《术尽荣华》作者:舒闲 文案: 一朝荣华富贵,一夕烈火焚香魂,明明身陷囹圄已是不可逆的死局。 摆在栗海棠面前有两条路: 一,认命,混吃等死; 二,不认命,与无良师傅一起狼狈.为奸,破死局为活路。 她的悲催人生终于迎来逆袭的春天,谋算出一片繁花似锦的未来。 第1章 贫女海棠 秋实之季,重阳登高之时,时隔五年的祭祖大典在今日举行。 早在端午节后,瓷裕镇八大家族的人们已开始忙碌起来。今年乃八大家族之首的莫家承办,奉先女也出自莫氏家族。 栗家小院里,栗海棠正在喂弟弟吃早膳,时不时观望下矮泥院墙外匆匆走过的妇人们,以及绉纱罩头的少女们。 院门被踢开,栗锅子叼着烟袋从外面走进来,冷冷地瞥了姐弟俩,扭头对着院角灶棚里忙碌的闫氏嘟嚷。 “你这婆娘手脚也利索些,没瞧见别家都捧着花馍去祠堂伺候着,唯独咱家慢了,小心族长老爷怪罪。” “知道了。” 闫氏弱弱地答应着,又往灶洞里添了两根柴火。 栗锅子转身打量着一对儿女,厌弃的凛色目光从栗海棠脸上扫过,定注在年仅两岁的小儿子脸上,瞧着那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皱纹纵横的老脸绽放喜悦的笑容、眼含慈祥。 “爹,我还要吃。” 旺虎小手指着姐姐手里的空碗,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栗锅子拿着烟袋走过来,一锅子敲在栗海棠的肩上,烟袋锅子里一撮火星灰钻进衣领,烫得她缩缩脖子,咬住唇没敢喊出声。 “还不去做来给你兄弟吃,难不成要等着老子娘来伺候你吗?” “爹,今儿要带着旺虎一起去祠堂,怕他吃多会犯困,所以……”栗海棠捧着空碗欲言又止,无措地低下头,畏惧的身体瑟瑟发抖。 栗锅子咂吧砸吧嘴,想要骂出口的话又咽回去。在祠堂睡觉那是亵渎祖宗,要被族长动家法的。瞧着他的老来子,这是他家的命根儿,哪能挨得住家法? “海棠,你把碗洗了,去换衣裳吧。” 闫氏解下围裙走过来,一把抱起小儿子走进屋里去喂奶。 栗海棠偷瞄一眼阴沉着脸的父亲,默默去灶棚洗了碗,回到自己的屋子去换新做的衣裙。 这是打出生以来第一次穿新衣裙,她内心小雀跃着却不敢表露,只有独自在房里的时候才敢把新衣裙拿出来满心欢喜地瞧瞧,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今儿能光明正大地穿着新衣裙出门,她珍视地轻轻抚摸着新衣裙上的每一朵绣花。纵然极简素的花样子,在她眼中却比富贵人家的满园春色还要美丽。 “海棠,咱该走了。” 屋外,闫氏一声唤,吓得栗海棠连忙走到窗边答应着。 “娘,我马上就好。” “快些的,别让你爹等急了。” “嗳!” 栗海棠应着,慌慌张张地脱下打着无数补丁的旧衣裙,换上漂亮的新衣裙。每一件都仔仔细细地整理好,生怕出门后被人耻笑了去。 瓷裕镇方圆十里的治安极好,日不关门、夜不闭户,况且栗家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泥坯草房最怕雨天,破败的院门连窃贼也会鄙蔑地啐上一口唾沫。 栗锅子叼着烟袋踩着外八字昂首挺胸地走在前头,小旺虎走路晃晃悠悠的跟在后头,闫氏和栗海棠则捧着柳编笸箩,里面是新出锅热气腾腾的花馍。 一路从栗族村走到镇上,栗锅子的情绪愈发高涨起来,让跟在后面的母女俩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兴奋什么? 徒步大约一个时辰才抵达祠堂前的祭祀场,此时祭祀场上已聚集八大家族的族人,足足有千人之众。 见到栗族村的里长,栗锅子躬腰陪笑地双手献上自己珍藏多年的烟丝,又把里长家的儿子们奉承个遍。身心舒畅的里长大人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低声与他说了几句体己话。 栗氏族长的小厮把里长请去祠堂,被无视的栗锅子趾高气扬地走回来,瞧见母女俩没有去祠堂后院伺候着,立即瞪眼大骂:“没规矩的婆娘,还不快领着你闺女去后院伺候姑娘,怔在这里作甚?给老子丢人现眼吗?” 闫氏默默低下头,悄悄扯下栗海棠的袄摆,领着她从祭祀场旁侧小路走祠堂西侧的小角门,穿过长长的夹道进入后院。 雪绉纱将栗海棠从头罩到腰处,她好奇地观察着四周景致,每一处犹如梦中仙境般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令她忘记此时乃置身于现实之中。 “海棠,前面就是奁匣阁,你千万要记住,那里面住的是奉先女,不是我们能亲近的人。” 闫氏用观音帽遮挡半边脸,忧心忡忡地低声叮嘱,生怕女儿会坏了规矩,做出牵累全家的错事。 栗海棠懵懵懂懂地点头,小声说:“娘,女儿今年已十岁了,族里的规矩也学了不少。娘放心,女儿不敢坏规矩的。” 闫氏满意地点点头,叮咛:“你且跟紧了我,别胡说乱跑的惹人笑话。如今大了又学过规矩,可不能再胡闹。” “哎呀,知道啦,娘。” 栗海棠嗲声撒娇,只求母亲少唠叨几句。目光一瞥,瞧见邻村的两位大娘也领着自家的女儿来了,她连忙凑到闫氏身边小声催促:“娘,你瞧莫族村的人也来啦,咱们快进去伺候着吧,别让人挑理。” 闫氏回头看去,只见相邻的莫族村的女眷们捧着柳编笸箩,领着自家女儿进入奁匣阁。她稳稳心神,整理下观音帽,捧好笸箩,领着栗海棠也进入到奁匣阁里。 栗海棠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五年再次见到儿时玩伴,竟会是如此的光景。那个被众星捧月般奉为仙女的妙龄少女,正是教她呀呀学语、陪她练习走路的邻家小姐姐,莫心兰。 “小……” “海棠!” 耳边母亲的低声喝斥让冲昏头脑的栗海棠瞬间僵住,她含泪凝望端坐于奁匣阁大殿五彩凤瓷椅上的妙龄少女,即使隔着雪绉纱朦朦胧胧的,她仍坚信自己没有认错,“小兰姐姐”四个字如鲠噎喉,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泪花含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溢落,栗海棠恋恋地扭头盯着莫心兰,悄悄无声地跟着母亲走进奁匣阁偏殿的一处隔间,把已经冷掉的花馍摆放在祭祀银盘里,再用绣有“栗”字的红绢帕遮盖好。 “娘,那是小兰姐姐,对吧?” 趁着偏殿隔间里没有外人,栗海棠一把握住母亲的手,含泪征询真相。她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虽然与莫心兰分别整整五年,但她从未忘记过分别前夜与小兰姐姐同床而眠的情景。 见闫氏不说话,栗海棠苦苦哀求:“娘,你告诉女儿吧,那个人……她是小兰姐姐,对吧?” 不愿见女儿伤心,闫氏想摇头否认。泪水打湿了雪绉纱,对上女儿泪水汪汪的眼睛时,欲脱口而出的谎言瞬间破碎,只能用一声哀叹来回答女儿。 栗海棠如遭雷击,她尚且稚嫩的身子摇晃下,裹足的小脚像踩到钉子似的,整个人歪歪扭扭地冲闯出偏殿隔间往大殿奔去。 “海棠!回来!” 闫氏追上前来抓住女儿的胳膊,哽咽着压低声斥喝:“你是个什么东西,岂能去与奉先女说话的?你还不快随我出去伺候着,小心被祠堂外面的你爹知道,回家有你一顿好受的!” “娘!小兰姐姐成了奉先女,今儿又被供到五彩凤瓷椅上,她……她是不是要被烧死了?” 栗海棠全身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飘摇着跪伏在闫氏的脚边。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泪汪汪的眼睛视线模糊,依然紧紧地盯着端坐在五彩凤瓷椅上面无表情的妙龄少女。 第2章 姐妹情深 栗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五彩凤瓷椅旁边的,浸湿的雪色绉纱已粘贴在莹白泛青的脸上。她双臂支撑着趴坐在地上,迷蒙泪眼凝望面无表情的少女,心如刀割取血般生疼生疼的。 “你这丧门星是哪家的闺女?喜日子哭什么!” 一位妇人疾言厉色的低声训斥,提着食篮走过她身边时还悄悄地狠踹一脚。 被踹疼小腿也没有反应,沉浸在悲伤中的栗海棠捂着嘴吞下呜咽声,深深地凝望着端坐在五彩凤瓷椅上的少女。 妇人跪在五彩凤瓷椅旁边,捧着青花瓷汤碗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劝说:“兰儿啊,这是娘亲手熬的羹汤,你快趁热喝。等会儿要上妆更衣,按规矩是不能再进食的。你如今已是仙人般的金贵身份,终究是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今儿是你的喜日子,娘为你高兴。” 妇人哽咽着仰头细细观察女儿的容貌,恨不得烙印于脑海里。她想要伸出手抚摸女儿的脸却咬牙忍住,将青花瓷汤碗高高捧起。 “啪!” “咣铛!” 端坐于五彩凤瓷椅上的少女挥手打掉妇人高捧的汤碗,汤碗砸在地上瓷屑飞溅,吓坏了在场的妇人和女孩们。 少女端庄站起来,空冥无神的双眸扫了跪在地上的众多妇人和少女们,目光定住微微呜咽的小姑娘。 “按规矩上妆更衣须本族中的姐妹帮忙,我与莫氏族中的姐妹们皆不来往,今儿便从栗氏族中选个妹妹吧。”莫心兰素手一指,扬起脸高傲地说:“就她吧。” 闫氏吓得哆哆嗦嗦地爬上前来,连磕三头,战战兢兢地回话:“禀大姑娘,我家的闺女在族中只学了两年规矩,尚不足以担当伺候大姑娘的重任,还请大姑娘……” “闫婶婶,海棠妹妹是我亲手教养五年的孩子,她是个什么心性我最清楚。你且放心,她今儿伺候得妥当,日后必得佳婿。” 莫心兰已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她临死前能为自己童年时最好的小妹妹安排一个稳妥的未来,也算是她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闫氏感恩戴德,连磕三个头。她悄悄递给女儿一个警告的眼色,叮嘱她伺候奉先女的时候不要坏规矩,反招来灾祸。 栗海棠畏缩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细碎莲花步搀扶莫心兰去了奁匣阁的后殿。 奁匣阁后殿清清冷冷的,栗海棠搀扶莫心兰坐到象牙雕花美人榻上,不知所措地低着头抽噎。 莫心兰拿出自己的帕子钻入湿淋淋的雪绉纱下为她擦泪,“傻妹妹,哭什么。今儿是姐姐升仙的喜日子,该高兴才是。” “小兰姐姐,他们是不是要烧死你。” “那叫祭祖升仙。他们要送我去天上和各家族的大姑奶奶们一起侍奉老祖宗们,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为荣耀家门,我得认命!” 莫心兰把“认命”二字咬得极重,她扭头望向雕花窗外湛蓝的天空,离夕阳西下的时辰越来越近了,离她升仙的吉时也越来越近了。 栗海棠咬住唇将呜咽堵在喉咙里,她紧紧抓握着小姐姐的手,留下青青的痕迹也没有松开。 突然…… “海棠妹妹,求你帮我一件事情,我死也无憾啦。” 莫心兰跪在地上悲凄哭求,吓得栗海棠也跪下来扶住她,慌慌张张地劝:“小兰姐姐,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快,快起来。” “真的吗?你果真愿帮我?” “嗯。我拼了性命也一定帮你。小兰姐姐快起来吧,千万别让人瞧见。”栗海棠扶起莫心兰坐回美人榻上,她半跪在地上,拿帕子为莫心兰拭泪,“小兰姐姐,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莫心兰一把握住栗海棠的小手,警惕地观察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人暗中监视,才伏在她的耳边低语两句。 语未休,泪已湿,满腹悲怆,悔不当初。 莫心兰把自己珍藏的帕子交给栗海棠,细心叮咛:“海棠妹妹,一会儿伺候我上妆更衣后,你从偏门出去,穿过西夹道往北后院走,沿着池塘溪水往西走,西院墙有一个狗洞,你爬过去就是无心院的后花园。” “嗯,我记住了。小兰姐姐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完成心愿。”栗海棠将帕子贴身放好,又将自己的帕子塞到莫心兰手里,“小兰姐姐,你在天上要好好的啊。” 莫心兰怅然一笑,“嗯。你也要好好的。”抚摸稚嫩的小脸,看着自己亲手教养五年的邻家小妹妹,她哽咽着说:“海棠妹妹,记住姐姐的话。若有日你也与我一样命不由己,千万别认命。” 栗海棠歪着脑袋想想,不明白为什么命不由己,又为什么不能认命。 后殿里一阵喧闹,八大家族的族长在十二个妆容精致的妇人引领下从前殿走进来,看到端坐于象牙雕美人榻上的莫心兰,还有站在旁边低头羞窘的小姑娘,族长们一语不发。 两个妇人走进来将金丝帘放下。 八大家族的族长一字排开,躬身作揖,齐声道:“我等叩谢莫大姑娘天恩,代众家族人登仙侍祖,庇佑子孙万代!” 莫心兰面无表情,细弱蚊声道:“免。” 两位妇人齐声唱道:“莫大姑娘令,免——!” “叩谢莫大姑娘!” 八大家族的族长站直腰板,各自解下系在腰上的绣锦荷包,取出一枚金钥匙。 另有八位妇人走上前来,双手捧着白瓷托盘,承接族长手中的金钥匙。 金钥匙落在白瓷托盘中发出清脆的叮铛响,如玉珠落盘、亦如雨滴石板。 栗海棠皱起眉心,偷瞧莫心兰的神情,只见她静如止水地端坐在美人榻上,像一尊瓷偶般了无生气,连眼睛都空洞得让人心疼。 八位妇人捧着白瓷托盘进来,直奔后殿最里间的一扇暗门。 “海棠妹妹,你亲自去取来我的喜服,别让她们的脏手碰到,我嫌恶心!” “是。” 栗海棠福礼,转身跟着八位妇人一起穿暗门,悄悄无声地走过幽暗深长的游廊,尽头是一座三层的塔楼。 进入塔楼的一层,空空荡荡的。延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子上到二楼,是百年间历代奉先女的牌位,燃着长明灯、万年香,淡淡烟气袅袅、阴阴幽幽。 栗海棠胆小地瑟缩下,紧走两步跟在第八位妇人的身后。因为走得急,不免发出点脚步声,惊动了走在面前的妇人。 妇人回头看了眼栗海棠,皱眉不悦地质问:“你怎么跟来了?这里是你一个姑娘家能进来的地方吗?滚出去!” 栗海棠胆怯地解释:“是小……是莫大姑娘派我来的,她说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喜服。” 一听是奉先女遣来的人,那妇人不再啰嗦,阴沉脸警告栗海棠别胡看乱看,便继续往三层上去。 栗海棠回头看了眼那供桌上的历代奉先女牌位,想到明日天亮前莫心兰的牌位也会摆在那里,不由得悲从中来。 默默地跟着妇人上到三层,栗海棠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心跳加速,脑袋里一片空白…… 第3章 紫檀奁匣 三层塔楼的顶层,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个紫檀妆奁匣。 走在最后的妇人与栗海棠说过话后显得亲近些,小声在小姑娘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紫檀奁匣的来历。 连碎银子都没有见过的栗海棠仿佛看到一座宝库,她站在八仙桌旁边痴痴地盯着紫檀奁匣。这个妆奁匣太特别了,像小时候听小兰姐姐讲故事里天宫仙女用的带着仙气儿的宝贝。 妆奁匣用的是上等紫檀整块木头雕制而成,凭着这块百年难遇的好木材已然是稀罕物。独具匠心精美雕琢的四季花卉,华彩夺目的七色宝石被雕成小小的镂空花朵,镶嵌在玲珑起伏花滕缠枝上更令人惊叹巧夺天工之美。 一只手轻轻推了栗海棠,害她额头显些撞在八仙桌雕花沿上。她回头看到一位妇人疾色瞪眼地盯着她,按在她肩上的肥手又重力推了下。 “这孩子真不懂事,快站到后面去等着。” 与栗海棠熟悉些的妇人把她扶起来拉到身后,陪着笑脸说:“莫嫂子别生气,咱家里的孩子年轻不懂事,你千万看着我的面儿上饶她这遭。等送了莫大姑娘升仙,我再私下悄悄告诉她老子娘领回去重重的罚。莫嫂子瞧我的,别生气,啊!” 莫氏妇人冷瞥瑟缩的栗海棠,摆起款儿来高傲地说:“五年后是你们栗氏承办祭祖的事宜吧?是该管教好你们族里的人了,别等五年后丢人现眼,让各族家的人跟着挨祖宗的骂。” “莫嫂子教训得是。”妇人恭敬的福礼,身体仍挡住栗海棠,护着她。 栗海棠大气都不敢出,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无数道轻蔑且凌厉的眼神环绕着她。她暗恼自己刚才太鲁莽,就算挨打也是应该的。幸好同族的夫人护着她,回头定要告诉娘好好地叩谢这位同族夫人的庇护之恩。 来自八大家族的妇人们用白瓷托盘里的金钥匙一起打开紫檀奁匣外面玻璃罩子上的银锁。玻璃罩子用四方盒子形式的金骨架固定的,顶盖被一把精致的银锁锁住,只有八把金钥匙插进银锁表面的八个锁孔里同时扭动,才能真正打开银锁。 玻璃罩子仅能防尘却不防盗,为什么要画蛇添足的锁上一把必须同时用八把金钥匙才能打开的银锁呢? 栗海棠百思不得其解。 紫檀奁匣从玻璃罩子里由莫妇人和栗妇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另外的六位妇人分立两旁双手兜底,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慢慢移动到旁边的四方桌上。 栗海棠此时才发现,玻璃罩子竟与八仙桌融为一体。想要取出紫檀奁匣里的饰品,只能打开顶层的玻璃盖子。 “好啦好啦,快端下去为莫大姑娘上妆更衣吧。” 莫氏妇人喜笑颜开,今日由她亲手捧着八大家族共同的宝贝奁匣出去,这可是所有妇人的梦想。 栗氏妇人把捧着喜服的托盘递给栗海棠,“下楼小心些,千万别摔了。” “嗳!” 栗海棠轻轻地答应声,谨慎地捧着喜服的托盘跟在莫氏妇人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每走一步心都会痛一分。 不敢看二层的供桌,她低着头匆匆跟在莫氏妇人身后下楼,踏出塔楼大门的那一刻,含在眼眶里的泪花再也压抑不住地溢出来。幸好有雪绉纱罩头,泪水打湿了雪绉纱,没有让喜服染了脏。 回到奁匣阁后殿,八位族长已经离开,只留下四位妇人服侍莫心兰沐浴后,正在妆台前擦干乌黑如瀑的长发。 “莫大姑娘,我们已将紫檀奁匣请来,喜服也备好,快请上妆更衣吧。”莫氏妇人恭恭敬敬地捧着紫檀奁匣走上前来,摆在梳妆台上。 莫心兰冷眼瞟过,回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小姑娘,“海棠妹妹,你来服侍我更衣。” “是。” 栗海棠垂着头,屈膝福了福,端着喜服跟在莫心兰的身后绕过雕花八扇屏风后。 莫心兰随手拿来喜服,故意高声说:“海棠妹妹,服侍我穿好喜服,你从偏门离开。你的母亲此时应该守在祠堂外的小隔院里伺候去了。” “是。多谢莫大姑娘指路。” 栗海棠将一件件衣服递给莫心兰,看着她穿着一身丫鬟制式的大红喜服,不悲不喜也不怒不怨,真如她说的那样,她认命了。 莫心兰怜爱地抱抱小姑娘,感叹自己五年前亦如栗海棠一样稚嫩懵懂。可又有些不同,当年她很傻,而眼前的栗海棠很机灵。 “好妹妹,记住姐姐的话,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 “嗯。小兰姐姐放心,我一定谨记教诲,不敢忘怀。” “好妹妹,快走吧。这里阴气重,呆久了会疯的。”莫心兰摸摸栗海棠稚嫩的小脸蛋,推着她去向偏门。 一身大红喜服却不为出嫁为妻,她在人间是锦衣玉食的奉先女,到了另一个世界是代替八大家族的族人们侍伺祖先的婢女。 莫心兰看了眼栗海棠消失的偏门,五年里她曾经多少次从那个偏门去找那个男人呢?五次吗?还是十次? “莫大姑娘,请上妆吧,可别误了吉时。” “就来。” 莫心兰冷冷一笑,纤指抹掉眼角的一滴晶莹泪,昂首端秀地走出去,宛若慷慨赴死的壮士一去不回头。 从后殿偏门跑出去的栗海棠拼尽吃奶的力气疯狂奔跑向西夹道。按照莫心兰之前说的,她顺着长长的夹道往北后院跑,果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沿着池塘的流水向西不远处就是一堵高高的院墙,她扒开高高的枯黄杂草果然看到掩在杂草丛里的墙下有一个狗洞。 栗海棠警惕地往四周看看,确定这院子里连个鸟儿影都没有,她才爬跪着穿过狗洞,又回身把杂草恢复原状,免得被人发现。 无心院的后花园被打理得非常素雅,满院白菊花在夕阳余辉下被笼罩一层淡淡的暖。花圃中央的木亭子里有一桌四凳,桌上摆放一把古琴,此时抚琴的人却不知去向。 “这位姑娘,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一个突兀的声音吓坏了栗海棠。她猛得抬头,看到一个和自己同龄模样的侍童拿着扫帚正好奇地盯着她。 栗海棠站起来,拍掉衣裙上的污泥,说:“我是莫心兰姐姐派来见一位死人的。” “死人?” 侍童愕然一瞬,忍不住笑了,纠正道:“是活死人吧。”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回想莫心兰伏在耳边叮嘱的那些话,她羞窘地点点头,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对,小兰姐姐说的是活死人。我心急说错了,对不起。” “原来是奉先女派你来的。那……我家主人要不要见你,就看你的缘分了。如果你不害怕,随我来吧。” 侍童拿着扫帚在前面引路,栗海棠不敢再东张西望,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跟着侍童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前花园的一座假山下。 侍童放下扫帚,指向假山上的亭子,“瞧,主人在那里品茶呢。” 栗海棠抬眸望去,双眉蹙起。不知为何,即使远眺男子的背影竟让她心生一股颤栗的惧意,比见到她那暴怒的父亲还要悚然。 “你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向主人禀告。” “有劳了” 栗海棠微颌首致谢,惴惴不安地望向假山顶的亭子。 侍童转身延着假山的石阶走去,才到了半山腰便听到假山顶的亭子里幽幽传出温润的嗓音。 “让她上来!” 第4章 见活死人 夕阳已落西山下,天穹布满闪烁星,一轮玄月挂在东方远山的山顶,朦朦的云散在月的周围平添一抹离悲。 假山顶的亭子里传出淡淡琴声,惆怅而幽沉。 栗海棠拾阶而上,因心急而步伐变得凌乱,当来到亭子外时已气喘吁吁,缠足小脚酸疼得险些站不稳。 “急什么?” 烟纱帘随风拂摇,亭子里的男子淡然抚琴,温润嗓音责备她不够稳重。 “请公子救救小兰姐姐。” 栗海棠跪地哀求,秋瞳翦水惹人怜。 “她让你来此并非求我救她。” “是,小兰姐姐派我来见公子,代她传告一句话。” 栗海棠低首垂泪,撑在地上的双手悄悄握成拳。 男人依然故我的弹着琴弦,如炬眸光眺望半里外的祠堂前的祭祀场。搭建百年的祭祀台已经堆满浸过油的松木柴,祭祀台上的铁笼子也被泼过油,敞开的铁门在夜风中微微摇摆。 “她说了什么?” 男人幽幽怅叹,手指缓慢地拨弄着琴弦,一弦一音淹没在秋夜的风中。 栗海棠含泪,哽咽的嗓音沙哑,“小兰姐姐说:‘若我后悔,还来得及吗?’说完这句话,让我把这块帕子交给公子。” 抽出暗藏袖内的帕子,她双手捧过头顶,再次哀求:“请公子救救小兰姐姐,海棠甘愿牛马为公子驱使,来生亦愿继续为奴报答。” 一把折扇挑走帕子展落琴上,男人灼亮双眼露出一丝冷蔑讽笑,竟与刚刚的怅叹形同反异。他盯着铺展在古琴上的香罗帕,正是一年前莫心兰亲手缝制给他的。可惜她胆子太小没能答应他的条件,这条帕子也被他退了回去。 “你再说一次。” “什么?” 栗海棠狐疑不解,但她没敢抬头。因为没有雪绉纱遮面,她只能极力低垂着头不让男人看到她的脸。 折扇挑起帕子,男人目光悠远,看向祠堂前的祭祀台,淡淡地问:“她说她后悔了?” “是。”栗海棠恍然,重复说:“小兰姐姐说:‘若我后悔,还来得及吗?’,说完这句话,她……” “闭嘴!” 男人突然暴怒地将帕子砸到栗海棠面前的地上,温润嗓音变得疾怒而冰冷,命令道:“用它遮面!” 栗海棠吓得全身一抖,额头磕在地上,急呼:“海棠不敢!” “你冒死跑来传话已经犯了族规。倘若我命人将你绑出去交给八位族长,你的性命……呵呵!” “我,我,我……求公子饶命!” 栗海棠连连磕头。她本是个胆小的人,之前怜悯童年时的小姐姐,全凭一腔热血。现在被男人警告,她才想到自己铸成大错,也许还会牵连父母和弟弟。 “知道怕了?那就乖乖的听令。我虽然不是八大家族的人,却权力按照族规处置你。” 男人继续抚琴,远眺祠堂前的祭祀场在夜幕下被无数火把和火地笼照亮,八大家族的男人们按照各族和族中排序的位置跪在祭祀场四周。 一曲《汉宫秋》琴音苍殇,后宫红颜薄命难与天争,何况今日柔弱女子人微身贱?命矣,认罢;痴心,毁罢;悔矣,无用。 男人叹然,如炬目光含悲凉,幽幽唱念:“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 听着温润嗓音清朗诵念,栗海棠懵懂疑惑。为何他神情哀伤,眼中却迸发寒戾? “啊——!!” 凄厉如狼哭鬼嚎,突破秋夜的风声从远远的祭祀场传来。 栗海棠惊慌大叫“小兰姐姐”,站起来想要回头观望那惨烈的哭吼声从何处传来,却听到前方更严厉地斥喝。 “看着我!” 栗海棠吓得浑身哆嗦,依从男人的命令,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竟忘了身后传来的那惨烈的嘶吼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兰姐姐说,你是活死人。” “呵呵,你怕吗?” “不怕。” 栗海棠觉得心脏都快跳出嘴巴,她竟然看到一个发如白雪的翩翩公子。 雪发披散身后,苍白无色的俊脸微露寒色。明明能迷倒众生的俊朗容貌却蹙着一对白眉,颜如美玉晕染浓浓的悲色,眼如星辰暗藏几许哀愁。 他不怒而威,虽未说话却让她感到莫名的胆惧,双腿发软又趴跪在地。 “公子恕罪,海棠……海棠……” “呵!”男人冷嗤,挥手,“你起来吧。” “谢公子。” 栗海棠慢慢站起来,缠足的双脚疼得打颤儿。她抓着香罗帕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垂敛双眼不敢再偷看男人的俊颜。 “天下间的药铺子从未卖过名为后悔的药。死到临头时才知后悔,迟了!太迟了!” 男人抚琴悠悠的叹息,如炬眼眸远眺夜幕下熊熊烈火中的祭祀台,此刻心绪复杂。百年间,八大家族坑害了多少好姑娘的性命,莫心兰不会是最后一个。五年后,不知道谁家的好姑娘要步后尘成为八大家族坑害的又一个无辜少女。 “你回去吧。” “公子,你果真不愿救救小兰姐姐吗?” “迟了。她已经升仙去侍奉八大家族的祖先们。”男人弹出最后一弦音,看向发呆的小姑娘,“你叫海棠?” “是。” 栗海棠回神,福了礼,“我是栗氏族的,家住栗族村,家父……” “我知道你。”男人打断她,说:“莫大姑娘曾经与我说起过,你是她最珍视的妹妹。” 栗海棠哽咽着点点头,“是。小兰姐姐曾陪我一起学习走路,教导我识字、学规矩。可我……却没能救得她性命。” “她认命赴死,与你有何干系。” 男人站起来,走到亭栏边指向祠堂前的祭祀场,说:“你看看那些冷血无情的人们将活生生的莫大姑娘给毁了。你该恨他们的残暴,而不是怪罪自己无能。” 栗海棠回身,没想到站在假山上竟能俯瞰整座祠堂的景色。而刚刚听到的凄厉嚎叫声,就是…… “不!不可能的,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我没有听到!” 栗海棠捂着耳朵突然大哭起来,她一步步后退,几乎要从亭栏摔下去。幸而被一双冰冷的大手抓住臂胳。 温润嗓音残忍地揭开她想要自欺欺人的企图,抓开她捂着耳朵的双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到了,那就是莫心兰死时的哭声。”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救小兰姐姐的,你为什么不救她?” “因为她认命,她不让我救。” “可她后悔了!” “太迟了!” 男人放开双手,同时扯下遮在栗海棠脸上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不会救无用之人。她连反抗命运的胆识都没有,不如早死早脱生,下辈子投胎生在好人家,弥补她这辈子的苦吧。” “我恨你!” 栗海棠提起裙摆,哭着跑向假山的石阶。 男人冷冷一笑,将香罗帕丢在桌下的炭火盆里,慢不经心地说:“小姑娘,若有一日你步她的后尘,可以来找我。记住,我是活死人,我叫诸葛弈。” 栗海棠回头恨恨地看了眼白衣雪发的男子,掩面大哭着离开。 第5章 天命贵女 逃离无心院从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西夹道的僻静处传来母亲的哭声和父亲暴怒的吼骂,栗海棠加紧步子提裙小跑过去。 “虎儿爹,海棠是咱的亲闺女,你可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闫氏跪在栗锅子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苦苦哀求。 “呸!” 栗锅子气狠狠啐了闫氏一口,挥着烟袋锅子敲着她的额头,理直气壮地说:“你少来替那赔钱货求我。当初生她的时候,我就说女娃子没用趁早溺死算了,你偏偏不肯。如今我养她十年,也该轮到她报达养育之恩赚回本钱孝敬我。” “虎儿爹,海棠服侍莫大姑娘更衣上妆可是大功一件,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少不了帮衬娘家,你也跟着享享福。” “呸!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嫁个好人家又怎样,她还能把夫家的金银库搬来咱家吗?”栗锅子愤愤地用燃着红烟灰的烟袋锅子敲打闫氏的额头,疼得她捂着烫伤的额头直躲。 瞪着自家缺心眼的婆娘,他又道:“前日,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赔钱货算过,她乃天命贵女,不出两日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原是不信的,哪知天大的喜事竟落在她的头上,让我不得不信了。” “虎儿爹,咱家养闺女不容易,你且再想想。她是个女娃儿,可终究是流着你血脉的孩子呀。”闫氏抱住栗锅子的一条腿,泪流满面的凄凄哀求:“虎儿爹,你再想想,再想想,啊!” 轻轻的啊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时已支离破碎,是一位母亲愤怒又无奈的叹息。十月怀胎,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跳入火坑呢? 没有狠心的亲娘,却有狠心的亲爹。 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猛抽一口,呛鼻辣眼的烟气直接吐在闫氏的脸上,指着她的鼻尖命令:“你给我去把赔钱货找回来,否则……否则我休了你!” “虎儿爹,你不能,不能啊!” “哼!没个见识的婆娘,你怎不学学莫大姑娘的亲娘老子,难道莫大姑娘不是人家的亲生闺女吗?人家识大体懂大义,你怎就不能啦。枉费你出身闫氏族,真真丢闫氏族的脸。” 栗锅子膝盖一弯撞在闫氏的胸口,迫使她不得不放开抱住他一条腿的双臂。他冷哼着转身,就看到气喘吁吁、梨花泪雨的小姑娘。 “爹,你要把女儿推到哪个火坑里去?” 顾不得提袖抹掉脸上的泪水,栗海棠盯着父亲瞬间僵硬的老脸,气息不顺地质问。她想走过去扶起母亲,但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沉沉的。 栗锅子打量她脏污的裙子,又见她罩头遮面的雪绉纱也不知所踪,一股怒气腾然而起。他几步窜到她的面前,扬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 巴掌声在寂谥的西夹道里显得异常响亮。栗海棠偏着头,闭上泪眼感受左脸颊火辣辣的痛。从小到大,挨打已是父亲最轻的发泄方式,她永远要默默的承受着,因为她是赔钱的女娃儿。 “虎儿爹,你别……” 闫氏跪爬过来抱住男人的一条腿,心疼地看向半边脸红肿的女儿,又乞求地哭诉:“虎儿爹,你再想想,成不?” 栗锅子恨不得咬碎自家的婆娘,真真是死脑筋。如果不是给自己又生个老来子,他早休了她,赶回她娘家去。 “娘,别求他。”栗海棠擦擦泪水,挽扶起伤心欲卒的闫氏。她看向栗锅子,乱糟糟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爹,你想卖掉我吗?” “说什么卖?我是卖自己亲闺女的人吗?”栗锅子吹胡子瞪眼,叼着烟袋锅子咂吧一口,说:“里长大人请来的老仙儿给你算过,你是天命贵女,日后要升仙成神。老仙儿还说……” 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里长的一声吼。 “栗锅子!” “嗳!里长大人,我在这儿呢。” 栗锅子屁颠颠地转身跑到西夹道出口,向着里长恭敬作揖:“里长大人有何吩咐?” 里长高昂着下巴,蔑视地瞟了眼卑躬陪笑的男人,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母女俩。 “族长和族长夫人要瞧瞧你家闺女,你且领着人跟我一同进去吧。” “是是是。里长大人,请!” 栗锅子恭恭敬敬地抬手比了手势,回头瞪向母女俩,无声的朝着栗海棠挥了手。 “娘,我去去就回。” “海棠!” 栗海棠为母亲擦擦泪,半边红肿的小脸平静无波。她用自己的帕子遮住半张脸,顾不得擦净衣裙的脏污,默默地跟随里长和父亲去往祠堂西偏殿的一个小跨院。 八大家族的祠堂名为衍盛堂,取意:子孙繁衍、永享昌盛。 祠堂分正殿,东西配殿和东西偏殿,前有祭祀场,后有奁匣阁和塔楼。两边邻院,东边是隆福家庙,西边是无心院。 到了西偏殿后的小跨院角门外,里长停下来,说:“你且在这里等着,我领着你闺女进去见族长和族长夫人。” 栗锅子喜滋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子塞到里长的手里,恭敬作揖地道:“有劳里长大人!” 里长手速极快,眨眼间已将小钱袋子藏到袖子里,瞥见垂首静默的栗海棠,高傲地说:“一会儿见到族长和族长夫人,什么该做、什么该听、什么该说,就不用我来教你吧?” 栗海棠微微颌首,福了礼以表示顺从,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里长对她的恭顺态度很满意,转身踏入小跨门的角门,插拔的脊背瞬间驼起。未到族长的面前已经暴露出一副奴才相,不知真正站在族长面前又会什么情景。 栗海棠心底讥笑,抬脚准备踏前半步却被栗锅子拦住。 “海棠,你日后享受荣华富贵,可不能忘了亲娘老子啊。不管怎么说,你是我们的亲闺女。” 瞧着父亲这一脸虚伪的怜惜不舍,栗海棠感觉厌恶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如果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那她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放心!你养育我十年,我会赔给你十倍的养育银子来报达,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栗海棠拂了拂脏污的衣裙,整理遮面的帕子,迈开步子踏入小跨院的角门,再没回头赏给亲生父亲任何一个不舍或者祈盼的眼神。 祈盼他回心转意吗?呵呵,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栗海棠摸摸红肿的左脸颊,眼眶里的泪水用力眨回去。她还盼着什么呢? 在临近抱厦的抄手游廊里追赶上恼火等待的里长,栗海棠歉意地福礼认错。见里长没有出声斥喝,她悄悄调匀呼吸,默默地跟在里长身后进入抱厦。 “禀族长,栗氏族海棠姑娘前来拜见!” 第6章 栗燕夫人 随着小厮的一声禀告,屋里传出栗族长的沉厚嗓音。 “里长没来吗?” 小厮再次禀告道:“里长大人也一同前来。” “请进来吧。” “是。” 小厮将门帘挑起,里长偏头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垂在身侧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哈着腰对小厮谦和有礼地点点头,领着栗海棠悄步无声地进入到屋内,恭恭敬敬地双手垂在身前站在堂屋中央。 栗海棠垂眸不语,安份地站在里长身后。 心已死、泪已干,除了面对还能怎样呢?祈盼懦弱无能的母亲突然闯进来领她回家吗?还是等待奇迹的出现,对金钱有着执着贪念的父亲会回心转意呢?既然已立在深渊边再无退路,她就像莫心兰一样认命吧。 几声沉重的咳嗽从暖阁传出,驼背躬腰的里长吓得双腿止不住打颤儿。 “咳!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要我亲自出去请吗?” “栗族村的里长已经候在外间,没有族长的吩咐,小人不敢冒然领里长进来。” “废什么话,快请进来。” “是。” 帘子挑起,走出来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老仆,拱手陪笑:“里长大人恕罪,请!” “哎哟哟,不敢不敢!请!请!” 里长陪着笑脸,屁颠屁颠地跟着老仆进到暖阁里,却没有叫上栗海棠。 帘子放下,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屋里屋外的下人们视她如无物,一个个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各自位置。 栗海棠扭头望向雕花窗外的夜空,心竟然平静得宛如一池静湖。 两个时辰前见了莫心兰最后一面,两个时辰后她站在这儿重复着莫心兰五前年的命运转折时刻。不知道五前年的莫心兰是个什么样心情? 她望着窗外的夜空,今夜竟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 一位老嫫嫫掀起帘子走出来,打量着栗海棠,冷冷地开腔露出一丝不屑,“你就是栗家的姑娘?” 栗海棠福了礼,浅声细语地说:“嫫嫫好。我叫海棠,是栗族村的。” “跟我来吧。” 老嫫嫫嘴角微微下拉,嫌弃地瞥了眼栗海棠,转身便往后门走。 栗海棠暗暗深吸气,悄步无声地跟在老嫫嫫后面,迈入她命运转折点的下一个深渊。这里于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却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每踏前一步都心乱如麻。 西偏殿配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后院三间抱厦被布置得极为素雅,其中一间设了地龙和矮榻。今日重阳节,秋夜里的风沁凉沁凉的,屋子里却暖得像春三月。 老嫫嫫领着栗海棠进入抱厦的最里间,禀告:“夫人,栗家的姑娘来了。” “嗯。” 族长夫人懒洋洋地坐起来,对旁边的一位衣着雍容的妇人说:“你刚才提到的姑娘就是她吧?” “正是她呢。” 妇人喜眉笑目,怜爱地凝视着静默的小姑娘。当看到小姑娘一身素净衣裙被染上脏污的印子时,忍俊不禁地问:“你这丫头跑哪儿滚泥地去啦?小心太贪玩儿被爹娘训教。” 栗海棠微掀眼帘,看到与她说话的妇人正是奁匣阁塔楼护着她的那位本族的夫人。 老嫫嫫站在她的旁边,提醒:“快拜见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 立时,有小丫鬟拿来樱粉色的垫子放在地上,栗海棠跪下来,双手交叠平举过额头,磕头。 “海棠拜见族长夫人!” “海棠拜见栗燕夫人!” 栗海棠低眉顺眼,恭敬又不失礼地挺直腰板跪着,聆听二位夫人训话。 “起来吧。” 族长夫人凉凉地开口。 “好孩子,快起来。” 栗燕夫人极为和蔼,让老嫫嫫扶海棠起来。 族长夫人姿势随意的靠着软枕,斜眼打量她,懒洋洋地问:“你是栗族村里长家的闺女?今年多大了?生日是哪天的?” 栗海棠双眉微蹙,福了礼,柔声回答:“禀告族长夫人,海棠并非栗里长的闺女。家父乃栗族村的瓦工匠,因他常年抽烟袋,故而乡亲们给他取了个‘栗锅子’的浑号。家母闫氏,乃闫氏族叔堂旁支家的女儿。海棠生于中秋夜,今年十岁。” “你不是里长家的闺女?”栗燕夫人讶然,回头看向族长夫人,压低声说:“夫人,看来栗族村的里长想要保自家的闺女,找个冒名顶替的来诓我们。” 族长夫人冷笑,招手让老嫫嫫靠近,在耳边嘀嘀咕咕两句。 老嫫嫫噙着阴狠的笑,等到族长夫人吩咐完,应了一声“老奴立刻去领人”,掀帘出去。 栗燕夫人让身边的小丫鬟拿一盘果子过来,说:“今儿你服侍莫大姑娘很是尽心尽力,回来又不宣功扬德,是个通透孩子。我瞧着欢喜,借族长夫人的果子赏了你吧。” 族长夫人伸手推推栗燕夫人,笑骂道:“偏生我饿着呢,才让人做来的果子还没进肚子里就被你送人情。回头,你亲手下厨做几样还我,不好吃不作数。”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争吃食。你如今是族长夫人,跟小孩子抢零嘴儿,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栗燕夫人反推了族长夫人一下,笑盈盈地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来,我一样一样做与你吃。” 族长夫人轻哼,虽然已是半老徐娘,竟带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憨。可见族长夫人与栗燕夫人的感情应该很深厚才是。 轻松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很久,老嫫嫫领着一个雪绉纱罩头的小姑娘走进屋,空气里刹时浸染着名为“怒火”的味道。 老嫫嫫把小姑娘的雪绉纱撩起,露出她的真容,禀告:“夫人,她才是栗族村里长家的闺女,名唤仙音。” 受到惊吓的小姑娘浑身哆嗦,眼皮想抬又不敢抬。如果屋子里只有族长夫人,她一进门便会扑跪在地上求饶。冒名顶替的主意全是爹娘的意思,与她无关呀。 族长夫人鄙夷地冷睇小姑娘,又瞟了眼缄默的栗海棠。两个同龄的小姑娘比较起来,心气儿稳识大体又知礼恭谦的栗海棠更令她满意。 族长夫人坐起来,由栗燕夫人扶着下榻。 “带着她们,随我来。” “是。” 老嫫嫫跟在二位夫人身后,栗海棠和栗仙音跟在老嫫嫫身后。同年生的两个小姑娘,一个静如止水、不卑不亢;一个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从抱厦出来,直奔西偏殿的暖阁,走西墙下的抄手游廊,再入专供丫鬟们走的小角门便直达暖阁。 短短的几十步路程,走路的人各怀心思。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拉住栗海棠的衣摆,她好奇回头,看到里长家的闺女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是我爹花钱买来的,不能不帮我啊。” 栗仙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前面没有二位夫人和老嫫嫫,估计她早吓得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栗海棠斜睇这位里长家的闺女,冷冷地问:“你想我怎么帮你?” 栗仙音吞吞口水,四下观望观望,抓住栗海棠的手腕拉往旁边的暗处角落,她双手合十哀求。 “好妹妹,一会儿不管谁问,你都说你才是我爹的闺女,成吗?” “哦,好。” 栗海棠满口答应,连问为什么都省了。甩开手继续往前走,留给栗仙音一个潇洒的背影。 栗仙音被她顺从的态度迷惑了,默默地跟上去,嘀咕:“你果真这么好说话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栗海棠凉凉地瞟了眼快要吓破胆的栗仙音,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夜空,终于有一颗闪亮的星冲破层层阴云展露微弱的华光。也许,这颗星就是莫心兰,在天上看着她呢。 “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呢?快进来!” 第7章 金莲玉履 老嫫嫫一脸的疾言厉色,站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烛光影下面容诡异,吓得两个小姑娘噤声,缠足的小脚像踩着棉花似的小跑过去。 跟着老嫫嫫回到西偏殿的西暖阁,屋子里除了八位族长夫人、栗燕夫人以及栗族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之外,还有六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依次站成一排。 栗海棠和栗仙音被老嫫嫫指定与六个小姑娘站在一起,像宫里选秀女似的庄严凝重。 八大家族以莫氏家族为尊,所以莫族夫人与栗族夫人坐在主位,而其余的族长夫人们则分列两边的椅子上,栗燕夫人和其他夫人则站在两侧的后面。 栗海棠站在最后,即使一再提醒自己要淡定些,但此刻也不免紧张起来。悬在命运之上的刀不知会落在谁的头上,而握住刀的人就是八大家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 莫夫人端起茶杯浅啜,垂眸轻声道:“栗氏族选奉先女本不该由我来作主,不过栗夫人年轻又没经过如此大的喜事,怕她难料理妥当。受我家老爷和栗族长所托,我来给栗夫人帮衬帮衬。” 栗夫人颔首:“多谢莫夫人。” “罢了。一家子说什么谢呢。”莫夫人摆手,看向栗燕夫人,吩咐说:“烦劳栗燕夫人把宝贝取来。” 栗燕夫人福了礼,领着两个妇人去衍盛堂的后殿。少时又返回来,两个妇人手捧托盘,托盘之上是漂亮的雕花盒子。 栗燕夫人凤眸微垂,道:“禀莫夫人,栗夫人,宝贝已取来,是否开始?” 栗夫人看看墙上挂着的西洋钟,已是子夜时分。 “开始吧。” “是。” 栗燕夫人福了礼,转身扫了眼栗海棠,抬手指向站在最东边的一个姑娘,“你,随我进来。” 那姑娘娇娇俏俏的很可爱,被点名后惊讶一瞬,眼睛瞬间含泪,轻咬住唇默默地跟随栗燕夫人进到旁边的小屋子里。 “铛!铛!……铛!” 墙上挂的西洋钟响起子夜的报时声,响得人焦躁难安。 片刻后,娇俏的小姑娘被栗燕夫人领出来,脸上的泪痕未干,神情却释然轻松,樱粉的嘴不可抑制的扬起小小的弧度,难掩内心的喜悦。 栗燕夫人扫了一眼,指向栗海棠,“你,随我来。” “是。”栗海棠福了礼,悄悄地跟进小屋里。而同时进来的还有莫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嫫嫫。 栗燕夫人微拧眉,低声斥喝:“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老嫫嫫恭谨地回:“栗燕夫人息怒。我是奉两位族长夫人命令进来的,代夫人跑腿传话。” 栗燕夫人轻哼,吩咐跪在地上的两位妇人,“服侍海棠姑娘试鞋。” “是。” 两位妇人应着。 栗燕夫人拍拍海棠的肩,柔声安抚:“好孩子,去试试。” 栗海棠坐在椅子上,两只缠足的小脚被两位妇人抬起来,脱掉绣花鞋。她吓得想收回脚却被抓得更紧,疼得脚踝骨头像被捏碎似的。 “不……” “老实待着,这是规矩。” 栗燕夫人柔声喝止,纵然栗海棠想反抗也不敢了,只能乖乖地伸着腿让人脱鞋子,用金尺子测量,然后…… 其中一个雕花盒子打开,一双福寿纹莲枝玉履被两位妇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玉履小巧玲珑,烛光下水润莹亮、洁白如珍珠膏,乃是极好的和田玉雕制。 栗燕夫人道:“这是历代奉先女遴选的规矩。凡能穿金莲玉履的姑娘才拥有选为奉先女的资格。” 栗海棠点头,好奇地盯着妇人们手中与掌心大小的玉履。从四岁时起开始裹足,在母亲的教导下为自己缝制绣花鞋。她喜欢绣四季鲜花的样子,唯独没有绣过莲枝。 一位妇人担忧地说:“栗燕夫人,这姑娘是银莲足,恐怕穿不上啊。” 栗燕夫人还未开口,就听到莫夫人派来的老嫫嫫说:“能不能穿总要试过才知道。若光用尺子量便能定下人选,还要老宗祖留下金莲玉履的规矩作甚?” “闭嘴!”栗燕夫人低声喝令,斥责道:“依你的身份能进来已是恩典,还敢僭越礼制胡言乱语。再多说一个字,我便派人赶出你去。” “是。老奴知罪。” 老嫫嫫垂首躬身,认错态度良好。可偷偷斜睇栗海棠的眼睛却藏着愤恨的阴戾,让人不由得胆惧。 “给她试穿。” 栗燕夫人吩咐,看着一对玉履同时套入缠足的小脚。 两位妇人手力大,疼得栗海棠痛苦的呜咽出声。她捂住自己的嘴巴,豆大的泪珠子噼噼啪啪落个不停。红润小脸被痛感折磨得泛出青白色,额头也浸出一层薄汗。 栗燕夫人柳叶眉深锁,见玉履实在不能穿在一双小脚上,叹道:“罢了,都住手吧。” 妇人将玉履取下来,用缎帕擦拭后放回雕花盒子里,盖好。 栗燕夫人上前来用帕子为海棠擦干泪水,安慰道:“好孩子,难为你啦。” 栗海棠摇摇头,粗喘几口气,说:“夫人,我不能穿这双玉鞋,是不是……”帕子按住嘴巴,她看到栗燕夫人唇角浅笑的点点头。 “好孩子,能走吗?” “能。” “穿好绣鞋,随我出去吧。” “是。” 栗海棠穿好绣花鞋,随栗燕夫人走出小屋子。路过老嫫嫫身边时听到阴测测地讽刺“没命享福的”,尽管极小声也被栗燕夫人和栗海棠听到了。 栗燕夫人狠狠地剜了老嫫嫫一眼,推门而出。 栗海棠神情平静,内心却唾弃着这些人的无耻和卑劣。 什么是福?用五年享尽荣华富贵,然后香消玉殒就是这些人眼中的福吗?如果用年轻的生命来换取烟花般刹时荣华,她宁愿一生过凄苦的日子,岁月静好便是福气。 “你,随我来。” 栗燕夫人指向栗仙音。 “是。” 栗仙音吓得回话都是颤音儿,她凄哀地看了眼栗海棠,默默地进到小屋子里。 片刻之后,莫夫人派去的老嫫嫫喜气洋洋地冲出来,嚷嚷:“成了成了。刚才这位姑娘是三寸金莲足,穿上玉履走了好几步呢。” 屋子里的夫人们全都松口气,神情皆有悦色,纷纷向栗夫人贺喜。 “呜呜呜!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呜呜呜,爹爹,救我!救我啊!” 小屋子里传来栗仙音嚎啕哭声,令在座的夫人们全都厌恶地阴沉脸色,莫夫人更是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 “没规矩的东西,还不把她给我带出来!” 小屋门推开,栗仙音跌跌撞撞地闯出来,抓住栗海棠的胳膊拉到栗族长夫人面前,哭诉:“夫人,她才是里长的女儿。” 栗夫人微掀眼帘,不冷不热地问:“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栗仙音抹掉脸上的泪,跪下来哀求:“夫人,请夫人明鉴。我根本不是里长家的闺女,没有资格参加奉先女的遴选。” 栗夫人看向保持缄默的栗海棠,“你呢?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栗海棠眨眨眼睛,看看狼狈的栗仙音。她收回自己的胳膊,给两位族长夫人磕头,平静地说:“回夫人的话,仙音姐姐说我是她爹的女儿,那我便是吧。” 貌似天真的回答引得满屋夫人哄堂大笑,连冷着老脸的老嫫嫫都忍不住掩嘴偷乐。 栗燕夫人以帕掩面,笑着说:“这丫头倒是机灵。一句话百样说,她偏选了不得罪人的说法。” 栗夫人抿唇浅笑,莫夫人也不免多看几眼。 隔着帘子,另一边的栗族族长道:“既然有合适的人就不必再选,能穿金莲玉履的姑娘必然是老祖宗们的旨意,我们要顺应天意。” “慢着。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咦?这声音…… 栗海棠惊呆。 第8章 瞧热闹去 “子伯贤侄啊,这是八大家族先祖定下的规矩,我等谨遵先祖的旨意,可不敢冒然自行修改。况且奉先女是代八大家族的族人们尽孝侍奉先人们的仙婢,非我等能定夺的。” “是啊是啊。子伯贤侄,你是外客,不便参与我等家族的内部之事。” “对对对,子伯贤侄,请慎言!慎言!” 一通话从莫族长嘴巴里说出来,得到七位族长异口同声的支持,纵然有歧议也只能作罢。 “呵呵,子伯在这里向各位族长告罪。我年轻,又没见过如此盛大的阵仗,难免好奇心大些。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各位族长和老爷们宽恕。” 那熟悉的男声谦诚道歉,迎得族长们纷纷宽宏大量的说“不碍事”,“小儿无知,我等不与你计较便是”……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隔着一道帘子,暖阁里的女眷们悉数听入耳里,也知道选定栗仙音之后再无改变主意的可能。有人欢喜有人忧,各怀鬼胎。 栗燕夫人看向恬静地站在一旁的海棠,悬着心终于落下。暗自松气,庆幸她喜欢的小姑娘没有被选中,不然真真的让她心疼死。 栗海棠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她偷瞄捂着嘴巴忍住哭声的栗仙音,想着自己没被选中,回家后要如何面对暴怒的父亲呢? 栗族长夫人对身边的老嫫嫫吩咐:“王嫫嫫,你送她们出去吧。让她们的母亲尽快领回家去,别留在祠堂外面惹人注意。” 栗燕夫人看了眼海棠,说:“夫人,还是由我亲自领出去吧。” 栗夫人思忖,颌首:“好吧。你快去快回,我在后院的抱厦等你。” “是。” 栗燕夫人福礼,携了海棠的手,领着其余的六个姑娘从后院的角门进入东夹道,一直送到衍盛堂与隆福家庙之间的小跨院,被遴选少女的母亲都被聚集在这里等候。 栗海棠被栗燕夫人拉着手,才跨进院子就看到焦急等待的母亲闫氏。 “娘。” “海棠!” 见女儿平安回来,闫氏喜极而泣,激动地抱住海棠失声大哭,都顾不得看清牵着女儿手的妇人是谁。 母亲哭得伤心,栗海棠也哽咽落泪,紧紧抱住母亲,一声声低唤着:“娘,我回来了。娘,我没有被选中。娘,你放心吧,我没事。” 母女抱在一起哭得犹如泪人儿,栗燕夫人也感动得以帕拭泪,含笑安慰:“孩子福薄没选上,哭一哭就算啦,别伤了身子。” 的确是福薄才没选中,所以有命活到老。里长家的闺女福泽深厚,被选去享五年的荣华富贵,再被当成活祭品献给祖先,真真是福祸相依呀。 栗海棠拍着闫氏的背帮忙顺顺气,用衣袖为母亲擦泪,说:“娘,这位是栗燕夫人,之前对女儿有庇护之恩,才刚对女儿也很是维护。” “栗燕夫人大恩大德,小妇人给你磕头啦。” 闫氏跪下来磕头,栗海棠也一并跪下。 “快起来。我瞧着你家的闺女甚是讨人喜欢,我想着待明日找个人去你家,想让海棠进府来与我身边服侍呢。” 栗燕夫人慈目怜爱地看着海棠,说:“她今年才十岁,又是服侍过莫大姑娘上妆更衣的本族姑娘。先在我身边学几年规矩,等到了出嫁的年纪便由我作主给她选门好婆家,海棠娘,你瞧着可好?” “哎哟!夫人大恩,能看得上我家海棠,是她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小妇人叩谢夫人恩典!愿生生世世为牛马供夫人驱使!” “快起来。别跪了。” 栗燕夫人让随行的小丫鬟将母女俩扶起来,看向栗海棠,“你先跟你母亲回家去收拾收拾,明日我便派人去接你入府。” 栗海棠福礼,垂眸道:“谢夫人。” “罢了罢了,快跟你母亲回家去吧。” 栗燕夫人挥挥手,带着两个小丫鬟回去了。 烛火通明的小跨院里,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因女儿平安回来而喜极而泣,有人因女儿被选中而悲怆痛哭。 里长夫人见自己的闺女没有回来,又被一位老嫫嫫请去祠堂的西偏殿,这一路她是哭着去的。 栗海棠扶着母亲离开小跨院,离开祠堂前的祭祀场,离开这个烛火照亮夜空的地方。 尽管回家的路黑漆漆的,尽管荒野深林边的崎岖小路上只有相依相扶的母女二人,她的心里却有着从未感受过的踏实。 走累了,坐在路边,栗海棠听到汩汩的溪水流动声从黑漆的杂草丛幽幽传来。 “娘,那边有条小河,我去取些水来给你解渴。” “黑灯瞎火的,你小心些,千万别掉进水里溺着。” “不会的。娘,我去去就回。” 栗海棠提起裙摆跑向溪水声传来的地方。 夜空中没有朦胧的月光,唯有一颗闪烁的星子指引着夜行人行路的方向。栗海棠提着裙子跑了很远,两只缠足的小脚都麻木了才瞧见远远的草滩边有星星点点的闪烁。 “小河,我找到小河了。” 栗海棠兴奋地跑过去,隐在草滩里的正是一条弯延曲曲的溪河。她跪在河边,掬一捧溪水,沁凉入喉,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和甘甜。 ######### 夜空下小树林里静悄悄的,两道长长的影子隐在草丛里。林子深处,偶尔听到杂草被外力折断的清脆,惊起树杈上的栖息鸟儿纷纷飞逃。 两道白影如鬼魅般在树林里悠哉悠哉的走着,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鸟儿惊慌飞逃的样子,大笑出声,又惊得鸟儿们的慌逃。 走在后面的白影追上前,一只手搭在同行白影的肩上。 “子伯兄,你约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趣?不如我请你去花间楼小酌,招来几个漂亮姑娘陪咱们吟诗唱曲、赏评书画,如何呀?” “君珅兄,花间楼有何乐趣。我带你瞧热闹去,比唱曲更有意思呢。” “什么热闹非要踩着两脚泥腿子跑来这种鬼地方?你瞧我身上溅了多少泥点子,回去定要被我屋里的几个丫头唠叨。” “君珅兄别抱怨,今夜绝对是你从没瞧过的热闹,保证回味无穷。快走吧,迟了就看不到了。” 两道白影在树林里行速越来越快,嬉笑追打之间已站定在小河的另一岸边。尽管没有朦胧月光洒落,清澈溪水仍将倒映的白影子拉得弯弯长长。 诸葛弈急喘着气,指向小河对岸的一处草滩对身边的同伴说:“呼!幸好赶上了。君珅兄,瞧,热闹就在那里!” 第9章 枉为人父 “爹,我错了!女儿知错了!啊——!” 凄厉尖锐的叫声徘徊在黑漆漆的枯绿杂草丛间,身材娇小的栗海棠被一巴掌打摔在草地里。 暴怒中的栗锅子仍觉不解气,抬腿就往她的背腰处踢,疼得她边求饶边打滚,依然没能躲过。 他气得挥舞双手,一边狠狠地踢踹,一边破口大骂:“你个赔钱货!连这点子小事儿都干不明白,你还能干啥?啊!” “爹,女儿生得银莲脚,那双玉鞋实在穿不了……啊!爹,女儿知错,求爹……饶命,饶命啊!啊——!” 栗海棠在湿冷的草丛里连翻打滚,避无可避、躲也没处躲。被父亲踢踹得浑身伤痛,她没能力反抗只能哀求,几次想爬进杂草丛里又被父亲伸手抓住脚踝拉回来,随之是更加暴虐的踢踹。 “呸!不长脑子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栗锅子啐着唾沫,一脚踩在海棠的后腰处,懊恼大骂:“当初生下你的时候就该丢进马桶里溺死,白瞎我十年的米粮养出你个没脑子的赔钱货!” “女儿知错……爹饶命……我知错……饶命……饶命……” 栗海棠蜷缩成一团,可怜怜在窝在湿冷的草滩子里,她披散的长发落在溪河里,随着水流缓缓而动。无助的她泪眼婆娑地凝视一步距离的小河,身体的伤痛忽然间减轻许多。与其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还免得挨打受罪。 栗锅子拿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锅子,恶狠狠地敲打下海棠的头,问:“别以为逃过这次就算完了,一会儿等里长大人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再敢耍花招儿,打死你都不心疼!” “爹,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死了,你果真不心疼吗?” “一个忘恩负义的赔钱货,我心疼你什么?你吃我十年的米粮、花我十年的钱,现在轮到你来报达我,你……你……你……” 想到大把的银子像煮熟的鸭子飞掉一样痛得他心尖尖流血,栗锅子对着伤痕累累的女孩又是一阵狠狠的拳打脚踢,恨不得满腔怒火把这没用的女儿烧死。 栗海棠护住自己的双手突然放开,任由父亲绝情的一脚又一脚踹在身上。痛,也让她更加清醒。 不顾身上的伤疼,她奋力而缓慢地往前爬,青葱十指紧紧抓住枯绿的杂草,隐在草里的荆棘划伤手指也感觉不到。 染满鲜血的一对小手毫无顾忌地抓着,身体慢慢前移…… 近了! 近了! 快了! 快到了! 栗海棠想用双腿往前蹬,却发现两条小腿钻心的疼,根本使不出力气。尽管她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可她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必须继续。 鲜血淋淋的双手抓过一丛又一丛的枯绿杂草,拖着身体慢慢向溪河挪动。 终于,指尖触碰到沁凉的溪水,水缓缓流过指腹带着点点刺冷感。如果溺死在这么冰冷的河水里会很快失去知觉的吧,那么也能减少许多痛苦。 “你想做啥?” 栗锅子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瞪着上半身趴在溪水里的海棠。她的两条小腿被踢得骨折,素雅的衣裙已脏污泥泞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披散的长发与杂草缠绕在一起很狼狈。 栗海棠舒口气,继续往前爬。 “喂,你这丫头脑袋进水啦?你往河里爬什么?想洗澡,回家洗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栗锅子又气呼呼地喘了两脚,却发现根本无法吓唬住她。刚刚降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烈烈地燃起来,弯腰抓起草丛里的一块大石头朝着柔弱的脊背砸过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来,栗海棠眼前一道五彩闪电乍现而逝,墨色夜空中唯一的星星安静地守候在那里,她好想伸手去触碰。 小兰姐姐,你带我走吧,我想陪你一起去。 “住手!哎呀……你这是干啥?想要她的命吗?” 骑着毛驴子赶来的里长看到半身浸泡在溪水里、半身滚了泥似的留在草滩里。他上前搬开砸在海棠背上的大石头,气得回头瞪着栗锅子。 “你昏头啦!她再无用处也是你嫡亲的闺女。你想干啥?啊?” “里长大人,这丫头害得你家闺女被选上,她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回家。我今儿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让她明白明白道理。” “既然仙音已经被选上,她明白什么都没用处,你打死她又能改变什么?”里长给了栗锅子一拳头,“你少些废话。快和我一起把你闺女抬上来。” “溺死她吧!这个赔钱货,我不要。不要!” 栗锅子嫌弃地挥挥手,准备转身离开。 里长气得咬牙,“你给我站住!” “里长大人,你家闺女选了奉先女,你也快回家去准备贺喜打点各族的人吧。”栗锅子装上一锅子烟丝,冷瞥趴在河边半昏半醒的女儿,“她想死就随她去吧,我可不想继续浪费米粮养活她。” “放屁!” 里长吹胡子瞪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栗锅子,“你如果不要这孩子,我就带回去养着,当初答应给你的那些钱也不作数。” “一个赔钱货,你养她作甚?”栗锅子不为所动,撇撇嘴角。 里长哼声,独自去拉昏迷的海棠上来,嘴里嘀咕:“我本想趁着仙音入住奁匣阁的时候来个狸猫换太子,当初说好的钱依旧给你作补偿。既然你现在口口声声不要闺女,我正好省下钱置办酒席。” “等等!” 栗锅子猫着腰迈着八字小碎步跑过来,指着昏迷的海棠,一脸惊讶地盯着里长,结结巴巴地说:“她,她,她,还有用?你,你会,会给我,钱?” 里长点头:“对。” “嘿嘿!” 栗锅子乐了,撸起袖子跳到河里,再次确认地说:“里长大人,你真的会给我钱?当初说好的价钱?” 里长点头,又比出一根食指:“只要你听我的,我再加一倍。” “哈哈,好好好。” 栗锅子大笑,伸手毫不怜惜地把海棠提起来,像提着死兔子似的往枯绿杂草丛里一抛。 “唔!” 头被磕在石头上,昏迷的栗海棠呜咽声,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厚颜无耻的父亲,还有…… “里长大人?” “丫头,你还好吗?” “腿断了。” “哦。挺好挺好的,腿断了没有失觉正好方便行事。” 里长一脸庆幸地摸摸下巴,从腰间拿出一把刀子丢给栗锅子,说:“你也听说了吧,你家闺女是银莲。一会儿你想法子让她的脚变成金莲,免得日后族长又拿金莲玉履来验。” “嗳。” 栗锅子捡起刀子,看看躺在杂草丛里一动不动的海棠,眼睛盯着脏兮兮的绣花鞋好一会儿,好奇地问里长:“四寸变成三寸?怎么变?” 里长顿时气得瞪圆老牛眼,他已经表达得这么清楚,这蠢货竟然没听懂? 第10章 有个提议 “当然是砍掉一寸啦!” 溪河对岸忽忽悠悠传来熟悉的男声,栗海棠扭头隔着重重杂草的缝隙,看到远远的两道白影趟过清浅的溪河慢慢走来。 “活死人,是你吗?” 两道白影翩然而来,站定在三人面前。 诸葛弈垂眸瞟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姑娘,看向一脸伪装呆蠢的栗锅子,修长手指指向他手里的刀子,嗓音温润悦耳地建议:“只要砍断你闺女的大脚趾,就能变成三寸金莲。” 栗锅子艰难地吞口口水,扭头问里长:“你,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里长扭头装无辜,他怎么找上这个蠢货? “里长大人,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啥意思也没有,把你闺女带回去吧。我,我不管了!”里长赌气地挥挥衣袖,转身走人。 诸葛弈淡淡一笑,几步追上里长,拦在他的面前,“栗里长别走啊,有事好商量。他想要钱,你想要闺女,大家各取所需,和气生财嘛。” 里长睁圆老牛眼,暴怒地问:“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家的事情?你算老几敢跑来这里瞎叨叨?” 诸葛弈耸耸肩,目光拉长,看到同伴正蹲在栗海棠身边询问伤势。他往前迈一步,在里长耳边说:“如果你想狸猫换太子,我可以帮你,并且让你女儿有更好的前程。” 里长警惕地盯着俊美儒雅的少年,压低声质问:“你是谁?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诸葛弈莞尔一笑,抬手拍拍里长的肩,“栗里长,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仅能保住你的女儿,还能让她未来嫁到一个好人家。就看……你肯不肯信任我。” 里长微怔,内心纠结地垂眸思忖片刻,最后长叹一声,说:“年轻人,我总要知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才能考虑要不要与你联手。” “栗里长,你认识他吗?” 诸葛弈扬扬下巴,指引里长注意蹲在海棠身边少年。 里长眯起略昏花的眼睛审视少年的俊朗侧颜,砸吧砸吧嘴,不确定地说:“我瞧着眼熟,又不敢辨认是哪家是公子。” 凑近里长的耳边低声道出一个名字,吓得里长双腿一软。诸葛弈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语气愉悦地打趣。 “嗳?栗里长,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也值得你吓成这副模样?” 里长提袖擦擦额上的汗,皮笑肉不笑地解释:“我冷的,冷的。”再看看那个俊朗侧颜的少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 诸葛弈看出里长的惧意,安抚道:“别怕!我敢用脑袋保你一家人平安无事。” “此事是否要与族长商议?” “只要你信我。这件事情必须里应外合才能成事,有我在里面做内应,你若不出意外就事成大吉。”诸葛弈双手背后,看着同伴为栗海棠做简单的腿骨折固定处理,话是与里长说的。 里长讪讪,拱手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住在无心院。” 诸葛弈唇畔浅笑,拍拍里长的肩,抬步朝着栗海棠走去。 里长懵懵懂懂地思索之后一拍额头,后怕地拍拍胸口。呼,好险,差点得罪八大族长都敬重的神笔天才。 诸葛弈回到栗海棠身边,看着她的两条小腿被杂草杆子和碎布条捆绑固定,连同素雅的裙子也被包裹在里面。 栗海棠仰头盯着他儒雅温玉的容貌,想到傍晚时与他并肩站在假山亭里眺望祭祀场时的情景。 因为他不肯出手相救,所以小兰姐姐被当作活祭品献给先人们。她恨他,寒彻骨的恨意如潮水般涌动,恨得她尽管双手鲜血淋淋也不能抑制地攥成拳头。 “你来做什么?” “来帮你脱离苦海。” “滚!我恨你!我不需要你跑来假善心施慈悲!滚开!” 栗海棠愤怒地嘶吼,泪红的眼睛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她后悔认识这个男人,后悔没有拉着小兰姐姐逃离奁匣阁,后悔自己势微力薄,后悔她应该代替小兰姐姐去当活祭品,后悔……后悔呀! “你该恨的人是杀死莫心兰的人,没能救她是你太无能,与我何干?为什么要迁怒于我呢?” 诸葛弈笑着说出无情的话。 为海棠包扎的栗君珅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劝阻:“子伯兄,别说重话伤小姑娘的心。她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因为相熟的小姐妹升仙去了,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咱们该多多怜惜她才是。” 诸葛弈撇撇嘴角,扫了眼呆站在旁边的栗锅子和里长,说:“栗里长,海棠父亲,你们打定主意要换女儿吗?” “换。当然要换,要换的。” 栗锅子点头如鸡啄米,生怕反应慢了再次抓到手的熟鸭子又飞掉。 里长也不迟疑地点头,作揖道:“还请无心公子示下,咱们该如何做?” 诸葛弈垂眸沉默思索一会儿,说:“今日晌午前会有两顶轿子分别到栗里长家和海棠姑娘家。一顶轿子是接仙音姑娘的,一顶轿子是接海棠姑娘的。” 栗锅子傻了,惊讶地问:“接她?谁家的轿子?” “当然是栗燕夫人安派的轿子。”诸葛弈笑笑,继续道:“栗燕夫人很喜欢海棠姑娘,所以要接她到身边当侍婢,等到她成年后由夫人作主配个家世不错的夫家。一来是因为海棠姑娘服侍过莫大姑娘上妆更衣,二来是栗燕夫人实在喜欢她。” “所以,我有个提议,明日两顶轿子离开村子之后,我会安排轿夫把轿子抬到这个小树林汇合,让两个姑娘换轿子后再抬去不同的地方。只要她们一个进了祠堂、一个进了栗府,便尘埃落定。” 栗锅子沉默,盯着坐在草地上的海棠,猜度着哪一边更值钱。栗燕夫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对待家仆很是大方。但是里长给出的价钱也不少,足够他盖上两套大房子,还能余下不少留作养老本钱。 思量之后,栗锅子决定最快最先拿到手的白花花银子是实在物。靠着海棠在栗燕夫人身边赚赏钱,要什么时候攒够一千两银子呢? “成啊。” “好好好。” 见栗锅子答应换女儿,里长喜笑颜开。这回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自家闺女不仅保住性命,还能被送去栗燕夫人身边服侍,未来更能找到一门好亲事。真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诸葛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栗海棠泪如雨下,嗓音沙哑的质问着一派儒雅的温玉少年。 尽管早已对父亲不抱任何希望,至少栗燕夫人的提议给了她一线光明,心如死灰的她又燃起一丝生存下去的意志。可是幸运才稍稍眷顾她,诸葛弈又将恶运诅咒在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他要如此对待自己? “你凭什么可以如此厚颜无耻的剥夺我的命运?诸葛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满腔怨怒的嘶声吼出来已倾尽她所有的力气,她颓然倒在栗君珅的怀里,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些无情的人。 诸葛弈弯腰,代替栗君珅抱起海棠。小姑娘娇弱的样子惹人怜惜,他却平静地抱着她,两片薄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低语…… 第11章 红妆滟滟 一顶围轿从栗氏南府的后角门停下,老婆子打起轿帘请出一位雪绉纱罩头的小姑娘,引她进入小小的院子,交给等候多时的王嫫嫫。 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代替海棠进入栗燕夫人府的栗仙音。 她穿着一件绣着玉海棠的新袄裙,默默地跟随王嫫嫫进入重重高墙包围的内院,迈入美好未来的一道门槛。从此她成为栗燕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鬟,为自己谋个幸福未来。 与此同时,衍盛堂前的祭祀场上一顶红轿被四名轿夫匆匆抬过,寒雨沥沥淋湿了红轿子,秋风拂动着红缎子轿帘。 红轿子被抬着绕走东边的夹道巷子入东角门,再穿过东抄手游廊直达后院的奁匣阁的东小跨院,这里便是奉先女正式受礼之前居住的闺院。 奁匣阁的东小跨院里,栗族长夫人派来的两个老嫫嫫已经领着小丫鬟们将屋里屋外以清水洒扫,连薰香都由栗夫人亲自挑选。 红轿被几个粗使的老婆子抬到小跨院的门外,两位老嫫嫫急匆匆领着小丫鬟们分列站在院门两侧。 轿帘挑起,一只戴着翡翠镯的白皙小手伸出来,立即有老嫫嫫上前接住。 老嫫嫫喜眉笑眼地扶挽着,引领小姑娘步出红轿,轻声细语地说:“栗大姑娘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歇吧。晚些时候,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会来陪大姑娘一并去祠堂给祖宗们磕头。” “谢谢嫫嫫。” “大姑娘客气了,快随我来吧。” 两位老嫫嫫扶挽着小姑娘进入小跨院,分站两侧的小丫鬟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位来自栗氏族的新任奉先女。 秋风卷席而过,几丝雨泪从天飘淋在小姑娘头上的百花金步摇,风卷着她的金莲枝福纹红绸纱遮面。 她细碎的步子走得很慢,仿佛踩在云朵般轻快。一席银丝万字不到头彩凤祥云纹胭脂红袄,配上束腰金丝凤尾裙,藏着一双赤金边彩线纳底彤红绣鞋。 嫡仙飘飘的小姑娘由两位老嫫嫫扶挽着一步步走进正屋的内室里,珠纱帘落下阻隔了院子里每道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栗氏族送来的奉先女吗?她的眼睛好美哟!” “听说她爹是里长,为了她能被选中,私下里使了不少钱呢。” “呸!你听谁说的?里长又不是憨子,难道不知道送闺女当奉先女是推进火坑,有来无回吗?” “少说点儿。也许里长家的闺女多,不缺这一个呢。” …… 小丫鬟们偷偷溜墙根儿下七嘴八舌地传闲话,没有注意到隔着墙上的花窗,旁边奁匣院里的男人淡淡一笑,悄然无声地离开。 被两位老嫫嫫扶入屋子内室里歇息的小姑娘却没有放松,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罗汉床上,目光呆滞地凝望窗外布满乌云的天空,一道惊雷炸响,吓得她呼吸一滞。 “大姑娘,你渴不渴?饿不饿?我们去准备些点心先垫垫肚子吧。” “有劳了。” “你先歇着,我们去去就回。” 两位老嫫嫫笑吟吟地走了,还贴心地关上门,叮嘱守门的小丫鬟警醒着点儿。 屋子里,摘下遮面的金莲枝福纹红绸纱,露出一张白皙恬静的小脸。柳眉微蹙锁忧愁,杏眸含泪无尽哀恸。 轻启樱唇叹息,她低头凝睇掌心里的平安扣。这是在小树林与栗仙音换衣服时,那个男人从轿窗送给她佩带的饰物。 青葱手指轻轻抚摸上面刻着一朵很稀罕的花纹,与代表她名字的海棠花很相似,却又觉哪里不同。 栗海棠望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回忆凌晨时被那个男人抱起来时,他伏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她犹记得自己那时心跳得厉害,刹时空白的脑海里如魔咒般回荡着他的那句话,心中悸动久久难以平复,亦给她无限遐想。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大姑娘,点心和汤已经备好,请大姑娘移步偏厅。” “进来吧。” 一位老嫫嫫推门而入,主动扶挽着海棠从内室移步到偏厅。小腿的骨折伤疾幸好被木条捆绑固定能勉强走路,而那个男人又给她吃了无痛无感的药丸,她才能淡然自若的。 “听说大姑娘回家去的时候摔到河沟里差点被水冲走?” “是啊。幸好有先人庇佑,仅仅是崴了脚。来前用凉帕子敷过,竟没有肿起来。” 听海棠这么说,老嫫嫫舒口气,笑道:“哎哟哟,大姑娘果然是老祖宗们先定的仙婢,不仅有佛祖菩萨保佑,还有祖宗们护着。大姑娘,你好福气哟!” 栗海棠虚伪地陪着笑,说:“正是呢。一会儿我要多给先人磕几个头,日后升仙定要好好的服侍先人。” 另一边的老嫫嫫也不甘落后,巴结地说:“大姑娘心善,吉人天佑啊。” “是。” 两条腿好像不属于这副身体,栗海棠走得极稳,完全没有崴伤的迹象。 老嫫嫫们心中暗自敬佩。瞧瞧,这才是栗氏族选出来的奉先女,比起族长家娇滴滴的小姐们强多啦。 说说笑笑间,一行人来到偏厅,早有小丫鬟们摆好茶果。 栗海棠落座,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四季糕点,配上一壶菊花贡茶,满屋子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两位嫫嫫和各位姐姐们也忙了这多时候,也出去歇歇喝点茶吧。” “谢谢大姑娘体恤!既然用不得我们,我们退下便是。” 两位老嫫嫫领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留下她一个人独自用食。 栗海棠为自己斟满一杯茶,瞟向一旁的烟纱帘。纱后影影绰绰,似乎…… “出来吧。” 烟纱帘后慢慢走出一个矫健的男影,轻声来到海棠的身侧,居高俯视着她姣丽白净的小脸,蝶羽曲翘的眼睫,一时间竟失了神儿。 “栗大公子,怎么会是你?” “你在等人?” 栗君珅疑惑,见她小脸微赧,低头呷口茶掩饰尴尬,他恍然大悟,低笑道:“他说得果然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栗海棠放下茶杯,拿起茶壶又斟满一杯放到旁边的位置,“大公子,请!” “谢谢。” 栗君珅撩起袍摆端坐,含笑端详安静品茶的小姑娘。凌晨之时夜黑无月,尽管他离得小姑娘很近,却没有真正的仔细观察过她。现下能将她一眉一目、一举一动看进眼底,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她的眼睛很美很亮,像用圣水净洗过似的晶亮;她有一张樱桃小口,肉嘟嘟的微微翘起,若凭这副娇态来诓他要东西,他定会想方设法的置办来博她一笑。 她的小脸还圆圆的,但漂亮的削瘦下巴已能看出未来定是个瓜子脸的美人;还有,她的肩很宽、腰肢细软,这身红妆滟滟的金福袄裙仿佛是专门为她绣制而成。 “大公子,按规矩,你来这里不合适吧?” 栗海棠率先出声打破“尴尬”的气氛,故作不经意地拿起一块菊花酥捧在掌心掩饰羞窘。 栗君珅回神,同样尴尬地拿起一块梅花糕咬掉半块,闷闷地应一声“是”,迷之诡异的安静。 “大姑娘,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派人来传话,请大姑娘到奁匣阁的院子等候。” 隔着门,老嫫嫫恭敬地禀告。 “知道了。” 栗海棠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却发现栗君珅稳坐如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她的面前,叮嘱:“一共十颗药丸,疼的时候吃一颗。” “大公子是专门来送药的?” 攥紧小瓶子,栗海棠莫名感动。 栗君珅伸长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停在半空没有落下。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才十岁,可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了。 “对不起。” 第12章 忘恩负义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逃离。 没关系,这就是命,我认。 踏着坚实的步子离开东小跨院,栗海棠昂首挺胸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士气。原本扶挽的两位老嫫嫫恭恭敬敬地跟在后面,小丫鬟们也规规矩矩地尾随其后。 屋子里,立在窗前的栗君珅黯然神伤,眺望小姑娘刚毅的背影竟生出一丝怜爱之情。他捂住心口,幽幽地问:“子伯兄,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救她?” 无声回应,唯有他独自在窗前,眺望那抹滟滟红妆消失在垂花门之后…… 红妆滟滟迎秋风,百花步摇沐寒雨,金莲枝福纹红绸纱半遮白净小脸,只露出水盈盈的一双矅黑杏眸。 衍盛堂后殿的东角门,等待多时的王嫫嫫恭敬地撩起帘子之时,也同时向殿内的主子禀告。 “禀夫人,栗大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 后殿里传出栗夫人的温柔嗓音。 栗海棠停在门外平复下情绪,伸出小手搭在王嫫嫫递来的手上,杏眸微敛、轻声细语道:“谢嫫嫫,有劳。” “大姑娘客气。” 王嫫嫫扶着海棠步入衍盛堂后殿,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正在手抄《金刚经》,而唯一服侍的小丫鬟正是冒名顶替的栗仙音。 没有想到会这么快的见到栗仙音,栗海棠目光微滞一瞬便恢复平静,她放开王嫫嫫,慢慢走上前屈膝福礼。 “海棠拜见族长夫人。拜见栗燕夫人。” “哼!” 栗燕夫人鄙夷地扭头不看她,故作专心地抄着经。 身为族长夫人,终究要顾全大局。栗夫人安抚地拍拍好姐妹的肩,站起来携着栗海棠的手,说:“一会儿你给祖宗磕头的时候,千万别说错自己的名字。” 栗海棠垂首,极小声地说:“回夫人,我……我是栗海棠,是栗氏族选定的奉先女。” “脸皮可真够厚的。明明生得一双银莲脚,竟为了贪恋荣华富贵来冒名顶替。身为下贱、心比天高,果真是抬不上明面的下贱胚子。” 栗燕夫人斜睇海棠,又扭头冷瞥一眼默不作声的栗仙音,满脸厌恶地奋笔疾书,恨不得写点东西诅咒她们。 栗夫人瞧着孩子气的好姐妹,实在忍不住的笑了。拉着海棠绕过前后殿相通的小拱门,细声叮嘱:“燕夫人是真心喜欢你,想留你在身边服侍几年,再给你指个好婆家,没想到缘分终究是浅了些。” 栗海棠心里泛苦,她何偿不想服侍大恩人呢。虽与栗燕夫人相识仅仅一日,夫人却几次三番地护着她。 尤其试穿金莲玉履的时候,当她的四寸脚根本穿不下玉履的时候,她看到栗燕夫人眼中的润湿,释然的笑容。而她,终究没有福气留在栗燕夫人的身边报达恩情。 由栗夫人携入衍盛堂前殿,八大家族的族长早已拜过祖先,分立于两侧。而站在最后的栗里长挺直腰板,将躬身驼背的栗锅子挡住半边儿。 即便如此,栗海棠仍一眼识出父亲,平静无波的情绪小小起伏下。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随栗夫人一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祠堂的老执事燃起三柱香,檀香味弥漫大殿,烟气袅袅直冲屋梁,梁下悬挂着九盏莲花长明灯微微摇曳。 栗夫人接过三柱香,举过头顶,幽幽道:“先祖保佑,栗氏族族长之妻乌氏携新任奉先女栗氏海棠叩拜先祖,愿先祖赐福庇佑全族人繁盛不衰!” 将三柱香交还老执事,由老执事代为供香。 供香后,老执事站在一旁,唱礼:“栗族长夫人,栗氏奉先女向先人叩首——!一叩首!” 栗海棠跪在栗夫人身后,恭恭敬敬地磕头。 “再叩首!” “三……” “等等!” 老执事才唱喊出一个音儿,就看到栗燕夫人抓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腕从后殿小拱门冲出来,怒冲冲地一推手,小姑娘跌到地上。 栗海棠站起来,上前一步扶起栗夫人,冷漠地看向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栗仙音。 八大族长围上来,栗族长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栗燕夫人好半会儿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莫族长双手背后,扫视一圈,目光定住在栗燕夫人脸上,沉声不悦地斥喝道:“栗二爷家的,你这是何意?” 栗族长也来了底气,挥挥袖子厉声道:“燕氏,你要胡闹回栗氏南府去闹,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带着你的婢女回家去吧。” 栗燕夫人冷嗤声,厌恶地看看胆惧发抖的栗仙音,又看看陪在栗夫人身边的栗海棠,她气势汹汹地指向海棠的鼻尖。 “她根本不是奉先女!此女生来一双银莲,无法穿上金莲玉履。她怎么有资格代替栗氏族人侍奉祖宗,享用八大家族的供养?” “哦?” 莫族长意味深长地瞅着栗海棠藏在裙摆下只露绣花鞋尖的小脚,说:“依照栗燕氏的意思,被选定的奉先女另有他人?” “正是。” 栗燕夫人看向站在祠堂门内的两个老男人,他们胆惧地倚着门想说话又不敢,只能卑躬屈膝地陪着笑脸。 “是他们。” 顺着栗燕夫人的指向,众人目光移向门口的两个老男人,只听她继续道:“他们在半路调包二人,把银莲脚的贱婢送上红妆轿抬入奁匣阁冒名顶替,把金莲脚的奉先女送到我派去接人的轿子里抬入栗氏南府企图鱼目混珠。他们打着什么主意,各位族长该抓起来细细盘问才是。” 栗夫人摇头叹气,走过来拉住栗燕夫人的手,柔声细语地劝道:“我早已告诉你栗氏族选定的奉先女就是海棠,是你看花了眼。” 见栗燕夫人不肯听她的劝说,栗夫人气得强迫她面对自己,说:“纵然你喜欢她也好,厌恶她也罢。眼下是什么个情况,怎容你在祠堂撒野?好妹妹快休提此事,听姐姐的话,领着你的丫头回家去吧。” 栗燕夫人没有发声,她愤怒地瞪向海棠,恨自己为什么瞎了眼竟然怜惜这个忘恩负义的贱胚,亏她还想为她谋个平安顺遂的未来。真真是善良的心喂了白眼狼,好悔啊! 八大族长虽然不全信栗燕夫人的话,但心里也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质疑的目光在栗海棠和栗仙音之间游移,确定哪个更适合成为新一任的奉先女。 “不,不是我!不是我!” 栗仙音吓得瘫软在地上,双手抱住自己嘤嘤哭泣。 她不敢看栗族长夫人凌厉的目光,不敢看栗燕夫人仇恨的眼睛,不敢看栗海棠冷蔑不屑的眼神。此时,她仿佛被世人厌弃的东西,任人抛弃。 栗海棠望向祠堂门口吓得双腿发软的栗里长和栗锅子,她垂眸自嘲一笑,整理遮面的金莲枝福纹红绸纱。 “各位族长大人,若你们心中有疑,不妨再请出金莲玉履,为海棠验明正身。海棠是不是栗氏族选出来的奉先女,只要一试便知。” 她高昂下巴,矅黑的杏眸水光潋潋,竟彰显出一股子上位者的凌势。 第13章 阴谋得逞 栗夫人微犹豫,却被栗燕夫人抢了先。 “我同意!我倒要看看,她生来的银莲脚是如何穿上金莲玉履的?难不成,她的脚会缩骨吗?” 莫族长与栗族长交换个眼神,其余族长以莫族长马首是瞻,只要莫族长应允,自然无人敢驳。 栗族长点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让大家消除猜忌的法子。既然奉先女主动提出,那么烦劳夫人亲自去请金莲玉履。” 栗夫人福了礼,“遵命。” 临走前,警告地瞪了栗燕夫人,率王嫫嫫去奁匣阁取金莲玉履。 栗海棠垂眸静静地站着,等待命运的再次决择。 “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栗燕夫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栗海棠低着头,愧疚得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去。她能感受到来自于栗燕夫人的依兰花薰香气息,每一次呼吸都让她的心微微刺痛。 栗夫人领着王嫫嫫及丫鬟们把金莲玉履从奁匣阁请来,看向面色凝重的八位族长,轻声笑问:“各位族长,金莲玉履在此,不知你们想要如何来验看?” 王嫫嫫双手托着雕花木盒一脸的庄严肃目来到栗海棠面前。 栗族长和莫族长交换个眼色,还未开口又听到栗燕夫人抢先说道。 “栗氏族的奉先女本由我亲自验看试选出来的,没想到眨眼的功夫竟变成鱼目混珠的境况,我难辞其咎。” 栗燕夫人冷瞥向海棠,说:“既然你提议当场验试,便满足你的心愿。”转头,吩咐四个小丫鬟,“你们几个去拿帷布来。” 小丫鬟们看看栗夫人和王嫫嫫,见栗夫人沉默不语,便悄悄去寻找遮盖用的帷布。返回来时,栗海棠已经坐在一张凳子上,王嫫嫫托着金莲玉履跪在她的面前。 “围起来。” 栗燕夫人一声令下,小丫鬟们展开手里的帷布,双臂高高举起,将栗海棠和王嫫嫫,栗夫和栗燕夫人围在内里。 帷布撑起的小小天地,栗海棠凝住呼吸,高抬起一只脚,任由王嫫嫫为她脱去红绣鞋。 “大姑娘,另一只鞋也要脱去。” 海棠高抬左脚,王嫫嫫有些吃力地脱掉另一只红绣鞋。 一双赤金边彩线纳底彤红绣鞋并齐摆在托盘的尺子上,不大不小刚好三寸。 栗夫人淡然无波地审视着这一幕,而栗燕夫人却疑惑难解。 王嫫嫫大声禀告:“栗大姑娘的脚正三寸。” 栗燕夫人不死心,吩咐:“让她试穿玉履。” “是。” 王嫫嫫微点头,用帕子擦过双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雕花木盒的盒盖,谨慎地托出一只玉履穿在海棠的右脚。 出乎意料,昨夜试穿的时候根本无法完全放入玉鞋内的缠足小脚竟然神奇般的吻合,好似这双金莲玉履便是专门为她而制。 王嫫嫫亲自为栗海棠穿好金莲玉履,由栗夫人亲自牵着她的小手走出帷布,向八位族长证明海棠真真确确是昨夜选出来的奉先女,红妆轿没有抬错人。 莫族长和栗族长看到穿着金莲玉履的小姑娘端庄优雅、步态轻盈,金莲玉履与缠足的玲珑小脚相得益彰。 栗族长兴奋地指着海棠,大笑道:“瞧瞧,瞧瞧,这才是咱们栗氏族的奉先女嘛。这双玉鞋可不是随便哪个姑娘能穿上脚的。” 莫族长心中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他故作不经意地瞟向祠堂门口卑躬哈腰的栗里长和栗锅子,背在身后的汗涔涔双手握拳又松开。 “既然栗氏族没有选错人,栗二爷家的,你也该消停啦。领着你的丫头回去吧,再闹下去别怪我们翻脸!” 八大族长以莫族长马首是瞻,莫族长都发话赶人了,栗族长有心维护也张不开嘴,只能递眼色给栗夫人,把这个难题推给妻子来解决。 栗夫人接收到自家男人的提醒,立即吩咐两个小丫鬟说:“你们两个陪着栗燕夫人回家去,让管家去医馆请位大夫给栗燕夫人请脉。她今日犯头疾,疼得心烦。你们好生服侍着,若有差池定不饶你们。” “是。” 小丫鬟们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栗燕夫人离开。而栗仙音也不敢留下去,悄溜溜地跟着走了。 栗海棠心中暗暗松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希望以后不再有质疑她的人。 “夫人,大姑娘就交给你。记住,多派些妥当的人服侍,千万别委屈了她。”栗族长叮嘱,看栗海棠的眼神也露出几分敬意和怜爱。 栗夫人福了礼,含笑道:“老爷放心吧。大姑娘如今身系全族人的福祉,我怎敢怠慢。离封仙礼还有些日子,我想安排大姑娘暂居奁匣阁的东跨院。” “东跨院?” 栗族长微蹙眉,不觉得是个好住处。 栗夫人讪讪道:“莫大姑娘封仙礼前住的是西跨院,我和各位族长夫人商量过,决定让咱们栗氏族的大姑娘暂住东跨院。” “嗯。既然各家的夫人都应了你的意思,那按你说的办吧。”栗族长应允,表现得随和不拘泥,但深知其中含义的七位族长和栗夫人却各怀心思。 莫族长不冷不热地哼笑两声,转身便走。六位族长也与栗族长作揖相礼后,各自散去。 栗族长领着栗里长和栗锅子离开,留下栗夫人和栗海棠在祠堂的大殿里大眼瞪小眼。 “先回东跨院。” 栗夫人声音透着森森威严,吩咐王嫫嫫为栗海棠脱下金莲玉履,又吩咐那两个服侍海棠的老嫫嫫送她回东跨院等着。 栗海棠行过万福礼,由两位老嫫嫫扶挽着回到东跨院,才进屋就听到内室里传出细微的声响。 “二位嫫嫫先出去吧,我想静静心绪。” “是。” 老嫫嫫退出屋外,还贴心地阖上门。 栗海棠提着裙摆悄悄无声地走进内室里,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正专注地阅看一本书。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方桌上,掌中把玩一颗核桃。 “你……” 栗海棠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平安过关了?” 诸葛弈回头打量她,温润嗓音仿佛有着魔力,让海棠烦躁不安的心绪霎时平静。 “嗯。” 栗海棠点点头,站在门口不敢走近。 “一会儿栗族长夫人来询问你为何突然变成三寸金莲脚,你可想好如何答她?” “实话实说。” 栗海棠见他忍笑摇头,改口:“半真半假?” 诸葛弈赞许地看她,竖起大拇指:“聪明!” 第一次被夸讲,栗海棠有点小虚荣的“嘿嘿”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两个小酒窝。 诸葛弈会心浅笑,将书放在桌上,站起来走到后窗边,“那本书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栗大公子派人送给你的。有栗大公子给你做靠山,没人敢欺负你。” 栗海棠慢吞吞蹭到桌边,拿起书瞧瞧,嘟着小嘴咕嘀:“这书上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有什么用处啊?若要我打发时间还不如送些针线来。” “傻姑娘,这是我给你去找靠山的机会。”诸葛弈已经跳出窗外,看到小姑娘气呼呼地嘟着包子脸,眼神更加柔和。 后窗阖上,栗海棠盯着手里的书出神,没察觉身后的内室门帘被掀起,栗夫人由王嫫嫫扶着走进来。 “你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栗海棠腰板僵直,捧在手上的书摔落在地。 第14章 祸福相依 书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栗海棠恍惚一瞬神魂立即归位,她行个万福礼,当着栗夫人的面儿动作缓慢地拾起书,再规规矩矩地放回桌上。 栗夫人神情严肃,平静地观察海棠的一举一动,心中极为满意她处变不惊的表现。她的女儿与海棠同岁,可论稳重却不及十分之一。 “夫人恕罪,我……” 栗海棠局促不安地搓着小手,垂着头不敢直视栗夫人略含凌厉的眼睛。 完了完了,她原本想好的解释被这么一吓忘掉多半,怎么办啊! “王嫫嫫,扶大姑娘出来。” 栗夫人说完便离开,到对面的小暖阁等着问话。 “是。” 王嫫嫫上前来扶栗海棠,压低声说:“大姑娘,一会儿你可要好好的和夫人禀明实情,否则……” 警惕地看看站在四周的小丫鬟和婆子们,凑近海棠耳边说:“若再敢扯谎骗夫人,立刻拉出去……杖、毙!” “这可不是老奴吓唬你哟,这是祖宗定的规矩。想享受完荣华富贵之后光宗耀祖的死,还是丢人现眼之后牵连全家的杖杀,大姑娘好好琢磨琢磨吧。” 装得好像善意地提醒,怎么瞧着都是故意来堵心的。 栗海棠学着栗夫人那颇为有威严的凌厉眼神斜睇一眼王嫫嫫,不冷不热地道:“谢王嫫嫫提醒。若我能平安无事,定会好好报达王嫫嫫的恩情。” “呵呵,大姑娘言重了,老奴不敢居功。” 王嫫嫫皮笑肉不笑,暗忖这小丫头真是得便宜卖乖,装得好像很无辜,其实心里明镜似的。 已经被选定是唯一的奉先女,即便扯出多么令人不可相信的谎言,奉先女的资格都不会废除,栗族长和栗夫人更不可能冒着被八大家族耻笑的风险来重新选人。 踏进小暖阁,栗海棠放开王嫫嫫的手,来到栗夫人面前行个万福礼,请求:“夫人,请屏退左右,海棠有话禀告。” 栗夫人盯着她,一抬手,王嫫嫫阴沉老脸领着小丫鬟们退出小暧阁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有栗夫人和自己,栗海棠慢慢跪下来磕头,泪珠子一颗颗砸落在地。 “夫人恕罪。” 栗夫人绷紧的神情释然放松,微不可闻地叹声,“起来回话。” “谢夫人。” 栗海棠扶着地面挣扎好一会儿才站起来,身子晃晃险些摔倒。 栗夫人实在看不得她这般,指着旁边的矮凳,“你坐着说吧。” 栗海棠羞愧地垂下头,豆大泪珠子落得更急。她是个“恩将仇报”的罪人,怎值得族长夫人如此善待。 “谢夫人。” “先坐下说。” 栗夫人实在不想刁难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看看海棠,她想自己的女儿,同样的年纪,眼前的小姑娘背负了太多的苦难。尽管成为奉先女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可谁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在十五岁花季香消玉殒呢。 栗海棠慢吞吞坐好,沉默片刻,决定主动坦白获得栗夫人的原谅。 “夫人,海棠并非故意欺瞒。四岁起缠足,至今六年。身为家中长女,打从会走路便跟着母亲下地农忙,风雨寒暑从未停过。” 想到懦弱的母亲尽管迫于父亲的威压不能光明正大的维护她,但私底下仍会偷偷的为她做不着痕迹的保护。 “母亲心疼我,故意将缠足的布夹了一层薄棉花,缠足后比别人大一寸。我没想过会受到里长大人的举荐,被带进来的时候又不知是个什么原由,我才没敢禀告实情。” 栗夫人半信半疑,若无意识地摸摸腕上的玉镯,问:“既然你已逃出奉先女的命运,为何愿意冒名顶替?” 栗海棠苦笑摇头,诚实地说:“夫人,海棠愿意冒名顶替的意图很简单,只为一个字。” “钱!” 栗夫人笃定地开口。 栗海棠点头,“是,也不是。” “你这回答……我不明白。” “夫人,请听我言。” 栗海棠端坐矮凳上,望着对面的雕花窗幽幽轻叹。 “夫人不知,我那贪慕富贵的父亲虽然有着不错的手技,可他好吃懒做只图一时欢喜,从不做长久打算。” “家中母亲持家有道,唯独生性懦弱,又惧于父亲的威势。若非两年前为家中生了延续香火的弟弟,父亲一定会休妻再娶。我那才两岁的兄弟是个聪明的娃儿,可惜生在贫穷家。” 想到小旺虎,栗海棠脸上浮现长姐的温柔。她擦擦脸颊上的泪珠,看向栗夫人,“不瞒夫人,若我没有选上奉先女,父亲也不会留我在家里多久。他定会想方设法地卖掉我换些钱来给弟弟读书学技、娶妻生子。” “既然终究是要被卖掉换钱的,我又何必执着于买家是谁呢?” 栗海棠心中酸涩。女孩子啊,命运总是这么的不公平。 听到海棠如此说,栗夫人对她更多了些许怜爱之情,说:“栗燕夫人很喜欢你,若你留在她的身边再求一求,她定会帮着你。” 栗海棠摇头,借助矮凳缓缓跪下来,真诚地说:“命运既然如此选择海棠,海棠认命便是。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成全。” 栗夫人起身,亲自扶起她,“好孩子,你只管说出来,我能帮你的定不推辞。” “谢夫人。”栗海棠艰难地行了万福礼,扶着栗夫人送至罗汉床上坐好。她歪着身子坐在脚踏上,微仰头看向栗夫人。 “栗燕夫人对我有恩,我无以为报,请夫人为我讨个情由,只希望栗燕夫人能消消气,别因我而气伤了身子。” 栗夫人摸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蛋,怜惜道:“可怜见的。你放心,我定会好好与燕夫人求情,解了她心中的结儿。” 栗海棠颌首,“谢夫人。” 栗夫人笑容慈祥,安慰地摸摸她的脸。 栗海棠想想,解释说:“原本在祠堂时,我想顺着栗燕夫人话头儿反悔。可看到仙音姐姐那副胆小的模样,我又打消了念头。” 栗夫人惊讶,追问:“为何?” 栗海棠试探地握住栗夫人的手,“说出来也许夫人不信。我瞧着仙音姐姐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实在难担当奉先女的重任。” “记得以前在农忙时,村里的爷爷们聚在地垄头儿歇烟儿,也会讨论奉先女的事情,我偶然听了一耳朵。” “爷爷们说,奉先女是八大家族的族人们侍奉先人,更身负本姓氏族人的荣辱。若奉先女行为不妥犯了错,丢的不仅仅是一人或一家人的脸面,而是将全姓氏族人们陷于众矢之的,被七大族人耻笑。” “仙音姐姐是里长大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娇贵千金。虽然我的见识不能与仙音姐姐相比,至少不会被吓得哭哭啼啼。” 栗海棠羞赧地低头搓小手,其实她比栗仙音也好不了多少。只要看见父亲暴怒,她就双腿打颤,连个反抗的哼哼声儿都不敢出。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成为奉先女,真真应了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话。既然先人选定你为奉先女,便是命中注定要如此活一世。” 栗夫人站起来,柔声叮嘱:“离封仙礼的吉日还有一段时日,你先养好腿伤。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去找王嫫嫫,千万别委屈自己。” “谢夫人。” 栗海棠也已站起来,福了礼之后被两位老嫫嫫送回对面的内室歇息。 栗夫人转身从与东耳房相连的小门走出,看到坐在耳房里的栗燕夫人。 “这回你信了吧?那孩子的确是金莲脚,她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孩子。” 栗燕夫人拿帕子擦掉泪,瞪大眼睛气鼓鼓地说:“你少管闲事。我才不谢你呢。哼!” 栗夫人瞧着耍小孩子脾气的好姐妹堵气暴走,忍不住笑了。 一门之隔,去而复返的栗海棠听到东耳房里栗燕夫人愤愤的吼声,心怅然若失,泪再次决堤。 第15章 腿伤痊愈 栗海棠的小腿骨折整整养了两月余才去掉捆绑固定的木片,可以小心翼翼地扶着抄手游廊的柱子走一会儿。 离封仙礼的日子越来越近,往东跨院跑得最勤的人出乎大家的意料,竟然是栗族长的长子,栗君珅。 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对栗海棠以穷苦女的身份还能被选为栗氏族的奉先女,众人有着隐晦不明猜忌。 翌日是冬至节,也是封仙礼的大吉日。栗君珅带着诸葛弈亲自调制的疮伤膏和一个食盒兴冲冲地跑进东跨院。 刚踏入院子,就看到王嫫嫫领着一群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从东跨院与奁匣阁前院相连的垂花门穿过。 王嫫嫫瞧见栗君珅,立即恭恭敬敬地迎上来,“珅哥儿怎么有空来东跨院?难不成有事找夫人?” 栗君珅望了眼紧闭的屋门,问:“母亲在里面?” “是。” 王嫫嫫陪笑随栗君珅退回到院子门口,解释:“明儿是大姑娘的封仙礼,夫人怕我们说不清楚,误了大事。所以夫人百忙中抽出这么点儿时间来亲自教导大姑娘,免得大姑娘年轻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栗君珅思索片刻,问:“母亲可说过由族中的哪位婶娘嫂子们教导大姑娘?” 王嫫嫫压低声极为神秘地说:“我整日里服侍在夫人身边,也只听夫人与栗燕夫人闲谈中说过一嘴,夫人想请栗燕夫人亲自教导大姑娘。不过……被栗燕夫人回绝了。” 老婆子欲言又止,警惕地观察四周之后,卖乖讨巧地笑着说:“嘿嘿,珅哥儿整日在老爷身边行事,怎知后院里的事情呢。栗燕夫人心中有火气,正想着法子训训大姑娘,哪肯答应夫人的要求。” 栗君珅点头,才要再问些话,就看到屋子的门打开,栗海棠亲自扶着栗夫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王嫫嫫吓得连忙默默地小跑过去,谨慎地扶在栗夫人另一边。 栗君珅提着食盒重回院子里,放食盒在脚边,鞠身作揖:“母亲。” 栗夫人站在檐廊下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他,神情严肃地问:“不跟着你父亲在祠堂里忙活,跑这儿来作甚?” 栗君珅从袖里取出疮伤膏的小瓷罐,托于掌心,禀告:“母亲恕罪,我是来送治伤的膏药。” 栗夫人递给王嫫嫫个眼色,王嫫嫫立即上前取走小瓷罐。 “若无事,你且去祠堂帮着你父亲吧。你如今年纪大了,是该替你父亲纷忧解劳,学着家中生计大事。”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栗君珅揖礼鞠躬,悄声后退至院门外才转身离开。 栗夫人回头打量海棠,威严地命令:“以后,不准见族中的年轻哥们儿。男女有别,纵然你才十岁也该注意些大妨,不可胡乱行事丢了栗氏族祖宗们的脸面。” 栗海棠垂眸,轻声应“是”。 “王嫫嫫,把膏药留下,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是。夫人放心,我马上派小厮去请。” 王嫫嫫把小瓷罐递给栗海棠,厚厚的肉眼皮敛下藏住算计的暗芒。 栗夫人由王嫫嫫陪着去巡查奁匣阁,栗海棠由两位老嫫嫫扶回屋子里上药膏。 幸好这些日子以来,每隔一天栗君珅都会来送药。他和她隔着内外室的一道门帘子,他站在门外细心指导,她自己亲手上药捆绑木片。 现在即使没有门帘外的温暖声音,她仍熟门熟路地上药包扎,手法极为娴熟。 两位老嫫嫫在旁边看着,仿佛那疼在己身一般老脸皮抽抽抖动,心中敬佩海棠的忍耐力,更同情她的身世和命运。 如果是她们自己的孩子,就算吃糠吃草根也断不能送孩子来当奉先女。享受五年的锦衣玉食又怎样,花儿一样的年纪被当成祭品烧给祖宗,任谁家的亲爹娘不心疼死? 等栗海棠上好药,两位老嫫嫫收拾完铜盆和大棉巾子,又铺好床服侍她躺下歇息,才悄悄退出内室,去准备午膳。 栗海棠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发觉双腿被一只温暖的手慢慢揉捏着,舒服得她哼唧一声,继续睡去。 不知是真的累,还是因为腿伤的疼痛减轻不少,栗海棠睡了一日一夜,直到翌日鸡啼晓才被饿醒。 她坐起来摸摸“呱呱”叫的肚子,还未出声,门帘掀起,十几个小丫鬟随着栗燕夫人一起进来。 “栗燕夫人?” 栗海棠吓得掀被下床,跪在地上,“栗燕夫人,海棠对不起你。不管夫人如何惩罚海棠,海棠都心甘情愿!” 栗燕夫人沉默地看着她,许久后无声地转身出去了。 “栗大姑娘,请更衣。” 一位老嫫嫫上前来扶起栗海棠,发现她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减轻不少,而且双腿有了力道,身子也不会歪歪扭扭的。 老嫫嫫大喜道:“哎哟哟,真真是大吉日。栗大姑娘,你的腿伤昨日还疼得厉害,蹲起也不自在。没想到今儿大吉的日子,你的腿伤竟痊愈啦。真是祖宗显灵啊!” 栗海棠恍惚间也觉得自己的两条小腿的痛感少了,连走路都灵活不少。难道真的是祖先显灵,保佑她平安? 或者…… 海棠不禁想起昨夜昏昏欲睡时那温暖手掌的触感,既真实又似梦如幻。那手掌的力道和大小,明明是属于男人的。 老嫫嫫兴奋地唠唠叨叨,栗海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程洗漱犹如木偶般任老嫫嫫们摆布。 “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瞧着菱花镜里一身朱砂红喜妆的小姑娘,老嫫嫫和丫鬟们连连夸赞。 两位老嫫嫫是栗氏族本家的,对五年前的事情记忆犹新。仍记得五年前莫大姑娘入住西跨院,冬至节封仙礼的时候穿的也是一件朱砂红喜妆。 两位老嫫嫫一左一右扶着栗海棠走出内室,笑言:“当年莫大姑娘封仙礼的时候打扮得也漂亮。如今和咱们的栗大姑娘比起来,相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呢。” “别胡说!小兰姐姐是天下最美的美人,她心灵手巧、与人为善,是村子里人人喜欢的好孩子。” 栗海棠不悦地为莫心兰平反。小兰姐姐在她心中永远是最美的人,并且永远活在她心里。 老嫫嫫们吓得噤声,一个个连脚步都放轻。 栗海棠本不想咄咄逼人,所以老嫫嫫们乖乖地闭上嘴巴,她也懒得再计较。只想快点吃过早膳,快点去祠堂行礼,然后躲在莫心兰曾经住过的奁匣阁里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没有被领去偏厅用早膳,走出屋子便看见栗燕夫人已经站在院子里的红腊梅。尽管四周围着丫鬟婆子们,但栗燕夫人站在红腊梅树下的孤寂背影让海棠心酸。 栗海棠悄悄走过去,与栗燕夫人一同欣赏红腊梅的孤傲之美,迎面扑来的梅花馨香暗暗幽幽格外沁脾。 “傻丫头,你后悔吗?” “天下没有后悔药。既然选择这条不归路,我会认命地走下去。” “傻丫头。” 栗燕夫人转身一把将海棠拥入怀里,含泪呜咽着说:“你这傻丫头,你是想疼死我吗?” 栗海棠紧紧回抱着栗燕夫人,满腹委屈如鲠在喉。 第16章 奉先仙婢 孤傲的红腊梅树下一对母慈女孝的美景映入所有人眼中,栗海棠为夫人拭泪;栗燕夫人为海棠擦泪。 与栗燕夫人抱在一起哭一场,堵在胸口阴郁之气也消弥不少。栗海棠跪下来真诚地磕个响头,以谢栗燕夫人的爱护之恩。 栗燕夫人知道事已至此,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命运如此亏待小姑娘,在未来的五年里尽自己的能力来呵护她、疼惜她吧。 “好孩子,快起来吧。” 栗燕夫人扶起海棠,吩咐丫鬟去取来珍珠粉亲自为海棠补妆。拉着海棠去了抄手游廊下的石凳等着。 丫鬟取来珍珠粉,栗燕夫人边为海棠补妆,边叮嘱封仙礼时需注意的规矩,包括先迈哪只脚,迈多少步走到正确的位置都有规矩定数。 栗海棠牢牢记住,更感恩栗燕夫人不计前嫌原谅她。 叮嘱完一切,吉时也快到了。栗燕夫人怜惜地拉着海棠的小手,相对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王嫫嫫受命前来请人,见栗燕夫人与海棠拉着手,原本刻板的老脸像翻书一样露出谄媚的笑容。 “禀栗燕夫人,大姑娘封仙礼的吉时已到,夫人派我前来请二位入祠堂受礼。” “知道了。” 栗燕夫人冷瞥王嫫嫫,这老货最不是东西。黑心又贪婪,未来不知会如何欺负海棠呢。看来,她要想个法子保护海棠。 不动声色地牵着栗海棠穿过抄手游廊,过祠堂后院的角门入后殿,见到等候多时的栗夫人。 “来了?” “是。” 栗燕夫人放开海棠的小手,叮嘱她:“你随夫人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谢栗燕夫人。” 栗海棠恭敬地行了万福礼,悄步声轻地跟随在栗夫人身后绕过小拱门,至祠堂大殿。 八大家族第一代祖先定下的规矩颇多,从祭礼、族规、人规、生意经、衣食住行、下人规、牲畜规、庄田规等等百余项规矩。 越是靠近八大家族核心的富贾之家,每一代子孙从呀呀学语时便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规矩教导,约束着每个人的行为举止。 一些来自于长辈们的言传身教,一些来自于母系的潜移默化教育,一些来自于各类规矩伦理的书籍,所以八大家族能传承百年、和气生财的真理便是如此。 守规矩,便是和气生财的根本。 不仅男人们的规矩,连后院女人们的生活也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框在格子里,甚至走路都有步数的规矩。 封仙礼,选定的奉先女在拜过祖先,得到八大族长的认可之后,冬至节便是奉先女的姓名登记在封仙册、名留青史的大日子。 等奉先女及笄之年做为祭品献给先人之后,本族人会按照封仙册里记录的生平事迹与贡献篆写铭文,刻在牌位后以供后世子孙敬仰。 得益于栗燕夫人喋喋不休地细心教诲,栗海棠熟记于心。又有栗夫人从旁小声提醒,她迈出的脚、行走的步数、跪下时先屈膝落地的腿,包括交叠的双手在额头上轻碰来代替磕头等等,全程无错。 栗锅子和闫氏坐在椅子上,全程观礼。一个笑容满面,与有荣光;一个默默拭泪,痛心疾首。 拜过先人磕过头,栗海棠由王嫫嫫扶着走向父母,她的目光始终留恋在闫氏的脸上。她现在仍是母亲的女儿,好想扑进母亲的怀里痛哭一场,或是撒娇吵着再吃一口母亲亲手熬的野菜汤。 “断骨肉!” 老执事唱礼毕,立即有小丫鬟端上来一根猪棒骨,一把斧子,一碗清水。 栗海棠呆呆地盯着默默流泪的闫氏,慢慢来到母亲的面前,语未出、泪先流,她哽咽地弱弱喊了一声“娘”,却突然感觉到左小腿被撞了,疼得她支撑不住,扑通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哎哟!大姑娘小心些,你的腿伤才好些,可别再伤着啦。” 王嫫嫫夸张地睁大眼睛,貌似想扶稳海棠,其实勾在海棠胳膊弯里的两只手根本没用力气。 “你……” 栗海棠瞪向装模作样的王嫫嫫,气得反手一推,怒斥:“滚开!” 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踉跄几步,王嫫嫫无辜地看向栗夫人,老脸一红跪下来俯首:“夫人饶命!” 栗夫人沉默不语,挥下手赶王嫫嫫出去。她主动来到栗海棠身边,柔声道:“海棠,快行礼吧。” 栗海棠怨怼地白了一眼王嫫嫫离开的方向,伸出手慢慢握住斧子的木柄,久久没有拿起来。 这斧子握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一斧劈下去,她将与父母断了骨肉亲情,失去“女儿”的身份。 “海棠,你在发什么呆呀?快劈断骨头!” 栗锅子极小声催促,恨不得挟持着她的手赶快把猪棒骨劈断,免得她突然反悔,他的钱又飞了。 栗海棠深深吸气,握住斧子柄的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 “爹,你后悔吗?” 焦急地等着她一斧子劈断猪棒骨,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恍惚下,栗锅子结结巴巴地说:“后,后悔啥呀?你,你成了奉先女,咱家人脸上有光又能跟着享享福。从今儿起,我见着你都要下跪磕头,这么大的福气有啥后悔的?” “呵呵,享福!” 一声冷笑,斧子落下,猪棒骨被拦腰劈断。 “咔!” 清脆声徘徊在大殿里,劈断了一根骨头,斩断了血脉亲情的牵绊。 当祠堂的老执事洪亮的声音高唱出“礼成”二字时,栗夫人脸上浮现放松的笑容,而八大族长也满意地频频称赞。 栗族长的脸上更是笑容灿烂,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早就知道栗里长家的闺女不成器,当初谋划狸猫换太子的计划是正确的。至少栗氏族没丢人,未来五年的权力将紧紧抓在掌心。 一朝贫贱女,成为栗氏族的奉先女,恍如一梦。 栗海棠被栗夫人亲自扶起,引荐七位族长认识。她柔声细语向各位族长问安,不卑不亢又娴雅端庄。 除了莫族长知道海棠的底细,其余六位族长都夸赞她的家教好、人也聪明懂事。 栗族长夫妻脸上有光,自然把海棠夸得全族的女娃都比不上她。 栗夫人拉着海棠的手回到后殿,见到栗燕夫人又是一番夸讲,笑说:“难怪栗氏族的老祖宗们偏爱海棠,瞧她刚才那骨子里透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劲儿,我可是相信了。她呀,就是老祖宗们最喜欢的那种有胆识又机灵的孩子。” 栗海棠羞窘地垂着头,她哪儿有栗夫人夸得那么好?她其实很傻很笨很无能,若不是栗燕夫人临时教导她诸多的规矩,她一定会给栗氏族丢脸。 栗燕夫人含笑接过海棠的小手,说:“你与我有缘,又成为咱们栗氏族的奉先女,我脸上也有光。你孤身一人住在奁匣阁该有个陪伴儿的人,我将身边的陈嫫嫫赐给你。一来做个伴儿,二来有难处只管打发陈嫫嫫来栗氏南府找我,可记住啦?” 栗海棠杏眸黯然,扑通跪在地上垂首哽咽道:“我何德何能受夫人如此大恩!倘若有来世,我甘为牛马报达夫人!” 栗燕夫人扶起海棠,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慈祥地说:“傻孩子,深宅大院尔虞我诈,少说话多留心,更要提防背后的软刀子。” 说话时,凌厉眼神故意瞟向栗夫人身后的王嫫嫫,吓得老婆子瑟缩了下,心虚地往自家主子身后蹭。 栗夫人见此,玲珑心思又哪里不知道好姐妹的意图,即使没回头也能感受到王嫫嫫的心虚和畏惧。 第17章 谁画的好 成为栗氏族的奉先女,正式入住历代奉先女居住的奁匣阁,栗海棠以为奁匣阁里会有莫心兰残存的生活气息。 可是,当她踏入奁匣阁,迎面扑来的薰香气味让她的心一下子凉了。整座房子被清水净扫,房内房外被薰香缭绕,连院子里的兰花都被一株株玉海棠代替。 “为什么要抹去小兰姐姐生活在这里的痕迹?” 栗海棠站在堂屋中央,看到老嫫嫫们指挥小丫鬟们把莫心兰曾经使用过的东西搬出去,又添补上新的玉件摆饰、屏风木椅等等。 陈嫫嫫小心扶着海棠,说:“这是奁匣阁的规矩。新任奉先女入住奁匣阁,所使用的东西皆为本族人供给的。先前的东西都搬出去或者烧了,或者以上任奉先女的名义捐入公中,配给族中贫苦的族人使用。”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点点头,让陈嫫嫫扶着走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了,看着老嫫嫫和小丫鬟们忙里忙出。 莫心兰曾经用过的东西每件都是独具匠心的精品,其中亦有每年各族的富贵豪绅送来的年礼,当了奉先女之后最不缺的就是钱和礼物。 也许是深闺幽庭太孤单,也许是想借挥霍来发泄内心的愤怒,行动不受拘束的莫心兰常常领着服侍自己的老嫫嫫出门闲逛,只要有眼缘的不管有用无用都会买下来。 从陈嫫嫫口中听着小兰姐姐的生活,栗海棠心酸得湿了眼。那是活在深渊的谷底,绝望地度过每一个日出日落,小兰姐姐活得好苦啊。 栗海棠瞧见小丫鬟捧出去的托盘里有一件很稀罕的白玉佩,尤其流苏穗子非常别致,穗子坠着几颗豆粒大的银铃铛,泻在托盘外随着小丫鬟的走动而“叮叮铛铛”的悦耳声。 “陈嫫嫫,我能瞧瞧那块白玉佩吗?” “有何不可。” 陈嫫嫫叫住小丫鬟,从托盘里的一堆玉器珍玩中取出一块掌巴大小的白玉佩,回来交到海棠的手里,欣喜说:“这流苏穗子的打结法怪稀罕的,不知道是谁送给莫大姑娘的。” “嗯,我也觉得漂亮。” 栗海棠翻看掌心的白玉佩,玉佩上的纹饰像一种文字堆叠出来的,仔细顺着字的笔画纹路写出来。 “陈嫫嫫,有笔和纸吗?” “有有有,我去拿。” 陈嫫嫫亲自去东边的小书房取来笔墨纸砚,好奇地问:“大姑娘,你要写信?” 栗海棠羞窘地红了脸,解释:“陈嫫嫫,我虽然学过两年规矩,但族中有规矩女子不允学文习字。我是瞧这玉佩上的花纹漂亮,想画出来绣在荷包上。” “嗳,对对对,八大家族里的女子除非选为奉先女,否则一律不准学文识字,瞧我这脑子怎么忘了呢。该打!该打!” 陈嫫嫫恍然明白,笑着轻拍自己的老脸。又瞧着白玉佩上的纹饰,感叹:“这花纹的确好看。” 她也想绣个漂亮的花样子呢。可惜她身份卑微,哪配得这富贵的花纹。 栗海棠轻笑不语,指腹仔细摩挲着白玉佩上纹饰的凹凸,握笔的手同步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在宣纸上勾勒出来。 海棠认真真地画,陈嫫嫫默不作声地研墨。 屋门敞开着,老嫫嫫和小丫鬟们屏声静气的忙里忙外,即便搬运沉重的瓷鱼缸进来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午后的阳光把站在门口的男人的影子映在地上,男子的俊朗容貌成功吸引住小丫鬟们,每次从他身边路过时都忍不住偷瞄一眼,羞红的脸连忙垂下,匆匆离开。 “珅哥儿怎么来啦?” 陈嫫嫫放下研墨的墨石,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接过栗君珅递来的食盒。 栗君珅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罐,说:“我来给海棠姑娘送疮伤药膏。刚才听院子里的嫫嫫们说,今儿海棠姑娘没扶墙也能走几步。” “哎哟哟,珅哥儿有心啦。快请进吧。” 陈嫫嫫提着食盒,热情地招呼栗君珅进来,请他坐在栗海棠对面的椅子上。 “珅哥儿坐着,我去泡茶。” “陈嫫嫫不必忙,我坐坐便走。” “那怎么行。外面风寒,这一路走过来不喝点热茶去去寒气,万一染了风症可不是闹着玩的。珅哥儿坐,我去泡上好的茶来。” “多谢陈嫫嫫。” 栗君珅是出了名的谦和公子,不仅小丫鬟们倾慕他,连老嫫嫫们也极为尊重他。所以,尽管他让陈嫫嫫别客气,但陈嫫嫫仍亲自泡茶,又亲自端来。 浅呷口茶,栗君珅欣赏宣纸上的画,问:“你画玉佩的纹饰做什么?” 栗海棠吓得手一抖,笔下勾勒的墨痕突然加粗,原本纵横交错的细柳线条变成粗粗重重的。 她气呼呼地瞪着对面的男人,羞恼地指责:“大公子,你毁了我的画。” 栗君珅笑了,撩起袍摆抖抖,拍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辨驳:“我一没抢你的笔,二没动你的纸,何来毁画一说?苍天有眼,你如此冤枉我可不好?” 栗海棠鼓着包子脸,瞪圆大眼睛,指责:“大公子,谁让你突然出声吓唬我,害我手抖毁画的。不行,你赔!” 这娇憨又不讲理的小女儿气势让他忍不住想逗逗她,觉得可爱得紧。 “赔?”栗君珅挑眉,“怎么个赔法?” 栗海棠把笔递给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赔我一张一模一样的画。” 接过毛笔,栗君珅瞧着那鬼画符似的,嫌弃道:“你这画技真不怎么样。我即便闭着眼睛画也胜过你百倍。” “哼!那你来画呀。” 栗海棠不服气,把白玉佩递过去,“你能画出来,我亲自下厨做吃的。” 栗君珅眼睛放光,瞧瞧小手掌心的白玉佩。 “一言为定!” “你先画出来再说吧。” 栗海棠觉得白玉佩上的纹饰非常稀奇,如果栗君珅能画出来,也一定能认出其中隐含的文字。 栗君珅根本不看白玉佩上的纹饰,润过毛笔后直接在崭新的宣纸上勾画,一笔一画仿佛由心而发,驱使着手动。笔触于纸上行云流水,繁复堆叠的花纹一气呵成。 栗海棠惊愕地眨眨曜黑杏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宣纸上游走的笔锋。 一笔勾勒出花团锦簇,栗君珅放下笔,拿起宣纸吹吹使墨迹快干。 “和你画的相比,我画的如何?” 栗君珅目光温柔地欣赏小姑娘鼓鼓的包子脸。 栗海棠把白玉佩托在掌心,“我怎么知道你画的是不是这块玉佩上的纹饰呢?我要先验看验看。” 栗君珅宠溺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耐心十足地等待她一边摩挲玉佩花纹,一边在画上寻找相对应的笔画。 陈嫫嫫在旁边静默地守着,不经意间回头瞅了眼门口,却发现一个人影闪过,指着那人影逃走的方向大喊。 “快,抓住她!” 院子里忙碌的老嫫嫫听到这声叫喊,立即丢下手里的活儿朝着那个匆匆闪出院门的人影跑去。 第18章 强大靠山 那逃跑的人慌慌张张,脚被绊了下,摔倒在地。 脚力颇好的老嫫嫫们跑过来一瞧,摔在地上的人正是栗夫人身边的红人。 “王嫫嫫?” 众人一声惊呼。 王嫫嫫尴尬地爬起来,老脸皮不自然地抽抽几下,心里筹谋着该如何为自己辨白。可被人追上也不能装作路过,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群人回到奁匣阁。 栗海棠正在专心地验看花纹,栗君珅神情淡然的品茶,时不时掀眼睑欣赏小姑娘专心的娇俏模样。二人全然不在意偷窥的人是谁。 陈嫫嫫站在屋门外檐廊下瞭望,想瞧瞧那个胆大包天的偷窥人到底是个什么货?竟敢私入奁匣阁监视奉先女,简直可恶! 一片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嫫嫫被迫回到奁匣阁的院子,回头啐口抓她回来的老婆子们,她才愤愤地走近正房。 陈嫫嫫眉头皱起,心想王嫫嫫是族长夫人的心腹,这老货又最爱搬弄是非、口舌如簧,万一得罪了她告到栗夫人和栗燕夫人面前,那就是跳进黄河也难证清白,这该如何是好呢。 正在犹豫不决时,陈嫫嫫听到身后茶杯重放在桌上的声响,吓得她转身扑通跪在地上。 同一时间,王嫫嫫也吓得俯首跪在地上,嘴里求饶着:“珅大爷饶命!饶命!” 栗君珅用帕子擦掉手指上的茶水渍,无视跪在面前求饶的王嫫嫫,反问陈嫫嫫:“奁匣阁里下人们的规矩,你背了多少?” 陈嫫嫫谨慎开口:“回大公子的话,老奴已熟背奁匣阁的奖惩规矩。” 栗君珅满意地点头,说:“既然如此,对于无故私闯奁匣阁,窥探奉先女行事的下人该如何惩治,不用我来教你吧?” 陈嫫嫫垂首躬身:“老奴即刻领人惩治。” 王嫫嫫吓得瘫软在地上,想到奁匣阁里的那些残暴的惩治规矩,光一个无故私闯的罪名便能让她性命堪忧,更遑论窥探之罪,这不是要她的老命吗? 狗急跳墙,兔急咬人。 见栗君珅不仅不维护她,连情面都不顾及,王嫫嫫心一横,竟挺直腰板大声威胁:“珅哥儿,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人。你也算是我的主子,怎能不顾忌自家的人呢。” 栗海棠放下宣纸,看向王嫫嫫,平静地说:“不管你是谁的人,没有主子的吩咐私闯奁匣阁就是坏了规矩。你敢来坏规矩,我就能处置你。你如果不服气,我即刻去向栗夫人禀告,若夫人给王嫫嫫求情,我便请八位族长商议改了奁匣阁的规矩。” 王嫫嫫哼笑讥讽:“哼!大姑娘才当上奉先女几日,就不把我家夫人放在眼里。不知道是哪个没眼色的东西敢背后调唆,或许正如栗燕夫人所说的那般,大姑娘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栗海棠认同地点点头,说:“王嫫嫫说得对,那些没眼色、爱背地里调唆主子,现又跑来偷窥我的人确实该好好惩治惩治。” 王嫫嫫惊愕地张张嘴巴,偷瞄眼沉默不语的栗君珅,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轻蔑的嗤笑一声,趾高气扬地说。 “不知大姑娘凭什么如此不识好歹。打狗还要看主子呢,即便我是个下人,我的背后可是栗夫人。” “今日栗大姑娘已是八大家族供养的奉先女,连各位族长都要精心维护的先人侍婢。她又出自栗氏族,身为栗氏族族长的嫡长子,我便是她的靠山。” 栗君珅公然宣布自己是海棠的靠山,并且依奁匣阁的规矩惩治王嫫嫫,无疑让海棠与他之间的关系蒙上一层迷雾。 栗海棠沉默了,看着栗君珅为她主持公道,看着陷害过她的王嫫嫫被一群老嫫嫫们按在院子的地上挨板子,听到王嫫嫫那嘹亮的杀猪般嚎叫。 靠山? 这个靠山似乎很强大呢。 栗海棠心思百转千回,终究心底有个温润悦耳的男声在回荡:去当奉先女,我保你性命,你帮我报仇。 这魔鬼般的声音将她想要依靠栗君珅的想法击得粉碎,栗海棠甩甩头把不该有的念头摒弃。 院子里的杀猪嚎叫终于引来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她们由小丫鬟扶着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栗夫人瞧着被杖打得臀部鲜血淋淋的王嫫嫫,心里又气又疼,又觉得自己仿佛被打了耳光。 “快停手!” 栗燕夫人一声喝令,行杖的老嫫嫫们终于停下板子,静静地站着。 “这是怎么了?” 带着强大气场朝着栗君珅发怒,栗夫人脸色不悦,视线凌厉地扫过垂首而立的海棠。 自家主子来了,被打得快要奄奄一息王嫫嫫突然精神了,她那猪嚎的尖厉嗓音带着极度的委屈,狗腿子地爬到栗夫人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告状。 “夫人,夫人给老奴做主啊!求夫人!求夫人!” 栗夫人心疼地让小丫鬟们扶起王嫫嫫,凌厉的目光环视一周,昂首冷声质问:“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海棠抬步想要走过去解释,却被一只大手拉过去护在少年的身后。 栗君珅不愠不火的冷眼瞧着,等着那位受委屈喊着猪嚎哭声的王嫫嫫先小人告状,颠倒是非。 果然…… 院子里的众人保持缄默,无人敢回答栗夫人的询问。 王嫫嫫瞧着没有人为自己辨护,气得老牙咬得“吱吱”响。她推开架着自己的小丫鬟,扑跪到栗夫人的脚下。 “夫人,夫人给老奴做主啊。老奴只是路过奁匣阁,听到里面有珅哥儿的笑声,所以站在院门外瞧了一眼。” 怨怼地瞪了眼陈嫫嫫,她又委屈地说:“哪知,被栗燕夫人派来服侍大姑娘的陈嫫嫫瞧见,她竟污蔑老奴偷窥大姑娘,派了这些人来抓我挨板子呀!呜呜呜,夫人,求夫人给老奴做主啊!” “你!你血口喷人!” 陈嫫嫫恼火,她就知道这盆脏水一定会泼到她的头上。气得她瞪眼咬牙,实在无法当着族长夫人和自家夫人面前与王老货撕扯。 “陈嫫嫫!” 栗夫人怒火的矛头对准无辜的陈嫫嫫,她没办法拿栗君珅和栗海棠为自己的奴才出气,可这口恶气总要发泄出来。 栗燕夫人冷眼瞧着,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除掉王嫫嫫,留着这老货早晚会害了所有人。 就在陈嫫嫫自认倒霉,准备跪下来认罪的时候,栗海棠从栗君珅的背后走出来,一把扶住陈嫫嫫。 栗海棠步下石阶来到栗夫人和栗燕夫人面前,行个万福礼,娇声软语道:“请二位夫人移步屋内用茶。至于王嫫嫫所述,陈嫫嫫是不是有错,还请二位夫人交给海棠来处置。” “你?” 栗燕夫人惊讶之后,也觉得交给海棠处置最合适。一来她与栗夫人之间的情谊不会受影响,二来也能让十岁的小姑娘学着立威护权。 栗夫人思忖着海棠才十岁,并且刚刚封为奉先女,她一定不敢对王嫫嫫处以重刑。 “好吧。你且来说说要如何还王嫫嫫清白。” 栗夫人一句话貌似放权给海棠,无形中又表明自己的奴才定是清白的,且不容任何人污蔑。 栗海棠微微一笑,引着二位夫人进入堂屋,并且吩咐陈嫫嫫去泡茶。 第19章 刁奴不善 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才落座,就看到栗君珅伸手拍下海棠的肩,满脸温柔地说着什么,而海棠也是言听计从的样子。 “珅哥儿,大姑娘,快请进屋吧。” 见二位夫人面露不悦,陈嫫嫫扯高声提醒栗君珅和栗海棠。 栗海棠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恭顺浅笑地福了礼,“谢大公子维护之恩。既然大公子还有事,海棠便不久留了。” 栗君珅微颌首,转身向二位夫人鞠躬揖礼,“请母亲和二婶婶秉公处置,万不可委屈了大姑娘。” “你且放心去吧,王嫫嫫有错自然要受罚。”栗燕夫人摆摆手,把海棠招来身边的椅子坐下,说:“奁匣阁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任何人违忤规矩都要受罚。有夫人和我给大姑娘主持公道,你安心去忙吧。” 栗君珅明白栗燕夫人的话中之意,偷瞄严肃冷面的栗夫人,揖礼道:“若此事传到父亲及各位族长的耳里,恐怕会影响栗氏族的颜面。由母亲和栗燕夫人作主,我便安心。儿,告退!” “去吧。” 栗燕夫人递个眼色给陈嫫嫫,让她亲自送栗君珅出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栗夫人见碍眼的人走了,想要维护王嫫嫫的心思更甚。她看向被栗燕夫人拉着小手的海棠,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静寂之时,陈嫫嫫喜滋滋地捧着一盘新鲜水果进来,笑说:“这是无心院的侍童送来的新鲜水果。画师先生真真是讲究,送盘水果还用绉纱罩着,侍童说怕落了尘沙。” 栗夫人双眉轻蹙,惊疑地目光审视恬静温顺的小姑娘。一个栗氏族长的嫡长子,一个是八位族长敬重的画师,竟然会如此维护她?她果真是一个贫苦家庭出身的女娃吗? “海棠,你与画师先生是何时何地相识的?” 栗夫人端起茶杯浅呷半口,语气随意的像在聊家常,似闲谈,实则试探。 栗海棠抽出小手,站起来行礼,柔声细语、不徐不慢。 “禀夫人,海棠先前服侍莫大姑娘上妆后,由大姑娘指引从后院西角门离开,在西夹道里迷了路。幸而得到画师先生的侍童指路才平安离开,与母亲团聚。” “哦,原来如此。”栗燕夫人拉着海棠坐回来,感叹:“果然是有福气的孩子,有各路贵人庇护着。” 栗海棠羞赧地垂头、保持缄默,她才不会傻傻的把诸葛弈当大靠山。诸葛弈虽然受八大族长的青睐,但她目前只接触到栗氏的人,只能先拉栗君珅下水。 栗夫人看向跪在院子里的王嫫嫫,又瞧着为海棠添茶水的陈嫫嫫,生心一计。 “海棠,我瞧着你身边贴心服侍的人只有陈嫫嫫,实在委屈了你。既然王嫫嫫犯了错,便让她来给你当奴才,尽心尽力地服侍你。” “海棠啊,你只管使唤她,不用瞧着我的情面。若犯了错,该打便打、该骂则骂,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栗夫人深明大义的一通教诲,无非是想隐藏她安插王嫫嫫来当眼线的真正目的。 栗燕夫人暗暗生气,愤愤地斜睇了眼好姐妹。明知道王嫫嫫记恨着海棠没有给她赏银,处处暗算海棠使绊子,怎么好姐们还偏要把她往海棠的身边送呢? 栗海棠能感觉到栗燕夫人握住自己小手的双手在用力收紧,她不动声色地反握住栗夫人的手,抬头笑容娇媚。 “谢夫人爱惜海棠。王嫫嫫是夫人使唤惯的老嫫嫫,若是派她来服侍我,夫人身边又没有知暖的人服侍,海棠定日夜不能安宁。故而,海棠万万不能留下王嫫嫫。” 栗燕夫人展眉笑,夸讲道:“海棠果然是个细心的人。王嫫嫫是久在夫人身边的老人儿,比不得陈嫫嫫只跟了我两年。” 回头看着面色不悦的栗夫人,又劝说:“夫人,王嫫嫫今日得罪大姑娘,又有什么脸留下来服侍大姑娘呢。你为大姑娘的心,她感恩便好。至于王嫫嫫,领了奁匣阁的罚,再给些日子养伤,也算你与她的主仆情分。” 栗燕夫人的话里有话,栗夫人也不好再强迫海棠留下王嫫嫫。不过…… “既然大姑娘不愿留王嫫嫫,我便将张嫫嫫留下吧。她虽然不如王嫫嫫细心,可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人。陈嫫嫫想不到的,她也能筹谋一二。” 不给栗海棠开口推辞的机会,站在栗夫人身边的张嫫嫫立即跪在地上磕头。 “老奴愿意服侍大姑娘,定会尽心尽力、忠心护主。” 忠心护主? 忠的谁的心?护的哪个主? 栗海棠暗自嘲讽,面如桃花三分笑,杏眸眼中藏冷寒。她站起来福了礼,竟带出几分恭敬的态度。 “今后有劳张嫫嫫。张嫫嫫快请起。” 张嫫嫫心中得意。她在栗夫人身边被王嫫嫫欺压着不得出头之日,现在栗夫人赏识她,安派到栗大姑娘身边当眼线,她可要好好的大展拳脚,让栗夫人看到她的实力。 刁奴不善,张嫫嫫眼中流泻的得意之色,栗海棠看在眼里、记于心间。这世上除了她的亲生父亲,再没有人能让她惧怕的,尤其她现在拥有两个大靠山。 栗海棠叫来陈嫫嫫,吩咐:“烦劳你亲自带着张嫫嫫去换奁匣阁的衣服,让她去二楼收拾收拾。” 陈嫫嫫哪里不懂得海棠的意思,这是摆明让张嫫嫫吃苦头。她暗自高兴,原来大姑娘还是更看重自己的。 悄悄与栗燕夫人交换个眼色,陈嫫嫫板着脸领张嫫嫫离开。 栗海棠脚下一转,走向屋门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王嫫嫫。这老货几次三番刁难她、谋害她,无非是气她没有打赏银子、没占得便宜。 “刁奴不善,欺主可恶。王嫫嫫,你今日来奁匣阁偷窥乃违忤了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我如今是奁匣阁的主人,本应按着规矩处置你。但念在你是栗夫人身边的老嫫嫫,我便留个脸面让你不被同院的人戳脊梁骨。” 王嫫嫫老脸惨白,呆呆地看向稳坐于屋内的栗夫人。她张张嘴巴,终究没敢把自己主子卖出来。 栗海棠端起架势,厉声一喝:“来人!” “在。” 站在王嫫嫫身边的老婆子们齐声回答。 “依奁匣阁的规矩本该杖责二十,罚抬水五十缸,饿七日。王嫫嫫年纪大受不得皮肉之苦,刚才已行过十杖便罢了。后面两个也减半,全是念在栗夫人和栗燕夫人的情分,王嫫嫫可要好好的给二位夫人磕头谢恩呀。” 王嫫嫫放声大哭,又记着磕头的事情。本有怨气也无处发泄,只好一边哭一边磕头,然后被老婆子们架去奁匣阁的后院厨房。 “海棠真是个心软善良的孩子。”栗燕夫人赞叹,对栗夫人说:“夫人,你说是不?” “是。” 栗夫人心里怄得要死。她本想把王嫫嫫安插在奁匣阁监视栗海棠,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然张嫫嫫也挺机灵的,但她是个爱争风头的人,恐怕不是长久可靠的。 栗燕夫人哪里猜不到栗夫人的心思,她亲自扶着栗夫人离开奁匣阁,却让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去无心院送信。 而栗海棠,在栗夫人和栗燕夫人离开之后,立即让陈嫫嫫带着张嫫嫫到奁匣阁的二楼。 张嫫嫫不知大难头,还沉浸在被自家主子赏识的喜悦之中。 第20章 有我护她 奁匣阁二楼,栗海棠恬静端庄地站在延伸向外的观景台,曜黑杏眸俯视后院,浅樱色的唇勾起得意的笑。 两个专管厨房的老婆子正在使唤王嫫嫫从墙角的水井不断提水上来,然后一桶又一桶地填满另一边墙下的大瓷水缸。 被两个老婆子骂急了,王嫫嫫把水桶往地上一摔,叉腰指着二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不仅炫耀她是栗族长夫人的大红人,还威胁两个老婆子仔细绷紧皮肉,等着她回去后告诉自家主子,让栗夫人为她讨回公道。 栗海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讥讽一笑。她弯腰搬起摆在脚边的花盆,朝着王嫫嫫的方向砸下去…… “啪——!” “妈呀!” 花盆在王嫫嫫的身后乍响,吓得她捂着胸口,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她回头瞧着只差半步距离的碎花盆,呆怔地往上瞧…… “大姑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刁奴王嫫嫫露出凶相的大吼,栗海棠淡淡一笑,回头打量着张嫫嫫,“你可以留在奁匣阁,但是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张嫫嫫垂首说:“大姑娘请吩咐。” 栗海棠扭头看向不依不饶叫骂的王嫫嫫,语气悠悠地说:“王嫫嫫对我心存谋害之心,想来在栗夫人面前也诋毁过我。既然你想成为我的奴才,就该替我分忧解劳。” 张嫫嫫犹豫了。栗夫人让她留在这里当眼线,可不是因为她得宠。在她无功在身之前若想谋害王嫫嫫,恐怕会惹怒栗夫人,更讨不到好处。 她冷瞟陈嫫嫫,悄悄来到栗海棠身边,低语:“大姑娘,罚了王嫫嫫不算什么,她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个老奴才。可王嫫嫫是栗夫人最看重的奴才,因为她而伤了你与栗夫人的情分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栗海棠悠悠叹息,扶在雕栏上的双手慢慢收紧,突然厉色道:“陈嫫嫫,带张嫫嫫去陪王嫫嫫。” “是。” 陈嫫嫫抿紧嘴巴强忍笑声,心花怒放地瞅着目瞪口呆的张嫫嫫。这老货以为栗大姑娘才十岁,是个没主见的人吗?非也! 近几日她越来越认清栗海棠的为人,早在她用斧子砍断猪棒骨、斩断血缘亲情的时候,她已经蜕变成有勇有谋,懂得行使权力的奉先女。 十日不出房门半步,跟着栗君珅识字,熟背奁匣阁的规矩,连夜里说梦话都是念叨着奉先女要学习的诸多学识。 蜕变,于栗海棠而言是一瞬间的事情。 栗海棠站在二楼的观景台上,看着陈嫫嫫吩吩五六个老婆子看管王嫫嫫和张嫫嫫,并且加了一倍的量。不仅要填满十五口大瓷缸,还要把后院的花圃和树木都浇过水。 王嫫嫫见状,乐得叉腰啐口水,“呸!姓张的,你也有今天。以为取代我攀上高枝儿,大姑娘会赏识你?呸!别做梦啦。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是个什么德性!哼!” 张嫫嫫不甘示弱,一口唾沫反啐道:“呸!你个没脸的老货,你几次谋害大姑娘,还不是因为没占到便宜?大姑娘家里穷,没得银子打赏,你就怀恨在心处处谋害她。今儿若不是念在夫人的情分,早把你打死啦。” “呸!” “呸呸呸!” 二人站在水井的两边,争先恐后地提桶打水,又恨不得用口水淹死对方。 居高俯视下面斗鸡一样的王、张二人,栗海棠忍俊不禁,心情愉悦。 “你太心慈手软。” 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个人,吓得海棠捂住嘴巴,转身睁大眼睛瞪着儒雅温润的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被人瞧见怎么办?” “栗君珅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诸葛弈双手背在身后,与海棠站在一起欣赏王、张二人的对骂。明耀龙眸微眯,淡淡道:“栗夫人对你起疑了?” 栗海棠自嘲:“窥探我的人太多,何止栗夫人?” 诸葛弈认同地点头,“除了她们,暗中窥探的人已经被我替换得差不多,你无需担忧。” 栗海棠惊愕地眨眨眼睛,问:“窥探我的人,很多吗?” “现在你还不清楚自己手中的权力有多大。等过些日子,他们会变本加厉地安插人到各个地方,包括你的饮食和行动都要掌控。那时他们才会让你真正的触及权力中心,并且享受权力所带来的荣耀。” 栗海棠听得懵懵懂懂,对“权力中心”也是一知半解。 诸葛弈瞧她一脸天真无邪的小表情,实在不忍心用阴谋邪恶来污浊她的纯净。原本打算带着她一起行动的,现在恐怕要他独自完成。 伸手捏捏她的圆润下巴,肉肉的手感特别好,稚嫩的让他不忍心施力。软软的,滑滑的,可爱的,好舒爽的。 诸葛弈不舍地放开手,把一本书送给她。 “让栗君珅教你识字,熟读它。” “鬼谷子?是个人吗?” 栗海棠好奇地翻翻书,抬头时已不见男人的身影。她惊讶地“咦”了一声,就听到木楼梯那边传来陈嫫嫫的脚步声。 将书藏到袄里,栗海棠迎着陈嫫嫫过去。 陈嫫嫫端着晚膳上来,说:“大姑娘饿了吧?快来吃些东西。” “好。” 栗海棠坐下来,佯装不在意地问:“刚才你上来的时候有见到陌生人吗?” 陈嫫嫫摇头,“没有。大姑娘见过谁吗?” 栗海棠傻笑两声,“我刚才恍惚着以为来客人呢。可能是太累了,立着也能睡熟。” 陈嫫嫫心疼地看着海棠,暗下决心要好好地服侍她。 栗海棠简单吃过东西,由陈嫫嫫服侍着睡下。而夜幕下奁匣阁的人们却没有发现,后院里累趴在地上的王、张二人竟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 与奁匣阁隔着一条西夹道的无心院后花园,此时烛光微弱,亭子里的温玉男子独享明月小酌,欣赏被倒吊在秋千架的两个老婆子挨鞭子的美景。 “呼——!啪!” “呼——!啪!” …… 两条长鞭子挥得风声烈烈,抽打在老婆子们身上的声音更是久久回荡在寂静的小花园里。 “唔唔唔!” “唔!唔!” 两个老婆子被臭烘烘的脏布堵着嘴巴,鼻腔里都沁着那股子恶心的臭味儿。可比起恶心作呕的臭,身体被鞭打的疼痛让她们几次昏死过去。 “哗!” “哗!” 两勺盐水泼过来,浸了鲜血淋淋的伤口,让昏迷的两个老婆子疼得瞬间清醒,满眼惊惧地看向亭子里儒雅温润的男子。 夜风拂起男子的雪白长发,明耀龙眸淡然冷情,望向夜穹中的弯月时浅藏一抹凄伤。 “主人,还要继续打吗?” 一个握鞭子的侍童恭敬地请示。 另一个执鞭子的侍童沉默不语,目光嫌弃地扫过两个老婆子的脸。 亭子里,诸葛弈慢慢起身,踩着悠闲步子来到秋千架前。 温润如玉的俊美脸庞噙着一抹残忍的笑,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倾倒美酒在地上,削薄的唇微启,说出让两个老婆子如坠入深渊般绝望的命令。 “敢肆意窥探奉先女,杀无赦!” 王嫫嫫和张嫫嫫惊恐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这个画师先生到底凭什么敢对她们下手? 看出老婆子们的疑惑,诸葛弈如鬼魅般阴冷一笑,嗓音压低极具威吓力。 “我是活死人,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栗大姑娘把她的魂魄献给我,我就要保护她。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怪不得我。” 王嫫嫫和张嫫嫫面面相觑,从脊背窜流过一阵恶寒。 第21章 黑锅降临 兰花幽香弥漫满室,栗海棠与栗君珅隔桌对坐。 海棠执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明明写得很认真,可却就是丑丑的让人嫌弃。 最后一捺落笔,提笔。 “不好看!” 栗海棠泄气地放下笔,垂头丧气地瞪着自己写的那三个字。 栗君珅浅笑不语,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栗海棠”,推给赌气的小姑娘,“你照着描摹,习字久了便会了。” 栗海棠嘟着小嘴不高兴,原本就瞧着自己写的字丑,和栗大公子的行楷相比,顿觉自己练习一辈子也不可能写出如此漂亮的字。 “死人啦!不好啦,大姑娘,死人啦!人死啦!” 陈嫫嫫慌慌张张气喘吁吁从院子跑进来,一脚被高门槛绊住,直接张大双臂扑摔在地上,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哎哟!陈嫫嫫,你急什么呀。快起来,看看伤着哪里啦。” 栗海棠吓得连忙走过来扶起陈嫫嫫,坐到脚踏上,关心问:“可伤到哪里啦?” 陈嫫嫫顾不得自己,激动地握住海棠的小手,“大姑娘,不好啦。死人了,还惊动了八位族长和栗夫人,连栗燕夫人也往咱们院来呢。” 栗海棠蹙眉,蹲下来安抚心慌慌的陈嫫嫫,“你别急,慢慢说。到底谁死了?” 陈嫫嫫抚抚胸口,“大姑娘,不好啦,王嫫嫫和张嫫嫫死了。” “什么?她们死了?” 栗海棠惊讶地张圆小嘴,大脑里空白一片。 陈嫫嫫喘口气,说:“今早老执事领着人清扫祠堂偏殿的时候见着屏风摆错了地方,派小厮去移回来的时候,谁想到屏风后面是两具尸首。” 栗海棠吓得没有主意,想到昨天还咋咋呼呼叫嚣的两个人竟然会莫明其妙的死了。而且是在奁匣阁失踪的,她肯定脱不得干系,这口大黑锅她背定了。 栗君珅走过来扶起吓慌神儿的海棠,平静得像无事一般把海棠带回椅子里坐好,又亲自倒杯热茶放到冷冰冰的小双里。 他吩咐陈嫫嫫:“你去问问老婆子和丫鬟们,谁是最后一个见着她们的人,王嫫嫫和张嫫嫫昨夜几时离开的,她们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话,都要问清楚。” 陈嫫嫫定定神儿,瞧着年幼的海棠已经被吓呆住。幸好有栗大公子在,也能替海棠主持公道。 “是,我这就去查问查问。” 陈嫫嫫像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昂,一溜烟地跑出去盘查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包括后院厨房的两个老厨娘也要细细查问。 栗君珅拉过椅子与小姑娘面对面坐着,瞧着她惨白惨白的小脸就一阵心疼。这小姑娘与他夭亡的妹妹同岁,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想宠着她,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搜罗来给她。 “小丫头别害怕,不论多大的事情都有哥哥帮你扛着。别怕,啊!” “珅哥哥,王嫫嫫和张嫫嫫怎么会死了呢?是谁害死她们的?” 栗海棠忍不住瑟瑟发抖。她从未见过死人,更无法相信昨天还和自己挑衅的两个老嫫嫫怎么会……怎么会…… “海棠呢?她还好吗?” 院子里传来栗燕夫人的询问,平日里娴静温柔的她也显得急迫起来。不等陈嫫嫫回话,直接闯入屋里,一眼就瞧见惨白小脸的小姑娘。 栗君珅起身揖礼,“给二婶娘请安。” 栗燕夫人颌首,“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给大姑娘送治伤的药膏,还有些精致的糕点。”栗君珅搬出用了不知多少次的老词儿来搪塞。 栗燕夫人点点头,此时计较这些赶走栗君珅并非明智之举。相反的,栗氏族长的嫡长子与栗氏奉先女走得近些,小姑娘的安全就更有保证。 “海棠,吓到你了吧?” 把栗海棠搂入怀里轻轻抚着背,栗燕夫人柔声安慰:“别怕别怕。不过是两个老奴才,谁知道她们惹着哪个记仇的,偏生这个时候来报仇。真真是害人不浅,心思歹毒!” 窝在栗燕夫人的怀里,惴惴不安的心绪竟渐渐平复。这是母亲的温暖,让栗海棠想起闫氏,想起曾经被父亲责打后,母亲趁她睡觉时悄悄为她擦药的情景。 “谢栗燕夫人相信我。” “傻孩子,你才多大。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胆子能杀人?我可不信。”栗燕夫人拉着海棠的小手,叮嘱:“一会儿他们来了,你只管如实禀告。” “是。” 栗海棠忐忑难安,她担忧地看向栗君珅,却发现他扭头盯着院子里的某处怔神。 一阵繁乱的佩环响起,栗夫人被老婆子和丫鬟们簇拥着走进来,满面怒色,凌厉目光扫过栗君珅,看向栗燕夫人身边的小姑娘。 “海棠,跟我走吧。” 栗海棠吓得缩缩身子,小脚往后退了半步。 “夫人,你这是何意?事情还没有查问清楚,怎么让无辜的海棠来顶罪。”栗燕夫人不满地质问,把海棠护在身后。 栗夫人端起族长夫人的架势,高昂下巴冷声命令:“奁匣阁里莫明其妙的死了人,身为奁匣阁的主子难道不该向大家解释清楚?” “母亲,二位嫫嫫死得蹊跷,此事不查明便对大姑娘动刑,恐怕会引起八大家族族人的不满,请母亲三思。” 栗君珅鞠躬揖礼,态度肯切。 栗夫人横眉冷瞟,反问:“我何时要对她动刑?不过是带回中正府面见老爷,请老爷出面询问清楚,也证我清白,免伤我与大姑娘的情分。” 原来如此。 栗君珅暗自松口气,栗燕夫人也放心了。 栗海棠仍不懂栗夫人带她回中正府的意图,求救地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轻叹,再次向栗夫人揖礼,请求:“请母亲准允儿子陪大姑娘一同回中正府见父亲。” 栗夫人虽然对栗君珅没啥好感,但为证明她的清白,由栗君珅作证人更能让各族的人们信服。 “好吧。” 栗夫人瞟了眼栗燕夫人,隐隐不满自己的好姐们为什么偏向海棠,等有空时再与她计较。 栗燕夫人拍拍海棠的背,“别怕,跟着珅哥儿去吧,他会护着你的。” “谢栗燕夫人!” 栗海棠感激地行了万福礼,强忍泪水跟着栗君珅一同去了栗氏族长居住的栗氏中正府。 乘轿子离开奁匣阁,到了大院的东门外换乘马车,避开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绕走略偏僻的镇外小路,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巨大的宅院门前。 随栗海棠同行的栗君珅已悄悄让自己的小厮去无心院禀告,远远看到栗氏中正府的老管家站在大门口张望,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侍童打扮的少年。 “大姑娘,请下车吧。” 陈嫫嫫撩起马车帘子,伸手扶着栗海棠下车。 第22章 拼力护妹 大八家族的族长居住的宅院被称为中正府,如莫氏中正府、栗氏中正府、乌氏中正府等等,喻意:中正无邪,礼之质也。 更表明族长在本族人心中的地位犹如帝王之威、公正不可违忤的,他们是掌握全族人命运的最高主宰者。 栗氏中正府的大门前,见栗夫人的马车与奉先女的马车并驾而来,双双停在石阶下。他恭恭敬敬地小跑下来,亲自搬了下马凳服侍栗夫人下车。 栗夫人耐心地等着海棠,见陈嫫嫫扶她下车,轻声叮嘱老管家:“去告诉老爷,栗大姑娘到了。” 老管家连连应是,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前院通报。他躬着身子站在栗夫人旁边,瞧着陈嫫嫫小心翼翼地扶着栗海棠走过来,立即单膝跪安。 “老奴拜见栗大姑娘。” 栗海棠行姿优美、身轻如燕,脚踩金花红绣鞋徐徐而来。 漆金边绛云纱罩头,一袭石榴红嵌银莲纹袄裙,外穿银鼠毛锦缎披风,双手捧镂空精致的铜手炉。 见老管家跪拜,忙吩咐小厮扶起老管家,并且免了中正府下人们的请安礼。 栗夫人携了海棠从正门旁的东角门入府,绕过五蝠捧寿的福壁,正是通往前院的青石砖甬路,两侧鹅卵石铺成漂亮的福字花纹装饰。 前院里,四棵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此时寒冬腊月,残留的几片枯叶被冷冽的风吹落,清扫院子的小厮们及时清理,院子倒也干净整洁。 正辉堂,栗氏中正府前院的正堂,也是栗族长会客议事的地方。 栗海棠随栗夫人一起进入正辉堂,乖巧恭顺地向栗族长行过万福礼,抬头时竟被坐在栗族长身边的男人吓呆住。 “怎么,栗大姑娘不认识我吗?” 诸葛弈姿态随意地撩了下飘逸的雪白长发,明耀龙眸浅含几许揶揄,故意长拉音“哦”一声,扭头与栗族长笑言。 “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小丫头,没想到她竟成为新任的奉先女。当初在西夹道里遇到迷路的小丫头,我想着自己院里少个细心服侍的人,正准备暗地里先斩后奏呢。” 栗族长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赞道:“子伯贤侄眼光独道,可惜你终究慢一步,被我们栗氏抢了先,哈哈哈。” “别瞧她的父母是浑人,她的品格气性却是极好的。” 栗夫人也忍不住开口夸赞海棠的人品,拉着海棠来到诸葛弈面前,介绍:“海棠,这位是住在无心院的画师先生。” 栗海棠作势要行礼,却被诸葛弈一手托住。 他快速收回手,笑眯眯的狭长龙眸打量海棠的这身石榴红袄裙,满意地说:“那日见小丫头穿着素雅襦裙,已是出水芙蓉美得不可方物。今日换上这身红袄裙,竟比素雅的衣装更配。” “子伯贤侄,我栗氏族的姑娘们个个都是美人胚子。我那长女比栗大姑娘略长两岁,前年还丑得不敢出门,如今也是娇俏的闺中小姐。” 栗族长夸起自己的女儿毫不脸红,恨不得让栗夫人即刻把女儿招来给诸葛弈相看相看,没准能招个上门女婿来呢。 诸葛弈温润笑容略僵,心里把栗族长的祖宗先人们挨个问候个遍。八大家族的人都知道栗族长的长女是个麻子大饼脸,因先天视力不好她从来没走过直线。 “老爷,你说这些做什么。快说正事吧。” 栗夫人幽怨地瞪了栗族长,扶着栗海棠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栗族长尴尬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大笑:“哈哈哈,瞧瞧我这记性。一见到子伯贤侄便高兴得把正事给忘了,恕罪恕罪。” 诸葛弈莞尔一笑,佯装专注于手中的红釉彩茶碗。目不视,耳听,入心,他想看看栗族长夫妻如何处置两个老奴才的死,如果敢把黑锅硬扣在小姑娘的头上……哼哼! 栗族长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就看到站在屋外的长子栗君珅急切的大步走进来,挡在海棠面前。 “父亲,此事与海棠无关。她今年才十岁,胆子又小,怎会做出杀人行凶之事呢?”栗君珅鞠躬作揖,诚肯地请求:“求父亲为海棠力证清白。” 栗族长心中泛苦,一言难尽。 一边是自己老婆的心腹奴才,一边是八大家族认可的奉先女,还牵扯出一个八大族长都敬重的画师先生,真够乱的。 “父亲,儿子相信海棠是清白的。” 栗君珅鞠躬作揖,耿直的让栗族长恼火。这个时候,你添什么乱呀?火上浇油给自己老子出难题,很爽吗? 忍无可忍,栗族长眉毛一挑指着自己的大儿子,鸡蛋里挑骨头的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直呼大姑娘的闺名。去,找老管家领五杖责罚。” “父亲,每次见到海棠,我都想起随娘一起去的小妹妹。如今我认定她作妹妹,我要护她周全。我发誓直到她十五岁及笄升仙,我不准任何人欺侮她。” 栗君珅站直腰板寸步不让,即使挨板子也要护着海棠。他说得情真意切、眼含热泪,仿若护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真真是他夭亡的妹妹。 栗海棠感动得泪流满面,凝睇挡在面前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曾经被父亲无原无故责打的时候,她渴求着有一个人能保护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打得遍体鳞伤,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直到绝望。 栗君珅像一座山,给了海棠全心全意的依赖。他毫不怯弱地与栗族长对峙,表明他的态度。 “父亲,在我的眼中她不是奉先女,而是妹妹。” “所以呢,你能护到她几时?” 栗族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又没认定两个老奴才是栗海棠杀的,这臭小子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造反吗? “君珅兄,你该听完栗族长的决定再为栗大姑娘辨驳。急什么?”诸葛弈放下手里的红釉彩茶碗,见栗君珅要开口解释,他伸手制止。 “我已亲自修书一封向八大家族的族长禀明,那两位老嫫嫫趁黑翻墙来到无心院,被养在后院的狼崽子咬断喉咙毙命。” “至于尸首为何会在祠堂的偏殿出现,我猜测有人企图嫁祸给奁匣阁,挑拨栗夫人、栗燕夫人和栗大姑娘之间的情分。” 诸葛弈缓缓站起来走向栗夫人,揖礼道:“族长夫人,请问你近日可与谁口角结怨?” 栗夫人淡定地回答:“各族中的妇人们仅是宴会上聊聊家常闲话罢了,从不深交往来。而本族中我只与栗燕夫人交好,与别家妇人常互送些吃食。” 诸葛弈讪讪道:“栗夫人,你与栗燕夫人交好,又对栗大姑娘太过亲近,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嫉妒。” “画师先生的意思是……” 栗族长欲语还休,乖乖的给诸葛弈铺了个台阶。 诸葛弈舒眉展笑,“栗族长,该放权给栗大姑娘了,否则以后的离奇事多着呢。” 栗族长毫不犹豫地应声附和,此提议正合他的心思。 栗夫人心里有气,那两个老嫫嫫明明是被你养的狼崽子咬死,尸首也是你命人送去祠堂偏殿的,敢做不敢当吗? 诸葛弈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地看向脸色铁青的栗夫人,明耀龙眸灼灼生辉,挑衅意味明确。 第23章 笨死得啦 一行人回到奁匣阁,栗海棠为感谢诸葛弈和栗君珅的保护之恩,决定亲自下厨。 奁匣阁的规矩太多,又是这敏感的时期,陈嫫嫫提醒海棠要避嫌,与两个男人独处于一室的消息万一传出去会遭人耻笑,更不好向八大族长解释。 栗君珅也觉得陈嫫嫫的顾虑甚为妥当,正准备劝海棠打消亲自下厨之事,被诸葛弈的两个侍童架去无心院。 诸葛弈觉得奁匣阁规矩多,邀请海棠去无心院的厨房做菜比较随意,也不会引起八大家族的族人反感。 陈嫫嫫又跳出来反对,劝海棠三思而行。理由,照旧。 栗海棠左右为难,只好与诸葛弈约定,她在奁匣阁后院的厨房做菜,然后请陈嫫嫫安派小丫鬟送去无心院。 诸葛弈应允,悠哉地踩着四方步回去无心院。 陈嫫嫫一路唠唠叨叨,扶着栗海棠回奁匣阁二楼的卧室更衣,又亲自去后院吩咐厨娘们把需要的蔬菜和肉等食材准备妥当。 换上家常的短袄长裙,梳起简单的发辫,栗海棠对着菱花镜仔细照照,长长吁叹。五年生活在囚牢里,不知道小兰姐姐是如何消磨时间的。 “果然是美人,怎么打扮都漂亮。” 诸葛弈提着一壶酒坐在后窗的窗台,一手搭在屈起的腿膝,银雪长发飘逸随风而舞,像极了画中仙人的样子。 栗海棠眨眨杏眼,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惊呼:“你不要命啦。掉下去摔伤了怎么办?” 诸葛弈淡淡一笑,把酒壶塞给她,“等烦人的老太婆来了,你闭气十个数儿,摔碎这酒壶。” “不要。”栗海棠噘噘小嘴,把酒壶塞回去,“我不喜欢满屋子酒味儿,怪难闻的。” 诸葛弈无奈,只好翻身跳进来,陪着栗海棠坐在桌边等着陈嫫嫫。 “大姑娘,后厨房已经准备妥当,我扶你下去吧。” “闭气!” 随着陈嫫嫫掀起门帘进来之时,诸葛弈沉声一喊,酒壶摔在地上,满室弥漫浓浓的酒香。 栗海棠闭住气息,曜黑大眼睛怒瞪始作甬者,伸脚踩在他的鞋上。 哼,混蛋!谁让你摔酒壶的?啊? 谁让老太婆太碍事,怪我喽! 诸葛弈摆出无辜脸,揽着杨柳小腰入怀,带着她一跃飞出后窗。 “啊!” 半声尖叫被一只大手捂住嘴巴,栗海棠恼火地小拳拳捶他的胸膛。 臭混蛋,你想死别拉我作陪行不行?我至少还有五年的活命呢。 哥哥带你一起飞,你还不满意! 诸葛弈继续装无辜脸,抱着小姑娘在屋檐和墙头上健步如飞,还不忘用小姑娘的香罗帕塞住她的樱桃小嘴。 从奁匣阁的高墙跃下,穿过无人的西夹道,抵达一处隐藏在瓷雕花墙后的小拱门。 推开隐藏在瓷雕花墙后的小门,栗君珅的脑袋探出来,压低声说:“子伯兄,我父亲来了。” 诸葛弈大喘两口粗气,竟把栗海棠塞到栗君珅的怀里,“抱她去厨房,我去打发你爹。” 栗君珅瞠目,眼睁睁看着诸葛弈急匆匆去前院见栗族长,一边走一边整理凌乱的长袍。 “唔唔!” 栗海棠发出两声提醒,询问自己的嘴巴塞着东西是不是可以取出来。 栗君珅警惕地观察四周,说:“海棠妹妹,你乖乖的别出声,我抱你去厨房啊。” 相比诸葛弈的矫健灵活,栗君珅这文弱书生的身手能把海棠从后院抱到十丈外的厨院已是惊人之举。 终于平安落地,栗海棠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嘴巴被香罗帕塞得满满的,牙龈也撑得疼。 栗君珅双手叉腰“呼哧呼哧”的气喘,他环视小小的厨院,指着灶房旁边的棚子,“那里有蔬菜。” “唔唔!” 栗海棠怒了。难道要她塞着嘴巴做饭吗?太无人性啦。 “你在生气吗?” 恭喜你,你终于看出来啦。我当然在生气啦。 栗海棠恼火地爬起来,挥空一拳表达她此时的愤怒。 “唔唔!” 栗君珅恍然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挥空拳头,一下下展示她的力量和怒火。 栗海棠后悔了,她就不该承诺做饭给这两个坏人吃。哼,她把他们当成恩人,他们却当她是乐子。 这块香罗帕是栗燕夫人送给她的,很金贵的呢。现在被她的口水弄脏了,回去要好好的洗洗干净。 “你们在干什么呢?怎么不做饭?” 诸葛弈提着两坛好酒回来,看到栗君珅一脸奸笑,海棠气呼呼地坐在小凳子上。 栗君珅抿唇不语,伸出食指点点自己的嘴巴,眼睛看向海棠。 顺着好友的视线看过去,诸葛弈忍俊不禁,尴尬地握拳堵在薄唇上清咳两声,明耀龙眸难藏笑意。 曜黑杏眸仿佛能喷火,栗海棠愤愤不平的朝着诸葛弈挥小拳头,又指指自己嘴巴里的香罗帕。 “唔唔!” 喂,快给我摘掉! 诸葛弈与栗君珅交换个眼神,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海棠妹妹好可爱呀!” “哈哈,小丫头,笨死得啦!” 喂,你们够了啊。 栗海棠气得挥舞两只小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得他们乌眼青。 “唔唔唔!” 喂,你们别笑了,快把我嘴巴里的香罗帕取出来啦。坏人们,你们欺负人要适可而止哟,小心我去找八位族长告状。 栗君珅笑得肚子疼,实在不忍心捉弄她。他捂着肚子走过来,蹲在她的面前。 “海棠妹妹,你的两只手又没有被绑住,可以自己取出帕子呀。” 咦?她的双手…… 栗海棠低头,自己的两只手刚才还挥拳头来着,明明可以自己取香罗帕的。呜呜呜,她果然是笨的。 取出香罗帕,曜黑杏眸瞬间盈满泪花,樱粉小嘴委屈地扁扁,就差“哇”的一声豪迈大哭。 诸葛弈和栗君珅一阵头皮发麻,连忙凑过来认错。 “乖乖的,别哭,我们错了错了。” 栗君珅柔声细语地安慰海棠,还掏出藏在袖子里的蜜饯盒子哄她开心。 诸葛弈嫌弃地抱怨:“你自己没发现,怪谁呀?” “子伯兄,你不会哄小妹妹就闭嘴。” 栗君珅推开诸葛弈,从海棠小手里抢来香罗帕就为她擦泪水,却被她嫌弃的推开。 “走开,我要回奁匣阁,我不要下厨啦,你们两个喝西北风吧。” 栗海棠怒气冲冲的往后花园走。 “海棠妹妹,你不要生气呀。” “让她走。就她那小短腿儿能爬上高墙吗?” 诸葛弈高傲地扬起下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越来越远。 栗君珅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海棠的身后,小声赔礼道歉:“海棠妹妹,我们不是故意笑你的。实在是……实在是……没忍住。” “海棠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走开!” 栗海棠气得抓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砸到地上吓唬吓唬他。 “海棠妹妹,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哼,再也不理你们啦!” 已经来到后花园的东墙下,栗海棠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诸葛弈,对他吐吐粉舌。转身弯腰扒开墙根儿下的杂草,小脑袋往里面一伸,双腿一蹬,整个小身子已钻过狗洞。 盯着瞬间恢复正常的杂草丛,栗君珅惊愕地眨眨眼睛,回头问诸葛弈:“她怎么知道这里有狗洞?” 诸葛弈摸摸鼻尖,“你应该问,你为什么不知道这里有狗洞。” 栗君珅一脸懵。 对呀,他为何不知道呢? 第24章 敲山震虎 诸葛弈老神在在的微微一笑,提着两坛酒到小花园的亭子里。 “子伯兄,遴选奉先女那夜你故意引我去小树林,到底有什么目的?” 栗君珅不满挚友向自己故意隐藏秘密的行为,忐忑地追进亭子里质问正在品酒的少年。他们同龄,他视他为挚友,而对方埋藏太多的秘密是他无法触及的,这让他很不舒服。 “子伯兄,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你又当我是什么?” “知己。” 诸葛弈悠悠吐出两个字,明耀龙眸浮现一抹悲怆。他伸手拉了下栗君珅坐来身边,将一个酒坛推过去。 “来,喝酒。也许没等到这一坛喝完,你便与我断了情谊。” “因为你养的狼崽子咬死母亲的老奴才吗?不会的,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娘,她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 栗君珅莫名不安,从未见过向来儒雅温润、潇洒不羁的诸葛弈竟也有如此颓丧的样子。 诸葛弈鄙夷冷嗤,抓起酒坛的红绸带站起来。伸展开双臂,他似笑非笑地大声问:“君珅兄,你何时见我养过狼崽子?你一年到头的往无心院里跑,可见过狼崽子?” 栗君珅被问得怔愣。对呀,他从没见过无心院里有狼崽子乱跑,诸葛弈身为画师每日醉心于绘画又怎么有闲情去养动物。 “那你为何……” “是我杀的,活生生用鞭子抽死她们的。她们死后,我又用刀子在鞭痕上割开皮肉,制造出千刀万剐的假象。” 诸葛弈捧着酒坛狠狠灌两口,醉眼迷离地看向目瞪口呆的栗君珅。他单手支撑在石桌上,身子前倾几乎与栗君珅面贴面。 “栗君珅,你会故意装傻,佯装不知我为什么杀人灭口吗?” 栗君珅“咕噜”下吞咽口水,放在酒坛上的双手突然抓住诸葛弈的衣襟,愤怒地大骂:“诸葛弈,你这个笨蛋!你这样做会给她招来更大的麻烦,你可知道?!” “呵呵,我当然知道。我还预料到接下来更悲惨的后果是……” 诸葛弈的话未说完,听见侍童小左慌慌张张跑来禀告。 “主人,不好啦,八位族长找上门来问罪啦!” 见栗君珅抓着诸葛弈的衣襟,他们之间涌动剑拔弩张之气,吓得小左呆怔,不敢迈上前。 “将族长请到明华堂用茶,我马上就来。” 诸葛弈吩咐完,小左急慌慌跑去迎客。 “为什么?” 栗君珅难以释怀。他想要保护可爱的海棠妹妹,却不知诸葛弈已将她推入深渊;他想要保护挚友,却发现他根本无力阻拦,甚至要眼睁睁看着挚友自毁前程。 “为什么!子伯兄,你告诉我,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没有秘密。” 诸葛弈明耀龙眸平静无波,他抓开衣襟上的两只手,视线毫不避忌。 “君珅,你是下一任栗氏族长,该明白利用奉先女来牵制其余七个氏族的重要。即使我不出手,她依然会被架到危险的悬崖边。我不过是把各位族长的心机提前暴露出来,让她看清事实更快成长罢了。” “她今年才十岁,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栗君珅说不下去了,脸埋在双掌里,颓废地跌坐回冰冷的石凳上。 他生在权力的中心,从小耳濡目染,早已懂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可是他真心喜欢海棠妹妹,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最快乐最幸福的五年时光。即便五年后被祭献给祖先,她也无遗憾啦。 诸葛弈无言地拍拍好友的背,算是安慰吧。他将酒坛放回石桌上,抖落衣袍并不存在的尘土,就像他明明厌恶却又不得不假意迎合。 看到挚友渐渐行远的背影,栗君珅擦擦泪,追上去。 “子伯兄,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怕?” “怕什么,我是栗氏族下一任的族长。” “没当上族长之前,你什么都不是。” “哈哈,你说得对。” …… 本是少年轻狂,却恨缚身囹圄,一个厌倦时光,一个仇恨岁月,终年之后他们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挚诚相待,未知!未知! ######## 无心院,明华堂。 侍童小左和小右端茶献果,忙里忙出。瞧着八位族长们一张张兴师问罪的臭黑老脸,他们连走路都点着脚尖,很怕发出半点声响会惹火族长们。 “列位族长大驾光临,真真是小侄的荣光。” 人未到,声先至。 端着架势稳坐椅子里的八大族长异口同声地发出鼻音,一张张臭黑老脸更加阴沉。 一席雪银长发飘逸,素洁长袍更显儒雅温润的书生气,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子让人喜欢的淡薄。 “子伯给各位族长请安!” 朗朗嗓音如泉响,浅粉削薄的唇总是淡淡笑意,配上俊美的绝世容貌,纵然心中怒火冲天,此时也平熄不少。 顾忌着颜面和身份,八大族长回以冷冷的“哼”气。 诸葛弈微微一笑,看向莫族长,揖礼:“莫族长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莫族长冷瞟栗族长,再看诸葛弈明知故问、虚与委蛇,心里那股子火气又燃烧起来。 “子伯贤侄,听说你养的狼崽子咬死栗夫人送给奉先女的两个老嫫嫫,你不仅隐瞒不报,还将二人尸首偷偷送到祠堂偏殿,惊扰了祠堂里的先人们。你可知罪呀!” “小侄有错,却不认为有罪。” 诸葛弈微垂首,三分含笑七分冷。他直起身,单手背在身后,昂首道:“奉先女虽然与我有过两次谋面,纵然相邻而居,平时却从未往来。” “栗夫人送给奉先女的两位老嫫嫫窥探奉先女行动后怕引起奁匣阁的人注意,竟想到翻墙离开。我猜两位老嫫嫫并不知道奁匣阁的后院与无心院的后花园一墙之隔,她们择路而逃也该先看清楚才是。” “哦?栗夫人送给奉先女的两个老奴才竟然想窥探奉先女行动,此事……栗族长,你要如何解释呀?” 燕氏族长饶有兴味地看向栗族长,平日保持沉默的他竟少有的咄咄逼人。 栗族长气得瞪眼,“胡说八道!我家夫人见本族的奉先女出身低微,身边没有妥当的人服侍,才会将府中的老嫫嫫送去两个服侍。” “栗族长这话说得有理!” 诸葛弈突然发声维护栗族长,笑说:“我一个外族之人,真真是看到各族对奉先女的怜爱之情。短短数日,各族悄悄送入奁匣阁的人不计其数,窥探奉先女食衣行礼无不细微。” 此话一出,包括莫族长和栗族长在内的所有人都阴沉脸色,面面相恨、面面相怨。 诸葛弈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心底嗤之以鼻。这一招敲山震虎,希望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一颗猜疑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生长成参天大树。 第25章 虚情假意 奁匣阁里凄厉惨叫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东夹道里穿行的下人们隔着高墙听这哭喊声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加快脚步躲离这里。 钻过狗洞,栗海棠拍拍短袄沾染的污泥,裙子也被划破个大洞。坐在后院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心疼地察看那个大破洞,研究该如何修补才能掩盖痕迹。 “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啊?快快快,出大事儿啦!” 后院厨房的一个老厨娘从菜窖里爬上来,看到抓着裙子懊恼的栗海棠,她兴奋地一把丢掉菜篮子,抓着海棠的小手就往前院跑。 “老嫫嫫,出什么事啦?” 栗海棠一头雾水,被老厨娘生拉硬扯地带向奁匣阁前院。 胖胖的老厨娘气喘吁吁,脚下却没停,反而越走越快。她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大姑娘跑到哪里去啦?你这悄无声地躲起来,可害惨了陈嫫嫫。” 栗海棠脚步一滞,“陈嫫嫫怎么啦?” 老厨娘拉着海棠躲到垂花门后的角落里,小声说:“大姑娘不见了,陈嫫嫫昏死在二楼的卧房里。哪知被前来找大姑娘的栗氏族长夫人撞见,用冷水泼醒了她,问不出大姑娘的行踪,便命人把她绑到前院杖行逼问。” “什么?栗夫人对陈嫫嫫用刑了?” 栗海棠眼前瞬间一黑,幸而有老厨娘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她敲敲头,甩开老厨娘的手,怒冲冲穿过垂花门和长长的抄手游廊,朝着前院小跑去。 老厨娘“嗳”了一声,本想追上去的脚又收回来。她是奁匣阁里身份最低等的厨娘,还是回厨房去躲祸吧。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顶着,安全第一呀。 且说,栗海棠拼着一股子猛劲儿跑到前院,远远在抄手游廊里就听到前院源源不断传来陈嫫嫫渐渐弱下来的凄惨喊声。 提着长裙跑进前院,栗海棠看到两个陌生的老嫫嫫抡起大木棍子,朝着奄奄一息的陈嫫嫫打过去。 “住手!” 栗海棠用了出生以来最高亢的嗓音吼出来,震慑住正在抡大木棍子的两个老嫫嫫。 刹时回神,两个老嫫嫫交换个眼色,抡在半空的大木棍依旧重重落在陈嫫嫫的背上。 “啊——!” 陈嫫嫫虚弱无力地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几近气声的嘶喊。乌青肿胀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儿,看到从大树旁冲过来的小姑娘。 “大姑娘,你……回来了……你……怎么……舍得……回来呀。” 栗海棠冲过来扑在陈嫫嫫的背上,两根木棍子抡下来躲闪不及直接打在娇柔的背。她呜咽一声,曜黑杏眸含泪愤愤瞪向坐在檐廊下的华贵妇人。 “停!” 栗夫人姿态慵懒地瞧着自己新涂的蔻丹,翘着银莲小脚踩在一个小丫鬟的头上。 两个老嫫嫫停了杖刑,栗海棠抱着奄奄一息的陈嫫嫫,杏眼布满赤焰的红血丝。她仇视地看向两个陌生的老嫫嫫,愤愤大吼:“混账!你们凭什么打她?” 两个老嫫嫫缄默,像木偶人般垂首站立。 “陈嫫嫫放任你胡闹不加劝阻,任由你与外族男子私下交集,今日对你的行踪一问三不知,如此没用的奴才留有何用?” 栗夫人细数陈嫫嫫的罪状,实则教训海棠太任性妄为,因不约束自己行为而害陈嫫嫫受刑,主子错了奴才受罚。 栗海棠冷冷一笑,抱紧昏迷不醒的陈嫫嫫。她高昂起头迎视栗夫人凌厉的目光,这世上除了她的亲生父亲,再没有人会让她惧怕,即便族长夫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栗夫人,你如此兴师动众地责罚陈嫫嫫,不过是想给王嫫嫫和张嫫嫫报仇,出口恶气罢了。” 栗夫人嗤之以鼻,讥讽道:“哼,不过是两个奴才,你真以为我会在乎她们的命吗?” 栗海棠不惧地反驳:“夫人错了,你在乎的不是两位嫫嫫的命,而是你的面子。” 栗夫人挑眉,饶有兴致地“哦”一声,熠熠闪亮的眼睛鼓励海棠继续说下去。 栗海棠放开陈嫫嫫,挺直腰板站起来,不知哪来的傲气让她趾高气扬地说:“自我住进奁匣阁,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明里暗里地派来不少人,纵使我不知道各位大人们打着什么算盘,但是夫人和栗燕夫人是唯一敢光明正大送下人给我的。” “栗燕夫人与我有恩,夫人对我诸多照拂,我感内于心,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夫人明知道王嫫嫫心有不满几次刁难于我,仍将王嫫嫫派来奁匣阁,难道没有想过会被人握住把柄吗?” “陈嫫嫫是栗燕夫人送与我的奴才,她终究是个下人,管不住我是常有的事儿。今日之事,夫人无非想杀鸡儆猴,警告我要乖乖听话。否则稍有差池,我虽然平安无事,但我身边的下人们就没有好运气保命了。” 她尚且稚嫩,却不是养在深闺的傻丫头。自幼年在亲生父亲打骂中长大,农忙时混在同村长辈们中听他们闲聊深宅大院里尔虞我诈。 栗夫人已经做得如此明显,她怎么可能不懂得其中的意思。杀鸡儆猴,也许警告的不仅是她,还有无心院的那位“杀人凶手”。 脸皮是一张很有趣的东西,当虚伪亲近时,她慈祥亲切;当严厉警告时,她冷漠无情。 虚情假意是因为她想利用你,当你跳脱出她的掌控,而且朝着她越来越无法想象的方向逃离,她就会撕破那张虚伪的脸皮,恢复妖魔的真面孔。 现在,在栗海棠的眼中曾经和蔼可亲、雍荣贤淑的栗夫人已经变成陌生的魔鬼,露出她无耻的真容。 栗夫人僵冷着精致妆容的脸,大红蔻丹的食指指向傲气的海棠。 “王嫫嫫,去!教教她,奁匣阁的规矩。” “是。” 旁边端着粉彩瓷茶杯的老嫫嫫将茶盘交给另一位老嫫嫫。她抽动着老脸皮,冷笑着一边撸袖子一边向海棠走来。 “大姑娘,你或许不知道,在得到八大家族正式授予权力之前,即便你是奉先女也要听从我家夫人的命令。” 袖子撸好啦,大木棍子也抓在手里,姓王的老嫫嫫两眼绽放绿油油的光,恨不得吃了海棠的血肉。 “奁匣阁的规矩更加不能忤逆。大姑娘若犯错,也交由我家夫人惩治。大姑娘,你要站着挨打,还是像陈嫫嫫一样趴在地上挨打呢?” 姓王的老嫫嫫阴森森的笑,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吐出一口臭气,熏得海棠柳叶眉皱起。 栗海棠小手捂住口鼻,嫌弃道:“这位王嫫嫫,你在夫人身边服侍也该清理清理嘴巴,臭烘烘的惹人作怄,你最好闭上嘴巴吧。” “少耍嘴皮子功夫!大姑娘想拖延时间等救兵,老奴可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王嫫嫫握住大木棍高高举起,阴冷一笑,“大姑娘,既然你不肯趴下,那就站着挨打吧。” “你敢!啊——!” 第26章 利益博弈 若大奁匣阁前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前院大树下绑着鲜血淋淋遍体鳞伤的小姑娘。 她无力地垂着小脑袋,稚嫩小脸苍白无血色,抿紧的唇被牙齿咬得红肿溃烂,嘴角淌出艳红的血水。 当八位族长听到禀告急匆匆从无心院赶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僵站住。随后赶来的栗君珅也惊讶得呆滞目光、无法言语。 同行而来的诸葛弈俊美容颜瞬间笼罩阴戾之色,将小姑娘的惨状深深烙印在脑海里。不同于栗君珅的惊愕,他反而平静得像一池死水。 “是谁干的?” 仿佛魂魄终于回到躯壳,栗君珅激愤地冲过去跪在小姑娘身边,双手慌乱地解开捆绑在小姑娘身上的粗麻绳。好几个死结被他硬生生用力拉断,指腹被麻绳粗糙的草刺划出鲜血。 “海棠妹妹!海棠妹妹!” 栗君珅顾不得男女之大防,将昏迷不醒的海棠紧紧抱在怀里,泣声呼唤。 “珅哥儿,你快放开大姑娘呀。如今你大了,她也大了,男女授受不亲,传出去惹人笑话。” 姓王的老嫫嫫上前来硬把小姑娘从栗君珅的怀里抓扯出来,无情地推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 栗君珅愤怒大吼,重新将小姑娘抱回怀里,用自己的衣袖轻柔的为她擦唇角的鲜血,哽咽着柔声责备。 “海棠妹妹,你为什么不逃跑。你明明知道我在相邻的无心院,你为什么不逃去无心院找我。” “珅哥儿,你……哎呀!真真是作孽哟!”姓王的老嫫嫫哭天抢地地唠叨着,全然不顾忌旁边还站着八位族长和诸葛弈。 真真是老奴一片苦心为主子,奈何主子不领情,老奴脸上悲凄心里得意呀。 “多么感人的忠心护主。栗族长,你该好好的打赏打赏这位嫫嫫。” 诸葛弈嗓音温润悦耳,明明夸赞栗族长将府中下人管教得忠诚知礼,但在当下这情况就变了味儿,夸赞妥妥变成嘲讽。 奴大欺主。仗着自己是族长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奴才,竟连正经的小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把小主子当成自家孩子般唠叨教育,最后还哭喊着作孽? 作孽? 作谁的孽?哪个准许她如此污蔑自家小主子? 栗族长的脸色霎时阴沉沉的,厌恶地瞪了眼扯喉咙嚎叫但没有一滴眼泪的老嫫嫫,厉声喝问侍立在四周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你家夫人呢?她在哪里?快让她来见我!” “老爷,我在这里。” 栗夫人由小丫鬟们扶着从奁匣阁里走出来,一眼便瞧见抱着小姑娘心疼流泪的栗君珅。她冷漠的眼眸闪过一丝得意,再看向栗族长时已黯然。 仅仅是一闪而逝的晶亮,仍没逃过诸葛弈的眼睛。他温润笑容不变,单手背在身后摩挲着一块上好的寿山石。 八大家族里,唯有莫族长的目光偶尔扫过诸葛弈。他猜不准诸葛弈对新任奉先女有着怎样的想法,明明不相干的两个人却有着让人隐隐担忧的关系。 比如诸葛弈竟然承认自己是谋杀王、张两位嫫嫫的凶手,可现在他又没有像栗君珅那般表现出对奉先女的怜爱之情。 莫族长迷惑了,视线在诸葛弈和栗海棠之间游移。 因为栗夫人的出现,院子里再次静得唯有寒冬的风声狂啸,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尤其万分痛心的栗君珅,更是愤怒的赤红了眼睛仇视着站在屋前石阶上的妇人。 “你到底是为什么如此大动干戈?纵然大姑娘有错也不该动用重刑。”栗族长气得咬牙切齿,叉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除莫族长,其余的六位族长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栗氏族长夫妻当面撕破脸,并且等着栗夫人如何为打伤奉先女来推脱责任。 栗夫人咬牙忍住飙升的怒火,她高昂起头,涂了大红蔻丹的手指向栗君珅怀里的小姑娘,“奉先女偷跑出奁匣阁与外族男子私会……” “等等!” 一声温润嗓音打断栗夫人含怨地控诉,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诸葛弈从族长们身后走出来,双手交叠于腹前,淡然浅笑、龙眸熠熠闪亮,无邪无垢的纯净配上他一身书生气,让人移不开眼睛。 “栗夫人,敢问你口中的外族男子可是在下吗?难道栗夫人认为在下寄于八大家族篱下偷得安生,会自毁前程对新任奉先女不敬,并且企图欺侮她?” 他翘首迎视栗夫人恼怒的目光,淡粉削薄的唇瓣微微开阖却是咄咄相逼。 栗夫人梗直脖子,高昂起下巴,语气生硬地反驳:“我没有如此想。至于外族男人是谁,待我查明再作决断。” “哦!原来栗夫人还没有查明,便急不可待的对年幼的奉先女狠下毒手,只因她没有善待夫人安插进奁匣阁的老嫫嫫。” “画师先生,请慎言!” 栗夫人阴恻恻的威胁,又碍于八位族长们在这里,她只好强压怒火,故作镇定地与诸葛弈对视。 诸葛弈淡淡一笑,面对八位族长鞠躬作揖,“子伯有一事相求,还望八位族长能考虑一二。” 莫族长颌首,沉声道:“子伯贤侄尽管讲来,不必如此见外。” 当龙头的莫族长都准允了,其余的族长也不敢阻拦,皆等着诸葛弈开口相求。 诸葛弈深鞠躬,请求:“子伯不才,受各位族长抬爱腆为画师。子伯自幼跟着师傅游历江湖山川,博古识今不至于腹内草莽。今日子伯自荐,想成为奉先女的习学师傅,教她琴棋书画。” “子伯贤侄,此事待日后再议。不过……” 莫族长略显迟疑,他低头看了眼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海棠,也觉得是该给她找个靠山比较妥当,而且最好不受任何家族的控制。 新任奉先女出自栗氏族,难免会受栗氏族长夫妻的控制。而他,和其余的族长就只能悄悄地安插下人到奁匣阁窥探,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近身观察。 “莫老哥,等过了年,二月二便是将奉先女权力交给栗大姑娘的日子。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先找个师傅管教管教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乌氏族长上前来劝说,他与莫族长想得一样。宁愿找个外族人来管教奉先女,也不能让栗氏夫妻来控制,否则于他们无益。 闫氏族长也劝道:“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子伯贤侄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今年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栗大姑娘今年十岁,两个孩子凑到一起能出什么事儿来?” “正是正是,两个孩子能出什么事儿。” 程族长也跟着起哄地劝说。 栗族长咬牙忍着,莫族长假意犹豫,其余的族长也开始暗打自己的小算盘。 八位族长在心里挣扎,纠结,谋算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博弈之间,诸葛弈的身份无疑是最适合成为新任奉先女教导师傅的人选。他寄于篱下,虽然各个族长颇为尊重他,但实则他没有任何权力。 他游走于八个家族的权力中心之间,不与任何族长过分亲密,也不疏远各氏族中的公子们。在各族中的名声颇好,年轻一辈的纨绔们非常喜欢与他结交,吃喝玩乐都能完美融和。 诸葛弈,他是活在八大家族夹缝里的奇人,让八大家族的权贵们又爱又恨又惧又无奈的。 除了栗族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们一致决定…… “子伯贤侄啊,那么辛苦你啦。新任奉先女的教管之责就交到你的肩上,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的厚望,任重而道远啊。” 诸葛弈鞠躬揖礼,恭敬道:“子伯感谢各位族长的信任,子伯定不辱使命,兢兢业业教管奉先女。” 说完,下跪磕头,拜谢八位族长。 第27章 我答应你 夜,静悄悄的,连寒冬的风都没了狂躁的脾气。 雪飘落得很轻,鹅毛般大朵大朵的飞漆黑的空中,银白素裹如冰雪之国。 种在院子里的白海棠已枯枝冬眠,杂种在里面的两树红腊梅此时开得娇艳,雪花覆盖红梅花瓣上亦阻挡不住馨幽暗香。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里,两个老嫫嫫跪在跋步床前照顾着昏迷中的海棠。 一个半身倾压在床沿,拿湿冷帕子为小姑娘敷额头;一个跪在床下铜盆旁浣洗热棉巾,把烫手的棉巾伸进被子里为小姑娘擦拭身体。 两个老嫫嫫忙碌到半夜也没能控制住海棠热烫的身体温度,浣洗棉巾的老嫫嫫垂丧地走出卧房,下到一层的堂屋。 “珅哥儿,画师先生,求你们快想个法子救救大姑娘吧。” 老嫫嫫双手合十跪下来痛哭哀求。她是海棠入住奁匣阁东跨院时便服侍她的老嫫嫫,虽然相处的时候短暂,对海棠却有着很深的感情。 如今她和另一位老嫫嫫被安派入奁匣阁服侍海棠,她们内心很欢喜。当腿伤未愈的海棠又一身伤痕累累的躺在床上,她们心如刀绞。 诸葛弈和栗君珅不能踏入二楼的闺房,只能坐在堂屋里干着急。 八大家族里的大夫都是男子,历代奉先女每逢受伤时只能靠自己医治,唯有染风寒症等小病痛才会招来大夫诊脉。 “大姑娘伤得那么重,她又没学过医理之术,如何是好呀。”老嫫嫫心急如焚,哀求地看着两个少年。 栗君珅皱眉,诸葛弈沉默。此时夜已深,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子时,他们必须离开奁匣阁。 “都给我让开!” 屋外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喝斥,在两少年耳中犹如天籁。 栗君珅兴奋地站起来,急步迎到门口,“二婶娘,你终于来了。” 他亲自掀起厚厚的棉帘子,果然看到栗燕夫人披着大毛的狐裘斗篷,冒着鹅毛大雪而来。 诸葛弈起身揖礼,“拜见栗燕夫人。” “免礼。” 栗燕夫人颌首,顾不得再多说几句谦恭的话,忙拉着栗君珅问:“海棠如何了?听说被夫人下令刑杖,还挨了几十下鞭子。” 栗君珅提袖试泪,哽咽说:“二婶娘快去看看吧。海棠妹妹高烧不退,恐怕有性命之忧啊。她这身伤势又不能请大夫来上药,只怕……唉!” 栗燕夫人定定神儿,一边解开狐裘斗篷的带子,一边吩咐:“你们两个先别急着去请大夫,免得落人口实。我亲自为她上药总不会有人说闲话,更不会惹夫人不痛快。” “如此甚好。”栗君珅感激的作揖,“多谢二婶娘。” “傻孩子,谢什么。我是真心喜欢海棠,哪里要你的谢。” 栗燕夫人快人快语,见他们心中焦急也知道守规矩留在堂屋里,她很是满意。 诸葛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到栗燕夫人手里,说:“有劳栗燕夫人了。此药丸用少量的温水化开,待融化成膏状敷在伤口即可。” 栗燕夫人点头,留下一句“放心”便延着楼梯上到二楼,火急火燎地闯进闺房。 若大的拔步床上,昏睡中的小姑娘虚弱得像一片轻柔羽毛,仿佛一口气就能吹走似的。 微弱的烛光透过拔步床的镂空雕花格子透射,朦朦笼罩在小姑娘苍白无血的小脸上,原本已养出些许的肉嘟嘟脸蛋又消瘦下去。 栗燕夫人坐在床边,唤使老嫫嫫去取来半碗温水,将小瓷瓶里的十几颗药丸全部倒入碗中。褐色的药丸与温水融合,渐渐软化变成膏状。 “拿干净的帕子来。” 栗燕夫人吩咐,小心翼翼地掀开锦被,看到仅穿亵衣的小姑娘全身青青紫紫,杖痕和鞭痕交错重叠,令人触目惊心。 “她怎能如此狠心呢!太过分了!” 恼怒的栗燕夫人一拳砸在床沿上,吓得两个老嫫嫫扑通跪地噤声不语。 “跪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栗燕夫人强忍着去找栗夫人算账的火气,在两个老嫫嫫的帮助下给海棠敷药。 娇弱的背布满杖痕,皮开肉绽的伤口已血渍凝固,青黑色皮肤像中毒似的;身前虽然没有那般严重,却数道的红肿鞭痕纵横。 “可怜的孩子呀!” 栗燕夫人哽咽哀叹,拿帕子沾抹药膏一边敷一边吹气,生怕弄疼了海棠。 两个老嫫嫫也忍不住眼圈泛红,她们是奁匣阁东跨院的老人儿,服侍过三个家族的大姑娘。唯独这位栗氏的大姑娘活得最不容易,才入住奁匣阁就被打得如此惨,可见栗氏族长夫人多么狠心薄情。 敷好药,又为海棠换上一身干爽的小衣,栗燕夫人瞧瞧时辰钟已临近子时。 “你们两个好好服侍大姑娘,我明早再来。” “是。” 两个老嫫嫫应着,其中一个起身送栗燕夫人下楼。 堂屋里,诸葛弈和栗君珅见栗燕夫人下来,立即迎过去。 “二婶娘,海棠妹妹病情如何?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诊脉?”栗君珅焦急地追问,只差冲闯上二楼去亲自察看。 栗燕夫人擦干泪,说:“她下手也太狠了,打得海棠身上连块好肉都没有。不过你们放心吧,已为她敷过药,只高烧还未退去。我已吩咐老嫫嫫细心照顾,明早会领着大夫过来诊脉。” “你们两个也快回去吧。子时一到,就连我也不能留在奁匣阁。快走吧,别惹人闲话。” 栗燕夫人催促着他们快些离开,她也叮嘱送上来的老嫫嫫要好生照顾海棠,切不可懒惰。 老嫫嫫答应着,送栗燕夫人出了奁匣阁的院子,关了院门,落了大锁,才急匆匆地返回去。 离开奁匣阁的诸葛弈辞别栗君珅之后并没有回到无心院,而是悄无声息地从东夹道翻墙跳入奁匣阁的后院。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里,昏睡中的海棠轻声梦呓,身体热烫的温度在两位老嫫嫫的悉心照顾下已渐渐褪去。 临近天亮,忙碌一夜的老嫫嫫们终于熬不住疲累,靠着墙根儿昏昏睡去。 此时,后窗的木闩被顶开,窗扇悄悄无声地敞开,一道素白的人身跃入屋内。 反手将窗扇闭阖,诸葛弈掏出随身的迷香小瓶在两位老嫫嫫的鼻下动动,让她们睡得更沉些。 来到拔步床边,听得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呓语着“水、水、水”,他放好小瓶,端起一碗温热的水,单手抱起梦呓的海棠。 干裂的唇瓣得到水的滋润,躁热的喉咙获得甘霖般的滋养,半梦半醒中的栗海棠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迷离地寻找着什么。 最终,定住在俊美如玉的脸庞,她全身无力地瘫软在他的臂弯里,神智有了些精醒,判断自己没有做梦。 她拼了力气往他怀里靠,小脑袋枕在他的胸膛,气奄奄地说:“活死人,我答应你,答应成为你复仇的棋子。” 诸葛弈沉默了,这是他当初引诱栗海棠愿意李代桃僵,替换栗里长家闺女成为奉先女的条件。 他保她长命百岁,她替他报仇血恨。 可为何她终于下定决心答应成为他手中的那颗棋子时,他却犹豫了。 第28章 收获忠奴 四周黑漆漆的,栗海棠僵硬地被一个戴着魔鬼面具的男人抱着,置身于高高的云彩上。 男人不断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一声声回荡在耳边。 “去当奉先女,我保你性命,你帮我报仇。” 她张张嘴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睁大眼睛俯视脚下的栗氏村的村口。 两顶轿子从村口一前一后抬出来,栗里长夫妻痛哭流涕目送红轿子渐渐行远。同样送女上轿的栗锅子一脸欢喜,时不时扭头黑脸数落身边的闫氏。 秋天正午的阳光暖暖的,风也变得轻柔。两顶轿子被抬过浅浅的溪河,抬入对岸的小树林。 一席素白长袍的温润男人早已久候多时,见两顶轿子徐徐而来,他慢步走过去,亲自撩起后面轿子的帘子,扶着容貌清秀的小姑娘下轿。 “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的。”小姑娘态度决绝,又羞赧地垂下头小声说:“纵使你不能救我性命,我也愿意帮助你复仇。” 诸葛弈暗暗舒气,将小姑娘带往前面的红轿子,此时栗仙音已经换好素雅的襦裙,头上罩着雪绉纱。 “栗海棠,你别以为替我去死,我会感激你。我爹出了一千两买你的贱命,你不委屈。”栗仙音羞怯的痴看俊美少年,欲语还休。 诸葛弈挥手赏了栗仙音一巴掌,阴冷目光扫过她的脸,面无表情的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向红轿子。 亲手放下轿帘之时,他正重承诺:“我一定会为你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命……命…… ……(梦境) “活死人!活死人!” 一梦惊魂,栗海棠慌乱地坐起来,目光呆滞,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姑娘,别怕别怕,嫫嫫们在。别怕,啊!” 老嫫嫫跪在床边,一手握着冷汗淋淋的小手,一手为海棠轻轻抚背。 “大姑娘怎么了?” 另一位老嫫嫫端着铜盆进来,满身狼狈。 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听到海棠大叫,急得她小跑上来,铜盆里的水溢出来浸湿她的袄子也没察觉。 “梦魇啦,不碍事。” 安抚海棠的老嫫嫫轻声细语,摸摸她的头叨叨几句:“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大鬼儿小鬼儿全赶跑……” “哈哈,嫫嫫,你说得什么呀,怪有趣儿的。” 栗海棠被逗得咯咯笑,伸手抓来枕头抱在怀里,眨巴大眼睛期待着老嫫嫫再多说几句从没听过的有趣儿话。 老嫫嫫见她没有初醒时惊怖的样子才安心,拿一件中衣披在她的身上。 “大姑娘真真有福气。今儿大早栗燕夫人领着大夫过来为大姑娘诊脉,八位族长、栗大公子和画师先生也派人送来不少补品呢。” 栗海棠点点头,看到两个老嫫嫫一脸倦容,自责地说:“劳烦嫫嫫们悉心照顾我,多谢了。” “大姑娘说得什么话。你伤了身子又病得厉害,我们心疼你呀。照顾你是我们的本分,哪敢承你的谢字呢。” “两位嫫嫫,我该如何称呼你们呢?” 栗海棠从入住东跨院时就由两位老嫫嫫服侍,自她搬入奁匣阁后两位老嫫嫫留在东跨院。现在见她们对自己悉心照顾、不离不弃,海棠觉得该借此机会收服两个忠奴为心腹为己用。 守在床边的老嫫嫫笑说:“我是莫氏村的,原本姓莫,后来进了东跨院,莫族长夫人赐杨姓。” 另一位老嫫嫫将拧好的热棉巾递过来,说:“我原是程氏村住的,本家姓闫,进了东跨院后,闫族长夫人赐姓李。” 栗海棠颌首,恭敬道:“杨嫫嫫,李嫫嫫,谢谢你们。” “大姑娘客气了,我们能进奁匣阁服侍你也是三生有幸。” 杨、李二人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这才算是正式成为奁匣阁的婢仆。 栗海棠想要起身下床,吓得二人连忙扶住她,给按回床上躺好。 “大姑娘饿了吧?我们去端些吃食来。” 杨嫫嫫与刘嫫嫫抱着替换下来的脏衣服离开卧房,又叮嘱守在房门外的小丫鬟们机灵些。 栗海棠躺在床上,回忆之前做的那个梦。她昨夜答应了诸葛弈的条件,之后呢?诸葛弈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她半梦半醒没听清楚。 “诸葛弈,你昨夜和我说什么了?” “善由你为,恶由我担。” 寂静的房里突然出现的男声吓得栗海棠全身绷紧,在看到一席素白长袍从敞开的后窗出现后,她才放松地缓缓坐起来。 打量他素白长袍的袍摆沾染点点泥污,栗海棠好奇地问:“你跑去哪里啦?袍子上溅了这么多的泥点子。” 诸葛弈低头瞧瞧袍摆,不在意地摆摆手,坐在屋中央的八仙桌边。 “你梦魇了?” “嗯。”栗海棠点头,说:“我梦到离开家的那天,在小树林里换轿子的情景。” 诸葛弈拿帕子擦擦手上的灰尘,温润嗓音低沉地问:“夜里……我只当你说梦话罢了,你不必担心。” “不,我是真心的。”栗海棠掀开被子,慢慢下床走到桌边,伸出手试探着放在他的手上,“代替栗仙音成为奉先女,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帮助我复仇,你会吃很多的苦头。”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吃苦头吗?” 栗海棠坚定地握住他的冰冷的手,栗夫人这顿板子真正打醒了她,也让她想起与莫心兰最后一次见面时,莫心兰叮嘱她的那些话。 薄唇微动,诸葛弈心底仅存的一丝柔软默默将这个勇敢的女孩放在里面。他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将拼尽全力地保护她。 诸葛弈反握住她的小手,叮嘱:“你好好养伤。那些伤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别。”栗海棠抓住冰冷的手,“虽然栗夫人对我无情,可她终究是族长夫人,对我也有过照顾之恩。” “傻丫头,我说过善由你为、恶由我担。纵然不能面对面与她撕破脸,至少要给她点警醒。”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因为削瘦不少手感一般,不过仍满足他长久以来隐藏的想法。早想掐掐她的小脸,或者揉成小猪脸也不错。 从来与人没有如此亲近过,尤其是一位小哥哥。栗海棠羞臊的红了小脸,气嘟嘟地鼓着包子小脸。 “活……诸……呃,我该怎么称呼你?” 栗海棠纠结着皱起小眉头,曜黑大眼睛圆圆的。 诸葛弈叹气,“我昨日向八位族长自荐,未来五年将教管你习学琴棋书画。八位族长也应允了我的自请,所以你以后叫我……师父。”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低头对手指,委屈地问:“那个,我能拒绝吗?” 诸葛弈瞪眼,一口气堵在胸口。 “你敢再说一遍?” 第29章 双重身份 诸葛弈冷脸瞪她,瞪她,再瞪她…… 嗯,这小丫头越来越聪慧,已经没有最初印象里的那么胆小。尤其这欲说不说的小表情,啧啧啧,好想掐掐她的脸蛋啊。 看他摆着臭脸瞪自己,栗海棠鼓足勇气,眨眨纯真的曜黑大眼睛,很诚实地说:“我不想当你的徒弟。” “嗯?” 诸葛弈双臂环抱胸前,一来显得他威仪,二来压抑自己双手伸手千万别去捏她的脸蛋。 栗海棠继续低头对手指,偷瞄他俊美的脸庞已经阴沉沉的,一副要吃掉她的表情。樱粉小嘴微微阖动,极弱极弱的嗓音像鼻腔里发出来似的。 “男女授受不亲。男师父和女徒弟会被人笑话的,还有……还有……” 诸葛弈耐住性子,沉声问:“还有什么?” 栗海棠纠结绞动小手,偷偷掀眼帘观察他的脸色,比刚才又难看啦。 “你比我才大六岁,明明是小哥哥。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白胡子老伯伯,教授我们女儿家规矩的嫫嫫们也是有年纪的。” 越说声越小,越说越不敢抬头。栗海棠好想把自己钻进地缝里躲起身,她能感受到两道寒若冰霜的视线笼罩着自己,不自觉的往旁边凳子上蹭蹭。 “躲什么!怕我吃了你?” “嗯,有点。” 栗海棠诚实地点头,趁此时机一屁股移到身后的凳子上,与摆臭脸的少年拉开距离。 诸葛弈气得心口疼,环抱的双臂散开,伸手一把掐住她的小脸蛋。 “你个小不点儿敢嫌弃我年轻?回头我把你丢到私塾里去,让老夫子们好好的打你手板。等你知道老夫子们比你想象的可怕多了,我才准你回来。” “好啊,那你把我丢去给老夫子打手板呀,我不怕他们。”栗海棠摇晃着小脑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诸葛弈怔愣一瞬,忍俊不禁。 真真看错她了,没想到小丫头的胆子挺大嘛。想当年他初来瓷裕镇入住无心院后,第一次诱导莫心兰的时候,莫心兰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 哦,那个胆小怯弱又不想死的女孩,当他出现在这个卧房诱导她合作的时候,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凄凄哀求着放她一条生路,并且承诺不会将他所说报仇的事情告诉别人。 想要活命,想要接受别人的帮助,却不肯做出相应的付出。当年莫心兰是个自私的女孩,他也不愿浪费时间在无用之人身上。 自此一墙之隔,他与莫心兰各自苟活偷安,直到端午节开祠堂的那天夜里,意外发生的事情让莫心兰的心忽然转变,但……悔时已晚。 “你在想什么?” 灵动悦耳的绵软嗓音打断了诸葛弈的回忆,他放开一直捏在小脸蛋上手,指腹仿佛还残留着细腻的触感。 “在想你的小兰姐姐。” “哦。” 提到莫心兰,栗海棠失落地低下头。 诸葛弈轻叹气,拉着她坐来身边的凳子,叮嘱:“你的小兰姐姐已经死了,难道你也想步她的后尘,五年后被活活烧死吗?” “不怕死。”栗海棠抬起头,真诚地说:“但是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帮助你复仇,也要替小兰姐姐报仇。” 诸葛弈忍不住又掐掐她的小脸蛋,正重承诺:“放心吧,你会长命百岁的。” “嗯,我相信你。” 栗海棠露出假假的大笑脸,杏眸眯缝得弯弯的,怎么瞧着都是一副“我不信你”的意思。 诸葛弈无奈,改掐为拍,故意板起脸来低声训斥:“和师父没大没小,下次定要打你的手板儿。” 栗海棠撇撇小嘴,叫嚣:“我已经被打得很惨啦,你还忍心打手板儿,你果然不是真心要收我作徒弟的。” “呵呵,好的没学会,老嫫嫫们的胡搅蛮缠学到精髓了。”诸葛弈打趣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叮嘱:“我要离开两日,这盒子里的药足够服用三日的。若第四日我没有回来,你吩咐老嫫嫫去找君珅。” 栗海棠抱着盒子,好奇地问:“你要去哪里?” 诸葛弈板着脸纠正:“叫师父。” 栗海棠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哼哼一声“狮虎”,还嫌弃地扭头不看他。 “小丫头,真真要反天吗?” 瞧着他举起手要打她,吓得海棠忙移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梗着脖子叫嚣:“可我不想叫师父呀。要不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 诸葛弈放下手,“怎么个商量法儿?” 栗海棠琢磨琢磨,又往身后的凳子蹭了一个,再拉开点距离。 “嘿嘿嘿,猪哥哥,我们呢在外人面前是师徒的身份,私底下是……朋友?” “猪?” 诸葛弈郁闷地斜睇一脸讨好笑脸的海棠。他复姓诸葛,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变成单姓? “呃,这不重要。”栗海棠摆摆小手,很正经地说:“小哥哥,我想你报仇之后会离开这里吧?我也会离开的呀。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谁也见不到谁。” “所以呢?” 诸葛弈耐住性子等她说完。他也曾想过自己未来会隐居山野的事情,只是没有为她考虑过去处。现在被她正式提出来,他的确要好好想想。 栗海棠竖起两根小手指,说:“当着外人,我们以师徒身份相处;若是我们独处,我能不能当你是熟悉的邻家小哥哥。两个身份,怎样?” “理由。” 诸葛弈食指敲敲桌面,似乎考虑栗海棠的提议。 见他没有果断拒绝,栗海棠鼓足勇气,继续说:“我不想与你有太深的感情。小兰姐姐死了,我伤心;被亲生父亲卖掉,我伤心;见不到亲娘,我也伤心,有这么多次的伤心足够啦。” 诸葛弈的心被微微刺痛,他站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摸顺摸顺她的头,“好,我答应你。人前,我们是师徒;私底下,我们是……陌生人。” 栗海棠垂着头,直到身边的阴影瞬间消失,直到身后的窗扇轻轻的“咣”一声响,她挂满泪水的小脸才缓缓抬起。 “对不起,小哥哥。其实我怕自己逃不过被烧死的命运,害你伤心流泪。小哥哥,我一定要为小兰姐姐报仇,和他们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也……也替你报仇,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八大家族有什么样的仇恨。” 栗海棠抱着诸葛弈给她的小木盒,默不哼声地趴在八仙桌上哭起来。却不知道后窗外,那一脸冷峻的少年并未离开。 “哎哟哟,大姑娘,你怎么下床啦?” “嗳?大姑娘,你哭啥呀?是不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 隔着窗传出两位老嫫嫫关心的话语,少年才安心地离开。 屋子里,栗海棠被杨嫫嫫扶回床上躺好,又有李嫫嫫拧干热棉巾为她净脸。 “杨嫫嫫,栗氏中正府的族长夫人传话,请你过去。” 隔着帘子,小丫鬟在外面禀告。 杨嫫嫫喂海棠吃粥的动作微滞,惊讶地回头说:“啥?栗夫人让我过去?” 李嫫嫫如临大敌,面色青白地看向海棠。 栗海棠掀开棉被下床,长长地舒口气。 “走,我们一起去栗族长家里吃午膳。” 既然撕破脸,还怕这张虚伪的脸皮被撕得更烂吗?她要睁大眼好好看看,栗族长夫人想害她到何种地步。 第30章 母老狐狸 栗氏中正府。 虽然之前来过一次,栗海棠却没有认真欣赏过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院。 当奁匣阁的马车停在府门前的石阶前时,老管家已经领着十几个小厮恭候多时。小厮们的身后还停着一顶辇轿,围栏缀着丹砂色的缨络。 与马车随行的只有杨嫫嫫一人。 栗海棠被请下马车,见老管家上前来跪安,后面的小厮们也纷纷单膝跪地齐道“请安”,她立即命其免礼,又让杨嫫嫫给赏钱。 老管家接过赏钱,陪笑道:“听闻栗大姑娘身体欠安,我家夫人命我们抬了步辇子送栗大姑娘入府内院。” “多谢夫人关怀。多谢老管家费心。” 栗海棠微微欠身行礼。 老管家吓得连忙躬身作揖:“这是老奴分内应当的,栗大姑娘多礼了。”说着,比出“请”的手势,亲自引领栗海棠走向辇轿。 上次来,跟着栗夫人一同走正门旁边的东角门;这次来,被小厮抬着步辇轿走正门,绕过五蝠捧寿的福壁,却不往前走青石砖甬路。 小厮们抬着步辇子转个方向走东边的抄手游廊,大概行了七八百步,停在一处垂花门前。 “栗大姑娘来啦。” 守在垂花门口的老嫫嫫一脸尖酸刻薄相,明明笑脸相迎却让人瞧着不舒服,尤其厌恶她那阴阳怪气的嗓音儿。 老嫫嫫是熟人,正是栗夫人身边那位姓王的嫫嫫,也是死去的王嫫嫫的亲姐姐,栗夫人的乳母。 栗海棠端坐在步辇子上,目光略过伸过来的一双肥厚大手。 “王嫫嫫,你想不想来奁匣阁服侍我?” “那可是好事呀。老奴能得到栗大姑娘的赏识,祖上积德呀!” 王嫫嫫笑得像朵老葱花儿似的,还情不自禁地往步辇子旁边凑,压低声说:“栗大姑娘,夫人正生气呢,你千万别逆着她。其实,夫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你只要多说几句贴心的话,认个错便是啦。” 栗海棠直接忽视王嫫嫫想要扶她下辇的肥厚大手,她半转个身子靠向另一边的杨嫫嫫,借力慢慢站起来。 王嫫嫫伸出的双手扑着空,她尴尬地讪讪一笑,交叠放在腹前陪笑道:“我家夫人知道栗大姑娘年轻,又出身贫家小户,没见过大场面。” “我家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各家的夫人要善待栗大姑娘,否则便是与她过不去。若夫人知晓,定不轻饶。” 王嫫嫫絮絮叨叨的把自家主子夸赞得全天下第一善良之人,却没有发现栗海棠的脸色越来越冷。 如果栗夫人没有对她施杖刑,海棠也许会听信王嫫嫫的话,认为栗夫人是真心护着她的。 可人心就是这样,像一块精美的瓷器,一旦摔碎也再难拼凑完整。碎裂的瓷器尚且如此,何况受了重怆的心呢。 栗海棠深吸气,站在娴仪院的门外,与正屋檐廊下端坐椅子里一身雍荣华贵的妇人视线交汇。 杨嫫嫫握紧海棠的小手,“大姑娘,要不……” “不用。你留在这里,让王嫫嫫陪我进去。” 栗海棠推开欲言又止的杨嫫嫫,另一只小手伸向王嫫嫫。 王嫫嫫讪笑道:“杨嫫嫫放心,我会服侍好栗大姑娘的。” 话虽是笑着说的,可阴狠威胁的目光让杨嫫嫫心底发寒、顿感危险。 栗海棠冷冷地瞥了眼王嫫嫫,警告:“杨嫫嫫是奁匣阁的人,她若有闪失,我会让你陪葬!” 王嫫嫫脸皮微僵,小心道:“是是是,老奴知道了,绝不会为难她。” “哼,你知道就好。别惹我,我心情不好就会惹是生非,万一送你去陪你妹妹玩两日……” 栗海棠斜眼看她,意思再明白不过。仔细瞧着一脸尖酸刻薄相的老婆子,果然与死掉的那个王嫫嫫是亲姐妹,面貌一样的让人讨厌。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哼!少废口舌,领路吧。” 栗海棠趾高气昂的让王嫫嫫扶着进入娴仪院。 与此时同,两扇木门“吱呀、吱呀”地阖上,阻断了逃离的后路,隔绝了杨嫫嫫不安的目光。 正前方,正屋檐廊下跪着十几个小丫鬟。厚厚积雪淹没她们的膝盖和小腿,她们双手向上高举,十指红肿得像萝卜一样。 栗海棠由王嫫嫫引领着缓缓走向服饰华贵的栗夫人,金莲小脚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她刻意高扬下巴,毫不畏惧迎面而来的阴冷目光。 “夫人,栗大姑娘来了。” 王嫫嫫突然甩开扶在胳膊上的小手,站在原地不动了。 栗海棠身形微微一晃,幸而早防着王嫫嫫使坏,她才没有过度依赖的支撑着。 “栗大姑娘走路也该注意些,千万别……” 海棠笑眯眯地看向假装好心又忍不住得意奸笑的王嫫嫫,扬手“啪”的一下狠狠打在老脸上。 “啊!” 王嫫嫫捂着半边老脸诧异不已。她是栗夫人的乳母,在中正府里的身份与别人不同。从来都是她打别人的脸,今儿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打了。 一向狐假虎威的王嫫嫫哪里受得这般耻辱,她愤愤地赤红眼睛,才要高举起手要还打回去,手腕被一只柔润白皙的手紧紧攥住。 “你敢!” 栗燕夫人早已看不下去,她从旁边的亭子里冲出来,本想阻止王嫫嫫欺负海棠,没想到小姑娘忽然打了老太婆一巴掌。 俗话说兔子急还咬人呢。 趁着王嫫嫫被栗燕夫人攥住手腕之趁,栗海棠扬手又是一巴掌,狠狠在老脸留下又红又肿的五掌印。 “你这只狐假虎威的母老狐狸,再敢惹我就等着下地狱去陪你妹妹吧。我不是和你说玩笑话哟,依着我现在的身份处置一个无用的老奴才,连族长和族长夫人都不用禀告。” “栗大姑娘,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没有我家夫人的恩惠,你怎么可能被选上奉先女?”王嫫嫫扯着喉咙嚷嚷起来,眼睛往正屋檐廊下的华贵妇人那边瞟。 栗海棠拉住栗燕夫人的手,大声说:“多谢栗燕夫人护着海棠。请栗燕夫人在栗夫人面前替海棠求求情。” “这位王嫫嫫刚才在院外挑拔离间,说栗夫人要打死我,我本不信她的话。她又说栗夫人要送她来奁匣阁服侍我,想趁我熟睡时为先前死去的王嫫嫫报仇,为栗夫人出口恶气。” 王嫫嫫一听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得老脸胀红,“栗大姑娘,口红白牙的污蔑老奴,是何居心?” “王嫫嫫,你恨我没有保护好你的亲妹妹王嫫嫫,害她被无心院圈养的狼崽子咬死,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冤头有头债有主,若栗夫人没有派她来奁匣阁窥探我的起居行动,她又怎么会命丧狼口呢。” “你你你……你怎么连我家夫人也一并污蔑?”王嫫嫫愤愤不平,叉腰跳脚地大声嚷嚷起来,“我家夫人善待于你,你怎能听信小人的馋言污蔑我家夫人的一片怜悯之心。” “栗大姑娘,念在你年轻,若你供出你背后谏馋言的小人,我家夫人一定会法外开恩,恕你无罪。” “法外开恩?你当栗族长夫人是衙门里的官老爷吗?” 院门被推开,一道温润男声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纠缠在一起的老中青三个女人都呆怔住。 第31章 栗四公子 大大敞开的院门外,一席青白长袍玉带束腰,眉如星宇唇红面白的少年立于冬阳之下。 “听闻栗大姑娘在府上作客,栗君卓前来拜见。” 与刚才那个温润的音色不同,少年的童音洪亮。 栗海棠抓住栗燕夫人的双手不自觉放开,她好奇地端详徐徐而来的少年。 少年的容貌青涩未尽、眉目清秀,与栗君珅有七分相似。尚且稚龄却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举手投足儒雅翩翩,犹如见到栗君珅小时候的模样。 栗君卓站定,默默行揖礼。 栗海棠回以万福礼。 “卓儿不在私塾跟着老夫子学习,怎么跑来中正府了?”栗燕夫人整理下衣袖,笑容慈爱地看向栗君卓。 清秀稚嫩的小脸表情刻板,栗君卓恭敬揖礼:“侄儿拜见二婶娘。回二婶娘的话,今日私塾的老夫子染风寒症,故而早下课。我路过中正府,想着几日未见珅大哥哥便进门来叨扰。” “哦。”栗燕夫人恍然,又问:“卓儿是才来,还是要走?” “回二婶娘,要走了。珅大哥哥让我在垂花门外等他,他收拾好东西后送我回栗氏北府。” 栗君卓双眼微垂、谨言守礼、问必所答。 正屋檐廊下的栗夫人站起来,由小丫鬟们扶着步下石阶缓慢而来。见到少年一席外出的便服,柔声问:“你母亲在家里可好?这几日怎不见她过来中正府坐坐?” 栗君卓揖礼,垂首道:“给夫人请安。我母亲近日犯了头疼的老毛病,怕唐突夫人,故而等病症痊愈后再来向夫人请安。” “罢了。你母亲的老毛病年年冬天都要犯上几日,你回去让她好好养病,闲时过来陪我坐坐。”栗夫人轻轻叹气,怅然若失道:“如今与我贴心的人越发的少啦。你母亲是个知理又念旧情的人,最是善解人意的。” 话是对少年说的,可弦外之音又怎么听不出来呢。摆明是气栗燕夫人维护海棠而与她为敌,怨念栗燕夫人不顾及多年的姐妹情谊。 栗燕夫人沉默不语。她并非想与栗夫人为敌,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夫人,请你善待奉先女,她是咱们全族人的荣耀,更是八大家族献给先人的仙婢。不管她做错什么事也该由族长们处罚。” 栗君卓垂头躬腰,双手相揖。尽管挟族长之威镇压族长夫人,他表现出来的成熟沉稳已超越年龄。 栗夫人心中怨愤,高扬下巴冷淡说:“她犯点小错,我叫她来训教几句也就罢了,不必惊动各位族长。卓儿年轻,等再长大些便明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 “夫人教训得是,侄儿受教。” 栗君卓揖礼,一直没有抬头。 他谦恭的态度让栗夫人暗暗咬牙,找不到他的错处就不能大发脾气,整张精致妆容的脸气得铁青色。 “夫人,二婶娘,若无吩咐,侄儿告退。” 估量着拖延时间的目的已达到,该全身而退了。栗君卓忽然提高嗓音,洪亮稚嫩的童声回荡在院子里。 栗夫人微点头,挥手:“回去吧。代我向你母亲问好,等过了年节消闲时让你母亲过来坐坐。” “是。侄儿告退。” 栗君卓后退直至院门口,才挺起腰板转身离开。 院子里,栗夫人倨傲地高昂着脸,冷瞥栗燕夫人和栗海棠。 栗燕夫人将海棠护在身后,与栗夫人面面相峙。 王嫫嫫见状,趁势扑向海棠,一把将柔弱的小姑娘摔倒在地上,肥蠢如猪的身子压住柔弱娇躯。 “啊!王嫫嫫,你做什么!” 栗海棠惊慌大叫,两只小拳头一下又一下打在老太婆的大饼脸,眼眶子、鼻梁、嘴角、下巴、喉咙……能攻击的脆弱部位打个遍。 “哎哟!哎哟!” 一双肥厚大手捂着大饼脸,王嫫嫫呲牙咧嘴地嚎叫着,可她肥蠢如猪的大身躯仍然死死的压在小姑娘身上。 栗海棠怒了,这老婆子为博得栗夫人的青睐连性命都不顾了,她还手下留情作甚? 趁着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惊讶呆滞之时,海棠顺手拨下王嫫嫫头上的银簪子,簪子尖毫无章法地狠狠扎在老太婆的肩膀和胳膊。 “啊啊啊!救命啊!” 连续两次狠扎入肉,银簪子拔出来时血涌如泉,王嫫嫫又惊又痛,整个人像圆桶似的翻滚,铺满青石砖的地面留下长长的一条血渍痕迹。 栗海棠握着银簪子在地上爬,追着王嫫嫫又是一阵疯狂混乱的又扎又刺,好几次锋利的簪子尖划破了王嫫嫫的老脸皮,留下深深的血痕。 “啊啊啊啊!夫人,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啊啊啊啊——!” 王嫫嫫顾不得脸和身上的伤口鲜血汩汩,她手慌脚乱地往前爬、往前滚,时不时回头看着海棠疯子般举起银簪子扎向她。 栗夫人博然大怒,对着四周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大吼:“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拉开她们!” 老婆子和丫鬟们一齐上前,七手八脚地按住海棠,一个老太婆顺利从她的小手里抢出带血的银簪子。 “你!你竟然下得去手?” 栗夫人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本该柔弱羞赧,可刚刚发生的一幕让她无法相信。 同样震惊的,还有栗燕夫人。她颤抖着双手慢慢蹲下来,将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抱来怀里,安抚地轻拍她的背。 “好孩子,不怕不怕啊。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你并没有想伤着王嫫嫫对不对?” “不,我是故意的。” 杀猪般嚎叫声从花圃里传出来,黑黢黢满身泥泞的蠢肥身体爬出来跪在栗夫人身边,一把抱住栗夫人的双腿,王嫫嫫委屈地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她害得老奴好惨呀!夫人,杀了她!她疯了,栗大姑娘疯了!” “够了!你个笨蛋!闭嘴!” 栗夫人怒不可遏,一脚踹开王嫫嫫,指着围在栗海棠和栗燕夫人周围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厉声命令。 “来人!把栗燕夫人送回栗氏南府。栗大姑娘患了失心病,先带去柴房捆起来饿上三天,她何时清醒何时来禀告我。” “且慢!” 一道素白人影飘然而来,厉喝声没能制止栗夫人,她反而更加迫切地指挥老婆子和小丫鬟们把栗海棠带去后院的柴房。 “快带走!快带走!” “啊——!” 栗夫人尖叫,睁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美男子。 诸葛弈掐住栗夫人的脖子,明耀龙眸寒森森地凝视她越来越胀红的脸,精致妆容的珍珠粉膏也无法遮盖丑陋的脸色。 他温润悦耳的嗓音讥讽道:“栗夫人,你当自己是衙门里的官老爷吗?竟敢对我的人动用私刑?” “刚才代替卓儿说话的人,是你?” “正是在下。” 栗夫人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原来是他在背后搞鬼。见他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她又警惕地蹙起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 诸葛弈微微一笑,掐住纤细脖子的大手瞬间收紧。温润嗓音犹如地狱鬼魅之声,让她惊悚得全身颤抖。 “栗夫人,你似乎忘记了……海棠是我的人。” 第32章 游山玩水 “画师先生,依你的身份不该来女眷居住的后院吧?身为外族男子,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的私闯女眷居住的后院呢?若我禀告族长,你会被族长们关在无心院面壁思过,或许一生都要被囚禁在无心院呢。” 栗夫人紧紧握在掐住脖子的大手的手腕,努力给自己争取些松动,边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栗氏中正府后院又如何。我来救我的小徒弟,地狱里的阎罗王都拦不住,八位族长更无法阻拦。” 诸葛弈嘲讽地嗤笑,识破她的小阴谋。在她即将扳开他的手指准备逃脱时,大手突然施力收紧,再次狠狠掐住她的纤细脖子。 “栗夫人,我好言相劝,你可别不识时务。海棠是我的小徒弟,她做错事也该由我来责罚,轮不到你越俎代庖管教我的人。” 掐住纤细脖子的大手慢慢往上提,他缓缓靠近,压低声警告:“请栗夫人记住,海棠是八大家族供养的奉先女,不是栗族长和栗夫人能肆意操纵的傀儡!” “画师先生,你不怕得罪八位族长连个苟且偷生的居所也失去吗?”栗夫人挣扎着,一双银莲小脚悬空踢蹬着却触不到能立足之地。 “天下间妄想吃独食儿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相信栗族长和栗夫人绝不会是例外。呵呵!” 诸葛弈忽然放开手,悬在半空的栗夫人直接摔在地上。他鄙夷地冷瞟一眼,大步走向被丫鬟们架起来的小姑娘。 “师父!” 见到诸葛弈,栗海棠委屈地扁着小嘴嘤嘤哭起来。架着她的两个丫鬟胆惧地放开手,吓得连连后退。 诸葛弈龙眸寒光闪逝,一把将狼狈的小姑娘抱起,温润嗓音嫌弃道:“哭什么,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么。” “师父,我以为会被她们打死。”两条小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栗海棠小脸埋进他的颈侧,小声啜泣。 诸葛弈心里泛酸。庆幸杨嫫嫫够机灵,见事不妙立刻去传递消息给栗君珅。也庆幸他今日被栗君珅拖住聊闲话,来救人时正巧与栗君卓在抄手游廊下撞见。 一切的庆幸皆有冥冥之中的安排,她没有出事,他来得及时,像迎回失而复得的宝贝,空落落的心此刻被填得满满的。 诸葛弈一路光明正大地抱着小姑娘从栗氏中正府的西角门离开,连向栗族长和栗君珅告辞都省了。 坐进马车,诸葛弈瞧着小姑娘一身的狼狈,狐裘斗篷因与王嫫嫫追打时被撕扯破了,石榴红袄裙也露出几丝棉絮。 从马车的一个小箱子里取出自己闲置的狐裘斗篷罩在她的身上,诸葛弈用水壶的热水浸湿了帕子递给她。 栗海棠羞窘地双手接来,一边胡乱地擦脸,一边好奇地盯着小箱子,“猪哥哥,你真的要出远门啊?” “嗯?” 诸葛弈斜睇她。刚才在栗氏中正府还称呼师父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又变成猪哥哥?他不满地伸手敲了下她的头。 “叫师父。” “哼!” 小姑娘傲娇地扭头看窗外,擦着脏兮兮小脸。 诸葛弈莞尔,用湿帕子擦净手。尤其掐过栗夫人脖子的手更是换了三块帕子擦拭,仍觉得恶心。 “猪哥哥,你要送我回奁匣阁吗?” “叫师父。” “好吧。狮虎!” 栗海棠擦净小脸,学着他的样子把脏帕子放到一个布袋子里。虽然她觉得帕子洗洗还能用,而且帕子是丝绢的很值钱呢。 “心疼?” 诸葛弈看她一双杏眸熠熠发光,好像布袋里收得不是脏帕子,而是金银宝贝。瞧她一脸惋惜的小表情,真想掐掐小脸蛋。 行动远远比想法更快,当诸葛弈意识到自己的手更留恋忘返地揉捏着光滑细致的小脸蛋时,他赧然收回手,清咳两声掩饰尴尬。 “狮虎,你为什么如此爱捏我的脸呢?”栗海棠双手捂着脸蛋,一脸怨念地蹙紧小眉头,嘟嘟嘴抱怨:“狮虎,你这个坏毛病要改。” 诸葛弈尴尬地屈拳清咳,为自己辨驳:“我是在惩罚你。” “狮虎,比起捏脸,我要求打手板儿。” 栗海棠乖乖伸出左手,貌似很有道理的说:“万一你这个坏毛病发作起来,当着外人也捏脸,我该怎么办?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可以这样的。” 诸葛弈赏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从小箱子里取出一套侍童的衣服递给她。 “一会儿你在马车里换上,我去买些干粮。” “狮虎,你要带我一起去远行吗?” “如果你能正正经经的叫我一声……”诸葛弈意味深长地递个眼色,“我就带你去游山玩水。” “师父!师父!师父!” 栗海棠欣喜若狂,恨不得扑过去亲他两口。她抱着侍童的衣服望向车窗外繁华街市的人流如潮,幻想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马车停下,诸葛弈拢紧狐裘斗篷走出去,吩咐赶车的马夫看管好里面的小姑娘,不可让她随意出来。 马夫讪讪答应着,一屁股坐在车板上,警惕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马车里,栗海棠迫不及待地换上侍童的衣服,又学着无心院侍童的样子扎了两只小发髻顶在脑袋上。 马车停在食肆门外,诸葛弈进去买干粮和酒,顺便见一位等候多时的人。 食肆二楼一个极不易观注的角落,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独享一份卤肉,一碗饸饹面,一坛女儿红。 诸葛弈脚步轻缓踏上二楼,站在楼梯口环视四周,仅有两桌客人正各自打着酒官司。他有些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惊鸿一瞥,淡色削薄的唇微微翘起。 踩着轻悄的步子走向角落的桌子,埋头吃饸饹面的中年男人猛然抬头,眼中戒备一闪而逝。 诸葛弈默不作声地坐下来,双手平放在桌沿儿。 “栗氏中正府已蠢蠢欲动,莫族长竟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品尝饸饹面。难道我猜错了,莫族长不想莫氏一族独霸瓷裕镇?” 中年男子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擦红辣油渍的嘴,“子伯贤侄,你有法子阻止栗氏吗?他们敢公然安派老嫫嫫到奁匣阁窥探,必然有所谋划。” “莫族长怕了?” “我怕什么?” 面对诸葛弈的讽刺,莫族长镇定自若。他丢下帕子,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用两根手指推向诸葛弈。 “你看看这是什么。” 诸葛弈微微挑眉装出一副很好奇的样子,其实…… “没想到莫族长仿造印章的手艺竟炉火纯青到如此地步。看来莫族长不仅仿造了栗氏族,其余六大家族的印章也在莫族长的手里吧。” “哈哈哈,子伯贤侄果然聪智过人。不瞒你,我手里的确握有八大家族的仿造印章。” 诸葛弈故作惊讶,“哦?难道莫族长连本族的印章也仿造了一块?” 第33章 思家情切 当诸葛弈问起时,一向自命不凡的莫族长竟会露出怅然伤感的表情。 他无奈叹道:“是啊。我活着,本族的印章就握在我的手里。可谁能料定我死之后那族长的位置必定由我的儿子来承袭呢?” “莫族长谋略第一,子伯望尘莫及。” 诸葛弈拱手揖礼,佩服不已。 “哈哈哈。子伯贤侄过谦啦。”莫族长拍拍诸葛弈的肩,叮嘱:“你尽管带着栗大姑娘去游山玩水,两日后我会替你处理好奁匣阁的事情。” 诸葛弈作揖:“多谢莫族长鼎力相助。子伯代小徒弟叩谢莫族长大恩。” “哈哈,免了免了,我也是为自己家族谋未来。只要日后栗大姑娘和你一样对莫氏族偏心些,我莫氏族定会保你们平安无虞。” “是是是,子伯定会教导小徒弟,永不忘记莫族长庇护之恩情。” “恩情不恩情的无需放在嘴上,心里念着就好。”莫族长拍拍诸葛弈的胳膊,叮嘱:“两日为限,不可早也不可晚。” “是。” 诸葛弈站起身揖首相礼,揣着莫族长给的那块仿造栗氏族印章离开。 食肆外的马车里,栗海棠已经扮成侍童的模样,把她原来的一身石榴红袄裙和破洞的狐裘斗篷用大绸巾包好,压在小箱子的最底层。 车帘掀起,两个食盒和十坛女儿红被诸葛弈和马夫合力搬上车。 “师父,你买这么多的酒,想一边醉生梦死一边游山玩水吗?” 栗海棠小嘴唠叨着,吃力地搬运一个个酒坛堆放到车厢的角落里。 诸葛弈提袍摆踏上马车,顺手把车帘放下,吩咐马夫:“走吧。” 栗海棠抱着两个大食盒,好奇地问:“师父,难道你带我去很远的地方?过年也不回来?” 诸葛弈抖落狐裘斗篷上的尘土,放到一边儿,“我们外出两日,多走山路。我怕你饿得吵闹,特意让店小二去对街的点心铺子买来好多零嘴儿。” 栗海棠努努小嘴,怨念地小声嘀咕:“人家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饿得吵闹呢。师父只比我大六岁,没准吵闹的人是你呢。” “你背后嘀咕什么呢?转过来大声说话。” 温润悦耳嗓音透着寒森森的严厉,栗海棠像受惊的小兔子忙转身,屈腿跪地、双手合十高举过头,讨好地笑说。 “嘿嘿嘿,师父最最疼惜徒儿,请受徒儿一拜。” 诸葛弈故意板着黑臭臭的脸,瞅着小姑娘耍宝似的一拜拜二拜拜三拜拜。 每次俯首的时候,明明额头没有磕在车板上,小嘴儿竟配合着发出一声“咚!”,摆明是想蒙混过关。 栗海棠皱巴小脸捂着额头卖惨表情,曜黑大眼睛用力挤出两滴豆大的泪珠子。 “师父,你真的生气啦?” “哼!”诸葛弈傲娇地睐她一眼,动手为自己泡杯热茶顺顺气儿。故意含混不清地说:“本想带你先回栗氏村去瞧瞧家人,现在为师改变主意了。” “啊?回家?” 栗海棠惊讶地张着小嘴,激动地爬到他的面前,仰着小脸期待地问:“师父,你真的会带我回家吗?” 诸葛弈淡然地轻呷口茶,龙眸微敛故作深沉。他想逗逗她,却发现他无法忽视小姑娘这副思乡情切的祈盼小表情。 “想回家?” 栗海棠渴求地猛点头,鼻腔里发出撒娇似的“嗯嗯嗯”声,嗲嗲的小奶音融化了他刻意装出来的寒森森。 诸葛弈莞尔浅笑,将茶杯放下,伸手捏捏细腻圆润的小脸蛋,“好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答应带你回家去见见家人。不过,只有两个时辰。” “放心吧师父,我保证听话。” 归心似箭。 尽管她内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在父亲卖掉她的时候她与那个家的血脉亲情就断了。可是唯有她知道,孤苦无依的住在奁匣阁里,还要面对随时出现的危机,她更怀念在家时的生活。 重男轻女的父亲发泄怒火时无故打骂,懦弱的母亲偷偷将弟弟吃剩下的点心留给她,还有整日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的小弟弟旺虎。日子贫苦些没关系,至少她为自己而活。 “傻丫头,怎么哭了?” 掐在小脸上的大手抹去余温未褪的泪珠,嗓音不知不觉变得更加温柔。 “我没事。” 吸吸鼻子,栗海棠扭过小身子开始忙起来。她细心整理着存放衣服的小箱子,又把茶具、酒具和暖炉等物整齐摆放在车厢一侧的矮长几上,又用长绸帕盖好。 诸葛弈安静地坐在软枕堆里品茶,欣赏车窗外的风景。思绪百转千回,不知道他今日带小姑娘回家的决定是否正确。 明耀龙眸触及小姑娘的背影时霎时黯然,一声怅然轻叹堵在喉咙里,他强迫自己将心中那点不忍强压下去。 今日不狠心,日后难成大事。拔苗助长也好,逼迫她快速成长也罢,只有断了一切念想,她才会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前日夜里飘过一场小雪,这两日太阳出来暖暖的照在大地上,冰雪渐渐融化让原本黄土尘沙的小路变得泥泞。 马车碾压在薄雪覆盖的泥泞小路上,颠簸难以前行,最终深深陷入泥泞里无法动弹。 赶车的马夫跳下去,牵着马儿的缰绳子,催赶马儿再用力些。 马车里,诸葛弈用麻绳将食盒和酒坛拴在一起,固定在矮长几的小木腿儿上。 “我去帮忙,你乖乖留在车里。” 抓过狐裘斗篷盖在海棠的腿上,诸葛弈把顶篷延下来的绳子塞到她的小手里,叮嘱:“千万别放手。” “师父,你要小心啊。” “呵,好。”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转身跳下车去,帮助马夫一起赶车。 出发时冬阳暖暖的,风也柔柔的。怎么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寒风冽冽呼啸,碧蓝的天空被黑压压的乌云层层遮蔽,冰冰凉凉的雨渣子从天而落。 栗海棠放开绳子,压低身子匍匐到车门口,悄悄掀起一条缝。 马车外,诸葛弈和马夫各占一边,一个控制着马儿的缰绳,一个奋力拉扯着拴在车板上的绳子。 “师父,你这样会受伤的。” 栗海棠实在看不下去,她掀开帘子跳下车,不顾诸葛弈的斥吼,绕过他跑到马车后面,两条纤细的小胳膊用力推着。 “你怎么跑下来了?” 诸葛弈扛起她,直接绕到车前一把塞回车厢里,指着她的小鼻子威胁:“再敢下车,我打你屁股!” 栗海棠张张小嘴,小脑袋缩回帘子后面,闷闷地说:“人家看你推车的法子不对嘛。哼,狮虎是猪头!” 马车下,诸葛弈被气笑了。无奈地叹气,与马夫打个商量,他绕到车后面学着小姑娘刚才的样子推车。 没想到,陷在泥泞地里的车轮竟“吱吱呀呀”的滚动起来。 马儿长嘶,四蹄奋力向前,被困在泥泞里的马车终于脱险,再次摇摇晃晃的艰难前行。 诸葛弈掀帘上车,脱掉沾泥的鞋子丢进门旁的一个布袋子里。刚坐下来接过海棠泡好的热茶,还没喝两口就听到外面马夫小声禀告。 “画师先生,前方有人拦路!” 第34章 富贵迎门 马车停下,马头前以栗里长为首的十几个村民纷纷跪下行礼,他们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十几个人竟高呼出沙场千军的气势。 “恭迎奉先女!” 这阵势若非亲眼所见,也许会被讹传成京城某大官巡查或某亲眷归宁省亲。但在瓷裕镇,奉先女的地位犹如活在凡间的仙女,受八大家族的全族人敬仰。 流传百年的规矩早已见怪不怪,连朝廷的大官来巡视时见到历代的奉先女也是恭敬有礼,不敢受奉先女的跪拜之礼。 “栗氏村里长率村民恭候奉先女驾临。” 马车帘子掀起,诸葛弈儒雅温润的笑容暖得能融化漫天飞雪。 栗里长见坐在车厢里的不是奉先女,有些慌乱地爬起来想要靠近瞧仔细些,却被马夫一鞭子抽在地上,吓得退回原地。 单手撩高车帘,诸葛弈好整以暇地笑看不甘心的栗里长,回头与里面的人低语几句。车帘故意忽高忽低,偏偏又阻挡住栗里长和村民们的好奇目光。 见车里并无女子的声音传出,栗里长再次试探着走上前,揖礼:“画师先生,不知你意欲何往?” 诸葛弈语气淡淡地说:“趁着年节前不忙,在下奉命护送栗大姑娘回家省亲。” 栗里长眼睛一亮,激动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他老泪横流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哽咽提袖拭泪,慷慨激昂地夸赞。 “奉先女不忘生身之贫地,孝感天下呀!奉先女乃栗氏村全村人的荣光,在下代全村人叩谢奉先女之恩德!” “栗里长请起。” 柔弱清冷的嗓音从马车传出来,熟悉栗海棠的村民们纷纷点头,脸上皆是激动。 坐在车门内的诸葛弈放下车帘,吩咐道:“烦劳栗里长带路。” 栗里长爬起来,讪讪道:“是是是,请随我来。” 一边派脚力好的年轻人回村子去通知各家村民到村口迎接奉先女驾临,一边躬身驼背地走在马头前领路,暗自思忖着该如何为自己家的闺女求情。 隔着车帘子,诸葛弈用帕子将自己的眼睛蒙上。目不能视,听力反而变得敏感起来,距离他不过一臂的距离,小姑娘换衣时细细碎碎的微弱声响清晰可辨。 他尴尬地轻咳声,半转身子背对着小姑娘。 栗海棠站起来弯腰低头,动作不算灵活地系着裙带子,撅着小嘴嫌弃地问:“师父,这件袄裙是中正府里哪位小姐穿的呀?颜色太艳了,我不喜欢。” 诸葛弈摩挲着一块未雕琢的寿山石,打趣说:“我从奁匣阁里偷出来的,你也不喜欢?” “啊?李嫫嫫没有发现吗?” 栗海棠惊讶地睁圆大眼睛,低头瞧瞧这件未曾见过的妃色新袄裙。原来是她未上身的新衣服,那勉强穿着吧。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抓着李嫫嫫的小把柄,调侃说:“李嫫嫫似乎与后院的厨娘是同村人,两人在后院厨房里偷吃得欢,哪还有心思盯着我呢。不过我也意外听到个有趣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 “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师父快快讲来。”栗海棠整理好裙子的百褶,端庄而坐。“师父,我穿好衣服啦。你可以……嘿嘿嘿。” “傻笑什么。” 诸葛弈摘下蒙眼的帕子,怨怼地斜睇一眼,发现她的目光被他手里的帕子吸引。低头察看,俊美的脸刷得一下臊红得像擦了胭脂般。 这块绢帕是他先前用来擦酒杯尘土的,本该丢掉的。因马车被忽然拦停,他随手塞回袖子里。 诸葛弈把绢帕快速塞进马车角落的布袋子里,又用干净的白帕子浸过清水擦试双手,就像那块绢帕淬过毒似的,让他弃之不及。 栗海棠学着他的样子屈拳堵着小嘴儿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师父,徒弟傻是师父之错,你怎能嘲笑我呢。看来师父也不聪明嘛,才教导出傻徒弟。” 诸葛弈哭笑不得,伸手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 “小逆徒,看回家后不好好的打你手板儿,让你长长记性。” “哈哈哈,狮父已经捏脸惩罚过,可不能再打手板儿喽。” 栗海棠娇笑着歪头躲过长指的“荼毒”,抓过垫在身后的软垫子做盾牌。 诸葛弈宠溺地斜眼瞅着她,心想这才是小女儿家该有的灵气儿。 马车忽然停下,栗里长恭敬地声音再次传入。 “奉先女,画师先生,在下的家里已摆上上好的酒席,请二位移驾入内用些饭菜吧。” 隔着车窗子,栗海棠微微侧目在跪地等候的村民堆里寻找母亲闫氏的身影。一群又一群望过去,她失落地坐回来,垂着头不说话。 诸葛弈近身小声说:“先下车吃些东西,今晚我们住在里长家里。等夜静更深的时候,我带你偷偷回家去见你的母亲,好不好?” 栗海棠失落地点点头,偷偷擦泪。 诸葛弈只当没看见,抓过旁边的赤色烟纱罩在她的头上。一把将情绪低落的小姑娘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拜见奉先女!” 以栗里长为首的村民们齐声高喊,头重重磕在地上。仿佛谁磕得最有诚意,奉先女会庇护谁。 被诸葛弈抱下马车,栗海棠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他的怀里,闷闷不语地埋头在他的颈肩处,不愿理睬村民们。 诸葛弈宠溺一笑,解释道:“今日栗大姑娘在半路受过惊吓、心绪不宁,难免怠慢各位乡邻。我代栗大姑娘向各位乡邻告罪,快快请起吧。” “谢奉先女。谢画师先生。” 村民们纷纷站起来,好奇地伸脖子张望,想瞅瞅浑人栗锅子家的闺女到底生得多么与众不同,竟被祖宗们选为仙婢。 栗里长吩咐妻子典氏亲自去领路,将自家最好的三间上房招待奉先女和画师先生。 典氏笑吟吟地走在前面,诸葛弈抱着海棠一路跟随,眼角余光观察这座宅院的情况,以方便夜里带着小姑娘悄悄离开。 里长家的宅子虽然比不得富丽堂皇的奁匣阁,也不比得水墨丹青诗意浓浓的无心院,更比不得雕梁画栋的栗氏中正府,却是村子里最令人羡慕的宅院。 前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后院又盖上两间后罩房。足足占了两块房宅的地基,更突显栗里长在村子里的身份。 典氏以前最瞧不起栗锅子一家,更加鄙夷闫氏和海棠。如今海棠代替她的女儿成为奉先女,即使她要毕恭毕敬地跪拜,至少保住了自己女儿的命。 原本对海棠没有好脸色的典氏热心的忙前忙后,甚至亲自下厨炒来两盘拿手菜。 诸葛弈叮嘱典氏要好好地服侍栗海棠用饭,万不可多嘴多舌多的询问。典氏爽快地答应着,站在炕桌边为海棠布菜、盛饭、捧汤。 诸葛弈退出东屋,去了为自己暂居的西屋换件衣服。 “主人,我已经查到给栗里长报信的人是谁。” 侍童小左行过礼后,起身来到诸葛弈身边服侍更衣,压低声说:“赶车的马夫是栗夫人的眼线。他虽是栗大公子的马夫,已被栗夫人收买。” “此次主人向栗大公子借马车,消息早传到栗夫人的耳里。栗夫人派身边的王嫫嫫的外甥来村子报信,栗里长才会领着村民去拦马车。” 诸葛弈动手系上袍领的扣子,幽幽道:“把人送回去,免得栗夫人担忧。” 小左阴冷一笑,单膝跪地:“是,主人。” “让小右过来,你回去继续盯着八位族长。” “是。主人。” 眨眼的功夫,侍童小左悄然离开。 诸葛弈掌心摩挲着寿山石的玩件,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去找栗里长喝酒。 第35章 孤雁南飞 正房的东间,栗海棠吃得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心里惦记着早点见到母亲和弟弟,她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典氏瞧着小姑娘有气无力的模样,忍不住多嘴地问:“海棠呀,你在衍盛堂住着还习惯不?可曾见过栗氏南府的那位夫人?” 栗海棠放下筷子,戒备地打量典氏,“你问这个作甚?” 典氏欲言又止,放下碗筷,回身去门外瞧瞧。返回来时,扑通一下跪在炕边,双手合十哀求:“海棠呀,求你在那位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求她放我家闺女回来吧!” 栗海棠心中疑惑,却神情淡定地用筷子拨弄着野菜。 典氏表情微僵,起来不是,跪着又不情愿。她双手放下攥紧褙子的下摆悄悄发泄怨愤,脸上又不敢表露出来。 “起来吧。” “海棠就是懂事。” 典氏神情松懈,又拿起里长夫人的架势佯装慈爱地夸赞一句,扶着炕沿站起来。 盘腿坐在炕上的栗海棠夹一筷子菜到碗里,垂眸懒得看典氏这张老脸,冷声纠正:“你该尊称我为奉先女。” 典氏尴尬地辨驳:“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嘛,我是说顺嘴了。呵呵,说顺嘴了。” “还好只有我和你,万一再多个人听到可要闹翻天的。依规矩,敢直呼奉先女闺名的人,除了族长和族长夫人,余者按身份地位排序,违逆规矩者也按身份地位逐一惩治。” 栗海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高高在上的气势,柔声细语又不失威严的训教典氏。 典氏故作虚心地听教,连连应承:“是是是,奉先女教训得是,我记住了。不过……” 她略迟疑后还是厚着脸皮肯求:“还请海……哦不,是请奉先女向那位夫人求求情,求她放仙音回来吧。” 栗海棠缄默,不答应也不拒绝。虽然她与栗燕夫人之间的感情更深了,但有些事情并非她能触及的。 “栗大姑娘,我是画师,有事禀告。” “师傅,快请进吧。” 这突如其来的温润声音让栗海棠绷紧精神释然放松,她迫不及待地请诸葛弈进来,也正好解了被典氏逼着去求情的困境。 门帘撩起,一席素雅月色长袍的诸葛弈慢步而入,后面跟进来的栗里长陪着笑脸,双手捧着一个绣纹精致的荷包。 典氏扭头偷偷擦泪,退到炕边儿上站着。 “师父,你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诸葛弈端坐在炕沿上,递眼色给栗里长。 栗里长连忙将捧在手里的精致荷包恭恭敬敬地放在炕上,“奉先女,这是咱村子每家每户孝敬的年礼,望奉先女不要嫌弃大家的一点心意。” 栗海棠没有动。她知道栗氏村的村民们日子过得清苦,每年除了向官府交各种赋税之外,还要按人头上交供养银子,钱也都揣进族长们和富绅们的钱袋子里。 诸葛弈温声细语的劝说:“年礼是老规矩,各族各村都要向奉先女孝敬些年礼。你今日不收,栗里长明日也会亲自送去镇上。收下吧,这是全村人的心意。” “好吧,我收下。请里长代我致谢。” “是是是。我代全村人向奉先女磕头谢恩。” 栗里长跪下来磕头,站起身时斜白了眼自己的老婆。 诸葛弈莞尔,栗里长还算懂规矩,只是他的老婆就…… “时辰不早了,栗大姑娘也该歇息了。里长和夫人也请休息去吧。” “是是是。” 栗里长躬身作揖,瞪了眼欲言又止的典氏,扯着她的衣袖走出屋子。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蜡烛芯爆花的“噼啪”声,院子里的喧闹声渐渐平静。原本黑漆漆的夜空像被烈火映红,唯有漫天飞雪将院子点缀得银白一片。 栗海棠双手拿起荷包,紧紧攥在掌心。如此收钱的滋味并不舒服,她更希望看到村民们家家富裕的过年。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栗锅子揣着家里仅有一两银子到栗里长家交年礼,按人头交了四百文钱。 一两银子兑换六百文钱,等交过年礼之后,栗锅子只揣了两百文钱回家。 那一夜,母女俩成为栗锅子发泄怨愤的软柿子。 那一夜,母亲趁她熟睡时悄悄为她擦药。 那一夜,她看到母亲躲在灶棚的角落里捂着嘴巴无声大哭。 那一夜,她永远也忘不掉。 ……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后半夜。看一眼我们就悄悄离开村子。” 诸葛弈为自己倒杯温凉的茶水,虽然栗里长已经拿出自家最好的茶叶,但比起他平时喝的茶,这茶水苦涩难咽,和用枯草煮的水差不多。 栗海棠把精致的荷包贴身放好。她揉揉泪湿的眼睛,鼻音浓重地说:“师父,我不想睡在这里,我们现在走吧。” “好。” 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压在茶杯下,跳下炕,双手张开。 “来,我抱你。” “师父,我能走路。” “你能飞吗?” “呃……不能。” “那不就得了。快过来,我抱你。” 诸葛弈已经做好小姑娘飞扑过来的准备,可海棠羞答答地垂着小脑袋,纠结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小笨蛋,再磨蹭下去,天就快亮啦。” 诸葛弈无奈,一把抓着她的脚踝扯到炕沿儿边,胡乱的为她罩上赤色烟纱,抱起便往外走。 栗海棠抱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师父,走正门会被发现的。” 诸葛弈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他们眼瞎,看不到咱们。” “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师父,你当我是傻子吗?” 栗海棠娇憨地哼哼声。在诸葛弈抱她飞身窜到屋顶,身轻如燕的游走在屋脊与院墙之上时,她觉得自己的确挺傻的。 桔色夜幕下,少年抱着小姑娘在栗氏村的屋脊上飞檐走壁,连打更巡逻的村民都没有发现头顶越过的人影。 “啾——!” 一道雁声在夜空乌云中徘徊,大雁孤独而勇敢地飞向南方,追赶着早已离开许久的同伴。 当诸葛弈抱着海棠落在村子最北端一处新宅院的屋脊上时,她仍沉浸在孤雁南飞的悲凉中。 “傻丫头,大雁明知危险重重依然坚持南飞,可见它是多么勇敢的大鸟。你也该像它一样学会成长,不畏惧艰险。” “师父,它好可怜。”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可怜吗?” 这个问题,她从未思考过。她只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卖掉,然后答应诸葛弈的条件,之后成为奉先女过着囚徒一般的生活。 “师父,小兰姐姐曾经告诉我,千万别认命。” “那你呢,认命吗?甘愿吗?” 温润嗓音很柔很轻,却又像一把锋利的刀逼着她面对现实。栗海棠摇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诸葛弈的问题。 她,有点迷茫。 俯瞰下面的大宅院,与栗里长家的宅院一样令人羡慕。 “师父,这里不是我家呀?” “依规矩,家中有女成为奉先女,本族的族长会亲自送一处宅子给奉先女的家人。代奉先女以谢生身养育之恩,宅子所花的费用由全族人承担。”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看到家人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她牺牲自己也算值得。有了这座大宅子,弟弟旺虎长大后会娶到一个不错的媳妇吧。 畅想未来十年、二十年的情景,栗海棠幸福的笑了。可偏偏有人不让她继续享受幸福…… “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第36章 母亲可怜 白雪覆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凄烈的女声,吸引了诸葛弈和栗海棠的目光。 诸葛弈淡淡一笑,心想大戏开演,眸余光瞥了眼怀里的小姑娘,只见她脸色发白,隐忍得咬住樱粉的唇。 他抬手捏捏她的肉嘟嘟小脸,有些心疼,又强迫自己不要心软。相信怀里的小姑娘见识过亲人之间的冷情无心之后会更加懂得心慈手软是无法成为人上人的道理。 栗海棠浑身颤抖着,曜黑杏眸睁得圆圆的。她能从这熟悉的一声声凄惨求饶声中想象出此时屋子里正在发生的情景,积累多年的悲怆记忆在刹那间涌出来。 熟悉的求饶声伴混杂男人粗犷沉重的恶劣叫嚣一波又一波传出,站在屋脊上的少年蹙起眉心,小姑娘已经泪流满面。 诸葛弈扳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一条手臂紧紧圈住她,一只大手压住她的小脑袋贴在胸膛上,以强势的方式禁锢她在自己的怀里。 她可以听见屋子里的一切声响,她能幻想屋子里发生的一切情景,唯独她不能亲眼看到。因为他怕她崩溃,怕她心死如行尸走肉。 “咣!” 屋门被巨大的力量撞开,仅穿白色细麻中衣的闫氏被丢出门外,在地上连滚几下。 鲜红血液浸染了白色的细麻中衣,破败褴褛的布料显然被用力撕扯过。本就瘦小的闫氏穿着宽大的细麻中衣更显柔弱,仿佛一阵狂风能将她吹上天。 闫氏不畏冬雪夜的寒冷,她大哭着爬向屋子门口,跪地磕头哀求:“旺虎他爹,求你让我去见见闺女吧。那苦命的孩子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不知这些日子她过得好不好。” “旺虎他爹,你将闺女卖了,我不敢抱怨。可她终究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哪有不惦记的理儿?” “旺虎他爹,求求你,让我看一眼她。就一眼,看一眼我死也甘愿啊!” 闫氏头磕在地上“咚咚咚”作响,顾不得地上覆在冰雪里的石子已划破她的额头,莹白的雪瞬时被鲜血染红,而她依然连连磕头、苦苦哀求,祈盼站在屋门口的男人能心软。 栗锅子抄起门外的铁锄头怒冲冲跑出来,朝着闫氏的背后就砸过去。 “呸!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她现在是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想看她一眼?做梦!” 铁锄头的木柄握在他的手里,他气愤不过又挥起来重砸一下。这次偏偏砸歪了,铁锄头与闫氏的肩膀擦过。 栗锅子气得丢下木柄,指着闫氏骂道:“你个不识抬举的臭婆娘!给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不满足,竟然想背着我偷偷去见奉先女?呸!你见她干啥?你想告状,说我虐待你,回头让她治我的罪给你出气是不是?” “我告诉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让你跑去告状的。” 栗锅子犹觉不解气,几步走过去,抬脚重重踩在闫氏的背上。他反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烟袋锅子,燃上一点烟丝。 “臭婆娘,别以为你生了奉先女就可以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我若不是念在你给我生儿子延续香火,早就休了你赶出栗氏村。” 烟袋锅子里的烟丝已经烧红,栗锅子抬起腿,一只手掐住闫氏的下巴,逼迫她仰起脸来面对自己。 “说,你还想见她吗?” 闫氏双眼淌泪,怯弱地哀求:“旺虎他爹,我不见她,不见她。可是我想她想得紧,远远的看一眼成不?远远的,不让她知道。” 栗锅子啐口唾沫,气得大骂:“蠢货,你当我是傻子瞧不出你打的鬼主意吗?远远的看一眼?我信你,我就是趴在塘子里的王八!” “旺虎他爹,你信我,我不会……啊!” 烧红的烟丝落在闫氏的脸上,几丝烟屑飞入她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闫氏捂着脸在雪地里打滚,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像地狱里受刑的女鬼。 栗锅子毫不怜悯地斜睇地上的妻子,他重新装着烟袋,慢悠悠地开口:“当初她在祠堂里亲手断骨肉,她就不再是咱家的闺女。你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狠心!” “啊!啊!旺虎他爹,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瞎了也好,省得你跑出去给我添乱。”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从地上抓起两团雪走过去,脚踩在闫氏的胸口,将两团雪敷在她的眼睛上。 “以后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就给我老实点儿。好好把儿子养大,我栗家的坟地给你留块地方,后世子孙逢年过节给你上柱香烧点纸钱。若你再敢忤逆我,哼!我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旺虎他爹,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你怎能如此待我?” 闫氏一生中唯一鼓足勇气反抗,却被栗锅子一脚踩在雪地里。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妻为夫纲。你在闫氏族学的规矩都喂了狗肚子吗?”栗锅子嫌弃地又狠踩两脚,“还是那句话,再敢动歪心思,看我不打死你的。” “滚去柴房把自己洗干净,瞧着就恶心!呸!” 把鞋底子在雪里蹭蹭,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转身走进屋子里去睡觉。 全身伤痕累累的闫氏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息,敷在眼睛上的两团雪被泪水融了,顺着眼角流淌。 “海棠,娘想你。” 幽幽念念着女儿的名字,倾诉对女儿的思念,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再见女儿。也许…… 闫氏摇摇头,缓缓翻个身,无力地慢慢爬向后院的柴房…… 屋脊上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少年和小姑娘的身影。 栗氏村西边的池塘边停着一驾马车,侍童小右已经久候多时,见主人抱着小姑娘飞步而来,他驭使马儿缓缓起动。 马车慢慢行驶,诸葛弈抱着昏厥的小姑娘掠入车厢内。 “小右,快走。” “是,主人。” 侍童小右大喝一声“驾!”,马儿健硕的四蹄加快速度,朝着南边的大山脚下狂奔。 车厢里,诸葛弈喂小姑娘服下养心丸,用柔软的狐裘斗篷紧紧包裹住她冰冷的身子。 “娘!娘!呜呜,娘!” “乖,你娘没事,她好好的。” 诸葛弈紧紧抱住她,唇贴在冰冷的小耳朵边柔声安慰:“海棠不怕,师父在这儿。” “娘,你别死!娘!呜呜,娘,别死!” “傻丫头,你娘没死。” “娘。” “她没死,师父不骗你。” “呜呜,娘,不要死。” “好,师父保证她不会死。” 幽暗狭小的马车厢里,诸葛弈紧紧抱着小姑娘柔声细语的安慰,昏迷中的海棠泪珠不断,哽咽地喊着娘。 鹅毛大雪从黑夜飘到清晨,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彩仍不见散去,雪花也越来越狂烈起来。 第37章 燕峡私宅 燕峡镇。 马车行了整整一夜终于翻山越岭来到与瓷裕镇隔着一座的邻镇,燕峡镇。一山之隔,山北的瓷裕镇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山南的燕峡镇寒冬腊月里风和日暖。 马车缓慢穿行在繁华喧闹的早集中,往来的百姓背着柳编的箩筐正在采置年货。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交织往来,这一切对于马车里的人形同虚无。 马车的车厢里摆着一个炭火盆,狭小空间暖得仅穿单衣也不觉寒冷。 昏睡中的小姑娘脸蛋烫红得像一块燃烧的火炭,裹在狐裘里的娇弱身子冷得瑟瑟发抖。 诸葛弈拧干浸过冷水的棉帕子盖在小姑娘的额头上,眸中忧色浓深。 “师父,我要喝水。” 青白干裂的小嘴呓语,这一夜不知她唤了多少次“娘”,反而在病情加重的情况下小脑袋变得清晰起来,改口乖乖地唤着“师父”。 诸葛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没想到栗锅子虐打闫氏的那一幕竟对她的打击如此强烈。他想过她会崩溃大哭,或者看透悲凉变成行尸走肉,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昏厥不醒,并且病得这么重。 马车驶离喧闹的街市,朝着民居私宅聚集的方向行去。弯弯绕绕行过三四条长长的巷子,终于停在一座极为平凡的民居四合院门前。 两扇原木色的榆木院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 “吁——!” 赶车的侍童小右将马儿唤停,跳下车向老妇人揖礼。 “懒婆婆好。” “半年不见,小右又长高长壮实啦。” 懒婆婆慈眉善目的打量小右,见车帘一动未动,好奇地问:“主人没回来?” 小右压低声说:“回了回了。车里还有贵客,懒婆婆快去收拾间客房。” 懒婆婆故意扯着嗓子高声说:“主人,我去收拾上房,再备些吃食。” 车帘掀动,诸葛弈抱着一个毛绒绒的“球”跳下车,脚步不带停滞地冲进院子里,直奔自己居住的后院上房。 “小右,快去请大夫。” “是,主人。” 小右瞧着懒婆婆呆怔怔地扭头盯着瞬间消失的背影,“嘿嘿嘿”笑了三声,跳上马车去街市的医馆请大夫。 还神儿的懒婆婆眨眨老眼,对着已经行远的马车“哟喂”一声,疑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主人抱在怀里毛绒绒的是大狐狸吗?给大狐狸瞧伤该请个兽医呀,请医馆的大夫能作甚?” 懒婆婆叨叨咕咕,反手关好院门。她一拍脑袋,急匆匆去后院收拾客房。 诸葛弈居住的后院名为“静”。 在他看来,静则能忍,忍则成谋,谋则成事,事成则大仇得报。他心中有涛天仇恨,每当他的情绪无法自控的时候,他会回到这个院子小住几日来平复心绪。 冬寒风冷,懒婆婆用铜质的食盒装着饭菜,把食盒最下方的抽屉放好烧红的炭火温着上三层的食物。 她指挥两个小厮用扁担抬着送进静院。 此时,小右也将燕峡镇最好的大夫请来。 “主人,大夫请来了。” “请。” 小右推门而入,大夫背着医箱跟进屋内。 大夫原本只当这宅院的主人是普通百姓,或者有些钱财的商人。当他踏入屋内时,被屋中的装饰摆设、精美家具等等震惊得噤声失语。 薄如蝉翼的西洋纱为幔,将通长的三房两室隔绝开来;鸽子蛋大小的碧玺珠串成百福帘挂在乌木圆月门上;依墙的百宝阁上摆着各色玉石雕件,每一件皆是独具匠心的宝贝。 看尽燕峡镇的富贾豪宅,大夫自认此宅院的主人乃是藏而不露的燕峡镇第一富绅。 “老先生请!” 小右引着大夫进入东间的内室,绕过七宝彩石镶嵌的沉香木八扇屏,眼前是一张黄花梨万字不到头缠莲花拔步床。 南窗下摆着一张黄花梨素面罗汉床,上面摆着商代的青铜博山炉,薰得是极为稀罕的御贡檀香。 拔步床边的凳子上,月白素锦长袍的少年动作优雅且仔细的叠着一块浸湿的冰帕子,看也不看来人,温润嗓音淡淡的。 “这孩子急火攻心,高烧不退。我已喂她服用过养心丸,你且再配些温补的药汤即可。” “这……”大夫踌躇,揖手询问:“公子,医家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如此听你片面之词便判断病理,盲目下药恐怕会延误病情,重者害人性命也是有的。” “废话少说,你只管听我的吩咐便是。” 诸葛弈为海棠换过冷帕子,转过半身看向大夫。 “今夜我会派人送你去瓷裕镇,你以置办草药为由住在客栈,将瓷裕镇栗大姑娘受伤重病的消息散布出去。经你之手虽救了她的性命,可惜仅有六年的寿数,神医亦无力回天。” “这……” 大夫犹豫不决,瞟向拔步床内躺着的娇小身躯。 因为诸葛弈用身体挡着,还有拔步床的雕花柱和烟纱幔,他根本无法判断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份。 诸葛弈挥手,小右上前请大夫到外室去写药方。 大夫不敢多言,在外室写下药方之后,惴惴不安地坐在桌旁等待。 懒婆婆让小厮们抬着铜质的食盒进来,亲自端一碗汤送进内室。见诸葛弈守在床边照顾着一位小姑娘,她探头瞧瞧,惊讶地压低声。 “主人,她就是新选出来的奉先女?” “是。” 诸葛弈放下冷帕子,站起来,“懒婆婆,你好好地照顾她。我有些事情要办,去去便回。” “好好好,放心吧。” 懒婆婆放下汤碗,在床边忙碌起来。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照顾过小孩子了,瞧着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清秀漂亮得像一朵芙蓉花,真真是惹人怜爱。 “师父,我要喝水。” “喝点汤吧。” 懒婆婆端起温度刚刚好的鸡汤,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喂海棠,又拿帕子铺在她的颈下免得浸湿衣服。 浓浓香腻的鸡汤和过年时母亲熬的汤一样美味,栗海棠贪嘴地张大嘴巴等着喂来的鸡汤,紧闭的眼缝微微睁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慈祥的脸。 “嫫嫫好。请问嫫嫫,我在哪里?” 栗海棠勉强动动身子,在懒婆婆的助力之下才支撑坐起来。 “谢谢嫫嫫。” 礼貌而恭敬。 懒婆婆瞧着喜欢,歪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鸡汤,嘴里唠叨地说:“我家主人去办些重要的事情,你且好好的养着,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下厨的手艺好着呢。” “谢谢嫫嫫。” “叫我懒婆婆便是,嫫嫫?听着就是大户人家里养的恶毒之人的称呼,我不喜。” 懒婆婆鄙夷地撇撇嘴角,继续喂海棠喝鸡汤。 瞧老妪像个孩子一样的耿直率性,栗海棠绷紧的神经瞬时放松。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的屋子里的摆设,猜测这屋子的主人会是谁,竟让她莫名的熟悉感。 第38章 破茧成蝶 海棠醒了,诸葛弈并不知道。 走出内室,他领着大夫去了东厢的书房,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大夫的面前。 大夫神情微怔,猜不透少年的意图。 “公子这是何意?老夫不明白。” “老先生不必多虑,此谢礼是栗大姑娘给的。你能救她于危难,六年的寿数已是老先生倾尽毕生所学的结果,栗大姑娘内感恩德。等回到瓷裕镇后,定会备份大礼送来。” “不不不,公子所说的这些话,老夫不明白。”大夫吓得提着药箱就想跑,却被诸葛弈长臂一伸,扣住大夫的肩膀。 “老先生,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身为医者,诊脉救人是功德,替人消灾亦是功德。” “老先生放心,只要你按着我说的去做。不仅会得到栗大姑娘的恩谢,更会成为瓷裕镇八大家族的贵人。” 诸葛弈一席话,执意不肯的大夫心动了。他瞥了眼桌上的银锭子,权衡着该不该趟入瓷裕镇的这池浑水。 瓷裕镇的奉先女,那是连皇帝都承认的贵人。 “好。公子请说,我该如何做。” “老先生明智,请坐。” 小小的书房里,一老一少密谋着。而一山之隔的瓷裕镇,平静之下波涛暗涌,变数远远超出了诸葛弈的谋算。 让侍童小右护送大夫离开,诸葛弈心中挂念着生病的海棠,提袍摆急匆匆回到正房的东间,伸手撩起西洋纱幔,听到七宝彩石镶嵌的沉香木八扇屏后传来的清灵灵笑声。 削薄的唇微弯,阴郁忧虑的心绪也瞬间晴朗。他迈着轻快的步子绕过八扇屏,看到拔步床上靠着高高堆起的枕头,正在与懒婆婆学打缨络的小姑娘。 “师父,回来啦。” “嗯。” 懒婆婆起身笑着离开,诸葛弈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抬手摸摸她的额头。她也乖巧得像温顺小兔子任由他略显冰凉的手掌拭探她的体温。 “师父,这宅院是租来的吗?看着好精致,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这是为师的老巢。” 诸葛弈难得幽默一回,见她曜黑杏眸渐渐黯然,他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沉默不语。 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提起,它就会自行烟消云散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此时他只能选择避而远之。 栗海棠抓下捏着脸蛋的大手,垂下头,杏眸大眼里渐渐起了一层湿意。她闷声闷气地说:“师父,你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我保证不耽误你去忙事情。” 诸葛弈心头一丝柔软,倾身兜着她的小脑袋压来胸口,温润嗓音涩涩地答应:“好。” “呜……” 小脸埋在温暖宽阔的胸膛,感受安全有力的怀抱,栗海棠卸下伪装的坚强,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哭泣,最后一次真心的流泪,最后一次天真…… 雨过之后便是晴天,正如燕峡镇的冬季暖阳,即便心情郁郁亦不觉堵心。 与诸葛弈一起在人声鼎沸的街市中闲逛,看着街市两边的各类商铺、食肆酒家、客栈妓馆,还有沿街摆摊的小商板们大声吆喝夸卖自家的小货。 栗海棠站在一个贩卖木质簪钗的小摊前,拿起一支木簪瞅瞅,又伸脖子仔细挑选小摊上的许多簪钗。 诸葛弈负手而立,看着小姑娘恬静娇俏的模样。 一个时辰前的梨花泪雨仿佛洗尽铅华,让小姑娘脱胎换骨换成另一个模样。她擦干眼泪,跪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甜甜的笑着喊一声“师父”。 简单吃过东西,已经病情好转的海棠再也不肯乖乖的留在家里,她本想请懒婆婆一同出来逛街市,可诸葛弈终是不放心,决定陪她出来逛逛。有些事情,并非他必须亲自去办。 “小姑娘,你生得漂亮又白净,不论戴哪支簪子都美。不如两支簪子都买去吧,我算你便宜些。” 年轻的小摊贩笑眯眯地劝着海棠,眼睛偷瞄向她身后的温润少年。 栗海棠踌躇不定,拿着两根木簪子回身征询诸葛弈的意见,“师父,你觉得哪支漂亮?” 诸葛弈唇角莞尔浅笑,温声软语地问:“你更喜欢哪支?” 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把难题又抛回来,栗海棠噘起小嘴不高兴地怨念:“师父,人家拿不准主意才问你的,你怎么……太坏了。” 小女人家娇滴滴的发脾气,这憨态让人无法厌恶,更觉得非常有趣。 诸葛弈抿唇不语,解下随身的钱袋子取出三两银子放到小摊上,豪气地说:“全都买了。” “啥?师父,你要买五十支簪?” 栗海棠惊讶过后,郁闷地盯着他俊美的脸庞,心中腹诽:师父呀,出家门的时候你脑袋被门挤了吗?一口买下五十支簪,你想干啥? 小摊贩乐颠颠的用纸糊成的盒子放好五十支木簪和木钗,恭恭敬敬地捧给诸葛弈。 这五十支簪钗原本要卖一个月的货量,没想到眨眨眼的功夫就卖掉了。除去成本价,他稳赚二两银子呢。哈哈哈,发财啦发财啦。 小摊贩喜滋滋地揣好三两银子,点头哈腰地恭送诸葛弈和栗海棠,还不死心地叮嘱明日会有更漂亮的簪钗售卖,请公子和小姐定要前来选购。 懒得理睬小摊贩热情又唠叨,二人脚步极快的离开这个地方,免得被往来的百姓当成猴子瞧。 “师父,你有钱没处花销就给我点吧。瞧着你败家,我肉疼!” 栗海棠皱着小鼻子,一脸哀其败家无法释怀的小表情。为了配合自己说的“肉疼”,她还摸摸自己的脸蛋故意装得很痛苦。 诸葛弈唇畔含笑,冷眼瞧着她耍宝,心情大悦。伸手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温润嗓音极为悦耳,宠溺地说:“回家任你随便选,不喜欢地丢出去便是。” “丢出去?不行,花大价钱买来的怎能浪费呢。”栗海棠歪着小脑袋想想,曜黑杏眸灵动一转,“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等你逛累了,咱们就回。” “不是回你的私宅,是回奁匣阁。” 栗海棠纠正,仰着小脑袋问:“师父,我如果把木簪子当年礼的回礼送给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嫌弃我?” 诸葛弈很肯定地回答:“不会。而且他们会送更多的金元宝银锭子给你当花销。” 栗海棠眼睛闪闪发亮,兴奋地问:“为什么?” 诸葛弈神秘一笑,削薄的唇吐出两个字:“秘密。” 说完,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轻松潇洒地往前继续逛。 “师父,你太坏啦!” 栗海棠羞恼在大吼,捣腾着纤纤的两条小腿儿追着诸葛弈而去。 这一幕,堪堪落入一双温柔的眼睛里。 “大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们先回客栈吧。” 第39章 绝世神功 在燕峡镇的街市逛了半日,连口热茶都没喝到,累得栗海棠两只金莲小脚酸疼酸疼的。头昏目眩,肚饥口渴,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飞回私宅去。 抱着那五十支木簪钗的小纸盒子,步履踉跄地跟在诸葛弈身后回到私宅。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小纸盒塞进侍童小右的手里。 “栗大姑娘,主人看着你呢。” 小右耿直地大声提醒,反而招来诸葛弈的冷睇。 栗海棠一屁股坐在院门旁的石墩子上,气喘吁吁地摆摆手,“看就看吧,我决定从今日开始练功,不怕被人看。” 小右痴迷武术,听到她说练功,兴致勃勃地蹲下来,好奇地问:“栗大姑娘,你要练什么功?很厉害吗?能不能教教我?” 一连三个问题已暴露他的急切,栗海棠强打精神点点头,“可以。只要你好好练习,用不了多久定能练就绝世神功。” 小右听得兴奋,更加好奇,问:“那栗大姑娘快快说来,到底是什么绝世神功?” 栗海棠故作衿持的沉默片刻,看到急匆匆走来的懒婆婆,招招手:“懒婆婆,我在这里。” “哎哟哟,栗大姑娘快起来,小心石墩子凉,伤身。” 懒婆婆扶起海棠,推开等着听绝世神功名字的小右,“起开!你个没眼色的小混球。” 小右站起来,摸摸头憨憨地说:“懒婆婆,栗大姑娘在练功,你这么一动会害她走火入魔的。” “小混球,你脑袋被功夫练傻啦。你哪只眼睛瞧着大姑娘正练功呢?” 懒婆婆睐一眼,别看她个子不高、身圆体胖,可力气却不小。几乎单手揽着海棠的小腰,脚下生风的直奔后院。 小右死心眼的认定栗海棠练习绝世神功,他亦步亦趋地跟进后院,看到诸葛弈从东厢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主人。” “回瓷裕镇去,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栗燕夫人手里。” “主人,我能见见栗大姑娘之后再去送信吗?”小右把信揣入怀里,不死心地望向正屋东间的窗子。 诸葛弈无奈道:“你隔着窗子去问清楚。” 小右揖礼:“谢主人。”乐颠颠地跑到东间窗下,踮起脚尖扒在窗台上,伸着脖子问:“栗大姑娘,栗大姑娘,请将绝世神功赐予小右,小右定感激不尽、没齿不忘。” 诸葛弈眉梢微挑,提袍摆掀帘进入正房,绕过八扇屏风,只见栗海棠已更衣卸妆,素面朝天地躺在拔步床上发呆。 窗外,小右仍然不死心地肯求着。 “请栗大姑娘赐教绝世神功,小右定感激不尽、没齿不忘!” 诸葛弈温和一笑,坐到窗下的黄花梨素面罗汉床上,翻开香匣,为青铜博山炉添了一勺珍品御贡檀香。 “师父,小右哥哥非逼着我教授绝世神功,可是我还没练成呢,怎能传给他?” 听听,这委屈的小娇音儿好像小右拿着刀横在她的脖子上逼迫似的,真真令人啼笑皆非。 诸葛弈收好香匣,似笑非笑道:“哦?可否告知为师,你练的绝世神功出自何门何派、何人所创、何人教授于你?” 栗海棠翻身坐起来,拉过一只枕头抱在怀里,很正经严肃地说:“禀告师父,我准备练的绝世神功乃自古就有,能无师自通,练功者只需记住一点。” “哪一点?”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斜睇她,这小丫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俏模样挺可爱的。 栗海棠学着他握拳堵唇掩饰尴尬清咳的样子,极为虚伪的“咳咳咳”三声。偷瞄他温和笑容未变,小心脏颇为不安地狂跳着。 “师父,这一点嘛……就是……就是……”她可以投降认错吗?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记住个啥。 维持严肃表情的小脸瞬间垮下来,刚才大言不惭的栗海棠像泄气的球,下巴托在竖抱在怀里的枕头上,一脸求饶地眨眨大眼睛。 师父,求不打!求开恩! 诸葛弈神情淡淡,开始发育的喉结微微滚动。他强忍暴笑出声,学着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哦,为师知道了,你说的那一点啊,其实是画龙点精之笔。为师知道你聪明,定能参悟其中玄妙。” “师父,你知道?” 栗海棠傻了,她神马也没说啊,他又想的个啥? 诸葛弈故作认真地问:“你练的那个绝世神功有没有名字?说来给为师听听。” 名字啊,哈哈哈,当然有了。 栗海棠猛点头,笑容灿烂地说:“师父,绝世神功的名字叫……嘿嘿嘿,哈哈哈哈,咯咯咯咯……” 她捂着小脸蛋一脸羞涩的笑个不停,自己都不好意说出那名字。 诸葛弈敛起严肃,眼含宠溺的笑瞅着她笑得不能自已。这小丫头定是打着鬼主意,否则怎么会害臊得说不出口呢。 “栗大姑娘,求求你快说出来吧,我还要去办主子吩咐的差事呢。” 窗外的小右心急火燎,恨不得破窗而入。 栗海棠实在不忍心再闹腾憨厚耿直的小右哥哥,她忍着小脚的酸疼,扶着东西走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来。 伸长脖子,小脑袋几乎贴在雕花的窗子上,说:“小右哥哥,我练的功夫不适合你,你还是别想了。” “请栗大姑娘告知,我为什么不能练?难道那绝世神功只能女子能习得吗?” “咳,当然不是啦。” 栗海棠实在无语了,哀求地看向诸葛弈。只见他也托着下巴一副“我也想知道”的表情。 她咬咬牙鼓足勇气,大腿一拍,拼了! “小右哥哥,其实我要练的绝世神功名字叫……厚、脸、皮!”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声音洪亮地喊出最后三个字。樱粉小嘴里每喊出一个字,栗海棠的小脸蛋都染上一层羞红。 尾音极速收声,窗外静悄悄的,罗汉床另一边也静悄悄的。 栗海棠垂着小脑袋对手指,她预想中的效果不是这样的呀。难道窗外的小右哥哥被吓晕了?难道坐在对面的师父被吓傻了? “哈哈哈哈!” 诸葛弈爆笑出声,隔着小方桌伸长手臂,微凉大手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无奈又宠溺地轻叹:“你呀,小坏蛋!” “唔!狮虎,疼!” “疼就对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淘气。” 诸葛弈回味着她的小捉弄。如果脱胎换骨后变成这个样子,他颇为欣慰呀。 栗海棠揉揉脸蛋,傲娇地说:“狮虎,等我练成厚脸皮神功,第一功不可没之人必定是你。” 诸葛弈拿出心爱的寿山石在掌心把玩,明耀龙眸探究地端详海棠。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栗海棠张张小嘴,曜黑杏眸中狡黠的芒一闪而逝。她自认伪装得很好,恬静而淡然地回答:“师父,我要学习很多东西,包括将那些人掌控在手心里。” 诸葛弈露出赞许的目光。这,才是蜕变后真正的她。 “主人。” 懒婆婆隔着八扇屏风恭敬禀告:“有位贵客递了拜帖,前来拜会主人。” “拿进来!” 诸葛弈眉梢微挑,有趣。 栗海棠面露好奇,是谁? 第40章 酸溜溜的 师父,你知道是谁吗? 栗海棠一脸呆相。 诸葛弈温和浅笑,捏捏她的小脸蛋,轻声安抚:“耐心点儿。” “哦。”好吧。 小姑娘乖得像只小兔子任由他捏捏脸、摸摸头、拉扯缀在脸颊边的一缕碎发。 诸葛弈玩心大起,本想取下她柔软耳垂上的翡翠耳饰,却听到院子里懒婆婆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顿时失了捉弄她的兴致,半靠在罗床边的围栏上等着懒婆婆拿来拜帖。 果然,懒婆婆动作麻利地小跑进来,脸不红气不喘,双手奉上拜帖,说:“主人,瞧着马车的装饰应该是位商人。” 诸葛弈神情淡淡,翻开拜帖,削薄的唇角几不可察的下撇,不悦。 栗海棠见到他明耀龙眸中闪烁点点清冷,忐忑又犹豫地开口:“师父,是敌是友?” 阖上拜帖,龙眸中褪去清冷,恢复他惯有的温润,唇畔微翘,他对懒婆婆说:“告诉马车里的人,明日巳时在福庆楼的雅间见面。” 懒婆婆领命出去回话,连同那拜帖也一并带走了。 “你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出去逛。” 诸葛弈吩咐完也起身走了,留下栗海棠满脑子疑问。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感觉到诸葛弈有点生气呢?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抛到脑后,为了明天继续逛大街,她还是养养精神吧。 有懒婆婆陪着吃过晚饭,栗海棠沐浴后裹着厚厚的锦被蜷缩在拔步床上。诸葛弈直到很晚都没有回来,听懒婆婆说他又去办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若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心里有点小害怕。她用被子把自己裹紧,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一会儿是诸葛弈丢下她独自回瓷裕镇去享福;一会儿是看到失明的母亲又被父亲残暴的殴打;一会儿是栗夫人领着王嫫嫫来折磨她;一会儿是栗燕夫人突然翻脸无情将她关在门外…… 夜里,借着微弱烛光凝睇小姑娘皱巴巴的小脸,微凉的手指轻轻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听她梦呓一声“娘”。 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她、看着她,寒凉的大手握住温热的小手,安抚梦中哭泣的她,让她依赖。 直到东方微亮,一抹霞光映雪,他才悄无声息的离开…… 前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后半夜睡得香甜。 栗海棠醒来伸个大大的懒腰,拥着被子坐起来,睁开迷蒙惺忪的睡眼,皱着鼻子嗅闻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气味儿。 咦?好像是诸葛弈独有的檀香味儿耶。 “海棠起来啦?” 懒婆婆端着一盆水进来服侍海棠洗漱。几日相处,称呼也从栗大姑娘到直呼闺名,更显亲近。 栗海棠掀被下床,简单披了件褙子。 “懒婆婆,师父呢?他回来没有?” “主人已经在书房等了两个时辰,你再不起床恐怕要误了与人约定的时间喽。”懒婆婆拧干棉巾递给她,又去衣架取来新的薄棉袄子和长裙。 栗海棠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梳发一边问:“与人家约定是巳时,早早的去作甚?” 懒婆婆笑了,指指墙上挂着的西洋钟,说:“你自己瞧瞧是什么时候了?” 栗海棠狐疑地回头一看,整个人都感觉不好啦。 哎哟喂,她竟然睡到辰时? “懒婆婆,快来帮我梳头。哎哎哎,怎么不叫醒我呀。” 懒婆婆好脾气地说:“我是想啊,可你睡得香甜怎么都叫不醒。再说主人念你昨日太累,要你多睡会儿。” “懒婆婆,下次一定要叫醒我。万一误了师父的大事儿怎么办?”栗海棠把昨天买来的两支木簪子交给懒婆婆,“你瞧着用吧,我哪个都喜欢。” “好。” 懒婆婆有一双极巧的手,眨眼的功夫便梳出漂亮的双丫髻,还簪了两朵漂亮的腊梅花。 栗海棠瞧着,比用木簪子装饰还漂亮呢。她起身抱住懒婆婆撒娇,也看到进门的诸葛弈和…… “哎?珅哥哥,你怎么会来?” 放开懒婆婆,栗海棠像只欢乐的小鸟一般扑答着两条胳膊奔向儒雅的少年。 “海棠妹妹,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嗯,好多啦。” 栗海棠站在栗君珅面前,乖巧懂事地问:“珅哥哥,你来这里找师父吗?” 栗君珅笑容柔和,尤其看到活力丰沛的小姑娘时,他担忧的心终于落下。 “我是专门过来看你的。” “哦?”栗海棠呆怔,看向面色不悦的诸葛弈,又瞅瞅满脸宠溺的栗君珅,“珅哥哥,你一路辛苦吧。其实,我的病并没有……” “小徒弟,你病得差点死掉,还敢说不重?” 诸葛弈鄙夷地瞥她一眼,抬步进到东间里,坐在黄花梨的罗汉床上。 栗君珅莞尔,拉着海棠跟进来。他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关心地问:“你在山里受伤的事情已经禀报给八位族长,他们也很担心你。因为诸事缠身,所以派我领着医院的大夫前来诊治。” 栗海棠眨眨曜黑大眼睛,疑惑地看向诸葛弈。不知道诸葛弈暗中谋划着什么,她只能不动声色的全力配合。 “珅哥哥,谢谢你前来看我。让八位族长担心,是我的罪过。”栗海棠杏眸瞬间含泪,小表情也演绎得无懈可破。 诸葛弈眉梢微挑,明耀龙眸隐隐笑意。小姑娘果然聪慧,只听个弦外之音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伪装出来的感激真真是让人深信不疑。 栗君珅心疼地拉着她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柔声轻问:“现在呢?还疼吗?” “不疼了。有珅哥哥如此关心着,再疼也值得了。”栗海棠摇摇头,泪珠子在小脸上串成雨帘似的。 诸葛弈郁闷地瞪着她,小丫头拍马屁挺溜呀,瞧把栗君珅感动的,就差来一场“兄妹重逢”的哭戏。 他守了她一夜怎么没听到两句好听的,栗君珅跑来当奸细竟然享受到被拍马屁的美事。哼,心里有点儿堵。很堵!堵得他烦躁想揍人,挨揍的人最好是栗君珅。 无视诸葛弈阴沉不悦的脸色,栗海棠娇花含泪的与栗君珅面对面,只差抱头痛哭、哀己不幸。 “海棠,你瞧我带什么来给你。” 栗君珅终于想起自己带来的美食。从离开瓷裕镇到这里,他一直亲手护着小食盒,生怕被谁毁坏了。 看到平时装零嘴儿的小食盒,栗海棠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把泪水,像只小馋猫眨巴曜黑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栗君珅哑然失笑,更加宠溺,更加怜惜。 都已经伤得那么重,重到只有六年的寿命,她竟能云淡风清、乐观开朗,尤其看到美味的食物不能自控的小表情。 栗君珅将小食盒放到她的膝上,眼睛却不争气的泛红,渐渐有了湿意。 诸葛弈冷眼瞧着,心里一阵泛酸,嘴巴里更是酸溜溜的不舒爽。明明他没吃过酸味儿的东西,怎么像喝了一坛陈年老醋似的? 第41章 看着闹心 打从栗君珅出现,诸葛弈的脸色就没有晴朗过。 看着栗君珅陪着小姑娘在繁华喧闹街市里闲逛,看着小姑娘与栗君珅越来越亲近的样子,看着栗君珅恨不得豪掷千金为小姑娘买下整条街的熊样儿…… 嗯,就是那么的扎眼!闹心!不爽!拳头痒! “师父,你快来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栗海棠端着一碗豆花跑来阴沉脸色的少年面前,一木勺子高高举起送到抿成一条线的削薄唇前,娇滴滴地唤了声“师父”,然后…… 诸葛弈张口吞下,眉头蹙紧,却给出“嗯,好吃”的评价。 “师父,你真觉得好吃?” 栗海棠呆怔。刚才珅哥哥说师父最讨厌吃豆花了,为什么师父反而说好吃呢? 抬手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诸葛弈心情大好,温和笑道:“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呢不可以相信,凡事要经过亲身试验才行。” 这话的意思嘛,就是让小姑娘别相信栗君珅的那张嘴。 栗海棠点点头,又舀了一勺豆花送到他的嘴前,“师父,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豆花。” 诸葛弈脸上闪过尴尬,他抓住纤细的小手腕,温润嗓音极致柔和,“乖,你自己吃吧。” 栗海棠摇头,“师父,我已经吃伤了,这辈子都不想吃豆花。” 很好!敢联合别人一起来坑他?他也早吃伤了,行不行? 诸葛弈眉梢微挑,笑容更如春风六月,柔得能拧出水儿来。他张口吃完木勺的豆花,拉着小姑娘的手腕慢慢走向卖豆花的小摊子。 桌边,栗君珅姿态儒雅地吃着一碗豆花。千金贵公子锦衣玉食惯了,对于一碗豆花却吃得认真。 见诸葛弈和栗海棠走来,他抬头含笑,故作不知地问:“子伯兄,豆花好吃吗?” 诸葛弈神色愉悦,“很好吃。君珅兄呢?觉得如何?” “我很喜欢。”栗君珅舒眉展笑,把桌上一碗没有动过的豆花推向诸葛弈,“来,再吃一碗。” “君珅兄,粒粒皆辛苦,你既然吃不完又何必多买一碗糟蹋食物呢。” “多买的一碗是为子伯兄准备的。”栗君珅看向坐在诸葛弈身边的海棠,感叹:“果然哥哥不如师父。海棠妹妹开口只要了两碗豆花,竟然没有我的份儿,真真是让我伤心呢。” 栗海棠羞红小脸,拿着小木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委屈地看向诸葛弈,瘪着小嘴不说话。 “把他忘了?” “嗯。” “没关系,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呵呵,哥哥妹妹的果然不如师父徒弟。瞧栗君珅不爽,他怎么就高兴得想哈哈大笑呢。 阴沉脸色瞬间晴空万里,诸葛弈拿起未动过的豆花,吃得香甜。 栗海棠抿唇偷笑,栗君珅眨眨眼睛。 诸葛弈只吃了几口便放下小木勺,凝睇身边的海棠:“吃完回家,你还要练功呢?” 栗海棠动作微顿,反驳:“师父,我练的绝世神功一定要在外面多见见人才行。” “回家也能练。” 诸葛弈看到栗君珅围着小姑娘打转就碍眼。小徒弟心里的第一位置是他的,怎能被没啥关系的栗君珅霸占? 栗海棠没有回答,反而一脸天真地盯着俊美脸庞瞧啊瞧啊……说好的吃完豆花会起红疹子呢?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出现。 “珅哥哥,你骗我!” 对于小姑娘的讨伐,栗君珅老神在在地安抚:“耐心点儿,再等等。” “栗、君、珅!” 诸葛弈恼火地瞪向对桌的好友,这厮竟然把他的秘密告诉小姑娘,真是坑朋友不问良心啊。 栗海棠吓得滋溜坐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左边是栗君珅,右边是诸葛弈,她还是保持中立比较安全。免得师父与珅哥哥打起来,她变成可怜的发泄包子挨揍怎么办? 俗话说,远离危险,珍爱生命,安全第一。 栗君珅瞧着小姑娘这“我是透明人”的样子,忍不住嘴贱地调侃:“海棠妹妹,我们是结过盟的,你怎能抛弃盟友呢?” 诸葛弈一个怒瞪,栗海棠连忙摆手表忠心。 “师父,我是忠于你的。还有,盟友是啥?” “你说呢?” 阴恻恻的嗓音有股火药味儿,好危险。 栗海棠缩缩脖子,好可怕。心里悄悄权衡两方势力。 得罪栗君珅,最多私底下好好道歉,然后说几句拜年话哄哄他;得罪诸葛弈,她向天借了胆子吗? “师父,其实结盟什么的根本是珅哥哥逗你玩呢。你听错了,不是结盟。” 诸葛弈冷哼,“那是什么?” 栗海棠一脸天真无邪,两只小手像花儿盛开的样子托在下巴,很正经地说:“是结个萌呗!” 诸葛弈嘴角抽抽,栗君珅忍俊不禁。谁能想到小姑娘竟然变化得这么快?小脸皮越来越厚,连睁眼说瞎话都会了。 “海棠妹妹,你那不是结个萌,是卖个萌,懂?” 栗君珅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也招来小姑娘的两道幽怨视线。 将二人的眼神互动看在眼底,诸葛弈冷瞥一眼,起身就走。 “师父,你去哪儿呀?” 栗海棠慌了。她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瘪着小嘴凄凄哀哀地说:“师父,你别不要我。” 回答她的是诸葛弈冷冷的“哼”声,不带一丝怜惜地甩袖而去。 看着少年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栗海棠抽抽噎噎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联合外人欺负你啦。呜呜呜,你不要丢下我,呜呜呜呜……” “他不要你没关系,我带你回家。” “走开!我要师父。” 栗海棠迁怒于栗君珅,蹲在地上委屈又无助地哭起来。她不该听信珅哥哥的馊主意坑害自己的师父,现在后悔也晚了,师父不要她了。 “海棠妹妹别哭,子伯兄怎么忍心丢下你呢。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栗君珅实在不知该如何哄小姑娘高兴,他家里的妹妹虽然多,但是没几个感情好的。或者说,他一直耿耿于怀亲妹妹夭亡的事情,从心底无法接受别的妹妹。 凡事皆有变数,他不喜欢与家里的妹妹们相处,更不愿接触同族中的姐妹们,唯一让他真心相待的只有眼前哭得梨花泪雨的小姑娘。 “海棠,别害怕,子伯兄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是故意吓唬你的。” “才不是呢。”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眼泪鼻涕泡,幽怨地瞪着栗君珅,继续迁怒道:“你走,再也不要理睬我,我要回家去向师父赔罪。呜呜呜,师父一定很生气,气我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他。” 栗君珅无奈叹气。不知诸葛弈带着小姑娘从瓷裕镇到燕峡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原本恬静可爱的小姑娘变成娇蛮撒泼的坏脾气? “嗳?子伯兄,你怎么回来啦?” 随着栗君珅一声惊讶的询问,栗海棠猛得抬头,看见一席月色长袍的少年站在面前,单手托着一个精致的纸盒子。 第42章 实力争宠 诸葛弈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纸盒的精致糕点,是燕峡镇最有名的点心铺子远香斋出品。 看到点心盒子,栗海棠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抹掉眼泪鼻涕泡儿,笑眯眯地说:“师父,原来你去给我买点心呀。” 诸葛弈把点心盒子往她怀里一塞,斜睇她不悦地问:“在你眼中,为师是小气不讲理的人吗?” 栗海棠摇头如拨浪鼓儿,抱着点心盒子笑得甜甜的,屁颠屁颠地往诸葛弈身前凑,仰着小脑袋懊悔地起誓:“师父,我发誓今生今世只听你的话。纵使别人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相信啦。” 诸葛弈露出满意的柔色,抬头挑衅地看向浅笑不语的栗君珅。 看到没有?我的小徒弟最是贴心的,知道她师父不喜欢什么。哥哥妹妹什么的,哪有师父徒弟的关系更亲近? 栗君珅无视对方幼稚的挑衅,他走到小姑娘身边,故意倾身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偏偏让诸葛弈看得见听不见又心痒痒的。 “海棠,走了。” “哦,好。” 栗海棠见他走了,急匆匆抱着点心盒子追过去,又习惯地回头唤着:“珅哥哥,快跟上来。” “好。” 栗君珅心中畅然,尤其看到大步急走的诸葛弈在听到小姑娘喊自己的时候,步伐凌乱了一下,还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 “有趣!” 喃喃出语。 栗君珅快步跟上,与栗海棠一同走在诸葛弈的身后,时不时说两句关心小姑娘的话,故意气气前面的少年。 在繁华喧闹的街市里走了好长一段路,走得栗海棠的金莲小脚已隐隐酸痛。她的步子开始变慢,气息也渐渐喘吁。 “海棠妹妹,你怎么了?” 栗君珅惊慌关心的话引起前方急步奔走的诸葛弈。他回头,明耀龙眸惊惧微缩,在小姑娘突然昏厥倒在栗君珅怀里的同时已转身大步跑过去。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诸葛弈一把抢过小姑娘抱起来,四下看看街市两旁林立的铺子,大步朝着一个二层的青砖小楼跑去。 栗君珅紧紧跟在后面,一同进入那青砖小楼。 “大夫,快过来看看,呃……” 一进门,栗君珅就大吼。等看清铺子里的摆设和一楼大堂里正在吃酒划拳的客人时,他神色微怔,尴尬地红了脸。 诸葛弈已经顾不得栗君珅出糗,他抱着栗海棠直奔二楼的雅间,将她轻轻放在罗汉榻上。 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好像一松手他会消失似的。这明显表达依恋的举动瞬间柔软了诸葛弈的心,也奇迹般平息他的怒火。 “傻丫头。” “嘿嘿,师父。” 栗海棠微微睁开眼睛,歪着小脑袋从少年屈起臂弯的缝隙偷瞄一眼门口。很好,栗君珅没跟上来。 她放大胆子,一手攥住他的衣襟,一手握住微凉的大手,“师父,你别生气啦。刚才珅哥哥在我耳边什么也没说,他就是做做样子气气你。” 诸葛弈顿时哭笑不得,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训教:“傻丫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栗海棠坦然地点点头,很大声地说:“我当然知道啦。我先装晕,然后趁着无人的时候挑拨离间,让师父只气别人就好,千万别殃及到我呀。嘿嘿嘿!” 除去讨好的笑,还有曜黑杏眸里闪烁的狡黠,也许他会相信小姑娘的话,但是…… “海棠妹妹,子伯兄与我的友情可不是你三言两语能离间的,以后少做些无用功吧。” 栗君珅走进来,手里提着点心盒子。放到桌上,他来到罗汉榻前,仔细打量小姑娘,“装得挺像,把我都欺瞒过去了。” 栗海棠嘿嘿笑,两只小手仍紧紧禁锢着诸葛弈,生怕他跑了似的。 见小姑娘如此依赖,诸葛弈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他抓开攥在衣襟的嫩白小手,转身坐到她的身边,关心地问:“是不是脚疼走不动了?” 昨日带她逛了半条街,她疼得走路都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的。今儿又勉强走了一整条街,若非刚才追得他心急,恐怕早就喊疼了。 “客官,热水来啦。” 店小二洪亮的声音打破尴尬的静寂。只见身形瘦小的店小二端着一个热水盆进来,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然后放在罗汉榻前的地上。 栗君珅打赏一两银子做谢礼,店小二千恩万谢退出雅间。 “哼,君珅兄心细如发,令我刮目相看呀。”诸葛弈酸溜溜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栗海棠睁大眼睛好奇地瞅着,猜测他的袖袋里到底藏了多少小药瓶,而且他竟然不会记错,还分辨得出每个瓶子里药丸的作用。 “师父,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消肿止痛。” 诸葛弈将一颗药丸融化在热烫的水里,待清净净的水变成褐色,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他将自己的一块绢帕丢进水里,叮嘱她。 “你若不喜欢泡脚,就用湿帕子敷在肿起的脚腕处,多敷几次。” “谢谢师父。” 栗海棠甜甜的笑,歪着小脑袋问:“师父,你是不是要去见客人?” “嗯?” 诸葛弈不解。 “就是昨日送拜帖来的客人呀,虽然已过约定好的辰时,相信有诚心的客人会耐心等待的。” 诸葛弈冷冷瞥了眼浅笑不语的栗君珅,他落井下石地说:“那人是个奸商,不值得交往为友。万一引狼入室怎么办?为师决定远离奸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栗君珅唇角抽抽,一脸无辜地说:“子伯兄,你确定你与奸商没有交往为友?” 诸葛弈仰头望屋顶,“当然没有。我与不屑与挖人墙角的奸商为伍。”还勾搭人家的小徒弟呢,更加不能为伍。 挖人墙角?你住的房子都是我家盖的,挖墙角也是挖我自己家的,碍着你什么啦?连小姑娘都是与我同姓的族人,又碍着你什么啦? 栗君珅特别不爽地斜白一眼,从怀里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玉滚子,“海棠妹妹,用这个在红肿的地方滚一滚,再配合子伯兄的药水热敷,一定能尽快恢复的。” “谢谢。” 栗海棠接过来好奇地摆弄着小玉滚子。 诸葛弈瞟一眼,揶揄:“君珅兄,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呀,这玉滚子不是用来给女人揉脸的吗?怎么到了我的小徒弟这里,竟变成揉脚的器具?” “咳!” 栗君珅汗颜,他无以反驳。不过,看着诸葛弈那争宠吃醋的样子,挺有趣的。 “海棠妹妹,其实我就是送上拜帖的奸商,而且子伯兄也答应今日在这福庆楼请我大吃一顿好的。今儿你有口福喽,福庆楼的红烧狮子头可是远近闻名的美食,一会儿等你敷完脚,咱们吃穷他,怎么样?” 他倾身弯腰,双手支撑在膝盖上,满面笑容的诱拐天真小姑娘。直接无视旁边某个脸色阴森森,龙眸狂甩凌厉刀子的人。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偷瞄身边的诸葛弈,干笑两声:“那个……我,脚疼!嘿嘿嘿!” 绝世神功厚脸皮第一课,千万别和争风吃醋的男人讲道理,他们也是冲动蛮横的。 第43章 神功陪练 两个少年去外间的桌边等着店小二上菜。 幔帐隔着,内室的栗海棠一边给自己敷脚腕,一边想她该如何在回瓷裕镇之前练就厚脸皮的本事。 凭她现在的能力,想要在混乱的八大家族里存活得长久又能独善其身,除了忍耐和依赖各位大靠山之外,还要练出一套属于自己的谋智。 厚脸皮,俗称不要脸。凡事、凡人皆对厚颜无耻之人莫可奈何,如果她练出百毒不侵的一张脸皮、一颗铁心,想来也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用药水热敷后效果奇佳,半刻后水肿的脚脖子已经消去大半。栗海棠把绢帕拧干,用自己的干净帕子包住。 “海棠妹妹可敷好了?快出来吃些东西吧。” 隔着纱帐,栗君珅温柔的关心话语传进来,催促她快些出去。 栗海棠简单整理下被压皱的长裙,撩帘走出去。虽然脚腕的肿痛已消散不少,但走路时仍感不适。 桌边,诸葛弈和栗君珅已经对饮三巡,见小姑娘摇摇晃晃走出来,二人都放下酒杯。 “还疼吗?” “很疼吗?” 二人异口同声,语声落,互瞪一眼,浓浓地鄙夷。 栗海棠歪歪扭扭地走到桌边坐下,垂首敛眸娇声道谢:“多谢师父和珅哥哥关怀。” 二人面色微红,尴尬地拿起酒杯浅呷,又故作淡定地拿筷子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 “来吃这个。” “这个不错。” 又是异同声,又是满满的互相嫌弃。 看到面前小瓷碗里两片白菜,栗海棠心里暖暖的,笑得甜甜的。拿起筷子,为诸葛弈夹了一片卤牛肉,为栗君珅夹了一块红烧肉。 “师父,珅哥哥,你们也吃呀。等吃饱啦,帮我一起练神功。” “练什么神功?” 栗君珅不明,嚼着那块油腻腻的红烧肉。 诸葛弈闷声不语,思考着该如何配合小丫头练习厚皮脸神功。其实,在她貌似玩笑地说出来之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主意不错。 “师父,燕峡镇里最热闹的地方是这条街吗?” “当然不是。” 诸葛弈拿起酒壶为栗君珅斟满,又为自己斟满,悠悠开口。 “燕峡镇地处两座山脉之间,故而得名。这燕峡镇与瓷裕镇一样是北方进入京城或去往南方的必经之路,瓷裕镇以北方人贩货南方为主,燕峡镇则是江湖游侠等等聚集的地方。” 栗君珅叹气,说:“子伯兄,你说得详细却没抓住重点。” 诸葛弈龙眸凌厉,不服地说:“那由君珅兄来讲解吧,我也听听你有何高见?” 栗君珅得意浅笑,放下酒杯,说:“海棠妹妹,瓷裕镇以经商贩货为主,燕峡镇以野趣闲事为主。” 栗海棠傻傻地点点头,仍不明白他的意思。 诸葛弈嗤笑出声,一副“你抓住重点了?”的表情质量栗君珅。 栗君珅送他两颗白眼,耐心地解释:“海棠妹妹,你若掌家,日常所需定要在瓷裕镇采办,而闲来无事想买只猫儿狗儿鸟儿花儿的,便可以来燕峡镇的集市采办。燕峡镇有一处很大的野趣集市,除了家养的猫狗鸟雀,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哦,我明白啦。” 栗海棠恍然大悟。 栗君珅挑衅地看着诸葛弈,而诸葛弈摆着臭脸闷头喝酒。 这一场美食宴席,栗海棠吃得高高兴兴,栗君珅小胜一局吃得也算心情不错,唯有诸葛弈心里堵得慌。 吃过饭,三人决定乘马车去那个野趣集市逛逛,顺便让栗海棠练练胆子、练练脸皮。 为了让自己练出厚皮脸,栗海棠放弃雪绉纱罩头,先用一块西洋纱遮半脸,露出漂亮的额头和曜黑大眼睛。 马车慢行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燕峡镇北山脚下的野趣集市。 与想象中的集市不同,野趣集市竟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巷子弯弯曲曲,两边的小宅院有很矮的围墙。既很好的保护里面的小动物不跑出来或不被偷走,又让闲逛的客人们能直观欣赏院子里的各类小动物。 村口被两个大栅栏门阻挡,坐在门前的人负责收钱。想进入野趣集市的人要交两枚铜板,若想偷偷翻栅栏进去立即有彪悍的大汉围上来一通胖揍。 马车停在村外的大空场上,栗君珅交过六枚铜板换来三个小香囊,与诸葛弈一起护着海棠进入村子。 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小动物,栗海棠睁大眼睛四处观瞧,两只小手挂着精巧的小香囊,纤细的胳膊被一左一右两只大手像被绑架似的握住。 “这位姑娘,你想买什么?” 隔着矮院墙,栗海棠看到院子里正在打架的两只小巴狗,棕黄毛色油亮油亮的特别漂亮。 她以前见过某位富绅家的夫人养过一只小巴狗,听说被下人失误毒死,那下人也被夫人一怒之下杖毙。 “想买?” 诸葛弈看出她迷恋的小眼神,考虑着奁匣阁规矩森严,买回去养在无心院……碍眼。 栗海棠点点头,说:“嗯,我想买一只送给懒婆婆做伴儿。等我们走了,她又孤孤单单一个人。虽然私宅里有小厮陪着她,可夜里不能守着懒婆婆呀。如果有小巴狗陪着,长夜不会再孤单。” 也许自己被困在奁匣阁里的孤独感太深刻,栗海棠能体会到懒婆婆的孤寂。 诸葛弈没有发声,他从钱袋子里拿出五文钱放到她的小手里,“你想买,自己去讨价还价吧。” 低头看看掌心里的五枚铜板,栗海棠眨眨大眼睛,似乎明白他的“别有用心”。她笑得甜甜的,小脑袋凑近小声问:“师父,这算不算练习厚脸皮的最快方法?” “算。”诸葛弈捏捏她肉嘟嘟的脸蛋,“祝你练成绝世神功。” “好。” 栗海棠攥紧五枚铜板,绕过二人,推开院子的小木门大步走进去。气沉丹田,嫩白小手指着院子里跑得最欢快的小巴狗,大声道:“老板,我要买那只小巴狗。” 把打架的两只狗圈进笼子里,中年男人回头瞧瞧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不冷不热地说:“十文钱一只,不还价!” 栗海棠小嘴一噘,幽怨地反驳:“大叔,做生意哪有不还价的呀?” 中年男人抓起一只趴在院墙根儿下又瘦又小病恹恹的小巴狗举到她的面前,“这只小的算你八文钱,交完钱快走。” 栗海棠冷冷地看了眼,双手叉腰:“大叔,你欺负我年轻好唬弄吗?这只小的别说八文钱,就是一文钱我也不要。你把一只患狗瘟的高价卖给我是何居心?” “胡说八道!不想买就滚!我这些狗全是活蹦乱跳的,什么狗瘟?你年纪轻轻怎么信口雌黄呢。” 中年男人气极,他已贩狗十多年,最怕谁说他养的狗有毛病,这是砸买卖的呀。 栗海棠心里偷笑,终于被她抓到弱点了。 “大叔,今儿你卖我一只狗,我就不会胡说八道啦。”小手一指,气势汹汹地说:“我要那只。” 中年男人一把抓过来,往小姑娘的怀里一塞,“十文钱,一个子都不能少。” “哎哟哟!你怎么又给我一只染狗瘟的狗啊!你这黑心的……唔唔唔……!” 中年男人气急,望着院外来来往往的人们,气得咬牙威胁:“闭嘴!再敢胡说,我掐死你!” 栗海棠点点头,曜黑大眼睛闪烁诚信的光,让中年男人稍稍安心。 手从小嘴上放下来,立即听到她扯着喉咙大喊:“狗瘟耶!太可怕啦!” “闭嘴!闭嘴!闭嘴!” 中年男人怒极,他伸手想像抓狗子一样抓到小姑娘,没想到被她溜了。听着她扯着喉咙又要大喊“狗瘟”,他狠狠咬牙,手心向上。 “五文钱!” 第44章 纨绔废柴 洋洋得意地抱着毛色棕黄的小巴狗走在野趣集市曲折盘绕的小巷子里,栗海棠笑弯弯着眼睛睨向身边两个沉默阴郁的少年。 隔着小姑娘,诸葛弈抚额,颇为自责地问:“君珅兄,等回去后我是否该请辞,找个世外桃园去避祸?” 栗君珅淡淡一笑,柔和目光凝着走在他们中央的小姑娘,心口不一地说:“这丫头练成绝世神功之日,恐怕与她相干的人都要逃得远远的。” 栗海棠噘起小嘴,不满地说:“师父,珅哥哥,你们编排我的时候能不能声音小点儿。你们这样有掩耳盗铃之嫌。” 栗君珅摸摸她双丫髻的小簪花儿,无奈叹道:“我们是在提醒你,凡事要有个度。你瞧那卖狗的贩子,最后用什么眼神瞧着你。” “感恩戴德,欣喜若狂。” 栗海棠脱口而出,想到卖狗的贩子痛哭流涕地收下三文钱,并且“热情”又恼火的请她离开时,那一口老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诸葛弈竖起大拇指夸讲:“又学会两个成语,不错不错。”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小脸,在看到一只兰绿色羽毛的漂亮鹦鹉时,她眼睛瞬间闪闪发亮,抱着小巴狗冲过去,站在低矮的院墙外仔细观瞧。 “大叔,这只鹦鹉多少钱?” 院子里卖鸟的贩子厚厚嘴唇抿成一条线,对于小姑娘的询问充耳不闻。黝黑皮肤像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五官更是奇特。 鸟贩的容貌引起栗海棠的兴致。这男人的年纪并不大,瞪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鼻孔朝天翻着,厚厚嘴唇像被火药炸过似的,下巴还有黑黑的胡茬儿。 “师父,珅哥哥,你们能猜到他是哪里人吗?” 二人皆不语。他们也……咳咳,不知道。 “让一让让一让啊!请让一让啊!” 一道男声乍然从背后传来,栗海棠感觉身边的两个少年动作一致的回头,然后…… “嗳?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啊。” “嗳?子伯兄,你也在这里啊。” “嗳?这不是……唔唔!” 同一个声音,同一个人,在惊喜中即将喊出“栗大姑娘”四个字的时候,被栗君珅直接捂住嘴巴,而诸葛弈警告的赏他一拳。 “哈哈哈,可怜的小哥哥。” 栗海棠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唔唔!” 被捂了嘴巴的少年瞪着栗君珅,又愤愤地瞪诸葛弈。 栗君珅率先开口介绍:“这位是子伯兄的小徒弟,海棠妹妹。” “唔唔!” 我知道,她还是你们栗氏族推选出来的新任奉先女。 少年不怕死的瞪眼,眼里愤怒又怨念。 诸葛弈揉揉眉心,“君珅兄,放开他吧。如果他敢胡言乱语,咱们再商量如何灭口。” “好。” 栗君珅柔和一笑,在少年瞧着极为碍眼。 “怎么,不服气?”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不服大哥呢。” 栗君珅挑衅,少年没胆子反抗,只好陪着笑脸,眼睛若有似无地从海棠的小脸上扫过,又讨好地问诸葛弈:“子伯兄有兴致养鸟儿吗?” 诸葛弈摇头,宠溺目光看向身边的小姑娘,“闲来无事,带小徒弟出来逛逛。” “哟,买了只小巴狗呀。”少年凑上前来看看,夸张地连连点头夸赞:“不错不错,果然是慧眼独具,买了全集市最漂亮的一只狗。” 诸葛弈和栗君珅默契地扭头偷笑,暗骂这厮的脸皮越来越厚,简直可以当盔甲面具。果然是莫氏族最出名的纨绔废物,除了嘴巴有用之外,干啥啥不行。 栗海棠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为难地小声唤着:“师父,珅哥哥,我该怎么回话呀?” 诸葛弈正色,介绍道:“这位是莫族长的次子,莫二公子。” “在下莫晟桓,见过海棠妹妹。” 揖首施礼,规规矩矩,更带着一股子恭敬的意味。 “莫家桓哥哥有礼。” 栗海棠行万福礼还礼,亦亲近的称呼“哥哥”让莫晟桓喜出望外。 “不敢当不敢当。哈哈哈!” 莫晟桓高兴地大笑,嘚瑟的嚣张样儿招来诸葛弈和栗君珅的同声嫌弃。 “哼!注意形象,莫二弟。” “呵,得意忘形!” “哈哈,好呀好呀。” 莫晟桓抹抹眼角的泪花,拉着小姑娘凑近矮墙,指着里面的那只兰绿色羽毛的大鹦鹉,“海棠妹妹喜欢那鸟儿吗?我买下来送给你养在奁匣阁。” 栗海棠抱紧小巴狗,一脸为难地说:“桓哥哥,师父和珅哥哥说奁匣阁的规矩森严,不准养活物儿。” 莫晟桓想想,也对。奁匣阁规矩多,各家族明着暗着的奸细又多,保不准养活物儿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因为有过先例。 想当年闫氏的奉先女养了一只乌龟,不知被谁下了药引那乌龟伸头就咬,险些咬掉闫氏奉先女的手指。最后查出来,那乌龟得了失心疯。 乌龟得失心疯?谁信啊?可在八大家族里就人人相信,并且无人反驳。最后可怜的乌龟被活活烧成乌龟肉,连乌壳都被砸碎成渣渣儿。 “若你不喜欢便罢了。” 莫晟桓顿时失了送礼的兴致。不过,他盯看那羽毛颜色颇为稀罕的鸟儿,搓搓手犹豫中。不能送礼,自己可以买下来养在院子里。 深知莫晟桓的习惯,栗君珅打趣说:“你又想买鸟儿了?不怕被莫族长知道后家法伺候?” 莫晟桓嘿嘿一笑,说:“我是莫家出名的败家子,即便不买鸟儿回家去,那兜里的银票也呆不长久。” “这倒是。”诸葛弈附和,看了眼小姑娘,建议说:“海棠今日有了讨价还价的兴致。若你想要买什么说出个底价,其余之事只管让她去谈。” 莫晟桓不明他的意思,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柔和一笑,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两句。只见莫晟桓双眼瞬间闪闪发亮,拿出自己的银票交给海棠。 “有劳海棠妹妹了。” 揖礼,那么恭敬又诚肯的态度让海棠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扭头看向诸葛弈,呆萌的小表情愉悦了他。 捏捏肉嘟哮的小脸蛋,虽然隔着西洋纱少了些细腻的触感,但暖热的温度让他的指尖留恋。 “去吧,为莫二公子谈个好价钱。” “好。” 受到诸葛弈的鼓励,栗海棠把小巴狗塞到栗君珅的怀里,拿着莫晟桓给的银票昂首阔步地推开小院门走进去。 “老板,我要买这只鸟。” 白嫩小手一指,从表情到语气皆是豪掷千金的汹汹气势。 第45章 为鸟痴狂 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鸟贩鄙夷的冷眼扫过半遮面的小姑娘,字不正腔不圆地说:“我拒绝!” 碰钉子,撞铁板,气势明显弱了几分。栗海棠瑟缩着回头看看站在矮院墙外的三个少。 呃……不能被吓唬住,不能丢脸。脸?对,她是来修练厚脸皮神功的,这正是一个大大的机会呀。 思及此,栗海棠重振旗鼓,鼓足气势往前迈两大步,叉腰凶巴巴地吼:“不准拒绝!” 鸟贩轻蔑地瞥一眼,用奇怪的嗓音不客气地质问:“你有钱吗?你知道我的鸟儿是什么价钱吗?” 栗海棠眨眨曜黑大眼睛,无辜地摊摊手,“我怎么知道你要卖什么价钱,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围观的众人哄堂大笑,觉得小姑娘真是机灵。 “这只来自我们非洲的鹦鹉非常珍贵,一千两黄金,少一个子都不行。”鸟贩不容商量,一口定价,爱买不买。 围观的众人惊呼出声,睁大眼睛打量架子上兰绿色羽毛的大鹦鹉,纷纷好奇它的身价竟如此昂贵,而忽略了它的出产地——非洲。 栗海棠摸摸下巴,非洲是什么地方?没听师父说过呀。不过一只鸟一千两黄金?简直是抢钱嘛。 打量五官奇特的鸟贩,海棠心想故技重施肯定不行,总不能说这只吃瓜子比她还溜儿的鹦鹉患鸟瘟吧。看那鹦鹉吃爪子的动作那个溜溜的,说出来她都不信呀。 鸟瘟?有这种病吗? 栗海棠不说话,默默走到墙角蹲下来画圈圈。无意间瞥见墙根儿下枯草里埋着的一点点蓝色的东西,她灵光一闪,回头眯着眼睛盯着那兰绿羽毛的大鹦鹉。 呵呵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心底暗暗发笑,她佯装很虚弱的样子,用手支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而后慢悠悠地走向鸟贩。 “煤黑煤黑的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吧。我诚心要买,你诚心要卖,总不能一口价成交呀。” “我不卖给你。哼!” 皮肤黝黑的男人冷蔑地轻哼声,以鼻音表达他不想卖的坚定决心。 栗海棠嘿嘿一乐,也不生气。她慢悠悠走过去,伸出小手拭探着摸摸鹦鹉的一只翅膀,柔柔弱弱地安抚:“鹦鹉大哥,我家有很多好吃的瓜子,你要不要和我回家去呀?” 稚声稚气诱惑鸟儿,天真烂漫地小表情,再加上小心翼翼又极力想讨好鸟儿的小动作,逗得矮墙外围观的人们忍俊不禁。 “哎呀!怎么会这样!” 随着一声童音的诧异尖叫,众人伸长脖子好奇地观望,不知道小姑娘发现了什么。 栗海棠手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向院门口,白嫩小脸上瞬时两行梨花泪,瞧得人心生怜惜。 “怎么了?”栗君珅急忙冲过去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回头关心地低声询问:“被鸟儿啄啦?” 栗海棠摇摇头,强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子,伸出小手给栗君珅看,弱弱地问:“珅哥哥,我不会死吧?” 栗君珅看到白嫩的小手掌心有淡淡蓝色,与鹦鹉的羽毛颜色相同,显然…… “哦——!” 莫晟桓恍然大悟的拉长声调儿引起众人的注意,他抱着小巴狗跑过来,查看小手掌心的颜色,嘲讽道:“哎哟哟,快来瞧瞧哟,原来鹦鹉的羽毛是用染料染出来的,难怪稀罕的呢。” 经过莫晟桓的揭发,众人目光移过去,那黑得像从煤堆里爬出来的男人惊慌失措,连架子上的鹦鹉都不要了,一个闪身冲向院子的后门儿。 “他是个骗子!快抓住他!” 随着莫晟桓一声大吼,围观的众人全部涌入小小的院子,追着男人逃跑的弯曲小巷子去了。 而始作甬者的莫二公子却慢悠悠的把小巴狗塞回海棠的怀里,迈着悠哉的步子走进院子里,小心翼翼地取下站在架子上的鹦鹉。 他洋洋得意地说:“啧啧啧,这么漂亮的绿鹦鹉被涂上蓝色的染料,看来那鸟贩子并不懂得此鸟儿的价值。这只鹦鹉经我之手养上一年半载,定能翻一倍的价钱。” 像得了宝贝似的,用他惯用的方法给鹦鹉的头用小黑袋子罩住,双爪被绳子拴住。然后隔着矮墙交给随行的小厮,千叮万嘱别把鹦鹉给祸害死了。 小厮双手捧着一动不动的鹦鹉,一路稳稳地狂奔向村口…… “桓哥哥,银票没有用到,还给你吧。”栗海棠拿出一叠银票。 莫晟桓潇洒的单手支撑跳过矮院墙,拉着海棠的小胳膊就往另一边走,说:“这些银票你留着买糖吃。等下再帮我一个忙,我再送你一叠银票买点心吃。” “桓哥哥,我不要。”栗海棠硬是把钱塞到他的手里,而纤细的小胳膊也强硬地甩开。 莫晟桓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他送人的银票从来没有还回来过,不管是酒肉朋友,还是风月美人,无一例外。唯独,唯独刚刚帮他免费赚来稀罕鹦鹉的小姑娘对银票不屑。 “傻妹妹啊,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大钱能使磨推鬼。活在奁匣阁那个鬼地方,是万万不能兜里没钱的。” 莫晟桓把银票塞回小手里,装腔作势地说:“我也不让你白拿钱。再帮我弄来一只稀罕的鸟儿,这些钱算你的酬劳。” “不用。” 栗海棠坚决要还回去,却听到身后同时传来两个声音。 “拿着吧。” “他不缺钱。” 栗君珅儒雅,诸葛弈温润,相比较莫晟桓更让海棠信服。既然两人都开口了,她便收下吧。 “无功不受禄。桓哥哥请说吧,你想要哪只鸟儿?” 莫晟桓欣喜,指向巷子子转弯处的一间院子,“那院里有一只通身黑色的八哥,已经到了张口学舌的时候,买回家教养些日子定能满嘴祥吉话。” 你确定不是满嘴脏话? 栗海棠有点同情莫族长,生了一个为鸟痴狂的败家儿子,他老人家每天活得肯定很窝火吧。 “好,走吧。” “走走走,去晚了没准被别人买去,那我就可怜喽。” 一只鸟而己,至于用“可怜”二字形容自己吗?莫族长的败家儿子果然很废柴,不值得同情。 栗海棠与莫晟桓走在前面,栗君珅和诸葛弈走在后面,之后跟着莫晟桓的两个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去巷子转弯处的小院。 第46章 悲催鸟贩 别看院子不大,矮墙与别家的没有什么不同,但有一处是别家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盖了一东一西的两间屋子。 西边的屋子显然是常年居住的房子,屋顶的烟囱袅袅炊烟,阵阵饭香飘出半开的窗子,馋坏了来来往往的人们。 而东边的屋子若仔细观察,四方屋子像一个巨大的鸟屋,两扇窗子都糊了足以御寒的厚厚油纸。窗子用木棍顶住半开通风,从里面传出鸟儿们喧闹的啼叫声。 院子里,鸟贩拿着大扫帚清理地上的落叶,从院门通往屋子的小甬路两侧,一边种着高高大大的杨树,一边种着四季常绿的青柏。 光秃秃的杨树枝上悬挂大大小小十几个鸟笼,啼声如天籁的画眉、羽毛缤纷的翠鸟、幽谷最美鸣声的黄莺,还有罕见的通身雪白的雪鸮……众多鸟儿中,一只黑溜溜的小鸟闭着眼睛缩着脖子站在笼中木架上。 站在矮墙外,栗海棠抱着小巴狗,身后三个少年呈现扇形护着她。她浑然不知,仍沉浸在思索之中。 许久,她指向黑溜溜小鸟的方向,回头问莫晟桓:“是那只吗?” 莫晟桓激动地点头,“就是它!就是它!” “哦,好吧。” 虽然看不出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儿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过本着拿人钱财帮人实现愿望的想法,栗海棠把小巴狗递给栗君珅,在诸葛弈鼓励的眼神下撸起两只衣袖子,一副斗士上场的气势。 “把袖子放下来,小心冻着。” 诸葛弈脸色不愉,让她去练厚脸皮讨价还价,又没让她撸袖子打架,至于吗? 师父,为自己撑气场的方法,人家只想到撸袖子。犹记得当年我家邻居的大娘与里长夫人打架的时候,也是先撸袖子才开始互殴的。 你如今是什么身份,能和村子里的泼妇一样吗?让你练厚脸皮,又没让你练撒泼打架的本事。 是,师父! …… 师徒俩眼神传递许久,在小姑娘终于败下阵来之时,诸葛弈沉声喝令:“把袖子放下来!” “哦!” 栗海棠恹恹地垂头,一边慢吞吞往院子走,一边整理衣袖子遮盖纤细的小胳膊。气势明显比刚才弱了不少。 “子伯兄,她还是个孩子,要慢慢教。” “只怕没给我慢慢教的时间,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动手了。”诸葛弈温润嗓音透着几丝无奈和烦躁。 栗君珅郁闷不语,莫晟桓嗤笑一声。 活在八大家族的羽翼之下,谁有熊胆子去捅破天的?既使历代权力在握的奉先女也逃不出命中注定的天意。天?属于站在利益巅峰的族长们。 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去讨价还价,引来闲逛的人们。矮墙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纷纷议论院子里的小姑娘是哪里人士,胆量竟如此之大。 院子里,栗海棠站在大杨树下仰头望着笼子里的小黑鸟,犹记得莫晟桓说这只鸟名为“八哥”,而且能说话的。 “老板大叔,这只鸟是个什么价钱?” 中年男人停在扫地的动作,抬眸看了眼西洋纱半遮面的小姑娘,不冷不热地说:“一千两。如果你想要,价钱好商量。” 栗海棠为难地挠挠头,小声试探地问:“那个,老板大叔,好商量是……能少几个钱?” 中年男人将扫帚放到墙角,拿棉巾子抽打衣服上的尘土,审视地打量着清秀容貌、衣饰不凡、昂贵西洋纱半遮脸的小姑娘,猜测她家里肯定不缺钱。 “若你确实喜欢这鸟儿,我算个便宜价。”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岔开,问:“八百两,如何?” 矮墙外围观的人们纷纷点头,赞叹这鸟贩的人品不错,张口就自降二百两银子。虽然价钱还是居高,仍是坑钱的价格。 栗海棠暗搓搓的想,已降了二百,再降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脸为难地皱着小眉头,继续挠挠头,试探地问:“老板大叔,还能……呃……再便宜点儿吗?我……我手头紧,没有那么多。” 中年男人颇为犹豫,见到矮墙外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人们,他咬咬牙,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粗声粗气说:“这个数,不能再少了。” 七百两? 栗海棠偷瞄一眼矮墙外的三个少年,怯怯地伸出一只小手,五指张开:“老板大叔,这个数行不行。我,兜里钱少。” 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博得围观人们的一致同情,纷纷朝着中年男人大喊:“大兄弟,卖给她吧。你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都冻蔫儿了,没准儿她买回家就养死呢。” “对呀对呀,五百两买只快被冻死的小鸟,你赚到啦。” “卖吧卖吧,大兄弟别犹豫,这价钱可以的。” “是啊,大兄弟,瞧着小女娃定是很喜欢,你就成人之美、半卖半送吧。” ……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劝着鸟贩。 被叨叨得烦了,中年男人一咬牙一跺脚,拿着放在树下的叉杆把挂在树枝上的鸟笼子取下来。 “小丫头,看你实在喜欢这只鸟,我吃亏些卖给你啦。五百两,可不能再少了。” 栗海棠欢喜地连连点头,回头问矮墙外的三个少年,问:“这个价钱,成吗?” 莫晟桓激动地直接跳过矮墙,从怀里掏出银票子数出五张来递给中年男人,又抽出一张按在男人的手掌上。 “这位大哥,多加一百两,我连鸟笼也一并要了。” “成。不过鸟笼子不值几个钱,看在小丫头的面子送给你啦。”中年男人退还一张银票,看着海棠,叹道:“小丫头,你若是个男儿定能成为最精明的商人。” “嘿嘿嘿,谢谢老板大叔。” 栗海棠羞红小脸,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眸余光瞥见中年男人手里的银票时,她好奇地问:“咦?桓哥哥,不是五百两黄金吗?” 准备揣着银票去东屋里取新鸟笼的中年男人差点被绊摔,他惊愕地回头,问:“小丫头,你说啥?你和我谈的价钱是……五百两……黄金?”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惊讶地问:“难道你卖的鸟不是一千两黄金吗?” “呃……” 中年男人只能发出这个单音节的鼻音,因为他有种与财富擦肩而过的悲催感。懊恼,郁闷,后悔……想死的心啊! “误会误会。哈哈哈,全都是误会。这世上哪有一千两黄金的活鸟儿,我家妹子在逗乐子呢。千万别误会啊。哈哈哈哈。” 莫晟桓扯着海棠的小胳膊急步匆匆走出院门,她回头担忧地看着鸟贩的背影,总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惹老板大叔伤心了。 诸葛弈温和浅笑,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你个傻丫头,谁告诉你那只鸟价值一千两黄金的?瞧把鸟贩心疼的都不愿与你寒喧几句。” 栗海棠也觉得莫名其妙,她仰着小脸、问得认真:“师父,那只兰绿羽毛的鹦鹉开价一千两黄金,这只黑不溜秋的八哥鸟未来会说人话,应该也不会太便宜。” “物以稀为贵。那只鹦鹉是从非洲新来的客人,这只黑不溜秋的鸟儿是生活在南方的自家人,两方价钱当然会不同。” 诸葛弈循循教导,通俗易懂。 第47章 吃遍美食 听到他贬低自家人(鸟)的身价,栗海棠皱皱小鼻子,叉着小腰表情严肃的纠正。 “师父,我瞧着这只小黑鸟比染色的鹦鹉可爱多啦。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呢?” 诸葛弈温和浅笑,不与她争执。经过三次亲身试炼,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口才也不错,脸皮嘛变厚啦。 莫晟桓把鸟笼和小八哥鸟交给小厮,附和道:“当然当然,咱家的东西就是比外来的东西好。等我将它训练得会说话了,一定带去奁匣阁给你瞧瞧,让它和你聊聊天。” “真的吗?” 栗海棠眼睛一亮,幻想自己坐在抄手游廊下与黑不溜秋的小鸟聊天的情景。 “咕噜咕噜……” 极为尴尬的声音从小姑娘的肚子里发出来,惹得三个少年哈哈大笑。 莫晟桓揖礼赔罪说:“为了帮我讨买两只鸟竟饿着海棠妹妹,是我的罪过。海棠妹妹快快讲来,想吃什么?想到哪家食肆酒馆,只管道来。”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粉舌舔舔小嘴,“我想吃……呃……” “桂花滚绣球!” 一道极为不怎么样的声音响起,四个齐回头,一位戴着面具的男人缓步而来,站定在栗海棠的身侧。隐在面具后的眼睛专注而仔细的端详她的眉眼,最后长长叹气。 诸葛弈没有动,明耀龙眸审视那张极具西洋风格的绘技,心中微动,似乎已猜到此人是谁。 栗君珅恭敬地揖礼,“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旧相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于自己有利者是友,于自己无益者为敌,旧相识与新相识有什么不同呢?” 戴着面具的男人嗓音沙哑,他解下系在腰间的一个锦荷包送给海棠,“栗氏大姑娘,若五年后你仍逃不出命运轮回,打开它便是。” “谢谢。” 栗海棠收下,系在自己的腰带上。 诸葛弈和栗君珅默默看着,反而纨绔公子莫晟桓不以为然。 莫晟桓揖礼,笑眯眯地说:“这位大哥,冬腊月寒风凛,瞧你一身程子衣裹身,一件大氅又能抵挡多少寒气?” 说着,他掏出一叠银票子,少说有千两之多,递与那戴面具的男人,继续道:“你送如此金贵的保命符给我家妹妹,我兄弟三人无以为报,这些钱还望笑纳。” 戴面具的男人笑声阴森森的,戴着黑色棉布套的双手接过银票子,“传言莫族长次子乃瓷裕镇第一败家子,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这慷慨赠银的行为,我喜欢。” 莫晟桓潇洒地鞠躬行礼。 片刻间,那人已混入巷子的人群中,一个小小的背影渐渐在视野里消失。 诸葛弈和栗君珅交换个眼神,目光皆看向系在小姑娘腰间的锦荷包,探究那荷包里藏着什么“保命符”。 莫晟桓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笑着说:“咱们快走吧,别再饿着海棠妹妹。” “走吧。” 栗君珅颌首,与诸葛弈和莫晟桓一起护着海棠离开野趣集市的村子。 乘着莫晟桓的马车回到燕峡镇的街市时已是黄昏时分,因着那一道“桂花滚绣球”的菜,四个人又回到最大的食肆——福庆楼。 除了福庆楼的招牌美食红烧狮子头,鸡汤煨冬笋、三鲜鱼羹、卤酱肉,又点了一道冷菜便是桂花滚绣球。 吃过红烧狮子头和卤酱肉,喝过鸡汤煨冬笋,看过三鲜鱼羹,唯独对那盘花瓣的冷菜很兴趣。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八只眼睛细细观察盘子里的桂花瓣干碎、油炸的金黄球和淋上去的蜂蜜糖汁儿。 “瞧着不错。” 莫晟桓拿着筷子不动,虽然嘴上夸赞,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诸葛弈神色冷冷的,浅饮半杯酒。 栗君珅静默,对这盘甜腻腻的凉菜很熟悉。刚才乍然听到时,他恍惚间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是哪里听到的。当这道凉菜端上桌时,他猛然想到一个人,神色也变得阴郁起来。 栗海棠放下筷子,歪着小脑袋对诸葛弈眨眨大眼睛。 “怎么了?” 诸葛弈嗓音温润,气息弥漫淡淡酒香。他捏捏她的小脸蛋,没有西洋纱隔着,指腹间的细腻令他爱不释手。 摇摇小脑袋,抓下捏脸的微凉大手握在热热的小手里,她娇滴滴地咕哝:“师父,我能打包回家给懒婆婆尝尝吗?” “你不饿吗?” “饿呀。不过我想吃街边小摊上的美味儿,从街头吃到街尾,肚子也能吃得饱饱的。” 貌似平凡粗鄙的食物却独有其美味儿,栗海棠忍不住吞咽口水,迫不及待地晃悠着他的大手撒娇:“师父,我们到街上去吃美味儿吧。” “好。” 诸葛弈会心一笑,应了声便起身,带着小姑娘离开。从始至终看也没看那两个已目瞪口呆的少年。 “大哥,他们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栗君珅斜白一眼莫晟桓,饮尽杯中的酒,“我们也该回瓷裕镇了。” “嗯,是该回去了。” 莫晟桓拿起桌上的酒壶,同栗君珅一起离开福庆楼。 片刻之后,当莫家的马车和栗家的马车缓缓离开,福庆楼雅间的那桌菜也被打包送去诸葛弈的私宅,给懒婆婆尝尝。 师徒二人走在燕峡镇繁华的街市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比白天还要多几倍,男女老少、本地百姓外乡客,马车驴车牛车…… 街边的一个小摊子,摆上几个粗木的长桌和两排木长凳,人们累了便坐下来,点上一碗藕花茶糊糊和一块胡麻饼,吃得满口生香。 “师父,这块胡麻饼真好吃。脆脆的芝麻饼皮嚼在嘴巴里特别香,你也快尝尝。”栗海棠一手拿着半块胡麻饼,一手拿着勺子舀藕花茶糊糊。 芝麻香、莲子香、茶香混在一起,竟没有半点混杂难吃的味道,反而完美的融合又各有各的独特美味儿。 诸葛弈笑容莞尔,小口咀嚼着胡麻饼。的确美味,比福庆楼的招牌菜还要可口。 “师父,千万别吃饱啊。我刚才看到一个卖糯米饼卷脆鸭片的小摊子,那鸭肉被炸得酥脆,闻着香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呢。” “好。” 糯米饼卷脆鸭片? 这是懒婆婆的拿手菜。算算日子,他们来燕峡镇已经两日,明天早晨就要赶回瓷裕镇去。恐怕小姑娘没有机会品尝懒婆婆的手艺了。 诸葛弈吃完胡麻饼,用绢帕擦净手上的芝麻渣儿,“等下我们去西市买只鸭子回去。” “买鸭子做什么?” “糯米饼卷脆鸭片,是懒婆婆的拿手菜。如果你想品尝正宗的美食,可要好好的求求懒婆婆。” “真的吗?” 栗海棠两眼放光,她已经迫不及待买只鸭子回家去喽。 “师父,快点吃,我们去……西市,哦对,西市买鸭子。” “小馋猫儿!” “师父,快点吃啦。” 撒娇什么的随时拉出来溜溜儿,只要能满足饱腹之欲,她绝对不犹豫。而且,她发觉厚脸皮很有用,比如现在……嘿嘿嘿嘿! 无可奈何的诸葛弈带着海棠去西市买了三只鸭子,雇了一驾马车赶回私宅。 远远的,私宅门外的拴马桩,两匹赤棕色的马儿引起诸葛弈的注目。 “师父,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先进去吧。” 龙眸微眯,诸葛弈提着装鸭子的柳编筐子,领着海棠一同进入宅内。 干净整洁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平时忙碌的小厮们也不见了踪影。隐隐中透着一股子阴霾危险之气。 诸葛弈放慢脚步,将小姑娘护在身后。他缓缓放下柳筐子,手悄悄摸在腰间。 第48章 速归速归 “师父,小心。” 栗海棠躲在少年的身后,悄悄弯腰抓来柳筐子,准备随时助他一臂之力。 幽院的小院子里在朦胧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挂在抄手游廊下的红灯笼被冬夜的狂风吹得明明灭灭。 抄手游廊旁边的墙角大树下的黑暗里忽然燃起一团蓝色火焰,像极了鬼火。 “师父,那火是蓝色的。” 栗海棠并不觉得可怕,双手抓住柳编筐子,大胆又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大树下的黑暗处,“师父,小时候听邻居老爷爷说,鬼火从坟地里钻出来,除非想害人性命才会追着人跑的。你看那鬼火动也不动,看来是个好鬼儿。” “师父,那一处原来是坟地吗?” “嗯。”诸葛弈声音沉冷沉冷的,不屑地瞟了眼那蓝色火焰,调侃:“它好像饿了?你要不要过去?” “送肉上门给它解馋吗?”栗海棠翻个白眼,从柳筐子里抓出三只大白羽毛的鸭子,朝着蓝色火焰的黑暗角落丢过去。 “嘎嘎嘎嘎!” “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 三只大白羽毛鸭子扑腾着漂亮的翅膀飞奔向那蓝色火焰,六只大翅膀一阵狂风似的扑腾,两下子就灭掉了蓝色火焰。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小脸,洋洋得意地说:“师父,小徒弟很不错吧?” 诸葛弈竖起大拇指,赞赏:“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鬼都不怕。” “那当然,好鬼也怕恶人缠。有师父在我身边,连鬼都绕着走。嘿嘿!嘿嘿!” 心里话从小嘴里溜出来,立即招来两道阴森凌厉的瞪视,栗海棠吓得缩缩脖子,抓着柳编的筐子护在身前,快速后退几步到安全距离。 “嘿嘿嘿,师父,我已经赶走了鬼,你快去赶走装鬼的人吧。” “不用。那不是鬼火,是一种可以燃烧的东西。应该是懂行的人故意放出来吓唬咱们的。” 诸葛弈淡定地看向通往偏院的垂花门,幽幽暗暗的门后渐渐走来一个清瘦的侍童。 侍童见到诸葛弈,立即小跑而来,站定后鞠躬揖礼,恭敬地道:“主人。” “嗯。” 诸葛弈清冷应声,眯眼,“小左,你怎么会在这里?” 侍童小左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禀告:“主人,这是栗族长派人送来无心院的信,请你速带栗大姑娘回瓷裕镇。” “你来这里,那边儿由谁盯着?” “主人放心,小右已经回去,而且……”小左压低声,“阿伯也回来了。” 诸葛弈微怔,龙眸闪过一丝惊喜。 “阿伯可受伤?” “是。不过主人放心,轻伤无碍,也用过主人的独门金创药。我离开时,阿伯已能自由行动,还叮嘱我禀告主人不必忧心家里,一切有他暗中安排。” “阿伯回来,我心中更有底气。” 诸葛弈颌首,不经意瞟了眼小姑娘,竟发现她满院子的追鸭子,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趁着小姑娘注意力放在鸭子上,小左更靠近些,低声禀告:“主人,栗氏村传来消息,栗大姑娘的母亲闫氏已被打成残疾,恐怕余生要卧床不起。” 诸葛弈龙眸微紧,忧心地看向追着鸭子跑的小姑娘,幽幽道:“此事暂不要告诉她,一切等二月二禅权之后再考虑。” “是。阿伯也是如此说的。”小左垂首,又道:“主人,懒婆婆已被送去福庆楼养伤,原宅子里的小厮们也有死有伤。死者送回家中,补了银钱;伤者送去医馆,也给了银钱补偿。” “等懒婆婆伤好之后,你再置办一处宅院给她。这宅子……呵呵,烧了!” 诸葛弈招呼着小姑娘去后院收拾衣物,一边又吩咐小左准备马车,即刻赶回瓷裕镇。######### 披星戴月的赶夜路,马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小路翻越瓷裕镇与燕峡镇之间的大山。 因为走得太急,都没能确定懒婆婆是否平安无事。听到小左说懒婆婆受了伤,被送去福庆楼养伤,不会饿着她也不会委屈她,海棠才安心离开。 尽管如此,栗海棠还是气诸葛弈连个告别的时间都不给,抓她直接上马车赶路。 狭小的马车厢里,诸葛弈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栗氏族长亲手写的信,内容简洁明了,最后加重写了“速归,速归”四个字,表达出栗氏族长焦急的心情。 栗海棠气得胸口堵得慌,她歪头看看他,“师父,我们为什么要赶夜路回去?” “因为栗族长家出事了。” 诸葛弈将信收好,放到随身佩戴的帛鱼里。俊美脸庞浮现一抹她看不懂的戾气,还有一丝狡黠。 “师父,那个戴面具的人和栗燕夫人是什么关系?” 栗海棠试探开口。初时听到这道菜的名字,她只觉得菜名好听。当福庆楼的店小二端上来的时候,她恍惚间似曾相识,但也没有回忆起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刚才她生闷气的时候,脑海里一道影子闪过,她猛然发现那道桂花滚绣球正是栗燕夫人的最爱。 诸葛弈淡色的薄唇微动,呢喃成音,“戴面具的男人与栗燕夫人有着深仇大恨,恐怕栗燕夫人不死,他永世不会摘下面具。” “栗燕夫人是深庭妇人,怎会与外族的男人结仇呢?” 栗海棠疑惑不解,而且栗燕夫人性格温柔、待人宽厚,连身边服侍的小丫鬟都不曾被打骂过,何况是外族的男人。 “嗯,这其中定有误会。” 她以自我主观为判定,相信栗燕夫人绝不是伤天害理之人。 “你一个小丫头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深宅大院的事情繁多,连族长和族长夫人都管不到的,你人微力薄又能帮她什么。” 诸葛弈捏捏肉嘟嘟的小脸蛋,“乖乖留在奁匣阁学习规矩,有些事情少听、少言、少关心,懂?” 栗海棠本想反驳两句,可又觉得诸葛弈说得有理。虽然栗燕夫人待她有情有义,她听不得别人坏了栗燕夫人的好名声;但是如他所讲,自己人微力薄,连自保都要依仗诸葛弈和栗君珅的庇护,何谈护着栗燕夫人呢? “回去之后,你只管记住,厚脸皮、不讲道理、唯我独尊。只有你变得强大,才能庇佑你想保护的人。” “嗯,师父,我记住了,而且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栗海棠双拳握紧,曜黑杏眸闪烁坚定的光芒。一转脸,又对着他撒娇:“师父,我要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娘、保护栗燕夫人,也保护你。”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万一我遇到危险,你记得不要食言哟。”诸葛弈温润莞尔的笑颜迷得小姑娘心头发紧。 栗海棠捂住眼睛,噘起小嘴抱怨:“师父,你笑得太肉麻啦,我看不下去啦。” “咳!” 诸葛弈尴尬地敛笑清咳,瞪着作怪的小姑娘,“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笑眯眯地吐出两个字:“嘿嘿!” 一声轻叹,几丝无奈。马车外冽冽作响的风声呼啸着,诸葛弈为小姑娘盖上厚厚的狐裘大氅,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抚上清秀白嫩的小脸。 前途迷茫,唯有强大,才能活得更久。 第49章 回瓷裕镇 一夜马蹄不停,终于在翌日清晨抵达瓷裕镇的汉白玉牌楼下。此时,八大家族被族长派来的老仆人们早已等候多时。 站在冬天的冽冽寒风中,八位老仆人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袄子仍冻得瑟瑟发抖。他们缩脖子在袄领子里,双手互揣在袖子里,嘴唇青紫、大鼻涕吸溜吸溜的,打个喷嚏都觉得眼冒金星、视线晕花。 “铛铛!铛铛!铛铛!” 铜铃声由远及近,八位老仆人顿时精神起来,不怕冷地伸长脖子眺望。瞧着马车确实是栗氏中正府的,他们兴奋地拿粗棉帕子擦掉大鼻涕,狼狈又慌张地整理仪容。 “铛铛!铛铛!铛铛!” 马车驶近,八位老仆人纷纷跪下迎接,齐喊“恭迎栗大姑娘”。同时,马车稳稳从他们身边行过,朝着衍盛堂的后街而去。 没有因被忽略而不喜,八位老仆人爬起来,抖落棉袍子上的尘土,互相揖礼道别后,以最快速度赶回各族的中正府去向族长们禀告。 马车里,安然熟睡的小姑娘被刚刚的喊声吵醒,两条纤细的小胳膊从狐裘大氅伸出来,无意间触碰到柔软的布料。 “师父,到家了吗?” “没呢。睡吧。” “记得叫醒我。” “好。” 两条小胳膊惧冷地缩回去,翻个身裹紧温暖柔软的狐裘大氅,继续呼呼大睡。 龙眸宠溺地凝睇小姑娘恬静安然的睡颜,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能依旧如此恬静,希望她不会被那些饿狼们分食入腹,希望她能强大到足以反抗那群饿狼凶兽。 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小姑娘的鼻前晃动几回,确保她不会被惊醒。 此时,马车停下来,负责赶车的侍童小左禀告:“主人,已经到了后街的东后门,是否将马车赶入东夹道?” “不必。” 诸葛弈用赤色西洋纱罩住海棠的头,又用狐裘观音兜帽戴在她的小脑袋上保暖。连同厚厚的狐裘大氅一同抱起,弯腰走出马车。 “主人!” “画师先生安好。” 陈嫫嫫福了礼,看向被抱在诸葛弈臂弯上的小姑娘,急切道:“大姑娘怎么了?可是伤疾未愈?”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送她回奁匣阁。” 诸葛弈抱着昏睡中的小姑娘大步走进东夹道,从东跨院的东角门进入,穿过东跨院与奁匣阁前院相连的垂花门。 “画师先生,奁匣阁的规矩森严,在栗大姑娘未受禅权之前,恐怕画师先生不能随意进入奁匣阁。” “我是她的师父,按规矩可随意进出奁匣阁,并且不必征得八位族长的同允。”诸葛弈冷蔑眸光扫过一本正经说教的陈嫫嫫,抬步踏过垂花门,抱着昏睡的小姑娘直奔奁匣阁正屋。 陈嫫嫫老脸浮现担忧,她吩咐杨嫫嫫和李嫫嫫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早膳。而她追进正屋,一路上到二楼的卧房。 诸葛弈小心翼翼地放下厚厚狐裘大氅里的小姑娘,趁着陈嫫嫫未上前来服侍,他的大掌按住小姑娘的膝盖,微微用力…… “啊!痛!” “等下泡过药浴会缓解的。” 诸葛弈嗓音柔和地安抚,大手却移向另一个膝盖,微微用力…… “痛!好痛!” 栗海棠被痛醒,她睁大惺忪迷蒙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坠着她平日打发时间绣的香囊。 “师父,我……回来了?” “是。因为你的膝盖受伤未愈,泡过药浴后乖乖地躺在床上休养。”诸葛弈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到她的小手里,“记住,一次放一颗,一日两次。” “好。” 栗海棠呆呆地答应,不知道他又在谋划着什么。目光扫过他的身后,被站在众多嫫嫫前面的老婆子吓到了。 “陈嫫嫫?原来你没死?” 错愕,惊喜,激动,难以相信…… 栗海棠是真的高兴。当她被栗夫人杖刑之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况重伤的陈嫫嫫。伤愈之后,她也不敢询问陈嫫嫫的情况,很怕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死”字,那她将愧疚终生。 陈嫫嫫也很激动,她跪下来磕头,高声道:“谢栗大姑娘还挂念着老奴。老奴本以为再不能服侍栗大姑娘了,没想到栗燕夫人请了大夫来医治老奴,老奴才有幸回来继续服侍栗大姑娘。” “哦,原来是栗燕夫人救了你。她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栗海棠双手合十,感恩不已。 “是是是,栗燕夫人是老奴的再生父母。此生老奴服侍栗大姑娘,希望来世为牛马报达栗燕夫人的大恩。” “陈嫫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栗燕夫人果然没有错看了你。”栗海棠笑意盈盈地看着陈嫫嫫,“快起来吧,小心跪得膝盖疼。” “谢栗大姑娘。”陈嫫嫫磕头谢恩,慢慢起身,恭敬道:“听闻杨嫫嫫和李嫫嫫也由东跨院调来奁匣阁服侍栗大姑娘,我正欢喜呢。” “是啊。杨嫫嫫和李嫫嫫在我暂住东跨院的时候就待我很好。” 栗海棠满满夸赞,听在陈嫫嫫耳里就有些不舒服了。不过,她仍保持着卑恭的态度,往旁边一站,向海棠介绍站得整齐的两排老婆子。 “栗大姑娘,这几位嫫嫫们是各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特意送来的。先前莫大姑娘住在奁匣阁的时候,除了近身服侍的五个老嫫嫫,院子里也有二十多个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们。” “如今栗大姑娘搬入奁匣阁,身边只有我们三个老嫫嫫服侍怎么行呢。故而,各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很是惦念栗大姑娘的起居,便将府中最勤快、最守规矩的下人们送来凭栗大姑娘使唤。” 陈嫫嫫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既是禀告海棠,也是故意说给这些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听的,难保她们之中不会有人偷偷传递消息回原主家。 栗海棠摸不准情况,求救地看向诸葛弈。 “你想留下她们吗?” 诸葛弈莞尔,温润嗓音让焦躁不安的海棠瞬间清明起来。 对呀,她是奁匣阁的主人,想留下谁或者赶走谁都由她来决定,更不用看谁的脸色。就算谁敢脸子又如何,她练厚脸皮神功、练胆大包天神功、练吃遍美食的神功…… “嗯嗯,好吧。”栗海棠坐起来,神情严肃地说:“陈嫫嫫,你先领她们下去,然后再一个一个的唤上来让我仔细查问。” 查问? 查问什么? 陈嫫嫫怔愣,隐隐担忧海棠会无意间得罪八大家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给自己招惹来连连祸事。 “栗大姑娘,你伤疾未愈,不急于这一时查问,先紧着休养身子为重。我带她们下去分配各自的差事,就不劳栗大姑娘亲力亲为啦。” “陈嫫嫫,不查问清楚怎能放心留下她们?难道你忘了奁匣阁的规矩?” 第50章 变得陌生 稚嫩的童音陡然尖锐起来,不仅陈嫫嫫吓得呆怔,诸葛弈也蹙紧眉斜睨她。 忽然发脾气,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尖锐寒戾的质问让陈嫫嫫感到莫明的惧意,她盯着清秀白嫩的小脸,发现两个月不见,她竟觉得小姑娘有些陌生。 “陈嫫嫫,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栗海棠小拳头重重捶打床板,曜黑杏眸盈满恼火。 “老奴知错。” 陈嫫嫫吓得跪在地上,连她身后的一群老婆子和丫鬟们也纷纷跪下,垂着脑袋一副“听训”的恭顺样子。 “陈嫫嫫,自从你走后,奁匣阁的规矩又添补几条。等你闲时向杨嫫嫫问问。今后再出如此错误,传到族长们的耳朵里又是罪过。” “是,谨遵栗大姑娘教诲。”陈嫫嫫觉得老脸微烫,感觉背后无数道幸灾乐祸的目光刺得她浑身疼。 昨夜她回到奁匣阁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立威,向所有人证明她与奉先女之间的主仆感情多好多好,甚至当着各大家族安派来的老婆子、丫鬟们的面前斥喝了杨嫫嫫和李嫫嫫。 眼下,被栗海棠斥喝不懂规矩,无形地狠打陈嫫嫫的老脸,让她羞窘难当。 诸葛弈为海棠掖掖被角,嗓音温润绵柔,叮嘱:“你的膝盖伤疾未愈,记得半月之内别下床走动,否则落下残疾可不好。” 栗海棠听得云里雾里,唯知道他一定又在搞鬼。 师父啊,你怎么专门对自己人下狠手呢?太坏了! 为了给你争取点适应时间,为师只能这样做啦。这都是为你好,别抱怨。 谢师父挖坑之恩! “师父,你也累了两日,快回去歇息吧。”栗海棠颌首致意,扫向那些老婆子和丫鬟们,目光定住门外边的一角,“杨嫫嫫,你送师父出去。” 缩在门外的杨嫫嫫喜极而泣,含泪行礼道:“老奴遵命。” 诸葛弈俊颜温润,唇畔莞尔,明耀龙眸浅藏鼓励。希望海棠能借此机会蜕变成强大的样子,成为奁匣阁真正的主人。 “画师先生,请!” 杨嫫嫫轻声细语,走在前面引路。诸葛弈揖礼,提袍摆随即走出。身后的帘子落下,唯听到小姑娘极冷的稚嫩嗓音吩咐陈嫫嫫领人出去。 由杨嫫嫫一路引领着走西跨院的垂花门,穿过衍盛堂后院的西偏门,便是西夹道。 诸葛弈一脚迈出门槛外,故作不经意地说:“留心陈嫫嫫。” 杨嫫嫫眼眸微动,垂首:“主人放心,陈嫫嫫若有动向,我定会暗中防范。” “嗯。” 诸葛弈回望一眼奁匣阁二楼的小窗子,抬脚离开。 杨嫫嫫阖上门,也抬头望了眼二楼的小窗子,猜测着诸葛弈和栗海棠离开两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柔柔弱弱的海棠变了脾气,变得陌生。 边走边思忖着,不知不觉竟回到奁匣阁的前院,恰巧遇到从后院提来早膳的李嫫嫫。 “杨姐姐。” 李嫫嫫提着食盒子走过来,谨慎地环视四周,凑在杨嫫嫫的耳边低语:“你瞧着大姑娘是原来的那个吗?我怎么瞧着不像呢。” “别胡说!” 杨嫫嫫轻斥,帮忙提食盒,说:“栗大姑娘是家里的长女,下面只有一个未满三周的弟弟。早在遴选奉先女之时,各族各村承报上来的姑娘家世都写得明明白白,上至三代皆有详禀。” 李嫫嫫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央求:“杨姐姐,你全当左耳入右耳出,千万莫说与别人听啊。求求你饶我一回,我定会管住自己的这张臭嘴。” 杨嫫嫫柔和一笑,“放心,我不会说给别人听的。只是……”欲言又止,故意让李嫫嫫心焦,才继续说:“以后在陈嫫嫫面前行事要多加小心,我瞧着她被大姑娘落了面子,恐怕心有怨愤。” 李嫫嫫点头,“我知道。她昨夜回来耀武扬威,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她在大姑娘面前得宠又得势。今儿大姑娘回来了,她巴望着再添一威,哪知……嘿嘿嘿,大姑娘终究年轻,没看透她的心思。” 杨嫫嫫讪讪不语,思忖着李嫫嫫的这些话。 栗大姑娘果真没看透陈嫫嫫的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吗?未知,唯有静观其变。她只要记住主人的命令,暗中护着栗大姑娘就好。 二人合力提着食盒穿过奁匣阁的前院,从正屋的西耳房进入,提着食盒上陡峭的楼梯到二层的小厅,这是专门供奉先女独自用膳的地方,与卧房一墙之隔。 此时,栗海棠被两个老婆子抬着简易的步辇子从奁匣阁二楼下来。她上身穿厚厚的狐裘大袄,双腿盖着貂皮毯子,怀里揣着暖手的小铜炉,一阵淡淡檀香随炉中暖暖的气散发出来。 屋檐下摆着一张舒适的罗汉榻,铺着柔软的棉花垫子,两边还有方柱型的靠枕用来揽腰倚着。 李嫫嫫和杨嫫嫫见两个粗使的老婆子准备抬起海棠,二人连忙上前替换,稳稳地托着她的腰和臀,慢慢抬到舒适的罗汉榻上。 陈嫫嫫见状,面色不愉地垂下嘴角,却没有出声。 杨嫫嫫和李嫫嫫一通忙活,亲力亲为地帮海棠盖好貂皮毯子,置好暖手的铜炉,又添补几块烧好的银霜炭,放了两片御贡檀香。 妥当之后,二人默默地退到角落里,全然当自己是透明人。 被抢了风头的陈嫫嫫怨恨地斜白二人,转脸面对海棠时又换上和善笑容。她上前装腔作势地夸赞:“老奴瞧着杨、李二位嫫嫫真真是细心的人,想来栗大姑娘也很满意她们吧。” 栗海棠不冷不热地看了眼明为讨好、实为挑拨的陈嫫嫫。分离的这段日子,她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情景,唯独不是眼前这般彼此陌生。 她,因为亲眼目睹父亲暴打母亲,至母亲失明的情景,她决心变个活法儿,她要变得强大,然后保护她至亲的亲人。 她思考过要置办一处私宅让母亲安度余生,或者在燕峡镇买处宅子给母亲和懒婆婆居住作伴也是不错的选择。只要远离父亲的暴行,相信母亲会活得很幸福。 “栗大姑娘,你……” “陈嫫嫫,你先让她们站好,我有话要说。” “是是是。” 陈嫫嫫唯唯诺诺地退后,一转身又是耀武扬威的大声喝令起来,挥舞着手臂大声斥喝。 “你们都是聋子吗?没听到栗大姑娘让你们站好。各族的都站在一起,别浑站瞎跑的让栗大姑娘看不清楚。” 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纷纷往自己本族的人身边靠笼,变成大大小小八个方队,还有十几个不知该怎么站队的。 陈嫫嫫瞪了眼,“你们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想被打出去?” 那十几个人互相看看,一动不动。 陈嫫嫫怒了,指挥着自己带来的两个老婆子命令:“来人,都给我打出去!” 就在两个老婆子拿起杖刑的木棍子准备赶人的时候,忽听得西跨院的垂花门外传来一道痞痞的男声…… “这奁匣阁何时由一个老嫫嫫来当家做主,我怎么不知?” 第51章 与众不同 众人看去,只见莫二公子提着一个鸟笼悠哉悠哉地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另一手托着个漂亮的黄花梨木盒子。 “桓哥哥,你怎么来了?” 栗海棠眼中闪烁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平静,语气淡淡。 “听说海棠妹妹回来,我刚去无心院见过子伯兄,顺道过来给妹妹送些点心。”莫晟桓笑吟吟地走过来,托在掌上的黄花梨木盒子递于海棠面前,献宝似的。 “尝尝,这是从燕峡镇最有名的远香斋买来的。尤其绿豆酥饼乃店中独创糕点,连京城的皇帝老儿也偏好这一口呢。” 栗海棠不客气地接过黄花梨木盒子,打开盖子掂一块细细品尝。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故作衿持的虚伪寒喧几句,更没有男女受授不亲的避忌,甚至用价值不菲的黄花梨木盒子盛着几块便宜点心也很正常。 众人眼中,莫二公子果然是败家子,那么贵的黄花梨木盒子竟随手给人存点心,不知莫族长知道后会不会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莫晟桓吩咐陈嫫嫫去烹茶来,又让杨嫫嫫和李嫫嫫去烧两个炭盆过来暖脚,全然不当自己是客人。 杨、李二人听命行事,唯独陈嫫嫫一动不动,扭头吩咐跟着自己的老婆子,“没听到吗?给莫二公子奉茶。” “是。” 老婆子心里委屈,莫二公子明明吩咐你去,怎么扭脸就把差事推到她的头。 “陈嫫嫫,本公子吃的茶是一个老婆子能触碰的?你若不想去只管说出来,何苦费心思隐晦曲折。”莫晟桓抖抖袍摆坐得闲适,痞痞地笑着斜睇向陈嫫嫫。 陈嫫嫫脖子一缩,低垂着脑袋,嗓音平平地道:“老奴不敢!” “嘴不上敢,心里怨恨。”莫晟桓故作无奈长叹,“你们这些得宠的老婆子们呀,一个个活得人精似的。” “陈嫫嫫,我说得对不对呀?” 听他的语气不善,陈嫫嫫连忙伏低做小。 “莫二公子恕罪!老奴听不懂二公子的意思,老奴去烹茶。” 陈嫫嫫冷着老脸往屋内走去。 八大家族中的人都知道莫族长的次子是个纨绔败家子,身为庶子亦不知收敛,仗着自己母亲的胞妹是先前的莫氏奉先女,母子俩在莫氏中正府里挥金如土、吃香喝辣,气得莫族长夫人恨不得杖毙这对母子。 从小到大已习惯被各种嫌弃,莫晟桓痞痞一笑,扭头,看到闷头贪吃的海棠,无奈又同情。把十岁的小姑娘丢进狼窝,不被拆骨食肉算她命大。 离过年还有十日,各族各村攒罗的年礼也会陆续交上来,到时不知有多少能留在她的小荷包里。各氏族明的暗的安插眼线,全都是各府中最懂得如何“扒皮”的老婆子,恐怕今年的年礼会被她们霸占去吧。 “桓哥哥很闲呀。” 栗海棠吃完最后一口点心,拿帕子擦掉饼屑,说:“买来的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还活着吗?” “没啊。”莫晟桓怅然叹息,眼角强挤出一滴泪,抹掉,“海棠妹妹,你该好好的谢我才是。为了帮你除掉放火的坏人,我连心爱的八哥鸟都舍了。” “放火的坏人?” 栗海棠眸光微闪,隐隐察觉到莫晟桓来此目的肯定不是看看她、送点心和喝喝茶那么简单。 莫晟桓歪着身子靠在圈椅里,单手托下巴,斜眼端详小姑娘的五官。 她生得不丑,也不是貌美如仙。打扮得素净清秀,少了些富家闺秀的浓脂艳粉。她吃东西时会小心翼翼地连饼渣儿都要掉在掌心,然后貌似掩面地偷偷吃掉。她现在一脸惊愕又疑惑,璀璨黑的水盈盈大眼睛由涣散渐渐清明,显然她猜到了他所讲的某个事件,然后…… “我以为是小左及时赶到,救下懒婆婆和受伤的小厮们,没想到……嘿嘿嘿,谢谢桓哥哥和珅哥哥。” 栗海棠因为膝盖有伤不能起身行礼,她恭卑地颌首以致谢,认真又严肃的态度让院子里的老婆子、丫鬟们感到疑惑不解。 莫家二公子是出名的废物败家子,他做了什么事情值得地位高高在上的奉先女谦恭致谢? 顶着无数探疑惊讶的目光,莫晟桓缓缓起身,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翡翠玉佩,上面雕着一只立在海棠枝上闭目假寐的鸟儿。 “好漂亮的鸟儿,是桓哥哥亲手雕的吗?”栗海棠双手捧着,乍一眼便喜欢。透水光的青色翡翠,绵白被雕成栖息枝上的鸟儿,还有鸟儿翅膀尖上那抹貌似忽略不计的胭脂红。 莫晟桓面带痞笑,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小脑袋。其实早在燕峡镇的野趣集市帮她买来绿鹦鹉和八哥鸟的时候,他就想如此做了。 嗯,感觉不错。可惜不能像诸葛弈那样捏小姑娘的脸蛋,不然……感觉应该会更好吧? “桓哥哥知道那蓝色鬼火用的是什么东西吗?” “你想要?” “嗯。” “这个容易,明日你去找子伯兄,他那里除了画画的颜料,还有各种奇珍异草。”莫晟桓望了眼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明知故问:“这些人,你要留下?” 栗海棠微微一笑,“能否留下,看她们的表现。” “哦,原来你已有谋划。”莫晟桓故意拉长音,眼中笑意深长。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已非传闻中那般怯弱无能。如此,未来五年的生活将不再乏味,希望小姑娘不会让他失望。 栗海棠仰头盯着莫晟桓脸上神色几度变化,含在唇角痞痞的浅笑渐渐扩大,最后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 “海棠妹妹,我还要回家去喂鸟,告辞啦。” “谢谢桓哥哥来看我,又送了好吃的点心。”栗海棠抱紧黄花梨木盒子,天真得像贪吃的小孩,心无城府。 莫晟桓昧着良心叮嘱:“你要善待这些老嫫嫫和小丫鬟们,千万别惹她们不高兴。”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虚心听教地说:“桓哥哥放心,我不会耍小姐脾气惹嫫嫫们生气的。”言下之意,谢谢痞子二哥提醒,她正发愁怎么闹腾呢。 莫晟桓畅然,看她的眼神也多了点赞许。她,果然与众不同。 “好啦,我先走了。栗氏南府出了大事,你行动不便就别过去了。” “桓哥哥慢走。杨嫫嫫,送莫二公子出去。” “是。” 杨嫫嫫领路,引着莫晟桓从东跨院的东角门离开。 看着站满院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栗海棠若有所思。 “栗大姑娘。” 一直躲着不出来的陈嫫嫫终于从屋子里走出来。 见陈嫫嫫两手空空,栗海棠小眉头蹙紧,漂亮的曜黑杏眸在这张老脸上仔细审视过后,抱着黄花梨木盒子小手微微握成拳头,怒火隐忍不发。 “大姑娘。” 杨嫫嫫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丧柬匆匆而入,屈膝行礼,“大姑娘,栗氏南府派小厮来送信儿,栗氏族的二爷殁了,请大姑娘过府商议。” 丧柬送上,栗海棠心中五味翻涌。不知道栗氏族二爷的死与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有没有关系。 第52章 栗氏南府 “栗大姑娘,赶快梳洗更衣去栗氏南府瞧瞧我家夫人吧,想来她此刻定是最伤心的。”陈嫫嫫上前欲扶起海棠,却没注意到她对栗燕夫人的称呼。 栗海棠垂眸,收好丧柬,轻声吩咐:“杨嫫嫫,将陈嫫嫫重打十杖,关进柴房待我忙完之后再行审问。” 杨嫫嫫眼神闪动,不经意瞟向陈嫫嫫乍青乍白的老脸,已猜到小姑娘为何会对陈嫫嫫下手。 “是。” “李嫫嫫,送我回卧房去梳洗更衣。杨嫫嫫,找两个妥当的人护住柴房,不准与她多说半个字。” 李嫫嫫行礼,应道:“是。” “老奴遵命!” 杨嫫嫫行了跪礼,回头看向那十几个闲散站在一起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你们还呆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请陈嫫嫫去后院受罚?” “是。” 那些原本奁匣阁的老婆子们被欺负后心怀怨恨,见陈嫫嫫被罚,自然冲到最前面一解昨夜被欺侮之愤。 栗海棠冷眼看着,心更冷了。 李嫫嫫与另一位老嫫嫫合力抬着小步辇送海棠回二楼卧房。 只留下李嫫嫫服侍梳洗更衣,栗海棠换了素白的袄裙子,连大氅都是银鼠皮的。白皙小脸略施脂粉,未点胭红又显得病容憔悴。 “走吧,去栗氏南府。” ######### 栗氏南府。 高高的正门檐廊下悬挂白绉纱灯笼,门楣上匾额漆着四个大字:栗氏南府。 两扇漆黑府门大开,东西角门也敞开。往来人潮如织、乱如一团麻;而府院内哭声震天,怅叹声起起伏伏。 奁匣阁的马车停稳,随行的李嫫嫫拿着丧柬上前交给站在门口的小厮。 “奁匣阁栗大姑娘来了,快去禀报。” “是。” 小厮见状,与共守大门的同伴叮嘱一声,连忙拿着丧柬跑进院内禀告。 李嫫嫫回到马车旁站着,高昂着脸接受往来人们的注目。她是奁匣阁奉先女的奴仆,跟着主子出来可不能畏畏缩缩的惹人笑话,不能给主子丢脸。 少时,那小厮飞奔而出,垂手低头站在马车旁。 八位族长匆匆而出,以莫族长和栗族长为首,其余六位族长尾随其后,连同栗氏族的各村里长也纷纷出来恭迎。 这阵势,若说是迎接皇帝銮驾也未偿不可。太过隆重,太过引人注目,太过不同寻常……那又如何?连皇帝都知道瓷裕镇八大家族推举的奉先女身份高贵,能与神明齐享贡奉。 八位族长躬身揖礼,齐声高喊:“拜见奉先女。” 李嫫嫫登着下马凳,将车帘撩起。车里端着雪绉纱罩头,一身银绸大袄的小姑娘。未施胭脂的素净妆扮,连同手里捧着的暖手炉也变成白瓷的。 “各位族长请起。” “谢奉先女。” 八位族长直起腰板,恭敬的往后退了一步,意在等候栗海棠下马车。 李嫫嫫一招手,两个抬着小步辇的老婆子走上前来,站在马车旁边。 栗海棠由着李嫫嫫抱下马车,安稳地坐到小步辇上,歉意地说:“外出时在山里遇险,不小心伤到膝盖。请各位族长恕罪!” 莫族长揖手,“栗大姑娘言重了。我等才知晓栗大姑娘遇险之事,因栗家二弟的丧事要办,所以没能到奁匣阁看望栗大姑娘,还请恕罪。” “莫族长有心了。栗氏二爷的丧事要紧,定要办得风风光光才好。” “是。” 莫族长应着。 栗族长提袖垂泪,上前揖礼:“我代家弟叩谢栗大姑娘。” “栗族长请节哀,千万别伤了身子。” 栗海棠轻声细语的叮嘱感动了栗族长,只见栗族长老泪纵横、数次哽咽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 “莫族长,栗族长,大冷的天儿,先请栗大姑娘入府吧。” 闫族长适时开口,打破这虚伪的寒喧。按理说,他与栗海棠也算是有“亲戚”关系的,毕竟海棠的母亲闫氏是他家一族的女儿。 经此提醒,莫族长连忙告罪,栗族长也不再装哭。 两个老婆子抬着栗海棠迈进栗氏南府的大门,李嫫嫫神情淡漠的随行在旁边,一只手还托着冰冷的小手。 栗海棠稳坐在小步辇上,尽管披了银鼠皮大氅,腿上也盖着狐皮毯子,但她仍感到莫名的寒意。一只手放在白瓷手炉上,一只手紧握着李嫫嫫的手。 微微汗湿的小手泄露她内心并没有表现得这么淡定自若。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大阵仗,相信今后会越来越多隆重的场面需要她参与。 “小妇人恭迎奉先女!” 栗燕夫人一身缟服由两个同族的妇人搀扶着缓缓跪下,磕头。 “栗燕夫人请起!” “谢奉先女。” 由着二妇人扶起,栗燕夫人含泪望向端坐在小步辇上的小姑娘,语未出、泪已如雨。 “海棠!” “栗燕夫人请节哀!逝者已矣,莫要伤了己身啊。” “是。” 栗燕夫垂泪,让出路来,“请。” 栗海棠默声微点头。旁边的李嫫嫫立即吩咐两个老婆子抬着小步辇去了停灵的屋子。 八位族长分列两边,在后跟着一起进入。 小步辇放下,早有执丧者燃了三柱香,恭敬地递给海棠。静待她闭目祈祷,默念《往生咒》毕,再将三柱香递还,由执丧者代为上香。 “栗二爷一路西行顺遂,勿念家中,凡事皆有命数,且安且安!” 烧过纸钱,又默念一回《往生咒》。又以栗氏本族的晚辈行了孝礼,敬过酒才算礼毕。 李嫫嫫磕过头,招呼两个老婆子进来抬小步辇。由栗燕夫人亲自陪着去了一处客院,专门为栗海棠而设立的休息之所。 八位族长行礼后退出院子,去了前院迎客。 栗燕夫人虽然是栗二爷的正室,但栗海棠的身份不同寻常,纵然繁杂的事情多也必须留在这里陪着。 栗燕夫人瞧了眼陪着海棠来的李嫫嫫,眸中异样微闪,哑着嗓子关心地问:“听说你随画师先生出行遇到危险又伤了腿?可好些了?我知你身边没有个妥当的人服侍,便吩咐陈嫫嫫回去。” “谢栗燕夫人关心,我这伤需要静养半月,一时还不能下床走动。故而今日失了规矩,还望栗燕夫人不要怪罪。” “无妨无妨。” 栗燕夫人强颜浅笑,心里却惴惴不安。希望陈嫫嫫回去能像以前一样得到海棠的信任。 小丫鬟奉上茶来,栗海棠浅呷一口,不冷不热地说:“陈嫫嫫有长相一模一样的同胞姐妹吗?” “嗯?这是何意?”栗燕夫人不解,欲碰唇的茶杯放下,心生疑惑地看向恬静的小姑娘。 栗海棠不急不徐,缓缓开口:“陈嫫嫫回来之后越发没有规矩,今日我出门前她做错事,被我罚了十杖,关去柴房自醒。” “什么?你……你打了陈嫫嫫?”栗燕夫人惊慌,双手一松,茶杯应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适时,门外有小丫鬟禀告。 “禀夫人,栗夫人来了,马车已停在府门外。” 第53章 锋芒毕露 栗燕夫人惊愕神情瞬间收敛,微微愠怒:“我知道了!就来!” 相对于栗燕夫人表现出来的恼火,栗海棠却恬静得像那些话从未在她口中说出来一般。她依旧端着茶杯浅呷,垂眸欣赏漂浮在水上的几片嫩青色叶芽儿。 “海棠,你为何那般待陈嫫嫫?她,做错了什么?” “因为她不知收敛,仗着夫人和我的威势欺压别人。”栗海棠垂眸,无法透过眼神透晰她心中所想。唯独,她这句貌似凉薄的提醒让栗燕夫人的火气瞬熄。 栗燕夫人动动嘴,终不发一语。转身接过小丫鬟递来的裘皮斗篷,步伐微颤地走向门口。在她即将迈过门槛之时,听得背后传来小姑娘的清浅童声。 “栗燕夫人,你可听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话吗?” 栗燕夫人拧眉,回头瞪向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恍如陌生感油然而生。 “你想说什么?” 栗海棠垂眼帘凝视那几片叶芽儿,用尾指挑出一片丢在地上,淡淡说:“今日夫人得势,她仗势欺我;明日我得势,她仗势欺夫人;后日夫人与我双双失势,想来第一个落井下石之人便是她,而我与夫人将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苟活于世。” 栗燕夫人眼睛微眯,揣在银鼠暖筒子里的双手攥成拳头。 没想到三日不见,这孩子竟变得如此胆大深谋、牙尖嘴利,已然陌生如旁人。也是,有诸葛弈那般精明的人暗中教导,纵然只有十岁又如何? “你想如何?” “栗氏南府没了栗二爷当家作主,栗燕夫人身边又没有个儿子傍身,想来今后的生活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栗海棠放下茶杯,抬头直视栗燕夫人探寻的目光。樱粉的小嘴微微翘起,不闪不躲地任对方审视。 “你……变了!” “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死了,还能无所变化,那我真真是看错了栗燕夫人。” “你想怎样?” “不急。栗燕夫人还是先去迎接栗夫人吧。这位族长夫人的耐性越来越少,连虚伪的和善都不想装了。唉!” “她与你一样身不由己。你能变得如此,又有什么脸来讥讽她呢?”栗燕夫人气不过,不免为自己的好姐妹辨驳。 栗海棠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帘动,栗燕夫人离开。 李嫫嫫瞧着,将新加过炭的白瓷手炉裹了厚厚的棉帕子,小心地放在海棠的手里。 “看来画师先生猜对了,栗燕夫人的确被栗氏族威胁,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她急着派陈嫫嫫去奁匣阁,无非是想借我的身份来压制栗族长和栗夫人,为她和她的女儿们搏得一线生机。至少,她们娘仨能留在栗氏南府,不至于被赶出去无家可归。” 栗海棠长长舒口气,等待诸葛弈预测的事情发生。而她,也会适时护着栗燕夫人及她的两个女儿。 李嫫嫫同情地叹道:“唉!栗燕夫人怪可怜的!那两位小姐还年幼,一个十岁,一个五岁。身边又没个儿子傍身,这以后的日子恐怕更加艰难。” “静观其变吧。” 栗海棠望向窗外,隔着一层白油纸虽看不清外面情况,却能听到屋廊下老婆子们的小声讨论,无非同情栗燕夫人和两位小姐的处境。 “栗大姑娘,我是栗燕夫人身边的丫鬟。” 门外,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栗海棠心中念了一声:来了。 李嫫嫫已按捺不住,想要把人唤进来。可触及到海棠的警告目光,她吓得缩缩脖子,暗骂自己沉不住气,难怪杨嫫嫫比她更得宠。 栗海棠抱着白瓷手炉,淡淡道:“进来吧。” 厚厚的棉门帘撩起,满身脏污的小丫鬟跪着爬进来,哭花小脸仍泪水盈盈,重重磕头苦苦哀求:“求栗大姑娘救救我家夫人吧!求求栗大姑娘念在以前我家夫人几次维护之心,为我家夫人作主啊!求求栗大姑娘!” “废话少说些,到底出什么事?” 李嫫嫫不耐烦地斥喝,吓呆住哭哭啼啼语无伦次的小丫鬟。 “别吓她,让她慢慢的说。她家夫人还有命给她磨蹭时间讲废话,咱们急什么呀。”栗海棠端着架子,一副事不关己无需焦急的样子。 小丫鬟怔愣,仔细回想刚才那话,她急忙磕头赔罪,乞求:“栗大姑娘恕罪,奴婢是被吓到了。我家夫人被栗族长夫人逼着殉葬,求栗大姑娘救救我家夫人吧。” “什么?殉葬?你怎么不早说!” 栗海棠急得心火烧,她站起来刚想迈出一步,双腿却像木桩子似的寸步难移。身体也倾向前,眼瞧着要摔着了。 “大姑娘小心!” 李嫫嫫及时出手抱住她,却没能护住白瓷的暖手炉。 “咣——!” 一声巨响,白瓷手炉在地上四分五裂,与之前栗燕夫人摔掉的茶杯混在一起。炉中的炭灰忽然飘起,弥漫满室呛鼻的烟气。 “大姑娘,我抱你出去。” “好。快点!” 李嫫嫫虽然不会功夫,但常年干粗活儿练得身体健康、双手力大。再说栗海棠才十岁,身材娇小,很容易就抱起来。 待到李嫫嫫抱着小姑娘随着小丫鬟一起跑到前院的时候,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给惊到了。所有栗氏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口中叨念着:“栗二爷!栗二爷!” 那一声声悲怆凄哀的唤声,配上满脸的泪痕,怎么瞧着都是走了心的悲伤。可是…… 栗海棠的出现让所有痛哭的栗氏族人戛然收敛,一个个大鼻涕红眼泡的,泪眼迷蒙地盯着她。 好奇?惊讶?猜测? 在众人各种变化的目光中,李嫫嫫趾高气扬地抱着栗海棠走向正屋。 正屋檐廊下,一边坐着八位族长,一边坐着八位族长夫人,而栗族长和栗夫人居主位。 屋中,栗燕夫人踩在凳子上,一条白绫由屋梁延伸而下,她含泪看着守在凳子边的两个女儿。 屋外,见李嫫嫫抱着栗海棠前来,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立即起身相迎。 “拜见奉先女。” 喊声震天,把停灵的隔院里哭声都掩盖下去。 “快!快给栗大姑娘搬来罗汉榻,多铺些棉垫,再多抬两个炭盆来,可千万不能染着风寒。”栗族长厉声吩咐栗氏南府的管家,更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 “栗大姑娘先忍忍。” “有劳了。” 栗海棠让李嫫嫫将她放到椅子里,瞟向屋子里的栗燕夫人,还有围在凳子边的两位小姑娘。 “唉,可怜的两个小妹妹。一个与我同岁,一个才五岁,正是需要爹娘护着宠着的。没想到栗二爷竟撒手去了,留下孤儿寡母如何活命哟!” 第54章 赌命相搏 人儿小,叹声重。任谁都没有想到年仅十岁的栗海棠竟然会感叹出他们听着格外刺耳又虐心的话。 莫族长忍不住侧目,心中暗忖三日不见,诸葛弈是如何教导小姑娘的?竟令他刮目相看。 和莫族长一样惊讶的,还有栗夫人。 那日诸葛弈不顾外族男人闯中正府后院的规矩,以身犯险带走栗海棠。她找到栗族长哭诉,没想到却招来丈夫的训斥,并且让她认清事实,别再妄想与奉先女为敌,免得后悔莫及。 栗夫人忍下这口气,更暗中安排自己的心腹去奁匣阁,以便日后掌握栗海棠的行事,包括她与诸葛弈、栗君珅之间的关系。 “禀族长,画师先生前来祭拜。” “快请!” 栗族长提袍摆步下石阶,挥袖让跪在院子里的栗氏族人纷纷退到两旁,让出主路来。 此时,诸葛弈一身牙白长袍,银色长发一半束起一半披于肩后,潇潇洒洒而来。手里托着一幅卷轴,温润如玉的俊美容颜摒弃平日浅淡笑意,神情尽现平静。 “子伯拜见栗大姑娘!拜见各位族长,各位族长夫人!” “师父来了。怎么没多加件衣服,小心染了寒症。”栗海棠由心而发地关怀,对诸葛弈的尊称无一不彰显她将他视为最亲近最尊重的人。 栗族长递给栗夫人一个眼神,她连忙让出自己的椅子。 “子伯,快快坐下。” “谢栗族长赐座!谢栗夫人赐座!” 诸葛弈谢过之后,没有走去椅子坐下,反而托着手里的卷轴走到屋门口,道:“栗燕夫人,你这是何为呀?纵然想追随栗二爷而去,也该念念膝二幼女。幼女无辜,你怎忍心弃她们而去呢?” 我也不想死呀。可这些人逼着我殉葬,我又能如何反抗? 栗燕夫人满腔哀怨吞在肚子里,她嚎啕大哭,抓着白绫子如何也不想套住自己的脑袋。 “娘!娘!” “娘,不要抛下我们!娘!女儿害怕!” 两个小女孩抱着栗燕夫人的腿大哭着,怎是一个可怜怜的。 诸葛弈将卷轴展开,单臂高高举起,“栗燕夫人,子伯知你与栗二爷伉俪情深,故而作画一幅,望栗燕夫人寄托哀思。” 栗燕夫人含泪看着画中的男子,伤心已无法言语。 适时,栗氏南府的老管家指挥着小厮们搬来罗汉榻,铺了厚厚的棉垫子,连同护腰倚靠的凭几都搭上柔软的银鼠皮子。 栗海棠被李嫫嫫抱到罗汉榻上坐好,又一通忙活地盖上护腿的狐皮毯子,脚下踩着栗氏南府管家搬来的炭炉子暖脚。 “师父,你过来坐吧。” 栗海棠轻柔唤声,诸葛弈微叹,将卷轴交给管家,提袍摆坐在她的身边椅子里。身为外族男子,本不该参与八大家族的事情,所以他噤声不语、静观其变。 “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也请坐吧。” 虽然年仅十岁,可身份摆在这里。栗海棠一句话,平时高高在上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无一不听令、纷纷告座。 “你们也都起来吧。跪在地上小心伤了膝盖,和我一样变得废人。” “谢奉先女。” 跪在院子里的栗氏族人们齐声高喊,身形不稳地缓缓站起来。 栗海棠微微侧脸,虽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却也开恩道:“请栗燕夫人先下来吧。有事好商量,你如此寻死觅活的做样子给谁看?难道你一脖子吊死追随栗二爷而去,别人能夸赞你是贞女烈妇吗?” “是。” 栗燕夫人呜咽着应声,慢慢下来,一手牵着一个女儿走出屋外,跪在罗汉榻旁边一副听命的低姿态。 栗海棠看向栗族长,问:“为何不阻止栗燕夫人殉葬呢?难道栗氏族有夫死妻殉的规矩吗?” 栗族长偷瞄了眼对面的栗夫人,脸皮尴尬的抽抽几下,揖礼道:“栗大姑娘有所不知,若栗氏南府有儿子,她身为主母可扶持幼子主家;但栗二爷膝下无子,为恐栗氏南府易主,故而要求夫死妻殉。” “那之后呢?” “自然是在同族中寻找合适的男孩过继,承续香火。”栗族长禀明,已开始算计着要不要让自己的一个外室庶子过继来。 栗海棠想想,看向莫族长,又问:“莫族长,莫氏族也有如此的规矩吗?” 莫族长沉吟片刻,起身揖礼,“我氏族有二条路可选,一是夫死妻殉;二是由地位高者决定,一般……是由族长或族长夫人来决断。” “哦。”栗海棠恍然,看看栗族长和栗夫人,说:“那我身为栗氏族的奉先女,是不是可以为栗燕夫人作主,来决断她的生死呢?” “栗大姑娘,你不可将莫氏族的规矩用来决定栗氏族人的命运。” “栗夫人,依你之言不能按规矩行事,那我准备赌命相搏呢?你又要如何来反驳?” 面对撕破脸皮、断了恩情的栗夫人,栗海棠没了恭敬也少了温和。她面冷声戾地质问栗夫人,全然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软柿子。 赌命相搏? 众人一片沉默,唯诸葛弈浅翘唇角,明耀龙眸暗藏赞赏。 在小姑娘来栗氏南府之前,趁着她独自在卧房换衣服,诸葛弈将解救栗燕夫人的法子简单教于她。 如何打压栗燕夫人的气势,如何离间栗燕夫人对陈嫫嫫的信任,如何借栗燕夫人身陷危险中出手相救。没想到呀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并且表现出来的凉薄和威势令他刮目相看。 莫族长不明,问:“栗大姑娘,你要如何赌命相搏?” “方法很容易,让栗燕夫人撞棺。若棺中有回声便是栗二爷难舍夫妻之情,令她殉葬。若棺中无回声,则栗二爷盼她好好活着,养育女儿、主持家务。” “这……” 栗族长犹豫不决,看向栗夫人。 栗夫人昂起脸,冷蔑地瞥了眼栗燕夫人,“我答应,赌命相搏。” “好。” 栗海棠点点头,露出天真无邪的小表情,仿佛刚才那锋芒毕露、运筹帷幄的小姑娘并非是她。 管家指挥着四个小厮搬运罗汉榻,连同栗海棠一起往隔院去。 幸好是张窄榻,过垂花门时很顺利,小姑娘也心安理得地坐在上面,看着四个小厮气喘吁吁地搬运罗汉榻到停灵的院子。 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包括栗氏族的族人们。 诸葛弈站在罗汉榻旁边,后面是族长和族长夫人。 “栗燕夫人,你放心。若你死了,我会让陈嫫嫫回来照顾两位小姐。不过,我希望你能活着,毕竟两位小妹妹需要亲娘的保护。” “谢谢栗大姑娘为我搏得一线生机!” 第55章 反目成仇 栗燕夫人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或真心、或假意。但在外人眼中,身为奉先女开口为她搏得一线生机,那么她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栗海棠端坐在罗汉榻上,她看着一身缟素的栗燕夫人慢慢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向停灵的正屋。 一步。 两步。 三步。 …… 缟素袄裙被寒冬的狂风卷着,露出一双银莲小脚迈得果敢沉稳。未施胭粉的容颜憔悴,昔日柔情美眸黯然无色。 在场的人们无论身份尊卑、不关贫富贵贱,每个人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忧色。 忧她撞棺太猛,错失活命机会;忧她撞棺太轻,耍尽手段保命;忧棺内没有回声,没能处置这个寡妇;忧棺内有回声,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各人各怀心思,庭院里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栗海棠微微歪着小身子依近诸葛弈。以命赌命,她说得出,却不一定忍心看。 诸葛弈温润俊美的容颜满是宠溺柔色,伸手握住小姑娘的冰冷小手。尽管一字未语,尽管他别开视线继续看向停灵的正屋,尽管他的大手比她的小手还要冰冷,但……莫名的安心。 众目睽睽之下,那大手握紧小手的举动,那温柔宠溺的眼神,那娇俏的小姑娘表现出的依赖,不仅族长和族长夫人看得皱眉,连八大家族中的公子们也纷纷猜测奉先女与画师先生之间紧密关系到何种境地。 “夫人!” “娘!” “娘亲!” 老嫫嫫的一声惊慌大叫,两个小女孩嘶破喉咙的尖锐唤声,将众人盯住诸葛弈和栗海棠交叠双手的视线瞬间移向停灵的正屋门口。 一道缟白素影仿佛被寒冬冽冽狂风推着、催促着漂向屋内…… 无数惊惧的抽气声纷扰四起,时间若停止、风声亦变得微弱,每个人的眼睛不自禁地睁圆,瞳孔里涣散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咣——!” 钝闷声从屋内传出,那些冲过去准备瞧瞧情况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突然在屋门外顿住脚步,一个个脸色满是惊怖。 栗族长急忙跑过去,急问:“如何?有没有撞死?” “禀族长,二夫人伤了头。二爷的棺材完好,不过……奴才没有听到棺内有回声。”执丧者垂首禀告,不敢有半点虚言。 栗族长幽幽怅叹,瞥了眼屋子里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素颜染满鲜血的栗燕夫人,背着手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莫族长心中冷笑,看向端坐在罗汉榻上的栗海棠,和与她一直握着手的诸葛弈。炯炯老眼疑色一闪而逝,心中已猜到几分。 栗海棠高昂起小脸,吩咐身边的李嫫嫫。 “李嫫嫫,去请栗燕夫人。” “是。” 李嫫嫫屈膝领命,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屋内,并且叫上门外的两个老婆子一起将栗燕夫人扶出来。 栗燕夫人跪下来磕头,有气无力地说:“栗大姑娘,我……我家相公没有回声,看来……相公要我留下来……照顾年幼的女儿……主持栗氏南府的家务。” “栗二爷念着稚龄幼女,终究不忍心让栗燕夫人生死相随。栗二爷疼惜母女仨,实乃世上至情之男子。栗燕夫人好福气呀。” 莫夫人语含酸,一副羡慕嫉妒的表情。 在场的人们皆噤声不语,纷纷看向罗汉榻上端坐的小姑娘。不知道与栗二爷长女同龄的奉先女,会做出怎样令人大开眼界的决定。 看看栗燕夫人身后哭得梨花泪雨的栗大小姐,更看看端坐罗汉榻上容貌清秀、恬静淡然的奉先女。同样的年纪,却有不同的经历,心智的成长也不同。 栗海棠看向栗族长,问:“栗族长,能否请执丧者前来问话?” “当然可以。”栗族长颌首,扭头低声吩咐小厮。 小厮跑去停灵的正屋请执丧者,少时二人匆匆而出。 执丧者跪在罗汉榻前,恭敬道:“老奴给奉先女请安!” “起来回话。” “谢奉先女。” 执丧者起身,垂首低眸。 栗海棠放开微凉的大手,此时她已不似刚才那般忐忑。 “刚才栗燕夫人撞棺,你就守在旁边。把你对栗族长说过的那些话当着大家的面儿再说一遍。” 栗海棠冷眼扫过坐在两边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终,目光停留在栗燕夫人被鲜血染红的脸上。 执丧者躬身揖手,道:“禀奉先女,各位族长、族长夫人,栗氏族的族人们。刚才老奴就站在二爷的棺材旁边,亲眼见到二夫人以头撞棺,二爷的棺材完好,棺内无回声。” 一语出,众人屏气凝神等待栗海棠开口,栗族长神情释然,栗夫人眸光阴鸷。 忽略所有人颜色各异的神情,栗海棠斜歪小身子,小脑袋用力凑近莫族长,低声问:“莫族长,我是不是该问问在场的栗氏族人有没有意见?” 莫族长稳坐椅中,揖手说:“栗大姑娘乃奉先女,是八大家族供养的仙婢。地位于我们族长之上,你做的决定无人敢驳。” 栗族长也附和道:“是呀是呀。栗大姑娘先有约定,既然栗燕夫人撞棺没有闻得回声,自然要按照约定留她性命。” “如此,甚好。” 栗海棠满意颌首,昂起小脸看向所有人,宣布道:“赌命相搏的约定已成事实,棺内没有回声,栗燕夫人无需殉葬。日后若有人诟病今日之事,杖……” “等等!” 一道阴冷声打断铿锵童音,众人目光移向那发声之人,皆疑惑不解。 栗夫人站起来,走到庭院中央,趾高昂首、睥睨众人,阴鸷目光扫过栗氏族的族人,昔日柔声细语已变成森冷严厉。 “栗氏族的规矩岂能随意能改变的?我深知栗大姑娘与栗燕夫人的交情匪浅,但私人恩情怎能凌驾于规矩之上!” “若今日栗大姑娘偏私留下栗燕夫人的性命,那明日再有此等事情发生,栗氏族中的任何人是不是都可以撞棺赌命呢?” “栗大姑娘年仅十岁,尚在顽劣的年纪,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小小孩童不知规矩还则罢了,难道我们这些年长的人也可不守规矩行事吗?说出去,让人耻笑栗氏族的族人们不忠不孝、颠倒黑白、不顾礼仪廉耻吗?” 因为私交甚好,奉先女违抗祖先定下的规矩,与栗燕夫人演了一场撞棺赌命的戏给大家看,顺理成章的堵悠悠之口,保住栗燕夫人的性命。 私情,凌驾于规矩之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所有人的心中落下浅浅的永久抹不掉的烙印。 “栗夫人,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狼狈的栗燕夫人如疯癫般冲向栗夫人,双手死死掐住栗夫人的脖子。曾经的闺中蜜友,曾经的患难与共,曾经的惺惺相惜,在这一刻变得狰狞可怖。 同心同德的金兰姐妹一朝反目成仇,惊呆住所有人,也让栗海棠看清世间冷暖,想到她那可憎的父亲和可怜的母亲。 若有一日,父亲先于母亲离逝,一生没有享受过幸福的母亲却要以夫死妻殉的规矩追随那个虐待她的恶魔。世间公道何在? 不知不觉,冰冷小手拧紧帕子,她的眼中闪现涛天怒火。 “够了!都给我住手!” 第56章 一碗汤药 缠打在一起的两妇人没有听到这稚嫩声的斥喝,仍然狂疯地朝着对方最脆弱的要害部位拳打脚踢。 “都给我住手!” 栗海棠愤怒地瞪圆大眼睛,尽管她用了最大的嗓音喝斥,然……无用。 “珅哥哥,让人拉开她们。” “是。”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栗君珅揖礼,撩起袍摆走向扭打一起的两妇人。一抬手,即刻有老婆子们聚拢上前,嘴里叨念着“夫人”,磨盘大且有力的粗糙肥手伸向两妇人。 人多必乱。 只听得“啊啊,救命啊”,“夫人,快放手”,“哎哟,夫人踹老奴作甚”,“夫人,听老奴劝,快放手吧”……诸如此类的喊声、劝声、喝声等等不绝于耳,纷乱场面如何形容?两个字:热闹。 “都给我住手!” 栗族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实在坐不住了。他斥令吓呆住的小厮们聚上去把两妇人扯开,老脸一阵窘红。 果然,老婆子们气喘吁吁地退下阵来,小厮们不敢用力,只能苦苦哀求:“夫人,快停手吧!” 两个不认吃亏的主儿哪肯罢休?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打成一团乱麻,惹急了连小厮们也一并拳打脚踢。 挨了打的小厮们捂着脑袋满地滚,就算不疼也要装出重伤不起的样子。两位女主子得罪哪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以后还怎么在府里吃香喝辣? “一群废物!” 栗族长左踢右踹、扫清挡路哀嚎的小厮们,站定在扭打的两妇人身边,抬腿就是一窝心脚,不偏不倚正中栗夫人的肚子。 “嗷!” 狰狞撕打、毫无戒备的时候被踢了肚子,栗夫人嚎叫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疼得打滚儿。 “啪——!” 紧接一道清脆悠长的掌掴声,把众人的目光引向另一个披头散发犹如疯婆子般的妇人。 挨了巴掌,栗燕夫人轻哼,捂着半边肿起的脸,惊疑不定地盯着栗族长。 栗族长气得呼哧呼哧大喘,一手叉腰一手颤抖的指向蜷缩在地上的栗夫人,又指向捂着半边肿脸的栗燕夫人。 “你们两个成何体统?真真是丢尽了栗氏族的脸面!”栗族长“啪啪”拍自己的老脸,悲凄道:“我这张老脸哟,以后还怎么见人?哎哟哟,真真是家门不幸哟!” 哀恸哭声幽幽,栗族长拖踏着步子走向停灵的正屋,手扶门框朝着里面嚎哭:“我那苦命的二弟哟!你怎能丢下年迈的哥哥,一人独行哟!” 最后这拉长的颤音儿听在耳里,让人不禁想……笑。 以前栗二爷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兄友弟恭、守望相助。相反的,栗族长在生意上处处刁难栗二爷,连每年各府的股红分账都会斤斤计较,兄弟二人早已寒了心、离了心。 栗二爷突遭横祸死于火灾中,栗族长和栗三爷、栗四爷先派人来救火,而后集体往栗氏南府的银钱库房跑。为的是啥,各自心知肚明。 修理完自己的老婆,又打了弟媳妇,还能装得一副天大委屈、哀己不幸的样子哭亲弟弟,每个人看着栗族长满面悲切的表情,不经意间带上一抹轻蔑。 打老婆,无所谓;打弟媳妇,违伦常。如果他不是栗氏族长,估计早有人依照栗氏家法处置他了。 在众人百转千回、愤愤不平的思绪中,忽听到稚嫩童音突然从庭院中央飘出。 “来人,请栗氏家法!” “奉先女,这……” “且慢!” 栗三爷和栗四爷同时出声,但看到端坐在罗汉床上恬静的小姑娘,又硬生生把话吞回去,脚步也不由得后退。 栗海棠心底冷笑,有些人天生不开窍,非要给点颜色瞧瞧才知道什么是“进退有度”,才知道什么叫“识时务为俊杰”。 新学来的两个词儿在脑子里转一圈,不知不觉逗乐了自己。她抿着小嘴微微一笑,明明可爱又天真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却变了意味。 视线从小姑娘的笑脸上移向停灵正屋门口的栗族长,各人心里多了点幸灾乐祸。 以为当了族长就没有人敢惩罚吗?看来也不尽然啊。瞧着奉先女这意思,是想庇护栗燕夫人,与族长夫妻为敌喽。 热闹年年有,今天最特别。 栗氏族的家法被几个小厮抬来,稳稳摆在正屋门外的石阶前。 “栗夫人,想守住自己的地位,还是落得与栗燕夫人同样命运,你选选吧。” 栗海棠给出的选择,让蜷缩在地上的栗夫人有了不一样的反应。她狼狈不堪的妆容失了端庄秀美的气质,也失了引以为傲的身份。 两个选择,不同的路,结果也不同。 栗夫人由王嫫嫫扶起来,她回头看看呆若木鸡的栗族长,又看看竖满锋利铁钉子的家法。趴上去,从脊背到小腿肚挨上十大板,不死也失半条命。 “栗大姑娘,我可以答应你放栗燕夫人一马。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请栗大姑娘准允。” “讲。” “栗燕夫人乃栗二爷的正室,栗二爷殁了,她若不殉葬、不和离、不改嫁,那么必须饮下一碗绝子汤药,才能让栗氏族人们安心。” 栗夫人慷慨大义,所忧所虑皆是为保住栗氏族的荣耀。而她,身为栗氏族长夫人,摒弃亲情与友情,公正不阿地处置栗二爷遗孀,乃正义之行为。 栗海棠沉默了。这个出乎意料的难题是诸葛弈之前不曾预料到的,她该如何代替栗燕夫人决定呢? 如果喝了绝子汤药,栗燕夫人将一辈子死守着两个女儿在栗氏南府,直到死后葬入栗氏族的祖坟;如果不喝绝子汤药,撞棺搏命的结果也将被取消,仍为夫殉葬。 不经意间,黑曜杏眸凝望半边红肿脸的栗燕夫人。该如何决择?好难。 “栗大姑娘。” 栗燕夫人忽然跪下来,昂首挺胸,嗓音高亢:“我愿意喝绝子汤药,一辈子老死在栗氏南府,为我家老爷守身。” “栗燕夫,你……真的想好了?” “是。多谢栗大姑娘为我搏得这条命。”栗燕夫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唯磕了头才觉得足够。 “李嫫嫫,快扶栗燕夫人起身。” “是。” 李嫫嫫上前扶起栗燕夫人,而栗夫人身边的王嫫嫫也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苦涩难闻的褐色汤药。 王嫫嫫屈膝行礼,“栗燕夫人请喝吧,这大冷的天儿喝碗热热的汤药,真正是暖和身子呢。” “哼!老货,若我不死,定让你生不如死!” 栗燕夫人咬牙,接过王嫫嫫双手递来的汤药,深吸气、暗咬牙,一仰而尽。 少时,…… “啊——!” 栗燕夫人痛得跪在地上,她愤愤不甘地瞪着站在不远处的栗夫人。曾经的好姐妹,曾经的好妯娌。呵呵,真是讽刺! 王嫫嫫拿出帕子佯装善心地为栗燕夫人擦擦额头冷汗,故意大声劝道:“栗燕夫人忍忍吧!俗话说良药苦口,想要断得干净又哪能舒坦?与人为善,方能活得自在些。” “王嫫嫫,当奴才的最不该多嘴多舌,否则……会死得很快!” 栗燕夫人暴怒,一把掐住王嫫嫫的脖子。 第57章 不愉而散 破斧沉舟。 同归于尽。 自己所受的委屈总要有个人来发泄发泄,既然这不长眼的老奴才主动凑上前来讨打,她又何必顾忌太多。 “啊啊!饶命!栗燕夫人饶命啊!老奴知错!知错啦!” 王嫫嫫被掐得两眼白翻,仍能使出最大的气力喊破喉咙。斜眼瞟向不远处的栗夫人,伸长手臂挥动着,求救:“夫人!夫人快救救老奴啊!夫人,快救救老奴!” 看着自己的乳母快被掐死了,栗夫人也急得不行,厉色斥喝:“丽娴,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放手!” 栗燕夫人冷冷嗤笑:“韶音,你想让我放手,也该拿些诚意出来。” “你……你想要什么?” 栗夫人攥紧帕子,气得全身哆嗦。她刚才应该让王嫫嫫在绝子汤药里放鹤顶红。悔呀,好悔呀! “栗燕夫人,打狗还需看主人,王嫫嫫毕竟是栗夫人的乳母,请你高抬贵手!”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长发如雪、绝世俊颜,貌似是人群里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人,此刻在栗燕夫人即将活生生掐死王嫫嫫之际、在无人敢出言阻拦之时,他竟出声求情,不免令众人惊讶和猜疑。 安然置身于事外,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弈忽然发声求情,缓步从罗汉榻后面走出来,站到栗燕夫人面前,恭敬地躬身揖礼。 “子伯冒昧,为王嫫嫫求个情。还请栗燕夫人高抬贵手,饶了王嫫嫫吧。” 栗燕夫人掐着王嫫嫫脖子的手未松动分毫,但也给了诸葛弈几分情面,解释道。 “画师先生,这老刁奴心中怨恨栗大姑娘已久,今日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明日她会欺到主子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如此老刁奴,绝不能姑息养奸。” 诸葛弈冷瞥因窒息憋到脸通红的王嫫嫫,再看口口声声为正义而为的栗燕夫人,削薄唇角的冷笑亦深。 明明才十六岁的少年,俊美绝世容貌亦世间罕见,唇畔噙着含蓄微笑儒雅无害,可不知为何竟打心底生出畏惧。 “画师先生,你……” “相信栗燕夫人是聪明人,知道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比如现在,借着替栗海棠出气教训老刁奴,实则为自己泄愤来给栗夫人添堵吧。 聪明人之间说话最大的优点便是不必言说太多,一点足矣。 刚刚怒气勃发、非要置王嫫嫫于死地的栗燕夫人,经诸葛弈轻声一语便改变了主意。她如今与栗夫人撕破脸皮,再想回到昔日的和睦已是妄念。经此一事,在众人眼中她与奉先女是一条船上的人,五年后栗海棠献祭,也是她的死期。 后悔吗? 不。如果没有站在栗海棠的一方,何需五年后?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妇人愚昧,多谢画师先生点醒。” 栗燕夫人放开掐住王嫫嫫脖子的手,向诸葛弈微颌首致谢。 诸葛弈神情淡淡,揖手还礼。转身,又向栗海棠及族长和族长夫人揖礼,“因无心院还有重要的事情未完成,晚辈先行告退。” 莫族长上前来拍拍诸葛弈的肩,一脸欣慰道:“好好好,回去忙你的差事去吧。” “是。” 诸葛弈应声。看向罗汉榻上端坐的小姑娘,温和叮咛:“栗大姑娘,待你回奁匣阁后,请派人过来取你要的东西。” “好。谢谢师傅费心了。” “不敢!” 诸葛弈抖下袍摆,银雪长发在寒冬狂风中飞扬,他一身素白儒雅的背影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与往来的宾客揖礼道辞。 收回视线,栗海棠扫过庭院里的人,不管是八大家族往来的宾客,还是栗氏族的族人,环视一周终定住在栗夫人脸上。 “栗夫人,你还有何条件,可以继续提出来。相信栗燕夫人会一一完成,绝不犹豫。” “栗大姑娘,我只问一句。” 栗夫人平静地与海棠对视,当她终于看到栗燕夫人再也不能生出儿子来威胁她、给她添堵之后,她为什么没有半点欢愉,反而心生惆怅呢? 一股隐隐的惧意油然而生,她瞟向自己的丈夫和站在公子堆里的继子栗君珅。如果有一日丈夫先于她去逝,栗君珅继承族长之位,她虽免除殉葬的命运,却不是继承人的亲生母亲。那么她的余生呢?未必顺风顺水、寿终正寝。 “栗夫人,你想说什么?” “栗大姑娘,若有一日我面对危机,你会像护着栗燕夫人这般庇护于我吗?” 栗夫人问得小心翼翼,也带着几许渴盼。 栗海棠毫不迟疑,果断回答:“不会!我不会庇护栗夫人。” “为何?” 出乎栗夫人的期待,她蹙眉不悦地盯着海棠,心中愤愤难平。 栗海棠淡淡一笑,不惧不卑地说:“因为栗夫人对我的那点儿恩情,早已在送王嫫嫫和张嫫嫫服侍为名、窥探我为实的小算计中消耗殆尽。” 说完,拉拉李嫫嫫的手,扭头对站在身旁的各族长和族长夫人说:“我年轻不懂事,若哪里做错了、说错了,还请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多多原谅。栗二爷的丧事实不该由我来掺和,还请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操劳费心,让栗二爷风风光光、安安心心的走。” “谨遵奉先女吩咐!” 以莫族长和莫夫人为首,连同栗氏族的族人们也纷纷揖礼。齐声高唱,待罗汉榻上的小姑娘如神明般恭敬。 栗海棠不再多言,让李嫫嫫抱着她离开栗氏南府。直至坐上马车离开,她未与栗燕夫人闲话一个字。 一场逼人殉葬的如意算盘没能实现,即便栗燕夫人喝了绝子汤药再无机会诞下儿子,也绝了她改嫁的后路。但,栗夫人却仍不满足,更将海棠恨上心头。 不欢而散之后,栗夫人以心痛为借口躲回栗氏中正府去养病,即便离过年还有不到八日,因栗二爷的去逝而显得阴郁郁的,少了过年的喜庆。 比起栗氏中正府的死气沉沉,奁匣阁里却过得安逸闲适。 自栗氏南府回来,栗海棠简单吃过饭后,美美地睡了一天一夜。 翌日清晨,她看着无心院侍童小左捧着一个桃木盒子安静地站在屋门外,脸上没有半丝不耐烦的表情。 杨嫫嫫回话后,请小左入内。 “小左,你怎么会来?” “这是栗大姑娘向主人讨要的东西。原本昨日就准备出来等着栗大姑娘派人去取的,没想到一直未见人去无心院,所以主人派我送来了。” 栗海棠拍下额头,懊恼地嘀咕:“真真是猪脑子!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杨嫫嫫快接过来。” “是。”杨嫫嫫笑着接过桃木盒子,退回到旁边。 栗海棠把自己写好的一封信交给小左,叮嘱:“你交给师傅,就说我明日晌午前去无心院请教。” “是。” 小左将信贴身藏好,向海棠行礼后由一个小丫鬟引路离开。 第58章 美酒无味 栗海棠抱过那桃木盒子,急不可待地招呼杨嫫嫫送她回二楼的卧房。 现在陈嫫嫫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李嫫嫫是个不扛事儿的人,目前她只相信杨嫫嫫。好在,在她去栗氏南府之前诸葛弈向她坦白杨嫫嫫的真实身份,也让她更加偏心和信任杨嫫嫫。 杨嫫嫫毫不费力地抱着海棠上到二楼的卧房,小心翼翼地放她坐在拔步床上。走到桌边为她倒茶,问:“大姑娘,栗氏南府的夫人派老嫫嫫送东西来了,你要见见吗?” “不见!不管是什么东西都给我退回去!” 栗海棠冷哼。昨日才救了她的命,已经被八大家族的族人们视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今儿又派人送礼,这摆明是过河拆桥的意思呀。 想独善其身,哼,没门儿。 “大姑娘,既然你与栗燕夫人交好,又为何要避着呢?” 对于杨嫫嫫的疑问,栗海棠当作耳旁风,全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坐在拔步床上专注研究桃木盒子的密码锁怎么打开。 “大姑娘,莫族长夫人和乌二夫人来了。” 门外小丫鬟们禀告。 栗海棠惊讶,看向杨嫫嫫,心中不禁冷笑。 这两位贵夫人怎么会突然跑来?真是稀罕呀! 老奴隐隐察觉出阴谋的味道。 主仆二人皆轻蔑冷笑。 杨嫫嫫为海棠递上温热的茶水,扭头问门外的小丫鬟。 “二位夫人也是来送礼的吗?” 隔着帘子,门外的小丫鬟禀告:“回杨嫫嫫,二位夫人是来问安的。她们说昨日瞧着大姑娘的腿疾行动不便,甚是忧心,故而今日得空过来问安。” 栗海棠撇撇嘴角,说得真好听呀。估计探病问安是虚,想来打探她与栗燕夫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同盟条件才是真正目的吧。 “请二位夫人到偏堂用茶,我换件衣服就来。” “是。” 让杨嫫嫫放好桃木盒子,栗海棠由她抱着去更衣间选衣服。 ######### 无心院。 围炉小酌,三个少年吃得不亦乐乎。 炭盆上的铜锅里沸煮着最新鲜的羔羊肉、鹿肉和狍子肉,铜锅上吊着三种不同的肉,想涮哪种只管用小刀割片下来即可。 时下鲜蔬也汇聚南的青、北的白,再配京城老号的芝麻酱蘸料,洒上几滴椒油。那味道,一个字:美! 酥脆香咸的烤馍饼夹着刚刚烤好的鲜嫩多汁的乳猪肉,咬一口满口喷香、油而不腻。那味道,两个字:忒美! 一坛君子汤,一坛荷花蕊,一坛琼酥,一坛花雕。 三个人,四坛酒,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莫晟桓抱着酒坛,醉眼朦朦地看向雪亭外,吧唧吧唧嘴,口齿略不清地说:“古有言: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接二连三的下,看来明年定是丰收年。” 栗君珅淡淡一笑,举杯饮尽。这荷花蕊是他的最爱,今日竟觉得浅淡无味。 莫晟桓抱着酒坛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雪亭的雕花窗前,欣赏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 “你们说,她为什么要拉拢栗燕夫人呢?” 栗君珅停滞饮酒的动作,眸光微闪,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对桌而座的诸葛弈,默而不语。 “我来时,听说我的那位母亲大人和乌氏族的二婶子一同到奁匣阁问安。看来动歪心思的不只有栗氏族本家,其余的七大氏族也蠢蠢欲动呀。”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奁匣阁的小妹妹才十岁,哪抵得住这般洪水猛兽?” 莫晟桓嗤之以鼻,又感慨万千。举酒坛敬窗外的连天飞雪,朦朦雾雾中看向奁匣阁,忍不住聒噪起来。 “晟桓,你醉了,废话可真够多的。小心隔墙有耳,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有你受的。”温和的笑劝着,栗君珅夹一片鹿肉放到莫晟桓的碗里,道:“快过来吃些东西,别空着肚子喝酒。” 莫晟桓吧唧吧唧嘴,抱着酒坛子走回来,偏要坐到诸葛弈的身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眯缝眼睛,暧昧地问:“子伯兄,快说实话,你喜欢海棠妹妹对不对?” 诸葛弈抿一口花雕,嚼两口青菜,不发一语。 莫晟桓低声嗤笑,看向对桌的栗君珅,“栗家大哥,你也喜欢海棠妹妹对不对?” 栗君珅坦然地点头承认,不急不徐地解释说:“海棠妹妹让我想起夭亡的妹妹,若妹妹还活着,应该与海棠妹妹一般的年纪。可惜!唉!不提了。” 两滴清泪,满腔哀思,尽数杯中酒入喉、醉心、浇灭怨火。 “啊!心疼又如何,怜惜又如何,五年后发生的事情我们谁也拦不住。只要一日八大家族不散,奉先女升仙侍祖的规矩就永远延袭下去。呵呵,可悲呀!可悲呀!” 莫晟桓怅然叹息。看着怀里的酒坛,闻着琼酥清冽幽幽的醇香,似乎那点子烦心事转瞬即消。他举着酒坛灌了最后半口清冽酒液,将空酒坛丢到一旁。 “晟桓,你醉了。” 栗君珅放下酒杯,向诸葛弈揖手,“子伯兄,看来今夜围炉畅饮的计划不能成行。我先送晟桓回莫氏中正府,然后去栗氏南府为二叔守灵。” 诸葛弈起身,揖手还礼:“原本是我思虑不周,还望君珅兄恕罪。” “无碍。” 栗君珅再揖手,吩咐随身的小厮挽扶起醉酒的莫晟桓,辞别诸葛弈,乘马车离开无心院。 回到雪亭,诸葛弈打开那坛没有开封的君子汤,酒香弥漫小小的亭子,惹人醉了心神。 厚厚的门帘掀起又落下,一位鹤发老仆端着一壶茶走进来,坐在诸葛弈的对座。 “阿伯的伤可痊愈了?” “谢主人关怀。老奴行动已无碍,只是想恢复以前的身手恐怕要再调养些日子。” 被称作阿伯的鹤发老仆为自己倒杯茶。明明身为下人却能与诸葛弈同桌用食,而诸葛弈也由着他放肆。 “莫族长家人的底细都查探好了?” 诸葛弈浅饮酒,貌似无意地询问,让老仆停下筷子,闲散神情微变严肃,往嘴里填肉的动作也停滞下来。 阿伯正色道:“莫氏族如你所想,莫晟桓是庶子,那生他的姨娘又是个贪婪无度的女人,母子俩在莫氏中正府里过得并不好。不过莫族长对待庶子的态度实在暧昧,既骂着打着、又宠着逞着,实在无法参透莫族长的想法。” 诸葛弈温和一笑,说:“这有何参不透的。莫晟桓定有独特之处,而莫族长又极需要这个独特,故而一面恨得咬牙切齿、一面金银钱财由着庶子挥霍。” “如此,我们拉拢的名单上就要剔除掉他。”阿伯放下茶杯,眉眼间凝重。 “不急。”诸葛弈割下一块鹿肉丢进铜锅里,悠然道:“五年里,我们列出的名单可以一变再变,唯有徐徐图之能才报仇血恨。只要奉先女被咱们紧紧抓在手里、步步为局,还怕没有复仇成功的那一日吗?” 阿伯点头,望向屋顶怅叹:“希望那一日早些来到,我的女儿也含笑九泉了。” 诸葛弈垂眸,强迫自己要冷情心狠,绝不能对海棠有怜悯之情。 第59章 礼重情薄 奁匣阁。 偏堂的东暖阁里一派和乐,欢声笑语。 从镂空雕花万宝格月亮门直到堂中央,十几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分列两旁,双手或端着托盘;或托着小木盒;或提着小巧精致的食盒。 东暖阁的外间,十五个老婆子站在四口大箱子旁边。宗红色大袄、秋色下裙,外罩浅宗红褙子,一身朴素的短打扮独具莫氏中正府风格。 莫氏家训:低调内敛,隐忍而成大者,皆王候。 故而,莫氏中正府的族人们衣食起居、言行举止都遵循莫氏祖先定下的家训,低调、内敛、隐忍。 不过,也有人打破百年传承的家训,反其道而行。比如莫族长的败家庶子莫晟桓,他在莫氏族人眼中是顽劣无为的废物。 偏堂的小院子里,几个穿着竹青色短袄、褐色长裙的老婆子站成一排,每人都捧着一样礼物。有上好的绸缎;有用红绢盖住的百两银锭;有镶嵌红玛瑙的首饰;还有一块上好的白狐皮子。 寒冬的狂风凛冽,将几个老婆子冻得脸红耳红、双手更是冻得微微发抖。可即尽如此,她们仍站于松柏,一动不动。 乌氏家训:立家之本,行止于礼,皆上上品也。 乌氏的祖先认为,人的任何行为举止都要恭敬有礼、固守规矩,这样的品格才是上上等级的。 这条家训被乌氏族人推崇能与孔孟之学比肩,更加认为乌氏祖先乃是世间罕有的文骚墨客。族人们说起家训,自带“我是文化人”的光环。 各个家族都有他们的立族根本、家风家训,无法比较哪位氏族的祖先更加智慧。 而在栗海棠的眼中,不管是莫夫人还是乌二夫人,她们来此目的绝不是彰显各自氏族的规矩礼仪。 “栗大姑娘的茶就是不一样,比我每日吃的茶还要好。”乌二夫人微抿一口茶,已迫不及待地夸赞起来。 栗海棠敛收视线,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碗。三片翠青茶叶,一碗清浅茶汤,淡淡香气随热烟弥散出来,并不觉得有独特之处。 莫夫人故作不经意间斜睇对座的乌二夫人,瞧着碍眼、心里膈应。 她原以为今日全忙着去栗氏南府讨好栗燕夫人,她趁空子来奁匣阁送些年礼,率先博得奉先女的好感。没想到在奁匣阁的大门外竟与乌二夫人遇上了,看来打着送年礼拉拢奉先女的主意不仅仅是她莫氏族,乌氏族也耐不住性子啦。 如此,互相瞧不上眼的两位夫人以眼刀子比威势,谁也不服谁。 栗海棠浅呷口茶,不动声色地观察“斗鸡”似的两位雍荣的妇人,心怀鬼胎、人情凉薄。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回话。” 栗海棠放下茶碗,端端而坐。 门外,李嫫嫫掀帘而入,站在镂空雕花万宝格月亮门外,恭敬道:“禀大姑娘,栗氏南府的棉姑娘来了。随棉姑娘一同来的,还有十个老嫫嫫和三口箱子。” 栗海棠不解,看向莫夫人。 莫夫人笑语解释:“棉姑娘乃栗二爷的次女,取名云棉。” “哦。” 栗海棠恍然,脸上不显露,心中在冷笑。这栗燕夫人得了她的庇护保住性命,与栗夫人撕破脸皮后又担心自己受到欺压,派三岁的小女儿来送礼表明她并不是真正依靠奁匣阁而活,利用完她保住性命后想独善其身,打得算盘真真好。 “栗二爷的丧事未完,栗氏南府正是缺钱的时候。年礼既然送来便收下,等一个时辰后你领着妥当的人将年礼送回栗氏南府,不必多说什么漂亮话,相信栗燕夫人心中也明白我的一片心意。” “是。谨遵大姑娘吩咐。” 李嫫嫫屈膝,退了出去。 霎时,内暖阁里一片沉寂。栗海棠如此对待栗燕夫人送来的年礼,又当着莫夫人和乌二夫人的面前说了那些暧昧不明的话,摆明让栗燕夫人“过河拆桥”的小算计破灭。 莫夫人默默不语,猜度栗燕夫人此行为的真正用意是什么?而栗海棠又为什么紧紧抓着栗燕夫人不放?如果换作是她或者别府的夫人,栗海棠又会如何做呢? 乌二夫人歪着身子,凑近些,半哑着嗓音问:“栗大姑娘,你今日能保住栗燕夫人的性命已经天大的恩情,依我说你只管安心收下年礼,何必退回去伤人情呢。栗氏南府的铺面和庄子也不少,年礼又是例行规矩……” “乌二夫人。” 栗海棠打断耳边的喋喋不休,她端起茶碗浅呷口茶,正色道:“若是例行规矩的年礼,我必然要收下的。可栗燕夫人请棉姑娘送来,又是老嫫子又是箱子的,没个正经的理由,我怎好收下呢?与其摆在家里膈应,不如退回去,我也落得心安。” 莫夫人认同道:“栗大姑娘思虑得是。栗燕夫人若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栗大姑娘为她的好;她若是个糊涂人……唉!终究辜负了栗大姑娘的心呀。” 栗海棠放下茶碗,微微一笑,“莫夫人,昨日庇护栗燕夫人性命的事情,若发生在别府的夫人身上,我亦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莫夫人半信半疑,直视海棠清秀平静的小脸。 栗海棠不闪不躲,由着莫夫人的审视。 “栗大姑娘,你如此做为,为的什么?” 乌二夫人心直口快,她可没有莫夫人那般喜欢猜度人心。她喜欢直来直去,有疑便开口问,信与不信皆由她来判定。 “身为奉先女,享受八大家族的供养和尊祟,当然也肩负庇护八大家族的重任。我已不再是栗氏族的族人,而是侍奉八大家族先人的婢女,也是先人派来保护八大家族的人。为八大家族的族人奉献是我分内之职,绝不能以私情而行事论判。” “没想到小小年纪,栗大姑娘活得如此通透。” 乌二夫人真心夸赞,暗自决定日后多来奁匣阁走动,与栗海棠亲近些。 “谢乌二夫人。” 栗海棠小脸微红。这些都是诸葛弈之前简单教过她的应对之策,虽然有她举一反三的小功劳,但诸葛弈料事如神令她震惊。 “大姑娘。” 李嫫嫫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十个老婆子,抬着三口大箱子进来。 “禀大姑娘,棉姑娘说这些是年礼,请大姑娘依规矩收下。至于庇护她母女三人的恩情,待栗二爷入土为安后,栗燕夫人和她姐妹会亲自前来磕头谢恩。” “好,知道了。” 栗海棠一抬手,对身边的杨嫫嫫吩咐:“你将年礼收到库房去,派妥当的人看守,待我晚些时候去察看后再封箱。” 杨嫫嫫屈膝,应了声“是”,便与李嫫嫫一起领着十个老婆子抬三口箱子出去了。 栗海棠托着下巴一副“疲惫”的神情,莫夫人和乌二夫人视线交汇,二人缓缓起身。 “府中还有些事情未忙完,晚些时候还要去栗氏南府瞧瞧栗燕夫人。那我……先告辞了。” 莫夫人颌首行礼,由贴身服侍的老嫫嫫扶着离开。 乌二夫人原本想与栗海棠独处说些亲近的话,可眼下又不是个好时机。只好悻悻的行过万福礼,一脸郁郁地离开。 第60章 藏小金库 待到小丫鬟们禀告莫夫人和乌二夫人的马车已走远,再无返回的可能。 栗海棠叫来两个老嫫嫫,让她们抬小步辇过来,送她去库房察看今日莫氏、乌氏和栗氏的年礼。 库房门口,李嫫嫫和杨嫫嫫代辇两位老嫫嫫,抬着小步辇送栗海棠进到内里,又吩咐老嫫嫫们守住门口不放任何人进来。 坐在七口大箱子前,栗海棠托着下巴,思索着各家送来的年礼该寄存到哪里更安全。这些都是她的私房钱,一定要藏个好地方,以后也许能用得上呢。 离过年还有七天,奁匣阁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也没有好好的管治管治,万一有人来偷东西怎么办?她可不想吃哑巴亏,任人欺负。 “大姑娘,你瞧瞧,莫夫人和栗燕夫人送来的年礼最多,乌二夫人就……呵呵。” 李嫫嫫掀开乌二夫人送来的年礼红绢帕,一脸的嫌弃。 栗海棠淡淡一笑,并不做评论。 莫夫人送来的年礼足足有千金之多,再加上十几个小丫鬟捧着的各色绸缎、首饰和荷包香囊、胭脂水粉等等,可见莫氏族的家底丰厚。 栗燕夫人送来的三口大箱子也是金银宝石、绸缎狐皮、首饰香囊,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反观乌二夫人送来的,有点小家子气了。 “礼重情薄。有时候看似最不用心的人,反而是最有用的人。” 栗海棠招来杨嫫嫫,凑在耳边小声吩咐几句。 杨嫫嫫眉微蹙又舒展,应了声“好”便悄声离开。 ######### 夜。 墨色苍穹下又飘起鹅毛大雪。这是今年飘的第三场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扬扬洒洒,片刻功夫已将大地妆裹得银雪素白。 听闻莫夫人和乌二夫人送了年礼到奁匣阁,其余家族的年礼也纷纷在傍晚时分送来。除了闫氏族的年礼由闫夫人亲自送来,余者皆由管家或者夫人身边得宠的老嫫嫫送来。又少不得迎来送往,恭维几句吉祥话。 与闫夫人寒喧几句,又亲自送闫夫人离开,栗海棠的举动又成为猜忌的焦点。追根究底,无非认为海棠之母乃闫氏族女儿,所以与母系氏族的族人亲近些。 一份年礼,一个显明的关系,一个特别相待的举动,在八大家族中默默无闻的闫氏族恍如一夜间崛起,让莫、栗和乌三个氏族的族长有些担忧。 三足鼎立的局面若被打破,那么以莫氏为首、栗氏和乌氏辅助依存的状态便会发生变化,也是他们三族长不乐见的。 同样,势微财弱的程、典、司、燕的族长也不乐见闫氏族的崛起。俗话说三人成虎,往往单数的组合更符合共同利益的发展,而双数的结盟容易出现两两对立的局面分化利益。 不经意间,八大家族维系百年的单数盟友形式被打破。每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以及掌握财富的各族贵府中人们都在谋划着。 有人算计着别人,也有人预防被算计着。 风雪交加的夜,呼啸的风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库房门被一个巨大的铜锁锁住,两边通风透气小花窗也被木板钉死。 库房里,栗海棠坐在低矮方凳子上,指挥着李嫫嫫和张嫫嫫把一箱又一箱的金银宝石和首饰拿出来,放到从屋顶延下来的巨大柳编筐子里。 柳编筐子装满,盖上一块麻布片子。屋顶上的人便开始慢慢往上提拉,一直到被提出屋顶大洞外。 此时,另一个空柳编筐子从屋顶而降,张嫫嫫和李嫫嫫重复刚才的动作,将筐子填满,盖麻布片子,仰头望向屋顶…… “还有多少?” 突然出现的诸葛弈吓了主仆三人一跳。 栗海棠捂着小胸口,长舒口气,瞪大眼睛幽怨责备:“师父,你不能提前出个声儿吗?吓死我啦。” 诸葛弈莞尔,抬步来到她身边的空箱子坐下。雪白长发被编成长长的一条辫子,缠着几颗圆润的东珠。烛光弱弱,难掩其华。 “还有多少?” “不多了,再运走两箱银子就齐活儿啦。” 栗海棠歪扭着小屁股往旁边蹭蹭,拍拍矮方凳并不大的半边空位,“师父来坐这里,小心凉着。” 诸葛弈捏捏白皙娇嫩的小脸,伸手将她抱来腿上坐好。 “今日收了这么多的金银宝贝,喜欢吗?” “当然喜欢啦。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闪闪发光的金子。”栗海棠歪着小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娇滴滴地叮咛嘱咐。 “师傅,你要帮我藏好私房钱哟。等五年后,我若死了,你把一半的钱留给我娘和弟弟,另一半……” 等好一会儿,见怀里的小姑娘不说话,诸葛弈以为她累得睡了,才要准备抱她回奁匣阁的二楼卧去,却发现一双纤细的小胳膊将他的腰紧紧抱住。 带着湿意的小脸埋在他的颈侧,听她闷闷地说:“师傅,分一些养老钱给懒婆婆,余下的钱就留着给你娶媳妇吧。” 诸葛弈龙眸微闪,低头审视怀里的小姑娘,温润嗓音有些沙哑。 “你舍得?” “为何不舍得?我死后,那些钱本该留给至亲的人。难道要像小兰姐姐一样,人死财空,连一支银钗子都被老嫫嫫偷去卖钱,她最亲的亲人没占到半点便宜。” “那,我要好好地帮你藏住私房钱。没准五年后那些钱的一半会进了我的口袋呢。” “当然当然。” 诸葛弈笑容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栗海棠在他怀里蹭蹭,抱住他的双臂也收紧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师傅,我能求你帮我一个忙吗?” “说来听听。” 诸葛弈用手为她梳理乌黑的长发,心情愉悦。 栗海棠觉得气闷,仰起小脸深深吸气,对着他笑眼弯弯,甜甜地唤声“师傅”。 “哼!少来诱惑我。” “嘿嘿。” 娇憨的笑音儿惹得诸葛弈心里愈发爽朗,浅色薄唇微微翘起,为她梳理长发的动作也不由得轻柔。 闭上眼像猫儿一样贪恋享受轻柔的抚摸,栗海棠又蜷缩起小身子在他的怀里,小脑袋贴着他的胸膛,困乏时竟发出稚童独有的奶音儿。 “师傅,我现在有钱了,想请你帮我在燕峡镇置一座小宅院。我想偷偷接母亲去住,还可以和懒婆婆为伴。” 诸葛弈低头凝睇揉眼睛的小姑娘,环在她小腰上的手臂微收力,语气轻柔。 “若你执意接闫氏出来,恐怕会惹怒栗锅子将她休回闫氏族。八大家族的族规中有言,被休的女子回到本族即刻送去守安堂直至老死。死后不可入祖坟,牌位不可入祠堂享世代供奉。若为你的母亲好,你执意要做的事情恐怕……会害了她。” 喉咙发紧,他艰难说出可以预想的后果,也感觉到怀里小姑娘不能自抑的瑟抖下。 “师傅,那你能不能代替我去接母亲出来,为她诊治眼疾?” 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诸葛弈不忍拒绝,唯哑着嗓子答应声“好”,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终于受不住疲惫睡熟又依赖不放手的样子。 吩咐杨嫫嫫和李嫫嫫,以及屋顶负责运送金银回无心院的小左和小右,一定要隐蔽行事,若被人发现只管打昏后绑去无心院的柴房关起来。 四人答应着,继续忙活。 第61章 情浅无义 诸葛弈悄悄抱睡熟的栗海棠回奁匣阁二楼的卧房,看着熟睡在拔步床上的小姑娘,心底的冰冷坚固被融化一角,渐渐瓦解。 为她掖掖被角,将莫晟桓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压在枕头下,微凉的手轻轻抚顺乌黑顺滑的长发,指尖划过腻嫩的脸颊竟隐隐留恋。 “栗大姑娘醒了吗?” 帘外传来陈嫫嫫的询问声,似乎怕被别人发现,她又极小声地询问:“栗大姑娘,老奴端来的洗脸水,你可起来了?” 诸葛弈转瞬躲在屏风后,透过屏风间细小的缝隙,看到陈嫫嫫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脚步轻得像做贼一样。 “栗大姑娘?” 陈嫫嫫悄悄放下铜盆,靠近拔步床。 “栗大姑娘,得罪了!” 左手揣进右手袖子里摸索会儿,两指间夹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包。她谨慎地打开纸包,里面两颗朱砂色药丸在烛光下散发血色。 “栗大姑娘,你千万别怪老奴,老奴也不想害你呀。唉!你得罪谁不好,为何偏偏得罪栗燕夫人呢。” 陈嫫嫫心里苦,老眼泛起泪光。她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也珍惜曾经与海棠荣辱与共的日子。可她终究是栗燕夫人的奴婢,只能听命行事。 微微叹气,同情又能改变什么?她一个老奴才身微言轻,连替她说句好话的资格都没有。 “栗大姑娘,其实变成哑巴也算好事儿,免得说多错多、惹祸上身。前日你救了夫人,她感激在心。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你那点儿小恩情在夫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栗大姑娘,也幸好你保住夫人的性命,夫人才改变主意,只将你毒成哑子。日后你安安心心地留在奁匣阁,夫人不会亏待你的,老奴也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 “栗大姑娘,老奴得罪了。” 陈嫫嫫跪在床边,一手捏着两粒朱砂色药丸,一手伸向栗海棠的脖子。只要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张开嘴巴,趁她迷糊之际喂入药丸很容易。 粗糙肥厚的手掐住细腻的脖子,虎口卡在咽喉处,微微施力……在小姑娘因气窒缓缓张开小嘴巴之时,捏着两粒药丸的手颤抖地靠近…… 忽然! 颤抖的手腕被一只小小的手紧紧握住,闭着眼睛的栗海棠睁大曜亮杏眼,危险而愠怒地瞪着惊愕呆怔的老奴婢。 “陈嫫嫫!” 稚音寒厉,杏眸中清冷,明明生得一张娃娃的小脸平静无波,却让人不寒而栗。 “啊?” 陈嫫嫫惊慌地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回应。同时,她眼前一花,捏着药丸的手被小手一扭,那两粒朱砂色药丸直接喂进她的嘴里。 一声“咕噜”的吞咽声,陈嫫嫫瞬时老脸青白,呆若木鸡地直直盯着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栗海棠掀开被子,缠足的小脚踩在床前的脚踏上。她站在跪坐地上发怔的陈嫫嫫面前,即使只高出半个头,可她的威压气势已让陈嫫嫫心生惧意。 也许,陈嫫嫫害怕的不是栗海棠,而是她肚子里的那两粒药丸。 “啊……” 张张嘴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陈嫫嫫张大嘴巴想解释什么,却只能发出刺耳单音调儿的声音。 栗海棠讽刺一笑,夸讲道:“药效真快。看来栗燕夫人没舍得折磨我,我是不是该亲自上门去道谢?” “啊啊啊!” 陈嫫嫫急忙摇头,双手合十似哀求。 栗海棠冷眼瞧着,抿唇不语。 少时,躲在屏风后的诸葛弈悄悄从奁匣阁的暗楼梯离开,并且通知杨、李二位嫫嫫尽快去护着海棠。 卧房里,栗海棠端坐在桌边,边捧着热茶暖身子,边欣赏陈嫫嫫那不要命的磕头。 真真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俗语。若陈嫫嫫保持中立,也许她会心软饶过这一次,或者送回栗氏南府去。但,陈嫫嫫终究要与她为敌,那就别怪她了。 诸葛弈曾说:对敌人的慈善,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栗海棠相信他说的话。对栗燕夫人和陈嫫嫫的慈善,为自己埋下日后的祸患,终害死的是自己。 “啊啊!” 陈嫫嫫跪爬到海棠的脚前,连连磕头、苦苦哀求。 “陈嫫嫫,你与我的情义太浅了,既然你时时刻刻惦念栗燕夫人,我便如你所愿。” “啊啊啊!” 陈嫫嫫疯狂地摇头,焦躁得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海棠。 眼瞧着胖胖的陈嫫嫫疯子般扑过来,措失不及的栗海棠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脚下生了根似的无法移动分毫。 刹时,两道人影从门外闪入,一左一右袭向扑过来的陈嫫嫫。 “老货,你要做什么!” “你想死不成!” 两道人影将发疯的陈嫫嫫快速架起,其中一人抬腿踹开后窗扇,二人齐力将陈嫫嫫丢出去。 “啊——!” 一道惊恐绝望的尖锐声音在半空中划过,终听到后院里传来钝闷的巨响。 站在后窗边,李嫫嫫对着院子里的老婆子们喝令:“来人!把这老货绑起来,关去柴房!” “李嫫嫫,陈嫫嫫怎么会跑出来的?” “问我?” 冷笑。李嫫嫫气势汹汹地站在窗前,指着下面的一群老婆子们骂道:“你们一个个个连个人都看不住,放她跑出来谋害大姑娘,瞧我等会儿不把你们一个个扒皮的。都愣着干啥?快绑着老货关去柴房,等八位族长大老爷们来发落!” 后院里围观的老婆子们一听陈嫫嫫谋害奉先女,连八位族长都惊动了。她们吓得连连应“是”,七手八脚地抬着重伤昏迷的陈嫫嫫去柴房。 杨嫫嫫抱着海棠到拔步床上,跪在她面前请罪:“让大姑娘受苦了,请大姑娘惩罚老奴失职之罪。” 李嫫嫫见状,也跪下垂首,“请大姑娘责罚。” 栗海棠摆摆手,倾身向前将二位嫫嫫扶起来。 “以后,我能相信的只有二位嫫嫫,希望你们不会背叛我。” “大姑娘放心。”李嫫嫫举起右手,发誓:“老奴生死效忠大姑娘,绝无二心、绝无二主。” “好。”栗海棠满意地颌首,看向一脸难色的杨嫫嫫。 杨嫫嫫心内纠结,正重道:“大姑娘,老奴愿用命作保,绝不会背叛大姑娘。” “好。” 栗海棠知道杨嫫嫫是诸葛弈的人,现在能得到杨嫫嫫不背叛的保证已足够,她再强求更多就是妄念。 望向后窗,一夜狂风暴雪已停,天空湛蓝湛蓝的,清晨空气新鲜带着点点的冰雪味道。 “杨嫫嫫,你去无心院问问师父,陈嫫嫫的哑毒能解吗?” 杨嫫嫫垂首,禀告:“大姑娘且等等吧。刚才栗氏中正府的人来传话,说今儿晌午后,栗氏村的老爷和夫人前来磕头。” 栗海棠眼睛一亮,欣喜追问:“是真的吗?我娘……她会来奁匣阁?” 杨嫫嫫含笑:“栗氏中正府的人是如此说的。” 栗海棠垂下头,一滴滴晶莹的泪落在交握成拳的小手上。 第62章 母女团聚 简单用过午膳,习惯午间小憩的栗海棠兴奋得根本躺不下,趁着冬阳暖暖,她让李嫫嫫扶着在抄手游廊下散步。 瞧着海棠高兴连午膳也多吃了半碗粳米饭,李嫫嫫想唠叨几句也忍住了。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着陪海棠散步,聊几句闲话。 “大姑娘,老奴回来了。” 杨嫫嫫捧着一盘冬季难见的葡萄,喜笑颜开地走过来,福了礼,笑道:“画师先生的朋友送来一盒葡萄,画师先生不藏私,分成十份儿派人往各处送去。这份儿是送给大姑娘尝尝鲜儿的。” “是谁送来的?” “无心院的侍童小左。” “哦。” 栗海棠盯着那盘葡萄,想着一会儿母亲要来了,这葡萄不如让母亲尝尝,再带一些回去给弟弟旺虎。 “李嫫嫫,你先送回去藏好,我要等母亲来了一起吃。” “是。” 李嫫嫫笑着接过来,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 瞧着李嫫嫫走远,院子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也跑到某个地方偷懒去了,杨嫫嫫扶着栗海棠去抄手游廊旁边的小亭子里坐坐。 主仆二人在亭子里坐下,杨嫫嫫迫不及待掏出两个荷包,又拿出一个小瓷瓶。 “大姑娘,这是画师先生让老奴给你的治伤药。” 杨嫫嫫拿起其中一个小荷包取出一包褐色药粉,将药粉小心倒入小瓷瓶里,晃匀晃匀,放到海棠面前。 栗海棠毫不怀疑,一口仰尽。 嘴巴苦得像嚼黄连,喉咙热得像灌辣椒水,胃里翻滚着作呕,身体里两股热流在疯狂窜走,由胃至四肢百骸,最终汇聚到双腿的盖膝处。 “杨嫫嫫,这是……?” “因为栗二爷殁了,大姑娘少不得要去磕个头祭拜。依着画师先生的脾气,怎么容忍大姑娘受委屈?” 杨嫫嫫笑容慈祥,把包药粉的油纸叠好放回小荷包里,垂眸继续说道。 “大姑娘既然愿意成为画师先生的那把复仇利刃,画师先生定会护着大姑娘平安。同样的,老奴也会将大姑娘当作主子一样悉心照顾、尽力保护。” 一席话足以表达她的忠心是属于谁的,但于栗海棠而言,她需要的不是杨嫫嫫的忠心,而是诸葛弈的信任。只要诸葛弈相信她,并且她有能力帮他复仇,她就是安全的。 有时候,人活着就要学会知足常乐、随遇而安,要学会审时度势。 “多谢杨嫫嫫点化,我会记住自己的使命,绝不辜负师父的信任。” “如此,甚好!”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杨嫫嫫对诸葛弈选择栗海棠为棋子也颇为认同。 活在八大家族里,荣与辱、权与利,谁活得无欲无求、谁看得通透长远,谁就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可惜,八大家族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利欲熏心、野心勃勃,却没有哪个有自知知明、大智若愚。 “这个荷包里的药粉……是陈嫫嫫哑毒的解药吗?” “是,也不是。” 杨嫫嫫欲言又止,故意递个眼色给栗海棠,引她扭头看向东边的垂花门。 栗海棠侧目看去,奁匣阁前院与东跨院的垂花门,栗夫人高傲昂首的由王嫫嫫扶着走来,后面两个小丫鬟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妇人。 那妇人双手弯曲着伸向前,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脸上浮露幸福微笑。 “娘。” 栗海棠欢喜地提起裙摆从小亭子里跑出来,可她的膝盖伤疾不宜剧烈跑动,才跑了几步便支撑不住跌倒。 幸而有杨嫫嫫紧紧跟着,眼急手快扶住险些摔倒的栗海棠,柔声叮嘱:“大姑娘小心些,你的腿伤还未痊愈呢,可跑不得。” “杨嫫嫫教训是的,我这不是高兴嘛,竟一时忘了。” 栗海棠由杨嫫嫫半抱半扶着迎过去,曜黑杏眸始终凝睇在母亲闫氏的脸上。 越来越近了,海棠迫不及待地快走几步,高兴地喊:“娘!” “住口!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突如其来的厉斥让所有人都停住步子,王嫫嫫脸上露出一抹小人得势的奸笑。 扶着闫氏的两个小丫鬟腿打颤儿,立即停下来。连同闫氏也被唬得惴惴不安,绞动着帕子不敢出声。 栗海棠目不斜视,由杨嫫嫫半抱半扶着走向母亲闫氏,路过栗夫人身边时连个眼角余光都不屑于给。 身为栗氏族的族长夫人,享尽高高在上、众人吹捧的滋味,被如此彻底无视的感受还是第一次。 栗夫人愤愤地转身,伸手抓住纤细的小胳膊,羞恼斥喝:“栗海棠,你这是什么态度?” 态度? 抬手扒开钳住她胳膊的纤细大手,栗海棠冷冷讽刺:“栗夫人,若你是个聪明的,已心知肚明我如此行为的理由。若你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介意视栗夫人为无物,路归路桥归桥。” “栗海棠,你别忘了,你是栗氏族的女儿。” “多谢栗夫人提醒。”栗海棠微微福身,高傲的扬起下巴,嘲讽:“栗夫人也该明白,你是栗氏族的族长夫人,最不该丢栗氏族人的脸。” “呵呵,几日不见,我竟不知你练得一口好口才。” “多谢栗夫人谬赞,海棠只是想告诉栗夫人,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还请栗夫人回去后好好想想,是敌是友皆由栗夫人裁断。” “好。” 栗夫人斜睨了眼闫氏,装腔作势地说:“念你首次在奁匣阁过年,族长恩准你母亲陪你一日。明儿天亮时分,我派王嫫嫫过来接人。” “多谢栗族长,多谢栗夫人。” 栗海棠装作恭敬地福了礼,让杨嫫嫫亲自送栗夫人离开。 扶着闫氏的两个小丫鬟也被栗海棠打发走了,院子里只留下母女二人。 栗海棠忍着膝盖的刺痛,慢慢走向母亲。满心欢喜,满心悲凄,满心思念,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终化作一声凄凄哀哀的。 “娘!” 闫氏睁大空冥的眼睛,寻着声音伸出手,语未出、泪已落。 “海……海……海……海……” 颤抖的双手引领着身子往前倾,缠足的脚一点一点往前蹭,极小心、极小心、极小心…… “娘!” 栗海棠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母亲的腿,梨花泪雨的小脸深深埋在母亲的肚子上,闷闷的凄凄的喊着“娘!” “娘!” “娘!” …… 怀中女儿一声声唤着,一声声敲击在闫氏的心中,她长长地喘口大气,终于将满腔地悲愤和思念喊出来。 “海棠啊!闺女儿啊!我的闺女儿啊!” “娘!” 天空又扬扬洒洒地飘落鹅毛大雪,寂静的院子里唯有抱在一起的母女俩哭声回荡,悲凄悠长。 那些躲在角落里偷窥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也忍不住提袖拭泪,心生一丝丝怜悯。 第63章 依依难舍 身为奁匣阁的主人,又与母亲分开三个月余,栗海棠把自己平时藏着的好东西全都搬出来。吃的,穿的,玩的,叨叨念念地说给闫氏听。 吃着从未见过的点心,摸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听着女儿没个停歇的叨念,闫氏笑容宠溺、心中悲伤。 母女俩坐在二楼的卧房,栗海棠吩咐杨嫫嫫和李嫫嫫去准备热水,她要和闫氏一起沐浴。 二位嫫嫫笑着答应,领着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去一楼的大沐浴间忙活。这个沐浴间有个大浴桶,足够四个人同时沐浴。 栗海棠亲自去更衣间拿衣服,又让杨嫫嫫去取件她新做的袄裙来。 闫氏执意不肯穿杨嫫嫫的衣服,责备栗海棠不懂事。杨嫫嫫笑着安抚几句,直说自己的新袄裙是海棠命人做来的,她正好借花献佛讨个赏。 闫氏总觉得不好意思,无奈海棠执意,杨嫫嫫也去了后院的罩房取自己的新袄裙。 “娘,杨嫫嫫和李嫫嫫是我的心腹,你只管安心吧。” 栗海棠搀扶着闫氏步下楼梯,来到一楼的沐浴间。 李嫫嫫上前,一起扶闫氏进去,轻声询问:“大姑娘,我和杨嫫嫫一起服侍吧。” “不必了。” 栗海棠小心扶闫氏坐进浴桶里,说:“李嫫嫫和杨嫫嫫在外面歇歇,若有人问起只管实话实说。” “是。” 李嫫嫫应声,将棉巾子交给海棠,便悄悄退出沐浴间。 若大的沐浴间里烟气弥漫,滴漏的流水如山溪汩汩。大浴桶足足占了半间屋子的空间,与小型水车和滴漏组合在一起,宛如建在屋内的热泉。 栗海棠脱掉外袄,只穿小衣和小裙,扶着浴桶的边沿慢慢踏上木阶凳,小脚迈入浴桶里试试水温,才放心大胆地跳进水里,缓缓坐在母亲的身边。 虽然眼睛瞎了,但味、听、触的感觉更敏锐。 栗海棠刚刚坐在身边,闫氏就伸出手摸索着抓过棉帕浸入水里,另一只手摸索着海棠的小脑袋。 “你呀,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 “我喜欢披散着。” 栗海棠也抓过一块棉帕浸入水里,开始献宝似的碎碎念。 “娘,这沐浴间原是一间暖阁,别看外面冻天冻地的,这里泡澡可暖和啦。” “娘,今天我得来一盘葡萄,等泡完澡,咱们去吃葡萄好不好?” “娘,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让杨嫫嫫和李嫫嫫去安排晚膳。” “娘,你的手又生冻疮了,疼不疼呀?我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膏,治伤最好啦。等你回家的时候带一瓶回去。日后若用完了只管让栗里长传个话来,我派人给你送家里去。” “娘,我在这里很好,天天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好,身边还有许多老嫫嫫、小丫鬟们服侍。还有栗族长家的长公子、莫族长家的二公子也常常来看我呢。” “娘,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的。” …… 听着女儿叨念自己的生活多么安逸,闫氏却没有半点欢喜,反而连连轻叹,为海棠梳洗乌黑长发的动作更加温柔。 锦衣玉食又如何?众星捧月又如何?她的女儿才十岁就离开爹娘,被当成祭品供养起来。五年后,女儿家豆蔻年华、娇艳动人的最美年纪又被当成祭品献给祖先。她的女儿只有短短十五年的寿命,怎让她不伤心呢。 “娘,你怎么哭了?” “无事。娘高兴的,高兴的。” 闫氏空洞的瞳仁里竟浮现慈爱的光芒,仿佛她能看得见自己的女儿般,温暖、慈祥、疼惜、宠溺…… “娘!” 栗海棠哽咽声,再也抑制不住扑进闫氏的怀里,哭得放肆而痛快,堆积在心底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闫氏紧紧抱住女儿,默默的陪她一起落泪,一起发泄那令人崩溃的阴霾情绪。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女儿在浑身颤抖,哭声也渐渐变得沙哑。 “海棠?” “娘。” 撒娇地赖在母亲怀里,栗海棠眯着红肿的眼睛,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胸口,闷闷地说:“娘,你再忍一忍,我已经开始想办法救你逃离那个家。到时候,我在燕峡镇置办一处宅子,送你和旺虎去那里居住。离那个坏人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傻丫头,他再坏,也是你的亲爹呀。”闫氏摸索着为女儿编发辫,仿佛回到七年前。 记忆中,在海棠三岁时,邻居搬来一户人家,正是莫心兰一家。自从莫心兰与海棠为伴儿后,海棠再也没有缠着她编发辫。每日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年幼的小海棠抓着编发的绳子跑去邻居敲莫心兰的房门,然后一整日都缠莫心兰给她讲故事。 五年前,莫心兰成为莫氏族的奉先女,邻居家也被莫族长赐了大宅院。从此,年幼的小海棠失去玩伴儿小兰姐姐,学会懂事、学会帮忙农活、学会自己编发辫、学会照顾弟弟。 “海棠,你心中有怨吗?” “不怨。”但我不认命,我要像小兰姐姐叮咛的那样做,我决不认命。 栗海棠离开闫氏的怀里,细心地为母亲擦身子。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询问母亲关于眼瞎的事情,更不能提起自己曾经听到父亲暴打母亲,并且如何弄瞎母亲的眼睛。 恨,怨,怒,她会一一深深烙刻在心里,等到她变得强大之后再一一讨回。 闫氏没有勇气将自己眼瞎的原因告诉海棠,她私心的希望女儿未来五年里再也不要见到暴怒的栗锅子。 “娘,我们回房吧。” 栗海棠唤来杨嫫嫫和李嫫嫫,一起照顾闫氏擦干身子和穿衣。全程,海棠都绷着一张小脸,看着母亲身上新旧伤疤层层叠叠、青青紫紫、红红黑黑,刺痛了她的眼、更锥疼了她的心。 “娘,穿好衣服,咱们回去吃葡萄。今儿晚上咱们喝点小酒,围炉吃热锅好不好?” 闫氏面上一暖,拍拍挽在胳膊上的小手,宠溺地说:“都听你的。” “好。”栗海棠回头,看到正在提袖抹泪的杨嫫嫫和李嫫嫫,无法忽视她们脸上的同情和愤怒。 “李嫫嫫,你传话后厨的厨娘准备吧。” “是。” 李嫫嫫屈身礼,转身去了直通后院的小门。 杨嫫嫫同栗海棠一起扶着闫氏去二楼的卧房休息,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刚才见到闫氏身上伤痕累累的情景。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能让同床共枕的妻子变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风雪交加的夜,奁匣阁的小暖阁里却一派安逸喜乐。 母女俩围在火炉边,品着诸葛弈送来的芙蓉醉,吃着莫晟桓送来的各种辇肉,还有栗君珅送来的时令鲜蔬。 连同杨嫫嫫和李嫫嫫也被邀请,坐在旁边的小炉子边一起享用。还有原本在奁匣阁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也得了一锅炖辇肉,吃得主仆尽欢。 唯独各氏族各府送来的“眼线们”只有眼馋肚饿流口水的份儿,暗恨栗海棠待下人不公道,纷纷向自家主子们告状。 一夜喜乐,最怕天明。 与母亲相拥而眠,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清晨,闫氏早早醒来,为还在睡梦中的女儿掖好被角,悄悄退出小暖阁。由李嫫嫫挽扶着送离奁匣阁,离开瓷裕镇,离开她的女儿。 “娘!” 栗海棠从噩梦中惊醒,再看身边时早已人空,她掀被下床急着去找,却发现她的绣花鞋不见了。 第64章 不再相遇 栗氏村。 清晨,一夜风雪刹停,栗家大宅炊烟袅袅,前院里已有一男一女的仆人忙活起来。男仆忙着喂猪牛羊,女仆忙着做早饭和喂小旺虎吃饭。 后院的正房里传出女人柔媚造作的笑声,还有男人讨好的温存软语。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卖女暴富的栗锅子,而女人…… 雕饰简单花纹的架子床上被浪翻滚、媚声欢语、情意缱缱,好一番良景隐仙谷、鸳鸯戏水渊。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偷,偷不如惦记着,惦记着不如惊鸿一瞥。男女之事,总逃不过一个“欲”字,哪管得年老年少? 被浪戛然静止,满室弥漫情之糜费。 栗锅子从被子里露出一颗披头散发的大脑袋,粗粗地喘口气,伸手抓来床边小几上的烟袋锅子,就着趴在床沿上的姿势抽起烟来。 另一边被子掀动,一颗同样凌乱的脑袋钻出来,也长长地舒口气,斜睇一眼抽着“事后烟”满脸舒爽的男人。 被子下,柔软无力的纤细小腿踹踹男人的大腿,女人噘起小嘴抱怨:“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别想占完便宜就甩掉我。哼,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嘿嘿,你当然不是吃素的,你是吃辇的。”栗锅子笑眯眯地看着妖媚女人,伸手抓了被子下那一团柔软,色眯眯地说:“等老子抽完这袋烟,再好好地喂你吃辇。” “德性!”女人翻白眼,拍开胸前的爪子,柔媚地问:“你那瞎眼的老婆去瓷裕镇看闺女,真的能带回一大笔钱吗?” “当然。” 栗锅子瞪眼,生怕女人不相信似的,忙解释说:“别瞧那赔钱货今年才十岁,她可最是孝顺的闺女。瞧着她的亲娘瞎了眼睛,她能视而不见?要治好眼睛,那可是花费不少的钱呢。” “再说,唔……”狠抽一口烟,栗锅子吐出几个烟圈,得意道:“我听说那赔钱货收了好多的年礼,光莫氏族和栗氏族送去的年礼就有千两银子。” “哼!千两银子?唬弄谁呢。” 女人轻哼,在被子下慢慢爬向栗锅子。在他色眯眯的注目下,主动送上娇白柔软的胸脯,故作风情地眯起眼睛,呢喃:“我听姐夫说,光栗氏族的年礼银子就送去了三大箱子,算下来也有三万两银子呢。” 正准备再战温柔乡的栗锅子突然呆滞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多少?三……万两银子?” “你结巴什么?”女人柔媚一笑,勾住呆傻男人的脖子,烈焰红唇慢慢贴近,诱惑着呢喃:“大老爷,你什么时候休了那瞎眼的婆娘,娶我呀?我可是想好了,要给你生一堆的儿子呢。” “儿子?” 栗锅子眼睛闪闪发亮,他这辈子的梦想有两件:一是金银富贵,二是子孙满堂。可惜闫氏只生了一个儿子,便再也不生出来了。 女人坚定而诱惑地说:“对,生一堆的儿子。” “好好好,你现在就给我生儿子,全是儿子。哈哈哈哈!全是儿子!” 栗锅子掀起被子盖住二人,再战温柔乡。这次不仅仅是满足欲的渴望,更是圆满他“子孙满堂”的梦想。 柔媚风骚的笑声和粗犷混乱的喘息声渐渐透过被子,穿过紧闭的窗子流泻出来。而站在窗子外面的白发妇人像个木桩一样站着,双手紧紧抱着一双金莲绣花鞋压在胸口。 “夫人,你怎么……” 喂完旺虎吃早饭,女仆本想领着小旺虎来换件干净的衣服,才从前院走来,远远看到闫氏站在正屋东间的窗前,也听到窗子里传出来的糜乱之声。 “娘!” 一夜没有看见母亲,知道母亲独自去看大姐没带上自己,旺虎原本生气的。可现在看到母亲回家了,他又忘了生气,乐呵呵地跑过去拉着闫氏的袄摆,仰起小脑袋看着亲娘。 闫氏缓缓蹲下来,摸摸旺虎的小脸,一滴泪滑落。 “旺虎乖不乖?” “乖。” “旺虎乖,娘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好。” 旺虎乖巧地任由闫氏牵着小手,慢慢走回前院的厨房。 女仆默默地跟回前院厨房,准备打下手,却被闫氏赶出厨房。她不敢去后院禀告,只能留在院子里干些事情,偶尔伸脖子望望厨房里的母子俩。 小旺虎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抱着一双金莲绣花鞋,小嘴里吃着闫氏带回来的葡萄。 “娘,你也吃。” 乖巧地捏一颗葡萄送到闫氏嘴边,“娘,快吃。” “娘在你大姐的家里吃过了,这些是大姐让娘带回来给旺虎的。你自己好好吃,别辜负了大姐的心意。” “大姐最疼我啦。” “是啊。大姐最疼你了。你可要一辈子都记得她的好,千万不能忘了她。”闫氏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脸,悲从心中来。 “娘,你怎么哭了?虎儿不会吃光光的,虎儿会留着给爹爹吃,也会偷偷留几个给娘。” “乖,留着自己吃吧。爹和娘都不爱吃这东西,以后若是见到大姐记得谢谢她。” “好。我想大姐了,大姐什么时候回家来?” “五年后,大姐的魂儿会回来看你,到时候……到时候你一定要摆上一盘葡萄孝敬大姐,知道吗?” “嗯,记住了。” 旺虎乖乖地应着,往嘴里塞了一颗。 他斜眼偷瞄小布袋里的葡萄粒只余下九颗,眨眼睛想了想,又把含在嘴里的葡萄粒取出来,往衣服上擦擦,放回小布袋子里。 给爹爹吃三粒,娘亲吃两粒,他吃两粒,一粒给大叔、一粒给大婶,一粒留给大姐。 旺虎心中如此算计着,小心翼翼把小布袋的口收紧,系在自己的腰带子上。 “旺虎,来尝尝娘做的肉包子。” “娘,有肉包子吃?太好啦!” 旺虎欢喜地拍着小手,接过闫氏递来的包子,香喷喷地大口吃着,还不忘记嘴甜地夸赞:“娘做的包子最最好吃啦,比大婶做的包子还好。虎儿最喜欢娘做的包子啦,以后虎儿也要娶像娘一样贤慧的妻子。” 闫氏抿唇浅笑,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幻想着他长大的样子、娶妻生子的情景。 “旺虎,以后逢年过节时记得多念叨几句,娘和大姐一定会护着你的。” “好。” 旺虎脆生生的答应着,全部心思都在香喷喷的肉包子上。 闫氏恋恋不舍地抱抱儿子,唤来院子里的女仆叮嘱几句,便起身去了后院,手里紧紧抱着那双金莲绣花鞋。 此时,屋子里翻被浪的男女已经穿戴整齐,人模狗样儿的走出屋子。 仗着闫氏看不见,栗锅子更加放肆地搂着娇媚女人。路过闫氏身边时嫌弃地冷哼一声,恶声恶气地命令。 “去把屋子收拾了,别以为仗着奉先女的势就想欺到我的头上来。等我吃饱了,再审审你。” 闫氏冷笑一声,与栗锅子错身而过时,她淡淡地说:“相公,今生我受你太多的折磨,来世希望不再遇到你。我,你,生死不复相见!” “耶?你这婆娘胡言乱语什么呢?” 栗锅子疑惑不解,回头看着满头白发的闫氏一步步走进正屋。心中不免猜测闫氏是不是受栗海棠蛊惑,要来刁难他? “大老爷,奴家饿了。” “啧啧!好好好,先喂饱你这张小嘴,你再来喂饱爷。哈哈哈哈。” 栗锅子搂着女人去了前院的厨房,本想招来女仆做饭,却发现锅里有两个肉包子,凭香味就知道是闫氏的厨艺。 气咻咻骂闫氏吃独食,栗锅子和娇媚女人吃得香喷喷,偶尔来个眉目传情、不亦乐乎。 “大老爷,不好啦!上吊啦!夫人上吊啦!” “爹!爹!娘!娘!” 第65章 噩耗惊心 “噗!” 一口鲜血喷出,栗海棠两眼一黑,一头栽入诸葛弈的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儿?”栗君珅惊慌站起来,提起袍摆就往外面冲,吩咐院子里的老嫫嫫去医馆请大夫来。 来送点心的莫晟桓听到奁匣阁的大姑娘吐血了,吓得他连忙紧走几步闯进院子里,正看到栗君珅转身抬步回奁匣阁里。 “珅大哥,等等我。” 莫晟桓提着精巧的点心食盒追上来,随栗君珅一同进入奁匣阁。 东书房,诸葛弈单膝屈跪在软榻旁为昏迷不醒的海棠施针。 栗海棠平躺在一张软榻上,两只袄袖子被撸起来,胳膊上的几处穴位被施了针。原本樱粉色的小嘴略显青白,唇角的血渍已干涸。 “子伯兄,如何?” “无碍。” 依次拔掉针,诸葛弈将一颗护心丹喂给海棠。 莫晟桓蹙急,猜忌地问:“中毒?” “郁结不发。”简练做出诊断,诸葛弈为她掖掖被角,怜惜地凝睇昏迷中的她,“昨日见过母亲正高兴,今早醒来没想到母亲连声告别都没有便悄悄离开了,她怎么不伤心呢。” 栗君珅点头,说:“海棠妹妹的身子本来就弱,上次受伤又只有六年的寿命。唉!这一口血恐怕要了她半条命,不知要调理多久能恢复。” 莫晟桓拍拍额头,焦急道:“我那里有一棵野参,据说有两百年,我现回去取来给她熬鸡汤补身子。” “我也有一棵人参,年头也不短。”栗君珅与诸葛弈揖礼,诚肯道:“还请子伯兄暂且留下。我要禀告父亲,恐怕晚些时候再来。” “好。” 诸葛弈颌首。 “有劳了。” 栗君珅再次揖礼,与莫晟桓一同匆匆离开。 原本今日海棠邀请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一起围炉小酌,因为莫晟桓迟迟不来,所以海棠提议请诸葛弈和栗君珅教她习字。没想到才写了十几个大字,她竟一口鲜血喷出、昏迷不醒。 诸葛弈守着海棠,思忖该如何向八位族长解释,更要防着海棠每日喝下的汤药是安全无毒的。 事发突然,他即便有心隐瞒,但刚才喷血的时候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看得清楚。也许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得到消息,正谋算着“私下做手脚”的计划。 与其等着人谋算,不如主动出击,以绝后患。让八大家族的人互相监视,他也能全部心思用在调理海棠的身体。 杨嫫嫫和李嫫嫫悄悄进屋,听候诸葛弈的差遣。 “师父。” 轻轻一声唤,诸葛弈思绪回笼,倾身坐在榻边拿自己的绢帕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醒了?要不要喝水?” “好。” 栗海棠强撑着要坐起来,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力气。 诸葛弈连同被子一起抱她坐在腿上,杨嫫嫫也倒来温清水,李嫫嫫把炭火盆往软榻前靠近。 “师父,你能派个人回家去看看我娘吗?” “怎么了?担心她?” “是。” 不知为何,自从早晨在噩梦中惊醒,栗海棠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有大事情要发生。她遗憾没能与母亲道别,没能亲自送母亲离开瓷裕镇,她把这种阴郁的心情归结于遗憾,又不知为何隐约中感到忐忑难安呢。 “大姑娘,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儿啦!” 一个老婆子大呼小叫的从院子里跑进来,看到栗海棠就是一痛大哭,跪地上泣不成声地说:“大姑娘,栗闫氏夫人……殁了!” “栗闫氏夫人?谁?” 栗海棠茫然,询问诸葛弈。 传话的老婆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说:“大姑娘,栗闫氏夫人就是你的亲娘啊。刚才有栗氏村的人来传话,说大姑娘的亲娘栗闫氏夫人上吊自尽啦!” “你说什么?我娘……上吊……自尽了?” 栗海棠激动地坐起来,瞬时天眩地转,羸弱不堪的身体跌向前,幸而被诸葛弈眼疾手快地捞入怀里。 明耀龙眸闪动杀戾,诸葛弈轻轻抚顺娇柔的背,温语安慰:“傻丫头,她骗你的。” “老奴不敢欺瞒大姑娘,老奴真真切切听栗氏村的人传话,栗闫氏夫人真的上吊自尽啦!老奴不敢扯谎,请大姑娘相信老奴。” “噗——!” 又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诸葛弈的月白长袍。 诸葛弈怒形于色,长腿一伸将老婆子踹翻在地。 “滚出去!” “画师先生饶命,老奴实话实说,何罪之有?”老婆子觉得自己冤枉,理直气壮地反驳诸葛弈的命令。 杨嫫嫫阴冷一笑,上前扬手“啪”打在老婆子的老脸上,一口唾沫淬在老婆子的脸上,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与画师先生论道评理?” 挨了打的老婆子气愤不过,才想站起来反抗,忽然背后又挨了一脚,疼得她“啊”了一声扑个狗趴。 李嫫嫫端着一盆清水,抬腿从老婆子的身上横迈过去,跪在软榻边。 “大姑娘先别急着伤心,万一有人故意谋害,传假消息进来呢?” “放心,师父定会查出那谋害你的人,定不会轻饶了她。” 诸葛弈将海棠放回软榻上,接过李嫫嫫拧干的棉巾为她擦去唇角的血渍。 栗海棠紧闭眼睛,晶莹泪珠已浸湿了鬓角的发,浸湿了枕头。 “师父,我梦到我娘去到一个地方,娘说她会在那个地方等着我。娘打扮得很漂亮,穿着我的那双绣花鞋。娘说我的绣花鞋很合脚,穿着舒服。” 睁开眼睛,她看着俊美温润的少年,凄凄地说:“师父,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的绣花鞋不见了。” 诸葛弈伸手抱起小姑娘,“想不想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师父,娘曾经说梦都是反的,我……我想娘不会有事的,是老嫫嫫扯谎话骗我的,对不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闫氏的死是海棠成长道路的必经之劫难,诸葛弈决定亲自陪她渡劫。成长,不经历一道道艰难坎坷,如何变得强大。 “师父,我怕。” “师父会陪着你的,不怕。” 无尽的恐惧,闭上眼睛亦能看到梦中母亲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空冥无神的双目,粗糙瘦小的双手…… 栗海棠浑身颤抖,窝在诸葛弈怀里才感觉有一丝安宁。她不敢闭上眼睛,害怕看到母亲那可怖的容貌。 院子里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以栗君珅引领着八位族长鱼贯而入,走在最后的中年男人唯唯诺诺不作声地低垂着头。 栗君珅将两盒人参交给杨嫫嫫,“这是莫家二弟和我的一点心意。” “多谢二位公子。” 杨嫫嫫接过人参盒子,屈身行礼。 八位族长站在隔间门外,细微观察诸葛弈怀里小姑娘的情况。 栗族长上前一步,揖手道:“听闻栗大姑娘的生身之母栗闫氏今早殁了,我等皆惊愕不已。为证实传言,我私自作主传唤栗氏村里长前来回话。” 栗里长唯唯诺诺地走上前,跪下磕头,“给栗大姑娘请安。栗大姑娘勿要过于悲伤,栗闫氏夫人的丧事由我亲自料理,定风风光光大葬栗闫氏夫人,望栗大姑娘节哀!” “我娘,她真的死了?” 第66章 渡过劫难 栗海棠支撑着缓缓坐起来,泪眼婆娑地瞪着跪在隔间门外的栗里长。 她顾不得全身虚弱无力,几乎半爬着来到栗里长的面前,白嫩的小手抓拧着栗里长的衣领,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 “告诉我,我娘真的是上吊自尽的吗?她果真不是被栗锅子打死的吗?” 栗海棠瞪着赤红大眼睛,吓得栗里长浑身哆嗦,急忙解释:“栗大姑娘明鉴,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扯谎呀。栗闫氏夫人真真是上吊自尽的,我来禀告时尸首还吊在房梁上呢。” “你胡说!我娘是被栗锅子打死的!” 栗海棠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巴掌扇在栗里长的脸上,哭骂:“身为一村的里长,你包庇恶人,你不得好死!” 栗里长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告饶:“栗大姑娘饶命!我真真没有扯谎,栗闫氏的的确确上吊死的。若栗大姑娘不信,可以亲自去瞧瞧。” “呵呵,可笑。我娘没有死,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鬼话回去瞧?万一我回去的半路上,你们暗中用绳子勒死我娘,然后蒙骗我呢?” 栗海棠慢慢站起来,抬脚踩在栗里长的背上,“给你一个时辰,即刻送我娘来奁匣阁。若她有半点闪失,我就让你们一家三口全部上吊自尽!” 栗里长心里发苦,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栗闫氏想不开上吊死了,他们一家子陪葬呀? “栗大姑娘饶命,我真真没有扯谎呀。你高抬贵手,饶了我们一家子吧。” 栗里长声泪俱下,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磕头求饶。如今栗海棠的身份不同了,听闻连栗族长夫人和栗燕夫人都敢翻脸挑衅,何况是他一个村之里长呢。 况且他的女儿栗仙音如今在栗氏南府当侍婢,又不得栗燕夫人的宠信,被府中的老婆子们刁难,日子过得辛苦。他们夫妻还指望巴结栗海棠在栗燕夫人面前美言几句,早些放栗仙音归家。 思来想去,栗里长提袖抹泪,说:“栗大姑娘,若你不信我,可以将我送去官衙大牢,待你查明真相再放我出来即可。我敢用脑袋担保,栗闫氏夫人真真是上吊自尽的,绝非被栗锅子暴虐致死。” 自欺欺人有个限度,再不想面对现实也逃避不掉,她知道栗里长没有扯谎,可是……执念,深深的执念让她无法走出自己的画地为牢。 栗海棠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的吸气。 “若你不愿去,我可以代劳。” 栗君珅走上前来,担忧地看着海棠沉浸悲伤的样子,他的心被深深刺痛。 诸葛弈悄声来到海棠身边,将杨嫫嫫早已拿来的狐裘大氅罩在她的身上,温润嗓音淡淡的说:“走吧,我陪你一同回去祭拜栗闫氏夫人。” 身上微重,腰被一只有力的臂膊揽着,给予她无限安心感。栗海棠回头,看到少年一缕雪发垂于胸前,俊美柔和的侧颜好看得令人心醉,而她看到的是安心。 “师父,谢谢你。” “如果这是你人生必经的劫难,我会陪你一起渡劫。你无需担心,更不必惧怕,我会陪着你坚定地走过坎坷,谁让我是你的师父呢。” “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好师父。” “我也庆幸收你为徒。” 二人毫不避忌地走出奁匣阁,从东跨院出去后,东夹道的小角门外停着一驾青篷马车,赶车的人正是侍童小右。 乘青篷马车离开瓷裕镇,半个时辰后又有五驾马车尾随而来。一行六驾马车缓缓驶向栗氏村。 ######### 栗氏村。 位于村西的栗家大宅院挂起白色的祭幡,大门两侧悬挂“奠”字白纸灯笼。从大门直至前院正房,两侧摆放纸牛、童男童女、金宝盆等等纸扎祭礼。 正房中堂被用来停灵,故而收拾出东厢房来招待宾客。 六驾马车停在大门外,后面五驾马车里的人们纷纷下车,以栗君珅和莫晟桓为首,其余是各家族中代表,皆为各族中的庶子。 青篷马车一动不动,侍童小右站在车旁静候。尽管栗里长领着栗锅子,村中有声望的老人前来接驾,马车里的人却迟迟不出。 马车里,栗海棠紧紧抱着少年的腰,像只受伤的小兔子窝在他的怀里索求安慰。而诸葛弈也默默地任她抱着,轻轻抚顺绷紧的娇背。 一路走来,栗海棠变得越来越静默,她贪婪地索取着来自于诸葛弈身上的那股安全感。她不敢闭上眼睛,害怕看到梦里的情景,她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是假的,是栗里长说谎骗她。 但,事实终究无法逃避,当马车停在栗家大宅的门前,当寒风吹起车帘,她看到大门上悬挂的白纸灯笼,所有谎言都变成真实。 “师父,我娘……她真的……上吊死了?” “眼见为实,你……算了,师父替你去查验查验。” 诸葛弈想要鼓励她亲自去检看,但想到她还没有强大到平静面对死亡,这种检验的事情就留给他来做吧。 栗海棠茫然地点点头,呆呆地任由诸葛弈抱着走下马车,抱着她一步步走向停灵的正屋。 “海棠!呜呜呜……你娘……她想不开……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呜呜呜……留下我和你兄弟在世上苟活,呜呜呜,她真真是狠心呀!” 栗锅子追在后面,从大门口一路哭诉到停灵的正屋门外。这一副妻死夫悲的模样让海棠深深感到虚伪和厌恶。 她扭过头看向那还未盖棺的棺材,沉默不语。 “海棠,因里长大人说该让亲闺女见最后一面,所以才没有盖棺。”栗锅子泪花花地站在棺材前,凄凄哀哀地叹气:“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前儿天高高兴兴地去见你,怎么回来就想不开一绳子吊死了哟。” “住口!” 诸葛弈怒斥,看向栗锅子的眼神闪动着寒意。 这种误导性的口不择言就是往栗海棠身上泼脏水,引着人们猜测闫氏的死与栗海棠有关系,或是栗海棠逼死闫氏的。 栗锅子张张嘴巴,又畏畏缩缩退回去。 “师父,帮我验看验看。” “好。” 诸葛弈将海棠在小凳子上,安抚地捏捏泪湿的小脸。提袍摆走到棺材旁,明耀龙眸微微眯起。他一边查看闫氏尸体的情况,一边用绢帕包裹住手掌。 包着绢帕的手掌探入棺材里,轻轻抬起闫氏的下巴,衣领半隐半现间露出一道黑紫色的痕迹,伤痕有无数道斜花纹,显然上吊用的麻绳。 闫氏穿着栗海棠送给她的那身水绿色袄裙,而绣花鞋穿的是海棠的那双大红金丝团花绣鞋。交叠放在腹部的双手都握紧成拳,手背上留着几道青痕,显然有人试图扳开过。 裹着绢帕的手像按摩一样揉搓那一对拳头,诸葛弈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 “师父,如何?我娘真的是上吊自尽的?” 栗海棠仰着小脸,渴盼地看着他。 诸葛弈收回手,将绢帕丢进棺材前的土盆里。 “海棠,去见你娘最后一面吧。你娘像睡熟一样,不吓人的。” 抱起小姑娘,诸葛弈走回棺材旁,陪着她战胜死亡的恐惧,陪着她直面母亲死去的事实,陪着她渡过人生的第一个大劫难。 “娘!” 稚嫩悲凄的哭唤声响起,屋内屋外、院里院外皆一片呜咽…… 第67章 一起长大 守孝三日,诸葛弈陪着栗海棠回到瓷裕镇。一回到奁匣阁,海棠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时时昏睡说糊话,吞咽困难到连药汤都喝不下。 闻讯而来的八位族长急得团团转。距离大年越来越近,身为奉先女的海棠要禁食守祠堂十日,拖着这样的病身子如何能硬撑着饿活十日? 其中,最为焦急的人属栗族长,他还想着在未来五年里大发一笔横财。至少奉先女掌权后能帮着他获得一个陶土矿、两个窑口、十间铺子经营权,每年足有百万两银子的流水,五年超过千万两银子。 “不好了,大姑娘又昏过去了。快,快请大夫进来诊脉!” 杨嫫嫫匆匆跑出来,引着坐在东书房里开药方的大夫上去二楼卧房。 栗族长急拦住杨嫫嫫,压低声问:“栗大姑娘如何?醒来时有交待过什么话吗?” 杨嫫嫫屈身行礼,偷瞄四周一眼,小声回答:“大姑娘一直昏迷不醒,糊涂时喊娘,真真的可怜呢。老奴瞧着不好,怕是要请京城的名医来诊治。” 栗族长犯愁了。听闻京城中不太平,又临近大年,恐怕很难请到。 “去吧,守着栗大姑娘。” “是。” 杨嫫嫫急步去了二楼卧房。 栗族长背着手走到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太阳,千愁万绪堵得他心口疼。 依祖先订下的规矩,五年里若奉先女中途出现意外亡故,本氏族的五年收入充公以偿还七大氏族族人的供养钱,同时将自己手中一半的生意给其他七大氏族。 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呀? 栗族长怅然,连连叹气。 同一时间,二楼的卧房里气氛凝重,寂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辨声寻到它。 杨嫫嫫和李嫫嫫站在门口方便随时听令差遣。 诸葛弈守在床边,微凉的大手紧紧握住寒冰一样的小手,明耀龙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脸苍白无色的小姑娘。她气息极弱,仿佛眨眼睛的功夫会香消玉殒。 医馆的大夫施针后仍不见起色,难免胆怯,几次开口欲言又止。 “行了,你出去吧。” 诸葛弈挥挥衣袖,大夫如临大赦,提着药箱一溜烟儿的跑了。 “不成,你不能走。” 在大夫即将跑出门口时,李嫫嫫一把抓住药箱带子,急得眼眶都红了。 “不成不成,你走了,大姑娘怎么办?她前些日子受重伤,听说只有六年阳寿。如今又病了,不治怎么行?大夫,老奴求求你,再给大姑娘瞧瞧吧。” “这位嫫嫫,你别为难老夫啦,老夫真真治不了啊。” 大夫提着药箱逃了,李嫫嫫哭着回头看躺在床上瓷娃娃般的小姑娘,捂着嘴压抑哭声。 杨嫫嫫抹掉眼泪,拉拉李嫫嫫的衣袖,“走吧,咱们给大姑娘熬点参汤。” “好。” 李嫫嫫抽噎两声,跟着杨嫫嫫去了后院厨房。 小小的房间一室药涩味,不管喂了多少药汤都没能治好海棠的病。 诸葛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她的口中。死马当成活马医,若他的保命药丸再不起效用,恐怕真要送小姑娘去陪她的母亲了。 微凉的手轻轻抚摸乌黑顺滑的长发,轻轻抚摸苍白无色的细腻脸蛋,凝脂肌肤宛若透明的琉璃,仿佛一碰即碎、惹人心怜。 “十年前我的姐姐、爹、娘、祖母和姑母相继死去,留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飘泊于世。我心中只有仇恨,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成长。心中积满的执念支撑着我渡过一次次劫难,让我活得更加恣意妄为。” “海棠,别让我失望。只要你渡过这次的劫难,我发誓会陪你一起长大。” 小小的手像一块冰,柔若无骨的绵软握在手里更多的是怜惜,也愿意用誓言来留住她渐渐薄弱的求生力。 诸葛弈为小姑娘切脉,指腹下的脉动越来越弱,每次微弱地跳动都预示着她的生命在流逝,她放弃了自己。 “海棠,你若不想活,我愿意亲手送你一程。可你不想知道栗闫氏夫人为什么会上吊自尽吗?难道你想放过蛊惑栗闫氏夫人的幕后凶手?” “海棠,没有给母亲报仇,没有惩治真正害死母亲的凶手,你死后有什么脸去见母亲?” 指腹下的脉动渐渐变强,诸葛弈锲而不舍继续道:“你想知道我在验看栗闫氏夫人尸首时发现的诸多疑点吗?如果想为你的母亲报仇,想知道她上吊自尽的原由,你就打起精神好好地活着,亲自去惩罚凶手以慰栗闫氏夫人的在天之灵。” 很好! 指腹下的脉动越来越强,昏迷中的小姑娘正在以奇迹般的神速恢复着生命力。 诸葛弈又从小瓷瓶里取出一粒药丸喂入海棠的口中,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海棠,栗闫夫人是被人逼死的,她留了线索给你,她要你替她报仇。” “呼——!” 微弱而悠长的呼气声从海棠的喉咙里发出,握在掌心的寒冰小手竟微微颤动下,给了诸葛弈极大的感动。 他倾身亲吻小姑娘的额头,压抑激动地呢喃:“傻丫头,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活下来。” 是,她会活下来,她要抓出逼死母亲的凶手,她要为娘报仇。 既使昏迷着,栗海棠仍听到周遭的声响。她听到八大族长的叹气声,听到栗君珅和莫晟桓跑来送各种珍贵药材,听到杨嫫嫫和李嫫嫫的哭声…… 唯独,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诸葛弈寸步不离地守候。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时不时为她诊脉,时不时喂她喝药汤、米汤、药丸。 她好想告诉诸葛弈,不必再为她忙碌,她要去找母亲,她要和母亲一起生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她要陪在母亲的身边。 可是,当她不断远离的时候,那个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而她也被深深的震撼。原来母亲是被逼死的,原来母亲留给她报仇的线索,原来她是个不孝女。 “师……父……” “我在。” 诸葛弈站起来,倾身俯看海棠。小脸苍白透明,两颊染着病态的红晕,一双曜黑明亮的大眼睛渴求地盯看他。 “师父……说好的……陪我一起长大……一起报仇……一起……搏命。” “好。” 诸葛弈温润浅笑,终于把他的小徒弟从死亡深渊给拉回来了。一起长大,一起报仇,一起搏命,真是不错的提议,他允了。 “来人!” 栗海棠轻轻唤声。 门外无动静。 诸葛弈莞尔,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对外面吩咐道:“来人,告诉各位族长,栗大姑娘醒了。” “大姑娘醒了!快去禀告各位族长,大姑娘平安无事,醒了醒了。” “阿弥陀佛!” 门外一片欢腾,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栗海棠平安无事的消息从奁匣阁传出去,不消半个时辰,八大家族中探病的人几乎挤坏奁匣阁的院门,踩烂门槛。 对此,栗海棠吩咐杨嫫嫫去迎来送往,将前来探病的人全部被挡在门外。她要尽快养好身体,暗中调查逼死母亲的凶手是谁。 第68章 表忠藏奸 年轻就是好。短短三日,栗海棠已经在杨嫫嫫搀扶下慢慢走路,这不仅得益于诸葛弈的保命药丸,也有八大家族送来的各种养身补身的珍奇药材。而栗族长为了保住海棠的小命,恨不得把自家金库里压箱底的珍贵药材全部送到奁匣阁。 短短三日,奁匣阁后院的仓库里堆满了各家送来的药材,栗海棠站在门口一眼看去就是……药、药、药、药,一个又一个贴着“药”字封条的箱子堆成小山丘,场景极为壮观。 “杨嫫嫫,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杨嫫嫫抿唇笑,说:“大姑娘留下些用有处的药材,余下的使人卖到药铺子去,换来银子更实惠。” “这提议不错。”栗海棠点点头,想想又否决:“不成。这些药材实为难得,万一卖到药铺子容易引起八大家族的怀疑。我再想想。” “若大姑娘舍得,不如送给画师先生,他常年制药总会有用到的。”杨嫫嫫试探地建议,又怕惹栗海棠怀疑她偏向诸葛弈,不把海棠放在眼里。 栗海棠察觉杨嫫嫫眼中一闪而逝的忧虑,拍拍握在臂弯的粗糙大手,“我与师父是一家人,只要杨嫫嫫不背叛师父,我也当杨嫫嫫是贴心的体己人。” “多谢大姑娘信任老奴。” 杨嫫嫫感激地屈身行礼,一颗悬着心终于安安平平的。 栗海棠让杨嫫嫫陪着去后厨院,瞧瞧刘厨娘做饭。她今天很想吃大肉包子,听说母亲死的那日亲手做了肉包子给弟弟旺虎,她却没有这份口福。 后厨院在后院西北角,单独分割出来的小院子。后厨有一个刘厨娘,两个粗使老婆子。 凭着一手好厨艺,又懂得保护自己,刘厨娘在奁匣阁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她是个见谁都不爱搭理的人,更不会因为谁的背影深而刻意巴结,就连对奁匣阁的主人奉先女也不会主动讨好。 没有人敢惹她,她也不受哪个氏族的拉拢。暴脾气火大的时候,她想怼谁就怼谁、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谁敢给她甩脸子,她就敢拿大菜刀把谁的脸皮给剁成花儿。 论任性,谁也拼不过刘厨娘;论虚伪,谁都要佩服陈嫫嫫。 被赏了板子,关在柴房里的陈嫫嫫总能让人有意想不到的举动,比如现在…… 厨院里,陈嫫嫫拄着一根木棍子当拐杖,气势汹汹地指挥着两个粗使老婆子砍柴、挑水,而刘厨娘坐在磨盘旁边嚼着大白菜芯,全然事外者的态度。 栗海棠让杨嫫嫫扶着,站在院外的一个角落里看着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看着陈嫫嫫如何耀武扬威,看着刘厨娘那不屑又嘲讽的表情,看着两个粗使老婆子怨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子。 “陈嫫嫫,快坐下。你老的身体还没好呢,千万别累着。” 一个老婆子从存放粮食的库房里搬出个小凳子,屁颠屁颠地跑到陈嫫嫫身后,摆正凳子,扶着她坐下。 陈嫫嫫满意地点点头,投给老婆子一个“你很上道”的赞许眼神,扭头依旧横眉立目地瞪着两个干活的老婆子,指着她们大骂。 “一群没用的东西。别以为你们是奁匣阁的老人儿就敢欺辱到我的头上,我可是栗燕夫人身边儿的人,是栗大姑娘最信任的。你们想在奁匣阁过得安生,把眼睛放亮点儿。” “是是是,陈姐姐说得对。咱们还指望陈姐姐在栗大姑娘面前美言几句呢。”那讨好巴结的老婆子谄媚地附和着,恨不得跪下给陈嫫嫫看看她的笑容多么真诚。 屯菜的棚子被桔杆垫子围起来,是为了保护里面屯的冬菜不会被冻伤。 棚子一角,桔杆垫子被扯开,走出来两个老嫫嫫。她们一手抚着圆滚滚的肚皮,一手拿帕子擦着嘴上的油渍,满脸享受地笑眯眯着眼睛。 穿灰布袄子的老嫫嫫吐出塞在牙缝里的肉丝,肥圆大屁股坐在陈嫫嫫旁边的石矮桌上,翘起二郎腿儿,五寸大脚抖啊抖。 穿蓝布袄子的老嫫嫫则走到刘厨娘身边坐下,安静地看着院场中央挥汗砍柴、挑水的两个老婆子。 陈嫫嫫斜睇了眼身边满嘴油腻的老嫫嫫,嫌弃道:“栗夫人遣你来,是让你吃香喝辣的吗?” 灰布袄子的老嫫嫫嗤笑一声,反驳:“不来吃香喝辣,难道和你一样挨打受罪吗?” 陈嫫嫫不屑道:“哼!你们少得意。等我向禀明栗大姑娘忠心,再把你们一个个的推出去,还愁没有吃香喝辣的日子吗?” 灰布袄子的老嫫嫫呲牙咧笑,沾着油渍的大肥手指向院场中央砍柴的老婆子,“你,今儿不把那堆柴砍完,就别想喝一口、吃一粒米。” 砍柴的老婆子捶捶酸疼的后腰,顺着指向看去,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那堆柴火足够烧一整年的,她要如何砍完? 蓝布袄子的老嫫嫫笑而不语,目光不经意瞟过院门口,眼神呆滞,身体像被烫了似的一下子站起来。 “栗、栗、栗、栗大姑娘!” 这一声惊慌失措的唤声惊醒了院子里的所有人,唯独刘厨娘淡然自若地继续坐着,欣赏着这一群表忠藏奸的蠢货们。 由杨嫫嫫扶着款步而入,栗海棠犹如饭后消食散步悠闲自在得像在逛花园子。她一举一动都是小女孩的姿态,守礼又不失随心所欲。 “砍柴有趣吗?” 栗海棠开口便问那砍柴的老婆子,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让人无法对她戒心。 砍柴的老婆子放下斧头,低垂头闷闷不语。她并非不想回答,而是……偷瞄一眼陈嫫嫫,她将头垂得更低。 栗海棠当作没看到,又天真的眨着大眼睛,看向挑水的老婆子,“你犯了什么错?我何时罚你挑水的?你原本的差事是什么?” 那挑水的老婆子冷睇眼陈嫫嫫,抱着搏得生机的心思跑到栗海棠面前,跪下来磕头哀求:“求栗大姑娘救命啊!老奴是奁匣阁的老奴婢,先前服侍过莫大姑娘的茶点。老奴没有犯错,只是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有孝敬,所以才被罚来挑水。” “哦,没有孝敬月例银子啊。” 栗海棠故作恍然的样子,笑盈盈看向手足局促、一脸惊慌的陈嫫嫫,和两个嘴角油渍的肥婆子。 淡淡一笑,美过百花盛开。红颜娇妆,她轻言柔语,声如呢喃般问:“陈嫫嫫,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此事呀?” 见陈嫫嫫急着开口,抬手制止,忠告:“陈嫫嫫,你要想好再回答。这,可是你表忠心的好机会。” 原本想要将自己摘干净,把错推到两个不识相的老婆子头上,陈嫫嫫打定的主意被栗海棠这句忠告给扰乱了,她该如何选择?这是个难题。 第69章 发狠立威 饶了两个老婆子,说明人家根本没错,是她鸡蛋里挑骨头刁难人家;列出罪状,反告挑水的老婆子污蔑自己,显然不能让她好好地表忠心。 陈嫫嫫心中左右为难,恨不得装死了事。 栗海棠冷笑,扫视一圈院子里的老婆子们,目光定在陈嫫嫫脸上,慢慢走过去,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音说道。 “陈嫫嫫,你之前意图下毒谋害我变成哑巴,没想到自己误食了毒药,害人终害己。我念在你是栗燕夫人送来的嫫嫫,不计前嫌赐你解毒的药丸。” “俗话说,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你如何,相信你心中自有权衡,知道何时该投靠谁更安全。” 投给陈嫫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栗海棠扭头看向那砍柴和挑水的两个老婆子,问:“你们每月有几钱月例?” “回栗大姑娘的话,老奴有半两银子的月例。”砍柴的老婆子恭敬地回答,头一直低垂着,好好地跪在地上。 栗海棠颌首,“先起来吧。” “谢栗大姑娘。” 老婆子感激地起身,默默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栗海棠由杨嫫嫫扶着走向刘厨娘。 此时,刘厨娘也不好再拿乔,慢慢站起来屈身行礼,声音平平地道:“栗大姑娘来厨院,可有什么吩咐?” “我想吃肉包子,听闻刘厨娘厨艺甚好,就厚着脸皮来麻烦你了。” “既然是栗大姑娘想吃的,我定然会尽心尽力地烹制出来。” “有劳了。” 栗海棠颌首以致谢,转身时看向陈嫫嫫,问:“可想好了?” 陈嫫嫫举棋不定,忐忑地看向那两个油腻的肥婆子,犹豫道:“老奴,老奴想好了。” “陈嫫嫫没想好也没关系,等每月初一、十五毒发难忍的时候,我相信你会心急火燎地来找我。我,有得是耐心和时间。” 栗海棠一席话,不仅陈嫫嫫震惊得目瞪口呆,连云淡风清的刘厨娘也不禁侧目打量她,甚至那两个奁匣阁的老婆子也在心里偷偷将栗海棠与莫心兰相比较。 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刘厨娘心中默默赞叹,有点期待未来五年奁匣阁的变化,甚至是八大家族的变化。 沉默之时,陈嫫嫫已经回神,她由难以置信的惊愕到接受事实的愤怒,可她也知道自己怨不得别人,活该她的命不好被两边的人利用。 夹缝中求生存的人最懂得一点,审时度势。 命在别人手里握着,陈嫫嫫想不低头也难。她决定在栗燕夫人和栗海棠之间苟且偷生,也许左右逢源能善始善终呢。 想明白了,也看清现实,陈嫫嫫跪下来磕头,“求栗大姑娘给老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效忠栗大姑娘。” “很好!” 这就是她想要的,栗海棠满意地夸赞,回头对杨嫫嫫说:“你领着陈嫫嫫去把花名册造出来。” “是。” 杨嫫嫫屈身行礼,领着陈嫫嫫去了奁匣阁的一个耳房,命陈嫫嫫写下奁匣阁目前所有老婆子和丫鬟们是哪个府派来的眼线。 后厨院里,栗海棠安抚了两个老婆子,又请刘厨娘善待二人。 刘厨娘一改冷清的表情,爽快地答应收留两个老婆,并且庇护她们不再受欺负。 栗海棠谢过刘厨娘仗义,让李嫫嫫叫来几个奁匣阁的老嫫嫫押着那三个谄媚卖乖又偷馋的老婆子去了前院。 奁匣阁前院,正午前的阳光暖暖的洒落,寒冬的风也没有夜里那般呼啸,反而柔柔的像羽毛拂过脸庞。 正屋檐廊下,栗海棠端坐在一张圈椅里,抱着她最喜爱的黄花梨点心盒子。这是莫晟桓送给她的,今早又命小厮送来两包美味的绿豆酥,听说是他专门派人去燕峡镇的远香斋买来的。 美美地吃着半块绿豆酥,栗海棠耐心十足地等着陈嫫嫫写完花名册。而她面前的院子里,五十个老婆子和丫鬟们垂首站立,没有一个敢抬头或发声的。 杨嫫嫫领着陈嫫嫫回来,手里捧着本薄薄的册子。 屈身行礼,禀告:“大姑娘,这是陈嫫嫫写下的花名册,其中十二人是奁匣阁的老人儿,包括老奴和李嫫嫫。” “嗯。” 栗海棠小手一抬,杨嫫嫫立即送上花名册。花名册放在黄花梨盒子上,一页一页地翻看,不放过任何名字和府名,包括每个人的月例也记录清楚。 “陈嫫嫫果然是最让人放心的人,难怪栗燕夫人将陈嫫嫫当作心腹。” “老奴不敢。” 陈嫫嫫此时恨自己太小瞧栗海棠了。刚才在耳房里写花名册时,她才从杨嫫嫫口中得知那包哑毒的解药还掺入另一种毒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腹痛难忍,若不及时服下缓解疼痛的药粉,会活生生疼死。 青出蓝而胜于蓝。她所知那富贵人家的夫人们已是玩弄权术心狠手辣的高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出身贫门小户的栗海棠竟然也有如此狠辣的手段,真真是让她后悔识人不清。 “啪!” 阖上花名册,栗海棠高傲地睥睨院子里的五十多人,芙蓉娇俏似天真,清秀眉眼间浮现一抹冷寒。明明故意摆出高傲的气势,却因稚龄的年纪让人无法畏惧。 但,她并不担心无法压制住这些满脑子刁钻、贪婪又仗势欺人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诸葛弈和莫晟桓都教导过她:当别人轻视你的时候,就是你发狠立威的时候,让那些轻视你的人再不敢将你当作泥土一般踩在脚下。 发狠立威? 今天就是好日子。 “来人,按照这本花铭册上的人名,一个个的严查。贪了月例银子的,杖五十,送还回本家;敢仗着主子的势欺人侮人的,杖八十,送还回本家;敢私下传递奁匣阁消息的,杖一百,送去八位家族那里由他们裁度惩治。” 栗海棠一字一字咬得极清楚,让前院里的五十多人听得真真切切。让她们想想自己的私底下干的事情,绷紧皮肉等着挨板子吧。 “栗大姑娘,我们是各府夫人体恤栗大姑娘衣食起居无人照顾,特意送来服侍的。栗大姑娘瞧不上我们直说便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一个老婆子走上前来,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挑衅。她在原主子身边都没有挨过板子,怎么可能任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发落? “对,栗大姑娘。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子,你不能无缘无故的对我们施刑。”另一个老婆子也气不过,站出来反驳。 “是呀是呀,栗大姑娘也不想与八大家族为敌吧。” “栗大姑娘年轻,肯定是受到某些人的挑唆。” “栗大姑娘,我们都是各府送来的人,要罚也该我们的主子来罚。” …… 满院七嘴八舌的吵吵声在听到西边抄手游廊下传来的痛苦大喊而停止。 老婆子和丫鬟们纷纷惊讶又疑惑地扭头,正瞧见两个肥呼呼的老婆子被五花大绑在游廊的长凳上,后厨院的两个粗使老婆子正酣畅淋漓地挥动着木棍。 第70章 惩治刁奴 敢摆出这“发狠立威”的架势,栗海棠今儿就没有打算收手。 她醒来之后想过很多,包括诸葛弈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关于母亲闫氏的真正死因线索,她无数次梦到莫心兰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若有一日你步我后尘,一定要记住决不认命。 是啊,决不认命。连差点为栗二爷殉葬的栗燕夫人都有勇气撞棺搏得一线生机,她为什么不能闹得翻天地复为冤死的母亲报仇,为自己搏得个活命的未来呢? 如果以前,她只是迎合诸葛弈,愿意做他那颗复仇的棋子,那么现在她要与诸葛弈同心合力覆灭八大家族,发泻她心中那涛天的恨意。 抄手游廊下,两个肥呼呼的老婆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嘶喊得嗓音沙哑也不耽误她们哭爹骂娘诅咒祖宗。 前院里,老婆子和丫鬟们听着,纷纷皱起眉头。这诅咒祖宗的事情真真要不得,虽然她们被主子赐了别的姓氏,可她们终究是八大家族里同祖同宗的一脉血缘。 听着刺耳,心里膈应。即便有为她们求情的想法,此时也保持沉默作壁上观。 栗海棠冷眼瞧着,心中嗤之以鼻。这就是人心,涉及到自身的安危,没有人不是自私的。 “杨嫫嫫,念!” 从小姑娘手上取回花名册,杨嫫嫫展开,高声念道:“莫氏中正府,郑婆子、邢婆子、胡婆子、丫鬟青言、丫鬟青语,出列!” 被点名的三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气得眼睛赤红,又不得不出列等待。 三个老婆子自认是莫夫人派来的人,自然不把栗海棠放在眼里。她们高昂着脑袋,一副不可一世的轻蔑样子,极其令人讨厌。 “郑婆子为首,私贪月例银十两,私下传递消息五条;邢婆子私贪月例银二两,私下传递消息九条;胡婆子,私贪买办银十一两。丫鬟青言,私下传递消息两条;丫鬟青语,私下传递消息两条。” “真真的不错呀!” 栗海棠鼓掌称赞,看着羞恼愤怒的五个人,芙蓉粉面没有半点惧怕,灵动的曜黑大眼睛闪烁狡黠的笑。 “杨嫫嫫,再念!” 杨嫫嫫又翻一页,高声念道:“栗氏中正府,赵婆子、孙婆子、周婆子、丫鬟春香、丫鬟夏香。栗氏南府,陈婆子。出列!” 被点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站出来,比起莫氏中正府的那五个人,这六个人显得很平静,尤其是陈嫫嫫像无事人一般站着。 杨嫫嫫继续道:“赵婆子,私贪月例银子十两,私下传递消息二十三条;孙婆子,私贪月例银子八两,私下传递消息十九条;周婆子,私贪买办银子二十五两。丫鬟春香,私下传递消息三十条;丫鬟夏香,私下传递消息二十一条。” “另有栗氏南府的陈婆子私贪月例银子及买办银子,共计五十两;私下传递消息按每日五条计;意图谋害栗大姑娘未遂。” 杨嫫嫫捧着花名册,等待栗海棠发言。 栗海棠懒懒地托着下巴,歪靠着圈椅的围栏。曜黑大眼睛眨巴眨巴,怎么看都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哪能与刚才放狠话立威信的犹如亮出獠牙的小兽相比? 见海棠没有指示,杨嫫嫫放心大胆的继续念着花名册上的记录。每个府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不干净,或多或少的贪污下不少奁匣阁的中馈。 除了月例银子和买办东西的钱,还有各氏族的村子送来的“年礼”,那些钱根本没有送到海棠的面前,都被她们贪婪的瓜分私吞。 全程听完,栗海棠觉得她的确该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人们。敲山震虎,也让她们背后的主子们知道,她不是莫心兰、不会忍着挨打还不知反手打回去。 “杨嫫嫫。” “大姑娘请吩咐。” “按照我之前说的打发了她们,陈嫫嫫戴罪立功饶她一命。” “谨遵大姑娘吩咐。” 杨嫫嫫看向陈嫫嫫,高傲道:“陈婆子,大姑娘念在你忠心的情分上饶你一命,还不谢恩?” 陈嫫嫫一听便知栗海棠不会置她于死地,连忙跪下磕头。 同时,从奁匣阁后院涌出一群小厮,一个个手执棍杖,腰缠麻强,气势汹汹地将院中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包围。 “早就告诉过你快点打发人离开,少给自己添祸事,你偏偏不听。” 闻声便知是谁。众人看去,只见莫晟桓提着一个鸟笼子慢悠悠地从后院走出来。 李嫫嫫领着两个小丫鬟搬来圈椅摆在海棠的身边,请莫晟桓坐下。 栗海棠歪着头看那笼中的鸟儿,好奇地问:“我帮桓哥哥买的那只八哥不是死了吗?这只又是哪里来的?” 莫晟桓看着院子里噤若寒蝉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痞痞一笑,“先前儿是骗你的。鸟儿到了学话的时候,今儿带它来听听,学学话。” 栗海棠灿然而笑,这是她听到最有趣的惩罚理由。为了让他的鸟儿学说话,竟然…… “既然桓哥哥想要让鸟儿学,我便满足桓哥哥的心愿。” “多谢海棠妹妹。” 莫晟桓拿出一块和田玉玩石在手里搓弄,脸上痞痞的浅笑从未消失。他偶尔抬眸看看莫氏中正府那五个战战兢兢的老婆子和丫鬟,曾经这五个人在他和亲娘的面前可是趾高气扬的。 没想到,你们也有今日。呵呵! 风水轮流转,他终于看到曾经欺辱他的人终于自作自受,不可活也。 “一!” “哎哟!” “二!” “哎哟!” “三!” “哎哟……哎哟……” …… 执棍的小厮毫不同情地用力挥动着棍子,一下重过一下、一下狠过一下,几乎每棍都能打出血来。 被执行杖刑的老婆子们平日跟着主子吃香喝辣,根本没受过多少苦,更别提挨打了。现在被年轻力壮的小厮们挥板子,简直是要了她们的半条老命。 小丫鬟们被绑到长凳子上已经开始哭喊求饶,但…… 栗海棠与莫晟桓聊着闲话,尽管源源不断的哭喊声传入耳中,她仍装作无事人一般视若无睹。 奁匣阁满院子的哭嚎声引起祠堂,无心院及隆福家庙。甚至附近大街上的百姓也听到这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嚎。 半个时辰后,八位族长匆匆而来,连同无心院里品茶作画的诸葛弈和栗君珅也闻声而来。 第71章 刮目相看 满院子惨绝人寰的凄哀求饶,八位族长的脸色阴沉像暴风雨来临前,聚在一起站在那里就威压得人胆颤。 莫族长冷冷睇了眼自己的败家庶子,向栗海棠揖礼道:“不知她们犯了何罪,值得栗大姑娘如此动怒?栗大姑娘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如此。” “栗大姑娘,你这是何意?快过年了,就不能安生些吗?” 栗族长瞧着自家派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也挨了打,连栗氏南府派来的陈嫫嫫没有逃过,心中不免生怨,语气也不由得加重。 生怕栗海棠把委屈憋闷在心里,栗君珅上前来劝慰:“海棠妹妹,她们有错只管交给杨嫫嫫代为发落,你何必亲自处置她们呢。万一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被委婉的质问,被含怒的斥喝,被无微不至的关心,栗海棠沉默地看着这些上门来的上位者,无非是埋怨她太无礼,不懂得打狗还要看主人情面的道理。 她冷冷一笑,缓缓站起来,扫视这些打着“关心”名号来责备她行为莽撞的人们。 “身为奁匣阁的主人,我连处置一个犯错的奴才也不行吗?你们若受不得她们挨打,各自领回去便是,我奁匣阁不缺人服侍。” “你这是什么态度!” 莫族长怒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奉先女能欺到他的头上。 栗海棠小脸微扬,冷声道:“莫族长,那五个人是你府里的,私贪月例钱和买办,还贪了莫氏族村子凑上来的年礼钱,将我的衣食言行私相传递出去。” “既然莫族长认为我无权处置她们,那么请莫族长带回府去处置吧。这里是奁匣阁,我只会按照奁匣阁的规矩来处置她们。” 莫族长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没想到小小的奉先女敢拿奁匣阁的规矩来压他?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姑娘胆子够肥,有前途。 一条条罪状该如何处置?八位族长心里比谁都清楚。在各府中私相传递主子行止消息是极重惩罚,而奁匣阁的规矩则直接杖毙。 八位族长噤若寒蝉,想不通栗海棠怎会性情大变,一改之前天真娇弱的稚童模样,发起狠来连他们都震慑住了。 栗海棠端坐于圈椅里,见八位族长皆不敢再多言,她也懒得应付这些人。只递给杨嫫嫫一个“继续”的眼色,便故作玩心地逗弄笼中的八哥鸟。 “啊——!栗大姑娘,饶……饶命啊!老奴……老奴知错……知错!” “栗大姑娘,求你高抬贵手饶了老奴吧。老奴也是奉命行事!” …… 乱哄哄地求饶声和冲天怨气弥漫整个小院子,仿若人间炼狱令人不寒而栗。听着那鬼哭狼嚎、尖锐刺耳的声音,任谁都无法将制造这场惨状的人联想成檐廊下逗玩鸟儿的小姑娘。 凄凄哀哀的求饶声中,终于有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狠厉。 趴在长凳上,臀部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老婆子赤红着眼睛愤怒大吼:“栗大姑娘,若你不将老奴打死,日后老奴的主子定会报今日之辱!啊——!” 逗玩鸟儿的栗海棠头也不抬,慢慢开口:“杨嫫嫫,查,是谁家的。” 杨嫫嫫早在点名的时候已熟记于心,不作迟疑地回答:“是闫氏族的林婆子。” “呵呵,以为我的亲娘出自闫氏族,所以心安理德地认为我会宽容你们吗?”栗海棠看向八位族长,纵然闫氏族的族长表现得懦弱无能,但此时也无法装作不知情的躲着。 闫族长走出来,揖礼道:“栗大姑娘息怒。这老奴并非我府中最得力的奴才。而她受谁的指使来监视栗大姑娘的言行,我会好好查查。” “是该好好查查。请闫族长就把人带回去吧,我这儿就不强留啦。”栗海棠回头,示意杨嫫嫫去清点闫氏族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闫族长想要阻止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杨嫫嫫指挥小厮们像拖麻袋一样将四个人送到东夹道去。 开了头儿,后面还怕不成事吗? 她的亲娘死因成谜,在她没有接掌奉先女之权的时候,她要忍辱负重,把所有仇恨隐藏。母亲在来奁匣阁看她之前见过谁,受谁的蛊惑,又受谁的威胁,她会在掌权后一点点查清楚,以牙还牙的报回来。 在得势之前,她也不能甘于示弱、安于现状,让八大家族的人们认为她是好欺负的人。她年纪小又如何,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更不是这些人的傀儡。 小院子里,因为小厮拖走闫氏族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那些刑杖的人们忽然停手,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目光审视着她。 栗海棠抓一把瓜子给笼中的鸟儿,冷瞟一眼,问:“怎么不打了?继续呀!” 一声令下,院子里重响起挥棍声。 猜到栗海棠此举的目的,老婆子们转向八位族长哭求饶命。 已达到目的便不再追究,留三分退路给自己才能走得更长远,她还需要八大族长和族长夫人的庇护,虽然都不是出于真心。 势弱如她,未来很长的时间内要学习更多的智谋为未来铺路,想活着就别心疼自己,否则她如何保命,如何报仇。 栗海棠让李嫫嫫扶她回房用膳,吩咐杨嫫嫫把离开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登记入册,免得记错了人名字。 逐客令一下,再厚颜无耻的人也明白栗海棠的意思。 八位族长揖礼告辞,打发身边的小厮进来领着人回去。心中不悦又无可奈何,谁让他们掉以轻心,唯独没有防备栗海棠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们企图掌控的小姑娘竟然是个擅长隐藏獠牙的小兽,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想。 奁匣阁被清空了,留下来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比什么时候都老实安生,就怕出丁点儿的纰漏会招来杀身之罪。 一楼的小暖阁里,栗海棠用完饭,懒洋洋地歪靠在软枕上,听着杨嫫嫫念着花名册,各氏族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被清空,只有陈嫫嫫按海棠的吩咐留下来。目前奁匣阁里伺候的人,全部是老人儿。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头,瞧着外面的天色渐渐阴沉,又是一场暴风雪来临。 “杨嫫嫫,陪我去换件轻便的衣裳,咱们到无心院去讨杯喜酒。” “是。” 杨嫫嫫将花名册收好,扶着栗海棠去二楼的卧房换衣。 李嫫嫫指挥着小丫鬟们来收拾干净,乐颠颠得跑去后厨院偷吃一杯酒暖暖身子。少了各氏族派来的奸细,她也可以放宽心打打牙祭聊聊八卦。 怕引人注意,栗海棠和杨嫫嫫没有从西跨院走出,而是去了后院。在杨嫫嫫极不情愿的眼神下,海棠直接钻进狗洞。 “杨嫫嫫,快钻过来。” “大姑娘,老奴……老奴还是爬墙吧。” “爬什么墙?你老胳膊老腿儿的,万一摔伤怎么办?”栗海棠杏眸一瞪,抓着杨嫫嫫的裤腿子,噘噘小嘴命令:“快点儿,钻过来。” “是。” 杨嫫嫫无奈,只好跟着栗海棠钻狗洞,来到无心院的后花园。 第72章 莫三姑娘 一墙之隔,主仆俩顺利钻过狗洞,终于可以喘口粗气,拍掉袄子上的雪泥。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棉裤子上的雪块,说:“杨嫫嫫,我早说你该穿条棉裤子,你偏不肯。瞧,你的新裙子被划破大洞变成旧裙子啦。” 杨嫫嫫张张嘴巴想反驳,在看到背着手闲步而来的少年时,她决定晚一会儿再解释。 “杨嫫嫫,下次你定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栗海棠气势汹汹地训教,又发现杨嫫嫫的眼神有些恍惚,灵光一闪立即改口:“你也要听师父的话知道吗?连我也要听师父的话呢。” “是吗?我怎不觉得你很听话呢。” 温润嗓音从背后传来,促狭地调侃让小姑娘羞窘的红了脸蛋,僵硬地慢慢回头,讨宠地甜甜唤了一声“师父”。 在看到少年身后的女孩时,笑颜芙蓉羞含怯的小脸立即阴森森的,曜黑大眼睛迸射噬人的火焰。 “师父,她是谁?” 像只炸毛的小兽恶狠狠地盯着女孩,栗海棠把霸占欲诠释得淋漓尽致,让温和浅笑的诸葛弈忍不住笑出声,上前摸摸炸毛的小徒弟。 “乖,她是莫晟桓带来的,莫二爷家的三姑娘。” “桓哥哥在啊。” 噘起的小嘴咕哝着,小身子悄悄往诸葛弈的身边蹭啊蹭,曜黑大眼睛凶狠地瞪着女孩。 把海棠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明耀龙眸愈发的柔和宠溺,微凉的手忍不住捏捏嫩白细腻的小脸蛋。 “唔!师父,疼!” 小眉头皱起来,扒开掐在脸蛋上的手,气势威武地直接抱住胳膊,整个小身子也倚靠在诸葛弈的怀里。 “你怎么会来?” 诸葛弈宠溺地任由她抱着胳膊,几乎是拖带着她慢慢往墨语轩走去。 栗海棠噘小嘴不满地问:“师父,你嫌弃我吗?” “你做了惹为师生气的错事吗?” “没有。” “那为师嫌弃你什么?” “因为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呀。”栗海棠不高兴地回头瞪步步跟随的女孩,瞧着真碍眼。 诸葛弈故作不觉,将她带入墨语轩。 默默跟在身后的莫三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忽闪的大眼睛不示弱地回瞪海棠。像是为了抢一件最珍爱的宝贝似的,第一眼就成为势不两立的仇敌,谁也不服谁。 杨嫫嫫冷眼旁观,心中嘲讽这莫家三姑娘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最喜欢往公子堆里钻。今年才十二岁的年纪已懂得鸳鸯之情、秦晋之约,看来莫家三姑娘已开始为自己谋算良婿了。 杨嫫嫫守在门外的檐廊下听候差遣,而莫三姑娘已大摇大摆跟进屋内,自来熟地坐在诸葛弈的另一边位置。 墨语轩是诸葛弈的起居屋,分四室。除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小暖阁,余下一间专门用来友人小聚、饮酒畅欢的榻室。 榻室,一张矮榻铺满室。两张六边矮桌拼在一起,中间挖掉正方一块空地用来放暖锅的炭火。 此时,栗君珅和莫晟桓同坐一边,一个亲自净手温酒,一个正在用小刀割着吊在梁下的辇肉掉入热气腾腾的铜锅中。 诸葛弈领着海棠进入墨语轩,拉着她同坐在栗、莫二人的对桌。有侍童小左端来清水侍候二人净过手,又用淡茶水漱口。 栗海棠是第一次来无心院用膳,规矩定与奁匣阁不同。她先看着诸葛弈如何做,才依样学样地做起来。 二人完全无视莫三姑娘的存在,诸葛弈也悄无声地往海棠身边的挨近些,故意与莫三姑娘拉开距离。 栗君珅和莫晟桓眼中含笑,一副“有妹万事足”的亲哥哥脸,那宠溺的眼神不输身为师父的诸葛弈。 等海棠把自己的一双小手洗得嫩白嫩白,诸葛弈颇为自然地拿自己的绢帕为她擦手,仔细得连指甲盖上的小水珠也擦拭到不见痕迹。 栗君珅拿公筷夹铜锅里涮熟的薄肉片到小小的白瓷碗里,瞟一眼对桌的二人,故作不在意地问:“今儿海棠妹妹发狠,连八位族长伯父的情面都驳了,难不成是子伯兄的安排?” 诸葛弈温和一笑,看向海棠的眼神愈发柔和,“我家海棠是身份高贵的奉先女,可不是受气还傻傻不懂还手的乖乖女。” 这亲昵的称呼,这骄傲的语气,这宠溺的眼神,这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刺耳!不爽!郁闷!扎心! 莫晟桓笑而不语,夹一片卤香牛肉入口,视线扫过三堂妹,垂眸掩藏讥讽寒意。 今儿他受邀来无心院小聚,正巧被前来陪他亲娘说话的莫二爷庶女听到,缠着他定要跟来见见诸葛弈。不知道她人小鬼大,揣着什么算计呢。 栗君珅被诸葛弈噎了话,淡淡一笑并不与之计较。他起身端着小白瓷碗来到栗海棠身边,叮嘱:“今儿你忙活一日也该累了,先吃些东西。” “谢谢珅哥哥。” 栗海棠笑眼弯弯,扭头看向莫三姑娘时瞬间变脸,小手貌似无意地搭在诸葛弈的手腕上,撒娇着央求:“师父,我喜欢你的位置,咱俩换换成不?” “随你。” 诸葛弈顺势起身让出自己的座位。若不是莫三姑娘是莫晟桓带来的,他早吩咐小左和小右把这女孩给架出去。 栗海棠捧着小白瓷碗直接跪着蹭到银鼠皮坐垫上,傲娇地扬扬小脸,鼻腔里哼出一道挑衅的小音调儿。 莫三姑娘气得咬紧小白牙,想开口向诸葛弈告状,又怕被拂了面子更难堪。燃着两团火的瞪着海棠,桌下的两只小手攥紧裙子泄愤。 掌心被一件厚质的东西硌到,隐忍暴怒地莫三姑娘神情一松,眼中愠色褪去,换上柔情似水的笑意。 “子伯哥哥,这是我亲手绣的钱袋子,希望子伯不嫌弃。” 莫三姑娘盈盈起身来到诸葛弈身边跪下,如西子捧心献于他的面前,怯羞羞地微低着脸,怯声声道:“希望子伯哥哥能收下小女的一片心意。” 诸葛弈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他端着酒杯、微闭龙眸,仿佛醉心于醇香的美酒中无可自拔。 “哟,你亲手绣的呀,我瞧瞧。” 栗海棠伸手直接抢过来,出其不意地举动惹怒了莫三姑娘。 莫三姑娘气得挥起巴掌就打过去,可她偏偏忘记中间夹着一个诸葛弈,而她的手也根本触碰不到海棠。 手腕被微凉有力的手握住,莫三姑娘委屈又愤怒地指责:“是她抢我的东西在先,你为什么只阻拦我?” “因为我师父护犊子呗。” 栗海棠把玩着绣工精致的钱袋子,轻佻地斜睇一眼羞怒面红的莫三姑娘。她抚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捏着钱袋子的小手缓缓伸直……松开…… “啊!” 莫三姑娘气得尖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绣制的钱袋子被丢进铜锅下的炭火里,瞬间烧成灰烬。 “栗海棠,你这个贫贱小户出身的贱婢,你给我等着,我决不会放过你的!” 高傲地扬起小脸,栗海棠挑衅地鄙睨着气到跳脚的小女娃,淡然自若地说出四个字。 “我等着你。” 第73章 除夕雪夜 围炉小酌至深夜子时,酒过三巡也无醉意,因今儿是除夕,各府及奁匣阁、无心院、隆福家庙等等还有重要的事情安排。 葛弈亲自送栗君珅、莫晟桓和栗海棠出门,还贴心的将自己的银鼠长袄子披在小姑娘的身上作斗篷。 来时钻狗洞,走时光明正大地从正院角门离开,栗海棠心里小激动。可兴奋劲儿没延续很久,出了角门便看到一驾马车在寒风中停驻,悬在马篷前的灯笼写着大大的“莫氏南府”四个字。 栗海棠娇哼,回头对莫晟桓说:“桓哥哥,你来找师父不坐自家的马车,怎么借了莫氏南府的马车?也不怕丢人。” 莫晟桓冷瞥一眼那马车,提着心爱的鸟笼子站在她的身边,扭脸一副委屈地抱怨。 “海棠妹妹有时间也多向人打听打听我吧。连我名震江湖的浑号都不知,怎好意思自称本公子的好友?” “咦?桓哥哥有浑号?” 栗海棠眨着好奇的大眼睛,让莫晟桓有种被“倾慕”的虚荣。他痞痞一笑,骄傲道:“对,本公子名震江湖的浑号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刚满月的婴童皆知晓。” 栗海棠噘噘小嘴,很不给面子地揶揄:“少卖关子啦,我就不知你的浑号,还敢吹牛皮。快说快说,不然天一亮我找莫族长告状去。你诓骗我年幼无知,看莫族长会不会罚你。” “哎哟哟,饶命呀。我的海棠妹妹最是善良的,怎能看我落难不是?”莫晟桓痞子似的单手搭在海棠柔弱的肩上,炫耀地说:“海棠妹妹可要听好啦,千万别吓哭。” 栗海棠往旁边蹭蹭故意拉开些距离,赏他一记白眼,“你再不说,我就让师父和珅哥哥一起胖揍你。” “哼,他们呀可不是我的对手。” 莫晟桓傲气十足地投给二位兄弟一记“求放过”的眼神,又嘴硬地说:“放眼八大家族中的同龄一辈,谁敢和我叫嚣。哼,活得不耐烦啦!” “桓哥哥,小心牛皮吹破了,给自己招来麻烦哟。”栗海棠好心提醒,又见莫晟桓的痞子样很有趣,捂着小嘴吃吃笑起来。 莫晟桓瞧她娇憨偷笑的俏模样,心亦柔化了。学着诸葛弈的样子捏捏她的脸蛋,说:“桓哥哥浑名败家子,你若想学怎么花钱败家尽管来认师父,必让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算了吧。我兜里没钱,有钱也不败家。”栗海棠装可怜地拍拍系在佩在腰带下的荷包,扁扁空空的让人不得不相信。 莫晟桓无奈叹气,从袖袋里掏出十张银票子塞到她的小手里,大大方方地说:“乖,压岁钱。” 栗海棠看着手里厚厚的十张银票,每张面值一千两,十张就是万两银子。再瞧着莫晟桓的眉头也不皱一下,一脸的败家就兴奋的样子。忍不住“啧啧”出声,该夸赞莫二公子出手大方呢?还是鄙夷他败家不等天亮呢? 仰头望望漆黑的夜空,的确是没等天亮呀。栗海棠心中感叹,为莫族长有如此废柴儿子而叹息,养儿不孝父有责呀。 揣着莫名其妙收来的压岁钱,栗海棠告别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由杨嫫嫫陪着回到奁匣阁。 与莫氏南府马车错身而过,寒风吹起车帘,不经意回眸间看到坐在马车里一张阴森冷笑的脸,栗海棠吓得缩缩脖子,脚下步子也凌乱几分。她拉着杨嫫嫫的胳膊急匆匆往奁匣阁的偏门跑,好像身后有鬼魅追赶似的。 栗君珅和莫晟桓与诸葛弈作别,各自骑马离开。而诸葛弈站在门口,看着莫氏南府的马车渐渐驶离才转身回去。 刚才栗海棠无意一瞥后表现出来的胆怯,他看得清楚。恐怕,他要敲打敲打莫二爷,免得惹出乱子来。 却说奁匣阁,栗海棠与杨嫫嫫光明正大地回来,与李嫫嫫问了一些准备年货的事情,便草草的洗漱睡下了。 天未亮,鸡已啼,窗外的寒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荡荡,将人间装点得银装素裹、高洁雅致。 奁匣阁灯火通明,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栗海棠在半梦半醒时被杨嫫嫫抱去一楼的沐浴室。 今儿是除夕,身为奉先女,栗海棠沐浴更衣后要在奁匣阁的前院正殿里接受八位族长及族长夫人的跪拜大礼,然后是各富门、村里长及各府贵客的叩拜。 用过午膳后,她要去三层塔楼向历代奉先女仙位跪拜,并诵读一篇由栗君珅所写的《仙婢词》,至晚膳才可出塔楼用食。 一夜未曾好眠,又累了整整一日,到了晚膳时,栗海棠连吃饭都是闭着眼睛的。 杨嫫嫫和李嫫嫫瞧着实在心疼,恨不得亲自把饭喂到海棠的小嘴里。 勉勉强强吃了半碗饭,栗海棠一动不动地歪着小脑袋趴在饭桌上,小嘴也停止喋喋不休地抱怨。 “大姑娘,老奴抱你去沐浴更衣吧。”杨嫫嫫上前蹲在海棠身边,今日累得瘫在桌上,明日大年初一开始便要禁食侍祖十日,不知海棠能不能熬过去。 栗海棠闭着眼睛垂着小脑袋点点,娇娇气气地咕哝:“嫫嫫陪着我吧,我害怕溺死在洗澡水里怎么办?呜呜,说出去丢人。” 杨嫫嫫笑容暖暖地迎合她,“好好好,老奴服侍你。” 叮嘱李嫫嫫招呼丫鬟们把饭桌收拾了,杨嫫嫫抱着昏昏欲睡的海棠去了二楼的小沐浴间,让她洗澡后直接睡觉。 全程,栗海棠像柔顺的娃娃任由杨嫫嫫服侍,直到被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她才强撑着睁睁眼皮,咕哝着道谢。 杨嫫嫫吹灭了各处的烛火,只留下床几和桌上的烛火。即不刺眼,又能看清房间。来到床边为海棠掖掖被子,她悄悄退出外间去守着。 拔步床上,原本该除夕守夜祈平安的栗海棠已熟睡。片刻后,后窗微动,一道白影飘入,堪堪落在床边的小矮凳上。 微凉的手轻轻抚摸着顺滑的乌黑长发,明耀龙眸在微弱烛光映照下亦显得清冷。削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似隐忍又似忧虑。 “师父。” 浅浅糯糯的唤声从樱粉的小嘴里溢出来,唤回飘远的思绪。诸葛弈怜惜地凝视着熟睡的小姑娘,鼻腔中若有似无发出一声轻轻“嗯”,微凉的手悄悄覆盖在小姑娘的脸蛋。 “睡吧,师父替你守夜祈福。” 明天,她要进入衍盛堂不吃不喝地守着那些牌位,美其名曰:禁食侍祖。其实是一种对奉先女的酷刑,让她明白身为奉先女的职责所在。 十日,不知道他的小姑娘能不能挨得住十日的饥饿、口渴,甚至独自守着那些牌位度过寒冷的冬夜,孤独、无助。 诸葛弈眸中愤恨如深渊,一年,他要用一年的时间打破这个酷刑,让他的小姑娘不再忍受历代奉先女曾挨过的折磨。 窗外的寒风呼啸如鬼哭,鹅毛大雪飘洒狂烈。与之相反,屋子里火地龙的银霜炭烧得通红,满室如春三月。 诸葛弈披着狐裘毯子歪靠在拔步床边,守着美梦中的小姑娘。 第74章 禁食祭礼 一夜狂风暴雪将院子里的大树枝刮断压断不少,满院狼藉。 清晨风雪停罢,层层乌云仍铺天盖地地遮住头顶一片天空像是极不情愿离开似的。 院子里突然多出一群粗使的小丫鬟们,每个人安安静静地忙活着自己的差事,鸦雀无声的院子里唯有清脆的干树枝断裂声。 整夜好眠,沐浴更衣后,栗海棠没急着用早膳。她走出屋子,站在檐廊下欣赏雪景,还有各府新送来的小丫鬟们。 这次各府的主子们都学聪明了,只派了两个小丫鬟来奁匣阁,有年纪的老婆子们一律没有送来,免得被冠上“安插眼线”的嫌疑。 栗海棠扫视一圈,满院的小丫鬟们穿着统一的婢女服饰,梳着相同的双丫髻,连耳饰环镯等等首饰也统一佩戴,很难从装扮上分辨出她们是来自哪个氏族哪个府的。 “联起手来算计我,真是活聪明了。” 栗海棠揉揉额头,转身进到屋里用早膳。 用过早膳,听杨嫫嫫事无巨细地禀明今早各族各府送来小丫鬟表达体贴的心意,并且送了礼金请栗海棠务必收下。 栗海棠仅仅瞟了眼,吩咐杨嫫嫫把礼金悄无声息地送给诸葛弈收着。 杨嫫嫫答应着,将礼金藏入袖袋里。 同时,李嫫嫫引领着两个衣衫华贵的妇人走进来,屈身行礼道:“大姑娘,栗氏西府栗三夫人和北府的栗四夫人来为大姑娘装扮。” 栗海棠点点头,打量二位妇人。比起中正府的莫夫人和南府的栗燕夫人,这西府和北府的夫人对穿衣品味就差了点儿。 二位妇人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齐声道:“小妇人给奉先女请安!” “免!” 栗海棠高傲地微扬小脸,眼神示意李嫫嫫去扶起二位妇人。 李嫫嫫一动未动,垂首不语。 杨嫫嫫也安静地站在旁边,全程低首。 二位妇人起身,齐道:“谢奉先女。” 礼毕,称呼也从奉先女变成栗大姑娘。 “栗大姑娘,我扶你回房去上妆吧。” 西府的栗三夫人上前来伸出双手,欲扶起栗海棠往二楼的卧房去。 “你们几个站好了,依次随我上去,不可出声喧哗。” 北府的栗四夫人则吩咐捧着新袄裙和首饰的小丫鬟们列队站好,扫一眼恭敬肃目的小丫鬟们,她提裙踏梯而上,也同去了二楼的卧房。 卧房里,栗海棠端坐于梳妆台前,任由二位妇人如同摆弄玩件儿一样折腾来折腾去。她庆幸自己有良好的忍耐力,否则…… “栗大姑娘,你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再帮你修饰修饰。” “不用了。”守着一群牌位,装扮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栗海棠由着西府的栗三夫人扶起她去更衣,栗四夫人乐得支使着丫鬟们,过过耀武扬威的瘾。 栗海棠冷眼瞧着,对于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二位妇人实在喜欢不上来。难怪栗族长四兄弟里,就数栗三爷和栗四爷的妾室多。主要是娶了呆蠢的正室妻,纳妾根本不用求得正室妻的准允,想纳多少由自己说得算。 没脑子又贪小便宜的正室妻,掌管的权力肯定有限的。因此,往往被得宠的妾室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府中的生活想必也不会太愉快。 这次有露脸的好机会,亲自办一件大事来让自家的丈夫们瞧瞧,她们身为正室妻才有资格服侍奉先女,那些霸道狐媚的妾室连给奉先女提鞋都不配。 怀揣着压下妾室嚣张气焰的心思,二位妇人更加卖力地讨好栗海棠,恨不得把她当成救命恩人般服侍。 栗海棠全程笑颜如花地享受着各种恭维,连她指甲上涂的紫鸢花颜色也被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珍品。 被两个妇人捧月般扶出奁匣阁,干净的院子里已站满了人。八位族长等候多时,连八位族长夫人也盛装陪同。 栗海棠恭敬地行过万福礼,听栗族长和栗夫人恭肃严正的训话及叮嘱,之后被送入衍盛堂。 衍盛堂,跪于供放八大家族历代先祖牌位的供桌前,焚香还愿、叩首祷告,全程由八位族长亲自陪同下完成。 待三柱香燃烬,由栗族长亲自端碗清水跪请栗海棠饮用,揖礼谢过她禁食侍祖的辛苦。随后,以莫族长为首,依次列队悄步退出衍盛堂大殿。 大门闭阖,窗扇紧闭,焚香袅袅,寂静的大殿里唯有栗海棠一个人端端正正跪在锦缎蒲团上,嗓音柔和浅淡地诵读着《金刚经》。 十日,整整十日不能吃饭喝水,除了必要的生理排泄之外,她都要跪在这里为供奉的那些牌位诵读佛经。 一日。 两日。 三日。 四日。 …… 第七日。 栗海棠已无力支撑,她趴在地上气息微弱、嗓音沙哑地诵读着。心脏慌乱没有规律的狂跳着,两耳嗡嗡作响,眼瞳黯然、视线模糊。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喘息着,干渴灼烫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声音。 前几日,饥饿得胃闹腾得厉害,她恶心地干呕数次,连酸酸的唾液都吐不出来,胃仍然闹腾着。 没有充饥的食物,若有水也能饱腹,可惜这也是妄想。她挨着口中干渴,诵读着一本又一本佛经。她恨不得用刀子划伤自己的胳膊,用自己的鲜血来充饥解渴。 可,如今熬过七日,她连自残的力气都没有了。 念完最后一个字,栗海棠艰难地翻身仰躺在地上,她闭上眼睛幻想自己在溪河里游。 “水!” “谁给我……喝一口水!” 轻声哀求着,模糊的视线渐渐变黑,疲惫饥饿地栗海棠终于昏死过去。 大殿的一处暗门悄悄打开,一个跛脚的身影慢慢靠近昏死在地上的小姑娘,停在她的身边驻足盯看片刻,便走去供桌前将铜鼎中快要燃烬的三柱香更换。 确定大殿里只有栗海棠一人后,跛脚的人从腰间拿出一个油纸包,将里面的两颗药丸塞进苍白无血的小嘴中。 药涩味苦,昏迷中的栗海棠幽幽醒来,用力吞咽口水,竟发现她的口中像喝过水般湿润,饥饿的胃也有了饱腹感。 “怎么回事?” 栗海棠动动双臂仍感无力,她闭目养神,不断深呼吸来调整身体。渐渐的,从心脏向四肢百骸发痛,每呼吸一次都感觉全身承受着无数根针同时刺扎。 “啊——!” 冲破喉咙的惊天一吼,打破了衍盛堂死一般的沉寂。 少时,从大殿与后殿相连的拱门,十几个身影冲进来。 最先冲进来的栗君珅看到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栗海棠时,整个人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怒吼:“快,快去请医馆的大夫过来!” 第75章 罪可当诛 未满十日不可以走出衍盛堂半步,即便死也要在大殿里待满日子。说这是一种酷刑不为过,甚至毫无人性可言。 此时,口吐鲜血的栗海棠被抱到后殿的榻上,栗君珅跪在榻边拿帕子为她擦掉汩汩溢出口的鲜血。 “大夫呢?请来没有?” 看着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栗君珅朝着围在身边的人们怒吼。 围过来的各氏族人们皆默不作声,谨守规矩地站在十步之外,以一副担忧的神情静候。 “滚!都给我滚出去!” 栗君珅抄起榻上一个瓷枕砸过去,瓷枕摔得四分五裂、叮铛作响。 静默的众人吓得后退一步,有几个人反应不及时差点被前面的人撞倒。 “各族长和族长夫人来了。大夫来了。画师先生来了。” 祠堂的老执事匆匆跑进来报出一连串的来者,手里还抱着一床被子。 栗君珅见各族长和族长夫人出现在后门外,他接过老执事怀里的被子贴心地为海棠盖好,才谨守礼规的悄悄后退几步。 八位族长走到榻前,看到榻上栗海棠口中开始吐黑褐色的血水皆变了脸色。 栗族长指着海棠,结结巴巴地说:“中、中、中毒?” 莫族长颌首,肯定道:“是中毒。” 站在最后的大夫一听“中毒”二字,不自禁连连后退。他是大夫不假,可真没把握清解剧毒。或者,即便他会解毒之绝术也不敢轻易施救,万一下毒之人是某氏族的贵人呢?他破坏人家的计划,下次中毒就轮到他了。 思来想去,大夫决定明哲保身、小命要紧。他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鞠躬揖礼,愧疚道:“禀各位族长大老爷、各位族长夫人,小人医术有限,实在不懂解毒之术。还请各位族长大老爷和族长夫人恕罪!” 八大家族在瓷裕镇立族百年,历代奉先女被下毒谋害已不是稀奇的事情。前有乌氏族的奉先女养的宠物被下毒险些害死主人,后有莫心兰的沐浴水里被掺入使肌肤溃烂的毒被一个侍浴的小丫鬟率先中毒而避险。 此次,不知道是谁针对栗氏族的奉先女搞出来这等肮脏事,在她未真正掌权之时已迫不及待的下手。 每个人暗暗思忖着近日与栗海棠有恩怨往来的人,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栗夫人。 栗夫人妆容精致,一身玫色袄裙端庄优雅。她无视众人的目光,缓步来到榻前,眼帘微垂审视榻上昏迷的海棠。 栗君珅迈前一步,揖手:“父亲,各位族长,儿子肯请亲自去京城寻良医为奉先女诊治。” “不必。” 莫族长沉吟片刻,回身向诸葛弈揖手施礼,正重道:“老夫知子伯贤侄师从天下第一名医,深谙岐黄之术,身怀解百毒之奇术。如此……” 站在众人之后的诸葛弈徐步而出,揖首还礼道:“莫族长言重了,小侄愧不敢当。此毒能否化解,待小侄细细看来再作定论。若小侄才疏学浅不能为奉先女解毒,还请各位族长早作决定。” “有劳!” 以莫族长为首,各族长皆揖礼相请。 诸葛弈提袍摆上前跪于榻边,先为栗海棠切脉,再用银针试过她溢于嘴角的黑褐血液,确定此毒并非无药可解,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起身,施礼,他神情淡然、语调平平,“禀各位族长,此毒……小侄能解。但需得将奉先女移出衍盛堂,另置一间宽敞通风的屋子。” “万万不可!” 栗族长吓得脸色惨白,急急站出来阻拦,“子伯贤侄,你不懂禁食侍祖的规矩说出此话本不该怪罪于你,但我们八大家族的族人必须依着祖宗订下的规矩行事。” “奉先女禁食侍祖乃代表八大家族的族人向先祖们诚心祈求庇佑,未到十日之期私自离开会惹怒先祖,降祸于八大家族的族人。” “依规矩,奉先女其罪当诛,便是天皇老子也保不了她的小命啊。还请子伯贤侄尽力救治奉先女,在此谢过!” 栗族长真诚肯求,全然是放下族长的身份来求人的态度。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并且达到他预想的效果,诸葛弈便顺水推舟,揖首还礼:“栗族长言重了。既然有先祖的规矩在此,小侄定排除万难设法救治奉先女。” “多谢!” 栗族长感激不已,立即吩咐栗君珅留下来听候诸葛弈的差遣,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他定当满足。 诸葛弈再次谢过,请众人离开后殿,只留下栗君珅一人。 栗君珅跪在榻边,忧心忡忡地问:“如何?能解吗?” “嗯。”诸葛弈轻挑眉梢,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强行喂入海棠的口中。 栗君珅拧眉,疑惑不解地说:“我记得红色药丸是……毒药?” “对。” 诸葛弈颌首,明耀龙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惨白、呼吸渐渐微弱的海棠。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有人会利用她禁食侍祖的时候下毒手,他日防夜防仍无法设置一道无懈可击的保护网。 “该死!” 诸葛弈气愤地一拳砸在地上。 “你……唉!” 栗君珅欲言又止,终化作一声叹息。 躺在榻上的栗海棠突然有了动作,她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呼吸也渐渐浓重起来。而随之,她全身抽搐如抖筛,即使诸葛弈和栗君珅全力压制住她也不管用。 栗君珅急得大吼:“你到底会不会解毒!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诸葛弈沉默不语,龙眸微眯掩盖阴寒的戾色。 “君珅,出去告诉他们,奉先女中了五种毒,我只能压制却无解。” “子伯兄,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不能拿海棠妹姝的性命来试探人心。” “快去!” 一声怒极的斥吼让喋喋不休的栗君珅恍惚回神,再看一眼抽搐不止、神情痛苦的栗海棠,他咬紧牙关起身冲了出去。 诸葛弈握住冷汗淋淋的小手,轻轻喃语:“傻丫头,挺过这一劫就再也无人敢谋算你。你一定要活下来,不管多难也要活下来。” “师父。” 浅浅的呼唤是她毫无意识之下脱口而出,亦是她全心全意的依赖。 诸葛弈瞬间湿了眼眸,紧紧握住冷汗淋淋的小手。若让他查出下毒之人是谁,定会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尽管命在旦夕,栗海棠仍未离开衍盛堂,她承受着毒发的痛苦,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深深依赖的少年——诸葛弈。 第76章 命在旦夕 奉先女莫名其妙中毒,画师先生无药可解的消息在短短半个时辰传遍八大家族的各个贵府。 最后连各氏族的村落里长也闻讯赶来,聚集在衍盛堂外的祭祀场上焦急等待主事人出来解释,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 衍盛堂后殿,中毒的栗海棠气若游丝地躺在榻上,两条白皙胳膊扎着无数银针,从针孔浸出滴滴黑褐色血液,顺着垂在榻沿的手指尖汇聚落入摆在脚踏上的白瓷盆里。 第十日,晨曦的光冲破窗子糊纸的小洞,顽皮地直打在小姑娘红晕异常的小脸,将本就白皙的肌肤映射得更加透明晶莹。 诸葛弈和栗君珅一直守在后殿,因男女有别用烟纱为帘隔出内间、外室。 陪着栗海棠熬了整整四个日夜仍不见起色,诸葛弈越来越沉默,栗君珅的好脾气也快消失殆尽。 后殿的后门外,栗族长急得搓手,管不住双腿地走来走去。他已经派人去暗中调查,可四天过去了仍不见结果,更不知幕后指使之人是通过谁之手下毒的。要知道栗海棠进入衍盛堂后水米未尽,可以排除食物下毒的疑点。 同样有疑问的,还有后殿里守着栗海棠的两个人。 诸葛弈神情淡然地饮茶,龙眸偶尔瞥向窗下的沙漏,计算着栗海棠再次毒发的时间。 栗君珅愁眉不展,把与栗海棠有怨的人全部思虑过,然一无所获。 “子伯兄,你猜会是谁下的手?或者谁在背后主使此事?” 诸葛弈默默放下茶杯,拿出药瓷瓶倒出一颗红药丸。 栗君珅大惊失色,一把握住诸葛弈的手腕,“你还要喂毒给她?难道你想害死她不成?” “引诱幕后之人暴露,此计最为有效。”诸葛弈甩开腕上的手,缓步走进烟纱帐后的内室。 跪在榻边,扳开干裂青白的小嘴喂入红色药丸,昏迷的海棠已品味不到苦涩。她皱巴着小脸,痛苦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自鼻腔中溢出微弱的痛哼。 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拭汗,素白绢帕被带毒的汗水浸湿,晕染开淡淡青色。这毒已侵入她的腑脏,若再不及时解毒只怕时日无多。 “小徒弟,再忍忍,那个下毒的人一定会出现的。” “呜呜。” 痛苦仍昏迷中的栗海棠哼着微弱的呻吟,仿佛感知到榻边有她最信任和依赖的人,蜷缩的身体竟有意识地向榻沿蠕动,犹如最后的挣扎。 诸葛弈眯起龙眸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安抚地将手覆盖在海棠的额头上,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这里,陪着她渡劫、陪着她经历生死。 “别认命!你要挺住,你还要为你的亲娘报仇,还要为莫心兰报仇,还有替我报仇。海棠,不要放弃!” 削薄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温润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天堂之声传入她的耳中。她混沌的脑海渐渐变得清明,迷失在黑夜中的她被一束刺止的阳光照耀。 “师父,呜呜……我,我疼!” 蜷缩成团的栗海棠梦呓语似的哭诉着,泪花浸湿了耳鬓乌发,透明病态的肌肤被毒泪水蚀出浅青的痕迹。 诸葛弈咬牙忍住,他真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悄悄守在衍盛堂的屋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所中的毒为何。他恨自己救不了她,连压制那毒的法子都没有。 “子伯兄,我亲自去查。我偏不信邪,果真查不到那个人吗?”栗君珅冲进来,看到栗海棠又开始口吐黑褐色的血液,连胳膊上扎的银针也汩汩滴血。 诸葛弈伸手一把握住栗君珅的臂肘,“你别冲动!此事另有隐情,我们亲自去查只会打草惊蛇,反而拿不到解药。” 栗君珅愕然,呆呆地问:“你知道是谁?” 诸葛弈摇头:“不知道,但我猜那下毒的人并非真正谋害海棠的性命。” “子伯兄,我信服你谋略一等,可现在海棠妹妹命在旦夕,容不得我们误判。万一你思虑错了,海棠妹妹……她……她死定了。” “我想到第一个下毒之人是莫三姑娘,因为除夕前夜的事情,她定怀恨在心。” “莫三姑娘倾慕子伯兄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她若下毒会是第一个被猜忌的嫌犯。她虽冲动却不愚钝,此事决非她所为。” 栗君珅对莫三姑娘有着很深的了解,分析得头头是道让诸葛弈认同地点头。 “第二有嫌疑之人是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她们与海棠之间的恩怨很难判定谁对谁错,下毒泄愤也有可能。” 诸葛弈说完,立即招来栗君珅的否决。 “不,栗夫人不会,栗燕夫人更不会。”栗君珅坐下来,看着昏迷的海棠,“这二人与海棠妹妹的关系似敌似友,海棠妹妹若有闪失,最先被怀疑的人便是她们。” 诸葛弈点头,继续道:“之前在奁匣阁,海棠将各府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杖责赶出去,各府的老爷夫人们心中必定不愉。想要趁机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不是没可能,如此调查幕后之人犹如登天。” 栗君珅颓废地倒在榻边,一脸痛心地凝睇昏迷中的海棠,“子伯兄,我们要如何做才能保护她?” “等!” 诸葛弈惜字如金,只留下这个字,起身走出后殿。 栗君珅抹掉眼角的泪水,爬起来追着诸葛弈离开后殿,去衍盛堂的偏殿找八位族长商量如何救治栗海棠。 空旷的后殿里,痛意渐渐消失的栗海棠慢慢舒展身体,她又吐出一口黑褐色的血水,紧闭地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儿,模糊视线里有个黑漆漆的人影子逆光而来。 她张张嘴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但她知道那人影子是谁,更明白她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人影子逆光站在窗子下,远远地审视着榻上神智不清的栗海棠。少时,那人影子闪入幔帐的阴暗处,刹那消失不见。 霎时,屋顶跳下一个稚嫩的少年,他快步来到栗海棠身边,试试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又悄无声息地躲回屋顶。 栗海棠紧紧闭上眼睛,即使刚刚的视线模糊,即使那人影子逆光而立,她也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 中毒了,昏迷不醒了,可她能听得见、能感触得到。她听到诸葛弈和栗君珅的分析,t和刚才看到那个人影子时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中毒了。 脑海棠闪过无数个人影子,她奔跑着、追寻着、探索着……终于……终于…… 第77章 斩草除根 不知奔跑多久,身体疲累得像压着一座山,脚下也渐渐缓慢。实在吃不消,她瘫坐在地上仰头远眺,云雾缭绕的地方山峦起伏、连绵千里。 栗海棠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前方,薄纱烟云中十几根耸入天穹中的汉白玉柱若隐若现。玉柱半身处有大团大团的乌云缓慢流飘,笼罩在乌云下的烟纱白雾弥漫在叠起山峦之间。 她处在一片光明之地,而汉白玉柱却隐现在漆黑之中。是向前,还是原地留守,她犹豫不决。 “海棠!我的海棠!我的孩子!” 悲凄呼唤声回荡在山峦间,焦急寻觅、祈求相见,那是母亲闫氏的唤声,让她无法抑制地流泪。 “海棠妹妹!海棠妹妹,你来看我吗?” 是小兰姐姐的询问声,她睁大泪眼寻找着,透过徘徊不散的重复声音辨别声源的方向。 栗海棠迅速爬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那一片恐怖的黑暗之地。 地上泾渭分明的分界线犹如天堂与地狱,光明与黑暗仅一线之隔。一步踏出,回神间已置身于黑漆之境。 深呼吸,她步步谨慎,伸出双手摸索向前。每走一步,大眼睛观察四周动静,慎之又慎地踏出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当栗海棠靠近右前方的一根汉白玉柱时,自漆黑天空中传来一道清灵的声音。 “弈儿!弈儿!你是弈儿派来的人吗?” 栗海棠仰头看,发现汉白玉柱上光滑如脂,自上而下隽刻“乌氏奉先女”五个鎏金大字。 她吓得后退几步,看向另一边的汉白玉柱,慢慢走过去。这根汉白玉柱更加简洁素雅,基座上有一行豆大的朱砂小篆。 栗海棠未学过篆书,故而不知所云为何。她仰头凝视玉柱,同样隽刻五个大字:“莫氏奉先女”。 “莫氏,小兰姐姐。” 喃喃自语溢出樱口,泪珠子又串了线似的挂满清秀小脸,述不尽心中哀恸。 她被选为奉先女失去自由,痛失母亲来不及哀伤却要追查母亲的死因,她想反抗那些企图操控她的人们而将自己推向危境,她委屈、她不服、她不要认命,可她要如何做才能扭转命运呢。 抱住代表莫心兰的汉白玉柱大哭一场,仿佛全身的力气消耗已尽。栗海棠瘫软在地,眼睑缓缓闭上,仅存的意识渐渐模糊抽离,她陷入沉沉的梦中…… 诸葛弈守在榻前又是一个日夜,天亮之后终于可以将榻上呢喃梦语的海棠移回奁匣阁,他反而更加担心意外发生。 连续吐了三天的黑褐色血液,毒素侵蚀身体的速度看似缓慢下来,银针刺入十指放血也渐渐凝涸,实则正在往无可救治的坏方向发展。 榻上昏睡的栗海棠呓语不断,一会儿唤着“娘”,一会儿喊“小兰姐姐”,一会儿又清浅嘤声地询问“你是谁”。 诸葛弈自始至终凝睇痛哭挣扎的海棠,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耐心地为她擦拭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柔声细语安抚噩梦中惴惴难安的她。 栗君珅悄悄进来,站在榻边倾身察看海棠的情况,压低声问:“子伯兄,她今日可曾吐过血?” 诸葛弈摇头,“没有。” 栗君珅脸色微霁,释然松口气,笑说:“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诸葛弈讽笑,指指脚踏上的白瓷盆,语气无力地道:“你瞧里面的新血,与前几日有何不同?” “呃……” 栗君珅低头,置于低矮脚踏上的白瓷盆里前几日的旧毒血已经凝涸成血块,薄薄的一层铺在盆底,其上散落的几滴新鲜黑褐色血珠竟然将凝涸血块腐蚀出个小坑儿。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暗中曾加毒量,打破以毒攻毒的平衡。新毒将我连续喂入的花毒全部蚀掉,加倍的毒量入侵到她的五脏六腑,若再不解毒恐怕撑不过元宵节。” 难得见到淡然自若的诸葛弈有了气馁颓丧的神情,栗君珅不知该安慰或该鼓励。再看看榻上昏迷中的海棠,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难吐难咽。 “走吧,先出去商量商量,或许能有解毒的法子呢。”栗君珅拉起诸葛弈,强行将他带出后殿,到后边的院子里透透气。 诸葛弈为小姑娘掖好被角,与栗君珅商量移回奁匣阁等诸多安排。 寂静的后殿里清冷冷的,一位祠堂老执事提着香篮子步履拖踏地走进来,隔着烟纱帐瞟了眼榻上的栗海棠。 他来到外间的香鼎旁,费力地搬移开鼎盖,从篮子里取出一盒香,用铜勺子小心翼翼地舀香末添入鼎中,又拿竹夹子将篮子里的几块木炭添补到鼎下的炭槽里,复又移回鼎盖。 临走前,他驻足眯起眼缝看看榻上的小姑娘,几不可闻地怅然叹气,提着香篮悄步离开。 藏身屋梁上的少年全程观望,闭上眼嗅闻新添补的薰香,味道醇正并且无毒。确认老执事加入的薰香无害,少年闪身消失去向诸葛弈禀告,却不知他前脚刚走,后殿一处暗门悄悄打开,罩着黑斗篷里的人悄然无声地走向小榻。 连脸都遮藏在黑斗篷的兜帽里,显然不想被人瞧见容貌。不仅防着突然闯进来的人,更防着昏迷中的栗海棠。 黑衣人慢慢伸出手,手被缠着黑色的绸带,一层层裹起来已看不出这只手原本的样子,更无法凭手来猜测此人是男是女。 缠着黑色绸带的手毫不犹豫地掐住栗海棠的脖子,只需稍稍施力便可送她归西。可不知为何,黑衣人并没有急于动手,反而亮出另一只手,同样缠着黑色绸带。 掌心两颗药丸,一颗红色、一颗褐色。 随着掐在海棠脖子的手微微施力,迫使她因窒闷而张开嘴巴,两颗药丸快速喂入她的口中。 药丸在掐住脖子的那只手辅助下顺利被吞咽,而那只手却迟迟不动。 沙漏微微作响,估算着药物起作用的时间,黑衣人慢慢倾身,俯视昏迷的栗海棠。以极轻极轻的嗓音在她的耳边浅语。 “栗海棠,我是来斩草除根的。趁你病要你的命,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识抬举,偏偏惹了那个人不高兴,那个人怎么容得下你呢。” “栗海棠,与其毒发身亡,不如在最漂亮的时候死去,免得下到地狱后见到你的亲娘,母女俩相见不相识怎么好?” “栗海棠,活该你遭如此的罪,怪不得别人呀。” 黑衣人阴森森的冷笑,掐在海棠脖子上的手瞬间收力…… “嗒!” 一道清脆响惊动了黑衣人,慌慌张张地四下观察不见人影,不禁怀疑自己作贼心虚幻听了? 待到黑衣人再次将缠黑绸带的手伸向栗海棠的脖子时…… “嗒!” 一颗石子打在黑衣人的脚边儿。黑衣人警惕地观察四周,慌乱地低吼。 “谁?出来!” 第78章 福兮祸兮 穿着黑斗篷的人慌慌不安,已顾不得对栗海棠下手,一个闪身躲入暗门之后,隔着一条缝隙窥探殿中。 提着香篮子的老执事慢慢从前后殿相通的拱门走出来,他不急不徐地提着香篮子走到榻前,把一块旧帕子放在瓷枕边,然后默默离开。 少时,诸葛弈和栗君珅,莫晟桓三人急匆匆而来。见榻上小姑娘仍在昏迷中,三人各自分开,在殿中巡视各个角落,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回到榻边。 诸葛弈双眉微蹙,箭步上前,拿起瓷枕边的旧帕子。这帕子甚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栗君珅凑过来瞧瞧,不在意地说:“一条女人用的旧帕子有何稀奇。上到各府夫人和姑娘们,下到老嫫嫫和小丫鬟们,谁没有几条帕子?” 诸葛弈疑虑重生,将压在瓷枕下的绢帕对比。与栗海棠常用的绢帕比较,这条旧帕子不论布料、花纹绣工都比不上。 一直沉默的莫晟桓走过来,抢来旧帕子仔细查看,不敢肯定地说:“这帕子的花纹应该是栗氏南府的。”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栗君珅脸色阴沉。事关栗氏族的名誉,他不得不严肃以待。 莫晟桓把旧帕子递给栗君珅,指着上面的花纹说:“这是萱草花,曾经是南府老夫人最喜爱的花草。听闻老夫人曾花匠种满院子,四季花开不谢。” 栗君珅仔细观察,果然是萱草花纹。抬头看见诸葛弈面有阴色,他急忙解释。 “南府老夫人仙逝后,栗燕夫人吩咐守着老院子的老嫫嫫们依旧年年种上新的萱草花,老院子里的老嫫嫫们所用之物也都有萱草花的纹饰。但我暗中调查过,被送到奁匣阁的老嫫嫫没有南府老院子的下人。” 莫晟桓点头,咐和:“对对对,旧帕子也许是下毒之人故意放到这里,为了引起我们与栗燕夫人敌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不能傻傻的被人利用呀。” 诸葛弈默默收回旧帕子,指尖无意间捻过帕角,发觉帕角锁边儿的针脚钱中间藏有硬质感的东西。 悄无声地收好旧帕子,他回身蹲在榻边,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莹白透明的小脸。短短几日被毒素折磨得的不成样子,眼窝深陷,羽睫下阴影愈发深沉,一副病态之容看得他心碎。 栗君珅与莫晟桓站在外间,等到杨嫫嫫领着两个老婆子抬长春凳进来,便引至内室一起将海棠抬到长春凳上。 长春凳上铺了厚厚棉被,让海棠躺得舒服些。尽管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仍私心的祈盼她会忽然喊一声痛。 两个老婆子谨慎地抬凳子,稳稳当当的一路小碎步从衍盛堂到奁匣阁。杨嫫嫫打着伞遮住飘洒的小雪花,提醒老婆子们快了慢了、倾斜了、摆正了。 彼时身为奉先女在祠堂里禁食侍祖整整十日,庇佑了八大家族的族人们。但栗海棠呢,她大年初一傲气十足地走着进去,却在大年初十被奄奄一息的抬出来。 回到奁匣阁,杨嫫嫫和李嫫嫫商量如何分工。 杨嫫嫫专心致志服侍海棠,李嫫嫫管理奁匣阁等事务,李嫫嫫更打包票会与后厨院的刘厨娘商量,由刘厨娘亲自下厨熬汤避免被人钻空子的危险。 商量完,二人自各忙活起来。杨嫫嫫全部心思放在海棠身上,李嫫嫫则去了院子里招集老婆子和丫鬟们领各自的差事。 原本想再借机安插眼线的各府主子们第一时间收到奁匣阁闭门谢客,拒不接见任何人,拒不接收任何礼或人等等的消息。 整座奁匣阁仿佛变成一座空院,生活在里面的人噤若寒蝉、行事谨慎、各司其职,没有人敢到二楼去打扰清静,更没有人敢踏足后厨院。 事关重大,刘厨娘不敢掉以轻心,每一碗补汤都亲自送到前院交与李嫫嫫,并且亲自尝试过才让李嫫嫫去端到二楼。 如此不慌不乱、按步就班的行事,让八位族长喜忧参半。喜的是栗海棠小小年纪训教下人很有规矩,忧的是她聪慧能干恐怕很不容易掌控。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里,久未进食的栗海棠毒入脏腑,即使用百年人参汤吊命也只能续命五日。 杨嫫嫫把诸葛弈给她的花毒解药每隔两个时辰融化在参汤里喂给海棠,一点点化解她体内的花毒。既然以毒攻毒的平衡被打破,那么先化解一个至少让她承受的痛苦少一些。 喂完参汤,拿浸了热水的绸帕为海棠净面,杨嫫嫫的手力极轻,生怕擦破了莹白如蝉翼般的肌肤。 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经此大难,不知道栗海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杨嫫嫫神思恍惚一闪,回头时见后窗敞开,一道牙白人影刚好轻松跃入。 “主人。” 起身行礼,端着铜盆去了与卧室相连的小沐浴房清洗沾上毒血的绸帕。 诸葛弈在拔步床边坐下,默默盯着昏迷中的海棠,手无意间摸到袖袋里的旧帕子,猛然想起旧帕子的一角藏有秘密。 拿出旧帕子摸索着四角,很快在极不易察觉的一角发现小小的硬质感,摸着形状似乎是卷起纸条,柔韧地紧贴绢边儿的针线脚。 用银针挑断锁边儿的丝线,缝合处打开小口,卷成棍儿状的纸条露出尖尖的一头儿。 确认挑线的银针没有变成黑色,说明纸条没有浸过毒。诸葛弈抽出纸条,慢慢展开,借着小几上微弱烛光,纸上小如蚂蚁的字映入眼帘。 四日两次喂毒,一红一褐,来人罩黑斗篷,无颜。 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燃烬,诸葛弈思忖来送信的人会是谁,而他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投靠无心院?还是投靠栗君珅或莫晟桓?至少他能确定这个人绝不是同情栗海棠的。 一红一褐。一颗毒药,一颗解药。 解的是什么毒?难道海棠的体内除了最初下被的无名毒,和他用来以毒攻毒的花毒之外,还有第三种毒? 诸葛弈百思不得其解,微凉手指按在海棠的腕上,指腹下脉动微弱,需屏气凝神才能探查。 这张纸条太诡异。将旧帕子放在瓷枕下的人与栗氏南府有着怎样的关系?凭字体很难辨认出是谁的笔迹,这条线索根本无法追查。 诸葛弈没由来的烦躁,他越想越惴惴不安,总觉得栗海棠中毒之祸并非挟怨报复,那个背后操纵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呢? “杨嫫嫫。” 唤来躲到小沐浴室里的杨嫫嫫,叮嘱她不可懈殆地守着海棠,若醒来即刻派人去禀告。 杨嫫嫫恭敬听命。 诸葛弈从后窗悄然离开。 第79章 破解疑团 回到无心院,诸葛弈立即派侍童小左和小右分别去请栗君珅和莫晟桓,并且交代要秘密行事,不可引人注意。 趁着二人到来之前,他去书房将纸条上的字抄录下来,在另一张纸上描摹旧帕子上的萱草花绣纹。 “咚咚咚!” 书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侍童小左道:“主人,栗大公子请来了,已在花厅用茶。” “去,请栗大公子到书房来。一会儿莫二公子来了,也请过来。” “是。” 小左应声去请人。 少时,栗君珅和莫晟桓同行而来。 一入书房,栗君珅便急急开口:“子伯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诸葛弈微怔,反问:“难道你们有所发现?” 栗君珅正重道:“南府老院子十日前夜里一个老嫫嫫病死了,因为栗二爷的丧期中不敢惊扰栗燕夫人,那老嫫嫫又是个不重要的下人,故而草草收尸埋了。老嫫嫫的衣饰等物也随尸首一同掩埋。” 诸葛弈把旧帕子示给他看,一脸探问。 栗君珅点头:“对,我派人秘密去查验过,老嫫嫫的坟头确有被翻动的痕迹。” 莫晟桓诧异问:“所以有人为了栽赃陷害栗氏南府,挖了老嫫嫫的坟,偷出随葬的旧东西?” 栗君珅颌首,“不排除这等猜想。” 莫晟桓拿来书桌上的旧帕子,仔仔细细察看,又凑近嗅闻一下,摇头道:“不不不,这条旧帕子没有坟地的泥土味儿,应该不是老嫫嫫的随葬品。” 栗君珅也拿帕子嗅闻,激动地说:“帕子上有多年浣洗的皂角味儿,应该是老嫫嫫常用之物。” 诸葛弈不语,又递出刚刚抄写的纸,说:“你们看看。” 栗君珅和莫晟桓凑上前,纸上寥寥数语一目了然。 莫晟桓轻声呢念:“四日两次喂毒,一红一褐,来人罩黑斗篷,无颜。” 栗君珅呆怔,看向诸葛弈质问:“子伯兄,这是……这是……哪里看到的?这字迹是……” “我的。但那话却是别人说的。” 诸葛弈把旧帕子铺在桌上,食指敲打旧帕子的一角,苦笑道:“写有此话的纸条就缝合在这里,我用银针挑断丝线后取出,可惜纸条易碎,勉强看完上面的字迹就化成粉末。我觉得蹊跷,立即请你二人前来商议。” 莫晟桓不解,问:“子伯兄可发现什么了?” 诸葛弈道:“四日喂食两次,我估算着毒量突然增加正是两日的拂晓时分。一红一褐,红乃毒药,褐乃解药。我想,那一颗解药定是为了解我的花毒所用,可惜那人不知我的花毒乃我独门秘制,除了我再无人可解。” 莫晟桓欣然接受诸葛弈的猜想,觉得如此推断有道理。 栗君珅反复默念这句话,细思之后,却与诸葛弈有些不同注重点。 “子伯兄,如果下毒之人能随意进入祠堂下毒,那奁匣阁也非安全之地。两日后,那人会不会潜入奁匣阁?” 莫晟桓激动拍手,“对呀,我们可以安排人暗中盯住奁匣阁,守株待兔,抓个现行。” 诸葛弈一脸凝重,“不可能了,那毒已经侵入脏腑,即使有解药也须得连服数日。她的身体已亏损得赢弱不堪,便是解毒后还需要慢慢调理,如此也逃不过做六年阳寿的短命鬼。唉!” 一声叹息,几许哀愁,让缄默的栗、莫二人神色阴郁更甚。 诸葛弈继续描摹旧帕子的萱草花绣纹,一笔一画皆细致入微、分毫不差。 “子伯兄,这萱草花为什么是含苞欲放的姿态?我记得南府老院子的萱草花绣纹是盛开的样子。” 栗君珅疑惑不解地喃喃自语,陷入沉思中。 莫晟桓冷讽道:“栗大哥,你是中政府的嫡长子,未来的族长,从小跟在栗族长身边诸事繁忙,不清楚叔叔家后院的事儿也不稀奇。” 栗君珅苦笑道:“你哪里知道南府的老夫人是何等有魄力的人。她虽然是我祖父的继室夫人,却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子。” “听闻老夫人在生意上帮助祖父筹划北货南销的路线,暗中谋划与马帮合作贩货等等大事情,深得祖父信任。” “祖父仙逝后,二叔以孝亲为由接老夫人去南府颐养天年、膝下尽孝。故而,众人久而久之便称其为南府老夫人。” 一口气讲述完南府老夫人传奇的一生,栗君珅眉眼间浮现敬佩神情。 诸葛弈和莫晟桓亦觉得南府老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咚咚咚!” 门外三声响。 诸葛弈戒备地问:“何事?” 侍童小左难抑喜悦,禀告:“主人,栗大姑娘醒了。一睁开眼便吩咐杨嫫嫫前来请主人去奁匣阁,栗大姑娘有要事相告。” “就来。”诸葛弈与栗、莫二人交换个眼色,三人连忙走出书房,急匆匆赶往奁匣阁。 此次,也顾不得什么,直接走了无心院后院的暗门,穿过西夹道走奁匣阁西跨院的西角门。 李嫫嫫提着灯笼已等候多时,见三人一同前来,行过礼后引领他们直奔奁匣阁正房。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杨嫫嫫一边喂海棠喝参汤,一边默默泣泪。 栗海棠全身软绵绵地靠在堆高的枕头里,整个人像一根煮熟的面条。醒来后,她又吐了不少黑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似的。 杨嫫嫫没有见过她吐血时的样子,吓得差点晕倒。幸而当时有李嫫嫫在房间里,两人互相支撑着,才能镇定地照顾海棠换了干净的里衣。 三个少年鱼贯而入,见到床上勉强小口喝参汤的小姑娘,三人的眼睛皆湿润了。 诸葛弈悄步来到拔步床边,单膝跪地,微凉的手握住冰冷的小手。 栗海棠勉强挤出一个“漂亮”的笑,浅浅无力地喊声:“师父。” “嗯。”诸葛弈努力压抑着激动喜悦,他柔声细语地问:“真的醒来了?” “是啊,师父,我命大,没死掉。” 栗海棠怅然一笑,玩味地自嘲着,已渐渐有神采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的绝世倾颜、温润如玉。 诸葛弈眸光柔和,微凉的手犹如抚摸惊世珍宝般小心翼翼。抚过她的额头,冷如冰;抚过她的眉心,凉如霜;抚过她的琼鼻,气息如丝;抚过她的脸蛋,恋恋不舍…… 被视如珍宝的对待让栗海棠羞赧地想躲又不敢躲,只好说些什么来打断他几乎痴迷的触摸。 她思来想去,觉得以她目前的情况还是把难题交给诸葛弈来解决吧。至少她真的没有力气去找那个人报仇。 “师父,我知道是谁下的毒。” “谁?” 诸葛弈眉心皱起,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毒的凶手。只要露出一点线索,他就有信心追查全部来龙去脉,给他的小姑娘寻回解药。 栗海棠轻叹声,幽幽吐出三个字。 第80章 连环追查 “栗、仙、音。” “竟然是她?” “呵,她胆子够大。” 栗君珅惊愕,诸葛弈冷笑,莫晟桓一脸懵。 “栗仙音是哪家的姑娘?你们也认识?” 栗君珅气得咬牙切齿,“认识,当然认识。一家子无情无义的混蛋,亲娘老子不是东西,没想到养出来的闺女也不要脸。” 莫晟桓撇撇嘴,调侃:“这是多大仇大多恨呀,连温文尔雅的栗大哥都骂娘了。” 一句话惹得诸葛弈和栗海棠发笑,栗君珅窘得大红脸。 难得有机会抓住栗君珅的小辫子,莫晟桓再接再历调侃道:“栗大哥,你是不是暗恋过那姑娘,又被姑娘无情拒绝了?” 栗君珅哭笑不得,反骂:“胡说什么。那一家子是海棠妹妹同村的,她是村里长的闺女,与海棠妹妹同岁。” 莫晟桓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那姑娘就是……就是……” “对。海棠顶替她成为栗氏族的奉先女,而她顶替海棠去了栗氏南府为侍婢。”栗君珅无所顾忌地说出来,显然已失去理智。 诸葛弈也不提醒或阻拦。当初选定栗仙音为奉先女,之后红妆轿抬着栗海棠入奁匣阁,其中有什么猫腻早被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猜透,每个人心知肚明只是闭口不谈罢了。 如今,栗仙音不感恩,反而下毒谋杀施恩于自己的人,并且谋害的是身份高贵的栗氏族奉先女。此事若被揭发出来,恐怕会掀起一轮不小的风波。 明白其中利害,诸葛弈沉默,栗君珅愤怒,莫晟桓嗤之以鼻。 栗海棠也很无奈,她无论如何绝想不到企图谋杀她的人竟然是栗仙音,或者在她昏迷时飘忽听来的一句话。 “师父,栗仙音是被人指使的。我恍惚时似听到她说了许多话,唯听清楚一句。” “是什么?” 莫晟桓追问。 栗海棠回忆道:“栗海棠,我是来斩草除根的……要怪就怪你……偏偏惹了那个人不高兴……那个人……容得下你……” “师父,她说了很多,我听得断断续续,后来她似乎想要掐死我,然后……我应该是昏了。” 摊摊手,她能在昏迷时潜意识记住话里的重点已经很难得了,至少她知道幕后有一个人在操纵着这件事,是隐蔽在黑暗中的敌人。 “那个人?会是谁?” 莫晟桓疑惑。 栗君珅握紧拳头,“不管是谁,我都要将那人抓出来。” 诸葛弈淡淡一笑,拿出旧帕子给海棠看,“这条帕子……” “是栗仙音的绣技。”栗海棠毫不迟疑,仔细察看旧帕子上的绣纹后更加确定,“栗仙音会一种名为三丝借针的绣技,听说是她的姑姑亲授的。村子里谁也偷学不会,她也极为傲气不肯教授。” “所以,帕子是旧的,可绣纹是新的。”栗君珅又陷入迷惑中,自语道:“那藏在帕子线脚里的纸条又怎么解释?总不能是栗仙音被人挟持,迫不得已用此计来求救?” “纸条?什么纸条?” 栗海棠看向诸葛弈,诸葛弈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四日两次喂毒,一红一褐,来人罩黑斗篷,无颜。”细细回想,她恍惚间只记得栗仙音来时喂的毒,那么之前是何时被喂得呢? 第一日? 第二日? 第三日? …… “第六日,我又饿又渴,半昏半醒时有人喂了水,那水很苦很涩。”栗海棠抓住诸葛弈的手,“师父,祠堂里的老执事,他每日辰时来大殿添香。若有人对我下毒,他定知晓。” “好。”诸葛弈极轻极柔地摸摸她的小脸,“好好调养身体,这些事情交给师父来思虑,你只管安心便是。” “谢谢师父,让你费……噗……” 一口黑血喷出来,点点喷洒在诸葛弈的脸上、衣袍上、袖摆上…… “海棠妹妹!” 栗、莫二人惊呼,同时诸葛弈已将海棠放平在床上,取出银针扎在双臂的几处大穴。 诸葛弈努力让自己平静,微凉手指按在微弱脉动处,指腹下脉动如幼虫初醒,极为轻缓。 “子伯兄,如何?” 栗君珅焦急,诸葛弈不语。 “她的唇角还在溢血,不会生生流血而亡吧。” 莫晟桓也急得双手攥在一起,唠唠叨叨地说:“百年人参不管用,我明日再去托人寻寻千年人参。用人参压制着那毒,至少能吊着这口命气呀。” 一语点醒谜局中的人,诸葛弈龙眸闪烁狂喜,回头盯着不知所云的莫晟桓。 被无顾盯着,莫晟桓吓得牙齿打颤,“子伯兄,你,你你你用,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何意思?” “晟桓,若海棠大命不死,我定要她备厚礼登门致谢。”诸葛弈眉眼间阴霾一扫而空。 栗君珅和莫晟桓不明白他忽然高兴所为什么,二人如丈二和尚般一脸的懵。 “一红一褐,我一直认为是毒药和解药。可刚才晟桓的提醒,我恍然明白褐色药并非解药,而是补药,促发毒药随血气行至五脏六腑。” “所以呢?” 发懵的二人呆呆地问,仍无法理解诸葛弈的意思。 诸葛弈拿银针刺破海棠的一根手指,用小瓷瓶存放几滴黑血液,说:“君珅,审问栗仙音和祠堂老执事交给你来办。晟桓,追查栗仙音幕后之人由你来秘密行事。” “如此一明一暗、迷惑幕后之人,甚好甚好。”栗君珅拍手叫好,对莫晟桓说:“幕后之人也许是八大家族中任何人,不局限于栗氏。你行事万万要小心,切不可打草惊蛇。” 莫晟桓痞痞一笑,“放心。我一个纨绔威名远播之人,谁会当我是正经的?我呀就是公然调查我亲爹也不会引起怀疑。” 诸葛弈笑说:“看来你已有暗查的计划。” “以首饰为由调查各府的姨娘们,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再说了,谁家后院没几个败家娘们呀,平日闲磕牙最喜欢以讹传讹嚼舌根。” 莫晟桓话粗理不歪,大家族后院总不缺少挥霍之人,更不缺少八卦道听的人。尤其是整日闲闲无事的妾室们,明面上敬着正室夫人,私底下还不知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栗君珅点点头,“好,我们分头行事。” “走着。” 莫晟桓与诸葛弈作揖告辞,率先离开。 栗君珅不舍地看了眼海棠,请求诸葛弈定要吊着海棠的这口气命,他会尽快找出幕后之人拿来解药。 二人互相叮嘱几句,栗君珅便匆匆离开。 诸葛弈吩咐杨嫫嫫寸步不离守着栗海棠,也携着存放黑毒血的小瓷瓶回无心院去验明。 半个时辰后,栗海棠醒来又昏死的消息从奁匣阁传到八大家族的各府中,有人忧愁、有人忐忑、有人欣喜…… 又过了两个时辰,栗氏南府的侍婢栗仙音偷了栗燕夫人的贵重东西,被栗大公子带走审问的消息也不径而走。 人们纷纷猜测奉先女中毒之事,会不会与栗氏南府有关系?栗燕夫人身边的侍婢下毒,难道是受栗燕夫人唆使? 第81章 执事之死 有人骂栗燕夫人恩将仇报,有人说栗燕夫人被陷害,有人秉承观望态度。各说不一,观注点却一致指向栗氏南府。 一时间,栗二爷还未出殡下葬,栗氏南府人来人往吊丧的人少不得又添补一句问候,劝栗燕夫人该感恩奉先女救命之恩,万不可以怨报德。 栗燕夫人心里怄得要死,恨不得扒掉栗仙音的皮。她万万想不到人在家中坐、祸事也能找上门。 一条旧帕子,萱草花绣纹,两条证据指向栗仙音,尽管栗燕夫人嘴上说与栗氏南府无关,可她心里也猜疑幕后指使之人真正要谋害的是栗海棠,还是她? 栗君珅命人将栗仙音带到莫氏中正府后院一处临街的废院,这里曾经关押犯错下人的地方,屋里的墙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简易刑具。 栗仙音双手反绑在十字木架子上。十木架子是专门用来刑罚的,所以故意设计得低矮,被绑在上面的人只能半屈着膝或扎马步,保持这种姿势极为困难。 冰冷阴湿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霉味儿,刺激得人用帕子捂口鼻亦呛得流眼泪。如此环境,屋中央老榆木圈椅里一身儒雅书卷气的少年竟从容淡定、笑容温和。 被绑在十字架上已三个日夜,滴水未尽、粒米未食,双腿以极诡异的弯度支撑着身体不下落,她的精神已近乎崩溃。 饥饿的胃翻滚着酸水灼烧过喉咙,连舌根儿都涩得发麻。她咬牙强忍住干呕,眼睛眯起凝视前方三步之外的儒雅少年。 栗君珅任由少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温和浅笑,从袖子里抽出绣着萱草花纹的旧帕子,食指与中指夹着帕子一角,故意将萱草花绣纹展示在她的眼前。 “这是你绣的?” “是。” 没有否认,没有辨白,她毫不犹豫的态度令栗君珅满意。 “栗仙音,栗里长的独女。当初本是你被选为奉先女,栗里长以千两之价与栗锅子交易买下栗海棠,让她冒名顶替成为奉先女。而你代替她进入栗氏南府,成为栗燕夫人的侍婢。不管怎么说,栗海棠是你的救命恩人呀。” “对。我爹出了一千两银子买她当替死鬼,这是一场交易,无关恩不恩的。” 栗仙音高扬起头,正视栗君珅,说:“她一个破落户的闺女能当上奉先女,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就算只有五年的性命又有什么委屈的。” 栗君珅笑了,被这女子的无耻厚颜而震撼。他以为侯门贵府中的女子生活在尔虞我诈中,不得不炼就一张厚脸皮来作伪装的面具。那些以耕作织田为生的贫民小户家的闺女应该是天真善良的品格。现在看来是他太理想了。 两个粗使的老婆子随小厮进来,向栗君珅行过礼后,一边活动着双手、一边阴恻恻地笑着走向栗仙音。 栗仙音惊恐地瞪大眼睛,嘶吼:“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撕下你这张厚颜,让我看清你的真面目。”栗君珅抖了下袍摆,站起来对身旁的小厮吩咐:“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她害怕。” “大爷放心,小的定吓得她胡言乱语。” 小厮搬着老榆木圈椅随栗君珅到门外,在一处暖阳烘照的地方安置好。 “去吧。” 栗君珅随手拿出一本书品读,对屋内即将发生的惨叫和求饶置若罔闻,摆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少时,屋子里传出女子吓破胆的尖叫声,包括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微响,老婆子们阴森冷笑和小厮喋喋不休的指挥…… “啊!不要过来!蛇!老鼠!啊啊啊~!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呜呜呜……我说,我说……是祠堂的老执事,是他下的毒!……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呜呜呜……娘!娘!快救我!快救我!……啊!爹!爹!” 栗仙音哭喊尖叫,惊慌之时已将她所知的下毒之人招供。 屋外一心只读圣贤书、神情淡淡的栗君珅一下丢了书,箭似的冲向院门口,直奔旁院的马厩。 虽然栗氏中正府离祠堂不远,以最快速度跑过去也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足够发生任何令人预想不到的变化。 不想假手于人,更不想被捷足先登,栗君珅策马狂奔朝着祠堂而去。 当马儿停在祠堂前时,诸葛弈也匆匆赶来。 “老执事下毒。快,我们去找他。” 栗君珅顾不得喘口气,与诸葛弈一同从西夹道的偏门闯入衍盛堂的西偏殿后院。 后院的罩房是历代守祠堂的老执事居所,二人推门而入,屋内窗明几净,显然老执事勤打扫。 寻不见人,二人又往祠堂大殿走。进入后殿,穿过大殿与后殿相隔的拱门,烛火通明的大殿里静得能听到烛花噼啪声。 栗君珅和诸葛弈分开寻找,神台后、供桌下、八宝屏……无所收获。 “无人。” 诸葛弈神色凝重,站在大殿中央环视一周。 “怎么办?” 栗君珅叉着腰有些焦躁,难道他被骗了? “去那里看看。” 诸葛弈指向大殿西边的一处偏门。这也是一道很不明显的暗门,平时是老执事出入添香油的,若遇到火灾也可用来施救或逃生。 栗君珅走在前后,诸葛弈跟在后面。 推开小小的一扇门后,率先映入眼前的是一双沾了泥土的黑色鹿皮棉靴晃晃荡荡。顺着这双大鞋,视线缓缓向上…… “子伯兄,是老执事!” 栗君珅吓得后退一步,撞到站在身后的诸葛弈身上。 诸葛弈及时扶一把,龙眸淡淡无波往向瞟了眼吊在门楣梁上的尸体,确认是守祠堂的老执事无疑。 “我在这里守着,你赶快派人去通知八位族长,请他们尽快赶来。” “好。” 栗君珅脑袋发蒙,已有些六神无主。听到诸葛弈愿意守着祠堂,他叮嘱诸葛弈要小心戒备,定要等他回来再行事。 诸葛弈答应着,催促他赶快去通知八位族长,免得打草惊蛇。 栗君珅把袍摆塞到裤带里,急匆匆跑着原路返回。 祠堂里静悄悄的,诸葛弈负手站在大殿中央,昂首凝视神台上八大家族历代祖先的牌位。 “出来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温润嗓音回荡在大殿,清冽得像天池圣泉让人顶礼膜拜,不啻于天籁之音。 通往东偏殿的一道暗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鬼面具的男子缓步而出。唯露出的两只炯炯老眸闪烁欣赏的光芒。 “果然浅水蛟龙非池中之霸主。当年那个人送你来裕瓷镇,我便知晓我终于找到合心的盟友。再说,诸葛樱的弟弟怎会比她差呢。” 诸葛弈蹙眉凝睇来人,面具后嗓音沙哑得听不出此人的身份,但能一口说出他的身世,并且知道他的姐姐诸葛樱,证明此人潜藏在八大家族已久,久到姐姐活着的时候。 “你知道诸葛樱?” 第82章 真相大白 对于诸葛弈不否认也不承认的谨慎,鬼面男人并不介意,也愿意回答他的疑问。 “认识,当然认识。我不仅认识你的姐姐诸葛樱,知道她为什么成为奉先女。就连今日的栗氏奉先女为什么中毒,如何中毒的事情,我全部知晓。” “那条旧帕子是你故意引起我们注意的,那张纸条也是你故意写出来的?” 虽然心里推测出,但诸葛弈还是问出口。他要了解这个人,更要知道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鬼面男人负手而立,说:“老执事是被人杀死的,至于杀他的那个人……莫氏。” “我为何相信你?”诸葛弈莞尔一笑,不急不徐质问:“让我信任一个本该躺在棺材里元宵节后便入土为安,此刻却活生生站在我眼前的人吗?” “栗二爷,我该相信你吗?” 温润笑容不减,明耀龙眸定定地盯着鬼面具掩藏容貌的人,质疑又玩味儿地揭发鬼面男人的身份。 诸葛弈表现得太淡定,淡定得让人咬牙。纵然预想到各种可能,唯独漏算了温润少年的谋智和敏锐的觉察力。 鬼面男人在心里默默打赌,赌诸葛弈答应他提出的结盟,赌万分之一赢得报仇血恨的机会。 “活死人。因为诸葛樱,所以你自称活死人吗?” “与栗二爷一样,我原本也是个该死之人,可偏偏活下来又能怎么办呢。只好苟且于世间,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诸葛弈故作轻松地自我嘲讽,貌似无意地往前迈了两步。 鬼面男人机警地悄悄后退两步,好奇地问:“你是何时察觉我的身份?刚刚吗?” “比刚刚更早。”诸葛弈摇头,不吝于一点提醒。他漫不经心地走两步,同时鬼面男人也戒备地退两步。 “更早?”鬼面男人想想,又问:“难道是君珅和晟桓告诉你的,曾经在你的私宅里他们合力击退过我。” “更早。” 这次,诸葛弈仅仅给出两个字的提醒。 鬼面男人沉默少时,错愕地睁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燕峡镇外的花鸟集市?” 诸葛弈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了鬼面男人的疑惑。 的确,当初在花鸟集市的小村子里首见第一面,在戴着西洋风格绘技面具的男人忽然出现,主动提出“桂花滚绣球”这道菜的时候,他已经识破此人的身份。 “八大家族中的人们都知道栗二爷当年为讨栗燕夫人欢心,亲自去花间楼后厨学一道桂花滚绣球的招牌菜。栗燕夫人颇为感动,甘愿放弃栗氏族长夫人之位嫁入栗氏南府,断了与栗族长青梅竹马的缘分。” “偏偏因为这道菜,我此生做了最不容宽恕的罪孽。”鬼面男人愤恨地说,情绪陡然激动。在对上一双明耀龙眸时刹那平复情绪,神思变回清明。 从怀里掏出个西洋绘技的胭脂盒,鬼面男人说:“这是解药,一日三颗,三日可全部解毒。” “毒,应该不是你所为吧?”诸葛弈拿来胭脂盒打开,里面有十颗金色的药丸。显然,一颗是专门送给他来验察的。 鬼面男人冷哼,“我若想下毒除掉她,何须在旧帕子里藏纸条提醒你?” 诸葛弈恍然,郑重揖首施礼:“多谢!” “罢了。我没图你的谢,只是救了奉先女后,你可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鬼面男人挥挥衣袖不耐烦的样子。 诸葛弈稍作思索,试探开口问道:“你说过,你知道此毒是什么?” “三夜香。”鬼面男人脱口而出,更毫不吝啬解释道:“原本是不相干的三种香料,但混合到一起就是毒。依我猜想,第一种毒应是混合在胭粉中,第二种是口服的,第三种是薰香。” “我放旧帕子那日曾见过一个黑斗篷的女子要对奉先女下狠手,之前也喂入一红一褐的两颗药丸。那红色定是毒药,而褐色的应该是补气养血的人参丸,用来催动毒入五脏,加速致命的时间。” 略带猜疑的解释让常年与药和毒打交道的诸葛弈没有听出半点破绽,也愿意相信鬼面男人所说的“三夜香”毒药。 “多谢!” 诸葛弈再次揖首致礼。 “罢了罢了,我懒得再管这些俗事。你且好好的料理此事吧,不过尽快下决定。我等着你的消息。” 鬼面男人懒得再啰嗦,他一边返回通往东偏殿的小暗门,一边说:“我查到的幕后指使下毒之人是莫家的,至于缘何目的,我却不想插手追查下去。左右帮你们偷到解药救人便是,其余也该让你们年轻人去历练历练。” “能告诉我,这解药是从哪里偷来的吗?” 诸葛弈看着鬼面男人的背影,原本没想得到对方的回答。但,小暗门闭阖之际,飘飘悠悠传出一个字。 “闫。” 尾音儿瞬间消弥,大殿里恢复死一般的寂静。诸葛弈呆站在原地,将胭脂盒紧紧攥在手里。 闫氏族? 他提防着莫氏,栗氏和乌氏,唯独漏掉了闫氏。原本想着海棠之母死后,即使闫氏族长有什么想法也会打消,毕竟海棠之母未出嫁前与闫氏族长的本家也不算亲戚关系。 诸葛弈扭头看向神台被供在偏西位置的闫氏祖先牌位,阴冷一笑,淡淡自语:“你们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原本想饶过你们的。既然你们不甘于安逸,如此看来就别怪我下手太狠!” 报仇的花名册里又添了一笔,原本能置身世个的闫氏既然敢惹怒他,就要做好认命的准备。 转去后殿,诸葛弈留下一张纸条压在榻几上,悄无声息地回到无心院。之后,安派侍童小左潜入西偏殿,守着老执事的尸体。 无心院的一个地下暗室里,诸葛弈利用各种方法验察胭脂盒里的金药丸,并且与前几日栗海棠吐出的黑色毒血混合到一起。 金药丸遇到黑毒血,先是被黑毒血融化,之后在烛光的映照下发出微微淡淡的金光。金光漂浮在毒血上,渐渐的、渐渐的、渐渐的、渐渐的…… 黑色流动的毒血被浮层的金光渗透,像过滤似的分隔出红色和黑色。浮层金光在沉淀,一点点净化着毒血…… 金光沉在白瓷盘底慢慢消散,而原本黑色的毒血已被净化成鲜红的血液,漂亮得像一滩玫瑰花汁子。 诸葛弈深深舒气,终于寻到解药。事不宜迟,先去解了栗海棠的毒再说。至于凶手,只要寻着莫、闫两家的线索追查,一定能查到真相。 带上胭脂盒里的九颗解药,诸葛弈急匆匆赶往奁匣阁后院,直接走二楼卧室的后窗比较神速。 可,当他来到奁匣阁二楼的卧房时,竟人去楼空。 “这是怎么回事?” 诸葛弈蹙紧眉心,轻步在房里走一圈。再回到拔步床前,不经意一瞥间看到压在枕头下的纸条。 他箭步过去拿起来,纸条上仅有七个字:栗氏南府老院子。 第83章 精致陷阱 即便骑快马赶到栗氏南府,已是一个时辰后的黄昏时分。 栗二爷尚未发丧,往来吊丧的宾客络绎不绝,每个人神色凝重匆匆而入,提袖拭泪而出。不管真心哀悼或虚伪迎合,全凭栗氏南府仍屹然于此。 弃马而行,避开前来吊丧的宾客与栗氏南府繁频出入办差事的仆役们,诸葛弈熟门熟路走进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尽头便是栗府老院子的北外墙。 站在高墙外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无异常,诸葛弈气升丹田、身轻如燕跃上高墙,沿着高墙弯延曲折通向老院子内进院的西厢房屋顶。 陡檐如雁翼大展,脊上蹲坐威严神兽,守护这一方天地的安宁。覆在瓦上的积雪悄无声息地融化,汇聚成点点晶莹,一滴滴坠落在屋檐下的小莲花缸里,飞溅出星星水珠。 诸葛弈蹲伏在屋脊上,居高临下观察寂静的院子。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老嫫嫫们专心忙活着各自的差事,很少见她们有语言的交流。 南府老夫人已仙逝多年,当年服侍老夫人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被留下来守院子。老婆子们早死了,小丫鬟们年华老去也变成现在的老婆子们,一生未嫁的她们已习惯如此平淡无味的生活。 老院子分北、中、南三跨院。南跨院乃前院,有年迈的男役在忙着移种萱草花;中院是正院,老婆子们忙着整理;北院…… 诸葛弈转身,身后便是北院。静悄悄的无人走动,而夕阳余辉下却透着一股子荒凉的悲凄感。 前两个院子有人气儿,而北院就像一座真正的废院,只有鬼魅愿意居住在这里。 诸葛弈顺着抄手游廊的屋脊从中院正屋一路走到北院的后罩房屋顶。因为屋房年久失修,屋顶的灰瓦早已脆弱不堪,只一脚轻轻踩下便碎裂发响。 霎时,屋内传出一道娇莺声。 “既然来了何必再躲躲藏藏?外面风冷,子伯哥哥快请进吧。” 屋脊上的诸葛弈直接踩坏两块灰瓦,身形一缩便穿过洞口坠落入屋内。 出乎预想,屋外荒凉,屋内窗明几净。 摆在内间的罗汉榻上,一位娇艳美丽的少女媚眼如丝地凝望温润如玉的俊美少年,藕臂微屈起撑着头姿态优美地侧卧于榻,玲珑柔躯罩一层玫粉色西洋纱,香玉美景尽览眼底。 如此精心设计的美景却是白用功,诸葛弈心底冷嗤,面上温和浅笑,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巡视内室、外间。 “莫三姑娘引我来此,难道只为了让我知晓你身体异于常人,不惧寒冷?” “子伯哥哥真是偏心的人。你待奉先女那般亲密,待我疏离如陌生人。可她是个短命的鬼,不能嫁给子伯哥哥为妻,白白糟蹋子伯哥哥的一片真心呀。” 莫三姑娘缓缓起身,穿着绣鞋的四寸银莲小脚踩在坑坑洼洼的青石砖上亦不见身形摇摆。她慢慢靠近少年,涂大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痴爱般抚摸披散的雪色银发。 “放肆!” 诸葛弈突然转身,扬手掌了少女一记狠狠的耳光,如惊堂木般巨大声响回荡在屋内。 “啊!” 莫三姑娘捂着半边脸,含恨的眼中瞬间淌泪。不甘、愤恨、挫败,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一脸清冷的少年,怨怼地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放肆,我却不能。子伯哥哥,我要嫁给你,做妾室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你,我爱慕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子伯哥哥,今日……今日你便要了我吧。” 抛开女子的衿持,莫三姑娘毫无羞耻地扑向诸葛弈。 她是莫二爷的庶女,从小跟在妾室亲娘的身边,她看多了亲娘为谋求利益媚惑父亲,更看多了莫氏南府里那些诱惑父亲的丫鬟们为达目的,不惜厚颜无耻的以色侍人。 诸葛弈温和一笑,抬步走近莫三姑娘。在她激动又激动之时,一只青筋凸暴的手毫无怜惜地掐住她纤白的脖子。 “想嫁给我,要看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泛着淡淡青色的修长手指渐渐收力,明耀龙眸隐含笑意,削薄的唇勾起浅浅的弧线。已经感觉到他杀意尽现,却让人无可抗拒的被俊美温润的笑容诱惑。 他,是一颗淬了毒的药,致命危险又引人向往。 美色误人,不仅仅是男人,女人亦会。 明明快要被诸葛弈掐死了,明明憋得一张大红脸甚至忘记呼吸,莫三姑娘仍痴恋地凝视俊美的脸庞,仿佛她要在临死前将他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眼神太过炽热,亦太过赤果果的。诸葛弈隐忍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他收紧五指,咬牙质问:“告诉我,奉先女在哪里?” “啊!……唔!” 莫三姑娘痛苦地扬起头,终于想起用双手抓扯着掐住她脖子的手。终究,她的力气敌不过诸葛江,只能认命地放弃挣扎,瞪大眼睛看着暴怒中的他。 “呵呵!杀了我啊!来,杀了我,你永远别想知道她在哪儿。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就算她是个短命鬼也休想霸占我喜欢的男人!” 莫三姑娘嚣张地笑着,眼神挑衅的与诸葛弈对视。既然不能得到这个男人的爱,那么得到这个男人的恨也不错。她死后,这个男人只要想起栗海棠,也会想起她。 诸葛弈心中怒火戛然平息,龙眸微微眯起,环视四周。 “你给奉先女下毒是为了我,那么与你合作的人便想得到奉先女?” 回忆鬼面男人离开前留下的那个“闫”的谜之提醒,金色解毒药丸又是鬼面男人从闫氏族中某个人的家里偷来的。 诸葛弈掐住莫三姑娘的脖子,带着她在内室和外间走了一圈,最终站定在外间的堂中。他仰头巡视屋顶,梁上蛛网织结层层可见并非常年有人清扫维护的。 “真是难为你们临时找了这么个好地方,最适合干点杀人灭口的事情。莫三姑娘的背后之人果然聪慧,布置下如此精致的陷阱给我跳。” 诸葛弈突然放开莫三姑娘,一个旋身冲天。眨眼间,人已半蹲在蛛网结织的木梁上。 “莫三姑娘,回去告诉闫大公子,多谢他送我如此大礼。日后,我定会备厚礼登门拜谢。” 单手撑开几片碎裂的灰瓦,刹那间已钻出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瘫坐在地上的莫三姑娘痛苦地揉着被掐的脖子,回头瞪向内室里缓缓走出来的少年,恼恨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个贱人?” 少年睥睨发怒中的莫三姑娘,仰头望了眼屋顶的破洞。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弯腰将莫三姑娘抱起来,凑近亲亲她冰冷的脸蛋。 “娇人儿,你受委屈了,我会好好的补偿你。” “哼!谁要相信你们这些臭男人。” 莫三姑娘娇嗔,但也没有拒绝少年那暧昧亲昵的“补偿”。天底下,不只有诸葛弈一个男人,身份高贵又有财权威势的男人很多,包括伏在她身上的少年。 第84章 鬼火隐隐 骑马赶回无心院,诸葛弈满脑子思索闫大公子将栗海棠藏在无心院的什么地方。依照他对这位闫氏族继承人的了解,栗海棠会被藏在一个既普通又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说起这位闫氏族的下一任继承人,闫氏族唯一的嫡孙。闫大公子从小乖张戾气、性情阴晴不定、手段狠辣无耻,被宠惯得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他的谋智在八大家族新一辈中绝对是藏而不露的佼佼者。行事放诞不羁、处事果决不徇私情也成为闫族长的骄傲,更令其余七位族长赞赏。 谋智相当,诸葛弈不甘于认输,以前不服,如今亦是。 策马狂奔赶回无心院,才下了马儿准备往西角门里冲,被从内跑出来的栗君珅和莫晟桓吓住了脚。 栗君珅气喘吁吁亦止不住地看向诸葛弈身后,问:“海棠呢?你没有带她回来吗?” 诸葛弈蹙眉反问:“我何时带她离开的?” 莫晟桓拿出一张纸交给诸葛弈,说:“看来,有人故意为之,想趁机离间子伯兄与八大家族之间的关系,设圈套引我们内讧。” 诸葛弈一目十行,这纸上的字迹潦草,并非闫大公子之笔迹。 “君珅,这信在哪里寻到的?” “你用来制药的密室。” 栗君珅神情凝重,担心诸葛弈会怪他私闯密室。毕竟当初诸葛弈来到无心院,与八位族长定下的规矩就包括不监察他居住的墨语轩。他能知道墨语轩之下有制药密室也是诸葛弈视他为挚友,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 “子伯兄,是不是……” “我已拿到解药,即刻去找海棠。你们帮忙拖住八位族长,元宵节前我定会将她平平安安地寻回来。” “子伯兄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是呀,海棠妹妹就烦劳子伯兄啦。” 栗君珅和莫晟桓揖礼,与诸葛弈告别后,立即赶去衍盛堂的东偏殿见八位族长。 翻身上马,诸葛弈狂奔回栗氏南府。 当返回栗氏南府北边的老院子时,老旧的后罩房里仍弥漫着暧昧的气息,雕花精致的床榻上乱糟糟的,但制造这一切的少年少女早已离去。 诸葛弈在房间里走上一圈,除了那恶心作呕的气息和乱糟糟的房室,再寻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悄悄离开栗氏南府,策马赶回无心院。担心引起旁边衍盛堂和奁匣阁的人们注意,他行事谨慎,连无心院的侍童也没有惊动。 来到自己居住的墨语轩,藏到设于地下的密室,诸葛弈又巡视一圈。地上洒过的莹粉经过烛火照映,除了栗君珅和他的鞋印之外,还有一串可疑的鞋印,有入有出、踩痕极轻,显然鞋印的主人行事很小心。 “叮铃铃铃!” 悬在密室屋梁上的小铜铃乍然作响,诸葛弈一个闪身从另一道暗门离开。那小铜铃只有他的贴身侍仆阿伯知道,若非紧急事情绝不会轻易拉响。 顾不得暴露,诸葛弈匆匆赶到墨语轩后面的罩房,那是阿伯居住的屋子。 阿伯站在门口,等诸葛弈进入后,将揣在袖子里的一支木簪子交给他,“主人,大姑娘失踪后,我在奁匣阁后院与隆福家庙后道的草丛子里寻到这个。” 诸葛弈定睛一看,双眉蹙紧。手中的木簪子是年前他带着栗海棠去燕峡镇逛集市的时候,栗海棠赌气买下五十支木簪和木钗的其中一个,因为花纹漂亮、做工精致,栗海棠送给栗燕夫人。 “这是海棠送给栗燕夫人的。” “主人,难道挟走大姑娘的人是栗燕夫人?” “不,是陈嫫嫫。”诸葛弈无心多思、脱口而出,随后又恼火地骂:“该死!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阿伯见一向淡然的诸葛弈竟气恼地转身就走,他怔愣一瞬追上去,问:“主人,你要去哪里?” “阿伯,帮我个忙。” “请主人吩咐。” 阿伯拱手听令。 诸葛弈盯着手中的木簪子沉思片刻,微敛龙眸闪烁冷魅暗芒。削薄的唇微微上翘,附在阿伯耳边低语。 阿伯混浑凝重的双眼一亮,赞道:“妙计!妙计!”拱手保证:“主人放心,老奴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去吧。” 诸葛弈一挥袖,走出屋外,身形一轻便飘跃上屋脊。如踏水行浪,如踩云追风,不过眨眼的功夫已在奁匣阁上空掠过,朝着奁匣阁东边的隆福家庙而去。 隆福家庙,为八大家族的女人们礼佛祈福而建。 衍盛堂、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乃八大家族在瓷裕镇的三大圣地。而奁匣阁成为衍盛堂的一部分,故而并不被单独立出来。 独坐在隆福家庙大殿屋脊上,诸葛弈俯瞰整座家庙里进进出出的各府妇人和姑娘们,丫鬟、老嫫嫫们步步紧随。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去,而家庙中的主持大和尚悟戒则领着小和尚们在大殿中修晚课,不为外界所干扰。 夜幕降临,大殿烛火灯明,完成晚课的小和尚们列队整齐,默守礼教地行去后院的食堂用膳。 “主持!不好啦!不好啦!鬼……鬼……鬼火!” “主持,有鬼火!鬼火!” 两个负责清扫的小和尚从前院慌慌张张地跑向大殿,扑通一下跪在廊外的石阶下。 悟戒大和尚淡然地打坐于蒲团上,空冥双目敛垂,沉幽幽道:“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主持!” 两个小和尚见悟戒大和尚闭上眼睛继续念经,吓得战战兢兢的他们也不敢再多言,跪在石阶下念着经。 很快,大殿前的院子里,漆黑角落里蓝绿色鬼火乍隐乍现,仿佛要将整座隆福家庙包围似的。 “鬼啊!鬼啊!有鬼!有鬼!” 后院的厢房里也传出妇人们吓破胆子的惊叫声。 片刻后,用膳的食堂也传出“鬼”喊声。 “鬼?” 悟戒大和尚面无表情,空冥双眸微微掀起,看向院子漆黑角落里的蓝绿色鬼火,淡淡道:“施主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无非想知道隆福家庙中是否有你要找的那个人。若老衲包庇那人,想来施主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这是自然。” 一道月白影子从天而落,月光下银霜白发飘逸,他单手负于身后徐徐而入,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终,站定在悟戒大和尚面前,诸葛弈龙眸垂敛,睥睨坐在面前的白须大和尚。他温润如玉的绝世俊颜在面对悟戒大和尚时仿佛罩上一层千年寒霜,周身散发倨傲、无礼的威压气息淋漓尽致地告诉对方,他厌恶、鄙蔑。 悟戒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把那可恶的老婆子交出来,我不追究你的窝藏之罪。” “诸葛家的孩子,放下屠刀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之事乃天意,天意不可违呀!” “呵,冤冤相报?天意?那我今日杀了你,是不是也算天意难违?” 一柄软剑架在悟戒大和尚的颈侧,自认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悟戒大和尚却白了脸色,眼皮轻跳。 “诸葛家的孩子,别!有话好好说!” 第85章 谣言四起 架在颈侧的软剑只需一个极小的波动便能直取悟戒大和尚的性命,让他“圆寂”于此。当然他若乖乖交出诸葛弈要的人,血溅大殿就是想想的事情。 悟戒大和尚不敢动,平日的空冥双眼此刻满是惊惧。半生狂傲,半生参禅,他以为自己参透人生六苦,早已超世脱俗无惧生死。没想到面对一个年仅十六岁少年的威压,他竟心生胆惧求饶之意。 软剑稳稳握在手里,诸葛弈一双龙眸古井无波,唇畔笑意温和掩藏浓浓杀意。他微倾身向前,嗓音沉而迷惑。 “害的我家破人亡,害的我那可怜的姐姐含恨而死,害的我少年飘泊活得不如狗,害的我寄人篱下,害的我深埋仇恨而夜不能寐,” “你一个本该罪孽深重足够下地狱受尽酷刑、世世代代沦为畜生的人,竟然有脸来点化我?” “乌族长,你以为将族长之位禅让给弟弟,自己遁入空门吃斋念佛、参禅打坐就能抹消掉你曾经犯下的罪孽吗?” “乌族长,你认为我会因为你虚伪假意的自醒罪孽而饶恕你吗?” 诸葛弈慢慢蹲下来,单膝跪地与悟戒大和尚平视,语气冷得让悟戒大和尚心打颤儿。一句句质问,一字字如魔咒般敲击着悟戒大和尚的内心。 “诸葛家的孩子,我遁入空门并非愧疚于你的姐姐,而是为自己年少轻狂罪业太多而求得救赎。你姐姐乃命中注定是侍奉八大家族先人的奉先女,即便没有我,她也不会逃脱命运的安排。” 悟戒大和尚义正言辞为自己曾经做下的罪业辨解。在诸葛弈看来,理直气壮的辨白比虚以委蛇的承认更加无耻、更加可恶。 “够了!”诸葛弈恼怒喝止,抽走软剑,另一手掐住悟戒大和尚的脖子,温和浅笑地威胁:“别人的命在谁的手上,我不知道。但你若执意不肯交出陈姓老货,我会用你的血来清洗你的罪业。” “不!不要杀我!” 喉咙被掐住,悟戒大和尚改坐为跪,哀求着:“诸葛少年,求你别杀我。我说,我全都告诉你。” 诸葛弈笑得更温和无害,掐住脖子的手也更加用力,“来呀,看你说出来的东西够不够救你的一条狗命!” “诸葛少年,我不敢打诓语。那位陈姓嫫嫫不在这里,栗大姑娘也不在这里。真真的,不敢诓你。” “那你应该知道陈姓老货在哪里吧?”诸葛弈的手更加收紧,迫使悟戒大和尚的整张脸憋得通红,真正体会到窒息而亡的感觉。 悟戒大和尚吓得软在蒲团上像一滩泥,如果脖子没有被掐着,他直接吓趴在地上起不来。 诸葛弈冷冷一笑,掐脖子改成抓衣领,提着胖呼呼的老和尚去了大殿的后门。穿过后门,无视院子里被吓得尖叫连连的各府妇人和姑娘们,毫不费力地挟持着悟戒大和尚去了后院的后门。 后门外,临北街的小门敞开,门外停着一驾马车,赶车的人正是乔装打扮的阿伯。等到诸葛弈挟持着悟戒大和尚上了马车,阿伯慢悠悠驱赶着马儿走。 马车在夜幕下绕着三座建筑缓慢行驶,隆福家庙里的鬼火传言随着奔走四散的各府妇人和姑娘们而传扬出去。 在衍盛堂东偏殿的八位族长和栗君珅、莫晟桓正在商量寻找栗海棠之事,听到小厮来禀告隆福家庙闹鬼之事,又听说画师先生挟持主持悟戒大和尚上了一驾马车,而马车正围绕四周缓慢走着,不知道马车里的情况。 众人急匆匆走出衍盛堂东偏殿,从东夹道出来就看见一驾无心院的马车慢悠悠地路过门前祭祀场,而赶车的人正是无心院的“哑巴”老仆,阿伯。 栗君珅见此状,拱手道:“父亲,各位叔伯,容我去问问。” “去吧。” 栗族长挥挥袖,眼睛仍盯着缓慢行进中的马车,猜测马车里的人在做什么?猜测诸葛弈又在搞什么鬼? 栗君珅追上马车,张开嘴巴还未喊出声,就看到马车停下。车帘撩起,一身僧袍的悟戒大和尚被诸葛弈一脚踹下马车。 “主持大师。” 栗君珅急忙跑过去弯腰扶起摔躺在地的大和尚,仰头看向坐在马车里面色阴沉的诸葛弈,“子伯兄,这是怎么回事?” “哎哟!” 悟戒大和尚捂着疼痛的老腰,一脸委屈地说:“无碍的!无碍的!老衲包庇恶人,本该受的。唉!是我该受的!” “这是怎么回事?” 栗君珅一头雾水,疑惑不解地问:“子伯兄,你不是去寻海棠妹妹了吗?” 马车里,诸葛弈冷眼瞧着,温和笑道:“是啊,我是该去接海棠回来。如此,请君珅兄扶主持回去歇息吧。恕我不能多待,告辞!” 车帘放下,阿伯赶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栗君珅想要叫住诸葛弈,让他解释清楚。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继续拖延时间吧。一切疑问,等诸葛弈带海棠回来再细细询问。 隆福家庙闹鬼的事情并没有因为夜静更深而停止。半个时辰后,不仅隆福家庙里闹鬼,连衍盛堂和奁匣阁里也有鬼火隐隐。 一夜鬼火直到天明鸡啼才罢,受惊的人们忐忑难安,从各府的主子到奴才,再到瓷裕镇的百姓们,每个人都在谈论鬼火之事。 顿时,整座瓷裕镇里谣言四起,结合奉先女栗海棠先中毒后失踪的事情,传言愈演愈烈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天谴啊!要遭天谴了!” “元宵节前闹鬼,奉先女遭遇不测,先人们怒了。先人们要惩罚下毒之人!” “抓出下毒之人,将下毒之人处以极刑。” “快快寻回奉先女平息先人们的怒火。” …… 八大家族中的人们终日慌慌不安,各府中开始自查那下毒之人。虽然栗君珅和莫晟桓心里清楚下毒的人是谁,可他们仍故意将矛头引向无辜的栗仙音。 因为老执事死了,死无对证。而栗仙音也只知道幕后指使她的人是祠堂老执事。 被鼠蛇啃咬掉一节手指的栗仙音顽强的活下来,她发誓要看着栗海棠被活活烧死祭八大家族的先人,她要看着栗海棠死来一解心头之恨。 原以为出卖祠堂老执事便可以置身事外,原以为回到栗氏南府后主动去守着北边的老院子便能好好的活下来,原以为…… 栗仙音想得很好,即便她在栗燕夫人面前没有得宠,至少留在了南府里,还怕没有翻身的机会吗? 可她准备安心等待机会降临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恶运,让她再次恨得咬牙切齿的恶运。 被两个粗使的老婆子架着拖着去了老院子后边的罩房,阴暗潮湿又乱糟糟的房间里,八位族长负手而立,目光阴冷寒森地怒视着她。 栗君珅站在她面前,冷言冷语地质问:“说!是谁指使你下毒之后,又制造出鬼火天谴的谣言?栗大姑娘失踪是不是你的幕后主子谋划的?说!你幕后的主子是谁?” 栗仙音错愕地睁大眼睛,反问:“栗大公子,我已供出幕后之人,你还想怎样?” “老实点。我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若有欺瞒,杖毙!”栗君珅咬牙说出最后两个字,其实他知道栗仙音根本说不出什么内情来,尤其是鬼火谣言。 栗仙音冷笑一声,倨傲地扬起脸,视线扫过栗君珅身后的八位族长,她放大胆子说:“幕后指使我下毒的人……其实是……莫……” “住口!” 第86章 违心求救 一声喝斥,众人齐扭头看向莫族长,原本没啥想法的心蠢蠢欲动,开始猜测一向淡定的老狐狸莫族长怎么会阻拦栗仙音说下去。 不顾众人神思各异的探究目光,莫族长上前一巴掌扇在栗仙音脸上,指着她的鼻尖骂道:“敢当着我的面前污蔑本族的人,把你作下的脏水往我莫氏族人的头上泼,实在可恶!” 栗仙音趴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这巴掌打得极重,她能感觉到左边的两颗臼齿有松动的迹象。耳朵里也嗡嗡响,莫族长这近似怒吼声刺激得耳膜生疼。 她慢慢爬起来,手背抹掉唇角的血渍,抬头倔强地瞪向莫族长。她如今的身份是不如栗海棠,她一个栗氏南府的下人也不如堂堂奉先女的身份高贵,可她也是个人呀,平白遭打还有天理吗? 一腔怒火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燃烧,她用手支撑着缓缓站起来,就站在莫族长的面前,咬牙切齿地说:“莫族长,你能管得住自家族人还怕我泼脏水吗?莫二爷家的莫三姑娘敢谋害奉先女,她也该想到万一失败后的惩罚。” “莫族长,她是莫氏南府的金贵小姐,可我也是爹娘护着疼着的姑娘家。此事若非莫三姑娘威逼于我,我怎会谋害栗海棠。” “莫族长,我是被逼无奈,还请莫族长、各位族长、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明查,为小女讨个公道。” 栗仙音跪下来请求,态度诚肯,让在场的人都犹豫了。其位族长纷纷看向沉默的莫族长,思忖着该如何置身事外。 破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显得小心翼翼。 栗仙音端端正正地跪着,等待她为自己搏来的一线生机。 众人犹豫不决之时,屋门被外面推开,一身缟素、披银狐斗篷的栗海棠由栗燕夫人和栗夫人扶着走进来,莫夫人和莫三姑娘默默随后,而各府的族长夫人和妇人们则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观望屋子里的情况。 八位族长恍惚一瞬,提袖擦擦昏花老眼,确定站在面前的是栗海棠,每个人绷紧的老脸都释然放松,浮现点点笑意。 栗族长忙揖礼:“栗大姑娘何时回来的?身上的毒可解了?” “多谢栗族长忧心。多谢各位族长挂念。因海棠的身体让各位劳心费神,海棠有罪。” 尽管有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在左右挽扶着,栗海棠仍觉得全身绵软无力。每说出一个字都觉得气喘吁吁,脸色也苍白不少。 见海棠羸弱如病子,八位族长心痛不已,纷纷揖礼告罪道:“栗大姑娘千万别如此说。你是奉先仙婢,遭奸人设计是我等没有服侍好,还请栗大姑娘恕罪。” 八位族长齐声告罪,只差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再写一篇告罪书来求得原谅。 栗海棠实在无力,也勉强支撑着摆摆手,道:“众位族长快免礼。你们何罪之有,我遭奸人谋害乃是意外,任谁都无法预知未来之事,我怎敢落罪于诸位族长呢。” “栗大姑娘慈悲心肠,我等再请罪!” “免!” “谢栗大姑娘!” 八位族长礼毕,一个个站直了看向栗海棠。 两个老婆子抬着一张小榻进来,摆在屋中央。 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扶着海棠盘腿坐到小榻上,二人分别站在两侧。 “栗大姑娘身上的毒如何?” 栗族长最为担心的是海棠的身体,如果五年里她猝死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自己手中经营的铺子,千万不能让她出事呀。 栗海棠淡淡一笑,“无碍的。师父已经研制出解药,只要我连服三日便可清解掉身体里的毒。日后再多加调理,定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哦,如此便好。好好好。” 栗族长连声三好,悬着的心终于落稳。他暗思回头要备一份厚礼送到无心院去,如果没有诸葛弈研制出解药,如果栗海棠毒发身亡,他手里的一半铺子经营权就要分发给其余的七大家族,还有五年的赢利也要散尽,想想就可怕。 “海棠,你救救我吧。” 一直被忽视的栗仙音终于抓到机会求救。她心中愤恨栗海棠,但眼下这般境地也不得不忍辱低头,向她最瞧不起的女子求救。 栗海棠对栗仙音没有半点同村的情谊,她现在来也不是为救她,而是…… “放心吧,此事与你无关。虽然你被威逼着对我下毒手,但你也得到惩罚,我不会再找你麻烦。” 栗海棠看向身边的栗燕夫人,“请栗燕夫人遣人送她回家去养伤吧。至于日后要不要接她回来,全凭栗燕夫人的意思。” 栗燕夫人福了礼,“是。” 一个老婆子扶着受伤的栗仙音离开了,之后有没有被送回家去养伤就与海棠无关了。她现在要处置的人是…… “莫夫人,请带莫三姑娘进来吧。” “是。” 随着栗海棠一声吩咐,莫夫人偷偷掐了下莫三姑娘的胳膊泄泄恨,然后推推搡搡地押着双手被绑在背后的莫三姑娘走进屋子。 栗夫人斜睇屋外的二人,心里嗤笑这两个蠢货。 莫族长又惊讶又恼火,上前质问:“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以为栗仙音受幕后之人指使将罪名强安到他二弟的庶女头上,没想到自家人跳出来打他的脸,真真是气闷得心口疼。 莫夫人鄙夷地斜睇了眼哽咽的莫三姑娘,讽刺道:“二弟家的庶女真是个没脸的,今年才十二岁的年纪便开始为自己谋划亲事。和生她的姨娘一样下贱,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里狐媚子勾引男人。” “她……勾引谁了?”莫族长只觉得眼前昏花,看向莫三姑娘的眼神也染上几许愤怒。 如此好的落井下石的机会,莫夫人怎可放过。她不顾其余七位族长在场,继续讥讽道:“她想勾引呢,可惜人家瞧不上她。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竟敢把主意打到画师先生的头上。哼!无耻!” “画……子伯贤侄?” 莫族长恍然大悟,看向莫三姑娘的眼神更加不善,老脸也忍不住浮现几许轻蔑。 他心中早已有了思量,准备把自己的二女儿许配给诸葛弈来拉拢他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呵呵,敢跑来打歪主意,真真是活腻了。 莫晟桓见他爹气得无语,他顶着“纨绔废柴”的浑号也不能白叫的。他痞痞笑着走上前来,眼神极为放肆地打量轻声浅泣的莫三姑娘,讷讷开口。 “莫妍秀,你胆子真不小啊,竟敢谋害奉先女?你不想活了就告诉二哥,二哥保准有一万种寻死的法子帮助你。” “二哥哥,我没有,我是被那个贱人冤枉的。”莫三姑娘哭得更伤心,把被污陷的无辜状演绎得淋漓尽致。 莫晟桓点点头,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寿山石玉件,漫不经心地说:“妍秀啊,只要你说出给你提供毒药的人,我便替你向奉先女求情,如何呀?” “我……我……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莫三姑娘吓得结巴,含泪的眼睛左右乱瞟,就是不敢与莫晟桓对视。 如此紧张又躲避的样子做出来,任谁都明白,莫三姑娘的确是下毒谋害栗海棠的人,而且她完全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 莫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莫三姑娘,恨不得咬碎一口老牙。 第87章 地位尊贵 “父亲,此事不如交给我来办吧。有栗大哥和子伯兄,再有海棠……不,是栗大姑娘的主持公道,我定能查出幕后之人,还莫氏族人一个清白。” 莫晟桓恭敬地揖礼,请求莫族长能相信他处事的能力。 莫族长有些心动,但旁边的莫夫人却不同意。 “老爷,此事关系着莫氏族人的名誉,交给一个庶子来审查恐难令众人信服。” 莫夫人不屑地瞟了眼莫晟桓,向莫族长福了礼,道:“晟桓行事鲁莽,不如晟钧稳重。晟钧从小随老爷身边办差事,已能担起重责。依我的意思,为避嫌疑也为莫氏族人的清白,让晟钧来审查此事,如何?” 莫族长看看莫晟桓,又看向栗海棠,“栗大姑娘的意思是……” “可以让莫家大公子来审查此事。不过我今日必须出这口恶气才行,莫族长若不肯主持公道,明日元宵节我到祠堂跪祖先告状去。” 栗海棠噘起小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打定主意要讨还回来。 莫族长心乱如麻,想求情又碍于颜面不肯低头。心中几番纠结,考虑栗海棠身份尊贵,又因他家理亏,无论如何也不敢阻拦。可事情未查明前先任由自己的庶侄女挨打,他的老脸上也无光呀。 “莫族长,难道你想包庇你的侄女不成?” “不敢!” 这大帽子扣下来,任犹豫不决的莫族长也不得不低头,揖手道:“还请栗大姑娘念她年幼无知,饶她一回吧。” “这话说得不在理呀。” 栗族长不满意地撇撇嘴,摆摆衣袖,貌似随口说说:“莫老哥,你家孩子年幼无知也不该谋害栗大姑娘。栗大姑娘是奉先女,身份高贵,连我们都要小心侍奉着。” “正是呢。”乌族长也站出来反驳,劝说:“莫老哥,别怪我们斤斤计较。虽然莫三姑娘是个孩子,但孩子也该守规矩,也要懂得分寸。敢给奉先女下毒,谋害奉先女,这可是犯了极刑。” “这不是没有查明呢,你们一个个就把脏水往我莫氏的头上泼?”莫族长大怒,气得指着这些人的鼻子,恨不得挨个扇巴掌。 原本“墙倒众人推”的七位族长见莫族长怒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个个目光看向栗海棠,把莫族长的怒火引向她。 盘腿端坐于小榻上的栗海棠无动于衷,黑曜杏眸微敛,仿佛对族长们之间的互相冷嘲热讽全当耳旁风。 等到屋子里恢复安静,一道道探究的视线移向她,栗海棠才悠悠开口:“我是奉先女,是奁匣阁的主人。不管各氏族府中的规矩如何,我都要按照奁匣阁的规矩来惩治谋害我的人。” 听她如此说,莫族长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如果依八大家族先人们定下的规矩,莫三姑娘必死无疑。但依照奁匣阁的规矩,顶多受受皮肉之苦,再罚莫氏族一些银钱罢了。 莫族长揖手:“全凭栗大姑娘吩咐。” 栗海棠开口了,莫族长认同了,其余的人再有议论也要揣回心里,随声咐和。 莫三姑娘看向端坐于小榻上的栗海棠,心头有一把刀狠狠的割下来。她为鱼肉,海棠为刀俎,此恨埋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再也除不掉了。 明知被恨着,栗海棠仍不改变惩治莫三姑娘的机会,她要借此事敲打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告诉那个人,只要她活着,便放弃妄图掌控她的念想吧。 “来人,将莫妍秀绑回奁匣阁,我要亲自惩治她。” “栗海棠,你别得寸进尺!我没有下毒,更没有指使任何人下毒。你自己服毒企图嫁祸于我,只要晟钧哥哥查明定能还我清白。你敢对我下毒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莫三姑娘被两个老婆子推推搡搡往门口走,她大声叫嚣挑衅无非是想向在场的人们表明她是冤枉的。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黑曜杏眸闪烁点点寒意。在莫三姑娘的声音在院子里消失之后,她才缓缓回头,不经意瞟了眼闫族长。 “不管我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我的身份是奉先女。我想成为族人们的守护神,五年后升仙去服侍祖宗们。见到先人们时我会禀明八大家族的族人们是何等的睿智,是先人们深为骄傲的子孙。” “是。我等定会尽心服侍栗大姑娘,今后定会严格管教府中之人,请栗大姑娘恕罪。” 八位族长和屋内屋外的人们全部跪下磕头,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的头上,生怕惹她不高兴。 这就是权力,这就是高贵身份所带来的荣光。难怪人人都想掌管权力,甚至有人不惜谋害他人来夺取至高无尚的权力。 站在权力的巅峰,果然不错。 栗海棠感慨万千,这也是她初尝“权力”的甜美。为所欲为,谁敢不从,她想置谁于死地仅仅一句话便有人来执行。 “栗大姑娘,外面又下雪了,不如在我这里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栗燕夫人上前来为海棠系好银狐斗篷的带子。 栗海棠轻叹,无奈道:“多谢栗燕夫人赐饭,可惜我无福消受。身体里的毒未清除干净,我还要赶回去用药。” “海棠……” 栗燕夫人欲言又止。通过这次的事情,她发觉自己之前与栗海棠为敌是一件多么愚蠢。当下她的男人死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能攀附上栗海棠的权势,至少五年内不会受到威胁。 权,势,财。 曾经不敢想象的东西,曾经鄙夷父亲栗锅子做梦都妄想的东西,她一朝之内全部有了。 将昔日仰望的八大家族贵人们纷纷踩在脚下,看着他们毕恭毕敬地亲自送她到栗氏南府的大门外,即便她乘坐的马车已缓缓驶离,那些人仍盼目远眺地站在门前,这就是权势带给她的一种新体验。 马车里,栗海棠无力地依偎在诸葛弈的怀里,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睡一会儿,等到了奁匣阁,我会叫醒你的。” “师父,你怎会猜到我被陈嫫嫫挟持去衍盛堂的地窖里?” “隆福家庙的主持告诉我的。他曾经是乌族长,陈嫫嫫原是乌族的人。”诸葛弈拿来水囊喂她一口温水,“我竟忘了给陈嫫嫫下毒的事情,也忘了提防她。” “别说你,便是我这个亲自下毒的人也忘了。明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陈嫫嫫毒发的日子。趁我中毒无力反抗,她怎会甘心错失良机呢。” 栗海棠笑自己记性太差,警觉也不高。这次的中毒事给她一个教训,今后要步步小心才行。 诸葛弈哄海棠睡会儿,她窝在他的怀里小矫情一会儿,终究体力不支安然入睡。 第88章 满堂喜乐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奁匣阁与隆福家庙中间的东夹道里,东跨院的东偏门敞开,杨嫫嫫早已静候多时。 诸葛弈用银狐斗篷包裹住熟睡的海棠,步下马车也抱在怀里。 杨嫫嫫福了礼,小声道:“陈嫫嫫已被送去无心院,有阿伯管家亲自看守。” “嗯。” 诸葛弈抱着小姑娘往奁匣阁走,路过杨嫫嫫身边时,吩咐:“把陈嫫嫫的毒送一份给栗里长的闺女。” 杨嫫嫫恭敬应道:“是,老奴会亲自送去,亲眼看着仙音姑娘服下。” 诸葛弈满意地点点头,毫不避忌地抱着小姑娘大步朝奁匣阁正院而去。 敢欺负他的心爱小徒弟,不管是谁都要付出代价。栗仙音,莫妍秀,还有闫家的那位大公子,一个个的休想安生。 回到奁匣阁卧房,才被放到拔步床上栗海棠就迫不及待扒开银狐斗篷爬出来,乖巧地坐在床上眼巴巴盯着诸葛弈。 本欲留下晚膳后的三颗药丸便离开,可实在扛不住小姑娘纯真无垢的视线,诸葛弈轻叹,坐到床沿扭头任由她盯着。 看着看着,栗海棠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俊世美颜的脸蛋上,见他面色平静、龙眸无波便放大胆子,柔嫩粉唇又“吧唧”一口印在淡色薄唇的唇角。 “嘿嘿!” 顺利占到两次便宜,栗海棠憨憨的傻笑,内心有个小人儿狂傲嚣张地叉腰大笑。 诸葛弈神色淡淡,内心却翻江倒海不怎么平静。抬手捏捏莹白小脸蛋,满满嫌弃地抱怨:“手感没有以前的好。” “师父,那你多疼惜疼惜我呗。” 栗海棠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噘起粉嫩嫩的小嘴只差一点点就亲上去啦,可惜被美男故作不经意地歪头躲过。 第三次占便宜,失败! 看到小姑娘失望地嘟起小嘴,诸葛弈哑然失笑,微凉的手指轻点她的鼻尖,问:“你要为师如何疼惜?” “当然是哄我开心喽。” 娇俏的小姑娘媚眼生波,纵然告诫自己不能心软,诸葛弈仍管不住嘴巴,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意思又问:“嗯,那你说说我要如何做才算疼惜你?” 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被徒弟给迷惑了,诸葛弈暗暗恼火,忍不住眯起龙眸。 栗海棠瘪瘪小嘴,无辜地眨眨大眼睛。 师父,你定力不行,怪我喽? “哼!”诸葛弈傲娇地冷哼一声,很大力地从她怀里抽出胳膊,不悦催促:“说吧。” 栗海棠“嘿嘿”憨笑两声,不气馁地再次抱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趴在他的肩上,凑在耳边说悄悄话。 耳朵痒痒的,想推开,但…… 绵软的小身子带着淡淡的馨香依偎在他的肩上,蝶羽眼睫拂过他的耳鬓,柔柔糯糯的嗓音传入耳中如泉流注入心田,他难自抑地心猿意马起来,身体更加诚实地微微倾向小姑娘。 “师父,我这主意可好?” 栗海棠自鸣得意,这条妙计她谋思很久呢。 “师父?” 等待许久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才发现诸葛弈一副深思的表情。心情瞬间不美好,栗海棠放开他的胳膊,赌气耍赖道:“不管师父同意与否,我都要试一试。” 诸葛弈有些难堪,他刚才全部心思都在……呃,真是丢脸啊,他竟对自己的小徒弟有那种感觉。 “咳咳!海棠,你只管放手去做,后果如何不必多虑。我还有些事情未完,先回无心院了。你,你记得服药。” 诸葛弈匆匆留下这句话,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瞧着莫明其妙翻脸“逃走”的师父大人,栗海棠一脸无辜。她除了亲两口,抛几个媚眼,又抱住他的胳膊撒个娇,其余的事情啥也没干,师父大人害什么怕呀? “呵呵呵,师父脑袋坏掉了。” 栗海棠抱着被子在床上滚啊滚,顺便想想明日元宵节夜宴的计划。 翌日,元宵佳节。 大清早,奁匣阁热热闹闹的。各府送来的元宵整整摆满两张八仙桌,其中以莫晟桓送来的七彩糯米元宵最为稀奇。 刘厨娘听李嫫嫫绘声绘色地描述后忍不住放下后厨院的事情,匆匆跑来围观。她要研究研究彩色的元宵是怎么做的。 起床服过三颗金色解毒药丸,杨嫫嫫和李嫫嫫一边服侍她洗漱梳头,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七彩糯米元宵如何稀奇有趣。 栗海棠也好奇不已,更衣梳妆完由杨、李二人扶着走下楼梯,去到一楼用膳的小花厅。 小花厅里,两张八仙桌摆满了各色元宵,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一大碗七彩糯米元宵。元宵如龙眼大小,浸在白汤里很是漂亮。 刘厨娘站在桌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碗元宵已快半个时辰,却如何也想不出添加什么汁水能让颜色如此鲜艳。 “刘厨娘,可探究出内里精妙之处?” “大姑娘,我曾经用蔬菜汁子混入面粉里做过面条,但颜色却没有这般鲜艳漂亮。”如果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刘厨娘很想尝一颗研究研究。 栗海棠拿小汤匙舀一颗绿色的元宵到小碗里,端给刘厨娘,“以后我想吃的时候,就麻烦刘厨娘啦。” 刘厨娘眼睛一亮,连忙接过,“放心吧,大姑娘。只要我这嘴巴一尝,定能品出其中绝妙。能品,也能做。” “没想到刘厨娘竟有如此高湛的厨艺,真真令我刮目相看呀。” 栗海棠坐下来,舀了一颗红色元宵品尝,里面是浓浓的花生馅,香香腻腻的比芝麻馅还美味。 杨嫫嫫端来一碗清淡的蘑菇汤,劝道:“大姑娘的身子还弱得狠,别贪食,两颗便好。来,先喝碗清汤暖暖胃。” “杨嫫嫫,这么多的元宵我吃不完,你让人清点多少颗,再分发给阁里的众人。今日元宵佳节,正巧有人送来这么多的元宵,我便借花献佛赏给你们吧。” “多谢大姑娘。” 杨嫫嫫领着众人福了礼谢赏,又恭恭敬敬地磕头,说了好多吉祥话。 栗海棠欢欢喜喜的拿出自己仅有的一百两零花钱来打赏众人,又让丫鬟和老婆们子端着元宵碗在小花厅里陪她用早膳。 人多聚在一起也吃得香甜,满堂喜乐的氛围让大家忘记连日的阴霾。 早膳未完,有栗氏中正府的小厮来请安并带来栗族长的传话。 念及栗海棠的身体未痊愈,今晚的元宵佳宴便不请她参加。同时还送上一张帖子,上面书:二月二龙节禅权,奉先女掌八族之命,尊贵世无双。 被挽拒参加元宵佳宴,不能实施计划让栗海棠很不高兴,但看到帖子里所述之事,她决定将计划延后。有了能威压八大家族的权势,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处置图谋不轨的人。 “禀大姑娘,栗大公子,莫二公子和画师先生来了。” “快请进来!” 第89章 龙节禅权 栗海棠话音落,小丫鬟退出小花厅之时,栗君珅、莫晟桓和诸葛弈鱼贯而入,他们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抬着两口大箱子。 “听闻海棠妹妹即将在龙节掌权,我先来送贺礼攀结攀结情谊,日后也好依仗海棠妹妹当靠山呀。” 莫晟桓一进门便笑语连珠的调侃起来,逗得栗海棠掩面偷笑,招来栗君珅和诸葛弈的嫌弃冷眼。 “我这靠山太小了,怕承不住你这尊大神仙呀。”栗海棠也打趣着,起身将三人请入座。 见她今日心情颇好,脸上亦有神采,三人心中稍安。 吩咐刘厨娘去做一桌鲜美的早膳,四个人边聊天边用膳,早把食不语的规矩抛诸脑后。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栗海棠的这三座大靠山一个比一个谋智过人。 诸葛弈的深谋远虑,栗君珅的沉稳内敛,莫晟桓的精鬼奇思,连栗海棠也学会一点点“算计人”的小奸猾。 四个人仅用一顿早膳的时间便将二月二龙节禅权的诸多事情商量完毕,让海棠更加安心准备着二月二龙节的到来。 正月十五元宵的夜宴,第一次没有奉先女出席。打破历年的规矩,让栗族长和栗夫人被其余七个氏族的族人们责怪,他们只好以栗海棠的身体不适为由堵住悠悠之口。 八大家族的族人们都知道栗海棠中毒一事,也知道下毒的人与栗氏南府和莫氏南府脱不得干系。任谁都知道八大家族的权力中心是各族的中正府,南、北、西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 连续服过三日的解毒药丸,栗海棠体内的毒已清除不少,虚弱的身体要经过长时间的调理才能恢复中毒前。 过了元宵节,离二月二龙节的日子也快到了,栗海棠每日到无心院找诸葛弈以药浴调理身体,久而久之对草药也产生极大的兴趣。 原本不想教她学习岐黄之术,但料想她未来也许还会遭遇被下毒的阴谋诡计,诸葛弈便顺水推舟,趁着她有兴致的时候多教导一些。 栗海棠聪敏好学,泡药浴时叨叨不休地向诸葛弈请教各种奇奇怪怪的草药。等傍晚回去奁匣阁也会带一本药理典籍,晚膳后秉烛学习。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节,八大家族的人早在正月十六便开始准备。这是仅次于祭祖的第二大盛典,自然不能马马虎虎。 拂晓时分,栗海棠被杨嫫嫫叫起来,先到一楼的大沐浴间净浴后,再由栗燕夫人和栗三夫人、栗四夫人来亲自为她上妆更衣。 栗海棠站在穿衣银镜前,头戴凤栖牡丹步摇金冠,一身绣金凤大红袄裙,外罩凤于九天祥云万寿纹大衫,脚穿三寸金莲福字履,俨然是出嫁新娘的妆扮。 栗燕夫拿来绣银云纹玫色纻纱遮面,仔细为海棠遮好,又以小巧精致的海棠花钿妆于眉心。 “海棠,以前多有得罪,请你多多原谅。且看我今后的,绝不再与那些小人一般。”栗燕夫人羞愧得低下头,实在无颜面对海棠。 “栗燕夫人曾经有恩于我,我怎会计较呢。希望今后夫人能与我同心同德,别再被小人挑拨离间,伤了彼此的感情。” 栗海棠三言两语化解尴尬,也隐晦地告诫栗燕夫人别再犯蠢,否则她可不会再轻易饶过。 栗燕夫人颌首,表现得低眉顺眼、虚心聆教的样子,可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恼火、怨愤。 杨嫫嫫进来,屈身行礼道:“大姑娘,祠堂传话过来,吉时已到,请大姑娘移驾祠堂大殿。” “知道了,去让准备吧。” 栗海棠由栗燕夫人和栗三夫人、栗四夫人一同送至奁匣阁的院子。此时,栗君珅已站在院子里,旁边两个老婆子抬着一个轻巧的步辇子。 栗君珅揖手,说:“今日是禅权奉先女的吉日,依照规矩要从衍盛堂正门入,拜过祖先,禅权后再由正门出,受八大家族的族人叩拜,方礼毕。” “海棠妹妹,你大病初愈,先乘步辇吧。” “多谢栗大公子。” 栗海棠行过万福礼,由栗燕夫人和杨嫫嫫扶上步辇。 这一声疏离的称呼极为不舒服,栗君珅佯装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海棠妹妹,不必客气。” 本是故意惹他闹心,瞧他装模作样的,栗海棠捉弄他的心思活络起来。似揭穿他似的眨眨大眼睛,瞳眸里顽皮的笑意让栗君珅脸色绯红,清咳着扭头不看她。 任两个老婆子抬着步辇子往前院走,出了高高的府门,与祠堂后殿相隔的长长夹道,四个轿夫已恭敬站好,一顶大红妆轿映入眼帘。 栗海棠坐在步辇上,看着半年前将她从栗族村抬来这里的大红妆轿,心中感慨不已。 大红妆轿,金玉点缀、绵帛妆扮、金银五彩丝线绣龙纹凤,若说它是宫里的凤辇也不为过。再瞧自己的一身凤冠凤衫的打扮,堪比母仪天下的皇后呀。 “海棠妹妹,你怎么了?” 栗海棠莞尔一笑,并不作多言。由栗君珅扶下步辇,送入大红妆轿,轿帘即将落下时,她轻声询问:“珅哥哥见过皇后吗?” 栗君珅微怔,见她一身大红凤袍加身,恍然明白。他温和笑着说:“没有。不过海棠妹妹若当了皇后定是现在这般模样,天上仙女若见到你也会羞臊得躲起来。” “为什么要躲起来?” 栗海棠觉得这话有趣,难道仙女怕见人? 栗君珅放下帘子,隔着帘子,说:“因为你比仙女还漂亮,仙女自然羞愧地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嘿嘿嘿,珅哥哥又来逗我。”栗海棠把手里的一串珍珠从帘缝递出去说:“珅哥哥的谢礼,多谢这段日子对海棠的照拂。” 栗君珅双手捧来珍珠串,湿了眼睛,鼻音微重地说:“栗大姑娘不必言谢。只希望栗大姑娘今后的日子能平安顺遂,乘势吉祥!” “会的。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栗海棠抹去脸上的泪珠,大声道:“吉时至,起轿吧。” “是。” 栗君珅应着,吩咐四个轿夫仔细抬稳轿子,万不可让栗大姑娘感到不适。 大红妆轿缓缓走出长长的夹道,在东夹道转个弯来到衍盛堂前的祭祀场。 此时,祭祀场已跪满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男女老少,妇孺皆有。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则分别跪在祠堂正门两侧,一个个神情肃目、衿贵守礼。 大红妆轿落下,栗君珅亲自打起轿帘,亲自扶栗海棠下轿。 金莲福字履踩在铺满鲜花的地上,她端出傲视苍生的气势,坚定不移地走入她无法预知的未来。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路可退,她唯有勇敢地面对坎坷、不惧艰难。 两旁的族人们皆高声呼喊:“奉先女栗大姑娘得先人垂怜,降大任于厮,庇佑八大家族千秋鼎盛,万世富足!” 声浪一波接连一波,直将栗海棠送至衍盛堂大殿,祭祀场的声浪才渐渐消弥。 第90章 掌权得势 独自进入大殿,昂首站定在香鼎前敬三柱香,平静地面对着八大家族的先人牌位,本该心潮澎湃的心绪竟异常平静。 她,即将掌管八大家族的权势,甚至地位高于八位族长,连族长夫人都要对她礼敬三分。一朝翻身为主,她以为自己会哭得昏天黑地,可真正站在这里又不觉得欢喜。 跪在蒲团上向八大家族的先人牌位行稽首礼,栗海棠双手交叠高举于齐眉,轻语呢喃。 “八大家族的先人们在上,小女乃栗氏族奉先女栗海棠,得先人垂青选为奉先仙婢。今日拜过先人后掌管八大家族祈福庇佑之重任,行使奉先女参与八大家族‘族、人、礼、商、耕’等等权责。望先人指点迷津,助海棠成为最优秀的奉先女。” 也请先人们睁大眼睛看着,我穷尽五年余生定要覆尽这虚伪残虐的似锦繁华,自我之后再没有无辜的女娃被拿来当活祭品。 先人们,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着吧,我非狂言妄语,在此誓言,天地可鉴! 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小刀,栗海棠微卷袖子露出莹洁的手腕,锋刃割下,鲜红血液泻流直下,染红了她的大红凤衫,染红了百褶红裙。 “栗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门外的八位族长吓得睁大眼睛,齐声质问。因谨守礼规不敢踏入半步,他们只能在门槛外面干着急。 栗海棠丢下手里的小刀,再次稽首行礼。礼毕,方站起来,转身走向大殿门口。 “栗大姑娘自伤取血,不知为何?”栗族长试探地问,眼神示意对面的栗夫人赶快准备治伤的药去。 栗海棠阻拦栗夫人去取药,对八位族长说:“我以血向先人起誓,请先人、天神、地神来鉴证。各位族长不必忧虑,我虽身体未痊愈,却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这点小伤无碍的。” “哦,原来如此。” 栗族长颇为骄傲,身板也挺直起来。 以血祭来证明自己是忠诚是多么令人感动的,这是历代奉先女都不曾用过的法子。足见他栗氏族的奉先女真正的聪慧有谋,比起无能蠢笨的栗仙音,选栗海棠为奉先女果然没错。 莫族长揖手道:“栗大姑娘已向先人叩拜过,又以血祭起誓,我等敬佩,愿将奉先女之权禅让于栗大姑娘,望栗大姑娘今后习学百家之精华,以微薄之力助八大家族的族人们过上富庶平顺的好日子。” “莫族长放心,各位族长放心,海棠定学以致用,为族人们谋富贵荣华。”栗海棠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莫族长满意地捋捋胡子,感慨:“栗大姑娘小小年纪能如此通透,乃八大家族之幸。” 栗族长与有荣焉,竖起大拇指,傲气十足地夸赞道:“我栗氏族是八大家族中最早施行女子礼教的氏族。论闺阁礼教之严格,我栗氏族绝对是这个。” 莫族长老脸皮忍不住抽抽,心底暗骂栗族长小人得志。但他又无可否认,栗海棠以血祭起誓的举动,的确在八大家族的族人心中奠定忠诚的坚实基础。 “今后若再有人敢下毒谋害栗大姑娘,恐怕最先发怒的是八大家族的族人,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乌族长貌似开玩笑的语气,让在场的人们都陷入沉思。 栗海棠腼腆一笑,“乌族长言重了,海棠不敢当得族人们如此厚爱。海棠只希望身为奉先女,行使掌权之时能尽薄力。” “栗大姑娘能有此鸿鹄之志,在下佩服。”乌族长揖手行礼,相较从前更加恭敬。 莫族长和栗族长也揖手行礼,与其余族长齐声大唱:“我等谢过栗大姑娘,定忠心辅佐栗大姑娘完成鸿鹄之志。” “多谢。” 栗海棠虚礼一拜。让八位族长的身子弯得更深,头垂得更低。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栗族长直起身,道:“请栗大姑娘再入大殿,接金印。” “是。” 栗海棠颌首,待八位族长分列两队进入大殿后,她才高视阔步进入大殿,站在殿中央。 栗君珅从后殿走来,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盘用一块明黄锦缎覆盖,中央凸起能看出印兽的形态。 栗族长立于海棠面前,面容严肃,双目睁圆,沉声高唱:“栗氏族奉先女,二月二龙节禅权掌印,以正视听。请接金印!” 栗君珅唱言:“跪——!” 栗海棠垂首敛眸,盈盈跪下,双手微微向上举起,恭敬道:“栗氏族奉先女,栗海棠接印!” 栗君珅走上前,栗族长揭开明黄锦绸,双手捧起摆在中央的一枚金镶玉的印章。 “栗大姑娘请接印。” 金镶玉印章重重压在栗海棠的掌心中,细嫩掌肉能感觉出玉质印章雕刻出的凹凸字痕。 “此印章乃八大家族的先人专门为奉先女行使权责而设,栗大姑娘若日后参与各氏族的事务,必须盖过章后可实施。无章无令、见章实行,望栗大姑娘切勿忘记,也不要胡乱行使自己的权力。” “栗族长请放心,海棠明白其中利害。”栗海棠虚心授教,仔细观察掌心的这枚印章。 玉质印雕刻“天佑荣安”四个字,金印钮天禄兽趴在玉印上,四爪延伸固定在玉印的四面,像一只揽抱荣华不肯放松的贪婪孩童。 仅凭一枚印章,足以明证八大家族的血脉里充斥着“贪婪”,从百年前的先人们伊始,至今数代人亦抛却不掉对财富、对权势的野心。 金印,八大家族掌权金钥匙,奁匣阁地下宝库的钥匙, 三件无尚至宝在栗族长交给栗海棠的那一刻起,她终于不再顶着“奉先女”的虚名,真真实实的成为一个拥有“至高权势”的女子。 站在衍堂盛正门前,面对跪满祭祀场的八大家族的族人们,听着震天撼地的高呼“奉先仙婢福泽万世”的声浪,栗海棠咬牙忍住哽咽,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儿。 微微仰头,望向湛蓝天空中一朵洁白的云,她心中呐喊:娘,小兰姐姐,我一定为给你们报仇! 栗夫人走上前来,一改之前的冷漠,温言柔语劝道:“栗大姑娘,起风了,不如先回奁匣阁吧。” 栗海棠微颌首,对跪在祭祀场中久久不愿起身的族人们大喊:“免礼!” “谢奉先女!” “谢栗大姑娘!” 祭礼场上喊声如雷,族人们相扶起身,目送栗海棠被扶上马车,而栗夫人也跟着上车,与她一同离开。 第91章 利益盟友 乘马车回到奁匣阁的正门外夹道,栗海棠一刻也不想和栗夫人呆在一起。她抱紧放金印的紫檀木盒,连银狐斗篷都来不及披上就掀帘冲出去。 等候在门外的诸葛弈见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吓得他急走两步将受惊的海棠拥入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柔声安抚。 “别怕别怕,师父在,师父在。” “师父,你在这里等多久啦?手好冷呢。” 栗海棠抓来摸在头上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捂在掌心,呵口热气暖暖它。 诸葛弈宠溺浅笑,温柔视线移向马车时,瞬间淬了冰霜般凛冽,周身散发浓浓愠怒。 车帘掀起,栗夫人由王嫫嫫扶下车,她趾高气扬蔑视一切的姿态惹怒了少年。 “原来是栗夫人与我的小徒弟同乘一驾,难怪吓得她慌慌张张跳下车,竟连摔断胳膊腿儿都不顾忌了。” “这奁匣阁的车马轿辇历来专属奉先女,何时轮到族长夫人也能乘驾同行?栗夫人要小心些,千万别给人留下话柄,日后受人非议。” 诸葛弈面色尚且温和,貌似善意提醒,可熟知奁匣阁规矩的人都能听出来他字字带刺,嘲讽栗夫人行为不符规矩,更加不把奉先女放在眼里。 栗夫人高傲地微扬下巴,鄙蔑的目光扫过紧紧握在一起的四只手,阴阳怪气说:“担忧我之前先管好你们自己吧。历代奉先女中不乏有痴恋红尘的,最终又有谁逃过命劫?” “栗夫人说得不错,天下无人能逃天定命劫。但也有一句话请栗夫人记住,人在做、天在看,胸怀坦荡无奸邪之人有何可惧?” 诸葛弈毫无顾忌地倾身抱起海棠,龙眸凝睇她的羞红小脸,柔声道:“为师送你回奁匣阁。晚些时候各府中的夫人会来拜见,你要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见客呀。” “师父不说、我不觉饿。听你提起,我又觉得肚里空空的,估摸着能吃下一头牛呢。” 栗海棠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摇晃小脑袋一副很正经的表情。为了证明自己很饿,粉嫩小舌舔舔唇瓣,还特别用力地咽咽口水。 瞧着娇俏俏水灵灵的小姑娘,唇畔浅笑渐渐扩大。在听到那一声迫切的“咕噜”声,诸葛弈忍不住大笑起来。 把托在臂弯里的小姑娘往上抛了下,在她受惊尖叫时大笑着说:“哈哈哈,你这小肚皮如能放下一头牛,为师甘愿亲自洗手做羹汤。” “啊!师父,你真坏!”栗海棠嘟嘟小嘴,傲娇地说:“你的提议不错,本姑娘准啦!” “顽皮!” 诸葛弈无奈,明耀龙眸含着宠溺的柔情。 栗海棠傻憨憨的嘿嘿笑,小脑袋歪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两条纤细胳膊赖着他的脖子。黑曜大眼睛盯着俊美绝世的侧颜,忍不住嘟起小嘴“吧唧”亲一口,在少年嗔怒地瞪视下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顽皮。看我一会儿不打你的。” 诸葛弈气得咬牙,抱着她大步朝府门走。 “等一下。” 被忽视彻底的栗夫人实在耐不住性子,几步拦在诸葛弈面前,“我的话未说完,你们不能走。” 诸葛弈淡淡一笑,故作疑惑地问:“哦?不知栗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洗耳恭听。” “对,我也洗耳恭听。” 栗海棠娇气地扬扬小脸。有师父当靠山,她怕谁?哼! 诸葛弈敛眸宠溺地瞟了怀里的小姑娘。越来越胆大包天,不过……他喜欢。 “栗夫人请说。” 终究是位族长夫人,留些情面也好再相见。即使怀里的小姑娘已经掌权也不能处处竖敌埋下隐患。 诸葛弈这句很留情面的台阶化解了栗夫人的尴尬,她端着族长夫人的威势,俨然上位者的语气训教。 “海棠,之前有小人挑拨离间令你对我有诸多误会,我本想找个机会向你解释但每每错过。你受小人蒙蔽与我离心离德,我不怨你。只希望从今后你掌权,于公于私勿忘你是栗氏族的人,该为栗氏族的族人多思多虑才是。” 栗海棠原本没将栗夫人放在眼里,当初王嫫嫫和张嫫嫫受栗夫人安派,趁她势微时刁难欺压,无非想将她养成傀儡任由栗族长和栗夫人摆布。 但事事难料,早在栗族长夫妻打歪主意之前,她已经与诸葛弈结成利益盟友。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她唯一依靠的人、唯一珍惜她的人只有诸葛弈。 如果她必须成一枚任人操控的棋子,她选择诸葛弈。尤其在母亲“离奇”自尽之后,她更加坚定与诸葛弈联手的信心。 从少年怀里跳下来,栗海棠昂首站在栗夫人面前,虽然身高矮了一截,可气势威压不能少。 她是尊贵的奉先女,也是掌管八大家族中“族、人、礼、商、耕”权责的人。手握江山财富,背有谋略天下的师父,她怕啥? 栗海棠睁圆黑曜杏眸,与栗夫人视线碰撞。她现在没有弱点暴露于人前,她何惧任何人? “栗夫人,你说了这许多的话,无非想讨个巧拉拢我罢了。明白人前不说假话,栗夫人是否想与我合作?” “你猜的没错。” 栗夫人气势一下子被比下去,她眉间染上一抹愁云,淡淡道:“我未能生个儿子争得那继承人之位,只能将君珅视如己出。若我能助他一臂之力成为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等我老了能有个依靠,我的两个女儿也能凭家世寻得好姻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栗夫人为自己为女儿们如此打算,我亦认同,也愿意考虑考虑与栗夫人合作……” 栗海棠这句话给了栗夫人希望,她面露喜色、迫不及待想掏出藏在袖子里的…… “等等!”栗海棠叫停,“让我把话说完。” “好好好,你说,你说。” 栗夫人已克制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去告诉栗族长这个好消息。拉拢栗海棠站在栗氏中正府一边,未来五年将是栗氏的天下。 诸葛弈微微蹙眉,担忧地看着栗海棠平静无波的小脸,黑曜杏眸幽深如墨潭。 “海棠,你放心,只要你愿意与我们合作推举君珅为栗氏下一任族长,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们也会想办法摘给你的。” 栗夫人激动地上前一把握住海棠的小手,把藏在袖子里准备好的礼物塞到小手里。 栗海棠看着掌心间的四方小锦盒,浅浅低低地说:“栗夫人放心,我不会向你们要天上星星的。” “那,你想要什么?” “既然栗族长和栗夫人想与我合作,为了表示你们的诚意,那就把你们最小的女儿送来奁匣阁做人质吧。” 栗夫人惊愕地张大嘴巴,握住海棠小手的手像被烫到似的放开。 “你,你说什么?你要谁……做人质?” 第92章 庶尊嫡卑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栗夫人嗓音颤抖地询问,一双惊呆错愕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审视小姑娘的清秀容颜。 栗海棠把玩着手里的小锦盒,云淡风轻地说:“栗夫人愿以小女儿来押作人质陪我住在奁匣阁,这也是栗族长和栗夫人向我证明诚意的表现。” “不可能!” 栗夫人惊天一吼,连赶马车的马夫都吓得跪在地上。旁边的王嫫嫫也吓得不轻,一脸老脸皮禁不住的抖啊抖。 打开四方小锦盒,里面一对珍珠耳饰极为漂亮,可激怒栗夫人发狂的栗海棠脸上没有半点波动。 “栗夫人的眼光真真是好呀!选的珍珠竟有豌豆粒大小,瞧这金钉上的翡翠也是难得一见的。” 栗海棠阖上盒盖收入袖袋中,微仰小脸笑盈盈地说:“请栗夫人回去与栗族长好好商量吧,我在奁匣阁静候佳音。” “海棠,你别欺人太甚!我是不会把女儿送来作人质的,你休想!” 栗夫人握紧拳头对着栗海棠大吼。她的小女儿今年才三岁,平日她连奶娘都信不过,何况送来奁匣阁。 “栗夫人,我劝你还是回去与栗族长商量商量吧,在这里与我费口舌有什么用。”栗海棠冷瞥一眼,淡淡道:“今后不论是谁想与我合作皆可来奁匣阁,来之前也最好掂量清楚要付出的代价。” 栗夫人愤愤难平,威胁:“海棠,你别得意忘形,我们能捧你上天堂也能拉你入地狱!与我们为敌没有好处。” “栗夫人慢走,不送了!” 栗海棠懒得再浪费口舌,她这场戏演得差不多了,相信半个时辰后各大家族的人都会知晓。 拉着诸葛弈的手走进大门,看到跪满前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是陌生面孔,不用猜也知道她们被谁派来的。 而且幕后的人联合起来玩得一手好阴谋。瞧瞧老婆子和丫鬟们的服饰与奁匣阁的服饰无异,与奁匣阁原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混在一起,如果不是她每天逼自己熟记原来的老人儿,赶走这些人的时候很容易有漏网之鱼。 “唉!怎么办呢?我天生记性好,真真白费了你们主子的一片苦心呀。” 摆出一脸无可奈何的小表情,栗海棠一手握着诸葛弈的手,一手随意地指向跪在第一排的五个老婆子和四个丫鬟。 “杨嫫嫫,李嫫嫫,把她们赶出去!” 杨嫫嫫面露喜色,干脆利落地答应:“是,老奴这就把她们赶出去。” “除了奁匣阁的老人儿,其余全部打发了。若有不肯走的,你去找桓哥哥,请他寻个人牙子来把不肯走的人发卖。” 栗海棠扫视噤若寒蝉的满院子人不屑一笑。 “一个不留!” 平平淡淡的语气,绵绵柔柔的嗓音,稚气未脱的清秀容颜,任人迷花眼睛的纯真外表竟暴发出令人惊诧的霸气。 “啪啪啪!” 一串掌声自身后的大门传来,众人疑惑侧目之时,两道纤柔娇美的姑娘已不请自入,来到栗海棠和诸葛弈面前。 “几日不见栗大姑娘长进不少,也学会端着主子架势来斥责下人了。可惜照猫画虎终究不是大户出身的闺秀,学来的霸道太浮夸。” 一个鸢紫袄裙外披银雪缎面狐毛斗篷,一个粉樱满身金玉凝脂,乍眼看时两个美人赏心悦目,待二人走近才发现粉樱满身的姑娘年纪稍长,而鸢紫袄裙的姑娘…… 见到熟人不请自来,栗海棠厌恶地瞪着缓步而来的某个人,不悦地问:“莫妍秀,你来我的奁匣阁做什么?” 莫三姑娘媚眼生波痴痴凝睇诸葛弈,对栗海棠的不善质问没有半点回答的意思。轻移莲步上前微微福礼,故作天真地关心道:“子伯哥哥近日忙坏了吧?听闻你为了研制出解毒药丸救栗海棠的性命已几日几夜没有休息。我昨日得了一棵百年人参,等我熬了亲自送去无心院。” “哎哟哟,你的百年人参是花多少银子买来的?不会是假的吧?”栗海棠阴阳怪气地讽刺,一步站到诸葛弈身前,硬生生隔开他和莫三姑娘。 莫三姑娘瞪圆眼睛,歪着脑袋一副要吵架的气势,“怎样?我花的银子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 “哼,你家花钱请我管我还不乐意呢。就你这样没皮没脸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我瞧不上,我师父也瞧不上。你呀,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栗海棠挥挥小手嫌弃地赶人,扭头笑眯眯地看着绝世俊美的温润少年,满满感叹:“我师父呀,要寻得一个全天下最漂亮、最贤慧、最聪明、最懂他的女人为妻。” 说完又看向气如牛斗的莫三姑娘,皱巴小脸满是嫌弃:“你这种没人品、没容貌、没身材、没脑袋的女子,我最先不认同。” 莫三姑娘怒火冲天,指着栗海棠的鼻尖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穷户出身的卑贱女子,凭什么霸占我的子伯哥哥!” 莫大姑娘气得伸手拉回莫三姑娘,低声训斥:“妍秀,你怎可这样无礼。别给爹爹丢人!” 莫三姑娘甩开抓在腕上的手,理直气壮的顶嘴:“大姐,这怎么是丢人呢?我喜欢子伯哥哥,等回家去我就请求父亲准我嫁给子伯哥哥,我要嫁他为妻。” “你……气死我了!” 莫大姑娘气得跺脚,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没有廉耻心的妹妹?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爹爹疼我,定会答应我的。” 在莫大姑娘面前,莫三姑娘一向高傲自大。栗海棠不知内情,诸葛弈却常有耳闻。 虽莫大姑娘莫妘秀是嫡女,莫三姑娘莫妍秀是庶女,却因莫二爷极爱小妾周氏,对庶女也爱屋久乌很是偏宠。 在八大家族里,原本嫡尊庶卑的规矩因为家主的偏心而逆转,常有宠妾灭妻、庶尊嫡卑的事情发生。 各府中虽有姻亲关系,但各家后院里的事情总不好表示关心。谁家不是三妻四妾,谁家没有几个不省心的儿子姑娘。 莫大姑娘臊得大红脸,垂首连眼帘都不敢抬。她今日奉母亲之命来恭贺栗大姑娘掌权大喜,没想到临出门时竟被父亲叫去,偏偏要她带着这个不省心的庶妹一同前来。 她是嫡出的女儿不假,可因母亲不得宠,自己又是个避居闺房不爱争风头的性格,故而常被霸道跋扈的庶妹欺负。 平日在府里欺负她便罢了,今日竟当着栗大姑娘的面前也如此给她没脸面,真真是…… 莫大姑娘越想越伤心,羞愧地福了礼,细若蚊声地道歉:“栗大姑娘恕罪!画师先生恕罪!今日本是父亲和母亲派我们姐妹前来恭贺栗大姑娘掌权之喜的。这……这是我们的贺礼,请栗大姑娘莫要嫌弃。” 送上礼单,她羞窘地垂着头,又福了礼,道:“母亲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先告辞了。” 见莫大姑娘急匆匆奔走的背影,栗海棠把礼单交给李嫫嫫,追上前几步喊道:“妘秀姐姐等等,我有些话请你带回给莫二爷。” “栗大姑娘请说。” 莫大姑娘顿住脚步,转身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栗海棠。 第93章 两相厌恶 莫大姑娘在栗海棠靠近时已慢慢转身面对她,双手从暖暖的狐皮袖筒子里抽出来,将狐皮袖筒子压在两手之间。 循规蹈矩、谨言慎行乃大家闺秀风范让勉强学会些规矩的栗海棠自叹不如,的确如刚才莫三姑娘所说:照猫画虎终究不是大户出身,她只学了样子却没有学到精髓。 栗海棠恭肃的福了礼,莫大姑娘也连忙还礼。 “烦劳妘秀姐姐回去转告莫二爷,我想留莫三姑娘在奁匣阁小住几日。若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还望莫二爷打发个人来告知。” “栗大姑娘要留三妹妹住在这里?” 莫大姑娘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海棠会留下曾经与她为仇的莫妍秀作人质。 来之前,听闻父亲让她带莫妍秀一同到奁匣阁,母亲特命身边的老嫫嫫偷偷交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父亲与伯父莫族长商议后决定派她来顶替族长唯一的女儿莫媤秀作人质。 因莫妍秀之前有谋害栗海棠之嫌,二人早已是水火不融的关系,所以父亲偏宠的莫妍秀根本入不了栗海棠的眼,也不会成为莫氏族抵押在奁匣阁的人质。 她刚才本想趁机离开,逃过被押作人质的命运。可她没想到自己忐忑不安了半日,竟是白费心思,人家根本没瞧上她。 栗海棠察觉出莫大姑娘的点点失落,点点纠结,又有隐藏不住的小喜悦。心想莫晟桓说得果然不错,莫氏南府里嫡出的大姑娘最善良,是个可以结交的好人。 她主动上前拉住莫大姑娘的手,压低声说:“妘秀姐姐安心回去,若莫族长或莫二爷问起我为何没有留下你,你只管把我刚才的话说给他们听,他们绝不会为难你的。” “多谢栗大姑娘!” 莫大姑娘感激地热泪盈眶,只可惜她性格太柔弱,又故步自封不擅与人结交。全族中无人愿与她亲近,八大家族中的同龄女子也不愿理睬她。与其说她被不得宠的母亲连累,不如说母亲因她是女儿身而被父亲嫌弃。 “妘秀姐姐请回吧。过几日,等我消闲了便去府上拜访。”栗海棠把自己随身常吃的一荷包蜜饯果塞到莫大姑娘手里。 “妘秀姐姐慢走,我就不送你啦。” 莫大姑娘低头看着掌心精致小巧的荷包,盈盈泪花的眼睛闪动欣喜笑意。 “多谢栗大姑娘,那我恭候大驾。” “好。妘秀姐姐再见。” “是。” 栗海棠送了几步,更站在原地目送莫大姑娘跨出府门的高门槛,乘马车缓缓驶离。 千万别小瞧这几步路,千万别小瞧一小荷包的蜜饯,也别忽略栗海棠貌似与莫大姑娘依依不舍、相见恨晚的情景。 这边莫氏南府的马车才离开奁匣阁大门外,那边各府已收到密报:莫大姑娘得奉先女赏识,莫三姑娘押作人质、情况尚不知晓。 送走了莫大姑娘,栗海棠漫步悠悠走回前院,瞧着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站着五个人。她、诸葛弈、莫三姑娘、杨嫫嫫和李嫫嫫,那各府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已被清理干净。 莫三姑娘此时有些懵,不明白莫妘秀走了为什么不带上她。 “子伯哥哥,我……我也该回家熬参汤,晚些时候给你送来,你在无心院等我好不好?” “回家熬参汤多浪费时间呀,再说参汤从莫氏南府端来早凉了。” 栗海棠一步拦在莫三姑娘面前,叉着小腰高傲又霸道地说:“今儿我准允你在奁匣阁熬参汤。李嫫嫫,你亲自去莫氏南府把莫三姑娘珍藏的百年人参拿来,还有她熬参汤用的陶具、炭火、蒲扇等物也一并带来。” 李嫫嫫忍笑应“是”,瞧着莫三姑娘那一张惨绿的脸实在解气。希望莫三姑娘在奁匣阁“小住”的这几日被折腾成鬼样子才好呢。 莫三姑娘看到李嫫嫫要往东跨院的垂花门走,就知道这老婆子肯定要去她家取人参。她刚才吹牛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后果,现在听到要去她家取人参,还是百年的人参,简直要了她的小命呀。 “不不不,你们不能去!” 莫三姑娘吓得冲过去从背后抱住李嫫嫫,急得脸红脖子粗,对着栗海棠大吼:“你这黑心的贱人,就算我要熬参汤给子伯哥哥也会在自己的闺院里熬,怎会大庭广众熬汤呢。传出去,多少人会指着我的背嘲讽呢。” 栗海棠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哎哟哟,我当你不要这张脸皮了,还在乎别人嘲讽什么吗?” “你……卑贱的女人,你别惹我!” 莫三姑娘指着栗海棠破口大骂,五官极致扭曲皱成一团。两看相厌,她心中恨不得一巴掌打死栗海棠。诸葛弈对栗海棠的宠爱如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每每回想都令她痛得无法安睡。 挨了骂的栗海棠没有生气,反而一副作呕状地嫌弃,扭头对诸葛弈娇滴滴地抱怨:“师父,你瞧瞧莫妍秀的这张脸有多丑!我今晚能不能去无心院睡,我怕梦里也有她的这张脸,好可怕的!” 诸葛弈温柔浅笑,走过来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今晚来奁匣阁陪你吧。免得你坏了奁匣阁的规矩,惹那些人不高兴。” 栗海棠扬起小脸傲娇地说:“哼!怕什么,我现在是掌权的奉先女,谁敢惹我?” “呵,傻丫头。” 诸葛弈眸中笑意更浓。他怎么没有看出小姑娘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以前柔柔弱弱的样子是假装给谁看呢?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吗? 栗海棠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挑衅地对莫三姑娘说:“你也许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丢在奁匣阁吧。” “你,你想说什么?” 莫三姑娘警惕地瞪着海棠,整个身体都绷紧得做反抗准备。 栗海棠瘪瘪小嘴,一脸同情地说:“莫妍秀,莫二爷安派你随妘秀姐姐来奁匣阁送礼,其实真正目的是送你来奁匣阁作人质。” “人质?” 莫三姑娘不明所以。 “对,人质。”栗海棠点头,很有耐性地解释:“我回到奁匣阁之时与栗夫人在门外争执,告诉栗夫人若想拉拢我便送她的小女儿来作人质,陪我住在奁匣阁。” “相信听到这个传言之后,莫族长想拉拢又舍不得自己的独女,便与莫二爷商量李代桃僵送你顶替莫二姑娘来奁匣阁作人质。” “莫妍秀,我说得很清楚吧,你……懂?” “不,不可能的!” 莫三姑娘呆呆怔怔地后退,一边哭一边大吼:“你胡说!爹爹很疼我的,他才不会舍得我来作人质。你说谎!你骗我!呜呜呜……你骗我!” 栗海棠放开诸葛弈,居高临下俯视蹲在地上捂脸大哭的莫三姑娘,黑曜杏眸中没有一丝同情地。 第94章 庶女有毒 莫三姑娘瘫坐在地上怨恨地瞪着栗海棠,她决不相信疼爱自己的父亲会这样无情,更不相信代替莫媤秀来奁匣阁作人质的会是她。为什么不是被爹爹弃如敝履、视若透明的莫妘秀呢?她想不通,她也不相信。 “你想恨就恨你是庶出的女儿,要恨就恨你是女儿身。你不过是随时被利用的东西,他是你的父亲又如何?为了他的荣华富贵,为了他的贪婪私欲,他连正妻嫡女都能置之不理,何况是姨娘生的庶女。” 栗海棠微倾身与莫三姑娘平视,字字诛心地揭裂开那层包裹谎言的真相假皮,让自己所说的话变成真实的。 “栗海棠,你恨我下毒害你,所以才编出这些谎话来挑拨离间是不是?是不是!” 莫三姑娘大吼着,突然站起来双手掐住栗海棠的脖子,疯癫般嘶吼:“你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放开她!” 诸葛弈龙眸闪烁凌厉杀意,身形影动,一脚踹在莫三姑娘的腹部,将她飞踹到三丈之外的花圃里。同时长臂一揽将海棠紧紧拥入怀里护着,快速拿出一个小瓷瓶,用拇指盖蹦出瓶盖,往海棠的小嘴里倒入一颗护心丹。 “呼!师父……我没事!死不了!” 栗海棠拍拍胸口顺顺气,梗着脖子往四周瞧瞧,诧异地问:“师父,你把人踹飞啦?不会踹去祠堂的院子里吧?” 诸葛弈担忧她受伤正愠怒中,听她这没心没肺又觉得无奈。真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又宠不得。 “你呀再敢有下次,瞧我不打你手板子。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体有多弱,竟敢激怒那个疯子。” 诸葛弈扶起她,察看她有没有受伤。 栗海棠拍拍裙上沾的尘土,“师父别担心,我没事。她力气不算大,没有置我于死地的那个本事。” “哼!” 诸葛弈不悦地送她两记白眼,全部心思都在海棠的身上。海棠也把注意力都放在怎么哄师父高兴,忽略了被踹飞到花圃里的某个人。 就在杨嫫嫫一声大叫“不好,她逃跑了”,二人抬头望去时只见一道鸢紫色的影子从府门闪出,眨眼间已消失在长长的夹道。 杨嫫嫫追出去亦无功而返,自责地看着栗海棠和诸葛弈,“老奴失察,请大姑娘责罚。请主……画师先生责罚!” 差点把“主人”二字说出来,这可是比追不上莫妍秀更大的错误,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真相。 诸葛弈没有出声,凝睇怀里的小姑娘。 栗海棠也不觉得杨嫫嫫有错,毫不在意地挥挥小手,吩咐:“杨嫫嫫,你且去莫氏中正府禀告一声,我原本要留莫三姑娘在奁匣阁小住几日,奈何莫三姑娘死活不肯,打伤我之后趁乱夺门而逃。这件事情交给莫族长和莫夫人来评断,我便不参合莫氏族的家务事啦。” “老奴谨遵大姑娘吩咐。”杨嫫嫫万福礼,见诸葛弈没有阻止,便心安理德地乘小驴车去莫氏中正府传话。 当然,杨嫫嫫见到莫氏中正府的人,自然会把栗海棠被莫三姑娘掐脖子受伤的事情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杨嫫嫫光明正大到莫氏中正府告状,莫三姑娘不识好歹还伤了奉先女,此两件事情被各府埋在奁匣阁附近的眼线利用各种法子传到自家主子手里,一时间莫氏族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莫三姑娘更成为各家族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时,莫氏南府的后庭主院里,正屋前的抱厦频频传出莫二爷暴怒的吼骂声。 小小抱厦里,莫二爷指着正室莫二夫人的鼻尖大骂,地上跪着莫大姑娘妘秀,莫三姑娘妍秀和莫七姑娘如秀。 周姨娘跑在抱厦外间,满腹委屈地拿帕子频频拭泪。 莫二爷烦躁地瞥了眼跪在外间的小妾周氏和元氏,又斜睇端坐在身边的正室莫二夫人。色衰而爱驰,当年恩爱夫人已成陌路,如今唯有相敬如傧、维系情面罢了。 “我明明吩咐妘秀去送礼单,怎么留下的反倒是妍秀呢?” 发泄完一肚子的火气,莫二爷才能心平气和地询根问底。他可没想让庶女去当人质,一是庶女身份登不上台面儿;二是拉拢奉先女,恬静又学富五车的嫡长女更容易得到诸葛弈的注意。 八大家族中任谁都知道,小小的栗海棠不足为惧,而她背后的诸葛弈才是真正的凶兽。只要将这只笑容温和、貌似无害实则凶猛的野兽困于自己的掌心,从今以后便可高枕无忧。 莫二爷陷入沉思中,纠结思虑中仍觉得送嫡长女去奁匣阁作人质最适合。 “爹爹,奁匣阁的那个人很喜欢大姐,说过几日会来府上拜访大姐。” 莫妍秀像只宠物似的爬到莫二爷的面前,乖乖地跪坐着,继续道:“爹爹,我与那个人实在无话可说,我这爱闯祸的脾气又容不得别人管教。爹爹,女儿求你啦,别送女儿去奁匣阁陪那个人,好不好?” 莫二爷沉默地看着撒娇的庶女,又看看安静跪在一旁垂首不语的嫡长女,还有尚且年幼才两岁余的小女儿。 “你说栗大姑娘过几日要来府上拜访?” “对呀。爹爹不信,可以问大姐。大姐还收了那个人送的荷包呢,不知道荷包里藏了什么宝贝。” 莫妍秀一派天真的模样诱导着莫二爷将视线移向莫妘秀,也正中莫二爷的心思。 莫二爷瞟了眼默默跪着的莫妘秀,清咳一声,沉声道:“拿出来!” “爹爹,那小荷包里装的蜜饯果子,是栗大姑娘平日随身带的寻常之物,并无什么奇特之处。” 莫妘秀老老实实地禀明,同时也双手捧着小荷包,以跪行来到莫二爷面前,奉上。 莫二爷倾身垂眸察看,确实是寻常之物,只绣工精致了些,像是绣庄里的绣娘所绣制。 “既然是奉先女的赏赐,你且好生收着。” “是。” 莫妘秀又跪着退回原位,将小荷包放好。 没能让莫二爷亲口说出送莫妘秀去奁匣阁,莫妍秀顿感失落。此计不成,又心生一计。 她好奇地问:“爹爹,我听那个人说……” “住口!” 莫二爷打断她的话,纠正:“什么那个人那个人的称呼,你要尊称奉先女或栗大姑娘,知道吗?” “是,女儿知道。” 莫妍秀认错态度极好,见莫二爷脸色有好转,立即恢复兴奋的样子继续说:“爹爹,栗大姑娘说若想拉拢她,必须拿出点诚意来。我一个庶女的身份太轻,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莫二爷打量她,问:“那你想怎样?” 第95章 怕惹非议 奁匣阁。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清晨被鸟儿欢快的啼鸣声吵醒,栗海棠睁开迷蒙的眼睛,映入眼帘是一张绝世无双的俊美睡颜。 银雪长发散在玄色绣金藤枝纹栗玉枕头,他的头微微侧向她,即使在梦中仍双眉紧锁,龙眸微微颤动,削薄的唇亦抿紧。 “师父,你梦魇了吗?” 樱粉的唇轻轻覆在皱起的眉心间,如雨打落花般小心翼翼,满足她极小极小的心愿。她怕自己隐藏很好的爱恋暴露于他的面前,更怕看到他像对莫妍秀一般冷漠、鄙夷。 她有时装傻毫无顾忌的亲他,他会宠溺地叫她傻丫头;她讨巧卖乖撒娇耍赖的亲他,他会佯装正经的训斥几句,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她学着让自己符合一个十岁小姑娘所拥有的天真烂漫,无非想留住他的真心相待。她怕一旦动了真情便覆水难收,与他变成陌生人。 栗海棠缓缓坐起来,交叠双臂放在屈起的膝上,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陪着他、想着他、念着他…… “师父,其实我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善良,我是个坏女孩。” “师父,如果我说……我曾经想过杀死我的亲生父亲,你会厌恶我吗?” “师父,我不想再过以前那种受制于人的日子,我想要自由。” “师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 诸葛弈睁开眼睛看到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坐在身边嘤声浅泣,伸出手轻轻放在小姑娘的头上,初醒的沙哑嗓音干涩又低沉。 “傻丫头,哭什么?谁欺负你,当然要欺负回来才行。人活一世,凭什么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的牺牲?” 栗海棠抬起梨花泪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瘪瘪小嘴弱弱地唤一声“师父”,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扑在他的身上嘤嘤大哭。 身上一重,撞得他险些一口堵在喉咙里窒息而死。诸葛弈无奈叹气,微凉的手轻轻抚顺小姑娘的背。 “傻丫头,师父从来没有教你以德报怨的假善良。有人敢爬到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世上最不缺圣人,但也不是谁都能成为圣人。既然那些人是假圣人,我们何必伪善的迎合他们呢。” “所以,师父赞同我与八大家族撕破脸?” 栗海棠觉得刚刚掌权就与八大家族决裂,似乎不算明智的选择。现在想想,她怕,真的害怕。 诸葛弈猜到她的担忧,安抚说:“我原本想等教你一些谋略布局后再谋划以后的事情,可你太心急,急于与八大家族挑衅,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师父,对不起。” “没关系。”诸葛弈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蛋,叹声道:“这样也好。俗话说明枪亦挡、暗箭难防。与其终日防着他们以各种理由送奸细来奁匣阁,不如光明正大的让他们送自家孩子来作人质。海棠,你很聪明,能想出互相牵制的好法子。此计甚妙!为师欣慰。” 栗海棠抬起头,羞窘地解释:“师父,我当时凭着一股怒气想找个借口刁难栗夫人罢了,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么智谋聪慧。” “无巧不成书。你的一个冲动之举虽然打乱我原来的计划,却引我深思后有了更绝妙的谋划。”诸葛弈放她躺好,坐起来理顺银白长发。 栗海棠大眼睛呆呆的,一脸痴迷地欣赏着他熟练束发的样子,樱粉小嘴微微张开,浅浅呢喃:“师父好美!” “咳!”诸葛弈险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怨怼地斜睇“色眯眯”的小姑娘,纠正:“美这个字是形容女子的,你竟用在为师身上?海棠,你皮痒了?” “嘿嘿,师傅恕罪。我应该说……唔……”栗海棠在她所学不太多的词汇里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一个,兴奋道:“对,师父是风流倜傥。” “呵呵,等会儿随我到无心院来,今日为师要考考你背成语。” “成语?” 栗海棠惊慌大叫,身子灵巧地滚到床沿儿顺势爬下床,提着自己的两只巴掌大的三寸绣鞋逃到屋门口,还顺手抓走自己的袄裙。 她一边为自己穿衣系裙,一边说:“师父,我还有事情要忙,明天再去无心院请教。天色也不早了,师父快走后窗溜回无心院吧,免得被人瞧见徒惹非议。” “非议?” 诸葛弈被她这样歪曲事实、无情赶人的举动气得黑脸,他偏要坐在这里等人来瞧见,他偏要看看谁敢非议? 栗海棠急得额头一层汗。她昨日才掌权,今日就传出卧房有男人,让她的“小脸”往哪儿搁? “师父哟,你可怜可怜我哟。万一被八大家族的奸细们看到,我和师父都吃不到好果子。”栗海棠对着赌气坐在床上的少年又是拜拜又是苦劝,“师父,要不我跟你回无心院背成语?” “算了。” 诸葛弈下床,也懒得整理身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外袍,慢吞吞走向后窗。 “师父慢走,徒儿不送啦!” “哼!” 回答栗海棠的是少年一声不悦的冷哼。 后窗敞开,望着一道月白影子闪出去,快速朝着无心院的后花园掠去,栗海棠才安心地拍拍胸口。 好险好险啊!她差点被抓去背成语,天知道她最讨厌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还有栗君珅送她的那几本唐诗宋词,简直……烦透了。 卧房的帘子掀起,杨嫫嫫和李嫫嫫端来洗漱的东西。 杨嫫嫫瞟了眼敞开的后窗扇,故作疑惑地问:“大姑娘觉得屋子里热?” “啊?”栗海棠回头看看敞开的窗子,眨眨大眼,“没有。师父来给我送药丸,刚走。” “哦,原来如此。” 杨嫫嫫佯装恍然明白的神情。其实昨晚诸葛弈偷偷跑来陪睡时,还是她亲自打开的后窗呢。刚才这么一问,不过是迷惑李嫫嫫的。 李嫫嫫也是个迷糊心大的人,从来不去想诸葛弈为什么好好的不走正门,偏要翻墙走后窗呢? 栗海棠心虚地吐吐粉舌,吩咐说:“今日会有几个贵府家的姑娘们来奁匣阁陪我小住几日,你们去把东跨院和西跨院收拾出来,给各府的姑娘们暂住。” 杨嫫嫫犹豫道:“大姑娘,东、西跨院原本是奉先女未祭祖前居住的地方,恐怕……” “不必担心。我一会儿便去找八位族长商量此事。” 话音才落,便听到卧房外小丫鬟禀告。 “大姑娘,莫氏南府的三位姑娘来了。” 栗海棠错愕地看向杨嫫嫫,问:“咦?三个人?除了莫大姑娘和莫三姑娘,莫二爷还有女儿?” 第96章 谁为人质 为何来奁匣阁的是莫二爷家的三个女儿?姐妹三人一起来奁匣阁是何目的?这要从莫三姑娘向莫二爷谗言献计说起。 当莫二爷质问莫妍秀的时候,她脑子里已有了谋算。为了逃避再被送去奁匣阁当人质,她把自己最不甘心的庶女身份卑微的理由搬出来企图说服父亲改变主意。 她很清楚自己在莫氏南府的境遇,即便父亲对姨娘和她足够宠爱,可她终究被身份压着,永远不可能成为嫡长女莫妘秀那般受人尊敬。 只要父亲执意送莫妘秀去奁匣阁当人质,她就有十足把握让莫妘秀再也无法回到南府来,甚至五年后陪着栗海棠一起去侍奉先人们也不是没可能的。 莫妍秀打定主意要将压在她头上的嫡长女莫妘秀赶出南府,她怎会轻易错过如此好的机会呢? 跪在莫二爷面前,莫妍秀装作卑微可怜的模样苦口婆心地辨解自己清白。 “爹爹,女儿自知人微言轻,自然比不上大姐是嫡出的女儿受人礼敬。爹爹,女儿太伤心了才会耍脾气误伤栗大姑娘,事后吓得不知所措只好逃回家来求爹爹去请情。” “爹爹,女儿真真的不敢再回奁匣阁去见栗大姑娘。已经给莫氏族丢过一次脸面,女儿不敢再去了。” 莫妍秀越说越委屈,好像丢人现眼的人不是她,她被冤枉一般。 莫二爷无奈叹气,看向默不作声的莫妘秀,喝令道:“一会儿你收拾收拾,让你母亲派个老嫫嫫送你去奁匣阁吧。” 莫妘秀神色平静,不言语、不反抗。从她出门见到母亲身边的老嫫嫫,收到密报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无法全身而退,只能被伯父和父亲当作监视奁匣阁的棋子。 也许,离开家之后她才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宁静生活。 “大姐,你在想什么?爹爹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莫妍秀低声细语地提醒,扭过来的脸上得意的笑着。 莫妘秀双眸微敛,对莫二爷盈盈一拜,“女儿谨遵父亲之命。” 莫二爷满意地点头,对站在门外的管家吩咐:“去备礼让妥当的人随大姑娘一同送去奁匣阁,再递上一张请罪帖子。就说三姑娘小孩子脾气,惹栗大姑娘生气,回府后被我禁足以示惩罚。待解禁后,必定让二夫人携三姑娘登门磕头。” “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 门外老管家才要转身走,又被屋子里传出的喝令声禁止。 屋子里,莫二爷诧异地看着坐在身边的正室妻。 这闷葫芦似的女人打从嫁入莫氏南府就是一副死人样子,即便新婚之夜在床上也像没有情绪变化的木头人。现在瞧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送去当人质,终于忍不住开口吗? “夫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莫二夫人站起来,神色平静地看向自己的女儿,又看看一脸委屈的莫妍秀,还有跪在不远处的两岁小庶女莫如秀。 “栗大姑娘要妍秀作人质,妍秀不肯,私自逃回来。老爷又非要送妘秀去作人质,却未思虑过栗大姑娘的意思。老爷,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棋错一招输满盘。” 莫二夫人不冷不热地态度让莫二爷放下戒心,认真思考她所分析的。的确,他们的一厢情愿终究不是奉先女想要的。可是让他送一个庶女过去,似乎…… “如此依夫人之见,该如何?” 把难题抛给正室妻来处理,若他的大哥不满意质问起来,他也好把黑锅甩到正室妻的头上,反正他家大哥不可能把怒火发泄到弟媳妇身上。 心安理德甩锅的莫二爷已打算好自己的退路,一双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正室妻。这是打从成亲之后十八年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仔细看她。这一眼,竟看出点点异样情绪。 不知丈夫心里的龌龊心思,莫二夫人微微颌首,说:“妾身以为送她们姐妹三人一同去奁匣阁,栗大姑娘喜欢哪个便留下哪个作伴儿。既迎合了栗大姑娘的心意,族长和老爷也不必为难。” 莫二爷心猿意马地臆想与徐娘半老的正室妻尝试云雨之情。只见她朱唇开开合合后抿成一线,垂眸时颇有几分含羞之意,心痒难捺地想要扑上去一亲芳泽。 “好,就依你之见吧。” 莫二爷故作释然地整理袖口,说:“你们出去吧。” “女儿告退。” 莫妘秀颌首一拜,起身牵着小妹妹莫如秀出去了。 莫妍秀想开口求莫二爷再想想,发现他的一双眼睛盯着站在旁边静默不语的莫二夫人。她心中警铃大作,比起她被送去奁匣阁,她的亲娘可不能失宠呀。 “爹爹,女儿也回去啦。” 莫妍秀佯装天真地笑着说完,不屑地瞥了眼莫二夫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悄悄的,三个女儿先后离开,只留下相处尴尬的老夫妻。 自从生下唯一的女儿之后,莫二夫人便再也不肯与丈夫亲近。甚至几次冷言冷语讥讽莫二爷因常年沾花惹草、风流快活而令身体亏乏,所以才害她生不出儿子来。 莫二爷一怒之下发誓不再踏入莫二夫人的院子,之后许多年莫二爷宠溺娇美妾室,将莫二夫人视作透明。虽然府中的中馈由莫二夫人打理,但莫二爷也信守誓言未再与她同床共枕。 原以为莫二夫人已年老色衰,没想到刚刚惊鸿一瞥竟令他生出万般情绪,疲乏许久的身体也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夫人,你近日身体可好?” “谢老爷惦念,妾身的身体……还好。” “哦。” 莫二爷噙着笑点头,伸手握住她的素白手腕,粗糙掌心的肌肤竟嫩滑如脂,摸起来比他最宠爱的妾室周氏的肌肤更舒服。 “来,到我身边来。” “老爷,我已经不能再为你生儿育女。请老爷……离开吧。” “已有一个女儿足够了。我又不是没有儿子,你生与不生都无所谓。”莫二爷不甚在意地说,硬生生把她拉来身边,直接扑按在榻上。 莫二夫人眼中闪过惊慌,勉强维持镇定地说:“老爷,我已经老了。” “老不老,我先摸过再说。” 莫二爷色眯眯地笑起来,根本不给身下女人拒绝的机会,直接来个“老狼扑食”,满足自己臆想多时的云雨绵绵巫山梦。 与此同时,莫氏南府的大门口一驾马车缓缓驶动,不久之后便来到奁匣阁的东跨院门外。 莫妘秀牵着小妹妹莫如秀的小手站在门外,而莫妍秀躲在马车里迟迟不肯下车。 第97章 觊觎美男 小丫鬟进奁匣阁去禀告,在东跨院门外等候之时,又陆续有各府的马车载着各府的娇闺贵女们前来。 同行的除了贴身服侍的老嫫嫫,还有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以及载着礼箱的马车跟在其后。 少时,李嫫嫫被小丫鬟们簇拥着走出来,与莫妘秀姐妹二人行礼。又看到各府的马车停下,一个个妆容精致、裙裳如仙娥彩衣的姑娘们被小丫鬟们扶下马车徐步款款而来。 李嫫嫫笑容七分疏离地说:“遵栗大姑娘吩咐,老奴在此恭候各位姑娘。请姑娘们移步东跨院暂且品茶休息,待栗大姑娘处置完奁匣阁事务再行召见。” “多谢嫫嫫。” 众姑娘们齐声道谢,纷纷行过万福礼。 别管她们在自己家的身份如何,或性格骄纵刁蛮也无所谓。来到奁匣阁,就算见到奉先女豢养的宠物也要伏低作小的恭敬着。 在瓷裕镇,在八大家族,奉先女如神一般的地位,连八位族长都礼敬三分,何况是被送来作“人质”的她们。 李嫫嫫走在前面,引领着各府的姑娘们进入东跨院,又吩咐六个老婆和四个小丫鬟们来端茶递水,禀告传话的。 众人又向李嫫嫫行过礼,待她走后才各自散去。有同族熟识的姑娘们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胭脂水粉,时下流行的衣饰等等。 李嫫嫫从东跨院回到奁匣阁,吩咐院子里负责打扫的老婆子们动作快些,别等一会儿栗海棠召见各府姑娘们时,院子里乱糟糟的惹人笑话。 老婆子们答应着,手里的活儿更加卖力。 李嫫嫫进到屋子,看到栗海棠与诸葛弈各坐着一个小矮凳子,守火龙地边啃着香喷喷的烤地瓜。 栗海棠被烫得“吸溜”着气儿吃,实在烫得不得就噘起粉嫩小嘴吹吹。咬一口烤得香甜蜜汁的地瓜,杏眸眯起弯弯的。 诸葛弈吃相优雅,烤香的地瓜放在巴掌大的白瓷盘上,用小刀剖开外皮,小汤匙一口一口挖成龙圆大小送入口中,细细品味香甜沙糯的瓜泥。 “师傅,烤地瓜定要像我这般吃才觉美味。你那样的吃法真真是暴……暴……暴……” “暴殄天物。” “对!就是这个成语。嘿嘿嘿,师父放心,我记住啦。” 栗海棠借机卖乖,就怕诸葛弈会说一句“跟我回无心院背成语”的命令。她宁愿学习奁匣阁各种折磨人的规矩,也不想被埋在书堆里念她根本不明白的“之乎者也”。 诸葛弈斜睇她一眼,继续优雅地吃完白瓷盘里的小半块烤地瓜。他近日要回燕峡镇处理些急事,恐怕要留下她独自面临各种困难。 如今她已掌权,在栗氏族还未选出教导她“族,礼、商”的人之前,他也不好请栗君珅常来奁匣阁护着。毕竟男女有别,栗君珅又是栗族长的嫡长子,于情于理都不适合。 “师父,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我如何选人质的?”吃完一块烤地瓜,栗海棠舔舔嘴巴。想再吃半块,摸摸鼓胀的肚子只好放弃。 诸葛弈瞧着贪食的她,忍俊不禁地说:“无心院还有一筐呢,等晚些时候派人给你送来,你可以留着慢慢吃。” “哈哈,师父最懂我啦。谢谢师父。”听到还有香甜的地瓜,栗海棠也不再贪心火地龙里的两块,回头对杨嫫嫫和李嫫嫫说:“这两块留给你们吃吧。” 二人福了礼,“谢大姑娘。谢画师先生。” 诸葛弈吩咐小丫鬟端来清水净手,随口问:“今日有哪个府的姑娘被送来的?” 李嫫嫫送上一摞拜帖,“八大家族的各府都有送来,还有瓷裕镇东头的元家也送来一位姑娘。” “元家?”诸葛弈冷笑,“真是只老狐狸!为了与八大家族攀交情,连自己的孙女都舍得,果然不容小觑啊。” 栗海棠净面洗手,边擦着小脸边好奇地问:“师父,元家不是八大家族里的,他为何要送人质过来?” “见过元家小姐,你便知道了。”诸葛弈神秘一笑,并不打算直接解惑。有些问题,让她自己去发觉更有意义。 栗海棠也不气恼,把棉帕丢入铜盆里,吩咐:“李嫫嫫,去请各府的姑娘们过来吧。” “跟在各府姑娘身边的老嫫嫫和小丫鬟们呢?也一并放进来吗?”李嫫嫫有些担心那些老婆子们打着服侍自家姑娘的旗号,实则替主子们探查奁匣阁。 栗海棠笑说:“当然不能放进来啦。我要各府送姑娘来作人质,又不是请她们来当娇小姐的。” “老奴明白了。” 李嫫嫫讪讪一笑,退出屋子去了东跨院。 栗海棠托着小脸,痴迷地欣赏诸葛弈举止优雅的煮水烹茶。明明闻得满屋茶香沁脾,为何竟生出一丝酒醉之意? “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古有少年潘安貌惊天人,在她眼中却不及诸葛弈半分;今传言皇帝的儿子一个个龙颜凤貌如天宫神瑛下凡,她却认为那是世人拍皇帝老儿的马屁,故意把皇子皇孙们夸得“不是人”,其实一个个草包无才、争权夺势的笨蛋呢。 诸葛弈龙眸眼尾上挑,隐现点点笑意。削薄唇角若有似无地翘起漂亮的弧,不易察觉间泄露他此刻的好心情。 但,好心情并没有延续太久。 “子伯哥哥!” 一道兴奋大叫声从院子里传来,伴着呛鼻的香风扑面而来,鹅黄色的人影即将扑向他时,一只扫帚不客气地从诸葛弈头上横扫,正中那人影的腹部。 “哎哟!好痛!” 莫妍秀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她痛苦地皱起五官,唯又圆又大的眼睛瞪向栗海棠,愤愤大吼:“栗海棠,你凭什么打我!” 栗海棠把扫帚竖起来当拐杖拄着,居高临下的睥睨一脸怒色的莫三姑娘,讥讽道:“你也不瞧瞧这是哪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是我的师父,不是随你想抱便抱、想扑就扑的野男人。” 扫帚在地上泄愤似的戳戳,继续威胁:“莫妍秀,我警告你。再敢打我师父的主意,下次我不会用扫帚,而是祠堂里的那把震魂刀!” “栗海棠,你别欺人太甚!” “我就欺负你了,怎样?”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小脸,黑曜杏眸貌似无意地向门外扫了一眼…… “你们看什么看!都给我闭上眼睛!” 人群中一个轻佻的女声笑言:“栗大姑娘,我们看得是画师先生,又不是你,你发什么火呀。” 栗海棠气得咬牙。师父的美色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别人休想觊觎。不行不行,她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这群色女们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第98章 醋坛打翻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自家美师父被一群女色狼们惦记,搞得她吃过烤地瓜的美好心情一下子乌云罩顶,什么美都没了。 “师父,你先回无心院吧。” 栗海棠拄着扫帚,笑颜如花、杏眸威胁,开口就是逐客令。 诸葛弈强忍笑意,故作平静说:“嗯,是该回去了,我还诸多事情未处置完,的确不该逗留在此。” “子伯哥哥,不要走!” 捂着肚子瘫坐在地的莫妍秀不甘心地伸出手抓住诸葛弈的袍摆,可怜怜地告状:“子伯哥哥,她当着你的面前都敢对我如此下毒手,若你走了她定会大开杀界。子伯哥哥是唯一能管得住她的人,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呀!” 诸葛弈温和浅笑,明耀龙眸宠溺地看向海棠,鼓励地说:“既然她们是被送来给你当玩伴儿的,你高兴就好,出事有师父呢。” 栗海棠丢下扫帚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仰着小脸娇滴滴地问:“师父,我把她们玩残了,你也能帮?” “留活口就行。” 诸葛弈捏捏白嫩圆润的小脸蛋,指腹触感极好,不枉这两三日的各种补汤滋养。想着他三后日去燕峡镇,回来的时候要不要把懒婆婆也一并带回。奁匣阁的那位刘厨娘脾气古怪,他担心会克扣小姑娘的粮食银子。 栗海棠亲昵地依赖在少年的胳膊上,黑曜大眼睛滴溜溜转,想着该如何“玩疯”这群觊觎美师父的女人们。 “海棠,留下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只管打发走便是,无需担忧谁的脸面。”诸葛弈贴心地留下这句叮嘱,准备回无心院。 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们盯着,这滋味实在令他不舒服。无数道爱慕、贪婪、痴迷的眼神让他如万蚁食心。如果不是碍于身在奁匣阁,又怕会牵连海棠,他早一剑一剑戳瞎这群女人的眼睛。 “师父快走吧,别防碍我们玩乐。” 栗海棠半抱半扯着诸葛弈的胳膊,把他往屋外面带。 诸葛弈满面柔色,由着被她拉到院子里,想要开口再叮嘱几句,见姑娘群里突然冲出一道快似闪电的人影。 他反应极快抱住海棠的小纤腰连环旋转躲过那人影的攻击,抬腿朝着那人影子一踹,却听到姑娘群中传来一声惊喊:“不要!” 银钉鹿绒黑皮靴距离人影的小脸仅仅一指距离停下,被吓呆的小姑娘已忘记嚎哭,傻呆呆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皮靴底。 “如秀!” 莫妘秀冲出人群跑过来,一把将吓呆的小妹妹莫如秀抱在怀里,温柔地抚着小妹妹的背,轻声安抚:“不怕不怕,大姐在,大姐在呢。” “哇——!” 被吓呆的小姑娘终于回神,害怕地嚎啕大哭。 栗海棠有些纠结地看着相拥在一起的姐妹俩。该怎么说呢?感动?有点吧。这让她想起自己在家里时照顾弟弟旺虎时的情景。每次旺虎摔了跤,她都会冲过去抱着小弟安慰,还会用力地跺脚惩罚大地逗他笑。 “听闻栗大姑娘家里也有个年幼的弟弟,对幼弟极好。原以为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存坏心眼,没想到栗大姑娘的善良只留给自家人,对别人家的妹妹却如此狠毒,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呀。” 姑娘群里走出一位面若芙蓉眉如新月的俏姑娘,一席初春浅草绿的短袄配束腰长裙衬托得她身段窈窕纤美。行若拂风,端庄秀雅,通身的气派竟将她身后的一群姑娘们给比下去了。 被诸葛弈护在怀里的栗海棠镇定地打量着徐步而来的少女,目测她大概十四的年纪。 这位姑娘挽着流云髻,仅用一支精巧的红玛瑙鎏金镂空花钗妆点,脖子上戴着红宝石紫金璎珞项圈,双腕银镶翡翠玉镯泛着莹绿水光,长裙下的莲足绣鞋坠着几颗金铃铛,走路时却未发现半点声响,可见她步稳身正,且从小受过宫中礼仪嬷嬷的严格教导。 诸葛弈审视着这位姑娘,而对方的一双翦水秋瞳亦凝睇着他。 “小女元俏拜见画师先生。” 人如其名,的确是容貌俏丽生姿的姑娘。自内而发的娴静之美也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如塘中清莲只可远远观赏,不忍亲近污了她的圣洁。 诸葛弈放开看痴的海棠,揖手还礼:“在下诸葛子伯,见过元大姑娘。” “先生多礼。” 元俏行了万福礼,举止优雅自不必多言,只看八大家族各府的姑娘们那一张张自惭形秽的神情便可知晓。 诸葛弈直起身,近距离打量这位元家的嫡长女。 传闻元家有七女,胜过沉鱼落雁貌、不让闭月羞花颜。尤其是嫡长女的美貌连京城的名臣世族也纷纷派媒婆牵姻缘红线。可惜元老太爷爱嫡孙女如命,想要求娶他的心头宝必需满足他定下的十个条件。 又据传闻言,元老太爷的十个条件让诸多求亲者失望而去,连京城的皇子皇孙都没能成功。大家不免猜测元老太爷的葫芦里藏着什么算计,连皇亲国戚都瞧不上,那他的孙女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元俏眼中,这位银雪长发的翩翩少年生得一张绝世无双的俊美容貌,一身亦正亦邪的气派竟令她生出一丝想要亲近探究的感觉。待字闺中十四载,她从未遇到过怦然心动的少年。他,是她生命中的一个人。 “师父,这位元俏姑娘似乎并非来奁匣阁看我的。不如你将她请去无心院烹茶、聊天、对弈,总好过站在我的奁匣阁里吹冷风呀。” 栗海棠翻着白眼,嘴里酸溜溜的揶揄着。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如果他答应带姓元的女人去无心院,她就公开宣布再也不认师父了;如果他不答应,她就亲自把这个姓元的女人赶出奁匣阁,并且宣布再也不准姓元的人踏入奁匣阁半步。 “栗大姑娘,你吃醋了?” 元俏佯装试探地询问,不过想激怒栗海棠,让她在诸葛弈面前丢脸。 之前她不愿意来奁匣阁讨好奉先女,是因为她并觉得八大家族的族长们会听从一个十岁小女孩的命令。她不屑于讨好任何人,凭她的容貌和才智想要成为和奉先女一样尊贵的地位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现在,她有了新想法。与其讨好八大家族的奉先女,不如结交令八位族人都礼遇有加的画师先生。只要她将画师带回元家,她会成为元家尊贵无极的奉先女。 盯着元俏的眼睛,黑亮黑亮的明明很美,栗海棠却嗅出一股子阴谋的意味。 第99章 姐妹不和 “师父,要不你先别走了。元俏姑娘本来是来奁匣阁看我的,突然去了无心院,传扬出去会惹人非议。各府的姐姐妹妹们都聚到在这里作见证,即便你留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栗海棠又亲昵地抱住诸葛弈的胳膊,当着众人面前大剌剌地往屋子里带人。 诸葛弈脸色阴沉一瞬,斜睇她。那眼神里仿佛在控诉:全都是你一个人作妖,与我何干?我对元家的那个女人没兴趣!没兴趣! “嘿嘿,师父,知道你喜欢漂亮姑娘,徒弟哪能扰了你的雅兴呢。”栗海棠笑得像小狐狸似的,把诸葛弈往小木凳子上一按,说:“师父,快到用午膳的时间啦,不如你在奁匣阁用过午膳再回去,也免得无心院忙着生火做饭侍候你。” “在你看来,我很难侍候吗?” “哪能啊。嘿嘿嘿,师父最是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栗海棠拍马讨好地半跪在他的身边,小手抚顺他的胸口,嘴里叨叨着:“不气啊!不气啊!生气老得快,师父不气啊!” 诸葛弈不爽,他今年才十六岁,哪里老?因为他的一头银白头发吗? “为师很老吗?” “师父比我大六岁,难道不老吗?” 栗海棠故作惊讶状,还胆大包天地摸摸他的俊脸,“师父保养得好,脸皮摸起来比珅哥哥和桓哥哥的脸皮娇嫩多啦。” 又摸摸自己的脸蛋,讨好说:“嗯嗯,师父的脸皮和我的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为师和你一样的厚脸皮?” “师父教得好。” 栗海棠顽皮地吐吐舌头,笑着跑去院子里找莫大姑娘和她的小妹妹。 诸葛弈盯着她的背影出神儿。他怎么觉得小徒弟在暗搓搓地算计着什么,而他很不幸成为其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院子里各府的姑娘们已经被请入奁匣阁的东花厅,李嫫嫫吩咐着小丫鬟们从后院的厨院搬来十几食盒的精致菜肴和点心。 东花厅正是专门用来招待八大家族的族长夫人们用膳、看戏、逗乐子的地方,中央铺着一块团花西域羊毛毯,四周摆放着高低错落的桌椅、花几和炭火盆。高脚桌踏下放着四方形炭盆,冬天也不会觉得寒冷。四周的地下更盘着火地龙,灶口设在后厨院。 各府的姑娘们依次落座,栗海棠才和莫妘秀一起牵着哭花妆的小妹妹如秀进来。 为表示对莫妘秀的重视,栗海棠拉着她坐来主位旁边的副位,又让杨嫫嫫把后面的小桌小椅往前挪挪给莫如秀小妹妹坐。 莫如秀平日喜欢粘着大姐,也高兴能挨着她坐。乖巧懂事的不用大姐提醒,便向栗海棠行了万福礼道谢,并且送上亲娘替自己准备的香囊。 栗海棠瞧着很喜欢,让杨嫫嫫去取来她新得的一块西洋纱帕子送给莫如秀作回礼。 莫妘秀起身领着小妹妹如秀再次道谢,才归座默默地用着饭菜茶点。 收到漂亮的西洋纱帕子,才两岁的小孩子哪懂得在座姑娘们的明争暗斗、心怀鬼胎。她喜滋滋地捧着西洋纱帕子跑到莫妍秀面前,婴儿肥的小脸微微仰起,炫耀地举高高。 “三姐,栗大姑娘送我的帕子很漂亮的,我很喜欢。” “走开!” 莫妍秀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推了小姑娘一下。 才两岁的小姑娘娇娇弱弱的,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哪里有力量抵挡莫妍秀的推力。 “哇——!三姐坏!三姐坏!” 跌坐在地上的莫如秀哇哇大哭,小手指着焦躁的莫妍秀控诉着,看得人又心怜又觉得可爱。 “走开!” 莫妍秀气躁地挥了下手,恰巧碰到酒杯。 酒洒杯落,杯子偏偏砸在小姑娘的头上。 “哇!痛!好痛!” “妍秀!你……” 莫妘秀气得几步跑过来抱起捂着头大哭的小妹妹,愤怒地瞪向莫妍秀,质问:“我们是姐妹,何苦如此狠心?如秀才不过两岁,你竟也容不得她?” “我才没有容不得她,是她凑上来惹我生气,怎能怪我。”莫妍秀越说越没有底气。她再刁蛮任性脾气暴躁,也无法忽视在座姑娘们那鄙夷不善的目光。 “呵呵。”栗海棠冷笑两声,吩咐身边的杨嫫嫫:“你领着莫七姑娘去上药。” 杨嫫嫫应“是”,从莫妘秀怀里接过哭嚎的小姑娘,抱着去奁匣阁的后院厢房。 栗海棠邀请莫妘秀入座,全然不把莫妍秀放在眼里。 莫妍秀气赌在心里,拿筷子拨弄盘里的菜肴,故意大声炫耀道:“前年我随母亲一同前来奁匣阁为莫大姑娘庆生,那宴席上的珍馐佳肴真真是体面又可口。莫大姑娘果然不负我们莫氏族的威名,便是一盅汤也足足用了百种奇珍食材,价值如金呢。” 这一席话出,众姑娘们纷纷看向坐在主位的栗海棠。 有人思量莫妍秀这公开与栗海棠叫板的目的是为何;也有人存着看热闹的心态;更有人当作付之一笑的谈资,并不以为意。 这其中,元俏姑娘是个很独特的存在。她来此不过是受老祖父的命令,一是讨好栗海棠,二是想借机攀交些八大家族中的公子小姐,方便日后在瓷裕镇行商。 元俏知道莫氏南府里有一位庶女深得莫二爷宠溺,卑微的庶女身份竟敢爬到嫡长女的头上作威作福。她原本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又让她不得不信了。 “莫三姑娘说得不错。”元俏媚眼醉意阑珊,芙蓉娇面胭红,纤纤玉指轻捏杯身,半梦半醒悠悠道:“栗大姑娘准备的这宴席确实寒酸了些。即便我家每月公子哥们的一场堂会,酒席美食总要花上千八百银子才够用呢。” 众姑娘们屏气凝神,静观栗海棠如何化解尴尬。 莫妍秀却极为高兴,对身边的小丫鬟冷声道:“你是怎么当奴才的?我的酒杯打碎了,你也不知道换个新来的?滚出去!” 小丫鬟吓得后退一步,偷偷看向栗海棠。 栗海棠冷嗤,对小丫鬟道:“你去后厨院找刘厨娘,让她把我今早吃的山珍多做些送来给姑娘们品尝。” “是。” 小丫鬟们快速把各个桌上的菜肴点心全部撤回食盒里,一个又一个的提出去。 少时,杨嫫嫫抱着莫七姑娘回来,她的手里多了一块绿豆酥。 “大姐。” 从杨嫫嫫怀里扑向莫大姑娘,小姑娘把手里的绿豆酥送到大姐的唇边,乖巧地说:“大姐吃。” 莫妘秀温柔一笑,放下小妹妹。把自己未用过的酒杯放到她的小手里,“乖,去给你三姐送去。” 小姑娘怯怯地瞟了眼莫妍秀,拿着绿豆酥的小手藏到背后,另一只小手拿着酒杯,慢吞吞地走到莫妍秀的桌边,“三姐,酒杯,大姐给的。” 莫妍秀冷哼,把酒杯放到桌上,自顾自的斟满。 从不到大,她最喜欢抢莫妘秀的东西。只有抢了她的东西,才能感觉到自己也是莫氏南府的小姐主子,而不是连老婆子都敢欺负的卑微庶女。 “大姑娘,老奴领着人来送新的膳食。” 第100章 专治不服 雕栏月亮门外李嫫嫫行礼后,领着十几个小丫鬟们提着大食盒鱼贯而入,一盘盘香甜的烤地瓜摆上桌,让在场的姑娘们全都诧异地睁圆大眼。 “栗海棠,你怎能将如此粗鄙的食物给我们……栗海棠,你可真是想着法子的丢人啊。我栗氏族怎么选出你这个贫贱无耻的女子为奉先女。” 栗族长的次女栗二姑娘气得站起来,把摆在她面前的一盘烤地瓜拂到地上。 栗海棠冷冷地看着,不发一语。 装作醉酒的元俏姑娘看到桌上摆的一盘烤地瓜,想到刚才她来奁匣阁时从诸葛弈身上闻到的那一抹食物的甜香味儿。 “原来他吃的是这个东西。”元俏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到嘴里慢慢品味,喃喃轻语:“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与元俏姑娘不同,各府的姑娘们用着仇恨的眼光瞪向栗海棠。唯有莫大姑娘神色平静地用筷子小块小块的夹起黄澄澄的软糯地瓜泥放入檀口中品味。 栗海棠轻蔑地扫视一圈,缓缓站起来,高傲昂首沉声道:“八大家族的族人能享受富贵荣华,能品尝人生百苦。各位尊贵的大小姐打出生便锦衣玉食,哪里懂得贫穷百姓的疾苦。既然你们嫌弃我之前准备的菜肴点心,那就尝尝我这个贫门小户出身的人日常吃食吧。” “各位大小姐们别不服气。我如今掌权最先领悟到的就是专治不服,上可镇压族长们的不服气,下可治管婢奴仆役的不服气。你们不服我准备的美食,我用你们最瞧不上的食物来专门治治你们的矫情。” “请各位大小姐们慢慢享用,没吃完盘子里的东西,休想踏出东花厅半步!” 栗海棠冷蔑地扫了眼噤若寒蝉的姑娘们,回头吩咐李嫫嫫:“看着她们,谁敢糟蹋食物,记下来禀明我。” 李嫫嫫屈身行礼,含笑应:“老奴知道了。” 栗海棠领着杨嫫嫫离开东花厅,穿过与奁匣阁的小门儿回到堂屋,看到诸葛弈仍稳坐如钟,她只好让杨嫫嫫先退下,她悄悄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师父,你生气啦?” “没有。” 诸葛弈把炭盆里的两块烤成黑碳的地瓜用铁钎子扎出来,毫不在意地丢到地上,又从旁边的竹篮里挑选两块顺溜顺眼的红皮地瓜丢入炭盆里。 “师父,我要先安内后攘外,只有把潜伏在身边的危险清除掉,或者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一门心思的去与那些奸猾的老狐狸们斗。” “听着这话,好像我拜你为师,而非你是我的徒弟。”诸葛弈酸溜溜地调侃,可他心里却惊叹小姑娘的成长。 海棠的变化让他不得不与莫心兰做比较。五年前,当他初次见到莫心兰的时候,莫心兰也是十岁,经过祭祖先、断骨肉、禁食侍祖、掌权等等一步步成为参与八大家族瓷器生意的人。 可莫心兰却没能将大权掌控在自己手里,而是一点点被莫族长和莫夫人蚕食,最后几乎是被软禁在奁匣阁绣女红、侍祖先、拜菩萨,余下的三年时光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于世。 直到她被活祭前一刻才幡然醒悟,派栗海棠冒死去寻他求救。可一切都太迟了,她终究用自己的鲜活生命为她的愚蠢和胆小付出巨大的代价。 “师父,你怎么了?” 小手在眼前晃晃,诸葛弈回神时眼前放大的小脸满是担忧。栗海棠很好奇他在想什么竟会露出悲伤地神情,龙眸眼尾亦浮现抹逝不去的怅然。 诸葛弈浅浅勾唇,抬手捏捏她的脸蛋,“我还有事情要忙,你且去招待贵客。别玩得太疯,小心累着自己。” 栗海棠抛个娇羞的媚眼,“也许会气着自己也说不定呢。” “咣铛——!” “哗——啦——!” 东花厅里传来桌椅倾倒,杯碗瓷盘碎裂一地的清脆声响…… 随后…… “莫妘秀,你好狠啊!” “啊——!” 凄愤尖锐的嘶吼吓坏了众姑娘们。 “来人!快来人呀!出大事儿啦!” 姑娘们惊慌大叫,一个个从东花厅涌向与奁匣阁相连的狭窄小门儿,最先跑出来的正是胜过沉鱼落雁貌、不让闭月羞花颜的元俏姑娘。 诸葛弈和栗海棠默默地看着狭窄小门儿不断涌出来的姑娘们,淡然自若得像看一场好戏似的。 师父,你猜是谁最先带头闹事的?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 我赌十块绿豆酥,肯定是莫妍秀。 我也赌十块绿豆酥,肯定不是莫妍秀。 “师父,你输定了。嘿嘿嘿。” 栗海棠洋洋得意地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向那些惊慌失措的姑娘们。叉着小蛮腰,厉声厉气地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慌什么?” “栗大姑娘快去瞧瞧吧,莫二爷府上的三姑娘吐血了。” “是啊是啊,好可怕呀。吐了好多的血。” “对对对,定是食物里有毒,或者……酒里有毒?” “哎呀,我也吃过菜、喝过酒,怎么办呀?我会不会也中毒吐血呀?” …… 忐忑不安的姑娘们七嘴八舌,纷纷把矛头指向栗海棠。 栗海棠心中冷笑,这黑锅她可不背。鬼知道莫妍秀打了什么鬼主意?至于有没有中毒还两说着呢。 “师父,我们进去看看吧。” “让人把莫三姑娘抬出来吧。再派人去请莫夫人和莫二夫人前来,毕竟莫三姑娘是南府的庶女。”诸葛弈坐在小木凳子上仍不影响他的衿贵气质。 栗海棠认同地点点头,吩咐杨嫫嫫找两个老婆子进去抬人。 “不必了。” 莫妘秀牵着小妹妹如秀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跪在栗海棠面前,“她杯中酒的毒是我下的,等她回到家中后我才会将缓解痛苦的药给她。” 众人一片哗然,难以相信地打量着性情温雅的莫大姑娘竟然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 栗海棠沉默地看着莫妘秀,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妘秀姐姐,能告诉我……原因吗?” “因为我要留在奁匣阁作人质,而我离开后她和周姨娘定会百般刁难我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小妹妹如秀。为了她们不受威胁,我只能出此下策。” 莫妘秀瞳眸清冷,神色平静。在众人看来,她俨然一副视死如归、万念俱灰的麻木样子。 “那么我就好奇了,莫大姑娘为何在奁匣阁动手,而非在自己家动手呢?” 元俏姑娘出声质询,也说出众姑娘们心中的疑惑。甚至,此话引出更多的遐想,比如……莫大姑娘为奉先女顶罪,真正想除掉莫三姑娘的人是奉先女。 莫妘秀阴森冷笑,看向元俏姑娘,“听闻元姑娘是家中的嫡长女,不知你与姨娘所生的庶姐妹相处如何?感情又如何?” 元俏哑然,尴尬地清咳两声,反驳道:“我自幼在老祖母身边长大,与后院里的庶姐妹们不常一处玩耍,故而……” “等元姑娘被庶姐妹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再来质询我吧。” 莫妘秀态度冷硬,直接驳了元俏姑娘的面子,一句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栗海棠猜测莫妘秀此举的真正想法,难道在莫氏南府里果真没有莫妘秀的安身之所吗? 东花厅与奁匣阁相连的狭窄小门儿被撞响,莫妍秀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愤愤怒吼着扑向莫妘秀…… “莫妘秀,你这个贱人,我要你死!” “啊!给我去死!” 莫妍秀发疯似的撕扯着莫妘秀的头发,众姑娘们吓得纷纷掩嘴后退。 栗海棠上前一脚踹到莫妍秀的肚子,将她与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的莫妘秀分开。 “敢在我的奁匣阁里动手,你当我是死人啊!” 第101章 海棠发狠 “栗海棠,你敢对我动手!” 莫妍秀愤恨地瞪大眼睛,捂着肚子站起来冲到栗海棠面前,扬手挥起朝着她的脸打去。 “我为什么不敢?” 栗海棠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精准无误地掐住她的脖子,冷嗤道:“莫妍秀,你们姐妹之间的仇怨滚回家去关门解决,敢在我的奁匣阁撒泼,找死!” “栗海棠,你与莫妘秀勾结谋害我,我要告诉族长大伯,请他联合八位族长一起治你的罪!”莫妍秀用力挣脱开手腕上的钳制,恢复自由的双手张牙舞爪地抓向海棠的脸。 “治罪?今儿我便掐死你,看谁敢来治我的罪!” 掐在纤细脖子上的小手收力,只听得莫妍秀痛苦地呜咽一声,抓向海棠的双手反握住掐在脖子上的小手,拼尽力气想扳开。 虽然莫妍秀比栗海棠大上三岁,可她的力气却没有海棠的力气大。即便是莫氏南府的庶女也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又得莫二爷宠爱,身边的丫鬟和老嫫嫫比莫妘秀这个嫡女还要多。 相形之下,栗海棠生在贫穷家。打从会走路便跟着母亲下地干农活儿,后来又担起照顾弟弟旺虎和忙家务的重担,上山砍柴、挑水浇地更不在话下。 扳不开掐在脖子上的手,莫妍秀把希望寄于站在不远处的银发少年,张开五指的手伸向他,可怜兮兮地央求着:“子伯哥哥救我!子伯哥哥,你能管得她,快命令她放了我呀。子伯哥哥救命啊!” 栗海棠回头轻佻一笑,杏眸妖媚生波,不仅诸葛弈心脏漏跳一拍,在场的众家姑娘们也呆滞了目光。 “子伯哥哥,救我!” 莫妍秀涨着一张大红脸,呼吸困难地大张嘴巴,喉咙里发出“咝咝”的急促喘息声。 “想活吗?” 轻飘飘的声音钻入神魂渐渐涣散的耳中,莫妍秀勉强睁开眼睑,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清冷花颜。明明她占了身高的优势,但从气势上却矮了三分,打心底油然升起一丝死亡的恐惧。 是的,她在这双熠熠闪亮的黑曜杏眸中看到冷戾的杀意。 “想活就给我跪下求饶。你再敢动歪心思,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栗海棠微仰小脸,双瞳闪动阴森寒意。 “我……我……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莫妍秀垂睑纠结地喃喃自语,身体已先一步缓缓坠落。 “放开她!” 一道声音从姑娘们中间传来。踩着莲花碎步走得极稳极快,眨眼间便来到莫妍秀身边抬手将她拉起来,另一手握成拳头毫不犹豫地砸在掐住她脖子的手腕上。 栗海棠浅浅低哼声,捂着被砸中的手腕后退两步。 诸葛弈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住海棠的肩,神色淡淡地瞟了眼替莫妍秀出头的姑娘,心里默默把这笔账记在了栗族长的头上。 “师父,我没事。” 栗海棠揉揉手腕,悄悄攥攥拳头。幸好这姑娘的力气小,一拳头并没有砸碎她的腕骨,不过明天肯定会红肿的。 那姑娘把莫妍秀护在身后,一副“天不怕”的叉腰指着栗海棠鼻尖大骂:“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拿我们当逗闷子的玩意儿?哼,别以为我们奉父母之命来奁匣阁便是你所说的人质,你在我们眼中只是个物件罢了。” “对,我们才不是来当人质的。我们不过是难违父母之命,不得不来陪着你胡闹。念在你出身贫贱,我们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就是!真以为当上奉先女便能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吗?说白了奉先女就是一个卑贱的祭品而已,与祠堂供桌上的那些供果没什么区别。” 各府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鄙夷、嘲讽、嗤之以鼻…… 护在莫妍秀前的姑娘倨傲地威胁:“栗海棠,我警告你。再敢怀着不敬的心思,我们决不会轻饶了你。” 栗海棠抱着手臂,打量与她同龄的姑娘。这姑娘生得一双凤眼,眼尾上吊很是霸气。曾听栗君珅说过,他有一对双胞妹妹,大妹妹有最漂亮的凤眸,小妹妹有一张樱桃小口。 姐妹二人年龄小,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多少家族的老爷们常常与栗族长逗趣要结亲家,栗族长也以此为荣,更加宠爱两女。 “你是栗族长的嫡女?” “你猜对了。我就是栗氏中正府的嫡小姐,栗云梓。” “哦,栗夫人果然守信,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来当人质。” 栗海棠冷睇一眼,转身面向众姑娘们,从左到右挨个儿审视一遍。 “你们刚刚对我不敬,对先人不敬,我该如何禀明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治你们一个蔑视先祖、污言奉先女、大闹奁匣阁之罪?” 一开口便列出三条罪状,众姑娘们吓得垂头连连后退,生怕慢一步被抓出去问罪惩罚。 栗云梓见状,伸手推了栗海棠一下,讽刺道:“哎,你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当上奉先女就了不起吗?你能锦衣玉食还不是拜我母亲的恩赐。你如今忘恩负义与八大家族为敌,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对对。” 莫妍秀也忍不住站出来欺压栗海棠,与栗云梓一唱一喝道:“栗大姐姐说得对。你若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就学学先前的莫大姑娘。先前莫大姑娘也闹腾,可终究怎样了?还不是被我的族长伯伯吊起来毒打一顿,饿了十日才饶恕她。” “是啊。栗海棠,你不是莫大姑娘的好妹妹吗?你该学学她,躲在奁匣阁里苟且偷生,少管闲事!”栗云梓叉腰往前一步,故意用臂弯撞了下栗海棠受伤的手肘。 “嘶!” 栗海棠低头看看已经红肿像小拳头一般的手腕,睁大眼睛将泪花逼回去,她才缓缓抬头,那没有受伤的手如闪电般伸出,一下子掐住栗云梓的脖子。 “栗云梓,你自找的,别怪我!” “唔!卑贱的女人,你敢对我……唔……放手!” 栗云梓握住掐住喉咙的手,抬起脚便要往对方的膝盖踹去…… “找死!” 膝盖挨了一脚,栗海棠硬撑着没有跪下,掐在栗云梓喉咙的小手不受控制的用力…… “啊!” 栗云梓大叫一声,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围观的众姑娘们也吓得纷纷捂住嘴巴,睁大眼睛盯着躺倒在地上的栗大姑娘。 第102章 血染金莲 栗海棠想过很多种与各府娇生惯养的姑娘们斗智斗勇的景象,唯独没有猜到这种情况。她不过是掐掐喉咙,竟然能把栗族长的大闺女给吓昏了? “喂,你真的吓晕啦?” 栗海棠用金莲小脚踢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栗云梓胳膊,看她紧闭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样子应该是……装的。 “栗海棠,你杀了栗大姑娘!”莫妍秀捂着脸一副惊慌的样子。瞧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太多了,她绝对是佼佼者中的第一名。 栗海棠冷冷斜睇莫妍秀,讥讽地问道:“莫三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了人?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今儿的事情全是你惹出来的,等我见到莫族长定会一五一十的禀告。” “栗海棠,你与莫妘秀联手谋害我,给我下毒。你们才是罪大恶极之人,竟反来污蔑我,你……”莫妍秀转身怒瞪跪在地上沉默无语的莫妘秀,“还有你!我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栗海棠冷哼,托着受伤的手腕走向莫妘秀,“妘秀姐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下毒,我也明白你心中所求。但是我不能答应你,请你带着如秀妹妹回去吧。” 莫妘秀仰头含泪,哽咽着问:“栗大姑娘,你是嫌弃我吗?” “不,我真心想结交妘秀姐姐为朋友,哪敢嫌弃。”栗海棠单手扶起她,安抚说:“我的奁匣阁规矩多,并非姐姐幻想中的安享平静之地。妘秀姐姐,把解毒给我,领着如秀妹妹回去吧。” 莫妘秀微怔,默默地解下系在腰侧的荷包,双手捧给栗海棠。 栗海棠拿过来,浅浅一笑:“妘秀姐姐,我的手受伤了,不能亲自送你到门口,还望原谅。” “不,栗大姑娘,是我对不起你。” 莫妘秀羞愧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带着小妹妹一走,她闯下的大祸将嫁转到栗海棠身上。不管莫妍秀的毒是否解除,莫族长都会以“保护不力”的罪名训斥栗海棠。明明是她做下的罪孽,却让栗海棠帮她代受了,莫妘秀愧疚得泪流满面。 一位老嫫嫫帮莫大姑娘和莫七姑娘引路,从东跨院的小偏门悄悄离开。 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莫妘秀看着高高的奁匣阁正屋。她走之后,这座奁匣阁将成为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各府的姑娘们全部囚禁在这里,而栗海棠故意放她和小妹妹一条生路,于她们姐妹不知是福是祸。 马车缓缓离开东夹道,隐藏在角落里的各府探子便忙碌起来,纷纷往各自的主家传讯息:莫氏族三女只留庶女三姑娘。 奁匣阁里死一般的寂静,高墙外的探子无法知晓里面正发生着什么。当然,被困在高墙里的各府姑娘们此时还不知道她们即将面临着什么。 送走了莫氏姐妹,待到老嫫嫫回来复命,栗海棠才吩咐李嫫嫫去后院找刘厨娘重新做一桌饭菜过来。 李嫫嫫答应着去了后院,临走前悄悄与杨嫫嫫递换个眼色。杨嫫嫫也忐忑不安,时不时偷瞄神色淡淡的诸葛弈。 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各府的姑娘们,八大家族和贵府送来的“人质”足足五十个,其中还有像元俏姑娘这种八杆子打不着的豪绅家族送来讨好的“人质”。 栗海棠懒洋洋地扭扭腰、动动脖子,平静地小脸看不出半分痛苦。 杨嫫嫫领着几个老婆子在正屋檐廊下摆好桌椅,又在旁边放了四个取暖的炭盆。初春风冷,又临近黄昏,最容易染上寒症。 诸葛弈坐到椅子里,对着栗海棠招招手,“过来!” “师父。” 栗海棠小跑到他的身边,把红肿如拳头的腕子递过去,一脸惊诧地大呼:“哎哟!受了这么重的伤呀。” 诸葛弈斜白一眼,又心疼又无奈地诘问:“你以为呢?” “嘿嘿。” 栗海棠憨憨傻笑,全然没有刚刚掐人脖子的狠戾模样。 杨嫫嫫吩咐小丫鬟们端来净手的水,又让老婆子去后院收集些干净的雪来冷敷。 瞧着一群人为了栗海棠的腕伤忙碌着,总有些人看着扎心,总有些人愤愤不平,总有些人耐不住性子甘作出头鸟…… “栗海棠,我们在奁匣阁待烦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 栗云梓把披在身上的狐裘斗篷拉紧。刚才慌慌张张从东花厅跑出来的时候幸好抓来自己的斗篷,不然和身后这群蠢货一样挨冻。 栗海棠背对着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姑娘们,唯有诸葛弈和杨嫫嫫看到她眼中闪烁狡黠的光芒。 “有仇不报非君子,枉作小人无谢言。” 诸葛弈清浅低喃,只能他和海棠能听得到。 栗海棠温婉一笑,柔柔地说:“师父放心,我没打算让她们囫囵个儿的回去。” “放手去做,为师在呢。” 诸葛弈为她揉散了腕上的淤血,用浸过雪水的药棉带松松缠在腕上冷敷。 栗海棠回身,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睥睨满院的姑娘们,尤其站在最前面的栗云梓和莫妍秀。 “大闹奁匣阁,害我的手腕受伤,又犯了三条大罪。你们……” 目光扫向站在左侧的程、司、燕家的姑娘们。 “你们……” 目光移向右侧的闫、典家的姑娘们。 “还有你们……” 站在最前面不怕死的莫、栗、乌家的姑娘们。 栗海棠昂首蔑视这些端着闺门贵秀的架势,语言无礼、举止浮躁的同龄女孩们。既然八大家族的掌权者们想要试探她,她又怎好委屈自己非要伪善作势、拂了各家主子们的好意呢。 “杨嫫嫫,把我为各府姑娘们准备的绣花鞋请出来,让姑娘们穿着新绣鞋回家去。” “是。” 杨嫫嫫眼中微微闪烁寒意,转身进到奁匣阁,去了二楼取来栗海棠专门派她暗中找绣娘缝制出来的百余双绣花鞋。 栗海棠坐在椅子里,看着杨嫫嫫领着小丫鬟们捧着托盘,托盘上摆放十双绣工精美的三寸金莲。说是三寸,实则二寸半。 “奁匣阁招待不周,各位姑娘们没能好好的吃顿饱饭,我心中惭愧。这绣花鞋算是我对各位姑娘们的心意,还请笑纳。” 莫妍秀摇头,把小丫鬟们塞到她手里的绣花鞋丢掉,“我不穿!” 栗海棠阴恻恻一笑:“不穿?好啊!不想穿绣花鞋,那你也休想离开奁匣阁。” “栗海棠,只要我们穿了鞋,就可以离开吗?” “对。” 得到肯定的回答,栗云梓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脱掉自己的绣鞋,将那二寸半的绣花鞋硬生生往脚上套。 “啊!好痛!” “这……这是什么!好痛!” “鞋里有针?哎哟,我的脚……我的脚……” 坐在地上的姑娘们痛苦的大喊大叫,一个个把穿上的小绣鞋从缠足的小脚上拔下来,裹足的白布渗出鲜红的血液…… 栗云梓惊恐地看着周围抱着鲜血淋淋的缠足小脚嘤嘤哭泣的姑娘们,她用手指探入小绣鞋里,硬木拱起的鞋底竟埋藏无数个细小的针尖。 “栗海棠,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第103章 项庄舞剑 “害你们,怎么可能呢。” 栗海棠歪歪靠在椅背上,小手托着下巴欣赏这满园血色金莲的“奇景”,黑曜杏眸波光流转宛若飞潭上的霓虹,让人移不开眼睛。 诸葛弈浅呷一口茶,掩藏失神的窘态。 众人的视线皆在栗海棠脸上,无人注意到诸葛弈懊恼蹙眉的表情。 栗海棠让杨嫫嫫拿来一双二寸半的金莲绣鞋,食指探入鞋内随即抽出,莹如玉的指尖上凝着一颗圆润的朱砂血珠。 “这些绣鞋是各府的夫人们送来的年礼,真真是用心良苦呀。” 小小手掌托着金莲绣鞋,起身步下台阶在瘫坐在地上哀声连连的众姑娘们中间巡回闲步。 “我呀想到各府的姑娘们会来奁匣阁喜不自胜,日思夜想该准备什么样的薄礼才好呢?” 栗海棠来到栗云梓的身边,居高临下睥睨她,讽笑道:“栗夫人与各府夫人的交情真是不浅啊,一呼百应,送的年礼都如此默契。我能躲过一个、二个、三个,不一定能躲过所有人的算计。” “既然这些绣鞋是你们的母亲送来的,那么我今日借花献佛送还给她们的女儿。” 察觉到无数仇恨怨恨的目光,栗海棠若无察觉似的继续说:“原先的鞋面里藏了不少能使伤口溃烂的毒粉,可见送礼之人多么心思狠毒,欲置我于死地。但我不同,你们手里的绣鞋是我请瓷裕镇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绣制的鞋面,保证干干净净。” “栗海棠,你说话算话?我穿上鞋子就可以离开?” 莫妍秀梗着脖子看向海棠,气势明显矮了半截。 一时忍辱又如何,今日丢了面子,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找补回来。她现在有比欺负栗海棠更重要的事情急待处理。等回家后定要把这双藏了无数细针的绣鞋逼莫妘秀穿上,让她从莫氏南府一路走回奁匣阁。 栗海棠浅浅一笑,“当然。只要你穿着这双绣鞋走出去,我就放过你。” “一言为定。” “好说好说。” 莫妍秀咬牙,栗海棠笑了。 有一种痛叫蚀心剔骨,有一种恨叫至死方休,有一种苦叫委屈求全。只要能在未来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于她看来都不算什么。 四寸银莲硬生生套在二寸半的小绣鞋里,每往前迈出一步,脚底早已骨断的脚趾被刺破缠足布的细针扎刺。 莫妍秀紧紧咬唇将呜咽声含在嘴巴里,泪水溢出眼眶湿了脸颊,含着满腔怨恨一步步朝着东跨院的垂花门走去。 “栗海棠,你别得意忘形!等我回家后定要向父亲和母亲禀告你的恶行,你给我等着!” 栗云梓咬牙套上二寸半的小绣鞋,摇摇晃晃地走在莫妍秀身后。她决不会让栗海棠活着看到明早的日出,她会把这双小绣鞋狠狠甩在栗海棠的脸上,会用世间最毒辣的手段折磨她,直到…… “李嫫嫫,等莫三姑娘和栗大姑娘走出东跨院时,把小绣鞋收回来。” “是,老奴明白。” 李嫫嫫一挥手,三四个老婆子便悄悄地跟着她一同尾随二位姑娘去了。 有了栗、莫二姑娘的带头,不想留在奁匣阁的姑娘们也纷纷咬牙忍痛穿上小绣鞋,一个个恨之入骨的眼神投向笑容恬淡的栗海棠。 “栗海棠,我们不会白白挨你欺负的,走着瞧!” 一位乌氏族的姑娘留下这句狠话,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狼狈地跪爬向东跨院。 栗海棠讥讽笑道:“哎哟哟,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乌氏族的姑娘果然聪明,可惜是搬上台面儿的半个主子。” “你……” 那乌氏族的姑娘回头瞪了栗海棠,眼中含恨。依旧狼狈地跪爬向东跨院,走过身边的各府姑娘们鄙夷的哼声源源不断灌入耳中,泪花止不住地流,滴滴落在脏污的手背上,可她恍如无所察觉,依然如故。 她是搬上台面儿的庶女又如何? 她的亲娘是连个姨娘名分都争不上的外宅妾又如何? 她被父亲接回乌氏西府便是一个搏得未来的机会,她会利用这个乌氏族四姑娘的身份好好的谋划一个未来,让她苦命的亲娘不再受人白眼,也能堂堂正正的搬入西府享荣华富贵。 站在台阶上,栗海棠看着那个用最屈辱的方式离开奁匣阁院子的姑娘,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 “杨嫫嫫,去把乌氏族姑娘的绣鞋脱掉,扶她去东跨院治伤。” “是。” 杨嫫嫫走向垂花门,在那姑娘怔愣之时用力脱下鲜血淋淋的小绣鞋,伸手扶起她。 “你们想干什么?” “恭喜你,成为奁匣阁的人质。我,留下你了。” 栗海棠已来到她的面前,把自己的一块帕子递给她,“你叫什么名字?” “银铃。” “乌氏族年轻一辈的姑娘们名字从‘金’?” “不。我是外宅娘子所生,故而不与乌氏族女儿家的排字辈。” “原来如此。”栗海棠微颌首,吩咐:“杨嫫嫫,你且扶银铃姑娘回房去治伤,再让后厨备些软糯好消化的食物端给姑娘。” “是。” “栗大姑娘,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留下我?” 乌银铃不解。她一没好身份,二没好容貌。就算有一日栗海棠与乌氏族撕破脸,乌氏族根本不会关心她的死活。 留下她作人质,栗海棠太亏了。 栗海棠会心一笑,递出去的帕子没有被接,她只好亲自为乌银铃擦拭额上的汗珠,语气淡淡地说:“我想要找那些与我有着相同命运的女子为伴儿。” “相同命运?” 乌银铃呢喃着,任由杨嫫嫫搀扶回东跨院的一间屋子。 栗海棠回身,偏巧看到提着一双小绣鞋,笑盈盈打量她的元俏姑娘。 “元俏姑娘,你不想回家吗?” 元俏姑娘撇撇小嘴:“我又不是八大家族送来的人质,我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我是奉家中祖父之命来与你结交的,又不是来当人质讨你欢心的。” “既然如此,你热闹看够了,也该回了。” 栗海棠懒懒地瞟一眼,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与这位美得冒泡的姑娘根本不是一路人。与其虚以委蛇的与她斗智,还不如早早打发了她,免得又生出事端。 “等等。” 元俏一个错步拦住栗海棠,她掂量掂量手里的一双小绣鞋,饶有兴味地问:“栗大姑娘,我相信这些藏有细针的小绣鞋是各府夫人送给你的,不过你下令让各府姑娘们穿着走出去,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第104章 诡异花朵 栗海棠漂亮的柳叶儿眉微挑,端详元俏姑娘这张美艳无双的容颜,不冷不热调侃道:“元俏姑娘懂得真不少。可惜你对牛弹琴,我……”佯装可奈地撇撇小嘴,一脸无辜地说:“没听懂,怎么办?” 元俏姑娘脸色垮下来,犯愁地揉揉太阳穴,斜眼瞅着栗海棠,“我说栗大姑娘,你以后要参与八大家族的各种经商事务。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你还想与商场上的老狐狸们斗智斗谋?”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小脸,炫耀地反驳:“我有师父,我才不怕呢。” 元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回头看向檐廊下静静品茶的银发少年。生得醉人芳心的一张绝世俊颜,拥有世人闻之德行无不赞叹的温和脾性,遇到百年难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又有谁人不心动? “元俏姑娘看够没有?再多看一眼,我可要按时辰算钱啦。” 栗海棠一步挡在元俏姑娘面前。虽然她的身高没有优势,好在地上有个块大石头正巧来垫脚,恰好她的脑袋挡住对方的视线。 元俏姑娘怨念地翻翻白眼,赌气把小绣鞋塞到海棠怀里,气呼呼地说:“不用送我!” 栗海棠抱着小绣鞋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傲娇地反驳:“哼!谁要送你啊!你以为自己是哪棵葱?哪瓣蒜?哪家的大头菜呢?” “你……栗海棠,你有闲心去欺负别人吧,我才懒得理睬你呢。” 元俏姑娘气鼓了小脸,两颊红红的。她想学着泼妇骂街怒怼几句,可视线与银发少年含笑的龙眸相汇时脑袋里瞬间空白一片,嘴巴张都张不开,更别提学泼妇骂街。 栗海棠哈哈大笑,忽然发现这位元家嫡小姐也是不错的,也许再打几次交道会成为一起淘气的玩伴呢。 “哼!栗海棠,咱们后会有期!” 撂下狠话转身就跑,元俏姑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都怪栗海棠害她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讨厌的臭丫头。 “慢走不送啦!” 挥一挥小手,情敌再见! 看到从东跨院回来的杨嫫嫫,栗海棠指着元俏姑娘的背影吩咐:“杨嫫嫫,代我送元俏姑娘出去。” “是。” 杨嫫嫫好脾气地应着,转身去追羞愤暴走的元俏姑娘。虽然不知道元家派个嫡长小姐来奁匣阁凑热闹是什么用意,但过门便是客人,怎有不送出门客套几句的理儿? 尽管元俏姑娘没甩个好脸色给杨嫫嫫,身为忠奴为了自家小主子的脸面只能陪着笑脸目送元家的马车缓缓驶离。 送走了一群女妖魔,又送走了一尊元家大神,热闹半日的奁匣阁终于安静得能听到晚风刮过檐上灰瓦的声响。 已是初春时节,夜仍觉寒意凉凉。 强留诸葛弈一起用了简单的晚膳,亲自送他走西跨院的偏门离开。栗海棠才想起乌家的那位小姑娘,乌银铃。 “李嫫嫫,你找个妥当的老嫫嫫派去东跨院照顾银铃姑娘,千万不能亏待了她。” “大姑娘放心,老奴早已派吕婆子去东跨院。”李嫫嫫上前与杨嫫嫫一同扶着海棠,又说:“今日各府的姑娘们穿出去的鞋子都在离开前留下了,我亲自一双双收拾到小箱子里上了锁,钥匙放在大姑娘妆奁台的小抽屉里。” 栗海棠微微点头,好奇地问:“有没走的吗?” “有。”李嫫嫫冷冷一笑,不屑道:“没走的几个人里有我认识的。她们根本不是谁家的庶出小姐,是几位夫人身边得宠的一等大丫鬟来冒充。” 栗海棠笑叹:“世上最不缺聪明人,世上也最不缺真正的傻人。可偏偏有傻人故作聪明,而聪明人反被聪明误干出傻事来。唉!真不知是她们太小瞧了我,还是我太高看了她们。” “大姑娘要如何处置那几个冒充的丫鬟?” “还能如何,自然是留下来逗闷子玩呗。难道我奁匣阁的粮食不要钱吗?白白的养着她们?”栗海棠全无在意地打趣,瞥见那五个冒充贵府小姐的大丫鬟趾高气扬站在院子里,歪头凑近李嫫嫫的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李嫫嫫笑眯眯地连连应“是”,与杨嫫嫫递个“有好戏瞧”的眼色便乐颠颠地往后院跑。 栗海棠和杨嫫嫫瞅着李嫫嫫的背影都忍不住笑了,继续手挽手往奁匣阁正屋走去。 “哎!栗大姑娘请留步。” 五位“小姐”中最年长的一位姑娘叫住栗海棠,佯装恭敬地行了万福礼,问:“栗大姑娘,我们愿意留下来作人质。不知今晚……我们要住在哪里?” 栗海棠懒懒地摆摆手,“一会儿自然有人来领你们去住处,且等着吧。” “栗大姑娘,我们是……我们……” 姑娘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胆量把话说完。没办法,谁让栗海棠已进入正屋里去歇息呢,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闯进去啊。 五个姑娘没办法,只好挨饿受冻,站在初春的夜里等着来领她们去住处的人。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梳洗完毕,栗海棠懒在拔步床上昏昏欲睡,指挥着杨嫫嫫给她拿补身的药丸、温水、蜜饯。 杨嫫嫫被指令得团团转,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温柔软语地劝海棠多注意休息,免得落下病根儿。 栗海棠敷衍地答应着,翻身躺好,缓缓闭上眼睛…… “咦?什么味儿?好香啊!” “还能是什么味儿,当然是博山炉里的檀香味儿。主人用的檀香味道极淡,闻着这气味的确能静下心来。”杨嫫嫫坐在床边为小姑娘揉按着受过伤的双腿。快到春天雨季,到时候受伤的双腿肯定会麻疼麻疼的。看来明日要去无心院找主人问个药方子,最好是泡汤时能用的,免得看到她一脸愁苦。 “不,不是檀香味儿。是兰花香,小兰姐姐最喜欢的兰花香!” 栗海棠惊然坐起,一把翻开枕头…… “妈呀,这是闹鬼了?” 杨嫫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地看着床头那十几朵洁白的花,正是先前莫大姑娘最喜欢的白玉兰。 栗海棠捂着扑腾扑腾跳的心口,盯着床头那十几朵白玉兰出神儿。她曾经日夜祈祷小兰姐姐能来看看她,即便做了阴间的鬼魂也没关系,她不害怕。 可是,当枕头下压着这十几朵白玉兰花时,她竟……怕了。 “小兰姐姐何时回来的?她把最喜欢的白玉兰压在枕头下,为了警示我什么呢?” 栗海棠试探地伸手去拿起一朵白玉兰。也许因为被枕头压得时间太久,花瓣已显得枯萎。 杨嫫嫫也放大胆子拾来一朵瞧瞧,“大姑娘,你猜这会不会谁的阴谋?故意借莫大姑娘喜欢的兰花来吓唬你?” 栗海棠看看杨嫫嫫,又看看床上这诡异的白玉兰花朵,这种猜测无不道理。 “杨嫫嫫,你且把花悄悄埋掉。不要声张,师父那里也不要说。” “大姑娘的意思是……” 栗海棠点头,“对,就是你想得那样。” “老奴明白。” 杨嫫嫫释然一笑,把花儿收了悄悄走暗楼梯去后院埋了。 第105章 可爱傻姐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的镂空雕花顽皮地跳跃进屋子里,在地上映出漂亮的花影。 因那十几朵白玉兰花纠结到半夜的栗海棠给自己放松守时行事的规矩,故意拖延半个时辰才起床。 迷迷糊糊地围着被子坐起来,她揉揉发胀的眼皮,微微眯起一条缝儿…… “啊——!” “怎么了?怎么了?” 门外的杨嫫嫫和李嫫嫫听到卧房里栗海棠的尖叫声,连忙掀帘闯进来。 同时,院子里的三个少年也吓呆住,寻声确认是二楼卧房的窗子传出来的尖叫声,三个少年已来不及冲进屋子里走楼梯,直接一个个跃身破窗而入。 “啊——!” 栗海棠惊声尖叫。 “哎哟哟!” “妈呀!” 杨嫫嫫和李嫫嫫捂着胸口一脸诧异地瞪着破窗而入的三少年,而拔步床的栗海棠小脸布满恐惧,黑曜大眼睛盯着床角。 看见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诸葛弈眉心蹙起,大步走过去坐在拔步床边将小姑娘揽入怀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床角摆着一束新鲜盛开的白玉兰,显然有人悄悄潜入屋子里放的,而守在外面的小丫鬟们根本没有察觉。 “师父,是小兰姐姐喜欢的白玉兰花。” “嗯,我知道。” 诸葛弈将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膛,回头示意栗君珅和莫晟桓将整个屋子仔细巡察一遍。 杨嫫嫫和李嫫嫫也后怕地在四处察看蛛丝马迹。 “师父,昨晚我准备睡觉时也发现枕头下的花儿。”栗海棠往他怀里躲躲,粉嫩的唇压在他的耳边小声问:“师父,你猜会不会是小兰姐姐的鬼魂回来看我?她怕我不知道所以留下她最喜欢的花儿作提醒?” “人死如灯灭。倘若世上真的有鬼,为何我从未等来我想要见到的那些鬼魂呢?”诸葛弈悄悄亲亲她的额头,柔声安抚:“别怕!师父定会抓出那个人。” “我不怕,只是……”看到诸葛弈的黑脸,栗海棠笑嘻嘻地承认:“嘿嘿,有点怕,有点怕。” 诸葛弈无奈苦笑,抬手捏捏她的脸蛋。白白嫩嫩、水水润润,美好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手,可…… “子伯兄,暗楼梯有脚印,应该是老婆子的鞋。鞋印宽,泥印子重,我判定老婆子的身形肥胖,应该和……”栗君珅用眼神测测杨嫫嫫和李嫫嫫,最终抬手指向李嫫嫫,“应该和李嫫嫫的身形差不多。” 李嫫嫫郁闷地垮下脸来,怨念地看向低头偷笑的杨嫫嫫,小声嘀咕:“我才没有很胖呢,不过比杨嫫嫫长得富态些。” 杨嫫嫫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离她们最近的莫晟桓也咧开嘴“哈哈哈哈”大笑,看得其余三人莫名其妙。 栗君珅才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得身后的小木门后传出低低浅浅的笑声。他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对着在场的众人做出禁声的暗示。 莫晟桓转身盯着栗君珅指向的那个小木门,好奇地用眼神询问:你听到了什么? 栗君珅点点头,看向诸葛弈和栗海棠。 这是一间仅容得一人的小隔间,最初是用来堆积杂物的,后来被专设成茅房,至今仍在使用。 栗海棠好奇她的茅房里能藏着什么人?不嫌臭,不嫌恶心吗? 小小的一扇木门紧闭,从门缝隐约传出低低浅浅的笑声…… “嘿嘿嘿……呵呵呵……嘿嘿嘿……呵呵呵!” “嗷呜……嘿嘿嘿……” “哼……呵呵呵……好玩!” …… 栗君珅和莫晟桓交换个眼色,听最后两个字的音儿应该不是有年纪的老婆子们,也不像小丫鬟们的。 诸葛弈放开海棠,慢慢靠近小木门侧耳听了一会儿,见里面再没有笑声传出。他回头示意杨嫫嫫来推开门,毕竟里面的人是女子。 杨嫫嫫默默点头,极小心翼翼地靠近小木门。待她伸手正准备推的时候,忽然…… “嘿嘿嘿!花儿!妹妹最喜欢的花儿!呵呵呵呵!妹妹喜欢的花儿!” 里面又传出笑声,这次咬字清晰,让门外的人纷纷看向栗海棠:你有姐姐吗? 栗海棠翻白眼,指指自己的鼻尖:有,我就是我自己的姐姐,成不? “哼!” 瞧这群胆小鬼,不就是个女人嘛怕啥呀?还能吃了他们? 栗海棠用灵活的手托着受伤的手,毫不犹豫地抬腿一踹小木门,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出来!” “咣!” 因为用力大,小木门摇摇晃晃斜靠在隔墙上,固上旧半部的榫钉被踹脱节了。 门被破坏了可以再修于,可是躲在茅房里吓得捂着脸哇哇大哭的胖姑娘却让栗海棠为难了。 “哎哟!我的傻姐姐哟,怎么是你呀!” 见到坐在恭桶上掩面大哭的胖姑娘,栗海棠脑袋一阵犯晕,又哭又笑地跑进去把胖姑娘从茅房里领出来。 “我的傻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妹妹。” 胖姑娘委屈地抹着泪珠子,把藏在袖子里已经枯萎的白玉兰花朵捧在掌心里,重复着:“妹妹!妹妹!妹妹!” 栗海棠的心仿佛被鞭子抽打似的疼,她踮起脚尖抱住胖姑娘,哭着道歉:“对不起,傻姐姐,我没能保护好你的妹妹。害你失去最疼爱的妹妹,我对不起你,我该死啊!傻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胖姑娘低头,呆滞的眼睛盯着抱住自己大哭的小姑娘,重复着:“妹妹。妹妹,花儿……妹妹,花儿……花儿。” “海棠,你先别急着哭,你看她这意思是想把花儿送给你吧。”诸葛弈不敢靠近,怕激怒胖姑娘会伤害海棠。 栗海棠抽噎着放开胖姑娘,胡乱抹掉泪花,看到伸向自己的掌心里一朵枯萎的白玉兰花朵。她微仰头看着胖姐姐呆板无神的眼睛,轻声问:“傻姐姐,这花儿是送给谁的?” 胖姑娘甜甜地笑了,很温柔很温柔地唤出三个字:“小兰子。” 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涌出来,栗海棠蹲下来放声大哭。如果当初她早些知道奉先女就是莫心兰,如果她能早点去无心院找到诸葛弈,也许小兰姐姐不会成为活祭品。 “傻姐姐,对不起,小兰姐姐已经……已经……” 栗海棠无法说出那个“死”字,她没能救下莫心兰一直是内心最痛的伤。 平时,她可以若无其事的藏在心里,尽量不去揭开伤疤,尽量用替小兰姐姐报仇的想法来掩盖她的自责。而现在,当胖姑娘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再无法自欺欺人。 胖姑娘也蹲下来,托着枯萎白玉兰花朵的手伸到栗海棠面前,圆圆的脸、腼腆的笑、呆板无神的眼睛也有了些许光彩。 “妹妹。妹妹不哭。” 第106章 有人护着 栗海棠哭得伤心,胖姑娘急得慌了神儿一下子扑过去。身子重又力气大,直接把海棠压在身底下。 “嗷!傻姐姐你要压死我吗?” “嗷!师父,快把她扶起来,我要被她压死啦!” 栗海棠两只胳膊像划水一样乱挥乱舞,被胖姑娘强壮的身躯压得嗓音都变成九曲十八弯儿的调儿调儿, “哈哈哈,看你还敢不敢再哭了。” 莫晟桓笑着打趣,和栗君珅一起强硬拉起胖姑娘,诸葛弈趁机弯腰抱出小脸憋红的海棠。 “哎哟我的傻姐姐呀,你吃了多少好东西?这胖胖的身子养得比石头还重,差点要我的小命呀。”栗海棠跳下诸葛弈的臂弯,拍拍大吼大叫想挣脱栗君珅和莫晟桓的胖姑娘。 “妹妹!妹妹!” 胖姑娘眼中含泪,对着拔步床一声声地可怜怜地喊着。 栗海棠想要上前劝说,被诸葛弈拉回怀里护着。他示意栗君珅和莫晟桓放开,只见胖姑娘朝着拔步床扑过去,抓住堆成团的被子大喊:“妹妹!药!妹妹!药!……呜呜,没有药!没有药!” 诸葛弈按住海棠的肩让她先别动,“我去打晕她,你们护着海棠。” “好。” 栗君珅和莫晟桓齐伸手拉海棠到身后,以身体作人墙护着她。 诸葛弈一个闪身来到拔步床边,一只手拍了下胖姑娘,另一只手准备朝着她的颈后劈下时,胖姑娘却紧紧抱住被子呜呜呜的哭起来,口里声声念着“小兰子”。 从栗君珅和莫晟桓之间的缝隙钻出一颗小脑袋,栗海棠眨眨眼睛朝着哭泣的胖姑娘大声喊:“虎大姐。” “你闭嘴!” 栗君珅和莫晟桓同声斥喝,生怕激怒胖姑娘扑过来,连他们被压下地上。那脸,可是丢大啦。 这声“虎大姐”不仅没有预期中激怒胖姑娘,还让她停止哭泣,抱着被子一脸鼻涕泪儿的坐在拔步床下的脚踏上,疑惑不解地看着两个少年之间露出来的小脑袋。 栗海棠用力从中间挤出来,慢吞吞地蹭到诸葛弈身后,歪着小脑袋与胖姑娘大眼瞅小眼,然后…… 一幕让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齐举头望屋顶、低头翻白眼的事件发生了。 “虎大姐!” “嘿嘿嘿!” 胖姑娘丢开被子一把将海棠抱在怀里,像哄婴儿一样亲亲抱抱举……起来又放下了。没办法,实在太胖! 栗海棠欢欢喜喜地抱着胖姑娘那颗脏兮兮的鸟窝头,灵活的一只手从颈后塞进衣领里抓挠胖姑娘肥壮肉多的背。 “啊啊啊啊!痒!” “哈哈哈,虎大姐还是小时候那样,后背有一块神奇的痒痒肉。”栗海棠放开胖姑娘,哭过笑过之后竟有种失心丢魂儿的感觉。 胖姑娘情绪平静下来,她用脏兮兮、肥嘟嘟的手试探地触碰栗海棠的脸蛋,很小心、有些胆怯。 栗海棠耐心地坐着,看着那只脏兮兮的手颤抖又胆小地伸过来,似触非触、一触即离…… “桓哥哥,请你帮忙查一查虎大姐为什么变成这样。虽然她是个傻子,可毕竟是前奉先女的亲姐姐,应该得到莫氏族的善待。” “还有,我记得小时候,她没有变成这样。她是天生的傻胎子却有一颗善良的心,那时小兰姐姐会教我们识得很多字、说很多的话。” “桓哥哥,记得秘密调查,千万别惊动任何人。我想暂时留她住在奁匣阁里,免得放出去挨人欺负。” 语毕,那只脏兮兮肥嘟嘟的手终于大胆地放在栗海棠白皙圆润的脸蛋上,看得诸葛弈心里暗搓搓冒火。他小徒弟的脸蛋只能他摸!是他的地盘,这傻女人竟敢…… 栗海棠无察觉身后的两道怒焰目光,她的眼睛里只有傻傻的胖姑娘。 “放心吧,我这就去派人暗中调查。” 莫晟桓转身出去了,留下诸葛弈和栗君珅貌似保护状地守在这里。一个隐忍酸意,一个冷静自持。 “虎大姐,我们去洗澡好不好?” “饿!” “先洗澡,再吃饭。” 栗海棠拉起胖姐姐,吩咐李嫫嫫和杨嫫嫫:“去找一件平常的衣服来,再让刘厨娘做些甜口的吃食。”“是。” 杨嫫嫫和李嫫嫫出去了。 “海棠,把她交给老婆子们来顾照吧。” 诸葛弈拦住海棠,冷瞟一眼脏兮兮的胖姑娘。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虱子或者恶疾,万一病气过给他的小徒弟怎么办?小姑娘的毒才清除不久,身体还没有完全调理好呢。 栗君珅也觉得为难,劝说:“对,万一她伤了你怎么办。浴室那种地方,我和子伯兄又能闯进去。” 栗海棠牵着胖姑娘的手,说:“你们不懂我心里有多愧疚。虎大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儿,也是小兰姐姐的亲姐姐。我不能救下小兰姐姐,总该护着虎大姐吧。” “师父,珅哥哥,我心中愧疚,愿拼尽全力保护傻姐姐以慰小兰姐姐在天之灵。何况现在的我已今非昔比,想要护着她也不是没可能,甚至……” 栗海棠脸色变冷,语气沉沉地说:“倘若让我知晓谁敢欺负她,我决不会轻饶。我要让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知道,这个傻姐姐也是有人护着的。” 诸葛弈和栗君珅知道劝不住,只好认命地下楼去安排,尽量多挑选几个力大的老婆子帮忙。 栗海棠哄着胖姑娘下楼去一楼的大沐浴室洗澡。幸而早已安排好孔武有力的老婆子们,还在沐浴室里悄悄准备了麻绳子。 “我回来了。” 莫晟桓急匆匆赶来,脸色阴沉沉的,看到栗海棠时还不自然地扭头躲开。 “桓哥哥,你这是何意?难道害虎大姐变傻的人,与你有关?” 栗海棠语气不善,黑曜杏眸气呼呼地瞪着一脸羞愧的莫晟桓。 诸葛弈和栗君珅见此,一个推着莫晟桓去东花厅,一个安抚栗海棠别急着动怒。 “妹妹!” 被老婆子们强推进大沐浴间的胖姑娘回头喊了一声。 栗海棠无奈,吩咐杨嫫嫫代替她去安抚。 收到诸葛弈的眼神暗示,杨嫫嫫哪敢不答应,连忙一溜烟地跑进沐浴室,生怕栗海棠会闯进去似的把木门的锁都落下了。 诸葛弈拉着小姑娘来到东花厅,栗君珅表情严肃负手站在窗前,莫晟桓坐立难安小心翼翼地偷瞄海棠。 栗海棠坐下来与莫晟桓隔桌相对,小脸阴沉沉地说:“查得怎样?不会是你欺负过虎大姐,你自己又忘记了吧?” 莫晟桓涨红着脸,赌气地问:“海棠妹妹,难道我在你的眼里是那种无耻的人渣吗?” 第107章 兴师问罪 莫晟桓顶着一张大红脸,让人不误会都难。 诸葛弈和栗君珅在心里连连点头,暗说:是。 栗海棠更直接,张口反问:“不是吗?” “海棠妹妹!” 莫晟桓挫败地垮下脸,两条浓浓的一字眉也变成八字型,颇为有趣。 栗海棠低头偷笑,揉揉肿痛的手腕掩饰尴尬。 “晟桓也别装得如此委屈,谁让你平日的名声不好误导了海棠妹妹呢。”栗君珅坐下来,亲自为莫晟桓倒茶,“润润喉咙,快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莫晟桓摆着幽怨脸小口小口地喝,故意让这三人焦急。 诸葛弈懒得等他卖关子,转身走了。不过是查查最近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有何难的? “哎,子伯兄,你怎么走啦?”莫晟桓端着茶杯看着诸葛弈渐行渐远的背影,回头问:“他怎么了?” “他嫌弃你呗。”栗海棠撇撇嘴角,伸手抢来莫晟桓的茶杯,“快说呀,别让人焦急。” 莫晟桓为难地看看栗君珅,又看看栗海棠,“这件事情呀……你一个小孩子实在不适合掺和。要不这样吧,我们去替你出气,你呢好好照顾傻大姐。” “不用,我要自己亲手惩罚欺负虎大姐的坏人。”栗海棠愤愤地小拳头砸在桌上,茶壶茶杯震得叮咚响。 莫晟桓唉叹一声,求救地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察觉到傻傻的虎大姐身上定是发生过无法让栗海棠知晓的歹事,且与莫氏中正府有脱不开的干系。 “海棠,看来子伯兄也去暗查。不如等他回来后,咱们再商量如何去惩治那恶人。”栗君珅递给莫晟桓一个安抚眼神。 莫晟桓连忙开口道:“是呀,海棠妹妹,我查到的不一定是真,还是等子伯兄回来再……” 话未说完,便听到院子里忽然传来老婆子们凄嚎的叫声。 “怎么回事?” 栗海棠托着肿胀的手腕,起身要出去看看。 “海棠妹妹,我去吧。” 栗君珅欲拉住海棠,要代她出去察看。 莫晟桓也戒备地站起来,快速挡在海棠的面前。 奁匣阁正屋与东花厅的小门儿被大力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屋顶梁上的灰尘扬扬洒洒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咳咳!栗海棠,给我……咳……给我滚出来!” 栗夫人气势汹汹大声斥吼,眯着眼睛寻找栗海棠。在看到栗君珅和莫晟桓像两尊门神一样挡在栗海棠身前,她心中这把怒火瞬间烧得更旺。 站在栗夫人身后的莫夫人冷眼打量着莫晟桓,这个她最厌恶的庶子从出生到现在没一样令她满意的。不过玩物丧志、败家绔纨的烂名声倒是让她很高兴。 “母亲。” “给莫夫人,程夫人,典夫人请安。” 栗君珅恭敬地揖礼请安。虽然他不知道栗夫人和莫夫人领着一群妇人来此闹事的原因是什么,但若想伤害栗海棠,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莫晟桓也揖手道:“母亲。” 莫夫人冷冷地“哼”声,扭头看也不看他。 莫晟桓早已习惯,半转身向揖手道:“小侄拜见栗夫人,程夫人,典夫人,司夫人和各府夫人。” “免了。” 栗夫人不屑地摆下手,往前迈一步,厉声喝令:“让开!” “母亲!” 栗君珅挺直身板不肯退让。 “君珅,你敢忤逆我?” “儿,不敢。” “那还不给我让开!” 栗夫人怒形于色,见栗君珅稳如松柏定定站在面前,她恨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逆子!你竟敢忤逆我的话!” “母亲……” “要算账只管朝我来,你打珅哥哥做什么?” 灵巧的小身子从两个少年中间挤出来,栗海棠气势不弱地叉腰站在栗夫人面前,昂首挑衅:“最宠爱的闺女回去告状,你便气冲冲地跑来奁匣阁大闹。栗夫人,请问你眼里还有祖宗规矩吗?当我奁匣阁是栗氏中正府的后花园吗?” “呵呵,祖宗规矩?” 栗夫人冷笑,扬手措不及防打在栗海棠的小脸上,一巴掌还不足泄恨,扬起另一手又挥过来…… “啪!” 响亮亮的一声回荡在屋中,喧杂的众人纷纷噤若寒蝉,目光皆汇聚向栗海棠被打偏的小脸,五指印红红肿肿的浮现在白皙清秀的左脸颊。 “母亲!你怎么可以……” 栗君珅错愕一瞬,后知后觉地迈前一步挡在栗海棠身前,以身高优势向栗夫人施以威压。 栗夫人微仰头不可一世地说:“她胆敢谋害各府的姑娘们,其心可诛。我已向族长禀告此事,此恶毒女子不配为奉先女,更不配住在奁匣阁。” “我不配为奉先女?” 栗海棠冷眼打量着一个个精致妆容、自命不凡的贵府妇人们,讪讪开口。 “那么栗夫人、莫夫人、典夫夫、程夫人、司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请问企图谋害奉先女的人,不知八位族长会如何处罪,八大家族的族人们若知晓此事又会如何问罪各位夫人呢?” “你们好好想想,是你们向八位族长禀明自己送来的年礼里有一双二寸半的小绣鞋,且鞋面藏有使伤口溃烂的毒粉呢?还是由我来召集八大家族的族人们,亲自向他们说明谋害我之事的始末?” 程夫人大怒,指着栗海棠的鼻尖大骂:“你血口喷人!” “是吗?”栗海棠莞尔,唤来被打伤的李嫫嫫,吩咐道:“你去祠堂后院的罩房找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她那里有一本封皮有梅花印的记事簿借来。记得要恭敬些,不可惹执事老嫫嫫生气。” 李嫫嫫微微屈身,应:“是。” 栗海棠转身走回主位的椅子上坐好,轻揉火辣辣的左脸颊。 “栗大姑娘,你不该如此恶待我们的女儿。今日你若不给出个满意的答复,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位贵府的夫人站出来,含泪愤愤不平地威胁海棠。 栗海棠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揉着红肿的左脸颊,黑曜大眼睛呆呆地看向窗外。刚刚还晴空万里,片刻功夫已阴云密布,黑压压的让人感到窒闷,连老天爷都为她鸣不平呢。 李嫫嫫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大姑娘。” “念。” “是。” 李嫫嫫捧着封皮有梅花印的记事簿向众位夫人解释:“各位夫人,这是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记录下的。老奴现下便念给各府夫人听听。” “不必了!” 栗夫人吓得脸色惨白,欲图上前抢来那本记事簿,却被李嫫嫫机敏地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哈哈哈哈,栗夫人是何意呀?销毁证据?还是准备连执事老嫫嫫一并斩草除根?”栗海棠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栗夫人渐渐失了气势,怯弱又不甘愿地缓缓跪下。 “栗大姑娘,求你前事不究,恕我一命。” 第108章 喜讯来报 栗夫人忽然下跪认错令众夫人们瞠目结舌,而栗海棠接下来的话也让她们更加担忧。 “既然栗夫人认错,那就不念栗夫人的年礼啦。其余夫人的嘛……”栗海棠微微一笑,对李嫫嫫轻点头,“继续!” 李嫫嫫捧着记事簿,贼溜溜地眼睛偷瞄黑脸的莫夫人,装腔作势地“嗯嗯”清清喉咙,“老奴念了,请各位夫人恕罪。” 恕罪? 各府夫人心虚地低下头,纠结着自己该装傻充愣,还是学着栗夫人的样子下跪认错?谋害奉先女之罪从来不会因身份权势有轻重刑罚之分,更何况她们当初也是…… 扑通一声,一位夫人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说:“请栗大姑娘明察,我送来的年礼中有两双金莲,一双是我自己准备的,一双是栗夫人逼迫我放入年礼中的。我实在不知栗夫人意图借我之手谋害栗大姑娘,请栗大姑娘明察,恕我失察之罪。” 此话一出,接二连三“扑通,扑通”,十几个夫人都跪下来,委屈地为自己辨解,受栗夫人胁迫才逼不得己而为之。 栗海棠看着跪在下面的一群妇人,和七八个昂首挺胸不认错的夫人们。 “栗夫人,既然有人告你胁迫之罪,你可有话为自己辨白辨白?” 栗夫人挺直腰板,垂首敛眸,铿锵有力地说出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嗯,我也觉得此事非栗夫人一人所为。”栗海棠点点头,看向以莫夫人为首的那七八个不愿下跪认错的妇人们,轻叹道:“跪下求饶的各位夫人们爱女心切,怕我再伤害心爱的女儿才愿忍辱负重。” “师父曾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感动于各位夫人倾尽全力护女的心,今日便饶你们一回。日后倘或有人不思悔改,万一被揭发牵连出今日祸事,你们只能怨自己心怀鬼胎、怨不得别人喽。” “谢栗大姑娘。” 跪在地上的众妇人们齐磕头谢恩。心中有怨有气也没办法,谁让她们有把柄落在才十岁的小姑娘手里呢。 栗海棠起身来到栗夫人面前,主动伸出手,“栗夫人,我只与你说一句话。” 栗夫人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秀小姑娘,陌生得让她忐忑。 “请说。” 栗海棠倾身凑近栗夫人的耳边,嗓音轻得若不专注地听便会错过:“栗夫人,你终究没有栗燕夫人那般奸猾,是我看错了你。既然想保自己高枕无忧,你何不审时度势做点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呢。” 音落即离。 栗夫人看着渐渐拉开距离的小姑娘怔怔出神儿,连栗君珅上前扶她起来,并且护送她离开奁匣阁也深深陷入思考中。 栗夫人走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妇人们胆怯地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小姑娘。事已至此,她们最后悔的除了送自己的亲生女儿来作人质,更恨自己当初不该受栗夫人、莫夫人和闫夫人的威压胁迫收下那些藏有毒针的小绣鞋。 “各位夫人的罪,我记下了,也愿意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只要日后你们安安生生的少惹事儿,我便前仇不究,放你们一马。” “谢栗大姑娘。” 众妇人们心中暗喜,长长地舒口气。 栗海棠将妇人们脸上的喜色看在眼里,心底冷嗤,挥挥衣袖道:“回去代我好好安抚各位受伤的姑娘们,十日后再请她们送来奁匣阁。” “啊?” 众妇人们惊讶地张大嘴巴,一个个脸色由喜转怒。隐忍着站起来行过万福礼,含泪无力地说:“全凭大姑娘吩咐。” “嗯。” 栗海棠轻应声,看着那些捂着胸口、心碎一地的妇人们悄悄离开东花厅。留下来的唯有莫夫人和那些死不认错的夫人们。 她们跑来闹、跑来评理并不是真心替自己家的“女儿”讨公道,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是不得宠的庶女,二是堂侄女,三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贴身丫鬟。 俗话说:不是自己的肉,炖别人锅里不会心疼。 这些妇人跑来凑热闹,真正目的是讨好栗夫人和莫夫人。至于不露面的闫夫人也许因没送人质过来,这位外传菩萨心肠的她才没有来讨公道吧。 门外传来杨嫫嫫恭敬地唤声:“画师先生这么晚来奁匣阁,可是有事?” “是。” 隔着窗子,诸葛弈温润低沉地声音悠悠传入,栗海棠欢喜地伸着脖子高声:“师父,我在东花厅,快进来!” “好。” 诸葛弈应了一声,回头唤着:“你也随我进去吧。” “是是是。” 苍老的声音让栗海棠喜悦的小脸瞬间阴沉,她端着威仪的架势坐好,黑曜杏眸冷冷地盯着东花厅的偏门。 东花厅有正门两扇,两旁偏门各一扇。平时举行大型宴会,宴请族长、族长夫人或各贵府中的乡绅权贾才会开启正门;佳节小宴或女人们小聚时只开一扇偏门,往来进入也只走西边的小偏门。 杨嫫嫫走在前,引着诸葛弈和那声音苍老的男人走进东花厅。一进来便递个眼色给李嫫嫫,李嫫嫫悄悄来到莫夫人身边,准备扶她先去与东花厅相连的抱厦坐坐。 莫夫人却不领情,一脸厌恶地扬手打在李嫫嫫脸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用手碰我?” 李嫫嫫捂着脸默默垂泪,心中却不服气。她可是奁匣阁服侍奉先女的一等奴婢,就连八位族长都给脸面,这莫夫人竟如此不识好歹。 “杨嫫嫫,李嫫嫫,你们先去瞧瞧傻大姐吧。” 栗海棠打发二位嫫嫫,冷冷地瞥了眼仗势欺人的莫夫人,以及她身后那些不识趣的夫人们。目光移向诸葛弈,及跟在他身后的男人。 “师父,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小徒弟别生气。”诸葛弈来到主位旁的一个椅子坐下,微微歪着身子,说:“栗老伯来报喜讯,瞧着他在门外寻不到进来禀告的人,我便自作主张领他进来啦。” “喜讯?” 栗海棠打量着跪在地上一身缎袍的父亲,心底发寒。她母亲离逝才短短月余,她的父亲竟迫不及待迎新人进门? 栗锅子笑着从怀里抽出一张大红喜帖,喜滋滋地说:“栗大姑娘恩赐,小老儿如今不愁吃穿,只可惜内子病逝,留幼子年弱、家中无人照管。遂,小老儿新娶一房继室,乃栗里长的小姨子。嘿嘿嘿,小老儿想……想请栗大姑娘做主,允了这门亲事。” 栗海棠怅然,居高俯视跪在地上的亲生父亲,含泪苦笑道:“我母亲才死了多久,你就急着娶继室?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栗锅子一脸木然地眨眨眼睛,辨白:“海棠呀,你可不能拦着我娶继室,为了你那年幼的兄弟也不能够拦呀。” “为了旺虎,还是为了你脏肮的色(欲?” 第109章 寒了人心 栗海棠赌在心中多年的怨气怒火一瞬暴发出来,连莫夫人及那些夫人们也吓得怔住。反而坐在旁边的诸葛弈和莫晟桓淡然如常,清冷目光打量这对父女。 栗海棠表现得并没有她外表那般暴怒强势。从小到大忍受着栗锅子疯狂的暴打虐待,即便他跪在她的面前也无法令她压抑住内心的恐惧。 藏在袖子里的两只小手握紧成拳微微发抖,唯有她知懂自己的掌心已冷汗淋淋。只要与父亲的视线相汇,她无法忽略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战,有种想夺门而逃的冲动。 “海棠呀,你可不能不心疼你兄弟呀,他才两岁。” “呵呵,你用烟袋锅子灼瞎娘的眼睛时,可曾念过他才两岁?你与村子里的女人暗中苟合之时,可曾念过他才两岁?你暴虐时连旺虎都能挨上几巴掌,你可曾念过他才两岁?” “海棠,我不过是脾气坏些,对你们姐弟……我……我……”栗锅子越说越没底气,他的确对妻子、儿女不好,气则大骂、怒则暴打。可他是一家之主,应该有个当家主的样子。 栗海棠仰起头任泪水逆流忍回去,她不想再看这个没有人性、没有人心的男人了,她也真真为母亲感到不值,更担忧年幼的旺虎会遭遇不测。 “母亲才去逝一月余,尸骨未寒,死因不明。在查明死因为母报仇之前,我不允你续弦再娶。” “不成不成,那小典氏的肚子里已怀有我的娃。我请大仙儿算过,是个男胎。”栗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今日你不允,我坐在这里不走了。” 栗海棠已没有耐心坐下来,她有胆子处置谋害她的那些权贵夫人们,却独独惧怕栗锅子。尤其看到栗锅子别在腰上的烟袋锅子,从懂事起她每天都被灼烫无数个烟疤,直到今天她的后颈、后背和肩头仍留着浅浅的肉色疤痕。 绕过桌子,栗海棠向莫夫人及各位夫人道:“既然你们不肯认承用有毒的小绣鞋谋害过我,那我便交由八位族长来处置。从今以后,各位夫人准备的年礼也会先送到祠堂去供奉些日子,我再命人抬回来享用。” “栗大姑娘,你年轻不懂事,我可以教教你。” 莫夫人伸手一把握住栗海棠的手腕,逼近小小的她,压低声道:“别以为你是奉先女,我就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你以为有莫晟桓那个败家子当靠山就可以不反我放在眼里吗?他不过是莫氏中正府里的一条狗,我随时可以将他和他的亲娘赶出去。” 栗海棠不惧莫夫人威胁,也学着样子低声道:“莫夫人,你也该摘下蒙撇自己双眼的雾障了。你瞧瞧今日之祸,栗夫人甘愿下跪、闫夫人躲着不来,你偏要站在这里我为敌,你想想她们为何弃你不顾?她们比你矮一等吗?还是她们手中的权势更胜于你?” 经栗海棠提醒,威势高高在上的莫夫人也禁不住猜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秀小姑娘,隐约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莫夫人,我知道你想助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任族长,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人掌权、八方臣服才能坐稳族长的位子。” 栗海棠回头,看到莫晟桓正回头与诸葛弈聊着什么,痞痞地笑着似乎心情很好。 莫夫人眼神不善地盯着她厌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宁愿背负杀人的罪名,也不想留下这孽子来挡自己儿子的光明前途。 栗海棠轻叹,“既然莫夫人没有想好,我也不费口舌了。请莫夫人和各位夫人离开,明日自有人来与你们对峙。” “莫夫人,这该如何是好?” 一听到事情交给八位族长去处置,留下来讨好莫夫人的各府夫人们心慌意乱起来,见莫夫人不言语,她们纷纷跪下来磕头。 “求栗大姑娘恕罪,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嗯,我知道。”栗海棠点点头,“不管你们是被栗夫人、莫夫人、还有闫夫人逼迫,你们错过了自首的好机会,现在才知道害怕已迟了。” “栗大姑娘,求你饶过我们一回吧。我们……我们真真是被逼的。” “对呀对呀,求栗大姑娘饶了我们。” “求求栗大姑娘。” …… 一个个泪流满面、悔不当初,不管是真心或假意,至少现在是知错了。 栗海棠杏眸清冷,对这些与她的母亲同龄的妇人们感到悲哀。明明是身为娘的人,为何会怀着害人之心,难道不怕天谴报应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吗? “我累了,你们回去吧。十日后,送你们的亲闺女来奁匣阁。我不想再看到用贴身大丫鬟作假,或把外宅娘子的可怜女儿谎称庶女送来。” “遵栗大姑娘吩咐。” “走吧!都走吧!” 此时很烦躁,也无力气与这些奸猾的夫人们斗智斗勇。栗海棠仰起头闭上眼睛,凭泪水肆意的流泻,深深陷入悲怆之中。 她可怜的母亲尸骨未寒,那虐待她一生的男人竟找到继室的女人。而且她猜测早在母亲去逝前这对狗男女早已暗通款曲、狼狈为奸。 “娘,幸好你死了,不然……又会伤心欲绝吧。” 栗海棠呆呆地望着屋顶,淡淡地问:“你非要娶栗里长的小姨子为继室吗?” 坐在地上耍赖的栗锅子欣喜地爬起来,跑到栗海棠面前,驼背躬身笑嘻嘻地说:“对。那婆娘肚子里有我的儿子,怎能不娶来?咱家的香火可不能落在外面。” “呵呵,香火。旺虎不是栗家的香火吗?有了旺虎,你还贪求什么呢。” “一个儿子哪够呀。我要荣华富贵、儿孙满堂。”栗锅子习惯地抽出腰里的烟袋锅子,一边装烟袋一边说:“我现在有了钱,养多少儿子都不愁。只要她能生一堆的儿子,我便是睡觉也能乐醒。” 栗海棠苦笑,她这重男轻女的亲生父亲呀,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你想娶便娶吧,只要你不怕遭报应。” “胡说八道!你个赔钱货敢咒老子,看老子不打死你!”栗锅子怒火一触即暴、举手要打,却发现他的手腕子被一只修长的手牢牢握住。回头对上一双隐怒龙眸,吓得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她不是我的闺女,是……是……栗大姑娘。” 诸葛弈厌恶地瞪一眼,甩开手往后退一步,站在栗海棠身边。 第110章 心境变化 袖子里的双拳微微发抖,裙里的双腿也在打颤儿,与栗锅子多待一会儿于她而言皆是煎熬。 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与栗夫人、莫夫人等人对抗,可以威压强势不讲理地折腾各府送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唯独面对亲生父亲时失去硬碰硬的勇气。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腰处,隔着袄子亦能感受到手掌的轻柔力量。这是他无声地支撑,让她鼓足勇气反抗日积月累埋藏心底的恐怖记忆。 也许因诸葛弈陪在身边,囚禁在骨子里的叛逆终于暴发出来,栗海棠放大胆子迈前一步,刻意板着冷表情瞪视栗锅子。 “娘的在天之灵定不会饶恕你,老天爷和栗氏族的祖先也不会饶恕你。想遭报应你一个人受去,别连累弟弟旺虎。” “报应?我又没做亏心事,遭啥报应?” 碍于诸葛弈的威压,栗锅子只敢嘴上气势汹汹地反驳栗海棠,双手乖乖背在身后防止自己一时忍不住。 栗海棠已无力多言,唤来杨嫫嫫让她取来十两银子给栗锅子。 栗锅子掂量着掌心的一锭银子,嫌弃地撇撇嘴角,“你这臭丫头还真是心狠,亲老子给你娶后娘才打发十两银子,当亲老子是乞儿呢?如今你身份地位与日不同,多少人大把大把的金银流水孝敬你,你也该出手大方些。啧啧!真真是赔钱货,靠不住的。” “呵呵,不想要且拿来。十两银子还是念在弟弟旺虎的情面给你的呢。”栗海棠伸手要抢,奈何栗锅子脸皮厚,一边躲一边往怀里揣。 栗锅子跑到院子里,站在门外大声道:“下月十六是好日子,亲老子娶妻,你也该回来喝杯喜酒,见见新的娘。” 杨嫫嫫追到门口,低声警告:“栗老爷请慎言。栗大姑娘已经是掌权的奉先女,早已不是你家的姑娘。栗老爷刚才这话传出去,不仅八位族长会动怒,连八大族的族人们也不会轻饶你。” 栗锅子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地上,缩缩脖子小声问:“这位大嫂子,你能和海棠说说,让她拦着点吗?” 杨嫫嫫气得翻白眼,骂道:“呸!谁是大嫂子?我是自梳女。”不耐烦地挥挥说:“你快走吧,别再来打扰栗大姑娘,她如今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 “是是是。” 栗锅子讪讪点头,躬着身子站起来,双手合十朝着东花厅拜一拜。 杨嫫嫫唤来个老婆子,让她领着栗锅子出去,再用清水把东花厅和院子清洗一遍。 此时,东花厅里也空空荡荡,栗海棠被诸葛弈,莫晟桓带去了无心院。奁匣阁里虽然都是旧用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但人多口杂难免会传出什么风声去。 无心院,墨语轩。 围炉而坐,诸葛弈自亲烹了一杯香茗给栗海棠暖暖身子。刚才来时他牵着她的小手,小小手掌竟湿冷得像一块冰。 莫晟桓静静地陪坐在旁边,他不知该如何劝慰她。生在富贵府,他见惯了莫夫人以势欺人,见惯了各府夫人们的勾心斗角,见惯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凉薄无情。他已看透、早已淡然,但心无城府的栗海棠与他不同。 一日之内发生诸多的变化,她强装镇定与那些夫人们互斗心计,终于逼迫栗夫人等人跪下认错。没等她重新打起精神与莫夫人等人斗智,那该死的亲生父亲又跑来添乱。 莫晟桓心疼地看着趴在诸葛弈背上失神怔愣的小姑娘。强行把她推入这无底的深渊,逼迫她面临各方阴谋挑衅,她已失了那份纯真,成为锋芒毕露的栗大姑娘。 “师父,我已经不是那家的孩子了,对不对?” “对。” 诸葛弈摆弄着茶具,回答得干脆果决。纵然知道她内心多么痛苦、多么纠结,他依然要无情打破美好的幻梦,撕裂开残酷的伤疤给她看。 “师父,我是奉先女。” “对。” “我明白了。” 栗海棠深吸气,从诸葛弈的背滑下来坐到旁边,“师父,再给我一杯茶吧。” “好。” 诸葛弈屏气敛眸,提壶斟满她的茶杯。 栗海棠喝完茶,长长舒口气,歪靠在诸葛弈胳膊上闭眼睛休息一会儿。 “师父,别担心,我没事儿。” “嗯。” “师父,我会成为让你骄傲的小徒弟。” “为师相信你。” 惜字如金的诸葛弈终于自然流露对她的信任,得到栗海棠大大的一张漂亮笑脸。 “师父,我先回去啦。近日要忙许多的事情不能来请安,你可不能生气哟。” “好。” 诸葛弈扶着小姑娘起身,亲自送她回去奁匣阁。 全程,莫晟桓都静静地坐着,思考着小姑娘这心境变化的根源。是被各府夫人们联手谋算而激发出她的斗智,还是母亲逝去不久父亲便要续弦让她不再安然处之。 送走小姑娘,诸葛弈回来时,栗君珅恰巧也赶来无心院。 三少年围坐炉边,默默地喝茶,各自思虑重重。 栗君珅最是忍住性子的人,但此时…… “子伯兄,刚刚海棠妹妹那话是何意?” “什么话?” 莫晟桓好奇。 诸葛弈放下茶杯,“海棠对君珅发脾气,让他十日内不准去奁匣阁找她,也不准送东西,更不准派人去打扰。” 莫晟桓乐了,喜滋滋地调侃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珅大哥,你被海棠妹妹的迁怒喽。” 栗君珅怅然失笑,杯中的茶忽觉苦涩难咽。 诸葛弈冷眼瞧着幸灾乐祸的莫晟桓,淡淡道:“你也一样被下了禁令。” 莫晟桓痞痞的笑容僵住,惊愕地问:“为何?因为莫夫人?” “不只你和我,连子伯兄也被禁令不准找她。”栗君珅终于找回点舒心的感觉,至少不是他一个人憋屈。 莫晟桓扭头一脸懵,“子伯兄,你犯了什么事儿惹海棠妹妹不愉?难道你养在外面的红颜知己被她发现啦?” 诸葛弈喝茶的手微微一抖,杀人眼神射向莫晟桓,阴测测警告:“你给我说话小心些,敢向她透露些不该说的。哼!” 莫晟桓“吧唧”下嘴,意味深长地说:“不让我说嘛,可以。就看子伯兄的诚意喽!” 诸葛弈递给莫晟桓一个“就凭你”的讽刺眼神,提起茶壶为栗君珅倒满,“你且回去盯着栗夫人,我担心她不甘被海棠算计,去找栗三夫人和栗四夫人。” “我正是担心这个才会假意护送母亲回去,顺便暗中派人盯着南、西、北三府,免得再生出事端。”栗君珅向来思虑周全、行事稳重,尤其他真心把海棠当作亲妹妹一样疼爱。 诸葛弈颌首,看向莫晟桓。 莫晟桓放下茶杯,“我一个庶子在莫氏中正府没什么威严,你应该去找莫晟钧盯着,毕竟莫夫人是他亲娘。” 诸葛弈缄默不再提出让莫晟桓帮忙的请求,他才不信莫晟桓在莫氏中正府没有埋下眼线。如果没有点根基,依照莫族长的脾气哪里会留下这对败家出名的庶子? 第111章 继室典氏 奁匣阁十日不见客,奉先女闭门不见人。 一张公告贴在奁匣阁的大门上,令八大家族的族人们震惊,连八位族长也惴惴不安起来。别人不知道底细,他们却很清楚。 关起门来训斥自家不安分的正室妻,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那些贵府豪绅的大老爷们也闻讯赶回家,把自家的婆娘给骂得狗血喷头。 之后,随各府送来的“人质”姑娘们一同而来的是一箱又一箱的礼物,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皆是上品。 奁匣阁大门紧闭,外面更有一道大铜锁证明主人的决心。 各府的马车停在奁匣阁与衍盛堂后街的夹道上,从道东头儿一直排至道西头儿。幸而初春时节,正午阳光暖暖的,空气中弥漫雨后春泥的芬芳。 “哎?” 长长的车尾传来一道惊疑,众家赶车的马夫回头看见一个衣装鲜亮、容光焕发的中年男人弯腰驼背,嘴里叼着烟袋锅子,迈着外八字步喜气洋洋地走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丰韵的半老徐娘,一手提着盖红布的篮子,一手牵着一个两岁半的男娃娃。 栗锅子叼着烟袋锅子走来,站在奁匣阁大门外瞧瞧门上张贴的公告,指着一个马夫问:“这上面写的啥呀?” 马车丢给他两记白眼,揣着手转身溜哒去了。主子们坐在车里有炭火盆暖和,他们站在外面吹冷风,只能溜哒溜哒暖和暖和吧。 栗锅子也不生气,回头对另一个马夫说:“你识得不?” 马夫嗤笑一声,“咋地?我识得也不告诉你。” “哟?你是哪个府的奴才,回头我要禀告栗大姑娘,让她罚你。”栗锅子叉腰挥着烟袋锅子耀武扬威的放狠话,招来所有马夫的讽笑。 一旁的小典氏扭着杨柳纤腰走来栗锅子身边,一边抚着他的胸口帮顺气,一边娇嗲嗲地说:“老爷,你和这群狗奴才置气什么呀?一群登不上台面儿的狗腿子罢了,哪里知道你是栗大姑娘的亲爹?” 她抓着栗锅子的手按在高耸柔软,媚眼生波满目深情地劝着:“老爷,别生气啊。万一气坏了身子,反让这起子小人得意去。” 栗锅子抓住抚在胸膛上的柔软小手怒火转瞬即消,色眯眯地盯着大红朱唇心痒痒起来。可惜现在有比一尝鲜美更重要的事情,他先忙完正事回家再说吧。 “夫人,你可识得上面的字?” 小典氏含羞浅笑,媚眼轻瞟门上张贴的公告,拉着栗锅子的手小声劝说:“老爷,你是栗大姑娘的亲爹。她这公告挡的是外人,你是家里人自当别论。老爷,既然正门不让走,咱们走偏门儿。” “还是你聪明。” 栗锅子喜滋滋挽着小典氏往西夹道走,他记得上次无心院的画师先生就是领着他走的西夹道偏门。 “爹,等等虎儿。” 两岁半的小男娃娃捣腾着小短腿儿追在后面,手里拿着他心爱的小布袋子。 各府的马夫人们揣着手,伸脖子张望那一家三口的背影,纠结着要不要向马车里的姑娘们建议,也走西夹道的偏门儿。 话到嘴边儿又吞回去,马夫们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姑娘们的傲气儿不容得委屈求全。一个个事不关己,各自躲到墙根儿下避风寒。 且说栗锅子一家三人来到西夹道,凭着栗锅子的好记性很快找到通往奁匣阁西跨院的偏门。偏门敞开着,空荡荡的院子里连个清扫的老婆子都没有。 栗锅子自来熟的领着新婚的小娇妻和年幼的儿子旺虎走进院子,瞧了眼西跨院正屋檐廊下挂着的几个鸟笼子,心里又痒痒起来,想着回家去要不要一并带走。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奁匣阁?” 一位老婆子端着一盆脏水出来,看到栗锅子和他身边的少妇,以及后面的稚童就明白了。 “我是栗大姑娘的亲爹,今儿领着她的娘过来见见,还有她兄弟也来了。你且去禀告一声,别显得我们不识规矩。”栗锅子寻个石凳子坐下,一边抽烟袋一边吩咐。 老婆子不敢私自放进去奁匣阁的主院,又碍于栗锅子的身份,只好答应一声,泼了脏水后转身进去禀告。 少时,李嫫嫫由几个老婆子簇拥着从前院出来,鄙蔑地瞥了眼站在栗锅子身边的妖媚少妇,敛眸道:“栗老爷请在西跨院稍坐,栗大姑娘用过午膳后会召见。” “啥?我是她亲爹,这是她的新娘,还有她兄弟。我们来瞧她,还要等她召见?”栗锅子火气上涌,他一个当爹的见闺女,竟然像等着见皇亲国戚似的。 李嫫嫫道:“如果栗老爷等不了就请回吧。栗大姑娘近日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不成。我今儿领着她的娘过来,她总要给个情面。” “既然如此,那……栗老爷请吧。若惹怒栗大姑娘,后果自负。” “哼!她还敢拿板子打我不成?” 栗锅子气不过,一手抓着小典氏的胳膊,一手提着旺虎的衣领,气冲冲地闯入奁匣阁前院。 此时,栗海棠已用过午膳,正坐在院子里看着小丫鬟们玩翻花绳。与她同坐的,还有乌家的姑娘,乌银铃。 “海棠!” 栗锅子迎面走来见满院子笑闹的小丫鬟们,心里一火大便抬腿要踹。 “住手!” 栗海棠大吼。 栗锅子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有小典氏及时扶住才不至于丢脸。 “耶?你个赔钱货当了奉先女后果然胆儿肥了,在我面前也敢大呼小喊的。”栗锅子推开小典氏,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栗海棠对面,指着她的鼻尖质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啊?” 栗海棠垂眸呷口茶掩饰心中的慌乱,她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害怕栗锅子,但渗在骨子里的恐惧无法抹去。 她扭头看向徐娘半老的少妇,她认识这个女人,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答应嫁给栗锅子做继室。 “你就是栗锅子新娶的继室?” 栗锅子一拍桌子,语气冷硬地纠正道:“胡说什么呢?你该唤她,娘。” “我娘死了。” 栗海棠杏眼圆睁,含忍怨怒。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男人,至死不改。 栗锅子见她气势汹汹,竟泄气地缩缩脖子,嘀咕道:“又不是我逼她去死的,你和我耍什么脾气。” 栗海棠不愿与他多言废话,回头继续打量少妇。 “听说我娘未死前,你已经登堂入室了?” 小典氏吓得双腿发软,惴惴不安地看向栗海棠。 第112章 失望至极 栗锅子瞧着自己新娶的媳妇在栗海棠面前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怂包,又心疼又气极,只差没一巴掌扇在海棠的脸上,再狠狠地啐口唾沫骂声“赔钱货”。 栗海棠半点好脸子没给小典氏,看见栗锅子一会儿肉疼一会儿愤怒的变化多端的表情,别提心里多舒服了。从来都是栗锅子暴虐母女的份儿,今日以偿夙愿享受下欺负人的滋味。 乌银铃平静地看着这对“冤家父女”,想到自己与父亲乌三爷也是冤家。不同的是乌三爷未曾虐待过母亲和她,只是放任她们在外宅里自生自灭;而栗氏父女之间充斥着浓浓的仇恨,纵然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唇枪舌剑、互为仇敌更让人心疼栗海棠。 乌银铃同情地看向栗海棠,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姑娘真真令人敬佩。成为奉先女,五年的寿命已无法更改。来之前,她以为会看到整日以泪洗面的小姑娘,没想到海棠的一言一行让她怀疑小姑娘真的才十岁吗? 母亲曾经说:乱世造英雄。这小小年纪的栗海棠便是乱世中的巾帼英雄,值得她真心敬佩。 “栗老伯,你且别动怒。栗大姑娘多问几句才是对你们的善待,日后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呀。”乌银铃亲自斟满两杯茶,用小木盘托着送到二人面前,笑说:“栗大姑娘身份尊贵,你们也该敬杯茶才是。” “啥?让老子和她的新娘给她敬茶?”栗锅子睁圆眼睛一怔,抬手摸摸耳朵,“我没听错吧?” 乌银铃端着小托盘,笑盈盈地说:“栗老伯,你没听错,就是让你们跪下来给栗大姑娘敬茶。” “凭什么?” 栗锅子怒了,他一个当爹的给自己亲闺女跪下敬茶,这是什么道理? 虽然小典氏跪着,但她也不愿意给栗海棠敬茶,噘着朱红小嘴嘀咕:“对,哪有当老子娘的给儿女敬茶的?” 栗锅子忍着火气挥挥手,“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家的事儿?去去去,一个贱丫头跑来我面前充主子,真当我是眼瞎的?” 乌银铃也不生气,依然笑如春风,嗓音温和地劝说:“栗老伯,你可不能当她是女儿,她如今是奉先女,连族长和族长夫人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的。” 栗锅子张口要反驳,忽然想到半月前来奁匣阁时见到的那一幕。从小到大连哭都不敢大声的闺女在面对莫夫人和几个贵府夫人的时候,冷言冷语、以势欺人的样子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栗老伯?” 乌银铃轻唤一声,神思中的栗锅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磕头,嘴里碎碎念道:“祖宗显灵保佑我荣华富贵、儿孙满堂。鸡窝里飞出金凤凰,我栗家满门荣耀啊。” 瞧着栗锅子这一惊一乍的神叨叨模样,栗海棠早已习惯。每次醉酒回家暴打母女后,栗锅子都会跪在自家的神台前念叨半夜。 等翌日醒来全然否认自己醉酒暴打母女的恶行,甚至厚颜无耻地推脱到祖宗头上,谎称他所做所为都是祖宗借他之手来惩罚母女俩。 乌银铃耐性极好,端着小托盘的双手稳稳当当的,满满两杯茶未曾晃出一滴。 小典氏见如此拖赖着也不是办法,索性眼一闭认怂便是。 她赌气端来一杯茶,恭敬地捧于栗海棠面前,“奉先女请喝茶。” 栗海棠笑了。从来是媳妇给婆婆敬茶,儿女给继室后母磕头敬茶。轮到她,竟是…… “嗯,很好!” 接过茶,装装样子浅呷一口,海棠以上位者的威势训教:“你嫁入栗家成为新媳妇,该相夫教子、遵守妇道。虽然旺虎不是你的亲儿子,你也要视如己出。若有打骂恶行,我定不饶你!” 小典氏暗暗咬牙,把这份儿屈辱烙记在心里。她含泪俯身磕头,“遵奉先女教诲,妾身牢记在心,不敢忘记。” “如是,甚好。” 栗海棠微微一笑,黑曜杏眸移向栗锅子。 犹豫不决的栗锅子吓得忙端来茶杯递上去,“奉先女,请喝茶。” 默默接过茶杯,栗海棠垂眸低头盯着茶水上漂浮的两片嫩芽儿,豆大的泪珠子一滴一滴一滴落在碧色茶水中…… 乌银铃看着,知道栗海棠心中的酸苦和怨恨。如果今日换作她来接受父亲乌三爷敬的茶,她的心情也会如此复杂。 “栗大姑娘,可有赏?” “有。”栗海棠一口喝完整整一杯茶,将空茶杯递给乌银铃,回头对杨嫫嫫吩咐:“去库房取二百两银子。” 杨嫫嫫颌首,领着两个小丫鬟们去后院的库房。 一听到有银子,栗锅子和小典氏的心情瞬间大好,喜滋滋地磕了头,嘴里千恩万谢,好像刚才受屈辱的不是他们。 恍若烟花般的刹那期待,当杨嫫嫫拿来二百两银子摆在栗锅子和小典氏面前时,他们暴露无遗的贪婪和丑恶嘴脸让栗海棠感到失望至极,更嘲讽自己不该对亲生父亲抱有幻想的,是她太天真、想多了。 栗海棠看到乖乖站在栗锅子和小典氏身后的小男娃娃,比她离开家时长高了些,瘦瘦小小的依然惹人心怜。 “旺虎,到姐姐这儿来。” “大姐。” 旺虎高兴地抱着他的小布袋子乐颠颠地跑到栗海棠面前,乖巧地抓着小布袋子送到她面前,“大姐,吃。” 栗海棠好奇地看看小布袋子,不正是她之前让母亲带葡萄回去的绸袋吗?怎么会在他这里? “大姐,吃。” 旺虎执意把小布袋塞到海棠的怀里,小手指指布袋口,“有葡萄,给大姐的。”竖起食指,很认真地说:“一颗哟!” 栗海棠笑的眼中含泪,摸摸旺虎的小脑袋,把小布袋子还给他,“大姐有比葡萄还好吃的东西,虎儿可愿意留下来陪大姐住几日?” 旺虎眨眨眼睛,小手指着栗锅子,问:“爹呢?他要住在大姐家吗?” 栗海棠冷瞟一眼栗锅子和小典氏,对着弟弟笑容和煦地说:“只让旺虎住在大姐家,好不好?” 旺虎想想,回头极小声地问:“爹,我能住在大姐家吗?” 栗锅子哪里不愿意,他这次带小儿子过来正是为了与栗海棠多多走动,以后可以借着姐弟情深来捞点好处。 小典氏才嫁进来没几日,正瞧着小男娃心烦。她以后会生自己的儿子,栗锅子的家财也该留给她和她的儿子,这个儿子最好永远养在奁匣阁。 见栗锅子和小典氏没意见,栗海棠便留下旺虎住几日,吩咐李嫫嫫领着栗锅子和小典氏离开。 小旺虎怯生生地倚在栗海棠身边,滴溜溜地圆眼睛偷瞄四周来来往往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乌银铃看到小旺虎胆小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被人欺负后躲在母亲身边的情景。她从袖袋里拿出一颗五彩绸球,摇一摇。 “旺虎,你瞧瞧这是什么?” “球!” 旺虎欣喜地张开小手要扑,却有一道黑影比他更快扑向乌银铃,那人嘴里欢喜地喊着…… “妹妹!呵呵!妹妹!” 第113章 顽皮姐弟 一张巨大的阴影仿佛从天而降,把乌银铃和小旺虎笼罩其中。 乌银铃吓得伸手拉着小旺虎护在怀里,半旋身子用后背来抵挡住那巨大的阴影欺压。她在东跨院养伤的这几日已听说,前莫大姑娘的傻姐姐跑来奁匣阁闹事,差点吓坏了栗海棠。 幸而栗海棠善良有情义,因小时候的情谊而收留了傻姐姐,还取了名字叫虎大姐。杨嫫嫫等老婆子们觉得有趣,常常唤虎妞。 这十几日,她每日都能听到傻姐姐虎妞在院子里一边喜滋滋地喊着“妹妹。妹妹。”一边爬到后院的白玉兰树上摘花儿。 老婆子们本想拉她,被栗海棠训斥后便不管虎妞,任由她高兴怎样。 等着被扑压的乌银铃发现背后没了声响,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迎面一张圆圆的漂亮的大脸映入眼帘。 “嘿嘿!妹妹!” “咳咳!”乌银铃吓得被自己口水呛到,捂着胸口闷咳两声。 傻傻的虎妞好奇地眨眨眼睛,伸出胖胖的大手轻轻拍打乌银铃的背,嘴里小声嘀咕:“妹妹!妹妹!” 感受到傻姐姐的善意,乌银铃悬着心渐渐平复,也放大胆子对着虎妞露出笑容,学着样子小声说:“姐姐?姐姐?” “嘿嘿。” 虎妞满足地笑了,低头看到乌银铃怀里的小男娃,她好奇又欣喜地蹲下来,胖胖的手指戳戳小旺虎的脸蛋。 “妹妹!” 小旺虎不高兴地噘起小嘴,仰头看向栗海棠,“大姐,我不是女娃儿。” 栗海棠忍俊不禁,摸摸旺虎的毛毛头,“对,你是男娃儿。” 小旺虎一本正经地纠正:“你应该唤我,弟弟。” “妹妹!”虎妞固执己见。 小旺虎气鼓鼓小脸瞪着虎妞,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又不甘心地纠正:“弟弟!” 虎妞嘿嘿笑,依旧…… “妹妹!” “大姐,我才不是女娃儿呢。” 小旺虎感觉自己很受伤,他是爹最骄傲的儿子,怎能被这个傻女人当成女娃儿? 栗海棠叹气,起身蹲在两人身边,一手拉着小旺虎,一手拉着傻姐姐,很耐心地介绍:“虎大姐,这是我的弟弟,男娃儿。” “旺虎,这是大姐小时候最亲最亲的姐姐。虎大姐对我的好,就像我对你的好一样。所以旺虎,你一定要替大姐好好的顾照虎大姐。好不好?” 小旺虎不懂姐姐所说的“好”是哪种情谊,他只知道大姐会留很多好吃的给他、会陪他玩儿、会哄他睡觉、会给他洗澡。 “大姐,我能不能只陪她玩儿?” 小旺虎羞怯怯地低下头。在他的世界里唯一的玩伴儿是大姐,当大姐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玩伴儿。爹爹每日会买来很多好吃的东西给他,只要傻女人不会抢他的食物,他愿意做她的玩伴儿。 栗海棠抱抱小旺虎,对一个才两岁半的小娃娃来说,有吃有喝有玩伴儿就是美好的、幸福的。失去母亲,又没有亲姐姐陪在身边呵护长大,小旺虎的未来让她忧心忡忡。 “乖,让李嫫嫫领你们去后厨院找刘厨娘,她做的东西特别好吃。”栗海棠摸摸小旺虎的毛毛头,又捏捏虎妞的大脸蛋,“虎大姐,虎儿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弟弟。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陪他玩儿、陪他一起吃好东西。” 虎妞呆呆地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说:“弟弟,要保护。” 栗海棠欣慰地笑说:“对。弟弟,要保护。” 虎妞眨眨大眼睛,很认真地说:“妹妹,弟弟,要保护。” “对,妹妹和弟弟都需要你的保护。所以……”栗海棠半跪地,紧紧抱住傻怔怔的虎妞,“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才能保护我们呀。” “好。” 虎妞答应得极爽快,还学着海棠的样子安慰似的捏捏自己的大脸蛋,盯着小旺虎,碎碎念:“弟弟。弟弟。弟弟。” 栗海棠笑了,乌银铃也笑了,院子里围观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也笑了。 李嫫嫫奉命领着一大一小去后厨院找刘厨娘,栗海棠和乌银铃回到奁匣阁的小暖阁去聊天。 后厨院位于后院的西北角,是刘厨娘的天地。 平时,除了几个粗使的老婆子能留在厨院里干点粗活儿,闲杂人等都被刘厨娘哄出来。当然,与刘厨娘颇为投缘的李嫫嫫是例外。 李嫫嫫领着虎妞和小旺虎进到厨院里,两个粗使的老婆子正在挨骂。 刘厨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其中一个老婆子的鼻尖气咻咻的骂蠢。 早已见怪不怪的李嫫嫫像无事人般领着一大一小直闯厨房的小隔间。那里有刘厨娘新研究出来的点心或菜肴,李嫫嫫常常是第一个试尝的人。 小隔间布置得很简单,两张桌子并在一起靠墙放着,两张舒适的椅子摆在两张桌子前。桌上十几个白瓷盘里盛着刘厨娘新研究或正在研究的菜式。 李嫫嫫把虎妞和小旺虎按坐在椅子里,拿浸湿的帕子为他们擦净双手,说:“只管捡爱吃的拿,别客气。” 说完,李嫫嫫转身出去看热闹,也不管里面的一大一小。总之都是些吃食,又没有下毒,随他们吃去。刘厨娘发火有栗海棠顶着,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厨房的小隔间里,一大一小坐在长桌前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肴和点心,口水直泻三千尺,只恨自己肚量小。 小旺虎眼睛亮亮的,伸手抓向一盘南瓜酥,张大小嘴“哇呜”一口咬掉半块南瓜酥。 虎妞也急得抓来三块南瓜酥,学着小旺虎的声音“哇呜”一口塞进嘴里,“咕哝咕哝”地嚼起来。 “虎大姐,咱们把这里的点心全部藏起来,留着晚上偷偷吃。” “唔……好!” 虎妞粗声粗气地答应一声,双手伸向不同盘子里的点心,一把一把往小旺虎的怀里塞。 小旺虎觉得自己用袍摆兜着走出去肯定会露馅,他四处打量,正巧看到墙角堆着的一个陶坛子。 “虎大姐,那个。”小手指指那陶坛子,“我们用它藏点心,好不好?” 虎妞点头,“好。” 小旺虎拉着虎妞走到陶坛子旁,小脑袋往里面看看,仰头问:“怎么办?里面好像有东西。” 虎妞不言语,伸手把陶坛子倒扣过来,拳头在坛底上捶捶,说:“好啦。” 小旺虎嘿嘿笑,指挥虎妞把陶坛子翻过来,搬到长桌边。 两个人动作迅速地把一盘盘点心全部倒入陶坛子里,十几盘点心充得满满一坛子。 小旺虎指指后院的小窗子,趴在虎妞的耳边说:“把坛子从后窗丢出去,等晚上再去寻回来。不能让别人发现,也不能告诉别人。” 虎妞很听话地说:“不能告诉别人,妹妹也不能告诉。” “对,千万不能告诉大姐。” 小旺虎很信赖虎妞。 虎妞很听话,搬着重重的陶坛子从后窗丢出去,还抱起小旺虎扛在肩上,让他探出窗外看看陶坛子有没有损坏。 顽皮的姐弟俩干了坏事儿,自然没胆子继续留在厨房小隔间。 在小旺虎的教导下,虎妞也学会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去。 正在院子里喝茶的刘厨娘看到虎妞身边的小男娃,好奇地问:“李婆子,他是谁呀?” 第114章 绑架凶手 小旺虎虽然瘦瘦小小却生得很俊,眉眼间与栗海棠极像。刘厨娘瞧着有趣,从桌上的小盘子里抓一把炒香的豆子诱哄他。 小旺虎胆子大又不怕生人,迈着小短腿来到刘厨娘面前,小肉手抓住几颗豆子放进嘴里嘎吧脆地嚼着,还不忘抓一点送给虎妞。 “李嫫嫫,我们去找大姐。” “好。” 李嫫嫫欢喜地摸摸小旺虎的头,满面慈祥地看着一大一小手拉手往前院去了。 “瞧,多乖的小宝贝啊,他的娘怎舍得抛下孩子上吊了呢。” “上吊了?栗大姑娘的母亲?” 刘厨娘恍然明白,难怪小男娃会出现在奁匣阁,原来是栗海棠的亲弟弟。不过……“李婆子,你可要提醒栗大姑娘千万别留下男娃娃住在奁匣阁,万一传出去可是大事儿啊。” 李嫫嫫也犯愁,抓把豆子放到袖袋里,说:“我还真要去提一提。且先走了,你忙着。” “成啊。” 刘厨娘起身去厨房,她新研究的酱菜今儿刚好起坛子,晚上给自己先加个餐尝尝,明日再端给栗大姑娘配早膳。 喜滋滋地扭着腰肢进到厨房的小隔间里,片刻之后…… “啊!这是谁干的?我封了半年的酱菜啊!” 后厨院里回荡着刘厨娘哀嚎的哭声,路过的老婆子们纷纷跑向前院去知会同伴,免得遭到刘厨娘荼毒。 此时,奁匣阁前院里,小旺虎和虎妞正蹲在银杏树下悄悄商量傍晚去后厨院外墙找陶坛子的事情。 奁匣阁里,栗海棠和乌银铃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天一边偷窥银杏对下的二人。 乌银铃拈一块红豆包,随口问:“栗大姑娘,近几日夜里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不曾听到。”栗海棠诧异地摇头,放下茶杯,笑说:“会不会是你梦魇了?” 乌银铃笑着解释:“我白天也能听到,怎会是梦魇。” “声音从哪日开始的?” 栗海棠拿一块绿豆酥吃起来。 乌银铃想想,很肯定地说:“三日前,十五。” 栗海棠动作一顿,恍然笑道:“我竟把她给忘了,真真该死啊。” “栗大姑娘忘了谁?” “一个害过我的人。” 栗海棠看到李嫫嫫匆匆进来,询问过李嫫嫫有什么急事要禀告。李嫫嫫把奁匣阁不留外男夜宿的规矩禀明,海棠笑说自己早有安排,今晚让李嫫嫫陪着小旺虎去无心院暂住。 李嫫嫫安心地舒口气,领了小旺虎和虎妞又回去后厨院玩。 经乌银铃提醒,栗海棠才想起自己正月十五前夜被绑架,后来被诸葛弈寻回来并且喂了解毒的金药丸,有惊无险回到奁匣阁。 而绑架她的人也被诸葛弈带回奁匣阁,锁在东跨院后面的废屋里。算算时间,那人被锁在废屋里已有一个月余。三日前的十五也正是毒发的日子。 “杨嫫嫫,你领着几个老婆子去东跨院废屋把那个人带来。” “是。” 杨嫫嫫亲自领着人去东跨院押人。 片刻后,披头散发、满面疮痍的老妇被四个老婆子用棍子驱赶到奁匣阁院子里。 正屋檐廊下,栗海棠由乌银铃扶着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强势威压震慑瘫软在地上的老妇。 老妇无力地瘫软侧躺,毒发时刺骨的痛折磨得她神情呆滞,披散的花白长发遮挡住住她的脸,透过发丝的缝隙凝视高高在上的小姑娘。 “栗大姑娘,饶了老奴吧。” “老奴知罪,老奴甘愿牛马为栗大姑娘驱使,请栗大姑娘饶了老奴的性命吧。” 老妇凄凄哀哀地用她微弱的声音呐喊、求饶。她听信栗夫人的话趁栗海棠中毒无力反抗时绑架她,以向诸葛弈换取解药,可惜……可惜解药没有拿到,反而激怒诸葛弈,被喂了更重的毒药。 栗海棠把一个油纸包丢到地上,“陈嫫嫫,这是能缓解你身上疼痛的药。” “谢大姑娘。” 老妇艰难地伸出手,指尖偏偏碰得抓不得。尝试几次都未能抓到,求生欲驱使着她强忍每动一下都会巨痛难忍地往前匍匐半寸,又半寸。 近了! 抓到了! 陈嫫嫫迫不及待地连同油纸一并塞入嘴巴里,皱巴着脸用力吞咽着。 乌银铃看着狼狈的老妇,小声问:“栗大姑娘,你为何要给她下毒?” 杏眸冷漠,看着绑架她时恶言恶语威胁的老婆子,栗海棠发现自己心中竟没有恨意。因为不在乎,所以爱和恨也变得浅淡吗? 步下石阶来到老妇面前,栗海棠扬手“啪!啪!”连扇两巴掌,粉唇浅笑、柔柔地问:“陈嫫嫫,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挨了两记耳光,陈嫫嫫整个人瘫躺回地上,披散的长发也从皱纹丘壑的老脸上散开,让围观的人们看清她的面容。 曾经的陈嫫嫫多么风光不可一世,借着栗燕夫人的势欺负栗海棠,又仗着栗海棠的势欺压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谁又能想到横行霸道的陈嫫嫫也会有今日这凄惨的下场,身中剧毒、容貌尽毁、苟活如乞丐。 仔细想来,陈嫫嫫从何时起失势的? 当初与栗海棠主仆情深、共抗栗夫人威压是何等的忠心耿耿,为何现在成了栗海棠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嫫嫫慢吞吞地爬起来,几次尝试跪地都不行,她只好半趴在地上仰起头,纵横老脸上的剑伤留下丑陋的疤痕,因未能及时治疗,有两道疤痕狰狞得可怕。 “栗大姑娘饶命。老奴愿意留在奁匣阁当牛做马,老奴也愿意供出指使老奴绑架栗大姑娘换取解药的主谋,老奴求栗大姑娘放一条生路。” “陈嫫嫫,你知道是谁谋划下毒给我的吗?” “老奴知道。” 陈嫫嫫像一滩烂泥趴在地上,狰狞疤痕的脸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细若蚊声地说:“老奴知道,是莫……莫夫人。” 栗海棠挑眉,这答案不诚实呀。 “那么调唆你绑架我的也是莫夫人?” “不。”陈嫫嫫低下头沉默片刻,极小声极小声地吐出三个字:“栗、夫、人。” “栗夫人?为何?” 栗海棠的心瞬间一紧,她之前想过与栗夫人化敌为友,至少不想勾心斗角、阴谋设计。在她羽翼未丰之前,竖敌等于自寻死路。 “因为……因为……” 陈嫫嫫欲言又止,怯懦地偷瞄一眼海棠。 栗海棠眼中含怒,质问:“为什么她要你置我于死地?” 陈嫫嫫被逼急了,眼睛一闭,脱口而出:“因为栗大姑娘的母亲是栗夫人逼死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第115章 不要信她 “你说什么?我娘是……栗夫人……逼死的?” 栗海棠扑到陈嫫嫫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嘶吼着:“你再说一遍!我娘是谁逼死的?啊!” 陈嫫嫫大口喘着气,说:“栗大姑娘,老奴没骗你,栗夫人身边的王嫫嫫说漏了嘴。老奴听得真真的,那日栗闫夫人被栗夫人送来奁匣阁之前已经有了逼死栗闫夫人的打算。” “海棠妹妹,她胡说!别听她胡说!” 栗君珅冲进来一把拉起栗海棠,像嫌弃乞丐一样抬腿把陈嫫嫫踹向银杏树下。 “哗哗!” 银杏树被撞得残留过冬的落叶如雨瀑倾泻,拂过陈嫫嫫的身上又被初春的扫地风吹扬到院子四处。 栗海棠强忍泪水瞪着撞昏迷的陈嫫嫫,尽管被栗君珅紧紧抱着,她的身体仍止不住颤抖,满脑子里都是陈嫫嫫那句轻飘飘又刺骨扎心的话。 “母亲是栗夫人逼死的……母亲是栗夫人逼死的……母亲……母亲……”栗海棠瞳眸失神地盯着天空轻轻呢喃,像没有魂儿的木偶重复着:“母亲是她逼死的……母亲……是逼死的……她呀逼死的……” “海棠,你不要相信那老奴的话,她是栗燕夫人安排在你身边的人。如今栗燕夫人和栗夫人反目成仇,栗夫人怎会轻易相信陈嫫嫫呢?” “海棠,不要相信她,她骗你的。” “海棠,你好好想想,她一直被你囚禁在后院的柴房里,怎么有机会知道栗夫人逼迫你的母亲呢?她一定是听到些风言风语才会臆想出来,让栗夫人来顶替她绑架你的大罪。” “海棠,不要信她的鬼话,她是为了自保啊。” 栗君珅恨自己来得太晚,没能阻止陈嫫嫫胡言乱语。他抱起失魂的海棠跑进奁匣阁,对着被吓呆的乌银铃大吼:“快去无心院找画师先生过来!” 乌银铃胆小地后退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能出去。我,我也不知道,无心院在哪里。我……我该怎么走?” 栗君珅气得横了乌银铃一眼,抱着海棠去二楼的卧室,大声喊:“杨嫫嫫,快去找子伯兄过来。” 杨嫫嫫慌慌张张地答应着,一溜烟地跑去西跨院。 乌银铃呆呆地看着刚才满院子悠闲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谁都不告诉她该如何做。她急得搓手,看到闻讯从后厨院跑来的李嫫嫫,急忙拦住说:“李嫫嫫,我该做些什么?” 李嫫嫫打量一眼,拉着乌银铃便往二楼卧房跑,“你是个姑娘家,正巧能帮着大姑娘换衣服。” “好好好。” 能帮上忙,乌银铃安心跟着李嫫嫫去二楼卧房看栗海棠。 此时,栗海棠呆呆地坐在拔步床上,任栗君珅苦口婆心地劝说都没用。她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悲、不知痛。 “海棠妹妹,你要想想陈嫫嫫为何绑架你,她不过想挟持你来换取解药。”栗君珅半跪在海棠的面前,伸手想握她的小手又不敢,只能握紧成拳放在屈起的膝上,担忧地凝睇失神中的小姑娘。 思绪纷乱,她不是没有听到栗君珅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她心底在纠结着该相信谁?该惩罚谁? “栗大姑娘,我服侍你洗个澡,脑子里能清醒些。”乌银铃上前来跪坐在地上,心疼地看着栗海棠,柔细声语地说:“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看到我娘被人欺负就跑去大吵一架。等回家后泡在浴桶里,身上的伤不疼了,混沌的脑子会慢慢清醒。” “你说得对,我的娘虽然不在人世了,可我也该学着你的样子去大吵一架,然后泡在浴桶里清醒清醒。” 栗海棠忽然站起来,一边撸袖子一边往外走。 “海棠妹妹,你去做什么?” 栗君珅愤愤地瞪一眼多嘴的乌银铃,起身追着栗海棠下楼。 乌银铃苦恼地挠挠头,她好像干了蠢事。 另一边,栗海棠小跑下楼,走出屋子,看到银杏树下昏迷不醒的陈嫫嫫已经睁开眼睛,正哀求着打扫院子的老婆子给她端碗水来喝。 老婆子曾被欺负过,愤恨地啐口唾沫,拿着扫帚到旁边去清扫。 栗海棠眯起眼睛,大步走向银杏树下,路过老婆子身边顺手抢走扫帚。 “哎?” 老婆子见栗海棠气势汹汹地握着扫帚走向陈嫫嫫,吓得她一声唤堵在喉咙里,双腿生根似的站在原地。 栗海棠握着扫帚柄一步步走向陈嫫嫫,脑海里如走马灯般不断变换着正月十五前夕她被陈嫫嫫绑架扛去邻旁的隆福家庙。 她被陈嫫嫫和家庙主持悟戒大和尚商量过藏在佛祖的肚子里,险些因窒息而丧命。所幸在她在神智即将涣散之时,诸葛弈及时赶来,用一把斧子劈开佛祖背后暗藏的小木门救出她。 “陈嫫嫫,我刚刚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我的母亲是被谁逼死的?” 扫帚竖在面前,陈嫫嫫瘫成一团泥的身体慢慢往后蹭,一双混沌老眼阴鸷地盯向栗海棠。 “陈嫫嫫,只有一次机会。”栗海棠双手握紧扫帚柄,两腿弓起马步,“死,活,全在你的一念之差。” 陈嫫嫫狰狞的脸变得更加丑陋,如困兽般做着最后的挣扎。她双手抓起地上的泥土朝着栗海棠的眼睛砸去,嘴里振振有词地大吼:“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根本没有反目成仇,她们不过是做戏骗你们的。你一个十岁的小女娃不足为惧,你背后的那些人才是真真该斩草除根的。她们不会放任你身后的那些人,更不会允许你逃离她们的掌控。哈哈哈,你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亦善。 陈嫫嫫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揭开栗夫人和栗燕夫人那最令人惊叹意外的阴谋,不论栗海棠或者栗君珅都难以置信地呆住了。 栗海棠回头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也极为纠结地看向她。 “栗大姑娘,你最该惩罚的人是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她们才是最该死的人。” 陈嫫嫫发狂似的睁圆赤红的眼睛,疯癫地大吼着:“栗大姑娘,快去杀了她们给你的母亲报仇!哈哈哈哈,她们才是最该死的人!哈哈哈哈!” 栗君珅上前一步挡住栗海棠,看着几近癫狂的陈嫫嫫,情绪低沉地说:“她疯了。” 栗海棠绕过他更靠近些,平静地看着狂笑的陈嫫嫫,平静地说出三个字。 “她装的!” 第116章 刁蛮小姐 佯装疯癫被栗海棠揭穿,陈嫫嫫狂笑声戛然而止,终于体会到乐极生悲的滋味。 “栗大姑娘,你果真只有十岁吗?” “陈嫫嫫若怀疑,可以去请你的两个主子到祠堂翻族谱。” 栗海棠把扫帚递回给负责清扫院子的老婆子,回身吩咐乌银铃:“乌家妹妹,烦劳你亲自去大门外请各府的姑娘们进来看堂会。” 乌银铃福了礼,领着两个小丫鬟走向奁匣阁大门。路过银杏树旁边斜眼偷瞄狼狈的陈嫫嫫,猜测着栗海棠请各府姑娘们进来,多半是想当着大家的面前处置陈嫫嫫,杀鸡儆猴、敲门震虎。 时至黄昏,夕阳西下,初春夜风依然沁凉如冰。小小的院子被无数烛火灯笼照明如白昼,二十几张椅子分列正屋外石阶下两旁,主次有序。 正屋门内设一张主位,左右副位,栗海棠坐于主位,栗君珅和乌银铃一左一右位居副。 各府的姑娘足足二十多人,屏声敛气垂首静立于院中央甬路上。 忽听得正屋门外檐廊下的杨嫫嫫高声喊:“各府的姑娘们前来拜见栗大姑娘。礼——!” 长长尾音回荡在寂静的院子里,随即拘谨的姑娘们纷纷屈膝行万福礼,异口同声:“拜见奉先女栗大姑娘!” “免!” 屋内,稚嫩清亮的嗓音悠悠传出,姑娘们仍保持万福的姿势,直到杨嫫嫫高声喊:“免!”这才身不摇肩不抖地稳稳站直,从始至终垂眸低首、严守规矩。 “赐座!” 清亮的嗓音再次传出,这次不必等杨嫫嫫传禀,众姑娘们已齐声道谢,又行过万福礼才算“礼成”,纷纷垂首后退到属于自己的椅子前慢慢坐下。 栗海棠把玩着莫晟桓送给她的那块雕着小鸟的翡翠石,黑曜杏眸闪烁着亮晶晶的好奇光芒打量每位姑娘,歪斜着小身子问左副位的栗君珅。 “珅哥哥,哪位姑娘是栗夫人的二女儿栗云桦?” 栗君珅视线扫过,指向甬路左边第三位的小姑娘,“那个便是二妹妹云桦,她比你年长一岁,是家里的刁蛮小姐。” 栗海棠狡黠一笑,悠哉道:“呵呵,我真不知该与栗夫人为敌呢?还是为友呢?前些日子大女儿在我这儿吃了大亏,今日便送二女儿来作人质。倘或二女儿又受伤回去,不知栗夫人有没有三女儿再送来试探我呢?” 栗君珅哑然失笑,反而责备说:“你还嫌弃换人了。难道不是你早就打定好的主意吗?” 栗海棠不承认也不否认,反唇相讥:“我又没让她们换人,你怪我作甚?” “是是是,一切皆是她们自己作主的,与你无干。” 栗君珅无奈又宠溺地看着一脸傲娇的海棠,越看越喜欢。 栗海棠扬扬小脸,眨眼间变化表情,满满嫌弃道:“栗夫人真会教养女儿。大女儿蛮横无礼,二女儿刁蛮任性。这娇生惯养的脾气若日后嫁给仇家的儿子,真真是报仇血恨了。” 栗君珅无奈长叹,乌银铃掩唇偷笑,旁边侍候的丫鬟们也垂头忍笑。这话若是传到栗氏中正府里,估计栗夫人又会想方设法的算计她了。 “大姑娘小心口下无德,祸从口出。”杨嫫嫫进来小声提醒,跪在地上为海棠怀里的小铜炉加炭。 栗海棠轻“嗯”声,看到外面二十几个小姑娘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原本交叠在膝上的双手也悄悄互揣起来取暖。 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海棠吩咐杨嫫嫫:“带陈嫫嫫过来。” 杨嫫嫫应声,起身出去吩咐两个老婆子把绑在后院白玉兰树下的陈嫫嫫给押送来前院。 小小的院子里一片沉寂,初春夜寒的风吹红了姑娘们的小脸,吹乱了她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黑发髻。 一阵狂烈的风刮过,栗海棠终究心软,悄声吩咐李嫫嫫多准备些炭火盆子放在姑娘们身边取暖,免得真把她们冻病了。 乌银铃大声赞赏道:“栗大姑娘心善,为了我们的身体着想竟准备这么多的炭火,真是费心了。” 栗海棠嘿嘿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万一你们生病留在奁匣阁,我要赔上一大笔医药费呢,不划算呀。” “咳咳!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栗君珅呛得红脸脖子粗,愤愤地斜白了一眼海棠,又含口茶压下喉咙里的不舒服。 他也准备夸讲一番,让外面的姑娘们知道海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并非她们想象中那般不堪。可好印象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她这自暴守财奴的一句话差点要了他的半条命。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狡黠地笑看向栗君珅,压低声打趣:“珅哥哥板起脸来的样子真美!” “哼!少拍马屁!” 栗君珅伸手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却落在她的肩上略施力道地压一下。 “珅哥哥,放心!” 栗海棠意味深长地安慰一句,扭头正巧看见院子里几个老婆子押着陈嫫嫫跪在院中央的甬路上。此时,陈嫫嫫花白的长发已被梳理成发髻,露出纵横疤痕的丑陋老脸,嘴里塞着布,双手反绑在身后跪坐着,一身脏污袄裙泥泞已干。 栗海棠清咳一声提醒众姑娘们的注意,黑曜杏眸环视一圈,确认每位姑娘的视线皆汇聚向她时,才缓缓开口。 “这位是栗氏南府的二夫人送给我的老嫫嫫,曾经与我也是主仆情深。近来一些日子,她仗势欺人,谋害我、绑架我,今儿又试图挑拨离间,口口声声称栗夫人逼死我的母亲。一个不忠不义的老奴才所说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目光扫向在座的姑娘们,栗海棠继续道:“我本想依奁匣阁的规矩杖毙了她,又顾念昔日情份不忍下手,欲饶她的性命。思前想后没个主意便请各府的姑娘们一起来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置背主弃义的陈嫫嫫。” 栗云桦率先站起来,气愤地指着陈嫫嫫大骂:“我娘几时逼死栗大姑娘的母亲,你这老货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被画师先生下毒,欲挟持栗大姑娘换取解药。如今事破,你拿我娘来顶罪,真真是黑了心肠的贱奴。” 犹觉骂不足泄愤,她转身向栗海棠行礼,大声道:“请栗大姑娘替我娘作主,严惩这黑心肠的贱奴。依着栗氏中正府的规矩,如此不忠不义的贱奴该被割舌、挖眼、砍断手脚丢去乱葬岗自生自灭!” “放肆!” 第117章 白费心机 栗君珅大怒,站起来冲出屋子,扬手便打在栗云桦的小脸上,愤然训斥道:“这是奁匣阁,自然有栗大姑娘依着奁匣阁的规矩惩治,哪里有你胡言乱语的份儿?再敢多说一个字,看我不禀明父亲,囚你在闺院面壁思过!” “那就依着云桦姐姐的意思办吧!” 屋内悠悠传出稚嫩清亮的声音,让院子里的所有人皆惊愕得睁圆眼睛。依着栗云桦的意思?那就是……割舌挖眼断手脚? 栗君珅回身揖手道:“栗大姑娘请三思。陈嫫嫫罪不可恕,待我禀明族长后再商议,如何?” 栗海棠无奈叹气,很烦恼地说:“珅哥哥,我已三思四思五思六思过啦。正因我顾念着昔日之情才没有依照奁匣阁的规矩杖毙了她。既然栗二姑娘所提的惩治法子能留她一口气,我自然会答应。” 栗君珅厉眸瞪了眼栗云桦,今日本可置身世外的,没想到这刁蛮任性的二妹妹跳出来当“出头鸟”,自以为是的护母心切,实则被海棠利用。 陈嫫嫫被堵着嘴巴,激动地朝着栗君珅扑过来,发出“唔唔唔”的求救声。 栗君珅看着扑跪在腿边的陈嫫嫫,又恨铁不成钢地瞪向愚蠢的栗云桦,又纠结地看向屋子里端坐主位的海棠。纵然他知道海棠利用这些姑娘们之手惩治陈嫫嫫,一来逃脱恶名、二来不得罪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献计的人竟是栗氏中正府的二姑娘。 “栗大姑娘,我能进一步说话吗?” 左思右想,唯有他亲自出面解决。 生得玲珑,又与儒雅温和的栗君珅相处半年之久,栗海棠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晓他主中所想。她站起来走出屋子,站在青石台阶之上居高俯视,平静道:“珅哥哥多费心,我愿意将陈嫫嫫交由你来惩治。” 栗君珅暗暗松气,鞠躬揖手:“多谢栗大姑娘。” “珅哥哥不必客气。夜深了,奁匣阁不留外男,请你即刻带人离开吧。” “是。” 栗君珅再揖手。转身单只手抓起陈嫫嫫的一条胳膊,半拖半扯着带离奁匣阁。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眼栗云桦。 “大哥,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看见长兄离去的背影,栗云桦坐立难安起来,油然而升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会不会一直被囚禁在这个鬼地方? 栗海棠懒洋洋地走回屋里,对李嫫嫫道:“派小丫鬟们送各位姑娘回房去歇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她们踏出东、西跨院的大门。” “大姑娘,不如把东西跨院的偏门锁了,往来走正门两边的小角门。虽然绕路些,却能严防有人偷偷传递消息。”李嫫嫫在海棠耳边小声提议。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还有……乌家妹妹搬来奁匣阁与我同住,就在二楼的碧纱幮里摆张小榻给她暂住吧。” “是。” 李嫫嫫含笑,悄悄递个“恭喜”的眼色给乌银铃。 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乌银铃惊呆了,幸好有身后的小丫鬟提醒,她才恍然回神,急忙行过万福礼谢过栗海棠。 院子里由小丫鬟们扶着往东、西跨院去的姑娘们一个个羡慕嫉妒恨地看向喜滋滋陪着栗海棠去二楼卧房的乌银铃,每个人心里酸溜溜的。 八大家族中的姑娘们从小便知道服侍奉先女,或者被奉先女钦点为侍婢的姑娘不论身份贵贱皆为上等人,未来能嫁个好夫婿。 今日栗海棠能允许乌银铃同住奁匣阁,不管乌银铃为奴为婢为伴儿,未来都能嫁到一个家境更好的夫家。 各府的姑娘们被带到东、西跨院去挑选房间,唯有栗云桦不甘心地站在院子里翘首期盼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栗君珅能返回来带她离开。 且说带着陈嫫嫫回到栗氏中正府的栗君珅没有即刻去禀告栗族长,而是领着陈嫫嫫来到中正府的后院,栗夫人居住的院子。 现已戌时,沐浴后的栗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怔愣出神,双眸呆滞、双手慢而柔地梳理着散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王嫫嫫悄声走进来,倾身附在栗夫人耳边低语:“珅哥儿押着陈嫫嫫来了,请求面见夫人。老奴瞧着那陈嫫嫫被毁容,身上又狼狈,会不会是奁匣阁的那位……” “除了她,还有谁请得动咱家的大公子。” 栗夫人冷笑声,呆滞地瞳眸已有神采。轻轻放下玉梳子,让王嫫嫫去取来外罩的褙子穿上,扶着去往外间的堂屋。 外间堂屋里,栗君珅端端正正立于中央,身后跪着陈嫫嫫。一路从奁匣阁到栗氏中正府,他听着陈嫫嫫喊冤、坦白、求饶的话,脑海里不断描绘着一幅又一幅成功谋害栗海棠的情景,那结局是他不愿看到的。 “这么晚了,领着奁匣阁的老奴来我这儿做什么?” 由王嫫嫫扶着走出来,栗夫人满脸倦容,缓缓坐在左边第一位的椅子上。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陈嫫嫫,心想这老货怎么没被诸葛弈给宰了呢?只毁容太便宜她了。 栗君珅恭敬揖手道:“请母亲恕罪。因儿子听到有人挑拨离间栗氏中正府、栗氏南府与奁匣阁之间,故而很是气愤。” “儿子想不能偏信一人之词,也要听听母亲和二婶娘有何说法。待儿子查明,再请族长们来定夺如何惩治有罪之人,也给奁匣阁一个交待。” 栗君珅没有以“人”为本来评论是非曲直,而是扩大到奁匣阁与栗氏两府之间的问题。后院女子之间的阴谋诡计可小可大,但奉先女与八大家族贵府之间就不能大事化小。 任机关算尽,栗夫人没想到陈嫫嫫会将她和栗燕夫人一起谋划多时的计划揭穿,并且告诉栗君珅。她们果真养了一条白眼狼,背叛反噬主。 栗夫人暗暗深吸气,看向陈嫫嫫的眼神阴森凌厉。 “母亲,陈嫫嫫所说你与二婶娘假戏反目迷惑奉先女,可是真?” “是。” 深呼气。气死她了。 “逼死奉先女母亲的人,果真是母亲吗?” “对。只要栗闫氏愿意把一家人的性命交到我们的手里,未来五年栗海棠就要听从我们的安排,她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栗夫人愤愤握拳捶在桌子上,“那个女人不识趣,宁愿上吊也不肯乖乖配合。” “呵呵,原来如此。” 栗君珅失望地凝睇着一脸怒气的栗夫人。他的这位继母呀,野心比他的父亲栗族长还要大。 栗夫人收敛怒火,柔和地说:“珅儿,我如此做也是为了你呀。我只有两个女儿,我所谋划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为了我?”栗君珅冷笑,幽幽道:“白费心机!” “你……孽子!” 栗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若我没有猜错,你真正对付的人并非栗海棠,而是她背后的人。” 栗君珅一语戳中栗夫人的心思,她慌乱地站起来,故作镇定地大骂:“胡说!她才掌权尚未参与生意,她背后能有什么人?你不要在我这儿无端猜忌、危言耸听。” “母亲,你敢发毒誓,你谋害的人果真是栗海棠吗?你敢发誓,你真正想斩草除根的人不是她背后的我吗?” 第118章 动她者死 栗夫人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温和儒雅、谦谦有礼的栗君珅竟露出咄咄逼人之势,以誓言为要挟步步揭穿。 “母亲,饶恕的机会仅此一次,再敢把阴谋诡计用到海棠身上,动她者死!” “你威胁我!” 栗君珅憎恶地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刺扎在栗夫人的心上,从她嫁入栗氏中正府至今,他从未表露出如此鲜明的厌恶。 “是又如何?” “珅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为了一个臭丫头,你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在乎吗?” 栗夫人气不过,一连三问、咄咄逼人。 栗君珅冷笑,反唇相讥:“难道母亲的眼里有我这个儿子吗?” “放肆!” “够了!” 栗夫人和栗君珅异口同声咆哮。 栗君珅看着这个满面怒容的女子。他心中埋藏多年怨恨忍隐不发,不过是想留着一线情面。待他继承族长之位,若这女人不做得太绝,他愿意放她一条生路。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他现在最在乎的小姑娘。 “母亲,别再试探我的容忍。想想你的两个女儿,她们有大好的未来皆系于你一念之间。聪明反被聪明误,至头来反害了你和你的女儿们。我能纵容你们在中正府享受荣华富贵,也能覆手打破这份荣宠让你们沦为乞丐!” 撕下伪善面具,这个口口声声为他筹谋未来的好继母还有什么脸继续装慈母?他不屑与这种女人结盟,更没有护她母女三人周全的想法。 栗夫人的威势被击得支离破碎,幸而扶着桌角才没有吓得摔坐在椅子里。她呆怔地看着少年潇洒离去的背影,年少老成的小男孩已在不知不觉间褪去青涩变成能重担风雨的浊世公子。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凭咱家老爷那贪财又胆小的性子怎能生出如此不凡的儿子呢?”王嫫嫫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看了眼院门口瞬间消失的少年背影。 栗夫人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平复焦躁的心绪。听到王嫫嫫这番自言自语,火气怄得胸口隐隐作痛。她认为拿捏住自己的丈夫可高枕无忧,偏偏漏算了栗君珅这只白眼狼。 王嫫嫫鄙夷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陈嫫嫫,递参汤给栗夫人,轻声道:“夫人,只要老爷听夫人的,夫人便是栗氏族真正的当家人,料那珅哥儿再不敢闹腾到老爷跟前儿。” “陈嫫嫫出卖夫人和栗燕夫人,奁匣阁的大姑娘却没有亲自惩治,反而交给珅哥儿领回来交给夫人,可见还有转圜的余地。”王嫫嫫细心捧着参汤碗,屈膝半蹲着服侍栗夫人喝汤。 栗夫人垂眸不知想什么,拿着银汤匙在汤水里舀来舀去,迟迟不送入口中品尝。 王嫫嫫双腿有些打颤儿又不敢说,只能暗自咬牙忍着。 “没有了他,还有南府的儿子、西府的儿子、北府的儿子。只要乖乖听我摆布,谁来继承族长之位皆可。” 栗夫人出奇不意地道出这句话,不只王嫫嫫愕然,连跪在地上的陈嫫嫫也惊讶地抬起头。 “夫人,你这是……” “敢威胁我?哼!” 栗夫人阴森冷笑,手中的银汤匙丢回碗里,“陈嫫嫫,你敢出卖我,想必已做好受死的准备。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偏偏闯入地狱门,我自然要成全你的一片心。” “栗夫人饶命!老奴知罪!请栗夫人再给老奴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死到临头,陈嫫嫫仍祈求一线生机。 栗夫人懒洋洋地坐下来,欣赏大红蔻丹的十指,淡淡道:“王嫫嫫,你去栗氏南府见见二夫人,看她要不要留这老货一条性命。” 王嫫嫫瞅着陈嫫嫫死灰复燃的神采,心里暗暗高兴。这陈老货果然是个蠢的,甭管她曾经是栗燕夫人埋在奁匣阁的奸细,或栗夫人借刀杀人的棋子,如今敢背主弃义还想活命? “老奴这就去南府见二夫人。” “嗯。”栗夫人摆摆手,“把她关进地牢里去,等候南府夫人回话后再行惩治。” “是。” 王嫫嫫轻唤一声,守在院子里的两个老婆子进来拖走陈嫫嫫,又有小丫鬟们提着水桶进来擦洗地面。 栗夫人叮嘱王嫫嫫光明正大的去南府,不必躲着栗君珅暗布在府中的眼线。撕下伪装的面具也好,她不用再费尽心思的掩藏自己。 王嫫嫫大大方方离开栗氏中正府的消息很快传到栗君珅耳里,他也料定栗夫人不会私自决定如何惩治陈嫫嫫。 半个时辰后。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门被轻轻敲响,杨嫫嫫悄悄走进来,警惕地偷瞄眼碧纱幮里安睡的乌银铃,才放轻脚步靠近拔步床,悄悄拉开床帐的一条缝隙。 “大姑娘,可睡得沉了?” “没呢。” 栗海棠嗓音沙哑地回一声,懒懒地拥被子坐起来。歪着小脑袋看看窗外的夜色,揉揉惺忪睡眼,呢喃问:“杨嫫嫫,几时了?” “子时二刻。” 杨嫫嫫倒来一杯温水半跪在床边,压低声说:“主人安排在栗氏中正府的眼线来报,珅哥儿把陈嫫嫫留给栗夫人处置,栗夫人暂将她关进地牢里,又派王嫫嫫赶去栗氏南府与栗燕夫人商量。” 栗海棠足足喝尽一碗温清水才满足地舔舔嘴巴,笑眯眯地说:“这种容易引人遐想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栗夫人怎能甘心一力承担。依着师父所说,栗夫人是那种死了也要拉人一起陪葬的脾性。” 杨嫫嫫担忧地说:“大姑娘多加小心防着些,万一她们又合谋到一起把火引回奁匣阁,此事可不妙呀。” 栗海棠懒洋洋地躺回床上,两只小手交叠枕在脑后,“不用怕。奁匣阁里住着一群自作聪明的姑娘们,我瞧着栗夫人的二女儿就不错,提出来的惩治手段也很有其母的狠辣劲儿。可惜性子太急,想成大事,难呀。” “看来大姑娘心中已有谋算,老奴便安心了。” 杨嫫嫫释然一笑,服侍海棠重新睡下。她将茶碗用清水冲净放回茶盘里,欲离开时恍惚回瞟一眼碧纱幮的帘子。 一团阴影被微弱烛光照映在帘子上,纤细身段、长发披散身后。帘子下露出一双杏色绣花鞋的鞋尖,精致绣纹很是别致,却不是绣庄里绣娘的技法。 杨嫫嫫悄步走过去,出奇不意地掀开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青白小脸。她立即冷下脸来,语气不善地提醒:“银铃姑娘,大夜里不好好睡觉,站在这里偷听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杨嫫嫫误会了,我只是……” 第119章 忠心于你 乌银铃怯懦地低头,怀里抱着一个茶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刚才听到房门响动以为是奸细来谋害栗海棠,所以才放大胆子抓着榻边小几上的茶壶准备打晕奸细,没想到竟是杨嫫嫫。 “杨嫫嫫快去睡吧。银铃姐姐听到就罢了,别吓唬她。” “是。老奴出去守着,大姑娘有事唤老奴。” “嗯,去吧。” 杨嫫嫫冷瞟一眼满面懊恼神色的乌银铃,转身轻步到外间的炕上去值夜。 栗海棠掀开床帐,对乌银铃招招手,“来,和我一起睡。” 乌银铃抱着茶壶小步蹭到床边,含泪跪下来,真诚地说:“栗大姑娘恕罪,我真真不是偷听的。我是担心有奸细来害栗大姑娘,所以……所以……” “没关系。”栗海棠伸手拿走她怀里的茶壶,拉着她坐上床,丢过去一块帕子,说:“你不必太在意。自从我当上奉先女,想谋害我的人何止栗夫人和栗燕夫人。” 拉着乌银铃一同躺在床上,海棠困倦地打个哈欠,安慰身边哽咽的乌银铃:“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你不也迫于无奈才来奁匣阁当人质的吗?” “说得对,我也是被逼无奈呀。” 乌银铃侧卧着,细心地为海棠掖掖被角,小声说:“栗大姑娘,你若不嫌弃就收下我陪着你作伴儿吧。我愿意终生不嫁,一辈子陪你住在奁匣阁。” 栗海棠握住乌银铃的手,轻闭着眼睛淡淡笑道:“银铃姐姐又犯傻呢,我是奉先女,十五岁便要当成活祭品献给八大家族的祖先们。一把大火烧成灰儿,连魂儿游荡到哪里都不知道,你怎能一辈子陪着我呢。” 乌银铃轻轻拂开遮在海棠脸上的碎发,真诚地说:“那我便一辈子守着你的牌位。” 栗海棠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乌银铃。 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晓呢?今日情同姐妹,明日反目成仇。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海棠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牢不可破的姐妹情。 “栗大姑娘且看着吧,日子长了便会明白我忠心于你,绝不会做出陈嫫嫫那等背主弃义之事。” 乌银铃毫无睡意,静静地凝睇近在咫尺的小脸。梦里的栗海棠睡得极不安稳,两条漂亮的叶子眉深深皱紧,粉樱的唇绷直成线。 失眠直到天蒙蒙亮,恍惚有些困意的乌银铃被一阵急促地唤声吵醒,睁睛一看,杨嫫嫫和李嫫嫫已站在床边等待。 栗海棠也是被吵醒了,不耐烦地拥着被子坐起来,黑沉沉的小脸表示她很不高兴,她正在发起床气。 “杨嫫嫫,你最好有个理由,不然我哭给你看。” 不愉地噘起小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宝宝,栗海棠歪靠着乌银铃的背上,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和一双眯缝杏眼。 杨嫫嫫笑着拿浸湿的绸帕给栗海棠擦脸,让她清醒清醒,哄着说:“大姑娘别发脾气,今儿有热闹瞧,不早起万一错过怎么办呢。” 听有凑热闹的美事儿,磕睡虫立即赶走了,栗海棠抓着杨嫫嫫的一只手,仰起小脸任由她帮着擦净,兴致盎然地问:“今儿是谁的热闹?栗族长和栗夫人吵架啦?栗族长要休妻?” “噗!哈哈,栗大姑娘,小心隔墙有耳。”乌银铃也拿过李嫫嫫递来的湿绸帕,为海棠擦净两只小手。 栗海棠眨眨黑曜杏眸,神采奕奕地说:“天底下最让我高兴的热闹除了栗夫人被休,再没有第二件啦。” 杨嫫嫫叹气道:“这话搁在心里便好,何必痛快痛快嘴巴说出来,回头传到栗夫人耳中又要闹起来。” 栗海棠傲娇地扬起小脸,“我才不怕她呢。有本事来闹啊!她敢闹,我就敢下令杖责她!哼!” “是是是。”杨嫫嫫笑了,最喜欢小姑娘这娇气的俏模样,惹人疼宠。 “一会儿八位族长夫人会来奁匣阁,邀请大姑娘一同去栗氏中正府。”李嫫嫫亲自去更衣间取来袄裙,一件一件拿给栗海棠过目。 栗海棠指着清淡素雅的一套月白色袄裙,随口问:“栗氏中正府有谁过生日唱堂会吗?栗二爷的丧期未完,怎么好闹腾起来?” 李嫫嫫笑说:“大姑娘想错了,今日不是谁的生辰堂会,是惩处陈嫫嫫。” “哦?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商量好啦?” 栗海棠跳下床,由着杨嫫嫫和乌银铃服侍她穿衣。没想到一夜便有结果,栗夫人和栗燕夫人还真是卸磨杀驴的狠心人。 “银铃,你留在家里吧。” “是。” 乌银铃也没胆子随栗海棠去栗氏中正府,她的出身也不允许进入那种高门贵府。 迫不及待想去看看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又耍什么阴谋诡计,栗海棠催促杨嫫嫫和李嫫嫫动作快些,别误了她看热闹的好时辰。 有条不紊地装扮完,奁匣阁的马车也停在大门外,赶车的马夫正是无心院的侍童小左。 栗海棠只带了杨嫫嫫一同前往,坐在马车里隔着厚厚的棉帘子问赶车的小左,才知道几日不见的诸葛弈竟然抛下她跑去游历山川大河。 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栗海棠气鼓鼓地坐在马车里,瞪着小左交给她的一封信和一块雕有“平安”二字的玉佩。 杨嫫嫫瞧着海棠阴森森的小脸,忍俊不禁。心想主人真会挑时候离开,偏偏在小姑娘被一群恶人虎视眈眈、四面竖敌的时候。 “杨嫫嫫,你知道他离开的事情吗?” 不高兴,真真的不高兴。 黑亮亮的大眼睛里闪烁泪光,瞧得人心疼。杨嫫嫫欲言又止,跪在小姑娘面前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慰:“主人每半年会暂时离开,去游历山川、寻访书画大家。今年因陪着大姑娘习字读书,已经延后半月余呢。” “那他要离开多久?几时回来?” “长则三个月,短则两个月。” “师父真坏!等他回来,我定要吵着他起誓,下次游历山川也要带上我才行。” 栗海棠幻想坐在马车里领略山川大河,在山里采蘑菇烤着吃,在河里捉鱼烤着吃,在树林里猎野鸡烤着吃…… “嗯,全部烤着吃。” 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 杨嫫嫫哑然失笑,对这个小主子真是又怜又爱。 马车行驶两个时辰才停在栗氏中正府的大门外,随着老管家一声高亢的“栗大姑娘到”,分列大门两侧等候多时的八位族长夫人们齐声恭迎。 “拜见栗大姑娘!” 第120章 虚伪情深 栗海棠对栗氏中正府没有半点好感。尤其上次被栗夫人恶意扣押后被忽然出现的诸葛弈及时救走。每每想到那日的情景,她总有一把火烧毁这座深宅大院的冲动。 与前两次来栗氏中正府的氛围不同,这次不仅有老管家亲自跪地迎接,连高高大门外分列的八位族长夫人及她们的贴身侍婢、贴身老嫫嫫也突显声势浩大。 从马车上来,在杨嫫嫫的挽扶下坐到小步辇里,由两个老婆子稳稳当当地抬入大门,即便迈过膝盖高的大门槛也没有半点摇晃。 端坐于小步辇上,栗海棠倨傲含笑的目光扫过分列两旁的华贵妇人们,视线停留在栗夫人刻意装出来的慈爱笑颜,黑曜杏眸微微弯起,自鼻腔中发出轻蔑的娇哼。 小步辇被稳稳抬入栗氏中正府的东偏院,这里是专门供族长及族长夫人款待族中客人,或召集府中人等公布重大决议的地方。 当杨嫫嫫扶着栗海棠下了小步辇,由栗夫人身边的王嫫嫫亲自引领入正屋的中堂,在主桌左边的椅子坐下来。 栗夫人、栗三夫人、栗四夫,以及莫夫人为首的其余族长夫人们随行而入,依着各自家族的排序分列坐在两旁的椅子里。 栗夫人是主人,与栗海棠同坐主位。 左为上、右为下,身份尊贵的奉先女自然左位上坐,栗夫人隔桌坐在右主位的椅子里。栗三夫人和栗四夫人则分坐在下副位的左一和右一,之后是莫夫人、乌夫人等等。 栗海棠不动声色地低头把玩着雕有小鸟的翡翠玉石,这块打磨光滑形似鹅卵的玉石自从莫晟桓送给她之后便再也没有离过身,她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在掌心里摩挲,模样与莫晟桓颇为相似。 莫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担忧。她最瞧不上的庶子竟在无心院和奁匣阁如鱼得水,不仅结交画师先生,与栗君珅三人成行,现在连奉先女也被他收买。如此看来,她该更加提防声名狼藉的庶子野心勃勃,而不是一味地关注自己的儿子能不能早些接管莫氏族生意。 栗夫人忐忑难安,她几次故作无心地张望院外,迟迟不见栗燕夫人的到来。虽然昨夜王嫫嫫回来说栗燕夫人答应过来,她仍不能安心。 “夫人,栗燕夫人来了,因有孝在身故不能前来拜见,老奴自作主张请栗燕夫人到东偏房用茶。” 王嫫嫫进来回话,瞳眸中闪过精光唯有栗夫人看到。 栗夫人颌首道:“让她费心了。家中的丧事已令她诸事缠身无暇顾及别事,若非陈嫫嫫曾经是她的贴身旧奴,我万万不会惊动她。” 从夫家论是妯娌,从娘家论是金兰姐妹,一句话说得无奈又心疼,分外情真令众人感动,更羡慕栗夫人与栗燕夫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栗海棠垂眸醉心于掌心里的翡翠玉石,漫不经心地说:“今日八位夫人邀请我前来栗氏中正府瞧热闹,我以为栗夫人请戏班子来唱堂会呢,原来是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想一起演出好戏大家乐乐。我年纪小,又没个情深义厚的姐妹,实在不懂栗夫人和栗燕夫人之间是怎样的同命相连呢。” 貌似童言无忌的一席话把栗夫人气得脸色泛白,眼中强挤出来的两滴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怒火。 在座的夫人们虽然消息灵通,知道栗夫人邀请她们来此看热闹的真正目的。但她们来之前也受到自家男人的提醒,不论栗氏中正府和奁匣阁之间斗得天崩地烈,她们保持中立的态度即可。 栗海棠猛得抬头,微微侧目迎上栗夫人盈满怒火的眼眸,故作天真的讪讪一笑,小小的身子从椅子里站起来,“栗夫人精心准备的热闹太高深,我看不懂,先告辞了。” “栗大姑娘,别走。” 栗夫人瞬间转怒为喜,和善地伸手拉住海棠的小胳膊,强行将她按坐回椅子里,对站在身边听候吩咐的王嫫嫫说:“去吧。” 王嫫嫫闪烁精光的老眼偷瞄一眼栗海棠,应了声“是”便躬着身子后退到屋门口,才转身跨过门槛一路小跑去安排“一场大戏”。 被强行留下来看热闹的栗海棠恬静地垂首,继续摩挲着翡翠玉石。她刚才是故意激怒栗夫人,否则听着她虚情假意地表白自己与栗燕夫人之间的情义,简直恶心得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不闹腾一下何时才能看大戏呢? 在座的华贵妇人们各有各的心思,无非想看看当初逼栗燕夫人上吊殉葬的栗夫人怎么又突然与栗燕夫人化敌为友呢?并且二人共同谋害奉先女,到底在什么鬼主意? 沉默之中,时光流转。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院子里一阵故意压制的骚乱声,唯王嫫嫫那独特的粗嘎嗓音极为突出。 众人扭头看向院子里,王嫫嫫与四个身形肥圆、孔武有力的老婆子恶语驱赶一个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全身脏污不堪的老婆子走到院中央。 “跪下!” 王嫫嫫一声喝令,抬腿踹到老婆子的腿弯处,迫使其毫无防备之下硬生生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上。 “唔!” 被五花大绑的老婆子痛苦地呜咽一声,双腿跪下的同时身体前倾,重重地砸在青石地上,发出钝闷的“噗”声。 王嫫嫫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大声喧读起来。其上列出的正是陈嫫嫫的十大罪状,前五条是背叛旧主、出卖旧主、谋害新主的罪名,后五条是依着奁匣阁和栗氏族的《家奴礼规》列出的罪名。 八大家族的祖先们对族人和奴仆的规矩非常严厉,奖惩分明。功有重赏,罪有重罚,不论身份高低、不论权势有无。 十大罪状罗列出来,单单拎出来哪一条都足够置于死地。听完王嫫嫫宣读的罪状,众夫人们的心中皆认定陈嫫嫫今日必死无疑。 “栗夫人,这陈嫫嫫敢谋害奉先女,单这一条罪名便无可饶恕,你身为栗氏族的族长夫人也该负监管不力的罪责。” “莫夫人教训得是。所以……”栗夫人昂首,高声道:“我要请栗大姑娘和各位夫人同来明证,陈嫫嫫罪无可恕,我便用最严厉的惩罚来处置她,也让那些不安分的老刁奴们警醒些。” “啪!啪!啪!” 突如其来的掌声让众夫人们错愕,纷纷看向拍手的栗海棠。清秀小脸浮着一层戏谑的笑,樱唇轻启、嗓音娇嗲嗲地说:“栗夫人的惩治手段我早已见识过,不知今日栗夫人又想玩什么新花样儿来折磨可怜的陈嫫嫫呢?” 栗夫人瞳眸微眯,面色不愉地低声质问:“栗大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21章 变态惩罚 栗海棠懒洋洋地赏给栗夫人一个“你自己想去”的嘲讽眼神,单手托着下巴打量趴在院子地上的陈嫫嫫。 一夜不见,又狼狈不少,看来夜里没少挨栗氏中正府的老婆们欺负。可惜她太傻,总想左右逢源在不同的主子身上捞好处。 “唉!人呀不能活得太贪,陈嫫嫫就是太贪心才落得如此下场。”栗海棠佯装同情地撇撇小嘴,好似她没有记仇似的。 栗夫人一口火气堵在心口犯疼,她强咬牙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抓紧帕子暗暗泄愤。一双怒目瞪着院子里趴着的陈嫫嫫,冷声唤了“王嫫嫫”便不再多言。 院子里,王嫫嫫噙着阴森森的笑走向披头散发的老婆子,一脚踩踏在佝偻隆起的背上,讥讽道:“有胆子出卖主子,看来你已活得不耐烦啦。可二位夫人宅心仁厚又怎能如你所愿,给你个干干脆脆呢?” 伸手抓扯老婆子后脑勺脏乱一团的长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低声道:“敢当珅哥儿的奸细来监视夫人,你以为能瞒过夫人的慧眼吗?我要看你胆子能大到什么时候?哼哼!” 花白脏乱的长发遮挡住老婆子疤痕狰狞的脸,她后仰起头痛苦地呻吟一声,以王嫫嫫能听到的沙哑嗓音反唇相讥:“王嫫嫫,你以为夫人很信任你吗?别忘了你的亲妹妹是怎么死的?呵呵呵,我不相信你心中没有怨恨?” 亲妹妹的死是她一生之痛,王嫫嫫抓住老婆子发头的力道更大,她翻腾的内心极力克制着,不停地深呼吸来平复烦乱的情绪。 “你很狂妄。希望接下来,你能狂妄得让我刮目相看!” 王嫫嫫忽然放开手,抬起脚步步后退数十步才停下。手指向蜷缩在地上狂咳的老婆子,对着已准备好麻袋绳子棍棒等等的老婆子们厉声喝斥。 “还站着做什么?让你们来瞧热闹的吗?” “是是是。” 老婆子们战战兢兢地拿着绳子和麻袋把狼狈蜷缩在地上的老婆子围在中央,默默地忙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屋子里的夫人们一个个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院子里一群老婆子围起来忙碌着。 一会儿看到绳子在一个老婆子手里甩得飞上飞下;一会儿看到一个老婆子嫌弃麻袋太小又跑去换来更大的麻袋;一会儿又听到王嫫嫫怒气冲冲地朝着那群忙碌的老婆子们斥喝无能…… 对于这样的场景,栗海棠并不好奇。她曾经见过无数次醉酒后的栗锅子把闫氏塞到麻袋里,用麻绳封住袋口,再将麻袋扛到脏臭的茅房里弃之不顾。可怜的闫氏便在麻袋里忍受着茅房的恶臭,一整夜一整夜的熬着,直到栗锅子醒来喊饿才发觉闫氏不在家里,然后善心大发地放她出来去做饭。 思绪神游往事之时,院子里的老婆子们已经把罪大恶极的老婆子套入两个麻袋里,头上套着一个,袋口在胸下位置用麻绳扎紧;脚往上套一个,袋口在腹下位置用麻绳扎紧。 王嫫嫫背着手走近审视一番,确认没有松散的,满意地点点头,后退回原来的位置,大声道:“开始吧!” “是。” 四个老婆子拿着如同男子臂粗的木棍子站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磨盘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木棍子,一头削尖的木棍子向下指向套麻袋的老婆子身上。 另有两个老婆子各捧着一个陶翁,眼睑微垂、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陈嫫嫫先是下毒谋害奉先女,又企图绑架奉先女要挟二位夫人拿出一万两银子来满足她的贪欲。如此贪婪无耻之人,连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深觉可恶。” 王嫫嫫说得义正言辞,对着两个捧陶翁的老婆子使下眼色,再看向套麻袋的老婆子时眼中闪烁阴森寒戾。 那两个老婆子把陶翁的盖子打开,不等陶翁里的活物儿早出头来,翁口已经强行塞入麻袋上临时打开的一个三角口子里。 “啊——!” 被套麻袋的老婆子凄厉如鬼嚎的吼叫声惊然响起,吓得屋里的女人们脸色苍白,纷纷捂住嘴巴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两个麻袋里不断起伏隆起的情象。 栗三夫人结结巴巴地问:“大嫂子,那两个老婆子……放,放了……什么?” “不会是耗子吧?”栗四夫人脸色惨白,她最怕耗子。 栗夫人淡然自若地品着端在手中的茶,掀眸懒懒地瞟了眼院子里凄惨嚎叫又打滚的老婆子,虽然看不见老婆子的表情,但听那歇斯底里的嚎叫已令她心情大悦。 “就是你最怕的那种活物儿。”漫不经心地肯定栗四夫人的猜想,栗夫人满意地欣赏各位夫人们脸上浮现的胆惧神色,或一闪而逝的阴霾。她笑着安抚说:“不用怕,她死不了的。我让人把一条蛇也放进去,两两相克的活儿物斗来斗去,哪儿有心思在乎别的?” 言下之意,她并没有置陈嫫嫫于死地的打算,只不过用一条蛇和一只耗子来吓唬吓唬陈嫫嫫罢了。 “啊——!夫人饶命!老奴不敢啦!老奴不敢啦!求夫人饶命啊!” 院子里翻滚的套麻袋老婆子终于哭喊着求饶,那嘶哑的嗓音已极尽令人不寒而栗的鬼哭狼嚎,刺耳又惊心。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听着那凄惨嘶吼的哭叫声。如果有一日她败给栗夫人,或者败给在座的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夫人手里,眼前一幕就是她惨败的结局。 这毫无人性的变态惩罚并非真正要治罪于陈嫫嫫,而是栗夫人敲山震虎做戏给她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醉酒之人在意的某些事、某个人,那么栗夫人和栗燕夫人联手闹出的这场大戏,正是为了警告栗海棠,和她背后的三个人。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也深谙这场大戏的真正目的。 “王嫫嫫,既然陈嫫嫫害怕那两样活物儿,除掉便是。” “是。” 院子里,王嫫嫫一抬手,那早已握紧木棍子等待多时的四个老婆子高高挥动起木棍子,朝着麻袋上起伏乱窜的位置稳、准、狠地打下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 套麻袋的老婆子哭嚎着、求饶着、翻滚着、吼骂着……终究,她在一次连着一次的棍棒敲打下奄奄一息地嘶吼出最后一个字:“珅!” “停!” 一道稚嫩清冷的嗓音响起,让挥动木棍子的老婆子呆怔住,纷纷回头看向正屋里走出来的小姑娘。 第122章 谁敢动她 栗海棠由杨嫫嫫扶着徐徐走向庭院中央,站在套着两个麻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老婆子面前,隔着套在上半身的麻袋能听到沉而浅地忍耐声。 她太熟悉这种强忍的声音,小时候看着母亲被父亲暴打,母亲紧紧咬住唇忍耐;长大后,她深切体验那暴虐的拳打脚踢,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咬紧牙关忍耐。沉而浅地呜咽声被硬生生控制着堵在喉咙里,那是平常人无法想象的,亦是陌生的。 栗海棠抬起三寸金莲小脚气势汹汹地踩在老婆子的头上,坚硬的木质鞋底隔着麻袋碾压那脑袋,昂首恨恨地冷笑说:“陈嫫嫫,一只耗子一条蛇都没能咬死你,看来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果然太心慈手软了。我呢是个爱记仇的,昨夜翻来复去想想觉得把你交给她们惩治太便宜你了。当初我被你折磨得畜生不如,怎能轻易被珅哥哥几句劝言便心软呢?我真是太没用了。” “栗大姑娘此话说得无理。” 王嫫嫫上前站在海棠的身边,故意隔开她与杨嫫嫫,板着一张老脸反驳道:“既然已交给我家夫人来惩治陈嫫嫫,栗大姑娘又何必自觉委屈,想要公报私仇加倍惩治呢?栗大姑娘是奉先女,已接掌奉先女之权,做事出尔反尔传出去不好听,免受人非议请三思呀。” 栗海棠冷嗤一笑,踩在麻袋上的金莲小脚出其不意地抬起,伸直,狠踹…… 只见王嫫嫫老脸一僵,忽然捂着肚子直挺挺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叫一声“嗷”,肥圆的胖身躯蜷缩起来倒向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栗海棠毫不犹豫地又狠狠踹去一脚,金莲小脚落下时稳稳踩踏在王嫫嫫的脑袋上,居高临下俯视老太婆抽搐抖动着半张老脸,狼狈又愤恨地斜眼瞪着她。 “王嫫嫫,看来上次我踹你的窝心脚不足够让你长记性呀。” 娇俏的小姑娘双手叉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老娘最大的泼妇样儿,被她唯妙唯肖地做出样子来挺逗趣的。 屋子里那些事不关己的夫人们饶有兴味地看着娇俏伶俐的栗海棠“狠狠欺负”王嫫嫫。 这王嫫嫫平日伏着是栗夫人的威势横行霸道,更因她是栗夫人的乳母连各府年轻一辈的小主子们也不放在眼里,就连栗夫人的两个女儿也不喜欢王嫫嫫。 自从成为栗夫人的乳母后,不论是原来的主子家,还是随栗夫人嫁入栗氏中正府,王嫫嫫嚣张气焰与日俱增,哪里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不甘于在众人面前丢脸,王嫫嫫双手忽然抓住踩在脑袋上的金莲小脚,一个用力将小姑娘翻摔在地,肥圆的胖身躯随之滚扑到小姑娘的身上,用身体重量压得小姑娘直翻白眼。 突如其来的摔倒和扑压吓得栗海棠微怔,等她反应压在自己身上的王嫫嫫企图置她于死地之时,她一边佯装痛苦地翻白眼,一只小手作势扑腾着拳打王嫫嫫的头,另一只小手极快地摸向王嫫嫫后脑勺的发髻,轻松抽出簪子,朝着王嫫嫫的右脸用力刺去。 “啊——!” 王嫫嫫惨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淋的右脸一个翻身爬起来,双眼赤红地瞪向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小姑娘,还有她染红鲜血的小手里握着的发簪子,正是…… “你……我要杀了你!” “啪!” 王嫫嫫作势扑过去掐死栗海棠,被杨嫫嫫眼疾手快一个大鞭子抽打得她瞬时晕头转向,脚下连打两个旋转才分辨出方向。 杨嫫嫫手里拿着一条两丈长鞭,敲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令在场的人们皆大惊失色。谁都没想到东跨院里的老婆子竟然身怀功夫? 栗海棠深呼吸,抓着杨嫫嫫的袄摆子缓缓站起来,不屑地瞥了眼被吓白脸色的王嫫嫫,回头看向稳坐屋中的栗夫人。 “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惩治陈嫫嫫太过心慈手软,我不满意,故而带回奁匣阁亲自惩治。相信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各位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也会准允海棠的意思。” 不给栗夫人开口反驳的机会,莫夫人率先开口道:“栗大姑娘说得是,当初栗燕夫人将陈嫫嫫送给栗大姑娘,那便是奁匣阁的奴婢,犯了错也该按着奁匣阁规矩来惩治。” 乌夫人也帮腔说:“对对对,奁匣阁的奴才自然由栗大姑娘惩治,别人可插不上手啊。” 栗海棠行个万福礼感谢莫夫人和乌夫人主持公道。 俗话说天下无永远的朋友、亦无永远的敌人。虽然之前莫夫人与栗夫人联手谋害过她,现在莫夫人忽然站出来维护她,栗海棠并不想深究莫夫人此举目的何在。她如今掌权,等过了清明便会参与八大家族的生意,未来五年与各府的夫人、公子、姑娘们打交道的次数只多不少。 “杨嫫嫫,把人押回奁匣阁,我要亲自惩治惩治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报的老刁奴。” “不行!你们不能带她走。她是二位夫人惩治的人,不能交给你们。”王嫫嫫仗着自己犹如一堵墙的身形挡在栗海棠和杨嫫嫫面前,还气势汹汹地朝着呆站在四周的老婆子们大吼:“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上来拉住她们。” 七八个孔武有力的老婆子们丢下麻绳和棍棒子,一齐拥向栗海棠和杨嫫嫫…… “我看谁敢动她!” 一道冰冷阴戾的斥喝声震慑得老婆子们站住,纷纷回头看向院门口。 被杨嫫嫫护在身后的栗海棠歪着小脑袋,眨巴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看着,看着……视线瞬间模糊,粉嫩小嘴委屈地瘪瘪,软软嚅嚅地唤出一声“师父”。 娇俏的小姑娘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急步而来的雪发少年,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委屈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着:“师父,她们欺负我!” 诸葛弈心疼地抱紧小姑娘,淬着寒冰的龙眸扫过一众老婆子,以及走出屋子的栗夫人和众夫人们的脸上。他看向站定在身边的栗君珅,一脸愤怒地威胁:“君珅兄,希望你能给我和海棠一个交待。” “呜呜呜,珅哥哥,她们欺负我,我要到八位族长面前去告状!” 栗海棠扯着喉咙大哭,一手抓住诸葛弈的月白长袍,一手指向被套麻袋的老婆子,“师父,我要带老刁奴回奁匣阁,我受的委屈太多了,不能这么便宜她。” 诸葛弈冷冽的目光扫过被套麻袋的人身上,低头凝睇怀里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时龙眸柔和,嗓音亦恢复平日的温润动听。 “好,你想带谁都行。” “谢谢师父。师父最好啦!” 栗海棠把小脸埋在诸葛弈的胸膛上亲昵地蹭蹭,谁都没有看到她掩藏很好的洋洋得意。 第123章 师父太坏 奁匣阁的马车与无心院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奁匣阁的大门外,守在暗处的各府奸细们紧紧盯着大门口的动静,猜想无心院的画师先生不去玩游饱览山川大河吗?怎么才离开三日便回来了? 大红丹篷马车的车帘缓缓撩起,杨嫫嫫率先走出来跳下马车,走到后面的马车旁低语几句。那青篷马车的车帘微掀,一席月白长袍披银狐斗篷的雪发少年步下车,徐徐走向前面的丹篷马车。 躲在暗处的奸细们只听到雪发少年阴沉着脸训斥着马车里的人,似乎里面的人在耍脾气。 “又来了。” 不知哪里传出一声极微弱的提醒,暗处的奸细们看过去,只见一驾挂着栗氏中正府的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马夫是个陌生面孔。 马车停在无心院的青篷马车后,车帘掀起,两个小厮合力抬着一个麻袋慢吞吞地走下车,慢吞吞的朝着奁匣阁的大门口走去。 这时,只见雪发少年暴戾地一拳砸在丹篷马车的车板上,愤然伸手向内一抓,将耍脾气的小姑娘硬生生扯出来,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扛到肩上,转身大步进入奁匣阁的前院。 两扇漆黑大门缓缓闭阖,阻挡住各个暗处奸细们的探究…… 隔着高高的院墙,奁匣阁里,从前院大殿、后殿、抄手游廊到中院的正屋,诸葛弈一路扛着“咯咯咯”欢笑的小姑娘走得急切。 欢快清灵的笑声引来奁匣阁院中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的注意,连后院里与刘厨娘讨论美食的李嫫嫫也被清灵灵的笑声吸引,啃着一根鸡翅急匆匆跑到中院来瞧热闹。 看到诸葛弈扛着小姑娘回来,李嫫嫫连忙丢下吃了一半的鸡翅,油腻的双手在衣服上擦擦,迎过去笑问:“大姑娘有喜事吗?” 栗海棠弯腰趴在少年的肩上,用力抑起小脑袋对李嫫嫫眨眨眼睛,“快领着老婆子去大门口迎着杨嫫嫫,有大惊喜呢。” 李嫫嫫咧嘴笑了,答应一声,连忙指挥着几个老婆子跟自己去前院,她可好奇是什么大惊喜值得栗海棠笑得如此狂妄。 诸葛弈不满地打下小姑娘的俏臀,直接扛入正屋的西暖阁。初春的黄昏依旧寒凉刺骨,又在栗氏中正府挨冻了快三个时辰,纵然是他也受不住,何况大病初愈的小姑娘。 西暖阁与东花厅一样有地下铺设的火地龙,临窗还有一个汉白玉砖铺砌的火炕,正巧用来暖身子。 小心翼翼地放下海棠,诸葛弈转身要去倒杯热茶来给她解渴,没想到一双纤细的小胳膊从背后紧紧圈住他的腰,背心处微微被压迫,隔着不算厚的棉袄子能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气息透过来刺激着背部的肌肤。 栗海棠把小脸埋在他的背上,气闷闷又委屈地抱怨:“师父,你太狠心了!” 诸葛弈低头看着交握在腹前的两只小手,一抹暖色在故意装成冷漠的俊颜闪现。抬手覆盖其上,微凉的大手包裹住汗湿的冰冷小手,心底暖意更盛。 “师父,你太坏了。” 鼻腕浓重带着一点点可怜兮兮的哭腔,让人无法忍受这声音的折磨,何况宠着小姑娘的诸葛弈更加不忍继续佯装生气。 他抓开圈在腰上的两条纤细小胳膊,在栗海棠要抗议大哭之时快速旋身,半跪在地上将她拥入怀里,大手轻轻抚顺娇柔纤瘦的背,温润嗓音低浅而诱惑。 “傻丫头,我哪里狠心哪里坏了?你倒是说说。” “你最狠心最坏啦。你一个人偷跑出去游山玩水,把我丢在狼窝里挨她们欺负,连个护着我的人都没有。呜呜呜,师父是坏人!” 之前的强势与威压在诸葛弈面前刹时溃不成军,栗海棠抱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像个被吓破胆子的孩子终于回到亲人的怀里得到十足的庇护。 肩窝被小姑娘的削尖下巴枕着,耳边是她委屈又粗哑的大哭声,诸葛弈有点承受不住,可又心疼的不忍放开。 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顺着纤瘦的背,平日里仗着三个靠山的势敢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小姑娘真是被吓坏了才会如此闹腾不休。 诸葛弈暗自苦笑,估计他一生的耐心将在陪伴海棠的这些年里耗尽吧。余生若无她在身边,他将不再拥有“耐心”这种东西。 “师父,你说你是不是很坏?” 栗海棠娇气又蛮横地威胁诸葛弈承认,她现在要表现出得理不饶人的霸道样子才能永远杜绝他闷声不吭偷跑的坏习惯。 虽然五年后她也许会活着离开,也许会逃不过命中注定的劫数成为活祭品,但她留在他身边的这五年里希望能时刻守着他。也希望他能时刻惦念着她,不论去哪里都会提前知会一声,让她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栗海棠将这种霸占欲理解为自己太孤单,也太想有个强大的倚靠。她把诸葛弈当成最亲最亲的人,即使她知道这种师徒关系不会永远。 “师父,你可以出去玩,但是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因为我会担心你。” “好,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 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一种被深深依赖的感觉,自从离开他那疯癫的师父之后,他独来独往、漂泊无依,早已习惯孑然一身,却因她的出现而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自己。 诸葛弈心中苦笑,纵然明白怀里的小姑娘才十岁根本不懂情与爱,她表现的深深依赖也不过是将他当作亲人,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曾经,十一岁的他初到瓷裕镇,第一次见到十岁的莫心兰时,惊鸿一瞥便情根深种。他以为那是情与爱的滋味,他恼怒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莫心兰。 可是,当他亲眼看着莫心兰被囚禁在祭祀台的铁笼子里,大火吞噬着她发出凄厉惨嚎,他的心竟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正如五岁时亲眼看着姐姐诸葛樱被火海吞噬时一样淡然。他,没有爱上莫心兰,所以才不会感觉到痛。 那么…… 将浅浅抽泣的小姑娘从怀里推出去,诸葛弈垂眸凝睇她哭花妆的小脸,如死水一潭的心湖不再平静,隐隐疼痛得他微蹙眉心,修长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抹掉一滴晶莹的泪珠。 “哭什么?师父又没说不要你。” 对,他想要她。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生出如此龌龊的想法,他暗骂自己无耻。可他知道自己心底有一颗情种早在初见小姑娘时深埋,相信随着小姑娘的渐渐成长会发芽、长出藤蔓将他的一生困缠。 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栗海棠胆怯地凝望着他俊美温润的绝世容颜,轻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诸葛弈突然放开她,起身往外面走去,只留一道阴郁的背影让海棠疑惑不解。 “师父,你个小气鬼!” “师父,人家就是撒个娇,你生什么气呀!” “为什么呀?哼!我不要理你了!呜呜,师父果然是坏人!” 屋子里传出小姑娘气愤、委屈、抱怨的声音,站在窗外的诸葛弈脸色阴沉沉地瞪向站在旁边掩嘴偷笑的两个同伴。 啧,这两个家伙真是碍眼!好想拖出去暴揍一顿! 第124章 赝品障目 初春的夜风沁凉,用过晚膳后围坐在西暖阁的炕上挥毫泼墨,三个少年暗中较劲儿,水墨丹青跃然纸上,山川河泊、琼楼天阙、唐风美人、宋街一隅皆是他们笔下之形。 小炕桌旁,栗海棠有模有样地握笔练字,时不时斜眼偷瞄站在地上长桌后的三个少年,看来看去还是觉得…… “海棠妹妹,你也想学画吗?” 栗君珅微顿笔,抬头迎上小姑娘探究的视线。 栗海棠吓得连忙摇头,“不想。我写字已经很不容易啦,学画就……呵呵,算了吧。” “今年不学,明年也要学的。” 诸葛弈调了下毛尖的墨色,掀眼瞟了眼憨憨傻笑的海棠,一句话犹如一块石头砸得她险些把毛笔戳穿小桌子。 “师父,人家还小呢,学多了脑袋疼。”栗海棠皱巴脸噘小嘴可怜兮兮地眨巴大眼睛看向诸葛弈,丢下笔毛,跪在炕上揖手:“师父,求放过!” “噗!” 莫晟桓忍不住笑喷,几点唾沫星子落在未完成的画纸上,点点浸湿画纸上的几点海棠蕊。 “哎呀!真不该笑的。” 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嘴巴,莫晟桓放下笔,毫不犹豫地把已画完七成的《春日海棠》给揉成纸团,丢弃到地上。 栗海棠跳下地捡起纸团,不高兴地抱怨:“桓哥哥画得最好,揉成这般真是可惜了。既然是送给我的画儿,喷几点唾沫都不问问我是否嫌弃,你便自作主张地揉坏,真真是可恶的很。” 重新铺好宣纸,听到小姑娘喋喋不休的抱怨,莫晟桓啼笑非皆地斜睇一眼,张张嘴巴想辨白两句他是个追求完美的男子,又觉得她年纪小哪里懂得“完美”二字的真谛。与其争辨,不如用行动让她知道,弃之不完美的、拥有完美的才是最喜悦的事。 栗海棠把揉成团的画纸在炕沿上,用手掌一点一点地压展平整,“多漂亮的海棠花呀,为了几点唾沫毁了它,你都不觉心疼。” 小姑娘嘀嘀咕咕地抱怨,莫晟桓充耳不闻专心于笔下的《玉海棠》。 诸葛弈放下笔,来到栗海棠身后欣赏画纸上的潋滟似红梅的海棠花,颇为认同地点头,“晟桓,你的确糟蹋了这幅画,被唠叨也不委屈。” 莫晟桓痞痞一笑,并不反驳,继续醉心于笔下洁白粉蕊的玉海棠。 诸葛弈笑而不语,安抚似的捏捏白皙娇嫩的小脸蛋,眼神示意她快去练字。 “哼!” 栗海棠娇哼声,故作蠢笨地手脚并用爬上炕,扯过皱巴巴的画又是一连几声长吁短叹。 三少年相视一笑,默默专注于笔下丹青。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吧。” 门外,杨嫫嫫领着三个老婆子进来。她将西暖阁的小门帘撩起用金钩固定在一侧,先向三少年行了礼,才走到炕边轻声道:“大姑娘,那位顶替陈嫫嫫的老婆子带来了,只是她伤得太重,身上血气浓,怕惊吓到大姑娘。” 栗海棠放下画纸,回头看向门口,外间站着三个老婆子。一左一右是奁匣阁的老婆子,中间由二人扶着才能勉强站起来的老婆子低垂着头,呼吸声急促且声音很大。 “给她个垫子坐下回话。” “是。” 杨嫫嫫示意一个老婆子去拿个蒲团来,旋身蹲下来扶着栗海棠下炕。 三少年停下笔,陪着海棠一同来到外间,打量低头大口喘气的老婆子。 “英娘?” 栗君珅试探地唤一声,没想到低头喘息的老婆子全身一颤,慢慢抬起头惊愕地睁大一只眼睛,嗓音哑得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珅哥……我终于……你……你娘……你娘……冤啊……她……死的……要……报……仇!” 老婆子激动地趴在地上,拼尽全部力气爬向栗君珅,虽然她说得的一句完整的话,但听在别人的耳中却是不明所以。 栗君珅亦难抑情绪,一个箭步冲过去跪在老婆子面前,扶起她紧紧抱入怀里,咬牙忍着,任泪水溢出眼眶,浸湿儒雅俊美的脸庞。 “夫人……小姐……死……她……毒……要……报……仇……老奴……无用……无用!” 老婆子咬住唇闷声“呜呜呜”的哭着,鲜红的血泪大团大团浸染在栗君珅的青灰长袍衣襟,被夹断的双手似感觉不到痛意,紧紧攥住青灰长袍的袍摆。 栗君珅吸吸鼻子,放开老婆子,轻语安慰:“英姨别怕,你先养好身体再将以前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珅哥儿……毒妇……我……死……你不能……不能……” “英姨,没关系,我不怕她。” “对,别怕她。” 栗海棠冲过来,一点也不害怕老婆子丑陋恶心的脸,她蹲下来试探地伸手拍拍老婆子的肩膀,安慰:“英姨,你只管住在奁匣阁养伤,栗夫人再神通广大也不敢欺负到我的奁匣阁。大不了我跑到八位族长面前哭着告状去,治她一个藐视奉先女的大罪名。” 栗君珅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劝道:“你呀少惹事,诸事有我们来办,你安心在奁匣阁练字读书。” 栗海棠傲娇地扬起小脸,指着受伤严重的老婆子说:“她们敢拿个假的陈嫫嫫来唬弄我,这个梁子便结下啦,瞧我不把火气全撒到她二闺女身上。” 莫晟桓痞痞笑着走过来,站到海棠身后,纠正道:“连成语都没有背会,还想去学人家报仇?就算不会成语,也该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出来才显得你满腹经纶呀。” “用四个字怎么说?” 栗海棠随口附和,全部心思琢磨着如何折腾栗二姑娘,是今儿夜里呢?还是明儿早上? 莫晟桓伸出四根手指,说:“赝、品、障、目。” “哼,一叶障目吧。”栗海棠鄙夷地娇哼,冷笑说:“她们以为全天下都是傻的,唯有她们聪明绝顶,能翻手云覆手雨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孰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们的小计谋根本不算什么。”说完,还讨好地回头看向诸葛弈,卖乖地问:“师父,我说得对吧?” 诸葛弈赞许地点头,“你说得很对。故,从明日开始留在奁匣阁里习字读书,没有我的准允不得踏出房门槛半步。” 漂亮娇俏的小脸顿时垮下来,栗海棠赌气坐在地上耍赖,仰起小脑袋控诉:“师父,我才不要习字呢,写得多好也无用,又不能成为举世闻名的书画大家,白费那个闲功夫作啥?” 几道闷笑声响起,羞得她小脸绯红,又倔强地不肯认怂,只好一不作二不休闭上眼装死。 “大姑娘,莫大姑娘派人来送东西。” 众人惊讶,这么晚了莫妘秀怎么会想起送东西给海棠? 第125章 妘秀救母 既然装死就要进行到底,栗海棠有心吩咐外面的小丫鬟们把人带进来,可她又实在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是装的。 诸葛弈无奈叹气,倾身抱起她,薄唇对着似元宝的小耳朵吹气,压低嗓音问:“现在才知害羞是不是晚了点儿?” “哼!” 小鼻音娇憨憨又可爱,让他越来越放不下,削薄的唇也渐渐勾起。 空气里凝结着一种名为“尴尬”的东西,让栗海棠感到喘不过气来。她也发觉自己刚才太失礼了,蛮横霸道根本不像她的脾性。想想自己的以前,再看看自己的现在,潜移默化之中竟改变了许多。 既然被识破,再装腔作势就不合适啦。栗海棠眨眨黑曜杏眼,吩咐杨嫫嫫:“你且带英姨去养伤,拿我的体己银子给刘厨娘,请她多做些养伤的大补汤给英姨,还有别让院子里的老婆子们欺负她。至于东、西跨院的姑娘们,能瞒着最好,若瞒不过就告诉她们是栗氏的夫人们打伤的。” 杨嫫嫫一一答应着,领着两个老婆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英姨回到后院的罩房去养伤。 栗海棠愿意收留英姨,让栗君珅非常感动。倘若没有别人在场,他很想跪下来郑重地磕个头感谢海棠的仁慈。依他目前的情况,还无法保证英姨的生命不受威胁。 诸葛弈和莫晟桓深知这位唤作“英姨”的老嫫嫫对栗君珅的重要,也许英姨的突然出现能解开栗君珅心中多年的仇结。 栗海棠被抱到炕上坐好,她指指长桌上三幅未完成的画,“你们三个别偷懒,今晚定要完成才能放你们回家去。” 莫晟桓伸长双臂做个漂亮的懒腰,痞笑道:“我正想住在奁匣阁,瞧瞧明早我爹会不会领着七位族长叔伯来惩治我。” 栗君珅失笑道:“你皮粗肉厚挨几下打没关系,千万别连累海棠妹妹一同受委屈。” 莫晟桓撇撇嘴角,不满道:“好兄弟做到你这份儿上也没谁了,犯错的明明是两个人,怎就我挨打不觉委屈,偏偏她委屈呢?” “因为你挨打习惯了。”诸葛弈提笔作画,随口一言怼得莫晟桓怏怏不乐,走到桌边继续绘作他的《玉海棠》。 栗海棠盘腿端坐在炕上,伸长小脖子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院子里几处烛火映照得有几分清晰,能看到小丫鬟引领着两个黑黑的人影子缓缓走来。 “大夜里的罩着黑帷帽是想装神弄鬼的吓死谁吗?” “来者几人?” 诸葛弈漫悠悠开口,笔下的山川已初见锋峦。 栗海棠已趴到窗子上,隔着薄油纸观察迎面走来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是女的。” 栗君珅停笔,抬头看小姑娘的背,心里纠结一下:到底是几人? 莫晟桓拿毛笔在白瓷笔洗中涮洗几下,问:“四个人都拿了礼物吗?” 栗海棠见那罩黑帷帽的二人已来到屋门外,正在与李嫫嫫交谈。她爬回炕中央,坐在小炕桌边剥一颗炒香的豆子吃,嫌弃说:“桓哥哥,我明明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哪里是四个人?” “一高一矮,两个人;一胖一瘦,两个人,难道我说错了?”莫晟桓笑眯眯地反驳,回头对诸葛弈说:“子伯兄,任重而道远啊。” 诸葛弈龙眸柔和,勾唇莞尔,下笔游走如龙游浅湾,行云流水间山峦叠障宛若将山川大河拓印于画纸之上。 栗君珅忍不住赞叹:“妙哉!” 莫晟桓亦认同地点点头,看看自己笔下的玉海棠竟少了霸气,多了闺庭少女情怀。 三少年默默品评自己的画作时,只见李嫫嫫和杨嫫嫫一同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罩黑纱帷帽的女子,连身上的袄裙都是深紫色。 “莫大姑娘派你们大夜里的来奁匣阁,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等二人行万福礼,栗海棠急急开口询问。 其中一个姑娘把黑帷帽摘下来,露出真容,柔柔笑说:“栗大姑娘别担心,我无事。” “咦?妘秀姐姐,你怎么会来?” 栗海棠惊讶地问,跪在炕上拉着莫妘秀坐来炕沿上,问:“你偷跑出来的?” 莫妘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真让你猜对了,我正是偷跑出来的。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所以趁着夜色便来了。” “哦。” 栗海棠点点头,看到与莫妘秀娘同来的是一个小丫鬟,年纪应该比莫妘秀还大些。 莫妘秀看到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连忙起身行礼。 栗海棠拉回她坐来炕沿上,问:“妘秀姐姐,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莫妘秀脸色微阴,语未出泪先落,柔柔地说:“栗大姑娘,你能不能准允我来作人质,换妍秀回去?” “为何?” 栗海棠不解。这莫家二爷的嫡亲大女儿真有趣,抢来奁匣阁作人质。明明是正室嫡出,在莫二爷眼中却连个庶女都不如,相信莫氏南府里也不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莫妘秀擦擦泪,握住海棠的小手央求:“栗大姑娘,求你收留我吧。我愿意五年不走出奁匣阁半步,一直陪你到祭祖升仙那日。” 栗海棠长叹一气,问:“妘秀姐姐,你不说清楚原由,我是不会帮你的。” 莫妘秀低下头默默垂泪,内心挣扎纠结好一会儿,才无奈道:“昨日周姨娘跑来母亲的院子里大闹,她思女心切非要母亲领着她一同前来奁匣阁。母亲气极,治周姨娘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杖责十板。” “原本以为周姨娘挨了打定会老实些,哪知她竟跑去前院找父亲告状。父亲一怒之下打了母亲,今早……今早……呜呜……呜呜呜……” “妘秀姐姐,你先别急着哭,快点说呀。”栗海棠最受不得这种话说一半的引逗,好奇心被勾起来哪能停下等着你哭完再说。 莫妘秀抽噎着说:“今早父亲突然派人来把母亲的东西收拾后送去庄子,等我收到消息赶去见母亲的时候,母亲也被送走了。” “宠妾灭妻,这可是大罪呀。” 栗海棠惊叹,不得不佩服莫二爷以身试法、勇气可嘉。宠妾灭妻从古至今皆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莫二爷昏头了竟然做出如此逆抗律法之事。 莫妘秀哽咽央求:“栗大姑娘,求你放回妍秀,让我来作人质吧。如此母亲就能回到莫氏南府,不必在庄子上吃苦受罪。” 栗海棠托着下巴想想,她的确需要几个贴心的人来当助力,就像……黑曜杏眸看向站在长桌后专心绘画的三少年。 孤木不成林,诸葛弈能拉拢栗君珅和莫晟桓两个好友,她为什么不能拉拢几个知心姐妹呢。未来某一日,也许会像栗夫人和栗燕夫人一样联手算计谁。 “妘秀姐姐,你别哭了,我帮你。” “真的?” 莫妘秀喜出望外,没想到栗海棠会如此爽快答应她的请求。她来奁匣阁之前想过很多,也担心栗海棠不会答应她用牺牲自己来救回母亲。 “嗯。” 栗海棠很肯定地点点头,说:“你先回家去,千万别露出马脚引人注意。待我派人去接你,你再收拾东西过来。” “何时会来接我?”莫妘秀忐忑不安,很怕这话是栗海棠的托词。 栗海棠淡淡一笑,反问:“你可信我?” 莫妘秀怔然,起身,跪下,“栗大姑娘放心,我莫妘秀在此立誓,生生世世绝不背叛你。” “生生世世不必了,我不在乎。” 栗海棠随口一说,在莫妘秀心中留下深深的愧疚烙印。她暗自发誓绝对会履行誓言,忠心于栗海棠。 夜深了,莫晟桓主动提出护送莫妘秀回莫氏南府,栗君珅也同行回去,诸葛弈本来与他们一同走出奁匣阁的大门,但转眼间又悄悄翻后院的墙,走二楼卧室的后窗潜回来。 合衣躺在若大的拔步床上,栗海棠枕着少年的胸膛,了无睡意。 第126章 一出好戏 诸葛弈微闭眼睛,单手枕在脑后,一手似无意地抚摸嫩滑如油腻的小脸蛋,胸膛被她的小脑袋枕得有些窒闷,但他也不舍得放开她。 “师父,明天我要演一出好戏。” 栗海棠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笑弯弯的眼睛眯起来,脑子里想的根本不是明白怎么折腾那群可怜的人质姑娘们,而是…… 哈哈,师父的胸就是比枕头舒服,好想就这样睡一觉。 不知小姑娘心里想的,诸葛弈专注于思考她最近越来越强硬的做法,以至于没有发现他揉捏白嫩脸蛋的手被两只小手抓过去揉揉搓搓、捏捏扣扣,直接把他的手当玩件儿。 “把各府的姑娘们聚来奁匣阁当人质,你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枕在脑后的手有点麻感,抽出来缓解后开始梳理披散在身上的乌黑长发。滑如丝绸的长发在指间穿流,触感令他爱不适手。 栗海棠舒服地闭上眼睛,小得意地说:“聪明的师父自己想,我才不说呢。” “我竟猜不到你的小脑袋里想些什么。” 有些不满,有点火气,也有点无可奈何。 “嘿嘿。” 栗海棠动动小脑袋换个地方枕着,随着他呼吸时腹部的起伏,她的小脑袋也起起落落。娇滴滴的哼唧几声,翻个身侧枕在他的肚子上,她依旧固执地抓着他的一只手,生怕他会偷跑。 诸葛弈眸中一片柔色,微微闭上眼睛陷入沉沉的熟睡中。 这三日他跑死了三匹马,中途只浅眠两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的他还要时刻警惕尾随追来的探子。现在安全回到瓷裕镇,身边又有小姑娘的陪伴,绷紧的身体也渐渐舒展,毫无防备地安然睡去。 初晓鸡鸣,天未亮时淅淅沥沥的春雨飘飘洒洒、润物无声,院子里清扫的老婆子们把一夜寒风吹落的叶子扫净。因春雨来至少了平日的一道洒水工序,她们也乐得轻松,躲进值班房去烤烤火、喝些姜汤。 半夜时分诸葛弈悄悄离开,即便睡梦中亦感觉到身旁空了一块,栗海棠抱住他枕过的玉枕头在怀里继续呼呼大睡,直到杨嫫嫫和李嫫嫫来唤她。 平时爱耍赖的栗海棠一改娇蛮,乖乖地由着二位嫫嫫服侍净面穿衣、梳头上妆,时不时询问东、西跨院的姑娘们都起来没有? 杨嫫嫫与李嫫嫫相视一笑,猜不透海棠的心里又藏着什么小算计,只笑着一一回答,连后厨院今日送给东、西跨院的早膳也一并禀明。 栗海棠笑眯眯的像只小狐狸,趴在李嫫嫫耳边叽叽咕咕几句悄悄话,乐得李嫫嫫抚着肚子忍笑,一脸的奸诈之色。 杨嫫嫫好奇又郁闷,她想靠近偷听又拉不下脸来,只能看着李嫫嫫笑的嚣张,海棠笑的狡黠。 “老奴这就去了。” “好好好。” 李嫫嫫去后厨院找刘厨娘传话,栗海棠拉着杨嫫嫫下到一楼,命老婆子们把桌椅摆到西边的抄手游廊里,再用大油布从游廊屋檐上延伸出一丈用来遮挡细如牛毛的沥沥春雨。 “杨嫫嫫,去请各位姑娘们来陪我用早膳。” “是。” 杨嫫嫫眸光微闪,似乎猜到海棠与李嫫嫫之间密谋的事情。想来,应该与昨夜莫大姑娘深夜来访,求救母脱困有关系吧。 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忙进忙出,布置着小桌小椅。 栗海棠扶着一个小丫鬟的手慢步走向抄手游廊,偶尔停下来逗弄廊下笼中的鸟儿。这只画眉鸟是莫晟桓前段日子去燕峡镇带回来的,听说因争抢它还与人打了一架,回来被莫族长罚去面壁思过三日。 “大姑娘,早膳已备好。” 李嫫嫫回来,上前接替小丫鬟,亲自扶着栗海棠去摆好的圈椅坐下,又亲自捧了杯暖胃的参汤服侍海棠饮下。 此时,杨嫫嫫和乌银铃一同走来,后面跟着暂住东、西跨院里的各府姑娘们,走在最前面的栗二姑娘和莫二姑娘像两只斗鸡似的一边走一边互挤,非要比对方更往前半步。 坐在抄手游廊下远远看着,栗海棠轻蔑冷哼,低头继续喝参汤时脑中灵光一闪,她似乎寻到一个能摆脱嫌疑的好法子,让这两个蠢货来背锅再合适不过。 “李嫫嫫,一会儿你这样做。”栗海棠又在李嫫嫫耳边叽叽咕咕吩咐几句,只见李嫫嫫双眼闪亮,比刚刚还要兴奋。 “大姑娘聪慧,这个法子真好。”李嫫嫫忙着拍马屁,恨不得竖起两根大拇指,再跪下来磕个响头表示涛涛江水般的敬佩。 栗海棠掩嘴偷笑,让李嫫嫫快去准备。此时,杨嫫嫫和乌银铃已领着十几个姑娘们徐徐走来。 “给栗大姑娘请安。” 众姑娘们动作一致、齐声问安,像有教礼仪的老嫫嫫专门训练过似的。 “免了。”栗海棠摆下手,拿帕子往旁边一划,道:“都坐下来吧。” “谢栗大姑娘。” 姑娘们谨言慎行,生怕错一分被当成出头鸟儿。昨夜三少年很晚离开奁匣阁,消息不仅传入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耳中,连两院的姑娘们也有所耳闻。 自从来到奁匣阁,栗海棠似乎将她们忘了,未曾款待过她们。平静之下必有暗谋,今早突然传话要一起陪奉先女用早膳,吓坏了这些姑娘们,纷纷猜测栗海棠此举目的为何。 早膳很是精致,一粥一汤一酱菜、两辇两素两糕点。用描金漆釉上彩团花小瓷盘装着,菜量虽小却色香味俱全,盘边有洁白的玉兰花点缀。 “各位姑娘请用吧。” 栗海棠拿起银汤匙舀着熬煮鲜糯的红米羹细细品尝,黑曜杏眸暗中观察每个姑娘的表情。 “噗!”莫妍秀没个形象的吐出半口汤来,恼怒地瞪向栗海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咸得要死了。” “哦?我的汤怎么不咸呢?”栗云桦故意舀一口放进嘴里,佯装享受地说:“这汤很是鲜美,里面应该放了珍蘑。” 莫妍秀气得脸白,拿起汤碗就往栗云桦的脸上泼去。两人中间隔着程家的姑娘,一碗汤足足有半碗泼在程姑娘的袄襟上。 “啊!莫妍秀,你泼我做什么?”程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捧在手里的汤碗直接泼回去,把莫妍秀从头淋到脚。 “你!混账!” 莫妍秀怒极,手里的小瓷碗成为武器,朝着程姑娘的头就砸过去。 “杨嫫嫫,拉住她!” 栗海棠适时出声,杨嫫嫫站得远却也有办法阻止莫妍秀。一条两丈长的鞭子柔软如柳、灵动如蛇,在莫妍秀拿着碗的手即将碰到程姑娘额头时,细细的鞭尾已缠上纤细的胳膊,使之无法移动分毫。 “栗海棠,你什么意思?” “你敢在我的奁匣阁搞事情,还敢问我什么意思?” 栗海棠冷蔑斜睨着不服气的莫妍秀,看来不用等李嫫嫫行动,莫妍秀已经给她最好的借口。 第127章 屈辱之耻 “栗海棠,我知道你故意的。因为昨夜那个人来找你,所以你才会有此奇怪的举动。” 莫妍秀咬紧牙关才能忍住怨怒。她真恨自己是庶出女,否则今日来当人质是莫妘秀,受尽屈辱的人也该是莫妘秀。 “那个人?你是说莫大姑娘吗?”栗海棠讪讪一笑,拿帕子擦掉掌心的汤渍,漫不经心地说:“原来莫二姑娘在我的奁匣阁也不安分守己,竟敢打探我的事情。看来,今日我想饶你都不能够啦。” “栗海棠,你想做什么?” 莫妍秀脸色大变,懊悔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 “做什么?”栗海棠微微一笑,一字一字地说:“给、我、打!” “你敢!” 敢?当然。 栗海棠递给杨嫫嫫一个“把人给我固定好”的眼神,金莲小脚踩着轻快的步子冲过去,扬起手来“啪啪、啪啪、啪啪”一连六个巴掌扇打在莫妍秀的脸上,青白惨色的小脸立即红红紫紫,削尖的脸型也变成肿肿的圆脸蛋。 满意地点点头,栗海棠拍拍小手,“瞧,还是圆脸蛋更适合你。” “栗海棠,我……” 一巴掌又扇过来,莫妍秀见状连忙后仰头躲过,两只眼睛喷火似的瞪向海棠。 “你什么你?敢在我的面前耍脾气,你当你是谁啊?莫氏南府的嫡长女吗?” 栗海棠嚣张地扬起下巴,虽然身高不够,但威势能碾压对方。再说了,嫡庶有别,莫大姑娘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的,一个庶女竟然大声直呼她的闺名。哼,不打死都是她太善良。 “庶女又如何,我是莫氏族送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莫妍秀用力挣脱着杨嫫嫫的长鞭子,她仗着自己是莫氏族人质,料定栗海棠不敢动她。 “杨嫫嫫,放开她。” 栗海棠一声令下,缠在莫妍秀胳膊上的鞭子如灵巧的蛇突然逃走,眨眼间已缠回杨嫫嫫的手上,失去灵动的生命般变回一件死物。 获得自由,莫妍秀上前一步扬起手要掌掴海棠,却发现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双腿也踉跄发软,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 “你在汤里下毒?” “雨下大了呢。” 答非所问,栗海棠望向院子里细密的雨帘。 青石砖地面被雨点砸出“哗哗”响声,大水泡连着小水泡铺满湿淋淋的地面,跳跃着像顽皮的孩子。 众姑娘们纷纷侧目欣赏细雨润春色、风拂杨柳新的美景,有几位姑娘自幼在闺阁中闲来寂寞,会跟着家中的兄弟们学些诗词来打发日子。见此雨景,忍不住吟说几句,讨得一声喝彩。 莫妍秀见无人留意她便想偷偷起身溜走,还未等她与旁边的小丫鬟吩咐引路去茅房,就听到栗海棠出奇不意地说了一句。 “屋瓦上流泻的雨溪落在下面的白瓷坛里发出叮咚声响真真美妙,好想将此天籁之音留在奁匣阁里。” 乌银铃失笑,说:“栗大姑娘的梦想恐怕难成真了,总不能天天向老天爷求雨吧?” 栗海棠杏眸闪动狡黠,反驳:“我又没说定要下雨才能听到。” 众姑娘们好奇。 程姑娘放大胆子问:“栗大姑娘有何妙计能将雨声长留奁匣阁?” “这个容易。”栗海棠唤来李嫫嫫,吩咐她去取来准备好的东西。 李嫫嫫笑着答应,在众姑娘好奇的目光中双手捧着一个托盘回来。 栗海棠站起来,走到莫妍秀身边,对李嫫嫫道:“给莫二姑娘戴上。”又慢悠悠走到栗云桦身边,说:“另一个给栗二姑娘戴上吧。” “栗海棠,我今日又没惹你,你凭什么用铁链来羞辱我?”栗云桦气不过,将小桌上的食物全部往栗海棠身上拂去。 栗海棠后退半步堪堪避开,语气森冷道:“你当然没有惹到我,可你的好母亲和好二婶惹到我了。我心中不愉就想发脾气,在哪里受的气便要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那你该找我娘和二婶去报复,施加在我身上又算得什么英雄?”栗云桦据理力争,她决不忍受如此的屈辱。今日之辱必将成为她一生之耻,若谈婚论嫁时定会招来婆家的嫌弃。 “英雄?” 栗海棠嗤之以鼻,看到莫妍秀也奋力反抗,她环视在座的姑娘们,大声质问:“你们以为‘人质’是来奁匣阁吃香喝辣吗?” 众姑娘沉默。她们仗着身后的氏族之威安慰自己不必将栗海棠放在眼里,她所拥有的权势都是八大家族赋予的,一旦惹怒她们身后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她将从高高的天堂摔入地狱。 但眼前这一幕又让她们的幻想破灭,连栗族长的二女儿都被戴上铁链来取悦栗海棠,她们呢?她们身后的靠山一旦密谋设计陷害栗海棠,最先遭殃的将是她们。 栗海棠示意站在抄手游廊尽头的老婆子们过来帮忙,栗云桦和莫妍秀在老婆子们霸道的压制下嘶吼、大骂、挣扎、哭泣……看得众姑娘们胆战心惊,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沦为如此境地。 栗海棠轻蔑冷哼,走到主位的圈椅里坐好,继续大声说:“我之所以向八大家族提出送亲生女来作人质的条件,目的便是如此。” “你们的父母、族伯族叔、伯母婶母、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一旦敢在我背后搞阴谋诡计,谋害我身边的人,我便将受到的那些痛苦侮辱全部在你们的身上讨还回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知道你们住在奁匣阁也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所以……”杏眸微挑,略过每一张瞬间神情尴尬的脸,厉声警告:“想惹我的、害我的、算计我的都把皮肉绷紧了,别等我翻脸的时候又来怪我太无情。” “大姑娘,已戴好。” 李嫫嫫一抬手,压制二位姑娘的老婆子们连忙退下。 栗海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斜睇狼狈的二人,抬手指向雨瀑渐大的院子,“去走一圈,看看铁链发出的声响与雨声是不是一样动听。” 莫妍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双手抓着戴在脚腕之间的铁链,赤红的眼睛仇恨地瞪向海棠,一字一字地挤出齿间。 “你、妄、想!” 栗海棠畅然,丢颗龙眼到院子里,蔑视地说:“你们谁抢到那颗龙眼,我便放谁离开。” “栗海棠,你……卑鄙!” 栗云桦愤愤留下这句话,抓起扣在双脚腕之间的铁链踉踉跄跄冲入雨瀑中。 “卑鄙?哪及栗夫人和栗燕夫人的万分之一呢。” 栗海棠说完,将桌上一整盘龙眼全部泼向院子。满院的积水将数不清的龙眼浮在水面,与之前的那一颗混为一体,根本无法辨别出那颗“救命”的。 “啊!到底是哪颗?” “啊!栗海棠,我要杀了你!” 两道嘶裂的尖叫声同时响起,众姑娘们惊愕地看向一脸淡然的栗海棠,每个人心底泛着蚀骨寒意。 第128章 避世求安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变成磅礴大雨,雨瀑从天穹倾泻而落,砸得院子里满地寻找那枚“救命”龙眼的莫妍秀和栗云桦几次险些扑摔在湿泞的积水里。 抄手游廊里众姑娘们忧心忡忡地看着,时而窥视栗海棠。面色如常,杏眸平静,宛若睥睨天下的权势者,任何事于她而言皆虚空。 天空乌云密布,一道闪电穿云乍现,吓得游廊里的众姑娘们纷纷掩住耳朵,胆小的姑娘则缩在椅子里抱头浅泣。 栗海棠凝眸那暴雨白雾里狼狈爬行的二人,对身边的李嫫嫫说:“去告诉她们不必再找。” 李嫫嫫垂首,试探地问:“大姑娘的意思是放她们回家去?” “怎么可能呢。” 栗海棠冷蔑一笑,她今日做下这场戏正是为杀鸡儆猴,惩罚莫妍秀的不安分,也让栗云松身后的栗夫人明白她的狠戾。至于各府的姑娘们在看到二人如此耻辱,应该会打消歪心思吧。 转身由乌银铃扶着回去正屋休息,并且让小丫鬟们撑伞护送众姑娘们各自回东、西跨院。栗海棠思考着该如何下帖子邀请莫妘秀来奁匣阁,既堵住悠悠之口,又能解救莫妘秀的母亲莫二夫人。 初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已云消雾散,晴朗天空湛蓝得像被染料浸过一般,大片大片的白云漂浮,被沁凉的春风缓缓吹动。 乌银铃站在屋门外的檐廊下,兴奋地指着天空大喊:“栗大姑娘快来瞧呀,是彩虹!好大好漂亮的彩虹呀!” 栗海棠懒洋洋地咬着半块绿豆酥走出门外,欣赏湛蓝天空中的那一拱七彩虹。仿佛回到小时候在农田里第一次见到彩虹,她也如乌银铃一样兴奋得喊着母亲来看。 母亲。 心被深深刺痛一下,栗海棠用拳头捶在自己的胸口,痛意减轻,哀伤犹在。 乌银铃吓得抓住海棠的拳头,“你打自己作甚?你可是心口不舒坦?要不要传个大夫来瞧瞧。” “无事。” 栗海棠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吃完半块绿豆酥,拍掉掌心的饼渣,看了眼通往前院的垂花门,“杨嫫嫫去了多久?” 乌银铃伸头往屋子里瞧瞧时辰钟,“快一个时辰了。” “难道莫二爷不肯放人?” 栗海棠暗自思忖,猜度着莫妍秀会不会已经把昨夜事情的消息传递出去,让莫族长和莫二爷有了防备? “海棠妹妹,我来了。” 莫晟桓提着一个大包袱慢悠悠地走过来,脸上痞痞的笑容让人无法因他私闯而生气。 虽然他生得没有诸葛弈那般绝世俊美,也没有栗君珅那儒雅衿贵,但他独有的风流不羁是任谁都模仿不来的。他,天生就是痞痞的纨绔样儿,一张脸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败家子。 栗海棠才想打趣他拿个大包袱想逃家不成,抬眼看向垂花门,见杨嫫嫫扶着一瘸一拐、蹒跚走来的莫大姑娘。 虽然有雪纱帷帽遮着,不知道她的脸上有没有伤。单看她走路艰难的样子已猜到莫二爷必定动用家法,而且…… “李嫫嫫快过去帮忙。” 栗海棠有乌银铃陪着率先进到屋子里,坐在主位上等着莫大姑娘由杨嫫嫫和李嫫嫫一同搀扶着慢慢走来。 莫晟桓也不客气,把大包袱丢给旁边的小丫鬟,提袍摆走进去坐到左副位的椅子里,招呼一声“上茶”便不再多言。 入门是客,身为奁匣阁的主人和地位尊贵的奉先女,栗海棠必须耐心等待着莫大姑娘被扶进屋来,行过万福礼。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何时都要严格遵守。这是八大家族的祖先们对后世子孙的约束,更是八大家族族人们奉为“立族之根”的铁律。 受过礼后,栗海棠让莫妘秀坐在椅子里,让李嫫嫫服侍她除去帷帽和斗篷。 尽管李嫫嫫已谨小慎微,莫妘秀还是被疼得倒抽气,呜咽声被她咬唇吞回喉咙里。 摘下雪纱帷帽,露出一张青紫红肿的脸,额头的血痂更是骇人。栗海棠腾得站起来跑到莫妘秀面前,捧着她的脸倾身仔细察看,气呼呼地问:“这是谁打?” 莫妘秀咬住唇低下头沉默不语。 莫晟桓讥讽道:“还能是谁打的?我那位糊涂的二叔呗。” 把左手的玉件儿放到右手里揉玩,痞痞地说:“我今儿出门时脑袋被夹了,本来想去找珅大哥喝杯酒,再去无心院讨教绘技。可不知怎地,出门竟一路往南府去了。” “也幸好我鬼使神差的去了,她才不至于被我那糊涂的二叔给活活打死。现在回忆那情景,真真是后怕呀。” 栗海棠懒得理睬莫晟桓的风凉话,郑重地问:“妘秀姐姐,莫二爷为何打你?” 莫妘秀自嘲道:“还能为什么?他的好女儿昨夜派人把我偷来奁匣阁求救的消息传回去,今早将我叫去询根问底。我呀终究是烦了,索性全都告诉他。” “你,告诉他什么?” 栗海棠有点担忧,她目前还没有准备与莫氏族撕破脸,而且她想借莫氏族的势力与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抗衡。 “栗大姑娘放心,我没有将你卖出去。”莫妘秀猜出海棠的忌惮,解释说:“我向父亲坦白我要来奁匣阁避世求安,他若肯接回母亲便罢,若不肯……我将用尽手段折磨莫妍秀,让周姨娘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啪啪!”莫晟桓鼓掌,赞道:“妙计!妙计!怪不得你被二叔打成这副鬼样子,活该呀活该!” “桓哥哥,少说两句。” 栗海棠幽怨地斜睇一眼莫晟桓,回身握住莫妘秀的手,“妘秀姐姐,你且安心住在这里吧。莫妍秀想离开奁匣阁,也该看我的心情。” “栗大姑娘,莫妍秀只管交给我,我要看看那对母女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天长日久积累在心中的怨恨在这一刻暴发,终日避世求安的莫妘秀决定勇敢面对,她要救回自己的母亲。 栗海棠摸摸鼻尖,她怎么觉得奁匣阁越来越像隆福家庙了?收留逃避现世的莫妘秀似乎非明智之举。 “先不说这些,我已命人给你收拾一间干净屋子,你先去洗漱更衣吧。” “多谢栗大姑娘。” 莫妘秀勉强起身行了礼,由两个小丫鬟扶着去了后院的东厢房。 等到满身伤的莫大姑娘离开,栗海棠拉着莫晟桓去了西暖阁,让他把莫妘秀被打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讲述一遍。 莫晟桓原本没当回事,但经过步步分析,竟意外发现莫氏族隐藏在奁匣阁的暗子。 “暗子?和探子、眼线有什么区别吗?” “此事重大,你先不要声张。” 栗海棠好奇。 莫晟桓凝重。 第129章 立场不同 无心院,墨语轩。 围炉品茗,来自天山的雪水,来自江南的茶,百年古窑里烧制而成的釉白瓷壶在柴火上架着,冰纹瓷茶盏经过温凉雪水浸洗过散发莹润的柔彩。 栗海棠喜滋滋地吃着绿豆酥,完全不受影响。相较之下,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就没有那般悠哉,而是一脸凝重地思考,把奁匣阁的三十多个老婆子和十多个小丫鬟在脑子里细细探究一遍,最终仍无结果。 吃完一块绿豆酥,栗海棠拍掉饼渣,灌一口温凉的雪水解渴,“你们想破脑袋也没用,奁匣阁里的老婆子们从十二岁进来就没出去过,即便想查也无从下手。” “我早前让杨嫫嫫暗中观察过,除了后厨院的刘厨娘和李嫫嫫之外,连挑水劈柴的老婆子都是旧奴。她们一生困在奁匣阁里,从十二岁进来熬到如今的年纪,除非死了被抬回家去安葬才能知晓她们的原籍祖家是哪个氏族。” 莫晟桓苦笑道:“我们总不能把她们全杀了呀。” “所以,要想个引蛇出洞的法子。”栗海棠傲娇地朝诸葛弈扬扬小脸,“师父,我说的是也不是?” 诸葛弈龙眸微眯斜睇她,薄唇浅浅翘起,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蛋,“看来你已想到好法子?” 栗海棠不好意思地咕哝一句:“是个笨法子。” “说来听听。”莫晟桓饶有兴趣。 栗君珅温和一笑,投以鼓励的眼神。 诸葛弈放下手,顺手抢来她捧在掌心的冰纹茶盏,倒满一杯温热的清水递还给她,叮嘱:“你身子弱,不宜喝寒凉的水。” “谢谢。”栗海棠抿一口温热水,心里暖暖的、胃里暖暖的,如果能赖在师父的身上取暖睡一觉,嘿嘿嘿…… “傻丫头,想什么呢?” 屈起的长指轻轻敲下小脑袋,诸葛弈龙眸柔和的凝睇她神思恍惚的呆憨模样,讪讪道:“果然养娃如耕田,精心护着长大的女娃儿就是比别人家的女娃儿好,生得漂亮、有勇有谋、聪明过人、狡猾如狐……” “呃!师父,最后一个狡猾如狐就算了吧。” 栗海棠满脸憋屈,她哪里狡猾啦?明明是温顺可爱的小兔子,才不是狐狸呢。 “噗!” 莫晟桓一口茶水喷出半丈外。 “咳咳!” 栗君珅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猛咳,眼睛都咳红了。 诸葛弈丝毫没有同情,连个“请保重”的安慰眼神都懒得赏赐一个,直接把小姑娘搂在怀里,“快说说你的笨法子,别给我神游太虚。” 栗海棠嘿嘿笑掩饰尴尬,连忙把自己来之前便想好的笨法子仔仔细细讲出来。 依着莫妍秀口不择言坦白的话,她必是通过暗子传递消息出去的,至于奁匣阁里有多少暗子、传递消息的方法又是怎样的,也许只有八大家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知道。 想要利用各府姑娘们来深挖暗子们,实在是个笨法子,而且人力布局是个大问题。三个少年的仆人加到一起才不过五十多人,根本看不住那么多环节。 栗海棠、诸葛弈和莫晟桓的视线聚向栗君珅,身为深得栗族长信赖的嫡长子应该能知晓一些蛛丝马迹吧? 栗君珅犯愁地抚额,“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莫晟桓撇嘴角,自嘲道:“我这个败家子呀,我那亲爹恨不得整日拿着家法伺候,哪里肯将族中的事情告诉我?不过……我大哥也不会知道多少。”有点幸祸乐地说:“你们两个应该了解我那亲爹是个什么脾性,全天下能信任的只有他自己,别说亲儿子,便是亲媳妇也不信啊。” 这话说得,栗海棠用力点头表示同意。莫族长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别看莫夫人在外面强势,听栗燕夫人曾经说她回到家里在莫族长面前像温顺的猫儿一样。 侍童小左悄步进来,恭敬地禀告:“主人,栗大公子的小侍来请他回去,说是栗夫人病了,栗族长让栗大公子去请个大夫为栗夫人诊治。” 栗君珅脸色微愠,又无法置之不理,只好作别,与小厮骑马赶去瓷裕镇八大家族专供的医馆请大夫。 莫晟桓也没个主意,瞧着快到午时,正巧之前与友人有约,便辞别诸葛弈和栗海棠,悠哉地乘着马车赶往瓷裕镇最大的歌舞馆——花间楼。 短短时间走了两个,商量掉出暗子的方法也没能成形,栗海棠气鼓鼓地坐在炉子边,看着无心院的老管家阿伯忙进忙出,将准备好的暖锅放到炭盆上。 诸葛弈坐到海棠身边,摸摸她的头安慰:“别生气,他们与我们不同,奁匣阁的暗子也许会成为他们未来的最大助力。” 明白各自的立场不同,栗君珅和莫晟桓自然不会真心出谋划策,她当然也不会强求他们。 栗海棠抱住他的胳膊好奇地问:“师父,难道你已经想好抓出暗子的计策?” 诸葛弈讪讪一笑,削唇贴在她柔软的元宝小耳朵,将他步步诱陷暗子暴露行迹的方法仔仔细细地说给她听。 栗海棠黑曜杏眸闪闪发亮,激动地抱着诸葛弈的手兴奋大笑,两只小手又翘起大拇指夸赞:“师父,你太聪明啦!哇哇哇,师父最棒啦!” 诸葛弈莞尔,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为师献计,你来付诸行动,定要将奁匣阁的暗子一网打尽!” 栗海棠傲娇地拍拍胸脯,娇气地说:“师父放心,我最近闲得正想找几件事情来戏耍戏耍,定会马到功成。” “咦?傻丫头,你说出一个很应景的成语哟。” 诸葛弈打趣她,不期然看到她羞红小脸幽怨地扭过去,还发出不高兴的哼音。 “啊!” 阿伯发出一个单音,指指炭火上的暖锅已经准备妥当,锅里的水翻滚着正待鲜嫩的肉片和青菜下锅。 诸葛弈和栗海棠净了手,老管家阿伯便悄悄退出去。 栗海棠拿着筷子看着诸葛弈把一盘肉片拨入锅中的滚水里,不经意地问:“师父,阿伯真的是哑子吗?我好几次隔着后院墙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诸葛弈神情平静地说:“阿伯是天生的哑子,你听到的声音有可能是小右在练习口技。” “哎?小右哥哥竟然会口技?” 栗海棠一脸惊喜,她从来没见过嘴巴里发出奇怪声音的人呢。以前只听同村的老爷爷说过,像听书一样神奇。 诸葛弈耐住性子哄她,夹一筷子煮熟的肉片到她的小碗里,“等以后他学会了再演给你瞧,快吃东西。” “好。” 栗海棠喜滋滋地吃起来。她要先享用一顿丰盛的美食,再回奁匣阁去好好的戏耍那些蠢货。敢在她的眼皮底下玩阴谋。哼!坑死她们! 待她酒足饭饱,远远就瞧见西跨院里站着一大一小的人,二人像做错事一般垂着头任由一位容貌艳俗的姑娘厉声训斥。 “哎哟?这是谁呀,敢训斥我大姐和我兄弟?” 第130章 脸是好物 栗海棠由杨嫫嫫扶着走进西跨院,趾高气扬地冷瞟一眼那容貌艳俗、穿银戴金的姑娘,还有姑娘身边两个满脸戒备的姑娘。 “栗大姑娘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尖酸调侃从朱红唇齿间悠悠飘出,艳俗的姑娘微挑吊俏眼打量栗海棠一身素雅带樱色的袄裙,与时下春初季节颇为相合,玲珑俏丽的小模样让人嫉妒。 栗海棠神色淡淡,全鯎不理睬对方的挑衅,伸手指向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你来说说,刚才发生了何事?” 那一脸戒备的姑娘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才从屋里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我也是。”另一个姑娘恐怕被问,急忙撇清。 栗海棠单手叉腰在三个人面前走来走去,故意嫌弃地品评:“你们三个是姨娘生的吧?没生个好身世便罢了,怎么连容貌和身段也被嫡出的姑娘们比下去呢。” “谁是姨娘生?” 艳俗的姑娘气得脸色青白,她生平最厌恶别人拿她的身世和容貌品头论足。生她的女人是没有地位,但她早已被正室夫人养在身边,那个生她的女人早就变成一堆白骨。她,就是嫡出的小姐,全府无人敢轻视她,更不敢背后议论。 栗海棠斜睇愤愤不平的艳俗姑娘,杏眸闪烁讽刺,“借着正室夫人养大的由头到我面前摆小姐主子的款儿,看来你还没有领悟奁匣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而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奁匣阁是供养奉先女居住的地方,栗大姑娘是八大家族供养的奉先女,我们只能敬着、供着、哄着,即便有万般委屈也要憋在心里,万不可与栗大姑娘争论。” 那一脸戒备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回话,把她临出门前正室嫡母训戒的话挑出两句来作答。无非想把自己的立场表明给栗海棠,她并非与艳俗姑娘是一伙儿的。 “你是哪个氏族送来的姑娘?”栗海棠瞧着,这个长相平凡、言谈谨慎的小姑娘很不错。 那姑娘屈身福礼,“回栗大姑娘的话,我是燕氏中正府的二姑娘,单名一个‘蕊’字。” “燕蕊。”栗海棠轻声念着,她平日很少听到女儿家的闺名是单字的,又好奇问道:“燕氏族的女儿家闺名都是单字吗?” 燕蕊垂目羞答:“回栗大姑娘的话,燕氏族到了我们这一辈儿的女儿都用了单字,待后两辈也会延用单字。” “哦?那男子呢?也用单字?” “族中的兄弟们名字是单字,表字是复字。” 燕蕊拘谨地回答,紧张得双手绞在一起。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算不算泄露燕氏族的秘密?看来晚上找时间去见见奁匣阁的暗子,让暗子传递消息回去问问。免得给家族惹祸事,成为全族人的罪人。 “真是有趣。等我闲了,你来奁匣阁与我说说燕氏族这一辈儿取名的趣事。” 栗海棠笑说着,目光移向另一个姑娘,瞧着年纪应该比她大。这姑娘因为突然生出两颗红痘疮,打了厚厚的脂粉也难掩盖,一脸大白粉脸看着滑稽,令人忍俊不禁。 高傲地扬扬下巴,黑曜杏眸闪亮亮的,问:“你呢?你是哪个氏族的?名字叫什么?” 大粉脸的姑娘往前迈半步,规规矩矩地行个万福礼,低声答:“回栗大姑娘,我是典氏族西府的四姑娘,典古音。” “典氏族啊。”栗海棠微怔,把大粉脸的姑娘瞧个仔细,还真看不出是个嫡出又受宠的小姐呢。 “栗大姑娘,我……我……” “你怕什么?” 栗海棠故意往前一步,拍拍典古音的手,“别担心,我什么都不会问。” 典古音动动唇未发出半个字,垂着头不敢与栗海棠对视。她被送来当人质其实是族长大伯和父亲安排来巴结奉先女的,他们叮嘱她定要处处讨好奉先女,最好拜个金兰姐妹、生死之交才能在今后五年的生意中得到奉先女的大力相助。 院子里突然变得诡异的寂静,燕蕊和典古音战战兢兢地低头盯着地上的影子,懊恼自己好好的在房里绣女红多好,非要跑出来瞧热闹。没想到程家的那个女人训斥的傻姑娘和小男娃是栗大姑娘的姐姐和弟弟。 “没想到栗大姑娘小小年纪,竟与市井泼皮的长舌妇那般爱打听别人家里的事儿。” 艳俗姑娘把栗海棠比喻成市井泼妇,洋洋得意地瞟了眼身后那两个没胆子的姑娘,“哼,真是不要脸!燕族长和典族长瞎眼竟派两个无用的人来讨好奁匣阁,才被问了几句话就把亲娘老子卖出来了,你们可真是出息啊。” 两个姑娘吓得后退数步,羞窘得恨不得寻个地缝躲进去。 “脸是个好物。可惜有些人啊把脸当成腚,不自知还嘲讽别人。”栗海棠转身与艳俗姑娘面对面,纵然她的年纪比对方小,但近日与各府夫人们斗智斗勇已磨练成十足的威压震慑力。 艳俗姑娘感受到无形的威压袭来,浮在脸上的轻蔑笑意僵住,依不服气地叫嚣:“栗大姑娘,你少来吓唬我,我胆子是最大的。” “哦,所以你胆大包天的敢欺负我的姐姐和弟弟?”栗海棠故作恍然大悟,森冷地眸光盯住面对的姑娘,“我奁匣阁的人,便是老婆子、丫鬟们也由不得你来撒野欺辱她们,何况是我的亲姐亲弟。” 语气越来越冷,往前走一步,威压逼迫得艳俗姑娘胆怯的连连后退步,小声说:“栗大姑娘,我……我愿意认错。” “错?你也知道自己有错啊?” 栗海棠就等着这个字从艳俗姑娘嘴巴里主动说出来,她才好发落呀。 “栗大姑娘,我有错,但不知者无罪。我若知道那傻女是你的亲姐,那孩子是你的亲弟,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的。” “傻女?” “不不不,是那位姐姐。” 迫于压力,艳俗姑娘急忙改口,可她也感觉到自己再劫难逃。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回头叫来杨嫫嫫,吩咐:“去,招集姑娘们到后院去。” 杨嫫嫫应了声“是”,偷瞄一眼艳俗的姑娘,转身去安派老婆子们传禀东、西跨院的姑娘们。 傻大姐和旺虎站得笔直,就算看到栗海棠来了,他们也不敢动。 栗海棠站到一大一小的人面前,“虎儿,她与你们在玩木头人儿吗?” 旺虎的小脸脑摇得如拨浪鼓似的,很认真地说:“大姐,那个姐姐是坏人,她说我们若不听话就给我们喂毒药,让我变成虎大姐一样傻,虎大姐会更傻。” 栗海棠冷笑,回头看向被老婆子领路去后院,才穿过垂花门的一个姑娘背影,伸手指向那背影:“是她吓唬你们的吗?” 旺虎摇摇小脑袋,踮起脚尖,一手拽着栗海棠的袄摆,小声说:“大姐,不是她,是另一个姐姐。” “另一个?” 出乎栗海棠的意料,蹲下来抱住小旺虎,“虎儿,告诉大姐,是哪个人吓唬你们的?” “就是……”小旺虎趴在海棠的肩上,小嘴贴着她的耳朵一阵叽叽咕咕。 栗海棠的脸色越来越阴,她还真是小瞧了那个人呀。 第131章 谁更得宠 奁匣阁后院里,所有的姑娘们都被召集到这里,顶着初春午后的柔风细雨,虽不至于浸湿她们的绫罗袄裙,但精致妆容却是被雨水打湿得颇为狼狈。 杨嫫嫫和李嫫嫫撑伞为栗海棠遮雨,虎大姐和小旺虎披着蓑衣在院子里玩耍,时不时穿梭于姑娘们之中,沾染泥泞的小手常常会触碰到她们光鲜靓丽的袄裙。 姑娘们心有怨气不敢发,只能尽量躲闪过一大一小的触碰,或者故作不经意地悄悄推开。 栗海棠坐在凳子上冷眼瞅着,把所有姑娘们的反应悉数记下,尤其小旺虎刚才在耳边偷偷告诉她的那个姑娘,她特意多瞧几眼。 “虎大姐,虎儿,过来我这儿。”栗海棠招呼着二人过来,让他们一左一右站着,对所有姑娘们介绍:“这是虎大姐,先莫大姑娘的亲姐姐。因她与我有缘,故而留在奁匣阁与我作伴儿。她是个脑袋不灵光的人,却懂得谁欺负她便讨还回来,最爱揍人的。你们若见了她千万别硬碰硬,定要绕得远些才好。” “谨遵栗大姑娘吩咐。” 众姑娘们屈身福礼,看虎大姐的眼神也带了几分警惕和小心翼翼。好似有些后怕,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惹怒傻女。 栗海棠拉着小旺虎同坐凳子上,说:“这是我的兄弟,今年才两周岁,是个顽皮的。奁匣阁有规矩,外男不夜宿,故而他住在旁边的无心院,暂时由画师先生收留。他白日来奁匣阁与我玩耍,也会跑到别的院子去捉迷藏,你们瞧见他只管命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送回来给我管教,若他唐突了哪位姑娘也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严厉的罚他。” “栗大姑娘言重了,他还是个孩子,我们定不与他计较。” 有莫妘秀最先做表率,其他姑娘们也纷纷附和不计较。 栗海棠微微颌首,挥挥衣袖,叮嘱:“既然不计较便散了吧。今晚奁匣阁有重要的宴会,你们呆在东、西跨院里。若谁敢偷跑到奁匣阁里来唐突了贵客,我可要重重的惩罚。” “谨遵栗大姑娘吩咐。” 众姑娘们恭恭敬敬地福礼,一个个脸色平静,心中忐忑,纷纷猜测栗海棠宴请的贵客会是谁。难道是八位族长夫人吗? 栗海棠拉着小旺虎的手,故意大声说:“你领着虎大姐去无心院找画师先生,请他在黄昏申时三刻领着贵客过来奁匣阁。” 小旺虎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大姐,贵客是什么?” “贵客是帮大姐处理麻烦事、麻烦人的客人。” “有很多吗?” “当然。” 栗海棠摸摸小旺虎的头,笑眯眯地眼睛偷瞄向抄手游廊的一角,瞬间消失的裙摆正是大粉脸姑娘典古晶所穿的裙子。 “杨嫫嫫,让人盯紧典古晶,她敢用毒来威胁虎大姐和旺虎,恐怕她背后的人心怀鬼胎,并非讨好拉拢的。” “大姑娘放心,主人已暗中派人盯着两院的姑娘们,虽然人力稍显不足,但那些人的探查功夫不错,定能顺藤足瓜查出个源头儿来。” 杨嫫嫫对自家主人的能力极为信服,相信所有事情有诸葛弈想参与定能比任何人都更好的完成。 栗海棠浅浅笑着斜睨向杨嫫嫫,这种迷之自信在诸葛弈的脸上都从未见到过,没想到杨嫫嫫…… “杨嫫嫫,在你心里谁更得宠?是师父,还是我?” “大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嫫嫫尴尬地笑,心里忐忑得像压个两座山,她举着斧头劈哪个都得罪另一个人。这年头儿做人家的奴婢也不容易的,不但要勤快做事、忠孝做人,还要选边儿站队应付主子们的争宠。 “大姑娘,老奴心里定是你重要啊。” “哦,那你的意思是师父……不重要?” “老奴没这么说。” 杨嫫嫫急得快哭了,感觉自己一张嘴如何也解释不清楚。心里唉叹:小主子哟,你千万别坑老奴呀,主人于老奴有救命之恩,老奴可不能像栗燕夫人一样当忘恩负义之人。 栗海棠抿唇笑,站起来拍拍裙后,“杨嫫嫫,回头我就告诉师父把你送回无心院去,我可不想要身在蓸营心在汉的人。” “哎哟,小主子,你可饶了老奴吧。”杨嫫嫫扑通跪下来双手合十,饶祷:“大姑娘开恩,我真真是忠于你的,心里也偏你。” “那你再选一次,师父和我,谁更得宠?” “你,定然是你。” 这次杨嫫嫫学聪明了,反正主人派她来奁匣阁当暗子,一来是监视奁匣阁里的动向,二来是服侍和保护栗海棠,不管哪一个由头儿,她必须偏向海棠。 再说,她也真心喜欢海棠。这小丫头的确聪慧有胆量,比前莫大姑娘强多了,值得主人为报血海深仇赌一把。她愿意陪着海棠在奁匣阁与那些奸诈的人们斗智斗勇,即便五年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安排,她也甘之如饴留在海棠的身边。 栗海棠让虎大姐撑伞领着小旺虎去无心院找诸葛弈,她挎着杨嫫嫫的胳膊,清点几个有力气的老婆子们去了西跨院。 有仇不报非君子。敢在奁匣阁里嚣张,先问过她这个主人答不答应。尤其被欺负的人是她最疼爱的亲弟弟,她都不舍得厉声斥喝一个字,那个大粉脸竟敢…… “典姑娘,栗大姑娘来看你了。” 一个老婆子在门外叫着,硕大的手掌拍得木门“咣咣”响。 少时,典古晶顶着一张大粉脸来开门,看到栗海棠和她身后站着几个老婆子,以及老婆子们手中拿着的…… “栗大姑娘,你这是何意?” “先进去再说。” 栗海棠往前一步,那叫门的老婆子大力推开,肥圆的身子故意撞向典古晶,直接把她撞回屋子里。 典古晶踉跄后退几步,幸而扶住桌子才稳住身子不至摔倒。她瞪向慢慢走进屋来的栗海棠,犹如受到凌辱般愤怒地大声质问:“栗大姑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值得你亲自来治我的罪?” 栗海棠懒懒地环视一圈,与她初来奁匣阁时住的东跨院一样装饰布局,只是她当初住的屋子更精致些,突显她身为奉先女的尊贵。 “你很不服气?” “我该服气吗?” 漫不经心地问,愤愤不平地反问,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之间对峙,明明典古晶在气势上更胜一筹,但栗海棠柔软如棉絮般的懒散模样更像是四两拨千金之微妙。 一拳砸出去本以为反制为胜,没想到对方没接招儿,暴出她做贼心虚、刻意掩盖慌张。 栗海棠巡弋的目光终于回到大粉脸上,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这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 “典姑娘,请你来说说敢公然用毒来威胁我的人,目的为何?” 典古晶高昂起头,语气冷硬地辨白:“我没有威胁过任何人!” “哦?”栗海棠露出痞痞的笑容,把莫晟桓的痞笑学得唯妙唯肖。她故意往前一步,先以痞气威压对方,沙哑着嗓音诱惑地问:“毒是谁给你?” 第132章 玩毒易死 “我没有毒,你污蔑我。” “有没有污蔑,搜过便知。” 栗海棠一抬手,几个老婆子便扭动肥圆的身子在屋子里一边搜查一边巡视,不仅把原有的摆饰、用品全部挪个位置,连典家送来的诸多物品也没有放过。 “细心点儿,别错漏了哪里。”杨嫫嫫适时提醒,老婆子们吓得更小心翻看,连首饰盒的缝隙也仔细用簪子扎验。 典古晶心慌气躁的大口喘息,左顾右盼地看着一个个老婆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晃得她头昏眼花,瓷器摆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亦令她敏感地全身绷紧,张开双臂不断后退,后退……直退到床边失力摔坐在床上。 “把她拉开,察看察看床上。” 栗海棠冷瞥一眼,转身面对屋门口。她虽无害人之意,但有防人之心。如今她与栗氏族的关系不亲厚,每日过得如履薄冰,犹如活在刀尖上。上次中毒是身不由己,她决不准允许自己再受人谋害。 “不可以!那是我的东西,你们不可以碰!” 典古晶突然发疯一般撕打着用手扯开枕头的老婆子。 “拦住她!” 杨嫫嫫厉声喝,两个老婆子立即聚过去强行拉开典古晶。见她实在反抗得疯狂,一个老婆子气得抓住她头顶的发髻用力后扯,口中大骂:“你当奁匣阁是什么地方,逞着你耀武扬威吗?” “哼,柳大姐别跟她废话,咱们先将她扯到一旁,让常二妹子把枕头里的东西取出来。”另一个老婆子嘴巴里唠叨着,双手更用力拉扯着,与柳婆子架着发疯的典古晶退到窗边,又拿自己的布帕子塞住她的嘴巴。 “再嚷嚷,我们可不客气啦。”柳婆子也厌烦地威胁典古晶,看向趴在床上的老婆子,急得问:“常二妹子,你能成不?不行换我来。” “能成。”常婆子用手撕裂开一个小口子没管用,嫌勒得手疼便拨下发簪刺割开织锦的布料,填充枕头的谷壳子“哗哗”泻出,露出藏在谷壳里一个雕鹿鹤纹的金香囊。 常婆子欢喜地大喊:“有了。大姑娘,枕头里有东西。”捧着金香囊跑到栗海棠身后,献宝似的说:“大姑娘,老奴找到了。” 栗海棠回身,瞥见被堵住嘴巴发疯的典古晶已泪流满面盯着常婆子捧在手里的金香囊。她伸出手欲拿金香囊,被杨嫫嫫抢先一步握住手腕。 杨嫫嫫谨慎道:“大姑娘,让老奴来拿吧。” “好。” 栗海棠收回手,看到杨嫫嫫从袖袋里拿出一双精致的铁纱手护,戴好后才去拿金香囊。 金香囊设计得极为巧妙,倘若不细心观察很难看出打开香囊的机关。杨嫫嫫慢慢转动金香囊,栗海棠睁大眼睛看得仔细。 “唔唔!” 典古晶嘴巴被棉帕子塞住想说不能说,焦躁得试图挣脱两个老婆子的挟制。 “等等!” 栗海棠突然一声,杨嫫嫫动作微滞。 “大姑娘,可是发现什么?” “杨嫫嫫,你用尾指腹按下鹿眼的水晶石。”栗海棠指指金香囊上六鹿六鹤中的一只鹿,“轻轻按,别伤了水晶石。” “唔!唔唔唔!” 典古晶发狂地撞向柳婆子,大有拼得死活之势。 “按住她!” 栗海棠冷哼一声,“看来我猜对了,打开香囊的机关果然是水晶石。” “唔!唔!” 被三个老婆子按压在地上,典古晶愤怒又绝望地瞪大眼睛看着她的金香囊被打开,藏在里面的油纸包赫然在内。 “大姑娘,典家的姑娘果然藏毒欲图谋害。”杨嫫嫫眼中暗藏杀意。 栗海棠并不急着下定论,示意柳婆子把典古晶嘴巴里的棉帕子取出来,淡淡道:“在奁匣阁玩毒等于自寻死路。百年里你不是第一个,想必日后也会有心怀鬼胎之人挟毒进来。” “典姑娘,死到临头给自己再争辨争辨几句吧,免得做鬼也觉得冤。或许你供出背后之人,我善心大发给保住你的性命。” 典古晶咬咬牙,昂首反驳:“我并不知金香囊里藏着什么东西,那金香囊是我的一位表姨母出嫁时送给我留念想的。” “表姨母知道你如此狠心栽脏给她该是多么悔恨呢。”栗海棠嘲讽一笑,回身吩咐杨嫫嫫,“送去无心院给师父察看,若是毒即刻来报。” “是。” 杨嫫嫫以眼神示意守在院子里的李嫫嫫进来护着栗海棠,她急匆匆跑去无心院找诸葛弈验看金香囊油纸包里藏的东西。 栗海棠站到典古晶面前,对这张被泪水染花的大粉脸实在没耐性看下去。她扭头看向外面的院子,此时院子里雨后晴空,弥漫淡淡的芳草香,闻讯而来的姑娘们安安静静地聚在院子一隅,好奇又胆怯地伸头望向这边。 “典姑娘,你且在房里思过吧,待我察明真相再行定罪。” 栗海棠斜睇按住典古晶的三个老婆子,“你们且好好服侍着,典姑娘是客人,未定罪前不可怠慢。” 柳婆子陪笑道:“大姑娘放心,老奴知道如何做。” 栗海棠由李嫫嫫扶着走出屋子,杏皮微戾扫过噤若寒蝉的众姑娘们。 “我的奁匣阁最见不得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典姑娘私藏的金香囊里有可疑之物,我已命人送去无心院请画师先生验查。” “各位姑娘们,你们被送来奁匣阁与我作伴,真心也好、假心也罢,都把自己的歪心眼子藏好了。如有一日自露马脚,最先动怒之人便是你们背后的母族。” 栗海棠扶着李嫫嫫的手,慢悠悠走过众姑娘们的面前,长长叹气道:“唉!你们呀,好自为之吧。玩毒易死,整死别人难啊,整死自己容易。你们可去打听打听栗氏南府的婢女栗仙音便知道,她害人不成反自伤,如今活得生不如死。” “多谢栗大姑娘忠告。” 众姑娘们纷纷行礼,各怀心思唯有她们自己清楚。 燕蕊默默看着栗海棠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向有两个老婆子守门的东厢房,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她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从出生便是被利用的棋子,说好听的是半个主子,难得的连嫡长女的贴身丫鬟都不如。 “各位姑娘回去歇着吧。今晚奁匣阁有宴会,各位姑娘勿要靠近奁匣阁主院。” 李嫫嫫趾高气扬传达完栗海棠的吩咐,看也不看众姑娘们的阴沉脸色,转身即走。 此时,杨嫫嫫也带着经诸葛弈亲自验察过的金香囊回来,静默站在二楼的卧室等待回话。 栗海棠脱下被雨水打湿的长裙,貌似随意地问:“是什么毒?” 杨嫫嫫面色凝重地说:“大姑娘,此毒与你的母亲闫氏有关。” “我的母亲?” 第133章 夜宴引奸 栗海棠系裙带的动作微滞,错愕地问:“杨嫫嫫,你说金香囊里的毒与我母亲有关?我是不是听错了,或是你在说梦话?” 杨嫫嫫往前几步,压低声说:“主人当初在棺中察看栗闫夫人尸身时偶得夫人的遗嘱,因近日大姑娘与栗夫人、栗燕夫人斗谋引来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的注目,依主人的意思先不急于查明栗闫夫人的死因。只是背后主谋似乎迫不及待想谋害大姑娘,此次典家的姑娘恐怕也被利用了。” “是闫礼吗?”栗海棠恍惚间记得诱惑莫妍秀和栗仙音偷偷进入祠堂对她下毒的幕后主指是闫氏族唯一的继承人。 杨嫫嫫摇头,“主人说此次幕后主使并非闫氏族的大公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藏在奁匣阁里的暗子还没有连根拔除,又把以前的老麻烦给招惹出来了。”栗海棠心烦意乱地坐在床上,呆呆地望向窗外,思考母亲会留下什么样的遗嘱。 “大姑娘。” 李嫫嫫进来,小声说:“莫大姑娘和乌姑娘来了,神色焦急,似乎有重要的事情禀告。” “快请进来。” 栗海棠让杨嫫嫫先把金香囊收好,为她拿来一件素雅的薄棉褙子穿好。 “给栗大姑娘请安。” 乌银铃屈身行礼。 “栗大姑娘。” 莫妘秀亦行了福礼,但她脸色却不如乌银铃那般平静。见卧房里只有杨嫫嫫一个奴婢,连忙上前握住栗海棠的手,焦急道:“栗大姑娘快领着人去东跨院搜查,栗云桦和莫妍秀回到各自房中忙着把藏好的东西收拾出来,定是想暗中消毁的。” 栗海棠安抚地拍拍腕上的手,笑言:“妘秀姐姐别怕,她们要藏要毁都不必担忧。这些人以为我年纪小又没个靠山,故而肆无忌惮。我先由着她们闹腾,等正事办完再来好好地惩治惩治她们。” “栗大姑娘,什么事情比性命还重要呀?你一日三餐、茶水小食皆由后厨院送来,哪个黑心的不要命往里放毒,你有几条命陪着她们闹腾的?” 莫妘秀实在不明白四面楚歌之危,栗海棠竟没有半点惧意。 “妘秀姐姐,过了今晚吧。” 栗海棠感激莫妘秀是真的担心她,但莫家和乌家也在奁匣阁里安排了暗子,她必须防着些。正如诸葛弈所说,栗君珅和莫晟桓之所以不想参与进来,也因为他们未来会借助暗子来掌控奁匣阁。她成为奁匣阁主人不过短短五年时间,于他们的一生而言犹于烟花乍现。 哄走莫妘秀和乌银铃,已到了黄昏申时三刻。 宴请贵宾的东花厅里烛火通明,精致菜肴摆满十几张桌子,弥香醇厚的玉兰酿,从燕峡镇远香斋快马送来的精致点心,还有摆满室的白玉兰花含露绽放。 诸葛弈领着十几个男子大步而入,早有李嫫嫫领着十个长相标致的小丫鬟侍奉在侧,为男宾贵们添酒布菜。 “师父,我来敬各位大哥哥一杯酒。” 栗海棠从主屋与东华厅相连的小拱门款款走来,一席黑袄裙连手指都藏在袖子里,头戴黑帷帽遮面。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想到这些人是诸葛弈请来帮忙的,身为主人总该表达敬意才是。 诸葛弈上前来牵着她的小手,高举酒杯向在座的十几个男人,“来,我代奉先女向各位敬酒,请!” “多谢奉先女!多谢画师先生!” 十几个男人齐举杯,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连东、西跨院里偷听的姑娘们都吓得捂住耳朵、逃回屋子去。 栗海棠也被吓得全身僵硬,幸而有诸葛弈牵着她的小手,不然……肯定会瘫在地上起不来。 诸葛弈唤来杨嫫嫫陪栗海棠回去歇息,又叮嘱她乖乖呆在卧房,今晚的事情只管交给他和这些男人们来处置。 栗海棠行过万福礼,再次表达对十几个男人的帮助,才由杨嫫嫫陪着回去二楼的卧房等消息。 夜宴至午夜子时方罢,十几个男人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个个勾肩搭走出东花厅,往院子的青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倒,嘴巴不停地唠叨着八大家族的姑娘们多么娇美动人、多么令他们神魂颠倒。 污言乱语一通,东、西跨院里的姑娘们羞愤地跑到院子里,怒瞪高院墙,恨不得拿刀冲过去砍了这些醉鬼。 “奉先女竟敢收留一群野男人在奁匣阁醉酒,任由他们口出污言欺辱咱们,这恶气怎能咽下。”一个姑娘羞恨地含泪控诉,以帕掩面哭着逃回屋去。 同住东跨院里的姑娘们目光纷纷看向栗云桦和莫妍秀,平日这两人最喜欢与栗海棠为敌,今晚遇到如此好的把柄怎么不大作文章呢? 莫妍秀冷嗤,一手抓着两脚间的铁链子,一手叉腰扭着臀慢悠悠走回自己居住的厢房去。 “莫三姑娘,你不管管吗?” “我身子乏了,有心无力呀。” 莫妍秀懒洋洋地关上门。漆黑的小屋子里,她的额头抵在门板上阴恻恻的笑了。她不管?才奇怪呢。这么好的把柄握在手里,不趁机搞些事情来激怒各氏族的族人们,如何平安脱身离开这困牢般的鬼地方。 院子里的众姑娘们回头看向栗云桦,既然莫三姑娘不管,那栗二姑娘会管管吧,毕竟奉先女是栗氏族的人。 栗云桦轻哼,拖踏着控制双脚间的铁链子走回自己的屋子。她来奁匣阁是给姐姐报仇的,现在弄成这副鬼样子如何逃回家去告状?丢死个人了。至于奁匣阁院子里的那群醉鬼,她才懒得管呢。 “你们谁爱去告密就去吧,我可没兴趣管她的事情。”栗云桦表明立场,她不屑管,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诡异,这也许是个诱他们上钩的阴谋。 西厢房的门被关上,院子里的姑娘们互相瞧瞧,谁也没有胆子去管奁匣阁的事情。不知谁说了一句“睡觉去”,姑娘们默契地各自回屋歇息。 漆黑夜空如泼墨般,几朵云被染成淡淡的灰色飘浮在空中,时而遮住半个月脸、时而掩藏闪烁的星辰。春的夜风极柔地吹在脸上如羽毛拂过。 奁匣阁院子里清清静静的,在檐廊下摆两张美人榻,小方几上摆三盘烤制酥香的芝麻饼,饼馅是刘厨娘精心调制的青杏蜜饯。 栗海棠和诸葛弈各躺一张美人榻,欣赏夜空圆月如镜、星辰满天的美景。 “师父,那些人是从哪里找来的?” “花间楼主。” 诸葛弈放下酒杯,看到一道黑影从东跨院的大梧桐树冠里闪出,稳稳落在石阶下。他淡淡一笑,亲自侄一杯酒递过去。 “如何?” 接过酒杯一仰而尽,男人神色清明地说:“院子里的三十个老婆子皆无动静,反而有两个小丫鬟行踪可疑。” “哦?”诸葛弈放下酒杯,“抓到无心院去吧。” “不,先留着她们。”栗海棠在男人起身准备去抓人时果断阻拦,她抓过诸葛弈的手,在掌心写下两个字。 诸葛弈温和一笑,赞道:“妙计!” 第134章 风波骤起 十几个男人在漆黑的夜色中忙碌到拂晓时分才悄无声息地离开奁匣阁,除了西跨院厢房里被囚禁的典古晶睡得安稳,其余各府的姑娘们整夜未眠,终于熬到拂晓时分才见到来收拾床铺的丫鬟们。 莫妍秀颐指气使地指挥着收拾床铺的丫鬟把她夜里揉成一团的锦被拿出去丢了,她讨厌锦被的棉絮成团鼓起的样子。 丫鬟谨慎地抱着被子悄悄退出去,送去后院一隅的浣洗小院交给管事的老婆子,再换来一床新锦被抱回东跨院莫妍秀的房间。 东、西跨院里嫌弃枕头、被子、褥子等等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把收拾床铺的小丫鬟们指挥得团团转。若非她们忌惮身处在奁匣阁里不能留把柄给栗海棠,她们早就亲自动手打骂发泄连日来积怨的怒火。 与怨气弥漫的东、西跨院不同,正院里安静得春风吹拂玉兰花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栗海棠换了身轻便的常服,端着一碗清粥站在屋檐廊下吃着,时不时回头瞟一眼墙上的时辰钟。 “大姑娘,莫大姑娘和乌姑娘来了。” “这大清早的,她们不在后院用早膳,急慌慌跑来作甚?难道又要劝我防备着两跨院里的人?”栗海棠从李嫫嫫托在手里的小瓷碟里夹几根酱咸菜,配着粳米白粥吃得美。拿着筷子敲打碗沿儿,对李嫫嫫说:“刘厨娘腌的酱咸菜真真有味儿,我娘活着的时候每年也会腌一缸咸菜,虽然味道很好,却没有刘厨娘这酱香的咸菜有味儿。” 李嫫嫫笑说:“真真是亲姐弟俩。刚才我送了两碟给无心院送去,虎儿也是这般夸讲的,连画师先生也称赞不错。我回来与刘厨娘说了,把她乐得合不拢嘴呢。” “刘厨娘的厨艺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呢。”栗海棠也不吝赞美,又夹两根酱咸菜混到粥里香喷喷地扒着吃完,粉舌舔舔嘴巴,意犹未尽说:“今晚还吃这个。” “成啊。” 李嫫嫫接过空碗,瞥见西边连接后院的抄手游廊下急步走来二人,正是莫妘秀和乌银铃。见她们神色慌张,边走边警戒地打量四周,似乎…… “栗大姑娘,快,快随我们来。” 莫妘秀拉住栗海棠的手便往来时的路返回去。 乌银铃也在海棠的背后推着走,说:“快走,不然来不及啦。” “不用急。” 栗海棠笑眯眯地安抚她们,不用问也猜到她们急慌慌跑来,又急慌慌拉着她去后院是为了什么。 莫妘秀失了平日的淡然,焦躁地说:“这群白眼狼真该死,你千万别心软饶了她们,今日之事必定要从重发落才行。” “对对对,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道知道你的厉害。”乌银铃认同地附和,与莫妘秀一起带着栗海棠去了后院一隅的浣洗院。 浣洗院里,五个老婆子已被捆在一棵硕大的梧桐树下,杨嫫嫫手里握着二丈长的鞭子,一手叉腰冷睨这五人。 “杨姐姐,大姑娘来了。” 一个老婆子小声禀告,偷瞄眼那被捆的五个老婆子,她胆怯地退回围观老婆子里。 杨嫫嫫将鞭子盘回到手里,向栗海棠屈膝行礼,“大姑娘,这五人便是为各府姑娘们传递消息出去的人。可她们的嘴巴紧得很,任老奴如何鞭打都不肯招认。” “不必等她们招认。”莫妘秀放开海棠的手,主动站出来指向五人之一的老婆子,“我今早去厨院拿早膳的时候,恰巧看到她鬼鬼祟祟地去了北墙下,用随身的一把匕首轻松取下一块墙砖。不知那墙砖有什么机关,她将一个纸卷放入墙砖里又塞回去。” “莫大姑娘,你与老奴有何仇竟如此污蔑老奴?老奴是奁匣阁的人,自十二岁进入奁匣阁后从未离开过,除了奁匣阁的历代奉先女和一同服侍奉先女的老姐妹,老奴不认识任何人,更不会违逆奁匣阁的规矩私自为谁传递消息出去。” 老婆子振振有词,对于莫妘秀的指认顽强抵赖。 “哼,除了你们五个,还有她们两个,她们两个,和这边的三个老嫫嫫。”乌银铃一一指认出围观的老婆子群里七个人。 “乌家姑娘,你可别血口喷人呀。我们是奁匣阁的老人儿,容不得你来污蔑!” 七人之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老婆子冷笑着走出来,咄咄逼人地大声质问:“栗大姑娘,你才住进奁匣阁几日便学会偏听偏信?我们虽然是奴婢,却是与别府的老奴不同。我们是服侍历代奉先女的人,即便有错也该由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商议后再行定罪。你领着这两位姑娘来闹腾我们,难道不怕受人耻笑吗?” 栗海棠淡然一笑,“我不怕受人耻笑,最怕没命听人耻笑。你们之中谁是背叛奁匣阁的人,谁是背叛我的人,我很清楚。” 端起尊贵的奉先女威势,栗海棠沉声喝令道:“来人,将拂晓时分私传消息出去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拿下!” “遵命!” 洪亮的声音从天而降,十几个蒙面的黑衣男人从四面八方的屋脊后飘然而来,满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吓得惨白脸色,慌得像无头苍蝇般东撞西跑,只恨自己没长出一对翅膀飞出高墙去。 风波骤起,无数黑旋风席圈着小院子。唯一的院门被诸葛弈堵住,他手持长剑、雪发白眉、一席月白长袍迎风冽冽。 那年纪最大的老婆子最是生猛,见势不妙,便以拼死求生的气势冲向诸葛弈,嘴里大喊:“我是莫府的人,你敢杀我,莫族长绝不会放过你!” 诸葛弈龙眸微眯,握剑由下向上划过一道银光,瞬时血花飞溅,如梅红点点喷染在两扇榆木门上…… “啊!” 老婆子张大嘴巴,喉咙里硬挤出半个音儿,肥硕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天啊——!杀人啦——!” “杀人啦!” “救命呀!杀人啦!” …… 院子里惊慌逃窜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看到最年长的老婆子被一剑毙命,吓得她们抱头鼠窜,全部往浣洗院的屋子里逃去。 黑衣男人们动作极为迅速,在她们逃入屋门之前一个一个抓着后颈的衣领子丢向院中。 肥胖的、纤瘦的、年老的、年少的…… 一个又一个老婆子和丫鬟被当作物品般抛回院子中央,摞成一座人肉小山。被压在最底下的老婆子哭喊着救命,可此时谁有心思管她的死活。 莫妍秀和乌银铃从未见过诸葛弈杀人的样子,吓得躲到杨嫫嫫身后。唯有栗海棠,她平静地看着手持寒光剑,一身儒雅素洁的少年。 “师父,谢谢你!” 第135章 乱了慌了 试探一个人的真心,唯有危难之时才能鉴证真伪。 此时,栗海棠眼中只有诸葛弈,这个肯为她背负杀人罪孽的少年。那个关心她日常起居,那个送给她美食玩意的好哥哥们,在她面临危难之时已躲到龟壳里去避祸。 “师父。” 若非置身之地不合宜,她很想奔过去紧紧抱住少年,告诉她有多么感动、多么感恩。 “栗大姑娘,你到底想如何?我们是奁匣阁的老人儿,有错也该由族长和族长夫人们来定罪。” 人肉山最顶端的老婆子艰难地爬下来,气势汹汹地叉腰站在栗海棠面前。她原本是奁匣阁的二管事,之前服侍莫大姑娘时在这里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自从栗海棠成为奉先女,又莫名其妙地提拨东跨院里两个不起眼的老婆子来贴身服侍,她这个二管事便被无视彻底。如今谁还记得她是二管事?她连一日三餐都与低等的老婆子们一样菜式。 习惯被人讨好的老婆子咽不下这口气,今日她不但要争回属于自己的地位,更要把姓杨和姓李的两个老婆子踢出奁匣阁去。 “栗大姑娘,奁匣阁是有规矩的。身为奁匣阁的主人更应该遵从先祖定下的规矩,万不可因徇私情提拨自己的心腹。先祖定下的规矩,奉先女不可养心腹、不可借人之手谋害无辜奴仆、不可行事……” “够了!” 栗海棠勃然大怒,纤细食指指向老婆子的鼻尖,“你以为你是谁?敢欺到我的头来训斥?嗯?” “栗大姑娘做错事就该认错。” 老婆子态度冷硬,毫不退让。 栗海棠嗤笑反问:“那么你们呢?做错事也该认错喽?” “理当如是。” 老婆子昂首挺胸,一副公证无私的表情。话音落,忽听得她身后的人肉山发出清脆震耳的“咣铛!”一声。 “真是有本事啊!” 栗海棠嘲讽地看着那人肉山把好好的一个铜盒子压扁,垫在最底下的老婆子已经昏迷不醒。 三个黑衣男人已忍耐不住动手,把老婆子、丫鬟们一个个拉起来往墙边丢,站在墙边的黑衣男人们便拿来绳子动作熟练地五花大绑,瞧着像捆年猪一样有趣。 “今日我以奁匣阁主人的身份处置你们,你们不服气也无妨,我原本也没想让你们服气。”栗海棠笑眯眯地扫一圈被绑成年猪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一脚踩在一个小丫鬟身上,露出纯真微笑,问:“小姐姐,你来告诉我,你是为谁传递消息的?” “原来栗大姑娘最会冤枉人,奴婢真真是领教了。”小丫鬟嘴巴硬、脾气也硬,宁愿激怒栗海棠也不肯招认自己是谁的暗子。 栗海棠微微颌首,走向第二个小丫鬟,鄙夷地问:“你呢?可愿说出来?” 小丫鬟们扭头看看身边的小姐妹,咬住唇,用力摇头。 “很好。”栗海棠夸赞,笑意不达眼底。她漫步第三个小丫鬟,“你也不想说吧?” 小丫鬟微怔一下,极小声地说:“大姑娘,我是陈嫫嫫重回奁匣阁那日领进来的,我原来是服侍栗二爷沐浴的婢女,因为栗二爷殁了,栗燕夫人瞧着我们这些服侍过栗二爷的婢女碍眼,便让陈嫫嫫随意打发到各处。我是唯一被她领入奁匣阁的。大姑娘,我用性命发誓言,我绝不是奸细,我也从未帮任何人传递消息。”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头,走向第四个丫鬟,“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丫鬟纠结一会儿,说:“我是乌族长送来的,可我没有传递消息出去。我家姑娘住在后院,她也不让我服侍。” 栗海棠看向乌银铃。之前她准许乌银铃住在碧纱橱里,这姑娘还算谨慎懂事,不会偷窥她的起居生活。自从莫妘秀搬来之后,她便将乌银铃移到后院与莫妘秀同住,二人在后院的厢房里作伴儿更不常来前院打扰她。 乌银铃从杨嫫嫫身后走出来,郑重地跪下,说:“栗大姑娘不要相信她的话。虽然我是乌家光明正大送来的人质,但我觉得奁匣阁还有另一个乌家人。我不过是那个人的盾牌,用来掩护的。” “还有这种事?”栗海棠笑了,低头打量着容貌漂亮的丫鬟,微俯身低声问:“你想活命就招出乌家隐藏在奁匣阁的那个人。” 漂亮丫鬟怨怼地扭头瞪向乌银铃,啐骂道:“呸!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乌三爷对你们母女那般好,你竟恩将仇报谋害自己的父亲。乌氏族怎会有你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呸!恶心!” “恶心的人是你吧。”栗海棠一脚踩在漂亮丫鬟的胸口,堵得她窒闷憋红了脸。缓缓倾身弯腰,屈起胳膊支撑在膝盖上,将全身的重量聚于脚下,“乌族长真是好谋算,送个外宅的私生女来当人质,自家的嫡亲姑娘来当丫鬟。” “你胡说,我根本不是乌家的姑娘。”漂亮丫鬟憋红一张脸也不忘为自己辨白,她抵死不肯承认是自己高贵的身份。 栗海棠直起腰、抬回脚,垂眸俯视被捆成年猪的漂亮丫鬟,笑说:“丫鬟也好,姑娘也罢,今日你犯了大忌,我便依着规矩惩治你。相信乌族长知道后也不会责怪我,毕竟一个庶女死了也无伤根本。” “栗大姑娘,你凭什么断定我是乌氏族的小姐?” 对于漂亮丫鬟的质问,栗海棠撇撇小嘴悠然道:“凭你不肯招认还废话连篇。你瞧瞧前面三个丫鬟,哪个敢与你一样说谎还理直气壮的口气?” 前三个丫鬟吓得缩缩脖子,她们早已习惯小声说话。除非熬到老嫫嫫们一样的地位,否则借个胆子给她们也很难与奉先女对峙。 漂亮丫鬟气势变弱,最后细若蚊声地说:“我的确是乌氏族的人,只不过我与乌族长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我只是乌氏族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栗海棠冷笑,懒得再理睬这个死鸭子嘴硬的漂亮丫鬟。她现在有诸葛弈送来的十个功夫神秘的黑衣男人,想要查出点事情易如反掌。 “大姑娘,北墙的墙砖确有问题。”李嫫嫫领着两个黑衣男人抬着一个古旧的木箱子走来,兴冲冲地说:“砖里有小洞,洞中藏有纸条还未被取走。” 栗海棠黑曜杏眸笑弯弯的看向被捆成年猪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满意地说:“很好!给我一个一个的查,看看是谁的笔迹。” 一语惊破所有人的胆子,被捆成年猪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顿时心慌乱如麻,恨不得装死来逃过劫难。 “大姑娘,若那些纸条里没有我的字迹,是不是可以放了我?”漂亮丫鬟趾高气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栗海棠微微一笑,樱粉的唇悠然飘出八个字,令所有人为之惊愕…… 第136章 急着抢功 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漂亮丫鬟难以相信这八个字是从十岁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而且阴森邪恶的嗓音软软嚅嚅的更加令人心生恐惧。 “奉先女,这些人如何处置?” 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站出来拱手抱拳。他是这十个蒙面黑衣人的首领,功夫也是最好的,当然他的容貌也是最丑最吓人的。 “先清点私自递出的纸条再行处置,你们且耐心等等。” 栗海棠让李嫫嫫把箱子里摆放整齐的墙砖一块一块取出来,用劈柴的斧子将墙砖从中劈下取出纸条。将纸条的字迹和一本花名册里每个人的字迹一一对照,字迹形似的纸条用朱砂笔标记,未能鉴别出字迹的纸条用沾了草汁子的笔标记,红标绿标一览无遗。 小小的浣洗院弥漫着阴沉沉的气息,像从天而降的一块大山罩在头顶,压得每个人都感到窒闷。 诸葛弈站在院门口握着寒光长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栗海棠则背着小手漫悠悠散步,时不时瞟一眼箱子里的墙砖还有多少块。 没想到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竟俨变成如此壮观的一箱子藏私信的墙砖,目测足足有百余块被打磨四方的青石砖。 青石砖的质地坚硬,劈柴的斧子根本不可能劈开,但这些青石砖显然经过人为加工,未塞入纸条前能累易从中央徒手掰开,倘若横放入厚厚的纸卷做连接,这些青石砖像用胶粘合般牢固,需用锋利之物沿着隐藏很好的凹陷劈开,方可见到藏匿的纸卷。 “为窥探奁匣阁,他们真真是劳心劳力,竟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东西。”栗海棠弯腰拾起半块砖瞧瞧,为了让每块砖都能吻合后不脱节,被切割的地方是齿状的, 李嫫嫫把最后一张纸条标记成朱砂色,起身将对照的记录送到栗海棠面前,“大姑娘,有一半的字迹没有对照出来。” “哦?”栗海棠拿过记录的三页纸逐一阅看,喃喃道:“奁匣阁的老婆子们有三十人,丫鬟有二十人,后厨院有刘厨娘、粗使婆子、采办婆子共五人,浣洗院有老婆子八人,守夜老婆子十人。” 李嫫嫫禀告:“还有负责抬步辇的老婆子六人。” “仔细算下来奁匣阁里养着七十五人,我每日被一百五只眼珠子盯着,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呀。” 栗海棠把三页纸还给李嫫嫫,杏眸微凉语带笑意地吩咐:“把识出字迹的人带去东、西跨院指认是哪府的姑娘,连姑娘一并带来奁匣阁的前院。” “是。” 李嫫嫫收好三页纸和花名册,与杨嫫嫫一同进来服侍栗海棠,可杨嫫嫫比她更得宠些。她心中虽服气杨嫫嫫行事缜密、心细如发,但她也想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儿风光风光。如今这等事正是她露脸的机会,可不能再被杨嫫嫫霸去。 不等栗海棠再多叮嘱几句,李嫫嫫已迫不及待领着自己信任的两个老婆子风风火火押着十五个捆成年猪的老婆子、丫鬟们赶去东、西跨院。 栗海棠微微一怔,看向掩嘴偷笑的杨嫫嫫,抱怨:“我话未说完,她怎就领着人去了?” 杨嫫嫫过来扶着海棠,凑近她的耳边小声笑说:“李婆子怕大姑娘又把功劳派给我,她才急着抢去忙活。” 栗海棠笑了,打趣:“李嫫嫫真是贴心的人,以后我事事都赖着她去差办,不用你了。” 杨嫫嫫也不恼,笑道:“大姑娘要说话算话哟,老奴正巧想偷懒躲清静呢。” “哎哟哟,那你快回无心院去偷懒吧,师父那边没有人盯着。”栗海棠挎着杨嫫嫫的胳膊,走到院门口,回头对蒙面的黑衣男首领说:“除了那个漂亮丫鬟之外,全部都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们愿意招供为止。” “是。” 蒙面的黑衣男首领笑得欢快,抱拳大声道:“遵命!” 栗海棠娇羞一笑,挎着杨嫫嫫的胳膊走向院门口,拿出自己的素白绸帕为少年擦去下颌处的一滴血渍,噘噘小嘴嫌弃说:“师父,你快回无心院去沐浴更衣吧,一身的血腥味儿真难闻。” “好。”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示意把守门口的两个蒙面黑衣男人把地上的老婆子尸体悄悄运出去埋了。 栗海棠却阻拦住,让他们用白布裹了尸体送去奁匣阁的前院,她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这老婆子的尸体警告那些不识趣的人。 身后的小院子里传来棍棒打在血肉上的钝闷声,那些被捆成年猪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凄惨哭声震耳欲聋,竟盖过东隔壁隆福家庙里传出来的梵音佛语。 栗海棠挽着杨嫫嫫的胳膊大步朝着奁匣阁的前院走去,穿过奁匣大殿时她扭头看了眼东偏殿,那里正是她为莫心兰更衣的房间。 “大姑娘,你若将她们全部杖杀,恐怕会惹来八大家族的族人们不满。” 杨嫫嫫有些担忧。虽然海棠是奉先女,在八大家族中地位尊位,但真正掌管八大家族的是八位族长。他们的权力有时可以凌驾奉先女之上。 栗海棠仰望天空长长舒口气,曜黑杏眸含着淡淡忧伤,“杨嫫嫫,你知道我为何要让各府的姑娘们来作人质,现在又狠心惩罚这些犯错的奴婢吗?” 杨嫫嫫摇头,诚心地说:“大姑娘是宅心仁厚之人,老奴想不通大姑娘这葫芦里藏了什么秘密,连主人也看不透呢。” “以前被人下毒,我只有忍着、受着、恨着,到如今也不知下毒的主谋是谁。” 栗海棠怅然叹息,挽着杨嫫嫫继续走,无奈说:“八大家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想将我变成他们掌控的傀儡,明的暗的送人来窥视我的行事起居。既然我躲不过,不如光明正大的做给他们看。各府的姑娘们送来当人质,他们再敢下毒,我便以牙还牙报应在他们的女儿身上。” “大姑娘这步棋走得不妙呀。” 杨嫫嫫一脸担心,劝道:“送来的若是正经的嫡系小姐还能利用,可各府送来的姑娘都是庶出,还有几个府的姑娘是外宅养的私生女。日后若报应到她们身上,也不过给那起黑心的人们落了话柄。” “大姑娘请三思而行,万不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前莫大姑娘一般自作聪明反害自己失去掌权,被莫族长和莫夫人软禁在奁匣阁里,直到祭祖那日才走出去。” 栗海棠颌首道:“你说的极道理,所以我趁着这次的事情把所有人都清出去。回头谁再送来的奴婢,我一概不收。” “大姑娘身边没有人服侍怎么行?”杨嫫嫫更加担忧她一意孤行,提醒:“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绝不会准允大姑娘自己买人进来的。” “杨嫫嫫别急,我自有安排。” 栗海棠安抚一笑,扭头正看见栗君珅和莫晟桓急匆匆而来,后面跟着久未露面的栗燕夫人。 第137章 做个见证 栗海棠见到栗燕夫人前来并没有冷面相迎,反而娇柔浅笑的上前恭敬地行万福礼,而栗燕夫人则行肃礼。 “海棠万万不可再继续胡闹,快快将受罚的奴婢们抬去治伤,各府的姑娘们也禁足两跨院里去。”栗燕夫人面色焦急,顾不得之前的恩怨,拉住海棠的小手便往中院的正屋去。 栗海棠想挣脱又敌不过力量,任由栗燕夫人拖着她快步回到中院,气喘着大喊:“快停下!我累死了!” 栗燕夫人急得满头大汗,斥道:“都什么时候还顾及着累不累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已经得到消息正乘马车赶过来。你年纪小不懂事,一会儿装病说自己疼得失了神智才会胡闹的,定要请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宽恕。” “我没有失神智,更没有做错什么需要他们来宽恕的。” 栗海棠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让追上来的杨嫫嫫仔细揉揉。她倔强地高昂起头,迎向栗燕夫人诧异的目光,挑衅地问:“栗燕夫人不是与栗夫人联手来刁难我吗?怎么今日善心大发跑来救苦救难?” “呵呵,栗燕夫人真是个有趣的人。与栗夫人情同姐妹时,视我于蝼蚁恨不得踩死才痛快;如今又跑来劝我装病躲祸,不知与栗夫人又合谋出一场精彩大戏给我看呢。” 栗燕夫人被小姑娘冷嘲热讽的满脸羞愧之色,她垂首头纠结万分,终…… “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她双手合十乞求:“海棠,念在我曾经善待于你,你又救了我性命的情义上,你饶恕我吧。我是鬼迷心窍才会与栗夫人联手的。我也是……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栗燕夫人请回吧。” 栗海棠绕过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妇人,挽着杨嫫嫫往奁匣阁大殿的后门去了。路过栗君珅和莫晟桓时,她阴沉小脸送给他们一对白眼,嫌弃道:“你们也回去吧,免得连累你们。” “海棠妹妹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会怕被连累。” 莫晟桓痞痞的笑说,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回头唤了一声“君珅兄”,见栗君珅走向栗燕夫人便闭上嘴巴去追栗海棠。 穿过奁匣阁大殿,从后门穿到前门,在厚重的两扇大门开启之时,满院子里的嘤嘤哭声便绵绵不断地灌入耳里。 栗海棠冷眼扫了一圈,讥讽笑道:“果真应验了那句‘好事不出门、歹事传千里’的俗语。我不过惩治奁匣阁里不守规矩的人,竟惊动了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大驾。” “栗大姑娘,今日是闹得哪出?不但杖责奴婢,连各府的姑娘娘们也被罚来前院受刑?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待人行事,栗大姑娘定要给出个由头儿来服众才行。” 栗族长态度严厉地控诉栗海棠的行为不妥,尤其看见自己的二女儿像囚犯一样双脚扣着铁链子,更令他心疼又愤怒。 栗海棠没有错过栗族长瞥见栗云桦时眼中泛泪光,移向她时又变换两道怒焰。她就是要激怒他们,让他们知道奁匣阁的主人是她栗海棠,不是他们掌中的傀儡可任由摆布。 “李嫫嫫,把后院里受杖刑的人也一并押来。” 栗海棠站在石阶之上,看着先前已招认私下传递消息的十五个老婆子被丢弃在院东墙角的大树下,而那些被指认的姑娘们已经站到本族的族长夫人身后寻求避护,一个个以帕拭泪、嘤声低泣。 少时,李嫫嫫大嗓门禀告:“大姑娘,浣洗院里受罚的奴婢已带到。” “带上来。” 随着稚嫩清冷的嗓音弥漫,十个蒙面黑衣男人押着鼻青脸肿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踉跄走来,其中最令人注目的是一个脸蛋漂亮,皮肤白皙无半点伤痕的丫鬟。 “佩儿?” 乌族长吓得大喊一声,顾不得身份,直接冲过去将漂亮丫鬟护在身后,怨怒地瞪向栗海棠,“栗大姑娘,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栗海棠瞥见乌族长身后的漂亮丫鬟正洋洋得意地笑,挑衅地看向这边。她淡淡一笑,毫不闪躲地迎视乌族长愤怒的视线,樱唇微动,说出令乌族长羞愧、漂亮丫鬟羞窘、乌夫人面露悦色的话。 “乌氏族的各位老爷们养在外宅的私生女可真多呀,送来一个女儿当人质,又送来一个女儿当丫鬟。” “你少胡说,我是爹爹的女儿,是乌氏中正府的姑娘。” 躲在乌族长身后的漂亮丫鬟不服气地为自己辨白,她是乌族长承认的女儿。虽然她的亲娘仍住在外宅,但她已被接回乌氏中正府,与府中的庶女一样享受锦衣玉食。 栗海棠懒懒地瞥了眼争辨的漂亮丫鬟,端起高高在下的威势对八位族长和八位族长夫人大声说:“今日我惩治奁匣阁犯错的奴婢,既然惊动了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的大驾,那么请各位做个见证。” “栗大姑娘,你想做什么?” 莫族长神色不悦,看向海棠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危险。 他当初与诸葛弈达成同盟,可是费尽心思把原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的同胞姐妹给找出来,替换了原来的那些老婆子和丫鬟们。如今栗海棠这一通胡闹,把他的精心布局全部毁了。 栗海棠眯起眼睛,淡淡地说:“我是奁匣阁的主人,有权处置犯错的奴婢。莫族长不想问问她们犯了何错吗?” “栗大姑娘请说说。”莫族长暗咬牙,最好有个正当理由让他信服,否则…… “她们敢私传消息出去,今日被我抓个现行。依奁匣阁规矩私传奉先女行事消息者杖毙!窥探奉先女日常起居者杖毙!”栗海棠高昂起下巴,傲世睥睨地释放威压,大声质问:“我依照规矩惩治犯错的奴婢,何故要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前来责骂?我又有何错呢?” 莫族长被问得一怔,回头看向自己家的庶侄女莫妍秀,还有站在栗海棠身后的莫妘秀和乌银铃。同为人质却有着不同的待遇,这二人明显受栗海棠信任。 “身为奁匣阁的老奴婢明知规矩严格仍侥幸犯错,可见她们根本不把奁匣阁放在眼里,不把祖先们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不把我这个奉先女放在眼里。如此不忠不义的奴婢,留着她们何用?” 栗海棠气势汹汹,对站在四周的蒙面黑衣男人们喝命:“动手吧!” “是!” 洪亮声徘徊向天际,震惊得人不止族长和族长夫人们,连东、西跨院里的姑娘们也错愕地睁大眼睛。他们竟然是栗海棠找来的帮手? “栗海棠,你从哪里买来的这么多男人?” 莫妍秀拖踏着链铁子走到一个蒙面的黑衣男人面前,想要伸手抓下遮面的黑布却被男人灵活地躲开,一双明亮瞳目怒瞪着她。 “当然是一位大哥哥送给我的喽。” “是谁?” 栗云桦厉声质问。 栗海棠轻松笑答:“闫家的。” 第138章 戏罢散场 “你胡说!闫大哥从未将你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送你这些男人作帮手?” 莫妍秀满面鄙夷,急不可待地当众驳斥栗海棠的谎言,想看到海棠因谎话揭穿而羞愧的样子。 她与闫氏族唯一的继承人闫大公子交情匪浅,虽然近日被软禁在奁匣阁里,但她与外界的消息从未断过。闫大公子总能想好妙计来避人耳目的传消息给她,字里行间皆是对奉先女的鄙夷,又怎么会送十个男人来奁匣阁? 谎言被揭穿,栗海棠面色不改、笑意盈然,她不急不徐地问:“莫三姑娘与闫氏族的大公子很熟吗?怎么一张口便断定我与他有来往呢?再者,我只说送人来的是闫氏族的,我指名道姓是闫氏族的哪个人吗?” “栗海棠,你……” “放肆!跪下!” 莫夫人冲上去,一脚踹在莫妍秀的腿弯,冷声训斥道:“凭你一个庶女也敢直呼栗大姑娘的闺名?果然是贱妾生的下贱胚子不识天高地厚,大庭广众之下跋扈嚣张真真是丢了莫氏族的脸面。” 说着犹不解恨,扬手朝着青白小脸扇过去,打得莫姨秀两眼发晕,摇摇晃晃扑倒在地。莫夫人气得指着她的鼻尖骂道:“滚到一边儿去!看我回头如何罚你和你那没脸面的姨娘!” 莫妍秀从未受过如此大辱,含泪咬唇吞回呜咽,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缓缓爬起来,脚下踉跄地走到院子角落里。 额头重重撞在院墙上的花窗,视线模糊地盯着脚下的一块鹅卵石,满腔的怨恨和委屈被堵在心里,她连痛哭出声的权力都没有。 她最恨自己的身世,为何别人能投胎成为嫡长女,而她却被一个妾室姨娘所生。若她身为男儿,也许能与命运争一争,可惜她是女儿身。 莫妍秀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却从未想过她一心算计终将作茧自缚。她自作聪明的以为揭穿栗海棠的谎言会得到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信任,但…… “莫夫人,你的确该好好管教本氏族的姑娘们。一个久居深闺的姑娘怎会与闫氏族的大公子熟识呢?看来你要好好查查,免得惹出风波才是真真的丢尽莫氏族脸面呢。” 栗海棠抓准小机会再踩一脚,曜黑杏眸瞟向闫族长夫人,微微颌首:“也请闫夫人回去问问大公子,千万别招惹闲言碎语,伤了莫氏族和闫氏族的感情。” 闫夫人行肃礼道:“多谢栗大姑娘忠告。” “如此甚好。” 栗海棠端着高高在上的威势送给闫夫人一个“你很上道”的甜美笑容,转身看到八位族长,笑眯眯的小脸刹那阴沉沉的,语气不悦地说:“各位族长的消息真灵通,我才把犯错的奴婢们罪因查出来,你们便赶来了。” 莫族长脸色僵硬,揖手:“我们怕栗大姑娘年轻,万一冤枉了守在奁匣阁几十年的老嫫嫫,会招来八大家族的族人们怨恨。” “怨恨?她们都不是傻子,知道真正该怨恨的是谁。”栗海棠看向地上被捆成年猪样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她们鼻青脸肿的伤痕累累很是解气。 莫族长清咳声,退回去躬身站着。这些老婆子和丫鬟是他找来的,依目前来看她们在奁匣阁里并不安分,显然被其余七氏族的人收买。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不如借此机会全部除掉,以待之后再找机会送人进来。 “栗大姑娘,你如此心狠手辣,难道不怕遭报应吗?历代奉先女从未如你一般残害忠良,你不怕五年后去见八大家族的先祖们,被责罚坠入十八层地狱吗?” 一个老婆子含泪满腔怒怨地斥喝,字字诛心、咄咄逼人,得到同伴老婆子和丫鬟们的呼应。所有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高昂起头、怒视海棠,异口同声地大声喝问。 “栗大姑娘,你不怕遭报应吗?” “你不怕被先祖们责罚坠入十八层地狱吗?” …… 两道震天响的质问怨气冲天,吓得族长夫人们和各府的姑娘们都捂着胸口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唯独站在大殿石阶下的小姑娘没有半点神情变化,淡然自若地微眨曜黑大眼睛看着她们。 “栗大姑娘,你……” 栗族长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说一句。他瞧着这些受罚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其中只有一个被他收买的,但银子花出去也没少到什么可用的信息,索性他装哑巴避祸吧。 “各位族长和夫人请不必再多劝,我也是依着奁匣阁的规矩惩治她们的。”栗海棠慢步走到那个不服气的老婆子面前,“二管事嫫嫫,你对我有诸多不满又能怎样?我惩治你们是有先例可循的,我不怕遭报应。” 老婆子阴冷嗤笑,反驳:“老奴在奁匣阁里服侍四代奉先女,唯有栗大姑娘敢逆天而行惩治我等无辜之人。栗大姑娘行事鲁莽,还未定罪便要我等的性命,八大家族的先祖们和历代奉先女定会重重惩罚你。” “二管事嫫嫫,你在奁匣阁里待了二十年终究没活得明白。” 栗海棠摇头叹息,从袖袋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古册,上面绢秀的小字写着“第一代奉先女莫氏手扎”,托在掌心翻开一页,柔软嗓音幽幽念道。 “莫氏女,年方十二,初十日惩治奁匣阁奴仆五十五人,皆杖毙。罪名如下:十二人私递奁匣阁内务,十人买办贪贿,十人仗势欺主,二十人窥探奉先女饮食起居,余三人乃后厨院厨娘私自赠食与外人。责令:奉先女莫氏与莫、栗、乌、闫、程、典、司、燕八氏族各族长共同商议,定奁匣阁规矩百余例。自吾伊始,后世诸位奉先女必严格执守,万不可徇私包庇。切记,法不容情,严以治下,方得始终。” 一口气念完,栗海棠看向呆怔的众人,高举手中的古册,“这是百年前第一代奉先女莫大姑娘亲笔手书。除了第一代奁匣阁奴婢犯罪被全部杖毙,第三代奉先女乌大姑娘也同样以杖毙极刑惩治了犯错的奴婢。” “栗大姑娘不必多言,我等遵照奁匣阁规矩,不敢徇私。” 莫族长最先表率,他万万没想到栗海棠会搬出百年前第一代奉先女的手扎,而他也终于见证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奉先女成长。 “我等也遵从奁匣阁规矩。” 其余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也纷纷行礼表明立场,就算栗夫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儿。 栗海棠满意地微微一笑,说:“既然各位族长和夫人没有疑议,便领着各位的姑娘们回家去好好教管吧。我的奁匣阁里近日太吵了,烦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是是是,我等定会好好教管不孝女,不敢叨扰栗大姑娘清静,我等告退。” 莫族长递给莫夫人一个眼色,连忙领着墙角里躲羞的莫妍秀离开。同时,莫夫人也请栗海棠放回莫妘秀,海棠知道莫妘秀不想回去,但莫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莫妘秀含泪拜别栗海棠,跟着莫夫人离开奁匣阁。 戏罢散场,看戏的人散了,但演戏的人依然还在,这出大戏还未结束。 第139章 祸水东引 刚才站满人的前院此时变得空荡荡,唯有十个蒙面黑衣男人依旧站如松柏,包围着被捆成年猪样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海棠妹妹,你果真要将她们全部杖毙吗?” 莫晟桓走上前来,担忧地扫了眼那些老刁奴。平日里恨得牙痒痒,此时又觉得她们可怜。 收好古册,栗海棠冷瞥一眼莫晟桓,对杨嫫嫫道:“送莫二公子出去吧,栗大公子来了也挡在门外,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杨嫫嫫知道栗海棠心里有隔阂,连劝一句都省了。 之前在无心院商量引出奁匣阁的暗子时,栗君珅和莫晟桓态度不清。直到夜宴利用醉汉来诱东、西跨院的姑娘们上钩,各自派自家安排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暗子)传消息出去,被栗海棠和诸葛弈当场抓个现形,这二位公子仍然迟迟不见踪影。 现在尘埃落定,若不是栗燕夫人突然出现,栗君珅亲自护送栗燕夫人回南府去,或许被栗海棠下逐客令的人不仅有莫晟桓一个。 “海棠妹妹,你在生气?” “不敢。奁匣阁里血腥味儿浓,莫二公子的身份不宜久待,请回吧。”栗海棠微微屈膝行个福礼,转身走进大殿。 莫晟桓心里凉透,凝望小姑娘娇弱的背影,懊悔自己当初不该犹豫、不该退缩。他口口声声念着她,关心着她,但危急时刻却没有挺身而出护着她。 “对不起,我的确愧于你的信任,愧当你的桓哥哥。” 莫晟桓怅然苦笑,失魂落魄地离开奁匣阁。 此时奁匣阁的大殿里一片寂静,烛花噼啪乍响,珠帘被风吹得微微摇摆。 诸葛弈端坐于榻上,手轻轻抚顺小姑娘乌黑长发。 栗海棠侧卧在他的身边,小脑袋枕着他屈起的腿,长发流泻于他的指间,被梳理得像一条黑丝绸横亘于他的袍摆之上。 “师父,我们真的要杖毙那些嫫嫫和丫鬟吗?她们并非真正的坏人,只是贪财罢了。”栗海棠把玩着诸葛弈随身携带的那块寿山石,神思不定地说:“我不怕遭报应,可也不希望报应在我的亲人身上。师父,我担心你和虎儿会被我连累。” 诸葛弈粉色削薄的唇缓缓勾起一抹阴森冷笑,他望向大殿中央的汉白玉神台上的五彩瓷凤椅,沉冷道:“若苍天有眼,果真有报应,那八大家族的族人们怎么平平安安的活着?那些贪婪肮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怎么没有被上天惩罚?” “海棠,你来说说,百年里有多少姑娘被活活烧死,又有多少姑娘是心甘情愿成为活祭品。她们何罪之有?她们的委屈又向谁去诉呢?” “师父,我知道了。”栗海棠爬起来,紧紧抱住少年的腰,小脑袋贴在他的胸膛,闷闷地说:“师父,我听你的。” “傻丫头。”诸葛弈摸摸她的小脑袋,“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 栗海棠挠挠头,一脸蒙。他似乎说过很多的话,她只记住很少的一些。看来明日她要学历代奉先女一样亲笔手扎,把他说的过话全部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诸葛弈轻叹,耐住性子提醒:“我曾与你说过,善由你为、恶由我担。” “师父要替我杖毙那群老嫫嫫和丫鬟?” “有何不可?为师虽让你成为复仇的棋子,却无意使你的双手沾染鲜血。” 诸葛弈扶起小姑娘,拿来象牙篦子为她梳理长发,嗓音微沉道:“那群人都在暗中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若你亲自下令杖毙她们,定会招来八大家族族人们的怨怼;若你没有亲自下令惩治她们,这些阴谋的人们又会轻视你,认为你只是嘴上厉害吓唬吓唬人罢了。” “师父,由此可见,我更应该亲自下令杖毙那群刁奴,让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 栗海棠觉得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她与其日防夜防担忧被谋害,不如主动做出威势来吓吓那群心思歹毒的人们,敲山震虎保日后安宁。 “你想的也不失为良策,但今日这池祸水与其由我们来激起千层浪,不如东引给别家,咱们也乐得轻松。”诸葛弈可没有忘记小姑娘被下毒的事情,更没有忘记她的母亲闫氏遗留下的那个线索。 栗海棠回头,惊讶地问:“祸水东引,师父所说的‘东’是哪里?” 诸葛弈莞尔一笑,捏捏白皙红润的小脸蛋,留给她一个恨得牙痒痒的答案…… “你猜!” “师父,你很不厚道耶!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太坏了。” 栗海棠追着诸葛弈到前院里,发现满院的“年猪嫫嫫”和“年猪丫鬟”已经不在了,连同那十个蒙面黑衣男人也不见了。 “咦?去哪啦?” “东边。” 诸葛弈拍拍小姑娘的头,“小徒弟,你现在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栗海棠呆怔怔地问:“重要的事情?师父请说。” “拉拢栗燕夫人。” “我不去。” 诸葛弈温和一笑,并不介意自己的手被挥开。明耀龙眸闪烁宠溺的柔光,欣赏她烦躁恼火的小模样儿,和撒娇时一样可爱。 “我不管啦,回去吃饭。” 栗海棠摸摸扁扁的肚皮,一副小饿狼的逃向后院。 诸葛弈无奈,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温柔劝说:“海棠,我来时见到君珅兄亲自送栗燕夫人离开,也知道栗燕夫人急匆匆跑来通知你亦是真心护你。她既然肯跪下认错,你也该趁此机会拉拢她。至少她在栗夫人与你之间保持中立,像以前那般护着你。” “师父,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当初对我有恩,我也以自己的能力护她没有殉葬,我和她互不相欠。” 栗海棠赌气地抹掉脸颊上的泪珠子,吸吸鼻子,说:“她与栗夫人是从同一起长大的姐妹,如同我与小兰姐姐一般的情义。” “师父请相信我,栗燕夫人是不会轻易站在我的这边与栗夫人正式对立。除非她们之间果真有无法消弥的仇恨,也许尚可利用一番。” 诸葛弈微点头,他的确想得太简单,忽略了女子之间的请谊或许超越男子之间的情义。 “既然如此,只待祸水东引后再静观其变吧。” “师父,东……到底是谁家?” “你猜!” 第140章 一败涂地 “败了!我们败了!” 栗燕夫人无力跌坐在椅子里,提袖试泪、郁郁浅泣。她好悔啊!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从栗夫人的意思疏远栗海棠,致使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我当初真不该听你的挑唆,今日不仅将她推得远远的,又得罪了她背后的那些人。”栗燕夫人悔不当初,今已铸成大错再难有转圜的余地,她与栗海棠再回不去原来那情似母女的模样。 “够了!” 栗夫人恼羞成怒,厉声指责:“你后悔还来中正府找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去奁匣阁下跪认错,兴许狠毒的小丫头会顾念旧日恩情与你和解。” “你以为我没有下跪认错吗?” 栗燕夫人含泪驳斥,捂着胸口心碎地说:“我早该醒悟的,偏偏又放不下与你二十多年的姐妹义。乌瑶华,你几次挑唆无非想利用我来当垫脚石,让我来做恶人以衬托你的伪善博取海棠和诸葛弈的好感,让他们成为你掌控中的棋子。” “对,我所做所为正如你说的这般,为了控制栗海棠,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何况是金兰姐妹。” 栗夫人毫不掩藏对权力的野心,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为了将八大家族未来五年的生意掌控在手里,她甘愿做任何牺牲。 “燕丽娴,你一个寡妇守着孩子过日子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吗?难道你忍心看着南府一日一日的落魄,你的女儿们被人耻笑是破落户家的千金小姐?” “我会拼尽全力守住南府的一切,但决不会与你联手。”栗燕夫人站起来,昂首阔步走向屋门口。她傻傻地相信自己的闺蜜,蠢笨得被她耍得团团转,最终深深伤害的是自己。 栗夫人追出屋外拦住栗燕夫人,“你要去哪里?” 栗燕夫人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珠,目空一切地大声答:“我要去奁匣阁下跪请罪,跪到她肯原谅我为止。” “你疯了!” 栗夫人声嘶力竭大吼,双拳颤抖地忍耐着不会出手掐住好姐妹的脖子。 “呵呵,疯的人是你!”栗燕夫人不畏惧地嘲讽一笑,看到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丫鬟们,她不得不压低声忠告:“栗族长夫人,请醒醒吧,你斗不过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而我也即将成为她的背后人,鹿死谁手,咱们走着瞧!” “燕丽娴,你果真要与我为敌?” 栗夫人难以相信,没想到最先背叛自己的人竟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可怜自己一直推心置腹地真诚相待,把自己所想所谋全部告诉她。 栗燕夫人冷眼扫过即将靠近的丫鬟们,吓得她们急忙站住脚。她整了整衣袖,看也不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栗夫人,踩着沉稳的步子走向院门。 “燕丽娴!你敢背叛我,我决不会饶恕你的!” “在你逼我喝下绝子药的时候,我已经不肯饶恕我自己了。” 留下这句话,栗燕夫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正如她不再留恋这段维系二十多年的姐妹情。 栗夫人转身失神地痴望着院门外渐渐远去、渐渐消失的背影,自嘲一笑:“王嫫嫫,缘分真真是有个有趣的东西。” 王嫫嫫心疼地走过来扶住栗夫人,含泪劝说:“夫人别伤心。栗燕夫人定是受了谁的蛊惑一时想不通才会如此,等她回去后静下心来想想,定会后悔地痛哭流涕,来找夫人求饶呢。” “她不会来了。”栗夫人怅然长叹,仰头凝望夕阳西下,感慨说:“缘分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夫妻之爱禁不住日子久,因色衰而爱驰;姐妹之情如同行路,也禁不住日子久,一个想向东走一个想往西走,走着走着就散了。” “夫人,栗燕夫人与你情义深厚,又是感情极好的妯娌。为栗氏族的长远思虑,她不会背叛栗氏族,更不会背叛夫人。” 王嫫嫫嘴上劝着,可心里明镜似的。今日一吵,栗燕夫人是蓄谋已久,为保南府不被栗族长和栗夫人夺走,投靠奁匣阁是唯一的出路。 一个老婆子能想到的,栗夫人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她才更恼火栗燕夫人所做所为。想保住南府,该向她来低头才是,怎么敢拿南府的利益与奁匣阁去合作。 “想背叛我?”栗夫人阴森冷笑,抓住王嫫嫫的手用力攥紧,“哼!休想!” 王嫫嫫微皱眉心强忍手疼,一副讨好的陪笑:“夫人英明,定能让栗燕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哭着跪在咱们府的大门哀求夫人的饶恕。” “哈哈,这个提议不错。待我收拾了奁匣阁的那群小畜生,我可好好地看着燕丽娴是如何跪在栗氏中正府的大门外哭求的。”栗夫人洋洋得意,幻想着栗燕夫人卑微哀求的情景,满心都舒畅许多。 “夫人,该用晚膳了,老奴扶你去用膳可好?” “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胃口。让厨房熬些燕窝粥来,要御贡的血燕。” “是。” 王嫫嫫扶着栗夫人回房去歇着,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厨院传话。她亲自端着一碗参汤站在廊下偷嘴,瞧见院门外老管家急匆匆闯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 “夫人可在?” “在。管家请吧。” 王嫫嫫把半碗参汤递给旁边的小丫鬟,随管家一同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栗夫人抚着额头歪靠在榻上,榻下跪着小丫鬟净过双手后默默地为她捶揉酸痛的双腿。 “夫人,前院的老管家来了。”王嫫嫫掀帘进来,亲自端来温茶服侍栗夫人漱口,低声说:“老管家拿着个帖子来,老奴瞅着像礼单子。” “礼单子?” 栗夫人微怔,吩咐:“让他进来。” “是。” 王嫫嫫屏退小丫鬟,亲自掀门帘陪笑道:“管家,请。” “谢王嫫嫫。” 老管家揖手,迈步进来只站在门口,揖手鞠躬恭敬道:“夫人。” 栗夫人微颌首,瞟了眼老管家手里的帖子,“族长老爷要与哪家走动,竟让你拿着礼单来问我?” 老管家将礼单奉上,揖手道:“禀夫人,族长老爷见二姑娘的双脚被铁链束缚,行动实在不便。命小人拟来礼单子,请夫人派王嫫嫫亲自送礼去奁匣阁与栗大姑娘换来钥匙。” 栗夫人接来礼单一一阅看过,心里的火气更甚。 “该死的丫头!” “夫人切勿动怒,族长老爷说栗大姑娘既然与画师先生联手,不如趁此机会与她化敌为友,免得被其他的氏族钻空子。” 老管家神情平静地传达栗族长的话,心里也嘲讽栗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愚蠢做法。 比起莫夫人对前奉先女莫氏的行事,栗夫人实在称不上“高手”二字。果然人比人得死,族长老爷不待见夫人是正确的。娶妻哪此蠢,夫复何求富? 王嫫嫫见栗夫人还在气头儿,又偷瞄老管家眼中一闪而逝的鄙夷,连忙上前劝说:“对对对,夫人千万要忍一时之气,日后再算清账,还怕她耍赖不成?” 栗夫人长叹一气,把礼单交给王嫫嫫,懒懒地说:“此事交给你去办吧,我也懒得管了。” “是。” “夫人,老奴告退。” 王嫫嫫与老管家一前一后离开,各自去忙活各自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栗氏中正府的东角门打开,十口大箱子被小厮们抬上马车,王嫫嫫一身新袄裙、耀武扬威地走在马车最先前,浩浩荡荡地朝着西边的瓷裕镇行去。 第141章 吃得舒爽 无心院,墨语轩。 虽然已是初春季节,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但是围炉吃暖锅配上一坛琼玉酿最是舒爽。 今日痛痛快快处置了奁匣阁里的大暗子和小暗子们,又把那群吵吵闹闹的各府姑娘们打发走,栗海棠觉得心里有无数座大山被瞬间搬空似的。 师徒二人隔桌相坐,桌中央的炭火上铜锅里煮着最鲜嫩的野猪肉、鹿肉和小牛肉。少年的那半边桌子摆着十几种时令翠色蔬菜,小姑娘的这半边桌子摆着五种新鲜采摘的山蘑菇和五种她最爱吃的点心。 诸葛弈龙眸笑弯弯地凝视贪吃的小姑娘,长指捏着酒杯浅饮细品,觉得这杯琼玉酿是他品尝过最醇香的,昔日喝过的那些琼玉酿竟不如今日的好。 “有意思!” “师父,什么有意思?” 栗海棠两颊鼓鼓的,小嘴咀嚼着鲜美多汁的山蘑菇。吸收了野猪肉的辇香,又不会油腻厌口。吃得正香时乍然听到诸葛弈浅笑嫣然、喃喃自语的说有意思,她脑袋里冒出三个字:喝傻了。 于是,不等诸葛弈回答,她抢先补充:“师父,你千万别喝傻了,否则传扬出去会令八大家族的族人们笑掉大牙的。” 诸葛弈顿觉头上火焰腾腾腾的燃烧起来,长指用力捏着酒杯,阴森森地冷笑问:“你说什么?喝傻了?笑掉大牙?” “呃!狮虎,我吃傻了,脑袋不灵光。嘿嘿嘿,对,就是吃傻了。” 栗海棠闷头吃,即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来自于桌对面的嗖嗖寒气儿扑袭而来,害她心思一动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 “唔!狮虎别这样瞪着我,害我不能好好吃东西啦。”栗海棠睁圆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卖惨,瘪起小嘴咕哝:“狮虎,连小狗吃饭都不能打扰,何况是你最最宠爱的小徒弟呢,对不对呀。” “嗯。” 诸葛弈很给面子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答,笑眯眯的龙眸泄露他的好心情,一脸宠溺的表情让栗海棠羞窘得埋头苦吃。 无心院的老管家阿伯匆匆进来,对着诸葛弈一通双手比划,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啊、啊、啊、啊、啊、啊”声配合着手势。 栗海棠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看阿伯双手灵活地比划着,又看看诸葛弈温润浅笑着点点头,一主一仆沟通无碍。 “好神奇呀。” 放下筷子,她学着阿伯的手势慢慢动着手指,才学个初样子还未变化第二个样子,阿伯的灵活双手已经“讲”完一整句话。 诸葛弈抬手,阿伯垂首退出去。看到小姑娘又呆又笨地盯着自己的一对白嫩小手,纤纤玉指僵硬地屈起、伸直,他忍俊不禁,笑着调侃。 “照猫画虎地学不会,记性又差,你只满足好奇心便罢了,千万别跑到阿伯面前央求他教你。” 栗海棠不服气地反驳:“我是第一次见阿伯用手来说话,想学又没个准备。若下次再见到,我定能看一遍就学会。” 诸葛弈不客气地说:“凭眨眼的功夫学会哑子的手势,连君珅兄都甘败下风。你和君珅兄比,谁更聪慧一目了然。” “哼!别和我提他,我现在厌烦得很。” 栗海棠小脸一黑,又往嘴巴里塞两口山蘑菇。 诸葛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故作不经意地劝说:“他们也是有苦衷的。身为家族中的男儿,自然要以家族为重。” “所以,我不怪他们,只是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难受罢了。”栗海棠夹一筷子煮熟的肉到碗里,闷头吃完,舔舔嘴巴,“师父,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你且再等等。栗氏中正府的人快到了,奁匣阁里人少拦不住他们,让虎大姐陪你一同回去,必要时吩咐虎大姐动粗赶人离开,也省得你又落人话柄。” 诸葛弈起身,引领她来到旁边的茶室,煮一碗山楂茶消消食儿。 栗海棠喝完山楂茶,问:“栗氏中正府的人来做什么?” “送礼。” 诸葛弈起身,伸手拉起海棠,亲自蹲下为她整理褶皱的裙摆。 栗海棠神失一瞬,低头凝睇他束发髻的头顶,羊脂玉冠配上雪银发色,失神间纤细手指已轻轻触碰玉泽柔和,指尖没入纤缕雪发之中。 “海棠!”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唤,栗海棠怔愣回神,指尖勾动扯断一根银发缠绕纤指。 头皮微微刺痛,诸葛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缠绕在小姑娘白嫩手指上的发丝,抬手捏捏圆润的小脸蛋,“快回去吧,杨嫫嫫已等在西夹道偏门外。” “师父不和我一起过去吗?” “我……”诸葛弈忽视不掉她眼中的祈盼,心思微动又被他强行克制,展开怀抱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抚顺娇弱的背安慰:“傻丫头不用怕,那十个人藏匿在奁匣阁的各处,时刻保护你的安全。” “师父,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办?”栗海棠小脸闷在他的胸口,有点惴惴不安感。 诸葛弈摸摸她的头,轻叹:“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真是只小狐狸。唉!对,我要出门几日。” “师父要出门?远行吗?” “去找回奁匣阁的旧人。”诸葛弈眼中闪烁阴戾寒光,“我以为莫族长明白我们之间缔结盟约的条件,没想到是我太高估了他的能力,竟敢把如此愚蠢的心思动到我的头上来。” “莫族长?师父何时与他缔结盟约的?怎么没和我说过?”栗海棠有点不高兴地撇撇小嘴。 诸葛弈低头亲亲她的额头,“乖,先守住奁匣阁,度过这次的危机。以后,我再慢慢和你细细道来。那时,我们要联手瓦解八大家族。” 栗海棠灿然一笑,高高兴兴地答应一声“好”,回头就看见门微动,阿伯领着杨嫫嫫悄步进来。 杨嫫嫫走进来,恭敬地向诸葛弈行福礼,对栗海棠禀告说:“大姑娘,栗氏中正府派王嫫嫫来送礼,足足有十大口箱子的礼物。” 栗海棠站起来整理衣裙,“问过她为何来送礼吗?” “问过了。”杨嫫嫫神秘一笑,“大姑娘还是自己去听听吧,老奴觉得大姑娘也许能敲一笔竹扛。” “敲竹扛?”栗海棠从诸葛弈怀里跳出来,挽着杨嫫嫫的胳膊,欢喜说:“我最喜欢敲竹扛啦。师父,我先回去啦,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呀。” “好。”诸葛弈笑着摇头,发现自己在小姑娘的心里似乎没有敲竹扛来得重要呢。回头看向阿伯,“我和敲竹扛,哪个更重要?” 阿伯低头偷笑,沙哑嗓音字正腔圆的回答五个字:“主人,敲竹扛。” 诸葛弈斜睇一眼,这是什么破答案。 第142章 只收礼钱 奁匣阁正门外的夹道里,夜幕之下数个火把将一方小天地照得亮如白昼,一架马车由六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守着。 王嫫嫫一身薄袄子瑟瑟发抖地倚在大门旁的拴马柱上,时而伸长脖子张望门内寂静的院子,等着传话的人来。 少时,院子里传来钗环声,两个老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位穿戴素雅的小姑娘。即使半纱遮面,王嫫嫫一眼便认出她。 “乌家姑娘怎没回家去?”王嫫嫫没个恭敬样子地将小姑娘从头打量到脚,互揣在袖子里的双手横在腹上,不屑道:“听说乌家姑娘是外宅娘子所生的闺女?看来乌家姑娘并非单纯之人,甘愿留在奁匣阁陪伴栗大姑娘应该另有所图吧。” 乌银铃讥讽道:“这位嫫嫫想必是栗夫人派来的,该是最懂规矩之人。今早奁匣阁里打发了那么多的人出去,嫫嫫晚上又来关心奁匣阁的事情,难道来之前吃过熊心豹子胆吗?” “乌家姑娘牙尖嘴利,我可说不过你。只盼着日后被乌家弃之不顾时,乌家姑娘还能如此威武不屈,才让我真真佩服呢。” 王嫫嫫抬头理理发髻上的金玉簪子,斜白一眼羞愤的乌银铃,冷笑道:“哼,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想靠着栗大姑娘的权势在乌家争个名分,白日做梦!” “你……混账!”乌银铃气得扬手要打,被一只粗糙的手握住。她回头,看到杨嫫嫫冷着脸子对向王嫫嫫,警告:“乌姑娘是栗大姑娘的贵客,王嫫嫫口不择言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老命足够平息栗大姑娘火气的。” 王嫫嫫有心想再争辨几句,可话到嘴边儿又忍回去。她前来送礼换钥匙,正是在族长老爷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如果能讨得族长老爷高兴,借此机会把她的两个儿子带入栗氏中正府谋个好差事,还怕寻不到好媳妇吗? 忍一时之气,她的两个儿子便能一步登天。王嫫嫫暗自提醒自己压住火气,老脸荡漾起讨好的笑容,从袖子里拿出一袋碎银子塞杨嫫嫫的手里。 “杨姐姐,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下人,何必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呢。” 王嫫嫫满脸堆笑,厚着脸皮往前凑凑,好言劝说:“族长老爷已将二姑娘软禁在闺院。因她生来被宠惯得极任性,惹了栗大姑娘生气,族长老爷心里很是过不去,便命我家夫人在库房里清点出几样极好的礼物送来,还请栗大姑娘笑纳。” 杨嫫嫫冷眼瞥向马车上的十口大箱子,问:“栗族长和栗夫人就没有别的吩咐?” “没有。”王嫫嫫果断回答,见杨嫫嫫不信,又笑着补充:“我家二姑娘打娘胎便身子弱,受不住那重重的铁链。族长老爷的意思是……请大姑娘赐钥匙。” 杨嫫嫫耻笑道:“呵呵,果然不出大姑娘所料,送礼平息怒火为虚,拿东西来换钥匙为实。想拿到钥匙,你自己去见大姑娘吧。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换去钥匙,就看你的能耐了。” “是是是,多谢杨姐姐忠告。” 王嫫嫫陪着笑,跟在杨嫫嫫和乌银铃身后亦步亦趋进入奁匣阁,门外看守马车的六个小厮也卸下十口大箱子,并不耗费力气地搬运进奁匣阁的前院。 奁匣阁的中院里,栗海棠与李嫫嫫、刘厨娘正在商量把后院的一块花圃清理成蔬菜园子,专门种些奇特的香料。 刘厨娘最热衷,恨不得一夜不眠就清理出那花圃,改种她前些日子从黑市收集来的蜀胡椒,不知从遥远巴蜀而来的胡椒种子能否在这里种植成功。 商定后,刘厨娘兴冲冲提裙跑去后院量地方,准备今夜不眠不休撸袖子大干一场。 栗海棠觉得平日冷冰冰的刘厨娘很可爱,关乎她最喜欢的吃食方面,她总是热情如火、不辞辛劳。 李嫫嫫从屋子里取来一件披风给海棠穿上,看了眼东墙下的抄手游廊,恰巧从前院来的杨嫫嫫、乌银铃和王嫫嫫已穿过游廊,慢步走来。 “大姑娘,王嫫嫫来了。” “嗯。”栗海棠拢紧披风,小声吩咐:“你去找刘厨娘熬一碗糠粥,越稠越好。再用精致食盒装来。” 李嫫嫫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便小跑去后院。 少时,杨嫫嫫等人走来。 栗海棠见乌银铃双瞳泛红、眼皮红肿,问:“银铃姐姐怎么哭了?谁惹你生气了只管告诉我,我去重重地罚那人。” 乌银铃垂头摇摇,默默地退到角落去。她是个外宅娘子生的私生女,正如王嫫嫫所说的母女俩连个名分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摆主子样儿。 “银铃姐姐,你且去歇息吧。” 不用猜,欺负乌银铃的人定是王嫫嫫,这老婆子心狠嘴毒不要脸,看她一会儿怎么整治这个恶婆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栗海棠坐在桌旁研究着奁匣阁后院的构图,杨嫫嫫噤声不语,王嫫嫫屏气敛神偷瞄桌上的那幅构图。 “王嫫嫫,派你来送礼的是栗族长,还是栗夫人?” “禀大姑娘,是我家族长老爷。” 王嫫嫫微屈膝禀告,态度很是温和。不禁令栗海棠掀眸冷瞥一眼,继续盯着构图,又问:“听杨嫫嫫说,栗族长想要解开栗二姑娘脚上铁链的钥匙?” “是。我家族长老爷已将二姑娘软禁在闺房思过,又念及二姑娘打娘胎便是个身子弱的,请栗大姑娘赐钥匙卸了那铁链子。”王嫫嫫又是屈膝一拜诚肯央求:“请栗大姑娘恕罪,赐钥匙于我家族长老爷。” 栗海棠从构图下抽出一张礼单子,打开边阅看边说:“想用礼物换去钥匙也该诚心些,瞧瞧你家两位主子送来的礼物都是些什么东西,华而不实、贵却无用。” “王嫫嫫,依你之见,我是缺布料子裁衣裳的人吗?”把礼单丢到王嫫嫫身上,海棠冷冷讽刺:“真当我是街边的乞丐不识货,十匹布料、五件摆件、三双绣鞋便哄骗去钥匙?” 王嫫嫫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捏着礼单子。 “回去告诉你的两个主子,为防止年礼绣鞋藏针谋害我之事再次发生,从今以后我只收礼钱。” 第143章 钥匙很贵 “栗大姑娘,你已掌权,以后能日进斗金,何必此时与我家族长老爷和夫人撕破脸呢?”王嫫嫫一脸“为你好”的神情劝说,心里暗暗叫苦。她如何也没料到栗海棠会突然发难。 栗海棠见李嫫嫫端着精致食盒走过来,便懒得再多费唇舌。抬手指指那食盒,说:“王嫫嫫,你且把食盒带回去赏给栗二姑娘吧。” “还有,告诉你的二位主子,我只收礼钱。” “栗大姑娘,你这不是为难老奴吗?” 王嫫嫫想拦住再多劝几句,可李嫫嫫直接把精致食盒往她怀里一放,推着她往前院去了。 十口箱子怎么拉来的,又怎么运回去。王嫫嫫羞恼地抱着精致食盒走得急快,一双未缠足的大脚在湿漉漉的泥泞路上走得“啪啪”响。 后面跟在马车旁的小厮们一个个闷声不语,猜想嚣张跋扈的王嫫嫫被气成这样,定是在奉先女那里吃了大亏。曾经挨过王嫫嫫欺负的赶车马夫心里暗高兴,诅咒这老太婆一脚踩泥摔个狗啃。 “啊!” 王嫫嫫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而旁边有棵大树做支撑,她才平安无事。看到捧在手上的精致食盒,心里又是一阵怒火燃烧。 “看什么看,快走!” “是是是。” 赶车的马夫望向黑漆漆的夜空感谢老天爷听到他的诅咒,虽然很可惜没看到王嫫嫫摔个狗啃泥,但他相信心诚则灵,以后晨昏都诅咒这老太婆不得好死。 十口大箱子的华贵礼物被运回栗氏中正府,王嫫嫫如何向栗族长和栗夫人添油加醋解释的,那碗难以下咽的稠糠粥有没有被栗云桦喝掉,一切唯有三个人知晓。 只是第二日天未亮时,栗氏中正府的东角门再次敞开,依旧是王嫫嫫领着马车、六个小厮奉栗族长之命赶往奁匣阁。 清晨,旭日东升,栗海棠早早起床去无心院找诸葛弈,却发现他已在昨夜悄悄离开。与阿伯讨教了两个手势,杨嫫嫫便来找她回去,无奈只好辞别阿伯,赶回奁匣阁。 奁匣阁大门外,王嫫嫫倚着门柱等候,身后依然是昨日的那驾马车,车上却只有一口箱子。 李嫫嫫板着冷脸走来,没好气地说:“大姑娘让你进去回话。” “哼!” 王嫫嫫鄙夷地与李嫫嫫错身而过,招呼两个小厮抬着大箱子随她一同进去。 走过前院东墙的抄手游廊,在准备跨过垂花门时,李嫫嫫拦在门中央,指着那两个抬箱子的小厮说:“你们把箱子放下吧。” “不行。”王嫫嫫开口拒绝,反驳:“不让他们抬进去,难道要我老胳膊老腿儿地抬进去吗?” 李嫫嫫有样学样地轻哼,“奁匣阁不准小厮进入,你不知道规矩吗?” 王嫫嫫叉腰想与李嫫嫫大吵一架,却被赶来的栗君珅和莫晟桓拦住,二人代替小厮抬着箱子,神情皆古怪地交换个眼色。 李嫫嫫不动声色地观察二位公子的神情,猜测箱子里的钱定不会太多。她微微屈膝行礼,恭敬道:“栗大公子,莫二公子,有劳了。” “李嫫嫫客气,请带路吧。” 栗君珅走过王嫫嫫身边时,眸中闪烁警告的厉色,吓得她低头噤声、乖乖地跟在后面。 “杨姐姐,大姑娘呢?” 李嫫嫫领着他们进来,只看到杨嫫嫫站在西边的两棵白玉兰树下晒被子。 杨嫫嫫拿棍子敲打敲打被子,回头说:“大姑娘让你领着人去后院。” “好。” 李嫫嫫微点头,领着栗君珅、莫晟桓和王嫫嫫走西边小门,转个弯儿便是通往后院的小垂花门。远远便能听见清铃般的笑声,和刘厨娘唠叨的抱怨。 栗君珅和莫晟桓相视一笑,他们连日来担心小姑娘全白费了,人家过得很欢乐呢。 “大姑娘。”李嫫嫫轻唤声,走过去时手里多了一块浸湿的棉帕子给栗海棠擦手,“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来了。” “嗯。”栗海棠由着李嫫嫫帮自己擦手,看也不看那两个抬箱子的少年,故作无心的随口问:“王嫫嫫带来的礼钱够吗?我那把钥匙很贵的。” “这……老奴未敢打开清点。”李嫫嫫为难了。 栗海棠摆摆手,“去把杨嫫嫫叫来,你们两个一起清点清点。” “是。” 李嫫嫫暗暗偷着乐,心想就那一箱子礼钱若是零碎银子也许能大费周折地数一数?若是银锭子只需扫一眼便知多少。那箱子满破放得一千两银锭子,再多只怕难阖上箱盖子。 栗海棠坐在临时摆放的桌边,喝着热茶解渴。半点与栗君珅和莫晟桓寒喧的意思都没有,曜黑杏眸盯着脸色乍青乍白的王嫫嫫。 杨嫫嫫和李嫫嫫接过那箱子,瞧着挺大的个儿,没想到竟轻得一个人都能拎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看向王嫫嫫,送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 大箱子打开,里面塞满了颜色艳俗的绸缎和泛黄的旧棉花。 杨嫫嫫心里冷笑,与李嫫嫫一起往外抽绸缎、掏出棉花放到一个放蔬菜的大筐里。 二人合力动作有序,每掏出一团棉花都能寻找一块碎银子,最小的约二两,最大的约五两,散碎银子叮叮铛铛落在瓷汤碗里,像极了夏季黄昏大雨时瓦檐泻流的雨水砸落在石阶上溅起的水声。 足足把一箱子的绸缎和棉花从箱子里弄出来,瓷汤碗还未填满。艳俗的绸缎虽是上好布料,但颜色难看得做鞋面子都惹人不喜。那泛黄的旧棉花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闻之一股子腥骚味儿。 栗海棠翘着兰花指捏一颗龙圆剥开,曜黑杏眸冷瞥一眼王嫫嫫,唇畔含笑问:“你家二位主子果真是栗二姑娘的亲爹娘吗?拿这么少的礼钱来,我该高兴呢?还是该生气呢?” 王嫫嫫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栗大姑娘恕罪,老奴也是听命行事,实在不知箱子里的礼钱会如此的少。” “没关系,我那钥匙很贵的,千金不换。” 栗海棠把剥好的龙圆肉丢进小瓷碗里,又捏起第二颗,说:“回去告诉你的二位主子,那铁链子是奁匣阁的旧物,若毁坏是要受极刑的。他们不想赎回钥匙又舍不得女儿受罪,就砍断栗二姑娘的双脚吧。” “栗大姑娘饶命!” “海棠,放过她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栗海棠恍如未听见般平静的剥着龙圆皮。 第144章 负荆请罪 栗君珅躬身拱手礼,请求道:“海棠妹妹,能不能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赐钥匙给二妹妹,她的确是个病秧子受不得铁链的沉重。” 栗海棠丢下手里剥了一半皮的龙圆,从袖袋里掏出五个核桃大小的锦绸荷包摆在桌上,直言不讳地说:“你们来奁匣阁正是为哄我交出钥匙的吧?连昔日的情分都搬来了,我再不依不饶显得太自不量力。” “这里有五个荷包,分别装着五把钥匙。能不能拿到你们想要的,凭运气吧。” “海棠妹妹,多谢。” 莫晟桓拱手作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来,垂眸扫一眼五个小小的锦绸荷包,张手便拿走中央的紫色锦绸荷包。 “海棠妹妹,待我将钥匙送回家中后,再来负荆请罪!” “慢走不送。” “告辞!” 莫晟桓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仿佛他来此就是为了拿个钥匙回去复命,至于钥匙能否解开莫三姑娘的铁链,他并不在意。 栗君珅见此,也上前拿走玫色锦绸的小荷包,对栗海棠默默地鞠躬作揖,转身失落地离开。 “你还不走?” 见王嫫嫫呆站在眼前就心烦气躁,栗海棠挥挥手厌恶地下逐客令。 呆若木鸡的王嫫嫫恍惚回神,撒腿便追随栗君珅而去。 李嫫嫫回头狠狠地啐一口唾沫,小声骂:“狗仗人势的老货!什么东西呀!” 杨嫫嫫笑了,捧着那一瓷汤碗的碎银子问:“大姑娘,这些碎银子要怎么处置?是去兑换成银锭子,还是当零碎钱留着家用?” “一半作家用,一半先收好。等师父回来,再交给他帮忙收着。” 栗海棠揉揉微痛的指腹,好久没有干活儿竟变得娇气起来,她的这双手何时因为做活儿被磨破皮。 杨嫫嫫抱着碎银子的瓷汤碗去库房,李嫫嫫扶着栗海棠回到奁匣阁的二楼卧房去沐浴更衣,刘厨娘继续研究怎么种植蜀胡椒才能成活。 原本奁匣阁里各司其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被全部清除掉,整座院宅只有主仆四人。 后院有刘厨娘亲自打理,杨嫫嫫和李嫫嫫会清扫中院,前院由无心院的侍童小左和小右领着虎大姐和小旺虎一起清扫。 人少,清静,烦恼也少得多。但栗海棠知道,这冷冷清清的日子不会长久。现在诸葛弈不在,她足不出户避免被外面的探子盯住,可躲不是办法,八位族长仍然会找寻各种借口送新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进来,凭她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阻拦。 午时已过,杨嫫嫫和李嫫嫫端着午膳来到东花厅布菜,见栗海棠站在檐廊下仰望天空发呆,不免担忧起来。 “大姑娘在想什么?担心主人吗?”杨嫫嫫扶着海棠转身进东花厅里,牵引着她往桌边走,柔声劝说:“大姑娘别担心,不出三日便会有人送来大礼。那时候,主……画师先生也该回来了。” 李嫫嫫也走来,虚扶一把,笑说:“画师先生是真心护着大姑娘,比栗家和莫家的二位公子强多了。” 杨嫫嫫斜白一眼,小声斥喝:“你个嘴上没把门儿的胡说什么,小心隔墙有耳传入那两位的耳朵里,非把你打残了丢去乞丐窝。” “哎哟,老奴嘴贱,该打!该打!” 李嫫嫫连扇自己两个巴掌,虽然只是做做样子。 栗海棠淡淡一笑,并不在意。坐在桌边拿起碗筷,才想起她有好几日没看到虎大姐和小旺虎了,不知道这对顽皮的姐弟又在哪里淘气,都不知道来陪陪她。 “虎大姐和小旺虎呢?师父不在无心院,谁来管教他们?” “无心院老管家阿伯很喜欢旺虎小公子,每日拂晓时分便亲自教导功夫。虎大姐虽憨,却是个爱下厨的,近来常与刘厨娘在厨院里研究吃食。”李嫫嫫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来,憋在心里好几日的话终于禀告给小主子,喘气儿都觉得畅快。 栗海棠摇头苦笑,她现在真的变成一个“闲人”,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连走路都有二位嫫嫫扶着,明明才十岁的年纪竟活得像耄耋老人。 “李嫫嫫,你一会儿去找个人打听打听,瓷裕镇里有集市吗?是哪日的大市也打听清楚了。” “是,老奴去问刘厨娘便知。她是奁匣阁里唯一能来去自由的,定能知晓。” 李嫫嫫兴冲冲去后院找刘厨娘,心想她进入东跨院至今从未离开过,恍然间已有十年未出,不知外面又变成什么个模样。 看见李嫫嫫那孩子气儿的模样,栗海棠忍不住笑出声,问:“杨嫫嫫,你们在奁匣阁多少年啦?” 杨嫫嫫眼睛微眯,幽沉道:“李嫫嫫十年,老奴有十五年了。” “这么久?” 栗海棠惊讶,算算时间应该是…… “师父的姐姐……” “是。” 杨嫫嫫食指压在栗海棠的粉唇上,警惕地看看窗外,“大姑娘以后要慎言,隔墙有耳,无人知晓奁匣阁里埋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子。” “打发掉那些老婆子和丫鬟,难道还有?”栗海棠诧异,四个人里除了她和杨嫫嫫,只有李嫫嫫和刘厨娘算是“外人”。 杨嫫嫫眼神上瞟,示意她往屋顶上瞧。 栗海棠仰头望向屋顶,会意的笑了。她突然明白八位族长为什么没有急着送新的老婆子和丫鬟进来服侍,原来…… “大姑娘,你快出门外去瞧瞧吧。” 李嫫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南方,说:“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在前院里跪着,背上……背上……” “他们还真来负荆请罪呀。”栗海棠莞尔,放下筷子,整理下袖子,说:“走吧,我们去瞧瞧。” “是。” 杨嫫嫫和李嫫嫫对视一眼,各自揣着明白,亦步亦趋地跟在栗海棠身后去了前院。 前院里,清清静静的连只鸟儿都没有。 栗君珅双手绑在身后,背上竖插几枝荆棘。金玉束冠卸下,仅用一条墨蓝束带扎住发髻,束带在脑后飘飞。 莫晟桓的打扮同栗君珅一样,收敛痞气,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罪。 栗海棠小手背在身后,绕着他们踱步,粉嫩小嘴连连发出“啧啧啧啧”的嫌弃声。站到莫晟桓身后时,还抽出一枝荆棘,边走边“咔吧咔吧”的掰断,听着像是借此泄愤一般。 第145章 东是谁家 莫晟桓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无声的酷刑”,他回头对小姑娘乞求:“海棠妹妹,你能给个痛快吗?” 栗君珅无声地点点头,表示他也很想早点解脱。 “想要痛快?” 栗海棠拿着掰断的一截荆棘枝在二人眼前晃来晃去,小嘴里咕哝:“点到谁,谁倒霉。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哈哈哈,莫二公子,你被点到了。” 莫晟桓苦笑,眼巴巴瞧着她,“海棠妹妹,你能改改称呼吗?像以前一样唤我桓哥哥便好。” “哼!不敢攀龙附凤,我这小小穷户出身的人哪里配得上二位贵公子一声妹妹?从今以后二位公子再别亲哥热妹的,最好也少来我的奁匣阁,免得惹嫌疑、沾霉气。” 听着小姑娘的冷嘲热讽,栗君珅低垂头没有反驳半个字。他的确愧于她的信任,总是挂在嘴上说着当她作亲妹妹般护着宠着疼着,可真正危险来临时他竟弃她于不顾。 “海棠妹妹,对不起,我……我有罪!” “栗大公子乃下一任族长,遇事思虑周全,何罪之有?”栗海棠丢下带血的荆棘,双手已被荆棘刺扎破而鲜血淋淋。 栗君珅垂着头,一滴滴泪落在他握拳的手背上,糊模的视线没有看清地上不断出现的鲜艳血珠。 莫晟桓微怔一下,立即站起来冲到海棠面前,慌乱间才想起自己的双手被反绑,他急得大骂,顾不得背后的几枝荆棘,双手用力挣脱着绳子。 “珅大哥,你发什么呆?快过来帮忙解绳子,没看到海棠妹妹受伤了吗?” “受伤了?谁?” 栗君珅恍然从愧疚中回神,抬头看见栗海棠一双鲜血淋漓的小手,再次泪涌。 “杨嫫嫫,快去拿剪刀或者匕首帮我割断绳子。” 莫晟桓急得跳脚,他最看不得女娃娃受伤,尤其是他最喜欢的栗海棠。 杨嫫嫫镇定地拿出一把匕首,扭头看向栗海棠,意在请示。 “看她作甚!快割开!”莫晟桓大怒,转身等着杨嫫嫫下手。 栗君珅也腾的站起来,转身,恭敬道:“杨嫫嫫,有劳了。” 杨嫫嫫迟迟不动手,一双眼睛始终在栗海棠的小脸上。 “把他们赶出去,再割开绳子吧。” 鲜血染红的双手握紧成拳,栗海棠瞟了眼神情痛苦又懊悔的二少年,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她走得毅然决然,仿佛用行动来告诉他们,她已心灰意冷再难接受他们给予的好与坏。 “栗大公子,莫二公子,请吧。” 杨嫫嫫仍留一丝善心,将他们身后的荆棘割断,以最小伤害地抽取出来。 莫晟桓失望地望了眼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怅然叹息,“珅大哥,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 栗君珅挫败地垂头走向大门,步子拖踏在地上像坠了千斤重量般艰难。他来时在心底想了很多,也有许多的话要告诉小姑娘,可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他不仅被小姑娘拒之心门,连奁匣阁都不准他随意进来。 二人步履沉重地走到大门口,面向奁匣阁与衍盛堂后院的夹道而站,等着杨嫫嫫拿着那把匕首割断他们反绑双手的绳子,也割断他们与栗海棠重归于好的一丝丝希望。 “咦?这是怎么回事?” 清灵灵的疑问声从西夹道的拐弯处传来,失落的两少年扭头看去,只见一位俊俏儒生打扮的小公子走来,手里拿着一把黄梨木骨扇,扇骨的镂空雕花很是精致,且充满异域风。 “元姑娘好。” 杨嫫嫫快速割断二人的绳子,收回匕首藏于袖中,并向走来的小公子屈膝一拜。一连串的动作仅眨眼的功夫,连栗君珅和莫晟桓都没有发现仍缠在手腕上的绳子已被割断。 “元姑娘?” 莫晟桓打量着站在石阶下的俊俏小公子,清眉目秀、儒生打扮,若非杨嫫嫫唤作“元姑娘”,他还真被诓骗了去。 栗君珅对这位元家老太爷最宠爱的嫡长孙女并不陌生,曾经栗族长与他闲聊时透露过与元家长房联姻之事,不过他一颗心已被一个女子占满,再无可能爱上别的女子。想到自己爱过的那个女子,他现在仍觉心痛。 “杨嫫嫫,我今日是男子装扮,你该称呼我为元公子。来,快快重新来过。” 元俏不高兴地嘟着嘴,非要杨嫫嫫再重新称呼一次。 杨嫫嫫抿紧唇忍住笑,勉强屈膝一拜,嗓音颤颤地说:“元,元公子。” “什么元元公子,好奇怪的称呼。” 元俏眨眨眼睛,一歪脑袋看到门内的前院里,栗海棠与一位衣裳素雅的小姑娘走来。她灵光一闪,几步跑上石阶,很委屈地抱怨:“海棠姑娘,你快管管杨嫫嫫,她竟称呼我为元元公子。我祖上单姓元字,竟被她改成复姓元元,你可要好好的替我罚罚她。” “元元公子不在家里待着,跑到我的奁匣阁来做什么?我的老嫫嫫又没有说错,凭什么受罚?”栗海棠双手叉腰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元俏也瞪大眼,气得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你偏心,我不管,你今儿必须罚她。” 栗海棠乐了,叉腰往前迈一大步,挺胸昂首质问:“元元公子,你当我这儿是你家吗?你想罚谁就罚谁?再说了,你一个元家小姑娘扮成男人跑出来溜哒,也不怕被歹人掳去,污了元家的名声。” 元俏气呼呼地反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奉祖父之命来给你送人的。” “送人?” 栗海棠错愕。她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元家会送人给她?元家又不是八大家族中的,怎会送人给她? 元俏点点头,说:“对呀,前些日子画师先生送来好多的老婆子和丫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祖父又让我亲自把她们送回来。我原本去了无心院找画师先生,但他的侍童让我来找你。” 一席话,勾起栗海棠心底疑团重重的那句“祸水东引”的提醒,原来“东”代表的元家,而元家府宅的确位于瓷裕镇的正东方,与莫氏中正府仅一里之遥。 祸水东引,不仅仅是把元家拉拢进来如此简单,行事缜密的诸葛弈定有更多的谋算在后面。她静观其变吧。 元俏张开手在她眼前晃晃,好奇地问:“喂,你在想什么?” 栗海棠神秘一笑,送她两个字:“你猜!” 第146章 吃货较量 负荆请罪的两少年没有走的意思,女扮男装的元俏姑娘也准备在奁匣阁里看热闹。虽然她对栗海棠没什么好感,但是…… “喂,你刚才想什么呢,一脸奸诈的表情。”元俏见栗海棠嘴巴张开,立即伸手阻止,提醒:“别再让我猜,我脑瓜仁疼!” 栗海棠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从踏入奁匣阁大门就满嘴没闲着瞎叨叨快把嘴皮子磨成两片薄纸的元家姑娘,在元家姑娘抚着额头一副“我头疼得厉害”的神情,她歪身子凑过去小声问。 “元俏,你果真是元家老太爷最宠爱的嫡孙女吗?” 元俏警惕地斜睇忽然凑上来的小脸,这副狐狸笑怎么瞧着那么碍眼呢?有种要被算计的霉运感。 “你,你什么意思?我,我当然是祖父最疼爱的长房嫡孙女啦。” 栗海棠很不客气地丢给她一对白眼,扭着纤细小腰走了。 “喂,你怎么走了?还有你刚才在鄙视我吗?” 元俏追上来,很不客气地回敬两颗白眼。 栗海棠笑眯眯地调侃:“你见过谁用翻白眼来夸讲人的吗?” “哼!恶人多作怪,你哪里像闺门秀女,粗鄙的惹人厌。”元俏走在栗海棠身边嘴里小声唠叨不休,惹得跟在后面的两个少年都忍不住偷笑。 八大家族里刁蛮任性的姑娘们很多,如栗夫人的两个女儿;也有娴静避世、安心于闺阁的姑娘们,如莫妘秀大姑娘;也有整天混在公子哥儿里当假小子的,如程族长最疼爱的小女儿程怀玉;还有像乌银铃,外宅娘子所生的姑娘们,因没有名分的私生女而不受待见。形形色色的姑娘们见多了,唯独少见元家姑娘这般嬉笑怒骂好脾气的性格。 一行人来到奁匣阁的中院,此时院中已站满了人。杨嫫嫫和李嫫嫫拿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的核对,把花名册记录有错的人选出来,细细盘问清楚后再重新记录到奁匣阁的花名册上。 午后春和日暖,摆几张椅子放在屋前的檐廊下,烹一壶好茶,摆几碟香酥的甜饼,再配上裹着水儿的时鲜水果,惬意得想昏昏欲睡又怕错过午后的美景。 栗海棠接过乌银铃递来的茶杯,笑说:“这些日子奁匣阁里只有咱们几个人,前院打个喷嚏能传到后院来,安静虽好又觉得少点什么。眼下送来这么多的人,突然发现有人气儿的院子才是给人住的。” 乌银铃认同地点头,“是啊。以前我与娘一同住在外宅里清静惯了,刚来奁匣阁时还有些不习惯。可日子久了见惯人多的时候,忽然变冷清又不习惯了。” “所以呀,人活着就该在有人气儿的地方住。你以后别再把人往外赶,下次她们犯错直接打一顿板子。” 元俏捏颗炸豆子丢进嘴里“嘎崩脆”地嚼着满口生香,还很大方地夸赞:“这豆子是怎么炸出来的?我家的厨娘怎就炸不出这般香脆呢?” 说完又捏起几颗丢入嘴巴里,依旧很大方地说:“你家厨娘借我几天,等我吃腻了炸豆子再把人给你送回来。” “元大姑娘,你的脸呢?”栗海棠斜眼一瞪,把炸豆子的碟子往莫晟桓面前推推,“你都吃了,别给她留着,一颗也不行。” 莫晟桓笑笑,直接端着炸豆子的瓷碟站起来,张大嘴、一仰头,“哗”全部倒入嘴巴里,满口生香地嚼起来。 “讨厌!你们欺负人!”元俏羞恼地噘着小嘴,把栗海棠面前的一碟绿豆酥饼抢来,双臂环在桌上护着,吐粉舌做鬼脸,“哼!不让我吃,你也休想吃到。” 栗海棠嗤之以鼻,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花梨雕花木盒,炫耀地说:“你怀里那碟子点心是我家厨娘做的,虽然味道也不差,但比起我私藏的绿豆酥差远了。” 元俏不服气地问:“绿豆酥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家厨娘能做出很好吃的。我不过喜欢与你争抢罢了,这碟子绿豆酥才入不得我的眼呢。” 说着,把护在怀里的点心碟子推向桌中央,眼睛一瞥那雕花的木盒子,梗着脖子说:“你敢拿出来给我瞧瞧吗?我倒要看看你私藏的绿豆酥有何特别之处。” “你少来激将我,我才不上当呢。”栗海棠宝贝似的抱着黄花梨木雕花盒子,故意引诱元俏好奇心大作,心痒难耐又放不下自尊。 栗君珅和莫晟桓强忍笑声,故意将茶杯遮掩弯起的唇。 “你们想笑便笑吧。大不了惹怒我,让杨嫫嫫拿鞭子把你们打出去。” “咳!海棠妹妹,饶命啊。”莫晟桓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求饶。竖起一根手指,一脸贱兮兮地说:“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负荆请罪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真正能让小姑娘消火气的方法就是…… “海棠妹妹,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开口,我们定万死不辞。”栗君珅心中有愧不敢主动与海棠闲话,终于被莫晟桓找到一个可以解开小姑娘心结的好方法,他也忍不住开口求请。 栗海棠摇摇头,“不必了。师父说你们身为家族的男子理当维护家族利益,护我是情分、弃我是本分。” “海棠妹妹,对不起。”栗君珅羞愧地低下头,眼中湿润。 莫晟桓也变得面色凝重起来。身为男儿,维护家族利益自然是责任所在,但危急之时连个十岁的女娃娃都能以弱力反抗不公,他堂堂男儿实在没了骨气。 “海棠妹妹,我莫晟桓在此起誓,从今以后……” “不用了。”栗海棠把黄花梨雕花盒子放到桌上,推向莫晟桓,“我福薄,是穷人家的女儿,哪配做二位哥哥的妹妹呢。这点心盒子是桓哥哥送给我的,今日还给你,从此我只是奉先女,你只是莫二公子。” “你不要,我要。” 元俏抢来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的绿豆酥饼。捏一块咬一口尝尝,她欣喜地大叫:“这是燕峡镇远香斋的招牌点心。喂,你别小心眼儿啦,凭着这匣子招牌点心,你也该原谅人家呀。” 栗海棠冷睇她,“吃吃吃,你的脑袋里除了吃还有别的吗?” 元俏大方承认:“对,除了吃还是吃,人生最大乐趣就是吃吃吃。难道你是金刚不死之身,喝西北风也能活?” “元俏,你来奁匣阁到底为什么而来?吃我,喝我,讽刺我?” 第147章 藏有猫腻 有点娇蛮不讲理的一句调侃让人生气不起来,清秀芙蓉面浅笑如花蕾含怯,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 不知怎地,一向自认美人胚子的元俏也悄悄的小羡慕,摸摸自己的脸蛋,盯着栗海棠的脸感叹:“没想到我一个千金闺秀竟生得不如你漂亮。如今咱们的年岁还小,再过几年你会成为瓷裕镇第一美人儿。” 栗海棠怅然失笑道:“瓷裕镇第一美人儿的虚名儿虽好,可我不在乎。再美又能怎样,五年后还不是一把火烧得灰儿。” 元俏狂点头,安慰似的拍拍海棠的肩,“我家二哥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翻白眼想想,灵光一现,大叫:“哦,对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咳!噗!” 栗君珅一口呛得鼻涕喷薄,惹得栗海棠、元俏和莫晟桓一致的嫌弃脸,白纱遮面的乌银铃也忍不住扭头偷笑。 “咳!失礼!失礼!” 窘得一张大红脸,栗君珅连忙起身逃开,躲到西边抄手游廊的角落里去整理那两条丢脸的大鼻涕,暗自失伤自己维持多年的儒雅风度被两条大鼻涕给毁了,还当着姑娘们和一院老婆子、小丫鬟们的面前。 元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几乎要歪倒在海棠的身上,放肆笑声让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好奇,这俊俏小生笑起来的样子怎么瞧都是小姐模样。 栗海棠推推笑出泪花的元俏,嫌弃说:“你个姑娘家笑成这副尊容,万一被谁画下来送到你祖父的手里,瞧你回家不挨打的?” 元俏提袖擦擦眼角的泪珠子,笑得脸下巴都疼了。她揉揉下颌,反驳:“除了画师先生能有神笔之称,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能将我刚才的尊容画下来,故而我也不必担心喽。” “瞧你轻狂的,天下竟找不到一个能整治你的人?”栗海棠瞧向莫晟桓,微扬小脸,说:“桓哥哥能将她刚才的那副尊容画下来吗?” 莫晟桓痞痞一笑,讨价还价:“若我画下来,你能原谅我吗?” “再加一年的远香斋绿豆酥。” 栗海棠趁机加价。 “成交。” 莫晟桓也爽快,喜滋滋地唤杨嫫嫫去书房取来文房四宝,他要当场作画,然后给整理完大鼻涕的栗君珅一个“赎罪”的好机会。 少时,杨嫫嫫又唤两个老婆子抬出一张画桌出来,上等的文房四宝皆已备好。 莫晟桓撸起袖子,双手合十“咪哩嘛呢”的一通胡乱祷告,才净过手,站在桌边一本正经的拿笔画起来。 元俏端正坐好,摆出最优雅衿贵的姿态,威胁:“莫二公子,你若把本姑娘画丑了,害我寻不到好婆家,我定要你好看!” 莫晟桓头也不抬地讥讽:“即便我将你画得美如天仙,你照样嫁不出去。” “哈哈哈哈,元俏放心吧,你若被桓哥哥害的嫁不出去,我会亲自出马逼着莫族长登门求亲的。”栗海棠把黄花梨雕花盒子抱回来,很好心地赏块绿豆酥给元俏,又给了乌银铃一块。 一边吃着,一边欣赏莫晟桓作画的潇洒风姿,一边看向那些被元俏送来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一个个粗略地观察完,她心生疑惑。 “元俏,你的祖父命你将她们送回来,有没有说过她们之前被养在哪里?” 元俏一口酥饼吃得豪放,听到海棠问起原由,把肚子里打过草稿的解释一口气说完。 “前些日子你打发她们出去,莫族长便将她们送来我家在郊外的庄子上学习规矩。昨日规矩学完,祖父便命人清点造花名册,今日吩咐我送她们回来。” 栗海棠微蹙眉,猜测着这其中定是藏有猫腻。之前,她先将全部的人赶出去,诸葛弈又说祸水东引,现在元俏又说被赶出去的人是莫族长送到元家的庄子去学规矩。 难道当初她误会了诸葛弈的意思,人并非诸葛弈送出去的,而是莫族长?要送人也该是栗族长,为何莫族长甘愿出头呢? “海棠妹妹,我来暗查此事吧。” 栗君珅主动请缨,这是他将功折罪的好机会。而且他很想知道奁匣阁的人怎么会被元家接收,并且由元家来教导规矩。 要知道八大氏族的规矩极严格,又是先祖们商议后定制的。虽然现今各氏族的规矩各有所不同,各家族的规矩也添减不少,但万变不离其宗,历经百年之后仍有根可循。 栗海棠原本想请栗君珅去暗查,但看到莫晟桓时又改变主意。她现在与莫、栗两个氏族的人走动太频繁,久而久之很容易引起其余六大氏族的不满。相信元俏大大方方送人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八大家族的每个人耳朵里,她想暗查根本是掩耳盗铃之嫌。 “不必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查出,等师父回来再说吧。”栗海棠更相信诸葛弈的判断,因为诸葛弈与她才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人。 栗君珅想要劝说又忍住,身为栗氏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他确实不适合出面调查莫氏族的事情。而且与莫晟桓情如兄弟,也不想看到兄弟为难。 元俏喝完一盏茶,见莫晟桓已放下笔,迫不及待跑过去。 “快让我瞧瞧,你把我画丑没有?” “放心啦,画丑你,我逼他娶你便是。” 栗海棠背着小手追上来,与元俏一同站在桌边。 纸上画的俏丽女子没个淑雅形象地张嘴大笑,一只手按在眼角抹泪珠。一双弯弯的笑眼、两条凤尾梢尖眉、脸颊上点点雀斑,一席儒雅俊俏小生相、七分闺中脂粉貌,只惊鸿一瞥便知画中人儿乃女婵娟。 “哎哟,画得真丑!”元俏捂脸瞪大眼幽怨地叨念:“莫二公子真是不懂得女人心,任凭我今日是男儿装扮也不能画得如此粗鄙不堪。不行不行,你要重新画。” 莫晟桓啧啧有声,将画纸卷起来递到栗君珅面前,“珅大哥,我已将功折罪。接下来就看你的啦,能不能送到元家老太爷的手里,嘿嘿嘿!” 和小姑娘一样奸诈的狐狸笑让栗君珅隐隐头疼,早知道他抢着画画了。这画若是送到元老太爷的手里,他不死也被扒层皮呀。 “珅大哥,为了得到海棠妹妹的原谅,刀山火海都要试一试呀。” 莫晟桓再接再历的蛊惑,终于…… 栗君珅冷哼一声,拿着画急步而走。 “喂,你回来!不准去!” 第148章 变得勇敢 元俏追到大门外都没看到栗君珅的人影子,气得跺脚指着天一通骂。她今日一身男儿装扮,脸上也没有涂脂抹粉,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认出她是元家的嫡小姐。 “脾气发够了就回去吧,别站在我的奁匣阁大门口丢人。”栗海棠把一个精致的雕花双层小食盒送给她,说:“以后少来奁匣阁找我,元家不是八大氏族里的,你也该防人口舌、少沾是非。” 元俏抱着双层的小食盒,噘起小嘴不高兴地说:“我才觉得有些喜欢你,现在又讨厌了。”转身跨出及膝的大门槛,回头气鼓鼓地说:“不,比之前更讨厌。” 栗海棠笑眯眯地挥挥手,“千万别喜欢我哟。再也不见!走吧走吧,我要关门放狗啦!” “哼!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元俏大摇大摆走出奁匣阁的大门,站在长长夹道的中央,扭头看看西边、又看看东边,扯着喉咙大骂:“不想挨骂的都给小爷滚,小爷脾气不好正想抓人撒气呢。” “咳!天快黑了,元姑娘快回去吧。” 隔着大门,栗海棠趴在门缝上很好心的提醒。即便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也能猜到此时定是脑羞成怒无处发泄的委屈样儿。 忽然,背上一重,肚子也被什么东西往上顶住。 栗海棠诧异地低头,小旺虎正跟着蹲在她的肚子下,学着她的样子趴门缝,小嘴里嘀嘀咕咕地问:“看不到!看不到!” “嗯,看不到!” 虎大姐憨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下巴还枕在栗海棠的头上。 感觉头上重得像顶个酒坛子,栗海棠哑然失笑,双手往上托住虎大姐的圆圆大脸,一个闪身从“夹缝”里逃脱。 “看不到!” 虎大姐很惆怅。 “大姐,我也看不到。” 小旺虎挠挠头,好奇大姐爬在门缝上看什么呢?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栗海棠被这一大一小给闹得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教育这俩天真的孩子。 “海棠妹妹,今晚要不要乔装打扮出去逛逛?”莫晟桓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看看海棠身后一大一小,笑问:“虎大姐,小虎子,我领你们一起去逛夜市买很多好吃的东西,可好?” 虎大姐眼睛放光,连连点头,嘴里念叨:“好吃!好吃!好吃!” 小旺虎默默地看向海棠,软糯的小奶音唤声“大姐”便垂着小脑袋,两只肉团的小手纠结地绞在一起。明明很想去逛夜市,可年幼的他没胆子说出来。 “旺虎想去夜市玩吗?” 栗海棠心疼地将小旺虎拥入怀里柔声问,轻轻拍打小小的背。感觉到怀里的小男娃身体微颤,枕在肩窝的小脑袋往她的颈侧亲昵地蹭蹭,发出一声奶音儿。 “想不想去呀?你说出来,大姐才能知晓你的心意呀。” “大姐,我……我……”小旺虎垂着头纠结地重复着一个“我”字,却实在没有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栗海棠并不苛求年幼的弟弟能成为勇敢的人,只希望栗锅子能多护着他。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后娘苛待孩子,亲爹成为妻管严只能应声附和。 “没关系。大姐也想出去逛逛买好吃的东西,旺虎可愿陪大姐一起?”栗海棠摸摸小旺虎的头,杏眸泪光微闪,唇畔浅笑柔和。 小旺虎抬起头露出大大的笑脸,抱住栗海棠的脖子激动地亲个不停。粉嫩嘟起的小嘴毫无章法的在脸上啄一口、啄一口,痒得她哈哈大笑。 “嘿嘿嘿,好玩!” 虎大姐也兴奋起来,肥壮的身体扑向笑闹的姐弟俩,像一座山重重地压下来…… “哎哟,你怎么也……”莫晟桓看得心惊肉跳,连忙放下食盒,跑过来用力拉扯虎大姐的胳膊,抡起巴掌狂扇一通,打得虎大姐后背“啪啪”响。 虎大姐傻憨憨的哈哈大笑,噘起肉嘟嘟的大嘴唇就要亲亲栗海棠又亲亲小旺虎,根本不在乎后背快被莫晟桓的大巴掌拍肿成小山丘了。 莫晟桓累得气喘吁吁,吹吹又红又肿的手掌,他一脸郁闷地骂:“这傻女人练就金刚之身吗?哎哟,可疼死我啦!” 被压的快喘不过气来的栗海棠扯着喉咙大喊:“杨嫫嫫,快,快找人把虎大姐……拉开!拉开!” “别喊了,杨嫫嫫在准备出门的衣服呢。”莫晟桓此时好期待栗君珅早点回来,虽然栗君珅一介儒生也没啥力气。 “诸葛弈,你死哪儿去啦,你的小徒弟都快被傻女人压死啦!” 莫晟桓实在没力气把虎大姐从可怜的姐弟身上拉起来,气自己没有学武的邪火直接怨在诸葛弈的头上。谁让徒弟有危险,作为师父的诸葛弈竟然不在。 “笨蛋!” 一道温润清冷的嗓音从背后传来,随着莫晟桓回头怔愣一瞬,一颗石子恰恰打在虎大姐背后的一处穴位上。 傻憨大笑的虎大姐忽然痛苦的大叫一声,“啊啊啊啊”扯着喉咙哭起来,翻身躺在地上耍赖。 得到解救的栗海棠长长舒口气,把小旺虎扶起来察看没有外伤才安心。抬头想要表达一下感谢相助的恩人,曜黑杏眸瞬间闪闪发亮,灰扑扑的脸上漾起欣喜的笑颜。 “师父!” “海棠,你没事吧?” 诸葛弈摸摸小旺虎的头,伸手拉起栗海棠,温柔浅笑说:“看来我要教你一些逃跑的功夫。免得下次我回来得不及时,你又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压住。” 栗海棠失笑,拉住微凉的手摇啊摇,撒娇说:“我才不学功夫呢,我偏要赖着师父来救我。” “顽皮。” 诸葛弈宠溺地捏捏灰扑扑的小脸蛋,指腹也沾染了一层淡淡的灰土。他回头看向莫晟桓,挑替地问:“你怎么那么弱?” 莫晟桓微怔一瞬,恍然明白诸葛弈话里的意思,气愤地挥舞拳头大声反驳:“我哪里弱?明明是那傻女人体壮如牛,有本事你来试试。” 诸葛弈嫌弃地瞥了眼,一手拉着栗海棠,一手牵着小旺虎,大步从莫晟桓面前路过,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体力不行就动动脑子。” “子伯兄,你竟然说我体力不行?” 莫晟桓愤愤又委屈,他是个体力棒棒的男人,是那个傻女人太强壮的错。 “子伯兄说得对。” 栗君珅提袍跨过门槛儿,拍拍莫晟桓的肩,安慰:“我那里还有一棵百年人参,回头给你送去,补补体力。” 莫晟桓欲哭无泪。他是个很行的男人,好不? 第149章 闲逛夜市 瓷裕镇每年的三月二十日起连开夜市三天,以纪念瓷裕镇老瓷窑的第一窑御贡官瓷烧制成功而定下的吉日。 久而久之成为闻名遐迩的大集日子,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附近村镇的商贾百姓,各国异族人和北方的游牧人,每到这三日都会赶来凑热闹。 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两侧商铺林立,八大氏族的公铺和各府的私铺霸占了整整半条街,余下的半条街则有元家和外来商家的铺子。 除元家是自己的铺子,外来商家是租用一位神秘商人的铺子,一年的租金流水足足百万两银子。而最令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疑惑又郁闷的是,能想到的方法全部用过了仍无法调查到神秘商人的真实身份,连容貌画像都无从查找。 栗君珅常常跟在栗族长身边,也已接管了栗氏族不少的商铺生意,对这位神秘商人既爱又恨。曾经他数次送拜帖想要通过租铺的外来商家代交给那个人,每每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至于后来,他一度怀疑这位神秘商人根本是八大氏族中的某个人假扮的。 莫晟桓常年厮混于歌舞场,对这位神秘商人的真实身份有些许的耳闻,他打听到的消息很传奇。 传言,这位商人是出家还俗的僧人,因爱还俗、入赘岳家。在岳父的帮助下学习经商之道,后来他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引来同行的嫉妒,遭到同行的打压而家破人亡。 这位商人用亡妻私藏的珠宝首饰在西域做了一笔皮货生意,没想到竟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他隐身在瓷裕镇,买下小半条街的商铺租凭出去,每年所赚的租金全部捐出去接济穷苦百姓。 一个神秘商人的传奇人生从绔纨败家废柴的莫二公子嘴巴里娓娓道来,实在让人忍不住发笑。总想打趣几句刺激刺激一下他,又觉得莫二公子知足常乐的好心态很令人羡慕。 一行人漫步于繁华喧闹的夜幕集市中,欣赏街两旁商铺挂满了漂亮的走马灯笼,串串红灯笼像极了冬季的冰糖葫芦从屋脊飞檐挑泻而下,交织头顶的小红灯笼上写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 虎大姐和小旺虎手拉手走在最前面,欢喜地看着街边小摊上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和零嘴儿。 栗海棠和乌银铃走在后面。受了元俏女扮男装的启发,小姐妹让杨嫫嫫去无心院找侍童小左讨来两套仆人的衣服,乔装打扮成三少年的侍童,跟着公子们出来逛夜市。 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走在最后,看到两个小姑娘扮成侍童的样子还大摇大摆的走在“主人”的前面,三人哑然失笑、连连摇头。 天底下也许只有他们带来的“侍童”是最没仆人规矩的,不知被熟人看到会不会嘲讽他们? 莫晟桓叹气,无奈地吐出一个字:“会。” 栗君珅温和一笑,“当然会。” 诸葛弈怅然叹息,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街尾还有多远呀? “师父,你认识那位神秘商人吗?” 栗海棠转身倒退着走,对莫晟桓所说的那个商人很好奇。如果诸葛弈认识的话定要见见才行。 “我若说见过才有鬼呢。那商人今年少说有六十岁,已是花甲之龄。”诸葛弈微挑一对白眉,薄唇抿紧凝望夜空中的月亮,幽幽道:“心死之人,我们何必再用凡尘俗世来叨扰他的清静呢。” 栗君珅和莫晟桓悄悄交换个眼色,一齐看向诸葛弈。 “子伯兄,难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是啊。听子伯兄的口气,似乎见过?” 二人默契地揭穿诸葛弈话里的疑点,诸葛弈淡然一笑不作回答,反而惹怒了维护师父的小徒弟。 “你们想知道就自己去找啊,一起来欺负我师父是何居心?”栗海棠气得叉腰站在他们面前,用小身子挡在诸葛弈面前,对二人说:“我本想原谅你们的,可我现在反悔啦。以后你们别来奁匣阁,我也不要看见你们。” 莫晟桓立即捂着脸假哭,委屈地央求:“海棠妹妹,人家只是好奇心作怪嘛,哪里欺负子伯兄呀?嗷呜,我好冤啊,比窦大姐还冤呢。” “嗯?窦大姐是谁?” 栗海棠听到一个新姓氏的女子,忘了对莫晟桓发脾气,倾着半个身子凑到他身边问:“窦大姐是你的表姐吗?姨妈家的大表姐?” “呵。晟桓,你何时有个姓窦的大表姐,我怎不知?”诸葛弈也来凑热闹,明知“窦大姐”是谁,偏偏与小徒弟一起闹腾。 莫晟桓欲哭无泪,求助地看向栗君珅,“珅大哥,你知道的……” “我也好奇。”栗君珅一脸忠厚,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头忍得微微发抖。学着诸葛弈的样子,问:“晟桓,我竟也不知你有个姨妈嫁给窦家,是你的哪位姨妈呀?” 莫晟桓苦皱着脸蹲在地上,他的亲姨是前前前任莫氏奉先女,八大氏族的族人谁不知晓?即使诸葛弈在瓷裕镇定居才短短几年,可他也很清楚的。 “大姐,窦大姐是窦娥吗?” 小旺虎拉拉栗海棠的手,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一个姓窦的小娘子很冤枉。” “是谁告诉你的?” 栗海棠觉得有趣,没想到栗锅子会有闲情逸致给小旺虎讲故事。 小旺虎摊开小手,一副老成的模样说:“阿嫫每次被阿大打的时候,都会哭着喊着说自己是窦大姐。我有时会问窦大姐是谁,阿嫫就讲窦大姐的故事给我听。” “大姐,窦大姐是莫二哥哥家的亲戚吗?等我回家去告诉阿嫫,以后阿大再打她,我就带她来找莫二哥哥的亲戚。” 小旺虎童言无忌,原本替莫晟桓解释得清清楚楚,可话锋一转又把喜笑颜开的莫晟桓给刺激哭了。 莫晟桓一把抱来小旺虎,气得磨牙威胁:“臭小子,你家阿嫫没有告诉你,窦大姐是戏文里的人吗?” 小旺虎懵懂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阿嫫说窦大姐是神仙,才不是戏文里的人。莫二哥哥是凡人,我也觉得不会与神仙作亲戚。你果然在欺负大姐的师父,你不是好人。” “哈哈哈,晟桓,别小瞧了男娃娃,他比你拎得清呢。” 诸葛弈拍拍莫晟桓的肩,牵着栗海棠的小手继续往前逛。 栗君珅眸色深沉地凝望诸葛弈的背影,总觉得那个神秘商人与诸葛弈是熟识的人。 第150章 如梦成真 一行人漫步于繁华街市,穿梭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因为是开市第一日,引来四面八方的百姓和贩售各种货物的贩夫们,街市两边的小摊摆着形形色色的商品,堪比年货大集。 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闲庭信步地跟在四个小吃货的身后随时护着她们不被人群挤散,偶尔也会悠哉的互相调侃几句,或欣赏街边商铺林立、客似云织的景象。 四个贪吃的人聚到一起总有买不完的吃食,尤其傻傻的虎大姐对吃食有着强烈的执念,拉着小旺虎一会儿跑向街东的小摊、一会儿跑到街西的小摊。 一直装作性格温软内敛的乌银铃瞬间暴露真性情,兴高采烈地与栗海棠手拉手在各个美食小摊前“路过”,然后每人手里都多了一道平凡又美味的零嘴。 “海棠,这个味道很好,我们回去的时候也买几份给杨嫫嫫、李嫫嫫和刘厨娘,好不好?”乌银铃把一块炸酥肉用竹签扎起来喂给栗海棠。 栗海棠也把自己的糖南瓜糕扎一块喂给她,点点头口龄不清地说:“吼吼吼。”(好好好) “大姐,你也吃我的,吃我的。”小旺虎点起脚尖送上自己的零嘴,很骄傲地说:“我的炸糯米丸子……呃,有……有……忘了。” “哈哈,没关系,我已吃出来里面裹着红豆呢。” 栗海棠摸摸小旺虎的毛毛头,说:“明早大姐给你剃头吧,剃得像年画娃娃一样漂亮。” 小旺虎嫌弃地噘起小嘴,仰着小脑袋很霸气地反驳:“大姐,我是个男人,才不要像年画娃娃呢,好丑!” “耶?你哪里是男人?明明是男娃儿。”栗海棠胡乱揉下小旺虎的头,把自己手里的糖南瓜糕塞到他的小手里,“累不累,我们找间茶馆歇歇。” 小旺虎寻找虎大姐,一脸苦恼地抱怨:“虎大姐又跑去哪里啦?害我每次都要找她,好辛苦。” “没关系。让珅哥哥去找虎大姐,我们去茶馆歇歇。” 栗海棠与乌银铃护着小旺虎继续走,身后三少年也加快步伐跟上来。 “师父,我们去茶馆歇歇脚吧。刚才听摊贩说今晚瓷缘河上有烟花,我们看完烟花再回去吧。” “可。” 诸葛弈欣然应允,与莫晟桓一同跟进街西边的一间茶馆,而栗君珅命苦的被派去寻找虎大姐回来。 茶馆里店小二健步如飞,托盘上茶壶茶碗、点心干果一应俱全。打点一桌客人时也不忘笑脸相迎踏入门的新客人,更与熟识的老客人寒喧几句,顽皮又不失恭敬的行事成为茶馆中一大特色。 一楼大堂十余桌宾客满座,店小二眼尖瞧见莫晟桓,立即上前揖手问安,引着一行人去了二楼的雅座。 说是雅座,其实就是二楼临街窗下的好位置。没有阻隔的回形穿堂,东南西北各摆放五套桌椅,中央天井能看到一楼大堂中央的小台子。 小台子上有大话江湖的说书人精彩评说古今奇闻、有南腔北调的唱曲人演绎悲欢离合、有游历山川的游侠来说上一些自己的所见所闻来赚取些盘缠,你方唱罢我登场,堂下堂上喝彩声不断、金银打赏源源不绝。 喝茶,观景,听奇闻。茶馆里的客人不分身份贵贱,来此除了歇歇脚、解解渴,也能三五友好相聚、打发打发闲散时光。 栗君珅寻来虎大姐,由店小二指引寻上二楼。 “妹妹。呜呜呜……呜!” 虎大姐怀里抱着一袋香喷喷的烤栗子哭哭啼啼地跑来,扑通跪在地上一头扎进栗海棠的怀里,委屈大哭。 栗海棠呆怔,诧异地问:“珅哥哥,你打她了?” 栗君珅脸色臭得犹如锅底黑,恼火地瞥了眼趴在小姑娘怀里大哭的傻女人,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里,伸手把诸葛弈面前的一茶杯饮尽。 “怎么回事?” 莫晟桓饶有兴味地问,见栗君珅脸色更加不好,而且瞪向虎大姐的眼神好似要杀人一般阴森森的。 “唉!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栗大公子太小气,连包烤栗子都不肯买给人家,惹哭人家还不道歉,真真是没有大家公子的风度呀。” 元俏漫步而来,见到俊美绝色的诸葛弈也在座,她紧张的闭紧嘴巴、俏脸浮上两朵红霞,水灵灵的眼睛渐渐睁大,饱含满满深情地痴看着安静品茶的温润少年。 “原,原来画师先生……也,也在呀。” 好紧张呀,见到梦里都期盼相遇的俊美少年,一颗少女心扑腾腾得乱跳。 元俏双颊红云,瞳眸含情脉脉,朱唇微启欲语还休。她眼中除了这雪发少年,再容不下别人,就连站在身后的男子也被忽视得彻底。 一只小手在元俏的眼前晃晃,栗海棠不客气地说:“喂,你再多看一眼,我可要收费喽!” “嗯?”元俏疑惑,问:“你何时来的?” “喂,我一直坐在这里好不好?明明是你只看见我师父,竟敢厚颜无礼的来怪我。”栗海棠把虎大姐推给乌银铃安慰,又故意把自己的椅子往诸葛弈身边搬搬,挑衅地问:“你也来喝茶?” “没礼貌的臭丫头,我才懒得理睬你呢。”元俏冷睇她,傲气地板起脸来,从旁边搬来一把椅子摆到诸葛弈的另一边坐下,反挑衅地看向海棠。 “哼,好似我愿意理睬你似的。”栗海棠把桌中央的茶壶摆来自己面前用双手护着,“想喝,自己买去。” “就不!”元俏梗着脖子不服气,一扭脸装成遭受极大委屈的模样抱住诸葛弈的胳膊。 “画师先生,你快管管她吧。她总爱与我斤斤计较,我去奁匣阁小住的几日,她从来没给过好脸色。我是好心陪她作伴儿的,她怎能那般恶劣的待我。” 诸葛弈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身体自觉地往栗海棠这边靠靠。 元俏眨眨泪湿的眼,可怜兮兮地问:“画师先生,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吗?” “错!我师父只喜欢被我一个人碰。你呀,别痴心妄想啦。” 栗海棠没给诸葛弈说话的机会,直接开腔替他挡了这朵桃花。 “哈,这是哪个府里的姑娘,真真有趣的很。” 与元俏一同前来的男子终于忍不住搭话,玉树临风、谦谦公子已无法准精形容他,此人往这里一站已带着一股子世外高人的出尘感。 第151章 被套路了 诸葛弈和栗君珅站起来揖手相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看对方一身雅素长袍,简单又不失精致的配饰与他出尘的气度相得益彰。 元俏站起来,恭敬地介绍:“这位是我的小五叔,外出游历十年今日才回来。因怀念家乡的夜市大集,故而不顾周舟车劳苦,定要出来逛逛。” 诸葛弈和栗君珅对元家这位似闲云野鹤般的传奇公子略有耳闻,纷纷鞠躬揖礼,恭敬道:“元五爷。” 男子笑意浅淡而疏远,潇洒挥手,“免礼。” 栗海棠和乌银铃虽对这位元五爷没啥耳闻,但看诸葛弈和栗君珅如此恭敬,便跟着福了礼,道声“元五爷”。 小旺虎和虎大姐默默地跟着行礼,懵懵懂懂的样子却得来男子满目慈爱的真心笑容,“你们也免礼吧。” 一桌子人,唯独一人未行礼。 元俏瞪向对桌座的莫晟桓,见他低首垂眸站于桌旁,脸上失了痞痞的浅笑,神情呆板得像在神游天外。 “莫二公子,你为何不向我的小五叔见礼呀?” “俏儿,不可无礼。” “小五叔。” 娇嗲嗲地撒娇抱怨也无用,被男子一双白眼吓得闭上嘴巴,元俏把怒气转移向莫晟桓,大有“你敢不行礼问安我回头找上门算账”的气势。 莫晟桓微掀眼睑正视隔桌而立的男子,藏在袖子里的双拳用力攥紧又松开。他迈开步子绕过桌子,来到男子面前。四目相对,是令人疑惑不解的对峙。 终,莫晟桓败。他轻舒口气,抱拳低首,恭敬道:“煦五爷。” “哈哈,十年了,没想到家乡还有人会称我一声煦五爷,真真是令我惊喜万分呀。” 元煦,正是元家老太爷和太夫人最小的最宠爱的小儿子,行五。 外人称其“元五爷”,江湖人称“元五哥”,元家同辈人称他“小五”,元家小一辈的孩子们称他“小五叔”。 这世间,只有两人称呼他为“煦五爷”,一个是莫晟桓,另一个人是…… “她还好吗?” “很好。多谢煦五爷还记得她。”莫晟桓不冷不热。在听到元煦怅然叹气时,他提袍跪下,恭敬地磕头,闷闷地道声:“师父。” “哈哈,不必如此,快起请吧。”元煦上前一步将莫晟桓扶起,看着与自己一样身形矫健的少年,不禁感慨:“十年前我离家时,你还是个孩子。没想到十年弹指一灰间,我已生出白发,你已长大成人。时间,果然令人变化许多。” “煦五爷并未改变许多,如当年一般潇洒不羁、神采奕奕。”莫晟桓板着一张脸拍马溜须,让看着人都有点担心他到底有几分真话。 元煦会心一笑,并不揭穿莫晟桓三分真七分假的恭维。如果十年前他未曾狠心弃之不顾,未曾伤了那个女子的心,也许今时一见会是其乐融融、师徒相见欢的美景。 那个女人在小少年的心里如神女一般的存在,而他伤害了小少年最敬爱的神女,相信如何弥补也终究回不到从前,后悔亦无用。 “轰!” 漆黑的夜空中惊雷炸响,众人回头望去,却不见云层间的闪电踪影。 元俏灵光一动,挽住诸葛弈的胳膊,“画师先生,我们快去瓷缘河的桥上等着看烟花吧。那里四周空旷,最是欣赏烟花的好去处呢。” “师父,你要陪着我去。”栗海棠挽住另一条臂胳,大有与元俏“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形势。 栗君珅有些酸溜溜,莫晟桓神游太虚还未回归。 元煦看着自家的大侄女主动向心仪少年示好,想起记忆中那个同样勇敢追寻爱情的小姑娘,也是这般大胆无畏的追着他、叨念他。 诸葛弈看着两边像“斗鸡”似小姑娘,尤其自己的小徒弟一副“护地盘”霸气让他哭笑不得,又觉心里暖暖的。 “轰!” 漆黑夜空中又一道惊雷炸响。 “哎呀,快走快走,否则来不及啦。占不到桥中央的好位置,我可与你们发脾气呀。”元俏一边叨念着,一边拉着诸葛弈的胳膊往楼梯口走。 栗海棠顺势从诸葛弈身后绕过去,很强硬地扯掉元俏挽在坚实臂膀上的一双手,“你别把我师父弄摔了,万一他受伤怎么办?” “他是男人,哪有你说的那般娇气。”元俏气呼呼反驳。 栗海棠鄙夷的“哼”一声,傲娇又炫耀地拉着诸葛弈便跑,才不管跟在后面的人会不会追得上。 任由小姑娘拉着自己往茶馆的大门外跑,他回头叮嘱:“君珅,护着人往桥上走,咱们桥中央见。” “好。” 栗君珅苦笑,看来经过那件事情之后,他和莫晟桓在小姑娘的心中已无地位。 “她生气是应该的,我们有错、更有罪。”莫晟桓拍拍栗君珅的肩,大有心心相惜、同命相连的感慨。他牵着小旺虎的手,和颜悦色地诱哄:“虎儿小弟,你想要什么都只与我说,我定满足你任何愿望。不过,你也要帮我在海棠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哄她别再与我生气,好不好?” 小旺虎虽然年纪小,虽然他不懂大姐为什么生气,但他对于“亲情”拎得很清楚。海棠是他的亲姐姐,谁敢惹姐姐不高兴,他就讨厌谁,才不会为了点吃食就被收买呢。 “真的会给我买很多东西?” “当然喽。”莫晟桓牵着小旺虎的手,步伐慢悠悠地走向街市东边的瓷缘河,“乖,你想要什么?” 天真的小男娃迈着小步子跟在莫晟桓身边,小手指咬在嘴巴里一副很凝重思考问题的表情。 栗君珅、乌银铃、虎大姐、元俏和元煦都跟在后面,听到莫晟桓与小男娃的对话,一致好奇小小的栗旺虎会说出怎样的东西来答应莫晟桓提出的条件。 要知道,栗海棠非常宠爱这个年幼的亲弟弟,恨不得把天上的太阳月亮星辰摘下来送给他作玩伴儿。如果不是奁匣阁不准外男宿住,栗海棠定会留小旺虎陪她一直住到五年后的升仙大祭祀。 一路从街市中心来到镇东边的瓷缘河并不算遥远,中途担心小旺虎会累,莫晟桓主动背着他走,还时不时地问:“好想没有?” 一次问,没有回答;二次问,又没有回答;三次问,没有回答…… 直到瓷缘河的桥近在眼前,小旺虎从莫晟桓的背滑下去,促狭地笑说:“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啦。” “你想要什么?”莫晟桓蹲下来,期待地看着小男娃漂亮灵动的黑眼睛。 此时,跟在后面的一行人也走过来,同样好奇又期待。 小旺虎回头瞧瞧栗海棠和诸葛弈站在桥上的位置,然后笑眯眯地说:“我想你离大姐远点。” 说完,他像后有追兵似的拼命往人群里钻,一层层钻过朝着桥中央的栗海棠和诸葛弈艰难跑去。 莫晟桓怔愣片刻,回想小旺虎那句警告,顿时哭笑不得。他这是被一个才两岁的小奶娃儿给威胁了?好强烈的保护欲呀。 “哈哈哈,莫二公子,你竟然被威胁了?”元俏笑得最欢脱。 莫晟桓抬头冷冷地瞪一眼,恶狠狠地吼:“闭嘴!” 可是,闭嘴也能笑啊。谁能想到瓷裕镇大名鼎鼎的纨绔公子莫晟桓被套路了。 元煦也忍不住勾勾唇角,摇头轻叹。这徒弟,还是如十年前一般傻夫夫的。 第152章 夜幕繁花 瓷缘河两岸人潮交织,河上数座桥都站满了人,只为一览今夜繁花绽放的美景。 小旺虎灵巧地钻过层层人群来到诸葛弈和栗海棠身边,为防止他被人潮挤走,诸葛弈将小旺虎护在与海棠之间,伸长手臂将姐弟俩揽入自己的怀里。 栗海棠仰着小脸欣赏夜空中大团大团盛开的烟花,一道道犹惊雷的轰响从夜空中传来,她捂住小旺虎的耳朵,笑盈盈地对着诸葛弈大声喊:“师父,我不怕。” 诸葛弈宠溺地笑,将姐弟俩揽得更紧些,用手臂和身体将她们与人潮阻隔开。 从小到大,唯有母亲给予过姐弟俩微弱的保护。今夜,诸葛弈默默做出的保护举动让栗海棠眸中始终氤氲泪花。 有些畏惧于诸葛弈的小旺虎也悄悄扭动小身子,依赖地抱着他的腿,小脸贴在他的腹上仰望夜空烟花绽放。 若忽略他们的年纪,远远瞧着宛若一家三口相依相守。在人海涌动的桥上如同一道风景,温馨得令人羡慕又嫉妒。 站在桥上的人看风景,站在桥下的人看他们。 没挤到桥上最好的位置,栗君珅和莫晟桓等人便选了河岸边的一处堤坝上欣赏夜幕繁花的盛景。远远眺望桥上的三个人,目光竟不知不觉被吸引。 莫晟桓感叹:“若海棠妹妹没有被选为奉先女该有多好,五年后不知会生得多漂亮呢。” “是啊。”栗君珅亦怅然,“五年后,真真不敢想。” 元俏翻翻白眼,不爽地说:“奉先女一定要被烧死吗?就不能青灯古佛在祠堂里守着牌位度过一生?” 虽然对抢走心爱少年的栗海棠很不服气,但同为女子,元俏对这种残害无辜少女的行为非常不耻。烧死被选中的女孩就一定能得到祖先的庇佑吗?那她元家也算是三代富贾,从来没听老祖父和老祖母说过元家也会烧人来祭祖的。 “俏儿,不得无礼。”元煦出声责备,揖手道:“二位世侄莫要怪罪,我家这侄女被宠惯坏的,回家后我定会告知长嫂严加管教。” “元五爷言重了。我们都知道元姑娘心直口快的脾气,无妨。” 栗君珅拱手还礼,对元俏并没有关点责怪的意思。其实,他对这种献活祭给祖先、残害无辜女孩的做法也很不耻。也许,等他成为栗氏族长之后能够凭一己之力来扭转些局面。或者,如同元俏所说用青灯古佛常伴来代替献活祭的残忍。 “哇!好美!” 乌银铃适时的赞叹打破尴尬的氛围,所有人都举头欣赏夜空中团花似锦的烟花,比过年时的烟花还要大、还要美、还要艳丽。 夜市大集的烟花由瓷裕镇所有富贾家族集资采办,出很少的钱来为自家的生意吸引百姓的注意,何乐而不为?故而从最初八大氏族出资采办渐渐变成瓷裕镇所有家族的共同大计。 夜市大集也由瓷裕镇中心街市扩大到相邻的三街五巷,吸引来的百姓和贩夫不仅仅是瓷裕镇与相邻村镇,还有北至极寒的漠村、南至临海的闽州之地、穿过沙漠而来的西域人,以及肤色奇怪、漂洋过海的各国外族人。 最后一道惊雷在夜空轰然巨响,一团遮盖半边夜幕的大团烟花成为今夜最后一道绚烂,瓷缘河两岸的人们欢呼声鼎沸,鼓掌宛若冲破夜幕徘徊于天堂仙境。 烟花转瞬即逝,残留浓浓的火药味儿和随风飘荡的雾纱残影,河上河岸的百姓们意犹未尽地等待着,明知刚刚最美的烟花已是尾声,却仍然期盼着奇迹出现。 等了许久,恋恋不舍的人们终于有了小小的移动。河两岸的百姓有序的缓慢移动,向纵横交错的七街十巷散去。桥上的人们也顺势慢慢下桥,路过相依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时,总会忍不住偷瞄一眼。 等到人群散去些,诸葛弈才放开微微酸疼僵硬的双臂,看到栗海棠噙着泪花的大眼睛笑弯弯地看着自己。低头,小旺虎已磕睡得全身倚在他的腿上,唯有两条小胳膊紧紧地抱住他才觉得有安全感似的。这种依赖,让他有点小窃喜。 “师父,对不起,旺虎年纪小,受不住熬夜。”栗海棠羞窘地蹲下来,轻柔地抱回小旺虎,又拿帕子将袍摆上残留的口水渍擦掉,“嘿嘿,师父,回头我亲自缝一件新衣赔给你吧。” 原本想说“无妨”的诸葛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淡淡地说出两个字:“勉强。” 栗海棠郁闷地眨眨无辜大眼睛,师父这意思是勉强接受她的赔礼?还是觉得她的手艺太烂,勉强收下她缝制的衣服? 有点小委屈,可又不好直接问。栗海棠鼓励自己定要做出一件比绣娘做的还好的衣服给诸葛弈瞧瞧,一定要扬眉吐气地证明自己很优秀。 抱起磕睡的小旺虎,她显得有些吃力。虽然这亲弟弟从小在她背上长大的,可毕竟半年未见,小家伙也长大不少。 “给我吧。” 诸葛弈接过来背上,一手牵着栗海棠走下桥,与等在岸边的栗君珅等人会合。小旺虎趴睡在他的背上,小小气息扑在他的耳后,微张小嘴梦呓着“娘,好吃,大姐,好吃”,这让诸葛弈想起自己小时候。 曾经,他与小旺虎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很贪吃的,常常缠着姐姐诸葛樱偷跑到村东的小食肆买零嘴儿。夜里说梦话总会逗得老祖母和姑姑大笑,爹娘也几次因偷吃教训过姐姐和他,但又会悄悄私下塞钱给姐姐。 “师父,你怎么了?” “无事。”诸葛弈眨掉眼中的湿润,看看天色,说:“该回了,走吧。” 与元家的叔侄俩作别,一行人分别乘两驾马车离开。栗君珅和莫晟桓同乘马车,赶回家去。而诸葛弈负责护送栗海棠、乌银铃回奁匣阁,再带着小旺虎和虎大姐回无心院。 夜市大集从黄昏起,子时散。披星戴月赶回奁匣阁,马车才停罢在大门外,迎面杨嫫嫫急匆匆跑出来,脸色青白、欲语还休。 “杨嫫嫫作何如此慌张,出何事了?” “大姑娘,画师先生,大事不妙啊。” 第153章 老熟人儿 奁匣阁的中院里跪满了人,李嫫嫫拿着鞭子在前面走来走去,阴鸷目光巡视过每一个战战兢兢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栗大姑娘回来了”,众人皆神情放松、缓缓舒气。她们相信奉先女定会秉公处置此事让她们有冤无处诉。 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回到中院,乌银铃和虎大姐紧随其后。看见跪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海棠的神情并无变化,安然走到正屋檐廊下扫视一眼。 “大姑娘。”李嫫嫫屈膝行礼,将鞭子还给杨嫫嫫。 栗海棠微颌首,问:“是谁先发现兰姨不见的?” “是奴婢。” 一个小丫鬟跪着爬上前来,哽咽着磕头。 “大姑娘恕罪,奴婢才来两日,被分去后边的客院照顾那位受重伤的嫫嫫。因为嫫嫫重伤未愈,奴婢没想到她竟然会下床偷跑,等奴婢去打水服侍嫫嫫沐浴回来时,嫫嫫已然不在客院的厢房里了。” 栗海棠微点头,又问:“有谁看见客院里有人离开奁匣阁,或外面的人翻墙潜入的?” “大姑娘恕罪,奴婢们才回来,忙着各自的职责不敢躲懒偷闲,故而无人见客院有生人潜入,也无从知晓那位重伤的嫫嫫是何时离开的。” 跪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婆子代替所有人答话,不卑不亢、恭敬守礼。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头,说:“各位请起吧。既然你们平平安安回来了,我也有些话要说,希望你们能记在心里,也时刻警醒自己些。” “谢大姑娘宽恕奴婢,奴婢定恪守本分,凭大姑娘训教。” 老婆子和丫鬟们齐声道,磕了头才相扶起身,一个个仍谨守礼教、垂首听命。 李嫫嫫和杨嫫嫫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廊下,乌银铃亲自抚海棠坐下,又站回虎大姐身边悄悄拉住手免得傻姐姐突然失心疯惹乱子。 栗海棠端坐于椅里,双手叠放于膝上,一本正经地训教起来。 “你们别怪杨嫫嫫和李嫫嫫严格,实在那位重伤的嫫嫫于我太重要,故而你们看在我的情面上莫要心生芥蒂,往后与二位嫫嫫仍如以前那般亲近才好。” “大姑娘放心,奴婢们不敢心存芥蒂。二位嫫嫫昔日对奴婢们多有照拂,奴婢们深感五内、从未忘怀。” 老婆子和丫鬟们齐声答话,不论真心假意总让人听着舒服些。 栗海棠满意地点头,又说:“我搬进奁匣阁的日子尚短,与各位嫫嫫和姐姐们不算熟络。可各位嫫嫫和姐姐险些因我而失掉性命,在此……我拜谢各位能重新回来奁匣阁。” 说着站起来,向众人行个福礼,吓得老婆子和丫鬟们齐齐跪下,哽咽高声道:“奴婢不敢受大姑娘如此大礼,大姑娘快快请起。” 杨嫫嫫含泪上前扶起栗海棠,将她送回椅子里坐好,对跪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道:“各位老姐姐和丫头们都起来吧,大姑娘是真正怜惜咱们的人,遇到这般慈善的小主子是咱们的幸事。” “杨姐姐说得对,大姑娘慈善是奴婢们的三生之幸。”那老嫫嫫感激万分,提袖拭泪,由旁边的小丫鬟扶起。 栗海棠递给杨嫫嫫一个眼色,杨嫫嫫会意地默默点头。 “各位嫫嫫,各位姐姐,你们今日所受屈辱,明日我定会全力讨伐回来。在此之前,我们如同逆水行舟,时时都要提防小人的阴谋诡计。所以,我在此请各位谨守奁匣阁规矩,断了与外界的往来。如若有居心不良者,我定严惩!” “大姑娘放心,我们既然是奁匣阁的人,对大姑娘忠心不二。”那老婆子声音洪亮,一脸忠孝正气。 老婆子和丫鬟们也纷纷效仿老婆子表明自己的忠心。 栗海棠长长舒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此次危机,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她呢。 “夜深了,你们各自回去歇息吧。今日奁匣阁走失人口之事万不可私下议论,以防隔墙有耳传扬出来惹来杀身之祸。若有人想起什么,只管来找杨嫫嫫和李嫫嫫商量,切不可自作主张、任性妄为。有功有过,赏罚分明,即便杨嫫嫫和李嫫嫫犯错,我也会加倍惩治。你们都记住了吗?” “谨遵大姑娘训教。” “好,都散了吧。” 栗海棠递给杨嫫嫫一个眼色,又让乌银铃领着虎大姐去后院的客院暂住。叮嘱虎大姐乖乖睡觉,明早再与小旺虎一起玩儿。 虎大姐虽不情愿,可也耐不住困倦便乖乖的和乌银铃去了。 回到奁匣阁二楼的卧房,栗海棠脱去外罩的披风和褙子,仅穿单薄的便服坐在桌边浅饮温凉的茶水。脑海里细细琢磨刚才那屡次主动答话的老婆子,怎么感觉有点点熟悉呢? 还有满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一个个看似熟面孔,可仔细观察之后又觉得与之前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不同。 “大姑娘在想什么呢。”杨嫫嫫领着那胆大的老婆子和两个小丫鬟进来, 栗海棠笑笑不语,放下茶杯,转身背靠在桌沿上,把老婆子和小丫鬟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最终定住在老婆子的脸上,曜黑杏眸微闪泪光。 她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老婆子面前,伸出小手捧着这张陌生且苍老的脸,含泪唤着:“懒婆婆,是你吗?我没有认错吧?” 老婆子绷紧的神情释然,热泪盈眶,笑着说:“海棠丫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老太婆,你竟然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哎哟哟,老太婆当初没白疼你。值得啦!值得啦!” 懒婆婆流泪感慨着,把海棠紧紧抱在怀里,慈爱地轻轻抚着她的头,“小丫头,听说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吃了很多苦头。真真是难为你啦,小小年纪竟遭受如此多的磨难。” “懒婆婆,能再见到你,真好!” 栗海棠小脸埋在懒婆婆怀里呜呜呜的哭起来。当初得知私宅里的人全部被坏人谋害重伤,懒婆婆更是有性命之危。而她与诸葛弈急着赶回瓷裕镇参加栗二爷的葬礼,所以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虽然她几次央求诸葛弈偷偷带她去燕峡镇见见懒婆婆,可诸葛弈都以怕被八大家族的人暗算为理由拒绝了。 的确,身为奉先女,暗中数不清的敌人在时刻谋算着害她和她身边的人,不得不防呀。她的母亲之死就是对她最大的警告,她自然不希望懒婆婆会受到无辜牵连。 “懒婆婆,你怎么会来奁匣阁?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回燕峡镇去吧。” “海棠丫头,我这次来是受主人之命,不管多么危险都要好好的保护你。” “懒婆婆,奁匣阁如虎狼之窝,杨嫫嫫会功夫尚可在这里,可你年纪大了又受过重伤,我不能私心的留你在这里受罪。”栗海棠推开懒婆婆,回头对杨嫫嫫说:“你去找师父问问能否送懒婆婆回去,她留在奁匣阁并不安全。” “海棠丫头,我来此并非为你,而是来寻我那苦命的妹妹。” “妹妹?她在奁匣阁吗?” 第154章 主人送的 懒婆婆摇头,唉声叹气一番。 栗海棠不知该如何安慰,扶着懒婆婆坐下来,亲自倒一杯温茶递给她,“懒婆婆,不如我明日禀告过师父,把你送到无心院去。无心院到底是师父的地盘,比我的奁匣阁要安全些。” “不不不,我是主人派来服侍你的,可不能……” “懒婆婆且听我说完。” 栗海棠握住一双苍老的手,语重心长地劝说:“我眼下四面树敌、举步维艰,如今在我身边的人除了杨嫫嫫和虎大姐,便是师父和我那年幼的弟弟。他们是我的弱点,很容易受制于人。奁匣阁里我能信任之人唯有李嫫嫫和刘厨娘,可这二人能否永远忠心于我很未可知。” “懒婆婆,你来瓷裕镇想寻亲妹妹的,何必趟入这浑水呢?”杨嫫嫫也加入劝说懒婆婆,也觉得年迈的老人家不适合留在危机四伏的奁匣阁,很容易变成要挟栗海棠的弱点。 懒婆婆想想,说:“你不留我也行,可你要留下她们。” “嗯?她们是谁?懒婆婆收养的孤女吗?” 栗海棠打量着与懒婆婆同来的两个小丫鬟,比她要年长些,长得眉清目秀、脸圆肤白,很是耐看的那种美。 懒婆婆笑笑,说:“你们两个还不快来拜见海棠姑娘。” 二位丫鬟轻步上前,缓缓跪下,磕头,齐声道:“奴婢拜见海棠姑娘。” “快起来吧。没有外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栗海棠吩咐二人起身。 懒婆婆拉着海棠的手,说:“这二人与杨嫫嫫一样有功夫在身,只管安心的用着她们吧。奁匣阁里的那些老婆子和丫鬟们也是主人暗中仔细培养,借着这个机会送过来的。” “啊?全都是师父的人?” 栗海棠瞠目,她之前只觉得那些老婆子和丫鬟们的容貌有些陌生,却不想竟全部被调换了。难道诸葛弈不怕八大家族的人知晓吗? 杨嫫嫫凑近海棠耳边,低语:“大姑娘,此事容老奴晚些时候再禀明内情。” “也好。” 栗海棠微点头,打量那两个丫鬟。一个身穿翠色袄裙,挽着双丫髻,一朵樱花发簪斜插入发髻中;一个身穿玫色袄裙,挽着高高的灵蛇髻,发髻左侧点缀一朵黄琉璃花钗。 懒婆婆瞧着天色已晚,说:“她们一个唤翠儿,一个唤杏儿。若不喜欢,你重新给她们赐名便是。” “嗯嗯,我正有此意。” 栗海棠忙不迭点头,生怕懒婆婆收到让她重新取名字的权力。 懒婆婆慈爱地看她一眼,起身说:“快天亮了,你也该歇歇了。” “你们两个先陪懒婆婆回去歇息,明日我起床自然会唤你们过来。若无杨嫫嫫去找你们,万不可私自行事。” “大姑娘放心,奴婢在来之前已熟背奁匣阁规矩,奴婢会谨言慎行、小心行事。”翠儿年长些,自然明白栗海棠警告的真意。 杏儿也后知后觉,连忙复述一遍翠儿说的那些话。 在栗海棠看来,这两个婢女的脾气和灵巧劲儿,与杨嫫嫫和李嫫嫫差不多。一个机敏,一个微钝;一个万事看得透彻,一个需指点迷津才悟出真相。 “你们陪懒婆婆回去歇息吧。” “奴婢告退。” “海棠丫头,我回去歇着啦。” 懒婆婆慈爱地摸摸海棠的脸蛋,与二丫鬟一同离开奁匣阁,去往后院专设的仆院歇息。 卧室里只留下杨嫫嫫在,说话也少了忌惮。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去小沐浴室简单净浴后,躺在拔步床上了无睡意。 杨嫫嫫为她掩好被子,坐在脚踏上打着缨络子,说:“主人先前借游山玩水作幌子隐秘回去燕峡镇,把秦五公子给闹腾得实在烦心,才忍痛割爱将自己手里积攒多年的人统统送给主人。” “秦五公子是谁?师父的朋友吗?” 栗海棠翻个身趴在床沿,小脑袋歪歪枕在杨嫫嫫的肩头,看着她的灵活双手轻松打缨络。 “秦五公子并非主人的朋友,而是花间楼主的朋友。在花间楼主与主人是挚友,故而秦五公子待主人如兄弟般。”杨嫫嫫打好一个缨络放到海棠手里,由着她把玩。 栗海棠想想,又问:“师父如此做,不怕被八位族长知晓发难于他吗?” “不会。”杨嫫嫫挑选好丝线重新打缨络,瞟向杏眸清明的小姑娘,问:“大姑娘不困吗?” “嗯。”栗海棠翻身躺在床上,双手举着缨络,说:“近来我夜里睡得不安稳,总觉得会发生意外之事,忐忑难安呢。” “许是兰嫫嫫失踪之事的预兆吧。”杨嫫嫫轻叹,又道:“兰嫫嫫于栗大公子很是重要。不知兰嫫嫫知道什么秘密,值得幕后之人非要置她于死地。” “心怀鬼胎之人最怕光明正大之人。”栗海棠揉揉困倦的眼睛,明明身体已疲累不堪,可又兴奋得睡不着。 后窗微响,杨嫫嫫神秘一笑,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去开窗。 窗户推开,一道月白人影潇洒飘入,几步来到床边,看到小姑娘还未睡,一对漂亮的白眉蹙紧,沉声责备:“天都快亮了,你怎么还不睡。嗯?” 栗海棠爬起来,委屈地皱巴小脸,两条小胳膊直接搭在少年的双肩上,“师父,人家最近心神不安,失眠得紧呢。” “失眠?为何不早早与我说,我配些安神茶给你。”诸葛弈摸摸她的额头,拉下一条胳膊切脉,回头对杨嫫嫫吩咐:“去熬一碗参汤来。” “是。” 杨嫫嫫抱着针线笸箩离开,还贴心地阖上门。 少了外人瞧着,栗海棠肆无忌惮地搂着诸葛弈坐来床边,趴在他的背上撒娇地圈着他的脖子,歪歪小脑袋亲昵地问:“师父,你是不是担心我呀?” “嗯。”诸葛弈捏捏她的脸蛋,指腹的感觉亦如记忆中那般美好。 未察觉被占了便宜的小姑娘再接再历,樱粉的唇几乎贴到少年的耳朵,极小声地问:“狮虎,你是如何说服八位族长,把你的人送进奁匣阁来的?五年后,她们还会在这里吗?” 诸葛弈微眯起眼睛,并不愿将五年后的打算告诉她。也许,他的计划不需五年即可复仇成功,只是凡事都有万一。 “狮虎,如果五年后我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我会亲自将她们放出去,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 一根微凉的食指压在樱粉柔嫩的唇上,诸葛弈把背上的小姑娘捞来怀里紧紧抱着,龙眸溢满怜惜,沉声呢喃:“海棠,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你只要记住凡事有为师来谋划,如当初的誓言,我定会保你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狮虎,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八位族长的,我也好心里有个底来忽悠难缠的族长夫人呀。”栗海棠搂着他的脖子,恨不得亲几口来讨好讨好。 诸葛弈故意忽略曜黑杏眸中一闪而逝的狡黠笑意,故作神秘地挑眉说:“你果真想知道?” 栗海棠狂点头,鼻腔里发出“嗯嗯嗯嗯”的配合声,心中大吼:师父,别卖关子,快快招来! 第155章 合衣同眠 诸葛弈把小姑娘抱躺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微凉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乖,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等醒来再细细听我讲。” “师父,我睡不着。”栗海棠抓住覆在眼睛上的手握住放在胸口,曜黑杏眸直勾勾盯着温润浅笑的少年,“陪我睡,好不好?” “好。” 诸葛弈脱鞋上床,合衣躺在她的身边。 “师父,兰姨在奁匣阁失踪该如何向珅哥哥交待呢?” “我已派人去送信给他,天亮之后他会赶来无心院一同商议。只是此事瞒不过外面的耳目,为防止兰姨遭遇不测,我们要抢在那人动手前追查出藏匿兰姨的地方。” 诸葛弈眸中冷色渐深,若这把火引到小姑娘身上来,他决不会轻饶了那幕后之人。 “师父,那人最初是针对珅哥哥的,如今连累我也一同参与进去,看来我要迫于无奈原谅他啦。” 栗海棠翻身缩进他的怀里,调整个舒服的睡姿,两只小手悄悄环住他的腰身,愤愤不平地抱怨:“攘外必先安内。不想被人利用,就要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呀,凭什么要原谅他们。” 诸葛弈搂她在怀里,隔着被子手轻轻拍着娇柔的背,呢喃安慰:“傻丫头,世上并非所有事如你所想那般非黑即白。身处于高位,拥有那无人可及的权力,他们行事往往非自愿。” “傻丫头,你虽掌奉先女之权,可你终究没有参与到八大氏族的琐事和生意,自然也不懂得‘迫不得已而为之’的烦愁。” “依师父所言,我该同情他们喽。” “等你日后参与八大氏族的事务之后再自己体会其中的身不由己吧。此时我多说无用,不过讨你的嫌弃罢了。” 诸葛弈闭上眼睛,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娇背,喃喃低语:“乖,睡吧。” “师父,最后一个问题。”许是在他的怀里太过安心,原本了无睡意的栗海棠此时眼皮沉重,仍固执地央求他再多回答一个。 诸葛弈无奈轻叹,拢顺她微湿的长发,“问吧。” “师父,懒婆婆的亲妹妹果真在瓷裕镇吗?” “嗯。前些日子懒婆婆遇到曾经的老邻居,听闻那邻居见过懒婆婆的妹妹,闲聊中得知邻居是来瓷裕镇采办女儿的嫁妆,偶然在街上遇到的。”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揉揉困顿干涩的眼睛,小脑袋埋入他的胸膛呼呼大睡。 诸葛弈宠溺地凝睇怀里的小姑娘,感叹她如今年纪还小,再过两年恐怕即便是他也难再偷溜到卧室来陪她熬过漫长的黑夜。 窗外的天已大亮,鸡啼三巡过后,诸葛弈为小姑娘掖好被角,悄悄从走后窗离开。 等到日上三竿,即使肚子饿得“咕咕咕”叫,栗海棠仍不屈服地懒在被子里。 “大姑娘快起来用午膳吧,无心院来传话,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已在无心院等候多时。再不去,恐怕要错过商议寻找兰嫫嫫之事。” 杨嫫嫫把海棠从被子山里挖出来,一边柔声劝着一边指挥李嫫嫫把浸过温水的棉巾拿来帮海棠擦脸。 迷迷糊糊任由摆布,栗海棠嗓音沙哑气闷闷地问:“杨嫫嫫,什么时辰啦?” “已是午后二刻,大姑娘睡得沉,早膳时我们进来都没能扰醒你,可见大姑娘昨晚逛夜市定是疲累得。” “嗯,许久没有干些重活儿,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把我娇惯得弱不禁风了。”净面过后精神不少,栗海棠用青盐漱口,问杨嫫嫫:“懒婆婆可去了无心院?” “没呢。”杨嫫嫫与李嫫嫫一通忙活摆午膳。 栗海棠坐在桌边等着,仔细想想,说:“正好,一会儿去无心院的时候把懒婆婆带过去,师父的无心院只有老管家和两个侍童,没个老嫫嫫打理起居终是不方便。” “这话让小左和小右听到,指不定心里多委屈呢。他们可是真心服侍画师先生呢,尤其小左更是心细之人,胜过十个丫鬟的贴心。”杨嫫嫫笑着打趣,拿公筷开始为海棠布菜。 栗海棠笑笑也不反驳,肚子饿得她眼睛昏花,什么都比不得吃饭重要。 午膳后,领着懒婆婆和杨嫫嫫一同走正门,大大方方地去了无心院。在无心院大门外,一脸欢快地喊着:“师父,我来送个老嫫嫫给你添堵,快开门呀。” 这甜腻腻的欢快小嗓音引来往来路过的百姓注意,纷纷好奇谁会胆大包天敢给瓷裕镇最有名的画师先生添堵,而且画师先生从不让女性住进无心院的规矩是远近皆知。 瞧着一身丹色袄裙,头戴一顶樱色烟罗纱帷帽长及腰际,双手捧着一个黄花梨雕花方盒,没个衿持自觉地对着无心院大门高声喊“师父快开门”。 “大姑娘,也许画师先生不在家里。” 杨嫫嫫上前劝说,话音才消,大门敞开,一席象牙白长袍、雪发飘逸的少年赫然出现。只见他白眉微蹙,一对明耀龙眸隐含怒意,淡色削薄的双唇抿成直线,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缓缓抬起,然后…… “顽皮!” 微凉的双手同时捏住小姑娘白皙圆润的脸蛋,白眉瞬时舒展、龙眸中隐怒转为藏不住的宠溺喜色,令往来测目的百姓们无不感慨此生竟看见画师先生如此温柔的眼神。 平日虽见他温润如玉、唇畔莞尔,但明耀龙眸中不怒而威的寒色让人徒生惧意。 “海棠妹妹,兰姨失踪了,这是真的吗?” 栗君珅慌慌张张地从无心院里跑出来,见到栗海棠立即询问兰姨失踪是真是假。 栗海棠气得瞪眼,若没有帷帽阻隔,她定会用眼刀子杀了这添乱不闲事大的傻子。大庭广众之下,明明该千方百计隐瞒的事情,怎么被他当众戳破了呢。 “珅哥哥急什么,不过是一个无用的老婆子罢了。瞧,我这不是送一个来赔给你吗?”栗海棠把懒婆婆往栗君珅前面一推,“这位嫫嫫脾气好又勤快,比自己偷跑的那个老嫫嫫强百倍。” 栗君珅呆怔地盯看一脸不情愿的懒婆婆,呆呆地问:“胡大娘,是你吗?” “哎?她不是胡大娘,她是懒婆婆。” 栗海棠诧异之时,就听到懒婆婆颤抖地说:“你是缘儿丫头的……儿子?” 第156章 财迷丫头 懒婆婆激动的询问让栗君珅微怔。自从母亲和小妹妹相继离逝之后,这个名字已多年未曾听过。在栗氏中正府里这个名字的主人已成禁忌,而他的印象里也仅有淡淡的一抹背影。 他摇头,揖手道:“懒婆婆认错人了。我远房的一位姨妈闺名缘儿,并非我的母亲。如今姨妈随姨丈远去黔南走马上任,已有数年未曾见过。” “哦,是老身唐突了,望大公子莫怪罪。” 懒婆婆尴尬行礼,不知所措地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见往来的百姓驻足围观,便招呼众人先回无心院去。 往来的百姓见无心院门外的少年少女们进入大门内,两扇厚重大门缓缓闭阖才各自散去。 一路从前院穿过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到中院的墨语轩,懒婆婆像犯错似的低垂着头,栗君珅也显得格外尴尬。 无人说话的氛围有点诡异,栗海棠忍不住打破这沉默,主动上前挽着懒婆婆的胳膊。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嘛。懒婆婆以为见到故人之子,激动些是难免的。珅哥哥是咱们瓷裕镇出了名儿的谦谦君子,怎会与懒婆婆斤斤计较呢。” 栗君珅哑然失笑,故作无奈地说:“经她如此一说,我若是想刁难懒婆婆,恐怕不等日落西山我那积攒多年的贤名儿便被‘斤斤计较’取代。”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莫晟桓摇头晃脑,斜眼痞痞地笑看栗海棠,“别瞧咱们的海棠妹妹才十岁的年纪,可终究是个女子。问这世人哪个女子是讲理之人?” “桓哥哥,你这是变相的骂我无礼取闹、耍赖使小性子呀。”栗海棠放开懒婆婆,一步跳到莫晟桓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先道歉,后赔礼。” 莫晟桓也不扭捏,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鸡血石放到白嫩的掌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好东西,千万要自己藏着。我家里的大姑娘前日见到,和周姨娘打得乱成一锅粥。幸好我眼疾手快抢回来,否则落入她们其中一个人的手里又不知会糟蹋成什么样儿呢。” 诸葛弈拿来瞧瞧,又还给海棠,问:“你又去燕峡镇的集市了?” “没有。这块好东西是程氏西府的程三爷送给我的,他最近偏喜一种鸟雀,本以为我酷爱养鸟想买去一只,谁知那他中意的那只鸟早三日前已被元家二房的三公子买走了。” “所以程三爷留下鸡血石,托你再寻只鸟来?”栗君珅也看着那块鸡血石的成色颇好,若刻成印章再完美不过的。 莫晟桓摆摆手,笑说:“他见我院子里的名贵鸟儿更加讨喜,便要了一只回去养着。我也不好驳他的脸面,半卖半送啦。” “你也不算亏,这块鸡血石价值几何,你该最是清楚的。”诸葛弈把鸡血石拿来强塞到莫晟桓的手里,说:“去雕点花纹来,这光秃秃的有什么趣儿?” “是是是。”莫晟桓惹不起就认怂,扭头笑眯眯地问:“海棠妹妹,你喜欢什么花纹?” 栗海棠把鸡血石抢回来紧紧护在胸口,问:“师父,这块石头很值钱吗?” 诸葛弈想想,“应该值十亩耕地的价钱。” “能卖那么多的钱呀?”栗海棠瞠目,没想到这小小的一块石头竟然能换成十亩耕田,立即把石头塞回诸葛弈的手里,板着脸很严肃地叮咛:“师父,你一定要帮我藏好,千万不能被人偷去。” 莫晟桓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鹅蛋大小的鸡血石被诸葛弈堂而皇之地揣到怀里,他不甘心地问:“海棠妹妹,你不怕他偷偷卖掉吗?万一哪日你醒来,发现他拿钱逃跑怎么办?” 栗海棠蹭到诸葛弈身边,主动牵起他的手,傲娇地扬起小脸反驳:“师父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再说啦,我积攒下的这份家业就是用来给师父和旺虎娶媳妇用的,他卖自己的东西怎么不行。” 莫晟桓诧异得目瞪口呆,就连栗君珅也颇为震惊。看向诸葛弈的眼神除了羡慕和嫉妒,还有一点点小幽怨。 莫晟桓不服气,又拿出一块墨玉来,“海棠妹妹,我以后每天送你一样儿,日后你会不会也替我积攒些娶媳妇的钱?” 栗海棠不客气地抢来,两只白嫩小手摩挲摩挲,扭头问:“师父,这是什么石头?” 诸葛弈莞尔,“墨玉。值,大约一座小宅院。” “燕峡镇的宅院吗?”栗海棠想想,又觉得那宅院已算很大的,换个对照物,说:“栗氏村,现在的家?” 诸葛弈猜测说:“应该是吧。” 栗海棠喜笑颜开,把墨玉也塞到他的手里,“师父,一起收好。” “抢钱呀!” 莫晟桓故作夸张的大喊,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诸葛弈牵着白嫩的小手走向后院,懒婆婆则领着虎大姐和乌银铃去墨语轩的后院客房找小旺虎玩耍。 说说笑笑时不察觉越走越偏,等栗海棠发现时已被诸葛弈揽着纤纤小腰穿过隐藏在爬山虎藤叶后的小木门。推开小木门,杨嫫嫫已等候多时。 “哎?杨嫫嫫,你何时回来奁匣阁的?” “奴婢刚刚翻墙回来的。”杨嫫嫫打趣着,将一行人引向后花园的一条偏僻小路。这条路有两道小院门,平日都是上锁的。唯有遇火灾水祸时才会打开作逃生捷径。 此时,杨嫫嫫打开一道道生了青色锈斑的铜锁,单扇小铜门“吱呀”作响地敞开,在僻静荒芜的后花园显得尤为诡异。 栗海棠虽不信鬼神,但这声响仍吓得她往诸葛弈怀里依偎,小心翼翼地随着他往前走。 杨嫫嫫站在最后一道小铜院门前,说:“过了这道门便是兰姨居住客院的后小院,里面有两座房子曾经用来拷打犯错奴婢的刑房。” “没关系,有师父在,我不怕。” 栗海棠握紧少年的手,柔软掌心里的手骨节分明,微凉的触感让她极大的安心,鼓足勇气毫不畏惧地迎难而上。管那幕后主使人是谁,休想再来害她。 “吱——呀——” 古旧的小铜门被推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飞速擦过杨嫫嫫的耳廓,朝着栗海棠的眉心而来…… “海棠!小心!” “海棠!” 第157章 失踪之谜 “师父!” 白影在眼前一晃,栗海棠顺势扑压上去。 在利箭即将刺入诸葛弈后背之时,二人齐摔在地上。锋利的箭穿透栗海棠头上的帷帽,带着它一起飞向十丈外的一道高墙,大力地钉在墙砖缝隙里。 “子伯兄,海棠,你们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栗君珅和莫晟桓回神来,连忙跑过去扶起二人,仔细察看栗海棠头上、身体有没有流血受伤的地方。 诸葛弈冷眯龙眸,示意杨嫫嫫进院子里去巡查一遍。他将海棠交给栗君珅和莫晟桓,走去十丈外的高墙拔下那支连带帷帽的利箭。 箭翎是极罕见的鹰隼羽,箭杆的南竹经过特殊工艺而制成,箭头乃精钢锻造,锋刃杀伤力极强。箭头与箭杆相连之处刻有一个小字,若非仔细观察很容易忽略。 诸葛弈拿着这支箭走回来,此时杨嫫嫫已巡察好,栗海棠也在栗君珅和莫晟桓安抚之下恢复平静。 “画师先生,院中空无一人。”杨嫫嫫禀告。 “师父,你有没有受伤?” 栗海棠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左看看右瞧瞧,见象牙白长袍没有赤色血迹,唯背后有些脏污正是刚才摔在地上沾到的。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柔声安抚:“为师无事,多谢你救为师于危时。” “师父,我该谢谢你替我挡了那致命一箭。” 栗海棠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诸葛弈也怔住,那箭定会从她的眉心穿透她的脑袋,必死无疑。或者她的反应慢一些没有扑向诸葛弈,也许那支箭会从诸葛弈的背后穿过,他必死无疑。 “是谁如此恶毒,竟然想取海棠妹妹的性命!我定要追查出来,置那人于死地!”栗君珅愤愤不平。兰姨失踪已让他心力交瘁,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连奉先女也不放过,设下如此恶毒的暗箭来伤她。 诸葛弈将箭矢递给栗君珅和莫晟桓,说:“这箭并非是冲着海棠来的。” “此话怎讲?” “先查看查看,再分析给你们听。” 诸葛弈将箭交给杨嫫嫫,牵着海棠的小手进到院子里。空旷的院子里静悄悄的。院北是两间阴暗的后罩房,如杨嫫嫫所说是用来对犯错奴婢行刑的地方,诡异而恶心;院南是三间正房,之前受重伤的兰姨就居住在正房的东间。 从前后院相连的小角门通过,前院阳光明媚的气息与后院的阴森诡异如天堂与地狱。一行人小心翼翼来到前院,高高的一棵梧桐树下摆着一张陈旧的摇椅,上面铺的褐色锦缎薄垫子隐隐有血渍。杨嫫嫫上前察看,用裹着白帕子的手沾一下,帕子并没有染上血渍。 “血渍已干。” “看来兰姨并非是在院子里被人掳走的。”莫晟桓迈着八字步悠哉地走向正屋的门,才步上一级石阶就被栗君珅强拉回去。 “你不怕屋子里又藏着暗器吗?” “大不了一死。怕什么。”莫晟桓痞痞一笑,并不在意地拾阶而上。 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也跟在后面,袖子里的手掌心藏着一枚三星镖以防意外。 屋门打开,莫晟桓谨慎地把自己的一块玩石砸向堂屋正中央的一张桌子上摆放的香炉。两支锋利的箭从东、西两个方向破空而来,全部朝着屋门口。 “叮!” “叮!” 两道清脆声响,仅离莫晟桓的眉心和喉咙一指距离的两支利箭应声落在地上,随之又是“叮,叮”两声,三星镖一左一右钉在对面的北墙上。 “子伯兄,没想到你的功夫如此了得。佩服!佩服!”莫晟桓抱拳致敬,真心致谢他救了自己的命。 诸葛弈付之一笑并不作多言,他牵着海棠的小手走进屋子里,让杨嫫嫫守着她坐在桌边,而他与栗君珅和莫晟桓一同巡察屋子里的蛛丝马迹。 栗海棠不敢随意走动,生怕再触发不知藏哪里的暗器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她静静地坐着,睁大曜黑眼睛仔细观察堂屋里的异常之处。 青石地砖有几处破损的,黑蚂蚁如豆粒那般大个儿,看着怪吓人的;墙上的白粉因潮湿而脱落不少,露出青灰色的方砖和糯米泥浆干块;屋梁上的蜘蛛网大片大片连在一起,几处悬下来的蛛网如蚕丝柔韧,即使屋中没有风吹过也会飘飘荡荡的;屋梁的陈木已有些褐黄色,几处有碎木屑翘起,不知何时会断裂;木梁上…… “咦?杨嫫嫫,你快看那横着的木梁上是不是有标记?”栗海棠激动地晃动杨嫫嫫的手,伸长另一条手臂,纤指指向那道有浅浅标记的横梁。 杨嫫嫫仰头眯缝眼睛却怎么也瞧不清楚,不确定地说:“会不会当初上梁时刻下的祈福语?” “不知道。”栗海棠看着很是诡异,她叫着:“师父,快来看看那是什么标记。” 诸葛弈从西屋急步走来,仰头顺着小姑娘的指向往上望,屋子的古旧横梁上的确有数道浅浅的痕迹,而且…… “看不清呀。” 莫晟桓咕嘀,回头对栗君珅说:“君珅兄,咱俩去搬把梯子来吧。” 栗君珅颌首,转身便往外走。 “不必了。” 诸葛弈道一声,提气抬脚轻踏桌面,人已身轻如燕飞跃上横梁,蹲在上面看得仔细。 站在下面仰望屋顶,莫晟桓再次感叹身怀功夫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美事,他当初怎就没有请个武林高手来教受些功夫呢。此时也不用憋屈地仰望别人高高在上,而他只能眼巴巴等着人家好心的“转告”几句。 诸葛弈拿出随身的匕首,把一块木屑从腐烂糟粕的横梁上给削割下来,这块木屑上正是留有“标记”的。 轻松落回地面,诸葛弈一手托着木屑,一手牵着栗海棠急匆匆往外走。 “师父,怎么了?” “横梁已断,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梁断屋塌,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再作商议。” “好。” 一行人急匆匆原路返回无心院,杨嫫嫫一边收拾地上脚印的痕迹,一边将后花园的数道小铜门给重新锁好,恢复原状。 当诸葛弈和栗海棠等人穿过隐藏的小木门回到无心院时,就听到远远的传来一声巨响。片刻之后,一墙之隔的奁匣阁院里闹腾起来。 “师父,我先回奁匣阁主持大局。” “好。” 栗海棠领着杨嫫嫫匆匆赶回奁匣阁。 无心院的后花园凉亭里,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围坐在石桌旁,盯着摆在桌中央的那一块有标记的木屑。 莫晟桓伸头仔细看看,猛得抬起头,一脸惊愕地说:“子伯兄,你认识这个标记吗?” 诸葛弈神情凝重地点头,削薄的唇轻轻吐出一个浑号:“鬼手。” 莫晟桓瞬间凉透透的,双眼无神呆滞,感叹:“兰姨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幕后主指不惜请江湖闻名的鬼手冷肆出山?” 栗君珅皱眉,疑惑不解地问:“鬼手冷肆是凶穷极恶之徒吗?” 第158章 鬼手冷肆 诸葛弈和莫晟桓默契地保持微笑,都不急于详述这位江湖浑号“鬼手”的武林高手。各自品茶,侧耳偷听一墙之隔的奁匣阁后院里传来小姑娘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清理,无一人敢大声喧哗。 莫晟桓默默地向诸葛弈竖起大拇指,诸葛弈唇角难掩笑意,欣然接受赞美。 栗君珅有些怅然,明明是他与小姑娘最先交好的,怎么被夸赞的竟然是诸葛弈?还有,那个鬼手冷肆连纨绔败家子莫晟桓都知晓,他堂堂栗氏族下一任族长竟然连听都没听过,何况是熟知那人的底细。 “珅大哥,你整日忙着家族的生意,自然与我这混混市井的败家子不同。我整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自然会与各个行当的人打交道。” 莫晟桓看出栗君珅隐隐的不服气,举杯以茶代酒敬一杯,又道:“江湖人与咱们这些公子哥儿不同,人家行走江湖讲的是义字。当然也有不讲道义最喜做恶事的人,他们依着功夫了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算是性命拴在裤腰带上的江湖人。” 栗君珅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但对江湖人士并非全无所知。他见过太多以“义”为借口干着恶事的江湖人,也见到各门派之间争斗牵连无辜百姓遭殃的,而那些鸡鸣狗盗的江湖人比真正的盗贼抢匪更加令人不耻。 “这位鬼手冷肆是哪一种?” 栗君珅发问。 莫晟桓放下茶杯,仔细想想说:“此人行事颇为有趣。” “有趣?” 栗君珅不解,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能是个有趣的? 莫晟桓并不作答,扭头看向诸葛弈,“子伯兄,对此人,你可有所耳闻?” 诸葛弈淡然回敬二字:“略有。” “看来,子伯兄没有我知道的多呢。” 莫晟桓有点小得意,重为自己添了茶水,说:“冷肆,天生九指,擅用玄铁打造的一根纤细长丝作武器。他最喜偷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人。富人恨他入骨,穷苦百姓拜他于神明。” “他平生最厌恶两件事,一是见血,二是被威胁。所谓鬼手,是因为无人见过他使用纤丝杀人,那被杀之人全身无一点伤痕。” 栗君珅不解:“既然无伤痕,又如何鉴定杀人者是鬼手冷肆呢?” 莫晟桓老神在在地说:“这个……因为鬼手冷肆有个习惯,就是留下一支要人命的鹰翎箭。” 栗君珅错愕:“就是刚刚差点伤了子伯兄和海棠妹妹的那支箭吗?” “正是。” 莫晟桓瞟了眼桌上被压在诸葛弈手下的箭矢,正是传闻中描述的那个样子。 “原来如此。”栗君珅恍然大悟,又问:“那鬼手冷肆是故意留下破绽暴露自己的行踪。江湖上难道没有人会模仿他吗?或栽脏给他。” “以前有啊,但胆大的人都被冷肆杀了。” 莫晟桓喝茶,眼睛盯着诸葛弈压在掌下的箭矢。 诸葛弈淡淡一笑,说:“鬼手冷肆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对兄弟。” “哎?子伯兄,这个奇闻我没听过,你从何而得知?”莫晟桓来了精神,没想到沉默不语的诸葛弈竟抛出如此惊天奇闻来。 诸葛弈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箭矢递给莫晟桓,修长食指指向箭头与箭杆连接处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刻字。 栗君珅好奇歪过身子,与莫晟桓一同察看那极不易发现的小刻字。 “哎?果真不是鬼手冷肆的箭,可是……你怎么敢断定是冷肆的兄弟,而非冒充他的人呢?” 诸葛弈温和浅笑,削薄的唇吐出三个字,气得二人咬牙切齿。 “我猜的。” 然后,又拿出之前在残破横梁上削割下来的一块木片,指指木片上形如标记的划痕,说:“他们用了鬼手冷肆惯用的精钢悬丝将兰姨从屋顶绑走,这木片上的划痕就是上提重物时留下的,重物便指兰姨。” 栗君珅和莫晟桓看看木片上的痕迹,又看看那支箭矢,更加疑惑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诸葛弈淡淡一笑,否定了他们内心的猜忌,“幕后主指者绝对不会是栗夫人。” “谁能请得动江湖闻名的鬼手冷肆呢?此人应该是非富即贵之人,或者是瓷裕镇拥有至高权力之人。” 二人神色凝重,忐忑不安。 ######### 一墙之隔的奁匣阁里喧哗声渐渐平息,老婆子和丫鬟们也一身脏污地被遣散去各自回房沐浴。杨嫫嫫灰头土脸的站在栗海棠身边。 “大姑娘,老奴扶你回去沐浴更衣吧。” “你先回去准备热水吧。” “是。” 杨嫫嫫离开,并且留下两个还算干净的老婆子守在院子里,以免发生意外连个吱应一声的人都没有。 栗海棠环视小小的废院,把两个老婆子也打发走了。虽然老婆子们畏惧杨嫫嫫的威势,可奁匣阁真正作主的是奉先女,她的命令谁也不从。 见两个老婆子走了,栗海棠站到院子中央远离废墟的空旷地,声音突然变冷,大声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们一直藏在奁匣阁里。” 刹时,一灰一黑的两道影子从北南袭来,两根纤细闪烁寒戾银光朝着栗海棠的死穴而来,微不可察的风声传入双耳。 小姑娘面色平静,傲然立于空旷的院中央。即使感受到来自左右两侧强烈的弑杀戾气,仍脚下生根般寸步不移。 白亮如火光在眼前一闪而逝,脑后亦有股寒意快速移过,一灰一黑的人影子稳落于三丈之外,那纤如发丝的精钢铁丝如柔软的蛇盘缠在他们的粗臂上。 栗海棠扭头看看左方,北,站着一个灰袍男子,容貌并不丑陋却因斜垣在脸中央的疤痕而令人畏惧;扭头再看看右方,南,站着一个夜行服的男子,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嗜血的瞳眸,像猎物看到猪物般闪动兴奋。 “小姑娘怎知是两个人” 北,灰袍男子首先发问,他往前迈一步,似要把临危不惧的小姑娘看得仔细些,同时也释放出极大的兴趣。 栗海棠指向废墟的屋瓦,“那堆残破的屋瓦上留有两对不同的鞋印,我便知有两个人来绑走兰姨。” “真是聪明的姑娘。”灰袍男人不吝夸赞,笑说:“我鬼手冷肆行事从来缜密,世人也未曾知晓我会带着一个影子。今日竟被你一个小女娃娃识破。” “兰姨是你绑走的?” “正是。” 灰袍男子大大方方承认。 突然,站在南边的黑衣蒙面男人快速跑过来,一把擒住栗海棠,对着灰袍男人低吼:“有人来了,快走!” 说着,把栗海棠往灰袍男子的怀里一塞,黑衣男人蹲在地上,把自己背上的三支箭朝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等等,别伤她们。” 栗海棠阻止无用,情急之下抬脚踹在黑衣男人的背后,扯着喉咙大声骂:“混蛋!你敢伤了我的人,我和你势不两立!啊——!师父!” 第159章 冷哥很暖 一声尖叫引来四面八方的人们注意,当所有人都急匆匆赶到空旷的小院子时,栗海棠早已被两个男人挟持离去。 诸葛弈龙眸微眯,看到地上一支被踩断的木簪子,正是他亲自为栗海棠戴上的那支并蒂莲花木簪。 “可恶!肯定是鬼手冷肆!” 莫晟桓怒火中烧,拳头砸在自己的掌心,急地走来走去。 “子伯兄,怎么办?” 栗君珅面上平静,其实已六神无主。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而且关乎奉先女的安危,不需半日这消息便会传到八位族长的耳朵里。 黄昏若找不到栗海棠,八位族长也许会提议重新选出新的奉先女,栗海棠将会成为弃子,将无人再关心她的安危。 “君珅想办法将消息压下,绝不能传到八大氏族任何人的耳朵里。”诸葛弈临危不乱,指示栗君珅即刻去办。 “放心,我定会尽全力。” 栗君珅直接走奁匣阁的后院门,此门连通外面的民巷子,不会引来人们的注意,寻找马匹也容易。 “晟桓,你亲自去燕峡镇一趟,放消息与我一同带海棠去燕峡镇买鸟儿。” “好。” 莫晟桓反而走向奁匣阁的大门,让杨嫫嫫去打乌银铃找来,乔装成栗海棠的穿戴,并且带着小旺虎一同上了马车,悠哉悠哉地驶向瓷裕镇的镇口。 奁匣阁里,杨嫫嫫和李嫫嫫吩咐全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严守以待。因为全部是诸葛弈送进来的人,忠心耿耿足可信任。 诸葛弈回到无心院,请阿伯和懒婆婆留守无心院,他要外出去寻找鬼手冷肆的下落。 平静之下波涛汹涌,奁匣阁和无心院里仿佛被一层阴云笼罩。幸而奁匣阁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是经过严密训练的,她们之中有的身怀功夫、有的机敏擅谋、有的深谙诛心。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人,根本不把这点小风波当成大事,各司其职忙进忙出,并无露出半点破绽。 当诸葛弈骑马奔向瓷裕镇的镇口时,各路暗探子齐齐将消息报回各自的主家。 画师先生骑马出镇,赶往燕峡镇与奉先女、莫二公子汇合。 同一时间,栗君珅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着自己的手下人接连不断送来的密信,全部都是莫晟桓放出去的消息,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平稳,唯一担忧的是诸葛弈能否在黄昏前找到栗海棠。 “海棠妹妹,你到底被鬼手冷肆掳去了哪里?” 栗君珅望天怅叹。 此一时间,那个被众人牵挂的小姑娘被掳去了哪里?当然是…… 小小的一间屋子里,栗海棠盘腿坐在炕上,大声指挥着蹲在地上烤地瓜的黑衣男人,皱巴小脸嫌弃道:“喂,你也太笨了吧,连个烤地瓜都不会。” “哼!小爷生来是富家公子,能给你烤地瓜吃已是天大恩典。你少啰嗦,爱吃不吃!”黑衣男人把烤成黑炭的地瓜往炕上一丢,施舍似的说:“吃吧。” 栗海棠气得拿起黑炭似的地瓜砸向黑衣男人,转身趴到窗子上对着外面扯着喉咙干嚎:“冷大哥,你的跟屁虫欺负我!嗷嗷嗷,他欺负我!” 正在院子里烤兔子的冷肆提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回头看向窗子板着脸说:“你不会欺负回去?好男怕缠女,他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你摸他一下就能吓昏他。” “主子,没你这样坑人的。呜呜呜,哪能把自家的人底儿透给别人?”黑衣男人哭笑不得,他是不是投靠了个假主子。 院子里,冷肆淡淡一笑,继续专心烤兔子。 屋子里,栗海棠站在炕上一只手叉腰得瑟地哈哈大笑起来,另一只小手对着黑衣男人勾勾手指,“过来!让我摸摸。” 黑衣男人双手护在胸前,气势高昂地抵抗:“我就不!” “过来!” “就不过去!” “呵呵,给你脸啦?我数三个数,你敢不过来,我就抓你!” “呵呵,我就是脸大!你数多少都白费功夫,我就是不过去能怎样?大不了,老子逃跑便是。”黑衣男人做出随时逃跑的防备样子,两眼睁圆直勾勾盯着站在炕上的小姑娘。 栗海棠回头在炕上找找却没有什么可用的武器,只好继续叉腰威胁:“过来!你敢逃跑,我就让冷大哥抛弃你!” “喂,小丫头,你当我家主子是谁,能听你的胡说八道吗?”黑衣男人不服气,一扭头便看到冷肆拿着一只色泽红亮、香味扑鼻的烤兔子进来,立即狗腿的扑过去干嚎:“主子,你要给我作主啊。她欺负我!” 冷肆微挑眉,这句干嚎刚刚似乎听过,而且显然没有小姑娘嚎的动听。抬腿把狗腿的黑衣男人踹到一边儿去,他一脸嫌弃地斥喝道:“别学人家小姑娘,听着恶心。” “哈哈哈哈,冷大哥最好啦。”栗海棠坐下来,拿帕子擦擦小手,接过冷肆用刀子片来的一片兔腿肉,美滋滋地吃起来。 冷肆虽然长得一脸骇人状,可他看栗海棠的眼神还是很温柔的,连用刀子片兔肉都是很薄很小块的,然后放到唯一的盘子里。 “冷大哥,你对人质还挺好的嘛。冷大哥,你很暖的哟。” 栗海棠不遗余力地拍马屁,只差扑上去抱着冷肆的脖子狠狠亲一口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她觉得身为人质能吃到“绑匪”亲手烤的兔子肉,简直是座上贵宾的待遇,哪里有被绑架吃苦的样子。 冷肆双目微敛,片好兔子腿肉,才把兔子一分而二,一半自己吃,另一半递给坐在矮凳子上闷闷不乐的黑衣男人。 “谢谢主子。” 黑衣男人摆臭脸不高兴,很不高兴。啃着少了最美味兔腿肉的半只兔子,眼神幽怨地瞪向美滋滋的小姑娘。 冷肆也懒得数落黑衣男人,看着吃得美美的栗海棠,说:“我想留在奁匣阁里做你的护卫。你若答应,可活;若不答应,吃完这顿饭,我便动手给你个痛快。” 栗海棠怔愣住,脑袋里瞬间空白一片,曜黑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冷肆,很努力地适应他刚才丢出来的那句长长的话。 “冷大哥,你先绑架兰姨,然后又绑架我,就是为了……为了到奁匣阁来当护卫?” “不行吗?” 冷肆傲娇地瞥一眼,镇定自若地吃起烤兔肉来。 “呃!”栗海棠有点缓不过神儿来,她试探地凑近,小声问:“冷大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第160章 护你宠你 冷肆把吃到一半的烤兔子丢到盘子里,抢来她的帕子胡乱擦擦油腻腻的嘴巴,然后一脸宠溺地盯着她,那眼神柔得能挤出水儿来。 栗海棠不由自主地瑟缩下,“咕噜”咽口口水,绷皮的脸皮勉强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故作懵懂地问:“冷大哥,你恐怕不知道奁匣阁的规矩吧?奁匣阁里全是女人,就连各府来传话的小厮也不能入内。还有,外男不准夜宿奁匣阁,我那亲弟弟如今才两岁半亦不准入住。” 投给她一个白眼,冷肆把帕子往地上的炭火盆里一丢,白绢帕瞬时化为灰烬。 “冷大哥,我当然很希望你能来奁匣阁作护卫,可男女有别实在是……呃,我也不能当家作主强留你啊。”栗海棠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希望冷肆能知难而退。 冷肆又投给她一个白眼,鄙夷意味更甚。见地上坐小板凳啃完兔子肉一脸满足的黑衣男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丢给他。 “秦五的大本营在祁山镇,你拿着这块牌子便能见到他。至于他能否留下你,且看你的造化了。” 黑衣男人激动地双手捏着金色牌子,宝贝地狠狠亲几口,喜笑颜开道:“多谢主子赐金牌,等我日后飞黄腾达定会报答主子的。” 冷肆讥讽低声笑,看看窗外空中的太阳已偏西,好言劝道:“外面拴着一匹马,你换身衣服再带些盘缠赶快出镇吧。等八大氏族得到消息封锁瓷裕镇,想走就不容易了。” 黑衣男人频频点头,站直来朝着冷肆恭恭敬敬地鞠躬揖礼,听得冷肆一声轻哼才笑嘻嘻地拍拍屁股走人。 栗海棠趴到窗子上往外瞧,回头好奇地问:“他不是你的奴仆吗?他连卖身契都不要就跑啦?不怕日后你找麻烦吗?” 冷肆摇头,拿起放在炕头的衣服,“我去洗个澡,然后送你回奁匣阁。” “兰姨呢?她在哪里?” “我已派人送去燕峡镇了。她留在奁匣阁里不安全,早晚会死在栗夫人的手里。”冷肆转身去旁边的小屋子,少时传来哗哗水声。 栗海棠坐在炕沿上想着冷肆的怪异行为,实在猜不透他的葫芦里藏着什么算计。绑架兰姨后送去燕峡镇,绑架她又主动要求去奁匣阁当护卫,现在又放走他的奴仆离开,种种行为证明他…… “你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什么呢?”冷肆用干棉巾胡乱地擦着湿发,坐在炕沿边上扭头看着她,眼中竟意外的柔和。 栗海棠不习惯地瑟缩下,僵硬着笑脸傻憨憨的“嘿嘿嘿”干笑三声,悄悄往后蹭蹭。 冷肆丢掉湿棉巾到炭火盆里,静待炭火被湿棉巾闷灭后,他才走去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包袱丢来栗海棠怀里。 “冷大哥,这是什么东西,好沉。” “金子。送给你的见面礼。” 冷肆简单梳理个发髻,戴个斗笠遮住丑陋疤痕的脸。他走来栗海棠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单手将她托到背上。 “走吧,回去。” “冷大哥,奁匣阁真的不能留男人,你别为难我好吗?” 趴在男人宽厚的背上,两条小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虽然比诸葛弈的脊背要结实而宽厚,却不能带给栗海棠一丝半点的安全感,反而担忧他会半途中丢她下去摔死。 “我会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除非你故意唤我出来暴露于人前。”冷肆背着小姑娘轻松跃上屋顶,在屋脊与高墙上行走如履平地,力量不弱、气息不乱。 “我保护的人只有你罢了,奁匣阁便是被一把火烧了也与我无关。” “冷大哥,我们之前没有见过吧?我无功不敢受啊,你要不要先停下来说说清楚?” 栗海棠慌了,这摆明是冲着她来的。之前猜测冷肆是想借助她来结识诸葛弈或者莫晟桓、栗君珅等人,或者是栗夫人派来监视她的。 “冷大哥,你是受人所托来保护我的吧?” 歪歪小脑袋,眨眨大眼睛观察男人的侧颜、隔着两层遮面的纱虽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他呼吸微顿,而后故作镇定地说。 “不是,我是自愿来保护你的。” “为什么?” “你长相讨喜,让我瞧着舒坦。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护着你、宠着你,一辈子让你高高兴兴的。” 栗海棠撇撇嘴角,不相信他的鬼话。什么第一眼,第一眼在哪里?什么时候?敢说出来不? 对小姑娘眼中的冷嘲热讽并不急于反驳,冷肆会心一笑保持沉默。以后会有机会解释清楚的,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背着小姑娘走过高高低低的屋脊和高墙的墙头,从奁匣阁后院门对着的民巷的屋上行走而来,远远便瞧见后街的街角处有几个缩头缩脑的少年正偷窥后街院门的动静。 站定在临街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冷肆长长缓口气,回头对背上的栗海棠说:“你瞧两边的街角都有探子,他们应该是奉命前来探查的。” 栗海棠不认同地摇头,“我师父老谋深算,才不会将我失踪之事宣扬出去。他和珅哥哥、桓哥哥定会千方百计隐瞒下来,然后悄悄地寻找我的下落。” 冷肆嘲讽道:“活死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万万想不到我把你藏在后街对面的民巷里。” “哼!师父最聪明啦,才不会上当呢。” “你太高估他了。” 栗海棠对诸葛弈的信任让冷肆很不高兴,不过他很期待未来与活死人较量较量。比武功,活死人乃一介书生,只会拿笔绘花鸟;比谋略,他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失手过;比胆量,他是江湖有名的鬼手,杀人不见血正是他的看家本领。 “冷大哥,这么宽的街道又有探子暗中窥视,咱们如何飞过去?”栗海棠“望街兴叹”,忍不住念叨:“要是师父在就好啦,他能抱着我飞过去,他的功夫很好的。” 冷肆斜睨背上的小姑娘,疑惑问:“你有几个师父?” “一个足矣。” “那个只会拿笔画画的蠢少年?” “哼!我师父是全天下最有勇有谋的聪明人。你才蠢呢,你全家都蠢!” 栗海棠骄傲地扬起小脸,不可一世地送他两颗白眼。敢质疑她师父的能力,哼!找死! 冷肆最看不惯她夸赞别人的神情,扎心、辣眼睛。 丹田气微提,踏空而行,如蜻蜓拂水而过…… 第161章 小斗一场 街上往来的百姓成为足尖下的支撑点,百姓未曾察觉之时那背着小姑娘的人影子已穿过长长的街道,稳稳落在奁匣阁后院的高墙上。 冷肆扭头斜睇枕在肩上的小脑袋,忍不住笑了。帷帽被他的斗笠撞歪,薄薄的烟罗纱能清楚看见她清秀的五官、白皙的脸蛋、柳眉黑眼、琼鼻樱唇,还有圆润的下巴置于他的肩窝处而凹出一个小小的坑儿。 “看什么看?” 栗海棠梗直脖子,斜睐一眼,把自己歪歪的帷帽戴正。 “你好看。” 冷肆诚实回答,隔着两层纱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仍是腻死人的温柔。 “鬼手冷肆。” 一道温润低沉嗓音响起,打破这凝着暧昧的氛围。月白色人影从高墙的另一端飘然而来,手中寒光长剑在夕阳下折射一抹刺目的红芒。 冷肆面色微愠,若非戴着斗笠隔着一层黑纱,否则破坏美好气氛的混蛋早已被他的眼刀子给杀死无数次了。 趴在男人背上的栗海棠欣喜地挥动小手,大喊:“师父,师父快来救我!” “闭嘴!” 冷肆憋屈地低吼。她这是想把奁匣阁里里外外的人都招来吗?而且,这月白长袍一头雪发的少年果真是传言中的活死人?没听说活死人会功夫呀? 思绪纷飞之时,只见一道月白影子如鬼魅般掠过,冷肆未曾动手便觉背上一轻。他扭头回看时,站在高墙另一侧的少年已然抱着哈哈大笑的小姑娘,俊颜柔色多情、龙眸盈满宠溺。 “活死人,你竟然会功夫?” “鬼手冷肆,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 诸葛弈把海棠放下,让她倚着自己站在墙头上。所幸墙砖很宽,她的三寸金莲刚好足够安稳地站立,两只小手虚扶着少年的腰侧。 冷肆摘下黑纱的斗笠,露出丑疤斜垣的脸。一只缠着精铁悬丝的手臂缓缓抬起,骄傲地挑衅:“活死人,今日我们来较量较量,谁赢了便可成为保护小丫头的人,如何?” 诸葛弈微蹙白眉,低头凝睇怀里的小姑娘,又看向对面一脸煞气的冷肆,问出疑惑:“你想保护她?为什么?” “因为我瞧着她讨喜,瞧着顺眼,瞧着舒坦。我就想护着她、宠着她。”冷肆大剌剌地宣布他对小姑娘的中意。 诸葛弈哑然失笑,低头看看赖在怀里的小姑娘,酸溜溜地调侃:“海棠,你的本事果真不容小觑,竟能在短短时间里让绑匪如此喜欢你,为师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栗海棠绷着小脸苦笑说:“师父,我冤枉啊。这个老男人说第一眼看见我就想护着我、宠着我。鬼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我连点印象都没有,竟白白的被人惦记呢。” 小手拉扯着诸葛弈的一只衣袖,可怜兮兮地卖惨装哭,“师父,我可冤可冤啦!我真的没有勾搭你以外的男人,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老男人。” 说完,还满满嫌弃地回头瞪一眼冷肆,然后扭头继续装可怜卖惨,用力眨眨曜黑大眼睛强行挤出两颗晶莹的泪豆子来讨同情。 诸葛弈心里偷笑,板着臭臭的俊脸对着她,没有半点同情。 “师父,人家才没有招惹是非,是他和他的奴仆把我抓走的,藏在那边的巷子里一户无人住的空宅子。”栗海棠指着后街北边的民巷,一副我很诚实的表情。 诸葛弈已然装不下去,俊脸微露浅笑,单臂紧紧环住她贴在身前,昂首迎视对面的男人,“鬼手冷肆,可否有兴趣来无心院聊聊?” 冷肆瞟一眼被少年护在怀里的小姑娘,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可。” “师父,他是敌是友?” “目前看来,应该……不是敌人。” 诸葛弈抱起海棠朝着西边的无心院行去。似乎二人有意在轻功上较量一番,诸葛弈抱着海棠几乎是蜻蜓点水般踏空而行,冷肆行步于高墙赢在速度与一步跨出的距离。 二人身形在半空中掠过,互不相让、你追我赶。比起一身轻松的冷肆,诸葛弈抱着海棠显得有些笨重。但他的优势是踏空行直线,与冷肆那必须弯弯绕绕走高墙要节省距离。 跃过后院层层叠叠的大院和小院,还有大花园和小花园,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与回廊简直如迷宫一般。如此居高临下的俯瞰才知奁匣阁的后院竟然与一座栗氏中正府的宅地相等。 栗海棠小小感叹自己如井底之蛙,只知道奁匣阁的前中后院和三塔楼,以及东、西两跨院。殊不知后院层层院落竟如此宏大壮观,若徒步逛院子至少要足足三天才能全部逛完。 “别害怕,马上就到无心院后花园了。” “师父,我不害怕。我只是没想到后院像迷宫一样宏大,哪日你陪我一同逛逛吧。” “好。” 诸葛弈抱着海棠以最快速度飞跃过奁匣阁与无心院之间的西夹道,足尖轻点无心院的高墙,飞身落下、衣袂冽冽。 “师父,到家了。” 栗海棠欢喜地跳下去,用自己的袖子为他擦去额上的一层汗珠。 诸葛弈微微气喘,宠溺地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 “自古英雄出少年。哈哈,我输了。” 冷肆终究迟了一步,由高墙上飞身而落,稳稳定站在少年与小姑娘之间。歪着大脑袋凑近去,争宠似的催促:“小丫头,你也来给我擦擦汗。” 栗海棠嫌弃地皱巴小脸,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凑过来的大脑袋,“一边儿去!你把我的帕子烧掉,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不过是一块旧帕子有什么值钱的。我给你的包袱里有五百两黄金,足够你把瓷裕镇半条街的绣庄全部买下来,专门让绣娘给你绣帕子。” 诸葛弈冷笑,“你当瓷裕镇的绣铺是卖白菜的地方吗?半条街的绣铺只值五百两黄金,这话若传到八大氏族和元家老太爷的耳朵里,恐怕明日便有人找上门来讨伐你。” 冷肆讥笑一声,环视四周还算精致的花园子,说:“狗屁八大氏族,百年前还不是坑别人家的万贯家财才有了今日的荣华富贵?一群匪盗的不孝子孙,早晚给他们的老祖宗们赎罪孽。” 诸葛弈龙眸微眯,打量这个一身灰袍、丑疤斜垣脸上的粗犷男人。 “你是俞家后人?” 第162章 为她而来 “俞家?” 冷肆玩味一笑,摇头:“当年被八大家族全力吞噬的家族何止俞家?只不过俞家最为惨烈,连最小的曾孙子辈都被斩草除根。算算时间,那曾孙子辈的婴孩儿若活着,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岁啦。” 诸葛弈微眯龙眸打量着这个一身粗犷匪气的男人,的确不像是俞家后人的样子。听闻俞家男俊女貌,族中出过一个状元郎,三个榜眼,一个探花;族中闺阁亦有一妃三嫔,五位诰命夫人。可见俞家并非寻常的商贾世族。 “既然你非俞家后人,又为何盯着奁匣阁不放?”诸葛弈百思不解,凭鬼手冷肆在江湖上的声望来给栗海棠做护卫简直是大材小用。 冷肆轻佻浅笑,回身凝望跟着小左去墨语轩更衣的小姑娘,说:“打从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便知道她是我命中的一个情劫。” 回头,掩不掩饰地挑衅看向诸葛弈。 “活死人,不瞒你,我正是为她而来。” 狂妄,嚣张,还有故意显露出来的铁汉柔情。 诸葛弈脸色突变,看向冷肆的眼神淬着阴冷的戾色。他从腰间拔出寒光冽冽的软剑,直指冷肆的胸膛。 冷肆双臂环抱在胸前,戏谑地笑问:“怎么?想凭你手里的这把软剑来杀我吗?” “有何不可?” 诸葛弈俊容微寒、目光阴鸷。 “我不和小孩子打架。”冷肆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迈开步子悠哉悠哉地走去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瞧着桌上摆放的茶具,面露嫌弃。 “瓷裕镇大名鼎鼎的画师竟然连套上等的茶具都没有,八大家族的人果然是妄恩负义之人的后世子孙,吝啬是从骨子里传下来的。祖根儿就长在那儿,一代比一代差劲儿。” 冷肆摆着他这张粗犷又丑的脸,端着架子坐在凉亭里。提起茶壶倒一杯茶,闻闻茶香,又是嫌弃的皱着脸,尝一小口碧色的茶汤…… “呸!这是什么玩意儿?八大家族的人是如此苛待你的吗?” 诸葛弈收回软剑,以轻功掠入凉亭中,坐在冷肆对面。面色平静地倒茶、品茶,淡淡道:“尚可。” “真没追求。” 冷肆撇撇嘴角,为自己重新倒满茶,仍旧不停抱怨:“这茶真难喝。哪日我去祁山镇弄点好茶来,五哥的茶铺子里名贵茶叶最多。” “秦五?”诸葛弈定定地看着面容粗犷的冷肆,忽然间竟多了些兴趣,“你是秦五哥的朋友?” 冷肆摇头,果断道:“非敌非友。” “哦。”诸葛弈闷头喝茶,想着江湖闻名的鬼手冷肆与江湖人人敬重的侠士秦五之间非敌非友,那就是…… “秦五有恩于你?” “错。” 冷肆放下茶杯,戏谑道:“你若猜对了,我愿意退出。” 诸葛弈嗤声,目光错过远眺墨语轩的方向,小姑娘已经换好新袄裙,与栗君珅和莫晟桓一起走来。 冷肆回头一瞥,未语半字,一个闪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诸葛弈对鬼手冷肆的诡异行为仍不解,所谓第一眼便喜欢栗海棠的理由也很牵强。难道冷肆真的如他猜测那般,是俞家后人?或者是被八大家族残害过的遗孤。 “师父,那个坏人呢?” 栗海棠大大方方坐在诸葛弈身边,看到桌上一杯满满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扭着小脑袋四下观望观望。 诸葛弈在桌上握住她的小手,“先不必管他。” “他不是坏人吗?” 栗海棠抱住他的一条胳膊摇啊摇,扭头见栗君珅和莫晟桓坐到对面,她还故意半转身子背对着二人。 栗君珅和莫晟桓很是委屈地垂下嘴角,拧着八字眉,满腹怨念地瞪着小姑娘的背。欲要辨驳几句,可她根本不理睬他们。 诸葛弈见状哭笑不得,强硬地把小姑娘扳过去,“他们为了你的事情也忙活一日,连口水都没喝。你也该好好致谢才是。” 栗海棠赌气扭头,鼻腔里带着小小的“哼”音儿,小身子更是依近诸葛弈。 “你这在赌什么气啊?” “师父,我先回奁匣阁啦,明日再来看你。” 闹别扭的栗海棠如何也不肯正眼瞧瞧那俩人,黑沉沉着小脸走去无心院与奁匣阁后院的那堵高墙,扒开遮挡的杂草,小脑袋一低就钻进狗洞里去。 凉亭里,栗君珅和莫晟桓心情郁郁地保持沉默,谁都不肯先开口解释。 诸葛弈沉默地端茶浅呷两口,看看面色阴郁的栗君珅,又看看情绪低落的莫晟桓,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地问:“说吧,来后院之前你们与小丫头之间发生了什么?” 莫晟桓委屈地说:“这事儿不怪我,要怪就怪栗夫人。” 诸葛弈目光移向栗君珅,以眼神施压。 栗君珅几度欲言又止,终无奈叹气,狠灌一杯茶,说:“罢了罢了,这坏人由我来做吧。终究是栗氏中正府对不起她,她心里有气自然要朝我发火的。” 莫晟桓反驳:“凭什么由你来当替罪羊,明明惹祸的人是栗夫人的两个闺女。早知那两个祸害会跑去告密,我们该把她们关起来的。”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在我的面前打哑谜?” 诸葛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事值得栗海棠朝栗君珅发火,而且还牵连到栗夫人的那两个女儿?告密? “我们千方百计隐藏海棠妹妹被绑架的秘密被她们知道,这俩丫头竟暗中指使自己身边的丫鬟和老嫫嫫宣扬给八大家族的探子们。此事,恐怕不会轻易被平息。”莫晟桓说到愤愤时,一拳砸在桌上。 诸葛弈放下茶杯,思忖着该如何帮栗海棠度过此次危机。天知道被男人绑架走的奉先女,最先被质疑的便是贞洁,而后…… “人言可畏。” 栗君珅也想到此事,愁绪更上心头。 诸葛弈亦觉得棘手,对半空一唤:“鬼手冷肆,你是不是该现身了?” 一道灰影赫然出现,待栗君珅和莫晟桓错愕回神时,冷肆已稳坐泰山、品茗闻香。 诸葛弈轻叹,看向冷肆,说:“既然祸事是你作下的,自然由你来摆平。” 冷肆淡淡道:“这有何难,有不服气者全部斩杀便是。” 栗君珅和莫晟桓惊愕得目瞪口呆。 诸葛弈释然一笑,淡淡道:“这倒符合你的脾气。” “主人,奁匣阁出事了。” 小左匆匆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第163章 化险为夷 奁匣阁大殿,五彩瓷凤椅被一张大红色的绸缎给盖住,上面摆着一块钉满铁刺的木板,俗称“家法”。 大殿汉白玉下两侧,八位族长依次分列在左侧,一个个面如黑锅底、严肃如包公在世;八位族长夫人依次分列在右侧,一个个妆容精致、衣着华丽。 当栗海棠由乌银铃和杨嫫嫫陪着来到大殿门口时,八位族长夫人脸上的表情一瞬变得精彩起来。有鄙夷的、有嘲讽的、有同情、有冷漠…… 忽视华贵妇人们那丰富多彩的神情,栗海棠留下杨嫫嫫守在大殿门外,只扶着乌银铃的手慢悠悠迈过高及膝盖的大门槛,步步生莲径直走向汉白玉高台下。 乌银铃未曾见过如此大的声势,好在有栗海棠提前安抚她,她也不是真正养在深闺的女孩儿,所以全程没有半点怯场,大大方方地扶着海棠一步步昂首挺胸的走向前。 栗海棠与乌银铃站定在汉白玉台下,双手合十向盖了大红绸缎的五彩瓷凤椅拜了拜,旋身冷眸扫过左右两侧的十六位面色凝重的“贵人”们。 “有何大事足以惊动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来兴师问罪?” “栗大姑娘,听闻你被人绑架失踪了一整日,这……可是真的?”栗族长最先沉不住气,他最怕五年里奉先女有啥歹事发生,连累他损失一半家财可不是闹着玩的。 栗海棠冷冷轻哼,看向栗夫人,语气不悦地质问:“此事乃栗夫人的两个女儿宣扬出去的,不知栗夫人作何解释?” 栗夫人出列微微福了福,平静道:“妾身的两个女儿重伤未愈,并被我家老爷禁足于闺院日夜诵经忏悔。来之前妾身已向两个女儿质询过,她们实在冤枉。宣扬一事乃外人故意栽脏给栗氏中正府,或者……” “或者是我来引导此事吗?” 栗海棠笑颜不变,字字咄咄逼人,抢在栗夫人把话引子栽到她头上之前先发制人。 “妾身不敢!” 栗夫人垂首敛眸,暗恼自己慢了一步反失先机。 “不敢?”栗海棠凉薄地将站在两侧的“贵人们”扫视一圈,昂首道:“我若被绑架,哪会一日便被放回来?难道绑匪是蠢傻之人,没点儿好处就放人吗?” “栗氏中正府的两位姑娘被软禁在闺院中思过,竟能知晓我被绑架一事。她的丫鬟和老嫫嫫在黄昏申时二刻从栗氏中正府后院的一处隐蔽小门偷偷离开去各府送信儿。” 曜黑杏眸熠熠发亮,她走向八位族长,站在他们的面前义正辞严地大声质问。 “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请仔细想想,为何我失踪一事唯有栗氏的二位姑娘知晓,你们却不知呢?为何到各府送信儿的人是二位姑娘身边服侍的丫鬟和老嫫嫫,而非我奁匣阁里的丫鬟和老嫫嫫呢?” “栗族长,栗夫人,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自然不会严惩栗氏二位姑娘。可是,敢在我严令奁匣阁里不准藏污纳垢之人的时势下,她们敢以金银收买奁匣阁后厨院的粗使老婆子作奸细,实在可恶!” 栗族长额上冷汗瞬时而下,走出列拱手揖礼,凄凄肯求:“栗大姑娘息怒!待我回府亲自审问过,定会还栗大姑娘清白。” “不必了。”栗海棠脸色寒凉,转身面对八位族长夫人,严肃道:“今日不过是我做下的一石二鸟计策,没想到丢尽的竟是自己母族的脸。” 栗夫人大惊失色,屈膝垂首慌慌然请罪:“妾身知罪!归家后定对两个女儿严惩不贷。” “惩前毖后不过是时刻提醒各位能将奁匣阁和奉先女视为自家人,而非别人家的。我再次向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以誓明证。” 突然,栗海棠转身跪在地上,向着盖了大红绸缎的五彩瓷椅上的“家法”高举右掌起誓。 “我,栗氏奉先女向八大氏族的祖先、向历代奉先女姑姑们发誓。掌权八大氏族后,我定公正不阿、不徇私情。我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是庇护为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福祉的奉先女。” 激昂高亢的誓言震撼了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也让栗族长和栗夫人羞愧难当,心里也更加愤愤不平。 明明是栗氏族的奉先女,不肯受他们的控制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说什么不徇私情、谈什么公正,真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我希望奁匣阁从今以后能清清静静的,若哪日我又起了顽劣的性子再闹个绑架的乐子,可别如今日的栗氏一样丢脸。” 栗海棠冷瞥羞窘的栗族长和栗夫人,心里一双小手“啪啪啪”的热烈鼓掌。她受得委屈也该好好的报还报还了,让这些整日闲得没事总想谋害她的人也体会体会被算计的滋味。 一直沉默的莫族长出列,深躬揖礼,恭敬道:“栗大姑娘已掌权多时,也该拜师学识,参与八大氏族的事务和生意,不知栗大姑娘的身体是否需多调养调养?清明节后能否入瓷缘堂议事。” 栗海棠行万福礼,恭敬道:“多谢莫族长挂念,海棠的身体已无大碍。近日与师父、珅哥哥和桓哥哥学习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吃玩享乐。” “吃玩享乐?” 乌族长笑了,不似真心地夸赞:“跟着莫家老二学吃玩享乐,真真的选对人啦。莫家老二是八大氏族最懂‘享乐’二字的人,也是最懂败家之人。” 栗海棠羞赧一笑,反驳:“乌族长此话说得一半对一半错呢。桓哥哥虽是出名的败家子,但他有一优点是谁都比不上的。” “优点?是什么?” 乌族长迫不及待地追问。 除了表情僵硬的莫族长,神情阴郁的栗族长,其余的族长都好奇栗海棠会如何赞夸纨绔败家子。 栗海棠摸摸自己饿扁扁的肚子,说:“桓哥哥还等着我回去吃暖锅呢,回头再告诉你们吧。今日若无事,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也累了,请各自回府歇息吧。” 乌族长没能得到答案,上前拦住她,“不成不成,你定要把莫家老二的优点说出来,才能放你回去吃饭。” “乌族长,你怎么和小娃娃一般顽皮呢。”栗海棠笑笑,踮起脚尖凑近乌族长的耳边,极小声地说:“桓哥哥见多识广,他懂得的事比书本里还精彩呢。” “哼!这也算优点?”乌族长不服气,竖起大拇指骄傲的自夸:“想当年,我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比莫家老二还会玩呢。” “乌世伯,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哪日咱们爷俩比试比试?” 第164章 南府来请 莫晟桓站在大殿门外笑眯眯地搭腔,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端着黄花梨雕镂空四季花卉的点心匣子,痞痞的模样竟比市井混混多了些富家子弟的衿贵气儿。 他托着点心匣子的手微微举高,笑言:“海棠妹妹,听说你要挨打,我一路狂奔回来瞧热闹呢。瞧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仍不忘你最爱的点心,该如何赏我呀?” 栗海棠气得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幸而有乌银铃及时扶住她。这痞子货明明在隔壁无心院等着凑热闹,怎一开口把自己说得好像很关心她似的?那点心也是她卧房里私藏的,哪里是快马加鞭买来的?真是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 “莫族长,你要好好管教桓哥哥。” 栗海棠阴沉沉小脸,小白牙磨得“吱吱”响。 莫族长揖手:“是。” “哎哟,我的亲妹妹哟,你怎能如此陷害哥哥呢。” 莫晟桓捂着胸口一脸悲愤幽怨,只差冲进大殿把栗海棠抱走,寻个无人的地方打一顿屁股教训教训。他可是好心跑来替她解围的,不知感恩就罢了,还敢联合他亲爹一起坑他。 栗海棠顽皮地吐吐粉舌,拉着乌银铃一起兔子跳跳跑向莫晟桓,欢欢喜喜地一把抢来点心匣子抱在怀里,微仰小脸杏眼笑弯弯地说:“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吗?” “当然啦。你喜爱的口味,我比珅大哥还清楚呢。” 莫晟桓幽怨瞬时变宠溺,两眼柔和得能滴出水儿来,恨不得抱过来狠狠地掐几下脸蛋。犹记得诸葛弈似乎很喜欢捏捏小脸蛋,又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情。他很好奇捏脸蛋真值得那般高兴吗? 唯一自由的手缓缓抬起,朝着白皙圆润的小脸蛋…… “喂!你想干嘛?” 栗海棠横眉大声斥喝,机敏地握住伸来的手,肉乎乎手掌特别厚实。 莫晟桓恍惚一瞬,看到她像炸毛小兽似的睁圆大眼睛,呲起一口小白牙威吓他。 “噗!哈哈,海棠妹妹,你一个黄毛小丫头还想吓唬我?” 莫晟桓口无遮拦地调侃她,眼睛微敛扫向她的胸前,痞痞地打趣:“放心吧,哥哥喜欢花间楼的花魁娘子那般风韵绰绰的女子,你一个黄毛小丫头才入不得我的眼呢。” 栗海棠气得双颊鼓鼓的,抬起金莲小脚狠狠踹在他的左膝盖上。 “嗷!” 莫晟桓痛苦地蹲下来捂着自己的左膝盖,疼得五官皱巴到一起,哀声凄凄地抱怨:“海棠妹妹,你可真够狠的!” “嗷嗷嗷,好疼!疼啊!你把我踢残废啦!呜呜呜……我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呀?……呜呜呜……我还怎么生孩子呀?” 栗海棠把点心匣子塞给乌银铃,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活该!谁让你嫌弃我!谁让你讽刺我连花魁娘子都比不过?” “你娶不到媳妇也是自找的。你生不出孩子也是……咦?”栗海棠歪着小脑袋想想,说:“生孩子是女人干的事情,你一个男人怎么生孩子?” 莫晟桓张张嘴巴想要辨解,可瞟到小姑娘身后站着的他亲爹,立刻闭上嘴巴,一脸委屈的“痛啊!痛啊!”的叫唤。 栗海棠轻哼,旋身本想下逐客令,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与李嫫嫫。 莫晟桓站起来,凑到海棠身边,压低声问:“她不是被遣送回家去了吗?怎么又回到栗氏南府了?” “这要问问师父,或者……珅哥哥也许会知道的多些。”栗海棠让乌银铃把点心匣子送回中院的奁匣阁主屋去。 乌银铃屈膝行礼,应了声“是”。仅仅是目光相交,她看懂了栗海棠眼中的暗示。向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微微行礼,才抱着点心盒子不紧不慢地离开。 转过奁匣阁大殿的西墙角处,乌银铃抱紧盒子一路奔跑,向着西跨院而去。 杨嫫嫫悄无声息地站在栗海棠身后,一只手也悄悄摸到缠在腰上的长鞭。虽有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和莫晟桓在此,也难保来人不会狗急跳墙企图刺杀海棠。 莫晟桓亦不动声色地抓紧提着鸟笼的手,没有诸葛弈那出神入化的功夫,可对付一个中毒已深的小姑娘应该没啥问题。 李嫫嫫领着人走来,恭敬地屈膝行礼,禀告:“大姑娘,栗氏南府的夫人派婢女来了。” “嗯。” 栗海棠郑重颌首,一改刚刚顽皮之态。此时,她是奉先女,她的地位尊贵,她掌管着八大氏族的一切。超出年龄的沉稳老成让族长们满意地暗暗夸赞,既活泼洒脱又不失威严,若再有几个师父精心教导定能成凤鸾之才。 李嫫嫫往旁边一站,垂首站在后面的栗仙音往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过万福礼,禀告:“栗大姑娘,我家夫人派奴婢来传话,明日是我家老爷的百日祭,请栗大姑娘驾临栗氏南府主持大祭礼。” “请我主持大祭礼?” 栗海棠大吃一惊。她连栗二爷发丧的大事都没有参与,栗燕夫人竟要她主持大祭礼?难道不怕被她办坏了遭人耻笑吗? 莫晟桓原本想解释,对上他亲爹投来的威胁眼神,立即闭上嘴巴装哑巴。 栗海棠冷瞟一眼栗仙音,转身看向栗族长和栗夫人,“栗二爷的百日祭不知二位是如何打算的?总不能任由孤儿寡母去操心安排吧?” 栗族长揖手道:“这个不必栗大姑娘忧心,早在十日前已派人去栗氏南府操办此事。况且有老管家料理南府,定不会让母女三人劳心。” “如此便好。”栗海棠点点头,又问:“由我来主持栗二爷的百日祭,可符合规矩?” 栗族长肯切请求:“原本不该劳累栗大姑娘的。不过……既然南府的二夫人派人来请,栗大姑娘亦可考虑考虑。” 栗海棠听着有点担心是陷阱,她举棋不定,看向莫族长:“可符合规矩?” 莫族长沉吟片刻,恭敬揖手道:“栗大姑娘乃奉先女,自二月二龙节禅权权后尚未参与八大氏族的事务中来,不如借百日祭的机会小试牛刀,也好让我们思虑思虑该由谁来当任三师。” 栗海棠错愕,好奇问:“三师是什么?” 第165章 各打算盘 莫族长负手在身后,颇有威严地解说。 “三师,乃是教导儒、商、礼的三位师父,从八大氏族中佼佼者选出。” “我已有画师先生作师父教授琴棋书画,又有珅哥哥教授经史子集,还有桓哥哥教授吃喝玩乐、辨识人心善恶、广结友人。三位师父已定,何须再兴师动众的闹腾呢。” 栗海棠一句话堵得莫族长哑口无言。虽然他心中有比莫晟桓更加适合的人选,可他中意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小姑娘的喜欢,若相处不好肯定又会闹起来。 栗族长心里暗喜,没想到他的大儿子竟误会误撞地占有一席之地。比起诸葛弈那寄人篱下随时可赶走的人,他的大儿子才是真正能掌控全局的。至于莫家老二,一个整日败家的庶子能有什么大能耐? “依我看,生意方面也该选个人教导教导。日后栗大姑娘入瓷缘堂议事,或出面与南来北往的大商族族长面谈,总要懂些生意之道才好。” 乌族长提议迎合了其余族长们的心理,一个个附和连连称是。连故作衿持的族长夫人们也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栗海棠冷眼看着这群衣冠禽兽们,仿佛能听到他们和她们心中那“噼噼啪啪”作响的算盘珠子在快速的七上八下。算计着各自的利益、算计着如何光明正大的安派自家人来当掌控她的人、算计着让自己获得更多控制权的方法、算计着如何压别人一筹的阴谋……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谋诡计。她无可避免的被各氏族当作制约平衡的秤,谁都想利用她来争夺更大的利益,她亦成为他们最看不上眼的傀儡。 身为傀儡要有自觉,当他们心里算计着得失的时候,就要安静的装木头人儿,等待他们接下来一场利益博弈的大戏上演。 栗海棠不动声色地移向莫晟桓,瞧瞧左边又瞅瞅右边。 莫族长脸色不悦,栗族长也斜睇一眼乌族长。 乌族长皮笑肉不笑地咧下嘴角,淡然自若地等待着见缝插针、混水摸鱼。 闫族长和程族长则神游太虚,各自思虑着小算盘。 典族长和司族长最淡定,燕族长像事不关己之人悠闲地仰头数着屋梁的蜘蛛网,时不时和典、司二位族长小嘀咕一句“该收拾啦”,二位族长很给脸的附和一句“是”,三人和乐融融的。 终于,凝重安静的氛围被打破,闫族长率先开口。 “乌老哥的提议是正理儿。虽说奉先女亲自面见外族商人的机会不多,可参与各氏族的生意也该多学学。” 他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提议道:“我家礼儿近来正学习生意之道,恰好与栗大姑娘一同跟着各氏族的大掌柜们学学。” 程族长皱眉不认同地说:“各家长子都在本族的铺子里学经营之道,与其让栗大姑娘跟着某一位大掌柜学习,不如轮换着学各家所长。” 乌族长频点头,拍掌赞道:“程老弟的提议很不错,各氏族有自家的经营之道。栗大姑娘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若能将各家经营之道融会贯通,日后参与各氏族的生意定能如鱼得水。” “栗大姑娘今年才十岁,十二岁便要正式参与八大氏族的生意和各族的事务。短短两年时间能学到皮毛已是不易,依我之言不如让她专门学习管理八大氏族中的事务便可,生意上的事情便由咱们代管吧。” 典族长一席话让原本不想将自家经营之道摆上明面的族长们心中安定下来,纷纷附议。 闫族长不甘心,说:“栗大姑娘禅权已多日,是该定三师啦。” “此事再议吧。”栗族长开口拦下,躬身揖手道:“明日南府的百日祭礼,还望栗大姑娘养好精神待明日主持大祭礼。” “我会向珅哥哥请教祭礼规矩,定不辜负重托。” 栗海棠恭敬地行了万福礼。 被栗族长这样一搅和,心怀鬼胎的各族长们也没了继续争论的兴致,只好一个个闭上嘴巴。看向栗族长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愤懑。 栗海棠不动声色将各族长和族长夫人的神色揽入眼底,暗讽这些老狐狸真是难缠。 “老夫代亡故的家弟,和南府的老老少少多谢栗大姑娘。” “请栗族长切莫如此客气。” 栗族长揖礼致谢,见栗君珅和诸葛弈迟迟而来,面有愠色。 栗海棠回头,见二少年来了,笑着走过去行了礼,问:“师父和珅哥哥找到我喜欢的那件玉簪子没有?” 诸葛弈温润浅笑,摊开双手无奈道:“你要的那玉簪子太精巧,我和君珅走遍全镇的首饰铺子都没有寻到你说的那样儿。” 栗君珅歉意地说:“海棠妹妹,待明日我去祁山镇寻寻,也许有你说的那个花样子。” “不必了,不必了。”栗海棠摆摆手,“原本我也没怎么中意,只是惊鸿一瞥觉得那簪子花样儿极有趣儿,也想买一支来。不为戴在头上招摇,只为把玩把玩。” “如此,待哪日闲了,你口述,我来画图,再让首饰匠人去打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有趣的东西嘛天下无双才觉珍贵。”栗海棠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个玩意儿不足为道。珅哥哥还是教教我百日祭礼的规矩吧,我已允了栗燕夫人的请求,明日亲自主持栗二爷的百日祭礼。” “什么?你要亲自主持二叔的百日祭礼?”栗君珅大吃一惊,呆呆地看向他的父亲栗族长。 栗族长微颌首,“你要尽心教导。明日的百日祭礼是栗大姑娘初试掌管族长中事务,只准成功。” 栗君珅拱手郑重道:“儿子遵命!” “好啦。我们也该回去了。”栗族长甩甩袖子,说:“今日乃我家二女疯魔胡闹惹出来的祸事,我定会严惩给栗大姑娘和各位氏族的族人一个交待。” “多谢栗族长为海棠明证清白。” 栗海棠行万福礼,眼帘微挑正巧看到栗夫人怨恨的冷戾目光。想害她?这次母女三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呀。 “我等告退!” 莫族长和莫夫人率先行礼,退出奁匣阁大殿的前院,走了东边的小角门,乘马车离开。 有一就有二,见莫氏夫妻离开,其余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也纷纷告辞,最后栗族长也满怀歉意地离开,唯栗夫人昂首挺胸不知悔改,与海棠错身而过时极低极低的声音警告。 “再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女儿们身上,我让你生不如死!” 栗海棠淡淡一笑并不作反驳,看着栗夫人傲气冲天地迈着莲花步离开。 “师父,珅哥哥,桓哥哥,快教教我如何主持百日祭礼吧。明天,我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丑啊。” 小姑娘泄气地垮着双肩,走到诸葛弈面前可怜兮兮地眨巴大眼睛看着他。 “傻丫头,怕什么。这不是有我们在吗。” 诸葛弈温和一笑,与两兄弟交换个眼色,带着栗海棠去了隔壁的无心院。 第166章 百日祭礼 栗氏南府。 离上次驾临栗氏南府已有两月余,再次踏入南府的大门,栗海棠已少了对栗燕夫人的愤懑。经历的事情多了,对人情凉薄也看透了。 栗氏南府在天未亮时已将一切物什准备妥当,栗君珅更是早早的赶来协理各项事务,代为招待前来祭拜的宾客。 栗燕夫人一身缟素站在院中,见栗海棠被老婆子抬着步辇送进来,立刻迎上去缓缓跪下,“未亡人栗燕氏恭候奉先女驾临,不胜感激。” “栗燕夫人无需多礼,快请起吧。” 栗海棠坐于步辇上,微抬手,跟随在旁的杨嫫嫫上前扶起栗燕夫人,旋身又回到步辇旁站着。 “请栗大姑娘下辇。” 老婆子们稳稳放下步辇,栗燕夫人上前亲自扶着海棠,柔和道:“昨日珅哥儿来报由你主持我家二爷的百日祭礼,我很高兴、亦很感激。” 栗海棠勉强扯扯唇角,由栗燕夫人引领着步入正屋中堂。此时,八位族长已站起来,纷纷躬身揖手。 “各位族长来得早啊。我昨儿睡得晚,险些误了时辰呢。” “没晚没晚,栗大姑娘来得正是时候。”栗族长客气地说,吩咐站在身后的栗君珅去后院的上房知应一声,让各族的夫人们做好准备,祭礼马上举行。 栗燕夫人亲自送上一杯香茶,“栗大姑娘,今日我家二爷的百日祭礼烦劳你了。” “栗燕夫人客气了。身为奉先女本该主动担起职责的,栗二爷又是我母族本家的,我自然要更亲近些。” 说话时将茶杯被放到桌上,杯中的茶未尝一滴。 栗海棠扭头看看墙上的时辰钟,站起来抚平下袄摆,“时辰到了,外面可准备妥当?” 栗燕夫人福了礼,“禀奉先女,祭礼已准备妥当。” “好。走吧。” 栗海棠高傲昂首、目不斜视,微抬起一只手,栗燕夫人立即双手搀扶,几乎半躬着腰跟在海棠的身边走出屋外。 正屋中堂,八位族长及八大氏族的公子们已分列两侧站好,栗氏族的族人们也跪屋外的正院里;东边的跨院,八位族长夫人和栗氏族的各府姑娘们安安静静地肃目而立;西边的跨院则是栗二爷生前好友,及前来参加祭礼的宾客。 栗海棠站在院中央摆放的祭台前,端起一杯清酒高举向天,悠悠念唱:“第一杯酒祈求上天庇佑栗公子集早日升仙。” 白嫩的小手向天一抖,杯中清酒泼洒向天,随风如丝丝雨露飘落在她的头上、遮面的素纱上、雅白的袄裙上。周身空气里凝结着醇厚的淡淡酒香,竟比胭脂馨香更令人痴醉。 端起第二杯清酒,拱手向前,悠悠念唱:“第二杯酒祈求各方神明庇佑栗公子集再世轮回享万世安康顺遂。” 杯中酒倾泻而下,落在脚下铺设好的稻草上。酒香弥漫,裙摆沾染点点酒渍盖住淡淡檀香。 端起第三杯清酒,转身面对栗燕夫人,悠悠念唱:“第三杯酒祈求妻勿忘夫之情深,与栗公子集来世再续夫妻缘。” 栗燕夫人含泪跪下,磕头。 “妾身感恩夫之深情,百年后定与夫再续前缘。” 一杯清酒递于栗燕夫人面前,她接来仰头一饮而尽,两行泪已决堤湿了双颊。 栗海棠后退半步,“礼毕!” “谢奉先女。” 栗燕夫人磕头拜谢。 “请起。”栗海棠扶起栗燕夫人,说:“依我的身份不能亲自祭拜栗二爷,请杨嫫嫫代我致礼吧。” “栗大姑娘客气了。” 栗燕夫人擦擦泪,招来身边的丫鬟,吩咐:“送栗大姑娘去后院歇息。” “是。” 丫鬟站在一旁等着。 栗海棠行个肃礼,叮嘱杨嫫嫫定要代她祭拜栗二爷,再上些供果。 杨嫫嫫低声应和着,准备跟随栗燕夫人去栗氏南府的祠堂祭拜。 八位族长从正屋走出来,与栗海棠揖手相礼。 “各位族长,海棠先行告退了。” “栗大姑娘辛苦,请移步后院歇息。” 栗族长深鞠躬,内心感激不尽。身为族长本该主持栗二爷的百日祭礼,可今日栗海棠亲自主持已给足了栗氏族的面子,也让八大氏族的人们看清楚奉先女与栗氏族之间亲近的事实。 由丫鬟陪着去了栗氏南府的后院,栗海棠屏退屋子里的丫鬟和老嫫嫫们,独自坐在西间的炕上凝望窗外素白的院子。 门帘挑起,一身婢女打扮的栗仙音端着时令鲜果和香茶点心进来,见栗海棠一脸怅然地盯着窗外,冷声嗤笑:“怎么?想你的短命娘了?” 栗海棠回头冷睇一眼,噙着恶劣的笑,问:“毒发的滋味好受吗?每月初一和十五应该是你最惧怕也最难熬的日子吧?” 栗仙音脸色惨白,端着托盘的双手微抖,反驳:“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中毒。不明白从哪里听来的讹传,睁眼说瞎话。” “呵呵,不承认也没关系。”栗海棠双手交叠搭在膝上,轻佻地说:“只要我永远记住你当初是如何谋害我的,我会不断地喂毒药给你,让你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栗海棠,你别太过分!”栗仙音放下托盘,愤愤地瞪着她,指着她的鼻尖大骂。 “你以为成了奉先女便可高枕无忧吗?你被绑架失踪的事情根本不是你的计谋,那个绑架你的男人此时正藏身在奁匣阁里。你违背奁匣阁的规矩,藏奸纳垢,整夜与男人苟且私混,难道不怕遭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惩罚吗?” 栗海棠鄙夷地“呵呵”两声,刚想开口鼓励栗仙音再多说点,却听到门帘微动,以栗夫人为首的族长夫人们鱼贯而入,一个个眉目紧蹙、面色冰冷。 “各位族长夫人来得真是时候呀。” 栗海棠冷眼打量着站在前面的栗夫人,感叹自己的命真好,如何也甩不掉栗夫人这帖狗皮膏药。 乌夫人饶有兴味地问:“栗大姑娘,你的奁匣阁竟藏有男人?” 栗海棠轻叹,反问:“乌夫人,这婢女是栗氏南府的,怎会知晓我奁匣阁里的事情呢?你是否该先问问她是如何知晓我藏了男人的事情?” 栗仙音慌了神,指着海棠大声道:“她藏男人在奁匣阁已是瓷裕镇人人知晓的丑事,只要到街上问问便知。” “瓷裕镇人人知晓我藏了男人?” 栗海棠觉得有趣儿,斜睇一眼窗外站着的少年,樱唇微动、嗓音绵柔地问:“桓哥哥,瓷裕镇的百姓果真知道我在奁匣阁藏了男人吗?” 窗外,莫晟桓痞痞一笑,调侃:“真是群蠢货。你哪里藏了一个男人,明明是一群男人。” 第167章 威吓仙音 栗夫人拧眉,回头看向莫夫人。 莫夫人走来拉起栗海棠的小手,温婉和善地笑说:“栗大姑娘是个聪明人,哪会做傻事?这婢女是栗燕夫人身边的,定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栗海棠冷嗤,“莫夫人说得没错,只是风言风语并非流传于栗氏南府,而是栗氏中正府。昨日莫夫人也在场,应该看得明白、听得清楚。” 莫夫人笑容微僵,悄悄放开手后退半步,“正是呢。我也很惊讶栗大姑娘和栗二姑娘怎会编排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谎话来栽赃陷害栗大姑娘呢。” “不必惊讶。”栗海棠跳下炕,抚平袄子下摆的几道褶皱,说:“奉劝各位族长夫人管教好自家的孩子。成为奉先女之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我看得太多了,这点子小阴谋还动不得我。” “栗大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暗地里谋害你似的。”乌夫人故作冤枉地调侃,目光瞟向脸色不悦的栗夫人。 栗海棠笑而不语,越过众族长夫人走出西间屋子,见到站在屋门外的莫晟桓和栗君珅。她走过去,笑问:“珅哥哥,桓哥哥,你们要送我回奁匣阁吗?” “送你回去之前,先见见栗燕夫人吧。” 栗君珅往后退半步,冷眼扫了下随后跟出西间屋的族长夫人们,还有低头站在最角落里的婢女栗仙音。眸中寒冽,他抬手指向躲到角落里的婢女,“那个婢女,跟我去见栗燕夫人。” 栗仙音吓得全身瑟缩,掀眼睑偷瞄一眼,不由自主地往墙角里缩缩。 “被喂过毒药还不肯消停,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莫晟桓阴恻恻的痞笑着,把玩着掌心的玉石突然朝着缩在角落里的婢女砸过去。 “啊!” 栗仙音只觉额头一痛,眼前一花。她捂着额头,指缝里缓缓浸出鲜红血液,顺着素白的手背流入袖子里,亦染红了袖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莫晟桓嗤之以鼻,指着地上一块带血的玉石,道:“捡起来,跟我们走。” 栗仙音吓得双腿颤颤微微,弯腰捡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终,还是离她最近的司夫人代为捡起,用帕子包裹后交到她的手里。 栗仙音连声道谢都没有,脚步踉跄地走出屋子。捧着帕子裹好的玉石递于莫晟桓面前,极小声地说:“莫二公子。” 莫晟桓双手负于身后,“沾了你的血,这块上好的玉石已不值钱了,我留着何用?” 栗仙音唇瓣微动,犹豫地询问:“小女能否留下?” “小女?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也敢自称‘小女’,是谁给你的底气敢如此目无尊上?”莫晟桓咄咄逼人,吓得栗仙音瞳眸瞬间含泪,委屈地低泣。 栗海棠于心不忍,推了莫晟桓一下,“桓哥哥,一块玉能值几个钱,她若想要……” “不可能!”莫晟桓拿过帕子包裹的玉石朝着院中唯一的水井丢过去,“我的东西,不是谁都配拿的。” 莫晟桓转身便走,留给众人一个纨绔公子哥独有的傲气背影。 “桓哥哥吃火药了?” 栗海棠与栗君珅并肩而行,小声询问,生怕被跟在身后的栗仙音听到什么。 栗君珅无奈道:“刚才被莫世伯当众人面前数落,后又被莫晟钧奚落。此刻恐怕心里正恼火,你也少惹他。” “莫晟钧?”栗海棠想想,她似乎从未见过此人,也没有任何印象。 栗君珅说:“是莫族长的嫡子,莫夫人所生。你以后见到他定要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过也要尽量少攀谈。” “坏人?” “比坏人还坏。” 栗君珅怅然,莫氏族的兄弟们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唯有莫晟桓是个特殊。而栗氏族的兄弟一个个都是纯良之人,彼此的感情也不似莫氏族兄弟们那般剑拔弩张。 彼时,栗海棠由栗君珅引领下,熟门熟路的来到栗燕夫人居住的小院,清心院。 清心寡欲,青灯古佛,无欲无求度过残生,这是对栗燕夫人不愿殉葬的惩罚。幸而栗燕夫人没有被禁足于佛堂,还能处置栗氏南府的生意等事务。 来到清心院,栗君珅止步于院门外,对等候多时的杨嫫嫫揖手道:“请杨嫫嫫护好海棠妹妹,我在此处守候,若有意外之事发生尽管大声呼喊。” 杨嫫嫫行礼,“多谢栗大公子。” “杨嫫嫫,咱们走吧。”栗海棠挽着杨嫫嫫的胳膊,回头冷冷地说:“栗仙音,一会儿见到栗燕夫人,你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没了威吓的人在,栗仙音又恢复小人得志的样子,把裹着帕子的玉石砸向栗海棠的胸口。 “大姑娘小心。” 杨嫫嫫眼疾手快挥手挡开砸来的玉石,另一手已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朝着使诈的栗仙音鞭打而去。 栗仙音惊慌大叫,抱着头左躲右闪,嘴里仍不服气地大骂:“栗海棠,你这贱人休想活得舒服,我发誓定会让你如我一般生不如死!栗海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栗海棠冷笑,步步后退到安全地带。 “栗仙音,现在生不如死的人是你。你敢惹我,就要做好被惩罚的准备!杨嫫嫫,给我狠狠的打,别客气。” “是,老奴定会让仙音姑娘皮、开、肉、绽!” 杨嫫嫫挥动着长鞭子,一下又一下狠狠抽打在栗仙音的脸和身上。长鞭像带着锋利的刺儿一般划伤她的脸,割破她的袄裙,在白皙皮肤留下一条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栗仙音捂着受伤的脸在院子里逃窜,不论她躲向哪里都能被长鞭子抽打到。既然无法躲避,那就鼓足勇气迎战。 当长鞭再次呼啸风声的横扫而来,栗仙音忽然转身,伸出双手抓向横扫来的鞭子…… “啪——!” 悠长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栗仙音拼死咬唇也没能忍住的呜咽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杨嫫嫫,住手!” 栗海棠唤住抽回长鞭,准备再次挥扫过去的杨嫫嫫。 “呵呵,你怎么不打死我?栗海棠,你今日留我性命,我绝不会感激你。日后,我定要亲手置你于死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栗仙音发狠地嘶吼着,一双赤红的眼瞳像恶鬼似的。 栗海棠俯看着趴在地上喘息的仙音,走过去一脚踩在她的背上,“栗仙音,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要你的命吗?” 栗仙音勉强仰着头,洋洋得意的媚笑道:“因为诸葛弈,他不舍得我死!……咳咳!咳咳!栗海棠,你知道诸葛弈为何留着我吗?” 栗海棠柳眉深锁,缓缓抬起踩在仙音背上的小脚,纠结而烦躁地看着嚣张的仙音。 第168章 冰释前嫌 栗海棠的烦躁情绪挂在脸上,嚣张的栗仙音正在坚信诸葛弈并没有将“真相”告诉海棠,那么她也将有一线希望。她阴恻恻地笑起来,渗出鲜血的唇几乎贴着海棠的耳廓。 “因为诸葛弈是栗大姑娘的未来夫婿,栗夫人是他的岳母。只要栗夫人觉得我有用处,他是不会杀我的。栗海棠,你招认吧,你喜欢诸葛弈,是也不是?” “栗仙音,原来你真正效忠的人是栗夫人,绝非栗燕夫人?” 栗海棠突然明白栗仙音会对她下毒手的原因,想来栗夫人从很早以前便想利用毒痛来控制她,可惜被她逃过一劫,计划终失败。 栗仙音狂妄地讥讽道:“良禽择木而栖,谁像你一般愚蠢,非要与族长夫人为敌?” 展开双臂,她绕着栗海棠走了一圈,昂首环视素雅小院,嘲讽:“一个没有男家主的栗氏南府早晚会成为栗夫人的囊中之物。栗燕夫人那不争气的肚子连个男丁都生不出来,两个女儿终究是泼出去的水,能有什么大用处?” “海棠,我若是你便早早的弃了栗燕夫人,任她自生自灭算啦。栗氏南府没了栗二爷当家,又没有个公子继承家业,孤儿寡母还不是要看栗夫人的脸色过活?” “栗夫人已不计较你害死王嫫嫫的亲妹妹和张嫫嫫的事,趁着被当成活祭品烧给祖先们之前,好好的享受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的,非要与栗夫人为敌?” 栗仙音貌似苦口婆心地劝着,一心为海棠而忧虑的样子实在令人……觉得恶心。 强忍着一巴掌打烂贱婢的脸的冲动,栗海棠杏眸笑弯弯的,目光越过栗仙音看向对面的抄手游廊下一身缟素的贵妇人,以及她身边的二位小姑娘。 “栗海棠,你……” 栗仙音欲言又止,顿感背后冷飕飕的。她缓缓回头,见抄手游廊下站着的贵妇人,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额头“咚咚咚”重重磕在青石砖上。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这些都是栗夫人让奴婢说的,只为吓唬吓唬栗海棠……” “住口!”栗燕夫人勃然怒斥:“奉先女的闺名岂是你一个贱婢能唤的?” “娘,这贱婢实在可恨。我瞧着她的心眼子忒坏,不如让女儿亲自来惩治惩治,让她明白南府的规矩。” 栗燕夫人的大女儿栗云杉挽起袖子,步伐轻快地走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愤愤地瞪向栗仙音。她先向栗海棠行了万福礼,又旋身面对杨嫫嫫,很是恭敬地行肃礼。 “请问这位嫫嫫能否借长鞭一用?” 杨嫫嫫看向栗海棠,见她点头允了,才将盘缠在手上的长鞭子双手奉上,叮咛:“请栗三姑娘小心些,这鞭子上种有细小的铁刺,若甩偏了伤到自己可就不好啦。” 栗云杉笑说:“多谢嫫嫫提醒。嫫嫫不怕担忧,我自幼跟着爹爹学武,最擅长的就是鞭子。可惜我今日没把鞭子带在身上,故而借嫫嫫的鞭子一用。” “哦,原来栗三姑娘学得武艺。老奴眼拙,请栗三姑娘恕罪。”杨嫫嫫微微屈膝,不卑不亢。 栗云杉还礼,拿着长鞭子走向栗仙音。比她身高还长的鞭子被抽砸在地上“啪啪”作响,在寂静的小院子里显得尤为刺耳。 栗海棠退到杨嫫嫫身边,此时等候在院门外的栗君珅也跑进来,以身体挡在栗海棠前面。看着与海棠同龄的栗云杉甩动着长鞭子,一步步走向瑟瑟发抖的仙音。 “杉儿,且慢动手。” 栗燕夫人牵着小女儿栗云棉的手走来,向栗海棠行了福礼,对大女儿说:“打个半死便好,回头让管家派人送她去中正府。既然她的真正主子是栗夫人,我怎好强留她在南府过苦日子呢。” “夫人,求你饶命啊!仙音……不不,是奴婢,奴婢再也不敢啦!夫人饶命啊!” 栗仙音痛哭流涕地连连磕头求饶,几次想爬上前抓住栗燕夫人的裙角,却被抽来的鞭子给吓得缩回手。 “娘放心,我会给她留口气去告状的。” 栗云杉毫不费力地挥舞着两丈长的鞭子,呼啸着渗人的鬼吼声袭向栗仙音。 栗燕夫人漂亮的眉微微拧起,对海棠说:“进屋去歇歇吧,我也有话要与你说说。” “进屋哪能看到如此的美景呢?不如去花圃中央的凉亭里坐坐,也不耽误欣赏美景。”栗海棠吩咐杨嫫嫫护着点栗云杉,便反客为主的邀请栗燕夫人和栗君珅一同去不远处的凉亭坐坐。 栗燕夫人微微一怔,感叹:“唉!海棠,你果然变了许多呢。” 栗海棠与栗君珅走在前面,听到栗燕夫人如此感慨,忍俊不禁道:“俗话说不死也要脱层皮,经历那么多的事情再活不明白,我才是真真的愚蠢呢。” 栗燕夫人愧疚地说:“海棠,是我对不起你,请你饶恕我。” “饶恕?”栗海棠淡淡一笑,与栗君珅率先坐在凉亭里的石桌旁。待到栗燕夫人坐下来,吩咐小女儿栗云棉去传茶,她才继续说。 “栗燕夫人,我已忘记何时与你、与栗夫人结下深深的仇恨。也不知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如此要置我于死地?” 曜黑杏眸泪珠如串,海棠无奈叹息,凝睇对桌的栗燕夫人,“当初我选作奉先女,栗夫人与栗燕夫人待我如亲女儿般,后来浑浑噩噩的竟结下深仇大恨?” 栗燕夫人羞愧地低下头,说:“海棠,此恨之始便是你不愿受栗夫人的掌控,成为她野心勃勃吞噬八大氏族的傀儡。” “她要吞噬八大氏族?” 栗海棠瞠目结舌,没想到栗夫人一介女流竟有如此野心?可是…… “如此说来,短短五年时间如何能利用我来吞噬八大氏族?她当其余七氏族的人是傻子吗?” 栗燕夫人叹道:“你尚未参与八大氏族的族中议事和生意经营,我说再多你也参悟不透。” “栗燕夫人当初与她狼狈为奸,难道也想参与吞噬八大氏族,以期待日后分一杯羹吗?”栗海棠眯起杏眸,危险地凝睇一脸愧色的贵妇人。 栗燕夫人愧色中又平添一抹愁绪,几声怅叹、几许哀凄,未施胭脂的唇泛着青白,嗓音极轻极轻地说:“她想要吞并我们南府已谋划多年。此次二爷殁了,正是她逼我交出南府的时机。” “海棠。”她双手扶按石桌站起来,含泪激动地说:“我是被逼的。当初……当初……” “当初什么?” 栗海棠柳眉深锁。 栗燕夫人擦擦泪珠,说:“海棠,你还记得陈嫫嫫被杖刑,你也被栗夫人下令绑在树上受鞭刑的事吗?” 第169章 恨已难消 回忆第一次与栗夫人的正面较量,应该是她被诸葛弈带回无心院,而陈嫫嫫被他配制的迷汗药弄晕了。后来,栗夫人突然来到奁匣阁,恰恰把陈嫫嫫捉个正着,大怒之下将陈嫫嫫打得半死。 再后来,她钻狗洞回到奁匣阁,也被栗夫人下令惩罚。那次,现在的王嫫嫫为报亲妹妹惨死的私仇,将她绑在树上鞭打,她也险些一命呜呼。 昔日的一幕幕仿若昨日发生的事情,也是从那一日起她与栗夫人撕破脸,再不愿维持虚情假意。自那日,被打成重伤的陈嫫嫫由栗燕夫人接回南府,再之后…… “栗燕夫人,陈嫫嫫其实是两个人,对不对?” “对。” 栗燕夫人已不想再隐瞒,坦然承认海棠的猜测。她如今与栗夫人已形同陌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和她的家业,她必须投靠栗海棠,以及小姑娘背后强大的势力。 栗海棠长长舒气,幸好假的陈嫫嫫回奁匣阁之后被她百般苛待,有惊无险啊。 “那现在,真的陈嫫嫫和假的陈嫫嫫在哪里?” 一直沉默不语的栗君珅疑惑询问,他在中正府里的眼线也不少,没有人来禀告栗夫人私藏受伤奴婢的消息。 “我不知道。” 栗燕夫人摇头,“我总觉得她在瓷裕镇外面有私宅,定是把人藏到那里。可是我几次试探,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时被我问急了还会发脾气。” “栗燕夫人,你与栗夫人联手谋害我,难道是为了陈嫫嫫?” “不错。我正是为保住陈嫫嫫的性命才被她要挟。我原本不想害你,可我又不能弃陈嫫嫫于不顾。” 栗燕夫人眼中失神地凝望院子里追打的两个小姑娘。栗仙音抱头逃窜,栗云杉气势汹汹挥舞鞭子在后面追打。院子铺满的青石砖上鲜血淋淋的,连甬路两旁栽种的矮冬青也溅染上几滴血渍。 没有打断栗燕夫人的思绪,栗海棠和栗君珅交换个烦躁的眼神,继续等待栗燕夫人开口。 怅然轻叹,香帕拭泪,栗燕夫人仿佛看透生死般敞开心扉,将栗夫人以陈嫫嫫的性命为要挟,让栗燕夫人与她联手谋害栗海棠,企图用毒痛来控制海棠,让诸葛弈等人也为她所用。 “我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信她的鬼话。”栗燕夫人恨得咬牙,低下头,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南府的一场大火,二爷殁了。我无依无靠、六神无主之时,她劝栗族长送信给你,劝你和画师先生尽快回来。” “之后,她又对说我,只要做一场戏给大家瞧瞧,我便可以利用你的善良来保住性命,逃过殉葬的命运。” 栗燕夫人悲凄苦笑,眼中已无泪水,幽怨道:“依着她的话,我的确保住性命,但我也为之付出一生的代价。一碗绝子药,是对我愚蠢的惩罚。” “海棠,我恨!我恨啊!” 一拳砸在石桌上,发泄她满腔的怨怒,还有懊恼和悔恨,怪自己为何轻信了栗夫人。 往昔不再回首,多少仇怨堆积成山,最终都不过是作茧自缚、反害自己的下场。栗海棠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她终于明白栗夫人视她如敌的原因,也愿意相信栗燕夫人是逼不得已。 凉亭里变得寂静,栗燕夫人想要再次求得原谅,可她又不知海棠内心的想法。哀求地看向栗君珅,希望他能从中调和调和。 栗君珅站起来向栗燕夫人揖手,“二婶娘,望你日后多多维护海棠妹妹,侄儿也必定会竭尽所能庇护南府,保护云杉妹妹和云棉妹妹。” 栗燕夫人感激地起身行礼,“多谢珅哥儿。” “二婶娘不必如此,你待我如亲儿一般,我感恩于心从未忘怀。日后南府的事便是侄儿的事,侄儿绝不推辞。” “好好好,真是好孩子。” 栗燕夫人感动地拍拍栗君珅的肩,拉着他坐回石凳子上。双目期盼地看向对桌的小姑娘,欲语还休又愧疚难当。 栗海棠扭头欣赏着院子里追追打打的栗云杉和栗仙音,尤其是与她同岁的栗云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反而像个假小子似的熟练挥舞长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栗仙音的身上。 “栗二爷活着的时候,应该很宠爱栗三姑娘吧?” “是啊。二爷将杉儿视作男娃娃一般教养,从小便亲自领着她淘气。常常夜里不睡觉,背着她一起爬上屋顶,父女俩一边赏月一边背诗。” 回忆往昔,栗燕夫人悲凄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温柔的笑。曾经的一家四口是何等的幸福和乐,可惜一场大火无情地夺走栗二爷的性命,这个幸福的家也随之破败,已到了任人可欺的境地。 “栗燕夫人有什么打算?” “守着杉儿和棉儿,守着二爷留下的这个家。”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仍继续过柴米油盐的日子,仍为纷扰而愁闷。 “栗燕夫人,好好守着你的女儿和你的家吧。告辞!” 栗海棠起身行了礼,大步走向院门口。在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和艰难,她怎能不恨?想要三言两语便原谅曾经谋害过她的人,她自认做不到宽容一切。 杨嫫嫫见海棠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她拦住栗云杉,请求归还长鞭子。 栗云杉还没打够,而且觉得这条长鞭子非常趁手,想向杨嫫嫫讨要来。原本她也没当杨嫫嫫是什么人物,不过是奁匣阁的老婆子。她能喜欢这条长鞭子便是给足了脸面,杨嫫嫫若是个通透人定能欣然同决。 但是,栗云杉的小算盘还没打响,就听到凉亭里的母亲冷声喝令:“杉儿,把鞭子还给杨嫫嫫。不可无礼!” 栗云杉撇撇嘴角,把长鞭子往地上一丢,赌气道:“呸!什么好东西也值得我稀罕吗?一个下人用的东西,我还嫌脏呢。” “住口!” 栗燕夫人气冲冲地走出凉亭,来到大女儿面前扬手便打了一巴掌,厉声命令:“给杨嫫嫫道歉!” “娘!我才不要和下人道歉呢。” 栗云杉哭着跺脚,一转身跑走了。 杨嫫嫫默默地捡起长鞭子,仔细盘缠在腰上。对栗燕夫人行礼,“老奴告退!” “杨嫫嫫,请你千万多担待。我定会好好教训这无礼的丫头,请……” “栗燕夫人言重了。老奴的确是个下人,老奴的东西也确实脏污,不怪栗三姑娘。”杨嫫嫫敛眸低首,嗓音平平的又道声“告辞”,便退离小院子,转身去追栗海棠。 栗燕夫人恼恨地瞪向大女儿跑走的方向,问身边的栗君珅,“我该如何做才能与海棠和好如初?” 栗君珅摇头,“她如今连我也一同恨着,我也是泥菩萨过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日后再多与海棠解释解释吧。”栗燕夫人想想,又叮嘱:“你小心些,她在府里安派的眼线太多,连你的人也有不少被她收买去的。你,多留个心眼儿。” 栗君珅点点头,“二婶娘放心,我已知道谁被她收买去。如今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五年的时间,足够了。” “你万事小心,更要暗中多帮着海棠,她还没强大到与八大氏族的人较量。” 栗燕夫人担忧地看向院门口,早已不见了小姑娘的人影子。 第170章 恰好时机 回到奁匣阁已是黄昏时分,草草用过晚膳后泡个暖身子的热汤,栗海棠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似的。 沐浴后搬个凳子坐在窗前,欣赏夜空满月、星辰闪烁,栗海棠想着白天在栗氏南府里的事情。栗燕夫人主动求和,虽然没有详细讲述当初栗夫人与她共谋害她的过程,但栗燕夫人言谈话语间皆是无奈。 “大姑娘,老奴有事要禀。” 杨嫫嫫在卧房门外请求,听到海棠轻唤才推门而入。悄步来到海棠身边,低声说:“大姑娘,南府的栗燕夫人派人来传报已将贱婢栗仙音的双腿打断,送去了栗氏中正府。” “之后,栗大公子也派人传来消息。栗夫人已收下被打残的仙音姑娘,命老婆子把她丢到后院去养伤,等伤愈后再派到栗大公子的院子去当粗使丫鬟。” 禀告完,杨嫫嫫拘谨地偷瞄小姑娘的反应。仔细想来,栗仙音的死活何关海棠什么事?栗君珅派人来传消息只当护海棠心切,可栗燕夫人也派人传消息来讨好,怕是想倚仗奁匣阁的势力来保全她在南府的权利。 “大姑娘,栗燕夫人虽于你有恩,可她终究想倚靠的是奁匣阁,而非大姑娘你。” “杨嫫嫫说的这些话我怎会不明白呢。”栗海棠苦笑,轻摇团扇驱散周身的热气,“你先出去吧,我凉快凉快再睡。” 杨嫫嫫想要再劝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片刻才答应声“是”便悄悄退出。 “把门阖上,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门阖上,一室宁静。 栗海棠摇着团扇,仰望夜月星空,思绪纷纷乱乱。她的心中仿佛有个天秤,一边是恩、一边是怨,栗燕夫人和她就站在天秤的中央,是共进退、还是分道扬镳。 后窗微动,月白影子飘入,迎面扑来淡淡御贡檀香味儿唤回小姑娘神游的思绪。 栗海棠回头,见到诸葛弈托着一个小锦盒从后窗翻入,笑眯眯地说:“师父,我一闻到这独特的檀香味儿便知是你来了。” “你若喜欢,我明日送你一些。” 栗海棠摇摇头,让出自己的凳子,“我宁愿天天闻师父身上的檀香味儿,也不愿薰香来安神。” 诸葛弈拉着小姑娘坐回凳子上,心知她是被禁食祭祖时薰香中毒的事情吓怕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此生恐怕都不会薰香。 “师父,待我要闻香安神的时候,我就跑去找你专门嗅闻你身上的檀香气儿。”栗海棠大眼睛眨眨,盯着他托在手上的小锦盒,好奇又兴奋地问:“师父,你送美味的点心来给我压压惊吗?” 诸葛弈屈指敲敲她的额头,把小锦盒递给她,“打开瞧瞧。” “是什么好东西呀?”栗海棠打开锦盒盖,发现里面空空的并无一物,兴奋的小脸立即垮下来,“师父,你诓我呢?送个空盒子作甚?” 诸葛弈莞尔一笑,倚在窗台上双臂环抱胸前凝睇双颊气鼓鼓的小姑娘,忍住伸手捏捏白皙脸蛋的想法,微抬下巴指指她怀里的空锦盒。 “我思来想去只寻到这么一个合适的盒子送给你存坏脾气。” “存坏脾气?”栗海棠嘟嘟嘴,把锦盒子阖上,“师父,我没有生气,更不会发脾气。” “栗燕夫人刻意讨好,难道你是高兴的?” 诸葛弈把空锦盒抢来在手掌间把玩,漫不经心地说:“栗燕夫人想要保全南府自然会寻个靠山,如今栗夫人也把主意打到南府,恐怕接下来栗族长也会争夺。” “我与栗夫人已势同水火,栗燕夫人投靠我必定会引起八大氏族的警惕,到那时南府的荣辱兴衰便与我脱不得干系。” 栗海棠连连叹气,她想学着诸葛弈那样游走于八大氏族之中,不与任何人太亲近、也不会太疏远。 “海棠,如今你尚未参与八大氏族的族务和生意之事,羽翼未丰时必须与八大氏族中的夫人们热络起来,她们依仗着你、而你也依仗着她们。” 诸葛弈蹲下身来,微凉大手握住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开导:“栗二爷殁了,栗燕夫人没有倚靠正是我们开始谋划的好时机。” “师父的意思是……与栗夫人争夺南府,架空栗燕夫人?” “孺子可教!” 诸葛弈笑了,小姑娘果然聪慧,相信加以时日的教导定能成为他复仇的最大助力。 愁绪纠结的心终于释然,栗海棠抱住锦盒子笑得一股子傻气儿。她想不透的事情,他仅仅一个提点便通透了,看来果真是稚嫩得斗不过老狐狸们,未来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大姑娘,老奴有急事禀告。” 杨嫫嫫语带微喘,听到一声“进来”便推门而入,见诸葛弈站也在,她微怔一瞬,立即低头禀告:“出大事了。虎大姐傍晚时没有陪着旺虎小公子回无心院,竟偷藏在后院的柴房里。才刚趁着倒泔水的来,竟偷溜出去。” “没有人发现吗?” 栗海棠急了,立即让杨嫫嫫拿来披风穿上,与她一同走暗梯直下到后院。 诸葛弈悄悄离开奁匣阁,暗中派自己安插在瓷裕镇里的探子们寻找虎大姐的行踪。一个疯疯傻傻的大姑娘在即将宵禁的夜里游走于空城般的街市,很容易被暗中的探子们发现。 等他布置好寻找虎大姐的探子,正准备光明正大的去奁匣阁陪着海棠的时候,只见栗君珅急匆匆骑马赶来无心院,跳下马背一路狂奔进墨语轩。 “子伯兄,出大事了!子伯兄,你在哪里?” “主人在后院。” 侍童小左引领着栗君珅跑向后院。 诸葛弈已打开西夹道的小暗门,看到栗君珅一脸急色地跑来,“出什么大事了?难道你也知道虎大姐失踪了?” 栗君珅怔愣一下,说:“比虎大姐失踪还严重。” “栗夫人怎么了?” “咦?子伯兄,你怎么知道她会出事?” “猜的。” 诸葛弈轻松给出两个字的答案,推开小暗门,招手说:“边走边说。” “好。” 栗君珅用衣袖擦擦汗,说:“栗仙音刺伤了母亲。原来她根本没有被二婶娘打断双腿,还被指使前来刺杀母亲,幸而我去请安才拦阻成功。” 诸葛弈付之一笑,在推开奁匣阁西跨院的小角门时,漫不经心地问:“君珅,你果真认为栗燕夫人会指使栗仙音去刺杀栗夫人吗?” 栗君珅被问得呆滞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反驳他最初的想法,甚至一个诡异的感觉突然冒出来。 “子伯兄,难道你认为栗仙音刺杀母亲是……母亲暗中安排的一场戏?” 诸葛弈回以微笑,并不作言语。 第171章 虎妞闯祸 奁匣阁后院,所有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整整齐齐地跪在院中央,一个个愧疚地低着头。 栗海棠站在池塘边努力平复着纷乱的心绪,她知道迁怒别人不好,可想到虎大姐疯疯癫癫跑出去若遇到意外或者被莫家人抓回去毒打一顿,她就火气上涌地想要骂人。 杨嫫嫫和李嫫嫫一一询问过最后见到虎大姐的人,只可惜所有人都认为虎大姐跟着小旺虎回去无心院了。 “大姑娘,你去哪里?” “别管我!” 栗海棠气愤地奔走,回到她的卧室,对着屋顶大喊一声:“鬼手冷肆,你快出来!” 一道灰影飘出,鬼手冷肆那丑疤的脸孔在她的眼前放大,然后很懂分寸的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免得吓晕她。 栗海棠怒火冲头已想不起会害怕这张丑陋的脸庞,双手叉腰走来走去,小嘴里不停唠叨:“她为什么要跑出去呢?家里什么吃的都有,还有人陪着她玩,为什么会跑出去?” 鬼手冷肆眯着眼睛靠在拔步床的雕栏上,任由小姑娘在眼前暴走。 “你一直藏在奁匣阁里,有没有看到虎大姐离开?” “叨念完了?终于想起我了?” 冷肆不答反问来表示不满。他是不是隐藏得太久,让小姑娘根本当他是透明人? 栗海棠烦恼地抚额,曜黑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冷肆,好似要梨花泪雨的大哭一场。 冷肆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我认输!我的确看见傻姑娘偷跑出去,不过并非是趁倒泔水的时候离开的,而是有人故意给了钥匙,引诱她打开后院门的铜锁悄悄离开的。” “那管理后院的老婆子怎么没有发现钥匙丢失?”栗海棠不解,最先发现虎大姐从后门偷跑的人正是管理后院门的老婆子。 冷肆讥讽道:“那老婆子不好好值夜,跑到值班房去吃酒赌牌。几个老婆子赌得正欢快,钥匙就放在窗下的小几上,被人偷偷开窗子缝偷摸出去怎会发现?” “如此说来,偷钥匙的另有他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翻墙的功夫不错。”冷肆夸赞,招来两颗白眼。他貌似无辜地摊摊手,“你在栗氏南府落了栗夫的面子,她怎能轻易放过你。” 栗海棠歪歪小脑袋看他,“你的意思是……虎大姐是被栗夫人派人引诱走的?” 冷肆翻白眼瞟屋顶,“差不多吧。” “你去帮我找找虎大姐吧。” “我只保护你。” 果断拒绝,然后在小姑娘即将暴怒之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栗海棠气鼓鼓地瞪着敞开的前窗,挥动着拳头大吼:“姓冷的,别再让我见到你,下次我一定让杨嫫嫫抽一百鞭子惩罚你!姓冷的坏蛋,你死定啦!” “鬼手冷肆还在奁匣阁吗?” 诸葛弈和栗君珅从暗梯上来,看到站在前窗对着空气威胁的小姑娘,二人皆是哭笑不得。 “咦?珅哥哥怎么来了?” 见到栗君珅,海棠并不高兴。尤其刚才冷肆说虎大姐失踪与栗夫人有关系,她看着栗君珅就更不顺眼了。 栗君珅心中苦笑,他这是被迁怒了吗?好无辜的呀。 “栗仙音刺杀栗夫人失败,栗夫人腹部重伤。”诸葛弈平静地说完,如期看到栗海棠由呆滞到幸灾乐祸的邪恶小表情。 栗海棠冷瞟一眼栗君珅,转身便走去暗梯,“没死呀?可惜了。请栗大公子回去代我好好问候栗夫人,等我寻到虎大姐后再去登门问安。” “海棠,我即刻派人去找虎大姐,你先回来好好歇息吧。”栗君珅关心地叨念着,希望借此机会能修复与海棠的感情。 栗海棠很无奈地回头赏一个“谢谢关心”的眼神,“哒哒哒”下楼到后院,正巧乌银铃拿着一张纸条急匆匆上楼。 “大姑娘,后院门的门槛下缝里压着这张纸条。”乌银铃将纸条奉上。 栗海棠展开纸条,入目的字迹让她呼吸一滞,扭头大喊:“师父,珅哥哥,快来看看。” 二人闻声而下,诸葛弈快一步抢过纸条一目十行,而栗君珅也顺势将纸上的内容看得清晰,尤其那字迹让他的瞬间凉得彻底。 “这是二婶娘的字迹。” 栗君珅眼中无尽的失望。白天,栗燕夫人对海棠的讨好,肯求原谅,希望能给予庇护。为什么到了晚上就变成仇人,把海棠最在乎的虎大姐引诱走? 诸葛弈借着灯笼的微弱烛光把纸条上的字一一细阅,留意其中三个字的独特之处。 “不,这不是栗燕夫人的亲笔,而是有人故意模仿。” “子伯兄,你怎会如此笃定?” “君珅,你看这‘陈嫫嫫’三个字,与别字的行笔很是不同。”诸葛弈指着纸上内容的几处,又指了指几个与之笔画形似的字。 栗君珅一边看一边对比,又与印象中栗燕夫人的字迹比较,欣喜道:“正是呢,的确大有不同之处。瞧,这个撇和点,二婶娘从来不会这般写,她练字行笔时总爱起笔停顿一下,写出来的字头很粗犷。” “所以有人故意嫁祸给栗燕夫人,让我误会她?” 栗海棠思索着不愿她与栗燕夫人和好的人都有谁,除了栗夫人是光明正大的行事,也许暗中也会有很多人。 “大姑娘。”杨嫫嫫走来,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钥匙,“大姑娘,这钥匙便是后门大锁的备用钥匙,虎大姐并非偷走了后门老婆子的钥匙,而是有人故意偷来备用钥匙引她出去的。” 栗海棠气愤握拳,“借虎大姐闯祸来引发我怀疑栗燕夫人,破坏栗燕夫人投靠我的计划。” “我想事情远比猜测的还要严重。”诸葛弈将纸条收好,对栗君珅说:“君珅,你先回栗氏中正府去盯着栗夫人,看看栗夫人会与谁交往甚密。也许,有人想投靠栗夫人而做下这场大戏。” “好。” 栗君珅担忧地看了一眼栗海棠,直接走了后门离开。 诸葛弈拍拍海棠的背,柔声安慰:“别怕,我一定会找回虎大姐的。” 栗海棠点点头,吩咐杨嫫嫫:“虎大姐闯了祸,传出去恐怕会引起各氏族的族人不满。你只说虎大姐是从无心院偷跑出去的,让奁匣阁的人管住嘴巴。” 杨嫫嫫屈膝行礼,一转身便看到无心院的侍童小左从后院门冲进来,一脸焦急之色。 诸葛弈见状,问:“何事?” 侍童小左偷瞄一眼海棠,故意往诸葛弈的身边凑凑,小声说:“主人,旺虎小公子被虎大姐偷偷带走的。” “你说什么?我弟弟旺虎也……失踪了?” 第172章 层层追踪 虎大姐和小旺虎的突然失踪让栗海棠六神无主、坐立难安。因奁匣阁在亥时锁闭所有院门,子时后再不准放任何男子入内,诸葛弈早在锁门前已离开。 亥时一到,李嫫嫫便领着巡夜的老婆子们把奁匣阁,乃至东、西跨院的大大小小三十多扇门上锁,又安派了值夜的老婆子守门,以防有事来报向内通传不及时。 子时深夜,封锁消息的奁匣阁与平时无异样。满院仅靠三两盏灯笼微弱的光照亮,唯独后厨院里烛火通明,刘厨娘正在津津有味地研究着她的煎酿三宝,好似对虎大姐和小旺虎失踪全然不关心的。 安排李嫫嫫和两个婢女在卧房中值夜,栗海棠穿上杨嫫嫫新做好的夜行衣,与杨嫫嫫一同走暗梯,钻后院墙下的狗洞到隔壁无心院去找诸葛弈。 无心院的前院灯明如昼,中院暗然失色,后院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十条大黑狗瞪着绿油油的眼睛、吐着红粉舌头在各个院子穿梭巡视。它们在各自的地盘里巡视,一经发现异象立即扑咬狂吠,引来护院的侍童抓人。 自从得知虎大姐和小旺虎失踪,懒婆婆已哭了十几场,若非阿伯阻拦,她就拼着这把老身子骨头去外面找。 栗海棠和杨嫫嫫钻狗洞过来后花园,才扒开掩盖的杂草便看到六只绿油油的眼睛,犹如暗夜里的萤火在凶狠狠地瞪着她们。 “杨嫫嫫,这是……狼?” “是狗。” 杨嫫嫫掏出两块汗巾子,一块系在海棠的纤腰上,一块系在自己的腰上。握紧冷汗湿淋的小手,鼓励:“大姑娘别怕,这些大狗是主人亲自驯养的。我们腰上系着的汗巾子有它们熟悉的气味,它们一闻便会走开的。” “如果下次我忘了系汗巾子,岂不是要被它们追咬?”栗海棠小脸窘得像个包子,小声抱怨:“师父怎会想起养这么多的狗?” 杨嫫嫫把她拉出来,低声道:“大姑娘别生气,主人养狗不仅仅是看家护院,更想用它们来威吓潜入两院为非作歹的人。” “狗养在无心院,我的奁匣阁有什么益处?”栗海棠躲在杨嫫嫫身后,警惕地盯着前方的三条大狼狗,伏低身子做好准备随时转身钻狗洞逃跑。 杨嫫嫫哑然失笑,见侍童小左和小右提着棍子跑过来,先将大黑狗们赶走,才揖手道:“大姑娘,杨嫫嫫,主人已等在墨语轩多时,你们快快去吧。” “多谢。” 栗海棠畏惧地缩缩脖子,拉着杨嫫嫫溜墙根儿一路狂奔,真真是害怕身后有狗追呢。 跑到墨语轩,诸葛弈已经换好夜行服等着,见小姑娘仅用黑纱遮面,露出一对盈满月光的漂亮大眼睛,他竟莫名被吸引、痴痴凝睇。 栗海棠顽皮的一步跳上三级石阶,一把抱住少年的腰甜甜地唤声“师父”,两只小手在他腰后互相扣紧,好似怕他跑掉。 诸葛弈犹豫一下,抬手隔着黑面纱捏捏小脸蛋,指腹下的肌肤温热,手感依然很好,内心满足至使烦躁情绪也瞬间平复。 通体舒畅的少年几乎是把小姑娘扛在肩上,带着她飞跃上屋脊,踏空而行一路往后街北的民巷急步行去。 同一时间,奁匣阁三塔楼的楼顶也飞出一道灰色影子,如划破夜空的闪电追随早已融入漆黑夜色中的黑影子,方向亦是后街北的民巷深处。 在民巷子的上空兜兜转转许多圈,最终站定在一个荒废的宅院屋顶,诸葛弈背着海棠站在至高的飞檐上,俯瞰夜幕下民巷子纵横交错的每一个胡同。 栗海棠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小脑袋贴在他的耳旁,问:“师父,你在看什么?难道虎大姐和旺虎就被藏在这民宅里吗?” 诸葛弈伸手指向最近的一条胡同,说:“你看看胡同的地上有没有白色荧光?” 借着朦胧月光的映照,栗海棠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的确看到临近的几条胡同的地上有隐隐约约的白荧光,而有些胡同的地上却黑漆漆的。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我暗中派出去的探子在追查虎大姐和小旺虎被掳走的路线时,会用我独制的药粉洒出标记。白日不能看出什么,唯有夜里能凭借月光散出微微荧光,只是仅半个时辰的药效。” 诸葛弈耐心讲解,龙眸亦扫视过临近的每一条胡同,所有被洒过药粉的巷子都没有发现二人的踪迹。那么没有洒过药粉的巷子则需要暗中排查,如此后半夜正是行动的最佳时刻。 栗海棠看得有些烦躁,每一条胡同的荧光标记都表示一次希望的破灭。天亮之前能找回虎大姐和小旺虎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师父,虎大姐是被掳走的,那旺虎是怎么失踪的?难道有人潜入无心院偷走他的?”栗海棠想起无心院的那十条大黑狗,如果早些被送来无心院看家护院,也许小旺虎就不会丢了。 诸葛弈知道她忧心小旺虎的安危,柔声安慰:“二人失踪令我们始料未及,暗中巡查亦需要时间,再耐心等等,会找到的。” “师父,我怕是栗夫人动的手,怕找到后是两具尸体。”栗海棠很努力忍住悲伤,强抹了一把眼泪。 诸葛弈未再安慰,他回头看向东方,那灰色的人影子已在巷子的各处环绕一圈,终无所获才回到他们的身边。 “如何?” “层层追踪亦没有寻到结果,看来掳走他们的人很狡猾,对你的手段非常了解。”冷肆轻蔑地斜睇一眼银发少年,揶揄道:“活死人,没想到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呵呵。” 诸葛弈神色微郁,周身寒戾之气一闪而逝,抱起海棠准备打道回府。 一道暗影落于脚下,蒙着脑袋只露双眼的探子低声禀告:“主人,秦庄主派信使来请主人去镇外的庄子小叙。而且秦庄主特意交待,请主人带着……带着……带着……” “说。”诸葛弈脸色更加不好,隐隐觉察出不妙。 探子偷偷瞟一眼银发少年的脸色比夜空还黑,怕得骨子都觉得疼。 “秦庄主请主人带着私藏的宝贝一同前往。” 虽然不知道主人的私藏宝贝是什么,但探子能感觉到主人已在暴走边缘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总之,秦庄主惹主人生气,遭殃的恐怕是无辜的他们啊。 “继续找线索,天亮之前必须见到那二人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 “是。” 探子暗舒口气,内心一只小手拍拍狂跳的心脏。安啦安啦,主人终于傻了一回忘记惩罚他喽。 诸葛弈将海棠背好,让她趴在背上睡一会儿。斜眼一瞥暗自庆幸的探子,冷冰冰地下令:“说话啰嗦,自己去领一百鞭子吧。” 探子顿时泪流满面,“属下遵命!” 第173章 奶娃告状 苍穹如墨满月柔和,星闪银溪七斗向北,仰望天空可辨方向,一路穿过横七纵八的民巷子朝着瓷裕镇效外的一处庄子行去。 黑影破空,灰影踏水,如同鸟儿展翅嬉戏、追逐较量。趴在诸葛弈背上,栗海棠昏头昏脑的两眼翻白,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搅涌,怕是晚膳吃的那些东西要被颠儿出来。 “师父,唔唔!我我……好好……恶恶……心。唔!” 一句话被颠儿的重重叠叠,栗海棠庆幸自己忍得住,没有说一半就吐出来。她捂住嘴巴,努力吞咽着本就不存在的唾沫强压下即将冲破喉咙的恶心感。 诸葛弈把小姑娘从背后抓到身前来横抱着,脚下速度不变继续往前方百丈的一座庄子行去。 “师父,咱们歇歇脚吧。我……我要吐!” “吐吧。” 诸葛弈一个抛举又接住,硬生生给栗海棠翻个身,直接脸朝下的被横抱着。 “呕——!” 实在忍不住了,栗海棠挥动着双手来保持平衡,把胃里闹腾的东西全部吐个干净。 “呼!师父,我吐完了。”又是一个抛举接住的动手,又翻回面朝上的被横抱在他的臂弯上,栗海棠拍拍胸口,大大地喘息,“呼!舒服啦!” “到了。” 诸葛弈放下海棠,对等候在庄子大门外的一位英俊男子拱手,恭敬道:“秦五哥。” “活死人,你终于把私藏的小宝贝带来了?” 借着朦胧月光,秦五打量着一身夜行衣的小姑娘。虽有黑纱遮面,但一双曜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很是漂亮,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喜欢的女子也生来这般的一对美目。 灰影如风骤般袭来,站定在诸葛弈身后时本想出手偷袭,却在看见英俊男子时立刻收手,抱拳:“秦五哥。” “鬼手,你送来的那个人太狗腿,我实在不喜,今早已打发到花间楼去了当小倌啦。”秦五笑着说很嫌弃的话,其实……真的是很嫌弃呀。 冷肆板着的脸没有半点同情,气粗粗地说:“他那一脸娇媚的狗腿相貌确实该送到花间楼去当小倌,没准庄楼主能封他作个头牌花魁什么的,日进斗金正巧合了他的如意算盘。” 秦五大笑,将他们迎入大门里,说:“我与庄楼主足足一年未见,他这人又爱云游四方,不知我此次停留数日能否与他饮酌小叙呢。” 诸葛弈温和一笑,说:“庄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一年去花间楼十次,有九次未见他踪影。昨日听闻他在燕峡镇的赌坊出现过,一骰定乾坤大杀四方,足足赢了五万两银子。” “哈哈,这世上再无人能赌得过庄楼主,他的赌技可是江湖闻名、登峰造极。就连我亦是手下败将,差点连红颜知己都输了去呢。”秦五潇洒言谈、不拘小节地自揭黑历史,全然没有半点江湖大侠的威势。 诸葛弈牵着小姑娘走在秦五的身后,另一边冷肆双臂环换迈着悠哉的步子不远不近的跟着。 忽然,从旁边黑漆漆的花圃里窜出一个小小的胖胖的人影子,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冷肆的面前,直扑向栗海棠。 “大姐!” 软软嚅嚅的唤着让栗海棠一机灵,只觉得身子忽然发重被一团肉呼呼的东西给抱住。低头看,只见小旺虎仰着小脑袋欢欢喜喜的笑,奶声奶气地喊着:“大姐!大姐!大姐!” 栗海棠恍惚间回神,蹲下来紧紧抱住小旺虎止不住的流泪,又气愤地狠狠拍打他的小屁股,哭着训斥:“小坏蛋,你跑到哪里去啦?难道不知大姐会担心你吗?啊?” 吓坏的小旺虎一手抱住栗海棠的脖子,一手捂着自己痛痛的小屁股,委屈地大哭,还不忘给自己辨解的不停叨叨:“大姐坏坏!虎大姐挨打,那个人也坏坏!呜呜呜,虎儿乖,不要打虎儿!” “旺虎,谁打你了,告诉大姐。”栗海棠把哭出两个大鼻涕泡的小家伙从怀里拉出去,按住他的肩,一边为他擦泪花鼻涕泡,一边安抚:“旺虎乖,告诉大姐,谁欺负你啦?” “大姐欺负我。”小旺虎的肉乎乎小手指着栗海棠的鼻尖,控诉她刚刚的无情。 栗海棠无奈失笑,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的蜜饯果子塞到小旺虎的手里,“乖,告诉大姐,还有谁欺负你的?” 小旺虎撇撇嘴角,剥开油纸包把蜜饯果子塞到嘴巴里,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咕咕哝哝地告状:“那个人……唔唔……打打……虎大姐……好坏!” 肉呼呼的小手学着样子打在栗海棠的脸上、掐住她的脖子、抬起小脚假装踢她的肚子。聪明的小旺虎分得清亲疏,对自己的亲姐姐根本不舍得下重手,仅仅是学样子轻轻碰一下罢了。 “好……次!” “唉!贪吃的小鬼头。” 栗海棠认输了。依着小旺虎仅仅两岁多的年纪能记住自己和虎大姐受欺负的事情已经足够。她回头看向诸葛弈,乞求:“师父,有人敢欺负我的亲弟弟,我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诸葛弈摸摸小旺虎的小脑袋,“虎儿乖,你记得虎大姐被欺负的时候,说了什么话吗?” 小旺虎歪着身子倚靠在栗海棠的怀里,仰着小脑袋很严肃很正经的回忆,小嘴咀嚼着美味的蜜饯果子。 “娘不要打!爹爹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妹妹不要打!弟弟不要打!”仔细想想,他很郑重地点头,“嗯,虎大姐就是这样说的。” 栗海棠长长舒气,夸赞小旺虎聪明,竟然提供了这么好的线索。 “师父,我现在就去莫家讨公道!” “别!”诸葛弈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望望夜空已过了丑时,“再过一个时辰天亮了,到那时你再谋划个好理由去莫氏村讨公道,顺便带回虎大姐。” “师父,万一虎大姐被他们连夜送走呢?”栗海棠忧心忡忡,不相信莫心兰的家人会善待傻傻的虎大姐。 秦五也出面劝说:“我这庄子离莫氏村不远,不如你们先在庄子里歇歇,等天亮之后再去莫氏村要人。” 诸葛弈担忧奁匣阁里万一把栗海棠不在的消息传扬出去,那就…… “海棠,你先留在秦五哥的庄子里,我回奁匣阁安排安排。” “师父,我同你一起回去。” 栗海棠向秦五行万福礼表达感谢,“秦庄主,谢谢你救了我的弟弟。日后若海棠在瓷裕镇拥有权势,必定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秦五拱手:“奉先女客气了。我即刻派马车送你们回去。” “多谢秦五哥,我们怎来的怎么回去,免得引起八大氏族的注意。” 诸葛弈拱手相视,又与秦五定下半月后的花间楼之约,便带着栗海棠赶回奁匣阁。同行的,还有冷肆背着睡熟的小旺虎。 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顺利赶回无心院。而一墙之隔的奁匣阁里,杨嫫嫫和李嫫嫫正领着老婆子们将潜入后院的一个老妇人团团包围。 第174章 半分好处 老妇人被十几根交叉相叠的棍子合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挥动着双手朝奁匣阁正屋二楼的卧房后窗大哭大喊,急极的李嫫嫫脱掉绣鞋掐住老妇人的下颌强塞进去。 “唔唔!唔唔!” 老妇人被塞住嘴巴只能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挥动双手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棍子。 李嫫嫫叉腰扭臀走过来,一脚踩在老妇人的左手,“千算万算没想到竟藏着漏网之鱼,亏着后厨院里剩菜馊饭最多,否则你如何能苟活半月余?” “唔!” 老妇人痛苦地皱巴着脸,眯起眼睛看着自己被踩的手。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暴露藏身之地,更没想到杨、李二人会仗势对她动杖刑。 “李嫫嫫,别伤她。” 栗海棠从正屋卧房的暗梯下到后院,让所有人都相信她今夜从未离开过。 那老妇人听到海棠的声音时眯缝的眼睛刹时睁大,激动地挥动着没有被踩的右手,喉咙里“唔唔唔”地声音仿佛在求救。 杨嫫嫫见海棠一身素白里衣的跑出来,吓得她连忙吩咐旁边的小丫鬟脱下褙子,抢过来去给海棠披上,温声软语抱怨道:“夜露风寒,大姑娘怎么不披件外罩的袍子再出来,小心染风寒又要吃苦药汤。” 栗海棠甜甜笑说:“哪儿有杨嫫嫫说的那般严重,我如今身强体壮,便是泡进冰水里都不会染风寒的。” “大姑娘总爱逞强,老奴说不过你。”杨嫫嫫让李嫫嫫去二楼卧房取件带毛领的厚披风来,又吩咐两个小丫鬟去搬张椅子、搬个炭火盆来。 栗海棠几次阻止杨嫫嫫不必兴师动众,可杨嫫嫫偏不听,最后作罢让人忙活去吧。 “唔唔!” “取下她嘴里的鞋。”栗海棠吩咐,见那绣鞋的鞋底沾着泥土,嫌弃问:“这是谁的鞋,泥泥巴巴地往人家嘴里塞,真够狠的。” 取来毛领厚披风的李嫫嫫羞窘地低头,一只仅穿袜子的脚抬起来藏到长裙里。 杨嫫嫫笑而不语,接过毛领厚披风给栗海棠穿好,又把褙子还给那冻得瑟缩的小丫鬟。 栗海棠没有追究鞋子主人的错,由杨嫫嫫扶着坐到椅子里,一双是曜黑大眼睛仔细端看灰头土脸的老妇人。 “栗大姑娘,我是莫大姑娘的养母。五年前曾住在栗氏村,不知栗大姑娘可还有些印象?”老妇人强撑着想从交错的木棍下爬出来,被李嫫嫫眼疾手快一脚踩在背上。 栗海棠歪脑袋单手托着,一副昏昏欲睡、眼皮打架的模样,闷闷地说:“小兰姐姐已升仙半年余,你偷潜入奁匣阁,藏身废院的枯井里在图谋什么?” 老妇人不敢动,只用力后仰起头看向半丈之外的小姑娘。印象里,邻家栗锅子的女儿是个闷葫芦,和她娘闫氏一样胆小懦弱,经年遭栗锅子暴打虐骂,母女俩活得连狗都不如。 五年前莫心兰被选为莫氏奉先女,她也跟着搬离栗氏村去了莫氏村享福,成为莫家小公子的奶母。在莫家也算是吃好穿暖,后半辈子只管享福便是。 半月前,莫心兰的母亲听闻自己的长女傻丫头被栗氏奉先女留在奁匣阁,莫夫人高兴的一夜未眠,派她偷潜来奁匣阁暗中观察,若栗氏奉先女的确善待傻丫头,那么大把大把的金银能和莫心兰活着的时候一样源源不绝地送入莫家门。 身负重任,老妇人琢磨一会儿,不顾背上踩着一只脚,她努力调整跪拜的姿势,恭恭敬敬地磕头。 “栗大姑娘饶了老奴吧。老奴是奉命来瞧瞧傻姐儿,若她给栗大姑娘增添麻烦,我家夫人命老奴即刻领傻姐儿回家去好生管教。老奴看到栗大姑娘视傻姐儿如亲姊妹般感情深厚,便悄悄藏于废院的枯井里,以防备傻姐儿疯魔不改伤到栗大姑娘,那时老奴以性命拦住傻姐儿,免得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如此,我该谢谢你呢。”栗海棠眼神示意杨嫫嫫近来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杨嫫嫫了然一笑,扶着海棠站起来,“大姑娘放心,老奴定会让她招供。” “我去换件衣服,天亮之后便出发去莫氏村接虎大姐。” “是。” 杨嫫嫫吩咐两个小丫鬟陪着海棠回卧房去更衣,她和李嫫嫫留下来好好的“照拂”老妇人。 那老妇人见海棠要走,又见杨嫫嫫把盘在腰上的长鞭抽出来,再装糊涂的人也耐不住畏惧,扯着喉咙大喊:“栗大姑娘别走啊,老奴愿意招供,求栗大姑娘不要责打老奴,不要不要啊。” 即将走到小暗门处的栗海棠忽然转身,慢悠悠地踩着莲花步来到老妇人面前,俯视老妇人狼狈的模样,柔声问:“偷走后院门备用钥匙的人是你吗?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诱引虎大姐和我弟弟旺虎,并挟持他们去了莫氏村。说吧,藏在外面的人是谁?小兰姐姐的父母派你来偷走虎大姐和旺虎的阴谋是什么?” 木棍压身、逃走无望,老妇人心思百转千回最终放弃抵抗,打着哭腔大喊:“老奴冤枉啊,这都是我家夫人指使的。夫人说莫大姑娘升仙去侍服八大氏族的先祖,虽然我们府里也算风光,可莫氏中正府给的银子越来越少。”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沾着莫大姑娘光儿,五年里流水银子不知花费多少。老爷夫人和小公子已过惯锦衣玉食、风风光光的好日子,哪肯再艰难度日?” “夫人见傻姐儿被栗大姑娘收留,想着昔日莫大姑娘与栗大姑娘的姐妹情深,定会善待莫大姑娘的家人。夫人思来想去,让老奴诓骗傻姐儿回家去,以此向栗大姑娘讨要半分好处。” 老妇人说到最后四个字,连她自己都羞愧地低下头。 栗海棠哑然失笑、连连摇头。她突然回忆起重阳祭祖、莫心兰升仙的那日,初见时莫心兰坐在五彩瓷凤椅里,双目呆滞、神情冷漠,连母亲莫氏亲自端汤喂她喝都被推开打碎,是怎样的绝望逼得她成为一具无情的傀儡。 “栗大姑娘,我家夫人说了。只要你待莫家与栗家一般,傻姐儿和你的亲弟弟会在晌午前由夫人亲自送回。” “半分好处就满足了?”栗海棠讥讽地笑,说:“你即刻回去,让小兰姐姐一家人来奁匣阁见我。虎大姐和我弟弟旺虎必须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否则……呵呵!” 老妇人脸色微僵,立即应声:“老奴记住了。老奴即刻赶回家去禀告我家老爷和夫人。” “到时候你也来,论功行赏怎能少了你的?” “多谢栗大姑娘。” 老妇人喜出望外,待身上的木棍纷纷抬起,她跪爬地后退到院门,一步一磕头、一步一谢恩,那狗腿子样儿让人看着恶心。 待到老妇人跪爬出院外,杨嫫嫫嫌恶地大喝声:“锁院门!” “吱——呀——!” “哐铛!” 两扇院门闭阖,隔绝了后街洒扫仆役的好奇窥视。 第175章 杖责莫家 日出东方,体恤下人的栗海棠吩咐杨嫫嫫和李嫫嫫把老婆子和丫鬟们分成两班,一班上午补眠、一班下午补眠,临时分配好司职的范围。 杨嫫嫫和李嫫嫫领命去安排,留下两个丫鬟服侍海棠沐浴,用早膳。 栗海棠坐在西屋的暖炕上吃着清粥小菜,一夜未眠身体也疲累不堪,可她要强打精神等着莫心兰的家人来。 一身翠色袄裙的丫鬟用银勺舀凉参汤,劝说:“大姑娘先打个盹儿吧。那老妇人脚力不好,一去一回总需要时间。莫氏村离咱这儿乘马车也要两个半时辰,估摸着晌午后才能到。” 杏色袄裙的丫鬟也跟着劝说:“是啊是啊,这炕烧得暖和,奴婢去取床厚厚的被子来,大姑娘褪下外袄裙穿着里衣睡,等午膳时奴婢们再唤醒你。” 栗海棠一口气喝完参汤,看窗外的太阳已挂在东南方的天空,万里晴空似水洗、白云如棉朵飘浮。算算凌晨时分诸葛弈抱她从郊外的庄子回来时大概用一个时辰,可见诸葛弈的脚力竟比马儿还快。 “现在几时啦?” “卯时二刻。” “嗯,那我睡会儿,巳正时刻来唤醒我,万万不可拖延。” “是。” 翠色袄裙的丫鬟整理着小方炕桌上的碗碟筷子,杏色袄裙的丫鬟去二楼的卧房抱被子。 栗海棠站在炕上走来走去消消食,看院子里老婆子们井然有序地洒扫地面、修理花草、喂食鸟雀等等,又有专门收拾屋子的丫鬟们负责凉晒被子、打水端盆擦拭家具摆饰等等,安静而忙碌。 “你们是师父从秦庄主那里讨要来的,那你们有名字吗?” 翠色袄裙的丫鬟笑着摇头,“我们在庄子里有属于自己的编号,外面的老姑姑们也同样有属于自己的编号。等到我们有了永久效忠的主人,主人会赐名字给我们。” “那,你们现在是我的奴婢,我有没有资格赐名字给你们呢?”栗海棠盘腿坐下来,从翠色袄裙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串佛珠,在开始早经之前可以问问清楚。 翠色袄裙的丫鬟递上《金刚经》,笑说:“栗大姑娘是我们的主人,怎会没有资格呢。” 栗海棠想想,赐名一事还是等与诸葛弈商量后再做决定吧。毕竟五年后她会不会被烧死,而这些人又会被转去谁家为奴为婢还不未可知。 杏色袄裙的丫鬟抱着被子回来,一脸愤愤地拉住翠色袄裙的丫鬟到一旁嘀嘀咕咕。 栗海棠就盘腿坐在炕上,看着两个比她年纪大的丫鬟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偷瞄她,一个愤然、一个无奈。 “怎么了?” “大姑娘,莫家人的心思太坏了。”杏色袄裙的丫鬟终于忍住脾气暴发,把被子往炕沿上一放,双手支撑在炕沿倾身向前,凑到海棠耳边小声低语。 栗海棠听着皱紧柳眉,难以置信地问:“此话当真?” “奴婢亲耳听到的,千真万确。”杏色袄裙的丫鬟郑重地点头,只差跪下来发誓。 栗海棠对翠色袄裙的丫鬟招招手,拉着二丫鬟的手,三颗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个女人一台戏定是精彩绝绝的。 杨嫫嫫推门而入,就看见三个小姑娘正脑袋挨着脑袋的商量着什么,忍俊不禁地说:“大姑娘小心些,千万别被这两个顽皮的丫头拐带坏啦。回头被主人知道,小心打屁股。” 栗海棠抬起头,不服气地“哼”一声,傲娇地说:“我是师父最宠爱的小徒弟,他才不舍得打我呢。” 杨嫫嫫笑叹:“哎!是是是,大姑娘生得漂亮,谁见了不想宠到骨子里?就是我也不舍得呀。” “又来打趣我。”栗海棠抓过被子盖在身上,叮嘱:“等莫家的人来了记得唤醒我。” “大姑娘,莫家的人已经……”杨嫫嫫欲言又止,接收到两个小丫鬟递来的眼色,好奇心大起,低声问:“怎么?大姑娘不想见?” “大姑娘说见不到莫家人带着旺虎小公子回来,立即绑去后院杖打五十,等打完了再带来回话。” 杨嫫嫫恍然大悟,笑说:“莫家人的确没有领着旺虎小公子,只带了虎大姐回来。” “所以呀,多好的理由。” 翠色袄裙的丫鬟对同伴说:“你留下照顾大姑娘,我陪着杨嫫嫫去行杖刑。” “姐姐千万别手软呀,让他们明白明白算计咱家小主人的下场。”杏色袄裙的丫鬟把一包药粉交给杨嫫嫫,“请杨嫫嫫放到茶水里。” “好。” 杨嫫嫫爽快地答应。她也看不懂莫家人的贪婪,自家闺女已赔掉性命,现在又来打海棠的主意?莫家人真不当自己是外人呀。别说是邻居,就是亲戚也不该来算计。 “哼!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也跑来诓骗大姑娘,欺负咱家没人吗?” 杨嫫嫫越想越气,与翠色袄裙的丫鬟气势汹汹地走出去。 奁匣阁后院的一处客院,莫心兰的母亲司氏正把一杯汤色不佳的茶水泼到送茶来的老婆子脸上,指着老婆子的鼻尖啐骂。 “呸!你当我们是乞丐吗?竟端来这等劣质的茶水?我可是先莫大姑娘的亲娘,便是莫族长和莫夫人见了我也和颜悦色,怎到了奁匣阁里连杯好茶都不配喝吗?” 老婆子并非唯唯嚅嚅之人,把碎成瓷片的茶杯收敛到托盘里,冷笑说:“敢绑架栗大姑娘的亲弟弟已是大罪,没能把旺虎小公子平平安安带回来又是大罪。我劝莫夫人别嚣张,栗大姑娘可不是你的亲生闺女任由你贪得无厌的剥削。” “你……” 司氏勃然大怒,指着老婆子的手微微颤抖,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头重脚轻。她恍然明白,看着地上的一滩水渍,“你们在茶里……下药?” 门帘挑起,杨嫫嫫和翠色袄裙的丫鬟领着十几个老婆子走进来。 杨嫫嫫阴恻恻道:“莫夫人,大姑娘的亲弟弟旺虎小公子在哪里?” 司氏吓得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怎么知道,他……他在哪里。” “哦?莫夫人不知道?”杨嫫嫫挑眉,看向旁边的莫心兰父亲和弟弟,还有傻傻的虎大姐,“那莫家老爷和公子可知道旺虎小公子的下落?” 父子二人顿时惨白脸色,齐齐看向司氏。 “旺虎小公子被你们弄丢了?” “没,没有。”司氏来到杨嫫嫫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讨好,悄悄把五两碎银子塞到杨嫫嫫手里,“我们哪知道那孩子太顽皮,竟然趁着我家儿子上茅房的空子偷跑了。实在不是我们想弄丢他,只是……我们会请全村的人去找,定会找到的。” 杨嫫嫫冷瞟一眼,攥紧那五两碎银块,“哦?果真丢了?” 司氏尴尬地点点头,“是。” “来人!”杨嫫嫫厉声大喝,一把推开司氏,命令道:“大姑娘的亲弟弟被他们绑架后丢失,这一家人罪无可恕。大姑娘念与莫大姑娘的昔日之情,暂时饶他们性命。拉出去,每人杖刑五十!” “啊?冤枉啊!” 司氏听到“杖刑五十”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抓住杨嫫嫫的裙摆大哭:“老姐姐替我们说说情吧,我们实在冤枉啊。我们也是受人指使,迫不得已为之。冤有头、债有主,栗大姑娘该去找幕后的人去算账呀。” 杨嫫嫫深感意外,没想到竟有幕后主使? 第176章 痞哥送礼 莫家五人,除傻傻的虎大姐被李嫫嫫哄着送去厨院吃东西,其余四人全被绑到客院后的废院里,前几日房屋倒塌,移出废墟只余下若大空旷的院子。 莫家四人双手反绑,被老婆子们一脚踩压在地上,木棍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他们的身上,疼得四人哭天抢地大喊。 一家人哭得厉害,老婆子们挥舞的木棍更加卖力气,尤其莫家公子的屁股都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裤子和衣袍下摆,顺着袍袂一角流落于地。 早已疼晕又疼醒数次的司氏看见唯一的儿子快被打残了,她恍然明白自己一家人当了替罪羊。她苦苦哀求着不要再打她的儿子,乞求杨嫫嫫留下她家的独苗。 杨嫫嫫全然没有半点怜悯,冷漠地看着莫家公子被打得两眼白翻、绷紧的全身渐渐松懈下来。 司氏心中暗恨,求饶不成便个路子,搬出她那福泽深厚的二闺女肯定能吓唬到这群人。 “我是先莫大姑娘的亲娘,你们敢对我不敬,我要告到八位族长面前,请他们来主持公道!栗大姑娘,你是奉先女又如何,我那二闺女是前奉先女,地位比你还高、福泽比你还深、八大氏族中威望比你更甚。” “栗大姑娘,做人该放聪明点儿,我以前奉先女之母的身份命令你,放了我们!” 仗着自己是前奉先女之母,敢震慑现任的奉先女,杨嫫嫫都不知道该夸赞司氏胆大包天,还是嘲讽她自寻死路。 派遣自家的老奴潜藏奁匣阁窥视奉先女的日常行止,纵然有幕后人指使。可犯了奁匣阁的规矩是大罪,幕后主使人怎会出面保护莫家人?司氏聪明反被聪明误,为获得一点点好处却出卖了全家人的性命。 听到废院里传出的惊天哭嚎,栗海棠算计着奁匣阁外面街道的探子们应该听得清清楚楚,她向杏色袄裙的丫鬟要了一碗枇杷羹泣泣喉咙,又换了一件大丹色的袄裙,披了件同色的大披风,威风凛凛如一国之后。 从正屋后门走出来,由杏色袄裙的丫鬟扶着一步步走下石阶,走向废院。聚集在后院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窃窃私语,见海棠走来立即闭上嘴巴垂首静立。 废院的门大敞开着,栗海棠由杏色袄裙的丫鬟陪着而来,杨嫫嫫和众婆子们纷纷迎上来行礼,一个接一个地恭敬唤着:“栗大姑娘。” 栗海棠芙蓉浅笑,微微颌首。 莫家人见她来了,哭得更大声。尤其司氏,更是不顾全身的疼痛,像蚯蚓似的躬着身子爬到海棠脚前,仰着一张披头散发狼狈的老脸苦苦哀求、凄凄哭诉。 “栗大姑娘,我们冤枉啊,我们也是受人威胁。我发誓从未有对栗大姑娘动手的念头,只是心儿……不不不,是先莫大姑娘去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所以呢?你们便遣老婆子藏身于奁匣阁废院的枯井里,日夜监视奁匣阁中各处的动静,然后禀告给你背后的主子?” 栗海棠不露声色地继续司氏的话,平平淡淡的语气让司氏琢磨不透她的小脑袋里想些什么。 司氏强挤出两滴泪珠博取怜悯,说话时嘴角下撇装得委屈又无奈,哽咽哭诉:“栗大姑娘恕罪,老妇也是有苦衷的呀。” “先莫大姑娘身为奉先女,五年里虽有帮衬着家里添补些日常用度,可终究没留下什么。升仙后,攒在奁匣阁银库里的东西又被当成接济银子分发给八大氏族的穷苦族人,家里可是半点儿没得到呀。” 一哭两行泪,持家艰难的苦又能与谁说去?司氏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竟不顾形象地仰头朝天、嚎啕大哭。 司氏哭得震天撼地,旁边的莫父也没闲着,配合着自己老婆的鬼嚎哭声,他也一把大鼻涕一把泪水地扯着喉咙“哇哇哇”大哭。 “夫妻俩果真是默契,一个哭得天崩,一个哭得地裂。啧啧啧,本公子坐在隔壁听曲儿喝茶都没了滋味。” 莫晟桓提着鸟笼子悠哉慢步从中院的抄手游廊走来,后面跟着两个奁匣阁的小丫鬟合力抬着一个木质箱子。见二丫鬟摇晃吃力的走路样子,木箱里应该是很沉重的东西。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指着木箱子,“桓哥哥,你又送来什么无趣的东西?” 莫晟桓痞痞一笑,把心爱的鸟笼子交给杨嫫嫫,让她挂到抄手游廊下,又摘下自己佩带的荷包叮嘱她要仔细喂食,千万别让鸟吃呛到。 杨嫫嫫一一答应,提着金贵的鸟笼子去了抄手游廊。 莫晟桓赏给两个小丫鬟各一块五两的碎银子,亲自去打开木箱子,拿出一根铁链子,铁链子两端有环套,显然是监牢里给重刑犯扣的脚镣子。 栗海棠伸手摸摸,又看见木箱里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刑具,好奇地问:“桓哥哥,你去领人抢劫衙门的大牢吗?怎么把官家的刑具全部搬来我这儿?” “海棠妹妹,你别误会。这些刑具怎么可能是官家的东西?借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抢劫官家呀。”莫晟桓把脚镣子交给一个老婆子,“给先莫大姑娘的父亲戴上。” 老婆子双手接过,阴森森地冷笑声,去给打晕的莫老爷戴上。 莫晟桓又拿出一个貌似铁质亵裤的东西,邪肆的目光扫过尚有一丝清醒的莫家公子,“哎哟哟!听闻先莫大姑娘的亲弟是个泼皮无赖,最喜糟蹋村子里的黄花闺女。不知道穿上这个之后,会不会被憋死。哈哈哈!” “你……你是谁?……你……你别……欺人……太甚!”莫家公子气若游丝的威胁着,他已感觉不到被打烂的屁股还没有疼痛感。目前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与那蠢笨的父母脱离关系。 莫晟桓掂量掂量铁质亵裤的重量,撇撇嘴角:“这东西真沉!莫赖皮,你已被打得半残,估计娶媳妇也难啦。不如我做做好人,你穿上这个铁亵裤,我送你去个能吃喝玩乐最能享受的好地方,如何呀?” 莫家公子气得啐了一口,看向栗海棠,用尽全力地大声质问:“栗海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二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善待于你!贱人,本小爷绝不会放过你!” 栗海棠长长舒口气,垂眸瞥了眼木箱子里各形各状的刑具,“既然桓哥哥送来这么多有趣的东西,我怎么好留下呢。不如借花献佛,送给你们吧。” “栗海棠,你敢!” 第177章 美味点心 敢? 当然敢! 莫晟桓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看着小姑娘从木箱子里亲手挑选最沉重最粗糙的奇特刑具给莫家四人。不管是吓晕的莫家老爷,还是破口大骂都不觉解恨的司氏,或是已经穿上铁亵裤的莫家公子,再或是快要哭瞎眼的老婆子。 栗海棠把木箱子里有趣的奇特刑具全部捣腾出来一一摆在地上,让莫家四人看得清清楚楚。诛心,亦如此,让他们胆颤心惊地看着自己即将被各种恶劣的刑具加身,是死是活随天意。 乳母老婆子哭得眼睛红肿如成熟的桃子,艰难地吞咽几口口水,哀求:“栗大姑娘,求你饶了老奴吧。老奴是下人,只能听从夫人的命令行事。老奴也是苦命的人啊,求求栗大姑娘念在曾经为邻的情分上,饶恕老奴吧。” 栗海棠一边挑选刑具,一边说:“老嫫嫫不必多言,没瞧我分出来的刑具只有三份儿吗?你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奴,我自然不会刁难你。” 老婆子悲转喜,磕头拜谢:“老奴谢栗大姑娘恩慈,老奴永世不忘。” “嗯嗯嗯,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忘了今日之事,更会一辈子记住我。”栗海棠挑出一根细细的铁针,长约半尺,细若柳枝,一头儿钝圆、一头尖锐。 “老嫫嫫,这东西识得吗?” “这……老奴不识。” “桓哥哥,这是做什么用的?” 栗海棠把细针递到莫晟桓面前,“用来毁容的吗?” 莫晟桓拿来细针,阴冷一笑。瞬时又变回痞痞的神情,说:“这东西是我用来扎蚂蚱喂鸟吃的,没想到误放到木箱子里。” “哦哦,原来是扎鸟食用的。”栗海棠不疑有他,指着地上摆放好的三份儿刑具,“桓哥哥,你瞧我安排得不错吧。每天用一个,轮番用一个月算是惩罚他们喽。” 莫晟桓满意地点头,“好好好,我即刻派人送他们回家去,连同这些刑具也一并带去。安派人监管他们每日戴刑具的时辰,不够十个时辰绝不能卸下,如何?” 栗海棠竖起大指拇,“桓哥哥的主意真好!” “那是。” 莫晟桓得意地挤眉弄眼逗逗海棠。回头一本正经地吩咐李嫫嫫把地上摆放的刑具收回木箱子里,又派她去打开后院门,放自己的十几个小厮进来领人和抬木箱子。 当两个小厮架起莫家公子时,他终于明白莫晟桓为何笑得那么奸诈的原因。铁亵裤简直要把他那“傲人的本钱”给折磨废掉,还有被打烂的臀肉也丝丝麻麻的痛着。 “莫晟桓,你给小爷等着!” “莫赖子,本公子等着你。” 一个威胁,一个接招。在场的人们好奇这二位纨绔公子哥是何时作仇的,今日莫晟桓带来的刑具绝对是刻意打造的,但之前他想用到谁的身上无人知晓。如今,莫家四人算是倒霉了,偏偏落入莫晟桓的手里。 等到莫家四人被架出去,栗海棠吩咐李嫫嫫锁后院门,再好好的安抚虎大姐。她原本想亲自陪陪虎大姐的,可又想去瞧瞧弟弟小旺虎,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吓坏。 莫晟桓陪着海棠回到中院,看见栗君珅早已站在院子的玉兰树下,痴痴凝望树上几十朵盛开的白玉兰花,还有嫩翠的叶芽儿。 “珅哥哥,你何时来的?怎么没去后院瞧瞧热闹?” 栗海棠与莫晟桓一同来到栗君珅的身后,与其一同仰望树枝上的白玉兰花。 “我带来了你最爱吃的美味点心,快去尝尝吧。”栗君珅不动声色地转身抹掉眼角的泪珠,再转身面对海棠时满满的宠溺,笑容亦温和似春风。 他眼角略带湿意,栗海棠不知他在感伤什么,但也没有刨根问底。她主动牵起栗君珅的手,笑盈盈地邀请:“珅哥哥,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 不愧外人送给他的“儒雅公子”称谓,纵然内心悲伤,栗君珅仍表现得谦和有礼、进退有度。一只食指被小姑娘握在嫩白的小手里,随着她亦步亦趋走进正屋的西暖阁。 “大姑娘,不好啦。旺虎小公子吃了珅哥儿送来的点心,竟口吐黑血、昏迷不醒啊!” 一个老婆子从西暖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双手托抱着昏迷的小旺虎。 “怎么回事?” 栗君珅大惊,接过小旺虎仔细察看,回头朝着莫晟桓大吼:“快!快去把子伯兄找回来!” 栗海棠蒙了,正准备跑去无心院找诸葛弈,却听到栗君珅的话,站在门口问:“师父不在无心院吗?” 莫晟桓把她拉扯回来,说:“我骑马去矾矿找子伯兄,你们守着小虎子,千万别乱。” “快去吧,这里有我。” 栗君珅抱着小旺虎返回西暖阁,不意外看到炕桌上摆着自己拿来的四碟点心,对闻讯赶来的杨嫫嫫命令:“把这四碟点心先保存起来,谁都不准碰!” 杨嫫嫫偷瞄一眼栗海棠,见小姑娘全部心思都系在小旺虎的安危上,她走过去把四碟点心用干净帕子包裹好,全部藏到自己的袖子里。 “杨嫫嫫,去打水来。” “李嫫嫫,让刘厨娘熬绿豆汤来。” 栗海棠镇定地跪在炕沿下,强忍泪水一一吩咐。最后想到刚才老婆子惊慌大叫定会被院子里的许多人听到,她看到跟在身边连名字都没取的二位丫鬟,内心感动不已。 “你们两个传话出去,小旺虎没有中毒,是老婆子陪着他一同与我逗趣,故意惹我心急的玩笑。” “是,奴婢们一定会管好每个人的嘴巴。” 翠色袄裙和杏色袄裙的二位丫鬟郑重承诺,屈膝行礼后一起出去,简单商量如何行动后便分开了。 屋子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小旺虎躺在炕上昏迷不醒,嘴唇泛青、唇角渗出黑色的血液。 栗君珅一言不发坐在炕沿上,用自己的帕子擦拭那黑色的血液。 栗海棠跪在炕边下握住小旺虎的肉乎乎小手,慌乱过后竟出奇的平静。她仰头看向一脸沉色的少年,轻轻地问:“珅哥哥,你猜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第178章 长姐如母 栗君珅本就郁郁的心情更加沉重,心里乱如一团麻,根本回答不出栗海棠的疑问,只能双目怔怔地盯着躺在炕上的小男娃,希望小家伙能撑到诸葛弈赶回来。 为什么下毒之人偏偏和他过不去?那莫晟桓每三日会送点心来奁匣阁,从示出现过中毒的事情。 虎大姐和小旺虎失踪后小姑娘必定会心急如焚,他原本想哄她高兴,让小厨房的厨娘烤制红豆泥的佛手酥,亲自骑快马送来希望她能品尝还有热温的酥脆点心。万万没想到,小旺虎嘴馋偷偷吃了一块佛手酥,才半柱香的时间便口吐黑血、昏厥不醒。 栗海棠知道他很愧疚,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默默地安慰他。 “对不起,我该更细心些的。”栗君珅无地自容,羞愧垂头。 “这不是珅哥哥的错。”栗海棠握紧他的手,凝睇黑紫小脸的年幼弟弟,怅然叹道:“我不愿成为任由掌控的傀儡,相信八大氏族中的人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不仅限于栗夫人。未来五年,只要我不肯认输,各种阴招儿当如一日三餐般悉数而来,防不胜防呀。” 栗君珅眼中湿润,反握住绵若无骨的小手,“海棠妹妹,我发誓只此一次。” 不知他说的是自己曾经犯的错,还是今日没有仔细察看佛手酥被下毒的事,千言万语汇成四个字“只此一次”是他的承诺。 栗海棠眨眨泪花杏眼,“珅哥哥,桓哥哥去找师父回来,那么莫家人的惩罚便由你暗中安派人去监视吧。” 栗君珅不放心她独自守着小旺虎,可又觉得她实在缺少可靠的人帮着。纠结一番,他留下自己的一块牌子,叮嘱:“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是奁匣阁没有的,只管让人拿着这块牌子去瓷裕镇街上的莫家铺子里拿取。” 栗海棠捧着牌子谢过,让一个老婆子护栗君珅走正门出去。纵然不放心,栗君珅也没有多言,毅然离开。 小小的西暖阁里,留下翠色袄裙和杏色袄裙的二位丫鬟忙进忙出、打水端炭火盆。 栗海棠脱去外罩的褙子,仅穿简单的便服守在昏迷的小旺虎身边,亲自试过冰帕子的温度后才敷在小小的额头上,用温凉帕子不断擦拭稚嫩的身体来降温。 “大姑娘,瞧你待弟弟这般的细致入微,让奴婢想起家中的姐姐。”杏色袄裙的丫鬟眼含热泪,将拧干的温凉帕子递给栗海棠。 栗海棠瞧着二位丫鬟,说:“我的母亲刚仙逝不久,幼弟还不到三岁。都说长姐如母,我本该代替母亲照顾他至成家立业。而我被软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能够为他做的很少、能够庇护他的也很少。” “大姑娘对小公子已经悉心照顾,仙逝的老夫人在天之灵定会老怀安慰的。”翠色袄裙的丫鬟端来一碗参汤,劝道:“大姑娘没吃午膳又忙着惩治那闹腾的莫家人,现在已过了未时,用晚膳前先喝碗参汤暖暖胃吧。” 栗海棠端来碗小饮一口,端详站在身边忙碌的两个丫鬟,一个喜欢穿翠色衣裙、一个喜欢穿杏色衣裙,听懒婆婆介绍说她们是诸葛弈专门培养会功夫的丫鬟。 “我给你们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啊。大姑娘早该赐名,我们在院子里又不好互相叫编号,只能哎、喂、哟的乱称呼。”翠色袄裙的丫鬟半是幽怨地笑说。 栗海棠一口气喝完参汤,把碗递回去,说:“我原来是穷贫小户家的女儿,肚子里的文墨还是认识师父和珅哥哥之后学来的。我瞧你们喜欢穿的袄裙颜色,给你们取个普通的名字,你们会不会怪我?” “不会不会。奴婢最讨厌什么珍珠翡翠玛瑙的名字,俗得让人牙酸。”杏色袄裙的丫鬟拿着空碗,一脸期待地看着海棠。 栗海棠想想,指着杏色袄裙的丫鬟说:“给你取个‘麦苗’的名字,可好?” 那姑娘一听这个貌似普通的名字挺有趣的,拍手称好,喜滋滋地行个万福礼,“奴婢麦苗给小主人请安!” “免礼吧。”栗海棠伸手微扶了一把,看向翠色袄裙的丫鬟,说:“这位姐姐比我的年长些,又喜穿翠色衣裙,取个‘青萝’的名字,可满意吗?” “多谢大姑娘,奴婢很喜欢这名字。奴婢青萝给小主人请安!” “今后养仗二位姐姐多多照拂!我在此谢过。” 栗海棠起身行礼,对二人颇为恭敬。 二位丫鬟吓得连忙屈膝垂首,慌慌然道:“小主人万万不可,奴婢们可承受不起啊。” 栗海棠主动扶起二人,“今后在奁匣阁,你们记得唤我‘大姑娘’。” “是,奴婢们谨记于心。” 青萝把栗海棠扶回炕边的小凳子上坐好,让麦苗去后厨院瞧瞧晚膳是否做好了,还特别叮嘱用银簪子验过再端来。 麦苗一一答应,端着空碗走了后门去后厨院,恰巧与前门进来的杨嫫嫫错过。 杨嫫嫫进门,面色愤愤。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啦?”正在给小旺虎擦身子,栗海棠偶然间瞥一眼却发现杨嫫嫫闷声站在门口一语不言,双眼红红的像是哭过。 杨嫫嫫摇头,暗暗用力吞咽几口口水,说:“大姑娘,八位族长夫人听说小公子中毒昏迷后留在奁匣阁里由大姑娘照顾着,正乘马车赶来呢。” “她们想做什么?”栗海棠平静地问,为小旺虎擦拭身体的手从未停过。 杨嫫嫫阴沉老脸,愤愤不平地说:“她们说奁匣阁有规矩,不准外男宿在奁匣阁里,便是奉先女的亲弟弟也不成。奉先女已断骨头、断亲情,再不是栗家的女儿,小公子的姐姐。” 栗海棠讥讽冷笑,重新换块温凉帕子继续,“杨嫫嫫,一会儿她们来了只管放进来。我倒要问问她们,年幼的弟弟旺虎代我遭受如此大难,我弃之不顾是何道理?她们不去帮忙追查下毒之人竟敢跑来奁匣阁闹事又是何道理?” “大姑娘,各位族长夫人拿着奁匣阁的规定威胁你,怎会听你的咄咄质问呢?” “我是奁匣阁的主人,敢在我的面前闹事,决不轻饶!” 栗海棠话音落,便听到屋门外传来李嫫嫫慌张的禀告声。 “大姑娘,八位族长夫人来了!” 第179章 药石无用 随着李嫫嫫一声慌张的禀告,门帘挑起,八位族长夫人由她们各自贴身服侍的老嫫嫫或大丫鬟搀扶着鱼贯而入。 与此同时,有三位提着药箱的白胡子长者站在屋门外的檐廊下未敢进入。一个个恭肃静候,面上没有半点儿不耐烦。 莫夫人走在最前,进到小小的西暖阁,看到炕上躺着的小男娃整张小脸黑红黑红的,青紫小嘴唇角渗出黑色血液。 守在炕边的栗海棠全然无视莫夫人,专注仔细地为小旺虎擦掉唇角的黑血,又换了一块凉帕子敷在额头。 青萝微微屈膝行礼,低哑嗓音柔声道:“请莫夫人移步堂屋。” 莫夫人摆摆手,走到炕边微倾身子细致观察小旺虎的情况,一只手落在海棠的肩上,“纵然知道讨你的嫌,我也不得不劝你一句。你不舍得也要舍得,他终究是栗家的儿子,你留不住他的。” “莫夫人,若躺在这里的孩子是你的亲孙儿,你还会如此劝我吗?”栗海棠抖肩甩掉扶按在肩上的手,继续专注的为小旺虎擦拭热烫的身体。 莫夫人凝视海棠的侧颜,想着自己曾经也企图掌控她为傀儡,幸好她及时悬崖勒马,不致于像栗夫人那般固执己见终与奉先女为敌。 谁能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她们视为柔弱可欺的小姑娘竟成为八大家族的权贵们最忌惮、最头疼、最愤恨的人。 这个仅十岁的小姑娘出身穷苦之家,自幼遭受亲父的暴力虐打,她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智慧、竖毅又勇敢的灵魂。 她超出年龄的沉稳、智谋、狠戾和无情让她们这些深宅大院擅长阴谋诡计的妇人们开始懂得“人上人、山外山”的道理。 “莫夫人,请你们回去吧。旺虎是误食了有毒的点心,我于情于理都要亲自照顾他。今日不管谁来辨说,我都不会遵从。”栗海棠丢下温凉帕子,紧紧握住小旺虎的手,掌心里冰冷的小拳头让她疼得心都要碎了。 莫夫人欲言又止,知道无法劝说,只好退出西暖阁,让等候在门外的三位老大夫进去诊治。也许能找到延缓毒发的方法,或者实在没法子治就来个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小小的西暖阁里,三位老大夫轮翻切脉,谁都不愿率先说出自己的诊断,反而期盼着另外二人能提供只言片语来与自己诊断出的结果比较比较。 栗海棠站在炕边,一双红肿的大眼睛盯着小旺虎,根本不理睬三位老大夫。从始至终,她并没有寄托希望于这三个人身上。 “三位大夫,如何?” 青萝上前询问,心底把这三人的祖宗十八代给轮翻骂个痛快。见三人互相挤眉弄眼,一个个昂首挺胸的进门,现在全灰头土脸、满额头的冷汗淋淋,她就想送出四个字:狗屁庸医。 年纪最长的老大夫向栗海棠揖手,恭敬道:“禀栗大姑娘,老夫乃学的医理,从未研究过毒理,恐怕无法医治。请栗大姑娘恕罪,老夫实在无能为力呀。” 花胡子的老大夫也上前揖手道:“栗大姑娘,老夫年少时虽学了些毒理,可终究是皮毛之技,无法清解小公子体内的毒。恕老夫无能。” 白胡子的老大夫犹豫好久,颤微微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宝蓝釉色的小瓷瓶,“栗大姑娘,老夫有一瓶药丸乃家师炼制,虽不能完全清解小公子的毒,但能延缓些时辰。” “多谢!” 麦苗上前行礼,双手接来小瓷瓶,担忧地看向沉默不语的栗海棠。 “三位老先生请吧。” 青萝掀起门帘,请三人离开。 白胡子老大夫看一眼小旺虎,摇头叹气,提药箱走出去。 花胡子老大夫提起药箱,欲言说几句又见栗海棠面色清冷,无奈叹气,提药箱走出去。 那年纪最长的老大夫把药箱挎在肩上,走到炕边摸摸小旺虎的热烫脸蛋,说:“医不好啦。这毒是用五毒虫的毒液精炼出来的,小娃娃能撑过两个时辰已是大限,恐已药石无用。栗大姑娘若真心为弟弟考虑,不如尽早送他回家去,再赐一副上好的棺木厚葬于他。” “住口!”栗海棠瞪着赤红的大眼睛,指着门口,对老大夫吼斥:“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老大夫并不生气,把药箱的背带往肩上提提,说:“可惜江湖医仙林崖居士已失踪多年,若他在世定能解了小娃娃的毒。” “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栗海棠激动地冲过来抓住老大夫的胳膊,缓缓跪下来哭求:“老大夫,求你告诉我,那位医仙在哪里失踪的?” 老大夫摇头,“二十年喽,那位江湖医仙是否还活着,谁也不知道呀。” “难道,我弟弟真的无药可救了吗?” “栗大姑娘,我与你说句实话吧。这毒药根本无解,即便寻到炼制毒丸之人也无用,想来那人一心置死你,哪会再炼制出解药呢?” 老大夫语重心长,希望栗海棠能面对事实。他挣脱开她,最终看了眼炕上的小旺虎,叹说一声“可怜的孩子”便提着药箱离开。 栗海棠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本想留弟弟小旺虎在奁匣阁享受几日锦衣玉食,栗锅子娶了小典氏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会善待小旺虎? 俗话说后母如狼,她能想到弟弟回家去之后定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只能求助于诸葛弈暗中派人多多保护着,希望在她微薄的羽翼之下能长大成人,也算她对得起逝去的母亲。 “娘!女儿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娘!呜呜呜……娘!” “大……姐……咳咳!” 栗海棠哭得伤心欲裂,忽听得炕上小旺虎呢喃地唤她,又痛苦的狂咳。她激动地爬起来冲到炕边握住小旺虎的小拳头,以手抹掉脸上的泪水。 “旺虎,你醒了!” “大姐……我……我看到……娘……娘……在……笑……” “傻孩子,那是梦。娘在你的梦里。” 栗海棠怜惜地摸摸小旺虎青紫的小脸,心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姐,我不疼。”小旺虎乖巧地安慰她,沉重的小眼皮在打架,看见姐姐泪流满面,又看见风尘仆仆而来的银发少年,甜甜嚅嚅地唤一声。 “猪哥哥!” 第180章 点心无罪 栗海棠猛然回头,杏眸中泪水已模糊视线,唯虚幻影子和嗅入鼻息的淡淡檀香味儿让她知道,他赶回来了,她的弟弟有救了。 “师父!快救救旺虎吧!他……他……他要死了!老大夫说他已药石无用,让我送他回家去,准备棺木厚葬他。呜呜呜,师父,我该怎么办!” 诸葛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月白长袍沾染泥尘,袍摆更是脏污得看不出素雅的白色。平日梳理一丝不乱的束顶银发现几缕散落垂于胸前,干涩的唇泛着淡淡青白,呼吸粗重而急促。 见小姑娘平安无事,他大步而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安定,粗哑嗓音响在她的耳边,似庆幸又似懊恼。 “傻丫头,我差点以为要赶回来替你收尸呢。还好!还好!” 重复的两个字让栗海棠湿了杏眼,纤臂环住他的腰身用力收紧,小脸埋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低泣喃喃:“师父,是我连累弟弟中毒,如果那点心被我吃到,他就不会……不会……呜呜!师父,我该怎么办?” 诸葛弈抚摸埋在胸膛的小脑袋,看见炕上躺着小旺虎从头到脚像用黑紫色的染料浸洗过一般骇人,连小肉手的指甲也是青黑色。 “乖,让为师看看小虎子的毒。” “师父,三位老大夫都说药石无救,让我准备棺木呢。” 栗海棠离开他的怀抱,可怜怜地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偷瞄昏迷不醒的小旺虎,心疼地捂着脸哭起来。 诸葛弈旁若无人地拉她坐到腿上,薄唇轻轻贴在她的额际,柔声安慰:“傻丫头怎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连篇鬼话?你也不好好想想,他们是谁带来的?” “嗯?”栗海棠放下捂着脸的双手,泪眼婆娑地盯着他,“师父,难道三个老大夫在骗我吗?可是,最年长的那位老大夫说想要救旺虎的命,必须请江湖仙医林崖居士。可惜他失踪二十年,不知是死是活。” 诸葛弈龙眸微眯,寒冽目光移向一直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冷声问:“老大夫是谁带来的?” 青萝行礼,禀告:“莫夫人唤进来的。不过,奴婢认为那三位老大夫并非扯谎,其中有一位曾经为花间楼的红姑娘诊治过隐疾。” “你们出去守着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青萝和麦苗掀帘出去,像两座门神一样并肩堵在门口。隔着堂屋的东花厅里,八位族长夫人遣身边的老嫫嫫时不时来询问情况,皆被一问三不知的气回去。 西暖阁里,栗海棠搬个凳子堵住门口,直接坐上去当最后一道屏障。若有人胆敢硬闯,她决不会放过。 诸葛弈瞟一眼满面怒容的小姑娘,她的小脑袋里不知在构想着怎样情景,既怒气冲天又似有一丝快意。 “你在臆想什么?” 取出银针挑起小旺虎嘴角渗出的黑血,放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瓷球里,又从怀里掏出小药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入瓷球中,以木钉塞住小口,略施力摇晃瓷球。 诸葛弈有条不紊地做着一系列的事情,还不忘观察小姑娘变化丰富的表情。 栗海棠泄气垂头,嘀咕:“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吃点心啦。” “点心无罪,为何不吃?”诸葛弈摇晃着瓷球,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她的面前,“你应该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来吃点吧。” “师父,我……” 栗海棠瘪瘪小嘴,双手接来又不肯打开,一滴滴落在油纸包上,顺着折痕滑落。 曾经诸葛弈就警告过她不可贪吃,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她觉得莫晟桓和栗君珅是值得相信的人,只当诸葛弈的叮嘱是耳旁风。谁知今日终于尝到苦果,弟弟代她受罪,她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诸葛弈为她擦掉脸颊的泪珠,“傻丫头,该吃还是要吃的。纵使不在点心里下毒,万一在你喝的茶水里或者一日三餐里下毒,难道你要渴死、饿死吗?” “师父,那我以后只吃你送的点心。” 栗海棠吸吸鼻子,打开油纸包,里面完好无损的八块蝴蝶红枣酥还残存着淡淡温度。虽然包装普通的油纸包没有莫晟桓送的黄花梨木雕镂空食匣精致,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捏半块蝴蝶红枣酥送到他的嘴边,她哭音浓重地讨好:“师父,你也吃。” 诸葛弈莞尔一笑,张口吞下,慢慢咀嚼。孰不知,他一路风尘赶来,同样是滴水未喝、粒米未食,肚子已忘记饥饿,双唇也干裂起皮。他策马狂奔百里不曾半途停歇,只想早点看到她平安无事。 栗海棠把蝶蝴酥的另半块塞进小嘴里,撑得脸蛋疼也觉得很欢喜。如果弟弟小旺虎能醒来,她会更欢喜。 “狮虎,那个当服医休……” “吃完再说话。” 诸葛弈责备地赏她一记白眼,走回炕边专心验看瓷球里融为一体的黑毒血和红药丸。他虽懂得解毒之法,但更喜欢以毒攻毒、以柔克刚、以刚制柔。 比如这黑毒血是流动的、柔的,便以花毒丸来混淆。药丸是硬的、刚的,攻制黑毒血的柔,以花毒来攻虫毒,也许无意间能制出更毒的药丸,或者花毒解了虫毒。 “师父,你认识听闻过那位失踪二十年的江湖医仙林崖居士吗?要到哪里能找到他呢?” “你很好奇?” 诸葛弈又拿出另一种毒药丸,与小旺虎唇角渗出的新鲜黑毒血一同放入新的瓷球里,一边摇晃着一边走到小姑娘面前,主动张大嘴巴。 “师父,你告诉我,我就喂你吃。” 栗海棠得寸进尺,捏起半块蝴蝶酥在他唇前摇一摇,“师父,告诉我呗。” “是你想知道,还是东花厅的那些人想知道?” 诸葛弈刹时阴沉脸色,龙眸淬着寒冽的冷色盯着她。 “师父,我……你怀疑我背叛你?”栗海棠敛起顽皮性子,也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迎视他寒冷的目光。 “小心被人当棋子。” 诸葛弈耐住性子提醒她,摇晃着瓷球转身去炕边继续鼓捣。 栗海棠僵硬地坐直,回忆莫夫人劝她的那些话,还有三位老大夫诊治小旺虎后对她说的那些劝告之言。 “师父,难道她们想借助我和你,寻找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看来没傻的彻底。” 诸葛弈回给她一个赞赏的浅笑,拧开第二个瓷球,里面的血液竟变成樱花粉色。 “师父,难道你就是林崖居士?” 栗海棠好奇地眨着大眼睛,把银发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依着她知道的年岁,他今年才十六岁,应该不是吧? 诸葛弈开始试验第三种毒药丸和黑毒血,偷空瞟了呆滞的小姑娘,故作不经意地抛出一个惊天大雷子。 “林崖居士是我的……” 第181章 抓出内鬼 “师父?” “不。林崖居士是我的义父,更是救我性命的大恩人。” 诸葛弈摇晃第三颗瓷球,这次他用了自己新研究出来的毒药丸,正想着抓只山兔子来试毒,没想到今日能派上点用场。也许,能撞大运验出点儿效果来。 “师父,若你也解不出旺虎的毒,能不能去接你的义父来帮旺虎解毒呢?” 栗海棠羞窘地垂头,忐忑不安地搓动小手。她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可为救弟弟的性命,不论做什么她都甘之如饴,甚至用她的命来交换也行。 诸葛弈摇晃完第三颗瓷球,惊然发现他新研制的毒药丸竟然是……解药? “咳!真是该死!” 无奈轻笑,这结果不是他想要的啊。明明研究的毒药丸,却变成五虫毒的解药,若是传到他那隐居山野的百岁老义父的耳朵里,不知老人家会笑个几天几夜呢。 “师父,怎样?成了吗?” 栗海棠抱着没吃完的点心油纸包凑过来,伸长脖子好奇地瞅瞅瓷球里的鲜红血液,激动地结结巴巴问:“师父,这,这,这是……是解毒,了吗?” “没有。” 简单两个字把栗海棠燃起的希望“哐哐”毁灭,她垂丧地垮下小脸,哀哀凄凄地问:“师父,真的要我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去吗?呜!呜呜!” “嘘!” 诸葛弈食指压在她的樱唇,眼神示意窗子,唇微动无声地告诉她,窗外有人偷听。 把点心油纸包轻轻放到炕上,栗海棠点点头,在诸葛弈收回食指之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又愤恨地朝着他大吼:“不,我不相信弟弟死了!他不会死!你骗我!你骗我!” 说完,大哭着跑出去,对着东花厅的方向大吼:“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下毒的人,还有幕后主使,我要他们为弟弟殉葬,我诅咒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 “住口!” 栗夫人推开堂屋与东花厅相连的小门,怒气冲冲地走在各族长夫人的最前面。只见她双拳握紧垂在身侧,急步走来栗海棠面前,扬手便要挥下。 “栗夫人万万不可!” 莫夫人急忙紧走一步,抬手握住栗夫人扬起的手,“你如此怒火冲天,难道幕后主使是你不成?” “胡言乱语!” 栗夫人用力抽回手,恶狠狠地瞪着栗海棠,厉色斥道:“身为奉先女收留外男已是破坏奁匣阁规矩,对奁匣阁历代姑姑的大不敬。因他是代你受罪、中毒不治,我便睁一眼闭一眼放任你胡为。” “栗夫人,这奁匣阁的主人是我、不是你!” 栗海棠端起架势威压对方,昂首道:“我是奉先女,对企图下毒谋害我的恶人应有处置权。我诅咒也好、恨骂也罢,敢暗地里谋害我就该想到惹怒我的后果。” “我不仅要追查出下毒之人和幕后主使,更要亲自将心怀叵测之人绳之以法。据我所知,奉先女有动祠堂家法的权力。上至族长和族长夫人,下及八大氏族中的族人们,犯错者皆可由奉先女请祠堂家法惩治。” 莫夫人变了脸色,慌慌然拉住栗海棠的手,柔声安抚:“栗大姑娘快别说这般狠厉的话。今儿我在此向你保证,十日之内必将下毒之人和幕后主使抓出来送于你处置,可好?” “是啊。栗大姑娘消消火气儿,待我回去后禀明我家族长老爷,定会合力追查出幕后下毒之人的。”乌夫人亦上前劝着,偷偷斜睇栗夫人恼火赤目的表情,心中暗自得意。此事,她定要全力追查,也许能拉拢拉拢栗海棠呢。 栗海棠抽回手,在八位族长夫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阵风似的跑出屋子,将缩身子靠在窗台下的小丫鬟给逮个正着。 “哦!原来是你呀。” 栗海棠顺手拿过廊柱下的一把扫帚,朝着欲逃走的小丫鬟追打过去,大喊:“杨嫫嫫,李嫫嫫,快!快拦住她!” 杨嫫嫫脚下生风,几个大步迈得轻松,从抄手游廊的另一头儿飞奔而来,盘在腰间的长鞭子已如吐信的蛇儿般袭向逃跑的小丫鬟。 “大姑娘,我没有!我没有下毒!我什么都没有做!” 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在抄手游廊里兜兜转转,灵活地左闪右躲在包围上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中间穿行。 “怎么回事?” “快抓住她!” 莫晟桓和栗君珅从隔壁的无心院闻声赶来,见小丫鬟正慌忙地择路而逃,他们同时伸长手臂恰巧抓住小丫鬟的长辫子和一条胳膊。 “哈哈哈,抓住了,抓住了。” 栗海棠提裙子跑过来,还未站定便一脚踩在小丫鬟的肚子上,冷笑问:“既然没有下毒,你跑什么?” 小丫鬟捂着肚子,五官都皱成一团,咬住唇强忍住痛苦呜咽。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即使被莫晟桓抓着发髻逼迫仰头,她的两眼仍敛垂着不敢迎视栗海棠的视线。 栗海棠从头上拨下一根簪子,尖锐的簪柄头儿在小丫鬟的脸蛋上轻轻划着,“是你主动招认呢?还是等我亲手划花你的脸,你受不住痛苦再如实招认?嗯?” 小丫鬟猛地睁大眼睛,蓄满泪水哀求:“大姑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被逼的呀。” “哦!那你来说说,是谁逼你的?” 尖锐的簪柄头儿一次又一次轻轻划过小丫鬟的脸蛋,虽然没有痛感,却足能摧毁小丫鬟的强作镇定。这是诛心之法,比折磨身体更加狠毒的手段。 想到弟弟小旺虎中毒已深,随时会丢掉性命,纵然有颗慈悲的心也变得冷硬起来。栗海棠早知自己被浸染得失去曾经的纯善,如今她与栗夫人等等无异。阴谋诡计、心狠手辣才能不委屈自己的活着,她在这条路上已越走越远、越走越黑。 栗君珅为自己拿来的点心有毒之事耿耿于怀,终于抓到一个内鬼,他比海棠更加愤恨。抓住小丫鬟胳膊的手往上移动三寸,大拇指按在锁骨的一处穴位,小丫鬟立时疼得大喊一声扑通跪在地上。 “栗大公子,求求你饶了奴婢吧。奴婢是被栗夫人逼迫的,就是为了挑拨你与栗大姑娘的情义,让栗大姑娘恨着你呀。” 栗夫人脸色大变,急冲过去指着小丫鬟勃然怒斥:“住口!我何时命你下毒的?你又是哪里的丫鬟,竟敢污蔑于我?” 小丫鬟畏惧地缩缩脖子,说:“栗夫人,奴婢听从你的吩咐在栗大公子送来的点心里下毒,不仅要给栗大姑娘吃,还要给旺虎小公子和虎大姐吃。刚刚……奴婢已经遵照你的吩咐,给虎大姐送去一块点心。” “什么?你……糟了!虎大姐!” 栗海棠急匆匆往后厨院跑,祈求虎大姐别贪吃,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182章 重要线索 后厨院。 刘厨娘翘着二郎腿儿美滋滋地数着一袋碎银子,狂想她明日逛市集把需要研制新菜肴的蔬果粮油全部买回来,还能有剩余呢。余下的钱给虎大姐和小旺虎买些零嘴儿干果回来,俩孩子定能欢欢喜喜的。 抬头看看正在“嘿吼嘿吼”挥拳头的虎大姐,她招招手叮嘱:“虎妞儿啊,千万别把老婆娘打死啦。咱还要留着她的狗命给小虎子试药呢。” 两百斤的虎大姐骑坐在同样身材肥硕的老婆子身上,抡起肉石头般的大拳头带着风声地砸,嘴里还气势恢宏地大声喊着:“嘿吼!嘿吼!嘿吼!” 老婆子趴在地上像只老乌龟,扑腾着双臂、仰着头张大嘴巴想喊救命,可她被两百斤的虎大姐压得连气儿都快喘不过来,哪还有气力喊救命? 当栗海棠火急火燎跑到后厨院察看虎大姐是否中毒,没想到才靠近后厨院就看到矮墙之内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胖妞正挥动拳头“嘿吼嘿吼”的打着骑坐的人。 踏进院门,栗海棠拍拍胸口平缓下呼吸,指着虎大姐的背,问刘厨娘:“这是怎么回事?虎大姐没有吃有毒的点心吗?” 刘厨娘快速收好碎银的钱袋子,一边往腰带上挂,一边笑呵呵地朝海棠走来,说:“那蝴蝶红枣酥做得精致,我瞧着新奇便尝了一口,哪想竟是被下毒的。虎大姐原本是吵着要吃的,我告诉她若吃了点心会死,唬得她便不敢吵闹。” “刘厨娘,你吃了?你,你没有中毒吗?”栗海棠惊慌地抓住刘厨娘左瞧瞧右瞅瞅,又让她转个圈确认无碍,才安心地舒口气,“幸好,幸好你没事。” 刘厨娘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啥,不过是五虫毒,比我以前尝过的毒差多啦。” 栗海棠愣住了,这刘厨娘不是专门研究美食的人吗?怎么画风突变成了百毒不侵的神人? 刘厨娘无视盯着自己的小姑娘,指指虎大姐骑坐的老婆子,“这老婆娘与中院被抓的偷听小丫鬟是同伙,大姑娘带去一并询问吧。” “好呀。” 栗海棠吩咐后院里的粗使老婆子们把人押到中院去,正想着劝虎大姐去无心院找懒婆婆帮忙干活,也省得她担心弟弟之余还要挂念着虎大姐。 虎大姐是个执拗脾气的傻子,除了整日打骂她的亲娘司氏之外,栗海棠的话她还是听从的。今儿因她喜欢的小弟弟旺虎受了重伤,所以执拗脾气闹起来连海棠的话都不听,噘着嘴堵住后厨院的门口,非要亲自去守着小旺虎。 劝来劝去终于以刘厨娘赠送一盘梅花糕为诱饵和小旺虎醒来定与她一起玩的借口,忽悠着虎大姐满意地抱着梅花糕去无心院找懒婆婆。 一个不省心的离开,又一个不省心的消息传来…… “大姑娘,你快去西暖阁瞧瞧吧。” 李嫫嫫匆匆跑来,几乎是拖着海棠往正屋的后门跑。幸好后门离西暖阁不远,快跑几步便到了。 正屋的中堂里,八位族长夫人一脸凝重地坐在两侧,而屋外的院子里八位族长也端坐于白玉兰树下满面不悦。 栗海棠提裙而来,扫视八位族长夫人,不高兴地问:“各位夫人不是在东花厅用茶吗?怎么又跑来中堂坐着?” 李嫫嫫小心凑到她耳边低语,栗海棠扭头看向窗外的院子里,夕阳余辉下的院子已掌灯,微微火光照在八位族长的脸上,能清晰看到他们隐忍怒火的不悦。 “哼!” 栗海棠不屑一声,转身进到西暖阁,看见躺在炕上的小旺虎全身僵硬得像一根木头,唯有两只眼睛溜溜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师父。” “嘘!” 诸葛弈捂住她的嘴巴,眼神示意她小心隔墙有耳。 栗海棠点点头,捂在嘴上微凉的手才移开。 “幸好他已睁开眼睛,否则我又要重新试验了。”诸葛弈嗓音极沙哑极低沉,若非靠得近才能听得清楚。 栗海棠默默地走到炕边坐下来,握住小旺虎的肉乎乎小手,“旺虎哪里疼?知道我是谁吗?” 小旺虎不能说话,乖巧地点点头。他有很多的话想告诉大姐,可是他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要如何说呢? “旺虎别怕,大姐会陪着你的。” 摸摸小弟的额头,一层冷汗沾湿她的手掌,她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汗,心又一次疼碎了。 小旺虎很想和大姐说说话,可他很努力地想张张嘴巴,不行;想动动手指,不行;想眨眨眼睛…… 母亲去逝,自己又不能时时守在小弟的身边,栗海棠自责万分,想着要多留小旺虎住在奁匣阁以便亲自照料,纵然外面的那些人极力反对也无法撼动她的决定。 “海棠,你快看看小虎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诸葛弈拍拍海棠的肩,引她注意小旺虎不断眨眨眨的眼睛。 栗海棠擦掉眼中的泪,视线清晰,握住小弟的手,柔声问:“旺虎乖,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小旺虎很快速地眨眨眼睛,而且是两次、两次、两次的眨眼。在栗海棠和诸葛弈都大感疑惑不解的时候,他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球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转动。 “旺虎,你这是怎么了?”栗海棠忧心忡忡,难道毒素入了眼睛里,害小弟失明了吗? “海棠,别急。” 诸葛弈似乎看出一点门道,他倾身与旺虎面对面、眼对眼,也仅用一只眼睛随着小旺虎那只灵活的眼睛左右上下的转动。 我、看、到、珅、哥、哥、的、人、把、一、包、白、粉、洒、到、点、心、上 我、害、怕、大、姐、吃 我、吃、了 小旺虎觉得眼睛痛,在用眼睛画完最后一个“了”字,立即闭上眼睛休歇。 “师父,他是不是又昏了?” 栗海棠吓得大哭,问身边的诸葛弈。 诸葛弈会心一笑,怜爱地摸摸小旺虎的头,夸赞:“好小子真聪明!” “师父,你在说什么?” “傻丫头,小虎子刚才用一只眼睛画字告诉我们下毒的真正凶手,他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诸葛弈把一颗红药丸泡在温水里化开,扳开小旺虎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灌进去。 “师父,你给旺虎喂的毒药?” “本来是毒的,现在却是清毒的解药。” 诸葛弈无奈,他这算歪打正着吗?幸好新研制的药丸没有取名字,免得传到义父耳朵里又是一整年的笑料啊。 “师父,小旺虎说的重要线索是什么?下毒的真正凶手是谁?” 栗海棠抓住诸葛弈的胳膊,手力大得出奇。她一定会报仇,把诸葛弈研制出来最烈最毒的药丸子塞到那个人的嘴里。 诸葛弈龙眸微眯,沉声道:“君珅兄的侍童,来宝。” “怎么会是他?” 第183章 冷肆出手 当栗君珅和莫晟桓被请入西暖阁,从诸葛弈的口中得知下毒真凶是栗君珅的侍从小厮来宝,栗君珅惊讶地脚下发软,一下子瘫坐在炕边的凳子上。 “不可能,他是我的心腹,怎会背叛我呢?” “也许跟在你身边的小厮也有个哥哥或弟弟来顶替。八大氏族的各府中孪生奴仆真多啊,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来顶替,连姓氏和称呼都不必改。” 栗海棠尖酸地说着嘲讽的话,让栗君珅无地自容、羞愧不已。实在无颜留在这里,他要先去处置了那背主弃义的狗东西,再来负荆请罪。 “珅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见栗君珅起身要走,莫晟桓一把拦住门口,笑着劝说:“珅大哥莫要生气,海棠妹妹护弟心切说几句凉薄的话,我们也该理解些。等她平静下来定会后悔迁怒于你。” 栗君珅摇头,“我去处置那狗东西,绝不会留情。” “等等!”诸葛弈也来阻拦,劝说:“既然找出下毒真凶,我们何不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指。我刚刚验看过,小虎子中的毒乃五虫毒,与海棠在禁食侍祖时所中的毒一样乃虫毒精炼。看来幕后主使是同一个人,或者出自同一个府的。” “是啊。既然小虎子已被子伯兄的解药救回来,我们何必打草惊蛇呢?”莫晟桓也同意诸葛弈的计划。 栗君珅只觉得羞于见栗海棠,比起置身事外的诸葛弈和莫晟桓,他才是最急着证明清白的人,可偏偏此事急不得。 诸葛弈转身背对着栗君珅和莫晟桓,面向海棠给她使眼色。 栗海棠见小旺虎再次醒来,这回被她握在掌心的肉乎乎小手能稍稍弯曲手指,终于让她安心下来,对栗君珅的不满也减轻些。 “珅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不生气啦。” “海棠妹妹尽管说出来,我定全力以赴。” 栗君珅拱手相礼,感激涕零。 “旺虎是误食点心中毒的,虽然师父已为他解毒,可他的身体终究受损需要静养多日。我要留他住在奁匣阁里亲自顾照,直到他身体康复后再送回家去。” “珅哥哥,此事请你代我向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商议吧,我实在没有耐心去应付他们的咄咄相逼。若他们执意不肯,我便请师父赐些毒药,让他们也尝尝毒痛的滋味。” 栗海棠咬紧小白牙,黑曜杏眸闪烁阴森可怖的暗芒。她在乎的人并不多,师父算一个、弟弟算一个、虎大姐算一个,如果连她最在乎的人都不能保护,她身为奉先女还有何颜面口口声声庇护八大氏族的族人? “恩要施于懂得感恩之人,威要用在心存狡诈的恶人身上。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阴狠之事,我决不姑息!” “海棠妹妹,你要如何做?”莫晟桓郑重地问,他感觉诱骗栗君珅的侍仆小厮来下毒,幕后主使定是身份不同的。 “还能如何?当然是抓一个审一个,把藤上的瓜全部摘下来一个个劈开,我要看看他们的脑袋里都是些什么狗盗鸡鸣的脏肮东西。” 栗海棠真真的怒了,她之前把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赶出去就是为了避免污染这一方清净。诸葛弈从秦五的庄子里买来这些老婆子和丫鬟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懂规矩又勤快可靠,唯有强留在奁匣阁里的三五个粗使老婆子和扫院的丫鬟们是她最担心的。没想到,坏事恰恰出在强留的这三五个人里。 今日偷听的小丫鬟便是负责扫院洒清水的小丫鬟,年仅九岁;被虎大姐拳打的老婆子是后厨院砍柴粗使的老婆子,平日装得憨厚老实,今儿竟端着有毒的点心送给虎大姐吃。所幸刘厨娘遇到,亲自尝过点心识破下毒之事,又拘禁了老婆子在后厨院,才没有引起骚乱。 “不管八大氏族中如何的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我的奁匣阁里就不能脏。谁敢在奁匣阁里在耍阴谋,污了我的清净之地,我会毫不留情的收拾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栗海棠言之愤愤,令在场的三少年皆动容,默契地对她竖起大拇指。 八大氏族在瓷裕镇毅立百年,奉先女亦足足有六十位之多,除了开创奁匣阁的首位奉先女以雷霆手段治管八大氏族的族务和生意之外,其余的奉先女都会变相的成为八大氏族的傀儡,完全失去奉先女的尊贵权势。 就在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正感动得眼眶湿润之时,忽然一团黑色东西从天而落,恰巧落在三人中间的脚下。 栗海棠仰头一看,惊讶地问:“冷肆,你怎么在这里?” 冷肆从屋顶落下,正巧坐到炕沿边,摸摸小旺虎的头,板着脸问:“你明知点心有毒还吃,是不是觉得一定有人能救活你?” 身体的毒已全部清解,虽然无力,但能动动。小旺虎点点头,肉乎乎的小手放在冷肆的手背上,沙哑无力的嗓音像气声从嘴巴里流出来。 “是谁?” “小孩子知道太多没好处,你乖乖睡觉吧。”冷肆板着丑疤的脸,嘴上嫌弃着,可反握肉乎乎小手的动作很轻柔。 小旺虎甜甜微笑,缓缓闭上眼睛。他年纪小,知道多也帮不上忙,不如养好精神再与虎大姐一起折腾那个下毒的坏人。 栗君珅拾起地上的血衣,即使离得远些也能闻到衣服上臭气薰鼻的气味儿。他皱紧眉头看向冷肆,抖抖手里的臭烘烘衣服。 “这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吗?” 冷肆翘起二郎腿儿,板着丑疤的脸没有表情变化,可问出口的话却满满的挑衅。 栗君珅隐忍怒火,咬牙道:“我知道这是一件衣服。我是问,你从哪个马桶里捡来的衣服丢到我们面前?” “栗大公子,你不觉得这件衣服很眼熟吗?”冷肆双臂环抱胸前,丑疤的脸终于有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栗君珅厌恶地丢下衣服,退离两步,“我不认得这件衣服。” 莫晟桓捏着鼻子睁大眼仔细瞧瞧,也认同地说:“对,不认识。” 诸葛弈一语不发,即使他已辨识出这件衣服的主人。 “冷肆,这件衣服是你从谁的身上扒下来的吧?”栗海棠以帕子捂住口鼻,蹲在臭烘烘的脏衣服旁仔细观察。她以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衣服的一个衣襟边角翻动着,忽然衣襟边角的一处缝合针脚引起她的注意。 “这,这,这是……”栗海棠惊呆住,诧异地回头瞪着环臂坐在炕沿上的丑疤脸男人,激动又小心翼翼地问:“冷肆,你从哪里找到的?” 第184章 荒院枯井 冷肆摸摸自己的下巴,端着架子晃晃悠悠走到小姑娘面前,倾身靠近她,斜眼挑衅地看向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很欠扁地咧开嘴角笑说。 “香一口,我就告诉你。” “你……鬼手冷肆,你敢口出污言调戏她?难道你忘了她是什么身份吗?”栗君珅勃然大怒,一步上前从后抓住冷肆的衣领,气愤地举起拳头。 诸葛弈及时拦住栗君珅的拳头,另一手将海棠拉扯到身后护着,平静地看着嚣张的冷肆慢慢转身,与自己面面相峙。 “鬼手冷肆,幕后主使者是你,对吧?” “哈哈,活死人,红口白牙地污蔑人总要有个凭证吧?” 冷肆的一张丑疤脸即使是笑仍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可怖感。他丝毫不受诸葛弈的威压,伸手把海棠又拉回身边,以他认为最柔情的眼神凝视她,故意诱哄地问:“真想知道?那就香一个,我不仅会告诉你,还会带你去见她们。” 栗海棠惊讶,“她们?除了陈嫫嫫,还有谁?” 冷肆故作柔情的目光突变真心赞赏,弯腰拾起地上的脏衣翻找到衣襟缝合的地方,感叹:“你果然聪慧,凭一眼辨出缝线的针脚就能猜到衣服的主人是陈嫫嫫,难怪另一位骂你是狐狸转世,精明得让人牙痒痒。” “另一位?”栗海棠似乎猜到了,激动地抓住冷肆的手腕,“带我去见她们,快呀。” 冷肆被栗海棠推着背直接走出去,吓得堂屋里坐着的八位族长夫人花容失色、遮面躲羞。从西暖阁的房门到堂屋的后小门,冷肆就大摇大摆被推着出去,临出门前还忘提醒身后小姑娘用帕子遮面。 栗海棠吩咐丫鬟青萝和麦苗去卧房取来遮面的帷帽和大披风,像看囚犯似的守着冷肆,生怕他偷偷溜掉。 习惯地板着丑疤的大脸,冷肆嘴角抽抽两下算是“笑”了,双臂环抱盯着她,“等咱们回来,那些人会给你脸色瞧,也许会软禁你。” 栗海棠凉凉一笑,“他们敢软禁我,我就敢闹到祠堂去告状。我是掌权的奉先女,八大氏族中的事情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瞧把你嚣张的。” 冷肆发现聪敏机灵的小姑娘很有趣,忍不住伸出食指轻点点她的小鼻尖,这貌似宠溺的亲昵动作让走出后门来的三少年全部阴沉脸色,一个个仇视地眼神如锋利刀子飞过来。 冷肆无惧于不断飞来的眼刀子,见两丫鬟把帷帽和披风拿来,他一个闪身迎过去,又闪身返回海棠身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直接扛起她飞身朝着北方凌空而去。 “混蛋!” 诸葛弈气得咬牙低骂,把一个小瓷瓶塞到栗君珅手里,叮嘱:“守住小虎子,任何人不准带走他。”说完也飞身凌空而行,追逐冷肆远去的方向。 栗君珅和莫晟桓只恨自己没学过什么功夫,不然哪里有望风兴叹的份儿?既然做不了救美的英雄,那么留下来守住奁匣阁、守住小旺虎吧。 有栗君珅和莫晟桓在奁匣阁镇守,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虽不满,却也被刚才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与栗海棠拉拉扯扯的震惊场面吓得忘了咄咄相逼。 奁匣阁里一片沉寂,栗君珅和莫晟桓也省心不少,全都堵在西暖阁的门口当门神,守护里面的小旺虎。 且说扛着栗海棠一路在北巷子民宅上空狂奔的冷肆,明知道后面有诸葛弈穷追不舍,可他偏要绕绕弯弯地扛着海棠足足绕圈圈两个时辰,才筋疲力尽地落在一处荒废民宅的院子里。 “哎?我们了吗?” 栗海棠揉着硌疼的肚子在荒废生满杂草的院子里溜哒,似乎觉得很眼熟呢。 “冷大哥,你当初绑架我的时候,是不是绑我来这里的?” “嗯。是。”冷肆话音落,一道月白影子如闪电般破空袭来,他机警地伸掌与之相击,皆是用了七分功力。 诸葛弈翩翩落地,恰巧站在小姑娘的身前。明耀龙眸浮动寒冽杀意,垂于身侧的双手舒展、骨节脆响。 破屋前的石磨上坐着的冷肆板着丑疤脸没有表情,搭在屈膝上的大手时握时松。唯他知晓指尖的麻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舒缓,这一击虽有七分力却是十分的危险。 “活死人精通岐黄之术,又能绘制千里江山如画,儒法道三家之所长怀于一身,对纵横之谋略更是天下第一人。没想到呀,江湖传闻的文先生竟是个武先生,令冷某人颇为惊叹。” 冷肆一长串赞美之语说出来,没见到诸葛弈有什么反应,却听到他身后的小姑娘以不大不小的嗓音问:“师父,他说的这个人是你吗?” 然而,让冷肆恼火又郁闷的是诸葛弈竟装傻的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儿,明明眸中奸笑,却一脸无辜地说:“为师若如他说的那般学富五车,还会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吗?” 栗海棠认同地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质问:“冷肆,你胡说八道诓骗我,安得什么心?” “还能是什么心,当然是……”冷肆挠挠头,发现他挖坑给诸葛弈跳却反坑了自己。板着丑疤脸没啥表情变化,哑着嗓音装无辜腔调儿说:“小妹子,你可不能听信他的话误会我呀。我是来保护你的,别不识好人心哟。” 栗海棠噘噘小嘴,问:“想表忠心让我相信你,先把真陈嫫嫫和假陈嫫嫫给我找出来,我再考虑考虑吧。” “也行。” 冷肆会心一笑,走到荒废小院的一口枯井边,指指里面,“她们就被丢在井底,半死不活的熬着。我之前绑你来这儿的时候没有发现枯井里有人,直到昨夜过来取东西才听到井口有声音传出来,索性下去一探究竟,没想到……意外之喜呀。” “那你再下去一趟,把她们弄上来。” 栗海棠推推冷肆的胳膊,胆怯地伸脖子瞧瞧黑洞洞的井里。 冷肆为难地摸摸下巴,“小妹子,不是我为明帮忙,实在是她们……她们没办法救上来呀。” “为什么?” 第185章 半死不活 冷肆没有回答栗海棠的疑问,而是看向诸葛弈,对他指指枯井。 “你来决定要不要让小妹子下去,井底的那二人实在没法子救上来。或许,你亲自去瞧瞧?” 诸葛弈走到枯井边察看,唯一光源仅能照映到井下两丈的石壁上,再往下便是黑漆漆的无法探知井底情景。耳力灵敏的他能听到井底有两道极微弱的呼吸声仿佛在石壁间不断碰撞后轻轻浅浅的徘徊浮升到井口。 “师父,你能陪我一同下去吗?” “我先下去探探情况,你留在这里等我。” 诸葛弈与冷肆交换一个“护好她”的眼神,单手虚扶井栏,翻跃入枯井。 “师父,小心!” 月白影子在眼前一闪而逝,栗海棠趴到井栏上小脑袋几乎堵住井口,她不敢出声害怕吓到诸葛弈或者井底的人,只能借着微弱的阳光能看到一个小白点在黑漆的井里渐渐变小、渐渐消失。 “冷大哥,我看不到师父了。” 栗海棠慌作一团,拉住冷肆的手一同趴在井栏上,指指井里小声问:“冷大哥,下面不会有吃人的怪兽吧?” 冷肆面无表情的丑疤脸想扯出个完美的笑容,可惜…… “哇!你个大坏蛋!你诓骗我还不够,现在又害了我师父。” “哇!我的师父呀,他要被井底的怪兽吃掉了。” “哇!哇!大坏蛋!你走!我再也不要理睬你啦!坏蛋!” 栗海棠数落一通,半滴眼泪都没有,鼻涕泡反溜出来毁形象,逗得冷肆终于露出一个足能吓晕人的大笑脸。 “哈哈哈哈,小妹子,你哭得太丑啦,比我还丑!” 很给面子的吐舌头扮鬼脸像逗稚童小娃一般对待她,却不想招来她阴森森的瞪视,那两只白嫩的纤纤小手毫不犹豫地掐住他的脖子,冷肆板起脸双眉皱紧。 “小妹子,你这是何意?” 栗海棠故意无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杀意,装作很天真地说:“送你下去陪我师父呀。他只能带一个人上来,你带另一个人上来。” 冷肆放下戒心,扳开掐在脖子上的两只小手,“你自己留在院子里不害怕吗?” “我连鬼都不怕。” 栗海棠抽回手,趴在井栏边,问:“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人高马大的冷肆没有回答,也没有犹豫,直接一个翻身跃入,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漆漆的井里。 栗海棠对着井口大喊:“师父,冷肆下去帮忙啦,你们一人一个把她们带上来!” 来……来……来……来……来…… 井里回荡着最后一个音儿,环环绕绕久久不散。 此刻,井底,诸葛弈负手而立,借助微光能看见瘫躺在地上赤果果的两个老婆子,她们披头散发、苟延残喘,原本的富态身躯已变成残破不堪、断臂断腿、血肉恶臭。 头顶传来小姑娘的提醒,诸葛弈蹙眉思忖着该不该让她看到这二人的惨状。思索之时,狭窄的井底变得更加狭小。 冷肆知道自己人高马大太占地方,只好半贴着湿漉漉的井壁,扫一眼那两个臭烘烘的老婆子,问:“要把她们带上去吗?会不会吓到小妹子?” 诸葛弈拿帕子捂住口鼻,转身面向冷肆,鼻音浓重地说:“带上去吧。身处那个位置,她要比别人看的更多、想的更多。” “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冷肆调侃一句便不再多言,他明白诸葛弈对海棠的在乎,更明白外界对海棠的威胁有多么猛烈。早点变成阴谋算尽、心狠手辣的人,比傻傻丢掉性命强多了。 不再多言,二人脱下外袍裹住那两个全身血肉臭烂的老婆子,再用冷肆独用的精铁丝缠住。准备妥当,闭息片刻,二人轻松提着升跃向井口。 幸而冷肆之前下来过,所以从井口辘轳悬下的精铁丝成为升跃的助力,轻松攀附着精铁丝顺利达到井口。 诸葛弈冒出头来,对趴在井栏上欢呼大笑的栗海棠厉色斥道:“去那边站好!” 栗海棠笑容僵住,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动动小嘴想辨驳几句又不敢,只好乖乖地站在破屋前的石磨旁,好奇地伸长脖子盯看井口。 诸葛弈单手撑井栏,轻松跃出井口。勒住胳膊的精铁丝已绷成直线竟没有断,可见冷肆的这些“武器”杀伤力极强。 站在井栏上用力一提,一个被月白袍子包裹的人被摔在地上,两只血肉不见只露白骨的大脚曝光于眼前。 栗海棠吓得捂住嘴巴,呆怔怔地盯看那白骨森森的大脚。 “哎哟!来帮个忙!” 冷肆也跃出井口,也提着一个重重的裹着灰袍子的人。他提得很吃力,只好向诸葛弈求助。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 捶捶后腰,指着地上的灰袍子包裹的人,他抱怨道:“这老婆子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竟然还重如母牛,中途不安分竟想挣脱。幸好我功夫不错,否则被她连累掉回井底,她粉身碎骨不怕死,我可怕怕的呢。” 诸葛弈没有理睬冷肆的唠叨,扭头看向栗海棠,柔声问:“怕吗?” 僵站在石磨旁的栗海棠原本是怕的,但……当他的柔软目光投向她时,内心的恐惧瞬间消失,狂跳的心刹时恢复平静,她放大胆子走到他的身边,白嫩小手握住微凉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手竟然变大了,比她的手还大一倍不止。 “师父,她们还活着吗?” “是,活着。” 诸葛弈握紧冰冷的小手,肩挨着肩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尽管如此,她仍鼓足勇气面对这恐怖的情景。 冷肆没有耐性,把捆住两个老婆子的精铁丝收回来,嫌弃地揉成一团丢到枯井里,说:“她们呀半死不活的,没得救啦。” 灰袍子微微松动,露出一张浮肿青黑的脸;月白袍子也松散开,露出一张血疤纵横的脸。 栗海棠一眼认出那张浮肿青黑脸的老婆子正是…… “陈嫫嫫!” “海棠,别过去!” 诸葛弈抱住小姑娘,在她耳边安慰:“别过去,她全身的血肉已被井底的老鼠啃得仅剩下白骨和内脏,你千万不要过去免得被传染鼠疫。” “师父,是栗夫人把陈嫫嫫丢进枯井的吗?”栗海棠含泪质问,旁边血疤纵横脸的老婆子就是后来假扮的陈嫫嫫,也正是栗夫人的奸细。 诸葛弈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栗海棠捂着脸低泣,忽听到两个半死不活的陈嫫嫫轻轻咳了一声。 “大姑娘,是你吗?” “陈……假的陈嫫嫫,是我。” 栗海棠哭着大声回答。 那血疤纵横的老婆子突然笑了,气若游丝地说:“姐姐,你赢了,你终于等到了,我……终究是输了……姐姐……阳光真暖和呀……我……再也不嫉妒你……我……先走一步啦……” “陈嫫嫫!陈嫫嫫!” 假的陈嫫嫫死了,她遗憾而终,悲叹自己跟错了主子、信错了人。 “咳!画师先生……画师……先生……” 第186章 陈嫫嫫死 瘦如枯骨的陈嫫嫫紧闭双目,竭尽全力从喉咙里嘶吼出弱似蚊鸣的喊声。 灰袍之内已是烂肉腐脏白骨,便是神仙下世也难救她活命。她强撑着不肯咽气离世,熬到油尽灯枯之际终于等到她期盼的那个人,那个能为她报仇血恨的人。 诸葛弈故意加重脚步声,让三魂七魄已渐渐散去的陈嫫嫫用仅存的感知来辨出他的靠近。不嫌弃灰袍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儿,他屈蹲下来,近距离凝视浮肿青黑色的脸。 “陈嫫嫫,请说。” “不要……让……栗……大姑……娘……听到……” “好。” “不要……告诉……她……” “好。” 仿佛失去嗅觉,诸葛弈毫不在意地倾身趴在地上,侧头、耳朵几乎贴到陈嫫嫫的嘴上。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她的嘴巴里随着说话时的气息不断呼出,他如未嗅闻到一般淡然地倾听。 陈嫫嫫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着,两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有时唯听到一个气声出口。 诸葛弈边听、边猜、边记,把陈嫫嫫所说的话全部牢记于心。 “栗大姑娘……老奴……对不起你……” 陈嫫嫫突然睁圆眼睛,梗直脖子仰面朝天的大吼一声,终魂飞魄散、遗憾离逝。 “师父,用我的帕子为陈嫫嫫遮面吧。” 栗海棠不敢上前,只好将自己的帕子揉成团丢过去。她不知道陈嫫嫫的遗言是什么,更不明白陈嫫嫫最后的那句道歉又代表了什么。 曾经,初入奁匣阁时她彷徨不安,是陈嫫嫫日夜陪伴才让她变得勇敢。曾经,陈嫫嫫受牵连被栗夫人杖刑,对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那些难熬的日子里,陈嫫嫫给了她一种母亲般的呵护,让她依赖。 追忆往昔,已不知泪水湿满脸颊。 “师父,我能亲自安葬陈嫫嫫吗?” “陈嫫嫫和她的妹妹被丢在枯井里自生自灭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你要亲自安葬她们会引人注意。不如让我暗中派人安葬也免些麻烦。” 冷肆主动揽起安葬二位陈嫫嫫的重任,叉腰慢悠悠走来海棠身边,说:“你眼下要先回奁匣阁去守着你的亲弟弟。别忘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还留在那里等着你回去解释呢。” 经他提醒,栗海棠才想起自己推着冷肆出西暖阁的时候,堂屋里坐满了八位族长夫人,屋门大敞开着相信外院里的族长也看得清清楚楚,回去之后的确要浪废些唇舌来解释。 “师父,我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诸葛弈温和浅笑,将她揽入怀中,对冷肆道:“安葬之后有劳了,请三日再潜回奁匣阁。” 冷肆板着丑疤脸斜睇一眼呆望陈嫫嫫尸体的海棠,叮嘱诸葛弈:“别太狠心,她还是个孩子。” 诸葛弈默默颌首,抱起偷偷抹泪的小姑娘,一个燕子轻跃站上墙头,对冷肆说声“多谢”便抱着海棠赶回奁匣阁。 冷肆远远眺望,竟生出一丝羡慕来。幸而他是来保护小姑娘的,否则定会与诸葛弈争个高下,来赢得美人倾心。 常言道英雄爱美人,才十岁的小姑娘已是个清秀佳人,若再娇养两年定会出落成小家碧玉的美人儿。到时候诸葛弈整天防敌防友防兄弟,恐怕要忙不过来喽。 美人已远去,干活喽。既然诸葛弈让他三日后再回来,他可以趁此空闲去找秦五哥喝酒,再去瞧瞧他的姨妈,不知姨妈的伤势可好些没有。 冷肆如此一打算,发觉诸葛弈给的三日之期太少了。 ######### 且说,诸葛弈带着栗海棠赶回奁匣阁,大大方方地走后院门进去。 奁匣阁里静悄悄的,平日负责打扫后院的老婆子们也没了踪影。后厨院的灯火常明,刘厨娘却不知在哪里。 栗海棠跟在诸葛弈身后,暗暗观察着后院里的情况。快步上前偷偷扯住诸葛弈的袖摆,小声提醒:“师父,院子里无人,刘厨娘也不在。” 诸葛弈含笑道:“你是奁匣阁的主人,怕什么?” 栗海棠柳眉微蹙,放开他的袖摆,端起高高在上的架势轻踩莲花步与诸葛弈一前一后走正屋后门进后堂,绕过十二扇屏风,只见八位族长夫人仍安静地端坐于椅子里,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戒尺。 诸葛弈率先向各位族长夫人揖手道:“给各位夫人请安,在下已平安带回奉先女,望各位夫人宽怀体恤。” 栗夫人冷睇一眼,嗤笑道:“画师先生身为外男,怎能如此不顾男女大防随意进出奁匣阁,在奉先女的闺楼更是自由来去。今日奉先女违逆奁匣阁规矩收留外男宿在西暖阁,玷污奁匣阁百年清誉,实在难以德服众。” “栗夫人的话太多了。难道身为奁匣阁的主人,连规矩都需要栗夫人来教导吗?” 栗海棠突兀训斥让正在滔滔不绝、大义凛然的栗夫人吓呆,气势即刻矮三分。在座的七位族长夫人也错愕地看向她,猜想她哪里寻来的胆量敢当众驳斥栗夫人? 诸葛弈淡淡一笑,默默揖礼,提袍摆从正门走出,与院子里的八位族长相礼,安安稳稳地坐在新摆好的椅子里静待小姑娘如何博弈、如何厮杀。 堂屋里寂静过后,栗夫人一掌拍在桌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慢慢站起来,势不可挡的威压直逼栗海棠。相比阅历尚浅的小丫头,她身为一族之主母还能被吓到不成? “栗海棠,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在这奁匣阁里到底藏了多少男人?”栗夫人握紧戒指一下下打在另一手的掌心,慢慢走近面色平静的海棠。 “很多。” 栗海棠平静地说出的两个字,犹如爆竹在炸响,屋内屋外的人全部惊诧地站起来,露出骇然的表情。 “呵呵,我就知道你不安于室。”栗夫人扬起戒尺便要打向栗海棠的脸蛋,没想到即将得逞之时被海棠精准攥住,她脸色大变斥吼:“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放开!” 栗海棠微微一笑,歪着小脑袋眨眨曜黑大眼睛,问:“栗夫人,你不好奇我刚刚和师父去了哪里?那个陌生的男人又是谁吗?” 栗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隐隐预感这是一个陷阱。 第187章 她们活着 栗海棠抢来戒指把玩于掌间,悠哉踱步到门口。曜黑杏眸冷冷打量过站起来的八位族长,以及栗君珅和莫晟桓,微微一笑千娇百媚,让院子里的八位族长和栗、莫二人皆怔愣。 “已是黄昏时分,外面风冷露寒,请各位族长、师父和二位哥哥入东花厅用茶暖暖吧。” “栗大姑娘,这……不合规矩呀。”莫族长揖手,略显犹豫。 栗海棠浅笑劝道:“东花厅无女眷,平时也用来宴请小聚。此时空置着,正巧暂用来招待各位族长、师父和二位哥哥,也不算是违规矩。” “青萝。” 院子里,除了稳坐泰山的几位,其余的奁匣阁老婆子和丫鬟们,及刘厨娘全部被罚跪在院子里,一个个脸颊红肿,显然被掌掴过。 被唤的翠色袄裙丫鬟谨小慎微地来到石阶下,屈膝行礼,“大姑娘请吩咐。” “带各位族长大人、画师先生和二位公子去东花厅用茶点,记得再烧些炭火驱驱寒气。”栗海棠又向杨嫫嫫、李嫫嫫和刘厨娘招招手。 三人起身走来,屈膝行礼,齐声道:“请大姑娘吩咐。” “杨嫫嫫是奁匣阁的主管事,李嫫嫫是二管事,刘厨娘更是不可缺的人。连你们都守不住我的奁匣阁,活该挨打。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偷奸耍滑,当我说过的话作耳旁风。” 三人吓得连忙跪下,“老奴知罪!老奴知罪!救大姑娘宽恕!” “行啦,少说些废话。快去领着人把后院打扫了,再烹些茶来给各位族长大人暖暖身子。刘厨娘去做些精致的茶点来,动作快些。”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安派人。” 杨嫫嫫领命,连忙起身,去把跪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遣退到后院等待。李嫫嫫和刘厨娘也去了后厨院忙活,一个烹茶,一个做茶点。 夕阳已落,春夜风冷,满院子的白玉兰树花朵洁白傲立于枝头,不与雪梅斗美,不与春花争艳,在万物复苏的初春之季,它悄然盛开与春风春雨为伴。 栗海棠欣赏着枝头的白玉兰花,想着和自己一样困于此的莫心兰。五年前,不知小兰姐姐是如何与八大氏族的权贵们博弈,最后落得软禁奁匣阁的命运。 “栗大姑娘,此时可不是赏花的好时辰。千万别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你不解释清楚,我们是不可能离开的。”程夫人佯装善意提醒,实则讥讽栗海棠作贼心虚。 栗海棠并不在意程夫人的嘲笑,旋身握着戒尺在堂屋悠悠漫步,偶尔瞟一眼八位族长夫人的脸色。比起栗夫人眉心紧皱、瞳眸阴森,其余的夫人们还算慈眉善目。 少时,杨嫫嫫、青萝和麦苗亲自端着茶和茶点来到堂屋,另有小丫鬟们将烹香的热茶和酥脆美味的茶点从后堂的小门送去东花厅。 栗海棠很随意地坐在离门最近的椅子里,品尝青萝送来的八宝糯米蒸糕,浅饮麦苗斟来的一杯香茶,指着服侍周道的两丫鬟。 “瞧见这俩美人儿没有?她们是我新近提拔上来贴身服侍的一等大丫鬟。以后啊,我的梳妆沐浴、穿衣打扮、端茶用膳就全部交给她们。” 呷一口茶,茶杯盖重重落下,继续说道。 “之前奁匣阁的大管事嫫嫫和二管事嫫嫫太嚣张,我真真的厌恶到骨子里。索性一并发落出去,想再回来服侍也得由我点头才行。” 栗夫人攥紧帕子泄愤,面上不动声色地递个眼色给乌夫人。 乌夫人唇角一撇,拿起茶杯装作口渴,并不受栗夫人的指使。 把二位夫人之间眼神互动看在眼里,栗海棠屏退杨嫫嫫和丫鬟们,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拿着杯盖,敛眸低声道:“各位族长夫人很好奇我刚才去了哪里,东花厅里的各位族长们也好奇带我离开的陌生男人又是谁。” “栗大姑娘,你是地位尊贵的奉先女,可不能糊涂行事违逆规矩呀。这是对先祖不敬,对神明不敬,对历代奉先女的不敬。” 莫夫人苦口婆心的劝着,生怕栗海棠会仗着年少轻狂耍小孩子脾气终究害自己。看到现在的海棠,就想到五年前的莫心兰。曾经,那位奉先女也狂妄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结果呢?自作自受尝到苦果。 “莫夫人,谢谢你的忠告。可惜,我今日行事光明磊落,也正想将我刚才见到的人来说与各位听听。”栗海棠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栗夫人,曜黑杏眸闪烁喜悦地泪光,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让人遐想。 一双嫩白纤纤玉手撑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她喜极而泣地凝视栗夫人苍白无血色的脸,笑中哽咽地说:“栗夫人,你猜我刚才去谁啦?” “我……我怎么知道?” 栗夫人冷言反驳,心中隐隐预感不妙,可又不知道海棠的葫芦里藏着什么毒药来蛊惑她。 “哈哈,我见到了陈嫫嫫,还有假的陈嫫嫫。原来她们是孪生姐妹,一个入栗氏南府服侍栗燕夫人,一个入栗氏中正府成为栗大姑娘的奶娘。你说,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巧的事情呢?” 栗夫人脸色大变,结巴地问:“她们,没死?” “是啊,她们活着。活得很好,很好!” 栗海棠不错过栗夫人的任何一丝变化,那攥着帕子的双手青白泛血色,足见得惊骇不已、胆颤心惊。既然开个好头儿,怎能不乘胜追击呢。 “栗夫人,你猜我是如何发现她们的?” “那个陌生男人?” 栗夫人顺着海棠的诱导,猜测到带走海棠的那个陌生男人一定是陈嫫嫫派来的。所以,她一直以为变成死人的姐妹二人竟然还活着。 “栗夫人,你再猜猜,我是在哪里见到她们的?” “哪,哪里?” 栗夫人心悬起来,那个荒废的院子只有她知道,别人是不会发现的。 栗海棠缓缓直起腰板,睥睨着强作镇定的栗夫人,樱唇渐渐勾起甜美的笑容,白嫩小手慢慢伸向栗夫人的下巴,用力捏住…… “后院外街的北民巷子里有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井底下暗无天日,有蜈蚣、有癞蛤蟆、有老鼠、有蛇、有……” “别说了!” 栗夫人一把推开海棠,愤愤地指着她:“栗海棠,少在这里诓骗我,那两个老奴才早已死了,死了!” 栗海棠垂眸一笑,娇娇柔柔地说:“不,她们没有死。否则她们怎会处心积虑地收买人,偷偷潜入奁匣阁来往珅哥哥送我的点心里下毒,引我去见她们呢。” 莫夫人惊讶地问:“那个陌生的男人,是被她们收买的人?” “不,她们收买的人是莫心兰的母亲,司氏。” “你胡说!” 第188章 问心无愧 莫夫人正襟危坐,静默地欣赏这场原本兴师问罪却变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闹剧。 本该做壁上观的司氏族长夫人竟怒不可遏地冲出来斥骂栗海棠,指责她满口胡言污蔑莫心兰的母亲司氏,甚至以帕掩面痛哭去了东花厅找司族长来评评理。 一通哭闹,有理变成无理、无理辨出几分道理来堵悠悠之口,让位高权重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全都没了主意,一个个从讨伐栗海棠留宿外男变成猜测下毒真凶和失踪的陈嫫嫫姐妹是受害于谁之手? 栗海棠望了眼窗外的夜色,皓月当空、万里无云、星辰闪耀,正是趁机下手的好日子。她招来在门外侍候的青萝,在丫鬟耳边低声吩咐几句。 “快去吧。” “是。” 青萝眉眼含笑,恭敬地后退着离开堂屋去后厨院传话。 栗海棠向七位族长夫人行礼,说:“虽已过了晚膳时辰,好歹在奁匣阁用些小食再回去吧。夜路风寒,我可不能让各位族长大人和族长夫人们饿着肚子回去。若传扬出去,别人会笑我这个奁匣阁主人太小气,连口汤都不舍得呢。” 乌夫人起身来拉住海棠的手,和颜悦色道:“今儿听闻奁匣阁又有人中毒,吓得各家族长老爷放下多少的大事不顾,连唤着我们一同前来探望栗大姑娘。半途中又有小厮来禀,说中毒的人是栗大姑娘的娘家弟,我们便也安心不少。” 亲昵地挽起海棠的胳膊,乌夫人说不下去了,悄悄递眼色给莫夫人。 莫夫人有心拉拢海棠,自然不会错过解释的机会,也起身上前拉着海棠的另一只小手,笑颜道:“我们原本想返回家去的,各家族长老爷们又怕你年轻不知轻重违逆规矩,非要我们跟来。毕竟娘儿们说话方便些,他们一群爷们总有开不口的时候。” “莫夫人说的有理。”栗海棠由二位夫人挽着手僵立在堂屋中央,正是尴尬不知如何继续闲话时,青萝在门外禀告。 “大姑娘,晚膳已备好。请大姑娘和各位族长夫人移步东花厅的小抱厦。” “各位族长大人的晚膳也送去了吗?” “是。” 栗海棠由二位夫人挽着手走出堂屋,穿过前廊绕路到东花厅前的小抱厦。栗夫人和司夫人堵气走在最后,看什么都觉得碍眼。 青萝不远不近跟在一旁细细详禀,说:“杨嫫嫫和李嫫嫫已领着人把晚膳送去东花厅,画师先生的侍童也从无心院搬来几坛琼花醉,杨嫫嫫已命人温了酒,也给东花厅送去了。” “好一个口齿伶俐、条理分明的丫头。”莫夫人侧目打量身旁的丫鬟,一身翠色袄裙落落大方、淡施胭脂亦清丽脱俗,倒是与栗海棠的妆扮有几分相似。 乌夫人也瞧见这丫鬟与众不同,又想不起是哪家送来的,问海棠:“我瞧着奁匣阁里除了刘厨娘、杨嫫嫫和李嫫嫫是老人儿,其他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很是陌生。这个大丫鬟也是新来的吗?” 栗海棠点点头,“是啊。我既然是奁匣阁的主人,自然要用自己的人。之前的老人儿们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数次违逆奁匣阁规矩而不自省,我一怒之下全部赶出去。现在,自然要添补些自己的人才安心。” 乌夫人小声问:“栗大姑娘不怕被诟病吗?历代奉先女从未如此苛待过奁匣阁的旧奴。” “不,乌夫人错了,我赶走那些犯错的旧奴并非意气用事。我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不仅是奁匣阁的主人,更是八大氏族中地位尊贵的奉先女。我依规矩行事,也不准别人违逆规矩。” “既然栗大姑娘依规矩行事,为何私留外男住在奁匣阁?” 终于抓到话柄,栗夫人怒气冲冲上前来与海棠对峙,她一个族长夫人竟然斗不过才十岁的小丫头?敢用陈嫫嫫姐妹的性命来威胁她,做梦! 栗海棠娇媚一笑,挑衅地说:“栗夫人哪只眼睛看到我违逆规矩留外男住在奁匣阁?仅凭司氏派来潜入废院地窖里的老太婆一句疯话,你便跑去议事堂找八位族长哭诉揭发,又联合七位族长夫人来奁匣阁兴师问罪吗?” 身高不够、霸气来凑,她输人不输阵。白天小旺虎躺在西暖阁的炕上,她守在床边照顾是人之常情,也不违规矩。晚上……呵呵,此时小旺虎应该已经被懒婆婆抱回无心院去照顾,西暖阁里根本没有人。 “西暖阁里,你弟弟还睡着。” 栗夫人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去西暖阁抓人给栗海棠一个致命打击。 栗海棠望望夜空中的月色,叹然道:“栗夫人,我敢向天发誓,我行事守礼行规、问心无愧。你呢?你敢发誓吗?你敢说你没有用陈嫫嫫的性命威胁栗燕夫人?你敢说你没有残害陈嫫嫫的妹妹,指使她来奁匣阁毒害我?你敢说你没有命人将二位陈嫫嫫折磨得半死不活,丢入北街民巷子的一处荒废宅院的枯井里吗?你敢说你的这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吗?” 突然抓住栗夫人的一双手,栗海棠嘶吼质问:“栗夫人,你回答我啊!你敢不敢发誓!” “不!”栗夫人慌乱地摇头,双目呆滞的渐渐睁大,恍惚间又回神似的一把推开海棠,大怒:“滚开!别碰我!” 被摔到地上,栗海棠阴森森地大笑,咄咄相逼:“我栗海棠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待我好的陈嫫嫫。栗夫人,你残害忠仆,双手染满她们的鲜血。午夜梦回时,你可曾被她们索命的梦魇惊醒呢?你不怕折阳寿短命吗?” “闭嘴!闭嘴!给我闭嘴!” 栗夫人疯子般冲过来扑在海棠的身上,一拳又一拳胡乱狂烈地打在柔弱的身躯。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掐住栗夫人的脖子,制止她的疯狂。 “够了!再敢对奉先女不敬,我去就跪祠堂!” 栗燕夫人恶狠狠地威胁,让癫狂的栗夫人终于恢复理智。她松开手,弯腰扶起海棠,关心道:“可伤到哪里?” “没事。栗燕夫人怎么来了?”栗海棠摇摇头,拍拍胸口深呼吸几次。 栗燕夫人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药。” “是你下毒的?”乌夫人惊讶,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又自我反驳:“不对。你与先莫大姑娘的母亲没有交集,她怎会被你收买呢?” 栗海棠没有接来小瓷瓶,让栗燕夫人有些难堪,可她冒然跑来送药除了为海棠的亲弟弟解毒,也为了…… “海棠,陈嫫嫫真的还活着?” 第189章 童言无忌 “活着。她们还活着。” 栗海棠杏眸微湿,拍拍裙上的尘土,由青萝扶着进到与东花厅一墙之隔的抱厦里,坐在暖和的炕上独自斟满一杯酒浅饮。 各族长夫人们也寻了各自的座位,静默不语地看向端着酒杯、梨花泪落的小姑娘。 栗燕夫人心里有许多话要问,看到海棠伤心落泪便忍住没开口。一杯愁绪酒咽下肚,堵得难受也止不住哽咽。 “大姑娘。”麦苗在门外禀告:“旺虎小公子已能下床走路,他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姑娘,在院门外求见。” 栗海棠擦擦泪,说:“夜已深,奁匣阁规矩也不准外男进入,且让他明日再来吧。” “大姑娘,这……” “让孩子进来吧。”莫夫人开口解围,又道:“今儿族长老爷们、画师先生、珅哥儿、桓哥儿都在。多一个小子也不算什么,且让我们也看看他恢复得如何。” “是啊。若无他误食被下毒的点心,现在受苦的恐怕是栗大姑娘。才两岁的孩子懂得什么,不碍事,不碍事。”乌夫人也帮着劝,无非是说给其他族长夫人听的。 栗海棠从始至终都专注于杯中的醇香美酒,就连麦苗领着小旺虎进来也没有抬眼皮看一眼。 小男娃身体还虚弱无力,迈出小步子都打着晃儿。幸好有麦苗在旁作倚靠,牵着他的小手微微用力提起,不至于他走路会忽然跌倒。 站定在屋中央,麦苗做示范,小旺虎跟着学。 小小软软的奶娃儿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地,躬身磕头,奶声奶气地说:“给奉先女请安!给族长夫人请安!” 直起小腰板,跪转个方向朝着一墙之隔的东花厅,躬身磕头,奶声奶气地说:“给族长老爷请安!给画师先生请安!给栗大公子请安!给莫二公子请安!” “哎哟哟,真是可怜见的。快,快起来吧。” 莫夫人一眼便喜欢上这虎头虎脑、白白净净的小男娃,眉眼清秀不似穷人家的孩子,身穿棕黄色锦袍有模有样的贵府小公子。 乌夫人也极为喜欢,连忙让贴身丫鬟捧一碟蜜饯果子给小旺虎,笑与海棠说:“虽家境贫困,你们姐弟俩却生得极好。谁能想到栗锅子那样的人品,竟生出一对人中龙凤,真真的祖上积德呀!” 栗夫人讥讽道:“再好的皮相又能如何,终究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歇的穷人。” “夫人莫笑少年穷,谁说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栗燕夫人反唇相讥,无视栗夫人投来的杀意目光。 既然陈嫫嫫姐妹还活着,并且落在栗海棠的手里,那么她更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投靠奁匣阁。受了太多的委屈,她再也不愿屈从于栗夫人。 打定主意,栗燕夫人拿出随身的一个小荷包交给青萝,说:“拿给他玩吧。” “谢夫人。” 青萝双手捧着,并没有急着拿给小旺虎玩,而是揣到自己的袖袋里。 栗燕夫人神情淡淡,并不介意青萝的小心谨慎。她行事光明,不怕被人查检。相反的,她希望借此机会能让栗海棠及背后的诸葛弈等人看到她的诚心。 小旺虎摇摇头,面向栗海棠,双手合十说:“大姐,我有秘密想告诉你。不说出来,我会睡不着的。” 栗海棠放下酒杯,对小旺虎招招手,又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来大姐的身边慢慢说。” “谢大姐。” 小旺虎很懂规矩的磕头谢恩,才由麦苗扶起,牵着手送至栗海棠的身边。 栗海棠摸摸他的小脑袋,“有什么秘密非要告诉大姐。” 小旺虎眨眨眼,戒备地看看在座的族长夫人们,低头对手指,小声嘀咕:“大姐,娘说过秘密不能与人言。” 栗海棠含泪微笑,将小旺虎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软软的小身子,“旺虎乖乖,没关系的,秘密终究要被人知晓的。大姐曾与你说过,那秘密如一团火,用纸来包裹变成灰烬,火依然在烧。” “大姐,那我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啦。” “对呀,世上无秘密,何必费尽心机掩盖呢。” 栗海棠一句感叹似在教导小旺虎,又似说给在座的族长夫人们的警告。 小旺虎懵懵懂懂的点头,说:“大姐,那毒是我下的。” “什么?” 在座的族长夫人们惊呼出声,连同一墙之隔的东花厅里也传出震惊的气声。莫晟桓更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东花厅与抱厦之间的小门,站在门的那边观察抱厦里。 栗海棠凝视小旺虎,捧着他的小脸逼迫直视自己,字字清晰地问:“是谁给你的毒?” 小旺虎眼中瞬间闪泪,委屈地说:“大姐,那不是毒,是糖,甜甜的糖。” “糖?谁给你的糖?为什么你要把糖洒在珅哥哥送来的点心上?” 栗海棠突然烦躁起来,没想到那些暗中算计她的人竟然将罪恶的手伸向年幼无辜的小旺虎。若再留他住在奁匣阁或无心院里,恐怕她会失去这个弟弟。 小旺虎不知道自己落入恶人的谋算中,胆怯地拉着海棠的袖子,说:“大姐,那个奶奶说珅哥哥做的点心不甜,让我洒些糖,点心会更好吃。大姐最喜欢甜食,肯定会夸赞我的。” “奶奶?”莫夫人仗着离得近,一把拉着小旺虎坐来自己身边,问:“你还记得奶奶长得什么样子吗?” 小旺虎乖巧地点点头,小手指向门外,说:“刚才麦苗姐姐领我进来的时候,我还瞧见奶奶呢。” “哦?”莫夫人笑了,对站在小门另一边的莫晟桓吩咐:“你抱着小家伙去认人,把那不知死的老货给我抓来。” 莫晟桓揖手,“儿子遵命。” 堂而皇之地抱着小旺虎去院子里认人,后面还跟着七八个老婆子,都等着小旺虎指认后抓住那黑心的老婆子狠狠揍一顿。 时间流逝,半柱香后只听得院子里一阵喧哗,七八个老婆子气咻咻的啐口水和咒骂声越来越大声,最后是杨嫫嫫大怒喝斥才止住声音。 “杨嫫嫫,把那诱哄旺虎下毒的老婆子带进来。我倒要瞧瞧,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唆使年幼小孩子做此等大逆不道之恶事。” 莫夫人冷笑着大声吩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抱厦的门口。 第190章 善良傻姐 只见帘子掀起,莫晟桓抱着小旺虎率先走进来,后面跟着杨嫫嫫和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白发红脸老婆子。这白发红脸的老婆子像是用烧瓷的红釉彩涂过似的,只差进瓷窑里以火淬炼成瓷。 小旺虎坐在莫晟桓的臂弯上,小手指着被绑的老婆子,扭头对栗海棠说:“老奶奶。” “乖,让桓哥哥抱你去东花厅吃肉羹好不好?”栗海棠端起自己膳桌上的一碗肉羹递给青萝,亦悄悄与莫夫人交换个眼神。 “好。” 小旺虎高兴地拍拍小手,搂住莫晟桓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央求:“桓哥哥,快走快走,我们去吃肉羹。” “东花厅里有你最害怕的猪哥哥,要去吗?”莫晟桓故意逗弄小旺虎,明明感觉到搂住自己的小家伙全身僵硬一瞬,还轻佻地痞笑着,迈步进到东花厅。 “猪哥哥,我好啦。” 奶声奶气的撒娇声从隔壁传来,逗得在座众族长夫人们忍俊不禁,连栗海棠都笑着摇头。 莫夫人打趣笑说:“这孩子真聪明。” 栗海棠叹气:“莫夫人可别夸他。这孩子最会撒娇耍赖,先前在家的时候每每嘴馋想吃肉羹,总会缠着我撒娇,见我不肯做与他吃便翻脸耍赖。” “才两岁的娃娃正是馋嘴儿的时候,等你送他回家去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要备些好吃的东西送与他。”莫夫人拍拍海棠的手,说:“这孩子呀,我喜欢。” 栗海棠微颌首,“那我替小旺虎多谢莫夫人厚爱。” “免了免了,说什么谢啊。” 莫夫人摆摆手,大大方方地与栗海棠话家常,似乎并不关心那被绑的白发红脸老婆子是谁。 在座的族长夫人们一个个眼尖心明,即便白发老婆子的脸上涂满厚厚的红油彩,仍被她们一眼认出。众人故作不经意地瞟向栗夫人,都安安稳稳的边吃边等着看热闹。今儿没白来,竟能看一出精彩大戏。 栗海棠与莫夫人闲话够了,懒洋洋地放下筷子,以帕擦去唇角油渍。曜黑杏眸端详着被强制跪在地上的白发红脸老婆子。 “这位嫫嫫是哪个府的人?我瞧着好生的眼熟呢。” “是啊,我也瞧着眼熟。” 莫夫人放下茶杯,斜眼打量,嫌弃道:“这是得了怪病吗?怎么一张脸红得猴屁股似的,丑得让人恶心!” “噗!确实挺丑的。”栗海棠笑着点头,瞥见栗夫人一语不发地品尝着杏仁茶,歪着身子凑到左边,低声问:“栗夫人,你瞧着这老婆子像不像栗氏中正府的一个人?” “栗大姑娘请慎言,我府中从未有如此丑陋之人。”栗夫人放下茶杯,起身行礼,“我忽感不适,先告辞了。” 栗海棠故作关心地问:“栗夫人哪里不适?正巧我师父在东花厅用膳,让他来为你诊诊脉如何?” “不必了。” 栗夫人迫不及待地唤上王嫫嫫,主仆二人相扶着走向门口,却发现屋门被一堵肉墙拦住。她勃然大怒斥道:“滚开!” “嘿嘿。”虎妞啃着包子,把另一手里的包子举给栗夫人,“妹妹,好吃!” “傻子!滚开!” 栗夫人伸手想把虎妞推开,却发现她如磐石根本无法移动半毫。 虎妞傻嘿嘿的笑,学着栗夫人的样子伸手推一下,娇若拂柳的栗夫人立即向后倒,幸而有王嫫嫫扶着才没摔地出丑。 “好大的胆子,竟敢推我家夫人!你这有人生没人养的傻子,还快滚出去!”王嫫嫫叉腰跳脚破口大骂,可惜她年老力弱无法与虎背熊腰的虎妞抗衡。 虎妞扬扬下巴不服气地哼声,大摇大摆走进屋子里,把包子举到栗海棠的面前,傻傻地说:“妹妹,包子。好吃!” 栗海棠莞尔一笑,拿来包子咬一口,柔柔地说:“虎大姐亲手做的包子吗?真香!好吃!” “嘿嘿嘿。”虎妞傻笑地挠挠头,一回头看见跪在地上五花大绑的老婆子,跑过去蹲在老婆子的身边捧着那张丑红丑红的瓜子脸,好奇又惊讶地眨巴大眼观察。 发现自己的掌心有红红的颜色,虎妞怔愣一下突然害怕的嚎啕大哭起来,不断揉搓着双手,对在座的夫人们大声哭诉:“死啦!中毒!死啦!中毒!啊啊啊……死啦!中毒!” 离得最近的杨嫫嫫连忙伸手要扶,轻声细语地哄说:“没中毒,没中毒,这是戏班子里关公装扮用的红油彩,哪里是毒?” 栗海棠伸手示意杨嫫嫫,任傻傻的虎妞害怕的哇哇大哭。 虎妞瞧着自己的一双红手掌,又瞅瞅涂着大红脸的白发老婆子。她是个傻子,记忆却好好的呢。小旺虎中毒时的痛苦模样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看见白发老婆子的泪眼中也多了同情。 人傻,善良仍存在骨子里。尽管自己的双掌也被染上“毒”,虎妞却扑过去紧紧抱住白发老婆子,轻轻拍着老婆子的削瘦脊背,喃喃自语。 “不怕!不怕!不怕!” 善意的举动令人感动,但不包括被虎妞紧紧抱在怀里的白发老婆子。 “滚开!” 与苍老容貌不相符的稚嫩嗓音在狭小的屋室里显得突兀,让在座等着看热闹的众夫人们都露出嘲讽笑容,视线纷纷投向站在门口的栗夫人。 虎妞被措不及防地撞开,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丘似的倒在地上,连身怀功夫的杨嫫嫫也没能拉住她。 “奶奶,生气!” “是是是,奶奶生气了,咱们中理她。走走走,嫫嫫带你解毒去。”杨嫫嫫诱哄着虎妞离开,路过栗夫人身边时,恭敬颌首道:“请栗夫人回屋吧,站在风口上易染寒症。” “知道了。” 原本想悄悄离开再寻求办法,没想到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竟然自己曝光,害她成为众矢之地。接下来,恐怕她要主动请缨惩罚这胡闹的丫头才能平息众人怒火。 栗夫人回到座位上,让王嫫嫫将那白发老婆子反绑身后的绳子解开。 乌夫人冷瞥一眼那涂满红油彩的老婆子,阴阳怪调地问:“这……是何意呀?难道栗夫人要包庇下毒的凶手?” 第191章 她疯魔了 栗夫人藏在桌下的双手攥紧成拳,心中恨恨。她怎会生了这样一个愚蠢的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是给她添乱来的。 “没想到栗二姑娘这般淘气。栗夫人,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两个女儿。日后若她们嫁到婆家也如此顽劣,哪能讨得公婆欢喜呢?” 乌夫人摇着罗扇,三言两语便把栗夫人的两个女儿贬低如尘。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精明人,怎会不懂乌夫人这句“善意”的劝说。让她们想到日后定不能与栗夫人做姻亲,免得自家儿子娶个母老虎回来闹腾,全家都跟着倒霉。 栗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又苦于无法反驳,谁让她的女儿蠢得假扮老婆子哄骗小男娃下毒呢?悔不该她昨日一时心软解了两个女儿的禁足。 莫夫人正襟危坐,面寒声冷地问:“栗二姑娘,你要如何解释呀?下毒谋害奉先女可是死罪,要杖毙的。” “她又没中毒,何来谋害之说?” 栗云桦梗直脖子、挺胸昂首,一副死鸭子嘴硬不认输的倔强模样。就算被小男娃指认又怎样,她是族长的女儿,出事有父母来摆平。再说她用的毒是从栗氏南府里偷来的,就算有罪也有栗氏南府陪着,怕什么。 杖着自己是族长女儿,毒药又出自栗氏南府,她更加有恃无恐地指着对面主位上的栗海棠,大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怎样?她一个穷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受母亲之恩被选为奉先女,还不知道她会被那无良的栗锅子卖到哪间娼院去受苦呢。” “贱丫头,你既然受了母亲的大恩,就该投桃报李。你苛待姐姐和我,害我们受伤,这口气我绝咽不下的!今日没能让你知晓得罪我们的下场,明日可不一定喽。” “给我住口!” 隔壁东花厅里的栗族长再也坐不住,气冲冲跑过来一巴掌打在栗云桦的红油彩小脸上,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鼻尖,老泪纵横、悲凄又无奈。 “爹,你为什么打我?” 栗云桦捂着半边脸颊含泪质问。从小到大,她是爹爹最疼宠的女儿。不管她要什么,爹爹都笑着答应。今日,疼爱她的爹爹竟然为了一个贱丫头而动手打她,还在此等众目睽睽之下,她日后还如何见人? “爹,女儿没有错,你为何打我?” “你!不孝女,给我跪下!” 栗族长气得全身颤抖,食指指向地厉声命令。看到小女儿倔强的不肯服从,他恨恨地扬手又是一巴掌。 “啪!” 另一边脸被打,栗云桦彻底被吓呆。捂着自己的小脸呆若木鸡地看着悲愤流泪的父亲,难以置信地呢喃着问:“爹,你为何打我?我是为了你,为了母亲,为了栗氏族呀。只要用毒控制住贱丫头,我们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想反抗就……” “给我住口!” 栗族长已无法自抑地悲凄大哭,忽然转身跪在地上揖手磕头,趴在地上哭求:“请栗大姑娘恕罪。这孩子……这孩子疯了,她是个疯子。定是受人挑唆才会犯下涛天大罪,请栗大姑娘准我带她回家去。我定会将她锁在家中,不让她再跑出来疯魔害人。” “疯了?”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打量捂着红油彩小脸的栗云桦,笑说:“我瞅着不像是疯魔的样子。” “栗大姑娘,桦儿她……确实如老爷所说,疯了。” 栗夫人慌忙站起来走到栗云桦身边,将小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桦儿乖,娘知道你最懂事。不哭,不哭啊。” 搂在栗云桦腰上的手暗中狠狠掐了一下,疼得栗云桦泪水花花,凄凄惨惨大哭,“娘,你坏!坏坏!我才没有哭!我没有哭!” 纤纤小腰扭出十八道弯,在栗夫人怀里蹭来蹭去像泼皮无赖一样哭闹,乍一看以为是虎妞的瘦小版哟。 “栗大姑娘,请让我们带她回家去吧。这孩子疯魔了,她做下的那些罪事定是有人背后唆使的。”栗族长鞠躬揖手,诚肯乞求栗海棠能饶恕小女儿。 栗海棠一抬手,说:“栗族长和栗夫人都说栗二姑娘疯魔。但她刚才那些话条理分明、处处与我为敌,可不像是疯子会说的。如果二位仍坚持栗二姑娘是疯魔的,那么我要亲自验证才能行,也能让在座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信服。” “这……”栗族长犹豫不决,揖手问:“不知栗大姑娘要如何验证?” “不必担心,我不会下毒,更不会用刑。” 栗海棠唤来杨嫫嫫,在她耳边吩咐几句。 杨嫫嫫连连点头,行礼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去吧。” 栗海棠挥挥手,对栗族长道:“请回东花厅稍候。” 栗族长无奈,只好放开栗云桦,狠狠心回去一墙之隔的东花厅。即使坐着,仍担忧栗海棠会对二女儿不利。 片刻之后,杨嫫嫫领着两个老婆子进来,她的手里托着一个盖锦绸的托盘。 “你们想干什么?” 栗云桦被两个老婆子强硬拉扯出栗夫人的怀里,此时才感觉到危险的她惊慌大叫,对着两个老婆子拳打脚踢。 “栗二姑娘不必害怕,老奴们也是奉命行事,定会轻手轻脚不让栗二姑娘受伤的。” 两个老婆子貌似慌手慌脚的闪躲,可每次鞋尖都能恰巧撞到栗云桦的膝盖。 一次,两次,三次…… “啊~!” 膝盖终于疼得无法强撑住,尖叫一声摔在地上。栗云桦想要爬起来,但两个老婆子比她还快,直接架起她的两条胳膊迫使动弹不得。 “贱丫头,栗海棠,你快放了我!否则,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哈哈,栗二姑娘,不过是玩个游戏罢了,你怕什么?”栗海棠一抬手,示意杨嫫嫫,“动手吧。” “是。” 杨嫫嫫捧着托盘走到栗云桦面前,一手托着托盘,一手翻开锦绸,笑言:“栗二姑娘,老奴曾学过几年的针灸,专门学的舒筋活络之法。依着老奴的诊断,你并非疯病,而是痰瘀气窒。你放心,老奴定会尽心尽力。” “混账!你敢对我的女儿动手,想死不成!” 栗夫人与王嫫嫫一左一右上前抓住杨嫫嫫的双肩,想要将她推得远远的,却发现她如生根般立于此。 “杨嫫嫫,别辜负栗夫人和王嫫嫫的期望,快给栗二姑娘诊治诊治吧。” 栗海棠凉薄地瞟了那主仆二人,对身边的青萝和麦苗道:“拉开她们,别误了杨嫫嫫诊治栗二姑娘的好时辰。” “是。” 青萝和麦苗脚下生风,一人一个抓开栗夫人和王嫫嫫。 刹时,杨嫫嫫也抓起一根银针,快速脱掉栗云桦的一只绣鞋,银针没入裹脚布直刺入脚底…… “不要!” 栗云桦尖叫,泪花飞溅。 第192章 不打自招 “住手!” 栗夫人挣脱开青萝,一个飞身扑在栗云桦的身上,抬腿便踹向杨嫫嫫的肩胛。不仅把小女儿护在怀里,还顺利阻止了杨嫫嫫。 “栗大姑娘,我的女儿疯病严重,我自会带回家去遍请名医来诊治,不劳栗大姑娘身边的老奴动手。”栗夫人愤恨地瞪着杨嫫嫫,瞳眸中尽现杀意。 杨嫫嫫敛眸后退半步,静默而立。刚才她下手专挑痛处。栗云桦缠足才一年余,弯在足底的脚趾骨还未真正断碎。每次走路都疼得锥心,何况用银针硬生生刺入脚趾骨的骨缝里,那锥心痛楚非常人能忍的。 汗冷淋淋的栗云桦在母亲的怀里昏厥又醒来,仇恨地眼睛似魔鬼赤目直勾勾盯着主位上神情淡淡的栗海棠。从母亲怀里以最委屈的姿势爬行,一步步爬向前。 “栗海棠,你果然命大,莫三姑娘下毒没害死你,我下毒又没害死你。我今早起床便觉得浑身不舒爽,想来是你克的。我与你水火不融,你不死、我何来活?” 栗云桦犹如恶鬼附身前来讨债,日积月累的怨恨只待一个时机爆发,而此刻恰好。她缓慢爬向摆在栗海棠面前的小桌子,青葱玉指将茶点胡乱扫掉。 慢慢站起,她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伸向栗海棠的脖子,尖笋似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掐住海棠的喉咙,她得意地笑,阴恻恻的笑声令人发寒。 离得最近的莫夫人已蓄势待发,半个身子微倾向海棠,以备随时出手掌掴栗云桦。不必废话苦劝什么的,先打得眩头转向再说。一巴掌而已,相信栗夫人也不会怀恨在心,伤彼此的情分。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同龄的两个小姑娘,一个疯狂、一个淡漠;一个嗔怨,一个凉薄,明明才十岁的年纪却让她们忍不住寒战。若时光流转,十年后不知这两姑娘会变成怎样的精明强悍。 时间仿佛静止,栗云桦掐住栗海棠的喉咙一动不动,栗海棠也任由脖子被掐住不反抗不劝说。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檀香味儿,唯有栗海棠觉察出幽淡芬芳的香味儿来自…… “栗海棠,我终于相信姐姐的话。”栗云桦眯起眼睛,身体倾向前凑近些,“栗海棠,姐姐说你死了,我们才能活得更好。栗氏中正府也能过得很好,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能过得很好。画师先生也会成为我们的哥哥,你……没资格霸占他!” “栗二姑娘,你的疯言疯语只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千万别传扬出去。” 栗海棠握住掐在脖子上的手腕,微用力扳开,另一手学着样子掐住栗云桦的喉咙,讽刺道:“原来挑唆你下毒的人是栗大姑娘呀。真真是姐妹情深,连阴谋害人都分工合作,一个背后谋划、一个做先锋军,令人羡慕啊。” “栗海棠,你出身于栗氏族,竟然不为母族的族人谋利益,五年后你有何颜面去见栗氏族的先祖们?栗海棠,不怕被栗氏族的先祖们唾弃,将你抛入十八层地狱吗?” 栗云桦气闷地大口喘息着,嗜血般赤红双目比恶鬼还可怖。咄咄相逼,挑衅诅咒,即使性命被捏在对方的手里,她也不会认输。 “我出身于栗氏族,本该更维护栗氏族人的利益,此话确有道理。” 栗海棠收回手,正襟而坐,环视在座的族长夫人们,继续道:“我不权属于栗氏族,更属于八大氏族。身为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不偏私、不枉法、不听信奸人谄媚、不谋求一己之利。五年后去侍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时,我能无愧于心的向先祖们禀告,我栗海棠是真心守护八大氏族族人们的奉先女,是为所有族长谋利益的人。” “说得好!”乌夫人赞赏喝好,为海棠这席正义的话鼓掌。 闫夫人眸中微泪,笑说:“没想到栗大姑娘小小年纪竟生得一身正义之骨,相信从今以后在奉先女的庇护下各氏族的族人们定能平安顺遂。” “是啊是啊,栗大姑娘果然与众不同,颇有第一代奉先女的风采。”程夫人也应声附和,斜眼瞥向瘫坐在地上的栗夫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夫人缓缓站起来,先向栗海棠行礼,由心腹嫫嫫扶着去隔壁的东花厅请示。小抱厦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逐着莫夫人。 见她去了东花厅,片刻后又返回来,站在屋中央恭敬地行万福礼,郑重道:“栗大姑娘,既然下毒的真正凶手已经招认,那绝不能轻饶。今日的宽待饶恕,明日会招来杀身之祸,与其处处防着,不如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莫夫人,你落井下石是何居心?”栗夫人怒冲冲站起来,摇摇晃晃冲到莫夫人面前扬手便要打,幸而杨嫫嫫离得近及时阻拦。 莫夫人冷嗤道:“栗夫人,你养的两个好女儿,敢谋害奉先女已犯了先祖定下的祖规,你不思反醒竟还怪我主持公道?栗夫人,别以为你能逃过祖规的惩罚。” “莫夫人,不必搬祖规吧,毕竟栗大姑娘未曾中毒。而且栗二姑娘得了疯病,她说的话也许是真凶教导的呢,不能全信呀。”典夫人适时解围,厉色威胁杨嫫嫫放手,扶栗夫人坐回去又送上自己未动过的热茶。 莫夫人冷冷一笑,回身大声问一墙之隔的各族长们,“各位族长老爷,要不要请祖规,该由你们来定夺。” “带人去祠堂。” 仅一句话让栗夫人如兜头泼来一盆刺骨的冷水,整个人都僵坐在椅子里呆若木鸡地盯着东花厅与抱厦之间的那道小门。 “怎么会?爹爹为何不护我?爹爹!爹爹!你好狠的心啊,怎不护着女儿呢?” 栗云桦被青萝和麦苗强行从小桌子上架起来,后知后觉地她想要扑进那道小门,去质问她的父亲为何如此绝情。 “祖规?请祖规?” 栗夫人同样失魂落魄,痛心地看着小女儿被两个丫鬟拉扯着拖出屋外,她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和小女儿那一声声哭喊着“娘”的声音混淆回荡在脑海中。 “桦儿!我的桦儿!” 栗夫人跌跌撞撞跑出门外,浓浓夜色里看不到小女儿的身影,却清晰听到小女儿的哭喊,一声声敲击着她碎成片的心。 “栗海棠,你欺人太甚!” “栗夫人,不想你女儿死就乖乖的装哑巴,否则连你的大女儿也保不住。” 一道月白影子从身边如幻般掠过,待栗夫人想看清时早已没入夜色中。 第193章 锥心之痛 衍盛堂大殿中,八位族长分列两旁,八位族长夫人坐在后殿等消息。因今日情况特殊,经八位族长共同应允,诸葛弈破例被请入祠堂。 栗云桦由栗君珅和莫晟桓押入祠堂大殿,跪在八大氏族先祖们的神台前忏悔。 栗海棠端坐于神台下的主位,一身大红凤袍、头戴凤衔九珠冠,外罩丹色烟纱从头遮到脚。在这里她是身份尊贵的奉先女,是唯一可以行使《祖规》惩治族中犯戒之人的掌权者。这也是龙节禅权后首次行使奉先女的权力。 因犯戒之人是栗族长的小女儿,所以莫族长代为执事,向先祖们敬香、敬酒,向奉先女叩拜后才净手,亲自去神台下的暗格取出《祖规》。 八大氏族的第一代族长为使八个氏族的族人们能够团结,不仅将生意充入公中联合经营,甚至制定许多规矩来约束八大氏族的族人们。 除各氏族自家的族规之外,集八氏族的族规统称为《祖规》,其严酷刑罚堪比国律。祖规分两部,一部是约束所有族人们的行为举止,一部分是相应的惩罚。惩罚中又包含对奁匣阁、对奉先女而设立的单独惩罚,皆是最重的惩罚——杖毙。 莫族长请出《祖规》交到栗海棠手上,鞠躬揖手道:“请奉先女依祖规行权,万不可徇私枉法。” “是。” 栗海棠应,净过手后翻开厚厚的《祖规》,找到第二部 单独为奁匣阁定制的约束规矩,其中便有“凡谋害奉先女者,未成功者亦然,惩以杖刑,毙之”的条例。 八位族长对祖规的内容心知肚明,但他们无权行使,只能等栗海棠的示下。栗族长的两个女儿合谋下毒,虽未成功也是犯了祖规,应该全部被抓来杖毙。 但想到栗族长夫妻已年过半百,栗夫人膝下唯有两女,如果两个女儿都杖毙,恐怕栗夫人再无活下去的希望。只等栗海棠会如何处置,若看在栗族长的面子上仅处置一个还算不错,至少栗夫人有个寄托。 栗海棠合上《祖规》,看向栗族长,“栗族长,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呢?” 栗族长跪在地上老泪横流,惭愧道:“老夫有罪,愧对栗大姑娘的维护。今日家中二女儿做下如此恶毒之事,老夫难辞其咎。不敢奢望栗大姑娘宽恕,只求……只求……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呜呜呜,老夫求栗大姑娘慈悲,给小女儿一个痛快的死法!” “如果我拒绝呢,栗族长会怨恨我不通人情吗?”栗海棠将《祖规》归还给莫族长,手在上面轻拍几下。 莫族长不知她是何意,默默地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栗族长沉浸在悲痛之中,揖手道:“老夫不敢怨、不敢恨。栗大姑娘乃奉先女,有庇护、治管之责,老夫只怪自己教女无方。悔恨!悔恨啊!” 栗海棠抬手请栗族长起身,劝说:“栗族长兢兢业业为栗氏族的族人们谋幸福安稳的生活,相夫教子之事自然落到栗夫人的肩上。今日之事该问责的人是栗夫人,并非栗族长啊。” “老夫惭愧!” 栗族长垂首低泣,恨不得马上带着妻女回去好好的赏一顿皮鞭子,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胆大包天的行事,险些毁掉栗氏族。 栗海棠没心情听栗族长继续废话连篇,与其说他在忏悔,不如说在拖延时间。毕竟是亲生女儿,他如何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被杖毙呢?所以…… “来人!” “栗大姑娘,请等等。” “不必等了。” 栗海棠拒绝栗族长的请求,唤来祠堂里专门行刑的小厮,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栗云桦,说:“一百杖。她若有命,便放她活;若被杖毙,乃先祖之怒,怨不得别人啦。” “多谢栗大姑娘!” 栗族长激动地双手合十跪下来磕头。一百杖,他的小女儿就有活命的机会呀。 “行刑!” 栗海棠起身便去后殿,她最看不得这些,因为她会想到栗夫人曾经是如何杖打陈嫫嫫、如何鞭打她的。一幕幕烙印在脑海里,她每每想起时都恨得心口疼。 现在陈嫫嫫已死,她也成为掌权的奉先女,未来五年的日子还长着,她可以随时抓到把柄来惩治栗夫人和她最在乎的两个女儿。 后殿里,八位族长夫人见栗海棠来了,纷纷站起来。 “栗大姑娘,妾身谢谢你高抬贵手。” 栗夫人万般不甘心也无法不众目睽睽之下跪拜栗海棠的慈悲,虽然她的小女儿很可能熬不过一百杖,可熬过了就是活命呀。她相信小女儿一定能熬过去,一定能活着随她一同回家去。 栗海棠转身返回,站在大殿与后殿之间的拱门,冷若冰霜地看着大殿里被行刑的栗云桦。抡木杖的两个小厮没有因为她是栗族长的女儿就徇私,反而一下重过一下地打在栗云桦的背、臀、大腿肚和小腿肚。 “桦儿。” 栗夫人站在海棠身后,泪眼婆娑地看着小女儿被刑杖,那一幕幕鲜血淋淋的画面让她有戳双眼的冲动,那一声声打在皮肉上的钝响如刀子剖解着她的身体。 “栗夫人,你知道我为何会饶她,只罚了一百杖吗?” “因为你要搏个好名声,让八大氏族的人们都知道你是慈悲心肠的人。”栗夫人低压声音,唯她和栗海棠能听得见。 栗海棠冷冷嗤笑,否决说:“不,我还未掌管八大氏族的事务,不需要好名声来傍身。我今日没有下令杖毙你的女儿,正是让栗族长和你一起感受挖心之痛。” “栗海棠,你……你竟如此恶毒?” 栗夫人瞠目,难以置信小小年纪的栗海棠竟如此深谋。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打得满身鲜血、奄奄一息,而你们无力阻拦。除了怨恨,还有愧疚吧。这挖心之痛怎能由我一个人来品尝呢?” 栗海棠看着那木杖下鲜血淋淋的小姑娘已昏厥不醒,而两个小厮仍然抡起木杖打下,嘴里喊着“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的数…… “栗夫人,再敢打主意谋害我的弟弟,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尝尝挖心之痛!记住我的话,这不是威胁,而是……忠告!” “一百!” 小厮高喊,杖声骤停。 栗夫人恨恨地瞪了眼淡淡浅笑的栗海棠,提裙冲入大殿将一息尚存的栗云桦紧紧抱在怀里。同时,栗族长吩咐栗君珅去安派回家的马车,又厚着脸皮请诸葛弈帮忙诊脉。 诸葛弈原本想拒绝,可看到站在拱门后的栗海棠,欲脱口而出的拒绝变成应允。那挖心之痛只品尝一次怎么够呢?敢谋害他心爱的小徒弟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194章 长跪求和 纵然栗云桦被打得仅剩一丝活气儿,栗族长仍对栗海棠的善良而感恩戴德,跪地三叩拜高呼谢恩之后才命王嫫嫫背着浑身鲜血淋淋的小女儿离开衍盛堂。 栗夫人将今日之恨牢牢记在心里,趁人不备之时她向栗燕夫人发难,抓着栗燕夫人站到无人注意的角落,愤愤低吼:“燕丽娴,你以为暗中鼓动梓儿和桦儿对栗海棠下毒就能瞒天过海吗?毒是你栗氏南府的,解药也在你的手里,想撇得干净,决无可能!” “大嫂子,你似乎忘记一件事。”栗燕夫人无惧于被威胁,挣脱开栗夫人的手力,娇媚一笑道:“栗氏南府的解药只能延缓毒痛却无法清解,真正的解药只有栗族长知晓藏匿之地。” “世人都知栗族长视女如命,对两个女儿宠惯得胜过嫡长子。满足两个女儿的小小愿望又不是难事,身为慈父怎会忍心拒绝呢。” 栗燕夫人揉揉微痛的手腕,瞥一眼后殿门外的后院里栗海棠正在与莫夫人说着什么,二人的神情皆是轻松愉悦。 她感慨笑叹:“瞧瞧人家多精明,当初与咱们一样企图以威压来控制海棠为自己所用,可转眼间又变成亲切和蔼的长辈模样,完然忘记之前的仇怨。” “哼!” 栗夫人厌恶地扭头,要她向栗海棠低头除非天塌下来。 “乌瑶华,你该知道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今日海棠仁慈留下桦儿的命,明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逃脱了。你若再执迷不悟,损害的将是栗氏全族人的利益。到那时,栗族长再宠爱你们母女也不会原谅。在栗族长的眼中权财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呵呵,女人?女儿?平日里逗乐子的玩意儿罢了,不必太当真。” “燕丽娴,你闭嘴!” 栗夫人扬手掌掴,栗燕夫人不闪不躲暗咬牙等着。 “栗夫人!” 突然一道洪亮唤声吓得栗夫人手抖,指尖堪堪划过栗燕夫人的下巴,留下一丝小小血痕。 “栗海棠,你想做什么?” “栗夫人,没想到你的小女儿快死了,还有闲心逸致在这里打人?我是该嘲笑你为母者太无情,还是该替栗云桦感到悲哀,竟遇到你这般狠心的母亲?” “栗海棠,今日之事,我会日后一一找你算回来的。” “好啊。我等着。” 栗海棠淡淡一笑,目送栗夫人怨愤地离开。 “海棠,谢谢你。” 栗燕夫人拦在海棠面前,感激地热泪盈眶。 “不必。”栗海棠冷似冰霜,看也不愿看一眼,昂首直视前方,语气轻柔道:“下次动手的时候记得挑个长脑子的人当棋子。” “海棠,你不信我?” “难道我该信你吗?” 栗海棠的诘问让栗燕夫人如坠深渊,她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小药瓷捧于海棠面前,“海棠,你若不信我的话可以拿这药丸验看,这药丸乃老族长赐予二爷的。栗氏的毒药只有一种,历代族长掌管毒药和解药,而南、西、北府掌管延缓毒痛的药。” “栗燕夫人,弟弟的毒已解,你再送这些药丸也无用处。你自己留着防身吧,谁能预料栗夫人哪日发疯起来会赏你或你的女儿们一颗毒药丸呢?” 栗海棠拍拍栗燕夫人的手,款款迈步走出后殿,与等候在后院的杨嫫嫫一同回奁匣阁。今日闹腾得太晚,她连口晚饭也没吃,现在胃里饿得隐隐作痛。 “大姑娘,栗燕夫人果真是暗中指使栗二姑娘下毒的主谋吗?” “一半一半。” 栗海棠平静地回答,仰望夜空中的玄月。今儿是母亲的冥寿,她竟没能好好的祭拜。 杨嫫嫫挽着栗海棠出了衍盛堂后院的西偏小门,走过漆黑的长长西夹道进入奁匣阁的西跨院,再穿垂花门和抄手游廊,来到奁匣阁的中院。 “大姑娘。”李嫫嫫从东抄手游廊跑来,凑近栗海棠身边小声嘀咕。 望了眼前院的方向,栗海棠摇头叹气:“她何必如此呢?” “大姑娘,要不要请进来?万一传扬出去,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将如何看你?”李嫫嫫忧心忡忡,更恨栗燕夫人咄咄逼人,完全没有给栗海棠退路可选。 “让她跪着吧。风寒时,给她披件斗篷,再送个暖炉。” “是。” 李嫫嫫应声,心里把栗燕夫人骂个遍。这春夜寒凉万一冻病了还是栗海棠的不是,没准会传扬得所有人都责怪栗海棠太无情,苛待当初的恩人。 见李嫫嫫那恼火又隐忍不发的憋屈老脸,栗海棠咧嘴笑出声。怕李嫫嫫返回来追问,连忙唤着青萝和麦苗去二楼的卧房换衣服,让杨嫫嫫去后厨院找些吃食来。 卧房里,青萝和麦苗服侍栗海棠更衣后便退出去,屋中央摆放的八仙桌边银发披肩的少年正阅看着一本古籍,时不时斜睇坐在窗边赏月的小姑娘。 “大姑娘,吃食来了。” 杨嫫嫫在门外唤一声,门被打开,她目不斜视地端饭菜进来,动作娴熟地摆放于八仙桌上,全程对诸葛弈视而不见。 “杨嫫嫫,端一碗热汤给栗燕夫人。” “是。” 杨嫫嫫退出去,还贴心地阖上门,又吩咐青萝和麦苗好生守着门。 下了楼梯,李嫫嫫已端着热汤等候在门口,见杨嫫嫫下楼来急忙凑上前,问:“大姑娘如何说?要不要送信给南府让人来接?” “李姐姐真不够聪明。栗燕夫人数次与栗夫人联手谋害大姑娘,若她今日不下跪求和,明日中毒的人便是她的两个女儿。” 杨嫫嫫接来汤碗的托盘,走向东边的抄手游廊,穿过奁匣阁大殿的前院便是大门口。此时夜寒风冷,栗燕夫人端跪在大门外,衣着单薄,双唇冻得青紫。 不够聪明的李嫫嫫没跟着出来,只有杨嫫嫫端着热汤出来,端端正正跪在栗燕夫人面前,劝道:“栗二夫人,大姑娘已睡下了,老奴端碗热汤来你且暖暖身子。喝完汤就回家去吧,待大姑娘的火气退了再来。” 栗燕夫人摇头,“不,今日便是跪死在此,我也要求得海棠的饶恕。我犯下太多的罪孽,深知对不起她。可我已走投无路,唯有海棠能庇护我们母女。杨嫫嫫,多谢你的善心,我感怀五内。” “栗二夫人,老奴劝你一句,别瞧着大姑娘是个贫家小户出身的,可她的性子倔强,下定决心轻易无法改变。你执意如此跪着,可想过她的脸面?” 杨嫫嫫将热汤碗强行塞到栗燕夫人手里,想劝几句又怕言多语失。 春夜风寒雨凉,细如牛毛的杏花雨飘散于空中,打湿了栗燕夫人的单薄袄裙,滴落在白烟腾腾的热汤里。 第195章 怜她无助 青紫色的唇瓣触碰热滚滚的汤,入口、过喉、暖胃,味蕾得到极大的享受。 鸡汤中放了参片、枸杞和百合,又配上大朵大朵的野香菇吸收鸡汤的辇味儿,让汤色清亮、味香而不腻,是她喝过最美味的参鸡汤。 “多谢杨嫫嫫。” 一碗热汤入腹,寒瑟的身体暖暖的鲜活起来。栗燕夫人将空碗交还杨嫫嫫,不由真心感谢。 杨嫫嫫略犹豫,忍不住再劝几句。她并不同情栗燕夫人,甚至怨恨栗燕夫人数次与栗夫人联手刁难栗海棠。今夜就算栗燕夫人跪死在此也不觉怜悯,但是她很担心栗燕夫人此举会给栗海棠招来麻烦,会招来八大氏族的失信。 “栗二夫人,你长跪求和的心意,大姑娘是知道的。可你想想她若原谅你,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会如何诟病于她?反之,她若不肯原谅你,又有多少人背后闲言碎语的指责她?” “杨嫫嫫,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栗燕夫人垂头低泣,的确如杨嫫嫫所说的想靠舆论来逼迫栗海棠,当然得到庇护的同时她也会回以忠诚。 为了守住栗氏南府,为了女儿们的安稳和未来前途,她带着破釜沉舟的信念跪在这里,宁愿跪死在奁匣阁的大门外也要求得栗海棠的原谅和庇护。 多劝无果,杨嫫嫫无奈叹气,起身进到大门内吩咐守门的老婆子们盯紧栗燕夫人,适时添补斗篷和炉中的炭火。 雨势渐大,打湿了窗纸。栗海棠见杨嫫嫫提着灯笼从前院回来,远眺敝开大门的外面仍有一身素色袄裙的贵妇人跪在长街上。 “不想轻易原谅就视若无睹,免得自己也糟心。” 诸葛弈舀凉参鸡汤,端着汤碗等着喂小姑娘。 “师父,我该原谅她吗?” 栗海棠关上窗子,走来八仙桌旁坐好,乖乖张大嘴巴等着他来喂汤。 诸葛弈耐心地舀汤喂入她的小嘴里,眸中宠溺的柔光凝睇清秀小脸,怎么看都不觉得乏味。喂汤的动作更加温柔,捏汤匙的三根长指屈起,手背时而触过细嫩如脂的下颌。 “师父,我该怎么做?” 一碗热汤暖胃,隐隐痛感也缓解不少。栗海棠揉揉小肚子,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不管诸葛弈捏着汤匙的手还停在半空,几滴汤汁滴落回碗中。 “师父,栗云桦哄骗旺虎下的毒定是栗燕夫人的女儿所为。” 见诸葛弈没有理睬自己,她继续说:“栗燕夫人知情不报、事后故意隐瞒,装作无辜地跑来探察情况。见栗云桦并没有招出她的两个女儿,她才会狠心跪在大门外求和。” 诸葛弈瞅她一眼,闷头吃东西。 栗海棠拿筷子敲敲碗沿,说:“今日在后殿里她故意激怒栗夫人,就是想让我看见她与栗夫人决裂的一幕。师父,我不想原谅她。” “嗯。” 诸葛弈惜字如金,只给了一个字的回应。 “师父!”栗海棠怒啦,黑沉沉小脸瞪圆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对着他,“我说了十马车的话,你只鼻音哼一声算什么?” “十马车?有那么多吗?”诸葛弈放下碗筷,故作嫌弃地挖挖耳朵,蹙眉道:“嗯,的确是聒噪了点儿。” “哼!师父是坏蛋!” 栗海棠气得坐不住,丢下筷子就跑去拔步床上趴着,大泪珠子噼噼啪啪落不停,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斜睨赌气的小姑娘不理睬自己,诸葛弈宠溺一笑并不急着去哄,重新拿筷子吃起来,吃相厮文得像在品尝一道稀世佳肴。 趴在床上赌气的栗海棠越哭越伤心,从小旺虎中毒、真假陈嫫嫫被发现又死去、栗云桦疯魔诅咒、栗夫人咄咄逼人、栗燕夫人跪门外逼她认输……这一件件的事情连在一起,她已忘记哭泣,不知疲累,更用百分百的精力去与那些人斗智斗勇。 现在,当尘埃落定之时,所有的委屈一涌而出,她已无力再抵抗这霸道的占据,只想赖在某个温暖又安心的怀里索求一丝丝庇护、一点点安慰。 诸葛弈见趴在床上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刚还微抖的双肩也平静下来。难道偷笑够了,准备装睡来吓唬他? 放下碗筷,他起身走到拔步床边,单屈膝跪在床上慢爬向前,歪头见小姑娘杏眸紧闭、眼角和鼻梁上仍残留晶莹的泪珠,樱粉唇瓣上的齿印渗出点点血丝,正是因刚刚忍住哭声而咬住造成的。 “傻丫头,我以为你在偷笑呢。” 诸葛弈心疼地轻抚她的头,长指插入乌黑柔顺的发丝中缓缓梳理。龙眸凝着那两颗晶莹的泪珠,像广阔的山野突然被两座山峰占据。 无声无息侧躺在小姑娘的身边,他忍不住将她揽入怀里,薄唇亲吻杏眸,将那咸喊的泪珠含入口中品尝她的胆怯、她的无助。 “师父,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不该原谅她?” “海棠,不要急,耐心的等待。” 诸葛弈紧紧抱着心爱的小徒弟,细碎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眉心,留恋于蝶翼般的羽睫,酡红脸颊最是惹他怜爱,还有圆润的下巴。想着她常常扬起下巴睥睨对手的傲气模样,不由得张口咬了一下。 “师父,我要等待什么?” “等待栗夫人吞掉栗氏南府;等待栗燕夫人失去南府的经营权被打压得置身如地狱;等待栗燕夫人与栗夫人真正的反目成仇;等待她走投无路只能投靠你。” “师父,到那时栗氏南府已在栗夫人的掌控中,我们还庇护栗燕夫人做什么?”栗海棠不明白诸葛弈在筹谋什么,她觉得栗夫人吞掉南府之后很难再吐出来。 诸葛弈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白嫩柔绵的触感比棉花团还舒服,好想一辈子都这样放肆地陪着她,随时捏她的小脸蛋。 “师父,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去神游。” “哈哈哈,好好好,先为你解惑。” 诸葛弈放开揉捏她的小脸蛋,改而平躺在床上与她一同欣赏帐顶的繁花绣纹,淡淡道:“我们要靠栗燕夫人与栗夫人之间的仇恨来增加筹码,而筹码就是以栗氏南府。” “海棠,在此之前,你必须送走小虎子。现在八大氏族的人都知道小虎子是你的弱点,拿捏住小虎子便能要挟你。所以,你此次不仅要亲自送小虎子回去,还要公然与栗家决裂,不再照管小虎子。” 诸葛弈知道这个要求会使栗海棠很痛心,母亲亡逝、幼弟无依,身为长姐定会牵肠挂肚。可为了彼此的平安,他只能狠心要求,是为了她的平安、也为了小虎子的平安。 “师父,小虎子会不会被人谋害?” “只要你断了与小虎子之间的连系,他永远是安全的。” 栗海棠点点头,小脸埋进他的胸膛嘤嘤哭泣。纵然舍不得,她仍愿为小虎子的平安着想,斩断这最后的一丝亲情牵绊。 第196章 送弟归家 一驾普通的青壁马车行驶在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上,赶车的马夫悠哉地晃着鞭子,哼着他家乡的小调儿。 马车里,栗海棠抱着小旺虎仔细叮咛,把摆放在车板上的十几个包袱让杨嫫嫫一个个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讲给小旺虎,让他记住每个包袱里的衣物、银钱、书籍,还有刘厨娘精心准备的两大食盒点心,以及栗君珅送来的新鲜水果、莫晟桓送来的玩意儿、诸葛弈送的一把短剑。 别瞧小旺虎的年纪小,可记忆力惊人。只眼睛溜一下便记住所有包袱里的东西,连栗海棠说的每件衣服放在房间的哪个柜子里都对答如流。 “旺虎小公子真聪明,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杨嫫嫫不由得夸赞,看小旺虎的眼神也愈发慈爱。至今她所见能过目不忘的人唯有诸葛弈,本以为世上再无第二个,没想到竟又见到。 栗海棠怅然轻叹,摸摸弟弟的小脑袋,“若娘还活着,定然会送他去私塾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我便是死也能瞑目。” “唉!世事难料,娘这撒手一去留下年幼的他,我又是泥菩萨自身难保,护他便是害他。原本指望重男轻女的亲爹能好好待他,可娘死后他即刻取继室妻,让我如何安心呀。” 含在杏眸中的泪终汇聚成滴,一颗颗泪珠如帘落满桃花面,惹人心怜。 肉馒头似的小手为她擦泪,小旺虎乖巧又贴心地安慰:“大姐不怕,我保护你。等我长大了把坏坏的女人赶出去,再接娘和大姐回家。大姐不哭,我会保护你的。” “好,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来接大姐回家。”栗海棠紧紧抱住小旺虎,这是她的亲弟弟啊,小小年纪便要遭受如此多舛的命运。 “大姐,给你。”小旺虎从衣襟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小小布袋子,放到栗海棠的手里,“这是我留给大姐的葡萄。娘说大姐回家的时候,我要给大姐好多好多的葡萄。” 栗海棠含泪讪讪,再次紧紧抱住小旺虎,“好。以后大姐回家的时候,你就买很多很多的葡萄给大姐吃。” 当初母亲不告而别之时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带走她的绣鞋,将一袋葡萄带回给小旺虎又叮嘱这些话。可见母亲去奁匣阁见她之前定是受人威胁,而她叮嘱小旺虎的话也许是解开谜底的关键。 “旺虎,娘要你准备很多葡萄,还说过什么?你仔细想想。” 小旺虎眨眨大眼睛,低头闷闷地说:“大姐,娘要我记住大姐的好,要我千万别忘了大姐。还有,五年后大姐的魂儿会回来,我要摆上一盘葡萄孝敬大姐。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大姐明明在这里,为什么五年后魂儿回来?”小旺虎挠挠头,问:“大姐,魂儿是什么?” 栗海棠苦笑道:“就是梦里见到的。你有没有在梦里见到娘?” “有啊。昨晚我还梦到娘,娘做的包子最好吃,我吃了好多呢。”小旺虎拍拍肚皮,好似真的吃过母亲做的包子,小嘴巴“吧唧吧唧”回味儿,说:“我醒来和刘阿娘说了,惹她生气呢。” 杨嫫嫫哑然失笑,抱过小旺虎坐在腿上,问:“那刘阿娘有没有做香喷喷的包子给你吃?” “没有。刘阿娘说以后再不给我做包子吃。”小旺虎摊摊手很无奈地叹气,“娘做的包子比刘阿娘做的包子好吃,刘阿娘厨艺不精,怪我喽!” “小机灵儿,你从哪里学来的,还敢说刘阿娘厨艺不精。小心被她听到拿擀面杖追着打你。”杨嫫嫫实在怜爱,忍不住问:“大姑娘,能否再多留小公子住几日?或者寻个借口,让小公子到无心院做主人的侍童?” 栗海棠摇摇头,泪水在眼中打转儿。不舍地凝睇虎头虎脑的小弟,她何尝愿意分离?可她置身囹圄、危机四伏,此次小旺虎受人蛊惑、误食毒点心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若再有下次她怕自己会支撑不住。 杨嫫嫫深知海棠的顾虑,怀里的小男娃确实是一个致命弱点,足够人摧毁海棠的所有倔强。日后变数太多,留个活脱脱的靶子给敌人并非好事。 马车在林间穿行而过,驶上通往栗氏村的大路。车篷上的铜铃叮铛作响,清脆铃声回荡在幽寂的田野间。 大道两旁大片大片的青色麦田在阳光下勃勃生机,绿油油的麦苗在春风下摇曳生姿,青麦穗预示着又是一个丰收年。 马车慢慢悠悠行驶快两个时辰,终于抵达栗氏村的村口。彼时,收到消息的栗里长早已等候在村口,旁边站着衣衫不整的栗锅子。 马车停下,马夫跳下车来,向栗里长揖手:“栗里长。栗大姑娘亲自送小公子回家,请带路。” “哦。是是是,我带路,我带路。” 栗里长恍惚回神,连忙悄悄拉扯下身旁栗锅子的衣袖子,低声骂道:“还不快在前带路,难道要我替你吗?” 叼着烟袋的栗锅子精神萎靡地打个哈欠,说:“她又不是头一次回来,闭着眼睛都能识得,还用得着我来带路?爱回不回!” “你……!”栗里长气得一跺脚,一巴掌打在栗锅子的后脑勺,骂道:“你个醉鬼,也不瞧瞧马车里坐的人是谁。甭管她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一个字便能让你这个脑袋从脖子上搬家!” 栗锅子毫不在意地眯眼斜睨那马车,没好气地反驳:“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是我的闺女,再狠心也不敢杀我背上弑父不孝的罪名。” “她今儿不给我留下万八两的银子,休想离开。我养她整整十年,她总要回报养育之恩吧。”栗锅子瞪着醉蒙蒙的牛铃大眼指着栗里长的鼻子骂道:“我养的闺女替你的闺女去送死,你才给了一千两银子。如今我闺女来送银子孝敬我,你抢什么头阵?” “你边儿上凉快去,少特娘的装亲戚来占便宜。滚滚滚!滚回你家去,你闺女不是在族长家当婢女吗?让你家婆娘教教闺女怎么爬炕,也好当个姨娘来赚银子。哈哈哈!” “你……真真是气死我了!” 栗里长气得跺脚,如果不是碍于马车里坐着奉先女,他早一窝心脚踹得栗锅子找不着北了,哪容得这憨货在他的面前嚣张? “别管他们,回栗家吧。” 马车里传出一个苍老声音,马夫再与栗里长揖手,转身跳上马车挥动长鞭令驾马儿缓缓走动,朝着栗氏村西北边一座大宅院驶去。 栗里长连忙追在后面,还不忘拉着栗锅子。 第197章 贪父无耻 栗氏村的西北角,一座崭新的三进三出两跨院的大宅子落座于此。与之前的两进两出的大宅不同,这座宅院已超出国律中规定民居的宅基面积,按国律当问罪。 但,因为奉先女的独特身份,以及八大氏族百年来盘踞瓷裕镇的事实,早已成为皇帝御笔恩赐的自治之地。所谓自治,乃八大氏族可以依照先祖们定制的《祖规》等行事,可僭越于国律之外。 不过,据传言京城的那位九五之尊早已命八大氏族的族长呈上《祖规》阅览,发现《祖规》中的各项条规比国律的惩治还要严格,皇帝老儿自然卖个恩典,御笔一挥赐下“自治”二字算是默许。 故而,栗锅子私建的这座大宅子安安稳稳地座落于村子的西北角,无人敢报官揭发,只能眼红嫉妒。 马车停在门口,两扇大门紧闭,完全没有迎接奉先女尊驾的意思。 马夫跳下车,伸脖子望了眼急匆匆跑来的栗里长,和被拖着往这边赶的醉鬼栗锅子,怎么瞧着栗里长像是亲爹,栗锅子像是邻家来充场面的。 车帘掀起,杨嫫嫫走下来,回身对坐在马车里的栗海棠说:“大姑娘等等再进去吧。” “不用。” 栗海棠牵着小旺虎的手,由杨嫫嫫挽扶着下车,对马夫吩咐:“你把车赶去村口等着,等栗里长拿我的木簪子去唤你,你再回来接我。” “大姑娘,马车里的东西呢?”杨嫫嫫小声问,见栗里长和栗锅子还没到,想着趁他们看到之前赶快让马夫赶车离开。 栗海棠朝马夫摆摆手,牵着小旺虎的手站定在门外,看着栗里长和醉鬼栗锅子气喘吁吁地跑来。 “哎?马车怎么走了?难道你想住在家里?” 迷迷糊糊的栗锅子终于睁大眼睛,一副见鬼的表情盯着栗海棠。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你要住在我家?” 栗海棠讽刺一笑,言说:“刚才我听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亲闺女,还说不给你留下万八两的银子就不准我回去。可惜我来得匆忙,别说万八两的银子,就是一枚铜钱都没带在身上。怎么办呀?那只好依着你的意思住下来喽。” “你没带银子还敢回来?”栗锅子醉迷迷地走过来,躬腰驼背伸脖子与栗海棠面对面,高粮酒的气息扑在她的小脸上,阴森森地质问:“你回老子家竟然不带几箱银子回来孝敬?看来老子近日待你太好,欠收拾的!哼!” 栗海棠强忍住恐惧,牵着小旺虎悄悄后退,埋藏在骨子里的惧怕从未因为她的身份转变而消失。 她可以威风凛凛的与栗夫人剑拔弩张,可以与莫夫人迂回含蓄的斗智斗谋,更可以用尊贵身份来威逼利诱八位族长。唯独面对她的亲生父亲时,那积累十年惨痛记忆像洪水一般汹涌而来,让她刹时没了主意,变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爹,你不可以打大姐。” 小旺虎以幼小的身体挡在栗海棠与栗锅子中间,伸展小胳膊护着自己的姐姐。 栗锅子一瞧,乐了。拍打下小儿子的头,笑问:“瞧你白白胖胖的,在那里吃了多少好东西?臭小子,都不知道给爹拿回来些。” 小旺虎指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说:“马车里有大姐给我带回来的东西,一会儿让赶车的大叔把东西送回来。我先让爹挑选,剩下的我再放到柜子里。” “哎哟哟,还是我的亲儿子懂事,才两岁就知道孝顺老子,比你黑心的姐姐强。”栗锅子斜白一眼栗海棠,骂道:“还愣着作甚,快让那赶车的把东西送回来。万一他私吞了,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栗锅子,你闭嘴!她如今是什么身份的人,由着你来威胁?” 栗里长实在不敢继续装哑巴,万一混不吝的栗锅子真动手打了奉先女,最先挨板子的人就是他。栗族长是不会饶了他的,还有他的亲闺女也在栗夫人身边服侍,可不能出事儿呀。 栗锅子正待气骂栗里长多管闲事时,宅子的大门敞开,一个粗布短打扮的男仆垂首恭敬地说:“老爷,夫人请奉先女进去。” “啊?夫人请?”栗锅子看看门里的院子,空荡荡的并无妻子的身影,又瞧了眼栗海棠和小旺虎,吧唧吧唧嘴,说:“你娘怀了娃,大仙算是男娃。你千万别气着她,要是伤到我儿子,小心你的皮。” 栗海棠冷嗤,牵着小旺虎的手进到门内。空荡荡的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那男仆人默默地抱起小旺虎往东跨院去了。 “旺虎由谁养着?”栗海棠不放心地看着男仆抱小旺虎消失在月亮门后面,不经意地询问又惹恼栗锅子。 栗锅子气得拿烟袋一下敲到海棠的头上,烟灰的火星子烧了海棠的头发,一股焦味儿从她的头上随风而出。 “大姑娘!”杨嫫嫫惊慌,一把将栗海棠护在身后,另一手抽出皮鞭子“啪”的打掉栗锅子手里的烟袋,厉声斥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奉先女!” “哼!我管教自己的亲闺女,说什么谋害?你少管闲事,滚边儿去!”栗锅子不惧杨嫫嫫手中的皮鞭,赤手空拳朝着栗海棠扑过来。 “别!千万别!” 栗里长见势不妙,立即从背后抱住栗锅子,好言相劝:“栗锅子,你别仗着醉酒闹事啊,就你刚才那一下传到栗族长的耳朵里恐怕要挨打子的。” “滚!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谁也拦不住!” 栗锅子一个后踢正中栗里长那身下的要害之处,疼得栗里长捂着痛处在地上打滚,老泪哗哗地骂:“我不管你啦!不管你啦!你敢打奉先女,等着全家挨板子吧!” “她没带来万八两的银子孝敬我,我就要打死她!” 栗锅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栗海棠扑来,视若仇敌、恨其不死。 栗海棠后退两步,唤了一声“杨嫫嫫”。 “是。” 杨嫫嫫一个旋身挡在栗海棠身前,手中长鞭横扫,鞭尾如蛇缠上栗锅子的脖子,用力一拉…… “唔!” 栗锅子顿时窒息闷气,憋着一张大红脸猝然跪地,一手抓着勒住脖子的皮鞭,一手颤抖地指向栗海棠,闷声闷气地骂:“你……你个赔钱货……你敢……杀……老子!” 栗海棠冷冷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亲生父亲,眸中含恨,质问:“我娘是怎么死的?” 第198章 打得痛快 栗锅子醉眼迷离地盯着栗海棠好一会儿,摆摆手,仰头望天。 “我娘是被你逼死的,对不对?因为娘去看我,所以你把小典氏拉回家里胡闹。娘回家来撞见你们的丑事,你们便合伙杀了娘,是不是?” 栗锅子嗤笑,“哼!这鬼话你也敢往外说?你老子是个啥脾气你不知道吗?你那缺心眼的娘是个啥性子你不知道吗?她若看不惯我,早早便一根绳子吊死喽,哪会忍到现在?” “那,娘为什么死?” 栗海棠观察栗锅子的神情,他眯起眼睛仰望天空,眼角在阳光下闪烁点点晶莹。这是她从未看见过的,没想到暴脾气的父亲竟然也会哭。 栗锅子眯缝眼睛看栗海棠,手指抹掉眼角的泪珠,说:“她不想活了,谁也拦不住。” “娘上吊前可与你说过什么?” “能说什么?无非是厌弃我了,这辈子不想做夫妻、下辈子也不想做夫妻,下下辈子更没指望啦。”栗锅子装了一袋烟,走到院子葡萄架下靠着一个石凳子蹲着抽烟,醉眼迷离地看着栗海棠,絮絮叨叨地说。 “你安心地回去当奉先女,不用担心你兄弟。后娘也是娘,不对亏待你兄弟的。你若有心,隔三差五的送些银子回来。如今家大业大,哪儿哪儿都少不得银子打点。为了你兄弟,你也别装穷。” “呵呵,别做梦了。儿子是你的,家大业大也是你的,娶个继室来不能管家过日子也是你的事儿,与我何干?我是庇护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不是给你搬运银子的库房小厮。妻儿都是你的,想要银子自己赚去。” “你个不孝女,我养你十年,花你点银子又有谁敢反对不成?”栗锅子伸长脖子瞪大牛眼理直气壮地反驳她,一只黑黝黝皱巴巴的手伸向她,“来银票来,没个万八两的银子别想走出大门。” “万八两的银子?你当我是街上的当铺,随随便便能拿出万两银子孝敬你?你也不好好想想,我才当上奉先女几日啊,能捞得万两银子的油水?” 栗海棠对栗锅子之言嗤之以鼻,别说她手里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也不会往这个家里送。 “哎哟哟,这不是咱家的大姑娘吗?怎么,回家来两手空空还理有啦?” 小典氏摸着平坦的肚子,一手撑着后腰在老婆子的搀扶下缓步走来。一身光鲜华丽的锦缎袄裙没个百两银子是买不来的,裙上花草绣纹在阳光下浮动银光,定是用细银线与丝线搓成一股再绣制。 “大姑娘虽是奉先女,可也是老爷的亲闺女。归家省亲是高兴的事儿,但大姑娘也该带些孝敬让村子里的人们瞧瞧,老爷的脸上也有光彩呀。” 小典氏扭动着妖娆的几曲身段走过去扶起栗锅子,边为他顺气边和颜悦色地劝说:“老爷莫生气,大姑娘身边没个提醒的细心人,不懂这些也是有的。等她回去后再将孝礼送来,也全了她的一片孝心、更保住老爷的颜面。听妾身一句劝,万万不能气伤了身子啊。” “哼!我倒八辈子血霉才生出这个不忠不孝的赔钱货,真真是气死我了。”栗锅子看着女儿两手空空的就来气,暴脾气像一团炸响的烟花,愤然推开小典氏,举着拳头便冲向栗海棠,“忘恩负义的赔钱货,瞧我不打死你的!” 栗海棠惊恐后退,大喝一声“杨嫫嫫”,陪在她身边的杨嫫嫫握紧长鞭迎向怒冲冲的栗锅子,扬手挥鞭“啪——啪——啪——”三声悠长的鞭响回荡在小院里。 怒形于色的栗锅子来不及闪躲已被第一鞭子抽在地上打滚,随后的两鞭子都狠狠地打在他的胸膛和后背。幸而他皮糙肉厚、穿的衣服也多,三鞭子只糟蹋了身上的衣服。 “杨嫫嫫,再打!” “是。” 杨嫫嫫得令,一鞭子连着一鞭子抽打在栗锅子的身上,抡得泔畅淋漓。自从进到奁匣阁之后,她的鞭子再无用武之地。想到以前跟着师傅学功夫的时候,每日都要挥上几千鞭子才舒爽。憋屈了五六年,今日终于能大显身手、打得痛快。 刹那间发生的事情让小典氏和栗里长都惊呆了,想上前阻止又怕挨鞭子,想向栗海棠求情又觉得失身份。二人交换个眼神,索性谁都不管了,看着栗锅子被鞭子抽打得“嗷嗷”叫,像村南磨坊里的驴子一样在地上打滚。 “不孝女……嗷嗷……疼!不孝女……还不快……让你的人……住手!……否则老子……老子不客气啦!” 栗海棠无视栗锅子的威胁,喝令:“杨嫫嫫,不必手下留情,只要不打死他就行。” “大姑娘放心,老奴的手里有准儿。” 杨嫫嫫挥动着长鞭,每一次抽打过去都能避开要害之处,长鞭扫过栗锅子的身体每下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偏偏能精准无误地伤不到骨头。 栗锅子在地上打滚,眼见长鞭朝着他的脑袋横扫而来,吓得他闭上眼睛、绷紧身体,即然逃不掉就硬生生挨着,反正赔钱货不会要他的性命。 长鞭的尖尾带着“呼呼”的声响从耳边扫过,他的右脸顿觉一痛,同时忽觉身下一股热流涌出。栗锅子顿时夹紧双腿,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腿间…… 栗里长一瞧,掩面偷笑。 小典氏也忍不住以帕遮面,尴尬偷笑。 “大姑娘,你还是转过身去吧。”杨嫫嫫瞧着栗锅子那涨红的脸,看瞥了眼他夹紧的双腿,还有地上一滩黄水便知道怎么回事。 栗海棠看着狼狈的父亲,竟发现埋藏骨子的恐惧瞬间消失了。原来暴虐成性的父亲也有怕,真应了那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俗语。当初她和母亲若能拼命反抗,也许不会白白地挨了十年的虐打,也许母亲不会绝望死去。 “今日我送弟弟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从此生死两茫茫,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今后你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们好自为之吧。” “大姑娘这话说得太早了,难道你真的放心你兄弟吗?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也是你兄弟呀。” 小典氏挺着平平的肚子,扭晃着水蛇腰走向栗海棠。 栗海棠冷瞥那肚子,讥讽道:“这肚子怀的是谁家孽种,你自己清楚。便是你生下个金蛋也与我不相干,今后我与你们是陌路人,少拿旺虎作借口跑来闹腾我,当初在祠堂里断亲情的时候,八大氏族的族长是见证。” 小典氏伪装的善良终于掩饰不住,她几步上前抓住栗海棠的肩膀,咬牙切齿道:“大姑娘,我劝你识时务些,万一落得不忠不孝的恶名,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容不得你。失势的奉先女比娼院的妓儿还不如,你可要想想清楚,千万别惹怒我。” 栗海棠微微一笑,伸手直接掐住小典氏的喉咙,柳眉上扬、轻佻地问:“惹怒你又如何?想绑我送去娼院,你敢吗?” 第199章 今非昔比 掐住脖子的嫩白小手比想象中的力量更大,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纤瘦模样竟释放出如此巨大的威迫感,让人从心底感到莫名的恐惧。 仿佛看到小姑娘的身后站着地府的鬼差黑白无常前来索命,小典氏吓得惨白脸色,结结巴巴地说:“别过来!我不要死!别过来!” “怎么?开始装疯啦?” 栗海棠迈前一步,掐在小典氏脖子上的手收力一分,拇指的指腹按在颈侧脉动处,只要稍稍用力便可让小典氏窒息而亡。 “大姑娘,你的身后有鬼,无常鬼啊。你瞧,你快瞧!” “无常鬼?”栗海棠点点头,笑叹:“对,我带着无常鬼来抓你去地狱见我娘。” “不,你娘不是我害死的,她是被栗夫人逼死的。”小典氏惊恐地慌作一团,本该永远隐瞒的真相未经思考脱口而出。 栗海棠震惊得脸色与小典氏一样青白,呆若木鸡地站定,喃喃自语:“我听了什么?你在骗我的是不是?怕我掐死你才扯谎话来诓骗我的是不是?” “大姑娘,我……我……”小典氏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看看目瞪口呆的栗锅子,又瞅瞅僵木般的栗里长,这两个男人谁也救不了她。 “小典氏,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若敢欺瞒,我即刻掐死你,让你和你的儿子一起下地狱去见我娘!” “别,别杀我……我,我说……我说。” 小典氏捂着肚子,好一番纠结才怯懦地说:“大姐的死真真与我无关呀。她在去见你之前被栗夫人派来的马车接走,偏巧被我撞见了。” 栗海棠放开手,反抓住小典氏的胳膊,“你细细的说与我听。” 小典氏双腿发软,指指葡萄架下的石凳子,“大姑娘,我腿软,咱能去那边坐着说话吗?” “好。” 栗海棠抓着小典氏的肩从背后推着她走去葡萄架下,同时杨嫫嫫也随护在身边、手里仍握着长鞭子。 小典氏与栗海棠挨近坐下来,瞟了眼回神的栗里长。虽不懂二人之间的眼神为何意,但隐隐察觉出栗里长与小典氏之间…… 再看小典氏那平坦的肚子,栗海棠微蹙眉,脑中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随之又被她否定。凭栗锅子的暴脾气,怎会容忍小典氏去偷人? 不知海棠心所猜忌,小典氏双手绞着帕子,说:“那日我来姐姐家,为省些脚力便决定穿过半路的小树林。那日的雪并不大,在快要走出小树林的时候恰巧看见栗夫人的马车停在林子里,随后大姐的马车便来了。” “栗夫人身边的老婆子很厉害,不知大姐说了什么惹怒栗夫人,那老婆子便上前打骂。大姐双目失明怎能躲得过?那老婆子力气极大,把大姐拖在雪地里拳打脚踢,最后还拿石头打晕了大姐。我瞧得真真的,大姐的后脑勺被伤到,流了好多的血呢。” “够了!” “不要再说了!你给我闭嘴!” 栗海棠捂着耳朵咆哮,泪水肆意流泻,悲伤已无法用言说。她那日与母亲一同沐浴,以为母亲身上的伤是父亲暴虐所致,没想到竟是王嫫嫫施暴的结果。 逼死母亲的人是栗夫人也不奇怪,自从被大红妆轿抬入奁匣阁,栗夫人一直企图控制她成为傀儡,以待日后借助她来掌管八大氏族的权势和生意经营。 母亲被接入奁匣阁来见她之时,正是她与八位族长夫人势同水火、各谋利益的时候。栗夫人仗着是她母族的族长夫人身份邀请母亲到奁匣阁私下见她,又借机威逼也不是没可能的。 “原来是她。” 栗海棠怅然,泪已干、恨更深。若她愿为诸葛弈复仇的利刃是为给莫心兰报仇,那么如今是为了母亲。她要亲手毁了栗夫人、毁了栗氏族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大姑娘,栗夫人是一族的主母,你可千万不要与她强硬。既然大姐用上吊来保全你的安危,你可不要辜负了大姐的一片心啊。” 小典氏跪下来双手抓住海棠的小手苦苦哀求,一片忠心、苦言相劝。 栗海棠甩开手,瞥了眼那平坦的肚子,“好好养胎,好好抚养旺虎,算是我对你的宽恕。” “大姑娘,你这是何意?” “敢隐瞒不报已罪不可恕,若非念在你嫁入栗家门又怀有身孕,依着《祖规》定是死罪。别说你的性命,便是你娘家人的性命也难保。”栗海棠微倾身,与跪着的小典氏面面相对,低声警告:“我只容你一次错,下不为例。” “是。” 小典氏瑟瑟抖如风中花,难相信面前的小姑娘竟是栗锅子口中那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女儿,她低辜了这个十岁的小姑娘。 “开门!” 门外传来男子粗嘎的唤声。 离门最近的栗里长立即跑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三位儒雅、俊美、衿贵的少年,顿觉双腿发软,扑通跪地,双手合十道:“栗大公子,莫二公子,画师先生,小人栗氏村的里长拜见三位公子。” “起来吧。” 莫晟桓勾起一边唇角痞痞浅笑,提着一个精巧的小鸟笼子进来,见葡萄架下一站一跪、一小一老的两个女人。咳,小姑娘还是女娃娃,算不上女人呢。 “听闻海棠妹妹亲自送小虎子回家,我偏巧有事没能赶上。只好央求着珅大哥和子伯兄陪我一同前来送礼物。” 莫晟桓瞧着瘫坐在地上的栗锅子,还有他身下那一滩黄水,心里偷笑。表情控制得极好,装作不认识地从栗锅子腿上迈过去,走向栗海棠。 诸葛弈和栗君珅站在门外等候,表明他们是陪莫晟桓来送礼的,并无别意。 葡萄架下,莫晟桓将精致小巧的鸟笼子挂在石桌之上,见栗海棠一脸冷色、小典氏含泪委屈,他敛起痞笑正色道:“海棠妹妹是奉先女,连各族各府的老爷和夫人们都恭敬着,哪容得你来撒野?” “莫二公子明鉴,妾身没有!” 小典氏欲争辨,却被他一个手势阻止。 莫晟桓笑说:“她曾经是这家的女儿,打骂皆由你们来。可她现在是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身份地位今非昔比,可谓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你若是个脑袋清楚的,该哄着她才是。” “是是是,妾身定谨记莫二公子吩咐。” “如此便好。”莫晟桓回头对杨嫫嫫说:“扶大姑娘回马车里去,依她这身份怎能外宿?” “是。” 杨嫫嫫将长鞭子缠在胳膊上,单手扶着栗海棠走出院子,被诸葛弈带上马车。 院子里,莫晟桓提着鸟笼子走去小旺虎居住的跨院,回头对门外的栗君珅说:“敢污蔑栗夫人,珅大哥自行处置吧。我先去瞧瞧小虎子,回头在马车里等你。” “好。” 栗君珅站在门口,对身后的小厮使个进去的手势。 刹时,院子里鬼哭狼嚎、惊天动地,连隔着十条巷子的村民都能听到小典氏那杀猪般的凄惨嚎叫声。 院外的马车缓缓驶离,马车里的小姑娘哭昏在银发少年的怀里…… 第200章 野外锤钓 春风席席,吹起车帘顽皮得偷溜进来,如羽毛轻轻拂过熟睡娇人儿的脸,撩起青丝散落在微凉舒爽的瓷娃娃枕旁。 酣然甜睡的娇人儿不满风儿的打扰,拉紧盖在身上的牙青色长袍,憨憨地咕哝一声“不要吵”便沉沉睡去,连小脑袋都缩进袍领内,呼吸息皆是她最喜欢最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儿。 马车外,一条溪河弯弯曲曲穿过绿荫荫的树林间,在野花遍开的青青山丘时缓时急流趟,偶有隐藏在杂草丛里的大洞口冒出两个小脑袋,警惕观察四周的动静。 溪河边,三驾马车呈“一”字排列,三个侍童小厮在不远处的山丘忙碌着,将最后一驾马车里的东西全部搬去山丘顶。 生长茂盛的芦苇丛被刀割出一条幽深的小路,靠近溪河的一处被齐地割平。将一片三丈方的地方整理好,三位少年已气喘吁吁,拿镰刀都觉得无力。 栗君珅把割下的干芦苇草捆起来,指挥自己的小厮抱去山丘用来当柴火。 莫晟桓也把青葱色的新鲜芦苇捆起来,让自己的小厮搬去马车旁,等回家时要带着送给一个兄弟。 无视那两个拿苇草都当宝贝的“土包子”,诸葛弈已经从泥土里刨出十几条蚯蚓用来作饵,架好竹竿等着鱼儿上钩。 栗君珅也不甘落后,拿小锄头刨几下,果见一条被他拦腰斩断的可怜蚯蚓正一伸一缩地用力钻泥土企图逃跑,“哈哈哈,竟敢逃跑?乖乖束手就擒吧!” “珅大哥,那是蚯蚓又不是蜈蚣,你见过长手长脚的蚯蚓吗?束手就擒这个成语不适合它。”莫晟桓抱个松木匣子跟在栗君珅身后不劳而获,看见栗君珅又将一条蚯蚓斩成两断,心疼地大吼:“啊呀呀,珅大哥,你瞧瞧你又活生生斩断人家的玲珑小腰。啧啧啧,真残忍啊!” 栗君珅恼火地瞪着身后喋喋不休的莫晟桓,气得把小锄头往地上一丢,站起来抢过松木匣子。 “你来!” “啊?我?” 莫晟桓指指自己的鼻尖,又瞧瞧泥土里可怜的两断截蚯蚓,尴尬地咳声,说:“珅大哥,你别瞧我是养鸟的人,可我从来没亲自去捉虫喂鸟。” 见栗君珅脸色阴郁不悦,他嬉皮笑脸地轻轻罚自己两个大巴掌,讨好地说:“珅大哥是咱瓷裕镇最有名的儒雅公子,又是最机敏好学之人。几条蚯蚓罢了,怎能难住珅大哥呢?” “珅哥哥,瞧咱们的莫二公子生得这张巧嘴多会哄人高兴呀?你且饶了他吧。” 芦苇丛扒开,栗海棠现身给莫晟桓求情,未施粉黛的清秀小脸带染着初醒来的红润,白皙脸蛋双颊潋滟,竟连天边的彩云霞光也被比下去。 “海棠妹妹,你醒啦。” 莫晟桓拿起小锄头跑到海棠身边,讨好地说:“你会挖蚯蚓吗?帮帮我呀?” 栗海棠摇头,轻轻哼声,转身便走向诸葛弈。 “哎,你别走呀!”莫晟桓装得可怜兮兮,亦步亦趋跟在海棠后面唠叨:“海棠妹妹可不能偏心呀,珅大哥和子伯兄都欺负我,你怎能不替我作主呢?” “海棠妹妹,你教我挖蚯蚓,咱们挖多多的不让他们小瞧!” “挖蚯蚓有什么好争胜负的?钓鱼最多的人才是赢家,我赏……赏……”栗海棠瞧瞧四周没啥值得作打赏的东西,又看看诸葛弈已鱼儿上钩,一边摘下鱼儿一边扭头笑看她。 莫晟桓痞痞笑问:“海棠妹妹,你要赏些什么呀?不值钱的赌注,我可不稀罕。” 栗海棠小脸一扬,傲娇地说:“我赏赢家香吻一个。怎样?够值钱吗?” “咳!” 栗君珅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海棠,不要胡闹!” 诸葛弈眸中凌厉。 “……” 莫晟桓吓得直接变成呆萌表情,只差额头上来一串黑黑黑黑黑黑点儿。 很满意三人给出的反应,栗海棠提裙摆束在腰上以求行动方便,她坐到诸葛弈身边拿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根竹竿,说:“我可是钓鱼高手呀。输了比赛,不但没有香吻,回去后要连送十日不能重样儿的各式点心给我。倘若别人问起来,我可不会帮你们遮掩。” 三位少年的心同时凉凉的,这鬼机灵的小丫头在威胁他们呀?如果让八大家族的那些纨绔公子和八卦姑娘们知道他们三人输给一个小姑娘,估计以后出门要蒙遮羞布喽! “好!我今儿要亮出看家的本领,大展伸手与你比试比试!” 莫晟桓撸起袖子拿小锄头去刨蚯蚓,嘴里叨叨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可是八大家族里最懂得玩儿的人,怎会输给你一个小丫头。哈哈,准备好送哥哥的香吻吧。” “咳咳!” 栗君珅偷瞄诸葛弈阴沉的脸色,连咳两声提醒莫晟桓别作死,可人家根本不理睬他的提醒,兴致勃勃地拿着小锄头去刨蚯蚓,还真让他挖到一条长长的没断掉的蚯蚓。 “珅大哥,你果然是读书的料,干不得这玩儿的活儿。” 莫晟桓唠唠叨叨地刨泥土找蚯蚓,全然没有发现栗君珅已经做到溪河边拿着竹竿等鱼儿咬饵,而另一边的诸葛弈也钓上来三条鲫鱼。 至于栗海棠,她连蚯蚓都不用,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点心渣子用泥土和溪水搅和成大团子,一半往溪河的某个点砸去,另一半搓成小球粘住小小的鱼钩,然后甩竹竿丢到那个刚刚砸过大团子的地方。 “一,二,三,四,五,六……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海棠,你这样很难……” 诸葛弈劝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见那一半露在河面上的浮漂剧烈抖动。 “来了!” 栗海棠兴奋大喊,双手抓起竹竿以撬动的姿势将河面上的竹竿尖挑起,一根细而柔韧的线从河中瞬间拉起,坠在下面挣扎逃脱的大鱼儿仍努力地摆动着尾鳍。 肥又大的鲫鱼和栗海棠的一条胳膊那么长,诸葛弈摘下鱼钩还回她手里,宠溺地笑看着她不顾衣服被弄脏,抱着肥鲫鱼跑去炫耀给小厮们瞧。 栗君珅和莫晟桓顿觉脸上地光,他们连小姑娘都比不过,何谈胜过诸葛弈。听说这厮游览祁山之时常常钩鱼裹腹,可见是钩鱼高手。 “师父。” 栗海棠换着肥鲫鱼跑回来,“扑通”一下丢进诸葛弈的那个木桶里。 第201章 仨臭皮匠 诸葛弈龙眸笑弯弯的,抬手宠溺地捏捏红滟滟的小脸蛋,“热吗?去找小右,让他到马车里找把团扇给你扇风。” “不热。” 栗海棠擦擦汗,重新拿起竹竿,在鱼钩粘上搓好的小球,甩进河里的那个钓点。 “海棠妹妹,你为什么把鱼放到子伯兄的木桶里?我这里多出一个木桶,给你装鱼吧。”莫晟桓好心拿着多余的小木桶走来。 栗海棠摆摆手,“不用,我又不参加比试。今儿钓的鱼全都算师父,我这算是玩儿。” “这不公平!” 栗君珅和莫晟桓异口同声,惊得栗海棠差点手抖掉了竹竿。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有点小恼火地说:“不过是玩儿,我又没有钓很多的鱼。放心,就算没有我的鱼充数,我师父也会赢的。” 栗君珅不再争执,专心盯着漂在河面上的浮漂。他了解自己的本心,即便有幸赢得比试也断然不会接受小姑娘的香吻。在他心中唯有那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子夜梦中他与心爱的姑娘恩爱缠绵、锦瑟缱缱。 “珅大哥,你瞧瞧那偏心的小丫头,咱们算是白疼她了。”莫晟桓气鼓鼓地坐下来,拿半条蚯蚓串在鱼钩上,随意往溪河里一甩便不照管了。 “哇!又是一条肥肥大大的鱼耶!” 栗海棠欢呼着,看着诸葛弈把她钓上来的大鲫鱼从鱼钩上摘下来,迫不及待地双手握着鱼腹炫耀给莫晟桓瞧,微扬小下巴傲气儿地说:“怎么样?桓哥哥钓的鱼有没有我的大呀?” 顺手把大鱼又丢进诸葛弈的木桶里,对着诸葛弈撒娇:“师父,我钓鱼的技艺很棒吧?” “是,比为师的钓技还高。” 诸葛弈笑看那二人,满意小徒弟懂得偏心自家人。哼,他精心呵护的小白菜岂能让两头猪给拱了?今儿他即便是输了也有办法让赌注变成别的,小徒弟怎可让两猪头给亲了? 莫晟桓气得长出气,扭头盯着自己的浮漂,不理睬洋洋得意的栗海棠。他是八大家族中第一名败家子,也是公子哥们最会玩儿的人,怎能输给一个小丫头? 栗君珅温和一笑,继续专注于他的竹竿。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只钓上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按理说他的钓技不错,平时因生意往来常常陪着客商去钓鱼可是公认的锤钓高手,怎么到这里竟然…… 栗海棠与诸葛弈挨在一起坐着,她盯着漂在河面上的浮漂,漫不经心地说:“师父,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听到祠堂新来的老执事说清明节的寒食宴要交给我来筹办。” 她挫败地歪着身子靠在诸葛弈的胳膊上,悠悠道:“离清明节还有不到五日的时间,我又未曾筹办过宴席,如何能令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都满意呢?我觉得此事定是栗夫人故意刁难,即便我是筹办宴会的老手也无法在短短五日内准备妥当。” 诸葛弈抬起竹竿钓上一条肥鱼,淡淡地说:“历代奉先女在清明这日举办一场寒食宴邀请各府的夫人们参加。不需丰盛,贵在新意。” “是啊,海棠妹妹不必忧心,我会提供一张寒食宴的菜单给你,只管让刘厨娘去筹划便是。”栗君珅也钓上来一条鱼,随手放进莫晟桓的木桶里。 莫晟桓此时正仰着脑袋望天,天空中几只南来的燕子吸引他的注意。他养的鸟很多,还未养过燕子呢。回去后要不要去各院的屋檐下寻摸寻摸,也许能抓到一两只燕雏。 “晟桓,你在看什么?” 栗君珅拍了莫晟桓一下,仰头望望没发现什么。 “哦?” 莫晟桓回神,尴尬地摸摸下巴,问:“珅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栗君珅温和一笑,指指另一边的海棠,“她正为筹办清明寒食宴发愁呢。” “哦,原来是这件事情呀。”莫晟桓恍然,说:“这好办呀,海棠妹妹回去后算计出要摆几桌的宴席,我去我家的酒楼吩咐一声便可。” “这个不好。” 栗君珅果断否决,说:“历代奉先女筹办清明寒食宴的时候,都会选列出两张菜单,选定其一,再请酒楼的掌厨师傅到奁匣阁后街对面巷子的一处民宅做食,然后由奁匣阁的老嫫嫫们从后院后门端入,送至奁匣阁的东花厅。” “今年若定要我来筹备,我不准备请别人做。” 栗海棠仔细想想,请酒楼的掌厨师傅来代劳的确省心又省力,但她现在身处危险之中步步为营,万一那些食物被有心人盯上,像之前诱惑小旺虎给点心下毒一般,那她即便全身长嘴都辨白不清啊。 “海棠妹妹,难道你有想法了?” 栗君珅欣喜。 “是。”栗海棠很郑重地点头,笑眯眯杏眼凝视银发俊美的少年,“师父说得对,寒食宴贵在新意,只要我筹办一场前无古人的宴食,想来那等着瞧我闹笑话的人会很失望吧。” “海棠妹妹,你要如何做?”莫晟桓好奇地问。 栗君珅虽未言说,却也是好奇心大胜,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姑娘。 “嘿嘿!”栗海棠傻憨憨地笑两声,依赖地抱住诸葛弈的胳膊,扬起小下巴,粉唇吐出两个字:“秘密!” 诸葛弈温润俊美的脸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龙眸微掀冷瞥那两个憋屈脸的兄弟,忍不住心里暗爽。瞧瞧他教养的小白菜,比俩大猪头的脑袋灵光多了,他不过一句提醒她已想到解决办法,这俩憨货果然没指望了。 莫晟桓摸摸下巴,满面愁容。他最讨厌这种半隐半明的话题,尤其他敏锐的感知预测到栗海棠的小秘密定是有趣的东西,绝对能惊艳全场。 “海棠妹妹,你就告诉我们吧。”莫晟桓忝着厚脸皮跑到栗海棠身边半跪半蹲,拉着白嫩的小手一个劲儿的摇晃,撒娇:“一点点儿也行。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呗!昂?” 栗海棠张张嘴巴,大眼睛斜瞟示意莫晟桓往左瞧。 莫晟桓傻傻地扭头看,只见诸弈葛的侍童小右和栗君珅的小厮一同跑来,每人高举着一个信封气喘吁吁大喊。 “爷,族长老爷派人来送信儿,要你赶回去商议奉先女三师之事。请你速归!” “主人,八位族长送信到无心院,邀请主人到衍盛堂西偏殿议事。” 三位少年面面相觑,没想到商议三师之事竟来得如此快,让他们连个商量的时间都没有。 栗海棠反而轻松地收拾起钓鱼的工具,吩咐说:“既然要赶回去商议大事,那钓上来的这些鱼也一并带回去吧。今晚都别走了,到无心院去等着我亲手做的烤鱼。” “海棠妹妹,你不担心吗?” 第202章 商议正事 衍盛堂西偏殿分内外二殿,内殿里鸦雀无声,以莫族长为首的八位族长分列而坐。主位被布置三把椅子并列,一块红锦绸盖住下面的托盘,难以窥视托盘中央微微突起的为何物。 外殿中,八大氏族中的族长嫡子也静默不声的等待内殿商议的结果。其中,以莫晟钧和栗君珅为首的八族嫡长子皆是下一任族长的人选,其中乌氏族和闫氏族的嫡子很特殊。 祠堂老执事匆匆而入,对外殿的公子们视而不见,直接站在内殿的门口,恭敬禀告:“各位族长,奉先女栗氏,画师诸葛先生,来了。” “请进来。” 栗族长暗暗欣喜。僵持快两个时辰也没争论个结果出来,终于见到能破解难题的救星。相信以诸葛弈和栗海棠与栗君珅的交情,定会偏向栗氏族的。只要三师中能占得一席,而且是最重要的“商师”,今后还怕栗海棠不唯命是从吗? 八位族长各怀心事、盘算各自利益,纷纷盯住“商师”的人选。奉先女在龙节禅权后熟背八大氏族的所有规矩,清明节后拜三师,用两年时间向三师学习处理族中事务、制瓷绘瓷的精妙技艺并且教授各氏族中挑选的年幼庶子、参与八大氏族的生意经营和决策等等。 所以,奉先女由初选到活祭先祖的五年里并非娇养闺楼、无为而活,她们肩负承上启下的重担,和调和八大氏族生意的矛盾等等,连后院夫人们的勾心斗解也时常由奉先女出面劝和。 可以说,奉先女一旦参与其中,权力高于族长和族长夫人。但,当奉先女犯了《祖规》和奁匣阁规矩时,八位族长可向八大家族的族人们公布其罪行,焚香禀告祖先们。 然后将奉先女囚于奁匣阁内直到活祭,是非罪过皆由先祖们去处置,他们美其名曰不敢僭越。而奉先女所赋予的至高权力也被剥夺,只能被软禁在奁匣阁里过着迎接死亡的日子。 外殿里,莫晟钧笑眯眯打量对面坐的栗君珅,他们二人同年出生,从小到大常被人比较。每每听到人们夸赞栗君珅如玉公子般的儒雅人品,他难忍鄙夷不禁嗤笑出声。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当初莫心兰活着的时候,还不是与这厮暗通款曲吗? “奉先女,请!” 祠堂老执事躬身恭敬地走在前引路,后面一席丹色袄裙、外罩绣金雀团花大袍的栗海棠盈盈走入。她用薄如蝉翼的烟纱罗做帷帽,一块素色缎子遮面只露出熠熠如星的曜黑杏眸。莲步轻移,如踩在云端,纤腰拂柳玲珑秀美,看呆了外殿里的公子们。 后面,诸葛弈银发高高束起,白眉舒展、龙眸明耀,淡色薄唇微微翘起一派温润俊美公子的翩翩之态。当路过莫晟钧面前时,他陡然止步,微旋身看了眼莫晟钧,揖手相礼。 “莫大公子,好久不见。” 莫晟钧拱手还礼,笑不达眼底、谦和不失虚伪地问安:“一年未见,没想到子伯兄风采竟比我离家时更胜。” “莫大公子主谬赞,子伯愧不敢当。” 诸葛弈再揖手,虚与莫晟钧见礼后便不再与其他人寒喧,摆摆衣袖转身走进内殿。 在座的八位公子不论年长年幼,皆好奇地盯向内殿的拱门,从墙壁和家具上的倒影能辨识出一个窈窕少女向八位族长行万福礼后,八位族长亦行了跪拜大礼,然跪地恭请少女坐在莫族长让出的座位,那少女谢过后才坐下。 少年被请入最尾端的一个坐位,虽是外族人却得到八位族长的一致信任,这让外殿里的公子们很不服气。 内殿里,栗海棠瞧着主位并列摆放三把椅子就知道这是“三师”的座位,等选出三师后她要跪拜奉茶,今后两年的时间要时时刻刻跟随三师学习,不能懈怠。 莫族长坐在栗海棠对面的右一位置,栗族长位栗海棠身边的左二位置,后面依次相对而坐的是乌族长和闫族长、程族长和典族长、司族长和燕族长,诸葛弈被单独赏座于内殿门口。 祠堂老执事站在栗海棠身后,垂首躬腰,一手执笔一手托册,等待今日商议出的三师结果记录于册。供于祠堂神台下敬告先祖们,待九九八十一日后才收回祠堂的卷库中封存。此册中记录着历代奉先女的三师名录,从出身到功绩都有记载。 一片沉寂之后,栗族长率先开口道:“离清明节还有四日,商议三师之事已迫在眉睫,今日如何也要商议个结果出来。” 莫族长颌首道:“栗老弟说得不错,近来因奁匣阁的诸多杂事烦累奉先女劳心伤神,不仅我们没能帮得上忙,连后院的女人们都没能出个人来帮着解决。真真难为了奉先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魄力。” 闫族长道:“烦累奉先女操劳的人还不是你们两府里不安分的混账老家奴吗?栗夫人身边的几个老家奴几次三番的刁难奉先女,连下毒的恶事都做得出来,依着奁匣阁的规矩该杖毙。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栗夫人也该闭门自醒。” “你血口喷人!那老家奴是受人挑唆、瞒着主子干那等恶事。我家夫人毫不知情,何来自醒一说?”栗族长登时脸红反驳,虽然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闫族长鄙夷的嗤笑声,扭头不看狡辩的栗族长。 乌族长出面解围,笑说:“闫老哥念着奉先女之母乃出自闫氏族,如今栗闫氏夫人殁了,闫老哥看奉先女自然亲近些,难免生出怜爱之情。栗老哥莫生气,人之常情嘛,多多理解。” “哼!理解,我当然理解。”栗族长轻蔑冷哼,讥讽道:“闫老弟千万别表错了情。奉先女终究出自栗氏族,自然也要从母族里选三师。” “凭什么?”典族长不满诘反,指着栗海棠身后的老执事说:“你查查上三代奉先女的三师都出自哪个氏族?若已被选过的,此次不可参选。” “典族长,你的主意虽好,但无法施行。”莫族长端着茶杯斜睇一眼对面坐的典族长,言语间不乏讽刺地说:“八大氏族历经百年,数代人艰辛经营才创下今日的家业。纵观如今的八大氏族,除了莫、栗、乌三氏族中有佼佼者可遴选为三师,其余的氏族中哪有足以担当教领奉先女的人杰?” “你……”典族长羞窘又气愤,将身边小桌上的茶杯扫向地,指着莫族长愤愤道:“即便我们几个氏族中无人杰可遴选,也不能由着你们只手遮天!” 莫族长冷笑,“不能由着我们,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 “你……莫族长,你别欺人太甚!” 典族长赤目发怒,几欲起身冲向莫族长来打一架。 见势不妙,栗海棠将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摔,清冷不失稚嫩的嗓音大喝。 “够了!都给我闭嘴!” 第203章 自己选择 娇滴滴的小姑娘竟扯着喉咙对位高权重的族长们大吼,在这些习惯被自家女儿们奉承讨好的族长大老爷们而言是一个惊天大雷炸响。 以前常听自家的夫人和女儿们哭诉栗海棠是如何如何的险恶,如何如何的手段毒辣。虽然他们也时常看到她处罚下人们,与各府的夫人为敌,想尽办法刁难各府的姑娘们,但于族长们来说是奉先女立威的手段,不足为奇、亦不足为惧。 现在,当被喝令的人变成他们,这些平日被高高捧在天上的族长大老爷们就忍受不了,纷纷横眉怒目威吓坐在首位的小姑娘。 被数道噬人目光盯着,栗海棠并无畏惧之色,反而淡定地唤着外殿里的栗君珅,“珅哥哥,我刚才手抖没拿好茶杯,茶杯落在地上摔碎了。你能请位老执事再斟上一杯茶给我吗?” 外殿,栗君珅连忙起身去找门外的小厮讨来一杯茶,亲自送到内殿门外,“栗大姑娘,茶。” “哦。” 栗海棠瞟了眼莫族长和典族长,才要站起来就听到栗族长道:“还不快送进来,难道等着奉先女亲自去接茶吗?” “是。” 栗君珅捧着茶盘进来,从茶杯放到栗海棠的手里,柔声叮咛:“茶水温凉,可饮。” “谢谢珅哥哥。” 栗海棠接过茶杯,歪小脑袋眨眨大眼睛装可爱模样,逗得栗君珅强忍住笑拿着茶盘退出内殿。她揭开茶盖,见粉色茶汤上漂浮几片新鲜的玫瑰花辨,淡淡的玫瑰蜜香气沁入心脾、甜腻怡人。 “各位族长不必争论,此事我已思虑多时。”栗海棠浅饮一口玫瑰蜜,敛眸凝睇浮在茶汤上的玫瑰花瓣,说:“听闻第二代奉先女姑姑、第五代奉先女姑姑和第十代奉先女姑姑的三师皆是上一任奉先女的三师。” 莫族长说:“确有如此先例。可《祖规》中也有规矩,三师必选八大氏族中德行之人杰,鱼目混珠者可半途罢黜,另选贤能之人代替。” 闫族长道:“那些年八大氏族才迁徒来此,白手起家初建瓷裕镇,各族规矩定制伊始并不完善。况且那时各族中的人杰并不多,可遴选之人也寥寥无几。” 见别的族长没有搭腔的意思,他继续说:“故而,第二代栗氏奉先女便延用第一代莫氏奉先女的三师,第五代程氏奉先女延用第四代闫氏奉先女的三师,第十代栗氏奉先女仍延用了上一代莫氏奉先女的三师。延用之理由皆记载清楚,乃瓷裕镇或遇天灾、或有人祸才未重新遴选的。” 栗族长回首问老执事,“你且查查,可有记载在册?” “是。” 老执事依着刚才闫族长所说的一页页翻找,正欲朗读时,却听前面的小姑娘出声打断。 “不必了。多谢老执事,此事还是由我来说说吧。” 栗海棠端着茶杯起身,漫悠悠踱步于殿中,细思片刻,言道:“奁匣阁的藏书阁有历代奉先女姑姑们的手札,我每日必阅读几页才能安睡。这手札乃姑姑们吐露心声的私密话,我在此无法详述于各位族长知晓。不过……有一事,我想与各位族长详禀。” “奉先女有何指教,尽管开口。只要你说得有理,我们定会应允的。” 莫族长在听到小姑娘提议要延用上一任奉先女的三师便心中暗喜,上一任奉先女莫心兰的三师之商师正是他的嫡长子莫晟钧,如此正合他意。不管小姑娘说出什么惊天之语,不过是自鸣得意的女儿家小心思,只要不动摇他的根本,条件嘛随便提。 栗海棠谢过莫族长的慷慨,端着茶杯慢悠悠的继续踱步,说:“我幼时受先莫大姑娘的恩惠,悉心教导、识字知礼。想来各位族长也知晓,我如今收留了她的傻姐姐在奁匣阁服侍。一个傻姐姐能做什么?不过是陪我玩玩闹闹、疯疯笑笑罢了。” “我呀年纪不大,可是个极念旧情的人。既然未能报达莫大姑娘的恩情,便将恩情报达到她最在乎的人吧。傻姐姐是一个,三师亦是。” 栗海棠站定在莫族长面前,说:“我想延用莫大姑娘的三师,唯有一人要更换,且要由我说得算。” 莫族长心中忐忑,微寒了脸色问:“奉先女想换谁?” “商师莫大公子。” 栗海棠一语惹得莫族长脸色更加阴寒,一双炯炯老目凶光乍现,咬牙切齿又隐怒不发地问:“你说什么?老夫没听楚。” 娇颜无惧色,她把手里的茶杯捧到莫族长面前,“莫族长别急着发怒,我只说换人,可没说商师不在莫氏族中选择。” 莫族长瞥了眼那递来的茶杯,玫瑰花辨浮于粉色茶汤上纹丝未动,可见小姑娘的双手有多么稳。他犹豫一瞬,双手接来茶杯。 “你想换谁? 栗海棠淡淡一笑,端端正正行万福礼,“请莫族长老爷恩赐大姑姑为海棠的商师。” “大姑姑?你竟然选莫家的大姑姑为商师?”栗族长瞠目,难以置信栗海棠竟会搬出莫家最难琢磨、脾气阴睛不定的大姑姑作三师之重的商师。 栗海棠回头,笑颜天真地点头,“对呀,我要选莫容玖大姑姑为商师,跟着她学习为商之道。” 栗族长惊讶得绿豆眼瞪成牛眼大,莫族长受惊吓连茶杯都拿不稳,乌族长和闫族长想到莫家姑奶奶就头皮发麻,还有程、司、典、燕四位族长也唉声叹气起来。 栗海棠故作天真地看着一张张或错愕、或恐惧、或无奈、或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总结出五个字:姑奶奶威武! 虽未曾见过莫家传奇的姑奶奶是什么模样,但在各府“人质姑娘”齐聚奁匣阁东、西跨院的时候,也常常会议论起这位莫氏族的传奇姑奶奶。 她也曾好奇地询问过莫晟桓关于莫容玖的消息,可每次说到传奇人物莫大姑姑,莫晟桓都是一脸悲愤又畏惧地含泪咬帕子,半个字的消息也不肯透露,只叮嘱她以后见到莫大姑姑记得绕路避开,千万别硬碰硬。 如此传奇的人物怎能错过,她对这位传奇的莫容玖大姑姑很是好奇呢。所以,当从溪河回来的半路上诸葛弈提议让她更换商师莫晟钧的时候,她就想到传闻大姑姑莫容玖了。 “莫族长,不知你能否助我说服莫大姑姑成为我的商师呢?” 第204章 三师为尊 莫族长沉默地思索片刻,将一块随身的玉佩解下来,缓缓起身双手捧给栗海棠。 “奉先女之命,老夫定全力以赴说服家妹。日后若成商师,还请奉先女多多宽谅家妹性情孤僻、被宠惯坏的娇小姐脾气。” “世人传言她脾气阴睛不定,但老夫敢保证她是讲理之人,亦是做生意的高手。相信她成为商师后定会竭尽全力教导奉先女,不辱使命、不辜负奉先女对她的信任。” 莫族长态度诚肯,更将象征莫氏族的图腾玉佩送给栗海棠,一片忠心苍天可鉴,让在座的七位族长哑口无言,失了借口反对莫容玖为商师。 “多谢莫族长,海棠定不辜负莫大姑姑的教诲,虚心请教、细心学习,日后学以致用福泽八大氏族的族人们。” 栗海棠双手接过莫氏族图腾玉佩,行了万福礼。 “咳!既然如此,那我也表个态。”栗族长低头看了自己佩带的两块玉佩,一个是栗氏族图腾玉佩,还有一块是……忍痛摘下,双手捧于小姑娘面前,“不管栗大姑娘做出何等决定,老夫皆应允。” 栗海棠双手接过玉佩,抚摸玉佩上的君子竹雕纹,说:“三师之中,绘师自然要留给画师诸葛先生,在此之前他悉心教导琴棋书画,又于我有救命之恩,这绘师一责纵不会给别人的。不知各位族长可有疑异?” “谨遵奉先女之命,我等也认为子伯贤侄足以担当绘师之责。”闫族长率先表态,既然无力争夺商师,那么拉拢诸葛弈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他是外族人。 诸葛弈起身,揖手:“不才忝为奉先女的绘师,愧不敢当。日后定倾囊相授,不辜负奉先女及各位族长之信任,在下感激天恩。” “师父不必如何,海棠惭愧。” 栗海棠行万福礼,接过诸葛弈送上的一块随身玉佩,正是她缠着他讨要许久的并蒂莲鸳鸯纹玉佩。雕图细腻、构思精巧、一对雏鸳鸯嬉戏很有童趣。 诸葛弈忍住捏脸蛋的冲动,后退回自己的位置站着。 栗海棠捧着三块玉佩,说:“巧了巧了,三师已定。” “啊?”乌族长嗔目道:“这传授课业的儒师还未选定呢?” “选了呀。” 栗海棠平展一只手掌,指指莫氏族图腾的玉佩,“莫容玖大姑姑是商师,是首尊。” 又指指第二块君子竹雕纹玉佩,说:“珅哥哥是八大氏族中拔得头名的大才子,做儒师再合适不过。” 又指指第三块并蒂莲鸳鸯纹玉佩,说:“绘师由师父来担,你们没有意见,我便认定啦。” 八位族长除莫、栗二人之外一个个皆面如菜色,气闷闷地瞪着嫩白掌心的三块玉佩。他们从早晨争论到晌午都没有个结论,哪知小姑娘才来半个时辰便顺利决定三师,真是打脸打得“啪啪”响,疼得他们想反驳都没力气。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认了。” 乌族长泄气地垂头往外走,不甘心地回头看一眼栗海棠,仿佛等待她开口说“重新选”,但想法很美好、事实给他一个重击。 栗海棠笑着朝乌族长挥挥手,“乌族长慢走不送啊,赶回家应该能吃到晚膳。” “哼!” 乌族长气得甩袖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唤上自己的过继儿子。 “我们也告辞了。” 程族长起身揖礼,他今日并没有争夺三师一席之心,只想看清谁来为三师再另行讨好。毕竟三年前程氏族的生意曾受重创,幸而他动了程氏族的金库才转危为安。 近三年来,他兢兢业业赚回金库花费掉的那部分之后,今年要图谋更多利益。看来栗海棠仰仗的人并非传言中的栗大公子,而是寄于篱下的诸葛弈。如此看来,温润如玉的银发少年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他藏得真够深的。 程族长离开后,典、司、燕三位族长也纷纷告辞,留下闫族长等待与栗海棠避人耳目闲聊几句的机会。 莫族长心事已定,感激地偷偷看了眼诸葛弈,想来为栗海棠提供莫容玖信息的人正是他吧。想当初在酒楼的约定还未达成,他要想办法再私下联络一次诸葛弈,以确定当初的盟约是否作数。 “莫族长,莫大姑姑那边就烦你多多费心啦。” 栗海棠微微行礼,莫族长立即伸手虚扶一把。 “栗大姑娘放心,老夫全力说服家妹,请静待好消息。老夫府中还有事要处办,先行告辞!” “莫族长慢走!” 栗海棠目送莫族长的背影消失在西偏殿的院门口,回头看向栗族长和闫族长,“二位族长也回去吧,有什么话等清明后再说。栗夫人将清明寒食宴交给我来筹办,这几日应该忙得狠,还请二位族长见谅。” “栗大姑娘恕罪,等我回家后定管教内子,让她登门致歉。” 栗族长暗恨自家的婆娘不识好歹,若今日栗君珅没能被选中三师之一,他回去便将坏事的婆娘软禁屋子里闭门思过。幸而栗君珅早已与栗海棠交情深厚,才能顺利被选中,不负他的期望。 “不必了。” 栗海棠抬手制止,看向闫族长,说:“我对母亲的母族了解并不深刻,今日所选的三师皆由我真心而发,还望闫族长不要怪罪。” “不敢!” 闫族长慎言,在栗族长和诸葛弈面前即便心有不满也没胆量暴发,他还指望讨好小姑娘来谋些利益呢。就算栗闫氏夫人殁了也没关系,至少小姑娘记着她的母亲出自闫氏族。 栗海棠淡淡一笑,转身走到诸葛弈面前,“师父,能送我回奁匣阁吗?” “好。” 诸葛弈莞尔,与栗族长和闫族长相礼后,跟在小姑娘身后离开西偏殿。同时,栗君珅也已早早地等在奁匣阁的大门口,一脸凝重、满腹心事。 师徒俩慢悠悠走来,远远便瞧见栗君珅双眉紧蹙、愁容难掩的在清冷的大门外走来走去,双手紧张地揉搓着,显然他内心惴惴不安。 栗海棠跑跑跳跳来到栗君珅身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背,笑说:“珅哥哥,何事如此忐忑?瞧你脸皱得像小老头儿,好丑哟!” “海棠妹妹先别闹,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 栗君珅抓住海棠的小手便往府门内拉扯,见诸葛弈也回来了,忙说:“你也一起进来商量商量,要出大事了。” 第205章 左右逢源 栗大公子所谓的“出大事”就是奁匣阁中院里堆成山峦叠障的大箱子,堆叠得像八座山峰连绵成伏脉千里的宏伟之姿,让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 “好大的手笔啊!” 栗海棠背着小手在大箱子山之间穿行,瞧瞧这一座大箱子山,又瞅瞅那一座大箱子山,粉樱小嘴里叨叨着:“八位族长夫人果然很上道,我才自己选定三师,她们便急火火地送来贺礼,真是感动啊。” 说着,翻开一个大箱子盖,问:“这是谁家送来的?” 乌银铃拿着一本账簿,说:“栗夫人派管家亲自送来的,还留下贺帖和礼单。大姑娘要过目吗?” “不用。”栗海棠揭开盖在上面的红绸,“我只关心每个大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我最喜欢的黄白之物。” “若不是呢?”乌银铃甜甜一笑,暗叹栗海棠恐怕要失望了。 账簿里记录的各府送来的贺礼,多半是玉器摆件、珠宝首饰、绫罗衣裙等等,独独金银之物很少。连上贡的金锞子和银锞子也做得很小气,比黄豆粒大不了多少。 “来人!” “大姑娘请吩咐。” 杨嫫嫫和李嫫嫫一左一右上前听候差遣,二人皆偷瞄那揭开红绸的箱内各种物件。 栗海棠瞧着红绸布下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玉器摆件,还有各种漆器匣子和金贵的雕花盒子,冷冷一笑,指指四周堆积成山的无数大箱子,“全部打开,一一查看。把我喜欢的金银之物取出来独放一个箱子里,余下的原封不动退回去。” “是,老奴亲自查看。” “轻拿轻放!” “是。” 杨嫫嫫和李嫫嫫各领着两个老婆子一边清点一边查找放存金银之物的盒子。 乌银铃捧着账簿跟在二位嫫嫫旁边,随时将记录告诉她们,以方便查找。 栗海棠旋身回到诸葛弈和栗君珅中间,“我这里新得的好茶,二位师傅留下来品茶可好?” “当然好。” 诸葛弈转身即入奁匣阁中堂,稳坐于右一副位上等着小姑娘烹好热茶奉上。 栗君珅摇头讪笑,跟随栗海棠一同进入中堂,坐在左一副位上,与诸葛弈相对而坐。 “请二位师傅稍候。” 栗海棠行了万福礼,领着青萝和麦苗二丫鬟去后阁的小耳房烹茶。其实绝非她亲自动手,只是装装样子罢了。那茶叶乃莫夫人送来的御贡茶,唯有精通茶道的青萝才知如何烹制方显茶之本色。 奁匣阁中院里杨嫫嫫和李嫫嫫在乌银铃的帮助下领着四个老婆子清点查看,所有贺礼中能攒出金银锭子和金银锞子等等不足五百两。 其余贺礼虽然价值不菲却很难变卖成钱,最终只能存放到奁匣阁的库房里落灰尘,等待五年后栗海棠升仙活祭后再重新瓜分回各家的库房,继续用来忽悠下一位奉先女。 茶香弥漫宽敞的堂室,栗海棠稳坐于主位,浅饮茶汤味其香,对杨嫫嫫和李嫫嫫义愤填膺地抱怨充耳不闻,甚至最后连乌银铃都加入声讨八位族长夫人太狡猾。 诸葛弈和栗君珅亦装作听不见,与栗海棠一样专心品茶,对一少二老的叨念不作感想。 “大姑娘,你也该说句话呀。”乌银铃气得跺脚,替海棠感到不值得。身为地位尊贵的奉先女被八大氏族的族长夫人们集体戏耍却无反抗之力,“她们真是欺人太甚!” “说什么傻话呢?八位夫人孝心感人,该上表先祖、下达族人。”栗海棠把茶杯交给身边的麦苗,对杨嫫嫫说:“离清明节还有四日,这些大箱子不必移到库房。你只安派妥当的人日夜轮班看守,万万不可丢失或损坏。” “大姑娘这是做什么?”乌银铃不解,院子里的那些贺礼全是无用之物,因为有各族的图腾标记,连送去当铺都无人敢收。 杨嫫嫫不问原由,只听命行事。 “大姑娘放心,老奴会安派自己人去守着,绝对不会出差错。” “那就好。”栗海棠摆摆手,又说:“不必封锁消息,越多人知道越好。” “是。” 杨嫫嫫领命而去,还让李嫫嫫将贺礼堆放中院的消息请刘厨娘外出采办的时候散布出去,最好瓷裕镇周边十里八村的人们全都知道。 虽猜不到栗海棠如此做的原由,诸葛弈和栗君珅并未追问,反而与她多聊几句清明寒食宴的事情,便打道回府。各自安派人暗中保护奁匣阁,连只苍蝇和老鼠都别想溜进去。 诸葛弈派自己的人去传消息给远在祁山镇的鬼手冷肆,告诉他此刻栗海棠很危险,奁匣阁有宝贝要守住,请他快马加鞭赶回来。 当然诸葛弈不是神,他万万没想到在八位族长夫人送贺礼抬入奁匣阁的消息早已被赶回瓷裕镇的鬼手冷肆知晓,并且早在栗海棠从衍盛堂西偏殿回来之前已悄无声息潜入三塔楼的楼顶,时刻注意着奁匣阁前、中、后院的动静。 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高手潜藏在奁匣阁里,不论是栗海棠或诸葛弈都没有察觉。鬼手冷肆关注着奁匣阁的动静,闲暇时观察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的言行举止,还真让他发现两个行迹可疑的老婆子。 同时,栗海棠也得到杨嫫嫫的确认,混在奁匣阁里的两个老婆子行为古怪,经过杨嫫嫫的判断那二人很可能是易容的奸细。 躺在拔步床上,栗海棠半梦半醒时听到杨嫫嫫进屋来,轻声唤:“大姑娘,又有人送贺礼来了,怎么办?收不收?” “大夜里的送什么贺礼?鬼祭品吗?” 清梦被扰,栗海棠没好气地掀开被子,惺忪睡眼略显肿胀不舒服。 杨嫫嫫无奈,抓来褙子为她穿好,说:“是元家的贺礼,因送礼的车轱辘在半路压坏了。元家派来送礼的二管家急忙请了大路旁的村子里的老木匠修好,这才披星戴月地赶来送贺礼。” “元家?” 栗海棠接来杨嫫嫫奉上的拜帖和礼单,问:“元大姑娘没来吗?” 杨嫫嫫摇头,“老奴没见到,想来元大姑娘应该被勒令在家吧。前些日子的夜市大集,元大姑娘不是陪着元五爷出来逛夜市吗?” “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逛夜市确实不妥。”栗海棠点点头,略看一下礼单两个简单又贵气的大字就觉得通体舒畅,说:“杨嫫嫫来瞧瞧,这才是真正懂得送礼的人。知我所爱,投我所好,才是真心想攀结的人。” 杨嫫嫫笑说:“大姑娘今儿亲自选三师,又拜莫大姑奶奶为商师,此刻正是左右逢源、风光大好的时候,元家想成为瓷裕镇的第九大氏族,必定想仰仗大姑娘的权威。” “呵呵,元家的野心很大,可惜呀……” “听说元家送来的都是小徒儿最喜爱的黄白之物,怎么唉声叹气起来?” 诸葛弈从后窗跳下来,臂弯里挂着一件黑色大氅。 栗海棠指指那黑色大氅,好奇地问:“师父,你也来送贺礼的吗?” 第206章 贼儿真多 诸葛弈并没有多停留,只把黑色大氅留给栗海棠,叮嘱她以后趁夜外出时记得伪装好,免得被奁匣阁外面暗藏的各府探子们发现行踪。 栗海棠不明白诸葛弈此举为何?不过很快她就知道这件黑色大氅的妙用。 时至子夜,更鼓三巡才罢,暗楼梯的小门被悄悄推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靠近拔步床,撩开幔帐见小姑娘睡得香甜毫无戒备之心,那黑影颇为得意。 一双瘦而有力的魔爪伸向熟睡中的小姑娘,猛然掀开被子的同时叠放在床边小几上的黑色大氅直接将她从头包到脚,像团一个球似的直接抱在怀里,扭头开溜。 黑影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大摇大摆抱着团成球的小姑娘从前窗跃出去,一条银色精铁丝从屋脊顺延下来,正好做攀上屋顶的辅助。 一手轻松抱着睡得迷迷糊糊不反抗的小姑娘,一手勒住精铁丝轻身向上纵跃,足尖在窗扇的雕花木框借力如踩台阶,眨眨眼的功夫已平安落在屋脊上。 黑色大不氅里睡得迷糊的栗海棠不舒服地咕哝声,想翻身换个睡姿却发现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胳禁锢得无法动弹。她眯缝一只眼,入眼的竟是黑漆漆一片,鼻息间能闻到罩在头上的布料有她最熟悉的淡淡檀香味儿。 “师父,我要你背着。” “先忍忍吧。” 黑影抱着团成球的小姑娘直接从奁匣阁的屋顶上行走,从高屋顶到抄手游廊的顶上,再到奁匣阁大殿的西侧抄手游廊。不去大殿,而是转向西边去三塔楼的楼顶。 三塔楼是奁匣阁最高的建筑,高度与相邻无心院的假山差不多。站在三塔楼的楼顶居高临下俯瞰方圆百里并非困难之事,尤其天空晴好之时能远远瞧见通往栗氏村半路的那片小树林。 但是,三塔楼于奉先女而言便是她们死后的坟墓,活着的时候不准踏入,而死后的骨灰和灵牌位会被供奉在三塔楼内,享八大氏族千秋万代子孙们的香火供养。 黑影的功夫很好,轻松抱着被漆黑笼罩不知身处何地的小姑娘登上三塔楼的楼顶,三珠宝顶、八角飞檐、碧青琉璃瓦,檐上神兽在月光下更加威严。 小小一方之地仅能并肩而坐,黑影把小姑娘抱坐在身边,在为她扒开黑色大氅之前隔着布料小声提醒:“你千万别出声,否则我就把你踹下去摔成肉渣子。” “咦?你不是师父?” 黑漆漆的目不能视,听力变得极为敏感,栗海棠听到这略显陌生的声音有些忐忑,两只小手悄悄摸索着身上能反击的“武器”。 呜呜呜,睡得太熟被绑架出来,她竟然连趁手的武器都没有一个。难道真要和这厮比运气,谁倒霉谁被踹下去? 等等…… “下去?摔成肉渣子?啥意思啊?” 栗海棠挠挠头,发现她根本不是被罩头,而是从头到脚被一块很大的布包裹着,而且……咦?这淡淡的檀香味儿正是诸葛弈的,所以包裹她的正是晚上诸葛弈亲自送来的那件黑色大氅。 “你自己瞧吧。” 本来想听到小姑娘被吓哭的嘤嘤声,可惜没成功。既然听不到哭声,那就听听尖叫声吧,还省得一会儿丢块瓦下去惊动那些人。 包裹栗海棠的黑色大氅被扒开,她露出小脑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深呼吸,然后借着月光看清楚绑架她的混蛋是谁,还有她置身于何处应景那句“摔成肉渣子”的威胁。 第一,深呼吸。 哇!夜里的星星好漂亮,还能看到银河呢。 第二,看清绑架她的男人。 呃! “冷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各府送礼物来之前我已经坐在这里赏风景了。” “哦。” 栗海棠点点头,不经意顺着冷肆的视线往下看,惊出一身冷汗。 “娘耶!咱们这是坐在天上吗?” 冷肆失笑说:“你当自己是神仙呢,能腾云驾雾?” “这是……”哪里? 后面两个字未问出口,栗海棠戛然噤声,拍拍冷肆舒展在屋檐上的长腿,指向灯火明亮的中院一处角落。那角落恰巧没有灯烛照到,居高俯视时能看到墙上有月光映射的人影。 冷肆撇撇嘴角,斜睇身边的小姑娘。没有预想的嘤嘤哭泣,也没有他最期待的害怕尖叫,不免怨怼诸葛弈对小姑娘的教导方式。 “你……” “别说话。快看快看,西跨院与衍盛堂后殿相连的那道高墙下也有人影在闪动,看来今晚的贼儿不少呢。”栗海棠兴奋地手舞足蹈,如果不是身处在高高的三塔楼顶,她早就跳下去亲自领着人去抓贼。 冷肆抚额,再次怨怼诸葛弈的教导方式不好,把天真可爱的小姑娘都教成什么样子啦?他喜欢娇柔的小美人,可不喜欢胆大包天爱闯祸的野丫头。 “海棠,你……” “别说话,耽误我看热闹。” 小拳拳怼了一下冷肆的胸膛,把他怼得心碎欲卒,可栗海棠仍兴致高昂地瞪大眼睛欣赏院子里贼人影上窜下跳、东躲西藏的样子。 “哎哟,要到中院啦。不行,你快带我下去,我要通知杨嫫嫫和李嫫嫫赶快准备包饺子。” “包饺子?”冷肆微皱眉,“这些贼是各府派来偷贺礼的,你不绑了他们送去质问,怎么还要包饺子犒赏他们?”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下巴,一副“你懂什么”的鄙夷表情,冷肆顿感扎心。 “只说这三个字就行?告诉那个玩长鞭的老太婆?” “对,告诉玩长鞭最溜儿的杨嫫嫫。” 小脑袋点得像磕头虫似的,小表情那叫一个诚肯,看得冷肆忍俊不禁,抬手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最终却落在柔软的肩,只叮嘱两个字。 “等着。” “快去快回,我会害怕的。” 栗海棠压低声叮嘱,乐呵呵的小表情没丁点儿的惧色。 冷肆纵身跃下之时回头睐了一眼,第三次怨怼诸葛弈的教导方式太烂。他最喜欢的天真可爱小姑娘呀,没有了。 “好玩吗?” “好玩!”栗海棠回头,见一身夜行衣,面容清俊的少年迎风站在身后,好奇地问:“咦?你是谁呀?” 第207章 棋局初始 清俊少年坐在海棠身边,与她不同的是他的视线始终追逐着夜色中穿行的冷肆。 “你是谁?” 栗海棠轻声问,一对大眼睛窥视着脚下各处躲藏的人影子。 “路过瓷裕镇,过来瞧瞧我师父。” 清俊少年笑说,目光仍盯紧那屋顶上行走如履平地的人。心中忍不住感叹多年不见,师父的功夫又颓废不少。 “啊!我知道你,你是当初和冷肆一起绑架我的那个人。咦,不对耶,你当时长得不这样呀。”栗海棠大叫之后借着月光仔细观察,发现当初那个吃货的容貌可没这般英俊。 少年笑笑,说:“那位是叶家的独苗,早年受人欺凌被师父偶然救起,没想到那厮厚脸皮追随师父非要学功夫。如今,他应该在秦五侠的庄子作客。”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少年看到行走在屋脊上的冷肆越来越靠近,他站起身同时将自己的钱袋子塞到栗海棠的手里,“我姓梅。请姑娘代为将这些钱交给师父,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再见,定跪谢大恩。” “好。” 栗海棠挥挥手,看到少年快步移动到靠近无心院的那边飞檐,一个跃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而与此同时,冷肆也已返回来,一双寒目盯着那少年消失的飞檐发呆。 “你徒弟走了,留下这个给你。”栗海棠摇晃手里的钱袋子,“挺重的呢。看来你的徒弟没白教,还知道送来一些养老钱孝敬你。” “孽徒!”冷肆恨恨地咬牙骂道,坐回她的身边,看也不看那钱袋子,“你喜欢就留下吧,我不缺钱。” “哎哟,真大方!那我先帮你收着吧。我死之前定会给你寻个好亲事,生几个儿子给你养老。倘若这袋子钱不够,我会添补些,再让人给你买座小宅子。娶妻生子又能老有所依,齐活儿!” 栗海棠把钱袋子抱在怀里护着,小嘴唠叨着她为冷肆设想的生活,大眼睛瞧着那些躲躲藏藏的贼儿们终于暴光于明亮的灯火之下,而杨嫫嫫和李嫫嫫也领着老婆子和丫鬟们拿着棍棒和大刀将贼儿们团团包围。 冷肆扭头瞅着小姑娘的清丽侧颜,说:“你该操心的人是无心院的那位,我出身江湖又有众多仇家,娶妻会累人性命不保,生子会给仇人留下泄恨的靶子。与其害人,不如害己。” “别胡说了。你以为我会相信?我师父会相信?”栗海棠懒洋洋地伸长胳膊,瞧着天色已近四更,中院里那些贼儿已被杨嫫嫫等人的棍棒长鞭轮翻侍候,此时狼狈不堪作困兽之斗。 “夜深了,该回去睡觉喽。” “这些人要如何处置?全杀掉?” 栗海棠披好黑色大氅,主动爬到冷肆地背上,说:“杨嫫嫫会看着办的,我还要操心清明寒食宴的事情,哪有闲心管他们的死活?” “……” 冷肆无语,苦笑着摇摇头,背着栗海棠再次飞檐走壁,平平安安地送她回到奁匣阁正屋的二楼卧房。临走前还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回答他的是小姑娘如猪哼哼似的呼噜声。 奁匣阁里的贼儿做梦也想不到那些彪悍的老婆子真的是服侍奉先女的粗使嫫嫫吗?还有那些容貌美丽、身量纤瘦的丫鬟姐姐们,一个个像街头卖艺的打把势(注1)竟然把长鞭子耍得大旋花儿似漂亮。如果那长鞭不是抽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必定会鼓掌叫好。 贼儿们如何处置? 除了栗海棠和杨嫫嫫知晓之外,第三个知晓的人便诸葛弈。 奁匣阁里闹腾到拂晓时分才又恢复平静,暗藏在外面的各府探子们见自己人只进不出,连忙赶回去禀告。 同时,无心院的墨语轩里,侍童小右禀告完奁匣阁的情况前脚刚走,老管家阿伯便端着一碗安神茶进来。 诸葛弈放下绘画的毛笔,看了眼那碗安神茶,又看看老管家阿伯,问:“这次要离开几日?” “一个月。” 阿伯开口说话,声音苍老而嘶哑。他每次离开之前都会亲手烹一碗安神茶给诸葛弈,久而久之已成为一种默契。 把安神茶放到诸葛弈面前,他说:“懒婆婆不想留在无心院,我索性带她一起回去。我那宅子有小厮照管,又有护院,不会出事的。” “跟着你去也好,这里终究太危险。” 诸葛弈知道懒婆婆此次来瓷裕镇是寻找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可他现在正全力布局,实在没有精力帮助懒婆婆寻找其妹妹的下落,只能等日后闲下来时再想办法。 “阿伯,请代我照顾好懒婆婆。”诸葛弈起身向阿伯鞠躬揖礼。 阿伯笑笑,说:“主人不必多礼,我当懒婆婆如亲妹子一般,她能住在我的家里亦是我的荣幸。” “如此,那懒婆婆就烦劳阿伯照顾。” “主人,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里要小心行事,昨夜里奁匣阁放进去的那些贼儿很可能是八大氏族的放长为探虚实而派来的。你可千万小心,别自露马脚。” “阿伯放心,我已布好一个大大的棋局。昨日海棠亲自选三师,恰巧弃用了诡计多端的莫晟钧,于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至于莫族长的妹妹莫大姑奶奶一介女流,不足为惧。” “一介女流亦能翻天履地,你可不要小瞧了莫大姑奶奶。她在莫氏族受人人敬仰,是个狠角色,又极恨男子。”阿伯打量着诸葛弈,笑说:“以后若让她瞧见你与海棠姑娘太亲近,定会千方百计挑拨离间,让海棠姑娘远离你。” 诸葛弈讪讪,故作神秘道:“莫大姑奶奶敢挑唆海棠远离我,我也有神秘人物来治她。走着瞧,没准棋高一招,赢家是我呢。” 阿伯轻叹:“好吧,你有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防着藏身三塔楼里的男人。” “鬼手冷肆?他的确很棘手。” 诸葛弈也有些头疼,总觉得冷肆出现得太突然,不仅悄无声息带走重伤的兰姨,还跑来当海棠的护卫,真不知他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阿伯还要开口,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立即阖上嘴巴、垂首而立。 门外,侍童小左禀告:“主人,奁匣阁的大姑娘送来一张请帖,请主人卯时到奁匣阁用早膳,商量清明寒食宴的事情。” 阿伯走过去打开门,对小左做手语,询问:除了主人,受邀请的人还有谁? 小左微怔一下,笑说:“阿伯果然老辣,竟猜到大姑娘不会只请主人一个。”他双手奉上一张纸,说:“这是杨嫫嫫写来的,大姑娘还邀请了栗燕夫人母女三人,和栗大公子、莫二公子。” 诸葛弈温润俊美的脸庞露出斗士般的笑容,薄唇悠悠吐出四个字。 “棋局初始。” 第208章 鸭羹有仇 寒食节,乃清明节后第二日。 早在清明节前五日,栗海棠便收到由她筹办的消息,指明寒食宴设在奁匣阁的东花厅。界时,不但有八大氏族的各府夫人们,还有瓷裕镇富贾乡绅的夫人们。 可谓一场寒食节宴,考验的不仅仅是栗海棠筹办的能力,还有八大氏族的脸面。她能力不足,受人耻笑是小事;宴会丢了面子,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 清明节三日前,栗海棠亲自下帖子邀请栗燕夫人母女三人,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前来奁匣阁一同商议寒食宴。 除寒食节需安排的祭祀供品等等要依照栗燕夫人提供的旧例名册来置办,为各府夫人们准备的寒食宴也是极难的。 寒食节,禁火、禁热食,所用膳食、茶点等等皆要提前备好,寒食节那日端上桌的必定要冷食装盘。 因为是第一次亲自筹办宴会,而且她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参加过宴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布置。原本指望诸葛弈能帮帮她,没想到…… 栗海棠听取栗燕夫人及她的两个女儿的提议,还有栗君珅和莫晟桓的小小建议,反而诸葛弈全程专注于吃早膳,对于所有人的提议都是一副“你们说,我听着”的应付表情,让她忍着火气朝他瞪眼睛。 纵然小徒弟对自己摆臭脸,诸葛弈仍安然用完早膳,擦擦嘴角,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便离开。 这句话让在座的“热心人”都尴尬的大眼瞪小眼,一个个同情地看着栗海棠,几次要劝慰又觉得多余,虽然一致认同诸葛弈的这句话太伤小姑娘的心。 那一日不欢而散,栗海棠一怒之下放话奁匣阁里的所有老婆子和丫鬟们不准向外人救助,就算被人嘲笑也要拼尽全力来筹办寒食宴,让隔壁那个敢小瞧她的臭师父刮目相看,再不敢贬低她。 众人好奇温润如玉的俊美画师先生到底说了什么,把从来不爱记仇的栗大姑娘气得像打鸡血一般日夜拼命忙活着,只差爬到高墙上对着隔壁大喊:嫌弃我,你别来参加。 清明节的前日,栗海棠天未亮时便起身,选了一套干活轻便的短打扮,拉着青萝、麦苗去了后厨院,憋了好多天的大招儿终于可以暴露于人前。 后厨院里灯火通明,即便深更半夜也是亮如白昼。目的不是给人方便做吃食,而是怕贼人跑来厨房下毒,明如白昼的厨房和院子更方便巡夜的老婆子们观察。 刘厨娘是个对美食拥有极大热情的人,之前莫心兰被软禁在奁匣阁一年也办不了两场宴会,而且八大氏族的夫人们或瓷裕镇乡绅富贾的夫人们也极少来与莫心兰攀交情。 久而久之,刘厨娘对自己空有一身好厨艺却无用武之地而感到悲伤。幸而她没有请辞远走他乡,幸而栗海棠先争气得到这个筹办宴会的好机会,也给了她一个展露厨艺的机会。 自从栗海棠宣布奁匣阁所有人靠自己的双手来筹办此次宴会,争个脸面给所有人瞧瞧,刘厨娘便兴致勃勃地忙活起来。她要风光风光,让八大氏族各府的厨娘们自惭形秽。 可是,刘厨娘想得很美好,事实当栗海棠将写好的菜谱给她的时候,她有种晴天打大雷咔嚓一下劈到她头上的悲愤感。 颤抖地拿着厚厚的五张纸,刘厨娘看着稳坐在小木凳上吃着咸鸭羹的海棠,不甘心地问:“大姑娘,果真要按着这菜谱准备吗?” “不然呢?用你准备的那些菜肴吗?”栗海棠把一碗咸鸭羹吃完,舔舔嘴巴,把碗递向刘厨娘,“再来一碗,甜的。” 刘厨娘郁闷地看看那空碗,不满地问:“大姑娘,你连着吃咸鸭羹快四天啦,早午晚膳再加夜宵,算下来足足十六顿,共三十二碗。吃了这么多,你不觉得腻歪吗?” 栗海棠摇头,执意说:“再来一碗甜的。” “哎哟我的亲娘咧,你这是闹什么毛病呢?与鸭羹有仇是怎的?往死里吃呀!”刘厨娘呼天抢地地抱怨着,无奈走去盛来一碗姜枣鸭羹,说:“最后一碗啦,今儿午膳可不能再吃了。” “对,我就是与鸭羹有仇!” 栗海棠大口大口舀着姜枣鸭羹,可胃里闹腾得让她根本咽不下嘴里熬得软烂香甜的鸭羹。 刘厨娘忧心地看着她,转身去倒来一杯助消化的酸梅子茶,“来,喝点酸的。” “唔!” 栗海棠把羹碗塞给刘厨娘,转身跑出院子的墙根儿下“哇哇哇”吐个痛快,连同刚刚吃过的咸鸭羹也吐个干净,顿觉鼓胀胀的胃里瞬间空了不少,也感觉舒服了。 “你呀,明明吃不下怎还硬撑着呢。青萝,快去倒杯温水给大姑娘漱口。”刘厨娘轻轻拍打海棠的背,唠叨说:“你心里赌气也不该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生病自己受苦,谁给代替不成?” 栗海棠才要反驳,又觉喉咙里一阵恶心,“哇哇哇”地又吐出来。 青萝和麦苗一通忙活,倒水、搬凳子、去正屋的二楼卧房拿新褙子来换,又让老婆子去东花厅里领着人亲自置布宴会桌椅、摆饰等等的杨嫫嫫和李嫫嫫。 刘厨娘在耳边唠叨不休,栗海棠心里有气又不能直言,只好憋屈地继续吐,全当那唠叨是耳旁风。 少时,敞开的院门走进母女三人,栗燕夫人带着两个女儿来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助的。一见栗海棠吐得全身无力瘫软在刘厨娘的怀里,吓得连忙走过去代替刘厨娘抱住海棠。 “哎哟哟,你这是吃坏了东西,伤到脾胃不成?” 栗海棠痛苦地摇摇头,指指刘厨娘,说:“我让刘厨娘熬的咸鸭羹,有咸、甜两种味道,正适合寒食宴。栗燕夫人既然来了也尝尝吧。” 栗燕夫人笑问:“你这是尝菜呢?还是与画师先生赌气呢?” “我气什么?” “气他那日早膳把你最爱的咸鸭粥吃掉,最后没提意见还嫌弃你。换作是我也会生气呀。”栗燕夫人扶着海棠起身,说:“你少操心吧,这些事情交给刘厨娘便好。前面又有杨嫫嫫和李嫫嫫亲自照管着,哪用得着你受累?” “是啊,娘说的正理。”年仅五岁的栗四姑娘上前来扶着海棠的另一只手,说:“走吧,娘带来很漂亮的瓷具,我可喜欢啦。” “云棉,就你多话。” 栗燕夫人扶着海棠走去正屋的后门,说:“我瞧着中院里摆着那许多的大箱子,怎不收入库房去?各府的族长夫人和夫人们来奁匣阁,瞧着不好吧。” 栗海棠淡淡一笑,“那箱子里的东西早已搬去库房,大箱子里装的是我准备的回礼。等宴会散了,我且安派人将回礼与各位夫人一道送回去。” “哦,原来如此。” 栗燕夫人不疑有诡,与小女儿一同扶着栗海棠去正屋的中堂察看她亲自挑选的精品瓷餐具等等,也算是她的讨好之意,希望栗海棠能明白。 第209章 寒食节宴 有诗云: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清明翌日,拂晓时分便有各府的小厮来传话,又有栗君珅和莫晟桓派来的十几个小厮守在奁匣阁后院的后门外听候差遣。 奁匣阁里除刘厨娘可以在日落后外出采办食材等等,其余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不准踏出门槛。连前院大门守门的老婆子也不能跨出门槛,只能站在门槛内与外人问话。 近几日睡得晚、起得早,尽管心累、身疲,栗海棠也没有如往常那样懒床,反而青萝和麦苗见天色还早、劝她再睡个回笼觉。 栗海棠半梦半醒地走去小沐浴房泡个温水澡,听着门外杨嫫嫫禀告各府小厮传话的内容,以及今日寒食宴的安排。 宴会,最少不了就是堂会。请镇里最红火的戏班子来唱几段,让穿金戴银的夫人挥金如土地打赏以彰显她们的财富。原本栗燕夫人有过此提议,但被栗海棠果断否决。 堂会在奁匣阁的旧例中可有可无,因奁匣阁的独特性必须请全女青衣的戏班子来唱堂会,所唱的曲目也不外乎歌颂女子之德性。 所以,少了堂会的戏班子,栗海棠想到寒食节习俗中有不少有趣的,比如赏花,咏诗、放风筝、抛堶、打秋千等等,全都是适合女子的游戏。 从小沐浴房出来,由青萝和麦苗在她头上、脸上、身上一通妆扮。今日寒食节不宜艳色,所以麦苗取来一套新做的福枝祥云团纹青色缂丝袄,下配十二花卉马面裙,外罩水蓝大袖袍,衣襟处绣有平安纹。 “今日只用一根木簪子即好。” “大姑娘,各府的夫人定会妆扮得美丽不可方物,你怎能甘于人后呢?”麦苗不高兴地抱怨,在金凤簪与莲花蕾木簪之间纠结,噘着嘴说:“我昨夜便想好如何妆扮大姑娘,真真的扫兴。” “就你话多。”青萝跪在海棠身后为她系好马面裙的束带子,见麦苗还在纠结,说:“大姑娘要用木簪子定有原由,你只管听命行事,别忘了咱们的身份。” 麦苗不甘心地把金凤簪子放回妆奁的小抽屉里,说:“大姑娘别生奴婢的气,奴婢知错了。” “我没生气。”栗海棠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将今日的宴会安排略思虑一下,不作思考地说:“我今日越打扮得朴素,越能让她们忽略我。” 麦苗灵光一闪,压低声在海棠耳边说:“大姑娘想看她们互相……斗?” 栗海棠唇角微翘、甜甜浅笑,不作任何回答。但无声胜有声,她的默许便是答案。 麦苗被吓到的脸色一白,胆怯地看了眼青萝。青萝亦静默地看向她。二人心照不宣,心中都有所忌惮。这个小主人不简单呀,竟然润物细无声之时设下陷阱,只等猎物上门。 “大姑娘,八大氏族的族长夫人和各府夫人们的马车已驶入东夹道的巷子口。”门外,杨嫫嫫的禀告声打破满室诡异的寂静。 栗海棠睁开眼睛,看了眼妆奁镜中的自己,素净的像一杯清水。 “年少不知愁滋味,我要的便是这个模样。” 满意麦苗梳妆的手世了,栗海棠从妆奁的小抽屉里拿出两根木簪子分别交给她们,“你们也扮上,别穿得艳红柳绿。也吩咐老嫫嫫和小姐妹们打扮得朴素些,别给我丢脸。” “大姑娘放心吧。” 青萝扶着栗海棠起身,将她送到门外交给杨嫫嫫,而后与麦苗一起走暗楼梯去后院召集老婆子和丫鬟们传达栗海棠的吩咐。 此时已辰时,八位族长夫人的马车行在最前面,两驾并行而来;后面的车驾分别是八大氏族中南府、西府和北府的夫人们的马车,亦是并驾而行;再后面,陆陆续续有马车跟上来,皆是瓷裕镇富贾乡绅的夫人们的马车,或并行、或单行,马车悬挂的琉璃灯罩上写有姓氏。 奁匣阁中院,栗海棠正襟而立于东花厅的门外,迎接从前院正门而入的八位族长夫人,以及从东跨院进来的各位夫人们。 平日里,如栗燕夫人等身份的夫人来奁匣阁,可从正门旁的角门出入,或东、西跨院的大门或偏门出入。节日宴会时,族长夫人走正门,八大氏族的夫人们走角门,而外族的夫人们乃贵客走东、西跨院的正门。 等级制度在八大氏族“统治”的瓷裕镇尤为突显,甚至高于国律的等级。比如身为奉先女的栗海棠,若有朝一日见到京中皇城的帝后,她拥有豁免权可不跪拜行礼。 栗海棠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太阳下等候,青萝和麦苗已梳妆完毕匆匆赶来。幸而各府的夫人们还未到中院,不会发现她们没守规矩。 “大姑娘,各位族长夫人已到。” “请。” 稚嫩清冷的一道声音,抄手游廊尽头等候进入的族长夫人们都微皱眉心,隐隐感觉不舒服。但她们也知道栗海棠已接禅权、选定三师,估计再过几日便要举行拜师礼,之后也要参与八大氏族的族务和生意经营。 如今栗海棠的尊贵身份在她们之上,让她们不得不低头。今日来参加寒食宴,不仅为了自家氏族的脸面,更想趁此时机拉拢栗海棠。 眼下谁都知道讨好栗海棠就是讨好她背后的那个人,之前是画师诸葛弈,日后恐怕还有莫家的大姑奶奶莫容玖,那也是个狠角色啊。 东花厅的门外,栗海棠恭恭敬敬地与前来参加宴会的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一一问安,而各位夫人们也恭敬行过万福礼,和蔼可亲得像一家人似的。 “各位夫人,请随我入内。” 栗海棠率先进入东花厅,笔直走向主位。 后面,以莫夫人和栗夫人为首,各府的夫人们也依次寻到自己的位置,静立注视着主位上的小姑娘。 “各位夫人,请坐。” “谢奉先女。” 众夫人行礼,等栗海棠坐下,她们才纷纷落座,一个个端庄贤淑、美眸含笑,怎么瞧着都是一个字“装”。 栗海棠心底鄙夷,笑容甜美,举起杯中酒,说:“敬谢各位夫人能赏光前来奁匣阁,这杯酒乃素果酿制,我敬饮一杯,各位夫人请随意。” 随意?我干喝了,你们敢沾沾嘴巴吗? 一杯仰尽,酒杯遮掩樱粉唇角的冷笑;杯放下时,一双曜黑杏眸欣赏着这些虚伪的老女人们那装腔作势的丑态。 第210章 雪覆梅香 东花厅里座无虚席,这是栗海棠成为奉先女后第三次聚集于此。 犹记得第一次是八位族长夫人联合威压逼迫她;第二次是莫夫人和栗夫人领着各府的夫人来闹,后来被她强势怼回;这第三次虽是办宴,难预料会是什么个结果。 主位之上,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品茶,见各府夫人们笑语欢颜聊着闲话,一片和谐让她心情了莫名好起来。 挑几样酥脆香甜小点心让丫鬟青萝和麦苗端到院子去,赏给随同各府夫人身边的老嫫嫫和大丫鬟们。听着华贵妇人们赞不绝口的夸她有仁爱之心。 听着虚伪的赞美,栗海棠优雅又不失礼回以微笑,在心里把这些虚伪的妇人们唾弃个遍。一群捧高踩低的恶妇,还不如她家村子里爱传闲话的大娘们心善呢。一个个端庄贤淑,暗地里不知谋害了多少善良的人。 杨嫫嫫进来,垂眸低首行礼道:“禀大姑娘,午膳已备好。” “上膳。” 栗海棠放下茶杯,说:“听闻各位夫人们乘马车去郊外踏青、植柳,可有趣事发生?” “栗大姑娘来问有趣的事儿,我这儿倒有一个。” 栗燕夫人率先开口,双手端着茶杯往桌上一放,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荷包,说:“今儿我领着两个闺女去镇外的小树林里采野花,树林外的溪河岸有个小稚童竟追着我喊‘娘娘’。我听着有趣儿便停下来等,想瞧瞧是个怎样的孩子。谁知那孩子生得奇丑无比,我厌得都不敢看。” “哈哈,栗二夫人让人赶走便是,何苦难为自己。”莫夫人笑着捏一颗蜜饯入口,不觉这故事有什么趣儿。 “谁说不是呢。”栗燕夫人故作苦笑地自嘲一笑,继续说:“我那二闺女是个野脾气,别瞧才五岁竟比个小子还蛮横。见我吓得动弹不得,她一拳头打在丑娃娃的鼻子上,谁知……哈哈,真真是意想不到的……哈哈。” “哎哟哟,栗二夫人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一位外族的夫人急得桌下直跺脚,催促栗燕夫人快说后面发生的事情。 燕夫人也笑骂道:“我这小姑子最是爱捉弄人的,一个故事还卖关子哄我们焦急,快快说来让我们乐呵乐呵。若是我们猜到的结果,看我不打你的。” 栗燕夫人以帕子掩面大笑,拿着小荷包的手捂着肚子,笑弯弯地眼儿见所有人都被吊起胃口才一拍桌子,说:“好好好。为了不挨堂嫂嫂的打,我说便是。” “这才是呢。” 燕夫人端起茶浅呷一口,暗中观察栗海棠和栗燕夫人。今日不能拉拢到栗海棠,也可以借助栗燕夫人来亲近一些。 栗燕夫人是燕氏族上一代西府的嫡女,算下来与燕族长是堂兄妹。如今她独撑栗氏南府,在栗氏族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如果有强大的母族来背后撑腰也是不错的。 这个道理,燕夫人懂,栗燕夫人更懂。但,比起依靠燕氏族的“有价”庇护,不如投靠栗海棠来个光明正大的“交易”,至少栗氏南府会掌握在她的手里,她也不会成为谁的傀儡。 “栗大姑娘,你来猜猜后事如何呀?”栗燕夫人没急着继续说,反而将问题抛给栗海棠。 栗海棠剥开烤熟的板栗皮,用小银勺挖出果肉到小瓷碟里,眼皮抬也不抬地说:“那孩子的脸是假的,栗四姑娘一拳打落了假脸皮。” “哎?”栗燕夫人瞠目,“你竟猜到了?” 栗海棠又剥开一颗烤熟的板栗,略抬眼皮瞟一下栗燕夫人攥在手里的小荷包,“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我那顽劣的幼弟栗旺虎。” “哈哈,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佩服!佩服!” 栗燕夫人畅怀大笑,起身走来将小荷包放到桌上,“这是小旺虎请我代为转交的,栗大姑娘可要收好了,回头也要告诉他,我没私藏啊。” 栗海棠颌首致谢,放下剥掉一半的板栗,用湿帕子净手后才拿起那小小的荷包。看小荷包的针线脚儿应该是母亲活着的时候为他缝制的。 “禀大姑娘,无心院的画师先生送来两篓鲜果。因今日不能动火,厨娘问能否制成果雕?” “可。” “是。” 杨嫫嫫退出去,命守在院子里的老婆子去后厨院传话。 把小荷包仔仔细细系在腰上,栗海棠见上膳的小丫鬟们双手捧着一盘晶莹如雪的菜肴进来,笑说:“这道菜是我特意请刘厨娘做的,名为雪覆梅香。” 那外族的夫人细细察看摆在面前的一盘晶莹如雪的“馒头”,说:“这馒头很是稀奇!不似糯米粉、不似藕粉、也不似面粉。”拿筷子戳戳,晶莹圆润的“馒头”竟摇摇晃晃、颤颤悠悠的,“有趣。不知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 “先尝尝便知。”乌夫人已迫不及待品尝,用勺子挖小小一块放到嘴里尝尝,说:“有嚼劲儿又不粘口,味儿似粳米又不觉粗糙噎食。” 栗燕夫人咬了大大一口,边品尝边说:“的确是粳米的味道。不过,馒头里有馅料,我吃得像是梅花香。” 外族的夫人又尝第二口,说:“嗯,是梅花香。不过……这内馅看不出来呀。” 所有夫人都被这道“馒头”菜吸引,迫不及待细细品尝。初食时是浓浓的米香,面皮筋道不粘口。待米香褪去,混入其中的梅花幽香淡淡充斥口腔,入喉后口中仍留那清新醒脑的馨香。 外族的夫人欣喜地说:“栗大姑娘能否讲讲这道雪覆梅香的做法,待我们回家后也做给家人尝尝。这道菜瞧着稀罕,吃在嘴里更稀罕。” 栗海棠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听坐在不远处的莫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元氏族的长房大夫人,元夫人。” “哦,原来是元俏姑娘的母亲,失敬,失敬!” 起身向那妇人行礼,那妇人连忙起身还礼,笑颜说:“我那丫头被惯坏了,日前跑来叨扰栗大姑娘数日不安宁,妾身在此谢地栗大姑娘不罪之恩。” “元俏姑娘与我一见如故,现已是交好的朋友。元夫人不必客气,请坐。” “多谢栗大姑娘。能与栗大姑娘为友,是我那丫头的荣幸。” 元夫人再次行礼致谢,方坐下来。 栗海棠又见上膳的小丫鬟们捧来洒了枸杞和百合的鸭羹,说:“这道鸭羹是刘厨娘最拿手的菜肴,有咸、甜两种,不知各位夫人的喜好,我便让刘厨娘一并做出来。” “各位夫人,请!” “多谢栗大姑娘。” 栗海棠看着摆在面前的两碗鸭羹,感觉胃里一阵闹腾,喉咙痒痒地想要…… 第211章 解暑佳品 栗海棠忍住恶心的呕感,强颜欢笑地站起来向众夫人行礼,歉意道:“各位夫人请慢用,还有一道菜需要我亲自动手方可完成,请各位夫人稍候。” “栗大姑娘万万使不得,我们怎能让你……” 众夫人花容失色,一个个都放下吃羹汤的银匙,纷纷站起来,口中不停地劝说。 “不不不,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各位夫人成全。” 栗海棠强作镇定,扶着青萝快步走出东花厅内间,在与外间相连的后罩房走去后院。才到院子,她便朝着一棵树下跑去,蹲在地上“嗷嗷嗷”的干呕,直到把吃到肚子里的两个板栗渣碎都吐出来也不觉得舒服。 “大姑娘连着吃了五六日的鸭羹,怎会不觉恶心呢?”看海棠因与诸葛弈赌气狂吃鸭羹,这幼稚的举动让青萝哭笑不得,想劝几句又奈何海棠难受得根本没空听她叨叨,只好陪在身边轻轻顺背,“大姑娘,看来十年之内你都不愿吃鸭羹了。” “嗷!讨厌……不要说……鸭……羹……呕!恶心!” 栗海棠吐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胃里闹腾得厉害,嘴巴里酸苦酸苦的。早知道赌气的结果是自讨苦吃,打死她也不狂吃鸭羹呢,换成各种美味的点心多好。 “大姑娘,果雕已备好,”刘厨娘送上一碗清水,问:“可要喝些酸梅子汤。” 摇头,先把嘴里这股酸苦味儿漱去再说……等等,刚才刘厨娘说了什么? “哎?酸梅子汤?” “是。” 栗海棠眼睛一亮,说:“快,把冰窖里要丢掉的冰块取来刨成细碎冰渣子,再切些鲜果碎块放在冰渣子上,熬的浓稠酸梅子汤浇上去。” “是。” 刘厨娘眼睛闪亮,又学到一个美食谱子。她怎么想不到呢? 青萝见刘厨娘那三步并两步提裙摆一路狂奔回厨房的背影失笑道:“大姑娘,你瞧刘厨娘又得了宝贝似的。等寒食宴后,恐怕你的耳根子没得清静啦。” 栗海棠亦苦笑,也觉得自己在作死地挖坑埋自己啊。 “走吧,咱回去。” “好。”青萝扶起海棠原路返回,小声问:“大姑娘,你怎会想到用酸梅子汤浇在冰渣子上吃?奴婢从未见过。” “我记得冬天的时候,娘常在院子里冻一盆清水,待第二日把冰刨成冰渣子,把南瓜熬成浓稠的糊糊浇到冰渣子上给我和旺虎吃。她不准我们多吃,怕闹肚子疼。” “哦,原来如此。” 青萝恍然,感叹海棠的母亲很聪明,也很疼爱自己的孩子。 回到东花厅,各位夫人们翘首期盼等待栗海棠会亲手做什么稀奇的食物来。 “让各位夫人久候,请见谅!” “栗大姑娘又做了什么稀罕的吃食给我们品尝?”元夫人对刚才那两道菜肴非常满意,尤其是第一道雪覆梅香,她今日必需知道做法才能回去。思及此,连忙道:“栗大姑娘,趁着新菜上来前,你先讲讲那道雪覆梅香是如何做的?” 栗海棠讪讪道:“元夫人若不提醒,我竟忘了呢。恕罪!恕罪!”回头对青萝吩咐:“你且去卧房把我那张菜谱子抄一份来送给元夫人。” “是。” 青萝暗递给麦苗一个“保护好”的眼神,匆匆去了正屋二楼的卧房抄菜谱子。 东花厅里,元夫人心满意足地等着拿菜谱子,可别的夫人也想知道,便央求着栗海棠简单的说道说道。 栗海棠柔声软语细细道来,一道一道制做工序及注意细节说得很是条理分明,听得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纷纷摇头感叹不容易。 乌夫人更是捧着未吃完的半颗馒头碟子说:“哎哟哟,为了这口吃食真真是费心费力啊。这白梅干必须前一年的冬天摘下,又要采自梅花蕊的蜂蜜。仅这两样儿已是难得,咱们总不能为了这口吃食命人在花园子里种满白梅花吧。” 莫夫人亦认同地说:“足可见栗大姑娘为寒食宴操碎了心思的,真真是个有心人。” “八大氏族能有此奉先女,真乃大大的幸事。我瞧着都羡慕又嫉妒呢。”元夫人半开玩笑地吐露心声,也不瞒着她背后的元氏族想要成为瓷裕镇第九氏族的野心。 栗海棠笑而不语,只当自己听不懂。反正她才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大姑娘,菜谱抄好了。那道菜也备好了。” 青萝回来将菜谱交给海棠,海棠又让她转交给元夫人,说:“让人端上来吧。” 元夫人接过抄来的菜谱喜滋滋地细心收好,行礼,“多谢栗大姑娘。” “不必多礼,元夫人请坐吧。” 栗海棠见丫鬟们用栗燕夫人送来的精致瓷具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冰渣子,上面有诸葛弈送来的新鲜水果和熬制的褐色酸梅汤。 “这是一道开胃小食,下面的冰渣可食用。刚才各位夫人用过鸭羹定会觉得腻口,便尝尝这道小食解解腻。” “栗大姑娘,它可有名字?”元夫人也不客气,拿起银白勺子舀一勺浇过酸梅汤的冰渣子小口品尝,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又有水果香,“若是夏天来食,定是解暑佳品。” “元夫人说得是,这冰冰凉凉的很不错。”栗燕夫人也舀一口品尝,不过她只舀了最顶部的一块水果。 栗海棠淡淡一笑,慢悠悠地舀来吃,浓稠酸梅汤恰巧解了她胃里闹腾的恶心感,顿觉舒畅很多。 “唔!” 元夫人突然痛苦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栗海棠,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向她,唇角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 “你,下,毒!……唔!噗!” “你胡说!” 青萝和麦苗同声驳斥,她们替自家的小主人抱不平。 “噗!” 栗海棠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面前桌上的所有食物。 “大姑娘!” 两丫鬟惊慌失措,扶住摇摇欲坠的栗海棠,又见莫夫人、栗夫人、栗燕夫人、乌夫人……几乎在座的所有夫人都接连口吐鲜血、脸色惨白。 “麦苗,快去请画师先生,还有让杨嫫嫫封锁奁匣阁,严查所有的人和随带进来的东西。”栗海棠支撑不住倒向跪在身边的青萝,虽眼前一片模糊,但她强支撑着仅有意识吩咐麦苗。 “快去!别耽误了!” 青萝对着吓呆的麦苗大吼,紧紧抱住半昏迷的栗海棠,含泪看着满屋摔倒在地的贵夫人们口吐鲜血、半昏半醒的狼狈样子。 “大姑娘!大姑娘别睡,画师先生就来了!来了!” “青萝……记住……先救……元夫人……记住!” 叮嘱完最后一句话,栗海棠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第212章 心思巧妙 鼻下人中穴猛然一痛,栗海棠睁大眼睛气愤地盯着施针的雪发少年,杏眸中恼怒一闪而逝,换而看向少年身后殷殷祈盼的人们时苍白虚弱扯动唇角回以安慰的微笑。 莫族长站得最近,几乎膝盖贴着诸葛弈的背,双手负于身后躬倾着腰,眯起炯炯有神的老眼端看栗海棠唇角溢出的鲜血。 “栗老弟,你也过来瞧瞧,这毒血鲜红未见变色,应该不是你栗家的私药啊。” “当然不是。”栗族长双手互揣在袖子里,站得远远地扭头冷瞥虚弱的小姑娘,“一个好好的寒食宴竟被人下毒都不知道,用的那些银筷子、银勺子难道是废物?连个毒都测不出来,摆在桌上当花儿瞧吗?” “栗老哥少说几句吧,没瞧见大姑娘也中毒吗?”闫族长开口劝,亦担忧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小姑娘,长叹道:“唉!真真是人心险恶啊。若被我知晓下毒之人,定亲手拧断那人的脖子。” “不必等你拧断脖子,依着《祖规》和奁匣阁的规矩足以将那人杖毙!” 乌族长冷哼,眼中亦是阴阴的杀意。 公然在寒食宴下毒谋害八大氏族的奉先女、族长夫人及各府夫人,还有瓷裕镇名门望族的夫人们也牵连其中。此事若不追查清楚,恐怕八大氏族将被群起而攻之,亦失去瓷裕镇的掌控权。 不仅乌族长忧心忡忡,其余几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也面色凝重、心情阴郁。 诸葛弈拔下银针,喂小姑娘吃一颗养心丸,便起身与各族长和老爷们齐齐退出院子里去商议追查下毒之人的事情。 待卧房的小门一关,栗海棠立即掀被起身,跳下拔步床走去更衣室换上一套夜行衣,吩咐青萝和麦苗守好门,不准任何人进入探病。待青萝领着一个小丫鬟假扮她躺在床上之后,才悄无声息地走暗楼梯离开卧房。 暗楼梯除了可以做临时逃走避难的捷径,也是奁匣阁最大秘室的入口。机关就藏在楼梯的最后三个梯格,只要一一推入内,便露出一个密道口。 栗海棠有些吃力地推开三层台阶的梯格,掀开密道口的铁门时,眼睛赫然一亮,笑盈盈看着站在下面的男人。 “冷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 一身灰袍的鬼手冷肆靠墙而立,就守在密道口等着她。栗海棠直接跳下去,吓得冷肆连忙伸手抱住,眼中满是责备。 “哈哈,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我会害怕的。” “我看你的胆子很大,大到算计所有人,连活死人都算在其中。”冷肆无奈,伸手轻松推回梯格复原,拿出火折子照亮,引领着栗海棠走过长长的漆黑通道。 栗海棠问:“她们的毒解了?” “没有。” 冷肆嗓音平平地回答,一手拿着火折子照亮,一手牵着柔软无骨的小手,带领她穿过弯弯绕绕的狭长密道,抵达一个三岔路口。 “左手边的密室里,栗夫人和王嫫嫫分开关在两个房室;右手边的密室里,栗燕夫人和栗三姑娘分开关在两个房室。”冷肆把一个小瓷瓶交给她,说:“只要让她们嗅闻这瓶中的臭气便能醒来。” “哈哈,比师父的药丸还神奇。不过,有多臭?”栗海棠好奇地摇晃小瓷瓶,瓶中似有水声。 冷肆不怀好意地笑说:“你闻闻就知道了。” “好。” 栗海棠深呼吸一次,拔开瓶塞的同时就看到冷肆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捂住自己的口鼻瞪着她。 “有多……呕!”臭字没来得及说出口,栗海棠已被小瓷瓶里的臭气薰得恶心干呕,她丢下小瓷瓶跑到墙角去吐,朝着冷肆摆摆手“命令”他来处理小瓷瓶。 冷肆的丑疤脸荡漾起得逞后的胜利笑容,闭气、弯腰、捡起小瓷瓶把木塞子堵紧。看着捂住鼻子走来的小姑娘,轻佻地问:“怎样,服不服?” 栗海棠猛点头,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指指冷肆掌心的小瓷瓶,然后朝他竖起大拇指:“解毒法子心思巧妙,此奇臭无比的东西天下无双。佩服!大大的佩服!” “哈哈,少来拐个弯子骂我,真以为我这个大老粗听不懂呢?”冷肆又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抛洒,狭长密道里的臭味突然消散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栗海棠狠狠地吸口清新的空气,接过冷肆递来的小瓷瓶,心里还是膈应得如拿着烫手山芋似的。 冷肆看看两条岔路,问:“先审哪边儿?” “当然是栗燕夫人母女喽。”栗海棠背着小手慢悠悠地往右边的岔路密道走,冷肆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只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寒食宴由我亲手筹办,最后那道百果雪山又是我逃遁时借口亲手做的,百口莫辩不如亲自调查出结果来平息众怒。” “倘若有人质疑你与栗燕夫人联手诓骗世人呢?你又该如何?” “放心,那下毒之人并非栗燕夫人,但又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栗海棠卖个关子,并没有将自己知晓的内幕告诉冷肆。 冷肆心有疑问却不开口,他要亲眼看看这个出身贫家且被人传言性格懦弱的奉先女会如何处置此次的突发事件。 他忍不住将栗海棠与八大氏族中那些同龄的千金小姐们做比较,若发生在那些小姐们的身上,她们又会如何做呢? 狭长密道尽头是两间相邻的牢房,有生了锈斑的铁栅栏、囚房内有湿冷残破的木床、木桌和木凳,还有一盏烛台在燃着微弱的光。 栗海棠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钥匙,亲自打开铁栅栏的小门,推门而入。 站在木床边,瞧着昏睡中的栗燕夫人妆容精致、双眉微蹙、唇角亦下撇似不悦状。栗海棠嗤笑一笑,闭气、拔塞子…… 在栗燕夫人的鼻下晃晃,连忙堵回塞子,栗海棠才长舒气,回头怨怨地瞪了冷肆一眼,仿佛在说“回去再找你算账”。 冷肆轻佻地摸摸下巴,又指指木床上的栗燕夫人。 栗海棠轻哼,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油纸包的药丸喂给栗燕夫人,此药丸能让她暂时失语。 “海……啊!” “栗燕夫人不必惊慌,这药丸只有半个时辰的效力。”栗海棠转身走出铁栅栏,锁上生锈的铁锁,走向旁边的囚室。依照刚才的样子开锁,进去,亦用同样的方法把昏睡在木床上的小姑娘弄醒。 栗海棠回头给冷肆一个“去旁边”的眼神,冷肆会意地走到栗燕夫人的囚室外,一面监视栗燕夫人、一面保护栗海棠,可以随时冲进去救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栗海棠站在囚室中央等着躺在木板床上的小姑娘苏醒……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第213章 高调嚣张 木板床上的小姑娘惊恐地瞪大双眼,呆滞而疯癫地大吼着:“放开我!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栗云杉,别装疯了,我知道你很清醒。” 栗海棠拿出帕子平铺在木凳子上,缓缓坐下来。一双暗藏冷意的曜黑杏眸笑弯弯地凝视木板床上疯癫尖叫、大哭大吼的栗云杉。 栗云杉,栗二爷和栗燕夫人的长女,栗氏南府的大小姐。在栗氏族排行三,人称栗三姑娘。她与栗海棠同年,今年亦十岁。 一滴清泪顺着眼角坠落,栗云杉冷笑一声,用力躬起身体强撑着坐起来。她的双手被反绑,双腿也被粗糙的麻绳一圈圈捆住。如同待宰羔羊,她绝望而倔强地昂起头迎视对面坐的同龄人。 “栗海棠,你敢杀我吗?” “当然。” 栗海棠毫不犹豫地回答,令栗云杉大感意外。可骄傲如她怎能承认自己赌输了呢?所以…… “栗海棠,你凭什么把我抓来这里?” “凭你刚才开口第一句话便挑衅我的权力和尊贵的地位。”栗海棠很高调的炫耀自己的地位,嚣张地告诉对方她拥有“生杀大权”。 栗云杉气得咬牙,两眼喷火似的盯着对面的海棠,“你是奉先女又如何,陷害无辜人乃大罪,要受《祖规》惩罚的。” “哈哈,栗云杉,你那点子小阴谋还是收起来自娱自乐吧,我可没功夫陪着你玩过家家的乐子。”栗海棠翘起二郎腿儿,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瓜子边磕边说:“你呀,和你那自作聪明的娘一样蠢。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下的事情便无人能查到吗?风过有声、雁过留痕,并非无迹可寻的。” “栗海棠,你怎么知道那毒是我下的,而非我娘?” “因为栗氏南府即将被栗夫人夺去,栗燕夫人讨好我还来不及,怎会趁机下毒陷我于不义呢?”栗海棠磕着一个最大的瓜子,笑说:“你愚蠢的为母报仇,表面上害的我被群起而攻之,实则真正害苦的是你的母亲和你的家。”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栗云杉闭着眼睛低下头不肯再听,她内心已开始动摇,接受栗海棠的一套说词。她,真的害惨了母亲和南府吗?不,这是栗海棠诓骗她才编出来的谎言。 栗海棠不急不徐地说:“先不说栗燕夫人会如何气恨,也不说栗氏南府何时会落到栗夫人的手里。我来是想与你说说下毒的事情。” “我没有下毒,你少诓骗我承认,成为你的替罪羊。”栗云杉坚持自己是清白的,理直气壮地盯着对面的海棠。 “哦。你没下毒?”栗海棠把瓜子壳放到灰尘积厚的桌面上,一边用壳摆着字,一边说:“栗三姑娘不愧为富贵门中长大的孩子,阴谋诡计如家常饭一般轻车熟路。我来说说你是如何下毒的,又是如何避开刘厨娘的。” “栗海棠,你少栽脏于我,我没有下毒。” “那日栗燕夫人领着你们姐妹二人来后厨院,我正因吃多了鸭羹闹恶心。栗燕夫人与云绵妹妹扶着我回正屋去休息,而你却留在后厨娘借口帮忙尝菜。” 栗海棠换个坐姿,端端正正坐于桌边继续摆着瓜子壳,继续说道。 “栗燕夫人送给我一套精致五彩瓷餐具,描金画银的确漂亮。我今日便用那精致的碗盛放最后一道甜汤百果雪山。” “我娘送的礼物是最好的,有何不妥?难道你怀疑瓷具上有毒?”栗云杉怒极质问,全然看不出心虚的样子。 “瓷具的金漆有毒,但甚微,不足以中毒内伤。”栗海棠摇头,已经摆好一个字,又开始摆另一个字,继续说:“你在后厨院借尝菜为由,趁刘厨娘到库房取红枣干的时候,偷偷在熬煮鸭羹的两口大锅里掺入另一种毒粉。” “单单一种毒粉是不会致命的,可两种毒粉若同时进入体内,毒加毒便可致命。”栗海棠摆好两个字,转身又调换回原来的坐姿面向栗云杉,“我没有中毒是因为我没有食用鸭羹,而栗燕夫人没有中毒是因为她仅仅吃了一块水果。” “你胡说,我娘又不知道里面有毒,怎会不食呢?”栗云杉反驳,坚决否认自己和母亲与下毒的事情有关系。 栗海棠讽刺地笑说:“身为人女,母亲的身体不适竟看不出来吗?那日栗燕夫人来送瓷具时,身上正是葵水日,算算日子今儿也没过去。女人来了葵水最忌讳食寒凉之物,所以栗燕夫人仅仅吃了最顶上的一块水果应应景儿。故而,栗燕夫亦逃过一劫,才没有毒发。” “那你呢?你明明没有中毒,怎会吐血?”栗云杉慌了,没想到她能猜到全部过程。 栗海棠站起来,走近些,说:“你真的以为我身边只有诸葛弈懂得岐黄之术吗?若非我身边还有高能之人又怎会骗过他,此时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呢?” “栗海棠,你好奸诈!” “栗云杉,你太愚蠢!” 栗海棠步步后退,站得远远地看着被五花大绑坐在木板床上狼狈的同龄人,同样的年纪、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未来,她和她必须是死敌吗? “好吧!我承认,下毒的人确实是我。” 纵然被逼到绝境,栗云杉仍高昂着头不可一世的迎视着栗海棠,她咬咬牙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说:“我娘为了守住栗氏南府不惜跪在奁匣阁的大门外哀求你的怜悯,她受尽嘲讽却没有得到你的半点承诺。如今八大氏族中的夫人们见到她都会调侃几句,我看着娘受尽冷嘲、忍辱强颜的样子,我心疼啊。” “所以……栗海棠,既然你不能成为我们的保护人,那便是敌人。我娘在你的面前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就要十倍、百倍、千倍的讨回来!我要让你成为瓷裕镇的笑柄,让你像莫心兰一样被软禁在奁匣阁暗无天日的活着,数着时辰的等死!”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满面恨容的栗云杉,问:“你很恨我吗?” “对,我恨你!” 栗云杉咬牙切齿,赤红双眼如见到仇人一般。 栗海棠无惧,轻松浅笑,说:“如果我告诉你,想要守住栗氏南府,先要成为我手里的那把利刃,你可愿意?” “栗海棠,你想做什么?” 栗云杉脸上的恨意瞬间转变成疑惑,她拧眉打量着站在铁栅栏前的栗海棠,隐隐不安。 第214章 受人蒙蔽 “栗海棠,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栗云杉跳着来到铁栅栏对着栗海棠的背影大喊。 “省省力气吧,会有人来带你们母女出去的。” 栗海棠走在漆黑密道里,喉咙里像赌着一口闷气舒发不出来,脚步也越走越快。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因心绪不宁,反而没有了恐惧。 一只手从后按住柔软的肩,在她欲尖叫之时一只大手捂住嘴巴,冷肆瞬间转到她的面前,严肃地问:“为何不杀了她们?这里只有你和我,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她们并非难事。” 栗海棠微仰头,借着他手里的火折子光看着丑疤纵横的脸,轻声问:“一个与我同龄的小女娃,她如何能想到用两种相克的毒来陷害我?” 冷肆微怔一瞬,试探地问:“你是说……背后有谋者?” “对。”栗海棠点点头,继续往三岔路口走去,脚步比刚才慢下来,“背后的那个人并非想毒死我们,而是一石二鸟之计。既陷我于不义,又害了栗燕夫人。” 冷肆跟在她身后,仔细想想,问:“幕后主指是栗燕夫人的仇家?” “应该是吧。我只能确定那个人的目标不是我。”栗海棠长长舒气,神情也轻松起来,小手背在身后回头说:“走吧,咱们去审审另一个牢房里的人。” “她也是下毒的嫌犯?” “不,她是逼死我母亲的凶手。而且,我敢肯定举报人没有说谎。”栗海棠神情凝重,杏眸淬着仇恨的寒光。她一定要追查母亲的真正死因,亲手将凶犯送去地狱。 冷肆愕然,能感觉到小姑娘周身笼罩的杀气愈来愈浓烈。杀母之仇自然要报的,只是凶手在八大氏族中的权势怎容得她下手?如果她确认杀母的仇人,他会亲自为她解决。她的双手应该是干净的、圣洁的。 返回三岔路口,直接去了另一条幽深漆黑的密道,尽头亦是同样的两间牢房,同样湿冷弥漫霉味儿,同样的残破木床、木桌和木凳。 此时,两间牢房里被五花大绑的栗夫人和王嫫嫫已经醒来,正疑惑自己置身在陌生的牢房。 栗海棠独自现身,用火折子将墙壁上的两盏烛台点燃,牢房外的小小天地被照亮,也让相邻两间牢房里的栗夫人和王嫫嫫看清她的容貌。 “栗大姑娘?是你绑了我吗?”王嫫嫫坐在木床上激动地站起来,肥硕的身躯一抖一抖地小跳着来到铁栅栏前,气呼呼地厉声质问:“你凭什么绑我?我犯什么错!” “王嫫嫫闭嘴!” “夫人?夫人你在哪里?夫人救我!” 听到自家主子的斥声,王嫫嫫没有闭嘴反而更加激动地求救,肥硕的身躯用力撞击着生锈的铁栅栏,“夫人救我,栗大姑娘要杀老奴啊!” “王嫫嫫,闭嘴!” 一墙之隔,栗夫人怒喝声回荡在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回回荡荡竟扩大几倍的效果。刺耳的尖锐声音终于让激动的王嫫嫫安静下来,泪流满面的呜咽着。 相比王嫫嫫被捆成猪的模样,栗夫人仅仅双手被反绑,可见栗海棠还算给她一个体面。 栗夫人缓缓站起来,慢慢走来铁栅栏前打量烛光映照下的小姑娘,感叹此女虽年轻,思虑成熟得令她刮目相看。 “想必你已审问出下毒之人是谁了。” “没有。” 栗海棠诚实以告,说:“下毒的人设下一石二鸟之计,既陷我于不义、又陷害栗燕夫人成为嫌犯之一。表面上看是栗三姑娘下毒的,可提供毒药和献谋之人却躲在背后。” 明明眼中淬满了恨意,她仍笑颜如花的面对“仇人”,歉意地说:“我不会杀栗三姑娘,更不会难为栗燕夫人。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替栗夫人达成心愿。” 栗夫人冷冷嗤笑,反问:“你以为我会借她们母女来谋害你?” “背后主谋之人不是栗夫人。” 栗海棠很肯定地说。 栗夫人勃然大怒,质问:“既然你知道,为何还囚禁我们?” 栗海棠笑颜瞬间敛起,换作一副寒若冰霜的神情仇恨地盯着面红耳赤的栗夫人。寒冰的小脸微微扬起,清灵嗓音唤着隐身于漆黑中的男人。 “来人,帮助栗夫人回忆回忆。” “栗海棠,你想做什么?我提醒你,我是栗氏族的族长夫人,若你敢对我动用私刑,不仅栗氏族的族人们不会轻饶你,连其他七大氏族的族人们也会请愿审问你的。” “栗夫人仗着自己的身份真的是有恃无恐啊,连威胁奉先女的事都干得出来。”栗海棠双手叉腰,一副小人得势的轻佻模样讥讽说:“栗夫人似乎忘记了我是奉先女,我的地位和权力凌架于你之上。只要我给出正当的理由,他们只会骂族长夫人以势欺人。” “栗海棠,我虽与你不和,但今日寒食宴之事与我无关。” “所以我才让人来帮栗夫人回忆回忆往事。”栗海棠对着隐藏在黑暗中的冷肆吩咐:“别把人打死就行。” “知道了。” 黑暗中狭小闭塞的牢房回荡着低沉粗嘎的男声,吓得栗夫人步步后退到木床旁边,惊恐地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吱——呀——!” 隔壁的铁栅栏门打开,随之一道响亮的“叮叮铛铛”铁链声传来,刺激着忐忑不安几近疯癫的栗夫人。她僵硬地呆坐在木床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呜呜呜……不要过来!” “夫人救命!夫人,夫人快来救老奴啊!夫人……不要过来!” “不要!不要!啊——!” …… 隔壁王嫫嫫凄厉如鬼哭狼嚎的大喊声一波波传来,栗夫人惊恐地摇头,嘴里念着:“不,不,不……不……” 栗海棠勾唇冷笑,隔着铁栅栏欣赏栗夫人被吓破胆的疯相,说:“你听到王嫫嫫的惨叫声了吗?当初我娘也是这样惨叫的!” “你知道吗?王嫫嫫现在被按在地上,那拳头啊一下一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每一处都是最痛的穴位!当初她打我娘的时候,应该没想到往穴位上打吧,否则我娘怎会有力气走路呢。” “栗夫人,我很想瞧瞧你被逼上吊的惨景,是不是和我娘一样吊在屋梁上……舌头伸得……这么长!”叉在腰上的两只手舒展开,比出很长很长的距离,“栗夫人,你……” “你受人蒙蔽、误信馋言,我便不与你计较认错仇人之过。栗海棠,你给我听清楚,逼死栗闫氏的人并不是我。” “你,被诓骗了。” 第215章 主动言和 栗海棠嗤笑,反问:“你说我受人蒙蔽,你又凭什么自证清白?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没有诓骗我?” 栗夫人缓缓站起来,走到铁栅栏前与海棠面对面,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珅儿来内院禀告说族长老爷念你思乡情切,趁着过年前接你的母亲来奁匣阁陪你说说话,安抚你的心,免得禁食侍祖时会支撑不住。至少见过母亲后会有些安慰。” “我虽不满于你忘恩负义,不曾偏心自己的母族,却也念你小小年纪成了奉先女,红颜薄命甚为可怜。故而便派人去接栗闫氏来栗氏中正府,待用过早膳后再送去奁匣阁见你。” “王嫫嫫献计,若借此机会说服栗闫氏,请她说服你多为栗氏族着想。我亦认为王嫫嫫说得不错,此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便自亲领着王嫫嫫乘马车去迎着,想在半途劫住栗闫氏。恰恰两驾马车相遇在那片小树林里,我便让人赶马车去林子里。” “栗闫氏来小树林见我之前已被人逼着服毒。因为她不肯说服你,王嫫嫫那脾气自然会动拳脚。发现她毒发痛苦折磨的时候,王嫫嫫吓得停手,我也吓得不轻。连忙喂她一颗解毒丸,希望能有用。可惜毒未清解,反而加快了毒发的时辰。” “栗闫氏知自己命不久矣,便请求我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你。同为母亲,我自然懂得她的良苦用心,便答应她会帮忙隐瞒。但,若被你发现,我便不再信守承诺,会把她被逼服毒的事情告诉你。” 栗夫人眨眨眼睛,任泪珠落滑脸颊。她仰起头看着黑漆漆的牢房顶,“栗闫氏,对不起。” 栗海棠杏眸中亦盈满泪水,她咬牙忍住哽咽,强装冷酷无情地问:“如果我没有发现母亲的死因有异,栗夫人准备隐瞒多久?” “直到我死。” 栗夫人看着铁栅栏外的小姑娘,与她的小女儿一般大的年纪却背负着太沉重的责任。面对生老病死、面对亲情离散、面对恩怨情仇,虽然未来只有五年的寿命,却比别人活一辈子都艰难。 “你若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可以去查,只要你活着……” 栗夫人终于明白栗海棠为什么会绑架她和王嫫嫫到这个牢房,原来是怀疑她逼死了她的母亲。不过告密者的确有心计,知道她与栗海棠不合便将祸水引向她。 “我会查清楚的。如果逼死我娘的人果真是你们,我便冒着被罢黜的风险也会为母报仇。” 栗海棠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握成拳头,朝着隔壁的牢房,吩咐:“停手!” “栗大姑娘,老奴知罪!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嫫嫫浑身鲜血地爬向铁栅栏,染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栗大姑娘,老奴愿意将功折罪,请饶了老奴的命吧。” “如何将功折罪?” “老奴打……欺负栗闫夫人的时候,听她哭着说……说……”王嫫嫫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栗海棠焦急追问:“我娘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老奴……哦,老奴想直来。”王嫫嫫仰着头,压低声对蹲下来的栗海棠说:“栗闫夫人说了一个勉字。我以为她在哭,可回头老奴仔细回想她嘴巴不断重复的应该是个‘勉’字的音儿。” “勉?” 栗海棠回头看向隔壁的栗夫人,“八大氏族中谁的名字有‘勉’的?” 栗夫人苦笑,说:“八个家族里的族人足有千人之人,每个分支又有各自的小族谱,每十年誊写一次大族谱。名字中有重复的,需等到誊写大族谱时再作修改。你现在一个个查找,纵然人力物力充足,也要查个一年之久呢。” “没关系,我会慢慢查,直到我死。” 杏眸寒光一闪而逝。栗海棠颌首致谢,郑重道:“王嫫嫫,谢谢你。今日你受的苦便折了我娘当初受的,你的功劳我也会记在心里。” “老奴有罪!多谢栗大姑娘饶了老奴的命。” 王嫫嫫痛哭流涕,心中也暗暗庆幸自己的好记性,否则今日栗海棠定不会轻饶了她。 栗海棠站起来,看了栗夫人一眼,转身便走。 “等等!” 栗夫人唤住海棠。 “还有事?” “海棠,咱们休战吧。” 栗夫人主动言和,让栗海棠深感意外,但想到自己如今已算是手握权势的人,栗夫人来主动投诚也不意外。 栗海棠长长舒气,说:“只要栗夫人和王嫫嫫不为难我,我自然会偏心些。多个同盟、少个敌人,何乐不为呢。” 栗夫人笑了,心中积累多时的怨气刹时释然。原来执着于怨愤的人只有她,小姑娘都没往心里放呢。斗来斗去,她竟演一场独角戏,真是…… “可笑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哈哈!可笑!真真的可笑!”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栗夫人和王嫫嫫回家去面壁思过吧,待再见时希望栗夫人与我能摒弃前嫌、把酒言欢。” 栗海棠走了,让蒙面的冷肆打昏了四个人,一个个背出密道去。栗夫人和王嫫嫫被栗君珅派车送回栗氏中正府,而栗燕夫人和栗云杉就没有被送回家的好命。母女二人被绑去衍盛堂的后殿,接受八位族长的审询。 日出东方,栗海棠站在卧房的南窗前欣赏霞光似锦、彩云红日的美景。身后微响,她不必回头亦猜到来者何人。缭绕鼻息的淡淡檀香味儿是他的独属,亦唯有他能如鬼魅般自由来去她的闺房。 “听闻栗夫人回家后猛然顿悟,宣布家中所有人穿粗衣、食素、戒酒。她领着两个女儿闭门思过、吃斋诵经,连王嫫嫫也被罚去思过百日。这么大的手笔应该是你的杰作吧?” 诸葛弈来到她的身边,同她一起欣赏旭日东升的壮丽美景。 “师傅,我娘是被毒死的。逼她服毒之人的名字中有一个‘勉’字,你可知是谁?”栗海棠不经意扭头瞟一眼,恰巧看到明耀龙眸稍纵即逝的黯然之色。 “师父,你知道我娘的死因?” 强忍的嗓音微颤,她祈求诸葛弈不会骗她。 诸葛弈怅然,捏捏她的小脸蛋,叹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并没有追查到栗闫氏夫人的死因。那日我陪你回家吊丧,你还记得我代替你去验看栗闫氏夫人的尸首吗?” “嗯。因为我不忍心看母亲的惨状,所以请师父代我去验尸。难道,有什么发现吗?” 诸葛弈点点头,摊开自己的掌心,说:“在我查验栗闫氏夫人的尸身时,发现她的左手紧握成拳,根本扳不开。后来我用力掰断了手指,才发现她隐藏在掌心的字。” “掰断手指?”栗海棠不高兴地噘起小嘴。 诸葛弈无奈解释:“如果不掰断,无法看清掌心的字。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我……” “没关系。只要追查出凶手为娘报仇,相信娘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们的。”栗海棠仰望天空,含泪问:“师父,娘在掌心写了什么?” “勉!” 诸葛弈面色凝重,猜测说:“我想栗闫氏夫人正是想让你看到那个字,所以任何人都无法掰开她的拳头。” “师父,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因为你羽翼未丰,不可妄动!” 栗海棠捂住嘴巴,转身扑入诸葛弈的怀里闷声的哭。她,会等羽翼丰满时为母亲报仇。 娘,请再等等,等女儿再成熟些。 第216章 八卦二妇 典氏中正府。 庆禧堂内,典夫人居主位,副位上座着闫夫人,二人有说有笑聊着家常闲话。 今日典夫人穿着朴素的便服,发髻也仅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双手比平日少了许多金银玉等首饰、佩饰。瞧她这一身的装扮挺像家常时的随意模样,不妖不艳的清新感。 比起素妆的典夫人,闫夫人亦如平日那般衣着华丽、妆容精致,手腕上戴着和田羊脂白玉镯,手指上套着金盏花红宝石戒指,造型精巧、独具匠心。 典夫人故作不经意地瞟了那枚戒指,纵然喜欢也不会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也是一族的主母,该有的端庄持重不能被比下去。 “前日的事儿你可听说?” 听闫夫人率先发问,典夫人回神,浅呷口茶掩饰尴尬,笑问:“寒食宴中毒之事?前日我被送回来之后一直躺着,老爷下令不准人扰我休息,故而未曾听到什么消息。难道闫夫人知道下毒的凶手是谁?” 闫夫人轻叹,把茶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说:“我也是听礼儿说的。” “哦。礼哥儿跟在闫族长身边分忧解劳也是闫夫人教导得好,看来不需多时已能独撑起族中之事。”典夫人见闫夫人脸上笑容微僵一瞬,端着茶杯的手亦微颤几下。 闫夫人没有顺着典夫人夸讲的话继续说,反接着自己的话题,说道:“真没想到栗大姑娘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强势的杀伐决断。我听说栗大姑娘独自审问,不仅审出栗氏南府的母女合谋下毒之事,连栗夫人包庇下人曾殴打栗闫氏夫人的事情也一并审出来。” “栗闫氏夫人?奉先女之母?”典夫人惊讶,“奉先女之母不是上吊自尽的吗?怎会与栗夫人的下人扯上关系?” “还不是栗夫人想拿捏栗大姑娘不成,借着栗闫氏入奁匣阁见女儿的时候,吩咐她的奶娘王嫫嫫殴打栗闫氏,以此威胁栗大姑娘嘛。”闫夫人嗤之以鼻,嘲讽说:“最后活生生逼死人家的娘,栗大姑娘能饶恕她们主仆才有鬼呢。” 典夫人认同地说:“杀母之仇怎能不报?如今奉先女羽翼未丰,断然不会与栗夫人报仇。” “栗大姑娘已掌权、定三师,等十五行过拜三师礼便能入瓷缘堂参与八大氏族的族事和公中的生意经营。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瞧着栗大姑娘有当年第一代奉先女姑姑的风范,定不会轻饶了谋害她的人。” 闫夫人说得眉飞色舞,仿佛栗海棠有大作为,她与有荣焉的样子。 典夫人淡淡一笑,自然明白闫夫人的心理。论起亲疏,闫夫人的确能与栗海棠扯上亲戚关系,毕竟奉先女之母是出自闫氏族。 “栗夫人与奉先女不和尽人皆知,依着栗夫人那心气儿高的脾气怎么肯拉下脸皮主动言好。奉先女与母族的主母不和,于她未来并非好事呀。”典夫人放下茶碗,命守在门外的丫鬟进来换茶,又说:“我们身为八大氏族中的当家主母,也该劝劝她们才是。” “劝什么劝?咱们中毒昏迷不醒之时,人家已经休战罢鼓、握手言和啦。”闫夫人撇撇嘴角,待上茶的丫鬟退出门外,才低声说道。 “不知栗大姑娘私下对栗夫人说了什么,栗夫人被珅哥儿派人送回栗氏中正府后即刻吩咐府中人穿粗衣、吃素食。又命人将佛堂打理出来,她领着两个闺女进佛堂面壁思过、吃斋诵经。连她的奶娘王嫫嫫也安分守己在躲起来思过。” “还有此事?”典夫人诧异,问:“奉先女呢?” “在奁匣阁里调养身子,闭门谢客。”闫夫人把茶杯往旁边推推,半倾斜着身子凑近些,说:“听闻栗大姑娘亲自到衍盛堂后殿为栗氏南府的母女求情,还派了杨嫫嫫亲自护送回南府去。” “奉先女有慈悲之心,见她孤儿寡母独自支撑着南府,自然不会太刁难。”典夫人说着漂亮话,可她知道自己是怨的、恨的。 闫夫人张张嘴巴,见典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走进来行礼,便坐回去端茶掩饰尴尬。 大丫鬟行礼,禀告:“夫人,栗典氏夫人到了。” “领进来吧。” 典夫人正色吩咐,待大丫鬟出去领人,才说:“奉先女的母亲死后,她父亲娶了继室,继室夫人正是典氏旁支的一个贫家次女。长女也嫁给了栗氏族的旁支,正是栗氏村的里长。” 闫夫人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这些穷人。 少时,大丫鬟领着肚皮圆鼓鼓的小典氏进门,站在堂前。 大丫鬟在地上铺了一张红锦绸垫子,退到一旁,轻声提醒:“还不快给二位夫人请安。” “是。” 小典氏挺着圆鼓鼓的孕肚缓缓跪下,极为艰难地伏下身,低首大声道:“奴家栗典氏给典族长夫人请安,愿族长夫人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奴家给闫族长夫人请安,祝族长夫人多福多寿、富贵荣华万年长。” 闫夫人忍不住轻笑,说:“这妇人的嘴巴真甜。快,快扶起来。” “赐座。” 典夫人仅仅说了两个字便不再开口,打量着坐在低矮脚踏上的小妇人。目光扫到那圆鼓鼓的肚子时,问:“几个月了?” 小典氏拘谨地说:“回典族长夫人的话,已五月有余。” “五月有余?”闫夫人笑脸即刻阴沉,盯看那圆鼓鼓的肚子好一会儿,回头问典夫人:“你可记得栗大姑娘之母是何时殁的?” “应是除夕前,算下来才四月余。”典夫人眸中寒凉,端在手中的茶杯骤然摔向小典氏,吓得小典氏连忙抚着肚子跪地磕头。 “夫人饶命!饶命!奴家知罪!” 闫夫人冷笑讥讽道:“呵呵,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竟珠胎暗结、逼死正室欲图取而代之。栗典氏,你好心计呀!” “闫族长夫人,奴家冤枉啊。这孩子的确是栗锅子的,是他……是他诓骗了我,说他家夫人已答应纳我入门为妾室,只因栗大姑娘才选奉先女,诸事凡多须慢慢差办,所以……所以……”小典氏故作委屈地低头垂泪,最后竟半个字也说不下去。 典夫人咬牙恨恨,怎么偏偏给奉先女当继母的人是出自典氏族呢?凭着五个月的肚子就说不清楚,也许逼死栗闫氏夫人的人并非栗夫人,而是跪在眼前的这个女人呢? 第217章 忠告典氏 眼角余光瞥见闫夫人嘴角掩藏不住的嘲讽,典夫人气得内伤郁结,恨不得走过去狠狠地赏几巴掌。这不要脸的小妇人真是丢尽典氏族的脸面,而且前正室夫人的母族主母也坐在这里,令她也跟着蒙羞。 纵使心中怒火郁结难发,仍要保持端庄贤良的样子,典夫人徐徐教诲道:“既然嫁入栗家做继室,你要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听闻栗闫氏夫人还留下一子,尚在年幼。你回去后记得善待他、悉心抚养至长大成人。若有差池,我唯是你是问!” “是是是,奴家谨记夫人教诲,好好抚养幼儿,不敢亏待他。”小典氏吓得全身瑟瑟颤抖,双手捂住圆鼓鼓的肚子。 闫夫人冷瞟那肚子,说:“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即便你现在是正室也该明白,栗闫氏夫人所生的儿子才是嫡长子,有继承家产的资格。而你生出的儿子虽是嫡子却不能名正言顺越过嫡长子去。你的那些痴心妄想就省省吧,敢苛待嫡长子,栗大姑娘不放过你,连我们也不答应。” “是,奴家谨记闫夫人教诲。” 小典氏低首,抚着肚子的双手悄悄攥紧成拳又快速放开。 “回去吧,好好的把孩子生出来,善待嫡长子,别给典氏族的族人丢脸。”典夫人眼神示意大丫鬟送人出去,便起身邀请闫夫人去后花园赏花品茶点。 闫夫人欣然同意,与典夫人一同走了。 小典磕头大声道:“奴家恭送二位夫人。” “免了!回去吧。” 二位夫人已从后门离开,只留下轻飘飘的这句话。 小典氏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抚着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见大丫鬟已经走出屋外,立即托着肚子小跑着追上去,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装满碎银子的小荷包,强行塞给大丫鬟。 “多谢姑娘领我进来,我的针线活儿还算过得去,请姑娘笑纳。” 大丫鬟掂掂小荷包的重量,冷着脸说:“以后别再来典氏中正府,你如今身份不同,该常去栗氏中正府讨好那位族长夫人,要知道那位族长夫人才是正主儿。” “姑娘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典氏族是我的母族,我怎能放着自家的正主子不孝敬,跑去讨好别人家的马屁呢?”小典氏讨好的笑说,就算大丫鬟没给她好脸色也不在乎。只要抓住典夫人这个大靠山,她还怕栗海棠吗? 大丫鬟没有再说话,领着小典氏走向典氏中正府的西偏门。这个门是专供仆役等等出入的,守门的老仆役是府中的家生奴才,对府中的人都很熟悉。 “出了这道门儿就忘了你曾来过典氏中正府的事情。”大丫鬟指指西偏门,把托在掌心的小荷包丢给小典氏,“你该去的是栗氏中正府。” “姑娘,我……” “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大丫鬟嫌弃得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若非小典氏怀有身孕,估计早被人推推搡搡着赶出门外。 小典氏气愤又无奈,只好愤愤地甩着八字脚、挺着大肚子离开。她发誓再也不会踏入典氏中正府的大门,就算求着她也不来。等她攀到高枝飞黄腾达之时,倒要看看典夫人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典氏中正府外的长街上,一棵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旁站着一位侍童,正伸长脖子翘首眺望典氏中正府的西街巷。 见挺着圆鼓鼓肚子的小典氏气呼呼地快步走出来,侍童连忙丢下马鞭,朝着小典氏跑过去,恭敬地说:“请问是栗典氏夫人吗?” 小典氏心中恼火,见侍童突然冲撞过来一脸讨好的问,她气得一巴掌打过去,啐骂道:“呸!你娘的狗眼也不瞧瞧我是谁,什么栗典氏夫……等等,你说栗典氏夫人?” 机灵躲过被扇巴掌的侍童笑眯眯地说:“正是呢。我家主人命小的在此等候栗典氏夫人,马车已备好,请随小的来。” 小典氏收敛火气,瞧了眼停在大树下的马车还算不错,立即欣然应允,随着侍童走去马车。 她活了快二十年只坐过牛车和驴车,还未坐过马车呢。听说马车又快又稳,车厢里有铺上厚厚棉垫的木凳子特别舒服。还有的马车里桌椅摆设、笔墨、茶酒器皿等等物什儿一应具全,俨然一个移动的小房子。 侍童摆好车凳,扶着小典氏踏上马车。 小典氏满意的笑了,夸赞:“你这小子真机灵,回头我定在你家主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你主子定会赏你的。” “小的多谢栗典氏夫人。请!” “好。” 小典氏上到马车里,掀开帘子便走进去。笑眯眯地眼睛在看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剑锋直指她的圆鼓肚皮时吓得尖叫一声,险些昏倒。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仔细听好我所说的话。”冷峻少年噙着阴毒浅笑,寒森的目光盯着剑锋顶住的圆鼓肚子,一字一字地说:“想办法送走那孩子,我便让你顺顺利利的生下这个孩子继承栗锅子留下的所有财富。” 小典氏懵了,试探问:“哪个孩子?” “你说呢?” 冷峻少年收好长剑,朝小典氏伸出手,命令:“过来。” 小典氏战战兢兢地抚着肚子走过去,被少年一只手用力拉扯到身边。吓得她尖叫,却发现声音被一双柔软的唇堵回口中。 冷峻少年狂野发狠地啃咬着小典氏的唇瓣,像被饿了三天的野兽终于猎到食物般折磨着。 “唔!公子……不要……奴家……奴家是有夫之妇……奴家还怀着孩子……” 小典氏恐惧地哭饶着,希望发疯的少年能放过她。 冷峻少年尝到一颗泪的咸味儿,嫌弃地推开小典氏,恶心地吐口唾沫,手背擦过水渍的淡色唇瓣,眯起狭长眼眸,周身散发危险的气息。 小典氏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支撑着慢慢向后蹭。在她即将蹭到车门口时,少年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记住把那孩子送走,送得远远的。” “是,是,奴,奴家谨遵,公子吩咐。” “滚!” “是。” 小典氏双眸含泪,颤颤微微爬出马车外,看到刚才那笑脸讨好的侍童双手交叠在身前,回头厌恶地啐一口,全然没有刚才的恭敬样子。 没有下车凳子,小典氏一咬牙小心跳下,却因腿软险些扑摔在地。她瘫坐在地上默默流泪,看着侍童跳上马车,马车“吱呀吱呀”的离开,留下两道细且长的车辙痕…… 第218章 大路偶遇 小典氏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远眺前方长路漫漫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无法抵达她的那个新建成的大宅子。 “苍天老爷不开眼啊,嫁的同一个男人,怎就她生的孩子是金蛋,我生的孩子是野草。她的儿子能继承家产,我的儿子只能眼巴巴站旁边瞧热闹?哼!没天理!真真的没天理!” 边走边唠唠叨叨,越想越气,小典氏揉揉胸口,气闷地坐在路边大石头上哭。她低头摸摸肚子,委屈的喃喃自语。 “我的命真是苦。早前喜欢的男人被野女人勾搭跑了,活生生把自己耽误成村子里的老姑娘。如今好不容易嫁个汉子,怀了儿子竟比不直个死人的儿子。” “呜呜呜,我这苦命的儿啊!我的儿啊真是命苦哟!” 小典氏挥着帕子拍大腿,哭的像唱丧一样引来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驻足围观。此时她也没心思理睬这群人,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一辆驴车远远从瓷裕镇的方向驶来,被围观的人群挡住路中央不能往前也不能后退,赶驴车的老头皱着八字眉,挥着短短的小鞭子,大声喝呼起来。 “都让让啊!都让让!” 鞭杆的头轻捅了下站在驴脑袋前的老农的后腰处,赶车老头苦笑说:“哎哟哟,老哥哥别挡路啊!你站在路中间,谁能过去啊?” 挥起小鞭子,挺直腰板坐在驴车上大喊:“来来来,都让让!都让让啊!” 那老农没反驳,自知理亏便往前面的人群里挤挤,让出点点空余来。 “多谢老哥哥。”赶车老头揖手相谢,见老农板着臭脸也揖手回礼算是不介意刚才那后腰被捅的不愉快。 驴车的车厢很小,窗子也很小,仅用了粗糙的棉纱隔离外界的窥视。隔着棉纱窗,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停车!请那位哭泣的妇人上来吧。想必她是走得太累才会坐在路边哭的。” “哎哟哟,真是善心的姑娘。”赶车老头笑呵呵地夸赞,连忙挥着小鞭子说:“你们别顾着看热闹,快请那位走累的妇人过来吧。这车里的姑娘心善,要让她一起坐车呢。” 围观的众人一听,连忙后退让出路来,一个个对驴车里的善良姑娘赞不绝口,又劝着哭泣的小典氏快去坐驴车,别辜负了人家姑娘的好意。 小典氏哽咽着站起来,虽然她并非走路太累才哭的,但眼前有便宜不占怎是她的性格?放过占便宜的好机会和丢银子一样让她心疼。 抚着圆鼓鼓的肚子来到驴车前,斜白一眼赶车老头,高傲说:“怎么连个上车的凳子都没有?难道要我挺着大肚子爬上车吗?” 赶车老头气得语塞,觉得这妇人的态度恶劣,根本不值得人同情。他正想开口劝说车里的善良姑娘要不要改变主意,就见车帘子被掀起,那罩着雪纱帷帽的姑娘对傲慢无礼的小妇人冷冷地说了三个字。 “滚上来!” “啊?” 小典氏被吓的一怔,不待她看清车里的姑娘是谁,一只缠着药棉布的手已掐住她的胳膊往车上拉扯。 “哎哎哎,你别拉我。我自己上去还不成吗?” 怕肚子撞到车上,小典氏护着肚子慢慢爬到车里,又放下车帘阻隔了围观人们的好奇目光。 赶车老头厌恶地啐了口唾沫,挥挥小鞭子,“都散了吧!散了吧!” “老弟,你可小心些,我瞧着那怀孩子的娘们不好惹。”刚才被捅过后腰的老农好心提醒,扛起他的锄头往大路旁的田地里去了。 围观的人们也纷纷低声提醒,从最初的同情心瞬间变成嫌弃脸。 赶车老头眺望前路,离栗氏村还有一半的路程。看来他要狠狠心把驴子赶得快些,早点把人送到家才好。 “姑娘,你们坐好。” “老伯请快些。” “好好好。” 驴子是老头的宝贝,平日像养孩子一般对待它。今儿狠下心一鞭鞭抽打在它的身上,老头都觉得自己快要心疼死了。 车厢里,那姑娘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丑陋如夜叉的脸,唯有一双水盈盈的眼睛让人不惧。 猛然瞧见这张脸,小典氏亦吓得不轻。她捂住嘴巴将尖叫声咽回去,想扭开头又不敢,抚住肚子的双手已渗出冷汗。 “仙音啊,你,你不是在栗夫人身边服侍吗?怎会回来?” “哼!还不是栗海棠那个贱蹄子害的。” 栗仙音恨得咬牙切齿,拿出镜子和药瓶为自己敷药,说:“栗夫人与那贱蹄子言和,栗夫人入佛堂闭门思过之前,竟让王嫫嫫把我毒打一顿,还毁了我的脸。哼!今日之仇,我一定会报还回来。” 小典氏看她这凶神恶煞的模样被吓得背后一阵冷寒,战战兢兢地问:“仙音啊,你以后就在家里啦?不回栗氏中正府了?” “我的事儿你少问。”栗仙音睐一眼小典氏,问:“你今儿怎么去了瓷裕镇?见了谁?” 提起这个,小典氏恨恨地说:“我去典氏中正府给典族长夫人请安,哪知闫族长夫人也在那里。闫族长夫人句句护着那个死人,威胁我必须好好抚养小崽子,日后所有的家产也要小崽子继承。” 主动拉住栗仙音那只被棉药布缠裹的手,委屈地哭诉:“仙音啊,你评评理儿,我也是栗锅子的夫人,我生的儿子凭什么不能继承家产?” 栗仙音冷哼,说:“想要自己的儿子当继承人,除掉隐患便是。那贱蹄子整日被困在奁匣阁,她亲娘被人逼死都无可奈何。一个弟弟罢了,还会拿刀来杀你不成?况且她已与栗家斩断亲情血脉,已是个外人,凭什么来管栗家的事情?” “对呀,她是外人,凭什么来管我家的事情?”小典氏欢喜得忍不住拍手,激动拉住栗仙音的手,“大外甥女啊,你可要帮帮姨妈。姨妈是个没主意的人,该如何做还要你来拿主意。” 栗仙音静静地盯着小典氏,好一会儿才松口,“好吧。我帮你,不过是有条件的。” 小典氏心里一慌,感觉栗仙音会狮子大开口。但想到栗锅子的所有家产都落到她的儿子手里,为除掉小崽子这个隐患,出点儿血还可以接受。 “好,你说吧,要多少?” 第219章 密谋除患 瞧着平日吝啬到连胭脂水粉都诓骗她的母亲来掏腰包买的姨母,竟然也会容许别人来漫天开价。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话,栗仙音满意笑了,感叹:“姨妈嫁给栗锅子之后越来越大方啦,瞧这财大气粗的口气真让人意外呢。” 小典氏强忍着心疼,僵硬的“呵呵”笑两声。若不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儿子,她怎容许这丑八怪的外甥女如此放肆呢?越来越没规矩的小蹄子,看以后找个法子治不死她。 栗仙音伸出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掌,说:“我要的不多,这个数。” 小典氏眨眨眼,问:“五十两?” 栗仙音冷嗤,“五千两。” “什么?五,五,五,五千两?” 小典氏惊得险些把肚子里的娃儿给生出来。她活了二十多年,连五百两银子都是嫁给栗锅子以后才看过的,五千两银子那是怎样的壮观啊,足够摆满一张八仙桌吧? 栗仙音哑然失笑说:“姨妈,五五五五千两加到一起是两万两。我可要不了那么多,再说我想要两万两银子,你有吗?” “咳咳!”小典氏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泪花鼻涕泡都飙出来,只差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这里。她颤抖的手指着栗仙音的丑脸,哑着嗓音艰难地说:“你,你要那么钱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栗仙音摸上自己的脸,眸中寒凉地说:“我的脸被毁,可我的心愿尚未达成。我要成为栗族长的妾室,成为那人上人。既然栗夫人毁了我的脸,那么我就遍访名医来治好。我要比以前生得更加貌美,让她悔恨今日如此待我。” 小典氏听得心跳加速,没想到栗仙音竟想成为族长的妾室。如果栗仙音生个一儿半女,或者儿子成为下一任族长,那么她也能跟着享享福。 “仙音,你可真是有大志愿的孩子,姨妈支持你!”小典氏激动的一手拉着栗仙音那受伤的手,一手竖起大拇指夸赞。 “那姨妈会给我五千两银子吗?” “姨妈虽然手里的钱不多,但也足够给你凑个……”小典氏想想,大拇指换个食指,说:“一千两,如何?” 栗仙音原本没打算诓骗太多,依照她对小典氏的了解,能讨价还价给出五百两银子已是痛心大出血,没想到竟然…… “好。那我多谢姨妈慷慨相助,待我日后成为族长的妾室,定会百倍、千倍的报答姨妈。” “好说好说。” 小典氏摆摆手,想着未来倚仗栗仙音的权势在瓷裕镇横行的快活。她也许能在瓷裕镇开间铺子,也当当老板娘,赚个盆满钵满。 有了一千两银子的底气,栗仙音也开始谋划着她的未来。想着离开瓷裕镇前见到的一个侍童,那侍童指引她去祁山镇找一位姓叶的神医,那位神医妙手回春能助她恢复容颜,甚至能更换另一张脸。 “仙音啊,你收了钱也要为姨妈分忧解劳啊。那小崽子的事儿,你看该如何?” “姨妈,我要去祁山镇治脸伤,可以带上那孩子一起上路。听说祁山镇旁边有座大山,山里有个深不见底的泉水潭,只要……” “要不把他丢在祁山镇当乞丐算了。”小典氏动了恻隐之心。她想起离开瓷裕镇前见到的那个冷峻少年,少年命令她将小崽子丢得远远的,可没说弄死小崽子。 栗仙音见她要改变主意,说:“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难道你想在十年或二十年后,突然有人找上门来分家产吗?” 小典氏身子一僵,摇头如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不要。栗锅子留下的家产都是我儿子的,怎能分给别人?” “那就是了。”栗仙音拍拍小典氏的肩,“五年后贱蹄子被祭祖,小崽子还不是靠你来养吗?姨妈养别人的儿子有什么用?他长大后只会孝敬自己的爹,怎会感恩你的抚育之情?” “你说的对。” 小典氏点点头,问:“你何时动身?” “不出意外,三日后动身。” “好。三日后,我领着小崽子回你姥姥家,你路过时便领着小崽子一道走。我在你姥姥家多住几日,回来再编个说词搪塞。” “好。” 栗仙音应了一声,便望向窗外。思索着她该向父母如何解释独身去祁山镇治脸,并且要些银子。 她离开栗氏中正府时遇到栗君珅,因可怜她,给了五百两银子让她自谋生路。但她并不感恩,甚至更恨栗君珅。 她的双腿和双脚被蛇鼠啃噬得疤痕累累,正是拜栗君珅所赐。当初栗海棠禁食侍祖被下毒,为逼她招供,栗君珅失了君子风度,置她于死地。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在栗氏中正府后废院的小屋子里,那个被瓷裕镇的人们誉为“儒雅君子”的少年是何等的残忍。 “姑娘,栗氏村到了。要不要赶车送到家门口去?” “不用了。” 栗仙音戴好帷帽,掀开粗布帘子走出去,给赶车老头一小块碎银子,说:“老伯,谢谢你。” 赶车老头眼含热泪的双手捧着那块小指甲盖的碎银子,千恩万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不用客气。回去小心些。” “是是是。多谢姑娘,你真是大善人啊!” 赶车老头鞠躬致谢,等到小典氏叨叨咕咕地跟着栗仙音走进村子里,他才擦擦泪水,贴身藏好碎银子,喝着心爱的驴子往回路返。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他可以路边捡个乘车的再赚些钱。 赶着驴车缓缓驶离栗氏村,赶车老头心里暖和和的,为他今日能赚到一笔大钱而高兴。 同时,栗仙音也回到自己的家,而小典氏也慢悠悠走回村子西北头的大宅子,远远的便瞧见栗锅子从西边的村巷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手托着烟袋锅子,一手提着个酒壶。 “哎哟哟,老爷,你怎么又喝酒啦?” 小典氏笑着迎上去,扶着走路摇晃的栗锅子往家里走。 栗锅子睁开迷糊的醉眼,鼻尖碰着鼻尖近距离看看小典氏,醉薰薰地笑说:“哦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家的婆娘啊。” “是啊,是妾身。难不成老爷又喜欢上哪家的大媳妇、小闺女?想要收入房中作妾?” “哦呵呵,你一个婆娘,我都稀罕不过来呢。再多一个……呕!也……也……也可以啊!”栗锅子笑眯眯地说完,回头捏捏小典氏的下巴“吧唧”亲一口,说:“你若愿意我纳妾,我明日便去寻个小闺女儿,让你当大姐。” 小典氏冷睇他,突然放开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尖大骂:“好你个栗锅子啊,你才娶我几天啊就想纳妾?说,你又看上谁家的小闺女,又跑到谁的炕上去打滚啦?啊!” 栗锅子嘿嘿嘿的笑,想要调戏调戏暴怒中的小典氏,却被她一脚踹在地上。疼得他“哎哟哎哟”大叫,更心疼摔碎的酒壶。 “不要打我爹爹!你这个坏女人!” 刚回来的小旺虎看见父亲挨了后妈的窝心脚,气得一头撞在小典氏的后腰上…… 第220章 来还人情 波澜起伏的日子过久了,突然安安静静下来又觉得乏味无趣。平日常来奁匣阁的三位少年也失踪似的没见到人影儿。 自从寒食宴后,奁匣阁里恢复平淡的日子,仿佛回到莫心兰活着时候。杨嫫嫫不只一次的感叹自从栗海棠搬来奁匣阁,这是第一次冷清着过日子呢。 栗海棠不以为意,开始忙着准备笔墨纸砚等物,还让青萝和麦苗将纸裁小制成册子,方便她随身携带、随时记录。 青萝和麦苗的女红很好,描出的花样子也很讨人喜欢。栗海棠央求着二人把花样子慢慢绣出来,多制几个荷包或钱袋子,再给莫晟桓送她的黄花梨雕花点心匣子绣个套子。 自己的绣活儿能入得小主人的眼,俩丫鬟自然高兴,连忙允诺多绣几件让栗海棠挑选。 杨嫫嫫匆匆进来,行了礼,禀道:“大姑娘,典氏族的夫人来拜见。” “请。” “是。” 杨嫫嫫转身,亲自去东跨院的门口迎着。 栗海棠吩咐青萝去端茶来,又让麦苗把绣活儿收敛了送去二楼的小茶室,等会儿打发走了典夫人,再商量绣活儿的事。 俩丫鬟各自忙去,栗海棠稳稳坐在主位上思忖着典夫人独自前来,应该是怀着拉拢心思来的。不知典夫人会准备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来收买她呢? 典氏族在八大氏族中排行第七,无论威望或经营生意都远远落后于其他氏族。八大氏族中,典氏族与燕氏族排在最后,在公中的权势也低于其他六个氏族,所以典族长和燕族长常常是附和应声的人。 游思之时,杨嫫嫫已引领典夫人进来,轻唤一声“大姑娘”,便止步于屋门外。 栗海棠笑颜相迎,起身行万福礼,说:“听闻典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典夫人亦行万福礼,笑言:“奉先女这是哪里的话,本该妾身常来探望才是。只因府中诸事繁杂,未能早些时候前来道谢。” “典夫人言重了。请上座。” “不敢,妾身坐这儿便好。”典夫人选右排第一位的椅子,待栗海棠坐回主位,她才缓缓坐下,说:“今日前来叨扰,一是想看看奉先女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二来是有件事情……” 见典夫人欲言又止、眼神飘忽,栗海棠心思微动,吩咐道:“杨嫫嫫,你亲自去端茶来,让青萝把我今儿脱下的袄裙送去浣洗院。” “是。” 杨嫫嫫屏退守在门外的小丫鬟们,只身去西厢房的小茶房去找青萝。 堂屋里只有二人,典夫人犹豫不决的神情也恢复平静,她微倾斜身体靠近些,压低声说:“有件事情妾身思来想去,还是不敢隐瞒。” “何事?” 栗海棠故作不在意地随口搭腔。 典夫人郑重道:“昨儿闫夫人突然到府,非要我把栗锅子的继室唤来训话。因那继室是典氏族的出嫁女儿,又是闫夫人主动提议,我推脱不掉只好应承,派人接来栗典氏。” “哦,我那继母啊。”栗海棠语气淡淡。她本没兴趣听小典氏的事情,可又不好打断典夫人,只能耐住性子敷衍。 典夫人知道栗海棠无心听那个家里的事情,可她今日既然来了定不能白跑一趟。 “奉先女难道不在乎你唯一亲弟弟的性命吗?” “嗯?此话何意?” 栗海棠放下把玩着的玉石,曜黑杏眸定定看着典夫人,似要将她的脸皮看穿个洞来。 典夫人叹气,说:“奉先女可知道闫夫人找来栗典氏训话,为的是什么?” “想揭发闫夫人就别卖关子。若你所说的话于我有益,日后常来常往;若打着讨人情的幌子来挑拨离间,我劝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各安天命。” “奉先女教训得是,妾身会如实将昨日所见所闻告诉你。” 典夫人站直来,慢慢走到栗海棠身侧,微倾下身子凑近她的耳边仔仔细细详禀昨日她及闫夫人召见小典氏的过程,闫夫人忠告小典氏的那些话如实告知,最后还说了几句自己的感想。 栗海棠表情淡淡的,曜黑杏眸眺望屋门外的天空,耳边听着典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脑海里勾勒出那一幕幕。 典夫人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把昨日的事情说完,退后半步,小声劝道:“奉先女该想个应对之策。闫夫人训话栗典氏,表面上维护栗闫氏留下的幼子、警告栗典氏要善待继子。可仔细想来,无异于暗示栗典氏借子争家产,苛待年幼的继子。” “多谢典夫人前来告知。可惜我已是奉先女,护着幼弟也不过五年时间。五年后呢?我死了,谁来护他?” 栗海棠怅然苦笑,起身拉着典夫人的手走到门口,仰望天空中的灿阳明媚、白云朵朵、柳絮纷飞…… 典夫人紧紧握住柔软小手,竟生出一丝怜惜,愧疚道:“唉!没想到闫夫人会如此狠心,我不该听她的话,接栗典氏来府里。” “闫夫人想见的人便是绑架也能弄来,何必烦劳你来出面接人?”栗海棠斜睇一眼,说:“典夫人,你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依着人家的算计跑来通风报信。我想等你回去后,闫夫人定会上门哭闹,说你挑拨离间、污她清白。” “这……” 典夫人瞠目结舌,难以相信栗海棠的话。 “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回府去等着吧。” “那该如何?我……我真是……自讨苦吃。”典夫人急得团团转,欲哭无泪。 栗海棠拍拍典夫人的手,“等闫夫人上门哭闹的时候,你如实说便好。” “然后呢?” “就说我早在昨晚已接到栗典氏的密告,你晚来一步。”栗海棠眸中暗藏狡黠,见李嫫嫫匆匆端着一杯茶走来,神色慌张。 “大姑娘。” 李嫫嫫行礼,端着茶盘站在廊下。看向栗海棠时,张张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又因典夫人在场不好开口。 典夫人见此情,立即笑说:“奉先女有事要忙,我便告辞了。若闫夫人来哭闹,我便依着你的意思那般告诉她。” “正是呢。”栗海棠唤来一个小丫鬟,“你且送典夫人出去,不准怠慢。” “奴婢遵命!” 小丫鬟恭敬行礼,引领着典夫人走东跨院离开。 栗海棠连忙拉住李嫫嫫的胳膊,问:“杨嫫嫫呢?” 李嫫嫫急得满头冷汗,悲凄地说:“大姑娘,不好啦。旺虎小公子要被打死啦!” 第221章 自暴弱点 栗海棠呼吸一紧,抓住李嫫嫫的手腕更用力。 “你说什么?再详细些。谁来报信的?人在哪里?” 李嫫嫫把茶盘交给旁边的小丫鬟,拉着栗海棠便往二楼的卧房走,说:“大姑娘先别急,杨嫫嫫和无心院的侍童小右已骑快马赶样栗氏村救人。老奴服侍你换件便服,咱们乘马车去。” “到底怎么回事?” 栗海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中闪过典夫人所说闫夫人“教唆”小典氏的事情。难道小典氏已迫不及待对小旺虎下毒手吗? 李嫫嫫拉着海棠进到卧房,去更衣间取来轻便的便服,一边为海棠脱衣一边说:“栗氏村的人来报,昨日栗典氏夫人被小公子撞了后腰,险些失掉腹中的孩子。栗老爷一怒之下把小公子吊在葡萄架下抽鞭子,已经吊了一日一夜,恐怕再耽误下去要害了小公子的性命。” “快让人备马,我骑马回去。” 栗海棠见青萝和麦苗进来,问:“你们两个,谁会骑马?” “大姑娘,我们都会骑马。” 青萝和麦苗异口同声。 栗海棠点点头,“很好。你们快去换件轻便的衣裳,咱们到无心院去借马。” 李嫫嫫已为海棠穿好衣服,忙说:“大姑娘,老奴去借马吧。” “也好。” 栗海棠吩咐李嫫嫫去无心院找侍童小左,想着诸葛弈不在无心院真是难办,她连个帮手都没有。咦?等等,谁说她没有帮手的。 推开窗子,拿出贴身藏好的哨子吹响。 眨眼间,一道灰色影子跃入窗来,冷肆用块黑布蒙着半张丑疤的脸。 “冷大哥,陪你骑马回一趟栗氏村,我要赶去救弟弟。” “与其你跟着去,不如我孤身去救人更快些。”冷肆嫌弃她太累赘。 栗海棠摇头,“我跟着去能惩治小典氏,你们去了便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闫夫人挑唆小典氏苛待小虎子,正是谋算你的弱点。为避嫌,你该与那个家断绝关系。”冷肆拍拍她的肩,“放心,我会把小虎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去无心院。” “不,你去给小典氏一个狠狠的教训。”栗海棠突然改变主意,将自己常把玩的玉石交给冷肆,“不要伤害小典氏腹中胎儿,至于她……随便折磨。” “好主意。我前几日与活死人学针正愁没人给我练手呢。”冷肆握住那块雕有小鸟的玉石,转身跃出窗子。 栗海棠仰望天空,心犹如怒吼翻腾的江河。 冷肆的话只对了一半,闫夫人的确是谋算她的弱点,可又怎样呢?能逼她变成她们控制在掌中的傀儡吗? 既然闫夫人想要拿捏住她的弱点,她就把自己的弱点公开,让闫夫人以及暗中窥探她的人都看清楚,她不会因为暴露弱点而畏惧谁、讨好谁。 “大姑娘,无心院的马借来了!青萝和麦苗也已在下面等着。”李嫫嫫气喘吁吁跑上来,见栗海棠淡定地站在窗前仰望天空。她走过来,试探地问:“大姑娘,你不去了吗?” “李嫫嫫,派人去告诉珅哥哥和桓哥哥,替我去栗氏村走一趟。把小旺虎接回来治伤,再惩治小典氏的虐子之罪。” “是。” “等等。”栗海棠唤住要走的李嫫嫫,杏眸眯缝成一线,泪珠滑落脸颊,“派守在府门外的小厮骑快马去报信,沿街要大声喧哗,将我派二位哥哥亲自去救小旺虎的事情公之于众。” “是,老奴即刻去传两府的小厮。”李嫫嫫虽不明白栗海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不敢违逆栗海棠的吩咐,应和声便急匆匆去安派了。 少时,奁匣阁大门外的长夹道上,六个小厮骑快马分别向六个方向策马狂奔而去。从东、西夹道的转角开始,骑马的小厮们一边挥动马鞭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喝喊。 “奁匣阁紧急事务,快快让路!” “奁匣阁紧急事务,快让路!快让路!” …… 六个方向、六道大喊声,声音回荡在街头巷尾的上空,引起百姓们的注意。人们纷纷议论小厮们所说的“奁匣阁紧急事务”到底是什么? 当然,半个时辰后这一消息传遍整个瓷裕镇。不仅百里之遥的各府夫人们得到此消息,连那些正在瓷裕镇繁华街市巡查铺子的各氏族的族长和大老爷们也及时得到暗探的禀报。 一个巨大疑团仿佛一张编织巨大的网将整个瓷裕镇笼罩其中,网中的人们都在猜测奁匣阁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值得派六个小厮骑马沿街大喊,他们也疑惑那六个小厮到底要向哪个主人禀告。 奁匣阁内,李嫫嫫将府外小厮们从街上打探来的消息传禀给栗海棠,她想问又不敢问,只瞧着栗海棠故作平静的神情缓缓放松。 而同一时间,已走到半路的典夫人接到消息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露出安心的笑容。 一个时辰后,当栗君珅和莫晟桓分别接到小厮的禀告时,他们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去栗氏村。为什么偏偏他们今日出来办事情的时候出事儿呢? 莫晟桓翻身上马,对小厮骂道:“你个笨蛋!怎么不直接领着人去栗氏村救人?我现在赶过去,估摸着要收尸了。” 小厮无辜地辨白:“小的是听从栗大姑娘的吩咐呀,哪敢自作主张呀。” 莫晟桓眉头一皱,问:“栗大姑娘没去吗?” “没。还让小的们沿路大喊‘奁匣阁紧急事务’,喊得小的喉咙可疼可疼呢。”小厮委屈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活该!谁让你不拿个喇叭呢。一边吹一边喊,多省事。”莫晟桓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他怎么派这个笨蛋去奁匣阁值差。 “二爷,你快点吧。再晚些,真如你所说的去收尸啦!” “滚!还用你说,爷这不是走了吗?” 莫晟桓大喝一声“驾”,策马走山路赶去栗氏村。 而瓷裕镇的另一个方向,属于栗氏族的白土矿场,栗君珅也收到小厮的禀告。急忙安派妥当的人替他盯着矿场的事,骑马赶去栗氏村救人。 半路上恰巧遇到从燕峡镇回来的诸葛弈,栗君珅简单将事情说一遍,诸葛弈察觉到此事有内幕,便请栗君珅一定会救回小旺虎。 二人分道而行,栗君珅赶去栗氏村救人,而诸葛弈弃车骑马赶回无心院。比起小旺虎的生死,他更担忧他的小姑娘会误入陷阱。 策马狂奔在瓷裕镇的街道上,远远眺望,发现无心院的假山凉亭中站着一抹彤色…… 第222章 稚子无辜 栗家高墙门闭隔绝了外面围观村民们的视线,一个个站在高墙下焦急得跳起落下、又跳起又落下,伸长脖子想要窥视高墙内院子里的情况。 大门外,栗里长气得拳头“哐哐哐”砸门,指着门缝大骂:“栗锅子,你个驴性子的混蛋还不快住手!你真把小旺虎打死了,瞧我不拿刀砍了你的!” “栗锅子,快别难为孩子,他才两岁能知道什么?”邻居家的刘老伯也气得拿拐杖砸门,听着高墙内传出来的孩子哭声越来越弱,他更是急得伸脚踹门,苦劝:“你打死他容易,可你不想想他那死去的娘吗?旺虎娘才死了多久,你就要打死她留给你的亲儿子?” 邻居刘大娘也哭着劝道:“栗锅子,就算你不念着死去的旺虎娘,难道你就不想想奉先女吗?想当初她在家里的时候,小旺虎可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大典氏见众人劝说无用,便一脚踹在门上,指着门大声威胁:“栗锅子,你打死小旺虎就不怕惹怒奉先女,治你一个虐子之罪吗?” 刘老伯见搬出来栗海棠也没用,只好回身对围观的小伙子们说:“来来来,你们年轻有力气,把这门给撞开!” “刘爷爷,再等等。” 栗里长阻止小伙子们撞门,不愿放弃地劝说:“栗锅子,你媳妇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你若打死小旺虎,你媳妇又生个大胖闺女,看你不悔死!” “姐夫,你个没良心的,你怎能胳膊肘往外拐呢?我肚子里怀的是男娃子,我当娘的最知道。” 大门“吱呀”打开,小典氏哭花脸地瞪着栗里长。 栗里长尴尬地嘿嘿笑,双手合十赔礼道歉:“小姨子别怪罪,我这不是急着救孩子嘛。莫怪!莫怪!” 小典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抚着后腰,委屈地哽咽:“姐夫你不知道,小崽子差点要我的命啊。我若死便罢了,可我的儿子还未见天日一眼呢。呜呜呜,我苦命的儿啊!” “别堵门!”刘老伯拄着拐杖迈过门槛,瞪了眼鬼花脸的小典氏,嫌弃说:“要哭一边儿哭去!你不是没死吗,你肚子里的崽子也没事,哭什么哭!” “你个老东西,谁要你来管我家的事儿。” 小典氏叉腰大骂,鬼花脸更加扭曲得吓人。原本想闯进来的小伙子们集体后退,一个个像见到女鬼似的缩缩脖子、噤声不语。 刘老伯狠狠睐了眼小典氏,健步如飞地小跑向葡萄架下,举起拐杖便打在栗锅子的背上,骂道:“你个混账东西,瞧你把孩子打得……哎哟哟,快来人呀,快请大夫来救命啊!” “旺虎。” 栗里长也跟着跑来,看到才两岁的小男娃被头朝下的倒吊在葡萄架下,全身的衣服已被水浸透,还有纵横交错的鞭痕渗出鲜血与水混合,顺着小男娃苍白的脸流泻,从头顶如水注流向地面。 “哎哟!作孽呀!作孽呀!” 刘大娘进门来看到此景,心疼得哭着跑来抱住小男娃,指着栗锅子大骂:“你个畜牲不如的混账,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么狠心如此打他?栗锅子,你还是个人吗?啊!” 栗锅子挥下手中的马鞭子,指着刘大娘的鼻尖冷冷地命令:“你个死老婆子滚开!再敢阻着老子教训儿子,老子连你也一块打!” “你敢!” 刘老伯举起拐杖挥打向栗锅子。 “老不死的,滚开!” 栗锅子挥手一巴掌扇翻刘老伯,抬脚便要补踹一记,被栗里长及时抱住身子往后拖。脚堪堪落在刘老伯的手上,亦疼得老头“哎哟”痛呼。 “放开!我今儿非打死小兔崽子。他竟敢谋害后母、谋害自己的兄弟。这不忠不孝的东西,便是打死了我也不心疼。” 栗锅子执拗地挥动着鞭子抽向抱着小男娃的刘大娘。他已然气红眼神智不清,满脑满眼都是恨意。 “奉先女身边的嫫嫫来了。” 院门外一阵喧哗声,小伙子们齐声大喊。更有人主动迎上去帮忙牵住马缰绳,还有扶着杨嫫嫫下马的,还有负责引路的。 杨嫫嫫与侍童小右一前一后大步走进院子,目光皆看向葡萄架下被刘大娘双臂托住的小男娃。 “小公子!” 杨嫫嫫急步跑过去,从腰侧抽出匕首砍断绳子,接过昏迷不醒的小男娃。 侍童小右见状,直接抽出腰间的两把短刀,一个箭步冲到栗锅子身前“唰唰唰唰”四刀如流星在眼前划过。 “啊——!” 栗锅子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腕鲜血喷流,拿着马鞭子的手完全使不出力气。他痛苦地嚎叫着瘫坐在地上,额上冷汗如瀑布,泪水亦止不住地流。 小右冷哼,一脚踩在栗锅子的胸口,将他狠狠踩在脚底下,问:“杨嫫嫫,要如何处置这厮?” 杨嫫嫫在刘大娘的帮助下为小旺虎敷药。 围在院子外面的妇人们也纷纷从外面抱来草垫子铺在葡萄架下,又有妇人回家去取来干净的小孩衣服。 那些小伙子们也忙碌起来,烧热水、抱柴火、去请村子的大夫,安安静静、井然有序。 栗锅子泪眼模糊地看着众人齐心救治小旺虎,却无人关心他的手腕伤势,连他那怀孕的媳妇也只顾着自己伤心。 “你,你们是赔钱货派来的?” “老实点儿!敢骂奉先女,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小右脚力加重,栗锅子顿感胸口气窒,连忙摆手示意不敢了。 哭天抹泪的小典氏挺着圆鼓鼓的肚子走来,蛮横质问:“我家闺女海棠怎么没回来?派你们两个下人来家里做什么?” 杨嫫嫫冷笑:“谁是你家的闺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呼大姑娘的闺名?” “呵呵,我是她的继母,自然比你一个狗奴才有身份。我既然嫁入栗家,她再如何尊贵也要称我一声‘母亲’,见了面也要磕头行礼、奉茶侍膳。” 杨嫫嫫张口想嘲讽几句,却见院门进来两少年。机敏地闭上嘴巴,专心为小旺虎敷药。 走在前面的衿贵少年痞笑着说:“我竟不知一个继室竟敢让身份尊贵的奉先女磕头行礼、奉茶侍膳。珅大哥,看来你该好好地惩治族人,别因鸡窝里飞出金凤凰而干出忘祖背宗的丑事儿,成为八大家族中的笑柄。” 走在后面的儒雅少年轻蔑地冷瞥小典氏,回头对门外的小厮道:“把她绑起来。” 第223章 虐子之罪 小典氏一听要绑自己,吓得逃到姐姐大典氏的身后,佯装气势汹汹地质问:“我有何罪,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来绑我?我也是受害的,那小崽子险些害我性命啊!” 栗君珅指着奄奄一息的小旺虎,温和嗓音不失寒戾,质问:“稚子年幼,他有何错值得你们如此狠心鞭打?况且你性命无虞,更不该欲置他于死地。” “谁说我的性命无虞,我……我肚子里的孩子也险些失去呢。”小典氏强装蛮横,挺着肚子走到栗君珅身前,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若死了可是一尸两命啊。” 栗君珅冷笑,讥讽:“你声如洪钟,仗着自己有孕在身便霸道无礼。我瞧着你是借机唆使栗锅子暴虐小旺虎,为自己腹中孩子清除障碍。” “栗大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连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小崽子的,你们要追究也该问罪他亲爹,与我这继母有何干系?” 小典氏摸摸圆鼓鼓的肚子,辨解道:“我腹中孩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而且说句不怕惹恼你的话,小崽子是个摇钱树,只要我们好好养着他,还怕海棠不给家里送钱吗?” 栗君珅怒极反笑,前有莫心兰的家人贪得无厌,他恨之入骨。没想到今日轮到他本族的族人也如此无耻贪婪,真真令他厌恶。 “珅哥儿,老奴已将小公子的伤简单敷药。”杨嫫嫫抱起昏迷的小旺虎,泪眼婆娑地看向栗君珅,“小公子的伤势太重,实在不宜马车颠簸。恐怕要留在这里……治伤。” 栗君珅走来,接过小旺虎平托在双臂上,“桓弟,你骑马回去报信。这里,我来处置。” 莫晟桓点点头,不放心地察看小旺虎的脉搏,确认小家伙还活着才安心。 “珅大哥,我会亲自护送海棠妹妹来。” “嗯。” 栗君珅微点头,对侍童小右说:“你也一并回去吧。你是无心院的人,不该掺和栗氏族的事情。” “是。” 小右揖手行礼,收好双刀,便转身随莫晟桓骑马回瓷裕镇。 宽敞的院子里,除了杨嫫嫫和栗君珅之外,全部是栗氏村的村民。没有侍童小右踩着胸口,栗锅子忍着两只手腕的伤痛,慢慢坐起来。 栗里长陪着笑脸走上前来,揖手道:“栗大公子,请屋里坐吧。” “杨嫫嫫,送小虎子去他的院子。”栗君珅将昏迷的小旺虎交还杨嫫嫫,又指指西跨院。 “是。老奴定会悉心照顾的。” 杨嫫嫫横抱着小旺虎去了西跨院,同行的还有村中的几个妇人。她们曾与去逝的闫氏感情很好,又是看着小旺虎长大的同村人,自然心疼他。 刘老伯伤了手,与老伴刘大娘被小伙子们搀扶着回自己家去休养。临走前,刘老伯还不忘向栗君珅告状,再三请求栗君珅为严惩栗锅子和小典氏。 栗君珅也向老人承诺会依着栗氏族的族规惩治虐子的栗锅子夫妻,刘老伯和老伴才安心离开。 围观的村民们不愿散去,想看看栗君珅如何依着栗氏族的族规来惩罚栗锅子和小典氏。 他们从小熟背族规的上部,却从未见过族规的下部。族规的下部乃是对上部各条规矩的惩治,族规下部由族长收藏。本族中各村的里长有监管之责,若发现本村有人违逆族规,必绑之送去本族的中正府,请族长依着族规下部的惩治规矩来刑罚。 这些祖祖辈辈都是老实人的村民们从来没有违逆过族规,更无从得知违逆后得到的惩罚是怎样的。如今有栗锅子和小典氏的虐子之罪,可让他们大开眼界。 栗君珅并不理睬栗里长,转身去葡萄架下的石凳坐好,对院门外的小厮吩咐:“你们进来,把栗锅子绑了倒吊在葡萄架上。至于栗典氏,念你怀有身孕,你的刑罚便由你的相公来代受吧。” “啊?凭什么呀?”栗锅子一听自己要受两份儿罪罚,睁大眼睛不满道:“不行不行,我一个人受两份儿罪,我不干!不干!” “你个杀千刀的,难道你要我怀着孩子挨鞭子吗?”小典氏顿觉寒心,指着栗锅子哭骂:“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为你生孩子,你……你……你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吗?” 栗锅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她那圆鼓鼓的肚子,又看看自己受伤的两只手腕,一咬牙一跺脚,“好吧,我愿意。我愿意还不成吗?” “算你有良心。”小典氏抹掉眼泪大鼻涕,抚着肚子跪下来,乞求:“栗大公子,世人都说你是最善心的人。我们自知有罪,可也为了教导孩子好好做人。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别……” “教导孩子?” 栗君珅嗤笑一声,儒雅温和的脸庞浮现寒凛怒色,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地敲着“咚咚咚”的微弱声响。他沉默不语却给人以强大的威压之势,让围观的村民亦脊背冒寒气儿。 这就是居上位者的雷霆之怒,尽管只字未语,却让人不寒而栗、心生畏惧。 村民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于栗君珅身上,没发现栗锅子已被小厮们绑住双腿,头朝下吊在葡萄架下。而小典氏也没能幸运的逃脱,她嘴巴被一块棉巾堵住,双手反绑在身后,盘腿坐在磨盘上。 “爷,已准备妥当。” 领头的小厮单膝跪地禀告。 栗君珅微敛眼睑,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命令。 “打!” “是。” 小厮阴森森冷笑着,挥动下马鞭子,朝着被倒吊的栗锅子走去。 “敢违逆本族的族规,你的胆子不小啊。看来我要好好的让你明白明白,本族的族规可不是虚摆在那里的。” “混账!快放了我!我是奉先女的亲爹,你们不能如此待我!” 死到临头,栗锅子仍抱着希望。 小厮狂妄大笑,挥起马鞭子朝着栗锅子抽打过去。 “啪——!” “啊!” “啪——!” “混账们,快放开老子!老子和你们拼了!疼啊!” “啪——!” “混账!混账!” “啪——!” “啪——!” …… 一声声鞭响徘徊在宽敞的院子里,一鞭鞭狠狠抽打在栗锅子的身上带出长长的血痕,看得围观村民们心惊肉跳,仿佛那鞭子、那血痕都在自己身上似的。 栗君珅鄙蔑地淡淡一笑,看向盘腿坐在磨盘上的小典氏,对站在磨盘旁边的小厮吩咐:“打!” 小厮即刻挥起小皮鞭抽打拉磨的驴子,蒙着眼睛的驴子立即绕着圈儿的走起来。 “唔!唔!唔!” 小典氏被堵住嘴巴根本叫喊不出来,她头晕目眩地坐在不停旋转的磨盘上,整个人都左右晃动起来。 赶驴子的小厮见小典氏脸色惨白、双眼圆睁如牛眼大,乐得哈哈大笑,挥动小皮鞭更加卖力气,打得驴子加速跑动起来,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既然你怀有身孕不能挨鞭子,那就晕到吐血为止吧。” 栗君珅温和嗓音混入起伏的鞭声中格外悦耳,可他所说的话却让人恐惧。围观的村民们终于见识到违逆族规的后果是多么可怕。 第224章 纷至沓来 五日后,杨嫫嫫和冷肆返回奁匣阁复命,见到正在后厨院的厨房里揉面团做包子的栗海棠,厨房门外一身月白长袍的雪发少年安静地翻阅着一本游记。 院子里,栗君珅和莫晟桓屈尊坐在矮小的小凳子上,一边闲聊瓷裕镇里发生的趣事,一边品香饮茗很是自在。 避开院子里忙活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冷肆悄无声息潜入厨房,半个身子悬坐在屋梁上,居高俯视熟练揉面团的小姑娘。 “旺虎恢复得如何?” 栗海棠把面团倒扣在瓷盆里饧发,从旁边的锅灶里拿出十几块烤熟的红薯放到柳编笸箩里。等了许久发现屋梁上的男人没有回答,她仰头看见男人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人影愣神儿。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一位胖胖的老婆子正洒扫抄手游廊,不禁好奇地问:“冷大哥,你喜欢那位老嫫嫫?” “咳!咳咳!” 被自己口水呛得狂咳,冷肆单手紧抱住木梁,气呼呼地瞪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姑娘,“你敢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栗海棠无辜地眨眨大眼,欣喜大笑:“哈哈哈,难道被我言中?你果真喜欢老嫫嫫?” 冷肆羞恼的从屋梁上落到地面,就气势汹汹地站在小姑娘面前什么也不说的瞪着她,等着她被吓得梨花泪雨,等着她被吓得哀哀求饶,等着她…… “好吧,我答应了。” 栗海棠一副很贴心的样子拍拍冷肆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我原本想寻个温柔可人的姑娘给你做媳妇,哪知道你竟喜欢和自己娘一般年纪的老太婆。” 看男人脸色越来越阴沉,她拍拍小胸脯笑嘻嘻地调侃:“哎哟哟,幸好我的小心肝儿没病没灾的,不然被你吓得半死,又要喝那些苦苦的药汤子。” “你……胡闹!” 冷肆甩开手欲从厨房门暴走,忽想到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她,转身又返回来站在她面前,把一根精铁丝强塞给她。 “小虎子没被虐待死的消息已传入各个府中,你自暴弱点于世反作茧自缚招来祸灾。我已接到消息,瓷裕镇的贵府中有很多人在暗中收买绑匪,准备向小虎子下手。” 栗海棠抓住冷肆的手腕,娇滴滴地央求:“冷大哥,我知道你是最最好的人啦。要不,你再去栗家休息几日?” 冷肆鄙夷地嗤笑一声,扒开腕上的小手,转身背对她,果断拒绝:“不管。我只负责保护你,别人的性命与我何干。” “冷大哥。” 栗海棠娇滴滴的唤着他,冷肆狠心不理睬她。 诸葛弈走进来,把一个钱袋子交给冷肆,说:“明日我要带着海棠去祁山镇见秦庄主,也不必你暗中保护。近日江湖传言有人以千两黄金买无为客的人头,你是否该亲自去寻回孽徒?” 冷肆默默收下钱袋子,刹那间阴鸷目光扫向窗子,对诸葛弈打个“贼”的手势,一个箭身破窗而出,如游龙盘柱之势身姿灵活地跃上屋顶。只听屋顶瓦片纷飞而下,摔在地上四裂而散。 诸葛弈大喊一声“护着公子们”,长臂揽过呆愣的栗海棠,带着她从破败的窗子飞身而出。顺手抽出缠在腰上的长剑,数道寒光乍闪,玄铁银剑如柔韧的蛇游走于袭击而来的蒙面贼匪之间。 “师父!” “别怕,师父在。” 诸葛弈单手紧紧环住小姑娘,另一手执软剑耍得银花绽放。那些乌合之众的贼匪们见强势包围的格局被瞬间扭转,主动权被牢牢控制在银发少发的剑下。 “兄弟们,撤!” 不知哪个蒙面贼匪大喊一声,那几十个蒙面贼匪一呼百应,一个个像山里的猴子们在屋脊上逃窜…… “留活口!” 诸葛弈焦急大喝,那凭空出现的灰色人影霎时将杀势改为破势,把仓皇逃窜的贼匪们一个个从屋脊踹下去。 另一边逃窜的贼匪见自己兄弟们被一个大凶神全部“灭”到地上哭天哀嚎,他们没有救助同伴的勇气,反而逃得速度加快。 一道小小的人影从高墙根儿一飞冲天,两根铁棍子耍得眼花缭乱。那十几个逃窜的贼匪还未看清迎面袭击来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脑袋钝痛,汩汩热流混合着腥锈味从额头而下。 “啊!” “嗷嗷!” “疼!” “哎哟!哎哟!” …… 抄手游廊上滚落的贼匪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嚎叫,一张张血红大脸看得人惊心。 杨嫫嫫领着懂些功夫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抄着木棍和鞭子跑来后院,将地上打滚的贼匪们团团包围。 “大姑娘,画师先生,栗大公子,莫二公子,你们可还好?”杨嫫嫫行礼,气喘吁吁的向栗海棠禀告:“大姑娘,前院和中院也发现很多贼人,他们与寒食宴前跑来探路的贼人们是同伙儿。” 栗海棠哑然失笑,问诸葛弈:“师父,我自暴弱点给他们,他们不去抓小旺虎,为何会来抓我呢?” 诸葛弈白眉微蹙也不知如何作答,他回头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摇头,揖手道:“我即刻派人去栗氏村查看。” “多谢!” 诸葛弈颌首,亦忐忑不安。 “师父,难道他们已经抓走旺虎?” 栗海棠紧张起来。那些人千方百计谋算她,不过想将她控制为傀儡。尤其她即将要拜三师,入瓷缘堂议事,参与八大氏族中的族务和生意之事。 诸葛弈抿唇不语。 莫晟桓走来,安慰说:“经过五天前的事情,你只派杨嫫嫫去照顾小虎子已表明不会主动出面维护,他们才会剑走偏锋来抓你。” “十日后拜三师,入瓷缘堂议事。只有结盟缔结契约,他们才能安枕而眠。时间紧迫已容不得他们迂回较量,所以你该庆幸他们没有把主意打在小虎子的身上,否则咱们麻烦会更大。” 莫晟桓分析得头头是道,唯一没说出这些贼匪的幕后主子是谁。 “海棠,如何处置他们由你决定。”诸葛弈把决策权交给栗海棠,与莫晟桓交换个寒鸷的眼神,然后悄然去了无心院。 莫晟桓留下来陪着栗海棠,跟随她巡视被集体押送到中院的贼匪们,和之前潜入奁匣阁的贼儿们聚集到一起,足足有百人之多。 “海棠妹妹,你要如何处置他们?要送去黑店剁成肉馅,卖人肉包子吗?” “可以呀。”栗海棠笑颜灿烂,指指为首的那个贼匪,“就把他剁成肉馅包肉包子吧,我要给他们背后的主子们送份饕餮大礼。” 莫晟桓故作惊吓得捂着胸口、睁圆大眼,感慨:“海棠妹妹,你好毒的心思啊!” 栗海棠傲娇地扬扬小脸,“他不仁,我不义。他们敢送人肉,我就敢送人肉包子送还回去。看谁赢到最后!哼!” 莫晟桓摸摸扑腾乱跳的胸口,打量一个个面如死灰的贼匪们。幸好,幸好他没有派人来闹腾,不然……人肉包子……恶心哟! 第225章 饕餮大礼 冷肆和杨嫫嫫负责押送那百人之多的贼匪去了后院的一处废院。早前这废院是专门对奁匣阁犯错的人施刑的地方。刑房内的刑具比官衙狱牢的刑具还齐全,更有许多适用于女子的刑具。 因前奉先女莫心兰是个温柔的女子,从不苛待下人,即便有错也不过罚十鞭子罢了。轮到栗海棠接管奁匣阁,这废院就更无用处。 如今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已全部换成诸葛弈买给小徒弟的心腹婢女,做事勤勤肯肯、行为规规矩矩,又有大管事杨嫫嫫和二管事李嫫嫫约束着众人的言行,自然没有废院刑房的用武之地。 废院里灰尘落得半尺厚,院子里杂草丛生。幸而常年有人洒灭虫鼠蚁蛇的药粉,不必担心草丛里藏有伤人的毒虫。 被赶进来的贼匪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只等着被开膛破肚、剜心挖肠,然后血肉被剁成肉馅制成包子。想想都觉得自己可怜,竟被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娃子给算计了,当成猪牛羊一般宰杀食用。 杨嫫嫫从怀里掏出个小锦囊交给冷肆,说:“画师先生的吩咐,请冷公子勿必将他们送到燕峡镇。” 冷肆攥紧锦囊,瞟了眼黑压压百余人的贼匪,满脸愁容地说:“这么多人如何掩人耳目的运出瓷裕镇?我可没那能耐。让活死人来想办法吧,我只能保证半路无人敢劫囚。” “这个容易,大姑娘已帮你想好。” 杨嫫嫫拍拍手,废院的房子门打开,十几个小厮抬着七十多口大木箱子出来摆齐成行,好大的一片甚为壮观。 “这些大木箱子是之前各府送的寒食节礼物,大姑娘已命人重新刷过黑漆,又更换了铜锁。只要将他们藏在大木箱子里,便可光明正大地运出去。” 杨嫫嫫一挥手,那些小厮便行动起来,把五花大绑的贼匪们分二人组放入大木箱子里。百余人的贼匪只装了五十七个大木箱子,余下的大木箱子被塞满那些无用又昂贵的礼物。 “冷公子,这些礼物是大姑娘送给燕峡镇一位富绅的礼物。请勿必小心运送。” “好。” 冷肆把锦囊贴身藏好,依近杨嫫嫫问:“大姑娘怎会知晓,我将兰姨藏于燕峡镇?” 杨嫫嫫讪讪一笑,低声说:“冷公子能避过大姑娘,却逃不过画师先生的法眼。” 冷肆认同地点点头,依着他对活死人的了解,的确瞒不过。看看被堵住嘴巴,全身弯曲奇形怪状的贼匪们,觉得连栗海棠都令他刮目相看。 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你无法超越的神通,比如诸葛弈、比如秦庄主、比如花间楼主,他们生于安世,却是令人佩敬的枭雄。 冷肆带领一队小厮装扮成镖师押送奁匣阁奉先女送给燕峡镇富绅的礼物上路,沿途行踪毫不避忌。一路走走停停,再传点闲言碎语。 半个时辰后,在莫晟桓的暗中助力之下,两道惊人消息在瓷裕镇扩散。 一个时辰后,奁匣阁东跨院的东偏门打开,被安派等候的小厮们将百余个漂亮的食盒搬到三辆马车上,依着杨嫫嫫给出的三张纸,将食盒分别送往八大氏族的各个贵府。 坐在无心院的假山亭子里,栗海棠远眺那三辆马车缓缓驶离,笑眯眯地说:“师父,一个时辰后再传新的消息出去。” 诸葛弈挑动琴弦,明耀龙眸宠溺地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柔声问:“你没给自己留几个人肉包子吗?” “师父想吃吗?我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你做包子吃,如何?” “顽皮!” 诸葛弈无奈轻叹,他怎么舍得吃她的肉呢?不过若日后能有机会,他也许会“尝尝”她的美味。脑海里情丝一动闪逝,他懊恼地轻咳两声,走过去握着柔软的小手。 “走吧,我们也该准备明日起程之事。” “师父,祁山镇好玩吗?” “你猜!” 雪发少年牵着小姑娘悠哉漫步下假山,诸事皆抛于脑后。 与此同时,瓷裕镇八大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已经收到飞鸽传书。探子来报二道消息,一是奉先女送厚礼去燕峡镇一位富绅,尚无查明富绅是谁;二是潜入奁匣阁的人全部被擒,尚不知下落。 正当老爷和夫人们猜测着栗海棠会把百余人的贼匪藏在何处的时候,送食盒的马车已一一送至各家贵府门口,交给各府的管家。 一时间,各府的消息又是满天飞。有人收到食盒,有人却没有收到。收到的人猜测栗海棠之意,未收到的人失落之余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引起栗海棠的注意,从而拉拢亲近些。 闫氏中正府,当老管家将食盒摆到八仙桌上,闫族长、闫夫人和独子闫礼围坐于桌边,盯着那食盒里取出来的一盘包子时,三人皆是错愕。 闫夫人不解地问:“老爷,栗大姑娘此举何意?” 闫族长盯着白白胖胖、肉香四溢的大包子,吞吞口水,说:“听闻栗大姑娘的母亲临死前给幼子做了几个包子。难道栗大姑娘意在提醒咱们该多多关心留下来的那个幼子?” 闫礼拿银筷子在包子上扎一个洞,拔出来时见银筷子无变色,才放心地夹起来小咬一口。包中肉香四溢,又没有难以下咽的油腻味儿。 “父亲,母亲,快尝尝。没想到栗大姑娘的厨艺如此好,比咱们府中的厨娘还好。”闫礼吃得香甜,一个包子犹觉不爽,又夹起第二个吃起来。 闫族长也迫不及待吃起来,说:“夫人,你也快尝尝,果然不错。” 闫夫人平日最喜食素,可包子的肉馅太香了,她也忍不住命服侍的丫鬟用小刀切出半个来,吃相优雅地享用美味。 老管家匆匆而入,见三位主子正津津有味地吃包子,吓得他频频擦冷汗,一副欲语还休的尴尬模样。 闫族长斜睇一眼,擦擦嘴唇上的油渍,问:“瞧你摆着一张死人脸,何事能吓得你如此?” 老管家擦擦额头的冷汗,瞟了眼小主子还在吃,他略犹豫地说:“禀老爷,夫人,礼哥儿,刚才接到奁匣阁传来的消息,奉先女命人来问……问……问……” “问什么?”闫礼冷峻面容不耐烦的浮现怒色,斥喝道:“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老管家偷瞄一眼闫礼拿银筷子夹着半块的包子,结结巴巴地说:“奉先女,命人来问,她,她,她送的的……人肉包子……可吃得欢喜?” 闫族长怔住,不知要说些什么。 闫夫人捂住嘴巴只觉胃里翻腾,想着那半个肉包子竟是…… 闫礼微愣后惊惧地连银筷子都丢开手,一个箭跑冲出屋外蹲在树根儿下狂呕。 老管家欲哭无泪,“老爷,夫人,老奴把这包子……包子丢出去吧。” “等等。”闫族长拦着老管家,指着盘子里仅剩下的一个包子,呆呆地问:“你说这包子是人肉馅的?可奁匣阁哪儿来的人肉啊?” 老管家胆怯地说:“听传话的小厮说,是寒食节前儿抓到的贼儿,还有今早抓到的贼儿,一共百人。这一个食盒就是一个人的人肉啊。” “别说……呕!” “混账!呕!” 闫族长和闫夫人再也装不住衿持,双双跑出外面与仍然大吐狂吐的闫礼蹲在树根儿下呕吐不停。 第226章 上门赔罪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 奁匣阁光明正大送给八大氏族中贵府的人肉包子惹恼权贵们的消息如冬天的雪花一般漫天飞扬,传遍瓷裕镇的各个角落。 一夜之间,瓷裕镇中无人不知权贵们被奉先女“治罪”的消息,连周围的各氏族村子,以及燕山另一边的燕峡镇也听到消息。 百姓们茶余饭后多了一则谈资,可吃过人肉包子的八大氏族中权贵们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吃完香喷喷的包子,听到是“人肉馅”的之后连苦胆汁和胃酸都吐出来,等着请来的大夫查看包子馅的真伪后,咬牙切齿恨不得杀去奁匣阁的他们才知道被戏耍了。包子馅根本不是人肉剁的,而是野猪肉。 吃过“人肉包”的不仅闫族长一家,还有乌、程、司、燕氏收到的食盒最多,每家足有八七个大食盒,内装五六十个包子。 莫族长和莫夫人没有收到食盒,庆幸之余发现他们的长子莫大公子收到食盒,而且莫大公子得知人肉包子后恶心得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栗族长和栗君珅听到老管家的禀告后,父子二人皆是一身冷汗,僵坐在椅子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儿,喝碗热茶暖和暖和快虚脱的身子。 栗君珅问老管家:“咱们府在寒食节前,可有派人去奁匣阁?” 老管家偷瞄栗族长,吱吱唔唔地说:“不曾派人去。可老奴不知道夫人和二位姑娘有没有……呃,有没有派人过去。” “你马上去佛堂那边儿问问,问清后即刻来禀。”栗族长坐立难安,猜不准栗夫人和俩爱闯祸的闺女有没有犯错,不然…… 老管家应和着去了,才出了院门便与匆匆提着食盒来的王嫫嫫撞个正面,俩人都捂着额头“哎哟”一声,眼眶含泪互看不顺眼。 见王嫫嫫手里提着食盒,老管家顾不得抱怨几句,连指着食盒,问:“这可是奁匣阁送来的人肉包子?夫人和二位姑娘有没有吃?” 王嫫嫫揉揉额头,掂掂食盒,说:“族长老爷和珅哥儿可在正院里呢?” “在呢。在呢。”老管家连连点头。 “夫人命我提食盒来禀告。” 王嫫嫫不多解释,提着食盒便往院子里走。 老管家亦步步跟随,一前一后回到正院去见栗族长和栗君珅。 正屋中堂,栗族长端着茶碗愣神儿,心思筹谋着该如何去奁匣阁请罪以平息此次大错。在栗夫人自愿闭门思过,与栗海棠的关系有了回暖之际闹出这等恶心之事,之前所做的一切皆化为乌有。 栗君珅猜度送人肉包子的主意是栗海棠出的,还是诸葛弈的暗示。依照他对诸葛弈的了解,抓到潜入奁匣阁的贼匪会全部不留活口,而栗海棠就会心慈手软。 今早他也得到消息,栗海棠派鬼手冷肆护送五十多口大木箱子去燕峡镇,说是给一位救命恩人送礼。世人都认为是当初救活她,并且判定只有六年阳寿的神医。如今看来,也许那大木箱子里根本另有乾坤。 “族长老爷,珅哥儿,老奴王嫫嫫求见。” 门外传来王嫫嫫恭敬的禀告声。 “进来吧。” 栗族长回神儿,放下茶碗,怕自己颤抖的双手会泄露内心的恐惧被两个老奴才探知去。 门帘掀起,老管家和王嫫嫫一前一后进门,一齐行礼。 王嫫嫫提着食盒上前一步,说:“禀族长老爷,夫人命老奴将食盒送来,请族长老爷和珅哥儿依着夫人的意思行事。” “怎么,夫人她把人肉包子……吃了?” 栗族长吓得脸色惨白。 王嫫嫫摇头,蹲下身,打开食盒盖子,取出一张纸。 “栗大姑娘派人送来的食盒里没有人肉包子,只有这封信。”将信纸交给栗君珅,再由他转交给栗族长。 她继续说:“夫人自知罪无可恕,见栗大姑娘慈善,不计较夫人之前犯下的错事。夫人感恩,自愿再闭门思过百日,以赎罪孽。夫人为表歉意,请族长老爷备厚礼,请珅哥儿代为送去奁匣阁致歉。” 栗族长“哦”一声,看信纸上只写八个字:前事已惩,后事思量。 “栗大姑娘慈恩,放过母亲和二位妹妹的大错。父亲,我们便依着母亲的意思准备厚礼,由我亲自送去吧。”栗君珅起身作揖,主动请缨。 “也好。”栗族长收好那八字的信纸,吩咐老管家:“快快领着珅哥儿去库房挑选些栗大姑娘喜欢的礼物送过去。” 栗君珅哑然失笑,说:“父亲不必开库房,海棠妹妹最喜欢金银之物。我去账房上领三千两金宝银锭给她送去,保准她笑得比花儿还漂亮。” 栗族长也被逗乐了,啧啧道:“没想到,她还是个小财迷呢?” 栗君珅点头,“正是呢。平日各府送去的珍玩首饰,她全都丢去库房落尘土。金宝银锭子全放到卧房去日看夜瞧,爱得什么似的。” “哎哟哟,和我一样,爱财!” 栗族长畅怀大笑,这个弱点比绑架栗氏村的小崽子还让他高兴。凡是用钱能收买的,他都乐于其中。 “父亲,儿去了。” “去吧去吧。早些赶回来,今日晌午后你随我一道去瓷窑瞧瞧,新烧制的五彩斗碗成品太差,你去查验查验是个什么毛病。” “是,儿快去快回,定不耽误正事。” 栗君珅急匆匆去账房支领三千两金宝银锭子,亲自骑马载着赶往瓷裕镇中心的奁匣阁。孰不知,送金银厚礼赔罪的消息不径而走。 各个府中发愁的权贵们一边忍着恶心一边安派最得力的人去清点金银锭子,骑快马送去奁匣阁。连一毛不拔最吝啬的燕族长也忍痛割爱,把自己的体己钱打包打包派老管家送去。 此时,奁匣阁的卧房,栗海棠站在窗前远眺东跨院外的东夹道,一个又一个来送赔礼的人们骑马赶来,都说不上几句话便放下银子包袱,翻身上马返回去。 李嫫嫫指挥着老婆子们把一箱又一箱的金宝银锭子抬到中院来,等待栗海棠过目后收入库房。 老婆子们从来没有见过整箱的金宝和银锭子,纷纷小声议论栗海棠的手腕高,几个野猪肉包子竟换来千两金子万两银。 第227章 偷溜出门 卧室窗前,乌银铃站在栗海棠身边,与她一起远眺东跨院门内门外的情景,将每个老婆子的神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那些钱财要藏个地方,免得被那群见钱眼开的老婆子们偷去。” 栗海棠淡淡笑言:“她们不敢偷,那金银并非花销所用的,锭底有各府的图腾,全都是样子货。若被八大氏族的人知晓她们偷去花销,会被拉到祭祀场乱棍打死。” “原来如此。” 乌银铃恍然大悟,好奇地问:“大姑娘,你送人肉包子到各个府中,不仅仅是为了戏耍他们吧?” “不这样闹一闹,金灿灿白花花的锭子怎么会摆满箱呢?” “大姑娘,你不怕他们联手惩治你吗?” “他们最是惜命之人,行一步都要再三思量。” 栗海棠关上窗子,拉着乌银铃到更衣房去收拾远行的衣裳和鞋袜。 “一石二鸟之计要用得恰到好外。今日是假的人肉包子,他们若知难而退,我便宽宏大量饶恕他们;若日后再敢派贼匪来打我的主意,那包子馅就是真的啦。” 乌银铃看着栗海棠,“大姑娘,若再有一次,你果真敢用人肉做馅吗?” 栗海棠笑着诘问:“为什么不敢呢?” 乌银铃沉默了。她是乌三爷外宅娘子生的私生女,对于八大氏族的规矩等等都是从亲娘的口中得知,可她的亲娘也是一知半解。 来到奁匣阁之后,她熟背奁匣阁的规矩,也略背了些八大氏族的《祖规》,也知道触犯规矩的下场会很惨。尤其昨晚听李嫫嫫讲述儒雅谦和的栗大公子是如何惩治虐待小旺虎的栗锅子和小典氏,她很难把谦谦君子的栗君珅与严厉惩治栗锅子夫妻的狠心人重叠,更难以相信栗君珅会做出那样的惩治手段。 “银铃,你在想什么?我唤你三次都没唤回你的魂儿。” 栗海棠把两个大包袱放到小木箱子里,又抢来乌银铃打了一半的包袱重新系好,也放到小木箱子里。 乌银铃羞窘地摇摇头,说:“大姑娘,你果真要带我一起去?” “对呀。杨嫫嫫和李嫫嫫要留下来守着那堆金银财宝,我总要有个伴儿陪着逗逗乐子。正巧乌氏族没有接你回家的意思,不如跟我出去逛逛,少想些烦心事儿。” 乌银铃感激地湿了瞳眸,握紧海棠的小手,“你等我,我收拾个包袱就来。” “不用啦。你的衣服太正式。我这里有青萝和麦苗新做的长袍,咱们打扮成小公子的模样出去,岂不方便。” “像瓷裕镇夜市那般扮男装吗?”乌银铃眼睛闪亮,她也觉得扮男装很有趣,出门更不用罩着帷帽或雪绉纱遮面。 栗海棠点头,就见后窗微响,熟悉的月白人影稳稳当当地站在窗外,对她招招手。 “师父,你不进来吗?” “从无心院离开,免得引人注意。” 诸葛弈原本不想带着乌银铃,可惜执拗不过栗海棠的“苦苦哀求”,和一个不走心的亲亲。明知道她是为了带着乌银铃才来讨好他,可他偏偏就心软了、悸动了、激动了。 一边懊悔着自己为什么被美色迷惑,一边把两个小姑娘仔细扶出后窗。单手紧紧环住栗海棠的小蛮腰,另一手只抓住乌银铃的胳膊,轻松跃起上了屋顶。 “她,交给你了。” “主人,你这……我不行啊。” 侍童小右欲哭无泪,他才学三年的轻功,自己能免强行走在高墙与屋顶,根本无法带着一个人啊。 乌银铃也尴尬的红了脸,不知所措又胆战心惊地站在屋顶上。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只盯着苦大愁深脸的侍童,双腿已不自觉地打颤儿。 “我背你吧。” 小右咬咬牙,把乌银铃抓来背上。他从小跟着阿伯习武,近三年又有诸葛弈悉心教导,力气大得惊人。别瞧他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但背起她缓慢行走在屋顶和高墙上并非难事。 无心院的后花园,一处假山的洞口外,小左已准备好黑色的兜帽披风。等诸葛弈抱着栗海棠从高墙跳下来,他迎上去将两件黑色兜帽披风交给他们。 “可准备妥当?” 诸葛弈先为小姑娘系好披风带子,又把她束在头顶的灵蛇髻散开,快速编成麻花大辫子藏到兜帽里。 栗海棠也不闲着,为诸葛弈穿好披风,仔细系上带子,还满意地自夸:“不松不带刚刚好。” “顽皮。” 诸葛弈龙眸含笑,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主动牵着小手带她进入假山的洞中。 随后赶来的小右放下乌银铃,接过小左送上的黑色披风穿上。 乌银铃亦穿好披风,也把自己的发髻松散束成大辫子藏到兜帽里。 “保重。” 小右与小左抱拳辞别,领着乌银铃进到假山的洞中。 假山的洞中内藏乾坤,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前方幽深的回声,还有头顶不断传来的马车轮声和人们行走的脚步声…… 栗海棠紧随诸葛弈身后,另一只小手握住乌银铃的手,小右走在最后。 幽深而长的密道弯弯曲曲通向北方,如果没有判断失误,刚才的车轮声和行走声正是奁匣阁和无心院的后街,再往前走就是北民巷子。 “把腰低下。” 诸葛弈几乎半蹲着钻过一处拱门,而栗海棠和乌银铃只需弯腰便能通过,后面的小右也要半蹲着行过。 “师父,出口在北巷子的那处荒宅吗?” 栗海棠想到曾经两次去过的荒宅废院,真假陈嫫嫫就是死在那里的。 诸葛弈回头赞赏地看一眼,“那宅子已被冷肆买下,他也将荒院收拾干净。平日也有一对老夫妻居住。” “师父,那老夫妻是你安排的人吗?” “应该是冷肆安排的,他若外出行事,那对老夫妻会暗中保护你。” 前方已是尽头,诸葛弈站在一处铁方盖下面,举手敲敲那铁盖子。 少时,铁盖子从外面打开,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刺得诸葛弈和栗海棠睁不开眼睛。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准备偷溜。怎么样,惊不惊喜呀?” 看到站在上方的人,诸葛弈气得跃上去同时,一拳打翻那嚣张得意的痞痞少年,“惊喜个大头鬼!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莫晟桓摸摸被拳头击中的左脸颊,指着站在屋顶上哈哈大笑的丑疤男人,“是他告诉我的,你要算账找他!找他!” 诸葛弈懒得理睬他们,回来扶着栗海棠走上来,阴寒着脸色说:“你的人,你来管教吧。” 栗海棠眨眨大眼,一副天真的说:“师父,我的人也是你的人,咱俩可不能生分啦。” 阴寒脸色的少年被这句话拍得通体舒畅,立即恢复温润浅笑的脸色。以君子不与小人计较的理由给自己找补面子回来,牵着宠爱小徒弟的柔软小手,气定神闲地说。 “走,跟师父玩去!” 第228章 最疼徒弟 三辆马车从瓷裕镇,竖在车顶上的商旗飞扬,大大的“秦”字无声地提醒着往来的百姓们主动让路。虽然江湖赫赫有名的秦五爷出身草莽,但白手起家创下不输集合八大氏族全部财力的家业。 世人对这位传奇人物有敬畏、也有佩服。同样出身贫门之家,短短十年之间北至极寒、南至沿海,秦五爷的生意遍天下。 往来的车、船、马帮只要插上带有“秦”字商旗,或行路过关、或穿林翻山、或船行江河,混江湖的侠客、讨生活的匪劫们见此旗皆自称护镖一路跟随,直到押运的货物平安离开自己管辖的地盘。 正午后的阳光明媚,街上的行人不多,看到三辆插着“秦”字商旗的马车从瓷裕镇穿街过市,往通向祁山镇的北镇口行去,百姓们议论纷纷,好奇秦五爷在瓷裕镇建铺子吗?会不会与八大氏族抢生意呢? 三辆马车缓缓行驶,第一辆马车里坐着诸葛弈和莫晟桓,第二辆马车里是栗海棠和乌银铃,第三辆马车是送给秦五爷的见面礼。 为首驾车的老马夫瞥见左边民巷子拐角里偷偷探出来的半颗脑袋,压低声对身后的车厢里说:“二爷,咱家的探子。” “不必理他。” 隔着帘子,莫桓端着酒杯痞痞地笑说,回头隔着窗纱看见巷子拐角的半个脑袋,应该是专门追踪他的探子。想必他去北民巷子的荒院等待的时候,那些探子已探知到底细。 他回头,一脸歉意地说:“对不住啊,我没想到会暴露那荒院。怎么办?要不你派个杀手把那贼头贼脑的混蛋给宰了?” 俊美脸庞浮现厌恶之色,懒得理睬痞气的少年,诸葛弈微扭身子,手撩起车帘透过窗纱观察跟在后面的马车。 莫晟桓无奈道:“自打上车后你的脸色就不好,我以为你是不喜与我同乘一车,原来是气海棠妹妹弃你不顾啊。” “闭嘴!” 诸葛弈冷斥,丢给他一记眼神杀。 “离瓷裕镇郊外的秦家庄不远了,你忍忍吧。等把第三辆车里的东西卸到秦家庄,我再找个借口支开银铃姑娘,你就能……” “闭嘴!” 诸葛弈坐正,吩咐赶车的老马夫,“停车。” “哎?你要干什么?” “聒噪!” 诸葛弈嫌弃地丢给他两颗白眼,躬身走出马车,去了后面的第二辆马车。 “哈哈,明明是你心里有鬼,竟敢嫌我多话。难道你的小徒弟会比我安静吗?” 莫晟桓不服气地掀开后窗的帘子,恰巧看到诸葛弈把乌银铃赶下车。见乌银铃不知所措地呆站在马车旁,他心中一软。 “乌姑娘,若不嫌弃,请来与我同乘一车吧。” “啊?不不不,我走路吧。” 乌银铃羞窘得小脸微红,连忙摆手。 莫晟桓笑说:“你一个小公子有什么害臊的。同为男子,难道你怕被我吃掉吗?” 被他提醒,乌银铃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少年打扮,小脸更红了。吱吱唔唔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迈开小步子,走到第一辆马车旁。 老马夫很贴心地摆好木凳子,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乌银铃极小声地说“谢谢”便踏凳上车,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走吧。” 随着帘内传来莫晟醒的吩咐,老马夫收好木凳,挥动着长鞭子喝令马儿前行。 第一辆车里弥漫着尴尬的氛围,第二辆车里却截然相反。 坐在车门口,诸葛弈脸色堪比暴风雨前的乌云密布,一双龙眸盈满恼怒的火焰,只差把裹着锦裘睡得昏天暗地的小姑娘给烧成黑炭。 “真是心大。” 诸葛弈往小姑娘身边凑近,用一根食指轻点她的额头,指腹触及额头微凉。看看三面的窗子并没有把帘子封好,沁凉的风拂起帘子吹进来,若置之不顾定会让小姑娘染上风寒。 “不是一般的心大。” 伸手想捏捏白皙红润的脸蛋,又不忍心吵醒她。诸葛弈自问何时如此心软?真的不像他一惯的性格。 边唾弃自己,边取出羊毡子挂在窗子上挡风。幸好他提前所准备,不然她睡在四面漏风的马车里定会生病的。 “师父,谢谢。” 腰间突然一紧,绷紧的后背被温热的小脸贴着,他动作微僵一下,继续将羊毡子挂好。回头关心地问:“吵醒你了?” “没有。”栗海棠的小脸埋在他的背,气闷闷地说:“师父,我们这里出来会不会给那些人留空子,回来时又要一翻斗智斗勇?” 诸葛弈心微刺痛,回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柔声安慰:“不会。我已经安排好,等咱们游山玩水回来后即刻举行拜三师礼。” “不会生出变数吗?” “不会。” 诸葛弈很肯定地回答,知道她每次装得很坚强很镇定地应付着那些阴谋诡计,其实内心很受折磨也很恐惧。 “对不起,在你拜三师之前,我没办法光明正大地护着你。” “师父,你已经很好啦。” 栗海棠捂住他的嘴巴,说:“师父暗中为我做得很多,几次险些被族长和族长夫人们识破。我知道你是最心疼我的,我都知道。” 诸葛弈心中一片柔软,摸摸她的头,眸中宠溺,问:“你知道什么?君珅对你胡说了什么吗?” 栗海棠放开小手紧紧抱住他,“听杨嫫嫫说珅哥哥惩罚了栗锅子和小典氏,把栗锅子打在小旺虎身上的鞭子全部还回来,还有小典氏被惩罚得口吐鲜血,险些失去腹中孩子。” “人们都认为是珅哥哥秉公处置,实则珅哥哥是受你之意去惩罚他们的。祖规中有记载,凡孕者不可刑罚,诞下肚子孩子后百日再施刑,以保子孙康安。” “师父。” 栗海棠退出他的怀抱,凝视他俊美绝世的容貌,明耀龙眸映着她的影子,就像他的眼他的心唯她独占。 “师父,只有你会顾忌着我的脸面、顾忌着我对家人断不开的情。” “傻丫头,我是你的师父,自然要护着你。” 诸葛弈心中安定下来,庆幸他暗中做的另外一件事情没有被她知晓,否则会引起她的厌恶,也许会疏远他。 马车停下,赶车的小右跳下去,禀告:“主人,大姑娘,秦庄主的庄子到了。” “走吧。” 诸葛弈为她穿好披风,扶着她下了车,一抬头便看见站在庄子门外的俊秀少年。 第229章 俊秀小生 俊秀少年笑着揖手走来,说:“真真的有缘啊。今儿早起我的眼皮跳个不停,我想着定有喜事。没想到,果真有喜事呢。” 诸葛弈温润浅笑,颔首道:“多日不见,莫三公子怎会在秦家庄?” “子伯兄称我的名字晟泓便是,叫莫三公子多见外呀。” 莫晟泓双手抱拳的姿势不变,目光移向诸葛弈身边的清秀小生,顿时双瞳闪闪发亮,故作惊讶地问:“子伯兄,敢问这位小公子是哪个氏族的子弟?我从未见过呢?” “三弟别动歪心思,他是子伯兄的大宝贝儿,可容不得你惦记呢。” 莫晟桓迈着悠闲的步子走来,手里习惯地摩挲着玉石。打量着莫晟泓的一身深色短袍长裤,问:“你又要去乱坟岗?小心被二叔和二婶娘知晓,大板子一顿好打。” “小弟见过二哥。”莫晟泓鞠躬作揖,恭敬有加。听到大板子,立马苦着脸告饶:“二哥行行好,千万别去我爹和娘的面前告发,前儿我身上的伤才好利索呢。再来一顿大板子,我这小命就要交待啦。” “那你还不知悔改。” 莫晟桓唇角勾起痞痞的浅笑,回头对栗海棠介绍:“这是二叔家的长子,南府的三公子,莫晟泓。”又看向莫晟泓,说:“这位是子伯兄的小徒弟,你要恭敬着些。” “是。”莫晟泓恭敬行礼,道:“见过小公子。” “免了。” 栗海棠学着莫晟桓的语气和样子,让诸葛弈和莫晟桓哑然失笑,纷纷投来赞赏的宠溺眼神。她眨眨杏眸,问诸葛弈:“师父,我做得不对吗?” 诸葛弈柔声安抚:“你做得很好。” “哦。” 栗海棠懵懂地点头,打量俊秀的少年,又看看莫晟桓。 二人是堂兄弟,容貌有七分形似。他们虽同年,莫晟桓更成熟些,混于市井的纨绔痞子、潇洒不羁;而莫晟泓也厮混于市井,可他身上还保留青涩。 “子伯兄,二哥,这位小公子,咱们是不是……进去?” 莫晟泓问着,眼神试探地看向莫晟桓,大有询问之意。 虽然莫晟桓是庶子、他是长子,但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莫晟桓毕竟是族长的庶子,地位能与他这个南府的长子平起平坐。 莫晟桓长臂一伸按住莫晟泓的肩,笑问:“你与秦五爷熟识?” “二哥千万别笑话我啦,我哪里认得秦五爷那般大人物。”莫晟泓本想吹个牛皮,可看到诸葛弈和莫晟桓都是混于江湖的高人,到嘴的牛皮硬生生变成自嘲。 有莫晟泓在前面引路,诸葛弈牵着栗海棠的小手走在莫氏兄弟后面,再之后是男装打扮的乌银铃和侍童小右。二人默默地跟着,仿佛透明人似的。 莫晟泓边走边说:“我与庄子老管家的儿子是玩友,他也喜欢斗蟋蟀。今晚我们约好去乱坟岗寻棺材板儿呢。” “棺材板?挖坟掘墓吗?”栗海棠瞠目结舌,看着莫晟泓的眼神都变成鄙夷之色。 莫晟泓失笑说:“棺材板儿,也称棺儿蟋。我去乱坟岗寻能打败天下无敌手的大蟋蟀,不是偷棺材板。” “哦。”栗海棠听到去乱坟岗就头皮发麻,不自觉地依偎向诸葛弈。 诸葛弈将她搂在怀里,近在她耳边柔声低浅,安抚:“不怕,我在。” “师父,他会不会带个鬼魂儿回来呀?” “嗯,有可能。” 诸葛弈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之说,可看怀里小姑娘畏怯的样子又忍不住逗弄她。 “子伯兄,你……”莫晟泓本想问问诸葛弈要不要同行去抓蟋蟀,一回头便看见诸葛弈搂着清秀小公子正你侬我侬的说悄悄话,不禁欣喜又惊讶地问:“你也喜好男风?” 诸葛弈温润俊美的脸立即浮现一层黑雾,若非此时已皓月当空,定能发现他看向莫晟泓的眼神多么杀气腾腾。 莫晟桓心里偷笑,拍拍蠢憨蠢憨的莫晟泓,说:“走走走,带我去见见庄子的老管家。晚点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寻棺材板儿。” “二哥要一同去吗?” “嗯,抓些美味的虫子喂我的鸟儿,它们有些日子没吃到蟋蟀啦。”莫晟桓意味长深地感叹,问:“你上回寻到的油皮子老蟋被斗死了吗?怎么又要寻棺材板儿?” 莫晟泓说:“祁山镇的虫坊在三日后举办一场斗蟋赌局,我现有三只油皮子老蟋、一只大将军王。想着再寻两只棺材板儿,应该能战胜去年的老帝蟋。” “听说去年的老帝蟋连赢六场赌局,今年也不会落下风。”莫晟桓“押”着莫晟泓去找庄子的老管家,兄弟俩走在前面聊得开心,全然忘记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等到莫晟桓发现身后安安静静的,回头看时却发现…… “咦?二哥,他们呢?” “丢下我,偷溜了。” 莫晟桓瞪着庄子的大门口,尚未关闭的大门能直接看到庄门外的空场上哪里还有三辆马车的形踪? “二哥,子伯兄嫌你碍事儿,要不你随我一同去祁山镇吧。等到了那里再派人寻他们的住处。” “只能如此喽。” 莫晟桓一路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怪不得诸葛弈非要在秦家庄卸礼物,原来是虚晃一招。 比起郁闷不爽的莫晟桓,已带着栗海棠偷偷溜走的诸葛弈心情大好。 夜色漆黑,皓月明亮,将前方的路照得一片朦胧月白。 诸葛弈亲自赶马车,栗海棠便依偎在他身旁裹着冬天的狐毛大氅,迎着沁凉的夜风、呼吸清鲜的芳草香、欣赏夜空星辰似水露、银河如丝带,仿佛一伸手便能抓到它们。 后面的马车,小右驾车,乌银铃也披着暖和的大毛斗篷,欣喜地仰望夜空繁星闪烁,弦月如钩。 “师父,为什么要丢下桓哥哥?” “等我们拜见过秦庄主之后再派人寻他们。”诸葛弈单手拉缰绳,单臂将她圈入怀里,说:“秦庄主素来不喜与八大氏族中的人打交道,所以我们不宜带着他们兄弟俩去,免得引起误会。” 栗海棠想想,问:“秦庄主与八大氏族也有仇吗?” 诸葛弈眯起龙眸,抿紧薄唇未言半声。可栗海棠看来,就是不幸言中,秦庄主确与八大氏族的人有仇,而是无法释怀的大仇。 栗海棠怅然叹气,仰望星空竟生出一丝悲凉。 第230章 傻萌丫头 从秦家庄一路向北走宽敞官道,大约百里路程后便是绵延千里的祁山山脉。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冒然进入深山老林危险重重。诸葛弈与侍童小右将马车赶到山脚下一处洞穴前的开阔地,生起两处篝火。 离开秦家庄的地界便开始呼呼大睡,此时神轻气爽的栗海棠拉着乌银铃在四周捡枯木枝,哼着儿时莫心兰教给她的小调儿。 乌银铃也觉得新鲜,她从未出过远门,更没见过夜月下的山峦叠起的壮观。等回家后见到娘,她定会把所见所闻全部讲给娘听。 在野外架起篝火烤野味儿,架起小铁锅熬煮香喷喷的小米粥,再采些野菜混了盐巴水拌来吃解腻又爽口。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一通忙活,负责进山探路且打野味的诸葛弈回来时便看到两个小姑娘正蹲在一个篝火旁边边聊天边守着小铁锅里熬煮的粥。 “主人,给我吧。我去那边的河里洗净。”小右接过两只野兔子走向弯延的小河,机警地四下观察,防备着下山喝水藏于杂草丛中的野兽袭击。 栗海棠见诸葛弈回来,一身月白长袍被割破好几处口子,吓得连忙跑过去抓住他往马车里钻。 “你……做什么?” 马车里传出诸葛弈紧张的问话。 “脱衣服检查,看你哪里受伤了。” 栗海棠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客气地“嘶啦”一声撕碎了那件又脏又破的月白长袍。 诸葛弈哭笑不得,看着她动作麻利地脱着一件件他的衣服。这小丫头当他是小旺虎吗,竟毫不避讳男女大妨? 外罩厚重的氅衣避寒,因沾染深林中夜露而湿漉漉的。 脱掉! 月白色斜领大袖长袍乃是江南缂丝世家织造,千金难求的御贡品,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视若宝贝,穿在一介平民的身上。 半点不怜惜,直接动手撕毁! 绣花缎大衣也被割出几道口子。 不心疼,撕开,瞬间变成一堆破布。 雪蚕绸中衣也是破布,没啥用的。 两只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从少年身上游走,引得他呼吸微重、白眉蹙紧,小小突起的喉结微微滑动,心跳亦渐渐加快。他想提醒她注意些,可又怕她嘲笑自己是色痞子。 被脱掉最后一件贴身的雪绸里衣露出精壮的身体,栗海棠没有半点觉悟,还眨巴曜黑大眼睛察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伤痕。 诸葛弈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如常,问:“你看到了,我没有受伤。” “师父,你身体好奇怪哟。” “不要胡说八道。我和你一样都是人,哪里奇怪。”诸葛弈忍无可忍,抓过厚重的氅衣想要裹在身上,却被蠢萌的小姑娘一把抓过去。 栗海棠怀抱氅衣不给他,伸出食指戳戳胸膛上微微凸起的肌肉线,见那块漂亮的胸肌瞬间绷紧颤抖一下,恶作剧得逞似傻乎乎笑起来。 “嘿嘿嘿,师父,你痒吗?” 诸葛弈气得咬牙,眸中透着危险的光,一点点倾身逼近她,沙哑嗓音阴森森地问:“你想知道吗?” “嘿嘿,师父。”栗海棠吞吞口水,在看见他准备欺身压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干了件很蠢的事情,而且…… “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担心你受伤啊。” “现在呢?看到我没有受伤,你是不是……” “嗯,对,我不会把你有副好身材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栗海棠点点头,大眼睛痴痴地盯着他的那两块小小肌肉,心想回家后见到冷肆也要扒开衣服瞧瞧他的胸膛有没有这样漂亮的胸肌。 “闭嘴!出去!我要穿衣服。” “再让我看看嘛。”栗海棠噘起小嘴不依不饶,还伸出手摸摸那会颤抖的两块胸肌,像占了便宜似的傻笑。 诸葛弈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微凉的大手盖住她的一双杏眸。嗯,这法子好,至少他不会难为情又忍不住幻想她会……不行,她还是个孩子,他不能像个禽兽似的残害小女娃。 “师父,我看不到啦。” “看什么看,下车去!” 诸葛弈抓住她的胳膊往车门口拉扯。 “师父不要生气啦。我走,我走还不行嘛。” 栗海棠把怀里的氅衣往他胸膛一推,嘟起粉嫩小嘴在淡色薄唇的唇角轻轻柔柔的触碰一下便逃出去。 唇角的柔软触感一闪而逝,淡淡胭脂香仍萦绕鼻息。在小姑娘退出车厢后,他怔怔地抬手抚过唇角,指腹上仿佛亦沾染她独有的胭脂香。 “师父,穿好衣服就出来吧。天已大亮,吃完东西就起程,我们要赶到正午前抵达祁山镇呢。” 隔着车帘子,小姑娘的催促声传入,唤醒沉浸思春中的少年。 诸葛弈羞窘地轻咳两声,“知道了。你们先吃吧,我换好衣服就来。” “好。” 栗海棠跑去篝火边与乌银铃分食一只野兔子,配着熬得香糯的小米粥和清淡爽口的盐水拌野菜,这顿早餐比家里时的丰盛大餐还吃得满足。 诸葛弈换好新衣袍下车来,简单吃了一些便让小右把痕迹销毁,免得被人查到踪迹招惹来麻烦。 天已大亮,东方红日的光穿透遮天树冠的枝叶缝隙映照在深山密林间的羊肠小路。由人工开凿出来的盘山小路仅能通过一辆马车,每行半里山路便有一处能停留两辆马车的开阔地。 迎面恰巧有两辆马车行来,诸葛弈引着马儿把车拉向那处开阔地,又示意给跟在后面的侍童小右和老马夫。 “咦?师父,那马车上也有秦字商旗。” “嗯。” 诸葛弈看着那两辆运货的马车缓缓通过,才扬起鞭子驱驶着马儿回归正路,继续往上行。 栗海棠趴在他的背上,俯瞰山下郁郁葱葱的深山森林,还能远眺山脚下的村庄、田野、山丘、河流,大有一览众山小的震撼感。 盘山路抵达半山腰时,变成两道岔路,一条继续攀登山顶,只是变成羊肠小路、陡峭难行;另一条是下山的路,依然只能通过一辆马车。 “小右,你们在此歇息,我要带着海棠去一处地方。我们骑马去,半个时辰便赶回来。你们且在此处,不可与往来的人多费口舌、免招是非。” “是。主人放心。” 小右揖手,主动去将第一辆车的马儿卸下来,重新勒好马鞍、检查妥当。 诸葛弈让海棠去车里拿来厚重的氅衣。他率先翻身上马,拉她坐到身后,又命她钻到氅衣免染风寒。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一个很美的地方。” 栗海棠钻到氅衣里,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诸葛弈用布绳子将她与自己捆在一起,挥起马鞭大喝一声“驾“,马儿延着攀登山顶的羊肠小径如离弦之箭狂风卷土而去。 第231章 祁山美景 世人常言:望祁山远,叹路行难,翻过千山不见草原,越过千岭难觅炊烟。 祁山山脉绵延千里、峰峦云海,山连着山、岭挨着岭,雪与云融为一体无边无际、绿树与江河映为一色蜿延九曲。 站在一座山的峰顶眺望远方,忽而峰入云端直上九霄;忽而藏于郁郁森林雾烟弥漫;忽而高低错落于山神的手,五指分明;忽而半山雪半山翠,兽吼鸟鸣…… 九曲十八弯的大河时急时缓奔流于无数山峰的脚下,如一条玉带缠缠绕绕、缱缱绻绻。山似雄壮男儿气势威武,河似秀丽女儿温柔多情,无畏于天的广阔、无惧于地的博大。如此安安静静的相依相伴,看风云起、看雷雨落…… 即使站在祁山山脉其中一座极小极矮的峰巅之上,仍感叹天地造物的鬼斧神工。渺小如她,如山峦中的一粒尘砂。 “师父,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栗海棠对着层层叠叠的远山大喊:“很美!很美!太美啦!” 山峦间徘徊着清灵灵的赞美声,一波又一波声声不绝,惊起一山又一山的鸟儿展翅飞逃,冲入朦胧纱幔的林上雾烟中不见踪影。 抱起她跃回马背上,将氅衣将二人裹紧抵御山中的寒气,诸葛弈莞尔柔声道:“带你去看最美的景儿。” 马儿优雅的踏着步子从山巅延羊肠小路顺山势而下,朝着山谷中缓慢而去。 行过半里路便进入深山密林,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鸟儿们在树桠间飞落、跳跃、啼鸣。 “师父,以前听珅哥哥和桓哥哥说你每年会出来两次游山玩水,绘制新的山水图。难道你来的地方是这里?” “那两个大嘴巴还对你说了什么,通通讲来。”诸葛弈心情颇好,唇畔浅笑、龙眸柔情,看她的眼神都柔得溢出水儿来。 栗海棠坐在他身前,一双小手从氅衣中伸出来,放在他拉着缰绳的手背上。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与他的掌心一般大。 修长十指骨节如竹纤长而均匀,指腹有薄薄的茧子乃长年握笔磨出的,指甲盖也是她最喜欢的浅粉色和健康的月牙白。 被那弯屈轻勾缰绳的双手吸引,栗海棠悄悄移动着自己的小手丈量,柔嫩指腹轻轻摸着那浅粉色的指甲盖。 见身后的他没有斥责便放大胆子顺延向上,在指骨节上小心翼翼地来回抚摸。发现指骨坚硬,有细而韧的筋络突起,她好奇地摸摸自己的指骨节,筋络没有他的那般起伏明显。 诸葛弈好奇小姑娘怎么突然玩起他的手,忍不住逗逗她,“我的手比风景还美吗?” 后背紧贴着温热的胸膛,栗海棠傻憨憨的干笑两声,故意拉长音说:“很——美——!” “你也很美!” 诸葛弈由衷赞叹,盯着小姑娘瞬间绯红的小耳朵,忍不住调侃问:“哎哟?我的小徒弟竟然知道害羞啊?快回头来给我瞧瞧。” 栗海棠休恼地回头,曜黑杏眸满满怨念地瞪着他。忽然一个挺身,粉红小嘴“吧唧”亲在弯翘浅笑的薄唇上。 四片柔软一触即离,檀香气与胭脂香混合沁入肺腑,竟发觉它们融合成最诱人迷醉的馨香,完美得让人忍不住深吸气。 “啊!” “小心!” 恍惚一瞬的诸葛弈眼疾手快捞回险些掉下马的小姑娘,想要训斥又舍不得,只能用责备眼神盯着她,直到她羞窘地缩到氅衣里连小脑袋都藏起来。 无奈叹气,氅放下单臂将她圈紧,诸葛弈驾令马儿加快步子,跑向山谷里的那一处美景。 藏在氅衣里的栗海棠捂着滚烫的脸蛋,羞得恨不得钻个树洞里去。她本来想亲脸的,真没有要亲嘴巴的意思。 “呜呜呜,好丢脸啊!我真的想亲脸,没想……呜呜呜,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毁了我的清白,你当然要负责的。” 诸葛弈一下扒开氅衣,把羞窘捂脸的小姑娘抓出来往马下一丢。 “啊~!师父~!” “嗯。” 坐在马背居高临下欣赏小徒弟摔得四仰朝天的糗样子,脑海里闪过刚刚那一触即离的“吻”竟生出几分悸动,亦不自知的抿唇轻舔。 “师父,你讨厌!” 栗海棠爬起来,气呼呼的叉腰,仰头瞪着马背上的少年。 诸葛弈掩饰地用手背擦过唇,看向前方,问:“带你来看美景还讨厌我,那咱们回吧。” “不行,我要看!我要看!”栗海棠耍赖地跺跺脚,抓住马儿的绳绳不让他走,噘着嘴巴威胁:“你不还我看美景,我就要看你的……”指指他的胸膛,不言而喻。 “顽皮!” 诸葛弈暗咬牙,恐怕这个要变成小丫头威胁他的弱点。 栗海棠洋洋得意,伸出小手,“师父,拉我上去。” “你看那边。” 诸葛弈拿鞭子指向前方,趁她回头看时突然伸长臂捞回来,“走,我们去欣赏瀑布美景。” “师父,顽皮。” 栗海棠撇撇小嘴,由着他用氅衣裹住自己,同乘一骑慢慢靠近前方百丈外的湛蓝清潭。 “碧幽潭。这是我为它取的名字。” 马儿停在潭边的一座小屋前,诸葛弈抱她下马,让她去水潭边欣赏飞流直泻三千的瀑布,转身进到小屋里去取些东西。 栗海棠站在水潭边抬头仰望,感叹能看见如此气势恢宏的美景,不枉来世上活一遭。如果母亲也能一同前来,就算看不见也能听到瀑布泻流入水潭时激起千军万马般的巨大声浪。 瀑布恍如天河碧落九重天水势磅礴,泻入碧蓝水潭激起漫天水雾,点点微凉水珠随风而飘散,像春雨般湿湿凉意扑面而来。 “海棠,我们走吧。” 栗海棠蹦蹦跳跳跑去,问:“师父,你来取东西吗?” “是。” 诸葛弈牵着柔软的小手走向正在吃草的马儿。 栗海棠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突然杏眸微眯,拉住诸葛弈的胳膊,“师父,那边林子里有人。” 诸葛弈不在意地瞟一眼,说:“常有猎人会来这里取水,也会有山中野兽出没。走吧,我们要赶在日落前抵达山脚下的村子。” “好。” 栗海棠不舍地看了眼那漂亮的瀑布和碧潭,被他抱上马背又小心护着裹在氅衣里。她可怜怜地问:“师父,我们还会再来吗?” “拜过三师礼后,我每年出来游历山水便带上你一起,如何?” 诸葛弈勒好缰绳,一夹马腹大喝声“驾”,马儿由慢及快跑动起来。 耳边呼呼风声,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湿的水气,栗海棠闭上眼睛深吸一气,伸出自己的小手主动勾住他的尾指。 “师父不能反悔哟。” “嗯,不反悔。” 诸葛弈喝令马儿加速奔跑,延着来时路狂奔而去。 栗海棠侧耳倾听,即使跑得远远的还能听到瀑布落于碧潭的巨大水声…… 第232章 糊涂挨打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临近黄昏时分才走到山脚下,栗海棠已吓得小脸白无血色,全身冷汗淋淋。 诸葛弈回头看着把自己当成救命草的小姑娘,两条纤细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嗓音沙哑地喘气音儿还有几丝惊魂后的哭腔。 “师父,我们回去的时候能不走这条山路吗?好可怕!” 栗海棠带着哭腔央求,感觉到除了抱紧诸葛弈腰身的两条胳膊尚且有点力量,全身都酸软得能瘫成一滩水儿。 诸葛弈莞尔,简单送她两个字“不能”,立刻看到小姑娘阴沉沉的俏脸蛋,五官都皱成包子褶儿。为博取他的同情,眯缝的杏眸硬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 “想不想见懒婆婆?” “想!” 一句话成功把小姑娘佯装可怜的假戏揭穿,诸葛弈宠溺浅笑,喝令马儿继续往山下的村子行去。 当三辆马车终于抵达山下的村子里,夜幕已深,零星五六户村宅错落于阶梯式的山坡上。其中建在最高处的一户宅院门口悬挂灯笼,院子的东南角有炊烟袅袅升起,被深林中的夜风飘散无踪。 诸葛弈熟门熟路地驾着马车延陡坡而上,来到那户院子的门外。 趴在他身后的栗海棠站起来,伸长脖子看看院子里面,“师父,你骗我,没有懒婆婆。” “下来。” 诸葛弈直接抱她下车,为她拉紧披风,说:“懒婆婆在做晚饭,你和乌姑娘先进去吧。” “你呢?” “我明天晌午回来。”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嫩滑如脂的触感愈发让他喜欢。目光凝视她的粉樱唇瓣,记忆中残留着一触即离的美妙,他压抑得悄悄吞口水,手藏在袖子里握紧成拳。 栗海棠不依不饶地抱住他的胳膊,“师父,你至少要告诉我要去的地方呀,我会担心的。” 诸葛弈眸色渐深,凝睇她娇俏的脸蛋、嘟起小嘴的可爱表情、撒娇时总爱朝他眨眨大眼睛。修长食指轻点小巧圆润的鼻尖,柔声问:“你每次撒娇的时候爱眨眼睛,难道是在诱惑我吗?” “师父,才不是诱惑呢。” 栗海棠回头瞧瞧,小右和乌银铃正在把第二辆马车里的箱子往外面搬,老马夫也在帮忙。谁都没有关心这边的情况。于是…… “吧唧!” 一口亲在浅色薄唇上,她洋洋得意地摇晃着小脑袋,“师父,这才是诱惑呢。” 诸葛弈怔愣瞬间,看到她不知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竟还得意忘形,真是…… 长臂一伸拦腰抱起,他坐到下车凳子上,把小姑娘面朝下横在腿上,大手精准无误打在绵软的俏臀上。 “嗷呜!师父,你……你干什么……啊啊啊!不要打我!” 栗海棠痛得哇哇大叫,即便隔着裙子和裤子也被打得不轻。她像只青蛙似的扑腾,越挣脱越挨打,疼得眼泪大鼻涕泡都飙出来。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懒婆婆急匆匆跑出来,看到诸葛弈下手不轻,连忙跑过去跪下来央求:“主人,千错万错也别动手呀。她还是个孩子,不知轻重的胡说八道。主人,你给老奴个情面,饶了她吧。” 诸葛弈收手,把眼泪大鼻泡的小姑娘推给懒婆婆,冷声道:“好好照顾她,明日晌午我会回来接她。” “是。” 懒婆婆紧紧抱住海棠,看着诸葛弈驾着马车,与小右和老马夫一同赶马车离开。 马儿转头时,诸葛弈故作不经意地看向哽咽的小姑娘,薄唇微微翘起,心底生出一丝甜。 马车的琉璃灯在漆黑的夜林中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栗海棠远远眺望,直到看不见了才和懒婆婆、乌银铃进到小院子里。 趴在屋里烧得热热的炕上,她揉揉臀,问:“银铃,咱们有带活血化瘀膏吗?” “带了带了。我找出来啦,这就帮你敷上,保准明儿就好。”乌银铃出去找懒婆婆要一盆热水来,拧干棉巾想帮海棠擦擦。 栗海棠尴尬地抢来棉巾,羞窘地说:“我自己能行,我自己来吧。” “已经是大姑娘啦,自然害羞。”懒婆婆端着两碗热汤面进来,摆到炕边的小方桌上,说:“乌姑娘一路辛苦,也去那边的屋里洗洗吧。等我为大姑娘敷好药,乌姑娘再过来一起吃面。” “多谢懒婆婆。那我先去了。” 乌银铃行礼相谢,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会让栗海棠不好意思,索性让懒婆婆陪着也好。她与栗海棠毕竟没情深到心贴心的地步,她相信时间会证明她的忠心,也会得到栗海棠的信任。 懒婆婆坐在炕沿上,替海棠褪下裙子和裤子,用拧干的湿棉帕轻轻擦拭红肿泛紫的伤痕,说:“你也别怪他。他是个什么脾气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呜呜呜,我做什么错事,他下手这般狠。”栗海棠抱着枕头趴在炕上边哭边骂:“呜呜呜,臭师父!坏师父!” 懒婆婆笑说:“你别不知足啊。若换作别人,他早一把掐死丢到山里去喂狼啦。” “我知足什么啊知足,他突然发火,谁知道为的什么?”栗海棠回头委屈地诘问,忽觉臀上微凉,之后火辣辣的疼,绷直双腿,嘴里“哎哟哎哟”地喊。 懒婆婆叹气,劝说:“你也大了,总要记着男女大防。刚才我趴墙头上瞧着真真的,你这张嘴巴可是亲了他的嘴儿。” “呜呜呜,我是做样子给他看的嘛,告诉他……哎哟!懒婆婆,轻点儿!”栗海棠把双腿绷得直直的,回头说:“懒婆婆,师父说我眨眼睛是在诱惑他,所以我才做做样子亲他一下,告诉他亲亲才是诱惑呢。” 懒婆婆拍拍穿好裤子的小屁股,疼得栗海棠呜哇大叫。 “你呀也不想想,他虽是师父也是个男人呀。若你日后没注意,当着那群权贵老爷们和夫人们对他如此,他们一怒之下还不把你和他绑到祭祀台上处置啦?” “懒婆婆,我又不是花楼的女子,怎会大庭广众之下……”栗海棠理直气壮的反驳,在看到懒婆婆责备的眼神后像气势一泄,立马认错:“嗯嗯,我记住了,下不为例。” 懒婆婆笑了,扶起她歪靠在叠起的枕头上,把小方桌往炕上一摆,说:“我去叫乌姑娘过来吃面。” “懒婆婆,师父到底去哪里啦?” “你问我?我问谁去?” 懒婆婆掀帘出去,到对屋去请乌银铃。不经意瞟了眼院子里,却被一道黑影吓得站住脚,大声喝问:“谁?快出来!” 第233章 情芽萌生 黑影被这声大喝吓得跳出矮墙外,不等懒婆婆拿着棍子追出去已不见踪影。 栗海棠趴在窗子上,捅破窗纸独眼向外看,只见那黑影纤细苗条,在微弱烛光下一身玉色袄裙很是明显。 “懒婆婆别追了,可能是过路的姑娘实在太饿才会爬墙过来偷吃的。”乌银铃也瞧见一闪而逝的黑影,还有烛光映照下闪过的玉色绸缎。 懒婆婆提着木棍子回来,问:“乌姑娘可看清那人啦?” 乌银铃摇头,说:“我只看到身材纤细,穿着袄裙,应该是位姑娘。” “哦,不是贼匪就好。” 懒婆婆把木棍子放到门旁边,与乌姑娘进到房中陪着栗海棠一同吃面。 栗海棠一副病恹恹的垂丧样子,吃了半碗面再不肯吃,合衣躺在炕上偷偷抹泪。 乌银铃想劝几句,被懒婆婆一个眼神制止。懒婆婆指指她的面碗,又指指门口。 “我吃饱了,先到对屋去躺会儿。”乌银铃端起碗,不放心地看看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人,悄步无声地离开。 懒婆婆撤下小方桌,单臂支撑着侧卧在海棠的背后,隔着被子柔声细语地劝说:“世人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你又年长一岁,比去年更该懂事些。” 隔着被子轻拍海棠的背,继续道:“有些话本不该对你说的,毕竟你今年才十岁,九月过生日才算十一。可我想着你的亲娘殁了,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教导你。海棠啊,别嫌弃老婆子的话多,你也该懂些男女之事啦。” 被子掀开,栗海棠一张哭花小脸满是疑惑,拉着懒婆婆的手央求:“好婆婆,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我与师父不同。我视他如长辈、如兄长,因师父待我不同,我待师父也与别人不同。” 懒婆婆轻叹,拿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说:“你这话便是错了。自古男娶女嫁全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男子冠弱之年可成家立业,女子及笄方可嫁为人妻。” “这男女之情,最难得的是‘真心’二字。世上专情的男子屈指可数,为情所累、为情所困的女子多为红颜薄命。” 说到此处,懒婆婆眼中盈满泪花,幽幽长叹,说:“可怜的孩子,你身陷那污浊之地难保日后能守住清白。” 栗海棠趴在炕上,说:“懒婆婆放心,我有师父保护着不会有事的。青萝、麦苗和杨嫫嫫都会功夫,奁匣阁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也是师父安排的人。没有人敢不要命地跑来送死,放心吧。” “你哪里知道八大氏族中的人多么奸猾诡诈?” 懒婆婆坐起来,摸摸海棠的头,说:“八大氏族中藏污纳垢的事情太多了,一个女儿家的清白常常是公子们的乐子。被糟蹋的姑娘若有主子撑腰,可主子偷偷配给小厮或老仆。若无依无靠又没个娘家可投奔,便被逼良为娼卖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栗海棠认同地说:“对。我听桓哥哥说过,八大氏族中的姑娘们很多都不是闺女儿身子,哥们儿也偷偷与家中的丫鬟勾三搭四的。” 懒婆婆听她这话,看来莫晟桓早已无意间引导小姑娘有防备之心,但还不够,她需要懂得更多才能不会步莫心兰后尘,成为公子哥们的玩物。 “海棠,你年纪尚小,可该懂的事情也要知道些。”懒婆婆也趴在炕上,与海棠头挨着头,悄悄说:“今儿要说给你听的话万万不可告诉别人,若你胡说出去会被人耻笑的。” 栗海棠好奇,小声问:“懒婆婆,我答应你定不会往外面胡说。” “乖。来,听婆婆说……” 懒婆婆凑到小姑娘耳边,把男女之间情根深种、郎欢妾爱之事详详细细地说给她听。更有古今少年郎与闺阁小姐的爱情传说挑了几个讲给她。 栗海棠小脸一会儿羞臊得似擦胭脂,一会儿尴尬得捂着耳朵,一会儿又好奇地追问…… 懒婆婆说得口干舌燥,直到窗外天空青白,院子里鸡啼三巡才满意地闭上嘴巴,看到小姑娘抱着被子发呆。 “懒婆婆,我每次看到师父就会心跳,最喜欢和他手牵手,晚上害怕得睡不着的时候就盼着师父来陪我睡。” 栗海棠懵懵懂懂地讲述着自己与诸葛弈相处时的感觉,忐忑不安地看向懒婆婆,“我,我这是喜欢师父吗?” 懒婆婆为她掖好被子,笑说:“你呀,自己慢慢体会吧。小女儿的情呀爱的要等着有缘人,你只管记住我说的那些话。” “我不会忘的。”栗海棠点头,盖好被子,说:“懒婆婆,我会在死前为师父寻个好妻子。无心院虽有阿伯、小左和小右陪着他,可终究是外人。” “小丫头,有些事儿可容不得你来管。主人的心思深沉,没人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也许他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个知心人。” “不会的,我相信世上一定有姑娘会真心相待,与师父相知相守。” “唉!” 想到满心仇恨的诸葛弈,和身不由己的栗海棠,懒婆婆怅然落泪,心疼两个苦命的孩子为何苍天如此不公。 栗海棠看窗外已天色大亮,打个哈欠,叮嘱:“师父来接我的时候要叫醒我啊。” “好,睡吧。” 懒婆婆熄了烛火,悄悄出去了。 院子里,诸葛弈推开院门进来,看到懒婆婆一脸倦容。 “一夜未眠?” 懒婆婆颌首,问:“来接姑娘的?” “是。” “才睡下的。”懒婆婆见诸葛弈的脸色也不好,问:“要不等吃过午饭再走?” “没关系,我抱着她在车里睡。” 诸葛弈悄悄进屋,见海棠睡得香甜,便连同被子一起抱着出来,直奔马车。 同行的乌银铃在车厢里铺好厚厚的两床被子,等诸葛弈抱海棠进来,她跪到车厢角落,手里拿着一条厚棉被。 “照顾好她。” “是。” 诸葛弈为海棠掖好被子,确认她没有被吵醒后退出去,亲自驾车。 “懒婆婆,我已安排人送你回瓷裕镇。前些日子有人探听到一些消息,但不敢确信那人是否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你尽快回瓷裕镇吧,免得与你那妹妹错失相见的机会。” “多谢主人。老奴今儿便收拾好,明儿赶去瓷裕镇等主人回来。”懒婆婆感激地跪下来磕头。她渴求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她那失散多年的妹妹不知好不好。 诸葛弈揖手告别,喝令马儿朝着山谷的一条弯延小路行去,小路的尽头便是大名鼎鼎的祁山镇。 第234章 祁山秦庄 祁山镇是独属于秦五的地盘,整个祁山镇被祁山山脉环抱,北有一条小路通往玉门关,连接西域;东有一条小路通往玉瀑岭,能抵达瓷裕镇和燕峡镇的三岔山口。 镇中心十字街市分东、南、西、北的商铺,经营东海的海产、南方的茶和丝绸、西域的舶来货、北蒙的皮货和马匹、牛羊、鲜奶。 每家商铺的东家与秦五各占一半,东家保证供货源,秦五负责销路。久而久之,祁山中默默无名的山谷在秦五的手中短短十年变成贩夫马帮、商贾巨富们眼中的黄金地。 诸葛弈亲自赶着马车往祁山镇的镇口,马车上插着“秦”字商旗,跟在后面的两辆马车插着一幅画有翎羽的图腾旗,由侍童小右和老马夫驱赶。 东城门负责守门的护卫看到商旗和图腾旗,立即上前拦住,冷目打量雪发少年,伸出手,“请公子出示商令。” 诸葛弈从怀里摸出两块巴掌大小的金牌递给护卫,不置一词。 护卫双手颤颤微微地接过,险些腿软跪在地上。两块沉甸甸的金牌犹如烫手山芋,捧在掌心、焦灼于心。 车帘掀开,小姑娘戴着雪纱帷帽,歪着小脑袋趴在少年的背上,小声问:“师父,咱们被当作贼匪吗?” 诸葛弈温润浅笑,绵柔嗓音响在她耳畔,安抚:“例行检查,即便秦庄主的马车也要停下的。”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隔着雪纱虽看不清金牌上的花纹和图腾,但阳光下金灿灿的晃得她眼睛眯起来。 “师父……” “嘘!” 诸葛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精致小木盒递给她,“乖乖的,有什么话稍后再问。” “好。”栗海棠打开小盒,里面正巧是她最喜欢的青梅果,小声咕嘀:“有好吃的蜜饯果甜嘴巴,谁还有心思问东问西的?” 诸葛弈忍俊不禁,抬手捏捏她的脸蛋。 护卫战战兢兢地捧着两块金牌往前蹭蹭,陪着笑脸恭敬道:“公子恕罪,小人不知公子是燕峡镇翎爷的人。恕罪!恕罪!” “无碍。你例行检查,守护祁山镇的安全有功,我怎能怪罪呢。”诸葛弈接过护卫捧来的两块金牌,转手送到栗海棠的怀里,明耀龙眸盈满宠溺的笑,叮嘱:“可要藏好了,若丢失会惹来大麻烦的。” “师父放心,我睡觉时都抱在怀里。”栗海棠喜滋滋地抱着两块金牌爬回马车里。 诸葛弈哭笑不得地看着微微拂动的帘子,回头问护卫:“秦五爷可在庄中?” “禀公子,秦五爷十日前出镇子未归,恐怕公子要在镇中多停留几日啦。至于秦五爷何时归,小人身份低微,实在不知。”护卫揖手,“恕罪!恕罪!” “多谢护卫大哥。”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抛给护卫,大方道:“请各位兄弟喝酒。” 护卫掂掂钱袋子,猜测大约二十两的“买路银子”,感叹燕峡镇最大富商果然出手阔绰,连送货的下人都不含糊。 他抱拳,声音洪亮道:“多谢翎爷赏赐。多谢公子赏赐。” “好说。” 诸葛弈挥动鞭子喝着马儿入城门,护卫率先跑在马前指挥属下们把木栅栏移开,让马车顺利通行。 三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镇外一圈平坦宽阔的环形大道。整座山谷如一张八卦图,中央乃祁山镇最大的酒楼——抚月楼。 楼高五层,站在最高的屋顶阁楼处仿佛能与山峰比肩,能伸手抚月摘星,能一观天宫九重阙,能赏瑶池仙境。故而,阁楼乃祁山镇的宝地,许多人不惜千金求得一时却被秦五爷严辞拒绝。 以抚月楼为中心向外的八个方向,正东、正南、正西、正北是商铺林立、人潮如织;偏东、偏南、偏西、偏北是贵府民巷、纵横交错。 三辆马车来到偏东的贵府巷子,远远便瞧着一座高门深宅,门楣匾额漆金大字:叶府。 诸葛弈回头,说:“当初与冷肆一起绑架你的那个少年还记得吗?” 栗海棠隔着窗纱往外瞧,“他的家?他姓叶?” “是。” 诸葛弈继续赶着马儿往旁边的巷子里行去,胡同陡然变窄,仅有一辆马车堪堪行过。吊在车厢角上的铜铃“叮叮铛铛”的响着,清亮悦耳的铃声在悠长胡同里回荡。 穿过长长的胡同,前方突然又宽敞如街市,两边行走的人潮涌动却没有无序的感觉,一边与马车行走的方向相逆,一边与马车行走的方向同行。 栗海棠坐在车厢里,看看左边的商铺、又瞧瞧右边的商铺。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先让你见识见识秦庄。” 诸葛弈挥着鞭子喝令马儿加速,因人潮行走在两边,路中央留出来的大道足够骑马人或马车快速行过。且中央的路铺着坚硬的石头,又用糯米水浇筑过后更加坚固。 马车飞快地行驶过长长的街市,朝着祁山镇东北方向的一处山丘驶去。那山丘是将山腰处炸平,硬生生开阔出一大片平地,建起一座仿若宫殿的大宅院。 白玉石牌坊犹如守门神,两边竖立擎天柱,柱上雕着“义薄云天,正道沧桑”八个大字。通过石牌坊,陡峭的上斜坡石路如梯田,马儿拉着重重的车也能轻松拾阶而上。 诸葛弈赶着马车一路狂奔,终于在日落之前抵达秦庄的大门外。他掀起帘子,抱着以白纱遮面的小姑娘下来,站在高耸如入云中的高高府门,指着门匾上的两个漆金大字。 “为师写的,如何?” 栗海棠故作天真地眨眨眼,说:“师父写的都好看。” “哼!” 诸葛弈难得露出傲娇脸,对急步迎出来的老仆人说:“秦五哥不在府中,我先把东西留下。等他回来后,我再来叨扰。” “诸葛先生,我家庄主有信留给你。请!” 老仆人从袖中拿出信件,又吩咐门内的小厮们出来,把第三辆马车上的东西搬回去。 诸葛弈没有急着打开信封,等小厮们搬完大箱子,才开口:“翎爷有交待,今后的银子都送去燕峡镇,不必迂回瓷裕镇,免得引起八大氏族的窥探。” 老仆人连连应是,态度很是恭敬。直到诸葛弈赶着马车离开,他才缓缓舒口气,回头看向府门内的俊朗男人。 “庄主,原来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呀?” 俊朗男人微微一笑,转身回宅内去了。 第235章 陋室寒宅 马车在祁山镇里行过三四条巷子,终于在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门外停下。 夜色已深,诸葛弈抱着海棠下车,牵着她的小手来到门前,轻轻扣响门上的铜环。 “是主人吗?” “开门。” “是。” 门“吱呀”声打开,青萝一身朴素的褐色袄裙出现在门内。 “咦?你怎么会来?” “不只青萝姐姐,奴婢也来啦。”麦苗打着琉璃灯笼站在青萝身后,恭敬地行礼:“奴婢给大姑娘请安。给主人请安。” “免了。” 栗海棠摆手,回头唤着:“银铃,你快来瞧瞧,青萝和麦苗竟然在这里呢。” 乌银铃和小右合力搬着大木箱走来,笑说:“我刚才已听小右说了。原以为他逗我呢,没想到竟是真的来了。” “我是不打诓语的好人。”小右冷硬地辨驳。 乌银铃尴尬地羞红脸,道歉:“对不起。” 小右默默不语,态度不明。 栗海棠连忙帮忙化解尴尬,说:“银铃啊,你不知道小右是个直脾气的人。他不爱说话,不出声便是原谅你了。哈哈,小右的脾气有时我也受不住呢。” 乌银铃偷瞄一眼面容冷硬的小右,知道他是习武之人,性格耿直憨厚。看来是她小人之心猜度人家啦。 “对不起。” “没,没事。我,我习惯了。” 小右羞红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他真的很不会与人交谈,尤其是漂亮姑娘。 栗海棠有种一拳揍扁小右的冲动,怕自己慢一步会忍不住冲过去,便拉着诸葛弈往院子里走。边走边观察宅院的景物、花草。 “师父,这是你的家吗?” “私宅罢了。因为不常住,便买了最小的宅院。” 诸葛弈环视四周,也觉得不够宽敞。思忖着明日要不要另选个大宅院买下来,说不定以后会常常带她来祁山镇小住几日。或许再派来几个老婆子和老仆人来打理,也好随时小住。 “师父,我现在有钱啦,能不能买座宅子?” “嗯?你要买宅子?给谁住?” 思绪被打断,诸葛弈暗下决定明日派小右去镇子里转转,看看能否寻到卖大宅的。 栗海棠噘噘小嘴,脑海里一闪而逝的念头让她心里莫明其妙的难受。她主动握着微凉的大手,很认真地说:“我想留些宅子给你,日后你娶妻生子又要忙于生计,总会拖家带口、南来北往。我想用自己的钱多买些宅子,让你在每个地方都能住自己的家里,温暖又安全。” 诸葛弈龙眸湿润,温和浅笑浮于唇畔,心中却沸腾如海涛巨浪。想要打趣她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句肺腑之言不仅诸葛弈感动,连同乌银铃、小右、青萝、麦苗都忍不住眼中含泪。乌银铃感动海棠报答师恩的认真,而小右、青萝和麦苗则感叹孤独活于世间的诸葛弈终于遇到真正心疼他的人。 “大姑娘,主人,快进屋吧暖暖身子吧。山谷里的夜风寒冽,大姑娘身子弱,可吹不得风啊。”青萝偷偷抹掉眼角的泪珠,催着二人快进屋去。 诸葛弈才察觉夜风寒冷,连忙抱起海棠冲进屋子里去。 “师父,我身体很好。吹一会儿冷风没关系的。”栗海棠羞得绯色小脸埋在他的颈间,闷闷地抱怨:“都怪师父,她们一会儿定会嘲笑我的。” “谁敢,我拔了她们的舌头。” 诸葛弈佯装凶狠,抱着小姑娘进到他的卧室。 满室淡淡的御贡檀香味儿弥漫,首一进屋门便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让忐忑不安的小姑娘瞬间安静下来,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抱着走到窗下的炕。 “师父,你冷吗?” “不冷。” 诸葛弈实话实说。原本是冷的,可抱她进屋的时候突然一股热流游走于身体中,让他懊恼地想丢开她去泡进冷水里。 栗海棠跪在炕上,拿帕子小心为他擦拭额上的汗珠,关心问:“师父,你是不是生病了?全身发寒吗?” “为师很好。” 诸葛弈抓住她的手腕,抢来帕子说:“我让青萝进来服侍你沐浴,等后再用晚膳。” “师父也去洗洗吧,一脸的灰尘。” 栗海棠故意在他脸颊上抹一把,示意给他看,“你瞧,黑黑的。” “顽皮!” 诸葛弈转身出去了。 “师父,你要好好洗哟。” 栗海棠淘气地大声嚷嚷着,听到屋门外诸葛弈气极败坏地训斥:“老实点儿!再顽皮,小心挨打的。” “唔,不要不要。你快去沐浴吧,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哟。” “乖。” 诸葛弈走出屋子,去后院的罩房临时布置一个小沐浴室和一间卧房。幸而此次有侍童小右随行,不然他要自己提热水了。 栗海棠邀请乌银铃一起沐浴,反正沐浴室很大,又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木桶足够两个小姑娘同时沐浴。 等两个小姑娘肚子饿得呱呱叫时,已近子夜时分。 原先做好的饭菜已冷掉,青萝和麦苗便重新去做。趁此闲来无事,又寻不到诸葛弈,栗海棠和乌银铃便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在宅院里溜哒。 这是二进二出的宅院。 入门有倒座房,分设一间值班房,一间厨房,一间库房,两间仆役房。 前院宽敞,主屋是三正两耳,东间和西间是卧房和暖房,中堂分为二,前是中堂、后是茶堂。两间耳房也设了专门的,东为茶房,西为沐浴房。 后院窄长,有四间罩房。西北角有一处马厩,三匹马儿正在厩中吃草。 后罩房其中一间传出哗哗水声,不知是诸葛弈在沐浴,还是小右在沐浴。不过两个小姑娘可没胆子去偷窥,万一被抓到…… “这院子太小啦。今晚咱们几个女的挤在炕上睡,西边的暖屋留给师父和小右吧。”栗海棠看着简陋的后罩房,嫌弃说:“回头花些钱修葺一下,即便给仆人住也要完完好好的。” “大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 青萝从前院走来,看到栗海棠对着简陃的后罩房感叹,说:“这后罩房原本是用来放杂物的,今儿主人吩咐临时住一住,等明儿若买到新宅子便搬过去。” “买新宅子?”栗海棠眼睛一亮,跑到青萝面前追问:“师父相中哪座宅院啦?多少银子?” 未给青萝解释的机会,诸葛弈推开后罩房的小门,雪发微湿、容颜俊美,一身象牙白缂丝长袍比天空中的月亮还美。 栗海棠看痴了,曜黑杏眸映着他绝世无双的俊美容颜、白眉龙眸如云遮星辰,浅色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沉如泉声的嗓音比陶埙的幽远还要令人痴迷。 看着他渐渐逼近,俊颜容颜在眼前放大,她莫明紧张地吞口口水,一双小手已抗拒地贴在他的胸膛上,结结巴巴地问:“师父,我能,用自己的钱,买,买新宅子吗?” 诸葛弈温润浅笑,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买新宅子做什么?金*屋*藏*娇吗?” “咕噜”一声吞口水,栗海棠心跳如雷,空空的脑袋里浮现出她买的新宅子藏着诸葛弈的情景。她要金屋藏师父,可以吗? 第236章 不善表达 本想逗逗小姑娘,喜欢看她小脸绯红,羞恼怒瞪杏眼的俏模样。可话已出口又觉得暧昧,不该是师徒之间的打趣,反而像少男少女间的小情话。 “师父说得对,我要买大金屋子把你藏起来,免得八大氏族中的疯癫姑娘们看到你后疯病更严重。哼,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她们全都妄想。” 栗海棠主动抱住诸葛弈的一条胳膊往正屋里带,边走边说:“咱们先吃饭,然后饱饱的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去逛逛,买全镇最大的金屋子。” 诸葛弈哭笑不得地被她拉着往屋子里带,视线瞟过掩嘴偷笑的四人,顿时寒了脸,沉声训斥:“都笑什么?还不快摆桌去,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奴婢不敢。” 青萝和麦苗吓得连忙往小厨房跑,乌银铃紧随其后。只有侍童小右一头雾水地看着忽然变脸的主人。 主人,你翻脸这么快,不怕吓到你的心爱小徒弟吗? “还站着做什么?”诸葛弈眉峰一挑,见小右憨憨地呆站在原地,无奈轻叹,说:“先去小厨房找她们要东西吃吧。” “主人,我不饿。” “去吃饭!” 声音更冷了,还有点严厉。 “师父别吓唬他。”栗海棠跺跺小脚,强拉硬扯着把他往屋子里带,对小右眨眨大眼,“快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千万别让她们藏起来。” 诸葛弈冷睇一眼,被小徒弟拉进屋子里。他身边的两个侍童,小左聪敏机灵、办事稳重,而这傻小子憨厚、忠心。 “小右哥哥也整整一日没吃过东西,怎会不饿呢?他是个耿直的脾气,定想先办好你交待的差事再回来简单吃点。” 栗海棠拉着他坐到桌旁,亲自摆好碗筷,说:“有这般忠心的人,师父该高兴才是。” “嗯。” 诸葛弈轻声应,佯装不高兴地阴沉脸色。 栗海棠没有再劝说几句,知道他一向宽容待人,只是不愿将关心浮于表面。 等着青萝和麦苗把晚膳送进来,简单用过清粥小菜后,诸葛弈连句叮嘱的话都没说,直接走人。 栗海棠也不在意,躲到东卧房招来乌银铃一起商量明日逛逛祁山镇,买座大宅院的事情。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树叶缝隙,穿过雕花的窗子照进来,在被子上跳跃、在白瓷般的小脸上顽皮闪动。 被子盖住头,小姑娘咕哝一声“坏蛋”,继续呼呼大睡。旁边的乌银铃已穿戴整齐,正在悄悄地收拾着包袱。 “大姑娘醒了吗?”青萝端着净脸的清水进来,看到藏在被子里的小主人,忍不住摇头叹笑,放下铜盆来到床边,轻拍被子,“大姑娘该醒醒啦。再不醒来,主人进来要抱你去新宅子喽。” “嗯?你说什么?”头发乱糟糟的小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阳光刺得她睁不开惺忪睡眼,嗓音沙哑地问:“新宅子?哪里的新宅子?” 青萝笑说:“当然是大姑娘买来藏主人的大金屋子呀。” “胡说!我何时买大金屋子啦。” 栗海棠掀开被子坐起来,伸个舒服懒腰,揉揉略显浮肿的眼皮,嗓音干涩沙哑,“我今儿要在祁山镇里逛逛再决定买哪座宅子。听说祁山镇的宅子极难买到,就算出大价钱也必须通过秦庄主的准许。” 乌银铃疑惑不解,问:“非要等见到秦庄主后才能买宅子吗?也许我们离开之时也等不到秦庄主呢?” 栗海棠傲娇地反驳:“怎么可能呢。在我师父在,定能见到秦庄主。” 听到小姑娘如此笃信自己,让诸葛弈心里一暖。帘子掀起,他柔声道:“我竟不知小徒儿这般信任为师,乃三生之幸事也。” 栗海棠很江湖气地抱拳相礼,“客气!客气!” 诸葛弈失笑,似惩罚又不失宠溺地伸手捏捏白皙红润的小脸蛋。 “顽皮。” “哈哈。” 小兔子跳到他面前一把抱住,圆润下巴亲昵地蹭蹭他的胸膛,仰头凝视俊美容颜不禁感叹:“师父果然生得一张美貌世无双的脸,怪不得八大氏族的姑娘们见到你像吃了疯药似的。” 诸葛弈尴尬地轻咳两声,推开她,催促道:“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咱们要搬到新宅子去。” “咦?师父买大宅子啦?” “嗯。” 诸葛弈点头。他的小姑娘自然要住在最好的地方。 “为什么?”栗海棠后退一步,顿时不高兴地低下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师父,你不想……啊!师父,放开我!” “废话太多!”直接扛走! “嗷呜,师父,我还没有更衣扮妆呢。”栗海棠捂着未施脂粉的脸,羞窘地被一路从屋里跑到院门外的马车里。 “走吧。” 诸葛弈接过乌银铃递进来的一套袄裙和妆奁匣,吩咐道:“你们直接过去。” “是。” 乌银铃转身与青萝和麦苗到另一辆马车,驾车的老马夫喝着马儿往祁山镇东边的一处大宅行去。 “赶马车在外道绕过去。” “是,主人。” 小右喝着马儿往祁山镇外的一圈环城大道行去。绕过大半个镇子足够栗海棠更衣上妆的时间,又给了乌银铃等人收拾衣物的时间。 马儿缓缓行驶。 车厢里,诸葛弈用布遮住自己的双眼,转身背对着她。 栗海棠羞赧地躲到角落里悄悄换衣服。虽然知道他不会转身,更不可能偷看,但两人独处于狭小的车厢里总有些难为情。 系好束腰的带子,穿好短袄和外罩的褙子,栗海棠已累得气息微喘、满头大汗。幸而妆奁匣里胭脂水粉一应俱全,连她最喜欢的木簪子也在里面。 梳个简单的流云髻用木簪子固定,又贴上两朵玉白海棠。略施胭腰、细画娥眉,镜中稚气未脱的清秀容颜已美人之色。 诸葛弈悄悄摘下蒙眼的布,凝睇对镜梳妆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心中囚禁的困兽开始觉醒,他似乎越来越难控制这个名为“情关”的困兽。 “主人。” 小右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诸葛弈微颤一下回神,蹙眉冷声问:“何事?” “主人,新宅子门外有一辆马车,赶车的人是……是……” 帘子掀起,看到熟悉的马车停在自己新买的大宅子门外,诸葛弈脸色更加阴寒。气闷地放下帘子,冷声吩咐:“走后门。” “是。” 小右看一眼新宅子门外的马车,摇头叹气,感叹他可怜的主人又要心愿落空喽。 第237章 一对赖皮 祁山镇有三座大宅,一是秦庄,二是神医世家叶府,三是谷宅。 传言谷庄的东家是西域的神秘商人,在祁山镇只有秦五知晓其底细。而江湖中更有传方,此宅院是鼎鼎大名的活死人的私宅。 江湖人称“活死人”的神秘人威名赫赫,却在三年前大隐于市。除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识得他的真容,坊间无人知晓他归隐后姓甚名谁、是何身份、如何生存。 一夜之间谷宅易主,亦有秦庄传出的消息称谷庄的新主人乃是一位身份神秘的小姑娘。她买下这座大宅并非要在祁山镇做生意,而是准备年老后隐居于此。 镇子里最不缺消息灵通之人,当一辆马车停在谷宅的府门外,一辆马车悄悄绕路走后院门,谷宅新主人入住的消息不径而走,如飞花散遍整座祁山镇。 后院有专门的小院用来养马,马儿散养在院子里想跑便跑、想吃就吃,又有老马儿精心照顾。 八个小厮抬着两架步辇把诸葛弈和栗海棠送到后花园,在后院与后花园的小拱门前落辇。二人手拉手穿过小拱门,走过一池碧塘上弯弯曲曲的石栈桥。 在假山洞下穿行,再过长长的水榭游廊,尽头是一间画舫,四壁雕花窗乃十二月花卉图。画舫中摆放作画所用的笔墨纸砚、彩石漆料等等。 出了画舫是一条建在假山的游廊,随陡峭山势时高时低、上坡是极矮的石阶、下坡是平坦的缓路。游廊尽头是一座小院子。 四合院格局,朴素又不失雅致,正屋三间以镂空万宝阁和拱月门为隔断,又有坠地的西洋纱帘,通透又保护三间屋子各自独立而成。 穿过小院,便来到中院,此乃女眷居住的院子,中庭院建筑精美绝伦、雕梁画栋,广集东、西、南、北建筑精华之美。与中院相连的两旁跨院虽不及此独具匠心,却也是各有千秋之色。 一路走来虽未欣赏整座大宅子的精美,但一步一景、十步惊叹已让栗海棠无法言语来表达激动的心情。她抓住微凉的大手,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赞美之词。 诸葛弈很喜欢她这蠢萌蠢萌的表情,水盈盈的曜黑杏眸痴痴地看着他欲语还休。心如注蜜糖般甜丝丝的,忍不住捏捏白皙红润的小脸蛋,嗓音轻浅绵绵的问她。 “喜欢吗?” “喜欢。” 栗海棠紧紧抱住他,低着头用力睁大眼睛将泪珠忍回去。 若母亲没有死,她就可以把母亲接来祁山镇。即便一辈子不回去又能如何,至少不会丢掉性命。如今她有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母亲的性命,无法完成夙愿。 “大姑娘,画师先生,你们终于来啦。” 乌银铃从前院相连的抄手游廊走来,看到相拥的二人,尴尬地转身,说:“莫二公子和莫三公子在前院赖着不走,说他们今日进镇子正愁无处落脚呢,听到这宅子是大姑娘买下的便高高兴兴地来了。” 栗海棠放开诸葛弈,一下子变成凶巴巴的小兽拉着乌银铃的手大步走去前院,边走边说:“你怎么没拿木棍子把他们赶出去?” “我们来时他们已坐在前院里喝酒,反客为主的招呼我们。怎么赶呀?”乌银铃可怜怜地跟在海棠身后,见海棠没有要收留莫家两兄弟的意思,便气呼呼地告状:“守门的老管家原本命小厮拦着的,他们竟然爬墙进来。” 栗海棠驻足,冷嘲道:“哎哟,他们长能耐啦?竟敢爬墙?跳下来的时候摔断腿没有?” 乌银铃愤愤地答:“老天爷不开眼,连块皮肉都没摔坏。” “呵呵。” 栗海棠攥攥小拳头,“走,我们瞧瞧去。” “拿着木棍子吗?” “不用。” 拉着乌银铃气势汹汹冲到前院,看到莫晟桓和莫晟泓正乐滋滋地坐在抄手游廊下,边逗弄廊下笼中的鸟儿,边小酌一壶琼花酿,聊几句听来的闲话。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私闯民宅不犯法吗?” 栗海棠像一阵风刮到莫家兄弟面前,指指莫晟桓,“你,带着你兄弟出去。” 莫晟桓怔愣,指指自己的鼻尖,“我?” “对。就是你。” 栗海棠一手抓住莫晟桓的衣袖,一手抓住莫晟泓的衣袖,“你们一对赖皮鬼,出去!” “赖皮鬼?” 莫晟桓觉得自己好冤枉,怎么从“桓哥哥”变成“赖皮鬼”呢?小姑娘翻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他还是小姑娘最喜欢、最依赖的桓哥哥,怎么几天的功夫就变成“赖皮鬼”啦? “海棠妹妹,你怎么……” 莫晟桓看到慢悠悠走来的诸葛弈,再看强硬拉起他的小姑娘,立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反抓住她的胳膊,小声问:“是不是子伯兄不准你收留我们的?海棠妹妹,你可不能偏听偏信呀。” 栗海棠甩掉他的手,嫌弃地拍拍被他抓过的地方,厉声喝斥:“胡说八道什么,师父才没有说那样的话。” “唉!别呀,咱们可是有情分的。你别赶我走呀,我在祁山镇无处可归,不来这里又去哪儿?” 莫晟桓觉得奇怪,怎么三日不见竟被她当作外人呢。见海棠拉着乌银铃跑出廊外去宁愿站在太阳底下也不愿靠近,他欲哭无泪地看向诸葛弈,可怜兮兮地喊一声“子伯兄”。 诸葛弈温和浅笑,与莫晟泓揖礼,才对莫晟桓说:“谁让你们去乱坟岗挖蟋蟀呢。” 莫晟桓看向站得远远的小姑娘,懊悔地给自己一巴掌,“海棠妹妹,我没去乱坟岗。真的没去,我不骗你。” “哼!” 栗海棠扭过小脸,这拒之千里的态度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莫晟桓透心儿凉。 “子伯兄,你快帮我说说好话。” 莫晟桓急得团团转,纠结又懊恼,想走过去乞求原谅又怕惹恼小姑娘,从此成陌路人。要知道小姑娘的倔脾气连诸葛弈都没办法。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莫晟泓忍不住偷笑,走出廊子站在栗海棠一丈之处,高傲地说。 “我们身为莫氏族的公子,想要什么东西只管付些银子,有大把的人抢破头来办差事。还用得着我们亲自去乱坟岗挖墓找虫子?” “凡是挖过墓的人,指甲缝里都会泛青黑色。你睁大眼睛瞧瞧,我的手指甲很干净。”他伸出自己的双手证明,回头说:“二哥,你也伸出手来给她瞧瞧。” 莫晟桓连忙跑出廊子,伸出两只手给她检查,很委屈地说:“海棠妹妹,伤我心了。” “那也不准你们住在这里。” 栗海棠噘起小嘴不依不饶。 “为什么?” 莫晟桓捂着心口,太痛心了。 “因为这宅子是给师父的未来媳妇准备的,闲杂男人不能住。” “海棠妹妹,在你眼中,我是闲、杂、男、人?” 第238章 屯里的人 莫晟桓犹如受伤的野兽,赤红双眼瞪着俏丽的小姑娘。 被吓到的栗海棠藏到乌银铃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看他。平日总是痞痞笑的少年,发起怒来比天塌还可怕。 暴怒的瞳眸中流露出悲凉水色,他仰头望天,全身的气力仿佛一泄而空,连自怜自伤都觉得疲惫。垂下头任一滴泪珠坠落,狠狠摔在青砖地上留有浅浅的痕迹。 步子沉重得每迈出一步都想停下,但他有自己的骄傲。走过她的身边时,故作坚强地露出他惯有的痞笑表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破宅子留着孝敬你师父的女人吧,爷还真瞧不上眼呢。” “桓哥哥。” “别,当不起奉先女这声亲近。从今以后,我和你……” 冷言冷语刹时卡在喉咙里,他僵硬地呆站在原地。任由一对纤细有力的小胳膊紧紧抱住,听着她贴在背上哭腔着闷闷地说。 “对不起,桓哥哥,我错了,对不起!你不是别人,是哥哥,最知心最疼爱我的哥哥。” “我是闲杂男人,你该离我远些。”莫晟桓嘴里说得狠话,却僵站着没有动,甚至两只手悄悄覆在紧紧交握在他腹上的两只小手。 再说一句。 只要再说一句我是你心里最特别的人,是你无法放开手的很重要的人,我就原谅你,甚至会更加疼爱你、宠着你、护着你。 听不到少年的心里话,紧紧抱住他的栗海棠从哽咽哭泣到嚎啕大哭,最后哭花一张胭脂小脸绕到他面前,仗着自己个子矮,仰头就是一顿“哇哇哇哇”的大嗓子嚎哭。 莫晟桓脸色平静地垂眸凝睇小姑娘的大花脸,藏在广袖中的双拳微微颤抖。他努力克制着,警告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哄她、不能投降。 “二哥,你快哄哄吧。” 莫晟泓实在不忍心看小姑娘被刁难。 “请莫二公子息怒,大姑娘定是无心之语。” 乌银铃想着自己的身份尴尬,实在没资格站出来劝说二人。可她又心疼海棠,便随着莫晟泓的话也劝一句,希望莫晟桓能顺坡下驴别再难为海棠。 别看莫晟桓平日与谁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潇洒放荡、率性而为。那是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无情就不会伤心,可海棠在他的心里是不同的。 哭够了,栗海棠抓起他的一条大衣袖翻找帕子,胡乱在大花脸上抹抹,大方地说:“桓哥哥,我原谅你啦。” “什么?”莫晟桓皱起眉心,冷笑道:“我又没做错事,哪需得你来原谅,荒唐!” “你和我是自家人。先前我故意耍小性子惹你生气,我道歉了,还在外人面前丢脸的大哭。身为兄长,你也该安慰安慰我才是。哼!”栗海棠噘噘小嘴,举举帕子,“看在你贡献这块帕子给我擦眼泪,就原谅你啦。” 莫晟桓被她的歪理气得脑袋疼,抚额后退几步离她远点儿。 “师父,怎么办?桓哥哥太小心眼儿啦。”栗海棠委屈向诸葛弈寻求帮助,又顺嘴鄙夷一下莫晟桓得理不饶人,太不厚道。 “你……我小心眼儿?” 莫晟桓怒极反笑,指指自己的鼻尖。他从未听人说自己是小心眼儿的,她绝对是第一人。忽然肩上一重,他回头见诸葛弈薄唇抿成线,显然是强忍偷笑所致。 “子伯兄,你也认为我是小心眼儿之人?” “难道你忘了老圣人所言?”诸葛弈倾向前,凑到他的耳边低语:“圣人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余下的,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莫晟桓回头睐他一眼,这算是哪门子的劝告,摆明是偏心小姑娘呢。 不过凭他这纨绔公子的草包智慧,哪里听懂诸葛弈这句话的一石二鸟之意。既为海棠说情,又提醒莫晟桓该防备小人作怪。 只知其一,却未知其二。 诸葛弈猜到他不会懂得第二深意,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不背叛又护着海棠,免为其难替他防备着也可以的。 栗海棠看着莫晟桓的脸色未变,强装出来的赖皮没管用,连师父劝说都无济于事。她只好放最后一大招儿,走过来点起脚尖,噘起小嘴对着他的右脸“吧唧”一口。 “海……呃!你在做什么!” 莫晟桓捂着脸一副受惊过度的呆滞神情。虽然他常流连歌舞场,也有风尘女子献香吻讨赏,但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说不得谁占谁的便宜。 可他视如亲妹妹一般的小姑娘为了讨得他的原谅,竟大庭广众送上香吻一枚,这让他……太太太太激动啦!太太太太太欢喜啦!太太太太太…… “嗯,好吧。我原谅你。” 莫晟桓羞窘得连耳朵都是红的,故作大方地摸摸她的麻花辫,叮嘱:“你是个姑娘家,年纪小也不能随随便便亲男人。懂?” 栗海棠连连点头,解释:“我只亲师父和桓哥哥。” 劈叉! 仿佛头顶闪过一道雷电劈得莫晟桓的心凉凉。原来享受小姑娘香吻的人,不只他独有啊。怨念地回头瞪了眼诸葛弈,以眼神挑衅。 瞧见没?她也亲我啦。在她的心里,我和你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诸葛弈眼神阴森林地瞪着小姑娘,心底怒吼:等一会儿独处的时候定要打你屁股。什么人都敢亲?也不怕被传染怪病?姓莫的败家子最喜欢流连歌舞场,谁知道他有无怪病隐疾呢。 接收到莫晟桓的挑衅眼神,他鄙夷轻哼,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薄唇,龙眸尽现炫耀笑意。 噗!噗! 仿佛连中两箭,扎得心疼。 莫晟桓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他似乎探知到不可思议的真相。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诸葛弈肯定了莫晟桓的猜测,强势的将小姑娘揽入怀里来证实。 莫晟桓抚额,痛心疾首地劝海棠,“乖,咱回家后换个师父,成不?” “为什么要换?”栗海棠疑惑不解,问诸葛弈:“师父,你们在打哑谜吗?” 不给诸葛弈开口的机会,莫晟桓把她抢回来紧紧护在身后,说:“乖,他不是咱们屯里的人,回去换个咱屯里的师父。” “什么屯里屯外的?我听不懂。”栗海棠想要回诸葛弈身边,被莫晟桓直接背起来大步走向大门口,说:“咱们回家。反正你给他买了大宅子,他便留下来娶妻生子吧。” 栗海棠急了,抓着他的两只耳朵,回头大喊:“师父,救我!” 第239章 知心难得 “救什么救,他现在是外人。” 莫晟桓强行背走栗海棠,还不满地训斥:“你们两个在那儿磨蹭什么,走啊?” “好好好。走走走。” 莫晟泓走过乌银铃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别发呆,走啦。” “哦。” 乌银铃恍惚不知所措,朝诸葛弈行礼,转身追去大门口。 “师父,救我!” 快要被背出大门口,栗海棠哭着求救,独立于院中的雪发少年静静地看着她被人背走,不悲不喜、无怒无哀。 “桓哥哥,放我下来。” 栗海棠挣扎着从莫晟桓的背后滑下来,在即将抓回去的时候她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肚,提起裙摆跑出大门外。 莫晟桓踉跄一步摔坐在门槛上,伸手要抓海棠的脚腕却被金莲小脚狠踩一下,疼得他泪花汪汪,大喊:“海棠,不准乱跑!” “大姑娘,你去哪里?” 乌银铃提裙追出门外,被丢来的石头砸中额头。她捂着鲜血淋淋的额头又追了一段路,最终无可奈何地看着栗海棠头也不回的背影。 莫晟泓与莫晟桓追来,齐声问:“人呢?” 乌银铃指指祁山镇的东镇口方向,“那边,应该是出镇的方向。” “胡闹!” 两兄弟连忙朝着那方向跑去。 乌银铃抚着额头蹲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视线也模糊不清。突然一团阴影笼罩,她抬头看时眼前一黑,一块带着熟悉香味的黑布蒙住她的头。 “海棠,是你吗?” “哼!带回去。” 低沉嗓音如寒霜一般冰冷,一听便知是诸葛弈。她不自觉的颤抖,双臂环抱自己缩成团作保护状。 世人皆赞美的温润公子,明明拥有一张绝世俊美的容貌,人前温恭谦和、人后寒戾嗜血,也许唯有栗海棠一人能使他表露出一丝人性的柔软。 她至今没有被乌家人接回去,正是因为诸葛弈暗中授意给乌族长用她来拉拢海棠。可任何人都想不到,在她搬入奁匣阁的当夜就被诸葛弈掳去无心院的密牢。 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变成阴狠的鬼魅,亲手给她喂毒,命令她忠心于栗海棠,甚至必要时牺牲她的性命来保护栗海棠。 比冬天里的冰雪还要寒冷的嗓音如鬼魅魔咒将她束缚,午夜梦回萦绕脑海,她在噩梦中垂死挣扎,在现实中谨小慎微。 命令暗卫将乌银铃送回谷宅,诸葛弈没有急着去寻找栗海棠,呆呆站在大门外看着匾额上的漆金大字。 “师父,你都不担心我吗?” “为何要担心你?” 诸葛弈未回头,静静地欣赏匾额上的字。腰间一紧,她的小脸贴在背上,郁闷地问:“你料定我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是。”诸葛弈握住环在腰上的小手,轻叹:“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被困在名为仇恨的囚牢里。” “师父没有我会孤独,我没有师父将一无所有。即使世上的人都与师父相逆而行,我若追赶不上师父,会站在原地等着、盼着。” “我会走得很慢,也会常常停下来等你。”诸葛弈把她拉过来面对面,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海棠,我求你,不要停下脚步,好吗?” “猪哥哥也要说话算话,不要一个人先离开。” “好,我答应你。” 诸葛弈抓来她的小手,修长尾指勾着纤细的小指,学着小旺虎做约定的样子,说着那千古流传的“一百年不许变”的誓言。 “猪哥哥,我们先回家准备午膳吧。” 栗海棠一把抱住诸葛弈的胳膊往大门里走,时不时回头观望一下东边镇口的方向。 诸葛弈被她警惕的小心思逗乐了,笑说:“放心,那俩傻子的脚力没这么快,一去一回总要两个时辰。” “师父忘了,那个爱扒坟掘墓捉虫子的莫三最喜欢花钱雇人,万一他们花钱雇佣镇里的百姓去镇口追我呢?” 栗海棠拉着他跨过门槛,就听到背后传来两道畅怀笑声。 “真没想到世上最了解咱们的人竟然是栗大姑娘?啧啧啧,二哥,你输了,拿钱来!”莫晟泓朝同行来的莫晟桓伸手讨要赌资。 莫晟桓愤愤地白一眼,从袖子里抽出两张当票,说:“我前日赎来的好东西还没取,便宜你啦。” “啧啧,二哥好大的手笔呀。”莫晟泓把两张当票仔细收好,揖手:“多谢二哥。” “那两样儿东西于我无用,你正巧用得上。”莫晟桓大方地挥挥袖子,拾阶而上,站到栗海棠与诸葛弈之间,说:“子伯兄,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是海棠妹妹的娘家人儿。你呢,是外人。” “胡说!师父才不是外人,他是我的人。”栗海棠推开挡在中间的莫晟桓,嫌弃说:“珅哥哥才是我正经的娘家人,你少来攀亲。” 莫晟桓回头怒瞪她,指着自己的左脸,“刚才是谁厚颜无耻的亲我来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栗海棠轻哼,挑衅地仰着小脑袋。 “那我回家去把八大家族的公子们都亲一遍,先从珅哥哥开始,一个个来奁匣阁排队等着被我亲。” 莫晟桓气极反笑,赏她一个爆栗子。 “笨蛋!” “坏人!” 栗海棠不吃亏,金莲小脚踩在他的鞋面上,硬木鞋底专门踩在最脆弱的脚趾头,疼得莫晟桓“呜呀”一声嚎叫。 诸葛弈忍俊不禁,单臂抱起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对那俩兄弟说:“快进来吧,今晚镇子里有赌市,听说很热闹。” 莫晟泓揖手道:“不瞒子伯兄,我正是为赌市而来。一连十日的赌市引来四面八方的赌徒一较高下,我可要尽兴才不枉此行。” 莫晟桓一瘸一拐地跟进门,说:“我本不想来的。听三弟把祁山镇赌市夸得天花乱坠,实在难忍好奇便来了。” 栗海棠被诸葛弈抱着走,回头问:“女人能去赌市吗?” 莫晟泓笑答:“当然可以。世上有许多女赌徒非常有名,据我所知燕峡镇就有一位逢赌必赢的女赌徒,身家富可敌国。可惜她归隐山野,一手绝技也随她归隐。” 栗海棠乍舌,看向诸葛弈,“师父,燕峡镇有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吗?” 诸葛弈颌首,笃定地答:“有。” “你认识?” 莫家兄弟和栗海棠欣喜若狂地挡在诸葛弈面前,一张张脸上都写满“快说”的两个字。 诸葛弈淡淡地瞟了一眼,薄唇轻启…… “饿了!” 第240章 你是我的 回到宅中,青萝和麦苗已经在前院的百花厅摆好膳桌、温好美酒,各色新鲜的水果也单独摆放在窗前的长桌上。 诸葛弈牵着海棠进到百花厅,手指百花厅四面雕花木墙,说:“这四面浮雕墙是四大美人的故事。” 放开手,栗海棠蹦蹦跳跳飞奔去一面墙,故作深沉地摸摸下巴,摇头晃脑地品评:“我常听杨嫫嫫说环肥燕瘦。环,正是这贵妃杨玉环。听说杨贵妃貌美如仙、胖如肥牛。可这雕出来的杨贵妃玲珑身姿,哪里像肥牛啊?” “歪理!”诸葛弈坐在桌边斟满酒,招呼莫晟桓和莫晟泓过来一同用膳。 莫晟桓端起酒杯,笑说:“形容女子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姿,正是与四大美人相比而喻。” 栗海棠回到诸葛弈身边坐下,端起专门为她熬制的暖胃汤喝起来,说:“杨嫫嫫听给我讲了杨贵妃的故事。” 莫晟泓来了兴致,放下酒杯,指着东墙的木浮雕。 “这第一幅上有‘沉鱼’二字,讲的是西施浣纱的故事。西施乃一介浣纱女,后助越王灭吴,终不知所踪,史集中亦无记载。” “南墙的乃是‘落雁’,王昭君出塞的故事。野史中常常说她美貌惊为天人,连天上飞过的大雁都痴迷她的容颜,猝然摔地而亡。” 诸葛弈和莫晟桓忍俊不禁,连声感叹古人杜撰戏本子的想法真多。别说他们不信,即便说给无知稚童也不会相信的。 莫晟泓不理睬他们的聒噪,指着最后的西和北,说:“西墙‘闭月’是美人貂蝉拜月的故事。而最后北墙的‘羞花’如你所知的,是杨玉环醉酒观花的故事。” “细细说来,貂蝉一介女流生于枭雄乱世,又与丈夫失散。成为王允婢女后被算计献于董卓,引她吕布怒杀之。都说她红颜祸水,我却觉得她是红颜薄命,遇到一群恶狼凶虎,哪容得她逃脱命运。可怜,可怜呀。” 一席话,一声叹,一杯酒入喉将那怅然冲淡。本以为只会扒坟捉虫子的莫三公子竟也会流露出怜香惜玉的真情。 莫晟桓亲自为他斟满酒,“三弟,古人已是前尘事,何须来叹红颜苦?来来来,满饮此杯,咱们好好划一通酒拳,再打几个漂亮酒令,差不多该到赌市开市的时辰喽。” 提起赌市,莫晟泓转悲为喜,举杯相请,“二哥说得有理,我这糊涂东西竟替古人烦恼起来,真真无趣的很。” “对,无趣的很。” 莫晟桓与他碰杯,邀请诸葛弈一道打个酒令,又央求着别文绉绉的。 诸葛弈想着花间楼的酒令中有一个不错的,连同栗海棠也能参与进来。便起了酒令,以拆字作楔子,或诗、或联、或谚语、或猜谜,总要围绕着这个楔子,无者罚酒。 如此简单,莫家兄弟称好,栗海棠却一头雾水。 诸葛弈让她来当令官,只管挑选自己喜欢的字来说,一切有他们三个来打酒令。 栗海棠觉得新奇,第一个字便用了自己的名字“海”字。 莫晟桓畅怀大笑,海棠提出的这个楔子正与他不谋而合,故而命青萝取来文房四宝,由海棠将字写在纸上,由他率先拆字打酒令。 一顿午膳,两坛香醇美酒,行过十几个酒令后三少年难分伯仲,最终一轮酒令“泓”结尾,诸葛弈小胜一筹,莫家兄弟连罚三杯。 离赌市开市还有一个时辰,栗海棠命宅中的小厮们扶着莫晟桓和莫晟泓去东跨院的客房休息,她和青萝一起扶着微醺的诸葛弈回到中院的东厢房去歇着。 打发青萝和麦苗去端水和熬解酒汤,栗海棠守在榻边为他脱外袍。 诸葛弈迷蒙着双眼,微凉大手轻抚白皙的脸蛋,指腹贪恋地摩挲着细嫩如脂的肌肤,指尖缓缓移向柔软娇嫩的樱唇,脑海里浮现她噘起小嘴亲莫晟桓的情景。 栗海棠正要替他擦去额上的汗珠,突然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瞳中如兽眸闪烁凶光。她吓得缩回小手,结结巴巴地说:“师父,你,你的眼神……好,好可怕……你,你不要吓我啊。” 诸葛弈坐起来,伸臂揽紧她的腰肢,大手托住她的下巴,薄唇强势霸占那樱粉娇嫩的唇瓣…… “海棠,你是我的。” “嗯嗯嗯,你也是我的。” 栗海棠生怕自己回答晚了被他掐死。掐下巴比掐脖子还疼呢,原来师父发酒疯是这样恐怖,以后千万要拦着他喝酒。 呜呜呜,感觉牙齿也要变成渣渣儿。好疼! “海棠,你是我的。” “猪哥哥,你是我的。” 下巴被大手掐住,迫使栗海棠噘起小嘴貌似邀吻的样子,诱惑得诸葛弈克制不住,又狠狠地亲吻起来…… 这是他护着的小丫头,凭什么被别人占便宜去?她是独属于他的女子。 青萝端清水进来,看到相拥倒在榻上的少年少女,吓得她呼吸一窒,连忙悄悄退出屋外守着门口,连麦苗来送解酒汤都被她拦下。 一边高兴诸葛弈与海棠心意相通,一边又担心海棠才十岁,恐怕…… “唉!我胡思乱想什么呀,主人怎么可能委屈大姑娘呢?” 青苗敲敲头,引得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丫鬟们好奇地偷瞄。她尴尬地清咳两声,说:“你们都去别的地方收拾收拾。还有东跨院莫家二位公子的客房也要仔细打扫,他们是二位主子的贵客,可不能马虎。” “是。青萝姐姐放心,我们已过去打扫过,还焚了艾草驱虫。”一个丫鬟上前来回话,眼睛偷瞟未关好的门缝。 “看什么呢?小心我挖出你的两个眼珠子。”麦苗叉腰训斥,打量丫鬟年纪与她差不多大,警告道:“你们这些宅子里的老人儿管住眼睛和嘴巴,我家的二位主子可不是你们当初的那位只懂得吃喝玩乐。” “别看小主子年纪轻轻,却是出了名的严管治下。你们都谨慎着些,万一违逆小主子定下的规矩,几辈子的身家性命来抵消小主子的怒火都不够的。” “今儿我这话就撂在这儿,你们想长久留下的好好侍服,二位主子不会亏待你们;若不信我的话,仗着你们是宅子里的老人儿来惹小主子生气,就别怪我没提前忠告你们。” 麦苗叉腰在门前走来走去,中院里最初的几个丫鬟和老婆子听训,到后来连老管家和小厮们都跑来听训。 第241章 赐新名字 一夜之间,祁山镇第三大宅毫无预兆的易主,不仅祁山镇的百姓惊讶得脑袋发蒙,连谷宅的老仆人们也觉得稀奇。 他们尤其对买下谷宅的少年和小姑娘很好奇,总想打听打听他们的底细。可跟随二人来的婢女只有青萝和麦苗,那个乌姑娘出门后就没回来,还有就是在后院照顾马匹的侍童怎么瞧着都像个傻子。 麦苗颐指气使的训话,没顾虑到屋子里的二位主子会听到。 屋门“吱呀”打开,栗海棠阴沉小脸走出来,冷瞟一眼麦苗和青萝,再看看站满院的男女老少。 “都散了吧,明日老管家来一趟中院,我有话要交待。” “是。” 老管家连忙应声,挥挥衣袖屏退众人。 青萝和麦苗低头站得笔直,战战兢兢的不敢言语。 栗海棠戳戳她们的胳膊,调侃:“哼,真是出息啦。要不我与师父商量商量留你们在这里管着?” “不不不,大姑娘,婢奴要跟你回去。”青萝和麦苗吓得跪下来,双手合十乞求:“大姑娘恕罪,奴婢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知道自己的错就牢记于心,我只原谅你们一次。” “是。” 见俩丫鬟知错受教,栗海棠也不抓着把柄斤斤计较,让她们起来,吩咐:“麦苗去找老管家支领一些笔墨纸砚,回来制几个册子备用。” “奴婢这就去找老管家。” 麦苗迫不及待跑走。这件差事办好了是将功折罪,若让小主子不满意,恐怕她后半辈子要留在这里啦。 “青萝,你去东跨院的客房告诉桓哥哥,师父喝了太多的酒,今晚不去赌市了。至于他们要不要去,随他们的意吧。” “是。” 青萝应声,掀眸偷瞄栗海棠的红肿小嘴和颈侧一处浅浅的粉痕。猜度着诸葛弈对海棠做到什么地步?难道真的…… “就当没看见吧。” 突兀的声音吓得青萝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仰头看,栗海棠已掀帘进去,屋子里传来诸葛弈的沙哑嗓音。 “欠收拾!” “师父,你醒啦。” 清灵稚嫩的嗓音比出谷黄莺的啼声还要动听,青萝恍惚听到小姑娘压仰的喘息声,少年不满的低声抱怨。 不敢继续胡思乱想,青萝悄悄给隐藏在暗处的护卫递个“去去就回”的手势,匆匆去东跨院的客房传禀。 屋子里,栗海棠趴在炕上疼得眼睛眯缝起来,小嘴咬住帕子又忍不住“哼哼”几声。 诸葛弈盘腿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块玉板,隔着中衣轻轻刮过她的后腰处。 “唔!” “谁让你躲着我的,闪到腰也是活该。” 诸葛弈低声抱怨,唇角微翘泄露他的心里并非嘴上抱怨那般不悦。相反的,执玉板刮过柔软娇背的时候收缓力度,像搔痒痒似的逗弄她。 栗海棠抓出咬在嘴里的帕子,长长舒口气,不满地说:“师父,你再不痛不痒的逗弄我,我就去找桓哥哥来帮忙。” “哎哟,我乐意效劳。” 莫晟桓掀帘进来,听到小姑娘的气话立即跑来抢走玉板,故意忽略诸葛弈的那张黑沉沉的俊脸。歪着脑袋只对小姑娘笑,“来来来,桓哥哥帮你。” 栗海棠羞窘地拿帕子盖在头上,装作看不见莫痞子,扭动着身子爬向诸葛弈,可怜怜地告状:“师父,有坏人。” 诸葛弈挑衅地瞟了眼炕边的莫痞子,把小姑娘搂入臂弯里安抚:“不怕,师父在呢。一个噩梦罢了,等下师父帮你赶走便是。” “子伯兄,你在蛊惑她吗?”莫晟桓随口调侃一句,目光瞥见小姑娘的颈侧时呆滞住,不知不觉伸手去摸。 “晟桓。” 诸葛弈及时握住他的手腕,龙眸寒光熠熠暗藏危险。 “子伯兄紧张什么。”莫晟桓故作不经意的瞟了那处暧昧的红痕,又瞧瞧神色淡淡的诸葛弈,话锋一转,说:“刚才路过东边的抄手游廊时遇到找老管家支领笔墨纸砚的丫鬟。其中有一块上等的徽砚极好,我这手也痒起来。” 诸葛弈拿过自己的披风盖在海棠身上,说:“是我让人去取来的。如今宅子易主,也该取个新名字。你们来得正巧,不如一起吧。” 莫晟桓回头看站在屋外的莫晟泓,“三弟,一起吧?” 莫晟泓揖手,恭敬道:“子伯兄和二哥邀请,弟自当同往。” “走吧,去书房。” 诸葛弈下炕穿好马皮靴,轻轻按压海棠后腰上的一处穴位,叮嘱:“让青萝给你弄个汤婆子暖暖后腰,等下走走路活络筋骨便会好。” “师父,你果然在逗弄我。哼!” 栗海棠想坐起来,忽觉后腰一阵钻心的疼。她趴回炕上,说:“师父,府门上的匾额正是你的笔墨,何苦再取一个呢?” “因为它的主人是你,该取个适合你的名字。” “那就叫……”栗海棠翻身平躺,盯着屋梁呆怔一会儿,说:“我想到啦。叫俗宅。” 诸葛弈摇头苦笑,这破名字挂在府门上也不怕被全镇的人耻笑。任谁建宅立府,不是图吉利取个好名字,偏偏她与众不同。 当初取“谷宅”的名字时,秦五爷已笑得眼泪鼻涕齐飞,连连夸赞他特立独行、不与众世为伍落于俗套。今儿,他算是体会到当年秦五爷的感受。 栗海棠捂着后腰缓缓坐起来,吩咐青萝为她穿绣鞋。 “我是个俗人。即便成为尊贵的奉先女,我骨子里仍平凡世俗。” 她扶着诸葛弈站起来,随他慢慢走出屋子,看到门外光明正大偷听的莫家兄弟,嫌弃地撇撇小嘴,“你们跑得真快,都不体量我的腰伤。” 莫晟桓意味深长地笑说:“你这腰伤又不是为我所伤,自然轮不到我来献殷勤。等哪日你为我伤了,我定会鞍前马后、步步相随。” 栗海棠白他一眼,咕哝:“就你话多。” 莫晟桓忙点头。对,他就是话多,怎么地? “哼,喜欢话多是不?”栗海棠伸手拉着他,“来,说出十个最好的名字。” 莫晟桓摇摇头,故作怅然地叹气:“海棠妹妹,我本来想了许多优美动听的名字。就在刚刚听到你为这座宅子赐的新名字之后,我……我……我……” “你怎样?” 栗海棠眼神威胁。 敢说个不字,我今晚赶你去睡大街! 莫晟桓咬唇委屈地眨眨眼睛,一副胆怯小媳妇的模样反握住她的柔软小手,羞答答地说出四个字,差点没恶心死诸葛弈和莫晟泓。 第242章 大俗大雅 “以身相许。” 羞答答说完这四个字,没等他偷看栗海棠的表情,旁边两个黑脸少年已忍无可忍,边活动手腕边慢悠悠走过来。 “哎?子伯兄,三弟,你们这是……”莫晟桓顿时没了逗弄小姑娘的想法,步步后退,赔笑脸揖手求饶:“二位兄弟,我错了,错了,饶我这一回吧。”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我耳背没听清。”诸葛弈笑得阴森森,两只拳头攥得骨节清脆作响。 莫晟泓也活动好筋骨,笑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缝,故作无奈的感叹:“二哥,你说你打趣谁不好,偏偏拿咱家的奉先女逗乐子。别说子伯兄看不过去,连我都想揍你几拳。” “三弟,别呀。” 莫晟桓斜瞟一眼,恰巧看到麦苗拿着制好的册子给海棠察看。他灵机一动,脚底抹油溜到麦苗身后,对着诸葛弈和莫晟泓吐舌头,痞笑道:“咱俩是同宗的好兄弟,相煎何太急?” 莫晟泓无奈笑了,回头对诸葛弈说:“看来我不能出手啦。子伯兄,请!” “别。子伯兄,你若饶过我,我保证三日之内把这宅子里的物件全部换新的,全挑海棠妹妹喜欢的,如何?” 莫晟桓急慌慌掏出一叠莫氏银庄的宝钞,小心翼翼地问:“我将功折罪,行不行?” 诸葛弈看旁边瞧热闹的小姑娘,“你觉得好吗?” “宅子里的东西全是古董,可值钱啦。不换不换。”栗海棠摆摆小手,看莫晟桓实在可怜,说:“要不让桓哥哥出钱制匾额,师父和泓哥哥帮忙写几个大字吧。” 伸出双手,莫晟泓为难苦笑,“栗大姑娘瞧瞧我的双手哪里是读书人的手,不如我与二哥一样出钱添置些摆饰,专挑你喜欢的买。” “泓哥哥真大方,我在此先谢过。”栗海棠行礼谢过,对麦苗说:“你去书房摆好笔墨。” “是。” 麦苗托着册子逃命似的跑走,可不想给莫二公子当挡箭牌,谁知道主人和莫三公子会不会突然发难呢。 栗海棠笑嘻嘻走到诸葛弈身边,拉着他的拳头嘟嘴撒娇,“狮虎,赐我几个大字呗?” 诸葛弈嫌弃脸,睐她一眼,“俗宅吗?” “嗯嗯嗯。”栗海棠狂点头,解释:“我是个俗人,买下祁山镇最出名的谷宅。人和谷,正是俗字。” “大俗亦是大雅。子伯兄,我觉得栗大姑娘取的名字甚好。”莫晟泓拍好称赞,问莫晟桓,“二哥,你对俗字有何独道见解?” 莫晟桓抚额上汗珠,大方道:“我是个俗人,又不懂文墨。于我看来,俗乃平凡之意。海棠妹妹的身份在瓷裕镇与众不同,在祁山镇却如镇中百姓无异。” 看向诸葛弈,他揖手道:“子伯兄,依我之见,海棠妹妹取的名字甚好。” “既然你们都如此说,我便随波逐流。”诸葛弈揖手还礼。 “师父,桓哥哥,泓哥哥,请到书房吧。”栗海棠比了“请”的手势,与诸葛弈一同走向书房。她初来乍道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没有人领着根本不知书房在哪里。 幸而刚才瞧见麦苗往中院相连的西跨院去了,书房应该设在那院里。 出乎栗海棠的意料,西跨院与中院之间增设一座院子,有屋三章,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独立成格局很是精致。前庭院种满白海棠,后花园有水榭栈桥。池塘里养的锦鲤鱼灵秀肥美,与半塘荷花相映成趣。 书房中,诸葛弈挥毫写下“俗宅”二字,交给莫晟桓去制金漆字匾额悬于府门之上。 见莫晟桓吵着要给栗海棠的闺院题名,他不作反驳,直接写下“棠香”二字。又附上一联:青麦金稻炊烟漫山谷,锦花玉露雪雾满园春。 比起莫晟桓那“花闺”二字,莫晟泓那“芳庭”的俗名,诸葛弈这两字虽也俗得让人挑理,奈何里面有栗海棠的闺名,再俗都觉得好。 “师父,咱们出门吧。我要亲眼瞧着木匠师傅做匾。”栗海棠欢喜地收拾好所有的字,唤来青萝,吩咐:“我们晚上去瞧瞧赌市,估摸着很晚才回来。你们在家里守着,千万不要与宅里的老人儿争执。若他们挑衅也只管躲着些,待我回来后再处置。” 青萝颌首:“是,奴婢们会谨言慎行。” “嗯。”栗海棠看看自己这袄裙正巧出门穿,拉着诸葛弈便走,说:“快走快走,我要赶在铺子打烊前见到木匠师傅。” “急什么,今夜是赌市开市,各家铺子哪舍得有银子不赚呢。”莫晟桓拉着莫晟泓一同赶上来,四人一齐走出大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侍童。 侍童朝雪发的诸葛弈鞠躬揖礼,从袖子里抽出一封拜帖,禀道:“我家主子听闻诸葛先生来祁山镇,派小人来请先生明日到舞仙阁一聚。” “知道了。” 诸葛弈吩咐跟出来的侍童小右收好拜帖,说:“明日巳时,我会带着朋友一同赴宴。” “是。”侍童鞠躬揖礼,“小人告退!” “嗯。” 诸葛弈附在小右耳边低声吩咐,小右将马鞭递给他,转身便走。 栗海棠好奇地问:“师父,你会带我一同去吗?” 诸葛弈斜睇她,果断拒绝:“不行。” “小气鬼,你定是背着我去见美人。”栗海棠赌气甩开他的大手,主动走到莫晟桓和莫晟泓中间,一左一右挽着他们的胳膊,咬紧小银牙愤愤的轻“哼”声。 “走吧。” 诸葛弈淡淡一笑,并不多作解释。 莫晟桓见二人如此,安抚身边的小姑娘,“海棠,爷们儿之间吃吃喝喝、玩玩乐乐都是敷衍罢了,便有风月之事也作不得数。你以后参与各族中的生意,自然会出入歌舞场。” “她不能去。”诸葛弈一口否决,强行拉回她,直接抱上马车,又抓过一顶帷帽盖在她的头上,“你以后乖乖的跟着容玖大姑姑在各族的铺子学做生意,应酬等事交给男人们。” “师父放心,我不会去歌舞场的。” 栗海棠摘下帷帽,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面纱遮住半张脸,“师父,快走吧,太阳要落山喽。” “落山才好,祁山镇的夜市最美。” 莫晟桓说着踏上车,等他坐好后总觉得少点什么。回头问:“三弟,你瞧瞧我是不是少带了东西?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莫晟泓打量他,说:“鸟笼子。” “留在家里,出门带着不方便。” 莫晟桓摸摸下巴,摇摇头。 “玉石。” “在我手里。” 掌心一块玉石柔润如脂。 “还有你的……宝钞。” “揣在袖子里呢。” 莫晟桓拿出一叠宝钞,自言自语:“我到底缺了什么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第243章 败家二爷 栗海棠斜倚在诸葛弈怀里,打量莫晟桓并无不妥之处。她懒洋洋地回头瞧了眼窗外的大门口,一道柔弱的背影引起她的注意。 “银铃!” “对,就是乌姑娘。” 莫晟桓欣喜大叫。怪不得他觉得缺少什么,原来是好一会儿没见到的乌姑娘。没给他询问的机会,只见栗海棠像一道闪电似的跑出车外,跳下车去追入大门。 诸葛弈没有下车,只透过车窗看见栗海棠拉着乌银铃出来,欢喜地讲着给宅子取名字的事情,还有莫家兄弟取的那两个俗名。 乌银铃虽是笑的,可眼睛里却是忧郁的。当海棠拉着她上车看到端坐于车内的诸葛弈时,她不自觉地向后瑟缩,被海棠拉着的手也克制不住地发抖。 “银铃,你冷吗?是不是生病了?” “嗯,没有。”乌银铃垂着头被海棠拉进车里,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 栗海棠察觉出乌银铃的异状,猜测她定是不习惯与男子同乘马车。索性陪着她一同坐在门口的位置,拉着她的手,小声安抚:“出门在外就不讲究啦,只当他们是哥哥便好。一会儿到了夜市,咱们专挑喜欢的买,桓哥哥今儿是土财主,带了好多银子呢。” 乌银铃尴尬地笑,掀眼帘偷瞄正襟危坐的诸葛弈。一个时辰前,她被一伙黑衣人带去一个民宅里强行灌药,醒来后见到侍童小右,才知道诸葛弈吩咐给她喂缓解毒痛的药,免得突然发痛引栗海棠察觉。 服下毒药会痛,吃了解药也会痛。每个月都会承受这种痛苦,直到她离开奁匣阁、离开栗海棠为止。 当她被痛得昏过去,再次醒时已身在谷宅对面的民巷子角落里。应该是侍童小右回来时顺手带她一起,只碍于诸葛弈和栗海棠等人出来大门,索性将她藏在角落里。 马车朝着祁山镇的街市行去,两旁专供行走的石子小路上人潮如织,全都是赶往街市去参加赌局大市的百民们。还有许许多多外来的赌徒,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很是有趣。 栗海棠和乌银铃坐在窗子旁,一个左一个右,齐扭头观察外面繁华街市、霓虹美景。 悬于铺子上的各色彩灯笼比元宵节时的彩灯笼还要漂亮。飞禽走兽,花鸟鱼虫,龙飞凤舞……看得眼花缭乱,感叹声连连。 街市外的一处空旷之地早已停着几十辆马车,有赶车的马夫守着。 老车夫将马儿喝停,摆好下车凳。 莫晟桓最先走出去,之后是莫晟泓和乌银铃。诸葛弈扶着海棠走在最后,一下车便被她松开小手,跑去找乌银铃。 “子伯兄别摆臭脸。乌姑娘跟来也是好事,栗大姑娘有乌姑娘陪着才不觉孤单。她是女儿家又有尊贵的身份,混不得爷儿们去的地方。你总不能时时将她系在腰带子上,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 莫晟泓走来与他并肩同行,似劝说又似警告。 诸葛弈冷瞟他,问:“你来祁山镇不仅为赌市,还为一个人而来对吗?” “什么都瞒不过子伯兄。” 莫晟泓见两个小姑娘站在一个卖绣花样子的小摊前挑选,莫晟桓乐呵呵地跑去凑热闹。此时他与诸葛弈独处,正是说话方便的时候。 他随诸葛弈的步伐悠哉踱步,说:“十日前,祁山镇赌坊的老东家派人捎信给我,信中说江湖闻名的活死人会现身赌市。我慕名多年,想着见一面便此生无憾。” “呵呵,活死人?” 诸葛弈冷嗤,手里摩挲着一块上等的寿山石。明耀龙眸浮闪寒冽,淡淡道:“江湖传闻活死人已大隐于市,除了当年见过他的少数几人之外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你如何断定赌坊的老东家识得活死人呢?” “传闻活死人大隐于燕峡镇,只因为当年他与燕峡镇大名鼎鼎的女赌徒的乾坤之战,女赌徒赌输后如誓言归隐于山野,将万贯家财和燕峡镇拱手于他。” 莫晟泓说得到此时眉飞色舞,仿佛他亲身观看那场震惊朝廷和江湖的乾坤之战。那祟拜之情溢于言表,唯遗憾自己晚生几年,那时年幼无法离开家去观战。 诸葛弈站定,冷瞥感叹生不逢时的少年。这一辈的莫家堂兄弟共四人,除了族长夫人嫡出的长子莫晟钧精于生意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游手好闲之辈。 而身为下一任族长的莫晟钧又是个嫉良恨贤、大权独揽的脾气。到了这一辈儿,若莫氏族不亡,苍天都看不过眼。 再说这莫氏南府的嫡子莫三公子,他痴迷斗虫,纨绔败家的恶习与莫晟桓一样。可真正与他接触后,他表现出来的纨绔却是故意的,而他真正的性格…… “晟泓,你可听过见活死人必被灭口传言?” “当然听过,但是我不信。”莫晟泓笑笑,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急走两步递给莫晟桓,“二哥,祁山镇没有莫氏的钱庄,人家自然不肯收宝钞。我这儿刚好有碎银子,你且用着,千万别委屈二位姑娘。” 栗海棠点点头,“对,千万不能委屈我。” 乌银铃羞赧地行礼道谢,悄悄移到栗海棠的另一边隔开距离。 莫晟桓把钱袋子还回去,问走来的诸葛弈:“你有秦五爷钱庄的宝钞吗?咱俩换一换。” “有,但……”诸葛弈拿出秦氏钱庄的宝钞,竖起两根手指:“两倍兑价。” “子伯兄,你坐地起价太黑心了。”莫晟桓哭笑不得,明知被坑也兑换,不然在两个姑娘面前威风扫地,那是多少银子都赚不回来的呀。 栗海棠看到诸葛弈眨眨眼的功夫就赚来一笔不菲的真金白银,小嘴里发出“啧啧啧”的鄙夷声。 “桓哥哥,你可真出息呀。怪不得瓷裕镇里人人都称你为败家子,莫族长真该跪到祠堂去忏悔,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子呢。” 莫晟桓收好秦氏宝钞,指着莫晟泓说:“他也是瓷裕镇人人称赞的败家子,你回头找我家老头子告状的时候,连同二叔家也一并去了。” 莫晟泓哑然失笑,摇头叹气,“二哥,如此坑弟弟的人,天下唯有你一个。”拱手道:“小弟佩服!佩服!” “少说废话,走走走,去把这些宝钞全花光。” 莫晟桓拉着栗海棠的小胳膊往街边的一家绸缎铺子走去,边走边说:“别给我省钱,我今儿定要全部花光才舒服。” “桓哥哥,你这么败家会穷的娶不到媳妇的。” 栗海棠一脸同情。可两只金莲小脚根本没停下,直接随莫晟桓同进入绸缎铺子,第一眼便喜欢挂在檀木架子上的一套玫色袄裙。 她激动地抓住莫晟桓的胳膊,指着那件袄裙,大声说:“桓哥哥,我要那件。” “哼!什么人都敢往铺子里来,还敢觊觎我的东西。来人,打出去!” 第244章 啪啪打脸 “我看谁敢!” 莫晟桓一声狮吼,把从店铺后门冲出来的小厮们震慑得一个个变成木头人。他挡在栗海棠身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站在通往二楼楼梯口的小妇人。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私养打手欲图对我家妹妹不敬?说说,你是哪家的小妾,竟敢跑出来狐假虎威?等我见到你家老爷,定要告状的。” “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跑到祁山镇来撒野!还想见我家老爷,门儿都没有。”小妇人指着莫晟桓破口大骂,言行粗鄙与她的姣好容貌俨如最大的讽刺。 莫晟桓气得喘粗气,指着小妇人骂道:“你一介妇人抛头露脸已丢尽你家老爷的脸面,还敢跑出来叫嚣,成何体统?” 栗海棠露出半个小脑袋,一见这小妇人有几分面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诸葛弈进门,冷瞥那狂妄的小妇人,对铺子的老掌柜说:“把那件袄裙包起来,送去谷宅。” 老掌柜一听“谷宅”二字,炯光老眼偷瞄向躲在痞气少年身后的小姑娘,吓得浑身生出冷汗,连忙去命小学徒取袄裙、打包袱、送货上门。 见小学徒登梯子取下玫色袄裙,又从柜台下拿出一块同色暗纹的包袱皮儿去后铺,小妇人急步下楼梯挡住小学徒,大声道:“等等,这件衣服是我先看见的,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老掌柜一个头两个大,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他为难地看向诸葛弈,拱手道:“公子,你瞧这……” 诸葛弈看向海棠,柔声问:“喜欢?” 栗海棠本来想让出去的,但看见小妇人的言行举止,倔强性子一来是半点不相让。她横迈一步,梗直脖子大声说:“进来的时候很喜欢,现在又不喜欢了。可不喜欢又能怎样,我家哥哥们有钱,买回去给我家狗子当被子盖。” “你……臭丫头,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你竟敢欺我头上,哼!”小妇人气呼呼冲过来,扬手就要扇巴掌,被莫晟桓一个抬手握住胳膊。 “不管你是谁,敢动我家妹妹一根汗毛,我让你死无全尸!”莫晟桓痞痞地笑,瞳眸中狠厉杀色吓得小妇人花容失色,身子不由战栗。 “大胆!我家夫人乃祁山镇神医世家叶老爷的六夫人,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小丫鬟仗着主家的威势,胆大包天地跑过来一把推开莫晟桓,将小妇人解救出来护在身后。双手叉腰,扬头挑衅,根本不把这几个外来的少年少女放在眼里。 莫晟桓笑得更灿烂,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的份儿,除了栗海棠能“欺负”他之外,世上无人敢爬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二哥,要不我来与她们说解说解?” 莫晟泓看不下去了,这一主一仆太狂妄。 他本不想在祁山镇惹事儿,但栗海棠的身份尊贵。若在这里受委屈的消息传回瓷裕镇,那些族长伯叔们没胆子来祁山镇讨理儿,定会罚他一顿鞭子再罚去跪祠堂。 “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妾室,还用得着三弟出手教训?”莫晟桓不领情,拦着不让他出手。扭头问海棠:“你想怎么处置她?” “当然是把她们绑回去,再派人去叶家送信,请叶老爷亲自来领人喽。”栗海棠眨眨大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这主意好。” 莫晟泓认同,又提议:“到时候敲竹杠,就看这位夫人在叶老爷心中的份量喽。” 小妇人厉色大骂:“你们放肆!我是叶老爷的妾室,你们竟敢……” “原来八姨娘在这里啊,可让小人好找。” 一个小厮兴奋的从街上跑进铺子里,在看见雪发的诸葛弈时笑容僵住,立即鞠躬揖礼,“小人见过诸葛公子。” 诸葛弈颌首,问:“这位是你家老爷的八夫人?” “正是我家老爷新纳娶的八姨娘,如今颇得老爷的宠爱。”小厮心中暗骂这不长眼的姨娘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诸葛公子,他可是叶家的财神爷呢。 “哦,看来你家老爷近来生意做得顺风顺水、日进斗金呀。”诸葛弈调侃,低头把玩着寿山石。 小厮吓得连忙跪下磕头赔罪:“诸葛公子恕罪。若八姨娘有得罪之处,请公子念在与我家老爷多年的交情上饶了八姨娘。她先前是歌舞馆的花魁姑娘不懂规矩,请诸葛公子宽宏大量。” “放你娘的屁!老娘是风月场出身又怎样,最看不惯你们这些狗屁盗灶的伪君子。整日里装得体面,肚子里不知藏着多少腌臜东西。哼!” 小妇人叉腰,纤纤手指一一指过莫晟桓、莫晟泓和诸葛弈,最后指向栗海棠,冷笑讽刺:“你也是个不要脸的,一个姑娘家混在一群爷们儿堆里,你也不是啥清白的东西。” “闭上你的脏嘴!”乌银铃抓起柜台上的绸板子砸向小妇人,气呼呼地瞪着对方。 小妇人也不甘被砸,抢来丫鬟拾起的绸板子,反而朝着栗海棠的头砸去。她算是看清楚了,这群人都哄着与她抢衣裙的小姑娘。怨有头、债有主,先让这小蹄子吃吃苦头。 乌银铃反应极快,转身一把抱住栗海棠。绸板子恰巧砸在她的后背,疼得她眯起眼睛,闷闷的呼痛一声。 “唔!” “银铃,你……” 栗海棠能感觉到那绸板子砸出的钝闷声。她怒瞪向得意嚣张的小妇人,咬牙切齿道:“很好,今儿你休想踏出这里一步。” “哼,借你个胆子吧。我现在就踏出这个门槛子,看你敢把我怎样。” 小妇人转身拉着丫鬟便走,路过跪在地上的小厮时恶狠狠地啐口唾沫,“回去再惩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等等。”栗海棠轻轻推开乌银铃,走向小妇人,“我的胆子一向很大,只要我想,你就踏不出这道门槛。” “凭你?” 小妇人回身轻蔑地睐一眼。 栗海棠对跪在地上的小厮说:“向你家老爷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小人明白。” 小厮起身一把从背后抱住小妇人,“八姨娘,你自作自受就别怪他人。为了老爷、为了叶家,你就忍忍吧。” “混账,你竟敢帮外人!” 小妇人惊慌大叫,就看到栗海棠微撩袄摆,将盘在纤腰上的小皮鞭子抽出来,鞭柄尖轻轻划过小妇人的脸蛋。 “回家后去问问你家老爷,我是谁。” “啪——!” “啊!我的脸!” 一道细微鞭响,凄厉哭喊声响彻半条街,引来祁山镇的百姓们纷纷跑来围观。 有人瞧着,打得更起劲儿。 栗海棠把小鞭子甩得“啪啪啪啪”作响,鞭子带风在小妇人的左右脸颊拂过,留下鲜血纵横的伤痕。每一鞭都精准无误的只伤到皮肤,不深至血肉。 “住手!” 一道中气十足的低沉喝声从门外围观百姓中传来,堵在门口的百姓们自动后退让出一条小路。 第245章 神秘人物 “老奴见过诸葛公子,莫二公子,莫三公子。” 来人一身管家的打扮,恭恭敬敬与三位少年鞠躬揖礼。精光老眼瞥见拿小鞭子的小姑娘,揖手道:“老奴乃叶家管家全福,给姑娘请安。”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鞭尾的鲜血,说:“叶老爷的八夫人言语侮辱,又打伤我的姐姐。我若放任她肆意妄为,岂不是太没脸面,今后还如何来祁山镇?” “姑娘教训得是。这八姨娘的确该好好管教,老奴代我家老爷叩谢姑娘的大恩。”老管家作势跪下磕头,被栗海棠伸手虚扶一把。 “管家伯伯如此不是折煞于我吗?我年轻气盛没顾得许多,还请管家伯伯回去代我向叶老爷告罪。待我择日会备上厚礼登门请罪。” “不敢不敢!” 老管家吓得垂头躬腰,揖手道:“姑娘不怪罪已是给我家老爷莫大的情面。等姑娘空闲时,还请光临寒舍,我家老爷设宴赔罪。” “管家伯伯言重了,回去后代我多多美言。” “是。老奴定会向我家老爷禀明。” 老管家斜睇一眼满脸鲜血的小妇人,对抱着她的小厮斥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把人带回府去,待老爷回来发落。” “是。” 小厮拿小妇人的帕子堵住她的嘴巴,押着她往门外。那小丫鬟看到连老管家都不敢惹打伤她家夫人的小姑娘,吓得跪下磕头,哭哭啼啼说“姑娘饶命啊。奴婢是下人,只能听从夫人的吩咐,求姑娘饶了奴婢吧。” 栗海棠打狗看主人呢,老管家站在这里,她何必计较一个小丫鬟的无礼。把小鞭子擦拭干净,她懒懒地说:“你不是我的婢女,又有管家伯伯作主,我自然不会难为你。” “谢姑娘。” 小丫鬟磕头,在老管家的厉色眼神下悄悄退出去,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老管家揖礼道歉,从袖袋里拿出一叠叶氏钱庄的宝钞,陪着笑脸道:“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姑娘笑纳。” 栗海棠看向诸葛弈,询问能不能收。 诸葛弈上前握住她的小手,说:“叶老爷太客气。这钱就不必了,待明日舞仙阁见面时,我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老管家恭恭敬敬道:“老奴谨记。” 诸葛弈淡淡一笑,“全福叔,那晚辈先告辞了。” “公子慢走。” 老管家后退让路,垂首躬腰,亲自送诸葛弈、栗海棠等人离开绸缎铺子。待他们走远了,他才直起酸疼的老腰,回头看了眼老掌柜。 老掌柜从柜台后绕出来,胆怯地问:“全福大哥,那耍鞭子的小姑娘就是买下谷宅的神秘大人物吧?” 老管家叹气,走到一把椅子坐下,有小学徒端来茶水,老掌柜亲自放到桌上。 他浅饮一口,说:“你猜得没错。能让诸葛公子护着的人,世上少之又少。我家老爷猜着这姑娘的身份……”朝老掌柜勾勾手,老掌柜侧耳靠近,就听他压低声说:“她恐怕是瓷裕镇的那位仙婢,最惹不起的人啊。” 老掌柜吓得额上冷汗如瀑,亦压低声问:“瓷裕镇的新任奉先女出自栗家,怎么莫家的二位公子跟来呢?” “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管家自嘲一笑,放下茶杯,起身整理袖子,说:“刚才的话烂在肚子里,千万别与人浑说去。万一传到瓷裕镇,便是秦五爷也保不住咱们。” “全福大哥说得是。俗话说三人成虎,瓷裕镇的八大氏族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若联合一起跑来大门,恐怕祁山镇要毁在他们手里。”老掌柜心有忌惮,待会儿他要叮嘱小学徒也别往外浑说,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老管家拜别后,急匆匆赶回叶府去禀告。至于叶老爷会如何处置狂妄嚣张的八姨娘,待明日要如何向诸葛弈一个完满的交待,那都是后话。 且说,诸葛弈和栗海棠等人离开绸缎铺子之后,因海棠记挂着乌银铃背上的伤,便央求着去最近的一家客栈开个小间。 诸葛弈无奈,领着众人去了一家食肆,点了顶层三楼的一间雅室。雅室分内外间,内间有美人榻可小憩,外间有一张八仙桌,中间用十二扇的屏风隔开。 栗海棠向诸葛弈讨来治伤药膏,见乌银铃背后的伤口未出血,只是青青紫紫的一条长痕很是触目惊心。她一边懊恼自己不该争一时之气与小妇人抢衣服,一边又骂乌银铃太傻帮她挡灾。 乌银铃疼得满头冷汗,无力地说:“我若不挡着,你就会伤到。等回去后吃药看大夫一通闹腾,谁知道哪个黑心的又来算计你呢。” “我……”栗海棠无话反驳,她的确竖敌太多,要时时刻刻都提防着被人谋害。前几次有惊无险,谁知道未来还有多少次的阴谋诡计呢。 “我没事。”乌银铃穿好中衣和袄子,说:“以前和娘住在外宅里常被邻居欺负,我从小与人打架不知大伤小伤多少回,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是是是,你是铁做的身子,不怕打。”栗海棠收拾好药瓶,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雅间里传来几个男人的讨论声。 她绕过屏风对三少年招招手,然后指指那面墙。 诸葛弈莞尔一笑并不好奇,莫晟桓和莫晟泓却耐不住好奇心作祟,来到内间坐到美人榻上,听着一墙之隔的男人们讨论。 一墙之隔的雅间里,几个外来的男人喝酒吃肉,说说笑笑。 其中一个嗓音粗犷的汉子说:“你们听说过活死人吗?” “当然。大隐于市,传言他在燕峡镇。”另一个男人声音微细,似男似女,“镇子里的赌坊传言活死人会来赌市。” “见活死人者皆被灭口,我可不想见他。不过……”嗓音粗犷的汉子饶有兴味的说:“昨日进镇子,我听人谈论镇中的第三大宅子被一个神秘的小娘们买了。” “谷宅吗?”声音微细的男人很感兴趣。 “正是呢。我到想见见那神秘的小娘们是个什么模样,怎就大手笔买下祁山镇第三大宅子呢?”嗓音粗犷的汉子继续道。 “我听闻买下谷宅的小娘们与燕峡镇翎爷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翎爷的姘头。” “别胡说。” 一声极低沉的女声响起,沙哑得像喉咙受伤过似的。 “哎哟哟,我们胡说?”汉子调侃大笑,说:“难道你知道那个小娘们是谁?” “我当然认识,而且我还知道和她一起的那几个少年是谁。”女声骄傲地说,突然一片寂静,之后她问:“你们想不想发大财?一笔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大财?” “当然。来说说,怎么赚?” 第246章 虫趣赌坊 隔壁声音低浅已无法仔细听清,碍于两个小姑娘在场,莫家兄弟实在没脸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只好悻悻回到外间继续喝酒。 栗海棠和乌银铃手拉手到外间来吃东西,恰巧店小二进来送菜,微敞开的门缝能看到外面一道纤瘦的人影闪过,后面跟着五六个奇装异服的男人。 乌银铃夹一筷子素菜到海棠的碗里,看她直勾勾盯着门缝外,小声问:“大姑娘,你在看什么?” 栗海棠收回视线,笑说:“是我眼花了,以为见到熟人呢。” “哦。”乌银铃轻轻应声,并不多心。 诸葛弈静静地喝茶,时不时看海棠贪吃的可爱模样,明耀龙眸中宠溺柔光隐现。 莫晟泓并不专心于酒食,常偷瞄一眼窗外的天色,心事重重地喝闷酒。 “泓哥哥,你是不是与人有约?” 在他第十一次看窗外,栗海棠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莫晟泓放下酒杯,笑说:“今夜并非与人有约,而是我一直敬慕的高人会出现在赌市。我不想与之错过遗憾终生。” “哦?”栗海棠饶有兴味地放下筷子,眨大眼睛好奇地问:“泓哥哥敬慕之人是位姑娘吗?难道是一直思慕想娶回家的世家小姐?” 莫晟泓哑然失笑,摇头道:“栗大姑娘想多了,我今年才十五岁,娶妻也是弱冠之年后的事情。我敬慕之人乃是江湖大名鼎鼎的人物,世人称之为活死人。” “活死人?” 栗海棠愕然,偷瞄面色平静的诸葛弈,尴尬的憨笑几声,“泓哥哥,你见过活死人吗?” “正因为没有见过才会执迷不悟。”莫晟桓斟满酒杯,打趣道:“世人皆知见活死人者必被灭口。你是二叔的独子,别为了一个江湖传言之人丢掉性命。” 莫晟泓苦笑饮满杯中酒,怅然叹道:“当年活死人与第一女赌徒的乾坤之战,我年少被爹娘禁于家中已是憾事。今日又有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是丢掉性命也认了。” “傻!” 莫晟桓嗤之以鼻,捏酒杯的手转向诸葛弈的茶杯,清花瓷杯盏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极不爽地问:“子伯兄,他说现世上见过活死人的人只有五个。你来说说,那活死人竟比京城的皇帝老儿还威风吗?” 诸葛弈莞尔,拿茶杯与酒杯再碰一下,平淡地说:“江湖中人最喜欢夸大,于我看来那活死人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子伯兄,我一向敬重你为挚友、为兄长。你如此污蔑我此生最敬慕之人,我……”莫晟泓气得站起来,双目圆睁愤愤难当。 诸葛弈不与争辨,见两位小姑娘已吃饱。他放下茶杯,说:“我与你打赌,活死人不会来祁山镇赌市,如何?” “好,我赌。” 莫晟泓掏出自己随身的玉铃铛压在桌上,气势恢宏道:“若我输了,从此不再踏入祁山镇一步。” 诸葛弈莞尔,说:“那倒不用。只要你们兄弟二人答应保守海棠在祁山镇买下谷宅的秘密,这赌约就算成立。” “子伯兄,海棠买下谷宅之事,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但是今日在绸缎庄一闹,恐怕消息早晚会传回瓷裕镇。”莫晟桓放下酒杯,指指隔壁的雅间,提醒:“刚才那个女人似乎知道海棠妹妹和我们的底细。” 诸葛弈冷笑,反驳道:“别人说什么是假话,你们一口咬定就行了。” 莫晟桓细想,认同地点头。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走吧。”莫晟泓已心再待下去,他必须赶在赌市开市之前赶去赌坊,请赌坊的老板为他引荐去见活死人。 “师父,我们也一起去瞧瞧。”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的大手,另一手顺带拉着乌银铃,急匆匆追在莫晟泓身后,走几步还忘不了唤上贪酒的莫晟桓。 诸葛弈本无意去参加什么赌市,与莫晟泓打赌也不过是为了替小姑娘谋虑,免得买下谷宅的消息传回瓷裕镇会招来八大氏族的围攻。 一行人由莫晟泓领路离开食肆,去往祁山镇街市西方的一处单独分隔出来的街巷。这里比中心街市还要繁华,与众不同之处是此条街巷九转十八弯,狭窄的街巷两旁皆是三层的青砖小楼。 莫晟泓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处街巷尽头的青砖小楼,门楣匾额四个大字:虫趣赌坊。 二楼的飞檐悬挂两串红灯笼,上面的灯笼画有各种斗虫的图案,下面的灯笼写有名字。夜风吹过,灯笼摇旋转,远远便能看到灯笼上画和字的全貌。 莫晟泓率先进门,小伙计笑脸相迎,鞠躬作揖,“给泓爷请安!今儿晚上要开几局呀?” “老东家来了吗?”莫晟泓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抛给小伙计,说:“给我这几位朋友备间上好的雅间,再给二位姑娘去对街的果子铺挑几样酸甜可口的蜜饯来。” “是咧。小人定会拣最好的。”小伙计笑着在前引路,招呼一行人上到三楼,推开临街的一间雅室,“泓爷,老东家正在后院焚香。你且先坐坐,小人立即去回话。” “不急,你先去果子铺,别慢待了我家妹妹。”莫晟泓俨然一副“财神爷”的衿贵模样使唤着小伙计。 小伙计乐呵呵答应着“这就去,这就去”,关上门一溜烟地跑了。 虽是三教九流常年厮混的地方,赌坊的雅室布置极为奢华。除靠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形态各异的赌具等物,屋中摆设的榻、桌、椅、凳皆是上等的黄花梨木。 莫晟桓偏爱黄花梨木,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一圈,问:“三弟,这赌坊的老板今年多大年纪?” “三十有五。” 莫晟泓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漫不经心地回答。 雅室独特之处便是客人能自己煮水烹茶,或请赌坊的茶女来一展技艺。当然,请茶女来烹茶的价格不菲,并且许多赌徒亦将此为赌注取乐。赌壶中茶水几杯、或几片茶叶、或茶汤色泽深浅、或茶香弥散时辰长短,皆可为赌约。 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坐在诸葛弈身边,好奇赌坊的老东家会带个什么样的人来假扮“活死人”诓骗莫晟泓。 “咚咚咚!” 门被敲响三声。 只见摆弄茶具的莫晟泓动作一滞,眼睛闪闪发亮。他放下茶具,急步走向门口。 栗海棠对神色平静的诸葛弈狡黠一笑。似乎,好戏要开场了。 第247章 锦匣赌约 莫晟泓兴冲冲去开门,见到一身程子衣、鹤发须白的老头儿笑眯眯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一个锦匣。 “老东家。” “泓爷。” 老头儿一手抚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 “老东家,里面请。” 莫晟泓极为恭敬,亲自将老头儿迎入雅室,反客为主的介绍道:“这几位是我的兄长和妹妹们。”又介绍老头儿,说:“这位是赌坊的老东家。” 诸葛弈和莫晟桓拱手道:“晚辈拜见老东家。” 栗海棠、乌银铃行万福礼,衿持不语。 老头儿将锦匣放到桌上,作揖道:“欢迎各位爷儿和姑娘们来贱地一游,望各位尽兴。” “老东家言重了。” 莫晟桓观察这个三十五岁的“老头儿”,怎么瞧着都像是江湖骗子。尤其那鹤发白须、面桃眼灰,应该有西域血统。 莫晟泓已无暇再寒喧,迫不及待地问:“老东家,我能否见到活死人?” 老头儿重拿起锦匣塞给莫晟泓,汗颜叹道:“那位神人让我将此匣交给你。若今夜赌市大胜,金珠装满这匣子,拂晓时分能有一面之缘。反之……唉!恕我无能为力。” 莫晟泓低头看怀里锦匣,心里凉得犹如千年寒冰。 这锦匣比女子用的妆奁匣还大上一倍,用一夜的时间赢满金珠子谈何容易?要知道来参加祁山镇赌市的赌徒们高手如云,每年死在这里的人不计其数。一颗金珠子便是一局,装满锦匣足足要百局。别说一夜赢百局,就是赢十局都是妄想。 “好神秘的人物啊,可惜不知道是真是假。”栗海棠忍不住拆台,立即招来老头儿的横眉立目。她仿佛没瞧见似的,双手托着下巴打量老头儿,问:“老东家,你果真三十五岁吗?” 老头儿脸上浮现一层薄怒,甩袖子准备走人时,就听到身后的小姑娘讥讽冷笑声传来。他心中怒火升腾,回身瞪着她。 “你笑什么?” “没什么。” 栗海棠佯装无辜地撇撇小嘴,装作不经意的对身边的诸葛弈说:“早知道我该把大哥叫来凑热闹,等回去后让他把今儿的热闹讲给那个人听听,不知道有多少乐子呢。” “那个人是谁?” 抓住重点,莫晟桓好奇地问。 栗海棠撇撇小嘴,指指莫晟泓怀里的锦匣,“就是刁难人的那个。” “呵呵,这位姑娘净扯谎。”老头儿冷声讥讽,骄傲地说:“不论江湖或坊间都知,这世上曾见过活死人本尊的人不超过……”伸出五指掌,挑眉不屑道:“这个数。” 栗海棠佯装惊讶地捂住小嘴,声音闷闷地问:“那老东家是五个之内,还是……第六个?” 老头儿继续他的骄傲,双手背后、头微微上扬,“当然是五个之内。” “胡说八道。” 栗海棠嗤之以鼻,抓住桌上的微凉大手,问:“师父,咱们今儿帮帮泓哥哥赢满那一匣子的金珠子。我到要看看敢假扮活死人坑蒙拐骗的大混蛋是个什么丑样子。” 莫晟泓为难地看着满嘴跑马溜子的小姑娘。他后悔带这丫头来赌坊,她这几句话真真是得罪了老东家,那他还有机会见到敬慕已久的活死人吗? 诸葛弈看出莫晟泓眼中的怒恨,本想带着闹腾的小姑娘回中心街市去寻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可当触及小姑娘眼中那狡黠的水光时,竟鬼使神差地点头,说:“好。” “子伯兄,怎么连你也……”莫晟泓绝望地仰头忍泪,悔不该带着他们来这里。 诸葛弈起身来到莫晟泓面前,拿过锦匣,看向老头儿,温润浅笑地问:“他只要一匣金珠子吗?” 明明是很平淡的询问,却带出一丝威胁的压迫感。老头儿灰色眼瞳端详绝世俊美容颜的雪发少年,迟疑问:“这位公子,我们可曾蒙面过?” “不曾。”诸葛弈坦然给出答案,话锋一转,说:“请老东家让那位高人依着约定,拂晓之时在此雅室等候。我们先行告辞,望老东家海涵。” “不敢不敢。”老头儿拱手,自动后退一步让出路来。看着诸葛弈把锦匣交给一位蒙雪色面纱的姑娘,然后伸手向蒙桃色面纱的小姑娘,柔声道:“走,陪师父去玩玩。” 栗海棠小手放到大手里,畅怀大笑说:“哈哈,我最喜欢金银之物。今晚师父帮泓哥哥赢满这个匣子,也帮我赢满小荷包吧。” “好。” 低沉如泉水涓流清清浅浅,可宠溺之情连老东家这外人都体会到其中的甜蜜。他看着雪发少年牵着桃色面纱的小姑娘走出雅室,后面跟着一位满身痞气的衿贵公子,和失魂落魄的莫晟泓,以及抱着锦匣默默跟在最后的雪纱蒙面少女。 等一行人下到二楼的赌场,小伙计才急匆匆上来禀告:“东家,刚才下去的那位白发公子用的是秦庄宝钞。来赌虫的绸缎铺子老掌柜说,与他一起的姑娘就是……” 老东家见小伙计凑近来,连忙倾身侧耳。当听完小伙计的禀告,他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天旋地转、口干舌燥。 “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东家,小人不敢扯谎。”小伙计也吓得不轻,幸好他一直恭恭敬敬的。 老头儿抹掉额上的冷汗,低声吩咐:“去!快把后院厢房里的那位爷请到别的赌坊去,咱们可不能惹祸上身啊。” “东家,你把人送出去是容易,可你想过他们若赢来一匣子金珠子,你又该如何交待?”小伙计置身事外,此刻脑袋清醒。 老头儿后悔自己不该贪心莫晟泓的那一万两谢银。早前只听说莫晟泓是瓷裕镇莫氏族南府的独子,败家出名的主儿。身无一技之长又不喜读书,更与下一任族长无缘。所以他并不惧于莫晟泓的威势。 可如今他身后一个是秦庄主的朋友、燕峡镇翎爷的属下,一个是买下谷宅的神秘大财主,今儿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疼都要忍着啊。 “东家,那些人都不是咱们能得罪的大人物啊。你快想想法子,如何破财消灾才好。”小伙计献出一个失财保命的妙计,可他忽略了老头儿那宁舍命不弃财的脾性。 老头儿跑到楼梯旋角往下瞧,只见以诸葛弈为首的三少年围坐在赌桌边,两个小姑娘正在数着锦匣里的金珠子。 “去,告诉荷官,把咱们的宝贝用上。” “东家,你果真要……” “不然呢?”老头儿痛心疾首说:“难道天要亡我不成?” 小伙计摇头叹气,只好悄悄去二楼布置。希望那几位公子不会察觉,否则…… 第248章 输得干净 虫趣赌坊二楼,十三张长桌分散在宽敞的大堂各处。其中最长的一张长桌摆在中央,围聚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赌徒们。 长桌中央被掏空一个圆,眉清目秀的少年荷官站在镂空的圆中,监守着离他两尺距离的一个细陶的罐子,乃称之蟋蟀罐。 长桌两边各站一个年轻人乃“庄助”,即一方为红、一方为黑。二人目光盯紧罐子里的两虫之一,观察仔细。 以莫晟泓为首的闲家押注红方,以西域贩夫为首的闲家押注黑方。他们面前的押田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各氏钱庄的宝钞。 长桌镂空圆中的少年打开一个木盒子,由莫晟泓和贩夫挑选抽丝后的蟋蟀草,待荷官一声令下,他们便逗弄罐中自己的那只蟋蟀。 茅头细丝的蟋蟀草引逗着蟋蟀,待它们被逗得怒声鸣叫,如将出战的将士向敌方发出最凶猛的威吼。 少年荷官一抬手,莫晟泓和贩夫立即收手,眼睛睁得大大的观注罐中两只蟋蟀的打斗。 坐在长桌边的少年少女们都替莫晟泓的那只蟋蟀捏把冷汗。虽然它个头儿挺大,须长头宽、足健身壮,但灵活欠缺,武器大长牙略显笨重。 相比之下,贩夫的蟋蟀个儿个灵动,须短头尖,后足矫健有力,最重要的是一对尖利小牙能攻能守。 栗海棠挽着诸葛弈的胳膊,微微眯起杏眼,意兴阑珊地倚靠着他昏昏欲睡。 碍于大庭广众之下,诸葛弈忍住揽她入怀的想法,嗓音低浅的在她耳边问:“困了?” “没有。”栗海棠睁只一眼闭一只眼,懒洋洋地抬小手指指长桌中央的蟋蟀罐,“泓哥哥从乱坟岗抓来的那只,哼哼,输定了。” “海棠妹妹未卜先知?” 挨着诸葛弈坐的莫晟桓打趣地问,斜睇一眼那只被小蟋蟀前咬一口后咬一口的大蟋蟀。它已显现疲态,尽管抵死反抗却无力转圜、反败为胜。 栗海棠闭上眼睛,懒懒地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莫三公子的蟋蟀已经败了。”乌银铃急得直跺脚,抱着锦匣的小手紧张地握成拳头。 莫晟桓瞧她如此紧张,拍拍身边的凳子,“乌姑娘快过来坐吧,你站在那儿也无济于事。” 栗海棠闭着眼睛点点头,“对对对,安心坐等荷官宣布结果,咱们才好看热闹啊。” 乌银铃怅然轻叹,走到莫晟桓身边坐下,说:“莫三公子已连续折损三只黑头大将军,咱们身上的钱都输给对方了,怎么办呀?” “离天亮还有多久?”栗海棠睁开一只眼睛看看漏风的雕花窗子,外面的天空黑漆漆,夜风刮动着灯笼摇摆。 诸葛弈担忧地凝睇她,悄悄伸手绕到她的身后揽着纤纤小腰更贴紧自己。 “离约定的拂晓时分还有……半个时辰。”莫晟桓把一块精巧的西洋怀表拿给她看,说:“你瞧这根指针。” “嗯,我看得懂。”栗海棠揉揉眼睛,懒洋洋的伸个腰,说:“输得干净,赢得痛快,泓哥哥该下场来歇歇啦。” “海棠,你要做什么?”诸葛弈抓住她的纤细手腕,“别胡闹。” “师父,我好奇得厉害。你就让我去玩玩嘛,大不了我再添补些。”栗海棠杏眸笑意柔和,诸葛弈看得失神,微凉大手不知不觉放开。 栗海棠唤着乌银铃一同走向莫晟泓。 “泓哥哥,最后一场让我玩玩呗。” “你?” 莫晟泓垂丧地摇头,“海棠妹妹,这不是咱家过年时的酒乐子,要赌真金白银的。我的三只大将军王已战败,唉!” “我瞧着你押田里的宝钞还有些,反正都是个输。不如你大方些送我,我拿去玩玩。”栗海棠歪着小脑袋看他,双手背后的乖巧模样让莫晟泓不忍拒绝。 莫晟泓怅然叹道:“唉!也罢。反正我今晚无法赢满那锦匣,留些散碎银子也无用。你拿去玩吧。” “多谢泓哥哥。”栗海棠欣喜,见他垂头丧气地要走,立即伸手拦他,“泓哥哥要回去吗?” 莫晟泓苦笑,“不然呢?留在这个伤心地吗?” “我不懂斗蟋蟀的规矩,万一赢了反被坑,我找谁哭去。”栗海棠把莫晟泓推向诸葛弈那边儿,说:“泓哥哥先去歇歇,顺便帮我长长眼。” “好好好。”莫晟泓被推着,无奈道:“你别推我,我自己去。” “好。” 栗海棠摆摆手,转身拉着乌银铃站到刚才莫晟泓站的位置。面向长桌镂空中的少年荷官,昂首道:“我能参加吗?” 眉清目秀的少年荷官目光嫌弃地问:“你有会斗的蟋蟀吗?” “有啊。”栗海棠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小纸筒,说:“我有两只小乖乖,能斗不?” 少年荷官不掩鄙夷,冷笑讥讽:“你以为在草丛子里抓只虫子就能来斗赌吗?天真的富家小姐该躲到绣楼里去白日做梦,跑来虫趣赌坊闹腾什么?” “可惜我喜欢黑夜做梦,还全是美梦呢。”栗海棠看向隔桌的西域贩夫,扬起小脸挑衅:“你敢与我斗赌吗?” 贩夫阴笑,双臂环胸打量小姑娘,咧着大嘴满口大黄牙笑起来,色眯眯地说:“小美人邀约,我怎么忍心拒绝呢。来来来,咱们斗赌押注。不过……小美人押注可不能太少。” 栗海棠挑挑眉,说:“好。我答应你。若你斗赢了,我新买的大宅子算你的,还有我愿陪你十日,如何?” 贩夫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夸赞:“好气魄!我赌啦!” “还有我!” “还有我!” “我也押注。” “我我我我……” 围聚在长桌边的赌徒们纷纷掏出自己的金银珠宝押在贩夫的黑方押田里,长桌上堆积如小山一般很是壮观。 反观红方押田,除了莫晟泓没输掉的那些散碎银子之外,再无贵重的东西。 栗海棠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契和一张白纸,说:“新宅子的地契在此,至于白纸嘛乃是我的十日卖身契。空空的白纸随便写,我必遵从。” “好,好,好。”贩夫连赞三声,色眯眯地看着隔桌的小姑娘,恨不得立刻扒掉袄裙将她欺压在长桌上…… 他已迫不及待看着小姑娘承欢于他身下的模样,“嘿嘿嘿,来来来。荷官,快把罐里的死虫子丢出去。” 少年荷官冷瞟一眼,狠狠吐出两个字:“找死!” 第249章 偷梁换柱 栗海棠不以为意,温柔一笑,把自己的两只纸筒交给红方庄助验看,确认虫子完好无损之后由他放到细陶的罐中。 贩夫也换了新的蟋蟀。这次,他换用身材魁武的大将军王,个儿头比栗海棠的那两只还要大一倍。 反观栗海棠的那两只蟋蟀,比苍蝇也大不了多少。两只小小的蟋蟀趴在夯实黄土的陶罐中一动不动,显然是吓得。 围观的赌徒见那两小只,顿时轰堂大笑。尤其与贩夫一起押注的赌徒们更是笑得大声。 一个白胡子赌徒指着陶罐里的两只小蟋蟀,乐得气喘吁吁,说:“小丫头,你不是把你家茅房里的苍蝇抓来斗吧?那苍蝇虽是虫子,可它不是干这事儿的东西。” 栗海棠点点头,一脸真诚地说:“老伯伯,你说得对呀,我就是上茅房的时候看到这两只藏在草纸夹缝里的。” “哎哟,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以为斗蟋蟀是小孩子过家家吗?”白胡子赌徒念及她是个小姑娘,便作揖劝着兴致勃勃的赌徒们,大声说道。 “大伙儿都是走江湖的人,咱道上有三条规矩是当年燕峡镇乾坤之战后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定下的。” 众赌徒兴致瞬间平息,一个个犹豫不决地看向小姑娘。目光又移向黑方押田里,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赌资。 白胡子赌徒说:“当年活死人定下的规矩相信大伙儿牢记于心吧?别为了一时的逗乐子而丢掉性命。咱走江湖赚口饭吃,再贱命也是活着好啊。” 栗海棠插嘴,问:“老伯伯,活死人定的规矩是专门给你们的,我又不与他认识,为何要遵守他的规矩?” 贩夫眼睛一亮,说:“对。我来自西域,干得是北货南卖的营生。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也不认识什么活死人,更不必守他的规矩。” “对。” 栗海棠猛点头,只觉得身后有两道阴森森的视线笼罩着她,不自觉地打得寒战,她故作轻松地说:“来来来,我们是置身江湖之外的人,赌个尽兴。” “对,赌个尽兴。” 贩夫咧着大嘴,色眯眯地凝视隔桌而立的小姑娘,真是越看越顺眼。如果她伺候得好就带回西域去,等他玩够了就献给绝情城的城主,还能换来一些好处呢。 栗海棠瞧着对方黑色押田里的金银珠宝还不够多,仰头看向三楼,站在围栏后俯视观战的人们。 “你们要不要下注?” “小姑娘,你一个人陪了半个赌坊的爷们还不满足?哈哈哈哈。”一位笑容轻佻的男子从楼下直接抛下一个大布袋子,说:“我押黑方赢。” 大布袋子的扎口微微松开,十几颗金珠滚出。那少年荷官眼疾手快收拢回大布袋子里,扎紧绳子放到黑方押田堆积如山的最上面。 “我也押。” 另一边围栏后的男子也丢下一袋金珠子,砸得长桌闷声响,显然内中金珠子数量不少。 他穿着青灰色的道疱,头戴黑纱大帽,帽链由碧玺珠子串成。浓眉大眼,胡须稀薄,一瞧这装扮应该是从高句丽属国来的商人。 栗海棠看着少年荷官没有半点犹豫地伸手拿袋子送去黑方押田,而她的红方押田原封未动。 “还有没有?”她仰头四望,笑说:“就没人押我赢吗?” 赌坊中鸦雀无声,寂静得连陶罐里的四只蟋蟀都停止鸣叫。 之后,忽听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嘲笑的“噗——!” 再之后,三层赌坊的人们全部笑得前仰后合,连站在长桌镂空里的少年荷官也眯起眼睛笑得眼泪飙飞。 唯独没有笑的人就是陪在她身边的乌银铃,和她身后的诸葛弈、莫晟桓、莫晟泓。 栗海棠拍拍手,说:“你们笑够了没有?还赌不赌啦?本姑娘今儿是出来散心的,可不是当乐子给你们开心的。” “哟?好大的口气。”贩夫不乐意啦,一拍桌子,说:“荷官,快行令吧。老子已等不急洞房花烛。” 栗海棠很认同地说:“是啊,我也等不急啦。” “哈哈,识相!” 贩夫竖起大拇指夸赞,这顺眼的小姑娘可以留着多玩半年。 少年荷官冷瞥一眼,轻蔑道:“你找死就怪不得别人喽。选一只斗,斗败后再选一只。若平局则赌约不作数,可重新定赌约,也可退出。” “多谢。”栗海棠颔首,看向隔桌的贩夫,“这位大哥,希望你能白日做梦,梦想成真。” “哈哈,小姑娘有趣,我喜欢。”贩夫抹下嘴巴,不耐烦地催足少年荷官,“你动作快些,唠唠叨叨的像个娘们似的。” 少年荷官不敢得罪他,只冷睇一眼栗海棠,才拿出存放蟋蟀草的木盒子,请他们挑选。 栗海棠选好抽出细丝的草,说:“四只蟋蟀一起斗吧,直到分出胜负。” 贩夫乐了,赞道:“这个主意好。我从未见过四只蟋蟀在一个陶罐里斗呢。来来来,咱们开个先例,若玩得尽兴,今后让老东家再添补一个斗法。” “好。” 栗海棠率性天真,在众赌徒眼中犹如一只柔弱无助的小兔子任野兽们欺、凌、蹂、躏。 “开局!” 少年荷官一声令下,二人拿蟋蟀草逗弄自己的两只蟋蟀。比起手法熟练的贩夫,栗海棠逗蟋蟀手法简直惨不忍睹,围观的众人纷纷捂脸偷笑,实在看不下去啦。 “小丫头,你当这是拿柴火捅灶洞呢?”白胡子赌徒没忍住,伸手拿走蟋蟀草代她逗弄那两只“苍蝇”。 少年荷官一抬手,双方停止逗弄。 白胡子赌徒把蟋蟀草咬在嘴里,就站在栗海棠身边,一双老眼激动地盯着陶罐里正在撕杀啃咬的四只蟋蟀。 两只大蟋蟀是贩夫的大将军王,两只小蟋蟀是栗海棠的“苍蝇豆”,仅凭身形和尖利的大牙已分出胜负。 但是,天下总有“万一”之说,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尤其赌桌上那瞬间万变的惊心时刻非人力能扭转的。 当贩夫及押注黑方的赌徒们畅怀大笑、洋洋得意的时候,只见陶罐中四只蟋蟀已打成一团黑疙瘩,分不清敌我的啃咬到一起。 大蟋蟀咬掉了同伴的大长腿,小蟋蟀啃掉了大蟋蟀的长须子。被啃成“残废”的大蟋蟀不甘心,它做着最后的反攻。 少年荷官冷静地说:“一只大将军王,败!” 众人气息不稳,目光盯紧那两只“苍蝇豆”和唯一的一只大蟋蟀。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斗虫亦然。 大蟋蟀在两只小蟋蟀的围追堵截、轮翻攻袭之下终于与同伴一样成为“残废”,奄奄一息地躲在陶罐的角落里,发出极微弱的鸣声,以示自己认输。 “哎?就这两只苍蝇,赢了?” 白胡子赌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陶罐里发出响亮鸣声的小蟋蟀,仿佛胜利的王者在宣布自己的地盘不容敌人来犯。 “对呀,它们赢了。”栗海棠点点头,指挥乌银铃收走黑方押田里的金山银山送给莫晟泓去兑换金珠子。 白胡子赌徒朝她一拜,敬佩道:“小丫头,你能教我如何寻到蟋蟀王吗?” 栗海棠摇头,看到三楼围栏后的那个高句丽属国打扮的男人,说:“你去向他请教吧,那两只蟋蟀是他的。” 听到这话,那高句丽属国的男人往身上一摸,拿出来的却是两只同样的纸筒,只是里面空空的。他脸色大惊,看向栗海棠的眼神亦染上森寒的厉色。 诸葛弈走来牵起小姑娘的手,寒冽威压袭向三楼的男人。 莫晟桓痞痞一笑,柔声问:“海棠妹妹,你何时偷梁换柱的?” 栗海棠桀骜地迎向对方森寒的眼神,微微一笑,大声说:“后会有期,咱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第250章 金珠换人 莫晟泓用斗蟋蟀赢来的金银珠宝兑换来满满一锦匣的金珠子,再加上之前两袋金珠子,锦匣的盖子也用来装金珠子。 他就双手捧着锦匣盒和匣盖欢欢喜喜跑上三楼的雅间,看到桌旁坐立不安的赌坊老东家,把锦匣往桌上一放,揖手说:“请老东家引荐我去见见活死人吧。” 老东家的脸色比他的鹤发还要苍白,黯无光芒的瞳眸盯着桌上那满满当当的锦匣,心里五味杂陈。 本想扯几句谎继续忽悠,可对桌坐着的俩少年和俩姑娘让他根本没胆子张嘴。尤其看到敢用两只“苍蝇豆”赢了大将军王的清秀小姑娘,他更是如坐针毡。 “泓爷,你看……这……天也亮了,估摸着活死人已悄然离开赌坊。你看……能不能……明儿再见?” 老东家脸红心跳的开口建议,鬼知道他有多惧怕这几个少男少女会一怒之下群揍他。就算不死也会半残,何况他最知道泓爷是个笑面虎,别看表面和气,其实心黑着呢。 莫晟泓再傻也看出来老东家一直在诓骗自己,不过他若揭穿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先前被骗的真金白银全都喂到老家东的肚子里。 “老东家,你是开赌坊的人,该懂的规矩可比我清楚。既然先前约定好的一锦匣金珠子换我拜见活死人的机会,你可别说话不算,逼我出手拆了这虫趣赌坊,把你绑去秦庄讨公道。” “哎哟,泓爷,你这是威胁我?” 莫晟泓的话风硬,老东家立即顺坡下驴也强硬起来,反而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儿。 “泓哥哥,你先别恼,快过来坐。” 栗海棠拍拍身边的椅子,见莫晟泓与老东家面面相峙,她站起来过去强拉硬扯着莫晟泓过来坐,笑盈盈地说:“老东家,金珠子已如约定赢来,你也该依照约定请活死人来见见。若他觉得泓哥哥不够格儿,你只管说想见他的人是我。” 老东家打量容貌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冷嘲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值得大名鼎鼎的活死人来见?” 栗海棠不气不恼,笑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见到活死人。只不过他问起来,你就说想见他的姑娘是祁山镇谷宅的新主人,初来宝地听闻他的大名,想请他来寒舍坐坐。” “什么?你是那位……买下谷宅的神秘大人物?” 老东家头皮一阵发麻,睁大眼睛把小姑娘从头到脚仔细观察,尤其在她淡然自若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契时,他所有的怀疑都尘埃落定,再不敢小觑她。 栗海棠只给他瞧了一眼便将地契折好转交到诸葛弈的手里,说:“帮我收着吧,我怕玩丢了。” 诸葛弈淡淡地看她,宠溺浅笑,说:“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买个新宅子,咱家又不缺钱。” “对!师父说得对,咱家不缺钱。” 栗海棠讨好地应声附和,小脑袋用力点着以表示认同。心里偷说:等回家后,她没事就搞一搞事情,八大氏族的各府大老爷和夫人们会一车又一车的送宝贝来塞满后院的钱库。 老东家听得又是一阵头皮麻,买谷宅的钱足够买下半条街的铺子,到了这对师徒的嘴里竟然比放屁还轻松,这世道真是饿的饿死、饱的撑死。 “老东家,我赢来的这些金珠子,够不够呀?” “够!够够够!”老东家急忙作揖鞠躬,陪笑道:“姑娘和诸位爷稍候,我去请活死人移步来见见各位。” “去吧。”栗海棠摆摆手,还让乌银铃帮忙把多余的金珠子倒进老东家撩起的袍摆里。 老东家忐忑不安地撩着袍摆兜走一锦匣的金珠子。如今他被逼上梁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以假乱真,反正这群人从未见过活死人,更无从知晓活死人的行踪。 栗海棠托着下巴坐在诸葛弈身边,吃着他剥来的杏肉,感叹:“每次我爹栗锅子醉酒打骂娘和我的时候,邻居家刘老伯常念叨一句话。” 莫晟桓笑眯眯地看她,问:“什么话?” 捏一颗泡过蜜糖的杏肉,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说:“常言道:宁劝造孽的,不怜作死的。我爹是既造孽又作死,没人想劝他、更不可怜他。”她指指门口,又说:“你们瞧那个老东家也是个作死的。” “你怎么知道他作死?”莫晟泓饶有兴味地问。他已知被骗就不再纠结见活死人的事情,只觉得小姑娘很有趣。 栗海棠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撇撇小嘴:“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听到门“吱呀”推开,齐看向门口。只见鹤白老东家恭恭敬敬、点头哈腰地领着一位身穿道疱,头戴黑纱大沿帽,浓眉大眼、胡子稀薄的男人进来。 “请!请!” 老东家把人请进来,转身指着栗海棠,说:“正是这位姑娘想见你。” “刚才我说过,咱们后会有期,而且会很快再见面的。瞧,我又赌赢了。” 栗海棠洋洋得意地说完,丢一颗杏肉砸到对桌的莫晟泓胸膛,说:“泓哥哥,你想见的活死人来了。还不快把你准备的稀世珍宝献上去?” 莫晟泓嘲讽冷笑,转身坐正,淡定喝茶。 “泓爷,你这是什么态度!”老东家面色不愉,鄙夷道:“早前是你吵吵着要见活死人,如今见到了竟装起大爷、摆起谱儿来。亏你是瓷裕镇莫氏族的子孙,心胸小的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哟!老东家的意思是……我心胸狭窄?”栗海棠故意歪曲,挑衅地看向面色寒霜的男子,诘问:“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男子咬牙切齿往前迈步,在看到莫晟桓和莫晟泓戒备地站起来时,他站定,一双厉目瞪着小姑娘。 “你朝我发什么火呀?你的蟋蟀赢了该高兴才是。再说,我若不带着它们去斗赌,你又如何知晓自己养的虫子到底如何?能否成为斗赌的王者。如此说回来,你要对我道声谢呢。” 栗海棠理直气壮地说,黑曜杏眸半敛,樱粉小嘴微嘟,完全不在意他的怒容。拿筷子拨弄着瓷碟里的杏肉,把颜色不好的夹到诸葛弈面前的碟子里。 男子强压下怒火,冷冷质问:“你何时偷走我豢养的蟋蟀?我明明没有见过你。” 第251章 愿赌服输 栗海棠摇头,放下筷子,端正坐好,坦然面对男子,说:“我偷梁换柱的蟋蟀原本是老东家养的,拿蟋蟀的店小二在茅房后边的角落里偷偷往蟋蟀罐里撒药粉,被我窥见到。” “什么?你……你全看到了?” “嗯,看到了,我也知道那药粉是干什么用的。因为店小二边撒药粉边唠叨,我耳朵灵敏得狠呢。”栗海棠捏捏自己的小耳朵,一脸天真诚实地全部招认。 老东家如遭雷劈,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实在刺击太大,让他心乱如麻。万一偷撒药粉的消息传扬出去,他就算钻进老鼠洞里也会被人抓出来打死的。 莫晟泓听得一头雾水,扭头问莫晟桓,“二哥,撒药粉给蟋蟀?有什么用?” “是一种能使蟋蟀兴奋的毒粉。” 诸葛弈代为回答,看到莫晟泓一脸憨傻到一脸愤怒,突然有点同情这傻子。 “妹妹,子伯兄说得是真的?” 莫晟泓最后向海棠求证,在看到她诚肯地点头时,怒极反笑,阴森森地眼神看向老东家,“狗老鬼,你要不要在临死前留句遗言给你的那几房小妾和几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从恭恭敬敬地称呼为“老东家”,到现在阴森冷笑地喊着“狗老鬼”,即使他一脸笑容,可语气中无疑释放出阴狠的威胁。 老东家故作镇定地揖手,说:“泓爷,你来赌坊玩耍是自愿的,我没拿刀逼着你,反而给你大行方便,引荐你结交五湖四海的朋友。至于给蟋蟀喂毒之事,各个斗虫的赌坊皆暗中如此行事,非我一人。你不愿在我的赌坊玩耍尽管离去,何必失了颜面、伤了感情呢?” “颜面?感情?” 莫晟泓冷笑,拿起酒壶斟满一杯,浅浅饮着,怅然道:“狗老鬼,早先我来赌坊的时候便与你有过约定,我是个爱虫如命的人,看不得它们受委屈。各赌坊中的暗鬼行事,我了然于心,所以才再二再三的叮嘱你。” 放下酒杯,他瞥向畏惧的老东家,说:“别人,我不管,但我玩的虫子一定要干干净净凭实力斗赌。当初你也是如此答应的,我才一年、两年、三年的来祁山镇斗虫,而且只光顾你的赌坊。” “狗老鬼,三年之中你吃掉我的那么多金银财宝,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为的是什么?嗯?” 挑起的尾音儿带着压迫感让老东家胆惧地垂下头,当初他与莫晟泓结交的时候果真有约定,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日复一日的贪欲暴涨让他越来越迷失在“财”中,忘记了约定、算计着以诚相待的忘年交小友。 “泓爷,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只好出此下策嘛。” 老东家死不承认自己的错,他做着最后的挣扎,指着旁边的男人说:“是他,是他教我给蟋蟀下毒的,也是他想要借此机会结交你,想要从你身上骗取钱财。” 男人厌恶地瞪眼大骂:“无耻!无耻的狗东西!” “闭嘴吧!”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双臂环抱一副“公子哥”的模样,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好好的在属国生活,跑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见男人又要开口反驳,她一拍桌子,大声斥喝:“闭嘴!听我说。” “你闭嘴!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和一群男人跑出来,你的家人是如何管教你的?”男人操着一口怪腔怪调训斥她,俨然不把在座三位少年放在眼里。 莫晟桓摇头叹气,对栗海棠苦笑说:“你家邻居刘老伯的话也可送给这位兄弟,他比狗老鬼更不值得可怜呢。” “对。”栗海棠抱住诸葛弈的胳膊,撒娇:“师父,咱们把正事办完就回家吧,闹腾一夜,我都困了。” 诸葛弈眸中宠溺柔和如绵,暖暖的视线让小姑娘羞赧地垂头,小手惩罚地狠掐他的手背,又心疼地揉揉摸摸。 “子伯兄,你要如何……咳咳!” 莫晟桓清咳两声提醒他们,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注意点儿成不?等一会儿回家去,你们躲到房里爱干啥干啥,谁还敢拦着? 诸葛弈不动声色地两记冷杀,吓得莫晟桓狂咳不止。这次是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而且很不幸呛到喉咙深处火辣辣的疼。 莫晟泓单手叉腰,单手捏酒杯浅饮,环视这间布置华丽的雅室,说:“一把火烧了真可惜,不如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拆掉,换作我家妹妹喜欢的蜜饯铺子。正巧我未送妹妹见面礼呢,这座房子便是礼物吧。” “泓爷在开玩笑吗?” 老东家嗤之以鼻,阴恻恻地瞟了眼在座的少男少女,拍拍胸膛大声道:“我浑号狗老鬼可不是白叫的。能在秦五爷的祁山镇拥有今日的家财,正是靠我的高超赌技赢遍全赌市后打下的基业,岂是尔等纨绔子弟能比肩的?” “既然如此,我来与你比一场,如何?” 诸葛弈温和浅笑,明耀龙眸冷光浮动。 老东家从腰间拿出两粒骰子放到桌上,说:“赌。我们赌点数。” 诸葛弈敛眸笑问:“赌点小吗?” “可以。” 老东家虽开的是斗虫赌坊,但他当年在赌市赢遍天下无敌手的正是骰子赌点。为保持这绝技,他至今仍保持着早晚两次摇骰,每日摇骰千次。 诸葛弈比了一个“请”字,说:“我玩的是乐子,想先瞧瞧老东家的绝技。” “那你瞧好了,别眨眼。” 老东家扒开一边的衣服,露出一条赤臂拿起两颗骰子抛向空中。两只龙眼大小的金骰子像旋转的陀螺在空中转成球状,速度惊人之快,坠落犹如一道金光闪逝,比眨眼更快的落在桌上发出“咚咚”两声。 放杏肉的瓷碟变成骰盅倒扣住那两颗金骰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老东家咧嘴大笑,“你猜,几点?” 诸葛弈拍手称叹道:“老东家果然是高手,竟转出十二数满点。” 老东家得意笑着,翻开倒扣的瓷碟,眉飞色舞地说:“呵呵,黄口小儿,你给老子看清楚,这明明是一点。两只金骰子叠到一起,只有最上面的一点。咦?” “哎哟,你老眼昏花确实需要我们帮你看清楚,这明明是十二数满点。”栗海棠兴灾乐祸地调侃。 老东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桌上的两个金骰子,他明明叠到一起的,怎么会? 第252章 道袍男子 “阁下出老千的绝技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穿道袍的高句丽男人恭敬揖礼,对目瞪口呆的老东家说:“你被他耍了,早在你倒扣瓷碟的时候最上面的金骰子已被这位仁兄以内力震落。你该庆幸他手下留情,没有毁掉两颗骰子让你输得太丢人。” “这位仁兄的脸皮之厚令在下佩服!” 莫晟桓痞痞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前拿来两颗骰子以指力一捏,金骰子立即从中间裂开,两颗水银小球落地跳跃着滚到角落里。 除了淡定的诸葛弈和心虚的老东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道袍男人尴尬地臊红脸,莫晟泓眉心拧紧,乌银铃好奇睁大眼睛,栗海棠意味深长的“嘿嘿”笑两声,莫晟桓把四个半金球随意往桌上一丢坐下来继续品茶。 老东家头低垂着生怕与谁的视线相交。 “嗨!老东家,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栗海棠挥挥小手。老头儿快看这里,看这里,我等着你继续作大死呢。 被一群毛头小娃娃们揭穿老底,老东家也觉得丢脸。不过仗着自己是赌坊的老板,他忽然一改心虚,气势汹汹的拍桌子大声吼:“怎么?我的赌坊由我定规矩,你们不想来就滚!滚滚滚!” “哎哟,恼羞成怒啦。”栗海棠学他的样子拍桌子,挤眉弄眼调戏怒发冲冠的老头儿。 诸葛弈斜睇身边不安分的小姑娘,责备又不失宠溺地抓住她的小手,“顽皮鬼,我们回家喽。” “好。”栗海棠乖乖站起来,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嘟着小嘴撒娇:“师父,回家前先找个食肆吃点东西吧。这老头儿太抠门,只供茶水。喝了一夜的茶水,跑了三四趟茅房,我肚子里连根草都没有。” 诸葛弈柔声打趣她,“你不是吃肉的吗?肚子里什么时候有过草?” “师父,茶叶也是草啊。”栗海棠抱着他的胳膊走向门口,回头说:“老头儿,我再也不来你的赌坊啦,你太抠门儿。” 老东家气得嘴都歪了,捂着胸口愤怒得说不出话来。先前是谁夸赞店小二从对街果子铺买来的东西好吃?钱还是他付的呢,竟然抹嘴吃完后又来骂他抠门儿? 莫晟桓和乌银铃跟在后面,对老东家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不必深想便已知晓他和他的赌坊下场会很凄惨。 莫晟泓走在最后,阴鸷的眼神看得鹤发老头儿。 老东家脊背寒流窜过,他揖手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人家根本没给他张嘴的机会。 “泓哥哥走啦,老骗子作恶多端早晚会有人替天行道收拾他的。” 前方,栗海棠在楼梯转弯处大喊。 “来了。” 莫晟泓冷哼,头也不回的与同伴离开。 “我也不欢迎你这等无礼小娃。” 老东家跳脚骂,回头瞪向穿道袍的男人,火气全部发泄到他身上,咬牙道:“你拿了银子也滚吧,滚回你的地方去,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道袍男人冷冷嗤笑,伸出手来,“给钱。” 老东家愤愤,让店小二拿一百两银子的秦氏宝钞来给男人,指着门:“滚!” 道袍男人动作优雅地叠好宝钞放到袖袋里,说:“那个白发白眉的少年是瓷裕镇人人敬仰的画师先生吗?” 老东家懒得与他多说话,挥挥衣袖转身便走去后院。 道袍男子不以为意的笑笑,揣好秦氏宝钞离开虫趣赌坊。在一处街巷的转弯终于追上那一行少年少女,看着漂亮的小姑娘扶着雪发少年的手上车,又看到莫家兄弟上了第二辆马车。 待到两辆马车缓缓驶出街角时,未上车的雪发少年突然朝天空打了一个手势。他寻着方向往街巷两旁的屋顶看去,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在接收到命令后瞬间消失,无声无息如鬼魅般神秘。 道袍男子回头看了眼虫趣赌坊,把袖袋里的秦氏宝钞拿出来攥在手里,急匆匆去最近一家秦氏钱庄兑银子。 而另一边,诸葛弈轻松跃上屋顶,迎风站在屋脊上俯瞰街巷里奔跑的道袍男子。刚才他故意泄露自己下达命令给这个男人看。 一个敢冒充他“活死人”身份的高句丽男人带着什么目的来祁山镇,下一个目标又会是哪里?是谁?或者最终为栗海棠而来? 看着道袍男人冲进秦氏钱庄大声喊着:“我要兑银子,要快!” “主人,暗子已布置好,只等他走出祁山镇。”一个蒙面黑衣人跪在诸葛弈身后低声禀告。 “让咱们的人不要在祁山镇动手,免得给秦五爷招惹麻烦。” “是。属下会严管下面的人。不过……” 黑衣人犹豫道:“主人,虫趣赌坊的事情不会太招摇吗?会不会把矛头指向小主人?她才刚成为谷宅的新主人,消息已传遍祁山镇。属下怕招来宵小之辈窥探小主人的虚实。” “无妨。虫趣赌坊敢与属国人勾结冒充我,他必将付出代价。”诸葛弈负手而立,冷冷道:“传令下去,任务完成后散布消息让祁山镇的人知晓此事,适时让所有人知道活死人大隐于市不等于装聋作哑。” “是。主人。” 蒙面黑衣人领命离去。 诸葛弈看到道袍男人欢喜地揣着一百两银子从秦氏钱庄出来,匆匆赶去客栈。懒得再观注这些无趣的人,一个旋身落回避静的街巷角落,那里拴着一匹马可供他赶去祁山镇中心的街市与栗海棠等人会合。 当他骑马赶到街市最大的一家食肆门前时,就看到街对面的胭脂铺子里走出二男二女。莫家兄弟抿唇偷笑,后面的两个姑娘……呃…… “子伯兄,你回来啦。”莫晟桓见到他如见救星一般激动,主动跑来过帮他拴马绳,很诚实地说:“我劝过了,可她不听。” 诸葛弈抚额,斜睐一眼,嫌弃道:“你几时能让她听话过?身为兄长连个威吓都不会,被一个小丫头欺负,真是出息啊。” 莫晟桓一脸委屈,指指走过来的小姑娘,“子伯兄最出息,你去威吓给我瞧瞧。” 诸葛弈轻蔑地送两颗白眼,忽然胳膊一重,柔软的小身子依偎过来,娇滴滴地问:“师父,你在威吓谁呀?是我吗?” 莫晟桓狂点头。对,就是威吓你。子伯兄,快上,把她给吓哭了。 第253章 丑女无敌 “师父,我这样打扮漂亮吗?” “嗯,很漂亮。” 诸葛弈说着违心的假话,眼神闪躲不敢正视近在咫尺的小脸蛋,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出掌拍死她。 栗海棠歪着小脑袋,眨眨大眼睛,“师父,你怎么不看我呀?” “嗯。”诸葛弈快速瞟一眼,说:“你快遮上面纱,或者戴个帷帽也行。” “师父,正因为我不想遮面才会这样打扮的。刚才胭脂铺的老板娘夸我扮相最美,肯定能迷倒一大片男人。”栗海棠摇头晃脑、洋洋得意,抓着微凉的大手往食肆里带,说:“等会儿食肆里的人若来纠缠我,师父可不要手下留情,把那些登徒子全部丢出去。” 诸葛弈低声道“好”,回头阴森森地瞪一眼莫氏兄弟,和与栗海棠一样打扮的乌银铃。不过人家知道自己扮得太那什么,所以如常白纱遮面,只露出黑锅底般的两只眼睛。 莫晟桓瞪着一对小豆眼跟在后面唠叨:“子伯兄,你怎么不管管呀?你可是她的师父,子曰:教不严,师之惰。你可不能放任她如此。” “桓哥哥,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栗海棠回头朝他眨眨黑锅底般的大眼睛,看得莫晟桓喉咙一紧,捂住嘴巴转身出去。 莫晟泓畅怀大笑,见乌银铃担忧地回头瞧,说:“你若不放心就跟去看看,二哥应该没走远。” 乌银铃眼尖,拿起柜台上的茶壶倒一杯茶水,说:“我去给莫二公子送水。” “去吧。”莫晟泓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姑娘急匆匆端茶冲出门外,在门口观望一下便朝左边拴马的地方跑去。 “泓哥哥,你在看什么?” “二哥的春天来了。” 莫晟泓感叹,头一扭差点吓得眼睛瞪出来。他拍拍胸口,说:“海棠妹妹,你能离我远点儿吗?” “为什么?我打扮得不好看?” “当然不是啦。我是担心……”莫晟泓偷偷指指走在前面的诸葛弈,低声说:“我怕子伯兄生气呢。” “哦呵呵,师父不会的。”栗海棠摆摆手,蹦蹦跳跳跑回诸葛弈身边,“师父,这家食肆也是秦庄主的吗?” “不是。”诸葛弈目不斜视,领着她坐到一楼大堂临街最好的位置,扭着脑袋看窗外的街景。 栗海棠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更没有发现坐在一楼而非楼上的雅间。依着诸葛弈和莫家兄弟的身份,怎么愿意与市井贩夫们坐在一起用餐? 店小二见客人上门,立即笑脸相迎乐颠颠地跑过来,恭敬地问:“请问公子和姑娘想吃点儿什么?我们店的招牌菜乃是漠北的烤野猪肉,香而不腻、皮脆肉嫩。” “店小二,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挑几样儿端上来。你说的这道烤野猪肉也上一盘尝尝。” 栗海棠大大方方的点菜,店小二激动地想拍拍马屁,当对上她这张“特意打扮”的小脸时,店小二显然吓得瘫坐在地。 “这位姑娘请稍等,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灰溜溜地跑了,心想那少年定与她是陌生人,等会儿送菜的时候再请那公子移步别的桌子吃饭,免得被恶心到。 栗海棠不知店小二的想法,喜滋滋地坐在凳子上,一会儿扭头瞧瞧左边桌的客人,一会儿回头瞅瞅身后桌子的客人。 那两桌的客人正在走南闯北的贩夫们,正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或划拳或谈论自己一路贩货时的艰险。当左边桌的贩夫们无意瞟一眼栗海棠的小脸时,五六个大汉全都动作同步的…… “噗!这是哪儿来的女鬼?真特么丑!” 一个大汉像喷壶似的,嘴里的酒都没喷干净,一边嫌弃的骂着一边顺嘴角流。 “噗!”同桌的另一个大汉也喷出来,只是他这口酒喝得少,又及时扭头喷吐到地上。他抬起头来瞪着牛铃大眼,指着小姑娘的脸,大骂:“哪里来的疯娘们?谁给打扮的?这特么不让人吃饭是怎的?” “咳咳!” 一个瘦弱的贩夫把卡到喉咙里的一根鸡骨头扯出来,难受地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地说:“把店掌柜找来,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里放,想谋财害命吗?” “哼!我瞧着像是黑店。” 坐在一起的同伴阴恻恻地说,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带着几分杀意。 栗海棠不惧地梗直脖子,说:“我喜欢这样打扮,你们不爱看就低头吃喝。” “哎哟!竟敢叫嚣?” 那喷酒的大汉丢下酒杯,撸起袖子走过来,大声道:“丑女人,敢不敢站出来给我打几拳?” “你比我还丑呢,你先打自己几拳。”栗海棠指指自己的小脸,又指指大汉粗犷大胡子的鼻梁骨,说:“往这儿打!” “找死!”大汉气势汹汹而来,一拳对准小姑娘的鼻梁,“吃俺一拳!” “啪——!” 巨响亮的一声覆盖住一楼大堂所有食客的谈笑声,被震惊的食客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看到身材魁武的大汉被打得半边脸红肿,食客们无法从惊讶中回神,看向雪发少年的眼神亦有怀疑。 “找死?”诸葛弈龙眸寒嗖嗖地迸射出杀意,鄙蔑地打量左右脸不匀称的大汉,“漠北的皮货赵是你的东家?” 大汉本想反扑,却听到这句询问时僵住。一双虎眼端详立于面前的雪发少年,谨慎开口:“敢问小哥儿是我东家的旧识?” “不敢。”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牌子,淡淡道:“我东家。” 大汉倾身来看,见银牌子团纹精美、中央浮雕一个“翎”字,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银牌子,又指着诸葛弈,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燕峡镇翎爷的……翎爷的人?” 诸葛弈温和浅笑,收好银牌子,说:“今年你东家没能亲自来燕峡镇,翎爷不高兴。你回去传话给皮货赵,明年若再见不到他的人,后年等着吃供果吧。” 大汉吓得连忙跪地,双手抱拳求饶:“小哥儿开恩。请代为向翎爷请安,我东家连续两年大病不起,今年才好些能下床走动。明年,明年一定能亲自来给翎爷请安。” 诸葛弈坐回来,冷瞟那大汉,“每年多少东家就是病得被人抬着,也大老远的赶来给翎爷请安。皮货赵是旧识,我话已至此,他自寻死路就怨不得别人了。” “是是是。”大汉连忙附和,犹豫地问:“敢问小哥儿是翎爷座下的哪路神仙?” 第254章 蒙面女子 诸葛弈沉默不语,修长食指沾着酒水在桌面写下“天”字,那大汉立即跪下来抱拳。 “没想到在此竟见到翎爷座下天字一号的大掌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掌柜海涵。” “客气。” 淡淡的俩字更显疏离,诸葛弈不再多言,拉着小姑娘起身离开食肆。 莫晟泓看了眼未消失的字迹,惊讶相识多年的诸葛弈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乃此来祁山镇的意外之喜。 留下酒菜钱,追出食肆,看到吐完的莫晟桓病恹恹地坐在马车上,唯唯诺诺站在旁边的乌银铃戴上帷帽,白纱垂至腰间即便大风刮过也无法见到她的容貌。 诸葛弈站在另一辆马车旁,黑沉沉的脸色对着撒娇耍赖的小姑娘,一手抓着她的小胳膊,一手掀起车帘取来帷帽试图戴在她的头上。 “师父,你瞧那边!” 栗海棠情急之下突然一指,诸葛弈愤怒地瞪着她,大手抓着帽沿往她头上盖。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踮起脚尖,对准浅色薄唇“吧唧”一口,她傻憨憨的笑,见他惊愕呆滞,趁机逃脱他的魔爪,拉着乌银铃跑进食肆旁的巷子里。 “师父,我还没吃饱,再去买些点心来。” “海棠妹妹,不要乱跑!” 莫晟泓急忙追过去,回头见诸葛弈已卸下马儿,准备骑马去追赶。 “子伯兄,我先回家去等你们啊。”莫晟桓说着,一翻白眼后倒进车厢里,痛苦地说:“爷吐得难受,快回家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马夫无奈,只好先赶马车送莫晟桓回谷宅。 另一边,栗海棠拉着乌银铃一路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狂奔,时不时扭头察看是否有“追兵”。直到她们跑到一个死胡同才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姑娘,咱们为什么要跑?”乌银铃累得肚子疼,坐在地上双手握成拳头杵在腹部两侧,大喘口气,劝说:“咱回去吧,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能有什么坏人?” 栗海棠调侃笑言,随意往胡同口一瞟,看见一道人影匆匆闪过。因那人遮半面白纱露出一对眼睛,她并未看清真容,只觉得那人气息很熟悉。 她指着胡同口,说:“哎?那个人……好眼熟啊,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乌银铃回头看看,疑惑地问:“哪个?大姑娘是不是累得眼花了?我没看到有人从胡同口走过去。” “不不不,我没眼花,是个很熟悉的人影子闪过去,应该是瓷裕镇的某家姑娘。”栗海棠揉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看到熟人。 “姑娘怎会来祁山镇?她们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回出门都有一群嫫嫫丫鬟陪着,定是你眼花看错了的。”乌银铃见她绷着脸不高兴,无奈道:“好,我认输,陪你去找。” “嗯,算你有良心,没让我独自去找。”栗海棠率先站起来拍拍裙上的尘土,说:“趁师父找来之前,咱们赶快去确认。” 乌银铃连连叹气,站起来摆摆裙子,跟在海棠身后亦步亦趋,“大姑娘,你不怕被画师先生惩罚吗?万一他又打你屁股怎么办?多丢人啊!” 栗海棠鄙夷地“嗤”一声,傲娇地说:“放心吧,我已被打过一次屁股,怎会再来第二次?我有降服他的法宝,才不怕他呢。” 乌银铃笑着想再打趣她几句,却见她突然拉着自己往旁边的草垛子后面躲,小声说:“那边有人,咱们悄悄溜过去。” “大姑娘算了吧,很危险的。” 乌银铃胆怯地抓住海棠的胳膊,担心她冲出去。 “嘘!别说话。” 栗海棠捂住她的嘴,看到一个魁武大汉推开一户民宅的小院门,手里提着两坛酒和一包肉。香腻味儿远远的随风飘过来,她们不自觉地咽口水。 “走。” 躬着腰半屈着腿沿着矮墙根儿悄悄来到那民宅外的墙根儿下,两个小姑娘蹲下来靠着墙偷听院子里的动静。 民宅小院很荒凉,一瞧就是很久无人居住的。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几张长凳。 魁武大汉把酒坛和包肉的纸包放到桌上,问同伴:“那小娘们回来没有?” 其中一人饿得如狼扑食,迫不及待打开纸包,捏起一块香腻腻的肉丢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刚回来,屋里换衣服呢。” 魁武大汉瞧瞧唯一的一座房子,说:“仙儿姑娘,我买来酒肉,你也出来吃点吧。” “来了。” 房子里传来女声。 这熟悉的嗓音让墙外偷听的栗海棠神情呆滞,她借着墙外垛着草堆和自己身型娇小,悄悄露出半颗脑袋趴在墙上,透过草缝儿观察院子里。 除了魁武大汉,还有一个胖子,两个瘦如猴的男人,一个白面书生打扮的少年。这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有特点,或粗犷、或沙哑、或尖细…… 乌银铃悄悄扯下她的衣摆,在墙上写“隔壁”二字。 栗海棠点点头。对,正是乌银铃受伤时去的那间食肆雅间,听到隔壁男男女女讨论买下谷宅的新主人之事,而她没有忘记其中的女子扬言认识她。 院中的房门响动,栗海棠看去,只见一位白纱半遮面、桃粉罗裙杨柳腰的女子走出来,向魁武大汉盈盈一拜。 魁武大汉哈哈大笑,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说:“我已帮你把事情办好,你该如何谢我呀?” 蒙面女子娇媚地抬手勾住大汉的脖子,玲珑曲线贴合上他的身前,吐气幽兰道:“爷是奴家的大恩人,今晚……奴家会好好伺候爷的。” “哈哈哈,好,好。”魁武大汉抱着蒙面女子来到桌边,吩咐胖子倒满两杯酒,一杯递给蒙面女子,说:“来,咱们先喝一杯合卺酒。等吃饱了就去洞房,爷可等不及今晚。” “爷急什么,难道你们要走?”蒙面女子接过酒杯却不喝,娇媚浅笑地凝望魁武大汉。 魁武大汉一杯酒喝尽,说:“是啊。替你办完事儿回来的路上去食肆买酒肉,没想到巧遇燕峡镇翎爷座下的天字一号大掌柜。我原本想多留几日与你多做几日的夫妻,可惜呀!”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去做夫妻,可好?” “此话当真?” “当真!” 蒙面女子放下酒杯,一手抓着魁武大汉的腰带,一手轻轻抚过垂在耳侧的乌黑发辫,“来呀!我们回房去吧。” “哈哈哈,好,好,好。” 魁武大汉在同伴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被蒙面女子诱去房中做“夫妻”的美事儿去了。留在院子里的那些男人也觉得无趣,一个个识相的离开。 墙外草垛里躲藏的两个小姑娘长长舒气,乌银铃握住海棠的手,问:“大姑娘认识那个女子吗?” 第255章 回到俗宅 栗海棠点点头,泄气地说:“认识。她就是栗仙音,原本该她来当奉先女的。” “啊?是她?她怎么会来祁山镇?” 乌银铃疑惑不解,发现握着的小手湿冷湿冷的。她担忧地问:“大姑娘,你还好吗?” 栗海棠长长舒口气,“我没事。咱们悄悄的绕去那边巷子,别惊动他们。” “好。” 乌银铃把自己戴的帷帽罩在栗海棠头上,她取出自己的雪纱遮面,说:“这样就没有人会认出我们。” “又不是在瓷裕镇,怕什么。” 栗海棠与她躬着腰沿墙根儿往另一个方向的巷子走去,却没有发现身后某处民宅的屋顶上站着一位雪发少年,明耀龙眸凝着阴寒的光。 等到两个小姑娘走出那个巷子,光明正大地走在繁华喧闹的街市时,诸葛弈才唤来潜伏的暗子,吩咐他们盯紧那蒙面女子,看看她来祁山镇的目的为何。 此次来祁山镇并没有预料会遇到太多的可疑人物,诸葛弈暗恼自己带来的暗子不足,除掉暗中追踪的人之外,用来暗中保护小姑娘的人只有五个。 “主人,瓷裕镇的小左传来消息。” 一个蒙面黑衣暗子将一根细小竹管奉给诸葛弈,转瞬消失。 诸葛弈取出竹管中的纸条,展开,里面写了八个字:小典氏掳虎回娘家。 以掌力将纸条震为粉末,他跃下屋脊落在巷子里等候多时的马儿背上,抓紧缰绳大喝一声“驾”,马儿冲出巷子口朝着两个小姑娘离去的方向急驰。 不知是自己判断失误,还是马儿跑得太快与她们错身而过,当诸葛弈骑马跑到街市尽头也没有寻到两个小姑娘的身影。 “主人,大姑娘和乌姑娘已随莫三公子返回俗宅。” “何时回的?” “刚回。” “知道了。” 诸葛弈调转马头直奔谷宅。不,是俗宅,虽然没有更换正门门楣上的匾额。 俗宅的中庭院,栗海棠和乌银铃已沐浴更衣完毕,坐在院子里相对无言,盯着桌上的一碗辇肉没了食欲。 回来的路上,栗海棠把她与栗仙音的恩恩怨怨全部竹筒倒豆子似的讲给乌银铃听,尤其栗仙音投靠栗夫人给禁食祭祖的海棠下毒之事,不仅乌银铃愤愤不平,连同车回来的莫晟泓也气怒不已。 乌银铃发誓会一直陪着海棠,绝不会背叛她。莫晟泓也举手起誓从今以后保护海棠平平安安,和莫晟桓一样视她如亲妹妹般疼爱。 栗海棠心里暖暖的,但有一件事情仍然忐忑难安。她坐在桌旁明明饿得胃里闹腾,却没有半点食欲。看到盘子里香腻诱人的东坡肉,就想到魁武大汉买回去的肉。 “大姑娘,你不饿吗?”乌银铃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劝说:“我娘常说吃饭最大,什么事儿都没有自己的身体重要。大姑娘有心事也不能绝食啊,来先喝点汤暖暖胃,再吃点好消化的。” 栗海棠无力地拿汤匙搅动碗里的汤,问:“青萝,师父回来没有?” 青萝摇头,对麦苗说:“你去大门口瞧瞧。” “好。” 麦苗转身跑走了。 青萝知道海棠有心事,心疼地劝说:“大姑娘,你且听乌姑娘的劝吃点东西吧。奴婢保证你这碗汤喝完,画师先生一定回来。” “主人回来啦。”麦苗激动大叫,没注意到自己对诸葛弈的称呼。在接收到青萝凌厉目光才后知后觉,吓得她扑通跪在地上,“奴婢错了!奴婢说错了,是画师先生。” “无妨。” 栗海棠放下汤匙,起身去院门外迎着诸葛弈,却见他从旁边跨院的垂花门走来,神情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师父,你回来了。” “嗯。” 诸葛弈淡淡地回应她,在她伸手要挽上他的胳膊时故意后退躲开,龙眸寒森地瞟了一双白嫩小手,未语半字。 栗海棠双手僵在半空,察觉他的疏远,心一沉,强作镇定地问:“师父,你在生气吗?” “没有。” 诸葛弈微垂眸,“既然你已回来就安心地留在家里吧,一直到离开前我都没有空闲陪你。” “师父!” 栗海棠急了,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急切地问:“师父,我知错,我不该偷跑的。其实……我本想与你逗逗乐子,谁知后来遇到一个人,我就……我就害怕了。师父,你不要生气,我知错了,再也不敢离开你半步。” 诸葛弈狠下心扒开紧紧环在腰上的小手,转身对院子里的三个女子冷声命令:“都出去!” “是。” 乌银铃虽担心海棠被惩罚,但相信诸葛弈是真心疼爱她,应该不会下狠手。她领着青萝和麦苗去了东跨院的客院,去瞧瞧病恹恹躺在床上的莫晟桓。 若大的院子里只有一个面色凝重的少年,和一个梨花泪雨的小姑娘。相差六岁,他显得少年老成,她如天真稚童。 诸葛弈一把将她扛在肩上,大步朝屋中走去。 “师父,不要打屁股,很丢脸的。” “哼!知道丢脸还敢胡闹?若你被歹人掳去,我连去何处救你都不知道。万一在我救回你之前被坏人糟蹋又该如何?你没有想过吗?” “师父,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任性妄为了。呜呜呜,我知错了。” 栗海棠被他动作轻柔地放到罗汉榻上,她哭得伤心,他看得心碎。 “哭什么?这不是已平平安安回家吗?”诸葛弈单膝跪地,用自己的雪绸帕为她擦泪珠子,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为师护着你,绝不会让恶人欺负你的。” “师父,我看到栗仙音,她和食肆给你下跪的男人……呃——,他们洞房。” 栗海棠羞窘地低下头,最后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对于洞房是啥意思还没弄明白,她只知道洞房是成亲的夜里要做的事情,具体是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 诸葛弈心跳乱了两下,试探地问:“海棠,你知道洞房是什么吗?” “昂!知……知道……一点……吧。”栗海棠羞赧地点头又摇头,纠结着说:“洞房就是成亲,成亲就是过日子,过日子要相夫教子。” 诸葛弈狂乱的心跳瞬间恢复平静,略显失望地凝视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能急、她还是个孩子。 “师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等以后你再长大些就知道了。” 诸葛弈释怀一笑,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蛋。这是他要呵护长大的娇花儿,纵然未来要经历风雨,他却不忍她活得太辛苦。如曾经承诺,善由她为、恶由他担。 栗海棠突然想到什么,抓住他的大手急切地说:“师父,栗仙音来祁山镇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快快派人去查查她。还有,她让那个男人去做了一件事情,你也一并去查查吧。” “稍安勿躁,我已派人去盯着。”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宠溺道:“若你想将她永远留在这里,为师定会想尽办法将她困在祁山镇。” “师父,栗仙音知道太多的事情,还不能对她下手。” 第256章 早猜到了 诸葛弈料定她会心慈手软,他的小姑娘没有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地是不会狠心反击的。于他谋划的复仇大局并非好事,但他更珍惜她的纯善。 栗海棠脱去脏污的外袄,说:“我娘的死因还未查清,栗夫人虽发誓自证清白,我却不能听之信之。栗仙音先在栗燕夫人身边,又去投靠栗夫人,与闫氏族的大公子也不清不楚的。我要留着她诱出藏在暗中的奸恶,为我娘报仇。” 诸葛弈怔愣,没想到她会心思缜密地开始布局追查母亲被逼死的原因。忽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荣耀感,他拉着小姑娘跪坐来身边。 “海棠,还记得我带着你初次去燕峡镇郊外的花鸟集市,见到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吗?” “记得。”栗海棠点头,戒备地看一眼窗外和屋门外,确认无人时,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戴面具的男人是栗二爷,对吗?” 诸葛弈龙眸微眯,疑惑不解:“你怎么猜到是他的?” “嘿嘿。”栗海棠斜倚着他,小脑袋仰着望向屋顶的木梁,悠悠道:“能脱口而出栗燕夫人喜欢吃的菜,世上除了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栗二爷是第三人,我是第四人。” “桂花滚绣球?” “对,就是这道菜。”栗海棠点头,把随身佩戴的一个锦荷包拿下来放到他的手里,“这是那个人留下的荷包,他让我五年后再打开,可我怎会真的相信他呢。所以回到家之后,我偷偷打开过。” 诸葛弈翻看着锦荷包的绣花,正是栗氏绣庄的传统花样子。 “里面有什么?” “一张纸条,据说是保命的。” 栗海棠拿来锦荷包拉开绳子还到他手里,“你自己看吧。” “算了。”诸葛弈的把绳口重新收紧,亲手为她佩戴好,“有我守着你,多少年都不会有人敢伤害你。” “师父,我也会守着你,不让任何人害你。”栗海棠抓紧他的大手,发现平日微凉的手温竟变得暖暖的。她欣喜地睁大眼睛,激动地问:“师父,你体内的毒解了?” 诸葛弈笑容和照,捏捏白嫩的小脸蛋,“别担心我,没事。” 激动的心被兜头浇来一盆冷水,她用力扒开他的衣襟,看到雪白的胸膛中间有一个青黑色的圆,已开始渗血。 “师父,你又中毒了?是谁下的毒?” “小事儿。毒不死我的。”诸葛弈拂开她的小手,整理好衣襟。抬眸时不意外黑曜杏眼里瞬间泪汪汪的惹人心怜。 “傻丫头,我是世上最懂毒的医者,怎会连这点小毒都防备不了呢?等到我抓出幕后主使,会立刻服下解毒丹。你且安心吧,嗯?” 一把抱着她,柔声安慰,连说的话都仔细斟酌一番才敢脱口而出,免得惹她泪珠连连。 栗海棠吸吸鼻子,说:“你不能假装中毒吗?你的身体便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呀。旧毒未清又添新毒,真真是要命的呀。” “好好好,我晚上偷偷吃解毒丹。”诸葛弈怜惜地垂眸凝视,修长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抹掉晶莹的泪珠。“乖乖的,别哭了,我一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困顿。” “师父,你要长命百岁。” “好。” 虽然他早已知道自己的阳寿数年,可怀里小姑娘的美好心愿让他实在不忍毁灭。现在,他是她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依赖。 外间的屋门响动,莫晟桓和莫晟泓一前一后欢喜地走进来,看到相拥的少年少女,二人露出揶揄的痞笑。 “郎情妾意真是羡煞人哟。我怎就没个娇滴滴的女徒弟呢?”莫晟桓悠哉迈着步子走进来,回头问莫晟泓:“你不羡慕吗?” 莫晟泓摇头,说:“我羡慕他们做什么?我又不想收个女赌徒。反是二哥你,刚才和乌姑娘在房里说悄悄话,你们都说了什么呀?” 莫晟桓羞窘地红脸,啐一口笑骂:“呸!你个没眼色的,明知道乌姑娘来给我送补汤,你还跑进来打趣她。你瞧把乌姑娘臊得,都不跟咱们过来吃暖锅。” “暖锅?” 栗海棠一听吃的立即欣喜若狂,披上脱掉的脏污的袄子下榻穿鞋就往外跑,还不忘叮嘱:“你们都别走啊,咱们在西屋的地上架个炉子吃暖锅。” “海棠,你急什么,回来。”诸葛弈冷眼瞪他们,抓回栗海棠往罗汉榻上一推,“我让青萝进来服侍你沐浴更衣。等好了就来美味居,我们在那里等你。” “好。” 虽然不知道美味居在谷宅的哪个地方,但诸葛弈如此说,栗海棠也不会反驳。只要有暖锅吃,在哪里都一样的。 诸葛弈和莫家兄弟离开中庭院,绕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和一座假山,在假山后的塘子上建起的一座白玉石屋,正是用来吃暖锅、烤食等等的地方。 白玉石屋外延伸的平台上,一位粗布灰袍的老人恭敬地站在那里,看到诸葛弈立即迎上前跪地行礼。 “哎?阿伯怎会在这里?” 莫晟桓一眼认出老人正是无心院的哑巴老管家,诸葛弈的心腹。 莫晟泓虽不常到无心院,但也认识老人。他颌首行礼,算是打招呼。依着他的身份不需要向一个卑贱的管家行礼,可无心院的地位与众不同,诸葛弈的身份也不同。 阿伯起身,对诸葛弈用手语比划着。 莫家兄弟根本看不懂手语,只当乐子似的好奇地盯着,双手不知不觉比划起来。 诸葛弈白眉深锁,哑着嗓音问:“你看到的……是真的?” 阿伯很肯定地点点头。 “明日我跟你一同去探查探查,也许会发现踪迹。”诸葛弈惴惴不安起来,早前接到侍童小左传来的消息说小典氏带着小旺虎回娘家探亲,现在…… “师父,你和阿伯明天要去哪里呀?”栗海棠突然跑过来,看到阿伯,兴奋地跳到他面前,小嘴边唠叨着边用不太熟练的手语比划着。 “阿伯,你怎么会来呀?” 阿伯慈爱地看着她笑了,手语比划:“想看你新买的大宅子。” “哈哈,阿伯的消息真灵通。来,我们先去吃暖锅,等下我亲自领你在宅子里四处走走。”栗海棠拉着阿伯进到白玉石屋里,看到两个厨娘已备好暖锅和辇肉、果蔬、美酒。 “师父,明天你们要去哪里?” “去狩猎呀。不过没法子带着你。”莫晟桓灵机一动,抢先替诸葛弈回答,意味深长地递个眼色给他。子伯兄,明儿要带着我去哟。 诸葛弈冷哼,提袍摆进到屋内。 第257章 装醉私逃 暖锅吃得很欢乐,但栗海棠能感觉到围在炉边的四个男人各怀心思。为了让气氛热闹起来,她几次故意抢走莫晟桓和莫晟泓涮好的肉片和蔬菜。 若放到平时,莫晟桓一定会佯装不满和她斗嘴,今儿被抢几次都痞痞一笑不作计较,还故意多涮些肉片夹到她的小碗里。 莫晟泓默默不语地吃肉喝酒,时而起身执酒壶为诸葛弈、莫晟桓斟满酒杯。 “泓哥哥最好啦,也给我倒一杯吧。”栗海棠举起小瓷杯撒娇讨酒。 莫晟泓偷瞄诸葛弈,见对方神色平静,便放大胆子给小姑娘的小瓷杯里添了半杯,说:“只准喝半盅,免得伤身。” “好。” 栗海棠从未沾过酒,今日尝尝味道。等哪天没有人守着她的时候,偷偷喝一坛来试试自己的酒量。半杯酒不多,她伸出小舌探入杯中,舌尖尝到一股辛辣让她皱起眉头。 “好喝吗?”诸葛弈宠溺地拿帕子为她擦掉唇角的酒渍,“不能喝就别勉强。” “不,挺好喝的。” 栗海棠深吸口气,眼睛一闭一睁,仰头饮下半杯辛辣的酒,喉咙里像燃起柴火似的滚烫生疼。她连忙端起旁边的茶杯一口灌下肚,涩苦的冷茶反而融合了喉咙里的辛辣热烫。 莫晟桓哈哈大笑,把自己随身的荷包递给她,“里面有蜜饯,吃一颗吧。” “不用。”栗海棠揉揉眼睛,半眯着凝视诸葛弈,傻嘿嘿地笑说:“师父,我看不清你的脸呢?是不是烛火不够亮呀?” 诸葛弈叹气,一把抱起她往门外走,回头说:“你们和阿伯在门外等我,咱们骑马能早去早回。” 莫家兄弟齐声答应,等诸葛弈抱着醉酒的小姑娘离开,他们才跟着负责引路的麦苗离开白玉石屋,去后院相连的马院找阿伯。 诸葛弈把醉得傻笑的小姑娘送回中庭院的房中,吩咐青萝和乌银铃要好好照顾她,不准再给她酒喝。二人齐声答应,他才安心离开。 栗海棠躺在床上傻憨憨的笑,一会儿吵着要吃酒、一会儿吵着要沐浴、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喊“师父”。青萝和乌银铃忙得团团转,又不忍心责备她贪杯。 “师父呢?” “早走了。” 乌银铃端来解酒汤坐到床边,舀着送到她嘴边,“明明没喝过酒的人还贪杯,你到底喝了多少?” “半杯。” 醉薰薰傻笑的栗海棠忽然神色清明地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院子里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人影子。 “大姑娘,你装醉?”青萝惊讶,拿一件披风为她披好,“大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青萝,你快去准备三匹马,咱们连夜去追赶师父。我怀疑他们并非狩猎,是去做很危险的事情。”栗海棠看呆滞住的乌银铃,“你也会骑马吧?” “是。”乌银铃茫然地点点头,问:“大姑娘,你不能去涉险,万一被画师先生知晓,或者遇到危险反而害他们担忧,那……” “放心,我们悄悄的跟去。看到他们平安无事,咱们再悄悄的回来。”栗海棠拉着乌银铃去更衣间换夜行衣。幸好离开时多留个心眼儿,她把夜行衣也带来了,以防不备之需。 青萝的动作很快,等到她们换好夜行衣时已将马匹准备好,而且也换好了夜行衣。 “走。” 栗海棠一声令,三人悄悄翻后窗,由青萝领路专走漆黑墙根儿下顺利来到后院与马院之间的小夹道。 “大姑娘,那边有个木梯子,等咱们离开后麦苗会来移走。”青萝率先登上梯子,之后是栗海棠和乌银铃。三人小心翼翼登梯子上到墙头,月光下将整座谷宅尽收眼底。 “大姑娘,咱们还去吗?” “当然。” 栗海棠率先爬下梯子,来到拴马的地方挑了最喜欢的一匹马。 青萝和乌银铃爬下后,青萝敲敲墙砖,待墙内有回应声才安心。 “上马,走。” “大姑娘知道画师先生去哪个方向吗?” “阿伯忽然来访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若没有猜错,应该是出镇去了最近的那座祁岭,也就是懒婆婆住过的地方。”栗海棠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不是懒婆婆出事。 三个小姑娘披好夜色的斗篷,又用黑布遮住脸,骑马朝着祁山镇东边的镇口急驰而去。她们没有发现,当她们的马儿消失在夜色之中后,十五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在半空中追随。 祁山镇的东镇口城楼巍峨,更有功夫了得的护卫把守。别说骑马冲关卡,就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来个飞檐走壁都会被城楼上的弓箭手射成筛子。 栗海棠一手勒紧缰绳,一手高举秦字金令牌,骑马直接冲出仅开到一人通行的门缝儿。她什么也没说,仅凭手中的金令牌便让守门的护卫们开门放行。 乌银铃和青萝亦顺利骑马跟随出来。与镇中的烛火亮如白昼不同,镇外是黑漆漆的山峦叠障,朦胧月光下只见得高耸入天的黑色山影。 “大姑娘,怎么办?” 乌银铃有些怕,想提议返回又怕惹海棠不高兴。 “走。” 栗海棠打定主意去追诸葛弈等人,既然能顺利走出祁山镇,又怎有无功而返的道理?她一横心,骑马往记忆中的那条盘山小路行去。 青萝和乌银铃亦打马跟在后面,生怕栗海棠会坠马受伤,毕竟她学骑马的时间太短,能够走夜路也是存了侥幸。 三匹马儿在空寂的山林里跑着,有难辨方向的时候就抬头仰望星空,依着北斗七星和银河的指引朝着记忆中的那条盘山小路而去。 漆黑的夜中,十五个黑影子分成三组,一组继续以凌空之势追逐,一组放缓步子以保持体力,一组去寻马匹。 来时乘马车又遇下山陡坡的路,觉得路程漫长又艰难。现在骑马走上坡山路,虽不敢喝令马儿快跑,却能感觉到漫长的路程忽然变短了。 “啊!那个地方……那个岔路口!”在前领路的栗海棠忽然兴奋大笑,挥着马鞭指向前方的一处宽阔之地。 乌银铃和青萝亦骑马追上前,借着月光想看清那个地方。 青萝问:“大姑娘,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来时停车歇息的岔路口。画师先生骑马带大姑娘去了一个地方,一个时辰才回来的。”乌银铃认出那片宽阔之地,似乎有人在休息,并且燃着火把亮照。 栗海棠喝着马儿加速,远远能瞧见微微火光中映着一张绝世无双的俊美容颜,还有两个清俊少年正坐在大石头上闲聊。 “吁——!” “哈哈,子伯兄料事如神,这鬼丫头果然装醉的。” 第258章 误会真心 莫晟桓狂声大笑,叉腰溜哒到栗海棠的马儿身边,仰着脑袋看她,说:“你惨喽!等回家定会被子伯兄修理。啧啧啧,胆子挺肥儿呀。” “哼!我的胆子当然肥啦,找桓哥哥借的嘛。”栗海棠翻身下马,把马鞭递给他,小声央求:“一会儿替我求求情啊。你是我的亲哥,最亲的哥哥。” 被小姑娘讨好很舒服,莫晟桓傲娇地高抬下巴,轻佻地说:“看情况吧。” “别呀。你可不能不、管、我。呃!” 栗海棠苦着小脸,大眼睛偷瞄不远处神情冷峻的雪发少年,尤其触及一双含着薄怒的龙眸,不自觉地往莫晟桓身后闪躲。 “躲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莫晟桓伸手牵着她送到诸葛弈面前,笑说:“子伯兄消消气儿,她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嘛。” “你去准备吧,即刻启程。”诸葛弈站起来,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栗海棠急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愧疚地低着头,“师父,我知错了,你饶过我这一回吧。” “想跟来狩猎直说无妨,难道在你的心中我是那般霸道不讲理之人?你今晚的所做所为实在令我失望。”诸葛弈甩开胳膊上的小手,尽管牵挂她一路骑马来是否受伤,但他更生气她装醉欺骗他的行为。 “师父,我并非贪玩跑来的。”栗海棠含泪为自己辨白,鼓足勇气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哽咽说:“阿伯出现得太奇怪,我担心你会出事儿才偷跑来的。” 赌气擦掉泪水,她松开手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哭着说:“现在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会乖乖回祁山镇。师父,我真的不是因为贪玩才来的,请你相信我!呜呜,我没有贪玩!” 诸葛弈对她的解释不为所动,反诘道:“阿伯与懒婆婆住在祁岭的那个村子里,他会来祁山镇向我禀告一声再回瓷裕镇有何奇怪?明明是你听到晟桓说来狩猎,一时玩心大起才借酒装醉哄骗我们。你说你没有贪玩,谁会相信?” “画师先生,我相信。” 乌银铃看不下去,走过来抱住哭得梨花泪雨的栗海棠,瞪向诸葛弈的背影,态度冷硬地说:“大姑娘与我们商量时便说远远地瞧上一眼,知道你们平安就返回去,免得引起宅子里老人儿的疑心。” “奴婢也相信大姑娘。”青萝恭恭敬敬地行礼,“原本没想着会被发现,走之前奴婢也与暗护打过招呼,绝不会让大姑娘受伤。” “啧啧啧,你们和她是一伙儿的,当然相信她。”莫晟桓背着手走来,打量替海棠求情的两个姑娘。尤其与乌银铃对视时,他莫明心虚地眼神闪躲,脸上有点窘色。 “桓哥哥,连你也不相信我。”栗海棠委屈地哭了,抬头看一眼诸葛弈的背影,毅然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儿,对乌银铃和青萝小声说:“走,咱们回去吧。” “大姑娘。” 乌银铃痛心唤声,回头怨愤地瞪了诸葛弈的背影,提裙追着栗海棠离去。 青萝自知身份低微,可实在不忍心看诸葛弈与栗海棠之间心生嫌隙。犹豫不决地往前迈一步又退回来,唯唯诺诺地低声说道。 “主人,大姑娘担心阿伯带来的消息会使你中埋伏,才执意私跑出来的。请主人千万不要寒了大姑娘的真心。” “滚!” 诸葛弈怒极之时周身笼罩阴森寒冽的威压让靠近的几个人都感到窒闷地皱起眉心,尤其青萝的唇角已渗出鲜血,显然被伤得不轻。 莫晟桓果断后退数步到安全距离,扭头看见栗海棠和乌银铃已喝马离开,连忙劝说:“子伯兄呀先别急得生气,你快瞧瞧海棠妹妹,她……她受伤了。” 诸葛弈猛然回头,浓浓夜色中已不见了小姑娘的身影。他急忙唤来自己的马儿,翻身骑上,骂道:“怎么不早说!回来再找你算账!” “好呀好呀。”莫晟桓摇头晃脑眯眼睛笑,一副“我欠揍”的痞子样儿。 诸葛弈咬咬牙,修长食指指向他的鼻尖,对阿伯说:“你们先进山谷,我随后就来。青萝,你随阿伯一同进山谷。” “谢主人。” 青萝兴高采烈地跑去阿伯身边,她也庆幸自己刚刚胆大包天地说了那些话。 “走吧。” 莫晟桓觉得他是化解误会的最大功臣,以后在诸葛弈和栗海棠面前绝对能挺直腰板做人。 夜色正浓,月光洒下朦胧柔和的光,映着山岭、映着溪水、映着遮面蔽日的树林,一行人骑马慢悠悠地继续赶往山谷。 另一边,诸葛弈策马狂奔终于在半山腰的陡坡小路看到两个孤孤单单的小姑娘正牵着马儿慢慢行走。他猜测是两个小姑娘害怕骑马下山会摔落到山底,宁愿牵着马儿徒步下山更安全些。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乌银铃回头看,脸上露出欣喜笑容,说:“大姑娘,你快瞧瞧是谁追来啦?” 栗海棠哭得两只眼睛红肿,牵着马儿、低着头,哭腔着说:“谁追来都没用,那头猪来了也没用。” “嘘!大姑娘,你小心被他听到。” “听到就听到,他是猪、他是猪、他是猪、他是……”栗海棠赌气对着乌银铃大吼,忽然往后瞥一眼,立即吓得牙齿打颤,呆呆地看着骑马背上散发阴森寒气的少年,她胆怯地问:“呃!师父,你怎么来啦?” 诸葛弈冷笑一声,挑眉道:“我若不来,怎会听到你说出来的真心话呢?” “呃!师父,误会,我刚才是口误。”栗海棠欲哭无泪,顶着一对红肿的桃子眼讨好又装傻地笑,“嘿嘿,口误。” 诸葛弈故作恍然,“口误啊?我为何不觉是口误,而是你的真心话呢?” “师父,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师父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人,我对师父的敬仰之情比祁山山脉还要宽广,还要……” 诸葛弈伏身在马鞍上看着她瞪着大眼睛胡说八道,直到她吧唧两声小嘴实在无话可说,他挑眉浅笑,问:“编不下去了?” 栗海棠抬手抹掉额头的汗珠,说:“师父,我仰着脖子好难受,你能下来吗?” 诸葛弈凝睇她的红肿眼睛像两只未剥皮荔枝,心中一阵隐痛。修长大手伸向她,柔声道:“上来。” “啊?师父要亲自送我回去?” 第259章 同甘共苦 披着月光骑马悠闲慢步在记忆中的羊肠小路,朝着她最喜欢的那个山谷行去。直到远远的瞧见前方有火把燃亮的小队伍时,栗海棠仍沉浸在惊愕之中。 诸葛弈让乌银铃率先骑马赶去与前方的人们汇合,留下他与她骑马慢行。 山谷里的湿气极重,单薄的夜行衣无法抵御林中寒风,她瑟缩着往后倚靠入他的怀里,后背紧贴温暖的胸膛。 “冷?” “嗯。”栗海棠点点头,解释:“我原本想天亮前赶回去,骑马要穿得轻便些才行,索性连夹棉的褙子也脱了。” “活该!” 诸葛弈嘴上讥讽,却把自己的大氅包裹住她的冰冷身子,仍不忘责备:“看你还敢不敢私自行事。” “有这一回足够记一辈子的,我发誓永不再犯。” 栗海棠举起拳头做起誓状,扭头看他面容冷色、龙眸微敛,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可唇角微翘泄露他的真情绪。 挺直小腰板,嘟起小嘴在薄唇上“吧唧”亲一口,她喜滋滋地说:“真甜!” “哼!亲一口能知道酸甜苦辣?”诸葛弈嫌弃地斜睇她,勒住缰绳的双手悄悄收力,能感觉到指尖微凉、掌心渗出湿热的汗。 自从他年少中毒后体温从来没有热过,他就像一个活的尸体,寒冷如冰。不知为何,每每与她触碰后掌心都会渗出热汗,久违的温暖让他惊讶又欢喜。 栗海棠不知他心中所想,歪着小脑袋思索他刚才说的那个问题。难道有什么法子能试验出他吃过什么滋味的东西? “师父,你……你怎么了?” 栗海棠惊慌地转身捧着他的脸,慌张拿帕子为他擦掉鼻血,“师父,你的毒还没清解吗?” 诸葛弈懊恼地蹙紧白眉,抓住拿帕子的小手往自己鼻子上抹抹,说:“无事。” “什么无事啊,明明有事。”栗海棠急得,代替他勒住缰绳,金莲小脚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马儿飞奔向前方那燃着火把的队伍。 诸葛弈觉得此生最丢脸的便是此时此刻,当马儿停下来,那几个人像盯稀奇怪物似的围在他的身边议论纷纷,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得了。 栗海棠端着一碗热水来,心急地问:“阿伯,师父怎么会流鼻血呢?是不是因为他的毒未清解?” “什么?子伯兄,你中毒了?” 莫晟泓大惊失色,打量诸葛弈的脸色并没有中毒后的苍白无力或者肤色黑紫。 “何时中毒的?我怎么不知道?咱们一直同进同出,谁有机会下毒?” 莫晟桓思虑得更多些,目光在诸葛弈和栗海棠之间游移。 栗海棠噘噘小嘴,说:“当然是虫趣赌坊的那个老头儿,是他在我们喝的茶水里下毒。那日你和泓哥哥喝酒,我只吃店小二买来的零嘴儿,唯有师父喝的茶水。” “不对,我也喝过茶水的。”莫晟桓断然否决。 诸葛弈莞尔,拉着海棠坐到身边,说:“你们不用猜了,的确是茶水有毒,只是酒水里有解药。晟桓和晟泓都喝过茶和酒,所以你们无事。海棠不喜欢外面的茶水,她也不会喝酒,所以也无事。” “难道有人蓄意谋害你?目的何在?”莫晟泓疑惑不解。 栗海棠气愤道:“下毒的人是栗仙音,绝不会错的。” 莫晟桓错愕,接连发问:“栗仙音?她不是被栗夫人毁容后赶出栗氏中正府吗?她怎么会来祁山镇?” “我不知她是如何进入祁山镇的,但她与一群男人厮混在一起是我亲眼所见。”栗海棠咬牙切齿,愤愤说:“再让我遇到她,我一定把世上最毒的毒药灌进她嘴里。” “大姑娘,你要留着她寻到解药再下手,到时候奴婢定助你一臂之力。”青萝亦愤恨交加,恨不得把栗仙音抓来施最严厉的刑罚。 栗海棠郑重点头,看到诸葛弈又垂头丧气,眨巴大眼睛对着他露出怜惜神色,让诸葛弈更加心塞。 阿伯把脉完毕,翻找诸葛弈随身携带的大荷包,里面藏有一个纸包。 “阿伯,这是解药吗?也不是解毒丹呀?我见过那个褐色的解毒丹的,你骗不了我。”栗海棠小嘴叨叨着,好奇地伸手拿起一颗嗅闻,说:“好苦药味儿,放了多少黄连呀?” 阿伯无奈笑笑,面向诸葛弈时笑得更加……猥琐!暧味!幸灾乐祸! 诸葛弈羞恼地瞪他,捏起两颗苦涩药丸丢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着。嘴里如同嚼新鲜黄连苦涩难以下吞,可他眉宇间淡然平静,无半点厌恶。 栗海棠吞吞口水,试探地问:“师父,好吃吗?苦吗?要不要喝水?” “不必。”诸葛弈看向莫家兄弟,说:“你们也吃一颗吧。都是兄弟,同甘共苦呀。” “我们又没中毒,不用吃了。呵呵!”莫晟桓忽然猜到诸葛弈为什么会流鼻血,而阿伯给他吃的苦药丸是……咳咳,清热泄火。 莫晟泓没有猜到其中奥妙,他看向阿伯,询问:“我也能吃这个药?” 阿伯点点头,递上纸包,里面还有十几颗药丸。 莫晟泓鼓足勇气捏来一颗,说:“这是补药吗?” 阿伯又点点头,手移向莫晟桓。笑眯眯的仿佛在说:莫二公子,请吧。 莫晟桓摇头苦笑,说:“我又没个姑娘整日赖在身边撒娇,哪儿来的火气呀?阿伯管家,我就免了吧。” “必须吃。”栗海棠不知道那药丸是什么作用,可诸葛弈让他们必定有好处。她主动走过去,捏起一颗递到莫晟桓嘴边,“桓哥哥,吃药丸,大补的。” 莫晟桓哭笑不得,反驳:“会废了我的。” “啊?为什么?” “不解释,我吃。” 莫晟桓低头张嘴咬掉那颗药丸直到咽进肚子里,他可不想哑巴吃黄连。 一旁,莫晟泓顿感身体有变化,又说出是什么感觉。他看向诸葛弈,又看向栗海棠,最终目光锁定在莫晟桓脸上。 莫晟桓狂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诸葛弈这不要脸的混蛋“自残”就算啦,竟然连咱们兄弟也不放过。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没“能力”去花间楼找花魁姐姐们亲热啦。 莫晟泓懊悔又怨愤地瞪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向诸葛弈。 栗海棠感受到来自莫晟泓的怒火,连忙站到诸葛弈面前护着他,气势汹汹地大喊:“看什么?是你自己要吃的,怎能怪我师父?” 莫晟桓嫌弃撇嘴,“偏心的丫头,哼!” “就偏心了,怎样?”栗海棠昂着小脑袋挑衅,忽然瞥向对面的漆黑夜林,里面两道绿森森的幽光吓得她僵住,“师父,有……有……” 第260章 拂晓狩猎 “鬼?还是野兽?” 栗海棠吓得双腿发软,幸好有诸葛弈及时环住她的小蛮腰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怕什么?它离咱们还远着呢。”诸葛弈揽着她的腰,身体却分离些不让她倚着。 “师父,你躲什么?” 栗海棠嘟起小嘴歪脑袋瞪他,柔软的小身子又依向他。 避闪不及,温暖柔软的玲珑娇躯紧紧贴在身侧,能感受到隔着薄衣料的两个极端的体温在相抵抗。她太暖,他渐渐变冷。 “师父,你……”栗海棠大吃一惊,两只小手悄悄探入他的袍襟内按在胸膛,隔着中衣,掌心下的胸膛渐渐失去温暖,渐渐比她的手温还要冰冷。 诸葛弈安抚地摸摸她的脸蛋,“别担心,我每日拂晓前都会如此。” 栗海棠恍然道:“难怪之前你陪我入睡,又总在拂晓前悄悄离开。我以为你怕被奁匣阁的人发现,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听杨嫫嫫说过你幼年身中剧毒至今无解,可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你毒发时的痛苦模样。每日拂晓前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你独自承受着毒发的痛苦。师父,你为何不与我说呢?我毒发时有你日夜守护,而你毒发时我却在酣然入梦。” 两行清泪霎时而落,刺痛了他的眼、亦蚀痛他的心。诸葛弈将她紧紧抱住,薄唇浅声:“以后的每个拂晓,我都准许你陪着。” “好。” 栗海棠点头,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师父,你先坐下歇歇。那头野兽由我来解决。” 诸葛弈失笑道:“你要如何解决?你又没有学过驯兽。” “呃,我……狩猎嘛,自然是宰了它。”栗海棠退离他的怀抱,挥挥拳头,斗志昂扬地说:“师父,你放心吧,我今晚一定能猎到最大的野兽。” “大姑娘,我来帮你。” 乌银铃的胆子很大,捡起插在石头缝上的火把,说:“两道绿光圆圆的定是野兽,我以前听说书人讲过绿林好汉的故事。那些好汉经常行走深山老林遇到各种各样的凶残野兽,它们最怕火光。” “你懂得不少嘛。”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莫晟桓痞笑着调侃她,抢来火把将她拉到身后保护,“一个姑娘家乖乖被爷们保护着就好。冲锋向前是爷们的事儿,你少抢功劳。” 乌银铃鄙夷冷哼,眼睛上下打量他,“你算哪门子爷们?一个胆小鬼还敢嘲笑我?哼!最瞧不起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不过比别人会投胎罢了。” “喂,乌家姑娘,你一个外宅娘子生的私生子连个名分都没有,还敢小瞧我呢?”莫晟桓也专挑对方的软肋下手。 “你……”乌银铃气极,愤愤地瞪他一眼,小声骂:“无赖!” “嗯,我就是无赖,多谢姑娘赞美。”莫晟桓颌首致礼,见她气得要走,立刻伸手拉她回来保护在身后,“你少给子伯兄添乱。” “我要帮着大姑娘猎野兽,才不是添乱呢。”乌银铃气得踹他的小腿一下,不高兴地噘着小嘴。 栗海棠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莫晟桓和乌银铃之间很有趣。她忽然站到两人中间,一手拉一个,说:“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狩猎。今儿的早膳就是烤猎物,看谁的猎物最多。” “好。” 莫晟桓高举火把傲气地瞟向乌银铃,以示眼神挑衅。爷们今儿就让你瞧瞧有实力的纨绔子弟也是不容小觑的。 乌银铃撇嘴冷哼,拉着栗海棠的小手又唤上青萝,三个小姑娘高举火把、手拿弓弩和箭矢朝向漆黑夜林中的两道绿光大步走去。 莫晟桓不服气,与莫晟泓交换个眼神,也准备狩猎的武器,举着火把跟在三个小姑娘身后。 五个人、五点火光,在漆黑的林子里追赶着、大喊大叫威吓藏在杂草丛中的飞禽走兽。静谥夜林中回荡着高低起伏的声音,即便离得远远的也能听到。 阿伯走来诸葛弈身边,此时林子外只有主仆二人,藏在暗中的护卫们一半追随那五个人去了,一半留下继续负责保护诸葛弈和阿伯。 阿伯端来一碗热水,说:“前日在那边的瀑布潭,我看到一个汉子背着麻袋鬼鬼祟祟的。我本无心理会麻袋里的东西,等汉子把麻袋丢入潭子里后祈祷说‘怨就怨栗海棠’的话,我听着奇怪便跟踪汉子进了祁山镇。” 诸葛弈走向瀑布潭,阿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伸手指向斜岸的一处,说:“那汉子正是从那边丢下麻袋的。” “你留在山谷里暗查,请鱼人进潭里去瞧瞧,若实在摸不清是什么东西也别勉强。”诸葛弈拉紧大氅,回身眺望漆黑的林子,已见不到火把的光亮。叮嘱:“她已发现栗仙音在祁山镇的踪迹,先不要对栗仙音动手。” “主人多虑了,栗仙音早已中毒,应该不会闹出天去。” “别忘了祁山镇的叶家。” 诸葛弈提醒,阿伯哑口无言。的确,他忘了神医世家叶氏族。 “不知道他们猎到什么了?” 若非他体中的剧毒发作,才不会呆在这里望眼欲穿。 拂晓时分的夜风尤其寒冷刺骨,即便此时已过清明时节,祁山镇虽也是山谷却四季如春,而祁岭的这处山谷里阴风嗖嗖,配合山中野兽们的吼啸更加吓人。 高举火把的五个人在高高的杂草丛中走得异常艰难,栗海棠和乌银铃几次险些掉入猎人设下的坑井中,幸而青萝及时拉住绑在她们腰上的绳子,才不至于掉落陷阱被木锥刺死。 “嗷呜!” 忽然,身后一道低沉吼声传来,伴随着杂草丛被巨大扑力压倒时的声响,一股粗重喘息声由远及近…… 栗海棠回头瞧,吓得全身冷汗刹那浸湿贴身的中衣,她把火把狠狠砸向那扑来的庞然大兽,一手拉一个大喊一声:“跑!” “嗷呜!” 脑袋被击中的野兽痛苦的惨叫一声,在杂草丛中打个滚后又站起来,被激怒后更加凶狠地扑向前方逃跑的三个小姑娘。 “小心!” 莫晟桓突然从旁边跑出来,抢在野兽的锋利爪子挠向乌银铃的背时以身体护住她。 “啊——!” “桓哥哥!” 第261章 莫家废柴 当庞然大兽再次张开粗重的大爪子扑向倒在草地里痛苦哀嚎的莫晟桓时,漆黑夜林里无数道弩箭如雨点般破空而来,朦胧月光下无数道寒芒一闪而逝。 “桓哥哥,你伤势如何?”栗海棠慌作一团,跪在莫晟桓身边胡乱摸着检查他的伤势。 莫晟桓“哎哟哎哟”的哀嚎着,尤其看到近在咫尺的大兽头时更是惊吓出一身冷汗,大巴掌打在兽头上骂道:“滚开!滚开!” “二哥,它已经死了,怎么滚?” 莫晟泓蹲下来拍拍他的胸口,庆幸地笑了,说:“青萝姑娘的法子真不错,这杂草护甲保了二哥一命哟。” “啊?我没受伤?”莫晟桓怔愣,摸摸自己胸前被抓烂的杂草护甲,又伸到里面摸摸自己的袍子,“哈哈哈,护甲和袍子被抓出几道口子,我的胸口没事。不错不错,等回家后我一定备份儿大礼感谢青萝姑娘。” 青萝连忙摆手,羞赧道:“奴婢不敢居功,是莫二公子福泽深厚有先祖们的庇护。” “狗屁,先祖们才懒得管我这个不得宠的庶子呢。”莫晟桓被海棠和银铃合力扶起来,借着火把光察看趴在地上的大兽,好奇道:“这祁岭里竟然有老虎?”(友情提示:没有盗猎就没有伤害,请爱护动物。) 莫晟泓轻叹:“二哥,你不该好奇是谁猎杀这头凶虎吗?” “对呀?谁猎的?站出来给爷瞧瞧?”莫晟桓对着漆黑的树林大喊,回应他的是徘徊林中的他的声音。 栗海棠摇摇头,说:“别管谁猎的,只要没人来认领就是咱们的战利品。这头大兽好可怕,我们不敢动手。所以拖回去的事情就交给二位哥哥啦。” “哎?为什么是我?”莫晟桓脱掉破烂的杂草护甲,指指袍襟上的几道口子,“你们瞧瞧,我受伤呢。” “桓哥哥,脸呢?”栗海棠伸手捏捏他的下巴,鄙夷道:“胆小鬼!” “胡说!我哪里胆小鬼,明明是胆大鬼。哈哈哈。”莫晟桓屈指弹下她的额头,“放心吧,我和三弟会把它运回去的。” “麻烦桓哥哥和泓哥哥喽。”栗海棠拱手作揖,豪气干云地说:“那小妹就此别过,先回去熬锅热水等着你们运回大兽炖肉吃。” “好!哈哈哈。没问题!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莫晟桓欣然同意,双手背后站在大兽旁边,目送三个小姑娘举着唯一的火把原路返回。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心虚,越来越……紧张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莫晟泓抚额,小埋怨地说:“二哥,你有什么法子把这几百斤的大兽送回山谷去?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讨苦吃。” “你懂什么?”莫晟桓仰头向四周看看,挥下胳膊,对着黑漆的树冠大喊:“既然大兽是你们猎杀的,那运下山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片刻之后,树冠里藏身的暗护果然回应:“莫三公子,我家主子派我们来保护三位姑娘,可没说保护你们。对不住了,属下们告退,请二位公子保重。” “喂,你们这群没义气的,回来!回来!”莫晟桓能看到月光下十几道黑影在遮天树冠中自由穿行,他在下面追了几十丈远也没唤回那些人。 莫晟泓蹲在大兽的尸体旁边愁眉不展,看见莫晟桓泄气地走回来,“二哥,求人不如求己,咱们快想想法子把它运下山吧。” “咱们一不以狩猎为生,二没有举千斤之力,能有什么法子?”莫晟桓瘫坐在杂草地上,对着大兽尸体发呆。 莫晟泓想说一起抬下山,可他的力气也小,望着大兽尸体怅然叹气,“若是四弟在这里就好啦,他常年习武,举千斤鼎犹如儿戏,相信这头几百斤的大兽更不放在眼里。” “四弟啊?他不是被二叔爷送去山里吗?” “端午节回来。” “哦。” 莫晟桓和莫晟泓都沉默不语地盯着大兽的尸体,不知道天亮之后能不能遇到猎人。 忽然,一道光亮从山下渐渐及近,几个踩断杂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兄弟俩回头望去,只见阿伯领着十个蒙面黑衣人步伐轻松地走上来。 见到二人,阿伯首先鞠躬行礼,然后展开自己的手掌,借着火把光让莫家兄弟看到他掌心里写的字。 “这是海棠妹妹的字迹,我认得。” 莫晟桓颇为骄傲地说。当看清掌心的那几个字时,气得他险些一口气窒闷得去见阎王。 莫晟泓笑叹,说:“二哥,大姑娘在骂我们的,怎么办?” “哼!饭桶就饭桶,废柴就废柴,小爷的脾气来啦,非要亲自把大兽运回去给她瞧瞧。”莫晟桓挥手推开阿伯的那只手掌,对十个蒙面黑衣人说:“你们都回去吧,小爷用不着你们来添乱。” “哎哟!桓哥哥口气真大呀!” 一道清灵笑音响在夜林中,突兀得让人头皮一阵麻。 莫晟桓抖抖全身的寒意,故作镇定地问:“咦?海棠妹妹,你躲在哪里?出来!” “你快点把大兽运下山,我们已经烧好热水等着炖肉呢。” 小姑娘的声音仍回荡在夜林中,分辨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莫晟桓睁大眼睛把十个蒙面黑衣人审视过,确认全部是男子才安心。他问阿伯:“她藏在哪里?” 阿伯无辜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莫晟泓低头偷笑,悄悄凑近莫晟桓身后耳语一句,莫晟桓立即瞪大眼睛惊讶地说:“你确定是……口技?” “应该是吧。”莫晟泓后退几步,朝阿伯和十个蒙面黑衣人鞠躬作揖,“请阿伯管家和各位兄弟帮帮忙,这大兽实在沉重,依靠我们兄弟二人的力气实在很难运下山去。” “求他们干啥?我才不要承认自己是饭桶,是废柴呢。”莫晟桓不服输,绝不能被栗海棠看扁。 “二哥,心田似海纳百川方见容人。她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咱们何必当真呢。”莫晟泓劝着莫晟桓别较真。 莫晟桓泄气叹道:“我就是气不过,怎么连海棠妹妹也如此嫌弃我呢。” “谁让你刚才太嚣张呢。” 诸葛弈牵着海棠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看到大兽尸体会没有被箭伤损坏,唯有几处命中要害被弩箭击中。他对身后的十个蒙面黑衣人说:“未能一箭毙命,回去领罚。” “是。” 十个蒙面黑衣人羞愧地低下头。 莫晟桓观察那些人对诸葛弈毕恭毕敬的样子,耿直地问:“子伯兄,他们是你私自培养的护卫吗?” 第262章 夜黑风高 莫晟桓耿直的提问让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莫晟泓亦很好奇诸葛弈带来的这些护卫是否是他私下培养的。 身为寄人篱下的画师,八大家族可以给他无限荣耀,自然也约束他的言行举止,包括他与外界的联系,他交了哪种身份的朋友等等。 如同他认识秦五爷,暗中效力燕峡镇翎爷,纵然八大家族中亦有不满的言论,但站在“利益”之前八位族长便放任他去结交、去一仆二主。 他可以成为别人的奴仆,但不能自立为王。这是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当初收留诸葛弈时定下的规矩,他也欣然签下契约、认同被约束。 “哎哟,我……血……疼疼疼疼!” 莫晟桓忽然捂着胸口跪在地上打滚,扰乱了莫晟泓的思绪,也成功把自己的冒失给弥补回来。 “桓哥哥,这点儿小伤又不会死,你一个铮铮铁骨的爷们连点儿小疼都忍不了吗?”栗海棠鄙夷地看着躺在地上耍赖的少年,尤其他捂在胸口的手指缝连点血丝都没渗出来,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莫晟桓哀怨地说:“海棠妹妹,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我是为了保护你才伤到的,你连点表示都没有吗?” “有啊。”栗海棠抬起小脚准备踩一下,被乌银铃及时拦住。 “大姑娘,莫二公子实在伤得不轻,不如咱们先送他下山去治伤。请这些黑衣大哥们帮忙运送大兽,如何?”青萝拉着海棠走向莫晟桓,回头朝诸葛弈微点头。 诸葛弈招呼着十个蒙面黑衣人把大兽尸体用麻绳捆在三根粗壮的树枝,合力抬下山。 栗海棠担心诸葛弈的身体,走过去拉着他的冰冷大手,“师父,我们一起下山吧。” “你先下山帮晟桓治伤,我要慢慢走。”诸葛弈把金创药的小瓷瓶塞给她,对莫晟泓说:“你带她们下山,走新开出来的路可直接下到山谷。” “好。” 莫晟泓把所有疑惑都忍回肚子里,此时的确无法逼诸葛弈说出实情,或者说了也不是真话。而且看莫晟桓这一副“装模作样”的,应该早知道诸葛弈的底细。毕竟莫氏族的兄弟四人中,只有莫晟桓常常往无心院跑,与诸葛弈的情谊比他更深些。 “师父!” “去吧,在山谷的小屋等我。” 诸葛弈眸光柔和,捏捏她的白嫩脸蛋,对青萝冷色道:“照顾好大姑娘。” 青萝垂首,“奴婢遵命。” 栗海棠被乌银铃、青萝几乎架着离开,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立于拂晓夜风中的俊美少年。 披在背后的雪发被风吹起,身上的黑狐皮大氅包裹着微微驼背的身躯,唯有一双如星辰般明耀的龙眸专注的凝视她渐渐离去的方向。 东方晨曦的霞光映红半边天,遮天蔽日的树冠如一座密不透风的穹庐将天与地分隔,黑压压的让人感到窒息。 郁郁葱葱的杂草丛有的比人还高;有的齐腰生长;有的参差不齐。杂草与树林融为一体,粗的是树干、细的是杂草。而在山风刮过杂草的时候,几道冰冷的银芒乍然闪逝。 诸葛弈的身躯都藏在黑狐皮大氅中,看不到他的双手是背在身后或者已悄悄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机会只有一次,若错了不觉得可惜吗?” “呵呵,月黑风高杀人,你的命今儿爷爷们要定啦。” 一道粗犷声音从杂草丛中传来,只见一位虎背熊腰、邋邋遢遢的男人提着一把三环大刀,迈着稳健大步向这边走来。 诸葛弈龙眸微眯,打量男人手中的三环大刀,嗤笑道:“凭你的这块烂铁也敢口出狂言取我性命?看来雇你的人很抠门儿啊,给的钱够喝一坛上好的琼浆吗?” “画师先生,你的命值钱,一颗脑袋一万两银子,够我喝一年的好酒呢。”男人把三环大刀扛在肩上,傲气十足地睥睨着他,“一个文弱书生罢了,能有什么可惧怕的?” 诸葛弈淡淡一笑,不急不慢地说:“你可以试试。” “呸!”男人轻蔑地啐地一口,回头对藏身杂草丛中的同伴儿说:“兄弟们,真不好意思。这一万两银子归俺啦,你们早点散去到别家赚银子吧。” “胡大刀,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吹五喝六的吃独食?”一个瘦猴男突然站起来,齐腰的杂草丛遮掩了他的武器。他指着嚣张的男人说:“你小心吃独食噎死,他若没个本事能让秦五爷和燕峡镇翎爷赏识?还有出一万两银子雇咱们杀他的那个公子,他可瓷裕镇……” “特娘的给老子闭嘴!” 一个肥蠢如猪的男人从另一个方向的大树上跳下来,指着瘦猴男骂道:“你懂不懂规矩?雇主的名号是你能说出来的?” 瘦猴男吓得连忙捂住嘴巴,指指诸葛弈,又指指自己。 “只有你们三人吗?” 诸葛弈冷嗤,没想到瓷裕镇的那个少年竟然抠门儿到如此地步,连雇来杀他的人都是江湖中没个名号的小匪头。 “呵呵,我们三个已足够割下你的脑袋。”粗犷男人双手握住三环大刀打个漂亮的旋花,刀刃指向诸葛弈,“呔!姓诸葛的,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看我一刀不劈了你的脑袋!” 诸葛弈皱眉嫌弃道:“废话真多!你们三个一起来吧。” “他敢小瞧咱们?”瘦猴男气得磨牙,从杂草丛中提起他的九尺长鞭,“呼——呼——呼——”挥舞着,嘴里“啊——啊——啊——”大喊着跑向诸葛弈。 那肥蠢如猪的男人不动,把盘缠在肥脖子上的蟒蛇放到杂草丛里,对着它一阵念经。只见蟒蛇如有灵性般快速穿行于杂草丛中,朝着诸葛弈的双脚而去。 诸葛弈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以听力判断两人和蟒蛇从不同方向袭击来的速度和即将出现的招式。他脑海里虚影出五十招破阵式,每一招都能置对方于死地,但他要留活口,比如留下那条蟒蛇带回去给可爱的小徒弟当宠物玩。 “啊——!受死吧!” 粗犷男人喊得最大声,三环大刀的铁环“哗啦”作响,乱得人心烦躁。 诸葛弈猛得一睁眼睛,黑狐皮大氅突然直抛向天空…… 第263章 屠人盛宴 粗犷男人目光微缩,微仰头看向半空中的黑狐皮大氅。当他发现仅是一件氅衣时,忽觉喉咙一紧,热流自喉咙喷薄而出,窒息感令他瞬间大脑空白、瞳仁凸起。 “大三环!”瘦猴男嘶吼一声,甩着九尺长鞭朝着诸葛弈一串天罗地网的旋花儿,将他困顿在虚影鞭网之中,“姓诸的,你杀了我最尊敬的大哥,我要报仇!” “抱歉,我姓诸葛,不姓猪。” 诸葛弈挥动手中软剑,几招破阵式把九尺长的鞭子活生生斩断成九节鞭子,每节一尺可怜地落在杂草丛中。 瘦猴男痛心疾首地看着手里半尺长的鞭柄和半尺长的小节皮鞭子,瞪着赤红的双眼愤怨交加,指着对面的雪发少年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知道我的皮鞭子有多金贵吗?它很值钱的!” 诸葛弈阴冷一笑,“值钱?它再金贵也是个死物,难道比你的命还值钱吗?” “对。”瘦猴男挥动着鞭柄,说:“你知道它是谁送给我的吗?是活死人,他送给我的。” “放屁!”诸葛弈面露戾色,斜睇一眼那被断成九截的鞭子,“这种无用之物怎能是活死人相赠?你诓骗我不认识活死人,在这里信口开河?” 瘦猴男气不过地反驳:“我没有诓骗你,这鞭子是江湖有名的鬼手冷肆送给我的礼物。你知道鬼手冷肆吗?他虽然是杀人不见血的匪儿,却与活死人见过面的。” “原来是冷肆。”诸葛弈哑然失笑,这笔账等回到瓷裕镇再找那厮算清楚。私底下不知道姓冷的混蛋拿他作幌子赚了多少黑心钱。 “姓诸葛的,我一万两黄金的皮鞭子被你毁了,我要取你的狗命来祭我的鞭子。你个无耻小人,拿命来!啊——!” 瘦猴男从身后又拔出一条鞭子,比之前的九尺鞭子要短上很多。 诸葛弈不敢大意,横握软剑护在身前,步步后退数十丈,每一步都堪堪躲过攻来的鞭梢锋刺。这锋刺虽然没有浸过毒,却锋利无比。若被它刺伤或划破,皮开肉绽是肯定的。 “好鞭法!” 诸葛弈由衷夸赞,比起刚刚更加小心戒备,只守不攻。 瘦猴男把五尺长的鞭子打得眼花缭乱、风声咆哮,显然他更擅长使用短鞭子,而那九尺长的鞭子应该练功的时间不长,并没有练到人鞭合一的最高境界。 “无耻小人,受死吧。” 瘦猴男拼尽十分功力向诸葛弈一连串百余招的攻击,可九十九招都被诸葛弈灵巧避开,甚至他手中的软剑比他的鞭子还要柔软、还要锋利,几次交错时划伤他的手背和衣袖。 “还有一百招,你们如果再杀不死他,就换作我们上场啦。”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沙哑的提醒,让怒火暴发中的瘦猴男动作更加凶猛,几乎倾尽他最后的致命一击,鞭锋的钉刺朝着诸葛弈的左胸膛刺去。 诸葛弈暗道不好,他丹田提气,一个凌空微步轻点攻来的鞭子跃起至半空,手中软剑的剑锋在瘦猴男的后背正中心轻轻一划…… “啊——!” 瘦猴男痛苦大喊一声,瞪着死不瞑的大眼睛笔直朝前倾倒。只听“扑通”一声钝闷响,瘦到快脱相的脸深深陷入杂草丛中。 诸葛弈俯冲下向,一个漂亮的剑花打旋出七彩光华,那杂草丛中弯弯曲曲快快速爬动的蟒蛇被“唰唰唰”割成十几段,尤其巨在的蟒蛇头还吐着长长的红信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惨遭切段的。 肥蠢如猪的男人看到自己的致爱宝贝变成弯弯曲曲十几段蛇肉,顿时挥舞着斗大的拳头扑向诸葛弈,嘴里大喊着:“无耻小人,你竟敢伤我的宝贝,拿命来呀!” “我徒弟近来身子弱,正缺一条蛇肉来炖汤补身子,正巧你送来啦。我又怎能太客气,将你的美意拒之门外呢。” 诸葛弈无惧于肥蠢男人的拳头,谈笑调侃故意激怒男人,握在手中的软剑已蓄势待发,只等对方因愤怒而暴露弱点。 “又一个蠢货!”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随之一道人影从天而降,玄铁长剑直接插入肥蠢男人的头顶。 “你……你杀……我?……我……我们是……一伙儿的……啊!” 肥蠢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平稳落地的鹤发老头儿,没想到他会死在最信任的同伴手里。悔啊!悔不该听信这老混蛋的诓骗,白白搭上自己和心爱宝贝的命啊。 再后悔也无用,肥蠢如猪的男人重重摔在杂草丛中,即使死了也没有闭上两只睁得大大圆圆的眼睛。他的不甘心、他的悔意、他的愤怒都随着瞳仁中的神采消失而无踪影。 对面从天而降,并且替自己解困的鹤发老头儿,诸葛弈笑容温润柔和、龙眸寒凛嗜血,手中银光软剑微倾向下,剑身上的鲜血珠子汇集成血流至锋刃滴落入杂草丛中。 鹤发老头儿一举拳头,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黑衣人将这里团团包围,他们的长剑或大刀皆指向诸葛弈,一个个周身散发着阴森杀气。 “老东家,没想到你除了开赌坊,也做割脑袋的黑生意。”诸葛弈笑意调侃,这虫趣赌坊的老东家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而是戴着假皮面具装扮的。 鹤发老头儿哈哈大笑,再次举起拳头,沙哑嗓音说:“知道你拂晓时会毒发,我才布下这天罗地网来杀你。没法子啊,谁让你碍着我家小主子的眼呢。你不死,他怎能心气儿顺?” “看来我今日必死不疑?” “对,必死无疑。” 鹤发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沙哑嗓音一声令下:“杀!” 无可计数的黑衣人从天而降、钻地而出、四面八方天罗地网扑杀而来。以雪发少年为中心,无数闪烁戾气寒光的大刀、长剑攻向淡然自若的少年。 “堂堂活死人被一群乌合之众围攻,你真不怕丢人啊!” 林子里一道洪亮的声音震天响,让那些围攻来的黑衣杀手们集体愣住,一个个握紧武器慌慌张张地观察四周。 有的人已经牙齿打颤儿,难以置信地看向雪发少年。刚才这洪亮的声音说了什么?活死人?这雪发少年是活死人? 诸葛弈畅怀大笑,对着某个方向笑说:“有秦五爷埋伏在这里等着救我,我怎能让你失望呢?” “和你那女徒弟混久了,竟也顽皮起来。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真不像江湖传说中的活死人。” 人影乍现的同时,带着红羽缨的飞镖直接穿透鹤发老头儿的左胸膛,让他没有那么快毙命,亲眼看着自己培养的杀手们是如何被屠灭的。 雪发少年立于中央,神情淡淡地看着这场如坠入修罗地狱般的屠戮。龙眸倒映着每一个倒下的人影,直到浓浓血腥味儿被林中的风吹散…… “你……是……活……死人?” 鹤发老头儿捂着左胸口瘫坐在一棵树下,呆看着站在刀光血影中的雪发少年。绝世无双的俊美容貌,一副儒雅文弱的气质,如何都无法与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活死人重合到一起。 “你……真的是……活……死人?” 第264章 人品太差 凡是见过活死人真容的人,世上屈指可数;凡是见过活死人真容的死人,已坑满堆谷。 鹤发老头儿临死前能见到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真容已此生无憾,可他多想成为那屈指可数的人。希望他能早点投胎,再次见到这位江湖人人敬仰的少年。 秦五走上前来,亲自将黑狐皮大氅裹在他的身上,“幸好我领人赶来的及时,依着你这虚弱的身子很难支撑。” “多谢秦五爷又救了我。”诸葛弈虚伪地拱手相谢,脸上却没有半点感激。 秦五尴尬一笑,摆手:“别,你救我的次数比我救你的次数还多,真要细算下来我几辈子都还不完的。” 诸葛弈龙眸笑意浅淡,远望山谷里的小屋已炊烟袅袅,“阿伯,你先护着他们回祁山镇。那兽皮剥下来送到皮货铺子去制成毯子。” 阿伯略显犹豫,忧心地问:“主人,你身上有伤又毒发,老奴还是留在你的身边服侍吧。” “有秦五爷在,还怕我无人保护吗?” 诸葛弈看向秦五,说:“我的秦字令在海棠手里,请秦五爷临时赐一块给我的老仆,待他回祁山镇后立即交还。” “这个好说。” 秦五从腰间拿出一支类似竹签的东西,但纯金打造而成,上面有简单花纹和四个枕雕大字。将金签递给阿伯,说:“这是秦庄的签令,它仅可用一次。你拿着它进入祁山镇,自然会有人收回。” “多谢秦庄主。”阿伯双手接下,对诸葛弈行礼,道:“主人保重,老奴会护送大姑娘平安抵达俗宅。” “嗯,去吧。” 诸葛弈目送阿伯健步如飞地火速朝山脚下的茅草屋行去,等到看不见阿伯的背影…… “噗!” “哎哟,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吐血啦!”秦五调侃着说,上前来扶住诸葛弈,仍死性不改地揶揄,“你继续忍呀?怎么不忍着呀?我看你能忍到几时。哼哼,忍不下去了?” “你废话越来越多,人品越来越差,小心日子久了没朋友。” 诸葛弈全身无力,只能借助秦五的力量来支撑着,一口鲜血从喉咙里翻腾着再次喷薄而出。 秦五敛去嬉笑的表情,凝重地问:“你又被下毒了?怎么不小心些?” “那老东西太奸猾,我若在虫趣赌坊那日饮下毒茶,又如何引他今日自露马脚,坦白幕后主使的人呢?”诸葛弈艰难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倚靠着秦五的支撑往山的另一条小路缓慢行走。 秦五没信心说服他被人抬下山,只好耐住性子陪他缓慢前行。突然想到当年自己身陷囹圄,是诸葛弈不惜花光所有积蓄打通京城的臣官,在皇帝伶牙诡辨赢得金口玉言,将他从砍头台上救回来。那时候,他万千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只说了句:恩人,咱拜关二爷结为异姓兄弟吧。 “想得美!” 诸葛弈气喘吁吁地说,斜睇神色微妙的秦五。 “嗯?”秦五不解,问:“你在和谁说话?” “你。” 诸葛弈停下来大口喘气,说:“看你一脸激动的,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我早说过了,我救你是有私心的,不必挂念在心。” 秦五颇为豪气地说:“不成不成,我当你是大恩人又是亲兄弟,不挂念着你,我挂念谁去。” “谁要做你的兄弟,想得美。” 诸葛弈嫌弃地斜睨他,在秦五准备张口辨驳时,迈开步子便走。 “哎,兄弟,你身上有伤又中毒,走慢些。” 秦五这声叫嚷震惊得树上飞禽纷纷逃离,扑腾下来的不仅有残叶树枝,那铺天盖地的鸟屎像夏季黄昏时的倾盆大雨一样凶猛。 “该死!” 诸葛弈咒骂一声,抓过旁边黑衣人身上的黑色披甲直接顶在头上,快速旋转带出风将从天落下来的鸟屎全部吹散到四周。 “哎哟!我的老天奶奶哟,这是什么玩意儿?” 杂草丛里藏身的大汉头顶着厚厚的白黄鸟屎站起来,指着秦五、诸葛弈和秦家的护卫们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混蛋竟然指挥鸟雀在爷爷的头上拉屎拉尿,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秦五给身后的护卫首领递个眼色,护卫首领立即上前轻松抓住大汉的肩头,用力将他拉扯出杂草丛,一脚踹在膝弯处逼迫其单腿屈跪在地。 大汉不服气地骂:“特奶奶的混蛋们,有本事杀了爷爷啊。今儿你们不杀了爷爷,来日爷爷定百倍报去回。” 秦五瞧大汉一身打扮不像是猎人,问:“你是祁山镇的人?” “呸!姓秦的瘪犊子人品太差,爷爷才不跟着他混呢。爷爷听虫趣赌坊的老不死说今儿要在林子里宰了瓷裕镇的画师去领赏钱。一万两银子哟,足够爷爷包下花间楼最有名的花魁娘子十天同床共枕,怎能不心动。” “可惜呀,爷爷晚来一步,那老不死的已经嗝屁朝天,连他花钱雇来的三个废物也见阎王去了。还有他培养的那些杀手,哈哈哈,全都被宰了。” 秦五摸摸下巴,把诸葛弈往前一推,说:“他就是瓷裕镇的画师,我正巧不需要钱应急,不如那赏钱你去领吧。” “啊?你……他……”大汉目瞪口呆,从秦五到诸葛弈之间来回瞧,“你说他是那个画师?”又看向诸葛弈:“你就是那个倒霉蛋?” 秦五畅怀大笑,拍下诸葛弈的肩,说:“我是人品太差,你是倒霉蛋,咱俩真是同道中人。” “少来套近乎,我与你不同。”诸葛弈厌弃地瞪一眼,低眸凝睇跪在地上的大汉,朝押制他的黑衣护卫摆摆手。 黑衣护卫偷瞄秦五,见主子颌首应允,才放开手后退半步,保持戒备状。 大汉猛得站起来,单手叉腰,单手指着诸葛弈的鼻尖质问:“你果真是画师?瓷裕镇的那个?能领赏钱的那个?” 诸葛弈觉得这汉子太蠢憨,比小徒弟收留的虎大姐还傻。 “是我。你觉得能抓住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大汉握紧两只拳头,对着拳头“呸!呸!”两声,然后大吼一声“啊——!” “扑通!” “哎哟!特奶奶的,谁在这里挖的陷阱,木刺扎到爷爷的屁股啦。哎哟!哎哟!上面的好汉们,求你们拉我上去吧,我保准不打死那个倒霉蛋!” 猎人埋伏的陷阱里,大汉痛苦哀嚎、连声求饶。 站在阱陷边上的人们一个个像看傻子的鄙夷眼神俯视这只“翁中鳖”,突然集体暴笑出声,惊吓到树冠上的鸟雀儿们又是扑腾着飞逃。 第265章 神医后人 为故意避开栗海棠等人返回祁山镇,诸葛弈和秦五决定骑马走另一条穿越深山老林和攀爬悬崖的艰难捷径,只要翻过悬崖便是秦庄的后山之巅,秦五练武的禁地。 一路骑马颠簸,饶是健康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何况是诸葛弈这受伤又毒发的虚弱身体。勉强支撑着跑了百余里的林路,他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摔下去。 “我就等着你昏迷不醒呢。真是执拗的性子。唉!”秦五及时接住诸葛弈,唤来护卫首领,说:“马车备好了?” 护卫首领颌首,“禀庄主,马车已备好。刚收到庄里的飞鸽传书,叶家的人也请到庄里等候多时。” “很好。”秦五命两个护卫小心抬着诸葛弈往半山腰的盘山小路去。他与护卫首领走向被押在马后、双手反绑的大汉。 大汉狠狠啐口唾沫,不服气地骂道:“姓秦的,你人品太差,爷爷宁愿去投靠山寨当土匪,也不愿意给你当狗。你有本事杀了爷爷,等爷爷转世投胎又是一个汉子。” 秦五拿出随身的匕首割断马与大汉之间的绳子,对护卫首领说:“给他一千两银子押送到祁岭外面去,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混出个山寨匪头子来。” “呸!你占山为王当假土匪,爷爷才不会像你一样无耻。爷爷要当劫富济贫的侠义大匪,替天行道的大英雄。谁与你一样搜瓜民脂民膏,霸占祁山镇当土皇帝。如今世道乱,朝廷才懒得关照你。哼,等有朝一日换个贤能的明君,我要睁大眼睛看着你怎么死。哈哈哈哈!” “住口!你竟敢诅咒我家庄主,真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结实吗?” “对,我的脑袋和脖子连在一起,结实着呢。”大汉懒洋洋地瞪一眼护卫首领,很不客气地朝秦五伸出手,“一千两银子,不想给就直说。” “给。” 秦五没心情与其计较,一个江湖小混混罢了,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唯今世上很少有人和事值得他动怒,甚至亲自出手杀人。 “人品差的秦庄主,你果真要放我走?”大汉不死心地在秦五身后跟着,嘴里叨叨不停。 秦五懒得理睬,直接翻身上马,大喝一声“驾”便扬长而去,留下护卫首领拿着一张千两银子的秦氏宝钞等着大汉拿去。 大汉嫌弃地瞧了眼那宝钞,说:“爷爷偏就不足啦。你,你们,给爷爷领路,爷爷要去秦庄作客。” 护卫首领登时气得脸都绿了,这憨货是不是脑袋被马蹄子踏过?以为秦庄是随随便便人就能去的地方吗? “你们不走吗?” 大汉回头一瞧,哪里还有护卫首领和护卫们,唯有一张秦氏宝钞挂在杂草尖上随风摇曳。他走去摘下秦氏宝钞揣在怀里,望望四周确认祁山镇的方向,犹豫一会儿决定……离开。 ######### 祁山镇,秦庄。 当诸葛弈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坐在床边的少年一脸痛心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满眼幽怨。搭在冰冷手腕上的温热三指微微施力,指腹下脉动时而强劲、时而虚无。 秦五亲自端着药汤碗走进来,看到诸葛弈醒来高兴地说:“诸葛兄弟,你终于醒啦。” “嗯。” 诸葛弈嗓音沙哑,喉咙干涩得像被烈火炽烤过似的疼。他警惕地移开手腕,微眯龙眸端量坐在床边的少年。 俊秀白皙的脸略显风霜疲色,嘴唇干裂脱皮,应是曾长徒跋涉、缺水少粮而成。刚才压在手腕上的三根手指的指腹粗糙,亦有细微的伤痕。 “你是……叶家后人?” 少年起身揖礼,恭敬道:“拜见诸葛先生,我是叶家第八世云孙,梧桐。” “叶梧桐。” 诸葛弈神情释然放松,笑说:“没想到叶老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竟也生出你这般温文尔雅的儿子,看来神医世家的这块金字招牌终于有传人了。” 叶梧桐羞窘笑言:“不不不,我才疏学浅哪能扛起祖传的那块金字招牌。况且我志不在医,又是半路出家,勉强接任家业也未必能发扬光大。与其为后世孙子所耻笑,不如自知之明另择他路行之。” “你倒是把自己看得清楚。” 诸葛弈不吝赞赏,对神医世家的这位世孙颇有好感。他主动伸出手腕,“请叶贤弟为我诊脉,看我体中积累多年的药毒能否清除,如何……” “不必了。” 叶梧桐双手背后拒绝再次切脉,他本想迂回解答,但迎上一双明耀龙眸。眸似深渊诱人心魄迷惑,他险些失魂其中。幸而诸葛弈忽然扭头,打断了他的神思,惊醒后顿感唐突,他退下数步鞠躬揖礼。 “请诸葛先生莫要怪罪,刚才……刚才是我……我……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只觉得先生的眸光幽深能勾魂摄魄。” “无妨!” 诸葛弈温和一笑,双手交叠在被子上,“叶贤弟还未说出我的症结所在,如何用药。” 叶梧桐怕自己再被迷惑,直率开口:“诸葛先生体中的药毒根本无解,依照我浅显的医理学识,初断诸葛弈已毒入五脏六腑,大罗仙丹亦无回天之力。” “果然如此。” 诸葛弈安然自若,无半点恐惧。他看向秦五,说:“请秦五爷到俗宅去接我的小徒弟和几位莫氏兄弟来山庄,正巧我与叶老爷约定在舞仙阁小酌。不如请叶贤弟回家一趟,请叶老爷一同赴宴。” 叶梧桐脸上显露愁色,揖手道:“禀诸葛先生,家父近日身体不适,恐怕连与先生的舞仙阁一聚都要作罢。请先生见谅。” “哦?”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说:“令尊身体不适,可是因那位狂妄跋扈的新姨娘吗?” 叶梧桐呆愕,“哎?诸葛先生如何知晓?” 诸葛弈轻叹道:“我家小徒弟日前与令尊的新妾室在绸缎铺大闹一场,后来还是你们府上的老管家前来调停才作罢。待叶贤弟回家后,代我向叶老爷请罪,望他能赴宴,我借花献佛向他赔罪,想必秦庄主也不会介意的。” 秦五笑道:“不会不会,我最喜欢热闹。” 说话间,护卫首领走进来,拱手道:“禀庄主,我们抓到一个缺心眼儿的匪贼。咳,也不算匪贼,就是个缺心眼的憨货。” “林子里的那个憨货?” “不,是个女娃娃。还扎着两只小辫子,很是可爱。” 第266章 聪明丫头 诸葛弈猜测被抓到的女娃娃未必是栗海棠,尤其扎着两个小辫子装可爱模样是她最厌恶的。好几次懒婆婆想给她扎两条麻花辫都被厉声拒绝,还摆着臭脸闹脾气,见谁都刺一下怼几句。 秦五确认为是诸葛弈最宠爱的小徒弟,拍手大笑:“哈哈,我亲自去瞧瞧小丫头如何偷溜进来的。我这山庄里巡护森严,高手个顶个的好功夫,万一伤到她可是我的罪过喽。” “秦五爷,我那徒弟没学过功夫。” 护卫首领一脸菜色,抢白说:“禀庄主,禀诸葛先生,那姑娘是钻……钻狗洞进来的。” “咳!”诸葛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瞪着眼睛追问:“她钻狗洞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亮出自己的身份?” 护卫首领为难地偷看秦五,吱吱唔唔地说:“那姑娘……姑娘说……说……说她是来……送信儿的。” “哦?这借口不错,我更要亲自去见见喽。” 秦五兴冲冲走向门口,回头叮嘱:“小侄子,你赶快回家去请你爹和娘,让他们不必准备礼物,人来就好。” 叶梧桐实在犯愁,又没胆量反驳,只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回家与父母商量个借口来搪塞过去。 “诸葛先生,晚生先告辞了。” “叶贤弟慢走,改日登门道谢。”诸葛弈拱手相礼,对站在旁边的护卫首领道:“请护卫大哥送叶公子出庄,在此谢过。” “诸葛先生客气了。” 护卫首领陪着叶梧桐离开,临走之前回头,正巧看到诸葛弈拿出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放血。黑色血液顺着修长五指滴落入床边的铜盆,铜盆中的水立即被黑色血液染成浓稠墨汁般。 明知护卫首领会回头才有了割腕放毒血的一幕,当护卫首领离开之后,诸葛弈快速拿到止血金创膏涂在伤口上,又用随身携带的药棉纱将手腕包扎。 一道黑色人影从屋梁上飘落,蒙面黑衣人站在极为刁钻隐蔽的地方,无论从哪个位置都不容易看到他的存在。 诸葛弈服下一颗解毒丹、一颗人参丸,嗓音低哑地问:“都平安回俗宅了?” “禀主人,昨日黄昏时分,阿伯护送大姑娘、乌姑娘、莫家二位公子平安回到俗宅。半个时辰后神医世家叶府的新姨娘跑来府上吵闹,大姑娘一怒之下命青萝姑娘绑了那位新姨娘送去叶府。” “今日拂晓询问过主人的伤势,知道主人已被秦庄主接来山庄养伤,大姑娘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用过早膳后和莫家的二位公子去了集市的皮货铺子把那大兽的皮制成毯子。” “属下来之前,大姑娘和二位公子已回到俗宅,正商量要准备谢礼来山庄,一是感谢秦庄主施救之恩,二是接主人回去养伤。” 蒙面黑衣人详详细细禀明之后,藏身在暗处等待诸葛弈的命令。 此时,秦五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直接坐到床边,盯着诸葛弈看了一会儿张张嘴巴又闭上,之后是一连串的唉声叹气。 诸葛弈觉得好笑,从未见过放荡不羁的秦五会有扭捏的时候。 “秦五爷,你何时学来的这副模样,像个深闺女子似的说话含羞带层、欲言又止。” 秦五一拍大腿,说:“你那女徒弟真是个神人。自己不来探虚实,竟派个五岁的小乞丐钻狗洞进来,幸而巡视的护卫没有真刀真枪的打上去,否则……她再不济也是条命啊。” “五岁的小乞丐?哪儿来的?” 诸葛弈觉得有趣,没想到栗海棠会聪明的用这招来帮助蒙面黑衣人顺利混进来,并且成功诱惑秦五带路引蒙面黑衣人来见他。 “唉!我的小姑娘真聪明。” 洋洋得意地感叹招来一记嫌弃白眼。 秦五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这就去派人到俗宅请她过来,我要问问她为何派个小乞丐来钻狗洞,难道我的庄子有洪水猛兽能吃了她?” “好,我也很想早点儿见到她呢。” 诸葛弈温和浅笑,在秦五眼中怎么瞧着都扎眼、刺心。他不满地叫嚣:“哼!有女徒弟了不起吗?一会儿她来了,看我不灌醉她的。” “哎,秦五爷,你手下留情呀,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是猴子吧,就差长毛坐到树枝上炫耀啦。” 秦五大步流星地去布置酒宴,派人骑快马去俗宅邀请栗海棠等人。 房子里突然多出几个服侍的婢女,被诸葛弈赶出去后才终于安静下来。凭着空气中微微传来的虚无呼吸声,他知道隐藏在角落里的属下还未离开。 凭秦五的身手应该察觉到屋子有人躲藏,他不揭穿正是想给诸葛弈留有情面,也表明自己的山庄对诸葛弈是敞开大门的。 “出来吧。” 有了诸葛弈的吩咐,那蒙面黑衣人终于从床帐顶上翻身而下,立即单膝跪地、垂首听令。该禀告的全部禀明,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违背规矩。 “虫趣赌坊老东家的真实身份,秦五放走的那个大汉的身份,还有东北皮货赵手下的贩夫大汉在祁山镇的所有行踪、曾与人有过接触等等,两日之内全部查清。” “属下遵命!” “去吧。” 蒙面黑衣人骤然消失,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倒出里面的药水到铜盆里。药水与黑色血液融合后散发出沁入肺腑的甜腻花香,让蒙面黑衣人在屋子里留有的一点点气味儿全部遮盖。 窗外,秦五揉揉眉心,感觉拉拢诸葛弈的计划再次失败。希望今晚的酒宴能够借助那个女徒弟来赢得诸葛弈放下戒备。 “庄主,你为何执意拉拢他,他身中多种剧毒已药石无医,没多少日子可活。你与其费尽心机拉拢他,不如直接去燕峡镇见翎爷,毕竟你与翎爷才是身份相等,人人称颂的江湖双雄。” “笨蛋,你懂什么?” 秦五冷斥身边的人,隔着窗纱观察屋中已起身缓慢行走的雪发少年,冷冷道:“他是活死人,他手里有一个能让京城皇帝老儿都忌惮的宝物。区区一个燕峡镇翎爷能拉拢到他做谋士,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抓住这个秘密,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就能为我所驱使。” “秦庄主,想拉拢活死人就拿出点诚意来,别在暗地里耍阴谋诡计,小心被他的反噬得骨头都不剩。” 天空中幽幽飘来一句讥刺,让秦五和他身边的谋士吓得全身绷紧,纷纷仰头看向屋顶上坐着的人。 第267章 俩伪君子 屋顶一男一女,一立一坐分外轻松,俯瞰屋檐下两个衣着玄色又不失华贵的男人,一少一老皆仰头望向这边,目光呆滞或疑惑不解。 立在屋顶上的男人身形消瘦、黑布蒙面,一对炯亮眼睛不停地眨动。 坐在男人腿边的小姑娘戴着雪纱帷帽,作托腮状。隔着模糊的雪纱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从她并拢的双脚脚尖一翘一翘的似戏水般,能感觉到她心情很不错。 “秦五爷原来不是师父的挚友啊!想要拉拢我师父就直说,何必绕来绕去斗心眼子呢。只要你拿出一万分的诚意,我作保去说服师父与你合作,如何?” 屋檐下,秦五冷笑,指向坐在屋顶上的小姑娘,厉声质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当然是走进来的。” 摘下雪纱帷帽,玫色西洋纱遮面,栗海棠笑盈盈对下面的秦五道:“秦五爷可否还认得我?” 秦五颌首,答道:“自然认得。你是活死人的女徒儿,瓷裕镇的奉先女。” 栗海棠点头,从怀里抽出一支金签子,随手往下一丢。 秦五伸手接住,皱眉不解,“没用这签子,你们如何进入祁山镇?呵呵,你们不可能买通守城的护卫,他们是我秦庄训练出来的,绝不会因小小钱财而丢掉性命。” “我在祁山镇能来去自由,何必买秦五爷的情儿呢?” 栗海棠从怀里掏出秦字金牌,炫耀地摇摇,说:“师父把它留给我,自然要用到该用的地方。秦五爷,多谢你亲自护送师父回祁山镇,不然我担心师父没有秦字金牌会被拦在外面。” 秦五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她,大声质问:“你用这秦字金牌大摇大摆走进我的秦庄吗?” “秦庄的护卫又不认识我,怎会放行?我是飞檐走壁、悄无声息溜进来的。” 栗海棠扶着身边男人的手缓缓站起来,居高睥睨下面的秦五,说:“听闻师父被秦五爷救回,我感恩戴德,命仆人们准备好多谢礼。可惜呀,刚刚被我听到秦五爷的那一番阴谋言论,看来我该派人即刻去换些刀剑武器,再雇些江湖匪贼来踏平秦庄,免得我日后夜不能寐、忧患难安。” “好大的口气,踏平我的秦庄?” 秦五仰望站在屋顶上的小姑娘,狂傲地说:“小丫头,你一个命不久矣的小姑娘还是乖乖地待在闺房里绣花儿吧。” “我在祁山镇是土皇帝,我的侠义威名更是受江湖、朝廷中人的敬仰,你所说雇匪贼踏平我的秦庄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栗海棠连连点头,待秦五炫耀完自己的身份地位,她故作疑惑地问:“秦五爷,江湖中你与活死人,谁的威名更胜一筹?” “自然是……”秦五语塞,羞恼地说:“你这养在深闺的小丫头懂什么,江湖中我与活死人齐名,没有谁高谁低。” “秦五爷,牛皮吹多了会得口疮的,明日我派人送些治口疮的药粉给你备用啊。” 栗海棠貌似关心地说,反而气得秦五火冒三丈。他看向屋门口,对站在门内低首偷笑的雪发少年厉声道:“你的好徒儿啊,越来越放肆。” “师父!” 栗海棠兴奋大喊,催促身边的男人,“冷大哥,快带我下去。” “你不怕是秦五爷设下的陷阱?” “有你在,我怕啥呀。龙潭虎穴,有冷大哥在,我都敢闯。” 栗海棠气势汹汹地说完,立即跳上男人的背,迫不及待地说:“师父,我要下去喽。” 黑布蒙面的男人背着小姑娘飘然落地,刚好站在秦五与谋士之间。那谋士见势正妙,悄悄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刺向男人背上的小姑娘。 “混蛋!” 秦五抬腿一下踢中谋士的胳膊,匕首脱手飞出,落在三丈之外的地上“叮铛”作响。 “噗!” 一根精铁丝绕在谋士的脖子上,瞬间头与身子分离,大脑袋像只蹴鞠藤球似的弧线飞上屋顶另一侧,不知滚落到什么地方。 “冷肆?” 秦五大惊,再看向男人手中沾染点点血迹的精铁丝,断定男人正是他寻寻觅觅一年的江湖煞星鬼手冷肆。 冷肆摘掉蒙面的黑布,擦试净精铁丝上的血渍,抱拳道:“秦五爷,一年不见,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秦五拱手:“冷兄弟,没想到你竟投靠活死人?” “不,我是海棠姑娘的护卫。”冷肆一回头,发现背上已空。再瞧屋门口,小姑娘被诸葛弈紧紧抱在怀里,正嘟小嘴撒娇呢。 秦五闷声不响观察冷肆的目光,从未见到的柔和。 “冷兄弟,今日山庄摆酒宴,正好你来了,咱们一定要痛饮千杯、喝个痛快。哈哈哈哈。” “多谢秦五爷。” 冷肆抱拳,担忧地看向诸葛弈,问:“你还好吗?” 诸葛弈颌首,问秦五,“你先赢过我家小丫头,再来谋划拉拢我的事情吧。我与翎爷之间的确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仅于我们之间,与祁山镇、与秦庄、与秦五爷的生意都没有牵扯。” “秦五爷若不信我,可以亲自去花间楼问问庄楼主,你与庄楼主是多年挚友,应该信得庄楼主吧。” “活死人金口玉言,从未有人质疑过。我当然信得过你,也相信翎爷雄居燕峡镇,不会把我这偏僻荒凉的祁山镇视为鱼肉。” 秦五鞠躬揖礼,深感歉意:“请诸葛贤弟念在愚兄与你相识多年情分上,原谅愚兄误信他人谗言。愚兄以项上人头作保,定不再疑心贤弟。日后若有用得上愚兄之处尽管开口,愚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诸葛弈揖手,“秦五爷为一方枭雄,能看得起我这残败之躯、徒有虚名,乃是我三生之幸。望日后有在下相助之事,秦五爷直口无妨。” 一个悔不当初,一个谦和有礼,怎么瞧都是三个字:伪君子。 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小脑袋扭向冷肆。嗯,还是冷大哥最靠谱,直来直去全是大实话。 察觉两道目光投来,冷肆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肩,安抚:“两个不要脸的人凑到一起,总会发现些咱们意想不到的场面。等他们唱演完这场大戏,咱们再动手也不迟。” 栗海棠猛点头。对,冷大哥说得对,先看热闹再动手,不着急。 秦五臊得脸红,尴尬地看看栗海棠,又看看冷肆。 诸葛弈也觉得好笑,捏捏她的小脸蛋,笑问:“你又谋划着什么呢?真是顽皮。” “嘿嘿嘿。”栗海棠抓住他的冰冷大手,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师父,你想不想看火烧阿房宫?” 第268章 尴尬实话 诸葛弈无奈叹息,同情地看向秦五。 秦五不知他是何意,一头雾水地问:“你别这样瞅着我,火烧阿房宫是三国时期的项羽,与我何干?” 诸葛弈歉意地说:“秦五爷,不好意思,我家的小丫头想学项羽,人家烧的是秦宫,她烧的是秦庄。” “对。果然师父最懂我。” 栗海棠洋洋得意地在诸葛弈和冷肆之间跳来跳去,存心看着秦五闹心。 秦五哪里看不出小丫头的鬼心眼,挥挥衣袖不在意地说:“烧吧烧吧,大不了我搬去燕峡镇,专门抢夺你师父的私宅。听说他在燕峡镇的私宅里有数不尽的宝贝,全都价值连城。哈哈哈!” 栗海棠心一紧,问诸葛弈:“师父,你的那座私宅里藏了很多宝贝吗?” 诸葛弈很配合地点点头。 “有多少?” “能买下十座祁山镇,二十座瓷裕镇,五十座燕峡镇,半个京城。”诸葛弈握住柔嫩的小手,宠溺道:“你准备在哪里开始点火,咱们瞧瞧去。” “师父,等咱们离开之后再点火也不迟。桓哥哥说啦,不能玩火自焚。” 栗海棠很诚实的把莫晟桓卖出来背锅,坑人的时候黑曜杏眸眨都不眨。 其实火烧秦庄救师父的主意是她出的,就怕万一冷肆带着她进来后不能顺利救回诸葛弈,三个人一起沦陷,外面总要有个支援的。 诸葛弈哑然失笑,怎会不知道馊主意是她出的,幸而莫晟桓不在这里,否则不知会伤心多久呢。 “兄弟,你的小徒弟欠教训。回头留她在我的庄子里好好训练一番,让她懂懂规矩。” 秦五斜眼一瞟冷肆身边的小姑娘。之前在瓷裕镇郊外的庄子时,他对她的印象还不错。现在,怎么瞧着都想抓进笼子里锁起来,看她柔弱无助、哭天抢地的样子。 栗海棠嘟嘟小嘴,无辜地摊开手,反驳:“明明是秦五爷的错,怎能怪罪于我,说我没规矩呢?” “我哪里错?我好心救你的师父,我还有错?” “谁让你与那个恶人谋划陷害我师父呢。” 栗海棠理直气壮指责。 秦五脸色不悦,斜睇她冷声道:“哼!眼里只有你师父,再没别人。” “对,我眼里、心里只有我师父。” 栗海棠很诚实地回答,没发现身后的诸葛弈羞窘地红了脸,冷肆亦偷笑地低下头,秦五更是难以相信瞪圆大眼睛,还有院子里等着回话的小厮们和巡逻的护卫们像被点穴似的呆站一旁。 “咳咳,海棠,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不要随随便便说出来。” 诸葛弈尴尬地走来握住她的小手,轻瞟向来回话的小厮,说:“秦五爷,你的酒席何时来招待我们,难不成仅是嘴上说说?” 秦五微怔,顺着诸葛弈的视线扭头,骂道:“小兔崽子,既然酒席已备好,怎不吱一声。” 小厮挠头傻笑,说:“庄主与客人说话,小人不敢打扰,所以就……嘿嘿!” “少废话!快带路。” 秦五作势踢了小厮一下,笑与诸葛弈、冷肆说:“走吧,今日咱们不醉不休。至于小丫头,庄子里酿的果子酒也甜酸可口保她喝个够。” “果子酒?”栗海棠欣喜,“果子也能酿酒吗?” “当然。若你喜欢,我把酒窖里的果子酒都送给你。” “酿酒的方子给我就好,我不贪心的。” 秦五大步走在前面,诸葛弈牵着海棠跟在后面,冷肆走在最后。 从诸葛弈暂住的客院到宴请宾客的青山堂仅仅穿过两条幽长的游廊,与秦五居住的主院也不过三个跨院的距离。由此可见秦五并非嘴上说的那般小人之心,他心底早已将诸葛弈视作自家人,更没有处处防备。 栗海棠细微观察,尤其听到秦五毫无保留的向诸葛弈介绍山庄中的布局,以及攻守、明暗、巡护等等,仿佛无形中画一张山庄的地图硬塞给诸葛弈,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谈谈笑笑之间已来到山庄的中心,一座宏伟大殿建在高高的汉白玉石基之上,四周雕有漂亮的雄鹰和松柏。 大殿白墙黑瓦赤红柱,镂空花窗雕龙门,堪比皇家气势恢宏。飞檐神兽七尊乃身份象征,出身草莽能有比肩皇权的威风,岂能小觑? 栗海棠悄悄递个眼色给冷肆。冷肆从腰间取出一只竹筒,拔下红绸塞子,一支冲天响炮在头顶天空中炸响,惊诧四邻,躲藏在暗处的护卫们纷纷比划着武器跳出来。 “笨蛋,都回去。” 秦五恼火大吼,瞪向冷肆,及他手里的竹筒,“冷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肆把竹筒随手一丢,下巴微扬指向小姑娘说:“你问她吧。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秦五看向小姑娘。 “我顺利见到师父,而且没有被秦五爷抓起来严刑拷打,火烧秦庄的计划放弃。”栗海棠上前来试探地捏了一点儿秦五的衣袖,佯装乖巧地说:“我还是个孩子,秦五爷大人大量别与孩子计较啦。” “呵呵,小鬼头,你师父真没白疼你。” 秦五无奈叹气,对诸葛弈说:“你养个好徒儿,果然比护卫更靠谱。” “糟心的时候更多。” 诸葛弈故作烦愁脸,见小姑娘瞬间阴沉小脸,宠溺一笑,牵着她进到大殿中。 大殿正中匾额有字:青山堂。 上联:五湖四海聚贤义;下联:青山绿水历苍桑。 “兄弟,冷兄弟,小丫头,请!” 秦五洪亮嗓音响彻大殿,堂下已列座的一家人慌张起身、躬身揖礼。 “拜见秦庄主。” 叶梧桐率先行礼,转向诸葛弈,“拜见诸葛先生。” 秦五笑着挥手示意免礼,看向躬身站在叶梧桐旁边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娇媚的女子。 “叶老爷,我们又见面啦。” “是是是,草民拜见秦五爷。” 叶老爷战战兢兢地行礼,忐忑不安地偷瞄秦五旁边的雪发少年。这位是他家的财神爷啊,比秦五爷更可怕的大人物。 想到自己新纳娶的小妾在绸缎铺子与财神爷的女徒儿发生争执,气得他一怒之下把小妾打得半死,丢去暗娼馆任其自生自灭去吧。 “草民拜见诸葛先生。拜见奉先女。” 叶老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锦盒,双手奉给栗海棠,说:“这是送给奉先女的见面礼,还望奉先女笑纳。” 栗海棠打趣道:“哎哟,对我又拜又送礼,难道你们叶氏想搬来瓷裕镇当第九家族?” 第269章 加急传书 “不敢不敢。叶家能在秦庄主羽翼之下安然度日已是天恩不弃、庄主怜悯。叶某不才,继承家业后虽没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但也能让一家人和乐安康、衣食无忧。” 叶老爷态度谦虚、言语卑微,把自己的无能和叶家毫无野心的立场表明,一是让秦五放心留他们叶氏家族在祁山镇,二是向诸葛弈表忠心。 栗海棠看懂叶老爷的低眉顺眼,也听懂他的自贬身价,却没有深刻体会到他语中隐藏的另一番意思。她没深思,不等于别人忽略。 诸葛弈温和一笑,不作咐和,牵着小姑娘走到左一位置上落坐,命丫鬟去烹来最好的茶水。 冷肆对奸商之间的尔虞我诈不感兴趣,他直接坐到左二位置,拿起酒壶直接灌上两口,满意地点点头,暗道一声“好酒”。 身为主人,秦五自是不能视若无睹,只好虚伪咐和,请叶氏一家落座。而他走去主位坐好,命丫鬟们布膳、上酒。 栗海棠偷偷尝一口果子酒,觉得比吃新鲜果子更甜,却少了清新的果香。她放下酒杯,抢来诸葛弈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怎么,果子酒不好喝?” “好喝,只是缺少果香。”栗海棠端起精致的酒壶给他斟满一杯,“师父尝尝。” “我喜欢自己酿的。”诸葛弈嘴上说着,却端起杯子仰头饮尽,后与她一样又灌满一杯茶水,自嘲道:“我刚才还暗笑你不识好珍品,现在连我也……唉!真真说嘴打嘴,报应不爽呀。” “哈哈,师父干嘛说出来。”栗海棠斟满第二杯送到冷肆桌上,“冷大哥,有福同享,你也干一杯尝尝。” 冷肆会错了栗海棠的心意,以为她想灌醉自己,挥手挡开嫌弃道:“这果酒是用秦庄后山悬崖下种植的果树结出的果实酿造的,不过是哄哄小姑娘们玩乐时喝的东西。别说这一杯让我尝,就是一坛子、一百坛子,我也不会醉的。” 劝酒被挡,栗海棠也不计较。一口饮尽杯中的果酒,算是给自己解围。 诸葛弈不悦地瞪向冷肆。这憨货只有在杀人偷盗的时候脑袋才能灵光点儿吗?竟敢推掉他小徒弟的敬酒,胆肥啊。 “冷兄弟,来,我敬你一杯。” 秦五端着酒杯走来,斜睇护犊子的诸葛弈,小声骂道:“想护着,回你家护着去。小丫头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回头我修书一封给翎爷,定要他好好管教你。” 诸葛弈不反驳、不解释,闷闷地喝茶,全当秦五的话作耳旁风。 栗海棠替他委屈,不服气地拍桌而起,叉腰挑衅:“我就喜欢师父时时刻刻护着,怎样?秦五爷不喜欢大可以不看,没人求着你看呀。” “小丫头,你敢如此无礼的对我说话,不怕我……” 秦五的威胁还没说完,就看到栗海棠梗直脖子、挺胸向前迈一步,不服气地叫嚣。 “怕就不来了。” “呵呵,你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我即刻把你送去……” “不劳秦五爷费心。”诸葛弈放下茶杯,释放威压冷冷地道:“我的徒弟,我自己会教。” 秦五气得脸绿,瞥见一个黑衣护卫急匆匆由门外跑进来。他怒得几步冲过去,一拳攻向黑衣人的面额。 那黑衣人反应极为迅速,歪头闪躲、身子微侧、斜退几步跳出危险圈。敏捷灵活的功夫让秦五内心不由称赞,随即反手一个黑虎掏心横抓黑衣人胸膛。 “看你怎么躲。” “秦庄主恕罪!” 黑衣人言语歉意,伸手极为凶狠,一个推挡一个拳攻,双手同时攻、守,既保护自己又破坏对方的招式。 “好小子,身手越发精进啦!” 秦五没有继续追打,虽然他有信心百招之内赢了对方,但此时宴请贵客,实在不是比武过招的好机会。 黑衣人拱手:“谢秦庄主。” “免。” 秦五高兴,一挥手饶了黑衣人的无礼之罪。 黑衣人拿出一支细竹管交给诸葛弈,小声道:“主人,瓷裕镇栗家出事了,栗大公子得知消息后已赶去栗家。小左命属下速来禀告。” 诸葛弈脸色凝重,猜测栗家突变的事情与他和阿伯之前讨论的事情是否是一件。打开细竹管的塞子,以筷子最细的部分取出管内的小纸条。 纸条极小,竖行四个字:旺虎失踪。 栗海棠扑通瘫坐在地上,大眼睛空洞洞的失了魂儿一般。她紧紧攥住诸葛弈的袍摆,许久都寻不回自己的声音。 “海棠,我们即刻赶回去。” 诸葛弈抱紧她,希望能唤回她的神智。 冷肆亦担心地看着她,安抚:“放心吧,我会带小虎子平安回来的。” 栗海棠闭上眼睛,两行晶莹的泪滑落。她强撑桌子站起来,咬牙说:“回去!我要找小典氏算账!” “小典氏?你为什么会怀疑她?” 冷肆疑惑。 栗海棠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她怀了孩子,小旺虎必然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早已预料她会对小旺虎不利,只是没想到我那黑心的爹竟然连亲儿子都护不住。” “也许栗锅子也不知道小典氏会对小虎子下手。” 冷肆觉得重男轻女的栗锅子再浑也不会拿亲生儿子的性命作玩笑。 诸葛弈没有说半字,因为他与栗海棠的想法不谋而合。小典氏曾经去见过乌族长夫人和闫族长夫人,虽然不知道二位夫人与她说过什么,但仔细想想也能发现一些破绽。 栗海棠向秦五,叶家三口行了万福礼,道:“今日因家中有事,海棠不得不先行告辞。请秦五爷和叶老爷、叶夫人、叶公子莫怪罪。” “姑娘言重了。若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直言。毕竟在下曾经得罪过你。”叶梧桐尴尬地看向冷肆,说:“我曾经与冷师傅一同绑架过你,不知姑娘可否记得?” “哦。难道看你眼熟呢,原来是旧相识。”栗海棠恍然,那天蹲在炕边的地上烤鸡腿的少年竟是神医世家的云孙。 不过她没心情在这里回忆往昔,她要急着回去寻找弟弟,然后请诸葛弈送去燕峡镇偷偷养着。就算送给那个神秘的翎爷养育,也比留在栗锅子身边强多了。 “冷大哥,请你回俗宅通知桓哥哥。你陪着他们一同回瓷裕镇,我与师父先行骑马赶回去。” “是。” 冷肆与秦五、叶家拱手相礼,转身大步离去。 秦五吩咐贴身护卫传令,无虚秦字金令,即刻放诸葛弈。冷肆等人离开,一路大开方便之门。并且,他还把自己新收来的千里宝驹送给诸葛弈和海棠。 拜谢秦五后,诸葛弈骑马陪着海棠日夜兼程赶去瓷裕镇的栗氏村。 几乎同一时间,祁山镇的东城门口,十几匹马儿狂奔出镇子,马背上的少男少女乔装成秦庄的信使,朝着通往瓷裕镇的祁岭盘山小路行去。 第270章 回到栗家 策马狂奔、日夜兼程。穿林翻岭、风餐露宿,秦五送的千里宝驹载着二人翻越五六座大山的捷径,只为尽早赶到栗氏村。 中途驿站时栗海棠选择自己骑马,诸葛弈担心她初学骑马又长途跋涉,身体会吃不消,没想到小姑娘远比他想象中更坚强。从半路改成每人一骑到第十日的子夜时分抵达栗氏村村口,大腿内侧都磨出血泡来,栗海棠更是一个哼声都没有。 夜漆黑,栗家大宅子里灯火通明,院门大开。从门外到后院都有小厮们巡夜,几乎将整座宅子重重包围,连只虫子飞进去也能看得清楚。 两匹马停在院门口,立即有守门的小厮迎上前来拉住马缰,看见雪发的诸葛弈和罩黑纱帷帽的小姑娘,兴奋地大喊:“画师先生回来啦!奉先女回来啦!” 立时,院子里提袍摆匆匆走出一位老人,见到诸葛弈,陪笑上前行礼:“老奴见过画师先生。” “来叔免礼。” 诸葛弈颌首,转身走到栗海棠的马儿旁,伸长双臂,“来,我抱你下来。” “谢谢师父。” 栗海棠艰难地扶着伸来的大手,慢慢倚靠着他的力量抬腿跨过马鞍,由他轻轻抱下马。 落在地上裙里的双腿打颤儿,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她能感觉到血肉湿漉漉的,贴身的亵裤与血肉粘合在一起,走一步疼得全身绷紧。 “还好吗?” “我没事。” 回以安抚的微笑,暗暗咬牙强忍着火辣痛楚,随着他一步步走向院子。路过老仆身边时,她轻声问:“来叔,你怎会在这里?珅哥哥也在吗?” 老仆恭敬道:“禀栗大姑娘,我家哥儿今早接到消息,说小典氏的娘家村子里有村民瞧见过旺虎小公子,我家哥儿怕下边儿的人问不清楚,亲自骑马去了。留话说,明早一定赶回来。请画师先生和栗大姑娘暂且留在栗家,待他回来。” “哦,我家哥儿也留话,说他临来前与八位族长禀明过,八位族长皆应允栗大姑娘留在栗家小住两日,待后日再回奁匣阁。” 老仆亦步步趋跟在二人身后,他们走得慢,他也跟得慢。一直跟进院子里,对身边的小厮说:“快去通传杨嫫嫫,就说栗大姑娘回来了。” “哎,小的这就去传。” 小厮跑去东边的跨院。 栗海棠环视院子,正房、厢房、后座房都有小厮守着,东跨院和西跨院也有三成组的小厮巡逻。 “来叔,这是怎么回事?我爹……不,是栗锅子和小典氏呢?他们在哪里?” “禀栗大姑娘,得知旺虎小公子失踪的消息,我家哥儿即刻派人去小典氏的娘家抓人,没想到被她逃了。” 老仆愤愤的,忽然又笑着说:“我家哥儿便来栗氏村抓栗锅子,正巧栗锅子和小典氏在栗里长家大吵大闹,故而把夫妻抓回来捆在厢房里。此时,应该是睡了。” 栗海棠顺着老仆的手指看向东厢房,烛火明亮,窗纸上倒映着两个瘦削的人影,应该是看守的小厮。 “海棠,你先去歇歇。等明日君珅回来,咱们再审他们也不迟。”诸葛弈担忧她的腿伤,又伤在那个私密的地方。幸而栗君珅有脑子,知道带杨嫫嫫一同过来等着。 在秦庄时,看到加急密信中写的“旺虎失踪”,她就知道事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一路回来时,她也想过很多,希望小典氏不会对小旺虎痛下杀手,让她与亲弟弟还有一丝再相聚的机会。 进入正房,中堂挂着一张百子图;东屋是待客的屋子,设有土炕;西屋原本有一张睡榻,现在被一张床代替,锦被、软枕、香囊一应俱全。 “乖,等杨嫫嫫来了服侍你沐浴、敷药。你只管好好歇息,其他事情交给我们即好。”诸葛弈把金创膏的小瓷瓶塞到她的手里,掌心湿冷的薄汗让他心疼。 栗海棠故作坚强地微笑,反过来安慰诸葛弈,“师父别担心,我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败的。谁咬一口,我会十倍、百倍的咬回去,直到对方鲜血淋淋、奄奄一息。” “傻丫头,你忘了我曾经说的那句话吗?” “师父。善由我为,可别人对我处处作恶;恶由你担,我却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师父,这次请交给我,我要亲自寻回弟弟,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栗海棠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天穹中最亮的一颗星仿佛是母亲的眼睛,看到幼小的儿子被继母谋害会是怎样的痛心。为了母亲,她不会躲在别人的身后。 “大姑娘,奴婢是杨嫫嫫。” “进来吧。” 诸葛弈扶着海棠坐到床上,转身出去。在中堂遇到杨嫫嫫,叮嘱两句便离开屋子。 杨嫫嫫进西屋,看到正在脱外袄的小姑娘,眼眶一热,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大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老奴真担心你会出事儿啊。” “杨嫫嫫,有师父保护我,能出什么事儿?” 栗海棠拍拍杨嫫嫫的背,心里暖暖的。 杨嫫嫫放开她,半跪地上一边擦泪一边打量,笑说:“好,没瘦、没病。看来青萝偷偷跟去祁山镇是对的,我真担心你身边的没人照顾着。” “乌姑娘虽然不是正经八百的千金小姐,可她哪里会真心服侍呢。没准儿也摆上千金小姐的谱儿,反让大姑娘处处照顾她。” “杨嫫嫫快住嘴,乌姑娘是好人。”栗海棠失笑,瞧着杨嫫嫫护犊子的抬高自己家的、贬低别人家的,这一通抱怨真像懒婆婆。 想到懒婆婆,她伏在杨嫫嫫耳边问:“懒婆婆回来瓷裕镇没有?” “回来了。前几日被主人派的小厮送来的,我瞧着小左在北民巷子买了一个小院给她住。我和李嫫嫫曾与懒婆婆相处得不错,我们时不时送些吃食过去,帮着她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杨嫫嫫说着,替海棠扒掉裙子,正准备扒裤子时瞥见裤内侧有血渍,惊得动作僵住,结结巴巴地问:“大姑娘,你……你今年才多大?就……就来……来……” 栗海棠一头雾水,好奇地问:“来什么?” 第271章 窥探东厢 杨嫫嫫咽口水,挺身趴在海棠耳边低语一句,臊得海棠羞窘小红脸,推开杨嫫嫫,娇嗔:“你在想什么呀。我才没有呢。我这是……哎哟!是骑马磨破了皮肉,正疼得厉害呢。” 一听这话,杨嫫嫫也尴尬地捂嘴笑起来,连连赔罪:“大姑娘恕罪,是老奴想多了,想多了。” “快别说这话啦。帮我沐浴、敷药吧。” “是。”杨嫫嫫替海棠脱掉最外的衣裙、中裤,怕她走路会痛,便让小厮们抬水桶进来。又拿出自己带来的衣裙,说:“幸好我临走时李嫫嫫塞来一个包袱,没想到她竟细心想着这事。” “李嫫嫫可好?奁匣阁里的人都好吗?我不在的半个月,各府的夫人和姑娘们有没有到奁匣阁找麻烦。” 栗海棠穿着亵裤直到泡进水里,亵裤与血肉已融合一体,只能靠泡水来让结痂的伤口软化些,再把布料分开。 杨嫫嫫守在浴桶边,小心往水里洒些药粉,说:“大姑娘不在奁匣阁,栗燕夫人曾派人送些东西,我与李嫫嫫作主收下锁进库房,等大姑娘回去过目。” “各府夫人和姑娘们都很安分,唯有闫氏族的族长夫人派人来询问过大姑娘的归期。典氏族的族长夫人亲自来过一趟,说是送今年的新茶。哦,典氏族在南方有茶山,八大氏族中各府采办的茶叶多半出自他们家的茶铺子。” 栗海棠点点头,问:“各府姑娘们没有闹事的?” “栗夫人家的两位姑娘被软禁在闺房,没听说闹腾。栗燕夫人家的两个姑娘被送去隆福家庙为栗二爷抄写往生咒,也没闹腾。莫家的三位姑娘想闹腾也没胆子,莫夫人是个什么脾气?没闹腾起来先挨了板子,她们不敢的。” “若我在奁匣阁的时候也这般安静该有多好啊。”栗海棠觉得全身无力,扶着桶沿站起来,由着杨嫫嫫拿大棉巾子裹住她,抱她出来到床上坐好。 “杨嫫嫫,你见过东厢房里的小典氏吗?” “老奴偷偷过去瞧见,小典氏的肚子该有六个月啦。不过……”杨嫫嫫观察窗外巡逻的小厮们走过,才趴到海棠耳边小声说。 “旺虎小公子失踪,与她脱不得干系。老奴怀疑,她与人勾结一同谋害旺虎小公子,绝非她一口咬定自己带孩子回娘家的。” 栗海棠看看窗外的夜色已渐渐发亮,小声说:“杨嫫嫫,你能悄悄带我去东厢看看吗?” “可以。老奴正是在东厢后窗窥探的。” “动作快点,咱们要赶在天亮之前行动,千万不能让师父知道。” “是。” 杨嫫嫫动作麻利,去腐肉、止血、敷药一气呵成。 栗海棠咬住帕子几次疼得险些昏倒,幸好有个执念支撑着她坚持到最后一步。药粉敷在血肉模糊的伤口引得一连串火烧般的疼,活生生疼出一身冷汗浸湿了中衣。 快速换完干燥的中衣,听着杨嫫嫫对李嫫嫫细心的夸赞,栗海棠真想捂住杨嫫嫫的嘴巴。这些赞美之词不能留着回去之后当面对李嫫嫫说吗?非要在关键时刻喋喋不休,怪烦心的。 杨嫫嫫是个急脾性的人,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就像刚才替海棠敷药,和现在背着她走后门避开巡逻的小厮们,顺利溜到东跨院。 站在东厢房后窗外的角落里,栗海棠不得不称赞杨嫫嫫的好身手。若不来奁匣阁做老嫫嫫,凭这身功夫可以去做梁上君子,专偷大户人家的金库,绝对神不知鬼不觉的。 “大姑娘,用这个戳一下就行。”杨嫫嫫哑着嗓子贴在海棠耳边低语,拿出一根极小的银簪子,“戳个洞就能看到。” “杨嫫嫫,你真鸡贼。”这簪子尖太细小,注算戳个洞儿也不会被发现。尤其窗子上的不是纸,而是青纱。可见栗锅子打着奉先女之父的旗号搜刮不少钱财。 栗海棠悄悄在青纱上戳个洞儿,独眼瞧里面。 忽然一道月白人影飘过,吓得她险些叫出声。捂着嘴巴继续看,只见里面负责看守的两个小厮毫无察觉地被诸葛弈用银针刺昏。 诸葛弈放倒两个小厮,龙眸寒冽斜睇向被堵住嘴巴、双手反绑的栗锅子和小典氏。 “想离开这里吗?” “唔唔唔!” 栗锅子狂点头,眼中从刚刚的慌乱惧怕到现在的期盼欣喜。 相反的,小典氏却急力摇头,惊慌地看向诸葛弈,又朝向窗外“唔唔唔”的大声喊。她身上宽松的袄子被麻绳勒出身体形状,鼓起的肚子如巨大的锅倒扣。缠足的铁莲大脚水肿得能把裹脚布绷开,脚腕比胳膊还粗。 诸葛弈冷眼看着,从旁边单手搬来一把椅子摆在夫妻面前,坐下。 “栗锅子,你知道小旺虎失踪是拜这个女人所赐吗?” “唔唔!” 栗锅子点头,扭头愤恨地瞪着小典氏,眼眶竟涌出泪水来。 小典氏吓得摇头,笨重的身体微微向后躬起,倚着桌子腿能给予她一些安心。 诸葛弈拿出一块帕子,说:“小典氏,你认得这块帕子吗?” “唔!唔唔!” 小典氏慌慌摇头,微侧脸斜睨那被捏了一角的帕子,想看又不敢看的心虚样子。 “不认得?” 诸葛弈倾身伸长胳膊,把帕子几乎送到小典氏眼前,逼她正视。薄唇勾起阴冷地笑,说:“你与谁勾结谋害小旺虎的?这块帕子的主人为什么会带着小旺虎出现在祁岭山谷的瀑布潭?小旺虎被打昏绑上石头沉入潭中溺死,是你的主意吗?” “唔?”小典氏睁大眼睛呆滞地盯着雪发少年。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心底仿佛回荡着那句“被打昏,绑上石头,沉入潭中,溺死”……断断续续,又清清楚楚。 栗锅子惊讶地瞪向诸葛弈,他想大声质问、想大声吼骂、想驳斥诸葛弈栽脏给小典氏、想说他的儿子不会死……可,嘴巴被堵住,他低沉而急切地发出“唔唔”声被雪发少年无情忽视。 诸葛弈站起来,把帕子重新收回袖子里,居高俯视这对夫妻。 “小旺虎是死是活且看他的命数吧。至于你们,自有人会来惩治。天亮后我会带着海棠回瓷裕镇,从今以后你们休想再来打扰她的清静。记住,再让我知晓你们动歪心思,我会送你们去见栗闫夫人和小旺虎,让你们一家人在地狱里团聚。” “唔!” 栗锅子突然跪着,不停给诸葛弈磕头。老泪纵横地仰头发出“唔唔唔”地哀求声。 诸葛弈没有一丝怜悯,转身即走。 栗锅子悔恨地看向小典氏,赤红的眼睛如地狱厉鬼来寻仇。 第272章 君珅归来 窗外,栗海棠失神地站着,旁边杨嫫嫫担忧地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杨嫫嫫,原来师父和阿伯悄悄去山谷根本不是狩猎,而是去探探虚实,确认小旺虎是不是真的溺死了。我真傻,竟没有察觉师父的异样。” “大姑娘,也许主人早已救活小旺虎,刚才他所说的话是假的。你千万别痴心地误会他,主人很疼小公子的。”杨嫫嫫不知该如何劝解海棠,生怕她与诸葛弈之间生嫌隙。 栗海棠用力按按杨嫫嫫揽在腰上的手,“师父待小旺虎如亲人一般,他不善表露于外,却在衣食行举上处处关心,我早看在眼里、感恩于心。” “那就好,那就好。” 杨嫫嫫微躬下身子准备背海棠偷溜回去,只觉得背上一轻,一只手无情地推她的背,害她险些扑个狗啃泥。 “师父别怪杨嫫嫫,是我命令她带我来的。我是她的主子,做错事也该由我扛着。”栗海棠双臂平展护在杨嫫嫫身前,一副“敢做敢当”的小模样。 诸葛弈懒懒地冷睇向杨嫫嫫,伸手向小姑娘,“过来!” “师父,你先承诺不打我屁股,我才过去。” 刚才威武不屈的气势一下子弱怂弱怂的,栗海棠两只小手反背到身后捂着俏臀,羞窘地讨价还价。 诸葛弈心中偷笑,面上冷淡,伸出的手未曾收回,半威胁半诱哄地说:“乖乖听话不挨打,耍小性子……呵呵,挨打是逃不掉的。” “师父真坏!” “那你乖乖的?” 再聪明的小狐狸也斗不过好猎人,何况是比狐狸还狡猾的坏猎人。 栗海棠认命地走过去,低头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 “君珅回来了。” “哎?天还没亮呢,他怎就回来呢?” 出乎他的意料,小姑娘眨眨大眼,仅仅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刚才偷听到多少?” “全部。” 栗海棠诚实回答,怯怯地伸手去抓他的袖子,杏眸闪烁泪光,小声哽咽着问:“师父,旺虎……他真的被沉在瀑布潭子里……溺死了吗?” “不确定。” 诸葛弈有些犹豫。当初阿伯忽然到访俗宅禀告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无法确认,后来莫家兄弟陪海棠上山狩猎后,他与阿伯潜入潭中寻找过却无功而返。 “呵呵。”栗海棠阴冷一笑,说:“我今日惩治了小典氏就赶回祁岭山谷去,就算抽干潭水也要找到小旺虎。活见人、死见尸。” “海棠,我已留下鱼人潜入潭中仔细寻找,希望不会找到小旺虎的尸首。”诸葛弈安抚海棠,看见栗君珅风尘仆仆而来,后面跟着两个唯唯诺诺的妇人。 “珅哥哥,你回来啦。一路辛苦奔波,海棠在此谢过。” 栗海棠情绪转变得极快,前一刻在诸葛弈面前仇恨满腔,后一刻对栗君珅时换上淡然自若的笑容。仿佛小旺虎的安危于她并非那么重要,万事都无法扰乱她的情绪。 栗君珅作揖与诸葛弈相礼,又揖手还礼,说:“海棠妹妹,我去了小典氏的娘家,见到她的娘家嫂子。我用过刑,那二人执意说没有见过小旺虎,甚至发毒誓保证自己所言非谎。依我看来,小旺虎应该不是被小典氏带走的。” “不,是她带走的。”栗海棠看向东厢房的后窗子,咬牙切齿地说:“她和栗仙音一起带走的小旺虎,栗仙音把小旺虎带去祁岭山谷溺死,然后去了祁山镇。” “该死!我……怎会没有想到她?”诸葛弈揉揉眉心,恼火自己怎会忽略了栗仙音。 “师父,我也是现在才想起的。” 栗海棠绝望冷笑,绕过栗君珅走向正院与东跨院之间的垂花门。幽幽道:“杨嫫嫫,你亲自去请栗里长和里长夫人,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前公判小典氏的罪行。” “海棠,让来叔去。” 栗君珅取出一块小木牌丢给老仆,吩咐道:“你领着人去请栗里长夫妻,若他们不肯来直接绑了。” 老仆应声,清点十个小厮跟他一起去请人。 栗海棠行礼谢过,轻声请求:“珅哥哥能借我几个人使唤吗?” “海棠妹妹哪里的话,你要多少人只管开口。若我带来的五十人不够,我还能再调些人过来。”栗君珅把另一块小木牌递给她,“这木牌是专门派遣族中护卫的,栗氏中正府的护卫不够,还可以调遣南府、西府北府的。” “多谢珅哥哥,我只用五个人便好。” 栗海棠没有收下小木牌,调遣一事自然交给栗君珅更名正言顺。将来传到瓷裕真的那些人耳朵里,她也能推脱清楚。 于栗君珅来说是另一番意思,证明海棠相信他、依赖他。此时,他更想替海棠和小旺虎讨回公道,不管站在哪个立场都责无旁贷。 栗海棠唤了杨嫫嫫去了正院,坐在葡萄架下盯着东厢房发呆。 “海棠妹妹,惩治他们何需你亲自动手?”栗君珅坐到她的身边石凳上,接过杨嫫嫫奉来的热茶,浅呷一口暖暖胃。 诸葛弈坐在他的对面,似专注于杯中茶,实则思索栗仙音谋害小旺虎在先、混入祁山镇在后,她去祁山镇是为了什么呢? “栗仙音的容貌被毁,若我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去祁山镇的神医世家叶府求药。”栗海棠无心喝茶,纤细手指轻沾滚烫的茶汤,在石桌面写下“换脸”二字。 诸葛弈龙眸寒凛,栗君珅双眉紧蹙。 “师父,还记得乌银铃受伤,你带我们去食肆的雅间时,听到隔壁男男女女谈论我们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那女子就是她,而男子正是皮货赵的贩卒,还有跟随他身边的小混混们。一群乌合之众,真不该放过的。” 诸葛弈懊悔不已,一向自认敏锐的洞察力竟马失前蹄。 “师父,你能在他们离开祁山镇之前先找到行踪吗?或者将栗仙音绑架回瓷裕镇?” “我即刻派人给秦五爷送信,有他鼎力相助定能找到栗仙音的藏身之处。” “多谢师父。” 栗海棠颌首谢过,诸葛弈摸摸她的头,起身去了东跨院。有些事情不宜暴露在栗君珅面前,免得给日后留隐患。 “珅哥儿,栗里长和里长夫人典氏请来了。” 老仆进来,身后十个小厮押着栗里长和大典氏走进来,后面还跟着许多村民瞧热闹。 第273章 没有惊讶 “请进来吧。” 栗君珅正襟危坐,专心于手中的茶杯,看也不看老仆与十个小厮押着双手反绑的栗里长夫妻走进院来,二人被强迫着按跪在地。 栗海棠亲自倒两杯茶,说:“来叔,先放了他们吧。做恶的人是他们的女儿,又不是他们。” 大典氏一听这话,哭着质问:“奉先女,你说什么?我家闺女做什么恶啦?你可不能栽脏于我那苦命的闺女啊。她被你们害的毁容连门儿都不敢出,又怎会做恶?这分明是栽脏陷害!” “有没有栽脏陷害,你一会儿就知道啦。”栗海棠扭头吩咐道:“杨嫫嫫,赐座。” “是。” 杨嫫嫫指挥两个护院的小厮去西厢房里搬来两把椅子,并齐摆到葡萄架外边。 “松绑。” 栗君珅喝令,立即有小厮给二人解开麻绳,又扶他们起身坐到椅子上。 栗里长心中有怒有怨,可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村之长,是有“身份”的人。他起身揖礼,恭敬道:“不知奉先女,栗大公子把我们夫妻绑来是何意?我们的闺女因容貌被毁不敢见人,如今远走他乡求医寻药,实在没有做恶的机会呀。” “栗里长先别急,待我先审完栗锅子和小典氏,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栗海棠让杨嫫嫫端茶给二人,又对身边的栗君珅说:“珅哥哥,烦劳你的人去东厢房把二人请出来。” “来叔。” “是。” 老仆领着几个小厮闯进东厢房去押人。此时,院子外传来马铃声,隔着院墙能听到莫晟桓的大嗓门。 “就是这里。快,咱们进去。” 莫晟桓率先冲进来,后面跟着灰头土脸的莫晟泓。二人骑马一路赶来,经受奔波之苦竟瘦削不少。 栗海棠温柔浅笑,起身行礼。 “桓哥哥,泓哥哥,你们来得真巧啊,再晚一会儿就看不到我审案啦。” 莫晟桓喘着粗气,抹一把额头的大汗,“你们何时到的?怎就不等等我们呢。我和三弟骑马日夜赶路都没追上你们。” “子时到的。” 栗海棠请莫家兄弟坐到对面的石凳上,又吩咐杨嫫嫫去端来热水给二人净面。 莫晟桓瞥见栗君珅的脸上也灰扑扑的,忍不住拍桌大笑,“珅大哥,你怎么也弄得如此狼狈,难道你也赶了夜路?” 栗君珅拿帕子擦擦脸,帕子上留有煤黑的灰尘,叹道:“是啊,我可不是披星戴月赶路吗?这不才回来,又要帮着海棠妹妹审案呢。” 杨嫫嫫端来热水,请二人净面。 莫晟桓不等海棠开口问,直言道:“乌姑娘和青萝已回奁匣阁,你只管安心。我和三弟一路回来也打听过店家,竟有人见过小旺虎。” 莫晟泓趁着莫晟桓洗脸,接替着继续说:“从燕峡镇到祁岭的路是最短的,也是人烟稀少的,而且混江湖和走货的皆是莽汉,很少有姑娘和稚童。” “故而,两家茶店的老板娘说出一个毁容的姑娘带着一个哭闹的男娃混在一个马帮里往祁山镇去了。我们猜着,小虎子应该是在马帮路过祁岭山谷的时候,栗仙音与马帮头子一起下手谋害小虎子。” 莫晟桓觉得他这一番言论足够震惊栗海棠和栗君珅,可现在却是…… 栗海棠勉强笑笑,双手捧着茶杯暖手。 栗君珅点点头,动动嘴巴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你们……早就猜到啦?” 莫晟桓试探地问,瞅瞅小姑娘、又瞧瞧好兄弟,这二人的反应不太对哟。 栗君珅好心地拍拍他的肩,“那不是马帮头子,是皮货赵的贩卒。” “咦?你又没跟去祁山镇,你怎会知道?” “因为海棠妹妹已经猜到了,而且子伯兄也派人去祁山镇通知秦五爷帮忙追查栗仙音的下落。”栗君珅很喜欢莫家废柴兄弟这呆若木鸡的相同表情,简直用四个字来形容——赏心悦目。 “唔唔唔!” “唔——!唔——!” 栗锅子和小典氏被一前一后押出来,男的愤愤不平、女的看到自己的家人在场,激动地挑高音儿求救。 “妹妹!” 大典氏心疼地站起来想冲过去救自己的亲妹妹,却被栗里长眼疾手快按回椅子里,指指葡萄架下的少年少女。 “我妹妹怀着身孕,再大的错也不该……” 听到大典氏哽咽的话,栗海棠冷瞟一眼,说:“里长夫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与我同血脉的亲人,我何必小心翼翼?” “你别欺人太甚,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栗锅子的种,是与你同血脉的亲弟弟。” 大典氏愤愤不平,甩开强压制她的栗里长,几步冲到葡萄架下,愤怒大吼:“你是奉先女又如何,不能擅使私权、草菅人命!” 栗海棠讥讽冷笑,吩咐站在栗锅子身边的老仆,“来叔,请摘掉他嘴里的布。” 老仆扳着栗锅子的下巴强行取出粗麻布,嫌弃地丢到地上。 栗锅子终于能喘口大气,活络活络颌骨,怨愤地瞪着葡萄架下的“女儿”,质问:“你别以为我糊涂。我不是傻子,知道她肚子里的种是谁的。” “那你说说,她那肚子里的娃是谁的?” 栗海棠起身来到栗锅子面前,居高临下睥睨他。母亲死后,面对生身父亲的时候竟没了令她胆战的恐惧,她能平静的与他对视、与他说话。 栗锅子梗直脖子,挺直腰板,字字清晰地说:“她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娃当然是我的种。” “是吗?” 栗海棠冷冷嗤笑,反问:“你还记得小旺虎的百日宴吗?那日你干了什么丑事?” 栗锅子心思一沉,两眼呆滞,双唇颤抖地结巴说:“我,我忘了,全忘了!” “忘了?还是害怕被提起?”栗海棠缓缓蹲下,与栗锅子面对面,“爹,你真的相信她肚子里的娃是你的?” 栗锅子逃避地低垂着脑袋,固执地重复着“我忘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 “爹,她是带着肚子嫁进来的吧?你就没问问在你之前,她有几个相好的?” “闭嘴!” 栗锅子勃然大怒,若他的双手没有反绑,一定会狠狠地打几巴掌。 栗海棠阴恻恻笑着,仿佛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她压低声,在他耳边威胁:“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来帮你揭穿?” “你想干什么?” 第274章 无情揭穿 “我想干什么?” 栗海棠露出厌恶的神情,唇角却漾着讥讽的笑,抬手指向天空,轻轻地说:“人在做,天在看。你逼死母亲没有遭到报应,现在你的继妻又害死你唯一的儿子。哈哈哈,你终于受到惩罚。” “你以为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不,你早已没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栗海棠站起来,睥视跪在面前狼狈不堪的父亲,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她语速变得很快,仿佛重回两年前的一个雨夜。 “当年小旺虎百日宴时,你醉酒糟蹋了邻居刘老伯的女儿,刘老伯的女儿不忍受辱一刀将你刺成重伤,她被栗里长打成半残丢去守安堂了此余生。” “虽你保住性命却终生再无法生儿育女,故而母亲生下小旺虎后再也没能生个儿子来哄你高兴。母亲宁愿承受你的拳脚相向,也要极力隐瞒真相来保全你的面子。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终究看不下去了。” 栗锅子顿时冷汗如雨,惊慌地看着曾经屈服于他拳头之下的亲闺女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说出最残忍的真相。 院中的人们强作平静,院外围观的人们一片惊呼,尤其邻居刘老头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女儿就恨不得冲进院来把栗锅子打死。若非栗里长从中作梗,他可怜的女儿又怎会被送去守安堂直到终老。 “海棠,你在诓骗我,是不是?” 栗锅子双手反绑无法靠近她,只能向前跪行。 “你不信我的话,就去问问你最信的栗里长。治伤的邻村大夫是他请来的,大夫所讲的话也是他一句句说给母亲听的。” 栗海棠步步后退,永远保持着半丈的距离。她指向坐在旁边的栗里长,对着步步逼近的栗锅子大吼:“你去问啊!问啊!没胆子吗?你个胆小鬼,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保不住的胆小鬼!” “我有什么不敢问的?” 栗锅子转向,步步跪行向栗里长,半痴半疯地追问着。 “里长,你来替小人作主,这赔钱货说的全是假话。我不是废人,我能生出儿子,生出一堆的儿子。就算死了一个又有什么关系,我未来会有一堆的儿子闺女来孝敬我。” 栗里长张张嘴巴本想哄骗几句,可眼角余光瞟向栗君珅、诸葛弈和莫家兄弟,卡在喉咙里的话又被吞回去。 他强堆着假笑走来扶起栗锅子,劝道:“老弟啊,不是哥哥故意瞒着你,实在替你的脸面着想。咱爷们顶天立地最怕那个不行,可你真的伤在那要害之处,保命要紧啊。” 栗锅子呆若木鸡地睁圆大眼,执拗地反驳:“不,你也诓骗我。我身体棒着呢,哪里是废人的模样?一定是她、他、还有他们……是他们威胁你一起来骗我的,对不对?” “老弟,别怪哥哥。当年邻村大夫的医术不行,治得病却治不得命,所以……”栗里长愁眉自责,懊恼地说:“你要怪就怪我吧,若我去瓷裕镇请栗族长出面寻个好的大夫,又怎会将你变成废人呢。” “胡说!我好好的站在这里,哪里像废人!” 栗锅子白脸赤目,瞳仁中凶光毕露,仿佛一头发怒的困兽要冲破牢笼。粗臂奋力挣脱开捆绑双手的麻绳,终于获得自由。 栗海棠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一堵温暖的胸膛。她惊慌回头迎上一双深邃龙眸,丹青如墨的黑瞳映着她的容貌,竟使纷乱心绪安定下来。 “师父。” “别怕。” 只简单的两个字,已然抚平她深刻记忆中的伤疤。她依赖的悄悄握住冰冷大手,用她暖暖的手温来融化那只冰冷的手。 “救命!” 栗里长趴在地上痛苦大叫,骑在他背上的栗锅子像疯子一样拳头暴揍。 大典氏见自己的男人吃亏又无人上前劝架,急得扭动肥硕身躯冲过来一巴掌扇在栗锅子后脑勺,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自己做下混账事儿变成废人,凭什么怪罪到我男人的头上?” 粗糙的肥厚大手抓向栗锅子披散的头发,恨恨讥讽:“你变成废人也活该,谁让你对老刘家的闺女起歹心!滚开!你个混账!” “呸!”栗锅子骑着栗里长,反手一把推开大典氏,指着她的鼻尖骂:“你也是个没脸的贱妇,你男人在村子里偷摸祸害多少小媳妇大姑娘,你揣着明子装糊涂。今儿,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栗锅子,你混蛋!我是里长,你敢对我……嗷——!” 栗里长痛苦蜷缩在地上,疼得眯起眼睛,泪水哗哗流。 “天杀的混账,你竟敢打我男人!我和你拼了!” 大典氏扑向栗锅子,二人在地上滚打起来,顿时院子里黄尘狼烟、鸡飞狗跳。 院子里,来叔领着护卫们一个个用身体连成肉墙把葡萄架团团保护起来,只留出点点缝隙让葡萄架下喝茶的主子们瞧热闹。 院子外层层叠叠围观的村民们也没有进来劝架的,尤其邻居刘家老两口堵住院门,看着他们家的大仇人们窝里斗。 “你们别打啦!”小典氏被绑得动弹不得,干着急地朝着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和姐姐大喊:“你们别打啦,先听我说话。” “栗锅子,你听赔钱货胡说八道呢,她想利用你来对付我,所以才编出一套谎话说你是个废人。当年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家怎会知晓男女之事,死去的大姐也不可会把夫妻之间的私密话说与她听。” “别人没资格证明你是好的,难道我不能作证吗?我是你的媳妇,我肚子里的娃是你的种,谁说你是废人我就咬死谁!” 小典氏这一通理直气壮的话瞬间安抚了栗锅子。 栗锅子放开同样狼狈的大典氏,手脚并用爬向小典氏,眼中含泪,急切地问:“你能作证,我不是废人,对不对?” “多新鲜呀。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愿意给你当继妻,难道是为了嫁过来守活寡吗?你若是个不中用的男人,我为何屈尊嫁你当继室?” 小典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娇媚笑骂:“我男人是最中用的,拿全天下的钱财来换,我都不给换。” “哈哈,你想得美。”栗锅子欢喜地抱住小典氏亲一口,回头傲气地说:“臭丫头,赔钱货,你听到没有,老子不是废人。你那该死的娘才是废物,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竟敢扯谎加罪于我?” 扒开以身体做保护的小厮们,栗海棠走出来,打量小典氏的圆鼓肚子。 “师父,有劳了。” 第275章 被刺激了 看到诸葛弈走向自己,小典氏吓得脸色惨白,她催促着栗锅子给自己松绑,睁大眼睛滴溜溜的左顾右看。 “哎哟!我的肚子!” 双手一松,她立即捂着圆鼓鼓的肚子大哭大喊:“我的儿啊!你命苦哟!你可是栗家的血脉啊,你嫡亲的姐姐竟然不认你。我的儿啊!你不如随娘一同去死吧,咱娘俩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也不枉你投胎来看娘一眼啊!” 这哭天抢地、恶人先告状的哀诉让围观的人们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呵”声,连小厮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笑!一群面冷心狠的恶人。” 大典氏疼惜自己的亲妹妹,她嘴里骂骂咧咧走向小典氏。路过栗锅子时愤愤地啐口唾沫,指着他的鼻尖大骂:“呸!你个没骨气的男人。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说了几句谎话,你就信啦?你自己的身子是个什么样子,你心里不清楚吗?” 栗锅子自知理亏,臊得头低垂着,恨不得扎进地里。他也觉得自己委屈,哪能想到昔日胆小懦弱的大闺女会变成小兽子一样凶狠,竟连他都敢诓骗。这个仇,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抬头扭向葡萄架,赤红的眼睛里犹如燃烧两团火焰。抓在地上的双手握成拳头,掌心里的石头子硌得皮肉疼。 他忽然站起来,走向站在小厮们面前的小姑娘。他的大闺女啊,自从当了奉先女之后越来越不把亲生父亲放在眼里,比死去的闫氏更加可恶。 “赔钱货,你敢骗我,今儿就别想走出这道院门。我便是拼了命也要送你去见你那该死的娘,和我那可怜的虎儿。” “小旺虎是被小典氏害死的,我不给亲弟弟报仇绝不踏出院门半步。”栗海棠脾气强硬起来,誓与小典氏拼个你死我活。 “如此甚好,我成全你!” 疯狂中的栗锅子比山里的野兽更恐怖。他常年醉酒打架,早已磨练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和一对孔武有力的拳头。 他的动作虽没有习武之人的快,却比小厮们想象中的强大。尤其暴怒之中的他比醉酒时更加凶狠,两只拳头没个招式、没个套路,想怎么挥就怎么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来叔,小心!” “栗大姑娘放心,老奴年轻的时候学过武,这点子拳脚不算……什……么……唔!” 老仆捂着半边脸在小厮们的保护中退回来,委屈地说:“对不起,栗大姑娘,老奴有失厚望。” “噗!来叔,你年纪大了别逞强啊。” 此时并非玩笑的时候,可栗海棠忍不住。 栗君珅走来,斜睇一眼,说:“你年纪大就在后面动动嘴,一会儿有你出头的机会。” “是是是,老奴知错。” “让小厮们合围,把那四个人全部困在院中再动手。” “是是是。” 来叔去指挥小厮们动武。 栗君珅与栗海棠并肩而立,目光微微闪烁寒芒,轻声问:“你准备如何处置小典氏肚子里的孩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我自有办法让栗锅子相信。至于今日之事,我会留着小典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慢慢折磨,直到她认罪为止。” “既然如此,交给我来惩治吧。我是族长的嫡子,依着栗氏族的规矩惩办他们,无人敢有疑议。”栗君珅等着身边的小姑娘说“好”,但是…… “珅哥哥,你能作主换掉里长吗?” 栗海棠抛来的难题让栗君珅无言以对,他掂量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和权力只能替她出出气罢了,真要重刑于小典氏或废掉栗里长,他真的不行。 “对不起,我不能。” 栗海棠转身,看向葡萄架下淡静品茶的雪发少年,“师父,你可以吗?” 诸葛弈放下茶杯,宠溺一笑,不答反问:“有何不可?” “子伯兄,你是个外族人,无权干涉八大氏族中的族事。” 栗君珅恼羞成怒,把怨愤撒到诸葛弈身上。他是个栗氏族的族长嫡子,在族中的声望也算小有成就。可偏偏有一个人胜他百倍,受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敬仰,此人就是诸葛弈。 “珅大哥,咱们的身份太敏感,不宜偏心。”莫晟桓见势不好立即出面劝和,偷偷朝栗海棠挤眉弄眼。 栗君珅火气冲头,哪里一句劝和就能平复的?他咬紧牙关,转身走向已经被制伏的四个人。 “来叔,把他们全部押送到瓷裕镇,我要公开审判他们谋害小旺虎一事。” “珅哥儿别冲动,此事要不先禀告族长老爷,再择日审判?” 来叔心里急啊,他看着长大的大公子可不是易动怒的人,温文尔雅的脾性从来不与人争强好胜。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从不被谁牵着鼻子走。今儿这是怎么啦?只因别人的几句激将就甘愿入坑? “珅哥儿,要不再想想?” “不必了。” 栗君珅一抬手,朗声道:“身为栗氏族的子孙,不能严以治家、严以治人,我有何脸面对同宗同源的族人、面对历代先祖、面对各大氏族的族人们。今日小旺虎无辜被害,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栗大公子申明大义、不姑息养奸,身为同族的我们感恩五内,请受一拜!” 堵在门口的刘老伯激动地跪下来磕头。希望栗君珅能说到做到,先审出谋害小旺虎的事情,那么他女儿的冤情也指日可待。 他会留着这把老骨头等着,看着恶人栗锅子的下场,看着包庇他的栗里长的下场,看着他的女儿还回清白之名,平安走出守安堂。 众人山呼雀跃,唯有栗海棠的脸色不阴不阳,一双大眼睛盯着被捆绑的四个人。 栗锅子回头愤愤地瞪向她,啐骂:“你害死自己的亲爹,你也会下地狱的!” “你呢?逼死我的母亲,害死我的弟弟,你又会如何?” 栗海棠幽幽地问,呆呆地跟在他们身后走出院子。 “海棠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给小旺虎报仇的,也会查出栗闫夫人自尽的真相。” “不,我要自己查。谢谢你,珅哥哥。” 栗海棠果断拒绝,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来时骑的马。尽管大腿内侧依然疼痛难忍,但她咬牙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没留下任何话就这样离开了。 栗君珅拦住诸葛弈,问:“子伯兄,海棠妹妹……是何意?” 诸葛弈懒懒地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骑马追逐小姑娘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276章 天道不公 栗氏村通往瓷裕镇半路的小树林外,溪河由燕峡山之巅的雪和山泉汇聚而成。奔流九弯十曲整整几百里,水流随山势和地貌时急时缓、时深时浅,穿流过小树林滋养茂盛的野花野草、森林奇石。 憋着怒怨的火气从栗氏村一路马不停蹄来到小树林,看到熟悉的溪河便再也没有勇力继续狂奔。栗海棠跳下马背,连马儿的缰绳都没有拴好就直跑向溪河。 临近端午节,穿着单薄的袄裙虽不觉寒冷,可溪河的水仍冰冷刺骨。双脚扎进溪河里,即便隔着厚厚的裹脚布依旧感觉到冰冷。 栗海棠呆滞目光凝望前方的小树林,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情景。 母亲被王嫫嫫压在地上拳打、栗夫人冷血无情威胁母亲、早已中毒的母亲忍受着毒痛和伤痛的双重折磨、在奁匣阁与母亲一同沐浴、母亲叮咛她的话、母亲哄她入睡时哼唱的小曲儿、母亲躺在棺材里…… “不,我没有看到母亲死时的样子。我太不孝了,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勇气去看。”栗海棠仰头凝望天空,泪水不停地流。摇摇晃晃趟水走向溪河的中心,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膝盖,她如行尸走肉无所知觉。 “海棠,停下。” 诸葛弈策马追来,看到已走入溪河腹地的小姑娘,急得他直接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凌空踏过芦苇丛顺利抵达河岸边。 “海棠,回来!” “师父,别管我,我只想冷静冷静。” 栗海棠站在溪河中央,动手脱掉身上的外袄和长裙,揉成一团丢向岸边。她慢慢蹲下身子,冰冷河水瞬间淹没到肩膀,只有一颗小脑袋露在水面上牙齿打颤儿、呼吸窒闷。 诸葛弈站在岸边凝视河中“冷静”的小姑娘,纵然心疼却没有阻止。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平复仇恨、怒火、怨愤,因为他最懂得这种烙印在骨子里的痛,这种远比身体被折磨还要难以忍受的感觉。 “海棠,你想知道我的‘活死人’名号是如何来的吗?” “嗯。” 背对着他的栗海棠轻点头,坐在冰冷河水里双臂抱膝。她咬紧牙关忍受流动的冰河水浸湿薄薄的雪绸中衣,全身抱缩成团也无法抵御渐渐侵蚀身体的寒气。 “当年我的亲姐姐诸葛樱与你有着一样的命运,代替别人成为活祭品献给祠堂里的那些牌位。”诸葛弈仰望天空,眸中浅浅泪光,仿佛看到天堂的亲人。 “与你不同的是,你是心甘情愿去代替别人,而姐姐是被人骗去的。她迷迷糊糊被骗上大红妆轿,迷迷糊糊地服下致昏迷的毒药,迷迷糊糊地被送上祭祀台,迷迷糊糊地丢掉性命。” “我的姐姐啊,直到死去都没有发觉那个口口声声愿意为她放弃荣华富贵的男人,竟是葬送她性命的刽子手。本以为是双宿双飞、远走天涯,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与家人从此天人永隔、人鬼殊途。” 诸葛弈抹掉眼中泪水,看向坐在溪河中的小姑娘,说:“我的老祖母、双亲、小姑姑在得知姐姐无辜被害,家人拒绝了丰厚的礼金,誓言要去京中告御状为姐姐报仇。” “那一年除夕,老祖母吩咐小姑姑留在家中抚育我,若她和兄嫂不能如期归来,让小姑娘带着我逃去漠北的一位旧识。漠北生活艰辛、民风彪悍,旧识在那里占山为王已数年,小姑姑带着我去投靠他定能平平安安。” “老祖母千算万算却逃不过天意。除夕夜家家爆竹炸响,十几个爆竹偏偏在我家屋顶一同炸出火花,怎会是偶然之事?”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房子倒塌之际小姑姑把我塞到炕洞里,用她纤弱的身体堵住炕洞口才保住我的命。” 诸葛弈哭着,笑着,回忆着当年的那一场大火,温润嗓音慢声细语的讲出来,尽管他极力克制,仍能听出嗓音中的颤抖。 “我被路过村子讨水喝的义父救出炕洞,他见我可怜便带我离开村子云游四方。我拜他为师学习毒术医理,甚至不惜自服毒药把自己变成活着的死人,就是想引出隐藏在八大氏族中最懂得制毒的高人。” “我离开时,义父曾说过世上有三大神医世家。他这一脉是药毒皆可,祁山镇神医世家叶氏一脉精于药理,而最后的修氏一脉则专于毒术。” “为了给家人报仇,为了毁掉八大氏族,为了抓出那个隐藏在暗处以毒害人的修氏一脉,我必须活下去。” 诸葛弈的手伸向河中的小姑娘,看着她的背影,殷切地劝说:“海棠,天道不公,我们就要靠自己的力量来讨回公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今日忍一时之恨、何愁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师父,我会忍。” 栗海棠舒展身体向后仰躺进冰冷河水里,像一叶浮萍漂在河面上随波缓缓而动…… 诸葛弈在河岸上走,始终凝望着她。他有能力将她强行带回岸边,但她会甘心隐藏仇恨吗?逼死母亲的仇还未查明真相,现在弟弟又无辜被害。如今的她就像当年的他,明明仇人站在面前却无法痛快手刃。 远处传来两道马蹄急驰声,在即将跑过时骤然停下来,两匹马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海棠妹妹!” “她……死了?” 莫家兄弟赶来,看到漂在河上的小姑娘,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莫晟桓口齿不清地问:“子伯兄,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没有。” 诸葛弈淡淡回答,继续延着溪河流动的方向走,一步步守护着河中浮漂的小姑娘。 “她这是怎么了?” 莫晟泓担忧不已。 “哗——啦——” 溪河中传来水声,一身湿漉漉雪绸中衣的小姑娘慢慢走向岸边。看到突然多出来的莫家兄弟,她惊慌的双手交护在胸前,旋过身子。 “你们看什么?” 诸葛弈冷睇莫家兄弟,顺手脱下自己的月白长袍走过去包裹冰冷瑟缩的小身子,心疼地安慰:“咱们先回栗氏村吧,你这样会生病的。” “不,回……回……瓷裕……镇……我要……亲……亲自惩治……他们……” 栗海棠全身颤抖地倚靠在诸葛弈怀里,虽然他的身体也寒冷如冰,唯一温暖的胸膛是她最安心的依赖,只要一点点温暖已足够。 第277章 回奁匣阁 也许是上苍终于怜悯小姑娘,当诸葛弈和莫家兄弟争论先回栗氏村、还是先烤火的时候,押解栗锅子和小典氏的队伍恰巧路过。 因为小典氏怀有身孕,被格外开恩乘一辆驴车。赶车的正是心疼妹妹的大典氏,和被逼着来的栗里长。 驴车后面长长一条绳子拴住栗锅子的双手,他累得气喘吁吁,几次叫嚣着不肯走都被无视,甚至停下来的时候会挨一鞭子。 杨嫫嫫拿着鞭子走在旁边,像赶牲口一样盯着栗锅子,只要他稍有懈怠就抽一鞭子,保准比骂几句更管用。 栗君珅因为舟车劳累弃马改乘马车,远远便瞧见河岸边争吵的三个少年,和全身湿漉漉裹着月白长袍的小姑娘。 “杨嫫嫫,快把你家大姑娘扶来马车里。” 栗君珅大声吩咐,抓着车里唯一的棉垫子跑向芦苇丛,一边扒开芦苇一边大喊:“子伯兄,海棠妹妹,我来了。你们也往这边儿走,快点儿!” “君珅,你退回去,我们过来了。” 诸葛弈见大路上停着马车,立即抱起栗海棠,对莫家兄弟说:“拿上海棠的衣服,咱们快出去。” “啊?衣服?不要了。” 莫晟桓拉着莫晟泓便往芦苇丛里跑,一边扒芦苇一边说:“我回去就找老四学功夫,不会功夫简直矮人一大截呢。” 莫晟泓哈哈大笑,步伐也渐渐轻快不少。 大路边,栗君珅拿着棉垫子等候,看见诸葛弈抱着小姑娘凌空而来,慌忙大喊:“子伯兄,海棠妹妹怎会变成这样?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少说废话,咱们快回瓷裕镇。” 诸葛弈抢来棉垫裹住昏迷不醒的小姑娘,直接跃上马背,对栗君珅说:“你快回去禀告,我们要趁着海棠生病时处置了小典氏。” “子伯兄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栗君珅让小厮牵来马儿,对老仆说:“来叔,押送他们到瓷裕镇,直接送去祠堂的东偏殿。” “是。” 来叔揖礼,担心道:“族长老爷会不会骂咱们小题大作,不过是死了一个孩子,哪里值得惊动八大氏族的族长?” “你不必管,我自有分寸。” 栗君珅看到诸葛弈已用小厮的上衣把小姑娘绑到自己的身上,“子伯兄,咱们走。” “晟桓,晟泓,他们就交给你们啦。黄昏前定要赶回衍盛堂。” “珅大哥放心交给我们兄弟。” 莫家兄弟保证,目送诸葛弈和栗君珅护着小姑娘,一同骑马赶回瓷裕镇。 此时杨嫫嫫想跟回去,又担心栗锅子和小典氏会狗急跳墙,毕竟队伍中只有她懂功夫。指望那两个草包公子,简直是所托非人。 且说。 诸葛弈和栗君珅护着栗海棠回到瓷裕镇,诸葛弈抱着栗海棠直奔奁匣阁,而栗君珅去了衍盛堂找祠堂老执事传令给八大氏族的族长。 他要赶在莫家兄弟押送栗锅子和小典氏来到祠堂之前先向八位族长通个气儿,免得事出突然吓坏了这群叔伯们。 衍盛堂的老执事听闻奉先女要亲自审判谋害她亲弟弟的犯人,连忙应着栗君珅的吩咐给八大氏族的中正府送信,请八位族长即刻来祠堂议事。 栗君珅命老执事到东偏殿去等候八位族长,而他转去后院的后门,直接入奁匣阁的东跨院。隔着一道高墙,能听到奁匣阁中院里传来李嫫嫫惊慌大叫声,和懒婆婆恼怒的斥骂。 奁匣阁中院,诸葛弈一身湿淋淋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屋里乱成一团的丫鬟和老嫫嫫们。 李嫫嫫站在一楼指挥老嫫嫫取送东西,二楼的卧房有懒婆婆照顾栗海棠,又有青萝和麦苗在旁边打下手。 青萝眼圈泛红,问:“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全身冻得通红,难道被丢进冰窟窿里吗?” “我自己……趴到……溪河里……冷静冷静。嘿嘿,没事儿!” 已经醒来的栗海棠泡在小沐浴间的木桶里,两排小白牙打颤的“哒哒哒”声,唇瓣苍白无血色,看着让人心疼。 懒婆婆一边抹泪,一边拿葫芦瓢舀温水浇到她的肩膀上、头发上,哽咽说:“你纵然心里有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折腾啊。你这身子又中毒又生病又骨折,哪里禁得住再折腾。” “画师先生也不知心疼你,竟纵着你去趴冰河。”麦苗只敢小声抱怨,拿来厚棉的袄子站在一旁等候。 青萝瞪了一眼,“你有几个脑袋敢抱怨大姑娘的师父,真真的不想活啦?” 麦苗委屈又不敢反驳,谁让诸葛弈是她们真正的主子呢。她刚才置喙主子的话若传出去,不打死也会扒层皮去。 栗海棠摆摆小手,眯着眼睛趴在桶边,说:“我先睡一会儿。等八位族长来祠堂后叫醒我。” “大姑娘,你果真要亲自审问小典氏?”懒婆婆忍不住开口问。 “对。”栗海棠闭着眼睛,嗓音沙哑,“我总觉得她没胆子冒着犯族规的死罪谋害继子,若她背后有人想借此来打击我,我怎能坐视不管呢。” 懒婆婆认同地点点头,“大姑娘,要睡就去床上躺会儿。我把李嫫嫫叫来,等会儿也让她陪着你去祠堂吧。我这身份终究不适合出现在那个地方。” “没关系,一会儿杨嫫嫫回来,我让她跟着去祠堂。” 栗海棠也觉得泡在桶里睡觉不舒服,站起来让青萝帮她擦干身子,披裹好麦苗准备的厚棉袄子,踢踏着小绣鞋走到床边坐好。 “大姑娘,八位族长已到祠堂东偏殿,画师先生和栗大公子已经过去了。二位吩咐老奴好好守着大姑娘,让大姑娘安心歇息。” “呵呵,两个自作聪明的人,我才不会轻易放过好机会呢。” 栗海棠气得小拳头捶床,说:“青萝,替我梳妆,陪我去祠堂东偏殿。” “是,大姑娘。” 青萝颌首,扶着栗海棠坐到梳妆台前仔细为她施粉涂脂,还细心地为她涂了大红的口脂掩盖苍白唇色。 懒婆婆在旁边瞧着,压低声问:“你可想好惩治小典氏的法子?她肚子里有栗家的孩子,恐怕一个失手会一尸两命啊。” 栗海棠用雪纱遮面,说:“我会让栗锅子相信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栗家的。” “大姑娘如何笃定?” 第278章 震惊族长 衍盛堂东偏殿。 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齐聚于此,在细听栗君珅将小典氏谋害继子、小旺虎失踪于祁岭山谷瀑潭、他得知消息后日夜奔波查证等等事情一一禀明,每人脸色皆凝重。 诸葛弈姗姗来迟,见到八位族长神情严肃端坐于堂中,珠帘隔开的内间里八位族长夫人有的心事重重、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漠不关心…… 栗君珅迎过来揖手:“子伯兄。” 诸葛弈揖手还礼,由栗君珅引领入堂中,对八位族长拱手礼:“拜见各位族长。” “贤侄免礼。快快坐下说说你所知晓的,奉先女的幼弟果真被继室小典氏谋害?你果真在祁岭瀑潭见到那孩子被溺死?” 栗族长迫不及待向诸葛弈证实,尤其对小旺虎溺死一事很关心。 诸葛弈与栗君珅同坐离门最近的位置,对栗族长的问话未急着回答,反而看向内间里的八位族长夫人,说:“不知哪位夫人有素银钗子,可否借子伯一用?” “我有。” 闫夫人从头上拔下银钗子交给贴身丫鬟,让丫鬟送出去交给诸葛弈。 诸葛弈起身双手接过,拱手相礼:“多谢闫夫人恩赐,待用完后子伯会照样子重新打造一支新的,一并送还闫氏中正府。” “一支银钗子罢了,不必如此。” 闫夫人微笑拒绝,当着众人面前显得很大方。其实她心里疼得滴血,更懊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冲动把年少时初恋的订情信物给送出去。 拿到银钗子,诸葛弈用自己的绸帕包裹住放在桌上,随手端起茶杯浅呷一口,才回答栗族长的问话。 “栗族长所问之事,我无法给予满意的解答。关于祁岭瀑潭见到小旺虎被谋害溺亡,实非我亲眼所见,不敢妄言。” “那你又如何认定那孩子在瀑潭出现过?”莫族长疑惑不解,“贤侄呀,你不能因道听途说来误导奉先女,令她误判此事冤枉无辜。” “莫族长说得是,我之所以相信禀报之人的话,正因为此人是我最信赖的管家阿伯。”诸葛弈从怀里拿出一个锦荷包,取出里面的一块小玉佩交给旁边的栗君珅,“请君珅兄给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瞧瞧。” 栗君珅接来一瞧,皱眉道:“这块玉佩是我送给小虎子的,上面雕有竹纹,喻意节节高。我偶然得到此玉佩原本想送给海棠妹妹的,玉佩太小正合适小虎子戴着便随手给了他。” “珅儿,你确认这块玉佩是你给那孩子的?” “父亲,儿子不敢扯谎,这玉佩的确是儿子送给小虎子的。是儿子从楚家表哥的玉器铺子里偶然得来的,若各位叔伯不信,尽管派人去楚家表哥的玉器铺子询问。” 栗族长招招手,让他送来玉佩观瞧,又与旁边的莫族长和乌族长说:“既然此物是珅儿送的,看来子伯贤侄和他的管家没有诓骗咱们。” “是谁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诓骗各位族长?” 偏殿门外,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由丫鬟扶着进来。看到八位族长集体站起来揖礼,她立即行万福礼。 “海棠拜见各位族长,各位族长夫人。因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得急,不敢灰头土脸的来见各位族长。这梳妆打扮费了些时辰,还请恕罪。” “栗大姑娘说的哪儿得话,快请上座。” 莫族长一挥手,立即有小厮搬来大椅子摆到堂上。 栗海棠由青萝扶着走向大椅子,路过栗君珅时,说:“莫家二位哥哥已押送栗里长、栗锅子及小典氏到祭祀场,烦请珅哥哥亲自跑一趟领他们进来。” “是。” 栗君珅揖手,又与族长们行礼,得到他们的默许后才转身匆匆出去。 扶着青萝的手来到大椅子前,坐好。栗海棠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青萝,再由她交给栗族长。 “我回来时发现妆奁匣下压着这个,本以为是哪个丫鬟或嫫嫫的绣花样子。没想到竟是一张告密信,真真让我哭笑不得。” 栗海棠昂首正视前方,欣赏黄昏暴雨前的狂风吹残院子里修整的树、花、草。满院黄沙弥漫如雾,尘土味儿呛鼻,站在门外的小厮们连忙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却不敢躲避。 “外面的人去廊子下躲躲吧,一会儿大雨别淋湿了你们。” “多谢栗大姑娘。” 小厮们齐鞠躬揖礼,三三两两地跑到游廊下避雨。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地上溅起纷飞水花。屋瓦“叮咚”作响,顷刻间雨势淅大、交织成曲,宛如天籁之声。 栗族长把小玉佩交给栗海棠,说:“栗大姑娘,此物乃珅儿送给栗家小娃娃的。据子伯贤侄禀告,栗家小娃娃已在祁岭瀑潭溺亡。” “嗯。我与师父同去祁山镇拜见秦庄主,也一同到过祁岭的瀑潭。”栗海棠拿起小玉佩放在掌心细细摩挲,仿佛抚摸着弟弟的稚嫩小脸。 “栗大姑娘,你今日召集我们来此,是想亲自惩治谋害幼弟的继母吗?” 典族长试探地问。虽然他与小典氏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同族亲戚,但小典氏终究是典氏族的女儿,又是犯了谋杀继子的大罪。于情于理,典氏族都会跟着丢脸。 栗海棠摇头,环视一圈,又看向内间里的族长夫人们。她指着交给栗族长的那张“告密信”说:“我今日亲自要审的是那纸条上的事情,绝非一己私事。” “小旺虎的死活尚且不知,想要定谁的罪总要见到小旺虎的尸首。我不会冤枉无辜好人,更不会放过谋害亲弟的坏人。” “大姑娘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也好秉公处置才能服众啊。”乌族长附和的说,眼睛偷偷瞥向栗族长手里的那张纸条。 栗族长把纸条送还青萝手里,说:“若无那小娃娃的事情发生,依着这告密信上的原由你亲自审询他们尚可有说辞。可如今出了意外之事,你又要亲自审问告密之事,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啊。” “栗老弟,你先说说是什么事儿啊。别光凭你和栗大姑娘扯皮,咱们听得一头雾水呢。”乌族长推推身边的栗族长,却没胆子去抢青萝手里的纸条。 栗族长羞于出口,为难地看向栗海棠。 “青萝,拿给各位族长瞧瞧。” 栗海棠直视大门外狂风暴雨、残树落花满院狼藉。 “是。” 青萝展开纸条在八位族长面前走一圈,看着他们一张张惊诧又羞恼的表情,心里为海棠此举拍手叫好。 栗族长和典族长的反应最真实,二人皆是拍桌而起,叉腰大骂:“无耻!无耻的卑贱妇人,真该抓去浸猪笼!” 第279章 押送而来 浸猪笼? 内间里的八位族长夫人听到这三个字,全都目瞪口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好奇“告密信”里揭发的人是谁? 莫夫人悄悄问栗夫人,“难道是小典氏?” 栗夫人闭眼念经,双手轻捻佛珠,幽幽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曾种下的因,今日自然该得出报应的果。” “你呀越来越清心寡欲。难不成真的看破红尘,想一辈子伴于青灯之前?”乌夫人劝着,看到栗君珅去而复返,连闭上嘴巴手指堂中。 众夫人齐噤声,静观其变。 “海棠妹妹,莫家二位兄弟已押送栗里长、栗锅子和小典氏至偏殿院外的夹道。与他们同来的还有栗里长的正妻、小典氏的亲姐姐大典氏。她吵嚷着要跟进来,被我拦在外面仍不知悔改,是否……” “让她一同进来吧。有些事情,她也该知晓的。” 栗海棠放下茶杯,招来青萝伏耳私语几句。 青萝颌首,行礼退出去。 栗君珅再次去而复返,这次一同前来的有莫晟桓和莫晟泓,还有一群小厮押着被反绑双手的四个人进来。 所有人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很是狼狈。 莫晟桓和莫晟泓进来,先向栗海棠行礼,又向族长们和族长夫人们行礼,最后与诸葛弈相礼。 “多谢桓哥哥和泓哥哥一路辛苦押送他们回来,请二位哥哥暂时去无心院歇息。”栗海棠看向诸葛弈,柔声央求:“师父,念在二位哥哥与咱们的情分,你就安派个小屋子给他们呗?” 诸葛弈冷睇她,说:“我早已吩咐人熬好姜汤、备好屋子和沐浴水给他们。哪用得着你来厚脸皮的央和我,难道我与他们的情分还不如你与他们吗?” 栗海棠点点头,佯装自恼地说:“我真是多此一举。难怪秦五爷常说我们姑娘家不懂爷们之间的情分,见面打架才是真情义。” “休再被秦五爷诓骗,那是他为自己喜欢打架作遮掩呢。”诸葛弈蹙眉一脸嫌弃,语气轻松仿若聊家常话。可他和她一言一语中透露出与祁山镇秦五的亲昵,让族长们的心中野草瞬间猛长。 “二位哥哥还等什么,快去无心院歇息吧。免得迟一步,师父后悔怎么办?”栗海棠催着莫家兄弟快去无心院,免得他们久留在这里引起族长们的疑心。 莫晟桓笑说:“我一身寒气正想着泡泡热水澡呢。走走走,三弟,咱们祸祸子伯兄的无心院去。专门穿着脏鞋子踩进他的屋子,偏让他不高兴。” “你们敢!” 诸葛弈横眉冷目,薄唇微翘暴露他佯装的威胁。 莫晟桓哈哈大笑,与莫晟泓一同离开祠堂,去了无心院。临走前偷偷告诉栗君珅,千万要以栗海棠的吩咐为重,免得错失惩治小典氏的良机。 栗君珅但笑不语。即便没有莫晟桓的叮嘱,他也会处处维抗海棠的权力,尤其今日是她初掌奉先女禅权后第一次亲自行使权力。 外面的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满室寂静得连喝茶时杯盖相碰都清晰得刺耳。 一道亮白的闪电在云层中绽放枝蔓,随后滚滚雷动在黑漆漆的夜穹中“轰隆隆”乍响,吓得走在院子里的四个人全部缩脖耸肩,等待雷声渐渐消失才继续往东偏殿的大门走来。 栗君珅站在门口见到四人,回身揖手:“四人已带到,先审问谁?” “请里长夫人先去换件新衣再过来吧,赏她一碗热茶暖暖身子。至于另外三人送去厢房,给他们干燥的衣服换上,免得被人诟病说咱们苛待族人。” 栗海棠随意捏起一颗蜜饯,说:“一会儿,我请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看一出好戏。至于结果是否如告密信中那般说的,我也不好肆意揣测。” “此事关系重大,不如从长计议。” 典族长犹豫开口,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啊。同宗同族的人犯下大罪,他身为族长治管不严也有责任。日后传扬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暗中讥讽他无能呢。 栗海棠轻叹,劝说:“典族长莫要自责。这俗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她表面瞧着是好的,谁能知晓她心里的恶毒?” “栗大姑娘,你……” “来人哪,出大事儿啦!快来人啊!出大事儿啦!哎哟哟,出大事儿啦!” 忽然院子里传来大典氏呼天抢地的哭声,站在门口的栗君珅一个箭步冲出去,一把抓住大典氏的胳膊,“这是祠堂,再敢大呼小叫,看我不打死你!” 大典氏怔愣一瞬才发觉自己鲁莽,连忙双手合十哀求:“栗大公子饶命!我家男人昏死过去,我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昏死?” 栗海棠站到门口,瞧了眼东厢房,说:“除了栗里长,还有栗锅子吧。两个男人都昏死了,你只心疼自家的男人,真是贤妻。” 大典氏梗直脖子,正义道:“我自己的男人当然要心疼啦,难不成心疼别人家的?” “是啊,你心疼自己的男人没有错,可你妹妹呢?她怎么也心疼你的男人?” 栗海棠指向东厢房,众人看去。只见挺着圆鼓鼓孕肚的小典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拉着栗里长的手,哭哭啼啼地喊着:“姐夫!姐夫!你可别吓我啊!” 昏死的栗里长被两个小厮抬着出来,像只死狗一样被摔在湿淋淋的院子地上。 小典氏气得大骂:“混账东西,你知道他是谁吗?竟敢如此摔他?万一摔坏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来赔罪?” “哎哟哟,这小姨子真是贴心呀,竟比明媒正娶的老婆还理直气壮。哈哈哈,真是大开眼界呀。”乌族长夫人嘲讽大笑,看向旁边的典夫人,“你也该厉害些治管治管族中的女人们,凭着她们如此败坏族中声誉,你有何颜面去拜见祖先们?” 典夫人羞臊得脸上火辣辣的,气得瞪向小典氏,小声骂:“恬不知耻的贱妇。” “青萝,将我让你熬好的补汤端给小典氏。” 栗海棠大声唤,青萝从院外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药汤进来,站在小典氏面前,笑吟吟道:“栗典氏夫人,这是让你赎罪孽的药,请喝吧。” 小典氏怔愣,瞪大眼睛看向栗海棠,“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第280章 有趣的药 栗海棠但笑不语,递给青萝一个“动手”的眼神。青萝心领神会,强势扳住小典氏的下颌骨,将满满一碗苦涩药汤灌入她的喉咙。 “咳咳!你……你要谋害我的……孩子,你这贱人不得好死!” 小典氏掐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出药汤来,甚至不惜用食指往喉咙里捅。连试几次皆是干呕,连口唾沫都没有吐出来。 她愤恨地睁圆眼睛,看着被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围在中央的小姑娘。圆鼓的肚子迫使她的背微微躬起,手脚并用地爬向小姑娘。 “栗海棠,我肚子里的孩子若死了,你也休想活着。” 小典氏一步步爬来,仇恨让她失去理智,当沾满雨水泥泞的手抓住栗海棠的裙摆时,她挺直腰身,昂首愤恨地大吼:“栗海棠,我就是要害死野崽子,你能把我怎样?他早该给我儿子让位,我儿子才是继承栗家家业的嫡子。” “你说什么?嫡子?你肚子里的孽种也算嫡子?”栗海棠嗤之以鼻,仿佛听到世上最无稽的笑话。她仰头大笑,讥讽质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称自己为夫人?你生下的儿子也算嫡子?哈哈哈,真真是笑话!” 小典氏羞恼地抓着海棠的胳膊站起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我是栗锅子明媒正娶的继室,我的儿子当然也是嫡子。那克死亲娘的野崽子死了活该!哈哈哈,老天爷真是有眼,终于把克死亲娘的野崽子给带走。” “啪——!啪——!” 栗海棠怒红杏眸,一连两巴掌打在小典氏脸上,最后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阴森森笑问:“野崽子是谁呀?你来说说他是怎么死的?嗯?” “贱人!你真以为我会傻的顺着你的话承认莫虚有的罪名吗?哈哈,你才多大的年纪竟敢来算计我?哼!”小典氏反手掐住栗海棠的喉咙,大红蔻丹的长指甲深深刺入海棠细嫩的颈肉里,点点鲜血从指甲缝隙里渗出来。 “放手!” 栗夫人斥喝一声,抬手推开小典氏,将海棠紧抱在怀里,扳起她的下巴察看脖子两侧的细小伤口,恼火瞪向小典氏,“你这贱妇借了天大的胆子吗?竟然伤害奉先女。” “栗夫人说得是。栗典氏对奉先女吼骂‘贱人’已是不敬,现又害奉先女受伤更是大罪。两罪并罚,绝不能轻饶了她。” 莫夫人开口帮腔,悄悄推了下身边的莫族长。 莫族长默不作声站着,静观栗海棠会如何处置小典氏。今日之事,若栗海棠使权得当,将名利双收;若使权不当,将会被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诟病,说她公报私仇。 成为奉先女,大礼上断骨肉就是为了防止奉先女为自己的家人谋权谋利、为自己的氏族因私废公。所以,今日栗海棠的一言一行会被视作“掌权”的先前考验。 栗海棠谢过栗夫人的维护,环视身边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盈盈一拜,“请各位稍安勿躁。今日海棠召集大家并非为了审询小旺虎失踪一事,而是关于她腹中孩子绝非栗家血脉。” “贱人,你红口白牙污蔑于我,难道没有私心吗?” 小典氏抚着圆鼓鼓的肚子冲过来,一手指着栗海棠的鼻尖大骂:“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怕我生儿子和野崽子争家产。鬼知道野崽子是不是你偷偷带出去溺死的,你又跑来污陷我谋害继子,分明是你容不得我和我儿子。” “你儿子?呵呵,再过一会儿就能知道你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栗家的血脉。”栗海棠冷冷嗤笑,回头询问:“青萝,你去瞧瞧奁匣阁的自鸣钟,看看她喝药汤后有没有半个时辰?” 青萝指着东偏殿前香鼎中的香柱,说:“大姑娘,不必看时辰钟,只看那香柱便可。奴婢盯着呢,等到了时辰再提醒你。” “好细心的丫头,真不错。” 莫夫人笑着夸赞,看向站在面前的海棠。发觉半个月不见,这小丫头的性子又沉稳不少。可惜性子越强越难掌控,不知是喜是忧。 “栗海棠,你在药里放了什么?” 小典氏扶着肚子缓缓蹲下,怨愤地瞪向栗海棠。她顿觉肚子隐隐下坠作痛,好似有针在里面刺扎。而她腹中的孩子仿佛遭受折磨般手脚乱动。 “大姑娘,时辰到了。” 青萝一声提醒,众人皆看向瘫坐在地的小典氏。 “啊——!我的肚子怎么会如此疼痛?” “因为你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栗家的血脉。” 栗海棠淡淡瞟向被小厮抬着的栗里长,和呆若木鸡的大典氏,不急不徐道:“我在祁山镇偶遇旧友,没想到他竟是神医世家叶氏的子孙。他给了我一颗有趣的药丸子,能试验血脉。” “刚刚在栗锅子换衣服的时候,我让青萝悄悄去打昏他取了点儿血,再配上那颗有趣的药丸子,熬入保胎补药中。给你灌下药汤,半个时辰后便知你腹中的孩子与栗锅子是否乃同一血脉。” “你放心,你的孩子不会有事。不过……你就比较痛苦啦。谁让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栗锅子的种呢?你当初偷人怀种企图蒙骗的时候,就该想到东窗事发的后果。”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看着瘫软坐地的小典氏五官扭曲、满头冷汗的痛苦模样。仇人在前却无法报仇血恨,想到失踪的小旺虎至今生死不明,想到母亲死那天栗锅子与这个狐媚女人在房子里暗通款曲,她恨不得亲自灌下一碗毒药。 小典氏喘着大气,咬牙强忍疼痛,自齿间挤出一句威胁:“贱人,我是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的。我没有谋害继子,更没有偷人,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栗锅子的,天地可鉴!” “是吗?” 栗海棠对青萝招招手,“把打胎药给她灌下去。死到临头还不肯认罪,我就成全你。” “奉先女且慢。”栗族长犹豫道:“此事尚未查明,万一她确实被冤枉,强行灌下落胎药反害了腹中无辜的孩子,栗氏的先祖们恐怕……” 栗海棠仿若没有听到,对青萝厉声命令:“灌!” 第281章 不打自招 “别灌!别灌!” 昏迷中的栗里长突然坐起来,一个翻身跌落地上,一边爬向小典氏一边扬手阻止青萝,将腹痛的小典氏紧紧抱在怀里,哭求:“别灌!放过她吧!这孩子是我的,是我的!” “吼!” 院子里一片惊呼声,不仅小厮们惊讶地瞪大眼睛,连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也拧紧眉头厌恶地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在场人中,最为震惊的人就是以夫为天的大典氏。她虽性格跋扈、泼辣无礼,但对丈夫很是敬重、很是顺从。尤其生下栗仙音之后再也没能给栗里长生个儿子,让她始终觉得愧对夫家。 如今,当看到自己的丈夫紧紧抱着自己的亲妹妹,低声哀求栗海棠高抬贵手,不打自招是那个奸夫,是孩子的父亲。 “相公,你……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她是我的亲妹妹啊!她已经嫁给栗锅子,她腹中的孩子应该是栗锅子的,怎么会是你的呢?” 大典氏呆怔怔地走来,俯视面前抱在一起的两人,怅然失笑:“哈哈,一个是我的亲妹妹,一个是我的丈夫,你们真对得起我啊!” “姐夫,你是不是没清醒呢?我肚子里的孩子明明是栗锅子的,你猪油蒙了心的乱认什么?” 小典氏一巴掌打在栗里长脸上,羞恼地推开他。此时,她的肚子仍然疼得厉害,只好用爬的爬向大典氏,抓着大典氏的裙摆悲声哀求。 “姐姐,求你救救我和我的儿子吧。这小贱人为了谋害我的儿子,颠倒黑白、栽脏陷害。我与姐夫是清清白白的,从未有过失礼之举啊。” “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是你的亲妹妹啊,我怎会霸占你的丈夫呢。况且栗锅子对我极为疼爱,我又怎会背叛他呢。” 大典氏看着哭求的妹妹,又看向呆怔的丈夫,一时间没了主意。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栗锅子从东厢房赤果果的半身冲出来,看到小典氏跪在地上抓着大典氏的裙摆哭求,气得他立时失去理智,大步跑过来抓住大典氏的发髻用力一扯,大骂:“贱妇,你竟敢谋害我的儿子。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可不能再失去啦!” “啊——!相公,救我!” 大典氏惊慌失措,挥动双手想推开栗锅子,却发现她的肥圆身躯被栗锅子当成麻袋一样扑摔在地上,一条腿跨坐在她的后腰上,两只斗大的拳头像打麻袋似的“哐哐哐”几下,打得她昏头转向、眼冒金花。 栗里长恍惚回神,见自己的媳妇被人骑着当成麻袋打,他没急着去拉架,反而跑来抱住腹痛的小典氏,忧心忡忡地问:“疼吗?先忍忍,我带你去看大夫。” “滚!我疼我的,与你何干!”小典氏不领情,反而推开栗里长,爬向栗锅子,声嘶力竭地大骂:“栗锅子你个混账东西,你只顾着打人就不管自己的老婆儿子吗?我肚子疼得快要死了,你儿子也疼啊!” 栗锅子正打得兴致高昂,哪里听得见她的吼骂。一边挥舞拳头,一边破口大骂:“敢打劫我儿子,看我不打死你的!打死你,休想抢走我儿子!” “抢你儿子的人是栗里长和小典氏。” 栗海棠朝着栗锅子大喊一声。这一句仿佛点醒梦中人,栗锅子果然瞪着赤红的眼睛站起来,转身走向栗里长和小典氏。 “栗锅子,你想做什么?” 栗里长顿感不妙,他扶起小典氏护在身后,一手向后支撑着小典氏,一手伸向前“阻止”栗锅子靠近。 栗锅子眯缝着赤红浑沌的眼睛,两只被鲜血染红的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好似魔怔般步步走近他们,嘴里不停叨念着:“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儿子……我儿子……” “哎哟!我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你儿子啦。你千万别听小贱人胡说八道,我和姐夫是清清白白的。相公,夫君,栗老爷,我是你媳妇,我说的话还不能信吗?” 小典氏躲在栗里长身后一步步后退,一句句劝说。她恨恨地斜睇站在人群中的栗海棠,等她度过今日的难关,一定找机会报仇。 栗海棠将小典氏眼中的狡恨看得一清二楚,樱粉的唇无声微动,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讥讽:我会慢慢折磨你。 “啊——!” 栗锅子发疯般冲向栗里长和小典氏,先是一阵猛拳连环暴打栗里长,然后一脚踹在小典氏的肚子上,转身继续暴打栗里长。 “敢抢我儿子!敢抢我儿子!我打死你!啊——啊——啊——!” “别打!别打了!我真的……会死的!噗!” 栗里长左躲右闪,可他哪里是栗锅子的对手,连躲几下就被栗锅子一拳砸在胸口,只觉胸膛里一阵窒闷,喉咙里翻涌着一口鲜血喷出,偏巧喷在栗锅子的脸上。 栗锅子被喷得怔愣,呆呆地抬手抹了把脸,看到鲜血染红掌心,他如疯魔般眼睛睁得老大,对着栗锅子又是一阵猛拳连环暴打,每一拳都狠狠砸在栗锅子的肩膀、胸膛、腹和后背。 栗锅子越躲,栗锅子打得越激烈,直到小典氏忍着痛抓起小厮们抬着木板凳子砸向栗锅子的头和背,他才刹那停手,慢慢转身盯着小典氏。 “你打我?为了他?” “他是我的姐夫,是一村之长。你胆大包天打伤他,还有脸来质问我?”小典氏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指着栗锅子的鼻尖哭嚎大骂:“栗锅子,你今儿听信谣言,误会我与姐夫有染,更怀疑我腹中的孩子是姐夫的儿子。我……我今儿就与你恩断义绝,再不是夫妻。从今以后,我与儿子一起回娘家过活,他也再不是你的儿子。” “不是我的儿子,难道是他的儿子吗?”栗锅子嗤之以鼻,指向被打成血人儿的栗里长。 小典氏一看栗里长,心疼万分。面对栗锅子时,既恼火又强势,大声道:“对。我就让我儿子喊他作爹。让你没有儿子养老送终,让你无颜面对栗家的祖宗!” “臭女人,你反天了!找死!” 栗锅子抄起地上的木板凳子朝小典氏走几步,当看到她的圆鼓肚子时又犹豫了。 “怎么,你不敢打?”小典氏不服气地挺着肚子,冷笑:“你打呀!你打呀!反正他不是你的儿子,你打死我,他也活不了。” 栗锅子眯缝浑沌的眼睛,嗓音沙哑地问:“媳妇,你与我说实话,你肚子里的儿子……真的不是……我的?” 第282章 借刀除根 小典氏抚着圆鼓肚子,强势嚣张的一步步走近栗锅子。 “你打呀。打死我,你儿子也别想活。他现已成了人形儿,会动、会听、会淘气,是一刻都呆不住的顽皮性子。栗锅子,你说他若不是你的儿子,这等顽劣的性子又是随了谁呢?” “媳妇,你只告诉我,他……他……”栗锅子双手高举木板凳子,老眼含泪盯着那圆鼓肚子,“我儿子,是?不是?” “栗锅子,事到如今你还没明白吗?”栗里长挣扎着站起来,步履踉跄挡在小典氏面前,理直气壮地宣布:“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儿子,早在去年腊月已怀上了。” “姐夫,你少胡说!我肚里的娃和你没关系,你跑来当什么便宜爹?” 小典氏推开栗里长,跑到大典氏面前拉着她的手哀求:“姐姐,你千万不要听信姐夫的糊涂话。我肚里的孩子真真是栗锅子的。” 大典氏呆若木鸡地任由小典氏拉着手,怔怔地盯着栗里长,轻声问:“相公,你和她……去年腊月如何了?” 栗里长一咬牙,如实招认:“对。你不能再生出儿子来,正巧小姨子年纪大了又没个婆家,我便与她相好。她也愿意给我生个儿子传宗接待,日后再劝说你纳娶她入门为妾。” “姐夫,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与你相好呢。我肚子的孩子明明是栗锅子的,根本不是你的种!” 对着栗里长勃然大怒,小典氏扭脸又露出苦苦哀求的表情,跪在大典氏面前,紧紧攥住她的手,“姐姐,我再缺汉子也不会霸占你的男人啊。你是我的亲姐姐,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我怎会和你抢男人呢?姐姐,你要相信我!相信妹妹呀!” 大典氏心乱如麻,看向默默围观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以及站在他们之中的小姑娘。 栗海棠慢悠悠开口,劝道:“里长夫人,你拿不定主意就交给栗锅子来处置吧。是不是他的孩子,他比你更焦急。倘若生下非栗家血脉的儿子继承家业,他还有什么脸去见栗家的祖宗呢。” “我也有一个好主意。”栗夫人帮腔,说:“如今她腹中的孩子已足六月,怀胎十月便瓜熟地落。等到生下孩子后滴血辨亲,自可真相大白。” “不用这等麻烦。”栗里长激动大吼,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典氏,又拍拍胸膛,“一人做事一个当。我与栗锅子虽是同宗同族,却不是同一旁支。我盼了儿子多少年,岂能让自己儿子认别人为父?” “栗里长,你可知认子后要承受的刑罚?”栗族长忍不住提醒,收了栗里长多年的孝敬礼,关键时刻能拉一把就拉一把,总不能看着他被浸猪笼活活溺死吧。 栗里长踉跄走来,跪到族长和族长夫人、栗海棠等人的面前,“咚咚咚”连磕三头。 “奉先女,各位族长,各位族长夫人,我愿迎娶小典氏入门为妾,只要栗锅子肯休书一封放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管他提出何等要求,我都会倾尽所有弥补。哪怕让出一村之长的地位,我也甘愿。” “这……” 栗族长率先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又犹豫地看向高举木板凳子的栗锅子,问:“栗锅子,你看如何?” “一个残花败柳休了便是,你要她何用?”乌族长劝着栗锅子,并没有过多斥责栗里长的无耻。 栗锅子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双手高举木板凳子,瞪着一双赤红凶芒的眼睛,朝着小典氏慢慢走去。 “相公!相公!相公……不要……别……过来……别过来!” 小典氏吓得一下站起来躲到大典氏背后,抓着大典氏的胳膊做“盾牌”一起往后退、后退…… “我只问你,你肚子里的儿子,是我的吗?” 栗锅子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仿佛没有从小典氏的口中说出这个答案就死不瞑目似的,癫狂疯魔地样子比他醉酒打人时的样子更可怕。 小典氏双腿颤抖,抓着大典氏胳膊的手亦冷汗淋淋。每退后一步,她都乞求地看向栗海棠和她身后的族长、族长夫人。 这“依依不舍”的眼神在栗锅子看来,却成为小典氏对栗里长的“情义”,让他怒火燃烬的脑中只有仇恨和羞辱。 “贱妇!还来我的儿子!” 栗锅子恍然明白栗海棠在家里时揭穿他已成为废人的目的,虽她已断骨肉、绝亲情,可她终究是栗家的女儿。为了保护栗家的血脉,她不惜冒着被他迁怒暴打的危险指认小典氏与人苟且、怀子骗婚。 挥舞着木板凳子砸向小典氏,连同被当成“盾牌”的大典氏也遭了殃,被小典氏强抓着阻挡木板凳子挨了几下。 大典氏被打得头破血流,她怒冲冲一抬腿踹向栗锅子的膝盖,转身反手“啪!啪!”两下扇在小典氏的脸上,狠狠啐口唾沫:“贱妇!无耻!” “姐姐!” 小典氏呆怔一瞬,顾不得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就被栗锅子挥砸来的木板凳子一下磕到额头,顿时鲜血喷薄,染红了她的半边脸。 “你……你打我?” “呵,我先打死孽种,再打死你。” 栗锅子一脚狠狠踹在小典氏那圆鼓鼓的肚子上,抡起木板凳子就往她的身上胡乱打。一边打一边大骂:“贱人!竟敢怀着别人的孽种嫁给我,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个贱妇,看我今儿不打死你的!” “住手!快住手!” 栗里长想要跑来阻止栗锅子暴打小典氏,被栗君珅唤来的两个小厮架住他的胳膊拉到一旁。 “五十下。孩子能保住,算他命大。我也不再追究,并且劝栗锅子写休书放过小典氏。若五十下之内母子不保,你就怪自己当初造孽太深,让你的儿子来赎罪孽吧。” 栗海棠冷冷无情的说完,看向栗里长,“即便没有栗锅子动手,你和她也会挨五十鞭子。” “我知道。”栗里长眼中含泪,心疼地看向被栗锅子用木板凳子暴打的小典氏,以及她那圆鼓鼓的肚子。他的儿子啊,终究要替他来赎罪孽了。 “儿子!我的儿子!” 小典氏突然一声嘶心裂肺的凄惨大喊,吓坏了暴怒中的栗锅子。他停住手,抓着鲜血染红的木板凳子,呆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典氏身下一滩血红水汩汩流出。 “海棠别看。” 栗夫人连忙用手遮住栗海棠的眼睛,却听旁边的莫夫人低声冷笑:“大姑娘好手段,借刀除根的法子真高明。” 第283章 劝你善良 “莫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栗海棠佯装天真,无辜地眨眨大眼睛。 莫夫人微微一笑,拉着她的小手说:“听不懂就算了,大姑娘出去一趟见了大世面,果然不一样了。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大姑娘越来越有掌权奉先女的模样。” 栗海棠笑而不语,故作专注地看向院子里正在上演的“”大戏。 “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小典氏昏死又疼醒,只觉得自己腹痛不像先前那么剧烈,腹中挣扎的孩子也没有了生机。身为母亲,她能感觉到腹中孩子渐渐离去。 “孩子!” 嘶吼一声,小典氏突然爪向栗锅子,顾不得裙下鲜血淋淋,奋力勒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咒骂:“你个杀千刀的,我要杀了你给我的儿子报仇!” “呸!水性杨花的贱妇,你偷人怀了孽种,还谋害我的亲儿子,你有什么脸口口声声报仇?” 栗锅子把手里的大木板凳子狠狠砸到小典氏的身上,指着摔在地上的小典氏,扭头对栗海棠说:“快把她浸猪笼,就算她死了也别想和野男人做鬼夫妻。她活是栗家的罪人,死是栗家的罪鬼,生生世世给栗家人当牛做马。” “栗锅子,我劝你善良,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典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出面劝说。还想再多劝几句,被闫夫人拉回去。 “你说啥?善良?” 栗锅子驼背躬腰,指指自己的秃脑袋,问闫夫人:“你瞧见没有,我的头上一片绿呢。再瞧瞧我的背……” 半转身给闫夫人看,怒道:“你看到没有,我这儿背着王八盖子呢,出去不知有多少人指着我的后脊梁大笑。赶明儿我栗锅子的浑号要改叫栗王八,都是拜这水性杨花的贱妇所赐!” 典夫人抿紧嘴巴不敢再开口劝和,伤风败俗的小典氏不仅怀着孩子骗嫁栗锅子,竟与自己的亲姐夫有暗通之事,实在丢人现眼。 “啊!救命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小典氏疼得在地上打滚,看到站在东偏殿前无动于衷的众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亲姐姐大典氏也用冷漠眼神看着自己,她顿觉无望,扭头看向栗里长。 “你是死人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亲儿子啊,难道你想看着我们母子一起死吗?” 小典氏把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寄于栗里长。如果连他都保不住她的性命,那她真不如死了算了。 被两个小厮强架着的栗里长动弹不得,只能泪花花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和生命流逝的孩子。他恨自己当初不该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把怀有身孕的小典氏介绍给栗锅子当继室。 “栗里长,既然小典氏招认她腹中孩子是你的,她挨的打不算冤枉。至于她腹中的孩子,你自己领人回去医治吧。我会让栗锅子写休书放她离开栗家,从今以后她与栗家再无瓜葛。” 栗海棠一抬手,两个小厮立即放开栗锅子,后退几步远离是非。 “不行!”栗锅子推开走来的栗里长,指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典氏,“她便是死,也要做咱家的鬼。我花了三百银子娶来的媳妇,凭什么便宜给别人。” “栗锅子,你别不识好歹。奉先女若非念在你是她的亲生父,哪会管你的闲事。” 栗族长耀武扬威斥喝混不吝的栗锅子,大有再敢犯浑就族规处置的威势。他如此表现无非想给栗海棠留个好印象。 偏偏栗锅子的倔驴脾气不服软,就算栗族长给自己铺好台阶也不在乎,就一根死脑筋的要把小典氏困在栗家、困在自己身边。 “相公!老爷!求你放过我吧。”小典氏躺在地上只有低声哭泣求饶的力气,她想爬过去跪在栗锅子脚下磕头求放过,但是…… 栗里长心疼地抱起小典氏,愤恨赤目里凝聚万千怒火种子刹时燃爆,一字一句如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栗锅子,今日我要带着她回去,你休她也好、不休她也罢,她都是我的女人。” “哈哈,你在说梦话呢?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只要我不写休书,你白惦记!”栗锅子一把抢来小典氏,对栗海棠大声说:“你又不是咱栗家的闺女,你管得着老子吗?老子就要耗死这贱妇,你以后少管老子的事儿。” 栗锅子说完,抱着疼昏过去的小典氏大步离开衍盛堂。 “栗锅子,你想做什么?” 栗里长急得大喊一声,顾不得与族长们行礼告辞,更不顾上自己的媳妇大典氏,匆匆追着离开。 吵吵闹闹的院子里终于恢复安静,族长们面面相觑,皆感觉刚刚宛若一场闹剧。 族长夫人们看向呆若木偶的大典氏不免心生怜悯。同样身为女人,她们最能体会到丈夫“偷腥”后的苦涩和悲伤,尤其栗里长偷的人是她的亲妹妹。 栗海棠没有上前去安慰大典氏,她走到栗君珅身边悄悄耳语两句,对族长和族长夫人们行礼,恭敬道:“各位族长,各位族长夫人,海棠有一事相求,望各位能将今日之事压下来,别传扬得八大氏族中人人尽知。” “栗大姑娘,你今日借刀除掉小典氏腹中的孩子,难道不是为给自己的亲弟弟报仇吗?”典族长突然发难,问出所有人的疑虑。 栗海棠淡然自若,扫视一圈将众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不急不慢地踱步到大典氏面前,拉着她的手。 “害死我弟弟的人是栗仙音,早在祁山镇的时候已见过她。” 放开大典氏冰冷的双手,栗海棠又踱回众人面前,昂首道:“典夫人有句话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栗仙音做下的孽事,我怎能迁怒于她的父母呢?至于栗里长……他敢做下那等无耻之事,就要为自己所做所为而赎罪。” “海棠,你果真见过我的闺女?”大典氏激动地站到她的面前,含泪问:“她过得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 “欺负?” 想到栗仙音那张毁容的脸仍能诱惑粗犷汉子蠢蠢欲动,栗海棠想说她和小典氏一样活得潇酒,可看到大典氏盼女心切的激动模样,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改口说:“她挺好的。可能在路上认识一个人,俩人同吃同住,没过苦日子。” 大典氏仿佛燃起希望,问:“海棠,你能告诉我,祁山镇怎么走吗?” “你想去祁山镇找栗仙音?” 第284章 陶氏夫妻 体谅大典氏思女之心,栗海棠不仅出钱雇一驾马车送大典氏去祁山镇寻女,更送了二百两盘缠和干粮、药丸等等以备不时之需。 对丈夫已然绝望的大典氏千恩万谢后,乘着马车急火火赶往祁山镇寻找栗仙音。万一栗里长休了她,她会被送去守安堂孤独终老,再无见天之日。至此余生,她唯有依靠亲女儿才能活下去,用女儿来挟制着栗里长不敢写休书。 说都命由天定,可栗海棠觉得老天爷太忙了,无法照顾到世间每个人的命运。她和诸葛弈一样与天争命,无非想得到一个天理公道。诸葛弈求得一家枉死真凶不惜自服毒药、寄人篱下苟且偷安;她身负血海深仇前途黯淡,只为逃脱红颜薄命。 “栗大姑娘要如何处置栗锅子和小典氏?那栗里长德行皆劣,欺男霸女,不如……”栗族长上前来揖手询问,私心里偏向栗里长的。谁让他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呢? 栗海棠淡淡一笑,截断栗族长的话,正色道:“栗里长无才无德,除去里长之责。至于小典氏腹中的孽子,是栗锅子的家事,我身为奉先女不便插手。是除是留该由栗锅子决定,栗族长诸事繁多也别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烦心。” 栗族长面色松懈,陪笑道:“栗大姑娘教训得是,族中的确有许多重要的事未办完,老夫先告退了。” “栗族长慢走,我不远送了。” 栗海棠颌首,与栗族长行福礼,又对众族长和族长夫人们道辞:“海棠归来尚未将奁匣阁诸多事情治管完,先行一步。各位族长,各位族长夫人,有空请来奁匣阁坐坐。” “多谢栗大姑娘。” 众族长和族长夫人们行万福礼,从未有过的恭敬态度让栗海棠很满意。 “珅哥哥,师父,海棠告辞。” 栗海棠与二人行礼后,领着杨嫫嫫和青萝直接走衍盛堂东偏殿的后门,穿过夹道进入奁匣阁的东跨院,再进奁匣阁的中院。 此时,院子里正跪着一对衣衫褴褛的中年夫妻,麦苗和李嫫嫫正一脸戒备地守在旁边,扫庭院的老嫫嫫和忙着晒被子的丫鬟们远远地躲到西边游廊下悄声议论。 中年夫妻伏地跪拜,全身破败的衣衫脏污如从臭水沟里爬出来似的。也许遭遇过非人的虐待,也许畏惧于奉先女的身份,他们蜷缩的跪姿刻板得像雕偶一动不动,尽管身体会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暴露他们内心的恐惧。 李嫫嫫见栗海棠回来,欣喜地上前行礼,禀告:“大姑娘,这对夫妻说是栗家的奴才,非要投奔奁匣阁,我们如何赶都不肯走。” 听到李嫫嫫喊“大姑娘”,中年夫妻声泪俱下的大喊:“吾家大姑娘啊,求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死啊!” 麦苗气得跺脚,骂道:“你们闭嘴!什么你家的,大姑娘是奉先女,是八大氏族的大姑娘。你们两个外族人跑来瞎认亲,有何阴谋?” “吾家大姑娘,救命啊!有人要杀我们,要我们死啊!” 妇人挺起腰,扒开自己遮挡住脸的一头乱发,露出一张半边被毁半边青紫红肿的脸,满心期待地说:“吾家大姑娘,你可还认得老奴吗?” “陶阿嫫?” 栗海棠一眼认出这个被小旺虎心心念念着待他极好的阿嫫。 母亲闫氏死后,无儿无女的陶姑子将小旺虎视如亲儿,惜心疼爱。常常在小典氏虐待小旺虎时挺身相护,代替小旺虎挨了不少打。这也是诸葛弈暗中派去的探子回报的消息。在内心,栗海棠对陶氏夫妻很感激,感谢他们待小旺虎的好。 “陶阿嫫,快起来。” 栗海棠亲自扶起陶姑子,对旁边跪着的中年男人说:“陶大叔也起来吧。” “多谢吾家大姑娘。” 陶二鱼扶着地颤颤微微站起来,两条腿弓着,驼背弯腰垂着脑袋。 栗海棠脸色微愠,“阿嫫,是栗锅子和小典氏把你们打成这样的吗?” 陶姑子摇头,警惕地环视四周的老嫫嫫和丫鬟们,一副受惊后的胆小模样。 栗海棠紧握住陶姑子干瘦冰冷的双手,说:“先不说无关紧要的话,咱们进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奁匣阁有规矩,虽不能留你们长住,至少能让你们吃饱肚子再去寻个安稳的去处。” “吾家大姑娘别赶我们走啊,走出这道大门就有人会杀我们的。”陶姑子双手合十哭声凄哀。 栗海棠重握回她的手,催促李嫫嫫领着老婆子们烧热水,让刘厨娘准备饭食。一面强拉硬扯着陶姑子往奁匣阁的后院走,又让杨嫫嫫带着陶二鱼去西跨院后的一间废旧柴房洗澡,让诸葛弈派给她的暗子去保护。 后院的浣洗院,栗海棠只留下杨嫫嫫和青萝,其余的老婆子们都被赶到院子外面去歇息。 大木桶里水汽烟绕,陶姑子咬住嘴唇泡在热水里忍受伤口触水的疼。她泪眼婆娑地盯着站在木桶旁边忙着调制金创药的栗海棠,想要开口又不害怕被拒绝。 栗海棠调制好金创膏,抬头瞟了眼陶姑子,嗓音淡淡地说:“是谁要杀你们?你们私藏了什么秘密?” 陶姑子警觉地看向杨嫫嫫和青萝,在听到栗海棠说“她们是我的心腹”之后才释然放松,小声说:“大姑娘,我知道逼死夫人的凶手是谁,也知道暗中指使里长家闺女带走小公子的幕后之人是谁。” “其实,小典氏和里长家的闺女都是受了那人的指使。也正是那个人的爪牙把我们夫妻关起来毒打,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死我们。” 陶姑子激动地伸出一只手抓向海棠,“大姑娘,你要小心那个人啊。”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画师先生诸葛弈。是他派人来抓走我们,关在一处荒废院子的枯井里。因为我男人力气大,趁着人不防备的时候爬上枯井,救出我后一起逃来奁匣阁。” “诸葛弈?” 栗海棠玩味浅笑,定定地看着陶姑子,“你敢对天发誓没有被收买吗?” 陶姑子举起手,一脸严肃地发誓:“我陶姑子在此发誓,若说一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生生世世沦为猪狗。” “诸葛弈何时派人抓你们的?” 陶姑子略思索,说:“半月前。” “有趣。” 栗海棠站起来,掸掉衣袖上沾染的药粉,垂眸冷声道:“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是死是活由你来决定。” “大姑娘,我……我知错!求你饶了我。” 陶姑子一着急从木桶里赤着跳出来,一下子扑住栗海棠,跪在她的身后。 第285章 知恩图报 “大姑娘,我并非恩将仇报的人,只是……我实在不忍心……看那个人谋害你呀。” “诸葛弈要谋害我吗?” “不不不,是那个人。” 陶姑子吓得连摇头,顾不得赤着身,爬到栗海棠的面前,仰头小声道:“是闫夫人,带走夫人的老嫫嫫是闫夫人的心腹,逼夫人服毒上吊的人是她派来的老仆。还有小公子失踪前,小典氏曾到过瓷裕镇拜访典夫人,可……” 警惕地看了杨嫫嫫和青萝,声音更小,说:“我家男人到瓷裕镇给小公子买糖吃的时候,见过闫夫人的马车停在典氏中正府门外。而后小典氏出来,上了另一辆马车。我家男人怕被小典氏发现就跑回来了,小典氏回家来就对小公子百般虐打。” “小公子失踪那日,她让栗老公把我们派去田里干农活儿,还命我不准带小公子去田里。我远远地瞧见里长家的闺女雇着一辆马车和小典氏带着小公子回娘家,我和男人追上去反被一群小厮拦住,被送去一个荒废的宅院,丢进枯井里。” 陶姑子抓住海棠垂在身侧的小手,凄凄哀哀地说:“大姑娘,那个派人抓我们的人正是闫夫人的心腹老嫫嫫。是闫夫人想要杀人灭口,害怕我们向大姑娘告密。” “大姑娘,我知道闫夫人定怀有谋害之心。为了报答夫人的恩典,我不能让闫夫人害你。有个法子叫祸水东引,画师先生与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是挚交,绝不会受闫夫人谋害的。可你的背后又有谁来撑腰呢?” 栗海棠长长舒气,亲自拿来中衣披在陶姑子身上,扶她起来。 “阿嫫,你把今日所说的话全部忘记,也把闫夫人曾经逼死我的娘亲、谋害我的弟弟之事全部烂在肚子里。” “大姑娘,闫夫人真正想害的人是你啊。夫人宁愿服毒上吊也不肯做人质,顺应闫夫人的意思来要挟你为闫氏族谋求权利。”陶姑子穿好中衣,满眼忧色,仍劝道:“大姑娘,你再思量思量吧。” 栗海棠摇头轻叹,“阿嫫仔细想想,依着我是奉先女的身份,如今又掌权管治八大氏族的族、礼、商。我能逃得掉闫夫人的算计,那别人呢?我还能逃得掉吗?” “大姑娘,我,我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我不该来投奔你,更不该说谎污蔑画师先生。”陶姑子愧疚地垂头,想要下跪赔罪被海棠扶住。 “阿嫫,我感谢你维护我的心,更抱歉你们因我牵连而受苦。我会为你们寻个好去处,绝不会再让你们置身危险。” “多谢大姑娘。” 陶姑子感激万分,压在心上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闫夫人当初想收买她毒害小旺虎的时候,她断然拒绝才招来闫夫人的记恨,也招来杀身之祸。今日能投靠到栗海棠庇护下,希望能远离闫夫人的迫害。 栗海棠吩咐青萝领着陶姑子去西跨院见陶二鱼,让夫妻俩在西跨院用晚饭,由冷肆保护能安心些。她和杨嫫嫫返回中院,看到乌银铃正在摆晚膳。 李嫫嫫正指挥老婆子们把院子里摆放的几个大箱子抬去后院的库房。见栗海棠和杨嫫嫫从西跨院走来,她上前行礼,禀告道。 “大姑娘,这些箱子是你从祁山镇带回来的,两箱衣服已送去浣洗院。余下的七个箱子已收录在册,老奴正吩咐抬去库房收着。” “有两个箱子是上等皮料的单留出来,我要送给族长夫人们做暖帽。” “是。” 李嫫嫫吩咐人去单抬出皮料箱子,又领着老婆子们抬箱子往后院库房去了。 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进到西暖阁用晚膳,瞧见麦苗阴沉脸色站在八仙桌边发呆,两只眼睛圆圆的空空的。 “麦苗?” “啊!” 栗海棠推了一下,吓得麦苗大叫,捂着胸口急喘气,小怨怼地说:“大姑娘怎么吓唬人呢?我差点魂儿没回来。” “你在想什么?” “想西跨院的那对夫妻。” “他们?你认识?” 栗海棠坐下来净手、漱口,浅呷口温茶趋掉口中的寒气儿,斜睇一眼麦苗,“你怕我被他们唬弄?” 麦苗摇头,把一双银筷子交给海棠,说:“我瞧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们被闫夫人的心腹嫫嫫领着人丢到北民巷的一处荒院枯井,不过我觉得蹊跷,那荒废院子早已被冷大哥买下来,枯井也被师父改造成与无心院连接的密道出口。闫夫人又怎会知晓那处荒院有枯井呢?” “不,是另一处荒院的枯井。”麦苗突然灵光一现,激动地说:“是懒婆婆所住的荒院不远有一座新荒院,上回李嫫嫫派我去给懒婆婆送红豆糕的时候,偶然瞧见闫夫人身边的老嫫嫫从门里走出来。我吓得跳墙进到懒婆婆家,就怕那老嫫嫫认出我来。” 栗海棠一脸欣慰,竖起大拇指:“真聪明!” 麦苗羞赧笑,回头看到青萝进来,颇为得意地说:“大姑娘夸我聪明呢。” 青萝哑然失笑,走来捏住她的脸,问:“你一年只聪明一回,还敢在我面前炫耀。” “哼!你就是嫉妒。”麦苗抓开捏住自己脸蛋的手,看到青萝怀里抱着的小匣子,问:“这是什么东西?” 青萝正色道:“大姑娘,这是陶阿嫫留下的,说是栗闫氏夫人自尽前交给她,请她代为转交给大姑娘的。” 栗海棠微怔,放下银筷,接过小匣子,沉声问:“他们呢?” “天涯海角总有置身之处,陶阿嫫希望大姑娘能平平安安的。若五年后能逃离瓷裕镇,千万别心软回头。”青萝传禀陶姑子留给海棠的话,眼中闪烁泪花。 栗海棠翻开木匣盖子,里面是闫氏的一套银首饰,一个金锈凤穿牡丹荷包。荷包里藏着一张纸条,写着四个字。 “青萝,去找冷肆,请他勿必保住陶氏夫妻,然后送他们去祁山镇的俗宅。” “大姑娘不担心他们是闫夫人派来的奸细吗?” 麦苗担忧。 青萝也没有动。 “大姑娘如此吩咐定有她的道理,还不快去。”杨嫫嫫递个眼色给青萝,替海棠把小匣子收拾好,说:“大姑娘先用膳吧,身子要紧。” “青萝,告诉冷肆,若陶氏夫妻敢出卖我或者师父,可直接动手。” “奴婢遵命。” 已走到门口的青萝转身行礼,瞬间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栗海棠把金线荷包里的小纸条放到嘴里用力咀嚼,吓得杨嫫嫫目瞪口呆,麦苗花容失色。咽下纸条,她云淡风清的笑说:“这个秘密只有我知晓,这样做才不会走漏风声。凭这张纸条,我能相信陶氏夫妻是知恩图报之人。” 杨嫫嫫心中微惧,坐在面前的小姑娘仿佛有些陌生。她不再一味的斗谋斗狠,反而学会忍耐和等待。不知祁山镇发生了多少不可思议之事能让她如此快速的蜕变。 第286章 难得清醒 临近端午节,即使夜雨微凉,仍驱散不掉白天的炽热。小小院子里寂静得能听到藏在麦草堆里的虫鸣,还有葡萄架下豆大雨滴砸在石桌石凳上的清脆声响。 正房的堂屋,从屋梁顺延下两根粗麻绳,捆吊着昏迷不醒的栗锅子和栗里长,而东屋门旁边的倚子上绑着肚子圆鼓鼓的小典氏。 从昏迷中迷迷糊糊醒来,小典氏动动僵硬的胳膊,全身像被大石磨碾过似的。之前难忍的腹痛已消失,只是肚子往下坠得像吃坏东西似的不舒服。 “醒了?” 幽幽远远、清清冷冷的一道询问声真正唤醒小典氏的神智,她迷蒙着眼睛寻声看去,只见泛黄烛光映照下一道倾长白影立于门口。 雪发飘逸纷飞,俊美无双的脸庞让人痴迷,可一双令人失魂心悸的阴冷龙眸又让人莫名畏惧。月白长袍衣袂随风拂动,双臂交错于身后更显倾长俊拔的身姿。 纵然已嫁作人妇的小典氏也禁不住神往之,眼睛渐渐睁大,不自觉吞咽口水,将浊世中翩翩公子印刻于心。 “咳!咳咳!” 栗里长醒来,第一眼便扭头看向小典氏。他犹记得被一个蒙面少年绑来这屋子,被打昏前无意瞥见东屋门旁有个椅子,坐个“容貌模糊”的女子。 “混蛋!哪个混蛋……竟敢绑我!” 栗锅子一声怒吼,眼睛还没睁开,五官扭曲得像要吃了绑他的人。 “你个浑子,快睁眼瞧瞧,这是哪儿?” 若非被吊绑在屋梁下身体悬空,双腿又被麻绳捆住,栗里长真想一脚踢过去,旧仇新恨一并算完,踢死这浑货都是轻的。 栗锅子睁开眼睛四下瞧瞧,熟悉的摆设和熟悉的…… “栗里长?你这混蛋怎么在我家?滚滚滚!滚出我家!” “放屁!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我是被人绑来的,没瞧见我和你一样被吊着吗?”栗里长气得咬牙切齿,扭头看向东屋门旁的小典氏,心疼地柔声问:“小姨子,你还好吗?” “好。” 小典氏感动地热泪盈眶,生死关头才能看出谁是真心待她、谁是虚情假意贪图她的美色。比起栗里长的柔声细语,栗锅子在她眼中就是一坨牛粑粑。 栗锅子看不下去了,朝着立在门口的俊美少年大声道:“赔钱货的师父,你有落胎药没有?” 诸葛弈眼神如冰,吓得栗锅子连忙改口。 “那个海棠的师父,你……你能给我松绑吗?” 这算是人话,尚可。 诸葛弈负手走到栗锅子面前,昂首与之平视,语气悠然道:“你想休了她,还是留下她?” “休了她?门儿都没有。老子宁愿玉碎,绝不瓦全。”栗锅子咬牙切齿瞪向一旁的栗里长和小典氏,恶狠狠骂道:“他们敢让老子当活王八,又合谋害死老子的亲儿子,老子要折磨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很好!” 诸葛弈满意地勾唇称赞,平时醉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栗锅子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终于有了点“硬骨头”的豪气。他后退几步,唤出藏在暗处的护卫,指向栗锅子。 “放他下来,把落胎药端给他。” “是。” 黑衣护卫拿着匕首走向栗锅子,“唰”一下割断麻绳。 “哎哟!” 栗锅子直接狗趴似的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和肚子在地上打个滚儿,气咻咻骂道:“老子是奉先女的亲爹,你们如是待我就不怕我去告状吗?” “她最疼爱的弟弟被你纳娶的继室谋害而死,她还会当你是父亲吗?别忘了她早已断骨肉,再不是你的女儿。” 诸葛弈龙眸闪烁阴森寒芒,看向黑衣护卫,吩咐:“把药汤端给他。” “是。” 黑衣护卫唤来院子里熬药的同伴,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来,站在栗锅子旁边等着。 栗锅子揉揉胸口,慢慢爬起来,愤愤地看了眼黑衣护卫,接过药碗,问:“海棠的师父,你为啥要帮我?” 诸葛弈嗤声冷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锭子。 “哈哈,这金子是给我的?” 栗锅子两眼放光,乐得就差两颗大门牙飞出来啃一口。他一手端着药碗,一手伸出去,贪婪地命令:“给我。” 诸葛弈高举起手臂,修长手指微微一松,金锭子在栗锅子未来得及抓住时已重新落入月白长袍的袖子里。 “我的……哎哟,我的金锭子哟!” 栗锅子哭丧着一脸心痛地盯着藏有金锭子的那个衣袖,端着药碗的手都颤抖起来。 诸葛弈微挑眉,提醒:“药汤若泼散出去,恐怕失了药力。你可要想好的,是要孩子,还是要女人和金子。” “呸!当然是女人和金子啦,那孽胎又不是我的种。” 栗锅子狠啐一口,端着药碗气势汹汹地走向小典氏,骂说:“你个贱妇,竟敢怀了别人的孽种来诓骗我?想让我成全你和野男人?门儿都没以有!” “相公,我是冤枉的啊。这孩子是你的,我……唔!唔唔唔!” “呸!老子两年前就没了生娃的能力,瞎眼婆娘是我的结发妻,她是心善之人,宁愿挨打也维护我的名声。哪儿像你这贱妇,恨不得趁老子不在家的时候,整日卖骚献媚给野男人吧。” “唔!咕噜!我没……没……没有……咕噜!咕噜!” 被绑在椅子上的小典氏无力反抗,连下巴都被栗锅子粗糙大手用力掐住,迫使她张大嘴巴把那一碗苦涩恶心的药汤子全部咽下肚。 “小姨子!我的儿子啊!” 栗里长仰天痛哭,他心疼自己未见世的儿子,这是他家三代单传的根儿啊,就这样被栗锅子给祸害死了。还有这个冷血无情的俊美少年,比栗锅子更狠。 “画师先生,你为何如此害我?害我的儿子?”栗里长凄声质问,“凭你在八大氏族中的权势和地位,怎会与我这小小的一村之长过不去呢?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你竟如此狠毒谋害我那未谋面的儿子?” “呸!你个没脸的混蛋!” 栗锅子喂完小典氏喝尽一碗药汤,“啪”的摔碎了碗,拿起一块锋利瓷片抵在栗里长的脖子上,压低声愤愤不平道。 “你这混蛋平日里装得天下第一聪明,怎么今时今日竟蠢傻了?” 白瓷片深深划伤栗里长的脖子,只听得平时醉鬼一般的栗锅子难得清醒一回,说了句非常有理的话:“这位少年,他并非与你过不去,而是他……” 第287章 浑人有理 “他看上我那草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一语犹如平地炸雷,栗里长和小典氏纷纷看向诸葛弈,连旁边的黑衣护卫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被揭穿心事的俊美少年不自然地眯起龙眸,往后又退了两步,故作镇定的沉声道:“你胡说什么?海棠是我的徒儿,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她的名节岂是你能亵渎的。” “嘿嘿嘿!我不说,我不说。” 栗锅子摆摆手,戳在栗里长脖子上的锋利瓷片又刺深一分,只听“嗷”一声,栗里长很没骨气地昏死过去,脖子上留淌着两道细长的血痕。 “哎?死啦?” 栗锅子拿开锋利瓷片,用手指戳戳栗里长垂下的大脑袋,一脸懵地看向诸葛弈和黑衣护卫,无辜地解释:“我没使劲儿啊,是他禁不住吓唬自己死的,与我无关呀。” 丢掉锋利瓷片,他“扑通”跪在诸葛弈面前乞求:“我说女婿啊,你可要替我作证啊,我真的没有杀他,是他胆子小吓死自己的。呜呜呜,我不能一命换一命!我还想好好活着呢,我想多喝几天的酒、多花几两银子,多娶几个老婆生儿子。” 诸葛弈有种想奔走逃离的冲动,这栗锅子早知自己没有生儿子的能力,还妄想娶老婆生儿子?果然不醉酒的时候也蠢傻蠢傻的。 “啊——!天杀的……啊——!” 小典氏突然凄惨尖叫,即使被绑在椅子上也无法阻碍她的身体剧烈扭动,仿佛要将麻绳用力量绷开似的。双手掌心被嵌入的指甲扣翻了皮肉,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呜呜呜,我的儿啊!” 栗里长发出悲切的痛哭声,眼睁睁看着小典氏身下的裙子被染红,圆鼓鼓的肚子被麻绳勒住无法下坠。正因如此,小典氏已疼得忍无可忍,身子用力一歪连同椅子一并侧摔在地。 “天杀的!给我一刀吧,我宁愿死啊!” “画师先生,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愿意给野崽子偿命。我认罪,我认罪,是我谋害野崽子的,是我带他离开家的,是我骗他说去看他姐姐。” “画师先生,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小典氏顾不得脸面,拖着椅子拼尽全力蹭向俊美少年。生死面前,她宁愿丢尽脸面也要努力活下去,肚子里的娃算什么,老娘的命都要没了还心疼什么娃?只要保住命,还愁以后没有生娃的机会吗? 天算地算,唯独没算出小典氏的厚脸皮,甚至没想到她会想到“以退为进”的计策来保命。明面上一心求死,实则她算准诸葛弈不会真的杀她,只是想借栗锅子的手除掉她腹中的孽胎。 “真是小瞧你了。” 诸葛弈莞尔,吩咐黑衣护卫:“去把稳婆找来,抬她去东屋。” “是。” 黑衣护卫看了眼栗锅子,转身出去。 栗锅子听到稳婆二字,立刻跳起来,指着诸葛弈鼻尖大骂:“我说女婿,你的脑袋坏掉啦?找稳婆来作甚?就让她和那孽胎一起死了算啦。” 诸葛弈勾唇冷笑,诘问:“你想她带着别人的孽胎睡在你栗家的祖坟里?” “当然不成!” 栗锅子大手一挥,“叫稳婆把那孽胎弄出来,我可不能让孽胎脏了我家的清净地儿。” “天杀的!你真是狠心啊!”小典氏痛红了眼睛,恨红了眼睛,怒红了眼睛。她张开鲜血淋淋的双手抓向栗锅子,“栗锅子,我在此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舒舒服服的,我要亲手送你下地狱!下地狱!” “呸!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妇,先顾好自己吧。” 栗锅子见黑衣护卫领着稳婆进门,催促说:“快去快去,把孽胎弄出来还给栗里长,那是他儿子,可不能死在我家里。” 稳婆连连答应着,随着黑衣护卫一起抬小典氏进到东屋。 栗锅子伸长脖子望望,回头小声问诸葛弈:“我说女婿啊,你是来替我闺女来惩治他们的对不对?你不想我闺女的手沾了血对不对?” 诸葛弈眸色渐深,打量故作神秘兮兮的栗锅子,忽然发现这蠢傻的中年男人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敏锐猜到他的意图。 “女婿啊,你做得很好。”栗锅子伸手想拍拍诸葛弈的肩,又畏惧地缩回去,腆着厚脸皮嘿嘿笑,说:“我那傻闺女哪儿拼得过八大氏族里婆娘们,那些婆娘们一个个狡猾狡猾的,连鬼都绕着她们走。以后有你保护她,我放心。嘿嘿,放心。” 诸葛弈冷眼瞧着他这副“慈父”的欣慰笑脸,胸口一阵窒闷。为了一块金锭子,真是把栗家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如果谁敢说卖祖宗换金锭子,栗锅子定是跑在最前面的人。 栗锅子眼巴巴瞧着俊美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灿灿闪闪发光的锭子,讨好卖乖的脸一下子变得贪婪,双眼直勾勾盯着那块金锭子,嘴里“我的!我的!我的!”叨念着。 诸葛弈把金锭子抛给黑衣护卫,栗锅子随着那道金光直扑向黑衣护卫。幸好黑衣护卫的身手敏捷,抓住金锭子的同时往旁边一躲,害得栗锅子直接扑进东屋里。 就听到小典氏凄厉如鬼嚎一般尖叫“啊——”,然后是栗锅子受惊的大叫“妈呀”,再之后…… 稳婆慌慌张张跑出来,扑通跪在诸葛弈面前,鲜血染红的双手合十,乞求:“大公子饶命啊,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的,真真与我老太婆不相干呀。我……我……我……造孽哟!” “大娘宽心,那孩子本就在腹中死了,当然与你不相干。” 诸葛弈吩咐黑衣护卫送稳婆出去,看向被悬在半空的栗里长,“等里长夫人寻回栗仙音,相信栗里长不会徇私枉法,无视栗氏族的族规包庇亲生女儿。” “诸葛弈,你和我有什么冤、什么仇,要置我于死地?” “父债子偿,姐债弟偿。你的女儿造孽,自然由你的儿子来承担。”诸葛弈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块瓷片,朝着吊绑栗里长的麻绳一甩手,麻绳瞬间割断。 栗里长看着扬长而去的诸葛弈,听到东屋里悲戚大哭的小典氏已心如刀绞。他爬起来冲进东屋里希望能看到儿子的一面,却不想栗锅子早已将夭亡的婴孩裹了破布从后窗丢出去,正巧丢出墙外。 “栗锅子,我要杀了你!” “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吗?这辈子,咱们就这般纠缠不清、仇来恨去吧。” “姐夫,天杀的,我不能死,快去请大夫!啊——!” 第288章 师父坏蛋 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吵得人心烦躁。即便缩进被子里也阻隔不了雨水顺着瓦沿流泻而下,砸落在廊子石栏上的“叮咚”声。 若是换作文人雅士,定会彻夜不眠,举杯小酌赏夜雨美景,再吟诵几首前无古人的诗句,总算不辜负美景。 可栗海棠烦躁得像一锅烧开沸腾的水,闹得心神不宁、忐忑难安。窝在被子里睡不着,爬出被子外呆坐着又浑身不爽。明明疲惫得眼皮直打架,可脑袋里乱哄哄的。 杨嫫嫫悄悄进来察看海棠有没有睡时踹被子,却见小姑娘盘腿坐在床上盯着后窗发呆。见海棠只穿着单薄小衣,连忙急走来扯被子裹住她,柔声责备。 “大姑娘怎不叫我?瞧你都不知道裹着点被子,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啊?” “杨嫫嫫,陪我去无心院找师父吧。” “主人出门了,大姑娘明早再去吧。” 杨嫫嫫倒来一碗温水给海棠,歪坐在床边脚踏上陪着她。 栗海棠捧着水碗暖手,盯着后窗,轻叹气又不失小幽怨地叨叨。 “师父又自作主张,明明落掉小典氏腹中胎的恶事该我亲手来做,激怒栗里长仇恨的人也应该是我。他怎么一声不响的去了呢?” “主人心疼你,怕你小小年纪背负太多。” 杨嫫嫫伸手入被子里,轻轻按摩着冰冷的小腿,柔声劝:“大姑娘要应付八大氏族的各府夫人和姑娘们,那栗家的事情不如交给主人去应对。栗里长虽然身份低微,可他终究是一村之长,便是栗族长也要给几分薄面。” “大姑娘想要为弟报仇,何急于一时?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寻到幕后主谋才是真真要紧的事。这些小喽啰就让主人代劳吧。依着主人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经杨嫫嫫这般一说,栗海棠反而更担心起来。 “师父是画师,如今被八大氏族中利用自然高人一等,若日后有奇才出现,难保八大氏族会忘恩负义、弃如敝履。” “大姑娘哪需得替主人担忧,主人是老奴所见绝无仅有的奇才。”杨嫫嫫一脸骄傲,被子里替海棠捏腿的动作也轻快。 栗海棠咧嘴嘿嘿笑,突感一股寒气从后窗袭来,扭头一瞧,笑颜愈发灿烂。 “师父!” 从被子里跳出去,踩着拔步床的小围栏像只小鸟似的飞扑向翩然而来的少年。杨嫫嫫惊出一身冷汗,诸葛弈亦脸色微愠。 幸而他脚步快,不然小姑娘肯定要摔伤,毁容都是有可能的。万一变成栗仙音那副丑鬼的容貌……哎妈哟,不敢想。 “师父,你受伤了?” “呃?没有。”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我弄痛你了?” 栗海棠满面忧色,一双小手摸摸脸、摸摸胳膊、摸摸胸膛、摸摸…… 小手顺着胸膛往下摸,诸葛弈连忙抱她站在拔步床上,冰凉大手紧扣住小手贴在胸膛,低沉嗓音在她耳边呢喃:“没有。我是……太累了。” “哦。” 栗海棠信以为真,拉扯着他的衣袖子往床上带,娇娇滴滴地说:“那师父就在我这儿睡会儿,天亮前我一定叫醒你。” 诸葛弈哑然失笑,捏捏红润圆嫩的小脸蛋,边脱下沁着寒气儿的外袍,边坐到床边,回头问她:“你不乖乖睡觉,拉着杨嫫嫫唠叨什么呢?” “我心烦,想求着杨嫫嫫陪我去无心院找你,她又说你外出不在,我就猜到你偷摸去处置麻烦啦。”栗海棠跳下床,接过他的外袍挂在衣架子上,回来捧着一碗热茶递给他。 “师父,如何?小典氏腹中的孩子……” “没保住。” 诸葛弈拉着她坐来身边,怜惜地亲亲她的额际,温柔得宛如待至爱珍宝般。陡然变得沙哑的嗓音若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刻意隐忍的情。 “栗锅子亲自喂她喝的落胎药,一切错都用不得咱们来背负。栗里长和小典氏想报仇只管与栗锅子去算账,敢跑来咱们这儿就依族规惩治。” “放心,一切有我。” 细碎亲吻落在清秀柳叶眉间,似怜似宠又饱含无尽的爱恋,脑海里浮现初见时在假山凉亭中的惊鸿一瞥,她陪着母亲闫氏走在西夹道中时而天真欢笑、时而娇嗔耍赖,让闫氏气也不是爱也不是的顽皮模样。 再见时,她近在咫尺哭求着他去救救莫心兰,最终哭着怨他,那一声“我恨你”仿佛冰冷利器深深刺入他的心,犹记那痛让他迷茫。如今看来他早已情根深种,只是他不懂情为何物,更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个才十岁的小娃娃。 迷迷糊糊中越来越贪恋他的温柔,两条小胳膊已不自知地勾住他的脖子,娇绵绵的小身子软软平躺在床上,诱引着他亦伏倾压来。 “师父,亲嘴嘴。” 沉迷中的少年猛然惊醒,一下子爬起来气息凌乱地站在床边,龙眸眯起盯着清秀美丽的小姑娘满面春色、美艳如花。 “师父,坏蛋!” 栗海棠气得抓起身旁的被子丢过去,愤怒地挥起小拳头往他的肚子上打,“坏蛋,占人家便宜又不负责。” “谁说我不负责?我可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尖上宠着疼着,哪一时都不敢忘的。” 诸葛弈一手甩开被子,一手控制住两只小拳头,顺势将她重新压回床上,俯视她羞怒绯红的小脸,竟觉得生气时更加漂亮。 “终有一日,我会带着你离开这肮脏的地方。” “别说话,快亲亲。” 皱紧小眉头,贪恋地嗅闻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栗海棠反客为主噘起小嘴亲一口,嚅嚅轻喃:“坏蛋,不准躲开!” “呵呵。亲亲宝贝,我是男人。” “唔!你是师父……不是……男人!” 薄唇覆上馨香娇嫩,难自抑地倾尽全部情感来满足她的痴缠。他喜欢看她娇嗔发脾气的俏模样,可他更爱她为自己的吻而坠入情渊的美…… 不知何时天亮,不知何时陪在身侧的人已悄然离去,不知何时变成患得患失的女子,想要询问身边的人却又羞于开口,只好闷在心里等待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再次出现。 “春夜丝雨了无痕,醒时反恨春梦短,未尝蚀骨情滋味,只盼今宵夜更长。” 独坐窗边梳理乌黑长发,栗海棠对着东方红日诉说女儿家的闺愁,却不知窗下的院子里早已站着三位少年,眼神调侃的仰头看她。 “海棠妹妹,你在思情郎吗?” 第289章 宠养娇花 “哎呦!” 院子里,莫晟桓捂着额头,瞪着眼睛怨念地叨叨:“海棠妹妹,你拿梳子打我,可是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今年才多大啊就思情郎?气恼了还打我,真真的野蛮。” “你还说!” 二楼窗前的栗海棠气极,抓起旁边的茶杯往下砸,专朝莫晟桓的脑袋砸。 茶水随之泼下,溅得栗君珅和莫晟泓二人急忙往两边闪躲,笑呵呵地看着莫晟桓像猴子似的跳到檐廊下抱着大柱子,伸长脖子仰头对二楼的小姑娘吐舌头。 “哎!你打不着我!打不着我!哈哈哈!” 坐在窗前的栗海棠气得小脸泛红,对着无心院的方向一声吼:“师父,桓哥哥欺负我!” “傻妹妹,子伯兄一早被请去我爹派人请去瓷源堂议事,你吼破喉咙也用没啊。”莫晟桓摇头晃脑痞痞的笑着,走出檐廊下站到刚才被砸的地方,仰着脑袋双手叉腰一副街市痞赖的模样,调侃二楼的小姑娘。 “美人儿,快快梳妆,下楼来陪哥哥们出去逛逛。今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哥哥们的钱袋子已经哗啦哗啦响喽!” “咳!二哥,你别这样,小心海棠妹妹发火揍你。”莫晟泓好心提醒,偷瞄一眼西跨院的垂花门。刚才他绝对没有眼花,那个白影子一定是那个人。 莫晟桓痞痞地笑说:“海棠妹妹才不忍心揍我呢。只要子伯兄不在这里,她就是只炸毛的小兽,不足为惧……嗷呜!谁打我?给老子站出来!” “还能是谁?”栗君珅无奈轻叹,拍拍捂着脑袋一脸愤怒的莫晟桓,指向二楼窗子,“你自己瞧。” “肯定是冷肆,海棠妹妹那般柔弱,砸杯子都是绵软无力的……”莫晟桓喋喋不休地唠叨,捂着额头往楼上一瞧,顿时语塞。 莫晟泓低头偷笑,栗君珅轻叹走开。 二楼窗后,栗海棠乖乖坐在高几上,小手捏着一块萝卜糕吃得津津有味。身后,诸葛弈动作娴熟地梳理着柔顺的乌黑长发。 修长手指穿梭于青丝,为她挽起漂亮的云仙髻坠在头顶,两缕青丝垂于颊边灵动娇俏。精巧的五彩宝石金凤钗妆饰不失优雅,脑后编大麻花辫点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花钿价值连城。 “师父,这支金凤钗很贵吧?还有珍珠花钿也很贵的样子。” 诸葛弈温润浅笑,柔声说:“为我的小姑娘打扮,怎能用便宜的。” “嘿嘿!” 栗海棠憨笑,回头挺直小蛮腰,噘起粉嫩小嘴在两片薄唇上“吧唧”一口,杏儿眼笑弯弯的像只偷吃得逞的小猫,让人忍不住伸手“蹂,躏”一番。 当然,诸葛弈亦是这般做的。冰凉大手直接抚上白皙圆润的小脸蛋,未施脂粉的清丽容颜令他深深迷恋,忍不住低头撷取芬芳甘甜的粉嫩花瓣,这独属于他的美好。 “咳咳!子伯兄,差不多就得啦。” 栗君珅羞红脸转身避开,却也忍不住出声提醒房中深陷情迷之中的二人。 莫晟桓痞赖耍宝的劣性子正巧无处发挥,立即跑进来站到诸葛弈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哭:“哎哟哟,咱家海棠妹妹才多大,你就……呜呜呜,子伯兄,求求你放过我家妹妹吧,她还年幼不知事,哪禁得住你的诱惑啊。” “桓哥哥,不许胡说。” 栗海棠羞臊得小脸埋进诸葛弈胸膛,再不肯面对众人。 诸葛弈抱住小姑娘,冷冷瞪着“卖哭”的莫晟桓,敢继续狼嚎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咳咳,我就是说说,不爱算啦。” 畏于诸葛弈的威压,莫晟桓擦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泪,缩脖子往后退,保命要紧啊。 莫晟泓瞥了眼大敞开的窗扇,又瞧见妆奁就放在窗边的小高几上,苦心劝说:“你们胆子也大了,竟坐在敞开的窗前这般“亲密”举动。也不怕让奁匣阁、衍盛堂和外面大街上的人们瞧见?万一传到各府的耳朵里最先受罪的人是海棠妹妹,你也逃不掉被族长们责备。” 诸葛弈毫无畏色,抱起害羞的小姑娘走去拔步床坐好,单膝跪在地上,薄唇覆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见小姑娘捂着小脸点点头,顿时心情大悦。 “哎哟,你俩怎么又粘到一起去啦。” 莫晟桓阴阳怪气地跑过来,一把抓着诸葛弈站起来,指着海棠云仙髻上的五彩宝石金凤钗,惊讶地说:“这这这……这不是珅大哥的表哥的铺子里的镇店之宝吗?” 诸葛弈淡淡扫一眼,颌首:“对,是楚家铺子的镇店之宝,你有意见?” 莫晟桓捶胸顿足悲凄万分,回头对栗君珅抱怨:“珅大哥不厚道,当初我愿出大价钱也没能说动楚家大表哥,你还数落我一顿。怎么今儿就愿意替子伯兄去卖人情?你到底当我是兄弟不?” 栗君珅苦笑,无辜地说:“哪里是我去卖的人情?楚家大表兄乃广交挚友之人,定是子伯兄与大表兄情义深重,大表兄才肯出让镇店之宝。我可从未插手过此事,你少胡乱往我身上思虑。” 莫晟桓幽怨地撇撇嘴,看到海棠身后的麻花辫上五颗鸽子蛋大的珍珠,瞬间疯魔。直接捧住她的小脑袋,瞠目结舌地看向诸葛弈。 “看什么?几颗珍珠而已,值得你如此震惊?别忘了,你是莫氏族的二公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诸葛弈推开呆若木偶的莫纨绔,把小姑娘解救回自己的怀里。 莫晟桓张大嘴巴,舌头不听使唤似的“吱吱唔唔”胡说一通,最后不甘心地咕哝:“我也想要。” “要什么要,一边儿去。” 诸葛弈佯装生气地踹过去,莫晟桓机灵地跳开。 “一颗珍珠半座城。若我没有猜错,这五颗大珍珠是燕峡镇翎爷的私藏。” 栗君珅走上前来拦住莫晟桓再耍赖,仔细察看嵌在麻花辫上的五颗珍珠花钿,不禁感叹:“真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呀。听说京城里的那位皇帝老子连下三道加官授爵的圣旨都没能如愿得手。没想到翎爷会把五颗价值连城的大宝贝送给子伯兄。” 诸葛弈温润浅笑,眸中柔情只为她。 “我养的小姑娘自然要最好的珍宝来相配。” “师父,我才不是你的呢。” 栗海棠羞得推开诸葛弈,一溜烟跑到旁边的小隔间里躲着。 怀里空了,心里不爽,诸葛弈冷眼刀子把三个碍眼的家伙挨个飞一遍。起身走向门口,见三人都不动,冷声问:“不走吗?” “啊?走!” “呵呵,走走走。” “嗯。” 三人装傻打哈哈,跟着诸葛弈一同离开。 第290章 女婿威武 离端午节还有两天,今儿又是瓷裕镇的街市大集,诸葛弈本想带着小姑娘一同逛集市采办些端午节的物什。 为了甜蜜蜜的二人行,诸葛弈严令禁止那些“闲杂人等”跟着,侍童、丫鬟、杨嫫嫫听令留在奁匣阁和无心院,连暗中保护的护卫们都没跟出来。哪知那三个碍眼的家伙厚颜无耻地跟出来,美其名曰替他们“打掩护”的。 走在繁华喧闹的街市,诸葛弈与栗海棠肩挨肩走着,后面跟着三个“跟班”,再后面跟着五六个小厮。小厮们的双手都没空闲,左手一个脂胭盒子、右手一个点心匣子、身后还背着一串五彩丝线粽子。 迎面走来的人们纷纷注目走在最前的一对璧人,少年容貌俊美无双、温润气质如玉;小姑娘白纱遮半脸,一双杏眸净如清潭、媚如娇花,不难想象面纱之下的倾城之貌、沉鱼之美。 二人虽并肩前行,却也有一条“大防之隔”,宽大袖子随行走而摆动,掩藏住小小绸帕两端牵连着一只冰凉大手和一只柔嫩小手。 “子伯兄,海棠妹妹,天气太热啦,咱们寻个茶馆歇歇吧。” 莫晟桓挥汗如雨,叫苦不迭。 诸葛弈回头冷眼一瞟,鄙夷说:“就你这体力还想学武?” “桓哥哥要学武?” 栗海棠惊讶,打量气喘吁吁的莫晟桓,忍不住嫌弃的“啧啧”两声,摇头道:“算了吧。桓哥哥是富贵温柔乡里的人,哪吃得苦、受得累?瞧他体虚乏力的样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儿挨得住呀。” “嗯,我也如是想的。”诸葛弈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指着街旁的一座茶铺,“你们去那里等我们吧,我陪她再采办些东西便回。” “子伯兄,你故意甩开我们,到底打着什么歪主意?”莫晟桓不依不饶,对于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宝贝的人坚决不放过。 诸葛弈投给他一个不友善的眼神,直接抱着小姑娘往前走,把三个碍眼的家伙远远抛在身后。 “喂,子伯兄,你可不能……追!” 莫晟桓顾不得腰酸腿软,拉着栗君珅和莫晟泓便急匆匆追过去。可他们三个人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与诸葛弈那神秘莫测的功夫根本没得比。只追过了两条巷子就再也寻不到诸葛弈和海棠的人影。 栗君珅叉腰粗喘气,斜睇扶着一户人家院墙的莫晟桓,无情数落:“你没有那脚力还拉着我们追什么?” “我哪儿知道子伯兄会用功夫来对付咱们。”莫晟桓委屈抱怨,看到前方街市上人潮如织,连个熟人都没有。 莫晟泓从兜里拿出一个蟋蟀筒子,说:“二位哥哥,你们累了便去茶馆歇歇,我瞧见有一家赌坊挂着斗虫的招牌,我先去碰碰运气,回头赢钱了请你们下馆子。” “赢钱了记得给海棠妹妹买些好吃的点心。” 莫晟桓不忘叮嘱。 “知道啦。” 莫晟泓的声音从来时的巷子尽头悠悠传来。跟着他的两个小厮连忙把手里的大小盒子丢给莫晟桓的小厮,一溜烟儿的跟着主子跑了。 栗君珅笑叹一声,吩咐留下来的三个小厮把东西送回奁匣阁去交给杨嫫嫫,回来时到茶馆寻他们即可。 “走吧,咱们喝茶去。” “好。” 栗君珅和莫晟桓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的出口便是繁华街市。兄弟二人慢慢悠悠地走,突然听到巷子口对面的铺子传来一声熟悉的喝斥声。 “走,去看看。” 莫晟桓扯住栗君珅的衣袖,二人急步穿过往来如织的人群和围观铺子外的人们。犹如置身玉米地似的扒开一层又一层,终于来到最前面。当看到铺子门口的三个人时,二人忍不住恼火。 “闺女,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我女婿答应给我一块金锭子的,怎能不认账呢。”栗锅子死死抓着诸葛弈的袖子,口口声声讨要金锭子。 栗海棠几次扒开他的手都未能成功,气得跺脚大吼:“你快放开我师父!他是我的师父,才不是你的女婿,你不要胡说八道!” “哼!他昨天承认的,还答应给我一块金锭子呢。”栗锅子脖子一梗说得理直气壮。不过他也算精明,没有把答应给金锭子的条件是喂小典氏喝落胎药的事情广而告之。 围观的人们只看到一个泼皮无赖的中年汉子口口声声要金子,而那俊美少年沉默不语,漂亮的小姑娘气极败坏。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嘲讽说:“这位大兄弟,你是不是醉酒做梦呢?就算少年是贵门子弟,也不可能拿出金锭子。再说,人家与你非亲故凭什么给你钱?” 旁边的老太太也鄙夷地附和道:“对呀,要耍酒疯回自己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满身酒气,一口胡话说得溜儿。定是家里婆娘太恶,才跑出来借醉耍疯诓骗人的。” “就是。看人家孩子穿着打扮不凡想借机诓骗,真够不要脸的。” “他是哪个氏族的人?快去禀告各位族长大老爷们,咱们瓷裕镇可不能有这种厚颜无耻之徒。”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义愤填膺。有几个壮汉走出来,挥动着粗壮的胳膊和拳头想要揍醒栗锅子,更有人大喊送栗锅子去衍盛堂的祭祀场。 见事态即将一发不可收拾,栗锅子滋溜一下躲到诸葛弈的身后,胆怯地央求:“女婿啊,你可不能让他们带我去祠堂,我……我只没喝醉。” 诸葛弈冷睇身后的男人,小声说:“你不想去?” “废话,老子当然不想啦。”栗锅子胆战心惊地瞪着摩拳擦掌要揍他的几个壮汉,两条腿像坠了石头似的沉重。 “装昏。” 话音落,只见栗锅子“扑通”一下昏倒在地。 喧闹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围观人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侧趴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呆滞的不知该说点什么。 “大家都散了吧。他是栗氏村的人,我会派小厮送他回去。多谢各位替我们打抱不平,多谢。” 诸葛弈作揖致礼。 栗海棠亦向众人行礼。 围观众人见诸葛弈识得地上昏倒的醉汉,又如此诚恳致谢,纷纷揖手还礼,各自散去。 装昏的栗锅子听到人们已散去,连忙笑呵呵地爬起来,对着诸葛弈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女婿威武!我闺女果然眼光不错。” 栗海棠又羞又气,拉着诸葛弈便往街上走。 “哎,女婿,我的金锭子哟,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回头让人给你送家去。” 诸葛弈只留下这句话就被小姑娘强拉着走了。 “哎哟,等等我们。” 莫晟桓冷睇一眼厚颜无耻的栗锅子,想要拉着栗君珅走,却被他甩开。 栗君珅对栗锅子招招手,回头对莫晟桓说:“你先陪着他们回去。我有事,咱们晚点再见。” 莫晟桓瞟了唯唯诺诺的栗锅子,痞痞一笑,提醒:“别太过火,他毕竟是海棠妹妹的亲爹。” “放心。” 第291章 贵客来访 诸葛奕没有带海棠去茶馆歇歇脚,而是直接骑马回奁匣阁,并且留下一句“乖乖吃饭”就与莫晟桓一起匆匆离开。 栗海棠猜测诸葛弈和莫晟桓急着离开,定与栗君珅没回来有关系。依着她对栗君珅的了解,栗君珅应该是去解决栗锅子这个大麻烦。 青萝和麦苗提着几个盒子跟在栗海棠身边,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敢打扰,几次偷偷交换个眼色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声。 “你们两个有话就说,闷在心里不累吗?” 栗海棠从青萝手里抢来一个点心盒子抱在怀里,步伐轻盈地走在抄手游廊下,时而逗弄廊下笼中的鸟儿,想起莫晟桓之前送给小旺虎的那只鸟儿不见了。 “莫大姑娘来了,说什么都不肯走。眼下在东跨院里,乌姑娘陪着呢。”麦苗嘴快藏不住话,见栗海棠询问便倒豆子似的全部禀明,还嫌弃地瞟了眼东跨院的垂花门。 栗海棠思绪在鸟儿上,偶然听了一耳朵“莫大姑娘”,笑说:“贵客来访岂有不见的道理?我若远行必不能见的,如今我回来又怎好驳面子随意打发她呢?她是莫氏族的大姑娘,与我无怨无仇的,自然要好好的招待才是。” “只怕她心怀暗鬼,并非为大姑娘好。”麦苗嘟着小嘴咕哝:“咱这儿有个乌姑娘已经日防夜防不安心,若再来个莫大姑娘早晚相见……” “好啦,就你话多。” 青萝打断麦苗的唠叨,对海棠说:“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奴婢瞧着莫大姑娘是来求庇护的,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怕是在莫氏南府里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知道了。” 栗海棠长舒气。当初选人质时,莫妘秀数次央求留在奁匣阁,她都果断拒绝。这次呢?下次呢?未来不知会有多少个下次。 一面吩咐麦苗去请莫妘秀和乌银铃到中院来,一面又让青萝去无心院找侍童小右,请小右骑快马去栗氏村的家里瞧瞧那只鸟儿还在不在。 回到中院,瞧见刘厨娘在一棵白海棠树下挖坑,身后的小木桌上摆着两个陶坛子。 “刘二娘,你在做什么呢?” 刘厨娘吓得一愣,抬头见栗海棠,笑咪咪说:“我新酿的杏花酒,埋在花树根儿底下能吸收花的香气,来年揭坛定能芬芳飘香。若是埋在后院的草丛里,没准能招来老鼠和虫子的臭味儿。” “哈哈,还有这么一说,我头回听到。” 栗海棠唤来一个小丫鬟,让她把点心盒子交给杨嫫嫫去。小丫鬟欢欢喜喜地抱着盒子去找杨嫫嫫,像得到天大的赏赐似的。 刘厨娘打量海棠,又歪头偷瞧一眼东跨院的垂花门,小声说:“听说莫氏南府里庶女欺辱嫡女,此事连莫夫人都充耳不闻,我劝大姑娘别揽事上身落不得好。” 栗海棠微微一笑,拿起小锄头熟练地挖坑,速度比刘厨娘还快,小嘴里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奁匣阁不是避难之地,想要得到我的庇护总要付出些代价。乌姑娘虽是乌二爷的外宅娘子所生,却能安抚乌氏族的疑虑。我留她在奁阁匣不过多双筷子罢了。” “莫大姑娘是莫二爷的嫡女,又是莫氏族女子一辈的长姑娘,地位虽不如族长所生的嫡女高,可在族中的身份却是与众不同的。莫二爷掌权莫氏族粮食行的生意,一儿一女的功劳不小。” “莫三公子现在年轻不懂事,难保以后不会有出头之日。”刘厨娘漫不经心地说,又忍不住夸讲:“大姑娘与莫家的二位公子交好,却不是族长嫡出,反而让其他氏族的人们更安心。” 栗海棠笑了,发现一向不问世事的刘厨娘竟比任何人看得清楚。活在八大氏族权力倾压的夹缝里,如何平衡八大氏族之中的亲疏关系远比一场与各府贵妇们斗智斗勇更加费心费力。 刘厨娘开口想说什么,看到麦苗不高兴地领着莫妘秀和乌银铃走来。她连忙退后得远远的,垂首而立,恭敬而疏远。 栗海棠敛笑回头,平静地看着莫妘秀和乌银铃踩着谨慎的小碎步,由麦苗引领着走来。 “拜见栗大姑娘。” 莫妘秀行万福礼,端庄大方。 “大姑娘。” 乌银铃行礼,已不见拘谨。至少在她心里,与栗海棠的祁山镇一游之后相处愉快,关系也亲密起来。 “妘秀姐姐免礼。” 栗海棠颌首,对乌银铃说:“你先陪着妘秀姐姐去西暖阁里用茶,我去更衣净手。”回头又吩咐刘厨娘:“你先把酒坛埋好,再回厨院去做几样咸味的小点心让青萝送去无心院,就说是我送给小右的谢礼。” “是。” 刘厨娘低眉顺眼地应着,心想咸味点心哪里是送给侍童小右的,明明无心院的画师先生最喜欢咸味的食物。 栗海棠由杨嫫嫫和李嫫嫫陪着去二楼卧房更衣,询问她们关于留下莫妘秀的看法。李嫫嫫耿直地摇头,杨嫫嫫忧心忡忡。 留? 不留? 一念之间可以青云直上,一念之间可以倾覆深渊。 忠心、背叛,从她甘愿成为诸葛弈复仇的一枚棋子之时就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也不需要再相信除了他的任何人。 如她刚刚所说,留下乌银铃是为了安抚乌氏族,与栗君珅交好是为了安抚栗氏族,选择莫晟桓和莫晟泓同样想安抚老狐狸的莫族长。 既已成功收入莫家兄弟,何必再拖莫大姑娘入泥潭呢? 从楼上缓步而下,栗海棠犹豫不决,迎头看见跪在堂中央的莫妘秀,心中一悸。 “妘秀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快起来。” “栗大姑娘,求求你留我在奁匣阁,我愿意为奴为婢也不想再回去那个家。呜呜呜,求求你留下我吧。” 莫妘秀声泪戚戚,连连磕头恳求。 “妘秀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栗海棠急忙走来,与乌银铃合力扶起莫妘秀,将她带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拿帕子为她擦泪,劝慰:“遇到什么困难只管说,我虽能力有限却能与莫夫人说说,至少让你在府里过得没那么艰难。” “不,栗大姑娘,你不知道我在府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你知道定会说我没骨气,连自己的亲娘都保护不了。” 莫妘秀掩面哭泣,想到家中病于榻上连口水都没有人照顾的母亲,心中苦涩犹如嚼了黄连。 “莫二爷虐待莫二夫人?” 栗海棠犯愁,她是奉先女不假,却不能掺和人家的家事呀。 第292章 困于囹圄 莫妘秀哭得说不出话来,全身颤抖得像受过极大虐待似的。 乌银铃急得跺脚,说:“是莫三姑娘竟趁着莫二爷出门做生意不在府中,与姨娘合谋毒害莫二夫人。幸好莫大姑娘及时请大夫来诊治才保住性命,可大夫说毒性太烈已伤及经络,今后莫二夫人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我苦命的娘啊,如今像个痴傻的人一般,连我是谁都认不出。”莫妘秀掩面痛哭,把自己身不由己和母亲命运悲惨全部寄于惊天动地的哭声来发泄。 乌银铃站在旁边陪着哭,仿佛看到自己和母亲的未来,想到自己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外宅娘子,最终也只有孤苦终老的不甘死去。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悲戚哭泣的莫妘秀,不是她冷血无情没有怜悯之心,而是她能庇护莫妘秀一人安危,却无法庇护那可怜的母亲,更不可能掺入别人的家事与莫二爷翻脸。 莫妘秀此时如落水的人,认定栗海棠是唯一能救她和母亲摆脱困境的浮木,只要紧紧抓住栗海棠就不怕那对恶毒的母女再来谋害她和母亲。 她突然跪下来抓住海棠的裙摆哭求:“栗大姑娘,求求你,我和母亲再无人可依,请你救救我们母女吧。困于囹圄、生不如死,只要能保住母亲的命,我愿来奁匣阁为奴为婢,求你慈悲……” “妘秀姐姐,我又何尝不是困于囹圄呢?难道我比你更自由吗?一个活在牢笼里的人如何救你?” 栗海棠打断莫妘秀的悲情哀求,她让乌银铃扶起莫妘秀,亲自带她走出堂屋站在檐廊之下。入眼的是四周环抱的高高围墙,和前方一座宏伟的奁匣阁正殿。 “妘秀姐姐,你觉得我在这奁匣阁里,和你在莫氏南府的境遇,谁更像困于囹圄的人?” “栗大姑娘背后有画师先生,画师先生是八大氏族中人人敬仰的能人。他一句话能改变族长们的决定,权势不在族长之下,他能保栗大姑娘未来五年顺风顺水。” “也正因为有画师先生作依靠,栗大姑娘才敢与八大氏族的夫人们和姑娘们为敌,而各府的夫人们和姑娘们更因画师先生的地位不凡,才屡次悉事宁人饶过栗大姑娘。” 栗海棠微微一笑,认同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的权势是因为无人能及的才华,八大氏族的人们不得不供养着他。若有一日有人能取而代之,恐怕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庇护于我?我终究是要献给先祖们的奉先女,逃得了命吗?” 一席话问得莫妘秀哑口无言,同样困于囹圄之中无法逃脱,栗海棠比她更懂得择木而栖、审时度势的道理。 再次跪下来,莫妘秀诚心恳求:“求栗大姑娘给我们母女指条明路。” 栗海棠扶她起来,说:“莫晟泓是你的亲哥哥,又是莫二爷的独子,你为何……” “别提他!” 莫妘秀哀怨又愤怒,说:“他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不假,却从小在老祖母身边养育。老祖母仙逝后将他交给身边的大丫鬟童氏抚育。仗着养育府中的公子,童氏在府中猖狂霸道,连母亲都不放在眼中。” “父亲将童氏收入房中作姨娘,她更挑唆哥哥怨恨母亲,说母亲当初自愿将他送给老祖母抚育的。我自懂事时便知自己有个哥哥,一年也见不得几次,明明亲兄妹连陌生人都不如。” “我和母亲几次遭受周姨娘和莫妍秀的虐待,他看在眼里却不闻不问。算了,我只当他不是亲哥哥,是熟悉的旁人罢了。” 栗海棠怅然叹息,没想到莫晟泓竟是如此冷心冷情的人,连自己的母亲和亲姐姐都不管。 “其实晟泓哥哥很好的,只是你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乌银铃想起祁山镇时,莫晟泓每次买好吃的点心都会给她一份儿。 栗海棠冷睇多嘴的乌银铃,拉着莫妘秀的手回到屋里,按着她坐下,说:“妘秀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凭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和母亲?或者,泓哥哥不肯庇护你们,正是因为你们太懦弱。” “那对恶毒的母女手段毒辣、阴谋诡计防不胜防,我一人之力如何抵抗她们两个?”莫妘秀从不认为自己有强大的力量。 栗海棠坐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妘秀姐姐,如果我请师父治好莫二夫人的毒症,那你敢不敢联手泓哥哥将莫氏南府的权力抢过来?” “不可能的,他永远不会站在母亲和我这边儿。”莫妘秀绝望地闭上泪眼。 “你没试过,怎知我不会帮你?” 一道清冷声音从门外传来,俊逸少年逆光而立,手里提着一个点心木匣。 莫妘秀睁开眼睛,泪花模糊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口中呢喃:“哥哥,哥哥,哥哥!” “泓哥哥,你独自回来的?” 栗海棠如常一般迎上来,直接把点心木匣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我以为你和桓哥哥、师父一起走了。” “他们不在家吗?去哪儿了?” 莫晟泓微怔,想迈步进来又瞧见堂中只有三个姑娘,犹豫一下又收回来,仅站在门外。 “我去斗蟋蟀了,赢了两局。本与二哥约定在茶馆碰面,我去时听店小二说从未见过他们,索性买了点心来奁匣阁碰碰运气。” “哦,原来如此。我和师父去绸缎铺买碎布料,偏巧遇到我那不争气的爹,珅哥哥独自送他回栗氏村。回来后师父和桓哥哥也一起走了,应该是去找珅哥哥。” 栗海棠主动拉起莫晟泓的袖子,说:“泓哥哥快进来,帮咱们一个大忙。” “什么忙?” 莫晟泓虽厮混于市井,却不常与女子接触。在莫氏南府的家中也只与童姨娘和她的丫鬟、老嫫嫫们闲聊几句。尤其他的亲妹妹莫妘秀坐在这里,明明是同胞兄妹,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栗海棠拉着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的话。只见莫晟泓的眉时而皱紧、时而舒展、时而上挑;瞳眸中时而深邃、时而寒戾、时而柔和。 莫妘秀和乌银铃都好奇栗海棠在和莫晟泓说什么悄悄话?让莫晟泓一度露出为难的神情。 最终,栗海棠抱着点心木匣子得意的笑,莫晟泓摇头叹气。 “她终究是我的亲娘,这个忙我义不容辞。放心,只要我发话,府中无人敢拦。” “那我即刻找人去请师父。” “好。” 莫晟泓看了一眼莫妘秀,起身离开。 “栗大姑娘,你请哥哥帮我们?” 莫妘秀喜出望外,眼中盈盈泪花。 第293章 天要变了 事无绝对,无法做到万无一失。脑袋里灵光一闪的谋划不知能否成功,当莫妘秀急匆匆赶回莫氏南府的时候,栗海棠如坐针毡,派青萝乔装改扮去栗氏村找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回来。 同一时间,莫晟泓已经领着自己豢养的小厮悄悄走莫氏南府的后门,潜入莫二夫人的房中静待时机。 莫妘秀回家时去本族医馆请来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若非莫二夫人是正室地位,这老大夫决不可能登门来诊脉。 人家以前是御医,告老还乡后被八位族长齐下帖子请来的。凭着那高人一筹的身份,老大夫只给族长、族长夫人和各府老爷和正室夫人们瞧病,连各府的嫡子嫡女们病了都不一定能请得动他,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就别做梦了。 莫妘秀虽是莫二爷的嫡女,却没那个脸面请得动老大夫。若非栗海棠的一封亲笔信,老大夫早吩咐小药童赶人关门不见客。 有了栗海棠暗中相助,性格柔弱的莫妘秀有了些许底气。亲自到南府的大门口等候老大夫的到来,又吩咐贴身侍女去准备茶具,她要亲自为老大夫烹茶奉水。 一路引领老大夫到了莫二夫人的院子,将莫二夫人的病症向老大夫娓娓道来,事无巨细的详禀让老大夫颇为满意,连连称赞莫妘秀服侍病榻的孝行。 府中的老婆子和婢女们悄悄无声地躲在暗处偷听,那故意张扬为之的言行不需半柱香便传遍整座莫氏南府。后三院的三位妾室听到消息,一个个各怀心思。尤其周姨娘心中愤愤然,连忙去自己女儿莫妍秀的闺院。 自从被栗海棠数次揭穿阴谋之后,莫妍秀比以前更加小心行事。她发现自己在算计栗海棠之前,应该先把家里的一对母女给除掉,等她成为真正的嫡小姐,还愁对付不了栗海棠? 所以她和自己的亲娘周姨娘谋划,趁莫二爷去南方做生意之时给莫二夫人下毒慢慢熬死,再将毒杀莫二夫人的罪栽到莫妘秀的头上。毒死亲娘,即便不是故意为之,按国律族规仍是死罪。 虽然莫晟泓是南府唯一的儿子,但他从小养在童姨娘的身边,与莫二夫人如陌生人般。加之童姨娘对莫二夫人心怀不敬,怎会答应莫晟泓庇护莫二夫人和莫妘秀? 原本等着莫二夫人被毒熬死的好消息,再去莫夫人那里告发莫妘秀错失毒杀亲娘的罪行,莫妍秀安心等着,日复一日整整半个月了,哪知周姨娘带来一个让她无比震惊的消息。 “三姑娘,快别绣花儿啦。天要变了!天要变了!” “天要变了?” 莫妍秀放下绣绷,心思一动,欣喜若狂,“难道是老太婆……死了?” “哎哟哟,死没死还不知道,可……”周姨娘急得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几上,愁眉苦脸地说:“大姑娘去奁匣阁求奉先女,奉先女请了老御医来给老太婆诊病。那老御医是什么样儿的人物?你下的毒,他能诊不出来?” 莫妍秀神情微怔,而后释然一笑,安抚忐忑不安的周姨娘,“你放心,那毒药是位江湖仙神所炼,别说御医来诊,便是诸葛弈来了也无用。老太婆必死无疑!” “姨娘先回自己院子去,派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去盯着,若老御医真的能解毒,咱们再动手来个痛快。” “你就不着急?那老御医可是皇城宫里的人,万一……” “姨娘回去吧。你来我这儿已引人注意,以后记得走后院门。” 周姨娘没敢再多言语,无可奈何地看着专心绣花的莫妍秀,长叹一声,匆匆离去。 莫妍秀拿起绣绷继续穿针引线,把一朵漂亮的牡丹绣成…… “绣的这是什么?” “牡丹。” “你确定?” 冷俊少年从旁边的小耳房走来,看看周姨娘离开的背影,走到莫妍秀的身后坐下,单手揽着杨柳小腰拥入怀里。 “真没想到莫妘秀能倚靠住那棵大树。” “大树?栗海棠也配?” 莫妍秀冷嗤,温顺地靠入少年怀里,微侧头送上娇艳的红唇。 冷俊少年心情大悦,转身将柔软玲珑压于榻上,大手抓开绸袄的珍珠扣,肆无忌惮地覆上绵软…… 莫妍秀嘤咛一声,故作无力的推拒变成温柔顺从。本是她故意送上门讨要,岂可辜负良辰美景俊少年? “妍儿,若老太婆死了,你有几分把握能劝得莫族长和莫夫人相信莫妘秀所为?” “嗯……十分……莫妘秀的房中有毒药,她贴身丫鬟每日熬的鸡汤也有毒,包括今早喂给老太婆的燕窝粥里也有……嗯……我已经等不急看莫妘秀……自尽而死……” “妍儿,计划变一变,我们把莫晟泓也一并拉下水,到时候整个莫氏南府就是你的天下。” “莫晟泓?他是童姨娘护着的人……嗯……就算……就算……就算莫晟泓毒死老太婆……啊……也会有童姨娘护着……别忘了……童姨娘是……是老祖宗……的人……” “老太婆死了,还愁弄不死一个贱妇?”冷俊少年阴森冷笑,贴伏在莫妍秀耳边低语一句,随之身子一拱…… “什么?你也给童姨娘下毒……啊——!” 莫妍秀一声媚骨的尖叫,涣散神智还沉浸在情事的余韵之中。伏在身上的冷俊少年已站地榻边整理衣衫。 “老太婆和童姨娘同时被下毒,莫晟泓和莫妘秀这对兄妹再想洗脱罪名就难啦。哈哈哈,老祖宗安排贴身侍女童氏留下来,不就是想对付老太婆吗?” “你是说……把下毒的主意推到老祖宗的头上?”莫妍秀一个寒战,看向冷俊少年时亦不似刚才那般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冷俊少年扳住她的下巴,嗓音冰冷而危险,“妍儿,别让我失望,否则……你知道我会的手段很多。” “是,我定会遵从公子的吩咐,不敢有二心。” “聪明的姑娘最惹人怜爱。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保证你心想事成。” 一吻落下,冷俊少年不带半丝柔情,反而多了一点点警告的意味。 莫妍秀失神的看着那日渐俊逸不凡的少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些许忐忑。她,做得对吗? 第294章 四人齐聚 莫二夫人的院子里静得像无人一般,唯有几个负责打扫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默默无声地忙活着。檐廊下,莫妘秀亲自煮水烹茶,亲自送茶入屋内中堂。 老大夫提袖擦掉额上冷汗珠子,走来中堂时见到莫妘秀,老脸一红显露尴尬之色。鞠躬作揖,歉意道:“莫大姑娘恕罪,老夫无能为力。莫二夫人乃中毒所致,老夫虽懂解毒之法,却无法解此毒。” “此毒的药性极为霸道,混合诸多剧毒而成,老夫……老夫……哎呀,实难诊治。请莫大姑娘另请高明,老夫望莫大姑娘……唉!” 一辈子在宫里什么病没见过?什么毒没解过?偏偏在这小小的瓷裕镇丢了自己世家御医的脸面。老大夫含恨离去,直接去了瓷源堂找八位族长请辞,实在是丢不起这张老脸。 原本莫氏南府中隐密不报的事情被老大夫一个请辞给传得八大氏族人人皆知。更有甚者,知道莫二夫人已无药可解、时日不多,连奠礼都准备好了,只等莫氏南府的小厮来报丧。 一夜的功夫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傲气冲天的老御医灰溜溜离开瓷裕镇,比如八大家族的各府夫人们前去莫氏南府探病又全被莫妘秀挡在门外,说莫二夫人中毒已深、面目全非,怕吓到各位夫人所以告罪相劝。 人多口杂,传言一旦被证实为真,便像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稳坐奁匣阁里的栗海棠听到这个消息,也正是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归来之时。 正午时分,算准了他们会赶回来,栗海棠吩咐刘厨娘做上几道精致佳肴,静候他们一起回来用午膳。 当三人齐聚奁匣阁时,只见冷肆从屋檐落下,比他们先一步进入屋内。 栗海棠瞧着冷肆风尘仆仆归来,笑问:“送到了?” “是。”冷肆无所顾忌地端起酒杯饮尽,说:“陶氏夫妻果真被人追杀,我先将他们藏到秦五爷郊外的庄子上,然后暗中除掉那几个小喽啰。陶氏夫妻没有说谎,幕后之人的确是闫夫人。想来逼死栗闫氏夫人的,应该是她无疑。” 诸葛弈颌首,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张极小的纸条放到栗海棠面前,说:“这是当初我检察闫氏夫人尸身时取到的,即便死后她仍紧握拳头,掌心里藏着这个。” 莫晟桓跑过来看,说:“原来子伯兄早已得到栗闫氏夫人的遗言,为何你迟迟不动手呢?” “逼死我娘的人是闫夫人没错,但我要抓到躲藏在闫夫人背后的那个真凶。他才是真正逼死我娘和弟弟,数次对我下毒谋害的人。” 栗海棠双手合十,把小纸条置于掌心之间。她从不知晓母亲会写字,而且写得这般漂亮。掌心的小纸条仿佛带着母亲的温暖,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陶氏夫妻呢?如今在哪里?” 莫晟桓好奇。 栗海棠擦擦泪珠,说:“我请冷大哥送他们去祁山镇俗宅。万一小旺虎没有死,或被人带进祁山镇里,陶阿嫫一定能认出他。” “嗯。俗宅里没有咱们的自己人,的确不能安心。你如是安排很妥贴,不错不错。”莫晟桓竖起大拇指。 栗海棠微微一笑,偷瞄诸葛弈。心说她才不怕俗宅里的人闹腾呢,因为俗宅原本就是诸葛弈的宅子,只不过从诸葛弈的假主人转变到她的而已。 诸葛弈和栗君珅坐下来,冷肆也被邀请一同用膳。莫晟桓自然而然坐在栗海棠的旁边,另一边留给诸葛弈,而冷肆和栗君珅坐到对面的凳子上。 栗海棠执酒壶给他们斟酒,说:“可惜泓哥哥有事在身,不能与咱们一起畅饮。” “海棠,莫氏南府的事情是你的谋算?” 栗君珅开门见山,他想保护她,就要知晓全部才能临危不乱。 “珅哥哥别问也别参与,就让我独自来解决吧。”栗海棠端起酒杯一仰而尽,“我要亲自抓出那个下毒害我,逼死我娘,间接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当初在祠堂对你下毒的幕后主使不是莫妍秀吗?” “还有闫礼。” 诸葛弈补充。 “什么?还有他?” 栗君珅和莫晟桓齐声惊呼。 “嗯。” 诸葛弈点头,放下酒杯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海棠,你猜莫二夫人中毒一事,有没有闫礼的加入?” “有。” 栗海棠夹一块熬煮软烂的酱肉放到他的碗里,说:“至少为莫妍秀提供毒药的人一定是闫大公子。早前栗仙音被蛊惑再次下毒,她招供祠堂的老执事,而那老执事是闫氏族的人。” “对。她当时供出莫三姑娘指使她潜入祠堂找老执事要毒药,在老执事的掩护下进入后殿喂毒给海棠妹妹。等我赶到祠堂与子伯兄去找寻老执事,老执事已被害死。” 往事历历在目,栗君珅不得不感叹老执事当了替罪羊,一条性命就那么轻易的丢了。 “是非不分,死有余辜。” 诸葛弈没有半点怜悯。各为其主,丢掉性命只能认栽。何况老执事听从的并非闫族长的命令,已是不忠之人,何需同情。 栗海棠默默吃着,偶然一扭头看到青萝站在门外偷窥,帘子缝能看到她一身白衣染了点点血迹。 “青萝,进来吧。” “大姑娘,我……奴婢身上不干净,怕污了大姑娘和各位哥儿的眼,还请大姑娘出来,奴婢有大事禀告。” 青萝怯怯地站在屋门外,用帘子遮挡身子,免得吓到屋里的人。 “进来吧。我连死人都见过,还你身上的那点子血?”栗海棠吩咐麦苗去扶青萝进来,又吩咐杨嫫嫫去搬个小矮凳子过来。 青萝拖着一条受伤的腿由麦苗扶进来,一身素白衣衫已被鲜血染红,幸而未伤到要害,勉强敷药后尚且止血。 “快坐下。” 栗海棠大吃一惊,亲自倒一碗温水给青萝,“先喝点水,慢慢说。” 青萝坐下,长舒口气,说:“大姑娘猜对了,为莫三姑娘幕后谋划的人确实是闫大公子,只是身边有一个功夫很高深的人,奴婢正是为他所伤。” “闫大公子不仅蛊惑莫三姑娘毒害主母,嫁祸给莫大姑娘。他还派那个功夫高深的人给童姨娘下毒,以图牵连莫三公子。事情闹大之后,莫三姑娘会去莫氏中正府向莫夫人告发真相,可同时铲除莫二夫人、莫大姑娘、莫三公子和童姨娘。” “一个庶女之言如何取信于莫族长和莫夫人?” 莫晟桓疑惑不解。 青萝说:“只要把下毒的名头算到莫氏南府老祖宗的头上就好,就说真正谋害莫二夫人的是童姨娘,她是受老祖宗的遗言行事。奴婢在莫三姑娘的闺房后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而且……” “你结巴什么,快说呀。” 第295章 引人兴趣 好奇心被勾起,栗海棠急得直跺脚,见青萝一身伤又不能用小拳头“暴力逼问”,只好回头看向诸葛弈。 见青萝满面羞红欲言又止的模样,诸葛弈心中已有答案,冷肆年长自然懂得,莫晟桓常年厮混于歌舞场哪有不明白的,栗君珅尴尬地低下头故作专心喝酒,唯有栗海棠傻傻的不明白。 “大姑娘别问了,定不是好事儿。”杨嫫嫫上前解围,对麦苗说:“你先陪青萝去梳洗敷药,我在这里服侍大姑娘和各位哥儿。” “奴婢告退。” 青萝和麦苗退出去,杨嫫嫫留下来服侍。 栗海棠坐回桌边,问:“师父,闫礼与我无怨无仇,他为何偏爱找我麻烦?” “因为他是闫族长的独子,也是闫氏族年轻一辈的唯一。他是下一任闫氏族的族长,板上定钉的事情。”诸葛弈放下酒杯,看向栗君珅,“依你的脾气,宁愿光明正大的拉拢也不会阴谋算计吧。” “知我者,子伯兄也。” 栗君珅举杯致谢,对海棠笑说:“你滑溜得像只小泥鳅,任谁都无法掌控。族长叔伯们很是烦恼,连伯母婶子们也颇为恼火。以往数次交锋你皆占上风,明明没有依靠的人却能置身于漩涡之中安然无恙,对于我们这些年轻子弟,你是一个很新鲜的挑战。” 栗海棠汗颜,佯装懊恼:“早知道耍小聪明会害自己树敌无数,我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吃吃喝喝,不得罪人又享清福,何乐不为呢。” “哈哈,你若那般偷安苟活,会和莫大姑娘一样软禁于此,孤苦残生。” 莫晟桓貌似打趣,可他心中明白小姑娘的傲气根本不容向任何人低头。她虽然出身贫家,自幼受父亲栗锅子的暴打,可她骨子里有着与栗锅子相同的戾气。就从她几次对各府夫人和姑娘们的狠辣手段不难看出,她骨子里的冷血无情让人心生畏惧。 栗海棠托着下巴想想,说:“我在你们的眼中是块美味的肉,那你们在我眼中是什么呢?” “别人不管,我……我在你眼中是什么?”莫晟桓指指自己,眼睛绽放期待的光芒。 打量身边的痞痞少年,栗海棠撇撇小嘴,嫌弃说:“你呀,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呗。不过……”话锋一转,甜美微笑,夹一片小炒肉放到碗里,“桓哥哥最疼我啦,我也最喜欢桓哥哥。” “啊?真的吗?哈哈哈哈,真的最喜欢我?”莫晟桓畅怀大笑,挑衅地看向诸葛弈和栗君珅,“听到没有?海棠妹妹最喜欢我,哼哼!” 诸葛弈斜白一眼,衿贵地吐出一个字:“傻!” 栗君珅认同地点头,优雅地附和:“对。” 冷肆不说话,“咳”一声表示:没错。 “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回。” 栗海棠放下筷子,让杨嫫嫫陪着去了后院。 果然,后院门外的角落蹲着一个小乞丐,见到门开了,他乐颠颠走过来对着开门的杨嫫嫫点头哈腰,讨好笑说:“贵人,赏口饭吧。” “赏个金馒头,怕你消受不起。”杨嫫嫫打趣说,从袖袋里掏出二两碎银子丢进小乞丐的破碗里,说:“我家大姑娘赏的。” “多谢贵人赏赐。”小乞丐跪下磕头谢恩,额头碰在地上之际,一只手探进杨嫫嫫的裙摆下又迅速收回,一个动作比眨眼还快。 杨嫫嫫佯装生气地踢一脚小乞丐的肩,笑骂:“没见识的东西,还敢对老娘毛手毛脚的。滚滚滚!” “哈哈,贵人别生气,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小乞丐拿起破碗里的二两碎银子掏进怀里,边赔笑边往街对面的北民巷子跑去。 杨嫫嫫笑啐一口,关上后院门。 栗海棠好奇问:“有吗?” “有。” 杨嫫嫫蹲下来从鞋帮里取出一张纸团,说:“刚才那小犊子动作太快,我都没注意。幸而他机灵塞到鞋里,我才觉察有东西硌得慌。” 栗海棠笑着打趣:“幸好杨嫫嫫是天足,若和我一般缠足可怎么也觉察不到的。” 杨嫫嫫瞧瞧着自己没有缠足的大脚,颇为郁闷。当初她也被老祖母和母亲强行缠足,后来家破人亡,她为谋生计只好拆掉裹脚布,一双天足也恰恰让她有了学武的机会。 “大姑娘,你快瞧瞧里面裹着什么吧,真硌得慌。” “是童姨娘被喂的毒药丸子。” 栗海棠得意一笑,把纸团扒开,果然里面有两颗药丸,一颗朱砂色、一颗褐色。她眸光黯然,冷嗤:“老把戏玩得不腻吗?当初害我差点死在祠堂里,现在依样儿画葫芦谋害莫二夫人和童姨娘,他真够蠢的。” “所以我们可以预知闫氏族的未来定会渐渐陨落衰败,最后被其余七大氏族踢出瓷裕镇。”莫晟桓走来,一副“我是大仙儿”的傲娇相。 诸葛弈和栗君珅一同行来。 “师父,给你。”栗海棠用自己的帕子包裹那两颗药丸子交给诸葛弈,挥挥手里的小纸团,说:“我可以行动啦。” 栗君珅问:“用我们帮忙吗?” 栗海棠摇头,胸有成竹地说:“目前不用,等我把人弄过来再说吧。” “不必。” 诸葛弈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解药,依着莫二夫人的毒症,一次三颗,连服三日。至于童姨娘中毒尚浅,只需一次服用三颗即可。” “多谢师父赐药。” 栗海棠知道,这是诸葛弈送给她的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也是她掌权后诸葛弈给她的第一课:与人为伍,为己而谋。 “海棠妹妹,纸上写的什么?” 莫晟桓对那两颗毒药丸没兴趣,对诸葛弈给了解药也没兴趣,他发现纸上的字迹很熟悉,有点像…… “泓哥哥的字,你应该熟悉。”栗海棠把纸条摆在他眼前,纤纤食指轻点上面的字,小嘴念:“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什么意思?” 莫晟桓茫然。 “是啊,海棠妹妹,你在谋划什么?” 栗君珅也觉得看不清小姑娘的心思和行动。 诸葛弈不作声,因为他能猜到一半,至于另一半嘛就静观其变,必要时随手帮个忙给那个倨傲的家伙致命一击。 栗海棠洋洋得意的摇摇头,“秘密。你们且等着好戏开场吧。” “哈哈哈,就说你是只滑溜的小泥鳅,总爱挑起我们的新鲜感。” 莫晟桓大笑,甘愿认输。 栗海棠摆摆手,指向通往中院的游廊:“你们去那边找新鲜肉吧,我先忙我的大事去了。” “海棠小心。” “师父放心,我让杨嫫嫫跟着,暗中又有冷大哥护着,不会出事。”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让杨嫫嫫陪着先去更衣,再乘轿子去邻旁的隆福家庙“惹是生非”。 第296章 明修栈道 莫氏南府。 大门前两辆马车被老婆子们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被,莫妘秀站在石阶上静静地看着下人们忙进忙出。 莫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气喘吁吁小跑来,在莫妘秀耳边低语几句。 莫妘秀微点头,柔柔地说:“小心抬出来吧。” “是。” 大丫鬟转身小跑去了。片刻后,几个老婆子抬着两架步辇慢慢行来,前一步辇上坐着奄奄一息的莫二夫人,后一步辇上坐着昏迷不醒的童姨娘。 怕吓到人,更为了表露出莫二夫人已毒入膏荒的地步,莫二夫人头上戴着黑纱帷帽,纱长至腰间;双手交叠于腹上,盖着银狐大氅连长裙和银莲小脚也被遮住。 “你们都小心些,千万别摔着夫人。” 大丫鬟大声提醒,让满府的人都能听到。 两架步辇被抬出莫氏南府的东角门,马车里也铺了厚厚的被子,老婆子们纷纷后退垂首站着。 莫妘秀冷睇跟出来的老管家,说:“府中的事情交给你,我带着母亲和童姨娘去隆福家庙祈福。若父亲归来或是哥哥问起,你只管如实回话。” “我若诚心能求得母亲和姨娘平安醒来,咱们府中一切如常。若母亲和姨娘逃不出这遭劫难,你且在家里听着消息吧。” 老管家唯唯诺诺道:“大姑娘且安心去,老奴定会守好家,祈盼夫人和童姨娘能平安归来。” “回去吧。”莫妘秀挥挥手,由贴身婢女扶着上了莫二夫人乘的那驾马车,吩咐赶车的马夫慢慢走,不急。 马车挥动长鞭子,赶着马儿朝隆福家庙缓缓行去。 老管家站在石阶上遥望一行人的背影,狂妄大笑,狠狠啐口唾沫:“呸!死在外面才好呢。有你们占着茅坑,我家二位主子何时能翻身?” 挺直腰板大摇大摆进到府中,指挥着小厮们关大门。一路走向周姨娘住的院子,嘴里骂骂叨叨:“哼!死外面吧,老子才懒得给你们卖命呢。都是没骨气的软货,给你们当奴才真是屈憋。” “老管家给谁当奴才不憋屈呀?说出来我听听。” 莫晟泓领着一群身形彪悍、孔武有力的汉子们将老管家团团包围。 老管家瞬间冷汗,陪笑道:“泓哥儿怎没出去斗蟋蟀,难道最近手头儿紧?” “今儿连赢三局,手头儿紧?” 莫晟泓双臂环抱,打量老管家这副“老身子骨”,说:“周姨娘给你的好处不少吧?除了金银等物,是不是连她身边的丫鬟也送给你啦?” “哎哟哟,泓哥儿快别说啦。我这老皮老肉老骨头的,哪敢肖想不该有的事儿?”老管家羞臊得垂着脑袋一副胆小畏惧的样子,但藏在袖子里匕首已调转方向蓄势待发。 莫晟泓不知危险往向迈一步,学着莫晟桓平时那痞痞的神情扫了眼老管家的身下…… “听我爹说你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当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怎么混到现在连个贴心人儿都没有呢?” “呵呵,泓哥儿说笑了。我受二爷的恩惠才有遮风蔽雨的窝儿,一个奴才罢了,哪敢耽误别家闺女的好青春。我这副身子骨儿能多活几年已是上天垂怜、二爷恩典,可不敢再多求什么喽。” 老管家说得一脸感恩戴德,看在莫晟泓眼中却是包藏祸心。 “既然如此,那和我走一趟吧。” 莫晟泓转身之际,便听得四周的壮汉们大喝一声“住手!”。他一动未动,只觉得背后一道风横划而过,听得“嘶”一声…… “放开我!你们是什么东西,快放开我!” 老管家被两个壮汉架住,悬空的双脚胡乱踢着。而他的那把匕首已经被送到莫晟泓手里。 莫晟泓掂掂重量,瞧着匕首的柄上雕刻的花纹,猜测说:“西域花纹?谁给你的?” “当然是二爷给的,让老奴用来防身。” 老管家理直气壮,当看到莫晟泓唇角勾起的阴森冷笑,他突然有种咬掉舌头的悔意。 莫晟泓把匕首藏到袖子里,背着手大步向周姨娘所住的院子。 “去,把莫三姑娘给我请来。” “她不来怎么办?” 壮汉们有些犹豫。即便是庶女,人家也是清清白白的金枝玉叶,他们一群莽汉对一个柔弱姑娘动手,恐怕传扬出去毁名声呀。 莫晟泓看穿他们的心思,讥讽道:“一个残花败柳值得你们畏首畏尾吗?少废话,去抓来。” “是。” 金枝玉叶当然要顾忌,至于残花败柳就……嘿嘿嘿,拿刀子押来就是。 押着老管家,领着十几个彪悍威猛的壮汉们,莫晟泓大摇大摆走进莫氏南府的后院,女人们居住后院、男人们的禁地。 掌管后院的老嫫嫫未等开口大叫已经被一个壮汉擒拿,直接砍晕,丢给同伴看管着。 此时,周姨娘正在梳妆。听闻莫妘秀带着莫二夫人和童姨娘去隆福家庙祈福,她终于赶走压在头上的一座山。这一次她要真真正正的掌控莫氏南府,让那对母女再别想回来,还有童氏也休想回来。 “周姨娘好兴致,打扮如此美丽,难道要去会会老相好的?” 莫晟泓撩起玛瑙帘,一眼便看到菱花镜中映照的美妇,三月桃花面、朱唇潋滟色、黛眉丹凤目、眉心一点红,果真是个娇媚入骨的女子。 “泓哥儿今儿怎闲在的来我这儿坐坐?” 周姨娘扶桌起身,莲步轻移、腰肢微摆,伸出来的玉指纤长,涂着漂亮的樱花脂。 “是啊。趁爹不在家里,我来后院逛逛。本想着去童姨娘的院子,谁知她随母亲和妹妹去家庙祈福,我便来瞧瞧周姨娘。” 莫晟泓悠哉地踱步进来,站定在周姨娘面前。她个子矮,他个子不算高,恰恰是如此的默契让他们彼此之间多了点暧昧不明。 本该避嫌退后的周姨娘反而倾身向前,纤长玉指轻轻爬上少年的胸膛,妖媚一笑、吐气如兰。 “泓哥儿,你想做什么?嗯?” “嘿嘿,当然是来给周姨娘……喂点东西的。” 莫晟泓痞痞一笑,一手掐住周姨娘的脖子,一手捏住一颗朱砂丸强行喂进她的嘴里。掐住脖子的手微微向下一送,那朱砂丸直接被吞进肚子里。 周姨娘花容失色,扑到旁边的榻上,玉指探进喉咙里刺激着,几次干呕都没能将朱砂丸吐出来。 “没用的,那药丸入腹即化。”莫晟泓悠哉走到炕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了,翘起腿,饶有兴味地看着狼狈、愤怒、咬牙切齿的美妇。 “泓哥儿,你想救你的亲娘吗?” 第297章 暗渡陈仓 莫晟泓淡淡一笑,才要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莫妍秀的哭闹声,还有大汉们粗犷唬人的吆喝。 “妍儿?你想要做什么?她可是老爷最宠爱的女儿,哪儿容得你糟蹋她!” 周姨娘冲过来一把抓住莫晟泓的胳膊用力摇晃,愤愤哭骂:“你是她亲哥哥呀,她名节受损于你有什么好处?你怎能带着这些蠢货跑来家里糟蹋自己的亲妹妹哟!我要去找二爷,把你的恶行全部告诉二爷!” 想到自己的仰仗,顿时心生一计,她扑通跪在地上朝着屋门外嚎啕大哭,嘴里念念有词。 “二爷,你在哪儿啊,快回来给我们娘儿们做主哟!” “二爷,娘儿们就要被欺负死喽!泓哥儿逼我吃毒药,他要霸占这个家哟。” “二爷,你快回来吧。哎哟!哎哟!我咋就这般的苦命哟!二爷啊,你快回来救救我们娘儿吧。” …… 这一通叨念让院里院外的人们听得忍不住偷笑,心里暗想周姨娘平日仗着二爷宠爱,在府里嚣张跋扈惯了,连正室夫人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今儿竟栽在三公子的手里,只会和外面的粗鄙妇人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可见她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不足为惧。 众人如是想着,就见莫妍秀一身凌乱、长发披散地被两个壮汉押进院子来。她本想大声哭闹几句,却被一个壮汉用破坏塞住嘴巴,强行押进屋中。 守在门外的壮汉对着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厉声大吼:“看什么看,都去干活儿。小心惹火了泓公子,你们一个个都等着挨鞭子吧。” 众人吓得如鸟兽惊恐散去,唯独周姨娘的心腹大丫鬟和莫妍秀的贴身婢女没有离开,远远的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焦躁难安。 屋子里,莫晟泓如法炮制给莫妍秀也喂了朱砂丸。他坐姿懒散地歪靠着炕沿儿,与刚才狠戾喂药时全然不同。此时他俊逸翩翩、笑容谦和;刚才他面目可憎犹如魔鬼。 莫妍秀愤怒的瞪向坐在面前的少年,抬手拢紧凌乱的衣襟,掩住她蝶骨的潋滟春色。 “只要供出与你苟合,给你出谋划策并且送毒药的男人,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呵呵,趁着爹回来之前,我会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上……” “没有人,是我自己……都是我自己谋划的……毒药也是我买来的……” 莫妍秀狠下心扛着,她不相信莫晟泓有胆子下手处置她,毕竟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周姨娘最极了,她享受荣华富贵再不想过穷苦日子,更不能给别人端茶倒水当奴才。她抢着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哦?那周姨娘来说说,那个人是谁?” 莫晟泓笑睨着周姨娘,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到了该用的时候。 周姨娘想说,莫妍秀却捂住她的嘴巴,听得她吱吱唔唔地大喊:“是老祖宗,老祖宗让童姨娘谋害夫人的,我偷听得真真的。” “童姨娘?” 莫晟泓瞳眸一缩,浅笑浮华的俊脸瞬间僵滞。他掏出匕首一下划破周姨娘漂亮的脸蛋,鲜血淋淋的锋刃横在她的颈侧。 “你敢扯一个字的谎,我立即杀了你!” “姨娘说的没错,下毒的人就是童姨娘。” 莫妍秀破斧沉舟决定赌一把,赌莫晟泓心里偏向亲生母亲莫二夫人,还是养育之恩的童姨娘。 莫晟泓陷入深深震怒之中,无法判断她们所指证的事是真是假。 莫氏南府中的“拷问”已入困局,而隆福家庙里却顺顺利利。 当莫妘秀护送莫二夫人和童姨娘来到隆福家庙时,栗海棠早已派杨嫫嫫等候在家庙的院门前。 莫二夫人和童姨娘被抬进家庙后院的禅房,莫妘秀则去拜见悟戒大和尚。 禅房里,杨嫫嫫屏退莫二夫人的贴身老嫫嫫和童姨娘的心腹丫鬟,让她们等候在门外。她亲手为莫二夫人脱去遮蔽的帷帽、银狐大氅等等,又摘掉童姨娘遮面的面纱。 栗海棠从相连的小房中过来,看到杨嫫嫫略显不适的神情便知莫二夫人和童姨娘中毒太深,以至于容貌憎恶,令人胆颤。 “大姑娘,这二人面容可怖,不如让老奴……” “我连死人都不怕,还怕她们?” 栗海棠双手套上两个布袋子,在杨嫫嫫的帮助下拿出小瓷瓶里的解药,说:“我来扳开她们的嘴巴,你把三颗药丸用温酒融化灌进去。” “是。” 杨嫫嫫把温好的酒和药丸准备好,见栗海棠扳开莫二夫人的嘴巴,立即将三颗药丸放入酒杯中,摇晃一下灌入莫二夫人嘴里。 “很好。” 栗海棠夸赞,等杨嫫嫫再次拿起另一杯温酒和三颗药丸,她才扳开童姨娘的嘴巴。杨嫫嫫动作麻利,一杯酒直灌入童姨娘的喉咙,哪知呛得她…… “咳咳!” “呀!被呛醒了!” 栗海棠欣喜,连忙脱下套手的布袋子,和杨嫫嫫一起扶着童姨娘坐起来。 “童姨娘,你可识得我吗?” 童姨娘眨眨眼睛,又看看身边躺着的莫二夫人。恍惚间记得自己正在吃东西,然后就…… “奉先女,我这是怎么了?” “哈哈,能认得人,看来无事。” 杨嫫嫫释然一笑,扶着童姨娘躺回去,说:“这是隆福家庙,是奉先女和莫大姑娘救了你。你被莫三姑娘和周姨娘谋害,她们给你下了毒,还妄想将莫二夫人被毒的罪名栽脏到你的头上。” “什么?我……我……”童姨娘一激动要坐起来,忽觉天眩地转、体力不支,她无力摔躺回炕上,两只直勾勾盯着身边的莫二夫人。 此时莫二夫人的脸色已有了些许好转,但容貌可怖。尤其童姨娘近在咫尺的看得心惊胆颤。 “栗大姑娘,我娘如何啦?我在门外听到童姨娘的声音,她醒了吗?” 莫妘秀推门而入,看到童姨娘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莫二夫人,她欣喜地跑到炕边抓住童姨娘冰冷的手。 “童姨娘,你真的醒了。你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大姑娘,我没事。我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对于莫妘秀的热情和喜悦,童姨娘有点不适应。她扪心自问对莫二夫人和莫妘秀非常不好,甚至鄙夷她们的懦弱。但此时此刻,当她被下毒谋害时,她最瞧不起的莫妘秀却愿意救活她,甚至因为她醒来而欣喜若狂。 “大姑娘,夫人她……” “希望娘也能醒来,和童姨娘一样化险为夷。” 莫妘秀握紧童姨娘的手,泪眼婆娑凝睇容貌可怖的母亲。 第298章 可疑马车 瓷裕镇里弥漫着一种威压,这股霸气来自于奁匣阁。而平凡百姓每日忙着生计自然不会察觉,反而八大氏族中那些富贾乡绅们的府中已开始漫延。 奁匣阁,自从栗海棠成为奉先女,并且数次被下毒谋害之后,一个仿佛永远解不开的疑团被权强财大的老爷们、夫人们理所应当的视如无物。 可是,疑团终究有揭开谜底的那一天,而今日正巧是合适的日子。 从隆福家庙回到奁匣阁,栗海棠整整喝了三大碗冰镇绿豆汤才算舒缓一口气。 “如何?我二婶娘醒了没?” 莫晟桓亲自端来第四碗冰镇绿豆汤,殷勤的像伺候祖宗似的。 “醒了。母女抱着哭一场,还招得童姨娘嫌弃呢。” 栗海棠豪放着半躺在美人榻上,盯着屋梁上的蜘蛛网,悠悠问:“童姨娘为什么视莫二夫人和妘秀姐姐如仇敌?按理说,她应该联手莫二夫人斗周姨娘才是。” “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呗。” 莫晟桓代为解惑,端来一碟子红豆酥,说:“南府老祖母为了让童氏专心养育三弟,临死前给童氏喝下绝子汤,才准许她成为二叔的妾。” “南府中,三弟是独子,又是正室嫡出。周姨娘和元姨娘也想生儿子,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生下的都是女娃。所以三弟在南府的身份地位无人能及,二叔恨不得天天挂在身边亲自教养。这也是童氏与二婶娘为敌的原因。” 栗君珅颇为认同,说:“自己连个女儿都没有,只能依靠养育的孩子。一旦养育的孩子弃之不顾,她们余生如何,不必猜亦了然。” 栗海棠撇撇小嘴,放下喝了一半的绿豆汤,说:“师父,珅哥哥,桓哥哥,今晚你们暂时留在无心院吧,我想去隆福家庙陪妘秀姐姐。万一能引出那个背后的人,咱们就来个翁中捉鳖。” “正合我意。” 栗君珅拍掌称快,看向莫晟桓和诸葛弈。 诸葛弈本不想让栗君珅和莫晟桓参与,可想想又觉得有他们作证能省去向族长们自证清明的麻烦。而且,隆福家庙里的悟戒大和尚在八大氏族的族人中善名远播,无人不敬仰。可谁又知晓他慈眉善目之下是何等的肮脏、何等的无耻。甚至出家前,他那双捻佛珠、敲木鱼的手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扼杀多少人的性命。 诸葛弈只对小姑娘说了一句“小心”便与栗君珅和莫晟桓回去无心院,同时也悄悄派出十个暗子与冷肆一起藏身隆福家庙的后院禅房屋顶暗中保护。 另外,他还派出一队探子去莫氏南府打探消息。得知莫晟泓已给母女二人喂下毒药,并且毁了周姨娘的容貌,囚禁莫妍秀在闺院等待莫二爷归家后亲自处置。 元姨娘把小女儿莫如秀紧紧护在自己的院中,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自然也不会妨碍到莫晟泓处置周姨娘莫妍秀。 如今看来,整座莫氏南府已牢牢掌控在莫晟泓的手里,连那“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被打成残废,一条腿活生生被截断。彪悍的汉子们将他丢去瓷裕镇的乞丐窝,今后要靠他那仅存的一条腿向百姓们博取同情赏口饭吃。 莫晟桓想不明白,自小与母亲和妹妹形同陌路的莫晟泓怎会突然转了性子?难道莫晟泓近来与海棠玩在一起,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吗? 栗君珅研究着诸葛弈新得来的棋谱,貌似不经心地说:“身在权势之中,谁会在乎那虚无飘渺的温暖?泓三弟之所以答应海棠妹妹的谋划,于他而言有利无弊。” “一石三鸟之计,最大赢者不是海棠,而是莫晟泓。”诸葛弈拿出冰玉棋盘,说:“来来来,今晚咱们以棋会友,闲聊为趣。” “子伯兄,你先别急着下棋,先说说何为一石三鸟之计,为何获益最大的人竟是三弟?”莫晟桓不依不饶,他最讨厌这弯弯绕绕的。 诸葛弈与栗君珅相视一笑,已将棋盘摆好,分出黑白。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今日之事,兄妹打虎亦可。”栗君珅落下一白子,继续道:“海棠妹妹之计无非想引蛇出洞,利用莫二夫人中毒来追查当初对她下毒的幕后之人。于海棠妹妹而言,赢得不算多。” “那三弟呢?他赢了多少?” 莫晟桓追问。 “子伯兄,你来说说?” “你说吧。” 诸葛弈落下第三粒黑棋,瞟了眼一脸呆相的莫晟桓。 “其一,莫二夫人能有儿子保护,莫大姑娘有兄长保护,府中趋炎附势的下人们会有所忌惮;其二,莫大姑娘若是聪明人,定会借此机会打压莫三姑娘和周姨娘,连童姨娘也会老老实实的;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主人,不好啦,海棠姑娘被一个神秘人绑架走,那马车正往燕峡山的方向驶去。” 侍童小左顾不得规矩直闯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蒙面黑衣人。 那黑衣人将雪面纱交给诸葛弈,面纱上用鲜血写着:燕峡山,寒夜岭,人未到,香魂殒。 “海棠妹妹被人绑走,那莫二夫人和莫大姑娘呢?也被绑走的?” “只有海棠姑娘一人被绑。那人与鬼手交过手,武功深不可测。属下们已尽力周旋,奈何功夫不敌,请主人降罪。” 蒙面黑衣人单膝跪下求罪,无颜面对培养自己的主子。 诸葛弈未发一语,将雪面纱紧紧攥在手里,吩咐:“小左,去备马。” “是,主人。” 小左一路小跑去后院的马厩,看到小右已经准备好两匹马,静静地等候命令。 诸葛弈换上夜行服,与栗君珅和莫晟桓叮嘱一番后,与小右骑马离开。同时,暗中保护的暗子们也悄悄撤离,随诸葛弈一起骑马赶去燕峡山的寒夜岭。 瓷裕镇前往燕峡山有两条路,一条必经栗氏村,一条绕行郊外的秦庄。 诸葛弈停在三岔路口看着漆黑夜幕中的茫茫前路,左边是往郊外的,右边是往栗氏村的。多么希望他与小姑娘能心有灵犀,感知到她离去的方向。 “主人,你瞧那条路上有东西闪烁。” 小右的一声提醒让诸葛弈迷茫的心瞬间清明,他顺着小右指示的方向看去,黑漆漆的地上果然有一个东西在闪烁。 “主人,会不会是海棠姑娘偷偷留下的记号?” 第299章 追入密林 黑漆漆的地上,因为朦胧的月光洒下来显得没那么阴暗,一层薄光铺在大地的各个角落,将那闪烁的小东西炫耀华彩。 诸葛弈拾起豆粒大小的水晶珠子,显然是点缀在首饰上的。但他足可认出,这颗水晶珠子根本不是栗海棠所有。 浓浓的失望让他连颗小珠子都捏不住,小珠子重新落回草丛中,再也无法炫耀华彩。 “主人,前面也有一颗。” 小跑步去寻找线索的小右气喘吁吁的返回来,手里捏着一颗水晶珠子,说:“主人,不如我骑马去寻寻。” “不必。”诸葛弈看着第二颗水晶珠子,望向前方,问:“这条路是往栗氏村去的,但中间有个岔路是往祁山镇的捷径。难道……” 脑中灵光闪现,诸葛弈翻身上马,对小右大喝:“上马,咱们去祁山镇。” “是,主人。” 小右一个凌空跃上马背,追随诸葛弈的马后一路扬长而去。那些追来的暗子们一瞧主仆俩往通向祁山镇的捷径去,便迅速联系祁山镇的分部,免得诸葛弈身边没有暗中保护的人。 披月色、行山路,扬鞭策马追入密林。越往前追踪,越觉得心寒,尤其湿泞不堪的山路上连点车辙痕迹都没有,诸葛弈感觉自己受骗了。 “主人,翻过前面的山就是祁山岭,绑匪不会把海棠姑娘绑去瀑布潭吧?”小右猜测着说,见诸葛弈脸色不好,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听到诸葛弈一声冷哼。 调转马头,诸葛弈恨恨咬牙,“走,去栗氏村。” “是,主人。” 小右不明所以,但跟着主人就是没错。 主仆一路返回,从刚才的岔路口一直跑向栗氏村,半途路过那片小树林,诸葛弈猛然停马,居高远望那片小树林,杂草丛生之间似乎有点点火光摇曳。 “主人,这里有珠子。” 小右激动大叫,跳下马背冲去杂草丛,捡起一颗闪烁的水晶珠子。 诸葛弈轻叹,翻身下马,吩咐:“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主人小心。” “嗯。” 诸葛弈捏着那颗水晶珠子,凌跃踏空而行。轻松跃过水流湍急的溪河,来到对岸看到小树林里一堆篝火燃得旺,旁边的大树上绑着他心爱的小姑娘,而一个容貌冷俊的少年正负手站在篝火旁静静的凝视着那团火。 火光将冷俊少年的脸庞照得一层暖色,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阴鸷与林中风寒露冷一般。即使离得不算近,诸葛弈仍感受到那股异于常人的冷,仿佛与他有着相同之处。 “子伯兄,你来了。” 冷俊少年听到杂草被踩断的声响,猛然回头看见一席夜行衣的诸葛弈,寒若冰霜的俊脸竟露出一抹温暖笑意。 诸葛弈将水晶珠子抛向他,嫌弃道:“这手法真低劣!” “虽然低劣,但能迷惑你也算不枉费心机。” 冷俊少年笑不达眼底,扭头看向栗海棠,说:“你心心念念的人来救你,不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吗?” 被绑在大树上,栗海棠原本的怒火全部暴发出来,对着冷俊少年大吼:“你个混蛋,既然我师父来了就快放开我,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人!” “海棠,住口!” 诸葛弈冷声训斥,龙眸冷冽而危险,凝睇三丈之外的少年,“何时来的瓷裕镇?又是何时潜伏在闫礼身边的?” “奉师父之命来看看师叔,正巧有我喜欢的美少妇。”冷俊少年色眯眯地瞟了眼栗海棠,故作怅然,叹道:“没想到子伯兄喜欢小姑娘,真令我意外呢。” “何时走?” “快了。” 冷峻少年打量诸葛弈,很欠扁地笑问:“你的血海深仇果真要寄托在她的身上?唔,虽然她挺聪明,可惜她不是乌族长的闺女。” “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诸葛弈冷睇一眼,走过去直接扯断绳子为海棠松绑,仔细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 “杀了她,推举乌银铃做奉先女,到时候你能掌控乌氏族,报仇也容易很多。”冷峻少年眸光闪烁嗜血寒光,让栗海棠感到畏惧,不自觉往诸葛弈怀里躲避。 诸葛弈回头,龙眸肃杀,一股霸道威压直逼冷峻少年。两股阴鸷杀气相撞,冷峻少年的威势终究敌不过诸葛弈,短兵相见即败下阵来。 “子伯兄别闹,咱们可是一家人。” 冷峻少年连连陪笑,生怕诸葛弈会动手灭了他。 诸葛弈放开海棠,伸手指向树林深处。 “好好好,我功夫不如你,用毒也不如你,只能听你摆布喽。” 冷峻少年叨念个不停,率先大步走进漆黑的树林深处。 “乖乖在这儿等我。” 诸葛弈让海棠坐到篝火旁取暖,他随着冷峻少年一同进入林深之地。远远能借着月光瞧见他们的身形轮廊,能看到诸葛弈伸出一手向冷峻少年讨要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诸葛弈终于从漆黑的林中走出来,见栗海棠蜷缩在篝火旁迷迷糊糊的睡着,小脑袋一低一低的很可爱。 诸葛弈将她拢入怀里,将冷峻少年交出的一颗药丸喂入她的口中。 “唔!师父,你回来了。” “把药丸咽下去。” “唔。” 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好奇问:“是什么药?” “毒药。”诸葛弈温和浅笑,抱起她便往树林外走。见她绷紧小脸不高兴的样子,打趣问:“害怕啦?” “师父净说瞎话,你怎么可能会给我吃毒药。哼哼,我不信。”栗海棠俏皮地吐吐舌头,勾住他的脖子仰望星空,“师父,看来我白忙活一场。” “没有。” 诸葛弈凌空行过溪河,轻松飞跃过杂草丛来到大路边,“我们去找幕后之人给你的母亲报仇。” “咦?师父知道制毒的人是谁?” “嗯。” 诸葛弈将她抱上马背,翻身坐到她身后,吩咐等候多时的小右:“你先回无心院禀告,我带大姑娘去看日出,早膳前会回去。” “是,主人。” 小右恭敬行礼,目送诸葛弈和栗海棠骑马离开,他才骑马赶回瓷裕镇的无心院向栗君珅和莫晟桓报平安。 第300章 真凶现身 离瓷裕镇不远的一座山谷,亦属于燕峡山脉。进入山谷仅有一条被人工开凿的劈山小路,仅一驾马车通行。 以防被守在山门口的小厮们发现,诸葛弈远远的将马儿留在山谷外的树林里,抱着栗海棠趁着夜色走了一小段山路,从半山腰潜入山谷中。 山谷里没有预料中那般漆黑不见人影,护院巡逻的小厮们一手握大刀一手举火把,列队在山谷中巡视观察。 山谷中央矗立一座古朴风雅的道观,四周无数火把、灯盏映照下可见其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之宏伟。与乍然一眼的古朴风雅全然相反。 院墙不高,能看到大殿前的铜鼎烟气缭绕升腾,远远能闻到随风而来的浓烈檀香味儿。与诸葛弈平日惯用的御贡檀香不同,山谷里弥漫的檀香味虽也是上等佳品却浓烈呛鼻,似乎是为掩盖某种特殊气味而故意为之。 “师父,你瞧,那驾马车不是闫夫人的吗?” 此时,栗海棠和诸葛弈站在离道观最近的一棵遮天大树的枝桠上。她抱着粗壮的树枝倾出半个身子远望道观,诸葛弈悠哉地靠在另一根树枝上抱臂欣赏他的小姑娘。 “师父,果然是闫夫人。跟在车旁的老嫫嫫正是闫夫人的心腹。” 栗海棠朝身侧挥挥手,却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一股微颤的悸动从冰凉掌心窜入她的指尖,直冲入身体百骸。 “害羞了?” 朦胧月光落在白皙的小脸,难掩那一抹羞赧的绯滟。瞧着小姑娘故作淡定的娇嗔一眼,诸葛弈得意地闷声笑,倾身贴在柔软娇背,下巴枕在柔嫩的肩窝。 “不急,再等等。” “等什么?还会有人来吗?” 栗海棠忍住跳下树的冲动,身子故意往前躬。哪知她往前一分,他就贴上来一分;她往后一分,他就乖乖的拉开点距离。偏偏用他的胸膛似贴不贴着她的背。 “师父。” “嗯?” 绵软嗓音喊着“师父”二字悦耳,恨不得夜漫长些,那个无耻的幕后凶手能拖延些时间。真想一辈子都如此安逸的陪着她。 “啵!” 樱唇在俊美绝世的脸上一触即离,得逞的小姑娘傻憨憨的笑,被占便宜的少年微怔一瞬,深邃龙眸凝睇那潋滟欲滴的小嘴。 “师父,快看,又有人进去啦。” 栗海棠激动地指向道观院门外,另一手推开凑近的俊脸。 “坏丫头!” 诸葛弈恼气地咬牙切齿,若非此地不宜“动嘴”,他早把这诱人的小丫头给抓到怀里狠狠亲几口。念在她年纪小,他会精心呵护她长大、会耐心的等待。但是等待之中可以做点聊以安慰的事情,总不能太委屈自己啊。 “师父,咱们能不能潜入道观里去瞧瞧?” “哼!” 不爽,却也正合他的心思。暂时抛开心中不悦,诸葛弈揽着小姑娘的纤细蛮腰,大摇大摆从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小厮们头顶上凌近飞过。 栗海棠很想给拍手称赞他比神仙还好,但此刻不容易她讨好卖乖,还是等回家后再溜须拍马送亲亲吧。 火把照亮半个山谷,道观里更是烛火通明,那一前一后的两驾马车就停在道观前方山门旁的空场里,一个是闫夫人的马车,一个是…… “原来他没走。” 诸葛弈阴阴冷笑,瞟了眼高高汉白玉山门上朱漆枕雕长匾,字大如斗、笔峰神来。 “寒、夜、观。” 栗海棠念出,问:“师父,这里是寒夜岭?” “燕峡山,寒夜岭,人未到,香魂殒。” 轻声呢喃,他已知晓冷峻少年想要告诉他的是什么。这里是燕峡山脉中一个避谷因寒夜观而得名,环抱山谷的五座山岭取名寒夜岭。他若今夜不到这里,死的人并非栗海棠,而是…… “走,我们去后院。” 诸葛弈贴在她的耳边低语,顺势抱着她一起飞跃三清殿的屋脊,直奔后院。 后院里一边是文昌殿,另一边是药王殿,鼎中香火袅袅、檀香浓烈。再往后走便是环抱院子的十几间客房,其中一间客房传出女子的猛浪媚声和男子粗重的喘息。 “师父,是闫夫人与老相好在此私会吗?” “小孩子乱问什么?还不快捂住自己的耳朵。” 诸葛弈斜睇一眼怀里杏眸闪烁好奇光芒的小姑娘,有点后悔带她来此,或许他可以带着她去前面的大殿里避一避。 “师父,抓我的那个人是闫夫人的老相好?” “别胡说。” 自己捂着耳朵的好处就是可以选择听或者选择不听。栗海棠捂着耳朵仰头看他,一双眼睛不自觉盯着两片薄薄的粉粉的唇,脑海里跳出失眠那夜的缠绵亲吻。 客房里,销魂蚀骨的媚声终于戛然而止,诸葛弈带着栗海棠直飞到院中央的大树上,将她放到树桠后孤身飞去那间客房屋脊。 揭开一片灰瓦,屋中烛光迸射出,一道光柱直上夜穹。诸葛弈微侧头将屋里事物一览无遗。 方榻之上,一对赤着的男女相拥,身上仅盖着薄薄的灰布被子。 女子披散长发,柔顺地贴在男人的胸膛,白藕臂露在被子外依旧紧紧环住男人的腰。 男人花白发髻束于头顶,一根素洁木簪子固定。他闭着眼睛粗重喘息,享受身体里尚未消退的韵味儿。 “礼儿太胡闹,你也该好好管教才是。奁匣阁的小丫头不足为惧,无心院的少年要多加小心,万一被他察觉到什么,咱们的大计划要功败垂成喽。” “我以为用闫氏的命来要挟小丫头,让小丫头为咱们所用。哪儿想到闫氏宁死不屈,被我逼着服下毒药还有胆子反抗。幸好礼儿手段多,逼得闫氏一根绳子吊死了。” 男人瞠目惊愕,急声问:“礼儿出手逼死闫氏?” “礼儿与她逗乐子的,哪知她当真了。” 女人推推男人的胸膛,翻身坐在他身上,轻叹:“为了自己的女儿宁愿服毒,为了自己的儿子宁愿吊死,闫氏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可惜嫁给栗锅子那浑人,真真可惜呀!” “今后你们行事小心些,能不亲自出手最好。” “放心吧。” “心肝儿,趁此良宵,咱们再来一回?” “哼!老娘怕吗?” 灰瓦被原位放回,诸葛弈龙眸寒冽,看向乖乖呆在大树上的小姑娘又染上一抹心疼。暗自庆幸没有她过来,否则听到这对无耻男女的话,小姑娘会不会发疯?会不会亲手拿刀宰了屋子里的狗男女?后果不堪设想。 第301章 好戏要开场 在燕峡岭的一座山岭之巅欣赏东霞旭日,远比站在奁匣阁二楼的窗前远眺更加震撼。与诸葛弈并肩站在山巅之上一览众山小,不知不觉竟泪湿满面。 冰冷大手紧紧握住同样冰冷的小手,诸葛弈略显紧张地劝慰:“报仇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闫氏族在瓷裕镇的势力虽不如莫、栗、乌三族,可想要颠覆它又谈何容易。” “海棠,我答应你一定会替栗闫氏夫人和小旺虎报仇,所以你也要答应我千万别冲动。” 黑曜杏眸凝眺远方尚且鱼腹白的天空,平静小脸唯有泪痕显明她的情绪。栗海棠强忍住哽咽声,嗓音沙哑而悲戚。 “师父,道观里与闫夫人私会的男人,你认得吗?” “认得。” 诸葛弈颌首,忆往昔、悠悠道:“闫族长的亲弟弟,闫二爷。早年参与过族长的争夺,失败后不知又发生过什么变故,他心灰意冷离家多年。” “我初来瓷裕镇时他已回来多年,宁愿住在客栈也不肯入闫氏南府,闫族长无奈之下为他建一座道观来清修。自此他不踏入瓷裕镇半步,在道观里修心养身、以求长生不老,自称:三清道人。” 栗海棠望望霞光云海,心情却没有一丝松懈。握紧冰冷大手,她带着他一起下山,边走边说:“师父,我听你念叨的那句话,也在绑架我的那个少年口中听过。” “燕峡山,寒夜岭,人未到,香魂殒。” “对,就是这句。” 栗海棠有点小激动,说:“师父,我原本以为人未到、香魂殒是指我会被杀掉,没想到他只是把我绑在大树上,还说你倘若猜不到小树林,就留我在那里风吹雨淋,总有一天会变成人肉干儿。” “呵,我初时也认为香魂殒在暗指你被撕票,现在看来……也许是闫夫人。” 诸葛弈喟然长叹,视线慢慢转向寒夜岭山谷的方向。 “师父,起风了。” 栗海棠伸出手平展在空中感受那沁寒的风,“这么好的风不做点事情,可惜了。” “走,跟着师父搞事情去。” 诸葛弈斜睇一笑,这小丫头又想顽皮啦。身为师父怎能不满足她的小小心愿呢?长臂揽紧纤纤小蛮腰,带着她迎风踏空从山岭之巅一跃而下,掠过数不清的树冠直奔寒夜岭而去。 寒夜岭。 拂晓时分,山谷里弥绕浓浓白雾,混合着呛鼻的檀香味儿依旧让人闻之不舒服。山谷唯一的入口有十几辆马车依次停泊。高高的门楼仿佛是一个禁地之门,划出一道生人不可靠近的无形线。 五六个道童双手捧着木方盘,一路马车小跑进道观,木方盘被褐色锦绸盖着不知其下是何宝物。 当诸葛弈和栗海棠到来之后身边已聚集二十名蒙面黑衣护卫。因主人藏身树冠里,他们也悄无声息藏在相邻的树冠中随时听命行事。 诸葛弈扶着海棠在大树桠上坐好,饶有兴味地睨着身边的小姑娘。 “你想怎么玩?” “狂风助烈焰,一定很有趣。” “嗯,主意不错。” 诸葛弈颇为赞赏,宠溺脸闪过一丝阴森森的寒。 栗海棠盯着寒夜观的后院,“师父,闫夫人走了吗?” 诸葛弈回头看向一个藏身树中的暗卫。 那暗卫立即小声禀告:“属下一直盯着,闫夫人尚未离开。” “倘若被这么多的人看到她和三清道人……闫夫人的老脸哟,啧啧啧!”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回头吩咐那些蒙面黑衣护卫:“趁着各家送礼的马车未离开,你们快去搞事情。” 黑衣护卫首领先是眼神请示诸葛弈,见主人都点头默许,他连忙应了声“是”,领着自己的二十多属下悄悄潜去寒夜观的后院——搞、事、情。 嗯,要怎么搞事情?小主人能说得明白点吗?属下们愚钝,没有主人那与你心意相通的默契啊。 黑衣护卫首领独自回来,站在旁边树桠上犹豫不决。 “狂风助烈焰。” 干干脆脆的五个字从樱粉小嘴里蹦出来,黑衣护卫心领神会。栗海棠眺望那烟雾迷障中的巍峨道观,嗤笑说:“我不能杀人报仇,还不能放火瞧热闹吗?” “呃,属下明白。” 黑衣护卫首领一个闪身消失。 诸葛弈捏捏白嫩圆润的小脸蛋,赞许道:“小丫头,真会拿捏时机。” 栗海棠傲娇地说:“当然,也不瞧瞧我是谁的徒弟。” “呵呵,夸你一句反招来一身污。你来说说,我何时与你这般狡猾?” “师父能在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中间左右逢源,可比我狡猾多啦。哈哈。” “坏丫头。” 栗海棠没大没小的调侃诸葛弈,一双黑矅杏眸紧盯住远方的寒夜观后院,和被挡在高高门楼外空场上的十几辆马车。 “好戏要开场了!” 低沉嗓音难掩淡淡兴奋,明耀龙眸仿佛能穿过道观的围墙洞察后院里正在上演的一幕。箍在纤纤小蛮腰上的双手瞬间用力,险些捏碎了小姑娘的髋骨。 “师父,疼!” 隐隐察觉出身旁的少年周身弥漫着一股阴狠的戾气,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这让栗海棠感到好奇。 “海棠,快看,火烧起来了!” “师父胡说,我啥都没有看到。” 栗海棠伸长脖子,瞪大眼睛远眺寒夜观的后院。浓浓迷雾之中根本看不清烟气,浓浓的檀香味里也无法辨认烧焦味儿。 “笨!” 诸葛弈一拍她的小脑袋,指向寒夜观偏门进进出出的小道童和小厮们,说:“你瞧他们脚步急、背脊躬、身体微倾向一边,足可见他们在提水救火。” 栗海棠揉揉被打痛的脑袋,抱怨:“师父生得千里眼,自然比我看得远、看得清。我什么都看不到,哼!” “唉!走,咱们去现场瞧热闹。” 诸葛弈无奈叹气,揽着纤纤小蛮腰,带着她悄无声息掠向寒夜观的后院。此时山谷里雾气如白纱障,即便行走在白雾中也很难被发现,除非与巡逻的小厮撞个正着。 就这样,诸葛弈牵着栗海棠的小手大摇大摆走向寒夜观,一跃上三清殿的屋脊,二人悠哉坐在陡檐上欣赏脚下后院里的一片狼藉。 第302章 狂风助烈焰 “走水啦!” “走水啦!快去提水来灭火呀!” “快去禀告观主!” …… 道观后院里人声鼎沸,比繁华的街市大集还热闹。 十几个小道童提着大水桶进进出出,从道观外面的井里提水进来灭火。负责巡逻的小厮们也全都提着木桶、铜盆冲进来纷纷往后院的一排客房泼去。 后院里客房十几间被凶猛狂烈的大火不断吞噬,火浪腾起滚滚灰黑色的烟将白雾撕裂成大片大片不相连的,雾中弥漫的檀香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是呛鼻辣眼的烧焦味儿。 “哗!” “哗——哗——!” 一泼又一泼的水仍然无法阻止火浪的汹涌,眨眼间又吞没一间客房,而惊慌喧哗的人们忽略了那间客房里传出来的微弱声音。 “救……命……啊……” “哗!哗——!” “救……救命……” “哗——哗——!” “救……” “哗——!” …… “快!快去打水!” 一位年长老道站在客房前对着小道童和小厮们急声催促,指挥着他们从道观外的四口井提来水灭火。但他也知道杯水车薪,狂风助长烈火越烧越旺,几个眨眼的功夫已将全部客房包裹在火浪之中。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站在老道身后,抹了把头上的大汗,无奈说:“水不够啊,怎么办?要不就……算了吧。” “不成,你们快去提水来灭火。若让观主知晓咱们灭火不力,肯定要大发雷霆的,到时候能不能保住这条狗命还未可知。” 老道急得懒与小厮多废话,直接提着木桶跑向后院的偏门。他一边大骂放火的混蛋为什么偏偏在他值夜的时候搞事情,一边又祈祷观主不会大怒之下取了他的性命。 十几间客房的窗子已被烧成黑窟窿,火浪中隐隐约约传出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啊……咳咳……咳……” 沙哑微弱的声音从火浪中一间客房的黑洞洞窗子传出来,瞬间被院子里喧闹声淹没。 “火势太大根本不行啊,要不咱们去搬几根大树干丢到房顶,把屋子压塌?” “放屁!屋子压塌,重新建起来更麻烦。不如留着房架子,修修补补容易些。” “那就等着它烧完再说吧,只要别烧到药王殿和文昌殿就行。” “对,你说得有理。” …… 道童和小厮们的话音还没落地,就看到吞噬客房的火浪已呼啸着扑面而来,大有毁天灭地的气势。 弥漫山谷的白雾恍如被烈火燃烬一般无影无踪,东方红日与烈火相映交叠在半边朝霞半边云的湛蓝苍穹之间,绘出一幅气势恢宏的画卷。 因为立场不同,因为所站的角度不同,看景人的心情亦不同。无可奈何的道童和小厮们眼巴巴瞧着火浪吞烬最后一间客房的屋顶,朴素清幽的客房瞬间变成瓦砾废墟。 屋脊上悠哉的二人享受着酣畅淋漓的火舞盛宴,从满院子的喧闹声中挑出一丝丝异于常态的微弱嗓音。那是仇人奄奄一息之际的祈求,比亲自站在仇人面前聆听那气若游丝的哀求声更加痛快。 “快看那边,是飓风!” 院子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皆望去,只见客房后方的从山顶到山脚下树叶像千军万马来攻袭般声势浩大,一道风柱连接天与地,将山林的树木花草皆拔地卷起。 “快!……快跑呀!” 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众人顿时作鸟兽散,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躲祸,谁还管大火会不会烧毁整个道观。 “救……命!” 客房的黑洞洞窗口突然冒出一个披头散发、满面黢黑的女人,她赤着半身趴在窗口,伸出黑呼呼的手向跑散的众人求救。 “救……命……给我……回来!” 女人气急败坏地对着那群奔逃的道童小厮们大吼,可惜她的嗓子被烟气呛哑了,吼声和苍蝇嗡嗡差不多。 “师父快跑啊!飓风来啦!” 一个道童强拉着老道的袖子往三清大殿的后门跑,完全没注意到客房黑洞洞的窗口还趴着一个女人。勉强跟在后面的老道也踉踉跄跄的,时不时回头看天地之间的风柱。 大风柱逼近的速度极快,刹那间已将烈火中的客房废墟卷向半空中。扑天盖地的火浪变成火蛇攀延着大风柱直冲云霄。 “师父,咱们躲去哪里?” 栗海棠全身僵硬地倚靠在诸葛弈怀里,眼前的一幕让她万分恐惧。 “怕吗?” 诸葛弈揽紧纤纤小蛮腰,淡然自若地欣赏飓风之下残垣断壁的客房,和那一对赤着身子奋力往外爬的男女。 “有点怕,嘿嘿。” “还能傻笑,看来胆子挺大。” “师父,他们爬出来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且看他们的造化啦。” 诸葛弈冷睨一眼那对狗男女,抱着小姑娘朝着一个隐蔽在大殿后门旁边的小铁门掠去。抬腿踹开小铁门闪身而入,顺手将小铁门的铁闩落锁,再用旁边的木棍斜顶住小铁门。 “师父,这是哪里啊?” “炼丹房。” 诸葛弈吹下火折子,牵着栗海棠往幽深甬廊的尽头走去。 九十九级台阶的尽头是一片天阔地,旁边两扇雕金描漆的大门上五行八卦图堪称史上最“金贵”的。推开两扇大门,若大一间屋子烛光耀眼,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草馨香。 “来得真慢!” 冷峻少年已盘坐在雕金花纹的榻上独酌美酒,西域繁花羊毛织毯铺在榻上,中央摆着四道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 诸葛弈牵着海棠进来,斜睇一眼炼丹鼎中的火红,说:“你炼的?” “昂?” 岭峻少年故作惊讶,瞧瞧炼丹鼎,轻飘飘的“嗯”了声算是承认。 “师父,是闫……三清道人的炼丹房吗?” 栗海棠好奇地环视四周,尤其对炼丹鼎很感兴趣。她随着诸葛弈坐下来,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炼丹鼎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在炼什么?毒药吗?” “解药!” 岭峻少年淡淡一笑,执酒壶为诸葛弈斟满一杯,“诸葛兄,请!” “请。” 诸葛弈饮尽半杯酒,将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摆到小姑娘面前。 栗海棠捧着杯子取暖,打量对面的冷峻少年,惊讶地问:“你中毒了?” “不,是活死人的解药。” “活死人?” 第303章 把柄送上门 冷峻少年意味深长地笑睨诸葛弈,话却是对小姑娘说的。 “是啊,给活死人炼制的解药。可惜你是养在深闺的一介弱女子,不知道活死人是谁,纵然我当奇闻讲与你听,你也不会了解那人的冷血无情。” 当面抹黑的功夫一流,连栗海棠都想赏一拳这嘴贱的家伙。敢说她家俊美绝世无双的师父大人,这家伙的胆子不小啊。 诸葛弈舀一块素烧豆腐给小姑娘,警告少年说:“尉迟归,你来瓷裕镇的任务是为我炼制解药的,这趟浑水你少掺和。” “身不由己啊!” 尉迟归举杯感叹,话锋一转笑言:“听到活死人三个字,小姑娘脸上不是好奇或惧怕,而是惊讶和欣喜。看来诸葛兄对自己的小徒弟很是信任啊。” 诸葛弈但笑不语,龙眸瞟向不远处的炼丹鼎,里面的炉火红焰已渐渐变成淡蓝色,相信再过半个时辰应该能炼制完成。 栗海棠眨眨大眼,喃喃念:“尉、迟、归。姓尉?” “在下复姓尉迟、单名归,拜见奉先女栗大姑娘。” 尉迟归正襟端坐,揖手相礼。与他平时装出来的冷峻态度不同,此时谦恭温逊。 “尉迟公子好。” 栗海棠坐着还礼,身子悄然歪向诸葛弈,小声说:“师父,他竟然是复姓,我从未见过复姓的人。” 见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表情,诸葛弈心中阴霾刹时变好,鼻腔中淡淡“嗯”声不掩宠溺。 “诸葛兄,你何时变得如此多情?” 尉迟归往嘴里丢一颗炒香的豆子,目光游转在二人之间。 “海棠,你在这里慢慢吃。” 诸葛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递给尉迟归一个“解决麻烦”眼神。 尉迟归指指炼丹鼎,“不行,我要守着你的解药。再说我现在不能趟浑水,留在这里更安全。” “师父,你要出去吗?” 栗海棠放下筷子,眼巴巴看着整理衣袖褶皱的诸葛弈。她站起来,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你留下……” “我要去!” 两道嗓音重合,一个温柔、一个强硬。 尉迟归往嘴里丢两颗炒香豆子,“哈哈,果然心有灵犀。好时机不容错过,速战速决别心软。” “哼!我才不会心软。” 栗海棠娇气哼声,拉着诸葛弈的大手便往两扇雕金大门走去。 “祝你们马到功成,报仇血恨。” “胡说八道!” 诸葛弈瞪眼威胁尉迟归,可惜是纸老虎根本吓唬不住对方。 咣! 两扇雕金八卦大门被外面猛撞开,狼狈的三清道人和一个衣衫褴褛、披发脸污的妇人相扶闯入。诸葛弈反应极快一把扯回走在前面的小姑娘护在身后,龙眸微眯,散发强烈威压。 “你们是什么人?如何进来我的密室?” 狼狈的三清道人看到少年和小姑娘,连忙推开扶着自己的妇人,踉跄几步走近俊美绝世的少年和清秀美丽的小姑娘。 “师叔,是我带他们进来躲飓风的。” 尉迟归上前来行礼,笑言:“后院火势大,又突起飓风,我瞧着他们没地方去就……” “混账!” 三清道人气得抓起自己的一只鞋子朝准尉迟归的俊脸砸过去,单手叉腰气呼呼的瞪圆牛铃大眼,另一手指着少年的鼻尖破口大骂。 “哪个狗仗人世的借给你胆子敢私闯我的密室,还带着两个闲杂人等。你以为仗着是我的师侄就所为欲为?你眼里还有我这师叔吗?” 轻松躲过脏兮兮臭哄哄的鞋子,尉迟归讨好地笑说:“师叔恕罪,我瞧着小姑娘太可怜,实在于心不忍啊。” “奉先女?画师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披头散发、满脸黢黑的妇人惊慌失措,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她环顾四周没有半个可藏身的地方。焦急之下顾不得外面飓风未停、火势凶猛,她一个箭步冲向大门。 “站住!” 栗海棠厉声大喝,唬得奔逃的狼狈妇人脚步顿住,全身颤抖得如风中落叶。 “闫族长夫人不必逃了,早在入谷的时候我已看到闫氏中正府的马车。” 狼狈的妇人僵硬的身子释然放松,慢慢转身面对。抬手将披散的脏乱长发拢顺到身后,她故作淡定地问:“栗大姑娘,你怎会来此?” “来见见寒夜观的观主,想请观主为我炼制一种永葆青春的丹药。” 栗海棠信口胡诌,黑曜杏眸打量闫夫人身上破烂轻薄的中衣和身下破败的衬裙。猜测她应该是慌乱之中随意穿在身上的,故而没有发现衬裙反穿,中衣绳带系错。 “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 三清道人发问,将小姑娘咄咄逼人的阴冷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替闫夫人解围。 栗海棠行礼:“小女拜见观主。” “呵呵,果然如传闻中所说,是个聪慧伶俐的姑娘。” 三清道人收拢道袍的衣襟掩住胸前大片粉红痕迹,语气不阴不阳地说:“身为八大氏族供奉的先祖婢女,你应该在奁匣阁里安分守己。如此和一个男人偷跑出来成何体统?难道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不管管吗?” 栗海棠斜睇狼狈的闫夫人,讥讽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族长夫人都难正己身,有胆子来管教我吗?” 闫夫人低垂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儿里。经此一事,她在栗海棠的面前将永无抬头之日,想要拿捏更是妄想。今后,她要处处迎合栗海棠,甚至连诸葛弈也…… 她跪地磕头,哭求:“栗大姑娘恕罪,是我鬼迷心窍勾引三清道长的,妾身甘愿领受一切刑罚。请栗大姑娘念在你的生身母亲和妾身乃同族的情分上,给妾身一个清白的罪名,保全闫氏族的声誉和脸面。” “闫夫人,你这是求饶,还是威胁呀?” “妾身不敢!” 闫夫人挺直腰板端端正正地跪着,眼睑微垂一脸的漠然,像等待宣判罪名的犯人早已抛却七情六欲般木讷。 绕着闫夫人悠哉踱步,栗海棠站定在三清道人身旁,一只匕首横在他的颈侧,笑眯眯地说:“闫夫人,我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和三清道人背后谋划的事,目的为何呀?” 第304章 甘愿为牛马 闫夫人和三清道人脸色皆变,眸光闪躲游移,摆明是心虚。 诸葛弈拍拍小姑娘的背,伸手收来匕首,笑说:“闫二爷恕罪,闫夫人恕罪,小姑娘报仇心切难免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莫怪。” 三清道人尴尬的脸色瞬间愠怒,瞪圆牛铃大眼,愤愤然走到大门口推开两扇大门,指着外面大吼:“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 “闫二爷恼羞成怒要赶人,难道是做贼心虚,怕我们把叔婶苟且之事传扬出去?” 栗海棠背着小手在闫夫人和三清道人之间慢慢踱步,黑曜杏眸黠光流转。忽然往闫夫人身边一跳,顽皮的勾住她的臂弯,也不嫌弃她身上的灰黑脏污,故作亲昵地感叹。 “闫夫人和自家小叔子跑到这山谷里幽会定是瞒着闫族长。若我回去将此事告诉闫族长,恐怕你、闫二爷和闫大公子都会被迁怒,到时候闫族长冲冠一怒大开杀戒,我不仅能报仇血恨,更没脏了我的双手啊。” 闫夫人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地看向沉默不语的三清道人。阴谋诡计都是他布下的,她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人,即便栗海棠想报仇也该找真正主谋。 三清道人来到栗海棠面前,伸出一只手,掌心是一颗青色药丸,嗓音干哑地说:“解药。” “果然是你炼制的毒药。” 栗海棠毫不怀疑药丸的真假,捏来直接吞服。口中弥漫浓烈苦涩的黄连味儿,她拧紧小眉头回头命令:“尉迟归,快给我一杯茶。啊!好苦哟!” 被使唤的冷峻少年也不气恼,乐呵呵端来一杯温水,调侃:“师叔的解药比苦胆还难吃,真佩服你的勇气。” “保命的解药啊,苦掉半条命也要咽下去。”栗海棠猛灌两口温水,觉得水里甜丝丝的,“放了蜜糖?” “哎哟,完蛋了。” 尉迟归一脸无奈,对着三清道人抱怨:“师叔,你怎能如此小人行径?既然给了解药,为何内藏毒药心?” 三清道人露出得意喜色,对诸葛弈道:“黄口小儿,凭你的炼药之术已能化解一半的毒性,可你偏偏自作聪明喂她服下你炼制的百花毒,非但没能以毒攻毒,反害她毒入肺腑仅剩六年的活命。” “黄口小儿,你终究棋差一招,解不了我那特制的延寿丹。” “延寿丹?我看是断魂丹吧。” 诸葛弈不被挑唆,淡淡笑说:“闫二爷师从毒圣,又因资质甚高颇得毒圣喜爱,将毕生炼毒绝学倾囊相授。闫二爷所炼之毒丸已青出蓝而胜于蓝,晚辈自不敢与闫二爷相提并论。” “你有自知知明就好,我也不妨多说几句。你这女徒弟刚刚服下的药丸解了之前的余毒,但丸心的毒乃我新炼制成的,尚且没有解毒。若想保住她的性命,从今以后你们要乖乖的听令行事,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制出抑制毒性漫延的药。” “不必了。” 栗海棠果断拒绝,在诸葛弈和三清道人惊愕之际,她一手掐住闫夫人的下巴,另一只手快速把药丸喂入闫夫人的口中,掐住下巴的手往上一抬迫使其仰头吞咽。 “你……给她吃了什么?” 三清道人大惊,想要上前阻止已来不及,而且诸葛弈一个横步挡在他的面前,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咳咳!咳咳!” 闫夫人猛咳几声,感觉到嘴巴里先苦后甘,顿时警惕地睁大眼睛看向栗海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闫二爷新炼制出来的,没有解药的毒丸子呀。”栗海棠纯良无害的笑脸俨如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闫夫人的喉咙。 “你……我……” 闫夫人大惊失色,掐住自己的脖子,慌乱大叫:“胡说!你骗我!我没有吃东西!我没有吃!没有吃!你胡说!胡说!” “闫夫人,你再大吼大叫,我会认定你疯了,然后派人把你送去守安堂囚禁起来。” 栗海棠阴森森的笑,一步步走近闫夫人,“你想回瓷裕镇风风光光的当族长夫人呢?还是囚禁在守安堂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毒发身亡?” “贱人!你竟敢威胁我?” 闫夫人勃然大怒,一个扬手甩在小姑娘脸上。 这措不及防的巴掌打得所有人怔愣,连三清道人也皱起眉心惴惴不安地看向闫夫人和栗海棠。 诸葛弈脸色阴沉,心里把闫夫人鞭笞一百也难解怒意。 反而,挨了打的栗海棠却没有半点恼色,揉揉五指痕的半边脸,冷笑说:“终于寻到谋害我、我母亲和弟弟的幕后真凶,我不报仇血恨,难道要供着你们吗?” 三清道人自知躲不过去只好认输,请求说:“奉先女,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是请等到我的儿子成为闫氏族长之后,我任凭你处置。” “原来你们谋划的目的是扶持闫大公子成为族长。”诸葛弈恍然大悟,拉过小姑娘护在身后,说:“闫二爷,咱们来谈一场交易,如何?” “想我帮你炼制解药吗?” 三清道人端详诸葛弈已久,虽然他常常从闫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这位传奇少年,但今日一见他就知少年已毒入脏腑、阳寿无多。他可以炼制解药,只要少年愿意相助他的儿子成为族长。 诸葛弈温和浅笑,龙眸微瞥旁边的冷峻少年,笑说:“毒圣炼制的奇毒世上无人可解,别嫌晚辈说话难听,闫二爷即便再修炼千年也难制成晚辈的解药。” “咳!我乃毒圣的关门弟子,你刚刚也说师父老人家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我怎会解不了你的奇毒呢?你只管安心,我定会炼出解药。” “师叔,小心牛皮吹破了,自毁名声呀。” 尉迟归瞧见炼丹鼎中的火焰熄灭,忙跑去收好自己所炼的丹丸,仔细包了油纸贴身藏好,说:“我赶着去燕峡镇,告辞!” “臭小子!” 三清道人愤愤骂一声,对诸葛弈说:“你快快把自己所要的东西说出来,我没功夫与你们扯皮碎嘴。道观被大火毁烧,我忙着呢。” 诸葛弈莞尔,说出五个字令三清道人和闫夫人皆大惊。 “乌氏族覆灭。” “什么?你要毁了乌氏族?” 三清道人震惊得呆滞。 “乌氏族与你有仇?” 闫夫人眉儿紧锁。 诸葛弈悠然道:“不是毁了它,而是闫氏族吞灭乌氏族,让乌氏族在世上消失。” 片刻沉默之后,三清道人关上大门,对诸葛弈跪下,揖手承诺:“只要诸葛先生能助我的儿子成为闫氏族长,我甘愿为牛马任凭驱使。” 诸葛弈扶起三清道人,笑说:“闫二爷,那咱们是盟友喽。” “当然!当然!” 三清道人恭敬附和,递给闫夫人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一举动尽收栗海棠眼里,心里反而有了新的谋算。姑娘报仇、五年不晚,她会慢慢折磨这两个老妖怪,给她那可怜的母亲和弟弟报仇。 第305章 今时非昔日 从燕峡山寒夜岭回到瓷裕镇的奁匣阁已是正午时分,在镇口与闫夫人分离后,栗海棠直接被诸葛弈送回奁匣阁,而诸葛弈也去无心院见祁山镇秦五派来的使者。 奁匣阁里,栗海棠歪靠在游廊下的美人榻欣赏满院春花争艳的美景,想到离开寒夜谷时透过马车窗子看到满谷野花遍地,竟比精心栽植的花卉更加喜人。 “大姑娘。”杨嫫嫫走来,送上一张拜帖,凝重道:“闫夫人来了。” “请去东花厅。” 栗海棠让青萝陪着去东花厅,吩咐麦苗去采几枝火红玫瑰送来,她要向闫夫人请教插花。 “大姑娘何时与闫夫人如此交好?” 虽然知道不该问的要闭紧嘴巴,可青萝仍抑制不住好奇心,小声在栗海棠耳边嘀咕。 栗海棠没责备丫鬟多嘴,往后她和闫夫人会常往来,自然瞒不过身边的三个心腹。李嫫嫫尚且不是诸葛弈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多少有点隔心。 青萝的性子稳重,心细又有点小谋略,比粗枝大叶的麦苗更适合作心腹丫鬟。所以,栗海棠没有隐瞒青萝,把寒夜岭山谷的道观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讲给青萝听。 青罗咋舌,直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想到堂堂闫氏族的族长夫人竟与自己的小叔子那个啥的。这要是传扬出去,不仅闫族长丢尽脸面,闫夫人及她的母氏族也会被世人耻笑。 趁着闫夫人没来,青萝陪着栗海棠坐下来喝茶,一边忙活着摆放各种点心小吃,一边小声叨叨。 “身为族长夫人怎能如此放荡?虽然她与栗典氏一般放荡,可世人对栗典氏更宽容些,而她要遭受世人的耻笑和诟病,何苦把自己推入那万劫不复的火坑呢。” “谁说不是呢。”栗海棠摆好茶具,说:“闫夫人自掘坟墓,明明那闫大公子是闫二爷的儿子,与她不过是养育之恩,何苦把自己的一生荣华搭进去。” “哎,世上傻女人太多,仔细想想闫夫人也怪可怜见的。”青萝叹息。耳力极好的她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连忙对栗海棠做了“噤声”的手势。 “你去无心院告诉师父一声,悄悄的别让人瞧见。” “是。” 青萝从东花厅与堂屋相连的小门离开。 “大姑娘,闫夫人到了。” 杨嫫嫫推门禀告,见栗海棠已起身迎接,连忙请闫夫人入内。 闫夫人亲自提着食盒进来,吩咐心腹嫫嫫留在门外候着。 雍荣华贵的衣饰、精致完美的妆容,很难与寒夜观那披头散发、面色黢黑的妇人重合。一行一动缘有大家风范,谁能想到她承欢于小叔子身下如狐媚娼妇? 栗海棠有瞬时恍神,待闫夫人提着食盒走近时才行礼,呢声道:“闫夫人。” “栗大姑娘。” 闫夫人放下食盒,端端正正、恭恭敬敬行万福礼。 “夫人免礼。请随我去里面的小间坐坐,那里有北窗凉快些。” 栗海棠引着闫夫人去了小隔间,仅一墙之隔的里间有一张罗汉榻,一张八仙桌,八个鼓凳围桌摆放。 二人直接在罗汉榻上坐了,命杨嫫嫫打开北窗引风吹入,顿时略显闷热的小隔间里凉快不少。 此时,麦苗已采来一大捧火红玫瑰和两个漂亮的梅瓶。 “拜见闫族长夫人。” “嗯。” 闫夫人端着架子看着麦苗和杨嫫嫫一起将玫瑰花和梅瓶摆在八仙桌上,行过礼后退出去。 “栗大姑娘,今日之事……多谢你替我隐瞒。” “什么事?我忘了。” 栗海棠顽皮地眨眨眼,提起闫夫人带来的食盒放到榻上的小桌,迫不及待地揭开盖子,问:“闫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吗?” “真是贪吃鬼。” 闫夫人把食盒里的点心一碟一碟摆上桌,说:“我知道你最爱点心,所以亲手做几样儿当姑娘的时候学来的手艺,你尝尝如何?” “哇!看着好精美的点心呀,比桓哥哥送来的燕峡镇远香斋的点心还漂亮。”栗海棠拿起一块点心嗅嗅香气,说:“点心里有淡淡的莲子香。” 闫夫人讪然,赞叹:“真是个灵巧鼻子,竟能闻出我在里面放了莲子。” “我算是有口福的,能尝到闫夫人的手艺。” 栗海棠咬上一口,糕皮绵糯如沙,内馅莲子清香而不腻。吃完一块,闫夫人递来茶水,她欣然接过,唤来杨嫫嫫,让她用帕子弄一块莲子糕去给刘厨娘尝尝。 闫夫人脸上笑容不变,可心里却恼火得不行。她亲手做的莲子糕竟给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厨娘吃,这是公然打她的脸吗? “桓哥哥平日送来的点心若有喜欢的,我便送一块去给刘厨娘。她是个极爱下厨的,只要给她见过尝过的美食,第二日总能照模照样的端上来给我。” 闫夫人心里怄火,却又不能甩脸子,只好强忍着陪笑,说:“哦,原来如此。我想着大姑娘已吃了一块,怎会怕我下毒。” “我身上的毒还少吗?” 栗海棠拿起一块蝴蝶酥,说:“今非昔比,我掌权治管八大氏族时日尚浅,自然不能急于报仇毁了我这段日子以来的隐忍。况且师父与闫二爷有约定,我更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他成为言而无信的人,闫夫人所顾虑之事暂且不会发生。” 心事被揭穿,闫夫人笑容敛去,眸中含泪道:“大姑娘,你不知道我心中的苦啊。明面上我是闫氏族的族长夫人,可谁又知道我满腹委屈无处去诉,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呜呜!” 栗海棠瞠目,这“威胁利诱”不成,立即变成有苦难言的可怜相。看来闫夫人对于被她抓住把柄的事耿耿于怀,很不甘心呀。 “闫夫人,你有什么苦尽管说出来,也许能消减一点我对你的恨意。” “栗大姑娘,有些话实在难与你一个小姑娘家开口,可我……我心里苦呀。我与观主的事虽令人不耻,可我也是被逼无奈。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从未当我是妻子,他心里只有那个人。” “哪个人?”栗海棠好奇,说:“难道闫族长有外宅娘子?” 第306章 祁岭潭噩耗 闫夫人欲语还休,精致妆容的脸羞臊得绯红。 “闫夫人,不能说?” “你一个姑娘家的,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闫夫人拿帕子掩去眼角的一滴晶莹,勉强笑着介绍自己亲手做的另一味点心。 “快尝尝这个,是南方人常吃的糍粑,外面裹的炒豆粉又淋上甜糖水。各族夫人常来府中作客时对它很是偏爱,我府中也常做出来分送给各府的姑娘们品尝。” “多谢,闫夫人费心啦。” 栗海棠让杨嫫嫫去拿筷子和小瓷碟来,再把她平日常吃的几样儿精致点心端来给闫夫人品尝。 见小隔间外无人守着,闫夫人突然起身跪下,含泪哀求:“栗大姑娘,我知你是个聪慧的孩子,绝不会干出糊涂事儿。肯求栗大姑娘放过我,我愿意成为栗大姑娘的挡箭牌。” “闫夫人言重了,我从未想过刁难你。” 栗海棠扶起闫夫人坐回旁边,怅然自嘲道:“若我说不恨你们,这话给谁听都难相信。既然师父和闫二爷已有约定,我固执己见又有什么好处?如今我孤身一人对峙八大氏族的权势无异于以卵击石,唯有依靠师父求得自保。” “栗大姑娘小小年纪竟想得如此透彻,我就安心啦。”闫夫人暗松口气。只要栗海棠能放过她,她愿意成为栗海棠的一道保护。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杨嫫嫫脸色略显阴郁,放下筷子和小瓷碟,恭敬站在海棠旁边。 栗海棠拿起一双筷子递给闫夫人,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害你如此紧张?” 杨嫫嫫偷瞄闫夫人,低声道:“大姑娘,无心院的画师先生派侍童小左前来禀告,祁山镇有消息传来,请大姑娘过去见见传话的使者。” “传话的使者?秦五爷派来的?” “是。” 栗海棠激动地站起来提裙便走,全然把闫夫人抛在脑后。 杨嫫嫫见状,立即拉住她,小声提醒:“大姑娘莫急,你怎能把闫夫人晾在这儿不管呢?” “哎?”栗海棠回头一瞧,竟把闫夫人给忘了。一时羞赧地回来行礼,歉意道:“请闫夫人切莫怪罪,实在是我牵念着弟弟的安危。” “不碍事儿,我哪能不知你的心急。”闫夫人起身,提着空食盒,拉着栗海棠一同走出东花厅,说:“你且去吧。倘或有好消息,也算佛祖宽恕我的罪孽,我愿斋戒百日来赎罪。” “闫夫人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栗海棠行过礼,吩咐李嫫嫫送闫夫人走东跨院的偏门离开。她让杨嫫嫫陪着走西跨院到无心院,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闫夫人虚伪的忏悔。 …… 来到无心院,率先见到老管家阿伯。 阿伯恭敬地向栗海棠问安,用手语禀告:祁山镇秦五爷派来的使者带来了小旺虎的消息,主人正在里面陪着,请大姑娘随老奴来。 “多谢阿伯。” 之前与阿伯学过一些手语,又有杨嫫嫫从旁解释,栗海棠勉强看懂几个陌生的手势。听到秦五爷派来的使者有小旺虎的消息,她再也等不及催促着阿伯快领路。 阿伯带着栗海棠上到后花园的一处假山上,建在假山的一座四方馆古朴雅致,雕纹画饰简洁不失庄重。大敞的两扇门格上有细如发丝的银漆描纹,唯有阳光下能眼见其形。 阿伯在敞开的一扇门上轻敲三声响,待里面的人回了一声“进来”,他垂首后退到旁边,示意栗海棠独自进去。 栗海棠紧张地整理袄裙,吩咐杨嫫嫫在外等候,便轻步走进四方馆中。 一进门便看到与诸葛弈隔桌对座的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他的身后站着护卫打扮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剑,背上系着包袱。 诸葛弈放下茶杯,见小姑娘呆站在门口,柔声问:“闫夫人来奁匣阁做什么?” “啊?”栗海棠唬得哆嗦一下,恍惚回神,说:“送点心来的。” “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呀。” 诸葛弈冷嗤,修长食指敲敲旁边的桌面,“过来坐。” “是。” 栗海棠温顺应声“是”,轻移莲步来到他的身边,杏眸打量络腮胡子的男人,不知该不该行礼。 “坐下。” “好。” 诸葛弈的命令替她解围,栗海棠温顺地坐下来,杏眸仍盯着对面的男人。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饱满前额有两道疤并不丑陋,反成为他的一种特殊印记。 “栗姑娘,这是秦五爷派我送来的信,是关于令弟的消息。” 络腮胡子的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摆在桌面,推向栗海棠。 栗海棠没有急着动手,反而看向身边的诸葛弈。 “看吧。” “好。” 二人言语互动在男人眼中却成为另一种意思。小姑娘迟疑是怕信封有毒,待少年准允后才放心阅看信中内容,可见小姑娘对少年的依赖和信任。 栗海棠打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很轻薄,单薄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个字:潭深百丈,稚童尸出,容毁衣破,鸟儿溺亡。 “鸟儿?” 栗海棠不解,看到络腮胡子的男人回头对护卫少年微点头,少年立即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交给男人。 男人又推向栗海棠,说:“这是从稚童手中取出的,应该是稚童最喜爱的鸟儿。” 怕小姑娘受惊,诸葛弈代替她翻开盒盖。木盒中一只死僵的绿羽鸟儿躺在里面,翅膀羽毛上还能看到稚童手指握住的痕迹。 栗海棠一眼认出这只绿羽鸟儿正是她送小旺虎回家的时候,莫晟桓赶来送给小旺虎的那只鸟儿。此前她得知小旺虎的噩耗赶回栗家的时候,曾经也好奇那只鸟儿怎么不见了。原来鸟儿被小旺虎带走,并且陪着他一同被害。 “这位大哥,请问我弟弟……在哪里?” 络腮胡子的男人禀告:“五爷已派人护送,估摸着再有三日能抵达栗氏村。” “不,不要送去栗氏村,请送去寒夜岭山谷。”栗海棠盖上小木盒,杏眸含泪愤愤说:“夜寒岭山谷是个好美的地方,我要把小旺虎埋在那里。” 诸葛弈蹙眉,忧心道:“海棠,你想做什么?” 栗海棠悲戚的微笑,小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大手。 第307章 不致命反击 三日后。 祁山镇秦五爷派来护送小旺虎尸体的马队走祁山山脉与燕峡山脉之间的捷径小路,在第三日的拂晓终于抵达距离寒夜岭十里的岔路口。 此岔路口是三路交汇之处,一条是通往捷径的,一条是通往瓷裕镇的,一条是通往燕峡山腹地的。寒夜岭位于通往燕峡山腹地的那条路中段,故而诸葛弈选在岔路口等待。 两辆马车等在岔路口旁小空地,前一辆里坐着诸葛弈和栗海棠,后一辆留给小旺虎的尸首。 杨嫫嫫站在岔路口边的大石头上,远远眺望捷径小路。因为捷径小路夹在两座山脉之间,陡峭悬崖很多,深山密林野兽出没,除非身怀武艺的江湖侠客会走这条捷径,否则是活腻歪的人故意寻死。 终于,山林薄雾间一道黑影突破而来,远远能听到马蹄“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主人,大姑娘,来啦!他们来啦!” 杨嫫嫫喜极,提着裙子跑到马车边禀告。掀开帘子,却见诸葛弈率先下来,吩咐她上去陪着栗海棠。 “师父,我想……” “乖乖坐着。” 诸葛弈驳回小姑娘的请求。他大步朝急驰而来的三名护卫走去,在刚刚杨嫫嫫站着的大石头旁等待。 三匹马儿冲破薄雾狂奔到诸葛弈面前,马背上的护卫翻身下马,其中一个护卫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 三名护卫拱手,齐声道:“诸葛先生。” “辛苦。”诸葛弈揖手还礼,又指指第二辆马车,说:“请放到那辆马车上去。” “是。” 那个背着巨大包袱的护卫在同伴的帮助卸下重负,由其中一个同伴抱去马车里。 诸葛弈揖礼道:“多谢。” “诸葛先生若无吩咐,我等告辞。” “一路保重。请代我向秦五爷问安,等诸事处置完后,在下会随同栗姑娘亲自到祁山镇拜谢秦五爷大恩。” “诸葛先生言重了,我等临行前庄主有交待,他已吩咐追查谋害小公子的凶手,请二位放心。” “多谢秦五爷费心,在此谢过。” 诸葛弈千恩万谢,送走了三名护卫。他转身去了第二辆马车,解开包袱查看稚童尸首的情况,果然如信中所说,稚童的容貌尽毁,但身形与小旺虎极为相似。 “师父,我能进去看看吗?” “等到寒夜岭,会让你看一眼的。” 诸葛弈用提前准备好的雪绸盖住稚童的尸身,转身出去,对赶车的侍童小右说:“小心些。” 侍童小右颌首应:“是。” “走,去寒夜岭山谷。” 两辆马车缓缓驶动,前一辆马车由杨嫫嫫亲自赶车,后一辆是小右。 马车里,栗海棠趴在诸葛弈怀里大哭,把积压在心底的怨恨、悲伤和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诸葛弈心中不是滋味,想安慰又觉得不如让她哭出来更好,免得憋屈出心病来。 两辆马车延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缓慢前行,在拂晓时分迎着满天锦霞驶向寒夜岭山谷。 …… 寒夜岭山谷。 不知天公为何会突然变脸,拂晓时红霞漫天,此时却乌云密布、雷声轰响。山谷中白雾已散,刚进入山谷便能看到高高的门楼下已停着三辆马车,小道童们如常往那般忙碌于门楼和道观之间。 当两辆马车驶入山谷,停在门楼下的空场时,立即有小道童跑过来恭敬揖礼,问道:“敢问善信从何处来,弟子好禀明观主。” 两辆马车无赶车人,车厢里又安静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道童疑惑地看看马车的帘子,再次揖礼恭敬道:“请善信报上名来,弟子好禀明观主。” 马儿打了个响鼻,“呼哧呼哧”大鼻涕喷在小道童的脸上,还很不客气的呲牙嘲笑。 小道童愤愤地瞪了眼“作恶”的马儿,见马车里无人应答,悻悻离开。 那马儿仿佛有灵性般拉动马车跟在小道童身后,越界过了高高的门楼。甚至在小道童气愤得准备扬起拳头打向它的大长脸时,它一个转向躲过拳头的攻袭,拉着车奔跑起来,直冲向寒夜观的大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来来往往的小道童们惊讶地呆滞住,眼睁睁看着两匹马儿拉着车冲向道观的大门,甚至把围上来阻拦的巡逻小厮们给狠狠撞翻在地,踩踏在马蹄之下。 那匹有灵性的马儿仰天嘶鸣,加同陌生的马儿们也争相嘶鸣呼应,一个个躁动不安的踏着蹄子,若非有赶车的车夫拉紧缰绳,早就结群冲向道观。 “快,快去禀告观主,就说一匹疯马来捣乱。” 小道童们和巡逻小厮慌作一团,纷纷拿着棍棒、托盘等等阻截驱赶马儿。 远离山谷的一座山的半山腰处,十几个黑衣蒙面护卫列成一队,站在诸葛弈和栗海棠的身后。 眺望夜寒观大门前乱哄哄的场面,看到三清道人率领观道里的道友和护院们围追堵截那几匹马儿,诸葛弈有点堵心。 “护卫大哥,动手吧。” “是。” 十几个黑衣蒙面护卫瞬间闪入密林中,朝着已无人守护的寒夜观潜伏而去。 当看到黑衣蒙面护卫们故计重施,再次放火烧寒夜观的时候,诸葛弈才略满意地点点头,“做得不错,上次飓风来得太突然,没能烧毁前面的大殿,今日……” “今日也不会烧毁整座寒夜观。” 栗海棠转过身,含泪凝睇地上用雪绸包裹的稚童尸体,“头上三尺有神明,我怎会毁了供养神明的地方呢。” “那你还下令放火?” 诸葛弈疑惑,再回望寒夜观时,只见三清道人急匆匆赶去三清大殿,而那些“放火”的黑衣蒙面护卫们已经冲入大殿中。 栗海棠闭上眼睛长长舒口浊气,冷声说:“逃得过是幸,逃不过认命。他炼制丹药害人,不配为道家修身养性之人。若能逃过今日便是神明的旨意,我就暂且放过他。” “小丫头,你在谋划什么?” “师父,我要把自己所受的苦、母亲所受的苦、弟弟所受的苦全部还回去,我要让他体会害人终害己的滋味。” 诸葛弈怒了,抓过她面对自己,恼火道:“小丫头,这种不致命反击非但不会震慑他,反而打草惊蛇破坏我的计划。不行,我不准你这样做。” “师父别急,我有更好的计划。” 第308章 小主人命令 尽管小姑娘说有更好的计划来取代他的原计划,诸葛弈仍惴惴不安。主要是她失去弟弟后的表现太不寻常,让他难以适应的陌生感。 一个黑衣蒙面护卫从寒夜观的方向快速跑来,气息微喘,小声禀告:“小主子,寒夜观里的香客已全部逃亡,道童和小厮也被绑到后院客房,三清道人也按照小主子的吩咐打晕绑起来。” “带上小公子的尸身,咱们走吧。” 黑衣蒙面护卫偷瞧诸葛弈的脸色很平淡,没有发怒的迹象。小主子是主人最疼爱的小徒弟,小主子的命令也是很“重要”的。 “是,属下即刻带小公子去道观。” 平时杀人放火的事情干得多了,还怕个小孩子的尸体? 黑衣护卫并不觉胆惧,单手一抓,直接抱着小小尸体冲进茂密的林中。 栗海棠主动牵着冰冷大手,与他四平八稳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仰着小脸平静地说:“师父与他盟约,我只能顺从。小旺虎的死也是我心中的痛,今日做个了断。” “小丫头,你何必亲自动手。” “师父,他是我的亲弟弟,还有我至亲的母亲,我怎会假手于你?”栗海棠怅然失笑,深深舒气,眺望前方的寒夜观,“师父,走吧。” “好。” 既然小姑娘铁了心要找三清道人算账,他多说无益,何不顺水推舟把前仇旧恨都一并解决,连同他自己心中积压多年的血海深仇也一起算算。 …… 寒夜观静谥得像一座空城,高高门楼下的数辆马车早已不见踪影,大敞院门也不见来来往往忙碌的小道童们,道观四周巡逻的小厮们也凭空消失。 庄严宏伟的三清大殿,建筑精美的文昌殿和药王殿,以及古朴的客房,每一处都安安静静得连风吹落叶都异常响亮。 诸葛弈和栗海棠在黑衣护卫的领路下直奔后院的偏门。身后跟着五六个黑衣蒙面护卫,一个个手持冷兵器,始终与两位主子保持三丈的距离。 见到空荡荡的院子没有半个人影子,栗海棠好奇地问:“咱们的人都走了?” 那负责领路的蒙面护卫吹了个哨响便有十几个蒙面护卫从各个隐蔽角落里冒出头来,然后立即隐身回去。一个又一个,整座道观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无一分遗漏。 栗海棠竖起大拇指,赞叹:“师父果然全才,天下第一。” 心爱小徒弟的赞美让诸葛弈很受用,他得意地扬扬眉,指向后院的一排客房,“道童和小厮都关在那里。” “师父英明。” 栗海棠松开冰冷大手,对跟来的黑衣护卫吩咐:“你把外面的兄弟们唤进来,装扮成道童和小厮。不管谁来询问,只说三清道人在密室炼丹不可打扰。还有,守住客房里的道童和小厮们,别让他们逃掉去报信儿。” “小主子放心,属下们会守好道观和人。” “去吧。” 黑衣护卫心里暗暗叫苦,希望主人不会事后惩罚他们。小主子的命令就是主人的命令,只要主人没反对,他们硬着头皮也要执行下去。可谁知道主人会不会秋后算账?或者罚他们回燕峡镇大本营去回炉重造? 栗海棠挥挥小手,黑衣护卫跑去偏门外叫上自己的十几个兄弟们,去客房折腾那群被五花大绑的道童和小厮们。 “护卫首领呢?” 绵绵软软的询问声未消失,立即有黑衣蒙面护卫出现,与其他护卫不同的是此黑衣人的袖口绣有一枚金松针纹样。 “多谢各位护卫大哥们。还望你们再帮小女一个忙,去大殿‘请’三清道人到那边的河边。”栗海棠指向道观后方不远的一座山丘。 护卫首领偷偷瞄向诸葛弈,见“真正”的主人微点头准允,他才以口哨唤着自己率领的几个属下进入三清大殿的后小门,直奔藏于大殿地下的密室。 笑话,他又不傻,没有主人的准允就擅自听从“除主子以外的人”的命令,这无疑是自掘坟墓。那群替换道童和小厮的兄弟,祈祷你们不会被主人罚得太狠。 此时密室里,三清道人还在专心致志地鼓捣最新炼制的百花毒。他就好奇了,诸葛弈炼制的百花毒竟能化解他所制的断魂丸?以毒攻毒,真的那么神奇吗? 当三清道人百思苦想破解诸葛弈那颗百花毒的时候,哪里知道头顶上面发生的一切,更不知道即将有一伙蒙面的黑衣人熟门熟路闯入密室来抓自己,而且是…… 咣! 两扇金贵的雕金八卦大门被大力撞开,一伙蒙面黑衣人冲进来,废话不多直接动手,只听那个领头的蒙面人大喊一声:“打晕带走!” 乌涣涣的人群扑来,三清道人吓得嘴唇哆嗦,喉咙里卡着一个声音“你……”便眼前一黑、脑袋一空,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 寒夜观坐东面西,背倚重山峻岭、两腋天河九曲,开山劈岭一道屏障与周围环抱的燕峡岭形成斗谷。道观背后一座小山丘将燕峡岭汇集的小股山泉河从中劈开,泉河分流向两边形成漂亮的环抱状,在东高西低的山谷肆意流淌。 河边,栗海棠指挥两个黑衣护卫挥舞大铁锤把长长的铁钎子钉进河床中央,铁钎子是她让老管家阿伯帮忙从街市铁匠铺子里买来的,还有一条长长的粗铁链子。 “小丫头,你想做什么?这河水太浅根本溺不死他。” 诸葛弈提出疑议。对似乎小孩子游戏的整人手法并不认同,有可能激怒三清道人后,反遭他的算计。 栗海棠站在河边指挥着两个黑衣护卫把第二个铁钎子钉进,还大声说着:“把你们的剑也横在上面,钉得结实点儿,别让水流冲走或者被石头撞开。” “小主子,我们的剑是主人赐予的,不能……”其中一名护卫心疼地禀告,眼睛一瞟旁边的“真正主人”,见他对自己点头,只好忍痛割爱,“好吧,属下愿意献出自己的剑。” “是,属下也……愿意。” 另一名护卫更心疼。主人赐予的这把剑陪了他整整三年,日夜不离身。今日竟被当成铁钎子钉在河里,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啊。 栗海棠咧嘴很豪迈地说:“放心放心,回头我亲自向师父赔罪,央求他再赐你们一把更好的剑。” “我没有,要送你自己想法子去。” 诸葛弈不客气地拒绝,他才没傻到自己的属下被人免费使用,还要自掏腰包献上两把名贵的剑?哼!想得美! 第309章 由己不由天 晕晕乎乎的三清道人不知迷乎多久才渐渐醒来,眼前黑漆漆一片让他大脑瞬时空白。在感觉到浑身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才猛然发现自己被套了黑布袋子,而双臂被粗重的铁链子固定住,每当他慌乱地划动双臂时能听到“叮叮铛铛”的铁链撞击声。 冰冷刺骨的水冲刷着渐渐失去暖意的身体,贴在脸上的黑布被水浸湿,他能嗅闻出湿冷气息带着淡淡的泥土香。 水流并不算猛烈,抬起头能呼吸,放下头会被水淹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山谷里,或者被歹人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把黑袋子摘掉吧。” 娇绵悦耳的嗓音让淹没在冰冷河水里的三清道人怔愣,他万万没想到抓自己的人竟然是…… “奉先女?” 套在头上的黑布袋子被取掉,他如料看到站在河岸边的小姑娘,以后她身后的温润少年。 “画师,我们之间有盟约,你放任奉先女对老道下手,不怕老道翻脸吗?” 虽然狼狈、余威仍在,三清道人如狼目幽光凛冽盯着站在河岸上的少年。他不仅是三清道人,更是闫氏族的南府家主,一个毛头小子和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子竟敢暗算他?若是传扬出去,他还有何脸面立足于瓷裕镇,如何立足于八大氏族的族人面前? 心思百转千回,终究汇聚成愤怒,冷声喝斥:“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顽劣小童,还不赶快放了我!” “是我要抓你来这里的,别扯上我师父。” 栗海棠走上前几步,提起裙子蹲下来,扯断一根青草把玩,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闫二爷,身为修道之人与自己的嫂子有那等令人不耻的风韵之事,你有何脸面跪拜三清大殿里的三位天尊?” “你满口念着无量寿佛,却炼制杀人不见血的毒丸。你以延年益寿的丹药为幌子暴敛财富,却把自己描画成清高不沾尘的世外人。” “闫二爷,修心在佛道、身染红尘污,凭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作为,还是快快滚回红尘乱世吧,别脏了佛门道境的清净!” “你……住口!” 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浸泡快半个时辰,三清道人发怒的气力都没有,吼出来声音也力竭嘶哑。他能感觉到身体中的暖意正在不断流失,四肢已变得僵硬,即便双腿没有被铁链绑住也无力动弹。 “闫二爷,你瞧瞧那边竖着的两个东西,有趣吗?” 栗海棠晃晃青草,指向闫二爷脚尖不远处。 三清道人拼尽力气躬身、抬头,只见距离脚尖仅仅三尺的地方有两柄寒光长剑被钉在河床中央,银光闪闪的剑身破水冲天,散发阴森寒意。 “你想做什么?” “有些事呢,由天不由己;有些事呢,由己不由天。都说自作孽不可活,我真想瞧瞧自作孽的人能不能由己不由天。” 栗海棠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连身后的诸葛弈亦微蹙眉心,不解地盯着她的小脑袋。 相较于诸葛弈,处于恐慌中的闫二爷根本无暇体会这句“胡言乱语”的内涵。他直勾勾盯着那两柄长剑,隐隐不安的恐惧将他最后的反抗念头。 “奉先女,你想杀我尽管来呀,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又有何惧。只要你们遵守承诺助我的儿子成为闫氏族长,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闫礼是你的儿子?”诸葛弈心中大惊,但脸上未露半丝异样,问:“闫礼是你和闫夫人的孩子?” “呵呵,怎么可能。” 死到临头,三清道人也没有顾忌,仰面望天空,神情悲戚说:“我那可怜的妻子抱着孩子回娘家的路上遇到劫匪,杀母夺子啊。有人暗中通风报信,我带人赶去救人的时候……她一身狼狈躺在血泊中,呵呵,死了!死了呀!” “所以你杀别人的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栗海棠并不同情他,相反的更恨他的冷血。一个尝过人生悲苦的男人竟干出杀人于无形的恶事,甚至将死之际没有半点悔意,仍执念于权势财富。这个人没救了,也不值得原谅。 “画师,你的承诺可还认?” “我认。” 诸葛弈平静地应下承诺,往后退了一步。 栗海棠回身对他顽皮地眨眨杏眸,问:“师父,我可以动手吗?” “嗯。” 瞧她一脸乖巧的样子,很难拒绝。 诸葛弈有点同情泡在冰冷河水里的男人,淡淡地说了两个字:“保重!” “咳!” 三清道人本想问问要如何杀人,没想到被呛了一口河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清秀美丽的小姑娘举起一把骇人的大刀,朝着他头顶上的两个铁钎子横扫而去。 咣! 一下打歪一根铁钎子。 咣! 又一下打歪另一根铁钎子。 “嘿嘿嘿,闫二爷,这是我专门为你而设的乐子,有趣吗?” “奉先女,你杀了我吧,给你的母亲和弟弟报仇!”三清道人愤懑怒吼,他可以把命交给她,但不能忍受她的侮辱。 栗海棠握紧大刀的长柄,拼上全部的力气大喊一声“啊——”。明晃晃的大刀贴着男人的鼻尖横砍向那两只歪歪斜斜的铁钎子。 瞬时,铁链子哗啦啦随水流作响,浸泡在冰冷刺骨河水里的僵硬男人已没有力气翻身爬上河岸,惊恐地睁圆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河水浮起,两条动弹不得的腿被冲开,那倒竖在河中央的两把寒光长剑越来越逼近他身下的要害之处。 “啊!不要!……不要!” 三清道人想要翻身爬上岸边,或者双手抓住岸边的草来稳住身体不被水流冲走。可他的身体已冻僵,双手连动动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何谈抓草保命? “奉先女,我若成了阉人,绝不会放过你!” “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我,那就当个阉人吧。” 栗海棠第三次握起大刀直接砍断了那两根固定铁链的铁钎子。 “啊!不要!” 僵硬身体顺着水流朝着两把锋利的寒光长剑而去,惊恐凄喊的男人能感觉锋刃割破大腿血肉时的冰寒。他怨愤地看向站在河岸边的小姑娘,终于明白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由己不由天,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这是早早的告诉他,一切罪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天,也怪不得她。比起杀了他,让他成为不男不女的阉人更令他屈辱。 原来打从她知道他是谋害她的母亲和弟弟的幕后凶手时,已打定主用尽各种方法折磨他。甚至他能预感到这个外表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内心藏着一个噬天灭地的魔鬼。 三清道人苍凉大笑,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第310章 端午粽飘香 端午佳节,南方龙舟满江欢闹,北方粽米飘香。地处南北与西域交界的瓷裕镇沿袭了北方的习俗,只因八大氏族的祖先们是北方迁袭过来的。 早在五日前,栗海棠已吩咐杨嫫嫫拟出端午节所需的清单,又亲自去后厨院询问过刘厨娘关于端午宴的诸多饭菜、糕点、酒茶等等。 大清晨天未亮时,栗海棠起身梳洗,让青萝和麦苗准备一套庄重的袄裙,一套轻便的袄裙。 青萝性格向来稳重,即便知道栗海棠要带她们出门去踏柳,也循规蹈矩地忙活着。与她相比,麦苗像只即将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围在栗海棠身边叽叽喳喳。 栗海棠见麦苗没个安心的样子,便让她去准备下午出门的东西,留下青萝在身边侍候。 看到麦苗迫不及待地跑走,青萝摇头叹气,为海棠戴好凤钗,小埋怨道:“大姑娘就纵着她吧,多早晚惹出口舌祸端来连你都救不了她。你瞧瞧她这性子越发的没规矩,该让主人遣人送她回去重炉再造。” 栗海棠放下眉黛,说:“我瞧着她的性子极好。咱院子里除了后厨的刘厨娘是个有脾气的人,就数麦苗的活泼性子招人稀罕。平日里有她这开心果儿在耳边闹腾,我便觉得日子没那般乏味了。” “大姑娘偏心。” 青萝摇头叹气,深知劝谁都无济于事。不如她以后多费心盯着麦苗,免得招来更多的麻烦让二位主子糟心。 “大姑娘,老奴进来了。” 杨嫫嫫禀告一声,捧着托盘进来,说:“刚才莫大姑娘亲自过来送五毒花钱的穗子,因莫大姑娘跟随莫二夫人在隆福家庙静修便没有进来,只叮嘱老奴亲手交给大姑娘,万不可假以他人之手。” “妘秀姐姐有心了。” 栗海棠接来五毒花钱的穗子仔细观察,不禁感叹莫妘秀是心灵手巧的人。两个八字吉祥结中央是一枚五毒花钱,下面的流苏穗子打得很漂亮,即便是她的母亲闫氏也不能打出这般漂亮的穗子。 青萝瞧见,说:“莫大姑娘真真有心啦。这枚五毒花钱选得极好,正合大姑娘如今的地位。” “谁说不是呢。莫大姑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单看这枚花钱选的就有讲究。”杨嫫嫫也应声附和。 只见栗海棠掌心中的这枚五毒花钱,正面有左楷书“驱邪降福”,有右钟馗手举笏图,上有喜蛛,下有三足金蟾。反观背面,有五毒齐聚图。 杨嫫嫫笑说:“这枚花钱有举户迎喜、财源绵绵之意。大姑娘即将入主瓷源堂与八位族长共同理事,莫大姑娘这番心意也算恰当。” “话都是你们说的,我可什么都没看出来。”栗海棠把五毒花钱穗子挂在腰间,说:“妘秀姐姐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你们也太多心。走吧,趁各府的夫人们尚未登门,咱们去后厨院帮忙包粽子。” “我早早的去厨院帮忙,刘厨娘还不高兴呢。她昨晚就包出两大锅的粽子落在水井里冰着,说凉粽子更好吃,糯得粘牙才有趣。” 杨嫫嫫叨叨着,和青萝一同陪栗海棠去后厨院。不帮忙也可以尝尝鲜呀,尤其新出锅的蒸粽子香甜软糯,里面包裹蜜枣和红豆子、绿豆子、高梁米、红粳米,别提多美味啦。 一出房门,正巧看到闫夫人在老婆子的引领下急匆匆而来,甚至在看到栗海棠时凌乱几分。 栗海棠站在檐廊下挥挥帕子,笑说:“闫夫人来得真早呀,怎没见你……” “啪!” 一巴掌甩在清秀白皙的小脸上,闫夫人愤怒喝斥:“你个蛇蝎心肠的贱人,竟敢伤了德高望重的三清道人。你若嫌命长,我可以成全你!” 杨嫫嫫和青萝挡在海棠身前,双眸浓浓杀意。 “闫夫人再生气也不该对奉先女动手。” 杨嫫嫫冷声提醒,让暴怒中的闫夫人更加恼火,扬起手朝着杨嫫嫫的老脸打过去,被杨嫫嫫及时抓住手腕。 “闫夫人,老奴卑微,挨你一巴掌不算什么。可你别忘了这儿是奁匣阁,是奉先女的闺院,不是闫氏中正府任由你撒野。” 杨嫫嫫低声威胁,仅有闫夫人,青萝和栗海棠能听到。 闫夫人愤懑地瞪向栗海棠,“你们明明和他盟约,为何又突然对他出手?” “因为我弟弟死了。” 栗海棠拍拍杨嫫嫫的背,示意她放开闫夫人。 “那你也不能伤了他的……你是个小姑娘,怎能……” 闫夫人揉着肿痛的手腕,怨愤地看向着栗海棠,话到嘴里又咽回去。毕竟小姑娘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栗海棠轻叹,吩咐青萝去后厨院要几个粽子来吃,摆明是故意支走她。 “闫夫人,里面请。”拉着闫夫人的胳膊,将她带入西屋的小暖阁,里面的炕桌上已摆着早膳的粥和几样小菜儿。 “杨嫫嫫,让人再去取来一套碗筷给闫夫人用。” “是。” 杨嫫嫫戒备地看了闫夫人,仅仅出了屋外去吩咐个小丫鬟。 小暖阁里,栗海棠拉着闫夫人一同坐在炕上,她边净手边说:“小弟旺虎是母亲拼了性命生下的儿子。正如你之前所见,我那浑不吝的爹爹已经没有生儿育女的机会。” “当年大家都觉得我年纪小不懂事,其实我早早便知道男女之事。母亲挨打,父亲与村子里的寡妇勾勾搭搭,总会有闲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其实我什么都晓得,只是装傻罢了。” 杨嫫嫫和青萝进来送吃食,栗海棠沉默不语,亲手摆碗筷到闫夫人面前,挥手屏退二人到外面去守着。 栗海棠挑出一个大粽子,剥开翠绿的芦苇叶,混合淡淡青草香的糯米粽子露出来,点缀着蜜枣和五彩豆子。 一粒粽子放到闫夫人的碗中,说:“请尝尝新出锅的粽子。” “既然想报仇,你为何不杀了他?” “尽管师父不肯如实相告你与三清道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故意设计伤他那要害之处,一方面是惩罚他,一面也是为了你呀。” 闫夫人怔愣,嗤声反问:“呵呵,为了我?” “三清道人并非完全被伤,只要师父肯出手为他治伤,他依然是闫夫人的裙下臣。不过……” “不过什么?” 闫夫人突然有种心惊胆寒的异样感觉,她越来越看不清这个小姑娘,也越来越害怕那无法掌控的结果。 栗海棠剥开粽子,直接咬掉一口,舔舔唇,说:“不能生儿育女,闫夫人也不用担心万一怀了娃娃会被闫族长发现。” 闫夫人又羞又怒,腾得跳下炕,指着栗海棠愤愤地骂:“你个小贱人才多大的年纪,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栗海棠笑而不语,目光越过怒不可遏的闫夫人,看向屋门口,甜甜唤一声:“师父。” 第311章 指明条活路 诸葛弈进来,冷睇一眼因愤怒而五官扭曲的老女人,俊拔矫健身姿已渐渐蜕变成年男子的模样,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炕边坐下。 也许因练武的关系,他比同龄的栗君珅更显成熟。尤其自身散发出来的那种超脱于年龄的冷静,即便身处权势之巅的族长们也不禁佩服他的稳重。 面对这温润的俊美少年,闫夫人却从心底惧怕。她最不可告人的密秘被少年拿捏着,那就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刀,随时能让她身败名裂、死于非命。 诸葛弈放下带来的五毒花钱络子和几个漂亮的彩线粽子,淡淡扫了眼局促不安的老女人。 “闫夫人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忍一时之气能保全自己的道理。我希望闫夫人口中的‘贱人’二字最好永远别再出现。海棠是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身份地位远在族长和族长夫人之上,辱骂奉先女形同辱骂先祖,闫夫人可别聪明办傻事。” “多谢画师先生提醒,妾身再不敢对奉先女不敬。” 闫夫人恭恭敬敬行万福礼,羞愤藏于心中。事到如今只怪自己太不小心,竟被这对得罪不起的孩子抓住把柄,估计后半辈子都要受他们的威胁。栗海棠只有五年活命,诸葛弈却有可能一生留在瓷裕镇,她今后处处被诸葛弈威胁,真是憋屈。 “闫夫人,我给你指明一条活路,如何?” “什么活路?” 闫夫人惊讶,对诸葛弈要帮助她的举动半信半疑。 诸葛弈指指对面的炕上,说:“闫夫人请坐。趁着各府的夫人们未到之前,咱们先商量商量以后的事情。” “你们想如何处置我……我们?” 闫夫人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一对少男少女,惴惴不安。 栗海棠依偎在诸葛弈身边,边品尝香甜软糯的粽子,边听她伟大的师父给某个被吓破胆子的老女人挖陷阱,也许陷阱里还有某个差点被她阉了的假老道。 诸葛弈不知道身边小姑娘的心思,专注于给对面脸色惨白的老女人指明路(挖陷阱)。修长食手有节奏地轻轻敲打桌面,一声声仿佛如钎子敲打在老女人的心尖上。 闫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央求:“子伯贤侄,你有话请直说,我……我自知有罪,凭你发落。” “呵呵,闫夫人此话言重了。我想与你们结盟,又怎会置你们于死地呢?你放心,闫二爷的伤势虽重却平安无虞。日后他回到寒夜观,你们依旧可做暗无光的夫妻。” 诸葛弈开门见山地挑明自己的想法,让闫夫人悬着心稍稍安宁。他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子,取出一粒褐色药丸,说:“这是抑制你体力毒发的解药,每十日服两粒可保证你活到闫二爷炼制出那延寿丸解药为止。” “谢谢。” 闫夫人真诚道谢,伸手握住那瓶子却没有急着服用。她的防备心并未引起诸葛弈的不满,相反诸葛弈很想看到闫二爷得知他早一步炼出抑制毒发的解药会不会暴跳如雷?或者会更加醉心于炼丹而忘了庇护自己的女人。 虽然不是解药,至少不用忍受毒发时的痛苦,心安定了,头脑也渐渐回笼。闫夫人攥紧小瓶子,好奇地问:“你与乌氏族有仇吗?” “没有。” 诸葛弈吃着小姑娘亲手剥的粽子,混合芦苇叶的浓浓青草香的白糯米加了蜂蜜的红豆馅,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简直是沁入肺腑的味蕾享受。 闫夫人却食不知味,狐疑地盯着享受美味的少年,脑中灵光一闪,急问:“诸葛樱是你的什么人?” “不认识。” 诸葛弈淡淡一笑,喂给小姑娘一口包裹蜜枣的白糯粽,故作无意地说:“我祖籍燕州,五岁时随父亲去往西域做生意,因遇劫匪,父亲被害,我成为孤儿与乞丐为伍。后被义父救出乞丐窝,赐姓诸葛。因我幼时喜博弈,常常缠着义父每日三盘棋,义父玩笑间又赐了‘弈’字为名。” “哦,原来如此。” 闫夫人缓缓舒气,说:“十五年前乌家奉先女是乌家村的一位孤女,因幼年养在外祖父家,所以直到被寻回后才改了乌姓。她外祖家姓诸葛,她的闺名诸葛樱很是美妙,八大氏族中的所多姑娘都羡慕呢。” “怪不得我初来瓷裕镇时,报上自己的姓名让八位族长大感惊慌,我竟不知有这么一遭的旧事。” 诸葛弈故作恍然大悟,心里隐隐作痛。原来当年姐姐被骗来顶替乌氏奉先女,八大氏族中的人们竟然相信了那鬼话连篇的身世?更相信无辜的姐姐是乌氏族的姑娘。 “闫夫人,那位姑娘多大年纪来的奁匣阁?为何我在历代奉先姑姑们的手扎里没有见过这位姑姑的手扎呢?” 栗海棠装作好奇地问,实则想借闫夫人之口让诸葛弈了解更多的内幕。 闫夫人回忆说:“十一岁。那年闹蝗灾,听祠堂老执事说祖上的规矩是逢灾年要避忌,可第二年再选。故而乌氏族的族长……就是如今隆福家庙的悟戒主持,与七族的族长商议后决定的。所以乌氏奉先女来奁匣阁时年纪长了一岁。” “哦。” 栗海棠闷声不语吃着粽子,时不时偷瞄旁边的诸葛弈。 诸葛弈浅呷口茶水,郑重道:“闫夫人,我借着给闫二爷治伤之时已和他商议过,如今八大氏族中各族的权力和生意倾轧,实在不该急着让闫大公子继承族长之位。闫族长尚在壮年又极受族人拥戴,非要推举闫大公子取而代之,恐怕会令闫氏族人不满。” 闫夫人微微蹙眉,问:“依你之见,闫氏族该如何呢?” “依我之见,不如让闫大公子在生意上助闫族长一臂之力,与乌氏族的生意来个竞争。眼下八大氏族中莫氏族和栗氏族是龙首,乌氏族乃后起之秀尚可算比肩,闫氏族和程氏族再次之,司氏族和燕氏族排在末尾。” 诸葛弈的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此、消、彼、长”四字,说:“乌氏族的族长没有嫡子作继承人,族中人心不稳。乌族长急于掌控族中的生意来壮大自己的威名,所以我们可以从乌氏族的生意谋算谋算。” 闫夫人讪讪,称赞道:“此计高明!依着你的谋算,闫氏族崛起指日可待。” “多谢夫人谬赞。” “可我又不明白了,你帮着闫氏族崛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抛开不可人知的密秘,闫夫人身为族长夫人并非没有脑子的无知妇人。在她看不清这少年的真面目之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戒心。 第312章 情分和利益 诸葛弈给了闫夫人一个很合理的借口——为栗海棠建立最坚固的靠山。 虽然闫夫人提出栗氏族更理正言顺,但诸葛弈给出更好的反驳借口:栗氏族的年轻一辈太多,继承人争夺在未来两年后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争相利用栗海棠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刃,会置栗海棠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这是他无法认同的。 纵观八大氏族,莫氏和栗氏的子孙繁盛,乌氏尚可,程氏、司氏、典氏和燕氏亦有嫡庶子数人,唯有闫氏独苗一棵,显然闫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没有悬念,除非闫夫人生下嫡子取代过继子。 诸葛弈的一席话让闫夫人哑口无言。她也算是看得明白,他口口声声为栗海棠谋取靠山,实则是为他自己找靠山。游走在八大氏族中左右逢源并非长久打算,趁着年幼不懂事的奉先女凭由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为自己谋个远大前程也无可厚非。 闫夫人认同了诸葛弈的说辞,也愿意接受他的结盟邀请,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谁知道未来日子里她不会利用这两个聪明的小孩子呢。 栗海棠一连吃了三颗粽子,摸摸鼓胀的肚子,说:“正事说完啦,师父也该回去啦。再过半个时辰各府的夫人要来赴宴,你留在这里不合宜。” “嗯,的确该走了。” 诸葛弈看看窗外天空的太阳,把一个锦荷包交给她,说:“这里面放了艾草,你随身戴着。” “谢谢师父。” 栗海棠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小的香囊,跪在炕上,双手捧着,说:“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儿,只能趁睡觉前的半个时辰绣个香囊作礼物,里面也放了艾草。希望师父不嫌弃,请收下吧。” “多谢。” 诸葛弈莞尔,收来香囊藏于袖中。抬手轻触她红肿半边的脸蛋,寒冽目光扫过对桌坐的闫夫人,唬得闫夫人如坐针毡,懊恼自己不该那么冲动。 栗海棠抓住他的冰冷大手,娇滴滴劝说:“师父别生气,一巴掌而已。回头让青萝弄个冰帕子来冷敷,很快能消散瘀痕。” “上次的化瘀膏还有吗?若用完了只管派人去无心院要,别自己乱用土方法。” “我近来又没受伤,大瓶的膏子哪能用完呢?师父且放心去忙重要的事情吧。” 栗海棠推推他,故意憋气鼓起两颊像只小青蛙佯装很可爱的样子。五指痕明显的半边脸蛋让诸葛弈心疼不已。 “师父,快去吧。” “真拿你没法子。顽皮!” 诸葛弈捏捏白皙的脸蛋,忍住亲亲她的意念,起身与闫夫人作揖辞别,离开。 立即,有青萝进来回禀。 “大姑娘,各府夫人的马车已到,杨嫫嫫率众去迎了。” “全都安排去东花厅,遣小丫头去后厨院告诉刘厨娘,让她麻利些别误了开宴的时辰。”栗海棠拿湿帕子净手,说:“闫夫人且先去东花厅坐坐,我去把这脸消消肿。” 闫夫人尴尬地起身行礼,“栗大姑娘恕罪,妾身当时怒得失去理智,实不该对你动手。请栗大姑娘责罚。” “算了,这巴掌就当是你替闫二爷打的,毕竟我伤了他那要害,断他今后无生儿育女的念想。” “他一个修身养性的道人,生什么孩子呀。” “不,他会回到闫氏南府。”栗海棠由青萝扶着下炕,说:“我极喜欢寒夜谷,一把火烧了道观。闫二爷为弥补我,主动献上寒夜谷的地契,并且立誓还俗,回到闫氏南府做俗人。” “真的!” 闫夫人眼睛放光。早前她与闫二爷暗通款曲时就嫌弃道观里人多口杂,最不方便行事。闫二爷偏偏不肯离开荒凉山谷,害她每次都要找借口乘马车偷偷去山谷,几次险些被闫族长派的探子发现。 如今闫二爷回到一墙之隔的闫氏南府,今后趁闫族长出门的时候,她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隔壁找情人幽会。 “多谢栗大姑娘成全。” “闫夫人高兴就好,不过闫夫人是否能告诉我关于闫族人的那个秘密?”栗海棠让青萝到外面去守着,笔直站在闫夫人面前,明明是商量的语气,气势上却有着威逼的意味。 闫夫人蹙眉,诘问:“老爷的秘密?什么秘密?我怎不记得与你说过什么?” “贵人多忘事啊。上次闫夫人带来亲手制作的点心给我品尝,曾提起过闫族长从未当你是妻子,他心里只有那个人。” 栗海棠主动握住闫夫人搭在桌角上的手,说:“我当时问闫族长有外宅娘子吗?闫夫人以我年纪小不该懂的事情别问为由让我闭口不谈。其实,我一直好奇闫族长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闫夫人脸色大变,呼吸亦急促得像跑了长长的一段路似的。她反手握住栗海棠的小手,低声叮嘱:“栗大姑娘,别再问了,那个人是你们都得罪不起的。” “男的?” 栗海棠瞠目结舌,脑袋里乱轰轰的。任谁都无法相信,一脸正经的闫族长竟然爱男不喜女?难怪闫夫人会迫不得己去找闫二爷幽约。 “闫夫人能告知,那个人的名字吗?” “栗大姑娘,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闫夫人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哀求:“求求你放过我吧。若被他知道是我透漏出去的,定会打死我的。” “好,我不为难你。快起来,地上凉。” 栗海棠轻叹,忽然可怜闫夫人。一个女人嫁个男人得到荣华和权势,可偏偏过着寡妇一样的日子,没有丈夫的疼爱、没有儿女做依靠,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这般葬送了。 吩咐小丫鬟陪闫夫人去东花厅,栗海棠让青萝去无心院给诸葛弈报信,暗中调查闫族长喜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回到自己的卧房,坐在菱花镜前呆呆凝视镜中自己的容颜,想着可怜的闫夫人和自己那薄命的母亲。 两个嫁作他人妇的可怜女人,在情分与利益面前都选择隐忍。母亲为了情分而隐忍,闫夫人为了利益和权势而隐忍,终落得红颜薄命、无人堪怜。 第313章 女鬼魅作祟 化瘀膏的效果极佳,涂上薄薄一层白膏在红肿瘀痕上慢慢揉按十几圈,再用冰帕子敷过后便能恢复如初。 麦苗跪在栗海棠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揉按红肿的脸蛋,愤愤然说:“闫夫人真不讲理,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呢。青萝和杨嫫嫫也该拦着点,傻呆呆地看着她动手吗?” “这巴掌是我故意让她打的。” 栗海棠扭头照照菱花镜,说:“一巴掌换来一个挡箭牌,值得。” 脑袋里灵光一闪,麦苗惊呼:“大姑娘想让闫夫人对付……” 小手捂住麦苗的嘴巴,栗海棠低声责备:“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小心隔墙有耳!” “唔唔唔。” 麦苗点点头,捂住嘴巴的小手撤去,大大喘息几口,说:“大姑娘,你果真要利用闫夫人去对付她吗?主人……咳咳,画师先生同意啦?” 栗海棠又捂住麦苗的嘴巴,警惕地看向后窗子,小声威胁:“不准泄露出去,你敢大嘴巴,我就亲手拿针线缝起来,让你再也无法说话。哼!” “唔唔。” 麦苗害怕地缩缩脖子,指指身后的门口,提醒有人来了。 “嗯嗯!”栗海棠装模作样地清清喉咙,颐指气使地说:“你把下午出门的便服找出来用艾草香薰过再拿到后院风大的地方吹吹,我喜欢淡淡的香气。” “是。奴婢定会亲自准备,免得那些嫫嫫和小丫鬟们笨手笨脚的。”麦苗一边说着,一边为海棠上妆胭脂水粉、青黛花钿,小骄傲地说:“大姑娘快瞧瞧,这妆扮还满意吗?奴婢昨夜想了一晚上呢。” “嗯,不错,深得我心。” 栗海棠摆正菱花镜,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门口的帘子微动,帘缝外一张阴森森的女人脸闪逝,吓得她身子绷紧,大叫一声:“鬼!” 麦苗闻声,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直冲门口,帘子撩起,外面空无一人。 “大姑娘别怕,无人。” “不,有女鬼。” 栗海棠吓得面色青白,眯起杏眸环视四周,尤其是后窗子被风吹时细微响动吓得她犹如惊弓之鸟。 “大姑娘出了何事?” 闻声而来的杨嫫嫫和青萝急匆匆进来,看到栗海棠一副惊魂未定的恐惧神情,顿时心思一沉,戒备地亮出随身的武器,检查房中的各个角落。 麦苗跑回来紧紧抱住栗海棠,说:“刚才门帘子动了,因我忙着给大姑娘梳发髻没有注意,大姑娘从镜子里瞧见女鬼才吓成这样。” 杨嫫嫫吩咐青萝和麦苗守着海棠,她走出去见藏在暗处的护卫。这几个护卫是诸葛弈安排在奁匣阁里的暗卫,只有杨嫫嫫知道他们藏身的地方。 因为冷肆被派去调查小旺虎被谋害一事,所以诸葛弈派了几个护卫来顶替,等冷肆回来再悄无声息地撤走。全程都瞒着栗海棠和奁匣阁的所有人,免得传到八大氏族的人们耳中招来麻烦。 片刻之后,杨嫫嫫回来,手里拿着一张面具,正是女鬼假面。 “大姑娘,是莫七姑娘顽皮与你闹着玩的。” “莫如秀?” 得知是假的,栗海棠胆子也大起来。接过杨嫫嫫拿来的女鬼假面,的确是她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她长长松口气,笑说:“真是个顽皮孩子,竟把我吓得腿软。” “大姑娘算胆子大的,刚才莫夫人瞧见了差点没晕过去。”杨嫫嫫笑着,把女鬼假面拿走,说:“我拿去烧了,免得闹出大乱子来。” “快烧掉吧,忒吓人。” 栗海棠拍拍心口,现在心跳还乱乱的呢。这面具也不知道谁给小姑娘做的,回头见到莫妘秀,她要好好的告状。 青萝见杨嫫嫫把面具藏在袖子里,就知道事情并非杨嫫嫫说的那般简单。她心思微动,笑说:“大姑娘,各府的夫人们已经到了,咱们是不是该去东花厅啦。” “时辰也差不多啦,走吧。” 栗海棠由青萝和麦苗陪着下楼,直接从中堂与东花厅相连的小门穿过去。此时,东花厅里已宾客云集,皆是瓷裕镇各个富贾豪门的夫人们。其中,还有栗海棠从未见过的楚家夫人。 东花厅里一派祥和安乐,各府夫人们一个个献出自己带来的礼物,纷纷讨好栗海棠。谁都知道端午节后就是拜三师礼,三师礼后奉先女将入主瓷源堂参与八大氏族的族务和生意,包括各族犯事的族人之生杀大权,俨然瓷裕镇的女皇帝一般。 奁匣阁里欢声笑语,而邻旁的无心院里弥漫浓浓的杀意。 无心院的墨语轩,独属于诸葛弈的私人禁地,若非相熟的挚友,连八位族长都不能随意进出。 墨语轩的茶室是诸葛弈常常招待挚友围炉小聚的地方,此时火炉旁围坐着三个少年,原本举杯小酌的欢乐氛围被杨嫫嫫送来的一张女鬼面具而破坏。 诸葛弈微敛龙眸,冷冷地盯着被莫晟桓把玩在手里的女鬼面具,俊美绝世的脸上布满愠怒之色。 栗君珅饮完一杯茶,说:“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用一张面具来吓唬海棠妹妹呢?” “我不想知道幕后主使者是谁。”莫晟桓把女鬼面具近看、远看、左看、右看,饶有兴味地说:“你们不觉得这张女鬼的脸很眼熟吗?” “眼熟?” 栗君珅对那面具没有半点好感,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多瞧,说:“我认不出来。” “明明你最该认得的。”莫晟桓把女鬼面具摆到栗君珅手边,指指那女鬼右额头的一道血痕,说:“珅大哥仔细瞧瞧那个。” “有什么奇怪的?” 栗君珅仍嫌弃地不肯拿起来仔细观察,仅是轻瞟一眼又移开目光,“认不出来。” “哎哟,明明很眼熟的啊,你怎就……哎哟哟,你仔细瞅瞅嘛。” 莫晟桓拿起女鬼面具,不管栗君珅如何扭头闪躲都被他拿面具挡在眼前,气得栗君珅双目赤红,腾得站起来要走。 “别闹了!” 诸葛弈伸手抓住栗君珅的袖子,瞪着顽劣的莫晟桓,说:“君珅曾亲眼目睹他的母亲吐血而亡,你快把面具收起来。我已知道这面具是仿照谁的模样做出来的,不必多看。” 莫晟桓听闻一怔,连忙把女鬼面具放到桌子底下,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哀求:“珅大哥恕罪,小弟鲁莽,小弟知错,请珅大哥恕罪!小弟知错!小弟知错!” “算了。”栗君珅挥挥衣袖,坐回来瞟了眼莫晟桓藏面具的桌角,说:“这也算是我的致命秘密吧,你可要替我好好守住秘密。” “珅大哥放心,小弟一定封住嘴巴。”莫晟桓做个给嘴巴贴封条的手势,逗乐了栗君珅。 “你这顽皮的猴子,真拿你没办法。”栗君珅无可奈何,为莫晟桓斟满一杯酒算是惩罚,也为诸葛弈添满一杯,狐疑地问:“子伯兄,你认出那面具的女子,她是栗仙音吗?” 第314章 三人定赌局 诸葛弈勾唇淡淡浅笑,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莫晟桓是个急脾气,见诸葛弈意味不明的样子似乎已知道女鬼面具的“真身”是谁,他更耐不住性子说:“子伯兄,别卖关子,你定知晓送面具吓唬海棠妹妹的幕后主使。” 栗君珅再给诸葛弈添一杯酒,试探问:“难道我猜错了?” “嗯。” 诸葛弈轻声回应,将杯中酒饮尽,说:“晟桓,你把面具拿出来给君珅瞧瞧。” 莫晟桓嘿然笑道:“珅大哥胆小不敢看,别吓他啦。” “没关系,那面具是仿照兰姨的脸做出来的,他不会害怕。”诸葛弈直白说出女鬼假面的“真身”主人,让栗君珅和莫晟桓同时怔愣。 莫晟桓更是从桌子底下拿出女鬼面具仔细察看,“哎?你这般说,我竟觉得有八分像呢。” 栗君珅闭眼睛静静心绪,再睁开时能平静的面对女鬼假面,与记忆中的兰姨年轻时模样重合,他兴奋大叫:“对,她正是兰姨年轻时的模样,我记得她的左唇角有一颗胭脂痣。” 诸葛弈心里释然放松,幸好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顺手把女鬼面具放回桌子下,莫晟桓疑惑不解地问:“子伯兄,既然面具是仿照兰姨做的,那故意吓唬海棠妹妹的人,你也猜到喽。” “正是兰姨本人。” 诸葛弈也不隐瞒,从吊在热锅上的狍子肉割下一块丢进滚水的锅里,“先吃饱肚子,咱们再骑马去燕峡镇。若我没有猜错,兰姨已离开燕峡镇。” “不会的。”栗君珅果断否认,解释说:“我有派人暗中保护兰姨,倘若她离开肯会回来报信。” 诸葛弈故作神秘一笑,夹起狍子肉放到栗君珅碗里,“别这么笃定,小心说嘴打嘴。” “哈哈哈,子伯兄如此自信,咱们不妨赌一赌。”莫晟桓拿出一块上好的田黄石,说:“这块田黄是我新得手的宝贝,刻一块画章最是好的。我赌兰姨还在燕峡镇。” 栗君珅苦笑,掏出自己新得来的一支红宝石垒丝蝶钗,说:“这原本是送给海棠妹妹的礼物,偏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它了。既然要赌注就不能藏私,只盼那赢局的人别贪心。” “珅大哥果然是细心的人,我竟忘了准备端午节礼物。等下去燕峡镇的时候给我半个时辰的空闲,我要去街上的铺子里淘几样儿有趣的东西送给海棠妹妹。” 莫晟桓大块朵颐吃着狍子肉,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车轱辘的话。见诸葛弈没有拿出赌注,催促道:“子伯兄,你要拿什么做赌注?” 诸葛弈停下夹肉的动作,说:“我必定是赢局的人,拿与不拿都一样。” “子伯兄,兰姨失踪不会与你有关吧?” “莫晟桓,你觉得我很闲是不是?” “呃——!” 被一双淬着寒光的龙眸瞪着,有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之后的恐惧感,莫晟桓双手拿起瓷盘挡住脸,郁闷告饶:“子伯兄恕罪,小弟知错了。” “哼!量你不敢再闹腾。”诸葛弈冷哼,看向沉默不语的栗君珅,“放心,兰姨能神不知鬼不觉将女鬼面具送进奁匣阁,应该在很安全的地方。” 栗君珅放下筷子,一刻也不容等待。 “子伯兄,我先行一步赶去燕峡镇瞧瞧。兰姨于我如同亲娘,我不能任由她再次陷入危境。二位,我先告辞。” “等等,咱们一起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莫晟桓起身拦住栗君珅,对诸葛弈说:“我和珅大哥先去镇上的小宅子准备,半个时辰后在镇北的小牌楼下会面。” “不行。”诸葛弈起身,说:“今日端午节,奁匣阁宴请各府的夫人。下午海棠要陪同各府夫人们出去赏龙舟赛,插柳采艾草。我担心明日八位族长会商议拜三师礼的事情,咱们必须赶在明日拂晓前回来。” 栗君珅略思索,说:“兰姨藏身燕峡镇还是个秘密,我们冒然去燕峡镇寻人定会走漏风声。要不派个妥当的人去瞧瞧?” 莫晟桓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还要去燕峡镇给海棠妹妹搜寻有趣的礼物呢。咦?这个幌子多好呀,光明正大的不怕被人知道。” “这个主意好。” 诸葛弈夸赞,唤来老管家,吩咐他去准备三匹良驹,再准备些干粮和水。虽然骑马走捷径翻山去燕峡镇不过四个时辰,但怕来回太赶没时间买东西。不如随身带着,趁着歇息时吃两口填填肚子。 栗君珅和莫晟桓虽然是公子哥,却是能吃得苦中苦的人。生在富贵之家,并非人人都是只懂得吃喝玩乐、酒池肉林的废物。 老管家阿伯行动极快,在三少年换好方便骑马远行的轻便衣裳之时,他已准备妥当,并且安派十个护卫装扮成小厮随身保护。 临前行,诸葛弈登上高高的假山亭子,俯瞰奁匣阁中院里欢乐喧闹的景致,瞧见小姑娘一身水青色袄裙,外罩湖水蓝大袖衫,正在逗弄着年幼的莫七姑娘玩五彩粽子。 龙眸掠过奁匣阁的三塔楼楼顶,一道人影闪出落在屋顶的飞檐上,闲适自在地歪躺在飞檐的脊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副假寐的样子。 诸葛弈有些无奈,他觉得赶去燕峡镇根本是多此一举。 “子伯兄,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咱们该走喽。” 莫晟桓已迫不及待骑在马上,在长长的西夹道里跑了两个来回。实在没闲功夫等着诸葛弈“饱鉴江山”,他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一声嗓子破天荒的大声,不仅提醒了诸葛弈,更惊动了塔楼飞檐上的男人,还有奁匣阁中院里欢闹的小姑娘和各府夫人们。 诸葛弈远远望去,栗海棠已看向这边,还兴奋地挥挥手,大声喊“师父”。红扑扑的小脸蛋让他很想冲过去亲两口。可惜…… “子伯兄,快下来呀。时间太急,我还要留出半个时辰给海棠妹妹淘些有趣的礼物呢。” “闭嘴!” 诸葛弈怒斥两字,恋恋不舍地看一眼仍在挥手的小姑娘。心一狠,眼一闭,跃下高高的假山,直接落到西夹道里撒欢奔跑的马儿背上。 “驾!” 一声喝令,撒欢的马儿如离弦之箭,率先飞奔出去,朝着瓷裕镇的北口狂奔而去。后面,莫晟桓和栗君珅也轻装简行,策马急驰。再之后,十个小厮亦从不同的方向骑马汇聚镇子北口,追随诸葛弈狂奔的方向而去。 此时,三层塔楼飞檐上的男人瞧了眼三少年离开的方向,傲娇地冷哼一声,继续悠哉悠哉地晒太阳。 第315章 茂郁墙头草 奁匣阁。 栗海棠瞧见诸葛弈如大鹏展翅般跃下高高的假山,顿时吓得小脸惨白。忽而又想到他的功夫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根本不必担心他会受伤。 莫妘秀心中好笑,伏在海棠耳边小声说:“快把小心思收起来,别被那群精明的老妖精们发现啦。” “咳!妘秀姐姐,你……哎呀,胡说什么呀。”栗海棠羞得跺跺脚,两朵红霞悄然染上小脸蛋。她抓住笑着逃跑的莫妘秀,指挥小机灵莫七姑娘,“如秀,快去那边围堵妘秀姐姐。” “好来!” 两岁的小女娃莫如秀捣腾小软腿跑向花圃的另一边,与栗海棠形成合围的样子拦堵莫妘秀。 莫妘秀一把抱起小妹妹继续跑,故意调侃道:“你个小丫头明明被我发现啦还不承认,回头我要告诉他去。” “你敢!”栗海棠气得抄起平日里老婆子们敲打被子的拂尘,指向莫妘秀佯装威胁:“有本事你放开莫七妹,咱们一对一的打架。” “谁要和你打架的?回头我打赢了没赏励,没准被人抓去大牢里挨鞭子呢。”莫妘秀半真半假地说,瞟向东花厅里闻声出来的各府夫人们,抱起嘎嘎大笑的小妹妹,挑衅说:“来呀,有本事你打我呀!” “哎哟!你胆肥儿啊!三日不见你登鼻子上脸,看我今儿不打得你两道大鼻涕,我绝不罢休。” “哈哈哈,别说那恶心的话,不合你的身份。” 莫妘秀笑闹着,抱着嘎嘎笑的小妹妹一会儿往东跑一会儿往西跑,偏偏与栗海棠兜圈子似的。几次险些挨了拂尘的打,谁想栗海棠的打人准星儿太差,拂尘偏从她的背上溜过去,给了她继续逃跑的时机。 “喂,你别跑!” 栗海棠气呼呼地大叫,拿着拂尘在后面追。 “不跑就要挨你的打,我又不傻,凭什么听你的。” 莫妘秀气喘吁吁地叫嚣,比起拿拂尘追着打的栗海棠,她抱着小妹妹更累。怀里的小丫头平日吃得胖圆圆,此刻笑得浑身乱颤,几次险些从她的怀里挣脱出去。 “如秀,你到底是哪一头儿的?快抱住她的脖子。” 栗海棠教莫如秀控制莫妘秀的方法,哪知小妹妹嘎嘎大笑,奶声奶气地催促:“大姐快跑!大姐快跑!咱们不能挨打!” “噗!莫七妹,你竟敢背叛我。哼哼!真是靠不住的墙头草,哪里有风往哪里倒。” 栗海棠气呼呼的数落叛变的小女娃,貌似一句无伤大雅的抱怨,却是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 那些从东花厅里闻声出来瞧热闹的各府夫人们一个个脸色微变,但常年浸淫在阴谋中的她们很快调整好表情和心态,故作淡定地站在东花厅檐廊下,装出饶有兴味的样子。 活在富贵豪门府,能左右逢源是本事,能做万年不倒的墙头草更是本事。即便栗海棠堂而皇之地点明,她们仍然装傻到底。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这根墙头草是隐蔽的,是无人知晓的,可惜总有一个成语叫自欺欺人。 各怀鬼胎的夫人们以为栗海棠年少不懂事,所言所行皆是背后的诸葛弈指使。但她们从不知晓,在栗海棠和诸葛弈的眼中,她们这群阴谋高手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根本无所遁形,因为世上还有一句谚语:贪心不足蛇吞象。 栗海棠丢下拂尘,冷冷扫一眼檐廊下这群雍荣华贵的夫人们,外表光鲜又如何,掩遮不掉她们久日暴涨的贪婪本性。她觉得自己很像一块丢进母狼窝里的肉,被一群饥饿的母狼盯着,绿森森的贪婪目光让她厌恶。 莫妘秀抱着乐不可支的小妹妹送去奶娘抱着,她回来朝栗海棠盈盈一拜,“请栗大姑娘恕罪。刚才是我太失礼了,请栗大姑娘责罚。” “闹腾完再来请罪,是不是晚了点儿?” 栗海棠娇嗔一句,立即笑盈盈的上前挽着莫妘秀的胳膊,说:“妘秀姐姐能与我闹腾一阵儿,说明你没把我当成高高在上的奉先女。我心里高兴着呢,哪能责罚你。” “我在祖先面前是奉先女,在奁匣阁是栗大姑娘。奉先女要处处行事规矩,栗大姑娘就没那么多忌讳,咱们能玩闹到一起也是缘分,更是祖先们的庇佑。” 搬出祖先们来当幌子,谁敢说个不字? 栗海棠挽着莫妘秀回到东花厅,乐呵呵招呼着各府夫人们回来继续享用美味佳肴。因为莫家姐妹是栗海棠亲自派人请来的贵客,所以各府的夫人们没有刁难莫家姐妹,连莫夫人也假模假样地夸赞莫妘秀越来越有嫡长女的威势。 今日的端午节宴很有讲究。依照奁匣阁的规矩,以及历代奉先女的手扎中记录,此宴会不仅要在奁匣阁的东花厅摆上一桌佳肴宴请各府夫人,还要准备十箩筐的新鲜粽子在奁匣阁后院的后门外分发给瓷裕镇的贫苦百姓、贩夫走卒和乞丐们。 待宴席后,奉先女会率领参加宴会的夫人们去瓷裕镇外的瓷河,乘舟丢粽子入河里作祭屈原,也是对古贤人的敬意。 瓷河,清澈可见,水流时缓时急,弯弯曲曲环抱瓷裕镇。 据说当年八大氏族的祖先带着制陶烧瓷的技艺迁徙到此,正是被一弯清澈河水而迷恋,故而长居于此,世代繁衍生息,建成如今的繁华街市、北南瓷商云集的重镇。用这条清澈的河水和泥制胎,烧出来的瓷器白如凝脂、细润如油,故而清澈的河终于有了属于它的名字——瓷河。 泛舟于河上,栗海棠坐在船中央,与莫家姐妹和乌银铃一起将亲手包的粽子丢入河里。各府的夫人们也将粽子丢进水里,时而闲聊几句、时而欣赏河两岸的景致,显得没那么虔诚。 栗海棠看看前方、又瞧瞧后方,这些锦衣玉食的夫人们哪里是来陪她祭屈原的,明明是来听风声的。看来她不能继续沉默,春天的草儿总要破土而出经历风雨。 “闫夫人,你今日带来的粽子很特别,怎么不是四角的?” 这一声突然的询问仿佛天籁,瞬间令所有人都噤声,一双双美目齐转向闫夫人,以及她身边篮子里的粽子。 第316章 一场落水戏 闫夫人被突兀的询问声吓得手一抖,捏在纤长之间的长粽子扑通一下落入水中。 “哎呦呦,我的闫嫂子,你生来老鼠胆子不成,栗大姑娘这般温柔的音量还能吓得你如此惊慌?” 乌夫人巧笑调侃,伸手从篮子里捏出一个来递给乌银铃,明明瞧不起乌银铃的身份,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价值,难得给个好脸色,笑容满面、柔声细语地说:“快拿给栗大姑娘瞧瞧。” 乌银铃双手捧着长粽子微微侧身交给栗海棠,可是没等栗海棠伸手,就看乌银铃痛苦地大叫一声,整个身子朝着旁边倒去。 “银铃!” 栗海棠惊慌,伸手欲拉住乌银铃已经迟了一步。 小船颤颤悠悠往一边倒,听得“哗啦”水声在船边响起,乌银铃头朝下没入水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快来人呀!快救人呀!” 船上的夫人们一个个花容失色,朝着两边小船上的小厮们大喊大叫。满船的人唯有栗海棠像局外人一般睥睨众生相。 她端坐在船中央冷眼看着这群雍容华贵的夫人们张牙舞爪的卖力表演。有人是真心着急,有人是装模作样,有人急得泪水如雨,有人满口阿弥陀佛地念叨着。 一船又一船的小厮们跳入水中胡乱扑腾,如他们的主子一样真心假意各怀心思。有的真心救人,有的滥竽充数,霎时间人和鱼儿争相游弋仿佛在捍卫各自的领地。 “禀告夫人,小人没有寻到乌姑娘的身影。” 一个深潜水底的小厮冒出头来,向安安静静坐在船里的乌夫人禀告。 乌夫人面色微愠,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事都办不清楚,要你们何用?寻不到乌姑娘,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夫人息怒,小的们再去找,定会把乌姑娘寻回来。” 小厮告饶,胡乱抹脸、深吸口气,一个猛子重新扎回水里去。波光涟漪的水面能看到一团黑影由深变浅,直到水面恢复平静,那黑影再无踪迹。 因为有人意外落水,小船被迫慢慢靠岸,立即有跟在岸边的丫鬟和老嫫嫫们一窝蜂似的聚拢上来,各自寻着自家主子,喋喋不休地关心着。场面乱哄哄的比人潮交织的繁华街市还要热闹,引来不少百姓纷纷围观。 拒绝上岸,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坐在船上凝眸时而平静、时而涟漪的水面。青萝留在船上陪着她,对站在岸边的杨嫫嫫悄悄使个眼色,欲上前的杨嫫嫫后退几步隐入围观百姓中悄悄离开。 各府的夫人们已被心腹丫鬟或者老嫫嫫扶上岸,乘着自家的马车或轿子打道回府,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声明日再到奁匣阁请罪等等,也算是她们没有无视栗海棠。 青萝代栗海棠一一谢过各位夫人们,还体贴地安抚几句,可谓下足了表现功夫。 船夫跪在船头翘首顾盼波浪翻涌的河水,嘴巴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船篷里,栗海棠不急不躁品尝青萝奉上的香茶。 同坐船篷中的少妇从自己带来的食篮里端出一碟芸豆酥,说:“栗大姑娘果然料事如神,妾身佩服。” 栗海棠端给对面的少妇一杯香茶,浅笑道:“典夫人这话错了,并非我料事如神,而是她们心怀鬼胎罢了。” 典夫人抿唇笑而不语,嗅闻茶香。 栗海棠瞥了眼波光粼粼的河面,对青萝说:“去把咱家的马车赶到对岸的边上,免得扰了围观百姓的好兴致。” 青萝小声应“是”,回头与跪在船头的船夫交换个眼神,提裙上岸去寻奁匣阁的马车。 “船夫,把船划到对岸去。” 栗海棠吩吩一声跪地祷告的船夫,船夫憨笑着站起来,熟练地摇摆着深入河水中的长长船橹,将小船调头驶向河对岸。 典夫人放下茶杯,警惕地偷瞄专心摆橹的船夫,低声问:“栗大姑娘,你果真与闫夫人握手言和?难道你忘了栗闫氏夫人和小公子的仇吗?” “典夫人,你敢跑来通风报信必有图谋。我不向你问个究竟,你却想探知我的秘密,于情于理不合适吧?” 栗海棠将喝了一半的茶水随手倒入河水中,又斟满一杯冒个白烟气的茶水,浅呷半口,喃喃道:“典氏一族想在八大氏族中的崛起并非难事,就看典族长和典夫人如何取舍。” 典夫人故作优雅品茶的动作微滞,难抑激动地说:“栗大姑娘愿意帮我们?” “哈哈,典夫人不相信我又何必留下来呢?” 栗海棠回头,见船尾已靠岸,青萝等在码头石阶上提起裙子准备登船。她微微躬背站起来,慢慢走向船尾,跃过典夫人身旁时极微的声音说道。 “舍得舍得,先有舍才能有得,典夫人回去与典族长好好商量商量吧。我只给你们三天期限,三日后我会另寻别家,要知道我可选择的氏族不只有典氏一家。” “多谢栗大姑娘,妾身即刻回府去。” 典夫人压仰心中狂喜,亲自扶栗海棠登上码头石阶,还不忘细心叮嘱青萝好好服侍。可惜她白费口舌,青萝是奁匣阁的婢女,即便是奴也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脸面的,放到八大氏族中等于半个主子。 背对着佯装关怀备至的典夫人,栗海棠无声的讥讽冷笑,挽着青萝走向马车。她本以为典夫人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马车驶离瓷河返回奁匣阁,河里仍在寻找乌银铃的小厮们苦不堪言,他们已经在河水里泡了快一个时辰。就算今日是端午节,河水仍冰凉刺骨,泡上半个时辰已经耗尽他们的体力。 终于,终于在岸边的某个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道粗犷喊声:“找到乌姑娘啦!河里的兄弟们都上岸吧!栗大姑娘有赏,兄弟们快上岸到茶棚来领赏喽!” 悠悠扬扬的一声高喊让泡在河水里的小厮们群情激昂,呼呼啦啦的往河岸边游。尤其那些滥竽充数的小厮们更是劲头儿大,眨眼功夫已游到岸边。 在离此不远的一间食肆二楼雅间,莫妘秀和乌银铃同坐在窗边远眺瓷河对岸那些湿淋淋的小厮们争抢赏金的热闹情景。 “大姑娘越来越有掌权者的智谋和威仪,何时我能如她那般呢?”莫妘秀怅然叹息,既羡慕又嫉妒。 乌银铃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水小口喝着,对莫妘秀的嗟叹不作表态。她心里看得最清楚,这位莫氏南府的嫡长女并非表面上这么善良,常年活在阴谋中的人如何能心如止水、置身事外?只是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莫妘秀会成为栗海棠的敌人、还是盟友。 第317章 兰姨巧失踪 燕峡镇。 当三个少年披星戴月的赶到镇子时已是子夜时分,因为是端午节,所以繁华街市上人潮久久不散,店铺未有一家打烊谢客。 诸葛弈,栗君珅和莫晟桓混入人潮中向镇子东边的民居巷子行去。 与诸葛弈的那座秘密私宅所在的普通民居巷子不同,栗君珅选的私宅位置更融入燕峡镇的富门贵府圈子,一路骑马而来路过很多深宅大院的门前,或偏门、后门等等。 待到他们弃马潜入栗君珅的私宅后院时,立即有暗卫警觉的悄然靠近。那暗卫借朦胧月光看清是自家主人后,连忙去禀告护卫首领。 对于暗卫们的极佳表现,栗君珅很满意,回头对俩同伴得意地说:“子伯兄,如何?我养的护卫也不错吧。” 诸葛弈不屑冷哼,小声道:“是赢是输且看结果,若兰姨要还在则好,若不在……”赤果果的自打脸,我绝不同情你。 “放心,这么多暗卫守着不会有闪失的。” 栗君珅走在面前领路,嗓音不自觉得变大,说:“兰姨重伤初愈,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想要悄悄离开绝非易事。这座宅子里明着暗着的护卫少说五十多人,还有五十多的仆奴,她如何躲过一百双眼睛的监视?” 诸葛弈和莫晟桓默默跟在后面,见护卫的首领来了,恭敬地向三人行礼。 “兰姨歇息了吗?” “禀公子,兰嫫嫫前日病了,请来的大夫叮嘱卧床歇息。”护卫首领将兰姨如何病的,大夫开了哪些药,又安排谁来服侍等等详细禀明。 栗君珅很满意地点点头,熟门熟路地来到兰姨居住的房门外,轻轻敲门,柔声道:“兰姨,我是珅儿,得知你病了,我连夜赶来探病。”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烛灯都未点燃一盏。 “兰姨,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我即刻去请大夫!” 栗君珅吩咐护卫首领去请大夫,被莫晟桓及时拦住,笑说:“珅大哥真是关心则乱,放着子伯兄这大神医不请,偏要去用那劳什子的大夫。快快快,闯门进去瞧瞧,别是兰姨病得连话都说不出就麻烦啦。” 经莫晟桓提醒,栗君珅脸色微变,抬腿踹开房门冲进去,大喊一声“兰姨”。 莫晟桓用手肘撞诸葛弈的腰侧,小声问:“你猜兰姨在不在里面?” “我早已说过,兰姨不在。” 诸葛弈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转身去了院子的凉亭坐下,仰望夜空的朦胧月亮,突然有点小懊悔。他不该与人打赌又百里迢迢跑来凑热闹。 端午节良辰美景,子夜时分陪着可爱的小姑娘一起躺在床上聊天赏月背成语,多么美妙的夜晚。总比现在独坐在凉亭里吹冷风强百倍、千倍、万倍…… “哎!悔呀!” 幽幽长叹,怅然若失。他不该来凑热闹的,不该来啊!想哭! “子伯兄,快来!” 莫晟桓站在屋门口朝凉亭大喊,似乎有点小急切小紧张的样子。 诸葛弈慢悠悠走出凉亭,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朦胧月光,心内悲戚戚。多好的夜晚啊,没能和心爱的小姑娘一起度过,可惜!后悔! 双手背在身后,他闲庭信步地走向屋子,边走边说。 “兰姨不在房中。” “她是被人从屋顶的洞口带走的。” “带走她的人武功很高。” 三句话正中精要,也是莫晟桓含在嘴里没能喊出来的真相。 栗君珅失落地站在莫晟桓身后,颓丧地问:“子伯兄,你知道带走兰姨的人是谁吗?” “冷肆。” 诸葛弈直白地报出“绑架真凶”,很黑心的又补充一句:“来之前我见他已回奁匣阁,就躺在三塔楼的飞檐上晒太阳。” “什么?”栗君珅哭笑不得,叹道:“子伯兄呀子伯兄,你早早的说出来,咱们也不用风尘仆仆的跑来这里。你真的……唉!走吧,咱要赶着天明前回去呢。” “不行不行,我送给海棠妹妹的礼物还没准备呢。”莫晟桓不依不饶,拉着栗君珅和诸葛弈非要留下来等天亮淘到有趣的好东西再回去。 诸葛弈早已归心似箭,说:“我虽赢了赌约,君珅的那支垒丝蝶钗算你送的礼物,回头让君珅再准备一份儿大礼便好。” 栗君珅苦笑道:“愿赌服输。子伯兄吩咐的,我自然不反对。” 占了大便宜的莫晟桓却不高兴,摆手嫌弃说:“不成不成。那垒丝蝶钗又不是稀罕物儿,我拿不出手去。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多留一天再回。反正有你们在海棠妹妹身边保驾,量那些老古板们不敢在你们面前动歪心思。” “好吧,你既然想留下,我们赶回去。你且小心行事,万不可得罪翎爷的人。”诸葛弈谨慎叮咛,不放心莫晟桓独自留在燕峡镇。毕竟燕峡镇是翎爷的地盘,即便祁山镇秦五来了也要低调行事。 莫晟桓痞痞的笑着,催促他们赶快回去保护栗海棠,他会见机行事的。 诸葛弈不放心,留下五名护卫。另外五名护卫随他们一同回瓷裕镇,却不知他们不在的这一日夜,栗海棠又谋算了两个人,两个氏族和一群活在忐忑中的人们。 披星戴月的策马狂奔,翻山走捷径并非一路顺风,其中遇到两只大兽都被诸葛弈制服在剑下。被迫躲在树桠上的栗君珅无数次感慨自己为什么没学武呢?今天是端午节,也是他有生以来丢脸最多的一天。 天微微亮时,两匹疲惫不堪的马儿终于驮着它们的主人赶回瓷裕镇。为避开八大氏族安排的各路奸细,诸葛弈又让栗君珅深深委屈了一次。 做梦都想飞檐走壁,可梦境中的事情终于变成现实,栗君珅郁闷地想大哭一场。他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堂堂男儿被同样的男儿背在身后,凌波踏空于屋脊之上。 当越过奁匣阁的上空时,俯瞰中院里已忙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还有后院的厨院里传来剁肉的“铛铛铛”声,栗君珅有种当神仙儿的感觉。 终于平安落到无心院的后花园,栗君珅双腿泛软地爬下诸葛弈的背,扶着墙哆哆嗦嗦地说:“子伯兄,你平日在那么高的地方走来走去,没有不适感吗?” 喉咙里发紧、胃里闹腾,他用力吞咽几口口水,最终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个痛快。 诸葛弈鄙夷地冷瞥一眼,回头见一道粉嫩粉嫩的人影子扑过来,俊美脸庞立即荡漾温柔的笑。展开怀抱等待可爱小姑娘扑过来,柔声问:“今儿怎么没睡懒觉?” 栗海棠准备扑进某个怀里,突然见扶墙站不稳、吐得昏天黑地的栗君珅,好奇地问:“师父,珅哥哥吃坏肚子啦?” 诸葛弈冷哼,上前一步抱起小姑娘,大步朝墨语轩走去,恶狠狠地说:“管他死活!” “阿伯,早膳来盘饺子,师父有醋!哈哈哈!” 第318章 俏皮小甜心 听到栗海棠的唤声,老管家阿伯从前院走来,果真端来一大碗酸香浓郁的老陈醋,乐呵呵地送到她面前。 诸葛弈见这大碗醋立时黑脸,把小姑娘往地上一放,瞪着老管家散发阴森森的怒气。 阿伯只当看不见,咧嘴只对小姑娘笑。 “哈哈,阿伯好贴心哟,用盛汤的大碗来装醋足够咱们满院子的人吃啦。” 栗海棠喜滋滋捧起大碗,歪歪小身子倚靠诸葛弈的胳膊,仰起小脑袋娇气地说:“师父拉长脸不高兴好丑,来笑一个。” “顽皮。” 诸葛弈无奈,捏捏白皙的小脸蛋,绵绵嫩嫩的凝脂玉肤竟让他心中微微漾起涟漪。近日忙于给闫二爷治伤,疏于关心她的饮食起居。本想拜三师礼后再找个借口带她去个清静地方养身体,却没料到她的身体恢复得比他预想中的要快很多。 “师父,难怪妘秀姐姐说我的脸越来越胖,其实我根本不是胖。” 栗海棠娇嗔,噘起的小嘴都能挂上三斤肉了。 诸葛弈双臂环抱,故作挑替地打量她,诘问:“不胖吗?” 手指戳戳被捏过的半边脸蛋,栗海棠理直气壮地反驳:“当然不胖啦,我这脸蛋是被师父捏肿的。你自己瞧瞧,这儿还有你的指痕呢?” “呵,好好好,你不胖,你肿。” 诸葛弈忍俊不禁,伸手抢来盛醋的大碗还给阿伯,打发他去准备一桌宴席,再派人去请莫晟桓和莫晟泓来小聚。 阿伯无声点头,算是领了差事。 栗海棠唤住欲走的阿伯,叮嘱他再多准备些香醋。又吩咐杨嫫嫫把她亲手包的饺子全部送到无心院的小厨房去煮,又派麦苗去奁匣阁取来她亲手绣的花荷包。 诸葛弈静静看着她条理分明的安派杨嫫嫫,麦苗和阿伯的差事,脑海里浮现她入主瓷源堂与那群老狐狸们一起执掌八大氏族族务和生意的情景。 当年莫心兰胆小怕事拒绝了他的提议,他万念俱灰想要放弃报仇,学义父那般避世归隐于山野,一辈子背负仇恨的颓废活着。 幸而苍天垂怜,让他遇到一个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的小姑娘。她与他有着共同的仇敌,背负着相似的血海深恨,同样寄于篱下、困于囹圄。 让他能够欣慰的是,小姑娘有勇有谋,聪慧过人,更有同龄女娃娃无法匹敌的大局观。以十岁的年纪能够站在权力之巅睥睨云云众生,未来前途无可限量。可惜,她是个女儿家,若是男儿…… “唉!” 诸葛弈自嘲苦笑,身为男儿又如何,他还不是一样隐忍仇恨、寄人篱下。 “师父,你叹什么气呀?” “在想你胖成虎大姐那般模样,我该如何是好。” “讨厌!师父太坏啦!” 栗海棠气得跺跺脚,见诸葛弈足尖轻点如随风而行,一眨眼已逃出十丈之外。她回头搜寻栗君珅的人影,哪知墙根下只有侍童小左在清理污物,不见栗君珅的人影。 “小左,珅哥哥呢?” 小左笑说:“禀大姑娘,栗大公子实在不舒服,回家去歇着啦。” “哦。” 栗海棠提起裙子往墨语轩跑,趁着无人来访,她先把昨日下午与典夫人结盟的事情说一说,也让他帮着谋划谋划。 墨语轩,无心院中独属于诸葛弈的屋子。和栗海棠居住的奁匣阁主屋一样二层的小楼,上层是卧房和小客室,下层则分成四大格局,书房、茶室、宴厅和暖阁一应俱全。 栗海棠脱掉绣鞋,仅裹着脚轻如猫儿悄悄潜入二楼的卧房,青纱帐中隐现月白人影,窗儿敞开、微风徐徐吹入屋中,满室淡淡檀香沁入肺腑,心儿怡然。 拉开一条缝儿,慢慢爬上床,贴着他的脊背侧躺下,纤纤小胳膊从后圈紧他的腰身,闷闷地说:“师父,你昨日去了哪里?都不记得派人去告诉我,好让我安心呀。” “兰姨失踪,我们去燕峡镇寻找线索。还有莫七姑娘得来的那个面具,总要暗中调查是谁送到奁匣阁的。” 诸葛弈翻身面对她,长臂收拢将柔软的小身子禁于怀中,下巴轻置于她的头顶,不满于发髻的阻碍,他抽掉凤钗,修长手指温柔仔细梳理青丝长发,鼻息间幽兰馨香竟抚平他内心的烦乱。 “师父,我昨日向典夫人示好,她回去与典族长商量后再来找我。”栗海棠怯怯地说完,有点颓丧地问:“我欲拉拢弱势家族的阴谋会不会被典夫人宣扬得人尽皆知?” “宣扬出去才是咱们最需要的,就怕典氏族的野心不足、胆子太小,吞象不足反被吞就怪不得别人啦。”诸葛弈轻轻抚顺小姑娘的柔背,鼓励道:“你能掌握住他们的心思已很了不起,为师很是欣慰。” “真的吗?” 栗海棠兴奋地仰起小脸,嘟起粉唇,含糊不清地撒娇央求:“师父,赏。” “唉!” 诸葛弈故作无奈,天知道他已乱了分寸,心中狂风烈火被瞬间点燃,渴求着柔软鲜嫩的雨露来浇熄它们的狂躁。 “猪……哈哈……师父不要……嘤嘤……坏蛋!” “再敢骂坏蛋,我还会抓痒哟。” “哈哈哈,好痒!猪……师父……好坏!” “闭嘴!坏丫头!” “哈哈,好痒!” …… 清清冷冷的卧房里传出小姑娘清灵悦耳的笑声,还有少年气极败坏的斥喝声。可深知少年脾性的人都晓得他在俏皮小姑娘面前就是个纸老虎。 青纱帐里,笑闹一阵的栗海棠蜷缩在诸葛弈怀里安心睡熟。睡梦中,两只白嫩小手探入月白长袍的衣襟里,暖暖的小手贴着微微暖意的胸膛。 一夜未眠又策马奔波的诸葛弈也抵不住浓浓倦意,紧紧搂着他心爱的小姑娘沉沉睡去,连麦苗悄悄进来送荷包都没有察觉。 麦苗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打扰,她深知这一夜栗海棠因担心而失眠。天微微亮时便换了轻便的衣服钻后院狗洞爬过来,得知诸葛弈未归,她如坐针毡、忐忑难安。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睡,谁又忍心扰她清梦呢? 第319章 请称呼胖妞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人是被饿醒的。 十年不曾熟睡时间超过三个时辰的诸葛弈大感惊讶。这是他唯一没有被胸口寒凉刺骨的疼痛而折磨醒来的。他中毒已深入心脉和骨髓,全身唯有左胸膛心脏的位置有微弱的温暖,却常常伴有噬心之痛折磨着他夜不能眠。 怀里的小姑娘咕哝一声翻身换个睡姿,改成趴在他的身上,小手一直贴在左胸膛心脏的位置。暖意从她的小手传到他的左胸膛,温暖着时强时弱跳动的心脏。 诸葛弈紧紧环住趴睡在身上的小姑娘,龙眸微闭,两滴清泪溢出眼角,泫然落入雪发中。 “师父,饿!” 可怜兮兮的娇音儿从怀里传出来,诸葛弈一扫阴郁情绪,抱着她在床上滚一圈,反将她压在身下,伏在她耳边嗓音沙哑地诱哄。 “饿就醒来,咱们去吃你亲手包的饺子。” “不要!困。” 栗海棠果断拒绝,纤纤玉臂圈住少年的脖子,娇憨央求:“师父抱我去。” 诸葛弈故作恨恨地咬口红润的脸蛋,很不温柔地说:“那就饿着睡吧,我才不要抱着胖妞出去呢。” “师父坏蛋!” “嗯,坏就坏吧,我高兴就好。” “呜呜呜,师父不宠我啦,我该怎么办?” 栗海棠闭着眼睛,搂住压在身上的少年不撒手。哼哼,竟敢嫌弃她胖?她决定啦,以后她不叫栗海棠,也不是奉先女,她是胖妞。 “乖,起来了。” 诸葛弈实在拿她没法子,只好抓开圈在脖子上的两条纤臂,翻身下床去穿长袍,再回来给小姑娘穿戴袄裙,一件件皆亲力亲为。 栗海棠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在床沿任由他服侍。时而感觉到他转身去拿衣服时,她就眯眼睛偷瞄,而后闭上眼睛继续装样子。 诸葛弈知道丫鬟麦苗就守在卧房门外,明明可以唤丫鬟进来服侍小姑娘穿衣,可他又舍不得与她亲近的好机会。 “典夫人今儿晚膳前定会来奁匣阁与你商量结盟之事,用过午膳后你且回去安心等着。”诸葛弈故意说点什么来分心,免得他控制不住会凑过去亲亲樱粉娇嫩的唇。 突兀的一句叮嘱让栗海棠很不爽,睁大黑曜杏眸幽怨地瞪着为她整理袄摆的少年。 “我会派人悄悄把典夫人与你结盟的消息宣扬出去,估摸着明日或后日会有各府夫人前来打探消息。有些人装作随意闲聊,你三言两语打发便好;有些人爱刨根究底,应付不过就往我身上推;至于咱们计划中的人若问起,你要想好再回答。” “你今儿睡得真熟,我偷亲你好几次,你竟没有察觉。” 栗海棠仰着小脸得意的笑,白净温暖的小手抓住在腰间忙碌的冰凉大手,“拜三师礼之后我们去找尉迟归,我记得他在寒夜观密室里炼出的解药是给活死人的。” “师父,我一直以为你的毒无人能解,如今看来有一线生机,我绝不能错失。” 诸葛弈反握住温暖的小手,怅然道:“没用的,尉迟归炼出来的解药只能缓解毒痛。那毒药是他师父毕生心血炼制的,连毒圣都无法解毒,何况是他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乱哟。还有闫二爷,他是尉迟归的师叔,也就是毒圣的徒弟?” “是的。闫二爷是毒圣的关门弟子。而尉迟归的师父,是毒圣的大弟子。毒圣一生只收两个徒弟,将一生炼毒绝技传授于二人。” 诸葛弈扶起她,让她转一圈瞧瞧,满意地说:“这套袄裙是我花重金请燕峡镇最好的绣娘用时三个月绣制的,你可喜欢?” “嗯,喜欢。” 栗海棠低头一瞧,果真不是她原来穿的那件轻便的衣裳。不过诸葛弈故意借询问衣服的事情来打断她询问尉迟归炼制解药的事情,没瞒得过她。 “师父,拜三师礼之后再接着说。” 栗海棠一副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让诸葛弈无奈苦笑,只好讪讪地答应着。 “不是饿了吗?走吧。” “师父,午膳后,咱们是不是该去栗氏中正府瞧瞧珅哥哥,不知道他的身体可大安了没有。”栗海棠由诸葛弈牵着小手下到一楼的茶室。 虽然是茶室,平时也用来围炉小聚。与三五好友饮酒作诗、绘江山画四季,八大氏族中的贵公子们很喜欢与诸葛弈交往。 茶室里已摆上长桌,莫晟桓和莫晟泓已坐在一起边品茶边闲聊着,见诸葛弈和栗海棠一同进来,二人起身行礼。 莫晟桓笑道:“珅大哥今儿被你害得抱病在床,乘马车回家的路上还呕吐不止呢。” “他胆子太小,怪不得我。” 诸葛弈摆摆手推脱罪责,拉着栗海棠一同坐在对桌。瞥见莫晟泓面如春风六月,颇为精神的模样,不免好奇地问:“泓三弟近来掌管府中之事春风得意,看来莫二爷归家后仍将府中大权交与你,可喜可贺呀。” 莫晟泓揖手,“多谢子伯兄和海棠妹妹相助,母亲和我们兄妹才能有今日的地位。” “听妘秀姐姐说,泓哥哥已跟随莫二爷做生意,近来学到什么好东西啦,快说出来我也学学。” 栗海棠催着,把一杯茶放到诸葛弈手边。 莫晟泓笑言:“海棠妹妹别听大妹妹胡说,我哪里是跟着父亲做生意,不过是听候父亲的差遣,为他分忧解劳罢了。” “以后别称呼我海棠妹妹、奉先女、栗大姑娘什么的。”栗海棠娇嗔,撇撇小嘴,说:“我刚才和师父说过了。” “哦?”莫晟桓欣喜地问:“不称呼海棠妹妹,那称呼什么?” 诸葛弈拿起茶浅呷半口,宠溺地瞥了眼身边娇气的小姑娘,说:“她喜欢当胖妞,以后咱们都称她,胖妞。” “胖……妞?”莫晟泓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莫晟桓哈哈大笑,“胖妞?栗胖妞!海棠胖妞!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喂,桓哥哥,你太坏啦!” 栗海棠气得抢来莫晟桓手里的茶杯,不让他再喝。 第320章 失散的妹妹 莫晟桓只觉手中一空,茶杯已在栗海棠的手里,讪然道:“海棠妹妹,是你非要咱们这般称呼的,现在又不乐意了朝咱们发火,是何道理呀?” “哼!” 栗海棠娇声,噘小嘴不满道:“谁让你胡乱改,罚你今儿不能喝酒。” “咳!”莫晟桓激动地呛了口水,捂着心口故作悲戚地说:“胖妞呀,你也太狠啦,子伯兄请我们来小聚不喝酒怎能尽兴?” “不管不管,谁让你得罪我呢。” 栗海棠唤来门外的青萝和麦苗,吩咐她们把酒坛全部撤下去,小得意地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调侃我。” “不敢!再也不敢啦。呵呵!”莫晟桓干笑两声,双手藏在桌子下护着偷偷留下的小酒坛,思索一会儿当着小姑娘的面前如何偷梁换柱,把茶水换成美酒。 旁边的莫晟泓笑而不语,悄悄递个眼色给对面的诸葛弈。二人心照不宣,坐待看热闹。 “主人,奴有事禀。” 侍童小左站在茶室门外。即便门敞开着,没有诸葛弈的准允是不敢踏入半步的。 诸葛弈放下茶杯,淡淡地说:“进来回话。” “是。” 小左脱下鞋子悄声步入,跪在离诸葛弈一丈的地方,低声说:“主人,懒婆婆有急事来找,阿伯领她去了后院的小茶房询问来意。奴才见懒婆婆手里拿着一物,似乎是……” “女鬼面具吗?不必惊慌,我早已知晓。” 诸葛弈没有斥责侍卫和暗卫们没有守好无心院,早在兰姨失踪之时他已猜出谜底。至于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女鬼面具,又悄无声息地送到懒婆婆的手里,盗贼是谁也不必猜想。 “小丫头,用完午膳就回奁匣阁去吧。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咱们晚膳后再见。” “师父不担心我被欺负吗?” 栗海棠依偎着他,有点小赖皮地说:“万一她们沆瀣一气来对付我呢?” 诸葛弈大笑,修长手指轻捏白皙脸蛋,宠溺道:“哈哈,谁敢欺负你也只管欺负回去,出了事儿有师父呢。” 时机恰好,莫晟桓偷偷倒掉杯中茶水,在桌底下换成酒,直接一仰而尽,满口酒气地附和:“对对对,还有珅大哥和我们呢,你怕什么?” “嗯。” 栗海棠讪讪笑,站起来对三人行礼,说:“师父和二位哥哥好好喝酒吧,我先回去啦。” “不怕我们偷偷喝酒吗?”莫晟桓 “你刚才把茶水换成酒,当我鼻子失灵没闻到酒味儿吗?” 栗海棠吐吐舌头扮个鬼脸,逗得莫家兄弟哈哈大笑,诸葛弈强忍住笑,叮嘱她回去后记得多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见客人。 “我又不是小孩子,身边有大群的人盯着,师父少说几句也没关系的。” 嘴上嫌弃他唠叨,又掩藏不了心事的露出甜蜜笑颜,栗海棠落落大方地摆手告别,领着青萝和麦苗回去奁匣阁。 待到小姑娘离开,诸葛弈唤来侍童小左,让他去请懒婆婆过来。 莫晟醒和莫晟泓本想起身告辞,被诸葛弈留下做个见证。虽不知诸葛弈的意思,莫家兄弟还是愿意的,便安心用膳。 片刻后,老管家阿伯陪着懒婆婆来到茶室,小左恭敬请二人进入,还贴心地阖上门,守在门外。 懒婆婆怀里抱着女鬼面具,难仰激动地喜极大哭,说:“主人,我的妹妹还活着,她还活着。呜呜呜……她还活着,真的活着……呜呜呜,她还……活着……呜呜呜……” “懒婆婆啊,你先别急着哭,来喝口茶压压惊。” 莫晟桓主动倒杯茶,起身送来懒婆婆面前,说:“喝口茶润润喉咙,咱们慢慢的说。” “多谢莫三公子。” 懒婆婆颌首,接过茶杯却没喝,泪流满面地看向诸葛弈,“主人,我妹妹还活着,我的儿子也活着。呜呜呜,没想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等等!”莫晟桓懵了,问:“懒婆婆,你死掉的不是女儿吗?何时又蹦出来个儿子?” “懒婆婆本有一儿一女双生胎,因十年前的一场意外被迫带着女儿流浪四方,而她的幼子留给妹妹代为养育。” 诸葛弈食指敲敲桌面,示意莫晟桓拿出藏在桌下的酒坛子。 莫晟桓不情愿地搬出来,先给自己斟满酒杯才推给诸葛弈,追问:“之后呢?懒婆婆的女儿是被谁害死的?” 饮满一杯酒,往事历历在目,诸葛弈怅然失笑,说:“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懒婆婆的女儿被恶人害死,她受尽凌辱得了失心疯,整日与乞丐结伴走街串巷讨饭过活。” “当年我学有小成,辞别义父后为饱览世间美景,决定孤身游历江南。在姑苏旁的一座小镇子救了失智的懒婆婆,将其带回客栈医治。” “善有善报,懒婆婆真真是遇到贵人啦。”莫晟泓忍不住感叹,更佩服诸葛弈有如此善心救治一个陌生人。 莫晟桓对懒婆婆并不陌生,也能聊上几句家常话。他放下酒杯,瞟了懒婆婆护在怀里的女鬼面具,问:“懒婆婆,敢问令妹的闺名是……” “芷兰。” 懒婆婆毫不犹豫地报出妹妹的闺名。 “正是兰姨呢。”莫晟桓一拍桌子,欣喜道:“珅大哥一直在替兰姨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曾听兰姨说过她家住东岳山,因当年饥荒闹得厉害成了流民来到瓷裕镇。她有个姐姐因思乡又嫁回东岳山,闺名蘅兰。” “看来懒婆婆的母族与咱们一样是大氏族,姑娘们的闺名竟比咱们八大氏族中的姑娘闺名更动听。蘅芷清芬,空谷幽兰。” 莫晟泓免不得猜测几分,算是试探懒婆婆的背景。 “三弟,你这话说得没错。”莫晟桓夹一筷子卤肉片放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兰姨母族是东岳山的大户人家,可惜遇到百年难遇的饥荒才落得家财散尽、妻离子散的下场。” “哦,原来如此。”莫晟泓盯着懒婆婆,又瞧她很宝贝地护着女鬼面具,“懒婆婆,你恐怕还不知晓兰姨失踪的消息。” “不,我知道她在哪里。” 懒婆婆反驳,给诸葛弈连磕三个头,乞求:“主人,求你救救我的妹妹。那个女人是不会放过她的,一定会害死她!” 第321章 隐瞒的真相 懒婆婆口中的“那个人”让莫家兄弟好奇,他们看向对面的诸葛弈,目光中皆是“逼问”。 诸葛弈淡然自若地倒满酒杯,浅呷一口,沉声道:“她自己送上门去找死,我便是出手救出她也无济于事。身为大夫,永远救不活自寻死路的人。” “我会让她改变主意的,求主人!求主人!求主人!” 懒婆婆连连磕头,一次更比一次重。 看着她如此诚心救妹,让莫晟桓心生怜悯,忍不住为她开口相请,拱手施礼道:“子伯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兰姨是珅大哥最珍惜的奶娘,请子伯兄看在珅大哥的情分上救救兰姨。” 莫晟泓亦拱手笑言:“虽小弟与兰姨从未谋面,但念在她是君珅大哥哥的奶娘,小弟斗胆请子伯兄出手相救,小弟代君珅大哥哥感激不尽。” 诸葛弈摆摆手,说:“并非我狠心见兰姨去送死,实在是……唉!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送她去入虎穴的人武功不在我之下,何须我来掺一脚破坏他们的好计划呢?” “哦?兰姨的身边竟有高人?” 莫晟桓饶有兴味地问,想想他和诸葛弈、栗君珅一起赶去燕峡镇寻找兰姨时,诸葛弈曾说过带走兰姨的人是鬼手冷肆。那么…… “子伯兄,既然你要我们兄弟俩做证人,有些事就别藏在心里啦。说出来听听,也让咱们当个明白人儿。”莫晟桓痞痞浅笑,亲自斟满诸葛弈的酒杯,又替自己和莫晟泓倒满酒杯。 诸葛弈轻叹,吩咐阿伯扶懒婆婆去处理额头上的伤,命侍童小左悄悄去奁匣阁的三塔楼请鬼手冷肆前来一聚,再派侍童小右赶去栗氏中正府请卧病在床的栗君珅过来商议大事。 仿佛在牵扯出几个线头儿来,开始编织一张无形大网等待捉捕猎物。 莫晟桓无心猜度诸葛弈如何布阵,最终受益人是谁。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只要脏水没沾到自己的身上,谁舍谁得都与他不相干。 同样不必参与的莫晟泓却恰恰怀着另一番心情。他暗暗猜测着诸葛弈布阵的始作甬者,这些人之间关系等等,未来他将继续盯着诸葛弈的一步步谋算,包括最终的受益人。若他没有猜错,那受益人会是奁匣阁的小姑娘。 诸葛弈淡定自若地用午膳,与莫晟桓举杯畅饮。鬼手冷肆来了,他不相迎;懒婆婆治好额头的伤,回来后跪坐在门旁边,他也不理睬;直到…… “主人,栗大公子到了。” 小左禀明后,请栗君珅进来。 诸葛弈起身相迎,拱手道:“君珅兄来得真快,身体还好吗?” “还好,躺了小半日,临来前喝过小半碗粥。”栗君珅脸色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与诸葛弈、莫家兄和冷肆见礼后,转身打量跪坐在门旁的老妪。 “懒婆婆,好久不见。” “老身拜见莫大公子。” “免礼!” 栗君珅没有扶起磕头跪拜的懒婆婆,他沉吟片刻,问诸葛弈:“你确定懒婆婆是兰姨的姐姐吗?” “如果冷肆能证明女鬼面具是兰姨亲手制作的,并且依照她年轻时的模样制成,就不会错了。”诸葛弈给出个模梭两可的回答,把疑问抛给鬼手冷肆。 所有目光齐聚鬼手冷肆身上,包括泪眼迷离的懒婆婆。 冷肆负手而立,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低声道:“是,我承认,兰姨的确是我带走的,也是我亲自送去栗氏中正府的。”他伸出手,指向懒婆婆护在怀里的面具,“那个女鬼面具也是我诱哄莫如秀戴上去吓唬小丫头的。” “目的。” 莫晟泓迫不及待想知道冷肆如此做的真相。 冷肆无言,大步越过众人走向懒婆婆。他单膝跪下来与懒婆婆平视,那只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掐住懒婆婆的脖子,恨恨道:“当年为什么抛下我离开?嗯?……呵呵,既然弃了我何必再回来找?因为你失去女儿,所以无人给你养老送终吗?” “别妄想了,我不会认你的。我没有母亲和姐姐,更没有姨妈,我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苟活在世上。” 放开懒婆婆,他厌恶地拿出黑绢帕仔细擦拭手指和掌心,沉冷眸子迸发出嗜血杀人的寒光。面对这个抛弃自己的母亲,他没有半点怜惜、更没有半点亲情的渴望。 “冷肆,你知道兰姨为什么要去中正府吗?她去见谁?她与你如何联系?你又如何能保她性命无虞?” 栗君珅嗓音微哑,一连四个问题全是担忧兰姨的安危,让冷肆对他的偏见有些许改变。 冷肆起身,对诸葛弈说:“你什么都不用问,我也不会告诉你。所以……” “我自己有脑子,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去猜、去查、去严刑逼供。”诸葛弈闲适道,转身回去继续吃东西,顺便把莫晟桓和莫晟泓叫走。 “冷肆,你告诉我,兰姨为什么要制作这个面具吓唬海棠妹妹?” 栗君珅握紧双拳,他最在乎的两个人绝不能受到伤害,尤其是互相伤害、互相利用。 尽管不情愿,冷肆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懒婆婆,“为了引出她,更为了借小丫头引来诸葛弈。” 诸葛弈夹肉的动作微滞,朝着冷肆微微颌首,笑言:“回头见到兰姨,代我多谢她的赏识。可惜我无意参与你家的破事儿,也别妄图拉拢海棠下水。她整日疲于应付各个家族的阴谋,你又不是不知道。” 冷肆怅然,说:“旧仇难忘、新恨难平,我看兰姨此次以命相搏,恐怕要捅破天去。” “不,不可以。” 懒婆婆突然跪爬到栗君珅身边,抓住他的长袍下摆,哀求:“栗大公子,求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妹妹吧。她落得如今这下场全都是受你那亲娘所累。若无栗楚夫人的临终托负,我可怜的妹妹早已安享平静日子,怎会被那个毒妇残害至今。” “栗大公子,栗楚夫人的血海深仇本该由你来报,何必让我那拖着残躯的妹妹来以命相搏?栗大公子,求你发发善心救出我妹妹吧。” 栗君珅如遭雷击,呆怔地问:“懒婆婆,你说什么血海深仇?我的亲娘临终托负了什么?兰姨从未与我说过,我……我该相信谁?” “闭嘴!”冷肆走上前来推开懒婆婆,对栗君珅说:“别听她胡说八道,栗楚夫人临终托负的事情并非报仇。” 栗君珅听出弦外之间,一把抓住冷肆的肩,“告诉我真相!我要知道……全部!” 第322章 往事皆悲恨 做为一个合格的八卦看客,诸葛弈的表现远远不如莫家兄弟。表情不如莫晟桓丰富,倾听没有莫晟泓专注,连凑热闹最基本的积极抢答都做不到。 “子伯兄,他说的这件事情你知道吗?我为何没听说过?” 身为瓷裕镇第一八卦痞爷的莫晟桓第数不清的次,询问冷肆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 诸葛弈付之一笑不作任何解答,神情淡淡地回头望向窗外,欣赏后花园中百花争艳、万青斗翠,好一处纷彩美景,可惜佳人未在怀,令他顿失赏景兴致、闷闷喝酒。 “子伯兄,你在想栗楚夫人吗?” “想她做什么,一个死也不让别人安生好活的黑心女人。” 诸葛弈冷冷嗤笑,见酒坛空了,他起身要出去找老管家要坛酒,被栗君珅拦住,语气不善地说:“子伯兄,我敬你是挚友、视你为知己,你可以打我、骂我、羞辱我,但请你不要对家慈不敬,她虽然仙逝多年却仍活在我的心里。” “她是你的母亲,却是我的仇人,你认为我该敬着她吗?”诸葛弈伸手拂开挡在面前的少年,无视他倦容难掩的悲戚,大步朝门口走。 “她不是杀你姐姐的凶手!我用命作保,我的母亲绝不会是杀你姐姐的凶手!” 栗君珅对着诸葛弈的背影愤怒大喊,又支撑不住地瘫坐在地上,脸埋在双手中失声痛哭,为母亲而辨驳:“她是那么善良温淑的女子,怎会做出那般凶残的事情?呜呜呜,她不是你的仇人,她是被冤枉的……呜呜,她没有,我用命作保,她没有……杀你的姐姐。子伯兄,请你相信我的母亲,她是被冤枉的。” 诸葛弈站在茶室门口狠狠吸气,平静地说:“冷肆刚才所讲的,皆是兰姨精专挑选的一些往事,还有多事情是兰姨故意隐瞒,或连她都不知晓的事情。” “连兰姨都不知晓的往事,难道子伯兄知道吗?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怎会相信那人没有诓骗你呢?”栗君珅愤怒地站起来与诸葛弈理论,他要为自己的母亲证明清白,让母亲泉下有知能安心。 诸葛弈从容不迫地吩咐门外的侍童小左去取来一坛酒,待小左抱来一坛尚未开封的琼玉浆,他伸手接来,让两个侍童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准来打扰。 门重新闭阖,诸葛弈提着酒坛从栗君珅身侧走过,淡淡道:“想知道,我讲给你听。”又看向鬼手冷肆,鄙夷道:“你有空去镇上的大戏楼逛逛,跟着戏班的名角儿学学。瞧你刚才装出来的是什么鬼?也只能骗得过他们三个人,若海棠在这里定会嘲笑你讲演太拙劣。” 冷肆尴尬地摸下巴,回头问懒婆婆,“老娘,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露馅的?” 懒婆婆拿帕子抹掉脸上的泪水,笑骂:“你个憨儿啊,论智谋能比得过主人。打从你掐我脖子放狠话的时候,他已瞧出你是诓骗来的。” “是吗?”冷肆不甘心的向诸葛弈求证,得到一对鄙夷的白眼。 懒婆婆疼爱地拍拍儿子的老熊腰,安慰:“憨儿子,你已经很好啦。” “老娘,我也不是很差好吗?这不是还有三个相信我的吗?”冷肆勉强拉着栗君珅和莫家兄弟来给自己找补回面子,扶着懒婆婆走到桌边坐好。 诸葛弈已斟满酒杯,瞟向呆站着的栗君珅,唤声:“君珅兄过来坐,且听我慢慢道来。” “子伯兄,希望你不会如他那般编谎来诓骗我,否则……朋友没得做的。” “放心,我定会详详细细将当年的事情讲给你听,且知无不言、言地不尽。” “如此最好。” 栗君珅赌气坐到对面,汹汹气势吓得莫家兄弟往旁边的位置蹭蹭。 四方桌,诸葛弈与栗君珅对桌而坐,一个淡然自若、一个愤火冲天;莫家兄弟和冷肆、懒婆婆对桌坐,四个人八只眼睛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默默思考着一会儿打起来先拦着诸葛弈还是先抱走栗君珅。 诸葛弈将满满一碗酒推向对面,说:“我猜到那女鬼面具与兰姨失踪有关系,恰巧咱们赶去燕峡山的时候冷肆现身于奁匣阁,足可见兰姨已深入虎穴,而冷肆被派来监视咱们,顺便与懒婆婆合演一出大戏引来你。” 栗君珅抹掉脸上的泪水,愤愤然地问:“为什么要引来我?” “因为兰姨知道栗楚夫人的仇只能由你来报,而她只需要寻出真正的凶手即可。”诸葛弈一杯酒饮尽,龙眸寒凛,沉声道:“当姐姐被送去祭祀台之前是栗楚夫人亲手喂毒药给她的,乃是兰姨亲眼所见,她自然知晓我不会为栗楚夫人报仇,所以设计出这一场戏来引你到此。” “既然你识破兰姨的谋划,为何愿意成全?” “因为我真正的仇人不是栗楚夫人,在我还没有寻找到真正害死姐姐的凶手之前,我不会向任何人寻仇。”诸葛弈神情黯然,灌入口的酒竟苦涩难咽。 栗君珅盯着摆在桌上的一碗酒,嗓音极轻极弱,“子伯兄,你能告诉我,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诸葛弈微怔,疑惑不解道:“栗楚夫人死时你已有记忆,何故来问我?” “正因为我从不曾怀疑父亲所说的话,一直相信母亲是积郁成疾、药石无医而病逝的。如今你们又告诉我,母亲是被人毒死的……呵呵,我不知该相信谁。” 栗君珅将脸埋入双手里任泪水顺着手腕泻流,他无助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诸葛弈怅然叹息,冰冷的手覆在栗君珅的头上,说:“当初我在奁匣阁后院的小房子里救治兰姨的伤势时,她曾与我说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我猜想她执意回到栗氏中正府亦是为了证实她当年的猜测,我们且等等她的消息。” “子伯兄,告诉我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我要亲手为母亲报仇。” “不仅是栗楚夫人,还有你那夭亡的妹妹。依照兰姨的猜测,小姑娘亦是被毒死的。栗楚夫人查到毒害女儿的真凶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沉默良久的冷肆说出令栗君珅再次心碎的消息,难以置信自己的母亲和小妹妹竟然也是遭人谋害。 “乖乖哟,真是凶残呀,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莫晟桓叹然,看到无尽悲恸的栗君珅垂丧地低头不语,心里也酸苦酸苦的。 第323章 飞过去偷听 奁匣阁。 用过午膳后,听到杨嫫嫫禀告鬼手冷肆回来了,又被无心院的侍童小左请去,栗海棠好奇心大胜,央求杨嫫嫫带她悄悄到无心院去偷听墙角,吓得杨嫫嫫双腿发软险些长跪不起。 嫌弃杨嫫嫫胆子太小,栗海棠又跑去找青萝和麦苗,哪知俩丫鬟的胆子更小,得知去偷听主人的墙角,吓得她们抱着新晒好的被子一溜烟儿逃掉。 栗海棠愤愤然,背着小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咦?我怎么把他忘了呢。” 提着裙子跑到后院,白嫩小手仅仅碰下门锁,立即有个黑影子闪现站在她的身边。 “小主子,你要去哪里?” “受伤了,找师父要膏药去。从后门溜出去不会被发现,我争取快去快回。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瞧见我!没瞧见我!没瞧见我!” 蒙面暗卫很想抓住小姑娘打一顿屁股,他又不眼瞎怎会瞧不见她呢?这种掩耳盗铃的傻事,亏她相信? “小主子,我送你去无心院。” 认命吧,谁让小主子是主人心尖尖上的大宝贝呢,连带着他们也必须宠着、疼着、捧着,万万不可惹小主子伤心,不然就是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主人、对不起爹娘。 蒙面暗卫内心狂委屈,可惜栗海棠仍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撒娇,杏眸闪闪发亮,兴奋地问:“咱们飞过去?” “呃……不用吧?” 蒙面暗卫汗颜,他没那么高的功夫啊。他自己飞过去没问题,可不保证带着她一起飞过去会安全。 “飞着去!好不好?我喜欢飞檐走壁。” 栗海棠缠着蒙面暗卫撒娇,吓得蒙面暗卫脸色惨白、脊背窜起一阵阵恶寒,心想暗中放哨的兄弟们千万别禀告主人,否则他会被主人亲手劈死的。 “小主子,属下的功夫不行,恐怕……” “那你把我抛上屋顶,我爬过去。”栗海棠指指无心院墨语轩的屋顶,说:“我很轻的,你稍稍用力就能把我抛过去的,不试试怎么行呢。” 蒙面暗卫郁闷地小声说:“小主子,万一属下失手把你抛过那屋顶怎么办?头朝下摔会毁容的,到时候你比栗里长家的闺女还难看,会被她嘲笑的。” “嗯嗯嗯,你说得对。”栗海棠猛点头,她的确欠考虑。小手叉腰站在后院中央望向无心院的屋顶,说:“我有个办法一定能成。” “小主子,等会儿典氏族的夫人快来啦,你就消停消停吧。”蒙面暗卫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栗海棠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提她别提她,刚才你没听杨嫫嫫禀告吗?典夫人染风寒卧病在家不能前来拜访。说什么怕把病气过给我,其实是她和典族长在家里拨算盘呢。” “小主子智谋无双,属下佩服。” “拍马屁的功夫不错。” 栗海棠调侃他,背着小手走向“狗洞”的那个高墙,扒开遮蔽的杂草,回头说:“你先过去等着,顺手把人清理清理。” “小主子,主人身边的人可不是属下能得罪的,属下不敢呀!” “放心,我爬狗洞很快的。” 栗海棠催促蒙面暗卫跳过高墙去,暗卫无奈只好答应。一个轻跃便上到高墙,确认她已钻入狗洞里才跳下去。 谁知,狗洞里的栗海棠根本没往前爬,快速退出去后唤来一个老婆子,指指无心院墨语轩的屋顶,与老婆子叽叽咕咕一通悄悄话。 老婆子搓搓手,箍住小姑娘的纤纤蛮腰,大喝一声“哈!”便将小姑娘抛向墨语轩的屋顶。 天空中一道黑影闪过,院子里忙着打扫的老管家阿伯仰头望向墨语轩的屋顶,见一只小壁虎似的女娃娃趴在屋顶上寻找茶室的方向,他掩嘴偷笑。 趴在屋顶上才觉得两腿发软,可“偷听大业”还未完成怎能认输? 栗海棠小心翼翼地爬向前两步,往下面的院子里瞧瞧,正巧与老管家仰望来的视线相汇,吓得她险些大叫出声。 她匍匐在冰冷灰瓦上,一只脏兮兮的食指竖在粉嫩的樱唇上,小小声地对院子里的老管家“嘘”声。老管家恍然大悟,对她点点头。 谢啦,阿伯。 栗海棠用手语感谢老管家,顺着老管家的提示方向慢慢爬。从二楼的屋顶顺着泻水用的小竹管慢慢滑到一楼的屋顶,恰巧是小茶室的半个屋顶。 隔着一层灰瓦,能听到小茶室里众人的讨论声。栗海棠把帕子铺在灰瓦上,歪着小脑袋贴着瓦片听得清清楚楚。 茶室里,众人仍在为救出兰姨和追查当年之事而纠结争论。尤其栗君珅心思浮躁,无法静下心来倾听众人的劝说,他满脑子里就是救出兰姨、找出凶手、为母报仇。 栗君珅扶桌而起,说:“子伯兄,我不能让兰姨去涉险,我即刻回府救她回来。” “珅大哥,你别……”莫晟桓伸手太迟,只触到栗君珅的袖角。 懒婆婆拦住暴走的栗君珅,劝道:“栗大公子,我妹妹为报答栗楚夫人当年的救命之恩,甘愿以性命相搏找出凶手。她已将生死置于身外,栗大公子又何必执着呢。” “懒婆婆,兰姨于我犹如母亲,我宁愿犯险去查当年的事情,也不愿无辜的兰姨受到丁点儿伤害。” “如果我说当年害死栗楚夫人和栗小妹妹的凶手是如今的栗夫人呢?你会亲手杀了她报仇吗?”诸葛弈突然抛出一个震惊众人的猜测,让暴走的栗君珅瞬间停滞。 “子伯兄,你是说……不,不可能。当年她嫁入栗氏中正府是在母亲死后的第三年,怎可能谋害我的母亲呢。” “我也只是猜测。”诸葛弈略感尴尬地说,突然脸色微沉,目光如凌迸发杀意,他陡然一个跃起上到屋梁,仔细观察一块小小的瓦缝儿。 “子伯兄,你……” 栗君珅惊讶,仰头看着诸葛弈像只蜷缩在屋梁上的猴子,盯着屋顶的一个地方。 一股淡淡的馨香从瓦缝儿飞进来,熟悉的御贡檀香是他独有的,亦是仅有她能分享的。虽然不知道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是如何趴到小茶室的屋顶上,但她这偷听墙角的行为该好好的打一顿屁股。 “子伯兄,屋顶要塌了吗?” 莫晟桓站在下面问,好奇地盯着看,没发现异状啊。 诸葛弈笑说:“是啊,要塌了。这屋顶上压着一头大胖猪,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塌掉。咱们先到旁边的客室去等着。” “等什么?” 莫晟桓好奇问道。 诸葛弈指指头顶的瓦缝儿,说:“当然是等猪掉下来呗!” “讨厌!坏师父!人家才不是大胖猪呢!讨厌!讨厌!” 隔着灰瓦,传来小姑娘气呼呼的吼声,瞬间逗乐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第324章 小姑娘赌气 捂着身后的高贵臀,栗海棠坐在小茶室的门口哇哇大哭,两条晶晶亮的大鼻涕泡一抖一抖的险些掉进张大的嘴巴里。 懒婆婆实在看不了,拿帕子要给她擦擦,却被她扭头躲避,蓄泪的大眼睛满满的警告。 “海棠啊,让懒婆婆给你擦擦鼻涕可好?多漂亮的小闺女儿呀,挂着两条大鼻涕多丑啊。乖乖的,让懒婆婆来……” “不要。” 栗海棠扭着身子躲过懒婆婆伸来的帕子,大眼睛控诉地瞪向负手而立的少年。就算给她擦鼻涕泡,也该是打她的人来亲自动手。 “别勉强,让她这般模样去见人也挺好,到时候丢脸是她又不是咱们。”诸葛弈转身走了,顺便叫上冷肆一起潜去栗氏中正府探察兰姨的情况。 栗海棠不甘心地瞪着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抢来懒婆婆的帕子胡乱擦擦鼻涕,问:“你们几个背着我商量什么阴谋呢?都怪你们把我排除在外,害我只能爬屋顶偷听,还挨了师父的打。你们几个坏心眼儿的都不知道疼惜疼惜我。呜呜!一群坏人!” “哈哈哈!”莫晟泓忍不住大笑,蹲下来送上自己的帕子,说:“擦擦左边。” “哼!” 栗海棠赌气抓来帕子又是胡乱的擦,看向莫晟桓幽怨质问:“桓哥哥,你也不替我求情,眼睁睁看着我挨打。” “噗!”莫晟桓一口酒喷出来,大笑说:“胖妞妹妹,谁让你淘气爬屋顶惹子伯兄生气呢,别说打你两下屁股,便是拉到院子里去挨几板子也是对的。” “真是个顽皮鬼,怎么跑到屋顶上去偷听呢?”栗君珅无奈轻叹,上前扶起她,关心问:“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派人送你去医馆瞧瞧。” “算啦,伤在这个地方只能忍着。让我脱去裙子让人治势,不如拿根绳子来勒死我得啦。” 栗海棠气呼呼地扶着门框站起来,由懒婆婆扶着慢慢走回小茶室里,回头问:“珅哥哥的亲娘和小妹妹果真是被毒死的?兰姨知晓内幕仍自投罗网去送死,于情于理说不通啊。” 懒婆婆扶着她的手微施力,海棠立即感觉到异状,心中有了些猜测。 坐到叠了两层棉花的垫子上,揉揉酸疼的臀,栗海棠歪着身子倚在桌边,问:“懒婆婆可知晓兰姨何时去的栗氏中正府?” “大约三日前。” 懒婆婆躬身肃立,满面愁容。 栗海棠想想,说:“栗楚夫人的死因已尘封多年,尤其栗夫人嫁入栗氏中正府后将府中的老人儿全部打发到田庄子去,现下府中的人皆是栗夫人亲自提拔上来的,可谓之忠心耿耿。” 栗君珅颓然道:“兰姨此去无异于送羊入虎口,难逃劫数。” “兰姨筹谋多年不会轻易丢掉性命,不过她想为旧主报仇恐怕不容易。”莫晟桓笑言,弃酒改而喝茶,吹吹浮在茶汤上的翠叶片,从容不迫地分析栗氏中正府的情势。 “如今所有人都知晓栗夫人自愿闭守佛堂一年,一是为讨海棠妹妹的原谅,二是让众人看到她洗心革面的决心。如此做法可以迎回失去的拥戴,又能将自己之前处处与奉先女针锋相对的罪过全部抹去。” “她终日自囚于佛堂,果真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梵铃声吗?呵呵,我却不以为然。貌似她失去很多,实则栗氏中正府仍掌控于她的手中,包括珅大哥的行举皆在她布下的重重眼线之内。” 这番分析让栗君珅深感危机重重,他行事谨慎,对待身边的奴仆极为严厉。自从为他赶车的马夫被栗夫人收买又被诸葛弈和栗海棠发现之后,他外出从不用马车,更不准除贴身小厮以外的人随行。如此小心亦无法摆脱栗夫人的掌控,看来他所做一切都是徒劳。也许在栗夫人眼中,他和跳梁小丑无异。 “师父和冷大哥呢?” 栗海棠发现少了两个,正待唤老管家询问时见诸葛弈独自回来。她张开小嘴想喊一声“师父”又想到自己挨打后他都没有来安慰自己,赌气地“哼”声扭头不看他。 诸葛弈与众人拱手见礼后,落座在海棠的身边,浅饮口热茶,说:“兰姨被困于府中的地牢,幸好冷肆有绝招儿打开了地牢铜锁救出受伤晕迷的兰姨。” 栗君珅怒砸一拳,桌上的瓷盘瓷碗瓷杯皆清脆撞响,杯中茶或酒皆洒出杯外。 “混账东西们,我回府后定要查出来一个个治罪!” “珅大哥先消消火气。依小弟之见,此事不能明着查,万一惊动佛堂里的栗夫人就不好啦。”莫晟桓伸手压住欲暴走的栗君珅,递个眼色给对面傻傻赌气的小姑娘。 哪知她全部心思都在如何逼诸葛弈赔礼道歉的事情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莫晟桓的眼神提示。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堂兄弟也行啊。莫晟泓见小姑娘不接招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一脸诚肯地劝说:“正是这个理儿。君珅大哥且听我二哥的劝,在情势不明朗之前切勿打草惊蛇。咱们的能力虽不及子伯兄和鬼手冷肆,却能尽些微薄之力派人去打听打听田庄子的老人儿,探探他们口中的虚实。” “泓四弟这话说得有道理,也正是我所想的。”诸葛弈欣然道,桌子下偷偷握住柔嫩小手,似是安抚地略微用力。 栗海棠斜睇身边淡然自若的少年,心里憋屈得想大哭。这厮今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在院子里打她屁股,还把她丢在这里一声不吭的跑去栗氏中正府救兰姨。现在不好拉长脸来哄她,竟想摸摸小手就忽悠过去? 哼!本姑娘岂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能哄高兴的?你们一群坏蛋前怕狼后怕虎的,本姑娘可不怕。等本姑娘破了栗楚夫人被毒杀的大案子,看瞎你们的狗眼。 桌子底下两只手在较劲儿,一个想用力握住,一个想用力抽出,总之力气大的赢了,力气小的…… “我先回去了,你们继续商量吧。” 栗海棠不顾小手被攥在冰冷大手里,直接站起来。 “小心!” 诸葛弈立即松手,扶住险些摔倒的小姑娘,责备说:“多大了还如此毛毛躁躁的,站起来都不知道扶着些。” “嗯,我记住了。” 栗海棠低着头不看他,抬手拂开肩上的大手,说:“我走了。” “我有事要办,让小左送你回去可好。” “不必了,我爬狗洞回去,免得引人注意。” 栗海棠甩甩手,直接走墨语轩的后门离开。 莫晟桓痞痞一笑,说:“子伯兄,海棠妹妹已是大姑娘啦,你下次动手的时候该忌讳些,或者躲着点儿人,别让她太难堪。” 诸葛弈苦笑道:“我那时吓得心都跳出来了,哪里还顾得这些?唉!我以后果真要忌讳着点儿,免招来诽议。” 众兄弟皆笑说“大家都注意些”便坐回来,一起商量助栗君珅查出栗楚夫人和栗小妹妹被毒杀一案。 第325章 可爱长舌妇 从无心院后花园爬狗洞回到奁匣阁的后院,扒拉下头上的杂草,栗海棠吩咐路过的老婆子去把杨嫫嫫唤来。她摸着肚子去后厨院找刘厨娘要点吃食,却见冷肆坐在磨盘旁边与驴子大眼瞪小眼。 “冷大哥,你不去顾照兰姨,跑来这里折腾驴子做什么?不怕被人瞧见宣扬得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奁匣阁藏男人,毁我清白的罪名可不小啊。” “你的担心有点多余。整座奁匣阁都掌控在诸葛弈的手里,即便有人想传消息出去也会被及时拦下来,且将之灭口以绝后患。” 冷肆放过可怜的驴子,眨眨干涩的眼睛,调侃说:“你被赶回来啦?我就猜到他会发脾气才没有跟着去无心院。可怜你们当了替罪羊,被迁怒的滋味不好受吧?” “凭你们的身手在栗氏中正府还能吃亏吗。” “是啊。我们低估了栗氏中正府暗藏高手的功夫,我险些救不出兰姨,他险些被人发现行踪。” 冷肆挫败苦笑,横亘丑疤的大脸显得笑容有点滑稽。 栗海棠拿起小木桌上柳编笸箩里的玉米窝头香喷喷地吃起来,咕哝道:“珅哥哥的亲娘和小妹妹被毒死,兰姨亲眼所见为何当初不说出来,现在偏要闹得人尽皆知。说她为报达旧主恩情来以命相搏惩治凶手的借由很牵强,我总觉得兰姨怀有别的目的。” “你不相信诸葛弈所说凶手会是栗夫人的猜测?” “师父猜测栗夫人有嫌疑是正常的,他从受益者是栗夫人来推断谋害目的。可惜我并不认同,甚至怀疑兰姨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她没胆子揭发而已。” 栗海棠吃完玉米窝头,拍拍手上的渣滓,说:“冷大哥,帮我跑个腿儿吧。明日邀请各府的夫人们来品尝新花样的点心,顺便欣赏端午节各府送来的礼物。” “你想做什么?” 冷肆警惕地盯着她,察觉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紧张个啥,我只是闲得无聊罢了。” 栗海棠白眼瞥他,回头瞧见杨嫫嫫走来,朝她挥挥手,说:“去把我的拜帖写几个交给冷大哥,我明日要摆点心宴邀请各府的夫人们来尝尝鲜。” 杨嫫嫫略显犹豫,见冷肆保持沉默不拒绝,她才转身去书房。 冷肆压低声问:“你不怕被诸葛弈知道后又打屁股吗?” “怕?没什么好怕的,其实他打我的时候心疼着呢。嘿嘿!” 栗海棠厚脸皮傻笑,伸手抓一把冷肆的衣襟,很严肃地威胁:“别告诉任何人,否则……我要灭你的口。” “杨嫫嫫呢,你不担心她说出去?” “当然不放心啦,所以我才让你去送拜帖,而且要鬼鬼祟祟的。”栗海棠叉腰仰望无心院墨语轩的屋顶,问:“师父会出手帮珅哥哥报仇吗?当初端毒药给诸葛姐姐的人正是栗楚夫人,帮助珅哥哥的时候师父的心该有多痛啊。” “所以你也要掺和进来?”冷肆抱臂凉凉地说,“你不相信栗夫人是凶手,又何必冒险呢?” “你懂什么。”栗海棠翻个白眼,叉腰很傲气地说:“女人最喜欢作长舌妇,聊别人家的八卦时比见到心爱的男子还要欢喜万分。栗夫人虽不是凶手,可她身为栗族长夫人如同陷于泥沼,我不介意在她的头上浇一盆脏水。” “可爱的长舌妇,你知道自己在谋划什么吗?”冷肆很想学着诸葛弈那样捏捏白皙红润的小脸蛋,当然他是这般做的…… “喂,把你的手拿开!否则我咬你啊!” 脸蛋被捏疼,栗海棠气鼓鼓地抬腿踹向冷肆的膝盖,在他侧身躲避的同时张口咬住他的手掌,小银牙狠狠地咬着一块肉不放。 “可爱的长舌妇,你还真咬啊!” 冷肆哑然失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自己的双手经过多年的磨炼已失去微弱的痛感,除非硬生生撕咬下血肉才感觉到一丝丝的疼。就她这口小牙,根本不足为惧。 栗海棠张开嘴巴,很满意地粗砾手掌上的两排牙痕,傲娇地说:“这是我对你的惩罚。” “呵,我大人不与小孩子计较。” 冷肆很欠扁地说一句,见小姑娘又要扑过来咬,一个飞身窜上厨房的屋顶,挑衅说:“你有本事上来咬我。” “哼!本姑娘还有大事儿要办,懒得和你计较。”栗海棠鄙夷地摆摆手,转身走时还不忘叮嘱:“送拜帖的时候别暴露啦,不然传扬出去会被江湖上的朋友们笑掉大牙的。” 堂堂神盗鬼手冷肆竟然落得当送信的跑腿小厮,传扬出去同样被江湖兄弟们笑掉大牙。他早不在乎名利,何惧之有? 杨嫫嫫动作极快,把七十多张拜帖交到冷肆的手里时,忍不住打探点消息,“冷大侠,大姑娘在谋划什么呢?我瞧着不像好事儿。” 冷肆把七十多张拜帖塞到怀里,瞟了眼奁匣阁的二楼,“这件事情先瞒着诸葛弈,他此时全力相助栗君珅查找线索,顾不得奁匣阁的安全。我们护好小丫头便是帮了他的大忙,事后他不会埋怨咱们的。” “是。” 杨嫫嫫应声,等冷肆悄悄离开奁匣阁后,她才唤出一个暗卫,将明日邀请各府夫人前来品尝点心的事情告诉暗卫,让他即刻去无心院禀告主人。 奁匣阁正屋的二楼卧房,栗海棠站在后窗俯瞰后院,将冷肆、杨嫫嫫、暗卫等等皆看在眼里,樱唇讥讽冷笑,阖上窗子回身见青萝已站在桌边多时,桌上摆着新烹好的香茶和两道精致的点心。 青萝担忧地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劝说:“杨嫫嫫一片心为大姑娘,请大姑娘莫要怪罪她自作主张。” 栗海棠为自己倒满一杯茶,轻瞟青萝,问:“你知道我为何要掺和栗氏中正府的旧事吗?” “奴婢愚钝,请大姑娘明示。” “青萝,你相信当年毒杀栗楚夫人和栗小妹妹的幕后凶手是栗夫人吗?” 栗海棠放下茶杯,凝眸看向前窗外的白玉兰树。此时白玉兰花凋谢,翠色树叶郁郁葱葱,随风拂摇时能听到哗哗声。 喜欢的人听之如天籁,厌恶的人听之如乱音,各怀心思不同,看待物事的结果亦不同。正如她一直不相信凶手是栗夫人,而诸葛弈等人却怀疑栗夫人。 第326章 新拟的菜谱 青萝猜不出栗海棠的心思却不再多问,想着明日宴请各府的夫人总会看出一些端倪。小主子对她很信任,有些话事前不说、事后也会聊家常似的说给她听。 栗海棠让青萝去找杨嫫嫫,让她们一起去准备明日小宴之事,她要独自安静地思考些事情。 青萝答应声出去,让麦苗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打扰,即便主人来了也劝回去。麦苗见青萝如此严肃叮嘱,察觉出定是大事即将发生,故而谨慎起来,搬个凳子堵坐在门口。 栗海棠把自己关在卧房里整整一夜,连晚膳都没吃就睡下了。 门外的杨嫫嫫、李嫫嫫和青萝、麦苗有点焦躁不安,几次想破门而入又怕真的打扰到海棠。四个人一夜徘徊门口,直到天亮鸡啼,卧房门终于“吱呀”声打开。 “青萝姐姐,大姑娘起了。”坐在门口的麦苗喜滋滋搬着凳子往楼梯口跑,说:“大姑娘且等等,奴婢这就去打水来。” 青萝端着一碗燕窝粥上楼来,连忙将托盘放到八仙桌上,急步走去扶着栗海棠,带她坐到小客室的罗汉床,一边替她卷起袖子,一边关心询问:“大姑娘睡得可好?” “还好。”栗海棠揉揉略显酸痛的胳膊,说:“昨儿夜里谁进来给我盖过被子的,竟忘了留一盏灯。半夜起来去小恭房,我险些被椅子腿儿绊着。” 青萝微怔,想来她们四个守在门外一夜,能给小主子盖被子的人定是主人。看来主人气归气,还是放不下小主子啊。 “大姑娘,定是画师先生悄悄潜入来看你的。”麦苗端来洗脸水,说:“画师先生昨儿打了大姑娘,心里过意不去来瞧瞧也是应该的。” 青萝揶揄道:“嗯,就你聪明。去把燕窝粥端来,大姑娘晚膳没吃,现在肯定饿着呢。” “刘厨娘准备多少道菜?多少点心?今儿让她别心疼,把埋在玉兰树下的桃花酿挖出来一坛给各府的夫人们尝尝。” 栗海棠边洗脸边问,歪头瞧见杨嫫嫫领着刘厨娘上楼来了,笑说:“你们来得正巧,快说说今儿的午宴要安排多少好吃的。” 刘厨娘尴尬地干笑两声,手肘怼怼杨嫫嫫,“老姐姐,我嘴笨,还是你来说吧。” “成,我说。” 杨嫫嫫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菜谱,道:“大姑娘,刘二娘的手昨儿砍猪骨头的时候伤着了,双手肿得跟猪蹄似的。老奴实在没法子只好请懒婆婆过来帮忙,再由刘二娘从旁教导着大家一起动手才列出这几道菜和点心。大姑娘瞧瞧,若不成的老奴再另谋他法。” 栗海棠擦干脸,任由青萝和麦苗为她上妆梳发,她仔细看完菜谱上的每一道菜名和点心名字,说:“真难为你们能列出这么好的菜谱,我临时起意的宴请给你们添了麻烦,谢谢各位啦。” 杨嫫嫫和刘厨娘羞愧地跪下来磕头。 “老奴哪担得大姑娘一声谢呀。” “是呢,这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当大姑娘的谢。” 栗海棠让麦苗将二人扶起,还回菜谱给杨嫫嫫,看向刘厨娘的一双红肿的手,说:“今日名为点心宴,菜肴少而精即可,咱们平日玩乐时吃的那些点心各上一碟已足够。那菜谱留着七月花朝节时再添补几道,先收着吧。” “多谢大姑娘体量,老奴这就去安派。”杨嫫嫫心中暗喜,平日她和李嫫嫫常混在后厨院帮忙做点心,今儿总算可以大展手艺。 刘厨娘也暗松气,她的双手还需要几日的恢复,今儿能让别人代劳于她是益事。 “一会儿让青萝拿消肿化瘀的膏药给你,近几日的吃食也交给杨嫫嫫和李嫫嫫,你好生保养着别落下病根儿。” 栗海棠吩咐杨嫫嫫领着几个老婆子去东花园的水榭清扫出来,宴席就摆在水榭里,再搬几盆应景儿的鲜花点缀。 杨嫫嫫领差事和刘厨娘去了。 青萝端来燕窝粥,说:“大姑娘,杨嫫嫫忙着后厨院和水榭的事情,不如让奴婢去大门口迎着各府夫人吧。” “你不说,我也会派你去迎着。各府夫人来时,你要留心莫、乌、闫、典、程的这五家夫人。” “大姑娘放心,奴婢会注意的。” 青萝去大门迎着各府夫人,留下来的麦苗闷闷不乐地站在旁边,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觉得我偏心青萝是不是?” 栗海棠小口吃着燕窝粥,冷不丁地问话吓得麦苗浑身一抖,扑通跪在地上。 “与那群精于算计的夫人们斗智要学会四两拨千斤,你脾气躁又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很容易被她们算计。” “大姑娘就是瞧上不奴婢,奴婢知道自己人微身贱不配大姑娘信赖。”麦苗满腹委屈地说,眼泪哗哗的流。 栗海棠急得放下碗,一手拉着麦苗,一手为她擦泪,说:“笨姐姐啊,青萝稳重自然有她的好,你耿直忠心也有你的好,我怎会偏心她而轻视你呢。” “没关系,奴婢知道自己蠢笨……” “哎哟哟,我的好姐姐,你快打住吧。我,我自打嘴巴成不成?” 栗海棠心一狠,给自己抽个大巴掌,吓得麦苗瞪圆俩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好姐姐,求求你,我真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啊。”栗海棠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哄人的高技能,下次见莫晟桓的时候仔细问问,也学两招儿哄人的妙法儿。 麦苗揉掉眼泪,心疼地抚上海棠的半边脸,说:“大姑娘这是何苦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该打!” “别!” 栗海棠抓住麦苗要自打嘴巴的手,“好姐姐,咱们谁也别再自打嘴巴。一会儿各府的夫人们来了,我还要全力以赴的对付她们呢。你可要好好的助我一臂之力,千万别让她们看出破绽来。” “大姑娘是何意?” “附耳过来。” 栗海棠勾勾手指,麦苗半跪在罗汉床前歪着脸。主仆二人悄悄商量一通,皆露出狡黠的笑颜。 一个小丫鬟上来二楼,站在小客室门外恭恭敬敬道:“禀大姑娘,各府的夫人已带去东花园的水榭。青萝姐姐命奴婢来请大姑娘过去。” “知道了,你去后厨院找杨嫫嫫,告诉她约半个时辰后上膳。” “是。” 小丫鬟喜滋滋跑下楼去传话。 麦苗陪栗海棠回卧房去换衣裳,再去东花园的水榭见各府的夫人们。 第327章 东花园设宴 东花园,水榭。 这是栗海棠入住奁匣阁后第一次来逛东花园,与她常站在二楼窗前俯瞰整个东花园的感受不同,置身其中才真实见证它的独特之美。 融汇江南小桥流水、北方怪石翠柏、游廊里独具西域风格的梁画精美缤纷,还有一弯活水引流自瓷河。弯弯曲曲的小溪流经隆福家庙的后花园、奁匣阁的东花园和无心院的后花园,将三座庭院天然融合为一体。 碧潭之上建起水榭,延伸的平台有漂亮的莲花画栏,更有精心设计的垂钓台延向潭中央。 栗海棠由麦苗陪着闲庭信步而来,见几位夫人正聚在垂钓台上,手中饵料撒于水中,数百条锦鲤争游抢食,翻起碧波荡漾、片片涟漪。 青萝上前来行礼,笑说:“大姑娘来得真快。刚才莫夫人和闫夫人还打趣大姑娘要精心妆扮,不到上膳时定不会现身。” “你这丫头当着我们的面儿敢乱嚼舌头,小心我们罚你掌嘴。”莫夫人放下茶杯,起身与栗海棠相礼,说:“一会儿我家那俩不成器的东西也来凑热闹,我自作主张让人在那边的凉亭里摆上一桌吃食。栗大姑娘千万别怪我呀。” 栗海棠笑着上前挽着莫夫人的胳膊,说:“莫夫人口中的俩不成器的东西,该不是最疼我的二位哥哥?” “可不是嘛。”莫夫人笑叹,指指安静坐在旁边的莫二夫人说:“二夫人家的小霸王也是个没正经的,天天窝在家里养虫子,都不知道挨过多少打。” “泓哥哥确实该打。前些日子我随师父去祁山镇拜见秦五爷,半路遇到泓哥哥,听他说要去乱坟岗抓蟋蟀,真真是吓掉我半个魂儿呢。” 栗海棠娇嗔,挽着莫夫人送至桌旁,请莫夫人坐下后环顾一圈,惊讶问:“怎么没见栗夫人?她还自闭于佛堂不肯出来吗?前段日子在东偏殿时,我见她出来的呀。” 莫夫人神情微滞,故作没听到似的扭头与莫二夫人聊天,全然不理睬栗海棠的问话。 见莫夫人不应答,其余的夫人们也不作声,一个个或聊家常、或吃东西、或赏景品茶。别瞧她们一个个装得漠不关心,其实心里像长了八只爪子在挠痒。 栗海棠坐下来,让青萝去安派个小厮骑马沿着去栗氏中正府的路查看查看,免得栗夫人的马车半路遇到麻烦又无人相助。 青萝应着去了,临走前看麦苗低头在小声嘀咕什么。她悄悄掐了一下,提醒麦苗别发傻坏了大姑娘的计划。 栗海棠见喂鱼回来的闫夫人额上有微许汗湿,连忙吩咐麦苗去取来冰镇的蜜糖桃花汁。 闫夫人和典夫人坐下来,二人皆有些忐忑。尤其典夫人一直未回应栗海棠结盟的提议更是如坐针毡,闫夫人则是担心栗海棠会把她与闫二爷之间的污事随口说出来。 麦苗去而复返,手里抱着一个坛子,脸色阴沉沉的。见到栗海棠后一副欲语还休的犹豫神情,引得在场夫人们皆好奇。 栗海棠搬来坛子,问:“你打翻了刘厨娘的酒坛子吗?还是糟蹋了她的新点心?” 麦苗摇头,畏惧地看看在座的夫人们,附在海棠耳边小声说:“大姑娘,出大事儿啦。刚才小厮回来说栗夫人没有来奁匣阁,是因为外面传扬栗夫人毒死了栗大公子的亲娘和妹妹。” 栗海棠大笑说:“哈哈,你少来胡说八道。栗夫人是珅哥哥的母亲,她怎会下毒杀害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你别听外面的人诓骗,快给各位夫人调汁。” “等等。”莫夫人眉心深锁,“麦苗,你果真听小厮这般说的?” “禀莫夫人,奴婢不敢扯谎。那小厮才刚从外面回来,听到的传言已人尽皆知。” 麦苗诚实回答,畏惧的模样让各府的夫人们皆相信她的话,一个个花容失色、心绪不宁。 乌夫人黯然道:“栗楚夫人死时才二十岁,世人皆知她因爱女夭亡,郁郁而终。如今过去多少年啦,竟有人传扬子虚乌有的谎言,实在让人气愤。” 闫夫人郑重提议道:“无风不起浪,此事的确该好好查查。” “麦苗,去把小厮叫来,我要仔细问清楚。”莫夫人觉得此时最先掌握瓷裕镇里流传的风言风语到底是什么,她才好联合各府的夫人们应对。 栗海棠递给麦苗一个眼色,说:“去把人带进来,记得戴上头套。” “是。” 麦苗提裙跑走。 与其余的热衷八卦讨论的夫人们不同,莫夫人和乌夫人悄悄低语几句,淡定地静候小厮来。 少时,麦苗领路在前,后面两个老婆子架着一个被黑布袋罩头的小厮走来。 麦苗直接走进水榭站在栗海棠身旁,对被罩头的小厮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行礼。” 两个老婆子行过万福礼便后退三丈之外的游廊下等候。 小厮在水榭平台上跪地磕头,高声道:“小的给奉先女、各位族长夫人、夫人们请安!” “起来回话吧。” 栗海棠体恤下人,自然不会让小厮跪着回话。各府的夫人们没有出声反对,也是看在小厮乃奁匣阁的人。若是放在她们的各个府上,小厮都是跪着回话的。 “谢奉先女恩典。” 小厮又磕头谢恩。他可是个很守规矩的奴才,不能给主人和小主子丢脸。 莫夫人浅呷口香茶,冷眼瞟向小厮,问:“你刚才去街上听到什么传言,仔细禀明不可遗漏半字。” “小的不敢。” 小厮重新跪下来磕头,揖手道:“禀奉先女、族长夫人和夫人们,小的骑马去街上迎着栗族长夫人的车驾,听到街上的百姓皆议论栗氏中正府的一桩陈年旧事。” “慢慢说。” 栗海棠让麦苗给小厮端去一碗茶。 小厮喝了半碗茶水,说:“街上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说栗楚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回来为主报仇,当年栗楚夫人和栗小姑娘并非病逝,而是栗夫人为谋嫁栗氏中正府而买通江湖匪贼潜入府中下毒谋害。” “荒唐!真真是荒唐至极!” 莫夫人愤然站起,驳斥道:“当年栗楚夫人病逝时,栗夫人待嫁闺中尚未有媒人登门拜访,她为何偏偏要谋嫁栗氏中正府给别人做继妻呢?此话甚为荒唐,竟有人信以为真!” “莫夫人切勿生气,咱们再听听。” 栗海棠安抚莫夫人坐下,对小厮说:“你别怕,继续讲来。把你所闻所见都说出来,我们不会难为你。” “小的多谢奉先女。” 小厮又磕头谢恩,放大胆子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消息无一遗漏的讲出来,连街上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猜测之语都复述一遍。 在座的贵妇人们皆深深震撼,仿佛发生在栗楚夫人身上的意外即将发生在她们的身上,一个个脊背寒凉、浑身不舒爽。 第328章 八卦满天飞 栗海棠越听越忧心忡忡,看向麦苗。这不是她教给麦苗说的那些内幕呀?显然小厮所说的内幕远比她知晓的内幕还多呢。 麦苗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急得如热锅里的油。她很想告诉栗海棠,这小厮所说的话真不是她教导的,她也不知道小厮怎会知道这么多奇怪的传言。 小厮说得口干舌躁,终于把他熟背的故事完完整整讲述出来,心中祈祷主人千万别把他偷吃后厨房点心的事情告诉小主子。 凡是和小主子亲近的人都知道她是最贪吃,尤其偏爱各种美味的点心和蒸糕。他家主人更是宠得没商量,只要小主子喜欢的,便是把天上的太阳星星月亮摘下来做点心馅儿,他家主人绝对会想方设法上天去摘。 “这小子口齿伶俐,人又机灵,可见栗大姑娘平日里调教得好。”乌夫人夸赞小厮也没忘讨好栗海棠。 “可不是嘛,栗大姑娘把人调教得真好。” 众夫人们齐声附和,一个个笑容慈祥,内心如何就不得而知。 栗海棠淡淡一笑,轻瞟跪在水榭外平台上的小厮,说:“乌夫人过奖,这小厮原不是奁匣阁的人。因我身边使唤的人都是女子,有些跑腿儿的差事又要去无心院和衍盛堂借人,怪麻烦的。师父和珅哥哥、桓哥哥商量后便从栗氏族和莫氏族中挑选几个机灵的孩子过来,平日他们在东跨院的班房,饮食起居也与内院分开。” “栗大姑娘治管严明,令妾身等深感怀慰。” 除莫夫人之外,所有的夫人们皆起身行礼。这是规矩,亦是讨好,栗海棠欣然接受。 莫夫人释然而笑,拉着海棠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我原想你小小年纪定有管不住性子的时候,没想到你竟如此恪守本分,连管治的下人们也谨言慎行、明德知礼,很好!很好!” “多谢莫夫人偏爱。” 栗海棠颔首以谢意,见小厮恭恭敬敬地跪着,笑道:“该说的都说完了还不走,难道等着我打赏呢?” “小的不敢,小的告退。” 小厮微微一怔,连忙作揖,躬着身子后退数步。 “等等。”栗海棠递个眼色给麦苗,说:“连乌夫人都夸讲你,我不奖赏岂不是落个恶待下人的罪名。麦苗,赏!多多的赏!” 麦苗应声,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送到小厮手里,说:“还不快谢赏。” 小厮双手捧着二两碎银子,欢欢喜喜地磕头谢恩:“小的谢栗大姑娘恩赏!谢族长夫人们的恩赏!谢夫人们的恩赏!” “哎哟哟,这小子嘴儿真甜,害得我也要破费打赏喽。” 司夫人笑着打趣,命贴身老嫫嫫拿二两碎银子赏给小厮,招呼着身边的夫人们,“你们也别抠门儿,快快把压箱底儿的体己拿出来晾晾。别藏着掖着的,难不成留在箱子里生小钱儿?哈哈哈。” “哈哈哈,你这老蹄子一把年纪还淘气,咱们压箱底儿的体己哪有你的多?当年嫁入司氏中正府的时候,你那嫁妆可是六十六抬,整整抬了半条街。” 乌夫人调侃着,让大丫鬟送二两赏钱给小厮。 程夫人舀着一碗燕窝羹,笑说:“正是呢。司夫人是嫡女,又嫁的本族。西三府的老太爷当年也是叱咤南北的老商贾,别说六十六抬嫁妆,便是六百六十抬的嫁妆也拿得出来。我们比不得你,金山银山压在箱子里。” 捏着小汤匙的兰花手微微一抬,身后的大丫鬟立即走出水榭,打赏二两碎银给小厮。 有了栗海棠,乌夫人、司夫人和程夫人的打赏,各府夫人们也不甘落后,让贴身老嫫嫫或大丫鬟都拿出二两赏钱给小厮,麦苗奉命领小厮出去。 小厮心中沾沾自喜,终于完成任务,还得了这么多的赏钱。乐颠颠的跟着麦苗出了东花园的小角门儿。 小角门儿外,莫晟桓提着鸟笼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噘嘴吹着小曲儿,一副“爷很悠闲”的模样。见小厮出来,伸出手,痞痞地喝令:“交上来!” 小厮紧张地护住自己的两只袖子,可怜兮兮地求饶:“小爷,别呀,这点子小钱儿只够小爷塞牙缝儿的,求小爷多疼惜小的,别要去啦。回头,小的多买点虫子孝敬鸟大爷们,如何?” 莫晟桓跳下来,抬腿踢了小厮的屁股,笑骂:“臭小子,你管我叫小爷,管我养的鸟儿叫大爷,你哪只眼睛瞧见鸟儿欺到我的头上啦?” “哟哟哟,小爷恕罪。在小的眼中你和小主子一样尊贵。只是街面上的世人皆尊称小爷,小的便入乡随俗。倘若小爷不喜,小的马上改口。” 莫晟桓斜眼一瞟,提着鸟笼子往东花园走,说:“下次叫‘爷’,你才小呢。” “是是是,爷说得是,小的确实小。” 小厮连连陪笑,目送麦苗引领莫晟桓往东花园的水榭行去。他乐呵呵地瞧了眼自己袖袋里的碎银子,想着一会儿禀明主人后就去燕峡镇一趟,买些虫儿给莫晟桓的贴身小仆也算他兑现承诺,在莫晟桓面前讨个巧,日后替主人和小主子办差事时便利些。 …… 东花园水榭。 杨嫫嫫亲自领着十几个小丫鬟来上膳,皆由她亲手依照刘厨娘写下的菜谱而做,刘厨娘尝过后大赞她心灵手巧。 栗海棠吩咐杨嫫嫫把平日莫晟桓、莫晟泓和栗君珅喜欢的吃食做上几道,再取来两坛桃花酿准备着。 “菜肴不必太丰盛,刘厨娘知道几位哥哥的喜好。这边都是女眷,你且去旁边的凉亭里摆上一桌,等会儿哥哥们要来凑热闹的。” “老奴这就去办。” 杨嫫嫫恭谨着去了。言行举止很是得体,众夫人们又把栗海棠治管有道大大夸赞一番。 乌夫人是个闲不住的碎嘴子,可口的小酥饼也堵不住她的嘴巴。她拉着典夫人,问:“你娘家庶妹是不是嫁去楚家啦?难道她从未听说过栗楚夫人的死因?” 典夫人尴尬陪笑说:“自打我嫁入典氏中正府,一年到头只过年时回家一趟,又不与几个庶妹相见,如何知晓楚家的事儿?” 程夫人浅饮半杯桃花酿,说:“前些年我初嫁入程氏中正府时,栗楚夫人曾送我一对鸳鸯佩。后来她仙逝而去,我那鸳鸯佩竟也不见了。我想着必是物什有情追随它的原主子去了,也没再让人找找。” “说起栗楚夫人,她虽是大商贾楚氏族的嫡女,终日浸于诗书之中全无商女之气,反倒像个官家小姐。当年栗氏族的老族长正是见她姿容不凡、才情无双,亲自登门求媒,送上南方的十间商铺才令楚老太爷点头应下亲事。” 碎嘴子乌夫人一席话仿佛将众人带回记忆中的那个日子,羡慕栗楚夫人有娘家的庇护和婆家的青睐,真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栗海棠静静听着,看着十几个雍荣华贵的夫人们如同街边巷子里的无知妇人,七嘴八舌的聊着栗楚夫人和栗氏中正府的往事。正因为有了她们,栗楚夫人死于毒谋的消息如深秋落叶满天飞。 第329章 庶子不得宠 众夫人闲聊往事时热情高涨,唯独栗海棠和莫夫人静静地坐着、吃着、看着、听着,不参与讨论、亦不起身离开。 水榭外的游廊下,莫晟桓提着鸟笼悠闲漫步,像闲逛自家花园子似的不拘礼。 麦苗走在前面引领,将他带至水榭平台的石阶前,小声问:“二公子,怎么只有你独自来了?三公子和栗大公子呢,他们不来吗?” 莫晟桓举头望一眼空中的太阳,怨气说:“此时他们应该在一个极隐密的地方。哼!都是子伯兄的馊主意,连泓三弟都跟去了,偏偏留下我来陪着胖妞逗哄这群老太婆玩乐,烦烦烦!” 麦苗掩嘴偷笑,觉得莫晟桓怨念的表情和大姑娘嗔怪主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难怪主人会把他们二人安排到一起应付各府的夫人们。这对爱耍宝的妙人儿果真适合与精明的夫人们斗智斗勇斗厚脸皮。 莫晟桓斜睇偷笑的麦苗,提着鸟笼子举步拾阶而上。 栗海棠偶然回头,见莫晟桓进来,起身行礼。众夫人们亦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莫晟桓。 莫晟桓将鸟笼放到地上,先向莫夫人作揖行礼,再向众夫人们揖礼请安,最后笑眯眯地打量栗海棠,很欠揍地问:“爬屋顶好玩吗?” 栗海棠瞪圆杏眼,噘小嘴反问:“挨打有趣吗?” 莫晟桓提起鸟笼坐到她身旁,斜眼问:“瞧见我挨打很高兴吗?” “嗯!很高兴。” 栗海棠诚实回答,逗乐了莫晟桓。 众夫人们一头雾水,看着他和她话里有话各不相让,似是在斗嘴置气又不见剑拔弩张。 莫夫人平时最厌烦妾室青姨娘(莫晟桓亲娘),连同她生下的庶子也不喜。可偏偏老天爷让莫晟桓攀上高枝,不仅和栗氏族的大公子栗君珅成为好兄弟,更与无心院画师诸葛弈成为挚友。 她本想着一个败家的庶子没啥大能耐,攀附几个有才能之人也无益处。可她万万没想到栗氏族的奉先女栗海棠竟与莫晟桓亲如兄妹。一个庶子比她亲生的嫡长子更懂得攀高枝,这让她有了极大的危机感。 在别人眼中的羡慕嫉妒,到了莫夫人眼中除了恨还是恨。 “桓儿,你回府后去佛堂三省吾身。悟不出自己的错处,不准擅离佛堂!”莫夫人当面给莫晟桓一个教训,哪知莫晟桓没开口,栗海棠率先质问。 “桓哥哥做错何事要跪佛堂三省?” 栗海棠的公然维护让莫夫人微怔,也让众夫人大感不妙。目光在莫夫人和栗海棠之间来回移动,犹豫该不该出声劝劝。 莫夫人被拂了面子,在众人目光中尴尬的红着脸,诘问:“难道栗大姑娘不知他犯了什么错吗?” 栗海棠点点头,拉着莫晟桓坐下来,说:“我知道莫夫人心中忌惮什么,可你是主母难道不该背后教子吗?如此不顾忌莫氏族的颜面,传扬出去对莫氏族的威望亦无好处。” “海棠妹妹,母亲训教得极是,我是庶子,哪有资格与身份尊贵的奉先女结为挚友。”莫晟桓把鸟笼放到海棠脚旁,揖礼道:“请奉先女宽恕唐突之罪。” 他又跪在莫夫人面前,揖手道:“谢母亲训教,儿子即刻回府跪佛堂思过。” “回去吧。” 莫夫人没给好脸色,冷冷地打发了碍眼的庶子,扭头不再看他。 “是,母亲。” 莫晟桓心中苦笑,起身默默离开。 栗海棠回头望着他孤寂落寞的背影,郁结于心的怒火瞬间燃起。她冷瞥向莫夫人,讥讽笑说:“世人传言莫氏族的族长夫人乃女中宰相,莫族长能将莫氏族发扬光大,其中缺不得莫夫人的相夫教子、倾力辅佐。如今看来,世人传言果然不假,莫夫人治家如治国,严己律人值得我等学习。” 莫夫人平静地看着隐忍怒火的小姑娘,她端起茶杯,食指沾沾茶水在桌上写个“衰”字,说:“栗大姑娘庇护桓儿之心,我感激不尽。可栗大姑娘还年轻,哪懂得一个做母亲的艰辛。”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身为主母不仅要治家严明,更要教导子女懂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身为女子,相夫教子并非容易之事。宠着他行举无端,容着他无知浅学,才真真是害了他呀。” 一席话越说越激动,莫夫人苦口婆心的辨白让在场的众夫人们感同身受。她们亦是正室妻,不仅要忍受独守空房的悲凉,与别人分享丈夫的宠爱,更要尽主母之责教管别人的孩子。稍有差错便受世人的谴责,说她们苛待庶子庶女,黑心无义容不得人。可谁又知晓她们心中的悲苦呢? 栗海棠歉意地起身行礼,羞愧道:“请莫夫人责罚海棠,海棠错怪了莫夫人待桓哥哥的一片心,海棠愿与桓哥哥一样跪佛堂三省吾身。” 莫夫人破涕而笑,扶起栗海棠坐到自己身边,说:“你这孩子真真让我心疼的。我该谢谢你庇护桓儿之心,哪能与你真计较呢。快起来!” “多谢莫夫人不怪罪。” 栗海棠羞愧地低下头,小声说:“桓哥哥平日最宠我,还请莫夫人给我个情面饶了桓哥哥,只让他跪两晚吧。” “好好好,我原本想让他跪两个时辰的。既然栗大姑娘要他跪两晚,我哪能驳了你的意思。成成成,跪两晚,两晚。” “啊?莫夫人才让桓哥哥跪两个时辰呀?” 栗海棠惊讶得张圆小嘴儿,暗骂莫夫人太狡猾,竟把惩罚莫晟桓的罪名推到她的头上。哼!休想得逞! “莫夫人,求求你,改成两个时辰吧。” “你这丫头怎能反悔呢?” “因为我先前不知莫夫人只罚两个时辰呀,要不我去莫氏中正府陪着桓哥哥一起跪佛堂两晚?你就消消气儿吧。” 栗海棠摇着莫夫人的手撒娇,逗乐了忐忑围观的众夫人们。也让莫夫人无法找借口唐塞,只好对身后的心腹老嫫嫫说:“你去派小厮传话回去,让桓儿在佛堂跪两个时辰,抄写一遍金刚经。” “是。” 老嫫嫫阴沉老脸随麦苗走了,心想奉先女又不会去府里巡视,她便直接说罚跪两晚,桓儿也没脸宣扬出去。 栗海棠站起来跑到水榭平台上,对着走远的老嫫嫫背影大喊:“嫫嫫,你一定要记好是两个时辰啊——!” “回头我要向桓哥哥询问,他没胆子诓骗我的——!” “万一你传错了,我定会亲自打板子惩罚你!嫫嫫,你想挨板子就传错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尾音回荡在东花园的上空,声音大的连隔壁的隆福家庙里都能听到。 水榭里众夫人看向莫夫人阴沉沉的脸色,以帕遮面、抿唇偷笑,心中竖起大拇指赞赏栗海棠勇气有加,敢与莫夫人斗法。 栗海棠傲娇冷哼,说:“嫫嫫刚才对我翻白眼,摆明要坑害我。哼!心肠真坏!” 众夫人眼睛睁大,看向莫夫人尴尬的脸色,又是一阵默默无声的小欢呼,双拇指赞赏栗海棠的霸气。来,再一次! 第330章 胆大的丫鬟 东花园的宴会直到午后未时才各自散去,各府的夫人们皆欢欢喜喜地提着栗海棠赠送的小糕点和桃花酿回家。 今日她们不仅来参加宴会攀交奉先女,还听到最有乐子的传闻,回家后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许趁机抹黑栗氏族,帮着自家的铺子抢点生意过来。 虽然说八大氏族盘踞瓷裕镇已百余年,表现上团结和睦,私底下谁没个小心思?别人家赚得少、自己家赚得多,天底下谁和钱不过去呢? 奁匣阁中院的白玉兰树下,栗海棠帮着刘厨娘把新酿制的桃花酒封坛埋在树根儿下,这十多坛也是今年最后一酿。 刘厨娘挥着锄头挖出一连串五个圆坑,提袖擦擦额上的汗,说:“大姑娘前几日已谋划好了吧,透过各府夫人们的嘴巴来逼着毒害栗楚夫人的凶手现身,也能向栗大公子卖个人情。” 栗海棠吃力地抱着一个酒坛走来,小心翼翼放到挖好的圆坑里,抬头笑说:“你这回猜错啦,我可真没想帮着珅哥哥追查真凶。” “那大姑娘此举难道是想护着栗夫人?”刘厨娘错愕,丢掉锄头蹲在海棠身边,好奇问:“大姑娘,你不相信栗夫人是真凶?” “对呀,我不相信。”栗海棠拿起小铲子把坑边的土埋着酒坛,边填土边叹气。 “大姑娘玲珑剔透的心何时蒙上一层纱,我竟看不透了。”刘厨娘望望西边的太阳,问:“大姑娘猜猜,栗夫人会有何行动?” “不出三日,她会心甘情愿的走出佛堂,亲自追查下毒之人。”栗海棠填好土,站起来提裙子轻踩在上面的泥土,把青草皮夯实恢复原状。 刘厨娘还想再多问几句,见青萝拿来一件披风,连忙把锄头递给青萝,说:“我去给大姑娘做些吃食,早膳没吃好,午膳只吃些点心,晚膳总要多吃点才行。” “近来大姑娘的脾胃不顺,夜里常常胃疼。依奴婢之见,熬些香糯的红粳米粥再配点清淡的小菜。” “青萝此话深得我心,烦劳你熬个粥、弄个小菜。” “大姑娘既喜欢,我便去做。” 刘厨娘顾不得手腕的伤势,欢欢喜喜去后厨院忙活。半路遇到李嫫嫫,直叹自己不是个享清福的命,伤了手腕好不容易能歇息几日,她竟浑身不舒爽,两手痒得想拿大菜刀剁肉骨头。 中院里,青萝唤来麦苗一起帮着栗海棠挖好圆坑,埋了十几坛的桃花酿,又专门用小木牌做标记。 有她们两个帮手陪着说说笑笑,没多少时间就埋好酒坛。栗海棠坐在檐廊下的小椅子里与她们商量着去一层的大沐浴间泡个热水澡,回头正瞧见杨嫫嫫神情凝重地从后院的抄手游廊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拜帖。 栗海棠也不问是谁,直言道:“杨嫫嫫,你去把人带进来吧。走后门,避着点儿。” 还未走出抄手游廊的杨嫫嫫脚下一顿,恭敬地应声“是”又转身返回后院。 青萝担忧地走来,问:“大姑娘也不问问是谁就请进来,万一……” “若我没有猜错,来客应是栗夫人,或她派来的王嫫嫫。” 栗海棠起身双手高举伸个懒腰,说:“你去把一层的西暖阁收拾出来,一会儿端点热水给我洗脸。她来的真够快的,都不给我留个沐浴的空闲。” “人家哪知大姑娘心血来潮要掺和挖坑埋酒坛子的活儿。”麦苗轻轻给她揉着腰,胆大地抱怨:“大姑娘既然早猜到栗夫人会来就该安安静静的赏夕阳美景,偏你非要帮着刘二娘埋酒坛子。” “你懂什么,今儿诓了她的三坛子桃花酿,不知她背后多心疼呢。那好酒若是进我肚子里,她也许还甘愿些。偏偏给那群人糟蹋,连我都心疼。” 栗海棠让麦苗进西暖阁帮着青萝一起收拾,斜歪着小身子倚靠门框上,说:“我今儿帮她埋十几坛好酒,三师礼过后我要再讨几坛酒孝敬师父们,到时候她不愿意也没法子找借口推脱。” “大姑娘越来越有商家女的本色,跟咱们还斤斤计较,日后管治八大氏族的商铺生计不知会算计多少人呢。”麦苗笑着打趣,看青萝脸色突变阴沉,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胆战心惊地偷瞟向栗海棠。 “说呀,怎么不说了?” 栗海棠阴森冷笑,斜睇言多语失的麦苗,“哼!以后再敢胡言,看我不向师父告状去,让他送你去回炉再造。” “别!” 麦苗吓得腿软扑通跪下,双手合十可怜怜地哀求:“求大姑娘慈悲,千万别告诉主人,奴婢不想回炉于造。奴婢一定管住嘴巴,再也不敢啦!” 青萝气得手指戳戳麦苗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哼!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以后万万不可胡言乱语,免得招惹麻烦。” 栗海棠趁机教管麦苗,说:“等我拜过三师礼后参与八大氏族的诸多杂事,若你直言不讳惹到那些心狠手辣的人,别说我护不住你、便是师父也无可奈何呀。” “听到没有?你胆大包天也要分时候,如今奁匣阁里里外外有多少眼睛盯着,你也该有个思量。脑袋一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 青萝也加入训教麦苗的行列,与栗海棠一唱一和的。 麦苗羞愧地低头小声道歉,到后来委屈地哽咽着,抓着抹布不知该如何是好。 栗海棠于心不忍,递个眼色给青萝,走过去抱住麦苗轻声安抚:“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无心的。以后多加注意,小心言行。” “嗯嗯,大姑娘放心,奴婢一定谨言慎行。” 麦苗抽抽嗒嗒,任由栗海棠抱着她,为她擦眼泪。 “我看啊,难!” 青萝揶揄。偶然一回头见栗夫人独自站在堂中央,素妆容颜显露愁容。她身边依旧有王嫫嫫陪伴,只是王嫫嫫的脸上亦没有往日的轻蔑和威风,同样多了些愁绪。 “大姑娘,栗夫人来了。” 青萝柔声提醒,走出来向栗夫人行礼,“奴婢拜见栗夫人。” “免礼。” 栗夫人尴尬地笑笑,让王嫫嫫扶着她走向栗海棠。 第331章 栗夫人夜访 栗海棠发现栗夫人走路姿态不如往日那般雍容优雅,似乎半个身子都倚在王嫫嫫的手臂上勉强支撑着走来。 “麦苗,去烹茶。青萝,去拿几个厚垫子来。” 栗海棠上前亲自扶着栗夫人走进西暖阁,和王嫫嫫一左一右给栗夫人借力支撑。待坐下时,青萝已取来厚垫子铺好,让栗夫人坐得舒服些。 “王嫫嫫,你也去外间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栗海棠让青萝陪着王嫫嫫出去外间,她亲自捧鲜果糕点放到小桌上,说:“今儿宴请各府的夫人们来小聚,做了几样儿可口的点心,栗夫人若不嫌弃便尝尝。” 栗夫人强装笑意,说:“妾身哪敢嫌弃呀,多谢栗大姑娘。你快坐吧,别站着。” “好。” 栗海棠坐到另一边的炕沿,待麦苗摆好茶碗,吩咐她到门口侍候。小小的西暖阁里只有她和她二人,说话也能自由些。 栗夫人内心感激小姑娘所做的,无心品茶,全心都思虑着该如何开口。面对一个和大女儿同龄的小姑娘,她如何解释瓷裕镇沸沸传扬的谣言?她又如何将前尘往事说出来博得一丝同情? 见栗夫人迟迟不开口,栗海棠懒得装不知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问:“栗夫人夜访奁匣阁,是为瓷裕镇传扬的谣言而来吧。” “栗大姑娘知道?” 栗夫人震惊不已,又觉得奁匣阁在瓷裕镇的中心,隔着高墙也能听到后街百姓们的议论纷纷,亦不足为奇。 栗海棠解释说:“今日宴会时偏巧栗夫人没来,我派小厮骑马去半路迎着。没想到小厮没把栗夫人迎来,反倒在街上百姓口中听到一则奇闻。” 掀眼帘察看面容憔悴的栗夫人,继续道:“小厮禀明后,我和众夫人们皆不相信谣言中所说的,毕竟栗楚夫人和栗小姑娘已仙逝多年。听莫夫人说当年栗楚夫人仙逝后,栗夫人才嫁入栗氏中正府。” 栗夫人泫然而泣,无奈道:“自从嫁入栗氏中正府后,我便背负着谋害前主母的罪名。幸好珅儿已懂事儿,尚能分辨明理,从不相信那栽赃于我的谣言。” “我日夜劳心操持栗氏族和中正府中的诸事,没想到还有人不死心。唉!我真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栗夫人抹抹泪珠,说:“我常常想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好?思来想去,栗楚夫人善良的贤名已深种众人心中,我哪里比得过她呀。” “栗夫人已做得很好了,何必自贬。” 栗海棠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栗夫人,说:“你瞧瞧这纸上的画像可认得?” “是谁?” 栗夫人展开纸,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可怖的女鬼面容,吓得她浑身僵硬、脸色苍白,双唇颤抖地问:“这,这是,是什么人,长得如此,吓人?” “栗夫人怕什么,我当初见到面具的实物,那才是真真的吓破胆子呢。”栗海棠笑栗夫人胆小,指指纸上的画像说:“我总觉得这女鬼容貌很熟悉,不知从哪里见过。” 栗夫人放大胆子,眯缝眼睛瞧着,说:“阿兰?这……会不会是栗楚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兰?” “兰姨?”栗海棠装傻,问:“听珅哥哥说,兰姨早在半年前已失踪。连他都不知道兰姨去了什么地方,至今还派不少人去暗中查访呢。” 栗夫人脸色微怔,疑惑问:“阿兰回来了?何时回来的?我怎会不知呢?” “兰姨受过重伤被珅哥哥从街上捡来,当时我留她住在后院的小厢房里养伤。待她伤愈后便杳无音信,直到端午节那日莫氏南府的七姑娘戴着面具来吓唬我,我才察觉这面具的容貌很熟悉。” 栗夫人感叹道:“正是呢。半年前我曾在府后的一处荒屋里见过她,当时她极为狼狈。我不认得她,当她是来乞讨的,便让厨娘拿一碗羊肉羹给她,打发走了。” “栗夫人真该留下她的。” 栗海棠说着,把纸收回来折好藏回袖子里,说:“栗夫人可想卸下多年的罪名?” 栗夫人眼睛一亮,急迫问:“栗大姑娘有良计?” “尚有一计不知能否成功,不过可以止住瓷裕镇的谣言。”栗海棠学着诸葛弈平日的模样,纤纤玉指沾了茶水,在漆光精致的桌面写下“诱毒”二字,“栗夫人可否在府中暗暗调查当年栗楚夫人所中的毒?只要查到毒源,我们就能从制毒的那个人口中得知谋害栗楚夫人和栗小姑娘的真正凶手,栗夫人也能洗脱背负多年的罪名,还清白声誉。” 栗夫人怅然叹道:“难啊!你以为栗楚夫人当年使唤的老嫫嫫和丫鬟们如今还在府中吗?呵呵,早在我嫁入中正府之前,与栗楚夫人有过恩怨的下人们全部被打发到田庄子去,一辈子不得踏入瓷裕镇半步。” “别说我想追查当年之事,珅儿亦无法追查。田庄子的管事皆由老爷亲差遣,他们只认老爷的对牌。两只签牌并到一起才认可,依令行事从无差错。” “除了栗氏族,别的氏族也如此治管田庄子吗?” “是啊。” 栗夫人柔声笑答。 栗海棠惊讶,心想她在诸葛弈的书房里也曾经见过几个签牌子,皆是半边儿的签牌,上面凹凸的字只能看到一半,据她分析应该是燕峡镇的铺子,而非田庄子。 “栗大姑娘,依你谋算,我若不能在府中追查下毒之人,又有别的法子吗?”栗夫人不甘心,既然她被人设计推到风口浪尖上,就不会再白白的担罪名受人诟病。 栗海棠长舒气,说:“栗夫人,我原本另有一计,只是太危险,怕你……” “没关系。栗大姑娘尽管说出来,为了洗脱莫虚有的罪名,我甘愿付出一切代价再所不惜。”栗夫人仿佛破斧沉舟之势,恨不得一夜翻案为自己证明清白。 “栗夫人,你莫急,待我想想。” 栗海棠站起来,背着小手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有了!我知道该如何去做啦。” “快快说来,我要如何做。” 栗夫人欣喜若狂,拉着栗海棠坐到身边满眼期盼。 第332章 趁夜悄离去 子夜时分,栗夫人满面笑容的离开奁匣阁。 王嫫嫫在大门外连磕三个响头,每磕一个头都高声喊一句:“老奴有罪!老奴知错!” 主仆二人乘马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暗藏在奁匣阁外各个角落里的探子们纷纷睁大眼睛看着大门前的这一幕,然后以各自的方式去传回各府。 奁匣阁正屋的二楼卧房,栗海棠一身夜行衣,安然端坐在八仙桌旁边品茶,毫无半点睡意。 杨嫫嫫亦是一身夜行衣,站在后窗旁隔着一条小缝儿观察后院外街道的动静,见十几个黑影脚步匆忙地跑入北巷子的胡同里,她释然而笑,回头说:“大姑娘,探子都走了。” “只走了一半。” 通往后院的暗梯小门被推开,诸葛弈一席墨蓝色长袍,手握一柄长剑。烛光摇影更显他身姿倾拔,稍减几分少年的青涩稚气。 栗海棠看惯了他平日雪发月衣的俊美模样,乍一见他头戴墨青冠,墨蓝绸纱遮面,龙眸微敛周身散发寒凛气息。 “师父,你从何处来?” “寒夜岭。” 诸葛弈放下长剑,坐在她的身边,对杨嫫嫫说:“你去做碗面食来。” “是。” 杨嫫嫫阖上后窗,恭谨地退出卧房,吩咐青萝和麦苗守在卧房门外不准打扰。 “师父,寒夜观里的老道士还不安分吗?回头我再去教训教训,免得他整日闲着无事。”栗海棠提起茶壶倒一碗热热的茶水,送到诸葛弈手边。 诸葛弈斜睇她,端起茶杯浅饮,说:“以后没有寒夜谷,更没有寒夜观。” “啊?为什么呀?” 栗海棠张圆小嘴一脸憨相,落在诸葛弈的眼中,强装出来的冰冷瞬间消融。他无奈摇头,薄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 “想知道?” “嗯。”栗海棠猛点头,见他又要唠叨,噘起樱粉小嘴亲亲他的唇,“师父,这样收买你,可以不?” 诸葛弈莞尔,衿贵地吐出两个字:“尚可。” “师父,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愿意告诉我实情呢?只要你讲出来,我上刀山下油锅再所不惜。” 为了满足好奇心,栗海棠拍着胸脯保证。 诸葛弈低眸瞟了眼那平平的胸……脯……比他的还平。 “以后每晚睡前多喝一碗牛乳羹,不准嫌弃腥味儿、不准偷偷吐掉、不准诓骗别人帮你喝。” “牛乳羹?”栗海棠扁扁小嘴,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师父,可以换成别的吗?比如玫瑰花茶、燕窝粥啥的。” “不行。” 诸葛弈捏捏她的脸蛋,瞟向她的胸口,语重心长地劝道:“吃点东西补补,免得你以后见到别家姑娘的时候自卑,那时后悔就晚了。” “师父,你说什么傻话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何况我有没有以后还不一定呢。” 栗海棠失落地垂着脑袋,放开他的胳膊,捧着自己的茶碗乖巧地趴在桌子上,噘着小嘴抱怨:“师父定是背着我去偷偷私会哪家的姑娘。哼!” 诸葛弈无声苦笑,摸摸她的头,说:“我刚刚去寒夜岭一把火烧了寒夜观,并且放出风声说寒夜谷里有矾矿。矾矿一直掌握在莫氏族的手里,其余的七个氏族只能眼巴巴看着莫氏族日进斗金。” “所以矾矿谣言一出,其余七大氏族的人必定闻声而动。到那时八大氏族全盯着寒夜谷,自然顾不得栗楚夫人之死,咱们才有更多的时间调查当年的事情。” 栗海棠睁圆大大的杏眼,好奇地问:“师父,你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帮珅哥哥为母报仇吧?” 诸葛弈眸光黯然,静默地看她一会儿,安抚道:“吃完东西,咱们就离开。” “去哪儿?” “郊外的秦庄。” 握住她的小手,诸葛弈心思不定。原本来之前想劝她别参与此事,见到她之后又觉得经此一事或许能让她蜕变得更成熟稳重些。 “大姑娘,老奴进来了。” 杨嫫嫫端着两碗卤肉面进来,低眉顺眼地说:“主人,院子外面的探子已清除干净。” “很好。”诸葛弈拉着海棠坐到身边,“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栗海棠拿起筷子闷头吃着,听诸葛弈交待杨嫫嫫闭门谢客两日,不管谁来都推到三日后。 半柱香之后,诸葛弈带着栗海棠悄悄离开奁匣阁,骑马赶去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因为秦氏庄子离莫氏村很近,当他们骑马赶到莫氏村外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 …… 幸而有莫晟泓在村外停了一驾马车,莫氏村的人也知晓他常常乘马车去秦氏庄子找老管家的儿子,故而弃马改乘成车并没有引起莫氏村村民们的注意。 马车一路飞奔行至秦氏庄子,早有莫家兄弟和老管家等候多时。 诸葛弈扶着栗海棠步下马车,莫晟桓立即迎上来,笑呵呵地说:“泓三弟的法子真不错,我安排在莫氏村的人来报,无一村民起疑。” “少废话,兰姨呢?” “懒婆婆陪着,又有冷肆在旁保护。”莫晟桓随行在侧,瞟了诸葛弈和海棠紧紧相握的手,突然小声问:“你不是去劝她别掺和吗?怎么改变主意啦?” “不该问的别问。” 诸葛弈冷睇凑过来的莫晟桓,牵着小姑娘由老管家一路领到宅后一处客院。 “你们终于来了。” 冷肆坐在院墙上,嘴里叼着一根蟋蜶草,指指院子里欢言笑语聊天的老姐妹,“天未亮时就叨念着你们,你们再不来,我又不要被她们叨念。” “她们高兴就好,你……无所谓吧。” 栗海棠傲娇轻哼,放开诸葛弈的大手跑进院子。 “懒婆婆,兰姨,我来啦!” 院子里欢聊的老姐妹闻声看来,兰姨神情微滞,懒婆婆高兴地站起来展开双手迎着,笑说:“哟!海棠丫头,你来啦。” “懒婆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日晌午前到的。” 懒婆婆抱抱海棠,拉着她坐到小椅子上,对兰姨说:“妹妹,你当初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这丫头机灵着呢。” 兰姨笑叹:“是啊,绕了一大圈子又回到原点,我当初太天真了,以为凭自己之力能查出夫人的死因,没想到……唉!” 诸葛弈和莫家兄弟向懒婆婆行礼,又向兰姨行礼。 兰姨端详一身墨蓝长袍的俊美少年,说:“听冷儿说,诸葛少年的姐姐正是当年代替乌氏奉先女的诸葛姑娘?” 诸弈葛眸中黯然,作揖肯求:“望兰姨将当年之事详细告诉晚辈,晚辈感激不尽。” 兰姨放下手里的女红,郑重说:“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兰姨请讲。” 第333章 兰姨的身份 兰姨很是谨慎,直接开口要求莫家兄弟和懒婆婆暂避,只留下诸葛弈、栗海棠和冷肆。 小小院子外面常有仆人往来,兰姨邀请诸葛弈和栗海棠到屋内,让冷肆留在外面守着,其戒备之心让诸葛弈大感不安。 栗海棠却不以为意,调侃道:“传扬出去也不用怕,如今瓷裕镇里关于栗楚夫人死因的谣言还少吗?即便多几个版本亦无妨,大不了给百姓们多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兰姨凝重神情微微松动,领着二人入东屋,指指临窗的炕,恭敬道:“二位请坐。” 栗海棠不客气,直接坐在炕上,抓起桌上的一个新鲜果子吃起来。 诸葛弈宠溺一笑,走去对面的太师椅坐了,接过兰姨奉来的茶,道声“多谢”。 “喜欢就多吃点儿,这果子是老管家天未亮时派人去果园子里摘来的,甜脆可口。”兰姨把盛鲜果的盘子推到小姑娘面前,感叹:“若我家大姑娘还活着,该与奉先女同岁。” “珅哥哥的小妹妹吗?我常听他说起。” 栗海棠把果核儿丢到一边,说:“兰姨,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咱们开门见山的说清楚,彼此留个好印象。” “奉先女快人快语,老身自然不会客气。”兰姨讪讪,看向沉稳端坐的俊美少年,试探问:“诸葛少年可否告知老身,你愿意代替老身为夫人报仇的目的是什么?” 诸葛弈淡然道:“这是兰姨愿将当年之事告知的条件吗?” “不,只是好奇。” “那晚辈可以不讲吗?” “可以。” 气氛一下子变得火药味儿,兰姨仍无法放下芥蒂全然相信两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同样的诸葛弈也怀疑兰姨并非善良之人。 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之势,但二人无声之中的对峙亦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栗海棠觉得她该出去和冷肆一起守大门,免得留在这里担惊受怕的。 “师父……兰姨……你们在比谁的眼睛大吗?” “傻丫头,过来。” 诸葛弈招招手,小姑娘立即飞奔过来坐在他的腿上,霸占欲极强地搂着他的脖子,傲娇地对兰姨说:“他是我的人,不准你打他的主意。兰姨,虽然你是懒婆婆的妹妹,但是你年纪大了。等回家去,我当媒人,把你嫁给阿伯。” “小丫头棒打鸳鸯,阿伯有妻室,容不得你胡闹。”诸葛弈拍下圆润绵绵的小屁股,对兰姨歉意道:“请见谅。” 兰姨笑笑摆手,“奉先女是我的大恩人,我怎会计较。况且姐姐真心疼爱奉先女,整日不离口的夸赞,连我都想疼着爱着呢。” “兰姨如此想,就把当年的事情说一说吧。”栗海棠抓住时机催促兰姨。她可不想再绕弯子的说话,太累心。 诸葛弈抱起她走到炕边坐了,抓过一个果子给她吃。 兰姨笑道:“诸葛少年待奉先女如亲妹妹般宠爱,让我想起珅哥儿对大姑娘亦如此。” “大姑娘?栗云……” “楠。” 兰姨念出一个字,眼中瞬间含泪,苦笑说:“栗云楠。我家大姑娘的闺名,乃是栗族长和栗楚夫人的长女。如仿除了珅哥哥和我,恐怕无人记得这个名字。” “兰姨慢慢说,咱们有得耐心。” 栗海棠主动倒上一杯茶奉上,乖巧地坐在诸葛弈身边聆听兰姨讲述往事。 往事如风,记忆犹在。兰姨眯起昏花的眼睛凝望窗外的天空,将陈年旧事细细道来。 原来,兰姨并非栗氏族的奴婢,而是栗楚夫人的陪嫁丫鬟。 栗楚夫人出身燕峡镇楚氏族,闺名楚岚儿,乃是楚家长房嫡女,楚老太爷最疼爱的嫡孙女。 当年栗氏族为成为瓷裕镇第二大氏族,栗氏老族长亲自到燕峡镇的楚府为子求姻亲,没想到楚老太爷应允,并且将最疼爱的嫡孙女嫁入栗氏中正府。 当然答应联姻也有条件的,就是栗氏族要帮着楚氏族在瓷裕镇开铺子做生意,并且保证栗氏族不做与楚氏族同样的生意。 两大氏族的联姻轰动一时,楚老太爷嫁嫡孙女亦是风风光光。当时莫氏族的老族长心痛得一连十日卧病在床,直到栗氏族凭借楚氏族的财力一朝鲤跃龙门成为瓷裕镇的第二大氏族,莫氏族稳住第一氏族的宝座,莫氏老族长才暗松口气、大病无药自愈。 正如懒婆婆之前所说的,她们的家乡闹蝗灾,家破人亡后便成为流民来到瓷裕镇。懒婆婆已嫁人生子,自然要跟随婆家的人离开。留下兰姨举目无亲,便独自去了燕峡镇,遇到贩商归来的楚大爷——楚岚儿之父,栗君珅的外祖父。 兰姨被楚老太爷暗中培养,三年后她身怀功夫又谋智过人,正是陪楚岚儿出嫁到栗氏中正府的最佳人选。 随楚岚儿嫁入栗氏中正府之后,栗氏老族长实现承诺,帮助楚氏族在瓷裕镇做生意,并规定栗氏族的族人不可做与楚氏族同样的生意。 兰姨讲着前尘往事,可句句都没触及真正的谜底,让栗海棠很焦躁,诸葛弈心中冷嘲。 “说了一马车的话也该口渴啦,兰姨请喝,我新添的热水。”栗海棠乖巧地奉上一杯热茶,打断兰姨那喋喋不休的讲述。 兰姨喝口茶,想继续绕弯子的讲故事,被诸葛弈一个举动吓到。她看见诸葛弈从怀里拿出一支簪子,正是栗楚夫人的陪葬物。 “你……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兰姨可以继续说无关痛痒的故事,我很有耐心的。” 诸葛弈把簪子收回怀里,冷冷瞥了呆若木偶的老妪,接过小姑娘奉上的茶水浅呷一口,沉声道:“栗楚夫人的身世和你的身世,我早已调查清楚。你说一通废话无非想试探我们,可惜你不如当年的楚老太爷那般老谋深算,将赌注掌握在自己手里。” 兰姨紧张地吞咽口水,昏花老眼闪烁阴森森的芒,盯着诸葛弈的衣襟,“诸葛少年,你那簪子从何而来?能否告知老身?” “一个盗墓贼手里买来的。”诸葛弈放下茶碗,把海棠紧紧护在怀里。 兰姨眯缝老眼,摇头:“不,我不信。栗楚夫人的墓在栗氏墓园,日夜有人看守,谁有胆子去盗墓?” “栗楚夫人的墓果真在栗氏墓园吗?” 诸葛弈冷笑,龙眸盯着兰姨渐渐大变的脸色,修长手指从怀里夹出一丝绢帕。 第334章 谎话一箩筐 一丝绢帕勾起尘封在兰姨脑海里的一段悲惨记忆,她痛苦地掩面哭泣,仿佛卸下强大的外壳暴露脆弱的本质。 诸葛弈和栗海棠静默地看着哀戚大哭的老妪,谁都没出声安慰半个字。 身已风烛残年,她依然拼尽全力为恩主报仇实在令人深感敬佩。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栗海棠推入这浊垢不堪的泥潭,这让诸葛弈很是窝火。 怜悯,对于胸怀仇恨的人是最大的耻辱;愤怒,感同身受的他们打从心底原谅了她。也许他们对八大氏族的仇恨更甚于兰姨,未来将做出的复仇行动比兰姨有过之无不及。 积压在心的多年怨愤终于借由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哭而发泄出来,眼睛红肿、嗓子沙哑、双手被泪水浸湿,心口郁结的浊气竟渐渐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她全身的气力。 兰姨瘫靠在炕边小柜,红肿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儿,鼻音浓重地说:“对不起,是我说谎了,栗楚夫人的墓确实不在栗氏墓园。” “那栗氏墓园的墓里埋着谁?”诸葛弈疑惑,之前他派人悄悄去过栗氏墓园探查过,栗楚夫人的墓中确实有白骨。 兰姨盯着诸葛弈夹在修长指间的绢帕,指向一角的石榴花绣纹,“很多人以为夫人喜欢石榴花,故而将她所用之物皆作陪葬品。这条绢帕虽常年被夫人贴身珍藏,实则它的主人另有他人。” “兰姨,你刚才谎话一箩筐,我都不敢相信你啦。听你讲故事太累心,我要猜猜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栗海棠抓来绢帕,挥挥小手,说:“这帕子根本不是绢,而是西洋纱。我之前见过的,你休想蒙骗我。” “奉先女好眼力,这帕子的确是西洋纱,南洋随海漂来的稀罕物。”兰姨赞许地看向小姑娘,脸上焕发欣喜神采。她突然跪在地上连磕三头,肯求:“请奉先女帮老身找出毒害夫人和楠姑娘的真凶,老身愿世世为牛马报答奉先女大恩!” “兰姨,我没那个能耐,不过……”栗海棠对身边的少年眨眨杏眼,“师父,咱们不帮兰姨,至少要帮珅哥哥。他毕竟是咱们的朋友,是自己人。” “就你会说话。”诸葛弈宠溺地捏捏白皙红润的小脸蛋,龙眸微冷、嗓音更冷,“兰姨,你愿将栗楚夫人和云楠姑娘的事情如实相告吗?” 兰姨举起三指,郑重承诺:“只要奉先女和诸葛少年愿帮老身,老身定坦诚相告、绝无欺瞒。” “好。我答应你,但我之前所说过有条件的。” “请讲。” “不要让奉先女牵扯进来。” 诸葛弈唯有把心爱的小姑娘阻拦在危险圈之外,他才能安心地查找当年栗楚夫人死因的蛛丝马迹,也许他的亲姐姐之死也能顺藤摸瓜寻到线索。这是他隐忍多年终于见到一丝曙光,他拼了性命也要抓住时机追查到底。 “师父,我不答应。”栗海棠激动地站起来,叉腰气势汹汹地命令:“我要帮着你们查案,你必须带上我!” 瞧她气呼呼鼓起脸颊的娇俏模样,诸葛弈眸中柔光一闪而逝,故意摆冷臭的脸对着她反命令:“我是你的师父,我说不准带上你,谁敢违逆,我就揍谁。” “师父,你太坏啦!哼!” 大泪珠汇落成两条漂亮的晶河流淌在白皙清丽的小脸上,看得少年心中隐隐作病,一对剑眉蹙起成川,欲图拭去那泪珠的大手凝滞在半空。 “师父,我、要、帮、忙!” 不准。 两个字如鲠噎喉,明明不忍她随他一起涉入险境,可碍眼的泪珠子像串了线的珠帘让他气躁烦心,最终本该强硬拒绝的“不准”化成一声叹息,冰冷的大手握住一双柔荑。 “你可以帮忙,但必须听从我的安排。若被我知晓你自作张主行事,决不轻饶。” “嘻嘻,是,徒儿遵命!” 栗海棠抽出小手抱拳,见他无奈莞尔,立即扑上去送一枚香吻,小嘴甜甜地赞美:“师父最好啦,我最喜欢师父啦。师父是世上最最聪明的谋者。师父出马,定能马到功成。” “得了,少拍马屁。” 诸葛弈真真是拿她没法子。谁让他选这个无赖滑头的小姑娘做一辈子相伴到老的女子呢,跪着也要宠到老呀。 兰姨静静地瞧着二人,恍然间明白了流转于他们之间的小小暧昧,释然放松的心又空悬起来、忐忑难安。 “兰姨,快把栗楚夫人和楠姑娘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栗海棠乖乖坐到旁边,小手挽着诸葛弈的臂弯很是依赖。 “奉先女,老身有些话想单独与诸葛少年说说,可否请你……” “不行。”栗海棠果断拒绝,说:“兰姨,如果你不想得到我们的帮助,那我和师父离开便是。既然师父都答应我参与此事,你要避开我又是什么意思?” 兰姨看向挽在一起的两条胳膊,耿直地问:“诸葛少年,你可知奉先女在将笄之年祭祖?” 诸葛弈颌首:“晚辈知道。” “那你还……她是奉先女,必须心净身洁,不可沾染世俗红尘之欲,否则对八大氏族的先祖不敬。”兰姨越说越激动,可她哭得太累已没有力气坐起来,只能瘫靠在小柜子赤目恼怒地盯着少年少女。 诸葛弈淡淡浅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玦,让海棠送给兰姨瞧瞧。 “兰姨,这东西你可认得?” 兰姨摩挲掌心的玉玦,因红肿的眼睛仅睁开一条缝,她只能模糊地看、仔细地摸。终于…… “这是乌……” “对,正是乌氏族的图腾玉玦,也是我姐姐诸葛樱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诸葛弈让海棠取回来,藏于怀里贴身保管,看向呆滞的老妪,问:“兰姨,你该明白我为何愿意帮你追查栗楚夫人之死的原因吧?” 兰姨畅然大笑,笑中亦有悲戚哽咽声。 “报应!报应啊!老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等到了。” “兰姨可否如实相告的真相?” “好,我告诉你们。” 兰姨对二人招招手,让他们近身来听。 诸葛弈和栗海棠搬着太师椅坐到炕边,听着兰姨讲述深藏记忆中的当年往事,还有那一段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 第335章 流言猛于虎 兰姨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栗楚夫人和栗云楠的往事全部告诉诸葛弈和栗海棠,二人在秦氏庄子停留至子夜时分便离开,同行的还有莫家兄弟。 一路上乘马车顺顺利利地回到瓷裕镇的镇外护城河,远远地瞧见三四辆马车等候城门大开。为首的一辆马车上旌旗飘扬,旗上虎头凶猛,虎口中一个大大的红色“楚”字彰显它的主人氏族。 莫晟桓掀开车帘,痞痞笑说:“楚家就是楚家,如今没了当年之盛亦不容小觑,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敢与其争锋?” “桓二哥别酸,咱们莫家也是雄霸一方的大氏族。你怎可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莫晟泓瞧着排在首位的马车,眼中满满的不屑。 莫晟桓放下车帘,笑叹道:“你呀整日厮混于赌坊,哪知楚家的根底?他们盘踞燕峡镇整整百年,从一无所有到今日横跨三镇的财富,又是皇帝老儿亲封的皇商。别说咱们一个莫家,即使集合八大氏族和元家也抵不过楚家的半壁财富呀。” “皇商有什么了不得的?当年先祖们拒了皇帝老儿的招安,若是应下哪还有楚家什么事儿?”莫晟泓嘲讽反驳,流露出对楚家的鄙夷。 莫晟桓不再与之争辨,付之一笑,开始逗弄自己的鸟儿。 栗海棠歪靠在诸葛弈怀里假寐,实则将莫家兄弟的争论听得真真切切。心中大为惊讶楚家竟有如此巨大的财富,那简直能比肩一国皇帝坐拥的财富。 “子伯兄,你和海棠妹妹悄悄出来的,现在大摇大摆回去恐怕会遭更多探子的监视。是你故意为之,还是粗心大意了?”莫晟桓放下鸟食,把放在旁边的披风盖在小姑娘的身上。 诸葛弈低头凝睇依偎着他的小姑娘,嗓音极轻地说:“既然她要保护栗夫人,我怎能让她的计划落空呢。” “子伯兄的意思是……” 莫晟桓的话未说完,听到前方城门处一阵喧闹声,城门吱呀声悠远而长。 “先回去再说吧。” 诸葛弈给小姑娘调整个舒服的睡姿,隔着青纱帘观察窗外的街道和人潮,估算着时辰。 马车大摇大摆在瓷河东面的繁华街市走过,停在一座食肆门外。 莫晟桓率先下车,对着迎出来的店小二大声道:“小二,快去把你们的招牌菜都准备一份儿,还有女儿家最喜欢的甜食也要。” 店小二恭恭敬敬陪着笑说:“小爷,今儿怎来得如此早呀?你瞧咱们刚开门儿,后厨正准备着呢。” “怎么?没吃食?那我们去对街的食肆。”莫晟桓冷睇陪笑的店小二,梗着脖子便要转身走。 “别呀!小爷恕罪,小人掌嘴!”机灵的店小二立即拦在莫晟桓面前,又是作揖肯求又是自扇嘴巴赔罪,见莫晟桓面露喜色才笑着上前,“小爷放心,没谁的吃食也不敢误了你用膳的时辰,小人立即去后厨让他们做,保证小爷吃得香。” “那还废话什么?快去!” 莫晟桓踢了店小二的屁股一脚,大摇大摆走进食肆。 此时,诸葛弈、栗海棠和莫晟泓已经安坐于二楼的雅间,故而敞开窗子让藏在暗处的各府探子观察得清楚。 栗海棠坐在临窗的位置,居高俯视繁华的街市,好奇问:“今儿是什么日子,街上的人真多。” 进来的莫晟桓站到她身后,指向瓷河对岸的一条街巷,“你瞧那儿。那间铺子是楚家的胭脂铺,每月初十都会半价售卖胭脂,故而瓷裕镇的小媳妇大姑娘们都会去买一些。” “原来如此。”栗海棠回头看诸葛弈,“师父,一会儿用完早膳,你也陪我去买几盒胭脂吧。” 诸葛弈摇头,指向莫晟桓,“让他陪你去吧,我对女子所用之物不甚了解。” “好吧。” 栗海棠并不勉强,只要有人愿意陪着她就行。走回诸葛弈的身边坐下,捧着他递来的茶碗小口小口饮着,心想什么时候能吃饭呀? 恰时,两个装扮朴素的妇人挎着小篮筐从食肆旁的小巷子路过,偏巧在雅间窗子下。敞开的窗子能清清楚楚听到俩妇人的闲聊,雅间里的少年少女齐声叹。 “大嫂子,你听说没有?咱们的族长夫人毒害了族长的先夫人,两日前镇子里已传得沸沸扬扬。今儿又传到外面的村子人尽皆知,连我们村子的小娃娃都知道啦。” 年轻妇人一张八婆脸,佯装惊讶地问同行的妇人。 年长妇人轻叹,道:“昨儿听里长媳妇说啦,族长夫人为嫁个夫婿,当姑娘的时候就心狠手辣买通先夫人的大丫鬟阿兰。不仅给先夫人下毒,连年幼的楠大姑娘也被毒死啦。” 年轻妇人愤愤然,说:“哎哟哟,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个姑娘家怎能下得如此毒手?” 年长妇人讥讽道:“当然是为了权势富贵呀。嫁给族长当继室又如何,谁见了不会恭恭敬敬地唤一声‘族长夫人’?绫罗绸缎穿不完,珍羞美食享不尽,换作是你不愿意吗?” “嘿嘿嘿,大嫂子,瞧你这话说的多让人家难为情啊。我可不敢想什么族长夫人,只要我家相公一年赚回十两银子,我连做梦都是笑的。” 年长妇人白了一眼羞臊的年轻妇人,推着她往前走,笑骂道:“瞧你出息的。走吧走吧,前面楚家的胭脂铺子人好多,咱们快去吧,免得好胭脂都被别人抢去了。” “好。我腿脚快,你帮我拿着篮子。” 栗海棠放下茶碗,走到窗边远望那急步奔走的俩妇人。 莫桓泓感叹:“流言猛于虎,希望栗夫人不会被流言逼得无容身之境。” “即使没有流言,难道栗夫人未曾背负谋杀栗楚夫人的罪名吗?只是无人拿住证据才不敢对栗夫人真动手吧。”栗海棠气愤地瞪圆杏眼,回来坐到诸葛弈身边,恨恨地说:“栗夫人遭受多年的污蔑,是时候为自己明证清白。我一定要帮她洗清罪名,帮珅哥哥抓出谋害他的母亲和妹妹的真凶。” “多谢海棠妹妹相助!” 门被推开,栗君珅出现,而他身后的少年让诸葛弈眸光阴鸷,不悦地问:“你来瓷裕镇做什么?” 第336章 尉迟赖皮狗 冷俊少年率先越过栗君珅走进来,绕着他们漫步一圈,站定在栗海棠身后,冷冷目光从小姑娘后仰的小脸移向诸葛弈,背在身后的拳头伸出来,五指微微展开。 “你是谁呀?” 莫晟桓瞧见冷俊少年的掌心一颗紫鸢色药丸,警惕地把手悄悄握在藏于腰带里的匕首柄。 冷俊少年鄙夷地瞥一眼,说:“诸葛,你认识的这群饭桶有什么用处?” 诸葛弈莞尔,捏来那颗药丸丢入口中,指向莫家兄弟,“他是莫族长的庶子,他是莫氏南府莫二爷的独子。世间的饭桶也分三六九等,你敢说皇城圈儿里的宗亲贵胄们一个个都是王候将相之才?” 冷俊少年窘得红了脸,干笑两声,抱怨道:“诸葛,你护犊子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这辈子改不掉,你指望着下辈子吧。” 诸葛弈随手抱起小姑娘放到自己的腿上,扬扬下巴一副施舍地说:“坐吧。别忘了说谢谢。” 冷俊少年哑然失笑,提袍摆坐下后,对娇花儿般的小姑娘微微颌首。 “在下多谢海棠姑娘赐座。” 栗海棠很大方地摆摆手,“嗯嗯,你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就行啦。” “啊?在下何时欠你一个人情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啊。现在,你的屁股下面还有我的人情呢。” 纤纤玉手指他坐的鼓凳,理所当然的小表情让冷俊少年从一脸懵到哭笑不得,对着诸葛弈竖起大拇指,赞叹:“诸葛,没想到你教导出来的小徒弟比你还不要脸,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儿,在下佩服!佩服!” 诸葛弈懒洋洋地赏他一个“你敢有意见”的冷眼,对怀里小姑娘的做法有老父亲般的喜悦。吾家有女初长成,终于学会做奸商的第一步:人家占我一分的便宜,我要讨回一万的利息。 “海棠姑娘,你喜欢这个凳子吗?” “不喜欢。” 栗海棠耿直地回答,还附赠一句:“你欠下的人情等我日后想起来再还吧,反正你躲起来也没关系,师父一定能帮我找到你的。” 冷俊少年苦笑道:“放心,为了你师父的解毒丸,活死人已下达江湖通缉令。他一日不死,我永无安宁之日。” “哦,原来如此。”栗海棠恍然大悟,双手合十向窗外感恩地说:“多谢活死人,求你千年万年的别收回通缉令。” 冷俊少年不悦道:“喂,小丫头,你比你师父还狠啊,千年万年的不收回,岂不是连我的子孙后代也无法混迹于江湖?诸葛,你到底管不管?” “不管。” 诸葛弈爽直两个字堵得冷俊少年哑口无言。 栗海棠趴在诸葛弈的怀里欢畅大笑,看着憋屈的冷俊少年怎就那么高兴呢? 莫家兄弟对视一眼,发现连栗海棠都认得这位散发阴郁冷寒气息的少年,俊美容貌更不输诸葛弈。 “敢问这位仁兄是哪里人士?姓甚名谁,师从何方?” 莫晟桓起身,拱手施礼。 冷俊少年起身还礼,自报家门:“在下复姓尉迟,单字归。自幼孤苦一人,师从毒圣座下大弟子,乃九华洲仙境人士。” “毒圣?”莫晟桓错愕地睁大眼睛端详冷俊少年,惊问:“仁兄的师祖可是江湖传闻中的毒圣修炎?” “正是。” 尉迟归傲气十足,斜睇旁边的师徒俩。瞧见没有?连一个纨绔公子都知道我家师祖的名号,你们敢报出自家师祖的名号吗?哼! 莫晟桓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看看尉迟归、又看看诸葛弈,最后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笑掉门牙的话,“子伯兄,毒圣修炎还活着吗?” 尉迟归脸色阴沉,愤愤喝斥:“你怎么说话呢?师祖如今天命壮年,身体康健、健步如飞、飞……飞……” “成语接龙?好玩。”栗海棠拍拍小手,接了一个:“飞天成仙。” 尉迟归回头怒问:“这是成语吗?” 栗海棠仰头望天,小声嘀咕:“你若愿意,它就是成语。” “小笨蛋,连成语都学不会,亏你是诸葛的徒弟。”尉迟归嫌弃地撇撇嘴角,埋怨道:“诸葛,你要收徒弟也该选个聪明的,如此蠢笨的女娃子有什么好的?快快丢出去,免得日后有辱你的威名。” “师父,我不想吃东西啦,咱们回家吧。”栗海棠跳下地,故意用小身子隔挡开诸葛弈和尉迟归,抱着诸葛弈的胳膊不撒手,仿佛怕他跟着尉迟归跑掉似的。 诸葛弈宠溺浅笑,单手环住纤软小蛮腰,将她夹在腋窝下大步朝门口走,回头说:“尉迟,你的师叔已回家,你要去见他别偷偷摸摸的。被当成贼儿抓起来,我可不救你。” “我是来送解药的,那老东西看不看都一样。寒夜谷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见那山谷有护卫巡守,难道被官府征去?” 尉迟归起身追出来,亦步亦趋跟在诸葛弈身后步下楼梯,出了食肆往拴马的地方走去。骑上马儿,他看着坐在马车前驭马儿的诸葛弈,嗅闻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诸葛弈驾车往奁匣阁的方向去,不急不徐地说:“翎爷想建一座山庄,几次择地都不得心愿。前日恰巧路过寒夜谷,觉得那山谷被一座道观霸占实在可惜,便让人一把火烧个干净。” “师父,那小旺虎的坟怎么办?”马车里的栗海棠一听,急忙撩开帘缝儿担忧地问。 诸葛弈回头温柔地安抚:“我已将小旺虎的坟迁至山谷背靠的财山,你安心即可。” “果真是偏心啊。”尉迟归感叹,“山谷背靠的山正是玄武位,诸葛又添了一个爱屋及乌的毛病。” “废话真多。” 栗海棠不高兴地露出小脑袋,嫌弃地赶人,“你快去闫氏南府看你的师叔去吧,别在这里当赖皮狗讨人嫌。还有啊,我们要回奁匣阁,那里不准外族的男人进出。你快走吧!快走吧!” “不准外族的男人进出?”尉迟归饶有兴味地盯着驾车的诸葛弈,“诸葛也算外族的人吧?他为何能自由出入你的奁匣阁?” “他是我师父,你是我的谁?” 小姑娘一句话堵得尉迟归哑口无言。对呀,人家是师父,他是……给师父炼制解毒药的小神医,成不成? 第337章 诸葛黑心货 被称作赖皮狗也无觉羞窘,尉迟归铁了心地跟着诸葛弈回到奁匣阁。幸而诸葛弈没有留在奁匣阁陪小姑娘用膳,带着尉迟归回去无心院。 当然,同行的还有莫家兄弟,以及半路遇到的栗君珅。 栗君珅不认识尉迟归,经莫晟桓介绍后才惊觉曾在某个地方见到过冷俊少年。可惜记忆中仅残留一个影子,并没有想起太多的细节。 无心院里,诸葛弈吩咐侍童小左去准备膳食,带着几位少年去了后花园的一处小院,焚香阁。 尉迟归并不留心四周环境,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般悠哉,偶尔与莫家兄弟和栗君珅闲谈几句,偶尔驻足欣赏精致的山石花卉、楼台水榭。 焚香阁乃后花园单独隔出来的一座小院子,院子极小,四周镂空花窗墙环抱中央的小楼。小楼建在假山石上,立于院门口欣赏竟觉山石与小楼浑然天成,乃鬼斧神工之精妙佳品。 “诸葛,我们如何上得楼去?”尉迟归观察整座小而精致的院子,只见小楼不见梯,惑而笑问:“难道要我们以轻功飞上去?” 诸葛弈薄唇浅勾,抬手比个“请”的手势。 “诸葛,别耍我。” “怎敢?” “好。” 尉迟归一个飞燕踏石,三步即跃上假山顶的基台,居高俯视,“诸葛,上来呀。” 诸葛弈摇头轻叹,与栗君珅和莫家兄弟相视一笑,闲步迈入假山之腹。 “咦?你们……” 尉迟归一跃而下,追随他们进入假山腹地,顿时愤愤然,骂道:“诸葛,你个黑心货果真敢戏耍我。” “你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戏耍,何必生气?”诸葛弈淡淡一笑,回手拍拍尉迟归的胸膛,很不要脸地说:“习惯就好。” “呸!你个黑心货,少来诓骗我。” 尉迟归气得一拳砸过去,“啪”的一下被诸葛弈的大手包住拳头,令他进退两难、心头怒火更盛。 “子伯兄,来者是客。” 栗君珅笑着解围,轻松抽回尉迟归的拳头,说:“尉迟兄莫怪,这焚香阁乃子伯兄的私人禁地。别说仁兄,即便我们也是第一次来的。” “哦?”尉迟归笑了,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在诸葛弈身后,说:“诸葛,你是在报答我送解药丸的恩情吧,才肯破例带我来你的禁地。” “废话真多。进去吧。” 诸葛弈推开门,请尉迟归进去。 “哼!这才对嘛,我可是你的恩人。” 尉迟归背着手大摇大摆进门,看到屋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炼丹鼎。蓝紫色火焰从山形鼎盖的镂空钻出,如一条条蓝紫色的蛇摇动身姿。 “咣铛!” 门被关阖,他猛然转身根本不见诸葛弈等人进来。他拍拍门,对着门缝大骂:“诸葛,你个黑心货,你把老子困在这里做什么?小心我踹翻你的炼丹鼎,一把火烧了这儿。” “烧呀,你不怕死在里面化成一捧灰儿,你就踹、你就烧。” 诸葛弈双臂环抱站在门外,仿佛隔着门缝能看到愤怒放狠话的尉迟归。 门外诸葛弈,门内尉迟归,一个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一个是笑里藏刀的狐。明面上瞧着他们是朋友,私底下他们明白彼此为敌、各霸一方。 “诸葛,你不怕我揭穿你的真实身份吗?想必八大氏族的人仍被蒙在鼓里吧?”尉迟归饶有兴味的威胁着,他知道关于诸葛弈太多的秘密,包括他那不能与人说道的神秘身份。 门外,诸葛弈毫无顾忌地反嘲讽:“活在世上谁没有个秘密,难道你敢保证你的秘密不为人所知吗?” “诸葛,你……你少诓我,我能有什么秘密值得你做威胁的资本?” 尉迟归强装镇定地反驳,可心里又疑惑又忐忑。 “江湖传言毒圣修炎曾经娶妻,因他炼丹成魔将新炼制的毒丸混在妻子服用的养心丹中,致使妻子中毒而亡。”诸葛弈背靠在门柱眺望奁匣阁的后院,看到小姑娘欢欢喜喜地捧着刘厨娘新做的酒酿团子吃着,小脸漾着纯真甜美的笑。 “诸葛,这些传言不足为奇。关于师祖当年之事,江湖中传言多个版本,你听来一个两个诓骗我,太不走心啦。” 尉迟归调侃着,试图在四周寻找出口。 诸葛弈伸手拍拍门,说:“别找了,这座楼只有一个出口,你想活着出来就乖乖的招供。” “诸葛,你要我招供什么?” “你来瓷裕镇不仅是送药这般单纯。”诸葛弈继续眺望后院里贪吃的小姑娘,漫不经心地说:“身为毒圣唯一的传人,你应该做点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诸葛,别乱猜。”尉迟归无奈轻叹,只好如实回答:“我来找你是遵师祖吩咐。师祖已研制出解药,但需要一位药引才能炼制成功,我是来找你讨要药引的。” “药引?”诸葛弈推开门现身。 尉迟归尴尬地摸摸耳朵,说:“诸葛,其实药引很容易得到,就是怕你舍不得。” “何物?” 诸葛弈有种隐隐的不安,袖中的冰冷双手竟抑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尉迟归垂着头不敢与诸葛弈对视,含糊不清地小声说:“师祖命我来讨要的药引是你那小徒弟的心头血。” “哈哈哈,果然如此!” 诸葛弈怅然大笑,他终于明白自己掉入了多么深的陷阱,而他步步谋算又如何,依然被暗藏的无数眼睛盯视着,等待掠夺的时机。 尉迟归胆怯的往旁边挪一步,干笑两声,继续挪一步。 龙眸迸射寒芒,诸葛弈一步逼近尉迟归,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们派闫二爷潜伏在瓷裕镇,暗中指使他利用各种手段给海棠下毒,就为了今***迫我吗?” “诸葛,你果然聪明。只一个药引的提议竟能让你分析出师祖布下的局?难怪师祖再三提醒我不可太相信你。” “那你的师祖有没有告诉你,你刚才给我吃的药丸恰巧是闫二爷炼出来的延寿丸的解药。” “什么?”尉迟归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摇头否认:“不不不,师叔所炼的药单,我曾拿去给师祖看过,师祖从未说过能解延寿丸的毒。” “你不信?来吃一颗延寿丸试试。” 诸葛弈拿出一颗红色药丸,温和浅笑毫无威胁感。但是看在尉迟归的眼里,俨然魔鬼微笑令人胆寒。 “诸葛,你个黑心货,你……唔……唔唔……你给我吃了……呕——!” 第338章 麻烦叠麻烦 被强喂了一颗延寿丸,尉迟归杀了对方的心都有,只可惜他深知诸葛弈的深厚功力,还有他在江湖中足举轻重的地位。 “诸葛,你不怕我把你的秘密传扬出去吗?” “我说过这世上谁都有秘密,你若把我的秘密传扬出去,就别怪我把你和你背后的九华洲秘密传出去。到时候江湖又将掀起惊涛骇浪,九华洲将变成硝烟四起的战场。” “诸葛,别吓唬人。” “不信?那便试试,也许我最先传扬出去的……呵,是你的秘密。”诸葛弈斜瞟炼丹鼎中的紫蓝火蛇渐渐从山形鼎盖的镂空缩回去,鼎炉火光亦渐渐变弱,直到熄灭。 尉迟归看着诸葛弈从身侧走过,戴上一个特殊的天蚕手套伸入鼎炉洞里摸索着。 “诸葛,你在炼什么东西?” “解药。” 诸葛弈回答直白,摸出两颗朱砂丸交给尉迟归,“你上次去寒夜观见三清道人,喝过茶?” “对。师叔亲自烹煮的,就在我的眼前。” 尉迟归傻呆呆地回答,指着自己的眼睛辨白他很警惕的。 诸葛弈讽笑问:“你此次回九华洲,难道毒圣没有察觉出你中毒吗?看来毒圣的年纪大啦,洞察力也不如当年啦。” “我没回去。”尉迟归捏起一颗朱砂丸嗅闻,说:“刚才你给我吃了延寿丸,我否认之前中毒又能怎样?” “我怎会有延寿丸?刚才给你服下的是解毒丹。” “少骗我。你刚才喂我的,和这两颗都是毒的,真当我是傻子呢。” 尉迟归把药丸放回诸葛弈的掌心,从自己的药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褐色药丸,说:“这才是解毒丹呢。骗我!哼!” 诸葛弈叹气,把两颗朱砂丸丢进自己的嘴里直接咽下。 “你,你就这样……吃了?” “不然呢?” 斜睇傻呆蠢的尉迟归,想着他平时装出来的冷俊神情不知蒙骗了多少人。如果把他现在这副模样画一叠散发给江湖同道们,不知能笑掉多少颗大门牙。 “怪耶,你竟然把解药炼成毒色,那毒药呢?” “还是毒色。” 诸葛弈转身就走,不想和傻蠢家伙聊天,感觉自己都被拖下水啦。 “喂,诸葛,你还有没有?给我一颗?” “自己炼去。” 此声音已在外面传进来,尉迟归拿出自己的天蚕手套在尚且余温的鼎炉中摸索一阵儿,脸色由希望变成失望,最后绝望地收回手,挫败地走出焚香阁。 …… 焚香阁小院外面,已等候多时的三个少年正闲聊着瓷裕镇里关于栗族长夫人谋害先族长夫人和嫡长女的谣言。提起母亲和妹妹的死,栗君珅黯然神伤,强打精神与莫家兄弟搭腔。 “珅哥哥,桓哥哥,泓哥哥,呼!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栗海棠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手叉着小腰,一手拍拍心跳如雷的胸口,焦急地问:“师父呢?他在不在里面?” “在。” 栗君珅敛收悲伤,温和浅笑地走来扶着小姑娘,关心问:“你怎么找来这儿?可是遇到麻烦事?” “嗯,来了一个大麻烦。” 栗海棠绷着小脸郁闷地点头,看向焚香阁小院的门口,黑曜杏眸顿时一亮,丢开栗君珅的手,提着裙子跑过去,对着诸葛弈就是一声大吼:“师父,大麻烦找来啦!好烦!好烦!” 诸葛弈微微怔愣,见她小脸皱成包子,漂亮的五官聚到一起,满满嫌弃地高声喊着“好烦”,怎么瞧着都莫名有一种喜感。 “姑娘家的要衿持点儿,别大呼小叫惹人笑话。” 嘴上责备、眼中宠溺,连手都不自觉地伸出去等着小姑娘来抱住撒娇。 “师父,大麻烦找来啦,好烦!” “大麻烦是谁?” 诸葛弈龙眸柔情似水,宠溺地摸摸小姑娘垂在肩上的麻花辫,瞧她如此简单的发型和一身家常袄裙,应该没有大事发生。 栗海棠抱住胳膊噘起小嘴赌气地说:“寒夜观的那个麻烦,好讨厌。” “三清道人?” “不是。” 栗海棠摇头,整个身子都挂在他的胳膊上。 诸葛弈微挑眉,无需再猜已知道是谁,柔声问:“闫夫人?” “嗯。” 栗海棠气闷地点头,拉着诸葛弈到旁边的角落里小声说:“师父,外面传言闫夫人与寒夜观的老道有染,被一个寒夜观的巡逻小厮揭发。如今外面闹得风风雨雨,这股子八卦风直接掩盖了栗夫人谋害栗楚夫人的谣言。” 诸葛弈冷笑,讥讽道:“真是麻烦叠着麻烦啊。看来有人代替咱们出面搞事情,白白让咱们省省力气坐山观虎斗。有趣!真有趣!” “闫夫人跑来脸红脖子粗地叫骂,骂我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儿。怪罪我把她的秘密传扬出去害她丢尽脸面,她定会被闫族长休掉送去守安堂终老。后来杨嫫嫫把她赶出去的时候,她还威胁我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嗷嗷!真讨厌!” 栗海棠恨恨地跺脚,气得抓狂。 诸葛弈心疼地搂着她柔声安抚:“别怕别怕,明日闫夫人定会上门来赔罪的,你只管安心呆在奁匣阁等着她上门送礼,不是真金白银绝对不愿谅她。”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有真金白银,靠着她那张老脸皮绝对妄想我的原谅。”栗海棠握握小拳头,一副雄赳赳讨债的样子。 诸葛弈哑然失笑,宠溺地捏捏白皙嫩滑的小脸蛋,“乖,回去吧。一会儿送几碗酒酿团子来,我在阁楼上瞧着你吃得欢,馋得直流口水呢。” “哈哈,师父不是最厌烦糯食吗?”栗海棠摸着圆鼓的肚子大笑,刚才恼火的小情绪一下子变得晴朗六月天。放开他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往后院的狗洞跑,还不忘叮嘱:“你去见她的时候要多加小心啊。” “好。” 诸葛弈莞尔浅笑,见小姑娘熟门熟路的找到墙根儿下的狗洞,小脑袋一低就钻进去,眨眼间已消失在杂草掩遮的小洞里。 栗君珅走过来,忐忑地问:“子伯兄,奁匣阁出了何事?” “一个大麻烦。” 第339章 流言变风向 诸葛弈拍拍栗君珅的肩,对莫家兄弟说:“二位兄弟,请你们回去禀告家主们,不管瓷裕镇里有何样的风言风语都不要出头阻拦,否则引火焚身。” 莫家兄弟面色凝重,作揖道:“子伯兄放心,我们兄弟即刻赶回家去禀告父亲,也请子伯兄和珅大哥保重。” “保重。” 莫家兄弟急匆匆离开,虽然没有问清楚原因,但凭借栗海棠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知道定是出了大事,而奁匣阁首当其冲,无心院也有可能步后尘。诸葛弈让他们莫氏族远离是非之地,显然是有意保护莫氏族,他们感激不尽。 栗君珅想要询问清楚,却发现诸葛弈根本没有要向他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要求他回去禀告父亲。仿佛视他如空气般,这让他很受伤。 “尉迟,三清道人已回到闫氏南府,既然你不肯吃我炼制的解药,就快去找他讨解药吧。据我所知,延寿丸毒发初时无察觉,等到你胸口窒闷的时候已毒入肺腑、无力回天。” “诸葛,希望你没骗我。” “你只有一条命。若你死了,我今后该多苦闷呀。” “黑心货,早晚我喂你吃一百颗无心丹。” 尉迟归放狠话,愤愤然跳过后花园的高墙离开。 诸葛弈畅然大笑,回头见栗君珅黯然神伤的失落表情,抬手按在他的肩上,安慰:“兄弟别担心,不管多大的事情咱们一起分担着,总会渡过难关的。” 栗君珅猛地抬头,满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诸葛弈,结结巴巴地说:“子伯兄,我以为,我以为……原来,原来你没有……哈,对不起,对不起。” 瞧着多年的好友又笑又愧疚地语无伦次,诸葛弈龙眸微微一凛,“怎么,你以为我只顾得莫氏族,置你和栗氏族于危险之中?” 栗君珅羞愧地道歉:“对不起,子伯兄,是弟之错。弟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子伯兄降罪。” “先别说这些,走,咱们边走边说。” 诸葛弈没有与栗君珅计较,至少从栗君珅失落的神情能看出他是真心交自己这个朋友。因太重注而害怕失去,正是栗君珅刚才的样子。 俩少年并肩同行似漫步闲聊,只是他们的神情太过严肃。 …… 奁匣阁的后厨院,叮叮铛铛响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安静了,栗海棠顶着一张涂满白面粉的小脸喜滋滋地捧着酒酿团子的大瓷碗走出来。 杨嫫嫫急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说:“大姑娘放心,老奴定一滴不洒地送去无心院。” “快去快回,咱们还要出门儿去采办东西呢。” “是。” 杨嫫嫫颌首,急匆匆去了。 栗海棠回头唤一声刘厨娘,说:“刘二娘,我先去沐浴更衣,你回头到东跨院的门口等着,咱们乘马车去街市,省脚力又能早回来。” 刘厨娘答应一声“是”便回自己住的小屋子里去清洗一身的面粉。平日她独做吃食从未像今儿这般狼狈,本想吼几句赶走小姑娘,可最后又心软地教她搓团子。小姑娘聪敏好学,看个两次就学会了,搓得团子圆而大、滑又弹。 杨嫫嫫送完酒酿团子回来,就见栗海棠已经穿戴整齐,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白纱遮面露出黑曜石般的杏眸,水灵灵的特别漂亮。 “大姑娘,马车准备好啦,咱们走吧。” 麦苗兴冲冲地从东跨院跑来,迫不及待去繁华的街市上逛逛。整日被关在这座牢笼一样的奁匣阁里,她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就你闹腾。” 杨嫫嫫戳戳麦苗的额头,叮嘱留在家里的青萝,“你好好看家,若闫夫人再来闹直接赶出去。” “对,直接赶出去。出了事,全推到我的头上。”栗海棠豪气地给青萝当靠山。 青萝笑说:“知道啦,知道啦,大姑娘好不容易出门子散心,快别耽误时辰,早去早回。” “下次带你出门儿,让麦苗留下看家。” 栗海棠觉得很抱歉,每次都因为青萝的知礼忍让,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她来承担。 杨嫫嫫含笑看着这对主仆,又看看噘小嘴不高兴的麦苗,训斥道:“你有啥不满意的,满院子的丫头们就数你的玩心大。等回来后,看我不教训你的。” 麦苗垂丧着脑袋,闷闷地说:“要不我也留下看家吧。”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栗海棠笑了,拉着麦苗往外走,回头说:“青萝,我让麦苗买最好的胭脂给你啊。花她的体己钱,你别替她心疼。” “知道啦,大姑娘一定要盯着她买最好最贵的。” 青萝跟在后面送她们从东跨院的大门出去,外面已有马车等着,赶车的竟然是冷肆。 栗海棠错愕一瞬便由杨嫫嫫和麦苗扶着上了车。安坐于车厢里,她满腹疑问却没有开口。 马车行驶出长长的巷子,向着瓷河西岸的繁华街市行去。冷肆一边赶车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见几个黑衣蒙面护卫隐隐闪闪在屋脊之上,显然是诸葛弈专门安派在小姑娘身边的护卫,而且是明卫。至于暗藏的影卫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停!” 车厢里,栗海棠突然喊住马车。 冷肆让马车停下来,两旁是川流不息的人潮,男女老少、吵吵嚷嚷。 “大姑娘,何事?” “嘘!别说话。听人们都在谈论什么?” 栗海棠静静地坐在车帘后,仔细聆听马车两旁走过的人们闲聊的话题。 醉翁之意不在酒。 冷肆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能够想出这种接收瓷裕镇流言风向的法子,小姑娘也算是聪慧。 马车里,栗海棠、杨嫫嫫、麦苗和刘厨娘各占一角,听着走过的人们嘴里闲谈的无非是瓷裕镇里最盛的两个谣言。一是栗族长夫人谋杀先族长夫人的奇闻;二是闫族长夫人水性扬花与寒夜观的老道士私通,至于是哪个老道士就不得而知。 昨日流言未消退,今日又添新话题。瓷裕镇的百姓们嘲讽、嗤之以鼻,各种声音之中终于有一个独特观点。 “你们说说,这风言风语是从何人之口传扬出来的?咱们的祖祖辈辈都活在瓷裕镇里,可从未听过这般多的谣言。” “依我看呀,奉先女该掌权啦,也好治管治管八大氏族的族事。若掌权一事再往后拖沓,不知又要闹出多少奇怪的流言呢。” 两个鹤发老朽从马车边拄着拐杖走过,皆是一脸的无奈。 马车里,杨嫫嫫、麦苗和刘厨娘的目光齐看向栗海棠,仿佛在问:大姑娘,咱们要不要再添第三个流言出去? 栗海棠淡淡一笑,对赶车的冷肆说:“冷大哥,咱们去胭脂铺打探打探消息。” 冷肆扬起马鞭打了一个响儿,马儿乖巧地踏着蹄子往瓷河上的石桥缓缓行去。 第340章 失踪无音信 无艳胭脂铺。 这名字取得让初来的女客皆掩面偷笑,大叹取名者的不正经。开胭脂铺子的东家都会取些优美的名字来招揽女客,唯独这楚家二公子开的胭脂铺子与众不同,明明铺子里妆奁之物繁花似锦,他偏要取个“无艳”二字惹人疑惑。 栗海棠站在铺子门口仰望悬于门楣上的匾额,调侃道:“这铺子的东家真是聪明人,反其道而行更能引发人们的好奇心,尤其女子的好奇更胜。这一招儿用得巧妙,定能日进斗金。” “大姑娘可知这铺子的东家是谁?” “是谁?” 杨嫫嫫扶着海棠的小胳膊迈上石阶,小声道:“楚家二公子。” 栗海棠恍然,看向街对面的玉器铺子,“那间铺子是楚家大公子开的,这间铺子是楚家二公子开的,那楚家三公子开的呢?” “哎哟哟,楚家三公子今年才三岁。”刘厨娘挎着篮子跟在后面,与熟络的妇人们打招呼,闲话几句便告辞。 栗海棠和杨嫫嫫走在前面,刘厨娘和麦苗跟在后面,四人进到铺子里被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花钿首饰、绫罗美裳所深深吸引。 店小二见刘厨娘来了,嘻笑着迎上来作揖请安:“小的给二姑娘请安。今儿二姑娘想要什么?咱家铺子里新进来的一批西域青黛子,贵人们都抢着买呢。二姑娘花容月貌,不来一斛吗?” “混小子,又来打趣老娘,小心我告诉掌柜的,让他罚你涂胭脂。”刘厨娘戳戳店小二的额头,眼中透着几分娇媚。 “哎哟,我的亲二姑娘啊,谁敢打趣你哟。”店小二抓着刘厨娘的胖手讨好,拉着她走到一个货架前,指指放在最高处的一个锦盒,说:“二姑娘瞧瞧,那锦盒里就是西域来的青黛子。掌柜的今儿还吩咐,咱瓷裕镇里没个脸面的人皆不可卖。” “哟,这话说得老娘心里高兴。按理儿说,老娘虽是奁匣阁的厨娘,跟着主子也算是有脸面的。”刘厨娘娇笑着说,指指那置于高处的锦盒子,大声道:“把盒子拿下来,老娘都要啦。” “别!” 店小二四下瞧瞧,凑近刘厨娘的耳旁说:“二姑娘不知道,那西域青黛子原本是咱们东家要送给奉先女的见面礼。谁想到镇子里突然掀起风言风语竟是关于楚家大姑奶奶的事儿,咱们东家一怒之下才放到铺子里售卖的。” “楚家大姑奶奶?”刘厨娘佯装惊讶,亦压低声问:“可是栗氏族长的先嫡妻栗楚夫人?” “正是。”店小二胆颤地四顾观察,叮嘱:“二姑娘,你是个不爱管闲事儿的人,故而千万别传话给他人听,免得招惹是非、引火烧身。” 刘厨娘笑了,戳戳店小二的额头,“你个小猴崽子有良心,不枉费老娘疼惜你。成啊,你放心吧,老娘可不是混事儿的人,谁好谁坏都和老娘没关系。” “二姑娘英明,那小人就放心啦。” 店小二拍拍胸膛一副放松的模样,逗乐了一直瞧热闹的杨嫫嫫。 杨嫫嫫从钱袋子里拿出五十钱打赏店小二,说:“赏你的。” “多谢大姑娘。” 店小二嘴儿甜,把杨嫫嫫逗得哈哈大笑,和刘厨娘一起跟着店小二去挑选上好的胭脂水粉。 “杨嫫嫫。” 麦苗突然从铺子通往后院的小门跑进来,一脸惊慌地凑到杨嫫嫫耳边说:“大姑娘不见了。” “什么?”杨嫫嫫大惊失色,抓住麦苗的胳膊,压低声问:“刚才你陪大姑娘去茅房,怎会不见的?” “我眼瞧着大姑娘进去的,可刚才……我推开茅房的门,大姑娘不见了。”麦苗急得哭起来,两只手抓着袄襟,双脚直跺跺。 刘厨娘招来店小二,问:“后院里有贵客吗?” 店小二摇头,“没有。掌柜的去给东家送账本,现在还没回来呢。” “嗯。你去忙吧,不必招待我们。” 刘厨娘遣走店小二,拉着杨嫫嫫和麦苗去了后院寻找,在茅房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块翡翠佩,正是栗君珅端午节送给栗海棠的礼物。 杨嫫嫫捡起翡翠佩,和刘厨娘、麦苗一起翻墙跳出,没想到正巧与守在墙下的冷肆相遇。 “冷大侠,大姑娘失踪了。” “我知道。” 冷肆瞟了眼潜伏在胭脂铺屋脊上的护卫,说:“你们先回奁匣阁,我去追查掳走海棠的人。” “烦劳冷大侠。” 杨嫫嫫拱手,与刘厨娘和麦苗乘马车回去奁匣阁。而藏身各处的护卫和影卫们也通过各自的方式向无心院的诸葛弈禀报。 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连潜伏的影卫们也无所察觉。每个人都反复思索着栗海棠进入茅房,然后在众护卫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持走,如遁地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奇怪!太奇怪了!” “绝不会是楚二表哥,他那花架子的功夫只能打赢我。” 无心院里,正在谋划下一步如何行动的诸葛弈和栗君珅接到消息后,一个疑惑不解,一个直言不讳。 一道黑影从后街闪过高墙来到后花园,眨眼间已来到诸葛弈身边。 “主人,属下回来复命的路上遇到一个人,从他口中得知小主子被带到一个名为‘寒馆’的地方。属下恐打草惊蛇,吩咐人暗中追查,属下前来请示主人如何行动。” 诸葛弈龙眸微凛,掌中纸条瞬间化作齑粉。 “子伯兄,寒馆是什么地方?” “君珅,帮忙拖住那群人。两日后,我会带海棠回来。” “子伯兄放心,一切交给我。” 栗君珅揖手,目送诸葛弈离开。他低头沉思片刻,赶去街市的玉器铺子见见楚家大公子。 当栗君珅离开无心院后,诸葛弈突然焚香阁的院门走出来,立时有几个黑影纷纷现身跪在地上。 “禀主人,属下已查明小主子失踪与楚家兄弟有关。楚二公子已将小主子送去寒馆,楚大公子未曾离开玉器铺子。” “寒馆!” 诸葛弈轻声呢喃,满脸愁绪。 “主人,属下不敢冒然进寒馆救人,小主子……” “你们监视栗君珅和楚家大公子,如有可疑行迹立即来报。” “属下遵命。” 第341章 寒馆之囚牢 燕峡镇,寒馆。 四四方方一间房,半边冰冷、半边炙烤。被五花大绑关在这样的一间奇特房间里,栗海棠没有露出丝毫惧怕的神情。 她仰着小脑袋环顾四周,确认头顶的小铁栅栏门是唯一的出口,确认这个奇特的房间里没有虫蛇鼠蚁,确认房间里只有自己,确认自己暂时还清醒着…… 吱呀一声响,小铁栅栏门被掀起,一盆冰冷的水从天泻落,浇得她梳理漂亮的双丫髻散开,红宝石的花钗散落在地上。 “小姑娘,忍不住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 浇水的老头儿对着洞口下的囚牢极尽嘲讽,苍老声音像被热炭灼伤一般难听。 栗海棠仰头望向头顶的“井口”,倔强且轻蔑地冷笑:“连杀我的胆量都没有,还敢跑来嘲讽我。省省你们的口水吧,本姑娘没空听你啰嗦。” “哎哟?小姑娘年纪不大,挺有骨气的呀。”老头儿提着水桶,残缺不全的手用力一扫,掀开的铁栅栏门重重的“咣铛”一声落下。他幸灾乐祸地说:“等会儿再浇一桶冰水,老朽偏不信这邪。” “有病记得吃药,没药就去瓷裕镇的无心院找我家师父,各种药丸子任你挑选。”栗海棠扯着喉咙大声喊,透过刺目的光隐约见老头儿愤怒的表情时,忽然感觉舒爽得像泡在热水里睡觉似的。 头顶的小铁栅栏再没有掀开,亦没有脚步声传来。四周寂静得像一片荒芜,让人顿觉置身沙漠和冰山的交界处,一半冰天雪地、一半火山熔岩。 全身湿淋淋得,栗海棠难受地动动身体,发现捆绑的绳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她试着用冷肆教导的缩骨功把身体蜷缩起来。虽然学的时间不长,缩小程度也不足以脱离绳子,至少她能慢慢蹭动。 把自己当作一只虫子慢慢移动向炙热的一边儿,背靠着滚烫的墙壁,她闭上眼睛凭感觉让捆绑双手的绳子去摩擦凹凸不平的墙壁。 滚烫墙砖粗砾的棱角成为一把烧红的锉刀,即便耗时久亦能断开绳子。 双手被烫得红肿,烫出大片大片的水泡,绳子磨破了娇嫩皮肤,鲜血染红了绳子和墙壁,血肉的碎屑留在粗砾的墙砖角。 栗海棠仿佛不知道疼痛,耗尽所有的耐力去自救。被冰水浇过的衣服已烘干,可贴身的中衣又被她的汗水浸湿。 绳断的细微声响同时,反背在身后的双手终于自由分开,拼尽全力终于得偿所愿,她抓住绳子一个翻滚远离炙热的墙壁,重新回到冰与火的交界处,仰头望向小铁栅栏井口,黑矅杏眸中的喜悦瞬间而逝,冰冷目光盯向站在井口外的男人。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多谢夸讲。” 栗海棠后退几步避开井品,担心男人会突然浇下冰水或者滚烫的热水,她可不想变成栗仙音那张面目全非的容貌。 男人后退一步,吩咐道:“拉她上来。” “是。” 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打开小铁栅栏,抛下一根粗麻绳,对井里喊:“把绳子缠在腰上,我拉你上来。” “凭什么相信你?”栗海棠没有去抓麻绳,反而盘腿坐下,仰望站在井口边的男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你先上来,不然……”男人微微一笑,拿起一个点燃的火折子,“我把这个丢下去,你会怎么样?” 栗海棠摇头不信,说:“你根本不会杀我。” “为何?” “因为你当我是老鼠,找个乐子罢了。” “哈哈哈,真是聪明的姑娘。” 男人畅怀大笑,对拉着麻绳的护卫说:“你下去把她带上来,别伤了她。” 护卫无奈,把麻绳交给同伴便跳下去,硬着头皮把小姑娘扛到肩上,忍受她的小粉拳和小踢腿,借着麻绳的拉力几个上窜便跃出井口。 “功夫真差劲!” 栗海棠双脚落地,嫌弃的一脚踹在护卫的小腿肚。 护卫敢怒不敢言,偷瞄身旁的男人,默默地退后、退后、退后…… 男人没有责怪栗海棠的无礼,丹凤眼打量她一身狼狈,说:“你是第一个在囚牢里没有哭的姑娘。” “哦。” 栗海棠无所谓地应声,斜睨负手而立的男人。 他长得很俊,是成熟男子的那种俊,身上一席鼠尾草蓝色长袍配着羊脂玉金蟒带,腰带下坠着一块翡翠玉玦极为眼熟。 她指着那玉玦惊讶地说:“这不是珅哥哥送给我的端午礼物吗?怎会在你的身上?快还给我!”小手翻掌,伸向他讨要。 男人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又看看伸来的血肉模糊的小手,微微一笑,解下那玉玦放到小小掌心,“你喜欢,送你便是。” “哼!”栗海棠攥紧玉玦,傲傲地纠正:“你说错啦,是完、璧、归、赵。” “呵。聪明的姑娘,真讨人喜欢。” 男人第三次夸她聪明,这让栗海棠有点小郁闷,不明白他抓来她的目的是什么? “来人,带小姑娘去沐浴更衣,稍后送到墨语轩来见我。” “墨语轩?” 栗海棠惊呼,眨眨大眼睛观察四周,根本不是无心院的墨语轩。 男人笑而不语,转身大步离开。 刚才扛着栗海棠上来的护卫被同伴推出来,无可奈何地领着她到旁边的小房间去戴头套,然后重新扛起她送去沐浴更衣。 被罩着黑布袋的栗海棠乖乖地任由护卫扛着往陌生的地方走,她心里谋算着要不要大喊一声“救命”、“师父”、“冷大哥”、“秦五爷”之类的,至少押宝一个能震唬住这群人也行啊。 思索之时,忽然扛着她的护卫身体一僵,一只有力的大手抓着她的小蛮腰凌空抛起。在她感觉到猛然下落的时候,就听到略显熟悉的护卫艰难地说“公子饶命”,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那护卫全身僵硬地瘫坐在地上,看着俊美无双的温润公子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一双冰冷怒戾的龙眸瞪向不远处的阁楼。 第342章 燕峡镇枭雄 阁楼上的男人朝下面的少年招招手,微微一笑转身即入阁楼中。 楼下庭院里,诸葛弈收回冰冷的视线,低头凝视怀中昏迷不醒的海棠,对黑衣蒙面的护卫沉声吩咐:“抱她去墨语轩,寸步不离地守着。若有人将她带走,提头来见!” “是,主人。” 黑衣蒙面护卫小心翼翼接过昏迷的小姑娘,一个闪身跃上屋脊,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庭院行去。 “主人快去阁主吧,趁着阁主高兴或许能答应放那位姑娘离开。” 瘫坐在地上的护卫好心劝说,希望诸葛弈别争一时之气而毁了与阁主多年的情谊。阁主,那是神明般的存在,与祁山镇秦五齐名的枭雄。 诸葛弈仰望阁楼,努力隐忍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斜睇那多嘴多舌的护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阁楼走去。 阁楼有三层,高六丈(20米),独立于庭院中央。站在三楼窗前能俯瞰整座寒馆,以及半个燕峡镇的繁华街市。 阁楼,朴实无华的名字与它的精致全然相悖,集北疆与江南的美景于一身,每处独具匠心的精雕细琢无不出自天下能工巧匠之手。这座外表朴雅、内藏乾坤的阁楼便是京城的皇帝老儿来了也叹为观止。 一层小桥流水、竹林鸟啼;二层兽首饰墙、虎皮铺地;三楼京味儿十足,弯曲镂空回廊一步一景儿,仿若游走在胡同里隔窗望院。 三楼的一张方榻上,男人端坐于棋盘前,手执白子思索棋路。听脚步声从兜转的回廊尽头戛然而止,微微笑道:“来,陪我下一盘棋。” “翎爷,你吓坏了我的小姑娘。” 诸葛弈在一个椅子落坐,端起茶杯浅呷一口。坐在榻上执棋思索的男人正是他的大靠山,雄霸燕峡镇的枭商,翎十六。江湖人称:翎爷。 关于翎十六有很多传言,最不为人知的是他的真实姓名,更无人知晓他的身世之谜。他雄踞燕峡镇,虽不问江湖之事却有着极高的地位,与祁山镇秦五有着默契合作。二人生意往来不断,又各自固守一方水土和一方百姓,深受百姓们的敬仰。 若说整个江山是皇帝老儿的,那么真正拥有江山财富的人便是翎十六和秦五,当然皇帝老儿也会从中分一杯羹。谁让他是最大的地主,收个孝敬礼都觉得顺应天理。 翎十六瞥了俊容寒森的少年,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一角,说:“你这次选择的棋子很不错,是个聪明的姑娘。” “翎爷,你不该如此做的。她整夜不能安睡已让我烦愁,你又抓她来吓唬,真真是当我很闲在。” 诸葛弈满是责备,言语中又尽显对海棠的心疼。 翎十六促狭地笑看着他,说:“怎么,江湖中人人敬畏的活死人竟然动了儿女情?你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吗?” “翎爷,若无事我先走了。” 诸葛弈放下茶杯,起身便走。他不想泄露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至少在小姑娘未成年之前他不会动情。当她是最宠爱的小徒弟,日日守护她、教导她,直到她逃出命运的捉弄,真真正正获得自由。 “阿弈!”翎十六唤住欲走的少年,说:“我已替你找出当年放火烧了诸葛村的人,你要不要见见?” 诸葛弈猛然转身,神情难抑激动地问:“在哪里?我要见。” “先过来陪我下完这盘棋。” 翎十六指指半盘残棋,摆谱地说:“当然,你也可以回墨语轩去守着你的小姑娘。” “翎爷别太过份,我可是知晓你的小秘密,万一把秘密传给程家的那位姑娘,不知道她会不会来燕峡镇找你算账呢?” “呵呵,阿弈果真长大了,连威胁人都和那家伙一样可恶!”翎十六恨恨得咬牙切齿,大手抓住旁边的一根小麻绳,稍稍拉动便听到一串清脆的铃铛响从三层直到一层。 诸葛弈坐到刚才的椅子上悠哉喝茶,时不时斜睨镂空曲廊掩映下的楼梯口。 “阿弈,你实话相告,你喜欢的姑娘是先前的莫氏,还是如今的栗氏?” “翎爷,请你也实话相告,你爱慕的女子是程家的姑娘,还是楚家的姑娘?” 翎十六摆下棋子,斜睇坐在对面的少年,笑骂道:“真不亏尉迟归整日满口黑心货的叨念你,先前我还替你报屈,如今看来你小子果然黑心,不冤枉!” “尉迟归说他没来燕峡镇,翎爷是何时见到的?难道翎爷亲自去绑走的海棠?” “咳!”翎爷心虚地咳声,正担心诸葛弈发怒时恰巧三个黑影从暗门走出来,夹在中间的老人垂着脑袋昏迷不醒,全身血淋淋的很是褴褛。而架着老人的两名护卫见到诸葛弈,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阁主,人带来了。” 两名护卫把昏迷不醒的老人丢到地上,单膝跪地禀告:“他企图咬舌自尽,幸而发现得及时被牢里的兄弟砍晕。” “嗯,你们先出去吧。” “是。” 翎爷有令,两名护卫不敢停留,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一眼诸葛弈,只盼稍后能说几句话才好。 “看什么看!都出去!” 翎十六怒了,这俩不长眼的家伙胆儿肥啊。 诸葛弈递个眼色给二人,端着茶杯走到昏迷的老人身旁,一杯温热的茶水倾刻泻落,浇砸在老人染满鲜血和汗水的脸上。 “咳咳!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老子要死,谁也别拦着……老子宁愿死也不会背主弃义……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休想……休想从老子口中套话……呼——呼——” 初醒时,老人迷迷糊糊分不清置身何处,一味地吼骂着、叫嚣着,直到他睁开昏花浑浊的老眼看到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吓得哑口无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诸葛弈慢慢蹲下,似笑非笑地问:“老头儿,你认得我吗?” “鬼!” 老人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字,昏花浑浊的老眼惊恐圆睁。 “鬼?” 诸葛弈玩味地笑了,沉哑嗓音诱惑地说:“对,我就是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报仇的厉鬼。老头儿,你认得我吗?” 第343章 盘问老头儿 老人摇头,嘴巴抿得紧紧的,颤抖的身体止不住地向后蹭着,昏花浑浊的老眼已瞪得铜铃大。 翎十六冷眼瞧着,手指夹起一枚黑子布在棋盘上,劝说:“他是诸葛家的孩子,如今是瓷裕镇人人敬仰的画师。你的那位旧主早已遁入空门,整日敲鱼念经不理红尘俗事。” 老人惊慌地扭头看向端坐于榻上的男人,支撑在地的双手握紧成拳。 翎十六又夹起一枚白子放在黑子旁边,悠悠开口:“老头儿,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命没了留着万贯家财有何用?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愿背弃旧主纵然值得称赞,可你也要为自己的妻儿着想。” 提到家人,老人抿紧的嘴巴微微松动,发出低浅地沙哑声:“翎爷,老朽不认识这位公子,真的不认识。翎爷若肯放过老朽的家人,老朽愿以性命担保……” “诸葛樱,是我的亲姐姐。” 沉默良久的诸葛弈说出自己的身份,而他报出“诸葛樱”三个字时,老人浑浊的眼瞳瞬间清明不少,抿紧的嘴巴微微张开,神情从惊恐到惊愕的过程缓慢而细微。 “你……你是……那个姑娘……” “对,我就是被你们抓走的那个姑娘的亲弟弟。”有点拗口,但诸葛弈说得很认真,神情很严肃。他没有愤怒,平静地看着目瞪口呆的老人。 “不不不,是逃走的那个姑娘,她是……” “是我的小姑姑。” 诸葛弈解释。 老人眯起昏花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仔仔细细地观察许久,恍然道:“是了是了,你和当年逃走的姑娘有七分像。” “小姑娘弥留之时说过一位突发善心的大哥偷偷放走她,又砍断房子的梁柱造成屋毁人亡的假相。也正因为那位大哥急中生智才得以救了藏身炕洞里的我。” “哈哈,真没想到炕洞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娃娃?难怪老管家说诸葛家的人数不对,我一直以为少的是那位逃走的姑娘,没想到竟有一条漏网的小鱼儿。” 老人无力地瘫躺在地上大笑,沙哑的声音仿佛从窒闷的胸腔里强挤出来的。 诸葛弈平静地看着,思考这个老人会不会是小姑姑心心念念要报答的恩人。可惜小姑姑仓皇逃跑根本顾不得询问恩人的姓名,更因为火烧诸葛村的恶人们都蒙着面,小姑姑终其一生画出来的恩人画像唯有一双尚且怀有良善的瞳眸。 他伸出手遮挡老人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缝的浑浊老眼。 “不用瞧啦,老朽不是你要找的人。”老人推开遮住鼻口的手,无力道:“当初放走你们姑侄俩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亦因此受到老管家的猜忌,翌年三月溺水而亡。” “呵呵。”老人怅然嗤笑,闭上浑浊的眼睛,悲戚说:“溺水而亡?谁信啊。哥哥当年放走姑娘的时候,暗处还有人盯着。老管家能放过他?族长能放过他?” “那位老伯可有家人在世?” “我,他的亲弟弟。你想报恩就把钱给我吧。”老人伸出一只血渍脏污的手,不屑地说:“你现在是富贵人,拿出钱来接济恩人的亲弟弟也是应该的。我那傻哥哥哟正如翎爷所说,命都没有留着万贯家财有何用?” “你呢?我该当你是恩人,还是仇人?”诸葛弈冷冷地盯着邋遢的老人,对伸来的那只手厌恶不已。 伸出的手无力落下,老人平躺在地上凝望瑰丽精美的屋顶藻井,说:“诸葛娃娃,你想为姐姐和家人报仇是应该的,可你别寻错了仇人滥杀无辜。当年之事的确有许多隐密,即便乌族长也不一定知晓全部。” “我的姐姐被乌族长抓去做替罪羊,活活烧死在祭祀台上,这是事实。乌氏中正府的老管家率领一群乌合之众火烧诸葛村,全村百余口皆成为冤魂,这也是事实。虽我年幼不懂事,可小姑姑是亲身经历的怎会说错?” “诸葛娃娃,你如今身陷八大氏族,难道看不出来各氏族之间的权力倾轧已是水深火热,你又怎知当年率众屠杀诸葛村的老管家不会反水投敌呢?“ 老人激动时睁大眼睛,平躺的身体猛然坐起。那双血渍脏污的手抓住月白长袍的袍摆一角,压低声说:“警惕楚氏族的人,千万别被他们利用。” “老头儿,你这是何意?你……老头儿……” 诸葛弈难得出现惊慌神情,不待他问清楚,老人的脑袋一沉、抓着袍摆角的手瞬间松开,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了?” 翎十六把棋子丢到棋盘上,拉扯绳子唤来两名护卫,指着老人的尸体说:“送他回去吧,告诉他的家人去找楚家要钱。” “是。” 两名护卫偷瞄一眼呆怔怔的诸葛弈,默默交换个眼神便悄无声息地抬着老人的尸体离开。 翎十六躬身扶起诸葛弈,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诸葛弈沉思片刻,作揖:“多谢翎爷点化,我的确太执着于追问仇人,忽略了隐藏在幕后的真凶。” 翎十六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远眺繁华街市中往来交织的人潮,幽幽叹道:“阿弈,我曾想过送你去瓷裕镇置身于危险之中是对是错。你之前为了救出小姑娘,自暴身份震慑悟戒大和尚。幸而悟戒大和尚没有对任何人揭穿你,否则你将被八大氏族的人群起而攻之,甚至会招来幕后真凶的灭口。” “翎爷,我原本以为替姐姐和家人报仇、为同村的无辜村民们报仇之后功成身退隐居山野。而今,我却有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 翎十六疑惑不解,对诸葛弈招招手,“过来,说说清楚。” 诸葛弈浅笑,与他并肩立于窗前远眺繁华美景,淡淡地说:“翎爷可知道百年前雄踞瓷裕镇的俞氏族?” “俞?”翎十六愕然,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姓氏,摇头,“不晓得。” 诸葛弈收回目光,移向楼下的庭院,明耀龙眸柔情似水,薄唇微动只留下“自己去查”四个字,身子已灵动敏捷地翻窗而出,如秋风落叶般飘逸于半空,渐渐飘向迎面跑来的小姑娘。 第344章 返回瓷裕镇 从燕峡镇回到瓷裕镇的路途实在太熟悉了,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凝视少年日渐倾长的背影,满腹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却迟迟无法开口。 诸葛弈挥着鞭子引导马儿走向一条陡峭的上山小路,林树掩映着一座小村落位于半山腰,偶有樵夫打扮的百姓从马车边走过,笑呵呵地与赶马车的诸葛弈打招呼。 幸而是五月仲夏,马车没有帘子反觉凉爽,山林的风吹散了车厢里的炽热气。空气中混合着芬芳青草香,能听到树林里震耳欲聋的蝉鸣。 栗海棠解下披在身上的金嵌边黑色披风,用帕子遮面才摘掉头上的雪纱帷帽。她悄悄蹭到车厢口,靠着车壁欣赏外面的风景。 “师父,下令抓我来燕峡镇,又把我关到奇怪牢室的那个男人是你的主人翎爷吗?” “他不是我的主人。” 诸葛弈淡淡地说,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栗海棠失落地回应一声,仰着小脑袋佯装寻找树桠上的鸟雀,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交握成拳头。 诸葛弈目视前方,一只寒凉大手缓缓后移,精准覆盖在柔若无骨的小拳头上,五指收拢将之包裹于掌中。 “师父。” “翎爷抓你过来是想看看你的胆量,他是为了我的……海棠,你别计较。” “翎爷见过小兰姐姐吗?也曾经把小兰姐姐抓到那间奇怪的牢房里?” 栗海棠提到莫心兰,让诸葛弈大感意外。他错愕地斜睇她,不悦地说:“你和心兰不同。” “有何不同?”栗海棠怅然失神,淡淡忧伤地自嘲:“小兰姐姐没有答应做你的复仇的棋子,而我答应了,所以我们是不同的吗。” “你还小,许多事情还不懂。等你再大些,自然会明白今日翎爷的用意。”诸葛弈暗自长叹,凝睇她的龙眸闪烁复杂的柔情,似兄长看待妹妹、又似情人相顾、或者有点患得患失和小焦躁。 栗海棠倾身凑上来,黑曜杏眸忽闪忽闪地盯着俊脸的一丝一毫变化,嗓音娇柔轻喃:“猪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诸葛弈没想到小姑娘会挑明来问,握住小拳头的寒凉大手松开又收紧,清咳一声解释:“你是我的小徒弟自然要喜欢的,难道收个碍眼的徒弟来恶心自己吗。” “哼!回去后我就召集八位族长,我不要做你的徒弟啦。” “这可由不得你耍性子” 诸葛弈放开她交握的拳头,驭使马儿停在小村子外的一处宽阔地,“去把披风穿好,戴好帷帽,咱们要改骑马回去。” “哼!我走回去。” 栗海棠嘴上强硬,行动上乖巧得让诸葛弈会心一笑,只差抓她过来打个小屁股,教训她口心不一的坏毛病。 树林里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诸葛弈接过栗海棠递出来的月色披风穿好,那林中骑马来的两名黑衣护卫已勒马在面前。 “主人,属下已探好道儿,翻过这道岭子正是寒夜谷。” “嗯。”诸葛弈微颌首,见两名黑衣护卫难抑激动地笑,他温和笑说:“一年不见,你们的功夫又精进不少。” “谢主人夸讲,属下日夜勤练功夫不敢懈怠,只盼有朝一日能追随主人。”两名黑衣护卫单膝跪地行礼,忠心可鉴。 诸葛弈未开口,栗海棠抢先说:“你们先回去吧,三个月之后自然会有人来召集你们。” “这……” 两名护卫呆怔地看向诸葛弈,“主人,这位姑娘……” “以后称呼小主子,她是我的小徒弟。”也是我心爱之人。 诸葛弈主动握住海棠的小手,大步走向低头吃草的两匹马儿,沉声道:“告诉翎爷,别打寒夜谷的主意。” “是,主人。” 两名护卫垂首领命,抬头时已见两个背影骑马消失在山林之中。天底下除了主人之外还有谁敢如此对翎爷下命令?哦呵呵,惹主人生气的下场就是未来一年里翎爷恐怕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喽。爽爽爽! …… 骑马翻过不算高的一座燕峡岭才短短两个时辰,若是绕路的话至少要四个时辰。原本崎岖陡峭的山路突然变得弯曲舒缓,若无杂草掩盖就更好啦。 马儿极有灵性,跑过一次的山路已熟记于心。不必背上的主人驱令,它们便狂奔向寒夜谷新开辟出来的山口。 从寒夜谷回到瓷裕镇只需一个时辰,比绕路回瓷裕镇节省了整整三个时辰。 傍晚时分抵达镇东边的石牌楼下,栗君珅和莫晟桓早已久候多时。见诸葛弈和栗海棠骑马赶回,兄弟二人兴奋地迎上去勒住缰绳。 “海棠妹妹,你可安好?” “桓哥哥放心,我很好。” 栗海棠解下金嵌边披风交给莫晟桓,从他手中拿来绛红色披风,问:“杨嫫嫫怎么没来?” 莫晟桓笑言:“杨嫫嫫出门不便,又怕引来各府探子尾随。珅大哥和我正巧在无心院等消息,便商量着亲自来接你们。” “这样不是更引人注意吗?”栗海棠观察四周喧闹鼎沸的人潮,似乎比平时更加热闹。难道今晚上有什么盛大的节日或开市? “来来来,先上马车,咱们边走边说。” 栗君珅拦着莫晟桓少废话几句,招呼着诸葛弈和栗海棠坐上他的马车。 栗氏族徽的灯笼已燃亮,挂在车厢前方并非照明,而是提醒。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让平民百姓们避之不及的权势。 马车朝着瓷河的东岸行去,拴在石牌楼下的两匹马儿立即被两个衣着朴素的小厮牵走,至于牵去哪里已无人知晓。 坐在马车里,栗海棠摘下帷帽,隔着青纱窗向外观瞧,问:“不送我回奁匣阁吗?” “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去,做个障眼法耍耍那群贼鼠。”诸葛弈握住她的小手安抚,问莫晟桓:“你们可将消息压下来了?” 莫晟桓无奈,苦着脸抱怨:“别提了。我和泓三弟想尽法子也没能将闫夫人偷汉子的谣言镇压下去,不过晌午后不知谁又散布一个新谣言,是关于海棠妹妹的。” 第345章 第三个流言 诸葛弈剑眉蹙起,看向栗君珅。 栗君珅点头,担忧地说:“桓二弟说得没错,晌午后镇子里又有新的谣言,直指八大氏族和奁匣阁。我和桓二弟来此接应你们,也正是想商议此事,该早点做决断才好。” “到底是什么谣言,连你们都忧心起来?”栗海棠疑惑不解,看到栗君珅和莫晟桓皆是一脸愁云,看向身边的诸葛弈,“师父,你猜是什么?” 诸葛弈温和一笑,握紧柔软的小手,说:“若我没有猜错,第三个谣言能引发八大氏族与奁匣阁的权力之争。” “子伯兄猜得不错。”栗君珅无奈,从袖袋里取出一张信纸交给诸葛弈,“我离开无心院之时父亲派小厮送来的。” 诸葛弈不看信中内容已猜到八成,所以折好的信纸原封不动送到栗海棠的面前,让栗君珅颇为尴尬。 “子伯兄不看吗?” “我心已明,栗族长忧心的事情,我亦忧心。” “哦,原来如此。” 栗君珅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诸葛弈。想他自有记忆起便跟随父亲外出做生意,十岁时初步掌管栗氏中正府的铺子,如今已开始接替父亲掌管栗氏族的生意。尽管如此,他仍无法猜中父亲所思的五成,而诸葛弈竟能了然于心。 “我们的立场不同,审时度势必然不同。你所思所虑皆以栗氏族为主,而我无故一身轻能纵观大局。不敢说与各位族长一般雄才大略,尚且能看出些许小门道儿来。” “子伯兄太过自谦啦。”栗君珅惭愧地拱手相礼。 诸葛弈淡淡一笑,低头见海棠已看完信中内容,柔声问:“如何?” 栗海棠把信纸重新折好,还给栗君珅。佯装委屈地摸摸肚子,“饿的时候脑袋也不清明,等吃完饭再商量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心真大!” 莫晟桓痞笑道,隔着窗子对赶车的马夫说:“走快点儿,咱家姑娘肚子饿了。” “是。” 马夫挥舞鞭子“啪啪”打了两声空响,一边喝令马儿快些跑,一边大声吆喝着提醒行走的人潮让出路来。 有人不满叫骂,当看到马车上悬挂的栗氏族徽时立即捂住嘴巴,瞪着眼睛目送那气势汹汹的马车绝尘而去。 五味居,瓷河东岸最大的一间食肆,号称汇集甜、酸、苦、辣、咸之精绝大味,五种味道的招牌菜更是声名远播。 据说京城的皇帝老儿每年中秋宴时,都会亲下一道圣旨命五味居的掌厨奉旨进京去侍御善,做的正是五道招牌菜。 踏入五味居,不用店小二前来引路,莫晟桓已熟门熟路的上到二楼,选了他最喜欢的临街雅间,雅间的门上匾额墨漆大字“甘源”乃御笔。 二层雅间五个,分别代表五味。除了甘源,还有醋泉、苦林、辣川、咸井,匾额上的字皆御笔。足可见皇帝老儿对五味居的偏爱。 大摇大摆进到雅间,莫晟桓像回自己家似的邀请各位入座,还高声唤来店小二。 店小二喜滋滋地躬身小跑进来,肩上搭着一条白棉巾勤快地擦擦桌子,问:“小爷今儿想吃点什么?咱家又出了道新点心,你走的时候要不要带一份儿?” “不必了,今儿吃点心的正主儿来啦,我也省得跑腿送过去。”莫晟桓朝戴着帷帽的海棠咧嘴笑,吩咐店小二说:“把五味居的招牌菜全都摆上一盘,新点心也来一份儿尝尝,若好吃再打包一份儿。” “好咧。小爷放心,新点心绝对比燕峡镇的远香斋还美味。”店小二很有信心的自夸,黑溜溜的眼睛不经意瞟过旁边坐的少年时,双腿一软“扑通”跪地,激动地结巴道:“小的给主人请安。” “起来吧。”诸葛弈沉声道,幽怨地瞟了不识相的店小二,说:“告诉掌柜的,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不准声张。” “是是是,小的即刻去办。” 店小二磕了头,急匆匆小跑出去禀告大掌柜。 栗海棠被店小二“落慌而逃”的样子逗得哈哈笑,小身子歪向一边儿险些掉下凳子去,幸而有诸葛弈和栗君珅及时抓住她的胳膊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上。 “笑什么呢?”诸葛弈屈指敲下她的头,抵御不了她笑起来憨憨傻傻得可爱,本该严厉的俊容因她的笑颜而悦色不少。 栗海棠摇头,指指窗子,“我去透透气。哎哟,笑死我啦。” 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瓷河两岸的烛火辉煌、人潮涌动,竟让她想起祁山镇的夜色繁华。想想自己在祁山镇只生活十日,却是最风光、最自由、最快活的日子。 桌旁,诸葛弈凝睇小姑娘的背影,对莫晟桓的叨念充耳不闻,也不予解答。 直到店小二引着两个同伴把食肆最好的招牌菜和御贡琼浆摆满桌,诸葛弈才赏了一块碎银子给店小二,沉声吩咐:“告诉掌柜的,以后桓二爷来吃饭,记得收双倍价钱。” “啊?”店小二傻呆呆地看向莫晟桓,竖起两根手指凑近诸葛弈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果真要收双倍?” “嗯。”诸葛弈拿起酒壶为一直沉默不语的栗君珅斟满酒杯,说:“出去吧,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是是是。” 店小二捧着碎银子退出去,贴心地阖上门。 莫晟桓拿起酒杯,问:“子伯兄,这酒楼是你的?” “翎爷的。” 诸葛弈举杯一仰而尽,故意岔开话题,说:“谣言四起,一波接着一波。最初栗夫人毒害栗楚夫人的谣言来得突然,之后闫夫人偷汉子的谣言也同样意外,现在八大氏族不肯放权且企图软禁奉先女的谣言又让咱们没个准备。” 栗君珅苦笑,盯着杯中酒闷声地说:“我派出去很多人暗查谣言的散布者,时至今日皆无所获。唉!那人藏得太深。” “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 站在窗前欣赏夜景的栗海棠突兀的一句诘问让桌旁的三个少年皆怔愣。 诸葛弈端着酒杯的动作停滞,惊讶地看向小姑娘的背影,“海棠,如何反其道而行?” “谣言嘛,说来说去都是假的。与其追查根源,不如将谣言变成现实,再请君入翁。若我没有猜错,藏在阴暗中的人应该会有下一步的计划吧。” 三位少年面面相觑,觉得栗海棠这招“引蛇出洞”不失为一个巧计。 第346章 莫家大姑姑 窗外的瓷河岸走来几个提着灯笼的少女,她们戴着桃花绣纹帷帽,笑音娇如黄莺,莲步婀娜生姿。 栗海棠趴在窗台上俯看下面路过的几个少女,为首的少女走路时摇摆杨柳腰肢步态妖娆,虽戴着帷帽无法见她的真容,但从她的笑声中能品味出一种故作优雅的风尘味儿。 “莫妍秀。” 栗海棠轻喃,观察另外的三个少女,衣着打扮也很熟悉。心中了然,低叹:“原来都是熟人啊。” 这四个少女正是莫妍秀、栗云桦、栗云杉和乌芊芊。 走在前面的莫妍秀说:“我和你们打赌,今儿新出的流言定是奁匣阁的贱人编造出来的。为了从族长叔伯手中争权,她竟大逆不道,可真够不要脸的。” 栗云桦提着灯笼跟在后面,附和说:“妍秀姐姐说得对,依我瞧着奁匣阁的贱人是个披着人皮的狐媚子,专门吸爷们血的妖精。你们瞧瞧自从她成为奉先女,画师哥哥、栗家的大哥、莫家的二哥全都偏心她,前些日子我还瞧见妍秀家的莫三哥也往奁匣阁跑。” “哼!狐媚子最擅诱引之术。我们府里的那败家子一年不知散出去多少金银,我几次劝爹爹把他赶到郊外的庄子去自生自灭,爹爹又狠不下心,毕竟他是南府的独子。” 莫妍秀嘲讽,把灯笼交给栗云桦帮忙提着,也让出走在前面的位置。 跟在最后的栗云杉说:“等到妍秀姐姐掌管莫氏南府中馈的时候,还怕没有机会吗?趁着莫二叔外出做生意,想怎么修理那母子三人都可以。” “云杉,你是栗氏南府的嫡长女,怎么也如此心狠手辣的?难道你想造反,从你母亲的手里抢来中馈不成?” 乌芊芊好奇地问,接过栗云杉递来的灯笼,帮她提着。 栗云杉揉揉酸痛的手腕,无奈道:“母亲近来病了,我已掌管中馈半月余。依我瞧着母亲的计策无用,根本无法引来那贱人的半点怜悯之心。与其看她的脸色过活,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 “万一今儿的谣言不是她编出来的,八位族长叔伯会将实权交给她吗?” 乌芊芊年纪最小,听到这个新谣言时她那爱传八卦的母亲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说要准备大礼去讨好奉先女,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栗云杉讥讽大笑:“乌家妹子是不是傻呀,除了第一代和第二代奉先姑姑有掌权之外,之后的奉先姑姑们皆被软禁于奁匣阁绣花等死。远的不说,先莫氏奉先女不也是被软禁在奁匣阁吗?” 莫妍秀冷笑道:“莫心兰当初认莫伯母为干娘也没能逃过被软禁的命运,如今那贱人与八大氏族的夫人们为敌,当初各府的姑娘被送去作人质受尽羞辱更是结下深仇大恨。我等着看她被软禁在奁匣阁变成疯子、傻子的模样,到时候我要扒光她的衣服逼她滚针板!” 栗云桦提着两盏灯,凑上前讨好地说:“妍秀姐姐不用急,也许谣言一出,八位族长伯伯会悄悄杀了她,另立别人作奉先女。” “哈哈,云桦妹妹真会说话。最近你也不好过吧,听说栗夫人谋害先族长夫人的谣言一下不散,你们也跟着受苦了。” 莫妍秀拿回自己的灯笼,与栗云桦并肩而行。 栗云桦愤愤然,啐骂道:“呸!都是贱人害的,她怎么不早就死!这谣言害得我们姐妹跟着母亲一起在佛堂面壁思过、吃斋念经。平日父亲还会来佛堂见见我们,近来时日都在善乐姨娘的院子里,连我们去找都避而不见。” “忍一忍吧,她死期到了,咱们再适时添把柴火。” “妍秀姐姐说的对。” 四个少女各抒己见,殊不知头上的食肆雅间窗前正站着她们口中的“贱人”。栗海棠俯看她们渐渐淹没在人潮中的影子,不经意间竟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美瞳。 “大姑娘?” 莫晟桓激动的笑声从耳边响起,等栗海棠回头时已见他跑出门的背影。 “海棠,你不是饿了吗,快过来吃些东西。”诸葛弈对她招招手。 栗海棠阖上窗子,坐回到诸葛弈的身边,拿起筷子夹一块嫩黄的竹笋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海棠妹妹,我回去后定会禀明母亲,请她严惩二妹妹。” “珅哥哥,不必了。” “海棠妹妹,我……” 栗君珅欲言又止,看到她放下筷子便不再多说,暗恼自己不该把告状的事情说出来徒惹她不愉。 跑出去的莫晟桓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白纱半遮面的女子。 “子伯兄,珅大哥,海棠妹妹,你们瞧瞧我把谁请来啦。” 三人回头看去,除了栗海棠未曾见过之外,诸葛弈和栗君珅立即放下酒杯,站起来恭敬揖礼。 “晚辈拜见莫大姑姑。” “君珅给莫大姑姑请安!” 不论是诸葛弈或是栗君珅,态度端正得像是拜见京城的皇后一般。 莫晟桓站在女子身后对栗海棠挤眉弄眼,提醒她赶快起身行礼。 栗海棠傻呆呆地瞪圆大眼睛看着白纱半遮面的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莫晟桓的“提醒”。 女子负手走来,美眸微敛,把呆傻的小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略有嫌弃地说:“这孩子生得太白净,眼睛没有我的眼睛漂亮,带出去太丢人!” “咳!咳!” 莫晟桓被口水呛了下,一边拍拍胸膛顺气,一边讨好地说:“大姑姑生得天仙下凡一般美艳动人,别说瓷裕镇里的姑娘们比不上,就是全国的姑娘堆儿里挑挑拣拣也寻不到大姑姑这般美貌的女子。” “哼!你这臭小子嘴里能有真话才怪呢。全国的姑娘堆儿里?你敢说啊。”女子冷睇讨巧卖乖的莫晟桓,看向诸葛弈,问:“你认识燕峡镇翎十六?” 诸葛弈揖礼道:“不敢欺瞒莫大姑姑,晚辈曾受过翎爷的救助,略帮他处理这间食肆的杂事。” “嗯。”女人微点头,看向已经站起来羞赧低头的栗海棠,“我是莫容玖,也许会成为你的女师父。日后你若敢像今日这般丢脸,我绝不轻饶!” “咦?大姑姑,海棠妹妹何时丢脸的?那些谣言根本是无稽之谈,大姑姑不可信啊!”莫晟桓极力为海棠说好话,招来女人一记白眼。 “闭嘴!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女人推开叨叨不休的侄儿,凌厉美瞳盯着栗海棠,问:“知道自己丢了什么脸吗?” 栗海棠羞赧地抬起头偷瞄女子一眼,又低头,小声说:“玖师父训教,徒儿知错,今后定不会丢脸。” “哼!记住就好。” 女子高傲昂首,不顾在场的几个少年还恭敬的施礼,转身即走。 莫晟桓抚额擦汗,“乖乖的,大姑姑这意思是……愿意收海棠妹妹为徒啦?” 诸葛弈和栗君珅沉默了,依着莫大姑姑这古怪的脾气会不会故意给海棠吃苦头呢?未来,难以预料。 第347章 仲夏夜爬墙 奁匣阁,仲夏夜蝉鸣,在五味居食肆用过晚膳后,栗君珅和莫晟桓亲自送栗海棠回到奁匣阁,而他们与诸葛弈去了无心院。 杨嫫嫫和青萝默默地服侍海棠沐浴更衣,从始至终未曾询问半句。反而麦苗喋喋不休地问着,几次被青萝吱应到外面去取东西。 她们不问,栗海棠也不开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忙活一通也到了就寝的时间。杨嫫嫫吩咐青萝和麦苗到外面守夜,她留在卧房里陪着海棠。 栗海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不断出现她被关在奇怪牢房里的情景,心情也烦躁起来。猛的掀被子下床,吓得坐在桌旁绣花的杨嫫嫫扎到了手。 “大姑娘,你要什么只管说,我帮你拿来。” “嘘!” 栗海棠捂住杨嫫嫫的嘴巴,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咱们偷偷去找师父,我去瞧瞧他在做什么。” 杨嫫嫫心中好笑,对小姑娘眨眨眼睛,心说:你给自己找这么烂的借口骗鬼吗?还不是想去偷偷爬人家的床、占人家的便宜? “唔唔!”虽然心里鄙夷着,杨嫫嫫很认真地点点头。 栗海棠放下小手,默默指挥着杨嫫嫫拿来黑色披风,作贼似的盯着门口,小声说:“咱们爬屋顶飞过去。” 杨嫫嫫老脸一阵惨白,学着她的模样作贼似的小声回答:“大姑娘不怕又被打屁股?” 栗海棠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故作认真地说:“放心吧,今儿绝对不会挨打。走走走,咱们快去爬屋顶。” “大姑娘,让护卫背你过去吧,老奴不会那等高级的功夫。” 杨嫫嫫拿出一个玉哨子,轻轻一吹。 微弱的哨声比窗外的蝉鸣声还要小,可偏偏就有人听到。霎时间,三个黑衣蒙面护卫从屋顶落下,垂首站成一排。 为首的一个黑衣蒙面护卫抱拳:“杨姐有何吩咐?” “送大姑娘去……爬屋顶。” 黑衣蒙面护卫身子一抖,为难地说:“杨姐,属下不敢。” “送到屋顶就好。”杨嫫嫫斜睨站在身旁的海棠,忍不住调侃:“大姑娘不怕挨打,咱们就送她过去呗。到时候主人问起就推到大姑娘头上,咱们忠心耿耿、听命行事,主人不会罚咱们的。” 若没有黑色蒙面布,定能看到护卫的菜色脸和绷紧的唇。 “烦劳大哥哥们送我去墨语轩的屋顶。” 栗海棠也不矫情,直接开口要求。可她哪里知道,送她去爬屋顶已是大错,何况要送她去墨语轩的屋顶?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三个黑衣蒙面护卫的头皮发麻,摇头拒绝。 “小主子,墨语轩有主人的贴身暗卫守着,别说属下们送你去爬屋顶,三丈之外若被发现立时尸骨无存啊。” “是啊是啊,小主子请放过属下们吧。” “小主子开恩!” 齐刷刷跪下来肯求,虽然丢脸总比丢命强吧。 栗海棠嘟嘟小嘴,指着一个黑衣护卫,“你送我过去,我看谁敢下杀手!” “小主子,这……” “行啦,小主子有令,你们听令行事。” 杨嫫嫫解围,一句话堵得那黑衣护卫实在胆子再拒绝,只好认命地背着栗海棠跃出窗去,趁着月黑风高潜去无心院的中院,墨语轩。 眼瞧着离墨语轩还有三丈距离,栗海棠趴在黑衣护卫的背上杏眸闪闪发亮。因为她看到无数黑影从各个角落里腾然而起,身子低伏在屋脊或飞檐上警惕地看向这边。 “小主子,属下对不住了。” 黑衣护卫能感受到来自于前方的骇人杀气,吓得他腿一软脚一滑,有人以来第一次摔个狗趴,还被背上的某个小姑娘当成软垫子。 “真笨耶!” 栗海棠拍拍黑衣护卫的脑袋,仰着小脑袋借着朦胧月光看到飞檐上潜伏的一个黑影。她对着黑影招招手,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潜伏飞檐上的黑影果然动了,一个闪身便落在她面前,戴着护套的大手直接抓着她拖向西夹道的高墙,轻松一甩直接把她送到高墙上,同时那黑影一个飞燕式上冲,与她同时落在墙头。 “小主子,主人刚刚睡下,请莫要打扰。” 黑影抱拳恭敬地请求。暗想自己幸好没有出手攻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万一伤到小主子,不知主人会如何大发雷霆呢。 栗海棠骑坐在墙头眨巴杏眸望向墨语轩卧房的窗子,微微烛光映在象牙白的窗纱上暖黄暖黄的。 “师父真的睡熟啦?” “是。否则依着主子的敏觉,刚才小主子靠近墨语轩时已有所察觉。”黑影扭头瞥了眼那映着微弱烛光的窗子,“小主子,属下送你回去吧。主子难得睡个安稳觉,属下肯求小主子莫要去打扰。” “师父的确很久没有好好睡觉啦,我……”栗海棠略显失望地看向那窗子,突然灵光一闪,“快,送我去墨语轩。” “小主子!” 黑影郁闷地唤一声,这小主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嘿嘿嘿。”栗海棠抓着黑影的手腕,说:“我去给师父暖床,他夜里睡熟的时候一定很冷。” “小主子,别……哎呀,真是……” 黑影还想多劝几句,可无奈小姑娘已经胆大包天地抱住他的一条腿撒娇,大有不带我去给师父暖床就不放手的耍赖皮。 “好吧,小主子别出声。” 黑影轻松拉起小姑娘,直接将她的小蛮腰夹在腋下,一个凌空踏步便飞向十丈之外的墨语轩屋顶。 落在墨语轩的飞檐上,栗海棠用手语给黑影打手势:用绳子放我下去,我爬窗子潜入师父的卧房,他就不会怀疑你们啦。 黑影暗暗苦笑,不知该责备她连累他们呢,还是该感谢她发善心保护他们。总之,他觉得自己脖子上有一根无形无影的上吊绳,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主人的手里。 “小主子,那边有个洞,你不如先……” “早说呀。” 栗海棠颤颤微微走向那小小的洞口,瓦片被踩得叮叮咚咚裂响。黑影担忧地抹掉额上的冷汗,站在飞檐盯着摇摇晃晃的背影。 第348章 爬梁又爬床 小脑袋堵在洞口观察卧房里的情况,第一眼就与下面一双冰冷眸子对上,如野兽伺机狩猎时凶光毕露的瞳眸一样令人胆颤。 “呃!嘿嘿,师,师父!” 栗海棠憨笑着把小脑袋又往洞口里探探,像只好奇心大胜的鸟儿观察四周的情况,尤其看到床边几个努力憋笑的黑衣护卫已经无力仰头,一个个垂着脑袋悄悄用手捂着脸,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有本事自己下来。” 诸葛弈挥退偷笑的护卫们,好整以暇地双手枕在脑后,闲在地看着屋顶突然钻进来的小脑袋。有种家养的小宠物顽皮躲到天花板,然后挖破天花板偷窥主人睡容的样子,可爱得让人哭笑不得。 “嘿嘿,师父。” 栗海棠瘦小柔软的身体竟然缩小一圈、又一圈,最后竟能顺利钻过缺失两片灰瓦的小洞口。两条纤细的胳膊抱住屋顶横梁,洞口外的双腿也小心翼翼地屈起毫无阻碍的顺利缩进来。 “鬼手冷肆的看家本领,学得不赖。” 诸葛弈赞许地看着趴在梁上傻笑的小姑娘。 “师父,你被我吵醒的吗?” “你猜。” “嘿嘿嘿,我不是来打扰你睡觉的,是来给你暖被窝的。” 栗海棠努力讨好,边说边爬向屋梁搭在墙头的地方,支撑横梁的木柱半隐在墙中,她可以顺着木柱滑向地上,既然能缓冲又不至于摔得太狠。屁股疼是肯定,不过比挨打强多啦。 诸葛弈浅淡含笑,龙眸凝视梁上像虫子一样缓慢爬行的小姑娘,“这么晚了来给为师暖被窝,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胡说!今儿从西边升起的明明是月亮,夜黑风高哪儿来的太阳?” 栗海棠已爬到墙顶上,骑坐在梁上喘口粗气,俯看闲在平躺的诸葛弈,好奇问:“师父,你平日都失眠的,怎么今晚能睡熟,竟然不知道我来。” “傻丫头,早在护卫背你过来的时候,我已醒了。”诸葛弈一只手从脑后抽出来,随手从旁边抓来一块寿山石玩件摩挲着。 栗海棠瞧着下面坚硬冰冷的青砖深深吸气、眼睛一闭双手微松,顿时身体像被一只大手抓着向下坠落,速度惊骇到她险些吓晕过去。 幸好!幸好在她即将摔成“肉渣渣”的时候,纤纤小腰被一条强大有力的臂膊勾住,坠落的身体突然改变方向随臂膊横飞入一个冰冷又足以让她安心的怀抱。 “嗷嗷,师父好可怕!” “为师可怕?” 诸葛弈龙眸愠怒,这分不清楚的傻丫头竟敢说他可怕?难道任由她摔在地上变成肉渣是温柔的? 栗海棠圈紧他的脖子余惊未平地喘口大气,小脑袋突然往他的肩上一贴,娇滴滴的带着哭腔央求:“师父,我不想自己睡,害怕!” 诸葛弈抱她坐到床上,眸中闪烁点点心疼,柔声问:“还会做噩梦吗?” “会。”栗海棠用力吸吸鼻子,整张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说:“我闭上眼睛就会见到母亲和弟弟,还有小兰姐姐和一个漂亮姐姐。” “还有呢?” 为她脱去黑色披风,放平在床上盖好薄薄的冰蚕丝毯。仲夏夜炽热,盖这冰蚕丝毯最是凉爽。 侧卧在她的身边,任由她枕着一条臂膊,诸葛弈闭着眼睛克制住身体里的小小悸动。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着三四年才行。 不知他在暗自压仰着有多么艰难,栗海棠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两只小手从抱住他的脖子改成圈紧他的腰身,小脸依旧贴在微有温度的胸膛。 这一举动于她而言是亲近和依赖,于他却是苦不堪言。大手箍住纤软小腰微微用力,想推开又舍不得、想纳入怀抱又怕难以自持。 栗海棠眉儿蹙起,说:“师父轻点儿,疼。” “哦。”诸葛弈后知后觉,松开箍在小蛮腰上的冰冷大手,改而轻轻梳理散在臂上的乌黑长发,柔声安抚:“睡吧。” “师父,你没有睡,是不是在想编谣言的人。” “你夜里跑过来只为了给我暖被窝?” “嘿嘿嘿,师父和我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栗海棠翻个身侧卧着与他面对面,黑曜杏眸闪闪发亮,唇瓣未涂胭脂亦是漂亮的樱粉色,诱人迫不及待想采撷品尝。 “唔……师父……坏……” 坏就坏吧,谁让你这般秀色可餐呢,为师在你及笄之前先偷个香啥的弥补弥补也不算过分。 诸葛弈如是想着,更加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娇娇柔柔的小姑娘。 床边小高几上的烛台爆出点点烛花,比过年时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还要漂亮。其实烛花的星点火光怎能与烟花绽放的美丽相媲?也许因欣赏它们的人们心境,才觉得它们与众不同罢了。 相拥而眠,酣然入梦。 漫长仲夏夜的炽热暑气在拂晓的一场倾盆大雨后终于消减不少,窗扇敞开、凉风席席,吹得玉珠帘摇曳,拂过梨香帐片片涟漪。 栗海棠揉揉肿胀眼睑,杏眸眯成小小缝隙观察四周,视线定在窗台下书桌前的俊美少年,晨曦一片金黄柔和的光笼罩在他的周身,他安静地阅看一封信,神情严肃似乎在思索很重要的事情。 她拥着被子盘腿而坐,痴痴凝视书桌边的少年。与平日见到的不同,此时他披散雪色长发,美过天神的绝世容貌浮现薄怒,两根修长手指夹着信纸的一角,另一手放在膝上,掌心摩挲着一块上好的寿山石。 他回头瞥一眼大床,见她掀开被子走过来,哑着嗓音淡淡说:“醒了?去把桌上的温水喝了。” “出什么事啦?师父的表情好可怕。” 栗海棠走手端着温水的茶碗边走边喝,水温刚刚好,热又不会烫伤。 诸葛弈放下信纸,轻叹:“是关于三个谣言的,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只查到后两个。” “哦,和我猜的一样。” 栗海棠把散在胸前的长发拨到耳后,跳坐到桌子上,对着诸葛弈眨眨大眼睛,“师父,那个关于我谋夺掌权的谣言是翎爷编出来的吧?” “原来你猜到了。”诸葛弈把信纸交到她的手里,说:“翎爷为了帮我早一点完成复仇大计才会利用你和八大氏族之间的掌权之争。你……别生气。” “不会。”栗海棠狡黠一笑,趴到他的肩上小声嘀咕:“师父,咱们借着这个东风来搞搞事情,如何?” “顽皮!” 诸葛弈宠溺浅笑,修长手指轻点她的鼻尖。 第349章 适时添柴火 师徒联手搞事情,佛来烧香、神来摆供、魔来讨好,无非为的是三个字:搅浑水。 诸葛弈没想到小姑娘会如此聪明,竟然能猜到三个谣言中两个编造者是谁,而且与他派人暗查的结果完全吻合。 趁着栗君珅和莫晟桓起床之前,栗海棠央求着诸葛弈亲自送她回奁匣阁,免得引来别人的注意。实则她想多赖在他身边一会儿,也许今天之后能陪在他身边耍赖撒娇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了。 诸葛弈没能猜到海棠的心事,不过也不恼她的小刁蛮。自己教养的未来小妻子,当然要宠着疼着护着。不用她央求,他也会亲自抱她回奁匣阁。想到夜里那几个送她过来的护卫会触碰到她的身体,想想就…… “来人!” 主人一声吼,藏在暗处的影卫立即出现,单膝跪在诸葛弈面前。 “昨夜送她过来的护卫去领二十鞭,打戒尺三十。” “是。” 影卫暗暗疑惑啥时候添加的戒尺惩罚?殊不知三十戒尺是他们主人醋意大发的表现,谁让这群傻护卫们没看清主人隐藏太深的初恋萌芽呢? 栗海棠和诸葛弈顺利潜回二楼的卧房,以为卧房里必定无人,没想到…… “大姑娘,你终于回来啦。” 麦苗眼含热泪,只差扑过来抱住海棠亲两口。 杨嫫嫫也是激动得不行,连忙拉着海棠去旁边的小沐浴间,吩咐青萝和麦苗:“你们俩快服侍大姑娘去沐浴更衣,别让族长们等得太久。” 青萝拿来早已准备好的衣裙默默对诸葛弈行礼,和麦苗一起拉着一脸懵的栗海棠进到小沐浴间,咣的一声阖上门。 杨嫫嫫来到诸葛弈身边行礼,低声禀告:“主人,天未亮时有栗氏中正府的小厮奉命前来传禀,栗族长与各位族长商议后决定今日定下拜三师礼的吉日。辰时请大姑娘到祠堂的东偏殿去议事,八位族长和各族中的长辈皆会在座。” “照顾好她,我先去见见老狐狸们。” 诸葛弈瞥了眼小沐浴间的木门,转身从后窗离开。 杨嫫嫫悬着的心安落下来,出去找李嫫嫫,让她去后厨院取来早膳。 少时,沐浴更衣好,栗海棠端坐在梳妆台前任青萝为她绞干湿淋淋的长发。 “大姑娘放心,主人已先去东偏殿见各位族长。一会儿由老奴陪着你过去,绝不让任何人欺辱你。”杨嫫嫫端来一碗燕窝粥。 栗海棠接来小口吃着,说:“让青萝跟着我去吧。杨嫫嫫和刘厨娘出去一趟,买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回来,顺便打探打探镇子里关于我掌权的谣言有多少人议论。” “大姑娘担心那谣言会被族长们当作把柄拿捏?” “不。人言可畏,族长们实在没办法镇压下去,只好顺应民意扶我掌权。倘若这股流言风波突然没了,他们会翻脸无情弃我于不顾。所谓的拜三师也会成为一场堂戏,演给百姓们瞧瞧就不作数了。” “大姑娘的意思是……添把柴火?” 杨嫫嫫眸中闪闪发亮。这个任务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根本不用亲自出手。 栗海棠一口气吃完燕窝粥,把空碗还给她,说:“对,必要时添点柴火,让这股流言之火越烧越旺,炙烤得他们如坐针毡。” “大姑娘放心,此事交给老奴去办吧。” “好。” 栗海棠摆摆手,杨嫫嫫退出去。她招来麦苗,说:“我写个条子,你乔装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去莫氏南府找泓哥哥,让他带你去见莫大姑娘。记住,定要当面交给莫大姑娘,也千万避着莫妍秀和她那个妾室的亲娘,这母女二人都不是好东西。” “大姑娘放心,奴婢定会小心行事。”麦苗一脸忠诚地说,与青萝交换个眼神便告退,去东跨院的值班房找个熟识的小厮讨要一身衣服。 青萝为海棠梳好发髻,选了一套红宝石簪花钗,柔声问:“大姑娘知晓编谣言的幕后主指是谁吗?” “嗯。昨日在五味居食肆时已猜到七成,今早看见暗卫探查出来的结果竟不谋而合,我也就安心啦。”栗海棠对着菱花镜观瞧,镜中小姑娘肤白腮粉、唇红齿洁,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圆圆的脸蛋太稚气。 “大姑娘果真要掌权吗?” “青萝,你愿意见我如豢养的鸟儿一般桎梏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吗?” “奴婢不愿。” 青萝双眉深锁,为海棠担忧。 “那就是了。” 栗海棠苦涩微笑,拉着青萝去更衣间换上大凤袍,杏眸游离瞟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感叹:“和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我要学会和师父一样狡猾,不然被他们拆骨抽筋死无葬身之地,那我这辈子活得多冤屈啊。” “依奴婢之见,大姑娘谋智不在任何人之下,只是缺少些历练。加以时日,大姑娘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女谋师。” “我很想尽快修炼成师父手中最锋利的刀,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可以。” “若主人听到大姑娘这席话,不知会多么高兴呢。” “哼!放心吧,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传到师父的耳朵里,藏在暗地里的人早急慌慌去报信啦。”栗海棠催着青萝也去换身新衣裙。 青萝无奈,只好依着海棠的意思把新做的衣裙拿出来换上,待海棠满意地点点头才算舒口气。任由海棠挽着胳膊去祠堂的东偏殿后院,抱怨嘀咕:“大姑娘把奴婢打扮成天仙也没用,族长大老爷们又不看奴婢是美是丑。” “谁说的?万一有族长大老爷喜欢你这般水灵灵的美姑娘呢?” 栗海棠眨眨眼睛,故意坏心眼的打趣她。 青萝又羞又气直跺脚,可惜已在东偏殿的后院,实在没办法追追打打,只好趁机偷偷抓一下海棠的腰窝,痒得她全身微僵,愤愤然地瞪圆大眼睛。 “咳咳!” 莫晟桓慢慢悠悠从东偏殿的后门走出来,故意咳两声提醒这对笑闹的小主仆。 “海棠妹妹快进去吧,族长叔伯们都等着你呢。” “师父呢?来了吗?” 栗海棠凑上来,抓着莫晟桓躲到门旁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莫晟桓脸色微僵,警惕地环视四周,伏在她耳边低语:“子伯兄出了点儿意外,恐怕今日要你独自面对这群老狐狸啦。” “师父受伤了?” 栗海棠抓住莫晟桓的衣领,黑曜杏眸水汪汪的盈满担忧。 第350章 商量拜师礼 看栗海棠吓得小脸苍白,莫晟桓无奈叹气,语重心长地劝慰:“海棠妹妹别太担心。子伯兄没有受伤,是他体内毒发。幸而尉迟兄弟来访,正巧为子伯兄缓解毒痛。” “原来如此。” 栗海棠拍拍胸口,抓着莫晟桓的袖子说:“桓哥哥能否代我去看看师父,我怕赖皮狗会偷偷给师父下毒。” “不用担心,鬼手冷肆守在那里。你信不过尉迟兄弟,应该信得过鬼手冷肆呀。”莫晟桓带着栗海棠从东偏殿后门进去,回头对青萝吩咐:“你留在这里。” “是。” 青萝本想跟进去,见栗海棠背在身后的小手左右摇摆,这意思是让她留守在外面听消息。 …… 东偏殿有前殿、中殿、后殿。 此时,八大氏族的族长和各府权贵老爷们皆安坐于中殿品茶闲话,话题自然离不开近几日在镇子里流传的三大谣言。 置身于谣言旋涡中的栗族长、闫族长则成为众人询根问底的当事人,关于奉先女掌权的谣言被所有人忽略不谈。 栗族长和闫族长皆是涨红老脸与每个来询问的人搪塞几句,眼睛时不时瞟向通往后殿的小拱门。 当莫晟桓引领栗海棠从小拱门走来时,栗族长和闫族长立即起身作揖、笑脸相迎。 “奉先女来了。” “拜见奉先女。” 有了栗族长和闫族长领头,在座的族长和各府大老爷们也纷纷起身揖礼,齐声道:“拜见奉先女。” 栗海棠站到主位唯一的一把椅子前,向众人行万福礼,“见过各位族长、各位老爷、各位公子。” “奉先女请坐。” 栗族长难抑激动,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谢过栗海棠的出现。 “各位族长、老爷、公子们也请坐吧。” 栗海棠坐下来,见莫晟桓返回后殿避开,便唤住他,说:“桓哥哥且等等,我有东西请你代为送去无心院,希望师父能化险为夷。” 莫晟桓作揖道:“请栗大姑娘示下。” “烦劳桓哥哥走一趟,把这东西送去给师父。”栗海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荷包,说:“里面是我曾经到寒夜观祈求来的灵符,能保平安、消灾祸、避五毒。” 莫晟桓躬身双手接过,信誓旦旦道:“栗大姑娘放心,我定会亲自送到子伯兄手里。” “多谢了。” 栗海棠起身福礼。 莫晟桓作揖还礼,又与众长辈们行礼后,走后殿后门原路返回去。 众人见栗海棠送祈福的灵符保佑师父,深为感动,纷纷竖起大拇指夸赞她尊师敬长、恭礼有度。 栗海棠颌首一一谢过,见闫族长神情略显呆滞,关心问:“闫族长在想什么?” 闫族长恍惚回神,尴尬道:“敢问奉先女是何日去寒夜观祈福的?又是从何而知寒夜观?” 栗海棠早已猜到闫族长会抓着这个“疑点”不放,否则闫夫人偷汉子的谣言如何能平息?如何将闫族长头上的绿草拔除?让世人不再嘲讽闫氏族? “寒夜观是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带我去的,当日在寒夜观遇见为闫族长和闫大公子祈福的闫夫人,我与闫夫人相谈甚欢,本约定端午节后再去寒夜观祈福,谁知寒夜观被山火烧毁。可惜!可惜了!” “哦,原来如此。” 莫族长忽然长叹声,斜睇面如菜色的闫族长,半转身拱手向栗海棠,问:“不知奉先女可见过寒夜观里的老道士?” “嗯,见过一个。” 栗海棠颔首,黑曜般的大眼睛盯着莫族长的手闪闪发亮。 莫族长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自己身上,没啥值钱的东西呀?也没花儿呀、珠儿呀什么的,小姑娘在看什么? “咳咳!奉先女在看什么?” “莫族长,你大拇指上的扳指好漂亮,能否给我瞧瞧?” “奉先女喜欢,送你也无妨啊。” 莫族长摘下套在拇指上的扳指,亲手送到海棠的手中,说:“此乃虎骨制成,上面的雕花是犬子桓儿的神来之笔。当初他交给我的时候还叹言这扳指做得太大了,不然定会讨要去送给奉先女。” “哈哈哈,如今看来是物归原主,莫老哥当初本该割爱才是。” 栗族长虚伪附和,悄悄观察栗海棠的神情,试探着说:“奉先女,今儿有件大事需得你来一同商议。咱们闲话说完了,也该谈谈正事儿啦。” “拜三师礼吗?”栗海棠把玩着扳指,环视一圈将每个人的脸色尽揽眼底,大方地说:“准了。” “这……” “奉先女,拜三师的事情本该各位族长商议而定,你一句‘准了’恐怕……呵呵,不合规矩吧?”乌族长不怒而威,字字皆是表达对栗海棠的不满。 莫族长未开口,栗族长保持沉默,闫族长为刚才栗海棠的“维护”感激而闭口不语,余下的族长和各府老爷们、公子们都安安静静地等着栗海棠搬出何种理由来堵住悠悠之口,碾压乌族长的余威。 既然众人期待,她怎么忍心让众人失望呢? 栗海棠把虎骨扳指戴在纤细的大拇指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昨日我与几位哥哥同去瓷河东岸的五味居品美食、赏夜色,谁知遇到八大氏族中的几位妹妹。说她们年少无知呢?可我年纪也不大。说她们目无尊卑呢?我又没法子绑她们来惩罚训教。” “各位族长知道的,若无几位哥哥们陪着,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谣言更无从知晓。没想到昨夜从她们口中竟听到一些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且她们对我出言不逊、嘲讽轻蔑犹如在讥笑风尘女子,一口一个贱人叫得真真刺耳啊。” 栗海棠斜睇坐在莫族长身后的莫二爷,又看向栗族长,说:“四位姐妹本该深闺玉娇难见真颜,怎么大夜里的跑出去提灯私会,谈笑间已然有长舌妇的资质,连莫容玖大姑姑都看不下去呢。” “玖儿回来了?” 莫族长欣喜。 栗族长愠怒大吼:“啊?这还了得?” 栗海棠怅然叹气,环视众位老爷们,说:“各位长辈都是族中举足轻重的尊贵之人,深受族人们的敬重。依我之见,想要扭转瓷裕镇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谣言,必须快刀斩乱麻,免失人心、追悔莫及。” 程族长捋着下巴的小胡子,笑说:“奉先女说得是,可如今谣言一个接着一个,咱们商量着先举行拜三师礼,之后再想办法平息谣言,抓出散布谣言者,绝不轻饶!” 栗族长迫不及待地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先商量拜三师礼的事情吧。” “等等。” 栗海棠突然叫住,让众老爷们皆是怔愣。 第351章 掌权者博弈 趁祠堂小厮进来送茶的功夫,栗海棠默默思索片刻。待小厮退出去后,她才缓缓开口。 “现今镇子里流传的谣言有三。第一,栗族长夫人未嫁时谋害先族长夫人,此事有待查明真相,还栗夫人一个清白,还栗楚夫人一个安慰。在追查散造谣言者的同时,栗夫人尚且软禁于佛堂,等到一切查明后再还她一个公证。” 栗族长率先附和道:“奉先女思虑周全,拙荆已自请囚于佛堂,待真相大白后会向全族及各族人谢罪。” “栗族长言重了。若栗夫人是清白的,何来谢罪之说?”栗海棠端起茶杯掀盖嗅闻茶香,斜睇坐立不安的闫族长。 “谣言其二,闫夫人偷汉子,而且偷的是寒夜观的老道。此谣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轻信谣言的人多为无知百姓,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多谢奉先女为内子证清白。”闫族长起身揖礼,感激涕零。 “闫族长不必多礼,听我把话说完。”栗海棠把茶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从怀里拿出一张信纸,说:“你瞧瞧这上面的字迹是谁的?” “这……是是是。”闫族长躬着身子走来,双手接过那折叠好的信纸,迫不及待展信一览……“奉先女,这信是从哪儿来的?” “寒夜观回来,闫夫人无意间掉出来的东西。我本想找个空闲到府上拜访,将此信送回。没想到散布谣言的人捷足先登,比我先一步行动。唉!闫族长可知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老夫知道。”闫族长脸色黝黑,愤恨地撕扯着信纸,“奉先女放心,老夫绝不会让此人威胁到奁匣阁。” “多谢闫族长为保八大氏族安宁,大义灭亲。” 栗海棠故意咬重“大义灭亲”四个字,让本有些摇摆不定的闫族长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应承。 众老爷们纷纷好奇闫族长撕毁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可他们没胆子堂而皇之的询问,一个个只等着静观后变,自然会寻些蛛丝马迹出来。 莫族长坐得最近,自然能偷瞄几眼信纸,无法观其内容,可字迹却是极为熟悉的。那字迹,正是寒夜观观主三清道人之笔迹。不禁让人猜想,难道谣言并非空穴来风,与闫夫人私通的老道士正是三清道人? “第三谣言……”栗海棠言归正传,轻瞟神思中的莫族长,绵柔嗓音提高一分,“莫族长可知第三个谣言是谁编出来的?” 被点名的莫族长怔愣一瞬回神,拱手道:“奉先女所问,老夫实在不知造谣者为何人。不过其目的应该是挑拨离间八大氏族与奁匣阁,让各氏族的族人们误解……” “莫族长,说话别绕圈子。”栗海棠露出鄙夷的表情,抬抬小手指向栗族长,“你说。” 突然被点名,栗族长吓得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依我看着,散布谣言者应该是……是……是想让各氏族的族人们……人心向背。” “人心向背。” 栗海棠玩味着这四个字,赞赏地看向栗族长,笑言:“栗族长深谋远虑,窥一点而知全貌,海棠受教了。” “啊?” 栗族长目瞪口呆,心想他刚才说了什么值得奉先女哪此盛赞?回头看向莫族长,哟嗬!这老脸臭的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莫族长阴沉老脸斜睇傻二的栗族长,心想老家伙和奉先女一唱一和,难道是故意的? “谣言止于智者。依老夫之见不管谣言是谁散布出来的,咱们顺坡下驴把拜三师礼办了,让各氏族的族人们吃个定心丸。” 程族长竭力劝说众人举行拜三师礼,其真正心思是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中殿里一片寂静,除了淡然的栗海棠和傻二的栗族长,在座的老爷们都绷着脸皮,心里像揣了兔子似的忐忑不安。 栗海棠沉默不语,静静等待着掌权者们掀起一波谋权争斗。在这座中殿里除了她这个连权力的边儿都没碰到的初出茅庐的新人,侍财弄权的掌权者们之间博弈犹如一场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为了财、为了权、为了自己谋夺更多的地盘,历代族长不惜自断堂兄弟们的活路来保全自己的强大。正如诸葛弈所说:在瓷裕镇里仍保留着弱肉强食的天理,各氏族之间亦如此。 且不论程族长提出尽快举行奉先女拜三师礼的真正目的为何,至少他表现出来一争高低的野心博取栗海棠的注意。 栗族长见程族长积极,自然不甘于落后。要知道奉先女出自栗氏族,栗海棠即使不偏向母族,也会善待一二。尤其自己的长子与栗海棠称兄道妹,怎会不偏心? “程老弟说得不错,我之见亦是尽快举办拜三师礼,免得寒了各氏族族人们的心。” “栗老哥所说的人心向背确实有道理。”典族长是个粗犷的汉子,说话憨声憨气的与他豪放的外表可谓表里如一。但身为族长,他若是个憨蠢傻子早被人拆骨入腹,典氏族亦毁于一旦。 栗海棠从未正视过典族长,如今看来并非传言中所说“皮囊生在凤凰家,败絮其中无见识”的那般不堪。 “老夫附议。” 闫族长拱手,郑重其事地说:“禅权礼后奉先女久居奁匣阁,迟迟没有拜三师、入瓷源堂议事,本就不合规矩。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谣言者激起民愤实在可恶,可咱们也有错在先。老夫附议,尽快举行拜三师礼,请奉先女入瓷源堂议事。” “乌族长,司族长,燕族长,你们意下如何?”莫族长询问默不作声的三位族长,其实他心里有点小失望,没能把栗海棠控制在掌中令他实在不安。 被点名的三位族长皆点头,同意举行拜三师礼。 栗族长拍手大笑,“哈哈哈,如此甚好!甚好!明日我就派长子亲自差办,各位族长若有疑议尽管提出来。” “让珅哥儿差办,他懂吗?”典族长嗤笑,扭回头大声说:“让燕族长差办吧,想当初莫氏奉先女的拜三礼就是燕族长亲自差办的,哪儿都挑不出缺儿来。” “那就烦劳燕族长了。” 栗海棠站起来,抚平袄摆上浅浅的褶痕,说:“拜三师礼就由各位族长操劳费心,海棠会亲自准备三位师父的拜礼。各位族长,海棠告辞!” “恭送奉先女。” 众老爷们起身作揖,声音洪亮。 第352章 霸道小丫头 无心院。 守在墨语轩门口的老管家阿伯看到提着裙子一路跑过来的小姑娘,脸上不禁露出一个老怀安慰的笑。他为诸葛弈终于遇到真正心疼他的女子而高兴,虽然这女子的年纪小了点儿。 “阿伯,呼呼!师父,师父还好吗?” 阿伯微怔,心道诸葛弈正在里面的小茶室和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聊天,有什么问题? 可他这怔愣的表情在栗海棠看来就变成另一种解释:诸葛弈体中剧毒发作,有大危险。 “师父!” 栗海棠焦急大吼一声,推开挡在面前的阿伯,直接冲进位于墨语轩东北角的卧房。 “你……” 阿伯想唤住暴走的小姑娘,一个声音从喉咙里蹦出来立即止住,他捂着嘴巴往旁边的小茶室急走,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正在与远道来的秦五闲聊甚欢,猛得门被推开闯进人来,诸葛弈有瞬间的不悦神色,见阿伯焦急地进来就猜到其中原由。 “不用管她。” 简短四个字让阿伯有点同情小姑娘,更有点恼火诸葛弈的淡漠。得知他有危险,小姑娘发疯一样从祠堂东偏殿跑过来,刚才还哭腔着喊着“师父”。可诸葛弈像无事人般坐在这里与友人谈笑风声,没有半丝怜惜和愧疚。 阿伯气愤地用手语责备:主人,你不能这样待她。 “没事儿,你先出去吧。” 诸葛弈温和一笑,挥挥手让阿伯退出去。 阿伯无奈,拱手退出去,又贴心地关上门,站在门外恨恨地想:一会儿小姑娘发脾气,他一定不拦着。 …… 栗海棠疯子似的冲进卧房,不见诸葛弈的人影。她怔怔地呆站在床边竟出奇的平静下来,盯着空荡荡的床,平整的根本没有压痕,证明诸葛弈从未在这里躺过。 “焚香阁。” 对。为给诸葛弈解毒,尉迟归定会在焚香阁炼药,那么…… “后花园。” 栗海棠一拍额头,原路返回正门去。她对墨语轩并不熟悉,况且每次来都有阿伯、小左或杨嫫嫫领路,知道卧房的位置还是昨夜的功劳。 此时她像一只发了狂的小兽在墨语轩的走廊里横冲直闯,即使脚步踉跄、身影摇晃仍不碍于向正门猛力奔跑。 离正门还有十步…… 九步! …… 八步! …… 七步! …… “小主子,你怎么了?” 侍童小左抱着一坛上好的琼浆迎面走来,好奇地看着狂奔来的小姑娘。鲜红的大凤袍松散地披在她的身上,梳理漂亮的流云髻已半束半披,红宝石花簪也丢了不少,唯有一根凤钗还挂在一缕发丝上摇摇欲坠。 栗海棠犹如抓到救命草一般扑向小左,不顾他怀里抱着酒坛子,哭腔地大吼:“师父,师父在哪里?小左哥哥,快告诉我,师父在哪里……呜呜呜……师父,师父……” 小左被问得怔愣,傻傻地回答:“小茶室呀?祁山镇的秦五爷来访,主人一直在小茶室。” “师父……小茶室……” 栗海棠放开小左,转身往小茶室跑。她对小茶室很熟悉,尤其满脑子想着诸葛弈毒在躺在小茶室里动弹不得的样子,吓得她浑身一阵阵冒冷汗。 推开小茶室的门大喊一声“师父”,泪花氤氲的杏眼视线模糊地搜寻着绝世俊美的少年。终于,一抹熟悉的月白人影跳跃入眸,她难以自控地哽咽声,毫无顾忌地扑过去紧紧抱住那月白色人影。 “师父,你不可以死!哇!” 惊天动地一声哭吼,伴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风钻入鼻息,诸葛弈只觉得后背一重,一对小胳膊直接圈锁他的脖子,颈后浸染一团水润。 “呜呜呜,师父!师父不要死!” “咳,傻丫头啊,你哪只眼睛看我像死人的?”诸葛弈一只手后兜住她的小俏臀,尴尬地向对面座的秦五笑说:“秦五爷见谅。” “哈哈,无妨!无妨!” 秦五畅怀大笑,盯着趴在少年背上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小姑娘,与祁山镇见到的那个威风八面小狐狸似的灵秀丫头完全不同。 诸葛弈暗知开玩笑吓坏了小徒弟,也更看清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愧疚,也暖心,还有一种努力付出后终于看到一丝希望。 “海棠,我很好。我和你……呃,逗闷子罢了,别哭!” “啊?逗闷子?” 栗海棠猛得抬起头来,精致妆容的小脸被泪水弄得“五彩缤纷”,丑萌脸蛋配上呆憨的表情,可爱得模样逗乐了诸葛弈和秦五。 诸葛弈宠溺地捏捏泪水浸花的胭脂红脸蛋,柔声安抚:“傻丫头,我和你逗闷子呢,也想试炼你的胆量,看你独自去面对那群老狐狸会不会被吓哭。” “所以呢?”栗海棠打开捏脸蛋的冰冷大手,愤愤地瞪着他,“猪,你为什么要骗我!呜呜呜,猪,坏蛋!我在东偏殿里快吓死啦,一边要和老狐狸们斗,一边又担心你的身体。呜呜呜!猪,你太坏了!” “咳!傻丫头,你如此做为师不敬,小心为师罚你去……” 诸葛弈一本正经地教训她,突然发现两只嫩白的小手竟然朝着他的衣襟抓来,而且霸道地往两边一扒,吓得他脸色瞬时青白,抓住两只皓白藕腕,尴尬地问:“傻丫头,你要做什么?” 恼羞成怒的栗海棠像只发狂的小兽,对着他大吼:“我要看!” “看什么?” 诸葛弈觉得脑袋一空,满满的三个字:你要看?看什么?要看啥? 栗海棠霸气地推着他的胸膛,拼着全身力气按倒他,一腿伸过骑在他的腰上,嫩白小手与握在皓腕上的冰冷大手比力气,小嘴喋喋不休地叨念着…… “我要看!我要看!快放开!我要看!” “傻丫头,你到底看什么呀?我胸口又没有画花儿。” 诸葛弈哑然失笑,无奈先放开一只手,看她到底扒衣服为了看什么? 栗海棠顺利扒开一边儿衣襟,带着点点汗湿的柔嫩小手轻轻抚上微暖的胸膛,掌心下跳动的心脏让她绷紧的神经终于霎时松懈。 “师父,你果然在骗我。” “海棠!” 诸葛弈大惊,没想到霸道强势的小姑娘在看到他胸膛没有青黑色毒印后竟然晕过去。 “海棠!” 第353章 玖姑姑威武 奁匣阁里寂静得微风吹过都能听到它细弱的声音,中院里整整站了百余个老婆子和小丫鬟,从她们不同的衣饰能看出她们各自的氏族和贵府。 奁匣阁正屋,一楼大堂里五位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正襟端坐,静静地等待着…… 莫夫人脸上略显尴尬,无视几个以香帕掩面偷笑的贵夫人,回头吩咐王嫫嫫把一盘香梨子送给坐对面的莫容玖。 “容玖,你快尝尝这香梨子甜不甜。咱莫家送来奁匣阁的瓜果皆是精挑细选,带水汽儿的新鲜瓜果先供着奁匣阁,咱们府上的水果可没这般新鲜呢。” 王嫫嫫端上来的一盘香梨子,莫容玖视若无睹,随意端起茶杯嗅闻茶香,不冷不热地问:“大哥没告诉你吗?这香梨子是我从南方带回来的。奁匣阁里住着我要收入麾下的小徒弟,我带来的好东西自然先可着她挑练。” “容玖大妹妹这话说的真偏心!” 乌夫人打趣的笑说,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拿一颗香梨子来尝尝,香罗帕擦着梨子表面的水汽儿,一脸认真地调侃:“容玖大妹妹在南方待了小半年怕早已吃腻啦。咱们这些土包子当宝贝儿似的不舍得,大妹妹可别笑话咱们。” 莫容玖勾勾唇角,敛眸不语。她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早已成为八大氏族及瓷裕镇百姓们口中的“害虫”,走在瓷裕镇的大街上不知多少人背后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甚至八大氏族的豪绅贵府中同辈的、下一辈的姐妹、子侄女们与她见面时也会带出几分鄙夷。 她任性的恣意活着并非莫氏族嫡出女的身份,而是她一介女流敢闯东北悍匪山做生意、敢闯江南斗霸官、敢去西域贩商货、敢入东海斗水贼。 如今,她视无所有人的嘲讽和虚伪,堂堂正正的顶着“皇商奇女子”的御赐封号混迹于万里江山的各个地方,她能让八大氏族的老顽固们打破百余年的规矩准许她入瓷源堂议事。 凭着“莫容玖”三个字在八大氏族中的独特存在,她想做的事情无人敢阻,她想护着的人无人敢欺,她想鄙夷的人必成过街老鼠。她会一步步将那些露出鄙夷眼神的人们踩在脚底下,包括此刻坐在对面的妇人,她的亲大嫂——莫程氏。 “夫人,画师先生下楼了。” 王嫫嫫一声提醒,众夫人们的目光移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只见绝世俊美的少年雪发束玉冠,一身月白长袍随着修长双腿踏下木梯时袍摆微动。 以莫夫人为首的众夫人们皆站起来,美眸凝望下楼来的少年,唯独莫容玖坐姿端正、浅饮香茶汤。 “子伯贤侄,栗大姑娘可醒了?” 莫夫人柔声询问,如慈母般殷切关怀。 步下楼梯紧走几步来到堂中央,诸葛弈作揖行礼,嗓音淡淡:“子伯拜见各位族长夫人、各位夫人。”微抬头见端坐饮茶的莫容玖,恭敬行礼:“子伯拜见莫大姑姑。” “免了。” 莫容玖放下茶杯,斜睇恭敬有礼的少年。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绕着他踱步一圈,最终站定在他的身后,抬起莲花小脚狠狠踹在少年的贵臀上。 突如其来的一脚让诸葛弈往前踉跄一步,龙眸瞬间隐去寒怒,故作一脸惊愕的回头问:“莫大姑姑,晚辈可是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莫容玖叉腰,气势凶恶地说:“你个外来的臭小子竟敢欺负奉先女?你脖子上长着几个脑袋,竟敢在太岁头上玩花花肠子,踹一脚是轻的呢。万一奉先女有个好歹,你几条命够赔的。嗯?” 诸葛弈没有说话,孔圣人都说天下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何况是瓷裕镇第一女害虫?别以为莫容玖有莫氏族嫡长女的身份,其实真正令人信服的是她精明的头脑和对生意风向的敏锐。 若海棠跟在她的身边学来三成已经能碾压八大氏族中从小耳濡目染的纨绔子弟们;若学来五成已经能与八大氏族的下一任族长继承人们较量;若学来十成便可以与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豪绅权贵们一争高低。 这个踏着无数商业奇才败北称臣的奇女子足以叫板八大氏族中任何一个精心培养的大能者,甚至她如真想掌控八大氏族亦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看热闹的众夫人们不知道莫容玖和诸葛弈在打什么哑谜,可看莫容玖这副要吃人的神情难道是护犊子,看不得奉先女受委屈? “容玖大妹妹怎知子伯贤侄欺负栗大姑娘呀?” 乌夫人好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发现莫容玖并非真的发怒,有点像老母亲训教不长进的儿子。这感觉怪有趣的,难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想收个干儿子来养老? “这孩子怎不认错呢?快说句软和话哄哄你的莫大姑姑,没准逗她高兴的收你作干儿子。” 乌夫人是个嘴巴缺守门的人,一开口就把心里话给吐露出来了,顿时整个堂中的气氛变得诡异,众夫人们的脸色皆惊讶,美眸目光在莫容玖和诸葛弈之间流转。 莫容玖呆滞地瞪圆凤瞳,指指诸葛弈的脸,又指指自己的鼻尖,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哧呼哧喘粗气。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指着乌夫人的两只三角眼破口大骂:“乌家婆娘,你眼瞎心也瞎吗?我几时说要收臭小子当干儿子?” “不对不对。”叉腰喘着粗气让自己冷静一下,莫容玖把青春靓丽的脸凑过去,问:“睁开你的瞎眼瞧瞧,本姑娘皮细肉嫩水灵灵的是给人当娘的糙婆娘吗?” 乌夫人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她哪知道平日里高傲的莫容玖竟会如此恐怖,太吓人啦。 莫容玖得理不饶人,叉腰气势汹汹地质问:“乌家婆娘,你脑袋没傻就好好想想,本姑娘今年几岁?” 战战兢兢扶着桌子的乌夫人咽咽口水,哭腔地说:“容玖大妹妹比我十岁,今年二十。” “二十岁,能给十六的少年当娘吗?” “不,不能!呜呜呜,容玖大妹妹恕罪,是嫂子的错,嫂子知错了。” 乌夫人哭着双手合十乞求原谅,可莫容玖半点饶她的意思都没有。平日里不来招惹她,背后爱说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当面儿都敢欺辱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玖姑姑威武,千万别饶她。没有一箱子珠宝首饰做赔礼,谁来求情都无用。” 楼梯口,小姑娘娇滴滴柔绵绵的笑声传来,让众夫人们绷紧的心神终于放松。 第354章 最美黄白物 栗海棠醒了,闻讯跑来探病的众夫人们终于找不到借口再留下,除了哭着走的乌族长夫人,其余的贵夫人们皆欢欢喜喜地乘马车离开。 闹哄哄的中院终于恢复平静,杨嫫嫫和李嫫嫫带着奁匣阁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把前院、中院、东跨院的地面都用清水冲洗一遍,连游廊也没例外。 栗君珅和莫晟桓、莫晟泓躲在无心院和奁匣阁之间的西夹道里,幸好停着一辆马车给他们遮蔽晌午的毒日头,不然三人肯定中暑。 窥探的小厮跑回来,禀明各府的夫人们都陆续乘马车离开,唯独莫容玖没离开,画师先生也没出来。 三人对视一眼,由莫晟桓走在前面,莫晟泓和栗君珅跟在后面,三人悄溜进西跨院窥探情况,发现青萝早已等候在西跨院垂花门,见他们来了立即招招手。 “青萝姐姐,莫大姑娘没走?” 莫晟桓驼背躬腰的藏在青萝身后,几乎踮着脚尖走路。 “没呢。”青萝回头瞧着三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像做贼似的,忍俊不禁说:“三位公子怕什么,是容玖大姑奶奶吩咐奴婢来西跨院迎着公子们的。快别这样走啦,小心摔着。” “啊?大姑姑派你来的?” 莫晟泓脑袋空白,傻了。他从小最怕大姑姑,当初偷吃大姑姑藏起来的红枣糕,他还被父亲打个半死。最后小厮们拖着半昏迷的他去栗氏中正府给大姑姑磕头赔罪,父亲才准允童姨娘请大夫来给他治伤。唉!想想就伤心呀,当初他为了贪吃险些被打死。 莫晟桓拍拍胸口,挺直腰板大步往中院走,还回头说:“泓三,大姑姑最疼我啦。听说她从南方带回来一堆好玩的东西,回头咱们去她的院子里讨几样儿。” “算了吧。”莫晟泓苦笑,无奈说:“我可没那胆子,你自己去吧。” 莫晟桓无所谓的耸耸肩,大摇大摆越过青萝走在最前面,到了中院还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姑姑,你最爱的侄儿来啦!海棠妹妹,最宠你的桓哥哥来啦!” 突然…… 一只小巧精致绣花鞋从屋门内飞出来,精准无误地迎面盖在莫晟桓的俊脸上。 “哈哈哈哈!” “哈哈!” 莫晟泓和栗君珅忍不住大笑,看到掉在地上的金莲绣花鞋,又是一阵狂笑。 莫晟桓哼哼两声,弯腰拾起绣花鞋平托在掌心,迈着四方步进到屋里,正看到莫容玖一脸愠色地瞪着他,而诸葛弈正扶着少了一只绣花鞋的海棠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哎哟哟,怎能让海棠妹妹没绣鞋穿呢。”莫晟桓殷勤地托着绣花鞋走过去,直接蹲到小姑娘面前亲手为她穿上三寸小金莲的精致绣鞋。 诸葛弈龙眸微寒,目不转睛地盯着莫晟桓为拿捏住金莲小脚的两只手,恨不得举起一把大刀直接给咔嚓剁下来,或者洒点腐尸粉什么的。 “臭小子,你的眼睛给我规矩点儿!”莫容玖朝着诸葛弈挥下手,斜睇蹲在地上殷勤的二侄子,笑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回家我找大哥告状去,让他好好抽你一顿鞭子。” 听到自家姑姑不偏心自己,莫晟桓可怜兮兮地瘪嘴巴,直接扑过去跪在莫容玖腿边,抱着她的两条腿一顿哭嚎:“姑姑啊,你可怜可怜侄儿吧……嗷嗷嗷,你那无良的亲大哥是个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嗷嗷嗷,我可爱的最美丽的姑姑啊,请你看在侄儿一片丹心向姑姑的情分上别去告状啦。” “出息的你,满口鬼话连篇的当我是三岁稚童吗?”莫容玖恨铁不成钢地叨念抱着自己干嚎没泪水的二侄子,捏提他的一边耳朵往门外拖着走,骂道:“滚到院子里跪着嚎去,别惹我心烦。” “姑姑啊,疼疼疼疼……轻点儿!哎哟,轻点儿啊!” 莫晟桓歪着脑袋,半屈着腿走路,姿势熟练得让人不禁怀疑他故意“嚎”给莫容玖看的,来逗她高兴。 “大姑姑,桓二哥没说错,族长大伯好多次打得桓二哥下不了床。大姑姑最是慈善的菩萨心肠,你就饶了桓二哥吧。”莫晟泓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替莫晟桓的耳朵疼。他放大胆子站出来求情,希望大姑姑能给他留点脸,别在诸葛弈、栗君珅和海棠的面前太丢脸。 莫容玖打量自己二哥家的独子,想到她二哥多么诡智的商业奇才,生出的儿子竟然是个废物纨绔。看来莫氏族的新一辈子孙里,唯有族长大哥的嫡长子还算有点小谋略。可惜呀,有个贪得无厌的母亲莫程氏,不知道莫氏族会不会毁在这个贪婪的女人手里。 “大姑娘,莫大姑奶奶。”杨嫫嫫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张拜帖,恭敬地双手奉交给莫容玖,禀告:“乌氏中正府派个老仆送来两箱子东西,说是给莫大姑奶奶和栗大姑娘的赔罪礼,望莫大姑奶奶和栗大姑娘能宽恕她的罪过。” 莫容玖冷哼,把拜帖丢到旁边的桌上,说:“把箱子抬进来,咱们瞧瞧她送什么作赔礼。” “当然是我最喜欢的黄白之物喽。” 栗海棠来到门口,和莫容玖并肩站在一起等着,小声问:“玖师父,两箱子黄白之物能做什么样的生意?” “那要看两箱子黄白之物值多少钱。” 莫容玖嗤笑,看到杨嫫嫫领着四个老婆子抬了两个不算大的木箱子从东跨院垂花门走来。依着她们不费力地抬着走,里面的黄白之物不会太多。 栗海棠也发现这一点,兴致缺缺地说:“乌夫人能准备两箱子东西已经破费啦,我就不指望她能打肿脸充胖子啦。” “抬进来。” 杨嫫嫫吩咐老婆子们抬两个箱子到屋里,遣退老婆子们后自己也退到门外。 莫晟桓揉揉又红又疼的耳朵,推推莫晟泓,“你去打开,瞧瞧是啥好东西。” “好。” 莫晟泓见无人反对,撸起袖子走过去,拿过栗君珅递来的钥匙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黄砖块。 莫容玖喜出望外,惊叹:“哎哟?真舍得呀。”又看看旁边的箱子,“老三,这个箱子也打开。” “好咧!” 莫晟泓打开第二个箱子的银锁,箱盖翻开,只见里面…… 莫晟桓伸头一瞧,惊呼:“天哪,乌夫人怎会突然大方起来?” 第355章 谁来布的局 两箱子黄灿灿的金砖摆放整整齐齐、满满当当,让熟知乌夫人脾性的众人皆诧异,尤其莫容玖无法再装成不在意的淡漠表情。 “姑姑,你回来没几天,难道抓到乌夫人的小把柄?” “在你看来,我很闲吗?” 莫容玖踢了二侄子的一脚,站定在一个大箱子旁边回忆刚刚发生不久的景情,疑惑不解。把栗海棠拉过来,指指箱子里的金砖。 “小徒弟,我当时发火只因讨厌乌家婆娘撺掇认干娘,暗讽我年纪大长相老。你出来解围让她送一箱子首饰,她虽没反驳也没答应。我是知道乌家婆娘最喜欢贪小便宜,从她兜里扣出来钱比杀了她还艰难呢,她怎会听从你的一句笑言就乖乖地送来两箱子金砖?” “实在可疑呀。” 栗海棠背着小手漫步来到诸葛弈身边,仰着小脑袋问:“师父,你猜猜乌夫人为何会送两箱子金砖过来?” 这一问,众人目光皆投过来,连莫容玖也露出一个“看你不行”的表情。 诸葛弈直接忽略“碍眼的物种”,垂眸凝睇身边的小姑娘。近日没有生病和中毒的痛苦折磨,长得越来越水灵灵的,比桌上果盘里的香梨子还新鲜可口。今儿晚上找机会溜过来啃两口,顺便陪着小姑娘一起赏月亮背诗词唱小调。 “臭小子,盯着我的小徒弟看什么,小心姑奶奶戳瞎你的狗眼!”莫容玖气势汹汹地威胁,可惜人家当她的话是屋外的风,不在意。 已经习惯好兄弟和小姑娘腻腻歪歪的,三个少年聚到两个大箱子前研究摆放整齐的金砖。 莫晟桓拿起一块金砖“哈”口气,然后在身上擦擦,笑眯眯地说:“我来咬咬,看是不是真金的。” “桓二哥,你……哎呀,你真是……” 莫晟泓想阻拦已经来不及,看到莫晟桓张开大嘴咬住金砖的一角,听得“噶蹦儿”一声,他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 莫容玖笑哭不得,抬脚就是一记狠踹,“小子,你这副假牙从哪儿淘来的,连金砖咬得动?” 莫晟桓吐出被咬掉的金砖小角,可怜兮兮地说:“姑姑明鉴,根本不是我的牙口好,实在是……你自己看吧。” 缺一角的金砖递给莫容玖,众人围观过来一瞧,一个个恍然大悟。 栗海棠眨眨杏眼,悄悄拉下诸葛弈的衣袂,小声说:“师父,这金砖是假的,肯定不是乌夫人送来的。” 诸葛弈摸摸她的头,浅笑问:“你猜猜会是谁栽赃给乌夫人?” 栗海棠抬手扶扶歪掉的凤钗,翻翻白眼轻蔑地说:“还能是谁,当然是故意挑拨离间莫大姑姑和乌夫人的坏人。还顺手拉我下水,让我和乌夫人心生隔阂。此为一石二鸟之计。” 莫容玖摇头,说:“乌家婆娘虽爱贪小便宜,可她是个行事极为谨慎的人,向来不与人结仇。又因她嫁入乌氏中正府多年没生下一儿半女,处处被几个妯娌冷嘲热讽的。若非乌老夫人在世时力排众议偏护她,早被休去守安堂孤苦一生。” “唉!乌夫人也算是个苦命的人呢。”栗海棠忍不住感慨,看着两箱子假金砖,愁眉不展地说:“到底谁来布的局,好像一层迷障让人隐隐不安呀。” 栗君珅边思考边绕着两个大箱子走圈,忽然灵光一闪,问:“谣言,布局的人也许和散布谣言的人是同一个或同一伙儿的。今儿海棠妹妹才在东偏殿与众位叔伯商议拜三师礼消除谣言之风的事情,晚上幕后人就冒名顶替送来两箱子假金砖,实则想挑拨离间。” 莫晟桓认同地朝栗君珅竖起大拇指,称赞:“珅大哥果然深谙诡谋之道,佩服!佩服!” “是啊,小弟佩服。” 莫晟泓亦拱手致礼,与莫晟桓一唱一和很默契。 “你们两个小子少拍马屁,栗家大侄子也别胡乱猜测。”莫容玖看向诸葛弈和海棠,“你们两个也一样。” “依莫大姑奶奶之见,……” “肯定是乌家婆娘不舍得金银又怕丢面子才弄出这么两箱子假货。”莫容玖抬腿把一个箱盖子阖上,对莫家兄弟颐指气使地说:“回头你们亲自把这些假货送回去,记得敲锣打鼓放鞭炮,要风风光光地抬去乌氏中正府。” 莫晟桓皮笑肉不笑的尴尬问:“姑姑,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莫容玖眼睛一瞪,吓得莫晟桓缩缩脖子,讨好地嘻嘻傻笑。 忽然…… “子伯兄,我的唇怎么有点儿麻呀?” 莫晟桓摸着自己的嘴唇,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想走过去,却发现双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身体也摇摇晃晃的。 “二猴子,你这是怎么了?”情急之下,莫容玖喊出她给二侄子取的外号。因她离得最近,伸出双手想抱住身体摇摇欲坠的莫晟桓,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何等的弱。 诸葛弈走得极快,几步来到莫晟桓身边及扶住他,又有栗君珅和莫晟泓一起扶着才不至于让突然昏厥的莫晟桓摔在地。 “师父,桓哥哥是不是中毒啦?” 栗海棠担心地盯着莫晟桓渐渐变成黑紫色的嘴唇。 诸葛弈安抚地拍拍她的柔肩,回头说:“那些假金砖不要动,君珅和泓三弟在此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栗君珅郑重道:“子伯兄放心,我们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 莫晟泓作揖:“桓二哥的毒就烦劳子伯兄辛苦,小弟先行谢过。” “我与桓三弟乃至交,不必言谢。”诸葛弈轻松背起昏厥不醒的莫晟桓,叮嘱栗海棠好好陪着莫容玖在奁匣阁里,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栗海棠叮咛诸葛弈不必挂牵她的安危,尽快为莫晟桓解毒。 诸葛弈背着莫晟桓不惊动奁匣阁任何人悄悄翻墙去了隔壁的无心院。光看莫晟桓的中毒症状,他已猜到冒名乌夫人来送假金砖的幕后人是谁了。 奁匣阁里气氛沉重,栗海棠让杨嫫嫫和青萝去布置整座奁匣阁的护卫。更唤来藏身三塔楼的鬼手冷肆时刻观注奁匣阁外面的各府探子,若有可疑者立即抓去地牢里审问。 夜幕之下,奁匣阁如常烛火明耀。高高的院墙阻隔了外界的窥视,唯有奁匣阁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知道,中院的正屋里有两个“致命”的大箱子。 第356章 原来是故人 夜,连月亮都藏在乌黑的云里。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刮过,云朵交叠之处刹时闪烁几道刺目的寒光,轰隆隆的雷声像天神怒吼。 大风过后,豆大雨点从天而降,有洒豆成兵的壮观,也有雨霖沙漠的畅爽。炙烤十几天的大地终于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倾盆大雨,冰冷的雨浇洒在滚烫的大地上升腾起迷障般的白烟。 仲夏夜酣畅大雨滋润着被烈日烘烤多日的万物,连藏身树冠中的蝉也终于休息片刻。大雨中一个墨紫色影子在电闪雷鸣下策马狂奔,朝着瓷裕镇郊外急驰而去…… 瓷裕镇北郊外,一个百余座豪庭贵府的建筑群在雨幕中渐渐清晰,骑马狂奔的墨紫色影子弃马跃起,几个鹞子翻身便跃上高高的院墙。 借着寒白闪电的火光看清寻找的院子,他重新系好蒙面的墨紫面巾,足尖轻踮屋脊如燕儿嬉雨,飘逸的身姿一次次变化着形态,每一次现身于闪电火光之下更近一段距离。 少时,墨紫人影已蹲伏在一座巍峨的楼宇之顶,他居高临下俯视院中鼎炉香气缭绕,几个小道童淋着雨清扫被雨水打落的树叶。他们尚且稚龄,单薄身形淋在大雨里不禁惹人怜悯。 这座巍峨的楼宇有二层,下面一层供着道教的三清圣人,而上一层则是一间寮房。墨紫人影只单单瞟一眼,便悄无声息地落到空无一人的后院,翻窗进入最上层的楼阁。 寮房里布置极为朴素,一榻、一桌、一鼎。榻上有单薄的灰棉布被子,桌上摆着最粗糙的一套白瓷茶具,唯有炼丹鼎雕金、漆银、铜身彰显它的主人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炼丹鼎中熊熊烈火燃烧,八卦鼎盖上冒着赤蓝色的焰。 诸葛弈一身湿漉漉站在窗前,盯着鼎中的烈火发呆。 “你果然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若不仔细听很难发现有人踩着木楼梯上来。 诸葛弈摘下蒙面黑纱,向走来的道士抱拳,“闫二爷,没想到你竟会回到闫氏南府。” 三清道人苦笑着摆摆手,说:“世上再无闫二爷,我是三清道人。以前是,今日是,以后还是。请诸葛少年记住,老道已抛却红尘,只想活得自在。” “从寒夜观主变成三清道长,嘴上说着抛去红尘,可你与闫夫人之间的苟且之事从未停过。依晚辈之见,既然难舍红尘,何必抛却?” 三清道人端详一身淋衣的诸葛弈,将搭在臂弯里的一席夜行衣抛向他,说:“不想死就换上,别脏了我的清净地。” 诸葛弈接过夜行衣淡淡一笑,转身进到幔帐后换好衣服,将自己的墨紫色衣服直接抛到窗外,立即有影卫接住悄悄离开。 等到诸葛弈走出幔帐时,正巧炼丹鼎中的烈火熄灭,三清道人正跪在鼎前默念着神咒。他没有出声打断,安静地坐到榻上看着三清道人念完神咒,把手伸入鼎中取丹药。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取解药。” 三清道人握紧拳头,一身道衣穿在削瘦的身上显出几分仙逸。也许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虽炼毒丹害人是罪,可真正下毒的人却不是他。 诸葛弈为自己添了茶,又将茶壶推给对方,说:“瓷裕镇流传的关于闫夫人与道人苟且的谣言是你散播出去的,可是否?” “呵呵,谣言?”三清道人为自己斟满茶杯,含笑问:“闫夫人与道人苟且乃发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当初在寒夜观后院的客房,你站在屋顶上看着清清楚楚,现在口口声声说谣言恐怕不符事实呀。” 诸葛弈端着茶杯微微一怔。他猜到对方会承认、会反驳、会诡辨,唯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厚脸皮地揭穿那夜的事情,而且…… “道长不怕闫族长得知真相,与你翻脸算账吗?” “有什么好怕的?他的把柄比我多太多,单单拎出一个来足够闫氏族的族人们将他拉下族长之位。”三清道人眸光迸射阴森寒光,仿佛他口中所说的人是敌人、而非亲哥哥。 诸葛弈没兴趣刨根问底,淡淡附和说:“闫族长与道长终究是亲兄弟,闫大公子未夺取族长之位前请道长稍安勿躁。有些事情,有些人嘛,忍忍就过去了,何必太执着。” “所以我才可怜那个女人,至少让她做一回女人,也算没白来红尘世间走一遭。”三清道人厚颜无耻地笑了。 诸葛弈看在眼里、心里狂骂,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汤冲入喉咙却觉得一阵阵恶心。不是茶水有异,而是坐在对面的老道太卑劣。 三清道人没有再继续话题,从小桌下拿来一个银胭脂盒,把三颗丹药放进去,推向诸葛弈,“这是解药,用温水融了分三次给他喝。” “你知道中毒的人是谁?” 诸葛弈毫不怀疑,直接揣进袖子里。 “莫容玖。” 三清道人气定神闲地说出一个名字,笑说:“她是个烈性女子,当年若我未娶妻,家父曾想过将她许配给我。可惜呀,我那短命的妻子是家母的远房侄女,家母一直很喜欢她,故而与家父哭闹整整三日才罢休。我与莫容玖便是有缘无分、各自安好。” “若你还俗,也许能向她求亲。听说她至今未嫁。” “诸葛少年,你胡说什么呢?也不想想我今年多大岁数,她今年才多大岁数?”三清道人挥下宽大的衣袖,端起茶杯海灌三口。 诸葛弈回忆莫容玖和乌夫人的斗嘴,说:“我隐约听到她说自己今年二十岁。” “哈哈,胡说八道呢。我与她相差六岁,我的儿子与你同岁,你猜猜她今年多大岁数?” 默默比较几个人的年龄,诸葛弈恍然大笑,说:“她今年三十而立,怪不得朝乌夫人发火说自己是二十岁青春妙龄女子,乌夫人吓得掩面而泣。” “哈哈哈,那女子的确彪悍,否则如何掌管莫氏族三成的生意?” 三清道人频频点头,对莫容玖赞不绝口。见诸葛弈偷偷看向窗外,忽然敛笑正色道:“诸葛少年,你可知我下毒引你来此,目的为何?” 诸葛弈淡淡一笑,“道长放心,当初你与我的约定永远不会改变,更不会因谁而废。” “那我要问问,你们为了实现承诺,可做了什么?” 三清道人脸色微冷,表达不满。 第357章 少年多奇才 诸葛想以“人算不如天算”来搪塞过去,但也知道三清道人会送有毒的假金砖过去谋害莫容玖,摆明是敲山震虎,让他和海棠别忘了之前结盟的约定,否则今日有毒的假金砖会变化各种毒物源源不断送入奁匣阁,让他们防不胜防。 三清道人见诸葛弈已有收敛的自觉也不再追讨他们的得意忘形,反正他已回到闫氏南府能更近接触自己的儿子,即使失去盟友的助力也能凭自己的用毒高招来控制八大氏族中的更多人为自己所用。 故意忽略之前的不愉快,一老一少闲话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见天色渐渐发亮,雨势也渐小,诸葛弈起身告辞。如同来时那般行踪诡秘,与之同行的还有暗藏的影卫。 三清道人负手站在窗前凝望漆黑雨幕中渐渐消失的几个影子,不禁感叹“后生可畏”。想当年他在八大氏族中亦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公子,终日与他结伴的亦是八大氏族中最懂吃喝玩乐的同辈公子们。 如今老一辈的爷们早已被世俗打磨得圆滑世故,而新一辈子的浑小子们已称霸整个瓷裕镇,其中不乏青于蓝而胜于蓝的佼佼者,譬如:莫家的行二和行三、栗家的行二和他闫家的独苗。 但真正让他惊叹的反而是寄于篱下的外族少年——诸葛弈。顶着一个“画师”的身份混迹于八大氏族中,从老到少皆左右逢源。如此作为已令他刮目相看,毕竟能聚集各族纨绔公子结交挚友已非容易。 可真正让他大开眼界的是,这位俊美无双的少年竟然与燕峡镇的神秘大商翎十六有往来,与雄踞祁山镇名震江湖的秦五乃忘年交,与江湖侠客奉为天神的活死人熟识。他常常感慨,此少年若非苟安于平凡,必将是浅水蛟龙非池中物矣。 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和令他赞叹的诸葛弈相比,三清道人顿觉戚戚然。若他能早一点遇到谋智全才的诸葛弈,若他能亲自教导自己的儿子,也许他的儿子会成为第二个诸葛弈。 “唉!棋错一招,全盘皆输!” “念在你自知悔悟,我就原谅你啦。” 清灵灵娇绵绵的童声不知从哪里传进来,吓得三清道人打个颤儿,警惕地窥视四周,激怒质问:“是谁?出来!” “花老道,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怎么?怕我暗箭杀你吗?” 坐在屋顶粗壮方梁上的小姑娘笑盈盈地睥睨下面像困兽一般惊慌失措的三清道人,捏一只伏在梁上的蜘蛛丢下去,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额头上。 三清道人戒备地环视四周,宽敞的二层阁楼里除了几道幔帐做隔断,几乎是通透的一览无遗。别说一个没功夫的小姑娘,即使是诸葛弈和冷肆这样的高手藏身在某个角落里以幔帐遮挡也很容易被发现。 额头上突然落个奇怪的东西抓痛了皮肤,刺啦啦的如被蜂蜇。三清道人一拍额头,捏住僵死的虫子一瞧,惊讶呢喃:“蜘蛛?” “花老道,你往上瞧。” “嗯?” 三清道人仰头一看,顿时脸色青白红黑,先是吓一跳,后是发怒,最后臭着脸对坐在梁上的小姑娘大吼:“给我滚下来!” “有本事你上来抓我。” “身为奉先女坐在屋梁上成何体统,快给我滚下来!” 三清道人气得脸都歪。虽然他不知道没有功夫的小姑娘是如何爬上屋顶,又钻进来坐到屋梁上的,但是她的身份不同一般贵府中的女儿家,万一有个闪失可是惊天大事。 坐在方梁上,栗海棠悠荡着两条腿,俯瞰三清道人那怒形于色的臭脸,仰头对破洞的屋顶喊声:“冷大哥,进来一下好不好?我要下去和花老道聊家常。” “聊家常就算了,有话快说,咱们要赶在他发现之前回到奁匣阁,不然莫家姑奶奶会发飙的。” 冷肆轻松钻过仅揭开两片瓦的小洞口,长腿踩在粗壮的方梁上,单臂勾住纤软的小蛮腰,叮嘱一声“闭眼”就往下跳。 栗海棠乖乖的闭上眼睛,小嘴唠叨:“大姑姑和师父发飙,不会迁怒于我的。” “那他呢?难道不会迁怒于你?小心他一怒之下打你的屁股。” “唔!别胡说,我才没有被打屁股呢。” 冷肆嗤之以鼻,心想你没被打屁股,脸红什么? 感觉到平安落地,栗海棠睁开眼睛的同时挣脱粗臂的钳制,拍拍他的肩,说:“你先上面去盯着,万一有人闯进来,记得带我走。” “放心,我肯定先溜回去劫住诸葛弈,让他返回来救你。”冷肆咧着大嘴奸笑,转身面对三清道人时横亘丑陋刀疤的脸立即变成凶神恶煞相,眼睛迸发威胁的阴森血光。 三清道人能感受到来自于刀疤男人的浓浓杀气,那是远胜于他所见过的江湖刺客们的嗜血气息。甚至当他与之对视时瞬间一片空白的怯弱。 周身散发浓浓杀气的丑疤男人轻松跃上粗壮的方梁,像一只能膨胀亦能缩小的虫子通过窄小的洞口,瞬间消失在屋顶。 三清道人忍不住感慨:“果然少年多奇才,贫道整日与丹药为伴,修身养性闭关顿悟,竟不知世上奇才辈出,竟远胜于老一辈的侠者。” 栗海棠鄙夷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实在忍不住打断他的感慨,问:“花老道,你每日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修身养性,顿悟的是如何制毒杀人吗?还是想着如何勾引你的亲大嫂?或者控制你的儿子来实现谋夺闫氏族长之位的诡计?” 三清道人恍惚失神,呆怔地盯着一连三问的小姑娘,埋藏心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像被人意外发现后不自觉地暴露出来。 “小小年纪,你在胡说什么!” “恼羞成怒?看来我猜中了,你果然对曾经争夺族长之位败给亲大哥而耿耿于怀。现今回来了自然要再争个高下,恐受世人诟笑才会拿自己的儿子当幌子,实则你想当族长。” “奉先女,污蔑也要讲证据。” 三清道人阴恻恻地瞪着臆测不断的小姑娘。 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轻蔑地打量着一身道袍的三清道人。 第358章 天生谋略家 “花老道,我来是想问你一句实话。你与师父结盟与我无关,可你想与我结盟就要说点真心话,不然我凭何替你们父子犯险得罪闫族长呢?” “哈!奉先女这话说得实诚,让贫道无话反驳。” 三清道人畅然大笑,戒备心一下子没了。率先走向榻,对栗海棠比出“请”的手势,说:“来来来,奉先女一路冒雨奔波辛苦啦,请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花老道。” 栗海棠抱拳,配上一席束身的夜行衣颇有江湖侠女的模样。这抱拳手势还是临时向冷肆学来的,初是笨拙的样子逗乐了陪着来的护卫们。 三清道人被她装出来的江湖气逗笑,乐呵呵地斟茶、奉上,说:“刚才诸葛少年来时,我猜你会跟着来,没想到你们一前一后分开来的。” “师父不知道我会来,至于回去后会不会知道……嘿嘿,我自然会主动告诉他喽。”栗海棠浅饮口滚烫的茶水,烫得她伸出小舌头舔舔唇,可怜怜地抱怨:“花老道真不会照顾人,茶水这么烫怎么喝呀!” 三清道人见她娇憨的俏模样,忍俊不禁说:“是啊,我又没有个女儿来娇养,自然不懂如何照顾。” “那就还俗呀。娶妻生女、含饴弄孙也不错,何必整日为那虚无的权力和财富来束缚自己呢。”栗海棠满不在乎的一句话让坐在对面的三清道人怔愣。 他见识过的大家闺秀太多,见识过的贫家农女也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中唯独对面的小姑娘活得最潇洒。一句漫不经心的劝言证明她那洒脱不羁的真性情。权力和财富于她是虚无,她不屑被束缚、更向往自由。 “小姑娘,贫道想劝劝你。身为奉先女,你还有四年余的阳寿。尽管你视权财无粪土又无法摆脱,不如认清身处的境地,免得日后惹出你无法承担的罪孽。” “罪孽?” 栗海棠粲然一笑,双手捧着热烫茶杯来取暖,一双黑曜杏眸不闪不躲与他对视,淡淡地说:“成为奉先女是我无法抗拒的,但等死的五年里恣意放肆的活是任何人无法阻拦的。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由谁掌控的傀儡,更不容许别人来践踏。” “花老道,正如你夺权失败后宁愿远走他乡,我亦如是。既然我无法避开命运的劫难,不如披荆斩棘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痛痛快快的活着。” 她慷慨之词让三清道人拍掌称赞,连赞三声“妙妙妙”,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大有终于遇到知己者的感慨。 “果然少年多奇才,没想到我寻觅多年的知己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娃娃。” 不管真假,三清道人的感慨着实让栗海棠有种小高兴。忘年交虽有点虚情假意,但此刻应景儿啊,满足一下她的小虚荣心。 三清道人揭开一个干净的茶碗,先是用茶水净杯,之后又斟满滚烫的茶水晾着。见小姑娘小口饮着暖手的茶水,笑说:“那杯别喝了,等会儿这杯茶晾凉再喝。” “嘿嘿,怪不得闫夫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花老道果然有点小可人儿的温柔。”栗海棠放下茶杯,把睚己随身带来的锦荷包打开,捏一颗青梅蜜饯填到小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吃吗?” “贫道不喜甜食。”三清道人摆摆手,只浅饮他的茶水。心里默默猜测着小姑娘冒雨深夜前来难道真的为聊家常? 栗海棠捏一颗青梅蜜饯丢进他的茶杯里,说:“放心吧,没毒。再说你是制毒的高手,自然也是解毒的行家,我还没胆大包天到如此嚣张的地步。” “哈哈,奉先女,贫道从未见过像你一样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各氏族的姑娘们也嚣张跋扈,可她们与你的嚣张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三清道人伸手触下晾茶水的瓷杯,确认瓷杯的温度略高于手温,才将茶杯推向对面的小姑娘,继续道:“八大氏族中不乏脾性乖张、行事跋扈的公子、姑娘们他们仗着自己家的权势、财势和声望在瓷裕镇里欺男霸女。” “欺男霸女?”栗海棠惊讶,调侃说:“你所说的人不会是闫大公子吧?” “哈哈,那臭小子的确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可惜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实在尴尬,明明是亲生父子却不能相认。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我只怪自己当年太莽撞,不该弃他不顾、远走异乡。” “所以你想为他夺取族长之位,以弥补你对他的亏欠吗?” “正是如此。” 三清道连连点头,对小姑娘有了更多的好感。 栗海棠又从锦荷包里捏出一颗青梅蜜饯丢进嘴里,说:“计划有变,师父尚且不知,我又不想他参与进来,所以瞒着他偷偷跑来找你。” 三清道人面色凝重,咄咄逼人地质问:“如何有变?难道乌夫人依旧不肯与你合作?或者乌氏族有别的打算?” 栗海棠摇头,沾着那杯暖手的茶水在桌上写下“莫、闫、程、典”四个字,说:“如今的八大氏族以莫氏族马首是瞻,栗氏族和乌氏族并驾齐驱,闫氏族后来者居上,唯独程、司、典、燕这四个氏族平平。” 她指着即将消失的莫字,说:“莫氏族已无法撼动,故而师父和我都认为拉拢为上、安抚为中、平衡为下。至于我的母族栗氏则排除在外,只因栗族长无大才能,下一任族长继承人又没有野心,温而不冷的相处最为恰当。” “乌氏族没有继承人,纵然帮了他们又能如何?他们会感激咱们吗?相反的,他们会野心渐大,直到他们吞并栗氏族。故而,为了我的母族也不容许乌氏族壮大。” “闫氏族嘛,你最熟悉,我便不详说啦。余下的四个氏族,我看好程、典两个氏族,依着师父所说他们有后积薄发之势,只可惜少了点助力和时机。” 三清道人看着她不断沾茶水描摹那四个字,樱粉小嘴喋喋不休的分析着当下的形势。平静的心终于起伏不定,甚至在她逐字酌句的解释下变得激动难抑。 今夜,他先见识到一个奇才少年,现在又见识到一个天生的谋略家。可惜她命不久矣,可惜她生为女儿,若她是堂堂男儿定能安邦固国平天下,或许会成为第二个活死人、翎十六、秦五。 三清道人拱手,态度谦和有礼。 “依奉先女之见,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布局呢?” 第359章 父与父不同 栗海棠摇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她心中已有计划的雏形,必须和诸葛弈商议之后才能去布局,否则冲动之下告诉三清道人,若失败反害自己失信于人也会激怒三清道人和八大氏族。到那时,这个翻脸无情的花老道会合谋八大氏族一起反害她和诸葛弈。 三清道人沉默片刻,沾着冷掉的茶水在桌面写下“伺机而动”四个字,说:“奉先女,真正的谋略高明手最先学会的是……”干枯瘦黄的手拢屈着轻轻敲打桌面,并拢四指正对那四个字。 栗海棠也沾了冷茶水在原来字迹已干涸的桌面上重新写下“暴君无治”,说:“初入奁匣阁时,我有幸与闫大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不可否认,他是年轻同辈中最有才能、最有野心的,可惜他风流好色、脾性暴烈。呵呵!” “奉先女这一声嘲讽之笑,看来你与礼儿之间有误解呀。”三清道人讪笑,泼掉三杯冷茶水,重新烹煮新茶,深忧伤慢开口,“礼儿从小被惯坏了,他天资聪颖、文韬武略皆胜过八大氏族的同辈。对此贫道颇为欣慰,唯独他的易怒暴躁的脾性实在难教导。” “贫道每次多训斥几句,他总是表面上恭听,等走出南府的大门儿就变回原来的样子,贫道也是无奈呀。唉!” 喟叹之声难掩身为父亲的无奈,和望子成龙的感怀。 栗海棠沉默聆听,不知不觉望向窗外,只觉雨后晴空比平日更美更蓝,偶有外出觅食的燕子飞回,盘旋在半空啼鸣两声,确认自己的窝没有被破坏的样子才安心的展翅飞入。 燕子尚且有家可归,而她…… 想到家,不免会想到栗锅子。与她对面的花老道相比,栗锅子简直枉为人父。花老道当年抛下稚儿远走异乡是迫不得己,如今回来后争夺族长之位来弥补亏欠儿子的父爱。 反观栗锅子,不仅视妻子儿女如粪土,更娶来恶毒的小典氏谋害唯一的儿子,还霸占了家产。那些卖女儿所得的钱财和田地房子都变成小典氏来掌管,栗锅子碰都碰不得。 “奉先女,你在笑什么?” 三清道人斟满新烹好的香茶,推给她。 栗海棠伸出双手暖着,说:“明明五月仲夏,为何我的双手总是冷的?” “因为你体内的毒尚未清除,自然体温冰凉、手脚畏寒。”三清道人解释着,枯瘦削黄的大手伸过来按住她的腕脉,敛眸闭息静静感受指腹下的微弱脉搏,“看来当初下毒谋害你的人不仅有我。” 栗海棠点头,傲气地说:“我是扎在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儿,无法掌控我作傀儡就尽快除掉,免得夜长梦多、养虎为患。” “可惜呀,我和他们一样出手虽然快,却没有诸葛少年教养你的速度快。在你这头小虎子亮出利爪的时候,我们大势已去再无力回天。” “花老道最懂得审时度势,比他们更快一步反水。” “哈哈,说得没错,我与谁结盟皆如此。只要满足我的条件,任凭处置。” “花老道,小心玩火自焚!” 栗海棠起身向三清道人拱手行礼,说:“下次请不要称我为奉先女,叫小丫头就好。奁匣阁之外,我只是我。” 三清道人念了一声“无量寿佛”,讪讪道:“贫道已是世外之人,纵然你远离富贵归于凡平,贫道也要称你一声小施主。” “口中世外,身在红尘,花老道真虚伪!”栗海棠懒得与他斗嘴,摆摆小手说:“你随意吧,我要赶回去平息师父的怒火啦,不然莫姑姑定会把怒火引到我身上来。” “莫容玖那烈脾性的确难缠。” 想到年轻时的往事,三清道人也忍不住感怀年少时光真真的好呀。如今他不惑之年犹如逆水行舟,再无力混迹于繁华。 栗海棠站到粗壮横梁的下面,对着缺少两片瓦的屋顶小洞喊:“冷大哥,下来接我喽,我们走喽。” “好。” 冰冷如地狱鬼魅的阴森声音从小洞口传入,瞬间一根纤细的玄铁丝渐渐延伸而下,栗海棠把那根玄铁丝拴在自己腰上的铁盘龙带,回头对三清道人说:“花老道,闫氏中正府和南府仅一墙之隔,你和闫夫人也该小心些。万一被闫族长当场捉拿,看你们几辈子的老脸往哪儿放!” “哈哈,放心。他巴不得那婆娘整夜整夜的往南府跑呢,好给他腾地方呀。” 三清道人说得极为直白,虽然他认为不该与一个十岁的女娃娃谈论男女之事。可他的嘴巴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那就……呵呵,随便吧,这女娃娃整日浸在污浊泥沼之中,早已熟知太多的东西。 栗海棠没有再多言,拉拉纤细的玄铁丝,说:“拉我上去吧。” 果然,洞口外的人毫不费力的快速拉扯着玄铁丝,不过吞咽几口口水的功夫,栗海棠已安安稳稳地坐在方梁上,俯视下面的三清道人。 “花老道,咱们说定啦,等我与师父商议好布局,立即派人过来告诉你。” “好。”三清道抱拳,不忘笑着提醒:“回去先准备好治伤的膏药,万一被打屁股也好尽快敷药啊。” “哎哟乌鸦嘴!” 栗海棠抓住爬过方梁的一只蜘蛛砸向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没有被袭击,精准地抓住蜘蛛,感叹:“可怜的蜘蛛招谁惹谁了,人家只是路过的呀。”再抬起头看时,小姑娘已经钻出小小的洞口,那两片瓦也恢复原本的模样。 “后生可畏呀!” 两个孩子若混迹于江湖定能傲视天下,若为功名利禄也是安邦定国的人才,可惜委身于小小的瓷裕镇做人之傀儡,实在可惜呀。 “花老道,记得派人去奁匣阁把假金砖取回来,不然我亲自送给闫大公子。” “呃!小丫头,你没走?” “走啦。” “哈哈,好好好,我即刻派人去取回来。” 三清道人摇头苦笑,早知道中毒的人不是莫容玖,他就不白费功夫了,反给别人一个要挟他的致命把柄。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够疼的! 第360章 哄她喝毒血 离开瓷裕镇北郊十里的闫氏村,一路快骑马往回返,本想着诸葛弈再快也比不上马儿的脚力,万万没想到从镇子北郊策马狂奔回到奁匣阁时,远远的就瞧见无心院前院假山亭子中站着一道月白人影。 栗海棠吓得险些摔下马背,幸而有冷肆及时跃过来抓住她的胳膊直接提着下马落地,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累了?” 冷肆担忧地察看她略生青白的小脸,“是不是伤到哪里?” “冷大哥,你能陪我去无心院吗?我……” 栗海棠抓住冷肆的粗糙大手急切的问,话才说完一半就看到诸葛弈轻飘飘地站在高墙头,龙眸寒冽隐怒地盯着她。她立即放开冷肆,乖巧地喊一声:“呃!师父,嘿嘿嘿!” 先装傻逃过打屁股再谋其他的事情,她可不想再制造一个流言供百姓们聊天取乐。 “冷肆,咱们的账回头再算。” 诸葛弈翩然落下的同时伸手揽住纤软小蛮腰,连喘口气都不用直接抱着她行去无心院,留给后街上各路探子们一个“振奋人心”的背影。 冷肆往两边瞧瞧那些鼠辈们乐呵呵地跑进北民巷子里各府的隐宅去传递消息了,嗤之以鼻地冷笑两声,伸手摘下一片嫩新柳叶叼在嘴里,对着湛蓝天空竖起一指。 瞬时,几道“呼呼呼呼”的微弱风声从奁匣阁和无心院的各个角落里一闪而逝,方向正是北民巷子。消息当然要发出去,不过消息发完之后这些鼠辈们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奁匣阁里安宁祥和,除了杨嫫嫫和青萝等人轮流守着两箱子有毒的假金砖,前中后院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如往常忙活着,只是她们私底下会议论几句闲话。 比如:今儿怎么没听到栗大姑娘懒床装哭的动静?怎么没见刘厨娘屁颠屁颠地送新做出来的吃食上去讨赏?还有莫氏族的大姑奶奶,听说她昨夜住在奁匣阁谁都不敢管,莫族长夫人清早还送来一些礼物呢。 其实,除了杨嫫嫫和青萝知道栗海棠和冷肆去闫氏南府见三清道人,连莫容玖、栗君珅和莫晟泓都被蒙在鼓里。 幸而诸葛弈带着解药先回来,解了莫晟桓的毒。其实三清道人想暗算莫容玖的时候,并没有把毒量加大。他的目的很简单,用莫容玖中毒来提醒诸葛弈和栗海棠别忘了结盟之事。 莫晟桓从未感受过毒痛,他常听栗君珅和栗海棠说起诸葛弈因毒痛而整夜失眠的事情,也看见栗海棠被毒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他甚至想过毒痛有什么可怕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忍别人不能忍的、能受别人不能受的。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毒痛是多么的恐怖,仿佛身体里有数不清的血蛭在蠕动,有无数条冰冷的蛇在身体里游走,有无数陷入无尽的黑暗永远找不到离开的门…… 诸葛弈抱着小姑娘进到墨语轩,迎面走来栗君珅正待说什么,突然眼睛呆滞,焦急地跑过来问:“海棠妹妹也中毒了吗?奁匣阁又混入奸细了?” 一路赌气抱着小姑娘回来,诸葛弈完全没有发现怀里装乖巧的小姑娘不知何时昏迷不醒,嘴角流出鲜红血液。 “海棠妹妹!” “混蛋!” 诸葛弈咒骂一声,大步抱着小姑娘去了自己的卧房,回头对栗君珅大吼:“快去奁匣阁把毒金砖拿来!” “好。” 栗君珅慌慌然跑出去,连脱在门口的鞋子都忘记穿。穿着白袜跑向无心院后花园与奁匣阁后院相连的隐蔽狗洞,依他看来钻狗洞更快些。 墨语轩卧房,让栗海棠躺在床上,诸葛弈拿来一把刀子割破自己的手指,将紫墨色血液一点点挤入一个玉碗中。 “师父,茶水……有毒。” “本来没有毒的,可你偏偏吃了我送的青梅蜜饯。没想到二者相克又相融,竟成了一道催命符。” 诸葛弈边挤血到玉碗里,边察看海棠的脸色。看来三清道人的阳寿也不会太长,估计扶他的亲儿子成为闫氏族长之后,他也到了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 “难怪我把青梅蜜饯丢进他的茶杯里,他连沾都不沾一下。” 栗海棠无力笑着,恍惚间看到眼前有个影子在晃动。她伸出小手去触碰,影子很灵活地躲开了。在她泄气地想回收手的时候,影子又跳脱出来。 “那是幻觉。” 诸葛弈回头看了不断抓取的小手,加快挤压血液的动作,让更多的紫墨色血液汇流入玉碗中。 “子伯兄,金砖!” 栗君珅闯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诸葛弈在自伤取血。晶莹玉润的碗中快要满了,紫墨色血液从粗腕的细小伤口中流出,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冲击。 “金砖拿来!” 放满一碗血液,诸葛弈取出金创膏涂在细小伤口处,接过有毒的假金砖,用锋利匕首切下一块丢入血液中融化。 “扶她坐起来。” “子伯兄,这是……” 栗君珅嘴上担心着,行动却不迟疑。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扶起幻觉中的海棠。让她倚靠在他的怀里,担忧地问:“子伯兄,你的血有毒,她喝完会不会和你一样?” “不会。” 诸葛弈握住半空中抓取东西的小手,柔声诱哄:“海棠,快看,你想抓的小东西在这个碗里,快喝掉它。” “嘿嘿嘿,是甜甜的蜜糖。” “对,甜腻的很美味呢。” 诸葛弈诱哄着,帮助她捧好玉碗,柔声催促她快喝掉甜甜的蜜糖。 幻觉中的栗海棠乖巧恬静,一双冰冷小手抓住他的两根修长食指,张开青紫色的唇含住碗沿儿,眨巴大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诸葛弈。 “蜜糖,不喝吗?” “喝。” 栗海棠甜甜的笑,陷入幻觉中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喝了什么。 坐在一旁的栗君珅含泪看着,仿佛看到他的亲妹妹楠儿,猜想当年才三岁的小妹妹被喂毒的时候,是否也像现在的海棠甜甜的笑着喝下那碗害命夺魂的毒汤。 一碗墨紫色血液混合毒金砖的东西被喝尽,陷入幻觉中的栗海棠立即昏厥不醒,吓得栗君珅勃然大怒:“你说不会出事!” “小点声儿,她只是昏了。” 诸葛弈把玉碗放到一旁,凝睇她恬静睡颜,暗恼三清道人言而无信,竟敢真的对她下毒来逼迫他就范。 “子伯兄,下毒的人是谁?当年毒死母亲和楠儿的是不是此人?” 栗君珅面色凝重,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成拳、微微颤抖。 第361章 小母兽炸毛 诸葛弈理解栗君珅心中的悲恨,但在没有调查出当年真相之前他不敢妄言。 虽然兰姨肯定栗楚夫人和栗云楠是被毒死的,却不知道真正凶手是谁?提供毒药的帮凶又是谁?否则她也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潜入栗氏中正府去独自调查当年之事。 栗君珅的脸埋在掌心里悲怆浅泣,自从知道母亲和妹妹是死于非命的真相之后,他仿佛每日背着一座山在前行,置身于阴暗之中且行且歇,人生路的前方是没有尽头的绝望。 “子伯兄,请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为母亲和妹妹报仇,卸下这份沉重。我已经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 “同样背负着仇恨,你为何不看看海棠呢?难道她的母亲不是被人谋害的吗?难道她的弟弟死得不冤吗?” 诸葛弈怜爱地轻轻抚着昏睡中的小姑娘。同样背着一座仇恨的大山,明知道逼死母亲和弟弟的真凶是谁,可她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坚强的活下来与那些恶人们斗争。 栗君珅泪眼模糊地凝睇安然睡颜的小姑娘,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不断浮现出初识她的情景,之后一幕又一幕不断变化着,直到她的母亲躺在棺材里,她躲在栗氏家外的马车里咬着自己的小臂闷声痛哭…… “小旺虎的噩耗传过去时,她是怎样的?哭了吗?” “起初没哭,她急着回来调查真相。不过……”诸葛弈欲言又止,轻抚青白小脸的手改而探入被子下握住冷汗湿漉的小手,淡淡地说:“早在送小旺虎回栗家的时候,也许她已猜到……唉!世事难料,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小旺虎才两岁,比楠儿夭亡时还小两岁呢。” 栗君珅悲从中来,阴狠嗤笑道:“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的男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早知道,我一鞭子抽死他!” 当初从赶来报信的栗里长赶来口中得知小旺虎夭亡的消息,他差点一怒之下活活打死栗锅子。若不是怀有身孕的小典氏一次次挡在栗锅子面前威胁,栗锅子哪还有命活着。 提到栗锅子和小典氏,诸葛弈龙眸垂敛浅声问:“你可派人去盯栗家盯着?小典氏腹中的孩子没了,免不得会狗急跳墙做出更疯癫的事情。” “小典氏已伤了根本,再无法生儿育女。她如今在栗氏村里明目张胆的与栗里长勾勾搭搭,几次与其亲姐姐大典氏在村子里撕打,幸而栗里长是聪明人帮着自己的妻子才没有激怒同村的乡民。” 栗君珅想到派出去的小厮回来禀告,每次都是喜笑颜开的讲述着那几个肮脏男女的丑事。他忽然有点同情栗锅子,当初没有善待结发妻,如今报应全部还回来。 “自作孽不可活。” “咦?海棠妹妹,你醒了。” “师父,珅哥哥,你们在我耳朵旁唠叨,我哪能厚脸皮的继续睡觉呀。”栗海棠翻个身侧卧着,被子下小手反握住冰冷的大手。相同冰冷温度的两只手仿佛握在一起能让血液流动,手也能暖起来。 诸葛弈为她掖掖被子,“不想起来就躺着,我们去外面。” “不用。”栗海棠的小脑袋往被子里缩缩,露出一双赤血丝的杏眼,贪婪地说:“师父的床躺着最舒服,被子盖在身上轻薄又凉爽。趁着生病的时候赖在这里,你肯定不忍心赶走我。” “海棠妹妹,你那床冰蚕丝的被子和子伯兄的被子是一起送来的,用料和做工都出自一人之手。你明明心里作怪,耍赖皮可不行哟。” 栗君珅不给面子的揭穿她的小心思,招来她的两颗白眼和一声娇憨的哼气。 “师父,你给我喝了什么?我的毒怎么解的?” “我的血融化金砖就是你的解毒药。” “啊?师父自伤取血?你怎么可以伤害身体呢,大不了我坚持一下,你派人去取解药啊。”栗海棠急躁地大声吼,坐起来抓开他的衣襟,“是不是从胸口扎个口取血的?你不要命啦!” 越说越急,越急越大声,当冰冷大手将她拥入怀里安慰的时候,她的视线模糊、听不见声音、满脑子浮现他为取血救她而奄奄一息的情景。 “师父对不起,都怪我太不小心啦,害你……呜呜呜,师父对不起,我再也不得意妄形,也不自作主张……呜呜呜……” “傻丫头,我没事。一碗血而己,补一补就恢复了。” 诸葛弈不说这句还好,怀里呜咽哭泣的海棠听到“一碗血”直接炸毛了,推开他的胸膛胡乱抹抹脸上的泪水,纤纤小手戳戳他的胸膛,“一碗血,你告诉我多久能补回来?啊?” “咳!”栗君珅被口水呛声,站起来摆摆手,忍住喉咙痛沙哑地说:“你们继续打架,我不旁观。走了。走了!” 栗君珅一溜儿小跑离开卧房,还叮嘱守在门外的老管家阿伯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进去免受牵连。阿伯乐呵呵地感谢栗大公子的善心提醒,亲自送他去了莫晟桓暂住的客房。 卧房里,栗海棠像一头炸毛的小母兽对着诸葛弈一通怒吼,然后不顾他的反抗直接扒开衣襟,揉揉泪湿模糊的眼睛仔细观察左胸膛有没有新伤痕。 “傻丫头,我在胳膊上取的血,不会有危险的。” 诸葛弈哑然失笑,抬手捋顺炸毛的小姑娘,抬起另一只手臂,“自己瞧瞧,这伤真的很小,无碍的。” “哼!” 栗海棠娇嗔,一手托着那条胳膊,一手轻轻撸起袖子,果然在离肘弯三寸的小臂上有一道细微的墨紫色血痕,外面涂着雪白的金创药膏。 “疼吗?” “一点点儿。” 诸葛弈表情装得很诚实,其实毒痛不发作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疼痛感觉,即便用刀子扎穿他的心脏,他也仅仅会觉得窒息罢了。 栗海棠懊悔地盯着那道细微的伤痕,默默流泪。她本以为假金砖是送来毒害谁的,没想到他谋设的局中局最终目标是诸葛弈。呵呵,她绝不会放过花老道,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以后我会小心的。对不起!” “傻丫头。” 诸葛弈抱住她轻轻叹气,心情很好。相信她已猜到三清道人的阴谋,从今以后也会更加小心行事。如此看来是因祸得福了。 第362章 准备三师礼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莫容玖确认所有人都平安之后,留下这句感慨就匆匆离开。假金砖之事让她看清八大氏族中人们的真面目,也发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奉先女早掌权议事才能得到更多的人保护。 莫晟桓的毒已经清除,莫晟泓陪着他一起回莫氏中正府去休养。 栗君珅与诸葛弈商议之后,决定隐瞒海棠中毒一事,并且对外封锁假金砖之事。至于假金砖,闫氏南府的老管家亲自驾车来取,没想到栗海棠临门一脚改变主意,送了两箱子泥泞的土让老管家运回去,当然也引起各府的探子们注意。 早膳过后,刘厨娘和李嫫嫫挎着篮子如往常一样走后院门出去采办胭脂水粉和彩丝线,边走边闲聊。 话题自然离不开那两箱子东西,各路探子们悄悄尾随,顺便听听墙角。 依照海棠的吩咐,她们闲聊中笑说栗大姑娘真够抠门儿的,得知闫二爷回到闫氏南府并且喜欢种植花草,心疼后库房里的金银,直说奁匣阁里穷得只剩下土了,故而满满装两箱子花肥送过去聊表一点儿心意。 各府探子们听完暗叹奉先女果真小气,同情奁匣阁的那些仆役们连个酒水钱都贪不下,庆幸当初没有派他们去奁匣阁听候差遣。 等刘厨娘和李嫫嫫走远了,各府探子们才悄悄返回北民巷子去传递消息,却不知他们的一行一动皆在十几个暗卫的监视中。 从无心院回到奁匣阁,栗海棠仍感无力,又不想呆在二楼的卧房望天空,便让杨嫫嫫抱着冰蚕被子和冰蚕枕到一楼的小暖阁炕上。 半躺在炕上亦能看到院子里忙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偶有几个年幼的小丫鬟会笑闹几句,院子里也多了些欢乐。 青萝本想出去喝斥两句被海棠拦住,她笑说:“谁规定奁匣阁里必须悄悄无声的?既然我是这儿的主人,我觉得院子里多点欢声笑语就多了点人情味儿,挺好!” “对,挺好!” 莫容玖掀帘进来,附和一声逗乐了主仆二人。 “莫大姑姑怎么有空过来?快来炕上坐。” 栗海棠拍拍让出来的炕沿位置,吩咐:“青萝去烹茶来,典夫人送来的新茶给莫大姑姑尝尝。” “是。” 青萝掀帘出去,却吓得一动不动。因为堂中不知何时坐了八位冷面煞神,一个个正襟端坐像来讨债似的。 “禀大姑娘,各氏族的族长已在堂屋久候。” “知道了,你和麦苗快去奉茶。” 身后小暖阁里传出栗海棠的声音,但她迟迟没有出来。 青萝向齐回头看过来的八位族长行万福礼,便匆匆去二楼卧房找正在收拾的麦苗去小茶室烹茶。她们是奴婢,稍有差池定会被族长们训斥,或者殃及栗海棠。 杨嫫嫫早已遣退中院里忙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又悄悄派人去无心院送信给诸葛弈。她不知道莫容玖和八位族长突然造访是什么目的,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儿。 小暖阁里,莫容玖怜爱的抱着海棠,仿佛引燃她埋藏许久的“母爱”一发不可收拾。幸好门外青萝一声禀告才让她从幻想中惊醒,懊恼自己怎么把正事给忘了呢。 “小徒弟,那群老古板是来商量拜三师礼的事儿,你可别被他们的气势吓唬住,处处顺从他们的意思办。” “莫大姑姑放心,我胆大着呢。” 栗海棠掀开冰蚕被子下炕,被莫容玖一把拦住,说:“让他们进来议事,省得一个个倚老卖老等着别人服侍。哼!” “好。那烦劳莫大姑姑代我去请各位族长进来议事,至于理由嘛……” “放心,我早想好啦。” “嗯?什么理由?” “当然是替二猴子取血制解药身体虚弱呀。你和诸葛小子一起取血救他,自然有资格受得他们的恭敬。”莫容玖的直爽脾气有时候很赖皮,又很贴心。 栗海棠颔首感谢莫容玖帮忙解围。 “等着啊。” 莫容玖掀帘出去,看到堂屋里端坐的八位族长,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站到堂中央,说:“栗大姑娘身子虚弱下不得床,我代她来请各位族长入西暖阁议事。” “身子虚弱?又病啦?” 栗族长焦急地问,一下子站起来又觉得不能闯进去,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坐回去。 莫容玖把莫晟桓中毒的事简单说了,又把解毒功劳强加给栗海棠和诸葛弈的头上,众位族长肃然起敬,尤其知道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是被抬回家门的莫族长更是老泪纵横。 莫族长激动地跪在西暖阁门外,隔着帘子拱手、磕头,哭着大喊:“老夫多谢奉先女大恩!老夫代犬子叩谢奉先女大恩!” 栗海棠故作虚弱无力的轻声说:“莫族长不必客气,桓哥哥与我同情兄妹,对我多加维护,一点点血能救他活命,我怎会置他于不顾呢。” “奉先女大恩,老夫无以为报,日后必效犬马之劳,护奉先女周全!” 莫族长一连三磕头,被莫容玖扶起来,率先进入西暖阁中。后边,七位族长默默地跟着,各怀心思。 见帘子微动,莫容玖请八位族长鱼贯而入。栗海棠勉强支撑着微微坐起,颌首道:“各位族长恕罪,海棠实在体力不支,故而无法下去向各位族长行礼。” “奉先女快躺着吧,我们今儿来也不为别的,只想讨个示下。”莫族长恭恭敬敬地揖礼,回头对栗族长说:“你来说说吧。” 栗族长点头,揖手道:“栗大姑娘,拜三师礼的吉日已定下,六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栗氏族已开始准备拜三师礼的场所和礼单,至于宾客……不知栗大姑娘可有想请的贵客?” “当然有啦。” 栗海棠笑着点头,果然师父猜得没错。 “祁山镇的秦五爷,江湖闻名的鬼手冷肆,毒圣的徒孙尉迟公子,还有原来寒夜观的三清道人……哦,就是闫族长的亲弟弟闫二爷。” 被点名的闫族长立即拱手道:“多谢奉先女,我那尘缘已尽的二弟实在不适合参与进来,还请奉先女……” “放心,三清道人与我是忘年交,我亲自去请,他决不会驳我面子的。”栗海棠一句话堵回去,让各位族长的心思更加活络起来,连闫族长也隐隐不安偷偷多看她几眼。 “大姑娘,无心院的画师先生派老管家来送东西。” “领阿伯进来。” 第363章 挑斗瞧热闹 老管家阿伯笑眯眯走进来,双手托着一个盖着红绸的大托盘,红绸下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得引人猜想。 栗海棠佯装虚弱地坐起来,颌首行礼,“烦劳阿伯走一趟。师父和三位哥哥总搜罗些有趣的宝贝送给我把玩,他们全当我是小孩子呢。” 阿伯将大托盘放到炕上的小桌,双手比划着,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一头雾水。 栗海棠看懂了阿伯的手语,看向大托盘的眼睛渐渐湿润。她珍惜地抚摸红绸,说:“请阿伯代我向师父磕头拜谢,师父待我如致爱亲人,我此生绝不辜负师父。” “奉先女,你这……咳咳,请慎言!” 栗族长面露尴尬,戒备地看看身边的七位族长,所幸七位族长没有斥喝栗海棠对先人不敬的承诺。 没有人看懂阿伯的手语说了什么,他们只能通过栗海棠感激的话语中猜测大托盘红绸下的东西是诸葛弈送给她的“宝贝”,并且是她最想得到的。 阿伯作揖,往后退了半步。 栗海棠吩咐:“麦苗,你亲自送阿伯走西跨院,出了西夹道的偏门再回来。” “奴婢遵命。” 麦苗在门外掀起帘子,恭敬地说:“老管家请!” 阿伯鞠躬作揖,又向八位族长们揖礼,之后才默默的后退出西暖阁,跟着麦苗走了。 莫容玖不由得感叹:“诸葛小子真是治管严格,听闻哑巴老管家是他的救命恩人,名为主仆,实则老管家如亲爹一般。他能约束老管家收规循矩真是难得。” “子伯贤侄的确是人中龙凤。”莫族长不吝夸讲,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盖红绸的大托盘,说:“奉先女身子虚弱该好好补补,离六月初八还有十余日,请奉先女多加注意身子,拜三师礼的规矩繁多,极为消耗体力。” “多谢莫族长关怀,海棠有师父送来的千年人参滋补调理,必定会恢复如初。”栗海棠小手轻拍盖红绸的大托盘,指骨敲击红绸下的木盒子发出清脆的“咚咚咚”声。 八位族长好奇心瞬间浇灭,再也不看一眼那红绸大托盘。 栗族长揖礼,说:“拜三师礼诸多事仪本该内子亲自监办,可她自囚于佛堂,这……” “这有何难的?交给栗燕夫人吧。” 栗海棠轻轻抚摸着红绸,说:“栗燕夫人待我极好,我和她之间的恩情已数不清了。如今关于栗楚夫人亡故的谣言尚未查明,栗夫人为证清白宁愿自囚佛堂。我不想让栗夫人为难,更不想她一辈子背着谋杀栗氏族先主母的污名。” “拜三师礼乃是大事,栗燕夫人虽是栗氏族的南府夫人,可她是栗二爷的正室夫人,有资格代替族长夫人监办。谁人敢驳,只管推到我的头上来即可。” “多谢奉先女体谅!老夫感激不尽!” 栗族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狼狈,其实他刚才挑头儿说栗夫人不能监办大礼的时候就想提出让栗燕夫人来代替,可惜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海棠抢先提出,故而…… “好什么好?老夫不答应。” 莫族长沉着脸色,斜睨栗族长说:“拜三师礼仅次于禅权大礼,代表的是奉先女尊师重道之大敬。监办大礼的执掌妇人只能从族长正室中挑选。既然栗夫人无法担此重任,那就另选他人吧。拜三师礼又不是栗氏族一家的事情,怎能在栗氏族中选?” “对。莫老哥说得对。栗夫人不能出佛堂就罢了,不如让我家夫人来执掌,她虽未曾监办过大礼,可五年前看过先莫氏奉先女的拜三师礼,应该能担起来。”乌族长毛遂自荐,丝毫不客气。 闫族长冷笑:“论起资格,闫氏族乃奉先女生身之母栗闫氏夫人的母族,也算是奉先女的半个母族。既然栗氏族的夫人无法执掌,不如由我们闫氏族的夫人来执掌,总比让一个南府二房的寡妇去挑重担子强多了吧。” “闫氏族?”栗族长轻蔑哼声,摇头道:“你们就算了吧,别忘了奉先女生身之母的死因尚未查明,你家那婆娘的嫌疑最大。” “你血口喷人!” 闫族长赤红眼睛,指着栗族长破口大骂:“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谁不知道栗二爷死后你整日往南府跑,鬼知道你和那寡妇私底下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呢。” “呵呵,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纵然去南府的数次多,也没传出什么偷人的谣言。反而闫族长该好好管教自家的婆娘,别整日往道观里跑,免得被人抓住小柄子又传得沸沸扬扬。” “呸!栗老大,你少给我满口喷粪!你以为你私底下那点子脏事儿没人知道吗?” 闫族长撸起袖子就要打过去,幸好站在中间的乌族长一把抱住扑过来的闫族长,和事佬儿的劝说:“别别别,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何必为了一点点小事儿闹得没脸儿?别让奉先女看笑话,还有莫家妹子呢。” 栗族长是个没骨气的,见闫族长激愤地扑过来,吓得跑到莫族长身后,伸长脖子小声反驳:“我有什么事儿,你有本事别动手,先说出来大家评评。” “呸!你个不要脸的老货!” 闫族长忍无可忍,指着栗族长,扭头对栗海棠说:“奉先女,若你执意让他家那寡妇监办大礼,别怪我翻脸!” 挑拨离间恰到好处,看热闹正在兴头儿上的栗海棠突然被“威胁”,立即装出小委屈地说:“明明应该你们商量好谁来执掌监办,我仅是推荐个人选罢了,怎么把祸水引到我的身上,我何其无辜啊!” “对呀,小丫头又不管这事儿,闫大哥真是糊涂啦。” 莫容玖一把揽入怀里温柔安慰,责怪几个年近半百的老兄弟们全都是穿开裆裤的傻崽子,连个正事儿也能吵吵个脸红脖子粗。 被一大一小俩姑娘鄙视了,八位族长立即收兵罢战,一个个装回老成稳重的样子。只是栗族长缩头缩脑,吓得。闫族长面红耳赤,气的。 拜三师礼由谁家的夫人来执掌监办最终也没定下来,莫容玖念及海棠的身子虚弱,把八个老狐狸全都赶出奁匣阁去,随便他们去哪里吵吵,打架也可以。 至于她又溜西暖阁,盯着炕上小桌的红绸大托盘。她可不相信红绸下是什么千年人参,肯定是不一样的宝贝。 第364章 难过美人关 栗海棠一脸无奈地看着溜回来的莫容玖。这年纪不轻的莫大姑姑也是个走南闯北的奸商,怎么在她面前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真同情莫族长呀,有个不嫁人的妹妹也挺发愁的。 “小丫头,诸葛小子送的什么宝贝,快揭开红绸看看。” 莫容玖想伸手揭开红绸的一角,却被一只冰冷小手更快一点移开大托盘。未能如愿,她赌气地想抱怨几句,哪知海棠忽然握住她的手,诚肯请求。 “莫大姑姑,求你帮帮我。” “帮什么?你说吧。” 莫容玖大大方方的,只要让她看看红绸下的宝贝是什么,她可帮忙任何事。 栗海棠肯求道:“请让栗燕夫人来执掌监办拜三师大礼。” “为何?你想报恩吗?” 莫容玖惊讶。自从回来之后,她常听相熟的老嫫嫫们谈论栗海棠,其中不乏栗燕夫人和海棠之间的恩怨情仇,也有海棠以薄弱之力反抗八大氏族权贵们的控制,没有像莫心兰一样成为权力的傀儡。 初时听到老嫫嫫们的八卦之言,除了惊讶就是惊讶也只有惊讶。当她那夜在五味居食肆见到她的时候,当看到她身边有诸葛弈、莫家兄弟和栗君珅守在身边护着的时候,她已坦然接受老嫫嫫没有说谎的事实。 “小丫头,想要我帮忙可以的,只要你能说服我。” “破谣言。” 栗海棠仅仅说出三个字,如果莫容玖足够聪明的话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莫容玖一脸懵的瞪着她,“破谣言?谁的谣言?你的,还是她们的?” “莫大姑娘,我……”栗海棠真不想说得太直白,有些秘密要严守住才能好行动,否则容易传扬出去。她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摆摆手无力地说:“算了算了,我找别人帮忙吧。” “别呀。” 莫容玖推了一下她,说:“好吧,我帮你。不过等成事之后,你必须告诉我啊。” “好吧。” 成事之后不必多说,你也能想明白、看明白啦。 栗海棠满口答应,把盖着红绸的大托盘让青萝端去卧房,说:“莫大姑姑,你快去吧,我要睡会儿。” “不行,我要知道诸葛小子送什么宝贝来的。”莫容玖不服气,抓住青萝的袄摆不让走,非要瞧一眼红绸下的宝贝。 青萝为难地看向栗海棠,见她点点头,才端回来,说:“莫大姑奶奶请看。” “好。” 莫容玖小心翼翼地掀开红绸一角,看到大托盘里的“宝贝”时朱唇张得圆圆的,惊叹道:“我滴乖乖呀。难怪古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没说错呢。” “莫大姑姑话真多。” 栗海棠被子盖住头,翻个身背对着莫容玖,闷闷地说:“我若是个美人,只希望师父不会是那美色误国的昏君。” “哼!人们常诟病美色误国,把古今薄命红颜骂个狗血淋头。可是女子生得美丽何错之有?真正该杀的是好色的男子,他们昏庸无道与女子的美丽有什么关系?这些狗屁倒灶的浑话,我最厌恶。” 莫容玖嫌弃地撇撇嘴角,见背对自己的小姑娘没有搭腔,她也懒得唠叨,抬起腿便走出西暖阁,对端着大托盘的青萝说:“这东西太珍贵,好生收着,别让虫鼠噬咬糟蹋。” “是。” 青萝颌首行礼,见麦苗和杨嫫嫫在屋门外闲聊,便请麦苗送莫容玖走东跨院出去。她和杨嫫嫫一起陪着栗海棠到二楼卧房去睡觉。 回到卧房,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栗海棠突然睁开清明杏眼,指挥着青萝把那件“宝贝”拿来给她穿戴好。 “杨嫫嫫,你去后院门等着李嫫嫫和刘厨娘。今晚奁匣阁闭门谢客,就算莫大姑姑来了也拒在门外。至于别人嘛,一律说我身子虚弱,早早就歇下了。” “是。” 杨嫫嫫应着,退出卧房门瞥见青萝掀开红绸,大托盘上一套金海棠嵌边玄色大袍和石青色金寿纹袄、象牙白银莲枝嵌纹马面裙,一双缀满珍珠的金莲绣鞋下压着一封信。 “青萝,今晚你潜入无心院去找师父,请他过来。” “大姑娘真是心急,就不能等到拜三师礼那天?主人瞧见了定会更欢喜的。” “不,我要今晚就穿给师父瞧。” 栗海棠由任青萝一通忙活,终于把大礼服穿好,可惜没有配头饰,她也不知该配个什么发髻花样儿和珠钗花钿。 “青萝,你把各府夫人送来的首饰全部摆到桌子上,等师父来了请他给我参谋参谋。” “大姑娘又心急了。” 青萝笑着打趣,抱起海棠放到床上,说:“这鞋子在大礼上要踏墨,鞋底干净不能沾染尘土。大姑娘想穿着绣鞋就忍忍吧,可不能下地走动哟。” “真麻烦。” 栗海棠皱皱鼻子,催促青萝叫上麦苗去把库房里收藏的首饰全部搬来。 “是是是,大姑娘先坐坐,我让麦苗回来守着你,万一有要东西的可以使唤她去。”青萝笑吟吟走了。 栗海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这套大礼服,比起大红色的礼服,她更喜欢诸葛弈送来的这身华衣美裳。不禁让她想起诸葛弈曾有一件金福纹嵌边的黑色狐皮大氅,带着他独有御贡檀香最能安抚她的烦乱心神。 后窗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栗海棠好奇地歪着脑袋看,没想到诸葛弈会在大白天跑过来。 “师父!” “嘘!” 诸葛弈戒备地隔着后窗的小缝往外观察,后院门打开,杨嫫嫫迎着采办回来的李嫫嫫和刘厨娘,再之后鬼手冷肆和他派出去的十几个暗卫也悄悄回来了。 “师父,怎么啦?” “无事。” 诸葛弈阖上窗子,站到床前打量着一席玄色大袍、身穿石青色薄袄和象牙白马面裙的小姑娘,忍不住赞叹:“真美!” “错!师父应该说……”栗海棠翻白眼努力搜索几个称赞女子之美的成语。杏眼微微发亮,她一本正经地说:“天、生、丽、质。” “呵呵。”诸葛弈伸出双手扶着她站起来,边打量边挑替地说:“哪里丽质?我为何看不到呢?” “哼!师父眼拙,明明最好的摆在眼前,怎会看不到呢!” 栗海棠傲娇的扬起小脸。她站在床上才能与他齐高,才能面对面。 诸葛弈会心一笑,捏捏白皙如脂的小脸蛋,“咱们的计划要改变,不能让栗燕夫人执掌监办。” 栗海棠傻傻地瞪眼“啊?”一声,忽然想到莫容玖,急得直跺小脚,说:“师父呀,你可害苦我喽,为何要改变计划呢?我已经央求莫大姑姑帮忙啦,怎么办?怎么办?” 第365章 最佳马前卒 栗君珅随着杨嫫嫫上来二楼,刚到门外就听到海棠焦躁的甜腻嗓音,会心一笑掀起帘子,仅站在卧房门外看向里面,小姑娘正一身金纹玄色大袍站在床上搂着诸葛弈的脖子撒娇。 “子伯兄快告诉她吧,没瞧见海棠妹妹都快挂到你身上去了。” 栗君珅调侃一句,放下帘子转身去了对面的小茶室,让杨嫫嫫去叫青萝烹茶,他带来最新的好消息。 卧房里,诸葛弈捧着白皙小脸蛋狠狠亲一口,“换件衣服出来。” “哼!我就要穿这身衣服给别人瞧。” 栗海棠傲娇十足的挑衅,被走到门口准备掀空出去的少年回头一记冷眼吓得转身背对,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再敢挑衅为师的耐性,看不打你屁股的。在院子里打,让所有人都瞧着。” “臭师父,坏!” “知道就好。” 诸葛弈懒理挥舞小拳头的顽皮姑娘,瞟一眼青萝端茶从楼梯上来直奔对面的小茶室,他大步走过去抢走茶盘,“去帮她更衣。” “是。” 青萝低眉顺眼的应着,后退两步转去卧房。 奁匣阁二楼的小茶室原本仅供奉先女闲暇沐茶所用,偶尔有奉先女礼佛诵经时也会在此。小小一隅茶室朴素清雅得仅有青蓝二色,其余皆素白。 不染纤尘的小茶室有青釉瓷博山炉一个,袅袅香气弥漫满室,乃诸葛弈常用的御贡檀香。若静心冥想能在淡淡香气中觉悟一丝禅意。 栗君珅见他亲自端茶进来,忙起身接过,笑问:“海棠妹妹和莫大姑姑的脾性如出一辙,都是火火风风的脾性,幸好我和桓二弟拦得及时才能有转圜余地。” “小丫头最近很喜欢自作主张,我见她思虑还算周全便没有阻拦。”诸葛弈提壶斟满两杯茶,在拿起第三个茶杯的时候思索片刻又放下。 栗君珅盯着那个被弃之不用的茶杯,轻声道:“子伯兄,听闻闫氏南府的三清道人擅长炼制毒丹,他会不会是毒杀母亲和楠妹妹的幕后真凶?” “一半一半。” “依子伯兄的意思是……已经查到他的头上?”栗君珅兴奋地眼睛闪闪发亮,腰板也不自禁挺直。 诸葛弈送给栗君珅一个“傻兄弟”的关怀眼神。 “子伯兄,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步步为谋,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王。 诸葛弈温润浅笑,明耀龙眸流泻嗜血黠色。 对于他的这种眼神,栗君珅再熟悉不过。身为外族男子,诸葛弈是唯一被准许进入瓷源堂议事的外人。每当八大族长和各府老爷们商量生意的事情时,他都会露出这种眼神;每当他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不论过程还是结局都如他所谋划的一模一样。 与诸葛弈相熟很多年,但他仍然无法猜中诸葛弈心里的谋划。可是,他无法猜中,不代表别人不行。比如栗海棠,就像一对相守多年的老夫妻,她总能猜到诸葛弈心中所想。 栗君珅抚额,无奈苦笑:“子伯兄,我可不是海棠妹妹凭着你一个眼神就能心意相通,求你别和我打哑谜了。” 嗯?他和小丫头心意相通吗?他怎么没觉得呢?不过听到“情敌”口中能说出心意相通四个字,实在愉悦。 被捋顺的诸葛弈不再吝啬,趁着小姑娘还没过来,他先给栗君珅“指条明路”,一个大布局总需要几个马前卒嘛,栗君珅是最合适的人。 栗君珅听得云里雾里,但仔细琢磨竟发觉诸葛弈的布局和他寻找真凶的布局慢慢融汇到一起,仿佛诸葛弈的布局走向更加深远,也更能抓住阴谋真相。 “子伯兄,请受小弟一拜。” 栗君珅激动地改坐为跪,拱手叩拜。 诸葛弈一手扶住要磕头的栗君珅,浅笑道:“你若想谢就谢海棠吧,这场局是她谋出来的,我不过是润润色罢了。” 谋一场局如作一幅画,始作俑者起笔轻,则局微,败之;起笔重,则局破,亦败之。唯有起笔知轻重,行笔如蛟龙潜海才能谋一场稳赢不输的大局、作一幅流传千古的画卷。 栗君珅坐回来,殷勤的为诸葛弈添茶,说:“海棠妹妹成为奉先女的日子不长,没想到她长进如此令我刮目相看呢。” “所以拜三师礼后,咱们可不能偷懒儿。”诸葛弈笑说,看到小茶室的竹帘被青萝掀起,栗海棠和莫容玖、莫晟桓进来。 “莫大姑姑整日往我的奁匣阁跑,也不怕外面的人说闲话?”与莫容玖相处久了,栗海棠也放大胆子没顾忌。 莫容玖瞪她两颗白眼,说:“还不是被你坑的,我急匆匆回去又被栗大公子拦回来,害我在街上被人看笑话。” 栗君珅早已起身揖礼。现听她埋怨,立即作揖赔罪,“君珅知错,请莫大姑姑恕罪。” “罢了罢了。” 莫容玖佯装不在意地摆手,看向一旁站得端正的诸葛弈,“你让君珅把我拦回来,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我该听小丫头的,还是听你的?” “晚辈不敢!” 诸葛弈揖礼,后退一步让出主位,“莫大姑奶奶请上座,且听晚辈细细道来再怪罪也不迟。” “嗯,那就先听听你要说什么吧。” 莫容玖不傻。小辈们面前总要装个长辈的样子,既然小辈们已长大,总要有些历练才能独挡一面,她亦乐见。 栗海棠挽着莫容玖坐到上座,顺势坐下。诸葛弈居左一位,栗君珅居右一位,对面坐的是莫晟桓。 莫容玖接过海棠递来的茶杯细品半口,高傲地说:“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我听着便是。” “是。” 诸葛弈颌首,把刚才与栗君珅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当然关于莫氏族和栗氏族,以及闫氏族和乌氏族的布局多添补了几句。尤其莫氏族,如今有三个现成的马前卒供他挑选,可惜莫晟泓没有来。不过三个人选来了两个也不错,毕竟莫容玖是最佳马前卒。 十五岁接触莫氏的生意,十七岁进入瓷源堂参与议事,二十岁代表莫氏族开始走南闯北做生意,莫容玖的眼界并非井底望天的一小片。她遇过的少年奇才太多太多,唯有今日见的这个让她瞠目结舌。 少年出英豪,八大氏族的新一辈子孙中不乏英才、谋才、武才,唯独缺少的拥有王者之风的大才。而她在俊美无双的少年身上看到那雄霸一方的王者之风。 第366章 盛大三师礼 六月初八漫天飞花,晨曦霞光布满半边东方,来参加拜三师礼的八大氏族族人纷纷议论今儿是个大吉日子,连老天爷都喜笑颜开的。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子时刚过就起来,连守夜的青萝都惊讶栗海棠破天荒的没懒床。 先去一楼大沐浴间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再穿上两天前程夫人亲自送来的大礼服,比起禅权礼时的大妆红色,拜三师礼所穿的大礼服是殷虹色大衫,妃色交领百雀中衣配一条浅杏马面裙。 青萝不明白栗海棠为什么没穿诸葛弈送来的那套玄色大礼服,比起八大氏族准备的这套红色喜庆的礼服更适合今日的拜师礼。 麦苗也劝海棠换回那套玄色大礼服,相信诸葛弈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栗海棠但笑不语,任由两个丫鬟在耳边聒噪。直到寅正时程夫人亲自来请海棠去前面的衍盛堂拜祖先。 八大氏族的规矩皆以先祖为尊,师为次尊,奉先女为次次尊,八位族长排第四位。之后便以官家为尊,自然如百姓一般忠君护国、拜臣敬官。 程夫人挽着海棠,一边走一边说:“栗大姑娘呀,等今儿大礼毕,我可要好好的给你磕头谢恩呢。” 栗海棠故作惊讶地问:“别别别,我可受不起。再说,我何时有恩于程夫人?” “栗大姑娘不居功是自谦,我们怎能装作不知道厚脸皮的躲过去呢。”程夫人自嘲地撇撇嘴角,往两边瞧瞧没有人偷听,压低声说:“自从栗大姑娘给我脸面,推举我执掌监办拜三师大礼,以前与程氏族交情浅薄的混账们一个个冒出头儿来巴结,相公和我厌烦得几次闭门不见,他们就送些礼物过来。” “送礼啊?那就收呗。” 栗海棠反过来挽着程夫人的胳膊,说:“八大氏族中莫、栗、乌三族鼎立,闫氏族也有争较高低的野心。我和师父都觉得程氏族也该力争上游,别被这波大洪水冲得连立足之境都没了。” “栗大姑娘说进我的心坎儿里啦。”程夫人感恩戴德,小声说:“不瞒栗大姑娘,昨日有人来我府上,想成为栗大姑娘的助力。” “哦?”栗海棠饶有兴味,“典氏族也坐不住了?” 程夫人怔愣一瞬,惊讶过后连连感叹:“哎哟哟,栗大姑娘果然聪慧,竟能猜中?” 栗海棠轻蔑笑说:“等三师礼过后再说吧,谁知道今日的敌人会不会成为明日的盟友。程夫人也小心行事些,为了程氏族的崛起,每一步都要小心提防啊。” “栗大姑娘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程夫人噤了声。迎面走来莫、乌、闫、司四族的夫人,后面跟着四个氏族南、西、北府的夫人们,再之后是乡绅权贵们的媳妇,年老年少皆有。 另一边,典、燕二族的夫人也由本氏族三府的夫人们簇拥着往这边走。虽然人数少了点,但七嘴八舌的声势浩大,远远就听到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两个阵营的人汇集到衍盛堂后院门口,与栗海棠和程夫人聚到一起,很多夫人们笑容瞬间僵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看向程夫人的眼神皆不善。 莫夫人笑意盈然上前来握住海棠的另一只小手,说:“走吧。各府的老爷们、公子们都在前殿等着呢。给祖先上香、敬酒、磕头,咱们再回奁匣阁行拜师礼。” “多谢莫夫人。我今儿的耳朵里都快长茧子啦,程夫人打从见到我,她这嘴巴就没停过,生怕我心慌忘事,行步差池坏了规矩惹人笑话。” 莫夫人脸色微微浮过一抹僵色,轻瞟一眼程夫人,笑着附和:“栗大姑娘聪明,凡事一听就懂得。程夫人首次担当重任,难免唠叨些。妾身代她向栗大姑娘请罪,栗大姑娘别怪罪她才好。” “怎会怪罪呢,这多半月来程夫人每日辛勤监办,多少事儿全凭她一个操劳,我谢她还来不及呢。”栗海棠由莫夫人和程夫人挽着手走进衍盛堂后院,见到等候多时的栗君珅。 栗君珅打量她的一身殷虹色大礼服,脑海里浮现那日掀帘时的惊鸿一瞥。比起大红喜色,诸葛弈挑选的玄色更适合清丽的小姑娘。 “走吧,我领你进去。”栗君珅伸出手,将自己的帕子盖在掌心,看向各府的夫人们,“请夫人们避出祠堂,在奁匣阁的东西跨院等候。” “好。” 莫夫人颌首,向栗海棠行了万福礼,便率众夫人们返回奁匣阁。不过她们没从正府门进入,而是走的东西夹道的偏门。 栗海棠轻松长叹,小手交在盖着帕子的手掌,发现栗君珅的手很肉很暖,没有诸葛弈的手寒凉、瘦长。手指有点短粗像初生的细萝卜,没有诸葛弈的手指修长漂亮。 由栗君珅引领进入衍盛堂大殿的后殿,穿过拱门绕到前殿来,此时早已站满了人,皆是八大氏族中的族长、公子、权贵老爷们,还有各族的里长、受人尊敬的老寿星等等。 栗海棠目光不经意环视一圈,未见诸葛弈的身影,也没有莫容玖在列。衍盛堂是男人的地盘,女人的禁地,即便莫容玖已打破许多规矩成为瓷裕镇的第一女商人,可她仍然无法成为男人一样的自由进入祠堂。 而她,因为是献给祖先们的活祭品才准许进入,在这些男人的眼中她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一个会说话的祭品。 “请奉先女叩拜祖先们!” 老执事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栗海棠依言跪下,行三跪三叩礼。 “上香!” 老执事高唱。 栗君珅点燃三柱香,交给栗海棠。 叩拜后,栗海棠再将三柱香交还栗君珅,由栗君珅代为上香入鼎炉中。 “敬酒!” 老执事再次高唱。 栗君珅端着一个精巧的方正小托盘,上面三杯清酒,一小堆黄土。 栗海棠叩拜后,用尾指的长指甲挖着细如尘沙的黄土入酒杯中,再一杯又一杯的敬给祖先们,全部洒在摆在面前的长鼎炉中。 “礼毕!” 老执事高唱毕,撩起袍摆颤颤微微地跪下磕头,嗓音已没有刚才的高亢洪亮,而是沙哑低沉,“老奴叩拜奉先女!” “老执事快请起!” 栗海棠递给栗君珅一个眼色,请他代为扶起老执事。 栗君珅说:“老执事请起,奉先女要回奁匣阁拜三师,吉时不可耽误。” “是是是,老奴恭请奉先女移步奁匣阁。老奴告退!” 老执事爬起来颤微微地后退从前殿与东偏殿之间相连的耳房小隐门儿离开。 栗海棠盯着老执事的背影出神儿,她怎么觉得这背影好熟悉呢?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的。 第367章 拜三师大礼 “奉先女,请回奁匣阁吧。” 栗君珅依着刚才的样子把帕子盖在手掌,才让栗海棠扶着走。 栗海棠和他走在最前面,趁身后无人跟上前来,她低声说:“珅哥哥,派人暗查那老执事的身份,别打草惊蛇。” “他……有问题?” “嗯。” 栗君珅克制回头的动作,扶着栗海棠从衍盛堂后殿的后院门离开,进入奁匣阁的正门,迎面就看到莫容玖早已迫不及待的等候,旁边站着温润浅笑的诸葛弈。 莫容玖堵住门口,伸展双臂拦在海棠和栗君珅面前,说:“小丫头先别进去,有个事儿咱们要好好的聊聊。” 栗海棠歪着小脑袋笑盈盈地问:“莫大姑姑,吉时不等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海棠定竭尽全力满足莫大姑姑。” “哼!说得好听。” 莫容玖娇嗔,斜睇身边默不作声的俊美少年,又冷瞥儒雅的少年,傲娇地问:“拜三师礼后,你准备如何称呼我呀?” 这个问题把栗海棠给问呆了,她从来没想过对诸葛弈以外的人尊称“师父”二字,更没有想过任何人来取代诸葛弈在她心中的位置。 “莫大姑姑,其实你在海棠的心中如神女一般的人物,海棠不想喊你‘师父’,这个称呼太……平凡了,与你高贵的身份不相配。” “啊?”莫容玖表情呆滞一瞬,羞赧地红了脸呢喃:“神女呀?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栗海棠立即上前挽着莫容玖的胳膊撒娇,带着她一起走进奁匣阁前院,软绵绵娇滴滴地说:“神女都没有莫大姑姑好呢,她们下凡来见到大姑姑一定会躲进老鼠洞。” “哈哈,你这张小甜嘴儿真哄人儿,我都没法子生你的气呢。”莫容玖纤纤食指轻点海棠的小鼻尖,歪头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偏心的小丫头,你这‘师父’的尊称是不是专门留给诸葛小子的?嗯?敢不说话,我现在就撸袖子揍你!” 小心思被揭穿,再赖皮只会引得莫容玖嫌恶。虽然与莫容玖相处的日子不算长,但也知晓她的脾性,栗海棠厚着脸点头承认,还学着莫容玖的样子凑过去悄悄话。 “海棠妹妹,要庄重,前面各府的夫人们看着呢。” 栗君珅轻声提醒,立即招来前面一大一小俩姑娘的鄙夷白眼。 大姑娘莫容玖不高兴地切齿道:“闭嘴!栗家大侄子真没个眼力劲儿的,就不能等小丫头说完再出声儿?” “嗯嗯,对对。” 栗海棠点头如捣蒜,放在腹前的双手合十:感谢啊,珅大哥救我一命啊。 栗君珅心中偷笑,低头一副受训的样子做给莫容玖瞧。 莫容玖甚为满意栗君珅的表现,摆摆手大方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准备吧,别因为我唠叨耽误吉时。” “是。” 栗君珅与诸葛弈对视一眼,双双越过莫容玖和栗海棠走向前院的正殿。 此时,奁匣阁正殿的月台上,八位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小姐们、各氏族的村妇们和小姑娘们皆分列在门外的两则,依照八大氏族的排位从月台到石阶下。 栗海棠和莫容玖手挽手走向正殿,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月台最东边的最后一级石阶,心中瞬间燃起的憎恨之火点亮了黑曜杏眸。 “海……” 莫容玖扭头想唤她,发现黑曜杏眸中闪烁怒焰仿佛要吞噬了谁。顺着愤怒的视线慢慢移向远方,不期然对上一双同样怒焰熊熊的眼瞳。 “海棠,那妇人是……?” “害死我亲弟弟的凶手,我父亲的继室,小典氏。” “原来是她。” 莫容玖冷冷浅声讥笑,高昂起头,挽着情绪不稳的海棠踩着端庄的步子走向正殿月台前的石阶,轻声道:“小丫头,今日之后你拥有瓷裕镇八大氏族中最至高无尚的权力,难道担忧惩治不了一个下三烂的贱妇吗?” “莫大姑姑教训得对,是我太沉不住气了。” “杀母之仇、亡弟之恨任谁亦无法心平气和,何况仇人站在眼前而不能报仇血恨,你心中所怨我能理解,小小失态不妨事!” “多谢莫大姑姑体谅。” 栗海棠微敛眼眸,眼圈里打转的泪花硬生生憋回去才扬起头目视前方,漾着甜美的笑容一步步走向正殿,象征权力的神圣地方。 栗君珅和诸葛弈分站在大殿门口两侧,待莫容玖挽着栗海棠踏入正殿的高高门槛后,他们才缓步跟上。之后是八大氏族的族长夫人和权贵乡绅的夫人们。 至于前院观礼的各府小姐们和各氏族的妇人、小姑娘们则站在原地,一个个敛声垂眸等待正殿中老执事嫫嫫的唱礼声。 正殿的汉白玉石台上五彩瓷椅被一块巨大的红绸盖住,绸巾边儿有金线穗子。这五彩瓷凤每五年使用一次,最近的一次使用正是莫心兰升仙祭祖的那日。 汉白玉石台下从东向西依次摆放三张太师椅,三张四方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空的紫檀托盘。 奁匣阁老执事嫫嫫恭敬地向栗海棠行礼,又向莫容玖、诸葛弈和栗君珅行礼。 “请三位入座。” 老执事嫫嫫一声令,莫容玖居中座,诸葛弈居东座,栗君珅居西座。 “请栗氏奉先女,跪!” 栗海棠依令跪下,听得唱礼“拜——!”才伏首磕头。 “再拜!” 又磕头。 “三拜!” 再磕头。 老执事嫫嫫又高唱一声:“敬!” 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的莫容玖、诸葛弈和栗君珅齐拱手还礼。身为师父原本不该向徒弟还礼,但栗海棠的身份与众不同,即使是他们的徒弟也是高高在上的奉先女。依照拜三师礼的规矩,他们必须坐着还礼,既不失师之尊,也敬奉先女之贵。 老执事嫫嫫高唱:“拜师!” 一声令下,除了稳坐在太师椅上的三人和老执事嫫嫫,奁匣阁正殿内外的所有女人们都齐齐跪下。 “一拜!” …… “二拜!” …… “三拜!” …… 叩拜完后,所有女人们悄无声的起身,后退着离开正殿前院,退到东西跨院去。至于各氏族的村妇和小姑娘们则退到东西夹道。 等级,规矩,即使拜三礼的行程并不繁复,但每一步都体现出一个“尊”字。 正殿和前院已空荡荡的,老执事嫫嫫才向栗海棠行礼,“恭喜栗氏奉先女荣掌八大氏族的族、礼、商。” “多谢执事嫫嫫为海棠辛劳。” 栗海棠抬手于耳侧,微颌首示为叩拜。 老执事嫫嫫笑言:“栗氏奉先女果然名不虚传,商师、绘师、儒师乃聚八大氏族之龙凤,栗氏奉先女日后必将腾于九霄之上。” “承执事嫫嫫吉言。” 栗海棠颌首,老执事嫫嫫笑吟吟转身进入正殿的后偏殿去了。她盯着老执事嫫嫫的背影出神儿,似觉得在哪里见过。 第368章 为悦己者容 拜三师礼过后,栗海棠与荣升三师的莫容玖、诸葛弈和栗君珅又闲聊一会儿,确定轮班上课的日子后三人辞别奁匣阁,各自准备教授的知识写成檄文呈报给八位族长审阅。 从子夜时分便起来忙忙碌碌,直到现在才发觉浑身酸疼,每走一步都觉得会绊摔倒。 杨嫫嫫领着青萝和麦苗从后面的中院小跑过来,扶住步伐踉跄的海棠。 “大姑娘还有力气吗?老奴背你回去吧。” “不用,我能走。” 栗海棠摇头,任由杨嫫嫫和青萝一左一右架着自己往中院走。 “麦苗,你回去把阿伯送来的那套玄色大礼服找出来,别让任何人瞧见。” 杨嫫嫫忍不住劝道:“大姑娘,先歇歇吧,午后各府夫人会来道喜,恐怕又是一阵忙活呢。” “没关系。” 栗海棠让青萝去后厨院取些好消化的吃食,她早膳仅吃了半碗燕窝粥,早已饿得胃疼,身体才会更虚累。 回到中院,栗海棠扭头望向无心院墨语轩的屋顶。 “大姑娘,你若想见主人,老奴去请,可千万别再爬屋顶啦。你今儿身子乏了哪有力气爬上去呀?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好。” “师父应该会来吧。” 栗海棠摇头,现在又不是夜里能来去自由。况且刚才她看到莫晟桓和莫晟泓等候在奁匣阁的大门外,似乎很焦急的样子。 “杨嫫嫫,别去找扰师父,他应该和珅哥哥去帮忙吧。” “老奴知道了。大姑娘,老奴扶你回卧房歇歇。” 杨嫫嫫递个眼色给等候在屋门外的李嫫嫫,半抱半扶地陪着海棠去二楼卧房歇息。 越来越默契的李嫫嫫仅一个眼神就猜中杨嫫嫫的意思,连忙跑到东跨院的班房找个小厮派出去问问栗君珅去忙活什么事情了。 片刻后,小厮回来,说莫氏南府里闹出大动静,莫三公子跑来求助,画师先生和栗大公子、莫二公子已骑马赶去莫氏南府劝解。 李嫫嫫匆匆回来向栗海棠禀告,杨嫫嫫恍然大悟。 此时,一身疲累的栗海棠仅穿中衣躺在床上,半眯睡眼听着李嫫嫫和杨嫫嫫唠唠叨叨的议论莫氏南府的事情,若有似无间听到莫大姑娘、莫三姑娘、周姨娘和童姨娘的名儿。 “莫氏南府今儿没来人吗?” “禀大姑娘,莫夫人身后有三人,老奴瞧着没有南府的二夫人,倒像是……莫三姑娘的生身之母,周姨娘。” “呵呵,莫二爷是老糊涂了?还是根本不把我这个奉先女放在眼里,竟然派个妾室来参加我的拜三师礼。” 杨嫫嫫脸色青白,忙跪下来劝说:“大姑娘别生气,老奴即刻派人去传禀莫夫人,请莫夫人来管教。” “不必,我要亲自去管教,看看莫二爷敢不敢在我的面前宠妾灭妻,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栗海棠掀开冰蚕薄被,起身说:“去备马,杨嫫嫫和青萝陪着我去莫氏南府走一趟。李嫫嫫待我们走后一个时辰再去班房派个小厮去给莫夫人报信儿。” “是。” 李嫫嫫心中阴阴讽笑,终于轮到栗海棠扬眉吐气的报仇了,莫三姑娘屡次下毒谋害奉先女,原先有莫夫人担忧莫氏族的颜面才百般护着她,没想到今儿的好日子还是闹腾起来啦。 端了一碗软糯的红米羹回来,青萝为海棠穿好大红礼服,杨嫫嫫细心喂海棠用羹,麦苗和李嫫嫫去无心院借马匹。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就见麦苗和李嫫嫫一脸颓丧的回来,见到栗海棠更是羞愧地垂着头。 “怎么回事?” “大姑娘,画师先生不答应借马,还让你乖乖在奁匣阁歇着,少掺和莫氏南府的糟事儿。”李嫫嫫失落得快要哭出来了,小声叨叨:“这是多好的机会呀,正是严惩莫三姑娘,为前面那些糟心事儿报仇的好机会。画师先生到底怎么想的,竟然拦着大姑娘。” 麦苗也狂点头,附和:“对呀,多好的报仇机会。主人怎不想想大姑娘先前受了莫三姑娘多少谋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多好呀。” “行了,都闭嘴。” 栗海棠慢慢解开殷虹大衫的扣子,吩咐青萝:“你去把玄色大礼服取出来,我要穿上去无心院见师父。” “大姑娘,老奴请……” “不。我要去无心院叩拜。” “大姑娘,你为何非要穿这套玄色的大礼服呢?” 麦苗好奇,趁着众人皆不语的时候问出口。 栗海棠羞赧浅笑,说:“古有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师父送我这套大礼服,我要打扮得最美丽的样子去见他。” 催着青萝帮她换好玄色大礼服,让杨嫫嫫和李嫫嫫守住院子,若有人来送礼只管收下,至于来访者一律送去东跨院侍茶,由她们亲自陪着。 麦苗守着卧房,对外只说她累得睡熟了,估计来访者也不敢扰她清梦。 幸好奁匣阁里藏着几个功夫不错的影卫,背着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去无心院根本不成问题,除非各府的探子们功夫有鬼手冷肆那般厉害。 无心院,墨语轩的小茶室里,诸葛弈独坐于琴桌前,修长手指轻挑慢压,古韵幽长回荡于小小斗室之中。 两道黑影从敞开的侧窗闪入,其中一道黑影微微蹲下后又快速闪离,顺手将窗子闭阖。 “师父。” 栗海棠一身金纹玄色大礼服,亭亭玉立于琴桌前。 “不累吗?” “累。可我想穿着最喜欢的大礼服给师父磕头。” 栗海棠诚实地回答,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端端正正站好,双手平举齐眉,微微颌首,身体缓缓而下,跪…… “徒儿栗海棠叩拜师父!” 琴声戛然而止,诸葛弈凝眸恭敬跪拜大礼的小姑娘,心中五味杂阵。 “起来吧。” “谢师父。” 栗海棠笑盈盈起身,在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神情时突然怔愣,她能感受到他的疏离。 “师父,徒儿做错了什么吗?” 诸葛弈冷冷淡淡地答:“没有。” “你为何……”栗海棠拧眉不解,恍惚间想到她借马匹去莫氏南府的事情,忙解释:“我去莫氏南府并非……” “与莫氏南府无关。” 诸葛弈垂眸继续被打断的曲韵,视呆若木偶的海棠于无。 “师父,你生气了?” 栗海棠委屈地含泪看着他,一滴滴晶莹浸湿了玄色大袍。 诸葛弈心中窒闷,怒火越燃越旺,猛然抬头想厉斥几句却被那一串晶莹泪珠刺痛了眼睛,他咬牙切齿道:“为师没有生气,一个平凡的师父哪比得神女下凡尊贵呢?你回去吧,十日后才是我教授绘技的上课日子。” “师父,原来你……呵呵,真小气!” 栗海棠嫣然一笑,跪下来隔着琴桌,双手捧住俊美无比的脸庞,樱粉的唇已迫不及待的…… 第369章 被坑去劝架 心存不满的少年终于被捋炸毛,恢复柔情似水的好师父,对殷勤的小徒弟也露出俊美无双的温润笑颜。龙眸微弯欣赏他亲手绘出的大礼服样式,金嵌边玄色大礼服果然很适合她。可惜她浪费了他的一片苦心,拜三师礼时仍穿的大红色礼服,真是暴殄天物。 “丫头,拜三师礼时,你为何没有穿这套玄色礼服?” “因为是师父送给我的,我要穿着它只拜师父。” 栗海棠忙着把杨嫫嫫送来的晚膳从食盒里一一摆在桌上,说:“在我心里师父与别人不同,这‘师父’的称谓也仅有师父一人相配。” “乖丫头,亏我没白疼你。” 诸葛弈畅然浅笑,夹起一块玉蓉糕喂入樱口,“你准备如何称呼莫大姑奶奶和栗君珅?” “神女姑姑。珅哥哥。” 栗海棠不加思索地回答,吧唧吧唧小嘴点评:“这玉蓉糕放的陈年枣花蜜,正好遮了豆粉味儿。刘厨娘的这道玉蓉糕比五味居的那个更好吃。” “嗯。糯而不甜、清淡不腻,刘厨娘的厨艺又精进不少。” “整日为了哄我高兴,刘厨娘可是绞尽脑汁啦。” 栗海棠又夹一块香黄小炒肉放到他的瓷碟里,说:“师父快尝尝这个小炒肉,裹了蛋黄的,特别好吃。” 诸葛弈莞尔,浅饮半口清茶,才夹起小炒肉丢入口中慢慢咀嚼,语声含糊地问:“你为何要每人十日的教授课业,每日一课不好吗?你学得也轻松些。” “师父的事情多,莫大姑姑的事情也多,珅哥哥要忙着家族的生意。倘若为了我要每日跑上三个时辰的路程实在辛苦。” 栗海棠把温好的杏花酿给他斟满一杯,说:“如师父一般,万一有急事大事等着去忙活,常常离开五六日不见人影,我找谁学去?” “你思虑周道,很好!” 诸葛弈满意她能顾全大局,通过小小的细节能看出她已有了主事的小谋略。她今年才十岁,假以时日好好教导必成大器。 “主人,是老奴杨嫫嫫。” 门外,杨嫫嫫恭敬禀告。 诸葛弈淡然一笑,“进来。” 门打开,杨嫫嫫低眉顺眼地悄声走进来,向诸葛弈行礼后,才敢抬头看向栗海棠,禀说:“大姑娘,莫夫人来请大姑娘过南府去,听来传话的小厮说南府里闹腾的欢,莫二夫人和莫大姑娘挨了周姨娘的家法,童姨娘和元姨娘也受牵连挨了板子。” “莫家的家事找我去做什么?一个妾室敢欺到正室夫人和嫡长女的头上,莫氏族的家法是供在高堂里的摆饰吗?” 栗海棠冷嘲热讽,全然没有要去当和事佬儿的意思。 杨嫫嫫不敢随意搭腔,恭敬地垂首站着等待,是不管、还是备车全凭栗海棠一声令下。 “去备车,我和海棠一同过去。” 诸葛弈放下酒杯,拉着她的小手起身走出墨语轩,说:“我陪你回去换衣服,咱们慢悠悠的乘马车去,估摸着到那里的时候也该闹腾完了。” “哼!她们明知道今儿是我的好日子,偏偏闹得不可收拾,摆明是给我的没脸子。我真真懒得去管她们的死活,心里憋屈着呢。” “傻丫头,正因为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才能杀一儆百呀。” 诸葛弈揽着纤软小蛮腰,带着她一起潜回奁匣阁的二楼卧房更衣,顺便说说自己的小计划。今晚,将是小姑娘崭露头角的伊始。 …… 夏夜闷热,炙烤一天的大地像块干裂的沙石,仿佛跺跺脚都能碎成七零八落的。当马车在莫氏南府的府门前停下时,莫晟桓和莫晟泓早已等候多时。 车帘掀起,诸葛弈率先下车,回身直接抱着栗海棠下来。 莫晟桓歉意地拱手:“子伯兄,海棠妹妹,真是难为你们披星戴月地赶来,一路辛苦了,快进去喝口凉茶解解暑。” 诸葛弈心中鄙嗤,南府里已经闹得鸡飞狗跳,谁还能安稳地坐下来喝凉茶解暑呢?说得我们来此悠闲做客似的。 栗海棠拿香帕擦擦额上的汗珠子,抱怨说:“早知道马车里热得不透气儿,我和师父该轻装简行骑马来的。快快快,我要喝凉茶,什么事儿都等我凉快后再说。” “海棠妹妹快请进。” 莫晟泓急忙走在前面引路。可他才把栗海棠和诸葛弈领进前院,迎面传来一道嗓音尖锐的叫骂声。站在两边的仆人们都知道为声音是女子是谁,一个个噤若寒蝉、垂首肃立。 “哎哟?这是谁啊,竟敢如此放肆!” 栗海棠拿出奉先女的威势,斜眼瞪着声音传来的后院东方,若她没有猜错那院子该是莫二夫人所居。 莫晟泓汗颜,说:“不瞒海棠妹妹,周姨娘和三妹在母亲的院子里撒泼,硬说我欺辱她们,大伯母来主持公道却无奈她们泼妇骂街,一怒之下……唉!走了。” “呵呵,莫夫人自己走了,把我找来顶替她继续挨骂?她这如意算盘可真好啊。”栗海棠冷嗤一声,对莫晟桓说:“烦劳桓哥哥代我走一趟,把莫族长请来。” “好。” 莫晟桓就知道栗海棠不会放过莫夫人的,只是没想到连他的爹也没躲过去。 诸葛弈低头偷笑,拉住欲走的莫晟桓,回头道:“去请莫族长、莫夫人、莫三夫人、莫四夫人,就说奉先女有请。” “子伯兄,你在和谁说话?” 莫晟桓傻傻地环视四周,没见到有人出现呀。 “傻哥哥,当然是我的人。” 栗海棠拍拍呆住的莫晟桓,指指莫二夫人居住的院子,“走吧,咱们先瞧瞧去。” 莫晟泓抢先一步拦住她,说:“海棠妹妹,一会儿不管周姨和三妹说什么话,你且当听不见。等父亲回来,我定会禀明,和父亲一起登门赔罪。” “泓哥哥,她们还没得罪我呢,你就把后路给铺好了,实在多余。” 栗海棠绕过他,拍拍他的肩,冷笑说:“我今日拜过三师礼,可入瓷源堂议事,可处置八大氏族中的族务,更可依照祖规和各氏族的族规惩治犯上作乱者、逆天行道者、目无尊长者、欺师灭祖者。” 的确,拜三师礼后,她已将奉先女掌权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除非大恶大罪之事能让她失去权力,否则她将是瓷裕镇的神明,无人能反。 第370章 破罐子破摔 南府后院,宜安院。 这是南府中最大最雅致的院子,乃历代南府正室主母的居所。如今莫二夫人久病缠身,虽常年住在相邻的养恩堂,但府中内院大事时她会回到宜安院来主持议事,这也是她身为正室主母不可撼动的象征。 初踏入宜安院,栗海棠只觉得亮得刺眼。此刻黄昏时分天色依然大亮,院子里却灯烛光明,连院角落的一处矮灌木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海棠。” 诸葛弈递来一条白烟纱带,让她遮住眼睛。 栗海棠拿来塞到袖子里,把遮面的纱往上提,只露出漂亮的额头。这矫情的举动逗乐了陪在身边的三个少年。 “顽皮。” 诸葛弈宠溺一笑。 “真聪明。” 莫晟桓不吝夸赞。 “呵呵……” 莫晟泓轻轻发出两声,明显憋笑到内伤的表情。 “走吧,去瞧瞧放肆嚣张的妾室,还有屡教不改的莫妍秀。” 栗海棠大大方方走在前面,说话声音大得连正屋里撒泼哭高的母女俩都听到了。而且,莫妘秀的贴身大丫鬟早溜进去禀告,让莫二夫人揪紧的心瞬间安稳。 “哼!咱们南府的家事轮得到外人来管吗?呸!什么东西,一个贫贱丫头罢了,才当几天的主子就敢跑来治管我?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尖锐叫骂声像一道雷从屋子里炸响,刚好传到掀门帘准备进门的栗海棠,身后的三个少年亦阴沉脸色。尤其莫晟泓觉得丢脸,恨不得钻进缝儿里去。 站在门口的丫鬟和老嫫嫫吓得“扑通扑通”跪下来,噤声伏地,浑身抖如筛糠。 “怕什么,又不是你们骂我。” 栗海棠迈进屋子里,堂屋里跪满了丫鬟和老婆子们,连请来诊脉的大夫也恭敬的垂首肃立。她环视一圈,摆摆手,“都到院子里侍候着去,万一我要什么东西,你们也好去取来。” “是。” 莫二夫人的贴身老嫫嫫率众走出去,莫妘秀的贴身大丫鬟与栗海棠错身而过时悄声说:“我家姑娘被囚在地牢。” 栗海棠心中暗道混蛋,没想到周姨娘和莫妍秀竟敢把嫡长女囚禁在密不透风的地牢里。尤其前两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即使夏季的地牢里仍然湿冷刺骨,很容易得寒症。 “泓哥哥,你可知妘秀姐姐被关进府上的地牢?” “怎么会……” 莫晟泓瞠目,扭头望向东屋,顿时怒气冲冲转身走出去。 “海棠妹妹别怪他,我们也是刚从瓷裕镇回来的。” 莫晟桓代为解释,免得栗海棠误会莫晟泓是见死不救的小人,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都保护不了。其实他们也刚回来的,听管家说奁匣阁的马车要到了才在府门口等候。 栗海棠点点头,算是原谅莫晟泓。她转身欲去东屋见见莫二夫人,却被闯出来的莫妍秀撞个踉跄,之后周姨娘也怒火冲天地跑出来朝着海棠打过去。 “不可!” 莫晟桓惊呼一声,急走两步拦住冲撞过来的莫妍秀,却没能拦住打过来的周姨娘。 “混账!” 诸葛弈薄怒,一个影形闪到栗海棠身边,大手揽着淡定的小姑娘入怀里护着,抬腿毫不客气地直踹周姨娘的肚子。 “啊——!” 周姨娘被踹得直扑在地上,惊慌中她的下巴磕一把椅子的扶手上,下颌骨清脆碎裂声唯有她自己能听到。 “杀人啦!” 被拦住的莫妍秀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喉咙大喊,没眼泪硬生生挤出两滴,最后手指沾了自己的口水往下眼皮抹。 栗海棠冷冷看着莫妍秀,怎么看都觉得恶心。 “奉先女。” 莫二夫人拖着虚弱的病身子蹒跚走出,摇摇晃晃的身子仿佛一眨眼就会倒地不醒。 莫晟桓看一眼诸葛弈,确认他能护着海棠,才急步过去搀扶莫二夫人,柔声叮咛:“二婶子,侄儿扶你过去坐吧。你慢点儿走,咱们不急。” “好孩子。” 莫二夫人微微一笑,心里暖暖的。她从未与这个庶出不得宠的侄子相处过,听闻他和自己的孽子一样是瓷裕镇出了名儿的败家子儿。可现在看来,人家比她的孽子强百倍呀。 莫晟桓搀扶莫二夫人在主位的椅子上坐了,又亲自进屋东去取来一件披风交给莫二夫人。细心之举让莫二夫人尤为暖心,夸赞几句倒显得虚情了。 周姨娘的下颌骨被磕伤,疼得她在地上打滚,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把她一身滟色的新袄子都给糟蹋了。 莫妍秀发现哭骂这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子进来劝和,连平日巴结她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也都不敢进来,难道…… “栗海棠,这是南府,不是你的奁匣阁。要弄权回你的地盘去,少在我的家里装腔作势,你吓唬谁呢。哼!本姑奶奶才不吃你那一套,识相的快快滚出去!” “莫妍秀,今儿是我的拜三师礼吉日。你们这闹腾的欢,是想试验试验我到底有没有掌权吗?”栗海棠挣脱诸葛弈的保护,在莫妍秀和周姨娘之间悠哉踱步。瞅瞅周姨娘如烂狗一样瘫在地上的丑样子,再瞧瞧莫妍秀哭花妆容的狼狈相。 “呵呵!我正愁着拿谁来立威呢,也好让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知道我不是谁家的傀儡。哪知好日子不过夜,你们急慌慌地送上门来当活靶子,我怎能拒绝你们的美意呢。” “栗海棠,你敢!” 莫妍秀怒目圆瞪,心里却没有表现得那么强硬。她知道栗海棠不是傻子,诸葛弈更是谋略者,莫晟桓看似蠢其实比谁都精明,看似她和周姨娘胡闹,其实等到莫晟泓救出莫妘秀,她们的阴谋就再也瞒不住了。 今日趁着莫二夫人久病不起,莫妘秀贴身服侍的机会,白天又有元姨娘去参加拜三师大礼。她和周姨娘去劝童姨娘入伙儿一起把那对母女折磨死,到时候全部嫁祸给元姨娘。 莫妍秀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现在只有栗海棠、诸葛弈和莫晟桓三个外人,她只要再奋力一搏,还怕找不到栽脏给别人的借口吗? “莫妍秀,想什么呢?难道你也准备把我囚禁在地牢里,或者叫来一群人把我们三个绑起来毒打一顿,然后丢到乱葬岗去?” “呵呵,栗海棠,你真聪明!” 莫妍秀从领口扯出一个玉哨子,“呜”的吹响,立即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屋子的门窗和后房的门里跑出来,一个个手中握着寒光乍闪的武器。 第371章 请来见证人 “孽障!你疯了吗,竟敢对奉先女不敬!” 莫二夫人捂住胸口,瘫软在椅子里动弹不得。终年病于榻中不问世事,她何曾见过如此气势汹汹的雷霆场面,更不知道自己居住的主母院子里藏着这么多的“杀手”。 “哈哈哈,母亲,我当然没有疯。”莫妍秀转身看向站在她和周姨娘中间的栗海棠,极为张狂地笑问:“贱人,你猜猜我会如何毁掉你?” 栗海棠鄙夷讥讽:“莫妍秀,你以为我是妘秀姐姐吗?之前你数次下毒谋害我,我不是照样儿没如你的愿?今儿也绝不是例外。” “哈,栗海棠,别以为诸葛弈和莫晟桓护着你,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莫妍秀绕着栗海棠悠哉踱步,高傲地昂起下巴,说:“我要当着他们的面前毁了你,让他们看着自己捧在掌心里百般呵护的女人变成人尽可夫的残花败柳。” “莫妍秀,你果真才十三岁吗?” 栗海棠露出嫌恶的表情,尤其当莫妍秀说出“人尽可夫”四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初次见到莫妍秀和闫礼的情景。 在栗氏南府西边老院子的后院破屋,诸葛弈带着她去探查的时候见到莫妍秀和闫礼,那时她尚未懂情,对男女之事也懵懵懂懂,所以忽略了莫妍秀雪颈上的点点红斑。现在想想才明白早在去年的秋时,莫妍秀已非女儿身。 “是谁在欺负我的小徒弟呀?” 一道嚣张的质问声从院子里传来,吓得莫妍秀变了脸色,连莫二夫人和周姨娘也紧张地站起来。 门帘掀起,率先进来的是莫晟泓。 “大姑姑,请。” “哼!” 傲娇地一声嗔哼,莫容玖大摇大摆走进来,冷冷扫视一圈手握武器的蒙面黑衣人,漂亮的凤尾眉轻挑,问:“诸葛小子,是你的人?” “禀莫大姑奶奶,非晚辈的护卫。” 诸葛弈揖礼,把自己撇得干净。 “那是谁的人?”莫容玖把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儿甩到身后,慢悠悠走到堂屋中央,用身体隔开莫妍秀和栗海棠,向呆怔住的莫二夫人问:“二嫂子,你好高明的手段啊,外表装出来病恹恹的样子,暗地里竟培养这么多的死士?你想造反不成?” “大姑姑说笑呢,我一个快入土的将死之人,养这么多的死士有何用?我的女儿早晚要嫁出去的,我的儿子……” 莫二夫人欲言又止,含泪凝望沉默的莫晟泓,怅然叹笑:“我的儿子与我不亲近,我连说句体己话都让他厌烦,他又怎会相信我呢。” 莫容玖从不关心兄长们的家事,对于子侄一辈也是找与自己对脾气的莫晟桓和莫晟炜。就连莫晟泓也是最近才接触,发现小伙子的品性不错就揽入羽翼之下。 静默之际,外面的院子里又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听得守在门外的老嫫嫫禀告:“禀二夫人,族长老爷、族长夫人、西府三夫人、北府四夫人、栗大公子和闫大公子来访。” “快请进来。” 莫二夫人惊慌地扶着桌子慢慢走,幸而莫晟桓不顾忌身份,一个箭步迎上去搀扶着她,说:“二婶子身子弱,就在这里相迎吧。” “把帘子掀起来。” 栗海棠对着率先进来的莫族长大声吩咐一句,唬得莫族长微怔,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奉先女说什么?” “请莫族长吩咐外面的人把帘子掀起来,别放下。” “是。” 莫族长恍惚一瞬,没察觉自己被当成“老管家”一样使唤。他一抬手,掀帘子的丫鬟们把帘子从下而上圈起来,搭在敝开的门上。 跟在莫族长身后的众人不知道栗海棠为何让卷帘子,但看到满屋子里站了一圈十几个蒙面黑衣人,而且他们的手里握着寒光乍闪的武器,立时冷汗淋淋,懊悔自己大夜里不睡觉跑来凑什么热闹。 栗海棠挽着莫容玖走到莫二夫人的身边,又唤着莫夫人过来。 莫夫人淡淡浅笑,目不斜视地走进蒙面黑衣人的包围圈来到莫二夫人身边,说:“你身子不好就在屋子里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莫二夫人苦笑,斜睨下巴受伤流口水的周姨娘,说:“有人恨不得我赶快死呢,我还能躺得安生?除非死了,否则睡个安稳觉都痴心妄想啊。” 莫夫人体谅莫二夫人的难处,同样家有嚣张跋扈的妾室,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妯娌相命相连,都活得不容易啊。 “拜见奉先女。” 闫礼是唯一让众人惊讶的人,他不是莫氏族的人却忽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但他和栗君珅一同前来,反而无人猜忌他此行的目的。 但是,诸葛弈和栗海棠却知道闫礼所为何来。只可惜,就算他亲自来“坐镇”也没用,他毕竟不是三清道人,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值得诸葛弈和栗海棠罢手言和。 栗海棠递个眼色给诸葛弈,她把莫家人全部赶到堂屋的主位去,似乎要让他们做见证,而她与莫妍秀也到了“算清账”的时候。 她没有玉哨子招集人马的方法,但是她有…… 栗海棠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颗铜豆子,朝着屋顶的横梁一弹。铜豆子“咚”的一声撞击木梁,掉落回地面是亦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声响。 与此时同,细弱风声的无数铜豆子如天兵泼洒,从屋梁上的各个角落里笔直迸射而来,每一颗铜豆子都精准无误的打在蒙面黑衣人的脸上、身上、四肢,甚至拿武器的手也被铜豆子打得红肿如猪啼子。 “啊——” “啊——” “啊——” …… 蒙面黑衣人一个个凄惨嚎叫着倒下,武器“嘡啷啷”一声声响,有种战场上士兵们丢盔弃甲的狼狈。 年轻的少年们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这场“洒豆成兵”的场景,年长的莫族长和夫人们都瞪圆大眼惊讶又胆惧地看着。 而嚣张的莫妍秀和狂妄的周姨娘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着一个个痛喊着倒下的蒙面黑衣人们。 “停!” 栗海棠一声喝令,四面八方迸射来的铜豆子果然瞬间减少,之后一颗也没有。 受惊过度的莫妍秀浑身颤抖,可她又不甘心失败,恨恨地瞪向栗海棠。 “你怎么会有……人?” “因为我有师父啊。他呀可劲的护犊子,生怕我受伤呢。临行前把偷留的家底儿派出来护着我,当然为对付你们这种奸险小人喽!” 小傲娇地炫耀自己最受宠,尤其宠她的男人是别人妄想而永远得不到的,她当然不遗余力地拿出来晒晒,气死一个敌人就是善待自己嘛。 第372章 悄然的崛起 栗海棠炫耀完,还不忘回头对诸葛弈摆出一张可爱的卖乖脸,只差噘起小嘴来个亲亲作谢礼。 众人顺着她火辣辣的目光寻向诸葛弈,一双双眼睛染上猜忌的暗芒。一个寄于篱下的落破少年何时在八大氏族的眼皮子底下私藏一群如此精悍的杀手组织。 诸葛弈无视众人被震撼的目光,身微动,脚已踩在一个装死的蒙面黑衣人胸口,温润浅笑道:“下次出手的时候记得不必留活口。这些卒子命贱不值钱,连他们的主子都不在乎,你们何必在乎呢。” “师父教训得是,回头我告诉他们。”栗海棠替藏身的护卫们认错,也让众人知道诸葛弈私藏的杀手组织已交给她来管治。无形之中,她与诸葛弈融为一体,似真似假让人深感畏惧。 风起时、雨将至,莫族长仿佛看到未来五年里瓷裕镇不再是八大氏族的天下,而被他们轻视的两个小娃娃将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羽翼未丰吗?不尽然。且看刚才神龙不见踪影的凌厉杀势,可见当年狼狈逃来瓷裕镇避祸的少年已悄然无声的崛起。一个在他们掌控中的傀儡,竟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诸葛弈,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族长向前走一步,站在诸葛弈三步之遥的地方。 诸葛弈淡淡道:“莫族长为何如此问?难道你忘了当初与我的约定?” “我没有忘记。但是在此之前,我该知道你的真身。” “燕峡镇翎十八,我的主子。” “这个我知道,你是翎爷的人,早前也替翎爷去祁山镇贩货,还带着奉先女一同去的。” 莫族长毫不遮掩自己探知诸葛弈和栗海棠行踪的秘密。当初他和诸葛弈结盟也是看在少年与燕峡镇翎爷的关系,只是最近又意外发现少年与祁山镇秦五爷似乎走得很近。 诸葛弈温润浅笑,对于八大氏族的权贵们暗中派探子追踪他的事情早已掌控,他也会隔时散步一些消息出去让权贵们知道。所以莫族长所知的,皆是他故意走漏出去的。至于他真正的秘密,唯有小姑娘和江湖上的几个人知晓。 栗海棠摇头啧啧两声,站在莫族长面前,说:“莫族长,有件事情请你去派人查清楚,真正与祁山镇秦五爷有交情的人……嘿嘿,是我。” “你?哈哈哈,凭什么秦五爷会与你这出身贫户的小丫头有交情?” “因为我认识祁山镇谷宅的主人。” 一语犹如平地惊雷炸响,让讥讽大笑的莫族长瞬间变了脸色。连曾经跟去祁山镇的莫晟桓和莫晟泓都惊得脸色惨白。 “海棠妹妹,你何时认识的谷宅主人?我们一起去的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们两个去赌啦不管我,我和师父又被人群冲散了,没想到认识了一个乞丐。呃,对,那家伙穿得破破烂烂就是一个乞丐。” 栗海棠煞有其事的说,还很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自己认识的那个谷宅主人的确像乞丐。这让莫家兄弟有点傻懵,努力回忆着他们的确有两天单独行动。 “等等,谷宅不是易主了吗?现在改称俗宅。” 莫晟桓一脸惊愕,这是编得什么瞎话呀,差点把他也坑进去。那俗宅明明是诸葛弈买下来送给海棠妹妹的,怎么又跑出来一个乞丐?诸葛弈像乞丐吗? “嗯。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乞丐啊,他买下了谷宅,更名俗宅。” 栗海棠很肯定地说完,莫晟桓已经无语望屋顶。你地位尊贵,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莫晟泓早已猜到栗海棠不愿承认自己是俗宅主人,所以才会找借口诓骗莫族长。其实,他也觉得小姑娘要藏好了,免得被八大氏族的人觊觎。就像他的这位族长大伯,还有族长的嫡长子莫晟钧也是野心勃勃的狠人。 以自己认识的人脉来镇唬住莫族长等人,栗海棠觉得时机抓得刚刚好。反正今儿她要杀一儆百立威,既然莫妍秀、周姨娘和闫礼先送上门来找虐,她何必心慈手软呢。 “莫族长慢慢想,若你想结识俗宅的主人,或者秦五爷、翎爷,我都可以从中斡旋。”栗海棠先给个甜枣,让莫族长瞬间笑得满脸皱纹开成花儿。然后…… “下来两个人,把她们带到院子里去。” 娇绵绵的一声令下,果然见两道黑影从屋梁闪速而下,在众人尚未看清他们的容貌时,只觉得“呼呼”两道风声从屋门冲出,同时“啊——!啊——!”两个熟悉的惊叫声已经从院子里传进来。 “小徒弟,这俩人的功夫真不错嘛。回头儿我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借我两个如何?” “姑姑的安危是我最牵挂的,不必姑姑说,我自然会安排两个人随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亘古不变的道理屡试不爽,放着莫容玖这尊大佛的脚不抱,难道要去巴结老狐狸莫族长吗? 栗海棠觉得莫容玖在莫氏族里的地位和声望远远高于莫族长,凭她一个女人敢做生意、敢不遮面纱的走南闯北贩货经商,那简直是她未来必须要完成的梦想。 院子里,莫妍秀和周姨娘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死死押制住跪在地上,院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发现这两个蒙面黑衣人和屋子里躺着的那些蒙面黑衣人有很大的不同。 “莫妍秀意图谋害莫二夫人,怂恿妾周氏僭越弄权嫁祸于妾元氏。且将嫡长姐囚于府中地牢严刑虐打,行径可恶之极!” 栗海棠一一列出莫妍秀的三大罪名,威势汹汹地大声宣令:“依着莫氏族的族规,依着八大氏族的祖规,请家法!” “栗海棠,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越过族长大伯来南府请家法?滚回你的奁匣阁去,我莫氏南府的家事与你无关!” “住口!” 莫族长怒喝,大步冲出屋子来到莫妍秀面前,扬手“啪”狠狠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身子摇摇晃晃扑倒在地。 “族长大伯,你怎能帮着外人打侄女呢?” “呵呵,她是奉先女,请出来的家法上打族长、子弟;下惩族人、仆役。别说是你,就算今儿你爹站在这里,也要受家法惩罚。” 莫族长扬手又要打,就听到身后站在檐廊下的栗海棠幽幽道:“子不教,父之过。莫二爷外出做生意未归,这个罪名自然落到莫三姑娘的生身之母的头上。” 柔色目光扫过下巴受伤仍流口水的周姨娘,和不甘失败的莫妍秀,栗海棠却说着最令她们痛恨的话:“莫氏族家法若请不出,那就换成八大氏族的祖杖,今儿谁来说情,谁一起受罚!” 第373章 使劲护犊子 奉先女的尊贵是低于祖先,高于八大氏族中任何人。她可以依照祖规或族规惩治八大氏族中的忤逆者,即使此人有族长或权贵的地位也不能徇私枉法。 未掌权的奉先女只有尊贵的地位和享用不尽的财富,而禅权礼和拜三师礼之后的奉先女将拥有八大氏族中至高无尚的权力,集族、商、礼的行使权于一身无人能及。 当栗海棠宣令出“请家法”三个字时,屋子里的莫夫人、莫容玖、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莫四夫人都惊叹于十岁小姑娘的威慑。是她们眼花吗?仿佛看到奁匣阁第一代奉先姑姑威震八方的影子。 莫妍秀和周姨娘已经被吓傻了,她们万万没想到栗海棠会无所顾忌,更没想到莫族长沉默不语,连屋子里的夫人们也无人敢站出来求情。 “族长大伯,你才是莫氏族的族长呀,即使侄女有错,也轮不到她来惩治。族长大伯,她如此嚣张,若传扬出去不知七大氏族的人们如何嘲笑你的无能,嘲笑莫氏族被人欺压。” “放肆!” 莫族长又是一巴掌“啪”狠狠扇在莫妍秀脸上。他恨呀,没想到自己弟弟家竟出如此的忤逆女,不仅敢辱骂奉先女,还敢利用家族的声誉挑拨离间? “孽女!” 似乎觉得不解气,莫族长一脚狠狠踹在莫妍秀的身上,喝令:“来人,把这孽女关到地牢里去。” “等等!” 栗海棠笑眯眯走下石阶,“莫族长,我已请家法在先,你现在押她去地牢,难道对我请家法之事心存不满吗?” 莫族长老脸微红,躬身作揖:“老夫不敢!老夫只是太震怒了,才忘了奉先女请家法一事,还忘奉先女恕罪。” “我以为莫族长要包庇这对作恶多端的母女呢,莫族长也想学师父一般使劲的护犊子吗?可惜莫三姑娘的所做所为无法逃过一劫呀。” 栗海棠的嘲讽让莫族长臊得恨不得转身离开。可他又不能离开,至少栗海棠动家法的时候凭着他的面子能给这对母女留条贱命。他并非保全这对母女,而是为了莫氏族的颜面。 “莫三姑娘身为庶女,处心积虑谋害嫡长姐和嫡长兄,企图取而代之掌权莫氏南府;妾室周氏,狂妄嚣张,欺辱正室夫人、排挤同样身为妾室的童氏和元氏,还屡次谋害庶女莫七姑娘。如此蛇蜴心肠的母女怎能留她们逍遥法外?” “莫族长,若你和莫二爷早早严管治家,一个妾室一个庶女怎会张狂至此?”栗海棠迁怒于莫族长,字字诛心、咄咄逼人,让莫族长的老脸更加无处安置。 “莫族长,我曾被莫三姑娘数次下毒谋害,你心里清楚得很。我不予计较一次次原谅她,那你呢,你身后的莫氏族呢,又给了我什么样的交待?!” 厉声划破夜空,在寂静院子的上空回荡。积压心底已久的愤怒如洪潮一般扑向莫族长,和站在檐廊下的莫家夫人们耳中,包括第一次听到这些消息的莫容玖耳中。 “老夫有罪!” 莫族长扑通跪下埋首伏地,面对栗海棠的一声声质问,他已无地自容。但他知道欠下的债终于到了还回去的时候,即便没有今夜莫妍秀和周姨娘的事情,日后也有清算旧账的时候。只是他没有料到清算旧账的日子来得如此快,让他无反抗之力。 “既然知道有罪,莫族长还要拦着我以家法惩治她们吗?” “不敢!不敢!” “莫族长请起,我今儿不是来向你讨公道的。” “是是是,老夫明白,明白。” 莫族长提袖拭去额上的冷汗,愤愤斜瞪不安分的莫妍秀和周姨娘。这一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女,莫氏族早晚毁在她们的手里。 “禀奉先女,家法来了。” 杨嫫嫫领着四个小厮抬着莫氏族的家法进院子来。按理说请家法惩治族人,应该把犯罪的族人带去各族的中正府去行使家法,并且由族长亲自主持。 今日特殊,莫族长已在南府,栗海棠又不想给人逃脱惩治的借口,趁热打铁在南府里惩治了莫妍秀和周姨娘,看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再作恶。 莫氏族家法从莫氏中正府请到南府,由杨嫫嫫拿着奉先女红玉令亲自去取来,并且一路畅通无阻地抬回南府。 莫妍秀吓得小脸惨白如纸,倔强脾性让她脑袋一热仍不肯服软认输,扯着喉咙大声挑衅:“栗海棠,你敢!” “呵呵,为何不敢?” 栗海棠后退五步,对莫族长说:“行使家法该由族长主持,既然莫族长在此,我就……” “老夫已是戴罪之身,请奉先女主持。” 莫族长退到院子的角落,远远地躲着也少沾染些麻烦。他已打定主意等二弟回来之后,把这对空有野心毫无谋略的母女给打发到庄子去自生自灭,免得牵连整个莫氏族遭殃。 栗海棠等着就是这句话,杏眸泛着阴森森的暗芒,樱粉的唇吐出一个字:“打!” 一个行家法杖的老婆子正是莫氏中正府中的执事嫫嫫,她专管家法行杖,且专门对于族中的女子。至于男子犯错,行家法杖的是老执事。男女有别,在八大氏族中尤为明显。 “栗海棠,你敢打我!你不得好死!啊——!” 莫妍秀被按在杖凳上动弹不得,钉着尖刺的杖板一下下打在她的腰上、臀上、大腿上,每一下都刺出鲜红的血液,那巨大疼痛连男人都无法承受。 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被打得血淋淋,狂妄嚣张的周姨娘终于败下气势来苦苦哀求,她也被按压在杖凳上,忍着下巴的伤痛戚哀哭求。 “奉先女饶命啊,我的女儿已怀了闫大公子的骨肉,打不得啊!” “胡说八道!我没有怀,没有怀!” 疼得快要昏晕不醒的莫妍秀听到周姨娘如此说,登时清醒过来怒气冲天的大吼,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站在檐廊下的俊朗少年,闫礼。 “停!” 猝然一声喝令,执事嫫嫫高举杖板顺势扛在肩上。家法不可落地,这是规矩,亦是她的使命。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看着周姨娘,讪讪道:“果真是母女情深呀,我终于看到什么叫‘可劲儿的护犊子’了。为保全自己的闺女,周姨娘真是煞费苦心编造一个很好的借口。” 她畅怀大笑,回头看向站在西檐廊下的俊朗少年,笑问:“闫家大哥哥,莫三姑娘腹中子,你认吗?” 第374章 莫三女悲恨 闫礼被问得一愣,恍惚间明白栗海棠的问话。他面色赧然,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该如何开口。 “姨娘真是不要脸的,为了保命毁我清白是何居心?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几时见我腹中有孕?”莫妍秀抵死不认,反咬一口,让扑朔迷离的疑团反而得到印证——周姨娘未说谎。 “妍秀,你……” 莫二夫人激动地险些昏死过去。身为主母,即便庶女犯错,她也有教管不严之责。尤其关乎女子的贞洁之事,若一个姑娘有此流言传扬出去,整个氏族的姑娘们将全部沦为笑柄,未来谈婚论嫁时亦会遭遇百般刁难。 “奇耻大辱啊!家族不幸啊!” 站在角落里的莫族长忽然仰天大哭,满面悲怆、老泪纵横。他蹒跚着一步步走向院中,躬腰半蹲在莫妍秀的面前,声如泣血般质问:“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怀上闫礼的孩子?” “族长大伯,我……我……” 莫妍秀吱唔的不敢回答,泪眼偷偷瞟向站在西檐廊下的俊朗少年。 这一眼足够让莫族长闭上嘴巴,他慢慢直起腰,颤抖的手伸向执事嫫嫫,气沉丹田地大吼一声:“给我!” 执事嫫嫫略微犹豫,看了眼趴在杖凳上的莫妍秀,将扛在肩上的家法杖稳稳递给莫族长的手中,叮嘱:“族长老爷,行家法杖的规矩你是懂的,望族长老爷别辱没了莫氏祖先、辱没了莫氏家法。” “嫫嫫放心,老夫谨遵家法规矩,不敢违逆。” 莫族长握紧杖板,双臂高高扬起,势大气沉地挥下杖板重重砸在莫妍秀柔嫩的背。 “啊——!” 莫妍秀凄厉尖叫,这一下远远重于执事嫫嫫打的那三下板子。她感觉到脊背火辣辣的疼,贴着杖凳的肋骨碎裂般的疼,心脏更如针扎似的每跳动一下都刺痛一下。 “族长大伯,我没有!我没有……呜呜,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族长大伯,求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莫妍秀哀哀戚戚的为自己辨白,一双泪眼仍不甘心地看向西檐廊下的俊朗少年。她恨啊,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两个人,为何挨刀子的时候只有她一个? 莫族长心知莫妍秀期待着什么,可惜那个闯祸的少年迟迟不肯出面阻止。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莫妍秀终究要独自承担两个人犯下的罪孽。 “不知羞耻的贱人,你今日丢尽莫氏族的脸面还不够吗?我……我打死你!”莫族长再次高高扬起杖板,这次他铁了心的处置莫妍秀,就算打不死她也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栗海棠给杨嫫嫫递个眼色,杨嫫嫫立即闪到莫族长旁边夺下家法杖。 “奉先女,你这是何意?” “莫族长先别急着斩草除根,毕竟莫三姑娘不承认她腹中有子。万一周姨娘为护犊心切撒下弥天大谎,莫三姑娘顶着污名苟活于世,纵然保住性命又有何用?” “况且族中有毁清白的姑娘,对全族的待嫁小姐们亦无好处。今后谈婚论嫁总要讲究门第和声望,有个同族的污名女在前摆着作幌子,让莫氏族中的各家姑娘们如何自处?” 栗海棠一席话说到莫族长的心坎儿里,他刚才想一杖板打死莫妍秀也为了保住全族姑娘们的未来。 莫族长揖礼,无奈道:“奉先女,依你之见,老夫该如何处置这不孝女?” 栗海棠粲然一笑,向莫族长还礼,问:“若莫族长信我,此事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这……” 莫族长犹豫不决,看向莫妍秀,又看向西檐廊下的俊朗少年。心一横,咬牙道:“成!此事就拜托奉先女了,老夫在此谢过。” “好说好说。回头事成了,记得送份大礼给我哟。”栗海棠笑吟吟调侃,转身走向屋前檐廊,站在月台石阶下微仰头看向西檐廊下的俊朗少年,笑问:“闫大公子,咱们谈谈吧。” 闫礼微微蹙眉,不屑反问:“谈什么?难道你要把她推给我?告诉你,我的夫人乃是未来的族长夫人,一个庶女……也配?!” “庶女当然不配做正室,更别提族长夫人了,简直是痴心妄想!” 栗海棠不介意顺着闫礼的话把莫妍秀狠狠踩一脚,当初她几次被毒害,恨不得把莫妍秀给大卸八块。若非师父诸葛弈说莫妍秀还有大用处,她怎么会忍气吞声到现在? 对于栗海棠的配合,闫礼很满意,脸色也比刚才缓和不少,看向她的眼神也染上几分悦色。 “既然如此,你还想把她推给我吗?” “对呀。”栗海棠很诚肯地点点头,指指屋子,说:“闫大公子,走吧,咱们进屋去谈谈。” 闫礼眸中闪过厌恶的怒芒,和颜悦色转瞬即逝,恼火质问:“栗海棠,你到底想做什么?打了什么鬼主意?” “三清道人和我乃忘年至交,你认为我想做什么?又打了什么主意?哼!” 栗海棠鄙夷轻哼,路过诸葛弈身边时,大大方方地牵着寒凉大手,娇气地说:“师父陪着我吧,万一他掐死我怎么办?” 诸葛弈温润浅笑,宠溺地说:“天底下可劲护犊子的人不仅仅周姨娘,我也会。” “对,我也会。” 站在檐廊下搀扶着莫二夫人的莫容玖也适时搭腔,威胁地瞪着闫礼,“你敢对我的小徒弟下狠手,别怪我翻脸啊。” 听到“三清道人”的名号已经呆滞的闫礼被莫容玖这一威胁,立即恍回神儿,揖礼道:“侄儿不敢!侄儿不敢!” “敢不敢的你心里清楚。”栗海棠对着他招招手,“进去吧,咱们到东屋去好好谈谈。” 众目睽睽之下,闫礼颇为无奈的跟着栗海棠和诸葛弈去了东屋,莫二夫人常在此屋召见府中的掌事婆子们,处理南府的日常之事。 除了周姨娘和莫妍秀之外的所有人都回到堂屋,他们表现得耐心等待,内心已焦躁如热锅中的蚂蚁。即便端着茶水亦无心品茗,时不时望向关了房门的东屋。 此时,东屋里陷入一片寂静,栗海棠、诸葛弈和闫礼在沉默中角逐,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泻出凌厉杀气,三人之间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寒光剑影的厮杀…… 第375章 一箭三只雀 东屋里一场无形的厮杀终于落下帷幕,以闫礼“兵败”结局也不算意外。毕竟他猜不透对方二人会如何用莫妍秀来威胁他。 闫礼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心慌意乱,想到莫妍秀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就更加焦躁不安,想保住这个孩子却不甘心娶一个庶女为妻。 他是未来的闫氏族长,迎娶进门的正室妻子应该出身于鼎级氏族的嫡长女,至少借助岳家的权势和财富能让闫氏族更进一步成为瓷裕镇中的霸主。 对于闫礼的内心纠结,诸葛弈根本不用猜。一个野心勃勃的过继子,眼中根本没有孝、没有忠,他一心想着取而代之,尤其在亲生父亲三清道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隐藏已久的权力渴望终于暴露于世下。 栗海棠没有诸葛弈那么多耐心,看着纠结又激动的闫礼像只暴走的蛤蟆在东屋里走来走去……不,是跳来跳去,她好想借来杨嫫嫫的鞭子“啪啪”抽几下,再高傲地问“爽不”,那感觉……呵呵呵呵! “海棠在笑什么?” 诸葛弈宠溺地斜睇守着冰盆的小姑娘,笑得一脸狡黠。 焦躁不安的闫礼停下来,也好奇地盯着狐狸笑的小姑娘。 “嗯嗯,笑……嘿嘿!”栗海棠双手揉搓自己的脸蛋,下巴微扬指向闫礼,“笑他呗。哈哈!” 闫礼呆蠢地问:“我?” “对。”栗海棠点头,把冰盆里的一颗杏子丢给闫礼,一颗美滋滋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说:“多好的机会呀,你若不好好把握,必定后悔的。” 闫礼低头看着掌心里冰坨子似的杏子,双眉皱成三道川。 “没明白?” 诸葛弈适时开口,虽然对小姑娘的谋划猜得九成,但小姑娘太心急,并不熟知闫礼有多么狡猾。八大氏族新一辈之中最令他伤脑筋的对手,闫礼是最强者之一。 “子伯兄,恕我愚钝,实在不懂奉先女的意思。” 闫礼把玩着冰凉的杏子,踱步到诸葛弈旁边的椅子坐下,焦躁的心绪也渐渐平复。此时他像只隐藏实力的猎手静观其变,以待徐徐图之。 “海棠先别忙着吃,话说一半留尾最讨人嫌弃,快把你未说完的话讲出来,也好踏实的吃。”诸葛弈起身抓着贪吃的小姑娘坐到窗下的榻上,拿出帕子不避嫌的为她擦掉纤指上的汁渍。 栗海棠乖乖任他擦完一只手,不客气地递上另一只手,鄙夷地斜睨一眼闫礼,娇嗔:“闫大公子别装啦,其实你早明白我櫘说什么。倘若你没诚心结盟的话,我即刻去闫氏南府找三清道人,让他来评断评断。” “奉先女真真冤枉我了,我真不懂你的意思。”闫礼起身作揖,诚肯地说:“请奉先女念在咱们也算是半个同族的情分上告诉我吧。” “哼!半个同族?当初你和莫妍秀下毒谋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半个同族的情分?”栗海棠冷嘲热讽,闫礼羞窘得连连作揖赔罪,直骂自己当初瞎了心的听信莫妍秀的谗言。 一身罪孽全部推到莫妍秀的头上,栗海棠和诸葛弈心中唾弃这个厚颜无耻又无情无义的混蛋,更为莫妍秀委身于这种下三烂的混蛋而悲凉。虽然觉得莫妍秀也不是什么好女子,和闫礼简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算了,我大人大量饶恕你。”栗海棠摆摆小手,大方表示不计前嫌。 闫礼感恩戴德,深鞠躬拜谢她的宽恕。 栗海棠指指冰盆里的一盘枣子,说:“常听师父夸赞闫家的大哥哥是足智多谋的大才。今儿事发自己身上竟变得呆蠢,让我当妹妹的不知该如何劝你呢。” 闫礼殷勤地捧着一盘冰镇枣子送到她的面前,听到她口口声声喊着“大哥哥”,又说诸葛弈常向她夸赞自己,顿时心花怒放,讪笑道:“海棠妹妹是尊贵的奉先女,又师从子伯兄,我这点儿谋智哪里比得过你呀。子伯兄抬举我,可不敢当呀。” 诸葛弈温润浅笑,专注于端在手中的香茶。他把路铺好了,就看着作死的闫礼一步步走向小姑娘挖好的陷阱吧。 栗海棠接过盘子,一手拉着闫礼坐到身边,说:“大哥哥今年才十六岁,尚未成年。冒然接下族长之位必定引来闫氏族人的不满。闫族长身强力壮怎么肯把权力送给你呢?” “依着海棠妹妹的意思……?” 闫礼迟疑地问,其实他没装傻,是真的不懂她的意思。 纤纤玉指竖起三根,栗海棠傲娇地说:“一石三鸟之计,大哥哥怎么忘啦。” “怎么个一石三鸟之计?” 闫礼想不出、猜不到,心里急得像养了一群猴子抓耳挠腮。他偷瞄淡然自若的诸葛弈,发现对方根本无意于此事,唯有香茶解他思绪。 栗海棠吐出枣核,说:“笨啊。一石正是莫妍秀肚子里的娃娃,三鸟是族长之位,族长之权,族长之诺。” “我尚未成年,未娶正室怎能纳妾?” 想到莫妍秀的身份,闫礼就恼火。如果是出身正室主母的嫡长女,也许他能给个正室夫人的身份。可莫妍秀是个庶女,还是南府的庶女,娶回家只会变成他一生的耻辱。 “大哥哥,你傻啊!一个南府妾室所生的庶女罢了,只不过比大丫鬟有些身份。你堂堂闫氏族的继承人,娶个庶女回家不怕贻笑大方?丢了闫氏全族人的脸?” “那怎么办?” “既然怀了闫氏族的孩子就先用小轿抬回府养在后院里,若一胎得男就等着今后封个大姨娘也算抬举她了;若这胎生个女娃娃……呵呵,那就看她的表现啦,安分守己就好,大哥哥成为族长之后三妻四妾是纲常,她照样封个姨娘,只不过全凭大哥哥的意思。” 闫礼喜笑颜开,竖起大拇指赞叹:“哈哈,妙妙妙!海棠妹妹果然足智多谋。” “大哥哥先别高兴。这一胎最好得男娃,你才能更快夺来族长之位。”栗海棠捏起一颗又红又大的枣子,“听三清道人说当年他之所以夺权失败,正是因为闫族长夺走襁褓中的你,逼得他甘愿认输、远走他乡。” 提起往事,闫礼的眼中浮现仇恨的凶光。他终于明白栗海棠劝他“娶”莫妍秀的意思,也想到自己可以利用莫妍秀腹中子如法炮制闫族长当年的做法。 “海棠妹妹,谢谢你!” “大哥哥若如愿登得那族长之位,希望给海棠一个报仇的机会。” “报仇?何意?” 第376章 命贱不值钱 “当然是栗家的两个女儿……算了,等大哥哥成为闫族长之后再说吧。” 栗海棠把那颗最大的枣子塞到闫礼的口中。 “唔!甜!” 闫礼眉开眼笑,心想她真够狠心的,栗氏族是她的母族,没想到她最先出手的竟然是栗族长家的两个闺女。够狠,也颇得他的心意。可惜诸葛弈日夜防护得太紧,否则他不介意把她变成他的女人。 “大哥哥品完枣子就出去吧,莫家的长辈们还等着呢。” 栗海棠放下枣盘,盈盈走向诸葛弈,主动伸出嫩白小手,“师父,咱们出去吧。” “好。” 诸葛弈放下茶杯,紧紧握住温暖微湿的小手,霸占欲极强地单手揽着纤软小蛮腰,拥着她走出东屋。 “海棠妹妹放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背后传来闫礼信誓旦旦的承诺,可惜他没有看到“狐狸师徒”脸上那鄙蔑的眼神,和胜利者的睥睨冷笑。 …… 堂屋中,莫族长一脸阴郁地坐在主位,莫夫人和莫二夫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抚着,莫三夫人和莫四夫人则站在一起忐忑难安。至于莫容玖,端着一杯茶在屋外檐廊下闲适漫步,仿佛她是来逛园子瞧热闹的。 院子里的老嫫嫫和丫鬟们一个个垂首噤声,别看表面上谨守本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儿了。 平日周姨娘和莫妍秀仗着莫二爷宠着,这对母女不仅欺负正室主母莫二夫人和嫡长女莫妘秀,连府中的男女老少仆从也被她们欺负得恨在心头。如今周姨娘和莫妍秀落了难,她们恨不得亲手拿刀挖了这对作恶母女的心肝,看看是黑是红。 东屋里率先走出栗海棠和诸葛弈,漫步于檐廊下的莫容玖一个箭步回到屋里,问:“如何?” “闫家大侄子可认下妍秀腹中的孩子?” 莫族长发现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底气,甚至有种摇尾乞怜的感觉。 诸葛弈莞尔一笑,将小姑娘送到主位上,才选个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回头瞧了院子里趴在杖凳上的莫妍秀。一个注定沦为笑柄的女子,毁就毁在她自命清高、野心太胜。 栗海棠稳坐于主位,看向东屋掀帘走出来的闫礼,指指右手边第一把椅子,“大哥哥过来坐。” “好。” 闫礼柔声附和,提袍摆走过去,稳坐于椅中。 “莫族长也请坐。” 栗海棠对战战兢兢的莫族长颔首,仅一个可爱的眨眼动作已让莫族长悬着心立时安定。 “多谢奉先女。” 莫族长恭敬揖礼,暗暗长舒半口浊气,扫去半心的阴郁。为何是半?因为他仍担忧莫妍秀的结局会不会牵连整个莫氏族的声誉。 栗海棠对闫礼点点头,说:“大哥哥,虽然我是媒人,可你的大喜事要由你自己来公布,我不敢越俎代庖。请吧!” 闫礼讪讪道:“你是媒人,公布喜讯该由你来,怎推脱给我呢。” “你是新郎倌儿。” 栗海棠俏皮地眨眨眼睛,闫礼无奈轻叹、羞窘偷笑。 莫族长听得一头雾水,瞠目盯着二人,试探地问:“这……这是何意?” 也不好继续卖关子,栗海棠说:“大哥哥刚才吓坏了才不敢承认。我和师父替他向莫族长求求情,他和莫三姑娘情投意和,求莫族长和莫二爷成全。因他们尚未到嫁娶之龄,莫三姑娘腹中子又是闫氏族的长子,可万万不能没了。” “所以……”莫族长搭个腔,只等着栗海棠说出来立即点头答应。 栗海棠掩帕偷笑,斜睇一眼闫礼,嗔怪道:“大哥哥快自己来求情,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作媒的事儿。” “是是是。”闫礼随手摘下随身佩带的一块玉玦双手捧上,“莫伯伯若不嫌弃,此玉玦是父亲赐给侄儿的,侄儿愿以此为证。” “好好好。”莫族长欣喜若狂,起身双手接过玉玦,赞叹:“果真是敢为敢当的好男儿,闫大侄子日后成为闫氏族长定能光宗耀祖。真羡慕闫老弟有能此犬子,幸矣!幸矣!” “莫伯伯谬赞,侄儿惭愧!” “不不不,老夫说得是真心话。”莫族长把玉玦递给莫二夫人,说:“此事我做主啦,相信二弟也愿意与闫氏联姻。” 莫二夫人收好玉玦,颌首:“多谢族长。” 莫族长满意地点点头,说:“等天亮之后,我会亲自到闫氏中正府去找闫老弟说亲事,虽然你们尚未到嫁娶之龄,可妍秀已有腹中子,实在耽误不得。” 闫礼揖礼,恭敬道:“莫伯伯放心,我马上回家去禀明父亲和母亲,晚些时候命人抬小轿来接妍秀妹妹入府。” 莫族长怔愣,心道糟糕。他打了一辈子的鹰,没想到竟被一只小雏子给啄了眼。说什么情投意和,说什么玉玦为证,到头来一顶小轿把人抬回府中连个名分都没有。 “闫家侄儿真是好算计啊!” 莫族长不得不佩服年轻一辈果然心狠手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侄儿惭愧!” “不不不,你做得很对。可我莫氏族的姑娘也是含金沐玉宠着养大的,你一顶小轿子就把人抬回去,眼里还有莫氏族吗?还有我这个莫伯伯吗?” “莫伯伯息怒!” 闫礼装出惶恐的样子,真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逼到墙角去委屈哭泣。 莫族长咄咄逼人之势让屋中的氛围一下子变成冬腊月,连佯装漠不关心的莫容玖远远的站在门口谨慎观察屋中的势态。 几位夫人更是噤若寒蝉,犹豫着该不该劝劝闫礼跪下请罪以平息莫族长之怒。 栗海棠拿出锦荷包捏一颗酸甜的青杏蜜饯塞进嘴巴里,咀嚼两下便吐出来,随意地说:“莫族长生什么气呀。为了一个南府的庶女与闫氏族翻脸有何好处?又不是嫡长女,嫁入闫氏中正府已是天大的脸面。” “况且她行为不检点,险些牵连整个莫氏族的姐妹们,莫族长觉得她可怜,怎不为莫氏全族的姑娘们想想呢?她们循规蹈矩、谨守女德本分,遭受牵连是何待无辜?难道莫族长不觉得她们更可怜吗?” “奉先女教训得是,老夫思虑不周、思虑不周!” 莫族长懊恼,他的确没有想到全族女儿们的事儿。既然莫妍秀自作自受,他也没必要再继续护着,尤其他现在也看出来了,栗海棠正是在落井下石,报当初被莫妍秀下毒的仇。 诸葛弈起身走来,在莫族长耳边低声说:“命贱不值钱。何必为了一个卑微的庶女而毁了莫氏族与闫氏族联手的好机会呢?” 莫族长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诸葛弈。 第377章 往事会淡忘 两国交兵,常以和亲做为兵不血刃的最佳谋法。联姻不过是稳操胜券的手段,重点在于谋、在于结局。 栗海棠劝说闫礼答应纳娶莫妍秀的谋法,是想把权势鼎盛的氏族和野心勃勃的氏族捆绑在一起,让八大氏族中的楚河汉界变得浑浑沌沌。正所谓浑水摸鱼,她才有更大胜算。 诸葛弈悄声耳语莫族长,一句“命贱不值钱”既贬低莫妍秀,使莫族长打消庇护她的念头;二来也提醒莫族长别因小失大。一个卑微的庶女与一个隐藏实力的闫氏族相比,傻子都知晓选哪一个。 师徒俩用了相悖的谋法,却无形之中把八大氏族的这条清澈见底、径渭分明的大河搅动得浑沌难辨。活在大河之中的八大氏族族人们即将迷失其中,谁能随波逐流置身世外,一切且观天意。 莫族长最终决定应闫礼的意思,答应他用一顶小轿接莫妍秀入府。他也会与闫族长商议等莫妍秀生下孩子之后再行纳采之礼。 院子里,当周姨娘听到莫妍秀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愤愤哭骂着老天爷不公,这吃人的世道不公,莫族长不公,闫礼不公。 保住的性命,保住了腹中子,莫妍秀呆呆地看着谈笑风声的闫礼,看到陪在栗海棠身边的诸葛弈,她突然发现自己活得太悲哀,也羡慕仅有五年可活的栗海棠。 世人言奉先女是最尊贵的女子,也是最可怜的女子。红颜未老,身献烈火,短暂的十五年岁月在最美的花龄而凋谢。 可叹!可悲! 莫妍秀自嘲大笑,若让她来选择,她宁愿成为栗海棠那般轰轰烈烈、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活着十五年,也不愿背负耻辱委身一个冷面狼心的混蛋。 天色大亮,诸葛弈提醒莫族长和闫礼尽快行动,免得惹出更多流言对两个氏族的声誉不利。 栗君珅辞别莫族长、莫夫人和莫二夫人,与诸葛弈、栗海棠一同离开。 栗海棠目不斜视,昂首迈步向前。路过莫妍秀身边时,听她小声提醒。 “凶手是闫夫人。” “你自求多福吧。” 这算是莫妍秀的最后挣扎吗?所以想指证闫夫人来保命?谁会相信自己的敌人?至少栗海棠不会相信。 …… 乘马车回到瓷裕镇,待栗海棠和杨嫫嫫进入奁匣阁后,栗君珅迫不及待追问诸葛弈为什么撮合莫氏和闫氏联姻? 诸葛弈不咸不淡的把黑锅推到栗海棠的头上,让栗君珅愤愤不平。 栗君珅骑马赶回家去禀告栗族长,再合计合计该如何应对莫氏和闫氏联姻后的变化,至少三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闫氏族必会借着莫氏族的助力成为瓷裕镇第四大氏族。 无心院墨语轩的小茶室里,沐浴后的诸葛弈披散着雪白长发盘膝坐在茶台旁摆弄秦五爷派人送来的一套新茶具。 茶桌另一边,老管家阿伯将一盒南边御贡的新茶雀舌取出一勺放入玉壶中。 “小主子太心急了,没个周全的计划就把莫氏族和闫氏族绑到一个阵营里,恐怕会破坏咱们的原计划呀。” 阿伯将煮沸的泉水浇入玉壶中,眉头深锁、满面薄怒。 诸葛弈摆弄着一对雕龙杯,和田暖玉如羊脂油膏,又似小姑娘白皙娇嫩的肌肤,指腹细细滑过胜于绸缎的柔。 “栗闫氏夫人殁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阿伯怔愣,薄怒的脸微微僵滞,“主人,你在问谁?” “栗锅子的原配夫人栗闫氏,海棠的母亲。” “哦。”阿伯伸出一只手数指节算算,说:“五月余。” “一百六十八日。” 诸葛弈道出一个精准数字,修长手指间的暖玉茶杯顿时失了把玩的兴致,放回桌上让阿伯斟满茶,怅然道:“天空浮云,风吹过消失无踪,谁还记得它的模样?往事如云,时过境迁,人们会淡淡忘记。” “主人的意思是小主子等不及要出手了?” 阿伯心脏忽然狂跳,老眼中点点希翼的光亮让他变得神采奕奕,不见刚刚那隐忍的怒。 诸葛弈浅啜半口清亮微绿的茶汤,淡淡地说:“她隐忍太久,终于将权力握于手中,怎会继续忍下去?八大氏族的人太轻视她的倔强和才智,以为出身贫贱的小姑娘会有多大的才能?” “所以主人没有阻拦小主子,甚至推波助澜逼莫族长放弃莫三姑娘,让莫族长和闫大公子不敢再打小主子的主意?” 阿伯恍然大悟。原来主人在以行动炫耀他可劲的护犊子,谁拦着逼谁死,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想想也是,小主子拜三师大礼的喜日子,莫三姑娘和周姨娘闹腾出这么一场糟心事儿,主人没直接下令打死她们已经很给莫族长面子啦。 放下玉茶杯,诸葛弈拿出常常把玩的寿山石,说:“别小看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从小生活在苦难中本就比别家的孩子要思虑得多些,又是个有勇有谋有主见的。成为奉先女之后数次遭到谋害,甚至各府的夫人们恨不得把她牢牢控制为傀儡。她呢,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非但没有屈服于威势之下,时强时弱、动静相宜,把瓷裕镇的权贵们耍得团团转,最后敢怒不敢言。” “也是因为小主子能担得起重任,成为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刀?”阿伯又添满一杯茶,递到诸葛弈面前,疑惑道:“老奴不明白,小主子为何偏把莫三姑娘嫁入闫氏中正府呢?这不是明摆着帮闫氏族拉拢莫氏族,让他们借力变强吗?” “一会儿她来了,你自己去问。” 诸葛弈心情大悦,看着一套和田暖玉茶具也来了浓厚兴致。 “秦五爷送来的这套暖玉茶具真不错,明日你去库房把司族长送来的那对南青花儿梅瓶用螺钿漆盒装好,派个妥当的人送去镇郊的秦氏庄子。” “主人真会做买卖,这套暖玉茶具是御贡之物,那对南青花儿梅瓶才值几个钱?” 阿伯偷笑,突然听到头上的屋顶传下来微不可闻的声响,他立即闭上嘴巴,指指屋顶。 主人,小主子又来爬屋顶啦,你要不要上去抓来打屁股? “你去把她带来。” 诸葛弈莞尔,今儿心情好就不追究她的顽皮啦。 第378章 永远不离开 爬屋顶偷听已经成为栗海棠乐此不疲的淘气事儿,就算身边蹲着几个苦瓜脸的护卫,她也心安理得地趴在屋檐上伸着小脑袋“偷听”,时不时下面路过的侍童小左和小右亮出小粉拳威胁。 不准出声! 不准告密! 走开!走开! …… “小主子,老管家来了。” 蹲在栗海棠旁边的苦瓜脸护卫长舒口气,手指戳戳她的肩,小声提醒:“老管家好像来传话。” “他一个老头儿学啥不好,和怨妇们一样传闲话很有趣吗?” 栗海棠翻身坐起来,居高临下盯着站在檐下双手比划的老管家阿伯。 阿伯(手语):小主子,主人让你进去挨打。 阿伯(手语):主人知道你又爬屋顶偷听,正生气呢,要打屁股。 “阿伯,你先告诉我,是谁告密的?” 阿伯(手语):小主子,是你自己暴露的,谁让你趴在檐上偷听,刚才趴下的时候一定动了檐上的瓦片。 “哼!我也要学轻功。” 栗海棠憋屈地噘着小嘴,命令一个护卫送她下去。 护卫如蒙大赦,连忙一左一右护着她“飞”落回地面,乖乖送到老管家面前,然后飞逃回屋顶上藏起来。 栗海棠抱住阿伯的胳膊撒娇:“阿伯最好啦,最疼我啦。求阿伯一会儿护着我点儿,千万不能让师父打我啊。” 阿伯宠溺地点点头,拍拍胸膛表示“包在我身上”。半拖半拉着小姑娘进到墨语轩里,熟门熟路的来到小茶室。 看到小茶室的门大敞开着,栗海棠忐忑地趴在阿伯的耳旁小声乞求:“阿伯,你不能偷溜哟!我会被师父打傻的,和虎大姐一样傻。” 阿伯点头,对她露出一个“忠仆”的笑容。顺手把挂在自己胳膊上赖皮的小姑娘往小茶室的大门口推推。去吧去吧,你师父已经准备好大巴掌,等着“啪啪”打你的小俏臀呢。 阿伯内心狂笑,尤其看到小姑娘一双小手后捂住自己的两团俏臀的时候,他不厚道的转身偷笑。 “师……师父……嘿嘿嘿,我进来……啦?” “滚进来!” “啊?滚进去啊?……嗯嗯嗯……好吧……我来啦!” 栗海棠抱着膝盖往地上一躺,把自己蜷缩成“球”一样从茶室门口滚滚滚滚……进里面。 正在专注把玩暖玉茶杯的诸葛弈略嫌弃的抬眼皮瞟一下,含在嘴里的茶水“噗——”喷出来,呛得喉咙里生疼。 “咳咳!你这笨丫头真真是顽皮。快停住!” “呜呜呜,师父发什么脾气呀,明明是你让人家滚进来的。” 栗海棠委屈地摸摸被桌角撞到的头,两串晶莹珠子挂在脸颊上像极了漂亮的花钿。 诸葛弈放下玉茶杯,无奈轻叹声,对她招招手,“过来!” “师父,又要滚过去?” 人家最懂得装傻装可爱啦,只要不打屁股就行。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斜睨傻憨的小姑娘,修长食指比划下两人之间,说:“你我之间两尺距离,你要滚一圈吗?” “呃!我爬过去吧。” 栗海棠干笑两声,学着小狗子样儿爬向诸葛弈。最后还邀宠的小手搭在他屈平的膝上,杏眼笑弯弯地讨好问:“师父,你怎么没有休息呀?” “你不是也没睡吗?不安分地跑来偷听,又想挨打啦?” “才没有。” 栗海棠见他笑容温和,龙眸中是她最熟悉的宠溺柔光。渐渐胆子大起来,她脱下外面的小袄,仅穿雪白中衣躺在他的身边,小脑袋枕着他的膝盖,闭上眼睛享受地说:“没有师父陪伴,我睡不安稳。” “胆小的傻丫头。” “有师父在,要胆子何用?嘿嘿。” 栗海棠翻身侧卧,素颜清秀的小脸埋在他的腹侧。 微微湿意浸透薄如蝉翼的纱袍,令他的身体微微一震,低头见小姑娘似乎睡熟,呼吸浅且长。 心中划过一丝疼痛,诸葛弈吩咐跪守在门外的阿伯去取来一条冰蚕被,还吩咐今日谢客不见,任何人上门都挡在外面。 阿伯送来冰蚕被,离开时阖上小茶室的门。小小的缝隙中,他看到诸葛弈赤果上身躺在小姑娘身边,青筋突暴的手臂将柔软玲珑的小身子拢入怀里。 睡梦中的小姑娘伸出纤细的小胳膊紧紧圈住矫健的腰,微带泪湿的小脸贴着他全身唯一暖意的左胸膛,轻轻呓语:“师父,别离开我!” “嗯,永远不离开。” 诸葛弈做出承诺。这也是阿伯关紧门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两夜一天的心力憔悴之后能安安心心的睡个懒睡简直比当神仙还舒服。不知道在某个人的怀里折腾了多少个舒适的睡姿,直到微张的小嘴被两片柔软的东西给吸裹住…… “唔……蜜饯……嘿嘿……” 睡梦中仍不忘甜甜的蜜饯,栗海棠憨憨傻笑,回味无穷地吧唧吧唧小嘴。翻个身往某个怀里钻钻小脑袋,开阔一片新天地继续睡。 诸葛弈哭笑不得,他的肚子都快被小脑袋给钻出窟窿来了,她还想往哪儿钻啊。 “小丫头,睡觉也不老实。” 惩罚似的隔着冰蚕被子拍拍小俏臀,没想到那被子下的小俏臀竟然一拱一拱的。 诸葛弈佯装严肃地警告:“装睡会挨打。” “师父真坏!” 栗海棠把小脑袋钻出被子来,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用小鼻尖轻轻触碰他的胸膛、锁骨、喉结、下巴…… “呣啊!” 柔嫩的两片花瓣用力贴在削薄的唇上,故意发出奶凶奶凶的声音。 “你……唉!” 被占便宜的诸葛弈无奈叹气,薄唇忍不住浅浅勾起完美的弧儿,冰冷大手怜惜地抚上微微薄汗的白皙小脸。 “师父还生气吗?我爬过来找你睡觉也是情非得己。” “你喜欢无心院,明日我便搬出去,把这里让给你如何?” 诸葛弈故意歪曲她的心思,冰冷的修长手指轻轻描摸着她的精致五官,每一处都让他心生怜爱。 “我不要!”栗海棠吓得紧紧抱住他,小脸重新埋入他的怀里,闷闷地说:“我只要师父,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就算你嫌弃我、讨厌我,我也会远远的跟着你。” “傻丫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诸葛弈怜爱地将她困在怀里,满足得喜极而泣。 第379章 登门恶心人 美美的相拥睡个回笼觉,任谁来访都被拒之门外。直到日偏西的午后申时,二人对桌而坐品尝凉拌小菜和熬制软糯的粳米粥,闲聊几句祁山镇秦五爷传来的消息。 “主人,小主子,老奴有事禀告。” 杨嫫嫫恭敬声隔着门传入,诸葛弈放下筷子,轻瞟紧闭的门,哑声说:“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今晚恐怕又要闹腾一夜,唉!” “想必八大氏族中已人心惶惶,最高兴的人是三清道人。”栗海棠放下碗筷,摸摸鼓胀的肚皮,抱怨:“都怪师父总夹好吃的小菜给我,你瞧瞧我的肚皮快撑破啦。” 诸葛弈宠溺地瞥了那圆鼓鼓的小肚皮,脑海里浮现她二十芳华为他孕育子女时的模样。 “好看!” “哼!” 栗海棠扶着桌子动作缓慢地站起来,娇蛮地命令:“师父也站起来,走吧。” “去哪儿?” 诸葛弈并不在乎她用命令的语气对自己说话,相反有种妇唱夫随的感觉。嗯,虽然小姑娘的年纪太小,不过他也才十六岁。等到他弱冠之年,她亦豆蔻芳华,正是永结秦晋之好的年纪。 栗海棠哪里猜得到他的心思,抓着他的袖子往门口大步走,头也不回地留给他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门推开,杨嫫嫫垂首站在廊子里,恭敬禀告:“栗族长、乌族长、司族长和燕族长在晌午前派小厮来奁匣阁问询过,老奴已依着大姑娘的吩咐打发了小厮们。” “主人,八位族长皆派人来请。” 侍童小左拿着一叠拜帖匆匆而来。 “去告诉族长们的小厮,莫氏族和闫氏族的联姻是我想成全莫三姑娘的结果,两大氏族没有结盟的意思,闫氏族依旧是排在乌氏族之后。” “小主子,这……”小左的目光从栗海棠移向诸葛弈,“主人,奴才……” “去吧。” 诸葛弈挥挥手,吩咐杨嫫嫫:“你知道如何做了?” “是,老奴谨遵大姑娘吩咐。老奴告退。” 杨嫫嫫领命离开,和小左一起去打发那些难缠的小厮们。 栗海棠牵着诸葛弈走出墨语轩,站在宁静的院子里欣赏渐渐日落西山的美景,感叹:“繁花锦盛又如何,总会有凋零没落的一日。” “你促成莫氏族和闫氏族的联姻,除了报复莫妍秀下毒谋害之仇,也为追查栗闫氏夫人死因、指使小典氏谋害小旺虎的幕后真凶?” “师父英明,没想到我秘密谋划依然逃不过师父的法眼。” “你太心急了,不过出生牛犊不畏虎,勇气值得夸赞。” 诸葛弈揽住纤软的小蛮腰,带着她跃上屋顶,直奔后花园的假山之腹。那里有一条密道通往后街的北民巷子。那里常年有一处宅院做为护卫们的避居地,打扮成百姓的模样进进出出,别人只当他们是外来做生意的贩夫聚集在一处居住。 不管八大氏族的人们如何闹腾,诸葛弈和栗海棠都不想参与。就让那群老狐狸明争暗斗好啦,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面调解,稳赢不输的必是栗海棠。 黄昏时分,一辆青篷马车悄悄驶出北民巷子,朝着瓷裕镇北方的郊外行去。沿着环抱镇子的小河优哉游哉的行驶,马儿踏出的蹄声好似一曲悦耳的小调。 马车里,栗海棠窝在诸葛弈的怀里吃着酸甜可口的青杏蜜饯,狡黠地笑问:“师父,咱们去闫氏南府恶心恶心花老道,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 “不会。” “为什么?” “因为……” 诸葛弈低头亲亲樱粉的小嘴,答案含糊不清地落入她的口中。果然是傻丫头,有他陪着,三清道人向天借了胆子吗? …… 马车向北行过四五个村庄,终于抵达一个座落无数琼楼豪庭、高府贵宅的村子。村口的白玉蟒纹柱石牌楼上浮雕“闫氏村”三个大字,之后是一座又一座白玉石牌楼,匾额上红漆大字乃御笔亲题。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叹今晚的美景最怡人,可惜他们无心赏景。 让马车载着两份大礼送去往闫氏中正府,诸葛弈和栗海棠悄悄弃马车独行去旁边的闫氏南府,正是三清道人居住的地方。 自从寒夜观被大火烧毁,诸葛弈以燕峡镇翎爷的名头买下寒夜谷,三清道人依照诸葛弈的命令回到闫氏南府,把好好的一座南府后院变成一座道观。 三清道人还算心慈,没有毁掉整座南府,仅占用了后院。也许他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开,而南府会留给他的孙子们之一。 诸葛弈抱着栗海棠顺利潜入后院的三清殿。栗海棠叹为观止,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巍峨建筑。若她没有亲眼见到寒夜观被大火烧毁成废墟的样子,她会认为三清道人请来天兵天将把三清殿直接搬过来。 这座宏伟的大殿简直复制了寒夜观三清殿的每一个细微之处,甚至飞檐上铜铃铛的雕纹亦如用模子铸就的。 “看来他不在大殿里。” 诸葛弈抱着海棠站在大殿屋脊上鸟瞰整座南府,前院灯火通明、仆人成群;后院三清殿亦如常态,三个小道童进进出出忙碌着;后院的一角…… “他应该在那个跨院里。” “那是什么地方?” “去瞧瞧。” 诸葛弈抱着海棠悄无声息地凌空飞去,才落到正屋的西屋顶上时,一个人影从屋中飞出来掐住海棠的后颈挟持着她回到屋中。 “该死!” 诸葛弈咒骂一句,闪身追入屋中,却见栗海棠坐在椅子里对着三清道人怒吼:“花老道,你想吓死我啊!” 三清道人跪在供着一个牌位的桌子前,闭着眼眸,口中念经。 “诸葛兄,你可要保重身体呀,万一把海棠姑娘摔下来可是大罪。” 尉迟归殷勤地给海棠端茶倒水,自认很幽默地调侃着阴沉脸色的诸葛弈。 诸葛弈懒得理睬他,走到海棠身边坐下来,抢来她捧在手里的茶杯浅饮半口,确认茶水无毒才还给她。 尉迟归气得咬牙,“诸葛弈,怕我下毒别来呀。” “我们又不是来见你的。” 诸葛弈淡淡瞟了瞟尉迟归,温和浅笑有点小得意。 尉迟归气不过,质问:“那你们来干什么?” 栗海棠捧着茶杯,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来登门恶心人的。” 尉归迟惆怅了,回头看向跪在牌位前的三清道人。 第380章 来取媒人礼 “海棠姑娘,你还真是实诚人儿。” “哼,总比赖皮狗好。” 栗海棠不管尉迟归的揶揄,捧着茶杯走到三清道人身边,踢个蒲团盘腿坐下来,扭着小脑袋盯着他的侧脸。 “花老道,你当祖父啦,欢喜吗?” “无量寿佛!贫道已是红尘之外的人,再不问红尘之事。”三清道人闭着眼睛,一副天地人事皆与他无关的样子。 栗海棠冷哼:“在我面前就别装模作样的。口口声声念叨自己是红尘之外的人,可你敢拿项上人头保证自己没有沾染红尘吗?别说你和闫夫人之间的……唔唔唔!” 一只大手及时捂住她的小嘴巴,她仰头瞪圆大眼睛愤愤地对着尉迟归“怒吼”。 “海棠姑娘,听说闫大公子纳娶莫三姑娘入府,你是媒人。既然当了好人,又何必来当恶人呢。”尉迟归好言相劝,被一双杏眸喷火似的瞪着也不觉丢脸。 诸葛弈突如其来一掌打在尉迟归背上,另一手顺势揽着小姑娘入怀。 尉迟归自然不肯吃亏,腾空翻滚两圈竟鱼跃龙门旋转回来,两只拳头攻袭向诸葛弈的面门。 三清道人如旋风掠过阻拦在两个少年之间,双手抓住尉迟归的拳头,一条腿后踢直向栗海棠的腹部。幸而诸葛弈机警,抱着海棠一个旋身避过,怒色于俊容、威压瞬间凝聚。 “归儿去守着炼丹鼎吧。” 三清道人顺手把尉迟归丢到门外,身体也极为扭曲的与地面平行。 诸葛弈没有出手攻袭,护着海棠站在门旁,看着三清道人单手扶地,一个跳跃、空中盘腿、稳稳落在蔳团上。 “三清道人好功夫!” “后生可畏,你也不差。” 三清道人淡然浅笑,两个薄团往前一抛。 “请坐。” “多谢。” 诸葛弈拉着小手带她一同坐下,与三清道人面对面。 三清道人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锦盒交给海棠,说:“这是解药。从今以后,你不再受毒痛之苦。” “这是谢媒人礼吗?” 栗海棠拿来没有打开,反而交给诸葛弈查验。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小手,说:“我帮了你们的大忙,只给一颗解药怎么够呢?” 三清道人笑说:“听闻奉先女最喜欢黄白之物,可惜贫道是个穷的,恐怕要等到礼儿登上族长之位后再备厚礼拜谢奉先女。” “哼!算盘打得真精啊。若闫族长答应五年之后再将族长之位传给闫礼,我岂不是白忙活吗?”栗海棠嗤之以鼻,真当她是三岁稚童来戏耍吗? 三清道人爽朗大笑,摇头感叹:“小丫头果真十岁的年纪吗?贫道瞧着比莫容玖还厉害呢。” “花老道别胡说,我可没有神女姑姑的大才能。我只盼着自己做个闲云野鹤的自由人,心无挂碍的过完短暂的一生。权势、财富、尊位都不如乡野田园里的一杯淡茶、一碗清粥。” 栗海棠莫名感慨让诸葛弈心疼,让三清道人油然敬佩。 “没想到你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竟然悟出我用一生时间才悟透的道理。” 三清道人的感慨若抛除私心之外,也许会让人同情。但是他一边道貌岸然的感慨,一边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夺位之争,总有点虚伪的意味。 栗海棠固执地伸着小手讨要更多的谢礼。 三清道人哑然失笑,又从大袖子里摸摸,说:“贫道若是知道小丫头做媒如此破费,还不如自己去登门保媒。” “花老道少些唠叨,谁不知道你的家底子丰厚,你藏着的那些功德钱能堆满三个闫氏族的库房,还敢哭穷?” “你这小丫头真会趁火打劫,我算是服了。”三清道人终于摸出一个灰棉布袋子,说:“这东西是你最想要的。” “我最想要的?”栗海棠揉摸棉布袋子,好奇地问:“花老道,这里面是能毒死所有人的药丸吗?” “嗯?” 三清道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小丫头想血洗八大家族吗?竟然想得到一袋子毒药丸。 诸葛弈怜悯的眼神儿送给三清道人,一扭头即变脸,宠溺地看着翻布袋的海棠。 “想要毒死八大家族的人也别用他的东西,没准儿昏死半个时辰又醒过来,那就麻烦了。” 栗海棠抱住布袋子倒在他的怀里开怀大笑:“哈哈哈,那不是诈尸吗?” 诸葛弈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三清道人哭笑不得,指指小姑娘怀里的布袋子,“那是保命的解药。你们别小瞧里面的药丸,我精心炼制的能解百毒,可不是吹的。” “解百毒?”栗海棠杏眸睁得大大的,闪闪发亮。 三清道人揉揉眉心,无力道:“小丫头,别想多,诸葛少年的毒乃是我师兄生前炼制的,他亦死于此毒。” “依你所言,尉迟归也无法炼制出解药喽?” 栗海棠情绪低落,把布袋子塞回三清道人的手里,赌气道:“我不要,你还是把压箱底儿的金银拿出来吧。” 三清道人把布袋子又塞回去,对诸葛弈说:“你也适可而止吧,别欺负她。” 诸葛弈尴尬地摸摸下巴,解下系在腰带的荷包递过去,“能缓解你的毒痛。” 三清道人目瞪口呆,低头看看手里的荷包,又看向诸葛弈,惊讶道:“你何时下毒的,为何我没有感知?” “我上次来时一身湿,多谢送我一身干净的衣服。至于我留下的衣服,想必已变成炼丹鼎中的一件火引子吧。” “你竟然穿着毒衣服冒雨而来?不怕毒水侵蚀身体?”三清道人难以置信,他万万想不到诸葛弈会胆大到如此地步。 诸葛弈毫不在乎地淡淡一笑:“我已毒入五脏六腑的人,多添一些毒也无妨。与我而言,早死亦是解脱。” 三清道人沉默了,面对一个不怕死的敌人,他的胜算连半成都没有。 诸葛弈叮嘱海棠收好布袋子,辞别三清道人,他们消悄无声地离开闫氏村。 在距离瓷裕镇还有十里的环镇小河边,被两个打斗的黑影子吸引。 “师父,尉迟归和闫礼在河边打架呢,咱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不去!” “为什么?” “我怕一怒之下杀了他们。” 马车调转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唯有俩人的声音飘向小河边,传入打斗不疲的二人的耳朵里。 第381章 搅乱一池水 莫氏南府的三姑娘嫁入闫氏中正府,莫族长甚至连个名分都没争,任由闫大公子一顶四人抬小轿把一身喜服的莫妍秀悄悄接入府中。 其余六个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忐忑难安,瓷裕镇豪贵乡绅们也百思不得其解。猜不透群龙之首的莫氏族怎会甘心让自家的一个南府小姐连个名分都不讨,大大方方送去闫氏族。 清澈见底的一池水恍如一夜间被搅乱得浑浊不甚,位高权重的老爷和夫人们一边讨论着莫闫两族的蹊跷联姻,一边静观其变等待做墙头草的好时机。 正在各方疑惑重重、举棋不定之时,一股流言再次如飓风般席卷瓷裕镇,乃至瓷裕镇相邻的几个镇子、村子亦同时听到这股流言风声。 闫族长夫人逼死奉先女生身之母栗闫氏夫人,奉先女欲治罪闫族长夫人为母报仇。 众人哗然,在重重疑团之下又生出新的疑团:难道闫氏族娶莫氏南府的庶女谋求联姻,是为了联合莫氏族一起威压奉先女来保住闫族长夫人? 短短两个时辰之后,莫氏族长的嫡长子莫晟钧出面,代莫族长公布南府庶女莫三姑娘曾参与下毒谋害奉先女,决定将她剔除族谱(妇姑谱),再不是莫氏族家的姑娘。 一连串的流言或真或假,前一刻还担忧莫、闫氏族联姻后以权势威镇其余六大氏族,下一刻莫氏嫡子出现澄清,使本就浑乱的局面更加迷雾重重,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老狐狸们纷纷猜测莫氏族这举动是划清界线、还是设迷障忽悠大家。 因为看不清莫氏族的用意,辨不明闫氏族的真假,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奁匣阁和无心院。奉先女昨日拜三师大礼,今日流言纷扬,甚至有人怀疑这一番迷障是奉先女为夺取权力而设计出来的。 其中,程氏、乌氏和典氏的族长夫人笃定自己的猜测,莫、闫二族之间的联姻定是栗海棠的谋划。可惜她们猜不到栗海棠如此做法的真正目的。 当莫妍秀嫁入闫氏中正府前向奉先女密报逼死栗闫氏夫人和指使小典氏害死小旺虎的幕后主使是闫族长夫人的消息在黄昏时分传遍瓷裕镇的大街小巷之后,连闫氏南府后面里炼丹修仙的三清道人亦吓出一身冷汗。 涌动着黑暗恐怖的夜,一场风卷云残的暴雨终于在电闪雷鸣中倾泻而落。轰隆隆的雷声像徘徊在远山之间重重叠叠,一波高过一波的声浪在寒光炸裂云层之后暴发出地动山摇的巨响,震得人心浮躁、惶惶不可终日。 夏夜暴雨,奁匣阁二楼的卧房,栗海棠盘腿坐在拔步床上,面前铺着楠木棋盘,黑白玉棋子已胜败分明。 杨嫫嫫正在缝制一件贴身的雪绸中衣,她已经做了一件男衣,此时正在赶制一件女衣。 “大姑娘,你相信莫三姑娘的告密?怎么瞧着她都不像良心发善的人。” “嫫嫫眼中我和虎大姐一样憨吗。” 栗海棠拿起一颗黑子静静地盯着棋盘,“流言猛于虎,若我没有猜错,今晚三清道人会来奁匣阁。” “小丫头真厉害,竟能算出贫道会来找你。” 暗楼梯的小门被推开,一道披着斗笠蓑衣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脱掉道袍,换上一身墨色短打扮,他显得神采奕奕。 杨嫫嫫戒备地快速挡在床边,手已握住缠在腰上的长鞭柄。她自以骄傲的敏锐听力竟没有发现这个中年男人的行动。 三清道人慢悠悠走到八仙桌旁坐下,冷瞟以身子挡护小姑娘的老婆子,扬下巴嘲讽道:“连我潜进来都不知道,你的功夫能高过我么?别不自量力,我想杀谁还没有人能拦得了呢,你决不是例外。” “杨嫫嫫,去给花老道烹茶,记得多放点儿巴豆。” “大姑娘,老奴吩咐青萝去……” “你亲自去。” 栗海棠将一黑子置于棋盘白棋最多的一角,又拿起一颗白棋夹在纤纤食指和中指之间,犹豫不决。 杨嫫嫫戒备地盯着中年男人一会儿,最后被栗海棠推了下后腰处,不得不离开。 卧房里只有两个人,栗海棠专注于棋盘上的黑白博弈,三清道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纠结、难为自己。 “诸葛少年似乎教会你很多东西。” “你也教会自己儿子很多东西。” 一言一语,仿佛棋盘上的黑白对阵。他意在调侃她狡猾如狐;她意在嘲讽他老谋深算。明明是两句相似的话,却饱含着对这次事件的态度。 三清道人起身,搬个圆凳走过去,就坐在床边,执起黑棋子走了一步险棋,轻叹:“礼儿太急于求成,好好的一盘棋被他走得七零八落,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唉!我如何劝他都不肯听,真是越来越执拗了。” “儿大不由娘,何况是没有感情的父子。”栗海棠落下一子,笑眯眯地说句“叫吃”,黑子落举手无悔。 三清道人苦笑摇头,收回自己下的最后一子,“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看来贫道深夜前来也无法扭转败局,恐怕要无功而返。” “花老道何必忧心忡忡,只要闫夫人抵死不认,这波流言之风总会吹过去的。她没做过亏心事儿还怕被查证吗?” “怕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三清道人重新落下一子,坦诚说:“栗闫氏夫人的确服用过我的毒,不过她被栗夫人接到奁匣阁之前,我已请闫夫人送解药过去,并且闫夫人亲眼看着她服下解药。你若不信,可以抓来闫夫人的心腹嫫嫫来拷问。” “你如此说,我信。”栗海棠落下一子,说:“我相信栗夫人是清白的,她仅仅想利用母亲来挟制我,没想到母亲会用上吊来保护我。栗夫人如今自囚于佛堂,也是为此事忏悔。” “栗夫人虽非善人,可她空有野心却无胆识,实在不是个能成大事之人。”三清道人又落一子,疑惑地问:“你利用莫、闫二族联姻,又利用礼儿来搅乱瓷裕镇这池清水,难道你想抓出逼死栗闫氏夫人的幕后主使?” “我早就说过啦,只是你们不肯相信罢了。” 栗海棠落下一子,笑眯眯地说“叫吃”,她又赢了一盘。 三清道人怔怔地看着棋盘,本已清明的思绪渐渐迷团重重。他越来越看不清这两个孩子的谋局,简直像隐藏在山岭腹中的一股暗流,唯今只见到一个小小的出口。 第382章 润物细无声 连输三盘,三清道人兴致缺缺的走了,临走前还留下一袋子凤纹金币,说是西域无情城的东西,送给海棠当玩意儿。 栗海棠见到这些金币挺漂亮,欣然收下。还送给三清道人一个小食盒,里面是她平时最爱吃的红豆酥。 三清道人笑说自己很多年没吃过小孩子的零嘴儿,今儿也回味回味,欢欢喜喜的揣着小食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人家前脚走,诸葛弈从后窗子里飘然闪入,正巧站在三清道人坐过的圆凳旁,嫌弃地一脚踢开,转身坐到床上,把小姑娘抓来怀里坐好。 “吓哭没有?” “哼!你还知道我有危险啊,都不知道过来保护我。” 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窝进他的怀里,两条纤纤藕臂已经缠在他的腰上,小脸贴着他的颈侧,额头能感受到颈侧脉搏的跳动。 诸葛弈抓着腰侧的一只小手探入袍子里,敛眸凝睇她瞬间呆滞的小表情,“我怎会容你置身于危险。傻丫头,心疼没有?” “嗯,很疼很疼……猪哥哥,心疼。” 杏眸已湿,柔嫩掌心之下的中衣是湿漉漉的冷。她能想得到在杨嫫嫫派暗卫去禀告后,他定是心急如焚的赶过来,连一件外袍都没有披。 他站在屋脊上静静的等待、默默的守护,甚至怕惊动三清道人,仅穿着单薄中衣任暴雨浸淋。他没有考虑过自己病弱的身体,始终在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她。 “傻丫头,淋雨而已,一会儿喝碗姜汤就好。” “姜汤?” 栗海棠揉掉眼泪,急慌慌下床去熬姜汤,哪知被他抱回来,朝门外吩咐一声:“端姜汤进来。” 杨嫫嫫和青萝进来,一个拿着新缝制好的雪绸中衣,一个小心翼翼端着姜汤。 “主人,这是老奴新缝的中衣,你若不嫌弃,请换上吧。” “多谢。” 诸葛弈颔首,等怀里的海棠接来姜汤碗,才打发二人出去。 杨嫫嫫悄悄给海棠递个眼色,示意那雪绸中衣是两件。海棠只顾得喂诸葛弈喝姜汤,没看懂杨嫫嫫的暗示就打发她出去。 青萝偷笑,拉着丧气的杨嫫嫫出去。临关门前,递个眼神给诸葛弈,显然青萝更懂得讨好谁更有利。 “师父,青萝在勾引你呢。” “胡说。” 修长大手轻拍俏臀,低首啜饮喂来的姜汤,诸葛弈倚靠床栏凝睇素颜清秀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向往这般相依相偎的生活,纵然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你给三清道人的红豆饼没有下药吧?” “嘿嘿。” 栗海棠狡黠一笑,傲娇地说:“他送我那么多的金币,我不送点儿回礼怎么行呢。” 诸葛弈哑然失笑道:“你不怕他查验出来?” “又不是毒,怎会查得出来。” 满不在乎的说出来,显然她把三清道人的疑心病算计得恰到好处。 诸葛弈唤出一个影卫,让其去闫氏南府探探三清道人的情况。影卫去了,也幸好派脸熟的影卫去了,否则尉迟归早一刀咔嚓。 栗海棠细心喂他喝完姜汤,拿来一件雪绸中衣瞧瞧,嗔怪道:“杨嫫嫫真是老糊涂啦,怎么把你的中衣做得这么小?” 诸葛弈冷瞟,不咸不淡说:“那是你的中衣。”伸手拿来略大的一件雪绸中衣,修长手指抚过绣在衣角的海棠花,满意夸赞:“颇得我心。” “绣着海棠花的应该是我的。” 栗海棠翻看自己手中的一件,衣角处绣着一枚金线纹饰不知代表着什么。天圆地方的祥云纹围绒着一只雄鹰颇有异域风格。 “师父,这是何意?我从未见过。” “那是草原诸葛家的图腾,也是我的图腾。” 诸葛弈握住她的小手,连同绣着祥云雄鹰图腾的衣角握在掌心,“五年后,我会带着你一起回草原隐居,再也不问世事。” “好。师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栗海棠把大的雪绸中衣塞到他的怀里,然后抱着小的雪绸中衣去了旁边的更衣间。自从常与他有过那些头晕目眩的甜蜜亲吻之后,她再不敢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任性妄为。 诸葛弈没想到她会羞赧的避开,看到小姑娘羞红小脸匆匆进到更衣间,忍不住勾唇浅笑,心里划过一丝甜意。 依他所想,她尚且年幼,对情啊爱的皆受外界影响。懵懂之时看到莫家、栗家和元家的姑娘们跑来狂妄挑衅,口口声声爱慕于他。海棠表现出的霸占威势让他很满意,但也知道她是小孩子天性,害怕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罢了。 谁能想到一吻定情,十岁的小姑娘竟然懂得情爱之事,在他的面前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之美。宛若自己守护的宝贝终于绽放华彩,诸葛弈满足长叹,动手脱掉湿漉漉的中衣,将绣着海棠花的雪绸中衣穿在身上却没有系好带子。 更衣间的门打开,栗海棠红着小脸、低着头走出来,两只小手紧紧攥着中衣的衣角,像个娇羞的新嫁娘似的站在床尾旁惴惴不安。 “来帮我系上带子。” “师父没手吗?” 一句话破功,栗海棠飞快瞟一眼赤果胸膛的少年,转身背对着他,“猪,快穿好中衣,不然我恼啦。” “好。” 诸葛弈喜欢她害羞的样子,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双臂弯起枕在脑后,斜睨背对着的小姑娘,“上来吧,我已经躺好了。” “师父不回去睡吗?” “嗯。无心院闯进一群老鼠,好烦。” 诸葛弈掀开被角,让她钻进来。“明晚,你的奁匣院也会闯进一群老鼠,到时候咱们悄悄去秦五你了的秦氏庄子借宿。” “老鼠?”栗海棠冷笑,“一把烧了就行。” “没那么简单。” 诸葛弈伸出一臂让她枕得舒服,闭上眼睛淡淡说:“还记得唐代诗圣那首《春夜喜雨》吗?” “记得。” 栗海棠仔细想想,悠悠念出那诗的首句。当她念到第二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听得身边的他轻声呢喃。 “布局,当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一切了然于胸、走势于谋中,结局便是我们最想看到的花重锦官城。” “师父,我这次的布局,依你之见能否花重锦官城?” 栗海棠信心满满,想看到他赞赏的目光,但是…… 第383章 程氏的光明 正如老管家阿伯所担心的那样,栗海棠布局太心急,甚至都没有和诸葛弈商议好就行动,无形之中破坏了诸葛弈最初的谋局走向。 她掌权第一夜就促成莫、闫两大氏族的联姻,尤其权势财富深厚的莫氏族嫁女儿竟连个名分都没争到,默许了闫氏族的“无礼”行径,让三足鼎立的八大氏族变成泾渭分明,于大谋者而言并非好事。 栗海棠本以为诸葛弈会夸赞她,可惜他的明耀龙眸中只有她看不懂的忧虑。信心满满的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没来得及和他商量,就自作决定促成莫、闫的联姻。 诸葛弈没有责备她,反而觉得她掌权后应该抛开顾虑,把所学的谋略和兵法全部运用在布局上,有时候突发奇想的谋划更适应时局。 不让她有所顾虑,只管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若失败也有他这个护犊子的师父来当靠山。 栗海棠感动得抱着他一记火热的亲吻,情到深处时抛却羞意,胆大地与他缠绵在一起,愿夜再漫长一些、再漫长一些…… …… 程氏中正府。 从清晨接到消息,到黄昏派出去的小厮赶回来禀告,程族长和程夫人在府里坐立不安地等待整整一天。 派出去的小厮亲眼见到闫氏中正府的小轿从莫氏中正府的东角门接出新娘子莫三姑娘,然后一路走向闫氏村,直到黄昏时分才抵达闫氏村。 轿子从闫氏中正府的东偏门抬入,之后有两个老嫫嫫端着堆满红馒头的笸箩出来分赏给闫氏村的村民们,按人数发红馒头,连小孩子也能分得一个。 “下去吧。” 小厮禀告完,程夫人摆手让贴身丫鬟亲自打发出去,再给些赏钱。 “谢夫人。” 小厮喜滋滋跟着丫鬟出去了,高高兴兴地领了赏钱离开。 前院的西抱厦是专门留给程夫人日常居处所用,也是程族长“宠妻”的表现。夫妻二人青梅竹马,成亲多年亦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虽然程族长也纳娶几房妾室,但程夫人的主母地位和权势无人能及。 而前院的这间西抱厦也是程族长亲自为妻子布置的,大到一桌一榻、小到一茶一碗,全都是程族长的一片情。令八大氏族中的夫人们很是羡慕,程夫人也颇为骄傲。 今日程族长在瓷源堂与各位族长议事,忽听到莫氏和闫氏联姻之事吓得他惊出一身冷汗。因莫族长和闫族长没有来瓷源堂议事,所以他和五位族长也顾不得商量正事,各自匆匆赶回家去派人打听,看看风向如何。 程夫人得到消息比程族长要早一些。当她得知莫妍秀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委屈嫁入闫氏中正府,而媒人就是昨天才举行过拜三师礼的奉先女,她受惊的程度不亚于她的相公。 此时西抱厦里只有夫妻俩,程族长闷声不语地抽着水烟袋,时不时掀眼睑瞅瞅对面的妻子。 程夫人双手紧紧交握着,激动地欲语还休,一对小丹眼直勾勾盯着沉默的丈夫。 程族长再抬眼睑,见自己的婆娘还是傻呼呼地盯着自己,嘴巴含着烟袋嘴儿,气凶凶地问:“你瞅我干啥?” “呃!相公……”程夫人倾身向前,压低声说:“相公,大姑娘果然要动手啦。我们程氏族终于见到光明啦。嘿嘿,程氏族会成为莫氏、栗氏那样的大氏族。” “别高兴太早,一个女娃儿能翻得起多大的浪?咱们等着瞧吧,莫氏、栗氏和乌氏绝对不会放任她为所欲为的。” 程族长愁眉苦脸地抽着水烟袋。从前程氏族和闫氏族能够打个平手,现在闫氏族倚上莫氏族这棵大树,恐怕要一飞冲天呀。以后,程氏、司氏、典氏和燕氏将成为最弱的阵营,任那四个强势的氏族欺压而永无翻身之日。 憋屈!憋屈得他想扒光衣服跳塘子去。 “相公不相信奉先女,难道不相信画师先生吗?我觉得这诸葛少年绝非池中物。” “妇道人家的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程族长气得丢下水烟袋,双手背后抬腿就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你给我在家里好好待着,别整天跑出去丢人现眼。各府的娘儿们都避开奁匣阁,偏你跑去找不痛快,这不是秃脑袋上的虱子,摆明让人家怀疑你吗。” 程夫人撇撇嘴角,把自己绣了一半的帕子拿来,说:“不用你管,横竖我信她。若程氏族被连累,你只管休了我再娶好的。” “放屁!我这辈子娶你一个已经烦不胜烦,再娶一个来还不气死我。”程族长恶恨恨地瞪了含羞浅笑的妻子,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暗骂自己是个没骨气的,禁不住她给个好脸色就心软了。 “你想去就去吧,记得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儿。” “是啊,相公,妾身遵命!” 程夫人起身行礼,顽皮地对着佯装凶恶的男人眨眨眼睛。 “呸!不知臊的婆娘,都老夫老妻的还这般淘气。” 程族长佯装鄙夷地嗔念一句,掀帘走出去。在院子里大声唤来老管家,吩咐老管家备两份贺礼送去莫氏中正府和闫氏中正府。 程夫人把帕子的海棠花绣完,说:“找个由头儿还不容易。” 一块香罗帕不值几个钱,若包裹着一颗夜明珠,那就是一件稀世珍宝。 程夫人把自己嫁妆里最值钱的宝贝之一用香罗帕包好,藏到袖子里。只吩咐贴身丫鬟随行,一主一仆趁夜色乘马车“光明正大”的赶去瓷裕镇,马车上的灯笼都换上有程氏族图腾的笼罩。 今夜,不仅仅程氏族如坐针毡,其余的氏族权贵们也寝食难安。尤其乌氏族夫妻正在懊悔自己不该无视栗海棠的主动邀请,如果他们更早投靠奁匣阁,也许今日与莫氏族联姻的是乌氏族。 就在乌族长和乌夫人苦苦思索与栗海棠“冰释前嫌”的法子,听到派去奁匣阁的探子来报程族长夫人的马车已抵达奁匣阁东跨院门外,程夫人亲自上门的消息之后,乌夫人急得掩面哭泣,扑通一下跪在乌族长面前认错。 第384章 柔刀子最狠 夏月夜,奁匣阁灯火通明。当程夫人的马车抵达东跨院的门前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姑娘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 程夫人没想到迎接她的竟然是乌氏族“人质姑娘”乌银铃。 自从各氏族依着栗海棠的要求送姑娘到奁匣阁做人质之后,各族的姑娘们宁愿忍辱离开也不愿再留下陪着栗海棠“作伴”。唯独乌氏族送来的小姑娘没有离开,甚至连乌氏族都快忘记她的存在。 乌银铃含笑敛眸,恭敬的向程夫人行万福礼,后退半步说:“大姑娘已歇息了,若程夫人不嫌弃,请随侄女到东跨院暂且歇息,待大姑娘醒来再请嫫嫫禀明。” “大姑娘夜里会醒来吗?” 程夫人看看天色已是子夜时分,她确实来得太心急。 “大姑娘自从过年时禁食祭祖中毒之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半夜总会疼醒两次,有时会全身寒得瑟瑟发抖。”乌银铃亲自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程夫人由她的贴身丫鬟扶着步步跟随。 在路过东跨院与奁匣阁中院相连的垂花门时,她故作不经意地扭头一瞥,见杨嫫嫫和李嫫嫫合力抬着一个大食盒走出来,交给院子里值夜的两个老婆子抬去后厨院。 程夫人心中纳闷儿,大夜里的吃一桌子山珍海味不怕撑坏了胃吗?难道奁匣阁里除了栗海棠,还有别人? 乌银铃也看到了,笑说:“大姑娘最近厌食,夜里总吵着吃些冰凉之物。杨嫫嫫和李嫫嫫实在拗不过她,就让厨院的刘厨娘把做好的点心放到大食盒里用冰镇着,等夜里大姑娘贪嘴时抬着食盒子上去。” “杨嫫嫫是个细心人儿,看管得极严。每次大姑娘只能选一样儿,其余的全都打赏给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我夜里热得睡不着觉,大姑娘派青萝姐姐来唤我过去,也会赏一样儿冰凉的点心让我端走。” 程夫人恍然大悟,笑说:“幸而奁匣阁有专门的冰窖,不然每夜这么大食盒冰块可要消耗不少呢。” “大姑娘并非夜夜如此,无心院的画师先生也会严加管教,连莫氏族的大姑奶奶也看管得严呢。”乌银铃把诸葛弈和莫容玖两个人搬出来,程夫人讪讪着不敢置喙栗海棠的行为。 乌银铃引着程夫人进到东跨院的正屋,把自己居住的东屋让出来留程夫人暂时歇息,她去了西屋歇着,时常派服侍自己的老嫫嫫去中院瞧瞧情况。 程夫人的到来早有人去禀告,可惜栗海棠和诸葛弈根本无意此时见程夫人。一是大夜里的跑来讨好,非奸即盗;二是海棠不愿与诸葛弈分开,非缠着他留下来陪自己睡。 诸葛弈宠着小姑娘,自然千依百顺地留下来哄她睡觉。他也渐渐习惯身边有她的陪伴,抱着暖暖软软的小身子,感觉身体里时不时发作的毒痛都变得微弱。 栗海棠喜欢小手贴着他的左胸膛心脏的位置,唯有这里是暖暖的,能感受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诸葛弈单手枕在脑后,另一手轻轻搂着侧卧在怀里的小姑娘,浅声说:“你要如何布局从未告诉我,我也没有问过。当初我们与闫二爷结盟的条件是助闫礼成为闫氏族长,如今你的局有点绕弯子,容易生出更多的麻烦。” “师父不知柔刀子更狠吗?” 栗海棠的小脑袋枕着他的肩,闭着眼睛蜷缩在他的怀里,嗓音柔而轻地呢喃:“端午节时,闫夫人被安抚后,我暗中拉拢乌夫人、典夫人、程夫人。我本想抬举典氏族,哪知典夫人的胆子太小,典族长又是个脾性耿直的人。他们没有来找我,自然被我弃之。” “乌夫人是个有野心的,乌族长的能力也足够成为最好的盟友。可惜他们膝下无子,又我被弃之。” “不,乌氏族有继承人。”诸葛弈打断她的话,说:“他们虽无所出,但从西府过继一子,乌翰育。” “咦?我竟不知。”栗海棠惊讶,翻身趴在他的身边,仰着小脑袋问:“师父见过乌家的继承人吗?乌族长似乎从未将这个过继来的儿子带在身边教养。” 诸葛弈颌首,捏捏她的小脸蛋,“乌翰育在前年送去京城的私墪学习,一来乌族长寄予厚望,二来乌夫人眼不见为净。” 栗海棠讪讪笑:“乌夫人年纪不算大,若能生下一子也算是菩萨庇佑。” “正因如此,乌族长碍于乌夫人妒意,只好把过继子送走,不敢公开乌翰育是下一任族长的秘密。” “师父,嘿嘿,你有那种吃完就怀孕的药吗?” “没有。” 诸葛弈翻个白眼,斜睇一眼厚脸皮趴到自己身上的小姑娘。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都不顾忌着男女大妨。 栗海棠趴在他的身上,嘟起樱粉小嘴可怜兮兮地唠叨:“乌夫人也怪可怜的,年纪一大把又没个儿女陪在身边,若府里的妾室欺负她也没有个儿子来替她讨公道,真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师父若有那种吃完就怀孕的药,不如送给乌夫人一颗,咱们也好拉拢她。” “可怜她是假,拉拢她是真吧。” 诸葛弈宠溺地斜睇趴在身上的小可怜儿,忍不住薄唇微翘。果然如莫晟桓所说的,小丫头越来越像只狐狸。 栗海棠嘿嘿傻笑,从他身上滑回去躺好,小手重新抚回他的左胸膛,“师父,既然程夫人来投奔,咱们就给程氏族一个登高的机会,如何?” “你自己谋的局,自己做主吧。” 诸葛弈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薄唇微触漂亮的额头,嗓音沙哑低沉,“傻丫头,我明日要离开二十日,你先跟着君珅学习,之后是莫大姑姑。” “师父要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我不能跟着吗?我不想离开你。” 纤纤小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白皙盈润的小脸珍珠玉露,看得他心疼不已。 “乖!二十日很快就过去了。” 诸葛弈亲亲粉嫩的小鼻尖,在她耳边低语:“柔刀子握在你的手里,想要如何尽管去做。” “如果我招惹出一堆麻烦呢?” 耳朵痒痒的,她眯起杏眸含糊不清的问,脑袋里已乱哄哄的,只感受着他的重量全部施压在她的身上,鼻息间皆是他的淡淡檀香。 诸葛弈将乱入情迷的小姑娘收拢入怀中,细碎亲吻、宠溺无度。 “放心,有我。” 第385章 只需要盟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葛弈没想到小姑娘恋恋不舍的背影会让他如此纠心。 自古情关最扰人,多少英雄皆败在一个情字。都说红颜祸水不知亡国恨,实则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情难自禁。 诸葛弈骑马离开瓷裕镇,随行的只有侍童小右。 …… 栗海棠领着青罗和麦苗乘马车回到奁匣阁。 马车还没停稳就有人从东跨院的门内冲出来,吓得马儿受惊险些失控。幸而驾车的冷肆反应敏锐,跃上马背勒紧缰绳控制住马儿。 青萝掀起帘子才要开口大骂,见拦在车前的人正是程夫人,讪讪嘲讽:“程夫人再心急也不该拦着大姑娘的马车,万一马儿受惊连累大姑娘受伤,咱们都别想好过。” “哎哟哟,瞧青姑娘这话说得,我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栗大姑娘受伤呀。恕罪!恕罪!原是我莽撞了,没想到惊扰姑娘的车驾。” “程夫人知道就好。” 青萝让冷肆把马车停在奁匣阁的正门前,率先下马车等着扶栗海棠下来。 程夫人见状,立即厚着脸皮小跑过来,伸出手,说:“栗大姑娘今儿怎么早早的出去了。我借后厨院做几样儿开胃小菜,想着栗大姑娘肯定喜欢。” “听闻程夫人是程族长的心头肉,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今儿来给我做小菜,真真是难为程夫人啦。回头我要好好向程族长赔罪呢。” 程夫人面含羞意,扶着海棠下马车,红着老脸辨白:“哪里是他宠着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怕大家责怪他有新人便忘了旧人,嫌弃我年老色衰罢啦。” “年老色衰?我瞧瞧。” 栗海棠踮着脚尖盯着程夫人的脸,臊得程夫人拿帕子挡住半边脸。 “你这丫头快别看了,怪臊得。” “程夫人华年三十正是一枝娇艳欲滴的美人花,程族长若嫌弃肯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我不信,不信不信。” 栗海棠摇着小脑袋,笑弯弯的杏眸让程夫人顾不得羞,噗哧乐了。 “真真是拜玖姑娘为师的人,越来越有她当年的风范。” 程夫人挽着海棠的胳膊往中院走,亲昵得像母女俩。 栗海棠心知程夫人这副虚伪作秀样子是专门给外面那些探子们瞧的,这也算是程氏族公开投靠她的表示。 程夫人反客为主,挽着海棠进入正屋的西暖阁,指指临窗的炕桌上几道精致的小菜儿。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索性依着我家挑嘴老闺女的口味做了几样儿。你若喜欢,我再多做些。” 栗海棠笑而不语,请程夫人坐下后,让青萝去端盆水来净面,又吩咐麦苗去找来杨嫫嫫。 程夫人陪笑脸静静听着,看着栗海棠旁若无人的洗漱,与青萝闲言几句。虽然插不上话,但也觉得栗海棠没有当她是外人的欢喜。 “大姑娘,你找老奴?” 杨嫫嫫随麦苗进来,向程夫人颌首行礼。 栗海棠把净面的湿棉巾还给青萝,顺手接过杨嫫嫫递上的温茶,说:“我有样儿东西交待你亲自去办,那东西金贵着呢,我怕小厮们笨手笨脚的毁了那东西。” “是,大姑娘尽管吩咐,老奴定亲力去差办。” “你去把后库房里那尊送子玉观音用锦盒盛着,送去闫氏中正府交给莫三姑娘。不,是妍姨娘。”栗海棠浅呷口茶,扭头对程夫人笑说:“瞧我这记性,还当莫三姑娘是未嫁女呢。如今嫁入闫氏中正府,名分是早晚的事儿。” 程夫人点点头,随声附和:“栗大姑娘过于谨慎啦,她一个妾室即便不高兴也要恭敬着。何况她未嫁先孕、有辱门庭已是大罪,能得栗大姑娘作媒嫁入闫氏中正府保全莫氏族的脸面、保全她的脸面,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人人都如程夫人这般明事理儿,我就不必行举小心、思言谨慎喽。” 栗海棠吩咐青萝和麦苗出去守着,杨嫫嫫依着吩咐去后库房取玉观音,亲自乘马车送去闫氏中正府。这也是她准备和程夫人推心置腹聊聊“家常话”的意思。 小小的西暖阁冬暖夏凉,半间房的大炕上摆饰都是栗海棠亲自布置的,像极了她在家时的那间屋子。唯独少了疼爱她的母亲和她最疼爱的弟弟。 程夫人夹一筷子小菜到海棠的小瓷碟里,说:“想必栗大姑娘生我们的气吧?换作是我也会生气,一群不识抬举的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 “难道程夫人反悔了,想求我抬举你们?” “栗大姑娘倘惑看得起我们程氏族,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绝不含糊。” 程夫人举起右手三指指天誓日,恨不得生出一百张嘴来表忠心。 “晚了。” 栗海棠简短两个字犹如兜头泼来一盆冷水,把程夫人火热的忠心给浇得透心凉,甚至能听到碎裂的冰渣子声儿。 “栗大姑娘,我……我……” 程夫人羞窘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无奈、颓丧、欲语还休。她昨夜沾沾自喜是第一个来投奔的人,今早还想着如何向栗海棠表忠心后得到全力的支持,程氏族从此一跃成为八大氏族中的鼎盛大族。 栗海棠淡淡地瞟向羞愧难当的程夫人,“我需要的不是氏族,而是盟友。如果程夫人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就坐下吧。” 盟友? 程夫人漂亮的小丹凤眼微微眯起,盯着对面闷头吃早膳的小姑娘。许久之后,她猛然察觉出一丝诡异,想到莫氏族与闫氏族的突然联姻是小姑娘一手促成的,并且在拜三师礼的当夜。 “栗大姑娘,若没有闫氏族,你也会让莫氏族与四个弱势家族的其中之一联姻吗?” 这话问得很拗口,像在说顺口溜似的。但程夫人已顾不得这些,她满脑子在猜测如果没有闫氏族,娶莫妍秀的会不会是她们程氏族,或者……典氏?司氏?燕氏? 栗海棠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唇角,直视程夫人,说:“我会帮着盟友日渐壮大,但不会参与氏族争斗。” 言下之意,莫氏族和闫氏族联姻并非她的谋划,这让程夫人再次陷入疑团之中。 第386章 构建秘密网 程夫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奁匣阁,光明正大走的正门,而且由青萝亲自送出门外、亲自扶上马车的。换句程夫人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特别有脸面”。 瓷裕镇的阴暗角落里又一次喧闹起来,比昨夜通报莫、闫联姻的消息还要焦灼。一只又一只飞鸽从北民巷子的无数个宅子飞出去,形成一道壮观的风景。 民宅之上黑漆漆的一张“黑网”由无数只鸽子组成,它们在空中盘旋十几圈后,终于分散飞开,朝着自己的归巢而去。 坐在奁匣阁三塔楼的飞檐上欣赏这道独特的风景,栗海棠灵光一闪,抓住身边的冷肆激动地说:“冷大哥,快带我去无心院。走走走,我们去无心院。” “去无心院做什么?他又不在。” 冷肆斜眼瞪着无心院几个角落里藏身的暗卫,这几个的功夫绝对在他之上,搞不好就会来个两败俱伤。带着她闯去无心院,那些护卫肯定不会伤害她,对他肯定下黑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不干呢。 栗海棠气得小拳头打在他的粗壮上臂,抱怨一声“胆小鬼”,摇摇晃晃地爬到飞檐的另一边,靠近无心院的高墙,朝着那边大喊:“出来一个功夫好的,我要过去。” 果然,一道黑影从墨语轩的角落里飞身而来,半膝跪在她的面前,蒙面护卫沉声问:“小主子有何吩咐?” “我要去无心院找阿伯和小左商量事情,你带我过去。” “这……” “别婆婆妈妈的,快点儿。” 栗海棠抓着护卫的袖子,逼迫他转过身来背着自己。回头还对冷肆“哼哼”两声表达她鄙夷的心情。 冷肆哭笑不得,投给护卫一个“祝你好运”的关爱眼神。 护卫无奈,只好背着霸道的小姑娘去了无心院。幸好在墨语轩的东厢房外遇到老管家阿伯,护卫连忙放下海棠,悄无声地躲开了。 阿伯笑眯眯看着海棠,(手语):小主子,你怎么过来了?主人没有留下东西给你。 “我知道。”栗海棠乖巧的点点头,伸手挽着阿伯的胳膊,领着他返回东厢房,说:“阿伯,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惜师父不在,只好过来找你商量商量啦。” 阿伯眨眨眼睛(手语):小主子找老奴商量?多谢小主子看得起老奴,不知老奴有何事能为小主子分忧解劳? “阿伯,咱们来坐下说。” 栗海棠殷勤的给阿伯斟茶,还奉献出自己的青杏蜜饯。看得阿伯脸上笑呵呵,心里笑哈哈。如果让诸葛弈看到捧在手掌心里疼着宠着的小姑娘给他端茶递水的,还不气得一脚踢他出去当乞丐? “阿伯,你吃颗蜜饯润润喉咙。” 阿伯摆摆手,(手语):多谢小主子,老奴受不住这甜丝丝的东西。多谢!多谢! “好吧,我自己吃。” 栗海棠也觉得自己太过热情,羞怯地坐回凳子上,低头深思片刻,有点小忸怩地说:“阿伯,我能在北民巷子悄悄买个宅子吗?小小的一座宅子就行。” 阿伯点头,(手语):小主子想偶尔去小住吗? “不是,呃……我想再买一些会功夫的护卫。” 阿伯呆愣住,这是什么意思?趁着主人不在家的时候,要分家不成? 栗海棠不知阿伯已误会,她怯生生地说:“我想要一个秘密宅院,养一些能打探八大氏族和乡绅贵府之间消息的护卫。” 阿伯恍然大悟(手语):小主子,那些不是护卫,是探子、细作。 “对,就是探子、细作。” 栗海棠激动地点头,把自己在三塔楼顶看到的北民巷子的景象详细描述给阿伯听,说得口干舌燥时还把阿伯未沾唇的茶水抢来狠灌两口。 阿伯饶有兴味地听着,发现小姑娘才十岁就有做大奸商的敏锐,再过十年不知会不会变成莫容玖那么强大的女商人。 听着小姑娘叽哩呱啦的说个不停,阿伯不知不觉把眼前的小姑娘和记忆中的莫心兰比较。 当初诸葛弈决定利用奉先女做棋子,布一局瓦解八大氏族的险棋时,阿伯很看好莫心兰。因为莫心兰是个聪慧的姑娘,又有学识、知礼,完全不用担心她会背叛。 那时阿伯看得出来,莫心兰对诸葛弈一见钟情,而诸葛弈对她仅仅是“利用”和“承诺”。即使在莫心兰被莫氏族软禁成为傀儡后,诸葛弈也没有阿伯预想的那样暴怒,反而云淡风轻的与莫心兰做出决裂。 莫心兰死了,诸葛弈一切如常。当阿伯以为诸葛弈放弃当初的“棋局”而谋别的方法时候,栗海棠出现了,同样成为诸葛弈手中最有威胁力的棋子。 阿伯反对,这个出身贫穷之家的小姑娘连规矩都只学了皮毛,如此成为复仇的大杀器?但是诸葛弈固执己见,那一夜他和诸葛弈暴发了唯一的一次怒吵。 可是让阿伯万万没想到十岁的小姑娘胆识、才智、谋略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而诸葛弈对她的感情也渐渐浮出水面,让阿伯心惊胆颤。 当昨夜诸葛弈决定离开二十日,让小姑娘尽情挑战八大氏族的权贵们,阿伯知道诸葛弈铁了心的覆灭八大氏族,已不仅为复仇,更多的是保护小姑娘。 “阿伯,你觉得我的建议好不好?” 栗海棠捧着茶壶直接灌水,她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得自己都激动得要跳起来,怎么阿伯的老脸没有一丝喜悦?难道她异想天开让阿伯为难啦? 神思外游被她唤回,阿伯尴尬地搓搓大手,愧疚地笑,说(手语):小主子放心,我会依照你的吩咐去北民巷子子买一处小宅院,再派十个探子给你使唤。 栗海棠不太满意地摇头说:“阿伯,我要建个秘密网为自己所用。一来是防备八大氏族中的人暗算我和师父,二来是打探他们之间的勾连。我不想用师父的人,我想要自己的人。阿伯,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阿伯点头,暗暗竖起大拇指。这小姑娘,真行! “既然如此,肯求阿伯帮帮我去买一处宅院。至于探子,我会请冷大哥帮忙。” 栗海棠打定主意要自己规划秘密网,她之所以不让冷肆出面购买小宅子,主要是怕冷肆万一暴露了身份,会引起八大氏族的注意。 阿伯隐隐有些担忧,鬼手冷肆可不在他的控制之内,恐怕此事要禀告主人才行。 栗海棠起身行礼:“海棠先谢过阿伯,请阿伯三日之内买回一处小宅子。烦劳了!” 阿伯摆摆手,恭敬地送栗海棠走出东厢房,派刚才那个蒙面护卫送她回奁匣阁。而他也匆匆去自己的小院,写一张密信交给暗卫,让暗卫赶去交给诸葛弈。 第387章 送子玉观音 闫氏中正府。 后院一处独立的小院子里传出摔东西的声响,引起老婆子和丫鬟们的注意。但仅仅是一些轻蔑的目光,有人会主动进去劝和,甚至连禀告闫夫人的人都没有。 自从昨日拂晓时分被一顶小轿子悄无声息地抬入府,直接送来这一处僻静的小院子,之后再无人问津。别说闫族长和闫夫人,就是新郎倌闫大公子都没露面儿。 被老管家分配到小院里伺候的丫鬟和老婆子们平时势利眼惯了,看着从莫氏南府抬来的是恶名昭著莫三姑娘,又没个正经的名分,一个个都阴沉着脸子、懒洋洋的“忙碌”着。 时至正午,老管家殷勤地领着一位老嫫嫫进来。佯装忙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一瞧老管家这副“忠狗”笑脸,好奇地瞪大眼打量着。 老管家牛眼一瞪,高声斥喝:“都愣着作甚?还不快进去禀告你们主子,奉先女派大管家杨嫫嫫来送贺礼,快让你们主子出来迎着。” 听到“奉先女”三个字,满院里懒散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呆若木鸡地盯着杨嫫嫫。以为奁匣阁里的人不能随意出来走动呢,没想到…… “谁派来的?” 屋门推开,莫妍秀愠色未敛,两道阴鸷目光扫向满院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在忽略了笑容僵住的老管家,目光定住在杨嫫嫫……捧在双手上的锦盒。 “那个贱人派你来送什么贺礼?她联合莫、闫两家的人一起来羞辱我还不够吗?呵呵,我真后悔自己唯一的一次善心竟喂了狗。” “莫三……”杨嫫嫫尴尬失笑,纠正说:“妍姨娘恕罪,老奴竟忘了你已嫁入闫氏。” “嫁?” 莫妍秀仰天自我冷嘲:“我这算嫁吗?呵呵,莫氏族谱将我除去,闫氏族谱又没有我的名分,我如今连自己都不知道算哪个族的人。小贱人好计谋,我真真的佩服!” 一步步走下石阶,站到杨嫫嫫面前伸手抢来锦盒,打开盒盖,一座慈眉善目、玉润无暇的送子玉观音赫然入目。 “武者杀身,谋者诛心。” 莫妍秀抱着玉观音,仰望天空中飞过的鸽子,轻声发问:“杨嫫嫫,若当初我没有步步算计她,她会不会放过我?” 杨嫫嫫垂首严肃地回答:“老奴不敢妄言。” “呵呵,不敢?”莫妍秀转身看着恭肃的杨嫫嫫,“你回去吧,代我谢谢她。” “妍姨娘请保重。” 杨嫫嫫行礼,随着老管家走出小院,原路返回。 只是当她踏出小院的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和玉碎四裂的巨响。 老管家回头偷瞧一眼,吓得缩缩脖子,赔着笑脸结结巴巴地问:“杨大管家,你看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呀?” 杨嫫嫫冷漠瞟了胆颤的老管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管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向前院禀告闫族长和闫大公子。一个妾室敢摔碎奉先女送来的贺礼,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传扬出去可是要命的大罪,更会引得全族众怒。 小院子里,莫妍秀摔碎了送子玉观音,手轻轻抚上已微微隆起的肚子。四个月了,腹中的孩子已有了人形儿,只要她生个男娃儿就能母凭子贵。 “莫三姑娘,你惹大麻烦啦。摔了奉先女送来的贺礼,是大逆之罪,要受家法惩治的。”一个老婆子实在看不过去,一边收拾碎玉片、一边叨念。 “住口!” 莫妍秀愤然斥喝,环视满院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命令:“不管谁问起,都说玉观音原本是碎的。” 捡起玉片的老婆子尴尬地说:“莫三姑娘,这……这恐怕不成啊。奉先女送来的东西必定是好的。老奴们想帮着隐瞒也没那个胆子,污蔑奉先女是死罪,老奴们只有一条命、一个脑袋。” “给我闭嘴!” 一个巴掌扇过来,可惜老婆子反应极快,大掌握住纤细腕子,冷笑讥讽:“莫三姑娘请自重,老奴是族长夫人派来服侍的,不是莫氏族派来给莫三姑娘打脸的。” “对呀,莫三姑娘别不识好歹。吴姐姐劝你也是好心,你当成驴肝肺就罢了,竟然把你在莫氏南府的骄纵恶习带来咱们府。咱们是闫氏族,规矩礼教严明,莫三姑娘最好遵守闫氏族的规矩,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一个胆大的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每句都刺激着莫妍秀脆弱的自尊。 她是庶女,南府的庶女,比起莫氏中正府的庶女更加受尽白眼。她恨自己是妾室所生,更恨自己是个女子。每当看到莫妘秀坐着,莫晟泓坐着,唯独她站着的时候,她的自尊心犹如坠落深渊。 在南府里,她争宠爱、争权力、争地位、争脸面,只要莫妘秀和莫晟泓拥有的东西全部都要争过来,只有争过来才觉得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尊的人。 莫妍秀面露愠色、眼含泪水,让握着纤腕的老婆子和喋喋不休的丫鬟惊讶得怔愣。 老婆子放开手,胆怯地后退几步。她怕莫妍秀突然发疯扑过来,更怕莫妍秀一头撞死在她的面前,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丫鬟也戒备地后退两步,远离莫妍秀。 “怎么不说了,嗯?” 莫妍秀纤指抹掉眼角的泪珠,苍凉无声大笑,感叹:“命运待我何其不公,连个卑微的老婆娘都敢威胁我。一个卑贱的婢女也能登鼻子上脸的数落我,看来我该让你们明白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婢。” “莫三姑娘,你想做什么?” 老婆子和丫鬟胆颤地步步后退,她们身边的同伴们也纷纷站出来保护她们。仿佛两军对峙,莫妍秀已成为她们共同的敌人。 莫妍秀冷冷扫了一眼,愤恨大喊一声。 “来人!” 刹那间,六个蒙面黑衣人从屋子里闯出来,冲破老婆子和丫鬟们的包围,将莫妍秀护他们身后。每个蒙面黑衣人都握着武器,目光凶悍地盯着浑身战栗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杀了她们!” 莫妍秀一声令下,那些蒙面黑衣人立即动手。 “不,不要杀我!……啊!” “救命啊!杀人啦!……啊!” “杀人啦!杀……啊!” …… 小院子里犹如修罗地狱,执刀的蒙面黑衣人所经之处无人生还。 莫妍秀站在檐廊下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个老婆子死在蒙面黑衣人的屠刀之下,她才长长舒口气,转身回到屋里。 第388章 神秘凶煞女 浓浓的腥气味儿随风飘荡在闫氏府的每个角落,所有人好奇地寻找腥气味儿的源头。当老管家禀告完闫族长和闫礼后,带着“口谕”威风八面返回小院的时候,小院子外面已经渐渐聚集半个府的仆人们。 见到老管家来了,一个个吓得退到墙根儿垂首噤声,生怕被责问。 “都聚在这里作甚?走走走,该干啥干啥去。” 老管家挥挥衣袖,谁敢说个不字?谁也厚着脸皮在此逗留? 众仆人们畏惧地四散离开,临走前仍不甘心地伸长脖子透过墙上花窗瞧一眼小院子里的满地血红和横七竖八的尸体。 “看什么看!都滚!” 老管家怒骂一句,仆人们终于四散回自己负责的地方。摸摸自己的秃脑袋,抬步进到院子里,才跨过院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牙齿打颤,只觉得两只裤管里热流泻到脚底。 “这……杀……人……啊啊啊啊——!” 老管家顾不得自己吓得尿裤子,转身大步跑向前院,还时不时回头瞧瞧有没有杀手追上来灭口。他活了一辈子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但刚才是他一生从未看过的恐怖场面。那满院子的尸体、满院子的鲜血、满院子的血腥味儿,让他有置身地狱的错觉。 听到老管家鬼哭狼嚎的叫喊声,那些被赶走的仆人们一个个返回来,跟在老管家的身后跑。 直到前院里正在商量生意的闫族长和闫礼听到怪异的喊声走出来察看,才发现老管家和整座府里的仆人们像疯子一样跑来前院。 闫族长面露不悦,指着老管家的湿裤子,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什么事情值得你吓得尿裤子?” “父亲别急着责骂,听听他说发生了何事。” 闫礼笑着为老管家说情,打量跪在下面的仆人们,一个个面色苍白、双唇颤抖,似乎受到大惊吓似的。他走下来扶起老管家,问:“出了何事?” 老管家搓了搓老脸,将自己在莫妍秀的小院里所看到的景象详细禀告,旁边的仆人们也纷纷道出自己看到的,与老管家所说的一模一样。 闫礼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甚至最后变成狂暴的怒色。他返回屋里取来自己的剑,冲向后院最偏僻的一隅,正是莫妍秀所住的小院。 闫族长挥手让老管家和仆人们去账房领压惊钱,他看了眼天空中的太阳,唤来自己的一个贴身护卫悄声吩咐几句。 那护卫领命离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当然也带回来闫族长最想知道的消息,关于莫妍秀背后的神秘女人。 …… 且说,闫礼提剑冲进僻静的小院,看到满院子里的尸体,鲜血染红的地砖、花草、树干,每一处都刺激着他的怒火不断升腾。 闫礼提剑闯入屋中,立即被六个蒙面黑衣人团团包围,一把把沾着血渍的刀或剑正指向他的要害。他环视四周,目光定住坐在主位上浅尝香茶的莫妍秀。 “怎么,想谋杀亲夫?” “我想见你,可你偏偏不来,只好用这样的笨法子了。” 莫妍秀美眸微敛、唇畔浅笑,端着茶杯的玉手翘起漂亮的兰花指。一席妃色大袖衫配浅靛百褶裙,比起她在莫氏南府穿得潋滟袄裙更加秀色美丽。 换作平时,闫礼也许会被她的美色迷惑,但现在被六个功夫高手包围,他全部心神都在防备这些蒙面黑衣人突然攻袭。 莫妍秀放下茶杯,扭头看向东屋,说:“有个人想见你。” “谁?” 闫礼警惕地看向东屋,总觉得背后发寒,有种生命被威胁的感觉。他慢慢向西屋移动,像在走八卦似的以剑锋为中心,身体正面始终对着东屋和蒙面黑衣人。 “都退下。” 东屋里传出一道女人,苍老而深沉。 闫礼眉心蹙起,瞟了眼淡然的莫妍秀,压低声问:“她是谁?有什么目的?” 莫妍秀摇头,说:“我只知道她是神秘凶煞女。是她派给我的这些护卫,我才能在南府里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 “你见过她的真容吗?”闫礼继续压低声问,此时他距离莫妍秀越来越近。也许危急时刻,他可以挟制莫妍秀逃离。 莫妍秀摇头,“她每次出现的时候很神秘,我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不过我能肯定,她不是贱人的同伙儿,否则决不会派人保护我的。” 闫礼点头表示相信她,也渐渐走到她的身边,剑锋指向东屋,大声道:“装神弄鬼有什么意思,既然是保护我妻儿的恩人,请出来一见。” “哈哈哈,你的妻儿?” 东屋里的嘲讽笑声让闫礼有些羞窘。他的确没想过给莫妍秀一个名分,就连妾室的名分都不想给。不过念在她为他生下孩子,不管男女都可以得到一生安稳。只要她收敛野心,甘愿做个听话的女人就行。 “恩人恕罪。” “无妨!” 东屋的帘子动了,一个胖乎乎的蒙面老妪拄着虎头拐杖走出来,一身朴素的灰布袄裙,花白发髻用一支玉兰花木簪子固定。她的另一手里搭着一条菩提凤眼佛串,往前每走一步,拇指都会转一颗珠子。 闫礼收剑,抱拳行礼:“晚辈拜见恩人,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晚辈也好备谢礼登门叩拜。” “哈哈哈哈,闫大公子果然如传闻所说,阴险狡诈、睿智果敢,乃八大氏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老身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咳!晚辈不敢当。” 闫礼尴尬地轻咳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答。说人家夸讲自己吧?阴险狡诈,不是好词。说人家贬低自己吧,睿智果敢又是赞美之词,没办法翻脸呀。 蒙面老妪拄着拐杖走到屋门口,看着满院子的惨状,摇头轻叹:“罪孽哟!罪孽哟!这十几条性命全凭莫三姑娘一句话便坠入阿鼻地狱,不知莫三姑娘可有悔意?怜意?” 莫妍秀起身行礼,“多谢凶煞婆婆送我护卫,他们的功夫……” “呵呵,多行不义必自毙。老身派护卫保护你,可没让你借刀杀人呀。” 蒙面老妪摇头怅叹,对满院子丢掉性命的无辜人而心生怜悯。 莫妍秀冷笑道:“凶煞婆婆,听你的意思是想把罪名推到我的头上?” “哈哈,下令的人是你,冤死的人是你婆家的仆人,与这些护卫何干?又与老身何干?” 蒙面老妪跨出门槛,一抬手,那六个蒙面黑衣人立即闪出屋外,一眨眼就消失了。 “闫大公子,切记小心枕边人儿,否则身陷万劫不复!” “多谢恩人!” 闫礼鞠躬揖礼,再看时已不见蒙面老妪。 第389章 情味之甜苦 燕峡镇,寒馆。 围炉品茶,三五个大商齐聚一堂,闲谈皆是商道、商谋、商路、商货。所谓在商言商,他们的口中除货、路、钱再无别的话题。 诸葛弈与翎十八难得同时现身,让在座的商友们甚为惊愕。率先站起来迎接的,正是祁山镇的秦五。 秦五抱拳笑说:“没想到在翎爷的寒馆能再会诸葛兄弟,幸会幸会。” “秦五爷。”诸葛弈拱手相礼,恭敬有加。 秦五又向翎十八抱拳,说:“翎爷好大的派头儿,我几次下帖子请你去祁山镇一聚,你嫌弃山高路远,一身懒骨头不想动弹。今日你下帖子请我,我可是巴巴的跑来讨你一个赔罪。” “哈哈哈,江湖人人皆知秦五爷豪气干云,从不与人计较。怎么今日抓住我的小辫子不放呢,难不成垂涎我的好酒?” “哼!好酒自然要搬上来痛饮三天三夜,可你几次不给面子,我心里不舒坦。” 翎十八摇着象牙扇与秦五并肩同行,身后诸葛弈默默跟随,前面十几个燕峡镇的大商纷纷站在两侧鞠躬揖礼,恭肃严整。 秦五双手叉腰,大阔步往前走,可迈出的步子与翎十八的几乎相差无几。一个儒雅一个狂放,俨然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场景,违和的二人偏偏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翎十八忽然抓住秦五的粗手腕,英俊的脸凑过去,翻个迷倒众生的妖孽白眼,嗔怪:“谁让你像土匪似的窝在山沟沟里,我这弱不经风的身子骨哪受得住长途颠簸。真想见我,你早该跑来,何苦我费心思下帖子请你?” 大商们瞬间变成木头人儿,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游?眼前这个英俊不凡的妖孽男人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一百两银子赌回一座金矿的翎爷吗? 和受刺激的大商们相比,秦五就淡定很多。他斜睨一眼沉默的诸葛弈,不冷不热地问:“诸葛兄弟,我把这厮给作死,你来当燕峡镇的土皇帝如何?” 诸葛弈温和浅笑,揖礼道谢:“多谢秦五爷厚爱,我尚未想过盘踞何处,更不会抢翎爷的地盘。” “瞧,这死心眼儿的小混账为美色误江山,倔驴似的谁说都不听。” 翎十八合上象牙扇敲了诸葛弈的肩膀一记狠的,笑骂:“没出息的小混账,我知道若大的燕峡镇留不住你,你今晚就滚回去吧,别让你的小美人儿被欺负。” 诸葛弈莞尔,笃定道:“如今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欺到她的头上。”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翎十八饶有兴味等着诸葛弈答疑解惑。自从上次悄悄绑架小姑娘到这里,关在冰火牢里考验一番,发现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的智慧孩子。 当知道诸葛弈对小姑娘有了男女之情时,他也不觉得意外。若再年轻十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困住小姑娘。活在人世间,谁不想要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呢。 秦五也乐呵呵地盯着诸葛弈,早在祁山镇的时候就知道诸葛弈对小姑娘有点特殊的感情,没想到真让他猜对了。 诸葛弈尴尬地握拳放在唇前轻咳两声,龙眸微斜恍见一道黑影在庭院角落的大树后闪过。他干笑两声,向二人作揖,“请准许子伯先告退。” 翎十八斜睇他,促狭道:“有事?” “是。” 诸葛弈神情严肃,不等翎十八和秦五准允,已转身大步朝着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去。 翎十八和秦五相视一笑,不得不感叹情之滋味,的确折磨得人忐忑不安啊。 “你猜诸葛兄弟去见谁了?” “肯定不是小丫头。” “回头问问他,若出事了,咱们出手帮忙比他更能镇压住那群老狐狸。” “急什么,早晚有咱们出手的时候。走走走,喝酒去。” “哈哈哈,好好好,喝酒去。” 二人并肩前行,越过两侧恭敬行礼的大商们,去了寒馆的醉酒阁。 …… 却说,诸葛弈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看到蒙面老妪拄着虎头拐杖,一手捻着凤眼菩提佛串。见他进屋来,立即摘下蒙面纱露出真容。 “主人。” “如何?” 诸葛弈伸手拿来凤眼菩提佛串盘玩,坐在太师椅上掀眸微瞟懒婆婆。 自从懒婆婆的女儿死后,他很少遣派懒婆婆去执行任务,包括见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一来是怕勾起懒婆婆的伤心回忆,二来是担忧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显然,懒婆婆的容貌和神态很好,并非有心病的样子。这让他很是安心。 懒婆婆颌首肃立,恭敬地禀告:“三清道人派在莫妍秀身边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全部被斩杀,闫礼已对莫妍秀心生嫌隙。老奴回来时,闫夫人亲自送莫妍秀去了闫氏族的田庄子,恐怕生下孩子之前很难回到闫氏中正府。” “你派两个人暗中保护她,除非她主动求死。” 意料之外的命令让懒婆婆不明白,但习惯听命的她没有追问理由,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主人,那她的腹中子呢?” “只要她活着就行。” “老奴知道了。” 诸葛弈的意思很明确,他只要莫妍秀的命。懒婆婆恍惚明白他保护莫妍秀的真正目的。 “你尽快回北民巷子接替阿伯,小丫头要买一座宅子和十几个探子。她只让阿伯帮忙买宅子,却不让他安派探子。看来小丫头要找冷肆帮忙,你把保护莫妍秀的这些暗卫交给冷肆,由他之手转交给小丫头,免得她生疑。” “是。老奴知道了。” 懒婆婆恭敬行礼,退出屋子。站在烈日之下,她缓缓舒口气。在外人面前,她替诸葛弈看私宅的老婆子,其实她是诸葛弈手里那把屠尽天下的锋刃。 “还不滚!” “是。” 身后传来诸葛弈怒斥声,吓得懒婆婆浑身一哆嗦,连忙扛着虎头拐杖跑了。胖圆的身体裹着灰棉布的朴素袄裙,脚下虎虎生风的逃命。那背影逗乐了藏身寒馆各个角落的暗卫们。 没想到当初折磨他们的懒婆婆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哈哈!有趣有趣! 第390章 姐妹多情深 瓷裕镇,奁匣阁。 炎炎夏日城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吃点冰镇西瓜、冰镇葡萄、冰镇蜜饯、冰镇燕窝粥、冰镇羊奶糕、冰镇红豆酥、冰镇绿豆汤…… “吸溜!” “呼噜呼噜!” “咝咝咝!” “吧唧吧唧!” …… 四个不同的声音从东花园碧波塘的小船里传出来,站在塘子边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掩面偷笑。塘子边临时搭建的帐逢下,杨嫫嫫和李嫫嫫也笑得合不拢嘴。 小船里,栗海棠、乌银铃、莫妘秀和元俏两两对坐,中间的小隔板上摆着一盘盘一碗碗的冰镇美食,四个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连聊天的空闲都没有。 “嗷呜!好饱啊!” 栗海棠放下一个小瓷碗,里面还有冰镇燕窝粥的残渣儿。她抚抚鼓胀的肚子,看到对面的元俏正在努力吃完一串冰镇葡萄。 “元家穷得连串葡萄都吃不起吗?瞧你这副贪吃的样子,幸好我家师父不在,不然看到你这副吃相定会转身逃跑。” 栗海棠懒洋洋倚着船篷,歪着小脑袋欣赏外面的景色。思绪已飘向日夜牵念的那个人,不知此时他身在何方,为见谁而匆匆离开,不知道二十日能否平安归来,不知他一切可安好。 元俏终于吃完一大串酸甜可口的冰镇葡萄,拿湿帕子擦净双手,瞧见目光呆滞似乎神游天外的海棠,她伸出小脚冷不丁踢了海棠的小腿肚,笑眯眯地促狭道。 “又在思情郎呢?” “呸!胡说什么。” 栗海棠羞得红着脸狠啐一口,尤不解气又伸手拧了一把元俏的脸蛋,娇嗔:“你敢胡说,我就把你推到塘子里。” “恼羞成怒啦。哈哈哈,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喽。” 元俏才不怕海棠翻脸呢,无情揭穿海棠的心事,气得海棠顾不得小船摇摆,抓住元俏的胳膊要往外拖。 “哎哟哟,瞧海棠妹妹气的,快别和她一般见识,回头儿我亲自去元家告状去。”莫妘秀弯着腰抱住海棠好言劝说,回头又打趣道:“元家妹子真是耿直性子,便是知道也该装傻,偏你非要说出来惹海棠妹妹气恼。” “妘秀姐姐到底是帮哪边儿的?也学会做墙头草啦。” 栗海棠推开莫妘秀,赌气地坐回去,傲娇地扭头不看她们。 莫妘秀递个眼色给元俏,让她快说些好话哄哄。 乌银铃也笑说:“咱们都是姑娘家家的,脸皮儿薄。元大姑娘从小被当成男儿般教养,咱们可比不得。” “哎哟?银铃妹子果然是海棠姑娘的知己,你们都是脸皮儿薄的,我是脸皮儿厚的。”元俏一句揶揄让乌银铃尴尬地咬唇低头。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坐到身边来,斜眼上瞟着元俏,命令:“你,给我坐下!” “哼!坐下就坐下,怕你啊。” 元俏娇哼,不但坐下来,还理直气壮的拿起一盘冰镇西瓜球吃起来,拿着银叉子指着乌银铃的鼻尖,“今儿就饶了你,再敢指桑骂槐的,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先担心你的嘴会不会被我打烂吧。”栗海棠翻翻白眼,捏一块冰镇红豆酥放到小盘子里,强塞到乌银铃手里,安抚:“别怕,有我呢。她一个外族的小娘们敢欺负咱们家的人,反天啦!” “噗!哈哈哈,海棠姑娘,你和谁学的如此粗鄙,小心画师先生回来打你的屁股。我可知道你的屁股被他三天两头的打一打,有没有金创膏备用啊。下次我送礼的时候,就送消肿化瘀的金创膏。哈哈!” “元家妹子口下积德呀,有些话可能胡说的。万一给自己和家族招惹麻烦,你哭都找不着北去。”莫妘秀冷着脸提醒,一扫刚刚的温柔和善。 元俏自知失言,学着乌银铃的样子咬唇低头,以沉默来化解尴尬。 “哈哈哈哈,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欺负银铃。” 栗海棠暴笑出声,小拳头很解气地“咣咣”砸两下船篷。 “哼!” 元俏轻轻鼻音儿,偷瞄严肃脸的莫妘秀,伸出小手抓一块红豆酥塞嘴巴。她就知道自己融不进她们的圈子,谁让她身在元氏族,是永远被八大氏族排除的外族呢。 “别瞎想,你和我们没啥区别。” 仿佛看懂了元俏隐藏心中的怨念,栗海棠拢拢披散的长发,“我看到第一代奉先姑姑的手札,里面写着八大氏族迁徒到瓷裕镇的史志。其实瓷裕镇的原氏族只有三个,而咱们的八大氏族全部是外族。” 乌银铃好奇问:“那三个原氏族还在吗?” 栗海棠摇头,“第一代奉先姑姑没有写,我也不知道。” “原来八大氏族也是外迁来的,凭什么霸占着瓷裕镇,让我们这些氏族处处看你们的脸色行事。”元俏气不过,小声嘟囔。 莫妘秀的脸色又阴沉了,吓得元俏往嘴巴里又塞了一块红豆酥,委屈地看向栗海棠。 喂,这是你主动聊起来的话题,为什么受责备的总是我呢。 谁让你嘴贱。 “呵呵。” 栗海棠轻佻笑声换来元俏一记冷杀白眼,拿着小帕子的手在元俏的眼前“嗖”一扫过,“别这样看着我,万一我喜欢上你怎么办?” “噗!咳咳!” 可怜的乌银铃才喝一口绿豆汤就被呛得眼泪鼻涕齐飞,含在嘴里的半口绿豆汤全部喷在栗海棠的袄子和裙子上。 “银铃,你个臭丫头,瞧你喷得我一身。呜呜呜,我的新裙子啊。” 栗海棠娇嗔的小腔调儿宛若小妻子在埋怨丈夫,听得莫妘秀和元俏耳朵发麻,乌银铃更是吓得手一哆嗦,绿豆汤碗直接碎裂在脚下。 元俏拍手大笑,莫妘秀唤着撑船的青萝把船靠岸。 “大姑娘,我……我错了!” 乌银铃慌忙地拿帕子擦拭海棠的袄和裙,把绿豆汤渍擦去残渣,丧丧地说:“糟了,这袄裙是天绸庄的缎子,沾上茶渍最不容易洗掉。大姑娘恕罪,回头我赔给你一身新的吧。” “赔什么赔,我缺你那点钱吗?” 栗海棠拍拍乌银铃的肩,笑道:“咱们是最好的姐妹,如此的深感情难道不如一件袄裙吗?你每日谨小慎微的陪在我的身边不累吗?看来我太少关心你,还不足以让你真心待我如亲人。” “不管是妘秀姐姐,银铃,还有元俏姑娘。我很希望和你们成为亲如家人的朋友,感情深到能彼此依靠、彼此信任、彼此保护。” “我的阳寿只有六年,升仙祭祖还有五年,我的未来无多,只希望活着的时候能够有一些值得信任的朋友陪伴,不枉我此生活一回、走一遭。” 栗海棠一席感慨让三个姑娘感动的梨花泪雨,乌银铃更是抱着海棠嚎啕大哭。莫妘秀和元俏也频频擦泪。 忽然,一道黑影掠上船头,跪在船篷外低声禀告。 “小主子,莫三姑娘杀了服侍她的丫鬟和老嫫嫫,闫夫人亲自送她去了闫氏族郊外的田庄。” 第391章 全都是棋子 蒙面黑衣人禀告完之后飘然离去,船篷里除了栗海棠和青萝之外,三个姑娘皆惊诧得说不话来。她们齐看向栗海棠,仿佛在寻问黑衣人禀告之事的真假。 “莫妍秀自作孽,终于受到惩罚了。” 小船已靠岸,栗海棠由青萝扶着登上码头的石阶,回头唤着呆若木偶的三人,“你们和小船一起沉到塘子里?” “啊?不。” 莫妘秀最先反应,起身由李嫫嫫扶上岸,心事重重的亦步亦趋跟在栗海棠身后。她是恨莫妍秀,也乐于见莫妍秀遭殃,但她万万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 乌银铃和元俏走在最后,虽然她们和莫妍秀无冤无仇,但听到狂妄的莫妍秀能有这般凄惨的下场,不禁唏嘘老天爷是公平的,没有饶过作恶多端的莫妍秀。 栗海棠一身狼狈走在最前面,青萝悄声问:“大姑娘要不要把闫夫人叫来问问,莫妍秀怀着身孕怎会杀了服侍她的老嫫嫫和丫鬟呢。别说她一个弱不禁风、没有功夫的女儿家,即便是奴婢也无法在不惊动全府人的情势下悄无声息屠尽所有人。” “莫妍秀身边有一群蒙面黑衣人,也许是三清道人派给她的,也许是闫礼派给她的,或者……莫族长也有可能。” 栗海棠以别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在青萝耳旁低语,此时她心里很乱。想到在莫氏南府的那夜看到莫妍秀有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的保护,她总会后怕得夜不能寐。 青萝扶着海棠回到中院,请乌银铃陪着莫妘秀和元俏去了东跨院等候。 杨嫫嫫让李嫫嫫亲自去服侍三位姑娘,她匆匆返回中院,来到二楼卧房看到已经脱掉袄裙,准备沐浴的海棠。 “大姑娘没有受惊吧?怪老奴没有及时禀告,请大姑娘治罪。” 杨嫫嫫愧疚地跪在地上任凭惩治,她没想到影卫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小船上,甚至不避忌莫妘秀、乌银铃和元俏。 栗海棠仅穿中衣,扶起杨嫫嫫,说:“那个影卫是谁的人?” “主人安派在瓷裕镇的影卫有多少,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杨嫫嫫犹豫,咬牙道:“老奴这就去查。” “不用查了,奴婢知道。” 青萝从更衣间捧着新袄裙出来,说:“奴婢看得清楚,那不是影卫、而是杀手,他们是凶煞婆婆的属下。” “凶煞婆婆?” 栗海棠好奇,看向杨嫫嫫。 杨嫫嫫脸色苍白如纸,追问:“青萝,你可看清楚了,真的是凶煞婆婆的属下?” “是。” 青萝肯定。 杨嫫嫫长长吁气,说:“既然是凶煞婆婆的属下,应该不会对大姑娘有威胁。既然凶煞婆婆派人来禀告,又找着主人的旗号,看来莫三姑娘杀了十几个老嫫嫫和丫鬟的消息是真的。” “杨嫫嫫也收到这样的消息?” “是,就在刚才鬼手冷肆回来了。不仅领回来十个功夫不错的探子,还带回来这个消息。” 杨嫫嫫慎重回答,仍难以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妍秀能屠杀十几个老婆子和丫鬟,她是如何做到的呢?用毒,然后趁她们虚弱无力的时候再下刀? “莫妍秀得到三清道人的真传,下毒功夫一流。想要置人于死地轻而易举,当初我也不是屡次中毒,哪一个不是她的大手笔。” 栗海棠的想法与杨嫫嫫不谋而合,都认为莫妍秀是先下毒再动刀,所以服侍她的十几个老婆子和丫鬟们都没能逃脱被屠的厄运,甚至连闫氏府的人也是最晚发现的。 “好狠啊,无一活口。” 不知不觉心中悲凉,栗海棠进到小沐浴间去漱洗,外面的杨嫫嫫和青萝亦是忐忑难安。莫妍秀身边藏着这么多的功夫高手,不知何时会威胁到栗海棠,甚至诸葛弈也有可能被刺杀。 “此事定要向主人禀告。” 杨嫫嫫似下了决心,让青萝寸步不离的保护海棠。她要悄悄潜出瓷裕镇去找诸葛弈,亲自禀告这件大事。 …… 穿上新袄裙,心情也变得好很多。 栗海棠习惯地去一楼西暖阁,让麦苗把莫妘秀、乌银铃和元俏请来,一起用午膳。 三位姑娘来了,全都是阴郁神情,连走路都提不起精神来。 “你们愁什么呢,快过来尝尝刘厨娘的新菜式。平日可吃不到的,这道菜最考验厨艺和耐心。” 栗海棠往窗边蹭蹭,让三个姑娘一起上炕来坐。 莫妘秀坐到炕沿上,愁眉不展地问:“海棠妹妹,你不担心吗?莫妍秀竟然能杀掉那么多的人,她是不是疯了。” “莫妍秀被软禁到郊外的田庄子去苟活,对咱们已没有威胁,你何苦自添烦恼。”栗海棠递双筷子给莫妘秀,安抚道:“你就安安心心的吃吃睡睡,天塌下来还有爷们顶着,咱们怕啥呀。” “对,这话我爱听。天塌下来有爷们顶着,难道咱们一群姑娘家去扛天吗?” 元俏夹一块卤猪耳,说:“我在家时常听哥哥们说,莫氏南府的三姑娘早已与闫氏族的大公子暗通款曲。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就被抬入闫氏中正府,也是因为她珠胎暗结,不得不委身于闫大公子。” “一个姑娘家家的偷听闲话很好吗?”栗海棠也夹块卤猪耳,脆生生的嚼着,说:“我是媒人,比你知道的更多。其实莫妍秀和周姨姨在拜三师礼的当晚闹起来,根本是背后有人指使的。” “啥?背后有人使指?” 元俏惊呆,放下筷子抓住栗海棠的袖子,“你来说说,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陷害莫妍秀和周姨娘,还是陷害你失去奉先女的权势,或者挑拨离间你和八大氏族的关系?” “元俏姑娘,恭喜你全猜对了。” 栗海棠抓开袖子上的两只爪子,又夹一块卤猪耳嘎嘣脆的嚼着,满不在乎地说:“她们全是棋子,就连我、师父、活着的、死了的,全部都是棋子。我总觉得藏在背后的人就在我们之中,暗中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布下一个又一个棋局,驱使着我们这些棋子一步步完成他的阴谋。” “咳咳,别说了,听着怪吓人的。” 元俏搓搓自己的脸,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瞧你的小老鼠胆儿,你又不是八大氏族里的人,怕什么。” 栗海棠笑着调侃,让吓得快要缩成团的元俏忽然来了精神。 “对呀,我是外族的人,我怕什么。” 元俏恢复活泼的性子,与栗海棠“抢”吃食,还鼓动着乌银铃和莫妘秀也参与进来,只要海棠夹哪盘菜,她们就一拥而上抢光。 “你们三个别撑得走不出去!” 栗海棠怒摔筷子,她连根菜都没吃到,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392章 私养男护卫 莫妍秀的遭遇没有影响到栗海棠,反而杨嫫嫫为自己没能及时禀告而愧疚不已。即便莫妘秀和元俏走后,一直到黄昏时分杨嫫嫫也没有出现。 栗海棠原本没有在意,直到晚膳后积了食,让青萝和麦苗陪着她再去逛逛东花园子,才发现李嫫嫫吆喝着老婆子们收拾岸上的帐篷和椅凳,唯独不见杨嫫嫫的身影。 “大姑娘恕罪,杨嫫嫫担心莫妍秀被送去闫氏田庄子会更加没有管束,万一派杀手来行刺怎么办。杨嫫嫫自作主张,亲自向主人去禀明。午膳前骑快马走的,不知眼下行到哪里,有没有联系上主人的影卫。” 青萝挽着海棠,轻声细语地说着。外人听着她是禀告,海棠却能听出弦外之间。 依着奁匣阁的规矩,没有奉先女的命令私自离开奁匣阁是大罪,没有向奁匣阁执事老嫫嫫禀明备案亦是大罪,身为奴婢自作主张是第三大罪。杨嫫嫫这次悄悄离开,若相安无事便好,若被有心人探知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连同栗海棠也会受到牵连,至少跪祠堂三日是避免不得,还有闭门思过百日等等。 栗海棠知道青萝维护杨嫫嫫的心,淡淡浅笑不作声,徐徐前行欣赏满院的黄昏美景。 “大姑娘生气了?” 麦苗小心观察海棠的脸色,难得没有傻呼呼的。她和青萝不同,平日活泼爽朗的她从来不顾忌海棠的脸色,即便做错事也不会受到海棠的严惩,反而杨嫫嫫会罚她跪半个时辰以自醒。她大大咧咧的脾气也深受海棠的喜欢,每次挨罚也会帮着求情。 栗海棠摇头又点头,觉得走累了就坐到碧波塘岸边的景观石上歇歇,“你们熟背奁匣阁的规矩,应该知道无命离开是大罪,私自离开瓷裕镇更是死罪。我能护着了大罪,却护不了死罪。况且师父又不在家,我一个人真的……唉!希望杨嫫嫫快些回来,别让外面的探子发现蛛丝马迹。” “多谢大姑娘宽恕杨嫫嫫。” 青萝激动地行礼。只要小主子不生气,还怕别人闹腾去? “好啦,咱们回去早点歇着,明日我要去莫氏中正府找珅哥哥学之乎者也,真真的头疼。” “大姑娘聪慧,定是一学就会的。” “旁门左道保准学得会,之乎者也就……呵呵!” 栗海棠拉着两个丫鬟,唤上李嫫嫫一起回去。却没有发现东边高墙上露出半个贼脑袋,一双贼鼠眼正窥探东花园,顺便把小姑娘们谈论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 翌日。 栗海棠拂晓时分便起床沐浴更衣,卯时吃过午膳后就由青萝陪着出门了。站在东跨院的大门外,她故意回头大声说:“杨嫫嫫,我今儿中午不回来,你让刘厨娘歇一天。晚膳也不用准备太早,等我回来再说。” “是。” 门里传出杨嫫嫫的声音,若不是最熟悉的人很难听出声音的区别,这也是麦苗的独门绝技。 马车停在门外,驾车的正是莫晟桓送来的一个小厮,机灵又懂得变通。站在马车前陪笑道:“杨大管家放心,小的定护送奉先女平平安安的到栗氏中正府。” “你小子机灵,回头有赏。” 又是杨嫫嫫的声音,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小厮并没有露出半点异常,点头哈腰陪着笑,“多谢杨大管家,小的回来就等着领赏啦。” “少废话,快把马儿牵住。” 青萝美眸一瞪,唬得小厮连忙牵住马儿的缰绳,恭敬地陪笑说:“青萝姐姐教训得是,小人以后再不盯着那点赏钱。” “哼!再敢提赏钱,我现在就赏你一顿鞭子。” 青萝扶着栗海棠上车,伸手戳戳小厮的头,“快着点儿,别误了大姑娘到栗氏中正府上课的时辰。” “是是是。” 小厮恭敬地请青萝上车,连忙跳坐到车上,挥舞鞭子喝令马儿一声“驾”,马车缓缓驶动,没想到才走出长道的转弯,被迎面一驾马车堵住。狭道相逢,谁都不愿先让开。 “前面可是奁匣阁的马车?” 对方马车的老马夫扯着喉咙大声喊问。 小厮本想开骂,一瞧对方马车上的图腾。耶?竟是他老东家莫氏族的图腾,而且马车上能用图腾的,可见车内主人的身份定是非同一般的。 跳下车,小厮迈着小碎步迎过去,作揖问道:“老伯,咱家奉先女要去栗氏中正府向栗大公子请教学问,今儿是第一堂课万万不能迟到。不知老伯能否向车里的主子禀明,通融通融。” 老马夫没说话,他身后的车帘掀起,车中端坐的莫容玖摆摆手,说:“你去请奉先女到我车里来,我和珅哥儿换了教学的日子,今儿是我当值。” “这……” 小厮纠结好一会儿,只好灰溜溜回去禀告。他在莫氏中正府里的日子虽然不长,可也知道莫大姑奶奶的霸道。别说莫氏族里人人敬着、怕着,即便瓷裕镇里也威风八面、无人敢驳。她是瓷裕镇唯一的女大商,更是莫氏族人的骄傲。 莫容玖的命令就算莫族长都不敢有意见,何况他人微言轻的小仆从。 小厮返回马车旁,压低声说:“奉先女,青萝姐姐,前边是莫大姑奶奶的马车,她说今儿是她当值,和栗大公子换了日子。” 车帘掀起,栗海棠罩着雪纱帷帽,由青萝扶下车,说:“走,咱们去见见莫大姑姑。” 对面的马车也动了,老马夫见栗海棠走来,连忙揖礼请安,“老奴拜见奉先女。奉先女请!” “嗯。” 栗海棠小心踏着凳子上车,车帘微掀,露出莫容玖一张淡雅素妆的桃花面、眼含愤怨半分嗔。她摘下雪纱帷帽,笑问:“是谁得罪了神女姑姑,我派人抓来抽一顿鞭子给姑姑出气。” “就是你得罪我了。” 莫容玖拉着海棠坐到身边,说:“外面传言你私自养了男护卫,八位族长在瓷源堂里商议此事呢。昨晚又听说杨嫫嫫私自离开瓷裕镇,我急忙跑来拦着你,赶快派个人把杨嫫嫫寻回来。” “姑姑放心,杨嫫嫫在奁匣阁做我的新中衣呢,谁来查看谁没脸。至于男护卫是秦五爷派来送信儿的,与我何干?他们想找麻烦就去镇郊的秦氏庄子,或者去祁山镇找秦五爷。”栗海棠理直气壮地说,把莫容玖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丫头,你……你认识……秦五?”莫容玖结巴地问,大脑有点空白,“秦五,祁山镇的那个土皇帝,江湖人人敬重的侠客。” “昂!就是他。姑姑要结识吗?我可以牵线搭桥。” “去你的,什么牵线搭桥。” 莫容玖羞霞满面。 “大姑娘,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来了,怎么办?” 青萝的声音隔着青纱窗传进来,莫容玖和栗海棠相视冷笑。 姑姑,怎么玩? 当然是往死里玩! 第393章 护犊子传染 奁匣阁,前院,东厢房。 东厢房内外两间屋子坐满了八位族长和五位族长夫人,还有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跟来的栗君珅和莫家兄弟。 当然,硬留下来凑热闹的莫容玖属于赶不走的“闲人”,就算莫族长和莫夫人几次白眼都没能把她气走。 被审问的“犯人”栗海棠站在内间的门口,淡然自若的她在这群权贵们的眼中是无知者无畏,雪纱半遮面露出一双蔑视众生的黑曜杏眸,好似天生有一副傲骨宁折不弯。 “各氏族的老哥哥们、老嫂子们,你们不能偏听风言风语就急着给小丫头冠上莫虚有的罪名。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何况是人人口中讹传的流言呢。” 莫容玖翘着银莲花小脚,拉着海棠坐到旁边的罗汉床上,唤着莫晟桓送进两杯茶来,边吹着茶水热气边说:“小丫头在你们眼中是尊贵的奉先女,在我眼中是小徒弟。我平生收的第一个乖徒儿,捧在手心儿里还怕委屈着呢。你们有理有据就拿出来,空穴来风的想欺负她,可别怪我翻脸。” 乌夫人笑着打趣:“哎哟哟,听莫大妹子这话说的,好似护犊子会传染。画师先生已是远近闻名的护犊子师父,偏生又来了一个你。哈哈哈,栗大姑娘好福气,能得到莫大妹子的庇护呢。” “娘们家的胡说什么呢。栗大姑娘是奉先女,莫大妹子能成为奉先女之师父才叫福气。” 外间里,乌族长青白脸色瞪圆大眼喝斥自家婆娘的多嘴多舌,万一惹怒莫容玖,没准会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乌夫人乖乖闭上嘴巴,安安静静着坐着看热闹。反正她没有要投靠奁匣阁的意思,也不准备给栗海棠留什么脸面。至于莫容玖,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能翻出天去吗?即便翻出天去,也与她不相干。 与乌夫人一样抱着看热闹心情的夫人们不在少数,八位夫人来了五位,其中栗夫人自闭佛堂、闫夫人不愿凑热闹、程夫人也故意躲着不参与。 莫夫人怨念地瞪了小姑子,冷着脸对海棠说:“你已拜过三师,该收收心向三位师父请教学问。整日与爷儿们厮混市井,领着老婆子和丫鬟四处闲逛,不知多少人在背后传闲话呢。” “身为奉先女恭谨守礼、约束行举,要以身为则、要严管仆婢。你一人之荣辱,乃关系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的荣辱。” “莫夫人教训得是,海棠谨记。” 栗海棠起身行礼,谦卑态度让莫夫人想再多挑刺几句也找不到理由,只好讪讪道:“你能真心记得就好,我也不讨你的嫌儿,免得你在心里怨我唠叨。” “大嫂如今上了年纪,确实爱唠叨。” 莫容玖很不给留情面,专门挑莫夫人最在意的年纪来挑衅,气得莫夫人闭此嘴巴咬牙忍着火气,等回家再发火。 外间里,莫族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百姓家常有俗语:“婆媳是冤家、姑嫂是仇人、妯娌是敌人”。这话恰恰是他家的情况,虽然四个妯娌明面上相处融洽,但关乎利益时总会动些歪心思、斤斤计较如家常事。 至于莫家最小的唯一的妹妹莫容玖,几位嫂子虽然“关爱有加”,但受不住莫容玖胡天黑地的作妖,每次都把四家的嫂子气得头疼、心疼、浑身疼。 气氛凝重得像在一个窒闷的火山谷里,炎炎夏日天气已闷热难耐,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地坐着,等待某个人出面与栗海棠对峙。 接收到莫族长和乌族长的眼神示意,栗族长嗔怨地咬牙瞪眼,硬着头皮站起来,准备说点什么。 栗海棠来到外间,向八位族长行万福礼,说:“莫大姑姑将传言告知,我只当乐子听过就罢了,谁知竟惊动了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既然你们来问,我自然要解释清楚,免得居心叵测之人挑拨离间,对谁都不好。” 话音落,栗族长暗舒长气。他的大计划终于要开始了,临门一脚被拦住怎能不焦急。幸好栗海棠机灵、胆子也大,没有被吓住。 乌族长乐呵呵调侃道:“既然流言是假的,栗大姑娘请把那二人唤来,我们也好做个见证,压下外面的流言。” 栗海棠心底冷笑,乌族长敢来拆台,乌夫人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样子。看来当初她向乌氏族表示结盟的心思,这夫妻俩根本置之不理,或许还会宣扬出去。 今儿乌氏夫妻来当出头鸟,她手下留情反显得畏首畏尾,惧怕他们似的。 栗海棠摆正身子面对乌族长,才要开口奚落几句,就听到身后的房门外传来杨嫫嫫恭敬的禀告声。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栗海棠脑袋里空白一闪即逝,随即应声问:“呃?怎么追来这里啦。”走过去亲自打开门,看到杨嫫嫫和一个蒙面黑衣护卫垂首站在石阶下。 “秦五爷派你来的?进来回话吧。” 栗海棠大大方方地招呼着蒙面黑衣护卫进来,也让八位族长和五位族长夫人们好好看清楚,外面传言的杨嫫嫫私自离开瓷裕镇、奉先女私养的男护卫是真是假。 杨嫫嫫和蒙面黑衣护卫随栗海棠进门。 “秦五爷又有什么事情派你来传禀?” 栗海棠端庄站在八位族长的面前,昂首挺直腰板一副睥睨之态。 蒙面黑衣护卫暴汗,结结巴巴地说:“禀小主子,属下不是秦五爷的人。” 栗海棠微怔,迷之尴尬啊。她干咳两声,感觉到背后十六道阴恻恻的视线刺过来,如芒刺在背般忐忑啊。 “咳咳,那你是谁派来的?” 蒙面黑衣护卫从怀里取出一个雕花木盒子,“属下受翎爷之命前来送珍珠佛串给小主子,翎爷祝小主子成为瓷裕镇威名赫赫的女大商,日后若有商生往来定会亲自登门拜见。” “翎爷?” “燕峡镇翎十八?” “小主子?这是什么称呼?” …… 八位族长惊讶地低声议论,看向小姑娘的眼神都变了意味。 蒙面黑衣护卫单膝跪下行礼,告退。 栗海棠让杨嫫嫫亲自送护卫出去,再把雕花盒子带回奁匣阁去。 两个预想中不可能出现的人竟然出现了,还透露出一个惊艳四座的消息:栗海棠不仅认识秦五爷,和翎爷也很熟识。 八位族长顿时没了气焰,心里面百转千回猜不透栗海棠是如何与秦五和翎十八成为有交情的“忘年交”。 第394章 谁傻谁知道 栗族长心里乐开了花儿,骄傲地看着身边两侧的老兄弟们。一个个面如菜色,很是尴尬。呵呵,现在怕了?早就劝过你们别来找麻烦,偏没人听他的。 单单一个祁山镇秦五已经够让八位族长垂涎,现在又有燕峡镇翎十八来讨好小姑娘更让八位族长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既高兴栗海棠与秦五、翎十八有些交情,又担心栗海棠会借由二人脱离他们的掌控。 “大姑娘,祁山镇又来人了。” 杨嫫嫫去而复返,这次没有站在门外禀告,直接领着人进来。 八位族长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又见一身黑衣打扮的人进来,只是此人没有黑纱遮面,露出异域血统的脸庞。 “小主子,属下是俗宅的主人派来送贺礼的,恭喜小主子荣拜三师,成为八大氏族真正的掌门人。” 异域男人单手横在胸前,谦恭的向栗海棠行礼,并且双手奉上一个异域风格的鎏金花钿宝盒。 “多谢你家主人的馈赠,请代我向你家主人感谢。” 栗海棠给杨嫫嫫递个眼色,杨嫫嫫立即上前来接过宝盒,退到旁边。 异域男子又拿出一张金泊册,说:“小主子,这是我家主人准备好的货物清单,请小主子过目。” “此事不急。今日实在无闲暇,不如三日后你再来瓷源堂,我会在那里与你商议货物的事情。” 栗海棠把货物清单也交给杨嫫嫫保管。若她没有猜错,这是诸葛弈在背后搞鬼,这个异域男人也是他请来帮忙掩藏身份,引诱八大氏族的饵儿。 西域男人没有穷追不舍,谦和有礼地说:“小主子如此安排,我恭敬不如从命。三日后,我会到瓷源堂拜见小主子。告辞!” “出门在外请多加小心。恕我不能远送,请杨嫫嫫代为送客吧。” “老奴遵命。” 杨嫫嫫率先走出门外,对西域男人说了声“请”便走在前面领路,西域男人又像栗海棠行礼后,才转身随杨嫫嫫一同离开。从始至终连个正眼都没瞧着八位族长,俨然视他们为透明人。 外间里鸦雀无声,内间里更是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 “哈哈哈哈,瞧瞧你们……哈哈哈哈,有什么可怕的。” 终于,莫容玖畅爽大笑声打破死一般的寂静,她走出来拉着海棠的小手倨傲睥睨各个心怀鬼胎的族长们,得意笑说:“我今儿算是见到天底下最傻的人喽,真是痛快呀!” “放肆!” 莫族长瞪眼,炯亮眼睛直勾勾盯着海棠,说:“既然与秦五、翎十八和谷宅的主人是旧相识,你为何不曾提起?若非瓷裕镇里传出奁匣阁私养男护卫的流言,你是不是准备永远不告诉我们?” “对对对,栗大姑娘隐瞒不说,难道藏了私心?” 乌族长煽风点火,生怕莫族长这团怒火烧得不够旺。他也顺便试探下小姑娘的底细,万一她背后真有三座大靠山,那么他要考虑从长计议,也许和她结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莫族长心中鄙夷乌族长,但现在没有空闲与乌族长打嘴仗,他先试探出小姑娘的底细更为重要。 “大哥,你想知道什么应该去问秦五爷和翎爷,或者亲自去祁山镇谷宅见见那个神秘主人也不错。” 莫容玖一直对谷宅的神秘主人很好奇,可惜她没有进入祁山镇的通关令牌,曾经去了两次都被迫止步于祁山镇东城门外。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莫族长怒斥,白眼都吓唬不住天生反骨的妹妹,只好唤着内间里的莫夫人,“你出来把她带进去,别在这里瞎掺和。” “是。” 莫夫人等的就是这句命令,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抓”着小姑子进去,顺便镇压小姑子的气势。 莫容玖一个怒瞪吓得莫夫人立即止步不敢动弹,莫夫人乞求地看向莫族长,可惜莫族长的目光始终盯着海棠。 “莫族长,栗族长,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我与谁相识、交为挚友皆是我的自由。历代奉先姑姑的手扎中有写过,奉先女可以自行结识朝廷、儒商、贩卒、江湖等等为挚友,只要不威胁八大氏族的权势和利益,不违逆祖规和奁匣阁规矩,奉先女可与男女老幼为友,不需向八大氏族中任何人禀告、请准。” 栗海棠铿锵有力说完一席话,为击碎莫族长的野心连历代奉先女都搬出来作盾牌,还怕莫族长这个不要脸的老狐狸吗? 莫族长越来越后悔当初没能把栗海棠变成他控制的傀儡,否则祁山镇秦五和谷宅主人、燕峡镇翎十八都会成为他的大商贾,不知能有多少生意往来、能日进斗金呢。 “哈哈哈,瞧你们的傻样儿,脸上明摆着悔恨和算计。” “莫家妹子,你说谁呢?奉先女是我们氏族选出来的,她能结识几位大商贾,我高兴着呢。你说胡乱扣帽子,我没悔恨更没算计。我……我心里高兴!” 栗族长拍着胸膛大声反驳,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 莫容玖翻个大白眼,啐道:“呸!谁傻谁知道。你心里算计什么都无用,别人可不像你们一样傻。哈哈!” “我没有!哼!没有!” 栗族长气呼呼地大叫,懒得理睬目瞪口呆的众人,迈着大步子推门离开。 “哎?他怎么走了?” 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乌族长问莫族长。 “管他死活!哼!我也走了。” 莫族长瞪向自己的妹妹,小声骂:“胳膊肘往外拐,回家再找你算账!” “我才不怕呢。有本事你抓我去跪祠堂呀。” 莫容玖梗着脖子反唇相讥,专挑莫族长不爱听的说,无疑又招来两颗白眼,还有莫夫人得意的冷笑。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气势汹汹来讨伐的八位族长和五位族长夫人们颓丧的灰溜溜走了,最后只留下她和莫容玖,以及慢吞吞走在最后的程族长。 “栗大姑娘恕罪,实在是几位族长逼得我无法独善其身,只好……哎!求栗大姑娘恕罪!” 程族长愧疚得没脸面对海棠。 “下次记得让程夫人一同前来。” 栗海棠知道不需要多说什么,若程族长是个聪明人定能明白她的这句话的意思。 “是是是,多谢栗大姑娘!” 程族长感激涕零,辞别后匆匆赶回家去了。 奁匣阁前院空荡荡的,连个打扫的老婆子都躲在墙角里。 栗海棠和莫容玖站在东厢房门外,仰望十丈高的大殿。 “去收拾两件衣服,咱们出门儿去逛逛。” “莫大姑娘要带我去哪里?” “走到哪里,玩到哪里。” 如此率性而为的回答让栗海棠会心一笑。 第395章 带徒弟闲逛 如何把自己积攒多年的做生意经验全部教给可爱的小徒弟,莫容玖想了很久才在栗君珅的无意间提醒下找到一个不错的方法。 早晨去找栗君珅商量如何布置课程的时候,栗君珅无意间念叨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话,莫容玖如醍醐灌顶,立即命令栗君珅和她换教课的日子,急不可待地跑来奁匣阁找海棠。 也幸好她来了,又极为护犊子,让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阴谋”未能得逞。不然海棠独自面对这些权贵们,也许会变成百口莫辨的“事实”被迫成为傀儡,着了他们的道儿。 莫容玖乘坐的青篷马车是极为普通的,外观朴素,仅有一个莫氏族图腾的旌旗显示出马车主人的与众不同。 其实,真正进入马车里的人才知道什么叫“败絮其外,金玉其内”的意思,而这句前后颠倒的评价正是此刻栗海棠的真实想法。 马车内壁简直是一座铁笼子,骨架是食指粗的精铁搭建,内壁用上好的绸缎包裹着薄铁板而成。外敌来犯时,只需把两扇小铁门闭阖,整个车厢就像一个巨大的铁壳子保护车内的人。 因为用的都是薄铁,所以一匹矫健强壮的马儿足够来拉车,何况旁边还配着一匹小马驹作陪衬,实在小马驹也分去一些拉力。 栗海棠好奇心极大,尤其摆在靠车窗下的小木柜上摆着几个异域风格的胭脂盒。她拿起一个最小的,打在盒盖嗅闻胭脂香,笑问:“莫大姑姑,这是西域女子妆扮的胭脂吗?香味儿很特别呢。” 莫容玖瞪着笑颜如花的小徒弟,赌气地噘起嘴抱怨:“我说你不能改改称呼吗?你既然拜我作商师,就该懂个礼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到底懂不懂啊?” “莫大姑姑,你还是个姑娘家呢,什么父啊父的。嘿嘿嘿,其实我想去掉莫字,和桓哥哥一样唤大姑姑,就怕你不准。” 栗海棠偏偏不改口,顾左右而言他更让莫容玖不高兴。 “当然不准!” 莫容玖把胭脂盒抢来,指着海棠的小鼻尖命令:“必须改口,不叫师父,我立即把你踹下去!” “啊?不要啦!大姑姑最疼我呢,一定不忍心看我受伤。” 栗海棠扑过来抱住莫容玖的腿,宁愿厚脸皮献媚也不愿改口唤声“师父”。这是她坚定信念的底线,更是对诸葛弈的一片情意。 “老实交待,你为何不愿唤师父?” “若我说了实话,莫大姑姑会准允我不改口吗?” 栗海棠放开手,盘腿坐在车板上,微仰小脸期盼的等着莫容玖的回答。 “你先说来听听,我再考虑。” “算了。” 栗海棠摇头,转身背对着莫容玖,淡淡道:“当初救忠心的陈嫫嫫,我受尽屈辱。若不是师父冒着被怀疑的风险收我为徒,以此来抵挡各氏族族长和族长夫人对我的威胁。在我心中他是恩人、是师父、是甘愿一辈子守护的亲人。” 如果她未来日子仅有短暂的五年时光,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诸葛弈的一世平安。他的仇恨由她来背负,他的悲伤由她来终结。 虽然小姑娘背对着自己,虽然小姑娘平静地说出那样感动的话,虽然很嫉妒诸葛弈得到小徒弟最真诚的回应,但莫容玖发现自己从内心里已准允了。 “莫大姑姑,我不知道男女之情是什么,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好想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栗海棠垂下小脸埋在交叠双臂上,勉强吸吸鼻涕不让自己显得狼狈。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海棠的背上,莫容玖含泪笑说:“傻丫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若不是奉先女也许能与他远走高飞,可你偏偏身不由己。可叹缘分太浅,终究一个在天、一个入地。” “多谢莫大姑姑劝慰。如今能成为他的徒弟,我心足矣。” “好吧。” 莫容玖扶起海棠来坐到身边,说:“以后,你只管称呼我为姑姑,如何?” “是。姑姑。” 栗海棠喜笑颜开,梨花泪雨的小脸漾出幸福的笑。 “小丫头真是傻子,不知道那贼小子是否懂得珍惜。真真是笨的,等他回家来,我要亲自验看验看他。” 莫容玖恨铁不成钢,自己的小徒弟真够笨的。如果一厢情愿的付出感情,而对方没有回报,最终深受情伤的她会更痛苦。就像当年她痴心已付却落得一场空,苦涩唯有自己来品尝。 马车停下,老仆人跑去敲门通知,随行来的青萝掀起车帘,恭请莫容玖和栗海棠下车。直到此时海棠才看清自己置身何处。 马车停在一座郊野田庄门前,老仆人敲开府门,一位脸大肚圆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嘴里叼着一根剔牙签子,斜睇老仆人。 “哪儿来的呀?报上名来,也好让我进去禀告。” 老仆人拿着赶车的鞭子,翘起大拇指指向马车上悬挂的旌旗,冷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车上的旗子是什么。” 中年男人顺着指向一瞧,脸色顿时青白。再看向站在马车旁的三个姑娘家,尤其没有戴着面纱的莫容玖更让他吓得两腿发软,小跑过去扑通跪地,两只肥厚大手朝着自己的肥圆大脸“啪啪”俩大巴掌。 “莫大姑奶奶恕罪!小人不知莫大姑奶奶驾临,有失远迎!求莫大姑奶奶恕罪!恕罪!” 莫容玖轻蔑冷哼,银莲小脚一下踹在中年男人的胸膛,笑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脖子上的脑袋被猪油蒙了?竟连我的老仆人都敢瞪。” “莫大姑奶奶恕罪,小人……小人去给老伯磕头赔罪。” “不必了!” 莫容玖又补一脚,挽着海棠的小胳膊,说:“进去告诉田庄的老管事,就说奉先女亲临田庄,让他收拾出个干净的院子。有胆子薄待奉先女,回头你们找你家的族长老爷和大公子去领罪吧。” “奉、奉先……女?” 中年男人呆若木鸡,瞪圆眼睛失神地盯着莫容玖身边半遮雪纱的小姑娘。 栗海棠被盯得不自在,挽着莫容玖的胳膊,小声问:“姑姑,你明明说带我出来闲逛,怎么跑来郊外田庄呢?这座田庄是你的私宅吗?” 莫容玖不屑道:“哼!我的田庄比这个大多啦。这是闫氏族的田庄子,里面住着我们莫家最丢人现眼的三姑娘。哦,现在该说是闫家大公子的妾室。” “姑姑,你怎么带我来见莫妍秀呢,我可不想见她。” “为什么不见?难道你忘了她当初是如何下毒害你的吗?” 莫容玖强拉硬拖着海棠进到田庄里,就瞧见小腹微微隆起的莫妍秀正在两个老嫫嫫的陪同下迎面走来,半边脸肿得老高,显然是被打伤后淤肿未消。 第396章 来看你惨状 “栗海棠,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的惨状呀!” 栗海棠笑吟吟回答,毫不意外从莫妍秀眼中看到愤怒的火焰。 的确,海棠的出现让莫妍秀从心底感到悲凉,尤其莫容玖对海棠的亲昵样子更刺痛了她的眼睛。曾几何时,她数次讨好莫容玖都未能得到半点的怜悯,反而莫容玖的冷嘲热讽像诅咒一样深深扎根在她的心中。她就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庶子,莫晟桓能得到莫容玖的怜爱,而她却分不得半毫同情。 “大姑姑。” 莫妍秀双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孕肚,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 莫容玖鄙夷地斜睇莫妍秀的肚子,亦如往常那般讥讽道:“你有身孕就免礼吧,万一故意摔着栽脏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呀?” 莫妍秀心一横、牙一咬,冷声驳斥:“我知道大姑姑素来不喜欢我,我也不求着大姑姑的善待。如今我已嫁入闫氏族就不再是莫氏族的人,也请大姑姑顾忌些脸面,别让大家太难堪!” “哎哟?好一句顾忌脸面,好一句太难堪,偏偏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真让我意外呢!” 莫容玖背手绕着莫妍秀走圈圈,极尽嘲讽道:“你今年才多大就敢与男人私相苟且,怀着肚子被抬入闫氏族丢尽莫氏族的脸面,你还敢来教训我?” “大姑姑,这一切都是有人预谋陷害我,我无话反驳。” 莫妍秀愤怒又哀怨地看向栗海棠,这暗示再明显不过。可惜莫容玖不是那些深闺怨妇、更不是脑袋发热容易被人当棒子用的千金贵女们。 莫容玖冷冷地斜睨莫妍秀,这个三侄女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亦深知三侄女的脾气秉性。 十年前,她为疗情伤,第一次跟随二哥(莫二爷)到燕峡镇做生意,也是她初次亲自与人谈生意。结果她以六成的价格收购了贩卒手中的皮货,比二哥定下的“八成”还要低。大赚一笔的她很兴奋,用自己赚来的钱为全家人买了礼品,包括她最喜欢的侄子和侄女们。 回到瓷裕镇,她把买来的四只鸟儿送给侄子莫晟桓和莫晟泓、侄女莫妘秀和莫妍秀。可一个月之后,莫晟桓为鸟痴狂,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莫晟泓和莫妘秀的鸟儿被人悄悄用利器砍断了头,早已变成黄土下的一堆烂肉,而莫妍秀的鸟儿被她拨光了羽毛、活生生折磨死的,那时的莫妍秀才三周岁。 俗话说三岁能看老。一个敢拨光鸟儿羽毛折磨至死的女娃娃是有多心狠手辣?甚至她暗中调查出,莫晟泓和莫妘秀的鸟儿也是被莫妍秀用匕首砍断头而死。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莫容玖从此再也不会疼爱莫妍秀,甚至越来越厌恶她和生下她的妾室周姨娘。母女俩仗着二哥的宠爱和庇护在南府里不知干了多少恶心事儿。 就像现在,看到莫妍秀故意歪曲事实,把怒火引向栗海棠,让莫容玖再次看到当年那个仅三周岁已心狠手辣到让大人们都惊愕的女娃娃。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仿佛是积压多年的怒火终于暴发。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被打的人错愕呆滞,愤怒的人已无话可说。 “姑姑。” 栗海棠见莫容玖还要再打,忙上前劝阻,递给青萝一个眼色让她带走莫妍秀,一边又拉着怒火中烧的莫容玖,和声劝道:“姑姑别生气,回头把闫大哥唤来,让他亲自来惩治。” “姑姑带着我出来逛逛,怎能被她扫了兴致呢。走走走,我们快去歇歇,再让田庄的老管事准备几道美味佳肴来尝尝。” “贪吃的丫头。” 莫容玖冷眼一瞟,瞧见青萝已将莫妍秀带离,连同那两个老婆子也灰溜溜的走了。 田庄的老管事早早在暗中观察,见莫妍秀走了才敢迎出来,鞠躬作揖道:“老奴拜见奉先女,拜见莫大姑奶奶。” “去把你家的礼哥儿唤来,让他好好管教。”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派人禀告公子。请莫大姑奶奶别生气,保重身子要紧啊。” 老管事顺水推舟的劝说着,鬼知道他会不会派人去找闫礼呢。其实闫夫人送莫妍秀来田庄之后,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莫妍秀那脾气本来就大,老管家想反抗又没胆子,生怕自己也变成刀下亡魂。所以莫妍秀的要求,老管事心里骂的愤天愤地,行动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莫容玖教训莫妍秀让老管事心里偷着乐,恨不得莫容玖把莫妍秀打死算了。可他也知道,莫容玖来找麻烦不过是逗乐子解闷儿,真正“教训”莫妍秀的人只有他家的大公子。 老管事亲自送莫容玖和栗海棠去了她们暂住的小院。老管事不傻,知道栗海棠的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住在客院。他便自作主张的请栗海棠去了闫夫人来时小住的主院,而莫容玖被请去一个装饰雅致的客院。这个客院原来是闫二夫人居住的,后来被闫夫人改成客院,专门接待尊贵的客人。 两座院子离得不远又各自独立而居,给了栗海棠偷偷行事的方便。 简单用过晚膳后,栗海棠唤出悄悄跟随来的两名护卫,让他们陪着她潜入莫妍秀居住的院子。 田庄一处僻静小院,是闫夫人专门给莫妍秀“静心休养”的居处,也是变相的软禁她。院子外派了十几个身怀功夫的护卫,这些护卫其实是三清道人安派来的。 当青萝悄悄接应着栗海棠和两名护卫潜入小院的黑暗角落时,除了栗海棠没有什么感觉,青萝和两名护卫感觉到四周瞬间泛起浓浓杀气,犹如暴雨前的乌云狂风铺天盖地而来。 “大姑娘,咱们还是先走吧。” “不走。” 栗海棠仰头望望头顶的大树,试探地高举一只手。 “大姑娘,别……” 青萝大吃一惊,只见一个小黑影如箭般从大树桠上俯冲而来,尖利爪子瞬间抓住栗海棠的纤细手指。 “咕咕!咕咕!” 小黑影发出清浅的啼声。 栗海棠摸摸小黑影的羽身,小声说:“嘿嘿,我就知道是你。你和桓哥哥一起来的吗?” 小黑影的澄黄眼睛溜溜儿转,歪着小脑袋又发出“咕咕!咕咕!”的啼声。 屋门被推开,莫妍秀手里提着一把长剑,看向栗海棠藏身的角落,冷冷一笑。 “栗海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第397章 认真就错了 “你可真够贼溜的,我藏得那么深竟然被你发现啦。” 声音从角落里飘出来,但说话的人却从另一个方向而来。 莫妍秀头皮一阵发麻,借着院子里微弱烛光看到不同方向走来的两个小姑娘。声音明明从左边传来,为何栗海棠从右边走出来,而左边走出的是她的婢女青萝。 “栗海棠,你很闲是不是?跑来我这儿装神弄鬼,以为我会害怕吗?” “莫家姑娘里最让我佩服的人就是你,最让我痛恨的人也是你。”栗海棠一步步走来,拾阶而上来到莫妍秀面前,站定后微仰头眺望夜穹中的月亮,“今儿是满月呢,可惜没有好酒。” 莫妍秀讥讽道:“你整日与爷们厮混一起学会寻欢作乐、饮酒对诗,就以为自己是人上人吗?真真的可笑。” “奉先女地位尊贵,至少我和爷们厮混不会引来别人的猜疑,而你……呵呵,就难说喽。”栗海棠扫了眼莫妍秀的肚子,伸出食指戳戳,不免感叹。 “这孩子真是你的福星,若不是有他护着你,八大氏族的人早已容不下你,浸猪笼沉塘子或是剃发送去守安堂囚禁一生,于你而言都是屈辱。” 莫妍秀轻抚微微隆起的肚子,怅然自问:“难道我现在活得舒服吗?” “至少你的生命是无尽的,而我只有短暂的五年。” 栗海棠自嘲一笑,转身进到屋中,环视这座布置朴素的屋子。比起莫妍秀在莫氏南府的闺房,这里简直是老婆子们居住的地方,连莫妍秀的贴身大丫鬟住所都比这里强百倍。 “你想笑就笑吧,我不在乎。” 莫妍秀抚托着肚子进到西间的卧房,因为有身孕常常让她心悸夜不能眠,身边又没有丈夫和贴身大丫鬟陪伴,她整夜斜靠着凭几时睡时醒、心神不宁。 栗海棠让青萝在门外守着,她进到西间坐在窗下的炕上,见到绣线笸箩里仅绣个鸟头的鸳鸯。她瞧着绣线的配色不够艳丽,在笸箩里找了一球金线和一团杏黄丝线。 “看来你真的很闲。” 莫妍秀扭头斜睨着穿针引线的海棠,忽然发现自己从未与她如此平静的相处一室。记忆里她总是吵吵闹闹、愤骂怒吼,而海棠总是静静地等待出手的机会。 “阴险的贱丫头。真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值得他一次次破例。” 莫妍秀口中的“他”让栗海棠嫣然浅笑,纤纤玉指捏着小小的绣花针,把金线和杏黄丝线捻合的绣线在红色绸缎上绣出鸳鸟的颈羽。 “他比我还阴险呢,你怎么不骂他?” “哼!少扯着他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你便是重活一回也变不成他那般高贵的人品,望尘莫及的声望。” 莫妍秀对诸葛弈的敬仰和爱慕从未掩藏过,这也是她为什么处处使阴招下毒谋杀海棠的原因。她爱慕诸葛弈,甚至容不得他身边的女子。当年是莫心兰,现在是栗海棠。 栗海棠不知她的小兰姐姐也曾遭遇过莫妍秀的谋害,所以看着莫妍秀愤愤不平地瞪着自己,她也觉得是针对自己罢了。 “这话可别让闫礼听到,小心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既然怀了闫氏族的孩子,就别整日惦记我的师父啦。等他冠弱之年时,也是我祭祖升仙之时,我会提前帮他物色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 “贱丫头,你……你说什么?你要为他物色妻子?难道你不想成为他的妻子吗?” 栗海棠斜睇美目圆睁的莫妍秀,揶揄地问:“我五年后升仙去侍奉祖先们,留着他在人间当老鳏夫吗?亏你想得出来,你是真心爱慕他吗?” 莫妍秀艰难地咽口口水,仍不能从震惊中自拔。抚着肚子站起来,走到炕边站着,直勾勾盯着栗海棠,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 “贱丫头,咱们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我承认我很喜欢画师哥哥,但他和你两情相悦又用情之深,你怎么忍心把他推给别人呢?他……” 莫妍秀开始语无伦次地唠叨着,她抚着肚子会到炕上,伸手抢来海棠手里的绣绷,冷声道:“他是真心喜欢你,比当初喜欢莫心兰的时候更用心、更专情。我能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你既然认命做奉先女又何必招惹他呢?呵呵,果然你和莫心兰一样狐媚子,诱惑他付出真心又不肯陪他到老,我真后悔没能杀了你们!” “世上之事别太认真,否则如你现在这样一步错满盘皆落索,最终害苦了自己也牵累了别人。” 栗海棠怅然失笑,低头沉思片刻,才慢声细语地提醒说:“我知道你是被他们利用的,闫夫人当初也确实谋害过我的母亲,但我知道背后隐藏着一个真凶手。” “他在操纵着你们,甚至我、师父和八大氏族听人们都是他谋局中的一枚棋子,而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至今猜不透。” “莫妍秀,安安心心地守护好你的孩子和你的命,也许有一天你能摆脱困境获得真正的自由。” 栗海棠下了炕,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一眼失神的莫妍秀。同样身为女子,她能得到诸葛弈的真情和守护是幸运,而莫妍秀能否得到闫礼的真情和守护就看天意如何啦。 有些事情,认真了就是错。看似争强,实则勉强。当初母亲忽然卒逝,她尚未明白这个道理;等到小旺虎莫名失踪,之后溺死在祁山岭瀑布潭,她开始反醒自己与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姑娘们之间的斗争到底是对是错。 为什么别人仍平平安安的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却要忍受母亲和弟弟冤死的结局,独自品尝着“争强”后的苦果。 这滋味,她会深深的记一辈子,永远难忘。 如来时一样悄悄离开莫妍秀居住的偏僻小院,在潜回临时居住的院子时,看到莫容玖正坐在院子里的榻上,独饮美酒、对月怅叹。 “姑姑好兴致,大半夜跑来我的院子饮酒赏月。” “小丫头,你去哪里私会男人啦?快快如实招来!” 莫容玖媚眼如丝,半是佯怒半是调侃,逗乐了一本正经的海棠。 第398章 难抑相思苦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 莫容玖诗兴大发,举杯对着夜穹中的圆月悠悠念出李白的诗。不知不觉,迷离醉眼里幻化出三个道人影子,一个是海棠,一个是青萝,一个是…… “哈哈,诸葛弈?你怎会来?” “姑姑喝醉了,他去很远的地方见朋友,估摸着要二十日才回来。”栗海棠让青萝亲自送莫容玖回到旁边的客院去,又让一个暗卫悄悄护着,免得被田庄子里的男人们惦记。 青萝打趣海棠想得太多,莫容玖可是莫氏族一人之下的大姑奶奶,谁不要命了敢惦记她。可海棠觉得莫容玖还是个姑娘家,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尊贵,自然会引来宵小之辈的惦记,万一出了大事怎么办? 送醉熏熏的莫容玖回去客院,栗海棠也无心赏月,独自去了西耳房沐浴后,来到西间的炕上盖着被子,睁着大眼睛看窗外的圆月。 “不知道师父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 忽然觉得眼皮沉重,恍惚间看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站在炕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直到她沉沉睡去。 屋梁上燃着安神香,两个隐藏的暗卫突然飘落下,寒光剑一左一右架在黑影的双肩上,锋刃只需微微一侧就能割断脖子。 黑影摘下蒙面黑纱露出真容,阴冷龙眸扫过执剑威胁的二人,沉声道:“去领十鞭。” “是。” 二名暗卫悄然跃上屋梁,钻着极小的洞口离开。 诸葛弈旋身坐在炕边,将熟睡的小姑娘抱来怀里,薄唇轻轻亲吻她的眉眼,发现她睡容微怒、眉心皱起,不知梦里在与谁吵架呢。 “傻丫头,我好想你。” “唔!……坏蛋……还……不……回来……” 梦里的海棠发现一块晶莹剔透的千年寒冰,她喜滋滋的跑过去趴在大冰块上,回头唤着诸葛弈一起来抱冰解暑。哪知诸葛弈脱掉外袍,非要用他的冰凉身体来代替千年寒冰。海棠羞得捂脸逃跑,却被他抓回来紧紧抱住……然后…… “嗯,臭师父……要亲亲……呜呜,为什么不亲亲……” 怀里的小姑娘在梦呓,噘起粉嫩的小嘴儿撒娇的讨要亲吻。明明知道她在梦呓,诸葛弈仍不可仰制的悸动了,微低下头,薄唇覆在柔嫩温热的樱唇,浅尝甘甜以慰相思。 梦里诸葛弈逃命似的在前面跑,栗海棠气喘吁吁在后面追。她发觉自己跑得快要窒闷死了,四周忽然出现数不清的藤萝缠绕着她。她想向诸葛弈大喊求救,喉咙里却堵着奇怪的东西让她根本发不出声儿来。 “唔唔!唔……唔……” 缠绕身体的藤萝刹那间变成无数条彩色的小蛇,它们欢快地缠着她的身体不断爬动,吓得她僵硬得像一根木头,由任冰凉的小蛇钻进衣服里,贴着她的温热皮肤爬动。 “师父,求我!” 终于一声呼喊冲破喉咙,同时她睁大惊恐的眼睛,失神惧怕的样子吓坏了抱住她的诸葛弈。 “丫头,醒醒!” “傻丫头?” “海棠,醒来,为师在这儿守着你呢,不怕不怕啊。” 诸葛弈柔声哄着,能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是僵直绷紧的。尤其她露出惊骇的表情让他懊恼自己不该对她亲亲抱抱的。瞧把他的小徒弟吓唬得,三魂七魄全吓跑了。 “师父。” 终于回过神儿来,不过栗海棠仍沉浸在梦中。她试探地抚上俊美的脸庞,细嫩小手顺着脸庞下滑至衣领口,在他出声阻止之前探入衣襟中贴着微弱跳动的心脏。 掌心下是暖的,原来梦里和现实如此一致。 栗海棠甜甜地笑了,小脑袋歪着枕在他的颈侧,闷声闷气地嗔怨:“师父呀,你何时回来呢。我好想你呀,想得茶饭不香、夜不能寐。” “其实我根本不想来见莫妍秀,我还恨她,不能原谅她。即便她落得这般境地,我也不会同情她。”不知不觉地流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委屈。 诸葛弈离开的这两天里,她告诫自己要坚强、要独立、要成为让诸葛弈骄傲的徒弟,她希望漂漂亮亮的赢得一场胜利,看到诸葛弈回来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师父,我是坏心眼的人,不求别人的夸赞,只希望你不要像刚才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呜呜呜,不要嫌弃我,我会乖乖听话、会成为你复仇的那把刀、会完成你的愿望……呜呜,师父不要……不要离开……” “傻丫头,你是我最宠爱的姑娘,我怎舍得离弃你呢。” 诸葛弈心中一片冰冷坚硬的角儿在渐渐融化,他知道自己对海棠的感情是真的,就像翎爷调侃的那样,他视她为心头肉,与别的女子不同。而当初的莫心兰在他的心中仅仅是一枚复仇的棋子,连把刀都算不上。 也许,正因为他对莫心兰没有付出真情,所以当莫心兰后悔求救时,他亦没有回应,甚至在假山凉亭里亲眼目睹莫心兰是如何升仙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坚硬如铁,如江湖传言中所说的活死人是冷血无情、公正不阿的大道侠者。而他也认为自己经历过家破人亡、流浪异乡、寄人篱下后的种种磨难,他再难相信任何人、也再难对任何女子萌生爱意。 世事难料,他竟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痴心相付,甚至在分离的短短两日已饱受相思之苦。不远百里之远途,策马狂奔前来见她。 情滋味啊,他终于明白小姑姑当年为什么宁愿和姑丈在荒凉大漠过苦日子,也不愿跟随他回来搏个锦绣前程。他相信凭着姑丈的高深功夫和小姑姑的聪明才智,想在任何一个繁华之地落地生根皆非难事。 也许,小姑娘弥留之际说的那句话便是她一生坚持的信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无怨、来世再见。 “傻丫头,乖乖回奁匣阁等着我,三日后我定会回来。” “师父,你又要走吗?连在梦里都不留下来陪我。” 栗海棠委屈地捂着小脸哭起来,让原本想哄睡她后离开的诸葛弈万分心痛,只好咬牙举起手刀砍在小姑娘的后颈。 “青萝留下,陪着容玖姑娘回去。” “主人放心,奴婢会扮成小主子的模样。” 门外青萝恭敬回话,连自己的计划也禀明。等到她察觉屋子里没有动静,掀帘看时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 第399章 管好你女人 诸葛弈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抱着栗海棠离开闫氏田庄,就算明早被发现也有青萝去应付,没想到一个黑影子坐在墙角下的基石上闲适地翘着二郎腿儿“欣赏”他翻墙的英姿。 当他抱着昏睡不醒的海棠轻松翻过高墙稳稳落在地上,听到旁边的黑漆墙角传来一道戏谑的调侃。 “偷人的功夫很好嘛!” 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诸葛弈森冷龙眸迸发杀意,沉声喝令:“滚出来!” “嗬?胆肥儿啊。” 角落里的黑影站起来伸个懒腰,双手叉腰慢悠悠走来。皎洁月白光照亮此人一身镶金边儿玄色袄裙,袄摆角绣着图腾,是…… “没想到莫大姑奶奶是花间楼主的人。”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是翎十八的人。” 莫容玖拍拍裙上沾的尘土,看到诸葛弈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姑娘,问:“她中了迷药吗?” “不是。咳咳。”诸葛弈尴尬地咳嗽两声,在莫容玖戏谑的眼神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送还回去,故作轻松语气地叮嘱:“她夜里常常会热得睡不安稳,请莫大姑奶奶记得提醒青萝准备温凉水,万不可依着她的性子给吃冰镇冷食。” “要不你带去吧,免得你牵念她。” “咳,有劳莫大姑奶***伯告退。” 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无法顺利带人离开,不如少招惹些麻烦。至少他还未想与花间楼主见面,更不想让莫容玖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以后唤我‘大姑姑’就行。” 莫容玖把昏迷的海棠交给出现的青萝,看到仓皇逃跑似的少年背影,不由得暴笑出声,也终于惊醒了昏迷的海棠。 “姑姑,你在笑什么?” “笑你呀,被歹人偷走都不知道,幸好我和青萝追出来才算保住你。” 莫容玖戳戳海棠的额头,和青萝一起扶着脑袋发懵的栗海棠光明正大敲后院门走去。 栗海棠敲敲浑沌不清的头,问:“歹人呢?没有抓来吗?” “被我们打跑啦。” 莫容玖理所当然地说,还对青萝挤眉弄眼。 栗海棠小嘴撇得像八字胡,娇嗔道:“姑姑,你别编瞎话儿诓我啦。我又不是傻子,怎会相信有歹人闯进来绑架我?真要说起来,绑架莫妍秀还差不多,她才是闫氏族的女主子呢。” “丫头,你是真的傻啊,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你俩能一样吗?”莫容玖一脸鄙夷,就差拿大刀把小徒弟的脑袋给开个瓢儿瞧瞧哪根脑筋残缺了。 “呃,也对哦,我的确比她身价高。嘿嘿嘿。” “傻嘿嘿什么,回去睡觉。” 莫容玖斜白一眼,拉着小手往自己的院子走,恰巧看到田庄的老管事亲自提着灯笼引着一位俊逸少年走来。 “侄子给莫大姑姑请安!” 闫礼紧走两步站定后,鞠躬作揖、谦恭有礼,一言一行完美的挑不出理儿来。 莫容玖傲娇地扬起下巴,挑替地打量着俊逸的少年,“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走啦,亏你安派十几个眼线盯着我们。行动太慢,全部换新的。” “是。” 闫礼没有反驳,更不会解释。他也认为安派在田庄里的探子不够机灵,或许被某些人收买了也不一定呢。 “你去瞧瞧三丫头吧,她脾气不好又怀了身孕,正缺个人来发泄火气呢。不想让田庄子血流成河,你最好去瞧瞧她。” 莫容玖临走不忘挑拨一下,免得后半夜睡得不安生。 “侄儿遵命。” 闫礼作揖后退,与海棠错身而过时微抬头瞟一眼。 “管好你的女人,别让她再杀人啦。” 栗海棠冷冷地警告着,高傲地昂首目视前方。 闫礼讪然道:“海棠妹妹放心,我会派人盯紧她的。至于她的那些护卫,我也会尽快追查出来,不会让海棠妹妹为难。” “你知道我为难就好,我可是顶着各方的压力替你们扛着呢。不管怎么说,莫妍秀腹中的孩子是闫氏族的长子,金贵着呢。” “多谢海棠妹妹费了,我在此谢过。” 她的冷嘲热讽换作旁人定会尴尬,闫礼却仿若不在意似的顺水推舟作揖道谢。 “无妨!”栗海棠摆摆手,眯起杏眸警告:“我再说一次,管好你的女人,再敢为非作歹,我会依着祖规和闫氏族的族规惩治她。” “是。” 闫礼感觉到小姑娘周身笼罩的浓浓煞气。他虽不畏惧,但也不想得罪她。至少在他羽翼未丰时,与她井水不泛河水比较妥当。 莫容玖瞧着两个小年轻人唇枪舌剑、暗暗较劲儿感觉挺有趣,也不知不觉感叹自己老了。想当初她二十岁独闯江南做生意的时候也是这般初生牛犊不畏虎,总爱与人明争暗斗才觉过瘾。 如今,她越来越享于安逸,即便做生意也常常用四两拨千金之谋来达成所愿,少了点儿争强好胜的瘾儿,也少了出人头地的斗志。 “姑姑,天快亮了,咱们回去歇歇吧。” “歇什么歇,走吧。”莫容玖看看天色,说:“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回去换件衣服就走吧。” “好。我也喜欢睡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特别有趣儿。” 栗海棠让青萝去收拾东西,然后到莫容玖暂住的院子来找她们。 莫容玖拉着她回了院子,又让老管事准备些远行所需的干粮。老管事自然不敢多问,偷偷看闫礼点头答应才匆匆去厨院传话。 闫礼步步紧随,直到把莫容玖和栗海棠、青萝送到田庄的大门外,才放大胆子恭敬询问:“莫大姑姑和海棠妹妹要去何方?不知我能否帮得上忙?” “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估摸着要十日之后再回来。你若回瓷裕镇去,便替我们禀明八位族长,我带着小徒弟出远门去做生意,十日后回来再商量楚家的事情。” “楚家?” 闫礼惊讶不已,心思百转千回。 栗海棠见他敛声沉思,好奇问:“怎么,你和楚家的人相熟吗?” “不,不相熟。” 闫礼强挤出一抹笑,说:“楚家是君珅大哥的外祖家,我听他说起过。” “这个我知道。” 栗海棠提裙摆上马车,回头看看神情凝重的闫礼,心里隐隐察觉他似乎与楚家的人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走啦。” 莫容玖一声喝令,老车夫挥着鞭子赶着马儿缓缓启动。车篷里,栗海棠在莫容玖的掌心写下两个字,莫容玖会心一笑,点点头。 第400章 好精妙的棋 人生有四喜,其中一喜便是他乡遇故知。 当马儿缓缓驶离郊外的闫氏田庄,走上一条通往祁山镇的大道上时,与青篷马车并驾齐驱的另一驾马车像故意挑衅似的,偏偏要比莫家的马车更快一些。 向来输人不输阵的莫容玖气得掀起车帘,对着旁边并行的马车大骂:“混账东西,你是谁家的,竟敢和我抢路。快去后面跟着,或者去前面领路。” “偏不!” 旁边马车里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执拗又气人的两个字终于把莫容玖的怒火点燃了。 “停车!”莫容玖大喊一声,撸起袖子准备从自己的车上跳到旁边的车上,连上上下下都免了。她一边试探地伸出银莲小脚,一边喋喋不休道:“我要过去揍丫儿的,哪儿来的臭丫头竟敢和我打擂台?也不瞧瞧我是谁!哼!” “姑姑说得对,揍丫儿的鼻青脸肿不能见人才好。她若敢反抗,就一拳一拳揍出血来,看她以后还皮痒不皮痒。” 栗海棠挥舞着小拳头,鼓励莫容玖去旁边的马车“大开杀戒”。 “咦?”莫容玖扶着车篷,惊讶地问:“你认识那丫头?” “不认识!” 栗海棠摇头,挥舞着小拳头大声道:“姑姑,揍她!” “对,揍!往死里揍!” 莫容玖胆子极大,并驾齐驱的马车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越跑越快。她连犹豫都没有,银莲小脚轻松一抬,身轻如燕飘然落到旁边急驰的马车上,灵巧的手抓住篷子的框,一个闪身钻进里面。 “天啊!” “哎?怎么是你!” 尖叫声和莫容玖的惊讶询问声从旁边的车篷里传出来。显然里面坐着的人不仅仅是一个小姑娘,还有另一个人,而且是莫容玖熟识的人。 栗海棠坐在车门口,伸出半个小脑袋对着旁边马车大喊:“姑姑,打她!别客气呀!” “啊——!” 尖叫声伴着一道娇小的人影从车篷里飞出来,然后稳稳当当落在国这边的马车上。 “栗海棠,你坏蛋!” “元俏,你才是坏蛋。敢泄露我的秘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抓着险些掉下马车的元俏,拖着她往车篷里,说:“先进来吧,我要审问审问你。” “审问什么?你私养男护卫的流言吗?虽然不是我说出去的,但我知道是谁。” 元俏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把凌乱的发髻散开,伸手讨要梳子,说:“先借我,才告诉你。” “心眼子真多!” 栗海棠斜睇一眼,让青萝用白玉梳子给元俏梳发。 “算你有良心。青萝姐姐,烦劳你啦。” 元俏爬过来与栗海棠坐到一起,让青萝跪坐在她的身后方便梳发。 栗海棠透过青纱窗看看仍并驾齐驱的马车,小声问:“车里是谁啊?竟与姑姑是相熟的人?” 元俏摇摇头,也小声说:“车里面是我的小五叔。他和莫大姑姑之间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的也不多,只记得老祖母常常责备小五叔当年太狠心,辜负了莫大姑姑的一片深情。” “原来如此。” 栗海棠点点头,担忧地看向窗外的马车。 元俏拍下她的手,问:“喂,你不想知道是谁传扬出去的流言吗?那个女人想害死你的。” 栗海棠黯然道:“我知道,是莫妍秀。” “耶?你怎么猜到的?” “不用猜,因为她派来的探子被我的护卫抓到,然后故意编造一条流言给莫妍秀,我想试探她是否真的会改邪归正。” “所以莫妍秀又一次掉入你设好的陷阱里,非但没有害到你、反而助你公开与秦五爷和翎爷的关系,让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垂涎又羡慕。” “聪明。” 栗海棠淡淡一笑。 元俏忽然反应过来,她和莫妘秀、乌银铃也被栗海棠利用了。 “栗海棠,你给我说清楚,那日你邀请我们泛舟碧波塘,还让蒙面护卫现身来禀告,是故意为之对不对?” “聪明,又猜对了。” 栗海棠很满意元俏一步步解出她设下的棋局。虽然不够大局观,但能够迷惑住一二三四五六个人,她也算小有成就。 元俏捂脸痛恨道:“栗海棠,你真够狡猾的。好精妙的棋啊,连我都被算计进去,我还傻傻的动用元家的探子帮你追查幕后主谋。没想到你全然掌控,根本拿我们当棋子来引诱莫妍秀上钩。” “你生什么气呀,我又没有引诱你。” 栗海棠拿出一个点心匣子,捏一块红豆酥塞进元俏的小嘴里,“别生气啦,我也是迫不得已。事后被多少人盯着,多少人等着我踏错半步便失去所有的下场哟。” “哼!”元俏端茶来饮,嗔怨:“你还知道自己置身险境啊,就算你信不过乌银铃和莫妘秀,也该得前和我通个气儿。我是外族的人,也值得你防备?”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你还算不上朋友吧。” 栗海棠捏来一块绿豆糕,喜滋滋地吃着。没想到她这一条妙计竟然有大收获呢,一石三鸟之计用得不错,打赏块绿豆糕给自己甜甜嘴巴。 元俏冷眼瞧着海棠吃得欢,气得也抢来绿豆糕恶狠狠地咬掉半块,咕哝问:“你要如何处置莫妍秀?别忘了她以前是如何下毒谋害你的。” “你傻不傻,鼓动我去惩治她。她有腹中子庇护,不是嫡子也足够让闫氏族高兴的。第四代子孙呀,放眼八大氏族的年轻一辈,只有这一个独苗儿。” 栗海棠拿湿帕子擦擦手指上的饼渣,说:“我现在不仅不能动她,更要护着她周全。只要莫妍秀不死,我就能利用她来引诱出幕后主指,追查出逼死母亲的真凶。” “你还真沉得住气。这件事情都过去多少日子啦,我都替你焦急。”元俏为海棠端来一杯温凉茶水,继续说:“我偶然听到小五叔提起过闫氏族当年的族长权位之争,好像闫族长逼死了弟媳妇,闫夫人抢来侄子抚养,夫妻俩逼得闫二爷远走他乡、弃子逃跑。” “闫氏族的陈年旧事与咱们无关,你少费些心思吧。” 栗海棠笑着打趣,看到青萝给元俏梳得随云髻很漂亮,也让青萝给自己梳个同样式的发髻。 忽然,旁边的马车里传来莫容玖愤愤不平的吼声。 第401章 仇恋难释怀 旁边的马车里传来的愤怒声吓得拉车的马儿们蹄子加速,“哒哒哒”跑得飞快,任凭两边的老车夫怎么喝令都不停,这可苦了马车里的人。 这边栗海棠和元俏趴在剧烈起伏的车板上,争取与颠簸的马车融为一体;另一边就…… 并不算宽敞的马车里摆得三件大桌子,让本就狭小的空间越来越小。莫容玖愤愤怒吼也无济于事,这个厚脸皮的男人竟然压在她的身上,还很不要脸的“亲”她。 “呸呸呸!元老五,把你的臭嘴巴移开!” 莫容玖忍受着脸蛋被猪啃的恶心感,用力推推伏压在身上的男人。 元煦苦笑,嘴巴伏在她的耳边柔声问:“小玖儿,多年不见甚为想念,你都不想我吗?” “我想你死还差不多,滚开!” 莫容玖一拳从侧面打在他的腰窝,如愿听到他的闷哼,得意笑说:“怎么样?我的拳头很有威力吧?受了疼就乖乖滚开,别惹我下狠手!” “哈哈,小玖儿不舍得对我下狠手呀,仅仅嘴巴上威胁可唬不住我呢。” 元煦双臂支撑着想起来,刚才那弥足珍贵的意外之吻已慰藉他多年的相思苦。如今回来,从侄女元俏的口中得知心爱的姑娘尚未婚配,他激动得三日夜未眠。 “元老五,你快起来呀,好重!” “哈哈,我重吗?” 元煦大笑,故意伏下压着她,非逼她恼羞成怒。 “一头死猪能不重吗?滚开!” “好好好。” 元煦支撑着翻身而起,坐在旁边静静地凝视她薄怒的俊俏容颜,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若走在街上偶遇也许已认不出吧。 莫容玖起身便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别走!” 元煦拉住她的手腕,哪知马车一个颠簸,二人一拉一扯又摔躺到一起。这次抱成他躺在下面,她伏压在上面,两片浅粉唇瓣精准贴合。 “唔!” 莫容玖瞪圆眼睛,瞬间燃起两团怒焰。混蛋,你故意的是不是? “唔唔!” 小玖儿,我是无辜的,比金子还真的。 元煦露出很委屈的无辜表情,心里乐开花。没想到短短时间里获得两个弥足珍贵的亲吻,不过上次他亲的脸蛋,这次……嘿嘿嘿,才算是真正的吻啊! 莫容玖愤愤,两只拳头朝着男人的腰侧左右开打,左一拳打中右肋骨下腰窝子,疼得男人皱眉;右一拳打中左髋骨上腰窝子,男人张嘴咬住柔嫩的唇瓣惩罚她。 “唔!呸呸呸!臭混蛋,你是狗吗?” 莫容玖骑坐在他的肚子上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他的胸膛。 恼羞成怒的女人很可怕,但在元煦眼里反成了很、可、爱! “小玖儿,你忘了我的功夫不差,你这拳头的力量是伤不到我的。不过……”元煦故意拖长音儿,目光从她愤红的脸蛋慢慢下移……呃,还挺壮观的,看来他以后幸福喽。 “喂,你看哪儿呢?” 莫容玖顿时阴沉着脸,扬起手准备赏他一巴掌,这厮以前温文尔雅的,现在怎么变得这般不要脸,敢往她的……盯着瞧。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讨厌!” 元煦装傻的笑,目光继续往下停在自己的肚子和她…… “还看!戳瞎你的眼哦!” “小玖儿,你骑在我身上舒服不?” “呃——!” 低头瞧瞧才发现自己跨坐的位置确实太尴尬。莫容玖羞窘地爬到旁边,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骂道:“呸!你还不如我的马儿好呢。” 元煦苦笑,挺身坐起来将她困在自己和小长桌之间,陡然暧昧气息席卷向她,敛去自己平日里的顽浮,严肃地说:“小玖儿,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我恨你,很恨很恨。” 莫容玖赌气扭头不看他,眼睛里泪光闪烁,却又倔强的不肯落下。她把满腹委屈积压在心底多年,从未在别人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不管是家人还是现在的他。 十年里走南闯北,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商女变成闻名四海的御封女大商,她早已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儿家。每当遇到悲伤事情之后,她都会把泪水和痛苦积压起来,然后佯装成男人一样去生意场上搏杀。 莫容玖眸光黯然,轻轻推开他,淡淡道:“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元老五,我可以不恨你,也请你别再来找我。从此我们陌路相逢不见面,阳关大道各自行。” “小玖儿,我当初所做的事情确实混账,我无话可辨。飘泊异乡多年,我每日都悔恨不已。我回来正是想弥补过错,想求你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晚了!” 莫容玖已站在车门口,任泪水流落,任风吹干。她心里那块缺失的伤口以为会慢慢愈合,没想到他的几句忏悔、一声哀求竟让她包裹坚强的心再次溃烂成伤。 “小玖儿,我绝不会放手的……丫头,你想做什么……你……小混蛋!” 元煦对着莫容玖的背影信誓旦旦的嘶吼,当看到莫容玖轻松跳到旁边奔驰的马车上平安落地时,他顿时咬牙切齿。这彪悍丫头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在他面前跳车? “元老五,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往那边走,你往那边去。” 莫容玖很硬气地命令,还把车里的元俏抓出来朝着恼火的男人丢过去,“接着你家的孩子,没事儿别带出来丢人。” “啊啊啊!……莫大姑姑,我何时丢人啦!” 体会一下飞的感觉,元俏激动兴奋未敛,听到莫容玖的嫌弃立即扯着喉咙傻呼呼的质问。都没注意她的小五叔已经摆臭脸准备打她屁股了。 莫容玖投去两颗白眼,对赶车的老车夫说:“往南走,去燕峡镇。” “是。” 老车夫回头对叫嚣的小姑娘嘿嘿一乐,挥舞鞭子喝令马儿和小马驹往南边的大道狂奔去。当然,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五个蒙面黑衣人骑着黑骏马跟随而去。 “去燕峡镇,走最近的一条路。” 元煦吩咐赶车的老仆,指向通往寒夜岭的捷径。嗯,虽然他走的不是另一个方向,但也没和她走同一条路,到了燕峡镇来个“巧遇”,她应该无话可驳。 第402章 派来五个人 马车渐渐行向去往燕峡岭的大道,老车夫已能驾驭马儿和小马驹,心情愉悦地哼起小调儿。 车篷里,青萝悄声地布置午膳,时不时偷偷与海棠交换个眼神。 莫容玖沉默不语地窝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实则仔细听着外面有没有马车追赶来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心绪很纠结,脑海里浮现十年的情景。 喜悦的、慌慌不安的、悲伤的、愤恨的、仇怒的、艰辛的、孤独的、惊惧的、绝望的……仿佛用了十年尝遍人生百苦,她经历着一次次的死又一次次的活。 栗海棠斟了半杯酒,放在莫容玖的鼻子前微微晃动,故作怅然道:“常言道一醉解千愁。哎哟哟,怪不得姑姑要带上几坛子好酒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哼!鬼灵精,就你知道的多。” 莫容玖睁开眼睛,素玉食指戳下小徒弟的额头,顺手抢来半杯酒,黑脸警告:“小孩子家家的不准喝酒。” “嗯嗯嗯。”栗海棠乖巧点头,拍拍小胸脯保证道:“姑姑放心,师父常说喝酒误事儿,我滴酒不沾的。” “那小子管得挺严,不错不错。” 莫容玖半杯酒仰尽,空杯递回去,“满上。” “是。” 栗海棠让青萝用冰水镇过的酒壶拿来,斟满一杯,问:“姑姑,你认识元五爷吗?” “大仇人,你说认不认识?” 莫容玖凄然浅笑,仰尽满杯酒,幽幽怅叹:“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姑姑恨他?又不恨他?” 栗海棠再添满一杯酒,看到莫容玖这副悲凉自嘲的醉态,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莫容玖按住海棠的肩膀,眯着眼睛低声问:“小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是怎么打算的?” “姑姑问的什么打算?我不明白。” 栗海棠被问慒了。她又不是心甘情愿出来闲逛的,凡事听从莫容玖的安排,还能有什么打算?这话问得实在奇怪。 莫容玖见她疑惑,笑道:“诸葛弈呀。你才十岁尚未懂男女之情,但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能看出他待你的不同。” “我知道。”栗海棠羞赧地点点头,为莫容玖又添满一杯酒,说:“五年,我用会五年来好好的陪着他。我会为他挑选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会留下一笔财富让他衣食无忧,再不必寄于篱下的过活。” “小丫头,你会后悔的。” 莫容玖将杯中酒喝尽,向后一倒,半醉半梦地呢喃:“男人是最靠不住的。初一日与你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过了十五日便不见踪影,恐怕早已忘了你是谁、他又是谁。” “姑姑说的是元五爷吗?” “呵呵,世上的男人都一样,靠不住啊!” 莫容玖迷迷糊糊睡去,两滴清泪滑落颊边。 指尖轻轻拭去那滴晶莹泪珠,栗海棠悄悄为她盖上一件大袖衫,与青萝移到门口的位置简单用过午膳。 幸好她不挑食,也没有金枝玉叶的富贵病。闫氏田庄老管事准备的干粮是夹糖馅的炊饼,配上一碗清淡的茉莉花茶,比在奁匣阁时吃得还香甜。 望着微风拂起的帘缝,栗海棠发现随行的五个蒙面黑衣人,他们的装束与诸葛弈派来保护她的暗卫不同。难道是莫氏族的护卫来保护莫容玖的? 青萝见她被外面骑马的蒙面黑衣人们吸引,防备地偷瞄睡熟的莫容玖,才凑到海棠耳边悄声低语。 “鬼手大哥奉大姑娘之命从江湖中买来的十个探子。这五个是派来保护大姑娘的,老管家阿伯买来的宅子里还有五个,此时应该正被鬼手大哥派出去探查消息。” 栗海棠惊讶说:“太快了。我才和冷大哥说的,他就把人给买来了。这些人知根知底吗?别是哪家安派进来的眼线。” “大姑娘不信冷大哥吗?他可是江湖闻名的鬼手,谁敢唬弄他呀。” 青萝掩嘴偷笑,心想这话若被冷肆听到,没准会窝火的跑去找主人打一架。 “嗯,冷大哥当然是信得过,我只是说说罢了。嘿嘿,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栗海棠也觉得不该怀疑冷肆的能力,他虽然不算是江湖中的大侠客,至少也赫赫威名、人人惧怕。 “大姑娘放心吧。” 青萝安抚,想着这个谎圆过去,小主子应该不会发现吧。 栗海棠回头盯着醉酒熟睡的莫容玖出神,越想越疑团重重。她抓过青萝的手,写下“通知元五爷到燕峡镇会和”,又指指帘子外面。 青萝会意点头,悄悄走出去。 栗海棠慢慢爬回来,抓过自己的披风盖在身上,躺在莫容玖身边眼睛一闭就睡了。昨夜她睡得不安稳又做了噩梦,闹腾一夜没得睡,幸好转弯去燕峡镇,她能睡个好觉。 燕峡镇啊,她去了之后能不能住师父的私宅呢?可惜懒婆婆已经不住在私宅里,否则她能厚着脸皮过去,连同莫容玖也能过去住。 “小丫头,既然你认识翎十八,咱们就去他的地方借宿。” “啊?不要吧。我和他不熟……呵呵,真的不熟。” 本来睡熟的莫容玖突然出声,吓得栗海棠险些大喊。现在又说去翎爷的地方借宿,不如拿刀直接杀了她算啦。 想到翎十八绑架她后,把她丢进半边冷半边热的地牢里,栗海棠惊恐得浑身发抖。呜呜呜,那鬼地方再也不去啦,想想就可怕。 莫容玖翻身背对着她,悠悠道:“本来我想带你去祁山镇见秦五爷的,可惜元老五也要去祁山镇。哼!咱们改道去燕峡镇见见翎十八也不错,顺便交个朋友、谈谈生意。等回去之后,让那几个老古板睁大眼睛瞧瞧,你也能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姑姑,翎爷不好惹呀,咱们别去啦。” 栗海棠欲哭无泪,比起粗犷豪迈的秦五爷,翎爷俨然一座煞神,还是笑眯眯拿大刀子宰人的那种。煞气太重,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莫容玖翻个身面对一脸衰相的小徒弟,压低声试探问:“你是不是得罪过翎爷?嗯?从实招来!” “姑姑,恐怕你不知道翎爷有多么可怕。呜呜呜,求姑姑饶了我吧,我不要去见他,太可怕啦!哇——不要去!哇——!哇——!” 栗海棠没骨气地抱着莫容玖哇哇大哭,搞得莫容玖也是忐忑难安。坊间传闻翎十八是蜀州人士,燕峡镇的商贾们与他相交甚好,从未听过翎十八如此骇人的? 莫容玖拍拍海棠的头,“你确定见到的人是翎十八?” “姑姑若不信,自己去吧。” 栗海棠抽噎着赌气说,几个滚滚滚……滚到门口准备爬出去。就看到前方高高的城墙门外站着一个俊美无双的温玉少年。 第403章 燕峡镇巧遇 燕峡镇,私宅。 栗海棠拉着莫容玖熟门熟路的找到后宅主院,也是诸葛弈居住的主院。她献宝似的指指正屋的雕花格窗,一脸骄傲地炫耀。 “姑姑快瞧,这是我最喜欢的窗格子,上面有海棠花的雕纹呢。是师父亲手绘的,听说请了拥有三十年木工技能的老匠师雕出来的。” 莫容玖嫌弃地瞥了傻乎乎的小徒弟,背手在院子里闲步两圈,停在一棵幼嫩的海棠树前,意味深长道:“混账小子真懂得女人心,为博红颜一笑连如此粗俗的手段都用出来了。亏他是瓷裕镇中姑娘们争相爱慕的少年,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棵海棠树是新栽植的。哈哈,定是师父亲手栽植,我要绘下来挂到奁匣阁去。” 莫容玖又露出嫌弃的眼神,“你个小傻瓜,看不出他是故意装样子给你瞧吗?人家才抛个鱼饵,你急不可待的咬钩,能不能有点骨气儿?” “要骨气儿作甚?”栗海棠挽上莫容玖的胳膊,笑眯眯地问:“姑姑,若有个俊美男子对你一往情深,为你栽下满园子的蔷薇花,你会不心动吗?” “当然不心动啦,我才不会和你一样傻呢。”莫容玖戳戳靠在胳膊上的小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这么好哄骗,早晚有你哭的。” “哭的明明姑姑。” 栗海棠理直气壮狡辩,在莫容玖没有发现之前对院门口的两个男子眨眨眼睛。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姑姑还喜欢着元家的小五叔,对不对呀?” “我恨他!恨不得扒皮抽筋喝血!” 莫容玖愤愤难平,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我早已原谅他,他一定有苦衷的。 “哼!原来姑姑也会口是心非。我偏不信,倘若元家的小五叔种满蔷薇花,姑姑真的不会心动吗?” “小丫头懂得什么,像他那样纨绔的花花公子最知道如何诱哄女子的芳心。种满蔷薇花算什么,他当年为博一位花魁娘子的欢颜,用万颗珍珠磨成珍珠粉,当作雪花洒在花间楼后院的梧桐树。” 栗海棠啧啧感叹:“元家小五叔真败家啊,桓哥哥和泓哥哥都比不得他。” “他呀,混账着呢。” 莫容玖难得露出浅浅笑容。 回忆十年前的事情,那个名震四方的纨绔败家子元五爷不知做过多少混账事儿,激起多少富家子弟的仇愤,元氏族和八大氏族之间闹出多少个风波来。他最后做下的混账事儿就是害了她,害她一辈子不再相信爱情。 见到黯然神伤的男子悄悄离开,留下温润浅笑的少年,栗海棠才喜滋滋地迎过去亲昵挽上他的臂弯,说:“师父,你吩咐小厮把这棵树移走吧。” 诸葛弈佯装惊讶,“怎么?你不喜欢?” “姑姑不喜欢。”栗海棠装作很困扰的样子,委屈又迫不得已地说:“她说你手段粗俗,让我别咬钩。” 诸葛弈哑然失笑,柔声问:“那你想咬钩吗?” “想啊。” 小姑娘坦诚地回答愉悦了少年,薄唇浅翘、修长大手紧紧握住柔嫩小手,龙眸含满春情。看得莫容玖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脸色臭臭的瞪着一对金童玉女。 莫容玖想训斥两人,发现栗海棠跑过来拉着她往院子外面走,诸葛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你们两个……咦?去哪儿?” “去寒馆。翎爷和秦五爷正在寒馆设宴,听说莫家女大商来到燕峡镇,特命我前来邀请。” 诸葛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请帖,交给莫容玖,说:“莫大姑奶奶先去祁山镇又转弯来燕峡镇,应该想见秦五爷吧?” “狡猾的小子,你猜对了。” 莫容玖也不忸怩,任由海棠牵着她走出私宅的门口。正想回头再询问几句,发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竟笑吟吟地看着她。 “元老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见翎爷。” 元煦笑如春风,对莫容玖惊怒目光全然无视,走到栗海棠面前作揖道:“奉先女,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见过元五叔,听闻你又去了南方游山玩水。” “接到家中书信才回来的,没想到巧偶容玖姑娘。”元煦意味深长地说,看向暗暗咬牙恼怒的莫容玖,“容玖姑娘好久不见。” “呵呵,咱们两个时辰前不是刚见过的吗?”莫容玖冷着脸转身踏上车马,催促:“海棠快上来,别让翎爷久等。” “是。” 栗海棠朝元煦眨眨杏眼,拉着诸葛弈坐上马车,还不忘对元煦身后的元俏说:“你少痴心妄想啦,师父是我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要拜他为师,到时候让他住来我家。”元俏不服气地叫嚣,挥舞着小拳头对着渐渐行走的马车后面大吼:“坏蛋!有你哭的时候。” “真想拜诸葛弈为师?” 元煦没由来的一句问话正中小姑娘的心思。 元俏激动地狂点头,抓着他的衣袖央求:“小五叔,求你帮帮我呀,我要拜他为师,气死栗海棠。” “栗海棠是个聪明人,又是奉先女。她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尊贵,可不是你能抗衡的。以后多讨好她,于我们元氏族有益无弊。” 元煦望着远去的马车叹气,拍拍侄女的头,“走吧,咱们也去寒馆碰碰运气。” “小五叔,你喜欢莫家姑姑?她似乎很讨厌你呢。” “我这次正是为她而来。走遍千山万水,每次追寻着她的足迹,偏偏没缘分。希望今日的偶遇能成就一生的幸福。” 元煦怅然若失,想到他每次与她擦肩而过后都会伶仃大醉一场,然后鼓足勇气继续追寻她的足迹期待异乡偶遇,终究一次次失败而告终。 元俏率先跳下马车钻进去,小嘴喋喋不休地叨念:“小五叔要娶莫家姑姑为妻,咱家没准被她闹腾得乌烟瘴气。早听说莫家姑姑是个厉害的主儿,万一和老祖母、我娘、二婶闹腾起来,看你去哪里寻后悔药。小五叔,我可不想讨好她。” “丫头闭嘴吧,你若收敛顽劣脾气能消停几日,老太太、大嫂和二嫂也能安心几日。” 元煦吩咐老仆赶去寒馆,便登上马车钻进车篷里训教顽皮的侄女,他可不想让侄女破坏他的追妻计划。 第404章 秦爷很有趣 燕峡镇寒馆。 初入寒馆的记忆太差,直到现在想起那个地牢都觉得浑身打颤。栗海棠像只畏首畏尾的小耗子跟在诸葛弈身后,两只小手一个抓着他的袖子、一个抓着莫容玖的袖子。 莫容玖回头瞥了眼,冷声问:“臭小子,你是怎么当师父的,把小姑娘吓得这般胆小?” 诸葛弈忍着心痛,故作云淡风清地说:“翎爷曾抓她关在地牢里,吓坏了。” “真是该死!” 莫容玖低声咒骂,但也知道翎十八是惹不起的人物。别说诸葛弈难与之抗衡,即便是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也无法与翎十八抗衡。翎十八,那是盘踞燕峡镇的土皇帝,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卖几分薄面呢。 诸葛弈反手握住汗湿淋淋的小手,借手力安抚惴惴不安的她。心疼如刀割,又恼火翎爷当初不该做得太过分,吓坏了他的小姑娘。 “哎哟?海棠姑娘终于来啦。哈哈哈!” 秦五最先发现躲藏在诸葛弈身后的小姑娘,放下酒杯大步走来,叉腰歪头瞪牛眼,“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你是……秦五爷?” 莫容玖宛若见到天神,丢开抓住袖子的小手,提着裙子快走两步,笑盈盈地打量着狂放大笑的男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名留江湖身在商道,是横跨黑道和白道的草莽英雄。 秦五端详跑过来的女子也很惊讶。依着女子的年纪早该嫁作人妇,可她一身水绿袄裙、盘着堕马髻,素妆优雅、行举潇洒,周身弥漫淡淡的蔷薇馨香。 “这是莫氏族的大姑奶奶,想必秦五爷知晓她的威名。” 诸葛弈主动介绍,把莫容玖的身份亮出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免得那些绿油油的饿狼目光盯着他身后的小姑娘打转儿,看着就烦,想动手。 “哦?原来是莫氏族的女大商容玖姑娘。”秦五恍然,抱拳道:“在下祁山镇秦五,久闻容玖姑娘大名,今日荣见庐山真容实乃三生有幸啊。哈哈哈,三生有幸!” 莫容玖恭肃浅笑,行万福礼,娇声如莺,“小女亦久闻秦五爷威名,悔未能相识。今日能借翎爷宝地见到秦五爷,亦是小女三生幸事。” “哈哈,都说容玖姑娘是商道中的女战神,我瞧着却是娇花般的姑娘,哪里是女战神那般可怖。世人讹传得太假,太假!哈哈哈!” 秦五挥挥大手,谈笑间目光移向躲藏诸葛弈身后的小姑娘,疑惑问:“海棠姑娘怎么了?” 诸葛弈哪敢说他的小姑娘被翎爷吓唬过,只好讪讪道:“平日不常出门,偶见这么多人羞臊的不敢出来。我带她先去墨语轩,告辞。”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 秦五扭头,问翎十八,“你不是想看海棠姑娘吗?怎么不拦着?” 翎十八笑说:“急什么,一会儿我亲自去墨语轩瞧瞧,他还敢堵着门口不让我进去?” “寒馆是你的,墨语轩却是他的地盘,这事儿还真难说。” 秦五耿直揭穿换来翎十八两记白眼,讪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去喝酒吃肉。 被孤零零落下的莫容玖不知所措,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办? 幸好一个小厮引着元煦和元俏进来,适时替莫容玖解了尴尬。 元俏见到莫容玖,立即粘上来,笑眯眯地询问栗海棠和诸葛弈的行踪。莫容玖边与小姑娘说话,边悄悄观察元煦。没想到他和秦五爷、翎爷以及燕峡镇的许多大商是熟人,谈笑风声、推杯换盏。 有了元俏陪着,莫容玖也放松不少,随着元俏一起坐到元煦身边竟忘了尴尬。同坐一起,俨如夫妻般相配。 …… 墨语轩。 几日未见,栗海棠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他听,诸葛弈也乐于倾听她的喋喋不休。唠叨着家常话,小抱怨八大氏族的威压,更嗔怪他明明在燕峡镇却不回去见她。 诸多小矫情的埋怨听在诸葛弈的耳中都变成小妻子叨念丈夫,絮絮叨叨得竟不觉得烦腻,反而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说累了,栗海棠脱掉外罩的大衫,趴在他的怀里,歪着小脑袋枕着他的臂膊。 “猪哥哥。嘿嘿!” “傻丫头。” 以前最厌她的这个称呼,却成为他最喜爱的。他抓着温暖柔夷摸上自己的俊脸,问:“你见过莫妍秀了?” “嗯。”栗海棠点点头,“师父,莫妍秀还不能死。” “我已暗中派人保护她,至于她腹中的孩子就看闫礼如何处置了。留与不留,皆由他来定夺。” 诸葛弈为她卸去金钗,修长手指轻轻梳理青丝长发,淡淡道:“闫礼会留下那个孩子的,因为三清道人不会准允他动孩子。” 栗海棠认同道:“确实如此,孩子会成为逼闫族长退位的重要理由。一个无子嗣的族长如何让全族人安心?” “哈哈哈,你们两个还有心思替别人忧虑,先想想自己的大事儿吧。” 门外,翎十八拎着两坛酒走进来,看到吓得小脸苍白的小姑娘埋头在诸葛弈的怀里,全身蜷缩得像只虾子。 “怕什么?我又不是来抓你关去地牢的。来来来,只要喝完这坛酒,我就放你回去。” 翎十八把酒坛放下,无视诸葛弈寒冽目光,伸出手拍拍蜷缩身子的小姑娘,“丫头啊,你知道他不惜撒谎骗你,偷偷来燕峡镇做什么吗?” “翎爷,有趣?” “嘿嘿,当然有趣啦。你来燕峡镇相亲的事情,总要告诉她嘛。”翎十八不惧诸葛弈冰冷的眼刀子,又拍拍蜷缩的小姑娘,“你真的不在意吗?他来燕峡镇相亲,可是瞒着你呢。” “相亲就相亲,肯定是你逼着他来的。” 终于,栗海棠鼓足勇气面对翎十八,她愤愤不平地怒吼:“师父虽然是你的属下,可他想娶谁为妻是他的事情,你不该命令他。” “哟,丫头生气啦。”翎十八盘腿坐下来,很随意地抓开封坛的红布,说:“来来来,喝完这坛酒,我就告诉你那个新娘子是谁。” “翎爷!” 诸葛弈隐忍怒火斥喝一声。 翎十八斜睇他,“怎么?还想骗她?” 很少看到诸葛弈发怒,尤其是现在,栗海棠被深深刺痛。她察觉诸葛弈是真的怒了,显然翎爷说的是真话,而诸葛弈准备瞒着她。 “师父,你之前和我说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难道是相亲的姑娘?” 第405章 我只在乎他 栗海棠试探的询问刺痛了诸葛弈的心,她越表现出谨小慎微的样子,他越深深懊恼翎爷的肆无忌惮。 “什么?他骗你说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哈哈哈,原来弈很满意我的安排嘛。” 翎十八故作惊讶后畅怀大笑,尤其如愿见到诸葛弈一改温润谦逊,疾言厉色的神情。 相识十余年,除了诸葛小姑姑香消玉殒时看到少年悲怆而泣,之后少年用温润笑颜来掩藏情绪,即便发怒杀人时也是寒戾的俊美笑容。 “你很闲?” 诸葛弈隐忍怒火,冷冷斜睇满面愉悦的翎十八,他不介意找些事情给这厮忙活几日。 “别!我忙,忙着呢。哈哈哈。” 翎十八放下酒坛子,慢悠悠起身,说:“刚才花间楼主派人来报,他已回青州了,你若想见他可亲自去青州。他派了一位女商来见,若没猜错应该是莫氏的容玖姑娘。” 诸葛弈蹙眉,森冷道:“没想到莫容玖竟是花间楼主的人。” “不稀奇。莫氏族人擅长借势而为。以莫族长为首,莫家四兄弟乃浑水摸鱼的经商高手。至于新一辈的公子们,莫族长的嫡长子晟钧公子是佼佼者,深得莫氏族经商真传。” 翎十八动动胳膊舒缓筋骨,居高俯视躲在少年背后的小姑娘。他又蹲回来,笑问:“小丫头,你不会真的被吓破胆子吧?当初在地牢里可没见你如此胆小如鼠,怎么当着弈的面前反而畏畏缩缩的?挑拨离间的笨法子用在我们身上非明智之举。哈哈哈。” “谁说我胆小啦,我只是……只是……”栗海棠才鼓足勇气反驳回去,又瞬间泄气地躲回诸葛弈身后。 顶着两道威胁的冰冷视线,翎十八玩味地问:“只是什么呀?你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就饶了你。若你敢诓我,我就下令把你俩关进地牢里去。” “不行!师父身子弱禁不住地牢里的炽火。” 一听连诸葛弈也要遭殃,怂怂的栗海棠瞬间变成小母虎爬过挡在面前的少年,反把他护在身后,昂着小脸叫嚣。 “我知道你是燕峡镇的王,跺跺脚能让全镇子的百姓惧怕。虽然我人微言轻,也不是好欺负的。你想关就来抓我吧,别难为师父。他是你的属下不假,但他在瓷裕镇极有声望,你要动他最好先想想瓷裕镇的那些人。” “哈哈哈,有点儿意思。” 翎十八乐呵呵地搓搓手,越发觉得小姑娘有趣。之前绑架来关进地牢里,只是考验她会不会成为最优秀的棋子,是否靠得住。今儿瞧着他们一个襄王有意、一个神女有心,看来混小子遇到真命天女了。 “傻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翎十八忽然抓来海棠坐到自己这边,让她正视诸葛弈。他诱惑的在她耳边轻语:“他有很多身份,也有很多秘密,你不怕他故意接近是心怀鬼胎吗?你若被他害死了又能找谁哭去?” 刚刚小姑娘极力保护,不惜搬出瓷裕镇八大氏族来威压翎爷,让诸葛弈心暖得飘飘然。可翎爷这毫不掩盖的挑拨,甚至用他的秘密身份来诱惑小姑娘,实在令他恼火。 “翎爷,请慎言!” 诸葛弈警告道。 翎十八淡淡一笑,挑衅反问:“怎么?怕了?” “别吵吵!” 栗海棠杏目圆睁,霸气的让诸葛弈闭嘴。她回头笑盈盈地说:“翎爷想多啦,我才不管师父是活死人还是画师、或是翎爷的属下、或是江湖闻名的大侠客。他是师父,是亲人,是喜欢的人,我在乎的只有他,无关身份和秘密。” 翎十八笑意浅淡,斜睇少年。 诸葛弈难为情地微低头,唇畔笑意渐浓。 “弈,你连活死人的身份都告诉她啦?” “不怪师父,是小兰姐姐告诉我的。” 栗海棠乖乖爬到诸葛弈的身边坐着,好似与他共同对峙翎十八。 翎十八向诸葛弈寻求肯定,见少年微颌首才安心,意味深长地叹说:“弈向我隐瞒很多啊,看来雄鹰要展翅高飞了。” “翎爷恕罪,莫心兰之事并非隐瞒不报。当初她主动放弃,于我何必再纠缠不清?死到临头时才觉后悔,晚矣!我自知无力回天,辜负了她的信任。” 诸葛弈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他和翎十八都知道一个废棋救回来也无济于事,反招八大氏族的怀恨。这样说出来是做样子给小姑娘瞧,毕竟莫心兰在她的心中是亲人般的地位。 “心兰姐姐一语成谶。当初她叮咛我千万别认命,我那时觉得自己不会成为奉先女,谁知……呵呵,命中注定的安排呀,谁也逃不掉。” 栗海棠怅然自嘲,依偎进没有温度的怀抱里。 “认命?” 翎十八冷笑声,一屁股坐下来抓来一坛子酒,说:“你们女人家喜欢认命,可认命有何用?闺阁之中总有不信天命之人,正如同你们一起来的莫家女大商,背负着世人耻笑的骂名照样走南闯北做生意,连须眉男儿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栗海棠与有荣焉地说:“容玖姑姑是百年难见的奇女子,八大氏族中仅出她一个女大商。瓷裕镇的百姓们谈论起容玖姑姑时赞叹不已。” “你已拜她为师,也能成为女大商。” 诸葛弈为她梳理乌黑长发,拿来自己所用的玉梳子轻轻梳顺糟结发尾,纯熟的为她盘起漂亮的随云髻。 翎十八满面笑容,欣赏一对璧人儿,不由感叹自己飘泊异乡多年却未曾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看来混小子很有福气,遇到一个知他护他的姑娘。 “禀翎爷,禀主人,秦五爷和元五爷为争宠闹起来了,属下们不敢上前阻拦。请翎爷、主人的示下。” 黑衣护卫单膝跪在门外,垂首听令。 翎十八乐呵呵地说:“秦五爷竟然看上莫家女大商?哈哈,有趣有趣。走走走,咱们也瞧瞧热闹去。” “师父,咱们帮谁啊?” 等着他为自己戴上漂亮的红宝石金凤步摇,栗海棠向窗外张望,有点小担心呢。 诸葛弈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新寻来的这支金凤步摇最配她。等日后再寻几块红宝石,为她打造一套漂亮的红宝石凤饰。 “师父,我们也去吧。” “先说定了,谁也不帮,只瞧热闹。” “嘿嘿,一言为定!” 栗海棠狡黠的笑,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帮忙呢。不管怎么说莫容玖是她的师父,谁来讨好得多她就帮谁。 诸葛弈揽着她往外走,哪里猜不到她心里打得鬼主意。 第406章 你受伤我痛 回到宴请大商们的醉酒阁,远离门口的十丈之外都能感觉到威压的阴鸷气息。 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招来寒馆的护卫们警觉,处于明处的护卫们自然守在醉酒阁的外面加以防备,至于暗卫和影卫们都各自隐藏准备随时突袭。 翎十八摇着象骨扇笑眯眯走在前,诸葛弈和栗海棠手牵手走在后。三人的淡定自若让护卫们的戒备更提高一分,尤其看到没有武功护身的海棠时又提高一分。 小主子是主人的心肝宝贝,一根汗毛都失不得,何况屋子里煞气浓烈,鬼知道打起来会不会危及小主子。主人受伤,尚且能饶过他们;若小主子受伤,他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挨砍吧。 踏入醉酒阁的大门,迎面袭来一只酒壶、三只酒杯、一根被折断的筷子。 翎十八敏捷侧身避开头、胸膛、腹、身下四处要害攻袭,也顺利将身后的诸葛弈和栗海棠置于危险之中。 “小心!” 诸葛弈抱着未察觉危险的小姑娘旋身转三圈,避过袭头的酒壶、避开接连袭击胸膛的三只酒杯,大手随之推开怀里的小姑娘,同时那根折断的筷子已嵌入大腿侧…… “师父!” 栗海棠惊呼一声跑回来抱住他。刚刚被推开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微微急促,想必筷子亦刹那间刺入,他只能护她不受伤,自己避开身下要害之处以腿侧来承受刺伤。 紧紧抱住险些摔倒的少年,栗海棠恼怒地扫向众人,大吼:“谁丢的!” “那个……是我。” 莫容玖硬着头皮走过来,胆惧又尴尬地搓手,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本来要伤的人是秦五爷,谁知误伤了……呃,都怪秦五爷和翎爷避开了,不然这筷子应该扎在他们身上。 “不,是我丢的。”元煦站出来挡在莫容玖前面,作揖道:“对不住,我即刻去请大夫为子伯医治。” “不必了!” 栗海棠赌气拒绝,扶着疼出冷汗的诸葛弈,瞪向站在一边的翎十八,大吼:“愣着做什么,搬椅子过来呀。” 领十八微滞,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然呢?谁让你躲开的?害师父受伤。” 栗海棠杏眸里燃着两团怒火,即便土皇帝翎十八也被镇唬住了。乖乖的搬把椅子过来,扶着诸葛弈坐下。 “弈,你自己有药吧?” “不劳你费心,我会看着办的。”栗海棠跪在诸葛弈腿边,从自己佩戴的锦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和一块干净绢帕,闷声闷气地说:“师父,你忍着点儿,我要动手啦。” “好。” 诸葛弈佯装有气无力地回答,冰冷的修长手指轻轻滑过娇嫩脸颊,拭去为他而流的两颗晶莹泪珠。心满意足了,此生无憾了,他该感谢命运终于善待他一次,赐予这般美好的小姑娘。 醉酒阁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门旁边的一对璧人儿。少年佯装痛苦的轻声呜咽,小姑娘立即停手仰头凝望,直等到他的脸色恢复一些才继续低头处理伤口。 在此的大商中有年长些的,忍不住唏嘘羡慕。谁没年轻?谁年轻时没有个红颜知己?可年少轻狂时总不在意身边的红颜有几个是知冷知暖的? 至于年轻的大商们,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谁让他们没遇到呢,或许遇到也不觉得珍贵。反而看着别人幸福时,也忍不住幻想自己能遇到命中天女。 时常受伤,栗海棠跟着杨嫫嫫学会熟练的治伤技术。别看一根被折断的筷子,如有木屑丝残留在血肉里或皮肤下,日子久了定会化脓、肉腐,严重时会伤及经脉。 栗海棠强忍泪水,视线被泪水模糊就停下手,睁大眼睛忍回泪水再继续,用锋利的匕首尖刃一点点挖除被筷子嵌入后周围的血肉。 她知道诸葛弈已中剧毒,根本不知道痛。可是一块块鲜红的血肉挖出来,就像一刀刀在刮挖着她的心。 “师父,疼吗?” “不疼。” “还有两处,马上就好。” “慢慢来,不急。” “嗯。” 强忍哭腔,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掉眼中的泪花,她继续专注于那小尾指粗的伤口。一个鲜血淋淋的洞,在大腿的位置,希望不会损伤到经脉。 “傻丫头,没事儿。” “嗯。” “真的不疼。” “我知道。” 小姑娘咬牙忍住哭声,挖出最后两颗豆粒大的血肉丢进酒杯里。再用干净帕子擦手后,才给伤口敷药。一点点用绢帕尖沾着药粉探入洞里,小心翼翼的怕他痛。 诸葛弈握着颤抖的小手,把小瓶里的药粉倒入伤口,说:“我不痛,别怕。” “你……我……” 小姑娘浅泣呢喃,豆大的泪珠子再也抑制不住得串了线的泻落。 诸葛弈食指勾住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微微低头、柔声轻问。 “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栗海棠眯着婆娑泪眼,气声的呢喃。 “你受伤,我痛。” 诸葛弈惊愕,脑中轰然空白。他从不知道最深情的告白是什么?可小姑娘这句真朴实最真诚的话,胜过千言万语的爱意,更胜过海誓山盟的诺言。 “傻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捏捏泪湿的娇嫩脸蛋,他笑如六月春风,哪里有受伤痛苦的神色。 栗海棠挥开捏着脸蛋的大手,嘟嘴咕哝:“我才不傻呢。” “嗯,不傻。” 诸葛弈宠溺凝宙心爱的小姑娘。她陪他行走复仇之路,他许她一生平安。如果血海深仇得报,他有幸未死,定要将她娶入家门,冠上诸葛氏。 “哎哟哟,瞧瞧人家才是真爱呢。再瞧瞧你们俩,啧啧啧……痴男怨女的有啥趣儿?” 秦五粗犷的声音打破寂静,他叉腰来到莫容玖面前,说:“容玖姑娘,既然你瞧不上元五,不如嫁给我得啦。跟我回祁山镇享尽荣华富贵,我保准只娶你一个女人。” “秦五爷,小玖儿与我青梅竹马,再有婚约在身上,实在对不住,我的妻子不容别人惦念。” 元煦板起脸来,硬是把莫容玖拉扯到身后护着。他的妻子,别人休想染指,想想也不行。 第407章 讨好小徒弟 “啊?你们有婚约的?” 秦五一脸诧异,视线越过挡在前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默静不语的美丽女子,“容玖姑娘,他说的可是实话?你……和他……” “婚约乃是儿时戏言,如今他是我的大仇人,不死不休的仇。” 莫容玖转身即走,若大的寒馆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但此处更容不得她久留。只要远离他,烦乱躁动的心绪才能平复。 秦五怔住,呆呆地问:“元五弟,她这是啥意思?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 元煦黯然神伤,不怪莫容玖怨他、恨他,她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亦是他的罪孽深种的结果。 当年他的一念之错而连累她受世人嘲讽,险些将莫氏族和元氏族牵扯入世家之战。最后他远走异乡,留下的烂摊子让她独自面对,为制衡世家之战她誓言终身不嫁成为女大商来夺回各个世家在南方失去的生意。 一个被退婚的闺阁女子能够顶着世人嘲讽,摘去蒙面纱露出真容于世人,在男大商横行的商道中所向披靡,以柔弱之躯和惊世才略成为令皇帝御笔亲封“女大商”。 “元家小五叔,秦五爷,那是我的女师父,我是奉先女,她要嫁给谁总要先过我这一关吧?别以为你们讨好她就能成事,若我不准……嘿嘿,莫族长来了也没用。” 终于找到钻空子的时机,栗海棠大大方方讨要好处,傲娇说:“我就一个女师父,不是谁都能惦记的。哼!我不高兴呀,全妄想。” 秦五哈哈大笑,大步走来拍拍诸葛弈的肩,很善意地提醒:“诸葛兄弟,咱们是爷们,可不能听丫头们瞎喳呼。” “秦五爷,听说秦庄里的女人不少。哪日得闲了我要去祁山镇走一趟,顺便拜访拜访秦庄的女主子们。” 栗海棠杏眸狡黠,樱粉唇瓣翘起,露出一边浅浅的酒窝。微仰小脑袋向诸葛弈邀功,换来一个赞赏的宠溺眼神。 秦五尴尬清咳,憨笑道:“哈!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丫头,看她们作甚。” “秦五爷已娶妻?” 元煦如风卷阴霾瞬间晴空万里,愁云不展的俊容焕发奕奕神采。 秦五抚额,解释:“我没娶妻,那些是……是……唉,是我曾经救过的孤女,见她们实在可怜便认作妹妹带回家来,日后为她们选个好婆家嫁出去,也算我的功德善事嘛。” “秦五爷是好人。” “是是是,我当然是好人啦。哈哈哈,好人!” 栗海棠适时来这么一声夸赞,乐得秦五顺坡下驴忙自夸。 元煦拱手,转身察看诸葛弈的伤情,问:“你这腿伤,能走吗?” “不碍事儿。” 诸葛弈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对翎十八拱手道:“弈先告退,晚些时候再来陪各位兄弟痛饮三杯。” “不准!” 娇声喝止,没给翎十八开口关怀几句,栗海棠把诸葛弈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后颈,单手抱住他的腰,对翎十八挑衅道:“我才不管你是谁,再敢使唤我师父,我亲手丢你进地牢!” 翎十八乐了,摇着象牙扇,呵呵笑道:“哦?我若偏安派他去很远的地方呢?沙漠?雪寒的东北?或者……炎热的海南?” “那你试试看!” 栗海棠呲牙威胁,黑曜杏眸圆睁,像只发怒小兽警告敌人别侵犯她的领地。 诸葛弈哑然失笑,摸摸“炸毛”的小姑娘,炫耀又挑衅的眼神看向翎十八。怎样?我喜欢的姑娘很不错吧? 的确不错,算你赢啦。 翎十八尴尬地摸下鼻尖,说:“滚吧,别在我跟前碍眼,怪烦的!” “坏……”蛋! 后面一个字音尾从鼻腔里哼出来,栗海棠趁翎十八没察觉前半扛半抱着诸葛弈离开。幸好青萝和莫容玖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见到她半扛着受伤的诸葛弈走出醉酒阁,立即飞奔来帮忙。 “不用你们帮忙,我能行。” 栗海棠倔劲儿上来,谁帮忙也不领情。再说诸葛弈受伤,青萝身为婢女深知他的忌讳。莫容玖又顾虑着男女大防总要注意些的,也不好上前帮忙。 二人在后面一左一右护着,前面小姑娘艰难地扛着抱着少年往墨语轩走去。 “海棠,要不让别人……” “不准!” 打断诸葛弈的劝说,栗海棠停下来大喘口粗气,看看前方十丈外的墨语轩,为自己鼓励道:“我行的,用不着别人。” “其实我伤得不重,能走。” “走什么走?我不准!” 栗海棠恼火的送他两颗白眼,成功让他闭嘴。 诸葛弈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其实腿上的伤根本不算什么。估计小姑娘让他陪着出去逛集市,他能陪着逛一天的。 “海棠姑娘,不如让我来送你们回去吧。” 元煦适时出现化解诸葛弈的尴尬。与莫容玖错身而过时,深情又愧疚的看一眼,墨色瞳眸渐有水润。 栗海棠回头撇撇小嘴,娇气地问:“你来讨好我吗?” 元煦微怔,笑答:“是,我来讨好你。” “好吧。” 栗海棠毫不犹豫把诸葛弈推给元煦,指指十丈之外的墨语轩,“你先送师父去那里,我要端来些吃食。” “好。” 元煦温和一笑,扶着诸葛弈,目送她们由一个护卫领路去厨院。 “元五,看来你捷足先登喽,哈哈哈。” 秦五悠悠漫步来,瞧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说:“真没想到啊,小姑娘挺护短的。” “羡慕吧?” 诸葛弈打趣,拍下秦五的胳膊,“你们继续去喝酒吧,晚些时候再商量大事。” “不行,我们还要讨好她呢,不然怎么抱得美人归呢。” 秦五意味深长地用肩撞了下元煦的臂膊,小声道:“咱们比一比,看谁先讨得小姑娘欢心,如何?” “小玖儿是我的妻子,无需别人准允。” 元煦扶着诸葛弈走向墨语轩,留给秦五一个志在必得的背影。 “秦五爷,你明明妻妾成群,何必趟这个混水儿呢?元家小五叔是个狠角色,我想掌控他只能利用莫姑姑,你偏来捣乱,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 不知何时小姑娘站在他的身旁,说出这一通凉薄无情的话。 秦五虽未看她,心底却一阵泛寒。真不亏是活死人精心教导的徒弟,比他还要冷血无情。 “海棠丫头,莫容玖是花间楼主的人,你小心搬石头砸到自己的小莲花脚啊。” “花间楼主又如何?利益盟友罢了。” 栗海棠转身即走,秦五呆怔在游廊下心绪起伏。 第408章 元爷坑情敌 墨语轩。 诸葛弈半靠凭几浅啜香茶,坐在对面的元煦坐立难安,不时扭头看门口。 “元五爷在江南商道已赫赫有名,还怕一介女流吗?” 元煦无奈苦笑,对于少年的调侃并不介怀,反问:“海棠姑娘发怒,你不怕吗?” “怕。” 诸葛弈坦诚回答,与元煦相视一笑,颇有同命相连之感。 “笑什么呢?在我门外都听到啦。” “两个可怜人儿还能笑什么。” 秦五和翎十八一同走进来,坐在小方桌两边。 翎十八笑道:“一桌四人,正好凑成一副麻将。来人,去取牌来,爷们要赌几局。” “翎爷,我有腿伤。” 诸葛弈指指受伤的大腿,又指指门口,“傻丫头一会儿端饭食回来。” “让人在那边摆个桌子供她们吃饭,咱们赌牌喝酒。” 翎十八唤个小厮进来布置另一张小桌子,说:“去镇上的远香斋把招牌糕饼端几样儿,告诉掌柜的定要刚出炉热热烫嘴的才好。” “是。” 小厮领命去外院的班房传口谕。 诸葛弈闷声品茶,看这情况翎爷和秦五爷想撮合元煦和莫容玖,不知道他们打着什么歪主意。恐怕私下要细问根底,他才能护好海棠。 “师父,后厨院的厨娘真讨厌!我们才用了五种蔬菜,她竟然要了我们十两银子。还说要吃肉,再加十两银子,太可恶啦!” 栗海棠提着一个大食盒进门,小嘴唠唠叨叨数落着厨娘的劣行。 “哼!就是就是,若是我家的厨娘敢如此嚣张,我早赏她一顿皮鞭子啦。”跟在后面的元俏也愤愤不平。 “咱们又不是寒馆的人,被厨娘刁难也是平常事儿。亏你俩口口声声出来见世面,今儿见识到了吧?”莫容玖抱着一坛酒走在后面,说:“厨娘敢开口要价儿已算明理儿的人,我出门在外常常遇到不识好歹的泼妇,骂人如吃饭一般张口就来,能把你气得半死。” “小婶婶怎么不狠狠教训她?依着我的脾气,一拳头打不服就两拳头,两拳头打不服就唤来一群人打她,非打服贴才罢手呢。” 元俏提着食盒走,回头愤愤地说,却没注意自己对莫容玖的称呼。 莫容玖扬手装作打她脸的样子,训斥:“再敢胡喊,我先打得你服贴。” “嘿嘿嘿,我这不是说吐噜嘴了嘛。嘿嘿嘿!” 元俏捂嘴偷笑,眼角余光瞥见茶室里坐着的元煦,立即提着食盒跑过去邀功,“小五叔,我喊得小婶婶,对不对呀?” 元煦赞赏地笑说:“很对。” “元老五,你给我……”莫容玖瞬间词穷,在脑子里翻找半天才愤愤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好。” 俊朗男子儒雅浅笑,简单的一个字如沐风春、融化霜雪。 “姑姑,咱们惹不起躲得起。走走走,去旁边的屋子吃饭。” 栗海棠拉着眼睛冒火的莫容玖,使劲儿给元俏递眼色。哪知人家根本没注意,一个劲儿的讨好自己小叔叔。 “哎呦,真是笨啊!”翎十八嫌弃的啧啧声,“元家的姑娘宠的太过,于家于族皆非好事呀!” “翎爷几时养个闺女便知道了。女娃娃要宠着长大的,嫁到婆家才不会受欺负。厉害些的女子才能治家室、严教子。哈哈哈。” 秦五畅怀大笑,一番话说的好似自己养了许多女儿的慈爱父亲。颇有深切体会的样子。 元煦淡淡笑道:“秦五爷家里妻妾成群,不知为秦五爷诞下几位千金竟能让秦五爷如此感慨良多呀?” “元五,你别套我话,刚才的玩笑话怎能当着容玖姑娘面前说出来呢。你不厚道啊,哈哈哈!” 秦五粗犷大笑,揭穿元煦的私心毫不犹豫。 小阴谋被揭穿,元煦尴尬地偷看莫容玖,发现她抱着酒坛子故作神思的样子。 本想坑秦五在她的面前丢面子,没想到反被坑了,这就是自作自受,哼哼! 莫容玖心里偷笑,表情又拒人千里的严肃,说:“秦五爷到这个年纪还不娶妻会被人怀疑喜好男风。我出门在外听到某人的不少传言,虽不知真假,却也觉得十有八九为真。” 冷冷瞥一眼装作无辜的男人,她转身去旁边的小桌子帮忙。 翎十八拍拍元煦的肩,为他斟满一杯茶水。 兄弟,你喜欢的女人很难搞定,祝你好运吧!呵呵! 都是我的错!唉! 元煦无奈苦笑,一杯凉涩茶水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唉,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明白千金易得,真心难求的道理。” 秦五感叹引来所有人目光,他悻悻然饮一杯香茶顿觉无味,看到莫容玖怀里的酒坛子,大声道:“来来来,有好酒还喝什么茶呀。” “不行,师父有伤在身,可不能与你们拼酒。要喝酒啊到醉酒阁去,我不管。” 栗海棠把酒坛子抢来,指挥青萝和元俏把食盒送去旁边的小房间。 “跑什么?我又不抢一坛子。”秦五离得最近,长臂一伸都不用站起来,就把酒坛子抢去了。 莫容玖甩甩酸痛的胳膊,“早就劝你们不要花冤枉钱买酒,你们偏偏不听。看,让他抢走了吧。” “罢了罢了,反正咱们不喝酒。”栗海棠摆摆手,招呼元俏和青萝回来,在旁边的小桌子摆上饭食,对诸葛弈说。 “师父,我亲手熬的粥,又配上一些清淡的小菜。简单用些吧,等咱们回家了,我在熬一锅鸡汤给你补补身子?这里的厨娘太黑心,一只鸡竟然要我五两银子。” 叨念不忘瞥一眼翎十八,摆明说给他听的。 诸葛弈笑笑不语,接过她递来的粥碗,说:“寒馆是翎爷的地方,咱们要依着寒馆的规矩来。厨娘能卖,你们也该知足。” “嗯嗯嗯嗯,知足知足。” 栗海棠敷衍地点点头,直接把小勺子塞到他的手里,去旁边的小桌子坐下吃东西。 “丫头少吃点儿,我刚才派人去远香斋,他们的招牌糕饼可是一绝,有钱都买不到的美味呦!” 翎十八讨好地叮嘱,哪知小姑娘很有骨气地拒绝,还捂着自己的荷包抱怨:“别别别,我不吃你的东西啦,太费钱!” 翎十八微怔一瞬,恍然大悟,笑道:“弈,你的小姑娘果真聪明。” 诸葛弈温润一笑,“看来没让翎爷失望,我之幸!” “哎哎哎,你俩说啥呢?” 秦五好奇。 “我也听不懂。” 元煦无奈。 “来人,把厨娘关去地牢,等着海棠姑娘处置。” 第409章 细思太恐怖 翎十八一声令下惊呆所有人,唯独诸葛弈淡然自若品茶、栗海棠毫不在意地摆膳食。 “等等!” 秦五朝着屋外大吼一声,疑惑不解地问:“翎爷,咱们都是老熟人儿,你别卖关子啊。你和诸葛兄弟打什么哑谜呢?咱们怎没看懂呢?海棠姑娘可没说过把厨娘关地牢来出气。” “是啊,我也参悟不透。” 元煦附和。 莫容玖和元俏静默不语,脑子里在回忆从进门到现在海棠说过的话,明着暗着都在叨念厨娘贪财,但罪不至死。翎爷即便惩治厨娘来挽回些面子,也不用关去地牢呀。 “哈哈哈,秦五爷家里养了那么多的女娃娃,难道猜不透她们的行举目的吗?” 翎十八抢来酒坛子,为自己的空杯倒满,又看向元煦,揶揄道:“难怪容玖姑娘不肯原谅你,元兄弟太不懂女子的心事。想要抱得美人归,元兄弟任重而道远啊!哈哈哈!” 被调侃的二人脸色青白交错,尴尬地低头干咳声。秦五低声咒骂“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混蛋”,而元煦小心翼翼地偷瞄旁边布置膳食的莫容玖。 翎十八为诸葛弈斟一杯酒,说:“从今日起,她是我最亲的妹妹,是寒馆的女主子。谁敢欺负她,先过我这关再说。” 诸葛弈举杯:“多谢翎爷!” “客气!” 翎十八举杯同饮,心中如释重负。 秦五和元煦仍看不懂翎十八与诸葛弈之间的“哑谜”,更不明白翎爷为何会将小姑娘认作亲妹妹,甚至不惜把寒馆女主人的尊贵位置送给她。 “翎爷,别藏着掖着,咱们真是看不透呢。” 秦五仗着和翎十八的关系不错,自然要打破沙锅问个根底。如果翎十八借此机会拉拢诸葛弈和栗海棠,送出寒馆都不带心疼的,那么他也不会心疼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祁山镇里除了他的秦庄不能送出来,其余的大宅子随便挑,连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都可以拱手相赠。 翎十八笑吟吟看向面色凝重的元煦和沉默不语的莫容玖,“你们二人想明白没有?若连你们都猜不到十岁女娃娃的心思,真是天生一对呀。” “翎爷,请慎言!” 莫容玖像被踩了小莲花脚似的,警告完翎十八,目光移向身边的栗海棠,仔仔细细琢磨一番却无从所获。她摇摇头,希望寄于元煦。 元煦苦笑道:“小玖儿,你的徒弟太厉害,我也猜不到她的心思呀。” “我什么心思都没有呀?就是生气呗!” 栗海棠为自己辨解,端着一盘精致的小拌菜儿坐到诸葛弈身边,抢来他手中的半杯酒仰头喝干,嗔怨:“自己腿上有伤不清楚吗?非要我寸步不离的盯着?再敢沾一滴酒,看我不把这酒坛子砸碎了!” 小姑娘恨恨咬牙的警告成功让少年乖乖听话,端起清粥瓷碗拿小银勺细细品尝,时不时讨一筷子小拌菜儿。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小脑袋,夹几根豆芽放到小银勺里,慢悠悠道:“翎爷的厚爱,海棠愧不敢当。那厨娘没犯什么大罪,关在地牢里实在罚得重些,不如罚她砍柴十石、挑水十缸就算啦。” “好,一切听凭你的吩咐。” 翎十八没犹豫,依着海棠的意思派护卫去地牢放出厨娘,再让小厮盯着她受罚直到完成为止。虽是他命令的,可每次都会补充一句“你们小主子的意思”,让在座的众人瞬间明白“哑谜”的谜底。 莫容玖和元煦悄悄交换个眼神,心有灵犀想到一个细思恐怖的关键:海棠三言两语间得到寒馆小主子的身份,俨然燕峡镇土皇帝之妹的尊贵地位。 等回到瓷裕镇后,海棠会进入瓷源堂议事。八大氏族与燕峡镇的生意也会因为她的存在而变成虚空一场,八大氏族唯有仰仗她的关系来与燕峡镇做生意,而翎十八的生意则全部由她来操控。八大氏族中谁与她交情深,她便给谁大开方便之门。 当然,除去八大氏族,像元氏这样的外族也可以借助海棠的关系与燕峡镇大商们和翎十八来做大笔的生意。到那个时候,她已不再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而是整个瓷裕镇的奉先女。 “海棠姑娘,听闻你认得祁山镇谷宅的老东家?”秦五话匣子又打开了,专门挑着别人最关注的事情来问。 乖坐在诸葛弈身边的栗海棠郑重纠正:“是俗宅。嗯,老东家是谁不认得,新东家嘛……嘿嘿,交情很深。” 秦五拍拍桌子,大笑道:“成啊,回头俗宅旁边的大宅子送给你啦。听闻你刚刚拜过三师礼,不日将入主瓷源堂议事。今后祁山镇的生意要仰仗你呢,到时候别坑大哥呀。” “秦庄里堆满金山银山还怕被我坑,传扬出去大家会说秦五爷太小气的。”栗海棠笑嘻嘻打趣,拿走诸葛弈吃完粥的空碗,勒令:“不准喝酒!不准喝茶!” 诸葛弈颌首:“我只喝清水。” “嗯嗯。” 栗海棠高兴了,抱着空碗去旁边的小桌子坐下吃东西。她早饿的头昏眼花,幸好在厨娘熬粥的时候偷吃几口。现在和元俏坐到一处,边斗嘴边抢食,吃相难看、吃得高兴。 小厮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翎爷,远香斋的糕饼送来了。大掌柜吩咐小人来禀告,瓷裕镇的莫氏族长来过铺子里,预定十盒招牌绿豆酥。” “大哥怎会亲自在这里?”莫容玖惊愕,她离家前没有禀告过莫族长,就算有探子在后面跟踪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追来。 元煦柔声安抚:“别怕,有我护着你呢。莫族长来了,我会亲自向他禀明的。” “少管闲事儿。” 莫容玖撇撇嘴,继续闷声不语地用饭。 栗海棠端着一碗红豆糯米饭坐来诸葛弈身边,说:“派出去几个人找找莫族长,把姑姑和我作客寒馆的事情告诉他。” 翎十八抚额,象牙扇敲几下桌子,警告:“喂喂喂,丫头,我这寒馆恕不接待外人。” “莫族长不算外人,做生意嘛大家皆朋友。” 栗海棠喜滋滋吃口红豆糯米饭,黑曜杏眸一闪狡黠光芒。 第410章 姑娘不高兴 翎十八想认海棠作妹妹,连秦五也跟着凑热闹。二人商量之后准备明日在寒馆摆认亲宴,邀请燕峡镇的大商们,和突然出现的莫族长。 栗海棠赌气不肯认亲,偏偏诸葛弈满口答应。 莫容玖劝她说这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落到她的头上,怎能拒绝? 元俏叫嚣着她想认,人家还瞧不上呢,直说海棠不识趣儿。 元煦也打趣说,他都想认两位威震江湖和商道的爷作干亲。这等好事儿,多少人白日做梦都不敢想的。 瞧出小姑娘不情愿,诸葛弈悄悄递眼色给众人。众人无奈,只好退出墨语轩,随醉瘾未足的翎十八和秦五去醉酒阁再喝一场。 莫容玖和元俏被安排到另一处院子暂住,又派来两个老婆子服侍她们。而元煦沾光儿,住在隔壁院子,也有两个老婆子服侍。 翎十八和秦五酒过三巡,谈论着聪慧的小姑娘,发现他们越来越佩服诸葛弈,竟从鸡窝里抓出一只金凤凰,实在不容易。 当然,金凤凰的娇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哄好的,即便胸有成竹的诸葛弈也遇到最大的困难。 墨语轩是一座三层小楼,卧房设在二层,而三层是一个外有观景台的小阁楼。 此时,栗海棠坐在观景台眺望燕峡镇的繁华街市,商贩齐聚、人潮如织。黄昏时分的暑热已渐渐散去,炽热空气中升腾起薄薄的水汽儿,呼吸间亦有些湿润感。 诸葛弈慢慢走来,坐到她的身边同眺望远方美景,轻轻叹声,问:“为何生气?” “师父,我借厨娘贪财来试探翎爷并非为了自己。” 栗海棠双手握成拳头隐忍愤懑,她原本设计好的为何会出现偏差?她明明要求的不是这个。 “为我吗?想让我得到寒馆?” 诸葛弈歪着身子靠在墙上,微侧头凝睇小姑娘素丽娇俏的半边容颜。她应该没有察觉自己生得多么漂亮,也许两年后会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瓷裕镇纨绔子弟们的梦中伊人。 不知他在臆想她变成大姑娘时的样子,栗海棠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闷声叹道:“算是吧。我本想借厨娘一事逼翎爷破格儿提拔你为寒馆的第二主人。就算你是他的属下也该排在老管家之前,我瞧着老管家的地位都比你尊贵呢。” 诸葛弈失笑道:“确实,老管家在寒馆的地位连翎爷都要敬着。别说一个小小的厨娘,我也要听老管家的吩咐。” “凭什么呀?老管家又不是寒馆的主子,能爬到翎爷的头上作威作福?”栗海棠不服气,今儿老头儿帮着厨娘欺负她,明儿认亲之后她第一个欺负的人就是老管家。哼!走着瞧吧。 诸葛弈敲敲她的头,笑道:“别动歪心思,老管家的功夫远在我和翎爷之上,曾是江湖中恶名昭彰的的刺客。你呀乖乖的,千万别惹他。” “刺客?恶名昭彰?” 栗海棠来了兴致,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好奇问:“老管家现在呢?还当刺客吗?” “你想做什么?” 诸葛弈警觉的盯着她。这位姑娘,你的眼睛泄露阴谋喽。 栗海棠笑弯弯杏眸,伸长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嘿嘿嘿,当然是去行刺一个人喽。” “莫族长?” “咦?师父,你怎么知道?” “呵呵。” 诸葛弈送给她一记暴栗敲头,阴恻恻笑说:“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这还用费尽脑力的去猜?太小瞧为师啦。” “莫族长突然造访远香斋定有阴谋,咱们去试探只会打草惊蛇,派个寒馆的人去试探最合适。”栗海棠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妥妥的不露马脚。 诸葛弈瞧着小姑娘沾沾自喜的得意小表情,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其实莫族长来燕峡镇是他故意诱引过来的。他想让莫族长亲眼证实燕峡镇翎十八和祁山镇秦五与他有交情。但现在他有更好的计划,恰巧是二人非要认亲的事儿改变了他原有的计划。 比起他亲自做饵来诱引八大氏族的权贵们上钩,小姑娘更适合做一块被贪婪饿狼垂涎的肥肉。而且未来五年里,秦五和翎十八会成为她的两道护身符。只要她不死,八大氏族与燕峡镇、祁山镇之间的生意往来就不会断。 至于五年后,呵呵……还有瓷裕镇吗?还有八大氏族吗?未可知。 “天黑了,咱们去瞧瞧。” “刺杀莫族长吗?” “不,追踪莫大姑姑。” 诸葛弈拉着海棠到二楼卧房去更换墨紫色夜行衣,再安派青萝假扮海棠守着墨语轩。这样安排防备的当然不是翎十八和秦五,而是元煦。鬼知道他会不会悄悄闯进墨语轩来偷听,万一发现他们失踪,反而会引起元煦的怀疑。 燕峡镇的夜并不热闹,因有宵禁的规定,时过二更后街上空空荡荡的,唯有巡逻的打更队伍偶然走过寂静长街,敲打更鼓的铜锣,喊着:“小心火烛。” 即使大腿有伤,也没有不利于行的迹象。诸葛弈抱着海棠如夜魅般行走在屋脊之上,离他十丈之外是一行十人的影卫。 长街中一道纤细苗条的人影躲躲闪闪,从寒馆西侧小门悄悄离开,以最快速度奔跑向离寒馆不远的一座客栈。 比起对方的三脚猫功夫,诸葛弈带着海棠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提前来到客栈的屋顶。早有影卫打探到莫族长居住的客房,正是客栈最高等级的天字一号房。 诸葛弈揭开天字一号房的屋瓦,一块瓦片的小方洞透出烛光光柱,同时也传出轻轻浅浅的敲门声。 “师父,莫姑姑来找莫族长会不会把翎爷和秦五爷认亲之事说出来?” “静待好戏。” 好吧,听你的。 栗海棠嘟嘟小嘴,和诸葛弈一起坐在屋顶,低头盯着小小的方洞。虽然不能完全看清屋中的两个人,但能清晰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已足够。 尚不知被偷听的莫族长和莫容玖坐在桌边相对无言,闷声不语地喝茶,想想自己该如何开口。 第411章 巧遇莫族长 莫族长终是沉不住气的人,尤其在亲妹妹的面前更是耐心。他心焦如焚,担心自己谋划已久的事情化成一场空。 “玖儿,听探子回报,元家五公子与你一同来到燕峡镇?他也住进了寒馆吗?” 莫族长面脸凝重,想到十年前莫氏族和元氏族之间的那场轩然风波,正是元煦为报复而掀起来的。之后牵连八大氏族和瓷裕镇的几个外氏族纷纷卷入争斗,而他拍拍屁股潇洒离去,留下烂摊子由莫氏族来背负。 确切的说,是由莫容玖出面调停,成为莫氏族的替罪羊。这也是他内心愧疚,无颜面对亲妹妹的原因。 莫容玖放下茶杯,怅然道:“我与他再无情分、只有仇恨。该放下的早已放下,我的心再不会为谁而悸动,也不再对谁有情。” “玖儿,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莫族长愧疚地低下头,老泪纵横。 “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心如死水早不在乎你们虚伪的道歉。”莫容玖放下茶杯,用帕子擦掉杯上的指痕和唇痕,淡淡道:“明日翎十八会送喜帖,秦五也会送吧。” “喜帖?”莫族长目光微滞,恍惚明白什么,喜不自胜道:“难道他们对你……” “呵呵,大哥想多了。”莫容玖冷笑,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他说:“是海棠,他们要认作亲妹妹。” “妹妹?” “是亲妹妹,不是认干亲。大哥好好想想吧,我先告辞了。” 打开门,莫容玖走得毫无拖泥带水。她厌恶自己的氏族,更厌恶她的四位兄长。 当年元五无情抛弃她离开,元氏族在元老太爷运筹帷幄之中平安度过最艰难的日子。而与元氏族一同掀起风浪的莫氏族却成为众矢之地,最后将所有罪责推到她头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初登族长之位的大哥。 她恨,比起元煦的无情抛弃,她更恨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哥哥。她发誓永远不会原谅这些人,直到黄泉。 客房里,莫族长愁眉不展,他万万想不到奉先女会招来二位大商的青睐。若说能与二位大商有些关系,自然是件千载难觅的大喜事。但为何他们看上的不是莫容玖,却是栗海棠? 一个奉先女可以利用的时间仅有五年,而一个莫容玖足可以让莫氏族赚得盆满钵满。只要莫容玖不死,只要二位大商不死,莫氏族与二位大商之间的生意往来会源源不断。 “唉!真是意外啊,他们偏偏看上奉先女?琢磨不透呀。” 莫族长一杯凉涩的茶水灌入喉咙,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屋顶偷听的师徒俩露出相同的鄙夷表情。栗海棠拍拍他的胸膛,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屋顶。诸葛弈了然,抱着她凌空踏步而去,连瓦片都是随行的暗卫悄悄盖回去的。 到了一个屋顶上,栗海棠才敢小声叨念莫族长够无耻,竟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相信。 “师父,我偏要撮合姑姑和元五爷。” “莫氏族和元氏族之间有解不开的仇结,莫容玖和元煦之间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你想撮合他们,恐怕难上加难。” “师父只想着仇,却没有看到元五爷凝望姑姑时的深情。”栗海棠拉着他一同坐下,仰望夜空中闪闪繁星。坐在别人家的屋顶看自己喜欢的星星,高兴就好。 诸葛弈哑然失笑,抱着她坐来自己未受伤的腿上,说:“就不能回到自己家屋顶看星星吗?” “私宅吗?”栗海棠甜甜笑颜,抓着他的衣袖央求:“师父,回私宅吧,我不喜欢寒馆。” “这里离私宅不远。好吧,回私宅。” 诸葛弈直接横抱着她朝私宅方向行去,路过一条黑暗巷子时发现莫容玖和元煦的身影,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反而加速脚力趁着二人没察觉时凌空越过,平稳落入私宅的后院。 还是自己最熟悉的家住着舒服,睡在床上一夜无梦,尤其身边的人时刻注意小姑娘翻身踢被子的坏习惯。 诸葛弈未睡上半个时辰,几次把冰蚕丝被盖回来,还听到小姑娘梦呓唠叨莫族长无耻。软嚅的娇嗔让他突发的毒痛显得没那么难熬。他已习惯毒痛,但心爱的小姑娘陪在身边让他心里有了些许安慰,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孤独的熬过漫长的痛。 清晨,在私宅里简单用过早膳,寒馆派来的小厮便喜滋滋的登门邀请,说寒馆里已准备妥当,只等诸葛弈和栗海棠过去。 细心的翎十八还备了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子,八匹银马鞍的良驹分列两旁护驾。金轿玉马,好似皇家认亲,令燕峡镇的百姓们纷纷出门观望,议论翎爷认亲的姑娘是谁家的女儿竟有如此好福气。 诸葛弈亲自送小姑娘上轿子,他骑上一匹银鞍良驹,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往寒馆行去。恰好路过客栈时,他突然勒马停下,坐在马背上向客栈门口的一位中年男人拱手。 “莫族长。” 站在客栈门口准备赴寒馆邀请的莫族长在众多围观百姓的好奇目光下迈几步,拱手还礼:“子伯贤侄这是要送亲吗?” “哈哈,莫族长慎言。后面轿子里的乃是翎爷和秦五爷今日相认的亲妹妹,想必莫族长也收到喜帖子,不如莫族长与我们同行。” 诸葛弈的邀请让莫族长犹豫不决。拒约吧?多少人看着呢。答应吧,他怕瓷裕镇的那些人误会。奉先女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眼中已是祖先们的婢女,如今被两个大商认作亲妹妹又算什么? 预谋中的“偶遇”终于如愿刁难住莫族长,不论骑在马上的诸葛弈还是轿子里的栗海棠都满心欢喜的笑了。他们联手挖下的坑,莫族长想不跳都难。 “好吧。那就多谢啦。” 莫族长咬牙,接过一个牵马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骑上去,对诸葛弈低声说:“子伯贤侄好计谋,恐怕早已谋算好今日之事。” 诸葛弈温润浅笑,轻声道:“莫族长误会了,今日事并非我谋之,而是……奉先女谋之。” “她?” 莫族长惊呼。 诸葛弈大喊一声:“起轿!” 队伍重新启程,浩浩荡荡向寒馆行去。 第412章 左右逢财源 寒馆。 老管家一脸喜色笑眼开,在小厮们的簇拥下站在寒馆的大门前眺望东边长街的尽头,时不时对着身后的丫鬟们叮嘱。 “一会儿姑娘来了,你们别乌泱泱的围上去没个规矩,万一吓着她,翎爷和秦五爷心疼了拿你们是问。” “多谢老管家提醒,奴婢们记住了。” 丫鬟们齐低首,恭恭敬敬的行礼。 “来了来了!” 一个小厮兴奋地指着东边长街的街角大叫起来,听到老管家喝斥一声“还不快去禀告”,他撒腿往府里跑,高喊着:“姑娘来啦!姑娘来啦!” 前院里聚集的宾客们立即停止闲聊,纷纷看向大门口。 翎十八从屋子里出来,笑骂道:“混小子,以后改称呼叫‘小主子’,再敢叫错一顿好打!” “是是是。” 小厮跪下磕头,“恭喜翎爷,小主子的金轿子已到。” “快去迎着。” 翎十八大手一挥,回头唤着秦五,“你也出来瞧瞧,咱家妹子要来啦。” “哈哈,孤身一人飘泊江湖大半辈子,没想到竟在有生之年认个亲妹妹来宠着,此生无憾呀。”秦五粗犷笑声随着他一起飘出来,院子里被新邀请的宾贵终于见到江湖豪侠、祁山镇大商秦五爷的庐山真容。 “秦五爷!” “秦五爷!” …… 一个个商人纷纷上前来行礼问安。 秦五心情好,也放下身段与他们拱手还礼。 翎十八冷白这些吃里扒外的奸商们,摇着象牙扇走向大门口。他要亲自迎接小姑娘,最好消息传到瓷裕镇去,让那些老饿狼们知道小姑娘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金轿玉马、长街繁花,一行队伍浩浩荡荡行来,两旁百姓们随行在侧想一睹轿中小姑娘的真容。骑马行在前面的少年俊美容貌世上无双,围观的少妇们皆迷醉了眼、痴醉了芳心。 骑马同行的莫族长泰然处之,貌似平静外表下是一个惴惴难安的灵魂。他做梦也想不到贫穷出身的栗海棠会有今日之风光,相信未来亦不会是等闲之辈。 “小主子到!” 老管家高唱一声,乐呵呵跑上前来拱手行礼,“主人辛苦。翎爷和秦五爷已等候多时,不知小主子可在轿子里?” 诸葛弈翻身下马,老管家立即上前牵住缰绳。他温润浅笑,指指后面的金轿子,戏言道:“她在轿子里呢,要我抱出来?” “这……” 老管家笑脸微僵,回头瞧见翎十八和秦五已大步出来,陪笑说:“哪敢让主人辛劳,老奴亲自去请小主子下轿。” “你?呵呵,别吓着她。” 诸葛弈撩袍摆走向金轿子,隔着帘子问:“出来吗?” “不出去,难道在轿子里憋屈死吗?” 栗海棠气呼呼地掀轿帘出来,单手揉揉俏臀,委屈得瘪着小嘴指向轿子里面的一块硬木板,抱怨:“师父,你快瞧瞧呀,定有人存心和我过不去,安上一块棺材板子折磨我。轿子装扮得漂亮有什么用,里面……呜呜呜,疼死我啦。” “疼?” 秦五紧张地扳过小姑娘的肩,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哪儿疼啊?” “怎么啦?” 翎十八也慢悠悠走来,打量委屈的小姑娘,又顺着纤纤玉指看向轿子里连个棉垫都没有的硬木板子,立即明白了。他回头冷睇老管家,轻声道:“谁干的好事儿,谁去领罚。” 老管家唯唯诺诺附和着,让小厮去领罚,又向栗海棠赔罪,还自罚了两个大巴掌。 翎十八伸出手来,说:“今儿是我与妹妹认亲的喜日子,生气就不美啦。等明儿,我一个一个惩治他们给妹妹出气。” 秦五也伸出手来,说:“翎爷说得是,妹妹别生气了,等明日五哥帮你盯着,若翎爷不惩治他们,五哥亲自上阵。” 栗海棠红着小脸躲到诸葛弈身后娇羞偷笑,纤指戳戳少年的背,“师父,你说来。” “说什么?” “提要求?” 秦五和翎十八齐向诸葛弈投去警告的眼神。别瞎说话呀,多少眼睛盯着呢。 诸葛弈无奈苦笑,瞥见一旁沉默的莫族长,笑道:“二位爷可以问问莫族长,小姑娘最喜欢提什么要求。” 把莫族长拉进来总比他独自遭雷劈更好吧,至少有个同命相连的人陪着不算太冤。 翎十八和秦五的目光移向莫族长,目光交汇时莫族长尴尬闪躲,那二人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但被诸葛弈细心察觉。 “子伯贤侄,你刚才说的我可不懂。海棠姑娘喜欢什么,我怎会知道呢?” 莫族长矛头指向诸葛弈,为掩盖他因沉浸思绪而未听到那句话的难堪处境。 翎十八冷嗤轻哼,摇着象牙扇复述:“弈说,莫族长最清楚家妹最喜欢提的要求。不知莫族长可否相告?” “这……” 莫族长暗骂诸葛弈,他怎么知道栗海棠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平时讨好她的事情皆是莫夫人准备的,或晟桓那小子。 “莫族长,你今儿来贺喜,都没有带我喜欢的东西吗?” 栗海棠冒出半个小脑袋,厚着脸皮讨要贺礼。 莫族长灵光一闪,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三张银票,“带了带了,你最喜欢的黄白之物,我怎能忘了。”把银票交到小姑娘的手里,他笑吟吟说:“瞧我这记性,竟忘记海棠姑娘最喜欢之物。平日怪我不上心,全都推给拙荆去置办。” “莫族长能想起来也算上心啦。多谢多谢。” 栗海棠把三张银票乐呵呵地揣进怀里,眨眨杏眸满脸期待地看着翎十八和秦五。 翎十八失笑道:“黄白之物呀?有。咱家后院的金库里,随你拿、任你挑。” 秦五吩咐小厮拿来一个金丝楠木雕缠莲纹四方匣,畅怀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妹妹喜欢的东西和我一样。翎爷早上还数落我准备的东西太铜臭,看吧看吧,我准备得最合妹妹的心意。” 翎十八笑叹:“果然是天注定的缘分,咱们做生意的无商不奸,认个妹妹不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给面,却喜欢铜臭味的金银。哎哟哟,老天爷都如此安排,咱们还能推辞不成?” “是啊是啊,海棠丫头注定是咱们的妹妹。” 秦五把四方匣交给栗海棠,大手一挥,“走走走,咱进去拜关二爷,结义金兰!” “吉时已到,快走吧。” 翎十八和诸葛弈陪着小姑娘慢慢走,哪里像赶吉时的样子。反而秦五没有忽略莫族长,与他同行跟在后面,说:“等海棠丫头回去瓷裕镇,莫族长该明白如何做了吧?” 莫族长低声虚心请教:“不知秦五爷和翎爷的意思是……” “小丫头左右逢财源,瓷裕镇若供不起她这尊财神,我们可以接回家来供养着。至于瓷裕镇的你们……呵呵,不必我说,你也想得到吧。” 秦五拍拍莫族长的肩,弃他而去。 莫族长心中愤懑,站在寒馆门外呆呆地看着前院里受燕峡镇大商们揖礼请安的小姑娘。 第413章 仙舞琼玉楼 寒馆,仙舞琼玉楼。 燕峡镇无人不知寒馆,也无人不晓寒馆中有座用百万片釉中彩绘瓷片装扮而成的精美楼阁,取名仙舞琼玉楼。 传言翎十八乃燕峡镇的世族侯公之后,稚子时家破人亡,随奶娘和老仆人逃离仇人的追杀从此消声匿迹;少年时衣锦还乡,重振家族声望,仿佛转瞬之间成为燕峡镇屹立不倒的大商之神。 短短三年让世人无不知晓,人人皆敬称“翎爷”、“燕峡镇大商”、“燕峡镇土皇帝”。世人望其项背、闻其威名、赞其谋略、叹其渊博,翎爷已渐渐代表一座镇子、代表燕峡镇中的一群大商们。 翎十八认亲,那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如今落在一个小姑娘的头上,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尤其几位燕峡镇大商私底下议论小姑娘的身份,得知她是瓷裕镇的新任奉先女,大商们更加惊叹翎爷好眼光、好谋略。能认瓷裕镇的奉先女为亲妹妹,未来可掌握瓷裕镇的商脉、财脉和人脉,可谓一石三鸟呀。 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诸葛弈牵着小姑娘与翎十八、秦五并肩同行。 四人走在最前面,之后是燕峡镇最有名望的大儒们,再后是大商们,最后是前来贺喜的贵客们,其中亦有莫族长、莫容玖和元煦、元俏。 仙舞琼玉楼座落于一片碧青湖水的湖心,一道白玉雕栏的水上栈桥连接岸边和琼楼的基台。岸边两侧游廊环抱,游廊下布置流水宴席供贵客一饱食欲。 翎十八伸手向小姑娘,歉意地向诸葛弈和秦五道:“对不住,仙舞琼玉楼乃是寒馆禁地。弈是知道的,平时只有我能进出,今儿为海棠妹妹破例,我要带她一同进去叩拜。” 诸葛弈颌首,止步于栈桥前,为海棠整理下遮面雪纱,叮咛:“乖乖的不可无礼。那楼里供着翎爷最尊敬的人,你认他为兄,自然要祭拜的。” “好。”栗海棠乖巧答应,小手从冰冷大手中抽出,移到翎十八的掌中。她随着步上栈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叮咛:“若有危险,师父不必顾虑我。” 诸葛弈微怔一瞬,笑言:“好。” 秦五大声道:“妹子放心吧,翎十八敢对你图谋不轨,我第一个不饶他!” “喂喂喂,你们当我是什么人啦。” 翎十八苦笑,他喜欢聪明的小姑娘不假,可他又不是采花大盗,至于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威胁他吗? “走吧。” 有了诸葛弈的应允,又有秦五的保证,栗海棠放心大胆跟着翎十八走向湖心的仙舞琼玉楼。每往前走一段路程,她都回头凝望站在水上栈桥前的少年。 “到了,进去吧。” 翎十八放开小手,推开门,侧身请小姑娘进去。 栗海棠蹙紧叶儿眉,往门内瞧瞧发现里面很明亮,并没有奁匣阁三塔楼中那般阴森森的恐怖感。她放大胆子跨过门槛走进去,迎面是一尊高三丈的仙女像,慈眉善目、仙衣飘逸。 翎十八进来后转身阖上门,透过门缝亦看到水上栈桥尽头的少年。他咬紧牙关,将两扇大门紧紧闭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跪下!” “给她?” “是。” “哦。好。” 栗海棠乖巧地跪下来磕头,却发现翎十八一直站在身后未曾动。她好奇回头看,发现翎十八正在宽衣解带…… “你,你做什么?你别过来!你……我会喊来师父杀死你的!滚开!” “呵呵。” …… 水上栈桥的岸边,秦五拿来两壶酒,一壶递给诸葛弈,一壶自饮。 二人坐在岸边的观赏石上,远眺湖心的仙舞琼楼。诸葛弈的目光盯着那两扇大门,而秦五却对精美的楼阁感兴趣。 “诸葛兄弟,你知道这座楼的由来吗?是什么时候建成的?用瓷片来建造,亏翎十八想得出来。”秦五饮一杯酒,欣赏着湖心那座阳光下炫彩如虹的楼阁。 诸葛弈灌了一口酒,说:“这个楼有故事的,燕峡镇有些年纪的老人们皆知晓。我当年亦是从翎爷的口中得知,只是建成后里面藏了什么无人知道。他也不准任何人进入,每月初一、十五都由他亲自去收拾。是寒馆的禁地。” 秦五听他如此说,兴趣更浓,央求着诸葛弈讲讲这座楼的故事。诸葛弈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说说吧,反正也是街头巷尾熟知的故事,不会惹翎爷生气。 游廊下的宾贵们听到诸葛弈说起湖心那座楼阁的故事,也纷纷聚拢过来饶有兴味的听着、欣赏着。 当然,关于湖心的仙舞琼玉楼,确实有一个故事。 传闻翎十八的母亲乃燕峡镇第一美人,常被人戏称“历史第五美人”。年芳十五岁时嫁入燕峡镇富甲一方的大商世家刀府,过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日子。 刀少公子极宠爱妻子,亲自画了一幅《仙宇图》愉悦妻子。谁知刀少夫人极喜欢画中的精美楼阁,便央求着刀少公子在后花园依着画中楼阁的样子建一座。刀少公子自然答应,立即命令老管家依画建楼。 谁知精美楼阁尚未建成,整个刀氏族被仇家覆灭,一夜之间刀府化为废墟,刀家主仆皆死在仇人的屠刀之下。 半月之后,传出襁褓中的小公子被奶娘丢弃在黄河之畔,那奶娘被同行的老仆卖到娼院去了,老仆也不知所踪。 刀氏族唯一的血脉亦下落不明,燕峡镇的刀府也渐渐被人们遗忘,渐渐变成无主的宅地,之后数次变卖,如今又变成寒馆。而寒馆的主人翎十八,正是刀府唯一的血脉,刀翎雁。 翎十八从未公开过自己的真实姓名,除了诸葛弈之外无人知道。即便当年救了他的诸葛小姑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因看到他的襁褓上绣着一个“翎”字,便取了“翎十八”的名字。 诸葛弈当然不会把翎十八就是刀家唯一血脉的事实公之于众。故事讲到最后,只说翎十八无意间得到那幅《仙宇图》,得知寒馆所建之地正是当年的刀府宅基,便依着画中楼宇在湖心建起这座仙舞琼玉楼。 众宾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对于诸葛弈最后解释翎十八依画建楼的行为也毫无疑问。谁让翎十八是燕峡镇的土皇帝呢?人家喜欢画中景色,在自己家后花园里依样儿建出来有什么不可以的? 故而,当诸葛弈蒙骗过所有人的时候,翎十八的真实身份仍只有他知晓。秘密如纸中火,总会有包不住的一天,但揭开秘密的人必须是翎十八,绝非他来越俎代庖。 第414章 愿为试药人 仙舞琼玉楼里,翎十八宽衣解带露出坚实的胸膛,一步步逼近惊慌的小姑娘。他阴森冷笑,每迈出一步都故意倾身向前,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你知道我等了这一天多少年吗?终于被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哈哈哈,终于等到了!……你为什么出现得这么晚?为什么?” “哈哈哈,还好我终于等到了!你出现了!出现了!哈哈哈哈……我等到了!” 翎十八脱下外袍,仅穿白绸中衣,衣襟敞开着。他的脚步沉而重,将受惊的小姑娘逼入仙女像石台下的角落里。 栗海棠蜷缩在仙女像石台和柱子之间极小的缝隙,她惊恐地瞪大杏眸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呼息间能嗅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檀香味儿,这檀香味儿竟与诸葛弈身上的一模一样。 其实并不奇怪,诸葛弈是翎十八最得力的属下,赐用些名贵的香料不足为奇。只是在翎十八靠近她的时候,她不经意瞥见敞开衣襟露出的左胸膛竟有一块紫黑色痕迹。 “你……你也中毒了?” “哈哈哈,果然是聪明的姑娘。看来,你与弈已经同床共枕过?” “嗯,我夜里毒发躁热难耐,睡不着的时候师父会来陪我。呃……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哼!”栗海棠赌气扭头,才不要理睬他呢。这个大色胚!臭坏蛋! 翎十八扶地坐下来,靠着柱子,仰头望向仙女像,“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的妻子?” “哈哈,聪明的姑娘,真让我佩服。”翎十八赞赏地摸摸她的头,轻叹:“这座女像是诸葛小姑娘,我最心爱的女子。” “诸葛……小姑姑?”栗海棠错愕,惊呼:“那不是……师父的小姑姑?” “对。”翎十八苦笑,伸出一根小拇指,“来拉勾,帮我保守秘密哟。绝对不能让弈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他的小姑姑。不然,我死定啦!” 栗海棠赏赐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小拇指与他拉勾,善意提醒:“你最好早点实话实说,否则我不敢保证哪日醉酒或者说梦话的时候会告诉他。哈哈哈哈!” “丫头,你不害怕我……吗?” “你喜欢小姑姑呀,又怎会对我图谋不轨呢。尤其当着小姑姑的面前,哈哈哈,才不信你呢。”栗海棠从缝隙里爬出来,靠着仙女像石台,两只小脚搭在翎十八的腿上。 翎十八哭笑不得,没见过这么狡猾又聪明的姑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栗海棠指指他的左胸膛,问:“你所中的毒与师父所中的毒是同一种吗?” “对。” 翎十八坦然承认。 栗海棠疑惑不解,伸手握住他的手,说:“可是你的手很暖和。” “因为我中毒不深。”翎十八揭开白绸中衣的左衣襟,露出左胸膛的紫黑色痕迹,“我想替他试解药,才偷偷自服毒药,弈不知道。” “又一个秘密啦。” 栗海棠打趣,却也深深感动翎十八为诸葛弈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友情吗?太深了,更像是亲情。她想到自己,若她中毒,她的父亲、母亲和弟弟会亲身试药吗? 翎十八系上中衣带子,在目光呆滞的小姑娘眼前摆摆手,说:“你现在是瓷裕镇真正掌权的人了,我没猜错的话,你掌权后要办的第一件大事是为母亲和弟弟讨回公道。” 栗海棠摇头,“不,我掌权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莫氏族和闫氏族用联姻的手段拴在一起,然后等着他们两个大家族联手欺负别人。” “你有几成把握?” 翎十八看着小姑娘,发现他太轻视了一个十岁小女娃的谋智。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十岁啊?当年他十岁的时候还追着诸葛小姑姑的后面帮忙赶羊群呢。 “六成。” 栗海棠也颇为烦恼,她被莫容玖带离瓷裕镇,之前根本没有准备。现在也收不到关于八大氏族中的消息,甚至闫氏田庄的莫妍秀过得如何也不知道。 翎十八嫌弃地撇撇嘴解。 “仅一半的成功,太少了。” “成功与否,要取决于三清道人。” 栗海棠收回搭在他腿上的两只小脚,蜷缩着双臂抱膝,望着屋顶叹气,“三清道人,假死的栗二爷,还有老谋深算的莫族长,他们已经很难对付啦。现在又有野心勃勃的闫礼,暗中有人相助的莫妍秀,实在让我心有余力不足。” “暗中相助莫妍秀的人应该是弈派去的,凶煞婆婆是他的杀手锏,唯有执行很神秘的任务时才会出现。” 翎十八解释给她听,其实想引导她去亲自问问诸葛弈,如此二人相互商量着行动更快解释麻烦。 栗海棠想到诸葛弈之前说过会派人去暗中保护莫妍秀的,看来正是凶煞婆婆。明为保护,实则监视,必要时下杀手。 翎十八觉得时辰不早了,也该说说正事儿了。 “丫头,我带你来这里是有正事儿交待你去办。” “翎爷请讲。” “呵呵,以后叫哥哥。” “翎哥哥?不够霸气呀。我还是喜欢叫翎爷,我是燕峡镇翎爷的妹妹。” 拍马溜须什么的,即使奸猾如翎十八也很是受用,听着栗海棠小嘴里“爷来爷去的”挺爽,也就不纠正她必须称呼“哥哥”的问题。 栗海棠见他喜笑颜开,立即话归正题,“翎爷,有何大事儿交待我去办?” “解药!” 翎十八敛去笑颜,郑重其事的说出两个字。 同时,栗海棠的笑容也僵住了,听到这两个字时亦苦哈哈地告饶:“翎爷,我到哪儿去找解药呀?” “毒圣。” “三清道人的师父,尉迟归的师祖?” 小姑娘目瞪口呆的小表情愉悦了翎十八,他拿出象牙扇摇摇,笑道:“你知道的不少嘛。除了这二人,还知道什么?” “尉迟归为师父炼制解药,每次都会送到你这儿来。” “还有呢?” 翎十八挑眉,心想诸葛弈真是信任她呀,连这么秘密的事情都让她知晓,可见用情之深。 不知他心中所想,栗海棠仍思索关于解药的相关人物,灵光一闪,说:“三清道人也能炼制出解药,他的条件是扶助他的儿子闫礼成为闫氏族长,他才会炼出解药。” “呵呵,诓骗你的。” 翎十八把象牙扇收敛,说:“弈可有告知你,他是如何中毒的?毒药从何而来?” 栗海棠蒙了,她还真不知道。不过翎十八所中的毒和诸葛弈一样,他肯定知道那毒是谁炼制的,解药又在谁的手里。 第415章 羡慕嫉妒恨 翎十八告诉栗海棠,想得到解药必须先找到毒圣。如今唯一的线索人物正是闫氏南府的那位三清道人。只有“撬开”他的嘴巴得到毒圣老窝的地点。 栗海棠认为尉迟归是毒圣的徒孙,应该比三清道人更清楚毒圣的行踪。 翎十八果断否决,因为尉迟归的师父是被毒圣驱出门下的罪徒,但他对毒圣有着固执的忠诚。直到死去,他亦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师父。 俗话说狡兔三窟,毒圣并非一个老窝。三清道人是毒圣的关门弟子且极受毒圣的青睐,天下唯一对毒圣行踪了如指掌的人也只有三清道人。 栗海棠听完心中豁然开朗,近来萦绕不去的诸多烦乱冥冥中被拧成一股绳子,而牵住绳子两端的人正是三清道人和她。 翎十八见她目光呆呆地盯着柱子底一处,伸手推推,“丫头啊,你有听我说话吗?” “别吵吵,我在想事情。” 栗海棠双手捂着脸,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段一段回忆影像连绵不断。 从瓷裕镇里忽然传出三股流言之风,到三清道人与诸葛弈交换条件结盟,再到她和诸葛弈发现闫夫人与三清道人在寒夜观苟且,再退回到小旺虎神秘失踪、溺亡,再回到她去祁山镇之前被八大氏族的夫人们企图控制为傀儡,她禁食禁祖中毒、栗氏南府二爷忽然自焚而亡、母亲被逼上吊自尽…… 纷繁复杂、乱哄哄的记忆片段仿佛一部史志,而每一件事情都围绕着她与八大氏族之间的博弈。那些被卷入的人们仅仅是一个个倒霉的棋子,包括无辜的她的母亲和弟弟。 “翎爷,你相信世上有妖魔鬼怪吗?” “若有鬼,我很希望她出来见见。” 翎十八柔情凝望仙女像。多么希望她幻化为鬼魅狐妖再次出现,他会毫无顾忌地向她敞开心扉,今生只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栗海棠鄙夷“呵呵”两声,扶着柱子站起来,重新跪在仙女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祈求:“诸葛姑姑,请你保佑师父平平安安,早已脱离八大氏族的束缚。你放心吧,我会为他找一个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你不想成为他的妻子吗?” 翎十八懒洋洋走到门口,单手扶着门闩,好奇地回头看着整理袄裙的小姑娘,“也许失去你,弈再不会喜欢任何人。” “翎爷似乎忘了我的身份。”栗海棠笑容苦涩,怅然道:“依着八大氏族的祖规,奉先女乃先祖们的婢女,若婚配将家破人亡、子嗣断绝。” “呵呵,我可不信这东西。” 翎十八轻蔑一笑,推开厚重的两扇大门率先跨出去,痛声批驳。 “当年刀家娶的女人都是书香世家的闺女,最后逃过家破人亡的命运吗?世人皆知晓刀氏一族无人活命,子嗣断绝乃命数,怎可怪罪女人的头上?呵呵,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是无能鼠辈为自己谋个借口罢了。” 栗海棠戴好遮面雪纱,笑说:“翎爷是商人,又不是酸腐的书呆子,自然见解与众不同。可惜天下如你这般眼界开阔的人太少了,都被那‘红颜祸国’迷惑了心智。” “这话我爱听。” 翎十八主动牵着小姑娘的手,大步走到水上栈道,说:“以后,这座禁地为你解封。你可以随时进去祭拜,但不可与任何人说。” “放心,我不会告诉师父的。” 栗海棠伸出小拇指。 翎十八哈哈大笑,却没有与她做约定。纸包不住火的,凭着诸葛弈的功夫想要进入仙舞琼玉楼中探查易如反掌,他也知道秘密总会有暴露的一天,只希望诸葛弈得知真相后不要气恼杀了他。 水上栈道的岸边,众人已知道关于仙舞琼玉楼的传奇故事,当然对翎十八也很钦佩。要知道刀氏全族被仇家覆灭,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可见仇家多么强大。如今翎十八在刀府原址建起寒馆,还依画建起仙舞琼玉楼,竟不怕刀氏族的仇家来报复? 诸葛弈时刻注意栈道延伸向湖心的那一头儿。看到翎十八和海棠一起走出来,站在石台上不知聊着什么,二人的神情皆洒脱不羁,相携而来时周身散发着闯荡江湖的豪情感。 秦五放下酒壶,大声道:“翎爷,你终于肯把海棠妹子还回来啦?再晚点儿,我和诸葛兄弟可要闯过去啦。” “不怕死就来闯呀,我绝不拦着。哈哈哈哈!” 翎十八豪迈大笑,牵着小姑娘回到岸边,将小手顺利交到诸葛弈的掌中。“毫发无伤,完璧归赵。” “多谢翎爷。” 诸葛弈颌首行礼,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小姑娘,确认她平安无事才安心。 看到莫容玖,栗海棠小声与诸葛弈低语几句就跑过去挽着莫容玖的胳膊,说:“姑姑,今儿忙得晕头转向,我都没好好的和你说上一会儿话,真真是徒弟的罪过,请姑姑恕罪。” 莫容玖缠在臂弯的小手,“你能遇到天大的缘分,我也替你高兴。大喜日子,说什么罪过、恕罪的。” “嘿嘿嘿,姑姑最心疼我啦。” 撒娇邀宠手到擒来,别管是诸葛弈、翎十八、秦五和莫容玖,统统被融化成一滩柔情似水。当然撒娇也要懂得适可而止,尤其当着莫族长的面前更要进退有度。 栗海棠挽着莫容玖来到翎十八和秦五面前,说:“姑姑,这二位是我新认的哥哥。日后做生意走走后门儿,十成买卖定能赚八成。” 翎十八和秦五顿时哭笑不得,纷纷感叹“女生外向”竟帮着外人来坑自家哥哥,这是什么道理? 所有人都认为是小姑娘的一句玩笑话,二位爷肯定不会答应。十成买卖赚八成,二位爷赔本赚吆喝,难不成被马蹄子踹啦? 当宾贵们已做好随声附和、打趣小姑娘很天真的准备时,就听到神明般的二位爷异口同声道。 “没问题。” “不算啥难事。” …… 噗!噗!噗!噗! 多少人的心被猛刺血刀子,那叫一个疼得羡慕嫉妒恨哟。天底下谁敢让二位爷赔本赚吆喝,那是顶着脑袋赚累活腻歪了。谁成想,二位爷竟然如此宠爱认亲的妹妹。 莫容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隐藏在宾客之中的莫族长亦爱恨交加。爱是栗海棠没忘了把莫容玖推到二位爷面前;恨是为什么二位爷认亲的妹妹是莫容玖,为什么是一个仅有五年寿命的栗海棠? 第416章 试探莫族长 莫族长内心波涛汹涌,欢喜?悲伤?懊恼?失望?…… 当所有情绪都沦落一遍,他突然有瞬间高高在上的感觉。比起周围羡慕嫉妒恨干瞪眼的宾客们,他简直是神明保佑的幸运人。 莫氏族即将成为祁山镇和燕峡镇最大的生意盟友,凭着莫容玖与二位爷单独谈生意,赚来的钱也落到莫氏族的口袋里,而不需要与其余七个氏族平分。 天佑莫氏族,谁拦着都没用啊。 莫族长心中沾沾自喜,感叹自己命好。 不知何时,元煦悄悄站在莫族长身后,哑着嗓音说:“恭喜莫族长。” “哦?喜从何来?” 莫族长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虽与元家和解,但无法原谅这个男人。 回想到当年元煦为保住元家不惜将瓷裕镇中的大氏族卷入商战中,而他掀起巨浪波澜后不仅元氏族全身而退,他还坑了他的未婚妻莫容玖,甚至险些连莫氏族一同坑进来。 幸而莫容玖一肩扛下所有的罪责,以柔弱之躯保住暴风骤雨中的莫氏族,却放弃了一个女子的最美年华。终身不嫁,她背负世人多少冷嘲热讽,从一个闺门千金到风风火火混在男人堆里做生意的女大商,她付出得太多太多。 “元老五,我警告你离玖儿远远的。你害玖儿还不够吗?还想祸害她到何种地步?” 莫族长老眼含泪。身为兄长,他一生愧对无辜的妹妹;身为族长,他无愧于莫氏族和族人。他是铁面无情的族长,也是宠妹无度的哥哥。当年,他选择莫氏族而放弃亲妹妹,如今他愿拼尽全力保护妹妹。 元煦没有回应莫族长,仅一个冷蔑的眼神足够让对方知道他的嘲讽。当年之事,除了元老太爷,他和莫族长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知晓。无辜的莫容玖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可三人的心里明镜儿似的。 “有些事情既然过去就淡忘吧,我回来只想迎回她的心,带着她远走高飞。你心中若还有一丝愧疚就别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否则……别怪我再一次掀起风波,让你和莫氏族全部陪葬!” “你……”莫族长恼羞成怒又不敢声张,愤懑地瞪着俊朗不凡的男人,咬牙低声质问:“元老五,你到底想怎样?” “放小玖儿自由,让我带她走。” “不可能。”莫族长果断拒绝,看向正在被海棠挽着胳膊,与翎十八和秦五闲聊的莫容玖,“她已立誓终身不嫁,生是莫氏族的人、死是莫氏族的鬼。她已长大,很有自己的主意,我无法撼动她的想法。” “莫族长是怕小玖儿带走莫氏中正府的一半家底吧。据我所知,小玖儿名下的铺子遍布江南的十个繁华城镇,乃莫氏中正府的财富根基。” 元煦随口说出来的话让莫族长震惊,目光在远方莫容玖和身边的男人之间游移,心中疑窦丛生。他很想相信妹妹不会原谅这个无情无认的男人,可他又疑神疑鬼的自问“可以相信吗”,一遍一遍的自问和自答让他更加忐忑。 “莫族长还是改不掉多疑的毛病。呵呵,小玖儿为莫氏族洒尽热血竟换不来你的信任。我之前还犹豫要不要带她走,现在……不必犹豫了。” 元煦抬手莫族长的背后按住他的肩,与他一同凝望那风姿绰绝的女子,淡妆蛾眉聘婷影,仙女羞见她笑颜。多少年的寻寻觅觅、追追躲躲,他不愿继续追逐她的踪迹独自感受她的存在,他要余生守在她的身边看尽朝霞锦、看尽繁花落。 莫族长挥开肩上的手,愤愤瞥了一眼便离开。他没啥话可说的,只要元煦敢带着莫容玖离开瓷裕镇,他不介意收买江湖杀手来个斩草除根。宁愿亲妹妹变成莫氏族的鬼,也绝不让她成为元煦的妻。 “小五叔,看来莫族长很嫌弃你呢。”元俏从人群里钻出来跳到元煦身边,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望向坐在岸边饮酒闲聊的一桌人,“小五叔,咱们也去吧。” “好。” 元煦护着小侄女穿出人群,来到岸边和乐融融的那一桌,拱手相礼:“恭喜翎爷!恭喜秦五爷!恭喜海棠姑娘!” “元五,你来得正巧,快坐下来陪我喝一杯。”秦五拉着元煦坐来身边,又吩咐小厮搬个凳子给元俏姑娘。 元煦目光放肆而热烈地看向莫容玖,柔声问:“小玖儿的徒弟认亲,小玖儿不高兴吗?” “高兴。” 简短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神情也看不到任何喜悦,好似一问一答的两人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莫容玖夹一块蟹黄蛋放到口中品尝,觉得不错便又夹一块。这个细节看在元煦眼中是熟悉的,是温情的。她依旧是当年那个爱吃海鲜的小姑娘,对河鲜也很偏爱。 “元家小五叔,你刚才和莫族长在说什么,莫族长气得脸色都青啦。” 栗海棠也抢了一块蟹黄蛋来品尝,鲜美的海蟹黄被丝柔的蛋白裹着嚼在嘴里特别好吃,而且海蟹黄的鲜味掩盖了蛋白的腥味,简直是人间美味。怪不得满满一桌子的菜,莫姑姑只吃这一盘呢。 元煦见小姑娘又要抢吃蟹黄蛋,立即拱手向翎十八央求:“翎爷,不知能否请厨子再上一道蟹黄蛋?” “哈哈哈,放心,我刚才让人去端来两盘,足够她们解馋的。”翎十八亲自为元煦添了酒,说:“别光顾着她们的吃食,忘了回答小妹的问题。” “哦?”元煦愣住,酒杯半举空中,看向海棠时恍然明白。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默默专注于吃的莫容玖,笑说:“莫族长与我历来不和,刚才我故意试探他,没想到他天生多疑的毛病仍未改。” “身居高而不胜寒,他天生多疑才能成为一个好族长。至于你的试探到此为止,再让我发现你谋算莫氏族,我决不会心慈手软。” 莫容玖放下筷子,敛眸低声威胁。她不想与他有瓜葛,她也不会故意避开,只要井水不泛河水就罢了。毕竟瓷裕镇太小,见面的机会太多,躲着避着也不是好办法。 元煦没有出声,在座的人也都看出二人之间流动的寒冽气息。 栗海棠托着下巴,突然问元俏:“俏姑娘,你听说过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吗?我忘了出自哪里。” 元俏送她一记白眼,说:“哼!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又没拜我为师。既然你拜栗大公子为儒师,回家后好好去请教他吧。” 元煦打趣问:“海棠姑娘是在说我和小玖儿吗?前世的冤家,今世的仇人?” “不,我的意思是……” 栗海棠狡黠一笑,夹了两只百合包子分别送给二人,“姑姑,别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第417章 聚散终有时 对于海棠的提醒,莫容玖嗤之以鼻。她心中的愤怒和恼恨唯有自己体会深刻,别人的三言两语比河水上的浮萍还要轻。 诸葛弈悄悄递眼色阻止海棠继续提醒莫容玖,陈年旧事太过繁杂,即便他查到当年商战风波背后的事实也仅有十之七成。也许真正知道那件事情幕后真相的人只有元老太爷、莫族长和元煦。幸好这三人仍然活着,并且元煦想要带莫容玖远走高飞定会引发陈年旧事翻复。 秦五畅怀大笑,今日的酒喝得极痛快,有点飘飘然了。他拍拍小姑娘的背,说:“你个小丫头管得闲事真多,也不怕操心愁白了头。来来来,陪五哥喝一杯,五哥有好东西送给你。” “是什么好东西呀?你要先拿出来我瞧瞧。若不金贵,休想让我陪着喝酒。”栗海棠傲娇的嘟起小嘴,黑曜杏眸圆圆的亮亮的,盯着秦五摸向怀里的大手。 从怀里拿出一个银牌子,托在宽厚的大掌上,秦五笑问:“妹子瞧瞧,可欢喜吗?” “秦字令牌?” 娇软惊呼声震惊了游廊下的众宾客们,连最远一席的莫族长也站起来羡慕的远眺阳光下白光闪闪的银牌子。 秦五哈哈大笑,抓起柔绵小手翻过来,银牌子比小掌心还要大一圈。 “这是祁山镇秦庄令,与秦庄商令不同。这银令牌既能自由通行祁山镇的四个山口,也能与祁山镇任何一家铺子通商。当然秦庄的铺子更为便利,只要亮出银令牌连议价都免了,可直接达成公平交易价。” “嘿嘿嘿嘿嘿!谢谢秦五爷。” 栗海棠没想到这块小牌子竟然有如此神通广大的作用,以后凭着这块银牌子她可以随时回祁山镇的俗宅小住几日,都不用央求诸葛弈帮忙。 “叫五哥。” 秦五板着脸纠正。 栗海棠吐吐粉舌,娇绵绵地喊:“秦五爷。” “小丫头,认了亲怎不改口?” “因为我不想恃宠而骄,让世人耻笑我攀龙附凤。等我变成第二个女大商之后,我才会改口。” 栗海棠说得条理分明,让秦五无法反驳。依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无法与二位爷相配,她要用足以匹配的身份与他们并肩。 “好丫头,有志气!” 翎十八鼓掌称赞,也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子。相比诸葛弈送给海棠的那块玉牌子,翎十八送的这块玉牌子更加精致。玉牌菱形状,中央雕阳纹大大的篆书“翎”字,一道雕阴纹万字不到头的环将篆字和外面的九凤纹隔开。九凤衔珠,凤尾呈吉象。 围观的众宾客们惊叹声此起彼伏,羡慕得直流口水、心痒难耐。这么好的东西竟然给了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小丫头,真是暴殄天物。 秦五舒眉展笑,说:“翎爷好大的手笔呀。我以为我的秦令已是最值钱的东西,没想到翎爷竟……啧啧啧,还有吗?也给我一块儿。哈哈哈。” 翎十八淡淡笑道:“有,但用你的祁山镇来换,你要不要?” “别呀,我那破山谷哪有九凤玉令值钱。翎爷想要我的破山谷,我双手捧上。”秦五比了奉贡的手势,愉悦了翎十八。 “秦五爷果然是喝美了,连自己的老窝都愿意让出来。”翎十八讪讪打趣,把九凤玉令交给小姑娘,严肃郑重地叮嘱:“这九凤玉令用来作甚,待你回家后让弈来详说。你只记得一点,不到危难之时不可拿出来示人。切记!” 栗海棠亦严肃小表情,重重地点头,“翎爷放心,海棠不会随意擅用,定谨记翎爷训导,依师父的吩咐使用。” “那就好。” 翎十八很满意小姑娘没有因为认亲而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她仍然是诸葛弈复仇的棋子。即使认了二位大商为兄又如何,那是凭着诸葛弈的情面来的。 无诸葛弈,何来她?谁又认得她? 两块牌子,单拿出任何一块足以令在座的宾客垂涎三尺,甚至翎十八送出的那块九凤玉令简直是所有人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东西。 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多少人望眼欲穿,就这样心碎的看着两块牌子被小姑娘乐呵呵地揣进怀里,最后不放心竟拿出来交给诸葛弈,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说请师父帮忙收着。 居心不良的人们会想着寻个江湖神偷去试试运气,能偷出一块也行啊。可是,当两块牌子被诸葛弈随意丢进袖子里时,听到那“叮铛”清脆声响,众人的心也碎得粘都粘不全。 翎十八和秦五没有留下小姑娘再多住几日,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尤其莫族长也来了,他们也不便再相留。 诸葛弈仍然以自己要见一位多年不见的挚友而留在燕峡镇,莫容玖和莫族长陪着栗海棠回瓷裕镇,当然同行的还有元煦和元俏。 聚散终有时,聚时欢喜和乐,分时期待来日的重聚。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千叮咛万嘱咐,直到他承诺十日后必回才小计谋得逞的乐呵呵跑去向翎十八和秦五告别。 与秦五的话别并不长,只是与翎十八告别时竟拉着他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 “翎爷,我回去就开始计划,一是查找逼死母亲的凶手,二是把三清道人困入死胡同,忍无可忍来找我算账。” “很好!” 翎十八摸摸她的头,“行事小心。我已派人到奁匣阁做内应,弈没回之前有困难时就去找她,她一定能为你解忧。” “是谁?” 栗海棠惊讶,没想到她的身边竟然藏着连杨嫫嫫都不知道的奸细。看来翎十八并不真正信赖诸葛弈,有问题啊。 “丫鬟银秋,是浣洗院的副管事。” “原来是她。” “回去后,你自己去问她便是。” 翎十八没有解释太多,他既然想透露出来,也不怕小姑娘起疑,更不担心诸葛弈介怀。有些事情,他不说,诸葛弈也会明白的。 栗海棠没有计较,她是奁匣阁的主人没错,但她真正拥有奁匣阁吗?未必! “翎爷,小妹告辞!请保重!” “小妹一切顺心,能忍则忍,万不可忍过头反伤了自己。保重!” “翎爷放心,小妹去了。” “保重!” 一声小妹才真正让翎十八感觉到自己认了亲,莫名有些不舍。这么好的小姑娘只有五年的寿命,然后被烧成一捧灰,美其名曰“侍奉祖先”? 呵呵,去他娘的祖先,鬼知道他们是不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或者变成游魂在丰都城里等着轮回。 马车远去,再相聚不知何时。 第418章 传言如毒流 瓷裕镇中一股流言又起,在老幼妇孺口中相传。更有恶毒之人编成顺口溜儿教给无知的稚童们,稚童们玩耍时总会当成童谣来念。 仙婢女,侍祖先,自食毒,害惨人;谋私利,认贼奸,讨皇粮,卖洁身;稚童颜,老妇心,慕男子,忘根本…… “哎哟,这童谣不错,说得真悦耳呀。” 马车里传出一道阴恻恻的嘲讽,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精致妆容的桃花面,一双凌厉三角眼扫过晒麦场旁一群玩耍的稚童们。 “云梓姐姐,小孩子们胡说的怎可当真?咱们赶快去闫氏田庄见见妍秀姐姐吧,听说她如今座拥整个田庄子,一年能得不少银子呢。” “呵呵,莫妍秀一个破落户连给礼哥哥提鞋都不配。她仗着自己是莫氏南府的姑娘,又有腹中孩子作要挟,本想嫁入闫氏族做正室夫人,哪知礼哥哥根本瞧不上她。她呀,只配当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罢了。” 栗云梓冷嘲热讽引得同车的两个姑娘窃窃偷笑,但她们没有反驳或者为莫妍秀说好话。在她们眼中,身为庶子的莫妍秀根本不配与她们为伍。她们都是正室夫人所生的嫡女,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岂是莫妍秀那个庶女能比的? 人走茶凉。这也许是亘古不变的规律。想当初莫妍秀耀武扬威的时候,这几个姑娘哪会计较嫡庶身份有别?还不是整日跟在莫妍秀的身后呐喊助威、说三道四,聚在一起不知贡献出多少算计栗海棠的妙计。 如今,莫妍秀落得没名没分孤助无援,昔日的好姐妹全部变成白眼狼,一个个拿出“嫡庶有别”的幌子远离莫妍秀,甚至不惜踩上一脚来自保。 贵府豪门的闺阁之中,永远不缺少摇旗助威的朋友,也永远不缺少背信弃义的朋友。世风日下,谁都猜不透自己身边的人,哪个是真善,哪个是假仁,哪个是锦上添花,哪个是雪中送炭。 栗氏中正府的马车渐渐驶出瓷裕镇的北镇口,朝着闫氏田庄的小路缓缓行去。夏初伏的正午最是炎热,马车里欢欢笑笑显然不惧炽人的暑气。 一个黑色影子在旁边的民巷子里一闪而逝。夏日炎热的正午很少有人行走,只有大树下玩耍的稚童们不知热的做游戏,唱童谣。 …… 奁匣阁。 行了一夜又半日终于顺利回到奁匣阁,栗海棠坐下来还没喘口气、吃点东西,就看到栗君珅、莫晟桓和莫晟泓急匆匆而来。 天气闷热难耐,栗海棠躲在小抱厦里吃冰镇的燕窝粥,见三位少年汗流满面的赶来,她吩咐青萝再去端来三碗冰镇的燕窝粥。 “海棠妹妹,你终于回来了。真让我们担心呢,你竟和莫大姑姑去了燕峡镇?怎不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们一声儿呢。” 莫晟桓刚进门就抱怨连连,一屁股坐到栗海棠的旁边,端起一杯冰镇西瓜汁猛灌完,喘口大气,说:“你回来时可听到镇子里流传着什么谣言吗?” 栗海棠慢条厮理地舀着燕窝粥吃,点点头,悠悠念道:“仙婢女,侍祖先,自食毒,害惨人;谋私利,认贼奸,讨皇粮,卖洁身;稚童颜,老妇心,慕男子,忘根本;喜金银,偷宝珍,诅神明,无慈心;逼死母,害死弟,枉死父,……” “够了!”栗君珅怒斥,握紧拳头愤恨地砸向桌面,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编出来的?我决不会放过他!” “珅大哥说得对,我也派人去查编造谣言之人,定要他用鲜血来偿还海棠妹妹的清白!”莫晟泓亦愤愤不平。 莫晟桓瞧着小姑娘平静地吃着燕窝粥,似乎无意于这些谣言,“海棠妹妹,这次的传言如毒流,简直罪大恶极,你都不生气吗?不担心吗?” 栗海棠放下吃了一半的碗,擦擦小嘴,环视三个少年。他们真心为她担忧,一个愤恨、一个恼怒、一个忧心忡忡,她感谢他们。 “桓哥哥,在谣言传起之前,你们没有听到关于我在燕峡镇拜翎爷和秦五爷为义兄的消息吗?” “当然听到了。父亲……咳咳,莫伯父昨日派人回来禀明,各位族长叔伯已知晓,也很高兴海棠妹妹得到二位大商的青睐。” 栗君珅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有点急于邀功。其实他在来之前,父亲吩咐他与海棠走得越近越好,最好借助她来联系上翎爷和秦五爷,于栗氏中正府犹如神助。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得到翎爷和秦五爷的信赖,直接越过海棠与二人交好。 自从读圣贤书的栗君珅尽管浸润商道,骨子里的正直和读书人的清高仍然挥之不去,他更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无奸”的商人。大义不敢说,至少不奸诈,做生意讲究诚、信、义。 莫晟桓亦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出来时偶到刚刚回家的父亲,父亲叮嘱他必须与栗海棠变成互相最信任的盟友,取得她的信任。只要有翎爷和秦五爷,未来他或许有争抢族长之位的机会。 族长之位吗?他真的不稀罕。但,父亲的命令也让他很为难。他对小姑娘是真心的喜欢,真心的想护着,并非她的尊贵身份和权力,以及莫名其妙的认来的二位大商兄长。 莫晟泓觉得自己最轻松,他是南府的嫡子又如何?即使接手南府的生意也不必讨好谁,毕竟真正有权力的人是族长。他估计一辈子都没有争族长之位的机会,所以安心的当南府的败家子,等着接自家老子的生意吧。 三位少年各怀心思,但他们的初心很一致:为海棠担心。 栗海棠等青萝送来三碗冰镇燕窝粥,退出小抱厦之后才慢悠悠开口。 “三位哥哥急什么呀,这流言传得再热闹总会有人出来收拾的。我亲自去收拾只会落人口实,说我自遮羞布、实则承认谣言为真。倘若你们去收拾,同样会落人口实。” “我们护着你,瓷裕镇中谁不知道?” 莫晟泓觉得自己很有理。他常常到奁匣阁作客,自然与奉先女最交好。如今站出来为奉先女辨白几句,抓出幕后造谣的人,有什么不对的? 栗海棠翻翻白眼,“你们为我好的心,我很明白。可别人明白吗?他们会把账算到我的头上,说我不敢亲自去辨证清白,就把你们三人搬出来镇压他们?随便抓个造谣的人来顶包。同样是自遮羞布,承认事实呀。” “这也不行,那个不行,怎么办?怎么办?” 莫晟桓烦躁地站起来,本就不宽敞的地方走来走去,晃悠得人眼花。 栗海棠嘟嘟小嘴,忽听到杨嫫嫫唤着青萝的声音,二人外面的廊子下说了几句。就听到钗环响动,青萝来到小抱厦门前,禀告:“大姑娘,各府的夫人们来道喜了。” “快请去东花厅,我换个衣服就来。” 栗海棠眉开眼笑,对着三个急得脸色青白的少年们说:“瞧,为我辨证清白,抓出造谣之人的帮手来啦。走,随我一同去见见吧。” 三位少年齐蹙眉,猜不透她说得帮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各府的夫人们?那些妇人最擅长以讹传讹,怎会善心的帮你辨证清白? 栗海棠神秘一笑,率先走出小抱厦,唤着麦苗去后厨院让刘厨娘多准备一些冰镇的食物,越丰富越好。 第419章 尊贵无可及 奁匣阁,东花厅。 前来道贺的贵妇人们脸上荡漾着“与有荣焉”的欢喜笑容,可她们心里揣着多少窝兔子乱跳就不得而知了。 杨嫫嫫恭敬请各位夫人们进到东华厅,李嫫嫫已领着丫鬟们摆桌整齐。 主位东居,两侧一北一南分列三排,每排八个位子,共四十八个位子。这是固定的数,固定的排序,固定的位置,只是轮坐在每个位子上的人在变化。从主到仆,百年间不知轮换了多少红颜、多少贤妇、多少狐媚。 和东居主位的桌上一样,八角小高桌上也摆着同样的美味佳肴。唯一不同的是,主位的桌上有两盆应景的大红蔷薇花。 每位桌上一壶清淡悠香的杏花酿,一杯樱花粉色的冰镇西瓜汁,一盘沁着寒露珠的羊脂白玉糕,一碟酸甜可口白皮酥脆的青梅饼,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绿茶。 以莫族长夫人为首,各府的贵妇人们步步紧随。刚在院子里还有说有笑的,踏入东花厅里竟全部噤声,连走路都变得谨小慎微的样子。 莫夫人端坐于主位左,南侧的首排首位。她端庄衿贵,颇有母仪天下之风。也正因为八大氏族以莫氏族马首是瞻,莫族长是族长们中的主心骨儿,莫夫人亦凭借“夫尊妻荣”成为族长夫人们之中的主心骨儿。 自闭佛堂等待还清白之名的栗族长夫人没有到场之外,其余者皆在列。属于栗族长夫人的主位右,北侧的首排首位被空出来。 “奉先女驾到!” 门外,杨嫫嫫一声高唱,环佩叮铛作响、脚步紧促亦不失沉稳。 东花厅中众夫人们齐起身,低首敛声、恭肃有礼。 栗海棠由青萝扶着踏入屋中,第一眼便瞧见北首位空荡荡的,而次排首位的美妇人垂首肃立、双肩绷紧暴露她此刻心绪局促不安。 不动声色环视两侧的贵妇人,内心无声冷笑。栗海棠由青萝陪着走向主位,身后三位少年停留在门外恭谨守礼。 “都免了吧。” 栗海棠随意摆了小手,泰然安坐于宽大的椅子里,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浅饮,漫不经心地问:“栗夫人仍不肯出佛堂吗?” 这话问得虽平常,可由谁来答呢? 莫夫人坐在南边首位轻飘飘地瞥了眼对面的栗燕夫人。 这禀告之人该是栗家的,一来别人没资格代答,二来栗燕夫人和栗夫人不仅是妯娌,还是闺中蜜友。就算前些日子二人有嫌隙,也是自己家内的矛盾,在外面总要顾虑着脸面。 接收到诸多目光,或善意、或嘲讽、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栗燕夫人忍着一口怒气狠狠咽口水,缓缓站起来颔首禀告。 “禀栗大姑娘,族长夫人已发誓言,未还她清白之前断不会走出佛堂半步。栗大姑娘的喜事,妾身亦亲自去栗氏中正府禀告过族长夫人,只是族长夫人念经参佛,妾身未敢进入佛堂向族长夫人请口谕。是妾身的失职,栗大姑娘恕罪。” 栗燕夫人行万福礼,头低得更低。 “说什么呢,栗燕夫人与我乃是天恩的情分。”栗海棠让青萝去扶着栗燕夫人坐下,算是给了栗燕夫人一个台阶儿。 栗燕夫人暗暗长舒气,端起冰凉的西瓜汁小小饮半口,入喉咙、浇凉火气,她才有耐心继续坐在这里。若非南府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她根本不愿来自取其辱。 早前和海棠之间的恩恩怨怨已变成陌生,如今主位上的栗海棠于她是可以利用的保命符。为了保住栗氏南府,为了她母女三人活得和原来一样好,她愿意低三下四的讨好栗海棠,但也不会把栗海棠当作恩人来供着。 事事难料,人生无常,唯有权势和财富能让她和她的女儿、她的栗氏南府平平安安的,她可以抛弃任何东西来交换,只要栗海棠说得出来。 栗燕夫人倔强又孤傲的冷眼看着除莫族长之外的贵妇们举杯相庆,恭贺主位上的小姑娘成为二位大商的妹妹,日后必定凤飞九天,取代莫容玖成为瓷裕镇的第一辈女大商。 此时,众夫人们赞不绝口的小姑娘已尊贵无人可及,仿佛小姑娘不是奉先女、而是一国之母。 栗海棠淡淡浅笑,态度随意地应付着夸赞连篇、讨好之能事层出不穷的贵妇人们,黑曜杏眸笑弯弯地凝视默默品尝羊脂白玉糕的栗燕夫人。 “栗二夫人喜欢吗?我从燕峡镇带回来不少,等你回家时拿走些给家里的二位姑娘尝尝。” 栗海棠歪靠着方枕,倾身伸脖子与栗燕夫人说话。而她这一番热络的闲聊也让喧闹的屋子里瞬间安静,每个人都看向面露惊愕的美妇人,等待她如何回应。 “谢栗大姑娘赏赐,这羊脂白玉糕绵糯清淡、入口即化,极好!极好的!” “那……”栗海棠微顿,佯装思虑一下,笑问:“比起栗二夫人最爱的桂花滚绣球呢?不知更喜欢哪个?” 栗燕夫人尴尬地笑,站起来行礼,“自从老爷去逝后,妾身孀居于家吃斋拜佛,那最爱的吃食也随老爷而去。如今栗大姑娘来问,妾身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无妨!”栗海棠拿起一块羊脂白玉糕,说:“这白玉糕绵糯可口、甜而不腻,我很喜欢,就央求着翎爷派人去远香斋专门做来的。” “翎爷真是极疼爱栗大姑娘呢。” 程夫人羡慕不已。 莫族长冷睇多嘴的程夫人,端起自己的这盘羊脂白玉糕交给青萝,示意青萝送去给栗燕夫人。 “多谢莫夫人。” 栗燕夫人感激地行礼,双手捧来青萝送上的羊脂白玉糕摆在自己的桌上。 栗海棠却把自己的羊脂白玉糕送给莫夫人,说:“好东西要分享,恶言恶语也要同共分担。我回来后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有探子来报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八大氏族里连个站出来平息流言的人都没有。啧啧啧,难为你们一个个腆着老脸跑来道贺。” “栗大姑娘听到的谣言不算什么,几个无知稚童罢了。” 乌夫人拿一根筷子随意戳玩着自己的这盘羊脂白玉糕,说话轻巧得像她是外族妇人一般。这幸灾乐祸的态度惹火了莫夫人,只见莫夫人怒拍桌子,指着乌夫人的鼻尖大骂。 第420章 危时见人心 “乌夫人,你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再来幸灾乐祸。别以为栗大姑娘受诽谤,你乌氏族能推脱得干净。” “莫夫人这话说得有理。” 闫夫人适时帮腔,含泪愤愤道:“奉先女乃侍奉先祖的仙婢,是尊贵的人儿,怎能容几个稚童唱童谣来污蔑的?虽说童言无忌,可有些恶人见不得奉先女的好、更见不得咱们八大氏族的好,假借懵懂稚童之口侮辱奉先女,岂不是嘲笑咱们八大氏族的族人无能吗?” “闫夫人说得是,我亦觉如此。奉先女与八大氏族乃同心同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如今有心怀叵测之人编造童谣侮蔑奉先女,实则与八大氏族为敌,真正侮辱的是咱们的先祖啊。” 典夫人流泪满面控诉恶人行径,情绪激动时握紧双拳犹如亲身受害。 她的立场又是众夫人之中最为尴尬的,谁让栗锅子继妻小典氏是典氏族的出嫁女呢?但,正是典夫人这尴尬的处境让所有夫人们都摒弃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无形之中孤立了乌夫人。 莫族长颌首认同,搭在桌面的手也无察觉地握成拳头。 “典夫人说得正是我心中所想。此恶人不抓出来惩治,瓷裕镇难安,八大氏族难安,奉先女难安。”司夫人攥紧帕子掩面拭泪,她双眼溢满心疼凝视主位上云淡风清的小姑娘,心里扑腾腾的慌乱起来。 在座的夫人们开始发挥她们擅长的“长舌”技能,把那居心不良的恶人骂得坠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觉解气。连被孤立的乌夫人到最后也加入进来,左一句、右一句的嘴巴没闲着,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时时盯紧主位的小姑娘。 莫夫人沉默不语,细细品茶、浅浅饮酒,弃了冰镇解暑的冷食,只吃那盘酸甜可口的白皮青梅酥。 粘了芝麻的香脆酥皮在口中像一片糯米纸,再咬一口用猪油混了酥面的面皮,油腻得不想再吃第二口。但已露出来的玉青色梅子馅又让她欲罢不能,再咬一口便是酸甜的青梅馅,恰巧解了油酥面皮的腻味儿。 “莫夫人觉得这青梅酥好吃吗?” “好吃。栗大姑娘的厨娘手艺精湛、心思巧妙,每次来奁匣阁都能吃到新奇又美味的糕饼,我也能沾沾栗大姑娘的光儿一饱口福呢。” “莫夫人沾了光儿,可要替我谋划谋划如何还清白之名,如何抓出那造谣的人,如何惩治又不会惊动官府。” 栗海棠这一连三提醒,重点落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如何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将散布谣言的恶人抓出来惩治。 莫夫人略显犹豫,佯装不懂地问:“栗大姑娘想让我来出头?” “不然呢?莫夫人想置身事外吗?” “当然不。”莫夫人昂首,秉承骨子里的骄傲,很不留情面地说:“可我也不想亲自去抓人,免得被人说莫氏族企图拉拢奁匣阁为自己谋利。” 栗海棠托着下巴盯着一身傲气的莫夫人好半会儿,直到八卦不休的贵妇人们终于察觉出诡异时,她才坐正身子,双手平撑着桌面,环视在座的贵妇人们。 “我只问一次,哪位夫人愿出力为我证清白之名,抓出那奸恶之人交给我来惩治?” 黑曜杏眸一一掠过钗环精美、妆容精致的贵妇夫人们。 整座东花厅里静谥得像无人般,每个夫人的脸色都表露出浅浅的犹豫和畏惧。不管她们来道贺是真心或假义,平时勾心斗解暗地里使绊子皆是小家子气的挑衅罢了。真正作主的是她们背后的男人,她们行事皆受男人们的控制。 可以说,她们不想来讨好栗海棠,也不得不硬着头来送礼了。谁让她们嫁的男人想讨好栗海棠呢?想借着栗海棠讨好翎十八和秦五呢? 时至今日,当初任她们欺负的小姑娘已变成一道高不可攀的墙,不仅掌握八大氏族的权势,更掌管了瓷裕镇的未来,和她新建立起的人脉、商道、财路。 一道高不可攀的墙,她们成为站在高墙下的矮人,不得不低下高昂的头来讨好巴结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娃,低眉顺眼的奉承着她的每句试探和挑衅。 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高高在上的她们终于品尝到低三下四的苦涩。 从进门到此时都未曾开口过的燕夫人说话了。她起身先恭敬地行了万福,才难为情地辨白道。 “栗大姑娘,我们都是深居简出的妇人,只懂得料理家事、相夫教子,平日聚在一起闲聊几句家常话、摸摸牌九打发时间。都说妇人无远识,整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转悠,哪里懂得世外的黑白?而今你让我们来抓出造谣之人,这……这恐怕太难为我们啦。” “是啊,很为难。” 栗海棠看向默默不语的栗燕夫人,又移向最后排的栗三夫人和栗四夫人,说:“栗二夫人呢?三夫人?四夫人?你们有何想法?栗二栗夫人自禁佛堂,你们也该担起栗氏主母的责任吧?” 栗燕夫人起身颌首,“若栗大姑娘信任妾身,妾身愿去一试。” “二嫂子,此事关系重大,需得与族长大哥哥商量,你万万不可私自行事呀。” 栗三夫人上前来阻拦,见栗燕夫人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扑通跪下来央求:“求栗大姑娘开恩,万不可让二嫂子……” “都回去吧。” 栗海棠冷声喝令,杏眸眯起,轻声讥讽:“危时见真心,各位夫人对我的真心真情,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请各位夫人回去吧,告诉各家的老爷们不必为造谣者劳心费力,我会向翎爷和秦五爷要一些江湖高手来追查此事。” 莫夫人不悦道:“栗大姑娘,瓷裕镇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手吧?”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讥讽质问:“莫夫人以为瓷裕镇里没有外人吗?还是你们太享于安逸,早已缺失警觉?” “栗大姑娘这话是何意?难道瓷裕镇里……不可能,镇子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久居百年的地方,即便有外族人也仅仅是元家和楚家,再无第三个外族迁徒来此。” 乌夫人像个炸药筒子,噼噼啪啪说个不停。说到元氏族的时候还回头瞧了元家来的妇人。 栗海棠无奈叹气,摆摆手,“都回去吧。” 埋下一个让人疑心重重的刺儿,一副欲说还休的“真相”让散去的贵妇人们犹如百爪挠心,恨不得飞奔回自家的男人身边,好好地探究探究。 第421章 本姑娘有药 众夫人作鸟兽散,乌泱泱地挤出奁匣阁大门,心急火燎地乘着马车赶回家去商量。相反她们的急不可待,栗海棠却悠哉得没事儿人一般。 东花厅里满满四十九桌的美味就这样糟蹋了实在可惜的,栗海棠招来杨嫫嫫、李嫫嫫、刘厨娘一起商量如何处置这些美食。丢掉实在可惜,又浪费了刘厨娘的好厨艺和辛苦劳作成果。 刘厨娘本就心疼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宁愿把自己做出来的食物丢掉臭水沟里也不肯送进乞丐的嘴巴里。 当然,在不知道栗海棠会有什么主意之前,她只在心里矫情腹诽,没敢露出表相来。 杨嫫嫫和李嫫嫫提出几个可行的方案,平时多做出来的东西也会假借“奉先女恩赏”的名头分发给奁匣阁的丫鬟和老婆子们,有时连东跨院前班房的小厮们也能分到几样儿。 青萝和麦苗没有说话的分量,偷偷戳刘厨娘的后腰。分给大家吃嘛,干啥便宜外人去? 刘厨娘不作声,眼巴巴瞅着一语不发的海棠,心想大姑娘快说出来吧,我也好畅所欲言来个实力反驳。 栗海棠慢条厮理地吃完两块青梅酥饼,又喝完一碗冰镇燕窝粥,半杯杏花酿,直到肚皮鼓胀得连口茶水都喝不下时才停住,环视低眉顺眼的五个仆婢。 “刘厨娘的厨艺只有咱们院里的人品尝多可惜呀,该让外面的人知道奁匣阁的厨娘比京城皇宫里的御厨还厉害呢。” “谢大姑娘称赞,老奴不敢当,不敢当。” 刘厨娘小心陪着笑,心里暗暗叫苦。看来小主子又要作妖了,狡猾的小主子比老奸巨猾的族长夫人们还要坑人。 刚才听李嫫嫫絮絮叨叨地说起东花厅里的事情,她就有预感小主子绝对挖得一手好坑,神不知鬼不觉埋掉了众夫人们,那群自认奸诈的傻货们还迫不及待的替小主子“分忧解劳”呢。 “刘厨娘,你再多做些甜食的糕饼,酥皮点心也要多些。呃,大概一个时辰后出门,能来得及吗?” “能来得及,不过大姑娘要做多少?” “不多,十个食盒足够。让李嫫嫫领着两个手巧的丫鬟帮你打下手,缺什么食材让东跨院班房的小厮骑马去采购,你只管列出个单来就行。至于钱嘛,直接从账上支领。杨嫫嫫告诉账房的管事老嫫嫫,今儿的花销算在我的账头上,回头谁问起来也只管往我身上推。” “海棠妹妹,算你的头上肯定会引来族长们的查问,不如我们哥仨平摊了这钱,终究一桌花酒的银子罢了,我们还是付得起的。” 莫晟桓从门外走进来,跟进来的还有栗君珅和莫晟泓。之前众夫人们齐聚东花厅,他们不便进来只站在门外行礼后,就悄悄去了东跨院的班房与小厮们打趣。 现在东花厅里没有外人,他们也不用避讳就直接过来了,恰巧遇到主仆几个商量事情,正说到使用银子算谁的账上,他们兜里的钱如流水般也没人来查账,由他们平摊了钱最好。 栗海棠本想拒绝,又觉得驳回人家美意太矫情。索性答应下来,她也省得日后费心思编理由堵那些人的嘴巴。 “既然三位哥哥不心疼钱,我就厚着脸皮收下啦。” 栗海棠起身行礼,吩咐杨嫫嫫、李嫫嫫和刘厨娘去忙活。 莫晟桓拈起一块羊脂白玉糕放入口中,漫不经心地说:“海棠妹妹听到外面的流言不恼吗?我以为你会发一顿脾气呢。” 栗海棠歪靠着椅子扶手,盯着窗外的太阳发呆,呢喃着:“仙婢女,侍祖先,自食毒,害惨人;谋私利,认贼奸,讨皇粮,卖洁身;稚童颜,老妇心,慕男子,忘根本;喜金银,偷宝珍,诅神明,无慈心;逼死母,害死弟,枉死父;逆族母,欺继母,无法度;尊贵身,福浅薄,非仙命;妖女现,引天怒,毁家园;莫忘祖,荫泽子,除妖孽,消天怨。” “呵呵呵,编造得真不错,一句句都是死罪啊。你们说说,到底是谁非要和我过不去呢?我到底碍着谁的眼了?能编造出如此恶毒的童谣来侮辱我,不惜拉上懵懂稚童。那些孩子懂得什么?天真烂漫的年纪被教唆,何其无辜啊!” “海棠妹妹别说了,我们已经派人暗中去查,黄昏前定能找出编造谣言之人。” 栗君珅痛心不已,他想好好护着她,来弥补他当年未曾保护好夭亡妹妹的遗憾。偏偏他有心无力,防不胜防。 也许等到他成为栗氏族的族长之后有权有势有财力才能够随心所欲。可等到那个时候又有什么用?也许海棠早已变成一堆骨灰被供在仙婢陵,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莫晟泓挠挠头,犹豫地说:“你们不觉得这童谣编造的像是一堆疯话吗?很顺口,容易熟记,大白话浅显易懂。我想把虎大姐拉过来念叨一遍,她也能学说几句来。” “装疯卖傻,病得不轻呢。” 莫晟桓咬牙切齿,等会儿回家后他要搜罗些有趣的东西,辣椒水、胡椒末、臭狗皮膏药什么的越多越好,抓出来后全招呼上去,就不信作不死那混怅东西。 栗海棠吃吃冷笑,说:“本姑娘有药,各种各样的药。若不足,隔壁无心院里藏着师父炼制的许多毒药呀、补药呀、麻药呀。” “海棠妹妹,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呢?” 莫晟桓顿时没了心情,上前来拉着扶起栗海棠,柔和地安抚:“海棠妹妹呀,你的名节是大事,污你名节的人太恶毒,我们决不能轻饶他。”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倘若那人成功的把我拉下奉先女之位,我反而要谢谢他。女子的名节固然重要,今日平息一波流言,保不定明日又有什么新的流言造出来蒙蔽世人的眼睛。” 栗海棠随着莫晟桓慢悠悠踏着步子,走向穿过东花厅和堂屋之间的小门儿,后面跟着栗君珅和莫晟泓。她仰头望向悬挂于堂屋北墙上的一幅丹青。 “你们瞧,这画上的女子穿着大红妆袄裙,打着一顶白纸伞,面容姣美、瞳中含泪,你们可知道她是谁吗?” 三位少年齐看过去,栗君珅沉默,莫家兄弟怅叹。 莫晟桓道:“她就是第一辈的奉先姑姑,出自我们莫氏族,是自愿献身的女子。” “可你们不知道,她当年亦如我今日所遭遇的一样,遭遇恶毒之人的谋害,险些被绞刑谢罪。” “确实如此。也正因为她遭遇过不公之事,才亲自定下森严的奁匣阁规矩,成为人人敬仰的仙婢姑姑。” “是。” 栗海棠长叹声,一展笑颜,说:“别苦瓜着脸啦,我心里早有算计。来来来,你们说些有趣儿的事情逗逗我。” “哈哈哈,海棠妹妹真是……唉!说你什么好呢。” 莫晟泓畅怀大笑,拉着一脸郁闷的栗君珅坐下来。 闲聊几句打发时间,有些事情越急越难成,不如心平气和的等待时机吧。至少她刚刚组建的“探子窝”足够查出幕后之人的行踪。 第422章 闲谈四大商 堂屋里放一个大瓷缸,里面摆满冰块,上面冰镇着时令水果和一个四格食盒,四碗果汁色彩滟丽、散发清甜果香。 四个年轻人围坐在大瓷缸边吃着凉爽的水果,喝着果汁,七嘴八舌地询问翎十八和秦五认亲的事情。他们有太多的疑问,更不明白栗海棠怎会入了二位大商的法眼?这二人无论在江湖、在朝廷、在商道、在民间都有极高的声望,“威震四方”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尊贵。 莫晟桓常年厮混于坊间,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自然听说过不少传言。至于莫晟泓,他最喜欢斗虫赌彩,混在赌徒之中也有不少耳闻。 相对于莫家兄弟,终年浸在私塾和书房里饱读子史子集、诗词曲赋、商道论学等等,或者跟在父亲和叔叔们的身边学正统的经商之道,栗君珅对于翎十八和秦五的传闻所知很少很少。他只知道这二人堪称传奇的发家史,和他们史无前例的商道手段。 莫家兄弟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恨不得把自己满肚子里的八卦小消息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告诉海棠,而栗君珅保持着倾听的样子,心里有个小小的他正自惭形秽地缩在孤单的角落里悲伤。 栗海棠默默听着,把自己喜欢的冰镇葡萄汁送一碗给栗君珅,在莫晟桓无意间提到另外两个神秘大商时,她惊讶地瞪圆大眼睛。 莫晟桓未察觉,仍然滔滔不绝:“论起四大商,他们之间也有个排位,祁山镇秦五爷和燕峡镇翎爷霸守一方也算是土皇帝,可他们的地位和财富并不算优秀,只能排在第三、第四。至于花间楼主的盘踞青州,他的生意又沿着古时的幽云十六州,南方的生意不敌秦五爷和翎爷,自然排在第二位。至于居首的人嘛,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行踪神秘的活死人。” “桓哥哥,你说谁?活死人?” “对呀。” 莫晟桓兴致高涨,指着四格食盒说:“瞧,这四碗果汁正如世下的四大商,掌管着天下的商道。两位名震江湖,两位神龙不见影,坊间传闻太多,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难得把这四人聚到一起吃个宴啥的。” 莫晟泓也出来帮腔,说:“我也听赌徒们谈论过活死人。燕峡镇一赌定生死,活死人在江湖中的威名是那时开始流传的。真正让他一战成名的,乃是皇帝面前舌辨群臣、救下断头台上的秦五爷。” 他说得口干舌燥,灌一碗冰凉的西瓜汁,继续道:“从那日之后,活死人成为江湖侠客们争相攀识的人物,江湖中不论侠客剑者、匪王寨贼皆以活死人为尊、秦五爷为首。本想着活死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已无人能及,谁知他弃江湖而投身商道又干出一番令世人刮目相看的成就。若我没有听错,活死人的财富足以匹敌另外三人的全部身家。” “嚯嚯,活死人这么有钱啊?” 莫晟桓看向栗君珅,厚颜无耻地说:“珅大哥,要不咱们去派人寻访活死人的行踪?人家吃肉,咱们也没准能喝口汤呢。” 栗君珅哭笑不得,该说这位兄弟太天真、还是太白痴呢?人家连皇帝老儿都不给面子,还会见你一个“小门小户”的纨绔子弟? 栗海棠托着下巴闷闷的思索,她听到的活死人肯定不是师父,否则师父放着堪称国库的财富不管,跑来寄人篱下看脸色苟活吗? “海棠妹妹,你在想什么?” “我想问问活死人,替身有几个。” 对,师父肯定是个替身,或许被逼假扮活死人来引诱刺客的。那不是……该死的,她一定要阻止! “替身?” 三位少年惊讶得下巴差点吓脱臼。他们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小姑娘这句话让他们呼吸困难、心跳加速、脑袋空白、眼睛湿润、脸皮发烫…… “噗!咳咳咳咳!” 剧烈咳嗽也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惊震程度。栗君珅一拳拳砸着胸膛试图缓缓气儿。 “噗!妈呀!” 叫奶奶也不足以表达他无比激动的心情。莫晟泓紧紧抱着青瓷碗,都顾不得半碗杏花酿渗湿他的衣襟和袍摆。 嗯?还差一声呢? 栗海棠看向莫晟桓,虽然没有听到他的惊讶叫声,但呆木头的表情很不错,她很满意。 最先回神,也是最淡定的栗君珅放下手里的一切物什儿,就怕再被刺激一下承受不住怎么办?他可不喜欢在小姑娘面前出丑。 “海棠妹妹,你认识活死人?” 莫家兄弟齐点头。对,认识吗?快回答! 被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即便有捉弄他们的心思也瞬间没了。栗海棠拿着帕子擦擦粘了青梅酥饼渣儿的纤纤玉手,淡定地摇头。 “不、认、识!” 咣铛! 哗啦! “咳咳!” 淡定如栗君珅也忍不住连咳数声。他瞧着身边一个摔了酒杯、一个打翻茶壶的莫家兄弟后稍有安慰,他没有在小姑娘面前出丑。 “海棠妹妹,如果你借助秦五爷和翎爷见见排名第二的花间楼主也许有可能,但是……嘿嘿嘿,不是我刺你的心,实在是……那位大商真的很神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莫晟桓善意相劝,就怕小姑娘惹了谁招来麻烦。毕竟江湖传闻,见过活死人真容的人早已成为地狱里的游魂,能够活下来的人用双手来计数都有余。 莫晟泓送上一块羊脂白玉糕,说:“海棠妹妹,有些传闻虽夸大,却有一个是事实。凡见过活死人的人无一活口,世上也仅有三人见过他。” “哪三个?” 栗海棠、莫晟桓和栗君珅齐声问道。 莫晟泓吓得险些又摔了碟子,忙放到小姑娘面前,说:“皇帝老儿算一,秦五爷、翎爷和花间楼主,一共四人。” “呵呵,扯淡呢。我怎么听说是七人呢。”莫晟桓把自己的一双手亮出来,数念道:“皇帝老儿不算人,弃掉。从秦五爷算起吧,一个;翎爷,二个;花间楼主,三个;鬼手冷肆,四个;燕峡镇女赌侠,五个;西域无情城主,六个;最后一个是避隐山野的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哇!桓二哥,你消息真灵通,竟比我知道的还多呢。” 莫晟泓激动地抓着莫晟桓的胳膊,学着小姑娘的样子撒娇:“不行不行,桓二哥以后要带着我行走江湖,我也要知道很多很多的消息。” “咳!肉麻!放手!” 莫晟桓脸色巨变,他不认这憨货!赶快来个人拖出去。 仿佛听到莫晟桓内心的怒吼,杨嫫嫫适时进来禀告。 “大姑娘,十个食盒的糕饼和酥皮点心已准备妥当,马车也在东跨院门外等着,不知大姑娘何时起程?” “换件普通的便服,咱们出门逛逛。” 栗海棠起身与三位少年先告退,三位少年也表示去东跨院的门外等候,他们也准备乘马车一同跟随。 第423章 这坑挖得好 三驾马车载着人和食物一同离开奁匣阁后院的长街,首先向着镇东边的民巷子驶去。暗藏在各个角落里的探子们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去北民巷子飞鸽传书;一路暗中追随探查个明白。 各府探子闻风而动之后,北民巷子里的一处僻静大宅终于有了响动。二十个黑影子在空中不断变换着位置,每一次出手都能抓住近身飞过的信鸽。而他们行动速度比眨眼还要快,即便脚下的宅院里站满了人也无法看到他们的身影。 北民巷子里三十多座小宅子里,负责放飞信鸽的老仆们惊慌失措地看着一只又一只信鸽“凭空消失”,连扑腾翅膀或咕咕惨叫两声的迹象都没有。亲眼见一只又一只分不清是谁家的信鸽扑腾翅膀飞向天空之后…… 眨眼。 没了? 不眨眼。 又没了? 莫氏的探子院,老管事提袖擦擦自己的一双老眼,抓来喂鸽食的小厮,指向天空,说:“你给我盯着那儿,我去放一只鸽子。” “是。” 小厮端着食儿碗,好奇地盯着天空。啥也没有啊?老管事让他盯着啥? 老管事抱来一只鸽子,对傻呆呆的小厮叮嘱一声“看好了”,双手往上一抛,鸽子展翅自由飞向天空,愉快地扑腾两下,然后…… “啊!鬼啊——!有鬼!有……有鬼啊——!” 小厮吓得摔了食儿碗,瘫坐在老管事的脚下,抱住大腿不放开,闭眼睛扯喉咙大喊“鬼啊!鬼啊”,到最后连嗓音儿都变成公鸭调儿。 “闭嘴!” 老管事低头斥喝,正瞧见抱着自己大腿扯喉咙大喊的小厮突然身体颤抖几下,一滩骚臭的黄水从小厮的身下涌出,而小厮紧闭眼睛竟软趴趴在贴在他的大腿上。 “臭小子,瞧你这出息的,耗子胆儿难成事儿。” 老管事恨铁不成钢地骂着,伸手推下小厮,手指正巧探在小厮的鼻下,惊然发现毫无一丝气息。他慌忙蹲下来,把小厮放平在地上,又探探颈侧的脉动。 “死了?这……胆子也太小了。” 老管事无奈又心疼,这孩子是他的同乡,机灵又有眼力劲儿,每月拿到月例钱都会打一壶好酒孝敬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就…… “唉!老天爷不长眼啊!来人!来人!” “老管事,何事吩咐小的?” 一个小厮从前院跑过来,毕恭毕敬地等着老管事发话。 老管家指指地上的尸体,说:“先抬到柴房去,待天黑了再用板车运回他本家去,我会禀明族长,送他家些发丧银子。你去与他的家人说清楚,别让他家人寒心。告诉他家人节哀。” “是。” 小厮答应声,待老管事走后才唤来两个同伴,抬着那小厮尸体送去柴房便弃之不顾。 ……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北民巷子飞出来的信鸽在所有人的亲眼所见之下离奇消失,被吓死的不仅有莫氏族的这个小厮,还有乌氏族的老管事、燕氏族的二管事。被吓疯的也有数十人之多,全都惊恐地大喊:“鬼呀!”、“天降大罪呀!”、“大难临头啦!”、“这是奁匣阁奉先姑姑们的惩罚!”、“祖先们发怒啦,奉先女是清白的”……等等诸多疯言疯语。 奁匣阁三塔楼的飞檐上,鬼手冷肆舒舒服服地躺着,高大的梧桐树延伸到飞檐,夏季毒辣的日光被繁茂的树叶遮蔽,恰好给他一个极好的避暑之地。 双臂枕在脑后,他歪着脑袋远眺北民苍子里乱糟糟的三十多座小宅院,栗海棠给这些小宅院取名“探子窝”,而她也把自己的探子窝藏在里面。只是她的宅院很大,像外来的大户人家的府宅。 少时,奁匣阁的西跨院,杨嫫嫫吹响一个哨子。冷肆懒洋洋地坐起来伸长双臂,一个闪身便飘入西跨院的屋子里。 “冷大哥,如何啦?” “哈哈,这坑挖得好呀,倘若那群权贵们知道真相,不知会不会群起攻之,把你的奁匣阁围得水泄不通呢。” 冷肆随意选个宽大的太师椅坐了,捏来一颗荔枝丢入嘴里,含糊道:“你这计策真管用,比派出去的人一家一家的查更快、更有把握。” 栗海棠吃着荔枝,给杨嫫嫫递个眼色。 杨嫫嫫把收集来的纸条放到菜篮子里送给冷肆。 冷肆提着菜篮子掂量掂量,问:“你猜到是谁造谣的吗?” “后院里的女人太闲哉,该给她们找点儿麻烦忙起来。总不能我烦心的时候,她们聚在一起打牙磕儿、扯老婆舌头呀。” “哈哈,看来你已知道造谣的是谁喽,何必又使唤我们装神弄鬼的呢?” “因为我想制造一个更大的谣言。” “奉先姑姑显灵,祖先们发怒,天灾降临了。” 栗海棠阴森森笑着,明明漂亮的笑容却给人一种刺骨寒冽的感觉,让向来不信鬼神的冷肆也忍不住打个战栗。 “别笑了,我啥也不问,成不?” 冷肆提着篮子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停下,回头问:“天灾降临?你想利用莫妍秀?” “很抱歉,你猜错啦。哈哈哈哈!” 小姑娘得意又嚣张的大笑,冷肆郁闷地碎念“狡猾丫头”便掀帘离开。 自从决定来奁匣阁保护小姑娘,他好似越来越心软、越来越控制不住一颗八卦的灵魂。他可是名震江湖的绝世神偷,江湖中人听到“鬼手冷肆”的名号能吓尿裤子,谁能想到他被一个十岁的女娃娃当成老驴子使唤的?传扬出去还不笑掉江湖人的大门牙? 冷肆提着菜篮子郁闷地站在三塔楼飞檐上俯瞰北民巷子。天杀的混账东西们,等冷爷报答完恩情,回头一个一个把你们抓出来放到篝火上烤熟。 飞身跃到隔壁的无心院里,把菜篮子送到哑巴老管家阿伯的手里,冷肆交待老管家把收集的消息摘抄两份儿,一份儿给诸葛弈,一份儿给小姑娘。 西跨院里,栗海棠又换了身便服,由杨嫫嫫陪着悄悄离开西跨院,穿过无心院后花园的假山之腹,走密道抵达北民巷子的一座小荒院,院子里早有黑衣护卫准备好马匹。 第424章 桓二爷徇私 三驾马车载着三位少年和两位姑娘穿过繁华街市,从镇子的民巷子到镇外的村子,只要遇到唱童谣的稚童们,他们都会送出美味的糕饼和点心,倾听小孩子们的童言无忌。 悄悄跟随在马车后面的探子们仿佛触碰到巨大的秘密,忙不迭遣同伴去回报信儿。 回去?嗯,北民巷子里已经乱糟糟、疯癫癫的,别说送信回去能讨个赏钱,不挨巴掌已算万幸。鬼知道哪个疯子会不会扑过来啃一口、打一下的。 栗君珅、莫晟桓和莫晟泓陪在假扮海棠的麦苗身边,青萝也步步护着。幸好有长雪纱的帷帽遮到腰际,幸好麦苗懂得缩骨功,把自己缩成海棠的身高才能掩人耳目。 天色渐晚,栗君珅催促大家回马车上,朝着栗海棠临走时交待好的方向驶去。栗氏中正府所在的栗氏村在瓷裕镇的西北郊外十里,此时他们身处典氏族的村子,恰好典氏族和栗氏族又是近邻,所以路程可缩短一半的时间。 马车慢悠悠行驶在平坦的大道上,让那些追踪半日已精疲力竭的探子们有了短暂休息的时间。他们时停时追,总能一眼瞧见前面的三驾马车像逗乐子似的走走停停。 他们歇着的时候,马车走;他们狂追的时候,马车停。就这样断断续续走过七里路,探子们终于发现三驾马车停在栗氏族村外,栗君珅下车向马车里的人辞别。而三驾马车也缓缓调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似乎要穿过瓷裕镇抵达东北十里的莫氏族村。 探子心里一阵哀嚎,这是准备送莫家二位哥儿回去吗?奉先女一个姑娘家家的怎能夜不归宿,还……等等,夜不归宿?奁匣阁规矩中奉先女夜不归宿是死罪呀。 “停……停下!” 一群疲惫不堪的探子们跌跌撞撞的从各个藏身处跑出来拦在首驾马车前,以身体作墙横堵住大路,让马车寸步难行。 “奉先女,我们是各府的小厮,是我们家老爷派来请奉先女回奁匣阁的。你是奁匣阁的主人,应该清楚奁匣阁的规矩,千万别违了规矩触怒各府的老爷们,招来杀身之祸。” “放肆!” 车中少年厉声大喝,车帘掀起,莫晟桓坐在马车里冷眼扫过这些胆大包天的探子们,指着自己家的探子,骂道:“你个傻货,没瞧见我吗?站在那里凑什么热闹?滚回去领罚!” “桓哥儿别恼,小人听命行事,哪敢违逆族长老爷的令。桓哥儿息怒,小人马上走,立刻走,成不?” 莫家的探子拍拍屁股溜走了,生怕被莫晟桓抓去暴揍一顿板子。他是听命莫族长的令不假,可全族的人都知道得罪莫二败家子,就等着生不如死、死不如死死的。 莫晟桓冷瞟前面这群胆肥儿的混账,问:“你们呢?要来搜搜吗?” 当人墙的探子们互相瞧瞧,觉得自己又不是莫氏族的人,还怕一个庶子吗?就算莫晟桓的败家废柴已人尽皆知,但与他们何干? “很好!很好!” 莫晟桓拍掌叫好,心情愉悦得想飞出去抱住这群胆肥儿的混账们狠狠亲几口。 莫晟泓站在后面的马车上,朝着这边大喊:“桓二哥,别与他们费口舌,快动手吧!” “好!” 莫晟桓痞痞笑,朗声大喊:“动手!” 动手? 探子们微微怔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埋伏? 刹那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呆滞的小厮们感受到巨大的煞气瞬间笼罩着他们,在他们来不及逃跑之前已变成困兽之斗,被从天而降大网紧紧罩住。 嗖!嗖!嗖!嗖! 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夜色中闪现,蒙面黑纱上的一道银线绣海棠引起探子们的注意。大网罩住了二十多个探子,除了莫晟桓故意放走的自家探子,所有探子皆落网。 莫晟泓走来,笑眯眯地说:“真有趣啊!我捉了那么多年的蟋蟀,唯独今夜捉得最高兴。斗赌了那么多次,唯独今日输得最痛快。” “走吧,还有更好的事情等着咱们呢。” 莫晟桓唤着莫晟泓过来与自己同乘一驾马车,朝着远离栗氏族村的一个山坳子行去。 …… 离栗氏族村不远的一个山坳子里种满了梅树、杏树、桃树、梨树和苹果树,最外面环抱一圈的葡萄架仿佛天然屏障,将外人阻止于外面。 马车缓缓穿过狭窄的开山路进来,远远能听到惨绝人寰的哭喊声比地狱里的鬼嚎还要恐怖。让马车里的莫家兄弟有点小胆怯,怀疑是否来错地方了。 “吁——!” 赶车的老仆拴好马缰,恭敬道:“莫家的二位哥儿,奉先女和栗家珅哥儿在果树园子里等着呢。二位哥儿请随老奴来。” “好。” 莫晟桓率先掀帘跳下马,远眺去果然看见隐隐火光闪烁,似乎聚拢着很多人挥舞铁锹和铁铲在挖着什么,而不远的另一个方向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骂声、求饶声。 “桓二哥,我们去瞧瞧吧。” “好。” 莫家兄弟随着老仆穿过低矮的葡萄架,越往果园里走越能清楚听到娇滴滴的女声很有威仪的命令:“挖深点儿!再挖深点儿!活埋要深点儿才有趣儿!” “活埋?” 莫晟桓冷汗涔涔,放大胆子走近些想看到女子的真容,却发现一个挖好的土坑里,栗君珅正光着膀子挥舞铁锹。 “珅大哥,海棠妹妹,你们这是……” 莫晟桓有点凌乱,不明白这二人要做什么。 栗海棠回头冷冷瞟了眼,对赶车的老仆说:“你去那边传话,把放走的那个探子带过来。” 老仆讪讪答应,转身时递个“自求多福”的眼色,便小跑着去了。 莫晟桓一头雾水,指着栗君珅正在努力挖掘的土坑,问:“海棠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活埋我家的仆人?” 栗海棠答非所问,淡淡笑说:“桓哥哥今儿代我忙碌半日,我请桓哥哥看一出堂彩,不好吗?” 莫晟桓气结,咬咬牙,改问栗君珅,“珅大哥,请你来告诉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别问了。” 栗君珅从坑里被拉出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接过青萝递来的热茶,对莫家兄弟投去一个“别说话”的警告眼神。 莫晟泓悄悄拉着莫晟桓后退一步,便有老仆跑回来禀告,又有两个蒙面黑衣人押着莫家的探子来了。 第425章 坑埋傻探子 漆黑夏夜,一轮明月悬于天穹,散发朦白月光笼罩在大地的各个角落。即使没有火把的照亮,依然能看清远处苹果林里被鞭打的瑟瑟发抖的各府探子们。 莫家的探子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押过来,直接丢进挖好的土坑里,然后像左右护法似的站在坑边上等待命令。 莫晟桓脸皮发烫,尴尬地干咳声后,绕到栗海棠身边偷偷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袖子,低声央求:“海棠妹妹,求你给二哥点儿情面,先放了他吧。回头二哥亲自抽鞭子严刑拷问,绝不徇私舞弊。” “桓哥哥的情面自然要给的,可惜他不是桓哥哥派来的人,丢人也算不到桓哥哥的头上。” 栗海棠甩开他的手,往前迈一步,居高临下睥睨坑里的莫家探子,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眉清目秀的还算顺眼。 “你是莫家哪位派来的人?监视奁匣阁和我的行动多久了?” “奉先女这话说得真亏心,污蔑也要有个限度。小人们被家主派来并非监视,而是保护。奁匣阁里全是女人家,奉先女又是尊贵之人,家主担忧江湖匪贼来行凶作恶,故而派小人日夜守在外面,既保护奁匣阁又不打扰奉先女的清静。”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误会你家家主的好心,该谢谢你们操劳费心喽?” “不敢不敢!小人听命行事罢了,不敢当奉先女一声谢字。只是家主一心为奉先女的安危操劳,如今奉先女反听信馋言误会家主,小人亦替家主伤心呢。” 坑里的探子露出伤心顿足的样子,能言善辨地抖机灵却没发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已暴露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栗海棠噘起小嘴,挑衅地问:“桓哥哥,你觉得拿鞭子严刑拷打能问出这个来?” 莫晟桓暗咬牙,不得不承认他真的问不出来。两道阴森凶光迸射向坑里的探子,弯腰拾起刚刚栗君珅挖坑用的铁锹,铲起一堆泥土抛向坑内,将探子从头盖下。 “二爷,我可是莫氏族的人,你如此对待下人会寒了大家的心。二爷,你……噗!二爷……二爷……” 一锹又一锹的泥土从头盖下去,坑里的探子也服软了,没敢继续威胁,反而奋力爬向坑边,企图抓住莫晟桓的袍摆拉他下来或自己借力爬上去。 莫晟桓停下手,气喘吁吁地低头看着抓住袍摆不放手的探子。满头泥土的探子也仰头看着他,同样喘着粗气,声音沙哑:“二爷,既然你知道我是谁的人,也该明白给自己留条后路的道理。日后家主登上宝位,念在今日之好,小人也会替二哥向家主讨个情面。” “哈哈哈哈,你当我是傻子吗?还是你已经傻了?我是不得宠的庶子,他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过?若有一日他成为族长,我能留个全尸都未可知。” 莫晟桓竖提起铁锹,锋利尖锐的锹头向下坠落。 探子立即放开袍摆,铁锹与他收回的手指磨察而过,笔直插落入土中。探子无奈苦笑,攥着拳头后退一步,与莫晟桓形成对峙之势。 “二爷,你……果真要为难小人?” “莫氏族的探子该由族长亲自掌管,探子们也只听命于族长。而你是他的人又听命于他,本就大逆不道。今日奉先女不为难你,我也不可留下你的狗命污了莫氏族的威名。” 莫晟桓挥起铁锹继续铲土抛向坑中。正如栗海棠所说,活埋。 “桓哥哥,省些力气吧,你家不只此一人呢。” 栗海棠上前来拦着莫晟桓,抢来铁锹递给赶车的老仆,“你领着人去挖坑。”又看向坑边的一个蒙面黑衣人,“你去告诉那边的兄弟把招供的探子们全部带来,再顺手把铁锹和铁镐子也扛来,咱们需要在每个氏族的果林里都活埋几个人。” “海棠妹妹万万不可,万一闹大了于你无异是雪上加霜。瓷裕镇中的童谣未平息,又传出你亲手活埋八大氏族的探子,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栗君珅很怕小姑娘会愤怒之下做傻事,反而中了恶人的奸计。引起八大氏族的震怒,到时候谁也保不住小姑娘,就算请来秦五和翎十八也无用。 莫晟泓点头,劝道:“海棠妹妹三思而行吧,珅大哥说得不错,你别因一时冲怒而正中奸计,反害自己身陷囹圄、无施可救。” “你们担心什么呀。我说的是‘活埋’,别担心!” 栗海棠伸出一双小手拍拍他们的胸膛,看到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把鼻青脸肿、反绑双手的探子们像押流放犯似的挥鞭子赶过来。 “小主子,这里有七十六人,加上坑里的一个,共七十七人,无一逃跑。” 栗海棠满意地点点头,夸讲说:“很好。记录在册,回头再誊抄一份儿送去奁匣阁,我要拿着去上门算账。” 莫晟泓额上一滴冷汗滑落,偷瞄那七十六中的两个小厮,胆怯地问:“海棠妹妹,你要到各府去算账?” “对。” 栗海棠不用猜也知道莫晟泓在害怕什么。七十六人的队伍中有两个探子是莫氏南府的童姨娘派来的,其实暗中盯着的人不是她,而是莫晟泓。 童姨娘啊,自作聪明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和自己小主人的脚,这回有乐子瞧啦。 “禀小主子,坑已挖好。” “活埋。” “是。” “海棠妹妹,不可呀!” “珅哥哥,你就瞧好吧。” 栗海棠挽着栗君珅的胳膊,带着他去了属于栗氏族的果林,里面早已挖好三个大坑,坑里面站着三个昂首挺胸不畏死的探子。 “今儿我请你们瞧一出儿堂彩,名叫……活埋傻探子。” “海棠妹妹,别惹祸。” 栗君珅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可看着她一步步落入恶人的奸计中又忍不住想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苦劝小姑娘回心转意上,却没有发现坑里的三个栗家的探子已经被埋到脖子处,而且填埋的泥土松而软,不至于他们呼吸窒闷而死。 栗海棠无视耳边的唠叨,挽着栗君珅去旁边的乌氏族的果林,乌家的探子们也被埋到脖子处就不填土了,探子们好奇这是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吗? 第426章 天公很作美 “小主子,各府的探子们已埋在各府的果林里,全部活的,无一死亡。” “两个时辰后,通知各府来挖人。” “是。” 蒙面黑衣人领命去了。 栗海棠对满脸懵的三位少年说,“三位哥哥,请随我到暗处去等候吧。” “海棠妹妹,你做得这个局是何意思?我,看不懂。” 莫晟桓环视四周,能看到果树下一颗又一颗的脑袋,似乎有几人在奋力挣扎,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办法钻出松散的泥土。反而每挣扎一次,泥土会变得桎梏。 “等等吧,我会为你们解惑的。” 栗海棠带着他们去到一个黑色毡布搭起的帐篷,里面狭小的空间仅能四人盘腿坐在地上。幸好地上的杂草茂盛,又铺了块毡毯,坐上极为舒服。 帐篷预留四个孔,不大不小恰能看到果园的入口。借助今晚的明亮月光,能清晰观察到果园门口往来的马车和果农们。 山坳子里变成八大氏族的果园,被分割成八块地,外围用葡萄架环抱做屏障,中间用玫瑰和蔷薇花做分隔。 山坳子只有一个入口,不论哪个氏族的管事、果农、花匠皆从这个入口进进出出,这也省了巡守人的数量。毕竟果园里很少有偷盗之事,结出的果子也仅供八大氏族的权贵们享用,平凡族人是没有资格吃到的。 今夜天公作美,仿佛为配合小姑娘的恶作剧。 蒙面黑衣人们熄了火把,一个个藏身于漆黑果林,淹没在阴影之中。 帐篷里的四个人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圆孔,借助明亮月光依稀看到远处行来一驾马车,马车上悬挂的灯笼闪着微弱的光。 “莫家的马车,来得真快呀。” 栗海棠并非最先看清,而是离帐篷最近一棵树上,负责传信号的蒙面黑衣人学着夜鸮的啼声仅唤了一次,过会儿又唤一次。 莫氏族排在八大氏族的首位,自然是“一声”。 “不知道是谁来的。” 莫晟桓有些忐忑,如果是他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他也许会趁机下杀手栽脏到那个人的头上,这样海棠能脱开疑惑。 “大姑姑,她怎么会来?” 莫晟泓惊呼,立即被小姑娘捂住嘴巴。 栗海棠哑声嗔怪:“你喊什么?想暴露我们吗?” “唔唔!”(不是) “哼!安静呆着。不想看就回家去睡觉吧。” “唔唔唔唔。”(海棠妹妹) 莫晟泓装可怜博取同情。让他回家去?怎么可能?他还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 “乌家的马车来了。” 莫晟桓提醒,视线却紧紧盯着下马车走进果园栅栏门的莫容玖。难道探子是莫容玖假借那个人的名义派来的吗?不可能呀。 “乌二叔,他竟然会来,真稀奇。”栗君珅发出低沉的嗤笑,指向乌家的马车,说:“你们看乌家赶车的马夫,似乎是……” “乌夫人的马夫。是她的陪嫁,早年乌夫人极喜欢马儿,又胆小的不敢学骑术。所以养马儿做宠物,没事儿牵着马儿在院子里溜溜,或者到街上显摆显摆。” 莫晟泓有点将功赎罪的意思,把乌夫人未出阁当姑娘时的爱好都抖落出来,只求让他继续瞧热闹。 杏眼紧盯外面的栗海棠没心思理睬他们,在看到乌家马车到来后,又缓缓驶来一驾马车,而马车上的灯笼是一盏七彩灯笼,很特别,也很熟悉。 “元家小五叔的马车,他怎么会来?难道活埋的傻探子里也有元家的?” “呵呵,还真是元五爷来了。” 栗君珅饶有兴味地瞟向莫晟桓,虽然不知道莫晟桓和元煦之间有什么样的往事,单从莫晟桓对元煦的称呼就与别人不同。 栗海棠很想冲出去抓着元五爷的衣领大骂一顿。元家来凑什么热闹呀?随便哪天来逛果园都可以,为何非要今天来?大夜里的不怕迷失方向? 莫晟桓按捺不住,低声问:“海棠妹妹,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我们傻傻的陪着你去布施糕饼哄小孩子们,又陪你做戏诱出那些探子们,现在又陪着你活埋他们引诱人来园子,你真心想把谁引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助你一起引诱那个。” “我要引出八大氏族的所有人,然后利用他们来追查出编造谣言的人。” 栗海棠望向果园外的大路上,又有四五个贵府的马车来了,只是下来的人都不是族长或家主,而是一些旁支的家主们或老管家、老管事们。 “小主子,七十七家的人全部到了,不过元家五爷的出现很稀奇,属下去探查。” “不必,元家小五叔是来陪莫姑姑的。” 栗海棠弯着腰走出帐篷,招来一个蒙面黑衣人在耳边叮嘱几句。对跟出来的三位少年说:“晚膳没有吃,我早饿了。三位哥哥也陪我回瓷裕镇的食肆去吃点东西吧,填饱肚子再回家睡觉。” “海棠妹妹,你不去见见他们吗?” 栗君珅拦着她,发现栗家的马车也来了,来人正是他三叔,栗三爷。自从栗二爷殁了,栗族长把栗三爷扶植到身边顶替了栗二爷的位置,出远门做生意便让栗三爷去,栗族长在家里运筹帷幄。 栗三爷虽不如栗二爷老谋深算、经商老练,但他也有自己独特的生意手段。十次生意能谈下八次,栗族长也算满意,至少在栗君珅未成年之前暂时如此吧。 八大氏族的马车陆续到来,马车上来的人都急着去探望自家的探子埋在哪里、是否活着。无人注意一驾没有图腾的马车缓缓驶离,朝着南边的一路隐蔽小路行去。 马车仅悬挂一盏灯笼照亮,微弱烛光甚至照不出三丈之外的路。 马车里,栗海棠披上预先准备好的披风,捧着一碗微温的茶。三位少年虽口渴,却没有心思喝茶,反而忧心忡忡地看着小姑娘。 栗君珅拿起壶为她添些温茶水,试探地问:“海棠妹妹,我猜不到你这样做能逼着造谣人现身吗?” “不是我逼着他现身,而是八大氏族的人逼着他现身。一人之力寡,众人之力强,强则能胜。我相信聚八大氏族之力定能逼着那个人走投无路。” “这太危险了,万一那个人铤而走险怎么办?” 莫晟桓的担忧不无道理,可这正是栗海棠谋划后想要的结果,逼个那人身险绝境才能换得真正线索,她相信能编造出影射她和诸葛弈关系的人,定是最熟悉她的人、是隐藏在她身边的人。 第427章 姑姑假衿持 瓷裕镇,五味居食肆。 食肆二楼一处临街的雅间,窗子敞开徐徐夜风吹入,坐在窗边闭上眼睛感受舒爽凉意。 少时,狂风席卷,瓷河两岸商铺悬挂的彩灯笼被吹得剧烈摇摆,瓢泼大雨从天而落浇烂了灯笼罩、浇熄了微弱的烛火。 “海棠妹妹快到这边来坐,小心被风雨吹着染寒症。”栗君珅让青萝去把窗子关上,带着海棠过来坐。 栗海棠忽然站起来,朝着街上挥手,“姑姑,在我这里,快进来。” “咦?大姑姑来了?” “原来是等我家的大姑姑呢。” 莫家兄弟异口同声,纷纷起身下楼去迎着。 吩咐青萝关上窗子,又让她去找店小二要来一壶姜汤驱寒。栗海棠坐到栗君珅身边小声说:“元家小五叔去得蹊跷,与其咱们猜来猜去,不如请他过来。” “你思虑得周全。” 栗君珅暗叹小姑娘越来越有诸葛弈那深谋远虑的能力。在别人仍寻不到解开谜团之前,已经神觉不知时能布下一个引子,然后守株待兔的等待下谜之人自己站出来揭开真相。 栗海棠憨笑,提裙子跑到门口伸着小脑袋往外瞧。看到莫容玖一身湿淋淋的狼狈而来,她连忙抓着自己的披风跑过去,为莫容玖披上。 “姑姑,你……” “闭嘴!小丫头,看我一会儿不打你的,哼!” 莫容玖怒气冲冲地走进雅间,看到栗君珅,指着跟进来的小姑娘,骂道:“身为栗氏族的长子,她胡闹着玩,你也跟着胡闹吗?亏你们都是饱熟圣贤书的子弟,跟在小丫头屁股后面像什么样子!” “姑姑息怒,侄儿知错。” 栗君珅撩袍摆跪下听训,腰板挺得直直的,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理儿来。 莫容玖咬紧牙关,气极扬起手要打被海棠抱住胳膊。 “姑姑,你有什么火气只管往我身上撒气儿,何苦难为哥哥们呢。他们最宠我的,我天上的星星,他们绝不会摘月亮给我。千错万错都冲着我来,饶了哥哥们吧。” “小丫头,你还有胆子替他们求情?” 莫容玖用食指戳戳小姑娘的额头,气得牙痒痒又恨不起来,只能严厉的斥责她几句,再想办法为她平息那些被耍的人的怨怒。 “你知道自己惹出多大的麻烦吗?别说我饶不了你,各府被你引去果园的都不会善罢甘休,明日定会到奁匣阁找你算账,再治你一个目无法纪之罪。” “姑姑急什么呀,他们才不会来找我算账呢,我没找他们算账就躲在家里偷着乐呵吧。哼!早晚被我招集起来打上二十板子,治他们一个失查懈怠之罪。” “嗬?你说什么?失查懈怠之罪?你好大的口气呀!” 莫容玖被气乐了,哪里有这种厚脸皮的小丫头,死不认错的。 “姑姑,真相未揭露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栗海棠坚持自己没有做错事,当然也不服气莫容玖的训教。 莫容玖撸袖子,指着海棠的鼻尖咬牙切齿,质问:“真是翅膀硬啦,我管不了你是不?” “姑姑,你就不能……” “不能!” 厉声喝止,莫容玖扬起巴掌准备给小丫头一点儿苦头尝尝。听说诸葛弈也常打屁股让小丫头长长记性,今儿她也打几下,反正屁股上的肉多最合适。 “小玖儿,先别动怒,万一委屈了孩子,有你后悔的时候。” 元煦从后抱住莫容玖往桌子旁边拖,又递个眼色让门口的莫家兄弟快进来,关门。 “呃!你来做什么?” 莫容玖扭头,一张英俊的脸近在咫尺。曾经年少稚气的脸庞已蜕变成熟有魅力的男人,依然不变的是他瞳眸中饱含的深情和宠溺,以及她最痛恨的悸动。 当年就是这双瞳眸令她心生悸动,惊鸿一瞥误终身。她可以逼着自己忘掉他的容貌、他的嗓音、他的动作、他的喜怒哀乐,唯独忘不掉他的一对瞳眸。 犹如深邃的潭诱惑着她步步沦陷,痴迷入骨而无法自拔。每当他深情凝望她时,她的心从未平静过;他宠溺地斜睇她时,她像个傻姑娘似的语无伦次、不知所谓;他温言软语责备她的时,她总会忘记为自己辨白几句,总会顺着他的意思去认错、道歉,然后看到他赞赏的笑容。 “姑姑,请停止你的花痴行径,回神喽!回神喽!” 栗海棠双手合十,在莫容玖面前正画圆三圈、倒画圆三圈。 莫容玖回头怒道:“小丫头,你叫魂儿呢!” 栗海棠无辜地摊摊手,扁着小嘴委屈说:“姑姑,谁让你盯着小五叔瞧,连我和你说话都没听到。” “去去去!那边儿坐着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过来吃东西。”莫容玖推推可怜怜的海棠,全然没有发现她被人家搂在怀里,还自觉地调整个舒服的姿势。 元煦对小姑娘顽皮地眨眨眼睛,感叹自己命真好,有个聪明的小姑娘帮着,他必能梦想成真、抱得媳妇归。 栗海棠撇撇小嘴,瞧着矫情的莫姑姑一副“没感觉”的样子心安理得地倚靠在元煦的怀里,怎么瞧着都是三个字:假衿持。 “姑姑,今儿你去果园,很多人都看到了?” “可不是吗?我原本想把你抓回来打一顿板子以平息那些人的怨怒,谁知道我去了没瞧见你,又有人跑来说你在五味居等着我。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对各府的探子们下狠手,真不怕惹怒他们把你废掉?” “废掉?” 栗海棠嗤笑一声,接过青萝送来的姜汤端给莫容玖和元煦,“以前没有依靠,我就不怕与他们明争暗斗,如今认了秦五爷和翎五做兄长,我还怕什么呢?” 莫容玖忧心道:“胆子大未必是好事,尤其在他们的面前更不该露出你的小算盘。难道你以为他们看不出,你要借他们之手抓出造谣之人吗?都是老狐狸,谁不比你经历过的事儿多呢?” “姑姑说得是,我正因为他们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到奁匣阁与我算账。他们派来监视的探子被我戏耍,有一次就有二次。他们想利用我,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活得痛快,他们才能过得舒心。” 栗海棠杏眸闪闪发亮,信心满满的她让在座的所有人错愕。这小姑娘的思维越来越诡异,让人捉琢不透呢。 第428章 元五爷别怂 夏夜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拂晓时,天色大亮,一轮红日从东方霞云中渐渐露出半张圆脸,淡粉云朵边折射着七彩光晕。 一夜未眠,栗海棠没有半点倦意。走出五味居食肆的时候,还不忘叮咛元煦定要来奁匣阁共进午膳,她也会留住莫容玖的。 有小姑娘贴心地制造机会,元煦怎会不领情呢。顶着莫容玖阴恻恻的凶煞目光,元煦答应的毫无压力。抱得媳妇归和厚颜无耻相比,他当然选择前者。 “你不准来!” “嗯,我不去。” 宠着自己的媳妇、顺着自己的媳妇都没有错,但是……媳妇又没说不准去哪里?他怎么知道“不准来”的地方有包含奁匣阁吗? 马车缓缓驶离瓷河岸边的五味居门前,元煦目送马车远去,直到消失在晨曦薄雾中才回神儿,见食肆门内站着一个青灰道袍的中年男人。 “闫二爷,别来无恙呀。” “无量寿佛!贫道三清。” 三清道人拂尘搭在臂弯,念了一声才笑吟吟地打量站在门外的男子。多年不见,当年的潇洒少年已英俊成熟,身上亦多了些江湖气。 “听闻闫二爷回来想助自己的儿子登上族长之位,看来近期瓷裕镇里一波又一波的流言诽语皆出自闫二爷之手,可惜每次的流言都未成如愿,闫二爷该改变策略才是妥当,别因小失大惹怒祁山镇和燕峡山二位土皇帝,得不偿失啊。” 元煦好心提醒,可惜人家不领情。 三清道人讥讽道:“他们再大能越过活死人吗?只要活死人的性命握在贫道的手里,哪怕闹出天去也不会牵连礼儿。” 元煦瞳眸微散,短暂失神。心中纳闷三清道人用了什么办法掌控住活死人的性命?难道三清道人与毒圣有关系吗? 不,江湖传言给活死人下毒之人是毒圣的大徒弟,可惜那人被毒圣和二徒弟联手害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包括炼制毒药和解药的秘方更随着那人一同入土。 “哈哈哈,险些被你唬弄呢。敢拿活死人作幌子骗人,你自求多福吧。保重!” 元煦抱拳告别,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对赶车的小厮吩咐派人去查闫二爷离家几年的行踪,勿必详尽。 …… 奁匣阁。 从清晨回来直到正午,栗海棠和莫容玖就睡在西暖阁的炕上,谁也不理睬谁,盖着冰蚕被子倒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元煦已登门拜访,随行的还有元俏姑娘。 青萝进来唤醒二人,又唤进麦苗一同服侍她们洗漱。 栗海棠听到元俏也跟来了,立即抱住莫容玖的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撒娇央求:“呼呼呼!姑姑别生气啦!给我点儿面子嘛,元家那丫头最喜欢挑衅,我几次败给她好不甘心呢。” “活该!你那满脑子的小馊招儿都给我们使绊子,仗着我们拿你没法子。怎么,一个外族的元家丫头就把你吓得变耗子胆儿啦?你昨夜耍着我们玩的胆子哪儿去啦?” 莫容玖恨铁不成钢,虽然还生气昨夜的事情,可毕竟是她唯一的亲徒弟,被元家的孩子欺负了,她怎能不管呢? 栗海棠顺势来个“离间计”,趴在莫容玖耳边小声告状。 “姑姑,元家那丫头没安好心。一个千金闺秀每次来奁匣阁,总爱盯着哥哥们瞧。哼!不知害臊的丫头。” “元家没有哥儿们让她瞧吗?总跑咱家的地盘来勾搭哥儿们,真是没教养。”莫容玖的火气升腾,想到自己最宠的侄子们皆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万一被元家姑娘勾搭去……呃!不行!绝对不行! “栗海棠,你几时见我盯着谁家的哥儿们瞧啦?你给我说清楚来。” 元俏掀起帘子,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就站在海棠面前,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燃着熊熊烈火。 栗海棠放开莫容玖,盘腿端坐,与元俏面面对峙,说:“你每次来时会故意走西夹道,进西跨院的门进来奁匣阁。每次聊天时,你总会不经意的问起师父、珅哥哥、桓哥哥。每次离开时,你还会故意走西跨院。” 元俏气势瞬间弱下来,仍强词夺理反驳道:“我喜欢走西跨院怎么了?奁匣阁既然设立东、西跨院的门连着两旁的夹道,就是让外来的客人自由进出的。” 栗海棠不与她斗嘴,转向掀帘进来的男人,娇声问:“元家小五叔,你来说说元俏姑娘故意为之,目的是什么?” 元煦哑然,虽站在门外听到自己侄女的强辨,也知晓侄女故意走西夹道和西跨院偏门的小心思,但身为叔叔哪能不护着自己的侄女。 “你最好秉公证道,否则我亲自赶你出去!” 莫容玖开口威胁。 在本姑奶奶面前敢护犊子,以后休想再见本姑奶奶一面。 小玖儿,我……我怎能不护着自己的侄女呢。 “咳咳咳,元家小五叔,你可要想清楚哟!” 栗海棠善意提醒,拉着元俏坐来身边一同盯着尴尬的男人。小五叔别怂,快用你的霸王之气镇压莫家姑姑,没准儿今天就能抱得美人归,明天送聘礼,后天当新郎倌,大后天生娃娃……呵呵呵,多么美好的人生啊。 元煦尴尬地看着炕上坐的三个“女人”,真是左右为难啊。一个是自己的侄女,一个是自己未来的媳妇,一个是媳妇的小徒弟,得罪谁都不行啊。 权衡之下,他只好眼睛一闭一睁,对着自己最疼宠的侄女命令道:“俏儿,快认错!” “呵呵。” 栗海棠露出鄙夷神情,拍拍身边的元俏,很同怜地安慰:“你的小五叔终究变不成你最期望的样子,认命吧。” “呜?哇——!” 元俏从震惊中回神,看到栗海棠洋洋得意的表情,看到莫容玖胜利者的表情,还有她的小五叔惧内的尴尬,高高在上的尊贵心终于碎成渣渣,忍无可忍大哭起来。 “哇——!臭五叔,我不要你啦!你就跟着莫家姑姑去当上门女婿吧,咱元家不要你啦!”元俏悲怆地控诉元煦的偏心,那么怕媳妇就去莫家吧,元家不稀罕。 伤心的元俏抱着栗海棠哭得呼天抢地、泪声俱下,抽抽噎噎地叨念着:“呜呜呜,海棠,我的命好苦哟!好苦哟!” 栗海棠憋住笑,拍顺着元俏的背,安慰:“没事儿没事儿,回头我把珅哥哥送给你,做你的上门小女婿,好不好?” 这么喜感的提议只有她敢提出来,栗海棠觉得自己未来若无事可做,就当个媒婆也不错。 第429章 别逗啦傻货 西暖阁虽温馨惬意却有些狭小,平日供栗海棠和几个小姑娘小聚还算足够。今日元家叔侄来了,元煦又是外族男子实不方便共处斗室,栗海棠提议到东花园的雨花阁用午膳。 莫容玖本不在意元煦在,可刚才被小姑娘们打趣着,她心里小抱怨又碍于脸面薄儿无法斥责,现在只求着元煦识趣儿自行离开。哪知元煦非但不拒绝,还主动手伸向她。 “姑姑,别愣着,快呀。” “对对对,小五婶儿,快快的。” 栗海棠和元俏一唱一喝催促得紧,见莫容玖幽怨地瞪着她们,她们立即转向元煦,异口同声道:“小五叔,你来。” 元煦哑然失笑,这两个小媒婆真贴心,等他抱得媳妇归之后定要包两个大大的媒人礼包赏给她们。拱手谢过两位小媒婆,撩下袍摆往前迈一步。 “喂,你别过来!” 莫容玖跳下炕好像后面有恶狼追似的逃出去。 “小五婶儿害臊呢,小五叔再接再历哟!” 元俏鼓励最喜欢的叔叔,主动拉着栗海棠,娇气地说:“念在你站在我们这一方,我就暂时与你和好吧。” “切!谁稀罕与你和好。” 栗海棠傲娇冷哼,弹了元俏的额头,乐呵呵地走出正屋。瞧见奔走的莫容玖在东跨院的垂花门口被几个贵妇人拦住去路,让麦苗去迎着几位夫人到东花厅。 “青萝,带元五爷和俏姑娘去雨花阁。” “是。” 青萝向元煦和元俏颌首行礼,恭请他们随自己去东花园。 元煦让元俏跟着青萝去了,留下来陪着海棠,淡淡道:“她们是来告密的吧?” “告密?她们能知道真相吗?” 栗海棠与元煦回到堂屋,坐在椅子上悠哉喝茶,并不急着去东花厅会见那几个贵妇人。 依着莫容玖的脾气,那几个贵妇人很难占到便宜。况且有青萝陪着,打起来也不用担心莫容玖会受伤。那几个贵妇人的权势不足以撼动莫容玖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真的闹到族长和族长夫人们跟前也不会讨到好果子吃。 元煦含笑倾听小姑娘分析着来“告密”的几位贵妇人的背景,不急不徐、娓娓道来,这些贵妇人们的所思所为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元家小五叔,造谣者是谁,我至今未能查到,也并非全无所知。” “哦?那你来说说,哪个最有嫌疑?” “最嫌疑的人尚且不知,最没有嫌疑的人却猜到的几个。”栗海棠放下茶杯,伸出纤纤玉手,一根食指,“第一人,莫妍秀。她如今忙着笼络闫礼、讨好闫夫人,已自身难保的人哪有心思编童谣害我?她可排除。” “第二人,闫氏南府的三清道人,也就是闫二爷。他与我有结盟之好,自然不会落井下石。我倒霉,于他有什么好处呢?故而,他可排除。” 元煦摇头否定道:“今早你们离开五味居后,闫二爷出现在五味居,我本想与他浅谈几句,但被他婉言拒绝。” “这是自然。三清道人当年因何离开,元五叔最清楚。至于他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助自己的儿子取代闫族长。”栗海棠的话没有令元煦露出震惊的神情,可见元煦早已知晓内情。她淡淡浅笑不揭穿元煦的心思,不经意瞟向门外见青萝拿着两张拜帖进来同,交给她。 “谁的拜帖?” “八位族长的拜帖,还有……”青萝偷瞟专心品茶的男人,微迟疑地禀告:“元家老夫人的福寿请柬。” “家慈真是……唉!” 元照无奈笑叹,说:“家慈下月初一的寿辰,本想自家热闹几日罢了,没想到家慈竟急性子地送来请柬,真真让我汗颜。” “元五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元家老祖宗过寿,身为晚辈自然要登门拜寿讨喜彩的。稍后我亲书一封,请元五叔代我递与元家的老祖宗,下月初一海棠必登门赴宴。” 元煦起身揖礼,“多谢奉先女!” “如此,元五叔请到东花园的雨花阁用午膳,我且去应付一下。” 栗海棠让青萝送元煦去东花园,她唤来杨嫫嫫跟着去了东花厅。她虽然明白元煦故意留下来的用意,但八大氏族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族的男人参与。 元煦知道强留下来反会引起小姑娘的怀疑,来日方长,他也有自己的办法探知编造谣言的人,至于八大氏族内部的暗斗,他有暗中的“盟友”足够掌握消息。 …… 东花厅。 栗海棠进入后,乱哄哄的东花厅里瞬间安静了,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贵妇人们端庄恭肃地站起来,低首敛声很是规矩。 “吵吵什么?我的奁匣阁何时变成你们的菜园子啦?” 娇绵的嗓音厉声厉色斥责几个逾矩的贵妇人没有丝毫的势弱,赖于“权势”二字的作用,无人敢轻视十岁小姑娘。 乌家二夫人仗着自己曾经和海棠有过“较亲密”的往来,故而厚着脸皮走上前来,亲自扶着栗海棠坐到主位上,赔着小心地解释。 “栗大姑娘别生气,得知编造童谣谋害栗大姑娘的幕后凶手已被抓住,妾身们迫不及待来奁匣阁报信儿。本以为我们所知的幕后凶手是同一人,哪知细细道来竟有十人之多。” “十人之多?”栗海棠佯装惊讶,环视众贵妇人们,“那你们来说说有谁呀?” 乌二夫人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 “请栗大姑娘阅过。” 众贵妇人们见状,也纷纷献上自己带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或两个名字。 桌案上摆着十几张纸条,纸条上的名字有八大氏族中的,有外氏族的,有江湖名号的,有商道名号的,有祁山镇的,有燕峡镇的,甚至她的出身地栗氏村也有。 “这便是你们查出来的幕后凶手?” 栗海棠轻蔑冷笑,捏起一张纸条给众贵妇人们看,心想这群傻货在逗着她玩吗? “祁山镇虫趣赌坊东家,此人早在我随师父到祁山镇拜访秦五爷时被仇家追杀、暴毙荒野。你们来告诉我,一个死人如何编造污蔑我的童谣?嗯?” “这……这是谁家查出来的?” 乌二夫人瞪向噤若寒蝉的夫人们。讨好卖乖也该讲究些,连个死人的名字都敢搬来唬弄,果真当奉先女是傻子吗? 第430章 老爷们上门 闹哄哄的几位贵妇人没有讨到好处,反被栗海棠奚落,甚至连送客都唤来一个粗使的老婆子。乌二夫人自觉脸上无光兴致缺缺地走了,那些平日连句话都说不上的贵妇人们也灰溜溜的走了。 栗海棠叮嘱杨嫫嫫多派几个机灵的小厮守住各个门,不管谁来了都挡在外面。没有她的允准,族长也不能放进来。 杨嫫嫫笑赞海棠越来越有谋略,去召集几个护卫装扮成小厮模样守住奁匣阁的每一道门。 栗海棠算计着瓷源堂的那些老狐狸们会用多长时间收到消息,再合谋多长时间再来奁匣阁试探。一边走一边计算时长是否足够她布置的。 雨花阁建在东花园的一处假山谷里,小小的八角亭子被环抱其中。 假山堆叠错落,时而洞穿透外,坐在亭子里能透过假山的洞观察到假山之外的花草世界。假山或种植野花数簇,或青苔藓如翠绒碧珠,或引出一泉溪缓缓淌流入不远处的碧波塘。亭子外面种满南竹,竹叶摇曳、阳光顽皮,颇应了一句“小山苍翠,竹影横窗畔”的诗句。 这个设计精致巧妙,既有坐井观天之闲趣,亦别有洞天之雅趣,是东花园最引人遐想的安静之处。 元煦感叹此处的绝妙,回家后也要依样造个出来,闲时品鉴几本古籍,挥毫泼墨,想想都觉得惬意自在,心向往之。 “元五叔如此喜欢,不如拆了这里移去元家好啦。” 栗海棠坐在亭子外面的石凳子上欣赏竹影婆娑,青苔藓嫩翠如绒球。她取下簪子割来一块绿绒绒的青苔藓置于掌心,湿湿凉凉的很舒爽,让她想起诸葛弈的手,微微寒意但让她安心。 元煦笑道:“海棠姑娘说笑了,奁匣阁犹如圣地,一屋一瓦、一花一草皆为圣物。我可不敢妄图染指,这玩笑话仅此一次,万不可再提。” “元五叔过于小心啦。一座亭子而已,若今次谣言不绝,瓷裕镇恐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屋一瓦皆废物,一花一草乃枯荣,谁还在意它们是圣物、还是死物呢?” 栗海棠半转身子,屈着胳膊搭在窗台上看着里面的莫容玖、元煦和元俏,说:“昨夜闹腾完了,今儿各府夫人们送来造谣者的密信,嫌疑者共十人,竟有祁山镇虫趣赌坊的老东家。呵呵呵。” “祁山镇虫趣赌坊?” 元煦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莫容玖好奇,“有什么问题吗?祁山镇的虫趣赌坊,泓三最爱斗虫,他应该知晓的吧。” 元煦宠溺地看着一脸懵白的莫容玖,柔声道:“虫趣赌坊的老东家早在两月前暴毙祁山岭,至于下杀手的人,江湖传言是秦五爷派刺客,至于原由不得而知。” “因为虫趣赌坊的老东家得罪我啦。” 栗海棠拿帕子擦擦颊边的汗珠,看到杨嫫嫫趴在一个假山洞往里面瞧。她起身走过去,问:“来了几个?” 杨嫫嫫竖起大拇指,夸赞:“大姑娘好谋略,八位族长全来了,同行的还有莫氏西府的莫三爷,栗氏西府和北府的栗三爷、栗四爷,乌氏南、西、北府的乌二爷、乌三爷、乌四爷,还有……” “算了,我去见见吧。全部请到东花厅,摆茶就行。” 栗海棠挥挥帕子,听得脑袋疼。 “海棠,我随你一同去。” 莫容玖走出亭子唤住小姑娘,她倒要看看这群掌权的大老爷们如何刁难她的小徒弟,哼! 元煦浅浅笑道:“依我的身份实在不该出现,但我在府上作客,总不能当个局外人避而不见。不如我去与各位族长和老爷们道安,再辞别也不迟。” “小五叔,我不要去。” 元俏最讨厌八大氏族中的老爷们,平日她在老祖父和老祖母口中不知听到多少关于这些老奸巨猾们的恶行恶事。 “杨嫫嫫,派麦苗送元俏姑娘去东跨院找银铃,此时银铃该在房里绣花呢。” 栗海棠吩咐着杨嫫嫫,亲自领路将莫容玖和元煦带去东花厅。她当然不怕被刁难,但有两个现成的大树来为她遮天蔽雨,何乐而不为呢? 来到东花厅,里面鸦雀无声。显然权贵老爷们更沉得住气,连简短的交流都没有,一个个正襟危坐等待小姑娘的到来。 “各位族长、老爷们驾临奁匣阁,海棠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栗海棠走进来先是赔罪行礼。礼多人不怪嘛,而且她态度软弱些,更方便挖坑设陷阱。 “奉先女闹腾一夜却无所获,还打草惊蛇乱了我们的计划,真真是年少轻狂太鲁莽!” 莫族长安稳坐在椅子里率先发难,把查不到造谣者的罪责推到小姑娘的头上,理直气壮地控诉她破坏了他们的大计划。 “大哥别诓骗我的小徒弟年少无知,你们到底派出去多少查探造谣诸,你们心里清楚。” 莫容玖像满身生刺似的把小徒弟保护在羽翼之下。看到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咄咄逼人,仿佛又回到当年她身处悲凉之境时。这些人没有同情她,反而逼着她付责,用一生赚回他们损失的生意和钱财。 历史似在重演,莫容玖愤恨地看着每一个人,怒火冲天、心在滴血。 “小玖儿!” 感受到她周身弥散出的炽热与冰冷交替,元煦护着她,对族长和老爷们揖礼,道:“海棠姑娘还是个孩子,各位族长和老爷们把怒气撒在她的身上实在有失君子风度,不如……” “放屁!我们八大氏族的事情几时轮到你一个外族的男人来管?元家早早与我们有仇,你更是我们的大仇人。念在莫氏族和元氏族和解多年的情面上,你赶快滚出去!” 乌二爷拍桌子大骂,全然没有啥风度。 元煦也是有脾气的,可他要留在这里护着莫容玖、护着栗海棠,尽管被乌二爷指着鼻子大骂,他仍淡淡笑着不予计较。 “还有六个时辰便是子夜时分,我派出去查探的人会带着造谣者回来。到时候……各位老爷的脸面可就保不住喽。” 栗海棠绕过元照,直面气势汹汹来讨伐的族长和老爷们。她抬手轻抚发髻边的花钗,悠悠道:“造谣者知我太深,想必以前的诸多事情也清清楚楚。自从我拜为奉先女之后所受的委屈太多,总要一一查出来才能安心些。” “奉先女,你想做什么?” 莫族长冷声质问,他长久以来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不,不可以,他必须阻止。 栗海棠拔下花钗送到莫族长面前,嫣然一笑,“莫族长认得这支花钗吗?” 莫族长脑袋轰得一声,两眼翻白竟昏死过去。 第431章 尉迟归来访 莫族长突发昏厥震惊四座,本来讨伐栗海棠的众位老爷们也顾及不此,一个个急忙唤来小厮把莫族长抬到祠堂的后院小房里,请医馆的大夫来诊治。 栗海棠将花钗戴回头上,冷冷地看着院子里慌作一团的老爷们,虽不知他们是真焦急还是假关心,至少莫族长的昏厥又给她争取半日的时间。今晚又是不眠夜,派出去的那些探子们应该会传来好消息吧。 “丫头,你头上的这支花钗是谁的,竟把大哥吓昏过去?” “姑姑,你不去瞧瞧莫族长吗?” 栗海棠挽着莫容玖往外走,随意地瞟一眼元煦。 莫容玖冷冷自嘲道:“呵呵呵,那么多人操心呢,我去了也站在旁边当木头人儿。等会儿大嫂子跑来哭闹一通,依我的脾气准会吵起来。与其讨他们的嫌弃,不如自在些干自己的活儿。” “元五叔,你也该回啦。下月初一,我定登府拜寿,还请代我向老祖宗请安告罪,不能亲写回帖拜谢她的盛情邀请。” “哪里的话。海棠姑娘能赏脸来府里已是家慈的荣幸,我代全家拜谢。” 元煦揖礼,见莫容玖看他的眼神也带了点点暖色,心中更欢喜,强忍住小激动故作平静地说:“小玖儿,我先告辞了,晚些时候有东西派人送去府上,你记得亲手打开。” 莫容玖嫌弃地皱皱鼻子,摆手:“我不要,谁知道你送的什么鬼东西来吓唬我呢?” “放心,定是你最喜爱之物。” 元煦笑容温暖,让莫容玖没法子冷言冷语的。 栗海棠唤来麦苗去东跨院请元俏姑娘,又请元煦在东跨院门外等候。 元煦告辞,随麦苗去了。 静静地站着,目送男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垂花门后,莫容玖的目光亦追随。 挽着莫容玖的臂弯,栗海棠带着她回到堂屋,“虽不知姑姑和元五叔的往事,也感受不到姑姑内心愤恨有多深,可我希望姑姑能听一句劝。凡事不要看表面,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 “当年之事太复杂,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都不想旧事重提。早年我恨透了他,也恨透了自己为何生在莫氏族。经过十年的辛苦奔波,我也渐渐淡忘恨意,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于我来说孑然一身并非坏事儿。” “姑姑有此打算,我便不劝了。” 栗海棠知道莫容玖是个倔脾气的人。人生无常忧亦无常乐,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何况改变莫容玖和元煦的命运呢? “姻缘天注定,莫大姑奶奶怎知自己会孤此残生呢?” 一道潇洒人影从天而降,恰恰落在小姑娘的面前。 栗海棠捂着胸口定睛一看,顿时火气上涌,放开莫容玖的胳膊,冲上去一拳打在少年的胸膛,“赖皮狗,你想吓死我和姑姑吗?你这坏家伙!” “哈哈哈,你这小拳头伤不得我的,快快住手吧。” 尉迟归抓住两只纤弱的小拳头,饶有兴味地盯着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多日不见,小姑娘越发漂亮了,柳眉杏眸、琼鼻樱口,肤若白玉凝脂,看得他竟生出一丝喜爱。 “尉迟归?”莫容玖愕然,轻蹙娥眉踌躇道:“这名字听着耳熟呢。不知是哪方的氏族子弟?” 栗海棠想要说毒圣的徒孙,却被尉迟归抢先捂住嘴巴。他颌首笑答:“晚辈的祖上是西北江湖上的小门庭,算不得名望斐然。” 莫容玖恍然道:“是呢。我的确听闻过西北有一户尉迟氏,江湖同道皆敬仰,能与祁山镇秦五爷比肩。原来是你家呀,失敬失敬!” “莫大姑奶奶谬赞,晚辈惶恐,拜谢!” 尉迟归谦恭有度让莫容玖很是满意,她开口还想再询问几句,哪知被海棠抢了先。 “尉迟公子,你怎会来我的奁匣阁?难道没有人拦着你吗?” “有啊,但他们不是我的对手,一个个在西夹道里哀嚎痛哭呢。”尉迟归很无辜地摊摊手,“他们的功夫太弱,我已经手下留情喽。” “哼!我才不信呢,冷大哥怎会被你打败呢?”栗海棠娇嗔,指着他控诉:“定是你用了见不得人的恶毒手段谋害冷大哥。赖皮狗!坏家伙!” “喂喂喂,你血口喷人也该查明真相再污蔑我才能占到理儿。” 尉迟归哭笑不得,觉得自己长一百张嘴巴都理论不过她。孔老夫子说得果然没错,天底下最不能讲道理的是小人和女人。 栗海棠叉着腰霸道说:“哼!谁让你跑出来给我喷呢。” “哟?这还是我的错喽?” “自然是你的错。” “呵呵。” 尉迟归已无言以对,他本想请小姑娘下馆吃美味,现在……呵呵,省钱喽。 “等等,你来瓷裕镇做什么?” “来找诸葛兄。” 尉迟归感受到一股浓浓煞气从北方袭攻来,显然不喜欢他出现在小姑娘面前。趁着那人到来之前溜走吧,免得招来麻烦。 栗海棠拦住欲逃跑的尉迟归,“你来借炼丹炉吗?我可以带你去找老管家阿伯,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 尉迟归笑着摇摇头,爽快道:“诸葛的毒,我解不了。抱歉!” “那活死人的毒呢?你能解吗?” 栗海棠顾不得莫容玖也在,急切追问想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尉迟归微怔,警惕地瞥了莫容玖,又细细观察焦躁的海棠,他眯起眼睛,周身散发危险寒意,压低声谨慎地说:“你问这个作甚?你认得活死人?” “不。但我想知道,你有办法清解活死人的毒吗?”栗海棠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尉迟归的衣襟,“告诉我,活死人的毒,你能解吗?” “海棠,慎言!” “回答我!” 低沉的声音和娇绵的厉喝同时发出,尽管莫容玖是个“看客”也不禁被吓唬得全身僵硬、袖中双手微颤。 尉迟归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你真正担心的人是……翎爷?” “是。” 栗海棠冷静下来,惊然发现自己显些暴露许多秘密,尤其莫容玖还在这里。她暗自懊恼,又庆幸尉迟归够精明把破绽及时掩藏起来。 第432章 赖皮狗请客 尉迟归长吁气,敛去寒冽杀意,换回他惯有的冷峻气息,按在海棠柔肩的五指微微用力。放心吧,在师祖没有下杀令之前翎爷不会死,诸葛弈也不会死,活死人更不会死。 莫容玖听得云山雾里,可“活死人”三个字灌入耳中,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而听到小姑娘追问解毒与燕峡镇翎爷有关系,尉迟归又一副谨慎的样子,难道活死人和翎爷都中毒了,和诸葛弈中了一样的毒? “莫大姑奶奶听到这些消息不会震惊吗?” 尉迟归双手负于背后,冷峻疏离的气息让莫容玖顿感危险。她走南闯北也结识过很多江湖侠者,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奇闻奇事也看多听多了,唯独这个少年是例外。在他的身上,她能感觉到嗜血的煞气。 一股黑旋风从天而降,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把栗海棠和尉迟归隔开。此人正是负责保护无心院的暗卫首领。 “尉迟公子,我家主人明日回来,令属下请尉迟公子到客栈暂住,勿打扰小主子。” 暗卫首领明为传诸葛弈的口谕,实则下逐客令。他身负无心院和奁匣阁的保护之责,奁匣阁的暗卫们被打伤丢到西夹道,他怎能服气?虽职责所在不能挑衅,但故意刁难还是可以的。 尉迟归哪里不懂得暗卫首领的故意为之,只好讪讪一笑装得懵懂无知,转身笑言相问:“海棠姑娘,今日我在五味居备下一桌酒席,你可愿随我去赴宴?” “多叫上几个人,成吗?” “成成成,能借海棠姑娘的福地识得几位朋友,心中喜不自胜呀。” “那就好。” 栗海棠让尉迟归先去五味居等着,她换件衣裙便乘马车赶去。至于请去的人,自会派小厮骑马去请,也不耽误时辰。 “好,说定啦。” 尉迟归拍掌为定,向莫容玖揖礼后,在暗卫首领眼前轻飘飘跃上屋顶,挑衅道:“明日我再来,若你还防不住我,自请领罚去吧。” “多谢尉迟公子提醒。” 暗卫首领抱拳,目送尉迟归的身影消失后才单膝跪下请罪:“小主子受惊,属下失职。等明日主人回来,属下自去领罚。” “不必了。明日师父回来,我也会替你们求情。”栗海棠虚扶一把,叮嘱:“快去找阿伯,万一尉迟归给那些暗卫下毒呢。快去查查,千万别有人为此而牺牲。” “多谢小主子,属下去了。” “嗯。” 暗卫首领跃上屋顶,几个飞跃便消失在无心院的高墙之后。 栗海棠墨曜杏眸凝睇莫容玖,寒凛目光仿佛如利剑,只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意太浅,不足以震慑莫容玖。 “小丫头,你认识的人不少啊。” 莫容玖佯装专心整理袖子,故意摆脸色给小姑娘看。 栗海棠心知肚明,莞尔一笑,走到莫容玖身边小声说:“姑姑认为我会任由母亲和弟弟惨死而无动于衷吗?不会,我要为母亲和弟弟报仇,就算五年后被烧死了也要拉着那些仇人下地狱!” “小丫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很危险!”莫容玖惊呼出声,大力抓住海棠,“你不要命啦?还未入瓷源堂议事就想追查仇人,万一被那些人知道……” “那又怎样?我终究要死的,怕什么呢?” 栗海棠冷冷嘲讽,让莫容玖怒极,一巴掌打在白嫩的小脸上。 “等你真正入瓷源堂议事之后,再想想今儿挨得这巴掌值不值!” 莫容玖愤然离去,留下栗海棠倔强地站在原地,任由半边脸红红肿肿的。 …… 五味居。 熟悉的雅间里坐着三位沉默不语的少年,唯独临窗而坐的小姑娘哼着童谣,漂亮的黑曜杏眸时不时瞟向桌边的少年们。 尉迟归自斟自饮,冷峻面容从见到同桌的这两个少年之后就保持着,即使看向坐窗边的小姑娘时也没有回暖的意思。 同桌而坐,闫礼也沉闷地抱着酒壶和酒杯,一杯又一杯饮着。近来他被莫妍秀缠得烦躁,好不容易脱开身回到瓷裕镇来消遣几日,竟接到奁匣阁的请帖邀他到五味居小聚。 原本警惕的他在看到雅间里坐着的两个“老熟人”也就放下了,只是没想到栗海棠会狡猾到这种地步,连他都震惊的。 “海棠姑娘,今日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叫,别替我心疼银子。”尉迟归执酒壶走到窗边,与栗海棠同座长榻,斜倚窗台看向桌边的两个少年。阴恻恻冷笑道:“闫家大公子,我师叔的侄子;秦氏庄田老管事之子,我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尉迟公子该明白我意欲何为,只是你肯不肯帮我就……”栗海棠瞟向尉迟归腰间的荷包,里面的毒药丸一瓶比一瓶剧毒无比。 “没用的。” 尉迟归为自己添满酒杯,指向闫礼,“他是师叔最疼爱的侄子,若非为他谋得闫氏族长之位,师叔怎会违抗师命下山呢?我劝你善良些,别动师叔的心头宝。” “三清道人能解你炼炼的毒吗?” “师祖一世的绝学悉数传授给师叔,你说……师叔能解我所制的毒吗?”尉迟归拍拍小姑娘的头,嗤笑道:“别妄想了。乖乖的当奉先女享用荣华富贵,五年时光转瞬即逝,你要珍惜啊。” 栗海棠不认输,目标转向另一个,问:“那他呢?你怕得罪秦五爷,不敢下毒?” “据我所知,秦五爷也认了你作亲妹妹,你又何苦对他的人下手呢?” “只要你告诉我,敢不敢。” “不敢!” 尉迟归爽快拒绝,酒壶塞给她,举杯饮尽,长叹道:“唉——!你哪里懂得秦五爷的厉害,他可是活死人庇护的。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不敢砍秦五爷的脑袋,江湖同道更视他若盟主、义侠。毒死秦五爷的属下,呵呵呵,江湖同道岂能放过我吗。” 栗海棠挑眉问:“所以,你不肯帮我?” “当然不帮你。” 尉迟归晃着空空的酒杯,扭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你的亲弟弟旺虎是被栗仙音害死的,她如今还在祁山镇,不日将回来。” “你从祁山镇回来的?” “对。” 尉迟归略有醉意地点点头,得意叹道:“栗仙音呀,那女子真够阴狠的!” 第433章 师傅回来啦 把尉迟归、闫礼和秦庄老管事的儿子留在五味居食肆,栗海棠回到奁匣阁还未换好便服就有暗卫首领过来传禀。 听到诸葛弈回到无心院,栗海棠急慌慌换好便服跟着暗卫首领从后院翻墙到无心院的后花园,正巧见到守在高墙下的老管家阿伯。 阿伯(手语):小主人终于回来啦,主人听到你跟着尉迟公子出去,气得晚膳都没有用。 栗海棠吐吐粉舌,嘿嘿笑说:“阿伯担心我又被打屁股吗?” 阿伯点头,(手语):主人病了,小主人千万别惹他动怒。先认错,好话哄哄他。 “病了?” 栗海棠不问清诸葛弈身在何处,直接闯入墨语轩的小茶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呆愣想想,病了应该在卧房歇息才对。 “小主子,主人在明华堂会客。”侍童小左揖礼禀告,又低声说:“八位族长来告状的,小主子昨夜把他们的探子抓去果园活埋,八位族长……哎?小主子,你别去!别去呀!” “小左,去找杨嫫嫫要花名册,直接送来明华堂。” 栗海棠出门直奔前院的明华堂。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诸葛弈会今晚回来,更没有想到八位族长会跑到诸葛弈面前大张挞伐、喊怨叫屈。 “小主子,披上这个。” 暗卫首领突然出现,手里拿着一件绣金百蝶大袖衫。 栗海棠利落地穿上身,颌首道谢:“还是你思虑周全,多谢了。” “属下不敢当,请小主子量力而为,万不可惹祸上身。” 暗卫首领这话说得不够通透,但海棠也明白他的意思。招惹的祸事不会报应到她的身上,因为诸葛弈会全力护她周全,甚至不惜亲身承担。 栗海棠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月,冷笑说:“派出去的人子时会传来消息。不急,我先和他们周旋一阵子,免得真相吓坏他们。” “小主子,小心屁股。” 暗卫首领觉得自己言尽于此,只希望主人能手下留情。如果小主子执意惹祸上身,他也没办法啦。 …… 明华堂。 无心院初建之时乃八大氏族的老族长暮年修养之福地。谓之无心,乃不问世事、安享于宁静的意思。明华,有福荫子孙的意思,也有明镜心悬、敛华隐市的意思。 八位老族长仙逝后,无心院被封院荒废十年。在第四代奉先女掌权入瓷源堂议事后,第一决策之事便是重开无心院,广纳圣贤之士、绝技才能之子入住无心院,利用他们的才能来壮大八大氏族的生意。 从那以后,瓷裕镇成为五湖四海云游大贤的必经之地,无心院也成为身怀绝技、才高八斗的大才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诸葛弈,凭借着他的一手丹青绘万里、笔墨通神灵的绝世画技成为无心院唯一的主人。而他师承江湖医仙林崖居士,懂医识毒炼丹药无所不通。远识谋略更胜一筹,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求贤若渴数次相邀都被他婉言谢拒,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怎会放走他这条大鱼呢? 明华堂是无心院建成之初便有的,诸葛弈入主无心院后把明华堂恢复百年前的模样,每一样摆饰都依照原来的画卷来复制。 此时,诸葛弈恹恹地坐在椅子里,龙眸微闭、默不作声,只听八位族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絮叨个没完,听得他心烦气躁只想唤暗卫出来堵住嘴巴打一顿板子。 “原来告状的是八位族长呀,我还以为是各家的夫人呢。” 栗海棠穿着大红绣金百蝶大袖衫落落大方地走进来,幽冷目光扫视一圈错愕的族长们,杏眸敛垂,恭恭敬敬向主位的少年行礼。 “拜见师父。” “免了。” 诸葛弈打量小姑娘神采奕奕、气势嚣张,看来没有受委屈。只不过想到她和尉迟归去五味居宴客,闫礼和秦庄老管事的儿子也在座,他就气闷的想抓她过来打屁股。 栗海棠宛如没有看到八位族长,上前几步柔声询问:“听阿伯说师父病了,大夏天的怎会染风寒呢?身子要紧吗?” “死不了。” 诸葛弈堵气地说,扭头不看她。哼!等打发走这群老狐狸,非抓她打屁股,逼她发誓再也不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 师父傲娇的不是时候呀,当着这群老奸猾的面儿哄哄他?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故意露出小把柄给人家瞧嘛。 “呵呵,师父。” 栗海棠又往前蹭几步,提起大袖衫的下摆,委屈辨白:“我原本要睡下了,听杨嫫嫫禀告师父回来了,我高兴地跑出来连裙子都忘记穿。师父瞧瞧,还好大袖衫能遮住小腿,不然丢死人啦。” 诸葛弈心中一暖,对小姑娘急切想见到他连衣裙都没来得及穿好,他表示很满意。但是……嗯嗯,这个借题发挥的由头好。 “哦?你还知道丢人?”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丢人啦。” 栗海棠再往前蹭蹭,恰好来到诸葛弈的面前,放大胆子伸出小手握住冰冷的大手,噘起小嘴撒娇:“师父,徒儿知错啦,下不为例。” “活埋人有趣儿吗?” “哎?不是我……哦哦,有趣!哈哈哈,特别有趣儿!” 肆无忌惮地挤到他的身边同坐一把椅子,栗海棠庆幸自己生得苗条,若换作虎大姐的胖身子……呃——不敢想象。 诸葛弈敲敲她的头,宠溺道:“你呀,喜欢玩也该找自己的人寻乐子,怎么把各府的小厮绑去果园活埋呢?你瞧把八位族长伯叔气得,还不快去赔罪。” “那些是小厮吗?明明是探子。” 栗海棠直接揭穿,对着门外唤一声“送进来吧”,侍童小左手捧一本花名册进来,恭敬行礼。 “奉先女,杨嫫嫫送来的这本册子,还让小人禀告派出去寻查编童谣污蔑奉先女的幕后之人已经找到,正送来奁匣阁的路上。” “很好。” 栗海棠满意夸赞,取来花名册交给诸葛弈,“师父,这是北民巷子里的探子窝地址、探子人数、所属哪个氏族哪个府、幕后主子是谁。我已派人一一查明,绝无遗漏。” 诸葛弈随意翻看几页,上面的字迹工整、条列分明,记录格式与他平日要求属下们写的格式如出一辙。早在他回来之前已见到誊抄的花名册,并不觉惊讶。 声讨小姑娘恶劣行径的八位族长坐立难安起来,一个个面如土灰、冷汗如雨。谁能想到小姑娘会把他们暗中安排在北民巷子的荒宅给寻出来呢? 第434章 老狐狸失算 如愿看到八位族长忐忑难安的样子,栗海棠把花名册摔在旁边的小桌上,起身悠哉地踱步,娇绵嗓音喃喃念道。 “仙婢女,侍祖先,自食毒,害惨人;谋私利,认贼奸,讨皇粮,卖洁身;稚童颜,老妇心,慕男子,忘根本;喜金银,偷宝珍,诅神明,无慈心;逼死母,害死弟,枉死父;逆族母,欺继母,无法度;尊贵身,福浅薄,非仙命;妖女现,引天怒,毁家园;莫忘祖,荫泽子,除妖孽,消天怨。” “这……童谣没有这么多吧?” 栗族长惊讶,问旁边的莫族长。 莫族长沉默,一双炯亮老眼盯着踱步的小姑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乌族长摆摆手,说:“栗老兄想多啦。稚童年幼记得不全自然会缺失些,我们听到的童谣也是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 程族长沉思后,试探问:“奉先女是从何处听来如此完整的童谣?” “对呀?童谣早在奉先女从燕峡镇回来的前一日已传遍整个镇子,奉先女纵然这两日听到也该和我们一样有缺失的。” 典族长是个耿直的汉子,粗犷的性子也不会在意细微之处。他有话便说,有问题就提出来,从来不愿顾及谁的脸面。他的这句话直接把栗海棠脱出嫌疑,让触摸到一点点迷底的莫族长瞬间放弃了自己想到的答案。 栗海棠觉得典族长很可爱,可惜人高马大的没脑子,能当上典氏族的族长应是嫡长子的出身。也难怪典氏族一直被排在第七位,仅比燕氏族的权势、财富和地位稍前一点点儿。 诸葛弈身体不舒服,也懒得猜什么谜底。只要八大氏族的权贵们不敢把触手伸到奁匣阁内部,仅在外面打探消息有什么用处?不危害到小姑娘,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栗海棠指指桌上的花名册,说:“编造谣言的人已被绑来的路上,在此之前请各位族长及各府的老爷们把北民巷子的探子窝收拾收拾,明日黄昏时分是最后期限,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呀。” “奉先女,北民巷子里的荒宅乃各府有功的老奴安身养老之处,你用一本花名册来栽脏是不是太小瞧了我们?” 司族长气不过,一个小姑娘才掌权就想拔除他们安排的钉子,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燕族长附和道:“就是就是,只有五年的活命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整日闹腾什么劲儿?瓷裕镇终究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长居久安之地,你管好自己便是,少来管别的闲事。” 除了莫族长和栗族长之外,其余的六位族长都表达自己的不满,尤其讨厌栗海棠对北民巷子的荒宅指手画脚。 “奉先女,五年后你要升仙去侍奉先祖们,这五年里做你该做的事情便好。” 栗族长终于出声,结束了六位族长的挞伐。 始终未出声的莫族长故作不经意地瞟了主位上的少年,猜不出少年心里想着什么。是护着小姑娘呢,还是作壁上观由着族长们好好训教训教她,让她改掉任性妄为的恶习。 “子伯贤侄,你是奉先女之师,她也只近你的教诲,你是不是该说几句呀?”栗族长把管教不严的罪责引向少年,孰不知人家等的就是这个“祸水东引”的时机。 诸葛弈温和浅笑,对着踱步的小姑娘招招手,“海棠,过来。” “嘿嘿,师父保证不打我屁股,我就过去。” 栗海棠双手捂着身后讨价还价,娇憨天真的小模样与昨夜下令活埋探子们的小姑娘实在令人难以看作同一人。仿佛她生来两个灵魂,一个是单纯可爱的女娃子,一个是威震四方的女神明。 莫族长默默看着,心思百转千回。她还是当初他们认为的不谙世事、可任由摆布的女娃娃吗?诸葛弈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娃娃教养成老谋深算的小姑娘?可怕!实在可怕! 诸葛弈瞥见莫族长的脸色越发难看,尤其一双老眼警惕盯着小姑娘时,他已猜到莫族长内心的戒备和畏惧。短短半年时间,小姑娘从出生牛犊不畏虎,到如今的步步为谋、将八大氏族中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除了担忧还有惧怕吧。 “师父,你保证不打我。” “当着八位族长的面前,我保证不打你。”狠狠的亲你也不错。 诸葛弈挥去脑海中的绯色记忆,招招手:“过来坐。” 栗海棠乖巧地坐到他的身边,环视神色各异的八位族长,说:“各府夫人应该回去禀明我的意思,抓到编造谣言的人是你们分内事儿,偏偏你们坐以待毙、想置身事外。既然我劳动不了你们,就自己派人去暗查去抓人。至于你们……呵呵,为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我受天大委屈怎能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日子不好过,你们的日子也休想舒服。” “奉先女慎言,你的职责是……” 栗海棠截断栗族长的斥言,厉色道:“栗族长,我的职责是什么我知道,不必你来提醒。但你们的职责是什么,需要我提醒吗?” “奉先女,你胡作非为还有理了?” 乌族长瞪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以为自己很威严,哪知小姑娘没被吓唬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气得他指着笑歪在少年怀里的小姑娘,“奉先女,你你你你……你笑什么?” 栗海棠笑得全身无力,软软地趴在诸葛弈怀里,小手捂着肚子,“乌族长,你这副模样和你家的探子如出一辙。当初我要活埋他的时候,他也是瞪圆一对死鱼眼不服气。哈哈哈,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奉先女,你如此侮辱我们是何居心?不要仗着子伯贤侄护着,你就目中无人、目无尊长。”莫族长忍无可忍,自从成为莫氏族的族长之后还没有谁敢侮辱他。 栗海棠敛去笑意、端正坐好,讥讽目光扫过每位族长的面孔,“五年,我只要求五年里奁匣阁内外没有探子,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今日是活埋,明日……呵呵,就随着我的心情来啦。” “栗海棠,你别欺人太甚!” “莫族长,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儿供出编造谣言的人是谁吗?” 小姑娘一声厉喝质问犹如一颗爆竹炸响震惊四座,七位族长哗然,目光齐聚莫族长。 莫族长咬紧牙关,炯亮老眼迸射愤怒。他想过很多种揭开真相的场景,唯独不是现在这样的。 第435章 代罪小羔羊 栗海棠先发制人让莫族长想保护造谣人也有心无力,当着众族长的面前如果坚定否认只会招来更多的非议,但他坦然承认同样会引人误会、难脱嫌疑。思来想去,他只好隐忍不发,用一双愤怒的炯炯老眼瞪着小姑娘。 “莫族长故装无知,是想证明自己与造谣人没有任何关系吗?还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栗海棠黑曜杏眸闪烁狡黠的芒,樱唇浅翘起漂亮的弧度,似笑非笑让人恨又恨不起来。 莫族长隐在袖子里的双拳握紧又松、松了又握紧,忍字心头一把刀,为了他想保护的人平安无事,为了他的莫氏族能平顺,他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莫族长,是我把造谣人绑来施刑,还是由你来……” 连审讯的步骤都跳过,直接动用刑罚,这显然是造谣人已验明正身,刑与不刑皆在莫族长的一念之间。是保护造谣人,还是死不承认,那把刀早已从小姑娘的手里转交到莫族长的手里,而刀下的造谣人是生是死就看莫族长如何取舍。 舍得!舍得!无舍,怎会有得? 莫族长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以往是他给别人来决择,而今他成为做决择的人。 “唉!好吧!” 一声长叹,甘愿认败。 莫族长抬步走向门外,前脚迈出门槛,后腿即将离地时,他身体微微僵硬,炯炯老眼瞬间含着泪花。终日猎鹰,今儿竟被鹰啄了眼。 院子里,一个稚童被双手反绑,垂头丧气地静静站在院中央。稚童年八岁,一身粗布短袍褴褛,满头脏兮兮的。 “坤儿,你……怎会是你?” 莫族长震惊之余有些恼火,他猛然转身瞪向屋子里的少年和小姑娘,颤抖地手指向院子里的稚童,愤懑质问。 “这是何意?我的养子才八岁的娃娃,他才读了几年的书不可能编出那般荒诞的童谣。你们绑他来此,想弄出个冤假错案来污蔑他,污蔑我,污蔑莫氏族吗?” 诸葛弈懒漫地瞥向屋外院中的稚童,冷嗤:“莫族长觉得冤枉,可回家去问问自己的儿子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至于坤小公子来无心院受罚,莫族长也该心里有数儿。” “子伯贤侄,依你的意思,我该把所有儿子们都送来无心院受罚吗?” 莫族长站在屋门口气势汹汹,他像是一个为名誉而战的士兵,仿佛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展现出铮铮铁骨、坚毅不屈。 诸葛弈懒懒散散地斜靠着,环视在座的众族长们,目光定在默默不语的栗族长,“栗族长,你有何想法?” 栗族长像被针刺了似的腾地站起来,脸如难色道:“实不相瞒,我刚刚收到的消息,造谣者亦是出自莫氏族。只是……不知是莫氏族的哪位无知小儿,故而不敢禀明。” “栗老弟,没有证据可别随便攀咬,小心崩掉自己的牙!”莫族长愤愤不平,落井下石的见多了,栗族长绝对是最无耻的。 事到如此,乌族长也不甘心落后,站起来揖礼,一副好心地劝道:“莫老哥,既然造谣人是你家的哥儿就认下吧。谁家没几个爱惹事生非的小孽障,不过是小孩子们醉酒后玩笑话。你且回去领着犯错的哥儿来登门谢罪,回家后再打几十板子便算啦。想来奉先女也不会斤斤计较,子伯贤侄也无话可辨。” “姓乌的,你少来说便宜话,没个真凭实据就来污蔑我的儿子,你是何居心?”莫族长瞪圆眼睛,气咻咻地反驳乌族长。 乌族长嘿嘿笑两声,坐回椅子里不说话。 “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稚童痛苦的喊声引得众人侧目,莫族长更是拔腿跑过抱住摇摇欲坠的稚童,急躁大喊:“坤儿!坤儿!” 稚童痛苦地蜷缩在莫族长的怀里,气声微弱地说:“父亲,是大哥哥……大哥哥……他让我编出来……传扬出去的……大哥哥想夺宝贝……我……不听话就挨打……父亲,大哥哥要打死我啊!” “哦!原来是晟钧侄子啊,真真没想到啊呀!” 乌族长虚伪的装作大吃一惊,揶揄的话代表所有人的心里话。 莫族长捂住稚童的嘴巴,回头怒瞪着诸葛弈和栗海棠,“你们把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扯进来,不觉得过分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处心积虑针对我莫氏族的人设陷阱,身为族长我甘愿承担所有污蔑,只求你们别牵连无辜的孩子们。” “莫族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造谣污蔑奉先女之人是谁,相信在座的各位族长心中有数,莫族长何必故作不知、自欺欺人呢。” 诸葛弈朝着空荡荡的院子里挥一挥手,大声道:“既然莫族长不肯主动清理门庭,我愿代劳。去把真正的造谣人绑来,送去衍盛堂祭祀场。” “放肆!”莫族长丢开怀里的稚童,几步拾阶而上,与诸葛弈面面对峙,“诸葛小儿,我劝你三思而行。与莫氏族为敌、与八大氏族为敌,于你乃是灭顶之灾。” 诸葛弈冷笑道:“莫族长,你家的儿子敢编造谣言污蔑奉先女,你不担心被七大氏族的族人们唾骂,却来反咬我是何道理?” “子伯贤侄说得好,栗氏族的奉先女乃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仙婢,身份何等的尊贵,名誉岂容污毁?”栗族长像抓到好机会,适时丢一颗石头压在莫族长头上。 莫族长百口莫辩,又急又气、怒火攻心,一口热血从嘴里喷薄而出,星星点点落染了众人的袍摆。 “主人,莫大公子已绑去衍盛堂的祭祀场,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都聚集在祭祀场上,请各位族长移驾衍盛堂主持公道。” 侍童小左恭敬禀告。 随之,杨嫫嫫匆匆而来,恭敬行礼后禀告:“大姑娘,各氏族的族长夫人和夫人们已齐聚奁匣阁大殿前院,请奉先女严惩造谣人以正视听。” “你们……你们……你们……” 莫族长痛心疾首,他终于体会墙倒众人推的悲凉。想莫氏族乃八大氏族之首,平日他在哪里都受人敬仰,无人不奉承讨好。今日小小谣言击垮的不仅是莫氏族的声誉和地位,还有他的尊严。 栗海棠一步步走下台阶,睥睨满面悲怆的莫族长。她慢慢蹲下,用自己的帕子擦去莫族长唇角的血渍,几乎凑到莫族长的耳边低声说。 第436章 云深不知处 “莫族长还满意这个代罪小羔羊吗?看来莫大公子没有让我失望,他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拂在耳边,却如咒语一个字一个字灌入耳中在脑海里久久徘徊。 莫族长震惊得忘记呼吸,涨红着脸、瞪圆着眼,从难以置信的神情到怒火滔天,他的胸口犹如积聚着一腔炽烈的熔浆,灼烧得他五脏六腑噬痛着、撕裂着。 “好好好!好一个奉先女!好一个栗大姑娘!好一个……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呜呜……呜……” 莫族长老泪纵横,败在两个年幼孩子的手里竟如此的不甘心。可事实摆在眼前,他败得彻底、败得无反将之力。 “你要我如何做才能放过我的两个孩子?” “莫族长好精明,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 栗海棠笑眯眯地站起来,顺手扶起莫族长,回头对诸葛弈和七位族长说:“请师父和各位族长同我一起去祭祀场见见各氏族的族人们吧。童谣风波也该结束了,既然我是苦主,自然由我来主持公道。各位族长可应允吗?” “奉先女宅心仁厚乃八大氏族之幸,族人们之福。”栗族长拱手揖礼,感激道:“多谢奉先女庇护之恩!” “是呀是呀,我代莫氏族叩谢奉先女庇护之恩。”乌族长嘴上说着叩谢,双手揖礼的动作却极为敷衍。心口不一致的代替莫氏族谢恩,摆明羞辱莫族长。 莫族长不吭声,心里把乌族长骂个狗血喷头。事实证明,莫族长的脸皮终究没有乌族长的厚。若今日闹出事来的人是乌氏族的,乌族长肯定厚着脸皮耍横,宁愿得罪所有人也不会揽祸上身。 栗海棠冷眼看着八位族长的表情和言行,把每个人都透彻地思虑一遍,最终觉得自己当初这步棋下得没错,幸好没有找乌氏族的人布局,否则……呵呵,后果不堪设想。 看一场好戏,悟一盘棋局,参透棋局里的每一颗棋子。布局的小姑娘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被当作棋子的人们仿佛跳梁小丑,自以为置身事外,却不知他们比莫族长更凄惨,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诸葛弈默默看着小姑娘步步设局、谋算千里,把老狐狸们掌控在手里耍得团团转。他很鼓掌喝彩,又觉看得不过瘾,期待最终的一炮而红。 “师父,各位族长,请移驾祭祀场。” 娇柔悦耳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小院里,唤回散漫的思绪,诸葛弈莞尔一笑,说:“我是个外族男子,不便参与八大氏族的集会。况且身体欠佳,需要休养。” “子伯贤侄的身体为重,请好好歇息。” 栗族长恨不得一脚踹诸葛弈回屋子里去。他才是奉先女本族的族长,站在栗海棠身边的人必须是他或者他的长子。被一个外族男子抢了露脸的机会,他当族长还有什么意思? “师父果真不去吗?” 栗海棠难掩失望,她多么希望诸葛弈陪在身边亲目见证她谋局的结果,多么想听到他与有荣焉的夸讲。可惜,他不愿与她一起见证。 “嗯。” “好吧。” 诸葛弈轻轻应声,如预料的小姑娘失落地转身走向院门口。浅浅嘤声飘荡而来,像一根针钉在他的心尖尖上,他疼,亦疼她。 “海棠!” 唤住垂头丧气的小姑娘,他站在檐廊下的月台凝望她转身刹那的柔美,心尖尖的痛更深更深。 “嗯?” “我亲手做糯米团子,等你回来吃。”等你回来边吃美食、边绘声绘色地述说你的完美计划,我亦准备好赞美之词夸赞聪慧的小徒弟。 栗海棠露出天真烂漫的笑脸,噘着小嘴娇滴滴地威吓:“师父等我回来啊。不准偷吃!” “去吧。” 诸葛弈挥挥手,凝望小姑娘柔美的背影消息在院门外。 八位族长揖礼告辞,又虚伪地叮嘱诸葛弈要多加保重身体,陆续离开无心院。 …… 衍盛堂,祭祀场。 无数火把将黎明前最黑暗时的夜空照亮,祠堂前的宽阔祭祀场已黑压压地站满了各氏族的族人们,男女老少、群情激愤。 每个人的脸上都锁眉怒目、咬牙切齿,甚至有人吵嚷着把编造童谣污蔑奉先女的混账抓到祭祀台施火刑以谢罪。 栗海棠和八位族长、七位族长夫人来到祭祀场时,早有两个壮汉押解着两个脑袋被套黑布袋的少年出现,一个身形矫健、一个稚幼羸弱。 见到奉先女和族长、族长夫人们出现,聚集而来的各氏族族人们的讨伐声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巨大锅盖从天而降,汹涌气势吓得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紧张地全身僵硬、双腿打颤儿。 唯独栗海棠淡然自若,站在中间的位置,以纤小娇弱的身躯抵挡住铺天盖地的怨气。她站在杨嫫嫫抬来的一把椅子上,即便如此也仅仅前五排的人们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她高高举手一个火把,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安静!我是奉先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告!请各氏族的族人们听我说完!” 娇嫩的声音随风飘荡,明明被淹没在巨大的怨气声浪中,但奇迹就在她的眼前出现了。她默数二十个数,心中那“二十”声念完,喧闹的祭祀场竟鸦雀无声,每一道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脸上,隐忍愤怒、表露怜惜。 在各氏族的族人们心中奉先女是他们的庇护神,是传达先祖们命令的仙婢,是他们祈愿先祖们保佑的仙女。奉先女被污蔑,比他们亲身受到伤害还要严重。 “族人们,今日我要向你们澄清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我的童谣!” 栗海棠才说了一句话,人群里立即有声音大喊。 “奉先女!那两个人是造谣者吗?我们请求火刑处置他们,以儆效尤!” “对,烧死他们!” …… 族人们高喊着,挥举着手中的火把。把激昂气势推向更高、更汹涌的境界。 栗海棠再次高举火把,人群立即安静下来。她深吸口气,用尽力量大声问。 “你们相信童谣里的事情吗?” “不相信!” “对,我们不相信!” …… 族人们再次暴发出巨浪般的喊声,犹如千军万马。他们拥戴奉先女,谁想污蔑奉先女就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对待敌人绝不手软。 有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看到疯狂般的族人们像膜拜神明一般拥戴、保护奉先女,他们最恐惧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而莫族长终于明白,他和他的莫氏族落入小姑娘布下的棋局中。很不幸,他现在才恍然大悟、悔之晚矣! 第437章 寻一个真相 拂晓皑皑白雾里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们的脸庞,燃烧的火把在湿冷雾气中渐渐熄灭。浓浓迷雾中飘荡着清灵悦耳的嗓音。 “今日召集各氏族的族人们聚于此,我想向大家澄清近来风波不断的流言蜚语。经八位族长、画师先生和我的全力追查,查明之前的三个流言乃是瓷裕镇中各府罚放出去的老婆子、老仆役们的挟嫌报复,恶毒之心可诛。” 聚集的人群像炸开锅似的讨论起来,把他们身边有了年纪并且在各府当过仆役的老头儿老妪都寻思一下,记忆中没有听到他们背后非议过原来的主子,便安心地听着身边人们的谈论。 栗海棠长长喘口气,喉咙里吸入凉凉的雾气有些窒闷感。拳头捶下胸口,她继续高声大喊:“各位族人们……” 讨论声戛然而止,每个人都面向前方,即便被浓浓白雾阻隔,仍专注而静静地聆听。 “至于污蔑我的童谣,乃是八大氏族中一位公子醉酒后受到镇外之人的蒙骗,依照那人的指使传扬出来的。那作恶多端的镇之人已被莫族长抓到,最先传扬出去的稚童也抓来了。” 栗海棠扭头冷瞟莫族长,这个罪名结结实实地扣在莫氏族的头上,世世代代都甩不掉的。 功与过都跻于一身,莫族长恨得咬牙切齿。这算什么?先赏一个甜枣贿赂贿赂,再一棒子打成残废? 寂静之后不知从哪个方向传出一声激愤高亢的喊声。 “烧了他们!” “对!烧死他们!” “八大氏族的尊严不容抵毁!烧死他们!” “请求奉先女依《祖规》惩治他们,施以火刑!” …… 浓浓白雾中群情激昂,怨怒冲天。如果这是战场,族人们变成战士,同仇敌忾、必将胜利。 “啪——!” 一道响亮的鞭声震惊四野,那些高喊着火刑的人们刹时住口,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想看清前方白雾中影影绰绰的黑影。 “吵吵什么?今日把你们召集来不是让你们趁势造反的!” 一位苍劲有力的斥喝声破雾而来,听这声音应该是有些年纪的老妪,声洪嗓亮可知她身强体健且有功夫加身。 “呵呵,都吓坏了吧。我是奉先女,如何处置犯错的人还用你们来七嘴八舌的?”栗海棠由杨嫫嫫扶下椅子,披着大红绣百蝶披风,昂首挺胸走向白雾中的人们。 “奉先女,不可!” 栗族长上前阻拦。 栗海棠冷笑道:“没什么不可的。难道你们早早安排杀手混在其中,准备伺机而动吗?” “怎么可能呢?”栗族长退回去,低首连连道:“不敢!不敢!” “是不可能?还是不敢?” 讥讽一笑,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进入迷障白雾中,身后跟着一个搬椅子的小厮。 可惜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目光紧紧追随渐渐消失在雾中的小姑娘,没有发现搬椅子小厮的异状。 …… 来到人群之中,栗海棠再次站到椅子上。此时白雾已散去不少,能清楚看到临近的百余人那愤懑神情;能感觉到不近不远的百余人那积聚冲天的怒气;能依稀察觉到更远的百余人那焦躁难安的情绪。 “各氏族的族人们,我知道你们是最明白道理、最拥护家族荣耀、最守护家园的人。前面有三个流言传出来,后又有污蔑我的童谣传出,这不仅仅是对八大氏族和瓷裕镇的挑衅,更是对各氏族的你们的挑衅!” “奉先女,抓出那个恶人,替天行道!” “对,那恶人敢打咱们瓷裕镇和八大氏族的主意,咱们让他有来无回!” “说得对!” …… “所以……”栗海棠伸展双臂,站在椅子上慢慢转步,面向四方的族人们,大声鼓励:“让我们一起追查那个幕后之人,寻一个真相,再将他绳之以法、告慰八大氏族的先祖们!” “奉先女说得对,咱们应该抓到那个阴谋的人,交给奉先女来处置。” 离得最近的壮汉震臂高呼,得到各氏族人们的呼应。 无数高举的拳头,洪亮响彻天际的喊声交织成一道道惊雷在瓷裕镇的各个角落里炸响。这就是平凡人聚集到一起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呐喊。 栗海棠笑盈盈地看着誓言守护家园,抓出阴谋者的各氏族人们。珅哥哥曾教导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师父曾说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她听时一知半解,如今可算是知之深、谙其意。 搬椅子的小厮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四寸短刀,朝着小姑娘的腹部刺去,口中大喊:“受死吧!” 站在椅子上的栗海棠躲闪不及,刀刃朝着她的腹部刺来。幸而杨嫫嫫反应极快,抬腿踢向小厮腰侧之际,顺手推了海棠,那锋利刀刃笔直刺入她的右侧腰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人们,当小厮被杨嫫嫫踢中腰侧摔倒在地上时,离得最近的壮汉们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十几只黝黑粗糙的大手纷纷从不同方向伸过来,将小厮死死按在地上。 那小厮作困兽之斗,仍愤愤不平叫骂道: “果然如我家大公子所料,奉先女假意敷衍不作追究,今日做为不是将我家大公子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我家大公子乃是莫氏未来的族长,岂容你花言巧语欺骗!我便杀了你,为大公子除掉心头大患!” “大姑娘!” 杨嫫嫫抱起昏迷的栗海棠,急慌慌地朝着祠堂方向大喊:“有刺客!快来人啊!奉先女受伤了!” 站在前方的人们瞬间退后让出一条路来,担忧地看着杨嫫嫫抱起小姑娘大步冲向旁边的无心院。 听到杨嫫嫫喊声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纷纷追过来,看到杨嫫嫫横抱着一身血红的小姑娘,吓得忘记说话。 “快送海棠妹妹回奁匣阁,我去无心院找子伯兄。” 栗君珅最先冷静下来,他一边指挥着杨嫫嫫送小姑娘回奁匣阁,一边让莫晟桓去无心院通知诸葛弈,而他转身冲进人群中捡起地上沾了鲜血的四寸短刀,朝着作困兽斗的小厮的两条大腿扎下去。 “栗大公子饶命!小人被逼无奈啊,都是我家大公子指使的!饶命啊!” 小厮求饶也无济于事,一刀竖直扎入左大腿,拔起,再扎入右大腿…… “敢行刺奉先女,你的命留给你主子去亲手惩治吧。” 栗君珅提着短刀转身即走,路过莫族长身边时讥讽冷笑,扬长而去。 第438章 为你而值得 奁匣阁。 中院里站满了男女老少,连两旁的抄手游廊里也堵得水泄不通。 闻讯赶来的莫容玖站在屋门外的月台上叉腰怒瞪着跪在月台下的少年。她身后的屋子里前后门皆打开,十几个小丫头进进出出,无人敢大声喧哗、交头接耳,唯有急促轻浅的脚步声在屋内屋外响动。 二楼卧室里,栗海棠侧趴在枕头,笑眯眯看着剑眉深锁、龙眸隐怒的俊美少年,灵活的修长手指撕开裙子和中裤露出大腿的血淋淋伤口。 “师父,别生气嘛。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以身犯险虽然有错,可为了将传言作实让莫族长低头,这小伤小痛的算不得什么。” 诸葛弈闷声不语,仿若没有听到她沾沾自得的唠叨,专注于止血、割腐肉、清淤血、敷药末、缠药棉纱…… “师父,你真的生气啦?” 栗海棠伸出小手怯懦地抓着他的袖角,扁扁小嘴可怜道:“师父,我知错啦。你,你别生气嘛。” 忙于治伤的诸葛弈仍一语不发,垂敛的龙眸未有一丝斜瞟。 “师父,我……” “你知道那小厮若刺伤你的腹部,后果是什么吗?” 从踏入之后,这是他愿意说出的第一句话。微敛龙眸遮盖阴鸷杀意。尽管气她以身为饵,但更恼怒于莫晟钧的胆大包天。 栗海棠憨傻地摇头,低头瞧瞧受伤的大腿,回忆当时她被杨嫫嫫推开才会伤到腿,若没有被推开,那把锋利的短刀将刺入…… “我的肚子?” “是小腹。” 诸葛弈指指她的小腹,一双龙眸静如幽潭。修长食指沾染点点鲜血,从受伤大腿移向她的小腹,平静地说:“若杨嫫嫫晚一些推开你,那把短刀将刺入小腹,夺去你成为母亲的资格。” “什么?” 栗海棠惊愕,呆呆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难以置信地说:“师父,莫晟钧明知道我是奉先女,根本不可能成为母亲。他这般谋划太可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 诸葛弈收回手,拿来干净的绸帕仔细擦掉手指上的血渍,冷冷道:“你最喜欢的小兰姐姐当初怀过他的孩子,就连你现在保护的虎大姐也曾怀过他的孩子。莫心兰死了,虎大姐被卖去娼馆,莫晟钧曾有过子嗣的事实被永久埋藏。” “师父从何而知?难道你早就暗中派人盯着莫晟钧吗?” 栗海棠想起曾经问过诸葛弈为什么对八大氏族中年轻一辈们的行事了如指掌,诸葛弈淡淡一笑却不作解释。如今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诸葛弈擦干净手指,将绸帕落入烧红的炭盆里燃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姑娘,说:“我想报仇血恨,自然会步步为谋,与你今日冲动之举相异。” “师父,你怎知我不是步步为谋呢?” 栗海棠不服气,昂着小脸与他对峙。今日的局,她也是走一步算十步。虽然受伤不在她的谋算之中,但她谋划的结果得到了。 诸葛弈莞尔,端坐于床边,说:“好。既然你步步为谋,便来说服我吧。” “师父,我承认自己设下的局太小不够思虑周道,也不想证明自己什么,更不想求得你的认同。”栗海棠倔强地扭头不看他,略带哭腔地说:“莫晟钧想得到我手里的秦字令和燕翎玉牌,只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小姑娘这般堵气的话,诸葛弈脸色微怔,压抑着激动,伸手捧着她的小脸,嗓音轻得不能再轻、柔得不能再柔。 “告诉我,你从何时开始布下的局?” 栗海棠眨眨湿润的杏眼,闷声说:“师父智谋天下第一,还能看不破我的小把戏吗?哼哼,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傻丫头,你想被打屁股吗?” 诸葛弈厚颜无耻地威胁。 “打吧打吧,反正我疼得没力气反抗,随便你打吧。” 栗海棠闭眼睛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让诸葛弈心疼,他轻轻凑近,颤抖的薄唇覆在柔嫩的樱唇,情难自抑地低哼一声,捧着小脸的冰凉大手将柔软的玲珑身躯小心翼翼揽入怀里。 “傻丫头,师父错了,认罚!” “哼!这算什么惩罚。” 强装生气的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额头顶着他的胸膛,大泪珠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袍摆上氤氲。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诸葛弈心中默默道歉,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儿察觉出莫晟钧的阴谋,害得他的小姑娘受伤。 栗海棠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闷气地说:“只要师父愿意相信,一切都值得!”因为你是世上唯一愿意守护我的人,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没有说出口的话暂且深藏在心底,她相信终有一日有勇气大声的对他说出来,然后带着深深的眷恋离开。 抛去阴谋诡计,远离纷扰烦恼,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观日出、赏夕霞、饱览山川江海、聆听竹弦琴韵。 他想牵着她的小手永远不放开,想与她避世隐居共享平凡生活,想和她生儿育女、子孙繁盛,更想与她鹤发苍颜、同穴相守。 想到莫晟钧竟阴险的夺走小姑娘成为母亲的资格,诸葛弈恨不得亲手毁了莫晟钧,让他变成不男不女的残废。 “师父,玖姑姑来了吗?” “堵在门外,看样子准备亲自惩罚莫晟钧。” “玖姑姑最看不惯莫晟钧啦。听说小时候,每次他欺负桓哥哥,玖姑姑都会绑他在大树上念弟子规。不知今儿会不会罚他当众念弟子规呢。” 栗海棠促狭的笑,瞥见帘子微动,帘缝露出一只戴着碧玉翡翠镯的纤手。 “玖姑姑来了又走,难道急着去罚莫大公子背弟子规吗?” “小丫头,就你奸猾。” 帘子动,莫容玖含笑走进来,一改往日的冷肃。来到床边,轻戳海棠的额头,笑骂道:“你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竟敢算计莫家最不好惹的家伙,偏你还平安无事。不知是平日做太多的善事,有菩萨保着你。还是他做恶太多,终于遇到难啃的骨头啦。” “玖姑姑骂我什么,我都爱听。只是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商师呢。我是难啃的骨头,玖姑姑又是什么呢?” “胆大的丫头。”莫容玖笑骂一声,倾身察看腿上的伤,问诸葛弈:“她的受势如何?伤口深吗?可会留疤?” “玖姑姑,若我留下丑疤,你会亲自惩罚莫大公子也留个一模一样的丑疤吗?” 栗海棠故作天真地问,没想到莫容玖竟认真的思考起来。 第439章 天大的秘密 尽管不喜欢这个狂傲的侄子,莫容玖仍不愿看到莫氏族的声誉因他而蒙尘、受人诟病。小姑娘的一句玩笑话点醒她。如果惩罚莫晟钧留有同样的丑疤,也许能消众怒、保全莫氏族声誉。 莫容玖转身即去,片刻后院子里传来莫晟钧惊慌痛苦地喊声,莫夫人的哭骂,莫族长的斥吼,还有满院子的惊叹。 诸葛弈起身来到窗前俯视院子,轻蔑冷哼:“真是狡猾如狐,因你一句玩笑话竟真的动手,用苦肉计来保全莫氏族的声誉,这生意做得值。很值!” “师父唠叨得小声些,别被外面的人听到。否则,他们以为你在替我说话呢,我可没答应轻易饶过他。” 栗海棠歪靠在床角,左手拿着秦字令、右手拿着燕翎玉牌,瞧瞧正面的雕纹再赏赏反面的雕纹,大眼睛故作不经意地瞟向门帘子。 院子里,莫容玖把沾血的匕首擦净,仰头望向二楼的窗子,“诸葛少年,有些事看破别说破。明明能让莫氏族欠个人情的事儿,你偏要拒而远之的往外推,不觉愚蠢吗?” 窗前,诸葛弈温润浅笑,故作为难地说:“莫大姑姑别气恼,我刚才多嘴多舌也没落得好处。人家苦主有自己的盘算,恐怕你们这场苦肉计白忙活了。” “哈哈,反了她的。刚才明明是她说的……” 莫容玖微怔,回想刚才海棠似试探的玩笑话,摆明想借她的手来以牙还牙。 中计了。 收好匕首,瞪了抱腿打滚的莫晟钧和哭哭啼啼的莫夫人,转身急奔二楼,恰巧与走出来的诸葛弈撞个正面。 “莫大姑姑好狠的心呀,晚辈佩服!” “哼!你也是个小混蛋!” 莫容玖愤愤地啐了口,掀帘进到卧房,瞧见小姑娘已穿戴整齐。素雅淡妆、木簪银环,连璎珞项圈都是简单的纹饰。 双手背后,把小姑娘打量,忍不住啧啧称赞:“我年轻时在瓷裕镇的美人堆里能排上前五。如今各府的姑娘们也有标致的美人儿。现在瞧着,你才是真真的美人胚子,竟把她们比下去了。” “玖姑姑是我的商师,自然护着自己的徒弟。” 栗海棠单腿支撑着慢慢站起来,再扶着雕栏一跳一跳的向莫容玖。因受伤在右大腿上侧险些伤到筋络,需长期休养不能使力。 莫容玖扶住海棠,责备道:“要什么东西只管说出来,谁还指望你去动手吗?快回床上躺着,这伤没个百日定不能养好的。” “玖姑姑是个明白人怎会说出糊涂话?今儿的事儿由我而起,我便是有半口气也要爬出去。”栗海棠唤着门外的人,见杨嫫嫫和李嫫嫫抬着一把椅子进来。 杨嫫嫫说:“知道大姑娘定会出去,便抬个椅子来。” “抬椅子怪麻烦的,不如杨嫫嫫背我下去吧。” 栗海棠伸出胳膊,趴在杨嫫嫫的背上,说:“你且慢慢走着,让李嫫嫫帮我抬着受伤的腿,走得慢些没关系。” “是。” 杨嫫嫫伏低身子背着海棠下楼,李嫫嫫在旁边帮忙抬着伤腿。莫容玖跟在后面,伸出双手时刻准备“救人”。 楼梯的脚步声传出去,院子里又是一阵躁动。原本站在门外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鱼贯而入,翘首凝望楼梯渐渐走下的四人。 “栗大姑娘还伤着,怎就下来了?” 栗族长紧张地迎过来,佯装很担心的样子。 “栗族长请后退。” 李嫫嫫不客气地命令,与杨嫫嫫一同把海棠送到主位上坐好。 栗海棠把栗族长的不满看在眼里,但笑不语。目光寻向门外,恰巧莫夫人扶起狼狈不堪的莫晟钧。 “杨嫫嫫,代我请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去东花厅用茶点。” “是。” 杨嫫嫫恭敬行礼,“各位族长,族长夫人,请随老奴来吧。” 族长和族长夫人们无敢不从,除了莫族长和莫夫人留在莫晟钧身边,其余的人都跟着杨嫫嫫去东花厅。连莫容玖也无例外被请去了。 栗海棠又吩咐:“李嫫嫫莫大公子进来治伤,去请师父过来。” “是。” 李嫫嫫亲自去请诸葛弈,而莫晟钧则由莫族长和莫夫人扶进来。 堂屋里只有海棠和莫族长一家,说话也方便些。 莫族长隐忍的怒火终于寻到机会发泄,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姑娘纤细的胳膊,咬牙低吼:“栗海棠,你到底想做什么?” 栗海棠不惧不卑,黑矅杏眸闪烁阴鸷寒芒似霜似冰,直把莫族长满腔怒火冻灭。她不发一语,漠视莫族长的熊熊怒火。 莫族长敛藏怒意,讥讽道:“我真是小瞧你了,竟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所以莫族长准备认罪伏法来求得我的原谅吗?” 栗海棠表现得不焦不躁,可心中犹如锅里的热油沸腾。她布下一个若大局,连诸葛弈、莫容玖、元煦、秦五和翎十六都谋算其中,为的就是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 莫族长后退两步,笔直地站着,凝睇端坐的小姑娘。他私以为当初做得天衣无缝、瞒天过海,没想到终究是纸包不住火,那个天大的秘密终于被她知道了。 栗海棠很有耐心的等待着,辛辛苦苦布下的棋局终有论输赢的时候,她知道离输或赢仅一步之摇,而最后一子拿捏在莫族长的手里,且看他如何定论吧。 莫族长沉默许久,久到莫夫人和莫晟钧都没有耐心等待之时,他回头瞪了那母子,再次面对稳如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小姑娘,内心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比起莫心兰,这栗氏的小丫头才是真正的奉先女,有第一代奉先女的风骨。 不再拖延时间和打哑谜,莫族长爽快地承认。 “对,你的母亲栗闫氏确实是我逼死的!” 一石激起三层浪,莫夫人抹抹哭花的妆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莫晟钧惊呆得忘记腿伤的疼痛,结巴地重复着“不、不可能”。 母子俩的反应才属正常,反观端坐的小姑娘却迟迟没有反应。一双黑曜杏眸平静如幽潭,盯得莫族长心底发寒。 “我已承认,你想如何对付我,尽管使来。” 莫族长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来彰显他的强大。 栗海棠垂眸冷笑,讥讽反问:“呵呵,莫族长,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布下的局,可不是为了钓出你们一家子傻瓜!” “你……别欺人太甚!” 莫夫人恼怒,上前扬起手便要掴一巴掌,没想到莫族长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声音平平地问:“你想钓出谁?” 第440章 最无情男子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非要明知故问来逼迫她暴出底牌。在摸不清她的目的之前,莫族长自信有耐心耗下去。至少小姑娘已暴露太多,不差再翻出底牌做交易。 深知莫族长在等待什么,栗海棠就是装作天真无邪,清纯明亮的矅黑杏眸看向怒容的莫夫人,嫣然一笑,柔声问:“莫夫人好气度,自家儿子承担所有罪责,反为别人做嫁衣裳。果然是夫妻情深、父子同心呀。” “你什么意思?” 莫夫人冷冷地问,目光在触及莫族长时察觉到他一瞬的僵硬,心中顿时隐隐不安。 她是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很了解。父子俩的一举一动、一思一言皆能猜得九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野心多么重,但她的儿子足够睿智沉稳,谋略不输诸葛弈。 她的儿子行事从不莽撞,擅长步步为谋、稳操胜券,今儿怎会派个没有功夫的小厮来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奉先女,而且让小厮主动暴露身份?显然,这是栽脏陷害。 “栗大姑娘,小厮是你安排的?” 莫夫人笃定自己的判断,她的儿子确实想得到秦字令和九凤玉令,但不会这么蠢的被人抓到把柄。想清楚,她看向小姑娘的目光毫无保留的怨毒和愤怒。 栗海棠双手背后,回头望一眼躺在地上捂着伤口咬牙忍痛的莫晟钧,“莫夫人,你教养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来坑亲娘,你也该醒醒啦。” “奉先女,你到底想怎样?” 莫族长震怒大吼,一手将莫夫人推到旁边,另一手掐住海棠的脖子,咬牙威胁:“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 “呵呵!” 命脉掌握在对方的手里,栗海棠非但不畏惧,还讥讽的笑两声。斜眼向瘫坐在椅子里呆愣的莫夫人,气声虚弱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族长夫人之位摆在那里,只是那位置上的女人不同罢了。今日是你,明日将会是别人。莫夫人,守得住自己的位置才能谋求更多的。”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在我的面前挑拨离间,你果然嫌命太长呀!”莫族长怒极而笑,掐住小姑娘脖子的手忽然发力。 “不,不可以!” 莫夫人箭步冲过来,用身体撞开莫族长,伸手将险些昏厥的海棠护在怀里,泪眼怒睁,咄咄逼问:“夫君,你在为谁顶罪?钧儿又是受谁的指使?请你告诉我。告诉我!” 莫族长摔坐在椅子里,被莫夫人声嘶力竭的怒吼吓得一愣,但很快回神,起身便扬起手狠狠掴在莫夫人的脸上。 “呸!你这糊涂的混账老婆,难道你看不出她在挑拨离间吗?夫妻二十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所以夫君逼死了栗闫氏,并没有代别人顶罪?” “是。” 莫族长肯定地沉声回答,怨怒的目光在看到渐渐走来的温润少年……身后的女子时,故作镇定的神情瞬间瓦解。他快步冲出屋门,几乎小跑向那个女子。 莫夫人回首看着“陌生”的丈夫,眼眶中的泪花再也不受控制地淌落。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可以无视这个女子的存在,但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心痛的滋味。 “男人是世间最深情的也最无情的。他深情时,愿捧上江山如画;他无情时,唾弃犹如仇敌。” 成亲二十年,她是众人眼中的贤妻良母,无嫉他纳娶妾室、不在乎他红颜众多。她只希望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与众不同的,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 然而今日,在她的眼前,他紧紧拥抱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用他不曾有过的柔声细语安慰着那女子,眉眼间流转着涓涓爱意。这些是二十年来他从未给予她的温柔。 她的丈夫,是世间最无情的男人。 不,他的情不属于她罢了。 栗海棠来到莫夫人身边悄悄握住颤抖的拳头,低声道:“一个风尘女子罢了,莫族长再宠爱也只能养在外宅。除非她换张脸、换个身世,也许可以……” “爱其至深,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莫夫人惨然自嘲,看向瘫在地上的儿子,含泪质问:“钧儿,连你也欺骗我?” 莫晟钧顾不得腿上的伤口血淋淋,痛哭流涕地爬到莫夫人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赔罪:“母亲恕罪!母亲恕罪!儿子一时糊涂受人蒙蔽,辜负母亲对儿子的教诲,请母亲恕罪!儿子知错!知错了!” “受人蒙蔽?”莫夫人泪眼婆娑凝望院子里相拥的二人,怅然失笑,“呵呵!呵呵!好一个受人蒙蔽啊!” “母亲!” 莫晟钧慌慌然,想要站起来又因腿伤无法用力支撑,只好愤怒地瞪向栗海棠,低声怒吼:“把我害成这副鬼样子,你满意了吗?” 栗海棠冷哼,“满意什么?逼死我娘的真凶和害死我弟弟的真凶逍遥法外,你们甘愿做替死鬼,怪得了我吗?自甘下贱,这是你们的选择,反咬我也无用。” “是,我们确实替别人顶罪,可你查到真凶又能怎样?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这个仇你报不得。” “你知道真凶是谁?” 栗海棠激动地大叫,抓住莫晟钧的衣领质问:“快说!真凶是谁?” 莫晟钧阴恻恻一笑,在海棠大感不妙之时反手将她圈入怀里,沾满鲜血的手掐住她的喉咙,挟持着她慢吞吞地走出屋子。 突如其来的攻击太快,隐藏的暗卫都没能及时反应,眼看着小姑娘背靠莫晟钧的胸膛,二人一起面向屋外的院子,慢得不能再慢的向前挪动着。既然没能及时救出,他们继续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钧儿,你……” 莫夫人惊慌失措,伸手想抓住莫晟钧的衣摆,却迎上一双阴鸷的冷眸,吓得她心跳骤停一瞬,复又慌乱地狂跳起来。 院子里,诸葛弈听到莫夫人惊慌声回头察看,霎时杀气浓重,一下抽出隐在腰间玉带中的软剑,指向挟持小姑娘慢踱步出来的莫晟钧。 “放开她!饶你不死!” 第441章 娇娘琉女子 “小王八蛋,你……你快放开奉先女!” 搂着美丽娇妾柔声安慰的莫族长见到自己的儿子挟持了小姑娘,立即瞪眼大骂。他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六亲不认的混蛋儿子,对奉先女动杀念是诛连全族的死罪,想害死全族人吗? 挟持海棠站在檐廊下,莫晟钧阴笑道:“爹,琉娘子是你的心头宝,也是我的心头宝。既然我们都舍不得她受委屈,不如杀了这个贱人再立一个听话的,还能分走栗氏族七成的生意。这笔生意咱们不亏,如何?” “小王八蛋,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把奉先女放了!” 莫族长急呀,尤其看到东花厅的门打开,各氏的族长、族长夫人、老爷和夫人们全部走出来瞧热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日后更别想否认。 见证人越来越多,诸葛弈反而更担心起来。万一莫晟钧狗急跳墙伤害小姑娘怎么办? “莫晟钧,你如何肯放开奉先女?” “诸葛弈,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发出,说完后又同时怔住。这默契的让人觉得不爽呢。 “钧哥儿,请放开奉先女吧。” 一道柔声伴着迷醉的馨香迎面而来,对峙的两少年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莫晟钧眼中闪逝犹豫,诸葛弈随声音而动、瞬息而至,一手将小姑娘卷入怀中,一手精准无误掐住呆怔少年的喉咙,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呃!” 喉咙微痛,呼吸滞闷,莫晟钧恍然回神时发现自己已成为诸葛弈手中的待宰羔羊,而原本他手里的小羔羊正平平安安地窝在诸葛弈的怀里,洋洋得意地噙着笑,曜黑大眼睛闪烁阴寒的光。 “诸葛兄,别!别!” “死至临头才知求饶,看着碍眼。” 栗海棠噘噘小嘴抱怨一句,托在后腰处的大手将她推向西边的檐廊。娇小身躯几乎是飞过去,正巧扑入那人的怀里。 “啊——啊——啊——珅大哥,快接住我——我——我——我——!” 才从西跨院过来的栗君珅顿时头皮发麻,一道尖叫声响彻天际,一个黑乎乎的重物迎面砸过来,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抱接。 抛得准! 接得准! 栗海棠抱住栗君珅的脖子,在他的耳朵边放声大叫,震得他皱起五官苦苦忍耐。 “啊啊啊啊!吓死我啦!” “你还吓死我了呢。” 栗君珅打趣,放她下去。看向诸葛弈掐住莫晟钧的喉咙,而屋门口的莫夫人举起一个梅瓶正朝着诸葛弈的后脑勺砸下去。 “子伯,小心!” 刹那间,诸葛弈挟制莫晟钧喉咙,单腿往后一踢正中莫夫人的腹部,也顺势将她踢出檐廊的月台下。 “咣!” 梅瓶摔在地上碎瓷片飞屑乱崩,从月台上到院子里像一条瓷片小路。 “唔!” 莫夫人被踹倒在地,捂着被击中的腹部痛苦地蜷缩着。她微仰头看向莫族长,那没有半点忧色的男人让她彻底心凉,比冬天浇来一盆雪水还让她清醒。 “夫人,你可好吗?” 美丽的女子走来扶起莫夫人,细心察看莫夫人有没有受伤,柔声细语地说:“夫人请消消气儿,诸葛画师不会对莫大公子下毒手的。” “呵呵。” 莫夫人冷笑,扬手掴了女子的脸,怒骂道:“下贱娼妇,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家的事。滚开!” “夫人教训得对,奴家是个漂泊无依的女人,半生孤苦、处处为家。如今得到莫族长和莫大公子的怜爱,能够在瓷裕镇安家已知足。奴家真心地感恩莫族长和莫大公子的怜惜之情,望夫人给奴家一个栖身之所。” 美丽的女子跪下来拉着莫夫人的手苦苦哀求、声泪俱下。让围观的众人无不动容,莫族长更是心如绞痛,快步走来扶起女子揽在怀里,愤怒地瞪向莫夫人。 莫夫人冷哼,厌恶地斜睇一眼娇柔造作的美丽女子,冷硬地斥喝声“滚开”便走向诸葛弈。 “夫人,请你让奴家留在莫族长和莫大公子身边服侍吧,奴家绝不会踏入莫氏中正府半步。”美丽女子不死心地哀求,见莫夫人没有半点反应,她转向抄手游廊下的小姑娘,哀求:“奉先女,求你可怜可怜奴家,给奴家一个栖身之所吧。求你为奴家向莫夫人说说情,让奴家留在瓷裕镇吧。” 众目睽睽之下无解之题像一个雪球抛向栗海棠。她答应,会惹怒莫夫人;她不答应,会惹怒莫族长和莫晟钧。 就在众人也为这个难解之题而发愁的时候,海棠由栗君珅扶着走出抄手游廊,站在美丽女子的前面。 “我该称你为琉娘子,还是琉女子?” 美丽女子微怔,擦擦颊边的泪珠,叩首道:“奴家琉女子拜见奉先女!” “自称琉女子,看来你不愿做莫族长的妾室。”栗海棠笑盈盈地看向莫族长,啧啧道:“想不到莫族长是个痴情的人呢,可惜爱错了人、错付了心、白费了情。” 莫族长涨红老脸,仍严肃道:“琉娘乃大家闺秀,并非风尘女子。若她愿留在瓷裕镇、留在我的身边已心满意足,我从未强求她做违背心意之事,永远不会。” 富贵易得,真心难求。莫族长誓言般的告白让琉女子感动的泪流满面,莫夫人心冷如冰。 相知相守二十年寒暑,到头来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不如一个没名没分的贱妾,他的情和爱全部给了宠妾,却忘了正妻才是生生世世的知心人。 热闹看够了,该收拾残局啦。 栗海棠慢吞吞走到诸葛弈身边,“师父,放了他吧。一个敢和父亲争姬妾的不孝子,真是有出息啊。” 对呀,刚才所有人都听到莫晟钧说了,琉女子也是他的心头宝。难道父子共爱一个女子?这算什么? 诸葛弈放开莫晟钧,转身护着栗海棠。 栗海棠瞟了眼垂丧的莫夫人,说:“今儿闹腾这么久,各位族长和夫人们也该看明白了。莫大公子造谣污我名誉乃是琉娘子指使,莫族长为保护她不惜承认曾经逼死我的母亲栗闫氏。” “什么?栗闫氏夫人是莫族长逼死的?” 栗族长大惊失色,他一直以为栗闫氏是他那自囚佛堂里的夫人逼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42章 认输后为友 众人震惊之时,栗海棠痛苦的“哎哟”一声分散了院子里众人的目光。她歪靠着栗君珅,对诸葛弈使眼色。 “师父,我腿上的伤好像裂开了,要重新敷药。” “真是笨丫头。当我的话是耳旁风,非要逞强。” 诸葛弈唠唠叨叨地训斥着,让栗君珅扶海棠回卧房去,他回头看向琉女子,揖手道:“听闻琉女子乃西北岐黄世家之女,相信你的医术定不凡的。我那小徒弟的伤势不重,但伤处实在隐密。既然琉女子敢做,就该敢当呀。” “听闻诸葛画师的医术师承江湖医仙,奉先女的小伤怎会难到江湖医仙的徒儿呢。诸葛画师莫要与奴家说笑,奴家的鄙陋医术怎能与你并论。恕奴家才疏学浅医不得奉先女。” 琉女子自谦地拒绝,但她知道自己躲不开、逃不掉的。 以前莫晟钧在她面前常常讥讽画师诸葛弈被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迷得昏头傻脑,以为十岁的小丫头懂得男女之情吗?简直是自欺欺人。而且对诸葛弈不讲理无限度的宠溺小丫头,莫晟钧也是嗤之以鼻。 护犊子,这是莫族长对诸葛弈溺爱小丫头的评价。可见莫族长都对诸葛弈无可奈何,甚至有些头疼。 琉女子堂而皇之地走向莫族长,大庭广众之下与莫族长十指相握、一起离开。 满院的人们目送一对“老夫少妻”消失在东跨院的垂花门,所有目光又移向呆若木鸡的莫夫人。 顶着无数好奇又嘲笑的目光,脸上寒冰、心中怒火的莫夫人向诸葛弈行了万福礼,然后扶着莫晟钧悄然离开。 母子俩相携前行,莫夫人高昂着头,腰板挺得直直的。只要一日没收到休书,她就是莫氏族的族长夫人,是莫氏中正府的主母,是莫族长明媒正娶的妻子。 莫晟钧离开前回头远望一眼奁匣阁二楼卧房的窗子,毫不意外对上一双笑弯弯的曜黑杏眸。站在窗后的小姑娘挥挥手,樱粉的小嘴无声地说着“你输了”。 是,他输了,输的心服口服。他被一个十岁的小丫头算计了,败得连反抗之力都没有。愿赌服输,希望彼此再见时是盟友,而非敌人。 “请各位族长、族长夫人、老爷们及夫人们回去吧。恕晚辈要为奉先女治伤,先行告退。” 诸葛弈揖礼,唤来李嫫嫫去送客,他和杨嫫嫫一同去二楼卧房为海棠敷药。 乱哄哄的一夜终于恢复平静,奁匣阁里安安静静的,连忙活清扫院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都谨小慎微的,生怕发出丁点儿的声音惹海棠烦心。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里,栗君珅避嫌去了小茶室,青萝和麦苗在卧房陪着海棠玩翻花绳。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栗海棠让青萝去请诸葛弈进来治伤,又让麦苗想办法把栗君珅“请”走。 麦苗兴冲冲出去,恰巧与诸葛弈撞个正着。吓得麦苗抱头蹲下求饶“主人饶命”。 诸葛弈冷睇蹲着挡路的“绊脚石”,就差抬脚把人直接踹透地板“送”到一楼去。碍事儿的傻丫鬟不如没有,越看越心烦。 栗海棠对寒着脸的诸葛弈招招手,“师父,咱们商量一下呗。” “商量什么?” 无视爬出去的傻丫鬟,诸葛弈走进屋子里,看到青萝捧出一套小姑娘的便装,不悦挑眉,“你要出去?腿上有伤,不准出去乱跑!” “师父,咱们去瞧瞧热闹呗。”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的手撒娇,对青萝说:“找个人去无心院要一身便装,我和师父要出门瞧热闹。” 青萝偷瞄一眼主人,没有表情就是默许。 “是,奴婢马上去取。” “去吧去吧。” 栗海棠挥挥手,拉着诸葛弈坐到身边来,说:“师父,我猜着莫族长的丑闻已传遍整个镇子。莫族长又和琉女子一起走了,此时莫氏中正府里只有莫夫人和莫晟钧……嘿嘿嘿,咱们去瞧瞧热闹呗。” 诸葛弈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屈指刮刮她的小鼻尖,宠溺道:“好,全依你。” “哈哈,走走走,咱们换好衣裳就去莫氏中正府瞧热闹。” 千栽难逢的好机会怎容许错过呢。 片刻后,诸葛弈和栗海棠换好便装,乘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堂而皇之的从北民巷子离开,优哉游哉地驶向瓷裕镇东北角的莫氏族村子。 …… 莫族长逼死奉先女之母栗闫氏,消息如夏天的惊雷在瓷裕镇的各个角落里炸响,震惊的人们不仅仅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贩夫、商贾、江湖侠客、为官做宰的人们。 但凡熟识或听闻过莫族长的人们不禁好奇,如今的新奉先女出自栗氏族,与莫族长有什么怨什么仇能够让莫族长不顾家族和个人的声誉而谋害奉先女之母呢? 风波不断的奁匣阁又成为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谈资,当然人们抱着同情又愤慨的心情在谈论此事,并且莫氏族的族人们召集一起要求莫族长给出一个说法儿,不能寒了奉先女的心、寒了其余七大氏族的族人们的心。 一时间,莫族长成为众矢之的,连出门都遮遮掩掩的,宁愿像女人一般乘马车,也不肯骑马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然,莫族长乘马车出行的事情已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今日,乘马车行走在瓷裕镇中,一路从镇中心驶往莫氏族村子,听到最新鲜的流言,马车里的诸葛弈和栗海棠相视一笑。 马车慢悠悠往前行,诸葛弈歪靠着,手里拿着一本棋谱,龙眸却始终盯着摆弄棋子的小姑娘。 “童谣是你编造的?你何时与莫晟钧商量结盟之事的?你为何如此确信莫晟钧不会出卖你呢?” “师父,你的问题有点多,我该先回答哪个呢?” 把摆弄满盘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罐里,发现身后的少年没有声音了。她回头一瞧,哟荷!这黑黢黢的臭脸哟,吓死个人喽! “嘿嘿嘿,猪哥哥不要生气嘛,人家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过来!” 诸葛弈不爽地招招手,一副要补偿的臭脸相。 第443章 不愧为父子 马车停在离莫氏族村子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赶车的小右把马车停稳禀告马车里的主人。 车帘微动,伸出一只略显削瘦的修长大手,对着小右平展开。 小右疑惑不解时,就听到里面传出“匕首”。他连忙把别在腰间的匕首恭敬地交到修长大手中,好奇主人明明有匕首,怎么还要他的? 马车里,栗海棠羞怒地拿着匕首(诸葛弈的)对准他的胸膛,红滟滟肿胀的小嘴厉声威胁:“再敢亲我,我就……就……” “就怎样?”诸葛弈心情愉悦,把刚刚向小右讨来的匕首也一并送给她,“要挖出我的心吗?我的肝吗?一把匕首怎么够用呢,来来来,师父再送你一把锋利的。” “呸呸呸,谁要挖你的心你的肝你的猪大肠呢。” 栗海棠把匕首的刀鞘拿来重重地入鞘,昂着小脸挑衅道:“在我的嘴巴恢复之前不准你亲,也不准啃,更不准咬。哼!哼哼!”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配合着点头。小姑娘明明命令的语气,但刁蛮的三不准从红滟滟的小嘴巴里说出来,怎么瞧着都让人垂涎欲滴、心痒难耐。 “没门儿!” 明耀龙眸闪闪发亮地盯着她的肿嘴巴,他的脑袋里一定在想奇怪的事情。栗海棠把两把匕首往他的胸膛一丢,抓起帷帽逃命似的爬出马车。 诸葛弈笑吟吟地看着“逃跑”的小姑娘,随手把匕首藏回身上,也把小右的匕首还给他。 “我们潜去莫氏中正府,你且在这里等着。若两个时辰不回来,你去莫氏族村后面的山丘等我们。” “是,主人。” 小右牵着马车往小树林的深处去了,树林深处有一块大石头足够隐蔽。 诸葛弈背着海棠轻松躲过莫氏族村子的村民们,朝着村子东边最宏伟的一座建筑行去。这座宏伟的五进五出大宅院正是莫氏中正府。 莫氏中正府也私养很多功夫一流的护院,护院头子曾经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一双铁拳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最后输给鬼手冷肆,自信心全无的他来到莫氏中正府当护院头子,整日酒气不散、醉生梦死。 诸葛弈毫不畏惧那护院头子,背着海棠直奔莫夫人居住的院子。隔着远远的跨院子都能听到莫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 “咦?莫晟钧果然在呢。” 爬在诸葛弈的背后,越靠近院子越能听清楚莫夫人的哭声和莫晟钧的劝慰声。似乎莫夫人很怨恨儿子的背叛,甚至不耻于丈夫和儿子共“睡”一个女人。 诸葛弈和海棠落在屋顶,一边晒太阳一边吃话梅一边偷听。这才是瞧热闹的最高境界。 屋子里的母子俩完全没有察觉屋顶有人偷听,仍一个哭哭啼啼的叫骂,一个好脾气的劝慰赔罪。 今日之辱让莫夫人坚强的心碎得拼不起来,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会被同一个女人诱惑,而且…… “你们父子俩还知不知羞耻为何?竟然……呜呜呜,那妖媚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连礼义廉耻都不在乎了?” “母亲莫生气,儿子知错,请母亲消消火气听儿子说说。” 莫晟钧好脾气地哄着抱怨连连的莫夫人,一个眼神让莫夫人的心腹嫫嫫到外面守着,他才低声软语地劝着。 “母亲别哭,那琉女子是个厉害的人物。虽不知父亲对她有几分真心,但儿子对她却没有那男女之爱。儿子与她亲密往来不过想利用她罢了,母亲也不瞧瞧她都什么年岁了还想吃我这棵嫩草吗?” “呸!臭小子,你少诓骗我。”莫夫人破涕而笑,戳戳儿子的胸膛,骂道:“你的狗肚子里有几桶坏水,我还不知道。连莫心兰家的傻妞子都被你拉到炕上胡闹,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敢为的?” “冤枉啊,母亲!那都是莫心兰和她家人的谋算,故意栽坑于我的。怪我当初少年无知,误入他们设下的陷阱,母亲明查。” 莫晟钧扑通跪在地上呼天抢地,表白自己的“纯真无邪”。 “哼!我知道你心高气傲,自然不会瞧上那些不入流的女人。”莫夫人扶起儿子坐到身旁,说:“那琉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勾引你们父子,又为何谋害奉先女的母亲闫氏?” 莫晟钧思虑片刻,说:“我所知道的并不多。琉女子最先找上父亲,后来她给了父亲一些毒药,就是毒死栗闫氏的药丸子。之后她又来花间楼见我,说闫氏族要变天了,如果我愿成为她的盟友,她可以助我成为莫氏族的族长。” “什么?你……大逆不到!” 莫夫人惊呼,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有弑父夺位的野心。此事不可,她决不答应。 “母亲,你胡乱猜忌什么呢?”莫晟钧佯装憨傻的笑,拉着莫夫人手说:“父亲尚且壮年,我怎会打歪主意呢。我又不是闫礼那种六亲不认的混账。我呀当然想早点当族长,只是当哪个氏族的族长就……嘿嘿,自然要好好算计算计。” 莫夫人不明所以,惊疑问:“你想当哪个氏族的族长?谁家的族长愿意让位给你?” “乌家呀。” 莫晟钧随口笑言,故作闲谈,实则试探莫夫人是否能成为他日后的助力。 莫夫人微怔后突然大笑,笑得泪花都流出来了。她拍拍儿子的手,感叹道:“儿啊儿啊,你真真还是个孩子呀。乌氏族排在第三位,那般强大的氏族岂是你能算计的?哈哈哈哈,小孩子异想天开呢。” “母亲,你猜猜父亲为何对琉女子一往情深,甚至大庭广众之下置你于不顾?”莫晟钧没有辨驳莫夫人的调侃,反而引着她去想想莫族长与琉女子之间的微妙关系。 莫夫人呆滞地思忖片刻,摇头苦笑道:“世上的男子最喜新厌旧,如今我人老珠黄不再得到他的喜爱,他自然会寻找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伴在身侧。情啊爱啊都不是长久的,可怜我现在才明白。” 莫晟钧否认道:“母亲错了,相信父亲和我接近琉女子的目的是一样的。” “如何一样?你们在谋划什么?” 莫夫人不明白。 第444章 不能当真啊 莫晟钧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肆无忌惮地歪着身子斜靠在凭几上,狂傲道。 “母亲有没有想过,诸葛弈如今已成为八位族长的心头大患,他越暴露太多,各氏族的族长们越担心。父亲之前与诸葛弈谈过结盟之事,但诸葛弈已被栗海棠那个贱丫头迷惑,他已不能为父亲所用。” “据我所知,父亲接近琉女子正是看中她的歧黄之术不在诸葛弈之下,利用她炼制更多的毒药来控制八大氏族。让琉女子取代诸葛弈,然后……呵呵,听闻他病得不轻,也该寻个风水好的地方长眠了。” 莫夫人惊慌低吼:“什么?你们要对诸葛弈下手?” 莫晟钧阴恻恻地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莫夫人面色凝重的分析道:“若他是个飘泊无依的谋士尚可下手,如今他已不是五年前的稚龄弱子,背后又有燕峡镇翎爷和祁山镇秦五爷作靠山,恐怕很难置他于死地。”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自从拜三师礼后,她常听丈夫感叹自己老了,越来越无法控制年轻人们的想法,尤其诸葛弈和栗海棠隐藏得太好,连他都被迷蒙了眼。 “先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诸葛弈,再把贱丫头毒傻。咱们瓷裕镇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手。至于祁山镇和燕峡镇的生意,有大姑姑护着贱丫头来博取那两位大商的同情,还怕断了两个镇子的生意吗?” 莫晟钧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完美计划已被屋顶的一对璧人听去,落空已成定局。他,注定再一次败给小姑娘。 屋顶上,诸葛弈紧紧抱住目光呆滞的小姑娘,几度欲言又止。这就是他们一直追查的结果,终于知道逼死闫氏、谋害小旺虎的幕后真凶,本该长舒口气变得轻松些的,没想到真凶的身份扑朔迷离,也许琉女子的背后还有更多的阴谋者。 栗海棠依偎在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里却有着从未感受过的安定。相伴至今,她的每一个难关坎坷都是他陪着渡过,所以她无惧八大氏族的霸道和威胁、更无畏牛鬼蛇神的阴谋毒害。 追查逼死母亲、害死弟弟的真凶是她坚持的,现在得到的结果太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陷入更深的烦恼。 “师父,咱们去莫晟钧的院子等着他。” “好。” 不问原因,只要她说出来,他愿意陪她去做。 屋子里的莫夫人和莫晟钧仍在讨论琉女子,莫夫人也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她与莫族长成为夫妻二十年,也为他纳娶多位娇妾,唯独在琉女子的身上感到危机。 丈夫那双饱含爱意的眼睛让她无法释怀,是怨、是悲、是恨、是苦涩,她已然成为瓷裕镇人人口中的笑柄,而她连叫骂哭诉的心力都没有了。 打发莫晟钧离开,莫夫人一病不起,只留下心腹胡嫫嫫在身边服侍。 离开莫夫人的院子,莫晟钧才觉腿伤疼得厉害,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着回到自己的院子。才走进院门,就发现满院子的娇美丫鬟不见踪影。 “人都死哪儿去啦?滚出来几个把爷扶回房去歇着!” 莫晟钧大骂着,拖着受伤的腿像只暴怒的大兽往屋子走。忽然,他猛得一回头发现耳房转角处有个小黑影闪过,纠结着要不要过去察看察看,可腿伤的疼痛又让他犹豫不决。 “不想变成残废就快点儿进来,我带来最好的金创药。” 屋子里传出清灵稚嫩的声音,让犹豫的莫晟钧身子微僵,两只睁圆的眼睛盯着门帘子发怔。他怀疑自己的耳朵生了病,为何会听到贱丫头的声音? “去请莫大公子进来敷药疗伤。” 的确是贱丫头的声音。 “咦?她怎会在我的房里?” 莫晟钧尚未伸手掀帘子,他身后已从天而降两个黑衣煞神,毫不客气地“押”着他进到屋里。 “放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无礼。快放开我!” 一顿叫嚣威胁没能唬住两个黑衣煞神,反让他狼狈不堪。莫晟钧心里的怒火腾然升起,想要抬脚后踢两个黑衣煞神却发现他的伤腿连动一下都钻心疼。 “莫大公子别白费力气啦,快快坐过来让他们替你敷药疗伤,否则你真真要变成废人啦。”栗海棠稳坐如山,端着茶碗浅啜香茗,杏眸微掀递给黑衣护卫们一个“快动手”的眼神便不作声。 莫晟钧呼哧呼哧大喘气,看到堂屋里只有栗海棠,他出奇的没有发火,反而惊讶地看看东屋和西屋,问:“你怎么进来的?诸葛弈没有来吗?” 栗海棠送犯傻的莫大公子一对漂亮的白果眼,“你和我之前结盟的事情是瞒着师父的,我若让他陪着过来,你还能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 “啊?诸葛弈不知道咱们结盟的事情?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我说的什么,我早忘了。忘记的事情不作数,你也别太较真儿。” 栗海棠抛个撒娇讨好的媚眼儿让莫晟钧顿感被塞了一坨狗粑粑,恶心又吐不出来。 “放开我!”莫晟钧用力挣脱两个黑衣煞神,拖着受伤的腿走向栗海棠……旁边的椅子。咣铛一下坐定,他仰头望向屋顶,闷闷不乐地说:“我被你利用引出琉女子,你的心愿了了。可我呢?你当初的承诺也该有所行动吧?” 把茶碗往小几一放,栗海棠拿出金创药交给一个黑衣护卫,示意他给莫晟钧敷药。她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漫不经心地说。 “我若不知道莫大公子的如意算盘,现在已送书信给祁山镇和燕峡镇的二位兄长。在我来这里之前绕道去瞧了一眼莫夫人,本想安慰安慰她的,可阴差阳错地听到莫大公子那一番自鸣得意的谋算,呵呵……” 冷笑两声,其中意思自行体会去。 栗海棠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斜瞥被识破阴谋的莫晟钧。人算不如天算,幸好她突发其想央求着诸葛弈一同来瞧热闹,没想到收获颇丰。 目瞪口呆的莫晟钧直到敷药的黑衣护卫忽然站起来,他才回神,心扑腾扑腾的狂跳,结结巴巴地说:“海棠妹妹呀,你……你别胡思乱想,我……我那是权宜之计,诓骗母亲的话不能当真呀。” 栗海棠轻佻地斜眼瞪他,原来他心虚说谎时是这副模样,果然与桓哥哥描述的一样。急于撇清自己,又不甘俯首称臣。 “莫大公子,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表现得好,我就饶了你。” “好好好,你说,你说。” 莫晟钧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第445章 再见琉女子 想做我的盟友,等你知道“忠诚”二字怎么写再来找我吧。 被打成猪头的莫晟钧望着被两个黑衣煞神“飞天”的小姑娘,脑中回荡着这句话。他当然知道忠诚二字怎么写,但想要他对一个贱丫头俯首称臣,白日做梦!哼! 顶着红红肿肿的大脑袋回到卧房去歇息,莫晟钧不知道他为保命供出来的消息险些害死他自己。当然,现在他蒙头呼呼大睡,全然不担心因他而陷入危机的三个人。 离开莫氏中正府,两名黑衣护卫送栗海棠回到莫氏族村外的小树林,在一块高大的石头后面见到守着马车的侍童小右。 栗海棠见他便问:“师父回来没有?” 小右揖礼,恭敬道:“主人已派人传来消息,他先走一步赶去镇外的庄子,让属下护送小主子。” “哦。那咱们走吧。” 栗海棠焦急得爬上马车,对那两个黑衣护卫道谢:“多谢你们。不知哪位代劳回奁匣阁一趟,找杨杨要一身夜行衣。” “小主子不必吩咐他们去取,主人早料到今夜不能及时赶回,便让麦苗易容假扮小主子。主人和小主子的夜行衣也有护卫去取,待主人和小主子离开田庄时定能穿上夜行衣。” 栗海棠畅然浅笑道:“师父心细如发,连这般小事都安排妥当,真真让我羞颜。” “主人是真心的疼爱小主子。” 小右与两名黑衣护卫道声“保重”便赶着马车往莫氏族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行去。据诸葛弈派出去的探子回报,那座田庄是莫晟钧名下的私产。 翻过一座小小的山丘便看到山丘下的一座田庄。若非莫晟钧招认,很难发现这座田庄是属于他的。田庄的灯笼上写的是“雅庄”二字,匾额亦是这二字。 站在高处俯瞰整座田庄,与略有富贵的商贾田庄无异。平凡无奇的让人猜不到它的主人竟是莫氏族未来的族长。 马儿极有灵性,在靠近田庄不远处便放轻了蹄声,仿若悠闲漫步路过田庄外的一条弯曲小路。与田庄的农户们错身而过,它还会打个讨巧的“呼噜”声逗得农户们哈哈大笑。 动物尚且知道身陷险境掩藏本性,何况是人呢? 待到马车绕到田庄后墙一处隐蔽转弯处时,诸葛弈派来的护卫早已等候多时。栗海棠也被那名护卫背着跃上墙头,一路从偏僻的厨院来到幽静瑰丽的后院。 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莫家父子造琼楼藏美娇娘。 后院中央一座贴满五彩琉璃砖的六角楼阁赫然入眸,栗海棠感叹莫家父子对琉女子的痴迷,竟不惜挥金如土造琼宇,只为博得美人恩。 来到六角楼阁的顶层,从窗跃入。本想叮嘱黑衣属下脚步轻些免惊动楼里的人,在看到屋子里的三个人之后,栗海棠惊诧得杏眸圆睁,“别”字音儿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又被她“咕噜”咽下去。 “吓到了?” 诸葛弈哑然失笑,从未见她如此可爱的表情。伸手扶她站定,挥退黑衣属下。他转头看向莫族长和琉女子。 “苦主来了,你们要以死谢罪或无辜辨白只管朝着她。” “诸葛画师果真不答应吗?” 琉女子含泪凝望温润的俊美少年,若能达成她的愿望,以死谢罪又何妨? 诸葛弈龙眸阴鸷,冷笑道:“琉女子为一己之私谋害两条无辜的性命,你还有何脸面来与我讨价还价?” “诸葛画师,难道你不想活吗?你每夜忍受蚀骨腐筋之痛,身体寒冷如冰、血黑如墨,你的余生犹如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挣扎,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凄惨。你不想为自己枉死的亲人报仇吗?你不想保护这个心爱的小姑娘吗?你不想……” “够了!” 诸葛弈赫然大怒,喝斥住琉女子滔滔不绝地诱惑之言。他早已看破生死劫,生亦平淡、死亦无惧。唯独身边的小姑娘,当琉女子一连串的质问时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害怕了吗?还是猜到了真相? 也许,她一直追查的真正凶手是他。 当她知道所有真相,会不会恨他?怨他? 会!一定会! “师父,闭嘴!” 栗海棠像只隐忍怒火的小母兽护着自己的崽儿,把诸葛弈单手揽到身后。她高昂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一对曜黑杏眸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琉女子亦闭了嘴巴,颦眉眯眸,打量周身散发凶煞之气的小姑娘。她自认阅人无数,见过的贵府千金、平凡农女、楚馆歌娼,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小姑娘这般霸气。 “你为何要逼死我的母亲,谋害我的弟弟?” “哈哈哈哈,我以为见识到举世无双的小姑娘,没想到……哈哈哈,仍是一个丢进人堆里便寻不出的平凡丫头。” 琉女子抬抬玉指擦掉眼角笑出的泪珠,她轻佻地往前迈一步,再迈一步、二步、三步,停在距离栗海棠咫尺之地,倨傲地说。 “谁让你是诸葛弈手中的棋子呢?只要除掉你心中的牵挂,才能让你真真正正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子!可惜呀,我现在瞧着你不配做那把刀子。” “你为什么要帮他?你和他不是亲人,更像是仇人。” “不,我会成为他的恩人,保命的大恩人。” 琉女子突然伸手抓住海棠的肩,逼迫她转身面对诸葛弈。此刻,诸葛弈俊美的面容露出懊悔的神情,龙眸流溢着满满的痛苦。 豆大的泪珠子连一串珠帘挂在晕红脸颊,曜黑杏眼凝视着他的俊容,耳边听到琉女子低沉沙哑的声音蛊惑着…… “孩子,你知道他为何如此痛苦吗?因为他知道你永远也不能报仇,因为你的仇人能保住他的命!呵呵呵,孩子,你来告诉我,你选择报仇、还是选择保住他的命?” “你能解他的毒吗?” 栗海棠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听到母亲的哭声、弟弟的呼唤,但她也看见诸葛弈懊悔痛苦的神情。一边是仇恨,一边是恩情,非要她来选择吗? 为什么? 为何苍天如此不公? 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为何她必须选择一个? 第446章 琉女子之子 琉女子直视小姑娘冰冷双眸,坚定地说:“可以。只要你选择保住他的命,即便我没有炼出解药,也会把制毒的药单交给你。” “琉儿,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可不仅仅是逼她放弃报仇。” 莫族长适时提醒琉女子别忘了他与她之间的约定。 当初他愿意收留琉女子,并且听从她的意思给奉先女之母下毒,间接逼死闫氏,那是冒着违反《祖规》被惩以死刑的风险。如今琉女子达成所愿,他呢?他的莫氏族呢?他的儿子呢? 背负着宠妾灭妻、串通妾室谋害奉先女之母和兄弟、谋害奉先女的三大罪名,被同族的族人们、乃至整个瓷裕镇的百姓耻笑和唾骂,他怎能认了? 莫族长被琉女子的美色所迷惑,但也清醒地保住自己的底线。爱美之心人皆有,当美人与权势遇到一起,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权势。美人嘛,天下之大何患无美相伴身边? 栗海棠无视莫族长,目光始终盯着琉女子。 “你什么时候愿意交出解药或者药单?” “孩子别心急,等到我达成心愿离开之后,会把解药和药单全部交到你的手里。” 琉女子从怀里拿出一个脂胭盒递到诸葛弈的面前,“你已毒入五脏六腑,两年前开始夜不能寐,拂晓时分锥痛刺骨;一年前失去痛觉,通体冰冷,子时到寅时噬心剔骨之痛。” “是。” 诸葛弈颌首认同,她每说出一个症状他都在脑海里绘画一笔,直到一张年青貌美的桃花颜浮现。 在琉女子颇为得意地道出诸多毒痛发作时的症状,也是防备最脆弱的时候,一只修长冰冷的大手瞬间发力掐住她的脖子,只听她微弱的“呃”一声,凤尾瞳眸刹时睁大,面露惊愕。 “诸葛兄不要!” 一道黑风破窗席卷而来,一支未出鞘的长剑横压诸葛弈的肩,握剑的手青筋突起。另一只手攥住诸葛弈的手腕,迫使他无法施力免得掐死琉女子。 “请诸葛兄高抬贵手,放过我的母亲。” 尉迟归请求,见诸葛弈不为所动,他向海棠请求:“海棠姑娘,冤有头债有主,逼死你的母亲和弟弟的幕后主谋是我,绝非我的母亲。我愿在栗闫夫人和小旺虎的坟前以死谢罪,但求你放过我的母亲。她只是想保护自己孩子的可怜母亲罢了,求你们别伤害她。” 栗海棠怅然失笑,诘问:“尉迟归,你的母亲为保护孩子做尽恶事却可以活下来,为何我的母亲为保护自己孩子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要被你们逼死?还有我的弟弟,他死时才两岁啊!” “呵呵,可怜。你的母亲有什么可怜的?我的母亲才真的可怜。若你们没有逼死她,如今我会将她偷偷带离栗氏村的家里,安排到燕峡镇的小宅子去过活。” 她脚步踉跄地走到一个矮凳子坐下,杏眸呆滞地盯着地上,哽咽道:“便是她和弟弟相依为命的活下去,也比在家里忍受父亲的暴虐强百倍。她活着,我有家可归;她去了,家在何方?” 她扭头看向冷俊少年,泪声质问:“尉迟归,你来告诉我。我的家在何方?” “对不起!” 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尉迟归唯有三个字能从喉咙里挤出来表达歉意。 “呵呵。” 栗海棠冷笑两声,小脑袋低垂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屋子瞬间变成一座冰窖,除了诸葛弈,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坐在矮凳上垂首弯腰的小姑娘,其中莫族长最为感慨。 他算是见证了小姑娘从成为奉先女后的故作镇定,到后来变成拥有利爪的小兽斗天斗地,再到失去母亲和弟弟后迅速成长杀伐果决,在他发现她已强大到挣脱八大氏族控制的时候,现在她变得弱小、无助、颓丧。 “奉先女,你要认输吗?” “莫族长别挑拨,小心我一剑先割下你的狗头!” 尉迟归冷睇火上浇油的莫族长。这老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生怕小姑娘恨得不够多? 见琉女子没有出声训斥尉迟归的无礼,被威胁的莫族长抿紧嘴巴,两只透着精明的炯炯老眼频频朝着小姑娘递眼色。 孩子啊,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怎么轻易饶了这对恶毒母子呢?诸葛弈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外族人,死了也与咱们不相干呀。 栗海棠猛然抬头,恰巧看到莫族长一张老脸堆成包子褶儿,挤眉弄眼一副作死的模样。 她很纠结,虽然已做出选择,但内心深处回荡着母亲的哭诉、弟弟的呼唤,她狠不下心去无视那回荡心底、回荡耳边的哭声。 “莫族长,请你先离开吧。” 琉女子说完,掐住她喉咙的冰冷大手慢慢放开。她深吸气,微侧向莫族长,坚定地说:“你放心,即使我离开了也会有人助你完成约定,我做的承诺永不会改变。” “那就好!那就好!” 莫族长展露笑颜,见栗海棠仍一动未动地坐在矮凳上,他欲劝几句却被诸葛弈一声冷哼吓得吞回肚子里。恭敬地揖礼道声“告辞!告辞!”便后退着出了屋门。 突然,从屋檐落下一道黑影,手刀直砍在莫族长的后颈,莫族长昏厥倒地。他防备着屋子里的诸葛弈和尉迟归,却没防备屋外数不清的暗护。 “灌下药水,送回莫氏中正府。” 琉女子摸到腰间取出一个瓶子丢给黑影子,冷冷地吩咐:“悄悄送回去,别惊动莫氏中正府里的人。” “属下明白。” 黑影轻松扛起昏迷的莫族长,一个窜跃上了房顶。 琉女子轻移莲步走过去将门阖上,静静地呆滞片刻,背对着三位年青人淡淡地说:“想知道我为何要谋害海棠姑娘的母亲,为何要助诸葛弈完成复仇大计吗?” “因为你恨莫族长吗?” 栗海棠擦掉脸上的泪水,赌气站起来大步走向琉女子,站在她的身后愤怒大吼:“你也是个母亲,你怎么忍心害死我无辜的弟弟!” “海棠姑娘,你弟弟其实是我害死的,不不不……”尉迟归困窘地挠挠头,求助地看向诸葛弈,惨兮兮地说:“我没想害他,其实我是好心的。真的,我发誓!” 第447章 徘徊恩仇间 尉迟归的话换来诸葛弈一个“看你作死”的嘲讽眼神,而琉女子也想摸摸自己儿子的脑袋是不是变形了。 吼过后心绪忽然变得平静,听到身后尉迟归的话之后,栗海棠片刻的失神。她听到了什么?尉迟归想保护小旺虎? “呵呵!哈哈哈哈!保护?” 她转身面对尉迟归,步步逼近,字字诛心。 “你的保护是让他死于非命;你的保护是让他客死异乡;你的保护是他永远见不到家人;你的保护是让他溺在深不见底的瀑布潭里泡得面目全非,连我这亲姐姐都认不出他的模样;你的保护是他年仅两岁便躺在冰冷的地下哭嚎!” “尉迟归,你的保护、你的好心是杀死他的刀剑,如今你还觉得委屈?” “海棠姑娘,我的确没有要害死小旺虎的想法。那日在典氏中正府外的长街上,我邀小典氏上马车来指使她把小旺虎送到远的地方去抚养,只要远离你就好。我也许思虑不周,不该把送走小旺虎的差事交给小典氏。” “你见过小典氏?让她送走孩子?” 诸葛弈惊愕,没想到尉迟归竟与小典氏扯上关系,那么小典氏害死小旺虎并非蓄谋已久,而是受尉迟归的提醒才会临时做出决定的。 “是,见过。这有什么问题吗?”尉迟归好奇,呆呆地问:“诸葛兄,小典氏不是栗锅子的继室吗?而且她怀了栗锅子的孩子。” “所以呢?你猜到她为了腹中子会送小旺虎去远亲家抚养,也正中你的谋划?” 诸葛弈斜睇自作聪明的尉迟归。这厮是吃什么长大的?满脑子塞棉花还是粑粑? 不知对方在腹诽自己,尉迟归又羞又窘地说:“不瞒诸葛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栗海棠冷嗤:“哼,口说无凭。我们怎能知道你和小典氏密谋的到底是什么呢?” “海棠姑娘,我做过的从不赖账,没做的过也不容许别人栽脏到我的头上。”尉迟归很有骨气很有原则地辨白。 “行了,都少说几句。” 琉女子走过来拿走尉迟归横压在诸葛弈肩上的长剑,说:“都坐下吧。解铃需寻系铃人,既然海棠姑娘的母亲和弟弟因我们母子而死,那么我也愿意以死赎罪。但我死前也想请求诸葛少年和海棠姑娘一事。” “请说。” 诸葛弈来到海棠身边坐下,冰冷大手握住同样湿冷的小手。他内心亦是纠结的,既狂喜她为保住他的性命而放弃报仇,又心疼她自怨自责的痛苦。 尉迟归被琉女子推到对面的凳子坐下来,他低着头不敢迎视小姑娘苍白的小脸、黯然无光的杏瞳。他懊悔自己当初不该找小典氏帮忙,也许卸下防备派自己的人去带离小旺虎就不会造成今日无法挽回的结局。 琉女子淡淡地瞟了懊悔的儿子,淡淡地说:“十六年前的我和海棠姑娘一样为失去亲人而自怨,我明明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可我却迟疑了,最终他被恶人合谋毒害、含恨而终。我带着襁褓中的儿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十年前,我听闻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中了美人噬便知道那两个大恶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动手了。他们对活死人下毒,正是我为夫报仇的好机会。可惜活死人神出鬼没,连那两个大恶人都寻不到踪迹。我便再次隐居起来等待好时机。” “活死人中毒之事在江湖中传扬开来,许多人以为活死人早已变成一堆白骨,没想到五年后活死人威震江湖,并且成为富可敌国的大商。” 琉女子闪烁欣喜地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诸葛弈,继续道:“那两个大恶人害怕了便急着出手,这正是我报仇的好机会。我查到活死人换了身份隐藏在瓷裕镇的八大氏族中,还追查到他与乌氏族之间的血仇。” “所以……”诸葛弈出声打断,猜测问:“你要联手莫族长毁了那个人最看重的家族,再利用海棠和我来置他最疼爱的儿子于死地?” 琉女子颔首:“正是。” “你的大仇人是三清道人?” 栗海棠惊呼,端看琉女子的年纪与莫容玖的年纪差不多。尉迟归称三清道人为师叔,而三清道人又是琉女子和尉迟归的大仇人。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对面的母子,“乱,太乱了。你们这……这仇人相见竟能平心静气?太不可思议了。” 琉女子温柔美眸看向身边冷俊容颜的儿子,“成大事者,忍常人无可忍之屈辱,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终有达成所愿之日。” “母亲,儿子会看着他们坠入地狱,为父亲报仇!” “好。你也要多加小心,万事安全为重。” “儿子谨记,母亲放心。” 琉女子拍拍尉迟归的手背柔声叮咛,如此母慈子孝令海棠羡慕。她垂下头偷偷抹泪,若她的母亲还活着…… “海棠姑娘,我为报仇不惜谋害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也因我们而死。这个罪孽,我会一己承担。”琉女子站起来慢慢走到小姑娘面前,缓缓跪下。 “母亲,你别……” “不准过来!站在那里。” 尉迟归惊慌起身,被琉女子一声斥喝僵站在原地。他看着母亲跪在小姑娘的面前恭敬叩拜,心痛得无法呼吸。 “海棠姑娘。”琉女子挺直腰板跪好,平静地目视海棠,“我会信守承诺,也请海棠姑娘帮我完成毁掉闫氏族的宏愿。至于三清和他的儿子,自有人会来取他们的性命。我不会让海棠姑娘的手沾了人血,希望你的双手永远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不会了。”栗海棠摇头怅然失笑,伸出双手平展给她看,“成为奉先女,这双手想要干净也难了。” 琉女子克制内心的狂喜,小心试探地问:“这么说,海棠姑娘答应了?” 栗海棠点头,黯然无光的杏眸如染上灰蒙的阴云。她双手按住琉女子的双肩,慢慢抬头看向尉迟归,语气阴森道:“只要琉女子答应我刺尉迟归一刀,我不仅答应助你们毁掉闫氏族,并且咱们之间的仇恨一笔勾消。” 第448章 驴车老伯伯 “不。海棠姑娘,让我来代儿子受罚吧。” 琉女子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她愿代替儿子受一切惩罚,用她的命来换儿子的命也可以。 “母亲,一刀而己,儿子受得住。” 尉迟归很有骨气把自己的长剑递过来,把琉女子扶起来护在身后,一身正气地说:“海棠姑娘,不管多少刀我都甘愿,你……无怨便好。” 恨已深种心底岂是几剑能发泄去的?尉迟归知道这个做法无济于事,但他知道小姑娘心情好了,诸葛弈也会心情好。 湿冷小手握住长剑的剑柄,随着一声清脆长剑出鞘,锋利剑锋直戳尉迟归的左胸膛。 “不!” 琉女子以身体撞开尉迟归,削瘦白皙的手抓住锋利的剑,抵在自己喉咙,“海棠姑娘,我愿代子赎罪,求你饶恕我的儿子。” “父母爱子如命,自家孩儿命如珍宝,别家孩子贱如草芥。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栗海棠从解下佩戴的荷包递给尉迟归,“三清道人炼制的毒药很多,我也不知道这瓶毒药是什么。能不能为自己解毒,看你的命数吧。” “多谢!” 尉迟归坦然接过荷包,将里面小瓶子满满十颗红色药丸全部吞入腹中。他还回荷包,对诸葛弈尴尬笑道:“诸葛兄,若我毒发身亡,你记得剖开我的胸膛取出心脏埋在小旺虎的坟前。我,对不住他。” “好。” 诸葛弈微微一笑,故作不经意地瞥了发呆的小姑娘。她终究是善良的,遵守承诺放弃报仇,这是多么艰难的决择。 栗海棠放开剑柄,冷冷地说:“陪我去栗氏村找小典氏,我要亲口听她承认小旺虎的死与你无关。否则……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送去地狱。” “好。我和你一起去找小典氏。” 尉迟归将长剑收回鞘中,与诸葛弈一同率先走出房外。临踏出门槛时,他不舍地回望母亲,动动嘴巴未发出任何声音。 母亲,等着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尉迟归走得坚决,该是他的罪孽他不会赖账,不该属于他的罪责他决不认怂。他有父仇在身,知道海棠的悲怆,所以他更懊悔当初的谋划牵连无辜的闫氏和小旺虎。 琉女子急步走出屋门,漆黑院子被月光笼罩,她看着儿子俊伟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 “儿啊,你平平安安的。” “我会放过他,但你……” 栗海棠从琉女子身边走过,双手背后踩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院门。她没有说出会对琉女子如何惩罚,故意留空的半句话相信琉女子已听得明白。 …… 马车远离田庄,很快驶上通往栗氏村的一条捷径,只要翻过这一座小山便是寒夜谷。从寒夜谷换马匹,骑马到栗氏村会缩短两个时辰抵达。 马车行至小山与寒夜谷的三岔路口,两侧高高山壁中央劈凿的狭窄坡道仅通行一驾马车。已是子夜时分,山口除了几个赶夜路的信差骑马勉强通过,再无行人或马车。 原本一路顺利的马车在山口遇到麻烦,一驾驴车偏偏堵在路中央,车轱辘已不知滚落到哪里。月光映照下,赶车老头把短短的皮鞭子插在后腰带上,半蹲半爬在地上盯着车轴察看。 侍童小右喝停马儿,向诸葛弈禀明后,跑去老头身边歪着脑袋问:“老伯,你的车咋啦?” “还能咋的?没瞧着车轱辘跑了吗?”赶车老头从车底下爬出来,坐在地上瞧瞧一身短打扮的小右,“你有事儿?我的车坏了,你靠两条腿儿走路吧。年纪轻轻的一身懒骨头,以后谁家的闺女给嫁给你当媳妇?瞧你长得俊又不能当饭吃。走吧走吧,别挡着亮儿,我要看看我的车怎么修呢。” 被老头嫌弃娶不到媳妇的懒骨头,小右哑然失笑,蹲下来乐呵呵地说:“老伯,你的车挡路啦,我帮着你挪到路边,你想修多久都行。成不?” “你说啥?挪路边儿去?” 赶车老头瞪眼打量小右,吧唧吧唧嘴嫌弃说:“瞧你瘦得干巴,吹的大牛挺胖啊。你别说把车挪到路边儿,就是把我挪个地儿,我也服!” “成啊。我把你和车、还有那头傻驴一块挪过去。” 小右吹吹拳头,一手抓起瞪眼的老头,一手抓住驴车的车板,大吼一声“走”。刹时间听到老头惊慌得哇哇大喊,傻驴子“哦——啊——哦啊——哦啊——”的叫唤,还有车架子都快被拖得松散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马车里的栗海棠听到声音,连忙跑出来站在车上瞧,拍拍胸口说:“我还以为小右哥哥和老伯、驴子打架呢。” “和驴子打架?亏你想得出来。” 诸葛弈讪讪,看到小右已把赶车老头、驴子和车拖到路边,虽然山口仍然很狭窄,至少能勉强通过。 马车再次驶动,栗海棠却让小右停下来。她跳下马车来到老头身边,说:“老伯伯,你先在这里等等,半个时辰后我会派人来帮你修车。” “哎?你派人来?”老头惊讶,借着月光打量她的衣着,又瞧瞧马车行驶的方向,说:“你是去栗氏村吗?” “是呀,我是去栗氏村。” 栗海棠好奇老头怎会猜到她去栗氏村。那个方向可以到达十几个村子,老头能一猜正中难道是同村人?为什么她不认得呢? 老头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老朽能自己修。栗氏村的女人太恶,老朽再不愿与栗氏村的人打交道。你快走吧!走吧!” 栗海棠皱眉不解,老头越是赶她离开,她越倔脾气要老头说清楚。 “老伯,你来说说栗氏村的女人有多恶?” “害人性命啊!” 老头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全身惊出一身冷汗。见小姑娘仍不肯离开,他索性说得更凶恶些,撸袖子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们村子的妇人怀了孩子还作孽,竟与自家的外甥女谋害继子。我听说那可怜的孩子前些日子被溺死在祁山岭的潭子里,连尸首都认不出来啦。那毁了脸的丫头更是恶毒,调唆着妇人斩草除根、霸占家产哟。” 栗海棠犹如一颗石头塞住喉咙,抓住老头的胳膊焦急地问:“老伯,你说得都是真的吗?怀了孕的妇人和毁容的丫头要谋害继子?” 老头错愕地看着小姑娘,眨眨昏花老眼,木讷地点点头。 “对,对呀。我,我亲耳,听到的。” 第449章 红焰霞漫天 看着调头飞速驶向来时路的马车,赶车老头觉得自己像从冬天水塘里爬出来似的。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珠子,瞧着旁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蒙面少年正在修理着车轱辘,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天爷啊!” “我家小主子的赏钱。” 修完驴车,黑衣少年丢给老头一袋铜板,说:“以后那件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否则你和你全家的人性命……” 手在喉咙横扫一下,这个“杀”的动作吓得老头双腿夹紧有种憋不住的感觉。 “好好好,我全忘了。呃……不不不,是从来没有听到过,我也没有送过什么栗氏村的女人,见都没见过。” 老头抖机灵,生怕自己再遇到这些神出鬼没的凶煞们。 蒙面的黑衣少年们很满意地竖起大拇指。老头儿很上道,可惜年纪大了点儿,不然给小主子赶车还是不错的。 赶车老头颤颤微微揣起钱袋子,管它里面有多少钱呢,都比不得他和全家人的性命值钱呀。赶着驴子离开是非之地,想着回家后与老伴儿商量商量卖掉房子,搬去邻旁的燕峡镇讨生活吧。 …… 马车赶回田庄,远远的便看见火光漫天如朝霞,田庄深处有滚滚炽热的巨浪袭来。庄子里人声鼎沸,乱哄哄地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马车未停稳,尉迟归已跃上墙头,朝着后院的六角琉璃阁飞速跑去。他的心也随着燃烧的六角琉璃阁而焚成灰烬。 “母亲!母亲!” 尉迟归冲开慌乱的人群,抢来一桶水从头浇到脚,他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的阁楼中,眯着眼睛寻找着琉女子的身影。 “母亲!儿子来救你了!你在哪里!” …… 一楼没有回声,尉迟归不顾榆木楼梯的脆弱,直奔二楼。 二楼的大火烧尽了绸幔,每一处都炽热的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用力嘶吼着,在残垣断壁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 三楼,他嘶喊着。 “母亲,儿子来了!来救你了!” …… 四楼,依然没有人回答。 “母亲,你快回答我呀” …… 五楼,他冲进火海里看着满地疮夷,忽听到头顶传来西秦腔的戏声。这熟悉的唱腔让他抑制不住激动,一个箭步冲向通往六楼的楼梯。 六角琉璃阁的六楼是一个观望台,远观山中路、近看院中花。此时,琉夫人一身浅水绿长袖青衣衫,对空吟唱婉如莺、羞月娇容恨夜长。 尉迟归气喘吁吁地站在琉女子身后,唤声轻柔得仿佛怕清扰了她的兴致,浅声呢喃:“母亲,我来带你回家。” 戏声罢,琉女子慢转身,桃花面含着三月羞花颜,婆娑泪眸难掩几许依恋。她伸出削瘦白皙的手,在尉迟归伸出手欲抓住她之时,她幽幽说道。 “是该回家了。情哥哥在村口盼着我呢,该回去与他团聚了。” 围栏断,柔美如谪仙的女子面朝夜穹背朝地的坠落,烈火之中整座六角琉璃阁轰然倒塌,将她柔弱的身躯覆盖在废墟之下。 “不——!母亲!” 追随琉女子跃下楼的尉迟归逃过一劫,但他的母亲却未能幸运的逃过。也许琉女子已不再留恋世间,她想早一点去见分别多年的丈夫。 尉迟归发疯似的在废墟里寻找琉女子,即使双手鲜血淋淋也毫无察觉,奋力地扒开覆盖一层又一层的断梁残木。 “尉迟归,我来帮你。” 栗海棠上前来奋力搬开一块巨大的炽热的木反。 尉迟归赤红眼睛瞪着她,一手将她推开,吼到:“滚开!你不必来装善心。我知道母亲是你逼死的。她为了保护我,宁愿代我去死。你想要我的命为亲人报仇,你来呀!用任何东西都可以插进我的胸膛,我决不会怪你的。可是,你为什么要逼我的母亲去死?” “呵呵,你怀疑琉女子的死与我有关?” 滑天下之大稽,她竟然被自己的仇人污蔑,这算是冤冤相报吗? “尉迟归,你凭什么断定琉女子是海棠逼死的?” “因为她比咱们晚一些离开,谁知道咱们离开后她对母亲说过什么呢。”尉迟归理直气壮地笃定自己的判断。而他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琉女子身边有暗中保护的护卫,而护卫都是他亲自安派的。 诸葛弈从尉迟归的腰带暗兜里夺出一个银哨子,吹响。尽管周围乱哄哄的听不清,但哨声的独特音色仍让藏身暗处并时刻警惕的护卫们清楚听到、看到。 十个护卫从四面八方窜出来,纷纷落到尉迟归的身边。 为首的一个护卫恭敬道:“老夫人去意已决,命属下们追随公子。老夫人留下一封信给公子、一封信给诸葛公子。” 从怀里拿出两个信封,一封交给尉迟归,一封交给诸葛弈。 尉迟归胡乱地塞到自己的怀里,强忍悲痛垂丧地挖着废墟。无论母亲做了怎样的决定,他都不准许母亲埋在废墟下。他的母亲最爱容貌,他要让母亲漂漂亮亮的去陪在父亲的身边。 女为悦己者容。 这是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尤其每逢父亲的冥寿和祭日,母亲会早早的妆扮好,亲手做父亲爱吃的玉花糕。 “公子,老夫人在这里。” 一个护卫在一座三角形的折梁下找到琉女子的尸体。 尉迟归冲过去从折梁下抱出琉女子,拖在背后的双手已沾满鲜血。他仰天嚎哭,嘶哑声音悲怆。 “母亲!呜呜呜……母亲!母亲!” 栗海棠要冲过去瞧却被诸葛弈抓回来,她惊讶地唤“师父”,见他对她摇摇头,然后大步走过去,蹲在琉女子身边伸手探探她的颈脉。 “她还活着。” 诸葛弈淡淡地说,有点鄙夷。 极轻的声音传入尉迟归耳中,嚎哭的他立即止住,难以置信地瞪着诸葛弈。 “你说什么?我的母亲……她还活着?” “不然呢?你以为我很闲,拿性命与你逗乐子?” 诸葛弈斜白一眼,指指琉女子,说:“先抱到偏院的厢房去,她的背受到重伤,要小心些。” “好。” 尉迟归推开围上来帮忙的护卫们,亲自抱起琉女子往跨院跑去。 第450章 一醉解千仇 拂晓红霞霓漫天,似夜里映红半边天际的烈火。谁能想到琉女子会以死谢罪来保护自己的孩子,并且求得栗海棠的原谅。 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死并不可怕,可怕是她的希望破灭。 闻讯而来的莫族长和莫晟钧在看到栗海棠坐在跨院中央一动不动地凝视厢房的门,他们也未敢询问。 从老管家口中得知琉女子烧了琉璃阁并且跳楼寻死,幸而命大尚有一丝生机。 莫晟钧躲得远远的,坐在一个花圃石台上。他想知道栗海棠和琉女子做了什么交易,否则琉女子怎会以命偿命呢? 莫族长反而关心的是琉女子能不能活,栗海棠对他有没有误解。 父子俩各怀鬼胎,唯独没人敢上前询问。 栗海棠吩咐人去搬个椅子过来,请莫族长坐到身边一起等着。 莫族长亲捧白瓷碗,谄媚道:“奉先女饿了吧?我吩咐厨房做来一碗鸭羹,奉先女尝尝可合胃口?” “多谢。” 栗海棠接过白瓷碗捧在手里,凝望屋门,平静地说:“放琉女子离开吧。莫族长也能少听些闲言碎语,更免得引起七位族长的猜忌。” “是。我原本可怜她的,谁知……” “莫族长色迷心窍,事到如今就别再给自己扯块遮羞布了吧。多大的一块布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掩盖不住你做下的诸多阴谋。” 栗海棠浅尝口鸭羹,杏眸微转瞟到莫晟钧与老管家窃窃私语。她清咳一声,低哑着嗓音提醒:“外患容易解决,内忧最难防备。莫族长小心呀,别和闫氏族一样被最亲的人暗中算计。” “这……” 莫族长顺着她的目光移向远方,花圃石台边老管家唯唯诺诺地禀告着什么,莫晟钧似乎很满意露出得意的奸笑。 被最亲的人暗中算计?和闫氏族一样吗? 心中沁着寒凉,莫族长越来越佩服小姑娘的沉稳和老辣。她真的是十岁的小姑娘吗?穷鬼栗锅子的闺女? 潜移默化之间,一个诸葛弈、一个栗海棠已成为莫族长最忌惮的年轻人。甚至从不服输的他感慨自己真的老了。 “吱呀”的屋门声响动,诸葛弈略带倦意地走出来,白绢帕擦拭双手后丢入月台上熬药的小炭炉里。 “师父,我们回家吧。” “等等再回。” 诸葛弈拉住她,向莫族长揖礼道:“莫族长来得真快,琉女子的伤势太重,需移到别处静养。尉迟兄请我代他向莫族长谢罪。三日后,他会亲自登门赔罪。” “哦?他把琉儿带走了?” “是,带走了。” 莫族长惊诧之余亦有怅然若失,他不知道自己这失落的心情源自于琉女子的失信,还是源自于他对琉女子的失去。 到了他的这个年纪,爱上一个女子如家常饭,倾慕一个女子却难如登天。琉女子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特别的。 诸葛弈怎会不知莫族长的惆怅,比起少不更事、纨绔无知的莫晟钧,琉女子的风韵和睿智唯有莫族长能欣赏,并且爱之如宝、慕之如珍。 天下之大,一生之中能遇到几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知己呢? 诸葛弈油然而生的感慨在触及一双曜黑杏眸中荡然无存,这双纯洁无垢的翦水秋瞳正是他紧阖心门的钥匙。 “师父,咱们先别回家,先去五味居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栗海棠夸张地摸摸扁平的肚子,逗乐了诸葛弈,也逗乐了莫族长。 莫族长难得爽快地说:“去吧去吧,多给咱们的奉先女上些美味的山珍,都记在我的账上。我请客,我请客。” “哎哟,莫族长难得大方一回,我便吃个昏天黑地。” 栗海棠告别莫族长,由诸葛弈陪着赶回瓷裕镇。离开之时派护卫率先骑马回镇子的五味居去传话:“主人和小主子要过来用膳,准备一间雅室。” 马车驶回瓷裕镇时已近午时,幸而路上有卖包子的茶棚,诸葛弈买了几个暂且没让小姑娘饿肚子。 疲累一夜的栗海棠也昏昏沉沉地睡去,任由诸葛弈抱她进入五味居的雅间也没有醒来。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有许许多多的人出现。有死去的母亲闫氏,弟弟小旺虎,还有醉酒疯话连篇的栗锅子,恼恨大骂的小典氏,毁容的栗仙音,以及一个美丽得姑娘。 这个美丽姑娘已不止一次的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都问她是不是弈儿。 海棠想起自己在寒馆的仙舞琼玉楼里见到的仙女像,翎爷说那仙女像是诸葛姑姑。但是她瞧着站在面前的美丽姑娘却不是仙女像。 “你是谁?” “弈儿。” “你是诸葛姑姑吗?” “弈儿。” …… 美丽女子飘然离去,留下栗海棠在漆黑与光明之间穿行、奔跑,直到…… “师父!” 猛然惊醒,栗海棠大喊出声。 外间里正在烹茶的诸葛弈立即冲进来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在呢。” “师父。” 小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呼吸间皆是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味儿。惊悸忐忑的心绪渐渐平复,她仰头凝睇俊美绝世的容颜,与梦中残留的美丽花颜重叠。 “师父,我似乎梦到你的姐姐了。” 与仙舞琼玉楼中的仙女像有五分相似,与诸葛弈的容貌却截然不同,为何她执着的认定梦中美丽女子是诸葛弈的姐姐诸葛樱呢? 栗海棠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也许冥冥之中的安排。她与诸葛家的人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就像她与诸葛弈的未来皆由天定。 诸葛弈静静地凝睇她许久,抱起她往外间走。 “师父,你不信我?” “信。” 放下她,他拿来一坛琼浆摆在她的面前,豪气地说:“来,陪师父喝酒。咱们师徒俩一醉解千仇。” “仇?” 栗海棠微笑呢喃这个字,像一根苦涩的草嚼在嘴里体会它的滋味。口中泛苦、眼眶酸涩、辣的泪水止不住的流。 一个仇字难解,一个怨字难消。她很想问问诸葛弈,同样为亲人报仇,他能一醉解千仇吗? 第451章 醉酒小姑娘 一坛桃花酿,解不掉烦愁、解不掉怨恨、解不掉日积月累的悲怆。 栗海棠一杯接着一杯地猛灌酒,只要无人阻拦,她就不停地倒酒、灌酒,直到眼前朦朦胧胧的,似幻似真中黑乎乎的影子忽近忽远。她推开空酒坛,伸手去抓影子却扑个空。 “傻丫头,醉了?” 温润清浅的柔和嗓音响在耳边,她蜷缩起摇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向旁边。立时,一双有力的臂膊将她圈锁入怀。 蜷缩在臂弯中的小姑娘像可爱狐狸绒团,诸葛弈抱起她放在腿上,修长手指拔下凤花簪,青丝瀑泻落,他轻柔地梳理长发,薄唇微触桃花酒香的樱唇,哑声呢喃。 “棠儿,醉一场泄去多日的疲累。等到明日醒来,犹如大梦初醒。恩呀、怨呀、恨呀、怒呀全都藏起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肯饶恕琉女子并非不恨,而是你知道你真正该恨的人是谁。” “棠儿,别怕,为师永远陪着你。一年、五年、十年,穷尽一生也不会放过那些伤害过你的恶人们。” 诸葛弈龙眸眯起,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当琉女子承认自己是谋害闫氏的真凶时,莫族长神色异样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可惜琉女子已变成傻子,估计问不出当初交给莫族长的毒是什么。不然,他可以悄悄去挖坟验尸,还所有人一个清白。 思及此,他兴奋地龙眸微亮。验尸?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师父。” “嗷,师父喝酒。” 栗海棠眯起杏眼,迷迷糊糊地抱着诸葛弈的脖子,嘟起樱唇主动亲亲。滚烫的小手抓着冰凉的大手贴上红扑扑的小脸,醉态的她比平日更加胆大。 诸葛弈咬牙忍着打她屁股的冲动,单手托住热烫小脸,自觉地后仰头避开樱唇的诱惑。 “师……父……吭吭吭,坏蛋!” “嗯。确实是小坏蛋。” 诱惑不成,恼羞成怒,小粉拳朝着胸膛一通乱捶。昏昏沉沉的脑袋往胸膛一撞,她闷闷地说:“师父,琉女子不是谋害母亲的凶手。我真正的仇人……” “聪明的姑娘,原来你猜到是他了。” 诸葛弈颇为骄傲。这是他教导的徒弟,聪慧谋略绝世无双。 “莫、晟、钧。”栗海棠阴鸷冷笑,“呵呵,我不会放过他。” “你猜的不是莫族长吗?” 诸葛弈摇摇困顿的海棠,得到的答案却是…… “别吵!好晕!” 窝在熟悉的怀里安安稳稳睡一觉,嗅闻最喜欢的淡淡檀香味儿,那些恩怨恨仇就留给明日再去思考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抱着安然酣睡的小姑娘,诸葛弈静静地回忆昨夜发生的事。 从他陪着海棠去莫氏中正府瞧热闹探听到莫家父子的阴谋和琉女子的藏身之地;再到他陪着她一起去雅庄见琉女子,引出尉迟归;之后是赶去栗氏村的路上偶遇赶驴车的老头;然后,她忽然不去栗氏村,返回雅庄再见琉女子;让尉迟归亲眼见到琉女子畏罪跳楼,又由他之手救治琉女子让尉迟归感恩戴德。 诸葛弈喉咙一紧,呼吸片刻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酣睡的小姑娘,这张清秀稚嫩的小脸之下到底藏着一张怎样的面孔? “海棠,是你布的局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仅是小小的鼾声。猜不透她的心思就等着她醒来之后再问清楚,他已付出真心真情,绝不准允她的欺骗。 从五味居到北民巷子的路上,马车里醉酒的小姑娘忽然醒来,爬到车窗望向外面。 “师父,我想瞧瞧瓷源堂。” “好。” 诸葛弈吩咐赶车的小右绕路去瓷源堂。路过瓷源堂正门前的大街时,马车放缓。透时青纱窗子,栗海棠把这个格局简朴的三进三出大宅院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师父,我何时能入瓷源堂议事?” “若你想,明日便可。” 诸葛弈胸有成竹。此事不必他来亲自提出,只管交给莫容玖足矣。甚至失去琉女子的莫族长更急于拉拢他和小丫头。 世上握有自己秘密的人,不能斩草除根就必须拉拢为盟友,否则日夜难安反折磨的是自己。 “选莫族长做盟友无异于与虎谋皮,尤其他的儿子是我的大仇人。” 栗海棠坐回他的身边,抓着冰冷的大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思虑片刻,她轻声试探地问:“师父能找到栗二爷吗?” 诸葛弈凝睇纯真稚气的她,“醉一场、梦一场,你的心结解开了吗?” “解开了。”栗海棠从旁边的小柜子里翻出两本商论古籍,笑盈盈地说:“喝酒果然有用处。师父带来的桃花酿比刘厨娘酿制的杏花酿好喝,等回家去师父再赐我几坛子可好?” “想喝酒,来无心院便是。你的奁匣阁虽除掉各府安派的细作,但也保不住谁在暗中盯着。上次你在东花园塘子乘船玩水,故意暴露出护卫的秘密还不是传得沸沸扬扬。” “师父明知我故意做样子给他们瞧也没阻止呀。我想着师父是答应的,才敢胆大包天的自揭秘密。”栗海棠翻开一页书,指着其中一个字,“师父,这个字的模样好奇怪,念作什么?” 诸葛弈轻瞟。 “笨!” “啊?”栗海棠仔细瞧瞧,小手在膝盖上写出笨字,再比照书里的字,“师父你诓我呢,这个字才不是笨呢。” 诸葛弈哑然失笑,屈指敲敲她的头,“我是说你,笨。” “哼!笨就笨吧,谁让你们都是聪明人呢。师父,玖姑姑,珅哥哥,桓哥哥,泓哥哥,秦五爷,翎爷,还有元家五叔,全都是聪明人。” “大智若愚。”诸葛弈抢来她手里的书,调侃道:“你这装傻的本事是几时学会的?连我都被你骗了。” “我才没有装傻,我是真傻。” 栗海棠屈指敲敲自己的头,学着他的样子抢回书平展在膝上,说:“师父,我迷迷糊糊时听到你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觉得这话说得极好。” “海棠,你是如何察觉莫晟钧才是真凶?” 诸葛弈察颜观色,想从她的眉眼变化间探知她内心的思谋。他开始后悔逼着小姑娘迅速成长,她成长的太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第452章 自己的影子 栗海棠回以甜美的微笑,一路上她故作认真的看书。直到平安抵达奁匣阁,诸葛弈也没有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叮嘱杨嫫嫫等人细心照顾海棠,他气闷地回到无心院。 奁匣阁二楼的卧房,八仙桌摆满软糯可口的粥羹。青萝和麦苗忙进忙出准备沐浴之事,杨嫫嫫留在海棠身边服侍用膳。 栗海棠吃完半碗粥羹,听完杨嫫嫫禀告近两日发生的事情,包括乌夫人派老嫫嫫过来接乌银铃回家,乌银铃宁死不肯离开的事。 “大姑娘别怪老奴多嘴。老奴思虑多日,认为乌姑娘实在不能长留奁匣阁。乌氏族并无意与大姑娘结盟,留着乌姑娘作人质有何用呢?与其养她吃白食不如顺坡下驴随了乌氏族的意思送她出去。” 栗海棠知道杨嫫嫫是真心为她筹谋,也明白留下乌银铃于她没有任何益处。乌氏族当初选个外宅娘子的私生女送进来,还是乌三爷的私生女,不论身世、地位都无法与正室或妾室所生的女儿相论。 她之所以留下乌银铃,一是觉得她与自己一样是可怜人,亲爹指望不上,与母亲相依为命;二是乌银铃在乌氏族中不得宠,连她的亲娘在乌三爷面前连个名分都争得,可见乌三爷对外宅的母女俩并不喜欢;三是乌银铃忠心于她,偶尔有她无法亲自去办的事情可以交由乌银铃来出面。 杨嫫嫫不知海棠留下乌银铃的意图,要继续劝说时听到屋外的楼梯传来轻微脚步声。她立时住声,与海棠比划个“有人偷听”的手势,悄无声地走到门口。 栗海棠淡淡一笑,扯着喉咙大喊:“救命啊!” “大姑娘,怎么了?” 门帘飘起,乌银铃双手握住一个梅瓶闯进来,瞪大眼睛扯着喉咙大喊:“贼人在哪儿?贼人快出来受死!” “哈哈哈哈!” 栗海棠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大笑,眼角泪花花浸湿了袄袖。 杨嫫嫫抿唇偷笑,抢来梅瓶抱在怀里,说:“大姑娘和乌姑娘闹着玩呢。奁匣阁里里外外多少人护着,跟铁桶似的还能溜进贼人来?” 乌银铃拍拍胸口松气,尴尬说:“我才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听到大姑娘喊救命,以为房里只她一人呢。” “瞧瞧乌姑娘多么担忧大姑娘。这梅瓶可不轻呀,定是急着闯进来救人才拿来的。”杨嫫嫫掂掂梅瓶的重量,连她抱着都觉得沉。 栗海棠顽皮地眨眨杏眼,招呼乌银铃过来坐,说:“银铃,听杨嫫嫫说乌氏族的人来接你回去,你是个什么意思呢?” 乌银铃垂首沉默片刻,忽然跪下来连磕三个头,含泪哽咽道:“大姑娘明鉴。我虽是乌家的姑娘,可我知道自己人微身贱,我的亲娘连个名分都没有。父亲一年也不来家里几回,高兴时打发人送些银子。” “大姑娘,我求求你别送我回去。我留在奁匣阁有大姑娘的恩典,乌家会送些银子给亲娘度日。若我离开奁匣阁,亲娘和我便再没有安生日子了。父亲定会抛弃亲娘,亲娘又该如何是好呢。” “唉!你没想过自己吗?难道你要一辈子留在奁匣阁?”栗海棠长叹声,扶起乌银铃坐下,说:“你果真要留下?” “是。”乌银铃坚定地回答,她擦掉泪水,说:“我听老执嫫嫫说过,以前乌家有个奉先女是……”凑近栗海棠的耳边,几乎用气声说:“是外族女子。” “你要代替我?” 栗海棠大吃一惊,没想到乌银铃竟有五年后代替她的打算。她猜度过乌银铃留在奁匣阁的许多原因,唯独没有预料到她愿意用生命来换取亲娘的一生平安。 “是。” 乌银铃警惕地回头看了杨嫫嫫,压低声说:“大姑娘,能不能请杨嫫嫫出去。” “好。” 栗海棠对杨嫫嫫颌首,杨嫫嫫阴恻恻地瞪了乌银铃抱着梅瓶出去。但她并没有走远,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接近。 乌银铃深呼吸,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海棠的杏眼,四目相对,她忐忑的心刹时安静,也鼓足勇气把隐藏很久的真心话说出来。 “大姑娘,我想取代你成为活祭品。我知道诸葛画师并不喜欢我留在大姑娘身边,他派来好几个人看着我,怕我背叛大姑娘讨好乌氏族的人。” “大姑娘放心,我虽然流着乌氏族的血,可我知道谁才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愿意用命来报答大姑娘,也愿意成全诸葛画师和大姑娘的姻缘。” “姻缘?” 栗海棠懵了。乌姐姐才多大的年纪呀就想着婚姻大事,而且是她栗海棠的?她是奉先女,别说婚姻大事,就是谈情说爱都是大忌讳。 乌银铃羞红脸,坦诚道:“对呀,就是你的姻缘呀。如今你才十岁,我也只比你大两岁。可我瞧得真切,诸葛画师待你是真心的好。等五年后,他弱冠之年、你及笄之岁,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拉着栗海棠的小手,她语重心长地劝说:“大姑娘,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偏偏沾了你的福气能活得像个人。你是我和亲娘的大恩人,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代替你去祭祖。等到那日,你和诸葛弈远走高飞吧。” “银铃,你傻不傻呀。代替我祭祖,那你的亲娘怎么办?你死了可想过她的活路吗?” 换栗海棠拉着乌银铃的手,柔声细语地劝说:“你若真心想帮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你先要放弃代替我去当活祭品的念头。” “大姑娘别诓我。八大氏族在瓷裕镇百年来不知害死多少奉先女,连老执事嫫嫫所说的外族女子也逃过几次,可最终被抓回来鞭刑惩罚,打到最后连人都认不出来。” 听到这句,栗海棠拧眉沉思。难道老执事嫫嫫故意借乌银铃之口把诸葛樱的遭遇告诉她,再由她来告诉诸葛弈吗?老执事嫫嫫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呢? 没有发现海棠杏眸呆滞,乌银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抑制不住地呜咽,抱住海棠哭着说。 “我们是无人在乎的苦命人,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就好好珍惜吧。五年后你和他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千万别再回来。” 栗海棠拍拍她的背,极小声地说。 “银铃,你要不要做我的影子?” 第453章 吃货小姐妹 做栗海棠的影子?乌银铃没明白海棠的意思就被拉着去了后厨院。今儿海棠高兴非要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尝尝,还吩咐刘二娘、李嫫嫫和杨嫫嫫当食客,她和乌银铃一起当厨娘。 厨娘的活儿被抢走,刘二娘乐得轻松。拉着李嫫嫫和杨嫫嫫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剥玉米。今年初熟的玉米和高梁送来不少,有八大氏族送来的,也有各氏族村子送来的。 乌银铃知道栗海棠与她一样是穷苦家出身的女儿,十岁年纪应该做几个菜。她虽被亲娘娇惯养大的,但做饭极好吃,谁让她馋呢。苦了什么都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再难也能搜刮些食材做一道美味的大餐。 撸起袖子,栗海棠拿着铁勺斜睇乌银铃,“咱俩比一比?” “比就比。” 乌银铃系好下厨的围裙,拿起刘厨娘常用的大菜刀骄傲地说:“我的厨艺不输刘厨娘的,大姑娘要想清楚哟。” “哼!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今儿我赢了,你认我做姐姐;你赢了,我认你做姐姐。” 栗海棠昂着头一副“不服就来战”的挑衅表情。 乌银铃单手叉腰,把大菜刀往菜板上一竖,不服气地笑说:“耶?你个小丫头竟然想做我的姐姐。哼!别忘了你比我小两岁呢。” “愿赌服输嘛。怎么,你不敢?” “谁怕谁啊。输了哭鼻子的是小狗,哼!” 桀骜不驯的栗海棠激起乌银铃的斗志,她耍得一把大菜刀让小丫头瞧瞧吃货的极品厨艺。 “就你会用大菜刀吗?我在家时常用的大菜刀比你那个还大呢。” 栗海棠在厨房里搜罗一圈,终于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菜刀。因为她的手掌太小,刘厨娘常用的大菜刀根本握不住,恰巧李嫫嫫常来帮厨便厚着脸皮给自己准备一把菜刀。 厨房里叮叮铛铛的响不停,时不时传出两个小姑娘斗嘴的声音。 院子里,刘二娘、李嫫嫫和杨嫫嫫边剥玉米边偷听厨房里的动静,逗得她们咬唇偷笑。 一道黑影翻墙而来,偏巧落在厨院的南窗外。 杨嫫嫫伸长脖子瞧一眼,笑眯眯地说:“咱们去清点清点粮库,新送来的粮食还没登记在册。万一老执事嫫嫫跑来找,又要骂我偷懒了。” “哈哈,不用急。那老货最近忙着中秋节的节礼,哪有空子管咱们院里的事。”刘二娘嘴上说着不着急,却也跟着杨嫫嫫和李嫫嫫去了粮库。 李嫫嫫没有搭话,她昨天已经清点过粮库,只是没有登记在册罢了。刚才杨嫫嫫歪着脑袋往厨房的南墙边儿观瞧,定是发现了什么。 她是个没靠山的人,如今借着海棠的恩典成为奁匣阁的二管事也算多年熬出头了。在她眼中只认恩人栗海棠,管她是奉先女还是谁的徒子徒孙呢。只要栗海棠在的一日,她就安安稳稳地过一日。五年后,谁知道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嫫嫫是个活得通透的人,她不喜欢做枝头上的鸟儿,愿意跟在别人的身后行事。她和刘二娘的不同是她甘于平凡,而刘二娘甘于安逸。 粮库离厨房不远,分占厨院的两个角落。 厨房南窗外,被派来的护卫首领一脸纠结地隔窗观察。明明厨房里正在斗厨艺的小主子已经无数次看到他,可每次都无视的继续忙活着。 还有乌姑娘也瞧见他了,为什么不提醒小主子呢?善良的乌姑娘被顽皮的小主子带坏了。呜呜呜,苍天呀大地呀,快来一道雷劈死我吧。没把小主子带去主子面前,他肯定会挨五十鞭子的惩罚。 “进来回话。” 忽然,一声命令犹如圣旨让护卫首领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喜不自胜、喜…… “不进来就滚回去!” 小主子发火好可怕,果然深得主人的真传。 护卫首领擦擦额上几颗汗豆子,点着脚尖走进厨房,没好气地瞪了眼乌银铃,凑近海棠耳边低声禀告:“小主子,主人在墨语轩发火呢。小主子要不要去劝劝?” “他发火定是你们做错了事,去自罚五十鞭子吧。” 栗海棠双手搓着龙眼大小的野猪肉丸子,看也不看护卫首领“扭曲”的脸。她专心摆盘,清清冷冷地说:“装可怜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你回去对着菱花镜瞧瞧。” “小主子,属下哪会装可怜,属下是真的可怜呀。”护卫首领恨不得一手刀劈晕她,直接扛过去交差。老天爷为何偏与他过不去呢,偏要在他职守的时候被主人派来“请”小主子过去?老天爷,你是有多不待见我呀。 “回去吧。傍晚时我会过去的。” “谢小主子恩典,属下即刻回去复命。” 护卫首领乐得一跳三丈高,直接从屋顶的天窗走的。 厨房里恢复叮叮铛铛的声音,这次缺少两个小姑娘斗嘴声、大笑声。 乌银铃把自己做好的酒酿桂花鸡放到蒸屉里,搬个小凳子坐到灶洞前守着柴火。她仰头盯着专注搓野猪肉丸子的海棠。 “我脸上粘了东西吗?” 栗海棠见她盯着出神,故意打断她的思绪。 乌银铃点点头,拿柴火棍指指海棠的左脸颊,说:“有葱花儿。” “哦。” 栗海棠用袖子抹抹左脸,歪着给她看,问:“还有吗?” “没了。”乌银铃摇头,情绪忽然低落地说:“乌夫人派来的嫫嫫说你找到逼死栗闫氏夫人的凶手,还亲手杀了他,是真的吗?” “我的确找到逼死母亲、害死弟弟的凶手,只是我选择放弃报仇。” 栗海棠故作轻松地说,把搓好的野猪肉丸子用荷叶包好,整齐摆放到竹制的小蒸笼中,再放到大蒸屉里。她也搬个小凳子坐到乌银铃的身边,一起守着灶洞的旺火。 “师父是我的恩人,他的命和仇恨相比,我更在乎他的命。” “大姑娘不觉委屈吗?明明仇人在前却无法为母亲和弟弟报仇。” 乌银铃替海棠感到悲伤。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面对权势的威压,她一路艰辛地熬过来终于见到仇人,命运却更眷顾仇人。 “你怎么哭了?” “我是你的影子呀,你不能哭,我替你哭。” “傻姐姐,哭有什么用啊。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还有机会。” 栗海棠为乌银铃擦去泪花。她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恶人终难有好结局,善良人永远被正义眷顾。 第454章 老执事嫫嫫 傍晚时分,平日灯火通明的无心院竟灭了一半的烛火。只有前院和中院燃着十几盏灯笼,诸葛弈居住的后院里火光如星,微弱得似乎阵阵微风亦能吹熄。 栗海棠在乌银铃的陪伴下提着食盒从西跨院穿西夹道,又故意走无心院的正门。 彼时暗藏在各个角落里的“新一代”探子们睁大眼睛借着月光观察两个小姑娘的一举一动。之前鬼手冷肆借着信鸽把北民巷子里的探子窝全部捣毁,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废荒的宅院。 八大氏族中各府的权贵老爷、夫人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又培养一批新探子仍安派到北民巷子里。他们偏不信栗海棠和诸葛弈敢再动手,再敢动手灭了他们的探子窝就群起而攻之。 所以栗海棠想明白了,与其捣毁北民巷子里的探子窝,不如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他们可以派探子来监视她的言行举动,她也可以派探子去监视他们的嘛。她的人少没关系,可以向诸葛弈借人、向秦五借人、向翎十八借人。 无心院的门打开,老管家阿伯恭敬地请两个小姑娘进去,还亲自接过栗海棠提着的食盒。 外面的探子们激动了,他们第一次办差事就监视到奉先女和身边的婢女去无心院送吃食,看来今晚不能睡了,等着奉先女几时从无心院出来。 熟门熟路穿过无心院的前院、中院和后院相连的抄手游廊,栗海棠让侍童小左领着乌银铃去后院,她和阿伯提着食盒去墨语轩见诸葛弈。 乌银铃没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后院,当在后院里看到穿着她的衣裙的青萝时还是懵的。 青萝请乌银铃换上栗海棠刚才穿的衣裙,再戴上长帷帽。随她一起提着食盒从无心院的后偏门离开。这个偏门极隐蔽,但熟悉无心院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当然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也知道,所以派来守住小偏门的探子都是掌管权贵的族长和老爷们。 乌银铃扮成奉先女的样子,跟随扮成她的青萝一起提食盒走进北民巷子。顿时各路探子像被踩到尾巴似的以最快速度赶回老窝儿报信。 奉先女在北民巷子里有宅院。 这一则消息在片刻之后如春天从南归北的燕子飞向四面八方的巢穴。 其实,乌银铃和青萝只是把食盒送到一处小宅子,那户人家是栗氏族最普通的族人。 早年儿子夭折,老两口再没有生下第二个孩子,相依相守到花甲之龄。他们的日子过得寒苦,曾经是懒婆婆的邻居,故而懒婆婆离开后栗海棠、冷肆、栗君珅和莫晟桓常常接济老两口。 乌银铃和青萝送完食盒和一贯铜钱便告辞离开,她们故意在北民巷子里乱走几条胡同佯装迷路,最后抓到一个假扮百姓的探子,让探子送她们回奁匣阁的后院门。 片刻之后,那探子被无数“同伴”围起来打听情况,那探子急得大哭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那两个姑娘根本不说话,他就是送她们回奁匣阁后院……等等。 最后,被同伴们判定不说实话的探子遭遇史上最凶残的胖揍,打得他从此断送了探子生涯,疯疯癫癫地去乞丐窝混日子了。 平安回到奁匣阁,乌银铃辞别杨嫫嫫、青萝等人回到自己居住的东跨院,坐在东跨院石凳上回想刚才青萝抓到探子来当引路人的时候,吓她惊出一身冷汗的情景。她自认是个胆大的人,今夜和栗海棠、青萝比起来简直是老鼠胆子。 乌银铃仰头凝望天空中的月光,耳边回响着海棠说的那句“做我的影子吧”。影子到底是个什么呢?就像今晚这般偷梁换柱? “咳咳,这么晚还不睡,乌姑娘坐在院子里想亲娘吗?” 一道苍老声音从垂花门传来,吓得乌银铃腾得站起来,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才稍稍放松。她恭敬地福礼,“见过执事嫫嫫。” “免了。” 老执事嫫嫫背着双手慢吞吞地走来,摸着石桌慢慢坐下。打量一眼夜穹中的月亮,感叹:“今儿又是个不眠夜啊。” “执事嫫嫫的旧疾又发作了吗?” 听李嫫嫫说老执事嫫嫫年轻时差点溺死于东花园的碧波塘里,因是寒冬腊月落下了寒症的病根。一年四季的咳嗽,多少药都治不好。 老执事嫫嫫端详乌银铃的容貌,笑道:“奉先女果然眼光毒辣。当初各府送来的姑娘们少说有百余人,她怎么偏偏留下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终日琢磨皆无结果。今晚,我终于知道答案了。” “执事嫫嫫见多识广,大姑娘睿智英明,我是个蠢笨之人只管遵命行事。执事嫫嫫所说的答案,我却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 “哈哈哈,你妄自菲薄反而暴露你的本性。忠心呀,在奁匣阁是最要不得的东西。你可以忠心于乌氏族,可以忠心于八大氏族,可以忠心于奁匣阁,可以忠心于奉先女,唯独不能忠心于某个人,否则你的忠心换来的是亲人亡故、自陷囹圄。” 老执事嫫嫫的忠告让乌银铃很反感,她微皱漂亮的眉冷冷地瞪着老嫫嫫。这是提醒她别选错了“主人”吗?还是代替乌氏族来警告她的? “执事嫫嫫受人所托来忠告银铃,银铃感激不尽,在此谢过。” 乌银铃起身行礼拜谢,在老执事嫫嫫欲要再劝说的时候,她眯起眼睛,伸出手按住老执事嫫嫫的左肩,阴森森威胁:“老嫫嫫,你回去告诉乌氏族的人,谁敢用我亲娘的命作要挟,我就要了谁的命去陪葬!” 老执事嫫嫫岿然不动,笑吟吟地说:“乌姑娘,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后悔的该是乌家人。” 乌银铃咬牙恨恨的说,忽然发现身后袭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她猛然回头,惊得浑身一震。出现在眼前的美丽妇人正是她的…… “亲娘!” “铃儿!我的铃儿!” 美丽妇人紧紧抱住扑过来的女儿。分别整整一年的母女俩日思夜念着对方,时时刻刻牵挂着对方。今夜被陌生人带来这里,她以为自己的女儿犯了错,寻她来惩罚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的女儿活得很好,又深受奉先女的赏识。 “亲娘,你怎会在这里?” 乌银铃为母亲擦掉泪水,看向稳坐在石凳上的老执事嫫嫫。 老执事嫫嫫摸着石桌慢慢起身,说:“是奉先女派人接娘子过来的,让你们母女团聚。明日,娘子会被接入乌氏西府成为乌三爷的妾室。至于乌姑娘恐怕要继续留在奁匣阁服侍奉先女,直到五年后奉先女升仙。” “是。银铃明白。” 乌银铃颌首。这是栗海棠对她的奖赏。母亲成为乌三爷的妾室,今后也能常常见到,她也成为乌氏族的庶小姐,名正言顺。 第455章 知她心而赏 无心院,焚香阁。 后花园的禁地除了诸葛弈,连老管家阿伯和侍童小左、小右都不能踏入半步。今夜破例“请”小姑娘进来,证明在他心中已无人可比。 轻轻推开两扇雕花格门,栗海棠挤进个小脑袋观察房中,不见俊美少年的身影,她试探地清咳两声,不见人影现身,又“咳咳”两声。 “不进来就滚回去睡觉,装病来讨我怜惜吗?” 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海棠双腿一软扑通跪在门槛上。疼得她呲牙咧嘴,豆大泪珠霎时串成珠帘挂在白皙脸蛋上。 “师父,你为何鬼鬼祟祟地站在人家身后呀。人吓人会死人的。” 栗海棠捂着磕疼的膝盖,对着一身月白袍的少年委屈抱怨。樱桃小嘴噘得能挂个油葫芦。 大手伸过来,她毫不犹豫地交出小手放在冰冷掌心,在修长手指即将蜷握时忽然收回去,可怜兮兮地怨声:“师父当我是小猫小狗吗?高兴的时候伸手逗弄逗弄,不高兴的时候丢到旁边任其自生自灭。哼哼!我的命好苦哟!” “好好说话!” “师父欺负我,我要去找秦五爷和翎爷告状。” 栗海棠抱着膝盖堵在门口不动,她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怎就看不到呢?呜呜呜,膝盖好疼,一定青紫青紫的。 “唉,小赖皮。” 诸葛弈败下阵来,终究不忍心看她受伤。弯腰抱起她走进房里,临窗的榻旁有个小柜子,里面摆满瓶瓶罐罐,其中最多的是止痛散和金创膏。 “师父,你刚才去哪里啦?” 在她的小脸上阴转晴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变脸功夫连诸葛弈都甘败下风。想到第一次带她去燕峡镇的时候,她口口声声要练厚脸皮绝世神功,他当小孩子的玩笑话并不在意。没想到短短数月,她的脸皮比祁山镇的护城墙还厚。 “师父,你是不是去东跨院偷窥啦?” “东跨院发生什么乐事吗?值得我大夜里跑去偷窥?”诸葛弈斜睇她,矫情地辨白:“我管她是谁的亲娘、谁的妾室呢。” 栗海棠捂着嘴“咯咯咯”的笑,又招来他的两颗白眼。 “你想收服乌银铃何必惊动乌三爷的外宅,只要将乌银铃送出五味居,再派人接那个娘子过去团聚即可。你如此光明正大的行动很容易激怒乌氏族。” “师父说得没错,我正想借银铃母女团聚来激怒乌族长和乌夫人。” 栗海棠将自己的两条裤管卷起,露出青紫的膝盖,眼巴巴地瞧着诸葛弈把调制好的化瘀膏薄薄地涂在青紫伤痕上。她揣着两只拳头,用讲话来分散痛感。 “我看师父的那本商论古籍里有写‘商人重利,知心者有罚无赏,奸者近、贤者远;商人重情,知心者无罚无赏,皆谋之;商人重义,知心者赏多罚少,皆亲之;商人重本,知心者赏罚分明,皆恭从之。’看到这句话,我仿若明白与银铃该如何相处。” “哦?看来君珅教导得很好,你领悟能力又进益了。” 诸葛弈不吝夸赞,亲手为她整理好裤子,说:“乌三爷的外宅娘子是个蠢人,进西府于她并非好事。日后她在西府里受委屈,乌银铃反会憎恨你自作主张陷她亲娘于水火。” “可我已和乌三爷商议过此事,他也答应的。银铃的亲娘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该是个委屈求全的人,难道她不为自己的女儿打算吗?” “傻丫头,你哪里知道乌氏西府的阴暗。乌三爷不只有正室乌三夫人,还有六个妾室姨娘。乌银铃的亲娘是唯一的外宅娘子,看似不得宠,实则是乌三爷心尖上的红颜知己啊。” 诸葛弈感叹风流的乌三爷可不是众人看到的那般废物,他能博得燕峡镇第一美人的爱慕,心甘情愿做他的外宅娘子,足以见乌三爷的品性。传闻,有时候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栗海棠仔细想想,乌银铃口中抱怨乌三爷对她们母女的无情,抱怨从小到大与父亲相处的时间用手指头数就行,言语间是对父爱的渴望,她心中有怨却从未说过“恨”字。 她瘪瘪小嘴,认错态度良好。 “师父,我好像做错事了,怎么办?” “这个容易,只要玉娘子染上咳疾,乌三夫人和六个姨娘定会阻拦乌三爷接玉娘子进府。到时候,你让乌二夫人去劝说乌三夫人,以玉娘子不进府为条件准许乌银铃入乌氏族谱,既圆了玉娘子的心愿又让乌三爷不受夹板气。到时候乌三爷定会备厚礼登门叩谢的。” 栗海棠惊呼:“师父,你想借此机会拉笼乌三爷?” 诸葛弈老神在在地说:“不止有乌三爷,还有乌二爷。” 这个时候就看谁的脑袋灵光,谁能参透诸葛弈布下的棋局。这个棋盘中,乌氏族的每个人都成为他掌控中的棋子,已表明不结盟的乌族长和乌夫人自然成为黑棋,而白棋则在乌二爷、乌三爷之中选取,至于乌四爷…… “乌氏北府是乌氏族最特殊的,乌四爷和乌四夫人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隐居山野,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每当八大氏族的集会时,乌四夫人会出现,而乌四爷却迟迟不愿现身。” 栗海棠连连点头,说:“嗯嗯嗯,我在龙节禅权时见过乌四夫人。她生得极美,容貌是众夫人之首,我瞧上一眼就记住她啦。” “先拉拢乌氏南府和西府吧。等风平浪静之后,咱们再寻个机会去见见乌四爷。” “好呀。” 栗海棠扶着地爬起来,走到炼丹鼎前盯着紫蓝色的火焰渐渐微弱。 “师父,这鼎中的丹药是解药吗?” “是一种让人神智不清的迷药。” 诸葛弈来到她身后同看鼎中的微弱火焰,悠悠道:“收服乌银铃,你做得很好。” “我助她心愿达成,奖赏她的忠诚,也相信她会懂得投桃报李、永不背叛。” “人心难测呀,姑且相信她吧。谁知日后又会遇到多少坎坷险阻,又有多少人会和咱们分道扬镳、楚河汉界呢。” 炼丹鼎中的紫蓝火焰燃烬最后一点星辉终于熄灭,诸葛弈静静地站着等待鼎中的热气消散。 第456章 钝刀子割肉 栗海棠觉得无趣,坐回榻上摆弄茶具,问:“师父,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嗯?” 诸葛弈回首见小姑娘摆弄他的新茶具,险些被她故作专心的模样中唬弄了,幸好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耳力。他戴好天蚕护套取出略带余温的丹药,一颗颗灌入小瓷瓶中。 “师父,你想知道我为何会猜到莫晟钧才是真凶吗?” 诸葛弈回到榻上坐好,从榻旁的小柜顺手拿来毛笔在小瓷瓶塞的红绸写下“迷”字。欣赏一会儿自己写的字,他才满意的把小瓷瓶和毛笔归位。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姑娘对面,一边拿湿绸帕净手,一边说。 “我原本不打算追根问底,你若想说出来我洗耳恭听。” “师父,你记得玖姑姑带着我去燕峡镇,你在城门下迎着我们的那日吗?” “记得。” 诸葛弈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轻饮一口香茶。她烹煮的茶香清幽,明明是他日常烹煮的茶叶却烹出不同的茶香气。 栗海棠也为自己添了杯茶,樱唇浅沾,平静道:“在入城之时我看到莫晟钧打扮成贩夫的模样混入燕峡镇,不久莫族长也赶到燕峡镇。在师父和玖姑姑忙着派暗护去探查莫族长的时候,我派暗卫去查莫晟钧。” “哪个暗卫去办的差事?竟敢瞒着我?” 诸葛弈板起脸来训斥,虽然焚香阁是禁地不准任何人靠近,但作为主人的影子卫是拥有特权的,仅仅四人却能抵挡千军万马,功夫已出神入化。 那影子卫听到主人的训斥,立即传话出去把欺瞒主子、讨好小主子的蠢货抓过来给主人发落。 当然,诸葛弈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一切都是做做样子吓唬小姑娘罢了。 栗海棠轻哼,甜甜笑道:“师父才不会真生气呢。我能顺藤摸瓜找到莫晟钧,还抓到他的把柄威胁他散布谣言逼得八大氏族的族人逼族长们请我入瓷源堂议事,师父该夸赞我才是。” “你谋划得很好。” 诸葛弈顺她的意思给个甜枣,但不会让她高兴地翘尾巴,立即追问:“你是如何逼他承认谋害栗闫氏夫人的?” “我让冷大哥请兰姨做了一张似母亲容貌的面具,让护卫夜里戴面具潜入客栈房中吓唬莫晟钧。原本想戏弄戏弄他的,没想到……呵呵呵,他竟不打自招,把用毒谋害母亲的事情全部吐露出来,还哀请母亲别来找他,他因听到莫族长和琉女子密谋,决定先下手为强以母亲的性命来威胁我,让我帮助他成为莫氏族的族长。” 诸葛弈抚额,无奈地吐出两个字:“愚蠢!” “是啊。谁能想到野心日渐强盛的莫晟钧竟胆小如鼠,敢害人却怕厉鬼来报仇。真是可笑!” 栗海棠饮尽杯中茶,温而微涩的茶汤像她此刻的心情。 诸葛弈有些看不清小姑娘的心事。她的仇人已在眼前却没有急着动手,反而心平气和地说出来,脸上没有一丝悲伤或愤恨。 “海棠,你不恨他吗?” “恨呀。” 栗海棠勉强露出一个轻松甜美的笑容,握紧杯身的双手微微颤抖泄露她的内心煎熬,她的灵魂已徘徊在深渊边缘,随时一脚踩入暴烈之火的地狱,拉着她的仇人莫晟钧一起永世不得轮回。 “我亲自去杀了他,好不好?” “不。”栗海棠坚定地拒绝,“师父,我有更好的谋划,请相信我。” “傻丫头,你想做什么?” 诸葛弈紧张起来,他从未见过她谈论起仇人时如此平静的样子。恨到极致已憎可无憎,她越淡然如水、他越忧心忡忡。 “师父听说过钝刀子割肉吗?” 栗海棠从袖子里取出诸葛弈送她的一支匕首,拔出皮鞘,寒光熠熠的匕首折射烛光形成一道刺目的银线。 诸葛弈抢来匕首,蹙眉凝睇她,“傻丫头,不管你在谋算什么,别忘了你是我的棋子,你必须听我的命令!” 这是长久以来他对她最严厉的命令。若翎爷在这里会发现诸葛弈貌似威严的声音夹杂着难以察觉的颤音。他怕了吗?是的,他怕她隐瞒、怕她执拗、怕她做着与仇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栗海棠嫣然一笑,把皮鞘递过去,说:“师父以为我会与莫晟钧一起去死吗?呵呵,我才不会呢。” “那你想怎样?” “当然是夺走他最渴望的东西,每一天夺走一点儿、每一天夺走一点儿,直到他期盼的未来变成一片黑暗。我要看到他痛苦,就像我失去母亲和弟弟后熬过的每个日日夜夜。” 她承受过多少的痛,就要莫晟钧承受多少痛。五年里,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毁掉他的未来。他最看重的权势、财富、美人,还有他沾沾自喜的“瓷裕镇第一公子”尊称。 “海棠,你为何认定莫族长和琉女子不是仇人呢?” “因为莫晟钧说过,以母亲性命来要挟我的主意是莫族长从三清道人口中听来的。而琉女子身为母亲却极力反对,请莫族长以商量之策为上,威逼利诱是下下策。” 听完海棠的话,诸葛弈分析道:“如此看来,莫族长和莫晟钧一样急于挟制你,琉女子和尉迟归只想趁机与我们联手。” “是啊,琉女子和尉迟归并非十恶不敕之人,他们与我一样是可怜人。我怪尉迟归找上小典氏,也气他要送走小旺虎。可仔细想想,他送走小旺虎是为了保护我们姐弟不受八大氏族的威胁。” “恩恩怨怨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诸葛弈感叹,起身来到她的身边揽入怀里,薄唇轻吻她的额际,柔声低喃:“傻丫头,今后别私自行动,有些事情交给我来做。你专心学习各家所长,咱们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师父别担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明儿早晨我会去栗氏中正府见见栗夫人。关于她的那个谣言,就当作我初入瓷源堂解决的第一件大事吧。” 诸葛弈赞许地赏给她一个绵长的吻,呢喃:“棠儿真聪明!” “嘿嘿嘿,再亲一个。” 樱粉小嘴嘟起来,不亲就是傻子。 第457章 乌姑娘情窦 一夜相拥而眠,尤其将心事诉说给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听过之后,栗海棠睡得尤其安心,连诸葛弈都不得不感叹怀里的小姑娘越来越像狐狸精。 翌日拂晓,栗海棠早早醒来,让诸葛弈亲自送她回奁匣阁后就赶他离开。她唤来青萝和麦苗帮忙梳妆打扮,扮个俊俏小儒生的模样。 杨嫫嫫笑说她扮男装的模样比元俏姑娘扮得还俊呢,出街去一定被名门贵府的夫人们相中,抢回家去做小女婿儿。 栗海棠被逗得哈哈大笑,对着菱花镜左瞧右瞧也觉得不错。派麦苗去把乌银铃找来,她要带着乌银铃一起去栗氏中正府。 青萝和杨嫫嫫不明白海棠为何对乌银铃如此亲近,又不敢开口问,只好将疑惑藏在肚子里。 唤来了乌银铃,也让她扮上俊俏儒生的模样。一对姐妹花变成儒生小兄弟,手拉手、大步走。 站在无心院假山凉亭里的诸葛弈剑眉深锁,低声暗骂:“扮成臭男子有什么乐趣,傻丫头越发傻了。”可他依然站在亭子里目送马车缓缓驶离。 ………… 马车从奁匣阁一路穿巷过桥往瓷裕镇西北方的栗氏族村驶去。赶车的马夫是一个小厮,马车两旁也有小厮骑马相随。 虽然他们在奁匣阁当职,但他们身上标志的衣服没有改变。赶车的小厮是莫氏族派来的,随行的小厮是栗氏族派来的。 当然,全镇的百姓们早已知晓莫族长的庶子和栗族长的嫡长子与奉先女亲近些,这些小厮亦是他们派来的听候差遣的,无人怀疑奉先女会私养男子在奁匣阁,而百姓们也常常看到小厮们在奁匣阁东跨院外的班房进进出出,走的也是东墙角的小偏门。 马车行过瓷裕镇北镇口,过了桥便是一条三岔路口,向东走是闫氏族村子,向西走是典氏族村子,经过典氏族村子再往西才是栗氏族村子。 经过典氏族村子外的大道上,栗海棠撩起窗帘眺望整座典氏族村子。典氏族的权势和财富在八大氏族中属于最弱的,它随时有被强大氏族吞并的危险。明明她已向典族长夫妇暗示结盟,至今亦没有得到回答。 “典族长夫妻胆小如鼠,大姑娘当初错看了他们。” 乌银铃哀其不争,为海棠的善意被辱没而不值。 栗海棠淡淡一笑不作声,她相信典夫人会有所行动的。只是时机未到,她需要太长的时间来强大,而典夫人也需要太长的时间来观察。 谁知道五年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很期待未来的五年。 行了三个时辰终于抵达栗氏中正府的东偏门。一身栗家仆人打扮的小厮跳下马背,拔腿跑进门内禀报。 栗海棠和乌银铃下车,手拉手直接往门里闯。谁敢拦着,两只曜黑大眼睛瞪着对方,直到…… “咳咳!都退下吧。” 栗族长让老管家遣退拦路的小厮们,背着手走上前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个俊俏小生。这一眼足够吓得他三魂七魄飞逃一半。 “奉……奉……栗……栗大……栗大姑娘,你怎会来我府上?” “栗族长当我是鬼吗,瞧你吓得。”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曜黑杏眼瞟了下栗族长的袍摆和鞋子,还有脚下的青石地砖,顽皮地眨眨眼睛,问:“栗族长。” “是,栗大姑娘请讲。” “你的鞋子湿了。” 她是很善良的小姑娘呢。看到栗族长吓尿湿了鞋子,总要提醒一声免得他着凉呀。虽然八月秋的气温仍显炽热,可她总觉得栗族长身上一股股寒飕飕的。 栗族长低头瞧瞧自己的鞋子,的确是湿的。青石砖上还有鞋印子呢。可他真的没有吓尿呀,这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啦。 “咳咳,我刚才在后院侍弄花草,浇了水。应是那时……嗯,对,是浇水时淋湿的。” 栗族长试图给自己挽回点颜面。可他不知道自己越描越黑,甚至忘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俗话。 等到明日他去瓷源堂议事时,每位族长都会笑眯眯地调侃一句“栗老兄,今儿你的鞋子没湿啊!”,“栗老弟,你今儿出门前没侍弄花草?”,“栗大哥,你的鞋子是新穿的吗?” 栗族长心里那个窝火哟。恨不得把栗海棠给掐死泄愤,她什么时候来栗氏中正府不好,偏偏在他侍弄花草淋湿鞋子的时候来呢。 当然,此时的栗族长除了尴尬、只有尴尬。他问清栗海棠的来意,立即吩咐老管家亲自领栗海棠和乌银铃去栗君珅专门准备授课的小书房,再派人去东院寻栗君珅。 栗海棠和乌银铃强忍着笑一路被老管家请入小书房。这是设在前院东厢的一个隔间,里面摆着三张桌子,一张是师座,一张是给栗海棠的,第三张应该是…… “海棠妹妹何苦亲自跑一趟,派个小厮来传话,我骑马赶去奁匣阁多好。害你一路颠簸辛苦,不知子伯兄在背后如何责怪我呢。” 栗君珅提袍摆进门就是一通客套话。客套是做样子给老管家看的,言语中也不失对海棠的关心。 “学生拜见儒师。” 栗海棠恭敬揖礼,又扮成俊俏儒生的模样,逗乐了栗君珅。 栗君珅双手背后满意地点点头,故作严肃地沉沉嗓音“嗯”声,指着为海棠准备的桌子,“坐吧。” “谢儒师赐座。” 栗海棠恭恭敬敬坐下,对着乌银铃挤眉弄眼。 乌银铃羞窘地学着海棠的模样给栗君珅行礼,但她没有称“儒师”,仅称呼“栗大公子”。 栗君珅斜睇一眼海棠,勉强收了乌银铃作“学生”,指指第三张桌子,说:“这本是我四弟的位置,今儿他要留在府里照顾四婶娘,你先坐在这儿吧。” “谢栗大公子。” 乌银铃行福礼,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桌后。她从始至终低垂着头,拘谨得像第一次见到栗君珅似的。 栗海棠好奇地盯着乌银铃,从来不知她是个害羞的姑娘?难道……目光移向栗君珅,他正站在书柜前翻开一本《论语》,似乎思考着该从何处教起。 第458章 潜入金佛堂 趁着栗君珅侧对这边,栗海棠悄悄凑到乌银铃身边,小声问:“银铃,你是不是喜欢珅哥哥?” 乌银铃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栗海棠意味深长地笑笑,指指乌银铃惊慌失措的小脸,压低声说:“欺负本姑娘傻吗?你满脸写着‘我、喜、欢’三个大字哟。” “这么明显吗?” 乌银铃摸摸自己的脸,小声嘀咕。 栗海棠抚额,内心狂喊:对呀对呀,就这么明显呀。傻姐姐呀,珅哥哥哪里是你能喜欢的人呀。即使你嫁给他也无法成为正室夫人,依着你的身份只能是妾室呀。 “你不好好在自己的凳子上坐着,跑过去抢别人的桌子作甚?”栗君珅把一本《论语》放到海棠的桌上,指指那舒适的方矮凳,“过来好好坐着。” “珅哥哥,帮我个忙吧。” “先过来好好看书,等外面的人都撤出去,你再唤人出来送你过去。” 栗君珅善解人意地安抚她别急躁,老管家虽然离开了,但他留在暗处的眼线还不少呢。其中有几个是栗族长派来的,不知道诸葛弈遣来的暗卫能不能劈晕他们。 有了栗君珅的提醒,栗海棠猜到她来到之前诸葛弈一定送消息过来,所以栗君珅才会知道她来栗氏中正府不为学习,而是来见栗夫人。 栗君珅燃起一柱香,安抚着海棠看书,他站在窗前的长桌上练字,故作不经意地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有明目张胆进来探查情况的,也有躲在墙上花窗后、矮树丛后监视的。 檀香燃烬一半,栗海棠已等得不耐烦。此时,后窗微响引起三人的警觉。栗君珅率先拔出长剑快步走过去,将两个小姑娘挡在身后。 后窗的木闩被薄片刀顶开,一道白影跃入,握剑的栗君珅毫不犹豫地刺过去。最近他正在学习剑术,每次看到诸葛弈飞檐走壁都羡慕得发狠。他现在习武已晚了,但学些剑术防身也不错。 长剑直刺白影的左胸膛,乃致命之处。 “栗大公子一介书生竟也玩起花架子剑术?” 白衣的冷俊少年阴恻恻浅笑,轻松挡开刺来的长剑,顺势反手一推一抓,那长剑即刻握在他的手里,剑锋抵住栗君珅的胸膛。 栗海棠眨眨大眼,惊呼。 “尉迟归,怎么是你?” “嗯,我来瞧瞧你,顺便送这个给你。”尉迟归从怀里取出一块鹿皮,说:“这是母亲送给你的礼物。她如今疯疯傻傻的,可一直记着有样东西送给她最亏欠的小姑娘。我知道她的意思,所以趁着离开前把母亲的礼物送来,了却她的心愿。” “琉女子真的疯了?对不起,我没有怀疑。只是……对不起,我那夜不该催你一同去栗氏村。” 栗海棠相信尉迟归的话,只是她感叹那般美丽的女子变成疯傻的人实在可惜。她又懊恼自己那天太冲动,其实她早料到琉女子会用自己的命保护儿子,但她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也不愿做个以德报怨的人。 “命中注定。” 尉迟归苍凉苦笑,把长剑还给栗君珅,说:“我送你去金佛堂见栗夫人,不过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但我不能送你回来这里,只能带你离开栗氏中正府。” “好。”栗海棠立即答应,她在这里也熬不住了。她拉着乌银铃的手,说:“一个时辰后,你和珅哥哥到果园去,我在果园的棚子里等你们。” “好。” 虽然不知道果园在哪里,但乌银铃相信栗君珅更相信海棠。 小小的书房里,栗君珅教导乌银铃,就像为海棠授课一般。而栗海棠已随尉迟归躲过藏身各处的暗探,向着后院的金佛堂行去。 一柱香的时间足够栗海棠审问栗夫人。她有太多的疑问,也有太多的怨言。 金佛堂。 自从瓷裕镇谣传栗夫人谋害先族长正室妻栗楚夫人及嫡长女栗云楠大姑娘之后,与栗海棠冰释前嫌的栗夫人为自证清白,再次自囚于佛堂以期待有人为她洗刷冤屈。 她卸去金钗玉簪,素面朝天的跪在佛前诵经祈祷,为仙逝的栗楚夫人和栗云楠抄写《金刚经》。每日粳米粥一碗,素汤一碗,汤中无盐无油、色味寡淡。 金佛堂因墙上悬挂的佛祖像用金漆绘成而得名,连窗子蔽光的帘布都是昂贵的缂丝。 佛堂后面是供栗夫人歇息的小室,小室的窗子开得极小,仅能有一人爬过。尉迟归送海棠爬进来后,留在外面潜伏等待。 从小室绕到佛堂前殿,栗海棠站在柱子后看着诵经的栗夫人发呆。 “当——!” 紫金钵发出浑厚的梵音,诵经毕。栗夫人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她闭着眼睛、深吸气、呼气,用力吞咽口水润润干渴的喉咙。 “你终于来了。” 沙哑的声音像拼尽吼出来的,唤回栗海棠的神魂。她双手合十,恭敬地向墙上的佛像叩拜。起身,对栗夫人歉意道。 “惊动栗夫人礼佛,请恕罪!” “无妨。过来坐吧。” “是。” 栗海棠走过去,选了一个位于栗夫人身侧的蒲团跪坐好。 “听说你找逼死母亲的真凶了?那个女子是莫族长的外宅娘子?” “没想到栗夫人囚于佛堂,消息依然灵通。” 栗海棠并不意外栗夫人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只要栗夫人的心腹王嫫嫫和她的两个女儿能自由来去,佛堂之外的消息就不会断。 就像诸葛弈当初猜测的那样,栗夫人即使自囚于佛堂,对栗氏中正府的掌控从未放弃过。府里府外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栗夫人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扭头打量着清秀的小姑娘,在稚气未脱的小脸看不出半点儿喜怒哀乐的神情。失去母亲和弟弟,她大悲过;追查幕后真凶,她大怒过;如今真凶现身,她应该大喜或喜极而泣,但是…… “你没有寻到真凶。” “不,我的确寻到了,只是她疯疯傻傻的连亲儿子都认不出。” 栗海棠仰望佛像,双手合十怅然叹道:“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就像栗夫人背负着谋害先族长夫人的罪名,从嫁入栗氏中正府的那天起就被人指指点点的。” “是啊。你要出手了吗?” “对。三日后,我会为你申冤。” “栗楚夫人是服毒自尽的,她和你的母亲一样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性命,甘愿服毒自尽的。” “多谢告知。” 冒险来此的目的达成了,栗海棠毫不拖沓地起身离开,临走前,她看了重新诵经的栗夫人。冤吗?也不尽然吧。 第459章 琉娘的礼物 尉迟归没想到栗海棠会出来的那么快,他悄悄护送她去了栗氏族北山坳子里的果园便辞别了。他要带着母亲回西北的尉迟家去,毕竟那里才是母亲最好的归宿,他的父亲也葬在那里。 乘马车从果园回到奁匣阁,直到诸葛弈潜进来坐到她的面前,栗海棠始终沉浸在阴霾的情绪中。她盯着手里的木盒子。 木盒子是栗君珅请乌银铃转交给她的,说是给她放蜜饯的食盒,其实是放鹿皮的。手掌大小的方盒雕着漂亮的玉兰花。玉兰花蕊用的是蜜蜡石,细碎的鹅黄色嵌在古檀色木质如画龙点精之笔。 诸葛弈品过一巡茶,见她捧着木盒爱如珍宝,顿时口里泛酸、胃里泛酸、心里泛酸……总之很不爽。 “这盒子不错,乃百年古檀。只是蜜蜡的成色差了点儿,可惜了这块好木头。” 傲娇少年表示他的眼光独道非一般人可比,他也不介意她随意收下“野男人”送的礼物。 盯着木盒发呆的栗海棠全然无视某个酸溜溜的少年,扭开盒盖的铜扣,取出绢帕包裹的鹿皮铺在八仙桌上,她默不作声地仔细察看鹿皮上的图画。 “这是谁给你的?” 诸葛弈剑眉深锁,对于鹿皮上的地图他再熟悉不过,因为他在寒馆墨语轩的书房里有一张相似的地图。这张鹿皮地图比他的地图更小巧、更精简。 “师父,这是瓷裕镇,这是祁山镇,这是燕峡镇,这是……” “青州。” 诸葛弈回答,把鹿皮地图往自己拉扯拉扯,修长手指轻点地图的右下角,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这里是九华州仙境,与燕峡镇隔着五座山,与青州隔着两座山。” “九华州仙境是谁的地盘?” 栗海棠抓抓耳朵,这地名好耳熟呢,可她偏想不起听谁说过的。 “毒圣修炎。” 诸葛弈在鹿皮地图上寻找漠北草原却发现地图绘制得极简单,对于三个镇子、青州和九华州仙境绘制得极为精细,也故意放大使人看得清楚。反而漠北草原、东北黑山岭、西北古城和西域等等只留个朱砂记,连地名亦没有标注。 “这鹿皮地图是谁送的?依我之见,栗君珅若看到这东西必定视若珍宝,绝无可能送给你。” “师父猜得不错,这东西的确不是珅哥哥送的。”栗海棠将鹿皮地图依折痕叠好,又用绢帕包裹后细心珍藏在木盒中。她伸手向诸葛弈讨要:“师父,小铜锁。” 诸葛弈哑然失笑,凭空吩咐一声“去找阿伯要个来”便凝睇刁蛮的小姑娘,饶有兴味地打趣道。 “别说铜锁子,就是金锁子为师也舍得给你。常言道无功不授禄,你既然讨要去铜锁子,也该满足为师的好奇心呀。快快从实招来,是哪个混账东西送来这般有趣的礼物,为师定要趁夜去好好教训教训那厮,竟敢在为师的眼皮子底下勾搭我年幼无知的小徒弟,那厮狗胆包天呀。” “师父,你是不是玖姑姑假扮的呀?” 栗海棠伸手去扒诸葛弈的下巴,好奇地问:“听说兰姨除了会做面具,她还会做人脸假皮。只要粘在脸上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师父,你是不是请兰姨做来一张人脸假皮呀。” “哈哈,棠儿真聪明。”诸葛弈仿若梦中惊醒,兴奋地抱住正锲而不舍扒他下巴的小姑娘,狠狠地亲一口,称赞道:“为师的确要请兰姨多制几张人皮面具,日后行事也更方便些。” “这是何意?” “先不告诉你,等日后用时你便明白了。” 诸葛弈欣喜若狂,开始谋划着要制出几张人皮面具足够他行事。不过高兴过后继续纠结木盒里的鹿皮地图,他隐隐担忧起来。 “棠儿,你告诉我,这鹿皮地图是谁送的?” 诸葛弈突然变得严肃,海棠也察觉出他的异样。 栗海棠把木盒紧抱在怀里,眯起曜黑杏眼戒备地问。 “很重要吗?” “对。” “有多重要?” 诸葛弈本不欲详说,见她一副“护食”的模样只好坦言。让她明白那块鹿皮地图的重要,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把木盒强行抢来,打开、取出、铺展开,动作一气呵成。修长食指轻点鹿皮地图上瓷裕镇的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朱砂记。 “地图标注的所有铺子和宅院是瓷裕镇里集权力和财富于一身的大商,有些甚至是皇商。你瞧瞧,连无心院和奁匣阁都标注了,衍盛堂却没有标记。” “因为它是祠堂呀,除了八大氏族历代祖先的神牌,最值钱的就是那个青铜香鼎。”栗海棠说得理所当然,但她不明白无心院和奁匣阁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谋士和傀儡。” 诸葛弈为她解惑道:“如今我和你在别人的眼中就是谋士和傀儡,我能为权贵们满足野心出谋划策,而你能代替他们凝聚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你是他们掌中操控的傀儡,你的尊贵亦是他们给的。” 栗海棠恍然大悟,苦涩一笑,说“原来如此。怪不得无心院和奁匣阁也成为吞并的目标,有理!有理!” 诸葛弈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别太在意,为那群冷血无情的人伤心不值得。他看到燕峡镇和祁山镇的朱砂标记并不多,显然这两个镇子在翎十八和秦五的掌控下能够异军突起的大商和皇商并不多,也无法成为制图人的目标。 “若依着鹿皮地图上的标记做谋划,用数年时间吞并所有铺子或宅院不算难事,而幕后之人将成为连皇帝见到都要跪拜的天下之主。” “皇帝是天子,怎会向地位低贱的商人跪拜?” 栗海棠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与帝王争江山。 诸葛弈莞尔道:“皇帝掌天下治理,那谋划之人掌天下财富,看似不相干的两个人各自坐拥不同的江山,最终拥有江山的皇帝必定是败者。试问一个皇帝穷得叮铛响,要拿什么来征战四方、修防筑堤、奖赏百官、又如何豢养后宫佳丽三千呢。” 栗海棠听得出神儿,猜不透琉女子为何会送一块鹿皮地图给她呢?难道她真正想送礼的人是诸葛弈? “师父,这鹿皮地图是琉女子疯癫之前所绘。今日我去栗氏中正府见栗夫人,尉迟归忽然现身将鹿皮送给我的。我想,琉女子真正想送的人是你。” “这鹿皮地图并非琉女子所绘。” 诸葛弈把鹿皮地图重新叠好放回小木盒里,心中已有了猜测。 第460章 闲来瓷源堂 鹿皮地图最终请诸葛弈代为收藏,比起身边忠心的仆婢们,栗海棠更相信诸葛弈。 奁匣阁里的丫鬟和老婆子们虽然深受大恩表忠心,可她们并非栗海棠亲自选出来的仆婢,多留个心眼儿不算坏。即便杨嫫嫫、青萝和麦苗也不能全然相信,即便她们是诸葛弈的“属下”。 一夜无话,睡得不算安稳倒也没有噩梦不断。清晨醒来,栗海棠让杨嫫嫫送一碗冰丝燕窝粥去无心院,她用过早膳后让青萝为她画一个端庄淑雅的大妆。艳而不俗的妆容,绾于脑后的双刀髻点缀漂亮的金海棠翠玉花簪。 栗海棠亲自选了一套妃色襦袄配牙白色百褶裙,外披一件赤色水纹金线绣的大袖衫,手里提着五彩百蝶大绣包,落落大方地走出奁匣阁大门,站在府门内回头大声唤着。 “银铃,你磨蹭什么呢,再不出门就迟到啦。” “来了来了。” 乌银铃提着长裙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小声抱怨:“大清晨不派人来传话,非要等出门前想起要带着我去。瞧瞧我连裙子都是随手拿的,配上这件艾绿袄子,实在难看。” “这艾绿色是大姑娘最喜欢的,配上黛蓝色的马面裙最漂亮。虽是乌姑娘随手拿的,却比精心挑配的还要好呢。” 麦苗嘴儿甜,说得乌银铃羞红脸,提着裙子跑到门外正瞧见栗海棠在向诸葛弈道别。 听到护卫禀告小姑娘醒来无事可做,想去瓷源堂逛逛,便知道她不会依着与栗夫人的三日之约。这顽皮的小丫头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想给瓷源堂的那些老狐狸们来个措手不及吗? “师父,我带着银铃去逛胭脂铺子,你要不要买盒香粉送给红颜知己呀?我很会选胭脂的。” 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睁圆曜黑杏眼,满满地讨好卖乖。 诸葛弈心底冷笑,昨日抱着“野男人”送的木盒子和鹿皮地图像护食小狗似的,今儿竟敢当街调戏,暗中试探他有没有“野女人”吗? 弯腰趴在她的耳边咬牙低咒一句“信你有鬼咧”便快速挺直腰板,捏捏白皙圆润的脸蛋,心满意足地叮嘱:“午膳去五味居,我邀了几位老朋友小聚。” “老朋友?”栗海棠眼睛放光,踮起脚尖凑近他,悄声问:“是翎爷偷偷跑来瓷裕镇见花魁娘子吗?还是秦五爷来与元家小五叔抢媳妇,玖姑姑还在镇子里吗?” 诸葛弈一脸宠溺地斜睇“八卦”小徒弟,实在忍不住想欺负她。可又怕耽误她去瓷源堂闹腾的好时机,一忍再忍…… “去吧。午膳时来五味居,你就知道是谁了。” “好。” 栗海棠上了马车,向诸葛弈挥挥手。一转身进到车厢里便板起臭黑的小脸,握起粉拳愤愤不平地说:“师父故意瞒着我,那老朋友必定不是好东西。等回奁匣阁,我要派探子去查查那人的住处,打得他不敢再来瓷裕镇。哼哼!” 乌银铃担忧地劝道:“既是画师先生的老朋友又怎会是恶人呢,大姑娘想多啦。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万一瓷源堂守门的老仆不让进去怎么办?” “不让进?”栗海棠阴森森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火折子,“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面烧了它。” 乌银铃险些一头栽下去。这位奉先女,你果真是这般打算的吗?烧瓷源堂?怎么看都觉得她在异想天开。 马车穿过繁华喧闹的街市,驶过瓷河上最长的一座石拱桥,再走过两条巷子便是一条通往镇东城门的宽阔大道。 大道的北边有一座古朴的三进三出大宅,门前摆着威严的石狮子。五级汉白玉石阶上一座高耸巍峨的门楼彰显它的与众不同。 马车停下,穿着莫氏仆衣的小厮摆好下马凳,对着大门外的两个中年老仆大声道:“快去禀告各位族长和老爷们,奉先女驾到。” 那守门的两个老仆惊讶得脖子一缩,一个转身跑进去禀告,一个腿软似的踉跄走下石阶双膝跪拜。 “老奴拜见奉先女。” “免礼。” 由乌银铃扶下马车,栗海棠戴着长及腰的帷帽打量巍峨的门楼。自从成为奉先女,又随诸葛弈去过祁山镇和燕峡镇,她见过很多豪庭大宅的门楼,唯独没见过瓷源堂这般古朴素雅又不失威严的门楼。 古朴素雅,因为它遵守天然之色,无朱漆、无玄漆、无雕梁画栋,保持着木材的原色仅刷上一层桐油即可;说它不失威严,因素白平整的门楼木架处处体现着“刚、正”二字,组成门楼的木架从下到上没有一条弯曲的弧形,连斗拱都是笔直的角形。 “奉先女忽然驾临瓷源堂,我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莫族长率众位族长、老爷们、公子们急步出来迎接,见到栗海棠轻装简行仅带了乌氏族的“人质姑娘”前来,似乎是路过的样子。 栗海棠也不多话,拉着乌银铃便往瓷源堂里闯,走过莫族长和栗族长面前时,语气轻松地说:“我和银铃出来买胭脂,正巧想来瓷源堂瞧瞧你们平日是如何议事的。三日后,我也要入瓷源堂议事了,总不能连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吧。” “是是是,是我们疏忽了。” 莫族长恭敬地陪着笑,慢慢走在海棠身边。 栗海棠像走马观花似的逛宅子,随口道:“我想起一件大事未了,今儿正巧各位族长和老爷们都在,各府的公子们也在,我便向你们讨一个示下。” “奉先女请说,我等定为奉先女解忧。” 众人附和。 栗海棠转身又往大门口走,慢悠悠地开口:“关于栗夫人谋害栗楚夫人和云楠大姑娘的谣言,我想听听各位族长的高见。” “此事,奉先女不必忧心。我已亲自向楚家家主解释过,楚家家主也不相信谣言之说。今日,夫人便出佛堂。”栗族长揖礼,“多谢奉先女关怀,主持公道为栗氏族平反。” “呵呵,这也算是主持公道?” 栗海棠嘲讽一笑,摆摆手:“算了。你们不争气认了这个罪名,我还计较什么呢。银铃啊,咱们走,去楚家的胭脂铺子瞧瞧新鲜货。” “是。” 乌银铃柔声应着,挽着栗海棠往外走。偏巧元家派小厮前来送喜报,见到奉先女便迎上前来恭敬跪拜,捧起一封金箔请柬。 “小人拜见奉先女。小人奉家主之命送请柬,邀奉先女过府吃席。” 栗海棠让乌银铃接过请柬,说:“回去告诉你家家主,下月初一我定会登门拜寿。” “是。” 小厮恭敬应道,待栗海棠和乌银铃离开瓷源堂,他才把余下的请柬一一交给八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公子们。 第461章 元太夫人寿辰 瓷裕镇,元府。 位于瓷裕镇正东方的元府占据了整整三条街巷,它不输于任何一座百年老宅的宏伟辉煌证明了元氏族第一代族长的宏伟大愿——元氏族不会永远成为瓷裕镇的外来户,终有一日会成为这个镇子的主人。 从最初举家迁徒来瓷裕镇的四辆驴车家当,到如今财富与乌氏族比肩,元氏族人整整用了五代人的艰辛努力完成立足瓷裕镇,而今后的子孙们为了成为瓷裕镇真正的主人而奋斗。 八月初一是元家太夫人的寿辰。 如今的元家家主是元老太爷的长子,即元俏的父亲。 元家第六代族长元老爷宅心仁厚,做生意义字当头,许多大商知道即便生意谈不成,也要与元老爷谈谈交情成为挚友。 元老爷广交好友,又常接济穷人、做善事,故而在瓷裕镇百姓口中是数一数二的深明大义、心怀天下之人。 再说说元老太爷和元太夫人这对伉俪。若说元太夫人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给老头儿娶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谁让她的眼光太高,一般的女人都入不得她的眼。 当然,元老太爷宠妻无度的“惧内”名声早已传遍全镇百姓耳朵里,谁会把自己的亲闺女送去当摆饰,天天看着家主和主母恩恩爱爱呢。 元太夫人六十寿辰,依着元老太爷的意思要办个百日流水席,寿宴从秋初一直办到冬初才能表达他对老伴儿的无限宠爱。 从元老爷一辈的兄弟五人,到元俏等十几个小辈人的白日劝、夜里劝、吃饭时劝、睡前请安也劝,元老太爷固执己见,非要给老伴儿办一个百日寿宴。 最后,元太夫人忍无可忍一声河东狮吼,终于消停了。全家无论年老年少都感谢太夫人仗义怒吼,让拎不清又惧内的老太爷恢复正常。 八月初一,元府客似云集,高朋满座。身为家主,元老爷领着自己的两个兄弟和小一辈儿与宾客们相谈甚欢。元家新一代之中翘楚属元俏的两位兄弟最有名。元二爷的独子也是人人称赞的。元家出嫁的两位姑奶奶所生的儿子也颇有盛名。 今日借寿宴故意让孩子们出来迎客,正为向众人们炫耀元家的底蕴,以及元家未来的孩子们将是国之栋梁、家之希望。 富可敌国有何处,一代人不如一代人,再辉煌的家族也会走向灭亡。只培养继承人又有什么用?若家主领导的家族如一盘散沙,结局依然不变。 “八大氏族奉先女,栗大姑娘,到——!” 传禀的小厮拿着拜帖一路高声唱喊着跑进来,将拜帖交给老管家便退出去。 元老爷看向元煦,说:“五弟,你随我一同去迎着吧。” “让人把元俏唤来,等会儿海棠姑娘若去拜见母亲,就让元俏陪着。” “你思虑的很周全。” 元老爷满意地点点头,与元煦并肩走出前院,恭敬地站在门楼石阶上等待马车里的小姑娘下来。 今日依然是乌银铃陪着来的,她用桃花色面纱遮脸,一身月白绣蓝蝶的束腰襦裙配上绯色宽袖袄,轻盈玲珑身姿让站在元老爷身后的元大公子一见倾心。 车帘掀起,栗海棠亦半纱遮面,身穿黛蓝色绣金棠花大袖衫,束腰襦裙与乌银铃的一模一样。她由乌银铃扶下车,吩咐赶车的小厮去寻个凉快地方等着。 “我刚才瞧见蜜蜂来了,就知道你也来了。” 元俏大剌剌走出来,站在长兄元凯的身后对着拾阶而上的栗海棠做个鬼脸,嫌弃道:“你怎么空着手来的?” “俏儿,不得无礼!” 元老爷黑脸斥喝,面对栗海棠时立即换张欣喜的笑容,恭敬揖礼:“拜见奉先女,驾临寒舍乃元氏族之荣。老夫代全家拜谢奉先女恩典。请!” “元族长言重了。海棠虽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也是瓷裕镇的奉先女。元太夫人的寿辰又怎能推辞呢,望族长莫笑海棠年轻不更事。” “奉先女客气了,请!里面请!” 元老爷瞪了自家娇蛮任性的女儿,陪着笑脸在前面引路。 栗海棠由乌银铃挽着进入元氏府前院,满院的宾客皆屏声静气分列两侧,有八大氏族中的人们、也有在燕峡镇寒馆见过的商人们、还有一些镇子里的熟脸儿。 “海棠啊,老祖母很早前就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模样儿的。你要不要随我去拜见?” “俏儿,不得无礼。奉先女乃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仙婢,岂是我等凡夫俗子随意见的。请奉先女去拜见老祖母,亏你想得出来。真是没规矩,去自己院里闭门思过。” 元老爷厉声斥喝女儿,当然也是向今日来拜寿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证明他们对奉先女亦是很尊敬的。 被当众训斥让元俏羞得抬不起头来,她又羞又怒地转身跑离。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丢脸过,父亲也从来没有刚才那么严厉过。 元煦瞧着最疼爱的侄女逃走的背影,心生怜惜又不能追过去安慰,只好递个眼色给身边的侄子元凯。谁知臭小子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蒙着桃花色面纱的乌姑娘,让元煦不禁苦笑自己当初也是这般一见倾心、从此放在心尖上日夜牵念。 栗海棠刚才本想逗个乐子帮帮元俏,又觉得当着客宾的面前反驳元族长也非明智之举。她在乌银铃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便向元族长请求去拜见老寿星。 原本想让元俏陪着去的,现在女儿不争气丢了脸,那就让儿子代替吧。 元老爷唤着一脸痴相的长子,知子莫若父,看来儿子是喜欢奉先女的婢女?不行,元氏族的未来主母只能自身大家族,奉先女的婢女可以娶回家当贵妾。 “大哥,这位乌姑娘是乌氏西府三爷的庶女。因奉先女在奁匣阁住得孤单些便从八大氏族中挑选几个相熟的姑娘来陪着。” 元煦向元老爷介绍乌银铃,亦是猜到了兄长的心思。想成全儿子又觉得家世不好。但乌氏族的庶女嫁入元家并非好事,尤其他知道乌氏族是诸葛弈的仇人。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元家的儿子们可以娶八大氏族中的姑娘们为妻,但要看看是哪个低族的女儿。元氏族尤其不能娶来列在诸葛弈和栗海棠的“花名册”里氏族姑娘。 第462章 最特别的寿礼 宁心堂。 卸任元氏族长之位后,元老太爷命令新上任的族长儿子为自己在元府后花园盖一座养老的院子,也表明他不再参与元氏族的族事,要与老伴儿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 与花园里精致的亭台水榭景致不同,宁心堂是一座仿照山野田园而建的独立宅院。三进三出的格局不变,园中园的后院没有种植奇花异草,反而开耕出六个块农田,种满新鲜的蔬菜和瓜果。 当栗海棠和乌银铃跟随元凯走进宁心堂的院门,正巧看到哭红一双眼睛的元俏被莫容玖拉着手从另一边的小路走来。 “玖姑姑,我以为你不会来给元太夫人拜寿呢。” 栗海棠蹦蹦跳跳跑到莫容玖身边亲昵地挽着另一条胳膊,歪着脑袋打趣眼睛红成桃子的元俏。 “我说你真够傻的,当着那么多客宾的面前挑刺儿,你以为我这奉先女的名头是假的啊?” “哼!”元俏揉揉红肿的鼻子,愤愤不平道:“你别和我说话,咱俩以后不再是朋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哼!” “哟哟哟,还真生气啦。”栗海棠故意抓开元俏挽着莫容玖胳膊的手,霸道地指着前方的小路说:“你不是各走一边吗?去呀,往那边走呀。” “你……呜呜呜,讨厌!连你也欺负我!” 元俏又怒又气又伤心,正好乌银铃走来安慰她,顺势趴在乌银铃的肩上哇哇大哭。 莫容玖无奈叹气,瞧着两个斗气的小姑娘真是头疼。她拍拍元俏的背,说:“丫头呀,今儿是太夫人的寿辰,你哭哭闹闹的成什么样子。” “对呀,你哭什么哭。明明做错事还一副委屈样子,若换作是我早挨打啦。”栗海棠不自觉想起每次做错事都被诸葛弈打屁股的情景。呜呜呜,师父最讨厌啦。 元俏抹掉泪珠子,瞪着婆娑泪眼命令:“你不准跟进来!” “凭什么呀?” 栗海棠挽着莫容玖往院子里走,故意挑衅说:“我今儿来祝寿的,你又不是寿星。哈哈哈,赶不走我的。” “厚脸皮的臭丫头,看我哪天去奁匣阁把你的厨娘偷回家,让你天天饿肚子没有点心吃。” 元俏觉得对付和她一样贪吃的栗海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厨娘挖过来。 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虽然她戴着雪纱帷帽没办法让对方看到,但是她可以多说几句气气元俏。 “我家厨娘可不是谁的三言两语就能骗走的,想吃她做的饭就来当人质呀,我天天让你穿藏针的小鞋儿走路。” “恶毒的坏丫头!” 元俏撇撇嘴角,伸手一下摘掉雪纱帷帽,说:“整天戴着帷帽,你是丑得没脸见人吗?” “对呀,我丑得羞于见人呗。”栗海棠拍拍天生丽质的小脸,斜睇元俏嫌弃道:“谁像你一样,明明奇丑无比还偏不承认,整日像个傻小子似的满大街闲逛……” “你闭嘴!” 元俏把帷帽丢给海棠,一回头发现大哥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栗海棠。刚才不是对乌银铃一见倾心吗?在又对栗海棠一见钟情? “大哥,前院里的客人多,你快回去吧。” “啊?没关系,有二弟和三弟呢。” 元凯双眼放光地盯着小姑娘清秀美丽的脸蛋像极了他房中挂的那幅唐寅的《美人图》。真是漂亮啊! “咳咳,凯儿去前院帮你父亲和叔父们的忙。” 元太夫人拿着锄头敲打地面,见大孙子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她扬起拳头对着大孙子的背影挥挥。 “臭小子快滚!别在老太婆的眼前晃悠,像个行为放荡的花花公子。” 忍无可忍的元太夫人中气十足的河东狮吼,吓得元凯拔腿逃跑。 见识到元太夫人的威武霸气,栗海棠有些明白元煦、元俏的洒脱不羁来自于谁的教诲。正如莫容玖常说的,言传不如身教。元家的人从小在元老太爷和元太夫人身边生活,饮食起居、待人接物皆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变成习惯、变成骨子的儒雅谦和。 元俏虽是个娇蛮姑娘,但大是大非前却冷静自持。她是个有谋有勇的人,聪慧亦不在海棠之下。所以栗海棠从未轻视过元俏,更希望与元俏成为挚友。 元太夫人把锄头交给丫鬟,拿着湿帕子擦擦额上汗珠。挑衅的目光把小姑娘打量,说:“你是栗氏村栗锅子家的闺女?” “是。”栗海棠并不介意别人知道她的身世,她恭敬地行万福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翡翠盒,双手捧上,恭祝道:“海棠祝元太夫人天高海阔自在行,青春永驻花常开。” “哈哈哈,这祝寿词听着新鲜呀。不错不错,若你敢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定让人赶出你去。” 元太夫人接过翡翠盒直接打开,以为比掌心大不了多少的玉盒是放胭脂用的,没想到……立时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盒,主动拉起海棠的小手笑说:“好孩子,你有心啦。今年收到的寿礼中,数你的礼物最合我的心意。” “元太夫人喜欢便好,相信经过太夫人精心培育,它们定能绽放最美的颜色。” 栗海棠心中悬着大石头稳稳的落下。还好师父临行前送她这盒“大礼”代替她之前准备的寿珊瑚,不然今儿最丢脸的人是她喽。 元俏故意和乌银铃慢走一步,小声问:“海棠送的寿礼是什么呀,老祖母会这般宝贝?” 乌银铃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大姑娘准备礼物时,我们都不准进房的。” “装得神神秘秘的。等会儿我悄悄问老祖母,看她送的寿礼有多好。” 元俏不服气,她用自己的体己钱请匠人打造一套最好的铸铁锄头,今早送来讨赏也没见老祖母如现在这般高兴的。难道栗海棠给老祖母施了妖法? 元太夫人与栗海棠浅谈快一柱香的时辰,栗海棠便起身告辞。元太夫人很喜欢这个言行妥当的聪慧孩子,比她的孙女还小两岁呢,竟比个大人还稳重。 元太夫人当即从腕子撸下一只玉镯子给栗海棠戴上,还请海棠日后闲时来元府逛逛,整日憋闷在奁匣阁里会变傻的。 栗海棠笑着答应,行过礼又祝福元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即便是元太夫人不喜欢的祝寿词,她这次也没脾气的接受了。 与元俏约好中秋节去赏灯的日子,栗海棠与莫容玖辞别后乘着马车赶去五味居。而莫容玖也准备乘马车离开,却偏偏遇到“偶然”路过的元煦。 第463章 仇与恋难释怀 “黑黑漆漆一间房,前后左右全是墙,屋顶悬下一根绳儿,一头儿拴在我身上。” 被元姓匪徒劫来陌生的地方,莫容玖靠躺在麻袋堆里翘着腿,悠哉地念着应景儿的打油小诗。她知道元太夫人请过来准没好事儿,可她鬼使神差地跑来了。 想想以前把元府的门槛都快踩烂了,闭着眼睛也能从元府的各个门走到翩翩少年所住的小院,几根南竹被他护养得极好。 每年寒冬腊月的时候,她就穿着厚厚的粗布棉袄,陪着他一起把南竹从地里挖出来,移植到大陶花盆子里。再一盆一盆地搬到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养着。 翌年春天时,下过第一场春雨,冻了一冬的土地被细雨滋润变得柔软。她穿着轻便薄袄,陪着他把南竹的盆子再移出屋外,一根一根移植回小院东墙下。 “十年呀,连记忆都变得模糊呢。当初他穿得是什么颜色的粗布袍子呢?我怎么记不起呢。” 莫容玖放下翘起腿,侧卧蜷缩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十年的回忆,雪地里,翩翩少年团着雪球追逐顽皮的小姑娘,两人笑啊闹啊、追啊跑啊…… “五哥哥,你个坏蛋,你为何要抢夺莫氏族的生意。掀起莫族长和元氏族的战争于你有什么好处,你又不想做元氏族的族长。” 莫容玖忍不住哽咽着,闭着眼睛像个不愿面对现实的执拗小孩。 自从十年前发生过那件事情之后,她认命了,也不允许自己懦弱。十年之间,她有伤心疲惫到支撑不住的时候,她躲到无人的地方去哭,躲到没有人烟的山里去哭,甚至深夜里坐在屋顶哭。 除去她故作坚强的外壳,她的内心住着一个脆弱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就是十年前的她。小姑娘从没有离开过少年,无论他去哪里,小姑娘都会追逐着他的脚步。 就像十年里,她闲时总会忍不住派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听到探子来报他出现过的镇子,她定会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并不为见他,而是想知道他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你为什么总是走走停停,为什么不愿长久的停下来等等我呢。每次都是你前脚离开,我后腿就赶到了。呵呵呵,老天爷都知道咱们有缘无分。” “玖儿,你这个小傻瓜呀。” 突兀的声音从麻袋堆的另一边传来,这熟悉的声音让莫容玖险些从麻袋堆滑下去。她翻身趴在麻袋堆上,伸长脖子瞪着另一边有没有“脑袋”之类的。 忽然,一张俊美的脸庞出现在麻袋堆上,然后…… “呣!” “呸呸呸!姓元的,你竟敢亲我!” 莫容玖像炸毛的雌兽,对着偷亲她的登徒子一通咆哮。 占了便宜心满意足的元煦淡定地点头,舌尖舔过唇瓣,回味说:“嗯,好久没亲你了,和记忆中一样美好。” “呸呸呸!谁要你回忆啊!谁管你美不美好呢。快点放我出去!” 咆哮声越来越大,让守在门外的小厮们都觉得五爷脑袋有问题,喜欢谁不好偏偏看上莫氏族的男人婆? 传说莫氏族的大姑奶奶是个火药筒子,看谁不顺眼都会炸飞天的那种火暴脾气,若日后嫁来元家成为他们的五夫人,那全府上下没好日子过喽。 门外的小厮们很想进去劝劝“想不开”的五爷,咱远离火药筒子珍爱生命成不成? 房里,被吼也觉得舒心愉悦的元煦盘腿坐在莫容玖对面。显然他对自己比较好,两只手从前面绑着。而莫容玖比较悲惨,不仅双手反绑,绳子另一头还拴在屋梁上。 “姓元的,你给我松绑。” “姓元的太多了,你让谁给你松绑?” 元煦故意歪曲她的请求,仰望屋顶的横梁。哎哟真牢固呀,被她那般折腾的拉扯都没断,看来这座百年老屋挺有价值的。等回家后打听打听宅院的主人,看他能不能买下来作日后的新宅。 “元五,我承认我没有忘记你,依然喜欢你。” 莫容玖坦诚地说,平静的瞳眸中没有元煦期望的真情流露。她能坦诚的告诉他内心真实的感受可见已心如止水。她向他证明着不会再有未来,即使回忆中的美好让她怀念,但绝不会延续到未来。 元煦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手腕被绑到一起,他的脸又埋得极深,她看不到他的悲伤和绝望,更看不到他眼睛里坚定信念的闪闪发亮。 “元五,天下之大,好姑娘比比皆是,你何必抓着我不放呢。” 莫容玖自认用尽十足的耐心与他讲道理,她想在这段仇与恋都难释怀的折磨中解脱。她诚心地肯求他:“元五,求求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不,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也会心甘情愿的跟我远走高飞。” 元煦抬起头,他的坚韧让莫容玖感到伤心也有一点点心疼。早知今日之苦,当初何必弃她而去?若他没有狠心抛弃,她宁愿背负全族人的唾弃也会毫不犹豫地陪他浪迹天涯。 “是你先放弃我的。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的前路漫漫,别再回头了。” 莫容玖把藏在心底最想对他说的话,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这些话亦是她无数次告诉自己的,又觉得缺少什么。现在她知道了,缺少的是坦然面对他。 内心中无数次的自言自语永远是凭空想象的,她想到过各种与他见面的场景,倾诉心里话的场景,唯独没想到真正坦白相告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会给予她怎样的回复。 莫容玖的沉默让元煦的心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试图开口揭露十年前的真相,可又怕她受不住打击崩溃了怎么办? 元煦用最深情也最受伤的眼神凝视她,沙哑着嗓音像失败者在哀求。 “玖儿,也许我走错了很多的路,可我想回头。若我寻回正确的路,你愿意站在原地等我吗?” 莫容玖沉默了,她有片刻的犹豫,她也在内心里不断地询问着会在原地等吗?会等吗?一直等下去吗?十年前的她,一定会;十年后的今天,会吗? “不会。” 果断给出答案,她闭上眼睛拒绝看到他绝望的样子。她,依然爱着他,但此生无缘、期待来生吧。 第464章 父母在不远行 放莫容玖回去,元煦坐在自己的小院里盯着东墙下的南竹好久,久到元老太爷都不放心跑来安慰他。 元煦深深陷入迷茫之中。他一面希望莫容玖知道十年前的真相,一面又不希望看到莫容玖得知真相后崩溃的样子。 父子俩坐在檐廊下的月台上,欣赏夕阳霞辉、南竹挽风。 元老太爷专门为小儿子提来一壶上好的女儿红,亲自斟满杯递给身边的儿子。 “来尝尝我亲手酿的女儿红。这壶酒是当年你大姐出生时酿的,埋在咱家后花园的琼花树下。那棵琼花树呀,还是你的祖父去南边贩货时带回来的树苗儿呢。你祖母听说一棵树苗儿花了十两金,气得拿扫帚追着老头子满府里跑。” “老祖母乃闺阁英雄,连母亲也自认比不上老祖母的豪义。”元煦举杯仰尽,抢来老父亲手里的酒壶,又自认潇洒地猛灌起来。 元老太爷斜睇一眼放肆的小儿子,本想训斥的话又咽回去,终化作一声叹息。回想十年前的事情,再看看小儿子这般颓丧的模样,不由得深深愧疚起来。 “都怪我无能啊,轻信莫家老大的鬼话害得全族人险些被赶出镇子去,也害你和玖丫头的姻缘……唉!命运弄人啊。” “父亲莫自责,我和玖儿即便成婚,莫家老大也会利用小玖儿来威胁我认输,想方设法将元氏族赶出瓷裕镇。” 元煦为父亲斟杯酒,塞到他的手里,撩袍摆跪下,愧疚道:“父母在不远游。儿子十年之中离家有八年,恐怕这次又要离开些时日,请父亲恕儿子不孝之罪!” 元老太爷举杯饮尽,怅然叹息,伸手拍拍小儿子的肩,“孩子啊,你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老头子有三个儿子,你在老头子的心中是这个。”竖起大拇指,他满脸的骄傲,大笑道:“养儿如你乃人中龙凤、天生英才,老头子三生之幸哉!哈哈哈哈!” “父亲谬赞,儿汗颜!” 元煦磕头,愧疚之心更甚。 元老太爷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交给小儿子,说:“这是老太婆给小儿媳妇准备的传家宝,你呀太怕她。与其等她回心转意,不如先下手为强。想当年我和老太婆也是这般的,我那亲爹差点没派江湖杀手追杀我们。哈哈哈,终究是我胜了,带着妻儿风风光光的回家拜年。那年,你大哥还尿了老爹一身的湿呢。” 回忆年轻时的往事,元老太爷咂吧着嘴,那美好的滋味比嘴里女儿红的酒香还醉人呢。 元煦难掩失落,苦笑道:“母亲当年是心甘情愿随父亲远走他乡的,可我的玖儿……唉!她直言喜欢我,却不肯与我再续前缘。” “矫情!” 元老太爷轻哼,趴到小儿子耳边嘀嘀咕咕,说完还挤眉弄眼笑眯眯地说:“女人嘛,嘴上不愿意,心里可高兴着呢。今晚就带着老太婆准备的传家宝去莫氏中正府,把生米煮成饭,让她怀上咱元家的种儿。” “父亲,你的馊主意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的。你当玖儿是十年前的闺阁小女儿吗?如今她的身份可不是谁能欺负的。” 想到莫容玖的身份以及她背后的那个大人物,元煦原本有十成胜算,现在仅有一成。 元老太爷虽不知莫容玖的身份有什么变化,但小儿子这副戒备、忐忑的样子显然不是莫族长,而是…… “活死人?玖丫头认得活死人吗?” “若她认得活死人,我反而不担忧了。” 元煦想到栗海棠,想到认她做妹妹的秦五和翎十八,这二人与活死人有交情,放莫容玖自由很容易。可莫容玖的背后主人是花间楼的楼主,那是个能与活死人分得半壁江山的大人物。 “小五啊,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别瞻前顾后的。咱家虽不是显赫鼎盛之族,却是输得起的。咱们亏欠玖丫头的太多,你若能娶她为妻,不管她背后的主子要什么,倾尽全族之力也要保她平安。” “多谢父亲。” 元煦又磕个头。 “走吧,走吧。再回来可不能走喽,要带着五儿媳妇回来,不然老太婆拿扫帚追着打你,我可拦不住。” “哈哈,是,儿子谨记父亲、母亲吩咐,定带着媳妇回来。” 元煦再磕头拜辞元老太爷,便起身回房去收拾简单的行囊。他要带她离开,去青州找花间楼主赎回她的自由。 ………… 元府后门,元老太爷站在灯笼下凝望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怅然叹息。 “臭小子也不去瞧瞧我就走了,养儿子有什么用。哼!” 元太夫人拿着一件披风出来,伸长脖子望望儿子消失的方向,不满地抱怨着,为老头儿披上披风,说:“莫家老大应该还不知道玖丫头是花间楼主的属下,若知道了……” “呵呵,知道又如何,他敢算计花间楼主吗?别忘了,咱家小五今非昔比。别瞧小五回家来装得一副风流浪荡的样子,那是他不想引起老大和老二的怀疑。” 元老太爷挽着老伴儿的手慢悠悠的散步,贼兮兮地笑说:“等着瞧吧,八大氏族早晚毁在小丫头的手里。我瞧着,小丫头和画师少年非池中物。” “小丫头?”元太夫人眨眨眼仔细想想,能让老头子称作小丫头的人……“你是说,奉先女?” “不然呢,咱家的孙女孙子吗?一个个色零智昏,简直……欠揍!哼!” 元老太爷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孙女今儿丢大人,精心培养的长孙子见到漂亮小姑娘连自己姓啥都忘了,看来他要严加管教,免得日后丢脸丢到皇城根儿去。 元太夫人掩嘴偷笑,瞧着老伴儿的臭脸怎那么喜庆呢?今晚熬一锅燕窝粥来当夜宵吧,好久没有和老伴儿在花园里赏月偷吃啦。 “我听配合小五绑架玖丫头的护院们说,玖丫头说喜欢小五。哈哈哈,我瞧着玖丫头肯定忘不了小时候的花前月下。” “别想得太美,玖丫头一日不知道十年前的真相,她一日不会敞开心扉。我瞧着呀,悬!” 元老太爷鼓励儿子把生米煮成熟饭是一回事儿,心里明白莫容玖不会原谅十年前抛弃她,并且害她一辈子嫁不出去的男人。 第465章 你愿给我未来 正午时分从元府出来乘马车回镇中心,恰巧被栗夫人的马车拦住去路。栗海棠本不想见栗夫人,奈何栗夫人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无奈之下,只好应栗夫人的邀请去了一家栗氏族的食肆,选了二楼一间还算雅致的小室用午膳。 在佛堂里待了快三个月,栗夫人的心性潜移默化间有了改变。若让海棠评价,栗夫人修炼成功,未来栗氏族将是栗夫人的天下。 栗海棠心不在焉的数着碗中的米粒,想着此刻五味居的雅间里,诸葛弈正在与老朋友推杯换盏、好不高兴呢。 栗夫人看出小姑娘的心猿意马,简单关怀几句便不再开口。直到饭毕,她才说出她的目的:要夺栗燕夫人的权,让栗君珅来掌管栗氏南府。 栗海棠没有即刻答应帮助栗夫人或栗君珅,反而怀疑栗夫人急着夺走栗燕夫人拥有的南府,难道是发现栗二爷诈死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辞别栗夫人乘马车赶去五味居见诸葛弈。 ………… 时近黄昏,马车一路行至五味居的后院门,栗海棠已换好乌银铃的衣服,又让乌银铃穿上她的衣服假扮。 幸好戴着长及腰的雪纱帷帽,二人的身形又相似,乌银铃假扮海棠来掩人耳目绝非难事。况且马车里早有麦苗假扮银铃等候多时。所以除了赶车的小厮,无人会发现奁匣阁的马车里有三个姑娘。 马车载着乌银铃和麦苗回到奁匣阁,栗海棠悄悄潜入后院跟着黑衣护卫进入后院的暗楼梯。 这条楼梯直通三楼,除了诸葛弈、五味居掌柜知道这个暗梯的设置,连隐身楼中的护卫们也不知道。不过,今天就知道啦,谁让小主子是主人心尖宠着的可人儿哟。 来到三楼临街的雅室,栗海棠一进门就东张西望。内外两间小室里没有客人呀,除了诸葛弈和莫容玖坐在桌边闲聊着生意的事情,桌上仅摆放着三套碗筷。 “师父,你的老朋友呢?客人呢?” “莫大姑奶奶就是我的老朋友。过来坐下,喝口热茶。” 没有说莫容玖半个时辰前被绑架,也没有说莫容玖被元煦派护卫送来五味居,更没有提他今日见的老朋友是尉迟归。 诸葛弈端上一杯温度适中的茶水,又贴心地送上绢帕让她净面擦手。 莫容玖单手托着脸,瞧着对面的金童玉女、两小无猜,脑海里浮现年少时她与元煦一起在瓷河边玩耍的情景。 当年她落水险些溺死,元煦不会游水却跳入水中去救她。正因那一次,元煦决定学会游水,也吃过很多苦头。 “玖姑姑,你在想元家小五叔吗?” 栗海棠抓来一个糯米团子吃。美味呀,是她最喜欢的桂花馅。 莫容玖黑着脸瞪着贪吃的小姑娘,拍拍桌子,“吃吃吃,你小心变成虎大姐的身材,男人见到你就跑,到时候你别找我哭啊。” “玖姑姑生得漂亮、身材条苗,男人见了照样跑,这是为什么呀?” 故意装作天真脸,专门挑莫容玖最烦心的刺儿来问,栗海棠仗着诸葛弈宠她就敢胆大包天地调侃莫容玖。 “小丫头,你想挨揍是不?” 莫容玖恼羞成怒,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傻丫头别瞎说大实话,男人跑不是因为莫大姑奶奶生得太美,是元五爷暗地里把喜欢莫大姑奶奶的男人都打成残废,谁还敢不要命的呀。” 诸葛弈夹一块蒸醋鱼给小姑娘,瞥见闭阖的门扇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缝,恍惚有青灰影子闪过。若他没有猜错,那青灰影子正是…… “元家小五叔真可怜!” 栗海棠嘟嘟小嘴,曜黑杏眼闪烁泪光。 莫容玖眼睛一瞪,满腹怨怼。 “他可怜什么?有我可怜吗?” “当然可怜呀。”栗海棠狂点头,抓起第二个糯米团子塞到嘴里咬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元五叔脾气太好,什么事都顺着玖姑姑的心意。若他对别的女子如此这般,孩子都能喊爹爹喽。” “哼!有本事他去对别的女人好呀,娶别的女人为妻,让别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哼!谁稀罕他呀。” 莫容玖羞恼地瞪着小姑娘,抢来盘子里仅剩的一个糯米团子。敢胳膊肘往外拐,欠收拾的小丫头。 栗海棠不在乎那唯一的糯米团子进了莫容玖的嘴巴,反正等会儿有人会送好多糯米团子来作谢礼呢。 她继续挑衅地调侃:“元五叔在江南一定有很多红颜知己。玖姑姑瞧不上元五叔,还不准别人喜欢他吗?” “他?红颜知己?”莫容玖吞下嚼了半口的糯米团子,嫌弃的“呵呵”两声,摆摆手说:“不可能的。我每次去他离开的镇子、村子、渔乡都打听过了,他连名字和身份都用假的,连朋友都没有,何况是红颜知己呢。” “哎哟哟,玖姑姑嘴巴说着恨他,其实心里早已原谅他,恨不得与他双宿双飞呢。”栗海棠酸溜溜地打趣,瞧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元煦亲自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 “哈哈,我的糯米团子,桂花馅的。” 栗海棠拍手大笑。瞧,她猜得没错吧,果然有很多很多的糯米团子呢。 莫容玖没想到元煦会出现。半个时辰前被他绑架的记忆实在不算好,若没有两个小的在场,她早甩门离开了。 栗海棠兴奋地接过元煦送来的“谢礼”,满意地点头说:“元五叔果然是个体贴的人,瞧见玖姑姑抢走我的糯米团子,就端来一盘赔给我。哈哈哈,谢谢元五叔!” 元煦心中无奈苦笑,又不好解释。这算是个美丽的误会吧,谁让他为了找个借口进来,临时从店小二给隔壁雅室送的吃食里夺过来的一盘呢。误打误撞端来一盘糯米团子,真是老天爷都保佑他呀。 诸葛弈温柔一笑,端起那盘糯米团子,拉着海棠的小手起来,说:“我和海棠去隔壁用腾,这里就让给莫大姑奶奶和元五爷吧。” “多谢。” 元煦揖礼。瞧着诸葛弈的眼神也亲切不少,他日后要好好的与诸葛少年相处,也许能成为忘年交呢。 “你们留下,我走。” 莫容玖赌气站起来,被元煦拦住。 他专注而深情地看着她,她赌气的把脸扭向另一边。 诸葛弈和海棠才出了门,就听到元煦谨小慎微的柔声问:“玖儿,若我再用十年的时间来追求你,你可愿给我未来?” 十年,又是十年,人生苦短能有几个十年来虚度。莫容玖眼中噙着泪光,仰头凝睇他英俊的脸庞,内心有个花季少女在大哭、在呐喊……她犹豫不决,却抵挡不住少年的悲凄、哭喊。 哽咽着说“好”已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希望不必等待十年之久,他已疲倦;希望他所说的未来,不必执着于娶她为妻。 莫容玖破涕而笑,主动扑入他的怀中。 元煦错愕之后,是紧紧地抱住他牵念半生的女子。希望十年之后,他的余生里全部是她。 第466章 再见会是晴天 夜深了,莫容玖站在瓷裕镇南城墙上眺望驭马走天涯的男人。抱过,亲过,哭过,她给了一个虚伪的承诺,他带着对未来的希望离开。 十年后再见吧,愿你和我再见时能把酒言欢,会是娇阳似火的晴天。 莫容玖仰望漆黑的夜空。今夜无月无星,漫天乌云遮天蔽日,从傍晚闷热得厉害,不知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否?不知赶夜路的他会不会淋得像只野鸭子。 “玖姑姑,你会后悔的。” 元俏穿着黑色披风站在莫容玖身边,不远处是元家长孙、元俏的亲哥哥元凯。 莫容玖用手背抹掉泪水,斜瞪身边的小姑娘,训斥:“大夜里不睡觉偷溜出来闲逛,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大家闺秀吗?” “玖姑姑和我一般大的时候不也这般顽皮吗?我听小五叔说玖姑姑每次夜里爬墙都会被抓回去,好几次是小五叔掩护你成功逃出来呢。” “哼!他记错了,明明我是帮着他逃家的。” 莫容玖长叹气,慢悠悠地踱步向墙楼的阶梯,路过元凯身边时停下来,故意用挑剔的眼神打量,摇头道:“不行,你配不上我的小徒弟,乌家姑娘也不行。” 元凯不服气地说:“莫大姑姑的小徒弟是奉先女,晚辈纵有爱慕之心终会一场梦境。不过乌家姑娘有何不同?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算不得我高攀呀。” “因为我喜欢乌家姑娘,想把她配给我的侄儿。你的长房嫡孙,元家未来之主。你的妻子应是权贵豪府的正室嫡女。” “若妾室呢?” 元凯不死心地问。 莫容玖嗤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乌氏族的姑娘不论嫡出、庶出,她们的命运都掌握在乌族长夫人的手里。乌氏族的姑娘呀,比皇城圈里的公主们还要命不由己呢。” 何止乌氏族,八大氏族中的姑娘们没有一个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红颜薄命,正是八大氏族女子们的可怜命运。 莫容玖悠哉慢步走向楼梯,不自觉地扭头眺望一眼城外漆黑的大道。静悄悄的没有马蹄声传来,看来他走得远了,回不来了。 “玖姑姑舍不得小五叔就派人唤回来吧,我做梦都想看你当新娘子,用大红喜轿抬进我家的样子。” 元俏追上来挽着莫容玖的胳膊,撒娇央求说:“玖姑姑,小五婶,你就原谅小五叔吧。我偷听过爹爹和娘私底下谈论小五叔,当年小五叔也不想走的,他是被人逼走的,不然那个人就会杀了你。” 使出她屡试不爽的缠功,今儿非让莫大姑姑答应做小五叔的妻子,她也不算白来一趟。 莫容玖被缠得头疼,又不好对小姑娘发脾气,只好消耗着最后一点点耐心,和小姑娘讲道理。 “俏丫头,我和元老五已是大人啦。你瞧他又走了,定是远方有个漂亮姑娘等着他回去呢。他可是和我说过啦这一走又是十年整,回来时携妻带子。你这丫头别乱点鸳鸯,反害你的小五叔惹人闲言碎语,污了他的好名声。” 元俏锲而不舍地缠着莫容玖,双手合十地肯求道:“玖姑姑就原谅小五叔吧,他当年弃你而去也是被逼无奈,他是想保护你的呀。” “俏丫头,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我和元老五的缘分已尽,再无可能了。” 莫容玖推开元俏,转身快速下楼。她的心很慌很乱,想到有人利用她的性命来要挟元煦,她就不能冷静自持。 十年前有人用她的命来要挟元煦,而元煦为了保护她……不,一定是谎言,元家的人在诓骗无知的孩子们,以掩盖他们虚伪的真面目。 莫容玖逃一般离开南城楼,骑上马儿朝着东城门行去。她要赶回莫氏中正府,当面质问她的大哥,十年前是元家为成为瓷裕镇的第九大氏族而掀起的商战,而幕后密谋者正是元煦。 等到元氏族被以莫氏族为首的八大氏族联合压制时,元煦为保住元氏族在瓷裕镇的地位,宁愿背负骂名远走异乡,而八大氏族也因此损失惨重。 与元煦有着婚约的她成为八大氏族的罪人,她誓言终身不嫁,为赎罪赚取更多的钱来弥补八大氏族的损失。终其一生,她要为元煦作下的罪孽而活,赎清他的罪和她的罪。 骑在马背上,莫容玖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十年前在衍盛堂的祭礼场被逼下跪立毒誓的日子,泪水止不住地流,哽咽声淹没在马蹄声中。 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一朝心碎泪亦干,只留荒地土一堆。 前方二里便是莫氏族村,莫容玖忽然勒马停下来,泪眼凝望夜空中的乌云层层叠叠、堆堆簇簇。忽然,一道刺目的闪光在乌黑云层中乍亮,她闭上泪眼等待雷声轰响。 “一路从镇子里骑马回来,就为在村子口等着被雨淋吗?”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小姑娘从旁边的杂草丛里走出来,站到马儿旁。她伸出小手向莫容玖,“神女师父,快下雨了,随徒儿到马车里避一避吧。” “海棠?你怎会在这里?” 莫容玖蹙眉不悦,居高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马车或者护卫,更没有发现诸葛弈。 栗海棠抓抓她的裙摆,说:“别瞧啦,马车在那边转角的小路上,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呢。” “诸葛弈放心你独自在这里?” 莫容玖下马,牵着缰绳,与海棠手拉手往大道西边的小路走。 栗海棠走一会儿停一下,瞧瞧四周没有动静之后继续走。她边走边说:“不对呀,我总觉得有一双大眼睛暗中窥视着咱们。” 莫容玖失笑道:“可能是诸葛小子不放心偷偷跟来,又怕你耍脾气不敢现身,故而暗中窥视保护你。” “师父被请去莫氏中正府啦,不知莫族长又想到什么鬼主意。我瞧着琉女子疯癫后,下一个轮到莫族长喽!” 栗海棠拿出一个铜哨子,对着前方吹响。 “你这哨子是元老五送的?” “对呀。元家小五叔有两个哨子,一个给元俏,另一个给我。”栗海棠把铜哨子递给莫容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莫容玖凝视掌心的铜哨子,记忆中她也有一个铜哨子,比这个还精致呢。上面的雕纹是她亲手画图,元煦熬了整整两夜才雕好的。 “眼前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 栗海棠半真半假地试探,莫容玖没有反应,仍盯着掌心的铜哨子发呆。 第467章 生命中的过客 看到莫容玖的脸色渐渐变化,栗海棠有点小胆怯地诚实招认:“大姑姑啊,我骗你的呀。其实这个铜哨子是桓哥哥送给我的,他也送给银铃和元俏呢。嘿嘿嘿!” “不是他送的?是二猴子送的?” 莫容玖觉得自己被小徒弟耍了,顿时板起来脸,把掌心的哨子往地上一丢。 “哎哟哟,别丢呀,我可宝贝它呢。”栗海棠捡起铜哨子用绢帕擦净,藏到腰上的荷包里。乐颠颠地跟在莫容玖身边,撒娇:“神女姑姑别生气嘛,是元俏让我说谎的,你生气就打她屁股去,千万别不理我呀。” “你们两个小丫头,明天到莫氏中正府来找我,看我不好好修理你们呢。” “哈哈哈,好呀好呀。” 栗海棠蹦蹦跳跳去马车前,对着车里的人大吼:“元俏,你快出来挨打呀。” “臭海棠,你竟敢出卖我。哼!我要和你割袍断义。” 马车帘子掀起,元俏爬出来气呼呼地指着海棠的鼻尖抱怨,还不忘挤一颗珍珠泪博取莫容玖的同情。 栗海棠叉腰大笑,微仰着小脑袋斜睇元俏,挑衅道:“哈哈哈哈,你来割个袍子给我瞧瞧。” “玖姑姑,她欺负我!” “活该!” 莫容玖把自己的马儿拴在马车后面,抓着海棠一起爬上车。 “你不回家去睡觉,怎么又和海棠混到一起。” “大哥被美色迷惑连亲妹妹都不顾,傻呼呼地跟乌银铃走了。留下我只好和栗海棠凑到一起来见你喽。” 想到自己那重色轻妹的大哥,元俏气得小脸通红。明儿回家后,定要在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姑姑姑丈的面前狠狠地告一大状,让他们联起手来惩治惩治色迷心窍的大哥。 莫容玖抚额,有点后悔跟来。 “小主子,乌姑娘已由元大公子送回奁匣阁。” 马车外传来护卫低沉的声音。 “那我大哥呢?他回家了吗?” 元俏慌了,大哥不会真的丢下她不管,独自回家吧?万一被爹爹和娘知道她夜不归宿,那可不是打屁股就能无事的。 “元大姑娘放心,元大公子会向元老爷和元夫人禀明,你陪着小主子住在奁匣阁,明日傍晚会派马车送回。” 护卫禀告完,确认车里再没有任何吩咐和询问声,才悄然离开。 马车里,莫容玖盯着对面的海棠,她越来越看不清小丫头的真面目。 一个从小生活在父亲暴虐之下的女娃娃怎么可能短短半年变得如此强大、如此高不可攀。是诸葛少年太会教导吗?还是她太懂得隐藏本性? “元五叔真的要离开十年吗?”栗海棠用马车里的炭炉煮一壶香茶,一杯倒给莫容玖,一杯倒给元俏。 莫容玖默默品茶,思绪仍纠结于海棠的变化。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恍然之间令众人望尘莫及,定是有人早在她牙牙学语时精心教导,可见她的开蒙师父慧眼识珠。 “海棠丫头,你入奁匣阁之前进的哪家私塾?开蒙的师父是谁?” 栗海棠被问得怔愣,实话实说。 “我从未上过私塾,选为奉先女之前才进入本族的习律堂,跟着族中的嫫嫫们学习规矩。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是成为奉先女入住奁匣阁后,珅哥哥教我习字学会的呢。” “原来如此。” 莫容玖故作恍然,其实不相信海棠的话。她看过海棠的习字帖,一笔一画写得工整绢秀,完全不是初学的字,至少要有四五个的练习。 深知莫容玖脾性的元俏装作很惊讶地说:“你和先莫氏奉先女是儿时的玩伴儿,难道她没有教导过你写字吗?” “小兰姐姐在我五岁时离开,我尚未向她讨教学习之事。再见到她便是去年仙升祭祖的重阳日,我有幸为小兰姐姐更衣,送她升仙的最后一程。” 想到莫心兰,栗海棠依然无法释怀。她若早一点去找诸葛弈,或许能改变莫心兰的命运。但想到诸葛弈,她又庆幸自己去晚了,否则诸葛弈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而他的大仇又有谁来帮他讨回公道呢? “喂,你在想什么呢,唉声叹气的。”元俏拍下海棠的手,亲自提壶为她续满茶杯,说:“今夜无眠,喝点茶水精神精神。” 栗海棠淡淡一笑,见莫容玖也在盯着她,笑说:“我在想一句话,似乎是专门写给我和小兰姐姐的。” “什么话?说来听听。” 元俏单手托脸有点困倦地半眯起眼睛,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满足好奇心的见闻所以勉强支撑着,心想多闲聊几句就能熬过去。 栗海棠把帕子往元俏的脸上一盖,说:“好姑娘快睡吧,明早有美味的绿豆酥饼哟。想吃就睡吧,别硬撑着啦。” “讨厌……我现在就想……吃……呼呼……” 元俏咕哝一句再也撑不住,顺势倒向莫容玖,像个贪恋母亲怀抱的小孩子似的紧紧抱住她的腰。 莫容玖哭笑不得,让海棠过来坐到身边,把熟睡的元俏放平在铺了毯子的车板上。 “生命中的过客太多,有人会回来与自己重逢,有人会一去不复返。”栗海棠为元俏盖上自己的斗篷,意味深长地说:“容玖大姑姑,我相信元五爷是你命里的过客,可他是唯一回来与你重逢再续前缘的人。” “诸葛少年和你说了什么?” 莫容玖警惕地盯着海棠,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探查线索。 栗海棠摇头,拉着莫容玖一起走到外面。车窗挑起,马车已停在黑漆漆的小树林里。前方的一棵树下燃着篝火,旁边并肩坐着两个少年。 “我们过去吧。” 栗海棠拉着莫容玖走下马车,让赶车的马夫保护车里熟睡的元俏。当然也是监视的意思,免得她听到不该听到的、看到不该看到的。 莫容玖心中忐忑,能看出月白长袍的少年是诸葛弈,而另一个少年…… “师父,我和大姑姑来啦。” 栗海棠向诸葛弈行礼,看到另一个站起来的少年,她敛笑道:“不是要带着母亲回西北的家吗?怎么还赖着不走呢?” 尉迟归哑然失笑道:“我也想走呀,可惜诸葛兄不肯收下我送的礼物。只好等着见你,把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第468章 仇人亦是恩人 栗海棠眼巴巴瞧着尉迟归能拿出怎样精贵的礼物呢?不然他何必留到现在,只为当面送给她? “一瓶补药,是专门给翎爷炼制的,治疗他冬日发作的咳疾。”尉迟归送出瓶子,笑说:“刚才听诸葛兄说元五爷离开瓷裕镇走得很匆忙,不知道他有没有带着我炼制的解毒药。” “什么?他中毒了?” 莫容玖呼吸微窒,脑袋里轰轰乍响。她为何没有察觉元煦身中剧毒呢?他装得真好。 尉迟归被问得怔愣,他没说元五爷中毒呀,只是送一瓶解毒丹防备着。他才要开口解释,就看到栗海棠用力眨眼睛,连诸葛弈都悄悄从他的背后拍一下。 “元五爷是怕你担心,所以才……无妨,他的毒和诸葛兄的毒比起来不算什么,肯定比诸葛兄死得晚。” 尉迟归这样比较,莫容玖勉强克制的情绪顿时暴发,她伸手讨要:“拿来,他的解药。” “啊?解药啊?” 尉迟归双手揣在怀里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诸葛弈斜睇他,冷冷两个字命令。 “给她。” 莫容玖拿到药瓶,低声道了句“谢谢”便急匆匆骑马离开。 栗海棠想出声拦着,被诸葛弈阻止。他知道莫容玖有自己的隐密方法追踪到元煦的下落,更有办法将药瓶子送到元煦的手里。 一对苦命鸳鸯不知何时能解开误会,远离瓷裕镇的是是非非、远离莫氏族和元氏族的尔虞我诈、恩仇纠葛。 “好啦,我也该走啦。” 尉迟归把随身的一个口袋送给诸葛弈,说:“里面是我为你炼制的药丸子,能保住你的心脏不被毒噬。我回西北的家中闭关三年,希望出关时能炼出化解你身中剧毒的解药。也算是我为父亲、母亲和自己的罪孽赎罪吧。” 诸葛弈拿到布袋,抱拳道:“保重!” “后会有期!三年后,我再来找你。” 尉迟归抱拳相礼。 栗海棠把自己的一个小蜜饯盒子送给尉迟归,说:“赖皮狗,好好照顾琉女子。若我有机会去西北,定会到你家作客。这蜜饯是送给琉女子的,路上吃吧。” “欢迎之至。” 尉迟归释然浅笑,胸中浊气顿时消失了。他一直担心诸葛弈和栗海棠会恨母亲,没想到一对拥有大智慧的少年少女竟然参悟透了阴谋的秘密。 再次道别,尉迟归真正走得安心。他带着傻傻的琉女子回到西北的家中,自后三年未再出现过,直到栗海棠陷入危险。 当然,这是三年后的事情,如今不作详述。 诸葛弈派了两名护卫和马夫送元俏回元家,而他和海棠骑马赶去离莫氏族村不远的秦氏庄子。 “师父,咱们要去秦氏庄子借住吗?” “嗯。” 马儿熟门熟路的穿过小树林,朝着通往秦氏庄子最近的羊肠小路奔跑去。 栗海棠窝在他的斗篷里,只露出小脑袋仰着。从下巴往上向,连鼻孔都特别俊美。不是那种藏着鼻毛,随着呼吸时大时小的黑洞洞。 “师父,你想想办法把冷大哥从奁匣阁唤来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他商量。” 诸葛弈满脸不悦道:“何事不能与我商量,唤个贼头子来作甚?” “嘿嘿嘿,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呀。” 栗海棠倚靠着他,歪着小脑袋欣赏夜空中越来越积聚的乌云。 “尉迟归和琉女子回西北的家啦,他果真能炼制出解药吗?若他能炼出解药,我们就不用去九华洲仙境去见毒圣了。” “你别太相信尉迟归的话,他的父亲终其一生才研制出这种生不如死的毒,他怎可能三年便研制出解药来?况且琉女子疯疯傻傻记不起往事,要炼出解药谈何容易。” 诸葛弈并不把希望寄于尉迟归身上,幸好琉女子藏着的药单被尉迟归发现,昨日正午在五味居把抄来的单子送给他,也算代父母亲赎罪了。 “海棠,你若想报仇还来得及,我会派人劫住他们的马车,然后亲自带你去报仇。” 不想她委屈,不想她背负深仇而强颜欢乐的样子,诸葛弈万般怜爱地亲吻着她的耳廓。 当初在琉女子面前,她选择保他的命时,他内心狂喜亦满足;冷静下来,他又觉得她该选择报仇。就这样纠结许多天,直到昨日正午在五味居拿到尉迟归抄来的毒药单时,他的心思动了。 “仇人也是大恩人,若尉迟归能炼出解药,我愿意放弃仇恨。” 栗海棠抬手依恋地抚摸日渐刚毅的脸庞,即使不看亦知道他纠结的皱起剑眉。她浅笑声被天际炸响的雷声淹没,但耳力灵敏的诸葛弈仍听见了。 “傻丫头,不怕日后无颜去见母亲和弟弟吗?只为了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 “哼!谁说你是外人呀?我那不争气的爹爹早就女婿长、姑爷短的唤你喽。” 怀里小姑娘娇气又蛮横地提及往事,诸葛弈不得不承认当初被栗锅子拉着叫女婿的时候,他挺高兴的。 栗海棠懒洋洋地缩在他的怀里安然熟睡,八月秋初的夜风湿漉漉的,布满乌云的漆黑夜空中一道又一道刺白闪电乍现,一声连着一声的闷雷在头顶轰隆响过。 诸葛弈驭马狂奔,终于在倾盆大雨来临前抵达秦氏庄子的大门外,早已接到消息的老管事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等候多时。 老管事上前牵住马缰,笑说:“诸葛公子来了,秦爷已久候多时,客院也准备妥当,请吧。” “多谢。” 诸葛弈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姑娘踏进秦氏庄子,发现庄子里烛火通明,更有护院巡逻,他不免心中疑惑。 “白天有人来庄子里闹事,秦爷下令庄中宵禁。各院的人不准擅离职守、不准随意走动。” “哈哈,凭着秦五爷在江湖的威名,哪个胆大包天的跑来作死?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 诸葛弈抱着半梦半醒的小姑娘随着老管事进到客院,见秦五早已坐在客院的檐廊下笑眯眯的,手里还晃悠着一个酒瓶。 “秦五爷。” 诸葛弈恭敬道。 栗海棠揉着惺忪睡眼,憨憨笑道:“嘿嘿,秦五哥,是谁家派来的贼人呀?我可要好好瞧瞧他的胆子。” “哈哈哈,小女儿家家的看什么胆子。真挖出来给你瞧,不吓哭了才怪呢。” 秦五豪爽大笑,看到海棠实在倦意正浓,便让老管事派来两个老嫫嫫陪着她在客院歇息。他领着诸葛弈回到他居住的院子去叙旧,当然也吩咐老管事多派些护卫在客院里。 诸葛弈安抚好海棠去睡觉,跟着秦五走出客院,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从屋顶冒出来头,恰恰一道闪电乍现,映照在那黑影的脸上。 “小兔崽子,果然来了!” 第469章 傻小子来挑衅 秦五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白天来挑衅的小毛贼。这种出生牛犊不畏虎的臭小子必须挫挫他们的锐气,否则臭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他们年少轻狂敢胜天半子。 诸葛弈退到旁边最安全的墙根儿下,双臂环抱等着戏好登场。 爬在屋顶上的黑影动作敏捷,一个鲤鱼跃龙门从夹道南的屋脊跃到夹道北的屋脊。如青蛙落在荷叶般轻盈无声。 秦五讪讪道:“好小子,功夫不赖。瞧着功夫底子有点鬼手冷肆的路数,难道他和鬼手是同门师兄弟吗?” “等鬼手来了,你去问问。” 诸葛弈眯起龙眸观察屋脊黑影行动的方向,正是朝着小姑娘居住的客院行去。他暗道一声“不好”便跃上墙头,踏过院中树冠凌空而行,在黑影即将翻跃下客院的院墙时伸手一抓…… 抛起! 黑影像一口麻袋被大力抛向夜空,恰巧一道鸣雷炸响,震得他两耳嗡嗡作响、眼睛白花花的、头脑又犯昏。 “是谁?谁袭击我?给小爷滚出来!” 抱住大树枝的黑影双脚悬空,仍不服气地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挑衅大骂。 “哈哈哈哈,小贼,你敢来爷的地盘,挨打了还敢嚣张?” 秦五从院门进来,叉腰站在大树下仰望树上“吊”着的黑衣少年。虽然少年蒙着脸,但他一眼就认出少年是谁。 “诸葛兄弟出来吧,是老熟人家的傻儿子。” “噗!秦五爷,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吊在树上的黑衣少年死不承认,还自欺欺人地辨驳:“我是江湖小贼,平生最佩服三个人。秦五爷、翎爷和花间楼主。” “放屁!你一个江湖小贼竟佩服商人?你想干啥,搬空我们的银库?” 秦五乐了,心想回祁山镇后定要去臭小子的府上拜访,顺便请他家的长辈们好好教训教训。别什么混账事儿都敢为、什么混账话都说。 诸葛弈现身,他身后跟着鬼手冷肆。 冷肆板着一张丑疤的大脸,一双眼轻蔑地斜睇树上“吊”着的少年,笑骂道:“叶梧桐,你小子为了见到秦五爷,从我这里骗了块牌子不够,竟跑到人家庄子里来打探消息。你真好意思凭借和我学着三脚猫功夫跑来捣乱。哈哈哈,快下来,快快拜见秦五爷。” 不管怎么说,这小混账跟着自己学过一年功夫。他也学着诸葛弈的护犊子样儿帮小混账蒙混过关吧。即使秦五爷愿放一马,诸葛弈肯定不答应。这客院是海棠暂住的,摸到这里来可不是自己作死嘛。 叶梧桐实在支撑不住了,眼睛一闭双手一松,身体自由落下……噗咚一声摔得他眼冒金星、浑身骨头疼。 “嗷!师父,疼疼疼疼!” “活该!” 冷肆走来大手一伸捞起“装死”的叶梧桐,向秦五歉意道:“真对不住啊秦五爷,我这徒弟有点傻又天生反骨,整日游手好闲的没少挨打。今儿他闯了大祸,我不敢为他求情,只请秦五爷念在他脑袋不灵光……” “哈哈哈,脑袋不灵光?冷兄弟说错了。”秦五畅快大笑,指着叶梧桐说:“冷兄弟,你收他为徒,难道没有验明正身?连他是哪里人士、祖籍哪里、家中何人亦没有询问过吗?” “呃!这个……” 冷肆结巴了,他收叶梧桐为徒并非想让自己的门派和功夫发扬光大,只是他那一年没个好帮手。正巧叶梧桐厚着脸皮来挑衅,他就先揍一顿再收为徒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不花钱的帮手。 “师父的大恩永生难报,这是咱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叶梧桐担心自己的“丑事”被揭发,他急忙拦着冷肆,恭恭敬敬向秦五揖礼:“晚辈拜见秦五爷,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臭小子,真当我是瞎子认不出你吗?”秦五冷哼,一抬眼瞧见正屋的帘子动了,被声音惊醒的小姑娘披着大袖衫出来,眯蒙着睡眼站在月台上。他扬扬下巴示意诸葛弈,“你家姑娘醒了。” “嗯。” 诸葛弈淡淡一笑,闲庭信步走向小姑娘,柔声问:“吵醒你了,生气了?” “我听到叶梧桐的名字啦。” 栗海棠歪歪小脑袋瞧见正转身的黑衣少年,还有一脸纠结的鬼手冷肆。她好奇地问:“冷大哥护犊子被你们训斥啦?” “是,也不是。” 诸葛弈牵着暖和和的小手,回头唤一声“都进来说话吧。”便领着海棠回到屋子里。 秦五畅怀大笑,背着手走了。 冷肆斜睇一眼自己的傻徒弟,说:“你怎么会来瓷裕镇?” “师父先别急着生气,我为很重要的事情而来。原来想借秦五爷之名去见栗海棠的,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见到了。” 叶梧桐天生乐观,在冷肆眼中得罪秦五爷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反而不觉危险降临。强行推着冷肆往正屋走,他边走边唠叨。 “放心吧放心吧,我绝对是为正事而来。” “谁让你来的?” 冷肆阴沉着脸质问,猜测天性纯良的徒弟肯定是被人谋算了,才会傻乎乎的跑来当信使。江湖中谁都知道激怒秦五爷或者活死人的下场会很惨。傻徒弟只知道秦五爷厉害,哪里想到诸葛弈就是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呀。 纠结着要不要把诸葛弈是活死人的秘密偷偷告诉徒弟,免得天性纯良的他受人谋算,最后身首异处、死得冤枉。 “哎哟哟,师父哟,你就别担忧啦。我自己要来送信的行不行?没有人谋算我行不行?横竖我是传消息的人,常言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不会对我下毒手的。” 叶梧桐念叨着把冷肆推进屋里,他却站在门口不再踏入半步。屋里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祁山镇的霸主,一个是燕峡镇土皇帝翎爷的大掌柜,他们身边不知藏着多少功夫高手呢。万一说错话,他还有逃跑的机会。 秦五饶有兴味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叶梧桐,搓搓磨盘大的双手,笑问:“叶家公子呀,你怎么不进来。难道怕我们吃了你不成?” 叶梧桐笑着摆摆手,“我是来送信的,说完就走。哈哈,说完就走。” “替谁送信?什么信?可要回复?” 诸葛弈简简单单的三问,他已走到少年面前,骨节修长的大手伸向少年的衣襟…… 第470章 真是个坏消息 叶梧桐紧张地吞咽口水,强装镇定地“嗯”一声,脑袋有点懵。扭头看向鬼手冷肆和秦五顿时变成可怜兮兮的表情。 秦五清咳声佯装喝茶,冷肆低头整理袖口。 “叶家小哥儿,你就乖乖拿出来吧,我保证放你全须全尾地走出秦氏庄子。” 栗海棠蹦蹦跳跳过来,小手伸入叶梧桐的衣襟里胡乱摸摸,噘着小嘴说:“什么信都没有。师父揍他,这臭小子在扯谎呢。” “我没有骗你们。” 叶梧桐哭笑不得,好心来送信却没人相信他,还真有点冤呢。他解释道:“我所说的信非用纸所写。你们先别急着动手,听我说完呀。” “好吧好吧,那你从头开始说。” 栗海棠搬来一张凳子放到堂屋中央,请诸葛弈坐下来。叶梧桐才觉松口气又发现一只小手抓住他皱褶的衣襟,苦笑道。 “海棠姑娘,不必如此吧。” “万一你跑了怎么办?你是冷大哥的徒弟,你的功夫肯定不赖。” 栗海棠理所当然的辨白,抓着叶梧桐衣襟的小手更用力些。 秦五和诸葛弈相视一笑,冷肆揉揉眉心想解释又懒得开口。三个人皆忽视叶梧桐的哀求眼神,全都作壁上观。 叶梧桐孤立无援,只好把自己不远千里跑来瓷裕镇的目的告诉众人。 诸葛弈早在叶梧桐吊在树枝上时就认出他,鬼手冷肆和秦五自然也不会眼拙的认错。三个谋智从未输过的人在叶梧桐出现的那一刻就猜到他此行目的。 在场没能参透秘密的人只有栗海棠,她仍抓着叶梧桐的衣襟“逼问”。当叶梧桐说出在祁山镇救了一位毁容的姑娘,她全然明白了。 栗海棠放开他的衣襟,甩甩酸疼的手,好奇问:“你是如何救治的那位毁容姑娘?” “换脸啊。” 叶梧桐指指海棠的脸,又伸出自己的手,说:“我还帮她接全了手指。” “怎么接的?” 栗海棠更惊讶了。人的手指断掉还能接上?还有换脸,不知道栗仙音换了谁的脸。 叶梧桐骄傲地说:“那当然啦。我家是神医世家,从小在草药堆里尝百草长大的。虽我的医术不如大伯,但比起别人嘛绝对是这个。”竖起大拇指自夸,见海棠鄙夷地下撇唇角,他憨笑道:“嘿嘿,我没吹牛哟,不信你可以去祁山镇的乞丐窝里问问,我治好很多小乞丐呢。” “哈哈哈,臭小子最会自吹自擂,神医世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敢在我们面前邀功自夸。” 秦五最熟悉叶家,尤其对叶家的独苗儿很欣赏。叶梧桐是一个顽劣又善良的臭小子,能日进斗金、也能挥金如土。能气得老父亲和八个姨娘拿扫帚追着满祁山镇的打他,也能讨得叶家唯一的神医圣手叶天恩的宠爱。 栗海棠坐到旁边的椅子里,仰着小脑袋望屋顶,怅然叹气:“叶梧桐啊叶梧桐,你带来的真是个坏消息。” 叶梧桐歉意地说:“是啊,我确实救了一个坏女人。半月前的一个夜里,我偷溜出门喝酒,回来时撞见她和一个彪悍的汉子在后院柴房私会,合谋要来杀你呢。” “杀我?”栗海棠冷笑,把屋梁当作栗仙音,指着屋梁骂道:“你个小贱人还贼心不死的,杀了我你能成为秦先女吗?你能让诸葛弈喜欢?呸!丑八怪,别妄想啦!” “骂得好!” 叶梧桐拍手称好,他心里亦是如此骂的。那个换张美脸的蛇蝎女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的刀子早晚会划破那张美脸,让她变回丑八怪。 诸葛弈一手促成栗仙音和栗海棠之间的仇,他知道栗氏族即使没有选栗海棠,也绝不会选栗仙音。毕竟栗仙音贪生怕死又不甘心平凡的本性让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看得真真切切。 后来栗海棠成为奉先女,又凭借聪慧和胆量得诸葛弈的赏识和宠爱,让栗仙音嫉妒到发疯。她既想享受荣华富贵又想保住性命,想得到一个地位不凡且俊美的少年公子青睐。她认为栗海棠拥有的尊位、权势、好人缘皆原本属于她的。 因嫉妒而生恨,因恨而仇,她越仇恨栗海棠越觉得不甘心,仿佛栗海棠是抢走一切的罪人,只有杀了栗海棠,那荣华尊宠的一切才能重回她的手中。 叶梧桐不知栗海棠和栗仙音之间的纠葛,但他不能忍受自己救治一个母夜叉似的恶女人。他突然拉着栗海棠的手,豪气干云地承诺:“海棠姑娘,我决定留下来陪着你等着那个坏女人。我要亲手划破那张假脸,让她变得比以前还丑。” “嗯嗯嗯,我同意。” 栗海棠欣喜若狂。想到尉迟归留给诸葛弈的那张毒药单,如留下神医世家的儿子一起来研制解药,也许不用等三年后盼着尉迟归带来解药呢。 “叶哥哥呀,我现在树敌众多,每天防备着被人下毒呢。我的身体亏空得厉害,正缺少个精通医理的人来调养调养。正巧八大氏族的医馆有位老大夫请辞还乡啦,不如你留下来补个空缺,专门给我调养身体如何?” “呃!”叶梧桐有点犹豫地想想,凑到海棠耳边小声问:“有工钱吗?有住处吗?能不能独住一间房?”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栗海棠拍胸保证,心里盘算着让叶梧桐住在无心院。 秦五放下茶杯,摸摸下巴新蓄出的胡子,大笑道:“哈哈哈,海棠妹子好谋算。依我之见再送个人给你如何?” “谁呀?” 栗海棠两眼放光。她想着自己谋划的事情太缺人手,若是功夫高深的侠客来十几个最好啦。 秦五唤来老管家,让老管家领着儿子来见。 老管家唯唯诺诺地去了,半刻后领着儿子回来。 栗海棠一瞧就不高兴地噘起小嘴,说:“不要不要,我家的米粮太少养不起他,还是留在秦五爷的庄子里吧。” “多谢秦五爷割爱。”诸葛弈拱手道谢,他看出老管家的痛心,也明白秦五爷送人给海棠的用意。 栗海棠不领情地说:“不要不要,老管家的儿子和闫礼是一伙的,还和尉迟归走得近呢。我瞧着他不是好人,我不要。” 老管家顿时乐开花,催着儿子说:“快,快给海棠姑娘磕头,谢她不要之恩。” 第471章 怀疑梦语泄密 老管家的儿子白磕头了,老管家也白高兴了,谁让秦五把卖身契约都送给了海棠,从今以后老管家的儿子是海棠的奴仆。 栗海棠知道老管家舍不得这个儿子,再三承认会善待他,让老管家安心。老管家肯求海棠不要误信他人言,他的儿子是忠仆,绝非与闫礼、尉迟归是一路的人。 栗海棠半信半疑,对老管家的儿子仍不放心。可她反对有什么用,诸葛弈高高兴兴地收了身契,还给老管家的儿子改了名字。 叶梧桐拜别秦五,跟在鬼手冷肆身边唠唠叨叨的,冷肆充耳不闻只管骑马走自己的路。叶梧桐也没有发现,他与冷肆走向另一条路。 “咦?师父,冷大哥和叶小哥骑马去了哪里?” 栗海棠撩起窗帘看到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诸葛弈手持一本古籍,精简地回答三个字:“燕峡镇。” “翎爷近来身体不舒服吗?”栗海棠随手拿来一本商论,翻开两页漫不经心地说:“尉迟归留下的药丸子能暂时缓解毒痛,师父全都给了翎爷,那你呢?夜里如何熬得过去?” “我有你。” 诸葛弈认真阅书,冰冷大手握住温暖小手。他已经孤孤单单地熬了那么多年,如今有她陪在身边还怕什么呢?难熬的夜里看着她的睡颜、抱着她柔软的娇身,他忘记噬骨的裂痛、入髓的麻痛。 “师父,老管家的儿子……不不不,该称呼入夜。我要如何安置他呀?尉迟归请我去五味剧吃宴的那天,我见到他和闫礼坐在雅间等尉迟归呢。他们是熟识的,肯定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 栗海棠先入为主,认定老管家的儿子不是好人。 诸葛弈捏捏白皙的脸蛋,心情颇好地说:“入夜的本领大着呢,日后于你是大助力。你且领回去善待他,他可是秦五爷手里的一枚必胜之棋。” “必胜之棋?我瞧不出来。” 栗海棠歪倒在他的怀里,猜不出秦五爷为何会把老管家最疼爱的儿子送给她当奴仆。她已经有了探子窝,如今让鬼手冷肆管着。至于下一步,她想再组建一个贼儿窝,也让冷肆管着。谁让他是贼儿祖宗呢? 诸葛弈拍拍她的脸蛋,说:“冷肆早已隐退江湖算是金盆洗手了,你何必再把他逼回贼道上惹江湖众兄弟们的耻笑呢。” “师父,你怎会猜到我想组建贼儿窝?难道我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被你听到啦?啊啊啊,除了你还有谁听到的?谁听到的?” 栗海棠要疯癫了,她谋算好久的计划呢,怎能如此轻易的被他知道。呜呜呜,她为何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恶习呢。 诸葛弈冷睇捂着脸欲哭无泪的小姑娘,明明是她自露马脚让他猜出来,与睡觉说梦话有何干系? “师父,从今以后不准你进入我的卧房,我也不会再去你的卧房睡觉啦。” 栗海棠板着小脸命令,她的秘密哟不知被多少人听到呢。杨嫫嫫?青萝?麦苗?还有藏身奁匣阁的护卫们?呜呜呜,要命了要命了! 听到小姑娘决定从今以后不和他睡了,诸葛弈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放下古籍,臭着脸斜睇捂脸崩溃的小姑娘。 栗海棠抱来一个苇草蒲团用指甲挠呀挠,气恼地咕哝:“连点秘密都守不住,自己说梦话都不知道。我再也不睡觉了,呜呜呜!” 诸葛弈抢走被挠散架的苇草蒲团,忍俊不禁道:“是谁告诉你的,你有说梦话的恶习我怎不知呢?” “那师父是如何知道我要组建贼儿窝的秘密?难道不是我夜里说梦话的时候,你偷听到的吗?” “我又不是傻子,何需用偷听那般无耻下作的法子。” 诸葛弈高傲道,抓过她的双手用湿帕子擦掉指甲上的草屑,又用修甲的小剪刀剃去指甲边缘的毛刺儿,仔细又轻柔的动作生怕她疼着了。 栗海棠安安静地享受他的服侍,灵光的小脑袋里搜寻着自己露出破绽的言语。左思右想也没发觉自己的哪句话、哪个行举、哪个眼神让诸葛弈捕捉到,顺藤摸瓜的猜寻到她的秘密。 诸葛弈并不急着解释,在修整好她的十根手指,满意地欣赏一会儿才收好剪刀,说:“你让我想办法唤冷肆来秦氏庄子,又说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量。我猜定你要让他去办件差事,又想到探子窝近来帮你抄录很多八大氏族的账本。” “师父果然是谋智天下第一,徒弟佩服!佩服!” 栗海棠拱手抱拳,感叹自己的聪明永远不敌诸葛弈。她的一个小举动,他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 “冷肆不适合做贼儿窝的首领,他有江湖身份制约,若行事稍有差池会被江湖兄弟们诟病。鬼手冷肆的名号亦成为人人耻笑的谈资。” “所以师父收到秦五爷送的人?可他是老管家的儿子呀,只懂得如何打理庄务,哪懂得贼儿的道呢?” 栗海棠百思不得其解,诸葛弈神秘一笑,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等咱们进了镇子,你吩咐他去偷几件东西。” “他是……贼儿?” “试试便知。我也想知道江湖老贼偷的儿子能不能青出于蓝。” 诸葛弈龙眸微微放光,他曾怀疑当年偷走皇帝老儿的龙珠的贼偷是秦五派去的,而龙珠如今在祁山镇的秦庄里藏着。 那颗皇帝老儿最心爱的龙珠乃集天地之精华,用来镇压龙脉之所。没想到被江湖隐退多年的“老贼偷”盗走,皇帝老儿大怒誓言屠尽江湖有名的盗匪毛贼。回想来,鬼手冷肆便那时趁机金盆洗手隐退江湖的。 之后江湖中掀起腥风雪雨,不知多少盗匪毛贼死于牢刑中。然,那颗龙珠至今未现踪迹,估计连皇帝老儿也不抱寻回的希望了。 栗海棠听着诸葛弈讲述盗龙珠的往事,实在难与秦氏庄子的老管家联想到一起。老管家唯唯诺诺的样子,打从她第一次到秦氏庄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平凡无奇,甚至赶马车的老管家儿子也平凡无奇。 马车渐渐驶入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栗海棠敲敲车壁,说:“去五味居,我饿了。” “是。” 老管家的儿子,入夜驭令马儿驶上拱桥,桥的另一边正巧走来两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其中一个姑娘眼中阴鸷,另一个姑娘目光呆滞。 入夜察觉到蹊跷,赶着马儿快快行驶过拱桥,与那两个姑娘错身而过,没想到那眼神阴鸷的姑娘竟从挎篮里取出一个冒烟的东西丢进车窗里。 “是火药!” 入夜大吼一声冲进马车里…… 第472章 燕儿过不留痕 入夜急闪入马车里,发现那冒烟的东西被诸葛弈托在手里,神情淡定地掀起车窗朝着拱桥下的瓷河里一抛。 冒烟的东西砸入河里引来百姓们的围观,那两个姑娘趁着百姓们纷纷涌来,躬身子穿梭在人潮中悄无声息地离开。 马儿潇洒地踏着蹄子往瓷河西岸的五味居行去,迎面聚集来的人们亦无法阻挡它前进的步伐。无人驭使的马车下了拱桥,车后的桥中央被越来越多围观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车厢里,入夜一脸余惊地粗喘着气,心中暗暗佩服诸葛弈的泰然自若、临危不惧。他吞口口水,抹了额头上的冷汗,说:“诸葛公子,这……是火药。” “那又如何?” 诸葛弈温润浅笑,接过海棠送来的湿帕子擦净双手。他最讨厌沾染呛鼻的火药味儿,尤其外裹的草纸留有女子的胭脂香,比火药味儿更令人作呕。 栗海棠捧着茶杯开怀大笑,她觉得幕后谋划人变聪明了,知道毒丸子无用,又想用火药来炸她。今儿真真的大见识喽。 “入夜,你快去驭马呀。” “是。” 入夜出去,果然错过了往五味居的方向。被称作最有灵性的马儿正潇洒地踏着蹄子往镇中心走,再往前经过五条巷子便是隆福家庙。 马儿被迫调回头,入夜后怕之余想到闯入马车里看到的那一幕。当时心急未看清楚,但仔细想来诸葛弈抛出火药纸包之时似乎有东西落入袖子里。所以冒烟的火药纸包落入瓷河中未炸,并非火芯子被水浸灭,而是诸葛弈早已将火芯子割断,使火药纸包未能炸裂。 入夜思索自己的功夫能否做出同样的动作,伸出一手凭空试试,失败了。他深吸口气,回头看了眼不透光的绸帘。 “入夜,桥上有十个富贵公子,你去把他们的钱袋子借来。我和师父的钱袋子空了,正巧借他们的用用。” 隔着绸帘,小姑娘可怜怜地抱怨诸葛弈不多带些钱出来,她想把五味居的招牌菜全部点一样儿带回奁匣阁呢。 诸葛弈欣然答应,亦催着入夜去“借”钱袋子。 入夜无声叹息,他就知道会这样。如今身契在诸葛弈的手里,凭他的功夫恐怕很难偷来。不能偷来自由就认命吧,谁让他的前主子秦五爷都不敢惹诸葛弈呢。 马车停在五味居门前之时,诸葛弈扶着栗海棠下车,入夜早已没了踪影。 店小二恭敬地笑迎出来,引领二人上到三楼的雅间。仍是那间临街赏河景的雅间,内外两间古朴雅致。 “把店里最好的招牌菜来五样儿,傍晚时分准备两桌招牌菜送去无心院和奁匣阁。” 诸葛弈吩咐完,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店小二,说:“派人去河东的糕饼铺子买些甜糯的糕食回来。” “是是是,小人亲自去。” 店小二捧着银锭子笑吟吟地退出去,贴心地阖上门。 栗海棠坐到临窗的美人榻欣赏瓷河拱桥上的风景。好奇心驱使人们越聚越多,其中很多人是凑热闹的,真正看到火药纸包砸入河里的人极少。 诸葛弈坐到她的身后,修长食指指向拱桥人群,说:“你仔细盯着站在最前面的十个富贵公子,他们的身边聚了很多护卫。” “护卫太多了,入夜会很危险。” 栗海棠攥紧帕子,揪心地俯看拱桥中央站成一排的十几个贵公子,其中二人有些眼熟。她指向那两个笑得眼睛都挤成一条缝儿的贵公子,说:“师父,那两个人是乌族长的远亲,听说从江南投奔来的。” “两个废物罢了。” 诸葛弈神情淡淡,提来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添满杯,说:“燕儿过不留痕,他果然是盗贼中的高手。可惜鬼手冷肆不在,否则能比一比谁的盗技高明。” “师父在夸赞入夜吗?我怎么瞧不见他呢。” 栗海棠瞪大眼睛盯着那一排废物贵公子们,连同他们身边的护卫也观察一遍,没有发现异样。 “咚!咚!咚!” 三声微不可闻的声响从内间的小窗传来。 诸葛弈郎声道:“进来吧。” 内室的小窗扇轻响。 栗海棠冲进内室,看到入夜动作灵敏地翻窗闪入,一只袖子被坠得变形。 “入夜,你是怎么偷到的?没被他们发现吗?” “若被他们发现,我白吃十几年的苦头了。” 入夜憨憨的自嘲一笑,把藏在袖子里的十几个钱袋子和厚厚的银票递给海棠,说:“那群纨绔没有钱袋子,我借的银票能用吗?” “那钱袋子呢?” 栗海棠提着十几个钱袋子,每个钱袋子都不轻啊。听里面哗啦哗啦的响,应该有很多钱。 入夜憨憨地说:“那些护卫的功夫不行,我故意捅他们的后腰也没察觉钱袋子被偷,估摸是一群江湖骗子。” “哈哈哈,应该是的。” 栗海棠左手提着十几个钱袋子、右手掐着厚厚的一摞银票子走到外间,对诸葛弈大笑说:“师父,咱们有很多钱,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出来,徒弟请客。” “脸皮真厚。”诸葛弈宠溺一笑,指向对面的座位,说:“请坐吧。” “这……奴才不敢、” 入夜垂首肃立,恭敬态度让诸葛弈很满意。身为江湖神盗“贼偷儿”的亲儿子,继承父亲的神偷儿绝技却行事低调、大智若愚,是个隐藏本性的高手。 栗海棠没有诸葛弈那般深沉的心思,她看到入夜的绝顶偷技就开始心痒痒,谋划太久的事终于峰回路转。她寻到一个比冷肆更适合作贼儿窝的好首领,真是天助她也。 “入夜,你的身契虽在师父的手里,但我想要你过来帮帮我如何?想来师父会答应的,只看你的意愿啦。” “海棠姑娘要我做什么?” 入夜没有急着答应,反而忧心忡忡。他跟随在父亲身边听到许多关于瓷裕镇新任奉先女的事迹。上次尉迟归邀请他来五味居小聚,他也见识到她的聪慧和胆识。 栗海棠把钱袋子和银票子放下,搬凳子坐得离诸葛弈远点儿,一本正经地说:“入夜,我想让你做贼儿窝的首领,你可愿意?” “贼儿窝?”入夜有点兴趣,看看小姑娘又看看诸葛弈,板着脸正直地问:“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第473章 贼窝子的头儿 栗海棠觉得有趣,忽然想试探试探他,笑盈盈地不答反问。 “那你想听我的呢,还是想听他的呢。” 外表憨厚,内心细致。入夜的目光在栗海棠和诸葛弈之间流转,片刻后他抬手指向诸葛弈,说:“我的身契在他的手里,自然要听主子的。” 栗海棠阴沉小脸,愤愤不平挥拳头威胁:“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把你的身契和路引烧掉,让你一辈子做黑户人。” 入夜顿时一头汗冷,强撑着没腿软跪了。常言道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女人。即使十岁的女人也不能得罪,最毒妇人心不分年龄的。 “骂吧骂吧,你只敢心里骂我恶毒,敢嘴巴说出来吗?”栗海棠站起来,背着小手绕他一圈圈的走,边走边说。 “秦五爷是我认下的亲哥哥,他为何要把老管家最疼爱的亲儿子送给我呢,当然是想助我一臂之力。至于他为何把身契和路引交给师父……呵呵呵,我就不必详说吧。” “是。奴才的功夫确实比不过诸葛公子。” 入夜不甘心呀,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使唤来使唤去,传回秦氏庄子里那些与他交好的小兄弟们耳中,还不笑掉他们的大门牙。 栗海棠把入夜的不甘和纠结看在眼里,事到如今不把话说到明处,恐怕会辜负秦五爷和师父对她的爱护之心,也无法让入夜放开心中芥蒂。 “先坐下来。” 栗海棠率先坐回诸葛弈身边,入夜则选择对面的凳子坐下。 “喝茶!” 诸葛弈推过去一杯热茶便不再多言。他猜到海棠建贼儿窝的目的,但不知道她想利用贼儿窝偷什么。 栗海棠浅饮一口热茶,思虑片刻才慢慢开口。 “明日我要入瓷源堂议事,成为八大氏族真正的掌权者。早先有探子窝,请冷大哥管着已很辛苦;我又想建个贼儿窝来助力,原想着寻不到合适的人来,只好厚着脸皮请冷大哥多多辛苦。” “如今秦五爷送你过来,你刚才又小试牛刀显露绝技,我便安心把贼儿窝交给你来管着。成为贼儿窝的首领,如何?” 入夜没想到栗海棠会如此信任他。可他心中疑惑不太多,一时哑然不知该从何问起。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诸葛弈,有些忐忑难安。 他知道诸葛弈是燕峡镇翎爷最得力的大掌柜,不仅掌管大半的财路,甚至寒馆的许多暗卫和杀手亦由他教管。那些暗卫和杀手见到诸葛弈都会喊一声“主人”,显然在他们的心中诸葛弈才是正主儿。 入夜沉默不语,诸葛弈淡然自若,唯独栗海棠有些懊悔和焦躁。迟迟得不到回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太直白了。 “你……” “贼儿窝不露白。若有一日你不愿做贼儿窝的首领,亦可向我来取身契和路引,我绝不阻拦。” 诸葛弈表明态度打消入夜的顾虑。任谁都想有个两全齐美的退路,入夜的心思他懂。这不仅是给秦五爷面子,更不想得罪秦氏庄子的老管家“贼偷儿”。 一颗举棋不定的心终于踏实了,入夜不再犹豫,点头应“好”,举杯以茶代酒敬栗海棠和诸葛弈,誓言他会追随海棠,管好贼儿窝。 栗海棠举起茶杯却没有被狂喜昏了头,她看看诸葛弈,对入夜说:“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入夜大哥思虑一二。” “海棠姑娘请讲。” 入夜端着茶杯,猜测她会说什么样的要求。 “五年后,若我被当作活祭品烧死。我乞求入夜大哥能率领贼儿窝成为师父的麾下大将,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栗海棠呼吸凝滞,静静地观察他的神情变化,等待他给予答复。这短短的时间犹如在油窝里煎熬,她内心吊着十五个油桶,溢出来的油助燃了内心焦躁的火。 诸葛弈咬牙忍住,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小姑娘从现在开始一步步谋划未来,全心全意只为护着他平平安安的。他无法预想她在最后会做出怎样的决择,但他私心的想她好好活着。 入夜的目光在诸葛弈和栗海棠之间游移,对于师徒情深的他们,他是感动的,所以……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在贼儿窝一日,贼儿窝就不会散。你死了,我会率领贼儿窝归入诸葛公子的门下;若你活着,我仅听命于你。” “一言为定!” 栗海棠笑颜如花,伸出小小的手掌与入夜三击掌为誓。 入夜是个耿直少年,虽是个贼儿却重信义。他相信父亲知道他是贼儿窝的首领,应该不会拿鞭子跑来教训他吧。 雅间的门被敲响,未等诸葛弈准允,鬼手冷肆和叶梧桐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二人不由分说,直接坐下来自斟自饮。 诸葛弈把海棠屁股下的凳子往身边挪移,瞥见鬼手冷肆提茶壶的手腕上有一道新伤。顿时剑眉深锁,龙眸阴寒,不露愠声问道。 “寒夜谷近来不太平,你们遇到那群人了?” “嘿嘿嘿,小小的惩治罢了。让他们睁大眼睛瞧瞧我大师父冷爷的厉害,免得他们不知自己的骨头几斤几两重,胆敢跑到寒夜谷来敲诈。” 叶梧桐倒着茶水,起身去门口朝着外面大吼:“小二,我们点的酒菜呢,快快端上来。再懒慢,小爷砸碎你的狗腿儿。” “咳咳,叶小哥儿别吹牛皮,小心你的狗腿儿啊。” 栗海棠故意提醒叶梧桐说话注意点儿,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子呢。店小二的命再不值钱,人家是五味居的店小二呀,五味居的大东家是诸葛弈呀。细思恐怖,总觉得诸葛弈会暗地里去打断叶梧桐的狗腿。 诸葛弈递给她一个“乖”的威胁眼神,吓得海棠立即闷声品茶。打狗腿什么的,她一点儿都不关心。 叶梧桐没理睬栗海棠的好心提醒,见到店小二端着大托盘的美酒佳肴,摸着肚皮喜滋滋掏出一块碎银子,说:“赏你的,拿好啦。” 店小二摆好桌,受宠若惊地接过赏钱,点头哈腰陪笑脸,把叶梧桐夸得英俊不凡、风流潇洒,全镇的姑娘都爱他。 叶梧桐心情愉悦,又掏出一块碎银子赏给店小二。这败家的样子在栗海棠看来,怎么瞧着都有莫晟桓和莫晟泓的影子。 第474章 好心遭大雷劈 奁匣阁。 从五味居用过午膳,鬼手冷肆和入夜一起潜回北民巷子的探子窝,让入夜先熟悉探子窝,以便日后管着贼儿窝能得心应手。 叶梧桐跟着诸葛弈和栗海棠回到奁匣阁,一路上把他救治栗仙音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一遍,栗海棠和诸葛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从未放开过。 回到奁匣阁,因身为外族男子不准入内,诸葛弈便领着叶梧桐把栗海棠送到奁匣阁东跨院的门外就去了无心院。 路过衍盛堂后院门口偶然向里面瞅一眼,发现栗君珅、莫晟桓和莫晟泓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诸葛弈没有惊动三人,与叶梧桐悄悄走西夹道的暗门回到无心院的后花园。隔着高高的院墙,隐约听到奁匣阁的中院里传出痛苦的呜咽声。 诸葛弈剑眉微蹙,一抬手便有黑衣护卫现身,伏在他的耳边将奁匣阁中院里发生的事禀明。俊美的脸庞露出一丝诡异的浅笑。 ………… 却说,栗海棠回到东跨院察觉院子里空荡荡的,连洒扫的老婆子们也不见踪影,更别提玩花绳、绣蝴蝶的小丫鬟们。 她站在院子中央发呆,那些藏在暗处的护卫们思考着该不该现身,把中院里的事情禀明。 “人都死哪儿去啦!都给我滚出来!” 栗海棠突然一声狮子吼,撸起袖子冲过东跨院和中院之间的垂花门,叉腰大骂:“你们这群懒嫫嫫、懒丫头趁着我不在家,一个个的胆子比天大啦。快收拾收拾你们的懒骨头,全都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破天塌地的一通大吼大骂把藏在暗处的护卫们吓得心脏停跳、双腿犯软。刚才他们差点儿就“滚出去”拜见小主子呢,谁知小主子骂的不是他们,是…… 咳咳,跪满中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有救啦。哈哈哈,藏在暗处看热闹,果然跟着小主子的日子最舒服,难怪无心院里的兄弟们羡慕嫉妒恨呢。 奁匣阁中院里以大管事杨嫫嫫、二管事李嫫嫫、厨娘刘二娘为首,大丫鬟青萝和麦苗为次,后边是二、三、四等级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满满当当地跪了一院。 连两边的抄手游廊里也跪满了东、西跨院的五等粗使老婆子和丫鬟们。还有西跨院的垂花门外跪着双手反绑的十几个小厮。 东跨院里传来一声狮吼叫骂,跪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心中暗喜,她们终于有救了。西跨院垂花门外的小厮们也齐喊冤枉,一声盖过一声的嘶吼着。 栗海棠叉腰嚣张地迈着莲花步走到中院,最先看到正屋月台下相拥大哭的虎大姐和乌银铃。虎大姐显然被吓破胆子,乌银铃安慰地抱着虎大姐默默流泪。 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穿梭在跪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之间,狂妄地昂首瞪着月台上坐一排的各府夫人们。 “哎哟哟,族长夫人们没来,各府的夫人们不好好照管自己家,竟跑来操劳我奁匣阁的杂事。我该谢你们多管闲事呢?还是该怪你们多管闲事呢?” 乌二夫人想站起来陪笑脸寒喧几句,又瞥见众夫人板着脸一副问罪的气势便打消念头,稳稳当当地坐住了静观其变。她原本无意与栗海棠为敌,甚至看到程族长夫人殷勤的往奁匣阁跑都羡慕不已。 乌三夫人悄悄用手肘撞了下乌二夫人,低声道:“二嫂子,你与奉先女是最熟识的人,你先开口最为合适。” “对对对,咱们是奉族长夫人们的托咐来教导奉先女的,可咱们与奉先女交情浅实在说不上话。不如乌二嫂子……”莫三夫人的话未说完就被乌二夫人的白眼吓得闭紧嘴巴,心里冤得想撞墙。 被推选出来的“出头鸟”乌二夫人稳坐泰山,她是迫于无奈才来的。至于教导奉先女的女德女训,她又不是拜过礼的三师,哪轮得到她来管教奉先女? 其实坐在月台上的各府夫人们无一个是傻子,她们被逼着来教导奉先女言行举止的规矩,无异于做了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马前卒。 得知奉先女又夜不归宿,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不肯来刁难奉先女,便派她们来作恶人。到时候她们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既得罪了栗海棠也得罪了无心院的画师少年。 栗海棠吩咐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领着众老婆子和丫鬟们各自散去,让乌银铃哄着虎大姐去东跨院。 她一个人站在院中央,昂首目视前方。从莫三夫人到最后的燕二夫人,阴鸷视线扫过每一张容颜,她单手叉腰,另一手揉玩着小小的金锭子。 “出来一个回答。”嚣张语气让故作平静的众夫人们愤懑,海棠犹如不知,鄙夷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来做什么。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让我奁匣阁的婢女们罚跪。嗯?” 前几个问题平平静静,最后上调的尾音竟带着气势阴森的威压。以她柔弱之躯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威仪,令高座月台之上的众夫人花容失色。 乌二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她放大胆子陪笑走下来,讨好地拉着小姑娘叉腰的小手,说:“栗大姑娘别生气,妾身们得知栗大姑娘不在奁匣阁里甚为担忧。原本想着问出来,派个妥当的人去迎接。谁知道满院子的老婆子、丫鬟们一问三不知,连大管事和二管事也答不出来,我们怎能不担忧不恼气呢。” “乌二夫人真是好心的人呀。可惜好心人总会遭雷劈,你别落得两头不沾好,既得罪我又得罪了她们。” 栗海棠阴冷哼笑,用力抽回手,微微仰头目视坐立难安的众夫人们。 乌二夫人羞窘地红了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两难之时,就听到栗海棠质问月台上的夫人们。 “你们呢?谁出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奉先女明知故问。你夜不归宿,与外族男子同乘一驾马车招摇过市,还去五味居与陌生的外族男子吃酒,实在有违奁匣阁的规矩。” 莫三夫人指明栗海棠的罪状,故意加重“陌生”二字暗示。 栗海棠仰头望望天空,众夫人好奇地随着她一起望天。除了蓝天、云彩和几只飞过的鸟雀,实在没有值得欣赏的。 “栗大姑娘,你在看什么?” 乌二夫人揉揉后颈,实在忍不住好奇心。 栗海棠眨眨干涩的眼睛,说:“大雷。”见众夫人不明白,她补充道:“等着你们被大雷劈呀。” 第475章 牢笼没啥区别 好心遭雷劈。 众夫人是委屈的,她们也不想来当“好心人”更不想得罪栗海棠,可她们身不由己呀。 栗海棠没有再多说什么,吩咐杨嫫嫫送众位夫人离开。谁想知道她带回来的陌生少年的身份,就亲自来奁匣阁问她。 众夫人们如临大敕,千恩万谢过便急匆匆地走了。乌二夫人临走前不忘悄悄塞个东西给杨嫫嫫,就算遭雷劈也认了。 杨嫫嫫回来时,栗海棠已经沐浴更衣,躺在一楼西暖阁的炕上剥栗子吃。 “大姑娘,这是乌二夫人塞给老奴的东西。” 一盒胭脂并无奇异之处,待杨嫫嫫打开盒盖时嗅闻到一股浅淡的药香。她疑惑不解地说:“乌二夫人送来这东西是何意?用胭脂盒装药末子,是提醒大姑娘近来提防胭脂有毒吗?” 栗海棠把揉玩半日的小金锭子丢给杨嫫嫫,说:“送去无心院。如今神医世家的小公子就在无心院里,正巧用它试探试探叶小哥儿的医术。” 杨嫫嫫惊愕道:“神医世家叶氏?大姑娘何时熟识叶家的人?” “很久啦。”栗海棠剥开栗子壳,把栗仁放到嘴里吃得香甜。见杨嫫嫫一动不动地等着,她叹笑道:“叶小哥儿是冷大哥的徒儿。早前在后院的倒塌废院里把兰姨偷走,又将我绑架走的正是冷大哥和叶小哥儿。” “哦,我想起来了。”杨嫫嫫恍然大笑,敲敲自己的脑袋,说:“瞧我这破记性,竟把陈年旧事给忘了。” “陈年旧事?哪有你说得那般旧,明明是多半年前的事儿。” 栗海棠把熟栗子的笸箩抱在怀里,盘腿靠着凭几隔窗观望院子里忙碌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吩咐道:“晚上有五味剧的酒席送过来,你和李嫫、刘二娘领着全院人要吃好喝好,别辜负我的一片心意。” 杨嫫嫫用帕子包裹好胭脂盒,不明所以地问:“大姑娘为何请奴婢们吃酒席?难道有不好的大事发生?” 栗海棠释然一笑,歪着脑袋端详杨嫫嫫,夸讲道:“知我心者,杨嫫嫫也。实如你所想的,从明儿开始会有一堆叠着一堆的麻烦找上门。攘外必先安内,我要奁匣阁的众人齐心协力,不准出现任何背叛的人和事。” “大姑娘放心,我和李嫫嫫、刘二娘会盯紧奁匣阁里的每一个人。” 杨嫫嫫郑重承诺。 栗海棠摇头,说:“纵有李嫫嫫和刘二娘是贴心的人,但我仍不放心她们。奁匣阁里我只相信你、青萝和麦苗。你和青萝的脾性稳重,我最放心。只是麦苗的性子刚烈,我实在忧心她被利用,不仅害了奁匣阁的众人,她亦得不到好处。” 杨嫫嫫亦担忧麦苗,这丫头明明有勇有谋却偏偏生了一副直肠子,脾气刚烈火暴、眼里不揉沙子。留在别的地方还好,在奁匣阁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确实不妥当。 “明日之后我要进入瓷源堂议事,掌权八大氏族的族、礼、商等事。这平平静静的奁匣阁将成为瓷裕镇的万众睹目之地,我和你们的言行举止皆显于人前。麻烦也会时不时惹上身,引来更多的宵小之辈。” “大姑娘思虑得是,我会请主人派个更妥当的人过来顶替麦苗,免得她管不住野脾气牵连大姑娘。” 杨嫫嫫一直觉得麦苗不宜留在奁匣阁,之前亦是海棠拦着不让她告诉诸葛弈。如今与往日不同,进入瓷源堂议事就是真正掌管八大氏族的命脉,多少眼珠子盯着栗海棠出错呢。万一因麦苗而让海棠陷入危险,恐怕连诸葛弈都无能为力。 栗海棠亦担忧,她开始思虑奁匣阁里的老婆子和大丫鬟们是否也一并替换几个。 “你去把胭脂盒送去无心院吧,告诉师父,我晚些过去。”栗海棠把笸箩里的香甜栗子全部剥掉壳,把澄黄的栗仁放到一个干净的布袋子里。 “大姑娘,奴婢有事禀告。” 门外传来麦苗的声音,似乎情绪低落。 栗海棠略踌躇,柔声道:“你去倒杯茶,再进来。” “奴婢正是送茶来的。” 麦苗浅声说,没有掀帘进来。等到栗海棠应声“进来吧”才双手端茶悄步而入。 “都听到了?” 栗海棠接过茶杯,浅呷一口温凉的茶水。她常听李嫫嫫和刘二娘夸赞青萝心细稳重,孰不知真正细心周道的人是麦苗。她最喜欢凉茶,可她的身体又不能食凉太多。故而麦苗偷闲时会躲进二楼的小茶室去烹茶晾凉。一次晾两碗茶,若她想起来喝就送一碗过来;若她没有讨茶吃,两碗冷掉的茶水会倒掉,再重新晾两碗新茶,周而复始。 麦苗私底下做的事从无引人注意过,她亦不争宠讨好。栗海棠把她的好默默记在心底,感激不尽。但前途危难重重,确实舍不得她陷入预知的险境。 栗海棠拉着麦苗坐到炕沿儿上,说:“我是个活在牢笼里的人,终身不得自由。今日奁匣阁是个牢笼,明日瓷源堂是另一个牢笼。我行来行去,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麦苗姐姐啊,我知是真心疼我护我。我又何尝不想疼你护你呢。青萝姐姐是个闷葫芦,被坑了也能忍得住。你是个火药筒子,看不顺眼的便噼噼啪啪地炸一通。” “麦苗姐姐啊,听我的劝。比起留在奁匣阁,我想请你去一个更重要的地方。”栗海棠拉着麦苗靠近些,趴在她的耳边低语,将她谋划的另一件事情交给麦苗去办。 麦苗原本不服气,现在更觉委屈。她是比不过青萝稳重,可大姑娘以前明明夸赞她的性子开朗,还不准她改变。如今觉得她是拖累就想把她赶走,说什么交给她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栗海棠拍拍麦苗的手背,说:“姐姐哟,我真没想把你赶走呀。寒夜谷于我是比命还重要的地方,你千万要替我守住那里啊。” “一个山坳子罢了,能重要到哪里去?大姑娘别诓骗我啦,我又不是三岁小童。”麦苗越说越委屈,泪珠子止不住地流。 栗海棠揉揉微痛的头,趴在麦苗耳边小声说:“师父在寒夜谷建起庄子,我要你去庄子里做女管事,替我照管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麦苗压低声问。 栗海棠抓来麦苗的手在掌心写下“把柄”二字,又将她的五指蜷握成拳仿佛攥紧那两个字保守秘密。 麦苗迷茫地看着海棠,不明白海棠所指的“把柄”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海棠如此相信她,她决不会辜负的。 “好。大姑娘,我答应你,我愿意离开奁匣阁。” “麦苗姐姐,谢谢你。我一辈子感激你的恩德。” 与麦苗抱抱,栗海棠长吁气,终于可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啦。希望是锦上添花,而非扰乱诸葛弈的原计划。 “大姑娘,我何时离开?” 麦苗是个急脾气,说干就干。 栗海棠微微一笑,漂亮的小脸浮现狡色,握住麦苗的拳头说:“不急,等咱们演一场大戏给他们瞧瞧,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第476章 孤燕独飞难舍 翌日清晨,奁匣阁里异常喧闹,平日大气声不敢出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也欢声笑语的聊侃,见到大管事杨嫫嫫也不会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反而笑着迎上去询问还能干些什么活儿。 平日故意板着脸的杨嫫嫫也笑得一朵花儿似的,让忙活一早上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去歇歇。老婆子和丫鬟们受宠若惊,一个个千恩万谢着各自散去。 栗海棠大赤色衣裙,额间妆点凤花钿,一对柳叶眉如黛、一双杏眸若星,唇涂浅樱口脂,颊扑桃粉腮红。 青萝不放心地叮嘱麦苗,“你呀定管住脾气和嘴巴,看不过眼的索性不理睬。谁得罪了你就记在心里,千万当场顶回去给大姑娘招惹麻烦。” “青萝姐姐,你的嘴皮子不疼吗?从早起到现在,你的嘴巴就没停过。你不累,我的耳朵都累啦。” 麦苗走在海棠的另一边,委屈地抱怨道。看到杨嫫嫫走来立即跑过去求救,“杨嫫嫫快管管青萝姐姐吧,她唠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呢。” 杨嫫嫫笑吟吟不说话。拂晓时,她服侍海棠沐浴时已知道麦苗会趁着今日离开奁匣阁,至于离开后会去向何方,海棠没有说,杨嫫嫫也不敢问。 “你若是个能管得住脾气的人,我便住嘴不唠叨。可你偏偏不让人省心,我担忧你招惹麻烦,你……” “哎哟哟,我的好姐姐呀,你与我相识那么多年,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不分轻重的人吗?”离别在即,不能言明,麦苗佯装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却舍不得与青萝分开。她主动挽着青萝的胳膊,亲昵地说:“青萝姐姐,你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贪吃鬼,你放心吧,我会留红豆马蹄糕给你,十块够不?” 青萝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小姐妹的额头,漂亮的脸上难掩宠溺。 麦苗憨憨傻笑,把泪水吞回肚子里。她要留给青萝姐姐一个温暖快乐的记忆,把她话痨、脾气烈、爱管闲事的坏记忆全部忘掉。 栗海棠回首看看堂屋墙上的时辰钟已过卯时,催促道:“好啦,咱们快走吧。今儿是我初入瓷源堂议事,可不能迟了。” 麦苗依依不舍地抱住青萝,又去抱抱杨嫫嫫。 杨嫫嫫叮嘱她要好好的。 青萝掩嘴偷笑,说:“杨嫫嫫今儿高兴糊涂了,她和大姑娘去瓷源堂,只要管住嘴巴和脾气是不会有危险的。” “青萝姐姐真坏!” 麦苗娇嗔,挽青萝的胳膊逼着一同走去东跨院。 杨嫫嫫默默地走在最后,心中亦有不舍。但她知道海棠是真心保护麦苗,依着她的烈脾气根本无法在八大氏族的眼皮子底下活着,甚至会变成八大氏族要挟海棠的人质。 栗海棠悄悄握了杨嫫嫫的手,大步追上前面的小姐妹,说:“青萝,半个时辰后你去无心院找一个叫叶小哥儿的人,让他到瓷源堂外面去等着。” “是。” 青萝又趴在麦苗耳边叮咛几句,才放了她跟着栗海棠乘马车赶去瓷裕镇东边的瓷源堂。 站在东跨院的门口眺望渐渐驶远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口才关上院门。杨嫫嫫拍拍青萝的肩责备说:“傻丫头,你既知道她要离开,何必唠叨惹她恼火呢。” 青萝怆然一笑,抹掉眼角的泪珠子,说:“奁匣阁是个吃人的地方,她越早离开的好。” 杨嫫嫫怅然叹息,仰头望着前院高高的奁匣阁大殿。八大氏族迁徒到瓷裕镇百余年,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儿们。 的确如青萝所说,奁匣阁是个吃人的地方。 ………… 离奁匣阁的马车行驶到瓷河上最大的拱桥中央,马儿突然受惊狂奔,连赶车的小厮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动作灵敏地跳下马车,发现马车上还有尊贵的奉先女,万一受伤或死了…… “奉先女在马车里,快拦下马儿救奉先女啊!” 小厮奋力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大喊,希望桥上往来的人们能有拦住疯马的人。 可惜事与愿违,往来的人们惊慌失措地退到桥栏边,甚至有人吓得跳入河里逃跑。 小厮陷入绝望时看到疯狂奔跑的马儿与车脱离,同时一个黑影子从车窗抛出来“扑通”一下落入水里,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啊——!是谁!快救人啊!” 小厮更加绝望了,祈求抛出来落水的人不是奉先女,否则千刀万刮了他也不足以赎罪。想到马车里还有一个,他咬牙冲过去掀开破裂的车帘,看到歪倒的车厢里趴着一个额头鲜血淋漓的姑娘。 “请……请问……你……你是……奉先女……还是……” “快救我的婢女,她落水了。” “奉先女!你果真是奉先女?” 小厮破涕而笑。感谢神佛呀、先祖呀的保佑,奉先女平安无事。至于落水的婢女……“救!一定要救!” 救什么救啊,河里的人们眼瞧着一个黑影子落入水里,也看清楚落水的地方。当他们从四面八方游过去的时候,那“婢女”连根头发丝都不见了。 小厮把栗海棠从歪倒的车厢里拉出来,撕下自己的衣袖让她擦擦额头的血渍。他又跑到拱桥边指挥河里的人们去寻找落水的婢女麦苗。 半柱香之后,闻讯赶来的八位族长、各府老爷们和栗君珅、莫晟桓等人把拱桥上的人们赶下去,围着受伤的栗海棠嘘寒问暖。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河里的人们都游上岸,无人寻找到婢女麦苗的“尸体”。有人大胆猜测,她的尸体有可能沉入瓷河最深的沟里,再等几日也许能见到尸体浮上来。 栗海棠平静地盯着水花翻腾的河面,在八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焦急得快跪下磕头时,才缓出一口气。 “回瓷源堂。” “奉先女受伤,今日就算了吧,不如让珅儿送你回奁匣阁歇息。”栗族长诚肯劝说,使眼色给自己的儿子。 栗海棠摇头,说:“麦苗是为我而死,若她没有用身子挡住窗子,被抛出去的人会是我。她为我而死,我要还她一个公道。” 八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的眉头深锁,面面相觑。听她的意思,这马儿受惊是有阴谋的?有人想利用马儿疯癫谋害奉先女? 栗族长暗暗惊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怕。 第477章 瓷源堂拜先人 瓷源堂。 座落于镇东的瓷源堂是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公子们议族事、谈生意的地方。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有议事堂,账房、账库、财库等等,还有八大氏族中挑选百余壮汉做护院,专门看管账库和财库。 今日是奉先女入瓷源堂议事的大日子,瓷源堂虽未张灯结彩,但也布置得比平时多了一些甜食、果露、新鲜瓜果等等。 栗海棠一身狼狈地走进瓷源堂的大门,虽用雪纱半遮面,但她额上的青紫伤痕和未擦净的血渍让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仆人们惊得脚步微乱。 离开奁匣阁时妆扮得漂漂亮亮,此刻狼狈得像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乞丐。栗海棠半路拒绝栗族长送她回奁匣阁更衣的好意,也拒绝莫族长请她去绸庄换件成衣。 一句“我都不在乎,你们啰嗦什么”打发了所有人。栗海棠昂首挺胸迈过及膝的门槛,路过惊呆的仆人们面前时也无胆怯。 她是奉先女,即便衣衫褴褛又如何?她的尊贵地位无法撼动,无人敢来管教。 从正门到侍先堂,栗海棠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坚定。让跟在后面的八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暗恼自己亦有看走眼的时候。 栗族长是其中心事最重的人,他琢磨着想置栗海棠于死地的人到底是谁?如今栗海棠已大权在握,入瓷源堂议事后将成为八大氏族中最尊贵的掌权者。 依《祖规》中所述,栗海棠若中途夭亡,栗氏族的生意将有七成会被其他的七大氏族瓜分。此阴谋者是一石二鸟,既害死奉先女又算计了栗氏族的财富。 栗族长越想越后怕,更感激以命护主的婢女麦苗。一个婢女的命不值钱,可她保护的奉先女和栗氏族的财富很值钱啊。 奉贤堂。 在瓷源堂中最独特的存在,里面供奉的是八大氏族中贤者。每个贤者都是外族人,也许有一日诸葛弈死后,他的牌位也会被供奉在这里。 栗海棠一身不堪地走进奉贤堂,扑通跪上来连磕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哽咽道:“各位先贤大者恕罪,栗氏奉先女跪于神前祈求先贤大者保佑我那可怜的婢女能入六道轮回,来生做个自由的女子。” 诚心祈求、感恩涕零,身为主子能够做到如此已算大善。这哽咽声不是装的,院子里的仆人们亦感叹自己为何没遇到这般大善的主子。 八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亦跪下祈求,感谢以命护主的婢女。 栗族长上前虚扶了一把,安慰道:“奉先女莫再伤心,等我回去查查她是哪个氏族的姑娘,定会褒奖她忠心护主,也会多多给体恤银子安抚她的家人。” “多谢栗族长了,可惜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早年是闫氏族的姑娘,后来被亲舅舅带去青州卖掉。后来她辗转回到瓷裕镇,代替乌家的一位姑娘进奁匣阁服侍我。” 说话时,她扭向乌族长,嘲讽道:“乌族长该好好管管自家人啦。不想让自己家的姑娘入奁匣阁,便去黑市买来一个顶替。呵呵,乌族长再不管教自家人,小心东窗事发被七大氏族的族人们驱逐出去。” 乌族长眼睛圆瞪,气不过地骂道:“奉先女红口白牙污蔑我乌氏族的人是何居心?当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奉先女见我和夫人不曾向你示好便怀恨在心,今日你的婢女护主而亡,与我乌氏族何干?” “乌老哥,你傻不傻呀,奉先女何时说她的婢女身亡与你乌氏族扯上关系的?” 耿直脾气的典族长站出来挑理儿,气得乌族长眼睛瞪得更圆,叉腰一副要与典族长理论的样子。 “都住口!” 莫族长烦躁地打断乌族长和典族长之间的挑衅,看向梨花泪雨的栗海棠,说:“那婢女是忠心护主,等寻到她的尸首后定会风光大葬。奉先女受伤不宜再议事,不如先回奁匣阁去歇歇。” “莫族长,你可知我为何定在今日议事?” 栗海棠擦掉泪水,站起来昂首与莫族长对峙。一双盈满泪水的曜黑杏眼瞬间燃起怒焰,楚楚可怜的她亦暴发出强大的威压。 莫族长深锁眉头,猜不透她此举是何意。只好故作胆怯地后退一步,显得栗族长和乌族长更靠近她。 栗海棠冷嗤,转身走向瓷源堂的正厅,荣兴堂。 荣兴堂乃议事堂,汉白玉高基之上建屋瓴,檐廊两旁的大黑漆柱子有题联。 上联:锦上荣华金有价; 下联:百兴传家义当先。 八大氏族的先人们留下这个议事堂为了后世子孙团结,可他们哪里知道一代人不如一代人。如今站在这里的族长和老爷们各怀鬼胎、各打自己的小算盘。 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想着占别人家的便宜,自己吃点蝇子屎的小亏儿都比割肉疼。还有他们娶来的那些女人,从正室夫人到妾室姨娘,再到外宅和勾栏院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是算计来算计去。 栗海棠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大赤色衣裙,幸好仅是皱褶难看些。若破个洞裂个口子什么的,不知被多少人算计着泼脏水呢。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哪里像是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人,明明是从正明大道爬进臭水沟里的。 这座古朴雅致的瓷源堂就是藏污纳垢的臭水沟,黑心的人太多、肮脏的事儿太多,不知她未来五年整日窝在这个地方掌权议事,会不会也被污染得黑心黑皮囊呢。 “奉先女,请。” “派个人回奁匣阁把乌家姑娘请来,我身边不能没有个服侍的人。” 栗海棠吩咐完,率先走进荣兴堂的堂屋,看了摆放两旁的桌和椅。桌上有冒着白气的茶碗,椅子铺了凉爽的天蚕席子。 她昂首走到主位坐下,整理皱褶的衣袖,说:“都进来坐吧。我今儿有件大事要说说,各位族长和老爷们也别当耳旁风。也许日后,这件大事会在你们的身上再来一回。” 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和老爷们纷纷进屋落座。 莫族长神情严肃,问道:“奉先女所说大事,可是昨日你回来时在瓷河拱桥上遇刺之事?” 栗海棠赞许道:“莫族长果然消息灵通,昨日我和师父乘马车从镇外的秦氏庄子回来,上到拱桥时竟有两位姑娘把一个火药纸包丢进来。幸好师父眼疾手快将火药纸包丢入河里,也幸好那燃着的芯子被河水浸灭了,没牵连桥上的无辜百姓。” “奉先女的意思是……让我们查?” 莫族长试探地问,有点担心栗海棠会借此机会闹出新的大事来,不知又有谁会遭殃呢。 第478章 别太看重情义 荣兴堂里寂静得连喘个大气儿的微声亦听得真切。莫族长的沉默让其余的七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亦忐忑难安。 众人以莫族长马首示瞻并非迫于莫氏族强大的威压,除去权势财富皆为上的莫氏族为依靠,单凭莫族长的智谋和能力足以服众。 尤其十年前八大氏族与元氏族之间的生意风波,莫族长率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奋力抗争,得到八大氏族的敬仰。 在元氏老族长摆长宴宣布认败后,莫氏族唯一的女儿莫容玖大姑娘更是割发立誓为弥补八大氏族的损失独闯江南做生意。 莫氏族一战成名,霸居八大氏族之首。七大氏族的族人们渐渐行事要看莫氏族人的脸色、言语不能抵毁莫氏族人,连谈婚论嫁都希望自家女儿嫁到莫氏族的人家。 故而,七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频频向栗海棠递眼色,提醒她千万别过分了,免得惹莫族长不悦遭殃的是她。 栗海棠全当看不见,歪着小脑袋斜睇沉默的莫族长。 琉女子疯了,尉迟归走了,莫晟钧吓得借腿伤之由搬去莫氏田庄养病,莫夫人犯了头疼的老毛病,莫容玖在镇子里买个小院儿整日种花种草。一时间,莫族长孤立无援,时刻担忧栗海棠会来秋后算账,诸葛弈来找麻烦。 今日本是大吉日子,莫族长没想到小姑娘会在自己的喜日子闹出人命来。 俗话说会说的不如会听、会听的不如会想的、会想的不如会猜的。身经百战的莫族长冷静之后猜准七分,那婢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摆明是主仆合力演的一出戏。至于目的嘛,便是那三分猜不出来的。 莫族长静静想清楚,淡定地端起温凉的茶水浅饮小口润润喉咙,轻声慢语:“能为奉先女而死,乃忠婢也。不枉费奉先女疼她一场,她死得其所。” “莫族长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栗海棠挑眉,瞧老狐狸淡然自若的样子似乎猜到了。她嫣然浅笑,说:“好好好,我的婢女冤死了,自然该由我来追查幕后主谋,哪儿能惊动莫族长劳驾呢?” “奁匣阁的婢女乃死契,活入阁死抬出。不论那婢女代替的谁家姑娘,她既死了也该由送她入阁的人家去申冤。” 莫族长把茶碗重重放在桌上,炯炯老眼迸射阴厉冷芒。 出乎他的意料,小姑娘竟然点头附议,看向乌族长,说:“莫族长说到我心里去了,既然麦苗是顶替乌家姑娘入奁匣阁服侍的,那她的冤情就由乌族长来查吧。” 乌族长嗤讽一笑,挥挥袖子像赶苍蝇似的说:“别来烦我。那丫头是谁家的人,你真当我是傻子不知道吗?给她申冤讨公道可轮不到我。你是她的主子又神通广大,要去你去。” 栗海棠点头,说:“乌族长言之有理,我也觉得亲自追查幕后真凶比较安心。” “奉先女该去衍盛堂拜请先祖们赐罪!自从你入住奁匣阁后诸事不顺、频生事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听到太多的风言风语,大半是你与各府夫人、外族男子等等诽语。若非你是先祖们选定的仙婢,有奉先女之尊名庇护,你的诸多违逆言行不知依祖规惩治多少回了。” 从不开口的闫族长正襟端坐,昂首目视前方,可话里话外对栗海棠皆是冷嘲热讽。如乌族长所说,他也不是个傻子。往日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他了然于心。 家里有个冷血无情的假道士弟弟,枕边有个同床异梦的放荡老婆,又有一个狂妄的养子。奉先女和画师少年与假道士弟弟、妻子、养子之间阴谋算计、勾勾搭搭,他潜伏在黑处窥伺着。 唯一让他没有急着行动的原因是奉先女和画师少年数次阻拦三清道人的计划,并且利用莫妍秀让闫礼无法专心谋夺族长之位。 这亦是闫族长为何没有表明与栗海棠和诸葛弈站在对立面上的原因。 敢当众指出栗海棠的两大罪状,连莫族长都觉得惊讶。与闫族长算是发小,年少时也曾一起昏天黑地的闹腾过。他私以为很了解闫族长,可听他这般嘲讽小姑娘,很不同寻常。 莫族长眯起炯炯老眼仿佛想看清闫族长的本性。他确实太久没有观注过闫氏族和闫族长了,若非栗海棠执意助闫氏族更上一层楼,他全然不把闫族长放在眼里。 栗海棠察觉莫族长的眼神很微妙,她嫣然浅笑,柔声含着三分厉,说:“世间最不值钱的东西是情义。今日是兄弟,明日是仇人;今日是主仆,明日的敌手。自从入主奁匣阁,下三烂的东西瞧得太多了,真心真情也瞧得不少。” 她起身来到闫族长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锭小小的金子,说:“真金有价、情义无价。值的,我珍惜;不值的,我弃之。闫族长是亲娘的母族族长,能作我的半个依靠吗?” 闫族长盯着小姑娘清秀漂亮的脸蛋,微敛眸看到白嫩手掌托着一块小金锭子。他深知她的意思,也明白“半个依靠”于闫氏族和他的未来有着怎样的作用。 “奉先女想做墙头草吗?别忘了栗氏族才是你的母族。” 这话说得开门见山,闫族长故意揭穿栗海棠的小阴谋,含笑的眼睛斜睇对面的乌族长。 乌族长顿时如坐针毡,恍然明白了什么。他咬紧牙关装作听不懂,无视闫族长眼睛里的揶揄,他轻咳声引得小姑娘转身。 “我劝奉先女别太看重情议,最信任的人常是害你最苦的人。” “多谢乌族长忠告,海棠牢记于心。” 栗海棠行礼,把小金锭子放到闫族长放茶碗的小桌上,说:“多谢闫族长代海棠奔走,为婢女麦苗申冤。” “未死之人何来冤情?奉先女真当我们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与婢女合演一场戏蒙蔽世人吗?”闫族长懒于扯皮,说出所有人心里想但不敢开口的猜测。 栗海棠笑颜如花,把小金锭子强行放到闫族长的手里,“闫族长敢于直言、刚正不阿令我佩服,这小金锭子是赏你的。” 闫族长拿着小金锭子如汤手山芋,暗道自己太冲动竟中了设计。 除了莫族长和乌族长恍然大悟,其余的人皆一头雾水。连暗中投靠栗海棠的程族长也想不明白,双眉拧成疙瘩。 第479章 神医叶家小哥 莫族长、乌族长、闫族长,三人的目光始终定住贪吃甜食的小姑娘,清秀漂亮的表皮下藏着一颗恶魔般的灵魂。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纵然他们祭祖拜神,但他们不相信轮回重生之说。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小姑娘有勇有谋、敢为敢当,颇有第一代莫氏、第二代栗氏、第三乌氏和第七代典氏奉先女姑姑们的风格。 第八代奉先女之后,各氏族的族长开始将权力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尤其奉先女母族的族长会处心积虑控制奉先女议事行权,久而久之奉先女成为族长和族长夫人掌控的傀儡。 上一代奉先女莫心兰初入奁匣阁时心有不甘,可五年时间将她的固执和坚强变得支离破碎。最终她成为莫族长和莫夫人掌控的傀儡,认命的被囚禁在奁匣阁里熬到死。 奉先女,一个活祭品罢了。 无论是各氏族的族长、老爷们、公子们、夫人们和姑娘们,或是各族的族人、各府的仆人,所有人都觉得祭品养在那里就好,何需权力?何需财富? 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答应栗海棠入瓷源堂议事,目的有二:一是依照规矩行事,让她在瓷源堂做个傀儡装装样子,议事行权仍由他们代替;二是借栗海棠的名义与祁山镇秦五、燕峡镇翎十八渐渐有生意往来。等到他们夺取与二位大商的生意权,这位尊贵无比的奉先女就养在奁匣阁去绣花习字吧。 从入住奁匣阁后,栗海棠每日阅读历代奉先女手扎来学习识字,也渐渐读懂历代奉先女字字血泪、满腔怨怒又无可奈何的泣血人生。 第一代奉先女莫氏、第二代奉先女栗氏是初建奁匣阁的女子,也是定下诸多规矩、大权在握的奉先女。她们用智慧、谋略、勇气来威压着妄图夺权倾轧的各氏族族长,让瓷裕镇的百姓们过上安宁平静的日子。 栗海棠觉得她可以学习那两位奉先女姑姑,把权力紧紧抓牢在手里,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权贵老爷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每个人的脸色凝重,敛眉垂目不知在谋算着什么。 忽然,瓷源堂的老管事踮着脚尖无声地走进来,揖手禀告:“禀各位族长、老爷们,外面有奁匣阁的婢女青萝姑娘带来一位少年,说是给奉先女医伤的。” “少年?” 莫族长故作惊讶。其实,昨日已接到探子来报,奉先女和画师从秦氏庄子归来,赶车的马夫是庄子老管事的儿子。从五味居出来后,赶马车的竟然换作一个黑衣少年,眉清目秀不像莽夫。 不仅莫族长收到消息,其余的人也知道诸葛弈领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进入无心院,之后再没有现身过。 栗海棠吐出蜜果核儿,说:“我就知道师父会派他来医伤,神医世家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比师父的医术还好吗?” 她摇头叹气,苦笑道:“唉!快请进来吧。你们要恭敬着些,千万别慢待了他。倘若消息传回祁山镇去不知叶家老爷会多恼火呢。跑到秦五爷面前去告状,秦五爷定会派人来训斥我。” 故作玩笑话听得在座的老爷们头皮发麻,暗恨自己乃井底之蛙,竟连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都比不过。他们仅听过神医世家的名号,却连画像也没见到,更别提熟识。 “听奉先女的意思,你认识神医世家的当家人?” 栗族长问出所有人的疑惑。知道栗海棠陪诸葛弈去过祁山镇,但莫家的孩子们回来禀明过他们去游山玩水、凑热闹玩赌虫罢了。 栗海棠憨憨一笑,不承认不否认,随你们如何去猜去想吧。 少时,老管事领着蒙面纱的婢女青萝和一位白衣少年进门。 “奴婢拜见各位族长、各位老爷。” 青萝行万福礼,一举一动端庄得体。行礼毕退到一旁,在众人的目光聚集于白衣少年时,她与海棠交换个眼神。 看到青萝的眼睛连眨三次,知道麦苗已平安到达寒夜谷,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下。栗海棠暗暗长舒气,与众人一起打量白衣少年。 叶梧桐迈前一步,揖礼道:“晚辈向瓷裕镇各位族长、老爷们问安。” “快快免礼。” 栗族长很热情,瞧见白衣少年眉清目秀的颇有几分浪荡子的洒脱,犹如他年少时的模样。 叶梧桐也不客气,在众人琢磨要如何开口询问关于神医世家叶氏的事时,白衣少年已大步走到栗海棠面前,毫无忌虑男女大防,三指压在腕上切脉,一副恨恨地训斥道。 “昨日没被炸死是诸葛大哥护着你,今儿你不好好留在奁匣阁里绣花又跑出来做什么?八大氏族的人都死绝了吗?让你一个小姑娘冒着危险来议事?有没有人替你追查凶手?” 栗海棠可怜兮兮地瘪瘪嘴,“没有。他们说麦苗是诈死,是我演戏给他们看的。” “哈哈,愚蠢。” 叶梧桐丢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交给青萝,说:“用温水调制得稠些,敷到她额上的伤处。三日后痂去不会留疤。” “好。”栗海棠眼巴巴盯着青萝拿干净的小瓷碗调制稠药膏,赞叹:“神医世家的药末子果然不错,白白的呢。” “等伤好和我回祁山镇,你留在这里也救不了愚蠢的人。” 叶梧桐倚着桌子,随手从果碟里拾起一颗蜜饯放到嘴巴里,咀嚼一下忽然凝滞住,眉心微蹙、目光森冷。 他抢来海棠的帕子,将蜜饯吐在上面,拖于掌心仔细观瞧。又拾起果碟里一颗蜜饯放到嘴里,咀嚼一下又吐到帕子上。 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抱怨:“你别糟蹋我的蜜果好不好?” “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梧桐凝重问道,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纸包,牙齿撕咬一角将白药粉洒在帕子的蜜饯上。 “有毒吗?” “自己看。” 帕子上的两颗蜜饯在白药粉覆上后渐渐融化成紫红色的粘稠汁,果核儿的坚硬外皮被腐蚀后露出嫩青色的核肉。 栗海棠懵然不知危险的试图拿一颗嫩青色核肉。 叶梧桐的手移开,厉声警告:“别碰!” “有毒?” 栗海棠好奇。 叶梧桐没回答,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族长、老爷们,语气森冷地质问:“相信各位长辈们不会愚蠢的不知道是谁想谋害海棠姑娘吧?” “叶家公子,你初来乍道,实在不该过问瓷裕镇的事情。不如……” “老头儿,是你准备的蜜饯吗?” 莫族长警告的话未说完即被叶梧桐打断,还污蔑他是“凶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莫族长咬牙低声忠告:“叶家公子,注意你的言行。老夫乃莫氏族的族长,不屑于下三烂的招术。” 叶梧桐恍然道:“哦,莫族长呀。真可惜这个大功劳被你推开了,不然你该是大功臣呀。” 众人一头雾水,连栗海棠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叶梧桐。 第480章 六十年的耐力 叶梧桐拈一颗蜜饯到口中故意咂吧出声响,一脸享受地微眯眼睛,鼻腔里还轻轻“嗯”出九拐十八弯的调调儿。 栗海棠嫌弃的翘起一边嘴角,把蜜饯碟子往他那边推推,“真会装腔作势,祁山镇神医世家叶府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没见过。偏偏把一碟子蜜果当作宝贝,咂吧的声音能传回祁山镇啦。” “你只知蜜果好吃,却不知它有解百毒的功效。”叶梧桐拈一颗递给莫族长,说:“莫族长印堂发黑,双瞳泛红,唇青有细小白斑。” 瞥见莫族长握紧双拳的指骨微紫,他感叹道:“下毒之人心思缜密令晚辈佩服,掌控下毒的时辰和用量精准无误必是江湖高手。不知莫族长得罪了哪位江湖毒侠,说出来我日后登门拜见呀。” 莫族长面色阴郁,盯着少年手指间的那颗蜜果。他从不知自己中毒,又怕少年并非虚言,进退两难之时他猛然想起今早起床时的异样。 “叶家贤侄说老夫中毒已深,可老夫并无毒发征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每日神清气爽连风寒症都少有。” “莫族长果真大碗喝酒吗?” 叶梧桐把拈在手指间的蜜果丢进嘴里咂吧着,言语含糊地说:“我又不是个瞎子,看得出莫族长已一年未痛快饮酒过。偶有小酌,但翌日起床时小腹隐隐作痛如吃了巴豆似的。蹲在茅坑想拉又拉不出来,那痛苦劲儿呀……啧啧啧!” 栗海棠掩嘴偷笑,猜想琉女子给莫族长用的毒挺有趣儿,竟和巴豆的效果差不多。 在座的众人们齐看向莫族长,更有脾气耿直的典族长粗着嗓子大声喊问:“喂,莫老哥,你今早蹲坑多久啊?昨晚咱们在五味居喝酒,你喝了半坛女儿红呢。哈哈哈哈。” 莫族长窘得红着老脸狠啐典族长一口,笑骂道:“你个混账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能轻信小崽子们的胡话?我几时中毒了,今早也没蹲坑,你少胡听胡信的。” 听莫族长如此说,众人又齐看向叶梧桐,仿佛在鼓励说:少年别怂,快揭穿莫族长的谎言。 不忍辜负众望,叶梧桐嘿嘿憨笑两声,把蜜果碟子推到栗海棠面前,说:“快全吃了,这东西是百年难得的解毒佳品。没个二十年的功夫,它都不成形的。” 栗海棠笑他傻,几个蜜果罢了,哪有他说得那般神奇。 叶梧桐叹道:“非也非也,你若知晓泡制它的不易,必当珍惜。这蜜果生在悬崖的银杏果树上,终年山雾雨露滋养,吸天地之精华。第一年泡制一颗,需封在白瓷坛里藏在山洞最阴湿的地方;第二年再泡制一颗,再封一年;以后如此反复,直到白瓷坛里泡制满十颗再彻底封坛,埋在山洞的阴湿岩石缝里再存十年。” “这般算来泡制十颗蜜果就是二十年喽。那这碟里的蜜果有……三十颗,用六十年泡制吗?”栗海棠惊讶,用六十年的耐心来泡制三十颗银杏,此人非疯则魔。 叶梧桐点头道:“六十年泡制三十颗银杏,便是我的大伯父也自叹如此的毅力和耐心。” 听这话,叶梧桐的大伯父似乎知道泡制蜜果的人是谁,也吃过蜜果。所以叶梧桐才会认识解百毒的蜜果。 栗海棠拈起一颗仔细观察,与诸葛弈送给她的蜜饯颜色很相似,但甜味儿有所不同。诸葛弈送她的解毒蜜饯是用青梅子制成的,酸后回甘别有风味;而银杏微苦,亦有轻毒,吃后口中先甜后苦,舌面有涩感。 叶梧桐抓起最后三颗,一手掐住海棠的下巴,把蜜果全部塞到她的嘴巴里,说:“你的毒比莫族长的毒还重呢,他不信我的话就算了,这些好果子可别糟蹋。” “唔唔唔!” 栗海棠被塞满嘴巴连舌头都不能动,只能怒冲冲地瞪着一双曜黑杏眼。 叶梧桐毫不在意地拿袖子擦擦手,斜睇一眼懊悔的莫族长,摇头叹道:“身为一族之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终害得是你自己和你身后的整个氏族。” “黄口小儿,有些话藏在肚子里便好,瓷裕镇是八大氏族的地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的。” 乌族长不屑地撇撇嘴角,教训完嚣张的少年,看向沉默的莫族长,三分嘲讽的劝慰。 “莫老哥太相信女人,现在被下毒也是无奈之事。正巧你与闫家是姻亲,不如去闫氏南府拜见闫家二兄弟,请他做法替你消灾。听说闫家二兄弟去过痨山修道,懂得长生不老之术。” 莫族长虚伪地附和一声“乌兄弟所说不错”,但他并没有去请三清道人帮忙解毒的打算。他亦有他自己相信的人,唯独担忧寻不到解毒的丹药。 叶梧桐转身倚着桌子,看到屋外的院子里有许多仆人搬着厚厚的账本走过,说:“瓷裕镇的生意很惨淡吧?他们搬来搬去就那几摞账本,查来查去都是假账有什么趣儿。” “大实话留在肚子里当屁放了,你非要从嘴巴里说出来作甚?” 栗海棠敲打一下叶梧桐的背,瞥见院子里一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快步行来,老管事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又不敢大声喊。 叶梧桐眨眨眼,厌恶地皱着眉头说:“你的麻烦来了。我最讨厌麻烦,先走不送。” “慢走!” 栗海棠吐出果核儿放到帕子里,对叶梧桐的背影招招手,叮嘱:“叶小哥儿别走得太远啦,小心迷路哟。” “叶氏?” 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在踏入屋门时回头望一眼与自己错身离开的少年背影,对于“叶”姓,他最先想到的是祁山镇神医世家叶氏族。 栗海棠好奇来人是谁,她似乎有种熟悉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到过的。 莫族长沉浸于思考自己的中毒、解毒之事。栗族长见到少年,吓得不敢说话。反而乌族长不怕得罪人,嘲讽道:“楚家大公子怎会来瓷源堂?楚氏族在瓷裕镇生根立足乃是倚靠栗氏族的帮衬,可你们也别忘了自己的根本,瓷源堂可不是你们自由来去的地方。” 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无视乌族长的讥讽,恭敬揖礼:“楚晋拜见奉先女。” 第481章 楚氏族讨公道 栗海棠仔细端详站在面前的俊美少年。不过,应该是俊美男子。他束发戴巾帽,一席青灰袍更显身材伟岸。 被小姑娘打量的时候,楚晋也在看她。眉若青柳黛、杏眸如曜星、琼鼻小巧配樱唇,双颊桃粉三月花,果然如表弟夸赞那般美丽。 莫族长恍惚回神,看到立于堂中的俊美少年,老脸刹时阴沉,大手突兀将桌上茶碗扫到地上,碎裂声惊动了对视的少年少女,连众族长和老爷们也吓得噤若寒蝉。 “楚家大公子来瓷源堂做什么?” “拜见莫伯父,小侄奉家父之命来见奉先女,请她为小侄的大姑母讨公道。”楚晋表现恭敬,但言语森冷。为自己的大姑母讨公道,理直气壮、不容商量。 栗族长登时站起来走过去,扬手便打。 楚晋抬手抵挡,反手握住栗族长的腕子,阴冷道:“大姑丈,若你不能替大姑母讨公道、惩治真凶,请念在你与大姑母夫妻一场别出来阻拦。楚氏全族人必要为大姑母讨回公道,为云楠表姐讨回公道。” “公道?你们楚家算什么东西,敢来瓷源堂讨公道?你的大姑母已出嫁为妇,生是我栗氏族的人、死是我栗氏族的鬼。她的公道会有我们栗氏族的人去讨,何须你们来越俎代庖?” 栗族长怒红了眼睛,指着屋门口赶人,大骂道:“滚滚滚!回去告诉你们楚氏族的人,从今以后栗氏族不再做楚家的生意,也不再做楚氏族的靠山。” “栗氏族何时给楚家做过靠山?” 楚晋森冷一笑,环视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嗤笑道:“栗氏族何时做过我楚家的靠山?当年栗氏族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栗氏老族长为保自家生意不被七大氏族吞并,厚着老脸亲自到燕峡镇来求媒。只要楚家愿以十里红妆嫁女儿,他愿立即禅位给长子,大姑母为族长夫人、栗氏族的主母。” “钱拿到了,人被逼死了,你又娶了一个带着十里红妆的女子来锦上添花。大姑丈、栗族长,午夜梦回时你可曾见到大姑母悲凄泣血地控诉你的冷血无情?为了钱财和美色,你连自己的亲女儿都不放过,你好狠啊!” 楚晋咄咄逼人、字字诛心。 十二年前他年幼,但他的眼和心不瞎。大姑母每次回家都哭诉自己在栗氏中正府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嫁了一个贪财好色又懦弱的男人,简直比死还痛苦。倘若没有一双儿女,她已一根绳子吊死了。 他从小看着老祖父和父亲长年奔波于北方和南方,终年也见不到几面。有时连除夕夜都是一家子女孺独独单单的过。当年大姑母含恨而死,老祖父怒急攻心一病不起,不久便随可怜的女儿去了。 栗族长被逼问得哑口无言,气喘如牛斗,想抽回胳膊又不得力,唯有恨恨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楚晋厌恶地松开手,平静地说:“奉先女,我的大姑母是栗氏族先族长夫人栗楚氏,闺名楚缘儿。她唯一儿子是……” “珅哥哥,你来得真快呀。” 栗海棠打断楚晋,故意让他回身。 在看到栗君珅焦急赶来,楚晋脸色微恸,质问:“你赶来阻止我,对得起你的母亲和妹妹吗?” 栗君珅抹掉额头上的汗,大口喘着气的摇头,实在没有气力再说话。 栗海棠端着一碗温茶走来,塞给栗君珅,笑语嫣然劝道:“楚家大哥别心急,让珅哥哥喘口气儿。” 楚晋咬咬牙,看到栗海棠细心地轻拍栗君珅后背帮忙顺气,又让旁边的老管事去搬来凳子。她柔声细语地劝说“不急不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栗君珅气顺了重要。 栗族长大步走来,有火气不敢撒在楚晋和栗海棠的身上,只好对着顺气的儿子发起无名火。骂道:“你个不知轻重的东西,这儿是你能领着人来撒野的地方吗?栗氏族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快滚回家去。” 栗君珅猛然抬头盯着恼羞成怒的父亲,他把空茶碗砸在地上,愤然站起来咄咄逼问:“请父亲如实相告,我的母亲和妹妹楠儿是怎么死的?” “怎么?连你也想造反不成?” 栗族长扬起手“啪”的掴在儿子的脸上,一巴掌尤觉不够,“啪”一下又掴回来,指着儿子的鼻尖大骂。 “你这不孝子竟猜疑到老子的头上?你怎不想想,你母亲去的早,我是如何含辛茹苦养大你的?让你读书,教你经商,带着你走南闯北。我为的什么?为了你能成为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啊。” 栗君珅咬牙忍着疼,眼中刚毅让声声质问的栗族长寒心落泪。他养大的好儿子啊,胳膊肘往外拐地帮着外人来逼他。 “请父亲如实相告,我的母亲和妹妹楠儿是怎么死的?若父亲想包庇真凶不肯告诉儿子,儿子甘愿离开栗氏中正府,为母亲和妹妹讨公道、抓真凶。” “想与我断了父子情吗?”栗族长指指自己的鼻尖,眸含老泪泣不成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抓着脑袋大哭:“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竟养出一个白眼狼啊。” 栗海棠蹲下来拍拍栗族长的肩,柔声劝道:“栗族长没看明白吗?楚大公子来讨公道,实则代珅哥哥出头的。身为儿子,不能为母申冤报仇,乃是天下最大的不孝。” “那你呢?”栗族长忽然抬起头,泪眼瞪着她,质问:“你的母亲和弟弟也死于非命,你身为女儿和长姐,你为母亲报仇了吗?为弟弟报仇了吗?” “栗族长想听实话吗?” 栗海棠不答反问,曜黑杏眼闪烁阴森寒芒。 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看到小姑娘这副要吃人的眼神,噤若寒蝉的他们纷纷站起来。连旁边的楚晋和栗君珅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寒森气息。 唯有栗族长固执地瞪着赤红眼睛,语气咄咄逼人。 栗海棠的两只小手握成拳又松开,樱唇微动,绵柔嗓音即便嘲讽亦不觉讨厌。 “五年,我会让仇人逍遥快活五年,在我升仙去侍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时,企图谋害母亲和弟弟的人全部下地狱。栗族长,你呢?” 第482章 楚家野心不灭 好人有好报,恶人天来诛。 栗海棠从小听身边的人如此说,她亦这般认为的。好人种下了善因,得到善果;恶人种下恶果,自食其果天理不容。她也听乌银铃常常挂在嘴边,说什么“恶人自有天来惩”。 同样母亲为恶人谋害,死得冤枉。栗海棠和栗君珅有同命相连之感,所以她鼓励栗君珅为去逝的母亲和妹妹讨公道。 看到栗族长再次扬起手时,栗海棠提裙抬腿狠狠踹在他的后腰上。看到此情景的众人诧异地目瞪口呆,难相信她会有如此举动。 听得栗族长惊慌“啊”的一声扑在地上,捂着腰后恼羞成怒大骂:“哪个混账东西踢我的后腰?是你吗?” 指着楚晋的鼻尖,栗族长两眼冒火恨不得撕碎了少年。 楚晋嗤声,微抬脚,“谁拿来个镜子让栗族长瞅瞅,看他后腰上的鞋印子是否与我的相同。” “父亲,是我踹的你。儿子不孝,领罚之前请父亲如实相告,我的母亲和妹妹是被谁害死的?” 栗君珅固执地要求栗族长给出个回答。他的母亲死的不明不白,父亲理应为妻子讨公道。但他的记忆中从未见过父亲去祭拜母亲和妹妹,更没想查明妻女亡逝的真相。 儿子的逼问,楚晋的鄙夷,老兄弟们的好奇,栗海棠的隔岸观火……栗族长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怒火燃烬后的无力感让他颓丧地爬起来,步履艰难的往外走。 栗海棠阻止栗君珅追过去,对楚晋说:“请楚大公子离开吧。这儿是瓷源堂,是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议事的地方,不是给你楚家闹事情讨公道的青天衙门。” 楚晋听出弦外之音,狡黠辨白:“楚家念在与栗氏族有姻亲,早前栗族长也为楚家生意多方奔走。栗氏族可以不仁,楚家却不能不义呀。” 栗海棠笑道:“哈哈,好一个满口正义的楚家,自家女儿已死了十多年都不来讨公道,今时今日才来纠缠。明眼人都看得懂楚家人心里打得好算盘。” 乌族长最喜欢痛打落水狗,这好机会又怎能放过。他双臂环抱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人相,啧啧有声地调侃:“你们楚家包藏不可告人的鬼心思跑来讨公道,利用栗大侄子想追查母亲和妹妹的死因而挑拨离间。楚家人哟,哪里是可怜自家的女儿呢?” 栗海棠回头瞪了唯恐不乱的乌族长,讥讽道:“楚家人不是好东西,你乌家的人也没有好枣子。回去管管乌三爷,别忘了他还有一个闺女在奁匣阁当人质呢。” 当着老兄弟们被落了面子,乌族长恨恨咬牙,拱手道:“奉先女初入瓷源堂的事情多,我家的人就不劳你操心了。恕我有俗事要忙,告辞!” 栗海棠挥挥帕子,阴阳怪气地说:“乌族长慢走。” “真是闲的。” 莫族长赌气斥喝一声,像赶苍蝇似的对老兄弟几个说:“走吧走吧,让小辈们自己去闹腾。咱们有一大堆的事情忙着呢,哪有空闲听他们扯淡。” “对呀,几位族长快去忙事情吧,傍晚来衍盛堂的东偏殿。” 栗海棠伸长脖子对着几位族长和老爷们的背影大声叮嘱,声音一直飘送他们踏出瓷源堂大门。直到一驾驾马车从门前行过,连赶车的马夫都鄙夷地望向院子。 老管事看族长和老爷们都散了,他留下来也没趣儿,悄无声地溜去账房吃点心喝小酒。 前院里恢复如常,送账本的仆人们仿佛瞎了眼睛看不到正房门外的三人。 栗海棠揉揉笑僵的脸,对楚晋说:“你和珅哥哥的计划失败了,如何?” 楚晋失笑道:“愿赌服输。以后之事,楚家人会遵从海棠姑娘的吩咐,绝无悔言。” “好。” 栗海棠率真不伪令楚晋佩服,感慨她生于八大氏族太可怜,足智多谋敢为敢当的她偏偏成为活祭品太可惜。若生在楚家定是长辈们的掌上明珠、宠得天上去。 栗君珅不知楚晋和海棠定下赌约,问:“表哥,你和海棠妹妹约定了什么?” “表弟,为大姑母和云楠表妹讨公道,我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请海棠姑娘帮忙,她背后有秦五爷和翎爷,又有江湖第一盗鬼手冷肆。这些人想要查到当年之事易如反掌,我们也能更快的抓到真凶为大姑母和云楠表妹报仇。” 楚晋情真意切地劝着栗君珅。他只字未提何时与栗海棠打赌,更没有提起他想借助栗海棠之手推举栗君珅为新族长的计谋。 栗海棠看栗君珅和楚晋旁若无人的“商量”,有点小郁闷。她拍拍两兄弟的胳膊,说:“我要回奁匣阁啦,你们继续说给满院子的人听听吧,免得八大氏族的人不知道又胡言乱语的讹传。” “海棠妹妹,我送你回奁匣阁吧。” “不必了。我要去莫大姑姑的小院子赏花。你很闲的话,去五味居订桌席面送来莫大姑姑的小院,我正巧饿着呢。” 栗海棠一边说一边走,恰巧与进院的诸葛弈撞个正着。 诸葛弈急疾手快扶住她,柔声责备:“走路怎不瞧着些,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好呢?” “嘿嘿,师父来接我一起去莫大姑姑的小院吗?” “我从秦氏庄子回来路过瓷源堂,想接你回去。”诸葛弈故意咬重“秦氏庄子”让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仆人们听到。 栗海棠拉着他的大手,对身后的两兄弟挥挥手:“傍晚记得来衍盛堂东偏殿。” “海棠姑娘知道谁是凶手吗?为何要等到傍晚?” 楚晋惊讶她会追查到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楚家凭十年之久仅查出一星半点的线索,连栗君珅都是近期从兰姨口中得知的。 不期然目光移向小姑娘旁边的俊美少年,自认容貌英俊的楚晋被对方的俊美而吸引,他看了许久发现对方的眉眼间有着一抹熟悉。 “诸葛画师?” “楚家长房连个来讨公道的人都没有吗?楚二爷派儿子来瓷源堂,想打谁的脸面呢?”诸葛弈开口挑理儿,不给楚晋辨白的机会,牵着小姑娘转身便走。 第483章 平静日子真好 “子伯兄且慢,是我请表兄一同前来的。母亲虽有妹妹,但姨母远在蜀州,实在无法归来替母亲申冤。” 栗君珅追上诸葛弈,边走边解释。 诸葛弈扶海棠上了马车,冷笑道:“君珅,连你也糊涂了吗?申冤去青天衙门,你拉着楚家表兄跑来瓷源堂与栗族长对峙,逼得栗族长在众人面前落尽颜面于你有何好处?别忘了你的身份。” 言尽于此,栗君珅若执迷不悟继续被楚家人利用,他会劝小姑娘离栗君珅远点儿,免遭牵连。 马车驶向奁匣阁的方向,把栗君珅和楚晋抛在瓷源堂的大门外,两兄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表弟,我先回铺子去照管生意了。以后……以后再商量吧。” 楚晋郁闷之极,独自乘马车离开。他百思不得其解,昨夜收到的奁匣阁密信中明明让他来瓷源堂找栗族长讨公道,今日栗海棠也承认密信中“赌约”之事。怎到了诸葛弈的口中就变成楚家逼得栗族长丢尽脸面、谋害栗氏族的大恶人呢?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人,还有被诸葛弈接走的栗海棠。 二人同乘一驾马车,诸葛弈专心读书、全然不理睬身边聒噪的小姑娘。此次布局的人是他,在和秦五爷商议后决定扶植楚氏族和元氏族在瓷裕镇的势力,削弱栗氏族和乌氏族的权势。 八大氏族盘踞瓷裕镇已无可匹敌,若加入元氏、楚氏变成十大氏族的混乱争斗,到时候秦五爷和翎爷再浑水摸鱼将暗藏瓷裕镇的势力扩大。那么五年中不管栗海棠闹腾出多少事端,他最初谋划的大计都不会改变。 为五年后倾覆八大氏族而准备,他信心百倍。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便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海棠,你万万不可任性妄为。连兰姨也无法笃定凶手是栗族长,你偏要逼着栗族长承认,恐怕会招来麻烦。便是你有奉先女之权也不可随意污蔑,何况他是你母族的族长更要三思而行才是。” 栗海棠把小矮柜上的古籍整理好,漫不经心地说:“傍晚衍盛堂的东偏殿里有一场大热闹,楚家绝不会甘心罢手。楚家与元家不同,元家有自成一派的规矩,楚家却不同。他们满口仁德正义,可私底下干的肮脏事儿不比八大氏族的少。” “你太小瞧楚家二爷。比起楚家大爷,这位二爷心胸狭窄、善行小人之径。做生意从不与人谈价钱,从来开口三分利。” 诸葛弈对楚家家主楚二爷的品行嗤之以鼻,他宁愿与老狐狸们博弈,也不与楚二爷有半个铜子的往来。 栗海棠想想,问:“那楚大公子呢?我看他是个品性不错的人,就是野心大了些。但天下好男儿没个雄心壮志的如何立足于世呢。我觉得楚大公子不错,比遇事优柔寡断的珅哥哥强多啦。” “哼!楚晋?他也算好男儿?”诸葛弈露出鄙蔑的神情,把书放到膝上,伸长臂勾着她的小蛮腰圈入怀里,薄唇在她耳边轻吹气儿,哑着嗓音说:“咱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栗海棠痒得缩着脖子躲避他的唇,又好奇大胜地忍不住下赌注:“若你赢了,我今晚不去衍盛堂东偏殿;若你输了,你陪我去。” 诸葛弈放开她,笑说:“无趣无趣!咱们再来约定个更好的赌注。不如……今晚我们去三清道人的地方瞧瞧。” “三清道人有什么趣?我不喜欢。” 栗海棠想到那花老道就烦心,最近太平静了总有种大风浪要来的忐忑。她估算着八大氏族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一个月没来找麻烦啦。 “师父,你暗中替我挡了多少灾祸?”栗海棠隐隐察觉他在背后搞鬼。若没有昨日和今日在瓷河拱桥上自己安排的两件大麻烦,她近来的日子真是平静呢。 诸葛弈斜睇一眼,重新拿书阅看。 栗海棠推开书,歪着小脑袋一副“我来猜猜”的可爱模样,边琢磨边总结,直到诸葛弈实在装不下去才忍不住搭腔。 “莫妍秀失踪了,莫族长、闫族长、三清道人和闫礼私以为把消息藏着密不透风,近日也不准府上的女人们跑来闹腾你,就怕哪句话说漏嘴被你察觉。” 栗海棠摇头啧啧:“真是良苦用心啊!他们如此体量我体弱多病、操劳不得,我该多多打赏他们才是。” 诸葛弈笑了,说:“今晚衍盛堂,你可以借此机会打赏他们。把你藏我这儿的瓶瓶罐罐赏给他们,那些不值钱的劳什子放在库里太占地方。” 栗海棠点头如捣蒜,连连附和:“师父说思虑周道,徒儿亦是如此想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什么用?占地方又不值钱,赏给他们算啦。” 诸葛弈赏给她一个“你真大方”的宠溺眼神,继续阅看新淘来的古籍。 栗海棠继续整理小矮柜的古籍,偶尔抬头看看车窗外的人群,偶尔回首凝睇专心读书的少年。平静的日子真好,恍若她活了快十一年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平淡安心过。 “师父,你早已派人去暗中盯着莫妍秀,为何她还会失踪呢?难道你送她离开闫氏田庄的?” “尉迟归带走她的。” 诸葛弈递给她一个“别多问”的警告眼神,栗海棠撇撇小嘴表达不满,可拗不过他只好改话题。 “师父,昨日咱们的马车遇到两个姑娘丢火药纸包,今日麦苗替我遇害。按理儿说,这两件大事太轰动了,亲眼所见的人们也不少,为何瓷裕镇里没有风言风语呢?” “因为楚家人将风言风语强势压制。”诸葛弈放下书,龙眸微眯,“楚家人有更好的谣言散布,故而倾尽全力压制关于你的两个谣言,以求他们的谣言足以令全镇百姓震惊。” 栗海棠灵光一闪,仿佛探究到诸葛弈谋划的真相。她兴奋地丢开书,像只可爱的小狐狸跪坐在主人的面前,漂亮的曜黑杏眸闪烁欣喜的光。 “师父,你谋划拱桥之事是想借此试探楚氏族的势力吗?” 诸葛弈宠溺地捏捏白皙娇嫩的脸蛋,柔声感叹:“孺子可教!” 第484章 风言再起波澜 楚家的行动远比诸葛弈预想的快,他和海棠乘坐的马车才回到奁匣阁,整座瓷裕镇里已疯传栗氏族族长包庇谋害原配发妻的凶徒的谣言。 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传言栗氏嫡长子为母申诉被栗族长责打,栗族长不肯为原配发妻申冤令栗氏嫡长子失望,誓要与父亲恩断义绝。 一波未平再起波澜,谣言如滚雪球般越传越大、越传越广。时至傍晚,不仅瓷裕镇八大氏族中讹传两则谣言,连秦氏庄子和燕峡镇也得到消息。 日落黄昏,栗海棠早早等在衍盛堂东偏殿的门口,搬个凳子坐在月台上边吃小点心边赏月,心情外的好。 旁边杨嫫嫫端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茶壶,问:“大姑娘笃定八位族长会来吗?” “一半一半。” 栗海棠拿来小茶壶对嘴抿一口,说:“我先前想着白天议事被楚大公子打扰了,不如晚上闲来无事请各位族长来东偏殿接着议事,也显得我以族事为重。可我想得再好有何用,族长们必不肯披星戴月的赶来。” “大姑娘这话说得实在,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巴不得大姑娘少掺和八大氏族的事呢。可惜呀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躲过楚家布下的陷阱,恐怕此时正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呢。” 讽刺的话音未落地呢,从正殿方向走来一行人。借着烛光仔细数数竟有十多人,其中两个熟悉的身形让杨嫫嫫乐了。 她躬腰附在海棠耳边低声说:“大姑娘快仔细看看,走在最后的两个人是谁?” 栗海棠把玩小茶壶,略掀眼帘瞄一下,漫不经心地说:“还能是谁,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呗。咦?”身子猛的僵直,她揉揉眼睛再次辨认,“是栗夫人和栗燕夫人没错,我没有眼花。” 杨嫫嫫颌首,附和:“老奴看得真切,的确是二位夫人。不过……二位夫人似乎来负荆请罪的。双手反绑,背后有柳条。” “你再看看前面的人堆儿里有栗族长吗?” 栗海棠真佩服杨嫫嫫的眼力。这有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她看得见五丈,人家能看得见十丈。想到诸葛弈那天下无敌的精湛功夫,她思考着几时缠着他教几招。 “奇了!大姑娘猜得真准,栗族长没来。” 杨嫫嫫兴奋地小声说:“大姑娘几时知道栗楚夫人之死与栗夫人、栗燕夫人有关?难道她们合谋害死栗楚夫人,以助栗夫人登上族长夫人之位?” “人心隔肚皮呀,我们想到的,别人也会想到。这就是栗族长的高明之处,让两个女人来替他顶罪,他依然是栗氏族长,但栗夫人就难说啦。”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群人步伐慌乱地匆匆而来,与前面焦躁的男人们相比,跟在后面的两个妇人悠哉得像来逛街市。 走在最前面的莫族长摆着一张臭脸,后面乌族长和燕族长笑吟吟的无事人般,再之后程族长和典族长步履略显迟疑,但也随着老兄弟们一同来了。 栗海棠正襟端坐,在莫族长站定月台下时,她吩咐杨嫫嫫去烹茶来,再让衍盛堂的小厮们搬几个凳子。 杨嫫嫫片刻后去而复返,十几个小厮搬来凳子在月台两侧一字排开。 莫族长揖礼谢过,沉闷地坐在海棠的左边,接过杨嫫嫫端来的茶也默不作声。 比起莫族长的沉重,乌族长和燕族长举止轻佻、欢颜笑语;程族长和典族长亦闷声不语地品茶,做个闷葫芦罢了。 栗海棠左瞅瞅右看看,比起坐在右边言语表情皆浮夸的乌族长,她更喜欢与莫族长闲聊几句。 把自己的蜜饯盒子送过去,她笑着打趣:“莫族长来吃颗蜜饯吧。虽不如六十年泡制的解百毒蜜果,但我这蜜饯的味浓果甜,也有解毒的功效呢。” “多谢奉先女。” 莫族长起身揖礼,单手接过蜜饯盒子取来一颗放入口中,又将盒子送回。 栗海棠让杨嫫嫫拿回蜜饯盒子,歪着身子凑近莫族长,小声说:“今儿的传言真够快的,师父来瓷源堂接我时还没个动静,没想到我才入奁匣阁就听到东跨院门上的小厮来禀告。我吓得差点踩到裙子摔大跤呢。” 莫族长暗暗咬牙,心中大骂:敢说楚家散布的谣言没有你的份儿,鬼都不信。我若不是怕自家的丑事儿被你探知去,我早让人绑你们几个小混账去跪祠堂了。 栗海棠嫣然一笑,几乎凑到莫族长耳边说:“莫族长和闫族长拼尽全力隐瞒莫妍秀失踪的消息,真是用心良苦啊。不知栗氏族的谣言散去后,下一个被唾沫淹的人会不会是莫族长呢?” “你……你怎会……怎么会……你竟然知道?” 莫族长惊慌失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栗海棠笑眯眯地拍拍莫族长的手背,“不急不急,咱先审问审问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再来说说……莫三姑娘的事情。” “不劳大姑娘费心了。” 莫族长脸色不悦,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晚摆明要把栗氏族的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否则天塌下来也吓唬不住固执的小姑娘。 栗海棠察觉莫族长已放弃抵抗,那么审问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就容易啦。 “起风了,秋夜寒凉,不如回屋里去坐坐,顺便与二位夫人聊聊十年前的事情。” “奉先女的身子弱,确实不该在此久坐。” 莫族长从善如流,立即招呼老兄弟进屋。至于负荆请罪的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则被杨嫫嫫“押”入屋内,站在堂中如罪人般。 栗海棠坐于主位,接过杨嫫嫫送来的茶,瞟了一眼栗燕夫人,想到一个巨大的隐患尚未出现,她总有些忐忑难安。 “大姑娘,栗夫人怀有身孕,是否为她松绑?” 杨嫫嫫在海棠耳边询问,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让在座的众人听到。 栗海棠看向莫族长,莫族长尴尬道:“老夫认为……可以。” “那就松绑吧。” “是。” 杨嫫嫫去为栗夫人松绑,又听海棠说:“既然栗夫人和栗燕夫人一起来负荆请罪,咱们不能厚皮薄彼呀。连栗燕夫人的绳子也卸去吧。” “多谢栗大姑娘。” 卸去麻绳,栗燕夫人盈盈一拜。 栗海棠托着下巴,盯着栗夫人的肚子看了许久,似乎能看到微许的隆起。她小声道:“不知栗夫人腹中的孩子是否成了人形呢。” 第485章 栗氏族大功臣 栗海棠如此猜问,众人的眼睛不期然盯向栗夫人的肚子。顿时栗夫人羞窘得老脸涨红,故作不经意地双手遮捂着肚子,悄悄往后退半步。 乌族长调侃道:“栗老兄果然老当益壮啊,这个年纪还能得个老来子,真真的羡慕。” “哈哈哈,乌老哥也多吃些人参补补,也让乌嫂子生个老来子给你抱抱。想你辛辛苦苦忙活大半辈子,最后给他人做了嫁衣裳,兄弟都替你不值啊。” 典族长豪爽大笑,揭开乌族长的伤心事,已得罪了人还犹不自知,直言不讳地说:“乌老兄,赶明见到栗老兄,你寻他问个药方子,就是专门能生个老来子的药方子。” 乌族长气不过又不好发脾气,隐住火气斜白耿直的典族长,语气不善地诘问:“怎么,你也想生个老来子?” 典族长大笑摇头,“不不不,我已有亲生儿子来继承家业,一个足矣。万一生个老来子,没等他成人,我两腿儿一伸让谁来养育他?我可不想给大儿子添麻烦。” “哼!难怪你家后院里的老母鸡都不下蛋呢,原来是你怕给大儿子添麻烦。”乌族长指桑骂槐,算是出了半口恶气。 典族长挠挠头,说:“劝你生个老来子,与我家老母鸡有啥干系?乌老兄想吃老母鸡,成啊,赶明你生个老来子,我把后院里不下蛋的老母鸡全送你家去如何?哈哈哈哈哈!” “你……”乌族长气得瞪眼,站起来要与嚣张大笑的典族长来一场拳脚比试,恰恰被司族长按回椅子里。他气不过,指着典族长愤愤斥骂:“老混账东西,看我回家路上不收拾你的。” 典族长像个顽劣孩童对乌族长吐吐舌头,握拳头挥两下,扬扬下巴挑衅道:“来呀!怕你的不算好汉。” “你……”乌族长彻底被惹恼了,攥拳头起身便要打过去,又是司族长眼疾手快拦着他,边拦着乌族长边训斥典族长,“你个憨货,看把乌老哥气得,快快赔罪!否则连我也饶不过你去。” “是。” 嚣张的典族长垮下脸来,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鞠躬揖礼,蔫蔫地说:“乌老兄莫生气,弟口无遮拦、狂妄无礼实在该打。但弟如今已四十有二,身为一族长又为人夫、为人父,实在没有老脸趴在乌氏中正府门前挨板子。请乌老兄念在昔日情分、念在司大哥的情面上饶了弟吧。” 乌族长怒极而笑,指着典族长已无话可说。他感叹自己活了四十多年,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偏偏没遇到比典族长还厚颜无耻的家伙。 栗海棠见乌族长被气得哭笑不得,只好出声打圆场,也为耿直汉子美言几句。 “乌族长别恼恨,我从小听父……栗锅子整日念叨生儿子,他又从不视我为亲女般疼爱,总说闺女是赔钱货养大要送给别家去的,不如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延续香火。寻常百姓家如此,何况乌族长呢?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乌氏族想想。大权旁落,果真是好事吗?” 一席话四两拨千金,乌族长茅塞顿开,看典族长的眼神也不似刚才的暴怒。冷静下来是长久的沉默,他盯着栗夫人微隆起的肚子,思考着自己若有儿子来继承族长之位、继承家业,比从三弟家过继来的养子强百倍。 小姑娘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大权旁落的确不是好事,看看闫氏族便知。抢来的儿子养大也无用,终究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乌族长不再轻佻,整个人变成沉重起来。 硝烟味儿散了,栗海棠放下茶碗,说:“好啦,言归正传。今儿我本想邀请族长和老爷们前来议事,把白天耽误的大事重新商议。哪知栗族长和闫族长不在,栗夫人和栗燕夫人前来负荆请罪。这一整天绕着烦心事儿转,总没个时候商议正事儿、大事儿。” “奉先女说得有理,栗氏族与楚家联姻乃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栗楚夫人之死也该由栗族长率自家的人去查。”司族长随声附和,也表明他对栗氏族的事情没有兴趣。 栗海棠认同地说:“司族长说得有理。既然栗夫人怀有身孕,栗燕夫人又愿意陪她来请罪,那今日之事便交还给栗氏族和楚家来判评,奁匣阁、七大氏族、及各府的人不准参与其中,违者视为帮凶或包庇。” “奉先女英明,这决定做得好。” 莫族长拍手称快,他也不想掺和栗氏族的丑事儿。他家里还有一个祸事精呢,整日自家事儿忙不完,哪有闲空管别家的。 栗海棠一锤定音,等于把栗氏族、楚家圈在一个牢笼里,让他们斗去吧,两败俱伤才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来时心情沉重,此时心绪不宁。栗夫人忐忑难安,她记得自己和栗海棠有过约定,她们是结盟的关系。怎么几日不见,小姑娘翻脸无情,把她架在火上烤呢? 栗燕夫人的心情格外晴朗。迫于栗族长的威压,她不得不跟着来请罪。原本担心栗海棠会刁难她,没想到小丫头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栗夫人。 栗海棠闭闭干涩的杏眼,由杨嫫嫫扶着走向栗夫人。她伸手摸摸栗夫人的肚子,笑颜如花地恭贺:“栗夫人乃栗氏族大功臣,待重阳节祭拜先祖们时,我会向栗氏族的先祖们祈祷,保佑栗夫人诞下麟儿继承栗氏族百年家业。” 栗夫人羞愧道:“栗大姑娘切莫说笑了,我生下的儿子虽是嫡子,却非嫡长子。栗氏族有珅哥儿继承,哪需得我的儿子来挑重担呢。栗大姑娘别再说如此不逆不到的话,妾身从未想过生儿子来继承家业,只希望生个乖巧懂事的女儿陪在身边罢了。” “栗夫人不贪恋权势,实乃大义。我与珅哥哥最亲近,代他向栗夫人道谢。” 栗海棠盈盈一拜,在栗夫人惊慌上前扶她起身时,她低声道:“栗夫人好计谋。只是不知道在神佛眼皮下两情相悦,神佛能圆了你的心愿吗?呵呵!呵呵!” 小姑娘阴恻恻的低笑声吓得栗夫人毛骨悚然,待她想开口解释时发现小姑娘早已由杨嫫嫫扶着离开,而莫族长等人也悄然离去。 栗燕夫人淡淡一笑,说:“她越来越精明,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啦。” “滚!” 栗夫人恨恨地瞪着栗燕夫人,她从未像此时这般厌恶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一切都被这个女人抢去了,直到今日亦然。 不期然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算是对她隐忍多年的安慰了。至少,她还有希望诞下儿子,而这个女人……呵呵,当初王嫫嫫谏言一碗绝子汤毁了这个女人的根本,如今想想亦觉得痛快! 第486章 前事如在眼前 人们总想胜天半子,做世上独一无二的智者。可偏偏遇到一些自己无法掌控之事,比如楚家自认谋划得天衣无缝,以谣言来施压逼迫栗族长承认包庇杀妻的凶手,负罪退位禅给儿子。但谁能想到栗族长竟悄无声息的留一个退路。 栗夫人挺着微隆的肚子大摇大摆走出衍盛堂的后院门,正巧栗族长派来的马车缓缓驶来。她与站在奁匣阁大门口的小姑娘对视,面容浮现胜利者的笑。 栗海棠长叹一声,接过青萝送来的大袖衫穿上身,垂眸故作不经意地说:“既与栗燕夫人是仇敌,何必走得太近。她的死期不远了,你怀着孩子就好好的回佛堂去礼佛抄经,少出来逛晃。” “栗大姑娘的话是何意?妾身听不懂。” 栗夫人眉心微蹙,不解小姑娘突然提醒她的目的。 栗海棠看出栗夫人猜忌她别有居心,她也不生气,反而多劝了一句:“栗夫人,你若与栗楚夫人的死无关,最好远离是非。楚家敢翻出陈年旧账来刁难栗族长,必定不达目的不罢休。你怀了孩子,未知是男是女,何必筹谋太早反落入陷阱之中成为他人的替死鬼呢?” 栗夫人冷笑道:“今日栗大姑娘与楚家大公子在瓷源堂眉来眼去,真当各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眼瞎了不成?瓷裕镇是八大氏族盘踞百年的地方,楚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瓷裕镇闹腾。” “栗夫人太小瞧楚家,小瞧楚家的二位公子,他们……” “够了。”栗夫人厉声喝断海棠的劝说,不屑道:“楚家人强又如何?燕峡镇才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儿。你与楚家合谋陷害我家相公,无非想助你的义兄翎爷赶走楚家,独霸燕峡镇罢了。” 栗海棠苦口婆心劝栗夫人反遭污蔑,见栗夫人执迷不悟便闭了嘴巴。她想指认栗族长为自保不惜妻子和弟媳妇推出来作挡箭牌,又觉得真相未查明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栗夫人负气离开,马车直到在东夹道转弯处消失,栗燕夫人才从衍盛堂后院现身。她走到奁匣阁的石阶下眺望夜色宁静的东夹道,声音不轻不重地讥讽道。 “她是个没心肝的废人,别人的几句挑拨便会把你给卖了。当初你弃我投她可想过今日的糟心事儿?你呀,毁就毁在诸葛弈太急功近利、拔苗助长。十岁的娃娃该赖在母亲的怀里撒娇,每日欢乐不知愁滋味。他为讨好八大氏族的人不惜毁了你的锦华富贵,你却当他是大恩人。我呀,都替你委屈。” 栗海棠鄙蔑冷笑,打量栗燕夫人容光焕发哪里像寡居妇人?想到闫氏族有个与小叔子苟且的闫夫人,估摸着栗燕夫人也不会安于室,为栗二爷守身如玉至黄泉。 “夜深了,栗燕夫人回去吧。” 栗海棠转身吩咐青萝把大门锁好,东跨院的门也让小厮们守住。 “栗大姑娘,你果真不愿怜惜妾身吗?妾身再不好,也比栗夫人强百倍。至少妾身决不会出卖你,背判你。” “逼死母亲的凶手中,栗燕夫人亦有一份儿吧。与敌为友、与虎谋皮,我没兴趣。” 大门“咣当”落锁,栗海棠含恨泪声穿透门缝传出来,栗燕夫人的心彻底凉了。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终究纸包不住火。 栗燕夫人失落地踉跄着往东夹道走,眼前浮现当初她逼迫闫氏留在栗氏南府做小女儿奶娘的一幕幕。闫氏眼瞎心不瞎,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与命运抗争,她不愿成为女儿的绊脚石。为保全女儿,她甘愿放弃自己的命。 同为母,栗燕夫人自认没有这般强大的勇气。她有女儿,也爱女如命。但真正面对死亡决择时,她会犹豫、会衡量。 “闫氏,与你相比,我果然不配做母亲。” 栗燕夫人举头望月感慨至深,突然发现背后席来一股寒森森的气息,吓得她猛然回头竟看到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更加不可思义的是…… “夫君,是你吗?” 那惨白的脸在栗燕夫人惧怕地后退时,一闪而逝消失在衍盛堂后院的高墙之上。待她惊慌地闯入奁匣阁东跨院,再回首时高墙上已不见了踪影。 “栗家二夫人是怎么了?” 李嫫嫫闻声而来,手里端着一个汤婆子,好奇地看着跪在地上蜷缩成团的妇人。她往前迈一步被机灵的小厮拦住。 “李嫫嫫快回去吧。早前奉先女吩咐过,让小人们守好门,不准放任何人进入。”小厮恭敬劝说,偷偷对李嫫嫫使眼色。 李嫫嫫抱着汤婆子转身就走,佯装没想到蜷缩在地的妇人,叮咛小厮们:“你们把门守好啦,别扰了大姑娘的清梦。” “是咧。” 小厮们躬身应着,对蜷缩成团瑟瑟发抖的栗燕夫人视若无睹,一个个站得笔直拦在她的面前。今晚幸好栗氏族派来的小厮不值夜,栗燕夫人拼尽全力也闯不过他们。 栗燕夫人闭着眼睛冷静一会儿,慢慢起身便往外走。她算是看明白了,无心院和奁匣阁已无法成为她的靠山,想要守住她的栗氏南府只好向栗族长寻求庇护,至于栗夫人……呵呵,好好在佛堂里吃斋礼佛抄经文吧。 夜幕下长长的夹道静悄悄的,衍盛堂后院高墙跃出一个黑影子,避开奁匣阁东跨院门口值夜的小厮,追随栗燕夫人离开的方向行去。 同时,屋顶上亦有两个蒙面的黑衣人如影随行,从高空俯视一前一后的妇人和男子。 夜幕中,栗燕夫人漫步于瓷河岸。此时镇子的四个城门已关,也过了宵禁的时候。街巷寂静,瓷河岸边空无一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岸边的草丛里有一个闪光的东西。她走去捡起,置于掌心的廉价小珠子让她感慨万千。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送她一串漂亮却廉价的珠串,发誓有朝一日会用水晶珠串来换。她等啊等啊,从年幼稚童到豆蔻少女,她细心珍藏着那串廉价的珠子,而誓言用水晶珠串来换的男人却娶了别人为妻。 栗燕夫人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变成恶毒女人的,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 是纯真感情遭遇背叛时开始变坏的? 还是逼死栗海棠母亲闫氏时开始变坏的? 或者丈夫死去后又被灌下绝子汤,她不甘心而变坏的? 她用力擦掉脸颊的泪水,对着缓缓流淌的餈河大喊:“姓栗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487章 鬼二爷来寻妻 “可惜你做了鬼也奈何不得我,放放狠话就回家去睡吧。” 一道消哑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对着瓷河发泄大喊的栗燕夫人顿时浑身瑟瑟,僵站在原地不敢转身。她怕看到看到那张脸。 “怎么,你怕鬼?你胆子大的能把天捅个窟窿,还怕变成鬼的夫君吗?” “我……我不怕。” 栗燕夫人鼓足勇气忍住胆惧慢慢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梦中亦不想再看见的脸。如刚刚在奁匣阁与衍盛堂后院长之间长夹道时看到的惨白无血色的脸一样,这张脸让她毛骨悚然。 她感觉到自己全身僵硬得像一根木头,喊声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别再退了,小心掉河里去。” 一身玄色仅露出一张惨白无血色脸的栗二爷悠哉迈步,一步、两步、三步……他存了坏心地想逼栗燕夫人惊声尖叫,想看到她恐惧大哭的样子。折磨她,是他决定变成鬼后唯一要做的事情。 “夫君,你别过来。我……我怕。” 栗燕夫人胆怯地后退到河岸石堤的边缘,后腿硌到筑高的堤石凸起,她惊觉自己不是做梦,她的丈夫已变成厉鬼回来见她。 “夫君,你别吓我啊。我知道你死得冤枉,也知道我不肯殉葬违背了栗氏族的族夫、亦寒了你的心。”栗燕夫人委屈辨白,捂着脸嘤嘤哭诉:“夫妻之情大于天,我本该追随你而去的。可我们的女儿还小,你留下若大的南府无人可托负,我只好苟活于世为你为女儿们守住家啊。” “呵呵呵,说得真好听,我差一点儿就相信了。” 栗二爷阴森森冷笑。她越是往后退,他越往前逼近。他内心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呼喊:折磨她!折磨她!折磨她! “不要过来!夫君,你怎么舍得吓我!怎么舍得看我伤心流泪呢。”栗燕夫人苦苦哀求,身后已退无可退,唯有乞求变成鬼的丈夫放过她。 栗二爷抬起无血色的一只手,手背布满烧伤疮痍,皱皱巴巴得触目惊心。 栗燕夫人捂住嘴巴,两行泪水止不住地流,但她的双脚像钉在地上般一动不动。她从未想过栗二爷死后会变成鬼来见她,毕竟栗二爷自焚的那夜她在别人的床榻之上。她深知自己对不起这个男人,也辜负了与他十几年的夫妻情。所以,她不愿为他殉葬,希望来生不再相见。 事与愿违,不管栗燕夫人如何祈求都没能改变栗二爷的步步紧逼。他伸出惨白疮痍的手抓向她的脖子,一只冰冷且有力的手勒在她的咽喉时,她惊惧地浑身颤抖起来。 “鬼!鬼!夫君,你真的变成鬼了?” 若之前抱着一丝怀疑,现在终于确认她的丈夫栗二爷变成厉鬼回来了。栗燕夫人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不,是鬼。 栗二爷阴森冷笑,脸慢慢凑近与她几乎面面相碰,压低声说:“燕丽娴,你不愿殉葬与我做鬼夫妻,那我来阳间与你再续前缘。我要好好的折磨你,看着你活着比做鬼的我还要痛苦。呵呵呵呵!” “夫君,不……不要……求你!” 栗燕夫人缩着双手不敢触碰他,脖子被掐得无法顺畅呼吸,她痛苦地弱声哀求:“夫君,求你念在我们夫妻一场,还有两个女儿的情分,求你饶了我吧!啊!饶了我!” “呵呵呵呵,我是个鬼,要女儿来做什么?养老吗?”栗二爷低声笑,突然变了脸色,另一手拿出一根银针刺入栗燕夫人的颈侧穴位。 栗燕夫人尖叫一声便昏厥不醒,软趴趴地倒在栗二爷的身上。 栗二爷轻松扛起她,快步朝拱桥下拴着的马儿急步走去。晚一会儿有镇中巡夜的护卫队,他要赶在护卫队巡夜前骑马离开镇子。 夜静更深,一匹马儿驮着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瓷裕镇的南城门悄悄离开。等马儿行出半里后,南城门被两个蒙面的黑衣护卫关上,把砍昏的五个守门人搬到城门洞下,让他们靠着城门睡一夜。 这一夜,栗二爷骑马带着昏迷的栗燕夫人赶去一个名叫寒夜谷的地方,而瓷裕镇在拂晓时分又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什么?栗二爷的鬼魂回来寻妻,带走了栗燕夫人?” 早早起床准备去莫容玖的小院作客,栗海棠还未梳妆完就听到李嫫嫫添油加醋的讲述瓷裕镇里的新谣言。 栗海棠揉揉脸蛋,愁云不散地嘟嘴抱怨:“瓷裕镇是不是碍着哪位神仙的眼啦。前些日子总爱出点毒啊药的,我就是那个可怜的试药人。如今毒啊药的没了,变成谣言一个接着一个的传。唉!这日子是没法儿过啦。” “谁说不是呢。” 莫容玖掀帘进屋,抢来海棠捏在手里的一朵绒花贴在鬓边,对着菱花镜观瞧,满意地频点头夸赞道:“这绒花真是漂亮,比我在扬州看到的绒花还美呢。诸葛小子的眼光不赖,送礼还算用心。” 栗海棠翻开黄檀木的奁匣,取出一朵未戴过的新绒花,说:“大姑姑快把那朵摘下来吧,这朵才是送给你的。” “嗯?这朵是诸葛小子送你的订情物吗?” 莫容玖单手捂着贴鬓的绒花,促狭地盯着小脸羞红的小姑娘,故作恍然道:“哎哟哟,我果然猜对啦。好吧好吧,还给你便是喽。免得诸葛小子知道了,又来小院找我算账。” 把绒花仔细插在海棠的发髻上,莫容玖傲娇地说:“唉,你也算天生丽质,怎么戴着这朵绒花不如我漂亮呢?” “因为绒花是元家小五叔派人送来的呀。他担心大姑姑不收,便专门派人送来奁匣阁,央求着我代他送给大姑姑。” 栗海棠把那朵茜色蔷薇绒花戴在莫容玖的鬓边,拉着她一起对菱花镜观瞧,忍不住感叹:“元家小五叔偏心的很呢。为何送我一朵紫薇花,却送大姑姑最喜欢的蔷薇花?太没诚意啦。” 莫容玖抿唇笑,轻轻拧下小姑娘气鼓鼓的脸蛋,笑骂道:“你个小丫头吃什么醋呀。想要自己喜欢的花儿还不容易吗?凭着诸葛小子对你的疼爱,又凭他是翎爷最得力的大掌柜,别说扬州一朵绒花,便是用天下最值钱的夜明珠雕出一朵花儿来,他亦有办法弄来。” “师父给我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栗海棠娇气哼声,摘下头上的绒花放回黄檀木奁匣里,拉着莫容玖坐来身边,对李嫫嫫说:“你继续说,栗二爷变成鬼回来,除了带走栗燕夫人,南府中的两位姑娘呢?他没有带走女儿吗?” 李嫫嫫怯怯地偷瞄莫容玖,畏畏缩缩地说:“大姑娘,老奴也是听外面传言的,实在不知南府里的事儿。老奴在后院还有杂事要理,不如请青萝来服侍大姑娘。” “你个老货真是挨千刀的,惯会耍猾。去吧去吧。” 莫容玖挥手喝退李嫫嫫,拉着海棠的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488章 离别殇盼君安 栗海棠知道莫容玖匆匆而来为劝她别掺和栗族长的家事。不管栗楚夫人的死与谁有关系,她都可以置身事外。 莫容玖琢磨半日也没好意思开口,她亦知道海棠是奉先女,掌管八大氏族的族、礼、商。栗楚夫人之死虽栗族长的家事,但楚家登门讨公道已算是八大氏族的公事。 栗海棠拉着莫容玖坐下来,条理分析道:“栗族长若实言相告,或许诺与楚家联手追查凶手。我便可公告八大氏族的族人不准掺和栗族长的家事,更不准造谣污蔑。可……大姑姑也知晓昨日瓷源堂栗族长的言行吧?” “是啊,我听大哥说了,栗族长确实糊涂。”莫容玖无奈轻叹,想不通一向和善的栗族长怎会包庇杀妻凶手呢? 栗海棠趴到莫容玖耳边低语:“大姑姑,我怀疑毒害栗楚夫人的真凶是栗燕夫人。” “什么?”莫容玖大吃一惊,险些从凳子摔下去。 “哎哟,大姑姑小心。”栗海棠急疾手快扶住莫容玖,笑说:“多大点儿的事啊,能把我这走南闯北的江湖女侠客吓得差点摔了,真是奇迹。” “你这丫头少贫嘴。”莫容玖轻拍海棠的脸蛋,无法从惊天消息中回神儿。她万万想不到栗楚夫人之死能与栗燕夫人有牵连。不不不,这是小丫头的臆想,没有真凭实据连官家都无法认定凶手是谁。 栗海棠微微一笑,拉着莫容玖起身,说:“大姑姑别多心,我也是胡乱猜测的。谁让栗族长胆小不敢来见我,偏偏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来负荆请罪。” “对了,你不提我竟忘了,昨晚在衍盛堂东偏殿里发生的事儿到底为何?听大哥说栗夫人有喜了?她先前不是在自家的佛堂思过吗?怎么一出佛堂就有喜呀?” 莫容玖顿觉尴尬,自己是个未婚的老姑娘,与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谈论夫妻之事似乎欠妥当。又觉话已出口,再收回来反而自欺欺人,不如听听小姑娘是怎么想的。 栗海棠没有察觉莫容玖的尴尬,也不觉自己的年纪不适合谈论这些话题。她拉着莫容玖往对面的小茶室走去,吩咐杨嫫嫫去后厨院找刘二娘要几样儿好吃的糕饼。 坐到小茶室里,净手后烹一壶茶,海棠才冷笑道:“是啊,一出佛堂就有喜。谁能想到栗族长和栗夫人竟敢在神佛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那等腌臜事儿呢。” 莫容玖认同道:“正是呢。栗族长的后院有好几位姨娘呢,怎偏要在佛堂里……哎呀,不说他们了,怪恶心的。” “嗯,恶心。” 栗海棠皱皱小鼻子吐吐舌头,逗乐了莫容玖。 “大姑娘。” 杨嫫嫫端着两盘新蒸好的糕饼上来,一脸凝重地禀告:“刚才无心院老管家派小左来传话,说栗大公子与栗族长为追查凶手之事大吵一架,栗夫人劝栗族长把栗大公子派去南方贩货。” 栗海棠正往瓷壶中放茶叶,以为自己听错了,问身边的莫容玖:“珅哥哥要去南方贩货?” 莫容玖拿起一块玉糕咬掉小半块,含糊道:“派去南方贩货也不错,他是栗氏族未来的族长,如今十六岁也该学着独挡一面了。嗯,这个决定好。” “杨嫫嫫,派自己人去探听探听,到底是谁的主意?” “是。” 杨嫫嫫匆匆去了。她早猜到海棠会慎之又慎,已自作主张地传话给鬼手冷肆,让他派探子窝里的探子去栗氏中正府探探虚实。 栗海棠神情凝重,无心熟茶。 莫容玖吃完一块玉糕,拍掉手指上的渣屑,说:“若我是你绝不拦着。他去南方闯一闯并非坏事,日后能积累自己的势力。等到他成为栗氏族长还怕查不清自己母亲和妹妹的死因吗?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他与你不同,你等不到十年,而他有大把的时间来磨刀霍霍。” “大姑姑说得对。” 栗海棠不得不承认,唯今之计走为上策。栗夫人以为驱逐栗君珅离家,她若生下儿子便有角逐族长之位的盼头儿。到时候栗君珅留守南方回归,族长之位唾手可得。 莫容玖看得出小姑娘是真的担忧栗君珅的未来,也不枉费栗君珅善待她的心。 半个时辰后,没等到杨嫫嫫带来探子窝里的新消息,反而收到栗氏中正府送来的请柬。栗族长要为明日远行的长子办一场践行宴,邀请奁匣阁、无心院、八大氏族及各府家主们一同前往五味居。 为何在五味居办践行宴,栗海棠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因为宴会办得太仓促? 莫容玖神秘一笑,陪着栗海棠一同前往五味居。 此时,五味居二楼的雅间里宾客满座,唯独缺了今日的主角,栗君珅。 待到栗海棠和莫容玖来到天字雅间,看到七位族长和六位族长夫人已在座,而诸葛弈和几位族长的嫡长子被安排到邻旁的雅间。 莫族长见海棠和莫容玖来了,领先起身行礼。 未等众人开口,便见栗君珅进门来,一把拉住海棠的胳膊,“海棠妹妹,跟我走。” “珅哥哥要带我去哪儿?南方贩货吗?” 栗海棠故作天真地打趣,顺势拉着他坐到最近的凳子上,佯装苦口婆心地劝道:“珅哥哥别误会了栗族长和栗夫人的好意。他们也是为你着想,你是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也该学着独挡一面了。” 她用力按住栗君珅的双肩,郑重道:“珅哥哥,我相信你会成为第二个元五爷,甚至秦五爷、翎爷。我们以五年为期,我等着你衣锦归来。” 栗君珅从不解到恍然大悟,激动地反握住海棠的小手,信誓旦旦:“海棠妹妹放心,不必等五年之约,两年我定衣锦归来,给你一个锦秀年华。” “好,我们击掌为誓,谁违背了谁是小狗。” “哈哈,一言为定。” 栗君珅豁然开朗,与栗海棠三击掌定下两年之约。 不顾众人在场,栗海棠抱住栗君珅似撒娇、又似叮嘱:“离别殇,盼君安,路途迢迢艰难,异乡为客觅知音,相伴过难关,安兮安兮;莫牵念,知妹心,长夜漫漫无眠,家中兄弟长相伴,两春秋再见,乐兮乐兮。” “哈哈哈,愿我归来时海棠妹妹满腹诗书、艳冠天下。” “承珅哥哥吉言,我要努力学习喽。” 栗海棠与栗君珅同坐,和和乐乐地吃完饭,便亲自送栗君珅回去栗氏中正府。 第489章 珅哥远走江南 翌日,天未明时奁匣阁的马车已等候在瓷裕镇的南城楼下,同行而来的还有无心院的马车、莫容玖的马车和楚家的马车。 栗君珅只带了一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轻装简行骑了快马。在家时辞别家人,他没想过惊动栗海棠和诸葛弈等人。 今日悄悄离开,他日锦衣归来。栗君珅知道海棠那“衣锦归来”的意思。他若成为下一任族长,必定打破传承百年的规矩,再不让无辜的女儿们成为活祭品。 诸葛弈、莫晟桓、莫晟泓、楚晋站成在城门洞前俨然一群拦路虎似的。当栗君珅的马儿狂奔而来时,他们一动未动。 栗君珅急忙喝停马儿,下马来揖礼,苦笑道:“各位兄弟是何意?拦着我不让走?” 莫晟桓从背后拿出一壶酒,莫晟泓拿出一个白瓷碗。兄弟俩配合默契,倒上满满一碗酒。 楚晋接过酒碗,亲自送到栗君珅面前,意味深长地说:“表弟一路平安,家中事莫牵念。不论多大的难事儿有表哥来担,你只管在南方闯荡,保重啊。” “楚大哥说得对,为了楚家在瓷裕镇能横着走,他会抓住机会的。”莫晟桓不客气地揭穿楚晋包藏野心,招来楚晋愤愤的白眼。 莫晟桓脸皮厚,无视楚晋的愤慨,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给栗君珅,叮咛道:“元家的小五叔在南方颇有威势,你若遇到难事儿便拿着这封信去找他。信封里有他在南方铺子的地址,你放心去找。元家小五叔总不能不给咱家大姑姑的面子吧。” 栗君珅感激不尽,将信揣进怀里贴身藏好。这是莫容玖假借莫晟桓之手送给他的,这份恩情他永记在心。 诸葛弈也送一个银质小令牌给栗君珅,什么叮咛的话都没有,只说了一句:“回来后记得还给我。” “是。我定不会忘记还给你。” 栗君珅破涕而笑。这枚似拇指的银质小令牌放在掌心时,心里莫名的沉甸甸的。它并不重,却因中央雕着一个“翎”字而变成趋之若鹜的珍宝。 诸葛弈又拿出一个小长盒子,说:“海棠送给你的,她在那边的马车里能看得到。” 栗君珅接过小长盒子,回头望一眼奁匣阁的马车,里面坐着他最对不起的小姑娘。他是她拜过三师礼的儒师,却只教了她三日的课。如今,他将离开两年之久,不知道她的儒师又会落到谁的肩上。 “她让我转告一句话。”诸葛弈揖礼,说:“海棠今生只有一个儒师,两年后盼儒师平安归来,讲讲江南水乡、俊秀山川的美。” “是,君珅遵命!” 栗君珅向几位挚友辞别,又向奁匣阁的马车、莫容玖的马车鞠躬揖礼。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他相信两年后归来时,母亲和妹妹的死因会水出石落,而他会学着元五爷和莫容玖一般闯荡江南创下属于自己的一条商道。 当下隐忍,厚积薄发。 这八个字是表哥楚晋对他的叮嘱。正如海棠对他所盼望的“衣锦归来”亦有此意思。他会积聚自己的力量,亲自处置谋害母亲和妹妹的凶手,更要救海棠出水火,打破瓷裕镇百年来定下的奉先女做活祭品的规矩。 南城门为栗君珅打开后又“吱呀”响动着闭阖,守城门的护卫不敢驱逐诸葛弈等人,但也没有急着离开。 直到奁匣阁的马车缓缓驶动,诸葛弈与楚晋拜别后,也乘着无心院的马车回去。 莫晟桓想去燕峡镇的鸟趣集市淘买几只鸟雀,恰巧莫晟泓闲来无事,便与莫晟桓骑马走镇子东口,从寒夜谷抄近路去燕峡镇一游。 被晾在一边儿的楚晋也不恼火,他望了眼奁匣阁和无心院的马车消失的方向,自嘲一笑。他以为诸葛弈仅是八大氏族圈养的一条狗,没想到他竟然是燕峡镇翎十八的大掌柜。了不得!了不得! 想到诸葛弈随手拿出来的一块银令送给栗君珅,楚晋心里果真有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儿。想来楚氏族在燕峡镇已盘踞百年,但楚氏族的威望竟不如翎十八。 可叹楚氏族中人才凋零,连小小的翎十八都斗不过,又如何与同样立族百年的栗氏族相斗呢?不知不觉,楚晋有种戚然苍凉之感。 且说,奁匣阁和无心院的马车回到各自的家中,栗海棠便迫不及待的换了家常的便服,大摇大摆的从后院墙爬狗洞来到无心院的后花园。 侍童小左正在后花园修剪矮冬青,看到突然现身的栗海棠被吓得腿脚一软险些摔了。 栗海棠哈哈大笑,扶住小左,说:“小左哥哥怕什么呀,我又不是鬼。哈哈哈。” “小主子知道西夹道的雕花暗门,何必爬狗洞过来呢。要不……你让护卫背过来也行啊。”小左把大剪子放到花圃石台上,转身要去墨语轩禀告。 栗海棠急忙拉住他,央求渞:“小左哥哥别去,求求你替我隐瞒。我不是来找师父的,我想从假山密道过去北民巷子的探子窝找冷大哥。” “小主子想找冷大侠,只管派个暗卫去通禀,何必亲自去呢。万一被别家的探子发现可不好呀。”小左觉得栗海棠冒然去探子窝,容易暴露。 栗海棠拉拉自己的短袄,说:“你瞧我穿着小丫鬟的精布衣服,又扎了丫鬟头,便是有人看出来也不会怀疑的。” “小主子怎知道八大氏族的探子们认不出你呢?你又没蒙着脸。” “正因为没有蒙面才好诓骗他们呀。我平日出门蒙着脸,穿得花红柳绿,头戴金环珠钗,任谁看到都会猜想我是谁家的姑娘。” 栗海棠摆摆手,不耐烦道:“小左哥哥就别管啦,我只去一柱香的时间。你千万要替我瞒着点儿啊,我回来亲手做好吃的糕饼给你。” 小左“喂”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他感觉到周围有主人的气息。看来主人并不想阻止小主子去北民巷子,他拦着就是自讨没趣啦。 栗海棠熟门熟路的找到假山腹中的密道入口。她拿来备好的火折子,吹燃后借着微弱光亮小心翼翼地走进狭窄的密道中。 一直往前走,听到头顶传来后街上的脚步声、驴蹄子声、车轱辘声、人们的喧闹声…… 再往前走,终于见到一点点光亮。栗海棠兴奋地急走几步,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头顶的井口落下来,吓得她尖叫一声连忙捂住嘴巴。 天啊!竟然是一具尸体? 第490章 小主子好可怕 好不容易忍住尖叫,栗海棠挥动浅草色绢帕朝着井口娇滴滴大喊:“喂,上面的小哥哥能下来一个吗?这里有个可怜的小姑娘等着你们来救命呢。” 井口忽然落下一根细麻绳,有人站在井口很不爽地说:“想上来靠自己吧,咱们院里不养笨蛋。”说完便走开了。 井口黑黢黢的阴影移开,阳光斜斜照在井壁上,映得井底一片朦胧光。栗海棠放大胆子伸出一只脚踩踩那具尸体。 哎哟!好软呢。难道骨头被剔掉了? 这次脚力更大些。 我踩! 我踩! 我踩踩踩! “混蛋!是谁把练摔跤的假人丢下来吓唬本姑娘的?嫌命长啦是不是?快让你们的大管事下来见我!” 栗海棠直接踩在假人上指着井口愤愤大骂,发现不管她骂得多难听,井口仍无人回应。骂得口干舌躁没力气,她坐着假人仔细琢磨,发觉定有人故意恶整她的。 在自己的地盘被恶整,她不服气地抓住细麻绳往下一拽,细麻绳像一条小蛇乖巧地顺势落下来,从头到脚缠得紧,好像怕她跑掉似的。 栗海棠心里气啊,也顾不得担忧北民巷子里的各府探子们会听到,扯着喉咙大骂:“鬼手冷肆,贼儿子入夜,你们给我出来!” “想引来各府的探子吗?” 井口传来诸葛弈温润低浅的声音,井底的栗海棠顿时没脾气,可怜兮兮地控诉:“师父啊,有人欺负你最宠爱的徒弟呀,你到底管不管呀。呜呜呜,我好可怜呢。” 诸葛弈单腿悬荡着坐在井口石围栏上,俯视井里被缠成小木偶的小姑娘。看到她踩在假人身上没有半点胆惧的样子,他暗自得意。 这场赌局,他赢了。 “诸葛公子,我家小主子在井底哭得伤心定是害怕那假人儿,我下去带小主子上来吧。” 入夜试探地问,刚才没拦住诸葛弈和冷肆打赌,他已愧疚得没脸见海棠了。后来冷肆又丢下练摔跤的假人儿吓唬小主子,他更拦不住了。 凭他多日来听冷肆对小主子脾性的诸多分析,他觉得今日之事遭殃的必定是冷肆,而他……唉!很有可能被牵连啊。 入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井口,犹豫不决地回头,等待诸葛弈的命令。 诸葛弈坐在榆树下独饮香茗,见入夜站在井口胆怯的样子,有点替贼老偷儿可惜。想当年贼老偷儿在江湖威望比如今的鬼手冷肆更盛。谁想到贼老偷儿的儿子尽得神偷术的真传,却没遗传到他老子当年的胆大包天。 “去吧。” 一杯茶泼向天空,温润嗓音未散,入夜已钻入井口去救井底的小姑娘。井上辘轳随着他下井越深而不停转动,缠绕的粗麻绳也渐渐变得稀松。 鬼手冷肆从邻院跃过来,稳稳落在诸葛弈身旁的石凳上,瞟了眼井上旋转的辘轳。 “还没救上来?” 诸葛弈淡淡“嗯”声,浅饮一口香茶。 “吓哭没?” “一会儿便知。” 回给冷肆一个胜者为王的笑容,诸葛弈心情大好,亲自为冷肆添了茶水。 冷肆苦笑轻叹,挫败皆在茶水中一仰而尽。他起身欲走,却被诸葛弈及时抓住腕子。 “想溜?没门儿。” 鬼手冷肆扒开腕上的手,谄媚道:“你教养的小丫头太厉害,兄弟着实不敢惹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诸葛兄放我一马,回头我把新得一方砚台派人送去无心院。算是我聊表心意,哈哈!告辞!告辞!” “江湖赫赫有名的鬼手冷肆竟被一个小丫头吓得抱头鼠窜,倘若传扬出去不知笑死多少江湖同道。” 诸葛弈嫌弃冷肆的老鼠胆子,又为自己教养的小徒儿骄傲。 冷肆讪讪一笑,跑得比来时还快。眨眼功夫已翻墙去了邻院,能听到院墙那边的探子们纷纷询问谁赢了?小主子哭没哭? 井口传来微响,入夜背着小姑娘轻松跃出井口,而小姑娘的身后背着…… 才落了地,栗海棠就愤愤不平地握着拳头冲过来,把缠在腰上的细麻绳一圈圈拆出来,再把背上的假人儿恶狠狠地摔在地上,三寸金莲踩在假人儿的脑袋上,对着屋子大吼。 “全都给我出来!” “小主子息怒,你如此大声吼会招来四邻的探子。” 入夜急忙上前劝阻。刚才一声吼已吓得他脑袋空白,若再来一声吼,他这刚建成的贼儿窝要被人一锅端了。 栗海棠坐到诸葛弈对面,指着地上的假人儿问:“师父丢下去吓唬我的吗?” “你为何会怀疑我?” 诸葛弈淡然自若,即使他与冷肆打赌被她知道也无妨,他可以推到冷肆的头上。 栗海棠哼哼,就知道他在挟私报复,怪她偷偷从假山密道来贼儿窝。早知道他会先一步来守株待兔,她不如死皮赖脸地赖着他一起来呢。 “冷大哥呢?把他找过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你们商量,越快越好。” 小姑娘没发飙还一本正经地语气,似乎真的有大事情要交待。入夜不敢迟疑,应声“是”便匆匆去邻院找冷肆。 诸葛弈察颜观色亦猜不到她在谋算什么,既与有荣焉又有些失落。他虽教导的东西不多,每**着她看书习字,却从不讲解书中的疑惑。若栗君珅在家时,她会向君珅请教。 大多时候靠她自己领悟,学会一些谋略便用在与八大氏族的人们斗法之上。以书为基,以战为验,她的成长已令众人刮目相看,亦是诸葛弈的骄傲。 “小丫头,有事?” “小主子。” 冷肆和入夜一同过来,见栗海棠纤指沾茶水在平滑如镜的石桌上写着字,他们静静地站在旁边。 “昨夜奁匣阁的暗卫看到栗二爷挟持了栗燕夫人,我猜栗二爷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栗海棠拿浅草色绢帕擦净指尖的茶水,看向静默的二人,“冷大哥,今晚你派探子去查各个氏族的老爷们私藏毒药和解药的地方,查明后告诉入夜。” “明晚你们一起行动,把八大氏族的私藏毒药和解药全部偷来。要神不知鬼不觉,万万不可留下任何痕迹。” 栗海棠攥紧绢帕,黑曜杏眸闪烁寒森的芒。她要赶在栗二爷行动前把潜在的危险清除干净,她最痛恨的毒药丸子是最不容留下的东西。 冷肆和入夜齐看向诸葛弈,见他默默饮茶,便知他无意阻拦。二人齐声道:“不必等明日,各府私藏药丸子的密室早已被我们摸得一清二楚,今晚可分头行动,两个时辰即可。” “保重!” “小主子放心,我等必小心行事。” 说完,二人同离去。 第491章 打得就是你脸 今夜注定无眠。 从贼儿窝回来正巧用午膳,栗海棠吩咐杨嫫嫫把她的午膳端来无心院,她要与诸葛弈一同吃。 杨嫫嫫片刻后去而复返,一脸凝重道:“大姑娘,乌氏西府的乌三夫人派了一位老嫫嫫过来送东西,说是给银铃姑娘的。我瞧着眼生,拿不定主意是否让银铃姑娘去见。” “回去瞧瞧乌三夫人送来什么要紧的东西。” 栗海棠辞别诸葛弈,和杨嫫嫫回到奁匣阁。才穿过西跨院与中院的西垂花门就听到中院里吵吵嚷嚷的,除了李嫫嫫的吵骂声,似乎还有一个陌生的粗老声音。 杨嫫嫫小声禀告:“定是那位老嫫嫫闯进来了。” “真有趣啊。一个西府的老嫫嫫敢私闯奁匣阁?谁给她的胆子啊,竟比乌族长夫人身边的心腹老嫫嫫还张狂?” “谁说不是呢。” 杨嫫嫫嗤笑,陪着海棠走向鸡飞狗跳、闹闹哄哄的中院。 中院里,乌银铃捂着半边脸站在刘二娘身后,旁边有青萝和几位小丫鬟做人墙,再前面是一群老嫫嫫。 院子的白玉兰树下,李嫫嫫撸起袖子彪悍地叉腰大骂。距离她一丈之外的桃花树下,一位满脸横肉、赤目唇厚的老嫫嫫也撸起袖子不服输地骂着。 看到栗海棠出现,李嫫嫫以泼妇骂街的气势连声“呸呸呸呸”四大口唾沫结束战斗。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海棠身边,指着桃花树下嚣张的老嫫嫫,向海棠告状。 “大姑娘,这乌氏西府的老婆子忒胆大,竟敢冲破小厮们的阻拦硬闯进来。进来二话不说,抓着银铃姑娘就往外走,口口声声说她家的姨娘想闺女想得病了,就算大姑娘在这儿也拦不住她带走自家的姑娘去见亲娘。” “哦?乌氏西府的玉娘子病了?” 栗海棠佯装惊讶的张圆小嘴,对着桃花树下气势嚣张的老嫫嫫勾勾手指,“过来回话。” “奉先女管治的奁匣阁越来越不像样子啦。先莫氏奉先女管治时,老奴可没见到如此彪悍不讲理的混账老婆子们。教得我家庶姑娘连礼数都不懂,开口是硬话茬子,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嚣张的老嫫嫫像吃了火药似的,狂悖之言说得理直气壮。仿若她比乌族长夫人的心腹嫫嫫还有脸面。 栗海棠也不气恼,背着小手在白玉兰树下绕圈圈,时不时瞟一眼嚣张的老嫫嫫,说:“你是乌氏西府的老嫫嫫,知道奁匣阁的规矩吗?” “奉先女这话问得真是多余,我虽不常在夫人身边服侍,可也是夫人最放心交办差事的老奴婢。” 老嫫嫫高傲地昂起头,腰板挺得直直的。她一身狗仗人势的奴气在奁匣阁的众嫫嫫和丫鬟们眼中犹如一坨粑粑。 栗海棠频频点头,让嚣张的老嫫嫫更加不可一世,竟狂妄地走过来站到海棠的面前,颐指气使地训话。 “虽你是栗氏族的姑娘,但别忘了你的身份。奉先女地位尊贵,乃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侍婢。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供你锦衣玉食、穿金戴银为的什么?” 嚣张的老嫫嫫学着海棠刚刚绕圈圈的样子,把海棠当成白玉兰树一样绕着走起来。双手背后,眼神嫌弃地打量海棠,冷嘲热讽道。 “呵呵呵,你以为生于穷家可怜才选你做奉先女吗?别胡思乱想啦。若非你命好,得你那死鬼母亲会缠足,活生生把四寸银莲缠成三寸金莲。你能住在奁匣阁里?你能享用八大氏族族人们的血汗银子?呵呵!呵呵!” “无耻的下贱丫头到何时也变不成金凤凰,你一个活祭品终究要被烧死送去侍奉先祖们。乖乖的在奁匣阁里绣花儿吧,安生些才能讨人喜欢。” 嚣张的老嫫嫫越说越放肆,激怒了奁匣阁的众嫫嫫和丫鬟们。她们握紧扫帚、托盘、门闩子,怒斥着要赶走她。 栗海棠一声“安静”喝令群情激愤的众嫫嫫和丫鬟们稍安勿躁。她起初也想过狠狠打一顿板子,再让李嫫嫫光明正大地押送去乌氏中正府请乌族长和乌夫人来处置。 可她脑中灵光一闪,咦?今晚探子窝和贼儿窝联手盗八大氏族,她为何不闹腾一场引开众人的注意呢?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位嚣张的老嫫嫫正是送上门来的肥羊,任由她摆布呢。她也筹谋着找机会敲打敲打乌族长和乌夫人,让他们收敛点儿。 思及此,栗海棠看嚣张的老嫫嫫就没有那么讨厌了,反而笑眯眯地说:“既然老嫫嫫熟知奁匣阁的规矩,想来知道无通报私闯奁匣阁是什么罪?污言冒犯奉先女又是什么罪?无拜帖闯入奁匣阁大闹又是什么罪?” “大姑娘别和她废话。这老货明知故犯,三罪并罚,打死算了!” 李嫫嫫愤愤不平地提议依照奁匣阁的规矩惩治,抢来旁边小丫鬟手里的门闩戳得青石砖“咚咚”脆响。 栗海棠点点头,说:“既在奁匣阁里犯事,自然依着奁匣阁的规矩。否则传扬出去,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岂不认为我空有奉先女的头衔,却是个没掌权、没胆量的鼠辈。” “大姑娘发话吧,老奴们定会依着奁匣阁的规矩,不敢违逆。” 众嫫嫫们同仇敌忾,恨不得把嚣张的老嫫嫫抓来扒皮抽筋一解心头之恨。她们是奁匣阁里的老奴婢,随着奁匣阁的尊贵地位而水涨船高。即便各府夫人们的心腹嫫嫫见到她们也是低眉顺眼的,谁会如此嚣张? “敢污言犯上,当我这奉先女是乌氏西府厅堂里的摆饰吗?一个老婆子都敢闯来侮骂我,呵呵!先打烂她的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侮辱奁匣阁、侮骂奉先女。”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打我!我是乌三夫人派来接我家庶姑娘回府的,你们不可以……” “啪——!” 响彻云霄的一记巴掌声打得老嫫嫫两眼翻白、两耳失聪、辨不清方向地原地旋转一圈、二圈、三圈…… “啪…啪…啪…啪…” 除了杨嫫嫫和刘二娘,以李嫫嫫为首的众嫫嫫们自发排队,所有人都撸起袖子等着狠狠地掴上一掌。 栗海棠冷眼瞧着,对杨嫫嫫说:“通知八大氏族的各府,奁匣阁受侮,请他们来主持公道。” “是。” 杨嫫嫫路过李嫫嫫身边时,轻拍她的肩,叮咛:“先别太用力,要打得轻重适度。” “放心,咱们手下有准。赶在各府老爷和夫人们到齐之前,不会打烂她的脸。” 第492章 暗卫身怀绝技 “你们凭什么……唔!打我……我的脸……啊啊啊!” 遭受轮番掌掴的老嫫嫫再也嚣张不起来,她蜷缩在地上抱头护脸,仍不服气地质问:“奉先女,老奴是乌三夫人派来的人,你怎可对老奴如此狠手。老奴要到族长夫人面前告状,去衍盛堂的祭祀场跪求族长和夫人们还老奴清白!” “呵呵,打得就是你脸,谁让你顶着乌三夫人的旗号来呢?回头看看你的主子会不会保你平安无虞。” 栗海棠指挥李嫫嫫等人拉开老嫫嫫护头的胳膊,几个老婆子按住她的四肢,李嫫嫫冷笑着吹吹拳头,又搓搓手活动活动。 “来吧。看看你的脸能不能被我打烂!” “李老货,你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被压制的老嫫嫫终于体味到绝望,她梗着脖子看向站在白玉兰树下的小姑娘,泪湿迷蒙的双眼仿佛看到地狱的鬼差已来索命。 青萝领着小丫鬟们把桌椅布置在院子两侧的抄手游廊下。刘二娘依海棠吩咐去后厨院蒸制苦味的糕点。 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栗海棠独坐于檐廊下,端着茶杯望向无心院前院东边的假山。凉亭里似乎有人影闪动,绸纱随风飘摆,看不清亭中坐着的人是谁。但从衣袍颜色来辨认,应该不是诸葛弈。 敢在无心院现身,且登上前院的假山亭子,此人定是八大氏族中的人,且与诸葛弈的交情挚深。 栗海棠神思天外,没察觉闻讯赶来的六位族长已站在东跨院垂花门口,远远瞧着中院里一群老婆子如水车似的围绕中央的老婆子旋转。每个人走到那老婆子的正前方时都会扬手狠狠掴一记耳光,然后轮到下一个人依样画葫芦。 “啪…啪…”的打脸声脆生生的响彻整座奁匣阁,站在东跨院垂花门口的六位族长听到那响声都忍不住老脸抽抖,仿佛自己的脸挨了巴掌似的。 族长们迟疑不前,片刻后五位族长夫人也被请来了,她们亦被中院里的情景吓得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莫夫人悄悄来到莫族长身边,将自己所知晓的讲给他听。当然围在身边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也听得清清楚楚,尤其乌族长和乌夫人听到被掌掴的老婆子是乌氏西府派来的,夫妻双双阴沉脸色。 乌族长抱着死不承认的心思,大声反驳:“这婆子一脸的凶相,哪里是我乌氏族的府中的人?一瞧便是外面打着乌氏族旗号来坑蒙拐骗的混账乞婆子。快快来人打出去,别污了奁匣阁这清净地。” “乌族长先别急着否认,等会儿乌三爷和乌三夫人到了自然会明晓。”杨嫫嫫恭请众人到两侧的抄手游廊列座。 因族长们为男客,恰巧由东跨院的垂花门进来,便直接安派到东抄手游廊下坐了。各位族长夫人们被杨嫫嫫领去西抄手游廊下安座。 正午时分,暖阳当头亦不觉秋风微凉,用过午膳后来看一场热闹消消食儿,恰巧熬过午后磕睡。 除了乌夫人,莫、程、典、燕氏的四位族长夫人显然悠闲。相对应的,东抄手游廊下,乌族长勉强撑着傲骨佯装自然,莫、程、典、司、燕氏的族长悠哉品茶,偶尔谈聊几句。 栗海棠吩咐青萝领着小丫鬟们到后厨院取来糕点,她要让这些乐在其中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尝尝苦头。 青萝领命去了,回来时附在海棠耳边低语几句。海棠淡淡一笑,小声说:“你去告诉冷大哥,栗氏中正府的人没来,闫氏中正府的人没来,让他们行动小心些。” “大姑娘放心,主人也派人暗中相护。”青萝在海棠耳边悄声安抚一句,匆忙去传话了。 “大姑娘,乌三爷、乌三夫人到。” 杨嫫嫫领着乌三夫妻进来,直接领到中院里,指着瘫软在地上被打得脸颊血肉模糊的老婆子,说:“禀乌三爷、乌三夫人,这便是乌氏西府派来接银铃姑娘回府探病的嫫嫫。” 乌三夫人胆怯地攥紧帕子后退半步,而乌三爷却神情冷漠地瞥一眼转身即走。 “乌三爷且慢。” 栗海棠出声拦住“逃走”的乌三爷,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便有一个蒙面的黑衣暗卫从天而降,垂首跪在院中央。 “来,把你听到的狂悖之言如实说给乌三爷和乌三夫人听听。” “是。” 蒙面的黑衣暗卫嗓音粗噶地应声。当他站起来,开口如实复述老嫫嫫的嚣张之词时,令众人惊叹不已。 这名黑衣暗卫竟发出和老嫫嫫一样的声音,若闭着眼睛听便是老嫫嫫的原声。一字不差、一句不错,连嚣张语调、狂妄笑声、不可一世的侮辱之言如用模子雕刻出来似的。 东抄手游廊下的族长们已瞪圆眼睛、一副求贤若渴的好奇表情;西抄手游廊下的族长夫人们更是叹为观止。 乌三夫人欲哭无泪,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派来的老婆子竟是个蠢货。不仅出卖了她,还惹怒了栗海棠。 蒙面的黑衣暗卫唯妙唯肖的学出老嫫嫫的言行举止,若再多给些时间他连心态都学得出来。 栗海棠满意地鼓掌赞好,并拿出自己的一块玉佩赏给他。 蒙面的黑衣暗卫跪谢后瞬间跃上屋顶,消失在众人的眼前。无人知晓他藏在什么地方,但他必定如影随形。 莫族长心中忐忑,他如今是谋害栗海棠母亲的帮凶,又被琉女子下了慢毒药。他变得越来越有心无力,而他忌惮的少年和小姑娘却越来越强大。 乌三爷没能逃走,他恼羞成怒地走到乌三夫人面前,扬手便是一巴掌。他知道打得越狠,越能抵消栗海棠和各位族长、族长夫人的愤怒。 厚颜无耻的乌族长也坐不住了,纵然他不想承认也敌不过三弟的一巴掌。这一下不仅是当面训妻,正是招认侮辱奁匣阁和奉先女的老嫫嫫是乌氏西府的。 乌夫人恨得咬牙,她早就看老三家的人不顺眼。可惜她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乌族长生个一儿半女的,只能将老三家的嫡长子过继来精心培养,以继承下一任族长之位。 乌族长亦气得脸红,听到莫族长调侃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时,竟觉得有几分合宜。 “奉先女,这老刁奴乃是玉娘子带入府中的,与妾身无关啊。请奉先女明查!” 乌三夫人以帕遮面,哭得委屈。 “你胡说!我娘的身边根本没有嫫嫫服侍。这老婆子分明是你派来的。”乌银铃愤愤不平,含泪瞪向一语不发的乌三爷,“爹爹,你说句公道呀。” 乌三爷张张嘴,无奈地看向栗海棠。 第493章 何必假作亲近 正午时分,奁匣阁东花厅里一派“祥和”。以乌族长和乌夫人为首,但凡瓷裕镇里有头有脸的权贵老爷和夫人们都被“强迫”来赴宴。 除了栗氏族和闫氏族两家无人邀请,其余人等皆备大礼而来,大礼无一例外乃奉先女最喜欢的黄金白银。 李嫫嫫眉开眼笑地领着力气大的老婆子们把一箱箱大礼搬去后库房记录在册,然后上锁贴封条。 青萝招呼着小丫鬟们匆忙往来于中院和后院之间,把刘二娘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送入东花厅,摆上各位宾客的宴桌。 栗海棠自斟自饮,不与任何人闲聊,也不理睬上前讨好的老爷、夫人们。 平日剑拨弩张、冷嘲热讽的夫人们安静地坐着,时不时偷瞄主位上的小姑娘,或与亲近的夫人悄悄交递个眼色。 “大姑娘。” 杨嫫嫫进来,行礼后禀告:“乌三夫人已与那位嫫嫫对质,招认她派那位嫫嫫来接银铃姑娘回去,以此要挟玉娘子……”瞟了眼乌族长和乌夫人,以及坐在乌族长身后的乌三爷,她咬咬牙敛眸沉声道:“舍命保女。” 舍命保女。 轻飘飘的四个字震惊四座,连乌三爷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乌族长和乌夫人更是阴沉脸色,双双回头瞪了乌三爷。 这四个字听入海棠的耳中像裹了铁似的沉重,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不觉,视线移向惊诧之余的莫族长。当初以她的性命来威胁母亲的时候,应该说过“舍命保女”四个字吧。 “奉先女恕罪!老夫狠毒手段不少,却从不以子女生命作要挟。老夫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暗中使绊子。”莫族长拱手辨白,他并非善类,但也有自己的行事原则。 栗海棠讥讽哼笑,看向乌三爷,说:“听闻乌三爷已两月未归家中,想必对外宅的玉娘子更是漠不关心吧。如今玉娘子在哪儿,乌三爷知道吗?” 乌三爷怔愣一瞬,站起来揖手问道:“前些日子奉先女唤我来接玉娘子回府,我已依着咱们的约定正式纳玉娘子为妾,安排她住在后院的玉芳园。如今她该在玉芳园里住着呢。” “我给乌三爷备了一匹快马,你可以回府去瞧瞧。”栗海棠淡淡道,一招手便有小丫鬟送来一根马鞭给乌三爷。 乌三爷犹豫着接过马鞭却迟迟不动,他目光寻向立在海棠身边的乌银铃,无言询问:闺女,你娘不在西府吗? 乌银铃故意低着头往后面躲,险些撞倒屏风。 栗海棠抢来她托在手里的酒壶,让青萝陪着她去后厨院帮忙。凌厉目光扫向乌三爷,酒壶往桌重重一放,冷笑道:“乌三爷想教训闺女也该挑挑地方儿。这儿是奁匣阁,不是你的乌氏西府。银铃如今是我身边的人,她有罪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不敢不敢!奉先女能收留小女乃天大的恩典,是乌氏族之荣,西府之荣。” 乌三爷讨好附和,也看明白乌银铃在奁匣阁的地位今非昔比。 虽是一个外宅娘子所生的女儿,因顶替乌族长的女儿入奁匣阁作人质才有了庶女的身份,认祖归宗写入族谱。 日子久了,乌氏族没有因她而步步高升,反被奉先女彻底排除在外。身为族长的大哥几次骂他不会教女,养个废物白花银子。他也渐渐起了放弃的念头,凭她在奁匣阁自生自灭吧。 谁承想她竟成为奉先女身边的人,日后少不得通过她来与奉先女攀上交情。五年后奉先女祭祖后,下一任奉先女便出自乌氏族。只要乌银铃永远留在奁匣阁,五年后乌氏族将掌权八大氏族。 乌三爷想得很美好,更坚定寻找外宅娘子玉氏,暗中掌控女儿的如意算盘。 同时,乌族长和乌夫人也想到五年后的事。看向栗海棠的眼神变得柔和,看到乌银铃的眼神也变成亲切。 青萝和乌银铃领着十几个丫鬟一起捧着新蒸制的红豆松糕进来,栗海棠招呼乌银铃到身边来。 乌银铃路过乌夫人身边时,乌夫人忽然隔桌子抓住银铃的胳膊,说:“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大伯母已知晓你母亲那般作恶,回家后定不饶她。你也放心玉姨娘,待我亲自去接她回来,让你父亲善待她。” “大伯母?母亲?”乌银铃挣开乌夫人的手,嘲讽道:“多谢乌夫人的好意,可我也不知道亲娘藏身之处。至于那位……母亲?呵呵,我尚有自知之明,人微身贱不敢高攀。” “你这丫头别不识好歹!快向你大伯母赔罪。” 乌三爷气得上前来训女,当着众人面前总要摆摆父亲的姿态,日后也好常来奁匣阁看女儿才不招惹闲话。 乌银铃深吸气,如今面对亲生父亲,她内心更多的是怨、是怒、是失望。 “父亲,当你送女儿来奁匣阁作人质的时候,你已说过女儿的生死听天由命。既然不在乎我的生死,何必又来假作亲近呢?” 乌三爷窘得老脸红,焦急着解释:“闺女呀,我哪儿知道你能得奉先女青睐。在咱乌氏族的女儿中,你是这份儿。” 竖起大拇指,表情夸张地赞赏自己的女儿。乌三爷虚伪的行为引来众人嗤哼冷笑,连乌族长都看不下去了,把不要脸的三弟踹到一边儿去。 “滚滚滚,你算是个当爹的吗?自己闺女心里有气,你没瞧见呀?”乌族长训斥三弟,腆着一张老脸假装亲近叮咛:“侄女啊,你且在奁匣阁里陪着奉先女,待五年后族长大伯定会为你选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多谢乌族长啦,银铃姑娘的亲事由我作主。你和乌三爷省省心吧,先管好自家的事儿要紧,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奁匣阁来闯。” 栗海棠柔声警告,唤来乌银铃站到身边,环视在座的众人,说:“今儿给你们乌氏族些脸面,饶了乌三夫人和那位老嫫嫫。若有下次,不论哪个氏族派来的人,皆依着奁匣阁的规矩,杖毙!” “奉先女放心,我等定严管家中仆婢。” 众老爷和夫人们起身齐声承诺,愈发感觉到栗海棠正渐渐蚕食他们的权力和地位,渐渐将他们掌控于手中。 当傀儡变得强大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他们连反抗之力都显得弱小。可他们坚定认为小姑娘的强大并非于她,而是她背后积聚的越来越多的强大靠山。那些站在云巅之上的大人物才是他们最惧怕、最担忧的存在。 斩草除根?或者……毒傻了? 在座的六位族长偷偷交递个眼神,一个不谋而合的决定悄然生出。 第494章 奁匣阁有密道 子夜时分,奁匣阁里静悄悄的,乌银铃在李嫫嫫的陪伴下回到东跨院去歇息。她今日正式与父亲、与乌氏族断绝亲情,今后除了奁匣阁再无归处,除了栗海棠之外无人能护着她和亲娘。 乌银铃做出这般决绝的决定让诸葛弈很满意,也派了两个影卫暗中保护她。但凡对小姑娘好的,他皆愿护于羽翼之下。 栗海棠知道乌银铃之所以如此,一是为保护母亲玉娘子,二是向她表忠心。惹怒乌族长和乌三爷并非明智之举,但乌银铃打定主意不受夹板气也免得日后烦恼多。 后院库房的一面墙堆满金锭银锭的大箱子,各府老爷们出手阔绰让栗海棠叹为观止。想他们搜刮了多少同族百姓的血汗钱,能眼睛不眨地搬来一箱箱大礼。 杨嫫嫫捧来账簿,说:“执事老嫫嫫说她头疼,懒得理睬咱们院子里的芝麻事儿。让我没大事别去叨扰她,还命老婆子赶我出来呢。” 栗海棠翻阅账簿笑道:“执事老嫫嫫身体健朗,何时听她犯头疼的?呵呵,她也是个老狐狸呀,看得太清、想得太明白。” “大姑娘是啥意思?老奴听不懂。”杨嫫嫫接来账簿,不解地问:“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脾气古怪,连各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们都不给脸面,怎会偏心大姑娘呢?” “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吧。你先去瞧瞧后院里还有人吗,一会儿派护卫过来搬箱子,别惊动了里里外外的人。” “大姑娘放心,我让他们走地道。” “地道?奁匣阁何时有地道的?” 栗海棠欣喜若狂,若能通往北民巷子,她以后不必绕路借走无心院后花园的假山了。 杨嫫嫫指指库房后窗外,趴在海棠耳边说:“那堵墙下面有一个填上的枯井口子,我前些日子悄悄让人挖开,谁知那枯井根本是通的。” “通向无心院?” 栗海棠错愕,还有这种奇事? 杨嫫嫫点点头,谨慎地瞅了一眼窗外,趴在海棠耳边小声说:“老奴听刘厨娘说,那枯井里的地道是先莫大姑娘挖的,奁匣阁里只有她知道。” “小兰姐姐亲手挖地道去无心院,不是有狗洞吗?”栗海棠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莫心兰放着容易钻的狗洞不用,为啥费劲地挖枯井。 杨嫫嫫说:“刘厨娘说先莫大姑娘不知有狗洞,那是后来无心院的主人告诉她,那枯井才填回去的。” “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忽然有了兴致,拿起火折子,说:“走,咱们去枯井地道里过去无心院。” “让青萝陪着大姑娘过去吧,老奴盯着这些东西。”杨嫫嫫出去唤来青萝,青萝已换好一身轻便的粗布短袄短裙。 栗海棠吹燃火折子,说:“我们晚些回来,若有人来访直接关在门外。” “大姑娘放心,今晚无人敢来。” 杨嫫嫫笃定的说。 栗海棠扫向快堆到屋梁的大箱子,想来各府的老爷和夫人们正心疼地抱头痛哭,白白浪费几千两银子替乌氏族“买人命”。 库房后窗下的枯井密道挖得很隐蔽,若非杨嫫嫫故意选了这个地方挖密道口,也不会发现隐藏墙下杂草中的枯井口。 青萝率先下去,再扶海棠慢慢跳下。主仆二人拿着火折子躬腰往前走,幸好她们的个子不高,若换作男人就要跪着走了。 海棠有点担心护卫们运送银子时会不会太辛苦,这密道需要重新挖宽挖高,至少男子能躬腰行走才好。 一边思考一边慢慢走,等到领路的青萝跳出密道另一头儿的枯井口时,栗海棠仍在思考如何不惊动任何人来重挖密道。 “上来。” 一只修长大手伸下来停在她的眼前。 栗海棠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确认那只手很眼熟,才大胆的小手放在微凉大手中,乖巧地唤一声“师父”。 “嗯。” 诸葛弈原本心情不愉,但听到这娇软的声音后顿时怒火全消。他动作轻柔地拉起小姑娘,另一手顺势揽入怀里,柔声问:“走那么窄的地道,腰不疼吗?” “不疼。” 栗海棠憨憨笑,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吧唧”一下亲在俊脸上,眨眨曜黑杏眸天真地问:“师父在生气吗?因为我没爬狗洞过来?” “胡说,我几时喜欢你爬狗洞的?你是小狗吗?” 诸葛弈莞尔浅笑,抱着她走向后花园的假山。 栗海棠吐吐粉舌,傻呼呼地“汪汪”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可爱的小狗呀,师父是可怕的大狗。呜——汪汪!” “胆大包天的傻丫头竟敢骂为师是可怕的大狗?看来为师又要打你的屁股以示惩戒。” “汪汪!师父饶命啊,打屁股很丢脸的,传扬出去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嗯,他们的大牙掉了,与为师何干。” 诸葛弈傲娇地说,抱着小姑娘进入假山腹地。 栗海棠仰头长啸,佯装大哭着求饶:“汪汪!不要啊,师父!人家不想丢脸嘛。汪汪汪!” “哈哈哈哈,顽皮。” 轻拍托在掌心的俏臀,诸葛弈把小徒弟抱得紧,生怕她淘气跳下去摔着了。 其实他的担心很多余,栗海棠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半眯睡眼,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师父,你喜欢小兰姐姐多一点儿,还是喜欢我多一点儿呢。小兰姐姐为了来找你,一个人挖密道呢,我都没有挖密道。” “嗯。” 诸葛弈轻声回应,步子渐渐慢了。他想听到她满腹酸味的抱怨,珍惜她依偎的娇憨模样。可惜天不从人愿,前方有火光闪烁,一个人大步走来,能听到步子极重极快,似乎很兴奋的。 “诸葛,你来了。” 鬼手冷肆迎面走来,他实在等不及了才下密道来看看。没想到诸葛弈抱着酣睡的小姑娘在密道里悠闲散步,让他们一群人在外面闹心? 诸葛弈剑眉微蹙,不悦地问:“出事了?” “没有。”冷肆哪知自己破坏人家的“美”,憨憨地说:“大家都等着二位主子呢,你们也该动作麻利点儿。” “幸好你是她的属下,否则……呵呵。” 诸葛弈阴恻恻笑两声,看也不看呆头呆脑的冷肆,抱着酣睡的小姑娘飞步往出口的枯井走去。 冷肆挠挠头一脸蒙,自言自语:“早知道活死人不是东西,没想到……真不是东西呀。” 第495章 盗遍八大氏族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八位族长的不谋而合终究要落空,他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们私藏在手的祖传毒药水和解药丸怎么不翼而飞了? 栗海棠被一群故意压低的惊呼声吵醒,揉揉困倦干涩的眼睛,看到摆在面前的两排瓶瓶罐罐,顿时有点蒙。 “师父呀,这是八大氏族祖传的毒药水和解药?” “是。掌握在各氏族的族长手里,连族长夫人也没看过的神秘之物。”诸葛弈拿起莫氏族的两瓶毒药水,一个瓶身用朱砂写了“亡”字,一个瓶身用水银写了“痴”字。 栗海棠拿起栗氏族的两瓶毒药水,在耳边摇晃下听到细微水声,瓶身写的字和莫氏族的一模一样,一个朱砂字一个水银字。 冷肆则拿起闫氏族的毒药瓶,说:“闫氏族只有一个,朱砂字,亡。”半转瓶身,给众人看瓶身上的字。 余下的几瓶毒药水是乌氏族,两瓶;程氏族,一瓶;司氏族,两瓶;典氏族,一瓶;燕氏族,一瓶。 入夜说:“八位族长手中共有十二瓶毒药水,二十罐解毒丸。摆在前排的是毒药水,后面的解毒丸并没有相对应的,尤其闫氏族的解毒丸有五罐之多。我偷时亦分辨不出它们是对应哪种毒药水的解药。” “闫氏族有三清道人,闫族长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会不多存些解毒丸以防不备之需呢。别忘了闫族长身边有一个窥视族长之位的白眼狼,谁能预料白眼狼在哪日哪时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谋害呢。” 栗海棠摆弄完前一面排的瓶子,又拿来栗氏族的两个罐子,说:“不知哪个罐子里的解药丸能救栗楚夫人的命呢。” “莫虚有的事情别胡乱说出来,容易引人遐想。”冷肆放下闫氏族的毒药瓶子,搬个凳子坐得远远的,也招呼围观的属下去睡觉。 入夜也学样子搬凳子坐在门口,离桌子远远的。他最厌恶蒙汗药、下毒、绑架等等卑劣手段。他是贼偷儿,却从不害人性命,也遵守父亲所说的“盗亦有道,为智、为圣、为勇、为义、为仁乃修成大盗,大盗者不可作蝇营狗苟的鼠辈行径”。 今日栗海棠让他去盗八位族长私藏的毒药水和解毒丸,于他而言不违背父亲所说的盗亦有道之真理。所以他尽心尽力地完成使命,也想看看她会如何处置这些东西。如果她谋害无辜的百姓,他会亲手毁了那些瓶瓶罐罐,甚至会用到她的身上。 栗海棠摆弄一阵觉得无趣,便让冷肆去奁匣阁找杨嫫嫫寻个素面木盒子来装瓶瓶罐罐。 诸葛弈猜想她会留着,或者…… “师父,这些毒药水和解药丸全部放在你那儿,若你闲时便验验它们是什么毒,用什么药来解。” 栗海棠等待冷肆拿来木盒子时,一个个瓶子罐子依照氏族排序摆放好,说:“终有一日会用到它们的。咱们不去害人,却要防备着他们。尤其闫族长的底细尚未查明,更该多防备他。” 诸葛弈认同道:“确实要防着他了。近来他常常出入花间楼,我又无法派人潜入去打探,实在无可奈何呀。” “不如我去吧。” 入夜毛遂自荐,诸葛弈略犹豫便摇头驳回。 “不行。你的身份太特殊,万一被识破会牵连秦氏庄子。” 入夜笑叹道:“诸葛公子,你也许不知我在瓷裕镇的名头。我是秦氏庄子老管事的儿子,也是瓷裕镇与纨绔公子厮混们的小花爷,曾有三次进入花间楼吃酒赏歌舞。既不算熟客,又不算脸生,行事最方便。” “正因如此才不能派你去打探消息。”诸葛弈放下闫氏族的瓶子,细思片刻见冷肆抱着一个素面木盒子进门,说:“冷肆,我请你一同去花间楼吃酒赏歌舞,如何?” “不去!” 冷肆放下木盒子,坐到自己的凳子上,大喘几口粗气,说:“花间楼是谁的地盘你不是不知道,那地方岂是我能去的?万一被认出来,消息传到花间楼主的耳朵里,他能放过我吗?” 诸葛弈笑而不语,悄悄递眼色给小徒弟。来,帮师父搞定这头倔驴子,师父给你买好吃的糕饼。 栗海棠认认真真的往木盒子里摆放瓶瓶罐罐,没注意到诸葛弈“坑徒弟”的眼神,却不放过冷肆,好奇问道:“冷大哥得罪过花间楼主吗?我常听师父说花间楼主很强,比秦五爷和翎爷更富有。” 冷肆点头,说:“天下坐拥财富之巅的人有五个,第一个乃富甲天下的活死人,第二个是大隐于市的花间楼主,第三个才是京城的皇帝老儿,最后两个是与你认亲的秦五和翎十八。此五人掌天下权势、财富、命数、劫运。呵呵呵,瓷裕镇的这八个老王八蛋在他们五人面前,给他们提鞋倒恭桶都不配。” 栗海棠瞠目结舌,盯着木盒子里的瓶瓶罐罐不知想什么,忽然抬头瞪圆大眼睛盯着诸葛弈,她的心里泛酸。这个坐拥天下权势、财富、命数、劫运的少年却背负着血海深仇,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有钱何用? 权势何用? 命不是自己的,劫是别人造的,他连活下去的希望都寄托于别人的身上。 栗海棠丢开瓶瓶罐罐,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地动山摇,哭得房倒屋塌,哭碎了诸葛弈的心。 冷肆和入夜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的蒙。 “诸葛,她哭什么?” “小主子,你……谁惹了你,我替你出气去。” 入夜挥挥拳头,他的功夫没有偷技高,但揍个普通百姓还是可以的。 冷肆挠挠头,看向诸葛弈,“我刚才说错话了?” 诸葛弈苦笑道:“没有。是我招惹她哭的,我先带她回去了。这木盒子也一并带走了,你们休息几日。” 栗海棠哭得伤心,却没忘记抱住木盒子。她被诸葛弈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时故作不经意地亲吻她的额际,低声哄她:“回家再哭,好吗?” “好。” 栗海棠忍住悲伤,一手紧紧抱住木盒子,一手圈住他的脖子,任由他重回枯井密道,顺利回到无心院后花园的假山腹地。 此时,无心院后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闲人”。闲到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鞭子抽人”,看到精彩时还忍不住拍掌叫好。 诸葛弈走出假山洞,绕出转角便听到熟悉的叫好声,剑眉微蹙、脚步迟疑。 “师父,是翎爷的声音。” 栗海棠侧耳倾听,再次确认是翎十八的声音。 “是。” 诸葛弈抱着她走出假山,十丈外座落于花圃之中的亭子里坐着一位潇洒俊美的男子,而亭子对面临时搭建的木架子上绑着一个全身血痕的少年。 第496章 难猜透女儿心 “你们回来了。” 翎十八瞟都不瞟牵手走来的少年和小姑娘,细品香茶、欣赏“鞭子抽人”的趣景。 诸葛弈进到亭子里,坐到翎十八的身边。而海棠吓得站在亭子外面,胆怯地偷瞄木架子的少年。 “妹子别害怕,一个小毛贼儿罢了,待我审过后丢去河里喂大鱼。” 翎十八为诸葛弈倒一杯茶,又招呼栗海棠坐来身边。 栗海棠怯怯地问:“翎爷,我瞧着他怪眼生的,该不是你从燕峡镇招惹来的小毛贼儿?” “哈哈哈,我若在燕峡镇被偷了,那贼儿定是鬼手冷肆或江湖销声匿迹的老贼偷儿。江湖上敢偷我的人,除了此二人再无别的。” 翎十八手里的象牙扇“唰”地展开,笑眯眯道:“不急不急,先让他吃吃苦头才好招出幕后主子呀。” “翎爷真闲,连我无心院的毛贼儿都不放过。” 诸葛弈认出被鞭打的少年是谁派来的,更不相信翎十八会不知道其中内情。敢在无心院里明目张胆的动鞭子,翎爷是有不把八大氏族放在眼里,狂妄嚣张到无人能阻拦。 栗海棠听诸葛弈的意思是认识的,那她就安心了。乖乖地坐在翎十八和诸葛弈中间的木凳子上,捧着翎十八为她倒的茶小口饮。 翎十八笑问:“我来时看到鬼手冷肆从镇北边赶回来,后面有个影子在盯梢,不知从哪里盯来的。” “啊!他暴露了?”栗海棠险些从凳子上摔了,担忧地压低声问诸葛弈,“师父,怎么办?” 诸葛弈温润浅笑,倒掉她捧在手上的旧茶又添了新茶,柔声安抚:“翎爷做事从来滴水不漏,敢把无心院里的小毛贼绑在架子上抽鞭子,那跟踪鬼手冷肆的影子也……翎爷,我猜得对吗?” 翎十八敛收象牙扇攥在手里,斜睇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笑着责怪道:“阿弈,咱们见惯了血腥不觉什么,你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也不怕吓坏我的亲妹妹。” “影子被翎爷的护卫打死啦?” 栗海棠瞠目结舌,小心脏忽然扑腾扑腾狂跳起来。比被诸葛弈温柔的亲亲还……嗯,激动,特别激动。 翎十八和诸葛弈做出一模一样的呆表情,异口同声问。 “你不害怕吗?” “你想去看看?” 无视翎十八的提问,栗海棠激动地抓住冰冷大手,“去去去,师父带我去看看。” “恐怕不行。” 诸葛弈无奈苦笑,他深知翎爷对侍“敌人”的手段有多么残忍,玩死一个人就像玩死一只耗子那般容易,且要变着花样儿的折磨而死。 江湖中人人皆知秦五大义,翎十八狡猾,活死人冷血无情。可真正落入翎十八手里的“死人”们才知道,翎爷琢磨出来的酷刑比皇宫天牢里的酷刑更恐怖。 栗海棠以为诸葛弈担忧她害怕才不肯带去的,只好转头央求翎十八。 “翎哥哥,你带我去吧。” “姑娘家家的看那作甚?多晦气呀。乖,明儿我陪你去逛集市,喜欢什么买什么。” 翎十八大手一挥,藏在袖子里的一叠子宝钞“啪”在小姑娘面前。宠妹子,他是认真的。 诸葛弈莞尔,这等宠爱小姑娘的行径他乐见其成。尤其从翎十八的兜里拿出那么多价金千两的宝钞,实属难得。 栗海棠心心念念着看死掉的影子,想知道是谁暗中豢养了那么厉害的影卫,连鬼手冷肆亦没有发现其跟踪。 “师父,翎爷,我先回奁匣阁换件衣服再回来。” 栗海棠起身行礼,告辞。在二人的注目下大摇大摆走向木架子,在冷水泼醒的少年耳边低语几句。 只见浑身血痕的少年惊恐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干裂双唇颤抖着,呼吸亦急促起来。 “把我的话送到,可以留你一条活路。”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若你依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证不翻脸;若你半途反悔或贪生怕死,又或出卖我去讨好那个人。嘿嘿嘿,我翻脸很快的哟。” 尖削如笋的玉指轻轻抠在少年左胸膛的斜伤口上,对旁边的侍童小右说:“小右哥,放了他吧。” “这……主人……翎爷……” 小右看向亭子里的二人,左右为难。 栗海棠懒得废话,直接动手解开麻绳,说:“你着我走吧。出了镇子再去打听,别给我添乱。” “是,小人多谢奉先女救命之恩,小人来生定效犬马之劳报答奉先女。” “今生为敌,何谈来生?” 栗海棠嘲讽少年太狡猾,领着他光明正大的走无心院大门离开。 后花园里安静得秋风拂叶亦听出美妙之感,亭子里品茶的二人心思全在小姑娘带走小毛贼儿的疑惑中。 一个受伤的小毛贼儿能有什么用处?她故意不让小右听到,可见诸葛弈也被隐瞒了。翎十八心悦瞬间晴好,看剑眉纠结成团的少年亦“赏心悦目”。 翎十八斜睇沉默的诸葛弈,调侃道:“女儿家大了总有些心思不让别人探知,难猜透女儿心呀。阿弈,你的小姑娘心思太重,娇养要有分寸啊。” “翎爷是她的亲哥哥,论任重而道远该是翎爷和秦五爷更辛苦。” 诸葛弈才懒得理睬他的调侃,放下茶碗唤来一个贴身影卫,吩咐一声“盯紧毛贼”便不再思虑此事,反而对翎十八忽来瓷裕镇感兴趣。 “翎爷怎会来瓷裕镇?” “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那群老王八蛋们欺负。”翎十八展开象牙扇,一副闲在地睨着诸葛弈,说:“我记得她是中秋夜出生的,再过六日便是她的生日。” 诸葛弈微怔一瞬,懊恼地拍下额头,“哎呀,我怎把这等大事儿给忘了呢。她确实是中秋节的生日,难怪翎爷会赶来。我代海棠多谢翎爷。” “哼!我认来的亲妹妹,我不疼她谁疼呀?你一个外人哪里知道我当哥哥的心。”翎十八像赶苍蝇似的挥手赶诸葛弈,“快去门口瞧瞧,秦五也该到了。” “秦五爷也要来?” 诸葛弈哑然,这二位打着亲哥哥的旗号跑来瓷裕镇必定不是专门来贺寿的。至于瓷裕镇的那群老狐狸们,恐怕要遭殃了。 翎十八本想告诉诸葛弈,但知他定会反对,便与秦五爷商议后决定一直瞒到底,就算被他察觉也坚决否认。 天底下最疼小姑娘的诸葛弈怎会容许她受一丁点儿的伤呢? 第497章 子系狼养不熟 闫氏族村,闫氏中正府。 满身鲜血淋淋的少年摔在大门石阶前,他脏兮兮的双手在青石砖阶上留下一连串的血手印。 守门的小厮见状,气得跑出来一脚踢开少年,指着仰躺在地的少年大骂:“哪儿来的乞丐竟敢跑到闫氏中正府的大门前来闹事儿。滚滚滚!” “这位小爷儿……我有很重要的……东西给……闫族长……看……请……请小爷儿帮……帮忙传禀……闫族长必有赏!” “呸!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族长老爷岂是你能见的?”小厮狠狠啐一口犹觉不够,又补上一脚踹在少年的后腰上,骂道:“滚!再让我瞅见你来闫氏中正府,我打得你去见阎王。” “小爷儿行行好吧,让我见见族长老爷,我果真有大事要禀告。”少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不知挨了多少脚。 “住手!” 闫礼从田庄子回来,满身疲倦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一身脏污的少年,心情没由来的暴躁。 因莫妍秀忽然失踪害得他半个月未曾好好歇息,一直追查不到莫妍秀的行踪,更查不到与她里应外合的人是谁。担忧自己手中的生意又被父亲趁机抢走,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未入家门,先看到一个狼狈的乞丐挡在门前,真是晦气。他喝令马儿踏着乞丐的身子过去,谁知马儿前蹄扬起时,乞丐大喊一声:“闫族长,有人想杀你!” “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小厮吓得头皮发麻,说话都结巴了。他紧张地仰头看看马背上的闫礼,又愤愤地踢几脚蜷缩的乞丐。向马背上的闫礼双手合十陪笑脸道:“哥儿别他胡说,咱族长老爷在府里忙着族中公事呢,哪个胆大的狗跑来咱闫氏中正府杀人呢。” 闫礼揉揉眉心,说:“抬去废院的柴房,我要亲自审审。” “哥儿理他作甚,一个疯乞丐胡说八道呢。”小厮左右为难,这乞丐摆明是来讹诈的,偏偏他家的公子信了。 闫礼不想多费口舌,翻身下马走入府中。他要先去书房拜见父亲,再去后院看看母亲。至于乞丐所说的话,信与不信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乞丐来…… 见过闫族长,将莫妍秀失踪一事无从追查的事实禀明,闫族长安慰闫礼不必太在意,一个妾室罢了,生下来的儿子不过是庶子,无用之人何必在意。 闫礼恭敬附和着,心被狠狠刺了一刀。庶子无用,那养子呢? 离开书房,闫礼去后院见闫夫人,发现她未在家中便知道她定是偷偷溜去隔壁的闫氏南府与三清道人私会。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养育他的母亲,他很知道书房里的父亲是如何的感受? 闫礼仰望天空,这闫氏中正府终究是他的天下。赶去田庄之前,他与亲生父亲有过彻夜长谈,知他助自己成为族长之后会避世隐居去修行,从此再不出山赴红尘。 对于亲生父亲,闫礼心中五味杂陈。恨吗?爱吗?他自认无情,但对亲生父亲为自己精心谋划、助他成为族长之心,他是感激的。 他的心腹小厮从柴房回来,凑近他的耳边小声禀告:“公子,乞丐是个偷儿,从奁匣阁来的。” “走,去看看。” 原本想回自己的院子去沐浴更衣,可听到奁匣阁后便打消念头,急步去了废院柴房。 废院柴房位于闫氏中正府和闫氏南府之间的小跨院,早时能让两府人自由通过。后来闫氏南府一场大火,闫族长下令封了南府的小门,小跨院成为闫氏中正府的废院,留作关押犯错的仆人用。 柴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有茶壶、茶碗,一盏油灯。 满身脏污、蓬头垢面的少年靠墙而坐,他闭着双眼大口喘息,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栗海棠教他说的那些话。 破败的木门“吱呀”声打开,风尘仆仆的闫礼率先进屋,站在离少年三步远的地方,说:“是谁要杀闫族长?” “还能有谁,奁匣阁的奉先女呀。” 少年眯起眼睛打量着闫礼,刚才也听到守门的小厮对他的称呼。慢慢抬起两只拳头,说:“小人一个行走江湖的偷儿,能见到闫大公子乃三生有幸。” “你的拳头里是什么?” “闫大公子好眼力,这瓶毒药水恐怕连闫大公子也不认识吧。这是奉先女派小人偷走的闫氏族祖传毒药水,专门用来帮助闫大公子美梦成真的。”少年阴森森的笑,展开掌心的瓶子,恰恰把瓶身上的朱砂字给闫礼看。 闫礼拿来瓶子仔细观察,问:“她要杀父亲助我美梦成真?真是好计谋呀,用闫氏族的毒药水谋害闫氏族长,谁能怀疑到她的头上呢。” “闫大公子,我先被你带来审问,这消息恐怕已传入闫族长的耳中。这瓶毒药水便交给你吧。”少年扶着背后的墙慢慢站起来,他急促地大喘几口气,说:“奉先女叮嘱过小人若不成事便把瓶子交给闫大公子,闫族长的生死则掌握在你的手里,也算她助你早日如愿啦。” “她果然是不同的。”闫礼攥紧瓶子,对心腹小厮说:“送他离开,再给他些银子。” “不必了,等会儿有人来接我。” 少年慢慢蹭到墙角,仰望屋顶的一处破败,说:“我劝闫大公子一句,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能遇到一个助自己赢天下的人何等荣幸,可别过河拆桥反害自己溺死河中。” “呵呵,不必你来教我如何行事。” 闫礼冷笑,在他准备上前企图灭口时,一道黑影从屋顶破洞闪入,将墙角的少年带出去,恍然间已没了踪影。 闫礼大惊失色,对心腹小厮大喊一声“追!”便往门口闯,谁知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掐住脖子,而攥在他手里的瓶子也被抢走,瓶塞打开,瓶口毒药水灌入他的喉咙。 “父……父亲……你……咳咳!你要杀……我……父亲?” “敢勾结奉先女盗走闫氏族祖传的毒药和解药,你们打得算盘不错呀。”闫族长放开闫礼,阴冷地瞟向站在屋顶上的蒙面黑衣人,大声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毒药水灌给不孝子,老夫等着她再派人来。” 蒙面黑衣人站在屋顶,朝着闫族长射来一支飞镖,镖身刺穿一张纸条。 闫族长错身躲过,见飞镖钉在废院的杨树上,那纸条写着五个字:子系山中狼。 第498章 狼崽子黄石头 被蒙面黑衣人救走的狼狈少年并没有离开瓷裕镇,他被黑衣人带去北民巷子的贼儿窝,早已接到消息的鬼手冷肆和入夜在院子里边下棋边等待。只见黑衣人从半空中丢下一身血衣的少年,眨眼消失在屋脊之后。 冷肆和入夜相视一笑,他们并不急于试探少年,反而背着手围绕少年打量起来。 少年战战兢兢地盯着鬼手冷肆,总觉得似曾相识。 冷肆停在少年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狼崽子,黄石头。” 见二人对他的名号很感兴趣,他紧张地搓搓手,说:“亲娘把我生在狼窝里,她被狼吃了,狼却养大我。记事时我逃出狼窝,跟着山下的乞丐们讨饭。老乞丐给我取名,又给个狼崽子的名号。” “原来如此。有趣!有趣!” 冷肆后退几步,歪身子坐到石桌上,一脚踩在石凳上继续打量少年。 黄石头胆怯地缩缩脖子,这丑疤男人的目光凌厉实在吓人。可斜在男人脸上的丑疤引起他的注意。 从小混迹于乞丐窝,他跟着一个老乞丐学来偷技。听老乞丐说江湖鼎鼎大名的鬼手冷肆与他曾是结义兄弟,后来他为情所殇流浪街头沦为乞丐,而鬼手冷肆渐渐销声匿迹,偶有他的消息仅仅是江湖传言罢了。 当他询问老乞丐,如何认出鬼手冷肆的时候,老乞丐说鬼手冷肆的脸上有一条丑陋的斜疤像爬行的蜈蚣。 老乞丐感叹十几年未见过结义兄弟,实为想念。直到老乞丐死时,口中念叨的人依旧是鬼手冷肆。 黄石头受不住二人的目光,僵硬地笑问:“敢问这位豪侠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鬼手冷肆吗?” “你认得我?” 冷肆双手环胸,斜睨皮笑肉不笑的少年。脑海里略过无数张面孔,唯独没有这张脏兮兮的脸。 黄石头摸入衣内,拿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澄黄石头,说:“教我偷技的老乞丐临终前吩咐我若见到他的结义兄弟鬼手冷肆,定将此物交给冷大侠。这块石头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嗤!大侠?” 冷肆接来澄黄石头定睛一看,眉头越拧越紧,最后他激动地抓住少年的衣领,急问:“他是怎么死的?他的坟在哪里?” “瘟疫。没坟。” 黄石头苦笑,当年他带着老乞丐的嘱托逃出村子,藏在附近的山里整整三个月。直到官差们把整座村子都烧干净了,他才敢下山去寻找老乞丐的尸首。谁知村子里的死人们一同被烧了,就埋在村子的废墟之下。 整座烧毁的村子成为他们的巨大坟墓,没有名字、没有墓志铭,连逃走的亲人都不知道他们“睡”在哪片废墟下。 黄石头说着说着,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他是老乞丐养大的狼崽子,自从学会偷技之后流浪江湖再没有回去看过他。谁知唯一的一次想回去看他的时候,便是他撒手人寰的时候。 鬼手冷肆攥紧澄黄石头,大手按在抱头痛哭的少年的后脑勺,望天怅叹:“老哥哥,咱们兄弟今生未见,来生定要大醉一场!” 黄石头抹掉大鼻涕,端端正正跪好,磕三个响头。 “冷大侠,我是老乞丐养大的狼崽子,无家无亲的漂泊江湖。我不想再过有今没明的日子,我愿追逐冷大侠,赴汤蹈火、拼死效忠!” “你效忠的人不是我,而是救你性命的大恩人。”冷肆扶起少年,说:“你是偷儿,又是老哥哥养大的。就算狼崽子又如何,我可以给你一个明证忠心的机会。能不能效忠于她,且看你的造化了。” 黄石头惊讶,问:“冷大侠,我的大恩人是谁?难道冷大侠也被那人招揽麾下?” “不,我与你不同。” 冷肆拍下少年的头,说:“今日若无她保你,此时这颗脑袋早已搬家。难道你不该当面去谢谢大恩人吗?” “冷大侠说的是……奉先女?” “正是。” 冷肆唤来一个探子,指着狼狈的少年,“带他去洗澡换身衣服,逃跑就一剑解决掉。” “是。” 年轻的探子露出一个奸笑,摸摸腰间佩带的短刀,“狼崽子,跟我走吧。” 黄石头胆怯地看向冷肆,可冷肆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向院门。 “小兄弟,我劝你早些打退堂鼓吧。咱们的小主子是个脾气暴的,万一你做错事……嘿嘿嘿,有你好受的。” 年轻的探子把胆怯的黄石头推入一个小屋子,指着墙下一排大水缸,说:“自己洗吧,那边有桶。” “这位大哥能否告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兄弟,我劝你收起好奇心,赶快洗个干净,再请咱们首领念着往日老兄弟的情送你些盘缠,早早离开瓷裕镇吧。” 年轻的探子言尽于此,便关门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随时准备抓“逃犯”再咔嚓了。 屋子里,黄石头呆怔一会儿,拿起水桶从大缸里舀往头上浇,秋凉水冷,浇在身上的伤口时疼得他倒抽一口气。但他知道自己此时最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瓷裕镇外“偶遇”燕峡镇翎爷的马车,他一路偷偷跟进无心院。本想偷件小东西引起翎爷的注意,顺势投靠。没想到翎爷竟是面慈心恶的人,将他毒打一顿还想杀他。 幸好有奉先女为他想个脱身之法,他也愿去闫氏中正府冒险送信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虽然她派人来救他离开闫氏中正府,但他也不欠她的恩情。 思及此,黄石头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恐怖疮疤。有以前的,有今日的;有小时候被狼咬伤的,有浪迹江湖时与人斗狠留下的。 他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已是十四岁的人了至今无依无靠,疲惫时连个投靠的地方都没有。想想老乞丐死时有他陪在身边,等到他临死的时候又有谁在身边守候呢? “也罢!是死是活,终究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安度余生。” 黄石头下定决心效忠救他一命的小姑娘。听说奉先女只有五年的活命,等五年后她死了,他就跟着鬼手冷肆也能讨口饭吃。 “狼崽子出来吧,我带你去吃饭。” “来了!” 黄石头回应一声,把水桶放回原位,赤着丑疤血痕的半身走出屋外。 第499章 利益摆在那里 子系山中狼,一朝赴黄梁。 若是亲生父子看到这句挑拨离间的话,付之一笑罢了,任谁都不会放在心里。可闫礼并非闫族长亲生儿子,闫族长疑心重、闫礼野心日涨。 又因三清道人突然回家让本就脆弱的亲情仿若建起一堵心墙,父子之间总缺少点“亲近”的意思。 栗海棠让蒙面护卫送来的这一张镖信无异于在闫族长和闫礼的心湖抛下一颗火药弹,深藏湖底的隐秘昭然若揭,父子俩各自暗打小算盘,想趁对方不备之时先下手为强。 闫氏中正府里暗流涌动,闫族长回到书房闭门不出,闫礼把自己锁在卧房里细细谋算。 奁匣阁的后厨院里阵阵饭香飘到后街上,走过的人们都忍不住咽口水,顺着饭香味飘来的方向看一眼奁匣阁的后院门。 后厨院的厨房,栗海棠、乌银铃和虎大姐一起忙活着。虎大姐近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乌银铃,好似害怕乌家来抢人回去,连夜里乌银铃上茅房都要一起去。 虎大姐择好菜,又清洗三次,仔细菜叶上没有小白虫和泥土才放心送到乌银铃手里,憨憨地说:“很、干、净!” “嗯。虎大姐洗菜最干净啦,炒出来也特别美味。” 乌银铃用帕子裹了几颗葡萄给虎大姐,打发她去了外面。 虎大姐盯着帕子里的葡萄似乎在纠结着,眉心拧得紧紧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半会儿,她只捏起一颗葡萄放进嘴巴里,余下的重新裹好揣进怀里,还不放心地摸摸。见海棠和银铃在看着呢,她憨憨地笑说:“弟弟爱吃。给弟弟。” 乌银铃心脏瞬间停跳几下,担忧地看海棠,安慰道:“虎大姐说的……呃,应该是亲弟弟。” “银铃别担心,我都快忘了他了。” 栗海棠默默地做着炸面鱼儿,想到小旺虎最爱吃的东西就是这个。她以前常和母亲学着做,可惜做过几次都不如母亲做得好吃。如今母亲已不在了,她却做出了母亲的味道。 “好香!” 翎十八站在窗外就闻到阵阵面香,曾在漠北吃过诸葛小姑姑做的炸面鱼儿。后来他回燕峡镇,开了一间专做面食的食肆。不知请来多少大掌厨,皆无人能做出记忆中的味道。久而久之,他归究于做炸面鱼儿的佳人已去,世间再无他真爱的女子,记忆中的味道自然也随她逝去。 此时闻到怀念的味道,翎十八忍不住翻墙过来,像个贪吃的孩童站在厨房窗外很没出息的咽口水。 栗海棠忍俊不禁,把炸好的面鱼儿盛一盘给虎大姐,又盛一盘亲自端出来放到院子的石桌上,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吃惯山珍海味的翎爷能瞧得上我这粗浅的厨艺,乃我三生荣幸。若翎爷不嫌弃食物粗鄙、院子寒陋便在此一饱食欲吧。”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吃你一点儿炸面鱼儿就啰啰嗦嗦的。今儿我定要酒足饭饱才肯离开,否则今晚就住下啦。” 翎十八与她打趣,瞧见诸葛弈亦冷着脸翩然而来,稳稳落定在桌对面。他拿筷子敲敲盘子,说:“来抢我的吃食,门儿都没有。你想吃便坐下来等着,别打我这盘的主意呀。” “无心院备好美酒佳肴等着翎爷呢,你又跑来奁匣阁添什么乱。”诸葛弈不客气地抢走那盘炸面鱼儿,斜睇掩嘴偷笑的小姑娘,说:“刚有人来报闫族长正骑马赶来,你且沐浴更衣,把一身油腻味儿洗去。” “请师父和翎爷先回吧,我要在这里等着闫族长。”栗海棠进到厨房又端来一盘炸面鱼儿,说:“师父呀,一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别过来。等打发走闫族长,我再沐浴更衣,去无心院找你们喝酒。”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诸葛弈屈指敲下她的额头,大手抓向翎十八,催促道:“走了走了,一盘炸面鱼儿有什么好吃的。” “当然好吃喽,和小姑姑做得一样的味道。”翎十八夸张地抓起一条炸面鱼儿丢入口中,对着海棠比出一个“杀”的抹脖子手势。 栗海棠屈起两根手指做个“挖眼睛”的手势,扬起小脸自信又骄傲。哼哼,人家就是不怕。 拿帕子擦擦手上的油渍,栗海棠坐下来一边品尝自己的炸面鱼儿,一边等待闫族长的到来。 两柱香后,杨嫫嫫匆匆从中院而来,她身后跟着一脸阴沉的闫族长。 “杨嫫嫫到院外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 杨嫫嫫请闫族长进来,悄声退出院外阖上门。 栗海棠不理睬周身散发阴森怒气的闫族长,专注于盘子里的炸面鱼儿。她拿着一根筷子拨弄炸得焦黄的面鱼儿,语气淡淡地说:“闫族长把祖传的唯一一瓶毒药水灌进闫大公子的肚子里,看来已忍无可忍了。” “哼!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闫族长百思不得其解,他藏在卧房密室里的祖传毒药水和解药是如何被盗走的,而且连藏身卧房的影子都没有察觉。 栗海棠懒洋洋地丢下筷子,仰头瞟一眼闫族长,“我若没个手段,怎能诱你来奁匣阁呢?” 闫族长老脸微红,近来刻意躲着栗海棠就是怕她追问莫妍秀突然失踪一事。但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终究要面对她的。 撩起袍摆,他坐下来盯着那盘炸面鱼儿,隐忍怒火质问:“你派人装扮乞丐来送毒药水,并非想助孽子除掉我,而是假借我之手灌毒药水。你打的什么主意?” “利益摆在那儿,闫二爷看得见、闫大公子看得见、闫夫人也看得见,唯独闫族长看不见。我想着闫族长为何对我的示好视而不见呢,直到那日闫夫人无意透露闫族长喜男不喜女,才恍然明白闫族长的无情之谜。” 栗海棠拿筷子夹起一根炸面鱼儿放到闫族长面前,闫族长皱紧眉头盯着桌子上的一条炸面鱼儿,横在桌上的手瞬间握紧成拳。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喜欢什么与你何干?你休想以此为要挟,让我遵从你的命令。一个活祭品就该老老实实的等死,少来掺和八大氏族的事情,我闫氏族的事情更与你无关。” 闫族长忍无可忍,愤然站起不管不顾地走向院门。他怕自己一怒之下掐死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 栗海棠稳坐如山,只是身子转了转面向暴走的闫族长的背影,冷笑道:“闫族长啊闫族长,你再执迷不悟下去将会败给那对父子,好自为之吧。” “哼!” 闫族长拂袖而去,将厨院的院门摔得“咚”声巨响。 第500章 楚氏族被驱离 闫族长的态度早在栗海棠的预料之中,她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独自把冷掉的炸面鱼儿吃完。焦黄香脆的炸面鱼儿冷掉后变得又硬又咸,嚼在嘴里犹如吃树皮丝。 杨嫫嫫拿着一封信进院来,见海棠目光呆滞地咀嚼着冷硬的炸面鱼儿,想上前阻拦又不敢,只好焦心地站在旁边看着、等着。 “楚家的信吗?” 吃完半盘冷硬咸辣的炸面鱼儿,栗海棠擦擦唇角的油渍,瞟了杨嫫嫫手里的黄皮信封,没有要来看信的意思。她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只吩咐句“沐浴更衣”便沉默不语。 傍晚时分,青萝为海棠重新梳妆打扮好,一抹淡妆让她看起来略显病态。海棠唤来杨嫫嫫一起乘马车去镇子东南角的楚府,而那封信一直握在杨嫫嫫手里未曾开启过。 马车停在楚府的门前,赶车的小厮上前敲府门,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应门。小厮更用力拍打几下,仍未见回应便跑回来禀告。 马车里,栗海棠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曜黑杏眸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她之前看诸葛弈最喜自己与自己博弈,兴致起时都不理睬她的。她有赌气怪他太下棋太专心,也怪他故意无视她。 此时,她专注于棋盘之上,不管赶车的小厮说了什么,她都充耳不闻,只一味地盯着棋盘。 杨嫫嫫一动不敢动,手里捏着那封信犹如烫手山芋。她几次试探着张张嘴巴,到嘴边儿的话又咽回去。 “杨嫫嫫,把信塞进门缝里,咱们回了。” “是。” 终于下达命令,杨嫫嫫如释重负,急忙走出马车,把捏在手里的信从楚府紧闭的大门门缝塞进去。 马车里又传来小姑娘的吩咐。 “找暗卫要支飞镖钉在楚府的门匾上,咱不能吃了闭门羹还装君子宽宏大量。” “是。” 杨嫫嫫站在马车旁,嘟嘴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果然一支飞镖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稳稳当当地钉在门楣匾额“楚”与“府”之间。 “干得好,回去有赏。” 栗海棠夸赞一句,白子落下,黑方败。 杨嫫嫫上车,吩咐一声:“回奁匣阁。” 赶车的小厮忙跳上车,挥动鞭子赶着马儿原路返回。 待到马车行得远了,连马蹄声都听不清,楚府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守门的老仆胆小地探出脑袋观察四周,确定无人时才敢把身子从门缝挤出来,站在大门前仰头看着门楣上的匾额。 “奉先女太嚣张,八大氏族欺人太甚。快找人把飞镖取下来,我要回燕峡镇到寒馆去告状。让翎爷瞧瞧他认下的好妹妹竟干出如此狂妄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讨个公道!” 楚氏族家主楚二爷走出来,看到匾额上的飞镖和老仆人捧来的信,气得他站在门前跳脚大骂。 “爹,飞镖不能摘。快进来吧,咱们要趁夜离开,否则明日想走都走不掉了。” 楚晋出来劝说父亲,看了匾额上的飞镖。镖尾的红雉鸡羽乃翎十八的护卫独用。翎爷的护卫只听命于他,连诸葛弈都没能耐差遣翎爷的护卫。 天下之大,敢让翎爷的护卫出手,除了翎爷再无二人。如今栗海棠能驱使翎爷的护卫出手,可见翎爷在警告八大氏族的人。而楚家成为一枚棋子,向八大氏族证明栗海棠很受翎爷的疼宠。 楚晋并不气恼楚家被利用,甚至在栗族长决心包庇杀妻凶手、驱赶亲生儿子去江南之后,他也料到栗族长不会善罢甘休。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栗氏族的族长之位悬空,只要栗君珅能衣锦归来,他们楚家终有一日会重回瓷裕镇。 楚氏族留在瓷裕镇,做的生意越大越会引来栗族长的警惕。与其争得你死我活,不如早做打算。但楚晋万万想不到,在栗君珅离开的当日正午,栗族长便派人来传话,要他们楚家滚回燕峡镇永不准踏入瓷裕镇半步。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楚家终究没想出个应对的法子,只好举家搬迁回燕峡镇,至于瓷裕镇的生意便由楚二公子楚泰照管。 楚晋扶着暴怒的楚二爷进去,吩咐守门的老仆把大门从外面锁好,直到楚家重回瓷裕镇时再开启。 老仆含泪应着,亲手落了大铜锁。从此他成为楚家老宅的守门人,平日坐在上锁的大门前晒晒太阳、哼哼小曲。夜里走后院的小门,在大门的班房值夜。 楚氏族走了,只留下一处民巷子的小宅院给楚二公子楚泰居住,留下两个服侍的老嫫嫫和三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及五个粗使婆子、厨娘、仆役和小厮。 奁匣阁的夜尤其漫长,栗海棠站在窗前遥望镇子的东南角,楚府的方向。 杨嫫嫫把海棠亲手做的几样小菜送去无心院,又代海棠向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告罪,领了赏钱回来全都给了刘厨娘和李嫫嫫。 “夜深了,大姑娘不睡吗?” “师父、翎爷和秦五爷还在喝酒吗。这深更半夜的喝多了酒对身体不好,师父的毒越发重了,我本该管着他才是。” “大姑娘安心吧,我送吃食过去的时候,主人和二位爷正在烹茶。虽身上有些酒气,但不至于醉酒。主人一向克制,翎爷亦不贪杯,只有秦五爷喜喝酒。” 杨嫫嫫拿来披风为海棠披好,劝道:“大姑娘的身体弱,虽毒已清了不少也该保养着。早些睡吧,想来主人不会来了。” “我哪里是等他呢。”栗海棠嗔怪地瞪了杨嫫嫫,羞的红了脸,嘟嘟小嘴辨白:“我在想自己的生日要如何过呢,才没有想他呢。” 杨嫫嫫笑容僵住,恍然想起历代奉先女的寿辰皆是中秋节,栗海棠亦是。她扳起手指算一算,“哎呀”一声慌起来。 “不得了不得了,大姑娘怎不早些说呢。还有三日便是中秋节,我们只想着做月饼吃,竟忘了大姑娘的寿辰。” 杨嫫嫫急得团团转,突然撞到一个黑影。吓得她连退几步,顺手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袭向黑影。 那黑影没想到杨嫫嫫会攻袭他,身体灵巧地躲过,说:“杨姐姐快住手,是我。” 杨嫫嫫听到熟悉的喊声,立即停了鞭子。看到来人是鬼手冷肆,她暗暗捏把汗。幸好没打伤他,否则凶煞婆婆饶不了她。 栗海棠见冷肆狼狈地缩着腿坐在八仙桌上,乐呵呵地说:“冷大哥这副模样真是有趣,待我画下来拿给懒婆婆和兰姨瞧。” 冷肆咬牙道:“别玩了,楚家人出事了。” 第501章 以和为贵生财 离瓷裕镇三十里一座极小的山坎子,楚家的马车队被一群蒙面人团团包围。 蒙面人穿着粗布袄,手里的武器各种各样。刀叉剑戟、斧钺钩叉,更有甚者连割草的镰刀都拿出来滥竽充数。 家主楚二爷站在马车上气得涨红脸,指着包围的蒙面人已说不话来。 骑在马上的楚晋冷眼扫过站最前面的蒙面汉子。 此人身高丈二,体形魁武,昂首挺胸站得笔直,两脚分开呈进攻状。随意握在手里的武器亦与别人不同,是一把红缨子枪。枪头在夜月下闪烁寒芒,汩汩吓人的杀气乍现让楚晋胯下的马儿都惊慌地踏着蹄子。 “晋儿,怎么办?” 楚二爷紧张地问自己的长子,提袖擦擦额上的冷汗。他是个暴脾气,也是个惜命的。平日管管家事和生意还算稳妥,唯独遇生死攸关的大事时便没了主意。 楚晋轻蔑地看着站在正前方的蒙面汉子,冷笑道:“看来栗族长不肯放过咱们了。” 听儿子提到栗族长,楚二爷顿时来了脾气,对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四周大骂:“姓栗的混蛋,你给老子出来!你算是个人吗?害死我亲妹妹不说,现在又想害死我们一大家子人?你的良心被狗吃啦?还有你爹,你爷爷,你祖宗十八辈的良心都被狗吃啦!” “呵呵,良心这么好的东西,楚家人也没有吧。” 漆黑的树林里传来栗族长的讥讽笑声。 楚二爷站在马车上伸长脖子往树林里看,啥也没有。但他打定主意逼栗族长现身,就算死也要拉栗族长一起。思及此,楚二爷把下马凳往屁股下一挪,翘起腿装出一副“爷不怕”的痞子样儿,继续大骂。 “姓栗的,你也就剩这点子阴谋诡计了。你有胆子跑来我面前耍威风,怎么不去奁匣阁的小丫头面前耍耍?怎么不去无心院的臭小子面前耍耍?怎么不去莫家和闫家的门前耍耍?你怕呀,怕得尿了裤裆呀。” “楚老二,你只会耍耍嘴皮子,有本事亲自与我的人真刀真枪干一场。我敬你是条汉子。” 树林里传来栗族长的声音,不远不近偏偏是树林里杂草最茂盛的地方。不知他的周围又潜伏着多少高手。 楚二爷拿出平日解闷子的弹弓,让赶车的小厮捡起一块小石头,他瞄准树林里杂草最茂盛的地方,拉紧弹弓上的牛筋,手一松,小石头势如破竹直笔飞向杂草丛。 “呜!” 杂草丛中传来一声呜咽,显然打到一个潜伏的人。 楚二爷兴奋大笑,越战越勇。让小厮捡起第二块小石头来,绷紧弹弓的牛筋,刚才的目标左边一寸的距离…… 手一松,小石子如箭离弦飞向第二个目标,可惜没有传来声响。 栗族长已忍耐不住,对着包围楚家马车队的蒙面人们大喊一声“杀!”,只见正前方的蒙面大汉身形微动,瞬间逼近楚二爷的马车。 那红缨枪打着旋花直戳马儿的咽喉,寒芒枪头闪烁浓浓杀气吓得马儿惊慌失措、连连退后。 马儿凄厉的嘶鸣一声,瞬间四腿失力倒向一旁。 “父亲小心!” 楚晋急得驭马冲过去,在楚二爷即将摔落之际伸手一抓,父子二人皆骑于马背上。 楚二爷抱紧儿子的腰,惊魂未定地瞪圆眼睛喘着粗气。 楚晋把父亲送到母亲和妹妹的马车上,他提起挂在马鞍上的大刀,指向蒙面大汉,“来呀!我与你决一死战!” 蒙面大汉阴森森冷笑一声,握起红缨枪朝着楚晋而来,口中大喝一声“杀!”,闪烁寒芒的枪头直戳马儿的咽喉。 故技重施未能成功,马儿扬起前蹄长啸一声,马背上的楚晋亦险些被摔下。一道黑旋风从天而降,寒光乍闪而逝,蒙面大汉犹如倾倒大山“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连那声凄厉的呜咽都未能从破裂的喉咙里发出。 黑旋风来得快去得急,转瞬已消失在夜色之中。连距离最近的楚家父子亦没有看清他的容貌,但楚晋敢用项上人头保证那黑衣人没有蒙面。 突然如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不仅楚家的人们呆住,连包围楚家马车队的蒙面人们也吓得双腿发软。 他们是栗氏田庄里的护院,平日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尚可,如今遇到杀人不眨眼、连真容亦难见的黑衣杀手,他们吓得连手里的武器都拿不稳。 几个蒙面人已不自知地慢慢后退,没有发现身边的人亦如自己一般。站在马车队两侧的蒙面人已悄然退后两丈,却没发现他们身后站着一圈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的左袖臂用银丝线绣着一个“翎”字,而马车队的另一边蒙面人身后站着一队袖臂绣着“秦”字的黑衣人。 这些人不畏被认出,一个个露出凶悍的容貌,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仿佛灵魂出窍,站在这里的一个个行尸走肉。 “呵呵,楚家果然暗中培养杀手,若被官家的人知道……呵呵呵。” 树林里的杂草丛终于有了响动,伴随阴恻恻的笑声,栗族长终于走出杂草丛。他的身边有十个高手随行,其中一人捂着受伤的肩头,可见是被楚二爷弹弓打中的衰人。 楚二爷又站在马车上叫嚣,叉腰大骂:“呸呸呸!姓栗的混蛋,你没养吗?你没养吗?你派来这些围攻我们的人是什么?贼喊捉贼,你才是杀手头子呢。” “少动嘴皮子,咱们见见真本事。把你的人全叫出来,我也让人出来,咱们比一比如何。你赢了,你全家可平安离开;我赢了,呵呵,把命全留下!” “栗族长说得不错,可我觉得你和楚家主皆是输家。” 一道清灵灵娇滴滴的声音从更远的树林里传来,随之是一连串的马蹄声。马蹄声多却不杂乱,似乎是一队人马。 栗族长蹙眉不悦,楚二爷呆蒙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楚晋则微微浅笑。 夜色之中,十几个黑衣人骑马簇拥着一个白衣少年缓步而来。少年生得俊俏清冷,喝令马儿停在三丈之外,坐于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栗族长。 “栗族长,以和为贵生财,栗氏族和楚氏族皆生意人,打打杀杀的又有何趣?不如你们各卖我个面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终究是亲戚嘛,不能把脸撕得太烂,日后不好相见呀。” 栗族长没有搭话,反而站在马车上的楚二爷不爽地问。 “你……你是谁?” 第502章 睁大你的狗眼 楚二爷站在马车上叫嚣,气势比对待栗族长时更暴躁。楚晋很想捂住父亲的嘴巴,或者砍晕算了。 栗族长看着楚二爷那傻里傻气的狂妄样儿,好气又好笑的骂道:“一脸傻相,楚家不亡才有鬼咧。” “嗯,你说得对。楚家主确实傻乎乎的。”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嘴角,无视楚二爷的叫嚣,问不远处的楚晋,“他果真是你的亲爹爹?” 楚晋很想摇头,他无奈苦笑道:“应该是吧。” “哈哈哈,楚大公子真有趣,连自己的亲爹爹都不好意思承认呢。” “海棠姑娘就别笑话我了。” 小姑娘的调侃让楚晋尴尬地红了脸,他大步来到海棠的马旁边,揖手道:“海棠姑娘,我随父亲及家人一同回燕峡镇,姑且不能回瓷裕镇。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海棠姑娘恕我冒昧。” 栗海棠莞尔浅笑,楚晋请托之事已了然于胸。她抬手制止,说:“楚大公子不必说了,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楚二公子在瓷裕镇不会有危险,至于离开镇子就……嘿嘿,且看楚二公子的命数了。” 她给了承诺正中下怀,楚晋感激不尽,深鞠躬揖礼:“多谢海棠姑娘大恩,我代二弟叩谢海棠姑娘庇护之恩。”说完撩起袍摆要下跪磕头,被海棠喝住。 “别客气。你和楚二公子是珅哥哥的表亲,我念在与他的情分上也会庇护楚二公子的。楚大公子放心回去吧,日后若有机会咱们一起品茶。” “是。海棠姑娘若来燕峡镇,定要来寒舍作客,我亲自净手烹茶招待海棠姑娘。”楚晋感激万分,鞠躬揖礼。 栗海棠摆摆手,看向一语不发的栗族长,“让楚家人离开吧。身为一族之长连这点儿气度都没有怎么行呢?” “对呀,这位小公……姑——娘说得对,身为一族之长心胸狭隘、自私自利、暗箭伤人,你确实没啥资格当族长。”楚二爷抓到机会,不遗余力的揭穿栗族长的本性。 栗族长气得咬牙切齿,睁大眼瞪着站在马车上的楚二爷。他手里没把弓箭啥的,握个大刀砍过去也行啊。 楚二爷叉腰嚣张道:“姓栗的,你咬碎牙也拿我没法子。我想开了,管你用什么手段呢。我偏要回瓷裕镇去做买卖,偏要抢你栗氏族的生意,偏要霸着你家门口唱大戏,你能把我怎么着?拿刀宰了我,还是用药毒死我?” “够了!今夜便是你的死期,不管谁来拦着,我都要与你鱼撕网破!”栗族长忍无可忍,抢来旁边蒙面护卫的大刀,冲到马车前举起大刀砍向楚二爷的左腿。 楚二爷抬起左腿朝着栗族长的额头踢过去,嘴里大骂一声:“去你的吧!” 栗族长没躲开,脑袋被踢得发蒙。他捂着脑袋原地打转三圈,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握在手里的大刀也晃晃悠悠地乱挥乱砍。 楚二爷畅快大笑,指着头昏目眩站不稳的栗族长,对马车里的妻女说:“你们快瞧瞧,我早说过他是个银样蜡枪头,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好,还包庇凶手不敢声张,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混蛋罢了。” “少说几句。” 马车里的楚二夫人柔声劝夫,她虽恨栗族长将楚家全族驱逐瓷裕镇,但她为留在瓷裕镇的二儿子担忧,怕惹怒栗族长会给二儿子招来杀身之祸。 楚二爷不管不顾,看向骑在马上公子扮相的小姑娘,说:“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地位应比族长更高,他如此行事,你要好好管管才是。” “楚家主觉得我该如何管管栗族长呀?” 栗海棠觉得栗氏族更换族长不必太急,反而楚家的家主该换换了。这位楚家主脾气暴躁、言行狂妄,怎么瞧着都不像个奸商或率领全族的掌权人。 相较之,楚晋更适合作家主。心思缜密、行事稳重,又对权势很感兴趣,会是个不错的盟友。 栗族长不给楚二爷说话的机会,大刀再次砍过去,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回燕峡镇去吧。别以为她带来的人能救你们,她一个依赖八大氏族供养的小丫头,带来的人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你真当她是个有能耐的,救你们一家逃出升天去?” 楚二爷灵敏地退后一步,拳头狠狠地敲在栗族长的额头,正是刚才脚踢过的地方。此时旧伤叠新伤,红肿的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栗族长捂着额头愤恨地瞪着楚二爷,握着大刀的手也没了力气。 楚二爷一脚踩在刀片,慢慢蹲下来与栗族长面对面,讽刺道:“我说大姐夫呀,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四周站的蒙面护卫是谁的人?别说你看不懂他们左臂上的绣纹,更别说你不认得‘翎’、‘秦’二字。” 栗族长脑袋轰得一声炸响,他木讷地回头看向站在小姑娘身旁的两队黑衣护卫。黑衣护卫们皆不蒙面,腰上佩有短剑,手里握着长剑。每个人的左袖臂皆有绣纹,一边是“翎”,一边是“秦”字。 傍晚时分,他接到探子密报说奉先女从无心院领着一个浑身伤的小乞丐到东跨院,后来那小乞丐离开镇子去了闫氏族村。 午后时,闫族长来到奁匣阁找奉先女不知说了什么,仅坐了半柱香时间便气呼呼的离开了。 至于奉先女傍晚时乘马车到过楚府,让杨大管事往门缝里塞了一封信便离开了,之后回到奁匣阁再无现身。 栗族长回忆探子的禀告,猛然发现栗海棠故意送信到楚府,正是为诱他尽快出手,更算好他会在镇外劫杀楚家人。 “呵呵,奉先女越来越让老夫刮目相看啦。”栗族长竖起大拇指赞叹不已。小姑娘步步设陷,不仅仅是抓他的现形吧。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栗海棠嫣然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枚白玉扣,让楚晋交给栗族长。 栗族长看到白玉扣,蹙眉深锁,诧异问:“这白玉扣是哪儿来的?”指尖滑过白玉扣上的阴刻字时,他勃然大怒道:“该死!你竟敢盗我妻之墓!” 栗海棠不回应栗族长的恼怒斥问,却看向呆若木鸡的楚二爷,指指栗族长掌心的那块白玉扣。 “楚二爷可认得那东西?” 楚二爷点头又摇头,说:“这东西不是大姐之物。你从何处得来的?” 栗海棠呵呵笑,看向栗族长。 第503章 肉包子喂傻狗 “栗族长,你且来说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栗族长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把白玉扣丢给楚晋,赌气道:“我怎知你挖了谁家的坟,挖出这件丧东西。” 栗海棠实在不想揭穿栗族长的虚伪,但他死猪不怕火上烤的样子太气人。谁都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又不是神仙自然也不会忍。 让楚晋把白玉扣取回,栗海棠留给楚晋做念想,说:“这东西的确是栗楚夫人之物,她却从未佩戴在身上过。死前,这东西被凶手偷走后藏在一个极为隐密的地方。如今经我之手转送到你的手里,能否追查到凶手且看你们的本事啦。” 楚晋激动地攥紧白玉扣,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比起儿子,楚二爷像个木偶似的傻呆呆盯着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猜不透她的目的是什么。栗族长是她母族的族长,她该讨好栗族长才是,怎么胳膊肘向外拐帮着别人对付栗族长呢? 栗海棠觉得自己一个肉包子喂了傻狗,白糟蹋了她的一片心。善心和好东西该给值得的人,而傻狗相的楚二爷实在不算一个好。 看楚二爷没个表情的傻站在马车上,再看看身边激动的楚大公子,她忍不住小声问:“你和楚家主果真是亲父子吗?” “是,他的的确确是我的父亲。” 楚晋也忍不住感叹自己生得太好。 栗海棠亦有同感,等明日去见见楚二公子,看看楚二公子是否与楚二爷一样疯疯癫癫、呆呆傻傻的。 栗族长感觉全身发寒,他想抢回楚晋手里的白玉扣,又怕栗海棠身边的护卫们来阻拦。渐渐的,他的眼中起了阴鸷的杀意,手里的大刀也悄悄握紧。 楚二爷感觉脚踩的刀片有些颤动,他故意加重脚力,嘻笑着揭穿栗族长的阴谋,大笑道:“怎么?大姐夫要杀了谁呀?这大刀片子砍断脖子,血呼呼的多吓人啊。想当初你连杀鸡都不敢,现在胆大包天敢杀人啦。哈哈哈,来来来,你杀一个给我瞧瞧,我定鼓掌叫好。” “你……废物!” 栗族长恼羞成怒,双手握起大刀用力拔,骂道:“你个废物懂什么,她敢当众挑拨离间,你也信?亏你是一族之长、一家之主,你脑袋里塞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给我把脚移开!” “大姐夫教训得是,我确实没有你当得好,连自家的奉先女都瞧不起你。哈哈哈哈。”楚二爷嚣张大笑,踩在大刀片上的脚更用力,痛快大笑道:“哈哈哈哈,我爷爷当初真是瞎了眼的,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儿能善待大姐姐。没想到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亲孙女的仇人都不知道是谁,含恨而终。大姐夫,你怕什么?怕我儿子查出凶手是你的继室吗?或是你当年的老相好,嫁给你弟弟的那个女子?” “住口!住口!不准你污蔑她!” 栗族长像只暴怒的野兽疯狂怒吼,双手握住大刀柄用力一抽,直接掀翻楚二爷。楚二爷倒下马车重重摔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寒光乍闪的大刀“咣咣咣”三下砍在他的身边。 幸好楚二爷动作灵敏,连身翻滚避开锋刃的大刀。亦幸好一位秦家的黑衣护卫挺身而出,在栗族长砍下第四刀时出其不意地踢向手腕,大刀旋出十丈远,最后钉在一棵大树干上。 栗海棠安安稳稳坐在马背上,看着疯癫的栗族长和狼狈的楚二爷。她回味着刚才楚二爷口不择言说出的陈年往事,从栗族长的暴怒言行来看应是真的。 不知栗族长的老相好嫁给哪位爷?谁是他的老相好呢? 栗燕夫人? 不是。栗二爷死后,栗燕夫人和女儿们过得很艰辛,若栗族长与栗燕夫人是老相好,定会明的暗的帮助她。 栗三夫人? 不是。栗三夫人太张扬,与栗三爷伉俪情深。栗三爷瞧上谁家的闺女,栗三夫人会想方设法的为丈夫纳为妾室。如此贴心的夫人,怎会与大伯哥有染呢?不是她不是她。 栗四夫人? 嗯,有可能。栗四夫人很少出席宴会,常常用头痛的旧疾来搪塞,实则看不惯栗夫人和栗燕夫人的言行。栗四夫人的容貌又是妯娌里最美的。 栗海棠沉浸在思绪中,却没发现栗族长已被秦家的黑衣护卫驱离,而楚二爷也乖乖的进到妻女的马车里躲着。唯有楚晋吩咐仆从们整装先行一步。 黑漆漆的夜唯有月光和火把照亮了一方天地,楚晋贴身收好白玉扣,来到栗海棠的马前,仰头说:“海棠姑娘,我没能帮助表哥成为栗氏族的族长,但相信他衣锦归来时定能胜任族长之位。希望那时,我楚家能出一份力,也请求海棠姑娘准我们回到瓷裕镇。” “楚大公子觉得珅哥哥回来后,会忍心夺走栗族长的权势吗?他们是父子,不是仇人。”栗海棠仰望夜空中的星辰,故作不经意地问:“楚大公子,若有一日我要你取代楚家主,你可愿意?” 楚晋眼神黯然,思索过后笃定地说:“若有一日海棠妹妹愿助我楚氏族人报仇血恨,回到瓷裕镇繁衍生息,有何不可?” 栗海棠笑眼弯弯凝望苍穹之上闪烁的星辰,淡淡道:“珅哥哥不是你,他宁愿做栗族长的马前卒,也不会夺权取而代之。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栗族长驱离瓷裕镇。” “海棠妹妹的意思是……栗族长在保护表弟?”楚晋大为惊讶,他无法理解一个逼走儿子远离故乡的父亲竟然会保护。 栗海棠揉揉酸疼的脖子,看向怔愣思索的楚晋。她调转马头,由着马儿慢慢踱步。清灵灵娇滴滴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夜。 “楚大公子,你终究没有楚二爷的深谋远虑。楚二爷,我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果然是一族之长、一家之主,八大氏族的族长们的谋智远不及他。” 白衣俊俏的小生骑着马儿翩然离去,渐渐消失在浓墨的夜色之中。同行的黑衣护卫们也在夜色山林里失去踪影。 楚晋凝望空空荡荡的前方,从怀里取出白玉扣,拇指抚摸那阴刻的“岚”字。这的确是大姑姑的遗物,本该随葬的东西怎会在栗海棠的手里,而且父亲并不珍视这件遗物。 “我要找父亲问个清楚。” 打定主意,楚晋翻身上马,争取早点赶上楚家的马车队。 第504章 人非人鬼非鬼 返回奁匣阁的途中遇到骑马赶来的诸葛弈和翎十八,马车立即停下,栗海棠掀帘好奇地看着一左一右的二人。 “师父,翎爷,你们不是在无心院品茶谈天下事吗?怎会有空跑来瞧热闹。” 栗海棠站到马车上,直接跳到诸葛弈的身前,与他一同骑马。 翎十八啧啧感叹:“女大不中留啊。有了爱慕之人连哥哥都看不见,呜呼哀哉!” “翎爷又说笑呢,我是个没自由的人,爱慕有何用呢。”栗海棠笑盈盈地回头看俊美无双的少年,感叹:“未等我及笄时,师父已行过弱冠之礼,我会亲自登门为师父保媒,娶个贤良淑德的好姑娘。等他们成亲后……” “够了!”诸葛弈捂住她的小嘴,对赶车的小厮说:“绕路五,味居再回去,别让人瞧出异状。” “主人放心,小人明白。” 赶车的小厮本是诸葛弈的暗卫假扮。与三人分道而行,趁着夜色走镇南的城门,距离五味居走最近的路亦能避开潜伏暗处的探子们。 诸葛弈和翎爷策马狂奔了一段山路,在翻过一座小山岭后直奔最陡峭的盘山小径。穿过荆棘林,前方一片开阔地,池塘里残荷枯莲蓬更显秋意浓。 二人喝停马儿,诸葛弈担心地询问蜷缩在怀里的小姑娘有没有害怕,却没想到她已恬静酣睡。 翎十八浅声笑,低声说:“她这随遇而安的性子真讨人喜,难怪你视她如宝。” 诸葛弈敛眸凝睇怀里的小姑娘,淡色薄唇勾起浅笑亦掩藏不住对怀里小姑娘的宠溺。若她少说几句为他保媒娶妻的事情,他会更觉高兴。 翎十八张张嘴巴欲语还休,看到前方池塘边的小屋子里走出一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一身石青灰长袍已洗得泛白。 诸葛弈抱着酣睡的小姑娘轻松跃下马,见翎十八饶有兴味地看着慢步而来的鬼面具男人,无奈道:“原来翎爷喜欢看死而复生的人。” “阿弈,你错了,死而复生的不是人,是鬼!” 翎十八翻身下马,大步走向鬼面具男人,大声道:“我猜着栗二夫人和栗族长接连失踪定是同一人成为。哈哈哈,果真如我所料,原来是你啊。” “翎爷怎会来瓷裕镇?”鬼面具男人戒备地盯着翎十八,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一条手臂随意地弯在腹前,另一手臂背在身后,满布疮痍的手微微蜷屈着。 翎十八见诸葛弈抱着沉睡的小姑娘走过鬼面具男人,继续往池塘边的小屋走去。不禁好奇地大声问:“阿弈,你不怕屋子里有野兽,吃掉细皮嫩肉的我家妹子?” “翎爷不想进来就在外面吧。”诸葛弈站在屋门口,望了眼无星无月的夜空,一本正经地提醒:“天要下雨,你先吃颗风寒症的药再淋雨。” 鬼面具男人的笑声阴森森的,冷瞥一眼翎十八,随着诸葛弈进到屋里,也顺手阖上门。 翎十八咬咬牙,他几时受过如此大的侮辱。不过他很清楚阿弈的臭脾气,看来屋子里有些人有些事不必他来掺和,与其讨人嫌恶,不如采几个枯莲蓬回去送人。 屋外翎十八召集潜伏在暗处的三个影卫出来帮忙采枯莲蓬,他顶着一片残荷叶撸袖子指挥着池塘上飞来飞去的三个影卫。 屋中,诸葛弈厌恶地环视一圈,发现这破屋子没有一处能坐下来的干净地方。反而他怀里的海棠揉揉微肿的睡眼,咕哝一声“快点下手”又倒头呼呼大睡。 鬼面具的男人亦觉小姑娘有趣,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白绸帕子铺在土炕上,哑着嗓音说:“放上面吧,一会儿请翎爷进来守着她,你随我去见见那二人。” “好。” 诸葛弈放下海棠,脱下自己的月白长袍盖在她的身上。唤出一个潜伏在外面的暗卫去请翎十八过来,他随鬼面具男人走了隐蔽的后门。 屋子后门是一处极隐蔽的所在,打开后门以为是一个小院,没想到竟进入另一个黑洞洞的狭小房室。房室里燃着极弱的一个油灯,让人看清梆在两根方柱上的人儿。 栗燕夫人衣衫不整的被绑在方柱上,她的脸色苍白、唇干泛青,一身雪白中衣已鞭痕累累、血渍已干。 另一边儿的方柱上绑着昏迷不醒的栗族长,他的神情略显痛苦,昏迷中仍恐惧不安。 诸葛弈温润浅笑道:“兄友弟恭,栗二爷和栗族长兄弟情义令晚辈敬佩!” “呵呵,少说违心话。我不是他们,你也不必与我虚与委蛇。”鬼面具男人冷笑揭穿诸葛弈的虚伪。走到墙角处提起一个小木桶用冷水泼醒栗族长和栗燕夫人。 迷茫的栗族长在看清俊美少年时,不知所措地张张嘴巴想求饶又碍于面子。当听到对面的方柱子传来熟悉的女子呜咽声,他心跳如雷、睁大眼睛瞪向渐渐清醒的女人。 “相公!相公,求你饶了妾身吧,妾身没有!妾身没有!” 栗燕夫人醒来便向鬼面具男人求饶,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悲凄柔弱地呼唤着她的丈夫。可她口口声声喊着“相公”的男人始终未看她一眼,鬼面具后的一双阴寒的眼睛如嗜血的兽瞳窥视着栗族长。 栗族长战战兢兢地看着一身石青灰长袍的男人,心慌意乱地试探问:“二弟?你果真是我的二弟?” “人非人鬼非鬼,你与我已是阴阳相隔的人和鬼,兄与弟亦是如此。” 鬼面具男人说出似是而非的话,听得栗族长心肝颤儿。常言说人鬼殊途,他二弟是真真的死了,现在又站在这里…… “鬼?二弟,你变成鬼了?” 栗族长有些难以置信。他一直请寺中高僧为二弟超度,闲时更抄写地藏经为二弟祈福。谁知他一片心换来一个鬼魂? 诸葛弈觉得有趣,看到栗燕夫人哭得歇斯底里险要昏厥,而栗族长受惊过度一副要吓死的神情。 “栗二爷,有冤来报冤,何必啰嗦呢。” 瞧热闹故然有趣,但他没忘了小姑娘正睡在外面,万一出事儿怎么办? “是啊是啊,二弟,你有何冤屈只管告诉大哥,大哥定帮你报仇!”栗族长连连点头,生怕自己说晚点会被鬼弟弟吃掉似的。 鬼面具男人冷眸扫过哭得喘不过气的女人,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线绣帕。 第505章 不做赔本买卖 鬼面具男人捏住金线绣帕的一角,金线绣帕垂落。 虽看不清五彩绣线的花样子是什么,但诸葛弈看到栗族长和栗燕夫人的神情皆一致的羞窘难当。 栗族长咬咬牙,说:“二弟,这女人家用的东西,你拿来给我瞧是怎么意思?” “哦?大哥不知道这块帕子是什么吗?” 鬼面具男人阴森冷笑,脚步轻得真像一个走路无声的鬼魂。他几步来到栗族长面前,缓慢地捏起金线绣帕的两只角,一副媚艳透骨的春日图展于栗族长眼前。 “大哥,这帕子可眼熟么?” “二弟呀,你已是阴间的鬼,何苦贪恋美色呢。这帕子该是女人出嫁时压箱底儿的物什儿,你怎么拿到阴间去……哎哟哟,作孽哟!” 栗族长脸不红地胡诌,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见过此物。 另一边,栗燕夫人已哭不出来,盯着那块金线绣帕怔神儿,回忆她未出嫁时绣的帕子怎会落到已成鬼魂的丈夫手里?难道帕子早已被烧过,所以……不不不,不可能。自从她出嫁后,这块金线绣帕便没了踪迹,早先她也曾回娘家的闺院里悄悄找过的。 栗族长坚持自己未见到此物,可他游移不定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虚。 诸葛弈冷眼旁观,将栗族长、栗燕夫人和鬼面具男人的神情变化一览无遗。他很想知道金线绣帕上的五彩花样是什么,能吓得栗族长面露尴尬、栗燕夫人羞窘地装哑巴。 鬼面具男人把金线绣帕拿给栗燕夫人看,哑沙嗓音道:“吾妻的女红真真的好,绣上的男女如活生生的一般。” “相公,这、这、这……这是闺阁中胡闹时绣来的,哪敢拿出去给别人瞧呢。只是我竟忘了烧掉,若被人知晓不知多少人会戳我的脊梁骨呢。” “怎会呢,与你两情相悦的大靠山定护你周全。”鬼面具男人把金线绣帕往栗燕夫人脸上一丢,就那么巧地平展在她的脸上。 此时,诸葛弈终于看清绣帕上五彩线绣出的花样子是什么了。一个少年与一个姑娘正在后花园一处假山环绕的亭子里两情相好,而少年的容貌竟与栗族长相仿,姑娘的容貌不必猜亦知像栗燕夫人。 “咳!我先出去了。” 虽已十六岁,亦曾出入过花间楼歌舞场,但诸葛弈从未与女子那般亲近过。乍然看到绣帕上的春日图,竟有种羞臊欲逃之感。 鬼面具男人沙哑嗓音畅快大笑时如耄耋老朽。他取下盖在栗燕夫人脸上的绣帕,草草塞入袖子里。扫视栗族长和栗燕夫人,冷笑道:“我已做了鬼,也愿成全你们做一对鬼夫妻。天快亮了,我也该回去了,等夜里再来看你们拜堂。” “二弟呀别走!二弟哟,你可不能……不能哟!” 栗族长心里苦啊,眼瞧着鬼面具男人离开狭小房室,实在唤不回来,他破斧沉舟地大喊一声:“诸葛弈,快来救我!我愿意让珅儿回来!” “栗族长真是只老狐狸,可惜你错打算盘。你的儿子回不回来与我何干?” 诸葛弈隔着隐蔽的小门悠悠道,温润清浅的嗓音听得栗族长咬牙切齿。这声音比鬼二弟的沙哑声音更令他厌恶。 鬼面具男人沙哑嗓音果然响起,“你与他说什么废话,为了族长之位,他连亲儿子都敢陷害。快走快走,咱们还有大事商议。” “好。走。” 诸葛弈笑着应着,穿过隐蔽的小门回到屋子里。此时,屋子里除了睡醒吃东西的栗海棠,烹茶独饮的翎十八,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年轻妇人。 “师父,栗二爷,你们对栗族长和栗燕夫人用刑了吗?” 栗海棠放下碗筷,蹭到炕沿盘腿坐着,拍拍身边的位置让诸葛弈过来坐下。 “没有。”诸葛弈端详为鬼面具男人送上冰凉清水的妇人,饶有兴味地说:“没想到栗二爷做鬼都有佳人相配,风流贵公子非浪得虚名呀。” 翎十八亦认同诸葛弈感叹,为诸葛弈添碗热茶,说:“栗二爷当初自焚于书房,四邻惊诧。没想到短短半年,栗二爷便耐不住性子现身,真真可惜一盘好大的局呢。” 鬼面具男人小口饮着冰凉清水,嗓音已不复刚才那般沙哑。但也与他以前的音调有所不同。他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窒闷感,像被火灼伤过又不很严重。 “放眼天下,除了闻名江湖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活死人,翎爷的名号在江湖在商道中已无人可及。相信翎爷当初听到我自焚于书房,定会猜出我的谋算。” “哈哈哈,不敢不敢。我与你见面数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自有论断。”翎十八见炕上歪在诸葛弈怀里的小姑娘眨巴曜黑杏眸好奇地打量着鬼面具的男人。忍俊不禁道:“海棠很想见见栗二爷的真容吧?不如……”扭头对鬼面具男人说:“不如你摘下面具,让我们瞧瞧你的脸毁成怎样的一副鬼容。” 鬼面具男人无奈苦笑,举起满布疮痍的右手,说:“我只毁了一只手,脸虽有灼伤却无碍。待咱们的大计划商议好,我会摘下面具让你们瞧个过瘾。如何?” 翎十八嗤之以鼻,嫌弃道:“最讨厌你这卖关子的臭德行。什么大计划,说出来我听听。虽我不参与,但听个乐子也不错。” “唉!你呀才是老狐狸,先把自己摘干净了。”鬼面具男人轻叹,看向土炕上的诸葛弈和海棠,说:“后日是奉先女的寿辰,八大氏族由族长和族长夫人率族人向奉先女拜寿,今年的寿宴会选在奁匣阁的东花园。到那时独缺栗氏族长和族长夫人,奉先女可以此为由夺取栗氏族的族权。” “夺权?于我有何好处?” 栗海棠故作天真地问,换来诸葛弈和翎十八相同的宠溺笑声。他们最喜欢她这伪装天真的小狡猾,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她心里早有主意。 鬼面具男人哪里看不穿她的假天真,却也顺着她的问话给出答案。 “我要重回栗氏族,但我已失去掌权的资格。君珅是个认死理儿的孩子,若他迟迟不肯回来,我只好假借你们之手夺权,然后由你们将栗氏族长之权交给君珅。” 诸葛弈和翎十八默默品茶,对于栗二爷所说的理由,他们只信一半,至于栗二爷自称失去掌权的资格…… “呵呵,栗二爷是个做生意的好奸商,可惜你把我当成傻买主了。其实……” 栗海棠顿一顿故意引来鬼面具男人的注意,见他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才悠哉地歪靠在诸葛弈的胳膊上,漫不经心地说。 “我呀,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所以……” 第506章 密谋个大事情 “所以……呵呵,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栗海棠天真笑颜让鬼面具男人瞬时失神,他自觉尴尬地干咳一声,忽觉八大氏族的掌权人们频频在她的面前落了下风,并非她背后的大靠山谋智深远,她的聪明机敏足够玩死那群老滑头们。 鬼面具男人犹豫再三,手缓缓伸向自己的鬼面具。在三人面前摘下他连睡觉都罩在脸上的鬼面具。 呲着恐怖獠牙的丑陋面具之下是一张俊朗的容颜,最难见得一双亮如星辰的瞳仁深邃。 栗海棠在脑海里搜寻着为数不多的见面,栗氏族四位爷里,栗二爷英俊风流,容貌才情皆在兄弟之首。曾记得栗燕夫人私下里与她谈起丈夫时,纵然夫妻已十几载,依然有着小女儿家的羞赧。 想到“天妒英才”这成语,又觉栗二爷是自己找死,哪由得老天爷来妒嫉呢。况且栗二爷好生生地坐在这里,还一副“夺权复仇”的样子。 她调侃道:“八大氏族中各家的二爷是一个师父教出来吗?怎么闫二爷装成假老道跑回来闹事,你栗二爷也诈死闹事呢?” 翎十八斜睇栗二爷,笑吟吟道:“妹子啊,你瞎说啥大实话。常言道杀之仇、夺妻之恨、虐子之痛乃天下第一怨,闫二爷和栗二爷再大的肚量也容不下天下大怨。” “嗯,翎爷说得在理儿。”栗海棠托着下巴眨眨杏眼,问:“栗二爷,你既有诚意,我便试试夺栗氏族的族权。但你也必须回到栗氏南府,为人为鬼你高兴就好。” “可以。” 栗二爷早想回栗氏南府。他三日前抓来妻子没有置她于死地,正是念在她千方百计保护住南府。 栗海棠扶着诸葛弈的胳膊慢慢下了土炕,拍拍裙摆不曾见的尘埃,大眼睛看向一直站在屋门口的女子。 “栗氏族的族权,我会接掌过来。但栗族长和栗燕夫人不能永远囚禁在这里,发现他们失踪的人越多,于我们的行动越不利。” “奉先女的意思是……” 栗二爷尾调拖得很长,明明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又偏偏不肯显露无能。他耐住性子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真正想夺权的人是你,妄想置身事外恐怕难了。我说过,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栗二爷想利用我夺权,我又愿意被栗二爷利用,那你是否该给我行个方便呢。” 栗海棠最看不惯栗二爷这装傻卖疯的样子,她更喜欢三清道人那开门见山的直爽。虽然三清道人的毒药丸差点害死她,直爽的性格却留下好印象。 “奉先女的意思是……” 栗二爷见小姑娘频频看向自己的婢女时心中已明白,但他偏要让小姑娘说出来。 “真没意思!”栗海棠冷嗤,拉拉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对翎十八说:“翎爷,劳烦你的人去小门后的密室把栗族长和栗燕夫人救出来。” 翎十八放下茶碗,起身抖抖衣摆上无意沾染的茶渍,说:“你们且先行一步,我与栗二爷闲话几句,便领着人去追你们。” “好。”栗海棠颌首,拉着诸葛弈往屋门走。与栗二爷错身而过时,她冷瞟隐忍恼意的他,直言道:“我不做赔本的买卖,没诚意的朋友连做敌人都不配。栗二爷所谋的大事情且等你想好了,再来奁匣阁见我吧。” 栗二爷咬牙忍住,看也不看小姑娘牵着少年的手大步离开。他面对翎十八,心中怒火翻涌。 翎十八慢悠悠抬起手,立时有黑衣暗卫出现,两个冲去隐蔽后门救栗族长和栗燕夫人,第三个黑衣暗卫砍昏那陌生的女子直接带走。 栗二爷见自己的婢女被掳走,登时恼怒地瞪着翎十八,厉声质问:“翎爷,你为何要带走我的婢女?” 翎十八把一块白玉扣丢给栗二爷,冷笑道:“你先看清楚这东西吧。” 栗二爷展开掌心,亮如星辰的眼瞳凝滞,故意压低地吼声亦带出惊惧的颤音儿。 “你,你怎么会……它怎会在你的手里?” “看来你认得它,也知道它是谁的贴身之物。”翎十八笑吟吟地走近栗二爷,附在他的耳边小声提醒:“别以为你当初做下的事情无人知晓,栗楚夫人的死因一日未明,楚家怎会消停?你想夺栗氏族的族权,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势力。” “楚家也……夺权?” “是啊。你的大侄子是楚家的外孙子,楚家当然要扶自家孩子上位。既为姐姐报仇,又能掌控栗氏族,楚家回归瓷裕镇之日便是栗氏族毁灭之时。栗二爷,想清楚再行动,别把自己陷进去,反成了栗氏族的千古罪人。” 翎十八一席话说完,两名黑衣暗卫已扛着昏厥的栗族长和栗燕夫人悄悄离开。他拿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桌上,冷笑几声便绝尘离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栗二爷,他坐在土炕沿儿盯着掌心里的白玉扣发呆。这白玉扣是一对的,因长嫂和大侄女是同一天的生日,他便命玉匠人特制一对白玉扣送给长嫂栗楚夫人和大侄女栗云楠。一个白玉扣上刻了长嫂闺名的“缘”字,而他手中的这个白玉扣刻的是“楠”字,是大侄女之物。 他记得长嫂待他和三弟、四弟如亲弟弟般呵护,一年四季的鞋子和炭火皆是她精心准备的。冬天他练字时冻得手生冻疮,也是长嫂彻夜未眠缝制一对小皮毛筒子,让他练字时套在背掌处,露出五指握笔又不碍事。 记忆如洪水般涌来,栗二爷的眼睛湿润了。他将白玉扣紧紧握在掌心,毅然起身追出屋外,看到不远处池塘子边正在指挥护卫们用轻功采摘枯莲蓬。 “二爷。” 女子从旁边的灶棚里迎过来,擦干手上的水渍,从袄兜里拿出一张折叠仔细的信纸,柔声道:“这是栗燕夫人写给二爷的。” “哼!她写什么都与我无关。拿去烧了吧。” 栗二爷烦躁地挥开女子的手,欲走时又被女子拦住前路。他隐怒道:“拿去烧了,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女子柔声哀求:“二爷,这是夫人写的信,请你念在夫妻情分上看看夫人的信吧。奴婢相信夫人是有苦衷的。” “她连殉葬都不肯,还谈什么夫妻情分。她的苦衷就是后悔嫁给我!” 栗二爷冷睨捧在女子掌心的信,攥紧白玉扣定定神儿,大步朝池塘子走去。 第507章 当恶霸很过瘾 池塘边,栗海棠已被枯莲蓬团团包围,可她仍贪心地命令护卫们飞来飞去采莲蓬。就算诸葛弈说枯莲蓬无用,运回家占地方又卖不得钱来。 翎十八悠哉地绕着小池塘子慢步,偶尔听听诸葛弈数落小姑娘,偷听几句来乐呵乐呵。 护卫们已竭尽全力采完池塘里所有的枯莲蓬,连最小最小的一个也被摘来凑数儿。 栗海棠坐在枯莲蓬堆里畅快大笑,又指挥着护卫们用轻功把枯莲蓬运到栗二爷居住的那个小屋子里。 栗二爷来时就看到一群黑衣护卫们像树林里的乌鸦群,黑压压地扑面而来。他神情微凛,迈向前的脚立即向后,倒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咦?你们……你们……”要去我的屋子做什么? 凌空飞过的护卫们用做陷阱的大网兜着枯莲蓬,一个个挥汗如雨地奔向前方不远处的小屋子。 来来回回的护卫们用眼神交谈…… 刚才谁说的,半柱香的时间不运完枯莲蓬,回燕峡镇寒馆重炉再造的? 兄弟,别看我,是翎爷说的。 我听主人也如此说的。 翎爷和主人哄小主子高兴,倒霉的是咱们啊。 快搬吧,半柱香时间转瞬即逝,我可不想回寒馆重炉再造。 …… “都动作麻利着点儿,争取小屋子填满哟。若枯莲蓬填不满,你们要继续割枯荷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呢。” 栗海棠两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朝着悲惨的护卫们大声“威胁”。护卫们内心一阵哀嚎,只差跪下来求小主子怜悯。 栗二爷已经变成石头人钉在地上,听到海棠说要用枯莲蓬填满他暂居的小屋子,立即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诸葛弈也学翎爷迈着悠哉的步子,他走过来送一颗护心丹给栗二爷,很同情地说:“第一次见识到她的顽劣吧?谁让你死得太早呢。” 栗二爷含着护心丹,哭笑不得道:“你教得真好!” 诸葛弈无奈地撇撇唇角,“哪里是我教得好,她呀隐藏本性太深,当初连我都差点被她骗了。” “我若晚死几日,也许会更看得清她。”栗二爷有点后悔,他应该学学闫二爷装个花老道。 诸葛弈与栗二爷并肩而行,他淡淡道:“栗燕夫人是二爷的结发妻子,纵然怨恨也不能休了她。她背后的燕氏族虽弱,但日子长了必然有崛起之日。为私利想,二爷也该忍耐。” “你是想告诉我,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 诸葛弈坦然。他觉得栗二爷做盟友,比三清道人更靠谱。毕竟三清道人是为儿子谋权,而栗二爷是为自己。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栗二爷敢用自焚诈死来获得复仇的机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谋划、不敢亲自上阵而为的呢。 诸葛弈把栗二爷的劣根看得透彻,而远远的翎十八亦看得清楚。少年龙眸中闪烁阴冷的芒,而俊朗男人的星辰瞳仁中闪烁杀意。好在那杀意并非对少年或小姑娘,而是…… “呵呵,有人要遭殃喽!” 翎十八阴恻恻地自语轻喃,即便发现小姑娘学猫儿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亦隐忍着没回头吓吓她。 栗海棠本想突其如来的吓翎爷,却听到他阴森冷笑着调侃,在他身后歪着小脑袋问:“谁要遭殃?我吗?” 翎十八微侧身,屈指敲敲她的额头,“谁敢让你遭殃,我就把他绑了大石头沉塘子里去。我的妹子也敢欺负,反了天去。” “哈哈哈,多谢翎爷怜爱,妹子这厢有礼啦。”栗海棠有模有样的学着男子们恭敬揖礼,逗乐了翎十八。 翎十八揉揉刚才敲过的额头,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那女子是栗二爷的红颜知己,你若想早点掌控栗氏族,不如利用栗二爷和他的两个女人。后日的寿宴是最好的机会,千万别错过。” “栗族长昏庸,比栗二爷更适合掌控。” 栗海棠有她自己的盘算,对于栗二爷的诚意,她并不满意。 如今八大氏族里,莫族长是根靠不住的墙头草,乌族长和闫族长也与她翻脸,程族长是自己人却没有大作为,司、典、燕三族的族长未来投奔,她也不知该如何看待他们。 本想借着栗楚夫人的死因顺势拉拢楚家的,没想到楚家主自愿退出瓷裕镇。谁让栗族长早已探知楚家的动向,早早做了逼走儿子、驱离楚家的谋算。 由此看来,楚家主楚二爷把栗族长看得透透的,他故意让人送空白信给奁匣阁正是引栗族长担忧,逼栗族长在半路劫杀而让栗海棠堵个正着。 这个把柄足以让栗族长悔不当初,今后也更担忧栗海棠会公然说出来。一把刀悬在头上,栗族长如何能睡得安稳。但她是栗氏族的奉先女,为了全族的家业,栗族长又无法对奉先女下杀手。 纵观这几日的风波暗涌,真正做到未雨绸缪的老狐狸是看似疯疯癫癫、实为步步为营的楚家主楚二爷。 栗海棠知道楚家回到燕峡镇,自然会被翎爷的各路探子“看管”着,除非楚二爷敢算计到翎爷的头上,否则楚家的一举一动皆在掌控之中。 翎十八没想到小姑娘的脑袋里竟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也不禁感叹诸葛弈教得好!教得真好! 栗海棠陪着翎十八在小池塘漫步,看着护卫们疲惫地运送着枯莲蓬到小屋子里,连做饭的女子上前阻拦也没能改变他们的行动。 诸葛弈和栗二爷走来,两人已商议定如何夺栗族长的族权,栗二爷更表示自己无意掌权,仍希望奉先女代为掌权,直到栗君珅回来。 翎十八对着诸葛弈竖起大拇指,赞叹:“你教得真好!很好!” 诸葛弈被夸得一头雾水,疑惑目光移向小姑娘。 栗海棠憨憨地“嘿嘿”笑,指指不远处的小屋子,对栗二爷说:“你的屋子不能住了,看来要重新选个地方盖房子喽。” 栗二爷皱眉,问:“奉先女想逼我回栗氏南府吗?我若不肯回去,再建一房是否仍被填满?” 栗海棠拍拍手,失了兴趣似的努努小嘴,反驳道:“你别误会,我只是瞧着满塘子枯莲蓬怪难看的,正巧你的屋子空着,我临时想当恶霸就这样做啦。” 栗二爷登时语塞。她说的什么?想当恶霸,还临时的主意?他为了盖座房子差点累吐血,她竟然…… 诸葛弈和翎十八相视一笑。看到栗二爷青白交错的脸色,他们的心情别样的美妙。 翎十八屈笑问:“当恶霸的感觉如何?” 栗海棠骄傲地回答三个字。 很、过、瘾! 第508章 好姑娘不长命 栗族长和栗燕夫人被翎十八的护卫们平安送回栗氏族村,一个直接扛进栗氏中正府,当着栗夫人及众多姨娘们的面前把栗族长摔得狗脸趴,让栗族长在妻妾面前丢尽脸面。 另一个护送栗燕夫人回府的护卫就温柔很多,悄悄把昏迷的栗燕夫人放到栗氏南府的大门口,跃到门前一棵树上对着院子里大喊一声“夫人回府”便离开。 当诸葛弈和翎十八陪着栗海棠回到奁匣阁门外的时候,两名护卫已回到无心院待着复命。 诸葛弈和翎十八回到无心院,身上的寒意还未散去,就见侍童小左匆匆进来,禀告:“主人,奁匣阁出事了,小主子失踪,杨嫫嫫封锁奁匣阁不准消息外传。” “杨嫫嫫何在?” 诸葛弈蹙眉沉声问,已站起来走向门口。 小左跟随在侧,禀道:“杨嫫嫫禀告后走假山密道去了探子窝找冷公子。小主子先前和冷公子商量过什么,似乎冷公子未卜先知、早有准备。” “废物!明的暗的护卫全被贼匪买通吗?一个大活人都守不住,我要你们何用!何用!” 诸葛弈怒吼声惊得各处潜伏的影卫们心中叫苦,他们也想一刀咔嚓了那个绑匪,可小主子不让呀。 “滚出来一个!” 墨语轩门口,诸葛弈怒形于色地命令。果然,无心院护卫首领现身,垂首单膝跪地。 “传令奁匣阁的护卫首领带着他的人去寒馆领罚。” “主人恕罪!能否先听属下明禀,再罚奁匣阁的兄弟们也不迟。” 护卫首领冒着激怒主人身先死的危险,冒死请求。也希望栗海棠临时留下的纸条能让主人息怒,饶了无辜的兄弟们。 “滚开!你若求情,与他们一同去领罚吧。” 诸葛弈急着去救小姑娘,心绪无法平静地听护卫首领求情之语。他焦躁地喝斥护卫首领,急步往后花园走。 翎十八悠哉踱步出来,拦住暴怒的少年,笑道:“阿弈,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也惦记不来。小姑娘与鬼手商量的事故意向你隐瞒,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何故迁怒护卫们呢。” “翎爷,你且回去……” “狠心肠呀,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兄长,瞧你为了一个小丫头泛酸真是有趣。哈哈哈!” 翎十八很不给面子的畅怀大笑,无视诸葛弈怒红睁圆的龙眸,闲在地坐在檐廊下的石雕栏上,问跪在面前的护卫首领,“妹子不让你们动手,自愿被掳去,可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护卫首领顿时心中两行泪,对翎十八的庇护感恩戴德。这才是睿智的主子,这才是临危不乱的主子,这才是……呃——主人的脸色好阴好冷好恐怖。 “拿出来!” 诸葛弈向护卫首领讨要。正所谓关心则乱,他太忧心小姑娘受委屈,却忘记她是自愿跟着绑匪走的。 护卫首领从怀里摸出七宝珠手串,说:“小主子不让属下们救她,在她被掳走时偷偷把这条手串丢在玉兰树下。” “她刚回奁匣阁,在哪里被抓的?” “虎大姐给玉兰树浇水,小主子去帮忙,谁知绑匪从东跨院的高墙翻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便掳了小主子离开。”护卫首领说得轻松,但翎十八和诸葛弈想到那场景皆大吃一惊。 翻墙掳走海棠的高手要躲过奁匣阁明、暗的重重包围,并且熟悉奁匣阁的庭院布局、海棠回来时停留在他能否一击即中的地方…… “此人隐藏实力深不可测,看来你们太轻敌了。” “是。” 诸葛弈攥紧七宝珠手串,对翎十八叮嘱:“若我和冷肆没能带她平安回来,你莫要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放心吧!我才不会傻傻的送命上门呢。不过,你确定掳走她的是那个人?” “也许不是,待我去探个清楚。” 诸葛弈转身回墨语轩的卧房换好一身墨紫色夜行衣。他强行吞咽一颗让五脏麻木的毒药丸,龙眸中闪烁嗜血的暗芒。若她安好,他便饶了那人;若她受了委屈,他会屠尽闫氏族和花间楼,再到青州去找花间楼主讨公道。 翎十八苦笑,准备修书一封给青州的花间楼主,告诉他赶快备厚礼来赔罪,否则他的花间楼不保哟! 就在诸葛弈准备趁夜潜伏瓷裕镇花间楼的密室时,花间楼的地下密室里被掳来的小姑娘正美滋滋地享用山珍海味,粉嘟嘟的小嘴满满的一圈油渍,洁白贝齿撕咬开烤鸡腿最香脆油腻的薄薄一层皮肉。 对面的小榻上,凤眼斜梢、粉面俊俏的贵公子歪靠在凭几,纤长兰花指捏着夜光杯,边品尝西域来的葡萄美酒,边嫌弃小姑娘的吃相。 栗海棠啃完鸡腿,把一整根鸡腿骨头对准夜光杯口,油渍渍的小嘴配合一声“咻”,鸡腿骨头“叮咚”声落在夜光杯中,杯中如血色的酒液飞溅出来晕染了贵公子的雪袍。 “真不明白诸葛子伯怎会选中你作棋子。”贵公子毫不怜惜地将夜光杯砸在地上,杯子四分五裂,跳跃在地上发出叮叮铛铛的脆响。 “因我聪明啊,是天下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姑娘。”栗海棠理直气壮地夸自己。 贵公子嗤之以鼻,晃着夜光杯,鄙夷道:“你少往自己的脸上抹粉。好姑娘有何用?如今的世道乱啊,好姑娘命不长。” 栗海棠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拿来湿帕子仔细擦净手指的油渍,感叹:“花间楼的烤鸡腿果然美味,等我馋时让人来花间楼找你买啊。” “哼!买?你拿出钱吗?一个傀儡,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有钱才怪呢。” 贵公子随手又拿出一只五彩斑纹的琉璃杯,执起琉璃酒壶斟满,斜睇没有吃相的小姑娘,心中腹诽:土包子姑娘,你瞧见没?这只琉璃杯价值万金,你祖上十八代赚来的钱集到一起都不足买它一只杯脚的价儿。 栗海棠从他的表情和眼神已读懂他内心鄙夷的“废话”,筷子夹起一块东坡肉,美美地吃着,含糊说:“我当然没有你的本事啦,骗闫族长把闫氏族的金库搬来花间楼的后院。鬼知道你和三清道人、闫礼是否一伙儿的,设陷阱诓骗闫族长呢。” 贵公子面色阴沉,坐直身子正色道:“你怎会知道我与闫氏族长之间的事?是诸葛子伯告诉你的吗?” 栗海棠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送他两个字,气得他差点没吐血。 第509章 公子人傻钱多 “你猜!” “快点说!不然我杀了你!” 贵公子忍无可忍,一个挺身跃过桌子,那只翘着兰花的手刹时变成杀人的利器,掐住小姑娘的纤细脖子便不松开。 自从当了奉先女之后,掐过她脖子的人真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唯独没有这般不男不女的。 栗海棠觉得有趣,忍俊不禁。但仅仅这个似有若无的笑惹怒了贵公子,他恼火地用力掐住纤细的脖子。 “你笑什么。嗯?” “人生有趣啊。” 无惧于“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她强忍呼吸窒闷感,语气轻松地如闲聊般。让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的贵公子心中佩服。 一个年仅十岁,哦不!明日是十一岁了。倔强的海棠让贵公子有了些许的怜悯,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他放开手,改而拿一块玉蔻糕来品尝。 “明日是你的生日,若八大氏族的人发现你失踪了,再有闫族长证实你已身故,你猜猜诸葛子伯会不会疯狂地屠尽八大氏族的人。” 贵公子吃着清淡微甜的玉蔻糕,却说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假相。他本想吓唬小姑娘,看到她惊惧发抖的可怜样儿。谁知…… “哦。” 栗海棠大口喘息后,揉揉发痛的喉咙,在贵公子即将吃完整盘玉蔻糕之前抢来一块,边吃边说:“你别妄想了,师父才不会相信闫族长的谎话。其实你让闫族长散布我身故的消息,最先变成疯子的人应该是栗族长和栗夫人。哈哈哈哈,到那时栗族长疯疯癫癫,栗夫人多么急切地想生下腹中子哟。” “嗯,你说得无不道理。栗族长若疯癫了,栗夫人的腹中子尚未出世,被逼离乡的栗大公子便名正言顺的回来继承族长之位。栗夫人怒急攻心,能不能保住腹中子就看天命喽。” 贵公子语气轻巧,煽风点火的事情是他和闫族长谋划出来的,现在又一副“我只是看热闹的路人”表情,让栗海棠有种把手里玉蔻糕糊在他脸上的冲动。 他意犹未尽地咂吧咂吧嘴,盯着她手里的玉蔻糕说:“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给我!” 手心向上伸过来,已厚颜无耻到让她忍无可忍的地步。 栗海棠嫣然一笑,扶着桌子慢慢挺直身子,把托在掌心的玉蔻糕没一丁点儿浪费的全糊在贵公子的柔美俊脸上。 “你……你敢如此毁我的脸,我要……” “你要如何?杀了我?” 栗海棠拍拍手上的糕屑,盘腿继续啃第二只烤鸡腿。下次她要带着刘厨娘一起来,只要刘厨娘吃上一口便知道腌料和烹制手法,等到那时她可以随时吃到美味的烤鸡腿,再不用求着对面不男不女的家伙。 贵公子气愤地咬牙,恨不得把她当成那只鸡腿架在火上再烤一遍。他的雪白袍子已脏了,穿在身上实在难受。他恶狠狠地瞪着啃鸡腿乐不可支的小姑娘,动手解开袍子的一颗颗珍珠纽扣。 “喂,你脱衣服干啥?” 栗海棠戒备地瞪圆杏眼,脑袋里已有十几种“反抗”的方法,最恶毒的就是用啃一半的鸡腿骨头戳瞎他的眼睛。 “我脱衣服干啥?肯定不是……呃!” 脏污的衣袍脱到一半,贵公子已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儿。唯一能动的眼睛往旁边一斜,只见一道墨紫色人影从烛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走出来。 “诸葛子伯?” 烛光映照下,贵公子终于看清少年的绝世俊颜,感叹道:“没想到你的功夫比我所知的更高深。” 诸葛弈揽起小姑娘在怀里,嫌弃地盯着油腻腻的粉唇,蹙眉问:“好吃吗?” “好吃呢,师父。” 为表达自己很喜欢烤鸡腿的味道,嫩粉小舌舔舔唇,白皙圆润的小脸浮现一副“满足”的神情。 诸葛弈忍住捏脸蛋的宠溺掐,佯装无奈道:“贪吃鬼,好似我故意饿了你几日,跑来花间楼大吃大喝像什么样子。传扬出去,我和八大氏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丢就丢呗,八大氏族有内鬼,胳膊肘往外拐,我没罚他一顿铁板子跪祠堂已是法外开恩了。” 栗海棠抢来他蒙面的黑巾擦掉唇角的油渍,看向贵公子,说:“你说仰慕诸葛画师多年,做梦都想见一面。如今见到本人,你是不是该放我离开啦?” “呵呵,急什么呢。” 贵公子乐呵呵地把脱掉一半的雪袍丢到地上,亲自斟满一杯葡萄美酒,递给诸葛弈。 “来自西域的美酒,尝尝?” “无言公子的葡萄美酒可不是谁能随意品尝的,不付出点代价便走不出公子设下的陷阱。不知无言公子掳走我的小徒弟,诱骗我来此处有何目的?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活着走出去?” “瓷裕镇人人皆知画师诸葛子伯谋智天下无双,我整日守在楼里也听得不少。今日设下一场美酒宴引你前来,只为与你交个朋友。” 贵公子又往前递下酒杯,诚意满满。 诸葛弈龙眸微敛,冷瞥那杯葡萄美酒,以及翘起兰花指的手,搂着小姑娘后退一步,讥讽道:“呵呵,朋友?恕子伯不敢高攀。” 被拒绝的贵公子不愠不火,一口仰尽杯中酒,苦涩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我今日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眼角一颗红珠泪瞬间滑落,颊边晶莹让人愕然发现他眼角的红痣竟妆点的泪珠有了滟潋的色彩。 被少年护在怀里的栗海棠想起虎大姐说过的一句傻话,不自知地呢喃出来。 “血眼泪的坏蛋别来杀我,我会乖乖的听话。血眼泪是坏蛋,会杀人,会杀人。” 学着虎大姐狂躁时的样子扑向贵公子,小姑娘发疯地抓向贵公子的柔美俊脸,嘴里嘶喊着“血眼泪,会杀人”。 “海棠,你怎么了?” 诸葛弈大惊失色,从她身后紧紧抱住,龙眸迸发寒戾杀意盯着同样被吓坏的贵公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我……我什么都没做。”贵公子胆怯地步步后退,想不明白欢欢喜喜啃鸡腿的小姑娘怎会变成疯子一样扑过来,嘴里喊的那些话似曾相识。 “无言,你到底做了什么!”诸葛弈忍无可忍,若怀中没有发疯的小姑娘,他会一掌拍死不男不女的混蛋。 贵公子欲哭无泪,摊开手无辜道:“诸葛子伯,你要相信我呀,我真的没有!我是冤枉的!” “公子人傻钱多,你害过我的大姐姐,现在拿烤鸡腿的菜谱和十万两银子来偿还。” 突然恢复正常的栗海棠伸出小手,一副讨债的表情瞪着贵公子。 贵公子和诸葛弈对视一眼,谁都拿不准她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 第510章 仲秋蟹肥饼香 仲秋佳节,祭拜先祖、祭拜月神后,八大氏族的各个村落皆有庆典,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也忙碌起来。 各氏族的族人们早在两日前已蒸制好的月饼吊在水井里。仲秋节清晨,各村里长们便招呼村子里的男人们把自家桌子搬出来,从村头至村尾摆上十里长桌,甚为壮观。 村中的妇人们把吊在水井里的月饼摆上漂亮的瓷盘子,点缀一些美丽的花瓣或彩绣蝴蝶。 长桌宴乃八大氏族村子的旧俗,相传八大氏族的祖先们从南方迁徒到瓷裕镇后,为融入瓷裕镇百姓们的北方习俗,他们摒弃了南方很多的旧例,唯独与乡亲们一起分享的长桌宴一直沿袭下来。 八大氏族的中正府、南西北府里也繁花似锦、阖家团圆。别管平日里兄弟、妯娌们如何勾心斗角谋取私利,过节时欢聚一堂皆满堂和乐、兄友弟恭、嫂慈妹敬的情景。 奁匣阁和无心院却是两种景色。一个宾客喧闹、高朋满座,一个鸦雀无声、静如荒宅。 奁匣阁的东花园一隅有个小戏台,戏台上瓷裕镇最好的戏班子来唱十一出折子戏。 小戏台两侧的环廊下,以秦五和莫晟桓为首的贪酒公子们推杯换盏,除了几位摆臭脸坐得远远的实在不愿讨好的公子们,其余人边看戏边喝酒,兴致来时划拳斗酒很是热闹。 小戏台正对的抚月楼,二层窗格的油纸被揭开,透过冰裂纹窗格能欣赏楼下小戏台上的精彩折子戏。 临窗摆上十几张高方桌,摆上几道花样子鲜艳又妙趣的月饼,配上春天杏花盛开时酿制后埋在白玉兰树下的杏花酒,插一束来自南方八百里加急运送来的桂花枝。 杨嫫嫫领着丫鬟们把最后一道桂花饴糖,是身在南方的栗君珅专门派小厮送回来的。 栗海棠觉得自己吃不完便让刘二娘用花模子刻出漂亮的瓣纹,摆成各式花朵的模样,再配上新颖别致的彩瓷盘子。 外面小戏台的折子戏已唱过三出,游廊下的纨绔公子们也酒过三巡。甚至有几个贪杯的竟然醉倒在地上,被自家的堂兄弟抬到东跨院的外院南房去醒酒。 杨嫫嫫时时刻刻跟在栗海棠的身边,对昨日高手掳走海棠激怒诸葛弈,两院的护卫皆被罚去寒馆的事仍心有余悸。 幸而有海棠护着她,诸葛弈才没有罚她也去寒馆重炉再造。今日不管海棠如何求饶、保证,她仍步步相随,一只手时刻握住缠腰的长鞭子。 栗海棠下了抚月楼,见杨嫫嫫仍锲而不舍地跟在身后,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她走两步,她就跟两步…… “杨嫫嫫,我保证今儿不会出意外。若真的出意外,我与你一起去寒馆重炉再造,如何?” “大姑娘有何事只管吩咐老奴去差办,何必亲自过来瞧着满院子乱哄哄的。各府的老爷和夫人们已派人来传禀,黄昏酉时才会登门拜宴呢。” 杨嫫嫫劝海棠去一楼的西暖阁歇着。秋寒风冷,她昨夜与诸葛弈回来时已有染风寒的症状,偏又不肯喝姜汤驱寒,真真愁煞人。 栗海棠慢悠悠踱回西暖阁,爬到暖和的炕上缩到羊毯子里,说:“你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掳走我的是谁。今日这仲秋宴可不是为给我做生日的,为了烤鸡腿的菜谱和十万两银子,我可是与他打了赌的。” “啊?大姑娘又与人打赌?” 杨嫫嫫瞠目结舌,实在有口难言。 自从海棠去过祁山镇之后,芝麻点儿的事情也喜与人打赌誓约,连傻乎乎的虎大姐和精明的刘二娘也被她拉来打赌玩乐。为此,乌银铃和李嫫嫫吓得听到“打赌”二字便溜门逃跑。 栗海棠不知杨嫫嫫腹诽她新的坏习惯,自顾自得地说:“别人来得晚皆可,唯独闫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不能晚来,还有闫礼也必须在。” “他们来了与你抢吃最肥美的螃蟹,到时候你别哭呀。” 帘子掀起,诸葛弈亲自托来一个小蒸笼,放到炕上的小桌,说:“翎爷和秦五爷在小戏园子看守闫礼呢,他跑不掉的。” “我就知道你们早算计好了,偏偏不肯告诉我,害得我一头扎进花间楼的陷阱里差点丢小命。” 栗海棠噘起小嘴咕哝抱怨,两只嫩白小手却没闲着。揭开小蒸笼,两只手掌大的肥美螃蟹被绑住八爪,各自占据了小蒸笼的半壁江山。 杨嫫嫫变戏法儿似的献出一套蟹八件,说:“我去取两个盘子来。” “不用了。” 栗海棠把小笼盖翻过来,把一只肥美螃蟹放里面,很大方地推到诸葛弈面前,邀功地眯眼笑。 “你自己吃吧,只能吃两个。” 诸葛弈怕她身体的余毒未清除干净,螃蟹寒凉万一引起体内毒的复发,大罗神仙都救不好的。 栗海棠把蟹八件交给他,嘟嘟小嘴撒娇卖乖:“师父帮我剔蟹肉吧。师父剔出多少,我就吃多少。” 诸葛弈轻叹声,认命地拿起青萝递来的湿巾帕,宠溺地看着小姑娘托着脸蛋盯着两只螃蟹吞口水。 杨嫫嫫取来小瓷盘,还送来几道清淡不甜腻的月饼和一盘桂花饴糖。与青萝退出去守在门口,恰好拦住来找海棠的乌银铃。 西暖阁里安安静静的,诸葛弈专心剔蟹肉,放到干净的白瓷盘里。对面,栗海棠拿着一双银纹嵌的竹筷子,美滋滋地享用肥美澄黄的蟹黄、香咸有嚼劲的蟹肉、浸着点点蟹黄汤水的蟹盖子。 为表达肥美螃蟹的美味,她故意发出“吧唧吧唧”声,一双笑弯弯的杏眼像只偷吃鱼的猫儿,回味着鱼儿的鲜美。 诸葛弈瞧她贪吃的俏模样忍不住浅笑出声,把最后一块肥美嫩弹的蟹肉直接用小银匙送到微张的粉嫩小嘴里,即便看她吃蟹亦觉得满足。 栗海棠舔舔唇,问:“师父,这螃蟹是谁送来的?肉肥个儿大,定是翎爷送来的寿礼。” “与你打赌的那位无言公子送来的。这二两银子一个的大螃蟹,也只有花间楼能送得起。”诸葛弈擦净手,也为她擦擦小手,说:“趁着老狐狸们没来,先去见见他。” “他在哪里?” “后院厨房。” 第511章 甜味狗粮来吧 奁匣阁的后厨院是刘二娘的地盘,就连栗海棠、杨嫫嫫、李嫫嫫等人来了也不给面子,乌银铃等等外人踏足厨房必须经她准允。 老婆子和小丫鬟们更是半步不准踏入,除非举办盛宴时准允传菜的小丫鬟们进到院子里等待。 整座奁匣阁除了傻乎乎的虎大姐是个例外,谁敢擅自动厨房里的东西,她就拿着大菜刀追着谁砍。当然,刘二娘威名远播,还真没有谁敢越她设下的雷池半步。 当诸葛弈和栗海棠一起来到后厨院见客时,远远便听见刘二娘的怒吼声,以及…… “救命呀~呀~呀!是人是鬼~先~滚出来一个~拦着这疯婆娘!呀~呀~呀!” 带着颤音儿的呼救声怎么听着如此悦耳呢?忍不住想给刘厨娘鼓掌叫好呢。 栗海棠嘿嘿奸笑,扭头见诸葛弈温润俊颜亦浮现几分满意。 潜伏在暗处的影卫本想出来询问是否拦一拦刘厨娘,今日是小主子的寿辰,可不能被他们给搅和了。但看到主人和小主子的愉悦神情,偷偷冒出半颗脑袋的影卫重新缩回去。 听说之前的兄弟们因小主子被“故意”掳走,气得主人敢怒不敢言,那点邪火都发在无辜的兄弟们身上。 两院里之前的兄弟们已回去燕峡镇的寒馆重炉再造,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光明、平平安安地走出来。 这新上岗的影卫还在内心腹诽,却不知他刚才的举动已暴露,被诸葛弈敏锐察觉,并且背在身后的手已做出“回去”的手势给奁匣阁的护卫首领。 潜伏在奁匣阁西墙头的新护卫首领气得咬牙,恨不得把那缺心眼的属下一脚踹回燕峡镇去。你特娘的什么时候看热闹不行,偏偏在主人面前,被抓住把柄了吧?大哥真帮不了你啦。 护卫首领一咬牙潜去无心院找自己的大兄弟商量商量,能不能求主人念在他们是新来的,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 当然,无心院的护卫首领也是新来的,听到邻院的大兄弟如此一说,有种心肝脾肺都颤儿的恐惧感。 栗海棠听着某个如狂风吹打池塘泛起波浪的颤声儿,捂着小嘴强忍着不笑出声。她全然没发觉新来的一批护卫们还没出来露过脸就被无情的退回寒馆去重炉再造。 “呀~呀~呀,快来人呀!这……这婆娘疯啦!” 又一波颤声儿袭来,让院子外面的师徒二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诸葛弈让海棠抓着自己的衣袖,毕竟男女大妨都要注意些,免得落人口实传闲话。 厨院外面围着闻声而来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可她们只敢堵在院门外看着,谁也不敢进去拦一拦。 “大姑娘来了,画师先生来了,你们快让开!” 站在最后的丫鬟提醒前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她也垂首站在一旁。 堵在院门外的人们霎时往两旁退,让出一条路来。每个人皆垂首而立,不敢迎视诸葛弈。 平日,栗海棠待她们极为和善,除非她们犯下大错惹怒海棠,才会依奁匣阁规矩被罚。栗海棠鼓励她们在无外人时随便些,不必循规倒矩的像僵尸一样。日子久了,她们很敬重海棠,也少了几分拘谨。 但诸葛弈周身散发的气息让她们惧怕,尽管他的俊美容颜天下无比,尽管他总是温润浅笑,尽管他是海棠的师父,众人对他亦带着恭敬和惧怕。 院子里,刘二娘手握两把断山板斧,锋刃在阳光下泛着灿烂的银光,瞧着她把两把板斧互相磨磨,尖锐的呛呛声听得慎得慌,再看她阴森森地盯着对面满头大汗急喘粗气的贵公子,眼神里仿佛透着五个字——老娘要杀人。 贵公子瞧见诸葛弈和栗海棠来了,如临大敕般扑向他们,痛哭流涕道:“哎哟哟,你们家的厨娘是个疯子啊。我好心跑来厨房帮忙,她不领情就算啦,竟拿着两把斧子追着砍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若死了便是最冤的鬼啊~啊~!” “行了,别和京城里的宦官似的,丢不丢人。” 诸葛弈冷斥张着“血盆大口”嚎叫的贵公子,瞟了愤愤不平的刘二娘,对小姑娘说:“海棠,你……” “你武功高强,怎会连我家的厨娘都打不过呢。还一副佯装逃跑的样子故意大喊大叫引我们过来……等等!” 栗海棠本想借机调侃几句一报昨日之仇,可话说到一半脑中灵光一闪,她蹙眉瞪着贵公子,试探地问:“你想引诱的人并不是我们,而是闫族长?” 诸葛弈露出“老怀安慰”的宠溺眼神。有徒弟如此优秀,他可以高枕无忧喽。 被揭穿心思的贵公子也惊讶地张大嘴巴,怔愣地看向诸葛弈,“她果真是你教出来的?” “不然呢?你教的?” 诸葛弈轻蔑地哼声,紧牵嫩白温暖的小手,柔声叮咛:“再过一个时辰,各府的老爷和夫人们会齐聚东花园,你且回西暖阁歇息。今日你的寿辰,少不得被他们拜来拜去。好好养精神,记得让青萝多准备件银鼠斗篷,夜里风大别染了寒症,喝药汤又要耍性子吵着吃蜜饯了。” “师父越来越唠叨,我就这般不让你放心吗?”栗海棠嘟着粉樱色的小嘴,抓着他的衣袖撒娇:“师父今晚别喝酒,谁劝酒都不准陪着。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我呀。我可要依靠着你才能活的,你更该爱惜身体才是。” “好,都听你的。我只喝茶、不喝酒。” 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诸葛弈已化作一潭醉人芬芳的美酒,只为她而醇香四益。看得贵公子羡慕又嫉妒。 “喂,疯婆娘,甜味吃多了齁得恶心,你有苦味的东西吗?” 贵公子烦躁地挠挠头,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那对甜腻恶心的“狗男女”,为啥看着那么碍眼扎心呢? 刘二娘磨磨两把板斧,对诸葛弈和栗海棠之间的甜腻视而不见,只愤愤地瞪着敢私闯厨房的混蛋。 “喂,疯婆娘,你到底有没有苦味的东西。” 贵公子很烦躁,好想走又舍不得。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想瞟一眼、瞟一眼、再瞟一眼…… 嗯,他们之间太甜腻了!呜呜呜,好想把诸葛弈抢过来,恶心死那臭丫头。 刘二娘悄悄走到贵公子的身旁,在他分神观察那对甜腻师徒的时候,气运丹田一声河东狮吼…… “有!” “啊~呜~!” 第512章 仲秋夜寿宴欢 擅闯后厨院的贵公子被诸葛弈和栗海棠带走,刘二娘气得跳脚也只好作罢,谁让海棠临走前在她耳边爆出一个“惊天丑闻”乐得她肚子疼、火气消呢。 东花园里的寿宴已准备妥当,八大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盛装而来,更准备好一箱箱奉先女最喜欢的寿礼随马车运来。 莫晟桓和莫晟泓亲自领着十几个小厮将一箱箱寿礼送去西跨院的房间里,有诸葛弈派去的护卫看守。 为避嫌,诸葛弈和贵公子故意绕走奁匣阁的前院,从前院与东跨院之间的垂花门迂回到中院,再延着抄手游廊直奔后院东北角的东花园。 栗海棠由乌银铃、青萝陪着走奁匣阁的后门,从后院斜廊一路步下百岁石阶,尽处正是小戏园。 寿宴摆在小戏园南北的二层楼阁中,座北向南的正房乃抚月楼,是栗海棠及女眷们的宴会场;两侧抄手游廊留给各氏族的公子们;座南向北的后座房乃听风楼,是族长及各氏族、各府、各村落的老爷们的宴会场。 诸葛弈、翎十八、秦五、贵公子等外族男子,及元家派来拜贺的元大公子则被单独设立在抚月楼的耳房。 耳房虽小,依旧是二层的楼宇。窗前自屋顶嵌下一道精美的琉璃屏风,若将窗扇打开可饱览庭院中央小戏台上的美景。 翎十八与秦五坐在前排,诸葛弈和贵公子坐在后排,元大公子则坐在第三排,身旁还有两张空椅不知为谁留着的。 抚月楼中,栗海棠端坐于主位上接受八大氏族女眷们的叩首拜贺,她昂首敛眸扫视下面跪地叩拜的众妇人们,一张张妆容精致的脸皮下藏着一个个恶毒的灵魂。 “栗四夫人常年抱病在床,不来就算了。怎么栗夫人怎么没来?栗二夫人也没有来?” 栗海棠没免了众夫人们的礼,反问起栗氏族缺席的三位夫人。唯一来拜寿的栗三夫人噤若寒蝉,心中暗暗叫苦。 她本不想来的,偏生被丈夫逼着来讨好奉先女。谁知道讨好不成反遭连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栗三夫人颤颤微微地说:“禀奉先女,族长夫人因身怀六甲,前些日子受苦遭罪害得身子骨不如往昔。如今她年纪大了又怀子不易,医馆的大夫来问诊,叮咛她卧床休养,万万不可疲惫操劳。” “在佛堂吃斋抄经乃功德,怎能是受苦遭罪呢?若非她诚心,佛祖哪会赐她一个孩儿呢。” 栗海棠讥讽冷嘲,栗三夫人欲哭无泪,想张口辨白几句又担心再说错话,委屈地咬唇匍匐在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教训完栗氏族的人,目光扫过莫氏族的四位妯娌,最终定注在乌氏族的四位夫人,海棠歪着身子斜靠在扶枕上,佯装好心地劝说。 “乌三夫人也该学学栗三夫人,多多维护自家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只要一家子和乐便好。乌夫人,我说得对吗?” 矛头指向跪在最前面的乌夫人,猜测爱说闲言碎语的她会有什么样的反驳。但,今日的乌夫人像个魂游天外的,两眼直瞪着某处,一动不动地跪得端正。对海棠的调侃全然无所觉。 “乌夫人是怎么了?生病了?” 栗海棠让青萝去扶起来,看乌夫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有些好奇。 乌二夫人心急,悄悄抓了把乌夫人的脚踝,吓得乌夫人浑身一颤刹时回神儿。 青萝见状便转身回到原位。刚才乌二夫人的小动作没逃过她的眼睛,等会儿她会悄悄禀告。 栗海棠瞧着乌夫人心事重重的,便没有咄咄逼问。免了众夫人的跪拜礼,举杯与众夫人们共饮寿酒。 众夫人们暗暗松口气,唯乌夫人依旧心事重重地蹙紧眉,坐在临窗的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小戏台的小青衣,魂儿不知又游去了何地。 栗海棠向众夫人告罪离席,便让乌银铃陪着去对面的听风楼接受族长和众位老爷们的叩拜礼。之后也同饮一杯寿酒,庆贺仲秋佳宴。 从听风楼出来,栗海棠急匆匆赶到抚月楼的耳房,见到诸葛弈的第一句话便是“快查查乌族长和乌夫人出了什么事”。 诸葛弈不问原由,转身走向后窗,将潜伏暗处的影卫唤出来吩咐去查乌氏中正府,影卫领命而去。 翎十八饶有兴味地看着庭院小戏台上的小青衣“咿咿呀呀”的唱着,随口询问身边的秦五,“听闻祁山镇出现一个西域来的戏班子?你可招入秦庄唱一场堂会吗?” “西域的戏班子有什么趣儿?一群蛇女在戏台子上扭来扭去的,还蒙着脸不让见真容。不过……嘿嘿嘿,等丫头走了,我再和你说。” 秦五笑得眼睛堆成两条缝儿,表情猥琐得连坐在后排的贵公子都露出鄙夷眼神。他一回头恰巧看到,斜撇嘴角嘟嚷:“你个不男不女的混蛋,若非你是花间楼主的人,我戳瞎你的眼睛。哼!” “哼~!不用你戳瞎,我真懒得看你。” 贵公子身子一转,看到邻旁桌子的一对“狗男女”,妖娆的冷哼一声,再半转身子盯着楼下的小戏台,以及对面听风楼的第三格窗子。 栗海棠与诸葛弈坐在一起边欣赏庭院小戏台,边观察贵公子与对面听风楼第三格窗子坐的闫族长。 她趴在诸葛弈的耳朵旁小声说:“师父,他在看着闫族长呢。” “嗯。他今晚来拜寿,正是为闫族长而来。可惜闫夫人在这座抚月楼上,看不到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 诸葛弈笑吟吟地说,发现闫族长在发现这边的贵公子后,神情从惊讶到担忧,再到愤怒,现在是…… 他薄唇浅勾,龙眸深藏戾色,低声阴森道:“闫族长坐不住,要偷逃了。” “拦下他,罩麻袋绑去后边的废院。” 栗海棠紧张地抓住冰冷大手,忐忑地看向同样起身的贵公子。不好,这家伙也要逃走呢。 诸葛弈拍拍紧抓臂弯的小手,安抚说:“别担心,谁也逃不掉的。今晚,咱们有很多时间和他们玩捉迷藏呢。” “师父,他们不会被咱们玩死吧?” 栗海棠看到他的神情,突然想为闫族长和贵公子立个长生牌位,希望他们的生命力能顽强些,千万别被恶魔一般的师父给玩死了,否则她不介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誓死保护师父。 第513章 妖娆公子无言 “无言兄,你要去哪儿?” 贵公子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被翎十八抓住手腕按回椅子上,扭头对栗海棠道:“妹子,你亲自去请闫族长过来。老友相聚,怎能不喝杯酒就走了呢。” “翎爷的吩咐正合我意,我去请啦。” 栗海棠暗暗高兴,一会儿请闫族长过来,她再暗中让青萝盯着闫夫人,到时候……嘿嘿嘿,过生日就是热闹!越闹越欢喜! 翎十八亲自为贵公子斟酒,说:“今儿是我妹子的生日,你来拜寿怎能中途告辞呢。来来来,今日借我妹子的宝地,咱们大醉一场。改日你若来燕峡镇,我请你喝最好的琼浆,那才是人间最烈的酒呢。” 贵公子气得七窍生烟,又碍于翎十八的权势地位不容他拒绝。忍气吞声地喝完杯中酒,想要沉下心来却如何也做不到。 秦五见翎十八有意灌醉贵公子,他也举壶为其斟满,劝道:“来来来,翎爷的面子大,我秦五的面子也不小吧?来,无言兄弟,咱们也喝一杯。待来日你到访祁山镇,我也请你喝山泉水酿制的烈酒,不敢说比翎爷的私藏美酒好,却也是人间极品呀。” 贵公子无奈,只好应承着饮下满满一杯。他虽有千杯不醉之名,此刻心中焦躁不安,猛灌两杯酒已有上头的昏眩感。 悄悄扶着桌角坐下,听到不远处的楼梯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嗤笑道:“天下之大,能让我焦心之人屈指可数。他?算得什么呢?你们太小瞧我无言了,也太高看他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偏偏有人就听懂了。 被邀请来的闫族长在听到熟悉声音时脚步微顿,他以为那个人已离开,没想到也被拦下来。忐忑,他努力掩饰,表情淡然如常,但他脚步的迟疑已泄露内心的不安。 随之跟来的栗海棠挽着闫夫人的胳膊,笑说:“我呀,想引荐位朋友给闫夫人认识。听说他仰慕闫族长已久,也很想见见闫族长的夫人呢。” 一席鬼话连篇别说闫夫人不相信,连站在楼梯口迟疑不前的闫族长也气得咬牙切齿。这是什么意思?逼着他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承认自己和一个男子有情? 就算他和妻子是有名无实的,就算妻子私底下探知过他喜好男风的秘密,但未被揭穿时他和妻子始终是“相敬如宾”的伉俪,外人羡慕的夫妻。若揭穿后变成一场闫氏族的浩劫,妻离子散家不成家,他宁愿守着秘密直到埋入黄土堆里。 闫族长祈祷今夜能平安过去,他不仅要守护闫氏族的百年声誉,守护这个不完美的家,守护他喜爱的男子,守护他一生耻辱的秘密,守护他心中的一方静净天地。 栗海棠挽着闫夫人上楼来,单手推推堵在楼梯口的闫族长,顽皮地吐吐粉舌,说:“哎哟,闫族长知道我要请他的老友来此小聚,本想离开的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呢。闫夫人,来来来,我为你引荐啊。” 闫夫人斜睇一眼昂首挺胸的闫族长,这副强装镇定的表情她已看得腻烦了。她答应来此见一见那个人,正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丈夫日思夜念的“爱人”到底是什么品性的男子,哪里值得丈夫倾尽毕生来爱。 栗海棠将闫夫人带到贵公子面前,天真无邪的像一朵盛夏清莲,让人无法相信她纯真笑容下藏着一张邪恶小魔鬼的面具。 既来之则安之。 闫夫人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淡然、要平和。巧笑嫣然,端庄恭和,拿出闫氏族长夫人的气势,对俊美风流的男子颌首行万福礼。 “妾身闫氏族长之妻,见过无言公子。” “拜见族长夫人。鄙人乃粗鄙贱民罢了,不敢受族长夫人如此大礼。” 贵公子深鞠揖礼,自谦低如尘埃。给人留下风流公子不虚浮的好印象。但这“粗鄙贱民”的自谦却让闫族长感到心疼。 闫族长急步走来,单手虚扶一把,冷声道:“无言公子乃花间楼主的大掌柜,哪里是粗鄙贱民。你这话实在难听,今后不敢再如此轻贱自己了。” 贵公子淡淡一笑,眉眼间的坦然自若让闫族长感到郁闷。这份疏离到陌生的感觉仿佛回到他们相识最初的那段日子,也是他终生不敢回忆的一段苦闷。 闫夫人敛眸,轻言调侃道:“无言公子乃我家相公魂牵梦萦之人,纵然在别人眼中是粗鄙贱民,在我家相公的心中却是如珠似玉呢。” “哎!闫夫人别泛酸,无言兄弟在江湖亦赫赫有名,江湖人称妖娆公子。”秦五站出来打和,顺手把旁边看热闹的小姑娘护在身后,像个莽撞汉子似的打趣道:“无言兄弟,你这副谪仙似的皮囊不知迷惑多少人。世上女子对你一见倾心,世上男子对你一见钟情。你且来说说哪个见了你不赞叹俊美如天仙下凡的?” 贵公子笑道:“有啊。我如今便见到五个人,对我如天仙般的美貌视而不见。” “哦?谁呀?”秦五惊讶,拍拍胸膛说:“我不算啊。当初在青州初见你时,我可是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呢。” 贵公子撇撇嘴角,指向翎十八,“翎爷初见我时,差点没一剑杀了我。” 翎十八轻哼,鄙夷道:“谁让你跑到寒馆的十八层地狱去找阿弈的麻烦,你若蒙面定会被我一剑斩杀。你该庆幸自己是花间楼主的大掌柜,否则……哼!我让你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看吧。” 贵公子无奈,表示翎十八就没被他的美貌迷惑。然后,他指向诸葛弈,说:“当初我闯入寒馆,他也没赞叹我生得美貌。” 诸葛弈温润浅笑,傲娇地说:“想看美貌的脸,我照照镜子就行。” 贵公子抚额,天底下比他还恶心的人,除了诸葛弈再无第二个。他的手指终于移向秦五身后的小姑娘。 栗海棠眨眨曜黑杏眼,看看诸葛弈、再看看贵公子,很诚实地说:“说实话,我也觉得师父比你更俊、更美、更耐看。” 贵公子无语问苍天,他今儿来拜寿到底得罪了哪位神仙?竟然被一连串的打击,最后沾沾自喜的美貌竟敌不过诸葛弈那脸半死不活的腹黑脸? “闫夫人,你觉得我的容貌如何?” 看来相熟的人都靠不住,还是问问情敌吧?在情敌的眼中,他的谪仙下凡吗? 被问得突然,闫夫人纠结地看向闫族长。仅这一个寻求帮助的眼神足以雷劈了贵公子脆弱又倔强的心。 他咬咬牙,最终看向闫族长。来,你不是对我魂牵梦萦吗?你来说说初见我时,有没有赞叹我的貌美如花? 第514章 最廉价的寿礼 妖娆公子无言的媚眼流波让闫族长脸色黯淡,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交握成拳,克制着带走俊美男子。 夜半无人时如何恩爱缠绵细语皆算情致,可当着这多的人面前调情,他的老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栗海棠看闫族长尴尬得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又无人站出来帮忙解围,她心里偷着乐,可今儿是她的生日总不好让闫族长太难堪。 “无言公子逗乐子也该适可而止,没瞧见闫夫人在嘛。快别闹腾啦,大家坐下来喝杯酒。今儿是我的寿辰,我先干为敬谢各位大哥赏脸。” 栗海棠随手抄起一只酒杯,将杯中半满的杏花酿仰尽。噤若寒蝉的闫族长拿起酒壶亲自斟满两杯酒,一杯递到无言的面前。 “请!” 无言轻蔑一瞥,看向默不作声的闫夫人,冷笑道:“真真是臭鱼配烂虾,一池子的脏污。哼~!白送我都不稀罕!”拱手向翎十八和秦五道:“花间楼还有事需我赶回去处置,告辞!” “后会有期。” “无言兄弟,后会有期!” 翎十八拱手,秦五抱拳。 无言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一个朱漆锦盒送到小姑娘面前,“这是庄楼主亲自派人送来的寿礼。”说完又掏出一块小小的铜牌子,“这是我送的寿礼。礼轻情重,望奉先女不嫌弃。” 他故意咬重“奉先女”三个字,栗海棠哪里听不懂他的威胁。别以为朱漆锦盒是花间楼主亲自派人送来的就认为花间楼主有攀附你的意思。若非看在他与八大氏族有往来,谁会在意一个草窝里飞出来的假凤凰呢? 栗海棠笑盈盈地欣然接受两份寿礼,在无言抬步欲走时,她斜着半个身子拦着,当着他的面前打开朱漆锦盒,里面是一朵嵌百宝的海棠花钿。 海棠花钿以银塑形、以金描绘,雕工精美、独具匠心。花瓣嵌百宝石小如芝麻,勾勒花瓣柔曲流线;花心用大若豆粒的五彩宝石作蕊,每一粒蕊皆圆润光滑。 “庄楼主的寿礼果然与众不凡,这精致海棠花定是出自宫廷御制。想来京城圈子里也没有谁能拿出这般稀罕的妆饰。” 翎十八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就算不知这海棠花钿的来例,单看其独一无双的精致及宫廷工艺便知它身价不凡。 无言笑道:“翎爷慧眼独具,一看便知其非凡品。确实,此物乃官家御赐之物,至于楼主为何送来作寿礼,便是我也不敢问的。” “你不敢问,我敢呀。待日后见到花间楼主,我会亲自拜谢,问问他为何送这般漂亮的花钿给我。” 栗海棠把朱漆锦盒收好,把无言送的小铜牌拿给诸葛弈,问:“师父,这牌子能与花间楼做生意吗?” 诸葛弈摇头,随意地瞟了无言,说:“这铜牌子是花间楼的熟客才配拥有的,要在花间楼花费十万两银子才能换来一块铜牌子。你不去花间楼,作个玩物罢了。” “哦!”栗海棠恍然大悟,说:“师父,你有铜牌子吗?” “咳咳!”诸葛弈掩饰尴尬地轻咳声,顶着翎爷、秦五爷及无言的犀利目光,坚决且肯定地否认,“没有。” 栗海棠一脸勉强地点点头,把小铜牌子收好,说:“回头我去问问桓哥哥和泓哥哥,他们常去花间楼喝酒看歌舞,花钱如流水似的,定能有小铜牌子。我瞧瞧他们的铜牌子与我的有何不同。” “无言手里的铜牌子没几块,你要珍惜呀。”秦五故作认真地提醒,天知道花间楼的铜牌子比臭水沟里的铜板还不值钱呢。 无言面色微窘,想走又被小姑娘用身子拦路,他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溜走的好时机。旁边闫族长的纠结目光让他感到如芒在背,连娴静端庄的闫夫人都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栗海棠瞧得出无言在闫夫人面前有傲气又有畏缩,所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敢偷人家的汉子,他当然心虚啦。 “闫夫人,让青萝陪你回去吧。一会儿小戏台的戏散场了,我便不相送啦。子时过,奉先女不可踏出奁匣阁半步。我再与各位贵客闲话几句,便要回奁匣阁了。” “是。妾身会代奉先女向各位夫人们致歉的。”闫夫人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脚下生风赶快离开。 栗海棠吩咐青萝陪着闫夫人回抚月楼正楼,再替她向各位夫人致歉。等小戏台的戏罢了,和杨嫫嫫亲自送各位夫人离开。 青萝应声“是”便陪着闫夫人出去了,留下尴尬不知所措的闫族长,和一屋子看完热闹也准备告辞的人。 栗海棠把朱漆锦盒拿出来,交给诸葛弈,一双曜黑眼睛盯着闫族长和无言,故作天真地说:“你们二位想留在奁匣阁吗?我可以把东跨院清理出来,专门留给你们解决私人恩怨。” “栗、海、棠!”闫族长恼怒地吼出她的名字,背在身后的双拳已垂在身侧,有欲攻击的凶狠气势。 无言则淡淡道:“我与他不熟,花间楼还有事,我先行告辞了。” “嗯,不熟好。免得被殃及,事后来找我算账。” 栗海棠把小铜牌紧紧攥在手心里,背对着欲走下楼梯的俊美公子,提醒道:“今后花间楼想与八大氏族经商,最好先来奁匣阁传禀一声。我虽奈何不得花间楼,但闫氏族和族长大老爷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八大氏族若有结党营私、为己谋利者,族长退位让贤且永不可掌权、族人流放田庄。” 翎十八对八大氏族先祖们订下的诸多规矩倒背如流,原自于他对诸多规矩很感兴趣。是多么愚昧的人定下毫无人性的规矩来残害无辜女孩,给八大氏族的掌权者披上一层至高无尚的金衣。 栗海棠点头,对翎十八熟知八大氏族的《祖规》并不惊讶,毕竟诸葛弈已在八大氏族五年多,很多时间可以盗取《祖规》来研究。 祖规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闫族长吓得脸色苍白,惊恐不安地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俊美公子。他与无言之间始于谋算,时至今日成为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亦与谋算有关。 无言深吸气,回头看向闫族长,声音森冷如仇人般警告:“从今以后,你少来找我。你的闫氏族,我不稀罕!” 蓦然回首,俊美风流的男子已拂袖离去。 第515章 绝容不下楚氏 庭中的小戏台终于演罢,一曲唢呐鸣声收场。戏班子的角儿们都出来领赏,由杨嫫嫫亲自领了两个小丫鬟们抬来银锞子、玩件等物作赏钱。 班主领着角儿们磕头谢赏,又恭贺奉先女福寿齐天,祈祷八大氏族昌盛兴隆。又是一轮打赏后,班主便领着自家的戏班子角们悄无声地离开。 喧闹一日的东花园终于恢复平静,栗海棠向翎十八、秦五等人拜谢过,由青萝陪着回去奁匣阁。 诸葛弈亲自送翎爷和秦五爷离开,但三人走出奁匣阁东跨院的大门时,看到栗族长涨脸耳赤地叉腰堵在门口,而站在门前石阶下的中年男人昂首而立、不卑不亢,旁边小厮垂首恭敬地扶着一个四方锦盒。 “翎爷?” 中年男人见到最先出来的翎十八时,惊讶得变了脸色,连退两步躬身恭敬道:“楚氏家主拜见翎爷。” “楚家主来拜寿就大大方方的进去,何苦看别人的脸色矮了咱们燕峡镇的气势。” 翎十八开口便是责怪,可听懂的人皆知道他这话在嘲讽栗族长失了瓷裕镇的风度,更丢了八大氏族的脸面。尤其身为栗氏族长如此小人作为,实在难说“雅量”二字。 栗族长愤愤不平,指着楚二爷的鼻尖大骂:“你这无耻小人别来惺惺作态,你骗得了别人骗不得我。你那狗肚子里藏着几斤几两的阴谋,我看得清楚。今日你想登门讨好我栗氏族的奉先女,门儿都没有!” 楚二爷鄙夷轻哼,将小厮捧的锦盒交给诸葛弈,说:“诸葛贤侄,老夫今日本可硬闯进去的,又想着是奉先女的寿辰不可引起风波坏了满堂和气。我是外族人,也不便入奁匣阁。此乃拙荆精心准备地寿礼,请诸葛贤侄代为转交。老夫感激不尽。” 诸葛弈捧来锦盒,温润笑言:“楚家主言重了。今日被拦在门外,实乃我们思虑不周,望楚家主海涵。待日后奉先女到燕峡镇省亲,定会登门拜谢。” “不敢不敢!若奉先女和贤侄来燕峡镇,定要到府来喝杯清酒。”楚二爷恭敬有加、言语有礼,没露出半点火暴脾气的样子。 翎十八望望夜空中的月,说:“今夜月美,正巧我好久没有赶过夜路了。楚家主,你若不想留在瓷裕镇,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呀。” “翎爷邀请,老夫哪敢不从。”楚二爷揖礼,遂唤小厮去赶马车来,他要与翎爷一起回燕峡镇。 秦五也辞别诸葛弈,叮嘱他万事小心。与翎爷攀谈几句,便骑马一路风尘仆仆赶去祁山镇了。 大门口,诸葛弈唤来杨嫫嫫把楚家的寿礼送去给海棠,他邀栗族长在夜月下漫步。有些事总要有人站出来做个公道,才能让两方休战。 二人漫步到衍盛堂前的祭祀场,那高耸入云的祭祀台在百年之间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 站在祭祀台下仰望漆黑夜穹下的铁笼子,斑驳锈渍乃是无辜少女们的鲜血干涸,再经过风霜雨雪的侵蚀化作一块块永不消弥的印迹。 这些斑驳印迹中就有一块或许多块是他的姐姐诸葛樱的鲜血留下的。还有颜色浅淡的那两处,或许是不久前莫心兰的鲜血留下的。五年后,他无法想象栗海棠的鲜血染红了铁笼子的栅栏,再经历多年的风雨变得陈旧黯淡。 一直沉默的栗族长终于暴发了,他抓起少年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质问:“诸葛弈,你和贱丫头到底在谋算什么?你们想联手害死我吗?想引狼入室颠覆栗氏族吗?” 被抓衣领亦无惧色的诸葛弈莞尔一笑,轻松拂开栗族长的手,淡定地后退三步,正色道:“栗族长害怕楚家主吗?还是害怕他们查到栗楚夫人的死因,而后借此帮助君珅夺权呢?” “哼!你和贱丫头极力拉拢珅儿和楚家,不正是如此谋算的吗?”栗族长气愤地大喘粗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颓丧的落败者。 诸葛弈取出一块方帕铺在地上,缓缓坐下,似乎要与栗族长来个促膝长谈。 栗族长从怀里拿出两个银质酒壶,掌巴大小很精致,上面有西域风情的雕纹极具观赏和把玩。他不吝送一个给诸葛弈,说:“这东西是我二弟平生第一次去西域走马时带回来的。他一共带回来四个,我们兄弟每人一个。” 诸葛弈挑眉,看看掌心里的这个银质小酒壶,繁复精美花纹嵌着一匹琉璃骆驼。而栗族长手里的小酒壶,中央雕着一位身穿沙丽的蒙面美女,亦是琉璃质地。 “三弟喜欢雄鹰,四弟喜欢南竹。”栗族长仰首喝一口烈酒,向后倒躺在地上,遥望头顶的夜空,说:“我二弟死得冤啊,他是被我逼死的。” “那栗楚夫人呢?也是你逼死的?” 诸葛弈未饮银壶中的酒。他想把这壶酒留给一个人,相信那个人会有更多的感慨。 栗族长躺着猛灌一口烈酒,大声叹气,说:“楚氏不行。瓷裕镇是八大氏族的天下,元家、俞家、楚家……休想回来!” 诸葛弈龙眸瞬间冷戾,盯着微微醉意的栗族长沉声问:“俞家?你知道俞家?” 栗族长眯起醉蒙的眼睛,双臂支撑着慢慢坐起来,颤抖着指向镇子的西南角,问诸葛弈:“你看到那边没有?一座鬼宅。” “鬼宅?” 诸葛弈顺着指向眺望夜幕中的前方,只见朦胧月光下重重叠叠的民宅屋顶。 颤抖的手指又移向镇子东南方向,栗族长醉薰薰地说:“楚家,当年为了搬来瓷裕镇,不惜嫁个短命的女儿来坑害我。” “呵呵呵,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我亲爹,先栗氏族长早已看穿他们的阴谋。早在我与楚家女成亲前,已定下乌家的亲事。可惜,我心中所属,对乌瑶华仅仅是天下男子都会犯的错。” 诸葛弈并不细问关于俞家之事,却觉得栗族长很愤恨楚家,楚家的女儿栗楚夫人。 “君珅的母亲是天生的病秧子吗?” “不然呢?楚家为何不肯把小女儿嫁过来,偏要嫁来整日以药为食的大女儿?” 栗族长斜睇一眼诸葛弈,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指着夜空中一颗闪烁的星子,似笑又似哭的叨念:“楚缘儿,你个短命鬼,被亲爷爷、亲爹和亲哥哥卖了,你还感恩戴德的呢。你死了也活该,谁让你是个没人疼的可怜虫呢。呵呵!呵呵!” 诸葛弈冷冷地看着哭哭笑笑的栗族长,忽然发现栗族长活得也挺……可怜。 第516章 皆被亲情所伤 酒醉的栗族长被带回无心院的客院去歇息,诸葛弈还派人去栗氏中正府传禀一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议论。 仲秋夜已过,东方微露一抹鱼白。站在前院东侧的假山木亭远眺衍盛堂祭祀场的祭祀台,修长手指摩挲着琉璃雕骆驼的银质小酒壶。 悠然长叹声,引来高墙之隔的西夹道一声阴森嗤笑。诸葛弈纵身跃下,稳稳落在一身粗袍的鬼面具男人的身后。 诸葛弈把银质小酒壶悄悄藏到袖子里,故作轻松道:“又来装神弄鬼吓唬谁?来抓奁匣阁里的,或是……我?” 鬼面具男人低声笑道:“哈哈,抓你?你功夫高深,我重投胎或许能与你拼上一拼。我呀老了,哪有气力与年轻一辈争强好胜的。我今夜来寻你,为正事而来。” 诸葛弈有些惊讶,独来独往的栗二爷何时行事前会与人商量。他四处打量,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与我来。” “好。” 鬼面具男人跟随诸葛弈悄悄离开西夹道,二人没有走得太远,而是抄近路来到衍盛堂的西偏殿后罩房。这里曾是老执事的居所,那老执事死后便空置着。 到了安全地方,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栗二爷拿帕子擦掉额上的汗,说:“真是老了。赶了半夜的山路,体力大不如前。” 诸葛弈主动为他诊脉,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栗二爷乃中毒所致,元气耗损极大。服下这药丸,每日辰时吐出毒血后饮一碗温清水。半月后,体内之毒便可排出。” “多谢。” 栗二爷感激揖礼。他这毒已有十年积累,能够用半月时间清毒已是极好的,于他的大计划犹如神助。 投我以桃,自然要报之以李。栗二爷小心珍藏那油纸包的解药,拉着诸葛弈到角落里,小声叮嘱:“你们且小心八大氏族的人。我刚入城时看到楚家的马车在南城墙下绕了一圈又回到楚府的后院。八大氏族的探子便回去传禀,你们万万不可为楚家而惹怒他们。” “楚家的马车没出镇子?” 诸葛弈惊讶。依着他对翎爷的了解,既说了与楚二爷同乘回燕峡镇,又怎会悄悄留在瓷裕镇呢?难道翎爷有意暗中帮助楚氏族壮大? 栗二爷按了诸葛弈的肩,说:“莫、栗、乌、闫的四位族长早有结识燕峡镇翎爷的预谋,可惜天不遂人愿,见到翎爷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我猜他们得知翎爷仍在镇子里,定会千方百计讨好。奉先女是翎爷认亲的妹子,此事需谨慎处之。” “多谢栗二爷提醒。” 诸葛弈揖礼,被栗二爷虚扶一把。 栗二爷又说:“还有一事要与你们通个气儿。” 诸葛弈正色道:“栗二爷请讲。” 栗二爷无可奈何地轻叹声,苦笑道:“我那老谋深算的大哥定不会相信我是鬼魂之说,还有我那精明的婆娘也会怀疑。为防不测,我要去寒夜谷做长工,等待时机成熟时光明正大的回来。” 诸葛弈略迟疑,说:“栗二爷知道寒夜谷正在建的庄子是谁的吗?” “我打听过了,正是翎爷要建的庄子。” 栗二爷信心满满,对诸葛弈的一脸担忧感到暖心,长久以来只有去逝多年的长嫂栗楚夫人对他有过虚寒问暖。而他的幸福随着栗楚夫人的辞世而一去不复返。 见到少年眼中的担忧,他笑说:“你放心,翎爷与我仅有一面之缘。况且他多事缠身怎会有闲心来工地巡视呢,我乔装改面不会被人发现的。” “请栗二爷多多保重!” 诸葛弈故作释然道,心里却大大的松口气。还好寒夜谷的庄子是打着翎爷旗号建起来的,万幸万幸啊。 栗二爷重新戴好鬼面具,抱拳道:“就此别过。” “栗二爷保重。若有改变,我会派人携一支海棠金钗去见你。切记!切记!” “好小子,你果然是天生的谋才。我可以安心的与你为盟,咱们联手把瓷裕镇翻个底儿朝天!哈哈。” “栗二爷雄心壮志,佩服佩服!” 互相吹捧完了,栗二爷心满意足地离开,诸葛弈却有些愁绪缠眉间。 走出衍盛堂的西偏殿,轻松翻过高墙回到西夹道,脚才落地就听到一声阴森森的笑。他回头,瞧见青灰道袍的三清道人正靠在墙根儿下眯眼假寐,似梦非梦的呓语着什么。 “今夜来寻我的人真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诸葛弈抖抖袍摆的灰尘,悠然地迈着步子往南走。路过三清道人面前时,被一把拂尘拦住。 三清道人仰头望一眼微微泛蓝的天空,佯装悲声道:“我们皆为亲情所伤,乃天下最可怜之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诸葛弈抬手推开横在身前的拂尘,继续悠闲迈步走出西夹道,来到清冷的大街上。 三清道人紧随而来,慢声慢语地说:“你们的离间计用得不错,花间楼的无言公子送来一封绝情信,气得我那大哥在闫氏中正府里发了好大一顿火气,吓得大嫂跑来南府找我救命呢。” “有闲心看热闹,你该管好自己的儿子。” 诸葛弈领着三清道人来到无心院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位于转弯处的一间民宅,院门已打开,里面忙碌的妇人正在灶台前熬制软糯的粳米粥。 提到闫礼,三清道人的眉深深蹙起,无奈道:“唉!儿大不由爹呀,我越发管不住他了。前些日子,莫家三姑娘大着肚子竟能偷跑,如今下落不明。我叮嘱他务必寻回来,毕竟她腹中子是闫氏的血脉呀。” “三清道人真正在意的是闫氏血脉,绝非莫妍秀。这话若被莫族长和莫二爷听到,不知如何记恨你呢。” “哈哈,无妨无妨。我一个快入土的人,谁记恨都无妨。” 三清道人畅怀大笑,似乎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他将拂尘托于臂弯,与诸葛弈对桌而坐,感慨道:“没想到栗家二弟比我当年活得还憋屈,竟想用诈死换得一线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栗二爷有苦衷的。” 诸葛弈喝口粗淡的茶水润润喉咙。寻常人家能喝上一碗粗茶已是难得,他能享荣华、亦能受劳苦。 三清道人也喝一口,皱眉道:“这粗茶真真难喝。你自己的地盘怎不备些好茶叶?” 诸葛弈睐他一眼,诘问:“你哪只眼睛看到这里是我的地盘。” 第517章 别样清醒方式 年轻妇人熬制两碗粳米粥送过来,又配了一碟小咸菜和一壶烧酒。 她始终未发一言,放下粥食便回到灶台去继续守着灶火,将熬制好的粥舀到桶里,然后一桶一桶地搬到院门外。 三清道人端起粥碗吸溜一口,夹一根小咸菜放到嘴里,眼神挑替地盯着守着灶火背对这边的妇人,语气轻佻地调侃。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女子。” “她是翎爷的厨娘。” 诸葛弈举止优雅地用银匙舀粥吃,再夹一根小咸菜。对三清道人如惊慌之鸟的傻样儿视若无睹。 “呃!怎么不早说。”三清道人气得磨牙,又一本正经地念了声:“无量天尊!” 诸葛弈停下动作,仰头望天空。 三清道人好奇地看看天,好奇问:“天上无云也无鸟,你在看什么?” “雷。” 简短一个字,足够气得三清道人再欠发出“咯吱咯吱”磨牙声,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提着拂尘大步离开。 瞟了暴走的三清道人的背影,诸葛弈把碗里的粥吃完,从荷包里拿出五个铜板丢到碗里,飘然离去。 那妇人收拾好碗筷,把五枚铜板收好。便唤出一个黑影子,在黑影子耳边嘀咕几句。那黑影子点头,跃出院墙便消失了。 待诸葛弈回到无心院,老管家阿伯匆匆迎上来,焦急得满头大汗。 “栗族长醒了?” 阿伯(手语):主人快去客院看看吧,小主子过来把栗族长给打了。 诸葛弈微挑眉,抬起的脚又放下。一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叮嘱:“谁都没见过我。” 阿伯傻了。主人是何意?小主子打了栗族长板子,他竟然不管? 诸葛弈一溜烟的跑了,留下老管家阿伯愁眉苦脸,硬着头皮回到客院。希望小主子别把栗族长打死,否则……打死也没啥,她是奉先女,怕什么? 阿伯豁然开朗,一转身乐呵呵的去厨院吩咐厨子多做几道甜食。小主子发完火气定会吵着饿的,他先准备齐全。 无心院里的明、暗护卫们齐刷刷藏在客院的各个角落里抱臂看热闹,顺便小声讨论栗族长身上又留下第几道伤,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下疤。 客院的院中,栗族长趴在长凳上,双手双腿被麻绳固定在长凳的四腿儿。束好的发髻已松散开,身上的雪白中衣被皮鞭子打得破破烂烂。 栗海棠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握鞭子,气喘吁吁地瞪着栗族长。 “栗族长,你到底酒醒了没有?我已经没有气力啦。” “不行!再来!” 栗族长扭动下腰,发现他还感觉得到痛。他需要更多的痛来让自己清醒,看清如今反复混乱的世道。 栗海棠有点犯难,她在无心院动手打了栗族长,若传扬出去定会对诸葛弈的名声有损。无心院里的人知道是栗族长请求她亲自动手打的,可外面的人只会看到栗族长一身伤痕累累地被抬出无心院。 “阿伯,小左哥哥,小右哥哥。” 栗海棠放下鞭子跑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大喊。 老管家和两侍童闻声而来。她与阿伯指指趴在长凳上的栗族长,又指指隔壁的奁匣阁西跨院。 “不用进院子,放在西夹道就行。” “是。” 侍童小左脸上一喜,连忙拉着小右一起抬长凳子,直接从无心院的偏门抬到西夹道,依着海棠指定的地方放下。 “你们都回去吧。” 栗海棠挥退他们,握着鞭子来到栗族长旁边,蹲下来歪着脑袋问:“栗族长,咱们继续吧。” “别!万一被大街上过路的人听到,可麻烦大了。要不,咱去奁匣阁的西跨院?” 栗族长脑袋里顿时空白一片。他选在无心院里挨鞭子,正因为无心院不会有客来访。但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西夹道里挨鞭子,西夹道南出口便是衍盛堂门前的大街。此时已有往来的人们路过,万一他忍不住发出声音,或鞭子声太响传出去被人们听到…… “要不算了吧,若传扬出去我的一世英明可就毁啦。”栗族长有点后悔把自己的命交到小姑娘的手里。他定是昨夜的酒醉未醒才会做出如此失常决定。 栗海棠挥空几下鞭子,意犹未尽道:“受人所托、终人之事。既然答应栗族长,我怎能半途而废呢。” 重新撸起袖子,吹吹拳头,她双手握紧鞭柄,一双曜黑杏眸闪烁阴狠的暗芒,大喝一声:“来吧!” “别!啊——!” 栗族长未能阻止,才发出一个字音,就感觉到脊背肉最厚的地方被鞭子打过,火辣辣的疼让他难以抑制的大喊。 “栗族长,你的确该清醒清醒啦。再如往昔那般被后院里的女人们牵着鼻子走,你的族长之位趁早交出来,别连累全族的人跟着你一起毁灭。” 栗海棠用力挥动着鞭子,就像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想要打醒迷途中的不孝子。而她一次次鞭打栗族长的时候也在反醒自己,她近来做出许多决定都未曾与诸葛弈商量过。虽然诸葛弈从未阻止或训斥过她,可她知道有些自私的决定已破坏了他的大计划。 复仇,他心中有仇,她心中亦有仇。两个心中燃烧复仇之火的人在一起谋划颠覆八大氏族,她越来越担心大事未成身先死。她死了没关系,可她舍不得他死。 “啊——别,别打了!我……我受不住了。” 栗族长忍受不住终于认怂。他想从长凳上滑下去,无奈双手双腿被绑着,只好求救地看向挥鞭的小姑娘。 栗海棠也打累了,丢下鞭子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问:“栗族长,你这别样的清醒法子真不错。待我立个规矩,若八大氏族中有人茫然若迷时,我便用鞭子打醒他们。” “奉先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栗族长艰难地后仰起头,眯着眼睛凝睇小姑娘,气息不稳地说:“我当初……真不该选中了你……你呀……太聪明、太狡猾……我真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啊!” “栗族长,你有没有想过……”栗海棠慢慢爬到他的耳边,小声说:“栗氏族在你的手中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 栗族长大惊失色,脸色比刚才挨打时还要苍白。他战战兢兢地连话都不敢说出来,只蹦出几个字来。 “你……你想……吞……莫……” “对,我想。” 第518章 切勿与虎谋皮 对,我想。 对…… 我…… 想…… “啊!” 又一次梦魇中惊醒,那阴森的稚嫩嗓音如魔音徘徊在脑中让栗族长睡不安稳。被两个小厮秘密送回家,重伤的他受到惊吓后一病不起,整整一日滴水未进。 栗夫人怀着身孕坐在外间的炕上,吩咐王嫫嫫亲自照料病中的栗族长。而闻声赶来侍疾的妾室们无一例外被挡在院门外。 栗族长服过汤药后请栗夫人进来共商大事,又让王嫫嫫去守着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栗夫人抚着隆起的肚子歪着身子靠在床尾,栗族长动作缓慢地塞一个软枕在她的腰后,叮嘱她小心些。 大战在即,栗族长思来想去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明媒正娶进来的妻子。貌合神离的夫妻太多了,可真正遇到大事情时唯有正妻能与夫同舟共济。况且她怀着他的孩子,为孩子而计深远她也不会下暗刀子杀他。 栗夫人见丈夫面色略有沉重,虽不知他心中担忧什么,却也柔声劝说几句让他放宽心好好养伤。 “相公,府中的事有桓哥儿帮着,族中的事有三弟和四弟看顾着,你且安心养伤吧。我想着修书一封让珅哥儿回来,家中不能让桓儿来主持。他一个只懂得花钱逗鸟儿的,哪里照管过府里的事儿。” “不必了。”栗族长轻叹,握住栗夫人的手深情凝睇,说:“你怀着孩子还要照管府里的事,辛苦啦!” “相公这话说得太生分,我是你的正妻,打理府中的事乃我的本分之责。”栗夫人柔声笑语,不仅没有抱怨反而安慰道:“相公安心养伤吧。我已派老管家去备份大礼,待明日我登门去磕头,谢奉先女不杀之恩。” “别!千万别!” 栗族长激动地坐起来,没顾及到背上的伤撕裂般的疼。他倒抽气,慢慢驼背靠回堆起的软枕里,冷汗已浸湿了身上的中衣。 “相公,你……哎哟哟,王嫫嫫快取件中衣进来。”栗夫人急得扯着喉咙大喊。 “别喊!我有大事要与你商量。” 他阻止栗夫人唤王嫫嫫来帮他更衣,回推开门的王嫫嫫道:“不准进来!在外面守着!” “是。” 门又阖上,王嫫嫫如门神般堵在两扇中央。 栗夫人扶着栗族长躺好,含泪道:“什么大事不能等养好伤再说。” “你个傻婆娘,千万别给我捅娄子去。”栗族长拉着妻子的手,长长舒气,说:“我身上的伤是她亲自鞭打的,可也是我请求的。我近来常常看到二弟的鬼魂,他对我如仇人般愤恨。” “二弟是你们逼死的,他见你当然如仇人了。” 栗夫人亦有满腔怨怼,一个是同床异梦的丈夫,一个是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谁能想到他们竟然……她平日装糊涂也是迫于无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栗族长面露窘色,说:“是,我心中有她,一直有她。可她终究是南府的女人,而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男人嘛,免不得沾花惹草的。这么多年,你不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日子嘛。” “是。我就该装聋作哑、当个睁眼瞎的活着。” 栗夫人赌气扭头不看他,想抽回手却被他抓紧。 栗族长苦笑道:“好好好,以后我离她远点儿,成不成。来来来,快别生气了,咱们商量个大事儿。” “怎么,你又要纳妾?”栗夫人摸摸隆起的肚子,漂亮的凤尾眉斜挑起,警告地睐一眼讨好笑脸的丈夫。 栗族长嘻嘻笑,对着栗夫人勾勾手指,小声说:“咱们栗氏族要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哈哈哈哈!” “相公,你……脑袋被打傻了?”栗夫人哑然失笑,摸摸丈夫的额头,“不烫呀?也没有伤。” “去去去,谁傻了。” 栗族长宠溺地白她一眼,郑重道:“你别当我逗乐子呢。是真事儿,真的。” “她愿意做我们的傀儡?” “盟友。” 栗族长说完又觉得底气不足,补充说:“我虽未从她的嘴巴里听到结盟的提义,可她亲口问我想不想栗氏族在我的手中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我当时吓得问她是不是想吞掉莫氏族,当时我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栗夫人兴奋追问:“她呢?她如何说的?” “她说……咳咳!”栗族长清清喉咙,学着栗海棠的神情和声音,手掐着喉咙、眯起眼睛,冷笑着说:“对,我想!” 栗夫人吓得打个寒颤,搓搓手臂,蹙眉嘀咕:“哎哟哟,这丫头鬼附身啦?阴森森的好可怕。” “谁说不是呢。” 栗族长回想小姑娘在耳边的低语和她的神情,也不禁汗毛竖起、脊背窜寒气儿。他沉默一会儿,猜测说:“我觉得他们拉笼楚家又攀结元家,正是打着吞掉莫氏族的算盘。可惜楚家被我逼走了,元家想成全元五和莫容玖定不会与他们结盟。” “我听王嫫嫫说,闫族长和花间楼大掌柜无言公子……” “那丫头胆子越来越大,背后的人已不仅是诸葛弈了。” 栗族长悠然长叹,他再一次懊悔当初做下的决定,为何没有坚持选栗里长的亲闺女呢?那丫头一看就是坏到脸上的,可奁匣阁的那丫头是坏到骨子里的,表面上一副清纯可爱的天真模样,真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 栗夫人忧心忡忡,想到海棠夜潜入金佛堂来见她的那一次,她处处卑微才换来海棠的信任。但她去东偏殿负荆请罪时,与海棠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反反复复、好好坏坏,她经历太多之后幡然醒悟,栗氏族选定的奉先女从一开始就是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只是野马还无力抗争。等到野马能驰骋天下的时候,谁敢拦在前面皆是一个死。 “相公,切勿与虎谋皮。莫氏族在瓷裕镇屹立百年不倒,自然有莫氐族的雄厚财力做支撑。栗氏族虽位居第二,可财力终究不足。我们万万不可与虎谋皮,反被他们算计去呀。” “你是说她想利用我们去试探莫氏族?” 栗族长灵光一闪,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栗海棠的陷阱里。 栗夫人没急着下定论,摸摸隆起的肚子,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说:“相公在家好好养伤吧。我去备份谢礼,亲自送去奁匣阁。” “多谢夫人。” 栗族长颌首,唤来王嫫嫫,吩咐她寸步不离地陪着栗夫人去奁匣阁拜谢,定要把栗夫人囫囵个儿的带回来。 栗夫人笑他小题大作,去奁匣阁送礼又不是深入虎穴。她吩咐王嫫嫫去库房准备一箱打着“栗氏”号的金锭子,然后乘马车赶去瓷裕镇的奁匣阁。 栗族长平躺在床上,对着跪在床前的蒙面影卫叮咛去调查栗二爷鬼魂之事。他觉得栗二爷鬼魂有可能是诸葛弈安排的。 第519章 送礼金探虚实 奁匣阁。 栗夫人的马车停在奁匣阁东跨院的门前时,已时至黄昏。幸好马车里准备了吃食,她饿时随意吃了几口。 东跨院的外院,守门小厮们正在玩斗鸡。听到门外马儿的铜铃声,立即各自散去。唯有值班的小厮迎出来,恭敬地揖礼。 王嫫嫫趾高气扬地说:“去禀告奉先女,我家夫人来了。” “是是是,小人即刻请内院的姐姐们帮忙传禀。” 小厮点头哈腰,一路小跑进去敲二院门。木门打开,一位值班的老婆子咋咋呼呼地问:“臭小子有啥事惊扰老娘吃饭。若不是正事儿,看我一顿好嘴巴。” “老姐姐先别急着发火,赶快进去禀告吧,栗氏族的夫人来了,马车已停在门外呢。” 小厮说完,那气焰高涨的老婆子吓得连门都忘记阖上,扭动着肥圆的身子一溜烟跑进中院去找李嫫嫫或杨嫫嫫。 此时,中院里一群小丫鬟在栗海棠的带领下嬉闹着赶鸭子。十几只肥胖的鸭子“嘎嘎”吵叫着惊慌逃跑,以海棠为首的“赶鸭”队把鸭群团团包围,惊慌的鸭子们没方向地四处奔走,想要寻个缝隙逃出包围。 杨嫫嫫听到东跨院老婆子的禀告,便知栗族长钻入了海棠设下的陷阱,派栗夫人前来打探虚实了。 她让青萝护着嬉闹玩耍的海棠别受伤,亲自去迎着栗夫人。中途遇到李嫫嫫,又让她去后厨院找刘二娘做几样儿酸甜味的糕点。 李嫫嫫咽口口水,想到酸甜口的点心最开胃,她私底下央求刘二娘多做些偷着留下吃。 杨嫫嫫出来迎着,见到王嫫嫫扶着栗夫人走进来,便知拦着王嫫嫫肯定不行的。幸好海棠早预料到了,她也懒得多费唇舌。 “栗大姑娘呢?” “中院里和小丫鬟们玩呢。” 杨嫫嫫走在前面引路,栗夫人由王嫫嫫细心挽扶着一步步走得极小心翼翼,生怕摔个跤伤到腹中的孩子。 跨过东跨院的垂花门,穿过曲曲长长的东抄手游廊,便来到中院。 远远听到院中嬉闹笑声,栗夫人深锁眉,语气责怪道:“奁匣阁乃奉先女居住的清净地,怎容得她们如此喧哗?放肆!太放肆了!” 杨嫫嫫笑着上前挽扶栗夫人,小声说:“栗夫人息怒,今晚若不热闹热闹,白天栗族长在西夹道的喊声不知会引来多少人臆测呢,大姑娘也是为栗氏族的声誉着想。” “原来如此。看来……”栗夫人深呼吸、咬咬牙,装作懊悔地自责:“看来是我误会她了。” “栗夫人宽厚。” 杨嫫嫫同王嫫嫫一起挽扶栗夫人来到中院,看到栗海棠已坐在檐廊下的椅子上拿帕子擦汗,歪着脑袋与青萝说着什么。 “大姑娘,栗夫人来看你了。” 杨嫫嫫放开栗夫人,唤上两个老婆子一起进到堂屋去搬来椅子。 “啊?栗夫人来了呀,快坐快坐。” 栗海棠见椅子搬来,又让杨嫫嫫去多取一个软垫子来。 栗夫人谢过才坐下,看着院子里一群小丫鬟拿着竹竿赶鸭子,暴露她们被迫隐藏起来的顽皮天性。 她们被送进奁匣阁之前也是家中的淘气孩子,被选中后送到栗氏族的一处田庄去跟着奁匣阁的老执事嫫嫫学规矩,言行举止皆要“静”。 送入奁匣阁年少无知,一生被困在这座“牢笼”里直到死后才能“回家”。可那时的家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家中慈爱的父母早已埋入黄土之下。 今生无缘再见,来世期盼相聚。奁匣阁里的女人们一生活在平淡和绝望之中。 “栗夫人带来了什么好东西,瞧着怪重的。” “你最喜爱的东西呀。我因身子重,夜里没来祝寿。这寿礼早已备好的,谁知南府的夫人也没来。” 栗夫人说得轻巧,仗着有身孕把罪责都推到栗燕夫人的头上。她指指两个老婆子抬进来的大箱子。 栗海棠佯装不明白地问:“寿礼?栗族长不是备了一份儿吗?怎么栗夫人又备一份儿?” “我和他备的寿礼能一样吗?”栗夫人娇嗔,指指自己说:“我备的礼是栗氏的,他备的礼是栗氏族的。” “哎哟哟,真真是费了心啦,让栗夫人说出如此歪理来堵我的嘴。”栗海棠看也不看那箱子里的“礼”是什么,吩咐杨嫫嫫抬去后库房封存。 栗夫人见小姑娘收了礼,自然拿她的手短,总要透露几句实话才行吧。 “我家相公伤得不轻,说他昨日与无心院的诸葛画师喝醉了酒,今早……” 栗海棠截断栗夫人的话,正色道:“栗族长清醒得狠,他求着我拿鞭子抽他为自醒,我不拒绝亦是想借机提醒栗族长别再虚度年华,任由栗氏族被别人鲸吞蚕食,落得比楚氏族更不堪的下场。” 栗夫人脸色微寒,“海棠,你此话是何意?” “栗夫人名为送礼、实来打探虚实,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栗海棠揭穿栗夫人的伪面,抬手挥退院子里的小丫鬟们。 黄昏时分的若大庭院里安安静静的,被追赶疲累的鸭子们全都躲在花圃里小憩。檐廊下的笼中鸟儿啼叫几声也安静下来。 栗海棠欣赏夕阳余辉,淡淡道:“希望栗氏族在你们手里不会像西山落下的太阳,留下一抹霞光又如何,它终究被黑夜吞噬。” “海棠,你果真想毁掉莫氏族吗?帮助栗氏族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 栗夫人有些沉不住气,事关栗氏族的未来,她不敢视为儿戏。即便坐在身边的小姑娘年仅十一岁,稚嫩得让她怀疑。 栗海棠对栗夫人嫣然一笑,“栗夫人,你觉得毁掉莫氏族很难吗?” “若凭你之力毁掉最弱的燕氏族已无可能,若你是受翎爷和秦五爷的指使则另当别论。”栗夫人对海棠的能力给出中肯的判定。 “哈哈哈,栗夫人想得太简单了。”栗海棠瞟了她那隆起的肚子,“你若生个男娃娃,我定会助楚氏族回到瓷裕镇。你若生个女娃娃,我便放过你。” “为什么?”栗夫人恼火地抚着肚子站起来,顾不得王嫫嫫和杨嫫嫫在,质问:“海棠,你别忘了当初在金佛堂里与我的约定。” “栗夫人,你骗了我已无诚信可言,凭什么要求我遵守约定呢?” 第520章 凶煞婆婆寿礼 栗夫人羞愧地低头不语,当初她被诬陷时唯有栗海棠相信她的清白,她在佛堂闭门思过躲避世人的嘲笑,连枕边人和女儿们都不来看她,也只有栗海棠愿意来佛堂见她。 栗海棠承诺三日为她洗脱罪名,最终是她心软听从丈夫的命令去衍盛堂东偏殿负荆请罪,坐实了自己那莫虚有的罪名。她确实失了诚信,无颜要求栗海棠遵守约定为她沉冤昭雪。 “栗夫人太贪心了,老婆子都听不下去了。咳咳!” 西跨院的黑暗角落里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一身黑袄裙拖地,齐腰的黑纱帷帽将她的脸和半个身子遮挡。她步态轻盈,眨眼功夫已至檐廊下。 栗夫人惊慌地抚着肚子跌坐在椅子里,吓得王嫫嫫紧忙扶一把,同样满脸惊恐地瞪着一身黑衣的老妪。 栗海棠缓缓站起,盈盈一拜,“多日未见,凶煞婆婆别来无恙。” “咳咳!小丫头竟记得我老婆子,荣幸呀。” 凶煞婆婆拄着拐杖慢慢拾阶而上,海棠立即让出座位来,她便安稳坐下,扭头隔着帷帽黑纱端详栗夫人隆起的肚子,嘲讽道:“咳咳,神佛面前犯淫戒,你腹中子能平安生下便知足吧。” “你……你竟敢诅咒我家小公子!”王嫫嫫气不过,为主子愤愤不平。也不管栗海棠如何递眼色,她仗着自己性子彪悍打遍天下无敌手,撸袖子就要冲过来。 凶煞婆婆冷哼,讥讽道:“你一个奶母子打着栗夫人的旗号在外面欺压乡里,仗势欺人的狗竟敢在老婆子面前汪汪叫,看来你嫌自己命长呀。” 惊呆中回神儿的栗夫人立即站起来拦在王嫫嫫前,向老妪行万福礼,歉意道:“凶煞婆婆息怒,妾身代王嫫嫫向婆婆请罪。怪妾身教管不严放任王嫫嫫胡作非为,妾身知罪,回家后定会严加教管,让她去给受欺压的乡里赔罪。” 凶煞婆婆摆手道:“算了算了,八大氏族里藏污纳垢多了去了,不差你家一个奶母子那点肮脏事儿。你若想腹中子平安诞下,多做善事为孩子积积阴德吧。” “多谢凶煞婆婆赐教,妾身定多做善事。”栗夫人紧忙承诺,抚着隆起的肚子喜不自禁。依着老妪的意思,她怀的是儿子。 栗海棠懒懒地瞥了眼王嫫嫫,笑问:“凶煞婆婆怎会来奁匣阁,难道有事需海棠效劳?” “咳咳!你这小嘴儿真真的甜,老婆子行走江湖凡事不求人,哪需得你来效劳。今夜前来为两件事,一是送寿礼,二是请你代我转交一封密信给闫氏南府的那位道人。” 凶煞婆婆拿出一个锦盒和一封信,说:“老婆子行走江湖没啥值钱的东西,送一块令牌留个念想吧。老婆子知你手里有秦字令、九凤玉令和无情城的令牌。今儿再送你一块青州峡关令,为你添添喜气儿吧。” “多谢凶煞婆婆。” 栗海棠打开锦盒,里面的令牌和她的手掌差不多大小,上面的花纹很简单,中央篆书写着“青州峡关令”五个字。 凶煞婆婆拄着拐杖缓慢站起,看向栗夫人,说:“你不冤,栗楚夫人之死与你也脱不得干系。晋书中有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栗楚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指天誓日地说不知情吗?” 栗夫人眸光黯淡,垂首默不作声。她猜不出凶煞婆婆对栗氏中正府的往事知晓多少,但她清楚凶煞婆婆在江湖的权势远远超过秦五和翎十八,寻常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煞星。 栗海棠好奇凶煞婆婆为何要掺和八大氏族中的事情。听秦五爷和翎爷说凶煞婆婆早已隐退江湖多年,如今江湖中很少有亲眼见过凶煞婆婆的年青豪杰们。 而凶煞婆婆暗中保护莫妍秀,帮着她在闫氏中正府和闫氏田庄杀人立威,仿佛将莫妍秀视为女儿般呵护。 凶煞婆婆指指交到海棠手里的信,说:“那信封口有漆印,万不可打开偷看。” “放心吧,我不会偷看的。” 栗海棠把信交给杨嫫嫫,说:“我一会儿乘栗夫人的马车去闫氏南府走一趟,包管亲自交到三清道人的手中。” “如此甚好,老婆子放心了。” 凶煞婆婆回头盯着王嫫嫫,“你这老货的脑袋先存在你的脖子上,若有下次定不饶你。” 王嫫嫫吓得扑通跪地磕头,哭着求饶:“老奴再也不敢冒犯凶煞婆婆!不敢冒犯!” 凶煞婆婆冷嗤一声,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到黑暗角落里,刹时间便没了踪影。 栗夫人欲语还休,见海棠淡定自若地吩咐杨嫫嫫和青萝去准备夜行衣,还有御寒的玄色黑狐皮斗篷。 栗海棠携了栗夫人一同走出东跨院,说:“今晚就麻烦栗夫人舟车劳苦陪我走一趟闫氏南府。” “海棠不怕凶煞婆婆的那封信会害了你吗?” 栗夫人仍忐忑难安。一个隐匿江湖多年的老妪怎会突然找上奁匣阁,又派奁匣阁给闫氏南府的三清道人送密信,这太诡异了。 栗海棠扶着栗夫人上了马车,提裙在王嫫嫫助力下登了马车,与栗夫人一同坐进去。她接过杨嫫嫫递来的夜行衣和玄色黑狐皮斗篷。 旁若无人地换着衣服,卸下花钗,她透过菱花镜看到栗夫人眉心深锁地惴惴模样,笑问:“栗夫人怕什么,你只管把我送到闫氏南府的门外就走了。即便三清道人要算账,也不会去追你的马车呀。”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栗夫人叹气,帮海棠御下后髻的簪花,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果真要与闫氏族为敌吗?” “不,我羽翼未丰,只能做长远打算。栗氏族是我的母族,闫氏族是我亲娘的母族,若两个氏族联手定能吞掉莫氏族和乌氏族。” 栗海棠旋身抓住栗夫人的手,真诚地说:“栗夫人,请你回去转告栗族长。若他没有魄力将栗氏族壮大就交出权力吧。” 栗夫人惊慌道:“你……你想夺权?” “对,我想。” 第521章 希望破灭之时 对,我想! 我…… 想…… 犹如魔音穿耳,直到马车已驶离闫氏族村,栗夫人仍呆若木鸡地僵直坐着,王嫫嫫几次唤她都未听到。 夫妻俩都被小姑娘的魄力和勇气惊骇了,她那般坚定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夫妻俩做梦都想壮大栗氏族的愿望却要依靠一个仅有五年活命的小姑娘来完成。 漆黑夜色中秋风寒凓,栗海棠站在闫氏南府门前眺望栗夫人马车离去的方向,从一个清晰的影子到淹没夜色中的一个灰点儿,再到看不见影子、听不到马蹄声。 “马车走远了还不进来吗?” 三清道人打开角门,笑眯眯地看着一身玄色的小姑娘。哎哟哟,他打赌又输了。 栗海棠也不客气,进门便说:“快点准备些吃食吧,我赶着给你送信,连口茶水都没喝呢。” “备下啦备下啦。快随我进去吧,外面冷。” 三清道人领着海棠到了后院的一座厢房。厢房里有暖地龙,又有热土炕。堂屋的方桌上摆着几碟冒着白烟的菜,一碗浓稠的鸽子汤摆在正中央。 栗海棠进门脱下玄色黑狐皮斗篷,见桌上的晚膳未动,正想打趣三清道人未卜先知,眼角余光瞥见热土炕对面的罗汉榻上坐着两人。 “咦?师父,叶小哥儿,你们怎会在此?” 叶梧桐笑道:“我去燕峡镇玩了几日回来了,听闻三清道人是毒圣的二徒弟,便与诸葛公子一同前来拜访。你怎会来这里的?据我所知,奁匣阁有规矩不准奉先女外出,更不准夜不归宿。” “呵呵,我有夜不归宿吗?”栗海棠乖巧地坐到诸葛弈身边,喊了声“师父”便把凶煞婆婆潜入奁匣阁送寿礼,并且请她代转一封信给三清道人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诸葛弈听。 三清道人敛眸沉思,疑惑道:“我久闻凶煞婆婆大名却未曾谋面,她为何忽然修书一封与我?真是稀奇。” 诸葛弈淡淡一笑,“你看信便知。” 三清道人犹显不安,伸手向海棠,“信,拿来。” 栗海棠从怀里取出信,护在怀里提条件:“信可以给你,可你要告诉我信里写了什么。” “窥探别人的信乃无耻行径。”三清道人不敢抢夺,只好善诱劝说。 栗海棠娇嗔:“我哪里窥探了,明明是……询问。”对,询问。这个理由找得好,她自我肯定地点头。 三清道人哑然失笑,勉为其难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便是。” “一言为定哟。” 栗海棠交出信,眼巴巴盯着三清道人把信封口处的火漆印用小刀撬开,将封内的一张薄纸抽取。 “快打开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海棠,稍安勿躁。” 诸葛弈捏捏温暖小手,淡定地喝着自己带来的香茶。每次来喝三清道人的茶水,回去后浑身不爽快。 他知道三清道人没有下毒,只是茶水中加了点促使身体阴寒的东西。而他中毒已深的身体哪里禁得住阴寒之物侵袭,三清道人摆明不让他好过就是了。 叶梧桐行走江湖几年,也听过凶煞婆婆的名号。知道她曾经是江湖有名的女刺客,也是燕峡镇第一女赌徒。 与活死人在燕峡镇一赌论身家,她赌败后将全部身家财富输给诸葛弈,金盆洗手隐避江湖,从此销声匿迹再无她的威名事迹。 他曾追随鬼手冷肆寻找过凶煞婆婆的踪迹,可惜以失败而终。没想到今夜来访毒圣的二徒弟,竟意外听到凶煞婆婆仍活在世上的天大消息,真真的激动人心呀。 与栗海棠期待信中内容不同,叶梧桐想知道凶煞婆婆与三清道人是否熟识,能否为他引荐见一见凶煞婆婆呢。 栗海棠有些焦躁不安,几次想开口问皆被诸葛弈用力抓手制止了。她委屈地瘪瘪小嘴,无声抱怨:师父只会欺负我。 诸葛弈莞尔,若她真想知道信中内容,等回到无心院他能写一万张来给她看个爽快。 阅信的三清道人已无法镇定,捏着信纸的双手不自得颤抖起来。寂静地房间里充斥着他浓重的呼吸声,他周身散发着暴怒前的阴冷。 “混账!混账!真是混账!” 三清道人怒吼着将信纸揉成一团,恨恨地砸进燃烧的炭火盆里。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睁得牛铃大。 “花老道,信中写了什么能把你气成这样?”栗海棠好奇,眼睁睁看着炭火盆里的纸团烧成灰烬。 三清道人赤红双眼,大步来到她的面前,“你知道莫妍秀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吗?” “还能是谁的,你儿子闫礼的呀。” 栗海棠厌恶地翻白眼瞪了三清道人,撇着小嘴嫌弃说:“莫妍秀才多大的年纪,闫礼才多大的年纪,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干出那等苟且之事。当初我和师父在栗氏南府老院子后面的柴房里看到莫妍秀和闫礼在一起呢。” “果真?” 三清道人向诸葛弈寻求真伪。 诸葛弈淡然自若地放下茶杯,说:“当初确实在栗氏南府老院子里见到莫妍秀和闫礼,只是莫妍秀……呵呵,有其母必有其女,生她的周姨娘可不是什么良家妇。” 一语中的,三清道人的心瞬间沉进深渊。他对莫妍秀腹中孩子有着无法言说的希望,这是延续闫氏族血脉的孩子,是他的亲孙儿。 喜好男风的闫族长永远无法拥有自己血脉的儿子和孙子,不论他的儿子或孙子继承闫氏族长之位,他都是胜利者。 可如今,有一个江湖威名的人写信告诉他,他的希望破灭了,这让他如何承受得了?而他的生命即将终止,无法看到自己的儿子登上闫氏族长之位,无法看到害死他的妻子、夺走他的儿子的兄嫂得到报应,他如何能闭上眼睛? 三清道人挫败地坐在椅子里,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颤抖着、愤怒着、绝望着……毁灭,彻底的毁灭,他犹如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 诸葛弈斜睇颓丧的三清道人,嗓音温润动听,提醒道:“你只要一个能助力儿子登上族长之位的孩子,何必执着于他身体里流着谁的血呢?即便莫妍秀生下闫氏族血脉的孩子,也不过是庶子罢了。真正能继承闫氏族的孙子,必须出自嫡妻。” 三清道人缓缓抬头茫然地看着俊美绝世的少年,哑着嗓音说:“你想假戏真做,让莫妍秀生下的那个野娃子做闫氏族的庶子?” “只要助闫礼登上族长之位,有何不可?” 诸葛弈冷冷一笑,拉起小姑娘,走过三清道人身边时,忠告说:“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养子和一个庶子有什么不同?” 不同? 相同? 三清道人茫然地看着诸葛弈牵着栗海棠离开,叶梧桐紧随其后。 第522章 栗族长下决心 诸葛弈骑马带着栗海棠离开闫氏族村,叶梧桐不知从哪里“偷”来一匹马儿也紧随其后。 栗海棠躲在他的大毛斗篷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大眼睛。 “师父,凶煞婆婆送我一块青州峡关令,你有用吗?” “你留着吧。待日后带你去青州拜见花间楼主的时用得上。我省得再打着翎爷的旗号,亦能少听他的抱怨。” “翎爷回燕峡镇了吗?我本想送些亲手做的小食呢,谁知他一声不响地走了。还有秦五爷,听冷大哥说秦五爷早早骑马赶回祁山镇,不知祁山镇里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诸葛弈回头瞥见骑马悠闲跟在后面的叶梧桐,揶揄道:“还能有何大事足以让秦五爷焦心地赶回去。叶家唯一的继承人又逃跑了,全家在镇子里寻不到人,便请秦五爷回去江湖追杀令,把不孝孙子逼回去。” “哈?诸葛公子,你没说笑吧。我家老父亲竟然请秦五爷传下江湖追杀令?”叶梧桐驱马上前来,一脸痛苦疾首道:“我本已留书给大伯的。嗷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大伯竟然藏匿留书装作不知情,啊啊啊!” “哈哈哈,活该!” 栗海棠拍手大笑,招来叶梧桐佯装嫉恨的哼声。 “行了,你回去吧。”诸葛弈把一个鹅蛋大小的玉瓶子交给叶梧桐,说:“这东西是叶神医向我求的,我本想下次去祁山镇时登门拜访亲手交给他。如今我诸事缠身,便让你将药带回去吧。” 叶梧桐打开瓶塞嗅闻瓶中的药香,里面有几种熟悉的药香让他皱起眉头,疑虑重重地问:“这瓶子东西果真能救我大伯母的性命?” “你可以亲尝一试。” 诸葛弈邪肆浅笑,不再多作解释。他相信叶梧桐会将药带回,也相信叶神医会为了救妻子的性命宁愿铤而走险地相信他。 叶梧桐犹豫一下,把瓶子收好,嘻笑道:“不了不了,我医术不精,不敢乱吃药。诸葛公子、海棠姑娘,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诸葛弈抱拳,唤出两名护卫送叶梧桐回镇子郊外的秦氏庄子,相信秦氏庄子里自然有叶家或秦五安排的护卫等候。 叶梧桐再次谢过诸葛弈的慷慨,也请栗海棠向他的师父冷肆代为辞别。海棠欣然答应,叮嘱叶梧桐一路保重。 在两护卫的陪同下,叶梧桐骑马赶去镇郊外的秦氏庄子。他这次来得突然,走得也急匆匆。 诸葛弈喝令马儿往镇子走,单手牵着缰绳,单手圈紧纤软的小蛮腰,亲昵地她耳边低声问:“你猜叶家小子跑来瓷裕镇做什么?” 窝在他的斗篷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栗海棠闷声闷气地说:“他来通风报信的呗。” “可惜他来得太早了,那个换张脸的栗仙音还没打算回来呢。” 诸葛弈觉得无趣,若栗仙音早一步回来,不知又闹出来多少乐子来。他也不会闲得只盯着八大氏族的跳梁小丑们。 栗海棠嘿嘿笑,看到前方入镇必经的北河桥前停着一驾马车,马车上悬着“栗氏”字的灯笼。 “师父,看来栗族长已迫不及待啦。” “诱惑太大,任谁都等不及。” 师徒俩犹如胜券在握,气昂昂地喝令马儿朝着北河桥跑去。 马车里栗族长趴在车板上,旁边坐的栗夫人抚着隆起的肚子不停撩帘张望。听到远远的马蹄声,她难抑激动地拍拍倦怠的栗族长。 “我先去见见,你且在车里等着。” 栗族长勉强支撑着跪爬起来,扶着车壁慢慢跪着蹭到门口。 “你要小心啊。” 栗夫人叮咛,唤着外面的王嫫嫫过来扶着。 栗族长推开上前来的王嫫嫫,深吸气忍着背部的疼痛跳下车,双腿扑通跪在地上。幸好赶车的马夫及时扶住才勉强没摔个狗趴。 “哎哟哟,还没过年呢,栗族长就急着行大礼呀。” 马儿好巧不巧地停在栗族长面前,骑在马背上的小姑娘装出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气得栗族长咬牙。 “别胡闹。” 诸葛弈宠溺一笑,抱着小姑娘跃下马背。见栗族长已坐稳下车凳,才悠悠道:“听闻栗族长自请鞭刑以自醒,敬佩不已!” “呵呵,我干了件蠢事儿,你少来调侃我。”栗族长喘口大气,说:“奉先女胆大包天挑拨离间,可是你背后授意的?” “我授意的太多,不知栗族长说得哪一件?”诸葛弈故意歪曲,不答反问。故作悬疑的引栗族长亲口说出那几个字来。 栗族长亦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诸葛弈在挖坑等他跳。可他今夜等在这里,不出半个时辰便被八大氏族的人知晓。已无退路,他唯有披荆前行。 “好吧,我承认今夜在此等候,正是下定决心答应你们。” “栗族长果然是痛快人。” 诸葛弈推下身边的小姑娘,让她到马车里陪栗夫人。海棠本不愿意的,但凭她之力劝说栗族长确实没有十成把握,此事仍需诸葛弈来谋划。 栗海棠进到马车里,栗夫人将自己的暖手的铜炉让给她。 北河桥的另一端,一驾青壁马车早已停罢。 诸葛弈邀请栗族长徒步行过北河桥,一起上了青壁马车。 此时,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往镇子东南角的一处高门大宅行去。与诸葛弈浅谈的栗族长未发现,他即将进到大仇人的家里,见到他做梦都想见一见的大人物。 栗夫人数次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与小姑娘攀谈。她紧紧护着隆起的肚子,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抱着铜手炉昏昏欲睡的俏模样。 “稍安勿躁。” 栗海棠换个歪靠的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半眯眼睛瞅着栗夫人的肚子,说:“你若生个儿子,母凭子贵便有底气争夺栗氏族长之位。栗燕夫人想护着南府必定心向栗族长,恐怕你与她又要争得死活了。” “海棠,我和燕丽娴,你更偏向谁?” 栗海棠嫣然道:“当然是栗燕夫人。” 栗夫人眼神微滞,她万万想不到与栗燕夫人翻脸的海棠竟毫不犹豫地选了敌人。 “为什么?你为何会选她?” “因为珅哥哥,我选择栗燕夫人。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答案乃情理之中,栗夫人心中自苦,亦坚定保护腹中儿子的信念。 第523章 夺权没有乐趣 两驾马车没有停,直接走楚府的后门直达马厩。待两驾马车进入,后门立即闭阖。而潜伏在楚宅的各路探子们立即作鸟兽散,慌慌张张地回到老窝去传禀。 无心院和栗氏中正府的马车一起进入楚宅的后门,难道画师先生为栗族长和楚家主讲和吗? 楚宅后院,诸葛弈唤来两个家仆抬了步辇过来,亲自扶栗族长坐上步辇。 栗族长环视四周,夜幕下似曾相识的环境让他感到莫明的不安。在看到抬步辇的家仆衣着乃楚家时,瞪圆眼睛质问:“怎么回事?你怎会把我带来楚家?” “稍安勿躁。” 栗海棠挽着栗夫人走在后面,欣赏夜色下的楚家后花园,很满意地说:“嗯,这楚家的花园子景致真好。比奁匣阁的东花园还漂亮,比无心院的后花园也漂亮。” “那就让楚家主忍痛割爱,把这座府宅送给你。”翎十八从前面的回廊穿行而来,笑吟吟地说:“楚家的后花园确实漂亮,难得我家妹子喜欢呢。” 同行而来的楚二爷面露尴尬,赔笑道:“翎爷恕罪,奉先女恕罪,这府宅乃楚氏族在瓷裕镇的安身立命之地,实在难以割舍。若奉先女实在喜欢,我愿送个一模一样的府宅给奉先女,如何?” “楚家主真大方,多谢多谢。”栗海棠不急着拒绝,对坐步辇的栗族长说:“你瞧瞧楚家主的肚量,哪是不容商量的人。” “哼!那你怎不去做楚家的奉先女。” 栗族长恼羞成怒,嘲讽的话未经思索便说出来。可说完又后悔了,他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前打了自家人的脸面吗? 楚二爷抓准时机,讽刺道:“别!我楚家可没有你们那般恶毒的规矩,活生生逼死无辜的女娃娃们,真真的残忍啊!” “话也不能这般说。立奉先女乃八大氏族先祖们订下的规矩。常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八大氏族能传承百年屹立不倒,正是数辈奉先姑姑们的庇护之劳。” 栗夫人柔声软语却四两拨千金,硬生生把歪理扳成顺应天意。把惨死的无辜姑娘们说成庇护八大氏族的功臣。 楚二爷还想多讽刺几句,却被翎十八截了话。 “鄙人请栗族长和夫人前来商量大事,借贵宝地一用,希望楚家主念在我们的老友情面上少说几句。” “是,翎爷放心,我即刻退出院去。” 楚二爷的暴脾气不敢在翎爷面前耍,只好隐忍着揖首行礼,吩咐老管家招待好几位贵客便离开了。 栗海棠瞧着楚二爷愤愤离去的背影,摇头叹道:“楚家主早点退位让贤吧,我觉得楚家大公子才是家主的上上人选。” “你若觉得楚二爷当家主不好,可以劝诱楚晋来夺权呀。楚晋确实不错,我也偏向他做家主。” 诸葛弈宠溺浅笑,紧走几步追上翎十八,与他一起走在前面。 栗海棠嘟嘟小嘴嫌弃说:“夺权没有乐趣,我又不想做族长、做家主。我喜欢看夺权的人争强斗狠。” “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楚家的大儿子才是最奸诈的混账呢。以后你离楚家人远点儿,别让他们带坏了你。” 栗夫人对楚家人亦没有好印象,尤其楚家正拼尽全力地拉拢栗君珅企图扶助他争夺族长之位。不自知地轻抚隆起的肚子,她多么渴望腹中的儿子早早到来。 当着翎十八的面前,栗族长不好非议楚家。据他所知,楚家在燕峡镇一直受翎十八的庇护。 诸葛弈将栗族长纠结且畏惧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温润浅笑,伸手向栗海棠。“走,我们进去吃些东西。” “师父果真最心疼我啦。晚上为给三清道人送信,我连晚膳都没吃。一直饿着肚子到现在,我都饿得没胃口啦。” “那喝点热汤去去身上的寒气儿。” 翎十八唤着老管家去厨娘吩咐炖来滋补又清淡的参汤来,说:“这汤亦适合怀有身孕的妇人,栗夫人也多喝些。” “多谢翎爷。” 栗夫人恭敬行礼,悄悄走在栗族长身边。 以翎十八为首,诸葛弈和栗海棠为次,栗族长和栗夫人在最后,一行人进到一处单独的小院子。 栗海棠一眼便看出院门匾额上的“劲松”二字乃栗君珅之笔,她拉拉诸葛弈的手,说:“原来这院子是楚大公子的住处。主人不在,咱们叨扰了。” 翎十八笑说:“我来楚家作客,楚家主自然将最好的小院腾出来给我住。我在后花园里走一圈,一眼便看上这清悠的小院。管它之前的主人是谁呢,此刻归我。” “夺人之美。” 栗海棠胆子最大,把别人心里想的话敢说出来,并且当着翎十八的面前。除了诸葛弈淡然自若,栗族长和栗夫人已噤若寒蝉、步步小心。 翎十八旋身,屈指敲了小姑娘的额头,笑骂道:“臭丫头,有你这般与哥哥放肆无礼的吗?阿弈呀,回去好好打她一顿板子。” 诸葛弈忍俊不禁,提议:“翎爷认的亲妹子有谁敢动板子的,请翎爷亲自动手教训吧。她虽是翎爷的妹子,也是身份尊贵的奉先女,我一介小小画师可没胆子对她下狠手。” “哼!奉先女算什么,没了瓷裕镇、没了八大氏族,她只是我翎十八的亲妹子。”翎十八倨傲地说,斜睇相扶进门的栗族长夫妇。 栗族长心中咯噔一下,听翎爷的意思是想吞掉整个瓷裕镇? 凡事就怕细思量,栗族长行事总以“小心使得万年船”来警醒自己不可鲁莽,要随波逐流。所以栗氏族在他的管领下不高不低,他很好延续了父亲的治族谋略,却少了壮大家族的雄才大略。 栗海棠不认同地撇撇小嘴,反驳:“师父是心疼我才不忍下狠手的。八大氏族里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不知多少。从族长、族长夫人、公子们、姑娘们,再到各府的一等大丫鬟、有头有脸的老嫫嫫和老管家们,随便哪个都可以暗地里使绊子谋害我。真真论起来,我没被他们整死算是命大呀。” 翎十八冷笑道:“从今以后,谁敢给你暗中使绊子,咱们就夺了那个人的权势。没了权势还有万贯家财,没了万贯家财还有身家性命。我的妹妹可不是任由他们动刀子的鱼肉!” 凌厉眼神扫过相扶的栗族长夫妇,吓得夫妻俩脚步乱了。 第524章 镇子不再平静 翎十八请栗族长夫妇来作客并非与他们联手,仅是旁敲侧击地警告他们善待海棠,即便五年后祭祖升仙也必须先与他商量。此关瓷裕镇的安危、八大氏族的安危、栗氏族的安危。 栗族长泪流满面承诺定会将海棠视为亲女儿般照料,五年里保证她平安顺遂的过日子,绝不让八大氏族中人再将矛头逼向她。 翎十八很满意,称赞栗族长“很上道”,亲自敬一杯感谢栗族长对“家妹”的多加照拂。 栗族长陪着笑举杯相敬,心里犯嘀咕猜不明今晚被带来楚家见翎爷到底是何意思?结盟,翎爷半字不提;与楚家讲和,诸葛弈和栗海棠没有表露。三言两语全是赤果果的威胁,让夫妻俩如坐针毡。 时至天明,一身酒气的翎十八被老管家亲自扶去厢房歇息,而诸葛弈、栗海棠和栗族长、栗夫人则乘马车自楚府的后院门离开。 无心院的青壁马车驶向五味居,而栗氏族的马车则穿过冷清的街市走北河桥,出了镇子往栗氏族村行去。 马车里,栗族长趴在铺了厚厚被子的车板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去楚家作客到底为了什么。 栗夫人轻轻抚着隆起的孕肚,失神地盯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她脑海中不断徘徊着海棠坚定说的那句话。 因为珅哥哥,我选择栗燕夫人。 因为珅哥哥。 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足够了吧? …… “原来她的心是向着珅儿的。” 栗夫人怅然轻语,看向仍陷入沉思的栗族长。这个男人的心也偏向燕丽娴,她唯有母凭子贵才能守护属于自己的权势。栗族长之位只能是她儿子的,别人休想夺走。 “夫人,你猜奉先女和画师把咱们带去楚家见翎爷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栗族长百思不得其解,这大人物的心思真难琢磨呀。 栗夫人娇嗔道“还能是什么主意,威胁咱们不能亏待了他认的妹妹呗。” 栗族长不认同的摇头,栗夫人沉默不语。 ………… 与栗族长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栗海棠。 五味居的三楼雅间,店小二送来满满一桌的早膳,还有燕峡镇远香斋的招牌甜食。 诸葛弈盛一碗甘甜又滋补的燕窝红米粥给小姑娘,柔声叮嘱:“你近来吃太多甜食胃口不佳,先来喝点红米粥。” “师父,翎爷见了栗族长和栗夫人为何没有提出结盟一事?”栗海棠拿个玉米饼子咬一口,满口玉米香有家的味道。 诸葛弈温润浅笑,把半碗红米粥放到自己面前,又夹了凉拌藕片放到小碟子里放到她的面前。 “师父,你别光笑啊。”香喷喷的玉米饼吃完大半,看到小碟子里的几片藕,栗海棠蹙眉嫌弃:“唔,我不喜欢吃藕!” “不喜欢也要吃。”诸葛弈为自己夹两片,宠溺地凝睇她皱成包子的小脸,“吃完藕,我就告诉你。” “真的?” “嗯。” “好。我勉为其难……吃吧。” 鼓足勇气把一片藕放到嘴里“嘎吱嘎吱”嚼着,皱巴小脸更像褶儿多的包子,逗乐了诸葛弈。 他舀一勺燕窝红米粥喂她,宠溺地看她皱成团的小包子脸变成欢喜的娃娃脸,亦是心满意足。 “我吃了,你快告诉我吧。” “翎爷来一趟瓷裕镇不容易,他对敲山震虎乐此不疲。我本劝他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偏要给你立立威。幸好叶家求助秦五爷,他才急匆匆赶回祁山镇去。否则翎爷和秦五爷一起敲打八大氏族,恐怕今后的日子要与隆福家庙的大和尚为伍喽。” “师父,听你这话口很像埋怨翎爷呀。” “哼!谁让他作自主张呢。” 诸葛弈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远眺瓷河拱桥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轿马、贩夫们,感叹道:“翎爷这般闹腾,瓷裕镇不再太平喽。” “为何?” 栗海棠好奇地眨眨大眼等他答疑解惑。 诸葛弈冷傲地瞥了眼,“自己想。” “有何想不出的。”栗海棠骄傲的扬扬小脸,说:“翎爷住在楚家,又怕八大氏族的人不知道,便让师父和我引栗族长和栗夫人去楚家夜会。八大氏族的探子日夜不歇息,自然会把栗族长乘马车入楚家一事传禀回去。到时候全镇子的人皆知翎爷暂住楚府,别有居心之人会登门拜见的。” “聪明!” 诸葛弈宠溺地投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傲气十足的小姑娘顿时破功捂着嘴偷笑。 果然,栗海棠端起碗吃粥的时候,瓷裕镇里暗流涌动,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蠢蠢欲动。 诸葛弈走到内间的桌前写下一张纸条,拍好放到一个黑色小荷包里。唤出暗卫,派去寒夜谷见乔装假扮长工的栗二爷。 待他回到外间坐下来继续用早膳,就听到窗外的街上有百姓谈论闫氏南府老道人生病的消息。 闫族长和闫大公子下帖子请医馆新来的叶家神医,没想到叶家神医已悄悄离开瓷裕镇不失所踪。 如今,闫氏南府的老道人生死未卜,有百姓臆测老道人修道成仙、凡人之力难以阻拦。与其遍请名医来诊治,不如顺应天意。 栗海棠走到窗前听着外面的谈论,觉得这消息来得蹊跷。 “师父,花老道真的修道成仙啦?” “呵,欺世盗名之辈,无量天尊哪肯收他为徒。”诸葛弈冷声讥讽,牵着小姑娘回到桌边继续用完早膳,说:“接连几日镇子里不平静,你且让刘二娘出门采办,其余人皆不可随意离开奁匣阁。你若有事,让暗卫来传禀,万不可私自行动。” “师父要离开吗?” “我去楚府保护翎爷。你的身边有冷肆,我尚可安心。”除了鬼手冷肆,诸葛弈准备让凶煞婆婆和十二黑煞潜伏在无心院里。 希望八大氏族的人不会把矛头指向小姑娘,否则他不介意一夕毁掉瓷裕镇。 从诸葛弈凝重神情隐约感受到一股危险暗流在不断袭来,栗海棠有些惧意,担忧他会身陷危难之中。 “师父,我不管翎爷如何,你千万要保重啊。” “翎爷是你认的义兄,你这话传到他的耳里不怕他伤心哟?”诸葛弈会心一笑,知道她是真的担忧自己安危。 第525章 师徒如出一辙 诸葛弈心里划过暖流,握住她的小手裹在掌中,满眼宠溺地凝视她丰富的神情变化。 任由自己暖和和的小手被一只冰冷的大手包裹着“取暖”,栗海棠嘟着小嘴、娇憨的抱怨。 “翎爷的身边高手如云,且他是没功夫的平凡人反而不会成为刺客的目标,师父的功夫高深已被八大氏族的人知晓,他们派去的刺客见到师父定会下狠手。” 诸葛弈点头,夸赞:“分析得有理。刺客杀来时我便抓着翎爷当盾牌好了,刺客们定会畏首畏尾的。” “嗯嗯,此计甚好!” 栗海棠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夸赞诸葛弈的主意不错。 “哈哈哈,你们如此密谋,倘若翎爷知道定不会轻饶你们。” 雅间的门被推开,戴着鬼面具的男人风尘仆仆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衣的蒙面暗卫。 “栗二爷来就来了,又戴着吓唬人的鬼面具作甚?也不怕路上吓坏小孩子。”栗海棠看到狰狞的鬼面具惊得浑身一抖,放在冰冷手掌心的小手不自觉地反握住。 诸葛弈见小徒弟害怕了,责怪道:“此处没有外人,栗二爷还是摘下面具吧。” “哈哈,怕什么。当初兰婆子的女鬼面具也没吓到她,如今我的鬼面具不知看这多少次,她还能怕得夜里尿床不成?” 栗二爷进来坐到海棠对面的凳子,偏不摘面具,存了心的吓唬她。 “你先去歇着吧。辛苦了。” 栗海棠让暗卫下去了。暗卫悄悄看了眼主人,确认过眼神后才行礼道:“小主子吩咐,属下遵命。” “一瞧就是新来的,真啰嗦啊!”栗海棠嫌弃地啧啧两声,对诸葛弈抱怨新来的护卫没有以前的护卫好,还是把以前的护卫放回来吧。 诸葛弈但笑不语。放回来?怎么可能,一群没智商的东西。 栗二爷瞧着两个年轻人不惧怕自己的鬼面具,有点失落地叹声,主动摘下鬼面具随手抛到地上。 “看吧,早知注定要摘,何必自讨没趣。你呀,总爱做点傻乎乎的决定。”栗海棠趁机嘲讽栗二爷自作聪明,还很不客气地伸腿一踩把鬼面具踩成薄木片。 “哎?你知道我为雕它用了多久吗?即便不想我戴着它,你也别毁了它呀。” 栗二爷心疼地看着自己用了半个月才雕刻成的鬼面具。一整块木头,他只雕成一个面具,其余的十几个都废了。 栗海棠犹觉不过瘾,直接站起来两脚轮换着踩,直到鬼面具薄木片四分五裂,变成拼都拼不起来的碎木屑。 栗二爷痛心疾首,问诸葛弈:“你就是这般教导她的?” 诸葛弈忍俊不禁,一本正经地推卸责任,说:“不不不,我可没教导她如此恶行。她变成今日这般刁蛮娇横,定是莫家大姑奶奶教导的。” 栗二爷回忆莫容玖小时候的刁蛮样子,的确与眼前海棠的蛮横脾性如出一辙。连连点头认同说:“确实,莫大姐姐的娇脾气是八大氏族姑娘中的第一。别说同辈的各氏族姑娘们不敢得罪她,连上一辈的伯娘姑婶们也不敢惹她生气。” “莫大姑姑年前远走江南闯荡,八大氏族中小一辈的姑娘们养在深闺里终日不得见,也没几个敢与莫大姑为敌的。” 栗海棠与有荣焉地说,忍不住炫耀自己的商师威武镇八方。 诸葛弈宠溺浅笑,栗二爷畅怀大笑。 “哎哟哟,莫家大妹子若听到你如此维护她的声威,定会大摆宴席昭告天下,说自己收了一个贴心的徒儿呢。” 栗二爷打趣道,亦接过诸葛弈递来的热茶。他只恨自己太鲁莽,当初为何没有早早注意到两个足智多谋的孩子呢?他闹了一场诈死的乌龙,不但没能依照自己预谋的那般发展,反而逼得自己无家可归、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乞丐。 有时候,他不禁把自己和闫氏族的闫二爷比较,闫二爷如今以三清道人的身份回来,明为归家省亲,实为暗助自己的亲儿子夺权;他呢?没有儿子来作幌子,他想为自己夺权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手里不缺钱、却缺少人力和军师。 闫二爷也无人力可依靠,所以他之前聪明反被聪明误假借别人之手毒害奉先女逼诸葛弈发怒。如今看来闫二爷一计双雕,一是挑拨离间了闫族长和闫大公子之间的父子情,二是数次谋害栗海棠引起诸葛弈的注意,趁机示好与诸葛弈结盟。 栗二爷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太傻太蠢了。他不自禁地猛灌三杯茶,犹觉不过瘾便唤着店小二搬一坛酒来。 诸葛弈淡然自若地喝茶,不为栗二爷的反常举动感到惊讶。 栗海棠喜滋滋地享用着燕峡镇远香斋的招牌甜食,看着店小二搬来一坛琼浆摆在桌上,栗二爷如获至宝地揭开红绸直接举着酒坛灌酒。 “师父,一会儿栗二爷醉了,咱们把他丢到栗氏中正府的大门口好不好?” “我有个更好的去处。”诸葛弈为她添满一杯热茶,捏捏圆鼓鼓的小脸蛋,修长手指抹去她唇角的饼屑,宠溺道:“别管他,你吃你的。” “嗯。” 栗海棠美滋滋地吃着甜饼,这招牌甜饼之前没有吃过,定是新品。待她等会儿回奁匣阁便偷偷带走一块给刘二娘尝尝,明日刘二娘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甜饼。 栗二爷不胜酒力,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摔,大拍桌子指着敞开的窗子大骂:“栗家的混账们听好了,南府的二爷……我……我回来啦!” “师父,咱们走吧,别和醉鬼待在一起。万一招来一群人要揍他,免得被牵连进去多冤啊。” “嗯,确实不能和醉鬼待在一起。” 诸葛弈牵起海棠门外走,对迎上来的店小二吩咐:“把里面那个醉鬼送到衍盛堂前的祭祀场,再到栗氏中正府去要酒钱。” “是咧,东家。”店小二嘻嘻笑,掏出随身带的小簿子记上一笔,“一坛琼浆,三两金;雇马车,一两;雇仆役,五两;派人送信,五两。” 已牵着小徒弟步下楼梯的诸葛弈回首大声道:“价钱翻一倍,不给就去八大氏族的瓷源堂告状。” “是,东家。” 店小二唤着后院里的两个仆役,乐颠颠地准备亲自骑马去栗氏中正府讨债。 第526章 前身死后身归 衍盛堂前的祭祀场被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路过车马皆被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骑在马上的老爷们、贵公子们,和车里的夫人们、姑娘们不焦急着赶路,一个个好奇地张望被黑压压人群团团包围的祭祀场中央。 祭祀场中央,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遮挡粘着土灰面容的乞丐抱着酒坛子,狂放不羁地仰躺在地,抓起酒坛口沿往自己的头上浇。 琼浆醇香四溢,骑马的老爷、贵公子们远远闻到酒香便知是窖藏几十年的烈酒。俗话说酒越陈越香、越烈越爽。 “快起开!我瞧瞧能喝得起一坛十两金的臭乞丐生得什么样子。” 一个纨绔贵公子实在忍不住,驭马缓慢前行至祭祀场边,喝令堵在前面围观的百姓们。 百姓们自发让出路来,这骑在马背上的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莫氏族最有名的败家子,莫晟桓。 “桓二哥,一个乞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莫晟泓不想靠近,便留在人群后面远远的眺望。 莫晟桓回首笑说:“他喝的琼浆乃五味居窖藏六十年的陈酿,如此一坛要十两金锭子呢。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兄弟竟夺了我的败家名号,赏给乞丐喝一坛子的琼浆。” 莫晟泓骑在马上畅怀大笑,“哈哈,难怪桓二哥要亲自过去,原来如此。” “是呢。” 莫晟桓翻身下马,穿过两排顽皮稚童,大步来到醉酒乞丐身旁。他缓缓蹲下来,伸手欲抓来那半空的酒坛。 忽然,眯眼享受阳光的乞丐动了,把酒坛子往莫晟桓手里一塞,嗓音沙哑地说:“怎么,二猴子馋酒啦,敢来抢二叔的酒?胆子大如天了?” 莫晟桓大吃一惊,抱着酒坛子两眼呆滞地盯着灰头土脸的乞丐。虽凭着沙嗓声音辨认不出乞丐的身份,但能唤着他儿时的外号儿,世上只有三人。除了疼爱他的大姑姑莫容玖和师父元五爷,第三人就是……” “栗二叔?” 莫晟桓宛若被雷击,惊愕之后悲喜交加,扑过去紧紧抱住脏兮兮的乞丐,哽咽问:“栗二叔,你竟然没死?呜呜呜,栗二叔,你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吗?” 前一句还算个人话,后一句就…… 被莫晟桓一把鼻涕一把泪恶心到的栗二爷终于忍无可忍,握起拳头赏他两个爆栗子,笑骂道:“臭小子竟敢骂我是鬼?你见过大白天跑出来喝酒的鬼吗?你见过晒阳光的鬼吗?你见过谁家的鬼敢在自家的祠堂前撒泼的?” “呜呜呜,有啊,不就是你嘛。” 莫晟桓双手捂着脑袋,一脸悲愤地控诉:“栗二叔,你太不厚道啦。我见到你可开心可开心啦,你怎么上来就赏我两个爆栗子吃。” 栗二爷斜白一眼,笑骂道:“谁让你欠揍呢。看到是我,还不快扶我起来。” “栗二叔,你怎么没回家呀?”莫晟桓用力扶着栗二爷,可他的力气太小,只好伸长脖子朝着人群后面的莫晟泓大喊:“泓三,快过来帮忙。” 莫晟泓微皱眉,虽不情愿但也无奈,只好迎着众多目光驭马前去,看到莫晟桓正吃力的用半个身子扛起邋里邋遢的乞丐。 “桓二哥,你想把乞丐带回家去吗?” “少废话,快过来帮忙。” 莫晟桓厉声喝令,祈祷莫晟泓千万别再多言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俗话说亲爹尚有三分惯,外人不容半点沙。栗二叔是栗家出了名的黑心狼,连他师父元五爷都避之唯恐不及。 莫晟泓不情愿地下马,慢悠悠地走到另一边也用半个身子扛着醉酒的乞丐。他想不明白莫晟桓是怎么了?一向爱干净的莫二公子竟对一个乞丐有了恻隐之心? 莫家兄弟合力扛着醉酒的乞丐离开祭祀场,可莫晟桓又不知该把栗二爷带去哪里。正发愁时,见栗氏族的马车急奔而来,赶车的人竟然是栗族长的心腹二管家。 莫晟桓乐了,对赶车的二管家招招手,大声道:“二管家快过来,人在这里呢。” 二管家看到莫家兄弟合力扛着的乞丐垂着脑袋似乎昏厥了,顿时脑袋发胀。他急忙喝停马儿,跳下车大步跑来。 “多谢莫二公子,多谢莫三公子。待日后,我家族长、夫人和南府的二夫人定会登门拜谢。” 二管家力气极大,一手抓住昏迷不醒的栗二爷扛在背上,点头哈腰向莫家兄弟颌首叩谢。 莫晟桓摆摆手,揖礼道:“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待栗二叔醒了,我们兄弟定会登门磕头请安。” “多谢二位公子。” 二管事揖礼,又在莫晟桓的帮助下背着昏迷不醒的栗二爷躺到马车里。登时,昏迷的栗二爷惊醒坐起,指着莫晟桓哈哈大笑。 莫晟桓哭笑不得,握住栗二爷指着他鼻尖的手,顽皮地说:“栗二叔别装神弄鬼的,我可不信你哟。” “臭小子,你不信我,你信谁?” 栗二爷用另一只拳头轻轻敲打莫晟桓的脑袋,很气愤地说:“你个臭小子长大啦,能站着撒尿是个爷们啦,竟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哼!等你成亲时,我把你以前的顽劣事迹讲给你的老岳父听听。” “哈哈哈,栗二叔老糊涂啦,我今年才多大呀就娶媳妇。”莫晟桓抓住敲打自己头的拳头,顽皮的朝着栗二爷挤眉眼睛,笑问:“栗二叔,当乞丐有趣吗?别只记着我小时候的事迹,回头儿你也讲讲近些日子都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恶事呢?” “哈哈哈哈,臭小子欠揍!” 栗二爷狂声大笑,忽然又一本正经的与莫晟桓面面相对,沙哑着嗓子很严肃地说:“前身死、后身归,飘泊江湖那么久,我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喽!” 说完两眼一闭,往后一倒,呼呼大睡起来。 二管家额上冷汗如瀑布一样,生怕酒醉的栗二爷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万幸!万幸! 莫晟桓玩味地琢磨着栗二爷最后的这句“醉话”,与二管家揖礼道辞后,便驱散围观的百姓们,和莫晟泓一起到无心院作客。 而醉梦中的栗二爷被二管家赶马车带回栗氏中正府,等待他的将是一场“久别重逢”的鸿门宴。 第527章 面子值几个钱 栗氏中正府。 背部受伤的栗族长在卧房的床上趴着,享受妻妾成群侍疾的美好小日子。再继续思索翎十八邀请他和妻子去楚府作客到底为何。 老管家急喘着来禀告说五味居店小二来讨债,又说南府的栗二爷在五味居吃了一桌早膳席面又带走一坛六十年陈酿的琼浆,一共十两金十两银。 栗族长惊愕得险些脑袋磕到床栏上,而坐在旁边为夫敷药的栗夫人已吓得浑身发抖。在外间侍疾的姨娘们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管家,皆是一脸的不相信。 在唤来店小二仔细询问过后,又传来消息说一个容貌与栗二爷有几分相似的乞丐抱着酒坛子在衍盛堂的祭祀场上大吵大闹,已惊动镇子里的百姓们围观呢。 栗族长当下决定派心腹的二管家亲自去瞧瞧,若真是他的二弟弟便接回来,若是居心不良的人假扮的就直接一棍子打死。 故而,便有了二管家赶马车去衍盛堂祭祀场寻人,莫家兄弟帮助醉酒乞丐栗二爷的事情。 直到二管家把酒醉不醒的栗二爷带回栗氏中正府,栗族长和妻妾们仍难以相信已自焚而死并且发丧埋入坟墓的栗二爷怎会活着回来的? 栗族长咬牙忍着后背的疼痛,由老管家扶着慢慢走到栗二爷暂居的客院。他喝令妻妾们回各自的院子去,不准任何人嚼舌根或传话给南、西、北三府的人。 老管家和二管家扶着栗族长来到客院,看到躺在正屋卧房床上的乞丐。在看到乞丐翻身时露出颈后一颗黑色疤痕时,栗族长顿时眼前一黑。 “老爷,你……坐下来?” 老管家担忧地征询,悄悄递眼色给二管家。二管家连忙去搬把椅子过来,又铺上厚厚的两层棉垫。 “不用!” 栗族长赌气地推开扶着自己的两个管家,颤颤微微地走到床边,伸手想拨开乞丐脏乱的头发看清容貌,却又胆怯地迟疑不前。 就在栗族长心中天人交战之时,背对着他的乞丐突然翻身过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黝黑面容,和一双阴鸷煞气的眼睛。 “怎么,大哥没怕我是鬼,不敢看我的脸吗?” “二弟,果真……是你?” 栗族长激动地往前迈一步,炯亮老眼闪烁泪花。他慢慢伸出手轻触那脏兮兮的脸庞,缠在手指间的发丝干枯如杂草。他深吸气忍住疼痛缓缓弯下腰,凑近些凝视二弟的脸。 “没有毁容。哈哈哈,好好好!” 栗族长大笑着,一把搂住脏兮兮的栗二爷,老泪纵横哭诉:“二弟啊,你当初不该那般狠心的烧死自己啊。你可知道我心痛的整夜整夜不能安眠,不知为你流过多少泪啊。” “大哥果真为我流泪吗?”栗二爷冷冷一笑,推开栗族长。他对手足失措的两个管家吩咐:“去给我准备沐浴热汤,去南府要一套衣袍来。还有,不准燕丽娴那个女人过来,还有那两个孽女。” “是。” 老管家应声,悄悄扯下二管家的袖子。二人怯怯地出去,留下二管家守在门外以备随时冲进屋保护栗族长。他们看出来了,栗二爷此次来者不善。 屋子里只有兄弟俩,栗二爷厌恶地瞟了老泪纵流的栗族长,掀被下床到八仙桌旁为自己倒杯水。 “屋子已没有外人,兄长不必再虚情假意、惺惺作态了。” 栗二爷坐下来,将遮挡面前的枯发拨弄到耳后,露出黝黑的脸。他举止优雅地喝水,即便衣衫褴褛仍掩藏不住他骨子里的斯文。 被揭穿亦不恼,栗族长提袖擦擦眼泪,炯亮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死而复生”的二弟。他们是亲兄弟,却犹如仇人般势不两立。以前是为了女人,未来…… “既然决定死了,就滚得远远的。我宁愿栗氏族的祠堂里供着你的牌位,也不想看到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撕掉虚伪假面,栗族长终于冷言冷语的嘲讽一番。 似乎已习惯兄长如此对待自己,栗二爷仿若没有听到般品着寡淡无味的水,时不时望一眼窗外忙碌的老管家和几个提热水的老婆子。 “你还回来作甚?你可知你诈死险些害了你的妻女。她们何其无辜,为何要受到你的牵连、遭受八大氏族的唾骂?” “我的妻女?” 栗二爷讥讽冷笑,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他平展手掌,掌心一块被大火灼烧过的黑色疤痕让栗族长哑声。 “栗族长,我的亲大哥,你知道这块疤痕是怎么来的吗?我本想成全你们,在我想要自焚于书房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烧红的铁盒,铁盒里竟藏着燕丽娴写给你的情信。” “不,不可能。她怎会把铁盒放到书房?”栗族长矢口否认,反驳道:“即便有,也该藏在她居住的院子,怎会出现在你的书房。可见是有人故意栽脏陷害,你不能信的。” “呵呵,我为何不能信?我曾暗中调查过,那铁盒正是你与她的订情之物。上面的西域雕纹乃是你的一位挚友亲自雕刻的。至于铁盒为何出现在我的书房,那要问问你的好妻子、我的好嫂子乌瑶华。” “什么?她……她竟……” “对。就是你现在的妻子乌瑶华把铁盒悄悄藏到我的书房里。在我绝望赴死之时看到铁盒中的情信,我才知道我宠爱之至的女儿们竟然是你和燕丽娴的孽种。呵呵,真是无耻之极!” “二弟,你听我说。”栗族长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强忍着背上扯痛的伤,几步来到栗二爷面前跪下,双手合十哀求着:“二弟,求你放过我吧。我愿为你主持公道休妻再娶,也愿意将栗氏的财富与你平分。二弟啊,求求你千万别将此事传扬出去,否则失了不仅是我的面子,栗氏的面子,更有栗氏全族的面子啊。” “面子值几个钱?我连死都不怕,还顾虑得面子吗?”栗二爷阴森冷笑,重新倒杯水来,看也不看杯中的水,直接泼在栗族长的脸上,“栗族长,我的亲大哥,你放心吧,我决不会轻饶了燕丽娴,更不会原谅你!” “二弟,你到底想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你不顾忌咱们的兄弟情吗?” “前身死、后身归,我放荡江湖的日子太久了,兄弟情是什么?我不知道。” 栗二爷站起来走到屋门口,昂首背对着栗族长,“大哥,我死时你哭了,我信。可你别忘了,燕丽娴是你强塞给我的女人,而我是真心爱她的。你们骗得我好苦,害得我好痛啊。” “二弟,对不起!对不起!” 第528章 兄弟情已淡了 听到死去的丈夫突然活着回来,栗燕夫人吓得昏死过去。幸好亲自登门取衣服的老管家说二爷暂不想见二夫人和姑娘们,只让把以前穿的衣服取一套回去更换。 栗燕夫人连忙让心腹大丫鬟取了封存在大箱子里的男式长袍、中衣、佩饰等等打点整齐,放到一个小木箱里让老管家带走。 丈夫活着回来本该高兴之事,栗燕夫人却抱着被子嚎啕大哭。她近来日夜惴惴不安,总觉得丈夫变成厉鬼来寻她的梦境太真实,她不断告诉自己想多了。如今人平安无恙的回来了,她还有何理由来诓骗自己呢。 心腹大丫鬟看出栗燕夫人的慌慌不安,劝慰她莫要焦急,又暗示说:“夫人别急,二爷没回府却去了中正府见族长老爷,可见二爷并非想与夫人了断情分。与其坐在家里等着他来找碴儿,不如先派二位姑娘去亲近亲近,探探二爷是个什么想法。” 栗燕夫人浑身颤抖如面临死亡威胁,恐惧已让她失了优雅,蜷缩在大丫鬟的怀里害怕地嘤嘤哭泣。 大丫鬟轻叹,紧紧抱住栗燕夫人,劝道:“夫人呀,俗话说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你在家里害怕也无用,不如在二爷回来讨债前先想个对策。无论如何先保全自己,才能护住二位姑娘呀。”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栗燕夫人刹时斗志激扬,握紧拳头一副拼死抗挣到底的汹汹气势。站起来走向沐浴的东耳房,吩咐步步紧随的大丫鬟。 “我要沐浴更衣,带上二爷最喜欢的状元红随我一同去中正府。” “夫人,二爷不肯让你去见他,你若执意去了恐怕会……” “今儿是大吉的日子,我的丈夫回来,我怎能避而不见呢。”栗燕夫人已走进东耳房,将小雕花门轻轻阖上,背靠着门默默流泪,心中的恨、怒、委屈皆悄悄吞咽。 大丫鬟无奈,只好应着栗燕夫人的吩咐去安派。 此时此刻,栗氏中正府里一片喜气欢乐的氛围,栗族长强颜欢笑遣派小厮们去西府和北府请栗三爷、栗四爷来聚聚。 他猜到二弟活着回来必定不会有好事发生,没准儿翻脸讨债连亲兄弟都不认了。与其他独自承受怨怒之火,不如拉着二位弟弟一起来。 栗族长心里打着小算盘,把沐浴更衣后的栗二爷领到花园里一处风景别致的地方,秋枫居。 这秋枫居此时美如山野仙境,枫树叶金黄与火红相映成趣,几棵秋海棠的玫粉点缀其中。遍地菊花斗彩胜过花王牡丹,在秋风中摇曳生姿。 栗二爷对秋枫居并不陌生,小时候父亲乃是一族之长,他便在这座大宅中出生、成长,直到父亲去逝后大哥继承族长之位,他娶妻分家后搬到南府去住,从此他成为这座熟悉大宅子的客人。 秋枫居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父亲在世时将这里赐给他学习。每日清晨来,每晚黄昏去,二十一个寒暑皆在此虚度光阴,阅尽古今经文、赏尽天下名画。 秋枫居已非栗二爷熟悉的摆设。这座花园里的小居已变成栗族长平日饮酒待客的地方,全然没有了一位少年日夜耕读的痕迹。 栗二爷怅然若失,沉闷地随栗族长进到小居中,坐在他曾经最喜欢的方位,东。 东为首,那本是栗族长之位。但栗二爷问都不问一声便坐下,栗族长心有不爽却没有言语,随意坐在栗二爷的左边。这,才是栗二爷的位置。 兄与弟的位置错了,情分也不再了,余下的是怨愤和戒备、仇视和忐忑。 “大哥,听说二哥死而复生,是真的吗?” 栗三爷提着两壶酒而来,未进门声先入。 同样闻讯赶来的栗四爷则沉默不语,亦步亦趋地跟在栗三爷身后。他两手空空未带任何礼物,一双忧郁的眼睛在看到坐主位的栗二爷时,眼圈瞬间红了。 栗三爷把两壶酒放在桌上,双手背后躬着腰,凑近正襟危坐的栗二爷。从头顶束起的发髻,饱满额庭,双眉微蹙,炯亮眼瞳,鼻梁挺直,唇绷直如线…… “嗯,是我二哥,没错了。” 栗三爷点点头,伸手握住栗二爷随意放在桌上的拳头,一脸惊讶地大叫:“热的!是热的!” “说什么废话呢?二弟是活人,又不是厉鬼,当然是热的。”栗族长瞪眼,抬腿踢了栗三爷一脚,笑骂:“没正经的混账,还不快给你二哥请安。” “啊?请安?”栗三爷呆滞一瞬,恍惚间想到自己失礼了,连忙鞠躬揖礼,“二哥平安归家,全家团聚,弟深感欣喜。” 栗二爷伸手虚扶一把,浅笑道:“咱们是亲兄弟,这等虚礼就免了吧。快快免礼,坐吧。” “谢二哥。” 栗三爷欢欢喜喜地选在挨着栗族长的位置坐了,扭头看到垂首沉默的栗四爷,咋咋呼呼地说:“四弟呀,你像个闷葫芦似的站在那儿想什么呢?咱二哥哥回家来你不高兴吗?还不快过来请安,又不是小孩子不懂规矩!” “你总当他是孩子,他的闺女都能绣花啦。”栗族长打趣的说,缓和了栗四爷的尴尬。 栗二爷淡淡笑看着自己的亲四弟。这四弟是父亲的老来子,是他亲自教导的读书习字。连娶媳妇这等大事也是他亲力亲为操办的,如今四弟能够夫妻和美、子女皆好,也算他不枉为兄之责。 栗四爷垂首慢慢蹭步到栗族长身后,闷闷地说:“二哥回来又如何,一个已埋进坟墓里的死人,回来还是栗氏南府的主子吗?不可能的。” “老四,你是不是读书读傻啦?”栗三爷拍桌子大骂,恨不得扯着栗四爷的耳朵过来狠掴几巴掌。 栗四爷怨怼地扭头悄悄瞪了栗二爷,冷硬地说:“我只认栗氏族墓园里埋着的那个二哥,坐在这儿的男人……哼!我不认识!” “哟嗬?反了你了!” 栗三爷气得撸起袖子,对着栗族长气呼呼道:“大哥,你别拦着我,我今儿要狠狠的揍醒他!” 栗四爷忽然昂起头愤怒大吼:“二哥已经死了,是被你们逼死的。你想揍我就揍吧,我绝不准许这个假的来霸占南府、霸占属于我二哥的家!” “反了你了!我……” 栗三爷举起拳头便要打,被栗族长一把握住。 “老三!住手!” 第529章 共聚天伦之乐 栗二爷万万想不到他归家的最大阻力竟然来自于与他最亲近的四弟。 当看到三弟挥拳头教训四弟,四弟宁死不屈喊着“绝不准许霸占南府,霸占属于二哥的家”时,栗二爷冰冷的心瞬间暖了。 栗族长阻拦三弟揍醒四弟,也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之后阴鸷煞意依旧,只是他为自己捕捉到的那一丝异样而暗自偷喜。 未来兄弟相争,看似没有致命弱点的栗二爷实则已泄露了自己的弱点,妻女已不再是他的弱点,唯有此时维护他的四弟将是栗族长与栗二爷之间角逐的关键。 栗族长拦着暴怒中的栗三爷,把沉默的栗四爷推到栗二爷身边坐下,和颜悦色道:“都别胡闹啦。二弟死而复生乃是奇迹,是栗氏族的老祖宗保佑,咱们兄弟几个不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啊。” “都是老四,死脑筋。”栗三爷坐下来仍气鼓鼓的,指着低首的栗四爷向对面的栗二爷告状,“二哥来评评理,你不在家的时候老四干的那些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去!” “他干了什么事儿?”栗二爷随口笑问,为自己添杯酒,又为身边的栗四爷添杯酒默默地放到他的面前。 栗三爷抓来酒壶,边倒酒边说:“我们赶来的时候,村子里的许多人都瞧见二管家把二哥你带回来的。老四偏生不信,还与村子里的人叫骂起来。真真是丢人啊!丢人啊!” “丢人?逼死自己的同胞兄弟,你们不嫌丢人,我还怕什么呢。”栗四爷一口饮尽杯中酒,把杯子放到栗二爷面前,理直气壮地命令:“倒酒!” 栗二爷但笑不语,拿起酒壶重新添酒。阴鸷煞意的眼瞳闪出一丝宠溺的暖意,看着四弟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杯杯烈酒犹如灌水似的牛饮。 栗三爷手指颤抖地指着猛灌酒的栗四爷,气得呼哧呼哧喘大气。 栗族长笑叹声,看到栗夫人领着两个小姑娘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连忙招手笑说:“怕什么,快进来见见你们的父亲。” 栗夫人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另一手牵着年仅六岁的栗云棉,旁边跟着栗云杉。 小姐妹是奉母亲之命来见父亲的,年纪小的栗云棉看到栗二爷立即欢喜地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而栗云杉却平静得像在看陌生般盯着栗二爷。 她已十一岁了,又是南府的嫡长小姐。自从父亲“死”后,她看着母亲独撑南府是多么的劳苦,看着母亲被大伯母逼着饮下绝子汤药后痛苦的哭泣,看到母亲为保住南府的权势和保护她们姐妹宁愿跪在奁匣阁外哀求,看到母亲为守住南府的铺子委屈求全讨好族长大伯…… 是的,她夜里偷偷去母亲的院子,看到族长大伯悄悄到来,然后与母亲厮守到天明再悄悄离去。 身在大宅中,她并非一尘不染,也明白小厮和小丫鬟们私底下苟且的那些脏肮事儿。而母亲委屈求全讨好族长大伯,虽可耻却无奈。 她恨自己的母亲无耻堕落,却更恨自私的父亲抛下妻女自焚求得解脱。所以今儿听说父亲死而复生,看到父亲坐在眼前,她迟迟没有靠近、更没有一丝喜悦。 栗二爷怜爱地抚着怀中小女儿的发辫,感慨这么可爱的闺女竟然是他的大哥和妻子偷生的孽种。他被蒙在鼓里整整五年,溺爱如宝、悉心教导,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奇珍异宝搜罗来给女儿。 “爹爹,棉儿想你。”栗云棉伸出肉肉的小手捧着栗二爷的下巴,圆圆的小脑袋扎进他的怀里闷哼哼地撒娇。 栗二爷被小女儿这副奶娃娃的娇憨举动逗笑了,抬头看向冷漠的大女儿,问:“你不想我吗?” “不想!” 栗云杉冷硬地说,仰头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泪水逼回去,才正视栗二爷,“爹爹回来做什么?既然狠心的抛下我们又何必回来呢,外面的自由自在不是你最想要的吗?爹爹,请你离开吧!” 说完,她捂着脸蹲下来嚎啕大哭。哭声飘出门外传得远远的,连花园子里劳作的花匠和老婆子们都听到秋枫居里的女孩哭声。 “姐姐不哭!” 年幼的栗云棉跑回姐姐身边,用她短粗的小胳膊紧紧抱住姐姐的脑袋。见姐姐不理她,她急得回头看向父亲,大泪珠子瞬时挂满小脸。 “爹爹!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棉儿乖,姐姐是想爹爹才哭的。” 栗夫人勉强蹲下来安慰小女娃,责备说:“二弟,你真是狠心呢。千错万错是咱们的事,千万别委屈了孩子们,她们何其无辜。” 栗二爷阴冷一笑,看向栗族长,“大哥,孩子们何其无辜,你看着不心疼吗?” 栗族长冷着脸说:“疼,怎会不疼呢。可你也该收敛些,本该共聚天伦之乐的大喜日子,恩恩怨怨就留到以后再论定,何必急于现在呢?当着孩子们面前如此狠心,实在不好!” “大哥说得对,二哥尚且宽宽心吧。”栗三爷也帮腔劝说,起身来到栗云杉身边一把拉起她,叉腰训教:“他是你们的爹爹,纵然做错了也轮不到你们来置喙。乖乖的去请安,身为子女就该尊敬、恭敬、孝敬。” 栗云杉哽噎几下,抹抹脸颊的泪水,牵着小妹妹的手走到栗二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女儿给爹爹请安!愿爹爹福寿安康、平安喜乐!” “爹爹万安!愿爹爹福寿……姐姐,我忘了。”栗云棉羞恼地挠挠耳朵,急得扁着小嘴要哭。 “哈哈哈哈!”栗三爷爽朗大笑,抱起欲哭的小侄女,食指轻点她的小鼻尖,“小丫头越来越讨人稀罕,二哥真会生呀。我怎就生不出这般稀罕的闺女呢。” 栗二爷嗤笑道:“谁让你没生闺女前没向大哥请教呢。” 栗族长脸露窘色,尴尬地端起酒杯小饮几口。 别人听不懂这句调侃,栗夫人却听懂了。她看向栗族长的眼神微冷,心底隐约泛起一丝畅快。兄弟相争,她可坐收渔翁之利。而她最厌恶的燕丽娴,好日子到头儿啦! “相公,真的是你!你竟然活了?” 门外,栗燕夫人由王嫫嫫陪着,在看到安安稳稳坐在桌边的栗二爷,听到刚才那句调侃栗族长的话,她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窒闷得喘不出气儿来。 栗二爷放下酒杯,冷笑诘问:“怎么,我活着回来,你不高兴?” 第530章 重回栗氏南府 高兴?愤怒?委屈? 栗燕夫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丈夫,她一面欣喜丈夫活着回来,一面又担心自己刚刚在南府建立的威信化为虚有。 权势于女人,若不曾拥有便不会妄想,而拥有过之后想要放弃是多么痛苦和不甘愿的。 栗燕夫人心中百转千回,泪眼朦胧地凝视俊美潇洒的男人。她的丈夫死而复生,她犹如坠入地狱。 “娘。”栗云棉跑过来抓住母亲的裙子,小手指向栗二爷,奶声奶气地说:“爹爹。爹爹回家了。” “是啊,爹爹回家来看咱们了。”栗燕夫人柔声细语,将年幼的小女儿抱在怀里,泪眼凝睇稳坐桌边的丈夫,“相公,我很高兴你能回来。” “是吗?”栗二爷浅饮杯中酒,缓缓起身走向柔美的妻子,抬手将她额边的一缕青丝撩到耳后,指腹揉捏着娇嫩的耳垂,沙哑低声说:“我也很高兴。” “相公,我带来你最爱的酒。” 栗燕夫人放开怀中的小女儿,从王嫫嫫的手里提来酒坛,“相公,为贺喜你回来,我陪你喝一杯?” “喝,却不是在这里。” 栗二爷一手提来酒坛,一手牵住栗燕夫人的手,对栗族长、栗三爷和栗四爷笑言:“媳妇来找,我总该先回家去瞧瞧。明日我在府中摆宴,请大哥、三弟和四弟务必赏光。” “你饿着肚子回去怎么行,先过来用膳。”栗族长招呼着栗二爷,让栗夫人带栗燕夫人去别院用膳。让他们兄弟四人团聚团聚。 栗夫人抚着隆起的肚子一动不动,看似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的,浅翘起的唇角泄露她隔岸观火的心思。 栗二爷微微浅笑,牵着妻子的手大步离开。栗云杉见父母亲走了,便拉着妹妹栗云棉一起离开。 栗夫人冷嗤声,由王嫫嫫陪着回到金佛堂。她每日来佛堂诵经抄经文已习惯,今儿栗二爷突然回来,她隐约察觉到一丝诡异。与其日夜担忧被人谋害,不如在佛堂与世无争。她只要诞下麟儿,还怕没有资格去争夺权势吗? 栗夫人打得算盘响,但别人也不是傻子。栗族长、栗三爷、栗四爷皆嗅察到栗二爷“死而复生”的背后定有阴谋。 栗四爷的心偏向栗二爷,自然不会担忧栗二爷会谋害自己和自己的妻儿。反而栗族长忧心忡忡,栗三爷担惊受怕。 常言道吃了人家的就要付出代价,栗族长想到自己与栗燕夫人之间的陈年旧事就头疼;栗三爷也不甘心把刚刚掌握在手里的权势拱手让人,虽然权势之前属于栗二爷。 栗四爷觉得和大哥、三哥形同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三哥偏向大哥,那么他愿成为二哥的助力。四兄弟形成两两对立之势,栗四爷起身辞别两位兄长,赶回家去找妻子商量。 秋枫居里仅留下栗族长、栗三爷,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皆苦笑一声。虚情假意的兄弟情终于维持不下去了,栗族长感慨身为长兄不易,栗三爷虚伪劝慰大骂二哥和四弟太贪婪。 贪婪?这个词也从栗燕夫人的口中大吼出来。 栗氏南府,浅香院。 一座用铁栅栏封死的屋子里传出栗燕夫人愤怒大吼,院子里两个孔武有力的老婆子正在杖打一个身形纤细的丫鬟。 丫鬟的嘴巴用布堵上,板子每次打在她的身上,她都会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混蛋!混蛋!你这个贪婪无耻的混蛋!” 屋子里传出栗燕夫人嘶声裂肺的哭骂声,而院子里的两个老婆子恍如没有听到似的,恶狠狠地杖打丫鬟。 被铁栅栏封死的屋子固若金汤,别说活生生的人逃不出去,即便江湖最有名的神偷盗匪、刺客杀手也无法自由出入。 铁栅栏乃他精心为妻子而制的,这座囚牢般的屋子就是妻子安度余生的地方。多么好的颐养天年之地,相信妻子会很喜欢。 “燕丽娴,我的妻子,你喜欢这个地方吗?”栗二爷站在铁栅栏外,手指如弹琴弦般在铁杆之间跳跃。 栗燕夫人抓住铁栅栏对着他大喊:“你快放我出去!混蛋,若让你大哥知道我受了大委屈,他决不会轻饶你的!” “哈哈哈哈,他当然会知道。”栗二爷狂声大笑,忽然面色狰狞,怒瞪隔着栅栏同样暴怒的栗燕夫人,“我会让他亲眼看到你被囚禁在这里,让他亲眼看着你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妪,让他看到你就恶心的呕吐。” “为什么?你既然如此恨我,当初何必娶我呢?” 栗燕夫人痛苦地捶着胸口,一手紧抓着栅栏缓缓瘫软在地。她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恍若看不到未来的人绝望得无法活下去。 栗二爷低头看着捂着胸口蜷缩成团的妻子放声大哭,积郁胸口的一股窒气忽然泄出。他仰头闭着眼睛静静心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转,迈开步子由缓及快,最后在若大的宅子里奔跑起来。 重回栗氏南府,他要肆意的践踏那些无耻的人们。 南府里的仆人、丫鬟、老婆子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经埋入坟墓”的男主子忽然活着回来,并且像个顽劣孩童在府宅的各个院子狂奔穿梭,连南府的老管家都吓得老脸惨白、双腿打颤儿。 跑累了,跑倦了,栗二爷躺在花园的草地上大口喘息,凝望夕阳余辉、漫天晚霞。他委屈求全换来的是妻子的背叛、大哥的霸权。他为了女儿们忍辱装作不知道大哥和妻子暗通款曲、纠缠不清。谁知苍天不肯垂怜,连爱如至宝的女儿们亦非他亲生女,却是妻子与大哥的孽种。 “闫二爷,我的确比你傻多了。你至少知道儿子是亲生的,妻子是无辜冤死的。而我,呵呵……妻子是同床异梦的,女儿们亦是别人的血脉。” 栗二爷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二爷别哭,小心伤了眼睛。” 一道柔声浅浅响在耳边,他猛然睁开眼睛四处观瞧,却不见那道倩影。轻叹声,他坐起来,看到老管家在远远的花圃后面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栗二爷起身,朝着老管家招招手。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受牵连。未来的栗氏族、未来的南府将不再平静。 第531章 归来已是陌路 栗二爷一路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老管家一路紧随将府中近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一禀告,连栗燕夫人与奉先女联手做一场撞棺戏蒙骗过栗氏族的族人,保全了栗燕夫人不殉葬又不失贞节名声。 想到奁匣阁的那个小姑娘,栗二爷乐了。他已光明正大的回来了,总该找个时间去奁匣阁拜见奉先女,毕竟保全了妻子的性命亦是保全了南府的权势。 老管家禀明后恭敬地站在门外,等待栗二爷的吩咐。 栗二爷坐在八仙桌旁,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微弱声响,但每一下仿佛敲击在老管家的心尖上,吓得他浑身发抖。 扑通! 老管家忽然跪下连连磕头,悲声哀求:“二爷饶命啊!饶命啊!老奴实在不知二爷还活着啊!老奴有罪!辜负二爷的信任啊!二爷……呜呜呜,老奴有罪啊!” 栗二爷笑叹声,说:“既然你已知罪,我便饶了你和你一家子的性命吧。晚膳之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一家子人。” “谢二爷不杀之恩!”老管家重重的连磕三头,提袖拭泪,劝告:“二爷,恕老奴再多嘴一句。如今族长和族长夫人已执掌全族,你千万要小心行事。与其相斗,不如按兵不动,伺机而行。” “多谢你的忠告。去账房领一千两养老银子,带着你的家人去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栗二爷终究没有下狠手置老管家于死地,也不忍心害死老管家。 这老管家是他娶妻分家后,母亲从中正府带来的,母亲死后老管家便跟在他的身边帮忙打理南府中的事情,让他有多余的时间去管理本家的生意。 老管家言尽于此再无牵挂,辞别栗二爷之后也没去账房支取一千两养老银,直接带着妻儿老小去了远离瓷裕镇的一个穷乡僻壤过活。 从此,栗二爷不知老管家去了何地,直到多年后从栗四爷的口中得知老管家一家子在离开瓷裕镇的当夜被栗族长派去的杀手全部斩杀于燕峡岭,连老管家的亲孙儿也没能逃脱。 今夜遣走了老管家,发落了妻子的心腹大丫鬟,栗二爷无心再想诸多烦心事,独自坐在窗前赏月小酌。 自焚诈死之后,他走南闯北数月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现今四大名商,活死人销声匿迹无人知晓他是死是活,花间楼主霸居青州亦是寸步不出,秦五固守祁山镇无人敢觊觎,翎十八堪称燕峡镇土皇帝也与世无争。 唯有瓷裕镇缺少群龙之首,八大氏族互相倾轧制约百余年,能够维持平衡亦是难得。但,他有雄心万丈却苦于无人相帮。而今站在深渊之沿,他已无退路可走,只能放手一搏。 不知不觉想起那一对少年少女,栗二爷自嘲一笑,怅然若失。 “畅饮壶中酒,醉倒窗前榻,云罩月疏影,花荫伊人归。哈哈哈哈,燕丽娴,没想到我归来之时与你竟成陌路,命矣!命矣!” 夜半三更,南府里唯有浅香院灯火通明,静悄悄的院子里无人看守,铁栅栏封住的屋子不断传出女子的哭泣声,犹如女鬼游魂。 府中值夜的老婆子们吓得围坐到一起惊惧到天明,谁也不知道女鬼哭声从哪儿来?而老管家一家突然离开更给女鬼哭声的谣言增添一抹笃定的色彩。 清晨,南府里清扫院子的老婆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众人皆认为夜里的女鬼游魂定是夫人的心腹大丫鬟的冤魂不散,也有人认为是栗二爷带回来的冤魂纠缠不休。 一时间,南府里人心慌慌,没有老管家做主心骨,府中的仆役、丫鬟和老婆子们消极怠慢,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栗二爷天未亮时便起床,他写了一封信交给小厮送去瓷裕镇东民巷子里的一户百姓家。 小厮领命去了,又有一个丫鬟领着后厨院管事的老婆子进来回话。 栗二爷不胜烦扰,三言两语打发了丫鬟和老婆子,起身去浅香院看看闹了一夜女鬼哭声的妻子。 浅香院的院门打开,两道黑影从暗处现身,默默地用身体挡在栗二爷面前。 栗二爷皱眉不悦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一个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平展给栗二爷看。上面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令人赏心悦目。 对书法颇有见识的栗二爷立即被纸上的娟秀小字吸引,伸手想拿来欣赏却被黑衣人扬手避开。 “怎么?我想看清楚都不行?” “小主子吩咐过,栗二爷可看,但属下必须完璧归赵。”黑衣人重新平展开信纸,让栗二爷看得清清楚楚。 信上,栗海棠叮嘱栗二爷别对栗燕夫人动杀念,只囚禁便好。至于夺权一事,她愿意配合栗二爷做个傀儡,但栗君珅回来后必须还权给他,栗二爷若违背承诺定会死于非命。 栗二爷看完信长长舒口气,笑说:“二位请回吧,我不会谋害结发妻子的。至于夺权之事,我令有想法。三日后会亲自登门拜见奉先女,还请二位代为禀告。” “栗二爷莫怪罪,属下们听命小主子。小主子执意保护栗燕夫人,属下们只能留在浅香院。但栗二爷放心,小主子亦吩咐过。只要栗燕夫人不死,栗二爷如何撒气,我们不可阻拦。” “呵呵,她思虑得还真周道呢。” 栗二爷哭笑不得,他真不知道奁匣阁的小姑娘竟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不过如此也好,免得燕丽娴出了事儿,他百口莫辩难脱身。 见栗二爷没有再说什么,两个黑衣人收好信纸,悄悄潜伏回暗处。即便栗二爷睁大眼睛盯着也没瞧出他们的踪迹。 “相公,求求你放了我吧。” 铁栅栏被栗燕夫人摇晃着“叮铛”作响,惊扰了院子里大杨树上的鸟儿。 栗二爷慢悠悠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子递到她面前,“听说你被王嫫嫫灌了绝子汤后身体一直不好。这颗养元气的药丸子是我吃的,你……” “我吃。” 栗燕夫人拿来药丸子放到嘴里,敛眸含泪哀求道:“相公,你恨我,恨大哥,恨我们生的女儿。可是我们纵然有千般错万般错,求你念在夫妻一场,念在兄弟同胞之情,念在两个女儿尚且年幼,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燕丽娴,你知道我宁愿谋划一场自焚诈死的戏码也不肯休妻的原由吗?” “你恨透了我,想要我以死谢罪?殉葬,正是你报复我的目的。”栗燕夫人含泪控诉,满腔委屈。 栗二爷嗤之以鼻,大手穿过铁栅栏狠狠掐住栗燕夫人的纤颈…… 第532章 可曾真心相待 动物尚有避祸本能,人亦然。 脖子被掐住的那一刻,栗燕夫人本能地拔下头上的花钗,毫不犹豫地刺入栗二爷的胸膛。可惜她的运气稍差些,花钗刺入的不深。 不在乎胸膛的伤口喷流鲜血,栗二爷阴森森笑出声,掐住纤细脖子的大手更加施力。 “放……放手!” 栗燕夫人呼吸困难,艰难地说出三个字。攥住花钗的手亦渐渐失去力气,花钗颤悠悠“长”在栗二爷的胸膛。 “燕丽娴,好玩吗?” 栗二爷拔出胸膛的花钗,半点不犹豫地刺入栗燕夫人同样的位置,只是他的力气颇大,花钗锋柄已全部刺入她的胸口。 “真可惜!” “可惜什么?没刺死我吗?你可以再刺一次,只求你给个痛快!” 栗燕夫人不愠不悲,已品尝过绝望的滋味还怕死亡吗?她怅然失笑,一双失了神采的美瞳盯着栅栏相隔的丈夫。 丈夫,一个终身相伴的男人,他可以冷血无情、可以朝三暮四、可以眠花宿柳,他干尽天下一切恶事皆有理。 而他的妻子必须遵守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包容他纳娶一个又一个的娇妾美眷。妻子是这天下最可怜的女人。 栗燕夫人忽然疯癫大笑,把刺入胸口的花钗拔下来,朝着自己颈侧脉动的地方刺入…… “谁准你自尽的?” 栗二爷眼疾手快抓住栗燕夫人的手腕,用力扳开她的手指抢夺花钗恶狠狠丢到地上,一脚踩扁。 “燕丽娴,没有我的准许,你休想安乐的死去!我要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二爷,我的相公,你真是个可怜的人。” 栗燕夫人得意地笑起来,双臂抱住屈起的膝盖坐到屋门槛上。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她如笼中鸟般困在铁栅栏封锁的屋子里仰望湛蓝天空。 “燕丽娴,你对我有没有真心相待过?” 栗二爷站在铁栅栏外,冰冷的心仍不甘地渴求着一丝希望。 栗燕夫人轻蔑一笑,看向铁栅栏外的男人,“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想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 “呵呵,原来如此。” 栗二爷惆怅失笑,慢慢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向院门,大声道:“燕丽娴,你就老死在这间屋子里吧。死后也别想栗氏族墓园,你不配!” “二爷,你想逼疯我吗?” 栗燕夫人看着消失在院门的背影,痛苦地闭上眼睛任泪水泻流。今生今世,她注定要死在这方寸之地吗? 痛苦的人并非只有栗燕夫人,离开浅香院的栗二爷几近疯狂地在南府里奔跑。 曾经他想骗自己继续装傻,当得知两个女儿非亲生之后他颓废、绝望,但也愿意装聋作哑;可是,当他亲眼所见亲大哥与妻子缠绵床榻之时,所有的隐忍如洪水决堤般涌出来。 谋划很久,他用自焚诈死来求得解脱,也想试探妻子对自己是否真心真情。他日夜期盼的结果恰恰相反,妻子宁愿喝绝子药汤也不肯殉葬相随。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深深体会到这句街巷哩语。南府里充斥着一股令他作呕的薰香味儿,他记得这薰香味儿是大哥最喜爱的,亦是妻子平日惯用的香料。 若大的宅院竟无方寸的容身之地,离开浅香院,离开栗氏南府,栗二爷像疯子一样骑马狂奔,不知道要去哪里,更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马儿驮着他一路狂奔向瓷裕镇,鬼使神差地将他带到一座清冷的宅院,府门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无心院。 栗二爷恍惚失神,呆愣地盯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 府门“吱呀”声敞开,侍童小左急步而出,恭敬揖礼:“拜见栗氏族二老爷。” 栗二爷定定神儿,将缰绳交给侍童,问:“画师在吗?” 小左恭敬道:“主人在府里,奁匣阁的奉先女亦在。” “奉先女怎会来无心院?” 栗二爷本迈出的脚又收回来,想起诸葛弈是绘师,奉先女在无心院不算违规。他略显迟疑地迈开步子,由侍童小左引领着进入无心院,小心试探问:“奉先女每日都来请教绘画吗?” “今日奁匣阁的小主子来此,为的是等栗二爷登门拜访呢。奁匣阁的小主子说栗二爷今儿不来、明日必到,让我们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准备着呢。” 小左笑脸迎人,栗二爷感到舒心些。随小左穿梭在长长的抄手游廊下,从前院直奔后花园。 路过墨语轩时,栗二爷故意慢几步,看到一位花白头发的老管家提着两个空酒坛走出,转身进到通往厨院的小门。 “老管家不能说话,你们能看得懂他用手说话?” “是。” 小左将栗二爷带到后花园,指向后花园碧玉池上的水榭,说:“栗二爷恕罪,小人只能送你到此。主人和小主子在那水榭里呢,栗二爷请吧!” “多谢。” 栗二爷抖下袍摆,阔步朝着碧玉池上的水榭走去。不远不近时听到水榭里除了诸葛弈和栗海棠的闲聊,还有一个爽朗的男声。 “哈哈,师父快给我金锭子,我赢啦!” 坐在围栏边的小姑娘看到栗二爷的身体,不急着迎出来,反而朝着水榭里大喊大笑。 象牙骨扇挑起青纱帘,翎十八见栗二爷走来,无奈叹道:“这顽皮的丫头有大财运,竟赌赢了咱们!” “哈哈哈,大财运没有,小财运有一点点。”栗海棠左手一个金锭子,右手一个金花锞子,喜滋滋地朝着栗二爷炫耀。 栗二爷哑然失笑,进到水榭,率先与翎十八揖礼:“不知翎爷大驾在此,恕罪!恕罪!” 翎十八摆摆手,“哎~!你刚回家中忙着处理家事,哪里听得外面的传言。不知我来瓷裕镇作客亦无妨,今儿陪我痛饮三杯才好。” “是。” 栗二爷恭敬揖礼。虽然他比翎十八还年长七岁,但翎十八的权势地位连皇帝都自称小弟,谁敢大过皇帝去? 翎十八热情地招呼着栗二爷同座,吩咐诸葛弈快去派人多准备些上等的酒来痛饮。 盛情难却,栗二爷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与翎十八拼酒力。 诸葛弈只喝茶,不管两个醉鬼糟蹋了几坛珍藏佳酿。 栗海棠坐在一旁观战,突然发现栗二爷的胸膛有块鲜红渐渐浸湿了衣袍,惊讶大叫:“哎呀?栗二爷受伤了?谁这般大的胆子竟敢伤了你?” 第533章 螳螂前黄雀后 栗二爷低头看看被鲜血浸红的衣袍,拿出干净的帕子捂住那块浸红,全当没有发生似的继续与翎十八拼酒。 “怎么回事呀?被谁伤的?我有金创药,敷点药吧。” 栗海棠围在栗二爷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烦得栗二爷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完,把杯子往地上一摔,指着她的鼻尖大骂。 “滚!滚得远远的!你一个离死不远的可怜丫头先管管自己的身后事吧,少来烦我!” 显然栗二爷已经醉得分不清谁是谁,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怒火瞬间喷发。谁来唠叨的烦他,他就骂谁。 挨了骂的栗海棠摸摸鼻尖,委屈地扁扁小嘴坐回诸葛弈的身边。 诸葛弈冷眯眼,周身散发阴森寒意。他的小姑娘可受不得委屈,竟敢让他的小姑娘滚?还说什么离死不远? “可怜丫头,偏生选作奉先女,你的命啊真是苦!”栗二爷晃晃悠悠地半蹲半跪着爬过来,抓住海棠的小手不放,唠唠叨叨地醉话连篇。 栗海棠点点头,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泪花,“是啊是啊,我的命哟真苦,比黄连还苦!” “对。我也命苦,和你是一样的苦。”栗二爷瘫坐在地,半眯眼睛仰望屋顶的五彩雕梁,指着其中一幅大西厢的画栏,“我呀最讨厌崔莺莺,也不喜欢红娘!” 栗海棠仰望一眼,问:“那你喜欢张生?难道你也喜好男风?” “噗!咳咳!” 翎十八口中的一杯酒喷出半杯,哭笑不得地抱怨:“妹子啊,你白白糟蹋了这杯美酒呀。” 栗海棠嘿嘿憨笑,拉着醉得迷糊的栗二爷说:“二爷呀,你有没有听过螳螂捕蝉……” “唔!黄雀在后……呵呵,听过……唔!不只一次的听过呢。”栗二爷打酒嗝,放开海棠的小手,往后一倒躺在地上。两只手抚着圆鼓的肚子,醉态憨笑。 诸葛弈看向翎十八。喝了同样多的酒,栗二爷已醉得不醒人事,翎十八却眼瞳清亮,淡定自若地倒一杯浓酒解解酒气。 唤来两名护卫把醉迷糊的栗二爷送去客院歇息。 翎十八招呼海棠坐到身边来,拍拍她的小脑袋,“你呀真真的顽皮,你可知那句话有可能会激怒栗二爷。” “我如此说,正是为了激怒他的。”栗海棠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暗斗”二字,“栗燕夫人已被囚禁浅香院,栗二爷决不会放任她平安终老。何况家里的两个眼中钉肉中刺,栗二爷与栗族长之间的暗斗是早晚的事儿。” 翎十八点头,对诸葛弈说:“我劝你尽快做打算,我妹子的身份特殊,实在不合适参与栗氏兄弟的暗斗中。伤了谁,她会落得一身骚。” 诸葛弈认同地点头,说:“翎爷所担忧之事,正是我近来谋划之事。栗氏兄弟已泾渭分明,栗族长有栗三爷相助、栗二爷有栗四爷相助。八大氏族的人能置身事外,海棠却不能。” “与其被他们利用来利用去,不如我先远走高飞。临走前留个大麻烦给他们,省得他们有空闲来烦我。” 栗海棠已有了主意,只等稍后与诸葛弈商议后再行动。她最希望栗二爷能成为那只黄雀,而她会成为最好的猎人。 翎十八和诸葛弈相视一笑,越发觉得小姑娘鬼灵精似的。往往他们才想到的,她在闲聊时灵光一闪便有了主意,不得不称赞小姑娘是真的聪明。 诸葛弈暗暗苦笑,收个聪明的小徒弟本是好事情,偏偏他不觉得高兴。全瓷裕镇的人都赞他教徒有方,唯有他知道自己真没有教导她学习尔虞我诈、江湖险恶。只丢了本鬼谷子和孙子兵法,以及四书五经等等。 儒、绘、商三师,他教导的东西最少,而且画技尚未传授于她。小姑娘每次做出惊人之举,那些功劳都归于他一人身上,真真的令人啼笑皆非。 翎十八笑吟吟地劝慰道:“天将降大任于厮人也……” “别!” 诸葛弈摆手,拉着身边的海棠走出水榭,说:“翎爷快去解决楚家的事情吧,别扰乱了我的计划。” 翎十八不屑反驳:“我几时扰过你的计划?你那小狐狸似的徒弟屡次扰乱,怎没见你说过一字半句的责备。” “翎爷想跟着我们去江南,就乖乖的解决楚家的麻烦。”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翎十八愤愤地挥拳头对着远走的少年背影拳打几下,然后咬牙切齿地朝着某个藏身潜伏的影卫大吼:“滚出来,送爷回楚家。” “是,翎爷。” 两个影卫窜出来,一个背一个扶,把翎十爷顺利带出无心院,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一驾马车里。 任务完成,继续回去盯着装醉的栗二爷。 栗二爷装醉? 是的。他很无耻的装醉来逃避被灌酒。他知道翎爷是故意灌他的,故而在不惹怒翎爷又能躲避灌酒的好法子就是装醉。 算准了时辰,栗二爷“醒来”,睁开眼被纱帐顶悬下来的黑色大蜘蛛吓得险些咬断舌头。 “栗二爷酒醒得够快呀!”栗海棠笑眯眯靠在床栏上,看着惊恐颤抖的栗二爷。谁能想到栗二爷竟害怕蜘蛛? 栗二爷强撑着不昏死过去,勉强扭头不看悬在头上半尺的大黑蜘蛛,“呵呵”干笑两声,故作镇定地问:“奉先女没回奁匣阁吗?不知你守在我的床边有何事?” “我想知道栗二爷如何处置栗燕夫人,你果真要关她一辈子吗?” 栗海棠斜着身子靠坐床尾雕栏,见栗二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悬在头上的大黑蜘蛛,她轻叹声伸手捏住那只大黑蜘蛛。 “这是假的。” “啊?假的?” 栗二爷惊讶地呆滞了目光,坐起抢来她捏在手里的大黑蜘蛛仔细瞧瞧,在黑蜘蛛的一只纤细的后腿移动半毫时,他全身僵硬得像被人用绳子捆住似的。 “栗二爷,咱们来谈谈条件吧。” 多么好的谈判时机,栗海棠饶有兴味地看着被大黑蜘蛛吓惨白了脸色的栗二爷。 栗二爷欲哭无泪,捏在掌心里的毛绒绒黑蜘蛛似乎很满意他的手掌,已开始吐丝结网。 栗海棠单手托着下巴,眨巴曜黑杏眸,可怜兮兮地说:“栗二爷,咱们夺权一事能不能暂缓?” “为何?当初不是说好的吗?”栗二爷勃然大怒,顾不得害怕掌心里的大黑蜘蛛,愤愤不平地质问:“难道大哥或三哥许给你好处了?” 栗海棠点点头又摇摇头,甜甜地笑说:“栗夫人要生娃娃啦,也许我与她联手更容易些。” 栗二爷阴森冷哼,咬牙道:“别妄想了,我决不会让她的腹中子平安落地!” 栗海棠轻叹,喃喃自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怜的蝉啊,竟不知自己被多少人盯着呢。行错一步,满盘皆输。” “你这话是何意?在你的眼中,我便是那可怜的蝉吗?” 栗二爷恼羞成怒,一把将大黑蜘蛛丢到地上。 第534章 唯有放手一搏 “栗二爷不想做那可怜的蝉,唯有放手一搏。” 诸葛弈进来,伸手将小姑娘揽在怀里护着。 栗二爷的目光在少年和小姑娘之间游移,许久后摇头苦笑:“你们这两个孩子呀,真真把我们这群游走商道多年的老狐狸们诓骗了。” 看向绝世俊美的少年,他语气轻松却不容忽视的质问:“你根本不是漂泊无依的孤儿,你是翎爷派来瓷裕镇分庭抗礼的。哈哈哈哈,久经沙场的我们竟被你一个毛头小子掌控在手心里。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这一辈人是真的老了,老了!哈哈哈哈!” “栗二爷还年轻着呢。我瞧着你比我师父大不了几岁,比我的二位哥哥还年轻呢。”栗海棠拍马不怕得罪人,为了讨栗二爷高兴连亲师父和义兄们都被搬出来作幌子。 栗二爷摸摸自己的脸,笑说:“这张脸幸好没在大火中毁了,不然哪能得你这句赞美呢。” “别得意忘形。” 诸葛弈不爽了,牵着小姑娘的小手转身便走,冷冰冰留下一句:“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要么来找我,要么滚出无心院。” 被无良的师父强扯出屋门的时候,栗海棠仍不死心地叮嘱一声:“来奁匣阁找我也可以呀。” “好!” 栗二爷笑着,越发觉得自己以往行事太自以为是,忽略了周围的人们亦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他犹如把自己装在狭小的盒子里异想天开,以为任何事都掌控在手,却不知世间变化早已超脱他的预测。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让他明白自己白活了三十多年。 “闫二爷的确比我活得明白。” 栗二爷心中苦涩,曾经他不耻于闫二爷苟且偷生的行径,大丈夫行事怎能如鼠辈一般胆小怕事、畏权畏势的?如今想来,闫二爷改扮老道长回来助自己的儿子夺权,也不失为韬晦之计。 不想做那可怜的蝉,唯有放手一搏。 的确如此。他已被自己、被兄弟和妻子逼到悬崖边上,与其做困兽之斗不如放大胆子去一争高低。 困顿于自己编织的迷局中,仿佛前路一片黑暗。当想清楚自己要争取的东西之后,前途亦是光明大道。 栗二爷翻身下床,踢踏着鞋子便往外跑。小小的院子里清清静静的,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笔直的站着,双臂环抱长将剑竖在胸前。 “你是……” “我家主人诸葛先生命小人此等候栗二爷,命小人护送栗二爷回栗氏南府。”蒙面黑衣人嗓音低沉,很难辨出他的年纪。 栗二爷无心观察黑衣人,心想着诸葛弈派人护送他回南府,难道变卦了? “我想见见画师。” “我家主人去楚府见翎爷了。若栗二爷想清楚了,可到奁匣阁见小主子也是一样的。” 蒙面黑衣人后退几步让出路来。 栗二爷蹲下提鞋,故作无意地询问:“奁匣阁的奉先女是你们的小主子,若五年后她被祭祖升天,你们……” “我们只听从主人的命令!” 蒙面黑衣人冷冷地回答,让栗二爷明白他们敬着奁匣阁的小姑娘根本是诸葛弈命令的。只要诸葛弈不下令,他们不必听从奉先女的吩咐。 栗二爷蠢蠢欲动的邪念霎时止住,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多言打探,反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失算呀!失算! 蒙面黑衣人护着栗二爷穿过西夹道来到奁匣阁的西跨院,他止步于西跨院的小门外,对栗二爷颌首道。 “我家主人临行前吩咐小人务必传禀,他的小徒弟不是任谁能诓骗欺辱的。栗二爷的长女屡次侮辱小主子,主人已格外开恩没有计较亦是念在栗二爷的情面上。如今能否替小主子出口恶气,只看栗二爷如何思量了。” “好。” 栗二爷望天怅叹,该来的躲不掉,他也不想再继续装聋作哑的逃避了。 蒙面黑衣人吹了一声怪异的口哨便返回无心院去了,立即有杨嫫嫫从中院的垂花门迎出来。 “老奴拜见栗二爷。”杨嫫嫫行礼,将栗二爷迎入西跨院的厢房,说:“大姑娘稍后就来,命老奴在此侍候二爷用茶。” “哦。” 栗二爷如坐针毡,接过杨嫫嫫递来的茶杯亦不曾沾唇,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空荡荡的院子。 “原本大姑娘要来的,恰巧栗夫人来了才没能脱身。”杨嫫嫫从小丫鬟送来的食盒里取出两盘精致的酒菜,和一壶温热的清酒,笑说:“大姑娘想着栗二爷没什么东西,命厨娘做了两道下酒菜,望栗二爷别嫌粗茶浅饭略略用些。” “杨嫫嫫客气了。”栗二爷接过碗筷,见两盘菜里有一盘是桂花滚绣球,正是他的妻子最喜爱的菜肴,亦是他的拿手菜。 杨嫫嫫故意提高嗓音,关心地问:“怎么?栗二爷不喜欢?” “呵,喜欢。” 栗二爷夹起一颗被桂花包裹的肉丸子放入口中。曾经为讨妻子欢心,他不顾兄弟们嘲笑亲自去五味居请教大厨,专门学习了这道桂花滚绣球。 每当妻子眉开眼笑地吃着他亲手烹调的菜时,他亦不觉得受人嘲笑是多么丢脸的事情。看到兄弟们眠花宿柳、家宅不宁,他反为自己与妻子平和相守而荣。他所期盼的夫妻相敬如宾、锦瑟和鸣在终日忍耐中渐渐淡漠。 “栗二爷喜欢吃这道菜,可惜栗燕夫人已不再吃。”栗海棠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道清鲜寡淡的拌秋笋,放到他的面前,“听闻栗二爷喜欢吃笋子,我便亲自拌了这道小菜,希望能合栗二爷的口味。” “看来画师教你很多,攻心者诛天下,你做得很好。”栗二爷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他越来越欣赏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淡淡道:“八大氏族立于瓷裕镇百年间,唯有第一代、第三代和第五代奉先女将八大氏族的权势握于掌中。如今看来,你有青出蓝而胜于蓝之势,天资聪颖、有勇有谋。” “栗二爷的意思是……咱们结为盟友啦?” 栗海棠不虚不作,直接暴露自己的目的。结盟,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夹一块清新鲜嫩的秋笋子慢慢咀嚼,鲜不涩口、嫩脆清香,比他吃过的笋子更加爽脆可口。 栗二爷放下碗筷,正色道:“结盟可以,但栗氏族的权力要掌握在我手里。” “生意,我要了。” 第535章 盟友用来坑的 送走栗二爷,栗海棠马不停蹄地赶去楚家报喜。她终于体会到翎爷常常挂在嘴边的“狼狈为奸”是什么感觉。 楚家长子所居的院子里,翎十八和诸葛弈在棋盘上厮杀博弈,旁边楚二爷端个茶杯津津有味地观棋,时不时“指点江山”突显自己的高超棋艺。 “师父,翎爷,我来啦。” 栗海棠左手提着一个大食盒,右手牵着一头小羔羊,乐颠颠地小跑进院子。看到下棋的二人专注于棋盘之上,她放开小羔羊冲向棋桌。 “咩——!” 小羔羊四蹄刨地,没有长角的小脑袋直接撞翻了棋桌,黑白棋子如天花散花落满地,有几颗棋子被小羊蹄子踩成两半。 楚二爷乐了,招呼老管家把小羔羊牵去厨院宰了,给二位爷消消火气。 翎十爷畅怀大笑,展开象牙扇得意忘形地斜睇恼火的少年,竖起大拇指夸赞:“哈哈,我家妹子真真心疼我。阿弈,教得好!教得真好!” 诸葛弈恼火地瞪向提着食盒喜滋滋走来的小姑娘,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若非她来搞破坏,今日他便能赢下翎爷新淘来的碧玉凤镯。 翎十爷深知少年的心性,幸好跑来乱了棋局的小丫头是他的心头宝,如换作别人恐怕早已被他掐死了。 楚二爷怕诸葛弈迁怒小姑娘,忙劝和说:“哎哟哟,海棠姑娘真是顽皮啊。牵只小羊来给咱们的晚膳添个菜,也不该把羊牵来内宅啊。果然是年轻爱玩闹,她事先不知翎爷和诸葛公子下棋,不知者无罪啊。哈哈!” 诸葛弈斜睇傻憨的楚二爷,冷着脸问:“楚家是不是也该改朝换代了。” “啊?改朝……换……呃——不用了,呵呵,不用了。”楚二爷额头挂冷汗,端着他心爱的茶杯脚下生风,“我去瞧瞧后厨准备的晚膳,各位贵客稍候啊。” “没骨气的,难怪楚氏族被栗氏族压着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栗海棠提着重重的食盒,回头看着楚二爷逃跑的背影,鄙夷地唠叨不停。等到她站定在诸葛弈身边,说:“师父,与楚家合作真的好吗?” 诸葛弈想起海棠上次提议废了楚二爷,助楚大公子成为楚家族长。他觉得楚二爷做家主没有大错处,尚可做得盟友。现在看来可以考虑海棠的提议,废老立幼。 翎十八随手拿来一个锦荷包送给海棠,顺手提走重重的食盒,笑问:“你立了大功,这是奖赏。” 栗海棠看都不看就揣进袖子里,行了福礼谢过。便牵着诸葛弈的冰冷大手,与翎十八进到西厢房。 正屋乃是楚晋的居所,身为客人的翎十八还是拎得清道理的。故而,他虽霸道的居在楚晋的院子,却选了西厢房暂居。 三人坐下来,诸葛弈净手烹茶,翎十八将食盒中的下酒菜和点心一一摆到桌上。栗海棠安静地坐在诸葛弈身旁。 “师父,你不好奇栗二爷答应了什么吗?” “不用猜,你的脸上写着呢。” “我的脸上?” 栗海棠错愕,摸摸自己的脸蛋。她记得出门前照过菱花镜,脸上没有写字呀。 翎十八被她苦恼的娇俏模样逗乐了,将她最爱吃的绿豆酥瓷碟摆在她的面前,笑说:“栗二爷夺权报复栗族长,他视金钱如粪土,自然不把你所要的生意放在眼里。” 诸葛弈长叹声,把她最爱的杏仁糕饼也摆在她的面前,无奈道:“你那贪财的劣根性早已传遍八大氏族,谁不知你最喜欢金银大礼。栗二爷既然打定主意与咱们结盟,把生意权送给你作礼也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此话怎讲?” 栗海棠警觉地挺直腰板。她怎么觉得自己被栗二爷坑了呢?虽然盟友是用来坑的,但她不想被坑,只想变着花样儿的坑盟友。 “你若掌管栗氏族的生意必会苦心经营,再借助秦五,我和阿弈之势赚得盆满钵满,待五年后你成为活祭品升天后,栗氏族的生意最终会回到栗二爷的手里。等到那时,栗氏族的财富已不是现今的这般。” 翎十八说得轻松,海棠听得脊背发寒。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诸葛弈,可怜怜地询求:“师父,怎么办啊?我被栗二爷坑了。呜呜呜,坑盟友,不厚道。” 诸葛弈莞尔浅笑,将水壶放到炭炉上,看向翎十八。 “翎爷想要多少?” “不必太多,足够我妹子的嫁妆就好。” 栗海棠听到翎爷要给自己的妹子置办嫁妆特别感兴趣,好奇问:“翎爷又认了谁当妹子,竟要为她置办嫁妆呢?” 翎十八笑道:“天下除了你,我还能看得上谁。天下之大,唯有你能做得我妹子。” 天下之在,唯有你能入我的心。 诸葛弈凝睇小姑娘清秀花颜,不知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时会美成什么样子。看来他要日夜防范着觊觎她的登徒子们。 “师父,若我掌管栗氏族的生意,赚来的钱要送到谁家?是栗氏中正府,还是栗氏南府?” 栗海棠有点郁郁不乐,她辛苦赚来的钱凭什么落入别人家的库房里,栗二爷果然在坑害她。这一箭双雕的计策怎就不是她最先想到的呢? 见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连吃点心都没气力的模样,翎十八从她面前的瓷盘里拿来一块桃花饼细细品尝,好一会儿才说:“赚回来的钱没写着姓甚名谁,他们管得着我妹子赚来的钱放在谁家的库房吗?” 栗海棠黑曜杏眸闪闪发亮,欣喜若狂地连连点头。对呀对呀,翎爷说得对呀。她赚来的钱又没写着姓名,想放谁家的库房就放到谁家的库房,哼哼! 诸葛弈瞧着小姑娘像被点了笑穴似的嘿嘿嘿傻笑,对翎十八抱怨:“你真会给她提醒儿,瞧把她乐的。傻!” “嘿嘿嘿,我要在寒夜谷的山洞里建个库房,等我大把大把赚钱的时候就偷偷运到山洞的库房去。保准谁也找不到,哈哈哈哈!” 栗海棠异想天开地唠唠叨叨,没发现诸葛弈和翎十八的脸上露出同样的神情。 在山洞里建个金库?这主意不错! 对呀,这主意真不错,值得咱们花心思谋划谋划! 诸葛弈看着小姑娘念叨着自己想在寒夜谷寻个山洞的事情,翎十八已迫不及待唤来影卫将密令送去燕峡镇的寒馆。 第536章 想法子溜出镇 被小姑娘唠叨得实在烦心,简单吃过晚膳后楚二爷借口逃走,翎十八揉着下巴说脑袋疼。 诸葛弈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喋喋不休的小徒弟回奁匣阁。一路上忍受着她聒噪地碎碎念,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去寒夜谷。 奁匣阁近在咫尺,马车还没停下来就听到身边的小姑娘随口来一句:“师父,今晚咱们溜去寒夜谷吧?” “明日再去。”把卸寒的披风给她披好又系好带子,诸葛弈懒散地打个哈欠,看看车窗外的月色,柔声哄她:“子时近了,快回去睡吧。” “师父累了?” 栗海棠有些担忧,近来没有在夜里爬去无心院陪他睡,也不知他近来毒发的时辰有没有延长,会不会痛得昏厥。 见她如此忧心忡忡,诸葛弈抓着她的温暖小手按在左胸膛,和颜悦色地说:“你能感觉到的,我的心跳比以前更强了。” “尉迟归送来解药吗?何时送来的?” 栗海棠仔细回想,自从尉迟归陪她去栗夫人自囚的金佛堂之后便没再见过尉迟归。 “我学医多年,就不能误打误撞的解了自己的毒吗?”诸葛弈厚颜自夸,把专注于思考的小姑娘推下车,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杨嫫嫫已经在门口等你呢。” “师父当我是小孩子吗,傻乎乎的被你骗?哼!” 栗海棠才发现她失神时被无情地推下来,幸好杨嫫嫫及时跑出来接住她,不然毁容都是轻的。 青壁马车缓缓朝西夹道驶去,栗海棠气得跺脚,小声嘀咕一声“无良师父”被杨嫫嫫拉回奁匣阁。 回到奁匣阁,栗海棠把杨嫫嫫、李嫫嫫、乌银铃和青萝悄悄招到卧房来秘谋溜出去的事。杨嫫嫫担心海棠溜出去,万一被隔壁的主人知道怎么办?万一她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大姑娘,老奴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留在奁匣阁陪着银铃。明早,让她假扮我去楚府找翎爷。八大氏族的探子们只会在楚府周围打转儿,有翎爷在楚府也不会准允消息走露出去。” 栗海棠已想到万全之策。乌银铃虽比她高出一点,但好在穿着千层底的绣鞋又有长裙遮盖,即便熟悉她的人也不会识破。 杨嫫嫫忧心忡忡,见海棠执意要溜出去,自知无法阻拦便提议让鬼手冷肆陪着海棠同行。况且主人派遣许多影卫,除非离开瓷裕镇,否则在镇子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听了杨嫫嫫的提议不巧正中下怀,栗海棠喜滋滋吩咐青萝准备骑马轻便的夜行衣和短打扮,又让李嫫嫫去后厨院找刘二娘要一些干粮带着。 “大姑娘,你这是要出镇子吗?”杨嫫嫫听到准备“干粮”立即提高警觉,步步紧跟在海棠身后,焦急地问:“大姑娘,你有何事只管吩咐老奴和护卫们去办,若我们不行,亦可请冷公子去办。再不行,亦可请主人出面呀。” “杨嫫嫫住嘴!”栗海棠换好夜行衣,把轻便的衣服用大巾子打成包袱背在身上,绕过杨嫫嫫往暗楼梯走。在杨嫫嫫紧跟上来时突然转身,喝令:“不准去打扰师父歇息。我要去寒夜谷,明晚子时后回来。你只管守好奁匣阁,敢去无心院告状,我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杨嫫嫫吓得垂首应:“是。” 栗海棠转身下楼,在后院看到已收到消息等候多时的冷肆。她迎上去,不待开口就听他说已备好两匹快马在五味居的后院。 不疑有诡,栗海棠高高兴兴地跟着鬼手冷肆一路潜行到五味居的后院。后院门外的大树下果然拴着两匹黑色的马儿。 二人翻身上马,栗海棠骑马跟在鬼手冷肆后面,光明正大地走镇东边的城楼。为他们打开城门的门官连查问都免了,直接下令开门放行。 两人披星戴月策马狂奔,冷肆不问海棠去寒夜谷做什么,海棠也不问冷肆何时准备好两匹马儿的。 各自隐藏着疑问,肆意地驭马奔跑在漆黑寂静的寒夜岭。为早些赶到寒夜谷,栗海棠由着冷肆在前面领路,直将她引向最艰难的一条峡谷小路,弯曲迂回、陡峭崎岖仅有一马能通行。 对于这条捷径,栗海棠并不陌生。第一次来这条小路的岔路口,她等来弟弟小旺虎的尸身;第二次来这条小路,她急于赶回家去质问小典氏来证实琉女子和尉迟归所说的话。 那一夜如今夜般漆黑不见五指,在峡小的山口被一位老伯的破驴车阻住路,也从老伯的口中证实弟弟小旺虎是小典氏和栗仙音同谋害死的,与琉女子、尉迟归无关。 离寒夜谷越来越近了,鬼手冷肆突然喝令马儿停下来,回头看向赶来的小姑娘。拿着马鞭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小路旁边,几个人围在篝火旁边闲聊。 “哼!我就知道杨嫫嫫定会跑去无心院告状,看我回去不打断她的腿!” 栗海棠愤愤不平,她以为杨嫫嫫是最偏向她的,没想到前脚走了人家后脚就去隔壁告状。呜呜呜,枉费她善待杨嫫嫫,视杨嫫嫫为心腹。 听她这般怨愤,冷肆笑道:“我说小主子,你是不是气昏头了。咱们抄近路又骑马,杨嫫嫫告状后诸葛兄便是轻功了得也赶不到咱们前头。” “呃!你说得有理。” 栗海棠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喝令马儿慢慢走近那几个男人。待走近时,才发现坐在大石头上的男人竟然是…… “咦?秦五爷怎会在这里?” “哈哈哈,翎爷和诸葛兄弟猜得果真没错,你呀胆大包天竟然偷溜出来。不怕被人绑架去?” 秦五招呼自己的护卫去牵马儿来,翻身上马与小姑娘并驾齐驱,边慢悠悠赶路边说:“你放心,瓷裕镇那边有人打掩护,咱们可以在寒夜谷盘桓三四日再回去也不迟。” “师父和翎爷又坑我。” 栗海棠娇嗔,想到她央求诸葛弈一起来寒夜谷时吃了瘪,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秦五回头想提醒她几句,乍然看到小姑娘阴沉沉的怒气脸,连忙闭上嘴装哑巴。他可没有翎爷和诸葛兄弟那哄女娃娃开心的本事,少开金口比较安全。 第537章 没山洞挖一个 昔日的寒夜谷早已不见最初的模样,乍一眼还以为去了秦五的地盘祁山镇呢。 骑马来到寒夜谷的谷口眺望前方,无数火把和火盆将山谷照得亮如白昼。数不清的长工在忙碌不停地搬运半人高的大石头到山谷的中央。 四周不断响起开凿山石的炸响,山谷中弥漫着硝石味儿。每一次炸响,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受惊的马儿嘶鸣着试图挣脱缰绳的控制。 鬼手冷肆轻松抓着小姑娘的一只胳膊落了地,顺手牵住惊慌的马儿并带去安全的地方。 秦五邀请栗海棠一同步行到前方一个小小的帐房。这座帐房与军营的帐房很相似,用的亦是羊毛毡,只是这里的帐房都悬挂“翎”字旗。 被小帐房团团包围中央的大帐房门外站着两个黑衣护卫,一人是诸葛弈的护卫首领,一人是翎十八的护卫首领。他们平日不出现,唯有主人外出时才会现身跟随。 诸葛弈的护卫首领是栗海棠见过的,她止步于帐门外,压低声问:“师父几时来的?” 护卫首领哪里不知她的小心思,恭敬道:“主人送小主子回奁匣阁便骑马来寒夜谷,已来了快两个时辰。” “哼!他竟敢背着我偷偷跑来了,坏师父。” 栗海棠小声嘀咕,抱怨地话在秦五掀开帘子时立即变成笑颜如花、娇俏可人的模样,冲进去抱住诸葛弈的胳膊,噘着小嘴撒娇:“师父怎不去接我呢?黑天黑地的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好哟?” “你自己跑出来给歹人留空子,好意思来怪我不去迎着你。杨嫫嫫偏疼你没去无心院禀告,等我回去不打断她的腿!还有你,一顿板子是躲不过的。” 诸葛弈斜睇一眼赖在胳膊上的小徒弟,宠溺眼神、冷声喝斥,怎么瞧着都有“表里不一”之嫌。 秦五坐下来边喝茶边看热闹,越发觉得胆大包天的栗海棠有他年轻时的风范,果然没错认亲。若他掩去“义兄妹”的关系直接向江湖兄弟、朋友们介绍,没准大家都觉得是他离散多年的亲妹子呢。 翎十八饶有兴味地睨着一对“有情”的人儿,看到平日笑面阎王似的诸葛弈能被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吃得死死的,真是有趣呢。 “翎爷,你笑什么?” 栗海棠察觉有两道“阴嗖嗖”的视线盯着自己,寻着看去竟发现翎十八也在这里,瞬时脑袋发昏。 她让乌银铃明早假扮成奉先女去楚府拜访翎爷,万一疯疯癫癫的楚二爷揭穿乌银铃,那岂不是要露馅吗? “翎爷哟,你不好好地待在楚府,大夜里的跑来这儿作甚?” “来凑热闹呀。” 翎十八不顾小姑娘黑脸,对诸葛弈讨好道:“选地方一定要隐密,既然寻不到现成的山洞,不如……”看看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奸笑道:“阿弈手底下正巧有个匠师最懂钻山挖洞。为了我妹子的钱库,阿弈别再藏着掖着啦,唤过来让我开开眼界。” 钱库? 栗海棠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愁云散去,紧紧拉住诸葛弈的冰冷大手热切地问:“师父,你要帮我在寒夜谷建钱库?” “没有山洞,只好挖一个。” 诸葛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犹如一颗炸雷在海棠的心尖尖上“轰”的一声炸了。 “呃——!……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栗海棠变换好几副表情,惊讶、傻笑、奸笑、大笑。这一连串的笑容看得在座的三个男人目瞪口呆。 秦五说话直接,问旁边的翎十八,“咱家妹子是不是吓傻了?” 翎十八摇头,“是高兴傻了。” 诸葛弈语塞地斜睇身边笑得快趴在他身上的小徒弟,“变傻了,我送你去守安堂。” “噗!无良的师父,你怎能这么坏呢。” 栗海棠揉揉笑抽搐的脸蛋,眨眨杏眼好奇地问:“师父,你果真要在寒夜谷挖个钱库送给我吗?我可以把收到的礼钱全部送来寒夜谷藏着?” “不然呢?我的库房太小已放不下你送来的金银。” 诸葛弈觉得她无意间的提醒正巧为他解去烦恼。 她爱收金银大礼,八大氏族的人为讨好她便一箱箱的送来。她转手又一箱箱的让护卫们背来无心院,他又要借假山的密道运去北民巷子再寻好机会运去燕峡镇的私宅。 如此行事,一次两次尚可,若五年之中每隔几个月就送一批箱子出去恐怕会引起八大氏族的注意。 诸葛弈原本要在寒夜谷建座山庄,如秦五爷在祁山镇的秦庄一样气势恢宏,留作五年后他和海棠归隐居住。 如今寒夜谷正在日夜赶工建房子、亭台楼阁等等,哪里还有多余的长工来开山钻洞建钱库呢?而且秘密钱库要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他只能动用自己私藏的精工匠人们。 如此一来,翎十八和秦五能披星戴月的赶来这里,原由不必猜想便知道了。 栗海棠还在为属于自己的秘密钱库而兴奋,诸葛弈已被翎十八和秦五的“威胁”眼神逼迫得唉声叹气。 最终,诸葛弈败下阵来,无奈道:“好吧,如你们所愿,我把他唤来。但是……” “阿弈,有什么话等到人来了再说。” 翎十八已忍不住见见那个人,传闻此人非盗墓匪,却精于钻山挖洞。别说墓地,就是一座山也能挖到腹中去取泉水回来。 听到翎十八如此说,秦五也兴致勃勃、摩拳擦掌,“诸葛兄弟少说些废话,快把那位高人唤来,咱们坐到一起喝杯酒。我从家里带来了上等的葡萄美酒,西域无情城主刚刚送来的,我可没偷尝哟。” “葡萄美酒夜光杯,……咦?”栗海棠盯着秦五摆在桌上的两瓶酒,惊讶问:“这葡萄酒价值几何呀,竟用白玉瓶来盛酒。” 翎十八和秦五全然无视小姑娘的询问,紧紧盯着诸葛弈不放。 “阿弈,把那人唤来吧。” “听说那位兄弟在江湖也有个响当当的称号呢,叫什么来着?” 秦五挠挠头,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翎十八瞧着秦五那俊朗的脸庞竟露出憨傻的样子,哑然失笑道:“江湖号称鼠爷。” 秦五大笑道:“哈哈哈,对对对,鼠爷!” 诸葛弈对着门口咳嗽一声,便听到帐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鼠爷来了?” 栗海棠好奇,睁大眼睛盯着帐门,对能让翎爷和秦五爷都好奇的人会生得什么模样呢? 第538章 江湖号称鼠爷 帐门的棉帘子掀起,一个生得贼头鼠目、鼻下稀疏八撇胡子的矮小男人踮着脚尖悠哉地走进来。 他全然不顾三双眼六道目光的盯视,贼兮兮地笑着向俊美绝世的少年拱手行礼。显然只把少年放在眼里,别人……呵呵,看、不、到! “拜见主人,不知主人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鼠爷何时回来的?” 诸葛弈打量一身风尘的矮小男人,尤其脚下的一双泥泞鞋子引起他的注意。鞋底沾的湿泥土从帐门一路到他的脚下,泥土颜色与寒夜谷的泥土颜色不同。 鼠爷恭敬又不失讨好地解下随身携带的宝贝茶盒,双手捧着献上,说:“这是小人新淘来的茶,主人若不嫌弃便烹来尝尝吧。” 诸葛弈拿来玄色茶盒交给身边的小姑娘,宠溺道:“喜欢就留下,不喜欢……” 栗海棠屈指弹弹玄色茶盒,果断拒绝。“铁茶盒不喜欢,还给他吧。” “不识货。” 鼠爷不高兴的小声嘀咕,又不敢从诸葛弈手里抢回来。只好忍着火气瞪着没眼力的小姑娘,暗自想着等会儿把她拉到无人的地方套麻袋揍一顿,再悄悄送去花间楼卖个好价钱。 察觉到鼠爷看向小姑娘的不善眼神,翎十八和秦五满足完好奇心便出声帮忙解围。万一鼠爷真对小姑娘动了歪心思,亡羊补牢可不行。 “行走江湖的鼠爷怎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呢。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丫头,哪里见过乌金?” 最先开口解围的是秦五,仅一眼便瞧出鼠爷所用的茶壶根本不是铁质,而是白金经过特殊处理染成黑色的金,乌黑如墨中闪烁银白光芒。 他伸手向诸葛弈讨要,在手掌掂掂重量,感叹道:“鼠爷的这个宝贝茶盒价值连城呀。这神鹰雕纹神形兼备、唯妙唯肖,匠心乃万金难求。” 一席赞叹之词说得鼠爷眉开眼笑,大拇指捋顺鼻下的两撇八字胡,拱手道:“秦五爷谬赞,这金疙瘩不值钱,值钱的是它能装下天下名茶。” “说得好。”翎十八亦出声帮腔,从秦五手里抢来乌金茶盒端详一会儿才交还鼠爷,笑问:“不知鼠爷从何得来的?” 鼠爷把宝贝茶盒系回腰上,单手捂着像怕再被抢去似的,贼兮兮地笑而不语。 “师父,乌金很值钱吗?” 栗海棠凑到诸葛弈耳边“虚心求教”,越看鼠爷护着的玄色茶盒越觉有趣。茶盒黑如墨石,雕纹在烛光映照下白亮似银,果然是宝贝呢。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瞟向鼠爷,“乌金乃白金染色所致,因特殊处理工艺极昂贵,懂得此工艺的匠人更是屈指可数。故而乌金的价格远远高于金黄和白金数倍,乃至数百倍。确如秦五爷所说,这小小的乌金茶盒价值连城。” “能买下整个瓷裕镇吗?” 栗海棠惊叹,盯着鼠爷又捂又护的玄色茶盒两眼放光,只差拿帕子擦擦唇角的口流了。 当然能。 秦五和翎十八在心中默默回答。 诸葛弈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鼠爷,才要开口就听到鼠爷抢先陪笑道。 “主人,这小玩意不值钱的,留着给小人装茶叶吧。小人得知主人新收了女徒弟,正想着献一件宝贝做大礼献给小主子呢。” 鼠爷从背在身后的布袋子里取出一对莲枝纹嵌琥珀石的水晶镜,乐颠颠地双手奉上,恭敬道:“这一对水晶贵妃镜乃天山仙境的极品,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派出不少人去打探皆无功而返。” 诸葛弈拿过一对水晶贵妃镜观瞧确实极品,只是水晶镜的一角泛锈色,恐怕是…… “鼠爷,这东西不会是陪葬品吧?” 诸葛弈把一对镜子放到桌上,斜睇贼兮兮笑着的鼠爷。 栗海棠指着水晶镜一角的锈色,愤愤质问:“老耗子,师父说你不是盗墓的,我原本是信的。没想到你竟拿个死人的陪葬品来讨好我,是何居心?” 老耗子? 行走江湖多少年没听过有人敢胆大包天的如此羞辱他,哪想到被眼前一个黄毛丫头给羞辱了。 鼠爷不乐意了,顾不得规矩,两步上前来抢走水晶贵妃镜,手往后一抛便听得背在身后的布袋里发出清脆的“叮铛”声。 “主人,小人也有自己的规矩,你的这位小徒弟坏了小人的规矩,小人实在难与她相与。主人若是怪罪,小人甘愿领罚便是。” 鼠爷收起贼兮兮的笑脸,严肃得像变了个人。 诸葛弈冷眼瞧着身边气势明显弱下来的小姑娘,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小手,对鼠爷说:“你以为江湖中人人皆尊称你一声‘鼠爷’是为何?凭你的绝高本事吗?” 一连两句质问带着强大的威势,让鼠爷雄赳赳变成软绵绵。刚才还一副“谁敢坏爷规规就是死”的霸王脸,在诸葛弈说完后瞬间变成“主人说啥都对”的奴才脸。 鼠爷可谓变脸如翻书,快得令在座的秦五、翎十八和栗海棠叹为观止,强抑住竖起大拇指夸赞“老耗子真孬”的冲动,三双眼睛齐露出鄙夷。 诸葛弈斟满一杯热茶,自顾自得地喝起来,无视鼠爷那千万变化的表情,直到身边的小姑娘又凑近小声问:“师父,他会不会记仇呀?”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记仇!” 鼠爷抓紧一切时间给自己寻个赎罪的机会。打破尴尬就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一对水晶贵妃镜…… “小主子别多想,这水晶镜上的锈色乃天然而成,非陪葬地下腐蚀所致。” 诸葛弈把一对镜子推给小姑娘,其实早在第一眼已辨认出天然锈色,只是他故意说是陪葬品让小姑娘激怒鼠爷,他再用威势逼鼠爷服软,然后…… “收回去吧,我不稀罕。” 栗海棠推回去,赌气地扭头不看任何人。 “啊?不稀罕?” 鼠爷傻了,这么金贵的镜子不知多少女子渴望拥有呢,怎么到了小主子这儿就……走上前来把镜子推回去,陪笑道:“小主子再好好瞧瞧,真的是天然而成,是好东西呢。” “不稀罕就是不稀罕,你换别的东西来吧。” 栗海棠傲娇地扬起小脸,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指尖方向正是鼠爷系在腰间的宝贝茶盒。 秦五和翎十八心中暗暗叫好,诸葛弈露出宠溺浅笑。 第539章 鼠爷变老耗子 江湖人人尊重的鼠爷什么样品性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他自认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偏偏今日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前落了面子。 “老耗子,你舍不得啦?” “是。小主子能不能换个别的?小人一辈子行走江湖孑然一身,跟随多年的只有这个茶壶。”说到此处,鼠爷自怜地抹一下眼泪,单手捂着乌金茶壶生怕被抢走似的。 栗海棠冷眼旁观,心说此人比三清道人还不要脸,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在师父面前装可怜。 “老耗子,你是真想送礼,还是假意迎合?” “小主子明鉴,小人真心想送礼。可惜你瞧不上眼啊,这对水晶镜子确实乃小人千辛万苦寻回来的,不敢有半点虚言。” 鼠爷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就差跪到寒夜谷的工地上山呼冤枉了。 “哼!我不稀罕!” 栗海棠扭头不愿再与他扯皮。 两相僵持不下,诸葛弈沉默不语,翎十八笑不作声,唯有秦五耐不住急脾气开口为二人解围。 “海棠呀,既然鼠爷保证水晶镜的锈色乃天然而成,你便收下吧。”秦五把一对镜子推到小姑娘面前,好声劝道:“你这娇脾气都是诸葛兄弟宠惯的,回头你随我去祁山镇住上一段日子,跟着我家的那群姑娘们学学贤良淑德。” “打住吧。” 翎十八打断秦五的念头,对鼠爷说:“你明日可到瓷裕镇去打听打听,你家小主子、我家妹子最喜欢的并非女子喜好之物。” “啊?那小主子喜欢什么?” 鼠爷惊叹,天底下还有女子不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钗环首饰等物? 秦五耿直道:“是啊,你家小主子、我家妹子不喜好女子之物,她最喜欢别人送金银大礼,最好满箱满箱地送来。” 鼠爷的四条“八字毛”齐抖动,两条眉毛抖得像毛毛虫,两条稀疏的胡子抖得像被鼻孔出气吹到。这副模样逗乐了小姑娘,也让在座的诸葛弈、秦五和翎十八忍俊不禁。 “主人,你是知道的,我行走江湖从来不用钱,我身上能寻到的银子只够卖一壶花雕酒的。” “嗯。” 诸葛弈淡淡回应,却不为鼠爷说情。 栗海棠眨眨杏眼笑说:“老耗子,你腰上系的乌金茶盒也是金,不如……” “别呀,小主子温良宽厚,定不会夺人所爱。”鼠爷用两只手捂着宝贝茶盒,讨好地陪笑说:“小主子有何吩咐只管说出来,只要小人能办得到,上天入地、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这句话正中下怀,栗海棠按捺住狂喜的心绪,装作云淡风清地说:“我吩咐什么,你便做什么?绝无反驳?” “是。小主人尽管吩咐,小人定拼死完成。” 鼠爷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只要不来抢他的宝贝茶盒,让他杀人都使得。 栗海棠没急着下令,反而向诸葛弈征询意见。 “师父,我想请老耗子帮我在寒夜谷挖个钱库,可以吗?” “可以。” 诸葛弈宠溺地凝睇她天真无邪的小脸。他果然没有喜欢错人,仅给她布了初步的局,她已能顺势而为将整个局掌控在手,并且毫无悬念的赢了。 鼠爷一听小姑娘的要求,又听诸葛弈毫不迟疑地准允,仔细回想才发现他踏入帐门的一刻便落入师徒二人挖好的陷阱里,真正目的原来是逼他主动请缨挖钱库呀? 鼠爷欲哭无泪,只恨自己还不够聪明,没有识破主人和小主子挖好的陷阱。如今自己承诺的话怎能翻脸否认呢?何况主人那句“可以”已拍板定案,即便他死了也要在爬进棺材前把挖钱库的事布置好。 “老耗子,我不能在寒夜谷多停留,希望离开前能看到一座隐密又宽敝的钱库。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鼠爷有苦诉不出,心中腹诽:你信有什么用啊,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诸葛弈看到鼠爷有些不甘愿的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丢向他。鼠爷机敏地接住,打开瓶塞嗅闻里的味道。 “主人,这东西怎会在你的手里?” “拿着它去找人吧。” “多谢主人。”鼠爷将小瓷瓶贴身放好,拱手道:“主人和小主子放心吧,我会亲自挖钱库,保证除了我再无别人知晓。” “哦。好吧。” 栗海棠点点头,装得很轻松,可她知道桌子下被诸葛弈握住的手已冷汗淋淋。 鼠爷如来时一样忽略所有人转身即走,甚至对诸葛弈也是无视态度。 栗海棠气不过,在鼠爷掀起棉帘走出帐房的时候,她追到门口掀起棉帘大声叮嘱:“老耗子,你定要遵守承诺,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啊!” “老耗子,我忘记和你勾勾手啦,可是君子一诺九鼎,你不可以反悔呀。” “老耗子,你别走得那么快呀,又没有鬼追着你!喂,老耗子,你回答我呀……呀……呀……哈哈哈,跑得真快!” 小姑娘站在帐房门口畅怀大笑,小手指着疯狂逃跑的矮小男人的背影已笑得说不出话来。 边狂跑边怒骂的鼠爷已无力观察四周人们的调侃目光。他想快点逃离这个鬼地方,逃离那个不要脸的黄毛丫头。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像姑娘家的丫头呢?和他喜欢很久的那个丫头很像嘛!专门揭人短儿的顽劣心性一模一样的。 寒夜谷的山庄建得很慢,当初诸葛弈设想的山庄几乎占了半座山谷。所以山谷里干粗活儿的长工很多,全都是附近村子的壮劳力。 平日一群耿直的汉子们最喜欢讨论江湖之事,尤其知道寒夜谷里有一位江湖人尊称鼠爷的矮小男子。 栗海棠一声又一声的叮咛引得整座山谷的汉子们激动了,休息之余七嘴八舌的讨论起“鼠爷变老耗子”的传奇。 逃走的鼠爷万万没想到,小小的寒夜谷本是密不透风的地方,怎会在一夜之间把消息传遍江湖。 当他怀揣着小瓷瓶,正谋划着散布悬赏令请江湖朋友们帮忙寻人的时候,一位与他相熟的江湖朋友找上门来送信儿。他才知道一夜之间,江湖尊称鼠爷的他已沦为老耗子,而且…… “什么?活死人?” 鼠爷大吃一惊,脑袋里“轰隆隆”一声炸雷响,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是啊,活死人。他隐遁避世多年,谁能想到有人竟见到他了。” 鼠爷的朋友拿出一块银牌,说:“你要找的人在瓷裕镇的闫氏南府,他如今入了道门,号三清。” “呵呵,修道便能成仙吗?凭他也配!” 鼠爷把银牌子揣进怀里,对朋友拱手道:“多谢冷兄弟,待我大仇得报,必与你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 “好。我备上好的美酒待你凯旋归来!” “就此别过!” “保重!” 鼠爷与朋友抱拳相礼,互道保重。二人先后离开茅草屋,趁着天明雾茫茫时潜回寒夜谷。 第540章 江湖人捧的爷 拂晓时分,困顿的栗海棠被诸葛弈从温暖被窝里抱出去,直奔寒夜谷东边最高的一座峻岭,东阳岭。 马儿驮着他们一路踏着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艰难地抵达半山腰一处人工开凿的五十丈平台。 见到诸葛弈连同被子一起把小姑娘抱来,被卷里露出的半个小脑袋随着马儿慢步颠簸而摇摇晃晃的,翎十八惊叹不语。他已寻不到合适的话来调侃,相熟多年的诸葛弈在认识小姑娘后变化很大,一向冷漠无情的他竟对心爱的小女娃儿如此呵护备至、宠溺如宝。 秦五已堆篝火,把来时在山里顺手猎到的野兔子和雉鸡串到木枝上,架在篝火上烤。看到诸葛弈抱着熟睡的小姑娘来了,站起来看一眼她红朴朴的小脸蛋、梦中甜甜的笑。 “真是心大的孩子呀!”他拿湿帕子擦手,忍不住夸讲:“如此挺好,天塌下来依旧能吃能睡,可见心中有大沟壑。” “可惜身为女儿家,不然是个强劲的敌手。”翎十八走过诸葛弈身边,伸手戳戳小姑娘的红朴朴脸蛋,很严肃地说:“丫头啊,装睡偷听是很可耻的行径,你想挨打屁股吗?” “嘿嘿嘿,翎爷当我是小子吗?开口屁股闭口屁股的,多不文雅。” 栗海棠躲在被子里娇嗔,见翎爷没出声,小脑袋从被子里冒出来好奇地看看四周。发现翎爷和秦五爷已坐到篝火旁烤野兔。 “怕什么。有我在,他们不敢打你的。”诸葛弈抱着她走到已搭好的小帐房里,连同一起带来的包袱塞给她。 “包袱里有你的衣裳、绣鞋和大毛斗篷。外面冷,披好了斗篷再出来。”诸葛弈仔细叮咛。 栗海棠裹着被子坐在铺了厚厚羊毛毡的地上,怀里抱着包袱呆呆地盯着他。在他啰嗦地唠叨完,她伸出双手。 诸葛弈以为她要说悄悄话,蹲下身来想听她说什么。谁知一对小手捧着他的脸,樱粉的唇“吧唧”亲在淡色薄唇,一触即离。 淡淡馨香沁入心脾,薄唇亦感到微微酥麻。诸葛弈愣在当场,扶在屈起的膝上的手揽上纤软的小蛮腰,薄唇再次覆上日思夜梦的香甜樱唇。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能太过心急,毕竟小姑娘今年才十一岁。但事与愿违,他越想克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靠向她,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正如现在,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心狂跳得像不属于他,唯有浅尝馨甜的唇。栗海棠觉得头昏脑涨,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从他的双肩滑下微微用力推着坚实的胸膛。 感觉到胸膛上两只小手的拒绝,诸葛弈连忙放开她,身体向后拉开些距离。愧疚地敛眸不敢看她,沉声道:“对不起!我……为师没有欺负你的意思。” “咳!我知道,原本是我欺负你嘛。”栗海棠羞红小脸,抓起包袱挡着脸,“师父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啦。” “好。” 诸葛弈如临大赦,连忙拉好帐帘,起身急步走向篝火堆。 翎十八和秦五坐在篝火旁,远眺东方朝霞似锦,唯赤红旭日不肯从叠山云海之中露出来。 诸葛弈坐下来静静心绪,将烤得油腻嗞嗞响的野兔子从木架子取下,用小刀慢慢片出薄厚均匀的连皮肉片,放到提前备好的白瓷盘中。 “哎哟哟,这兔香味儿离得老远都闻得到。谁呀跑来此处偷吃,真会选地方呀。” 调侃声随着山间的风一同从南边的半山腰飘来,篝火旁的三人齐扭头看向声音飘来的方向,不禁暗骂贼鼠的鼻子真够灵敏的。两座山峰隔着百丈远,他竟能闻到这边的烤兔香?骗谁呢? “出来吧。鼠爷。” 诸葛弈把片好的野兔肉盘子端给翎十八,翎十八惊诧得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秦五啃着油腻肥嫩的雉鸡腿儿,笑说:“我喜欢啃着吃,这般斯文的吃法不过瘾。” “这盘兔肉原本是给丫头准备的,可她换个衣服磨磨蹭蹭的迟迟不出来,阿弈怕给她吃冷食,便让我来清理。”翎十八不客气地揭穿诸葛弈的心思,直接手抓肉片放到嘴里,含糊道:“鼠爷没现身,不会是到帐房里去了?” 诸葛弈龙眸一冷,周身刹时散发阴鸷气息。身形如影掠向帐房,小帘子掀起又落下,只听得帐房里传出鼠爷凄惨的叫声。 翎十八往嘴里又放一片兔肉,嘲笑:“不知死活。阿弈的心头肉啊,他也敢动邪念。真当他是江湖人捧的爷?” 秦五丢开鸡腿骨头,拿起酒坛大灌两口,说:“一个钻山挖洞的江湖痞类,不过仗着早年被活死人救了,便在江湖里宣扬自己是活死人的属下。唉!江湖呀,谁特娘的敢去查问活死人?鼠爷正是仗着无人敢质疑,越发的胆大包天喽。” “呵呵。”翎十八讥讽冷笑,从秦五手里抢来酒坛小饮一口,叹道:“鼠爷鼠爷,鼠目寸光不识抬举,空生得一副贼头鼠目啦。” “真不明白诸葛兄弟留着他作甚?江湖中能钻山挖洞的高手如过江之鲫,何必招揽他呢?” 秦五亦觉得鼠爷仗着活死人的名号在江湖骗吃骗喝太过了,早晚会死在自己的孽业下。常言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嘛。 翎十八淡淡一笑,回头看见他亲手搭建的小帐房已变得四分五裂,披着大毛雪白斗篷的小姑娘叉腰站在残破的帐房外,小手提着鼠爷最宝贝的乌金茶盒。 残破的帐房只剩下骨架,狭小空间里一个人弯腰而立、一个人跪在地上。 诸葛弈抓提着鼠爷的衣领,龙眸泛起阴鸷杀意。 被暴打得鼻青脸肿的鼠爷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刚刚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少年的暴拳之下。少年与死神重叠,离得他那么近,他已嗅觉到死亡的阴杀气息。 帐房四分五裂之时,当东升旭日的一道曙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才恍然察觉自己与死神擦身而过。 “主人饶命!主人饶命!小人只想吓唬吓唬小主子,并无邪念啊!” 鼠爷觉得自己的齿牙在打颤,舌头在嘴巴里变得麻木僵硬。他脑袋里想了许多求饶的话,许多辨白的话。但对上少年杀气腾腾的阴鸷龙眸时,所有的话都化作一句“主人饶命!” 诸葛弈缓缓弯下腰,淡色薄唇凑到鼠爷耳边低语。 第541章 自作孽不可活 一句话短短的几个字,只见声泪俱下苦苦哀求的鼠爷瞬间呆若木鸡,一副见到鬼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俊美绝世的脸庞。 脑袋里不断回响着少年在自己耳边低语的那句:我就是活死人。 鼠爷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你就是……活死人?” 诸葛弈没有回答,仅仅放开鼠爷的衣领,厌恶地走出残破的帐房骨架,将小姑娘紧紧搂在怀里安抚。 “别怕,我在呢。” “这混蛋捂着我的嘴巴不让我喊,幸好师父来得快,不然我就被他捂死了。”栗海棠赖在他的怀里,对着跪在残破帐房骨架里的鼠爷愤愤地挥挥小拳头。 诸葛弈没有作声,将她带去翎十八身边,说:“我要离开一日,海棠暂请二位帮忙照顾着。” 翎十八摇着象牙扇,笑说:“打着你的旗号在江湖行骗多年,可别轻饶了他。万一被江湖中的兄弟们知道你手下留情,今后我和秦五爷可不好做人呀。” “翎爷放心,我埋下的祸根必定由我来斩除,不敢给翎爷和秦五爷惹麻烦。”诸葛弈揖礼,对赖在怀里的小姑娘叮嘱:“海棠,今日没能陪你赏日出,我保证黄昏时带你来赏日落。你且和翎爷、秦五爷回寒夜谷,我离开一日傍晚定归。” “师父要杀人吗?” 栗海棠有些担心,她对诸葛弈双手染血之事并不厌恶。但想到鼠爷刚才控制她时的力气极大,万一师父斩草除根之时毒发了怎么办? 诸葛弈温润浅笑,紧紧拥着她柔声道:“我又不是杀人如麻的坏蛋,我学功夫是为了强身健体。你几时见我杀过人的?” “呃!上次在祁山岭,听说虫趣赌坊的老东家是活死人杀了,祁山镇里有人亲眼所见。我听着他口中的活死人,和你的模样很像呢。” 栗海棠可没忘了在祁山镇听到的传言,那唯妙唯肖的讲述虫趣赌坊老东家惨死状的大汉言之凿凿说自己亲眼所见。 诸葛弈回头冷睇秦五。祁山镇是秦五爷的地盘,能传出这般传言,秦五爷应是最先知道的。可秦五爷一脸茫然又惊愕的表情已证明,他对此传言一所无知。 “咳咳,我即刻赶回祁山镇去查探查探,十日后给你消息。” 秦五哪里还留得住,脚底抹油一溜烟的骑马跑了。他最怕少年发火,那简直是毁天灭地,任谁都无法承受的怒火。 翎十八笑眯眯地看着秦五逃跑,只念叨一句“你安排的真好”便不再多言。 诸葛弈安抚好小姑娘后,唤出两名影卫绑着呆呆傻傻的鼠爷离开。而他也把海棠提在手里的乌金茶盒一并带走。 翎十八瞧着太阳已悬在当空,红锦朝霞散去,湛蓝天空中白云如棉絮飘浮。他仰头叹声,问身边的小姑娘,“海棠呀,若阿弈亲手杀了鼠爷,你会害怕吗?会认为他是魔鬼、是刽子手吗?” “别人眼中的他是何样的人品与我无关,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栗海棠望一眼空中的太阳,转身即走。 翎十八笑而不语,敛了象牙扇追随小姑娘一同骑马,由来时的崎岖山路返回寒夜谷中。 下山全程,翎十八一直暗中观察她的神情,若看到一丝鄙夷或厌恶的神色,他会即刻下手斩草除根,免得日后诸葛弈被她牵着鼻子走,反成为八大氏族的傀儡。 但,从半山腰到山谷,栗海棠的脸上只有一个表情:平静。平静得让翎十八认为她是木偶人。 直到骑马停在山谷中专门开辟出来的马场,看到马场栅栏旁站着的一位身穿杏色袄裙的少女时,栗海棠平静的小脸终于有了变化。 “麦苗?” “奴婢给大姑娘请安!” “哈哈哈,果真是你呀,麦苗姐姐。没想到我在这里竟然能见到你?” 栗海棠翻身下马,欣喜若狂地与麦苗紧紧抱在一起。两个女孩儿哭着笑着,是久别重逢的喜悦,是感叹缘分不浅的喜悦。 自从安排麦苗假意护主落入瓷河溺亡之后,主仆二人再也没有见过。栗海棠数次询问过杨嫫嫫和青萝,她们也不知诸葛弈把麦苗安派去了什么地方。 青萝猜测麦苗去过祁山镇,也许被安派去守着俗宅。但栗海棠认为自己已派陶氏夫妻去祁山镇俗宅守着,而且每个月会定期写信来禀报俗宅的诸多杂事。陶姑子的信中从未写过新派去的年轻女管事或婢女,可见青萝的猜测不对。 栗海棠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诸葛弈,诸葛弈仅回给她一个“少管闲事”的眼神就把她吓得不敢再多言。 没想到在寒夜谷能见到麦苗,之前被鼠爷捂住嘴巴的坏情绪一扫而空,连同行回来的翎十八都被抛诸脑后。栗海棠愉快地拉着麦苗的手,有说有笑地走回最大的帐房。 一位影卫出现在翎十八身后,沉声道:“爷,主人已将鼠爷送去闫氏南府。若鼠爷完成任务,主人便承诺饶他性命。只是……爷,要我们动手吗?” 翎十八笑吟吟道:“自作孽不可活。闫氏家的假老道也不是省油的灯,等老耗子下手得逞,咱们何不让假老道欠个人情呢。” “属下明白。” 影卫瞬间消失。 翎十八慢悠悠地走向大帐房旁边的小帐房,掀起帘子便看到鬼手冷肆淡漠地看完密信,再揉成纸团。 “鼠爷是你的朋友,你不去救救他吗?” “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冷肆站起来走出帐房,听到隔壁的大帐房里传出两个小姑娘的笑声。欢欢喜喜的笑声仿佛能净化世间的一切邪恶,让心怀恶念的人忍不住回想自己曾做过的错事,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世上能活着看到活死人真容的人屈指可数。朋友,你绝不会是其中一个。要怪就怪你太目无中人,敢把贪心和邪念打到活死人的头上。呵呵!” “你说得对,所以你是屈指可数的人中一个。”翎十八掀帘出来,看到一驾马车缓缓驶入寒夜谷的谷口,马车上挂着“莫”字的灯笼。 鬼手冷肆皱起眉头,盯着停住在谷口的马车,不悦道:“她怎么来了?” “谁?” 翎十八好奇。 第542章 莫氏来的妇人 挂着“莫”字灯笼的马车停在山谷入口,似乎马车里的人正在聆听赶车小厮的禀告,迟迟没有下车。 营帐区巡逻的护卫队在营帐区来来回回巡查数次,无人会擅离职守去好奇山谷入口的马车。 翎十八以为鬼手冷肆认出马车里的人会迎上去问问,谁知冷肆一转身直接闯入大帐房里找栗海棠禀告。 听得旁边大帐房里传出小姑娘阴森森冷笑声,翎十八摸着下巴琢磨一会儿,耐不住好奇心便走向山谷入口的马车。 “翎爷别去。” 走了大帐房的栗海棠唤住翎十八,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身边一同远眺山谷入口。 翎十八笑问:“莫家的马车敢光明正大来寒夜谷的,我只想到莫家的女大商。” “她去江南查帐,不会出现在此。” 冷瞥一眼那驾马车,栗海棠接过麦苗送来的大毛斗篷披在身上,又戴上及腰长的雪纱帷帽。邀请翎十八一起去工地巡查,把迎接那人的差事交给一个工地老管事去应付。 山中秋风寒,虽已近正午时分、暖阳高照亦觉得风冷。她披着大毛斗篷与翎十八在沙尘漫天的工地走一圈,斗篷沾了不少尘土,裙摆亦脏污得看不到原色。 翎十八津津有味地向小姑娘讲解整座山庄的布局,从风水到山峦走向、再到何处建起门楼、正院、后院、跨院,哪里引山泉水为溪河穿梭于亭台楼阁、水榭画舫之间等等,无一不展示他对整座山庄的畅想。 栗海棠三心二用地迎合着翎十八面面俱到的讲述,时不时回头看山谷入口的马车。 翎十八故意沉默片刻,耐心等待几步一回头的小姑娘发现他住了声扭回头的时候,他斜瞥一眼山谷入口未曾动过的马车,笑问:“莫家马车里的人是谁?” “莫妍秀的亲娘,周姨娘。” “哦!原来是她。” 好奇心满足了,翎十八发觉自己对莫二爷的妾室并不感兴趣,对已是残花败柳的莫三姑娘也没有兴趣。 栗海棠见翎十八随意地察看工地的长工们忙活着,便知他失了兴趣。她主动抓着他的衣袖,“既然翎爷想见见周姨娘,不如我把她请来一起用午膳吧。” “呵呵,丫头在讥讽我看女人的眼光吗?”翎十八轻蔑冷笑,展开象牙扇轻摇。未甩开抓着衣袖的小手,却不表示他没有生气。 栗海棠嫌弃道:“翎爷,你寒馆里的女人姿色一般,能与周姨娘之貌匹敌的,唯有翎爷身边服侍的青酒大姐姐。” “一个妾室敢与我的贴身侍婢比美貌?哼!不知死活!” 翎十八隐隐怒火被激起,他要看看贪色的莫二爷能娶到什么姿色的娇妾。一个酒色穿肠的无能之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栗海棠不露声色地跟着翎十八回到大帐房,麦苗已准备好午膳。帐房门口,冷肆双臂环抱盯着山谷入口的马车,丑疤的脸表情冷硬。 “冷大哥,烦劳你派个人去请她过来吧。” 栗海棠随着翎十八进入大帐房,摘下雪纱帷帽,在麦苗耳边小声吩咐几句。 麦苗惊讶地张圆嘴巴,听完海棠的吩咐后掩嘴偷笑。 栗海棠摆摆手打发她:“别笑了,快去准备吧。” 麦苗行礼,顽皮促狭道:“是,奴婢保证让她一辈子忘不掉。” “错!” 栗海棠竖起食指,纠正道:“是一辈子看见就想到今天。哈哈哈哈。” “哈哈,大姑娘说得对。” 麦苗提起裙子一溜小跑。 翎十八好奇地看着栗海棠坐来身边,把半遮面的白纱系好。她泰然自若地坐在他身边净手烹茶。 “工地老管事给翎爷请安!给小主子请安!” 帐门外,老管事恭恭敬敬行礼,即使隔着厚厚的棉门帘子,帐内的主子们根本看不到他的恭敬,他也规规矩矩的无一点儿差错。 一席黑色斗篷、黑纱遮面的妇人按捺住心中的焦躁,静静地站在老管事身后等待里面的人应话。 老管事见帐内无声,又恭敬的重复一次。音落时,忽听得里面传出温润儒雅的男声。 “把人领进来!” “是。” 老管事回头看一眼被全身黑色只露出一对水汪汪美眸的妇人,“夫人请进。” “多谢。” 妇人盈盈一拜。先于老管事走进帐门,看到坐在首位的小姑娘和…… “妾身拜见奉先女。拜见画师先生。拜见翎爷。” “周姨娘怎会来寒夜谷?” 栗海棠开口质询,隔着些距离亦感受到妇人的阴郁气息。看来莫妍秀失踪,周姨娘在莫氏南府里过得并不好。 周姨娘语未出泪先落,跪下来哭求:“奉先女救命啊!妍儿,妍儿她……妍儿她失踪多日,闫大公子要休了她!” “休?” 栗海棠失笑,看向一身寒意的少年,“师父,我听过休妻,从未听过休妾的。小妾,还用写休书吗?” 诸葛弈揉揉眉心,沉声道:“这是闫族长的家事,亦是莫二爷的家事,咱们不好掺与其中。休妻与休妾皆与咱们无关,你在瓷源堂议事只管着八大氏族的族务,莫闫两府的家事自然有二位族长去忧心。” “师父说得有理,我亦如此认为。”栗海棠附和着,起身来到周姨娘面前伸手扶起她,说:“你一路奔波定是空着肚子来的,正巧我们在用午膳。不如你也用些,再回家去求求莫族长和闫氏族吧,或许莫二爷派出去的人已打探到莫三姑娘的消息呢。” “不会的不会的,我家老爷说嫁出去的闺女如泼出去的水,妍儿的死活再与他不相干呀。呜呜呜,求求奉先女救救我家妍儿吧。” “大姑娘,给周姨娘准备的午膳已备好,就摆在旁边的小帐房里。”麦苗适时出现,把海棠从周姨娘的“魔爪”下解救出来,送到诸葛弈的身边。 诸葛弈眸光微暖,抓住小姑娘的胳膊扯到身边坐好,吩咐麦苗:“带周姨娘去用膳吧,用膳后送出谷去,不准再放行。” “是。” 麦苗应声,把哭哭啼啼的周姨娘强拉硬扯到帐门外。 第543章 一生难忘的菜 拉拉扯扯走出帐房,麦苗推开耍无赖的周姨娘,冷笑道:“周姨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燕峡镇翎爷的山谷。” 周姨娘撇撇唇角,嫌恶道:“燕峡镇翎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我来找奉先女,谁让他把奉先女带来这么个鬼地方呢。” “周姨娘慎言,小心被翎爷知晓你出言不逊,回头找莫族长和莫二爷算帐。到时候莫三姑娘被闫大公子休了,你又被莫二爷休了,你们母女……哎哟哟,我劝你想明白些,千万别为了女儿,自己也受牵连。” 麦苗一脸真诚地劝说,却被周姨娘啐了一口唾沫。 “放屁!我家老爷待我极好,怎会舍得休了我。你一个没死成的贱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周姨娘指着麦苗的鼻尖翻脸大骂,甩开麦苗的手便扭着水蛇腰走了。她今儿在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明儿就去奁匣阁闹,只要能逼迫闫家不休了她的女儿,她这张老脸就不要了。 “哦,那你就去宣扬吧。到时候,看谁会落得如丧家之犬、世人皆谤。” 麦苗阴森森冷笑,看着周姨娘摇摆水蛇腰走向停在山谷口的马车。看瞧着周姨娘上了马车,赶车的小厮喂了马儿最后一把青草。她才想起栗海棠吩咐她准备的那道奇特的菜肴。 麦苗唤人牵匹马儿来,她进到小帐房把那盘奇特的菜肴装到小食盒里,然后骑马赶向周姨娘乘坐的马车。 “哎!周姨娘等等,这是给你准备的午膳,既然不在这儿吃,带到马车在路上吃吧。” 麦苗在莫家马车即将驶出山谷口时终于骑马赶到,把小食盒交给赶车的小厮。 周姨娘掀开帘子伸手把小食盒提进去,隔着窗帘子啐骂道:“不要脸的贱婢,待我回去定要把你还活着的事告诉各府的夫人们。哼!到时候看你们主仆如何辨白。” 麦苗阴恻恻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到时候你有没有心情去宣扬消息就不知道啦,反正你敢做就等着付出代价吧。 悬挂“莫”字灯笼的马车渐渐驶离寒夜谷,马车里的周姨娘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她也没忘了自己奔波半日滴水未进,五脏庙早已闹腾起来。 骂虽骂,想到栗海棠吩咐婢女给她准备午膳也算有良心,周姨娘暂且打消明日去奁匣阁闹腾的主意。 打开食盒的盒盖,看到里面唯一的一盘菜肴时,周姨娘只觉得头昏眼花、胃里翻腾着恶心作呕。 “呕——!哇!” 忍不住吐出一股酸苦的胃水来,周姨娘把食盒丢到窗外,边干呕着边大骂:“贱婢!贱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赶车的小厮吓得连忙停住车,错愕地回头看到满口满身污渍的周姨娘从马车里爬出来,一双愤怒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 “周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回去!快给我回去!我要杀了那个贱婢!我要杀了她!” 周姨娘怒吼着,想到刚刚看到食盒里的那盘菜,胃里翻腾着的恶心感让她五官都皱成一团。 赶车的小厮吓得连忙调转马儿,朝着寒夜谷行去。 忽然,前方五个黑衣人站在路中间,每个人黑布蒙面,双臂环胸竖握长剑,仿佛是地狱使者来索性的。 小厮喝停马儿,战战兢兢地说:“周姨娘,前面的人恐怕来者不善,咱们……咱们回去吧。” 趴在马车上不停干呕的周姨娘哪里肯听小厮劝告,猛得抬头看见前方站在路中央的五个蒙面黑衣人,她咬牙道:“你们是谁派来的?诸葛小子,还是姓栗的贱人?” 站在最前面的蒙面黑衣人没有说话,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来往马车上一丢。方食盒落在周姨娘面前时,盒盖竟弹开。 食盒中,白瓷盘中间摆着十颗鲜血淋淋的鸡头,摆成团花状。中央是一颗雕有妍字的枯莲蓬,莲子已被挖掉,只有空空的黑洞。 周姨娘看到鲜血淋淋的鸡头便浑身不舒服,她愤怒推开食盒,爬起来站在车上指着前面的蒙面黑衣人,大声道:“回去告诉姓栗的小贱人,我明日便去奁匣阁大闹,若她不肯去劝服闫大公子,我就到衍盛堂去闹、到瓷源堂去闹,一直闹到她愿意出面去劝和。” “周姨娘。” 麦苗的声音响在蒙面黑衣人们的身后,她昂首阔步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鲜血淋淋的鸡头。 “周姨娘,这盘菜是栗大姑娘赏给你的,亦是提醒你身为妾室,千万别妄想做鸡头,妄想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呵呵,果然是姓栗的小贱人让你准备的这些恶心之物。” 周姨娘跳下马车,一步步走向麦苗。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只鸡头,食指与拇指捏住坚硬的鸡喙。 她不能白来呀,总要做点什么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当初她的女儿明明可以母凭子贵风光嫁入闫氏中正府做正室夫人,谁知栗海棠竟与闫族长暗中合谋逼得莫族长骑虎难下,为了保住莫氏族的颜面,她的女儿连个名分都没有就被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闫氏中正府。 之后,非但没有母凭子贵,反被丈夫和婆母欺辱送去闫氏在郊外的田庄凄苦度日。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啊,只因姓栗的小贱人一句话便毁了终生。 千仇万恨积压在心头,周姨娘无法折磨栗海棠,便把一腔怒怨发泄到麦苗身上。在众人警戒下,她突然扬起手朝着麦苗的一只眼睛砸去。 捏在指间的鸡喙成为最锋利的武器,她拼尽全身的力气要啄瞎贱婢的一只眼睛来泄愤,却发现距离那只眼睛仅仅半指的时候,清脆的骨裂声传入耳中。 周姨娘错愕一瞬,来不及细思那清脆声响从何处来,忽然发现捏着鸡喙的手指使不出力气,手腕处传来难以形容的巨痛。 “啊——!” 她痛苦地大喊,看到麦苗冷冷地看着她,高举的一只手正握着她的手腕。 “你……你……你……” “对,是我掰断了你的手腕,你能奈我何?” 麦苗松开手,周姨娘那只骨折无力的手瞬间垂落。 “周姨娘,今日仅是一盘菜给你提个醒儿。若有下次,食盒里的鸡头将是你的,至于送给谁看,你自己慢慢想吧。” 麦苗领着蒙面黑衣人们骑马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周姨娘,和惊恐万状的小厮。 第544章 翎爷要的东西 等到麦苗骑马赶回寒夜谷复命之时,诸葛弈浅睡半柱香养好精神,与翎十八一起乘马车陪同栗海棠返回瓷裕镇的奁匣阁。 马车驶向衍盛堂前的祭祀场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出围观人们的重重包围,一下扑跪到马蹄前尖叫一声。 “哎哟,拦着谁家的马车啦?” “这不是无心院画师公子的马车吗?敢冲撞画师公子的马儿,这婆娘真是胆大包天。” “谁家的婆娘呀?怎不出来管管?疯了就送去守安堂,别把咱镇子的清净给扰了,丢人现眼的疯婆娘。” “哎?这是谁家的疯婆娘呀?” …… 围观百姓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无人发现在祭祀场的面边一棵大槐树下停着一驾没有悬挂任何标识的马车。 马车坐着的中年男人正是人们口中疯婆娘的丈夫,莫二爷。 看到无心院的青壁马车缓缓驶来,大树下马车旁的小厮连忙小跑着混入围观人群中,既想窥视诸葛弈和栗海棠会如何“惩罚”周姨娘,也是奉命在紧要关头出手救下周姨娘。 小厮平日收到周姨娘不少好处,自然会拼全力保护这位金主儿。 青壁马车被迫停下,受惊的马儿嘶鸣着后退数步。扑跪在马蹄下的周姨娘才幸免无伤。 可有人偏偏存心思要讹诈,一不作二不休,就地打个滚儿连续数次扑到马蹄下,惊骇的马儿慌乱了四蹄,不知该踏向哪边。 一道轻佻笑声从马车里传出,马儿惊余未定便有黑衣护卫从天而降,将缰绳拉紧并安抚慌乱中的马儿。 另一黑衣护卫落地之际将再次扑过来的周姨娘踢得半丈高。围观人们惊叹声,皆仰头望向被抛向半空中的疯妇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姨娘骇然尖叫,眼瞧自己悬在半空又瞬间下落,身体重重摔落在地激起一团黄烟。 她全身僵硬地趴在地上已动弹不得、也不觉哪里疼痛,耳边再次响起人们发出的惊叹声,她想破口大骂却发现自己的牙齿已松动,嘴里充斥着浓浓的血锈味儿。 马车帘子掀起,坐在马车里的翎十八冷眼看着龟趴在地的妇人,鄙夷道:“我当她有多大的谋智呢,原来和市井泼妇一般。莫氏南府的妾室亦不过如此,亏得莫二爷顶着宠妾灭妻的骂名把她视作眼珠子般宠爱,真是……哈哈哈!真够蠢的!” 马车帘子放下,听得马车里传出一声:“走!再敢拦着,生死由命!” “不,不能走!” 周姨娘咬紧牙关爬起来,展开双臂拦在马儿前,“翎爷,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她如今生死未卜,又怀了闫氏族的嫡亲孙儿,她不能有事啊!求求你慈悲,救救我的女儿吧!” 隔着帘子,翎十八冷笑道:“你女儿腹中子又不是我的,我凭什么大发慈悲?听闻莫三姑娘连个名分都没有,珠胎暗结后逼迫闫氏公子纳娶为妾。她失踪前又身在郊外闫氏田庄。你该去求求闫氏族长和闫氏公子,来拦着我的马车有何用?我又不是八大氏族中的人。” “对呀,翎爷乃是燕峡镇的人,咱们八大氏族的事情不与他相干。你快快让开,别再拦着翎爷的马车,丢了咱们瓷裕镇的脸面。” 围观人群中一位花白胡须的老伯不客气地指责周姨娘行为不端,在燕峡镇大商面前丢脸,让全镇子的人都尴尬。 周姨娘死活不让路,几乎与围观的人们互相指责大骂,而青壁马车里的翎十八一连三次下令离开。 两位黑衣护卫终于动了,他们横握剑鞘将聚在周围的人们摚开,其中一名护卫牵着缰绳将马车带离。 周姨娘不知死活地拼命抓住马车后面的一根麻绳,大哭着:“翎爷,救救我的女儿吧。若你能救回我的女儿,我愿将一生的积蓄献给你!翎爷,救救你!” “停!” 翎十八喝声。 牵着缰绳的护卫停下,并掀起车帘。 翎十八坐在马车里,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马儿前气喘吁吁、泪水凄容的周姨娘。他展开象牙扇微微摇动,沉吟片刻,说:“若我答应救回你的女儿,你可愿替我办件事儿?” 周姨娘仿佛看到曙光,脏污的手抹掉脸上的泪水,跪爬到马车旁边仰望车中的风流倜傥的男子。 “只要能救回我的女儿,我愿替翎爷分忧解劳。” “哦?如此甚好!” 翎十八笑吟吟地从身边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张纸,说:“这是我要的东西,你应该识字的吧?” “是。妾身年轻时学过一些,略识得几个字。”周姨娘如奉至宝,脏污的双手在袄子上擦擦,恭敬地接过那张纸。仔细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呼吸亦渐渐急促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睁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翎爷……要……要的东西?” “正是!” 翎十八笑意盈然,无视围观人们在看到周姨娘捏在手里的纸上内容,一个个脸色骤变,从看热闹的促狭笑脸变成愤愤不平的怒容。 周姨娘将纸紧紧攥在手里,“嘶拉”一声分成两半。她咬紧牙看着风流倜傥的男子放下车帘,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看着围观的人们露出“愤恨”凶狠目光瞪着她。 如行走在刀尖上,翎爷所要的东西远远超出她的能力。她以为献出全部身家能换得女儿平安归来,没想到…… “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 混在人群中的小厮将人们驱散,上前来硬生生掰开周姨娘的双拳,抢走撕成两半的纸。他慢慢走向大槐树下的马车,偷瞥手里的两半张纸。在看到纸上写着索要莫氏南府十间铺子的时候,他吓得脚下发软险些跪了。 “混账东西,那是你能看的吗?” 莫二爷的吼骂声从马车里传出,慌得小厮连忙跑过去将两半张纸从窗子递进去,压低声说:“二老爷,看来掳走咱家三姑娘的人定是翎爷,不然他怎会提出如此无耻的条件呢?” “你懂个屁!滚,去把周姨娘送回府。传我的话,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杖毙!” “是。” 小厮这次学机灵了,有些话在心里说说就好。他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奴仆,只要主子不倒,他也能跟着吃饱。 莫二爷看着撕成两半的纸,看着青壁马车渐渐驶入无心院,想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忽遭变故,难道与无心院、奁匣阁和燕峡镇的翎爷有关系? 第545章 妾高高不过妻 奁匣阁。 从北民巷子的探子窝密道回到无心院,借由衍盛堂祭祀场的热闹,栗海棠走西夹道的隐门和奁匣阁西跨院回到中院。 此时,杨嫫嫫、青萝、乌银铃和李嫫嫫早已等候多时,见栗海棠平安归来都松了口气。忙招呼着准备沐浴更衣、羹汤膳食等等。 乌银铃亲自服侍海棠沐浴,将她假扮奉先女去楚府,并且得到楚家主的热情招待。在楚府用过午膳后,便待在客院的一间小房看书,直到傍晚方从楚府回到奁匣阁。 一切如常,并无引起八大氏族的怀疑。 栗海棠夸赞乌银铃做得好,并且把她从寒夜谷捡来的一块雨花石送给乌银铃。乌银铃很喜欢雨花石,比海棠送她的那些贵重珠宝还喜欢。 沐浴后来到西暖阁,栗海棠舒舒服服地坐在炕上歇着。杨嫫嫫和青萝服侍她用膳,忙得不亦乐乎。 海棠向她们说起见到麦苗一事,二人皆惊喜万分。海棠才知她们也不知麦苗的行踪,当初并没有骗她。 杨嫫嫫出去了,青萝陪在海棠身边询问麦苗在寒夜谷过得如何。海棠高兴之时说下次带着青萝去寒夜谷见见麦苗,亲眼看看她过得如何。青萝很高兴。 主婢二人正聊得开心之时,杨嫫嫫神色凝重地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封拜帖。 “怎么回事?谁要来?” “是莫氏二爷,马车已停在东跨院的门外。”杨嫫嫫把拜帖奉上,沉着脸抱怨:“老奴已向他禀明大姑娘身体不适,他偏偏不肯离开,非要见一见大姑娘。” “无妨。”栗海棠把拜帖交还杨嫫嫫,说:“你带莫二爷去东跨院的东厢,我随后就到。” “是。” 杨嫫嫫极不情愿地领命去了。 青萝细心为海棠打扮得妆容素净,脂粉下略显苍白,眼圈泛青,未施红脂的唇亦有病色。 “大姑娘且小心防备着,莫二爷极宠爱周姨娘和莫三姑娘。恐怕莫二爷登门来刁难,定是因翎爷在祭祀场诱骗周姨娘之事。” “翎爷拿定的主意,我能怎样?莫二爷白费心思,来与不来皆一样。” 栗海棠起身,由青萝扶着走出西暖阁。在走出屋子时,看到无心院的侍童小左由李嫫嫫引路匆匆而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盒子。 “拜见小主子。” “小左哥哥奉命来送东西吗?是师父送的,还是翎爷送的。” “是主人命送来的。”小左将木盒子递给青萝,拱手道:“主人叮咛小主子别与莫二爷硬碰硬。莫二爷若咄咄相逼,小主子只管赶他出去,再把这木盒子送给莫族长。” “当着莫二爷的面儿去送吗?” 栗海棠觉得有趣,想打开盒盖瞧瞧,却被小左阻拦。 “小主子切莫好奇打开,盒子里乃污秽之物,实在不该让小主子看到的。”小左禀明,也打消了栗海棠的好奇心。 “既然师父不让我瞧见,我便不看啦。” 栗海棠让青萝收好,让小左代她禀告几句才让李嫫嫫送小左离开。她继续让青萝陪着去东跨院见莫二爷。 东跨院的东厢房曾经是莫妍秀来奁匣阁作“人质”的时候居住过的屋子,后来东厢成为各府夫人们来奁匣阁时的暂歇之处,室中摆饰无一增减,仍保持着莫妍秀居住的原样儿。 让莫二爷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曾居住过的房子里坐坐,正是栗海棠故意安排的。 东厢房打开,栗海棠让青萝留在门外,只身进到屋子里,见到坐在方榻上发呆的莫二爷。 “莫二爷在想莫三姑娘如今身在何处吗?” 栗海棠稳稳坐在一个凳子上,两只小手交叠于膝上,一双曜黑杏眸凝视目光呆滞的男人。 神思归位,见坐在对面凳子上的小姑娘,莫二爷脸色阴沉道:“你知道妍儿在何处?” “略有耳闻。” 栗海棠不闪不躲,诚实回答莫二爷的质问,也让莫二爷阴沉的脸色有了变化。 莫二爷定定地打量她,说:“我只问你一句实话,掳走妍儿的人是诸葛画师吗?或是翎爷?” “都不是。” 栗海棠依旧诚实回答,笃定的语气让莫二爷的怒火瞬时熄灭,盯着她的一双眼睛也没了阴寒。 莫二爷放在腿上的双手握紧成拳又松开,数次反复可见他的内心慌慌不安。 “莫二爷肯听我一句劝吗?” “奉先女,你今年才多大的年纪,也敢在我面前训教?”莫二爷语气变得轻松些,握紧的拳头终于平展成掌放在腿上。 栗海棠苦笑道:“我虽年轻,可我一年的经历是别人一生都难以经历的。莫二爷背负着宠妾灭妻的骂名,可曾想过妾高妻贱后宅不宁、嫡卑庶尊家运衰败。难道莫二爷想让莫氏南府毁在你的手里吗?” “奉先女这话说得重了,莫氏南府一片祥和,哪有后宅不宁?哪有家运衰败?一派胡言!” 莫二爷死活不认,可他心底亦有个声音在反驳。 的确,他背负着宠妾灭妻的骂名,故意疏远嫡子女而宠爱庶女,他亦有他的良苦用心,只是无法对人言罢了。 栗海棠看着莫二爷由愤慨到沉默再到冷漠。她没有猜透人心的法术,却能猜到莫二爷如此作贱自己定有原由,只是他不愿说出来罢了。 “莫二爷,嫡庶皆为自己的孩子,我不会怪你待妘秀姐姐和晟泓哥哥太无情。可我想为莫二夫人报不平,她是你明媒正娶来的妻子,为你诞下一双儿女,拖着中毒的病身勤勤恳恳打理府中之事。她有功劳亦有苦劳,何故你连半点疼惜不肯赐予她呢?” “你懂什么?我已极力疏远她还落得中毒病身的下场,若待她亲近不知多少人会置她于死地呢!”莫二爷愤怒之下言多语失,隐瞒多年的心事被小姑娘的三言两语激怒而自己揭穿。他懊悔地抱头蜷成一团,闷声乞求:“你全当没听到,成不成?” 栗海棠眨眨杏眸,一脸无辜地说:“抱歉啊,莫二爷,我……真的听到了!嗯嗯嗯,全听到了。” 为了印证她确实记得很清楚,回头对门外的青萝大声吩咐:“青萝,拿纸笔来,我要把刚才听到的话全部用笔写下来。” “你……你……混账!” 莫二爷捂着心口气得脸色青黑,颤抖的手指指着她的脸。 第546章 宁为鸡首作威 莫二不愿说出自己心中的苦,又不肯低头服软。与栗海棠僵持之时,忽听青萝在外面禀告周姨娘上门来找。 栗海棠立即唤青萝把侍童小左送来的木盒子交给莫二爷,吩咐青萝去把周姨娘带来院子里。 青萝应声便去东跨院外领周姨娘进来。 莫二爷呆呆地看着似曾相识的木盒子,惊讶得语无伦次,“这木盒怎会在你的手里?不对……你从哪里得来的木盒?不不不……你对当年之事知道多少?” 栗海棠回给莫二爷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起身出去了。 院子里秋日暖暖的笼罩在身上,栗海棠搬过檐廊下老婆子常坐的矮板凳,等着青萝领周姨娘进来。 虽未看到木盒子里的东西,却从莫二爷的反应可觉察到木盒子及内藏的东西与“当年之事”有着密切关系。也许诸葛弈让她把木盒子交给莫二爷,正是借物逼迫莫二爷讲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大姑娘,莫氏南府的妾周氏来了。” 青萝领着梳洗后的周姨娘走进来院来,她站到海棠身侧暗中戒备,若周姨娘突然发狂攻击海棠便迅速出手。 周姨娘跪拜磕头,恭敬道:“妾身拜见奉先女,奉先女安康顺遂。” “莫三姑娘失踪后,我的身体确实安康不少。至于顺遂……呵呵,你那心狠手辣的女儿不在,偏你又来闹腾我。有你们母女俩活着,我便一日不得安宁,哪儿能顺遂了?” “妾身知罪,求奉先女饶命!” 周姨娘额头磕在青石砖上的咚咚响,让栗海棠没法子继续刁难,只好吩咐青萝扶起周姨娘,并赐了一个小板凳。 周姨娘千恩万谢地坐了,拘谨得两只手互揣在袖子里绞成一团,几次偷偷掀眼睑窥视小姑娘的神情,张张嘴巴又阖上。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然你白闹腾一场,还落得疯婆子的恶名。” 栗海棠欣赏着手指上新涂的蔻丹,故意铺个台阶引周姨娘开口。 周姨娘咬咬牙,扯着唇角露出僵硬笑容,讨好道:“听闻奉先女的智谋果敢与第一代奉先姑姑那般,妾身的女儿糊涂呀,被人诱惑才做下错事,险些害了奉先女的性命。妾身愿替女赎罪,即便以命相赔也甘心的。” 她跪下来双手合十哀求:“奉先女慈悲为怀,帮帮妾身的女儿吧。妾身的女儿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再过月余就临盆了,是她为闫氏族诞下的嫡长子啊。” 栗海棠冷瞟跪在面前的周姨娘,边揉搓小手边说:“周姨娘,你知道莫妍秀是被谁抓走的吗?” “这……”周姨娘迟疑,眼珠微瞟斜上方,摇头道:“妾身不知。” “哦?不知?”栗海棠嫣然浅笑,伸出莹白小手捏住周姨娘的下巴,阴恻恻冷笑道:“周姨娘,莫妍秀被谁掳走你心知肚明。她腹中孩子到底是谁的,你更加清楚。如今你跑来闹我,无非想为莫妍秀洗脱罪孽,以证她腹中子是闫氏族的嫡亲血脉。周姨娘,你好计谋啊!” “我……我不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周姨娘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挥开捏在下巴的小手,在地上打两个滚儿,惶惶不安地看着淡然的小姑娘。 “我的女儿是被歹人掳走的,闫族长和闫大公子派出许多人去寻尚未有结果。我……我猜着你和诸葛画师认得江湖中人,定能寻到我的女儿……我……我只求妍儿和她的儿子平安归来。” “妄想!” 栗海棠让青萝去东厢房倒杯茶来,实则不准让莫二爷出现。 院子里只有栗海棠和周姨娘,说话也方便许多。 栗海棠站起来,慢慢逼近周姨娘,俯视周姨娘苍白无色的脸,嗤笑道:“你怕了?” “我,我怕什么?” 周姨娘说话结巴,身体几乎匍匐在地。她梗着脖子与海棠对视,明明想做出很有骨气的样子却又看似俯首帖耳的姿势。 栗海棠居高临下睥睨趴在脚前的妇人。虽是半老徐娘,但岁月眷顾了周姨娘,让她的容貌神采越来越有风韵,难怪莫二爷独宠于她,连她生下的庶女都视如珍宝。 “周姨娘,你和莫妍秀屡次谋害莫二爷和妘秀大姐姐,到底存了什么心?” “奉先女问这话真是奇怪,你今早还送我一盘血淋淋的鸡头,现在又来装糊涂?”周姨娘怅然失笑,眸中有泪。她扶着小板凳缓缓爬起来,深深呼吸、神情凄然。 “我生是庶女却不肯认命,年轻时常把‘宁为鸡首作威,不甘凤尾薄命’的话挂在嘴边,总想着奋力一搏给自己铺个锦秀前程。奈何命苦呀,搏到最后被嫡长姐姐抢了先儿,她嫁给闫氏族的二爷做正妻,而我嫁给莫氏族的二爷做贵妾。” 听到此处,栗海棠骇然大惊,问:“闫氏族二爷的正妻是你的嫡长姐?那三清道人就是你的……” “对。三清道人是我的姐夫。闫大公子本是我的亲外甥,偏偏被闫族长抱去做儿子。哼!” “真是乱了。” 栗海棠脑袋里一团乱麻,抚着额头望望天,她没梦游吧,听到的也不是周姨娘的梦话吧。 谁能想到闫礼和莫妍秀竟然是表兄妹的关系?还是亲的。 周姨娘坐在小板凳上,指指海棠的那个小板凳,“想听我说话,先坐下吧。” “好。” 栗海棠迫不及待地坐下来等着周姨娘开口,也暗道自己有先见之明派青萝进东厢房去制止莫二爷现身。 周姨娘怅叹,说:“我的嫡长姐姐是个性子柔弱的人,听不得几句好话便会心软。她嫁入闫氏南府后与闫二爷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日子过得还算如意。可她万万没想到生下儿子后,闫族长和族长夫人开始打坏主意,逼着姐姐将襁褓中的孩儿交给族长夫人抚养。姐姐不愿,他们便用抢的。” “可是三清道人不是这么说的呀,听说闫二夫人的死与他夺权有关,并非你所说的为夺子反目而死。” 栗海棠定定地看着周姨娘,见周姨娘的额头一颗颗冷汗珠子渐渐浸出来。她鄙夷道:“周姨娘,我劝你诚实些。如今敢在我的面前耍花招儿,除了八位族长之外,恐怕连莫二爷和三清道人都没胆子诓骗我。你呀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儿,够不够赔罪的!” 周姨娘大惊失色,扑通跪下来急切道:“奉先女明鉴,妾身不敢扯谎诓骗你呀!” 第547章 故事编得很烂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扭头朝着东厢房大声道:“莫二爷可听到了?出来吧,见见你宠爱如宝的贵妾周氏。” “老爷?我家老爷去南边巡铺子,怎会在这里呢?” 周姨娘如遭雷劈,浑身颤抖地扶着小板凳跪在地上,睁大美眸盯着东厢房的门。 青萝推门出来,随后莫二爷一身寒意地走出来,双手捧着木盒子。他每一步走得极重,犹如一脚能踩出一个坑来。 “老爷!老爷!妾身……妾身……我……” 见莫二爷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周姨娘懊悔地哭着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不知如何辨白。忽然,她指向栗海棠愤愤道:“是她!是她诓骗我的,她让她的婢女给了我一张纸,逼我熟背纸上编造的故事,然后骗我来此处……老爷,你要相信我啊,我没有!呜呜呜,我没有!” “家丑不可外扬,原来你是这般心思恶毒的女人。”莫二爷掐住周姨娘的下颌,逼她仰头正视自己,咬牙切齿地问:“妍儿腹中的孽种是谁的?” “唔唔!” 周姨娘呜咽着,涂了滟色的指甲深深抠进莫二爷的手背肉里,奋力扳开粗砾的手指救出自己的酸疼下颌,她大喘几口气,梗着脖子辨白。 “老爷,你可不能相信小贱人的话。她最擅长挑拨离间,当初害了咱们的妍儿连个名分都没有就嫁入闫氏族,如今又诓骗我,借我之口蒙蔽于你。” “住口!” 莫二爷扬手狠掴一掌,打得周姨娘眼冒金星,身子不自沉地摇摇晃晃,半边脸红肿得老高。 愤恨不平地指着周姨娘大骂:“你个毒妇,竟把当年之事抖落出来,你可知多少人暗中窥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就为了吞掉咱们莫氏南府。你,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婆娘,我刚刚真该把你送去守安堂关一辈子!” “老爷,我也是被小贱人诓骗了,才糊里糊涂的说出当年之事。不过,我只说了一点点儿,没全部说出来呀。” 周姨娘觉得委屈,她又没把姐姐的死因说出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 见自己宠爱的娇妾像个傻婆娘一样被人诓了还不知悔改,莫二爷恨不得一掌拍死她一了百了。 栗海棠哼笑着站起,一把抢过莫二爷托在掌上的木盒子交给青萝,“既然莫二爷没有诚意,我便不多留你们啦。青萝,唤莫氏族派来的小厮进来,亲自送莫二爷和周氏离开镇子。” “是,大姑娘。” “出来一个。” 栗海棠唤出一个黑衣护卫,叮嘱道:“把木盒子送去无心院,就说莫二爷看了也认了。” “属下明白。” 黑衣护卫从青萝手里取来木盒子,一个闪身消失在院子里。 莫二爷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衣人,还有栗海棠从容不迫地交待诸事。他心中渐渐有了波动,但仅仅是波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一次良机。 “莫二爷请!” 青萝请莫二爷和周姨娘随着她去东跨院的大门。 栗海棠冷瞥呆若木鸡的男人,和愤恨的妇人。她唤来乌银铃,手挽手回去中院商量去厨院做甜饼吃。 莫二爷失落了走出奁匣阁东跨院的大门,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想着在东厢房里打开盒盖的那一瞬间,里面的那件青黛襦衫引得他回忆许多陈年旧事,还有青黛襦衫上的点点黑色血迹,当初穿在她的身上时,鲜红血色比绽放的红牡丹还要滟丽。 “老爷,我……” “滚回家去!从今以后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否则我立即下令送你去守安堂!” 莫二爷甩开周姨娘抓在衣袖上的手,愤愤走向自己的马车。他需要寻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想想,今日被奉先女知晓一些当年的事情,犹如包裹密实的茧破开一道口子,藏在里面的东西将渐渐显露出来。 “老爷!我的妍儿怎么办?她在何处呀!” 周姨娘对着奔走的莫二爷背影大哭,她本以为用陈年旧事来换取女儿的平安,没想到救女不成,自己反落入陷阱。 “小贱人,我与你之仇不共戴天!哼!咱们走着瞧,我绝不会让你好过的!” 在东跨院门外对着里面一通大吼也不见有人出来迎战,周姨娘恨恨地踩着银莲脚走向自己的马车。 撩起车帘,她吓得浑身一颤,惊叫声卡在喉咙里,嘴巴立即被捂住。 “你以为栗海棠是傻子吗?故事编得很烂。” “翎……翎爷?你……你怎会在我的马车里?” 捂在嘴巴上的手收回,见风流倜傥的男人厌恶地拿出白缎帕擦掉掌上的胭脂红和口水,周姨娘努力镇定地吞吞口水。 “翎爷有何吩咐?” “先带你去个地方,等到了那里再说吧。” 翎十八让周姨娘吩咐小厮把马车赶去瓷裕镇西郊的一间普通民宅。 周姨娘不敢违逆,惶惶不安地坐在旁边,生怕一个小动作引得男人厌恶,直接把她掐死在这里。 马车很快驶出瓷裕镇西城楼,行了约十里路之后来到一个隐在山林里的小村子。说是村子,其实只有五户人家。 赶车的小厮早已不是周姨娘的心腹小厮,而翎十八的护卫假扮。 与厌恶的女人同待在马车里已让翎十八浑身不爽,他最先跳下马车走向民宅的小院。 周姨娘战战兢兢地下了车,看到小院的门敞开,出来迎接的人竟然是…… “小贱人?呃!” 一把泛着寒冽杀气的长剑横在她的颈侧,吓得周姨娘连忙改口,“原来是奉先女啊。奉先女明明在奁匣阁,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长剑随着周姨娘慢慢往前,她行一步,长剑便随着前移一步。她想回头看看握长剑的人却又没有胆量。 站在小院门口的栗海棠摇头感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姨娘谋害莫二夫人多年,没想到今日竟被莫二夫人拿剑逼着,有趣!有趣!” “呃!夫人?” 周姨娘想回头看,谁知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你敢!” 果然是莫二夫人的声音。 原本战战兢兢的周姨娘不再惧怕,大起胆子轻蔑道:“夫人,你拖着病体来破落的村子见我,可别染上风寒症呀。你那残败的身子还禁得住折腾吗?” “周姨娘,想知道莫妍秀在什么地方吗?” 握紧长剑的莫二夫人笑问,长剑锋刃划破周姨娘的雪颈,吓得她惊慌尖叫。 第548章 全不是省油灯 “莫非妍儿是你派人掳走的?” 周姨娘愕然,顾不得长剑横在颈侧,猛然转身与莫二夫人对峙。 “呵呵。” 莫二夫人讥讽嘲笑,长剑再次轻轻划破周姨娘的雪颈留下第二道血痕,她不紧不慢地说:“身为莫氏南府的夫人,我怎会因小失大落个嫉妇的恶名呢。你和你女儿的贱命不配染脏我的手。” 昔日被拿捏在手的女人突然变了脸色,周姨娘的脸色变化无数,最终在看到远远驶来的一驾马车时犹如溺水的人终于见到一线生机。 “老爷!老爷快来救救妾身啊!夫人她疯了,她要杀我啊!老爷!夫人疯了!” 不顾长剑第三次划破她的颈子,留下比先前更深的一道血痕,周姨娘拼了命地走向急奔而来的马车。 见到周姨娘不要性命地扑过来,赶车小厮吓得连忙勒紧缰绳长喝一声“吁——”,马儿四蹄急刹住,烦躁地嘶鸣一声,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阻拦自己前路的妇人。 车帘掀起,莫二爷急忙跳下车来,一把掐住鲜血染红的颈子,恼羞成怒地瞪着他曾经疼爱如宝的小妾。 周姨娘痛苦的呜咽声,因窒息而奋力挣扎起来。拳头接连落在莫二爷胸膛和臂膊,即便拼了她的全部力气打在莫二爷身上如隔靴搔痒。 握着长剑的莫二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阴狠狠地掐住小妾的脖子,怒容再无昔日的温情,眼中亦无昔日的宠溺。 男人啊就是如此的狼心狗肺。他爱你的时候甜言蜜语,恨不得将天下捧于伊人面前只为红颜一笑;他恨你的时候,恨不得将噬骨啖肉,踩入十八层地狱犹觉不及。 当年十里红妆摆长街,锦鸾帐暖恨夜长。夫妻恩爱厮守度过漫漫长夜,期盼一双儿女瓜熟蒂落,初为父母时的喜悦让他们相拥而泣。 如今,再美好的回忆也经不住日久天长的疏远。在他纳娶一个又一个娇妾美眷充盈后宅,他待她已不复当年的如胶似漆,听信小妾庶女的谗言苛待她们母女、更狠心将她的儿子送去母亲的身边抚养,美其名曰:代父侍孝。 莫二夫人回想自己漫长的凄苦日子,明知被下毒也无可奈何。看着柔弱的女儿被欺辱,看着儿子仇恨自己,绝望中等死、残度余生。幸而苍天肯垂怜她,派了新任奉先女来救助她。 对海棠的别有居心,莫二夫人心知腹明,却不介意成为她手中的棋子。活在这乱世之中,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莫二爷的到来让周姨娘有了靠山,她不再畏畏缩缩地惧怕莫二夫人手里的长剑。即使一个时辰前在奁匣阁东跨院里,她险些将当年之事暴出引莫二爷震怒。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周姨娘坚信自己的男人会为了面子和名誉来维护她。 “莫二爷来得好快呀。” 栗海棠走到莫二夫人身边,将长剑抢来向头顶抛出,立即有黑影从天掠过,长剑也随着黑影消失不见。 莫二爷阴沉脸色,白眼斜睇妻子,牵着周姨娘的手厉声道:“走,跟我回家去。” “老爷,呜呜,还是你心疼我。” 周姨娘娇嘀嘀的任由莫二爷牵着她往马车走去,莫二爷转身之际她不忘扭头挑衅地看向莫二夫人。 栗海棠嘲讽地叹声道:“小人猖狂,后宅永无宁日。莫二夫人该早做打算,千万别因一人之恶牵连到全府的人皆背骂名。” “栗大姑娘说得是,待我回府……”莫二夫人郑重承诺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远远的又驶来一驾马车,马车上悬挂的“莫”字灯笼让她呼吸微滞,结巴地问:“这,这马车是,是婆母在世时所乘的马车,怎会,怎会出现在这里?” “莫二夫人的婆母乃莫二爷的母亲,所乘马车并没有随老夫人仙逝而毁。” 栗海棠与莫二夫人并肩而立,看到急于带走周姨娘的莫二爷在看见驶来的马车时亦大吃一惊,呆立在原地。 身后小院里,诸葛弈和翎十八走出来,看到他们请来的人已到齐。 “来得真快呀。” 翎十八感叹,想到一会儿莫二爷如被架在火上炙烤,他都心疼起莫二爷来。一个男人家中妻妾成群坐享齐人之福已是常态,世人只觉得他富贵逼人、眼红嫉妒。可谁知道深宅大院之内,妻妾不和、子女不睦会给男人带来长久不衰的烦愁。 “翎爷忍不住出来瞧热闹吗?” 栗海棠站到翎十八和诸葛弈之间,顺手推了下莫二夫人的背,低声提醒:“别让她们抢占先机恶人先告状。” “不会的。” 莫二夫人冷漠地看着前方。 当马车停下时,莫二爷甩开周姨娘的手直奔马车,激动地掀起帘子想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 翎十八饶有兴味地低语:“好戏上演喽。” “莫二爷后宅里的女人们全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厉害。”诸葛弈无意欣赏一个男人被一群女人围攻的情景,他转身回到小院里去烹茶。 栗海棠与翎十八站在一起,看着莫二爷激动地亲手掀起车帘,在看到躬身走出来的童姨娘和元姨娘,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哎哟,真是天下奇观呀,两个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竟乘马车跑来凑热闹,亏你们是莫氏南府的人,竟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算计老爷。”周姨娘见平日和自己作对的童姨娘来了,还带来最胆小怕事的元姨娘,不免酸溜溜地讥讽几句。 童姨娘提着裙摆跳下车,回头对元姨娘吩咐:“你只管在马车里待着。” “是,姐姐。” 元姨娘颌首应和,连头都不敢抬,直接后退到帘子后的车里。她是个没有主见又怕事的人,宁愿终日躲在自己的小院里绣花,也不愿参和莫二夫人、周姨娘和童姨娘之间的明争暗斗。 莫二爷瞧见童姨娘来了,气势立即矮了三分。他很怕这个小妾,尤其她很懂得利用“老夫人临终交待”这句话来堵他的嘴。 童姨娘踩着稳健的步子来到莫二爷面前,盈盈一拜。 “听闻周姨娘疯了,在衍盛堂闹出那般丢人现眼的事儿。莫氏中正府的族长和族长夫人遣老嫫嫫过来问,我已代老爷搪塞过去。” 莫二爷心有畏惧,小声夸赞:“哦哦,好好,你做得很好。” 童姨娘斜睇一眼周姨娘,昂首端庄地走向莫二夫人,越过,站定在栗海棠和翎十八面前,盈盈一拜。 “莫氏南府妾童氏,拜见奉先女,拜见翎爷。” 第549章 如踩在刀尖上 翎十八很满意童姨娘的态度,展开象牙扇轻摇,笑容满面夸赞道:“听闻莫氏南府的太夫人颇为宠爱一位侍婢,临终时将侍婢赐与儿子为妾室,并将唯一的嫡孙托付与侍婢。” “果然天下之事逃不过翎爷的耳目。不错,妾身便是老夫人赐与老爷的妾,三生有幸代为抚育泓哥儿,不辱老夫人临终托咐。” 童姨娘谦逊有礼、恭卑有度,竟把正室莫二夫人也比下去了,留给翎十八很好的印象。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会叫。你们别被她的虚伪假面诓骗了。” 周姨娘冲过来张开五指发狠地抓向童姨娘的脸,喋喋不休地吼着:“我要毁了你的脸,看你如何狐媚子勾引老爷、勾引泓哥儿。” 莫二爷急迫地大喊一声“不可”,伸手欲抓却发现迟了一步。 在长长指甲即将抓破童姨娘的脸时,莫二夫人忽然出手,一闪之时已抓破了周姨娘的脸。斜斜长长的五指抓痕从眉梢到下颌,五道红血痕令人触目惊心。 “啊!我的脸!我的脸!” 毁人不成反被毁,周姨娘捂着自己的脸跪在地上痛苦大哭。她刚刚一心在抓毁童姨娘的脸,却没防备着莫二夫人。其实,她从未把弱不禁风的莫二夫人放在眼里,更别提防备。 一时的疏忽大意变成永久的悔恨。 此话正应合了周姨娘的处境。 莫二夫人收手,美眸微敛不在乎莫二爷已惊呆的神情。她转身去扶起摔坐在地的童姨娘,轻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童姨娘摇摇头,与莫二夫人相挽着手。若非熟知她们之前的恶劣关系,任谁看到都觉得她们是一对交情深厚的姐妹。 莫二爷看到自己的一妻一妾手挽手亲如姐妹,惊得下巴险些脱臼,已无暇顾及捂着伤脸在地上打滚大哭的周姨娘。他踉跄地走到她们面前,怔怔地盯着她们挽在一起的两只手。 “你们何时变得如此好的?” “在老爷独宠周姨娘和三姑娘,视夫人和我的性命如草芥之时。”童姨娘声音冷硬地回怼,已对莫二爷没有半点期盼。 莫二爷呆怔怔地站着,在记忆中搜寻能使妻子和小妾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 “怎么回事?我……我竟不知你们几时和好的。” “因为莫二夫人和童姨娘被莫三姑娘、周姨娘联手下毒之时,莫二爷身在江南做生意。家中禀告的信件全部被泓哥哥拦下,你归家后又无人敢开口详禀此事,不知道亦是正常的。” 瞧了半天的热闹只觉最可怜的人非莫二爷,栗海棠懒得继续看几个后宅女人扯皮,便开口为他答疑解惑,也断了几位妇人的闹腾念头。 莫二爷回头怒瞪了终于安静的周姨娘,大吼:“你和妍儿又敢动那些害死人的毒丸子?我警告过你们多少次别再与闫二爷往来,你们偏偏不听。你……你是不是忘了我临走前,你们母女在我面前发近的誓言?” “老爷!老爷,我冤枉啊!下毒的事情全都是童姨娘的主意,与我不相干呀。”周姨娘顾不得捂着受伤的半边脸,爬到莫二爷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仰着被毁掉半边的脸凄凄悲悲地为自己辨白。 “老爷明查,我和妍儿有把柄被抓在童氏的手里,她知妍儿的手中还有些毒丸子,便逼着她交出去的。那些毒丸子是童姨娘为谋害夫人,又想把罪名推到我们头上才自己服了轻微的毒。” “你血口喷人!” 童姨娘恼羞成怒,扬起拳头打向周姨娘的头,却发现一只大手横挥开她的拳头,把周姨娘护在臂弯之下。 “老爷,你……” “童姨娘慌什么?周姨娘没说错呀,你体中的毒确实很轻,我灌下一碗解毒汤药便清除了大半,而莫二夫人的毒却足足灌了五十多碗解毒汤药。” 做为将她们从地狱里拉回来的大恩人,栗海棠的话更有说服力,更让莫二爷相信了周姨娘的“挑拨离间”。 莫二爷护着周姨娘,一双愤怒的眼睛盯着童姨娘。 童姨娘又急又怒,扭头看向小姑娘,质问:“奉先女,你何苦帮着周氏来作贱我呢?你既然善心救我活命,如今又把我推入火坑是何道理?” “凡事皆有因果。你当初若没有种下恶因,还怕结出来的孽果会是你的吗?”栗海棠悠然浅笑,对脸色阴沉的莫二爷说:“是非自有论断,与其站在这里听她们扯皮,不如先到小院里喝杯茶,再听听她们之间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儿。” “也好。” 翎十八亦觉得累了,邀请道:“莫二爷,后宅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不是咱们男人能决断的,正所谓清官难判家务事儿。来吧,先进院里喝杯茶。” “多谢翎爷。” 即便心中不爽,但翎十八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莫二爷恭敬揖礼,拉开赖在腿上的周姨娘,抖抖褶皱的袍摆,与翎十八一同走进小院。 栗海棠冷冷睐一眼周姨娘,主动挽上莫二夫人的胳膊,“走吧,咱们也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 “好。” 莫二夫人没有唤上童姨娘,对周姨娘更是看也不看。 “夫人,我……” 童姨娘急了,进退两难。 栗海棠冷冷斥声传来。 “不想滚就进来,难道还想我请你吗?” “是,妾身不敢。” 童姨娘想着同来的元氏还在马车里,若再打起来恐怕莫二爷和夫人都不会护着自己。她自认没有周姨娘那泼辣劲儿,她善于智谋、不胜武力。与其落得下风,不如拉着元氏进来共同抵抗周姨娘。 打定主意,童姨娘急急忙忙跑去马车,把胆怯的元氏诓骗出来,就说莫二爷吩咐元氏进院子去侍茶。 元姨娘犹豫一下便不再挣扎,随着童姨娘一起进到小院。看到莫老爷正在细心的为周姨娘的脸伤敷药,她的心狠狠抽痛一下、伤心地低下头。 栗海棠坐诸葛弈身边把元氏仔细打量个遍,从她的懦弱柔软仿佛看到自己的母亲闫氏。不知为何,她竟想全力保护元氏。 “元姨娘吗?你怎么不过来坐呀?” 元氏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她的脸上,连为周姨娘敷药的莫二爷也好奇地看着她。 第550章 瞒不住的往事 栗海棠单单招呼着元氏过来坐到身后的小凳子,又亲自捧了杯茶送给元氏。对于众人不解的目光,她只笑盈盈地对莫二夫人解释。 “元姨娘的女儿年纪与我那可怜的弟弟同岁,看到如秀妹妹仿若看到弟弟。元姨娘若在府中无事可常带着如秀妹妹来奁匣阁玩儿,或者与妘秀姐姐同来也好。” “是。妾身定会带七姑娘常到奁匣阁拜访,只恐叨扰了奉先女。”元姨娘起身恭敬行礼,双眸从未敢与海棠对视。 栗海棠扭回头来,抓一把炒香的玉米放到元姨娘手里,“快坐下吧。这里不是奁匣阁,入乡随俗少些规矩也无人敢挑理儿。” “哈哈哈,我这妹子只要离开奁匣阁就像只脱缰的野马,性子野得十头牛都拉扯不住。”翎十八大笑调侃,忽然话锋一转问莫二爷:“当年你与闫二爷有约定,你为隐瞒他做下的恶事宁愿忍辱,如今他回来非但没有还你一个公道,反而拉着你的姬妾和庶女为非作歹,难道你心中果真没有半点儿怨怒吗?” 莫二爷没有停下为周姨娘敷药的手,对于翎十八的询问装聋作哑,对于当年之事闭口不谈。他虽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却不是闫二爷那种自私小人。 “翎爷别再问了,当年之事牵连了太多的人,若揭起来恐怕后患无穷。” 莫二夫人故意忽略莫二爷瞪眼怒视,放下茶杯,轻轻叹道:“当年做错事的人太多,不仅莫氏族、闫氏族、乌氏族,就连栗氏族、程氏族和燕氏族也脱不得干系。纵观八大氏族,唯有司氏族和典氏族置身事外。” “看来想要追查当年之事,从莫二爷和二夫人的口中很难得到线索了。”翎十八笑如春风,可眼眸中迸发凛寒让在座的人感到威压。 莫二爷收拾了药瓶等物,还给诸葛弈。他起身抖抖袖口沾染的药末,撩起袍摆慢慢跪下。 “莫二爷这是何意?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翎十八嘲讽道,敛收的象牙扇轻扶一下莫二爷作揖的双手。 莫二爷叹声说:“自从闫二爷回来,我没有一日安睡过的。终日想着当年之事,我亦有懊悔。可错事做过了,再来谈悔恨又有何用?” “欠逝者一个公道,还天下一个清净。”翎十八坚定地说,伸手虚扶一下莫二爷,笑劝:“有事好商量,你何必如此作贱自己,还要拉着一家老少呢。” 莫二爷看看妻子和姬妾们,内心纠结得隐隐作痛。他为当年之事悔恨过,日日夜夜担忧当年之事被揭发,离乡远走的闫二爷不会遭报应,他一家老小皆在瓷裕镇将如何是好? 周姨娘跪在莫二爷的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含泪道:“老爷,当年之事全由闫二爷谋划,你不过是酒后附和罢了。闫二爷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你何苦为他隐瞒呢?” “你和妍儿被他挟制着去下毒谋害奉先女,是不是因当年之事?”莫二爷恍然大悟,看着周姨娘的目光亦有几丝愧疚和心疼。 “老爷,我和妍儿是无辜的,我们被逼无奈啊!”周姨娘委屈大哭,让莫二爷更加心疼。 看着相拥哭在一起的二人,诸葛弈和翎十八皆浮现鄙夷冷笑。 莫二夫人的冷漠,童姨娘的厌恶,元姨娘的疑惑不解。对于抱头大哭的二人,她们是蔑视的。 栗海棠好奇她们无动于衷的样子,更疑惑诸葛弈和翎十八的脸上怎会有冷笑。难道莫二爷和周姨娘在做样子诓骗大家吗? “翎爷,当年之事到底是什么呀?值得莫二爷处处被花老道拿捏,连周姨娘和莫妍秀都成为花老道的傀儡?” “周姨娘是闫二夫人的庶妹。”翎十八浅饮一口茶,斜睇互相扶着站起来的莫二爷和周姨娘,笑问:“你们来说,还是由我来说?” 莫二爷眼神闪躲,似不愿意说出来。可周姨娘顾不得什么,她还一心想救自己的女儿回家。 “老爷,你快说出来吧,也好请他们救回咱们的妍儿啊。” 为母者护犊心切,周姨娘对待女儿的心让栗海棠动容。天下最丑恶的女子若当了母亲,不管外界如何骂她如狼似狐,她对自己的孩子是极温柔的。 莫二爷不再犹豫,怅叹一声便坐下来。接过童姨娘奉上的茶一饮而尽,幽幽道:“当年闫二爷与我乃同窗。闫族长为他谋取了一户外氏族家的女儿,闫二爷虽未反对却也不冷不热的。直到新媳妇嫁进门来,生得如花似玉,品性贤良淑德。不久,闫二爷便倾心于她,夫妻深情羡煞旁人。” “嫡姐的命好,嫁给一个疼惜她的男人。当年闫二爷真真是个好男子,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哪像我家老爷啊。”周姨娘斜睇身边的莫二爷,委屈地瘪瘪嘴。 “胡说这些作甚?” 莫二爷睐了眼,又饮半杯茶水化解尴尬,清清喉咙继续说道。 “当年闫族长夫人因生不出孩子处处受人嘲笑,闫族长也常常斥责她误了子嗣,闫族长夫人着实委屈。” “后来闫二夫人诞下麟儿,闫族长夫人便想过继那孩子。谁知闫二爷夫妻不肯,闫族长夫人见势不妙便暗中鼓动闫族长。闫族长心思动了,主动提出将那孩子过继来作下一任族长,继承闫氏族。” 莫二爷慢悠悠说着,众人静静听着。周姨娘却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小声催促:“老爷,你只管说我那嫡姐的死因便好,何苦把陈年往事说出来呢。” “你懂什么?愿意听就待着,不愿意听滚出去!” 莫二爷白眼睐她,又让童姨娘添杯茶,沉思片刻继续说道。 “闫二爷心疼自己的长子,又心疼刚刚生产不久的妻子,便拒绝了闫族长的提议。谁知闫族长夫人竟动了邪念,偷拿了闫族长私藏的闫氏族毒药水掺入襁褓中孩儿的糖水里。” “闫夫人夺子不成竟想谋害?她太恶毒了!这混账婆娘,我怎没瞧出她年轻时这般的恶呢。” 栗海棠愤愤不平,一拳头捶打在桌子上,震得茶壶茶杯叮铛响。 诸葛弈柔声安抚:“好好听故事,你乱嚷嚷什么?” “师父,你不觉得闫夫人很坏心吗?” 栗海棠噘小嘴不高兴地赖在他的胳膊上。 诸葛弈垂眸宠溺浅笑,屈指刮刮她翘挺的鼻梁,柔声诘问:“八大氏族中有不存坏心的人吗? 栗海棠呆愣,她该怎么回答? 第551章 枕边人最狠心 好好听故事,她当然愿意。但莫二爷讲来讲去都是闫二爷与妻子如胶似漆、恩爱羡人,连带着把闫族长和闫族长夫人如何黑心夺子、欺压弟弟和弟媳等等,听得人实在烦闷无趣。 在莫二爷再次愤愤不平地讨伐闫族长夫人抢夺襁褓婴孩的时候,栗海棠突然发问:“那孩子就是闫礼?” “不,那孩子夭亡了,被闫族长夫人活活掐死的。” 莫二爷终于说出不一样的话,这震惊四座的回答让所有人停滞动作,目光看向莫二爷。 翎十八收敛象牙扇,怅然叹息,“一个满怀期待的妻子日渐发现自己所嫁非人,心性大变亦是常理。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闫族长夫人有罪却不当诛呀。” “翎爷,依你的意思那才出世不久的婴孩是大罪人,是他引闫夫人发狂吗?”栗海棠不认同,想到自己的双手数次被闫夫人拉过,她就觉得浑身不舒爽。 翎十八笑而不语,斟茶自饮。 同为正室,虽境遇不同,莫二夫人却很怜悯闫族长夫人。嫁给一个喜好男色的丈夫,看着小叔子夫妻恩爱、生儿育女,她如何才心平气和的过日子? 嫁入中正府,身为族长夫人必须为延续氏族的嫡血脉而诞下子嗣,否则正室妻的地位不保,更会受人耻笑,乃至疯癫被休送去守安堂残度余生。 女子啊,就是这般的卑微。 感同身受的还有童姨娘。别看她平日仗着自己曾经是太夫人的婢女,连莫二爷都敢顶撞,可她终究没有生下自己的亲儿女。 虽然太夫人仙逝时将嫡公子晟泓托负与她,可那又如何呢?日夜辛劳地抚养长大,人家一转身回到亲娘的身边,谁还把她放在眼里的? 瞧瞧周氏和元氏,又想想自己,童姨娘默默流泪。 女子啊,就是这般的轻贱。连自己都顾不得怜惜自己,到头来被男人们弃如敝履,落得孤苦残生的下场。 在座的人们除了栗海棠,皆各怀心思。有人旁观者清,有人当局者迷,有人自怨自怜,有人淡然自若。 栗海棠环视一圈,凑到诸葛弈耳边小声问:“师父,他们怎么啦?一个个像丢了魂儿似的。” “一群虚伪的人,别理睬便是。” 诸葛弈强拉起海棠往小院外走,路过莫二爷身边时将一个纸包塞到他的手里,“要不要用,你自己斟酌吧。” “多谢。” 莫二爷盯着手里的纸包沉默不语,久到连翎十八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起身离开小院子。他才恍然回神儿,看向莫二夫人和童姨娘。 “多年来你们受的委屈,我心里愧疚。今日便做个了断吧。唉!” 轻叹声,在莫二夫人和童姨娘惊愕之时,就看到莫二爷突然掐住周姨娘的下颌,连同纸包一起塞进她的嘴巴里。 “老……唔……唔……” 周姨娘挣扎着想抓开掐住下巴的大手,又想逃脱出他的钳制。拳头胡乱地捶打着也无济于事,最终那噎死人的纸包被强下去。 “老爷,你给我喂了什么?毒药吗,你要置我于死地?老爷,难道你不顾念夫妻一场,宁愿听信小人谗言也不肯相信妾身吗?老爷!老爷!” 周姨娘声声质问,痛彻心扉。她万万没想到真正对自己下毒手的人竟然是枕边人。当初三清道人回来时,曾指使她下毒谋害莫二爷。只要莫二爷变得疯疯傻傻,再毒死莫二夫人和童姨娘,整座莫氏南府便是她们母女的天下。 念及多年的夫妻之情,周姨娘断然拒绝三清道人的提议。谁能想到今时今日她的男人竟狠下心肠要毒死她?原来天下最狠心的人,正是她的枕边人。 “放心吧,那不是毒药,死不了。” 莫二爷用尽最大力气装作冷漠的神情。他敛眸对童姨娘吩咐:“回家替她收拾收拾,你亲自送去守安堂。” 童姨娘心中狂喜,面上故作为难地皱紧眉,柔声劝道:“老爷再想想吧,妾身愿替老爷送周姐姐去守安堂,可她悉心服侍老爷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呀。老爷不想见她便囚在屋子里不准她踏出半步,何苦送她去守安堂那有进无出的鬼地方呢。” “是啊。送周姐姐去守安堂并非难事,可镇子里的人知晓莫氏南府送个妾室进去,不知多少人背后议论纷纷,对老爷的声誉也没益处呀。” 懦弱怕事的元姨娘上前来劝,楚楚可怜的模样引得莫二爷眸光深暗几许。旁边的童姨娘嫉恨地翻白眼,暗骂元氏果然是狐狸精。 两个妾室都劝和,拿不定主意的莫二爷看向沉默不语的妻子,沉声问:“你呢?你要如何劝我?” “劝?”莫二夫人放下茶杯,扶桌站起来,冷瞥泪痕未干的周姨娘鄙蔑道。 “昔日,她们母女害得我久病床榻整整十年,欺辱妘儿、挑唆泓儿,全府里无人不畏惧于她们的恶言恶行。如今她们一个失踪一个落得被毒哑的下场,我仍觉不痛快又怎会劝你饶了她?” “老……啊!啊!” 听到莫二夫人说她被毒哑了,周姨娘激动地质问莫二爷,也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只发出撕裂沙哑的平直音调,舌头僵硬得贴合在下颚。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周姨娘忘记大哭,呆坐在凳子上两眼发空。、 童姨娘隐忍狂喜,拉着周姨娘的手语重心长地安慰:“周姐姐也不太伤心,当哑巴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以后无人敢在背后骂你是黑心泼妇、长舌鬼儿。守安堂的日子虽清苦些,也算个好去处。总比你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娘家强呀。” “啊!” 周姨娘愤怒地抓向童姨娘的脸,被童姨娘轻松握住手腕,在她耳边狠森低语:“周姐姐,你先去守安堂等着你的乖女儿吧。不出十日,你的乖女儿也会被闫氏族送去守安堂,你们母女就老死在里面吧!呵呵!” “啊!” 周姨娘惊恐地睁圆眼睛看着童姨娘,反抓住童姨娘的衣袖激动地“啊啊啊”大叫着。 童姨娘猜透了周姨娘的心思,笑说:“对不住呢周姐姐,我真不知道三姑娘在何处。可我有法子把她引出来,只是她回来后闫大公子能否饶了她的性命就未可知喽。” “啊!啊!” 周姨娘狂摇头,拉址着欲走的莫二爷,泪流满面地跪下来,口中“啊啊啊啊”的哀求着。 莫二爷深吸气,沉声说:“妍儿是我的女儿,我会尽快寻回她的。” 听到女儿能回来,周姨娘咬住唇,放开了紧紧抓在手里的衣袖。她的人生啊,终于要落幕了。 第552章 兄弟嫌隙已久 诸葛弈、栗海棠和翎十八离开小院并没有走得太远,只在村旁的小树林里架起篝火烤肉吃。 莫二爷急步走出小院时闻到一股烤肉香从旁边的小树林里传出来,他虽不想理睬那些无聊的人,可肚子里一日未进水米早大闹直来。 他想到小院里没有陌生的百姓居住,应该无人会做饭食。他寻着肉香味看去,只见翎十八正朝他挥手。 饿肚子的时候,骨气要来何用?况且他刚才丢脸还不够多吗,再多丢一次脸也无所谓了。 莫二爷迈开大步走过去,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抢过诸葛弈手中的盘子,大口大口吃起肉片来。 诸葛弈无奈,只好重新片割一盘来喂食他的小徒弟。 等待之时,栗海棠扭头盯着大口吃肉、大口灌酒的莫二爷。平日老气横秋的莫二爷也有如此豪爽的一面,惊奇!惊奇哟! “莫二爷,还要肉吗?” 栗海棠拿来诸葛弈新割好的肉片,好心往莫二爷的盘子里拨去一半。 莫二爷灌饮坛中最后一口酒,把盘子里的新肉片卷起来塞进嘴巴里咀嚼。两只黯然的眼睛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 “说吧,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对付闫二爷吗?还是闫族长?” 栗海棠优雅地吃着肉片,瞟了一脸冷漠的男人,好心劝说:“莫二爷,你想太多了。” 莫二爷低声嘲笑,抢来小姑娘盘子里最后的几片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栗海棠撇撇小嘴,把盘子伸向诸葛弈,可怜怜喊着“师父”。 诸葛弈失笑,把自己的盘子与她的交换,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蛋。 “又有肉吃喽!” 栗海棠炫耀地扬眉看向莫二爷,弯着胳膊把盘子护在怀里,生怕再被抢走美味的肉片。 莫二爷瞧着她贪吃护食的俏模样,想起自己最年幼的女儿如秀。想到小女儿,又想到刚刚的元氏。 “莫二爷哟,你果然如外界传闻是个大色鬼。” 对小姑娘的鄙夷品评,莫二爷不怒反笑,眼眸的阴寒亦缓和许多。他抓来诸葛弈面前的酒坛猛灌一口,大笑道:“哈哈,外界传闻有真有假,万不可全信的。” “既然你不是大色鬼,为何纳娶如此多的姬妾,外面还有许多的红颜知己。”栗海棠从五味居听来的传闻与莫二爷对质,很认真地说:“我瞧着传闻真的多、假的少。” “真真假假谁在意?正如前些日子的谣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头来谣言如石沉大海,谁会追究其真相呢。” 莫二爷摸摸鼓胀的肚子打个饱嗝,说:“莫氏族乃瓷裕镇八大氏族之首,外人瞧着我们兄弟谦和友恭,姑嫂妯娌们亲睦,晚辈们奋发图强。可谁知莫氏族早已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兄弟嫌隙已久,姑嫂妯娌相见如狭路相逢。” “莫二爷就忍心看着莫氏族日渐衰败吗?” 翎十八轻摇象牙扇悠闲自得。他来此是瞧热闹的,本无意参与八大氏族的斗争,却好奇问:“八大氏族的权势牢牢掌握在族长之手,难道兄弟们就甘之听命吗?” “当然不是。” 莫二爷放下酒坛,面色微醺,头脑却比何时都清醒。他仰头长长舒气,说:“八大氏族中兄弟嫌隙已久的大有人在。正如闫二爷,他当初步步为谋夺取族长之位,甚至连自己的妻儿性命都搭进去了,最终他敌不过手段狠辣的闫族长,丢盔弃甲逃命去了。” “想不到闫族长年轻时如此狠毒。” “哈哈,奉先女没听过一句话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天下有权势和财富的地方就有纷争,成王败寇的道理古今皆通。” 莫二爷释然一笑,把酒坛里最后一口酒饮尽,对诸葛弈说:“只要你帮我寻回妍儿,我愿与你联手夺下莫氏族长的权。不过我有条件。” 诸葛弈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心中反复思量劝说的话皆没派上用场。不过与直爽的人谈合作更令人安心,他愿满足莫二爷提出的任何要求。 “莫二爷请说,只要晚辈能办到的。” “哈哈哈,你不必多虑,我提出的条件很容易。事成之后,我只想带着妻女去漠北小城安度余生,至于莫氏族的族长之位便留给桓儿,或者泓儿。你们觉得谁适合便让谁来,不要有过多顾虑。” “二位哥哥乃纨绔公子中的佼佼者,让他们接掌莫氏族长之位,不怕他们赌光莫氏族的祖产吗?” 栗海棠并不看好莫晟桓和莫晟泓,平日挥金如土的兄弟二人是瓷裕镇百姓口中的败家子。 “莫二爷另选别人吧,他们的确不合适。”诸葛弈也觉得两个纨绔兄弟守不住莫氏族的祖业。 莫二爷轻叹,说:“另选别人,便是莫氏二府的嫡孙。他与泓儿同岁,习武成痴,断然不会接管祖业的。” “啊?莫家除了莫晟钧、桓哥哥和泓哥哥,还有一个呀?”栗海棠惊讶,她怎么没有听桓哥哥说起过呢? 莫二爷哭笑不得,解释说:“莫氏二府如今只有一老一小,乃我的堂叔和堂侄子。平日迁居镇外的裕林田庄,很少来镇子里走动。” “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曾听桓哥哥说过有一位自小痴迷习武的四弟,还说要引荐给诸葛弈认识呢。想来诸葛弈也没见过这位莫氏族的小公子呢。 莫二爷提出的条件并非立即答复,他亦考虑到自己的儿子该好好带在身边教导了。日后即便不能接掌莫氏族长之位,也该有大丈夫担起立家之本的能力。 莫二爷恍恍惚惚的与诸葛弈约定结盟之事,又有翎十八作证。一纸协议在按下血手印的那一刻便再无法反悔。 独自乘马车离开,莫二爷看着染上鲜血的拇指,不禁感叹自己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当年被闫二爷威胁都没有改变他对大哥的忠诚,如今为了自己的妻女安危,他只能站在大哥的对立面,夺取他不曾想过的权势。 “大哥别怪我呀,谁让你暗中指使周氏和妍儿给我的妻子下毒呢。想要无声无息地吞掉我的南府,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莫二爷冷蔑轻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马车渐渐驶离小树林,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与翎十八一同上了另一驾马车。翎十八要回燕峡镇去了,海棠窝在他的怀里恋恋不舍。 翎十八低头看着赖在怀里梨花泪雨的小姑娘,心中亦有不舍。被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赖着,终于有点身为兄长的感觉了。 第553章 五味居巧相遇 送走翎十八,诸葛弈和栗海棠乘马车返回瓷裕镇。时至黄昏,栗海棠嘴馋五味居的招牌菜,诸葛弈哪有不宠着的。 马车堂而皇之停在五味居门前宽阔的场地上,旁边停的马车引来诸葛弈的目光。准备下车的栗海棠瞥见那马车悬挂的商旗时也惊呆了。 “咦?元家小五叔不是去江南吗?他的马车怎会在这里?” “许是元五爷回来了。” 诸葛弈护着小姑娘走在前面。为避嫌,他故意慢走拉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上到三楼雅间。 雅间门外,元煦双臂环抱斜靠在门柱上俊郎笑容如三月春风,如他的名字一般和煦暖人心。 “元家小五叔几时回来的?怎不派个人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大摆宴席为小五叔接风洗尘呀。” 栗海棠嘴上讨好,拉着诸葛弈越过元煦直奔旁边的雅间,举止没有半点讨好的意思。 瞧她明目张胆地做出虚伪卖乖的模样,元煦非但没有半点怨怼,反被逗得畅怀大笑。随着他们一起来到邻旁的雅间,反客为主地坐下来。 栗海棠坐下来为诸葛弈和元煦倒茶,随口问:“小五叔被玖姑姑赶回来的?是不是又惹玖姑姑生气啦?” 提到莫容玖,元煦眸光黯沉一闪而逝,俊郎笑容不改,淡淡道:“我初回镇子时遇到莫氏南府的童姨娘,听闻莫二爷因莫三姑娘失踪一事迁怒周姨娘教女无方,故而将她休去守安堂终老。这消息你们可知道?” “看来玖姑姑的火气不小呢。”栗海棠故意提起莫容玖,如愿看到元煦的笑容微僵,低头闷声喝茶。 诸葛弈递个“乖”的安抚眼神让小姑娘放过元煦,他以茶代酒敬道:“元五爷归来要多停留几日,镇子里风云变换,楚氏已被驱离,元氏缺不得元五爷运筹帷幄呀。” 元煦淡淡一笑,举杯与诸葛弈同喝干,说:“诸葛公子乃天纵奇才,一眼便看穿我回来的原由,后生可畏呀。哈哈哈。” “元五爷谬赞,子伯不敢当。” 诸葛弈自谦道,再次以茶代酒敬元煦。 店小二将本店的招牌菜一道一道摆上桌,又搬来两坛极品琼浆。收到元煦的赏钱后乐颠颠的关门走了。 诸葛弈把小姑娘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和东坡肉摆在她的面前,宠溺地捏捏她气鼓鼓的小脸,“不喜欢吃?” “喜欢呀,只是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栗海棠一手握着一根筷子,纠结着先吃哪个。 诸葛弈温润浅笑,不再理睬为吃纠结的小馋猫,看向元煦,“元五爷也接收到消息了吧,栗氏南府的二爷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元煦玩味着这四个字,鄙夷笑道:“呵呵,他哪算是死过的人,自焚于书房闹出大动静,活着回来又闹出大动静,可他回来又如何?夺权?栗族长岂是个废物,任由他犯上作乱吗?” “若栗二爷与我们合作,栗族长是条蛟龙也得乖乖盘着。” 诸葛弈这话说得有几分狂妄,元煦默默认同。 纵观瓷裕镇中的年轻一辈,八大氏族、楚氏、元氏、已覆灭的俞氏和刀氏等等大氏族中青出于蓝的才俊不少,真正能算得出类拔粹之人才非诸葛弈莫属。 “栗族长接任族长之位后稳中求胜,虽无大作为却让栗氏族稳坐瓷裕镇第二大氏族之位。他外愚内智、不露锋芒,看似软弱可欺、实则最难对付。与这类品性的人打交道,越急于求成越一败涂地。” 元煦对栗族长的品性了如指掌。十年前的那场巨大风波让他看清了莫族长的丑恶狡诈,也看到八大氏族掌权者们的无耻卑劣。 对栗族长的品评与诸葛弈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他想邀请元煦参与他的复仇计划,又怕元煦因莫容玖而偏向莫氏族泄露秘密。他的复仇计划不容闪失,倘若失败会牵连太多无辜的人。 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诸葛弈故作关心地询问海棠要不要再多吃些,海棠摸摸圆鼓的肚子可怜兮兮地瘪嘴。 “师父,我吃不下怎么办,这盘狮子头还没吃完呢。” 诸葛弈猜着她心思,顺着她的意思提议:“再多叫一盘,一起带回去吃。” “哈哈哈,我就知道师父最好啦。我去找店小二。” 栗海棠抱着他的脖子,油腻腻的小嘴在他的脸上胡乱亲一口,提着裙子便往外跑。 诸葛弈无奈叹气,拿帕子擦掉脸上的油渍,对畅怀大笑的元煦嗔怪道:“看热闹还笑得大声,元五爷不觉有失风度吗?” “当然不。” 元煦浅呷一口茶,润润喉咙亦掩饰尴尬。 诸葛弈放下筷子看向他,“元五爷看到莫氏南府的童氏送周氏去守安堂,应该也探查到南府之事。” “我对莫氏南府后院里的事情没兴趣,不过你和翎爷算计莫二爷,强拉着他背叛闫二爷之事,我却很有兴致。” 元煦直言相告,让诸葛弈颇为疑惑。 “既然你故意支走海棠姑娘,必定要与我说正事。与其绕弯子互相试探,不如开门见山。” “元五爷此话有理,我也有此意。”诸葛弈揖手,以表达歉意。 元煦不在意地摆摆手,笑说:“你和翎爷谋划得很周道,利用莫二爷最大的弱点来逼他,进退两难之时做出的决定往往不经他的本心。但他后悔晚矣,只能硬着头皮与你们合作。” “元五爷分析得极是,这正是我和翎爷算计莫二爷的计划。可惜莫二爷并无说出当年之事的根本,他似乎很畏惧三清道人。哦不,是闫二爷。” 诸葛弈故意纠正自己对闫氏二爷的称呼。 元煦大笑道:“闫二爷也好,三清道人也好,不过是他改头换面的假皮罢了。他一日不死,本性一日不死,纵使换多少名字和身份,他依然是他。” 他依然是他。 诸葛弈认同地点头。是啊,当年的闫二爷、如今的三清道人,藏在臭皮囊中的灵魂从未改变过。 “莫二爷有所顾虑乃常理儿。闫二爷可不如他表面那般和善,他才是真正的狠人。” 元煦看窗外月上柳梢头,默默沾着茶水在桌上写“镇外三十里,梅庄”,起身揖手道:“家中有事,告辞。” “元五爷慢走。” 诸葛弈亲自送元煦到门外,看到栗海棠喜滋滋端着两盘红烧狮子头回来。 第554章 真狠人不露相 夜,子时。 送栗海棠平安回到奁匣阁,诸葛弈浅睡半柱香的时辰便换好夜行衣悄悄离开无心院,赶到镇郊三十里的一座田庄。 这座田庄离栗氏村不远,站在小山坡上能远眺栗海棠曾经的家。泥坯的房子不知有谁居住,微弱烛光透过没有糊油纸的窗子映照出淡淡的黄色光晕。 诸葛弈调转马儿朝着山坡下的田庄驶去,半路遇到同样披着月色赶来的元煦。 “哈哈,我以为来迟了。” “没有。” “走吧,咱们到庄子里喝酒去。” 元煦策马狂奔在前领路,诸葛弈骑马紧随其后。 梅庄。 这本是元煦为心爱的姑娘所建,当年初建时庄外庄里种满了蔷薇花。后来失魂落魄的元煦一把火毁了那些蔷薇花,离开这伤心地远走异乡去闯荡。 元老夫人怕再种回蔷薇花引小儿子睹物思人,便下令全种上她喜欢的梅树。白梅、青梅、红梅、玉蝶梅、游龙梅、宫粉梅、珍珠梅……种得漫山遍野,满宅满院。 元煦对老母亲的小心呵护感恩在怀,时不时搜罗到新鲜品种的梅树便派人快马加鞭不远千里万里地送回来,元老夫人会亲自盯着花匠们移植栽种、修枝剪叶。 久而久之,当初的蔷薇庄变成梅庄,百姓们也渐渐淡忘了曾经的名字,只知晓如今这个座落于梅海梅林之中的田庄名为梅庄,乃元老夫人最喜欢的庄子。 诸葛弈随着元煦进入梅庄,一眼看到栽种在前院里遮天蔽日的一株朱砂梅。 “这是家慈寿诞,青州花间楼主命无言公子送来的寿礼。家慈很是喜欢,立即命人送来此院栽种。” 元煦简明说了这株朱砂梅的来历,邀请诸葛弈到旁边的跨院去了。 这里曾是他为莫容玖而建的小院,若为女主人必要有个处理家务事的地方,此处与前院相连最宜。谁知女主人没有来此,这跨院也变成他的暂居之地。 子夜时分的秋风寒,本想在院子里赏月对饮,可惜天公不作美,风不止雨亦来。淅淅沥沥的秋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打湿了檐廊下的雪绸灯笼。 元煦吩咐田庄的管事把酒席送到屋子里,他与诸葛弈在烧暖的土炕上盘膝而坐,隔窗赏月、共饮美酒。 烧得暖暖和和的土炕最能暖身子,诸葛弈本不喜欢这种火地龙似的土炕,可客随主便亦不好推辞,便与元煦一起换了轻便的衣服,盘腿坐在土炕上饮酒。 元煦拍拍暖和的土炕,说:“这屋子里原本没有这东西的,是俏儿去奁匣阁见海棠姑娘的西暖阁有土炕,回来便吵嚷着要建一个。没法子啊,家里专门为她建了一个,庄子里也建了两个。” “原来如此。” 诸葛弈温莞浅笑,他的小姑娘确实很喜欢窝在烧暖和的土炕上打磕睡。 西暖阁本是照着她原来的家装饰,土炕必不可少,亦圆了她的思家之情。当初他暗中怂恿栗君珅做此事时,也曾遭到栗族长和栗夫人的反对。幸好栗君珅扛得住威压,坚持为小姑娘造个土炕。 沉默片刻,元煦饮满一杯酒,缓缓开口道:“我今夜邀你来此是想提醒你们别太急于求成。闫二爷心狠手辣,你们利用莫二爷对付他,未必是上上之策。” “依元五爷之见,莫二爷不是闫二爷的对手吗?” “真狠人不露相。你知道闫二爷是什么品性的人吗?他为了夺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送给闫族长夫人泄愤,为隐瞒夺权的野心不惜毒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嫁祸给闫族长夫人,他的卑劣和狠辣是莫二爷向天借胆子也不敢抵抗的。” “元五爷说得可是真的?闫二夫人竟是闫二爷毒害的?” 诸葛弈震惊不已,终于明白莫二爷吞吞吐吐、弯弯绕绕的讲出当年之事,唯独不肯说出闫二夫人之死和闫二爷弃子逃亡的真相。莫二爷怕呀,怕一旦闫二爷知晓他泄露当年真相会心狠手辣的灭他全家呀。 元煦见诸葛弈龙眸沉黯,执壶为他斟满酒杯,劝道:“你别怪莫二爷胆小,实在是闫二爷太恶。当年为争夺闫氏族长之位,手段五花八门。幸好闫族长更胜一筹,否则……呵呵!闫族长坟头上的草不知有多高呢。” 诸葛弈闷声浅饮着辛辣的酒,似乎能想到当年闫家兄弟为争夺族长之位做出多少冷血无情的恶事,甚至牵连无辜的妻子、襁褓中的孩子,家族中的老老少少。 “莫二爷知晓当年之事,全因莫二爷曾动过夺权的念头。可惜他胆子小,身边又缺少为出力的人。势单力薄的莫二爷哪争得过老谋深算的莫族长,故而保全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 元煦对莫家人的品性知之甚深,好言劝道:“你们拉拢莫二爷、栗二爷和楚二爷,又与三清道人、闫礼结盟。想要搅混八大氏族这池水,终究力量薄弱些。我还是那句话,千万别急于求成。” “多谢元五爷忠告。” 诸葛弈也知道他和海棠近来的策反动作太大,很容易引来各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的注意。可什么都不做,何时才能实施大计划呢?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不仅是复仇,还有五年后保住海棠的性命。他要在五年之中覆尽八大氏族,这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元煦轻叹,拿出他从江南带回来的新茶叶,一边煮水烹茶,一边说。 “海棠姑娘入瓷源堂议事只去过一次,八大氏族的老爷们每日皆聚在一起处理各氏族、各府的诸多杂事,为何不再邀请海棠姑娘去呢?” 铜茶壶放在炕边的炭盆上,他用铁钎扎一块烧红的炭火放到桌上的炖羊肉锅下的铜盘里,语重心长地说。 “你们全心扑在策反各氏族的二爷们,却忘了顾此失彼、因小失大的道理。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会不知你们在暗地里搞鬼?没有与你们计较,正因他们急于在海棠姑娘入主瓷源堂之前把属于自己的权势和财势掌控在手里,让她什么都得不到,空有一个奉先女掌权的名头。” 经元煦如此说,诸葛弈如梦中猛然惊醒,顿感自己太自负,险些反落入老狐狸们设下的陷阱里。 “多谢元五爷,在下感激涕零。” 诸葛弈揖手,不胜感激。 元煦摆手笑说:“不必如此,我也有自己的盘算。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助你成就大事。” “什么条件?” 第555章 一个公平条件 元煦叱咤江南的商道战不无胜,与他争夺生意的大商如江中之鲫,可惜终究败在少年手里永远翻身之日。 少年轻狂,且有他狂傲的资本。在江南众大商的眼中,初来乍道的狂傲少年如一道春雷炸响,震得他们心慌意乱、顾此失彼。 那一年初入江南的少年在十年里已成为如今江南商道中的王者,世人皆望其项背、仰其鼻息,见面尊称一声“元五爷”。 谈生意,势均力敌之时,元煦喜欢讲究公平。正如此刻他向诸葛弈讨一个公平的条件,他不做赔本的买卖,诸葛弈也赚得心安理得。 同样身为大商,诸葛弈隐名避世从不显露自己的商人本性,尤其在“盟友”面前只会表现他谋智的一面,给人一种涉世未深的虚幻。 元煦不敢轻视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绝世的少年,虽一直未曾探查到少年的真正身份,单从少年是翎十八最信任的大掌柜,又与秦五交好,可见少年的能力不俗。 “我的条件很简单,废掉八大氏族中的任何一个,由元氏族顶替。” “呵呵呵!”诸葛弈沉声笑,龙眸闪闪发亮地盯着对面的男人,说:“我以为多么难的事呢,原来如此简单。可惜我想承诺更好的,不知元五爷有胆量共事吗?” 元煦鼓掌大笑,“有何不可。你且说来听听,你要给予我的优厚条件竟比我提出的更好吗?” “至少不会令元五爷失望。” 诸葛弈浅饮半口醇香的烈酒,说:“八大氏族霸占瓷裕镇太久了,久到让人们忘记瓷裕镇当初是俞氏族的天下。八大氏族繁衍生息传承百年,深种在他们骨子里的惧怕从未消失过。” 元煦惊讶大叫:“你怎会知道俞氏族?难道你是俞氏族的后人?”诧异之余又否定,蹙眉摇头道:“不不不,不可能的。你绝不是俞家后人。” 为安抚慌乱的心神,他猛灌一杯酒。辛辣的酒液灼烫了他的喉咙,亦让他的脑袋清醒不少。 放下酒杯,他一脸凝重地对少年道:“我听祖父和外祖父说过俞氏族,百年前八大氏族的人迁徒来瓷裕镇,他们联手毁了俞氏族。” “当年俞氏族的老族长一把火烧了破败的宅院自尽而亡,俞氏族中百余族人无一生还。连老族长唯一的曾孙子亦被溺死在马桶里,传闻那婴孩才出生不到两个时辰便遭遇毒手。俞氏族惨状堪怜呀,如今知道当年之事的老人家早已入土为安,那个霸居瓷裕镇的昌盛氏族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诸葛弈温润浅笑道:“难得元五爷还知晓俞氏族的陈年旧事。” “你不该是俞家后人呀。” 元煦仍疑惑不解,猜不透诸葛弈怎会突然提起覆灭百年的俞氏族。且依着诸葛弈的年纪算来,应该对瓷裕镇的陈年旧事了解不深才是。 “元五爷放心,我不是俞家后人,更与俞氏族无任何血亲。我来瓷裕镇只为寻个安宁,替翎爷谋个富贵。” “少年,你没说实话呀。”元五爷笑着拆穿诸葛弈的谎话,又无意探寻他在瓷裕镇的目的。淡淡一笑,为二人添满酒杯,笑说:“来来来,饮满此杯,咱们只为谋个富贵。” “好。” 一切尽在杯酒中,元煦聪明的不追问,诸葛弈也含糊不说。只要大家的共同目的是一样的,何必在乎各自隐藏的秘密呢。 元煦准备的醇香烈酒极好,可惜身子虚弱的诸葛弈无法放肆痛饮,陪着元煦大饮三杯后便改饮清淡的茶水。 二人如久别重逢的挚友侃侃而谈,欣赏着月升月落、欣赏着霞光漫天、旭日东升。在一夜不知疲倦的畅聊之后,诸葛弈辞别元煦,骑马赶回瓷裕镇。 送走少年,元煦回到内宅见到坐在池旁喂鱼的父亲。他揖礼请安,元老太爷抛一把鱼饵到池里,池中锦鲤争相夺食翻腾着片片涟漪。 “想好啦?” “是,父亲,儿子想好了。” 元煦恭敬站在旁边,看着年迈父亲慈眉善目,沉浸于逗鱼闲趣,过着与世无争的悠哉日子,与十年前稳坐家中有挥使百万兵的气慨全然不同。不知不觉间,他印象里的父亲变成年逾花甲的老朽,挺直的脊背亦微微驼起、步伐亦迟缓。 “煦儿,你知道诸葛公子的背景吗?” “儿子几经探查都一无所获,但无妨与他结盟。”元煦伸手扶着元老太爷慢慢走向池旁的亭子。 元老太爷笑眯眯地瞥了眼最疼爱的小儿子,随手将鱼饵碗交给老管事,吩咐:“去备些酒菜来。” “是。” 老管事领命去了。 元煦扶着元老太爷进到亭子,将老父亲安置在太师椅里,又细心地盖上一条薄毯。 元老太爷颇为欣慰,指向身边的椅子,“你也坐吧。” “是。” 元煦揖手,撩起袍摆端正坐下。 “煦儿啊,你闯荡江南整整十年,于元氏家族的日渐壮大,你功不可没呀。” “儿子不敢居功,是父亲教导得好。” “哈哈哈哈,这个功注定要写在你的史册上。有你这般鹤立鸡群之才,我老怀安慰呀。”元老太爷欣慰的笑着,把藏在袖子里的一块玉佩交给元煦,“这东西本该给元氏族长的,可你大哥的才能远不及你。他有才干、有智谋,野心却不及你。” “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多谢父亲提醒,儿子定安分守己、决不越雷池一步。”元煦攥紧玉佩,起身深深鞠躬揖礼。 元老太爷畅怀大笑,让小儿子坐来身边,说:“你闯荡江湖多年,可见到过活死人吗?” 元煦怔愣,摇头,“活死人的鼎鼎大名在江湖、在商道皆被人熟知,唯独亲眼所见之人屈指可数。儿子知晓祁山镇的秦五爷、燕峡镇的翎爷和青州的花间楼主都亲眼见过活死人。儿子也曾到过燕峡镇寒馆请求翎爷引荐,可惜数次请求皆被拒绝。” 元老太爷笑道:“今日之约乃是一个机会,不管诸葛公子如何对付八大氏族,只要咱们元氏族能成为瓷裕镇第一氏族,你便能亲见活死人。到那时凭着你在江南的势力,若与活死人联手……” 元煦莞尔,笑问:“父亲想让我如百年前的八大氏族吞并俞氏族那般吗?” “对。”元老太爷声洪如钟,坚定道:“元氏族终有一日要霸居瓷裕镇,再不需看谁的脸色。哼哼!” 元煦长长舒气,吞并八大氏族吗?莫氏族怎么办?莫容玖会不会更恨他? 第556章 任性的偷跑了 无心院。 急忙赶回的诸葛弈在大步跑回墨语轩时,等候多时的小姑娘已阴沉小脸、曜黑杏眸燃着熊熊火焰。 阿伯陪在旁边双手不停地比划着,试图安抚小姑娘的怒火。 “阿伯,你去歇息吧。大太阳底下晒着万一头晕怎么办。你快回去歇着吧,去吧去吧。” 栗海棠像赶人似的把阿伯赶走,还让一个黑衣护卫亲自送阿伯回去歇息。她昨晚和诸葛弈约定好了半夜爬墙过来一起睡,谁知他竟偷溜了,她气得在这里坐整夜就等着失信的无良师父回来。 等到诸葛弈赶回来时,就看到被晒得小脸通红的小姑娘一副怨妇堵门的模样坐在墨语轩门口。而周围百步之外站了一圈人。 侍童、护卫、婢女和杨嫫嫫,一圈人静静地站着,无人敢上前劝说。连平日最有面子的杨嫫嫫也闷声不响地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脸上写不尽的担忧。 听到焦躁的沉沉脚步声,众人齐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少年时一个个瞬间神情放松,脚下不自沉地后退让出路来。 杨嫫嫫激动地上前行礼,心疼地说:“主人终于回来了,大姑娘从昨夜过来便一直坐在门外,老奴如何劝她都不肯回房里歇息。” “废物!” 听到小姑娘忍受秋夜的寒风在墨语轩门口坐了整整一夜,诸葛弈的心被狠狠刺痛。他怒斥杨嫫嫫的无能,大步走过去将小姑娘紧紧揽入臂弯。 怀里的小身子犹如一块寒冰,僵硬地撞入他的怀里后开始瑟瑟发抖。她的体温比他的体温还冷,冷得让他心疼、让他忍不住厉声责备。 “你要任性到何种地步?你以为你被冻死,我会心疼吗?不会,我一点都不心疼,还会骂你活该!糊涂!” “所以我不会再任性了,不会再缠着你。” 漂亮的杏眸仿佛失去灵魂的空洞,小姑娘缩着身子退出的怀抱,慢慢起身走向后花园。 杨嫫嫫担忧地看一眼怔愣的诸葛弈,步步紧跟着栗海棠。 跪在墨语轩门前的石阶上,诸葛弈沉眸凝视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薄唇抿成一线。 护卫们悄悄潜伏回暗处,他们心疼小主子,也主人对小主子的深情。 让一个血冷无情的人突然感受到情和爱,最容易患得患失。正如主人这般将小主子捧在掌心怕碎了,藏在身边又怕她委屈。 回到奁匣阁,栗海棠把自己锁在二楼的卧房,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大姑娘,主人是担心你呀。” 隔着门,杨嫫嫫为诸葛弈求情。也担忧海棠会胡思乱想, “杨嫫嫫别说话,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 “好。” 门外杨嫫嫫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外。 门内,栗海棠呆坐在拔步床上,抱膝发呆。这一夜她担忧诸葛弈会遇到危险,担忧诸葛弈毒发,担忧诸葛弈不辞而别。 待无心院的护卫禀明诸葛弈平安归来时,她欣喜又失望。一直以来,她从未在意过诸葛弈的行踪,即便他悄悄离开数日再回来,她也未询问过。 “今日为何生气呢?” 栗海棠敲敲头,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在任性什么。既然想不明白就算了,她悄悄到更衣间简单收拾几件看似普通的衣服打个包袱,系在背后。 她观察门窗已关紧,悄悄打开通往后院的暗楼梯。其实暗楼梯的尽头除了通往后院的小门,还有一道暗门是奁匣阁的地牢。 栗海棠故意来到地牢,借着火折子往最里间走。前方岔路口,每一条密道都通往一间牢室。 她记得有一间牢室关押过栗夫人,一间牢室关押过栗燕夫人。而关押栗燕夫人牢室的旁边隐约有一处极不易发现的小铁门,不知小铁门后面是什么地方。 凭着记忆,栗海棠走向左边的密道,亦如愿看到牢房旁边的小铁门。幸好小铁门没有上锁,仅仅因年久生锈而拉不动。 栗海棠拼尽全力又推又拉,终于让小铁门有了松动。她再接再厉,小铁门终于被拉开,里面涌出一些恶臭的黑水。 她把蒙面的雪纱堵住口鼻,用了鬼手冷肆教她的缩骨功,拿着火折子慢慢爬进泛着恶臭味儿的狭窄密道。 密道幽深而弯曲,不知爬了多久都望不到尽头似的。火折子在爬到半路时熄灭了,栗海棠忍着恐惧继续往前爬。 偶尔听到老鼠的“吱吱”声吓得她牙齿打颤,但她仍不停歇地往前爬去,全当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不知又爬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细微的风声。栗海棠激动地加快了速度,向着前方的出口奋力爬去。 在小姑娘悄无声息离开奁匣阁的时候,二楼卧房外的杨嫫嫫担忧地坐立难安。瞧见诸葛弈从楼梯走上来,她连忙上前行礼。 “主人,大姑娘把自己锁在房里不知如何了。” “我去看看,你去准备些软糯的食物过来。昨夜的风那么冷,她定会染风寒,你再去抓一副风寒症的药来。” 诸葛弈沉声吩咐,来到门前推开,发现门果真被锁住。想到小姑娘在墨语轩外坐了一夜等着他回来,隐隐刺痛的心又泛起点点甜蜜。小姑娘是怕他毒发,或者出事吧。 “海棠开门,是师父。” 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一片柔情地唤着她的名字。诸葛弈发誓他没有故意忘记和她的约定,只是…… 忽然一道黑影跪在诸葛弈身后,低声禀告。 “主人,小主子不在卧房。她,失踪了。” 诸葛弈猛然转身,怒问:“你们没有盯着她吗?” 影卫垂首,“主人,小主子失踪得很蹊跷,属下们从未见她走出过,也未见任何人潜进来。” “找!给我把她找出来!” 诸葛弈抬脚踹开房门,果然不见小姑娘的影子。他阴沉脸色在卧房里巡视,从拔步床上胡乱堆在一起的被子,到更衣间里少了几件粗布短袄,还有她平日藏银票的小食盒也空空无物。 “主人,属下搜寻暗楼梯有小主子的脚印,但在暗楼梯门口就没有了。” 影卫匆匆进来禀告。 诸葛弈气沉丹田,厉喝一声“走”,抢先一步到达暗楼梯的门口。在地上用白粉故意刷出来的金莲鞋印判断,小姑娘应是在此处被带走的。 “追!把镇子给我掀个底朝天,也要追到带走她的人。” “主人,鬼手冷肆来了,还有贼窝的黄首领。” 闻讯赶来的冷肆不敢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竟然躲过奁匣阁布下的重重监视,在众高手的护卫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偷溜了? 第557章 善良的楚大哥 秋草落叶黄,晚霞伴路长。 从又臭又黑的密道里爬出来,栗海棠以为会在瓷裕镇的某个民宅后院,却发现她此刻坐在一个山丘下的土坑里,而出口是一处没有墓碑的石头墓。 栗海棠胆颤地缩缩脖子,环视四周不见半个人影子。把堆在旁边的石头重新砌回原位,她磕了三个头小声念叨几句。 藏到杂草丛里把脏衣服换下来挖坑埋掉,再换上包袱里的衣服。栗海棠庆幸自己未雨绸缪,多带了两身轻便的短袄。 叼着一块绿豆酥,她开始往山丘顶上走,大约半柱香便来到山丘顶,放眼远眺竟吓了一跳。 “哎哟,这……这里是雅庄?” 山丘脚下的大宅院正是莫晟钧的田庄子,也是琉女子焚阁跳楼的地方。谁能想到奁匣阁地牢里的密道竟一直通到镇子外面? 栗海棠俯低身体趴在草丛里,看到莫晟钧的马车停在雅庄门外,拥着一位妖艳的美娇娘下车。美人在怀,莫大公子好不愉悦,嘴角咧到耳根子去了。 “呸呸呸!不要脸!” 栗海棠对着雅庄门口喜滋滋拥着美人进门的莫晟钧狠啐几口。果然是莫族长的亲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莫族长金屋藏娇,莫晟钧是花花公子,一对寡廉鲜耻的父子。 “嗯,确实不要脸。” “啊……唔!唔唔!” 耳边响起熟悉的低沉男声,吓得栗海棠险些叫出来。幸好有只大手及时捂住她的嘴巴,没让尖叫声传到雅庄去引人发现。 “你不大喊,我就放开手。好不好?” “唔唔!” 能不好吗?我快被你闷死啦。 栗海棠心中腹诽,等着捂在嘴巴上的大手移开,狠狠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能愉快的呼吸真舒服呀。 “楚大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趴在这里做什么?你在窥探莫大公子吗?”、 “不用你管!” 楚晋饶有兴味地看着小姑娘像只螃蟹在草丛里往后爬,一边爬还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 他的身形太过高大,实在无法学她一样爬着走。幸好山丘下的雅庄已恢复平静,也不怕有人会突然仰头眺望过来。 “站起来吧,你已经爬得很远了。” 楚晋走过去扶起姿势别扭的小姑娘,笑说:“你怎会在这里?诸葛公子呢?那些保护你的护卫呢?” “我偷跑出来的。” 栗海棠拍拍袄子上的草絮,看到楚晋一身轻便装扮,好奇问:“你来瓷裕镇看楚二公子吗?” 楚晋本想说是,突然又改口否认:“不,我路过的,正准备回燕峡镇。” “太好了,你能送我去寒馆吗?” 栗海棠激动地抓住楚晋的手。她要去寒馆住几日,想来翎爷会很乐意替她隐瞒的。就算师父会发怒,翎爷也有办法帮她逃过一劫。 小姑娘曜黑杏眸闪烁算计的光芒,虽不知她在盘算什么,但楚晋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好吧。我带你去燕峡镇。” 楚晋引着海棠从山丘的另一边下去,丘下停着他的马车。因为是独自出来的,他的马车比普通马车还要小,车厢里仅能前后坐两人再无多余的空间。 楚晋让小姑娘坐在里面,而他背对着小姑娘坐在门口处。 “咕噜噜!” 栗海棠的肚子发出饥饿的闷声,楚晋抿唇浅笑,把车上的干粮袋子给她,“你看看有喜欢的吗?若不好吃,咱们路过农家的时候想办法买一些。” “不不不,我不挑食。还是尽快赶路吧。” 栗海棠打开干粮袋里看到有胡麻饼子和烤香的玉米,这些零嘴儿是她在家里时母亲常为她偷偷准备的。 “怎么,吃不下?” 回头看小姑娘低头不语,楚晋以为她被八大氏族和诸葛弈捧在掌心宠着早吃惯了山珍美味,对于这些粗鄙平凡的零嘴儿无法下咽,又碍于腹中饥饿和他的情面正在纠结呢。 栗海棠抬头杏眸含泪,笑着摇摇头,“不会啊,这才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呢。” 烤香的玉米已冷了,玉米粒硬得像小石子。可满口的玉米香气激起她记忆中的那一抹温柔,那是母亲的温柔、母亲的疼爱。 楚晋吩咐赶车的小厮再加快些,希望赶在日落之前将小姑娘平安送到寒馆。 轻便的小马车在山林弯弯曲曲的林荫道上奔驰,与数个穿林而过的黑衣影卫擦肩而过。 被派出来秘密寻找小姑娘的黑衣影卫们都注意到山林间狂奔的小马车,在确认马车上的图腾旗帜后便悄悄离开,免得引起楚家人的怀疑。 黑衣影卫们万万没想到被他们忽略不计的楚家小马车里正坐着他们千辛万苦出来追寻的小主子。 楚家的小马车顺利抵达燕峡镇,楚晋怕小姑娘突然改变主意跟着他回家,立即吩咐小厮把车赶去寒馆。 栗海棠心中好笑,猜到楚大公子在害怕什么。她不否认刚刚闪过去楚家的念头,但想到能威压诸葛弈的人只有翎爷。 况且她与楚家的交情不深,谁又知道楚家会不会把她当成人质来威胁诸葛弈或翎爷呢? 出门在外,人心隔肚皮,她要小心为是。 小马车停在寒馆外,小厮拿着空白的拜帖敲开寒馆的大门,恭敬地将拜帖交给守门的黑衣护卫。 “楚家大公子?何事?” 黑衣护卫皱眉,没听翎爷吩咐过楚家大公子会登门拜访呀。 车帘掀起,楚晋跳下车,对黑衣护卫揖手道:“请护卫大哥传禀一声,把这支簪子交给翎爷。” “好,你等着。” 黑衣护卫看一眼簪子,转身关门。 楚晋克制住焦躁,沉默地站在寒馆的大门外。尽管他的身份地位已足够令燕峡镇百姓仰望,但在寒馆、在翎爷的面前却低如尘埃。 寒馆大门敞开,一顶密不透风的小轿被抬出来。 黑衣护卫双手捧着一个大包袱走到小马车旁,沉声道:“贵客驾临,小轿已备好。翎爷请贵客更衣,乘小轿入内。” 隔着帘子伸出一只嫩白小手,一把抓住包袱进去。 黑衣护卫默默站在车旁,等着一个从头到脚被玄色斗篷包裹的人走出来,他立即转身弯腰,背着贵客走到小轿前。 “多谢楚大公子送贵客来寒馆。翎爷必有重谢。请回!” “不敢居功!告辞!” 楚晋揖礼,等到小轿被抬入寒馆大门,他才释然舒气,吩咐小厮今日没送任何人来寒馆,若传扬出去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厮吓得噤若寒蝉,牢记今日之事烂在肚子也不敢对外人言。 主仆二人赶着小马车回家,一切风平浪静。 第558章 寒馆就是娘家 来到寒馆,栗海棠有一点忐忑不安。其实她也不确定翎爷对自己的真正心意。 第一次被抓来时,她受到翎爷百般羞辱;第二次来时成为翎爷的座上宾;第三次来时认了翎爷做义兄。 她总觉得翎爷对她的好皆是看在诸葛弈的情面上。若无诸葛弈,翎爷认得她是谁呢?连楚晋都被拦在门外,何况一个身份卑微的她。 被小轿抬入寒馆,走出小轿便看到翎十八喜笑颜开地站在醉酒轩门口等待着她的到来。 栗海棠怀着忐忑心情一步步走向翎十八,在距离他三丈之地恭敬地行万福礼,低唤一声“翎爷”。 “哈哈哈,你呀真是顽皮。” 翎十八大笑着招招手,说:“快随我进去吧。你个顽皮鬼,真不让人省心呀。闹脾气偷溜出来,也不准备齐全。路上一定饿了吧?来,咱们先用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翎爷不怪我突然到访,叨扰你的清静吗?” “我已认你做妹子,这寒馆就是你的娘家。你几时想回娘家小住,我怎会赶你出门呢。”翎十八吩咐老管家摆膳,又吩咐不准任何人走漏风声。 老管家明白翎爷的意思,明处暗处的护卫们也明白了。一个个祈祷自己不会被主人责罚。惹怒翎爷会被罚几十鞭子,忍忍就过去了;惹怒主人将是回炉重造、生不如死啊!呜呜呜,听说从奁匣阁被遣送回来的兄弟们正在回炉重造、度日如年。 小主子,那是主人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啊,谁敢忽视她就等于嫌自己的命长。 寒馆的护卫们对小姑娘仅是几面之缘、了解不深。单看翎爷对她的态度,原以为念在主人的情面,现在看来是真心的疼爱她。 看来翎爷和主人一样沦陷了,小主子威武!小主子举世无双! 老管家领着丫鬟们提来一个个大食盒,在进入醉酒轩之前,亲自捧着一碗燕窝羹送进去。恭恭敬敬地摆在小姑娘面前。 翎十八冷瞥老管家,笑吟吟地说:“丫头啊,你快尝尝这燕窝,京城的皇帝老儿舍不得吃,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呢。” 栗海棠抿唇笑,拿银匙舀一勺透明的水晶羹放入檀口,牙齿尚未咬合,水晶羹已融化在口中。 “入口即化,珍品!” “哈哈,你呀嘴真刁。果然是阿弈宠着养大的,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你吃。”翎十八也拿起银匙舀着水晶般的燕窝羹细细品尝,满意地称赞道:“皇帝老儿没骗我,送来的燕窝确实是御贡品。” 栗海棠不敢动筷子,看着老管家把晚膳摆满桌子,大半桌都是她最爱吃的菜肴。还有新鲜出炉冒着热气儿的远香斋绿豆酥饼。 见小姑娘盯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吞口水,翎十八好奇问:“怎么不吃?不饿吗。” “饿呀。” 栗海棠可怜地瘪瘪小嘴,揉揉扁平的肚子。 “那就吃呀,客气什么?” 翎十八觉得有趣,拿筷子夹一只水煮虾仁放到她的小瓷碟里,说:“回娘家,想吃什么就吃,想在哪间屋子里睡就睡,想在院子里种花种草种蔬菜也随你高兴。” “翎爷如此,会把我宠坏的。”栗海棠拿着筷子优雅地夹菜吃,还不忘执酒壶为翎爷斟酒。 翎十八莞尔浅笑,满饮一杯酒,说:“阿弈有时太粗心,有时又过于小心,有时对你太不放心,有时又置你于危险之中很安心。” 一连道出诸葛弈的复杂心思,很多行为常常令翎爷疑惑不解,静观其变之后又觉得诸葛弈对小姑娘的重视超出他的预测。 栗海棠闷声不语地吃着,脑子闪过懊悔的念头,又觉得自己偷溜出来不容易,也算是小小的惩罚一下爽约的无良师父。 翎十八把小姑娘杏眸中的纠结和挣扎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诸葛弈没有选错人、爱错人。 “好啦,咱们不提烦心的人、烦心的事儿。来来来,陪哥哥痛饮几杯。” “翎爷恕罪,我不会喝酒。” “小饮怡情,多喝几次便会啦。” 翎十八让老管家拿来小酒杯斟满,诓骗着海棠小口小口饮尽。 辛辣醇香的烈酒灼烧过喉咙,落在肚子里暖暖的。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盯着翎十八握在手里的酒壶。 “再来一杯?” “嗯。好呀,再一杯。” 小手举着酒杯,曜黑杏眸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醉色。待小酒杯斟满,栗海棠舔舔唇,试着一口喝下半杯酒。入喉辛辣比刚才更烈,也让她体会到醇香美酒的美妙。 以前痛恨父亲栗锅子终日醉生梦死,宁愿不吃饭也要每日喝上两葫芦的烈酒。醉酒后心情好时躺在炕上唱小曲儿,心情不好时对母亲和她拳脚相向。 在她的记忆中,酒是害得她家不平静的坏东西,是无可原谅的恶魔。此时,香醇美酒入喉,她醉飘飘的仿佛置身于天堂、邀游在云霞之中。 “丫头,才两杯酒就醉啦?” 翎十八笑看小脸红扑扑的海棠握着空空的酒杯不放,醉得杏眸弯成漂亮的弧线。 “我和师父约定好……呃,爬墙去睡他……呃,他跑了……哼哼,跑得了和尚,跑,跑,跑不了庙。” 栗海棠醉得喋喋不休起来,趴在桌子上,小脑袋摇摇晃晃,眯眼盯着翎十八,皱起小脸抱怨:“翎,翎爷,你,你能不能……别,别动!别……晃!” 翎十八失笑道:“我没动啊,明明是你在动。”然后学着她摇头的样子,身体配合的左右摆动起来,说:“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呜呜呜,坏蛋!……呜呜,你,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告诉师父……” “去吧去吧,你师父正在墨语轩守株待兔,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翎十八意有所指地说,不经意间瞟向窗外。那一闪而逝的黑影子太过敏捷,若他没有猜错的话…… “墨语轩?”栗海棠迷蒙着醉眼沉思片刻,鄙夷道:“哼!我才……不信呢!” “不信?那你去墨语轩瞧瞧呀,他一定在门口等着你呢。” 翎十八诓着小姑娘,在小姑娘高喊“我不信”便醉趴在桌子上后,他唤来护卫送她去墨语轩。 “阿弈,我只帮你到这里啦。能不能哄得丫头乖乖跟着你回去,就看你的手段喽。” 翎十八望着墨语轩的方向轻叹,又是一对痴男怨女哟。不知五年后,待到小姑娘及笄岁时,万一计划失败她仍无法逃脱祭祖被烧死的命运,情深的诸葛弈会不会疯癫成魔呢。 第559章 挖陷阱抓兔子 寒馆的墨语轩自成一院,既是寒馆的一部分又单独存在。似合又似分,形成大宅两院的格局。 墨语轩乃诸葛弈在寒馆的居所,一院一屋、一砖一石、一树一景皆仿照他亲手所绘的画卷而来。 与翎十八所居院子的华美瑰丽不同,墨语轩犹如一幅水墨丹青淡雅恬静,集江南雅居之大成。但细腻柔美的江南景色之中又透着几许漠北草源的豪迈粗犷。 夜深人静,重重深院皆安静。那些巡夜的护卫五人成队提灯笼在一个又一个院子之间巡视。尽管院子的隐蔽角落里潜伏着功夫高强的暗卫,他们依然认真地巡视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主屋乃三楼阁楼,卧房朝南的窗子忽然敞开,巡夜的护卫立即机警地盯着那扇窗子,看到一个熟悉的黑影闪入。 “是主人。” “怪不得暗处的兄弟们没动静呢,原来是主人回来了。” 五个人绷紧的神经放松,继续巡视前面的院子。 那些角落里的暗卫们擦擦额头上的汗,缩回自己的“坑”里,把夹在指间的暗器收回袖筒里,心中暗道:好险啊! 二楼卧房,一身墨紫色夜行衣的诸葛弈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看到醉薰薰的小姑娘正抱着他的枕头睡得香甜。一条白皙纤细的腿压在枕头上,完全把枕头当成…… 之前陪她睡的时候,她的腿总爱压在他的腿上。看来今夜无人在身边,她把枕头当成他了。 盛怒的阴鸷龙眸在凝睇酣睡的小姑娘时渐渐染上宠溺暖色。他放下长剑,悄悄坐到床边,修长手指轻轻触摸红扑扑的脸蛋,似乎温度比平时高了些。 “坏丫头,两杯酒下肚竟如此烂醉,你果真是酒鬼栗锅子的闺女吗。” 低声调侃贪酒的小姑娘,诸葛弈摸出一瓶解酒丸,刚要喂给她吃又反悔了,顺手丢出敞开的窗子。 “宿醉翌日定会头疼。哼,让你偷偷喝酒,罚你明日犯头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我喝酒了。” 犹觉不解气,诸葛弈俯身张口咬一口红扑扑的小脸蛋,怕吵醒她便轻轻地咬。 “嘿嘿,猪。” 被咬了脸蛋的栗海棠毫无察觉,睡梦中看到一头粉白的小猪跑过来,咬着她的裙摆不肯放。她走一步,小猪就跟一步;她走两步,小猪便跟两步。她欣喜地抱起小猪奔跑在青青草原上,看到前方一个白衣少年正提笔绘出草原的壮美、可爱的牛羊…… “猪?”诸葛弈皱眉,不悦地问:“你梦到我了是不是?你在喊猪哥哥吗?” 梦中的小姑娘根本听不到他的质问,咧嘴憨笑着,两只小胳膊把枕头抱得更紧。 “傻丫头。” 诸葛弈哑然失笑,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她唤“猪哥哥”的娇软嗓音,反而喊“师父”的时候很……嗯,正经。 明明定下规矩喊“师父”的,此时诸葛弈有点后悔,思忖着要不要她改口唤“哥哥”?这种想法又被他否定,她身边的哥哥太多了,不缺他这个。 打定主意借宿醉头疼惩罚她的贪酒行为,诸葛弈守在床边直到天明才悄悄离开屋子,跑去寒雁居找翎十八算账。 鸡啼三巡,栗海棠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隐隐作痛的滋味和牙疼差不多。 “小主子醒了!快,快进来服侍小主子沐浴更衣。” 一位老嫫嫫进来,见小姑娘抱着脑袋默默流泪,顿时心慌意乱地跑到床边跪下来,问:“小主子哪里不适,快与老奴说了,老奴去禀告翎爷。” “没关系。我昨儿贪酒多吃了些,一会儿便好的。你不必惊慌,更不要惊动翎爷。”栗海棠抱着脑袋隐忍,怕老嫫嫫忽然跑走便抓着她的衣袖。 老嫫嫫一听是醉酒的原因,释然笑道:“原来如此。老奴正巧端来醒酒甜汤,小主子饮些便好。” “谢谢嫫嫫。” 栗海棠颔首,接过老嫫嫫捧上的甜汤,小口饮着。 老嫫嫫不敢多言,待她喝完甜汤便拿了空碗出去。少时,又有老嫫嫫进来陪着海棠去沐浴更衣。 栗海棠不知道这些老嫫嫫们是奉诸葛弈的命令来服侍她的,平日墨语轩里没有女仆,诸多杂事皆有年轻的小厮们。 沐浴后,栗海棠坐在檐廊下欣赏院中景致,竟发现几处新景致与燕峡镇私宅的花园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墨语轩主院有一条清幽长廊,每一根廊柱都悬挂着狼首木雕。这些木雕用的金丝楠木,狼的面容各不相同,唯一双阴鸷炯亮的眼睛让人惊悸。 “小主子不好了,老奴听后厨院的厨娘说今早翎爷收到消息,主人在瓷裕镇寻找小主子的时候遭遇刺客,身中数刀、性命忧矣!” “胡说!师父的功夫出神入化,他怎么会……会……”栗海棠怒斥刚才来送甜汤的老嫫嫫,忽想到消息已传到翎爷的手里定不会是假消息,慌得她六神无主,提着裙子便往醉酒轩跑去,焦躁地说:“不……不行,我要回去。师父……师父不会受伤的……他不会死!……呜呜呜,他不会死的!” 老嫫嫫偷偷抹了一把冷汗,便急匆匆跟在小姑娘的身后跑,边跑边叮嘱:“小主子你慢些,千万别摔着。” “师父都快没命了,我摔着又能怎样?” 栗海棠哀怒大吼,拼了命的往醉酒轩跑去。 看到小姑娘疯子一般奔跑,明处暗处的护卫们都抹了一把同情的泪。 呜呜呜,小主子如此天真可爱,主人怎么忍心挖阱陷呢?、 小主子,听说你很聪明,请用你聪明的脑袋想想主人的身边不知藏着多少护卫。 主人怎么会被刺客刺伤呢?除非他故意找死,否则受伤的定是刺客。 一群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突然明白从奁匣阁回来的那群兄弟了,即便被主人迁怒罚回暗阁重炉再造,兄弟们却无人记恨小主子。他们始终不明白,现在知道了。 “小主子对主人是真心的,难怪翎爷都护着小主子。” 不知藏在角落里的人感叹一句,就听到他们的头顶传来阴沉沉的一声命令:“自己去领罚。” “属下知罪,谢主人开恩。” 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立即有暗卫补上来。 第560章 亲哥哟快救我 打赌? 回忆他和诸葛弈的十几次赌局,输赢各半。但仔细算算账,他输出去的东西多,赢回来的东西少,仍是亏本啊。 今儿的赌局更有趣,以诸葛弈在瓷裕镇遭遇刺客受伤为局,看小姑娘会觉察出其中的诡异吗? 他赌她不会察觉;诸葛弈赌她会察觉。 翎十八悠哉地坐在寒雁居的花园子里欣赏满园菊花绽放,时不时有暗卫出现禀告小姑娘的情况,包括诸葛弈躲在墨语轩守株待兔。 陷阱已挖好,只等天真可爱的小兔子来自投罗网。 翎十八起身随手摘一朵粉菊,闲庭慢步向醉酒轩行去。 “翎爷!” 栗海棠到醉酒轩不见翎十八,便问了丫鬟才知道他在花园,急匆匆跑来见他悠闲地迈着步子。 “急什么,天大的事情有人帮你顶着呢。你当我这哥哥是认来逗闷子的,凡事有我。” 翎十八唤人端来一杯温水给她顺顺气,拉着她坐到池塘边的一处石桌子旁。 栗海棠焦心地抓住他的衣袖,问:“翎爷,求求你告诉我,师父伤得如何了?他身边的影卫很多,为何还被刺伤呢?” 翎十八安抚道:“别急别急,阿弈是天命,死不了的。” “哼!伤了也不行。”栗海棠甩开他的衣袖,怒火冲天地说:“我即刻赶回瓷裕镇,就算挖空瓷裕镇也要把幕后主谋找出来。刺客伤了师父多少,我就在那人的身上加倍还回来多少!” “你只管找刺客算账就好,何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呢。” 翎十八担忧自己拦不住小姑娘,万一她回去瓷裕镇闹腾起来反被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抓到把柄怎么办?这乐子就玩大了。 栗海棠眯起杏眸盯着翎十八,忽然小脸凑近,低声问:“翎爷,莫非你已查出幕后主谋?” 翎十八心中称赞她目光敏锐、洞察秋毫。仅仅三言两语便察觉出他知道幕后主谋,并且…… “是啊,我知道,可惜不能告诉你。” 翎十八故意卖关子,摆明引着栗海棠发怒,然后脑袋一热就回瓷裕镇探查去了。他和诸葛弈的赌局,哼哼,赢定了。 栗海棠垂眸思考自己赶回瓷裕镇去探查幕后主谋的后果,还有翎爷明明知道幕后主谋是谁却不肯说出来,难道…… “翎爷,师父出来寻我的时候遇到刺客,那刺客伤了他。伤在哪里?” “伤在腰腹。” 翎十八毫不犹豫地回答,展开手里的象牙扇随意地扇几下,说:“唉!阿弈的身子啊越来越虚弱,体内的毒早已损害五脏六腑,不知今日能否平安度过生死关呀!” “今日?” 栗海棠惊讶。她昨晚随楚大公子的马车来的寒馆,吃过酒后睡在墨语轩,然后今早起床便听到诸葛弈被刺伤的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 “师父伤得很重啊!” 栗海棠悲怆地哽咽着,失魂落魄地走向来时路。 “哎?我说妹子啊,你不担忧阿弈的伤势吗?不赶回去探查幕后主谋吗?” 看到小姑娘已走到花园门口,翎十八急追几步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问。 栗海棠像没听到似的,垂头丧气地往墨语轩走,小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连耳力惊人的翎爷和暗卫们都听不到。 失魂落魄的栗海棠回到墨语轩,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发呆。 此时,翎十八从后院偷偷潜入墨语轩的小茶室与诸葛弈会合,透时窗缝看到院子里托腮沉思的小姑娘,不忍心道。 “你呀,别太过分了。她还是个孩子,你何必睚眦必报呢。” “今日她偷跑出来遇到楚大公子,楚家尚有忌惮不敢拿她作人质来要挟。若日后她重技重施,被潜伏暗处的敌人遇到,后果将不甚设想。” 诸葛弈嗓音低沉,想到小姑娘偷溜出来会遇到危险,他的心被狠狠刺痛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可怕场景是他无法承受的。 翎十八知道诸葛弈是动了真情,也明白小姑娘对诸葛弈的重要。日子相处久了,他也看清诸葛弈几乎把自己的命和海棠的命紧紧连在一起。她快乐的活着,他甘之如饴的宠着。 “五年后,她若逃不出天命,你要如何?” “没有五年。” 诸葛弈笃定地说,转身出去了。 翎十八玩味着那四个字,再看到窗缝外院子里的小姑娘,喃喃自语:“确实无需五年之久。看来,我也要好好谋划谋划,做收渔翁之利喽。” 院子的石桌边,栗海棠托腮盯着花圃里的几株墨菊发呆。她怀疑翎爷在诓骗她,只为赶她回瓷裕镇。也许翎爷收到师父的消息,不好明言便用诓骗的法子。 “唉!翎爷用心良苦,我又怎能赖在这里呢?先去楚家感谢楚大哥的帮忙,再想办法回去吧。师父应该不会打我屁股,也不会一怒之下掐死我,我可是他复仇的棋子呢。” 想通了就不害怕了。栗海棠拍拍胸脯,握拳大吼一声:“我不怕师父!我不怕挨打!我不怕……” “是吗?真的不怕挨打吗?” “啊!” 背后忽然传来阴森森的温润嗓音,明明熟悉得耳朵发麻,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又忍不住吓得浑身发抖。 栗海棠尖叫一声摔坐在地,仰着小脑袋一副“见鬼”的惊恐眼神瞪着站在面前的俊美少年。 “咕噜!” 很不争气地吞口口水,她嗓音打着颤儿地喊一声:“师~父~” “嗯,好徒儿,你想为师的如何打你呀?” “师~父~”栗海棠呆愣地盯着一张绝世无双的俊美脸庞渐渐凑近,她又不争气地吞口口水,“呃!师~父~我……” “你要如何?” 诸葛弈像逗弄小兔子似的逗着浑身颤抖的小姑娘。天真可爱的小白兔终于落入他挖好的陷阱里,并且为他赢得一场赌局。呵呵,翎爷又失了两间铺子,和一块新得来的和田白玉。 栗海棠急得“哇”地大哭,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逃向院门口,朝着外面大喊:“翎爷,亲哥哟,快来救救我呀!” 小姑娘突然其来的举动不仅惊呆了藏身小茶室里的翎十八,连诸葛弈也没想到她会吓成这副模样。 “回来!你跑什么?” “呜呜呜,师父好可怕!翎爷,亲哥哟,快来救救我啦!” 栗海棠头也不回地逃了,留下诸葛弈汗颜,翎十八畅快大笑。 第561章 相伴方觉安宁 外面晴空白日,墨语轩卧房十几扇窗子被厚厚的玄色布帘遮蔽,满室黑暗。 若大的卧房被分隔成五间,有摆床的卧房、有置榻的卧房、有土炕的卧房、还有夏日避暑纳凉的竹席小室。 秋风爽,竹席小室的落地移门被紧阖,也用厚厚的玄色布帘遮蔽。竹席上铺了草编垫子,上面又铺有绵软厚实的棉褥子。四周落地屏风围出小小一方天地,让躺在里面的人不觉空旷。 一夜未眠,在看到牵挂的小姑娘平安无事,诸葛弈才觉倦意席来,吩咐侍童们将竹席小室准备妥当,沐浴更衣后便拉着小姑娘躺下来小憩片刻。 栗海棠无半点睡意,看到他眼底一片青色便心疼起来,懊悔自己不该任性妄为,害他日夜辛劳地追查她的下落。 与他手握着手躺在绵软的褥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紧闭眼睛装睡。 诸葛弈淡淡一笑,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躺在她的身侧安心睡去。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握着柔软的小手格外安心。 身边的少年呼吸浅而绵长,渐渐有了细微的鼾声。栗海棠睁开眼睛,歪头凝视他的俊美侧颜。 她悄悄支起半身,纤细食指轻轻触碰他的耳垂。若在平时,他睡时依旧警觉如山中野兽,微不可闻的动静亦能惊醒。眼下,他睡得极沉,全然无防备地任由她触碰自己的耳垂、鼻子、下巴…… 看来是真的累了。 栗海棠再次懊悔自己太任性,暗暗发誓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见他睡得还算安稳,她悄悄从冰冷大手里抽出自己的小手,又把自己常用的帕子揉成团儿塞到他的掌心里。 怕惊醒了他,她爬起来时一双眼睛定定观察他的睡颜。即便退出屏风外面,也用爬着后退的方式。 屏风外,两名护卫分跪坐在两端,看到小姑娘后退着跪爬出来,先露出的俏臀引起他们注意,疑惑不解地互视一眼。 栗海棠对着一名护卫指指屏风里,又指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你在这里守着。 护卫颌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 她又朝另一名护卫指指小室的门口,然后爬向门口。 被点名的护卫自认倒霉,只好学着她的样子爬出去,逗乐了同伴。 竹席小室的移门被轻轻闭阖,栗海棠舒口气,让护卫随她一起到对面的卧房,那里有她最喜欢的土炕。 护卫忐忑不安地跟着进到卧房,默默地站在门口不肯再多迈一步。 栗海棠坐到炕沿上,打量护卫的容貌似乎很陌生。她清清喉咙,哑着嗓音问:“你是跟在师父身边追查我行踪的护卫吗?” 护卫摇头,垂首道:“禀告小主子,属下是负责主人回墨语轩的安全。” “那你能找到追查我行踪的护卫吗?我有些事想问问清楚。” “恕属下无能,小主子若想知道什么只管请教主人,属下们不敢逾矩。”护卫建议着,想到主人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和冷血无情的手段…… “原来如此。”栗海棠自嘲一笑,“是我思虑不周,太轻率了。” “不敢!” 护卫敷衍地随声附和,拱手道:“请小主子回去吧,主人若醒来又不见小主子陪在身边定会担忧的。” “唉!好吧。” 栗海棠慢吞吞跳下炕沿,见护卫主动让出门口,一个似曾相识的黑衣护卫走进来,拱手道:“属下拜见小主子,奉翎爷之命来向小主子禀告昨日之事。” “咦?翎爷怎会知道的。” 栗海棠软语笑问,心中明了。 这墨语轩虽建在寒馆之中却掌控在诸葛弈手里,翎爷的人根本无法刺探墨语轩中的风吹草动。又觉得翎爷能猜中她的心事简直易如反掌,毕竟翎爷的智谋不输于诸葛弈。况且翎爷视诸葛弈为骨肉兄弟,出头为自己的弟弟鸣不平亦是人之常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栗海棠叮嘱护卫回去守着诸葛弈,万一他醒来后她尚未归来,只管如实禀告。 护卫领命,返回竹席小室去守着,却没想到诸葛弈正一脸阴郁地瞪着门口,不知在气恼什么。 而他的同伴跪在旁边噤若寒蝉,连他进门来都没敢递个眼色。 “主人,翎爷派人来请小主人过去。小主人命属下来守着主人,若主人醒来她未归,命属下如实稟告。” “嗯。你们退下吧。” 难得没有惩罚,诸葛弈一声令下,两名护卫迅速退出去,闪离。 诸葛弈唤出一名暗卫,吩咐暗卫去楚府一趟,送个信给楚大公子,令其尽快与元家的大公子结交。 这算是他替小姑娘送给楚晋的谢礼吧。 诸葛弈躺回去,攥在掌心的是她强塞到他手里的帕子。不知为何,她傻傻的举动却温暖了他的心。 缓缓闭上眼睛,虽她用帕子来代替自己相伴着他,但他的心从未如此安宁过。就像小时候随着小姑姑流落异乡,每个无法安睡的夜晚是小姑姑陪着他的,他才能睡得安稳。 如今,唯有她相伴在身边,方觉安宁。 诸葛弈再次安心地睡了,梦中仿佛回到小时候,见到慈爱的老祖母,见到温柔的母亲和大姑姑,见到宠溺他的大姐和小姑姑,见到狩猎无人能及的父亲,还有甜甜唤着“师父”的小姑娘。 潜藏的暗卫看到诸葛弈睡得香甜,犹感海棠的伟大。想到他们跟随在主人身边多年,当初莫心兰姑娘都未能入得主人的心,没想到小小年纪的海棠姑娘竟是主人的有缘人。 院子里,一道黑影从天而落,引得数十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攻袭而来。那黑影无意与众暗卫交手,仅一个旋身便朝着邻院的醉酒轩行去。 数十道黑影没有再追,仅是通过暗号提醒邻院的兄弟们出手别太重,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刺客怎么轻易宰了呢?枯燥乏味的生活终于有了点刺激,不能错过呀。 邻院潜伏的暗卫们看到一道黑影从墨语轩飞跃过来,原以为是回来复命的兄弟们,但仔细一看那飞檐走壁的功夫…… 呵呵,刺客无疑。 “行动!” 不知谁一声低吼,数十道黑影追逐那道黑影,像猫儿戏耍老鼠似的乐此不疲。 第562章 知足才能长乐 栗海棠离开墨语轩后熟门熟路地走向邻院的醉酒轩,踏出垂花门的大门槛儿,突觉身后有股阴嗖嗖的冷风吹过,她缩缩脖子以为是穿堂风并不在意。 越往前走越觉得奇怪,刚开始是一道阴风,后来变得能听到细微的“呼呼”风声。她站定回头,不见任何影子,更没有路过的巡护和仆役。 她继续往前走,疑惑自己想多了? 殊不知她的身后已有无数黑影彼此追逐纠缠,甚至有几次交手。 醉酒轩门口,翎十八双手揣在袖子里欣赏小姑娘淡定自若地徐徐走来,而她身后正上演着一场暗卫与刺客的大戏。 “真是精彩呢!” “翎爷说什么?精彩?” 栗海棠听到翎爷喃喃轻语,只听清了两个字。她想回头看时,被翎爷一把拉住小手往屋里拖。 “来来来,我偷偷把阿弈的影卫抓来一个,你且细细盘问吧。” “翎爷抓来师父的影卫,不怕惹怒师父?师父发火很可怕。” 栗海棠忍俊不禁,对翎爷的顽劣行径实在无奈。幸好诸葛弈和他亲如兄弟,不会伤到真感情。 “嗯,确实可怕。” 翎十八颇为认同,他又很喜欢看阿弈发火怎么办?当然是屡试不爽,继续惹他呗。 栗海棠先一步进到屋内,未及回头时翎十八已将门关好,免得被她看到外面打斗成团的一群黑影子。 醉酒轩是翎十八与挚友们饮酒作乐,或招待燕峡镇大商们歌舞升平的地方。平时他饮酒时,也会独坐于二楼的窗边欣赏满园的湖光山色、琼楼环宇。 翎十八引领海棠来到二楼。堂中央跪着一个蒙面黑衣护卫,唯一能辨别出他是诸葛弈的影卫的标识便是他衣领后面的“无”字篆书金绣纹。 栗海棠一直好奇诸葛弈的护卫们衣领后面的金绣纹为什么是篆书“无”字,依照她的想法应该是“弈”字或者代表活死人身份的标识。 诸葛弈回复她的仅是温润浅笑,并不作解释。也许她尚未走进他的内心,距离他真正的信任还差得远。 栗海棠并不气馁,她会用余生五年的时间来帮助他复仇、陪伴他走过坎坷。尽管她知道自己的五年时间在他的一生时间里占得很少很少。 “海棠?” 见小姑娘神游,翎十八出声唤醒她。拿着象牙扇指向蒙面黑衣人,“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你放心,阿弈若惩罚他,我会出面维护的。” “好。” 栗海棠看着蒙面黑衣人,礼貌地请求:“这位影卫大哥,劳烦你将师父得知我失踪后的事情告诉我,拜谢了。” “小主子命令,属下不敢承谢。” 蒙面黑衣人抬头飞快看一眼翎爷,便向栗海棠讲述昨日诸葛弈得知她失踪之后,与鬼手冷肆一起寻遍瓷裕镇的各个角落。 他们从午后到傍晚在镇子里仍寻不到她更加焦心,连镇外的秦氏庄子也派人过去,一是打听她有没有去过,二是请秦庄子的人也帮忙秘密寻找,万万不可惊动八大氏族的人们。 诸葛弈未曾用过晚膳便与冷肆分工夜探八大氏族的中正府、南府、西北、北府。直到燕峡岭寻查回来的兄弟们无意间透露半途中见过楚家大公子的小马车,诸葛弈察觉诡异,立即下令燕峡镇的影卫们盯紧楚家。 待到五更时分,燕峡镇的密报终于来了,密报中道出楚大公子的小马车先来到寒馆门口,楚大公子没有进入寒馆就回家去了,之后一直闭门未出。 诸葛弈吩咐杨嫫嫫守住奁匣阁,不顾疲惫地骑马奔波赶来。为早一点见到海棠,他牵着马徒步翻越最高的燕峡岭,马儿险些冻得无法跑动。 蒙面黑衣人讲述完寻找她的经过,便悄悄地离开醉酒轩。 栗海棠呆坐着,忽然问翎十八,“燕峡岭最高的山峰已白雪覆盖,师父穿得那般单薄竟然不顾自身安危翻越雪岭?” 翎十八白眼睐她,语气酸溜溜地戏谑道:“还不是为了早点见到你?不惜冒着雪崩的危险抄近路,连性命都不要了。” “雪崩?”栗海棠惊愕地睁圆杏眼,诧异问:“如今中秋节刚过,怎会雪崩呢?燕峡岭确实比别的山峰下雪早些,也不至于雪崩吧。” 翎十八斜睇她,不服气地反驳道:“怎么不会?那是你没见过那座山峰上的白骨,一堆一堆的什么样子都有。” “呃!别说了。” 栗海棠胆颤,想到诸葛弈翻雪岭时万一遇到雪崩将尸骨无存,无法抑制的恐惧油然而升。她顾不得向翎十八行礼告辞,提着裙子急匆匆赶回墨语轩去。 翎十八笑眯眯望着小姑娘焦急奔跑的背影,忍不住感叹自己命太苦,怎么遇不到如此可爱的小女娃呢? 跑回墨语轩,栗海棠无视站在院子里的冷面男人,直接闯进二楼的竹席小室,看到屏风已撤,诸葛弈正临窗而坐,手执篦子梳顺一头黑发。 她屏住呼吸轻轻走近,在他未及回身看她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小脑袋枕在他的肩上,鼻息间皆是独属于他的淡淡檀香。 诸葛弈温润浅笑,捏捏娇嫩细致的小脸蛋,宠溺地笑问:“被翎爷欺负了?还是他又逼着你陪他喝酒。” “没有。” 栗海棠贪恋地嗅闻着他身上的淡淡檀香味儿,稍稍侧过头让他的发擦掉她的泪珠,这样他就不会知道她哭了。 诸葛弈轻拍交握在他胸前的小手,把篦子强行塞到小手里,“来,帮我梳发。” “好。” 栗海棠忍住哽咽声,小心翼翼地梳理他的乌黑长发。他的发如丝般柔软,缠在纤纤玉指间如绸缎流泻。 “我一生悲凄孤苦,如今有你相伴在身边我已知足。” 诸葛弈凝望窗外的天空,若有一日在复仇和小姑娘之间让他选择,他愿意放弃仇恨带小姑娘远走高飞。 栗海棠将断掉的发丝缠在手指间,听着他犹似感叹的话。不敢妄想是他对她的情话,更不敢轻易回复。她的时间太短,却希望他的一生很长。 “母亲常说知足方能长乐。我知道母亲并不快乐,却从未听她抱怨过生活不易。” “知足常乐。呵呵,谈何容易?” 诸葛弈旋身看着她,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揽入怀里。俊脸埋在她的颈侧,闷声闷气地说:“此生有你,我才懂得知足二字。海棠,不准再离开我,你发誓!” 栗海棠杏眸发烫,晶莹的泪珠子一颗颗落在他的脸颊,亦灼烫了他的心。 第563章 栗二爷的老窝 在寒馆用过午膳,辞别翎十八,诸葛弈带着海棠乘马车赶去另一个地方。一是为了掩饰海棠偷跑,免得引起八大氏族的怀疑;二是诸葛弈收到密报,必需亲自前往。 焦虑疲惫后因她陪伴在身边,很久没有好好睡觉的诸葛弈安心睡了整整两个时辰,顿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连带着看到惹他生气的小姑娘也不怎么碍眼。 从影卫口中得知他为寻找她的下落连饭都不吃,辛苦奔波于八大氏族的各个府之间。想到八大氏族的宅院虽围绕瓷裕镇而建,但彼此相隔数十里远,仅用一夜的时间走遍所有的氏族宅院,又不能引起各路眼线的注意,可见他是拼了命的。 知真相而更觉愧疚,栗海棠暗骂自己太任性,对诸葛弈的百般挑替都默默承受,顺从得像个小妻子。 “海棠,剥颗葡萄给我。” “好。” 以前这剥葡萄皮的活儿是他爱干的,她只张开樱粉小嘴等着便是。如今二人颠倒,他歪靠在绵软的垫子上,看着她一双灵巧的纤纤玉手仔细剥开薄如蝉翼的葡萄皮,将一颗莹翠如玉的葡萄粒放到洁白无瑕的小瓷盘里。 巴掌大的小瓷盘被她双手捧着,恭敬得像是他的婢女。诸葛弈高傲地拿银签子扎来放入口中,英气的剑眉微蹙。 “怎么?酸的?” 栗海棠的心狂跳,她尝过酸涩葡萄的味道,那种牙齿都被腐蚀的味道真的很讨厌。尤其酸涩的果汁留在舌面上也很不舒服。 诸葛弈咕噜咽下葡萄粒,扭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嗯,其实葡萄很甜,他故意想逗逗她的,想看到她紧张又关心的俏模样。 车里的氛围比之前还要冷,栗海棠懊恼了剥开第二颗葡萄,半旋过身子偷偷试吃一下。呃?很甜呀? “咳,到了。” 明明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诸葛弈偏说到了,逼她要问出口的话又吞回去。 栗海棠扭头看看窗外,疑惑问:“到哪儿啦?我们以前没来过啊?” “嗯,是没来过。” 诸葛弈吩咐赶车的护卫加快些。 栗海棠才明白他刚才故意的,摆明想堵回她的质问。若换作以前,她会仗着他的宠溺发小脾气,今儿先犯错的人是她只好作罢,随他高兴就好。 马车很快驶入一座空旷的山谷,因为人迹罕至连入谷的小路都没有开辟,马车只能停留在矮小山丘之外。 诸葛弈牵着海棠的手徒步翻过小山丘,看到山谷里有一座茅草屋,用树枝搭建的篱笆院里养着十几只鸡。 栗海棠观察山谷,和寒夜谷比起来这里只能算是小洼地。她好奇地默默跟在他的身边,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七八个蒙面黑衣护卫亦步步紧随。 “师父,刺客住在这里吗?” “刺客?” 诸葛弈诧异,忽又想到自己为诓骗她编造的谎言,忍俊不禁道:“是啊,刺客就住在这里,咱们来抄他的老窝儿。” 栗海棠斜睇他,以前没发现他的脸皮也挺厚呢。明明编谎话诓她,现在竟然…… “咦?那不是栗二爷的贴身侍婢吗?她怎会在这里?” “栗二爷又失踪了。” 诸葛弈温润浅笑,龙眸闪烁阴戾。栗二爷真是狡猾的老狐狸,他派在他身边的影卫竟然被他甩掉了。幸好派在侍婢身边的影卫传来密报说栗二爷今晨潜入山谷的茅草屋,那侍婢难得炖了一锅鹿肉。 栗海棠与他牵手漫步,并不急着赶到山谷去见栗二爷。 “自从与栗二爷约定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他。他为何会失踪?栗氏南府不已掌控在他的手里吗?栗燕夫人也被囚禁在浅香院,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呵呵,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诸葛弈拉着她坐下来歇息,衣袖为她擦试额上的汗珠,淡淡道:“世人皆看到栗族长平庸,却不知他才是栗氏族中真正心狠手辣的人。” “哦?”栗海棠愕然,讪讪笑道:“愿闻其详。” 诸葛弈莞尔,捏捏她的小脸蛋。 “栗二爷诈死让栗族长安心与栗燕夫人暗通款曲,在栗夫人与栗燕夫人斗得你死我活之时死而复生,逼得栗族长为保住族长权势不得不抛弃老相好。栗二爷尚未揭穿栗族长与栗燕夫人之间苟且之事,令栗族长忐忑难安。” “师父,我记得栗族长也豢养护卫。之前驱逐楚氏离开瓷裕镇时,在镇外的山道上劫杀楚家主,正是栗族长的护卫。” “他养的那些不是护卫。”诸葛弈阴森冷笑,拉起她继续慢悠悠地下山,“那些是杀人如麻的死士。”远眺小山谷里炊烟袅袅的茅草屋,他叹道:“我想栗二爷失踪与那些死士有关。恐怕栗族长已知晓栗二爷与咱们结盟,准备先下手为强。” “栗族长欲借铲除栗二爷来敲山震虎吗?” 栗海棠好奇,倘若栗二爷死了于他们不过缺少一个盟友,却不足以被吓退。 “你只猜对一半。”诸葛弈拉着她慢慢走下陡坡,来到平缓的地方才继续道:“栗氏四兄弟并非外人看到的那般兄友弟恭。” “栗族长资质平庸,栗二爷天资聪颖,早前老族长有意将族长之位交给栗二爷,可惜老族长死于矿难,连一句遗嘱都没有留下。” “身为嫡长子的栗族长顺应继承,力压众议。深知老族长心事的老夫人更偏爱二儿子,一怒之下搬到栗氏南府养老,甚至临死都不愿见长子一面。” 栗海棠恍然大悟,“哦,难怪栗氏南府有一个老院子。” “是,那里便是栗老夫人养居之地。”诸葛弈抱起她跳过一个深沟,来到地势平坦的山谷,继续牵着她往前方的茅草房走去。 “师父,栗族长对栗三爷很信任,栗三爷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乐颠颠地送去栗氏中正府呢。”栗海棠撇撇小嘴,看不惯栗三爷那副奴才相。明明是个大氏族子弟,怎么生得一副贼眉鼠眼的。 诸葛弈失笑道:“栗族长和栗三爷是一伙儿的,栗二爷和栗四爷是一伙儿的,我才说栗氏族四兄弟并非为外人所看到的那般兄友弟恭。” “啊?你说栗四爷是栗二爷一伙儿的?”栗海棠瞠目结舌,细思起来又摇头否定,“不不不,栗四爷是栗族长一伙儿的,栗二爷被骗了。” “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四弟在骗我?” 茅草房的门推开,栗二爷朗声大笑。 第564章 贪婪反害自己 栗二爷向诸葛弈揖手道:“我在此久候多时。” 诸葛弈揖手还礼,与海棠一起进到茅草房里。跟在身后的五六个黑衣护卫将茅草屋团团包围。 茅草屋外表粗犷,内里装饰得极为讲究。一张高榻是乌木的,一张八仙桌配四凳是黄梨木的,一架落地六扇屏风是鸡翅木的,还有高榻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盆七宝紫金树,枝上缀满了七种宝石雕琢的果子。 自从成为奉先女之后,尽管看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初入屋中仍被这几件价值不菲的家饰惊呆了。 诸葛弈全然不在意屋中的家什摆饰,直接坐在黄梨木的凳子上,浅饮一口新烹的香茶。 栗二爷眸光微闪,但也不觉惊讶。凭着诸葛弈是翎爷的大掌柜身份,恐怕他看过的稀世珍品多如牛毛,如今看到茅草屋中的几件昂贵家什时反应平静亦情有可原。 “来尝尝我新猎来的鹿,今儿运气极佳,早晨入林子里便撞上它。哈哈哈,多少年没吃过自己亲手猎来的鹿肉呢。” (友情提示:情节需要。请亲们保护小动物们,没有杀害就没有买卖) 栗二爷用小刀割下一块新鲜鹿肉放到炭火盆的烤架上,轻佻地瞟了捧着茶杯乖巧的小姑娘,调侃道:“还以为跑出去就不回来呢,害得我白高兴一场。” “我跑了,栗氏族要损失七成生意,连家底儿都被人搬空了,你夺来的权势又有何用?”栗海棠反唇相讥,放下茶杯便拿筷子夹鹿肉吃。 栗二爷笑道:“我要的是族长之权,不是栗氏族的财富。即便七成生意送给别人又如何,挨骂的人又不是我。” “呵呵,栗二爷乃天下第一厚颜无耻之徒,领教了。”栗海棠抱拳,小脸上满是鄙夷。 栗二爷吧唧吧唧嘴,细思起来没有财富作盾,他掌了权势又有何用?想到进屋偶然听到小姑娘说四弟是和大哥一伙儿的,他当时觉得有趣,现在…… “海棠丫头啊,你刚刚说我四弟和族长是一伙儿的,有何凭据?” 料定心思缜密的栗二爷不会放过她,栗海棠坦然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何知道他和你是一条心呢?” “四弟自幼由我来教管,兄弟情更比别人深些。”栗二爷胸有成竹,自认他和四弟之间的感情深厚,无人能破坏。 栗海棠摇头,筷子在烤架上的两块鹿肉之间犹豫,问:“栗二爷,依你之见我该夹哪儿块肉呢?” 栗二爷定睛一看,笑说:“自然是大块的,谁会嫌自己拥有得多呢。” 栗海棠欣然道:“是啊,贪婪乃人之本性,却不知贪得越多反害自己越多。”她把最大块的鹿肉夹到自己的瓷碟,又把最小块的夹给栗二爷,“连栗族长都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栗四爷怎会不知道?” 盯着她清秀姣美的小脸,栗二爷疑惑不解,“你这话……我不明白。” 栗海棠看向诸葛弈,挑挑漂亮的叶儿眉,仿佛在问:师父,你知道吗? 诸葛弈怅然笑叹:“你这丫头越来越像只小狐狸。” 认输! 栗海棠沾沾自喜,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栗四夫人常年称病避而不见,却在佳节宴会时总有她的身影。我听栗燕夫人……呃!” 栗二爷坦然笑道:“无妨。她永远是我的结发妻,我不会休她。” 栗海棠点头,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栗四爷念着昔日教导之情,当然不会公开站在栗族长身边与栗二爷为敌。只是栗四爷并非真心实意的,他亦有小私心。” “珅哥哥乃栗族长的嫡长子,亦是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珅哥哥饱读诗书,儒雅风范在八大氏族的新一辈子弟中鹤立鸡群。栗四爷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交给珅哥哥教导,除去珅哥哥确实是位严于管教的好师父,另有未来的打算。” 经小姑娘哪此说,诸葛弈茅塞顿开,栗二爷亦沉默不语。 “如此分析,栗四爷才是兄弟中最狡猾的狐狸。当初老族长欲将族长之位交给栗二爷,栗四爷便请栗二爷教管自己。如今故技重施,让自己的儿子交给君珅来管教,为儿子的未来铺设一条康庄大道。栗四爷好心计啊!” “嗯。遇事时,他置身事外做闲云野鹤;平静无波时,他做墙头草左右逢源。看上去一副花天酒地、放浪形骸的样子,实则心计深远、步步为谋。” 栗海棠对栗四爷的印象并不深刻,对栗四夫人也不算熟识,但从栗君珅每每提起年幼弟弟君卓才思敏捷,颇有四叔当年的风范时,她才察觉其中的诡异。 生于权势财富之家,除非像莫晟桓那样的庶子,一无继承的希望,二无受宠越礼的可能,他只能趁着自己还算风光的时候享尽荣华富贵,当个人人口中的败家子,就算死了也不觉自己亏本。 栗海棠从往日栗君珅的只言片语中磨琢着栗四爷的品性。他的内心真果如外表那般闲散放荡、不羁不绊吗? 有些事、有些话、有些人总会用一种看似神秘的网纱包裹住自己的真心,他们在人前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的人,暗中斤斤计较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天下无人是傻子,即便呆呆傻傻的虎大姐在受到危胁时仍懂得反抗,何况是谋算人心的老狐狸呢?终究是贪婪在作祟,反害的亦是自己。 栗海棠不再多言,乖乖地吃着烤鹿肉,听着诸葛弈和栗二爷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直到一顿饭吃完,茅草房的小门从外面拉开,一位年轻的侍婢端着清鲜采摘的山果子走进来。 “栗大姑娘安好!画师先生安好!” 诸葛弈淡淡瞟一眼,将新烹好的茶放到小姑娘面前。 栗海棠轻轻“嗯”声,看向栗二爷,“这位侍婢追随栗二爷多久了?” “很多年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栗二爷看向侍婢,满目柔情似水。 “程氏,当年她父母双亡又被亲大伯卖去娼馆,我偶然撞见替她赎身,让她留在田庄的厨院做活儿。我诈死后,唯有她数次来到墓前祭拜,我便将她留在身边。” 侍婢捧着果盘上前,向栗海棠行万福,“程巧平拜见栗大姑娘。” “程氏?你是程氏族的人?” 栗海棠打量侍婢,长得水灵灵的一双乌黑大眼,确有几分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 栗二爷讪然道:“她本是外乡人,因要掩人耳目便赐了程氏姓。” 诸葛弈龙眸微掀,温润浅笑道:“栗二爷真是良苦用心啊。” “哈哈哈,你这是打我的老脸哟!” 栗二爷畅怀大笑,看向程巧平的目光更添几许柔情。 第565章 守安堂见故人 辞别栗二爷的老窝,诸葛弈没带海棠回瓷裕镇,而是乘马车悠哉的穿山翻岭,沿途采摘许多甜美多汁的新鲜山果子。 自由自在的奔跑、采摘野果、树林里玩捉迷藏、肆意地欢呼大笑……栗海棠像只困禁太久的笼中鸟儿终于被放归原本属于她的地方,做一个无所顾忌的疯丫头。 诸葛弈双手互揣在袖子里,龙眸柔情凝视率领护卫们上树摘果子的小姑娘。等回到瓷裕镇又要面对那些老谋深算的人们,又要身陷入更多的风波之中。 “师父,我将这些山果子带回去分给大家吃,我猜最高兴的是银铃。” “乌家姑娘生于市井之中,与你的脾气相投,必然会喜欢。” 诸葛弈并不在意地随声附和,早在乌银铃留在奁匣阁时已被他亲手喂过毒丸,只要她不伤害海棠,又不会将奁匣阁的事情透露给乌族长等人,他会在她出嫁时送上解药,再添一笔丰厚大礼。 栗海棠吩咐护卫们把新鲜果子搬到马车里,她牵着冰冷大手撒娇:“师父,我们骑马回去吧。” “为师正有此意。” 诸葛弈揽着纤软小腰一跃而起,稳稳落坐在黑骏驹的背上。用大毛斗篷将她包裹在怀里,执起缰绳大喝声“驾!” 黑骏驹如听从号令的士兵奋勇向前冲,将缓缓启动的马车远远抛在后面。那些骑马的护卫们气势威武地大喝声“驾”,追随跑远的主人而去。 燕峡山脉有大大小小的山峦叠障百余座,高峰挺拔入云,丘岭矮如土包,大山谷方圆百里,小山谷不过百丈距离。 从栗二爷藏身老窝的小山谷到通往瓷裕镇南城门的大道只需翻过两座不高的山岭。原本栗海棠猜测会路过寒夜谷,她可以留些果子给麦苗。但诸葛弈偏偏走了另一条路,一条路过守安堂和栗氏村的小路。 栗海棠对守安堂并不陌生,当年被她爹栗锅子糟蹋的邻居刘老伯的女儿就被送到守安堂终老。 犹记得送刘姐姐来守安堂的那日下起了瓢泼大雨,她跟随母亲一起送刘姐姐。趟着没膝的雨水,踩着泥泞的小路,她看到母亲哭着向刘姐姐告罪,看到绝望的刘姐姐如行尸走肉一般双瞳空洞无神,缠足的双脚连绣鞋都没有穿,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走。 路过守安堂,栗海棠突然大喊一声,激动地浑身颤抖。 诸葛弈忙喝令黑骏驹停下,低头看怀里的小姑娘,担忧地蹙眉询问:“头晕吗?” 栗海棠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三层石楼,在杂草簇拥的空旷地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雕堡,囚禁着无数的女人。 “师父,那是守安堂。” “是。你来过?” 诸葛弈疑惑道。 “三年前,我与母亲来过。”栗海棠神色由激动变得凝重,补充道:“隔壁刘老伯的女儿是我和母亲送她来的。那日母亲一路告罪,承诺会为刘老伯和刘大娘养老送终,请刘姐姐别再怨恨我爹。” “栗锅子造的孽。” “是啊。他造的孽确由母亲和刘姐姐来背负,太不公平了。”栗海棠怅叹,忽然想很见见刘姐姐。 “师父,你能不能陪我偷偷溜进去,我想……嘿嘿嘿。” 说到最后,连她都觉得不好意思。守安堂乃囚禁犯错女子或被休妇人的地方,乃是男人的禁地。连八大氏族的男人都被拦在守安堂的石牌楼前,何况诸葛弈这外族男的身份? 诸葛弈毫不在意,吩咐随行的护卫们去守安堂的后院放一把火,把雕堡里的女人们都吸引过去,他趁机带着海棠潜进去。 护卫们分开行事,有人放火、有人放哨、有人准备灭火的东西…… 半柱香后,守安堂后院燃起冲天大火,三层雕堡里的女人们惊慌尖叫,一个个顾不得危险提着水桶、端着水盆便冲往后院。 守安堂的堂嫫嫫站在三层雕堡屋顶上的瞭望台,神色凝重地看着后院里的大火和慌乱的女人们,以及“光明正大”藏身院墙外的数十个黑衣男人。 “该来的终于来了。” 堂嫫嫫感叹着,对静立在身边的女子轻声道:“她如今是尊贵的奉先女,八大氏族中人人见她皆磕拜行礼,无一不讨好攀附的人。她能不忘本心,还记得亏欠之人,你该见一见的。” 女子空洞的瞳眸终于染上一层阴寒之色,她抿唇不语,转身走向楼梯。在小脚踏上楼梯的时候,背对着堂嫫嫫说:“我去见她,但我永世不会原谅她们。”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的怨恨唯有她能解。去吧。” 堂嫫嫫俯瞰后院一片狼藉,在堂子里的女人们无力灭火之时,数道水龙跃墙而来,将冲天烈烈的大火压制成小火苗儿,也给了女人们短暂的喘息。 堂嫫嫫点点头,呢喃:“诸葛樱的弟弟果然非凡,若有一日覆灭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八大氏族,我亦不觉惊讶。诸葛樱,你死得不算可怜。没有你的死,怎能换来一个清平未来呢?” 堂嫫嫫仰望天空,抬手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她转身下楼,回到自己位于三层最角落的一间小黑屋。 守安堂一片乱糟糟的时候,诸葛弈顺利带着海棠潜入雕堡里,迎面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正在偷偷溜进一楼的厨房。 栗海棠抓过诸葛弈的手,写下“周姨娘”三个字,诸葛弈点头,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守安堂三层石砖楼建成中有天井的“回”字形,诸葛弈牵着她熟门熟路的走向通往二楼的一个楼梯,恰巧与下楼的女人撞个正面。 栗海棠欣喜若狂,甩开诸葛弈便跑过去,一把抱住怔愣的女人。 “刘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原来真的是你。” 刘喜娘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眼中冰冷如刀刺向抱住自己的热情小姑娘。本想奋力推开她,不期然对上一双更冰冷更阴森的龙眸时,抓在小姑娘双肩上的手才没有动作。 “刘姐姐,你在这儿过得好吗?” 栗海棠满眼热盼,也有着无法言说的愧疚。 刘喜娘不轻不重地推开小姑娘,故作不经意地冷瞥散发阴煞气息的少年,不冷不热地自嘲。 第566章 愧疚终会淡忘 “一辈子囚禁在这种鬼地方,死了才是好,活着是受罪。” 刘喜娘扭脸不愿看小姑娘,毁了她一生的大仇人的女儿就站在眼前,她却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让她如何不恨老天无眼、如何不恨自己的命贱不值。 栗海棠愧疚地抓住刘喜娘的手,真诚地承诺。 “刘姐姐,我们一家人都对不起你。你放心,我娘当初的承诺会由我来完成,我会为刘老伯和刘大娘养老送终的。” “呵呵!”刘喜娘冷笑两声,狠狠地抽回手,问:“听说你娘死了?你弟弟也死了?” 栗海棠黯然,“是。娘被人逼死了,弟弟也被人害死了,就算我惩治凶手又能怎样,娘和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哈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哈!” 刘喜娘突然疯癫大笑,展开双臂在原地旋身舞跳。她太高兴了,即便死的人不是糟蹋她的臭男人,但想到重男轻女的臭男人失去最珍视的儿子,她就高兴得想大醉一场。 栗海棠伤心地看着疯狂大笑、疯狂舞动的女人,与她记忆中温柔的邻家大姐姐完全不同。 眼前的刘喜娘就是一个疯女人,一个被仇恨吞蚀的疯子。她笑啊、跳啊、哭啊,比虎大姐还疯癫的。 颤抖着小手试探地抓向刘喜娘的袄摆,却被一只冰冷大手握住,并顺势将她护进怀里。 看到少年将小姑娘紧紧护在怀里,疯癫大笑的刘喜娘忽然定住,盛满喜悦的眼睛怔愣后一亮,指着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讥讽大笑。 “哈哈哈,你是奉先女呀,竟敢与男子搂搂抱抱,难道不怕衍盛堂供着的《祖规》?还有奁匣阁的规矩也不准奉先女与男人私下交往吧?哈哈哈哈,你真是自作孽呀。” 刘喜娘拍手,绕着二人又蹦又跳。也许是她的笑声太大,又或许厨房里偷吃饱了,周姨娘闻声走来,看到诸葛弈和栗海棠时惊愕得嘴巴抖,一个字音都没发出来。 “滚!” 诸葛弈阴鸷目光扫了周姨娘,看向刘喜娘时更加凶煞。 “快来人呀!有外族的男人闯进来啦!快来……唔!” 后知后觉的周姨娘忽然大喊大叫起来,转身便往后院跑。可还没跑几步就被刘喜娘追上,一记手刀软在她的颈后,她呼痛地呜咽一声便倒地了。 刘喜娘拍拍手,回头看向相拥的二人,单脚踩在昏迷趴在地上的周姨娘后背,“她和你们有仇?” “周姨娘是莫二爷的妾,她和她的女儿与我结怨,她的女儿如今下落不明,她便把仇记在我的头上。” 栗海棠已从重逢时的激动变回淡然,她和母亲一样对邻居刘老伯刘大娘心生愧疚,又可怜刘喜娘落得这般下场。但刘喜娘把对栗锅子的仇恨记在母亲、弟弟和她的头上实在无道理。 刘喜娘踩着周姨娘的背,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只觉得她周身散发的怨恨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是一种复杂又无法猜测的气息。 栗海棠安抚地拍拍环在腰侧的冰冷大手,试探着走近刘喜娘,轻声问:“刘姐姐,周姨娘才来几日,难道她惹着你了?” 刘喜娘猛然抬头,眉梢微挑,语气不善地诘问:“怎么,你想借我的手杀她?” “不。恶人自有天来收拾,不管是周姨娘还是莫妍秀……她的女儿,莫氏南府的三姑娘,她们干得恶事太多了,终有一日会被老天收拾的。” 栗海棠信誓旦旦,见刘喜娘眸中神色又变回讥讽,她连忙说:“还有害你的我爹,他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啧啧啧,天下奇闻呀。女儿诅咒亲爹,你还真是孝顺呀。” 刘喜娘讽刺着,踩在周姨娘背上的小脚更加用力。 她囚禁在这座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为了看到害她一生的臭男人不得好死,看到他家破人亡。 当初堂嫫嫫告诉她,栗锅子的婆娘和儿子都被谋害了,她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如今,看到臭男人被亲生女儿诅咒,她真想跑到房顶朝着栗氏村的方向大笑大哭大喊大骂,让风和雨将她的声音传到栗氏村、传到臭男人的耳朵里。 被嘲讽诅咒亲爹的栗海棠没有半点愧色,她对栗锅子早已没有亲情。若非要扯上一点点关系,就是她的身体流着和栗锅子一样的血液,她一生都无法改变自己是栗锅子女儿的身世。 刘喜娘怅然长叹,仰头将眼眶中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粗哑嗓音无法掩饰哽咽声。她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在飘,只有她微动的唇瓣可证明她在说话。 栗海棠离得近却听得不清,仅仅听到末尾的一句“愧疚终会淡忘”的话。她上前悄悄握住刘喜娘的手,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 “刘姐姐,我能帮你离开这里、离开瓷裕镇,你可愿意?” 刘喜娘微怔,空洞的瞳眸渐渐湿润。她轻轻抚上海棠的小脸,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温柔的笑。 “傻丫头,我已习惯了守安堂的日子,便是出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你呀,好好保重自己。五年后若真的被烧死了,你就拉着他一起垫被,谁让他把你卖了呢。” “刘姐姐你知道?你竟然知道我是被卖的?” “傻丫头,你和你娘一样傻。” 刘喜娘笑着哭笑,怜惜地将海棠抱入怀里,轻轻拍打着娇小柔弱的背,柔声细语的在海棠耳边叮咛。 “身为奉先女,你在奁匣阁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我呀因为来得早,如今又专门服侍堂嫫嫫,吃的用的远比别人好些。你呢不同,你享受着八大氏族供养的锦衣玉食,却要成为他们弄权敛财的傀儡。” “傻丫头,若能逃出去就远走高飞吧,管他们的死活呢,管他们祭拜着多少祖宗多少神明,他们心里何时有过祖宗神明?他们不过利用你年轻的生命来立威,让所有人都惧怕他们罢了。” “刘姐姐,你再忍忍,我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 栗海棠激动地握住刘喜娘的手,她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救出刘喜娘,再将她和刘大伯、刘大娘一家人送出去。 “又说傻话了。” 刘喜娘温柔地笑着,突然手刀一劈,海棠立时昏倒在她的怀里。 诸葛弈龙眸阴冷,欲上前时却见刘喜娘掐住小姑娘的脖子,冷声道:“别过来!否则我掐死她!” 第567章 恶人自有天惩 两相对峙,面对“弱不禁风”的翩翩少年,刘喜娘挟持着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自认稳操胜券。 诸葛弈不动声色地双手背后,淡然道:“轻敌乃兵家大忌,你敢对她下狠手,我便用你的命来陪葬!” “一个寄于篱下的浪荡公子最该有的就是情。你若无情,她死了又与你何干?你若有情,她的命是我最好的筹码。” 刘喜娘逼迫小姑娘后仰起头,咽喉命脉就在她的粗砾手指间。只要手指略施力,昏迷中的小姑娘立刻毙命。 诸葛弈森森冷笑,阴煞之气骤时腾起,像一股嗜血恶流朝着刘喜娘袭去。 得意的刘喜娘原本等待着少年认输,再以小姑娘的命胁迫他成为她报仇的傀儡。即使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又如何,他有功夫高强的黑衣属下可以代替完成。 一道白影如烟如雾从她们的身边掠过,未来得及看清白影是谁,刘喜娘只觉怀里一空,掐住小姑娘咽喉的手忽然痛得使不上力,晃晃悠悠地垂在身侧。 “啊!好痛!唔……你……你会功夫?” 刘喜娘咬牙忍痛,捂着折断的手臂跪在地上,惊诧又不甘心地看着拥着昏迷小姑娘的少年。 “我刚才提醒过你,轻敌乃兵家大忌,偏生你不愿听怪得谁呢。” 诸葛弈冷瞥抱着骨折手臂痛苦万分的女人,在海棠的一处穴位轻轻揉捻几下,听到她娇嗔似的轻哼。 刘喜娘慢慢后蹭到墙角,倚着墙慢慢站起来。她的唇已被咬破,鲜血顺着唇角滴流,落在袄襟上晕染出点点梅花状。 拳头敲敲昏沉沉的头,栗海棠全身绵软地靠在诸葛弈的怀里,迷蒙眼睛寻找着什么,最终定在倚墙的女人的脸上。 “刘姐姐……看来你……不仅恨我爹……还恨我啊。呵呵!呵呵!恨得好,恨得对,你没有错。” “海棠,我带你离开。” “师父等等,我还有句话要说。” 诸葛弈于心不忍,抱紧浑身无力的小姑娘要走,却被她虚弱无力地抓住手腕。 栗海棠勉强扯出一抹笑安抚愤怒的他,看向刘喜娘时平静地说话,已再无旧识重逢的激动和怜悯。心寒了,情冷了,余下的仅有承诺。 “刘姐姐,五年之内凭我之力能保你顺利离开守安堂,亦能给你一个清平的未来。五年后,我若祭祖升仙,你亦可找我的师父,他会代我履行今日对你的承诺。” “刘姐姐,恶人自有天惩。我从不愚孝的认为他无罪,身为女儿不能容忍也只能容忍。你活在这座囚牢里不知外面的事,如今他娶了栗里长的小姨子,日子过得并不好。也许是苍天神明对他的惩罚。” “海棠,我知道你的亲娘是谁谋害的。”刘喜娘抱着折断的胳膊慢慢走近,长长喘口气。她从袄子的内兜里拿出一个锦荷包交给海棠,“这是栗大嫂生前送来给我的。” “刘姐姐,你果真见过我娘?” 栗海棠如获至宝,拿到锦荷包攥在手里,激动地看着刘喜娘。 “是。她来时只站在守安堂外面,目不能视只能靠双手来摸着往前走。守安堂门外的守贞石有一处小洞,她把锦荷包放在小洞里便走了。我记得,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双大红绣花鞋。” “娘离开奁匣阁后,原来没有直奔家里,反而来了守安堂。可她为何要送锦荷包给你呢?” 栗海棠疑惑不解,本以为谋害母亲的凶手已被寻到。琉女子、莫族长、三清道人皆承认他们谋害过母亲闫氏,母亲握紧的掌心里也有一个“勉”字来提醒凶手是谁。 刘喜娘咬紧牙关摇摇头,指指攥在小手里的锦荷包,“你自己看看吧。当初看到的时候,我也吓得几夜不敢合眼。” “师父!” 栗海棠没有勇气打开锦荷包,她看向诸葛弈,把锦荷包送到他的面前。 诸葛弈单手抱她,配着她一起打开锦荷包,一块用鲜血写遗书的旧帕子露出一角。他抽出帕子展开,闫氏歪歪扭扭的蝇头小字跃然帕上。 栗海棠抹掉眼中氤氲的泪,哽咽轻语。 “吾儿海棠勿念。娘命将不保,故将遗书留给喜妹,将遗物留给陶阿嫫,切记勿信他人言,似娘这般殒命于虎狼之手。世人常言与虎谋皮必被虎所伤。你身不由己陷落那噬肉饮血的地方,四面树敌身陷泥沼。娘不愿以贱命牵累你,甘心赴黄泉成全那些贪得无厌的权贵。” “吾儿海棠勿怒。恶人自有天惩,只是时辰未到。娘忧心你兄弟虎儿年幼,你爹又是个糊涂的人。娘死后,你兄弟可依托画师先生代为抚育,娘看他待你极好必会善待虎儿。” “吾儿海棠谨记。五年后若无法逃脱,你记得将娘的尸身从墓中挖出,李代桃僵送去祭祖。娘曾听人言,服过砒霜之毒能得不腐之身,愿代你去向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讨还公道,你勿心慈手软不肯依娘的吩咐行事,反害自己无辜丧命。” “吾儿海棠勿悲。谋害之奸恶太多,娘已记不清有多少。你若敢放手一搏亦大胆去做,娘在天上看着你胜利大捷。” “吾儿海棠珍重。今生母女缘尽于此,盼来生再续。娘会好好地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让你嫁个真心相待的夫婿过上儿孙满堂的好日子。母,栗闫氏,绝笔。” 谁能想到母亲目不能视,竟然能写下如此长卷的遗言给她,以全母亲对她的牵念。甚至想到五年后,用自己的不腐尸身代替她被火祭。 “娘啊!女儿不孝!” 栗海棠失声痛哭,扑跪在地。双手紧紧攥住那片留有母亲血液的旧帕子,每个字仿佛用烧红的铁钎子一笔一画烙刻在她的心上。 早已看过遗言的刘喜娘没想到自己也会流泪,她明明恨着那一家人,却发现自己对闫氏、对海棠的恨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深。 诸葛弈心疼地蹲下身从背后抱住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姑娘,柔声安慰:“海棠想哭就哭吧,等哭够了我再带你回去。” “真是个没骨气的男人!” 刘喜娘最恨这种男人,嘴里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遇到危难时他毫不犹豫地推女人出去挡祸,自己却躲起来安享太平。 诸葛弈抬眸冷睇,扶起哭得快没气力的小姑娘,柔声安慰:“走吧。” 第568章 恩仇皆在一念 “刘姐姐,你愿意随我一同去奁匣阁吗?” 栗海棠突然问,刘喜娘错愕得嘴巴张圆,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诸葛弈也诧异地瞪着怀里的小姑娘,恼火地大声质问。 “海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师父,我知道。” 栗海棠后仰着小脸真诚地说。 就在小姑娘和少年以眼神对峙之时,回神儿的刘喜娘尴尬地咳声,试探地说:“海棠呀,你不怕我害死你吗?你可是我大仇人的闺女,不怕带我回去后,夜里被我割了脑袋泄恨?” 栗海棠挥下手里的旧帕子,坚定地说:“倘若你真的恨我,就不会把母亲的遗书交给我了。我相信你不会谋害我的,相反的,你会更忠心于我。” “为什么?” “为什么?” 刘喜娘和诸葛弈异口同声,二人怔愣地对视一眼又互相厌恶的扭脸移开。但他们对海棠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很是好奇。 诸葛弈对小姑娘的异想天开感到担忧,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怎会对仇人的女儿忠诚,简直痴人说梦。 刘喜娘惊讶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怎么会被海棠一语中的呢?仔细想来,她留下闫氏的遗书并且交给海棠,表明她对母女俩的恨早已消失。 迟迟不愿承认的她日复一日地蛊惑自己不能忘记对栗锅子的恨,连同栗锅子的家人也要恨,否则就是不爱惜自己。 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她囚困在自己编造的仇恨中无法自拔,却不知她的恨远不及自己认定的那般强。 恍如一梦,刘喜娘凄凉地哭了,跪在海棠面前磕了三个头。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守安堂的,我也不再恨你。” “刘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只要我替你编造个新的身世,你可为自己而活。外面还有刘老伯和刘大娘,难道你不担忧他们年老无依吗?” “海棠,你已承诺会代栗嫂子孝顺我的爹娘,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我已习惯了守安堂的日子,已对丑陋的尘世没有半丝牵念。” 刘喜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希望海棠能信守承诺,代她为年老的父母养老送终,此生再无遗憾。 诸葛弈满意刘喜娘的做为,他不愿在小姑娘的身边留有隐患。一个乌银铃已让他大加戒备,何况再来一个满腔仇恨的女人。 栗海棠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再苦劝刘喜娘。她看向仍趴在地上昏厥不醒的周姨娘,提醒:“刘姐姐,这位周姨娘最喜仗势欺人,在莫氏南府连正室夫人和嫡长女都被她和她闺女下毒谋害,欺辱胁迫。你千万要小心她呀。” “呵,放心吧。她来守安堂的这几日没少挨打挨骂,不好好干活就没饭吃。她的脾气快要消磨干净了。” 刘喜娘狠狠踩一脚周姨娘的背,感觉到鞋底下微微颤动。心底冷笑:敢装睡?一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栗海棠见当年柔柔弱弱的邻家大姐姐已变得野蛮霸道,看来守安堂里再无人敢欺负她了。 “刘姐姐保重。倘若你过得不好想出去,就去找守安堂的执事嫫嫫。”栗海棠向刘喜娘行了万福礼。 刘喜娘抱着折断的胳膊微微屈膝还礼,“你也保重,那虎狼之地实在凶险,真有一日能逃离,你千万别犹豫。” “大姐姐放心,我会的。” 栗海棠摸摸随身的荷包,只有一块雕着小鸟的玉佩是当初莫晟桓送给她的玩件儿。她将玉佩放到锦荷包里,交给刘喜娘。 “这锦荷包是我娘亲手绣的,玉佩是我的一个玩件儿。如今留给你吧,算是个念想,也是未来你求助的信物。” 刘喜娘握紧锦荷包,含泪笑道:“好,我念着呢。你也要好好的,别急着报仇。你刚才说过,你娘的遗书里也说过,恶人自有天惩。咱们就睁大眼睛看着,看着老天爷和各路神明如何惩治那些为非作恶的坏人们。” “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都看着。” 栗海棠走过去轻轻抱一抱刘喜娘,回头对诸葛弈请求:“师父,求你帮帮刘大姐,治好她的胳膊吧。” 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瓶膏子交给刘喜娘,“堂嫫嫫懂得接骨,你拿着膏药去找她,不出二十日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画师公子。” 刘喜娘颌首道谢,又叮嘱海棠谨言慎行,多防备着些没坏处。 普实无华的叮咛让海棠觉得心暖暖的,与刘喜娘依依不舍地告别,才被诸葛弈抱出守安堂,悄无声息地翻墙离开。 待到二人离开,刘喜娘没有受伤的手突然握着一把匕首,直接刺向周姨娘的背后。 周姨娘忽然连滚数圈,堪堪躲避过。她靠倚着墙大口喘气,冷嘲道:“哎哟哟,宁愿忍辱也不敢拿小贱人泄恨,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要杀了小贱人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哈儿狗似的捧着人家亲娘的遗书乖乖奉上,啧啧啧,副堂主真是心胸宽大、以德报怨呀。” “闭嘴!你这无耻下贱的娼妇!” 刘喜娘又刺过去,在周姨娘欲逃离之时匕首忽然在掌心打了旋花,匕首转调方向朝着周姨娘的左脸颊划破。 “啊!我的脸!” 周姨娘捂着半边脸惊慌尖叫,真正有多疼是感觉不出的,受惊吓到是真的。她一个旋身不稳摔在地上,刘喜娘顺势扬起匕首在周姨娘的右脸上又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疤。 “住手!给我住手!” 堂嫫嫫闻声下楼,看到刘喜娘拿着匕首欲割向周姨娘的喉咙,她立即指挥着从后院冲过来的女人们将二人拉开。 刚刚在后院灭火的女人们又遇到刘喜娘发疯似的刺伤新来的妇人,她们仅仅是上前拉开,并没有半点劝说或露出惊慌的表情。 守安堂里全是女人,平日撒泼耍赖、打骂斗凶已是寻常事儿。敢打敢骂敢动武的女人会成为堂子里的“人上人”,那些挑衅失败的女人便成为“人下人”,终日奴婢一般服侍着“人上人”。 堂嫫嫫冷着脸走过来夺下刘喜娘手里的匕首,凌厉的老瞳扫过毁容的周姨娘。 “恩怨皆在一念,既然你愿宽恕仇人,又何必置周氏于死地呢?” 刘喜娘冷笑,抹掉溅在下巴的血渍,抱着折断的胳膊说:“她敢装死偷听,我便成全她,让她真真正正的当个死鬼。” “我,我没有偷听!你,你只哪眼睛瞅见我装死啦?” 周姨娘不服气地叫嚣,捂着她最珍视却已残破的脸。 “呵呵,还敢嘴硬!” 刘喜娘嗤冷一笑,走过去一脚踩住周姨娘的小腿。 众人皆屏声静气,看着踩在周姨娘小腿上的银莲脚,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只见狂妄不服的周姨娘瞪圆眼睛,真真正正地体会到折骨巨痛的滋味儿。 “堂嫫嫫,你要我作主啊!” 周姨娘朝着堂嫫嫫大吼,堂嫫嫫冷眼一扫,挥手对众人道。 “都散了吧。” 众人各自散去,刘喜娘也跟随堂嫫嫫去三楼的小黑屋治伤,徒留周姨娘抱着骨裂的小腿嚎啕大哭。 第569章 我就打了怎样 从守安堂回到奁匣阁,刚下马车便看到青萝疯子一样冲出来,扑通跪下来抱住栗海棠的小身子放声大哭。 后面,乌银铃亦顾不得蒙面纱,比青萝还要悲凄,拉着海棠的小手不放,张大嘴巴没个淑女样儿的痛哭流涕。 栗海棠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未等她询问便听见钗环叮当作响,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旁边的正府门传来。 抱住小姑娘大哭的青萝偷偷传递一张纸条给诸葛弈,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小姑娘哭,鲜血混合口水汩汩流出顺着下颌和颈侧晕染了衣领、衣襟。 栗海棠惊骇,捧住青萝的脸仔细查看,焦急地问:“是谁?是谁伤了你的舌头?是哪个混账竟敢伤我的婢女,我要剁了她的双手!” 青萝“啊啊啊”的摇头大哭,十根手指被刑具夹棍用过后粗肿得像棒槌似的,看得栗海棠又是一阵心疼。 她回头唤着诸葛弈,捧着青萝的脸,“师父,你快来看看她呀,她的舌头是不是伤着了,再也不能说话。” 诸葛弈不动声色地冷瞥一眼便知青萝的舌头没有伤到要害,恐怕始作甬者是她自己。青萝的脾性稳重,遇事多思少言,功夫亦不在杨嫫嫫之下,两把花刀杀起来连他身边的护卫首领都艰难抵挡。 至于他笃定青萝不会受重伤,也因为奁匣阁里的暗卫足有二十人。余下的暗卫是鬼手冷肆派来的,还有凶煞婆婆也有安派影卫在东、西跨院值守。 一群功夫高强的暗卫竟守不住小小的一座奁匣阁、守不住几个婢女,他们可以长剑抹脖子去了。 正所谓关心则乱,栗海棠见青萝受伤已不镇定了,见诸葛弈沉默不语也不给青萝治伤,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青萝张着血盆大口用力摇头,泪水、血水、口水浸湿了她白净的脸,粗肿的十指施尽最大的力量握住海棠的小手。 栗海棠扶起青萝,赌气地说:“青萝起来,我带你去京城,京城的御医定能治好你的。” 诸葛弈挑眉,斜睇一眼小姑娘,心底发笑。这话摆明是来膈应他的,说什么去京城找御医?御医能治好?看来是怪他见死不救喽? “栗海棠,你偷偷溜出去与野男人私会,终于知道回来啦?你眼里还有没有礼义廉耻,《祖规》和奁匣阁的规矩在你眼中算什么?为了野男人,你连自己算什么东西都忘了吧?” 乌族长夫人气势汹汹,站在奁匣阁正府门前咄咄逼问。那口中的“私会野男人”更是含沙射影栗海棠与诸葛弈之间的暧昧,大庭广众之下故意揭破就是想以假乱真,定下栗海棠身为奉先女私通男子的不洁罪名。 栗海棠放开青萝,正要与乌夫人对质时,突然被乌银铃拉住。 “大姑娘别冲动,乌族长昨日收到密报已派影子来奁匣阁探查过,杨嫫嫫被影子打伤卧床不起,李嫫嫫和刘二娘也被打得昏迷半日。” 乌银铃愤恨地看向乌族长夫人,咬牙切齿道:“乌夫人想联合各府的夫人们一起定你的失洁大罪,推举我来接替奉先女之职成为乌氏族掌控的傀儡。” 指向乌族长夫人及她身后的一群贵妇人们,愤愤不平道:“大姑娘,你且仔细看看,乌夫人身后的妇人们只有乌氏族的本家,还有乌夫人娘家的几位嫂子。八大氏族的各府老爷们早已收到大姑娘赴寒馆兄弟团聚的密信,唯独乌族长和乌夫人不相信,偏偏倒行逆施、趁机生事污蔑大姑娘与画师公子有私情!” “你放屁!” 乌夫人气得跳脚,小碎步急急走来,扬手朝着乌银铃便一巴掌,打得乌银铃的脸瞬时红肿。 一巴掌不解气,扬起手欲打第二掌,没想到栗海棠的手比她的更快…… “啪!啪!” 狠狠的两巴掌甩在乌夫人的脸上,栗海棠杏眸怒瞪、樱唇抿起平平的线。 忽然被打脸的乌夫人脑袋发蒙,呆滞地盯着怒目切齿的小姑娘。 “怎么?挨打得不够吗?” 栗海棠扬手又是一巴掌打过去,打得失神的乌夫人终于有了反应,惊慌地后退几步险些撞上自己的嫂子。 “你,你,你敢打我?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打族长夫人?” “我就打了,怎样?” 栗海棠高傲地扬起下巴,挑衅地睇向她。 乌夫人捂着挨了两巴掌的半边脸,受到莫大的屈辱后更加怒气冲天。 自从嫁入乌氏中正府成为乌氏族的族长夫人,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儿,何时挨过巴掌?连她的丈夫都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一个乳臭未干的贱丫头竟然当着乌氏本家的夫人们和她的嫂子们对她动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若不打回来怎能甘心?日后还如何面对本家的亲戚们? 乌夫人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不能善罢甘休。她扬手便打,谁知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冰冷大手握住,一只嫩白的小手再次打来。 稳!准!狠! “啪——!” 这一巴掌打得乌夫人两眼翻白,脑袋昏沉沉的辨不清方向。在那只冰冷大手松开时,她原地旋了两圈才跌入心腹丫头的怀里。 一位衣着滟丽的贵妇人与丫鬟一同扶着乌夫人,愤慨道:“奉先女别欺人太甚。乌夫人受辱,乌族长绝对来讨公道的。你且等着吧,我们即刻回去告状,请乌族长来治你的罪。” 栗海棠冷哼,与乌银铃扶着青萝走向东跨院的大门,在即将踏入门槛时,拿出气壮山河的威武气势大声道:“回去告诉乌族长,再敢来派影子来刺探我的事,杀无赦!” “大好的口气,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被八大氏族供养的活祭品罢了,谁给你的胆子与乌氏族为敌?” 乌氏族的一位贵妇人站出来嘲讽大骂,在接收到栗海棠的阴冷目光时又胆怯地躲到身边的人背后。 栗海棠阴森森目光扫过乌氏族众妇人的脸,唯独没瞧见乌二夫人和乌三夫人。而乌四夫人则站在最后一个很难发现的角落。 为自己的新发现感到兴奋,栗海棠懒得理睬这群乌合之众,和乌银铃一起扶着青萝进去。 诸葛弈讥讽冷笑,转身上到马车里,对赶车的护卫道:“去瓷源堂。” 第570章 小姑娘发飙了 奁匣阁。 满院子的老婆子和丫鬟们被打得浑身青紫,一个个脸肿得像胖头娃娃。李嫫嫫和刘二娘虽被打昏过,好在没有伤到脑子,二人还算清醒,伤势也最轻。 见栗海棠平安归来,李嫫嫫和刘二娘跪在地上呼天抢地,仿佛受了极大冤屈的苦主终于见到青天爷的激动样子。 栗海棠连忙扶起二人,一边一个扶进奁匣阁的堂屋,让她们坐在脚踏上。 乌银铃扶着青萝进门来,依着青萝的身份自然没有坐的地方,栗海棠开恩赐了一个小矮凳给她。 栗海棠吩咐乌银铃代她传令给医馆的大夫来医治,她去了西暖阁唤出一名护卫。 暗卫垂首跪在地上,请罪道:“属下未能保护周全,请小主子赐罪。” “不必先来堵我的嘴,我只想问清楚罢了。你们受命来保护我,我心中万分感激。今日她们所受的委屈皆由我任性妄为,以牙还牙之事亦该由我来做。” 她还没糊涂到拎不清自己的身份。这些护卫尊敬她乃是诸葛弈的命令,她于这些人无恩,他们能忠守其职护她周全本是难得,她何必贪得无厌妄求更多呢。 自从母亲和弟弟亡故后,她最先领悟的便是责任。有些责任是自己该承担的,即使前路坷坎、迷茫、艰险,她也不能认输。 听到小姑娘如此说,护卫暗暗松口气。将近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明,没有半点添油加醋为邀功,更没有隐瞒不报推卸责任。 听护卫说完,栗海棠释然放松。原来青萝的舌头是她自己咬破吓唬人的,也幸好她用咬舌来躲过重刑,否则青萝的伤势会比杨嫫嫫还重。 栗海棠冷笑自语:“呵呵,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敢打我的人,我就敢闹翻你的乌氏族!” 护卫掀眼睑偷看一眼,正巧栗海棠自言自语放狠话。这偷瞄一眼吓得护卫浑身僵硬,仿佛看到主人谋算时露出的阴冷笑容。 果然是师徒俩呀,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以后在奁匣阁里要小心行事,惹怒小主子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你去吧。” 栗海棠挥退护卫,走出西暖阁看到青萝已服过止血消肿的药汤,李嫫嫫和刘二娘也被扶去中院的后罩房。 乌银铃戴着蒙面纱走来,把准备的帷帽为海棠戴上,小声说:“医馆的大夫听说奁匣阁的婢女和嫫嫫被乌族长夫人打伤,一个个吓得称病不敢来。派去的小厮实在没法子,只好请了元氏医馆的一位大夫前来诊治。恐怕传出去,乌族长会去找元氏族的麻烦。” “元家在镇子里有医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呢?哪日见到元俏,我要问问清楚。” 栗海棠觉得有趣,她从未在诸葛弈口中听过瓷裕镇里除了八大氏族的医馆之外,还有别人敢开馆的。 瓷裕镇的医馆共有五家,而八大氏族的三个氏族掌控着五家医馆的药材、大夫及学徒,连配药的秘方亦掌控在三个氏族的手里。 诸葛弈虽懂得岐黄之术,但他真正的身份是画师,又没有公然诊治病人,故而不算大夫。 五家医馆中,有两家医馆被掌控在乌氏族的手里,其中一家掌控着全镇药材的运输生意。 栗海棠笑得阳光明媚,险些晃瞎了乌银铃的眼睛。 “大姑娘,你笑什么?有何事值得你如此高兴?” “银铃,你且悉心照顾着大家,若缺少助手只管派小厮去请妘秀姐姐过来帮忙。我有事要外出,两个时辰后回来。” “大姑娘别出去了,万一又被人知道可怎么好呀。” 乌银铃拦着海棠,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打消念头。 栗海棠抱抱她,在她耳边低语:“我的人受了委屈,怎能让她们睡得安稳呢。” “大姑娘,你……”乌银铃欲要劝的话又吞回去,她主动放开海棠,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我会守住奁匣阁,也会保护她们的。” “好。” 栗海棠又抱抱乌银铃,转身去了后院钻狗洞。她要去探子窝找鬼手冷肆,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惩治乌氏族的人们。 待到栗海棠通过无心院后花园的假山密道来到北民巷子的探子窝时,鬼手冷肆和千夜、黄石头已准备妥当,连探子和贼儿们都集结在院子里,耐心等待她的到来。 栗海棠感叹冷肆太狡猾,竟猜到了她的行动。 冷肆但笑不语,亲自领探子窝去干扰各路探子及乌氏两家医馆内外的护卫们,千夜和黄石头则率领贼儿们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两家医馆的所有药材及账册,还有藏在老大夫枕头里的配药秘方。 等两家医馆被洗劫一空后,栗海棠站在高高的医馆屋顶,手执火把俯视着相距不远的两座医馆。 待到贼儿们搬空了药材、金银等等,又把昏迷的掌柜、大夫和学徒搬到医馆外的空旷地,她狠狠地丢下两个火把将医馆付之一炬。 无月无星的夜如墨泼般漆黑,二更鼓才敲过的宁静街市里忽然有两间铺子后院燃起熊熊大火,巡夜的打更人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上眼睛又睁开时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站在一间铺子的屋顶,双手执火把望向正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房屋。漫天红的大火照亮了她俏丽甜美的容颜,却发现一双映着赤火的杏眼透着冰霜。 她微微侧身凝望相距不远的铺子渐渐被大火吞噬,本以为她会害怕地大哭大声呼救,却没想到她淡然自若地走在屋脊上如履平地,双手中的火把像一道又一道飞箭落入平静的铺子后院。 漫天大火瞬时燃起,比相距不远的那间铺子更加惨烈地毁于大火之中。两间铺子在大火中伫立,仿佛桀骜的将领不肯低下高昂的头。 打更人恍然回神,急忙敲起铜锣奔跑在镇子的每条街巷,大喊着:“走水啦!走水啦!大家快出来呀!走水啦!” “拦住他!” 嗔怒的娇声犹如天雷劈下来,打更人只觉眼前一花便被蒙面黑衣人打昏、扛走。 栗海棠此时已被鬼手冷肆带往另一座更安全的铺子屋顶坐着。此时,她神情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即便见过大风大浪的冷肆也觉得恐怖。 “原来你发飙是这样的。真不愧是活死人的徒弟,够狠!” “活死人是谁?我不认识。” 栗海棠冷冷地说,既堵住冷肆的调侃,也提醒冷肆别再把诸葛弈是活死人的隐密身份随意说出来。 冷肆自觉失言便不开口,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欣赏着冲天烈火烧红也夜空,焚毁了乌族长掌控的两间医馆,还盗走数不清的珍贵药材。 小姑娘发飙,太恐怖了。 第571章 老脸值几个钱 瓷源堂。 傍晚来到瓷源堂,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正准备乘马车离开,或有几人约好一起赏月小酌。 诸葛弈突然造访让欲离开的众老爷们原路返回,一个个热情地围在诸葛弈身边问长问短。 栗族长一直对栗二爷回来耿耿于怀,见诸葛弈来了也没有多大的热情,只随着大家一返回来坐着喝茶闲聊。 诸葛弈见栗族长沉默不语,讪讪道:“栗族长还在为栗二爷死而复生之事烦忧吗?” “小小狂儿胡说什么?二弟活着回来我感恩戴德,怎会有烦忧之事?一派胡言。”栗族长像被踩到痛处的恶狗,朝着诸葛弈吠吠。 诸葛弈温润道:“栗族长急什么?子伯若说错了,栗族长指点便是,何必疾言厉色有失风度呢。” “哼!我家的事情,你少来掺和。”栗族长冷哼,转过身懒得理睬。 诸葛弈但笑不语,屋中氛围更加压抑。 莫族长装聋作哑,鬼知道诸葛弈傍晚跑来做什么,这少年肚子里的阴谋诡计太多,他不得不防备些。 满屋子坐了不下二十余人,从族长到各氏族的老爷们皆噤声,一个个装作痴迷手中的香茶。 “听闻燕峡镇翎爷邀请奉先女和画师公子去叙旧,怎么如此急着回来呢?翎爷与奉先女兄妹情深,总要多相处几日才不枉去了一趟。” 说话的男人是乌氏族旁支的一位,专管乌氏族的票庄联络之事。平日没少往乌氏中正府里送礼讨好。他的婆娘又是个巧言令色之人,深得乌族长夫人的信任。 可私底下谁人不知这对夫妇的虚伪无耻,连丢进茅坑的铜板都能徒手捞出来的又怎会是宽厚的人。 此人率先开口便是受了乌族长的眼神示意。马前卒当得如此成功,回去后定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心中的涟漪层层扩大,数十道贪婪的目光盯着端坐在椅子上的俊美少年。 诸葛弈温润浅笑,修长大手摸向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丢到桌子上,说:“翎爷邀栗大姑娘去叙旧,除了满足她的小小口欲,亦命在下将此物代为转交。至于八大氏族中哪家能得到翎爷的青睐,就看各位族长及老爷们的手腕啦。” 荷包里的东西是什么尚且不知,单单是翎爷“送”的东西就如一块肥美鲜嫩的肉丢进一群饿狼之中,贪婪目光更加幽深可怖。 置身事外的诸葛弈平静地看着这群贪婪鬼们先用凶狠目光扫视别人,然后故作镇定地坐在椅子里盯着桌上的荷包。 等级,不仅仅存在于野兽,人亦同。 八大氏族以莫氏族为首,以莫族长为尊。即使奉先女栗海棠的母族是栗氏族,栗族长仍然无法改变“百年老二”的氏族地位。 与诸葛弈斗气的栗族长恨得牙痒,早知道诸葛弈带着翎爷的“大礼”回来,他该先一步半路劫住他的。 猜中栗族长的心事,诸葛弈笑道:“在下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带给栗族长,不知栗族长还有兴趣听吗?” 一群贪婪鬼们听到诸葛弈偏心栗族长,连群狼之首的莫族长都露出不悦的神色。 栗族长的脸阴云转晴阳,乐呵呵地揖手道:“不知子伯贤侄有何好消息给告诉我呀?难道翎爷要……” “栗二爷的老窝。”诸葛弈抢在栗族长异想天开之前率先开口,见栗族长的脸上焦色一闪而逝,他讪笑道:“在下陪栗大姑娘去燕峡镇时偶然见到一座茅草屋,没想到栗二爷竟住在里面。唉!原来栗二爷诈死后未曾离开过,选的老窝还真够隐蔽的。佩服!佩服呀!” “在哪里!” 栗族长愤然而起,几步逼近诸葛弈,眼中焦躁已无可掩藏。 诸葛弈温润浅笑道:“栗族长的烦恼唯有栗燕夫人能解,若她能劝得栗二爷放弃,栗族长可将原本属于南府的东西还给栗二爷,在下也愿相助一臂之力。” “此话当真?只要我把南府的东西还回去,他会放手?” “我以项上人头保证。” 诸葛弈义正辞严,让栗族长无话可说。 自从栗二爷死复而生归来后,栗族长无一日安宁过。老相好栗燕夫人被囚禁,栗夫人整日以身怀子嗣逼他立下遗嘱,还有栗三爷终日借着生意之事中饱私囊引起栗氏族中议论纷纷。 栗族长烦不胜烦,派出去的杀手和探子都寻不到栗二爷的藏身之处,反之栗二爷抢走了许多生意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气得他险些一口老血喷薄而亡。 诸葛弈不再多言,知道栗族长仍当局者迷,相信再过几日便能清醒些,自会主动来无心院寻他商量。 在栗族长无心桌上荷包的时候,莫族长和乌族长已迫不及待抢夺荷包,可惜莫族长太过自信终究错失机会,荷包被手快的乌族长抢到了。 乌族长傲气十足地抓着荷包走回自己的位置,送给生闷气的莫族长一个挑衅眼神,然后在众人期盼又好奇的目光中打开荷包,取出藏在里面的一张纸。 “刚刚送栗大姑娘回奁匣阁,正巧乌族长夫人领着乌氏族的夫人们对奉先女的婢女和老嫫嫫施刑逼供,不知乌族长及乌氏各位老爷们如何看待此事?” 在乌族长沉浸与翎爷有生意合作的喜悦之时,诸葛弈抛出一个问题,无情地扇了乌氏族众老爷们一记狠狠的耳光。 乌族长诧异地瞪圆眼睛,一脸蒙地问:“子伯贤侄,你说谁领着谁去奁匣阁了?” “乌族长的夫人,领着乌氏族的十几位夫人及乌夫人的亲嫂嫂。” “她们去做什么?为何对奉先女的婢女和老嫫嫫用刑?” 莫族长故作惊讶地问,心里已乐开了花儿。 让你抢!让你抢!你那混账婆娘领着人去闹事,打了小丫头的心腹婢女,看你的老脸能值几个钱去与翎爷做生意吧。 莫族长的心声亦代表了在座众位族长及老爷们的心声,一个个眯眯眼看着满脸青菜色的乌族长。 “族长老爷,不不不不好啦!族长……老爷……不……不好啦!” 乌族长的小厮从外面跑进来,扑跪在乌族长面前指着外面急声禀告:“咱家的医馆,医馆走水啦!” “什么?医馆走水了?那快去灭呀!” 乌族长急了,顾不得与翎爷做生意的事情,踢一脚小厮屁股便急匆匆地跑出去。 诸葛弈冷眼瞧着,说:“走吧,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乌氏族的老爷们随着乌族长跑去街上了,诸葛弈及莫族长、栗族长等人一起悠哉地走过去,远远便瞧见站在屋脊上朝着提水百姓们大声喝令的小姑娘。 第572章 姑娘胆大包天 位于街市最繁华的地方,两间被大火焚毁的医馆从夜半烧红半边天,直到拂晓时分火苗仍未熄灭。 从打更人敲锣喊起附近百姓来救火时,医馆外围着一圈蒙面黑衣人吓退了提水救火的百姓,众人由最初的焦急变成悠闲的看热闹。 后来乌族长来了也没能挽回房倒屋塌的局面,乌氏族的老爷们只有悲叹恼火的份儿。至于诸葛弈及莫族长等人则混在百姓们之中瞧热闹。 天亮了。 无数火苗仍在蚕食着摇摇欲坠的房子,相距不远的两间铺子同时烧成废墟,围观的人们惊讶地发现两间铺子之间的四间铺子未曾受到一丁点儿的影响。 那大火仿佛有灵性般无情地吞噬,不论前铺或是后院,连存放药材的库房也无一幸免。 青墙灰瓦被烧得裂成龟甲纹,木窗扇变成残断的木炭,随便掰下一块都能烤熟鸟蛋。站在远远的瓷河对岸也能被大火烟气呛得流泪。 不知何时,站在屋脊上朝着众人大声喝令的小姑娘已不知踪影,那些蒙面黑衣人也瞬间隐藏入百姓之中消失无踪。 乌族长悲呛地坐在对面铺子的门前,看着自己亲手建起来的两间医馆。这是他少年时的功劳,也正因两间医馆造福百姓,父亲才弃了大哥将族长之位传给他。 这两间医馆乃是他怄心泣血建起来的,许多珍贵药材更是他冒着生死危险深入雪山、荒漠、深山密林跟随老采药人一起寻回来的,每一株珍贵药材都有他的血泪。 一股淡淡御贡檀香味儿传入鼻息间,乌族长怅然道:“她没这般大的胆子来烧我的医馆,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咄咄逼人呢。” 诸葛弈淡淡道:“你以为她是莫心兰吗?虽然有同样的出身,她们却是不同的。今日为了她的心腹烧毁你的医馆,明日一把火烧到乌氏中正府,你便知道她的胆子有多大。” “难道她如此做,你没有参与吗?”乌族长冷笑,站起来面对诸葛弈,愤怒地低吼:“我决不会向你低头的,咱们走着瞧!” “好。” 诸葛弈温润浅笑,目送乌族长冲开人群扬长而去,后面跟着乌氏族的老爷们,一个个鞍前马后劝慰着。 欣赏被烧得黑灰房架的两间医馆,诸葛弈很想鼓掌称赞。小姑娘这招敲山震虎做得很好,今日乌氏族来当马前卒,谁知日后又会有谁来挑衅呢? 隔着瓷河与之遥遥相对的正是五味居。此时,三楼雅间的窗子大敞,原本置于窗前的美人榻被移走,取而代之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五味居的新招牌菜八宝鸭丝。 栗海棠手托一碗燕窝羹吃得香甜,边吃边欣赏对岸两间烧成黑灰房架的医馆,还有越来越多围观的百姓。 她看到乌族长愤然离开,也看到莫族长、栗族长等人兴致勃勃地参与讨论,甚至看到诸葛弈迈着悠哉的步子走过拱桥,站在桥上与她遥遥相望。 “师父太俊了也是麻烦啊,瞧走过他身边的姑娘们没有不暗送秋波的呢。”栗海棠啃着鸡腿小声唠叨,在看到诸葛弈好心扶起一位摔倒的姑娘时,忍不住摇头:“师父哟,她是故意摔的,你真是……”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莫晟桓推门进来,许久没见到小姑娘,这一见才发现她又长高了不少。他来到她的身后一同望向拱桥,失笑道:“子伯兄仍如此受姑娘们青睐,瞧瞧被扶起的那位姑娘一双翦水秋瞳多么深情呀。” “桓哥哥,我怎么许久不见你呢?你又跑去燕峡镇的虫趣集市守着新鲜的鸟儿?”栗海棠丢下啃完的鸡腿骨头,饮一口清淡的茶。 莫晟桓转身坐到她对面,望了眼河对岸的两间废墟,郑重地问:“乌氏族的两间医馆是你亲手烧的?” “对呀。我亲手烧的,铺子一支火把,院子一支火把。”栗海棠边擦着油腻腻的小手,边说:“乌夫人敢动我的人,我就要他们付出代价。” “你不怕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你吗?君珅大哥临行前叮嘱我要顾照好你,可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尚且能帮你拦住我爹。但乌氏族没有与你交好的人,反倒有几个姑娘处处与你为敌,你该三思而后行的。” 莫晟桓苦口婆心地劝说,可海棠顾着吃喝,把他的劝善话当成耳旁风。 “你哪儿来的胆子竟敢烧毁乌氏族的医馆呀,是子伯兄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莫晟桓,闭嘴!” 栗海棠丢下筷子,杏眼圆瞪威吓莫晟桓,厉声质问:“我想保护自己的奴婢有什么错?今日乌夫人领着人来大闹奁匣阁,明日瓷裕镇的无知稚童都敢来奁匣阁哭高。当我是什么,任人可欺的傀儡吗?” 莫晟桓语塞,他确实没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他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劝海棠别太胆大包天、四面树敌。 栗海棠倔强地噘着小嘴与他堵气,扭头盯着窗外就不肯听莫晟桓的劝告。 雅间的门被推开,诸葛弈一身轻松地走进来,看到莫晟桓脸色凝重、再看小姑娘面向窗子沉默不语,气氛很是尴尬的样子。 “怎么?吵架了?” 诸葛弈温润的嗓音犹如一汩泉水浇灭了小姑娘的怒火。她猛然回头,委屈地唤一声“师父”便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嘤嘤哭泣。 莫晟桓尴尬地挠挠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疾言厉色,又后悔自己不该劝她善良。明明遭欺辱的人是她,他应该站在她的身边呐喊助威。 诸葛弈拍拍怀里小姑娘的娇背,递个眼色安抚焦躁不安的莫晟桓。 兄弟,你做得对,若是我也会训斥她一顿。 “咳,子伯兄,我没有。” 莫晟桓尴尬地解释,在接收到小姑娘偷偷瞪来的白眼,他连忙改口:“是是是,我该好好想想如何与海棠妹妹商量,不该劈头盖脸地数落她。其实……咳,我真没有维护乌氏族的人。” “哼!” 栗海棠娇嗔,扭头,另一边小脸继续贴在诸葛弈的胸膛。 诸葛弈宠溺眼神温柔得连莫晟桓都尴尬起来,真不明白自己跑来做什么? “那个,子伯兄,这是君珅大哥命我代为转交的信函。我还要去栗氏中正府送信呢,先走了。” “咦?你去江南找珅哥哥啦?什么时候的事情?” 闷头生气的栗海棠听到莫晟桓去过江南见栗君珅,立即没了脾气。把送给诸葛弈的那封信看了又看,仿佛能看到信的内容。 第573章 守安堂的来信 诸葛弈宠溺一笑,把信交给她,眼神示意她来读信。 莫晟桓捂着半张脸痛惜地说:“子伯兄,你就这般惯着她吧,活生生把一个知礼懂事的姑娘惯成刁钻任性的蛮小姐。” “哼!这话说得你少惯着我似的,每天派人骑快马去燕峡镇的远香斋买绿豆酥饼来讨好的人是谁呀?”栗海棠拆开封口,娇嗔:“我若变成莫妍秀那品性的人,你也有份儿。” 莫晟桓佯装自掴一掌,起身对诸葛弈揖手道:“子伯兄见谅,愚弟实在怕被她赖上,先行一步啦。” “哈哈哈,去吧去吧。” 诸葛弈揖手还礼,与莫晟桓交换个“保重”的眼神,莫晟桓便急匆匆去了。 “师父,桓哥哥着急回家吗?” “他急着送信给栗族长。” 诸葛弈等着她看完信中的内容,宠溺目光始终凝在白皙清丽的小脸上。 常言道女大十八变,再过几年她的美貌如雕琢美玉般绽放光彩,成为瓷裕镇第一美人,成为各氏族公子们眼中的猎物,他可有得忙喽。 “师父,珅哥哥在江南过得不好哟,我好担心。” 栗海棠把信还给他,漂亮的叶儿眉拧在一起。 诸葛弈睐她一眼,有些酸溜溜地问:“担心他?要不要写回信问问?或是请元五爷修书一封,派些人过去照顾他?” “元家小五叔确实江南做生意,尚有几间铺子。可珅哥哥落脚之地有没有元家小五叔的铺子就不知道啦。况且栗氏族和元氏族没有往来,如何开口相求呢。难办!难办!” 栗海棠否定诸葛弈的提议,托着下巴看窗外。河对岸被烧成黑灰房架的医馆已开始有人清理,但木梁房架却拆除。 诸葛弈简单阅完信,拿出火折子将信焚毁,说:“我会派人去照顾他,你不必忧心。” “师父是活……哦哦,我怎么也犯禁了呢。之前斥喝冷大哥不准随意说出你的秘密,冷大哥向我道歉呢。” “你不必过于小心。江湖皆知鬼手冷肆与活死人是旧相识,他随口说出什么实属正常。” 诸葛弈捏捏白皙娇嫩的小脸蛋,握住温暖小手,“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你也不必忌讳,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桓哥哥果然说对了,师父如此没原则的宠惯我,我也许比莫妍秀还刁蛮呢。”栗海棠反握住冰冷大手,摸摸圆鼓鼓的小肚子,看到满桌未动过筷子的三道菜,“师父,让店小二把这些菜包起来,我带回去分给她们吃。” “好。” 诸葛弈牵着她的小手走出雅间,在楼梯口遇到店小二,吩咐将雅间桌上的菜包起来,又多加了几道招牌菜,命护卫送去奁匣阁给受伤的丫鬟和老婆子们吃。 栗海棠随诸葛弈乘上马车,待马车驶向镇东边的大街时,诧异问:“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儿?” “瓷源堂。” 放火烧毁乌氏族的两间医馆是天大的事儿,即使奉先女也要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说出正当理由。 倘若栗海棠今日不亲自去瓷源堂“领罪”,明日便有乌氏族的全族人来堵住奁匣阁大门讨要说法儿。 诸葛弈不必多费脑子便猜到乌族长、乌夫人谋划的这盘局。 始于一封密报,终于一封密报。乌族长夫妇若再多动动脑子、再多些耐心、再多多劝说乌银铃合作,相信此时奉先女已变成乌银铃,而他身边的海棠则被押到三塔楼的历代奉先女神位前,以自尽来血耻罪孽。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乌族长万万想不到小姑娘会胆大包天的打了乌夫人、亲自动手烧毁他呕心沥血建起的两间医馆。 诸葛弈长长舒气,忽然感到肩上一沉,垂眸见海棠的小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已甜甜睡去,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哪有夜时站在高屋之上烧人医馆的气势? 马车行走在秋阳之下,穿梭于人潮之中,缓缓向镇东大街的一处普通宅子驶去。 忽然,马儿惊慌地嘶鸣一声,欲奔跑时被赶车的小厮一鞭子抽醒,乱了的四蹄瞬间恢复正常。 小厮连忙询问车厢里的两位主子,听到温润低浅的男声说“无事”才放心。看向突然出现的女娃娃,想气恼大骂又觉得大人不该与孩童计较。 女娃娃漂亮乖巧,小手里捏着一封信,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车旁屈身行礼,稚音悦耳,“请问车中的贵人可是奉先女?” 小厮皱眉,想挥手赶走女娃娃,就听到一帘之隔的诸葛弈温润浅声道:“不是,但我是奉先女的绘师。小妹妹有何事要找奉先女,不妨先说与我听听。” “一位老阿嫫让我将这封信交给奉先女。既然奉先女不在车里,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等下。” 栗海棠掀开车帘,看到漂亮女娃娃娇小可爱,不免心生亲近。她跪坐在车门口,说:“我就是奉先女。” 女娃娃歪着小脑袋回忆刚才老阿嫫叮嘱自己的话,问:“你七岁时吃过最好的东西是什么?” “七岁?” 栗海棠想想,七岁那年莫心兰突然全家搬离村子,她整日坐在家门外哭。邻家刘姐姐做了一种香甜的米果子特别好吃,从此她偏爱甜食直到今日。 “米果子,很香甜的。可惜我已好多年没有吃过了,当年做给我吃的大姐姐也不在这里了。”在守安堂,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女娃娃欣喜地“啊”一声,双手奉上信,行礼,跑走了。 “哎?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谢你呀。喂,小妹妹你慢点跑,小心摔着。” 栗海棠对着跑远的女娃娃背影大声叮咛,她仿佛见到弟弟小旺虎,追在顽皮小子的身后唠叨。 诸葛弈扯着她坐回来,吩咐小厮继续赶车。 “我看看是谁送来的信。” “守安堂,刘姐姐。” 不必看也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她的母亲已死,天下唯一知道她七岁时吃过米果子的人只有她和刘喜娘。 诸葛弈见她如此笃定,封皮连个字都没有的信竟是刘喜娘送来的? “刘姐姐出不来,会是谁替她送信呢?” 栗海棠亦觉得蹊跷。 诸葛弈龙眸眯起,这信确实很诡异。 第574章 给出正当理由 瓷源堂门外已聚集乌氏族的族人们。他们听说奉先女在夜里烧毁了乌氏族的两间医馆,且是普济百姓的最大两间医馆,群情激愤,誓要去找奉先女讨要一个说法。 乌族长回到家中一病不起,乌族长夫人更是闭门不出。但他们的心腹都暗中放出话来,说乌氏族惹不起奉先女没胆子讨公道。 这句话犹如在乌氏族人们的怒火上泼了一盆热油,让原本无意闹事的乌氏族人义愤填膺,纷纷来到瓷源堂门外抗议,请八大氏族的族长及权贵老爷们帮助乌氏族向奉先女讨公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作壁上观的各氏族族长和老爷们碍于情面,不得不出面劝说乌氏族人,承诺向奉先女施压,还乌族长及乌氏族人一个公道。 乌氏族人执意不肯散去,里三层外三层地堵着瓷源堂的大门外。他们不闹事、不叫骂、不大喊,仅是盘坐于门外的街上无声抗议。 莫族长最看不惯这些穷憨子们的蛮横傻气,一群光有力气耕地的愚民被人当成马前卒都不知道。哼,死了也活该,愚蠢至极的穷憨子们。 “这叫什么事儿呀?乌族长和他婆娘造的孽,偏让咱们来受罪,他们夫妻躲在家里称病不出,真是好心计呀。” 典族长耿直性子瞒不住话,抱怨着乌族长夫妇连累大家被堵在这里,大拳头砸在桌上咚咚响。 程族长知典族长的倔脾气,温和地笑劝道:“你且安心坐着,刚吃完午膳又饿了?要不我吩咐老管事去小厨房拿些零嘴给你?” “呸!那些零嘴都是女人家吃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典族长狠狠啐了口,瞥向大门外的一群乌氏族人,更加心烦地骂道:“瞎眼的混账们别嚣张,倘或一柱香后再不离开,我便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典老弟快过来坐下吧,乌氏族的事情自然有乌族长来主持,咱们操哪门子的闲心呀。来来来,喝茶!” 司族长过来拉着典族长坐回去,亲自端茶倒水安抚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闫族长看看墙上挂的时辰钟,说:“奉先女该来了呀,咱们派去的人……” “奉先女来了,画师公子来了。” 老管事气喘吁吁跑进来禀告,众人连忙站起身迎出去,却发现瓷源堂门前停着一驾青壁马车,马车里的人却没有下来。 莫族长率先走出去,后面跟着众族长及老爷们。他们站在大门内,目不转晴地盯着马车的车帘子。 坐在门前大街上的乌氏族人也纷纷站起来,虽未围攻马车却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个个横眉厉目、双拳紧握。 突然,一道惊恐尖叫声从马车里传出来,之后是细微的哽咽声。 盯视着马车的人们无不疑惑,又无人敢上前探查。 少时,车帘掀起,诸葛弈率先走出来,朝着大门内的族长和老爷们作揖行礼,歉意道:“子伯向各位族长及老爷们请罪,因奉先女火烧乌氏医馆时受了伤,我刚才替她治伤才未下车向各位行礼。” 莫族长揖手还礼道:“无妨。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 诸位族长和老爷们学着莫族长那般宽宏大量,又关心栗海棠的伤势如何? 乌氏族人气愤地看着诸位族长和老爷们表现出关怀备至的样子,半点没有向奉先女施压的意思。 “奉先女,我等是乌氏族人,今日守在瓷源堂外等候奉先女驾临,为的是向奉先女讨一个公道。奉先女为何烧毁乌氏族的医馆,为何置镇中百姓的生命于不顾?” 乌氏族人为首的白须老伯拄着木棍子走出来,他虽咄咄逼问却也知礼守矩,知道先跪下来磕了头再问。 站在马车旁边的诸葛弈未出声阻止,他教养的小姑娘要敢做敢当。冲冠一怒烧医馆,自然要给人家一个正当理由,来论个是非曲直、非黑即白。 马车的帘子掀起,栗海棠仅用雪绉纱遮面,露出一双曜黑杏眸熠熠闪亮。 她扫视一圈,围在四周的乌氏族人皆粗布短袄,黝黑的脸、粗糙的双手、踩着草鞋的双脚被磨出厚厚的老茧。 这些穷苦的族人与曾经的她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靠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去养活自己和家人。 那些食金宿玉的权贵老爷们仗着自己生于富贵家,即便做个纨绔子弟挥金如土也不觉得羞愧。挥霍着无数族人们的血汗钱,他们仍鄙夷这些供养他们衣食的族人们。 栗海棠昂首站在车上,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向众人展示,大声道。 “各位乌氏族人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乌族长夫人的贴身玉佩。” “三日前,我受义兄燕峡镇翎爷邀请过府叙旧,已请绘师代我向八位族长及老爷们禀明。没想到乌夫人趁我不在奁匣阁中,率领乌氏四夫人、乌氏旁系夫人们,及她的娘家嫂嫂们来奁匣阁闹事,不仅打残奁匣阁的大管事嫫嫫,二管事嫫嫫和后厨管事嫫嫫,连乌氏西府的四姑娘也被打了。” “乌夫人仗势欺辱我奁匣阁的人,甚至在我面前嚣张狂妄,要废我另立。乌夫人此举已违了祖规,她娘家嫂嫂言语无耻辱骂于我,乃是对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对奁匣阁历代奉先姑姑、对奉先女的辱蔑。” “乌族长知其妻子恶行不仅未出面劝阻,还躲在瓷源堂里装聋作哑。我烧了他两间医馆又如何?我要替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和历代奉先姑姑们好好地教训他!” 站在乌氏族人最前面的白须老伯听到栗海棠满腔义愤地控诉着乌族长夫妇的卑劣行径,羞愧难当地长叹一声,拄着木棍转身淹没在人群中。 群龙无首的乌氏族人开始慌乱起来,他们对栗海棠给出的理由一知半解,交头接耳讨论着该如何收场? 栗海棠冷眼看着乌氏族人们乱哄哄的讨论着,耐心等待着他们的声音从一窝蜂鸣到鸦雀无声。 “烧医馆之前我已派人调查过,那两间医馆并非乌氏族公产,而是乌族长的私产。至于乌氏族的医馆毁了,瓷裕镇里还有别家的医馆可为大家诊病抓药。” “奉先女所说属实吗?医馆果真是乌族长的私产?” 乌氏族人中有人大胆问出,众人皆翘首看向马车的栗海棠。 诸葛弈默默地看着,心想:丫头啊,此时不收揽人心更待何时?多好的机会呀。快点狠踩乌族长夫妇给自己立威吧! 第575章 江湖混世魔王 栗海棠不动声色地观察乌氏族人的面容,他们一个个期盼目光让她放弃了自己的小阴谋。 看到小姑娘曜黑杏眸中一闪而逝的狡黠,诸葛弈知道她终究错过这次立威的好时机,但收揽乌氏族人的信任也不赖,至少日后要对乌族长下手时不会再引起乌氏族人的反感。 栗海棠还没天真得以为乌氏族人围攻瓷源堂的背后没有乌族长和乌夫人的暗中推波助澜。 刚刚白须老伯拄着拐杖穿过人群时似乎被一只手故意推了下,老伯险些摔着,幸而身边的人机敏地扶住他,那故意推人的年轻男人似曾相识。 栗海棠沉住气,环视众人,大声说:“各氏族的公产每年皆有布告贴于瓷源堂班房的墙上,各氏族村子的里长在送年礼时会抄录一份儿回去告知本氏族的村民。若大家未从本氏族的里长口中听到,那便是里长失责。至于私产则不必广而告之,各氏族的村民亦无权干涉别人家的财富。” “听奉先女之言,两间医馆是否归公产,我们该去向本氏族的里长去讨问吗?”那胆大的年轻人又站出来质询,引得栗海棠侧目。 她打量站在人群中的年轻人,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一枝独秀。这年轻人眉清目秀,健康的肤色配上一身强健的体魄与他周围驼背瘦弱的穷苦百姓有格格不入之感。 “你是乌氏族人?” “蒙止,江湖人,来此一游。”年轻人抱拳,义正言辞道:“见权贵者欺压百姓,路见不平自当站出来替百姓申冤,讨还一个公道。” “兄乃正义之士,小女子佩服。只是公道自在人心,小女子实话实说亦有诸多质疑,何况有人暗中鼓动要置小女子于死地,纵然是非曲直有真相大白之时,可小女子无辜枉死又有谁来讨还公道呢。” 栗海棠一句话绕来绕去就是“本姑娘不是好欺负的”,聪明如诸葛弈及诸位族长、老爷们怎会不懂她的意思。这话即是劝年轻人别盲目行动,也是警告他们休想逼她入陷阱。 诸葛弈清咳声走上前解围,与蒙止抱拳相礼,“久闻混世魔王的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蒙止兄弟来瓷裕镇一游乃三生缘分,幸会!幸会!” 蒙止探寻目光打量着俊美绝世的少年,猜度着自己与他年纪相仿,但自己行走江湖一身草莽气,而对方儒雅谦和一身书卷气。 “混世魔王乃江湖同道们的谬赞,蒙止愧不敢当。” 蒙止抱拳,打量着诸葛弈的目光仍未停止。 站在车上的栗海棠淡淡道:“这位是诸葛画师。” “诸葛?” 蒙止呢喃着,目光忽然一冷,两只拳头如急风般攻其不备,一拳袭向对方的面门、一拳袭向对方的胸膛,两拳刚劲有力、出拳带风。 “姓蒙的,你竟敢欺负我师父?” 栗海棠气急跺脚,见诸葛弈身姿轻灵地躲开两只拳头,只守不攻处处忍让,气得她咬紧一口小银牙。 “师父,你怎么不打他呀!他的武功不怎么样,肯定输给你的!” 栗海棠鼓励着诸葛弈还手打回去,却发现人家根本没兴趣“打架”,像在逗弄拳力凶猛的蒙止,左躲右闪且堪堪让拳头擦身而过。 一连十几招狠拳皆打空了,蒙止恼羞成怒。在诸葛弈再一次稍稍避开时,突然以拳化掌拍打在诸葛弈的胸膛。 诸葛弈微侧身子避开拍在胸膛的手,但臂膊挨了一掌有些失力。他后退数步,龙眸冷眯盯着蒙止收掌握拳,双腿一前一后弓起做出似攻又似守的姿势。 观战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叹,栗海棠更是气得破口大骂。 “无耻小人,你敢伤了我师父,我砍断你的那只手来赔。” 蒙止冷瞟一眼站在马车上愤愤大平的小姑娘,傲气笑道:“今日我便了结他的性命,伤得他死无全尸。若你那娇嫩的小手能提起一把大刀,我乖乖躺下随你处置。” “呸呸呸!你个无耻小人,你给我等着!” 栗海棠四下寻找,发现乌氏族人来闹事却没有一个带来武器的。她气得指着围观的众人骂道:“一群胆小鬼,你们来闹腾都不带着锄头镰刀吗?万一莫族长等人派凶恶的小厮们驱赶你们怎么办?光挨打不反抗吗?” “奉先女,我们……我们是来讨公道的,才不是闹事呢。” 围观的乌氏族人很无辜地辨白,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自己确实是来闹事的,只是没胆子拿“武器”罢了。 栗海棠翻白斜睇这群没义气的乌氏族人。眼瞧着诸葛弈被蒙止的拳风逼得节节败退,她急得犹如热锅里的蚂蚁,看向瓷源堂大门口的族长们及老爷们。乌氏族人不懂事,他们也不懂事吗?就不能派几个护院出来帮忙? 率先接收到小姑娘眼神求助的莫族长撇撇嘴角,两手一摊。奉先女,老夫年迈无力实在帮不上忙啊。 栗族长挠挠头,一脸委屈:老夫也不懂武功,怕上去反添乱了不成。 闫族长乐呵呵地看热闹,直接无视小姑娘的求助眼神。 至于程族长,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不敢表现得与栗海棠亲近,只好低着脑袋假装自己的鞋子脏了。 司族长是个墙头草更指望不上,唯一的希望就是…… 脾气耿直的典族长终于按捺不住,撸起两只袖子大步走下石阶,对着拳劲刚烈逼得诸葛弈连连败退的蒙止大吼一声。 “来呀!让我也尝尝你的拳头,看看我练了几十年的拳头还成不成!”说完,往两只拳头各啐了一口:“呸!呸!” 用力搓搓磨盘大的手掌,厚实的手掌已生出永不消磨的老茧。不知典族长平日练的什么拳术,怎么手掌也能磨出老茧的? 蒙止大笑着,拳头突然调转方向,以极其扭曲的弧线朝着典族人的腹部攻袭而来。 典族长双掌交叠挡在腹前,笑骂道:“果然是江湖中人,出手竟如此的霸道无礼。好吧,且让我陪你过过招儿,咱们比比谁的拳头更劲更猛。” “多谢典族长赐教!” 蒙止阴恻恻冷笑一声,第二拳已凶狠地砸在典族长的腰侧,苍劲霸气的拳风仿佛盖过秋风的呼啸,围观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纷纷为典族长祈祷平安无事。 这一拳打在腰侧,恐怕肾脏会碎成豆腐脑儿。幸好没打在师父的身上,否则她真要提刀砍人喽。 栗海棠如是想着,可看到挨拳头的典族长又心生不忍。 第576章 打遍江湖的魔 挨了拳头的典族长真的以为自己的内脏会被打碎,但蒙止的拳头看似凶狠、实则在砸到典族长腰侧时已收了五成的拳力。 预测典族长被打后定倒地不起,没想到典族长仅仅捂着腰侧连退几步,脸色泛青、五官皱起,双唇疼得止不住颤抖着。 蒙止淡淡一笑,尚且收回的拳头忽然又是一个扭曲弧线朝着站在车上的小姑娘攻袭而去。 “蒙止,你敢!” 诸葛弈大惊失色,尽管他的身形已动,可距离马车太远了,根本无法阻止距离更近的蒙止。 近了! 近了! 只差三丈远! 两丈远! 一丈远! “蒙止,你给我住手……呃——海棠,你……也给我住手!” 诸葛弈怒吼着,却在攻袭小姑娘的蒙止被一把匕首横在喉咙前时忽然改了口风,反劝起自己的小徒弟了。 蒙止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刚才他忽然灵光一闪,趁机偷袭距离很近的小姑娘。 他的拳术在江湖中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鬼手冷肆也败在他的拳下。 今日与翎十八的大掌柜打过,与八大氏族的族长打过,再逗逗娇蛮可爱的小姑娘。呵呵呵,不枉他来此一游,总要留点传说给江湖同道们做谈资呀。 想得很美,但不一定心想事成。 蒙止凭着高超的拳术自信满满地攻袭栗海棠,以为她一个纤弱的小姑娘定会害怕得大哭大闹。谁知道……谁知道……呜呜呜,这是谁家养的女娃娃,小小年纪竟比母老虎还凶恶! 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横在蒙止的喉咙上,锋刃轻轻划破颈皮流出鲜滟的血液,微微痛痒从伤口传来,蒙止只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最后连握紧拳头的力气也没有了,软趴趴在跪在小姑娘的面前。 栗海棠握着匕首不颤不抖,横在蒙止喉咙上轻松划破一刀犹觉不过瘾,又微抖手腕再划破一刀,两条细痕渐渐流出鲜血浸染了灰袍的圆领。 诸葛弈大步走来,同情地看一眼“待宰羔羊”蒙止,柔声劝道:“海棠呀,放了他吧。他刚刚与为师比试拳脚并未真心伤我,你如今可是真的伤了他呢。” “师父别管,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拳打我?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他的拳头快。哼!” 刁蛮任性的倔脾气上来谁也劝不动,师父来了也不管用。栗海棠偏要杀杀蒙止的锐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出拳伤人了。 蒙止浑身无力地瘫软在马车边沿,若无赶车的小厮从背后支撑着,他立即后仰倒摔下车。 诸葛弈投给蒙止一个“兄弟对不住”的歉意眼神,闭上嘴眼后退一步。 栗海棠很满意地点点头,握着匕首不放,慢慢蹲下来与蒙止面对面,极小声地质问:“说,你来瓷裕镇是受谁收买,乌族长?还是闫族长?或是花间楼的无言公子?” 蒙止顿觉冤枉,这几个人除了花间楼的无言公子算是熟人,其余皆不认识啊。他来瓷裕镇游玩确实有目的,但那不是重点。 “说出来吧,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否则……?” “否则江湖中只你的传说,却再你的人。” 栗海棠笑得天真善良,仿佛握在白嫩小手里的匕首幻化成一根轻柔的羽毛拂在蒙止的喉咙上。 而蒙止眼中的小姑娘戴着一张善良可爱的面具,内心是一个邪恶妖魔在狂妄大笑,只需小手轻轻一动即刻取他性命。 栗海棠从袖袋里取出之前被漂亮女娃娃拦住马车送来的信。守安堂的信怎可能被一个小娃娃轻松拿到,并恰恰等在这里拦着她的马车。 见到信,蒙止的眼睛微眯一瞬又恢复正常,他死不承认地问:“这是什么?你要栽脏不成?” “很好,看来你认出它了。” 栗海棠已不再废话,对诸葛弈说:“师父,信果然是他写的。” 诸葛弈抚额,有种想把蒙止带到无人的地方狠揍一顿的愤怒感。这憨货想计谋用的是拳头吗?脑袋里除了吃喝玩乐和女人就不能再装点别的东西? “海棠,你听我说,蒙止其实是……” “咦?他怎么来了。” 蒙止忽然兴奋的惊呼声打断了诸葛弈维护他的解释,也成功引起众人的注意。 栗海棠扭头看去,前方根本无人走来。忽然她顿觉手腕一沉一疼,握在手里的匕首一瞬间被抢握在蒙止的手里,那锋刃横在她的颈侧…… “蒙止,别太过分。” 诸葛弈冷面厉目威吓对方,敢在他的小徒弟脖子上留下任何血痕,他真的会动刀子砍胳膊的哟。 蒙止恢复的力气不多,仅够挟制小姑娘的。用来对付诸葛弈已足够了,至少他能活着见到那个人。 “我要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只要诸葛兄弟肯如实相告,我便放了你的小徒弟且将匕首还回。” “哼!你果真是来者不善。” 栗海棠嗤之以鼻,说什么来此一游没有别的目的,摆明骗傻子呢。 “师父,和你打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坚决不能上他的当,不管问什么都不告诉他。哼哼!” 诸葛弈宠溺浅笑道声“好”,这护犊子的无耻行径让围观的人们无不感叹传言非虚,画师公子护犊子已到了没规矩没原则的地步。 蒙止顿觉天空有道惊雷劈下来,他的眼睛和耳朵定是有问题,怎么听到的看到的皆是虚幻呢? “喂,你把匕首挪远点儿别真的伤到我。万一你承受不住被气死了,我可不想陪着你去走黄泉路。” 栗海棠故意后仰头,让后背贴着蒙止的腰侧。 蒙止气得咬牙愤愤道:“我在江湖也算排得上名号的人,混世魔王岂是胆小怕死之辈。你且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呃,你想干什么?” 握着匕首的手背被她一口咬住,蒙止骄傲的慷慨之言化作一句疑问,啼笑皆非地看着自己的手背被啃出一圈圈牙痕。 栗海棠恼羞成怒,啃了好几口都没能让他疼一下松开手,难道他和师父一样无痛感?他也中毒了? 诸葛弈抿唇偷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蒙止乃是打遍江湖无敌手的魔。他的拳头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术,别说她的小白牙,就是刺骨割皮的尖刺虎指也未能损坏分毫。 蒙止乐了,松开手将匕首还给她,指指手背上的十几圈小牙痕,调侃:“你想吃肉便让诸葛兄弟去街上买,我的拳头皮厚肉少哪够你解馋的?况且我有个毛病,你且不要知道的好。” 栗海棠眨眨杏眼,好奇问:“什么毛病?我为何不知道的好?” 蒙止眼中闪过顽皮,附在她的耳边大声说。 第577章 元家医馆出事 “俺来之前上茅房没洗手啊!哈哈哈哈!” 恢复力气的蒙止推开小姑娘,跳下车就跑。让围观众人措手不及,连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跑得不见踪影。 诸葛弈上前扶住摔在车板上一脸怒色的小姑娘,强忍着笑声柔声劝说。 “他诓你的,江湖中谁不知晓他最爱干净。每次揍人后都会找个地方洗手,生怕别人的血留在他的指甲缝里。” “真的?” “嗯。不骗你。” 诸葛弈柔声软语劝着小姑娘别把蒙止的玩笑话当真,周围的乌氏族人也纷纷劝着,每个人的脸上皆不见最初时的戾色。 莫族长站在瓷源堂大门前朝着众人挥挥手,“都散了吧。你们若再有疑议,只管去乌氏中正府门外找乌族长问个清楚。瓷源堂乃八大氏族共同议事的地方,除非乌族长犯了大忌才轮到诸位族长为大家作主。今日之事乃乌氏族中互相猜忌,没有定论之前别再来闹了。” “是。” 乌氏族人亦觉得羞愧,忙顺着莫族长的意思改了口风。纷纷向栗海棠下跪赔罪,齐声道:“奉先女恕罪,我等受奸人挑唆冒犯了奉先女的天威,奉先女恕罪!恕罪!” “不管是谁挑唆皆有理,乌族长避而不见把罪责推到我的头上引乌氏族人愤愤不平。我理应出面讲清楚,以免乌氏族人误会更深,影响乌氏族人在瓷裕镇的清明声誉。” “多谢奉先女保全我们乌氏族人的名声,我们定会到乌氏中正府请命,请乌族长亲口澄清,还奉先女一个公道。” 乌氏族人义愤填膺,茅头一转指向乌族长。这惊喜来得太快,让栗海棠没感受到狂喜就见众人安静有序的离开,连抱在怀里的奶娃娃都没有哭过一声。 栗海棠感慨乌氏族人的自律知礼,却偏偏遇到那么一个贪婪吝啬、卑劣无耻的族长和族长夫人。 莫族长邀请栗海棠和诸葛弈进去喝茶,二人皆推辞。一夜未归,昨日回来又忙着布置火烧乌氏医馆的事情,她还没偷出空闲去看看受伤的杨嫫嫫。 急着赶回去,栗海棠只叮嘱诸位族长及老爷们别掺和乌氏族的糟心事,免惹得一身骚气。 莫族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看来乌族长夫妇若不甘心认输,再暗中指使人闹腾起来,想来奁匣阁和无心院的这两位也不会善罢甘休。 最擅长坐山观虎斗的莫族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连耿直的典族长也说出“井水泛河水”的理由搪塞。 见众位族长的态度,栗海棠表示很满意。与族长和老爷们辞别后,乘马车返回奁匣阁。 马车渐渐驶离安静的大街,莫族长立即让众人各自回府去听消息。依他对乌族长的了解,乌族长会认输吗?才怪,不整出更大的妖蛾子不算完。 各位族长及各府的老爷们全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不管他们站在谁的一边儿都会得罪另一边,最后有可能会两头得罪。正如栗海棠所说的惹得一身骚气呀。 短短半柱香时间,瓷源堂坐镇的权贵们已躲回自己的老巢去听消息。 且说离开瓷源堂的马车驶上瓷河最大的一座拱桥上被一个年轻人拦住,赶车小厮无奈道:“蒙大侠,你有事去无心院吧,别在这里挡路呀。俗话说好狗不挡路,你……哎哟!” 可怜的小厮如一道光“咻”的一下被抛进河里,引来瓷河两岸及拱桥上的百姓哄然大笑。 蒙止啐口唾沫,骂道:“呸!嘴贱的小混蛋竟敢骂俺是狗?俺让你泡在河里喂鱼,看你还敢不敢嘴贱了。呸呸!” “哈哈哈哈。” 桥上围观的百姓又是哄然大笑,纷纷让出路来。 蒙止驾着马车悠哉地下桥,回身撩起车帘笑呵呵地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呀,没想到奉先女竟是鬼手冷肆的小主子,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原来你来找冷大哥呀。” 栗海棠鄙夷地瞟了眼前面驾车的蒙止,目光错开时惊现前方冒起浓浓的黑烟,重重叠叠的铺子屋顶间似有火光隐隐乍现。 “咦?我没下令再烧铺子呀,怎会又有铺子走水了呢?” “真有趣!” 蒙止调侃一句,便喝令马儿朝着大火的方向急奔而去。 诸葛弈已认出那个方向的铺子属于谁,静默思索着这间铺子突然失火与乌族长有没有关系。至少先有两间医馆被焚毁,传言已遍布镇子的各个角落。 普通百姓从不关心背后的真相,他们对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以讹传讹、乐此不疲。无人关心背后的真相如何,什么人受了委屈、什么人该受到惩罚。 马车飞驰在并不宽阔的街巷里,听着同样奔跑相告的百姓们津津有味地编造许多离奇谣言,甚至有人搬出“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嫌弃供品不新鲜,一怒之下发火焚毁了铺子”的鬼话,逗乐了马车上的三个人。 前方十丈之外便是大火焚烧的铺子,从未烧焦黑的匾额名字看,竟是一间医馆。 栗海棠被诸葛弈和蒙止一左一右护着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距离铺子不远处。 因为站得距离不远,能清楚看到大火焚烧的门口有人披着麻袋片子进进出出搬运着药材麻袋,还有人敲着铜锣大喊:“别靠近!都后退!别靠近!都后退!” 她抓紧诸葛弈的衣袖,问:“师父,我没有下令烧这间铺子,你快让人去查查是谁干的?” 诸葛弈沉默不语。 另一边的蒙止冷嗤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乌氏族长呗,或许他的婆娘也有份儿。” “乌族长为何烧毁别人家的铺子?” 栗海棠不明白了,乌族长该恨的人是她,若想报仇也该来寻她。为何用同样的手段焚毁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间铺子呢? 蒙止耸肩摊手表示不清楚,眼神示意她去问诸葛弈。 栗海棠扭头看,不等到诸葛弈解疑,反而看到一驾熟悉的马车飞速驶过,在大火吞噬的铺子门前停下。 “咦,那是元俏的马车?这是……元家医馆?” 马车的两扇雕花小门推开,仅遮了面纱的元俏顾不得赶车小厮摆凳子,直接提裙跳下来往铺子里冲。 “哎哟,大姑娘别去,里面烟熏火燎的危险啊!大姑娘,你不能去啊!” 被小厮扶下车的老嫫嫫挥着手追在元俏后面唠叨,可元俏担心自己的兄长在铺子里生死未卜,半句也不肯听老嫫嫫,一个闪身消失在浓浓黑烟的大门里。 第578章 危难时送温暖 眼前被大火渐渐吞噬的铺子仿佛夜里发生在她眼前的那两间乌氏医馆的模样,大火似有灵性的蛇不断张大赤红的嘴巴将铺子黑灰的木梁骨架一点点吞入腹中。 医馆门外人声鼎沸,跟随元俏一起来的老嫫嫫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央求着围观的人们去救救她家大姑娘。 栗海棠站得不远不近,既能听到老嫫嫫的哭声,亦能听到大火焚断房架木梁后坍塌的断裂声。一声声犹如重现昨夜的两场火景,连提醒人们的铜锣声都与记忆中的洪亮响音重叠。 “你们说说这乌氏族长为何烧元家铺子泄愤呢?” 蒙止嘴里念叨着,偷瞄身边沉默不语的小姑娘。刚才他逃离瓷源堂之后就看到之前混在乌氏族人之中的一个猥琐男人鬼鬼祟祟地领着一群村痞子来到这间铺子旁边的暗巷子里。 他行走江湖十几年,最知道村中的痞赖子最难缠、也最贪婪。为了钱和女人什么恶事都干,整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为恶一方令百姓避恐不及。 原本他想出手秘密解决掉那群痞赖的,却听到猥琐男人说着什么“乌族长借奉先女之手灭了与他作对的元氏,让元氏更恨着奉先女”的话,痞赖们更是附和要置奉先女及元氏族于死地替乌族长泄恨。 蒙止佯装无意地一句询问引得栗海棠恍然大悟,明白诸葛弈为何不急着去查烧毁元氏医馆的幕后主谋。 昨日八大氏族医馆的老大夫们畏惧乌族长夫妇的威压不敢来奁匣阁诊治受伤的杨嫫嫫等人,气得她只好让乌银铃来请元氏医馆的老大夫。 乌族长怨怒元氏医馆的老大夫无视警告擅自诊治,况且平日元氏医馆常常善心送药给穷苦百姓招揽人心,乌氏医馆的生意日渐惨淡,靠着同氏族人及与乌族长交好的权贵老爷们的照拂才屹立不倒。可见乌氏、元氏早因医馆的生意结怨已久,只是乌族长一直未能寻个好借口罢了。 元氏医馆的老大夫亲自到奁匣阁诊治伤患正巧给了乌族长一个谋害的好机会,将对栗海棠和元氏族的仇恨累积到一起,以彼之技还施彼身乃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大火烧了两间乌氏医馆,元氏医馆怎可独活? 栗海棠阴森冷笑:“原来如此。我说八竿子打不着的铺子怎会变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呢,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想明白了,不再纠结谁之错、谁之过。栗海棠担忧起元俏,不知她在大火冲天的铺子是否平安无事。 “师父,我领着人去灭火。你且在这里照管着,万一有乌氏族的人来闹事,千万别让他们靠近啊。” 栗海棠叮嘱着诸葛弈,提着裙摆便往铺子大门的方向冲。说什么领着人去灭火,人在哪里?只有她一个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几……呃,还真有鬼影子,只是黑衣人假扮的鬼影子。 “你?”蒙止大喊着要阻止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娇小的小姑娘在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地保护下冲入浓烟滚滚的铺子大门。他吞口口水,喊声弱了不少,仍不死心地喊出来:“喂,你不可以进去呀。” “走了。” 诸葛弈无意再看下去。海棠都能想到乌族长会派人来闹事,他又怎能不做准备呢。 蒙止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小声嘀嘀咕咕地跟在诸葛弈身后。突然发现他来瓷裕镇找鬼手冷肆绝非明智之举,为何有种落入陷阱的错觉。 元氏医馆的大火烧黑了半边天,湛蓝天空下飘荡一层浓黑呛鼻的烟气,人们仰头看看太阳都感觉眼前蒙着一层黑纱似的。 大火吞噬的铺子里已不见原本的模样,一楼大堂的药柜被烧成木炭柜子,连柜台上的算盘珠子都被烧焦成一块块炭珠子。 通往二楼的老榆木楼梯已烧成残垣断木,几片未烧成炭的木梯板子仍燃着火苗不断漫延向更高一层的木梯。 一个黑衣护卫带着海棠上到二楼,二楼被分隔出来的雅间专供身份高贵的病人来诊病时使用。雅间被焚毁的情景更加惨不忍睹,屋中的家俱摆饰无一完好,矮柜上有些痕迹应该是摆饰留下的,而摆饰早已不见踪影。 “小主子,三楼有声响。” 一个探查回来的蒙面黑衣护卫禀告。栗海棠立即下令上三楼去看看。去后院探查的人还未回来,元俏若不在三楼便在后院。 三楼乃顶层,大火从窗外钻进来,像生了无数爪足的蜈蚣爬向各个角落。三楼原本是用来存放珍贵药材和普通药方的地方。 几十个顶着屋梁的高大柜子已被砍得面目全非,最顶层的三排大抽屉被抽出来杂乱地摆在地上,里面的药材和药方被洗劫一空。 “救……救……妹……妹……” 微弱声音从两个斜倒的大柜子缝隙子里传出,听力灵敏的护卫立即窜过去,借着火光看到狭窄缝隙里一个重伤虚弱的少年公子正以最屈辱的趴跪姿势。他大口喘息着,努力斜着眼睛看向缝隙外面晃动的人影,被大火热气灼烧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是谁?” 栗海棠焦急询问护卫,护卫眯着眼睛看清时,回头禀告:“属下看得不太真切,但听声音应是元老爷的长子。” “元大公子?” “正是。” 听到是元凯,栗海棠急了,连忙招呼屋子里的护卫们齐力搬开高柜子救出元凯。 “快!快救出来。大火很快烧毁这里,咱们要快些离开。” “是。” 一名护卫将栗海棠带离些,免得搬开柜子时被撞到。 其余六名护卫,五人合力搬开柜子,一人从渐渐变宽的缝隙里将虚弱无力地元凯拉扯出来。 本以绝望的元凯终于支撑着见到来救自己的人,他以为来人是父亲或叔叔派来的,没想到最先赶来的是妹妹元俏,现在又是栗海棠。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 人在危难时总希望最亲近的人或挚交好友来救助自己,往往有时候寄予的希望最大,最终落得失望也最大。 元凯在瓷裕镇各大氏族的年轻一辈中乃出类拔萃之人,凭着家世和自身的儒雅修养与许多世家子弟结为挚交,更与栗君珅、楚晋、程澜并称“四少杰”。 如今,平日围在自己身边的“挚交”们不见一个来救他,反是妹妹最看不惯的小姑娘率领护卫冒着火险来救人。 “多谢海棠姑娘前来相救,也请你救救我妹妹,她被人掳走了。” 元凯抓住栗海棠的小手急切央求。 栗海棠安抚地拍拍他的血手背,“你放心吧,我知道是谁掳走她的。我保证把她囫囵个儿地带回来。” 元凯惊愕,大怒道:“你知道?是谁?是谁丧尽天良烧毁我家的铺子,还掳走我的妹妹?” 栗海棠抿紧唇瓣,一双大眼睛冷冷地瞪着激动的少年。 第579章 娇小姐与蛮牛 乌氏中正府。 琼楼重重的若大府宅一片宁静,夕阳余辉斜洒高大的屋顶和宽敞的院子、银杏树、秋菊圃,仿佛度了一层贵气的金色。 四重院的东北角,有一处荒废多年的土坯房与整座富丽华贵的府宅格格不入。 院子里站着七个身材愚笨的老婆子,每人的手里提着一桶冷水不敢有半点溢洒。她们站成一排,等到土坯房里传出沉厉的一声“水”便自然有序地提水进屋。 “水!” 沉厉的吼声从土坯房里传出,这已是今日第六次传唤送水了。 为首的老婆子默默地提水桶走进屋子。隔着残破的门窗能听到水浇洒在地上的声响,畅快得“哗——”是水与地面相碰撞发出来的,若忽略声音中夹杂隐密的呜咽,尚有“悦耳”二字来形容。 土坯房的破木门被推开,老婆子提着空桶出来,径直朝着旁边的水井走去。她要重新提一桶水来备着。 屋外的人看不到屋里发生着什么,唯独能听到源源不断的呜咽声和极微弱的惊惧声从残破窗子飘忽而出。 大敞的院门外传来清脆悦耳的环佩声,一位鹅蛋脸三角眼塌鼻梁厚嘴唇的小姑娘在一群丫鬟老嫫嫫的簇拥下走进院来。看到土坯房前站成一排的老婆子们,她厌弃地撇撇厚唇,扭头对自己的奶母说:“让她们滚到外面去站着,一身臭味怪恶心的。” “是。咱家姑娘金枝玉叶的,怎能让她们给薰臭了。” 奶母乔嫫嫫好脾气地哄着,对着站成一排的老婆子们大骂道:“一群蠢货,没听到姑娘的话吗?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快出去站着。万一薰着姑娘,扒了你们的老皮!” “是是是是,老奴们告退。” 为首的老婆子提着半桶水领着同伴们到院外去站着。乌氏族的仆役们都知道这位尊贵的乌大姑娘。南府二爷的嫡女,亦是乌二爷的掌上明珠。 乌芊芊仗着自己是乌氏族的嫡出长女,虽父亲是乌氏二爷,但因乌族长无儿无女,故而她的地位与众不同,身在南府却享受中正府嫡长女的尊宠和权势。 因男人重权重势且世俗中皆以男权为尊,故而女子的权势被世俗忽略不计。其实闺阁之中亦有权、势之分,正、嫡乃权势,妾、庶乃奴仆。 乌芊芊今日陪母亲乌二夫人来中正府探望乌夫人,陪坐着实在无聊便寻个借口出来闲逛,无意间听洒扫老婆子说荒屋关了元家大姑娘。 想到元俏和栗海棠交情匪浅,她几次想引起栗海棠的注意都未能成功,最后被莫妍秀拉拢去了。 谁知莫妍秀的运数不济,被栗海棠害得如今下落不明。她虽不喜欢莫妍秀,但也不喜欢栗海棠。可她为了自己在乌氏族中的地位以及未来出嫁打算,即使不喜欢也要曲意迎合。 乌芊芊让跟来的丫鬟和老嫫嫫们待候在外面,她由奶母陪着进去。 土坯屋的地上已凝结一层薄冰,湿冷的薄冰与土混合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这间土坯屋早先是存放农具的,后来又用作羁押犯错的奴仆,故而地面未曾铺设砖石。 奶母推开破门,朝着里面的壮汉大声道:“还不快手,我家姑娘来了。” 壮汉把舀了半葫芦瓢的冷水泼浇在元俏的头顶,转身看向门口的主仆,说:“这脏地方不是乌大姑娘该来的,请乌大姑娘回去吧。” “笑话,大伯许我在中正府任何地方走动,你敢将我拒之门外,难道不怕我去向大伯告状吗?请大伯狠狠的罚你一顿板子。” 壮汉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和犹豫,粗厉嗓音比刚才要水时更加沉怒,“来人,请乌大姑娘回去。还有这个……”粗砾手指指向乔嫫嫫,厉声道:“这个老货也一并带出去。若她敢反抗,绑起来十鞭子。” “是。” 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愚笨老婆子直接架着乔嫫嫫往院子外面托,乔嫫嫫看到壮汉连乌族长都不惧,连忙告饶。 “这位小哥别动怒,我来劝劝我家姑娘回去。你们千万别对我家姑娘动手呀,万一闹到族长老爷面前,惹他老人家生气可不好呀。哎哟哟,你们千万别……” “啪!” 乌芊芊一巴掌打在壮汉的脸上,指着壮汉鼻尖大骂:“李铁牛,你当自己是花园子里的花儿吗?瞧你这张丑脸还敢出来见人,我若是你早抹脖子死喽。你给我起开,别用你这恶心人的丑脸来挡着我。” 壮汉的脸黑但并不丑,乌芊芊只是拿这当幌子气走他,谁知他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她的面前,很严肃地警告:“请乌大姑娘回去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乌芊芊气极,指着自己的塌鼻梁质问:“我是乌家大姑娘,在乌氏族的地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有我不愿去的地方,没有我不该去的地方。你这只蛮牛给我滚开!” “请乌大姑娘回去。” 壮汉一动不动堵在乌芊芊面前,果真是一头寸步不让的蛮牛。 乌芊芊气得咬牙跺脚,手指狠戳壮汉的胸膛,三角眼瞪着,命令他:“你!给!我!让!开!” “请乌大姑娘回去。” 壮汉不为所动,继续冰冷无情地重复着那句话。 乌芊芊怒极,想踮起脚尖再狠狠地打一巴掌又觉得自己手疼,这男人的皮厚如铁,最后疼得只会是她。 他寸步不让,她另谋他法。 两人对峙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乌芊芊实在没耐心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命令他:“你在这里站着,我去与她说几句话便离开。” 壮汉回头瞥一眼浑身湿淋淋的犹如泡在河水里的小姑娘,她伤势不重却因浇过七桶冷水已染上严重的寒症,若再拖延一日不医治便落下终身难医的病根儿,这也是乌族长命令他不断浇水的原因。 壮汉终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冷得发抖的小姑娘虚弱无力地靠着墙苟延残喘的模样,他点点头。 “好吧,请乌大姑娘遵守承诺,只说几句话便离开。” “没问题。” 乌芊芊戳戳壮汉的胸膛,背着小手踱步到靠墙蜷缩成团的小姑娘面前,揶揄道:“元俏,没想到你会落得如此下场,真令我大开眼界呀。” 元俏努力睁开眼缝盯着站在面前的乌大姑娘,笑问:“乌芊芊,你想变成第二个莫妍秀吗?” “什么意思?” 第580章 深深刺痛了心 乌芊芊问出这句话,不仅元俏鄙夷大笑,连站在旁边的李铁牛都想翻白眼。这么浅显的威胁都听不懂,亏得乌族长和乌二爷整日亏赞乌大姑娘的聪慧乃八大氏族各府姑娘们的佼佼者。 如今看来乌族长和乌二爷有王婆卖瓜之嫌。俗话说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可再满意自家的孩子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是不? 李铁牛很有义气地没揭穿乌芊芊的大愚若智,提着一个空水桶默默地走出屋子。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乌大姑娘定会被元大姑娘利用,他要静观其变。 走出土坯屋,李铁牛站在院子的水井边发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错门了,也许投入元氏才是正确的。光看元家姑娘那一身傲骨就知道,家族传承的傲气、毅志、才智、谋略皆非一朝一夕的,那是打娘胎便日积月累的东西。 李铁牛对着水井发呆,却不知院子里和屋顶上已站满了蒙面黑衣人,且人数已超过他的双手、双脚趾的总和。 “我们不下去吗?这屋顶上的风景虽好,可我担忧俏儿的安危。” “谁?!”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陌生声音让发呆中的李铁牛瞬间回神儿,他大喝质问,猛然回头发现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已将院子包围,而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从…… “嗨!铁牛小哥儿。” 屋顶上,七个蒙面黑衣人护着一男一女,那漂亮小姑娘正朝着李铁牛挥手。她旁边的少年坐在双人抬的小步辇上,一副久病不起的虚弱样子。 李铁牛凌厉眼神掠过少年脸上和手背上的灼伤,定住在漂亮小姑娘的脸上,喝声问:“你是谁,竟敢私闯乌氏中正府,难道不怕乌族长将你抓起来?” “呵呵,乌族长敢派人掳走元家大姑娘,也该想到我会来救人呀。乌族长呢?他在屋子里吗?” 李铁牛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阴森森地盯着漂亮小姑娘。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总之很眼熟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凭什么告诉你?” 栗海棠娇嗔,朝着院外一动不敢动的老婆子们命令:“你们去给乌族长和乌夫人传话,就说我来带走元大姑娘回奁匣阁,至于烧铺子的事自有元家的人来与乌族长讨公道,让他们准备好赔礼,别丢了乌氏族的脸面。” 老婆子们惊慌失措,纷纷逃向内院。 坐在小步辇上的元凯听到弦外之音,惊讶地说:“海棠姑娘,烧我家铺子的真凶难道是乌族长?他为何要如此做?是他亲手烧的,还是他派人去烧的?” 栗海棠很想问又一直没空闲问的话,现在终于抓到机会了。她叉腰站在屋顶上,对虚弱无力瘫软在步辇上的元凯质问。 “我说元家大哥呀,你妹妹的命和抓到烧铺子的真凶哪个更重要?” 元凯怔愣一瞬,恍然明白,羞愧道:“当然是家妹的命更重要。对不住!对不住!” “对不住的话去向元俏姑娘说吧。” 栗海棠让蒙面黑衣护卫们将她和元大公子带下去。站在院子里的蒙面黑衣人也将李铁牛“圈”起来不准他靠近栗海棠半步。 李铁牛并无反抗,他投靠乌族长的日子不长,其实连卖身契都没签,他仍是自由身。若乌族长惹来的肮脏事儿让他来背黑锅,他大可拍拍屁股走人。 栗海棠让一个护卫跟着进屋,余下的人留在院子里保护元凯,看守李铁牛及阻挡乌族长等人闯进来。 她急冲冲闯进土坯屋里,破门敞开的瞬间恰恰看到乌芊芊扬手狠掴了元俏的脸,嘴里骂着难以入耳的污言。 浑身颤抖的元俏在挨在耳光后已渐渐昏迷,可她又不甘心地咬住下唇用疼痛来警醒自己千万不能昏不能睡,否则将不知不觉地成为刀下亡魂。 纵然死了,她也要死在家人的怀里,死在最亲近的小五叔怀里,死在她最心爱的诸葛弈怀里,死在她讨厌又喜欢的栗海棠怀里,死在…… 呜呜,怎么办,她还不想死,她想活着…… “呵呵,你咬呀!用力的咬呀!快把嘴巴咬下来,你就变成瓷裕镇的丑八怪。哈哈哈哈!” 乌芊芊掐住元俏的脖子用力的摇,可惜她没有刀子和锤子,不然定会割掉元俏的舌头,再打断她的牙齿。 没有刀子,没有锤子,她有…… “哈哈哈哈哈,对了,我有这个。” 乌芊芊从头上拨下一根新簪子,簪子针尖锋利,早晨梳妆时还刺伤了她的头皮呢。如果在元俏的脸上划呀、划呀、划呀…… “哈哈哈哈,我要在你的脸上画一幅美人图,然后领着你去无心院请诸葛哥哥鉴赏鉴赏我的画作。哈哈哈,你千万别动哟,不然我画完了就割下你的脸皮,到时候你就变成没有脸的人。哈哈哈哈!” “恶女!” 元俏愤恨地啐了一口,偏巧啐在乌芊芊的脸上。气得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元俏昏头转向,脑袋狠狠撞在墙上立时头破血流。 “住手!” 栗海棠大喝一声,冲过去一把推开乌芊芊,将浑身湿软无力的元俏紧紧抱在怀里,一对曜黑杏眸迸发寒戾杀意。 “乌芊芊,你想死不成?” 乌芊芊吓得后退半步,回头察看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堵在门口,而李铁牛已不见踪影。她内心恐惧,表面强装镇定,故意摆出倨傲地气势。 “栗海棠,你怎会来这里?” “呵呵,难道你不知我和元俏是最好的朋友吗?我的朋友莫明其妙地失踪了,我怎会不来寻找?” 朋友。 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乌芊芊的心,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也有许多许多的朋友,如莫妍秀、栗云梓、栗云桦,但真正有一日她落得和元俏一样的境遇时,会有谁像栗海棠这般不惧威势闯府相救吗? 莫妍秀的遭遇已证明“朋友皆凉薄”的道理,乌芊芊知道自己也是凉薄的人,所以不乞求有人来救自己。 可是眼前,栗海棠紧紧抱着半昏半醒的元俏,用杀人的眼神瞪着她,乌芊芊强装出来的镇定和倨傲瞬间瓦解,她颓丧地跪坐在泥泞的地上,眼中闪烁泪花。 “栗海棠,为什么她可以有你这般多情的朋友?为什么你会成为她的朋友?难道我不够好吗?我的身份不够尊贵吗?我也想要你这么好的朋友。呜呜呜,你是个坏丫头,你太坏了!” 第581章 乌芊芊有私心 若说嫉妒是一把锋利的刀,羡慕就是一块诱惑的糖。 得不到糖的人总妄想着品尝它的甜美,当渴望已久的糖被另一个人吃掉后,羡慕别人的幸运之后会恼怒自己的命运不济,会嫉妒吃糖人的幸运。 乌芊芊看到栗海棠不顾危险闯乌氏中正府来救小姐妹元俏,她由羡慕到嫉妒得发狂。想到莫妍秀的凄凉遭遇,她更有兔死狐悲之感。 生在权势之家,不论嫡庶的女儿们越是靠近权势、命运越是悲凉无奈。她曾羡慕过乌银铃,一个她三叔叔都不怜惜的私生女。 当初,她得意过。因为乌银铃代替她成为乌氏人质去奁匣阁,可她万万没想到乌银铃会入了栗海棠的眼里,可以长久住在奁匣阁。 她曾偷听过父亲和母亲的闲谈,聊到乌家女儿的婚配。乌银铃比她小一岁,会晚一年提及姻缘之事。但她陪在奉先女身边,姻缘可由奉先女来作主,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省了。 当初莫妍秀的烂姻缘正是拜栗海棠所赐,甚至德高望重的莫族长和宠女如宝的莫二爷连个不字都没敢吐,顺从地依照栗海棠的吩咐让闫氏一顶小轿将莫妍秀抬入偏门,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定下就草草成婚。 乌芊芊后悔自己糊涂地跟着莫妍秀和栗氏三姐妹身后应声附和,把栗海棠从头到脚得罪个遍。纵然栗海棠眼中从未有过她,可她站在栗海棠面前时总有羞愧之感。 羡慕! 嫉妒! 羞愧! 乌芊芊蹲在地上掩面大哭,她糊哩糊涂地走上一条铺满荆棘的路,引领她傻傻往前走的人早已机敏的跳出去,唯独她仍蒙着眼睛步履蹒跚的往前走。 “栗海棠,你为什么不把我当成朋友呢?元氏族是外族,元家女儿不配与你为友。还有乌银铃,她是三叔的外宅娘子所生,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私生女凭什么能受到你的庇护?”乌芊芊哭着拍拍自己的胸口,哭问:“我,堂堂乌氏南府的嫡长女,乌氏族的大姑娘,我身份尊贵、金枝玉叶,为何偏偏入不得你的眼呢?栗海棠你是瞎子,为何看不到我?” “活该!谁让你傻呢,偏要站在与我对立的那一边儿做她们的跟屁虫。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自作作受怪得了谁呀?” 突然一只小手捏着一块干净的素绢帕子递到她的眼前。乌芊芊泪眼婆娑地看着清秀漂亮的栗海棠,明明比自己小三岁却像个大人似的数落着。 “不用你管!” 赌气地低吼一句,不客气地抢来帕子擦擦泪水,乌芊芊站起来平展双臂挡着栗海棠和元俏,倔强地说:“不行,你不能带她走,她是大伯命人掳来的,没有大伯的准允休想离开。” “呵呵,果然是乌族长在暗中作祟。” 栗海棠冷笑一声,让解救元俏的护卫把乌芊芊“绑”起来。她走过去把虚弱无力的元俏半背半抱着。幸好元俏刚刚吃过护卫常备的养元气的人参丸,至少有抬腿迈步的力气使得她很容易地拖着元俏往外走。 被绑的乌芊芊朝着即将迈出门的两个小姑娘大喊:“你们走不出去的,李铁牛的功夫极好,大伯又安插许多护院在周围。他们功夫不算好,可手里的弓箭。” “谢谢提醒。” 栗海棠头也不回地“拖”着元俏往外走,前面两名蒙面黑衣护卫,后面两名蒙面黑衣护卫。院子里亦站满了蒙面的黑衣护卫,还有期待见到妹妹平安的元大公子元凯。 他因伤势太重又不肯回家去看大夫,栗海棠只好让两名护卫充作抬步辇的小厮抬着他闯过来。见到妹妹元俏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地请大夫医治。 深厚的兄妹之情还未得到围观人们的感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乌芊芊的吼声。 “栗海棠,我愿意成为你们的人质,帮助你们逃出去!” 栗海棠和元俏对视,默契地摇头、叹气、大笑。 没想到乌大姑娘竟是这么“有趣”的人,哈哈哈哈,若此时乌族长站在院墙外面听到自己疼宠的大侄女倒戈相向,不知老脸气成什么色呢。 幻想完了,栗海棠把元俏扶坐到元凯身边。她返回屋中,看着被绑在木柱上的乌芊芊,不禁想到当初莫妍秀和栗云梓、栗云桦对她百般侮辱时乌芊芊混在其中亦是牙尖嘴利的一个。 “栗海棠,我愿意作人质帮助你们平安离开。” 见海棠回来,乌芊芊极力劝说。她希望得到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希望成为栗海棠的朋友,希望在自己有一日陷入绝望之时也有一个人一双手来解救她。 栗海棠玲珑心哪有不懂乌芊芊的小心思。可她欲脱口而出的嘲讽又咽回去,前路漫漫诸事未知,谁能料定昨日的敌人不会是明日的恩人?谁能保证今日的朋友不会转眼投敌谋害自己呢? “好,我只相信你一次。” “谢谢你,栗海棠。” 乌芊芊展颜而笑,她终于为自己争取到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不会再傻傻地趋炎附势、随波逐流,她会选择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会清醒的认知朋友和敌人。 栗海棠拿着匕首割断麻绳,小手主动伸向乌芊芊。 “走吧。” 乌芊芊受宠若惊,呆呆地盯着那只白嫩小手,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紧紧握住。 “栗海棠,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真心的,不诓你。” “呵呵。”栗海棠低笑两声,与乌芊芊手拉手走出屋子,在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小声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我知道。” 乌芊芊信誓旦旦,与栗海棠走出土坯屋。她指向屋后的一处矮墙,说:“那里有一个小暗门,以前和哥哥玩耍的时候常常从那个小门偷溜出去。趁着大伯没有赶来之前,咱们快走吧。” “芊芊,真是我的好侄女呀,你竟臂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来坑大伯?” 院门外传来乌族长的嘲讽,他由乌夫人和老管家搀扶着进来。后面跟着半边脸红肿的乌二夫人,以及恨恨咬牙的乌二爷。 第582章 做人不能太恶 院墙上站满了手执弓箭的护院,每人身后的箭筒里有十多支,可见乌族长早已打定主意不放走任何人。 蒙面黑衣护卫们戒备地将栗海棠等人团团围护在中央,他们手中寒光剑指向墙上的护院们。 乌芊芊恐惧地站在栗海棠身后,她看到母亲乌二夫人在偷偷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参与进来,否则必死无疑。 “族长大伯,栗海棠是奉先女,她不能死啊。” “闭嘴!你这不孝女,看我回家后不打死你!” 乌二爷喝止女儿,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大声命令:“不孝女,你给我过来!” 乌芊芊咬牙,一个闪身站到栗海棠前面,展开双臂挡着所有人,苦口婆心地劝说。 “族长大伯,大伯娘,父亲,母亲,女儿以前没少做过糊涂事,今日难得清醒一回。奉先女是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赐与八大氏族族人们的庇护神,她不能死。” “请族长大伯思虑清楚,若害死奉先女激怒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后果不堪设想啊。请族长大伯三思,别为了一己私欲而得来灭族之危。” 跪下来哀求,乌芊芊以乌氏族的安危来威胁乌族长,可她终究太天真也太高估自己在乌族长心中的地位。 乌族长不为所动,一双精于算计的炯炯老眼盯着栗海棠。他谋算了一夜终于盼到大获全胜的时刻,怎能容得一个黄毛丫头来搅浑水破坏他的计划呢。 敢烧他兢兢业业建起来的两间医馆,他就让她付出巨大的代价来赔偿。他是乌氏族长,亦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打得节节败退,不知有多少人耻笑他无能呢。 “栗海棠,劝你别再做困兽之斗,乖乖把元氏兄妹交给我吧,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乌族长傲气十足地说着,胜利掌控在他的手中,饶是栗海棠长着翅膀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栗海棠临危不乱,将惧怕得浑身颤抖的乌芊芊拉到背后,双手推开挡在面前的两名蒙面黑衣护卫,曜黑杏眼平静无波地环视院墙上执弓的护院们。 虚弱的元俏由乌芊芊扶着站到栗海棠身后,微声请求:“海棠,谢谢你冒死来救我。有你这般豪义的朋友,我死已无憾。但我的兄长不能死,求求你带他离开。我愿意用命来换得你们出去,只要乌族长信守承诺。” “你别天真了,乌族长敢用元氏医馆来算计我,即便赔上乌芊芊的命也无法令他改变主意。他今日要置我于死地,你们兄妹不过是他借机泄愤的赔葬品罢了。” 栗海棠反手推了元俏和乌芊芊,面不改色地大声道:“乌族长好谋划,陷阱一个连个一个令我防不胜防呀。小女佩服!佩服!” “哈哈哈,八大氏族皆赞画师公子谋智第一,八大氏族中无人可及。今日,老夫看到奉先女谋智比画师公子更胜一筹,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孺子可教也!” “多谢乌族长盛赏,海棠愧不敢当。不过我劝乌族长一句,做人不能太恶,恶念多了天不恕呀。” 栗海棠颌首谢过,但她的小脸上未有一丝波动,平静得宛如夏夜中池塘里一朵粉莲。她淡然自若的面对着乌族长犀利阴冷的目光,无视乌夫人愤懑的眼神,更不在意乌二爷和乌二夫人的祈求哀怜。 秋风卷起枯黄落叶打着漂亮的旋风在破败小院里狂傲刮起,一条黄叶柱拔地而起,犹如地神的武器从地里钻向天空。 枯黄叶片的边缘生着锯齿,随狂风席旋过每个人的脸皆留下细微可见的划痕。即使乌族长的老脸皮也略略划出浅淡痕迹。 栗海棠抬手摘下粘在发髻上的一片银杏枯叶,拈在纤纤玉指间,玩味地笑说:“乌族长兜了一圈子连自己都算计其中,引我来此应该不为站在这里听风声观秋景吧?” “哈哈哈哈,你太高估自己的身价,老夫眼中还真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乌族长倨傲大笑,缓缓抬起手,旁边的老管家立即大喊。 “准——备——!” “原来乌族长醉翁之意不在酒呀,枉费我空欢喜一场,以为乌族长的目标是我呢。” 坐在小步辇上的元凯忽然自嘲道,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海棠身边,昂首面对乌族长,温厚谦和的笑容之下是一颗戾气冰冷的灵魂。 藏于宽大袖子里青筋突暴的大手突然抓住栗海棠垂在身侧的小手,这只带着湿冷汗液的大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是他强忍怒火故作平静,又难以自控地借由握拳来宣泄。 “乌族长,你绕了大圈子闹腾全镇子的人都知道,难道只为了诸葛画师不成?依他在八大氏族的地位,似乎不足以乌族长畏惧。” “哈哈,元大公子说得对,若他仅是一名寄于篱下的画师,我捏死他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可惜他背后的靠山太强,强到我忌惮、强到我迟疑、强到我必须步步为谋。” 提到诸葛弈背后的人,乌族长既羡慕又嫉妒。正如乌芊芊对“朋友”的渴望,乌族长对“靠山”的渴望已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元凯无奈苦笑,说:“乌族长,恕晚辈愚钝,至今仍无法猜到你真正目的是什么?连自己都谋划其中,甚至不惜赔上自己辛苦建起来的两间医馆,值吗?” “值啊!” 代替乌族长回答的是栗海棠,她深呼气,望望天空,说:“乌族长得到探子密报,知道我并非受邀去燕峡镇寒馆兄妹叙旧,而是偷溜出去的。故,乌族长挑唆乌夫人领着乌氏族中的夫人们到奁匣阁问罪,打伤我的心腹婢女和老嫫嫫们,只为激怒我。” “如乌族长所料,我确实怒了。只是乌族长没料到我会放火烧了他的私产,而不是来乌氏中正府闹事。他抓我以要挟师父的计划没成功,便心生第二计。用同样的法子烧了元氏医馆,再让他和乌夫人的心腹二人去煽动乌氏族人到瓷源堂门外讨公道。” “全镇子的人都盯着瓷源堂门外的闹事,谁会在意元氏医馆?当我和师父到瓷源堂安抚乌氏族人的时候,大火已烧了元氏医馆,元大公子也被打伤。” “我与元俏姑娘的情谊深厚,断然不肯见死不救的。元俏被掳是乌族长心腹故意引人看到的,恰巧那被引诱的人是师父的旧识。” 栗海棠用力咽口水,话说得太多了有些口渴。看来她要速战速决,赶快回家去喝口热汤。她挺直腰板,双手叉腰,豪气地劝说。 “乌族长,我劝你做人不能太恶。你若不肯放我们离开,接下来的计划恐怕还要变一变喽。” 乌族长不惧她的威胁,冷笑着诘问。 “变?怎么变?如何变?” 第583章 还有心情打赌 乌族长露出一个“你奈我何”的傲慢笑容,对于栗海棠等人不足为惧,他期待与栗海棠背后的那些人对决。 他苦心谋划可不是为了弥补两间医馆的损失那么便宜,既然动手就斩草除根。 栗海棠看着乌族长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猜到他不会轻易杀了她,但是元家兄妹和她的这些黑衣护卫就不同了。 她仰头望向天空,不知道师父有没有发现她来了乌氏中正府救人,也不知道他接到消息后会不会急得单枪匹马来救她。 “族长大伯,栗海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她若死在乌氏中正府,最先登门的必定是栗族长。族长大伯,为了出一口恶气招来栗氏族的全族怒火,得不偿失啊!” 乌芊芊跪下来苦苦劝说,希望能让乌族长改变主意。见乌族长无动于衷,她又向父母乞求。 “父亲,母亲,你们也帮女儿劝劝族长大伯吧。别为一己私愤而拖着乌氏族无立锥之地呀!” “一己私愤?” 乌族长冷笑,看向自己疼爱多年的侄女,嘲讽道:“我的好侄女呀真是没白养,胳膊肘往外拐的真顺溜儿。你想找死,我便当你从未生在乌氏族。” “你给我过来!不孝女!” 乌二爷怒吼,见自己的女儿越来越没规矩,气的回身一巴掌打在乌二夫人的脸上,气骂道:“都是你教的好女儿,忤逆尊上、是非不分。去把她带回家去好好教训,别这里丢人。” “是,妾身带她回去面壁思过。”乌二夫人急忙走过来拉扯女儿,她可不想得罪族长和族长夫人。 她的儿子有残疾,日后乌氏南府由儿子继承,少不得要乌族长鼎力相助。她之前也讨好过栗海棠,想借助栗海棠之势来壮大南府,可她越来越发现栗海棠指望不上,乌氏族的家务事终究要由乌族长来决断。 乌二夫人是个擅长见风使舵的人,既然不靠栗海棠的势力,她就要帮着丈夫和儿子紧紧抓住乌族长。 “笨丫头,你快跟娘回家去,她们的死活与你何干?走!” 乌二夫人强拉硬扯乌芊芊,乌芊芊却脚底生根般一动不动。 “娘,我不会跟你回家去的。栗海棠不能死,元家的人也不能死。娘,我是乌氏族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乌氏族……自取灭亡!” “逆女!”乌二爷勃然大怒,指着自己的女儿已无言可说。 乌芊芊推开乌二夫人,往前跨一步昂首挺胸面对自己的亲人们。 “族长大伯,你可以不管乌氏族的生死存亡,可以不管全族人的死活,只为你的私仇而抛开所有顾忌与奉先女为敌、与栗氏族为敌、与瓷裕镇的各氏族人们为敌。可是身为乌氏族的女儿,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家族和族人们受尽世人的耻笑。” “真是个胸怀大义的姑娘呀!可惜生在乌氏族。” 元凯一句感叹招来一声冷哼。他回头,正看到自己的妹妹鄙夷目光斜睇乌芊芊。他视之为妹妹嫉妒人家被夸赞,悄悄握住妹妹的小手低声哄着:“你是胸怀大义的姑娘。” “我不稀罕。” 元俏嘴上嫌弃,却没有甩开哥哥的手。她并不想告诉哥哥关于乌芊芊以前的恶言恶语,只要她时刻警醒不被乌芊芊的苦肉计所迷惑。 栗海棠拉住乌芊芊,对乌族长说:“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乌族长嗤笑,“哈?打赌?你已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有心情来打赌?” “笼中鸟向往天空,囚中徒仍渴求自由。尚未到最后一步,我和乌族长的胜负还未分明。” “哈哈,好。既然你死到临头仍不知错,我便教教你何为低头认输。” 乌族长胜券在握,即便诸葛弈请来了七位族长也无用。只要他一声令下,院墙上的护院们万箭齐发,还担心区区几个莽撞胆大的少年吗? 栗海棠大声道:“乌族长,我们以一柱香为准。一柱香后我若带着他们逃离乌氏中正府,明日你便将乌氏族长之位禅位给乌二爷。” “什么?禅位给我?” 乌二爷惊呆。他仰头望天,没下红雨呀?没掉馅饼呀?没打大雷呀?他怎就幸运的被奉先女看上了呢? 乌族长斜睇呆傻的二弟,讥笑道:“他?你恐怕错打算盘,选了最中庸的一个。我的三个兄弟与别家的不同,二弟中庸、三弟胆小、四弟好色。比起他们,他们的儿子更出色些。” “越是中庸之辈越好掌控,我以为乌族长深有体会。” 栗海棠笑着反驳乌族长,谈笑间并不在意乌二爷的感想。她只是借乌二爷来挑衅罢了,真的是乌二爷想多了。 “夫君,这……咱们不能上当,她在挑拨离间。”乌二夫人跑回来抓住乌二爷的胳膊用力摇。 望天的乌二爷恍然回神,气咻咻地骂道:“呸!我何德何能敢妄想族长之位,我不是栗二,也不是闫二,我对我大哥忠心耿耿。呸呸呸!别来搅乱我的心神。” 乌二爷挥挥衣袖,扭头走了。妻子不要了,女儿不要了,他先保命要紧啊。 “相公,你等等我。” 乌二夫人想过来拉扯女儿又被推开,她气得跺脚,追逐丈夫离开。 “懦夫!” 元俏嗤之以鼻,对乌芊芊说:“你的爹娘都逃走了,你也快走吧。” 乌芊芊挺直腰板,“我不走。我要保护奉先女,保护乌氏族。” “胸怀大义的姑娘。” 元凯竖起大拇指夸赞,又招来妹妹一记白眼。 “好了,废话说得太久了。开始吧。” 乌族长已迫不及待,他已计划好了。只要栗海棠敢带着这群人闹事,他立即下令放箭。 栗海棠猜透乌族长的阴谋,嫣然浅笑。拉着乌芊芊和元俏、元凯及护卫首领,脑袋凑到一起低声商量。 乌族长对身边的老管家吩咐几句,老管家匆忙跑出去。乌夫人由心腹丫鬟扶着,悄悄退出院门外。她刚刚听到丈夫吩咐老管家再多准备些箭矢,勿必将院子里的人全部射杀。 深知丈夫的心狠手辣,乌夫人站在院门外等着看热闹,却没有发现她身后的游廊屋顶闪出一道黑影,黑影手中弓箭同时拉起两支箭,一支对准乌族长的脑袋,一支对准她的脑袋。 栗海棠看到重重叠叠的屋顶上突然站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熟悉的身影让她的杏眸瞬间氤氲。 他果然来了! 第584章 姐妹大闹乌府 他来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虑地闹腾起来。 栗海棠和乌芊芊手拉手,元俏陪在哥哥元凯的身边,那些围护着他们的蒙面黑衣护卫们也开始行动起来。 十五人分成三队,一队负责抵挡射来的箭矢,一队负责保护栗海棠和乌芊芊闯出院子,一队负责保护元俏和元凯闯出院子。 乌族长见栗海棠等人动了,立即抬手下令。院墙上的护院们拉弓射箭,百余支箭矢朝着院子里的三队人飞来。 第一队的蒙面黑衣护卫的功夫不错,一把长剑挥出漂亮的旋花,不仅抵挡了近身的箭矢,甚至空出手来抓住一支箭轻松一抛,院墙的一名护院立即中箭摔落,墙根儿下传来那人的痛呼声。 栗海棠和乌芊芊是朝着乌族长跑来,她们之前商量好要擒王保命。王,就是乌族长。 乌芊芊虽不想对疼爱自己的大伯下手,但她想成为栗海棠的朋友,更想保护乌氏族不会因乌族长泄愤而毁于一旦。 栗海棠并不认为乌族长会被她们挟制,只要她和乌芊芊合力纠缠乌族长卸下他防备心,她们身边的蒙面护卫定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乌族长警惕地盯着手拉手奔跑来的两个小姑娘,更没有忽略她们身边的蒙面黑衣人。想要联手抓他?哼!太小瞧他了。 就在栗海棠和乌芊芊即将与乌族长交手时,乌族长的双手突然各握一把匕首,锋刃堪堪顶在她们的喉咙。 “别动!再往前半步,你们的小命可就……呵呵!” 乌族长得意奸笑,他满意地环视围上来的五个蒙面黑衣人,“去!告诉你们的主子,让他即刻来见我,否则她们就一命呜呼啦。” “乌族长,要不咱们比比谁的匕首更锋利、谁出手更快?” 栗海棠亦握着匕首,锋刃顶在乌族长颈侧的脉搏。寒光锋刃仿佛随着脉搏的跳动而微可不见的摆动着。 乌族长皱眉敛眸,看一眼稳稳握在白嫩小手里的匕首。刀柄上的花纹乃西域纹饰,一只雄鹰展翅,鹰眼嵌着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如血的光芒。 “这匕首是谁给你的?” “乌族长认得这匕首?” 栗海棠因站得更近些,在乌族长敛眸观察她的匕首时,她已悄悄侧过半身避开顶在喉咙的锋刃。 而乌芊芊离得远,稍有移动便会被乌族长发现。她只好耐住性子,让自己保持镇定。 乌族长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的匕首已移位,而栗海棠的匕首却实实在在地顶着他的喉咙,甚至有更近一步的危险。 “芊芊,你傻啦,快走开呀。” “好。” 乌芊芊忐忑地往后退一步,有些愧疚地低头不敢与乌族长对视。在乌族长眼中她是不孝女,是罪人、是敌人、是背叛的人。 “栗海棠,芊芊是乌氏族的人,她不该趟这浑水,放她离开。” 乌族长语气和缓,傲慢强硬的态度也改变了。 栗海棠揶揄道:“乌族长没能有自己的儿女,便将兄弟们的儿女视为己出,令海棠敬佩。可惜乌族长爱惜自家的孩子,却视别人家孩子的命如草芥,我又觉得乌族长太可恨。” “你小小年纪说话别太过分,我终究是乌氏族长,容不得你侮辱。” 乌族长勃然大怒,他软硬兼施却换来她的嘲讽,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若放她平安走出乌氏中正府,他就一刀抹脖子算了。 “哎哟,生气啦?发怒啦?” 栗海棠顽劣地调侃着,扬着小脸看向乌氏中正府的后宅院,对站在院门外看热闹的乌夫人说:“乌族长夫人,你的院子风景不错,可惜再好的风景也难当水火无情。啧啧啧,真可惜了金床玉榻、珠帘玉瓶,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呀。” “你说什么?” 乌夫人猛然回头,可惜重重高墙屋顶阻碍了她的视线,她急匆匆跑进院子里踮起小脚尖眺望自己居住的院子方向。 秋风烈烈,一道轻飘飘的黑烟升腾而起,在未看清之时瞬间被秋风吹散。她焦躁地吩咐心腹丫鬟回去瞧瞧、速速来报。 心腹丫鬟急忙抄近路跑回去,却在半路被等候多时的元凯拦劫。真是算无遗漏呀,连乌夫人的丫鬟会走哪条路都猜得准确无误,看来栗海棠对乌氏中正府了如指掌。 没给元凯多余的夸赞时间,陪着元俏放火烧院子的蒙面黑衣护卫们陪着她回来,与元凯会合后又赶往另一个院子。 听说那院子是乌族长亲手为自己的儿子准备的,网罗天下的奇珍异宝摆在里面,满屋子的东西足够买下半座瓷裕镇。 可惜乌夫人的肚皮不争气,至今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乌族长纳了两房妾室也没有生孩子,所以这个院子是乌氏中正府的禁地,更是乌族长最痛心又最向往的地方。 “哎哟,又一处院子烧起来了。” 栗海棠扬首望着,劝慰乌族长说:“乌夫人没能为乌族长诞下嫡子,乌族长准备的院子再好也无用处。与其看着伤心不如一把火烧了便是。乌族长何苦难为自己呢,放宽心吧。” “你!你竟然烧毁我儿的院子。” 乌族长愤恨,即便匕首抵在颈侧脉搏之处,他仍无畏地转头看向那火光冲天的院子,心碎得老泪纵流。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之前商量的不是这样的。” 乌芊芊不明白栗海棠为什么会派人烧了族长大伯最心爱的院子,刚才商量的时候明明说她们联合起来大闹一场就速速逃离,只要不给乌族长抓到就好。 栗海棠看向乌芊芊,问:“商量的计划有变,乌族长猜中咱们的计划,当然要随机应变喽。” “歪理!” 乌芊芊扬起手要打栗海棠,却被乌族长抓住手。 乌族长赤红老眼瞪着她,挥手打掉白嫩手里的匕首,抢在她呆愣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栗海棠,老夫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你这般胆大包天的女娃娃。今日我们的仇便作下了,我且放你离开。但明日,我必然要你和你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在讨伐之前,乌族长先想想如何保住乌氏中正府吧。”栗海棠拂开掐在脖子上的大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后院的那两处浓烟。 乌族长气恨得咬牙切齿,下令放栗海棠等人离开,而乌芊芊则被乌夫人带走了。乌芊芊愤愤不平地瞪着栗海棠,她是真心要交朋友却被无情地踩在地上,好不甘心呀。 栗海棠率领保护她的蒙面黑衣人们平安退出乌氏中正府,与等候在不远处的元家兄妹会合。 而乌族长率领家仆们提水去扑火时,却发现两座院子根本没有烧毁,燃着火的地方仅仅是院中两棵高大的梧桐树。 乌族长气得磨拳跺脚,他竟被骗了。 “管家,你亲自去领着护院们追,勿必把人追回来!” “族长老爷息怒,老奴已查看过府中各院,府中的仆役、丫鬟和老婆子们全都失踪了。” 老管家战战兢兢地禀告,他在乌氏中正府已三十多年,从未见如此诡异之事。短短半住香的时间全府的仆人一起消失,实在令他胆颤心惊。 “族长老爷,我们该如何寻找他们的下落?” “你问我,我问谁去?” 乌族长怒发冲冠,转身离开。他要去问问乌芊芊,栗海棠和她们到底商量了什么? 第585章 真是算无遗漏 一驾马车悠闲漫步于荒山野岭之间,路过许多炊烟袅袅的小村子都未能停下,一直延着弯弯曲曲的黄土小路往瓷裕镇东郊的方向行去。 围在马车前后左右的蒙面黑衣护卫骑马随行,俨如一堵黑色围墙保护着马车不受外界侵扰,随着马车缓缓前行而慢慢移动着。 马车里重逢的一对师徒正在享用晚膳,忙活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连淡而无味的清水都觉得甘甜。 栗海棠白嫩小手捧着一条烤羊腿吃得香喷喷油腻腻,红润的小脸蛋粘着几粒肉渣儿也不觉她的吃相讨人厌恶,反而喜欢她馋嘴猫似的贪吃相。 诸葛弈简单吃些水煮素菜配清粥足矣,烹一壶香茶润喉,欣赏她啃羊腿的豪爽吃相,回忆着小时候在漠北草原每日与翎十八骑马放羊归来,都能吃到小姑丈亲手烤的羊腿。 “师父,站在屋顶拉弓的蒙面黑衣人是你吗?你竟然能同时拉起两支箭,好厉害哟。” “为师在你眼中已弱得连弓都拉不开了?两支箭罢了,还难不住我。” 变相承认那准备射死乌族长和乌族夫人的蒙面黑衣人正是自己,且满意小姑娘的敏锐。 诸葛弈眼神宠溺地轻瞟憨笑的小姑娘,敛眸专注于手中摆弄的茶具。 栗海棠丢掉啃得光秃秃的羊腿骨,拿湿帕子擦擦手上的油。看到诸葛弈递来的茶杯,她伸过头张嘴巴等他喂。 “自己喝。” 诸葛弈把茶杯放到她的小手里,淡淡地问:“你想招揽乌二爷恐怕是下下之策。他与栗二爷、三清道人不同。” “师父,我从未对乌氏族动过结盟的心思。你看到的招揽不过是我的虚幌一计,我真正想掳获的是元家兄妹,顺手把元氏族拉进来搅浑水。” “哈,妙计。” 诸葛弈拍手叫好。乌族长烧元氏医馆泄私愤、陷害栗海棠企图要挟他把翎爷的生意手信交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乌族长万万想不到栗海棠会利用元俏被绑架一事让元氏族欠下救命恩情,又激起乌族长与元氏族之间的仇愤。 “看来瓷裕镇未要风波大起,我们该寻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等八大氏族和元氏族斗得你死我活之时再回来坐收渔翁之利。” 诸葛弈浅啜香茶,龙眸闪烁狡黠的光。 听到要外出游玩,栗海棠杏眸亮晶晶的,歪着小脑袋好奇问:“师父,难道你已想好安全的地方吗?” “祁山镇,我们去找秦五爷玩玩。” “哈哈,这个好。我想念我的俗宅喽,不知道陶二姑夫妻有没有把俗宅管治好,我离开的时候宅子的老仆役们还很不服气呢。” 想到她在祁山镇的私宅里还有几十老仆役贼心不死,就有点忧心忡忡。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不知道陶二姑夫妻那懦弱的脾气会不会被宅中的老仆们欺负。 诸葛弈浅笑不语,有个秘密只等着她去了俗宅后自己发觉吧。 想当初祁山镇谷宅的东家便是他,那谷宅里的仆役婢女也是他的。如今老仆们已被分派到祁山镇的新宅子。 小姑娘派鬼手冷肆派陶二姑夫妻去俗宅后,他便打着小姑娘的名头送去一些忠厚的仆婢,陶二姑夫妻也由秦五爷派去的人教导成行事缜密的大管事,女主内、男主外各有分工。 每月陶二姑送来的账册及密报皆先由他过目,再让人送去给海棠。故而,海棠并不知俗宅里的新仆婢等事,只当宅中仆役一切如她离开时那般。 “主人,小主子,后方有一队人马赶来,手中皆有弓箭。属下探查他们似乎从乌氏中正府的方向赶来。” 马车外一名护卫低声禀告。 诸葛弈龙眸闪烁阴煞,温润低沉道:“如有异动,杀无敕!” “嘻嘻嘻!” 马车传出温润低沉的命令声,伴着悦耳动听的笑音。 骑马走在最前的护卫首领举起握剑的手臂,大喊一声:“散!” 围在马车旁的护卫们全部喝马调转方向散开,在距离马车五丈距离之外下马埋伏,而马儿结队奔跑向小路两侧的树林里,茂盛的枯黄杂草将它们的身影掩藏。 车帘掀起,诸葛弈吩咐留下来的护卫们提高警惕,若有异动立即护着小姑娘先走。 栗海棠把光秃秃的羊腿骨头丢出窗外,说:“师父别担心,乌族长不会带太多的人过来的。” “为什么?” 诸葛弈疑惑不解。她怎会如此笃定乌族长的行动? 栗海棠眨眨杏眼笑说:“因为乌芊芊已经按照我的意思向乌族长招认了,我带来的这些蒙面黑衣护卫是向秦氏田庄的老管事借的,只有十五人。等到救出元家兄妹便自行离开,我身边真正的护卫只有三人。” “所以,乌族长信了乌大姑娘的话,带来的弓箭手不会多?” 诸葛弈哑然失笑,小姑娘真是算无遗漏啊。被自己最信任的家人诓骗,想来乌族长知道真相后定会恼羞成怒严惩乌芊芊及乌二爷、乌二夫人。 栗海棠顽皮地吐吐粉舌,“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谁知道乌芊芊被鬼缠身了不成,非要与我交朋友。她自己送上门来供我利用,我何必推辞呢。” 诸葛弈低头闷笑,真是好理由呀,装得自己多无辜呢。 马车悠闲地缓慢前行,护在两侧的五名黑衣护卫亦慢悠悠地骑马。一行人好似游山玩水,实则个个警惕四周动静,稍有异声皆逃不过他们灵敏的耳朵。 嗖——! 一支箭带着惊悚骇人的声音从背后穿空而来,在黑衣护卫们中间笔直穿过后“咚”的一声钉在马车的车壁上。 马儿大惊嘶鸣,五名黑衣护卫慌乱地不断调转马头东张西望。 “是谁?” “谁?滚出来!” “出来!” …… 五名黑衣护卫表现得惊恐万状,纷纷向马车聚拢。在看到第二支箭笔直破空飞来时,一名黑衣护卫挥剑挡开,箭头偏转方向朝着旁边的杂草丛飞去。 十几支长箭如雨点般纷纷而来,五名黑衣护卫立即从马背跃起,足尖踩箭的同时策马迎向拉弓放箭的一群蒙面刺客。 第586章 狠揍不必客气 “停车!再多走一步,我便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乌族长一声威喝终于逼停了狂奔的马车,连同那五名黑衣护卫也退到马车旁边,长剑横挡在身前戒备箭矢突袭。 被十几个身形魁武的护院簇拥着骑马而来的乌族长威风凛凛。前方的马车与那五个受轻伤的黑衣人在他的眼中如脆弱的蝼蚁不足为惧。胆敢算计他、欺骗他的人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真有闲情逸致呀。你们以为戏耍了老夫,老夫便念在你们年幼无知饶恕你们吗?呵呵,休想!” “乌族长,你的废话太多。” 车帘微动只见一道小小的人影灵巧地跃出来,在一双金莲足未沾泥泞黄土时已被旁边的黑衣护卫伸手抱在马背上,而黑衣护卫已下马牵绳,引领着马儿走过来。 乌族长精明老眼闪烁胜利光芒,高昂首凝视停在十丈之外的小姑娘,以及她身后的五名黑衣护卫。 “我家的孩子蠢笨,但她从不说谎。受你唆使,她掩护元家兄妹烧毁乌氏中正府后宅的两处院子,这笔账我该向元家讨要、还是该向你讨要?” “两棵梧桐树能值多少钱?即便烧了乌氏中正府又如何,你敢跑到奁匣阁大门口讨债吗?” 栗海棠无惧于乌族长的威胁,料定乌族长不敢惊动其余七大氏族的族长和族人们。 乌族长夫妻探查奉先女行踪、无故责打奁匣阁婢仆、火烧元氏医馆绑架元大姑娘、挑起元氏族的怒火陷害奉先女,四宗罪单拎出哪一个足够依《祖规》严惩。 栗海棠心里清楚,乌族长心里也清楚。真相一旦传扬出去,即便乌氏族人在得知真相后也会站在她的这边讨伐乌族长。 率先挑衅的乌族长和乌族长夫人则被八大氏族的族人唾骂,不仅会失去族长之位,甚至会被赶出瓷裕镇犹如丧家之犬。 何况乌氏族覆灭,七大氏族会重新排位,势头最胜的闫氏族则有荣登三甲的希望。闫族长,那也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哈哈哈,小小年纪竟学得如此诡计多端。栗族长真该罚跪祠堂自醒,他怎会选出你这般倨傲无礼、目中无人的奸诈之徒。” “真正倨傲无礼的人是乌族长吧?乌族长近日来野心高涨,眼里还有谁呀?”栗海棠讥讽调侃并未激怒他。 乌族长稳如泰山、笑容慈祥。若忽略他身后的那十几个执弓护院,尚可说他来送行都有人相信的。 他骑坐马上,炯亮老眼环视重重叠叠的山峦。黄昏之时群山披上一层暖暖秋色,杳无人烟的穿山小路仅有他们这两队人马,弯弯曲曲的后看不到来路、前看不到尽头。 “这里风景秀美,做你们的安享太平地再好不过了。” 乌族长阴恻恻的笑,高抬手臂,朝着安安静静的马车大声喊道。 “诸葛公子,你避而不见也无妨。我知你思慕她,她亦倾慕你,你们这对小鸳鸯与其五年后生死离别、人鬼异途,不如老夫做个大善人成全你们罢了,让你们做一对鬼夫妻。” 栗海棠眉开眼笑,揖手道:“多谢乌族长成全,我也愿成全乌族长。” 乌族长冷笑,高抬臂突然落下,大喝一声:“动手!” 十几个魁武护院动作整齐地拉弓射箭,可他们的长箭未离弦已泄了力,斜斜地下落在地上。 随之小路两旁的枯草丛里闪出一道道银白光芒仿若在眼前编织成一张看不清摸不着的大网。 “嘶——!” 马儿长啸,魁武的护院们纷纷摔下马背,几个运气差的被马蹄踩瞎了眼睛、踩塌了鼻梁。 乌族长惊慌地环视四周,夜色渐浓,一片灰蒙蒙的薄雾在山林间弥漫。高高的杂草丛里银光乍现,快如雷雨前的闪电稍纵即逝。 胯下的马儿突然一个趔趄将乌族长摔下地,马儿受惊乱跑,被利器割伤的四腿支撑不住,整个身子重重的压向乌族长。 马身即将压倒来,乌族长机敏地就地滚一圈堪堪避开。他的后脑勺被马儿乱踢的前蹄踹了一下,疼得他又是就地一滚…… “哟——乌族长果然是污族长呀,瞧你滚得一身脏。啧啧啧!” 一只三寸红绣鞋踏在乌族长的后肩,他扭仰着头看她,气咻咻骂道:“把你的脚移开!” “乌族长放心,你喜欢这风景秀美的地方,我成全你便是。长眠于此,遥望乌氏中正府,看着乌氏族被七大氏族吞并。呵呵呵,这地方选得真好!真好!” “栗海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相信乌族长也听得清清楚楚。” 栗海棠慢慢移开小脚,看向护卫首领,说:“把乌族长带来的护院全部绑送瓷源堂,请七位族长处置。传我的令,不准惊动各氏族人,更不准传扬出去。” “是。” 护卫首领招呼着几个属下去押送十几个魁武护院回瓷裕镇。 “栗海棠,你不能杀我!” 乌族长咬牙威胁。成王败寇,他认输。可他是一族之长,即便输了也不能向一个小姑娘低头,损了乌氏族的百年声誉。 栗海棠点头,说:“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你是乌族长嘛,我怎能对你不敬呢?放心,我会让你活着回去的。” 乌族长爬坐起来看着娇小的小姑娘。今日忍一时又何妨?留得青山在,何怕没柴烧。他终有一日会看着她坠入地狱。 栗海棠眯起曜黑杏眸,不在乎乌族长眼中的凶狠。她背着小手从护卫首领身边走过,淡淡道:“狠狠地揍不必客气,只要留他一口气便好。” “小主子放心,属下们的拳头有准儿。” 护卫首领阴险冷笑,从身后一排属下里挑出三个拳头重、臂膊粗的,说:“你们三个给乌族长添点新妆。” 添新妆? 女子每日梳妆后照菱花镜,总爱添一朵花钿在额间。如今从京城新兴起的花钿乃樱花落,今日主人搜罗来一套樱花落要讨小主人欢心呢。 三名拳大如斗的黑衣护卫森森冷笑着走向乌族长。管那什么新妆旧妆的,只要他们的拳头不痒,打成牡丹花都行。 “小主子下令,留一口气便好。”站在中间的黑衣护卫挑眉看看身边的同伴,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吧”,如一座山的魁武身形扑向乌族长。 “别!别!别!” 乌族长惊骇地嘴巴大张,身体蜷缩成一团时只听到他不断重复着那个字。可有谁会听他的命令呢? 马车缓缓驶动,继续悠闲地向着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行去。 “不……不要杀我……我……” “嘿嘿,乌族长放心,小主子下令留你一口气,我们决不会打死你的。来来来,你再陪咱们练一通拳,保证你通体舒畅、半死不活!” 三名护卫将可怜的乌族长当成练拳头的稻草人儿,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 第587章 通敌卖族罪名 诸葛弈吩咐马车绕路去了镇郊的秦氏庄子,让许久不见儿子的老管事见见千夜,他和栗海棠也小憩到天亮。 临走时,诸葛弈与老管事在屋中密谈,出来时老管事泪眼红肿地叮嘱儿子要听从诸葛弈的吩咐,并且保护好栗海棠。 千夜跪拜父亲后独自骑马赶去燕峡镇的寒馆,而诸葛弈和栗海棠辞别老管事乘马车赶回瓷裕镇。 马车依旧悠闲慢行,尽管秦氏庄子离瓷裕镇不远,但马车从日出走到日上三竿才抵达镇东的城门下。 栗海棠百思不得其解,几次试探都被诸葛弈岔开话题敷衍了。她气馁地歪靠在一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白嫩小手被冰冷大手握着,她堵气地扭着脑袋不肯看他。忽然肩膀一重,他半个身子压过来害她心跳乱了几下。 “你胖了。” 栗海棠漂亮的秀眉蹙起,故意摆着嫌弃脸。 诸葛弈宠溺浅笑,握着白嫩小手凑到薄唇轻吻,淡淡地说:“嗯。不知为何近来的食欲颇好,看到什么都嘴馋。” 栗海棠心思微动,欣喜笑问:“想吃面食吗,等会儿回家我亲手做给你尝尝。” 诸葛弈英挺的剑眉舒展,薄唇恋恋不舍地吻着白嫩小手,温润嗓音呢喃:“只要是你亲手为我烹制的,我都吃得香甜。” “你的脾胃弱,平时没见阿伯为你烹制面食。我一直担忧你的身体,几次想做面食给你又打消了念头。” 另一只白嫩小手怜惜地抚上俊美绝世的脸庞,曜黑杏眸氤氲饱含丝丝忧愁,晶莹水色中映着他的俊容。 诸葛弈揽她入怀柔声安慰:“安安不怕,我一定能寻到解药。我要带着你去漠北草原,要带着你去江南水乡,我们有漫长的一生时间来游山玩水。等到我们鹤发鸡皮时隐居山野,我种草药、你……” “我帮着你浇水、拔草、捉虫。” 栗海棠杏眼闪亮,她最懂得照管庄稼,草药和庄稼差不多吧。 诸葛弈撇着嘴角点头道:“嗯,如此说来,我果真离不开你。” “当然喽。嘻嘻嘻!” 怀里的小姑娘展露笑颜,他才觉得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乌族长行事霸道无礼,今日之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已暗中告知莫、栗、闫、程的四位族长想方设法牵制乌族长,让乌族长无法在瓷源堂议事时反咬一口,把罪责推到小姑娘的头上。只要四位族长保住小姑娘的奉先女之位,他就有办法让乌族长认输。 诸葛弈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响,却不知有人比他更心急如焚。 马车缓缓驶向奁匣阁的东夹道,才进入巷口便听到一群人在东夹道里吵吵嚷嚷,甚至有铁器撞击的响声。 马车停了,赶车的护卫低声禀告:“主人,小主子,前方有人闹事。属下远观,人群里有乌族长的身影。咱们马车前面停着一驾元氏马车,不知是元氏哪位贵人的马车极为华丽。” 栗海棠附在诸葛弈耳边小声叮嘱几句,诸葛弈赞许地看着她。 “师父,我先下去啦。” “好。” 诸葛弈让她下车,吩咐赶车的护卫调转方向去无心院。护卫担忧栗海棠的安危,又想到四周有暗卫埋伏保护,便默默地赶着马车去往无心院。 栗海棠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步履沉稳地走向一群斗牛似的人们。 喧嚣哭嚎,尘土飞扬,仅一驾马车能通行的东夹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层层包围的人们大喊大闹着,数不清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比夏天臭水沟里的苍蝇群还惹人烦躁。 “别打啦!奉先女回来了!” 人群中不知哪位夫人一声河东狮吼,震耳欲聋的吵嚷声瞬间凝滞般安静,所有人齐转头看向东夹道的南巷口,看到他们争执不休的始作甬者终于出现了。 栗海棠停下来,曜黑杏眸阴冷地扫向站在最外面的十几位夫人,其中几位正是那日她从燕峡镇归来时帮着乌夫人一起刁难她的。 一道香风冲破重重人群的包围,向着栗海棠迎面袭来。 “啪!啪!” 一正一反的两巴掌打得栗海棠双颊泛红。 “小贱人,你还敢回来?” 被打得左扭着脸,栗海棠微闭眼睛等待金星闪闪消失,她才转回头睁开眼睛正视怒气冲天的乌夫人。 “呵呵,乌夫人凭什么认为我不敢回来呢?” “你勾结元氏族的人烧毁我家,又派人将我家族长老爷打得半死。你勾结外族毁我乌氏的两间医馆,更烧毁元氏医馆企图陷害我家族长。这一笔笔账,我便与你算个清楚。我要去跪祠堂请《祖规》,治你一个通敌卖族的大罪!” “通敌卖族?呵呵!” 栗海棠嘲讽一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人群,穿过重重包围来到中央,看到乌族长和一位少年皆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乌族长坐在地上大喘着气,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好的。顶着一颗青青紫紫的大脑袋像过年时的大头娃娃,一只眼睛被打得红肿睁不开,另一只眼睛仅能眯成缝儿,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已断了,另一手勉强支撑着身体,身上的新袍子在打架时撕扯成布条,估计连乞丐都不会穿的。 另一位少年略好些,俊俏的脸被揍过几拳,身上的袍子也被撕扯多道裂口。他倚靠着小厮,一双仿佛喷火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乌族长,垂在身侧的两只拳头“咔咔”作响。 “真正通敌卖族的人是谁,乌夫人心里最清楚!” 栗海棠厉声喝斥,大步走回乌夫人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乌夫人,你敢指天誓日的说自己没有勾结娘家的亲戚来我奁匣阁打人吗?你敢用你全家人的命来发誓乌族长和你的心腹没有鼓动乌氏族人到瓷源堂门外闹事吗?你敢用自己的顶上人头来证明元氏医馆的大火与你们夫妻无关吗?”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乌夫人哪敢发毒誓,就算全部是乌族长计划的,她不过充当了先锋军责打奁匣阁的婢仆们,后面的诸多事情她没有参与。至于她的心腹丫鬟,乌夫人怨恨地瞟向站在人群里的婢女。 第588章 酿的苦自己吃 栗海棠放开乌夫人,瞟了那容貌姣美的丫鬟。能成为乌夫人的心腹丫鬟必有过人之处。乌夫人能瞧得上她,想来乌族长也会喜欢聪敏机灵的丫鬟。看来乌族长与这个丫鬟之间…… 呵呵,乌夫人未能生得一儿半女,恐怕这个心腹丫鬟早已与乌族长缠绵情深了。回去后乌夫人必定大闹一场,乌族长的烦恼事又多了一件。 她绕着乌族长走一圈,嘲讽道:“通敌卖族。亏你们想得出来?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当初定下的《祖规》中确实有对通敌卖族的大罪有惩治,可也不凭着你们的三言两语便能定罪的。” “乌族长,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响呀。可你偏偏忘了真正执行《祖规》的人是谁?仅凭你的谎言便能定我的罪、夺我的命,你将八大氏族的历代先祖们置于何地?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置于何地?把七位族长又置于何地?” 乌族长不甘心又恼火,双目赤红地瞪着栗海棠,支撑着身体的完好手臂突然抓向她…… 外罩的大衫袖子被抓住,栗海棠不惊不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在掌心打个旋花儿割了乌族长的手背,也割断了被他抓住的那块袖子。 乌族长看了受伤的手背,将攥着那块残布丢到一边。他恼恨地瞪着她,干裂的唇微微颤抖。 栗海棠轻蔑地冷哼声,侧头便看见站在元家小厮身后的鹤须老者。她敛起鄙夷冷目,仪态端方地走到鹤须老者面前,恭恭敬敬行万福礼。 “海棠拜见元老太爷,元老太爷康健平安。” 处变不惊的元老太爷呵呵笑,恭敬揖礼。 “老朽拜见奉先女,奉先女金安喜乐。” “元老太爷多礼了。” 栗海棠颌首,见身边的人们发出低浅地惊讶声,她便知道元老太爷早已被瓷裕镇的百姓们遗忘,甚至连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对元老太爷的容貌也有几分陌生了。 “老朽今日前来,代元氏全族向奉先女叩谢救命之恩。” “元老太爷言重了,该谢的人应该是乌族长和乌夫人,谢他们夫妻没斩尽杀绝!” 栗海棠一语出,众人的目光皆移向乌族长和乌夫人,眼神里带着几分猜测和嘲讽。 乌夫人指着栗海棠羞恼大骂:“小贱人,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夫妻从未对元氏的人起过恶念,反是你派人烧毁元氏医馆、打伤元大公子、绑架元大姑娘来栽脏陷害我们。” “乌夫人,颠倒黑白的人是谁?污蔑忠良的人是谁?我相信莫族长、栗族长、闫族长和程族长会给出一个公正的评断。” 栗海棠铿锵有力地说完,围堵在夹道的权贵老爷们才发现在他们群情激愤之时,四位族长早已悄悄离开。而留下的司、典、燕三位族长一副局外人般看热闹,连平日仗义豪言的典族长笑眯眯地看热闹。 乌氏族只来了乌四爷,其余的权贵老爷们或是乌族长的堂兄弟、或是乌氏旁支的乡绅们。 乌四爷是个整日花天酒地的人,能从乌族长手里源源不断的拿银子供他吃喝玩乐,乌族长便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拍手大笑赞不绝口。至于乌族长和栗海棠之间的恩恩怨怨,乌族长说错便是错、说对便是对,他全无异议。 尽管乌四爷把自己缩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仍感觉到小姑娘的凌厉眼神穿透挡在前面的人们看向他。 “乌四爷,你觉得我通敌卖族了吗?” “嘿嘿,奉先女说得什么话,通敌卖族乃大罪,要有真凭实据且在衍盛堂前召集八大氏族的族人当面对质的。怎能凭一人之言便定罪呢?”乌四爷摆摆手,“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栗海棠讪讪道:“是啊。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偏生乌族长和乌夫人做了。连一个整日不关心族中大事的乌四爷都能熟记《祖规》,身为乌氏族长的人竟然忤逆八大氏族先祖们定下的规矩独断专行,意图陷害我要置于死地。不知乌族长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八大氏族的列祖列宗,有何颜面正视八大氏族的族人?” “小贱人你闭嘴!我们与你无怨无仇,若非你行不端、言不正,怎会有把柄落到我们的手里?” “哦?把柄?你所说的把柄就是我……” 栗海棠话说一半便停下。她看到诸葛弈及四位族长慢步而来,后面跟着戴帷帽的乌银铃及重伤未愈的杨嫫嫫。 “画师公子来了。” “莫族长、栗族长、闫族长、程族长来了。” “跟在后面的那两位是谁?戴帷帽的姑娘是谁家的,大夜里跑出来不怕被罚吗?” …… 围观的夫人们小声议论,看着诸葛弈和四位族长来到栗海棠面前,恭敬行礼。 “师父。”栗海棠先向诸葛弈行礼,后向四位族长颔首道:“各位族长免礼吧。忙碌一天也不能消停,你们辛苦了。” “奉先女哪里的话,为证奉先女清白,老夫与三位族长亲自去乌氏医馆和元氏医馆探查过,也拷问过乌氏中正府的仆婢们。” 莫族长笑容慈祥,说完这些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说:“这是探查结果及乌氏中正府仆婢们的供词,请奉先女过目。” “多谢莫族长不辞辛劳。” 栗海棠取出厚厚的一沓信纸来草草阅看,将信纸一张张展开在乌族长眼前,大声将信中查证的内容公之于众。 “乌氏中正府的仆婢招认乌族长的心腹小厮奉乌族长之命集结乌氏族村的痞赖到元氏医馆放火烧铺,打伤元大公子,绑架元大姑娘到乌氏中正府交给乌族长处置。乌夫人的心腹丫鬟通知乌氏村里长集结乌氏族人到瓷源堂外闹事,凡参与闹事者皆有赏银五两。” 铿锵有力的娇音弥散,众声哗然。每个人的神情不一,有愤怒、有鄙夷、有嘲讽、有呆怔、有担忧…… 众生相中,唯独元老太爷的神情平静。他已年过花甲,一生大风大浪坎坷艰难皆不放在心上。这些老谋深算、尔虞我诈在他面前不过稚童戏耍罢了,何以为惧? 最重视的嫡孙受伤被救,宠爱的孙女在栗海棠的帮助下平安归家。他感恩戴德,愿奉上半副身家来报答栗海棠对孙儿、孙女的救命之恩。 他庆幸孙女没有被玷污之时,也痛恨乌族长对孩子们下手。他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让乌氏族立足于瓷裕镇,倾家之力也要斗垮乌族长。 元老太爷揖礼,斜睇呆坐在地上的乌族长,冷声说:“亲手酿的苦,必该由你来品尝。我今日当着八大氏族的老少爷们立誓,元氏族从此与乌氏族誓不两立,若违此誓犹如此环!” 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环,元老太爷气势十足地摔在地上。这玉环原本是送给栗海棠的谢礼,亦是元家的宝贝之一。现在已碎得四分五裂,再好的工匠也难重新修复。 “元老太爷,你拿送我的谢礼立誓,是不是该问问我的意见呀?” 栗海棠不合时宜的问话打破凝重的氛围,也让元老太爷一脸尴尬地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刚才确实太冲动了。 第589章 不死心再来打 元老太爷尴尬地摸着自己身上值钱的物什,可摸了半天也没寻到合适的谢礼。他有些懊恼地看着满地碎玉片,吱吱唔唔地不知该如何赔罪。 栗海棠婉然浅笑,向元老太爷施礼道:“海棠多谢元老太爷厚爱馈赠传家玉环。虽玉环碎了却也有它的妙处,正巧家兄为海棠新打造一件妆饰,正愁缺少美玉来雕饰。若元老太爷准允,海棠便将玉环碎片派人送去家兄,拜请家兄命能工巧匠嵌在妆饰上。” 元老太爷眉开眼笑,拂须笑道:“海棠姑娘不嫌这糟烂之物乃是它的造化,我既送出便不再是它的主人,海棠姑娘不论用于何物都轮不到老朽来准允。” “元老太爷恩赐,海棠拜谢。纵然它失去原来的华美,相信经过巧匠之手定能再现华彩。” “那老朽多谢海棠姑娘对它的再造之恩。” 元老太爷说着体面话,内心感激栗海棠在八大氏族的面前给足了元氏的面子。他来之前与儿孙们商议过,若诸葛弈和栗海棠有心合作,元氏也愿如楚氏一样鞍前马后,只要他们确保元氏族不再被八大氏族排挤。 栗海棠和元老太爷互相恭维,温和闲谈冲淡了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和夫人们看到莫族长为首的四位族长及画师公子证实乌族长夫妻对奉先女确有阴谋陷害之心,众人看向乌族长和乌夫人的目光渐渐变冷。 乌四爷逃到高墙阴暗的角落里生怕被人认出来,或者被栗海棠询问一些他无法回答的疑问。他不能得罪亲大哥,更不能傻傻地做挡箭牌。总之大哥大嫂干的丑事与他无关,他被抓来滥芋充数的。 乌族长垂丧地站起来,扶着断掉的手臂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出长长的东夹道。他咬牙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他咬牙忍着屈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相公,等等我。” 乌夫人恨恨地瞪了栗海棠和诸葛弈,提裙追随乌族长离开。 一出好戏看得过瘾,莫族长发声驱散众人,叮嘱栗海棠尽快回奁匣阁别坏了规矩,免得他也难保她平安。 栗海棠谢过莫族长,知道莫族长对元氏不待见,即便元老太爷站在面前也仅仅默默揖礼,转头便走。 元老太爷欲告辞,故作不经意地瞥了诸葛弈。 诸葛弈温和浅笑道:“海棠救了元老太爷的一双孙儿,真想送谢礼便多送几箱金银吧。八大氏族中人尽皆知奉先女最喜金银之物,年礼和寿礼也只让各府夫人送金银呢。元氏家大业大,想必送些金银薄礼不算什么呀。” 元老太爷大笑道:“哈哈哈,诸葛公子的提议甚好。偏巧老朽送的那玉环摔碎了,我即刻回去命人清点几箱金银谢礼送来,还望海棠姑娘收下。” 一听补送金银礼,栗海棠乐得满口小白牙让人一眼便数得清。她连连点头生怕元老太爷反悔似的,伸出小拇指拉勾。 元老太爷畅怀大笑,一扫之前与乌族长的不悦。像平日哄着孙女元俏玩耍,他也伸出苍老枯瘦的小拇指,勾住白嫩纤细的小指。 “拉勾、上……” “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元老太爷故意板起脸来,看小姑娘眨眨杏眼、吐吐粉舌,他笑吟吟地说:“君子一言?” “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八匹马也追不上。嘿嘿嘿!” “哈哈哈,顽皮!” 元老太爷轻点她的小鼻尖,向诸葛弈、栗族长等人揖礼道:“老朽告辞。” “恕不远送!” 众人还礼。 元老太爷由二孙儿元俊扶上马车,与众人再次道别后才驶离。 栗海棠向几位族长道谢,由乌银铃和杨嫫嫫陪着回到奁匣阁。夜,尚未过子时,但东夹道里的一场喧闹并没有真正的结束。 本以为乌族长受了羞辱后会躲在家里安静几日,没想到几位族长及老爷们离开后,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跃过奁匣阁的高墙朝着中院正屋的二楼卧房而去。 见数道黑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潜伏的暗卫们难抑兴奋,如兽般的眼睛盯着行走跳跃在屋顶上的黑影们。 距离正屋不远的三塔楼的楼顶,鬼手冷肆斜卧着欣赏这些胆大包天的鼠贼之辈。看来他隐退江湖太久了,竟不知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伙鼠辈敢打着他的旗号行凶为恶。 背后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冷肆不在意地说:“你的人下手太轻,看来他贼心不死呀。” “这也是没办法呀,我总不能把师父卖出去吧。”栗海棠突然发声,吓得冷肆险些把手里的酒壶丢出去。 冷肆抬头,以为是诸葛弈来了呢。没想到栗海棠穿着一身男式白袍,让暗卫悄悄背上来的。 “你不去无心院,跑来这里作甚?” “这里安全呀。师父也忙着下套子捉鼠贼呢,看来乌族长发狠了。”栗海棠也学着斜卧在屋顶,觉得这般恣意懒散的躺着很舒服。 冷肆回头看看平静的无心院,哪有鼠贼呀?还用下套?别看无心院只有一位老管家和两名侍童,后厨院有一个哑巴厨娘。 整座无心院看似清清静静,实则不知藏了多少高手,随便抓出来一个送去江湖比武大会定能一战天下知。 再看奁匣阁,据他所知已藏了二十个高手在暗中潜伏,不仅保护栗海棠的安全,更监视奁匣阁的仆婢们的言行举止,稍有可疑者会被秘密带走。 今夜注定无眠,栗海棠坐在三塔楼的楼顶,看着奁匣阁里上窜下跳的一群鼠贼,身后的无心院里也传来微弱的声响。 冷肆想下去与鼠贼们来个比试,看看他这位老江湖手段毒辣,还是初生牛犊们的手段阴险。 但他又念及海棠的安危,即使两只拳头发痒,他也按兵不动地守在她的身边。 “冷大哥想去便去吧,我坐在这里不会出事的。”栗海棠拍下冷肆的肩,小声说:“放心,师父有安派人保护我。你只管去吧,争取抓到贼首。” 冷肆略惊讶,忽想到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瓷裕镇,并且听闻那人近日跟在诸葛弈身边。看来诸葛弈有心留下那个人喽。 冷肆笑而不语,一个飞身跃下高高的三塔楼,朝着正屋二楼的卧房窗子飞去。片刻后,卧房里传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第590章 原来是敌非友 奁匣阁里热闹非凡,正屋二楼的卧房窗子不断有黑衣人被丢出来,重重摔落在铺满坚硬青石砖的院子里。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五个,六个,七个。哎哟哟,没想到乌族长挺舍得花钱呀,买来这么多的刺客来杀我,太破费了。” “是啊,乌族长确实大方,不仅送了一箱子金锭,还送来几个美若天仙的婢女。”蒙止跃上三塔楼的屋顶,稳稳落在冷肆刚刚斜卧的地方。 栗海棠不置可否。她小小年纪虽懂得一些男女之情,也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会生下孩儿,也看过莫妍秀和闫礼之间暧昧不清的样子,但她尚未亲眼看见、亲身经历过,对于蒙止一脸回味无穷的神情并不在乎。 蒙止摸摸下巴,盯着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发觉她生得清秀可爱,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年纪尚轻,实在不合他的心意。他更喜欢风韵犹存的妇人,尤其是乌夫人那般貌美又泼辣的女子。 栗海棠厌恶蒙止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着浓烈的贪婪,灼烫得让她浑身不舒爽。她不懂白天时的蒙止是憨憨少年,怎么到了夜晚变成一副采花贼的奸狡模样。 蒙止嘿嘿笑,伸手在白皙滑嫩的小脸蛋上摸一下,舌头舔着厚唇,吞咽着口水说:“海棠姑娘,其实我也舍不得杀你,可谁让我拿了乌族长的钱呢。既然你终究要死,不如死之前和我……嘿嘿嘿嘿!” “你……你是乌族长派来的人?” 栗海棠大惊失色,仿佛见鬼似的全身僵硬着。她万万想不到蒙止竟是乌族长花钱雇来杀她的,那么在瓷源堂门前她已落入蒙止的掌控中,只因诸葛弈一直陪在身边所以蒙止才没有抓到下手的机会。而现在,她独身一人坐在这里如待宰羔羊,周围连个暗卫都没有。 “蒙止,你敢杀我,我师父绝不会放过你的!” “嘿嘿嘿,你小声儿点,别让他们听到。” 蒙止慢慢靠近她,试图捂住她的小嘴。、 雄壮的身躯犹如一座山欺压而来,吓得栗海棠脑中一片空白,连大呼救命的机智都没有了,胆惧地看着渐渐逼近的蒙止。 “你放心,我会让你先爽爽,再一刀割断你的喉咙,保证死得快不痛苦。”蒙止低哑地嗓音如地狱中的鬼魅,厚实老茧的大手展开五指抓向海棠。 栗海棠吓得小脸煞白,曜黑杏眸闪烁点点泪光。蒙止每向前爬一步,她便僵硬着后蹭一步。直到支撑在身后的双手抓住飞檐的瓦当再无退路。 “嘿嘿嘿,小美人儿,你就乖乖的跟我走吧。” 蒙止洋洋得意地看着浑身颤抖如筛糠的海棠,厚实老茧的大手抓向她的嘴巴。他要先保证她不会大喊大叫,再想办法带她离开。 栗海棠戒备地瞪大眼睛盯着蒙止的举动,背在身后的双手悄悄准备起来。她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凭他宰割。 蒙止满意她乖乖束手就擒,低笑说:“连反抗都不敢的,你确实是乌夫人口中那般足智多谋的丫头吗?嘿嘿嘿。” “乌夫人除了告诉你要防备我,还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她躺在我的身下千依百顺,啧啧啧,比她骂你的时候更迷人呢。”蒙止色眯眯回味着昨夜与乌夫人温柔缠绵,没发现他的身后突然一道虚幻的影子乍闪而逝。 栗海棠心底冷笑,乌族长再傻也不会把自己的正妻送到别人床榻之上任人辱之,想来那位“乌夫人”应该是乌夫人的心腹丫鬟。 “蒙止,你会不会被乌族长骗了。他会把正妻送给你糟蹋吗?这种屈辱之事,凭乌族长的脾气绝不会做出来的。” “嘿嘿嘿,是不是乌夫人有何关系,只要那女子能讨好我便是。”蒙止喜欢漂亮女人,想着小姑娘即将一命呜呼,他便耐心的多说几句。 栗海棠摇头叹气,看着蒙止的眼神尽是鄙夷。 蒙止不在乎地低笑说:“我高兴便好,何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来来来,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足够咱们洞房花烛的。等天亮鸡啼时,我便送你去见见乌氏族的祖先们,随你去告状。” “呵呵,蒙止,你真够无耻的。” 栗海棠冷嘲说,藏在身后的匕首朝着蒙止的喉咙横划过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反抗。” 蒙止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掐住她的喉咙。在他犹豫着是否直接掐死,还是先带去爽爽的时候,后颈被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抵着。 “原来蒙兄是敌非友。” 诸葛弈的寒光软剑抵在蒙止的后颈,锋利的剑尖随时能穿透颈骨。 掐住海棠喉咙的蒙止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闪烁阴狠的芒,好声好气地说:“诸葛兄弟,好商量。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人罢了,谁出的价高便听谁的命令。今日乌族长出一千银子买了海棠姑娘的小命儿,不知诸葛兄弟愿出多少钱来买回去呢?” 诸葛弈温润浅笑,沉冷嗓音却透着浓烈的嗜血杀气,让行走江湖十几年的蒙止嗅到一丝地狱的阴鸷气息。 “诸葛兄弟,我对燕峡镇翎爷的威名万分敬仰,若非我已拿了乌族长的钱,定会将海棠姑娘交还给你。” 蒙止仍为自己辨白,句句都是他的苦衷。 行走江湖干着买命卖命的生意,他懂得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比如大名鼎鼎的活死人,威震江湖的祁山秦五,赫赫有名的燕峡镇翎爷,还有大隐于市的青州花间楼主,这些大人物指手遮天,不论黑白皆敬他们为尊。 尤其大名鼎鼎的活死人,敢与京城的皇帝老儿称兄道弟,皇帝老儿缺钱了还要巴结讨好活死人呢。 至于燕峡镇的翎十八,也是不容小觑的大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若京城皇圈子被毁了,翎十八只清空半座银库便可重建起来。 在皇帝老儿的面前,他虽是身份最低等的商人,却是连皇帝大臣都不敢得罪的大商。 蒙止越想越觉得自己太蠢,早在收下乌族长的银子之前该先探查好栗海棠的背影,谁能想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竟与祁山秦五、燕峡翎十八拜了义兄妹,而且翎十八的大掌柜诸葛弈竟是她的师父。 “蒙止,你的命值多少银子?你说来听听。” 第591章 蒙止寻觅的人 娇软嗓音响在耳边,拉回蒙止略显踌躇的神思。栗海棠已逃脱他的掌控,站在他的身后伸出一只三寸小脚准备踢他下去。 蒙止面色微僵,因为后颈被剑锋抵着不敢动,他只好放软语气求饶:“诸葛兄弟,我愿意放弃这次的生意。” “放了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说话的是栗海棠,让蒙止绷紧的身体瞬间放松。他微微扭头笑说:“好啊,你提的条件,我全答应。” “明日把乌族长绑到瓷河最大的一艘船的桅杆上。” “没问题!” 蒙止满口答应,抓住这个空当一个鹞子翻身飞跃而下,放声大笑:“哈哈哈,今夜不成事,明夜再会。” 可惜他光顾着狂妄挑衅,却没发现他落下的地方早已埋伏着十几个高手,其中就有他来瓷裕镇最想见到的人。 “鬼手大哥,你果然藏在瓷裕镇,难怪兄弟我寻遍三百州县才探知到你的一丝线索。” 被十几个高手押制着仍面无惧色谈笑风声,蒙止的眼中只有站在墙根儿下的冷面男人。斜在脸上的丑陋疤痕是他永久无法抹掉的标记,即使素未谋面的人只要听过这丑疤斜在脸上,立即认出他的身份。 被江湖同道们认出来,鬼手冷肆习以为常。他行走江湖多年,对江湖同道尊称为混世魔王的蒙止亦有些耳闻。 蒙止入江湖的年头不算短,十几年的时间从一个打家劫舍的小贼到江湖有地位的魔王,他手上沾的鲜血绝对不比冷肆少。 可真正在江湖排位,鬼手冷肆以盗技奇异多变、杀技诡谲古怪、行踪更令人琢磨不透居于次位。 蒙止自认盗技后来居上,想寻个机会与鬼手冷肆一较高下。他踏遍千山万水,追寻着江湖同道给出的线索一路由祁山镇往东,又从渤海之州追到江南,偶间在一位贩茶的大商口中得知鬼手冷肆出现在燕峡镇,他急匆匆赶来却没有寻到。 幸好,他身无分文之时潜入燕峡镇大商楚府行盗,偷听楚家主与长子的闲聊,意外得知鬼手冷肆竟甘愿效忠一位十岁的小姑娘。 他偷了楚家夫人的珠宝首饰,趁夜赶来瓷裕镇想探查那位小姑娘的身份。他在瓷裕镇游玩时遇到一位旧识的江湖兄弟,得知乌氏族长要除掉两个人,其中一位小姑娘今年十一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赚了银子还能寻到自己想见的人,蒙止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看到鬼手冷肆站在面前,他已抑制不住激动的大喊。 “鬼手大哥,我是来向你挑战的!” “呵呵。” 与激动万分的蒙止相比,冷肆从喉咙深处鄙夷地发出沉闷笑声,双臂环抱地转身大步走了。 “鬼手大哥,你别走呀。你到底接不接受我的挑战?你是江湖排名第二的盗王,你可不能做胆小鬼,江湖同道会耻笑你的。” “笑就笑呗,又不会少块肉。” 从三塔楼的屋顶被诸葛弈抱来高高的院墙,栗海棠悠哉地坐在墙头上笑嘻嘻着打趣。旁边诸葛弈站得笔直,深邃龙眸俯视“宰待”的蒙止。 “真没想到你的功夫如此的好,我竟没发现你站在身后。你的师父是谁?你在江湖有排名吗?” “聒噪!” 诸葛弈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之后,那些押制蒙止的高手们举止极迅速地扳开蒙止的嘴巴,一个高手握着寒森森的匕首。 “师父,你要割掉他的舌头?好可怕!” 栗海棠惊讶一瞬,忙捂着眼睛,歪着小身子依靠着诸葛弈的腿。 “绑到镇子外面去割。” 诸葛弈环着小姑娘的纤腰带她跃下高墙,隐身在奁匣阁之中。 “喂,你们别走呀。我答应你们把乌族长绑过来,放过我好不好?我是来向鬼手大哥挑战的,我要争夺江湖第二的排名。” 蒙止慌了,被十几个高手抬年猪似的往狭窄的夹道外面走去,任他如何大喊大叫都无人出来回应。 “兄弟们,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行事要光明磊落。我……哎哟,你们轻点儿!……唔唔唔……” 喋喋不休的蒙止从肩到脚脖被麻绳捆成一条肉虫子,那个拿着匕首的高手还用自己的蒙面黑布堵住他的嘴巴。 “主人要割他的舌头,小主子偷偷摆手是何意思?难道要咱们放了他?” 窜上板车跨坐在蒙止身上的黑衣高手疑惑地问同伴。 正在套马车的同伴骂道:“放屁,小主子摆手的意思是……呃——!”不知道可以胡猜一个,比如……“快点!小主子催咱们快点动手的意思。” “少些废话,你们也想被主人下令割舌头吗?” 为首的高手低声斥喝着属下们,趁着夜色将马车赶去镇子的南城门,那里有安插的自己人守门,可直接放行。 奁匣阁中院的正屋里烛火通明,二楼卧房却黑漆漆的。那些潜入的鼠贼已被全部抓捕,被绑得样子和蒙止如出一辙。 栗海棠坐在堂屋的主位上,旁边坐着乌银铃。两个雪纱遮面的小姑娘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不时掀眼帘瞟向门外。 杨嫫嫫原本伤得不轻,今夜又与两个鼠贼打得不可开交,难免伤情回重。此时已被抬回后座房去治伤歇息,院子里忙前忙后的事情都交给了李嫫嫫。 少时,青萝引领两个东跨院的老婆子进来回话。 两个老婆子垂首站在门外,等到栗海棠传令她们进去回话,二人才轻步悄声地走进门内,恭敬行礼。 “禀大姑娘,外门的七个小厮已去莫、栗、闫、程、司、典、燕的七位族长府上传话,只有乌族长的府上没有派人。” “再派小厮拿着我的拜帖去镇外的秦氏庄子请一位能主事的人过来。” “这……恐怕要问过族长们的意思,秦庄乃外族,大姑娘万万不可过分结交。”其中一个老婆子担忧地劝说。 栗海棠讪笑道:“嫫嫫多虑了,我请秦氏庄子的主事人自有我的道理。即便族长们来了也会请秦氏庄子的人,我不过未雨绸缪罢了。” 老婆子不再多言,依照海棠的吩咐去差遣小厮送信。 第592章 江湖亦有龙首 拂晓时分白雾笼罩瓷裕镇,宁静街市偶有勿忙行走的人们因看不清而迎面撞到,捂着额头互道一声歉意便苦笑着继续赶路。 悠远的铜铃声穿破弥漫白雾,一驾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行驶得缓慢且艰难。赶车的小厮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大喊。 “莫氏马车,大道中央,行人远离!” 这一声吆喝让行走在白雾中的人们自觉地往旁边走,让行驶在大道中央的莫氏马车畅通无阻。 白雾如层层纱帐遮蔽前方的路,小厮高声喊着,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白雾中的宅院门楼。 “栗氏马车,大道中央,行人远离!” “闫氏马车,大道中央,行人远离!驾!” “典氏马车……” “程氏马车……” …… 位于瓷裕镇四个方向的大道皆传来赶车小厮们的高喊声。在衍盛堂前的祭祀场停下,几位族长便弃车步行去奁匣阁。 本想借步行时商讨个保住乌族长的法子,谁知栗海棠的心腹丫鬟青萝早已等候在东夹道的南巷口。 “奴婢拜见各位族长。大姑娘命奴婢在此等候,请各位族长随奴婢来吧。” 青萝先行礼,不给几位族长开口质询的机会,便转身在前面引路。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棍子,棍子上系着一根红绸带。 莫族长与栗族长交换个眼色,二人默默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五位族长。唯乌族长被排除在外,他们猜测栗海棠对昨日之事耿耿于怀。却不知乌族长又犯大错,一个连他们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大错。 从东跨院的门进入奁匣阁,七位族长随着青萝穿过东垂花门,被中院里百余个被捆成肉虫子似的男子惊呆住了。 淡定如莫族长也克制不住结巴,指着满院的男人,“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谁,谁绑的?” 青萝低头不语,继续引领着七位族长往正屋去了。 “等等,中院正屋乃奉先女的闺房,我等男子不该进入吧?”典族长唤住青萝,他谨守规矩站在东抄手游廊下,再不愿往前多迈一步。 已跨出游廊石阶的莫族长也发觉自己违了规矩,连忙退回游廊下,对青萝道:“你且禀告奉先女,我们便在游廊下坐了。若有吩咐,你且过来传话,我们听令行事便可。” “是,奴婢去禀明大姑娘。请各位族长稍候。” 青萝去了正屋里向栗海棠禀明。栗海棠听完也觉得几位族长不宜进来,吩咐李嫫嫫把椅子摆到东抄手游廊下,她要与几位族长商议正事。 东抄手游廊被摆上十把椅子,七位族长谢过后落坐,无人率先开口询问栗海棠请他们来此的意思,更不敢询问满院被绑的男人们是怎么回事。 栗海棠坐在首位上一语不发,旁边坐着乌银铃。 少时,东跨院的一位老婆子进来在青萝耳边低语几句。青萝颌首,走到海棠身边小声禀告:“大姑娘,秦氏庄子的老管事拜见。” “你亲自去请进来。” 栗海棠稍稍放松,终于等到老管事来了。 青萝去而复返,后面跟着一位唯唯诺诺的老管事。 老管事无视在座的七位族长,步稳身正,走到海棠面前鞠躬揖礼,“秦氏庄子管事拜见小主子。” “免礼。”栗海棠虚扶一把,婉容浅笑道:“老管事一路辛苦了,快赐座。” “多谢小主子。” 老管事恭恭敬敬地态度、口口声声的“小主子”让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们心头大震。看来小姑娘不仅得到燕峡镇翎爷的庇佑,更得到祁山镇秦五爷的爱惜。不免担忧五年后若将小姑娘送上祭祀台献给先祖们,不知二位爷会不会一怒之下毁了瓷裕镇。 七位族长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这里,看到秦氏庄子的老管事被请来,又看看满院子被捆的百余人,又联想到乌氏族…… “各位族长,老管事,我急着下帖子请你们前来,正是为了那些江湖鼠贼。” “江湖鼠贼?” 典族长突然激动大叫,摩拳擦掌、两眼放光,恨不得冲进院子解开那些男人的绳子,来一场热血打斗。 “咳!” 莫族长提醒典族长别过分,暗骂典族长真是糊涂蛋,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典族长红着脸扭过身子装作没看到,闷声闷气地说:“江湖鼠贼也有会功夫的,我还能打死他们不成?” 栗海棠实在喜欢耿直的典族长,忍俊不禁。 老管事呵呵笑,揖手说:“典族长说得没错,你的拳头当然不会打死他们。可他们出身江湖,以前是偷鸡摸狗的小贼,如今胆大包天干起杀人越货的营生。依老奴拙见,典族长的花拳绣腿难与他们匹敌,该庆幸你不会被他们打死才是。” “呸!你个老匹夫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花拳绣腿的?我现在便打得你满地找牙,屁滚尿流!” 典族长拳头握得咔咔响,不顾众人的阻拦朝着老管事一拳挥出去,那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栗海棠闷不吭声,淡定地喝茶吃点心。 乌银铃吓得站在海棠前面保护着,就算她死也不能让海棠受伤。 典族长从小痴迷练武,练就一双大拳头从小欺负八大氏族的同辈兄弟们,一直到他娶妻生子后也没停下欺负人。 除了莫族长,连栗族长在小时候都挨过典族长的拳头。挨过典族长拳头的众人都担心老管事,希望他一把老骨头会被典族长的拳头打散了。 谁知老管事稳坐泰山,在两只拳头带着虎虎风声朝着他的面门打来时,他微侧头,鼻尖与拳背轻轻擦过未损伤半毫。 栗海棠浅饮口茶,淡淡道:“秦五爷乃江湖群龙之首,麾下的管事岂是泛泛之辈?典族长,你且停手吧,别丢了咱们瓷裕镇的脸面。” “是是是,奉先女说得是。典老弟快停手吧,秦五爷的管事登门是客,你怎能对客人无礼?” 栗族长顺坡下驴,连忙替典族长遮遮脸面。纵然不懂功夫也能看出来典族长已落了下风,老管事稳坐如山却每次都躲过拳风。 典族长气喘如牛斗,坐在自己的椅子里瞪着云淡风清的老管事。 老管事哈哈大笑,揖手道:“承让!” 栗海棠莞尔,对老管事说:“院子里的人请老管事带回去交给秦五爷处置吧,他们来自江湖,受雇于乌族长来杀我灭口的。江湖事自有江湖的规矩来惩治,望老管事将我的意思带给秦五爷。” 老管事笑眯眯起身揖礼,“小主子放心,这些贼匪出身江湖,自会有人来惩治他们。秦五爷虽江湖人人敬重,却无生杀大权。老奴将他们带回去交给秦五爷,再由秦五爷交给活死人来惩治吧。” “活死人?秦五爷认得活死人?” 第593章 元家的金银礼 七位族长异口同声,眼睛瞪得牛铃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鹅蛋。 那个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容的大人物竟是秦五爷的旧识?而栗海棠又是秦五爷的义妹,不知道他们能否有幸见一见呢?活死人,那是连皇帝都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族长们克制心中激动,默默地看着、听着,不敢打扰栗海棠与老管事的谈话。 老管事接过青萝亲自奉上的茶,浅浅呷一口,说:“江湖人的事情太复杂,真正能动生杀大权的只有活死人。” 栗海棠讪讪道:“交给活死人也好,当初在祁山镇时便知道他威震江湖,连虫趣赌坊的老东家也……” “奉先女,你也知道活死人?” “呵呵,我不仅知道,还有过一面之缘。” 栗海棠故意挑着族长们最悸动的心弦挑拨,这个“一面之缘”于他们简直如亲见皇帝。不,比亲见皇帝还要激动、渴望、羡慕。 七位族长们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想问又不敢问的用炯炯老眼盯着海棠。若没有老管事在这里,他们必定会追问海棠何时见到的活死人,一面之缘可曾说过话,引荐她见面的人是翎爷还是秦五爷。 许多疑问埋藏在心里,他们强撑着不多的耐力坐在这里看着栗海棠和老管事互相恭维,谈论满院的百余贼匪是如何被乌族长雇来暗杀她的,这些贼匪又收了乌族长的多少雇银等等。 乌族长…… 乌族长…… 乌族长…… 每一次交谈的起首都是主谋“乌族长”,栗海棠几乎把所有的罪责都冠到乌族长的头上,即便心中想着询问一面之缘的事情,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们也无法忽略那重复又刺耳的三个字。 在栗海棠再次提起“乌族长”时,莫族长终于坐不住了,询问:“乌族长雇匪贼来谋害奉先女,仅凭他们红口白牙的胡说便听信,万一有人栽脏给乌族长呢?” 栗海棠冷淡道:“莫族长问得极是,所以乌族长是否冤枉就请各位族长辛苦查证吧。至于这些人的口供已交给奁匣阁的执事嫫嫫,各位族长想去查口供尽管找执事嫫嫫。” 莫族长沉默了,没想到今夜之事会惊动奁匣阁的老执事嫫嫫。看来乌族长雇佣江湖匪贼谋害奉先女之事非空穴来风,更不是奉先女处心积虑算计乌族长。 “乌老兄真是糊涂啊,他怎能雇佣江湖人来谋害奉先女呢?江湖匪贼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怎会心慈手软?唉!” 闫族长吁叹,佯装无奈的垂敛眼帘遮盖瞳中隐隐喜悦。暗笑乌族长愚蠢,栗海棠拜秦五和翎十八为义兄后宛如平步青云,连盛气凌人的莫族长都步步为谋、小心应付,乌族长真是夜郎自大、狂妄无知。 乌族长自取灭亡,连带着乌氏族也会失去瓷裕镇第三氏族的声誉和地位,仅排其后的闫氏族有望一步超越。 闫族长故作无奈的责备并未得到众人的附和,他尴尬地扭头观察白雾弥散后的天空,太阳被云朵遮蔽,将云层之间映出一圈圈漂亮光痕。 商议过处置百余贼匪的事情后,老管事不便久留,揖礼告辞。 栗海棠颌首,请老管事代她向秦五爷问安,待日后闲时会与诸葛弈一起造访秦庄。 老管事代秦五爷向栗海棠问安,并邀请栗海棠和诸葛弈到秦庄相聚。 这些客套话在族长们的心中又激起一圈圈波澜。祁山镇秦庄,那是多少人梦中向往而不得去的地方;燕峡镇寒馆,那是多少人渴望又不敢妄想的地方,即使八大氏族的族长又如何,在秦五和翎十八的眼中渺小如蝼蚁。 寒喧够了,老管事终于想起自己该如何把百余贼匪带走。就在他为难之时,青萝引着一位英俊少年进来。 “大姑娘,元家二公子来送谢礼。” 元俊揖礼,将礼单交给青萝,再由青萝交给栗海棠。 栗海棠推开青萝送来的礼单,笑说:“元二公子辛苦啦。多谢元老太爷慷慨相赠,我便高高兴兴地收下啦。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元二公子相助成全。” 元俊欣喜,揖手道:“海棠姑娘请说,在下若能尽绵薄之力乃三生有幸。” “多谢了。”栗海棠行礼,对老管事说:“老伯,你只身前来实在缺个人手。我这奁匣阁的女人们又不得随意外出,故而我请元家二公子陪着你一起押送那些贼匪回秦氏庄子,你可答应?” “哈哈哈,小主子思虑周道,老奴哪有不答应之理。”老管事鞠躬揖礼,恭敬道谢,“老奴谢小主子体恤。”又向元俊揖礼,“多谢元二公子鼎力相助。” “老人家快免礼。” 元俊不知老人与栗海棠的关系,但听老人称呼栗海棠为小主子,又听栗海棠提起秦氏庄子便猜到老人是秦氏庄子的老仆。 俗话说富贵门里的狗都是高人一等的,何况秦五爷最倚重的老管事,恭敬些总没有坏处。 栗海棠安排了元俊陪着老管事押送百余贼匪回秦氏庄子,待元俊和老管事离开后,她又亲自修书一封拜谢元老太爷赏赐,还把元俊夸赞一番。 一切皆在七位族长的眼皮子底下做完的,她没吩咐青萝送客,族长们便留下来等着好时机询问“一面之缘”的事情。 江湖传言,见活死人者皆命丧黄泉,能活下来的唯数不多的人都是风云人物,权势、地位、财富、人脉集于一身的尊贵之人,非他们这小小的瓷裕镇族长能相提并论的。 假若她与活死人有过一面之缘,那她将是唯数不多的一个。相信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只是他们苟安一隅,双耳不闻江湖事罢了。 “大姑娘,元氏送来的礼金有六箱,两箱金锭子、两箱银锭子、一箱珍珠宝石、一箱首饰。首饰箱中有个小匣子,是元俏姑娘送给大姑娘的胭脂水粉。” “她呀是个细心的人,脾气娇蛮却极重情义,谁对她好就永远记着谁的好,谁对她恶便永远是不相见的仇敌。我偏偏就喜欢她的真性情,羡慕她呢。” 栗海棠看着老婆子们抬进来的六只大箱子,青萝拿铜钥匙一一开锁,翻开箱盖给她查看。 族长们看到那金灿灿、银闪闪的四大箱子,情不自禁地吞咽口水,放在膝上的双手浸出热汗。 第594章 喜欢枕金睡银 以莫族长为首,众族长们开始派人探查乌族长雇佣江湖匪贼谋害奉先女之案。 奁匣阁的老执事嫫嫫被七位族长亲自询问过,老执事嫫嫫拿出自己审问匪贼后写下的供词,族长们才离开奁匣阁不敢再惊扰栗海棠。 站在二楼卧房的窗前,栗海棠远眺七位族长渐渐驶离的马车,回忆刚刚元家的六箱金银谢礼展现在七位族长面前时,他们那贪婪的眼神真令人感到恶心。 “元氏谢礼要搬去无心院吗?” 诸葛弈突然站在她的身边一起远眺那飞速行驶的七驾马车,皆朝着瓷源驶去。看来乌族长早已等候在瓷源堂,七个老狐狸急着去商量呢。 “师父,那百余匪贼被你送去哪里啦?” “我?”诸葛弈故作惊讶,诘问:“他们不是被你召来秦氏庄子的老管事押走的?你还请托来送谢礼的元二公子,这证人选得真好。” “老管事说秦五爷不管江湖事,那些人送给活死人去处置。我想着师父的身体特殊,难道不会去掺和吗?” “正如你说的,秦五爷乃江湖群龙之首,他身在江湖怎能置身事外。不过百余匪贼确实不该秦五爷来惩治。” 诸葛弈温润浅笑,看到小姑娘曜黑杏眸浮现鄙夷,他薄唇抿紧闷声笑。捏捏她的小脸蛋,无奈道:“午膳的时辰了,边吃边聊。” “师父,你教导过我要食不言寝不语的。” “今日破例。吃完之后好好睡一觉,傍晚咱们出镇去寒夜谷凑热闹。” 诸葛弈牵着她来到八仙桌边坐了,为她洗净了碗筷,又为自己斟满一杯清茶。 青萝提着两个大食盒进来,静悄地摆好饭菜,提着空食盒退出去,还贴心地阖上门守在外面不让任何人打扰。 栗海棠乖乖地等待诸葛弈拿筷子夹一根青菜吃完后,才拿起筷子吃起来。与她平日狼吞虎咽的贪吃相不同,优雅吃相让诸葛弈有些不适。 “不饿?” “饿呀。可我是姑娘家,吃相不能太粗鲁。”栗海棠皱皱鼻子,为他夹一块焖羊肉,漫不经心地说:“元家的谢礼,我想先留着。” “引诱老狐狸们?” “我想让瓷裕镇的百姓们知道我的一个癖好,就是枕金睡银。”栗海棠放下筷子,起身去床边的小矮柜子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诸葛弈的面前打开盒盖,说:“师父,你瞧瞧这些金银锞子,是我过生日时桓哥哥、泓哥哥和妘秀姐姐送来的。” 小木盒里有许多鸽子蛋大小的金元宝、银元宝和金花蕾、银花蕾。尤其金银元宝做得极为精致。 “师父,你能不能将元家谢礼也打造成这种锞子,运出镇子的时候也不会引起探子们的注意。” “当然不可。”诸葛弈拿出一个把玩,暗叹莫家兄弟真懂得如何讨小姑娘欢心,难怪她与莫家兄弟最亲近。 “不行吗?” 栗海棠有些失望,她想了好久呢。总会担心他派人运送太多的金银出镇子总会东窗事发,万一被老狐狸们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弈放下锞子,握住温暖小手,柔声解释:“锞子是年节时才会有富贾大府的夫人们当作玩意儿赏赐儿孙或有头有脸的下人,非年节时无人寻匠人定制锞子。况且平日运送太多的金银锞子反而弄巧成拙,八位族长派来的探子时刻盯着奁匣阁的一举一动,搬箱子偷运到无心院也会发出声响,守在后院外街的探子怎会听不到呢。” “那该怎么办?我要大肆敛财又不能被他们发现,终究得有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栗海棠挫败地垂着小脑袋。 诸葛弈不问她为何要大肆敛财,只不她愤恨八大氏族想要掏空奁匣阁的钱库罢了。捏捏白嫩的小脸蛋,他低沉嗓音柔似春水。 “别焦心,瓷裕镇并非被八大氏族牢牢掌控,翎爷和秦五爷的生意在瓷裕镇占了少半,打着他们的旗号运送货物出镇,连官府都不敢拦着。” “也对。是我杞人忧天了。”栗海棠把小木盒盖上放到一旁,继续吃饭。吃着吃着,她脑中灵光一闪,惊喜地睁圆杏眼,“师父,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诸葛弈宠溺地为她擦掉唇角的汤渍,这丫头连吃饭都不消停,小脑袋不嫌累吗? 栗海棠丢开筷子,扭转身子,板起小脸很郑重地说:“今儿元家谢礼被他们看到了,不知有多少人在打着歪主意。师父,你能帮我造些假金锭子和假银锭子吗?” 以假乱真? 诸葛弈龙眸微闪,薄唇浅浅勾起,宠溺眼神添了几许赞赏。 “真聪明!” “嘿嘿,谢师父夸讲。” 栗海棠害羞地捂着脸蛋,一扫刚刚挫败的阴霾。 迫不及待地唤出一个影卫,将造假金银锭子的事情让暗卫速速传信给翎十八,务必在夜子时到寒夜谷来回话。 影卫即刻领命而去,离开前偷偷看一眼栗海棠,深感聪明的她真是主人捡到的大宝贝。也更佩服她能想到连主人都想不到的妙计,果真是女中豪杰。 栗海棠没想到她今日的一个妙计成为日后救了她一命的关键,也成为八大氏族覆灭的重要原由。 诸葛弈感叹小姑娘把三十六计学得通透,看来他要再送一本兵法给她。 栗海棠心中洋洋得意,愉悦地吃完午膳便央求着诸葛弈带她回无心院去歇午觉,留下青萝和李嫫嫫坐镇奁匣阁。 诸葛弈不忍拒绝,便抱着她飞檐走壁回到墨语轩的小茶室。没想到小茶室里竟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候多时,甚至不请自便的随意摆弄着诸葛弈的那些珍贵茶具和茶叶。 小茶室的移门推开,未进室内已察觉出异状,诸葛弈将海棠护在身后,龙眸寒冽地扫视小茶室里。 “别瞧了,是我。” 不速之客,蒙止懒洋洋地倚靠在堆高的软枕上,斜睨站在门外警惕的诸葛弈,和露出半颗脑袋好奇张望的小姑娘。 蒙止咧嘴大笑,说:“哈哈哈,瞧把你们吓得,我又不是鬼。” 诸葛弈阴沉脸色走进来,一把抓起蒙止的衣领低吼:“谁让你进来的?” “鬼手冷肆。” 蒙止咧嘴笑,扭头看向小茶室的后窗,说:“瞧,鬼手大哥把鼠爷抓来了。” 诸葛弈和栗海棠齐回头,果然看到冷肆轻松翻窗进来,大手提着一个昏厥男人的后衣领子。 “老耗子?他竟然没死?” 栗海棠惊讶,疑惑地看向诸葛弈。为什么呀?当初在寒夜岭的时候,明明师父带走鼠爷要去咔嚓的,怎会放了他呢? 诸葛弈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袋,龙眸扫过昏厥的鼠爷。 第595章 用真心换真情 小茶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炭炉上铜壶里的水沸声,还有昏厥中鼠爷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好吧,鼠爷之前确实被冷肆打昏,但现在是真的睡熟了,只差打两声呼噜来证明他是睡不是昏。 栗海棠杏眼圆睁,耐心等待诸葛弈来答疑解惑,说说他为什么饶恕打着活死人属下幌子在江湖坑蒙拐骗的罪?为什么打破“亲见活死人必死”的江湖规矩? 诸葛弈龙眸闪躲,扭头避开小姑娘的凌厉目光,瞪着管闲事的冷肆。约好今夜在寒夜谷见面,这厮怎能把两个混账东西偷偷带来这里? “别怪鬼手大哥,是我们出镇子时见到鼠爷拦着秦氏庄子老管事的车前叫嚣,我们便打昏他藏到一处人家后院的柴棚里。” 蒙止出声解释,懒洋洋地歪靠着堆起的软枕,狡黠地盯着诸葛弈,似乎想寻找一丝异样来证实他的猜测。 诸葛弈神情淡冷,将铜壶中的沸水倒入白瓷茶壶,从容不迫地说:“秦五爷乃江湖人人敬重的侠义之人,乌族长雇佣的江湖匪贼交由秦五爷处置是情理之中。秦氏庄子离瓷裕镇最近,自然将百余匪贼交给秦氏庄子的老管事最为妥当。” “诸葛公子,你身在商道哪知咱们江湖的规矩。纵然燕峡翎爷在江湖亦有威名,你与祁山秦五爷交好,可你不懂江湖规矩也该多问问才是。” 蒙止语气咄咄,和他懒洋洋的躺姿极不融洽。言语中鄙夷、讥讽更令人听之不愉。 “蒙止,注意你的言行。” 冷肆沉声提醒,偷瞄诸葛弈的脸色未有变化,便稍稍安心下来。 被讥讽的人没有反应,护师心切的栗海棠怒了,白嫩小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指着蒙止嘲讽道。 “姓蒙的,不懂你们江湖狗屁规矩的人是我,你少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论规矩,你一个江湖人也没懂咱们商人的规矩,你拿乌族长的雇银之前是否该多问问呀?” “哎?我……” 蒙止理亏说不出话来。 “啪啪!” “啪啪!” 两道掌声同时响起,诸葛弈和冷肆赞赏地看向海棠。冷肆更是对诸葛弈投去“终于有回报”的目光,诸葛弈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 藏身的暗卫们纷纷为诸葛弈高兴。平日看惯了主人护犊子的霸道,今儿又看到小主子护着主人炸毛模样。 无心院被保护得铜墙铁壁一般安全,但终究不算自己的地盘。诸葛弈担忧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会因惩治乌族长之事来无心院找他,便吩咐冷肆和蒙止先带着鼠爷赶去寒夜谷,傍晚时他想法子带海棠出镇子。 蒙止本想赖在这里挟迫诸葛弈和栗海棠把那百余匪贼中的十几个小贼放出来,那些是他熟识多年的好兄弟。陷落秦五爷之手并不可怕,他真正担忧的是秦五爷会把百余匪贼交给活死人惩治。 想到活死人在江湖上那号令江湖、莫敢不从的威势,以及冷血无情的凶煞手段,他就觉得心底发寒、脑袋发昏、四肢百骸隐隐作痛。 蒙止欲言又止,和冷肆一起带着“装死”的鼠爷离开。 栗海棠不再追问,她辞别诸葛弈,爬后花园的狗洞回到奁匣阁。召集乌银铃、李嫫嫫和青萝到西暖阁商议今晚溜出镇子的事情。她总担心乌族长夫妻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今晚又雇凶闯进奁匣阁,她逃过一劫,可留下来的她们呢? 乌银铃闷声不语地沉思片刻,握住海棠的手,“大姑娘带着青萝姐姐去吧,我会假扮大姑娘留在奁匣阁。若今夜有人硬闯进来,我会与他们同归于尽。” 栗海棠摇头,“那怎么行?我不能再让你们受伤。” “大姑娘听我说完。”乌银铃严肃地说:“若我与他们同归于尽,相信诸葛公子会得到消息。大姑娘再也别回来了,只当你已死了。你,你就是我。” “银铃,你想得太多啦。” 栗海棠反握住乌银铃的手,笑说:“我走之前会叮嘱暗卫们,不管谁来奁匣阁闹事打人全部丢到祠堂的前院去。” “这法子虽好,但藏身的暗卫们不是会暴露吗?” “怕什么,我有翎爷和秦五爷撑腰呢。” 栗海棠吃定八大氏族的人不敢得罪二位爷,就算安派几个护卫守着奁匣阁,只说他们守在外面不进来,谁也没胆子借机刁难她。 乌银铃放心了,叮嘱栗海棠别再偷溜出去,隔壁的诸葛公子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又气又怒,险些把整座瓷裕镇给翻个底朝天。 栗海棠笑着安抚乌银铃,让青萝去告诉刘二娘多准备几样酸甜味的糕饼,青萝猜到麦苗最爱吃酸甜味的东西,连忙应着去后厨院。 李嫫嫫听从吩咐安派今夜守职的老婆子们,每人发一个铜哨子。若有匪贼来闯,立即吹哨子。那些藏身的暗卫们听到哨子便行动,把闯进来的人丢去衍盛堂前院。 乌银铃听海棠如此安排,也有底气拍胸保证守住奁匣阁。 栗海棠笑她太痴,乌银铃辨说自己把奁匣阁当成家。 家不宁,何以安身立命? 一句浅显易懂的道理让栗海棠的笑容凝滞。即使她是奁匣阁的主人,却从未视奁匣阁为家。她只认栗氏村的那个破烂泥坯墙的家,那个有暴虐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可爱的弟弟的家。 “大姑娘,你怎么了?” “银铃,我们是朋友。以后,你直唤我的名字吧。” 栗海棠诚心地说,乌银铃怔愣后激动地眼中含泪,不敢相信地说:“我……我可以……我……直呼大姑娘的名字?”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姐妹。” 曾经她对待乌银铃总隔着一层纱,不论乌银铃付出多少真心都被她故意忽视。经过太多的事情之后,她渐渐明白对自己付出真心的人不该被忽视。 就像元俏,因为救了她和她的大哥,所以元俏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相待。而乌银铃也该得到她的真心。 栗海棠主动抱住梨花泪雨的乌银铃,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 付出的真心终于换回了最纯真的友情和信任,乌银铃再也抑止不住的大哭。 第596章 落水狗要狠打 傍晚时分,一驾青壁马车从北民巷子最狭窄的巷子里缓慢驶出,赶车的小厮正是侍童小右。 他已很久没有跟随诸葛弈外出,整日在无心院里练武快把藏身各处的护卫们打遍了,护卫们苦不堪言纷纷跑去老管家阿伯面前告状,阿伯实在无奈便请求诸葛弈带小右出去。 马车里,诸葛弈闭目养神,栗海棠坐在铺了厚棉垫的角落里绣花儿。她想绣几个一模一样的荷包送给小姐妹们。乌银铃、元俏、莫妘秀,还有青萝、麦苗,就算不能公然戴在身上,珍藏起来也不错。 诸葛弈眯眼偷偷察看小姑娘在做什么,见她安安静静地绣女红,美丽俏红的脸蛋在不知不觉中褪去稚气,清秀眉眼间也有了些许小女儿家的柔媚。他一直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曾午夜梦回时见到她成年后妖娆柔美。 “快,快到瓷源堂去,听说乌族长要上吊证清白。” 车窗外突然一声大喊打破车里二人的宁静安祥,栗海棠神思微动时绣花银针的针尖刺破了纤嫩的指尖,她惊叫声低头看,指尖凝结一颗鲜红血珠。 “怎么不小心些。” 诸葛弈蹙眉,大手将她扯到怀里,纤嫩的指尖含入口中,湿滑舌尖卷走腥甜味的血珠,在微不可见的针痕上温柔地舔了一下。 “要死了!师父不嫌我的手脏吗?快放开我。” 栗海棠羞恼的红了脸,把手指从抿紧薄唇中解救出来。 诸葛弈龙眸柔作一池春水,宠溺地揽着不盈一握的小蛮腰,薄唇贴在她绵软的耳朵,沉哑嗓音低声说:“你比冬天的雪还要纯净,我喜欢的紧呢。” “师父又来甜言蜜语诓骗我。哼,我才不信你呢。” 栗海棠推着压过来的胸膛,从他的怀抱跳脱出去,望望车窗外的人潮。人们脚步匆匆如洪水般涌向瓷源堂的方向。 “乌族长竟然要上吊证清白?有趣!” “我们也去瞧瞧,顺便向八位族长禀告出镇子一事。” 诸葛弈吩咐赶车的小右调转马头往镇东边的瓷源堂行去,然后拉着栗海棠坐来身边叮嘱一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参与。 乌族长大闹瓷源堂,看来是被七位族长逼到绝境,不得不耍赖求平安了。至于乌族长为什么选择上吊证清白,恐怕他又有谋划着什么。 栗海棠却不认同诸葛弈的意思,歪着小脑袋很气愤地反驳:“凭什么不参与?乌族长已变成落水狗,我最喜欢痛打落水狗啦。等会儿到了瓷源堂,我偏要亲眼看着他吊死,看他如何证清白。” 诸葛弈哑然失笑,听她理直气壮的声称痛打落水狗,他忽然很想鼓掌喝彩。 马车混在奔走的人潮中行驶速度也渐渐加快,几乎是被人潮逼迫着往瓷源堂跑。 不过半柱香的时候便来到瓷源堂门外的大街上,还未靠近已听到乌夫人响彻天际的哭嚎,还有莫族长的怒吼。 站在瓷源堂大门外阻拦人们闯入的小厮们见到大街中央停着的青壁马车,气得站在石阶上跳脚大骂。 “哪个王八羔子的马车敢停在瓷源堂的大门口?滚滚滚,想看热闹回家自己耍猴儿去。” 赶车的小右直接从车板上跃起,如一条飞鱼穿过围观百姓们的头顶,直接落在那嚣张小厮的面前,双拳“嗵嗵”击出正中小厮的胸和腹。 小厮连退数步,后背“咣当”撞在大门柱上,疼得顿时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同样阻拦的小厮吓得脸色惨白,在看清出拳的人正是无心院的侍童小右时,连忙点头哈腰讨好,派同伴赶快去禀告。 小右嫌恶地冷眼一瞟,转身回到马车旁边,搬了下车凳。 片刻后,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和老爷们匆匆而出。守在门外的小厮们见状立即驱赶堵门口的百姓们,清理出一条道从大门直通马车旁。 “我不活了!” “我要以死来证清白!” “我是被冤枉的!” “我没有买凶谋害奉先女!我是被冤枉的!” …… 乌族长一声声喊冤飘飘荡荡,那凄凄惨惨又不甘心的喊声让围观百姓们的目光齐看向青壁马车。 莫族长率领众族长和老爷们迎出来,整齐一致的揖礼问安。 车帘掀起,走出一位雪纱半遮面的小姑娘,车里坐着俊美绝世的画师公子。 “听闻乌族长在瓷源堂里上吊证清白,我本已出城又半路返回来瞧瞧。我也想知道乌族长是真冤屈、还是假冤屈。” 栗海棠慢慢下车,回首对车里的诸葛弈叮嘱:“师父且耐心等等,我去去便来。” “去吧。” 诸葛弈颌首,与莫族长等人揖手行礼,便吩咐小右放下车帘,这态度表明他不参与此事。 莫族长率领众人步步紧随在栗海棠身后,他小心试探地问:“奉先女要出城,彻夜不归恐怕……” “傍晚接到秦氏庄子传来的消息,审问乌族长雇佣的江湖匪贼之事要交给活死人,今夜他要亲自审问,传我过去旁听。兹事体大,我央求着师父相陪。毕竟他是翎爷的大掌柜,曾多次见过活死人。” 栗海棠玄乎其玄的一通解释,听得莫族长血脉偾张,其余的族长和老爷们也都露出兴奋的笑容。 莫族长不再试探,跟随栗海棠进到正屋中。 “我是冤枉的!” 站在鼓凳上气势汹汹大吼冤枉的乌族长哪有上吊的意思,一双大手紧抓悬在屋梁下的白绸子,那高昂起头、死不认错的样子让人看到后恨得牙痒。 乌夫人跪在旁边掩面痛哭,不停地喊着:“相公冤啊!相公冤啊!……相公冤啊!” 反反复复只有这四个字,悲凄颤音儿的哭声竟莫名有些喜感。 栗海棠斜睇闹上吊的乌族长,樱粉唇瓣勾起一抹鄙夷冷笑。 “乌族长,可知你在我的眼中是什么样子?” “哼!我今日以死证清白,你休想栽脏到我的头上。那些人明明是你雇来的,竟然……竟然……” 乌族长怒得脸红脖子粗,大口喘息着好似不等吊死已被气死的。 栗海棠叉腰后退一步,厉声质问:“你下来吗?” “我,我不下来!” 乌族长很有骨气地拒绝。 “好。” 栗海棠嫣然一笑。忽然又板起小脸对着屋顶大喊一声:“给我拖出门外,打!” 顷刻间,十道黑影如鬼魅般飘出,将站在鼓凳上的乌族长“架”出屋外直接丢在院子里。 别眨眼! 看不清。 眨眨眼,再看! 还是看不清。 不论莫族长等人,还是门外围观的百姓们,所有人只看到无数虚晃的黑影从各个角落里闪出来又闪回去,而院子中央的乌族长已浑身伤痕累累,衣袍褴褛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惊恐尖叫。 栗海棠站在正屋的月台上冷眼看着犹如惊弓之鸟的乌族长。落水狗,要打得狠才能让狗长记性,不敢再胡乱的狂吠和攀咬。 第597章 处心积虑谋算 乌族长浑身大伤覆盖小伤,比前两次挨过的打更加凄惨,而且更加丢脸。 之前栗海棠和元家兄妹逃出乌氏中正府,乌族长领着十几名魁武的护院执弓箭追赶。没想到她竟有数不清的护卫潜埋,把他和护院们打得鼻青脸肿、全身的骨头疼得如同散了架。 回到府中,他把那些无能的护院们打发到镇郊的田庄子去当差,重金封了他们的嘴巴,不准有丝毫消息宣扬出去,保住了他的颜面。 第二次在奁匣阁的东夹道,在族长和各族老爷们的面前,他又挨了打。虽丢脸,但好在各位族长和老爷们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定会帮忙隐瞒。 现在,在全瓷裕镇百姓们的围观之下被打得落水狗一样哀嚎求饶,即使乌族长有一颗强大无敌的心脏也禁不住讥讽目光如芒刺在身,他已麻木得不知疼痛、茫然无措地看着大门外一张张嘲讽偷笑的脸。 “可恶!” 乌夫人厉声尖叫唤醒乌族长茫然的神魂,他眯起赤红的眼睛扫视站在四周的人们,最终发现一抹倩影。 “栗海棠,你到底是什么人?” 阴森沉哑的嗓音逼问着,乌族长缓慢地爬向正屋的月台,像一只从牢笼里放出来的困兽,重伤仍掩盖不住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莫族长微拧眉,与栗族长交换个眼神,二人同时悄悄后退,几乎将夹在他们之间的栗海棠“推”出去暴露于危险之中。 站在他们身边的人也悄无声息地后退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目光游移在栗海棠和乌族长之间。 感觉到身边的人在渐渐远离,栗海棠淡然自若,曜黑杏眸宛如夜空的星辰。她静静地站在月台上,居高临下俯视在地上爬行的乌族长,没有鄙夷、没有嘲讽、没有杀气。 “乌族长,你连受三次教训还不够吗?再敢打小主子的主意,别怪我们下狠手了。” 天空飘荡一道阴狠的威胁让不断爬行靠近月台的乌族长停住,他仰头环视四周的屋顶未见半个影子。 瓷源堂内外的人们皆听到,神情一致的畏惧。 悄悄退后的莫族长和栗族长急忙往前连迈三步,重新站回栗海棠的身边。 栗族长瞧着狼狈的乌族长,幸灾乐祸地调侃:“乌老弟呀,你若不满意我栗氏族推荐的奉先女该早些说出来,如今连咱们八大氏族的先祖们都恩典她做仙婢,你再三天两头的出来闹腾不太好呀。” “岂止是不太好,是太不好。” 闫族长难得与栗族长同气连枝。平日他厌烦乌族长的狂妄自大,受气太多也懒得计较。只当自己看不见乌族长,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之前,他几次与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提议打压乌氏族在瓷裕镇的地位,可惜无言公子对八大氏族的暗斗不感兴趣,也无意帮助他完满一族独大的野心。最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无言公子多多照拂他的私产生意,至于闫氏族的公产生意就随波逐流吧。 久而久之,他对俊美谪仙的无言公子钟情,恨不得日夜相伴在身边。有时候他很羡慕二弟,没有族长之位的束缚可以妄意而为。 他曾几次派人暗中探查知道妻子不安于室,整日到一墙之隔的南府私会情郎。知道自己的妻子与二弟私相授受,他并没有愤恨发怒,反而高兴得想大哭大笑。 “闫族长暗喜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栗海棠突然凑到闫族长身边,曜黑杏眼灵动地眨眨,似乎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闫族长僵硬地板起脸,闷声斥喝:“我哪有暗喜?你少来冤枉我。” “嘿嘿,我有没有冤枉你,你心里清楚。” 栗海棠走下月台,在靠近乌族长的同时从天而降两名蒙面的黑衣人稳稳站在她与乌族长之间的三步之外。 乌族长屈辱地瞪圆赤红的眼睛,踉跄地站起来与栗海棠面对面。 “栗海棠,你想整垮我乌氏族?好啊,来呀!看我会不会跪在你的脚下求饶!” “乌族长不觉得该扪心自问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吗?乌氏族好好的在瓷裕镇里没有丝毫变化,乌氏族人也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唯独乌族长活得如此悲惨,难道你不该面壁思过或跪在乌氏先祖们的神位前忏悔吗?” “呵呵,你的这张利嘴真会颠倒黑白,我落得如今的下场全是拜你所赐,你竟然……” “是谁派探子守在奁匣阁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是谁接到假消息说我偷溜出瓷裕镇,便吩咐自己的妻子和亲眷来奁匣阁闹事,打伤大管事、二管事及丫鬟婆子们?是谁逼我放火泄愤烧了乌氏医馆?又是谁派心腹蛊惑乌氏族人围堵瓷源堂讨公道,又一面去火烧元氏医馆企图陷害于我?” 栗海棠一句句问着,乌族长倔强挺拔的脊背渐渐驼起,与她对视的赤红双眼亦开始逃避闪躲。 “乌族长,你处心积虑的谋算我、谋算奁匣阁、谋算元氏,甚至连八大氏族和全镇子的人们都谋算进去,不正是为了杀死我再立你们乌氏族的姑娘为奉先女吗?” 栗海棠揭开乌族长蓄谋已久的计划,让瓷源堂外的百姓们大吃一惊。而众族长和老爷们却神情淡淡,似乎乌族长的阴谋早已熟知。 乌族长恼羞成怒,他的一只受伤手臂被木条固定着,唯一健康的手臂刚才也挨了几拳疼得针扎似的。可怒火之下失去痛感,他抬起不停颤抖的手指着清秀美丽的小姑娘。 “你少血口喷人,几时见我要废你另立奉先女?五年后轮到我乌氏族的姑娘侍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我何须急迫地谋害你落得一身大罪呢?” “乌族长当然有理由,除了想早点儿掌控本族的奉先女,更想瓜分栗氏族的七成公产和五成私产。相信乌族长暗中游说了很多人,其中不乏族长及各府的老爷们。” 栗海棠恬淡浅笑,语不惊人死不休。 众人哗然,神色各异的目光聚向乌族长。站在栗海棠身后正屋月台上的七位族长及老爷们默契的三缄其口。 第598章 害怕才好拿捏 栗海棠驳斥乌族长的话字字诛心,让准备抵死不认的乌族长终于无法耍赖下去。他感受到瓷源堂内外无数的目光纷纷迸射而来,刺得他千疮百孔比挨三顿拳头还痛。 乌族长颓丧地跪坐在地,两条臂膊垂荡在身则。他的头低垂着,很难与曾经的狂妄自大、意气风发的样子相较。 “相公,我们回家吧。” 乌夫人扑过来抱住挫败的丈夫,狂怒的朝着栗海棠大吼:“小贱人,你休想将我们乌氏族变成你手中的傀儡。不管你背后的大人物多么厉害,我乌氏族从不放在眼里。你想毁掉我们乌氏族尽管来吧,明枪暗箭我们不怕。” 栗海棠冷冷一笑,微微屈身与乌夫人平视,“乌夫人,你太高估乌氏族的价值。瓷裕镇第三大氏族罢了,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你……” 乌夫人顿觉两道无形的耳光扇在脸上火辣辣的疼。目光扫向正屋月台上,她忽然阴森森地笑说:“是啊,乌氏族在瓷裕镇终究排在第三,你要掌控的傀儡必定在莫氏族和栗氏族之中挑选,当然看不上我们的乌氏族了。如此,我该谢谢你瞧不上之恩呢。” 这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拙劣,却很有用处。不必转身就感觉到四道寒嗖嗖的目光盯在她的背,巨大的怒气袭来。 栗海棠淡定地点点头,说:“是啊,比起乌氏族,莫氏族和栗氏族才是我最满意的大氏族。可惜我没有毁掉它们的兴致,反而想凭借一己之力帮助我最喜欢的氏族独霸瓷裕镇。” “海棠,你说得太多了,闭嘴!” 诸葛弈沉声阻止她继续撩拨乌族长夫妻,免得招来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目前,他并不想与乌族长结盟,或者在未来的日子与乌族长会形成势不两立的局面。 栗海棠自知说得太多,但她故意透露的,相信智谋奇才的诸葛弈定能猜中她的心思。 诸葛弈的确看懂了她的意途,也暗暗夸赞她的聪明决断。知道用贬低乌氏族的价值来打压乌族长夫妻的威势,懂得审时度势的佯装骄傲自大而暴出自己的小野心来迷惑老狐狸们。看似天真没心计,实则挖出一条深沟留给老狐狸们,相信不必等待太久便会有人登门合作。 栗海棠见师父来了便闭上小嘴装哑巴,乖巧地站在他的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裙摆绣纹。 诸葛弈向族长及权贵老爷们揖礼,“子伯拜见诸位族长、老爷们。” “子伯贤侄,你怎么又和奉先女在一起?你们要出镇子去?” 栗族长不悦地斜睇躲在少年背后的小姑娘。近来他忙着寻找栗二爷的下落,又忙着照顾怀胎辛苦的妻子,实在脱不开身来管奁匣阁的事,也没空闲管教奉先女。 谁知道她越来越没规矩,之前和莫家兄弟往来亲密已成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好不容易莫家兄弟不来打扰她,她又整日跟在诸葛弈身边进进出出,还有没有女儿家的羞耻心啦? 忍着一肚子火气,栗族长很想训斥几句让诸葛弈别再带着奉先女随意外出,他是外族男子不受规矩约束,又仗着画师的身份深受瓷裕镇百姓们的尊敬。即便如此也不该诱哄奉先女宿夜不归,整日游荡在外像野孩子一般。 诸葛弈猜到栗族长心有怨怼,温润浅笑道:“栗族长别怪罪,今夜带海棠出去为的正经事。” “正经事?呵呵。”栗族长嗤笑,白眼瞟了小姑娘,对诸葛弈语气强硬地说:“今晚就算奁匣阁烧了,她也不能走出半步!你可以走了,我会派人送她回奁匣阁的。日后没有我们八位族长的准允,任何人不准带她离开。” “哦?栗族长命令我之前,难道不想听听我所说的正经事是什么吗?” 诸葛弈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同时那两个蒙面黑衣人也聚拢过来,与他形成三点保护着小姑娘。 栗族长暗咬牙,张开嘴巴说“不想”又好奇诸葛弈所说的正经事,纠结来纠结去,只听身边的莫族长沉声道。 “你们要做的正经事不能选在白天吗?非要彻夜不归?” 栗族长仿佛抓到真理,挺直腰板说:“对,白天不行吗?” 诸葛弈摇头叹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莫族长,又退回去。 叠折整齐的一张纸条很薄,莫族长略犹豫后谨慎打开,垂敛的老眼在看到属名时瞬间睁圆,炯炯有神地看向诸葛弈。 “这是……” “是。” 诸葛弈揖手回复。 欲言又止的莫族长将纸条重新叠好,亲自走下月台送到诸葛弈面前,低声叮嘱:“千万要收好了。” “是。” 诸葛弈将纸条放回袖子里,冷瞟阴沉脸色的栗族长。 莫族长咬牙思忖片刻,对栗海棠说:“明日黄昏前必回奁匣阁。” “海棠遵命。”栗海棠行万福礼,感激道:“多谢莫族长。” 莫族长摆摆手,吩咐老管事送栗海棠和诸葛弈离开,至于乌族长夫妻已悄悄从瓷源堂的偏门离开,自始至终无人阻拦、也无人理睬。 回到瓷源堂大门外的马车里,待到侍童小右将马儿调转方向朝着瓷裕镇的南城门驶去,栗海棠才好奇地抓着诸葛弈的袖子寻找那张纸条。 诸葛弈温柔宠溺地凝睇近在咫尺的漂亮小脸,凭她抓着冰冷大手,另一只小手在袖子里摸索。 “找到了!” 栗海棠兴奋大叫,迫不及待地展开叠好的纸条,只看到纸条短短六个字。 “乌氏殒,莫氏兴。师父,这是何意?你想对付乌氏族吗?” “乌族长早已成为莫族长的眼中钉,我们要借助莫族长之手逼乌族长害怕。只有害怕,才好拿捏,为我们所用。” 诸葛弈捏捏白嫩的小脸蛋,拿走纸条焚于煮水的炭炉中,“乌族长没有子嗣,空有野心又不坚定。比起悟戒大和尚做乌氏族长的时候,乌氏族在乌族长的手中已走向没落。我们必须趁着乌氏族没落之前谋划一番,至少乌氏族不能白白浪费。” “可我不喜欢莫族长,更不希望莫氏族强大。” 栗海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掌控莫族长,莫氏族的强大让她感到害怕。师父刚才说害怕才好拿捏,她可不想被莫族长拿捏。 诸葛弈莞尔浅笑,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承诺:“放心,莫族长伤不到你的。我会牢牢拿捏住他。” 好吧,一物降一物,相信师父是莫族长的克星。 栗海棠如是想着,窝在他的怀里倦意袭来,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恬静熟睡。 第599章 江湖三盗齐聚 寒夜谷。 未命名的山庄在不计其数的长工日夜辛苦劳作之下终于将主屋的高高白玉石基座建成,高十丈的基座上已竖起十几根擎天木柱,皆是花重金从京城运来的楠木。 一根楠木的价钱能建一座民宅,堆在木场里的楠木足足十万余根,可见建造这座山庄的主人多么财大气粗。 青壁马车停在山谷入口的大木栅栏外,守门的护卫举着火把走过来打量赶车的人和马车上悬挂的灯笼。 侍童小右不语,从腰间取出一块木牌子展示给护卫看。 护卫借着火把的光看清木牌子上的“翎”字,立即笑呵呵地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照亮,一边呼唤同伴们将木栅栏向两边挪开,一边陪笑道:“原来是诸葛大掌柜驾临,小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少废话,快去通禀。” 小右冷瞟一眼,喝令马儿跑起来。 护卫笑着应声“是是是”,连忙加快步子拼了命地跑向山谷东南角的营帐区。 少时,青壁马车超过护卫更快一步停在营帐区的围栏外,麦苗早已等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 站在她身后的三个人在马车停罢后,不约而同的后退三步,俯首恭敬的样子。 车帘掀起,诸葛弈抱着一个玄色斗篷包裹的东西慢慢走下来,在麦苗等人欲开口请安时龙眸微瞪禁止他们出声。 麦苗看到玄色斗篷被夜风卷起时露出一双小巧的红色绣花鞋,立即恍然大悟,默默地后退让出路来,偷偷打眼色给后面的那三个人。 诸葛弈大步进到宽敞的大帐里,将包裹在玄色斗篷里熟睡的小姑娘轻轻放到木板床上,再为她盖上一床厚厚的被子。 “主人,听说大姑娘在瓷源堂教训乌族长,大姑娘没受委屈吧?” 绕过屏风悄悄来到内室,麦苗站在诸葛弈身边低声询问。 诸葛弈一语不发,抬手命令她出去。在海棠的额头上亲吻,为她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开。 一道厚重紫檀木屏风将宽敞的大帐隔成内外两室。内室静谧温馨,青铜博山炉轻烟袅袅,满室弥漫御贡檀香味儿;外室布置简单,主位一桌一椅,两侧各分列四张椅子,椅子之间有方几,摆着一模一样的五彩瓷茶碗。 诸葛弈坐于主位,麦苗站在他的旁边,刚才在帐外迎接的三个人有二个坐在椅子里,唯有一人畏畏缩缩地站在门边。 “诸葛兄弟,你把咱们招来这山谷,难道想奴役咱们不成?”蒙止没个坐相地斜倚着椅靠,手里把玩着空茶碗,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漂亮的麦苗。 诸葛弈略过蒙止那贪色无耻的眼神,看向坐在左边首位的鬼手冷肆。 “查到了吗?” 冷肆惜字如金的“嗯”声,从怀里取出一本花名册。 麦苗走来取走,并未交给诸葛弈阅看,反而转身进到内室去抄录。其实早在鬼手冷肆拿来花名册之前,诸葛弈的影卫已将密信送到她的手里,她只是再抄录一份儿比对,看看缺失了多少。 麦苗在内室抄录之时,诸葛弈抿唇不语似乎在等待比对结果。从始至终,冷肆呆怔地盯着大帐屋顶的某处,蒙止专注于手里的空茶碗,似乎没有人对花名册里的内容感兴趣。 诸葛弈放下茶碗看向畏缩在门口的鼠爷,指指右边首位,“过来坐。” “小人不敢!” 畏畏缩缩的鼠爷忽然扑通跪下来哭着哀求:“主人,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打着主人的旗号去骗人了,求主人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求主人饶了我的贱命吧!” 头磕在上等的柔软西域毯未发出半点声响,也未伤到分毫。这让鼠爷感到委屈,他本想来个苦肉计,谁想知他的脑袋都快磕昏了没留下痕迹,更别提流血受伤。 诸葛弈不出声,冷肆不出声,蒙止也不出声,就看着鼠爷像只磕头虫似的把自己的脑袋当仇人般折腾。 蒙止有些不满,在鼠爷感到眩晕,身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时,他大步冲过去将鼠爷扶起,讥讽道:“诸葛兄弟不过是燕峡翎爷的心腹罢了,狐假虎威也该有个分寸。咱们是江湖中人不懂你们商人那腌臜规矩,也最恨商人的小人行径。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鼠爷已知错,诸葛兄弟何苦咄咄相逼?再说他打着活死人的旗号行事,既与燕峡翎爷无关,更与你不相干。” 盯着屋顶呆怔的冷肆回神儿,睨了蒙止一眼,看向诸葛弈说:“鼠爷乃我匪道排行第三,若你真要杀他早已动手,何苦饶他又不刁难他呢。” 诸葛弈放下茶碗,薄唇抿紧不作回答。龙眸微敛看不透他的想法,冷肆只好闭上嘴巴继续仰头盯着屋顶的蜘蛛结网。 “师父,你怎不叫醒我呢。” 屏风后传来小姑娘娇滴滴的埋怨,和麦苗低浅的笑声。 栗海棠边翻看着花名册,边绕过屏风来到诸葛弈身边。初醒时绵软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娇气,樱粉小嘴噘起不高兴地抱怨。 “乌族长真是该死,竟笼络江湖匪贼排行第三的混蛋来谋害我,还有这些小匪贼也有江湖排名的。师父,看来你要杀一儆百,让他们知道活死人的厉害。” “海棠,抬起头看着我说话。” 诸葛弈喝令她正视自己。 栗海棠乖顺地抬头,因为她站在诸葛弈的身边,故而轻易看到左边首位的鬼手冷肆,和旁边小几上的两个空茶碗。 她扭头看向大帐门口,蒙止和鼠爷相互搀扶着,鼠爷的贼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蒙止已双眼呆滞如木头人儿。 “蒙止,你怎么了?” “你……你说诸葛兄弟是……是……” 刚刚听到小姑娘抱怨的最后一句话,蒙止如一道惊雷劈在头上,惊得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耳畔回荡着那句“让他们知道活死人的厉害”。 太难以置信了!他竟然亲眼见到江湖人人敬畏的活死人? 不自觉地看向淡定的冷肆,蒙止的喉咙里艰难发出声音,“鬼手大哥,他果真是……是……”活死人? 冷肆依然惜字如金,淡定地说了一个“是”便再也不作声。 蒙止顿感全身冰寒彻骨,看看身旁哀求痛哭的鼠爷,看想到江湖流传的那句“亲见活死人者,死”的传言,他忽然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栗海棠呵呵笑,问:“师父,你何把他们全都叫来这里?” 诸葛弈凝睇她的漂亮小脸,温润沉哑的悦耳嗓音简洁明了的解释:“他们是江湖三盗,很有名的。” “哦?那冷大哥行几?蒙止行几?鼠爷也算匪盗吗,他不是挖洞的嘛。” 栗海棠一脸茫然,当初关于鼠爷的行当,诸葛弈和冷肆是如此解释的,鼠爷也乖乖承认的。怎么几天不见的功夫,鼠爷又变成盗贼了? 第600章 老盗王的宝藏 深秋的山谷里夜风很冷,即便大帐是厚厚的毡房也有风从屋顶的透气格窗里灌进来。宽敞的大帐里仅放了三个炭火盆,两个炭火盆摆在栗海棠和诸葛弈的身边。 冷肆、蒙止、鼠爷像受罚似的围着炭火盆,蹲得实在腿脚麻了才肯坐回椅子里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守着炭火盆。 栗海棠裹着诸葛弈的玄色大毛斗篷坐在矮椅子里,和诸葛弈一起听麦苗将对比好的新花名册一一读出来。 麦苗穿着冬天的棉袄子,手凉的发抖,嗓音也不自觉地颤音儿。耐心读完新抄录好的花名册,她才被允许回自己的帐子再多添一件棉褙子。 大帐的格窗被棉帘子堵住以阻止冷风吹进来,炭火盆里的火焰被保护得很好,栗海棠斜倚着诸葛弈的胳膊,纤指点着花名册最后一个人名。 “师父,这个人姓吴。” “嗯,江湖排行第……” 诸葛弈顿时语滞,他还真记不得小贼匪的排名。龙眸歉意地看着她,捏捏白嫩脸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栗海棠了然地点点头,为他辨白:“你是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亲眼见过你的人能活到今日的屈指可数。我知道你很厉害,不必道歉。” 蒙止已从震惊中回神儿,听到小姑娘如此说,他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心底恐惧仍无法抑制。 鼠爷蹲在炭火盆旁尽力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江湖传言非空穴来风,半年前祁山镇的虫趣赌坊老东家就死于活死人之手,暴尸祁山岭整整十日才被亲信运回家乡埋葬。 听闻虫趣财坊的老东家乃西域高手,谋杀活死人是为自己效忠的西域绝情城主攻占江湖而铺路。中原江湖岂是小小西域人能主宰的?西域绝情城主的野心很大,可惜遇到的敌手是活死人。 栗海棠见麦苗拿着一件银狐暖手筒子进来,一眼便认出是临离别时她送给麦苗的礼物。没想到麦苗细心珍藏着,今日才舍得拿出来给她用。 “大姑娘快戴上,今夜山谷里的寒气重,你的手常年有冻疮要好好养护着才行。”麦苗叨念着,为海棠戴上暖手筒子,又把新添好炭木的铜手炉塞到筒子里。 “冻疮年年犯。未到寒冬腊月不算重,我还忍得住呢。”栗海棠边说着,边拉着麦苗坐到脚踏上一起取暖。 麦苗在脚踏坐了,拿铁夹子更换炭火盆里熄灭的炭木。 冷肆在椅子里坐着等待麻疼的双腿双脚恢复正常,他看了眼诸葛弈,接受到龙眸暗示后才呐呐开口。 “今日到这里,我要与你们商议一件事情。” “鬼手大哥瞧得起咱们,有何事尽管说来,我蒙止定赴汤蹈火完成鬼手大哥交待的差事。” 蒙止拍着胸膛郑重承诺。他来寻遍江湖只为见鬼手冷肆,想与之一较高下。 今日从瓷裕镇赶来寒夜谷的路上,鬼手冷肆答应与他比武,蒙止便决定比武之前为冷肆分担危险又繁重的差事,免得比武时冷肆因体力不支故意输给他。 蒙止打着小算盘,可冷肆也不傻。江湖比武多打斗,冷肆当初金盆洗手隐退江湖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今日答应与蒙止比武不过权宜之计。 栗海棠看到蒙止如此积极分担冷肆的差事,有些担忧自己的事情会被蒙止传扬出去。说实话,她真的信不过蒙止。 诸葛弈看出她的担忧,莞尔道:“无妨,我今日召集你们三人来此,正是为一件大事。若你们办好了,赏千金;若办不好,自己向江湖同道谢罪去吧。” “活……诸……”蒙止张张嘴巴只吐出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被诸葛弈寒冽龙眸瞪着实在不好受,他犯愁地问:“哎哟,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自然是诸葛兄弟。如今大隐于市,你敢称呼活死人,可别怪他下狠手置你于死地。”冷肆狡黠浅笑,提醒蒙止别触怒诸葛弈的逆鳞,否则谁都保不住他的狗命。 蒙止恭敬道:“是是是,诸葛兄弟。不知诸葛兄弟吩咐咱们差办何事?” 诸葛弈轻瞟一眼蒙止,看向冷肆和蜷缩成团的鼠爷,略显迟疑说:“老盗王的宝藏。给你们一百天的时间,务必寻到老盗王隐退江湖时埋藏的宝藏。” “老盗王?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老盗王还活着,只是他已改头换面不知是什么身份。恐怕当年与他江湖齐名的刺客鬼王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刺客鬼王?鬼王还活着吗?” 蒙止大惊失色。他初出茅庐时曾混世于乞丐窝,听老乞丐说过江湖第一杀手刺客鬼王的事迹。那传奇的一线喉绝技随着刺客鬼王的隐遁避世而绝迹,江湖再无人练成一线喉的高绝功夫。 诸葛弈和冷肆相视一笑,让大惊失色的蒙止和蜷成团子的鼠爷激动不已。他们二人行走江湖多年,对江湖威名赫赫的秦五有过交集,今日又亲眼见到大名鼎鼎的活死人,谁能想到江湖传奇的刺客鬼王和老盗王竟然还活着。 鼠爷放大胆子猜测说:“老盗王和刺客鬼王当年隐遁避世时年纪并不大,如今该是知天命的年纪。恕小人粗陋寡闻,只说老盗王当年盗走皇帝老儿的玉玺藏在祁山镇后便消失无踪,如今皇帝老儿的玉玺是新制的,至今未曾寻到丢失的那枚玉玺。皇帝老儿一直猜忌祁山秦五爷私藏玉玺,庇护老盗王。” “是啊,这传言险些害死秦五爷,幸好有活死人冒死面圣劝谏才救下秦五爷一命。至于皇帝老儿……唉,从未放弃过寻找老盗王及那枚玉玺。” 冷肆调侃着,对曾经的江湖事已看淡,变成此时闲聊的谈资。 秦止和鼠爷偷偷交换个眼色,看来诸葛弈和冷肆对老盗王和刺客鬼王的行踪并无掌握。 诸葛弈把一张地图交给蒙止,说:“我将老盗王隐遁避世之前行过的路线和落脚的地方画下来,你们二人或合力或独行皆可,不论谁先找出老盗王的宝藏,我必赏千金酬劳。” “诸葛兄弟,你的手下遍布天下,何故让我们来寻老盗王的宝藏呢?” 蒙止疑惑不解,心中忐忑。倘若诸葛弈真的是活死人,依照他的实力别说寻出老盗王的宝藏,就算把老盗王从不知名的山里挖出来都易如反掌。 鼠爷亦有同感,只是他不敢问出口罢了。 诸葛弈和冷肆都没有开口,回答蒙止的是栗海棠。 第601章 成败决定生死 栗海棠把变温的铜手炉交给麦苗,看向蒙止和鼠爷,兴致不高地提议。 “我知道蒙止想与冷大哥一较高低。师父说江湖比武皆为拳脚功夫,我想着万一冷大哥拳头太重打残你们怎么办?故而我想个更好的法子。” 蒙止和鼠爷怔愣,看看拿在手里的地图,又看看镇定自若的冷肆,还有云淡风清的诸葛弈。 “海棠姑娘,你不觉得这太儿戏吗?我们是江湖三盗,不是陪着你逗乐子的纨绔公子。” 蒙止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堂堂江湖排行第三的混世魔王竟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传扬出去还不让江湖同道们笑掉大牙。 鼠爷也不情愿地摇头,极小声地说:“不成不成。我是个挖洞的又不是贼,更不想和鬼手冷肆一较高低,我不去!不去!” “好吧。你不去,那就让师父灭口吧。” 栗海棠一句话吓得鼠爷又腿软地险些跪了。 鼠爷委屈地眨眨眼,哀求:“小主子饶命啊,咱能商量用挖洞代替偷盗吗?我把这座山谷的所有山峰都挖出洞来随你挑选。” “不、可、以!” 栗海棠铿锵有力地蹦出三个字,果断拒绝鼠爷的讨好条件。挖山洞的人何其多,看江湖三盗被耍得团团转更有乐趣。 绝望的鼠爷看向满不在乎的蒙止,不禁佩服这厮无知者无畏,够蠢的。 再看向握在蒙止手里的那张藏宝地图,他更加深恶痛绝。他才不傻呢,敢公然打老盗王宝藏的主意,江湖同道还不把他撕成肉片儿、碾成肉渣儿? 想他混迹江湖对老盗王的传奇事迹常有耳闻,那是一位敢拿手指头捅破天的大胆之人,更是见到宝贝就下手的贪人。 论起手上的偷盗功夫,鬼手冷肆的盗技已无人能及却只能屈居第二,老盗王仍霸占江湖匪盗排名第一的位置,十多年来无人超越。 “此事千万别拖我下水,想当年老盗王横行江湖时我还穿开裆裤呢。我向天借胆子也不敢与老盗王为敌。”想想江湖同道对老盗王暴脾气的描述,鼠爷畏惧地缩缩脖子,干笑道:“呵呵,小人可没胆子触怒老盗王的逆鳞。” 蒙止嗤之以鼻,调侃道:“难怪江湖兄弟们尊你一声鼠爷,你确实胆小如鼠。啧啧啧,对得起这尊称。” 鼠爷笑眯一双贼眼,大拇指捋捋唇上的两撇胡须,笑说:“是啊,我胆子小的和豆粒儿一样大,哪能和蒙兄弟相比呢。” 被鼠爷夸讲得通体舒畅,蒙止挺起胸膛傲气十足地说:“行啦,看你无心争个高低只图个清静,我与鬼手大哥走一趟。日后老盗王得知此事发起怒来,我们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如此甚好,那就多谢蒙兄弟啦。哈哈哈!” 鼠爷顺坡下驴,立即恭谢蒙止的大义。可他的屁股还没落回椅子里,就听到诸葛弈温润低沉的嗓音悠悠道。 “今日以老盗王宝藏为题,成败决定生死!” “什么?” 蒙止大吃一惊。 鼠爷从椅子滑坐在地,拉扯自己的耳朵错愕地问:“啥?我没听错吧?生死?” 始终保持淡然自若的冷肆瞟了二人,戏谑问:“你们以为盗宝藏比武是逗乐子吗?你们答应比武之后会有人即刻通报江湖同道。成功盗得宝藏和玉玺之人会受到庇护,即使老盗王一怒之下重出江湖也不会损伤分毫,至于败者……呵呵,你们身在江湖该知道老盗王的追随者犹如江河之鲫多不胜数,活是幸、死是命,那时就看谁的藏身功夫更上一层楼了。” 从来不唠叨的冷肆竟说了一马车的话让栗海棠大感惊喜。她激动地蹭到冷肆身边,歪着小身子斜倚着他的胳膊。 “冷大哥,你猜他们哪个会成功、哪个会失败?” “成与败皆握在老盗王的手里,他们……”冷肆的视线在蒙止和鼠爷之间游移,最后嘲讽一笑,很中肯地说:“难!难!” 栗海棠了然地点点头,蹭回诸葛弈身边歪着小身子倚在他的胳膊上,问:“师父,你瞧着他们谁能成功?” 龙眸微掀又敛垂,诸葛弯浅呷口茶,淡冷地说:“老盗王的宝藏藏得极深,得之富可敌国,失之沦为江湖笑柄。还有那枚玉玺,寻到后献给京城的皇帝,加官进爵、封土封王、荣耀满门。” “哈哈,这般的好,我都想去寻一寻。” 栗海棠从暖手筒子里搓搓小手,杏眸闪烁贪婪的亮芒,佯装悲伤地感叹:“哎哟,我为何没早点和冷大哥学盗技呢。老盗王将一生盗来的宝贝全部藏起来,别管那玉玺价值几何,仅凭那些宝贝足够十辈子吃喝玩乐的。我最喜欢金银财宝,可惜争不到了。” 诸葛弈赏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宠溺眼神,大手一揽将她拉坐在腿上,对冷肆说:“你们行动吧。切记,只有三日的时间,希望三日后在这里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冷肆轻哼,不理睬蒙止和鼠爷,独自大步离开大帐房。 蒙止和鼠爷交换个眼色,向诸葛弈告辞后也一起离开了。 大帐房里变得安安静静的,夜还漫长,风在山谷的各个角落里呼啸着刮过。 麦苗悄悄退出大帐房去准备夜食。依着她曾经在奁匣阁服侍海棠的经验,子时过后栗海棠和诸葛弈都会吃些东西补充体力,以待拂晓时分的毒痛发作能有气力保持清醒。 栗海棠坐诸葛弈的腿上滑下去,坐到旁边的椅子里,揣着暖手筒子盯住大帐的门帘。 诸葛弈觉得有趣,柔声问:“饿了吗?在等麦苗来送吃食?” “等冷大哥回来。” 栗海棠眨眨曜黑杏眼,刚才冷肆离开时垂在身侧的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她恍惚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敢确认。所以她要耐心等待一个时辰,立见分晓。 诸葛弈没注意到冷肆离开时的手势,只觉得聪明如她竟会有失误。捏捏她的白嫩脸蛋,柔声哄着:“别猜了,冷肆不会回来的。于情于理,他必须赶在蒙止和鼠爷之前寻到埋宝藏的地方,更要抢先一步将玉玺送到京城。” “其实,冷大哥根本不想争。” 栗海棠笃定地说,杏眼在看到大帐门帘被掀起,身形魁武的冷肆单手托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进来。 第602章 登天比较容易 “我就知道冷大哥会回来。” 栗海棠傲娇地说,起身接来那碗热腾腾的面条摆到诸葛弈旁边的小几上,说:“师父来吃面条,热着呢。” 诸葛弈温润浅笑,龙眸饱含宠溺,满足地说:“海棠如此关心我,为师很高兴。” “哼!倚老卖老,小心遭雷劈!” 冷肆鄙夷冷哼,扭头看到麦苗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三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足够十人的量。 栗海棠忍俊不禁,打趣道:“麦苗呀,你当我们是猪吗?能吃这么多的面条?” 麦苗错愕地问:“咦?怎么少了两个?” “他们走了。” 冷肆不客气,直接端来一碗面条呼噜噜的吃起来。他要吃饱了才有力气盯着那两个人呀,尤其鼠爷的钻地挖洞功夫太高,一眼没盯住就会被他跑掉。 诸葛弈知冷肆所想,便尊重他的选择。与海棠共食一碗面条,细心为她剔除面条里的几片烂菜叶。 冷肆一口气吃完一大碗面条仍觉胃里空空的,向麦苗又讨要一碗继续大口吃起来。他早已金盆洗手隐退江湖,除非江湖中的小贼匪敢闹出大风浪来,否则决不再混入江湖。 今日诸葛弈和栗海棠用心良苦布下这个根本没有成败的比武题目,只为帮助他保住江湖匪盗第二的排名,他感恩在心又觉得不值得。他已隐退,保住功名又有何用? 冷肆连吃三大碗面条才觉饱腹,他抹抹嘴起身要走。就听到诸葛弈慢条厮理地开口,给他一句善意的忠告。 “有些东西不可弃,有些东西不可贪。” “谢谢。” 冷肆粗声僵硬地道声谢便掀帘子离开,留给大帐房中的三人一个坚毅背影。 “传令下去,暗中盯着他们三个。若有玉玺出现,立即夺之送去京城。” “是。” 诸葛弈下令,立即有影卫领命而去。 麦苗转到内室去铺床,把自己搬来的两张兽皮毯子铺在木板的床上,又将两床大被子叠在一起铺好。 麦苗返回外室,看到诸葛弈和栗海棠已吃完一碗面条,她默默将空碗摆回托盘准备出去时,听到诸葛弈吩咐说。 “去准备热汤服侍海棠沐浴。” “是。” 麦苗掀帘出去,被站在门外的人吓得大叫一声。 瞬时,大帐帘子掀起,那人直冲入内朝着诸葛弈大吼:“为什么?你凭什么逼我爹交出玉玺?” “千夜,你不是在寒馆暗阁受训吗?几时出来的?” 栗海棠大吃一惊,看到朝着诸葛弈愤怒大吼的千夜,他一身破烂的衣服遮不住鲜血崩裂的伤痕累累。 千夜愤怒地瞪着诸葛弈,仿佛见到仇人一般。 那夜与父亲辞别后,他依诸葛弈的命令到寒馆的暗阁受训一年。他到暗阁后短短三日尚在初训时期,并未被囚禁在暗阁里受训,亦能见到寒馆里的许多护卫前辈们。 偶然听到翎爷身边的几位护卫闲聊起老盗王宝藏,他故作好奇地打听细情才知江湖三盗比武,比武题目正是诸葛弈谋划的。一是为保住鬼手冷肆的地位,二是想将老盗王当年盗走的玉玺归还皇帝老儿。 玉玺一出,皇帝老儿定会追查,顺藤摸瓜必定会追查到父亲,到时候隐退江湖多年的父亲会重新卷入更多的纷争中,也会引来更多仇家来报复。 千夜万万没想到他忠诚追随的主人和小主子竟是如此无耻之人,为了保护鬼手冷肆不惜牺牲他的父亲。 “千夜,回答我,你怎会逃出寒馆暗阁的?难道没有人察觉你不在暗阁吗?”栗海棠上前来抓住千夜的衣袖,谁知被他愤愤甩开。 “别碰我!” 千夜怒吼,仇恨地瞪向诸葛弈,声嘶力竭地大吼:“我的父亲与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为何谋算他?” 诸葛弈不置一词,示意麦苗将栗海棠带回身边来。 千夜突然抓住栗海棠往身前一挡,手迅速掐住纤细的脖子,挟持着她一步步逼近诸葛弈,“废止他们的比武,否则我杀了她!” “夜儿,不得无礼!” 一道苍劲有力的沉喝声从帐门帘外传来,帘子掀起,老管事迈着坚稳的步子走进来,向诸葛弈恭敬揖礼。 “老奴拜见诸葛公子。” “老管事无需多礼,坐吧。” 诸葛弈温润一笑,吩咐麦苗去烹茶。龙眸瞟过挟持海棠的少年,对老管事说:“玉玺藏好了?” 老管事恭敬道:“诸葛公子放心,老奴藏东西的本事比盗东西的本事还高呢。就算鬼手冷肆想寻到藏玉玺的地方也要花费好大的力气。至于那两个蠢蛋,恐怕登天比较容易些。” “确实,凭他们的谋智很难寻到藏埋玉玺的地方。”诸葛弈颌首,看向挟持小姑娘的少年,因父亲突然现身而惊诧得目瞪口呆,连掐在纤细脖子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放松、放松…… “傻丫头,你还不过来?难道真等他掐死你不成?” 诸葛弈哑然失笑,看到精明古怪的她也会有犯傻的时候实在有趣儿。看来未来的日子里,他要时不时派些人出来假装挟持来训练她的敏锐,他总要未雨绸缪才能安心。 经他提醒,栗海棠才察觉掐在喉咙上的手已松动不少,她试着动动脑袋,看到呆滞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老管事,似乎没心思挟持她了。 栗海棠忽然转身大力推他的胸膛,千夜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仍盯着稳坐椅上的父亲。 “臭小子,你傻啦,不认识亲爹老子了吗?” 老管事重重拍下椅子扶手,瞪圆老眼气咻咻地斥吼。 坐在地上的千夜恍然回神儿,直接爬向父亲,跪在老管事的腿边儿关心问:“父亲,你还好吗?一路行来有没有被江湖鼠辈欺辱?” “呵,谁敢欺辱我?别瞧我现在年纪大了,可我的功夫仍在,一拳能打死一头老虎绝不在话下。”老管事握紧拳头威风凛凛。 千夜长吁气,又问:“父亲,老盗王宝藏是怎么回事?玉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重入江湖吗?” “夜儿呀,你误会了。” 老管事伸手扶起儿子,看向诸葛弈,向儿子解释道。 “诸葛公子和秦五爷知我隐退江湖的毅志坚定,又碍于皇帝老儿的威压,便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来。玉玺必定要还回去的,咱又不想造反当皇帝,留着那劳什子儿有什么用处?不能换钱花,丢掉更不行,还不如归还回去将陈年旧账一笔勾消,我也落个心安。” 千夜沉默不语,对于父亲多年的心愿他是知晓的,也希望与皇帝老儿的那笔陈年旧账一笔勾消,只是诸葛弈对这场比武的结局能有几分把握,真的能如父亲所愿一笔勾消吗? 不知为何,千夜忐忑难安,有些怀疑诸葛弈布下这谋局的目的。 第603章 万物生灵皆命 老管事并非两手空空的来,除押解百余匪贼来山谷,还奉命将秦五送给海棠的十几块上等皮毛带来。 如今已是深秋,秋去冬来寒气逼近,虽然八大氏族的人会为栗海棠添几件冬棉衣和斗篷,却不一定会挑选最好的。 秦五掌管的祁山镇乃中原与西域的通商关卡,总能撞见一些优质的上等货物。不管中原贩卖到西域的丝绸、茶叶、瓷器,还是西域贩入中原的皮货、羊毯、银器、美酒,即使秦五出镇远行,也会有贩商挑选上等的货物送到秦庄献贡。久而久之,秦庄私藏的东西比京城皇帝老儿用的东西还高一等级。 经过秦五精挑细选的皮货定是优中优者,老管事吩咐儿子千夜将十几块上等皮货从外面的马车里搬进大帐,诸葛弈仅瞟一眼便知秦五爷是真心疼爱小姑娘。 十几块皮货叠得整整齐齐被千夜双臂托举,栗海棠好奇地走来过伸出白嫩小手摸摸柔绒绒的皮子,有雪白的银针狐皮、有玄色如墨的黑虎皮、有杏红夹杂黑毛的红貂皮、还有一块很小很小的绒白皮子在烛光之下晶莹发亮。 “老管事,这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我从未见过。” 栗海棠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块柔软毛皮,喜欢之情溢于言情。 自从成为奉先女之后,她见识到许多珍贵毛皮,就连诸葛弈平日披的玄色大毛斗篷是用十几张黑狐皮子制成的,价值极为昂贵,她都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唯独这块小小的毛皮让她欣喜,纠结着该用它做件什么东西才不算浪费。 老管事笑呵呵地拿起压在最上面的柔软小毛皮,说:“小主子的眼力真好,这块皮子是秦五爷到冰河岭狩猎时遇到的一只海怪,海怪藏在冰山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秦五爷神箭天下无敌,一箭便射死那只海怪,将其皮毛剥下来。” “杀生啊!罪孽!罪孽!” 栗海棠忽然害怕那块柔软皮毛,缩回小手掖回袖子里,盯着莹白皮毛仿佛看到那只被一箭射死的小动物。万物皆有灵,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就不是命吗? “请老管事代为转告秦五爷仅此一次,日后万万不可将狩猎的东西送来了。” 诸葛弈知道小姑娘在哀悼那可怜的小生灵,他与老管事交换个眼色,老管事便让千夜把十几块皮毛搬出大帐外交给麦苗去处理。 栗海棠垂丧地坐回诸葛弈的身边,闷闷地说:“师父,我以后再也不穿动物皮毛了。” “狐皮子还是可以穿的。祁山岭的狐狸多,虎熊等凶兽也不少,它们时常下山侵袭百姓,糟蹋农田,咬死孩童。秦五爷每年悬赏狩猎来保护祁山岭的百余村子的百姓,百姓们皆感恩戴德。” “师父,万物生灵皆命。凶兽伤人故然有罪,可人也不能随意夺取它们的性命呀。”栗海棠噘着小嘴不高兴地反驳。 诸葛弈轻叹,将她揽入怀里,嗓音沉哑地说:“好吧,我立即派人去祁山镇,请秦五爷写一个召令,任何人不准随意狩猎,违逆者斩!” “师父拿秦五爷来逗乐子吗,秦五爷又不是皇帝老儿,说什么斩?”栗海棠掩嘴偷笑,拉着环在腰上的大手,说:“狩猎是可以,但有条件。年幼的动物不可杀,怀了孩儿的母兽不可杀,一年之中也要定个时间可以狩猎。” “你管得真宽!” 诸葛弈无奈苦笑,若依着她的意思颁布召令,估计皇帝老儿都会恼羞成怒下圣旨斩了多管闲事的她。 栗海棠努努小嘴,娇蛮地说:“我不管,我偏要保护它们。” “好好好,你想保护什么就是什么,我立即派人去通知秦五爷。”诸葛弈无可奈何,只好放开她,起身到桌旁提笔写信。 看完热闹的老管事心中偷笑,没想到他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江湖大名鼎鼎的活死人竟被一个小姑娘管得服服贴贴,真是不枉他辛苦地来一遭啊。 “老管事,你……” “小主子说得极是,老奴也认为杀生不好。” 老管事抢着讨好地说。 栗海棠摇头叹道:“老管事,我想问你把玉玺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管事故意装出真诚赞美的老脸忽然微僵,瞬间又恢复笑呵呵地慈祥,说:“小主子放心,老奴藏东西的本事还不赖,相信无人能发现的。” 栗海棠眨眨杏眼,绕着老管事慢慢踱步几圈,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让我来猜猜你会把玉玺藏到什么地方呢?” “小主子聪明才智乃天下无双,多猜几日定能想到。”老管事笑呵呵地躬着腰站好,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放肆巡视。 老管事穿着秋黄色粗布短袄,一条宽大的土灰色裤子,脚下一双千层底黑粗棉的鞋。垂在身侧的一双粗砾黝黑的手微微弯曲,指缝里有点湿润的泥土。 栗海棠绕着老管事走了十圈,在诸葛弈写完信封上火漆印,交给护卫去送到祁山镇时,她才觉疲累地坐回椅子里。 “老管事快坐下歇歇吧。” “多谢小主子。” 老管事落座,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温润龙眸凝睇身边的小姑娘,笑问:“如何?看出破绽了吗?” 栗海棠点头,接过诸葛弈递来的温茶浅饮小口,然后仰望屋顶很大声地喊:“冷大哥,玉玺藏在鼠爷替我挖的钱库里,你快去找吧。” 大帐房屋顶果然传来鬼手冷肆低沉的声音。 “多谢小主子。” 然后,不仅老管事错愕地瞪圆眼睛,连诸葛弈都大感惊讶。 “你是如何猜到老管事把玉玺藏到鼠爷挖的山洞里?”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问。 “就是就是,不能凭你的臆想来堵我们的嘴吧?”老管事仍难以置信,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一切如常,到底哪里露出破绽的? 栗海棠抿唇偷笑,放下茶杯,说:“师父,你也看看吧,万一你能发现破绽呢,我就省些力气啦。” “小懒猫。” 诸葛弈哭笑不得,捏捏她的小脸蛋。扭头打量老管事,如刚才海棠一般仔细观察老管事身上的一丝一毫。 老管事也站起来察看自己身上的异样,嘴里碎碎念着:“没有呀?没有呀?我平日也这般穿着的。” “把鞋脱了。” 诸葛弈命令。 老管事微怔,连忙脱下鞋子拿起来查看,仍一无所获。 “没有!什么都没有。” 二人齐看向喝茶的栗海棠。 第604章 洁净来干净去 淡定品茶的栗海棠很得意,连师父都看不出来的破绽竟被她一眼相中,真是老天爷眷顾呀。 “小丫头别卖关子,快说破绽在哪里?” “对呀,我这双鞋子是新穿的,鞋底的泥是从外面工地走过来时沾上的。”老管事把鞋子穿回脚上,还往前凑近几步让她指出来。 栗海棠托着茶杯,小手往老管事的裤腿儿指指,“破绽就在那里呀。” 诸葛弈看去,裤腿儿上确实有几个泥巴印子。如老管事所说,一路从山谷口穿过工地走来,鞋底子沾了厚厚的泥,裤腿子上有几个泥巴印子更是合情合理。 老管事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抬起被指出破绽的腿,仔细观察裤腿子上的几个泥巴印子,大小一样、颜色一样、形状一样、薄厚一样…… “哦,我知道了。” 老管事放下腿,拍着额头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小主子在诓我说实话,是不是?” “老管事,我有什么胆子敢诓骗你呀。何况我已看出破绽猜到藏玉玺的地方,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栗海棠一口咬定自己猜中了藏宝地,胸有成竹地说:“老管事不承认没关系,等会儿冷大哥把玉玺取回来便证明我所言非虚。” “好吧。” 老管事才不相信她看到破绽,虽然他确实把玉玺藏在寒夜谷的一个新挖掘的山洞里。但谁能保证鬼手冷肆一定会寻到呢? 栗海棠托着茶杯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忐忑难安。不知道冷肆能否寻到埋藏玉玺的山洞,毕竟鼠爷挖得山洞太多,只是尚未挖通罢了。 诸葛弈静静地等待结果,时不时盯着老管事的两条裤腿子,也想趁冷肆带玉玺回来之前发现破绽。可他险些把眼睛瞪出来也没有看到异状,不免怀疑海棠如老管事所说的“诓”。 时间流逝极快,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守在外面的千夜掀帘进来,喜不自胜地说:“禀告小主子,冷大哥将玉玺带回来了。” “哈哈,我就知道冷大哥会寻到那个山洞的。”栗海棠欣喜大笑,抱着空茶杯跑到大帐门口眺望外面。拂晓时分的山谷弥漫白雾,只看得见十丈之内的景物,再远的景物变得隐隐约约。 诸葛弈和老管事一起走出门外,派千夜去迎着冷肆。 “师父,老管事,这下你们该相信我吧。” “佩服!” 看到栗海棠洋洋得意的娇俏模样,诸葛弈龙眸含着一抹宠溺,恭敬揖礼讨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曜黑杏眼笑弯弯地睨向老管事,逼得老管事不得不学着诸葛弈的样子恭敬揖礼。 “老奴佩服小主子慧眼独具。” “哈哈,老管事的恭维,我收下了。” 栗海棠不矫情,欢欢喜喜地看着白雾里渐渐清晰的两道人影子。一个是千夜,一个是冷肆。 “师父,冷大哥回来了。” 激动地抓住诸葛弈的胳膊摇啊摇,摇得诸葛弈有点小生气,沉闷地“嗯”了声便转身往大帐里走。 两手一空,欢呼雀跃的栗海棠顿时垮下小脸,扭头看到诸葛弈的背影,堵气地小声叨念:“师父是什么意思嘛,我猜中藏玉玺的地方惹着他了?” “小主子果然还年轻呀,等你再大几岁便知道喽。” 老管事笑呵呵地说完,也转身进到大帐里。还好心地提醒她,“快进去哄哄他,不然他会撇下你离开的。” “哼!谁要哄他呀。” 栗海棠傲气地昂着小脑袋走向旁边的小帐房。这是麦苗居住的帐房,她上次来的时候就睡在这个帐房里,也挺暖和的。 老管事摇头轻叹,看到儿子和冷肆一起走来,便掀起帘子说:“进去吧,诸葛公子久候多时了。” “多谢。” 冷肆微低头走进大帐里,系在身后的包袱里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玺。正是当年老盗王从京城皇宫盗走,并且险些连累秦五被砍头的大宝贝。 门帘放下,千夜守在门外没有入内。他本该尽快返回寒馆暗阁的,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与父亲长谈一次。 大帐房里,没看到小姑娘进来让诸葛弈有些失望,但他的神情未变,龙眸平静无波,淡冷地看着老管事和冷肆一前一后走进来。 老管事笑眯眯地坐到椅子里,看着冷肆解下背后的包袱,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捧送到诸葛弈面前。 “玉玺在此。” 冷肆将东西放到桌上,退回到离门口极近的地方。 诸葛弈龙眸微敛,淡淡道:“冷肆,你利用海棠作弊又如何令江湖同道信服?” “我已隐退江湖多年,那些虚名功利与我无关。” 冷肆强硬地表明自己的心意。向老管事抱拳行礼,说:“我敬佩老盗王当年勇退江湖的作为,我亦效仿之。我仍记得老盗王所说的那句‘不管江湖匪盗排名如何,我只想避世而居过平凡的日子’。” 老管事笑意更浓,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人一生坎坷多变,出生时洁净不染纤尘,死后一捧黄土不见天。我请诸葛公子布下这局,也是还自己的一个心愿。洁净来,干净去,我不愿背负未偿还的债去下一个轮回。” “是。” 冷肆很明白老管事的心愿。身为盗匪每日干着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罪恶行径,可真正得到的是永远洗刷不净的罪孽。 老管事笑笑,说:“你能早早的回头是岸很难得,别像我到了垂暮之年才想起债台高筑、心愿未完。” “晚辈受教,多谢老盗王忠告。” 冷肆抱拳行礼,对老盗王的教诲深深感激。 “好了,闲话不多说。既然玉玺寻到了,我便派人送去寒馆,请翎爷代为转交给皇帝老儿吧。” “我以为诸葛公子会亲自送去。” 老管事意味深长地说,看一眼那露出一角的玉玺,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他欠老仇敌的债终于还清了,至于玉玺在诸葛弈或翎爷的手里会不会丢掉,那就与他无关了。 诸葛弈见老管事要走,立即起身上前阻拦,“老管事且等等,我们还没有听小丫头说说如何看出的破绽呢。” 老管事一拍额头,苦笑道:“哎哟,我这记性真是差。我也好奇她是如何看出破绽的?我的裤腿子到底藏着什么破绽呢?” 说到这个,冷肆也好奇地盯着老管事的两条裤腿子。他一直藏在屋顶偷听,对栗海棠看出破绽也感到惊讶。 第605章 吃东西要小心 跑到小帐房大吃大喝的栗海棠正高高兴兴的向麦苗讲述自己如何谋算乌族长,如何让护卫们胖揍乌族长,如何打压乌族长在乌氏族人心中的高大形象,主仆俩边吃边聊、畅怀大笑。 栗海棠唯妙唯肖地躺在地上学着乌族长挨打时的狼狈相,逗得麦苗张嘴哈哈大笑,脑袋往后一仰…… “呃!呃!大……大……” “麦苗,你是不是被卡到了?” “呃!呃!” “别担心,我帮你抠出来啊!” “不……呃……” 不容麦苗拒绝,一只纤柔的手指已探入她的嘴巴里,指尖直捅进她的喉咙。那粘糯的米糕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连呼吸都渐渐困难起来。 麦苗挣扎着想推开栗海棠又怕奋力一推会伤到她,可她被堵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抓住海棠的纤细手腕止不住的颤抖着。 “麦苗,是不是疼啊?” 栗海棠心疼地看着气堵得的麦苗憋红了一张俏脸,急得探入她口中的手指发抖,几次指尖触碰那粘糯湿滑的米糕。想抠出来,不行;想捅进去,不行。 “哎哟,这可怎么好哟。要不我去叫师父过来,他一定有法子。”看麦苗的脸色越来越紫红,栗海棠急得团团转,把手指抽出来便往外面跑,还叮嘱:“麦苗,你千万别动啊!等着我!” “呃!” 麦苗掐住自己的喉咙不敢吞咽,免得堵住的米糕会随着唾液滑进更深处。努力憋住呼吸平复心绪。 栗海棠急奔出小帐房外与诸葛弈撞个满怀,一双有力大手立即扶住她的纤腰顺势揽入怀里。 诸葛弈柔声责备:“走路怎么不小心些,总是莽莽撞撞的。” “师父走路也该出点声响,总是轻手轻脚的……啊!你干嘛敲我的头,疼!”栗海棠捂住被暴栗的额头,哀怨地仰着小脑袋瞪着他。 诸葛弈甩甩手佯装也很痛的样子,无视她的小幽怨,直接揽着小蛮腰带往旁边的大帐房。 咣当——! 忽然小帐房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栗海棠才恍然想起麦苗被米糕堵住喉咙的事。她直接抓着诸葛弈的衣领转身往小帐房里急走,边走边威胁着。 “都是你害的。麦苗万一堵死了,我就哭死给你看!” 诸葛弈哑然失笑,脑海里浮现小姑娘坐在地上撒泼耍赖哭闹不休的样子,也挺有趣的呢。 被栗海棠强行拉扯进小帐房,看到掐住自己喉咙瘫坐在地上的麦苗,诸葛弈才知事情的严重。他安抚地拍拍抓在衣领上的小手,然后大步走过去拉起麦苗的手腕把脉。 栗海棠急急地说:“师父,麦苗是被米糕卡住喉咙的,她不是中毒。” “原来如此。” 诸葛弈剑眉微挑,难怪麦苗的脉象并非中毒,可她这张红得发紫的脸实在与中毒无异。回头唤来一个护卫,吩咐护卫将麦苗带出去救治。 “师父,你不亲自……咦?” 栗海棠本想请诸葛弈亲自救治,但看到带麦苗出去的护卫是个女人时,她惊讶的目瞪口呆。 诸葛弈失笑道:“今后你吃东西要小心,千万别和她一样被堵住喉咙。万一身边无人懂得救治之术,活生生被堵死多冤枉啊。” “师父知道救治法子吗?快与我说说,日后遇到同样的事情我也可以救别人呀。” 栗海棠缠着诸葛弈非要学一学。她在奁匣阁里嘴巴不停的吃,又喜欢边吃东西边与青萝等人嘻闹,不论自救或是救人皆可。 诸葛弈龙眸狡黠一闪而逝,牵着白嫩小手走出小帐房往大帐房去,温润低沉的嗓音诱哄着她说:“你想知道救治之术我自然愿意教你,只是你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走入大帐房,诸葛弈示意老管事、冷肆和千夜各自坐了,他牵着小姑娘来到主位坐下。 被强迫着坐在他的腿上,栗海棠也不拘谨,坦然地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师父最好啦,教导我学习很多东西,从来不讲回报的。” “不,教你学识谋略乃我自愿,当然不求回报。但教其之外的学识是你请求的,我要收些回报是理所应当的。” 诸葛弈据理力争,分毫不相让。 “师父果然是最精明的商人!”栗海棠竖起大拇指夸赞,一脸真诚童叟无欺的小表情逗乐了众人,也愉悦了诸葛弈。 大手盖住她的小脑袋,诸葛弈笑得奸诈,“丫头,你有商人的慧根,用不了几年就会超过我的。” 栗海棠努努小嘴,歪着小脑袋躲过他的大手,杏眼垂敛掩盖狡黠的芒。 “好吧好吧,我同意。不知道师父要我回报什么?金银财宝,师父不缺;名功利禄,我也给不了。” 无可奈何地摊摊小手,她有多少身价,他一清二楚。她能给得起的东西极少,不知他想要什么。 俊美绝世的少年龙眸柔情似水,清秀漂亮的小姑娘杏眼温情脉脉,老管事尴尬地干咳两声打断少男少女的“深情凝望”,腆着老脸开口道。 “小主子恕老奴愚钝,实在想不通小主子从老奴的裤腿子上看到什么破绽?若没能求得答案,老奴怕日夜都为此疑惑,食不香寝难安呀。” “哦,原来你们迟迟不走是等着问这个啊。”栗海棠恍然大悟,看向诸葛弈,“师父,你所说的回报也为这个?” “是。” 诸葛弈承认。 “嘻嘻,这个嘛!”栗海棠捂着小嘴偷笑,曜黑杏眼轻瞟老管事的那两条裤腿子,不答反问:“师父,老管事,冷大哥,千夜,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什么吗?” 冷肆自认眼力极好,从初入大帐到现在,他时不时盯着老管事的两条裤腿子看,仍一无所获。 千夜也仔细观察过父亲的两条裤腿子,也没有发现半点破绽。 老管事呵呵笑说:“老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实在看不到哪里有破绽。请小主子不吝赐教!” 栗海棠张张小嘴还想继续卖关子,但握在腰上的大手微微施力。 诸葛弈俊脸逼近白皙的小脸,低沉嗓音隐隐带出几分胁迫,“丫头,想造反吗?竟敢和为师的卖关子?看来为师好久没有罚你了,你的小屁股又……” “哎哟,不许说!”栗海棠眼疾手快捂住两片淡粉色薄唇,红着小脸咕哝:“我说!我说嘛!” 第606章 好敏锐的眼力 一群男人被一个小姑娘刁难实在丢脸,冷肆和千夜很有骨气地往外走,嘴里气哼哼地抱怨。 “海棠,你学坏了!” “不听也罢,我自己看去。等会儿爹回房脱了裤子,我定能看出破绽。” 听到自己儿子的抱怨,老管事哭笑不得,红着老脸骂道:“呸!小兔崽子,我能在你面前脱裤子?滚出去!” 千夜掀着门帘回头反驳:“爹,难道你要穿着满腿泥的裤子睡觉不成?我给你打洗脚水去,你且听完就回来啊,我临走前要与你商量个大事呢。” “滚出去,没眼力劲儿的小兔崽子。” 老管事被自己的傻儿子弄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想他老精明一辈子怎会生出一个蠢笨蠢笨的儿子呢。有些私己话能当着主子挑明吗?万一遇到疑心重重的主子,可不是自毁前途吗? 幸好诸葛弈和栗海棠都是深明大义的主子,严管治下的同时也恩威并施,对待属下从不疑神疑鬼的。 冷肆出去又返回来,手里提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大步来到海棠面前往她怀里一丢,“下山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 栗海棠喜欢得抱住小兔子,有清新的皂角味儿,看来小兔子已洗过澡了。可见虎背熊腰的冷肆也有细致入微的时候。 “礼物收了,就把破绽说出来吧?” 诸葛弈仍不忘提醒她。 栗海棠叹气,抱着小兔子滑下去,走到老管事身边,说:“请把左腿抬起来,让师父和冷大哥瞧瞧裤腿子上面的泥印子。” “我们已看过许多遍。” 诸葛弈记忆力极好,两条裤腿子上的泥印子有一百三十二个,从颜色、形状、薄厚可以判断出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工地。 “你们别光看表面上的泥印子。”栗海棠丢开怀里的小兔子放它乱跳,另一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裤腿子极少的布料,把容易忽略的裤腿边沿展示给他们看。 “冷大哥,你拿盏烛火来。” “好。” 冷肆转身抄来一盏油烛灯。 诸葛弈也凑近,俯身聚精会神地盯着。 借着油烛灯的光亮,栗海棠指指一处泥印子稍显青绿色的泥印子,细微得犹如一条丝线与裤腿边沿融为一体。即便诸葛弈、冷肆和老管事的眼力敏锐,若非她刻意指出也无法观察不同之处。 “你们瞧,这处青绿色的泥印子与别处的不同。” “确实不同,但与玉玺藏在山洞里又有什么关系?你竟凭它的异同猜到埋藏玉玺之处,实在匪夷所思。” 老管事仍想不通她是如何猜到的。 诸葛弈坐回椅子里沉默思考,冷肆也坐下来思索。 大帐里安静得让栗海棠不习惯,她跑去内室抓小兔子。绕过屏风回来时就看到诸葛弈已悠闲自得地品茶,老管事也放松的笑眯眯,唯有冷肆一脸凝重沉思中。 “冷大哥,你去山洞里寻玉玺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青苔?” “有啊。” 陷入深思中的冷肆随口答道,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盯着老管事的左裤腿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海棠,好敏锐的眼力,佩服!佩服!” “嘻嘻,多谢冷大哥夸讲。”栗海棠洋洋得意地看向诸葛弈,踮着脚尖迈着轻松愉悦小碎步来到他的身边坐好,昂起小脸问:“师父,我聪明吧?” “傻!” 诸葛弈故意唱反调,偏偏不如她所愿。 白皙小脸瞬时垮下来,水盈盈的大眼睛瞪着他,娇声不满地抱怨:“师父惯会欺负我,果然对我不是真的疼爱。” 小姑娘娇憨的嗔怪让诸葛弈温润浅笑渐渐扩大,龙眸宠溺更添染几许柔情。冰冷大手握住温暖柔软的小手,薄唇勾起弯弯的弧线,不吝给予她“老怀安慰”的赞赏笑容。 老管事和冷肆被这对少男少女的温情脉脉刺激得实在坐不住了,二人悄悄无声地走出大帐房,冷肆更是叮嘱守在外面的护卫没有急事万不可入内打扰。 大帐房里,诸葛弈抱起小姑娘进到内室,一眼便瞧见她紧搂在怀里的雪毛小兔子,嫌弃地抓来丢到地上任它自生自灭去。 “师父,它还是个娃娃,你别弄疼了它。” 瞧见诸葛弈毫不怜惜地抓着兔子耳朵提起来又随手一丢,栗海棠心疼得眼圈泛红。 它还是个娃娃,你也是个娃娃,确实要好好珍惜。 诸葛弈怅然轻叹。再过几日是他的生辰,他已十七岁了。常年混在纨绔子弟们之中,又常与权贵老爷们往来,他比同龄人更早懂得某些事情。 男人嘛,总有一些忍受不住的时候。 以前常听乌四爷嘴里念叨,他笑乌四爷为自己寻花眠柳找借口。如今心爱的小美人在怀,他的确有些难忍了。可她太年轻,才十一岁。 “再等四年。” 诸葛弈揽她入怀,下巴枕在她的额头,沉闷地自言自语。 “何事要等四年?” 栗海棠不明白,忽又想到四年后是自己成为活祭品升仙的日子,恐怕诸葛弈已打定主意在她死后离开吧。 明知道命中注定的事无法更改,每日入睡前也会告诉自己别害怕,但想到终有一日会离开诸葛弈,她的心里就没由来的惆怅、伤感、恐惧。 “师父,四年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抱住他的脖子,栗海棠埋首于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微寒的体温。她努力克制着不流泪,嗓音不带出哽咽。 诸葛弈紧紧抱住她,沉低嗓音坚定地承诺:“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会保护你长命百岁,也会陪着你游遍山川江海。” “我就知道,师父最疼爱我。师父最好啦。” 栗海棠埋在他的怀抱里默默流泪,希望她余下的四年时间里陪着他走遍山川河海,陪着他看尽繁华,陪着他报仇血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亲手将他交给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祝福他们白首不相离。 心隐隐刺痛着,她发狠似的抱紧他,身体不知为何竟瑟瑟发抖。 诸葛弈惊慌地推开她,看到已泪水涟涟的小脸满是悲怆和恐惧。将她重新搂入怀里,大手轻抚娇软的背,他心疼地柔声诱哄。 “海棠,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 栗海棠在他的怀抱里泪水再次决堤,回答他的仅是一个更用力更痴恋的拥抱。 第607章 一诺千金太重 朝气蓬勃的小姑娘突然多愁善感,让诸葛弈顿生更强烈的保护欲将她禁锢在怀里恨不得揉进身体里融为一体。 “师父放开我啦,你的胳膊勒痛我了。” 栗海棠试图挣扎出他的怀抱,发现她的力气连扳开箍在腰上的大手都无法办到,何况是逃脱。 有力的双臂因她的抗议而放松些许,诸葛弈敛眸凝睇清秀漂亮的小脸,浅色薄唇轻触她的眉心,温柔得仿佛怕伤到她似的。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便如你所愿放开手。” “才不要放开手呢。” 栗海棠闷闷地说,羞红小脸重埋回他的胸膛,两条纤细的胳膊也紧紧圈住他的健腰。 她主动亲昵的举动令诸葛弈暗自欣喜,想再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又怕惊扰了此刻的幸福,他强忍着对她的关心,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 此刻幸福触手可及,多么期盼她与他活在永恒停滞的时光里。她不惧怕五年后的生命终时,也不惧怕他属于别人。 “丫头,大丈夫一诺千金。当初我许下承诺保你长命百岁,今日我许下承诺与你生死同命。五年后不论生死,我和你永远不分离。” 师父一诺千金太重,徒儿要不起啊。 栗海棠闭上眼努力吞下苦涩的泪。时至今日她若再佯装看不清他的真心,那她真是和虎大姐一样傻。他太好,好得让她恋恋难舍,好得让她愤恨自己的命运。 趁着他心情愉悦不设防,跳出他的怀里坐到旁边的椅子翘着小脚,她故作轻松地皱巴小脸嫌弃说。 “师父傻,我是你报仇的一枚棋子,等你为亲人报仇之后便离开了,我依然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奉先女啊,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还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嘻嘻嘻,师父也知道我最喜欢金山银山啦。” “是吗?” 龙眸眯起,诸葛弈一瞬不瞬地凝着故作嚣张的小姑娘。想他看尽浮华之下的虚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娃能瞒过他的眼睛? “你怕死?” “不怕!” “怕我娶妻?” “不怕!” 随口就来,脑子一片空白。 心情不爽,真想抓过来打一顿屁股。 在感受到凌厉目光如锋利的暗器向自己袭来,栗海棠胆怯地缩缩脖子,干笑道:“呃——师父,求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瞪着我,好似我罪大恶极似的。” “哦?那是我的错喽,罪大恶极的人是我。” “嘻嘻,师父说的什么话呀,我听不懂。”栗海棠趁他不备蹦起来朝着大帐门口跑去,边跑边说:“肚子好饿呀,师父也饿了吧,我去唤麦苗取些吃食来。” “哼!以为你跑掉就能躲过惩罚吗?” 诸葛弈咬牙喝斥,可她已经跑出大帐没了踪影便放弃追出去抓人的念头。冷肆等人的小帐房在附近,到时候不知多少人护着她呢。 大帐里安安静静的,诸葛弈唤出一名暗卫。 早已等候多时的暗卫低首站得笔直,待诸葛弈看完两封信件,才恭敬地禀告。 “主人料想得不错,乌族长受伤后没有留在乌氏中正府里养伤,反而乘马车去了镇外的乌氏田庄。” “据属下打探,乌氏田庄有一位乌族长的心腹老仆,五日前从青州带回来一批杀手私养在田庄里。至于要谋害谁,属下仍未探查到。” 诸葛弈颌首,将两封信丢入脚边的炭火盆里燃烬,说:“莫族长等人追查乌族长夫妻的罪状,可有消息?” “乌族长临行前派乌族长夫人到莫氏中正府见莫族长夫人,只带了一个丫鬟。因莫氏中正府的守防严禁,属下未能潜入府中探查。” 暗卫羞愧地垂下头,他尝试几次潜入莫氏中正府都被暗箭所伤,幸好那些暗箭没有涂沫毒药或蒙汗药,让他能幸运逃脱。 诸葛弈并没有责怪暗卫无能,他曾经也独自潜入莫氏中正府过,那些毫无章法的暗箭确实可怕。以他的功夫都未能成功潜伏,何况是暗卫。 “乌氏中正府呢,也潜不进去吗?” “属下潜入乌氏中正府时,乌族长已离开府中,故而追着马车去了乌氏田庄。至于乌氏中正府则交给同伴,半个时辰后他会来向主人复命。” 暗卫不敢看窗外的天色,只盼望同伴早点来复命,他独自面对主人实在心力憔悴,真佩服小主子的胆量。 “嗯。” 诸葛弈龙眸微掀,瞟了暗卫,淡冷地问:“你怕我?” “不!属下不怕主人。” 暗卫抬头一瞬又低下,口齿不清的慌忙地解释。 诸葛弈挑眉,冷嗤:“哦?不怕?” “不不不,属下怕,怕,很怕。” 暗卫吓得全身冷汗淋淋,抬起头瞪着惊恐的大眼睛,嘴里说的什么已无法控制,脑袋里空白得如同一张纸。 “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诸葛弈冰冷的质问让暗卫犹如踩在生死之间的铁索上,往前一步是生、往后一步是生、往左往右都是死。可他为什么想死也不想生呢? “师父,别逗他啦。暗卫哥哥好辛苦的,快放他出去吃饭歇息吧。” 大帐房的门帘掀起,栗海棠和麦苗一起提着大食盒进来。 暗卫如蒙大赦,只差跪在她的面前狠磕三个响头,再高呼“小主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主子救了他的性命,从今以后他愿替小主子效犬马之劳,只要不让他背叛主人就行。 栗海棠递给暗卫一个“快出去”的眼神,吩咐麦苗去外面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麦苗抿唇偷笑,与暗卫一起出去。 “师父平日端着主人的架势吩咐他们做事,他们早已习惯。现在师父存了心地捉弄他们,他们不害怕才怪。” 栗海棠唠唠叨叨着,把大食盒里的饭菜和酒摆到小桌上,说:“快天亮了,不知道蒙止和鼠爷几时回来。我已派冷大哥护送老管事回秦氏庄子,千夜也回去寒馆暗阁了。” “等蒙止和鼠爷回来,咱们再走。” 诸葛弈帮她摆好碗筷又倒了一杯温茶,说:“在这里悠闲一日,待回去后又不知道与多少人斗法了。” “乌族长吗?何惧之有。” 栗海棠霸气道,显然已胸有成竹,更期待与乌族长夫妻斗智斗勇。 诸葛弈温润浅笑,将她搂坐在腿上,哑声问:“丫头,你知道乌族长的最大弱点是什么吗?” 栗海棠娇哼,傲气地说:“师父别打哑谜,真当我不知道吗?” “哦?原来你知道。” 诸葛弈摇头轻叹,他以为小姑娘不知道呢。 栗海棠挑挑眉,她当然知道啦。 第608章 山庄为你而建 诸葛弈没了兴趣与海棠闲聊乌族长,便随意聊起外面正在建的山庄。这个话题也引起海棠的兴趣,二人边吃边聊至天明。 一夜未眠仍不觉疲惫,栗海棠想趁着在寒夜谷的时候去弟弟小旺虎的坟前祭拜。等到她羽翼丰时再想办法将母亲闫氏的墓迁移到这里与小旺虎相伴。 母亲死时已与栗锅子说过生死不复相见,纵然栗锅子死后与她合葬又如何?不过是违背了母亲的遗愿,成全女儿的脸面罢了。 酒足饭饱后,栗海棠央求着诸葛弈带她去祭拜小旺虎,诸葛弈自然不拒绝。吩咐麦苗将大帐房收拾妥当待他们归来歇息,便亲自骑马带着她一起往寒夜谷的青龙岭行去。 寒夜谷风水极佳,北倚青龙岭、南傍白虎山,背靠燕峡山脉绵延千里,前有瓷河九曲弯转,西高东低、北南均衡将寒夜谷环抱于怀中。 骑在马背上漫步山谷中的红枫叶林中,明明枝头红叶近在眼前,栗海棠伸手欲摘却发现枝头与尖指总是有些距离。 诸葛弈浅笑不语,宠溺地看着她几次摘叶未成,越挫越勇的可爱模样。 “要我帮忙吗?” “不要。” 果断拒绝,她再次尝试伸手摘叶,身体用力伸展,指尖几乎碰到枝头最前的一片叶尖。 忽然一双大手箍住纤腰助她一臂之力,指尖捏住杏红枫叶微微用力,随着大手箍着她下落时枫叶与枝头分离,白嫩小手捏着秋色里最美的枫叶,比整座林子里的任何一片都光彩夺目。 “哈哈哈,我摘到了!我摘到了!” 栗海棠捏着枫叶兴奋大笑,回头在他的俊脸上亲一口,“师父最好啦。” “知道就好。” 诸葛弈傲娇地说,龙眸柔色更浓。箍在纤腰上的大手顺势圈紧入怀,薄唇伏在她耳边低喃:“贴紧我,我们要快些喽。” “好。” 栗海棠躬着身子窝进他的怀里,一双小手护住杏红色的枫叶。她要带回奁匣阁夹在最喜欢的书里,或者让青萝裁些纸制个册子专门夹叶片。以后她随着师父游历山川河海时,每到一处就摘一片叶子夹在册子里。 马儿渐渐驶到青龙岭的半山腰,一处人工开凿的宽阔平坦之地被钉了几根木柱做围栏。 居高俯瞰山谷里的繁忙景象,栗海棠大吃一惊,没想到正在建造的山庄竟有如此宏伟庞大的地基。她身在其中不察觉,如今居高临下才知它的巨大。 “师父为建这座庄子花费很多钱吧?若钱不够用,我托负给你的那些钱也添补进去吧。” “不用你说,我早已花得七七八八不剩多少了。” 诸葛弈环住她的小蛮腰,下巴枕在她柔软的肩坎,沉哑嗓音诱哄着问:“丫头,你喜欢我为你建造的庄子吗?” “为我?” 栗海棠错愕。 “一年后,这里会建成比秦五爷的秦庄更恢弘的庄子。等我们报仇之后便在这此过着不问世事的平淡日子。” “好呀。”可惜不知道报仇之后,我还能活多久。 栗海棠在心里怅然自话,看着占据整个山谷的庄子布局精美,仅凭基石已能看出院、屋、楼、阁、亭、榭、桥、舫等等。 “我们走吧。” 诸葛弈喝令马儿原路返回,在青龙岭下的一处银杏林,一座墓掩映其中。 墓碑上没有名字,没有生卒年,没有墓志。 “师父,这是为何?” “上有父母和长姐,我一个人实在不能代替。等到你将母亲的墓移来之后,再斟酌吧。” 诸葛弈提着篮子牵着她走来墓前,燃上三柱香焚于墓前。 栗海棠将篮子里的鲜果糕饼摆在墓前的石供桌上,说:“也好。大仇未报,谋害旺虎的小典氏和栗仙音仍逍遥自在的活着。有朝一日,我要用她们的血来写旺虎的墓志,让她们跪在旺虎的墓前磕头谢罪。” “小虎子虽年幼却极懂事,他护着你宁愿自己以身试毒。你没有被仇恨蒙蔽心智,我深感欣慰。有朝一日,我们定为小虎子讨还公道。” 诸葛弈烧着纸钱,看着没有墓主名的墓碑。他竖个无字碑也是怕八大氏族的人发现,会以小旺虎的尸身来威胁海棠。有些阴谋不得不防,他和她如今行走在刀尖之上,错一步便会落得身首异处。 “谢谢师父思虑长远。” 栗海棠怜爱地抚摸着墓碑,眼中隐现泪光。她努力忍住哽咽,用随身佩带的匕首割破手指,滟红的血涂抹在那片杏红枫叶上,然后埋进坟土里。 “弟弟,你和姐姐血脉相连,相信你地下有知定能原谅姐姐,也请你庇佑姐姐。”栗海棠磕了头,拿帕子擦擦墓碑,轻声哄着:“安心睡吧。有姐姐在的一日,那些恶人再不敢欺负母亲和你。” “丫头,你……” 诸葛弈欲言又止,抬手想为她擦去脸颊的泪水又悄悄收回手握成拳头。 栗海棠将帕子丢入火里烧了,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师父,我们回去吧。我已等不及与乌族长斗一斗了。” “急什么,有些人有些事岂是一时半刻能斗败的?”诸葛弈将火熄了,牵着她走向远处低头吃草的马儿。 栗海棠回头再看一眼弟弟的墓,长长叹气,说:“师父曾偶然提到过乌族长至今没有亲生子,被他视如己出的过继子是乌三爷的嫡长子,早已送去京城的私墪受教。” “是吗?我以前竟与你谈论过乌族长的儿子?” “嗯。” 栗海棠重重点头,任他抱上马背。 诸葛弈翻身上马,喝着马儿顺着山泉小溪走。马儿悠哉地踏着小碎步儿,偶尔停下来吃点草、喝点泉水。 低落地心绪渐渐平复,栗海棠倚靠在他的怀里望向前方热火朝天的工地。 “师父,珅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玖大姑姑离家多日也该回来了吧。” “怎会忽然问起他们?” 诸葛弈不悦,没有那二人与他争抢小徒弟多好啊,最好永远别回来。 栗海棠回头就看到他剑眉蹙起、龙眸闪烁愠怒寒芒。她展颜笑说:“师父教导我的学识太多会让他们戒备更深,不如想法子召回珅哥哥和玖大姑娘给我们打掩护,让八大氏族的人放松警惕才好谋算呀。” “你这法子固然很好,但莫大姑奶奶和君珅在江南有各自的大事要忙,实在无法脱身前来给咱们打掩护。”诸葛弈无奈叹气,俊脸亲昵地贴着她的小脸,沉哑嗓音诱哄道:“他们回不来,难道我们不能去?” “师父!?” 栗海棠惊喜万分,猛然回头,粉嫩樱唇与淡色薄唇完美贴合。这猝不及防的吻让两人瞳眸微滞,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第609章 蒙止恶斗鼠爷 两颗头慢慢凑近,感受彼此强力隐忍的甜蜜情火已濒临坠入无可自救的深渊边缘,箍在小蛮腰的冰冷大手猛然收紧,淡色薄唇情难自禁地覆上漂亮的樱粉花唇。 “不好啦!打起来啦!呃——” 大帐帘子掀起,护送老管事回秦氏庄子回来的鬼手冷肆急火火冲进来,看到二人正浓情蜜意的…… 他羞窘地挠挠后脑勺,红着大脸尴尬地问:“那个,我来得不是时候?” 诸葛弈抱起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冷睇一眼破坏好事的混蛋,咬牙切齿说:“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他敢用项上人头作保,这厮早就回来且一直躲在门外等待时机。不过这厮闯进来是对的,他的小姑娘还太小,是他色令智昏了。 被抱进内间,栗海棠坐在木板床上拍拍热烫的小脸,顶着两道柔情的宠溺目光努力平复慌乱的心绪。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揉揉僵笑的脸蛋。 “别怕。他若敢笑你,我打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 诸葛弈握拳头故意大声放狠话让外间的人听到,也逗乐了害羞的小姑娘。 栗海棠主动牵起冰冷大手往外间走,还不忘叮嘱:“师父比我年长,今后可要注意些。” 诸葛弈轻哼,随着她走出外间无视坐立难安的冷肆,不悦地抱怨:“明明是你主动诱惑,我被迫接受的,你怎能推诿我的头上呢?” 栗海棠眨眨大眼睛佯装无辜,然后一副惊讶地看向冷肆,“咦?冷大哥,你回来啦。” 冷肆内心狂吼:你们两个够了啊。 诸葛弈愉悦地看着冷肆憋屈摆臭脸,拉着海棠往外走。 “走,去瞧瞧他们分出输赢了没。” “蒙止和鼠爷回来了?” 栗海棠回头问冷肆,冷肆臭着脸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营帐区外的一片空地尘土飞扬,忙碌一夜的长工们和白天未开工的长工们都聚在火食营区外面等着开饭。 平日他们懒洋洋地聚在一起闲聊,或商量工地的活计如何做更省力气。现在他们围在空地边欣赏一场激烈精彩的武斗,纵然不懂武功的精妙之处,也能在一方被打后退时大声喝彩。 空地外被围成一道人墙,一阵又一阵尘土飞扬而起可见场中央打斗的二人功夫难分高下。 围观的长工们不管蒙止挨拳头、还是鼠爷被踹窝心脚都鼓掌喝彩,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 鬼手冷肆大步上前推开几位长工,让诸葛弈护着海棠能顺利穿过人墙。 兴高采烈观战的长工们被打扰很不高兴,一扭头见诸葛弈和栗海棠连忙赔着笑退到旁边。 栗海棠歉意地朝着长工们笑笑,在听到又一声欢呼喝彩,她看向空场中央的二人,蒙止又挨了一拳,鼠爷也被扫堂腿摔趴在地。 黄尘烟骤起,只看见蒙止捂着半边脸指着鼠爷大骂,而鼠爷像条鱼似的在地上扭滚。 “他们斗了几回合?” “禀主人,三百二十回合,仍不分输赢。” 一位护卫恭敬道,两只眼睛斜瞟空场中央重新打斗的二人。真是太精彩了,他偷学到好几招儿呢,以后遇到危险时定要试练试练。 诸葛弈不语,龙眸紧盯着空场中央的二人。 蒙止虽是威震江湖排行第三的魔盗,但真正的绝技是拳技。混世魔王的名头不是江湖同道吹捧来的,是靠他一双铁拳头打遍江湖而得名。 鼠爷擅长挖洞钻地,江湖匪盗排名第三。江湖同道们只知他打着活死人属下的旗号招摇撞骗,却不知鼠爷若凭功夫也能争个名头,他的腿功使得出神入画,与蒙止的拳技不相上下。 空场中的二人打得难解难分,拳风凌厉、腿风威武。蒙止一拳敲山震虎打得鼠爷连翻滚地,鼠爷一记腿鞭横扫千军让蒙止摔得头破血流。二人功夫各有所长,倘若遇到同样擅长拳技或腿功的江湖同道,他们也能有七成胜算。 “好!” 在蒙止一拳击中鼠爷左后肩时,围观的长工们齐声喝彩。 “好!” 挨拳的鼠爷往前急奔三步突然屈身蹲下,以侧卧匍匐姿势腾空袭向蒙止的下盘,两条腿快速踢踹,每一次都踢中蒙止的膝盖。 “踢呀!踢呀!狠狠的踢呀!” 长工们发出震山的呐喊,群情鼎沸。 空场中节节败退的蒙止连续几十个后空翻躲过鼠爷的踢喘,在鼠爷再一次踢空时他忽然腾空而起,头朝下俯冲,一双拳头对准鼠爷快速交踢的双腿膝盖。 轰然一声响,在围观长工们的惊诧目光中,蒙止的拳头将鼠爷的双腿砸成诡异的曲线。 “啊——!” 鼠爷凄怆大喊一声,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蒙止收拳落地,气喘吁吁地看向诸葛弈。他刚才用了十成的拳力砸向鼠爷的膝盖,但落拳之时被一道暗器所伤,瞬时泄去五成的拳力。鼠爷扭曲的双腿并没有伤到要害,若及时接骨定能恢复如初。 诸葛弈低声吩咐护卫领人抬鼠爷去治伤,护卫连忙唤着自己的同伴过去。 栗海棠有点担忧地问:“师父,鼠爷以后还能走路吗?” “让他跛脚也不错。” 诸葛弈答非所问,看向冷肆。 冷肆抱臂走向蒙止,故意从诸葛弈和栗海棠之间穿过去,嘲讽:“你当初想得太美了,现在恐怕一个都留不住。活该!” 诸葛弈淡淡笑道:“未到最后,你怎知他们不会留下呢。” 冷肆嗤之以鼻,大步迎向气如牛斗的蒙止。 看看冷肆,再看看诸葛弈,栗海棠好奇地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 诸葛弈牵着她往营帐区走,路过冷肆和蒙止身边时,他鄙夷地瞥了蒙止。 蒙止愤愤不平,追在后面质问:“诸葛兄弟,你为何要横插一手?” “换作是你,我也会出手的。” 诸葛弈轻飘飘的语气让蒙止更觉愤怒,大步上前拦路,蒙止瞪圆眼睛怒吼。 “你休想蒙骗我。你和他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想拿走我在江湖的排名吗?休想!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蒙止,你知道老盗王的宝藏是什么吗?” 诸葛弈依然轻飘飘的问话,蒙止却怔愣了。 第610章 玉玺再次失踪 关于老盗王的宝藏是什么,不仅蒙止和鼠爷没有寻到,连冷肆也参悟不透。 之前诸葛弈交给他们三人的埋宝藏地图,指向的宝藏埋藏地是燕峡岭的一处高山之巅。 蒙止和鼠爷当机立断合力去寻找宝藏,冷肆因看淡名利故而悄悄返回,却异外听到栗海棠猜出老盗王藏玉玺的地方。正所谓鸿运当头躲不过,他本不欲争夺偏偏好运追着不放。 返回大帐房,诸葛弈和栗海棠稍坐歇息。 蒙止气不过诸葛弈横插一手阻止他对鼠爷下狠手,一屁股坐在大帐门口不肯再进一步。 冷肆无奈只好放任蒙止耍气,走进大帐里悠闲喝茶,时不时与栗海棠悄悄交换个眼色。品着清香淡雅的茶,悠悠道:“老盗王一生盗宝无数,藏宝的功夫也是一流。天下不知多少人打着那些宝贝的主意,连皇帝老儿做梦都想撬开老盗王的嘴巴问出宝藏埋藏地。” 诸葛弈温润浅笑不作回应。 栗海棠倒一碗茶水走到蒙止身边,“打架最耗体力的,来喝口茶吧。” “打架?” 蒙止羞恼地仰头瞪睛,两只拳头咔咔作响。 “不然呢?” 栗海棠蹲下来,端着茶碗送到他的面前,说:“我从未亲眼见过江湖比武,只见过同村的哥哥们闲时在晒麦场打架嬉闹。刚才你与鼠爷打架都用各自擅长的功夫,真正攻击对方的时候又避开致命要害。满山谷的工长们都来围观叫好,你们打得更加卖力,我所见的是你们在打架,不是比武。” 蒙止不屑冷哼,斜睇一眼默默品茶的诸葛弈,愤愤道:“哼!你懂什么,若非有人暗器伤我,臭老鼠的一双腿已废了。” “暗器?”栗海棠回头看向诸葛弈,失笑道:“不可能。师父才不会用暗器帮着鼠爷呢。” “为何不是他?你是他养大的崽儿,你当然偏心他。” 蒙止气得口不择言,直接激怒栗海棠,小粉拳一下下敲打在他的粗壮胳膊上,她咬着小白牙啐道:“呸!你才是崽儿,你生生世世都是崽儿!” “哈哈哈哈,活该!” 冷肆大笑,就喜欢小姑娘发怒的样子,瞧小拳头把蒙止打得一脸懵傻。有趣!有趣! 自知失言的蒙止乖乖闭嘴了。常言男不与女斗,他这般胸怀宽广的江湖汉子怎能与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呢,传到江湖上被同道们知晓真真有损他混世魔王的威名。 栗海棠哼气,把茶杯往他的手里一塞,堵气回到诸葛弈身边坐了。 “他一个粗莽汉子哪懂得哄女娃娃欢喜。”冷肆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纹奇异的金币哄着海棠,斜睇坐在帐门口的蒙止。 蒙止默默喝茶,扭头看向外面佯装不在意。 忽然一道黑旋风从他的眼前掠过,快得让他全身绷紧,只觉鼻尖被黑旋风擦过有丝丝痛感。 黑旋风跪在诸葛弈面前,以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主人,护送玉玺的三人在燕峡岭六道沟遭遇劫杀,玉玺下落不明。对方派出的杀手功夫诡异,有两人擅用隐术。被杀三人身上的伤口极细,似乎不是利器所伤,而是……” “冷肆,看来有人故意把玉玺的罪名栽到你的头上。” 诸葛弈一挥手,黑旋风如来时般瞬间刮出帐门外。 蒙止再次惊呆住了,他扶着门柱慢慢站起来望向外面,大大小小的帐房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穿行其中,却谁也没有发现黑旋风的行踪。 他扭头看向泰然自若的冷肆,悠哉品茶的栗海棠,还有云淡风清的诸葛弈,这三人似乎对黑旋风的忽然出现和离去习已为常。 “蒙止兄弟,过来坐吧。” 冷肆指指身旁的位置。 蒙止呆呆地走过来坐下,眼睛仍盯着诸葛弈,心中暗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眷养一群功夫无可匹敌的护卫。放眼江湖,能够与那护卫过百招儿的人屈指可数,他自认敌不过。 “主人。” 帐外又走进一名护卫,正是抬鼠爷去治伤的那个。他揖手禀告:“鼠爷的双腿折断三处,属下已为他接骨,配以膏药休养十日后便可行走。” “你留下盯着他,不准他与任何人接触。” “属下明白。” 护卫出去了,临走前斜睇蒙止一眼。 蒙止全部心思都在猜测诸葛弈的真正身份,没有发现护卫对自己的那一记白眼。不过他没看到,冷肆却看到了。 “诸葛,你的人要好好管管。” 冷肆丢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栗海棠听得一头雾水,问:“师父,冷大哥是何意?” 诸葛弈温润浅笑,握住她的小手,“管他胡说什么呢,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去。” “正是呢。” 栗海棠点点头,起身整整裙袄,对于玉玺突然失踪及护宝的三名护卫被劫杀一事装聋作哑。 蒙止见他们要走,立即挡在门口,“诸葛兄弟,我是你的手下败将,甘愿随你处置。” “留下来替我盯着鼠爷,等到他的腿伤全愈之后,我自然会派人知会你们到哪里来寻我。” 诸葛弈轻松将蒙止推出门外,牵着海棠往外走。 蒙止固执地绕到前面继续拦路,说:“不行,我行走江湖多年,最看不惯不讲信义的人。我既然输给你,便同意将老盗王宝藏拱手相让。只是我尚不知道老盗王的宝藏埋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诸葛弈失笑道:“你是天真、还是装傻?我知道老盗王的宝藏在哪儿,手下又有人替我卖命,何必告诉你呢?万一你盗走宝藏远走高飞,我找谁要去?” “不能,我绝不是那种人。” 被揭穿小阴谋,蒙止涨红大脸,猛拍胸膛保证自己这次会信守承诺。 诸葛弈摇头不认同地说:“混世魔王岂是江湖同道吹捧出来的?你那颗黑心呀,比鼠爷也强不了多少。你若真想输给我点什么,便去把失踪的玉玺寻回来。” “玉玺?” 蒙止想想,玉玺也值不少钱呢。想到京城的皇帝老儿悬赏十万金赎回玉玺,他就觉得通体舒畅。 “好,一言为定。我立即去追查玉玺,寻回来定交到你的手里。” “一言为定。” 诸葛弈温润浅笑,待到护卫牵着一匹马走来,他抱着小姑娘跃上马背大喝一声“驾!”扬长而去。 望着急驰远去的背影,蒙止唇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奸笑。玉玺还回?做梦去吧。 第611章 族长们的担忧 骑马离开寒夜谷,在半路有一驾马车等候多时。诸葛弈和栗海棠换乘马车赶回瓷裕镇,一路顺利地抵达五味居。 比他们更早来到五味居的是八位族长,连跑到镇外田庄去养伤的乌族长也被召回来。八个人在二楼雅间坐立难安,时不时走到窗前看看。 今日拂晓之时,一个恐怖谣言如飓风般席卷整座瓷裕镇,把睡梦中的几位族长和各府的权贵老爷们吓得险些尿床,各府夫人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闭门不出。 被派到镇子四个城楼盯守的小厮们看到无心院的青壁马车后,立即赶到瓷源堂禀告。而马车悠哉驶向五味居之时,八位族长已顾不得威严骑马率先抵达。 五味居门外宽敞的广场停满了马车、轿子,十几匹马儿拴在门旁不远处的拴马柱上,几匹马儿为抢食打起来,逗得往来百姓们纷纷住足大笑。 青壁马车停罢,诸葛弈率先下车,站在车旁等着小姑娘戴好雪纱帷帽、披好斗篷。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五味居客似云集,好热闹呀!” 诸葛弈温润浅笑,牵起她的小手带往里面,宠溺道:“你来解馋的好日子。” 栗海棠嘟嘟小嘴抱怨:“师父又来取笑我。” “嗯。” 诸葛弈牵着她直奔三楼雅间,故意不走平日的那段楼梯,反而领着她往暗梯走去。那道暗梯只有五味居的大掌柜和护卫知道,身为东家的他亲自设计的自然也知晓。 栗海棠曾与乌银铃随着大掌柜走过一次,不觉惊讶。只是她不明白诸葛弈为何弃明走暗? “等会儿再告诉你。” 诸葛弈牵着她绕过一处陡峭的楼梯,推开一扇隐门之后便是雅间内室的书柜,谁能想到雅间内室的书柜竟能从中移开。 来到熟悉的雅间,栗海棠摘下帷帽,毫不意外地看到鬼手冷肆早已坐在外间的八仙桌旁独自小酌。 “冷大哥,你回来得真快呀。” “是你们故意慢行。” 冷肆把烹好的热茶倒来两杯,说:“先喝杯茶吧,他们等会儿便找来,你连口茶都喝不到。” “谁?” 栗海棠捧着茶杯小口饮,好奇冷肆所说的“他们”是何方神圣? 诸葛弈坐到她身边,柔声道:“老狐狸们已等候多时,等会儿他们来找,你只管吃东西。” “师父又惹到他们啦?” 栗海棠想想,近来与八大氏族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有与乌族长夫妻之斗。诸葛弈始终未出手护着她又怎会惹到八位族长呢? 冷肆放下酒壶,语重心长劝道。 “玉玺再次失踪已传到皇帝老儿的耳朵里,恐怕龙颜震怒最先遭殃的是你。你不想法子去摆平皇帝老儿,却借老盗王宝藏掀起江湖纷争,小心玩火自焚呀。” “那又如何?” 诸葛弈轻飘飘的一句诘问让冷肆气结。 听到雅室门外的走廊有杂乱的脚步声,冷肆一拳捶在桌面,愤愤道:“自作孽不可活,看你如何收场!” 诸葛弈淡冷的笑着,对跳窗走的冷肆摆摆手,薄唇无声说:“好戏上演。” “哼!” 鄙夷声从窗外飘进来,诸葛弈心情格外的好。 栗海棠夹一块奶酥酪吃起来,对诸葛弈和冷肆谈论的事情漠不关心。不管诸葛弈又准备谋算谁,她都会鼎力相助。 雅间的门被敲响,不待小厮禀告,莫族长便推开门直闯进来,后面跟着七位族长和莫二爷、栗三爷。 “奉先女,子伯贤侄,你们终于回来了。” 莫族长一见他们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急步走到二人的对面坐下,不管别人有没有跟进来,急切地说:“你们回程路上有听到什么传言吗?” “传言?什么传言?” 栗海棠茫然,看向淡静的诸葛弈。 “听到了。”诸葛弈泰然自若,执茶壶为莫族长倒茶,说:“江湖纷争自有江湖的人来主持公道,莫族长何必忧心忡忡。莫氏族无人涉江湖,怕什么?” 坐下来的闫族长皱眉,担忧道:“此事与我家那不成器的兄弟可有关系?他在外闯荡多年与江湖人士颇为熟识,又拜在一位江湖老前辈门下,恐怕他脱不得干系。” 几位族长立即皱起眉头,看闫族长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诸葛弈放下茶杯,驳斥道:“三清道人拜在毒圣前辈门下,毒圣前辈从不参与江湖事。九华洲仙境乃世外之地,江湖人士不敢擅自进入,更不会与三清道人勾结谋害,闫族长大可安心。” “既然子伯贤侄如此说,我便安心了。”闫族长讪讪,低头喝茶不语。 莫族长怅叹道:“江湖事江湖了,他们怎不去祁山镇请秦五爷主持公道,偏偏要来瓷裕镇闹腾什么?咱们瓷裕镇皆是平凡百姓,从未有人涉入江湖。” 栗族长气愤地拳头捶桌子,骂道:“哼!都怪那个老盗王,说什么宝藏就埋藏在瓷裕镇。谁能在瓷裕镇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不仅双手献上宝藏,更愿将盗王之名禅让给胜者。” 典族长呵呵笑说:“我欢喜得很呢。若非当年身不由己,我定会去闯荡江湖。我的拳头也不是白练的。” 挥起两只拳头虎虎生威,典族长笑得像个孩子。他也是众位族长中唯一没有苦大愁深的人。 栗海棠觉得有趣,一心归隐的老管事怎会冒着自暴行踪的危险来帮着师父呢?临行前得知玉玺再次失踪,师父只让蒙止去追查却不肯多派暗卫去寻找,这其中定有猫腻儿。 莫族长愁眉不展,想到平静的镇子即将涌入一群江湖人士,谁能保证这些江湖人能安生?谁能保证江湖人全是善类? “子伯贤侄呀,你与秦五爷交好,能否请秦五爷下一道指令让来瓷裕镇的江湖兄弟们安分守己?” “莫族长过于担忧了。我们回来之前秦五爷和翎爷已派人来传禀,比武大会前会赶来瓷裕镇。” “哦,如此甚好!甚好!” 莫族长绷紧的脸瞬间松垮了,他靠着椅背大喘口气。 诸葛弈低首看看身边的海棠,她笑弯弯地杏眼闪烁狡黠。看来她已猜到比武大会是他谋划的,真是聪明丫头。 “来吃个鸡腿儿,赏你的。” “师父真坏!” 栗海棠撇撇小嘴,拿起鸡腿儿狠狠咬一口。吃饱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瞧热闹呀! 第612章 瓷裕镇不平静 尽管诸葛弈保证秦五爷和翎爷会在比武大会之前赶来瓷裕镇,但八位族长仍日夜难安。 尤其莫族长数次遣派莫晟桓到无心院打探消息,让诸葛弈和栗海棠感觉莫族长敏锐的洞察力太恐怖。 莫晟桓苦哈哈地跑腿儿没得到啥利益,反被莫夫人视为眼中钉,长兄莫晟钧更是见他如仇敌。 距离比武大会还有半月余,平静的瓷裕镇已变得喧嚣起来,各大食肆客栈、酒楼歌舞坊皆客满,行走江湖的各路侠士们如洪水般涌入瓷裕镇,连镇子里乞丐窝都被居无定所的江湖恶徒们霸占了。 诸葛弈担忧栗海棠的安全,悄悄从寒馆的墨语轩将自己的护卫队布置在奁匣阁内外。翎十八也大方将自己的一半护卫送来奁匣阁,秦五也把秦氏庄子的暗卫分出一半派遣在北民巷子的宅院,万一有事发生能及时援助。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各路江湖侠士齐聚,来一场盛大的比武大会。 比起无心院和奁匣阁的暗中布局,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权贵老爷们也悄悄地布置起来。除去各府的护院,镇郊田庄的护卫不可减少,瓷裕镇中的公铺和私铺也被暗中布置一些护卫。 几位族长把自己私养的打手、护卫、探子等等凡是身怀功夫的都被安派到各个重要地方,就连后宅的夫人们、姑娘们也都有一个随身保护的仆从。 百姓们得知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来瓷裕镇召开比武大会,吓得闭门不出,连自家的农田都不耕种了。 整座瓷裕镇人人自危,昔日繁华街市如今萧条凄凉,除去食肆、客栈、酒家、歌舞坊等宾客满座,那些胭脂铺、绸缎铺、玉器行等不再开门迎客。明面上说是东家正在准备更齐全的货品,实则怕被抢啊。 以瓷为生的百姓们更是苦不堪言,制瓷的作坊停工了,他们只能呆在家里等着比武大会早点召开,然后送走那些凶神恶煞们,让镇子恢复平静。他们也暗地里骂着老盗王是昏头混账,非要和瓷裕镇过不去,怎不去祸害别的镇子? 每日清晨都跑来无心院陪着诸葛弈用早膳,顺便听影卫禀告各路消息,已成为栗海棠乐在其中的事。 听到影卫唯妙唯肖的学着百姓们坐在自家小院里骂着昏头的老盗王,再看看和秦五一同赶来的老管事,栗海棠笑得捂着肚子歪倒在诸葛弈的怀里。 老管事无奈苦笑:“小主子呀,你要为我申冤呀。比武大会的馊主意真真不是我出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该骂的另有其人。” “嘻嘻嘻,老管事早已隐退江湖,是秦氏庄子的大管事。百姓们骂的是老盗王,与你何干。”栗海棠主动献茶讨好老管事,以平息他的怒火。 秦五挑唆道:“瞧咱小主子的心有多偏啊,明明知道百姓们该骂的人是谁,非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若下次轮到秦五爷和翎爷,我的心也是偏的。” 栗海棠讨好地说,杏眼佯装不经意地瞟向微敞开的门缝,趴到诸葛弈耳边低语:“翎爷偷听。” 诸葛弈揽着纤软小腰,高声说:“既然来了就现身吧,偷听可不是翎爷这等身份该干的事儿。” “哈哈哈,我这等身份该干什么事儿?你且来说说。” 翎十八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看到斜倚在诸葛弈怀里的小姑娘,他眉开眼笑地打量着她,把精巧的食盒放在她的小手边儿。 “吃吧,远香斋新出炉的绿豆酥饼,我来时还冒着热气儿呢。” 栗海棠抱住食盒笑盈盈地问:“翎爷几时来的?有没有被人瞧见?” “当然瞧见啦。”翎十八骄傲地说,坐下来接过诸葛弈献上的茶,浅呷一口,说:“我光明正大走的正门,恰巧遇到姓莫的族长。他见到我连说话都结巴,更别提迈开步子走进来。” 想到门口偶遇,那姓莫的老狐狸一副贪生怕死的猥琐相,翎十八觉得自己应该拿刀子“噗噗”两下给那老狐狸一个痛快死法。 栗海棠盘腿坐着,怀里抱着精巧的食盒,掂起清甜不腻的绿豆酥饼吃着,闷声闷气地嘀咕:“莫族长是披着人皮的狐狸,栗族长就是披着人皮的狼。他们一个面慈心恶,一个看似忠厚实则狠辣。” “姓乌的族长呢?他又是什么?” 翎十八觉得她对八位族长的评价很有趣,不禁想起近来与她处处为敌的乌族长夫妻。 栗海棠吃完一块绿豆酥饼、喝完一杯茶才鄙夷的道:“乌族长就是个恶人,面恶心也恶,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被踩在脚下。” “看来我此行该见一见这位不可一世的乌氏族长。”翎十八饶有兴味地说,看到小姑娘不认同地摇头,好奇问:“怎么?你不同意?” 把绿豆酥饼分给秦五和老管事,又为诸葛弈倒茶,栗海棠始终沉默不语。她对乌族长的探知并不深,只觉得乌族长太傲气,比莫族长更加难相处。 诸葛弈见她不作回答,翎十八又对乌族长很有兴趣,便代她解释道。 “乌族长的弱点源于没有子嗣继承他的族长权势,他嫉妒别人有子,怕受人嘲讽,气妻妾无能,故而对权势的掌控已让他癫狂。他的傲气亦是内心卑微而成的,前些日子与海棠数次恶斗之后皆落败,恐怕他此刻已化身恶狼正伺机而动呢。” “看来你布下的这个局正当时。妙计!妙计!” 秦五赞叹,对于诸葛弈的精妙谋划佩服得五体投地。 翎十八笑而不语,看向专门吃绿豆酥饼的海棠。相信她才思敏捷,仅凭秦五爷那句夸赞,恐怕已猜出比武大会是诸葛弈的谋划。 换作别人定会迫不及待的追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而她能淡静如水地闷头吃饼,这副沉稳淡静的心性令他钦佩。 诸葛弈骄傲地迎视翎十八,他选的小姑娘很好吧? “好。” 翎十八笑着说,瞳眸突然阴鸷,随手一甩,一道银白光从掌中如闪电般飞出,穿破窗户青纱刹那消失…… 诸葛弈冷嗤道:“瓷裕镇真的不太平了,连我的居处都敢闯。” 一道黑影破窗摔入,冷肆跃过窗子进来一脚踏在那人的背上,笑骂道:“胆子不小,等比武大会时冷爷送你一程!” 那人奋力挣扎着,气闷地说:“诸葛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第613章 有了招揽之心 来传话的人功夫虽然功夫不高但气势不弱,被冷肆踩着威胁依旧不放弃挣扎。 诸葛弈好奇他口中的“主人”是谁,便与秦五、翎十八商量后带着栗海棠一起去见见。 冷肆也亦步亦趋地跟出来,他也好奇谁有天大胆子敢派人来翻诸葛弈居所的院墙。 一条麻绳捆成年猪,黑有人的脸色比他的衣服更黑。他也是行走江湖十几年的高手,杀人越货的恶事没少干,把人质捆成这副样子也颇有手段。怎么轮到他变成人质的时候竟束手无策。 马车慢而稳地跟在后面,赶车的是冷肆。 车帘掀起,栗海棠戴着帷帽与诸葛弈并肩而坐,时不时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询问几句,他但笑不语。 黑衣人引领着马车来到镇子的南巷子,这片巷子居住的不是平凡百姓,而是八大氏族各府有脸面的仆婢们家人们。 南巷子最显眼的一座三进三出大宅是莫氏中正府老管家的私宅,住着他的七旬老母和两个儿媳妇、一双孙儿。 老管家的老妻、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莫氏中正府里当差,他的孩子们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小女儿更是二姑娘莫媤秀的心腹丫鬟。 路过莫老管家的私宅,再往前走又有一座大宅院,虽不如莫老管家的宅院华贵,却也是高门豪庭。 被捆成年猪的黑衣人在路过那高高的门楼前望了一眼,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门外停下,朝着赶车的冷肆指指那小角门。 冷肆喝停马儿,直接跃上墙头观察院里的情景。见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一只手向后竖起大拇指。 诸葛弈轻蔑冷笑,一颗棋子射向黑衣人,黑衣人瞬时昏厥倒地。 “他死了?” “昏了。” 诸葛弈站在马车下回手等待白嫩小手伸来。 栗海棠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看到暗卫如影子般现身带走昏厥的“年猪”,碎碎念叨: “嗯嗯,昏了好,免得一会儿叫喊起来。万一他与他的主子里应外合坑了咱们呢,师父和冷大哥有功夫能打得过,我连宰鸡的力气都没有。” “快下车,别唠叨。” 诸葛弈板着俊脸瞪着她,这丫头越来越爱唠叨。 栗海棠噘起小嘴睐他一眼,不高兴地小声抱怨:“呜,师父嫌弃我,我还没有嫌弃你呢,你竟敢嫌弃我。还说什么陪着我一辈子,现在就嫌弃啦以后可怎么办哟。” “嗯。” 诸葛弈实在听不得她碎碎念,直接抱起来跃上墙头,与冷肆一起潜入大宅的偏院。 为什么是偏院? 因为…… 正屋三间,唯一的两扇门被大力踹飞,冷肆双臂环抱迈着悠哉的步子走进来,看到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央的男人,他调侃道:“我当是哪位江湖同道呢,原来是乌族长呀。” 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乌族长错愕一瞬,推开挡在身边的一个粗布灰衣汉子,缓缓站起来,双眼来回打量着身形魁武、丑疤大脸的冷肆。 “敢问英雄尊姓大名。从哪儿来的?” 乌族长揖礼,表现自己对江湖侠士的敬重爱才之心。 围在旁边的十几个黑衣人看见冷肆大脸上斜亘的丑疤,立即交头接耳小声讨论起来。被乌族长推开的那个灰衣汉子略有见识些,在同伴们小声讨论的时候他已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灰衣汉子往前一步,抱拳道:“在下青州猴九,拜见鬼手前辈。” “鬼手?他是鬼手冷肆?” “啊?鬼手冷肆是他?不可能的,鬼手冷肆早已隐退江湖,他怎么可以在这里?” “鬼手冷肆的脸上有斜疤。是……是他……他就是……” 那些讨论的黑衣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在确实冷肆的身份后一个个吓得扑通扑通跪一地。 鬼手冷肆? 乌族长无视跪满地的人们,双眼放光地盯着大脸丑疤的男人。 他近来对江湖人物略有熟悉,听灰衣汉子讲过江湖匪盗排名前十的人,除了居首的老盗王已失踪不明,排行第二的鬼手冷肆时有消息,若想招揽也绝非难事。 “原来阁下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鬼手冷肆。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乃三生之幸!” 乌族长万分激动,若他能招揽此人为己用,借武林大会之时铲除诸葛弈和栗海棠,就算赔上他的一半身家也愿意。 冷肆轻瞥讨好的乌族长,迈着步子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看向灰衣汉子,脑海里搜寻着此人的背景。 “青州猴九,你是言爷的手下,怎会来瓷裕镇投到他的门下?” “不瞒鬼手前辈,言爷离开青州了。临行前将十二兄弟遣散,在他返回青州之前不准我们踏入青州半步。” 猴九恭敬回答,不卑不亢。他的主子言爷在鬼手冷肆面前都恭恭敬敬的,他当然不能傲气。 乌族长静静听着,暗自欣喜若狂。双眼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宛如见到两座金山一般欢喜。原来粗布灰衣的汉子是青州言爷的属下,若通过他能将十二兄弟全部招揽,从今以后他在瓷裕镇横着走都不敢有人拦着。 “冷公子和这位猴九公子都是来参加比武大会的吧。正巧我这座小院子还算干净,若二位不嫌弃……” “乌族长好无耻哟,竟敢挖本姑娘的墙角。” 栗海棠戴着帷帽大步走进来,看到坐在椅子里一副“大爷”的冷肆,她气得跺脚抱怨:“冷大哥真坏,明明说好的等我一起进来,你偏要心急火燎地跑进来,把我丢给那群混账欺负!” 冷肆笑了,看看门外站着的诸葛弈,双臂环抱悠哉说:“你有人护着,我当然先跑来瞧热闹呗。” “哼!你瞧出什么热闹啦,说给我听听。” 栗海棠摘下帷帽,有半纱遮面露出一双曜黑杏眼。即便半张清秀小脸已娇美如花,看得一从黑衣人呆滞了目光。 乌族长摆着黑沉沉的臭脸看着冷肆和栗海棠笑言欢语,心里一把火烧得旺。他派人去无心院请诸葛弈,怎么栗海棠也跟来了,还带着鬼手冷肆。 等等,鬼手冷肆是她的人? 不,不可能的。她凭什么拥有鬼手冷肆这般厉害的江湖人物? 乌族长越想心里越堵,恨不得变成天上一道雷劈死她。 第614章 别给脸不要脸 “乌族长摆臭脸给谁看呢?我吗?我得罪你了?” 栗海棠没个坐相地瘫在椅子里,微仰小脸斜白臭脸的乌族长。一连三问把乌族长气得咬牙吱吱响,垂在身侧的双拳握了松、松了握。 “奉先女不乖乖地待在奁匣阁,怎么又跑出来了。” 乌族长语气不善,故作平心静气地走回主位坐好,又吩咐十几个黑衣人出去,连同猴九也赶出去。 猴九看一眼冷肆,似乎有话要说。 冷肆低头不理睬,猴九尴尬地小声叹气,抬腿便往外走。 栗海棠瘫在椅子里对着一脚迈出门个的猴九说:“带着你的兄弟去无心院找小左。” “你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 猴九戒备地回头看向栗海棠。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十二兄弟全部藏身在瓷裕镇,甚至连花间楼的无言公子都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为何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会探查到他们的行踪? 栗海棠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佩,说:“你带着兄弟们去无心院,把这块玉佩交给侍童小左,就说小主子暂时收留你们做苦劳力的。” “劳力?” 猴九皱眉,他的一身功夫当个护院都算大材小用,她竟然让他和兄弟当苦劳力?她到底懂不懂他们的身价几何? 他们的主子言爷在青州已是一人之下万人敬仰,连带着他们在江湖中的地位也如日中天。竟有人不识泰山的让他们去做苦劳力?这女娃子的眼光真差!果然与一族之长无法匹敌。 猴九阴冷目光没有吓唬到栗海棠,见他无意来取玉佩,她便屈尊降贵地送过去吧。 走来猴九身后,把精雕小鸟的玉佩递过去,她笑颜如花、娇语嗲音地威胁。 对,威胁。 把猴九险些吓到心脏跳出嘴巴的威胁。 “你若不肯做苦劳力,我也可以送你们去花间楼。” 花间楼?那不是无言公子的地盘吗? 猴九心生胆怯,连忙抢走那块柔润白脂的玉佩,冷声道:“多谢姑娘收留,我且去通知兄弟们。” “早些过去吧,还能赶上午膳。” 栗海棠好心建议,故意忽略猴九恼怒地瞪白眼。 打发走了猴九,余下的十几个小喽啰就没啥招揽的价值了,就算主动投靠也不过多浪费一碗白饭。 乌族长气得咬牙,一拳砸在桌上,指着栗海棠破口大骂:“好你个无耻的小贱人,我没有挖你的墙角,你竟跑来挖走我的人。真以为自己有靠山了不起吗?诸葛弈呢?秦五呢?翎十八呢?我今儿打死你,看他们谁敢出来拦着!” “哟?乌族长脾气大呀。”栗海棠嘲讽着,踩着小碎步走来,昂首道:“今儿我便要看看你如何打死我的?来来来,我站在这里等着你打!” 乌族长未受伤的胳膊扬起便要打,嘴里大骂:“不识相的小贱人,我打死你不过烂命一条,谁还能治我的罪不成?” “来呀,看看你的巴掌打得响,还是我的拳头捶得重!” 栗海棠挑衅,在乌族长的大手挥下之时,她的小脑袋往旁边一歪,双拳向前朝着乌族长受伤的胳膊狠狠锤过去…… “呼——!” 掌风擦在脸颊刮过去,指尖拂过白嫩脸蛋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咔!” 骨碎的清脆声响比掌风更引人注意,耳力惊人的冷肆一听便知乌族长那骨折的胳膊又断了,旧伤未愈添新伤,这条胳膊恐怕愈合也废了。 “啊——!” 乌族长凄怆大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捂着受伤的胳膊在地上打滚,赤红眼睛凶狠地瞪着一脸无辜的小姑娘。 “小、贱、人!” “乌族长别给脸不要脸,我根本没有施力。是你故意伤到自己的胳膊来陷害我,你真够无耻的!”栗海棠咧着小白牙满满嫌弃。 乌族长又怒又气,重新断掉的胳膊痛得他牙齿打颤儿。他托着受伤的胳膊艰难地坐起来,瞪着佯装无辜的小姑娘。 “我明明派人请的是诸葛弈,你带着人跑来谋害于我,满院子的人都看到了。板上钉钉之事你想置身事外,门儿都没有!” 乌族长喘口大气,继续道:“身为奉先女招揽一屋子的男人做护卫,今日逃过一劫,明日也会有八大氏族的人登门质询。” 栗海棠冷嗤,小拳头锤桌面发出很小的响声,一脸无辜地辨白:“你听到啦,我的力气只有这般大,连桌子都敲不响,怎会锤断你的胳膊呢。”又看向端坐于椅子里的冷肆,“冷大哥是师父的多年挚友,今日陪着我前来见乌族长乃是受师父所托。敢问乌族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奁匣阁私养男护卫,你又哪只眼睛看到我谋害于你?” 乌族长涨红着脸、睁圆了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自小到大耍赖皮的本事乃瓷裕镇第一,就算当上族长又有了年纪,他耍赖的功夫也不输给年轻一辈。即使威严的莫族长也奈何不了他。现在被一个小姑娘冷嘲热讽、咄咄逼问,他这老脸真是没地方摆了。 “海棠,你怎么这般顽皮呢。” 一直站在院外的诸葛弈迈着悠闲地步子走进来,柔声温语责怪着小徒弟,龙眸溢满宠溺的笑却令人扎心。 乌族长愤怒地瞪向诸葛弈,胳膊疼得他已说不出完整的话。 “诸葛弈,你,你看完,热闹,够了吗?” “嗯,够了够了。” 诸葛弈温润浅笑,蹲下来为乌族长接骨,笑说:“我进来为乌族长治伤,乌族长可别昏头的颠倒黑白栽到我的头上。” “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乌族长切齿痛恨,老天爷不长眼啊,怎不劈下两道把这对无良的师徒给劈死? “师父,乌族长打我,我害怕地推他一下,谁知道他的胳膊比瓷器还脆弱。我的力气已经很小啦,谁知道乌族长如此弱不禁风。师父,乌族长的胳膊还能用吗?如果不行就砍断吧!” 栗海棠蹲在诸葛弈身边,两只小手托脸嘟着小嘴碎碎念。 诸葛弈面带笑容,时不时回头宠溺地凝睇她。随意地搭一句:“砍断胳膊容易,只是冬天快到了不好养伤。” “那就等明年春天时再砍吧。可怜的乌族长要挨过一冬天的疼呢。” 栗海棠同情地看向一脸铁青的乌族长。 “我,我不砍!” “不砍也是废了,砍掉后万一又长出来呢?”栗海棠很真诚地劝着,逗乐了一直看热闹的冷肆。 他走来双臂环抱,调侃说:“你当乌族长是树、是花、是草吗?断掉还能长出新的胳膊来?” “万事皆有可能。我连乌族长的墙角都敢挖,乌族长再长出一条胳膊也不是奇事。”栗海棠挤眉弄眼逗乐了冷肆和诸葛弈。 乌族长气得两眼翻白,内心狂吼:老天爷快劈道雷吧! 不知乌族长内心的师徒俩欢声笑语的闲聊着,直到诸葛弈替乌族长接好骨头,才发现乌族长已气昏过去。 第615章 老族长们发愁 比武大会选定的日子让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恨得牙痒痒。 重阳节,八大氏族祭祖的日子。 虽比不得五年一次的升仙祭祖大祀日,但今年是栗氏奉先女首次率众祭祖,定然要隆重筹办。栗族长也暗下决心要亲力亲为晒晒家底儿,让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瞧瞧栗氏族的昌盛兴旺。 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栗族长想得再美好也无奈晴天一声雷。在看到官府公告时,他险些气死过去。这杀千刀的老盗王选个什么时间不好,偏要选在九月初九的重阳节召开比武大会。 接到这消息的七位族长也是气得咬碎满口老牙,恨不得把老盗王从地缝里挖出来重打一百大板。 瓷源堂里气氛压抑,每个人的脸色都能挤出墨汁儿来。明日就是重阳节,准备一百多天的祭祖物什已早早请入祠堂,却临门一脚被搅和了。 一夜未眠,除了重伤的乌族长又借口跑到镇郊的乌氏田庄去养伤,没来参与商议祭祖之事,其余七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齐聚于此,个个愁容满面、不知所云。 莫族长拿出让探子抄录来的官府公告,一脸凝重道:“江湖比武大会已惊动官府,连公告文书都贴出来了,可见官府也不敢拿这群江湖的乌合之众法办。咱们是平平凡凡的生意人,最怕得罪这些江湖匪徒,又能奈何得他们吗?” 程族长认同地说:“莫老哥说得不错,连官府都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如何能改变。既然江湖人选定瓷裕镇,我们只能忍让。明日重阳,请奉先女率领我们到祠堂请罪,该祭拜的供品不可缺。” “依我之见,请奉先女在祠堂祭拜十日,一是向先祖们请罪,二是平息各氏族人的怒怨,三是给后世子孙一个交代,若后世再遇到此类突发之事亦有追根溯源的旧例。” 司族长不急不徐地说明自己的想法,这提议立即得到莫族长的首肯。 莫族长夸赞道:“确实是好法子,司老哥思虑周全。” 司族长浅笑,微点头算是感谢莫族长的认同。 莫族长看向在座的众人,问:“你们呢?可有更好的法子?” “祭祖十日略长些,不如改成七日。请奉先女抄写《金刚经》焚于仙台前,相信先祖们定会宽恕。” 燕族长提议,也得到莫族长等人的认同。 闫族长不说话,端着冷茶发呆。 身旁的燕族长好奇问:“闫老哥,你在想什么如此出神儿?” 闫族长笑道:“我在想奉先女与这次的比武大会有何关系,她背后的人在其中又起到什么作用。” “她才多大的年纪呀,十一岁的小女娃能撼动江湖之事?不可能!不可能!”燕族长摆摆手,打趣道:“闫老哥与花间楼的无言公子相熟,应该知道得更多呀。她一个女娃娃仗着小聪明才胆大包天,若出门在外定是胆小如鼠呢。” 闫族长讥讽道:“话可不能说得太满。别瞧她年轻,她的谋智胜过八大氏族里的姑娘公子们。就连我们平日也要多防备着,谁家里的女人们没被她算计过的?她敢如此嚣张狂妄,还不仗着背后有靠山吗?” “都闭嘴!” 莫族长厉喝,心里更加烦躁。暗骂这群心怀鬼胎的混账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只想坐收渔翁之利。遇到危难之时明哲保身,生怕沾到半点晦气、损失分毫。 栗族长最不甘心又无可奈何,见莫族长不再吭声,愤愤不平地咕哝道:“她背后有靠山又怎样,她终究是咱们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前几日她领着一群人闯到乌老弟的南巷子私宅,不仅打伤了乌老弟,还挖走了乌老弟好不容易招来的护院。哼!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闫族长冷睇栗族长,暗叹这老家伙真当他们是蠢蛋吗?或者派出去的探子不如栗氏的探子?乌族长挨打也是活该,竟敢买通江湖杀手来对付奉先女。那小丫头是个天生的鬼精明,哪会乖乖的等着挨宰。 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都有各自的探子网,八大氏族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乌族长自以为精明,却不知暗处多少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耿直的典族长粗着大嗓门笑道:“听我家夫人说乌老哥受伤的胳膊又被奉先女打断了。哈哈哈,那女娃娃弱不禁风的,怎力气比个男人还大呢。我哪日去奁匣阁与她比试比试拳力,她或许是个功夫奇才呢。” “典老弟,你若想,现在便去吧。” 燕族长打趣道,看着耿直的典族长有种兄长对幼弟的宠爱。他与典族长从玩泥巴时相识,对典族长的秉性还是很了解的。如今就算做了典氏族长也不见多长几个心眼儿,脑袋里总少几道弯儿。 典族长撇撇厚嘴巴,怨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去吗?可无心院住着她的三个大靠山,我怕。” “哈哈,还有你怕的?” 司族长畅怀大笑,他比程司典燕四位族长年长几岁,算是看着这四个小兄弟长大的,最是熟知他们的行事作风。知道典族长从小喜欢舞刀弄棒,拳脚功夫至今不曾懈怠。突然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怕”字真是奇闻了,不得不好奇奉先女背后的三个大靠山如何震撼。 典族长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司老哥你笑什么,那三大靠山如今就住在无心院里等着明日的比武大会呢。护着奉先女去南巷子打伤乌族长的大靠山乃江湖赫赫有名的鬼手冷肆。” “鬼手冷肆?” 莫族长惊呆,曾在自己那败家儿子的口中听到过关于江湖匪盗排名第二的神盗的传奇。败家儿子对这位神盗赞不绝口,不仅盗遍天下无失手,连杀人的技能都是神乎其神。 “一丝封喉。” 典族长骄傲地说,好似他拥有这项杀人高技。在他的眼中,这些人都是见识浅薄的土包子。 莫族长暗暗打起鬼主意,他该亲自去无心院走一趟见见秦五爷和翎爷,若有幸多见几位就更好了。 栗族长亦是如此想的。 当然,另几位族长也如是想。唯独典族长与众不同,他的目标只有鬼手冷肆,对秦五爷和翎爷并不感兴趣。 几位族长随意找个借口离开,皆不约而同地轻装简行赶去无心院一探虚实。 此时,无心院里一派欢愉祥和,没有为明日举行的比武大会而慌乱忙碌。 第616章 本姑娘靠山多 清晨鸡鸣起床,栗海棠在奁匣阁的后厨院里忙碌着,与刘二娘一起烹制出十几道新鲜清淡的早膳。 两院的护卫们来来往往搬运着大食盒,把一道道新出锅的美味佳肴送到无心院墨语轩的小茶室去,连温热的杏花酿也整坛整坛地送过去。 最后用三坛泉水熬出一锅莲藕猪骨汤,栗海棠让杨嫫嫫连同炭炉带陶锅子一起端着。 沐浴洗去身上的油烟味儿,换上轻便的便服,栗海棠戴着帷帽领着杨嫫嫫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往无心院,恰巧与来访的莫族长撞个正着。 莫族长揖礼道:“奉先女大清早来送吃食给子伯贤侄吗?” 栗海棠万福还礼,笑说:“是啊。我今日起得早,熬煮一锅汤给师父。” “看来老夫有口福了。” 隔着陶锅的盖子都能闻到一股清淡辇香飘出来,莫族长垂涎欲滴。 这一夜他们守在瓷源堂商议应对比武大会之事,喝了满肚子的茶水。现在闻到香味,他的五脏庙闹得欢,也馋得直咽口水。 半夜接到消息的栗海棠心里冷笑莫族长等人活该,明知道螳臂挡车势单力弱,还妄想举办祭祖大典?呵呵,有胆子去阻挡江湖人涌入瓷裕镇呀,必定能如愿祭祖。 心里嘲讽,笑颜如花,栗海棠邀请莫族长一起入无心院见诸葛弈,恰巧给了莫族长一个好借口。 老管家阿伯打开门对二人恭敬陪笑,引领他们绕过前院和东抄手游廊来到中院的墨语车,远远便听见敞开大门传出笑声。 栗海棠让杨嫫嫫将汤锅交给阿伯,说:“师父最喜静,可秦五爷和翎爷来了就闹哄哄的。” 莫族长暗喜,默默跟随栗海棠进到墨语轩。首次进入诸葛弈的私地,他有点忐忑。看到海棠熟门熟路地走向一楼东侧的房间,他暗道不妙。 即将推开小茶室的移门之时,栗海棠忽然回眸浅笑,调侃道:“本姑娘的靠山多,莫族长等会儿进去可别害怕呀。” “奉先女猜到老夫此行的目的?” 莫族长惊愕。他把心事写在脸上了?这小丫头的眼睛够毒辣的。 栗海棠但笑不语,推开移门,小茶室里的笑声比之前更大数倍。诸葛弈和冷肆沉默用膳,秦五和翎十八小酌闲聊,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也在侃侃而谈。 移门的细微声响被这些耳力敏锐的人察觉,笑声戛然而止,小茶室里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莫族长来无心院,有事?” 诸葛弈放下茶杯起身迎过来,向莫族长揖礼时龙眸瞟了海棠。 栗海棠笑盈盈走到他的身后说:“师父,莫族长定是听到消息,来看看我的大靠山呢。” “又胡说了。” 诸葛弈宠溺眼神盯着她的清丽小脸,忽然发现樱粉唇角有一颗芝麻。想他们刚才吃过的芝麻酥饼,她定在出炉的时候先品尝过的。 栗海棠被他盯着,害羞地走向翎十八,在看到两个陌生男人时故作惊讶地问:“哎?我刚才没瞧真切,以为是熟识的大哥哥呢。” 翎十八笑指那二人,说:“他们是老盗王请来的见证人,乃江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呢。” 老前辈?呵呵,这二人的年纪和她的师父差不多吧,哪里老呀?头发不白、脸皮不皱、腰不弯背不驼的,根本是翎爷睁眼说瞎话呢。 不揭穿翎十八的谎言,她乖巧地向二人行礼,娇软嗓音仍显青涩。 “海棠见过二位英雄。” “小主子过奖了。” 二人抱拳相礼,异口同声。这一声“小主子”已表明身份,他们是活死人的“属下”。活死人是谁?她的师父。 至于听在莫族长的耳朵里就是另一种意思。这二人是翎爷或秦五爷的属下,念在海棠是二位爷的义妹的身份才会屈尊降贵的称一声“小主子”。 莫族长陷入沉思中,连诸葛弈请他入内一起用早膳都没有听到。直到栗海棠接过阿伯送来的热汤陶锅,佯装不经意地撞他一下,莫族长才恍然回神儿。 诸葛弈再次邀请莫族长同用早膳,莫族长连声应好,谨慎地坐到单独的一张小桌旁。 “这二位英雄哥哥是比武大会的见证人,想必在江湖侠士们的眼中最公允的人。”栗海棠亲自舀汤给众人,连莫族长也有幸得到一碗。 “不敢担小主子如此夸赞。江湖兄弟们瞧得起咱们,咱们也愿意为大家说句公道话。”其中一位年长些的男人言语朴实,给人感觉安全。 出身草莽的人性格分明,有鼠爷那般贼鬼奸狡的人,也有蒙止那耿直狂放的人,更有秦五爷、翎爷和诸葛弈这样置身江湖义字当先的豪侠。 栗海棠见过的江湖人太少,只能从略略的几人之中寻找不同。 “嗯,好汤!” 翎十八突如其来的一声赞叹阻断了年长男人的话。他看向未沾一滴的莫族长,调笑问:“莫族长不喜欢小丫头亲手熬煮的汤吗?” “呃!不不不,我喜欢。呵呵,喜欢!” 莫族长端起碗大口猛喝,热烫的汤水灼伤了舌头,滑过喉咙后火辣辣的微疼。他艰难地吞下热汤,僵着老脸夸赞:“好汤!好汤呀!” 翎十八莞尔,挑眉道:“确实是好汤!”烫得舌头都不利索了。哈哈哈,活该。 栗海棠拿银汤匙小口舀着,笑弯弯的杏眼看看秦五,看看翎十八,又看看诸葛弈和冷肆,最终看向皱眉忍痛的莫族长。 “莫族长瞧见了吧,我这几位大哥哥得知瓷裕镇有比武大会都跑来凑热闹呢。他们绝对不是来看我的,更不是来做生意的。” 栗海棠好心提醒莫族长别打错了算盘。 翎十八却偏要与她唱反调,舀一勺汤,斜睇她笑说:“小丫头,你怎知我们来这儿不做生意呢?” “哎哟,翎爷果然是大商,走到哪里都放不下生意。”栗海棠立即讨好,好似刚才打击莫族长的那话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莫族长心跳加速,老眼放光。他听到什么了?做生意?翎爷来瓷裕镇是想做生意的?他是第一个找来的,应该能博得二位爷的青睐。 “咳咳!不知翎爷和秦五爷此次要做些什么生意呢,可否需要老夫助一臂之力。” 翎十八舀汤送入口中品尝,漫不经心地说:“不急!不急!等人到齐了再商量也不迟。” 莫族长心头一跳,怎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第617章 争夺盗王之名 重阳节,依往年惯例举行的祭祖祀礼被突如其来的比武大会给搅黄了,栗族长一边感叹没能亮家底儿,一边又暗喜自己少花了很多钱。 祭祖祀礼变成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陪同奉先女进入衍盛堂叩拜先祖们。 因比武大会的召开耽误了祭祖祀礼,要向先祖们告罪。之后众人退出,只留下奉先女守在先祖们的神位前抄写《金刚经》七日。 第八日族长们再次进入衍盛堂叩拜,焚烧抄写好的《金刚经》祈求先祖们的庇佑。 礼毕,奉先女率族长们离开。 比往年繁复的祭祖祀礼轻简不少,栗海棠乐得轻松。只是她要守在衍盛堂抄经,错过了欣赏比武大会盛况的好机会。几次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诸葛弈等人笑而不语。 拂晓天明,栗海棠一席红妆在莫夫人和闫夫人的陪同下由衍盛堂的后院门绕到前院进入大殿。 原本该栗夫人陪同的,但因她身怀有孕故不能前来。乌族长重伤未到,乌夫人也称病请辞,陪同奉先女的任务便落到闫夫人的肩上。 一心想讨好栗海棠的闫夫人欣然答应,也得到闫族长的赞许。闫族长虽与栗海棠、诸葛弈不合,但闫氏族有出头露脸的好事他当然不拒绝。 莫族长全程沉默不语,藏着心事总不能专注,几次栗族长与他闲谈都失神中忽略了。栗族长也不在意,耐住性子忍到祀礼结束,连忙追着莫族长往殿外走。 他昨日赶去无心院的时候恰巧看见莫族长被哑巴老管家送出门,莫族长一脸凝重的表情不知碰了多少钉子?难道秦五爷和翎爷甩脸子给莫族长瞧啦? “莫老兄,你走慢些,等等我呀。” 栗族长紧赶慢赶追上莫族长,与他并肩而行。 莫族长步子急,看也不看身边的栗族长,直接朝着西边的无心院走去。 栗族长有些焦心地喊:“莫老兄,你去无心院作甚啊?” “栗老哥别叫了,他昨儿去无心院见了秦五爷和翎爷,估计是被人家讥讽了。睡一夜才想明白,这是去找人算账呢。” 闫族长揣着袖子走出来,冷瞟奔走的莫族长背影,心底嗤笑。他从无言公子口中常听到关于翎十八、秦五的品性。 秦五一脚江湖一脚商道是个胸怀侠义之人,就算是做生意也讲究诚信。反观翎十八,赤果果的吃人不吐骨头,死人也能扒下一层皮来赚钱。笑面狐狸黑心的鬼,说得正是他。 几位族长夫人陆续离开回家去了。程司燕三位族长闲来无事便相约去五味居用午膳,欣赏隔岸擂台上的比武大会。 典族长风风火火地骑马扬长而去,他虽不是江湖人却想去擂台上试试拳术。 闫族长早与无言公子约好,与众人告辞后乘马车离开。 去五味居的三位族长唤上栗族长一同被他拒绝了,栗族长慢悠悠走向无心院准备等着莫族长。 程族长心中暗笑栗族长痴心妄想,莫族长即使得到好处也不会分一杯羹给他的。身在北方的商道中,谁不知与秦五、翎十八、花间楼主之中任何一人做生意都会赚得半生身家。可三人傲得很,一般人入不得他们的法眼,冒然献媚只会落得被羞辱的份儿。 “痴也。唉!” 望向栗族长背影,司族长轻叹。 “人啊不到黄河心不死,痴到最后总会认清自己的。”程族长浅笑着说,与司族长、燕族长一起乘马车离开。 天下痴人多是作茧自缚尤不自知,贪慕财富权势的人如此,江湖中的人更甚。 与五味居隔岸相对的一片宽阔空场是每年庙会时用的,平日来赶集市的车马亦会停在这里。 今日重阳节有大集市,却因比武大会而暂停一日,但十里八乡的百姓们依然匆匆赶来为一睹江湖盛大的比武大会。 搭建在空场中央的四方擂台足有十丈宽,正正方方的三丈高台没有阶梯,全凭比武的人一跃而起“飞”上高台。 用江湖人的话来说,连高台都上不去还比个什么劲儿? 隔岸的五味居西边十二间雅室全被包了,二层的六间窗子大敞,一群年少公子们津津有味地欣赏擂台上的比武,兴致高涨时酒杯往后一抛鼓掌叫好,或吹个口哨大喊一声“牛!” 三层六间雅室的窗子亦敞开着,临窗而坐的老爷们神情各异,有稳得住性子的面带微笑,有抑不住激动地直接扔酒杯。 众多雅室观战的人们之中也有安安静静的。 窗子大开,诸葛弈、秦五、翎十八、冷肆和老管事围坐桌边小酌,谁也不看擂台上的情况,仅凭敏锐的耳力来判断红、黑双方的比武谁高谁低、谁输谁赢。 翎十八感叹:“这位红方的拳风不错,与蒙止的拳技过上几十招。出生牛犊不畏虎,可造之材。” “黑方的掌力尚可,性子急躁些。若能塌下心来见招拆招,百招之内必抓准反败为胜的机会……” 冷肆的话未说完,就听到河对岸的擂台上传来凄惨的吼声。 “啊——!” 扑通! 那黑方的汉子被红方少年一拳打下擂台,不由自主地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嗬!” 围观百姓们发出失望又怜悯的低声。 擂台上红方少年胜利大笑,听得一位见证人站出来大喊一声:“红方胜。第十轮,黑方拳术,红方脚功,上场。” 红方少年跃下擂台,骄傲地看向自己的手下败将。从此以后,这位排在他的前面总爱狠踩他的混账前辈终于殒落了,以后他见到这厮再不用摇尾乞怜、恭顺讨好。 隔窗相望,老管事摇头怅叹:“这后生虽好,却是个得势如虎狼的小人。” 诸葛弈温润浅笑,调侃道:“老盗王宝藏乃是老盗王的排名,德不配位如何令江湖同道们信服?” “是啊。说起来,老盗王的馊主意真不赖,拿着自己的江湖排名逗乐子,真够无耻的。”冷肆打趣着,丑疤脸没有半点笑容,与他嘴里的话完全不相符。 老管事白眼斜睇冷肆,笑骂道:“你个小犊子混账,若你执意金盆洗手,我还用这馊主意吗?” 冷肆摸摸下巴,颇为得意地自夸:“凭我这功夫还用你来谦让。” 老管事乐了,笑呵呵地骂道:“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再练半辈子许能赶上我的一个犄角儿。” 冷肆轻哼,不与老管事继续斗嘴,因为他不经意地瞥了眼擂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第618章 混江湖不容易 不仅冷肆看到了,诸葛弈也看到了,就连秦五和翎十八也掩饰不住的大笑。 擂台之上,穿着黑方衣服的典族长气势汹汹地瞪着红方汉子。从身形看来,虎背熊腰的典族长很有气势,红方汉子略显瘦弱。 但是…… 红方汉子忽然扒开衣襟,褪下两条衣袖系在腰上,赤着胳膊肌肉突起犹如连绵起伏的山峦,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腹部如用刀雕凿过岩石般坚不可摧。 这一身腱子肉的大身板子不仅惊呆围观的百姓们,连江湖中的人们也称赞不已,反观典族长的虎背熊腰就有点大水膘子的嫌疑。 “典族长,你也脱了上衣和他比比!” 围观百姓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立即得到众人的认同。纷纷鼓动着典族长也露出“精壮”的大身板子碾压红方汉子。 典族长嘲讽道:“哼!我是来比武的,又不是来比美的。我乃一族之长,大庭广众之下袒背露腰的成何体统?” 红方汉子听完大笑,叉腰道:“这位族长大老爷,你既然不是江湖人又何必强出头呢?咱们这擂台要签生死状的,拳脚不长眼睛万一伤你性命,你一家老少今后如何过活,你率领的族人们如何过活,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典族长嗤之以鼻,握起一对大拳头躬起身子作防守状,大声喝道:“少废话,你若不打便认输下台,再选个更好的来与我比试。” “哎哟?族长大老爷骨头很硬嘛。那来试试我的脚上功夫,看看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脚狠!” 红方汉子话音落,身形如影脚力带风,接连十几次横踢皆朝着典族长的面门要害攻袭,狠厉劲儿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 典族长一拳防守护脸,一拳快速变化着速度不比攻袭来的大脚慢。他从小苦练拳术,三十多年来寒暑不怠,就连娶媳妇那天也是练过拳后才入洞房的。 红方汉子的一双大脚踢踹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围观百姓们不眨眼睛都看不清楚到底哪只脚出击了? 那些江湖人也渐渐露出赞叹的表情,不仅夸赞红方汉子的脚力惊人,更夸赞典族长的拳术精悍。 谁能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族长大老爷把两只拳头舞得如九天玄女散花儿一般漂亮,而且拳拳击出皆苍劲有力,敏锐的反应力和准确的判断力更令人感服。 五味居三楼的雅室,诸葛弈等人站在窗前观看这场“出乎意料”的比武,谁能想到典族长竟然能与红方汉子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师父,我来啦。” 栗海棠被一个黑衣影卫悄悄送来,她乔装改扮成少年公子,来到诸葛弈身边一起望向窗外的擂台,看到典族长舞着拳头与健壮的汉子比武,乐不可支地打趣说:“典族长夜里说梦话都是与人打擂台互相叫骂,看来今日终于得偿夙愿,典夫人今后再不用夜里被他的梦话吓醒喽。” “你呀,顽皮。人家夫妻的私密事你也打听,越来越胆大了。” 诸葛弈柔声责备着,将她带到桌边坐下,替她揉揉膝盖,问:“跪着抄经累了吧,等会儿回去让人悄悄送个软垫子给你,夜里无人盯着你便坐着抄经。” “师父放心,老执事嫫嫫送来两个特别小的棉垫子给我绑在膝盖上,就像跪在棉花团上不累也不疼。” 栗海棠看到送她来的影卫没离开,好奇问:“你不走吗?” 影卫没说话,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淡淡道:“典族长上场打擂,你传话去。必须让典族长胜,但要他胜得艰难些。” “是。” 影卫颌首。 “还有,擂台的奖励再加一条,引典族长去找宝藏。” “属下明白。” 影卫领命离去。 窗边观战的翎十八等人好奇,老管事皱眉头走过来盯着诸葛弈。 “你又在谋算什么?我警告你个小兔崽子,别坏了我的好事。” “锦上添花,尽管放心。” 诸葛弈温润笑着,小徒弟来了,他有比观战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喂饱小徒弟,再哄她睡一觉。 翎十八笑而不语,秦五不明也不问,老管事愤愤走到窗前继续观战,冷肆猜到诸葛弈的阴谋也付之一笑。 三丈高的擂台上形势已不如刚才那般势均力敌,此时红方汉子占上风,黑方的典族长已出现疲态,几次挥空拳头险些脚步不稳摔倒在地,幸好腰侧被狠狠踹了一脚才迫使他歪斜的身子又倒向另一边儿。 典族长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心中已断定自己败了。只是他想活命走下擂台,不得不奋力防守以保命为上。 红方汉子越战越勇,几次狠脚都踢在典族长的腹部略下。幸好典族长的敏脱反应尚能躲过,保住了他身为雄性的物件儿。 “停!中场休息!” 见证人一声吼,把即将踢中典族长脑袋的红方汉子给吓住了,他以极其诡异的身姿金鸡独立,高抬起的脚几乎与典族长的耳廓相贴。 红方汉子诧异地问:“唐大哥,你没喊错吧?咱们江湖人比武,几时添了中场休息的规矩?我怎不知道呢。” 被称作唐大哥的见证人红着老脸辨说:“今儿这场比武大会就有了。快快快,去休息休息。” 红方汉子看看同样怔愣的典族长,收回腿乐呵呵地往擂台一角走,自言自语道:“人家是族长大老爷,娇贵得身子当然要休息啦。好吧好吧,我也趁机歇会儿,回头打得他喊我亲爹!” 见证人老唐心里暗骂:你叫人家亲爹还差不多! 休息的时间不长,典族长坐在擂台一角暗暗佩服这些江湖人。想到自己一生夙愿就是闯荡江湖,想当年还羡慕过闫二和元五呢,他们孤身离开瓷裕镇去闯荡江湖可把他嫉妒死了。 如今亲身经历过比武擂台,他才察觉自己是个住在牢笼里的鸟儿,早已习惯了没有风雨的金窝。 混江湖不容易呀! “比武继续!” 见证人老唐一声吼,在围观百姓们的欢呼声中,典族长握起拳头走向擂台中央,而红方汉子也有些脚力不支地迎着他走过来。 “英雄,打之前,请先受我一拜!” 典族长抱拳行礼吓得红方汉子身子僵硬,迈前的脚差点踩到另一只脚尖。 “呵呵,这位族长大老爷不需如此,你这般谦和有礼,我还如何赢你呀。”红方汉子尴尬地挠挠头,装作很熟悉的逗乐子。 这席话逗得围观百姓们哄堂大笑,典族长也觉得不好意思。 “该如何比便如何比,来吧!先吃我一拳!” 典族长反守为攻,上来就给了红方汉子一记重拳打在胸膛。 红方汉子心里苦笑,刚才有人威胁他不准打赢,他还能“该如何比便如何比”吗?族长大老爷真会逗乐子。 第619章 半条命的王者 比武继续,典族长先出拳本想虚张声势之后改攻为守,然后一直拖到他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到那时红方汉子的脚功再狠也不会趁他之危置于死地。 典族长的拳速已敌不过对方的脚速,一拳笔直击出拼尽他全部力气,收回时慢了许多。 红方汉子抬脚之快令围观的人们惊叹,眼睛看到的一道闪影,耳朵里听到的是呼啸即逝的风声。 江湖的人们能看清红方汉子出脚的影子,瞬间断定典族长毫无招架之力。败局已定,再无扭转的余地。 平凡百姓们虽看不清红方汉子出脚是否一击即中,但听呼啸风声转瞬即逝便知其威力,纷纷担忧典族长的老命不保。 擂台上的典族长也觉得大势已去,能保住性命已是苍天厚待了。他双臂交叉胸前,朝着接连攻击的红方汉子大吼一声“哈!” 在对方双手撑地,一对大脚板子悬空并拢朝着他的胸膛再次发起攻击之时,典族长毫不退缩地大步迎上去,交叉胸前的双臂与一对大脚板子凶猛撞击…… “嗷!” 出乎众人的意料,痛苦大喊的人竟是红方汉子。他以倒栽葱的姿势头顶地摔下擂台,略显瘦削却肌理分明的身体绷紧僵硬、筋络突起。 摔下擂台,他抱着屈起的双腿大喊:“我技不如人,认输!我认输!” 围观的江湖人皆露出鄙夷眼神,这厮明明有能力扭转乾坤。再者,他以脚功踢遍天下无敌手,在江湖中也是排得名号的人物,竟败给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老爷,定是背后收取好处故意败给人家的。 “丢人!” “呸!” 围观江湖人们同仇敌忾,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其说几句好话。 红方汉子自知丢脸丢大了,为证明自己确实被打伤,他顾不得脸面直接爬向围观百姓们之中。 平凡百姓们皆后退让出路来,同情地看着汉子爬过长长的一条人廊消失在巷子的转弯处。 “黑方胜。第三轮,红方周兄弟挑战黑方,拳术。” 见证人老唐喊完,众人疑惑获胜的典族长为何要继续打擂台,之前胜出的少年可没继续打擂呀。 “擂台之上,若有人挑战必迎战。既然红方的周兄弟有心挑战,黑方的典老弟不可推辞。” 见证人老唐一句话堵住典族长欲捥拒的话,乐呵呵地下场去歇着。既然幕后主子都要保典族长胜出,他来当见证人不过是挂羊头走过场罢了。 擂台之上形成诡异的一幕,对峙而立的两个人仿佛用臆念对决似的,双目紧闭、双拳交握于腰后,双脚微叉开笔直而立。 突然…… 对峙中的典族长往地上一坐,一副等着你来打的模样。 围观的江湖人群中有嗤笑声发出,另一边的百姓们也哄堂大笑。 站在离擂台最近的获胜少年大笑问:“喂,族长大老爷,你这是啥意思?” 坐在擂台上典族长大口喘息,耿直回答:“我没力气打了。我认输!” “不行,没打过你怎知自己不行。咱们行走江湖要敢做敢当,你既然出战打擂,就该有信心打败所有人。” 红方的周兄弟不干了,他还没打呢如何向活死人交待?万一活死人治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他以后更别想混江湖了。 见对方不肯,典族长耍赖道:“我又不是混江湖的,认输也不丢人。我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不重名。” “好一个商人重利不重名!” 周兄弟欲哭无泪,既然耍赖就大家一起吧,为了不得罪活死人,脸算个什么东西呀。他亮出一对大拳头,骄傲地说:“我行走江湖多年除了败给混世魔王,再无败迹。今日我便与你打一场,你被打死了可别怨我,只怪你是个商人。” 这话说完又是满场的哄堂大笑,连五味居每个窗子观战的人也听到河对岸擂台上红方男人气势汹汹的吼声,众人皆哈哈大笑。 三楼唯一安静的雅室窗前,一身少年公子装扮的栗海棠与冷肆并肩而立,看着对岸擂台上耍赖的典族长。 “师父,没想到典族长会学着孩童似的耍赖,真难为红方的那位大哥。” 桌边与秦五、翎十八和老管事喝酒的诸葛弈侧头瞟一眼擂台上已开始比武的二人,淡冷地说:“典族长若行走江湖估计半个月就被抬尸归家了。” 秦五大笑道:“这厮的拳术不赖,可惜养尊处优误终身。” 翎十八摇着象牙扇笑眯眯地看着诸葛弈,似乎对诸葛弈布下的陷阱更感兴趣,“阿弈,擂台之上拳脚无眼,你断定典族长定会大获全胜?” 诸葛弈轻飘飘“嗯”一声不再多作解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翎十八。他放下筷子走到海棠身后,淡色薄唇贴伏在她的柔软耳廓。 “看够典族长挨打,我亲自送你回去。” 有力的臂膊环住纤软的小腰,栗海棠柔顺地靠倚在他的怀里,甜甜轻喃“好”。曜黑杏眼盯着擂台上被红方男人的拳头逼的不得不出手还击的典族长。 “师父,你猜典族长会胜出吗?” “会!” 诸葛弈坚定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敢违抗活死人的命令。” 就是这般霸道,就是这般无情,就是这般的迷人。 栗海棠呵呵笑,在他的怀里转身,两只嫩白小手捧着俊美绝世的脸庞,踮起脚尖,嘟起樱唇亲在形状完美的下巴。 “师父好霸气!好棒!” “你喜欢就好。” 心爱的小姑娘如此夸赞自己如何不心悦,淡色薄唇渐渐勾起,略低下头在柔软樱唇上蜻蜓点水,仍在心湖留下悸动的涟漪。 “好拳!” 一直被忽视的冷肆突然大喝一声,诸葛弈和栗海棠同时看向擂台。老天啊,那是典族长吗? 擂台上被打得仅剩下半条命的典族长在对方一记左勾拳砸来之时,他奋力挥起快被打断的胳膊挥挡,另一条胳膊已断掉垂在身侧。 仅仅一个挥挡,惊暴围观众人眼球的一幕发生了…… “啊——!” 周兄弟仰天凄喊,身体歪向擂台边缘,直接摔下去。与此同时,他抓着典族长的衣领带着一起摔下擂台,并且自己很可怜地成为肉垫子。 噗! 一阵黄土烟腾起,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让围观的人们措手不及。黄土烟中只听得周兄弟又是一声凄惨喊叫,之后再没有声音了。 风刮过,黄土烟散去,惊愕的人们纷纷围上前来察看情况,只见昏迷不醒的周兄弟被虎背熊腰的典族长压在身下,嘴角流出鲜红血液。 典族长尚有一丝清醒,对着见证人老唐气若游丝地喊:“快!快救他!他……” 见证人老唐眉开眼笑地大声公布:“黑方胜。第五轮,还有人挑战吗?” 挑战个屁啊!没见周兄弟快没气儿吗?救人要紧啊! 场中一片鸦雀无声,见证人老唐喜滋滋宣布:“今日擂台,黑方典族长全胜!” 第620章 赢了才知害怕 栗海棠被诸葛弈亲自送回衍盛堂继续守祭抄经,她知道典族长被打得很重,也知道他成为此次擂台的胜者,只是她没有猜到诸葛弈如此布局的目的为何。 留在衍盛堂抄经七日,正好避开一些麻烦。栗海棠安心抄经,偶尔会唤出一名暗卫来询问外面发生的事情,暗卫会挑三拣四的禀告。 比武大会的结果令江湖人们失望,那两个被典族长打败的汉子被秘密送到一个地方养伤,待真相大白之后自会有人帮他们澄清。 喧嚣的瓷裕镇因江湖人们的纷纷离开而恢复昔日的平静,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也放松绷紧的神经,悬着心的稍稍落下。 闭门不出的胆小百姓们终于安安心心地走出家门,与观看过比武大会的邻居们打听情况,在听到比武大会的胜者是典族长的时候惊讶得眼睛险些暴出来。 一时间,典族长的英雄事迹被瓷裕镇的百姓们津津乐道。那些江湖人离开后各奔东西,也把这件惊骇的事情传播到更多的地方。 同样重伤休养,乌族长在镇郊的乌氏田庄里听着下人们惟妙惟肖地模仿典族长拳打擂台的威武英姿,心里那叫一个酸、一个恨、一个羡慕。 当听下人说全瓷裕镇的百姓都送东西到典氏中正府门前的时候,乌族长更是嫉妒发狂。 “奁匣阁的人呢?谁去了?” 乌族长故作不在意地问,想到几位族长都亲自登门看望典族长的伤势,爱掺和的栗海棠定会跟着诸葛弈一起去。 下人笑着送上一盘酥饼,说:“因重阳祭祖祀礼被比武大会耽误了,各位族长商议后请奉先女在衍盛堂抄经七日。奴才算算,后日是第八日,焚经告罪先祖们便出来了。” 乌族长瞳仁闪烁光亮,压低声问:“只有她一人在祠堂抄经吗?” “是。” 下人笑吟吟道。 “哈哈,天助我也!” 乌族长丢掉咬了半块的酥饼,命下人退出院外侍候。等清空了院里的人,他唤出雇来的七个江湖悍匪。 “听到了?若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贱人都杀不死,你们干脆一刀抹脖子算了。” “主子放心,我们定不辱使命,提着她的脑袋来见。” 七个悍匪抱拳誓言,转身便离开乌氏田庄。 与此同时,衍盛堂里抄经的栗海棠与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对坐,二人静默不语地用晚膳,连咀嚼的细微声音都没有。 饭毕,执事老嫫嫫边收拾碗盘到食盒里,边小声道:“后日焚经便可离开,你若再敢偷溜出去,我便依祖规惩治你。” “执事嫫嫫怎知我离开过?” 栗海棠微惊,她相信影卫的功夫,也相信诸葛弈的功夫。一去一回皆隐避得很好,怎会被发现呢。 执事老嫫嫫眼睑未掀,端端正正地跪好向栗海棠磕头,然后默默地提着食盒从隐蔽的小木门离开。 栗海棠托着脸盯着那扇隐蔽的小木门,难道她离开的时候执事老嫫嫫来过?还是祠堂的老执事进来添香油时发现的。 胡猜乱想一会儿也没得到答案,她摸摸圆撑的肚皮在祠堂后殿里溜哒消食儿。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再站到后门趴着门缝往外瞅瞅,后院里安安静静的。 “看什么呢?” “师父来了。” 栗海棠主动拉着诸葛弈坐到后殿的榻上,把执事老嫫嫫提醒她的话如实讲给他听。 诸葛弈剑眉略蹙,猜不出执事老嫫嫫的意图。在几次受执事老嫫嫫相助的事件中,他能察觉执事老嫫嫫没有谋害之心,对栗海棠及乌银铃皆有照拂。平日处置奁匣阁的琐碎事时,执事老嫫嫫极为严格又不见维护之意。 “师父,依我看,老嫫嫫定是察觉了什么。不如我安心留下,今晚你独自去典氏中正府探望典族长吧。” “嗯。你也小心些,冷肆会潜在殿中保护你。” “好。” 栗海棠送诸葛弈离开,转到前院继续抄经。 时至半夜,诸葛弈悄悄离开瓷裕镇赶往镇外的典氏族村。典氏族村因人口少,村子并不大。典族长仅有一位堂弟,但两府各占村子的一边儿。 诸葛弈顺利潜入典氏族村,典氏中正府位于村东一片竹林里,透过竹林缝际能看到高墙屋宇点点明亮。 吩咐跟随的影卫留在竹林外面,他独自前往典氏中正府。 被打得重伤的典族长算是见识到真正的江湖,也感慨自己活在富贵之家太过安逸,即使要面对一些阴谋诡计却也不算什么了。 典夫人嗔怪丈夫鲁莽,却知道他从小的夙愿终于圆满也为他高兴。 耿直的典族长躺在床上回味着擂台上的拳风脚影,与脚功最强的那个汉子比武是他最高兴的,至于后来的那个“肉垫子”…… “谁?” “我。” 诸葛弈在门外回应,典夫人立即擦掉眼泪去开门,浅笑着请他迎进来。 典族长忍痛挣扎坐起,憨笑道:“我猜着你会来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在夜里来。” 诸葛弈温润浅笑,与典夫人揖礼后坐到床边,拿出他带来的金创膏,“恭喜典族长得偿所愿,不仅赢得比武大会,还得到老盗王宝藏呢。” “老盗王宝藏于我无关,那胜者为王的名头也不要,请子伯贤侄与秦五爷说说吧。我是个商人,霸占那名头有何用?” 典族长脾气耿直,心想什么就说什么。今日能验证他三十多年寒暑不怠地练拳术,他已心满意足。 诸葛弈拿湿帕净了手,开始为典族长接骨治伤,笑说:“如今你打赢了便是江湖排上名号的王,待你康愈后去找老盗王宝藏,江湖人才能真正的信服。” “老盗王宝藏在哪里?我拿到后送还老盗王便是,或许我还能再添补些。”典族长全神贯注的与诸葛弈闲聊,却没发现自己折断的胳膊被一只冰冷大手慢慢抚顺。 “啊——!” 惊喊一声,全身瞬间冷汗淋淋,典族长睁圆眼睛气愤地看着诸葛弈,刚想质问就发现使不出力气的折断胳膊有了些许知觉。 诸葛弈请典夫人去门外取来他随手放的布袋子,典夫人喜出望外急忙去取。趁此机会,他低声对典族长说。 “典族长太鲁莽了,你可知老盗王宝藏是什么?为何那些江湖人明明功夫了得,偏偏会甘心败给你呢?他们果真技不如你才认输的吗?” “你这是何意?” 典族长惊愕,他也觉得太诡异。他对自己的拳术很有自知知明,真正的比武更加惨烈,他能保住性命都是幸运。 诸葛弈轻叹,说:“老盗王的宝藏是一枚玉玺。整整二十年了,皇帝老儿初登皇位时丢失的,至今仍派人暗中查探。” 典族长心中大骇,懊悔自己真的太鲁莽。输了还好,赢了才觉害怕。 第621章 傻族长落陷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扰,有纷扰就有成败之分。 典族长懊悔自己凭着一腔热血上擂台比武,早知道赢回一个烫手山芋,当初该三思而行的。 “典族长现在才知害怕,是不是晚了点儿。”诸葛弈浅笑调侃,动作麻利的为典族长接骨,涂上金创膏,又用木条固定绑紧。 被戳穿心事,典族长涨红脸吱唔道:“不瞒你说,我真没要赢的。我苦练三十几年的拳术,只想看看自己的拳术有无长进。谁知……谁知……唉!” 一声叹息,典族长心中苦闷无以言说。 诸葛弈收拾好带来的布袋,说:“典族长的身体为重,养伤要紧。至于寻找老盗王宝藏一事,我倒有个主意。” 典族长眼睛一亮,催促:“哦?子伯贤侄快说,有何法子?” “呵,典族长别误会,那老盗王宝藏必定是你亲自去寻找才能服众,否则后患无穷呀。” 诸葛弈好心提醒,劝典族长打消弃之不顾,躲在家里装龟孙儿的法子。 又被戳穿心事,典族长羞窘得红着脸哑声问:“那玉玺是皇家之物岂是我能私藏的?再者,我受伤在家休养,他们还敢闯进来拿刀架我脖子上逼着去寻找吗?” 诸葛弈见典族长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赖皮相,无奈道:“典族长太天真,今日比武大会乃老盗王亲自召令,连皇帝老儿都不敢阻止,你打赢了就是宝藏的新主人。” “还有,江湖之人便是豪义的秦五爷也不会答应你出尔反尔的,何况江湖中奸邪之人太多。你将宝藏弃之,江湖中人会为争名争利再起纷争,一边寻找宝藏,一边登门挑战。” “啥?登门挑战?挑战我吗?” 典族长慌了神儿,又怀疑诸葛弈在夸大其词吓唬他。 诸葛弈摇头苦笑道:“典族长该对江湖规矩有所了解。正所谓明不正、言不顺,何以服天下?那些穷凶极恶的江湖匪盗们为了新盗王的威名和稀世宝藏,为了明正言顺以服江湖同道,他们必然会找典族长比武。登门挑战与擂台不同,拳脚之下死伤难免,到时候典族长重伤未愈……”死定啦。 后三个字没说出来,诸葛弈投给典族长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眼神。 典族长吓得浑身颤抖,从心底感觉到一股股寒意涌上脑袋。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嘴唇哆哆嗦嗦地问:“子伯贤侄,你说该如何是好?你刚才没说出来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诸葛弈站起来,手里提着布袋子,说:“我的法子仅能拖延一些时日,待典族长伤势好些再亲自领人去寻宝藏。” “拖延?如何做?” 退而求其次,能拖延几日也行。典族长装龟孙儿的想法仍然在,他想着若有人敢登门来挑战,他就出门迎战,然后装死败给对方,到时候落得一身轻松再也不怕了。 诸葛弈心里暗笑,他敢用脑袋作保,第三次猜中典族长的小盘算。可惜呀,典族长是自己送上门来帮他布局的,岂能中途换人? “江湖中人人敬重秦五爷豪义,秦五爷是奉先女的义兄。典族长若能劝奉先女出面请秦五爷颁布一道江湖令,或许能换来几日养伤。” “子伯贤侄与秦五爷也熟识,不如你……” “典族长恕罪,子伯是仰仗翎爷的威名能在秦五爷面前得三分好脸色。我便是腆着脸去请,恐怕我磕头拜请十次,也不如奉先女的一声娇言呢。” 诸葛弈半是自嘲半是调侃地说,故意引典族长相信栗海棠在秦五和翎十八心里更重要。只要她肯开口相求,二位爷绝对答允。 典族长略有犹豫,反而一直站在外间沉默不语的典夫人激动走进来。 “多谢画师公子善言,待后日奉先女离开祠堂,我便去央求她。” 典夫人行万福礼感谢诸葛弈的善意提醒,也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跟在莫夫人和栗夫人身后刁难栗海棠。 见典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诸葛弈不再多劝,与典族长和典夫人揖礼道辞后,悄悄离开。 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典族长和典夫人都低头思考着,一个担忧江湖人来挑战,一个谋划着如何劝栗海棠答应去求秦五爷。 夫妻俩各怀心事,之前一偿夙愿的喜悦已不见,隐忧的阴云浮上心头。 离开典氏中正府的诸葛弈派一个影卫潜伏到典氏中正府去“偷听”。典族长夫妻已经跳进他挖好的陷阱里,只等后日栗海棠走出祠堂一切尘埃落定。 思及祠堂里跪抄佛经的小姑娘,诸葛弈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穹。今夜无月无星,唯有冷风呼啸得厉害,正是杀人见血的好时机呀。 “走,去莫氏中正府。” 诸葛弈打马喝声“驾”率先冲出竹林,朝着东边的大道行去。 八大氏族的族村以瓷裕镇为中心向四方而建,栗、典、闫位于瓷裕镇的北边,莫独位于东北角。 故而,从典氏族村赶到莫氏族村,必经闫氏族村外的大道。而闫族长的探子必定守在大道边的民宅里,若发现熟悉的人路过便会禀传闫族长。 不仅闫族长如此安排,其余七位族长也会如此。谁不想完全掌控自己的地盘呢?这乃人之常情。 诸葛弈的身后,十几个影卫在暗中跟随。他们的轻功若用到十成比马儿更快,但没有危险时他们会分成两队,一队快跟时,另一队会稍缓歇息,交替往之总能有一队严密的保护主人。 故意走大道引起闫氏族村的探子们注意,那些探子一眼认出披散雪发、身穿白袍的少年骑马往莫氏族村子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赶到莫氏中正府,早有探子前来禀告莫族长。 略显疲态的莫族长来到后门等着诸葛弈,谁知少年大摇大摆地走前院正门的小角门儿,还一脸隐忍怒火的模样。 “子伯贤侄,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还能有谁,典族长呀。” 诸葛弈手里提着布袋,只是布袋里的金创药瓶等物早已被影卫换成酒坛和卤肉。 莫族长惊讶,主动提来布袋听到里面酒坛的清脆撞击声,不明白典族长怎会气到诸葛弈,更不明白诸葛弈来找他诉苦又藏着什么鬼主意。 第622章 夜漆黑藏杀机 衍盛堂前殿烛火通明,八大氏族历代祖先们的神位前,一个小姑娘跪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抄写《金刚经》。 紧闭的殿门外大风呼啸烈烈作响,大殿里的香鼎中焚着上好的檀香,满殿弥漫着浓烈的香味儿。 栗海棠用帕子的两角堵住鼻孔,直起腰板幽怨地瞪一眼香鼎里的檀香。同样是上好的檀香,为何师父所用的御贡檀香是清清淡淡的味道,沁入心脾犹觉不及。这里的檀香也是精选上好的檀木制成,偏偏不如师父所用的味道好闻。 一边默默抱怨着,一边跪趴在地上继续抄写,栗海棠察觉头顶的檀香塔有些颤动,神台前的长明灯火焰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她屏住呼吸,默念:一,二,三! 滚! 身子灵巧地滚向香鼎,握在手里的毛笔朝着飞扑过来的黑影抛砸过去,偏巧砸中那人的额头。 “受死吧!” 十几个黑衣匪贼现身,手里的大刀折射出刺目寒光,那嗜血的锋刃指向背靠香鼎的小姑娘。 背靠香鼎,栗海棠面无惧色,反而杏眼含笑,调侃道:“哎哟哟,怎就派你们几个软脚虾来了。堂堂乌氏族的族长连雇请江湖高手的钱都不舍得花吗?几个江湖鼠辈也敢跑来杀我。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行动前不打听打听本姑娘是谁。” “管你是谁,咱们是有规矩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挡了乌族长的路,只怪你自己有眼无珠得罪他。” 为首的黑衣匪贼说完一通狗屁倒灶的话,挥舞着大刀砍向她。 栗海棠机警大喊:“不许动!” “不许动?”那些黑衣匪贼喽啰们哈哈大笑,和带头大哥一起挥舞着大刀砍向她,嘴里恶狠狠地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不动,咱们就不动吗?” “受死吧!” 为首的黑衣匪贼再次大喝一声,寒光乍闪的大刀从天而砍,誓要把她的小脑袋从中间分成两半。 栗海棠唇角噙着阴冷的笑,看着包围自己的黑衣匪贼们已逼近到一丈之内。她抓住香鼎上沿的小手悄悄反抓香灰儿,在为首的黑衣匪贼砍杀靠近时,双拳出击、五指展开,两团香灰刹时糊住他的双眼。 “啊——!我看不见了!这是什么东西!” 为首的黑衣匪贼丢下大刀,捂着自己的双眼,扑通跪在地上大喊大叫。 栗海棠见势上前一步挟持他,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横在他的咽喉处,娇软嗓音大喝一声:“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 十几个黑衣匪贼怔愣一下,在看到带头大哥被挟持后有了些许退意。但听到他们之中有人鼓动道:“大家别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有胆量杀人?别信她的!” “对,老二说得没错,她不敢杀我的!” 被挟持的黑衣匪贼鼓励自己的兄弟们别被吓唬到。他假意束手就擒其实想试探她的身边有没有暗藏的护卫。听乌族长说她有一批功夫高强的护卫是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送的。 冒着得罪二位爷的风险干这一票,实在是乌族长出的价高,况且他和兄弟们准备隐退江湖做点干净的营生,这最后一笔大钱就留着他们做生意用。 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有带头大哥和仗义二哥的鼓舞,小喽啰们再也不胆怯,一个个提刀冲过来。 他们要救出大哥,宰了这个嚣狂的小丫头。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 一声怒喝从隐蔽的小木门后传来,这浑厚低沉的嗓音让雄心壮志的黑衣匪贼们惊骇得停住,扭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喝声飘来的方向。 祠堂老执事一手提着香篮子,一手拿着拂尘大步走出小木门。看到挟持黑衣匪贼的栗海棠毫发未伤,他炯炯有神的老眼闪过一抹赞赏。 “老东西快滚开,别挡着咱们的财路!” 被称二哥的匪贼拿刀尖指着老执事的鼻尖威胁,那凶狠语气似乎在告诉老执事若敢管闲事便一起砍了。 老执事讥讽冷笑,将香篮子放到神台前的供桌下,手握拂尘指向匪贼二哥,“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呵呵,老东西找死啊!不错不错,我成全你便是!” 匪贼二哥不啰嗦,举起大刀砍向老执事的胳膊。就是这条胳膊指着自己的,先砍了再说。 “老执事小心啊!” 栗海棠焦急大喊,却忽略了自己挟持的黑衣匪贼是有功夫的。她的目光被打斗的老执事和匪贼二哥吸引,在提醒老执事之后便被掐住喉咙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衣匪贼嘲讽大笑:“哈哈,你喊呀!喊呀!有本事把全镇子的人都喊来!” “唔!” 喉咙被掐得窒闷,无法呼吸的栗海棠只觉得大脑越来越空白,身体也越来越无力。她的拳头捶打在黑衣匪贼的胸膛如隔靴搔痒起不到任何作用。 “哈哈哈哈,多漂亮的小丫头呀,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黑衣匪贼狂妄豪言,掐住纤柔小脖子的大手更用力的收紧。 “是……谁……你们是谁派来的!” 被十几个匪贼轮翻追打的老执事也落了下风,他一边东逃西窜一边大声质问。 匪贼二哥停下来歇息,扛着大刀骄傲地说:“谁派来的?当然是乌族长,他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来斩草除根呢。哈哈哈!原本只需死她一个,你偏要闯进来找死就别怪我们啦。哈哈哈!” “老二少与他废话,快点宰了他!” 黑衣匪贼催促着,掐住栗海棠的大手再用力一成。他已经想到好对策,先杀了老头儿,再掐死小丫头。到时候嫁祸给老头儿,他们可高枕无忧了。 匪贼二哥点点头,说:“大哥别急,我正有此意。我这把大刀有些日子没饮血啦,今日便用老东西的鲜血来给它解解馋!哈哈哈哈,老东西,拿命来!” 他大笑着挥刀向老执事,好生得意。 被十几个匪贼喽啰团团包围的老执事已放弃反抗,穷途末路的他瘫软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成为刀下亡魂。 “奉先女,老奴对不起你呀!老奴先去黄泉路上等着,好为你引路!” 大刀砍来,老执事苍凉悲壮地大喊,闭上眼睛等待那一刀毙命的巨痛。 “住手!” 大殿门被推开,莫族长双目赤红瞪向动作僵滞的十几个黑衣匪贼,还有无惧死亡的老执事,以及被掐昏不醒的小姑娘。 第623章 老妪现身解围 大殿门推开的刹那,莫族长出现在门口的刹那,潜伏在各个角落里的暗卫们穿着和匪贼一样的黑衣。 蒙着脸的黑衣暗卫们纷纷现身将匪贼团团包围,只是他们面对门口方向的站姿让莫族长误会了,那些呆怔的匪贼们也误会了。 为首的黑衣匪贼挟持着昏迷不醒的栗海棠,看到突然出现的这些黑衣人“保护”着他们,猜想是乌族长暗中派人来保护他们全身而退的,不禁大赞乌族长够义气。 “哈哈哈,怕了吧?兄弟们,乌族长派人来保护咱们。走走走,咱们带着这小丫头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大哥说得对。兄弟们,他一个老匹夫能奈何咱们吗?他又不是赢了比武大会的典族长,别怕!” 匪贼二哥也激励大家。 站在门口的莫族长阴沉老脸对藏在大门外两侧的几位族长道:“瞧你们这出息的,还有脸躲着吗?” “莫老兄,你也没啥出息呢,死前拉我们出来陪着,生怕自己赔本。” 闫族长笑着调侃,慢悠悠地从大门西侧走出来,冷瞟大殿里的黑衣匪贼们。心中暗道乌族长真够胆大的,平日怎没瞧出来呢。 “就是。莫老兄眼瞅着打不过他们要吃亏,连兄弟情义都不顾了。” 栗族长揉揉酸疼的老腰,小声抱怨着。他是从小妾床上给拖出来的,至于谁那么大胆……咳,该死败家二儿子竟然闯进来,害他险些受惊失禁。 闫族长瞥见栗族长的老脸泛红、眼神愤愤,一副欲求不满的憋屈相儿。看来正在行好事被强行打断,心里和身体都不爽快。 想到栗二爷又失踪了,闫族长也不爽起来。几日前无言公子提醒他尽快找到栗二爷秘密合作,以免被诸葛弈捷足先登。他连日派出去十几探子皆一无所获,现在想来栗二爷比他的二弟更狡诈。 莫族长暗骂这群无良的蠢货,要不是诸葛弈让他召集这群人来见证乌族长的恶行,他连看都不看这群人一眼。 “婆婆!你快来啊,有人要杀我!” 突然醒来的栗海棠瘫躺在地上朝着屋顶大声哭喊,她看出这些蒙面黑衣暗卫是谁了,更笃定凶煞婆婆藏身在某处静待出场。 “婆婆?” 黑衣匪贼乐了,指着老执事,说:“他一个老东西陪着你还不行,你又唤来一个老太婆,难道想下辈子让他们做你的新爹娘?” 栗海棠瘪瘪小嘴,不与争辨。 “若大的江湖还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调侃老婆子呢,你是第一人。” 咚咚咚咚…… 拐仗撞击地面如敲木鱼的悠远声徘徊在庄严大殿里,从后殿缓步走出一位黑纱帷帽的老妪,虽看不清她的容貌却凭周身散发的阴冷霸气能感觉到她绝非善类。 为首的黑衣匪贼故作镇定,伸手抓起瘫躺在地上的栗海棠挟持在身前,对着包围他的蒙面黑衣护卫大喊:“拦住她!别让她过来!” 蒙面黑衣护卫们纹丝不动,面向大门口犹如一尊尊石像。 栗海棠乖乖被挟制着,眨眨曜黑杏眼,佯装惊讶地问:“婆婆怎会来呀?是秦五爷和翎爷通知你的吗?” 老妪大笑道:“老婆子隐退江湖多年,真正能使得动老婆子的人屈指可数。若非活死人出面,老婆子才懒得管你呢。” “嘿嘿嘿,多谢活死人,多谢凶煞婆婆。” 栗海棠憨笑,杏眼狡黠一闪而逝。原来师父布下的谋局里不仅有典族长和乌族长,还有大门外的一群老狐狸。希望能满圆结局,否则劳师动众连江湖人都牵扯进来太小题大作了。 十几名匪贼先听到老妪口中说着拜活死人之请来保护小姑娘,又听小姑娘唤老妪为“凶煞婆婆”,再看“保护”他们的蒙面黑衣护卫们,真是一盆又一盆冰冷的水迎头泼来。 匪贼二哥气势汹汹反驳道:“老太婆少来吓唬咱们,咱们行走江湖多年什么大人物没见过?真当咱们是三岁孩童年幼无知吗?凶煞婆婆早已被活死人害死,所谓隐退江湖之说乃活死人捏造谎话欺骗江湖同道的。” 老妪拄着拐仗走向匪贼二哥,笑说:“哦?老婆子竟不知江湖中还有如此传言。改日见到秦小五,老婆子要好好的数落数落他。” 江湖人人尊敬的秦五爷在老妪的口中竟变成“秦小五”,不仅十几个匪贼吓得心肝颤儿,连大门外的六位族长也脸皮绷紧。 老妪拄着拐仗走到挟持小姑娘的黑衣匪贼前,隔着帷帽黑纱打量他。手里的拐仗轻轻敲打着光滑如镜的黑色花岗玉石地面,鼻腔里嫌弃地哼哼声。 “老太婆,你盯着我大哥作甚?” 匪贼二号对着老妪的背后大吼。 “别吵吵!老婆子烦了送你上西天!” 老妪怒声斥喝匪贼二号,果然那厮吓得噤声不语。她微仰脸,问黑衣匪贼:“你见过凶煞婆婆真容吗?” 黑衣匪贼颌首道:“十年前初入江湖,晚辈有幸在祁山镇秦庄擂台见过婆婆英姿。当年婆婆打遍天下无敌手,两枚铜板作暗器废掉江湖大恶人陈启的双臂。” “很好!” 老妪满意地点点头,未拄拐的手慢慢撩起帷帽黑纱只给黑衣匪贼看。 黑衣匪贼惊愕的双眼呆滞,结结巴巴说:“凶、煞,婆婆,你,你老人家,怎会在,在这里?” 老妪放下黑纱,笑吟吟说:“隐退多年的老盗王忽然召令江湖同道齐聚瓷裕镇比武大会,老婆子便觉蹊跷。没想到傍晚时分接到活死人的密令,老婆子来此除掉助纣为虐的江湖小贼,没想到竟是你们。呵呵呵!” 黑衣匪贼脸色深沉,细思老妪的话,难道乌氏族长得罪了活死人? “凶煞婆婆恕罪,咱们干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营生。在咱们眼中钱分金银,人却没有善恶。既然凶煞婆婆受托于活死人,咱们自然不敢违抗。” 黑衣匪贼将挟持在身前的小姑娘推向老妪,抱拳道:“凶煞婆婆若能放咱们离去,咱们定即刻离开瓷裕镇,从今以后再不接瓷裕镇的生意。” 老妪大赞一声“好”,喝令蒙面黑衣护卫们让开路放十几个匪贼离去。 第624章 乌族长好大胆 大门外,六位族长默契后退让出路来,放黑衣匪贼们离开。连他们带来的那些家丁护院们也不敢上前阻拦。 十几个匪贼大摇大摆走出衍盛堂,每个匪贼经过莫族长等人的身边时都鄙蔑冷哼,仿佛嗤笑莫族长等人的无能和懦弱。 待大殿恢复平静,莫族长等人进入大殿向凶煞婆婆行礼拜谢救命之恩,栗海棠也感谢凶煞婆婆。 凶煞婆婆叮嘱栗海棠行事小心些便率蒙面黑衣护卫离开,从始至终未理睬莫族长等人。 莫族长的脸色越沉越黑,对站在身后的五位族长说:“一起到后殿去商量商量吧。”又看向栗海棠,“你也过来。” “好。” 栗海棠乖顺地答应,跟随他们一起来到后殿。她坐主位,翻看近几日抄写的经文。莫族长等人依次坐下,沉冷目光盯着她。 莫族长咬牙暗骂乌族长好大胆,竟敢雇用江湖匪贼来谋害奉先女。虽然桀骜不驯的栗海棠让莫族长恨得牙痒痒,但乌族长的阴谋于他们有害无益。 若有一日乌家姑娘选作奉先女,依照乌族长的秉性必定会挟制为傀儡。到时候横行霸道瓷裕镇,其余七大氏族再无立足之境。 莫族长心中百转千回,其余五位族长也是忐忑难安。 栗族长气愤地拳头捶桌子,骂道:“姓乌的欺人太甚!他想吞掉我们栗氏族,我偏不让他如愿。哼!想谋害我们的奉先女,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栗族长少些废话吧,刚才我被匪贼挟持的时候怎不见你出来救我?”栗海棠冷语嘲讽,栗族长羞窘得红着老脸不敢反驳。 将抄写好的经文收到小木匣里,她看向莫族长,说:“江湖中的人,我会请二位义兄帮忙阻挡。但他们拦得一次,却拦不得十次、百次、千次。追根究底,最该阻拦的人该是始作甬者乌族长。” “奉先女说得对。乌族长一日不打消恶念,我们一日睡不安稳呀。”程族长应声附和,见莫族长略有迟疑,劝道:“莫老兄,栗老哥,闫老哥,司老兄,燕老弟,相信你也是睡梦中被唤醒,披星戴月的赶来相救奉先女的。今日我们都在家里尚可及时赶来,倘或有一日出门做生意,又有谁能赶来阻止那些恶人呢?” “程大哥说得对,今日妇人之仁,明日后患无穷。乌大哥近来狂妄得很,几次雇佣江湖匪贼谋害奉先女,不仅闯入奁匣阁行凶,竟还跑来衍盛堂。衍盛堂里供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他怎能做出这般大逆不到之事。” 燕族长愤愤不平,一边斥责一边捶打桌子。 几位族长之中,莫族长和司族长最年长,栗族长和闫族长次之,乌族长与程族长同年生,典族长和燕族长最年轻。 故而,年纪最长的莫族长沉默不语,看向同样噤声的司族长。 几道视线齐向自己,司族长悠然道:“看我作甚?你们心里已有判定,抓他来祠堂问罪便是。《祖规》严明,条条规矩乃是先祖们的恩赐,岂能在我们的手里当成玩乐的引子?” “司老兄言之有理,我附议。” 程族长道。 “我也附议!” 燕族长道。 “我附议。” 闫族长道。 “我……”栗族长看看莫族长,怯怯地说:“附议。” 莫族长长吁一口气,看向栗海棠说:“你早已预料乌族长会雇人来谋害吗?” 栗海棠讥讽反问:“莫族长觉得我懂得未卜先知之术吗?我是奉先女,不是巫女。” “如此看来江湖人江湖事皆掌控在那位大人物的手里,那凶煞婆婆前来阻止乃是奉他的旨令,救下奉先女也是偶然。呵呵,是我们误会了。” 司族长的话打消莫族长的疑心,让在座的族长们警惕起来。 他们之前也想过雇佣一些江湖人来当护院或探子,如虎添翼的美事谁不愿意呢。可现在看来,雇佣江湖人便会将自己的底细暴光于那位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简直是给自己招灾呢。 几位族长暗自庆幸自己临时犹豫,否则和乌族长一样的下场。 有了司族长的提议,莫族长不再犹豫,即刻下令抓搏乌族长来衍盛堂问罪。至于栗海棠守祭抄经之事便作罢,先行回奁匣阁去了。 原本七日守祭变成五日,栗海棠高高兴兴回到奁匣阁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檀香味儿。又让杨嫫嫫去无心院找老管事阿伯讨要诸葛弈平日薰的御贡檀香,她喜欢那种清新淡雅的檀香味儿。 莫族长率领几位族长一起将栗海棠抄写的经文焚烧于先祖们的神台前,再次告罪后才退出大殿,站在前院等待抓捕乌族长到来。 老执事顾不得身上的伤,率领小厮们把衍盛堂清理干净。 与此同时,莫族长派去抓捕乌族长的小厮们扑了空子,镇郊乌氏田庄里没有乌族长,连田庄管事都不知所踪。 小厮们没有抓到人,立即骑马赶回衍盛堂禀告。莫族长一听气得破口大骂,几位族长更是惊诧。 “去查,看乌族长几日不见的。” 莫族长怒了。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本欲对乌族长法外开恩,至少帮他保住族长之位。谁知他竟玩起失踪,真当别人拿不住他吗? 来禀告的小厮有些慌,他哪有能耐去追查乌族长下落呀。莫族长真是强人所难,太瞧得起他了。 司族长不慌不忙地说:“莫老弟呀,你让他去找乌老弟?这小兔崽子有那大本事?” “哎,真是气糊涂了。” 莫族长拍拍额头,对小厮挥手道:“你退下去歇着吧。” “多谢莫族长。多谢司族长。” 小厮急慌慌跑走了,他生怕再被唤回去。跑出大门时险些与一位雪发白袍的少年撞到,他连忙跪下赔罪。 “起来吧。” 诸葛弈温和一笑,与莫晟桓一起走进衍盛堂,来到莫族长等人的面前。 “子伯拜见各位族长。” “拜见父亲、司世伯、栗世叔、闫世叔、程世叔、燕世叔。” 莫晟桓恭敬行礼,一一问安。 莫族长心里责怪这败家儿子坏了他的美事儿,没给好脸色。看向诸葛弈时也阴沉着脸,说:“你们二人大早晨的跑来作甚?” 诸葛弈恭敬道:“我与桓二弟相约五味居吃早膳,却意外在镇东的城楼下偶遇乌族长的马车,遇到他被十几个江湖人劫财。” 莫晟桓骄傲地说:“是啊。乌世叔重伤在身,他身边仅有两个小厮护着。子伯兄和我便替乌世叔解围,打跑了那些恶人。” 莫族长皱眉追问:“然后呢?他去了哪里?” “是啊,他回家了?还是回田庄了?” 几位族长也焦躁起来,将诸葛弈和莫晟桓包围其中。 第625章 失踪玉玺重现 一道白影从哄抢的百姓们头顶掠过,那被抢的宝藏眨眼间托在他的掌上。身轻如燕飞回来,那宝贝被抛进软轿落入典族长的怀里。 乌氏中正府里搜出失踪的玉玺,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惊了整座瓷裕镇。几位族长下令追查乌族长行踪的族长也被这个传闻惊得心绪不宁。 原来被吊在祭祀台半空横梁上的乌族长是假的,真正的乌族长不知所踪。 莫族长猜测诸葛弈一直掌控着乌族长的行踪,也许是秦五爷或翎爷暗中授意的,又或许乌族长与栗海棠不和,诸葛弈疼爱小徒弟便视乌族长为死敌,掌控敌人的行踪再正常不过的事。 莫族长没有发现自己渐渐偏向诸葛弈和栗海棠,对乌族长的偏心越来越少。他是个擅于审时度势的人,如今诸葛弈和栗海棠除了与栗二爷、三清道人有过结盟的意图,与他也有过结盟的商议,但两个年轻的孩子始终未表明立场。 老狐狸精明却奈何岁月无情,老一辈的人终究有心无力,看着年轻一辈的孩子们龙争虎斗。 “江山有待才人出,我们老了。唉!” 莫族长怅然叹息,拍拍诸葛弈的肩,说:“该如何做,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清楚。奉先女平安无事,乌族长罪不至死,且留他一条老命吧。” “莫族长放心,乌氏族长永远是他的。” 诸葛弈信誓旦旦,让莫族长感到挫败。 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穿走过围观的人群,莫族长留给众人一个颓丧的背影。 几位族长见大势已去也不作停留,临走前全篇一律地提醒诸葛弈:“别做得太过分!小心殃及奉先女。” “各位族长放心,子伯仰重乌族长,不会痛打落水狗的。”诸葛弈含笑道,堵住几位族长的叨念。 所有人都离开了,连围观的百姓们也散了,唯独莫晟桓和典族长没有离去。 诸葛弈来到软轿前,对抱着玉玺发呆的典族长说:“这东西你留不住的,赶快派稳妥的人送去京城吧。立下大功,皇帝会褒奖你的。” 典族长紧紧抱着玉玺,问:“我将玉玺还回,那乌族长呢?他会不会被皇帝降罪?” “会。” 而且是死罪。 妄图私藏玉玺,企图占为己有,这是诛九族的大罪。龙颜大怒,谁知道会不会诛尽八大氏族呢。 诸葛弈有些小激动,想到京城的皇帝老儿一怒之下颁布圣旨诛尽八大氏族的人,他的血海深仇算是报了。 “奉先女呢?她会不会受牵连?” 典族长担忧的人很多。坏事是乌族长干的,为何要拉着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无辜受死?若他寻回玉玺献给皇帝是大功劳,那么他想讨要赦免圣旨。 敦厚耿直的典族长让诸葛弈心中苦涩,也佩服典族长的胸襟宽广。明明险些被乌族长害得全族诛连大罪,在寻回玉玺后他竟担忧乌族长的安危,以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的性命。 “典族长放心,只要你交还玉玺,皇帝必会褒奖。至于赏赐什么,就看你如何取舍。”预料典族长必定会以功抵过保全乌族长,诸葛弈还是多嘴提醒一句。 典族长紧紧抱着玉玺郑重点头,“放心吧,我亲自护送玉玺进京。希望能亲见皇帝,请他宽恕乌族长之过。” “典族长一路顺风!” 诸葛弈揖礼,目送典族长的软轿离开祭祀场。 “子伯兄,你知道乌族长的下落吗?” 莫晟桓随口一问,见诸葛弈点头,惊讶地睁大眼睛,“你,你知道,怎不告诉父亲?” 诸葛弈温润笑问:“我为何要告诉他?他有很多功夫高深的探子,打听乌族长的行踪如同儿戏般容易。” “呵呵,父亲确实眷养一批功夫高手。那些人只听从父亲的话,有时连大哥都无可奈何。”莫晟桓随着诸葛弈走往西夹道,嘴里叨念着:“许久没见到海棠妹妹了,不知她近来可好。” “好得快发霉了。” 诸葛弈打趣说,步伐也轻快起来。他忙着布署护送典族长入京一事,昨夜派凶煞婆婆领着十二生肖保护她,不知道她是否被吓到。 莫晟桓悄悄摸下胸口,幸好他把栗君珅写给海棠的信带在身上,就等着抓准机会亲自将信交到她的手里。 二人来到奁匣阁,从西跨院的偏门进去。隔着高高的院墙就听到中院里闹哄哄的,似乎有许多人来看她。 诸葛弈颇为恼火,小声抱怨:“这群瞎眼的女人们,几时跑来不成?偏挑这个时候,真是讨厌。” “对,讨厌!” 莫晟桓附和,他听出中院里有元俏的笑声,还有莫妘秀和莫如秀的。虽然是堂兄妹,但他不常与堂叔们的孩子往来,除了近日交好的莫晟泓。 身为庶出,纵然莫晟桓不在乎,但偶尔听到别人拿此取乐嘲讽,他就恼火地骂回去。小时候在意,为此得罪许多人。长大后反而淡然视之,同道者为谋、逆向者为敌,他已看清自己便无惧于别人的眼光。 “去不去?” 莫晟桓迈出脚踏在垂花门的石阶上,回首笑问诸葛弈。 诸葛弈愤愤咬牙吐出一个“去”字,越过他大步朝中院走去。 “师父,桓哥哥,你们来啦。” 正在和几位小姐妹绣女红的栗海棠看到他们来了,连忙吩咐青萝去烹茶。 “画师先生!” 莫妘秀行礼。 “画师先生好。” 年仅三岁的莫如秀学着大姐的样子行万福礼。 元俏和乌银铃也行了礼,退到旁边去。只是元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痴恋地盯着诸葛弈的俊脸,内心感叹天下竟有如此俊美绝世的男子。 栗海棠故意踩了元俏的裙摆,迎着诸葛弈走过去,笑问:“师父是来告诉我好消息的吗?” 诸葛弈哑然失笑,宠溺地捏捏白皙红润的脸蛋,好脾气地柔声说:“好消息太多了,你想听哪个?” “当然失而复得的玉玺呀,拿出来我观瞧观瞧。” 栗海棠厚着脸皮伸出白嫩小手讨要,微微嘟起的樱唇诱人垂涎。 第626章 大瓜从天而降 诸葛弈和莫晟桓皆是一脸疑惑。 莫晟桓说:“乌世叔说得罪了江湖人,要离家避避。至于去了哪里,他没说,我们也没问。” “是,乌族长一副很焦急的样子,我们便没问。”诸葛弈附和,好奇地问:“莫族长,各位族长,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乌族长欠债不还?” 程族长苦笑道:“比欠债还严重呢!” “乌族长既没回家也没回田庄,他逃跑的方向应该是燕峡镇。” 诸葛弈绕过几位族长走进大殿,跪在神台前向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跪拜礼。恭肃有礼,进退有度,让几位族长很是满意。 莫族长斜睇不争气的二儿子。虽是妾生的庶子,又是败家不等天亮的混账,但有一个优点不容忽略。这臭小子整日厮混于市井,广结天下友的癖好很不错,他颇为满意。 日后长子莫晟钧继承族长之位,这庶子也许能成为第二个莫容玖,帮助莫氏族开拓更广泛的生意。 如此为未来着想,看着败家儿子的眼神也温和许多。莫族长嗤冷哼声,转身率几位族长进到大殿内。 莫晟桓是庶子,非重大节日时不得进入祠堂。故而他讪讪一笑,留在大门外等候。 大殿里,诸葛弈礼毕,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偏被莫族长从背后伸手按住肩,被逼迫着跪回去。 “乌族长派来匪贼谋害奉先女,你事先可知晓?” 被迫跪下,诸葛弈不愠不恼,诘问:“莫族长以为我和乌族长是一伙儿的?” 莫族长眉心微拧,放开按压诸葛弈肩的手,叹道:“想来秦五爷和翎爷也知晓乌族长谋害奉先女之事。不知子伯贤侄能否出面劝劝翎爷将乌族长送回。常言道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乌族长犯了《祖规》也该由八大氏族的族人来惩治。” “莫族长想多了,秦五爷和翎爷从未知晓此事。纵然乌族长逃去燕峡镇,翎爷也不会对他出手的。”诸葛弈缓缓站起,与莫族长面对面,笑说:“放心吧,乌族长走不远的。那些江湖匪贼乃穷凶极恶之人,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乌族长敢打他们的鬼主意,恐怕会死得很惨!” 莫族长眉心深拧,惴惴难安。他知道乌族长这次栽了,可谁又能知道背后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呢?乌族长的焦躁脾性难成大事,而今步步为谋绝非他惯用的做法。 “背后定有人蛊惑,乌族长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莫族长偏向乌族长,看向诸葛弈时炯亮老眼闪过一丝警惕。 诸葛弈长叹道:“莫族长该改改疑心的毛病。天底下比莫族长权势之高的人多如牛毛,那些人都不担心自己的权势被夺,莫族长何苦庸人自扰呢。” 莫族长不悦道:“你是翎爷前的大红人儿,我自然比不过你的。” “哈哈,说得也是。” 诸葛弈不自谦地附和,故作不经意地瞟一眼大门外。见一个小厮正在向莫晟桓禀告,莫晟桓已呆若木鸡魂游天外去了。 “桓儿,出了何事?” 莫族长唤着双眼呆滞的儿子,好奇小厮说了什么话竟吓唬住整日嬉皮笑脸痞子样儿的儿子。 莫晟桓恍惚回神儿,低头沉思片刻砍认自己听到的不是做梦。他放大胆子走到莫族长身边,低声说:“父亲,你快带着几位世叔世伯回瓷源堂吧。刚才我的小厮来报,镇子里又传出谣言,说乌族长……说他……” “结巴什么?”莫族长斜睇不争气的儿子,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混帐儿子越来越没出息了。 莫晟桓吞吞口水,压低嗓音说:“乌族长欠债逃跑,那些匪贼寻不到他便去了乌氏中正府找乌夫人算账,谁知他们竟在乌夫人的房里寻到老盗王的宝藏。” “老盗王的宝藏?” 莫族长惊呼大叫,几位族长也吓得脸色苍白。唯,诸葛弈淡然自若,慢悠悠走到大殿门外等候。他是外族男子,能进入大殿磕头跪拜已是格外开恩了。既然莫族长执意认为乌族长谋害奉先女之事是八大氏族内部解决的,他便落得轻松不闻不问。 莫晟桓想到镇子外面已传开,那些离开瓷裕镇的江湖人恐怕会返回来争夺那宝藏,再挑战打擂获胜的典族长。 他能想到,莫族长和几位族长们也能想得到。比武大会终于结束,江湖各路神仙恶魔们亦四散离去,他们才能安享几日的宁静。谁知乌族长竟胆大包天的私藏老盗王宝藏,万一那些江湖人又返回来争夺,恐怕瓷裕镇要不保呀。 “老混账,他私藏老盗王宝藏作甚?”莫族长愤愤往外走,对几位族长说:“你们也去打探打探乌老弟的下落,尽快绑他回来受罚。还有,他必须交出老盗王宝藏,否则退位让贤吧。” “莫老弟先别生气,好商量!好商量!” 司族长年纪最长,尽管莫族长是龙首,仍偶有聆听司族长的意思再吩咐行事。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司族长引起诸葛弈的注意,没想到八大氏族中能压制莫族长的人竟是司族长。 一行人走出衍盛堂,立即被绑在祭祀台下的情景吓到了。 不知何人通知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齐聚祭祀场,连重伤的典族长也被软轿抬来,还有各氏族的几位权贵老爷也在场边。 “这是怎么回事?” 莫族长脑袋发胀,推开重重围观的百姓,看到祭祀台中央的横梁两头悬挂着一人一盒。 人是乌族长,他被双手绑起吊在横梁一头儿,耷拉着脑袋似乎昏厥了。 横梁的另一头儿,盒子大得能放下一个人。竖起悬在梁下,盒盖上绘制着奇怪的纹饰。 “西域纹样儿吗?” 莫晟桓对奇特的纹饰很感兴趣,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诸葛弈低声回答:“是西域独特的纹饰,用来诅咒活人的。” 话音落,莫族长又警惕起来。不知道乌族长到底得罪了谁,竟用西域巫蛊之术来诅咒他。” “给我一把弓。” 典族长坐在软轿里,轿帘掀起不防碍他拉弓射箭。他最擅长拳术,但对弓箭也极为喜爱。闲暇时也会叫上三五好友去燕峡岭打猎,每次他都能满载而归。 翎羽箭飞射而出,围观众人不敢眨眼,直盯着锋利的箭尖钉在捆绑木盒的麻绳结子上,结子断开,盒盖忽然与盒身分离,砸落在地上激起一阵黄土烟。 众人仰望去,见盒子里有一串西瓜,每一颗与稚童的头一般大小。 “快看,大瓜落下来了!” 围观百姓中有人叫喊,盒子里一串大西瓜像断掉的珠帘子从天而降,“嚓嚓嚓”碎了一地。 “哎呀,西瓜里藏了宝贝呢!” 又是一声惊呼,围观百姓们一齐涌向那件宝藏,似有趁乱抢夺的企图。 第627章 小姐妹情义深 想要一亲芳泽的诸葛弈克制着,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几位姑娘。 “诸葛哥哥,你来找我们玩吗?” 元俏高兴地跑过来,水汪汪的眼睛痴恋地凝视着心仪已久的少年。他若寄居于元家该多好呀,她就能请老祖母作主嫁与他为妻。 忽然,少年俊美绝世的脸庞变成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元俏猛得后仰头眨眨眼看清挡在少年身前的小姑娘。 栗海棠叉腰站着,杏眼冷嗖嗖地释放愠怒寒光,不善地警告:“元大姑娘,收起你那脏肮的念头,师父是我的。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娶你为妻。” “他若愿意,你能阻止吗?” 元俏偏与她抬扛,最不喜欢她仗着诸葛弈的宠爱就霸道无礼的样子,好似全天下只有她能配得上他。 栗海棠点头,胸有成竹地说:“能。” “你……讨厌!” 元俏又气又恨,跺跺脚发泄不满。 栗海棠斜睇一眼,指着被踩踏的青石地砖说:“喂,你别踩坏了啊。” 元俏微怔,低头看看脚下的地砖,羞恼道:“我就踩就踩就踩!你能奈我何?踩坏了,大不了赔钱便是。” “一块青石砖的价格比你脚上的鞋子还贵呢,我登门讨债遭殃的定是你呢。”栗海棠笑弯弯杏眸,主动牵着诸葛弈的大手往屋子里走,路过莫妘秀和乌银铃的时候说:“午膳在这里用吧,正巧刘厨娘今儿做了新菜,我们都有口福啦。” 莫妘秀谢过,拉着莫如秀跟在后面。年幼的莫如秀正是贪玩的时候,想与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玩丢彩球又不敢反抗大姐姐的命令,噘着小嘴不情愿地被拉进屋子里。 堂屋里临时摆了两张桌子,栗海棠坐主位,诸葛弈和莫晟桓坐两侧;另一张桌子,莫妘秀坐主位,莫如秀和乌银铃坐两侧,副位留给贵客元俏。 几人落座,立即有青萝和杨嫫嫫领着小丫鬟们摆桌布菜,又有李嫫嫫领着老婆子们把炭火盆放在周围,罩上铁笼子。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午膳吃得安安静静。就在栗海棠准备请几人移步西暖阁用茶时,就见杨嫫嫫领着侍童小左匆匆进来。 小左揖礼:“拜见小主子。” “嗯。” 栗海棠颌首。 小左又揖礼拜见元俏,莫妘秀等人,才向诸葛弈禀告:“主人,莫族长派人来传话,请主人到瓷源堂议事。” 话音落,李嫫嫫拿着一封帖子匆匆进来,行了礼,道:“大姑娘,瓷源堂遣人来请。” “正是巧啊。” 栗海棠感叹,对诸葛弈说:“师父,咱们一道去吧。乘你的马车,我也便宜些。” “好。你且更衣,我去大门外等着。” 诸葛弈朝莫晟桓点头,二人起身向几位姑娘道别后又从西跨院离开。莫晟桓依着诸葛弈的吩咐去了镇郊的秦氏庄子见老管事,只说“事成”二字便可。 莫晟桓心中怀疑却没有拒绝,他不喜欢阴谋诡计,但相信诸葛弈的品性。既为挚友,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海棠,你小心些。”元俏隐隐察觉一丝不安,她对八大氏族的族长没有半点好感,总担心栗海棠会遭人暗害。 “好。” 更衣回来的栗海棠见小姐妹们没有走,元俏更是一脸担忧。她心里暖暖的,拉着元俏的手小声叮咛:“赶快回去告诉元老太爷,近来镇子里不太平,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千万别掺和。” “你放心,老祖父和父亲已命令家中人不许外出,就算采买家用的仆人出去也有时间限定的。”元俏知道海棠是真心担忧元家,心中不胜感激。随着海棠一起走出东跨院,她小声叮嘱:“你若有事即刻派人来告诉我,拼尽元氏一族之力也会保你平安的。” “多谢。代我向元老太爷和太夫人请安。” 栗海棠颌首致意,看向莫妘秀,笑说:“妘秀姐姐回去小心行事。” “你放心。” 莫妘秀只说三个字已表达满满的感激。从她们母女被欺到无立身之境,到今日掌权莫氏南府,皆是栗海棠倾力相助的结果。 “姐妹们都各自保重,大风大浪来了,咱们都要好好的。” 栗海棠长长舒气,笑中含泪、泪中含笑。 姐妹,并非有血缘牵绊才算真,患难之中同舟共济的感情更深。真正试炼姐妹情深的坎坷来了,有人能携手共进、甘苦相知,有人却见势不妙避恐不及。 栗海棠蹲下来抱抱年幼的莫如秀,三周半的女娃娃扑在她的怀里软软的小小的,让人恨不得日夜守护着。 “七妹妹,你先和大姐姐回家。等姐姐闲时带你骑马去摘果子吃,好不好?” “好。” 莫如秀乖巧点头,短粗的小胳膊抱抱海棠,奶音儿叮咛:“姐姐早点回来,记得好好吃饭。” “好。” 栗海棠笑了。小妹妹以为她和莫二爷一样离家去做生意,才会叮咛她要好好吃饭。真是可爱又懂事的女娃娃,若小旺虎还活着恐怕也会说几句“少年老成”的叮咛,然后一副我是大人的严肃表情。 想到夭亡的弟弟,栗海棠刻意隐藏在心中的那道伤疤又痛起来。她垂眸含泪抱紧莫如秀,闷闷地说:“姐姐会听话,早早回来,好好吃饭。” “嗯。” 莫如秀很认真地点头,脱离栗海棠的怀抱跑到莫妘秀身边,挥挥小手奶声说着“再见!” “呵,小丫头。” 栗海棠破涕而笑,与几位小姐妹行礼后便走了。 奁匣阁的大门外停着一驾青壁马车,赶车的是侍童小右,车帘掀起,诸葛弈已坐在里面等候多时。 栗海棠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踏登上车,察觉周围似乎有诡异目光在窥视着这边。她猛然扭头看向西夹道的巷角儿,没发现异状。 “小喽啰不足为惧,进来吧。” 诸葛弈伸手迎着她。 栗海棠笑,隔着雪纱虽看不清诸葛弈的神情,但她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阴煞气息似乎在发怒。 “师父生什么气呀,几个小喽啰罢了。” “乌族长的胆子不小,人已在瓷源堂受审,竟还敢派人来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诸葛弈轻蔑道,吩咐小右起程。 栗海棠摘下帷帽大喘口气,身子一歪倚在他的胳膊上。 “到了叫醒我。” “睡吧。” 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诸葛弈静静地阅看一本古籍,不在意外面那些紧追不舍的蝼蚁们。 第628章 乌族长不认罪 瓷源堂。 被绑在木长凳上的乌族长被打得鼻青脸肿。若非他的两条胳膊骨折断掉,怎会任人欺辱呢?这仇又记在栗海棠和诸葛弈的头上,还有见死不救的莫族长也有份儿。 若大的宅院万籁俱寂,平日搬着账本穿行在院子里的小厮和账房先生们都不见了踪影,连瓷源堂的老管事也不见出来迎着。 青壁马车停在瓷源堂大门外,诸葛弈率先下车,看到大门敞开却无人看守的大门。他心里冷嗤,嘲讽这些胆小如鼠的老狐狸们终于知道怕了。 栗海棠戴好雪纱帷帽下车,对空荡荡的大门也惊讶得不知该说点什么。默默跟随诸葛弈进入瓷源堂,平日一派繁忙的前院里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儿。 诸葛弈步步紧随在她的身后,耳聪目明戒备地观察四周情况。虽有影卫潜伏暗处保护,但他又怕某个探查不到的地方会突然跑出刺客来。 栗海棠昂首阔步走向正屋,有诸葛弈陪在身边她敢闯刀山火海,还怕几个老狐狸耍阴谋? 见栗海棠和诸葛弈来了,莫族长立即站起来,几位族长和权贵老爷们也站起来,恭敬地无声行礼。 “莫族长,栗族长,闫族长,程族长,司族长,燕族长,各位老爷们,海棠见礼。” “奉先女在上,我等叩拜!” 以莫族长为首,众人向栗海棠垂首揖拜,声音洪亮整齐,态度恭敬有礼。 栗海棠微微一笑,心里嘲讽这群狡诈的老爷们,看样子他们遇到了难题,急于请师父和她来解决。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主位坐下,接过莫族长亲自奉来的香茶。 等族长和老爷们纷纷落座,诸葛弈才揖礼道:“晚辈拜见各位族长、老爷们。” “子伯贤侄来了,快坐。” 莫族长迫不及待指向靠近门口的一张空椅子。诸葛弈是外男,能进瓷源堂参与议事已是史无前例的,何况连八大氏族的公子连站的资格都没有,他却能得到一把象征地位的椅子,可见他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已非同寻常。 诸葛弈谢过后坐下,故作惊讶地看向被仰躺绑在长木凳上的乌族长。 “乌族长在乌氏田庄住得不习惯,想跑来瓷源堂养伤?” “放屁!老子为何被绑来这里,你心里没个谱儿吗?”乌族长努力抬起头,下巴抵着胸骨,两只赤红愤恨的眼睛瞪着温润浅笑的少年。 诸葛弈佯装无辜地说:“乌族长霸占老盗王宝藏,落得今日这结果……” “放屁!老子说多少遍了,老子没有霸占什么宝藏,更不知道宝藏是玉玺。”乌族长气恼大骂,全身除了两条断胳膊不动,其余皆颤抖。 “玉玺?老盗王宝藏是玉玺吗?” 栗海棠一脸好奇,端着茶杯来到乌族长身边,问:“难道乌族长想做皇帝?” 乌族长怒了,骂道:“放屁!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被毒傻了才会妄图做皇帝?” “嗯,乌族长很有自知知明嘛。凭你的才智连管理乌氏族都困难重重,何况是万里江山呢。” 栗海棠很中肯地评价乌族长,逗乐了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却气得乌族长眼斜口歪,想驳斥又觉得她在挖陷阱引自己跳。 暗骂栗海棠太阴险,差点着了她的道儿。否认吧,立即被怀疑有谋逆的企图;承认吧,族长之位有可能不保。最好的法子是沉默不语,饶是她说什么问什么都仔细思考后再答。 “乌族长胆子真大。除去霸占玉玺这事不谈,能在老盗王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他珍藏半生的宝藏,你比典族长还令人佩服呢。”栗海棠啧啧有声地感慨,瞥见在座的族长中没有典族长的身影。 “典族长不顾身上的伤,亲自护送玉玺入京献给皇帝。”莫族长见她眼神似在寻找,立即解释。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只是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莫族长等人却很了解,典族长亲自护送玉玺入京也没用,不会给典氏族或八大氏族带来任何的赏赐和荣耀。 依照典族长的身份,他根本见不到皇帝。除非有一品大官帮他传递消息,也许有机会面圣。但京中的大官们精明得很,哪会放过一个献宝博龙颜大悦的机会。 玉玺入京,八成会被大官们早早盯住,以面圣的诱饵诓骗典族长交出玉玺,再拖延一段日子说皇上日理万机无暇管顾。等典族长的耐心没了再询问时,便拿出几百两银子算作皇帝的赏赐,草草打发典族长回来。 京中大官儿们的惯用伎俩连街边的乞丐都一清二楚,唯有稳坐江山的皇帝老儿被一群大官儿们捧得昏头昏脑、蒙蔽双眼罢了。 栗海棠喝完一杯茶,懒懒地说:“急着唤我和师父来,难道是为了聊天吗?” “奉先女误会了。我等急着请你们来,正是为乌族长盗取玉玺之罪事。”栗族长实在没耐性再闲话下去,开门见山直言惩治乌族长之事遇到困难。 栗海棠单手托脸,说:“此事我与师父商量过,就让师父来说说吧。” 坐在离门最近的诸葛弈吹着寒风也不觉冷,他放下未喝的茶杯,走到乌族长身边揖手道:“就算不唤晚辈来,晚辈也会向诸位族长禀告。秦五爷已颁布江湖召令,夺取老盗王宝藏虽是江湖事,但牵扯到乌族长和典族长。他们乃平凡百姓,容不得江湖人来治罪。得知典族长亲自护送玉玺入京献给皇帝,翎爷已休书一封请京中挚友帮忙,相信五日后便能传出消息来。” “那要多谢秦五爷和翎爷鼎力相助。此大恩,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世代不忘。”冠冕堂皇的话说起来格外动听,莫族长感激地揖礼。 众族长和老爷们也纷纷赞叹秦五爷和翎爷的仗义相助,更感谢诸葛弈的美言相助。否则,秦五爷和翎爷怎会理睬八大氏族的事?就算栗海棠是他们的义妹又如何,又不是亲妹妹。 诸葛弈坦然接受众人的拜谢,唯独乌族长气愤不过,大吼:“我没盗玉玺,也没有霸占谋逆,我没罪!我不认罪!” “放肆!” 栗海棠斥喝。 “闭嘴!” 众族长和老爷们异口同声,个个瞪眼吹胡子恨不得再揍乌族长一顿。 第629章 抓捕朝廷钦犯 偷盗玉玺之事,乌族长拒不认罪;雇江湖匪贼刺杀奉先女,乌族长更是抵死狡辩。 那十几个江湖匪贼在镇外拦劫他的马车讨债时,他已交了封口费——毒酒一杯。现在十几个匪贼的尸首不知被丢去乱葬岗的哪个角落里发臭变白骨呢。 怪就怪在十几个匪贼太轻敌,以为拿到一箱黄金就能平安无事,怎知他亲自斟满的践行酒混了最毒的鹤顶红。 被绑在长木凳上的乌族长舌占群雄,为洗脱嫌疑更无耻的高声辨白:“这些奸邪大恶的江湖匪贼危害百姓,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我是替天行道拯救苍生,是大英雄才对。” “人无脸皮则天下无敌。看来比武大会该让乌族长上台打擂比武,威名远播定超过典族长。”栗海棠整理裙摆,懒懒地说:“乌族长有没有盗玉玺霸为私有,自有京中的人来查探真相。至于乌族长买凶杀我之事,静待京中人查完之后,再由自己人来查真相定罪名。” “奉先女的意思是……”莫族长拖长尾音,猜不定她的意思。见她不言语,试探问:“是想乌族长先受国法定罪?” 栗海棠颌首,“家大不过族,族大不过国。不管乌族长犯下多少违逆祖规的大罪,他盗玉玺霸为私有的大罪已触犯天威、触犯国律。我们不能越过国律先行惩治乌族长。” 她的一席话让莫族长豁然开朗,拍大腿笑道:“正是正是,族大不过国。既如此,乌族长暂且移居衍盛堂东偏殿,待京中的官家来查。” “如此甚好。” 栗海棠附和,懒懒地瞥了眼气焰嚣张的乌族长,说:“我祭守祠堂多日,奁匣阁里诸事未平,我且先行告辞。” “奉先女保重贵体。” 几位族长和老爷们齐声道,恭敬揖礼。 “各位族长、老爷们身负八大氏族的昌盛兴隆,也要多多保重。”栗海棠行万福礼,冠冕堂皇地叮嘱着。曜黑杏眼在看到老管事一边匆匆跑来一边擦冷汗的急迫样子,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靠近门口的诸葛弈默默跨到门外,看到潜伏在大树上的暗卫打出手势,悬着半日的心终于安定。 幸好他和小姑娘没急着离开,不然错过百年难遇的热闹,真真会懊悔死的。 栗海棠来到门口,看到气喘吁吁的老管事,惊讶地问:“何事如此惊慌?” 老管事嘴唇不利索地说:“禀奉先女,禀莫族长,外面有四位捕快大人要捉拿盗玉玺的朝廷钦犯。捕快大人说……说……”老眼看向屋子里绑在长木凳上的乌族长,结结巴巴不敢再说下去。 众人心中明白,瓷裕镇小小的五品官儿出身八大氏族,平日见了几位族长都恭恭敬敬的唤声“世伯、世叔”。现在不出面,只派捕快来抓人,恐怕真正下令抓人的是更大的官儿。 朝廷钦犯。 这四个字太重,重得犹如一座山从天而降。 “不必说了。抬上乌族长,随我一同去衙门拜见钦差大人。”栗海棠制止老管事,他这吓破胆儿的样子看着就不忍心。 “奉先女,你这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莫族长阻止,众位族长和老爷们却不敢出声。这关键时刻,谁敢出头谁遭殃。 俗话说京中官、地方神,千金百银买平安。那些钦差大人手捧圣旨,走到哪里不是被神明一般的供着。吃珍馐美馔、喝美酒佳酿、睡倾国红颜,双手空空而来、满载金银而归。 莫族长担忧不无道理,他怕栗海棠少不经事,万一言语冲撞了钦差大人怎么办?那对于八大氏族将是灭顶之灾。 “莫族长信不过我吗?” “不敢!奉先女亲自去,老夫愿同往。” “也好。有莫族长相随,我更有信心保住八大氏族的声誉。”栗海棠整理好袄裙和齐腰雪纱帷帽,对站在门外的诸葛弈说:“师父也陪我一起去吧。” 诸葛弈浅笑颌首:“遵命!” 师父,你顽皮了。 你能淘气,我怎不行。 即使隔着帷帽的雪纱,仍能感觉到彼此的调皮。 栗海棠走在最前,诸葛弈和莫族长紧随其后,其余的族长和老爷们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跟着? 不跟着? 算了,留在瓷源堂等消息吧。 突然出现的小厮们抬着长木凳往外走,任乌族长声嘶力竭的吼骂,坚定不移地抬着他去了衙门。 五位捕快走在前面,小厮们抬着乌族长跟在后面,再后是栗海棠的马车,最后是诸葛弈和莫族长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衙门,路过繁华街市时驻足的百姓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看到钦差巡游车队的百姓也纷纷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周围的人们。 江湖传闻已掀起不小的波澜,这次钦差奉旨捉拿乌族长又掀起更大的巨浪。 瓷裕镇知府衙门,这是皇帝老儿专门为制衡八大氏族而设立的衙门,知府也破例用了五品官儿。 依律,各地方知府衙门管辖,知府乃正四品或从四品。一个小小的瓷裕镇能得到“圣眷恩宠”乃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儿。 五位捕快喝令小厮们抬着乌族长进到衙门中,随后栗海棠在诸葛弈和莫族长的陪同下走进后衙拜见知府大人,以及京中来的钦差大官。 府衙后宅如民宅一般简朴素雅,三进三出的四合院住着知府的家眷和几位清客。 此时,知府大人正陪着钦差大人品茶闲话,听到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和画师公子、莫族长前来拜见,知府大人立即迎出来。 栗海棠笑意盈盈上前行礼,恭敬道:“拜见知府大人。” “奉先女多礼。” 知府大人相礼,又与诸葛弈、莫族长相礼后,请他们入堂中参见钦差大官。 坐在堂屋佯装品茶的钦差大官貌似无意地冷瞟门口,被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庞震惊。端在手里的茶杯瞬间摔落,他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揖礼。 “下官拜见诸葛公子。诸葛公子怎会在此?” “多年不见,张大人别来无恙。瞧你这通身的气派,步步高升了哈。”诸葛弈揖手,语气轻松随意,与钦差大官仿佛多年挚友不拘小节。 钦差张大人摸摸肥圆的肚子,大笑道:“哈哈哈,托诸葛公子的鸿福,近两年官运亨通,已官拜从二品了。” “哦?那我要恭喜张大人了。” 诸葛弈作揖道贺,偏偏腰板挺直、昂首仰面,没有半点卑微姿态。 第630章 官老爷怒发威 莫族长的眼睛都快惊呆地瞪出来了,看看温润公子诸葛弈,再看看脑大肚肥的钦差大官。看他们旁若无人的热络闲聊,一句句恭维一句句讨好让莫族长怀疑自己是梦是醒。 栗海棠淡静地站在诸葛弈身边沉默不语,她知道诸葛弈的真正身份,也隐约知道诸葛弈与皇帝老儿之间的“情义”。 换句话说,诸葛弈去皇宫见皇帝老儿,连入宫牌子都不必拿出来,直接放行。而皇帝老儿想见他,那就难喽。 “程知府还愣着作甚,钦犯乌族长已被关进大牢,你还不快去过堂,难道要我亲自教导教导如何审询犯人吗?” 张钦差颐指气使地吼着知府大人去过堂,自己则留下来陪着诸葛弈叙旧。反客为主地邀请诸葛弈等人入堂屋品茶闲话。 诸葛弈也不拘谨,牵着小姑娘,唤上呆怔的莫族长一同随张钦差进屋。 “诸葛公子请上座。” 张钦差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瞥都不瞥栗海棠和莫族长。他没让他们磕头跪拜已是恩典,还想讨椅子坐? 诸葛弈浅笑不语,拉着小姑娘坐到身边,又请莫族长寻了合适的位置坐了。 合适的位置? 莫族长扫视一圈,乖乖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椅子。风水轮流转,在瓷裕镇他坐主位,诸葛弈坐门旁;现在诸葛弈坐主位,他坐门旁。 张钦差恍作大悟,眯起眼睛打量着与诸葛弈牵手的小姑娘,虽隔着雪纱帷帽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她的衣饰华丽又听闻是奉先女,看来诸葛弈甘愿守在这小小的瓷裕镇是为陪伴佳人呀。 诸葛弈无奈叹笑,说:“张大人万不可将我在瓷裕镇一事密告皇帝。” “哈哈哈,诸葛公子既知晓皇上牵念,怎能不常去京中走动呢。去年冬至节,皇上赏赐百官,还赏了两份儿送去燕峡镇寒馆,是给翎爷和诸葛公子的。谁知翎爷把诸葛公子那份儿吞下了,气得皇上下旨送去十份儿。” “哎,翎爷偏爱与皇帝斗气,皇帝奈何不了又舍不得降罪。他们二人乃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诸葛弈笑着打趣,敢嘲笑皇帝那是砍头的死罪。 张钦差尴尬陪笑,不敢搭腔。他这脑袋顶在脖子上挺好的,可不想回到京城立即搬家。人家诸葛公子调侃皇帝,传到皇帝耳朵里必定龙颜大悦;若他添句恭维的话,呵呵!拍马屁也阻止不了龙颜大怒诛九族的罪名。 一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府衙后宅一片祥和,府衙大堂就没有那么喜乐。 程知府正襟危坐于堂上,惊堂木一拍,众捕快齐声道“威武”,被绑在长木凳上的乌族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气息不稳。 “堂下钦犯何人,报上名来!” 程知府心里暗暗叫苦,这奉旨抓人的是钦差大人,该坐堂审犯的也是钦差大人,怎么奉先女和画师先生来了之后,钦差大人像抱住皇帝大腿似的连正事都不顾了。 看到乌族长,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叫苦。他虽是程氏族的人,但母亲是乌氏族的,而且母亲与乌族长是五服之内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平日狂妄的乌族长像被拔掉刺儿的刺猬,软趴趴在躺在长木凳上双眼空洞无神。他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奉旨抓捕”,“朝廷钦犯”这八个字,有个阴森恐怖的笑声让他越来越绝望。 “堂下钦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程知府又拍惊堂木,响亮的木声震醒了魂游天外的乌族长。 “我要见钦差大人,我是冤枉的。” 乌族长用力仰起头看向堂上的程知府,念在五服之内的亲戚情分也要帮一帮啊。 这一句话点醒了程知府,他吩咐堂下的捕快看守好乌族长,撩起官服的袍摆步进入后宅见钦差大人说明乌族长喊冤、似乎有隐情等等。 张钦差本想多与诸葛弈叙叙旧,没准日后借助他的力量再官升一级呢。朝廷一品大官,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官职,风光无限,光宗耀祖。 诸葛弈劝张钦差去过堂审询钦犯,他也想知道乌族长有没有盗玉玺。毕竟江湖中的传言也需要有力的实证来服众。 张钦差听完立即去前衙过堂,还不忘吩咐程知府在屏风后置一张椅子,邀诸葛弈旁听。 程知府悄悄与莫族长交换个眼色,越发觉得诸葛弈的身份诡异。 诸葛弈牵着海棠去“旁听”,并邀请莫族长一道去。至于理由嘛,莫族长在八大氏族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他的话足够令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信服。 堂上,张钦差气势汹汹、咄咄逼问。 堂下,乌族长有气无力、心灰意冷。 老盗王宝藏是什么? 他答不出来。 玉玺何时出现在他的乌氏田庄? 他答不出来。 私藏玉玺是否有谋逆之心? 他大喊冤枉。 几番质询下来,乌族长把自己重金雇佣江湖匪贼四次刺杀栗海棠的罪行都招认了,偏偏不肯认盗玉玺的罪行。 坐在堂下旁听的程知府心里焦急,不知该如何替乌族长审冤。 玉玺在乌氏田庄找到的。 献玉玺的典族长至今仍在京中。 下令抓捕钦犯乌族长的圣旨连下三道。 即使乌族长没有偷盗玉玺、没有私藏、没有谋逆,可凭借最后一条仍能治他一个不大敬的罪名。 “没有私藏玉玺企图谋逆,你躲着不见人干啥?害得皇帝老儿连下三道圣旨,你嫌命长是咋地?” 张钦差问出程知府最担忧的问题。无视皇权,等同谋逆啊。官字两个口,京中的皇帝老儿全凭张钦差的禀告来判定乌族长是否有罪。张钦差想置他于死地,就算乌族长是真冤枉也无可奈何。 乌族长知道自己这命劫难过,从他探听到栗海棠爬奁匣阁密道偷跑的消息开始,他一步步谋好的陷阱却没能坑害诸葛弈和栗海棠,反而把自己拖入无底的深渊。 玉玺,他确实没有见过,更相信自己雇佣的匪贼也没见过。唯一能猜到的,就是诸葛弈。 一个隐藏强大实力的少年,让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乌族长感悟到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 “诸葛弈,我认输!我罪无可恕!请饶我性命!” 乌族长声嘶力竭的大喊,恍然有大势已去的颓丧。 第631章 逆转圣意的人 乌族长认输了。 屏风后的诸葛弈温润浅笑着走来前堂,从怀里拿出一封金线蜀锦封皮的密信,交给张钦差。 张钦差一眼便认出这道蜀锦密信,连封口的朱砂漆封印都不必检看,皇帝御笔密旨,见密旨如见皇帝。 “臣张士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程庆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知府也跪下垂首接旨,心下暗替乌族长捏把汗。看来诸葛公子身份不凡,能拿到皇帝御笔密旨,岂是乌族长这等小人物得罪的?恐怕诸葛公子的真正身份是皇帝的密使,专门微服巡访民间,将民间不平之事呈报皇帝的。 越想越笃定自己的猜测,程知府脸色青白、提袖擦汗。幸好他没有循私枉法,否则乌纱不保,项上人头也难保呀。 张钦差把金线蜀锦的密旨交还诸葛弈,腆着老脸讨好道:“皇上给诸葛公子的密旨,下官哪敢窥阅。圣上旨意如何,下官不敢揣测,还望诸葛公子直言相告。” 一口一个“下官”把自己的身份低入尘埃,对没有半个官职的诸葛弈谦和恭肃,比亲见皇帝还恭顺。 诸葛弈将金线蜀锦密旨收好,轻瞟颓丧的乌族长,说:“典族长亲自护送玉玺入京之时,翎爷和秦五爷已派人四方探查,并将探查结果呈报皇帝。乌族长确实冤枉,偷盗玉玺的匪贼乃是他雇佣的匪首。” “哦,原来如此。”张钦差故作恍然大悟,配合诸葛弈一唱一和地说:“经乌族长交待,他已将那些匪贼灭口。这匪首的尸身都无处去寻,我该如何回京复命呀。真真的难办呢。” “张大人执法严明,不冤枉好人、不放过恶人,乃是百姓心中的青天好官儿。” 诸葛弈夸得张钦差容光焕发、笑容明朗,拍拍他的肩开怀大笑说:“诸葛公子过奖了,我哪有你说得这般好。哈哈哈哈!” “张大人自谦了。” 诸葛弈揖礼,邀张钦差回到府衙的后宅再叙聊。 程知府战战兢兢坐回堂上,惊堂木夹在指间迟迟没有落下。依照诸葛公子的意思是放过乌族长,可又没说什么时候放。 “来人,将钦犯乌氏族长押回大牢,听候发落。” “哎?程家小崽子,你没听到诸葛公子说放了我吗?”气恹恹的乌族长来了精神,听到程知府不肯放自己离开,立即叫嚣着要找诸葛弈出来对峙。 程知府无奈,只好亲自回后宅见诸葛弈和张钦差。他算是看明白了,诸葛弈摆明惩治乌族长,以报他谋害奉先女之仇。 乌族长若认输就保其性命;若固执不服气,张钦差立即押解乌族长回京复命,诸葛弈怀里的密旨便不作数了。 幸好乌族长怕死,乖乖认输了。 返回后宅,见到张钦差和诸葛弈热络闲聊,旁边有栗海棠和莫族长作陪。程知府进退两难,揣着袖子站在石阶下犹豫不决。 栗海棠看到焦躁的程知府,悄悄来到诸葛弈身边,小声提醒:“师父,程知府来讨问如何处置乌族长,你要不要……” “不必管他。” 诸葛弈斜睇门外的程知府,对张钦差道:“张大人回京面见皇帝,请代我向皇帝问安。待我的小徒弟能远行时,我便带她去拜见皇帝。” “哈哈,诸葛公子放心,我一定向皇上禀明诸葛公子的一片孝心。”张钦差自认贴心的说,却没发现诸葛弈龙眸中闪过的狡黠。 孝心? 张钦差的二品官职恐怕要降一降了。至于皇帝会罚降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他来关心的。 程知府等不到机会,只好败兴离去。返回堂上,下令捕快将乌族长收押回牢房。乌族长叫骂着程知府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程知府暗暗叫苦,总觉得头上乌纱帽不保。 张钦差在瓷裕镇只停留两天,待明日寻到盗玉玺的匪首尸身,他便回京复命。当然临走前也要见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好友。 诸葛弈提高警觉,淡定笑问:“在下寄居八大氏族多年,对瓷裕镇中的权贵们略熟悉。不知张大人的好友是……” “哈哈哈,诸葛公子必定认识。他曾是闫氏族的二爷,当年闯荡江南与我乃是邻居。我入仕那年,他悄然离去。” “之后,我派人四处打探他的消息,谁知他竟拜在江湖毒圣的门下苦学毒术。我入京半年,他忽然来访。我才知他厌弃毒术害人,已入三清道门修身养性。” 回忆往昔,张钦差无不感叹年少时光的美好,能有一位知己挚友在枯燥无味的学习后谈天说地、论古博今,真真是好呀。 时光一去不复返,如今他身上庙堂尔虞我诈,挚友已超脱凡尘修道成仙。 诸葛弈没想到张钦差竟与三清道人有此不同寻常的牵绊,看来他想除掉三清道人的计划要稍稍改变。除非张钦差与三清道人翻脸为仇,否则三清道人若死了,张钦差必定为挚友报仇。 “如此,我便不叨扰了。” 诸葛弈起身揖礼,领着栗海棠和莫族长离开知府衙门,乘马车返回瓷源堂。 来时,栗海棠单独乘一驾马车,诸葛弈和莫族长同乘一驾。回去时,栗海棠偏要挤在他们的马车里。诸葛弈宠溺浅笑,莫族长无奈叹气。 马车缓缓驶向瓷源堂,稳且慢。 栗海棠赖着诸葛弈玩打手板儿,每次打空都气得噘嘴不高兴。下一轮,诸葛弈便故意慢,让她打到。 莫族长心事重重地凝睇玩游戏的少年。 六年前,体弱多病的少年来到瓷源堂门前求收留,以一手妙笔丹青得到八位族长的认可,收留他住在无心院。 六年后,一直熟悉的少年突然变得陌生。更令莫族长惊讶的,是少年拥有逆转圣意的能力,连京中二品钦差大臣都表现讨好之意。 震惊! 无法言说的震惊! 莫族长发现自己太轻视这位隐藏巨大实力的少年,他懊悔自己当初没能认真地履行与少年的盟约。 诸葛弈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脸凝重的莫族长,意味深长道:“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也许莫族长还有一个机会,只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呢。” “诸葛子伯,你能说得出来,我便做得到。” 莫族长郑重其事,一半狂喜一半忌惮。 第632章 族规难恕恶行 “乌族长雇佣江湖匪贼刺杀奉先女,虽阴谋未遂但触犯了祖规,不知要如何惩治他呀?” 诸葛弈温润浅笑,眸中寒冽隐现杀气。 莫族长黑沉老脸,一丝不苟地承诺:“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会也秉公惩治他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就好。” 诸葛弈待莫族长下车,他单手掀着车帘子,说:“我送奉先女回奁匣阁,在无心院静候几位族长的决定。” “去吧。” 莫族长挥挥衣袖,转身大步进到瓷源堂。此时他很不舒服,一个被他们视作傀儡的少年忽然变成不可控制的大人物,这种感觉比大冬天泡冷水还恐怖。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急切,走到正屋时已气喘吁吁。 堂屋里等消息的众族长和老爷们见莫族长回来,立即一拥而上将他包围中央,七嘴八舌的问。 “莫老兄,如何?乌族长是死是活?” “莫老兄见到程知府了吗?乌族长和他的母亲是亲戚,他定会想方设法庇护的。” “莫老哥,你快说说呀,别让咱们焦心。” “是啊是啊,莫老哥见到钦差大人没有?钦差大人说了什么?” “钦差大人有没有治罪乌族长?乌族长果真偷盗玉玺吗?” …… 围在身边乱哄哄的问着,莫族长头昏脑胀的身子站不稳。被几个族长连连追问,他气得瞪眼大吼一声。 “都给我闭嘴!” 刹时,鸦雀无声。 满室安静,十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莫族长又觉芒刺在背、浑身不爽。他挥挥衣袖,喝令道:“先坐下,听我说。” 心急如焚的众族长和老爷们哪里坐得下,一个个把莫族长推到椅子坐了,继续包围着他。 莫族长惆怅道:“乌族长的田庄确实私藏玉玺,只是偷盗玉玺的匪贼是他雇佣来刺杀奉先女的匪首,今被他毒害死丢去乱葬岗了。” “啊?还有这等事儿?”栗族长惊慌大叫,追问:“那乌族长是否犯了杀人罪,按国律要处以极刑。” 莫族长斜白一眼,说:“秦五爷和翎爷派人查探真相、呈报皇帝,子伯贤侄拿到皇帝的密旨,饶了乌族长的性命。” “乌族长没罪被释放了?那他怎不回来?”程族长好奇。 莫族长翻白眼,骂道:“还不是你们程氏的那位知府大人,见张钦差和子伯贤侄没有旨意,连释放乌族长的胆子都没有,又押回牢房以待重审。” “真是个缺心眼儿的孩子。” 程族长苦笑,那孩子是程氏族的骄傲。当年入仕时,身为族长的他亲自登门恭贺,还送了一套私藏的笔墨纸砚呢。 被程族长说成缺心眼儿的程知府在众族长和老爷们的眼中已成为“蠢蛋”,思索今后再不去讨好这又蠢又傻的小官儿。 莫族长泄气地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幽幽道:“接乌族长到祠堂,依《祖规》凡谋害奉先女者,重刑!” “乌族长真是糊涂呀。”司族长摇头叹气,说:“我素来与乌族长不睦,且先去祠堂了。” “我也去。” 程族长追赶上司族长。他平日看不惯乌族长的狂妄,才不想去衙门接人呢。 闫族长笑而不语,轻轻撞下燕族长的肩,懒洋洋地说:“走走走,咱们也去祠堂帮忙。” “好。” 燕族长求之不得。他不喜欢狡诈无常的闫族长,却更讨厌乌族长。 众老爷们也纷纷告辞,或有人回家去等消息,或有人去祠堂帮忙。除了乌二爷和乌三爷没办法溜走,只剩下沉默的莫族长,淡静的栗族长。 “乌族长是你们的兄弟,难道接他出狱要我和栗族长去吗?”见乌氏两兄弟迟迟不走,莫族长一股无名火涨满胸口,指着乌二爷和乌三爷大骂。 乌二爷胆怯地缩缩脖子,默默起身离开。 乌三爷揉揉眉心,也不敢辨白什么,跟着乌二爷走了。 栗族长稳如泰山,远看乌氏兄弟的背影,小声道:“莫老哥,乌族长大势已去,恐怕惩治他之后要重选乌氏族长,你更属意谁呀?乌二?乌三?” “那是乌氏族的事情,你少惦记、少掺和。” 莫族长怒气未消,起身便朝外面走。 栗族长亦步亦趋跟着,小声提醒:“乌氏族长之位空出来,恐怕惦记的人很多。无心院和奁匣阁的两个年轻人必定觊觎。” 莫族长踏凳上车,警告:“栗族长,你近来与他们不睦,小心变成第二个乌族长。” “莫老哥说笑呢,几时见我与他们不睦的?别忘了,奉先女出自我们栗氏族,哪会不睦?呵呵!呵呵!” 栗族长干笑几声,目送莫族长的马车驶向衍盛堂。他不是傻子,看得出莫族长在提到诸葛弈拿出皇帝密旨的时候,双手微握又松开,可见他内心忌惮。 忌惮诸葛弈吗?还是诸葛弈背后的秦五爷和翎爷,或是皇帝? 栗族长默默走向自己的马车,在他踏入车厢时,一把冰冷匕首横在他的颈侧。车帘掀起,他的二弟淡定自若地坐着,手握匕首不颤不抖。 “大哥在想何事,连危险都嗅察不到?” “呵呵,你终于藏不住了。” 栗族长面无惧色,匕首在他的颈侧留下浅浅的血痕也不觉痛痒。他没有下车逃跑,反而爬进车里,对赶车的小厮说:“去祠堂。” “是。” 小厮战战兢兢地应答,偷瞥车里的栗二爷。他一直守在马车上,竟不知二爷何时藏进去的。 马车缓缓驶动,栗族长靠着车壁双臂环抱,无惧于颈侧的匕首。 栗二爷有些佩服大哥的淡定,与他记忆中懦弱无能、胆小怕事的大哥完全不一样。他有种伸手抓破栗族长脸皮的冲动,想试探他是不是易容假扮的。 栗族长想到莫族长临别时警告的那句话。比起乌族长,他似乎更危险。前有虎,后有狼,哪一个凶狠起来都能将他拆骨入腹。 诸葛弈是头猛虎,他来势汹汹不容小觑;他的二弟是头狼,时刻觊觎着族长的权势。栗族长发现自己落入一个很难逃脱的猎网,想要活命很容易,保住自己拥有的一切却很困难。 栗二爷不知栗族长在想什么,他看马车快要驶到衍盛堂,祭祀场上的人们也越聚越多。他有些忐忑,一把抓住栗族长的衣领,威胁道:“撤回你的杀手!” 栗族长淡淡笑道:“二弟呀,枉费你聪明一世呀。你怎知追杀你的人是我派去的?栗氏族里想要你命的人何其多,不差我一个呢。” “你没有派杀手吗?” 栗二爷沉思,猜测栗族长会不会嫁祸给别人来诓骗他。 栗族长挑眉诘问。 “我说没有,你相信吗?” 信? 不信? 栗二爷犹豫了。 第633章 栗氏族老叔公 栗族长悠哉地走下马车进入衍盛堂,马车里栗二爷仍陷入深深的沉思中。那些追杀他的人口口声声奉族长之命,手段非常狠戾。 “二爷别猜了,真不是族长老爷。” 赶车小厮实在忍不住开口了。 栗二爷跳下马车,拍拍小厮的肩,默默潜入祠堂。 衍盛堂的东偏殿里,主位摆了八把椅子,两旁摆放圆凳八十余。殿外院子里,每隔十步距离有一支旗子作标记,八行八列。 莫族长亲自去知府衙门领回乌族长,吩咐小厮直接抬回衍盛堂。 重伤的乌族长在大牢里遭遇严刑逼供,谁能想到诸葛弈等人离开后,张钦差竟来到大牢对乌族长施刑。打得他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雪绸的单薄亵衣贴在身上,腰侧被烧红烙铁施刑留下焦黑的伤痕。 “相公!” 闻讯赶来的乌夫人看到丈夫如此残败地躺在长凳子上,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他嚎啕大哭,仰天大骂:“是哪个天杀的混账将我家相公伤得这般重,我要去告官!” “乌族长夫人请慎言。”闫族长揣着袖子站在旁边,似笑非笑道:“乌族长虽未偷盗玉玺,却将偷盗玉玺的匪贼谋害。钦差大人没以国律惩治他以命抵命,小小的施刑警告已是法外开恩。乌族长夫人该备厚礼去下跪叩谢才是,怎能黑白不分、辱骂朝廷大臣呢。” “钦差大臣又如何,我家相公替天行道惩治恶徒,难道还要为匪徒抵命吗?” 乌夫人耍赖辨白,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位族长夫人真是厚颜无耻到令人感佩,恐怕下一个被骂的会是颁布圣旨的皇帝老儿。 “住口!” 乌族长嘶哑斥吼,气若游丝地躺在长凳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屋梁。他永远不想回忆两个时辰前在大牢里经历的苦难,那个耀武扬威的钦差大人根本不把他当成人看待。 遣退大牢的狱卒,钦差大人竟亲自挥起沾了盐水的鞭子,鞭子被甩得猎猎作响,他的一身皮肉顿时变成烂肉。 痛,已麻木。 乌族长感觉自己出生至今,从未体会过那般的痛。 当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腰侧时,无可言说的痛感让他浑身颤栗。和这烙痛相比,鞭痛算不得什么。 终于体会到锥心刺骨之痛。 躺在长凳上的乌族长因回忆痛苦而蜷缩身体,五官也皱起来仿佛正遭受极大的苦难。 “相公,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啊?” 乌夫人脸色苍白,慌乱地在乌族长身上摸着。见乌族长蜷缩着闭眼不语,她焦躁地朝着众人大喊:“你们都是瞎子吗?快去医馆请大夫呀,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快!快去!” “乌嫂子放心,已有人去请大夫了。”燕族长终究不忍看乌族长太痛苦,悄悄派自己的小厮去请大夫。 莫族长进院来就听到乌夫人大喊大叫,他急步进来,看了眼蜷缩的乌族长,沉声问:“何事如此惊慌?” “莫族长,救救我家相公吧。” 乌夫人如见神仙,爬向莫族长哭着乞求。 莫族长微颌首,看向站在人群里的妻子。 莫夫人上前扶起乌夫人,语重心长地劝慰:“乌弟媳妇别急,乌族长没有伤到要害,待医馆大夫来了定会为他诊治的。愈是遇着难事时,我们女人愈该泰然镇定。” “莫夫人说得对,是我沉不住气了。” 乌夫人提袖擦泪,心疼地看着丈夫。她恼恨自己当初没能阻止,丈夫受伤到田庄休养时,她也该跟着去的。 等待医馆大夫来之前,莫族长见八大氏族的人齐聚,趁着乌族长还算清醒,把惩治他的刑罚定下,至于何时实施就算他的身体恢复如何。 莫族长往前迈一步,清咳声提醒众人看向他,沉声道:“今日召集八大氏族的众兄弟前来,只为一件大事。关于乌氏族长雇佣江湖匪贼谋害奉先女,依《祖规》惩治处以褫夺族长之权,杖一千、鞭一千,贬到漠北田庄五年不得归家。不知众兄弟们意下如何?” “不行!我不答应!” 乌夫人反对,跪下来哀求:“莫族长,各氏族的兄弟姐妹们,我家相公确实做了恶事,可奉先女并未损伤分毫。况且我家相公戴罪立功,将谋害奉先女的那些匪贼诛杀。连钦差大人都饶过我家相公,各氏族的兄弟姐妹们何苦要置我家相公于死地呢?” “没想到乌族长夫人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乌族长数次与奉先女为敌,处处行谋害之事,他那断掉的胳膊便是明证。” 人群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握着龙头拐仗走出来。他腰不弯、腿不颤,双手背在身后将龙头拐杖横握着,让站在旁边的族人们纷纷后退。 这位老者来到乌夫人身边侧目打量,吧唧吧唧嘴,说:“乌家大媳妇儿,当初你待嫁闺中时没见如此蠢钝无知。怎嫁人后变得这般蛮横无礼、愚不可及。” “堂叔怎么来了,惊动你老人家真是晚辈们的罪过。” 栗族长上前来揖礼请罪,他最怕这位二堂叔。 想当年他的父亲接管族长之位,这位二堂叔便只身去漠北闯荡,为栗氏族立下汗马功劳。如今父辈中,唯这位二堂叔还在世。 自从他接管族长之位后,二堂叔以厌倦商道中的尔虞我诈,又因中年丧子、妻子和儿媳妇接连病逝,他便带着年幼的孙儿隐居镇外的一座燕峡山中,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栗二老太爷在八大氏族中颇有威望,就算独占鳌头的莫族长在他的面前也不敢造次。每次见到都会恭恭敬敬地下跪磕头,遇到年节时也会派人送去年货、节食等等孝敬。 以莫族长为首,众人动作一致的下跪磕头,齐声道:“给栗二叔公请安!” 栗二老太爷笑呵呵,说:“都起来吧。我一个糟老头子,安不安的都一样儿。我呀就盼着两腿儿一伸,去见见咱们八大氏族的先祖们,给他们磕头请安。” “栗二叔公身子硬朗,我们还想多多孝敬孝敬呢。” 莫族长上前扶着栗二老太爷坐到椅子里。 主位的八把椅子只坐了老者一人,余其皆空着。 栗二老太爷哈哈大笑,看看围站在前排的几位族长,问:“典家小子呢,他还没从京中回来?” 典族长入京献玉玺未归,除了典夫人担忧自己的丈夫,还会有谁盼着他回来呢。 第634章 耿直的典族长 “谁在问我?” 粗犷的大嗓门从东偏殿的后门传来,殿中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齐回头寻声望去,见虎背熊腰的典族长绕过屏风,昂首挺胸大步走来。 栗二老太爷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叠在龙头拐杖上。炯亮老眼含笑,对突然出现的典族长并不惊讶。 典族长向莫族长等人揖礼:“多日不见,向各位世兄请安。” “你一路辛苦。” 莫族长冠冕堂皇的问候,典族长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大手按住典族长的肩,闫族长笑问:“典老弟,你几时回来的?” 典族长耿直道:“昨日和钦差张大人一起回来的。因路过栗二堂叔的田庄,我便叨扰一日填饱肚子。” “典老弟这话说得,去一趟京城见了皇帝,谁还敢缺了你的吃食?”栗族长语气轻佻地调侃道,斜眼瞟向笑容不变的栗二老太爷。 典族长诚实说:“对呀对呀,我去了十日便饿了十日。京城有什么好的,吃碗面都是小碗,喝酒还要用小杯子,真真的不过瘾呢。” 想到自己在京城过的苦日子,耿直的典族长也不顾忌自己的身份,直接坐到栗二老太爷身边的空椅里。 熟悉典族长脾气的众人已见怪不见了,对他不拘小节的豪放行为也睁只眼闭只眼。 栗族长也坐下来继续对典族长穷追不舍的打趣,“我说典老弟,你见到皇帝没说错话吧?万一说错什么惹龙颜不悦,那可是牵连全族长的大罪。” 栗二老太爷白眼斜睇栗族长。当初他的老大哥非要把族长之位传给嫡长子,他就反对的。这个大侄子空有野心、谋智不足,比起二侄子差远了。 反观二侄子从小饱读诗书,精通商道,又是心有鸿鹄之志的人,比大侄子更适合做栗氏族长。 看着如今这一辈的八位族长,栗二老太爷对程、司、典、燕四位族长颇为欣赏。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往往排在最前面的大氏族家大业大、族人众多,更难保证长盛不衰。反观排名后四位的小氏族,稳中求胜,再延续百年绝非难事。 耿直的典族长撇撇嘴,鄙夷道:“栗老哥,你当皇帝是什么人?皇帝心怀天下苍生,文治天下、武定江山,咱们区区小族长站在人家脚底下还要仰望呢。” 栗族长酸溜溜地揶揄道:“哎哟哟,瞧瞧典族长,这见过皇帝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典族长扭着身子,看到妻子双眼泛红、含泪站在人群中凝视自己。他粗犷的脸荡漾起一抹幸福的笑,伸手向妻子。 “见你男人回来了,高兴得傻啦?” “呸!你才傻呢。” 典夫人莲步轻移来到丈夫身边,柔软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娇嗔:“你回来怎不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害我日夜担忧呢。” “我能有什么法子,张钦差不准我随他回来。若非路过栗二叔的宅院能寻个借住的地方,张钦差还想把我丢在驿馆里风餐露宿呢。” 说起不厚道的张钦差,典族长满腹委屈。粗犷的脸露出稚童才有的可怜表情,逗乐了娇嗔的典夫人,也让众人瞠目结舌。 谁看过老虎似的典族长竟在妻子面前乖顺得像只家猫儿?天下奇观尽在眼前,够有趣的。 东偏殿里隐有浅笑声,典夫人羞得甩开典族长的手退到旁边。 典族长气哼哼地扫视一圈,抱怨道:“你们笑啥呀?我好几日没见到老婆,叙叙相思之情不行吗?瞧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私底下不知干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丑事呢。” 栗二老太爷一巴掌拍在典族长后脑勺,笑骂道:“你呀闭嘴吧。刚回来就得罪人,见过皇帝就洋洋得意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嘿嘿嘿!我哪有!哪有!” 典族长捂着后脑勺傻笑,看向躺在长凳上的乌族长,憨声憨气地说:“我在京城遇到祁山秦五爷,听闻乌老哥雇凶刺杀奉先女未遂,一怒之下将匪贼毒害。乌老哥下手干脆利落,心也够狠的呀。佩服!佩服!” “哼!你少来调侃我!我落得今日下场,你也有份儿。”乌族长恨得咬牙,若有一日这群人落得他的手里,必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典族长无所谓地耸耸肩,从怀里拿出一个金线蜀锦的密旨,说:“八大氏族的族人接旨!” “臭小子,早怎不拿出来。” 栗二老太爷笑骂,拄着龙头拐杖站起来,跪在几位族长的身后。乌族长也松绑了,由乌夫人扶着跪下来听旨。 典族长站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宣读皇帝密旨。 密旨内容很简单。因典族长献玉玺有功,皇帝原本赏赐典族长的金银财宝皆被拒绝,换了一纸赦免令,赦免八大氏族的族人一年内的死罪。 当然,此赦免令中亦包含乌族长“私藏”玉玺之罪,毒害盗玉玺的匪贼之罪,以及谋害奉先女之罪。 密旨宣读完毕,典族长将金线蜀锦的密旨仔细收好,交给妻子代为保管。待他见到诸葛弈时,再依照皇帝的命令将密旨交给诸葛弈送还京中。 原本对典族长抱有愤恨的乌族长惊呆了,连同殿里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震惊了。每个人都扪心自问,若他们像典族长一般献宝有功、加官进爵,他们会不会弃财宝而换一纸圣令。 要知道,典族长请来的圣旨福泽八大氏族的全族人。一年内免死罪,那圣口玉言岂是儿戏? 栗二老太爷眉开眼笑,他果真没有看错人。典家侄子是个痴武的莽夫,在外人眼中是个中庸的族长。很少知晓他本性善良,看似粗犷不羁,实则细心如发。 乌族长已无话可说。长久以来对典族长的鄙夷和嘲讽,如今看来多么无耻、多么可悲。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蠢货,竟然救他于水火。 典族长大步走来,单膝跪在乌族长面前,双手托着乌族长慢慢站起来。借这个时机,凑近乌族长耳边小声说:“圣令是诸葛画师请秦五爷替你求来的,你该谢的人是诸葛画师和秦五爷。” “我也该谢谢你,典老弟。” 乌族长尴尬地笑说,勉勉强强与典族长抱抱。 第635章 大智慧藏心里 无心院。 昨日傍晚时分接到乌族长被赦免的消息,诸葛弈并不意外,栗海棠付之一笑。消息传遍八大氏族的各府,那些困守后宅的女人们无不惊讶。 如同一场闹剧,开场时汹涌澎湃,落幕时悄然无声。 栗海棠一夜未眠,实在青萝、杨嫫嫫、李嫫嫫和刘厨娘等在她耳边聒噪得烦心,连平日沉默不语的乌银铃也愤愤不平。 趁着精神尚佳,她催着刘厨娘去熬制汤羹,端到无心院去陪诸葛弈一起用早膳。 墨语轩的小茶室里,风尘扑扑赶来的秦五才落坐就吵着饿,诸葛弈无奈把自己手里的汤羹递给他。 栗海棠默默把自己的汤羹给诸葛弈。 秦五单手托碗一气喝完,呵呵笑说:“我不白吃,这东西做礼可好?”从怀里摸出一块和田的羊脂美玉,掌心大小似香囊。 栗海棠捧在手里仔细察看雕纹,双面拱形盒盖,一面龙雕一面凤纹,边缘有金箍儿固定。 “皇帝老儿赏的?” 诸葛弈一眼认出这玉镂空香薰球,乃是西域无情城主献贡的。先皇后极喜爱此物,数次向皇帝讨赏都未能如愿。没想到皇帝竟大方的赏给海棠,看来老盗王还回玉玺之事未完,皇帝龙怒未消。 “皇帝为何赏我?玉玺又不是我送回去的,奇怪了。”栗海棠虽然喜欢,却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把玉香薰球还给秦五爷,“烦请秦五爷再派人回京送一趟吧。” 秦五挑眉,笑道:“你个傻丫头敢把皇帝的赏赐还回去,不怕他下道圣旨砍你的脑袋吗?” “不怕。” 栗海棠甜甜的笑。皇帝的赏赐很好,可拿了赏赐就要替皇帝办差事。她尚无能力,那么被差遣的人就是诸葛弈。 “皇帝赏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喜欢就安心拿着吧。”诸葛弈拾来玉镂空香薰球,斜睨秦五,“说吧,皇帝老儿又在算计谁呢。” “整个瓷裕镇。” 秦五为自己添一碗粳米粥,夹两根小咸菜,慢悠悠地吃起来。 栗海棠好奇,皇帝老儿为何对瓷裕镇感兴趣呢?天下比瓷裕镇更好的地方多如牛毛,就连祁山镇和燕峡镇都胜过瓷裕镇。 诸葛弈对皇帝老儿的谋算了然于心,温润笑说:“他呀,整日疑神疑鬼的,早晚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秦五笑而不语,继续填饱肚子。 栗海棠看看诸葛弈、又看看秦五,纳闷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何她听不懂呢? 移门推开,侍童小左捧着一张拜帖站在门外,禀告:“主人,典族长前来拜访。” “请典族长来这里吧。再多做些荤香油腻的膳食进来。” 诸葛弈让栗海棠和秦五安心用早膳,他起身到墨语轩的门口迎着。 侍童小左领命去了。 片刻后,典族长随小左大步走来,右手托着一个精美的食匣。 诸葛弈站在门内,恭敬揖礼:“见过典族长。” “哈哈,子伯贤侄免礼。” 典族长爽朗大笑,伸手揽住诸葛弈的肩,随之进入屋内。 这不拘小节的举动让潜伏的暗卫们纷纷捏把冷汗,暗叹典族长的胆子够大,敢和主人搂肩搭背的。要知道翎十八、秦五和鬼手冷肆与诸葛弈相识多年,也不敢如此放肆。 小茶室里,栗海棠和秦五已将吃过的碗碟放到大食盒里,桌子也被擦得干净。只留下三双干净的筷子、三只洁净如新的青瓷碗。 幸好墨语轩里的高手多,趁诸葛弈和典族长进来之前,派暗卫们去厨房取来没用过的碗筷来掩人耳目。 诸葛弈邀请典族长进来小茶室,典族长高兴得嘴巴都咧开了。他是八位族长中第一个被请入墨语轩的人。 看到栗海棠跪坐在榻边亲手烹茶,秦五正阅看一本古籍,典族长略显紧张地后退半步,托在手里的精美食匣险些掉落。 “典族长小心些!” 诸葛弈及时扶住食匣,温和提醒。 典族长尴尬地说:“嗯,我会注意的。这食匣本是内子送给奉先女品尝的。才刚去奁匣阁时得知奉先女过来这边,便一并带过来了。” 栗海棠起身上前谢过,捧着精美食匣学着馋猫儿似的舔舔樱唇,“典夫人的厨艺是几位族长夫人中最好的。常听闫夫人夸赞典夫人烹制的糕饼,把燕峡镇远香斋的酥饼都比下去呢。” 典族长羞窘地挠挠头,憨厚的笑笑。他很少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妻子,现在亲耳听到觉得有些害羞。其实,他对妻子的厨艺很有信心,可惜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欣赏。1 诸葛弈对典族长的反应看在眼里,这是个懂得感恩和爱的善良男人,是能够信任的人。 秦五起身与典族长相礼,互道请安。 “典族长一起用早膳吧。”栗海棠将烹好的香茶倒一杯送到典族长面前,又倒了两杯给诸葛弈和秦五。 典族长坐下来,立即掏出一封金线蜀锦密旨,说:“子伯贤侄,皇帝命我宣读密旨后,即刻送到你的手里。昨晚没偷得空闲,我便早早送来了。” “典族长多放几日怕什么,皇帝又没派人盯着你。” 诸葛弈收回密旨,与自己那未开封的密旨放到一起转交给秦五,说:“用完早膳就去京城吧,免得夜长梦多。” “嗯,我亦如是想的。” 秦五拿湿巾子擦净手,接过两封密旨揣进怀里,隔着衣襟拍拍,“皇帝老儿想太多了,我回头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 诸葛弈悠悠笑答。 典族长脸色微愠,谨慎地试问:“皇帝老儿是不是要灭了咱八大氏族?” “咦?” 秦五惊诧。 诸葛弈莞尔,纠正:“不是灭八大氏族,而是收回瓷裕镇。” 典族长认同地点头,耿直的脾气让他藏不住心里话,小声嘀咕:“哼哼!我就知道树大招风。瓷裕镇在皇帝眼中是一块肥肉,他怎会错失机会呢。” 诸葛弈和秦五悄悄交换个眼色,对耿直憨厚的典族长竟有了别样的认知。瞧着他平日鲁莽粗犷,没想到他的大智慧藏在心里。 栗海棠终于知道诸葛弈和秦五之前的“哑谜”是什么了。看来皇帝老儿担忧诸葛弈霸占瓷裕镇八大氏族的财富,会危及他的龙位、他的江山。 第636章 又多一个盟友 坐拥江山的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的烦恼和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一样。对于反抗自己的人,他们想方设法的镇压;对于臣服自己的人,他们又时刻警惕、担忧谋逆。 故而,皇帝老儿对诸葛弈潜伏在瓷裕镇的真正目的,唯一猜到的原因就是吞掉巨额财富。 诸葛弈付之一笑不作辨白,秦五静观其变适时敲打,至于燕峡镇的翎十八则不理睬皇帝老儿隔三差五的疯癫。 简单用过早膳,秦五辞别,带着两封金线蜀锦密旨骑马赶去京城。 如坐针毡的典族长本想顺势离开,却被老管家阿伯端进来的荤食馋得又坐下来。两眼狼光地盯着摆在桌子中央一碟红亮亮油腻腻的猪肘子。 “咕噜!” 喉结滚动,典族长很没出息地吞口水,馋得舌头在嘴巴里蠕动,口水也越来越丰沛。 瞧着他这般贪吃的表情,栗海棠掩嘴偷笑,诸葛弈忍俊不禁。 典氏族虽排在第六位,经营的生意很单一。典氏族的族人少,男壮劳力更是少,所以典氏族的窑场主要烧制民用的粗陶水缸。 粗陶水缸在瓷裕镇连铺子都不用开,只需在窑场外面置一个草棚子,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会来草棚子采买水缸,别的镇子也有贩夫来大批量的进货。 典族长是个武痴,不擅商道谋略,每次跟着几位族长赚些蝇头小利便满足了。故而,典氏族的女子想要嫁到别的氏族夫家总会被嫌弃族穷家贫,族人们对典族长也颇有微词。 栗海棠看着贪吃的典族长,想着典氏族的平淡贫苦,有点同情秉性憨厚耿直的典族长了。 常言道,不是金刚钻儿别揽瓷器活儿。典族长不是老谋深算的人,偏偏成为族长、掌控全族人的命运。 香腻的荤食摆满桌子,不喜腻味儿的诸葛弈坐到窗边小饮香茶。 栗海棠虽喜欢荤食,但早膳会清淡些。她不好学诸葛躲得远远的,便坐在典族长对面陪着,偶尔挑些青菜吃。 典族长净了双手,吃相豪放地抓起猪肘子啃起来,边啃边夸赞:“真香!这是哪位厨娘的手艺,真真的好哟。栗二堂叔的厨娘都做不出这般香而不腻、糯且不柴的猪肘子。好吃!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儿,不够了让阿伯再端一个来。”栗海棠瞧着吞吞口水,她第一次见典族长如此“没人样儿”的吃相,大开眼界了。 临窗而坐的诸葛弈温和笑道:“典族长走时也带一个回去,给典夫人解解馋。” “不必了。” 典族长嚼着最后一口油腻皮肉,把啃得光秃秃的大骨头丢进盘子里。摸着肚子打个饱嗝儿,说:“在京城的几日,我常常懊悔,当初奉先女要与我们合作,扶值典氏族的时候,我夫妻二人胆小怕事没敢遵从。” “如此看来,典族长想通了?” 栗海棠递上一杯清茶,典族长接过一仰而尽,将空茶杯倒扣在桌上,说:“对,我想通了。不管你们需要我们如何做,我们绝无疑议。” “典族长不怕我们连典氏族也吞掉吗?”栗海棠似是而非的问着,想知道典族长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典族长大笑一声,诘问:“我说怕,难道你们会罢手吗?” “不会!” 栗海棠果断回答。 典族长摊开双手,一副任你宰割的认命表情。 栗海棠顽皮地吐粉舌,爬到诸葛弈怀里撒娇。 诸葛弈宠溺地将她揽入怀里,问:“不知什么机缘让典族长下定决心与我们结盟呢?” 典族长怅然叹声,提茶壶为自己倒一杯茶牛饮而尽,才将自己在京城和回程的路上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当初我入京见皇帝时,皇帝询问瓷裕镇中的生意如何?八大氏族的族人生活得如何?迁徒来的外族人生活得如何?” “我详细禀明之后,皇帝陷入沉思。直到我的双腿跪得麻木无知觉,皇帝才想起赏赐我献玉玺有功。我也趁机请求皇帝赦免一年死刑,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回程的路上张钦差与我喝酒,醉得糊涂时他嘲讽我愚蠢无知竟陷入皇帝的圈套,直言皇帝早已打算收回瓷裕镇,霸占八大氏族的财富充盈国库。” 栗海棠嗤之以鼻,骂道:“皇帝老儿想得美,八大氏族的族人拼死拼活赚下一份家业,怎能被他算计去。哼!昏君!坏蛋!” “确实是昏君。” 诸葛弈附和,宠溺地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 典族长又牛饮一杯茶,攥着茶杯捶响桌子,愤愤道:“当夜,我听完大吃一惊,又以为自己醉酒幻听不敢追问。翌日醒来,我越发觉得张钦差来瓷裕镇并非抓捕盗玉玺的匪贼,而是暗中探查八大氏族的财富根基。” “典族长,你怎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你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呀。”栗海棠眨眨杏眼,发觉憨厚耿直的典族长也很狡猾的。 典族长无惧她探视的目光,丢开被攥成瓷片的茶杯,说:“我只要保住典氏族就好。” “身为族长,无愧于族人已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典族长有自知知明,保护自己的氏族乃人之常情,我欣赏典族长敢为敢当的品格。” 诸葛弈如江湖人之间抱拳相礼,于典族长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即使坐着,典族长仍挺胸昂首、抱拳还礼,有一族之长的威势、也有江湖人的豪气。 诸葛弈让栗海棠到自己的卧房去取一块银质的小令牌。 栗海棠从未见过诸葛弈给“盟友”发过小令牌,去二楼卧房的暗柜里找。回来却不交给他,反而坐得远远的研究起来。 诸葛弈哑然失笑,说:“典族长莫怪,她亦是头回看见,好奇得紧呢。” 典族长讪笑,也好奇那银质的小令牌是做什么用的。 诸葛弈趁此机会,说:“小令牌能调动一队护卫,一队有二十人。不管典族长需要什么,他们都能寻来。在典族长和典夫人遇到危险时,亮出这块小令牌立即有人现身保护。” “子伯贤侄,你……你送我护卫?” “他们不仅是护卫,更是功夫高手、探子、细作、盗贼。”诸葛弈唤着海棠把银质小令牌交给典族长,叮嘱:“此令牌若丢失,保护你们的护卫也会撤走。典族长要好好保存呀。” 典族长捧着银质小令牌如获至宝,连连点头。 第637章 淘来一件宝贝 当初因为栗海棠继母小典氏,典族长和典夫人担忧被坑害没能答应结盟之事。 自从程氏族向栗海棠投诚之后,程夫人数次暗示得到燕峡镇的一些生意,每次都是栗海棠从中作保人。 典夫人听完皆懊悔不已,私下与典族长也抱怨过。典族长仍固执己见,他自知没有大才能,但保证典氏族平安延续还是有信心的。 但渐渐的,典族长发现自己如井底之蛙,忽略了周围在不断变化的。每当诸葛弈和栗海棠自揭离奇威势之时,八大氏族的领头人们就像苍蝇一样盯着两个少年。而真正能落得好处的,只有程氏族。 程夫人与典夫人交情不错,常常到典氏中正府串门子。闲谈中也好心提醒典夫人劝劝典族长投诚,又说等乌氏族殒落后下一个荣耀氏族将是闫氏族。 典夫人和典族长对程夫人所说嗤之以鼻,排行第三的乌氏族怎会殒落?孤木独撑的闫族长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又怎会有闲心谋划壮大闫氏族? 时至今日,乌族长数次谋害奉先女未遂,纵然保住族长之位也无法挽回一落千丈的声誉。如日中天的乌氏族会随着乌族长的臭名远播而渐渐走向哀败,何况乌族长没有亲生嫡子,过继儿子出身乌氏西府,乃乌三爷嫡出。 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乌族长有百万兵也抵挡不住来势汹汹,乌氏族终究会被取代,那跃上排行第三位置的大氏族,也许正是程夫人所提的闫氏族。 憨厚耿直的典族长怀揣银质小令牌欢欢喜喜地走出大门,栗海棠领着青萝亲自送他出来。与老管家阿伯道别后,大摇大摆回去奁匣阁。 守在无心院外面的各府探子焦急赶回北民巷子的探子窝去飞鸽传书。 各府掌权的老爷们看到密信后茶饭不香、彻夜不眠,他们猜想给予典族长好处的人是诸葛弈、还是栗海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说典族长。 怀揣银质小令牌赶回家中的典族长一下马便喝令老管家把府中的各个门都关上,府中的人不准外出,有客来访也闭门谢客。 老管家呆呆地应和着,亦步亦趋跟在典族长身后。他是看着典族长长大的老仆人,这耿直的小主人除了成亲那天露出兴奋急迫的表情,现在是第二次。 “少族长,你又乱花钱买武功秘籍啦?少夫人知道了又要哭哭闹闹回娘家。哎哟,少族长慢点儿走,快把那些糟心的书给老奴,老奴送去厨房当柴烧去。” “放屁,我买来的武功秘籍都是有用的,没瞧见我在擂台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吗?那些江湖人全都败给我的拳头。” 典族长大脚一转,向后宅院走去。他回头瞪了老管家,骂道:“快去传令,不准任何人进出。” “哎?是是是,老奴怎把正事儿给忘了呢。” 老管家拍拍脑门儿,一路小碎步往回跑。嘴里唠唠叨叨:“不知在外面又遇到什么,疯魔得要封府。少族长欠收拾,真该请少夫人好好修理修理他。” “老管家,小心传到少族长耳朵里,你吃不完兜着走。” 跟在身边的小厮掩嘴偷笑,每次少夫人修理少族长,少族长都会修理老管家。看来今儿又有热闹瞧啦。 典氏中正府的后宅有三座相邻的院子,其中一座亭台楼阁皆精妙绝伦的院子是历代典氏族长嫡妻的居处,取名:温淑院。 出自《诗经·邶风·燕燕》中有句:“终温且惠,淑慎其身。” 原是对出嫁女儿的依依难舍、细细叮宁,又对女儿的品格一番赞美。而典氏中正府嫡妻居住的院子,取名乃是典氏族第三代族长夫人。 这位族长夫人不仅警示自己要贤惠善良、谨言慎行、以正己身,也告戒后世的族长夫人们。 典夫人嫁入典氏中正府,拜见婆母时被命令站在院门口反复大声诵读“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这句话。并非她犯错,是让她牢记。 典族长喜上眉梢,跨过院门直奔正屋,边跑边喊:“媳妇,瞧我淘来一件什么宝贝。” 门帘掀起,典夫人柳眉微挑,含怨嗔骂:“你又去败家了?看来去京城拿的盘缠还有剩余,快快交出来。” “哎哟,好媳妇,那点子小钱儿就留给我喝酒吧。”典族长讨好地搂住娇妻往屋里走,路过偷笑的丫鬟时斜眼骂道:“你个厚脸皮的,还不快去打水来给我净面。” “是。” 丫鬟连忙走开。 典族长露出讨好的笑脸,搂着娇妻同坐窗前的榻上,咧着大嘴哈哈笑,在衣襟里摸索、摸索、摸索…… 典夫人媚眼斜睇,娇声问:“你少装蒜,快把败家的东西交出来,我丢到炭火盆里烧了。哼!” “哈哈,媳妇烧不得!” “什么?你要烧我?” “呸呸呸,我说错了说错了。是媳妇不能烧这宝贝,可贵着呢。”典族长挤眉弄眼逗娇妻,拳头从衣襟里退出来给她瞧,眉毛抖抖奸笑问:“你猜是什么宝贝?” 典夫人眨眨美眸,思忖他的大拳头藏不住一本武功秘籍。瞧他讨好卖乖的样子,难道是…… “给我买的首饰?” 典族长嚣张大笑,摇头,“错!再猜!” 典夫人盯着大拳头,想想,又说。 “戒指?” “错!再猜!” “花钿?” “最后一次机会,再猜错了,你就……嘿嘿!” 典族长狡黠地舔舔嘴巴,一副痞赖的盯着娇妻的朱唇。 “要死了,大白天的也不怕人笑话。”典夫人含羞带怯地睐了厚脸皮的丈夫,嘟嘟小嘴说:“镯子。猜不对,我就放弃啦。” “傻媳妇,你故意猜不准是不是?哈哈哈,多日不见甚为想念,咱们先去洗个鸳鸯澡,再来瞧瞧我带回什么宝贝了。” “给我起开!谁要和你鸳鸯澡呢。”典夫人羞得捂脸逃跑,被典族长长臂一伸抓回怀里,大笑道:“哈哈哈,老夫老妻的害什么臊啊。好好好,先看宝贝再去……唔!” “再敢胡说八道,我要恼啦。” 典夫人捂住丈夫的嘴巴,板起脸来威胁。 “嗯嗯!” 典族长眼睛笑弯弯,大拳头举在她的眼前缓缓展开。 厚实粗茧的大掌躺着一块鸡蛋大小的银质令牌,牌子中央仅有一个“护”字,周围是罕见的鹰纹。 典夫人眨眨美眸,好奇问:“奉先女给的?还是诸葛画师给的?” 典族长憨笑,附在她耳边轻语:“当然是……陪我鸳鸯浴,边洗边告诉你。哈哈哈!” 抱起娇妻往东耳房跑,哪管白天或黑夜。 第638章 二爷们斗志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来说说奁匣阁和无心院。 送典族长离开后,栗海棠领着丫鬟青萝大摇大摆地走西跨院偏门回到奁匣阁。 奁匣阁中院里静悄悄的,乌银铃站在玉兰树下一脸厌恶地瞪着东跨院的垂花门,专注得连海棠站在身后都没有察觉。 栗海棠掐住喉咙,故意低沉嗓音问:“你、在、看、什、么?” “啊——!” 乌银铃惊慌尖叫,捂着胸口转身,睁大眼睛看到捉弄自己的栗海棠,又气又委屈地跺跺脚,嗔怪:“大姑娘真坏!” “哈哈哈!谁让你没看到我回来呢。” 栗海棠主动拉着乌银铃的手往屋子里走,说:“先让我歇会儿,等下我们出去逛集市。” “算了吧。东跨院里有人赖着不走,非要见你呢。”乌银铃反拉着栗海棠往东垂花门走,说:“乌二夫人和乌大姑娘带来两箱子东西,不管杨嫫嫫如何劝也不肯回去。我便作主请她们到东跨院歇息,谁知送茶的时候听到母女俩密谋要利用大姑娘扳倒乌族长呢。” “扳倒乌族长?哈哈,她们想得挺美呀。” 栗海棠掩帕偷笑,任由乌银铃拉着她到东跨院。看到闻声走出东厢房的母女二人,她一本正经地见礼。 “见过乌二夫人。” “妾身拜见奉先女。” 乌二夫人恭敬行万福礼,悄悄扯下女儿的袖子。 乌芊芊默默行万福礼,一双黑眼睛盯着栗海棠和乌银铃交握的手,心里不是滋味。 当初在乌氏中正府,她帮助栗海棠救走元家兄妹,就是想趁机与她结交为好友。谁知道回家后被父亲勒令禁足思过,失去与栗海棠成为好友的最佳时机。 再看看乌银铃,她的怨愤更深。她是乌氏族的嫡长女,虽不是族长夫人所生,却是乌二爷正妻所生的嫡长女。 反观乌银铃,乌三爷外宅娘子所生的私生女,是族长大伯用来代替她做人质的私生女。若非有了代替之实,她连“乌”氏的姓氏都没有资格,更没有资格成为乌氏西府的庶女,被写入《乌氏族谱(妇姑谱)》。 恨! 一个庶女凭什么得到奉先女的青睐,凭什么在奁匣阁颐指气使的,凭什么连她的母亲和她都要乖乖听之留在东跨院等待? “乌大姑娘似乎不情愿见到我呀。”栗海棠察觉到乌芊芊对乌银铃的敌意,佯装刁难地打趣,与乌银铃手拉手走进东厢房。 乌芊芊垂着头不回答,默默跟在乌二夫人身后进到东厢里。 乌二夫人尴尬地笑着为女儿辨白:“哪有的事儿哟。芊芊在家里时常常念叨奉先女,说起在乌氏中正府救助元家兄妹时的英姿,一脸的崇拜呢。连我们府里的仆婢们也称赞奉先女乃女中豪杰。” “乌氏南府的仆婢质而不野,是乌二爷和乌二夫人训导有方。” 栗海棠让乌银铃同坐在炕上,请乌二夫人坐到对面的凳子,至于乌芊芊就站在她母亲的身后吧。 乌二夫人脸皮僵笑,如坐针毡。她在家里想好的请求在见到栗海棠时紧张得脑中一片空白,现在想说又觉得时机不对。 “我今日有些忙,乌二夫人有事请直言。”栗海棠懒得与乌二夫人绕弯子,不必猜就知道她拉着女儿跑来送礼的目的是什么。 乌二夫人僵着笑脸起身行个万福礼,想开门见山的请栗海棠罢免乌族长的权位,又怕太突兀反遭拒绝。 就在她迟疑不语之时,院子里传来杨嫫嫫的询问声。 “大姑娘可在东厢房吗?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吧。” 栗海棠歪靠着凭几,看向站起来的乌银铃。 杨嫫嫫掀帘进来,看也不看乌二夫人母女,敛眸禀告:“无心院的画师先生请大姑娘过去。几位二爷已齐聚明华堂,正待着大姑娘呢。” 栗海棠笑盈盈地问:“有乌二爷吗?” “这——”杨嫫嫫拉长音儿,看看乌二夫人母女,垂头禀告:“老奴不知。画师先生派侍童小左过来传禀的,老奴不敢问哪几位二爷在。” “罢了,我去瞧瞧便知。” 栗海棠下炕,对乌二夫人说:“你来作甚,你知我知。留下礼,回去等消息吧。” “多谢奉先女!” 乌二夫人如临大赦,扑通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她是隐瞒丈夫偷着来的,送的金银礼也是她的体己钱。她有个残疾儿子是指望不上的,只希望她的肚子还争气,再添一个儿子来争。 生儿子之前,她也不能闲着。至少帮胆小的丈夫夺来族长之位才踏实,也好将来她的小儿子承继父业当上乌氏族长。 乌二夫人是个有野心、有心计的女人。可惜她生下的大儿子天生有疾,无法替她完成揽权夺位的梦想。 栗海棠让杨嫫嫫亲自送乌二夫人母女离开,她领着青萝去无心院明华堂,而乌银铃和李嫫嫫依照栗海棠的吩咐准备些软糯的清淡糕饼送到无心院。 既然让侍童小左来请,又聚在明华堂。栗海棠穿着早晨去无心院的衣服,戴着齐腰雪纱帷帽再次大摇大摆地走正门,让探子们回去禀告吧。 无心院,明华堂。 比起衍盛堂的庄严宏伟、奁匣阁大殿的瑰丽华贵相比较,无心院的明华堂朴素雅致,自有文人雅士的书卷气。 此时,诸葛弈坐在主位上,两旁各摆八桌八椅。但仅有左一位、右一位坐着人,其余皆空着。 吩咐青萝留在外面,栗海棠独自进来,看到二位熟悉的男人,她懒洋洋地迈着小步子走向诸葛弈,顺手摘下雪纱帷帽随意放在一个空桌子上。 “栗二爷和闫二爷来无心院也不怕外面的探子看到,消息传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栗海棠自顾自得地拿起一颗青野果吃,坐到另一把椅子里。 三清道人口中念叨:“无量天尊!多日不见,海棠姑娘牙尖嘴利得更厉害啦。” “花老道,你不在南府里修仙炼丹药,怎么舍得跑出来闲逛?难道闫族长也雇佣江湖匪贼谋害你?” “非也!非也!是我急着来问问诸葛公子和海棠姑娘,几时履行咱们之间的盟约。贫道离开师父太久实在想念,想着快快了结俗事,余生陪在师父身边服侍,再不沾染红尘俗事。” 三清道人和善的说,表达对师父的孝顺之心。 栗二爷斜靠在椅背,冷瞟虚伪的三清道人,嗤笑道:“闫二,你肚子里藏着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我还不清楚吗?你少诓骗他们年少不经事,不懂你的花花肠子。” 竖起食指指向三清道人的鼻尖,威胁说:“闫二,我警告你啊。敢动他们一根汗毛,别怪我不念昔日的旧情。” 三清道人讪讪陪笑:“栗二哥说得什么话,贫道怎会谋害他们呢。别看他们年轻,贫道再轮回一世也不敢和他们斗智。” “哼!你知道就好。” 栗二爷轻蔑哼气,看向栗海棠时眼神变得深邃,说:“你收了乌氏南府的礼?” 栗海棠爽直地回答:“对,收了。” 第639章 不争才是傻子 栗二爷眉心微蹙又平展,故作淡定地喝茶。 三清道人无声微笑,挂在左臂弯的拂尘换到右臂弯,轻喃“无量天尊”也保持沉默。 相较二人,诸葛弈俊美笑容不变,宠溺眼神愈发温柔。刚刚斟满的茶杯交到她的小手里,哑着嗓子说:“先喝口茶,慢慢说。” “师父才该多喝点茶,我不渴也没啥说的。” 栗海棠捏着茶杯底还回来,歪着身子倚着桌沿儿,一对金莲小脚悠哉悠哉地晃动着,曜黑杏眼在栗二爷和三清道人之间观察。 三清道人被盯视得老脸泛红,尴尬地扭脸看向屋门外的院景。 栗二爷瞪了装乌龟的三清道人,暗骂:老混球真狡猾,摆明怕得罪小丫头坏了你的计划。哼,你不敢开口问,我来问便是。 “奉先女,你收下乌氏南府的礼,难道要拉拢乌二爷代替乌族长吗?” “栗二爷最近很闲吗?不好好谋划从栗族长手里夺权,总盯着乌氏族作甚?乌氏族的族长只有乌族长能担当,换作谁都不合适。” 栗海棠表明自己的意图,栗二爷和三清道人都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依他们之见,乌族长威势和声誉已风光不再,在乌氏族人心中地位如天坠地。此时乘胜追击或扶植一个自己人来接掌乌氏族正当时。 乌氏四兄弟,乌族长和乌三爷对权势颇有贪念,最好极力镇压;乌二爷软弱无能、乌四爷纨绔风流,是最容易掌控的,乃傀儡族长的不二人选。 诸葛弈知道栗二爷和三清道人的想法。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栗二爷、三清道人站在局外看乌氏族,认为栗海棠掌控乌二爷作傀儡,将乌氏族的权势牢牢抓在手里。但他们似乎忘记自己也在谋划夺权,意图取而代之。 栗海棠嫣然浅笑,起身对二人行礼,道谢:“多谢栗二爷和花老道替我思虑周全,我也觉得你们所言有理呢。” “不敢居功。只要海棠姑娘一声令下,我们必定赴汤蹈火助海棠姑娘掌控乌氏族。”三清道人笑容慈善,讨好之意让栗二爷暗骂无耻。 栗二爷稳坐椅中没有言语,他怎觉得小姑娘的曜黑杏眼闪过一抹狡黠。细思小姑娘刚才的话,似乎故意挖陷阱等着他们来跳呢。 无知者无畏。 三清道人喜笑颜开,说:“无量天尊!贫道见乌族长大势已去,乌三爷又是个多疑的脾性,乌四爷风流好玩也不堪担当重任。乌二爷品性纯良、行事谨慎,海棠姑娘要三思啊。乌族长已视你为眼中钉,就算你保他的族长之位又如何,他照样与你做对。” “花老道说得有理,我马上回奁匣阁去派人请闫族长,与他一起商讨如何驱逐你永远不得回来。” 栗海棠斜睇三清道人。想借她的手谋夺乌氏族,真当她是憨子吗?看不清他们心里打得鬼主意?别瞧栗二爷沉默不语,其实比三清道人更渴望权势。 “我劝你们善良些。掌管一个大氏族犹觉不及,还想掌管另一个大氏族?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撑死的是自己呢。” “奉先女教训得是。” 栗二爷暗道万幸,他迟迟不开口便是怕暴露自己的野心,免得激怒小姑娘得不偿失。目前,他连栗氏族都未能抢过来,何必再贪恋乌氏族呢。 诸葛弈隔着桌子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柔声叮嘱:“你且派人把乌二夫人的礼送回去吧,我再添补些免得让乌氏南府嘲笑你小气。面子事小,名声事大。” “才不呢。那礼,我收定了。” 栗海棠昂首斜睨栗二爷和三清道人,说:“你们该做的是让栗氏族和闫氏族大乱,让栗族长和闫族长没有闲心来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至于乌氏族,收起你们的野心。小心惹怒了我,我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 栗二爷起身揖礼,面色沉重。 三清道人板起黑脸,冷声质问诸葛弈,“诸葛少年,我们之间的盟约可是你们来谋事,我坐享其成。” “现在变了。” 栗海棠抢先回答,食指指向屋顶。 三清道人顺着指向仰头望屋顶,屋梁很粗壮、梁上的彩画很美很艳丽,但他已经看过十几年没觉异常。 “你让我看什么?” “老天爷看不惯,硬是带走了你的亲孙儿。如今,你还要坐享其成吗?”栗海棠知道失踪的莫妍秀一直是三清道人心里的一根刺儿。 想到尚在莫妍秀腹中的亲孙儿,三清道人恨不得提剑杀进莫氏族各府中一解心头之恨。他的亲孙儿啊,不知是死是活。 栗二爷知道莫闫两家的联姻,莫二爷最宠爱的庶女未婚先孕嫁入闫氏中正府,竟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就委委屈屈的嫁了。 听坊间传言,莫三姑娘一怒之下疯魔,闫族长和闫大公子嫌丢脸便悄悄送出去,对外谎称“失踪”。 如今看来,坊间传言是假的。莫三姑娘确实失踪了,而腹中孩子是闫礼的亲生子,也是闫二爷的亲孙儿。 “闫二,你别太心疼。大侄儿还年轻,日后娶了正室想多生几个嫡子嫡女没有啊。”栗二爷乐呵呵劝着。 三清道人冷瞥他,鄙夷道:“你先验验自己的那俩闺女吧,看看哪个才是你的亲骨肉。” 谈到妻子栗燕夫人为自己生下的两个女儿,栗二爷饮血暗恨。他若非早就验过,怎会设计一场假死,又怎会谋划夺权呢。 栗海棠虽不明白三清道人奚落栗二爷验看女儿的话,但栗二爷难得没有出口辨白让她似乎猜到了隐秘。 “初为奉先女,我不知权势有什么好的。真正入瓷源堂议事后,我发现权势是一样令人疯魔的东西。不争才是傻子,栗二爷做得对。” 听海棠如此说,栗二爷的阴郁脸色微有变化,嘴角略略翘起,低声道:“多谢。” “栗二爷客气。” 栗海棠嫣然浅笑,看看屋门外的天色已临近正午时分,她起身向诸葛弈拜别。 “师父,我先去了。” “去吧。” 诸葛弈颌首。他和栗二爷、三清道人要商量些隐密的事情,不宜让她知道太多。 栗海棠向栗二爷、三清道人行礼后,领着青萝光明正大的走正门离开。 无心院外面的探子又忙起来,纷纷飞鸽传书禀告自己的主子:奉先女离开,栗二爷和闫二爷未离。 第640章 桓二哥明白人 奁匣阁。 栗海棠领着青萝回来时,正巧杨嫫嫫和李嫫嫫亲自提着大食盒从后院走来,见到她们回来立即上前行礼。 栗海棠打量两个大食盒,叶儿眉微蹙,语气不满地说:“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怎偏偏不听呢?咱们才几个人呀,就吃得了两大食盒的东西?便是有糕饼点心也用不着和膳食一起拿来,那东西放凉吃味道更好。” “大姑娘教训,老奴们不敢忘呀。只是今儿特殊,便让刘厨娘多做些吃食。”杨嫫嫫老脸羞赧,她还是第一次挨训呢。 栗海棠不悦问:“怎么个特殊?是谁的生辰吗?” “大姑娘去了无心院,老奴不敢惊扰。”杨嫫嫫戒备地望了眼东垂花门,附在海棠耳边低语:“乌二夫人和乌大姑娘乘马车离开后,谁知乌大姑娘竟偷跑回来,在门外恰巧撞见莫二公子。” “桓哥哥胆子大呀,竟做起我奁匣阁的主了。”栗海棠揶揄,伸着小脑袋凑近杨嫫嫫,说:“东跨院里只有桓哥哥和乌芊芊吗?” “银铃姑娘也在。” 杨嫫嫫说着,又戒备地偷瞄东垂花门的方向,嗓音压得更低,说:“老奴瞧着银铃姑娘气得眼圈都红了。原本堵在东跨院的门口不让他们进来,谁知莫二公子直接抱起她往里面冲,乌大姑娘紧随其后。” “哎哟哟,桓哥哥胆子大呀,竟敢在我奁匣阁的大门口耍无赖,还敢大庭广众之下抱银铃?”栗海棠掩嘴大笑,笑声跃过高墙传到东跨院里。 坐在东跨院院子里的莫晟桓抚额,对生气不理睬他的乌银铃苦声哀求:“我的好银铃妹妹,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一会儿海棠妹妹问起来,你千万要替我求情呀。” “哈哈,庶女配庶子,我瞧着你们配一对儿挺好的。” 乌芊芊坐在对面磕瓜子,看到乌银铃眼圈红得像兔子似的,她就高兴得吃不下饭。 “你闭嘴!” 莫晟桓气得咬牙切齿,讥讽道:“同是乌家姑娘,怎么品行差得如此之多呢。嫡女又如何,连给庶女提鞋都不配。哼!最瞧不起你这种厚颜无耻的女子。等会儿海棠妹妹来了,我定要告状。” “好呀,我真想听听桓哥哥要告谁的状。” 栗海棠背着小手慢悠悠跨院东垂花门,走到他的身边坐下,顺手抓一把瓜子磕起来。 莫晟桓叹气,指着乌芊芊说:“她!这女人不请自来,惹哭银铃妹妹还耍赖不走。瞧,连我带来的瓜子都被她吃了。” “瓜子是我炒给银铃吃的,你几时带来过瓜子?”栗海棠斜白厚脸皮的莫晟桓,就差说一句:二哥,你说谎能打个草稿吗?让我有个准备与你一唱一和呀。 莫晟桓梗直脖子睁圆眼辨白:“我前几日送来的呀,整整一袋子呢,少说有一石。” “少来!” 栗海棠撇撇小嘴,看向乌芊芊,“你闯进来作甚?不知道奁匣阁的规矩吗?” “我知道。” 乌芊芊丢开手里的瓜子壳,拍拍双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交给栗海棠,“这是我在族长大伯的书房抄录来的,你一看便知。” 栗海棠垂眸看看递来的荷包,未伸手接。她抬眼打量乌芊芊,猜不透她靠近自己的阴谋是什么。 “你在讨好我?” “是。” 乌芊芊正直地回答。 栗海棠盯着她的眉眼,想看出她内心的破绽。 未果!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你的朋友。” 乌芊芊直白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让栗海棠大感惊讶。 莫晟桓笑看乌芊芊,她的真诚全在脸上,让人无法忍心拒绝。但刹那间瞳眸一闪而逝的狡色,依然被莫晟桓的一双厉眸捕捉到。 十一岁游戏人间,十三岁闯荡江湖,十五岁交遍天下友。莫晟桓敢说自己阅人无数、看透人心。 商人常言:上赶着的买卖不能做。 于栗海棠来说,乌芊芊的投诚绝非好事。 莫晟桓觉得自己身为“兄长”该保护栗海棠的。他饶有兴味地瞟一眼荷包,说:“乌家大妹子来奁匣阁示好,只是想与海棠妹妹成为朋友吗?” “莫家二哥哥没看到、没听到吗?我的诚意十足。”乌芊芊屈指敲打荷包,意思再明显不过。 莫晟桓嗤之以鼻,问:“海棠妹妹,我能看看荷包里的东西吗?” “可以。” “不行!” 栗海棠轻飘飘的准允和乌芊芊疾言厉色的拒绝同时发声,可惜莫晟桓的手已经按住荷包,纵使乌芊芊也伸手抢夺已落了后。 两只手交叠按在荷包上,莫晟桓讥笑的眼睛与乌芊芊愤怒的眼睛对峙,谁也不肯缩回手。 “大姑娘,我累了,先回房去歇息。” 乌银铃无精打采地起身回屋,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如此慌乱又疼痛。是担忧栗海棠被抢走吗?还是厌恶莫晟桓与乌芊芊对视的眼神?或者,看到莫晟桓和乌芊芊吵架就觉得烦闷。 栗海棠托着下巴看莫晟桓和乌芊芊大眼瞪小眼,对乌银铃的话置若罔闻。这也让乌银铃感到莫大的委屈。远离的脚步越来越急迫,直到用力撞关两扇屋门她才任泪水横流。 “银铃一定在屋子里偷偷哭呢。” 栗海棠托着下巴观战,嘴巴说着与此二人无关的话。 莫晟桓移开眼睛,在乌芊芊扬脸不屑地斜睇手下败将的时候,趁她沾沾自喜松懈之时趁机抓来荷包,他扬起攥住荷包的拳头宣示自己的胜利。 “你……小人!” “呵呵,彼此彼此。” 莫晟桓得意地拆开荷包取出藏在里面的纸,仅从渗透过来的墨迹能看出是一个人的名字。 “乌家大妹子吃里扒外,不知乌族长知道后会如何处置你呢。”莫晟桓没有展开纸,只将荷包丢还给乌芊芊。 乌芊芊心寒如冰,颤抖着伸手抓住荷包。她的眼中迸射怒意,也暗藏杀机。 “呵呵!” 莫晟桓不屑冷笑,夹着纸塞到自己的衣襟内兜里,说:“兔死狗烹,莫妍秀落得今日下场乃她自作孽不可活。乌家大妹子还算精明,知道投靠海棠妹妹能得到庇护。可惜呀,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如何?难道比不得乌银铃那个贱胚子吗?她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搬不上台面儿的庶女。”乌芊芊恼羞成怒,拍着石桌破口大骂。 莫晟桓笑容不变,弯弯的眼睛渐渐凌厉。 一直沉默的栗海棠伸伸懒腰,从莫晟桓的衣襟兜里摸出那张折成四方的纸。 “桓哥哥是明白人,我也不糊涂。” “哈哈哈,小狐狸!” 莫晟桓畅怀大笑,不再理睬怒气冲冲的乌芊芊,拉起栗海棠的衣袖便往东垂花门走,边走边喊:“银铃姑娘快出来,咱们去中院吃饭。” 屋门吱呀敞开,乌银铃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睛走出来,看到东跨院二门的乌芊芊愤走的背影。 第641章 权势重新排位 无心院,明华堂。 栗二爷和三清道人留下来用过午膳,席间与诸葛弈商议好各自夺权之事,在得到诸葛弈的承诺后信心十足的离开。 此时,诸葛弈尚在明华堂等待八位族长的到来。一日之内典族长、栗海棠、栗二爷和三清道人进进出出,外面的各府探子定是焦头烂额又难抑兴奋。北民巷子的飞鸽乱舞,已分不清是谁家的鸽子。 幸好他和小丫头未雨缪谋,分占北民巷子东西的探子窝足够捕捉所有信鸽,抄录密信后再放飞。 “师父在想什么,我和桓哥哥来了也没察觉。” 栗海棠大摇大摆拉着莫晟桓的手走进来。 诸葛弈温和一笑,看到她的白嫩小手被莫晟桓握着,龙眸刹时寒森,凌厉目光盯上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呵呵,子伯兄别发火,我放手!我放手!哈哈哈哈。”莫晟桓连忙举起双手投降,灰溜溜躲到门边尴尬大笑来掩饰内心的恐慌。 诸葛弈睐一眼站在门边的怂痞子,对小姑娘招手,“过来!” 栗海棠“嘿嘿嘿”傻笑,双手后捂着小屁股慢慢蹭到他的面前,气鼓着脸蛋小声央求:“师父,人家知道错了,不要打好不好?” “栗海棠!” 突然一声厉吼,喊得还是她的全名。可见某人打翻醋坛子,怒火已按压不住了。 “师父,呜呜,我……我……” 栗海棠吓得珠钗掉落也顾不得,捂着小屁股转身逃跑。只恨自己的三寸金莲小脚迈开的步子太小,没几步就被抓回去。 “想逃去哪里。嗯?” 上扬音调让栗海棠不由自主身子微颤,脚底下坠了铁块似的迈不动了。纤软小腰被长臂一勾,诸葛弈轻松抱起她往外走。路过莫晟桓身边时,随口道:“你留下来等八位族长,我送她回奁匣阁。” “好啊好啊。” 莫晟桓点头如捣蒜,亲自送二人出门。 被扛在诸葛弈肩上的海棠气愤挥舞小拳头,“桓哥哥,你太不厚道啦!我要和你绝交!绝交!哼~!” “好啊好啊。” 莫晟桓点头如捣蒜。绝交好啊,至少不必再被子伯兄丢眼刀子,那滋味……啧啧,总有种一命呜呼的错觉。 栗海棠被诸葛弈扛回奁匣阁后,就坐到西暖阁里生闷气。谁来劝也不听,连平日最得宠的刘二娘端来新烹制的糕饼也被拒之门外。 暗卫来禀告时,诸葛弈会心一笑,交待任何不准打扰她生闷气。暗卫擦擦冷汗,主子和小主子闹脾气,遭殃的是他们啊。 直到黄昏时分,华灯初上,闻讯赶来的六位族长才在明华堂里坐定,看到迎接他们的人竟是莫晟桓。 见到几日不见的二儿子,莫族长老脸黑沉,指着二儿子的笑脸斥骂:“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多少天没回家了?你整日在外面游手好闲、花钱如流水,真不知道我当初生你作甚。” 莫晟桓深鞠躬揖礼,陪笑道:“父亲莫生气,儿子不争气由来已久,全镇子的人皆知道。哪日儿子忽然转了脾性,父亲才要真生气呢。” “哼!少把你在外面的油腔滑调来搪塞我,今儿你若不回家便永远别回来了。” 莫族长挥手赶苍蝇似的驱赶二儿子。这儿子是个滑头,只对钱财和女人有兴趣,遇事随心所欲、痞赖张扬,很难控制于掌心。所以他对二儿子没有太宠,也不过于表达父子之情。 莫晟桓见典族长姗姗来迟,笑吟吟上前揖礼,“侄儿见过典世叔,典世叔安好!” “好。” 典族长憨直地应一声,拍拍莫晟桓的肩算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表达。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环视一圈不见乌族长。 “莫老哥,乌老哥没来吗?” “他有什么脸来?” 莫族长鄙蔑冷哼,看到诸葛弈雪发披散,青色长袍松松垮垮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老脸略显不满,他稳坐椅中凝视少年渐渐走来,落坐于主位。 “今儿子伯贤侄的府里挺热闹呀。” 栗族长忍不住开口。接到探子的飞鸽传书,他就坐立难安。 自从马车里被栗二爷用匕首挟持,平安脱险后,栗族长暗中派出许多人在镇子里查找栗二爷的下落,谁知栗二爷竟光明正大地进了无心院。 且有探子来报,看着栗二爷与三清道人一起离开,在随三清道人乘马车出了镇子的时候再次失踪。 “是啊。听说我那修道炼丹的二弟也来叨扰呢。”闫族长附和,斜瞟坐在主位的少年。 程、司、燕三位族长沉默不语,他们是来凑数儿的。不管是栗二爷、三清道人、典族长与诸葛弈有何种密谋,皆与他们不相干。 莫族长老眼眯起,问典族长:“你早晨来过?” 典族长耿直道:“来过。遵皇帝口谕,宣读密旨后交给子伯贤侄。” “你是皇帝的人?” 栗族长瞠目。 诸葛弈温润笑道:“若是,我还会寄居于此吗?那密旨已交给秦五爷,皇帝命他将密旨送回京。” “原来如此。” 莫族长恍然。他安排在镇外的探子确实看到秦五爷骑快马离开,方向正是京城。 栗族长不关心这些,继续问:“我家二弟怎会来找你?你与他又在密谋什么?” 诸葛弈大笑,诘问:“哈哈哈,栗族长问得如此直白,我如何答复才能令你满意呢?” “如实答复即可。” 栗族长坐得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弈。他要借着众人在场来逼诸葛弈说实话,就算暴光他们兄弟相争的隐密也没关系。 诸葛弈佩服栗族长的勇气。别人千方百计的隐瞒着家族内讧的事实,他却堂而皇之的自揭真相。 平庸的栗族长比狡诈的闫族长更值得敬佩,至少人家有破斧沉舟的勇气。闫族长嘛,呵呵,无妨来个同甘共苦吧。 诸葛弈故作迟疑地沉默片刻,平静地说:“二位爷来此,想借我之力得到翎爷的赏识,助他们完成权势重新排位的愿望。” “权势重新排位?这是什么意思?” 栗族长惊讶,看向闫族长,“你听过没有?” 闫族长脸上的笑容僵了,摇头:“我没听二弟说过。” 二人齐看向诸葛弈。 莫族长等几位族长也疑惑不解。 第642章 各凭本事守权 诸葛弈笑而不语,多么浅显易懂的六个字。这群老狐狸偏要装糊涂,摆明想借他的口来坐实栗二爷和三清道人的“夺权”之罪。 若他没有记错,八大氏族的《祖规》中有一条:凡企图谋害族长,觊觎族权或家财皆处以除名驱逐之惩,后世子孙永不可归族。 其实,闫二爷回来以“三清道人”的道号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正是他不确定闫族长是否在当年逼他远走异乡之后又在闫氏族谱中除名。 如今看来,闫族长夺侄子逼走亲弟弟之后,并没有对闫氏族谱动手。也许当年尚有一丝愧疚,或仅存的同胞之情,让闫族长打消了斩草除根的恶念。 诸葛弈不点破,莫族长等几位族长坐山观虎斗,唯有栗族长和闫族长心里悬着大石头,恨不得把两个混帐抓来用大石头砸死算了。 典族长实在不喜欢安静,既然谁都不说话,他来说说呗。反正他是局外人,被夺权的人又不是他。 搓搓大手,他清咳两声,说:“想必栗族长和闫族长心中忐忑难安吧。子伯贤侄定不会答应他们,二位哥哥要宽心。我虽与子伯贤侄没有过多的相处,但也知道……” “不,我答应了。” 诸葛弈突然搭腔,吓得典族长差点没咬断舌头,愤愤地瞪了诸葛弈,不满大吼:“你不能等我说完吗?我的舌头哟……”嘴里一股子腥甜味儿,他伸出舌头给诸葛弈看,“唔!出血了!” “桓二弟,烦劳你领着典族长去漱漱口,再敷上这药末。” 诸葛弈掏出一瓶止血药交给莫晟桓。暗笑典族长耿直单纯得像个孩子,挺有趣的。 莫晟桓也觉得典族长孩子气很逗,忙和颜悦色地哄着,领着典族长离开明华堂。在所有人的目光又齐聚向诸葛弈的时候,典族长眼中闪过一抹奸诈,连走在身边的莫晟桓都没有发现。 幸好!幸好老管家阿伯端着烹好的热茶迎面走来,凌厉老眼立即捕捉到典族长瞳中的鬼黠。 “阿伯好。快送茶进去吧,子伯兄定口渴了。” 莫晟桓促狭笑,唤来侍童小左引着他和典族长到一个厢房去治舌头的伤。 阿伯端茶进门,恭敬地向众位族长鞠躬请安。众人皆知道他是哑巴,也不计较他没有说吉祥话。 诸葛弈连忙唤着阿伯送茶过来,他快渴死了。 阿伯将一杯茶直接放到诸葛弈的手里,无名指尖快速又极轻地在诸葛弈的掌心写下“典族长有诡”,然后默默端茶给莫族长等人。 诸葛弈敛眸喝茶,思忖阿伯送茶、典族长走出屋门,旁边又有莫晟桓陪同,典族长会做出怎样诡异的举动让阿伯戒备呢? 浅饮一口茶,他故作脖子僵硬地仰头,对潜伏屋顶的暗卫投去一个“查”的眼神。暗卫立即消失,去找阿伯询问实情后去厢房观察典族长。 “好茶~!” 燕族长最懂茶,他的岳丈家在江南有一座茶山,每年新采的茶会分给他一半来尝尝鲜儿。故而成亲后,他对茶越来越有兴致,曾专门陪着老岳丈去茶山巡视,品尝过新采摘的嫩茶。 司族长也颇爱品茶,他平日喝惯了醇香浓厚的熟茶,现在喝清淡回甘的生茶竟比他爱喝的熟茶更有香甜味儿。 莫族长等人对茶各有见地,只是不如司族长和燕族长这般喜好。但无一不认同他们的赞叹,这杯清淡回甘的茶确实很好。 诸葛弈温润浅笑,对站在门外的老管家说:“阿伯,去将茶分出几包来给各位族长的府上送去,也请各位族长夫人尝尝。” 阿伯颌首去了。 栗族长心不在茶,亦觉无味。他几次开口都被莫族长的白眼瞪回来,思来想去又觉得不问清楚亦不心安。 “子伯贤侄,你为何要答应他们?别忘了你当初落魄时投奔八大氏族门下,是我们力排众议保你衣食无忧的。” “栗族长的意思是……”诸葛弈把玩着空茶杯,薄唇勾起玩味的笑,悠悠道:“在讽刺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吗?” “哼!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栗族长堵气扭头。倘若没有这些人在场,他必定会唤出自己的护卫打得这小混蛋躺在床上剩半条命。 龙眸狡黠掩藏冷戾,诸葛弈将空茶杯往旁边的桌子一丢,冷声嘲讽:“栗族长、闫族长、还有没来的乌族长,若你们治管有方、身正为范、德才兼备,又有谁会冒着违逆祖规、牵累子孙除名族谱之危来谋权夺位呢?” “你骂我们无德无才、品行不端?” 栗族长拍案而起,大步走近诸葛弈,指着他的鼻尖大骂:“你个白眼狼与奉先女勾勾搭搭,调唆她对抗我们、与众家夫人和姑娘们为敌。你坐山观虎斗,引来秦五爷和翎爷来密谋企图吞并我们八大氏族,你真当我们不知道吗?” “栗老弟,你气糊涂了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心里没个数儿吗?” 莫族长起身冲过来一巴掌掴在栗族长的脸上,意欲打醒他。谁知栗族长不依不饶,转身打手一巴掌掴在莫族长的老脸。 “你!” 莫族长捂着半边脸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栗族长竟有胆量还手。 怒极攻心的栗族长已无暇顾忌,一转身朝着诸葛弈扬起巴掌掴过去。但他忘了诸葛弈是个练家子,就算身体中毒虚弱无力也足够对付他了。 诸葛弈快速移步,挺直身子恍如没有动过,却偏偏避开栗族长打来的手。在栗族长惊愕之时,他抓握住高扬过头顶的手腕,浅笑说。 “谋权,守权;谋位,守位。各凭本事,成王败寇。不论结局如何,我保证劝翎爷和秦五爷不出手相帮。” “此话当真?” 栗族长激动,声调都变得高亢尖锐。 诸葛弈郑重承诺:“如有违背,愿天打雷劈!” “你死了有何用。”一直未开口的闫族长站起来,双手揣在袖子里笑吟吟地说:“你若违誓,奁匣阁的那位以命来消我们的怒火。” 诸葛弈剑眉拧紧,龙眸杀意渐浓。 第643章 瓷裕镇花间楼 八大氏族的掌权者们皆知栗海棠是诸葛弈的逆鳞,也许连秦五爷和翎爷亦如此。只要掌控栗海棠,还怕这三个人翻出天吗? 闫族长料定诸葛弈不会拿栗海棠的性命作赌注。有弱点才好拿捏,他不怕被人嘲笑无耻,更不怕走在大街上被戳脊梁骨。他怕的是失去权势和财富,失去从出生便赋予的荣华。 诸葛弈腾然站起,一步步走向闫族长,阴冷威胁:“她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闫族长想操控她的生死,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那个能耐平息众怒吗。” “子伯贤侄别认真,我说笑罢了。”闫族长试探目的达成,不与诸葛弈再纠缠下去。他后退几步坐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栗族长。 栗族长愤愤扭头,他惹不起就装哑巴,反正诸葛弈的本事再大也管不到他的家事。兄弟之间偶有争端乃常情,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掺和。 明华堂里异常安静,莫族长静观其变,程司燕三位族长边品茶边闲话,似乎对诸葛弈和栗族长、闫族长之间的争论不感兴趣。 “师父,我们回来啦。典族长的舌头咬出一道很深的血口,估摸着一个月不能好好说话呢。” 清灵灵的嗓音从外面传进来,打破满室沉寂。坐壁上观的莫程司燕四位族长心中暗暗舒气,奉先女来得真巧。 诸葛弈收敛阴戾煞气,看向屋门时龙眸含着宠溺的柔和,哑声问:“你把止血药也给了他?” “对呀。阿伯还找出一瓶上好的金创药,我一并送给典族长了。”栗海棠翩然而来,举起手里的拜帖,炫耀说:“师父快看,花间楼的请帖子。无言公子请了师父和我一同去观赏舞姬的醉花荫。” “醉花荫。” 诸葛弈轻喃,接过金箔牡丹纹的帖子,上面有无言公子亲自书写的一行小篆:酒不醉人人自醉。 展开帖子,空无一字。 他暗笑小姑娘为了跟去,连这般谎话都敢当着众族长的面前说出来。她都不担忧闫族长会询问无言公子吗?要知道他们的关系比夫妻更亲密呢。 “师父,你看啦,无言公子也请我一同赴宴呢。” 栗海棠踮起小脚尖,纤纤玉指轻点帖子的某处。明明连个墨点儿都没有,她竟装得一本正经。 诸葛弈斜睇她骄傲的小脸,点点头:“嗯,为师看到了,确实有你的名字。” “嘿嘿嘿。”栗海棠憨憨傻笑,双臂抱住他的胳膊几乎挂在他的身上,仰着小脑袋问:“师父,几时去赴宴呀?” “你回去换身少年公子的衣衫,半个时辰后过来找我。”诸葛弈阖上帖子交还她的手里,浅笑叮嘱:“别丢了,否则你进不去的。” “好。” 栗海棠把帖子紧紧护在怀里,都忘记向几位族长行礼告辞,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喊:“青萝,快回家去准备衣服。” “大姑娘别急,小心摔着。” 青萝匆忙追上她,猜度着商量的计策管用了。主人真是疼爱小主子,明知道小主子说谎还顺势答允。 明华堂,几位族长坐不住了。既然花间楼的无言公子请诸葛弈、栗海棠过去赏歌舞,他们还留在这里作甚? 莫族长起身告辞,与司族长、程族长和燕族长一起离开。随后栗族长也不甘心地走了,只留下闫族长迟迟不肯离开。 诸葛弈冷蔑哼声,挥挥衣袖便走了。 闫族长呆坐许久亦想不通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怎会突然邀请诸葛弈和栗海棠去赏歌舞,且是新编排的歌舞,连他还没有看过呢。 心里泛酸,闫族长独自离开无心院,骑马漫无目的穿行在瓷裕镇的街巷…… 且说…… 花间楼。 瓷裕镇中最大的歌舞坊,亦是青州花间楼主名下最小的一间。 短短三年,凭借花间楼主的赫赫威名,以及无言公子独具一格的商谋,这座歌舞坊已成为瓷裕镇权贵大商、纨绔公子、江湖豪侠等等聚集取乐的地方。 无心院的青壁马车缓缓停在花间楼门前时,早有小侍等候多时。哈腰陪笑着上前打起车帘,请诸葛弈和栗海棠下车。 小侍见戴着雪纱帷帽的姑娘紧紧跟随在诸葛弈身边,犹豫着该不该阻拦。这歌舞坊从不是女子能来的地方,就算有女子也是被卖进来当歌舞姬的,几时看到富贵家的金枝玉叶来逛歌舞坊的? “无言公子请师父和我来的。” 掏出金箔牡丹纹请帖,就是这般理直气壮。 小侍见请帖,立即陪笑说:“姑娘恕罪,小人眼拙……不不不,是眼瞎。小人罪该万死,请姑娘恕罪。” “无妨!” 栗海棠把请帖塞回衣襟里,更加光明正大地跟随在诸葛弈身边。 诸葛弈但笑不语,在她骗过小侍后,他才温润浅声问:“无言公子可在?” “在。公子吩咐小人在此等候贵客。请二位贵客随小人到二楼。” “有劳了。” 诸葛弈牵住白嫩小手,在小侍走到前面领路时,歪头附在她耳边低语:“你乖乖的赏歌舞。” “师父放心,我来是想见见桓哥哥的红颜知己。” 栗海棠任由他牵着小手往二楼走,在小侍推开一间雅室的雕花门时,她意外看到桌旁坐着阴沉脸色的男人。 随着诸葛弈进到雅室中,先向无言公子行礼,扭头对坐在桌旁浑身冷怒气息的男人揶揄道: “闫族长,你来得好快呀。” “是。” 闫族长阴沉老脸不悦地瞪着雪纱帷帽的海棠。刚才询问过无言公子,请帖中根本没有写字。 无言公子揖礼,笑说:“进门便是客。奉先女愿驾临花间楼,令我们这小小的铺子蓬荜生辉。” “我是来欣赏醉花荫的。” 栗海棠落落大方地摘下雪纱帷帽,仅有一块素绸帕遮面。她坐到木栏边俯视一楼的天井。此时一位红衣舞姬上场,四周的宾客纷纷将金银珠宝丢上台,更有甚者丢上一个大包袱,落在木台上叮铛作响。 “真是大手笔呀!不知是谁家的败家子,竟把桓哥哥比下去了。” 栗海棠啧啧感叹,回头问闫族长,“你家不肖儿子会来这里吗?万一父子撞见,是故作陌生,还是……” “看歌舞,少说话。” 诸葛弈食指竖压在自己的浅色薄唇。 栗海棠努努小嘴,双手交叠趴在木栏上欣赏红衣舞姬的优美舞蹈。 第644章 谁都不是憨子 天井中红衣舞姬犹如飞天神女,一首《塞外琵琶曲》听得众宾客无不向往黄沙漫天,驼队穿行沙丘之间的美影。 舞罢曲散,红衣舞姬抱着心爱的琵琶下场,妖娆扶柳的倩姿令众人痴迷。她摆动纤软的腰肢走向那个丢大包袱赏银的客人。 犹抱琵琶半遮面,金樽美酒敬知音。 那男客难抑喜悦一仰而尽,兴致之时伸手抢过舞姬怀里的琵琶,熟练的弹奏一曲《十面埋伏》,那激荡人心的琴音引领众宾客仿佛置身战场之中,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是利器与血肉的碰撞,是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悲壮豪情。 行走江湖的侠士们双眼湿润,为权财算尽一生的大商们泪目泛红,红颜薄命的歌舞姬们美眸含泪。一曲杀机四伏的曲子竟引得众人感受到自己那独藏于心的脆弱。 最后一声弦音散去,男子缓缓舒口气,仰头望向二楼木栏边的小姑娘。 “乌四爷好琴艺!” 栗海棠鼓掌赞叹,整座花间楼亦掌声雷鸣。 “多谢。” 男人颌首致谢,将琵琶还给红衣舞姬,继续与身旁的友人推杯换盏,仿佛不曾见过趴在二楼木栏上的小姑娘。 栗海棠觉得无趣,走到桌边为自己倒杯茶,闷闷地说:“谁都不是憨子,哪能骗得过?” “乌四爷以琵琶曲告诉我们此时危机四伏,看来无言公子要收回他的小牌子,将他永久的拒之门外了。” 诸葛弈揭穿乌四爷弹曲的意图,逼无言公子和闫族长率先开口。 闫族长对海棠来此耿耿于怀,不愿与他们说话。便起身走到木栏边,吩咐小侍去传令上演醉花荫。 栗海棠端着两杯酒来到闫族长身边,一杯递到他面前,“喝吧。” “为何而来?” “为见桓哥哥的红颜知己。” “仅此而已?” “闫族长以为我来见无言公子吗?我又不喜欢他那般阴柔的男子。”栗海棠一杯烈酒入口辣得小脸皱成团,白皙粉嫩的脸蛋立即浮现两朵霞云。 闫族长阴冷目光盯着清秀娇颜的小姑娘,抢过她手里的那杯烈酒一仰而尽,确实辣得极致。他把玩着酒杯,说:“这酒是无言公子最喜欢的烈酒之一,你若想拉拢他最好投其所好。” “他喜欢闫族长吗?” 栗海棠捂着红脸蛋,半醉半醒地眨着曜黑杏眼,把闫族长眉眼鼻口仔仔细细端详。 “你在胡说什么!” 闫族长咬牙低吼。老脸不知因愤怒或是尴尬而红,睁圆的两眼刹时布满红血丝。 栗海棠呵呵笑,似醉话又似真话,指着闫族长说:“我知道,我知道闫族长喜欢他。” “闭嘴!闭嘴!” 闫族长怒极,一手捂住她的口鼻。若有可能,他真想捂死她算了。 “唔唔!唔——!” 栗海棠奋力挣脱着,闫族长庆兴下面的歌舞乐响起,弥盖住她挣扎地哼声。 一楼天井的舞场上,一群娇美的舞姬翩翩起舞,场外的歌姬边弹奏边吟唱,众宾客皆鸦雀无声、欣赏花间楼最新的一支歌舞曲子《醉花荫》。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诸葛弈突然出现在闫族长身后,修长冰冷的大手已掐住闫族长腕上命门,迫使其失去力道。另一手抓住海棠的小胳膊将她带入怀里,浅笑道:“如此美妙歌舞,闫族长竟无意于欣赏,真是辜负了无言公子的一番苦心呀。” “你胡说什么。” 闫族长心中刺痛。这首曲子是他几日不眠亲自改编的,以为能与无言公子一起率先欣赏其美妙。谁知他竟用来款待诸葛弈,怎能让他甘心呢。 无言公子闻声走来,桃花眼冷瞟闫族长,对诸葛弈怀里努力调均气息的小姑娘说:“你不该惹怒闫族长的。纵然你是尊贵的奉先女又如何,只要他提议罢免你,你便一命呜呼。” “咳咳,无言公子真当我是小孩子好骗吗?”栗海棠用拳头捶打胸口顺气,看向美俊如谪仙的少年竟比丑恶的江湖匪贼还令她厌恶。 诸葛弈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身子在颤抖,立即对二人说:“我们先告辞了。” “诸葛,我刚刚和你说的事情……” “我会考虑。” 诸葛弈沉声,龙眸浮现冰冷的愠色。他最厌恶被威胁,尤其是无言公子这般狐假虎威的混账。真不明白青州的花间楼主怎会收揽这般狡诈无耻的人做大掌柜。 “师父,我们走吧。” “好。” 诸葛弈抱起栗海棠没有走下楼梯,反而回雅室直接跳窗离开。至于用琵琶曲提醒他们警惕的乌四爷如何,看他的运气了。 追到窗前,远望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顶之中的少年背影,闫族长怒气冲天地质问:“就这般轻易地放了他们?” 无言公子坐回桌边,不屑地反问:“不然怎样?囚禁他们,逼问出你想知道的阴谋吗?” “我们谋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把闫二诓骗回来。如今没能除掉他,反被他步步紧逼到死角。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闫族长一拳砸在窗台上,手背被破碎的木屑划翻皮肉,鲜血淋淋。 无言公子独饮烈酒,不在乎地说:“诸葛是什么人,翎十八的大掌柜,秦五爷的挚交好友。若五年前他来投奔的时候,你们能掌控住他,何必有今日之忧。” “他太懂得隐藏。五年来,我们皆不知他是翎爷的大掌柜,更不知他与秦五爷交好,并且认识很多江湖人。”闫族长忧心忡忡,手背上的伤也察觉不到痛。他坐下来低垂着头,似乎在思忖如何除掉诸葛弈。 无言公子放下酒杯,叹气道:“唉!你呀别想了,他已非昔日的懦弱乞儿,你除不掉他的。” 唤小侍取来治伤的药和棉纱,边为闫族长治伤边劝说:“传言诸葛为救翎十八,中了毒圣大徒弟的独门毒药。翎十八遍访神医也未能替他解毒,就连毒圣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他中毒,但命太硬死不掉。” 闫族长阴狠狠地说,想着他手里有闫氏族的独门秘药,不知道能不能…… “呵呵,你想死就直说,我会成全你的。” 无言公子讥讽冷笑,起身离开雅室。、 他终于知道自家主子常常念叨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是什么感受了。与闫族长打交道,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回首看一眼雅室,无言公子径直走向对面的一间雅室,那里有一个人等得很久了。 第645章 翎爷大驾光临 雅室的门缓缓而开,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的男人远望浓浓夜色下的繁华盛世。 “拜见翎爷!” 无言公子揖礼,雌雄难辨的柔美脸庞浮现三分妖媚,唯一双熠熠黑瞳沁寒似霜。久久得不到回应,他依然保持着揖礼的身姿。 “无言,你家主子几时回青州?” “主子本已动身,临行前收到京中密旨便快马加鞭赶去京中见皇帝,恐会迟几日才回青州。” “唉!原谅他了。” 翎十八无奈轻叹,看来京城的皇帝老儿又闹脾气了,每次都要花间楼主去“镇压”。也幸好皇帝老儿最怕花间楼主,不然他们这群的脑袋早已搬家。 悠悠踱步到桌旁坐下,翎十八洗净手准备亲自烹茶,眼神示意无言公子过来坐。 无言公子心中大喜,选了与翎十八对桌的座位。如闲聊家常话似的热络道:“诸葛公子和他的女徒弟刚巧过来赏歌舞,我本想留他们一起用晚膳的。” “不必。” 翎十八掀眸轻瞟一眼,继续专注炭炉上的铜壶。壶嘴儿已渐有白烟气时断时续地冒出,壶中已有极微的滚水声。 待壶嘴儿烟气的白烟气接连不断,无言公子率先提壶,笑说:“我来。” “不必。” 翎十八顺手抢回铜壶,倒水入茶壶,焖茶。 “有些事最忌假手于人。” 无言公子坐下的动作略滞,两道纤细的眉浅蹙。他强忍心中怨怒,僵笑着说:“是。主人常说翎爷凡事亲力亲为又慧眼独俱,才能在燕峡镇的商道中立于不败之地,乃是我等商人效仿的前辈。” “恭维的话说出来赏心,可假借我最熟悉的人之口来夸赞就显得太虚伪。”翎十八将焖香的茶汤倒入公道杯中,又分别倒入两个茶杯,云淡风清地说:“庄楼主与我相识于微时,那时你们姐弟还在娘肚子里呢。” “是。” 无言公子应声,柔美的俊颜一改轻浮含媚,露出云淡风清的神情。 “十三年前,我们曾在漠北斗狼群,闯荡西域无情城,京中大闹朝堂,泰山武林大会打遍天下豪杰……哈哈,那是个昏天黑地浑不吝的时***得皇帝老儿龙颜大怒不知派来多少将帅兵卒剿灭。” 俊逸容貌因回忆年少时的狂浪行为而神采飞扬,仿佛走入他的回忆中置身于那个混世天下、称霸武林的风云时期。 “后来呢,皇帝老儿抓到几位爷了?” 无言公子拿公道杯又为翎十八添了茶。他曾在自家主子口中听闻过翎爷的威武事迹,但只有关于商道和江湖的,从未知他们竟连皇帝老儿都敢闹腾。 翎十八得意说:“皇帝老儿是纸老虎,瞧着厉害。他一生太顺风顺水,从皇子到亲王、之后登基为帝坐拥天下,这一路不知多少人用命为他铺设一条康庄大道,他能看到几滴血?” “呵。我家主子也说过,先帝年老时平定藩王、内斗奸臣、增加赋税充盈国库,不惜招来一品忠臣跪死殿外、百姓们的怨声载道险些暴动,就是如今的皇帝能坐享太平盛世。” 翎十八淡淡一笑,说:“依我拙见,先帝乃忍辱负重,白白担了骂名呀。” “哦?愿闻翎爷之见?” 无言公子举杯相敬。 翎十八饮尽半杯,侃侃而谈。 “先帝宁愿背负骂名也要保皇帝一个太平盛世,连年战争令国库空虚,他不得不将手伸向百姓们的口粮钱。” “国库充盈,当年的太子顺利继承皇位,登基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减赋税、恢复漕运、鼓励通商,并且皇封十二大商,连八大氏族的莫大姑娘都赐封‘第一女大商’的名号。” 翎十八忽觉茶水无味,命小侍换来最好的烈酒。 小侍端来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贴心的将门闭阖。 无言公子将茶水倒掉,斟满两杯酒,恭敬地奉于翎十八面前。 翎十八一杯饮尽,絮絮说道。 “天下人皆称赞新皇帝体恤百姓、功德比天。可谁知晓真正功德比天的乃是先帝,若无先帝临终的一道遗诏,新皇帝怎会不顾群臣反对,抬举天下的商人呢。” “士农工商,商人身份卑贱、为利是图。可商人游走天下做生意,不知养活了多少百姓。钱,带着铜臭味儿的好东西,清高的士大夫们视为浊物,可他们的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哪一样儿能缺了钱的?” “先帝明慧,抬举商人便是惠及天下人。他已年迈,只能将此大任交给儿子来做。一世骂名换来万世富足,这笔买卖不赔本。” 翎十八抹掉眼角一滴清泪,二杯酒下肚,辛辣酒液滑过喉咙灼烧得微微发疼,他却大赞一声“好酒!” 听完,无言公子震惊得久久无法回神儿,不禁对先帝崇拜感佩。天下百姓皆暗骂先帝无德,纵然一生功著卓越终被一纸圣令毁了半生功勋。世人都道他年迈昏庸,不顾及百姓死活,如今看来先帝才是真正的好皇帝。 “好茶好酒都喝过了,歌舞曲子也看过了,我该告辞了。” 翎十八扶桌站起,看到无言公子亦起身准备相送,他摆摆手说:“不必送了。”又指指窗子说:“我从那里来的,也从那里离去。” “翎爷为何不让诸葛公子知晓你来瓷裕镇?” 无言公子追上前问。 翎十八已站在窗外,回头道:“若知道了,我今夜如何去吓唬他呢。哈哈哈,走了。” 无言公子哑然失笑,头一回看到翎爷会有如此孩童的样子。算起来,翎爷今年才二十五岁,比自家主子还小三岁呢。 等等?十三年前? 翎爷才十二岁,自家主子也不过十五岁,秦五爷大约十四岁……诸葛弈才三岁?一群稚气未脱的狂浪少年竟能漠北斗狼群?闯荡西域无情城?京中大闹朝堂?泰山武林大会打遍天下豪杰? “我真是蠢啊,竟被他骗了。哈哈哈哈!” 无言公子畅怀大笑,推开门走出来,空酒杯丢给守在门口的小侍。 小侍惊讶又胆怯地捧着酒杯跟在后面,小声嘀咕:“公子这是怎么了?翎爷送大礼啦?” 无言公子突然回头,狡黠笑说:“对,是很大的礼。” 小侍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着脸告饶:“公子恕罪,小人……小人……小人知错了。” “本公子心情好饶了你,再有下次数罪并罚。” “是是是,小人谢公子。谢公子!” 小侍连忙爬起来,捧着空酒杯屁颠屁颠跑下楼。 无言公子衣袖一挥,大步朝门外走去。他呀,该去京城见见主子了。 第646章 翎爷心海底针 奁匣阁。 初冬的入夜已寒,再过几日便是立冬节气。二楼的拔步床用了汤婆子也觉得冷,栗海棠便唤着青萝搬到一楼的西暖阁。 躺在烧热的土炕上小睡半个时辰便觉得全身发汗,栗海棠唤青萝端来温茶解热,再抱床薄些的被子来盖。 一通忙活睡意全无,她盖着薄被躺在炕上瞪着屋梁结网的蜘蛛发呆。 青萝倚在炕沿绣彩蝶,时不时回头看看神思游向天外的小姑娘。 “咱院里的冬衣都准备齐全了吗?” 炕上的人突然发问,吓得青萝捂着胸口大喊一声“哎妈呀!”,呼吸亦急促起来。把绣活儿往笸箩里一丢,站在炕边叉腰怨念道:“大姑娘要说话也提前打个招呼,可吓死奴婢了。你瞧……”伸出被绣花针扎出血的手。 “我瞧瞧。” 栗海棠坐起来抓着流血的手指看看,咕嘀说:“一个小针孔不碍事的。” “大姑娘都不心疼奴婢。” 青萝故作失落地噘嘴,坐到炕下的脚踏继续绣花儿。 栗海棠挠挠头,厚着脸皮趴在青萝背上,歪着小脑袋低声告饶:“好姐姐别生气,我知错了。以后再不吓唬你了,饶过我这回吧。” 青萝扭头,瞧见海棠一副委屈的娇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无奈叹息:“唉,真真的磨人精。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怪不得几位爷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呢。” “哈哈哈,他们放不放心尖尖上我不管,只要青萝姐姐、杨嫫嫫、李嫫嫫和刘厨娘把我放在心尖尖上就好。” 栗海棠抱着被子在炕上滚啊滚,顽皮举动逗得青萝掩嘴笑。 忽然,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呵呵,真是白疼你了。小白眼狼快开窗子,冻死爷了。” “咦?是翎爷的声音。” 栗海棠爬到窗前轻轻顶开窗扇,看到翎十八一身黑色夜行衣半蹲在窗台下藏着。 借着窗扇的大缝隙,翎十八趁势鱼跃而入,在土炕上连连翻滚数圈轻松落地。看得海棠睁圆大眼睛,竖起大拇指一脸惊叹地夸赞:“翎爷功夫真高!” 翎十八半跪在地上摇头苦笑,只有她会称赞他的功夫高。若诸葛弈、秦五和冷肆坐在这里,不知会如何冷嘲热讽呢。 “拜见翎爷。” 青萝吓得跪下行礼。自从离开寒馆暗阁来到奁匣阁,她已很久没有向翎十八以属下的身份行礼了。 翎十八起身摆手让她免礼,拍掉袍上的灰尘坐到炕边的椅子里,说:“倒杯茶来,我口渴。” “是。” 青萝急忙出去烹新茶。她知道翎爷最喜欢喝浓茶,而诸葛弈和栗海棠则喜欢清淡的茶。 房里只有栗海棠和翎十八,但翎十八知道奁匣阁里藏着两队护卫,一队是暗卫来保护栗海棠的安全,一队是杀手来保证进入奁匣阁的刺客有来无回。 “翎爷从哪儿来?” 栗海棠端着自己的温凉茶小口喝着。 翎十八淡淡笑说:“阿弈之前不知我来瓷裕镇,现在应该知道了。我刚刚潜进来时,正巧打昏两个报信的。” 栗海棠乐了,估计师父已在赶来的路上。若隐藏在暗处的人看不出翎爷的功夫,恐怕会认错人报错信,师父定会大感不妙赶来相救。 “翎爷好兴致啊,连师父都耍弄。唉!翎爷心海底针,希望师父识破你的骗术,早点赶来。” “哈哈哈,明明是女人心海底针。” 翎十八开怀大笑,也不管潜藏的暗卫和杀手了。 栗海棠捧着温凉的茶水喝,默默为翎爷点根蜡烛,祈祷他不会被师父打得鼻青脸肿。当然,她不介意赠送一顶帷帽给他遮丑。 青萝端茶进来,为翎十八捧上热茶便悄悄退出门外守着。 翎十八揭茶盖嗅闻茶香,果然是他平日最喜欢的祁门红茶。茶汤如琥珀于白瓷杯中,汤色清且红润,醇香回甘,入口细品有清淡茶香。 “史籍中记载,此祁门红茶的年代可追溯至唐朝。唐代有位嗜茶如命的人名叫陆羽,后世人尊称为茶仙、茶圣、茶神。他著写的《茶经》被爱茶之人奉为天书。” 边品茶边侃侃而谈,好似夜里闯入小姑娘的闺房于他看来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依他估算,诸葛弈接到消息从无心院“飞”过来就该早到了。看来诸葛弈今夜不在无心院,那他大可高枕无忧地赖在这儿闲话到天明。 但他高得太早了,手里的茶未喝完,就听到二楼的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幸好他也算是练家子,灵敏听力足够分辨出下楼的人是谁。 “阿弈,来了就现身吧,我没心情和你玩捉迷藏。”翎十八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盯着门口。 帘子挑起,诸葛弈俊美绝世的脸庞仍浮现怒色,清冷龙眸扫过土炕上抱着被子的乖巧小姑娘。 “师父,你去哪里啦?” 栗海棠乖乖地抛弃被子爬过去。师父生气时,保命要紧。撒娇卖乖什么的,能使上的招数全用上,把躁动暴怒的老虎抚顺毛,尊严算个啥?脸皮又算个啥? 诸葛弈走到炕沿儿坐下,任由撒娇无赖的小姑娘抱住胳膊。他看向翎十八,开口第一个问题竟是…… “为何将十三年前的事情告诉他?” 他?谁呀?十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值得师父这般生气?算一算那时师父才三岁,懂个毛毛呀。 栗海棠忽闪大眼睛满头疑问,看看满面愠怒的诸葛弈,再看看淡定从容的翎十八。这俩人在吵架吗? “师父别生气,我害怕。” “怕什么?” 诸葛弈回头看她委屈的小表情,愤怒的心瞬间柔和。他捏捏她的小脸蛋,将她捞到背上,柔声安抚:“别怕,我们没有吵架。” “好吧,尚且认为你们没有吵。” 栗海棠佯装很失落地说,趴在他的背上乖乖的听着。 翎十八暗道自己真是认了一个好妹妹,关键时刻知道保护他。阿弈的怒火哟,连皇帝老儿都惧怕,青州的那位花间楼主也不见得会淡定。 “你为何去见无言,还把十三年前的事情告诉他。” 诸葛弈龙眸闪烁寒森,放在膝上的双拳青筋突暴。 翎十八无惧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阴戾敌意,语气随意地说:“你以为花间楼主为何愿意收留他们姐弟二人,甚至扶植他们成为花间楼的两个大掌柜?是他们的身世可怜,出于善德才收入门下吗。我已查到他们姐弟二人的真实身份,你……” “我早已查到了。” 诸葛弈抢先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趴在背上的海棠,让她爬过炕的另一边去给翎十八。 翎十八狐疑,打开信阅看信中内容,惊愕大叫:“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怎与我查到的消息大相径庭?他们怎会是……不可能!不可能的!” 第647章 东岳山大氏族 诸葛弈投给翎十八一个“有啥不可能”的鄙夷眼神,信中写得明明白白,无言公子和他的姐姐是东岳山臧氏大族的后代,只可惜臧氏大族早在一场天灾中倾族覆灭,连族谱也随着消失,查无所据。 翎十八将信收回封中,感叹:“臧氏大族比懒婆婆的家族更庞大,乃东岳山第一大氏族,祖上有十位权臣、三位榜眼、六位七品以上的大官、数不清的秀才进士。” “虽世代经商耕樵为主,但历代朝廷从未将其视为贱民级。反之,前朝有五位皇帝微服私访东岳山时,皆由臧氏迎王伴驾;本朝三位皇帝出巡时,也准他们的大族长免跪拜礼。可谓荣耀满门,权势滔天。” 信交还回来,诸葛弈反将之丢入温茶的炭炉中焚了,说:“臧氏大族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时期,东岳山臧氏大族这一脉已传承整整二十八代。不知无言公子是臧氏的嫡脉后辈、还是旁支血脉。” “听闻花间楼主已赶赴京城,不日才返回青州。待青州的人传来消息,我便动身前往青州与他见见,顺势打听打听那姐弟俩的身世。” 翎十八把双手揣进袖子里,偷瞟乖乖坐在诸葛弈背后的小姑娘,说:“你们不准备趁势收了乌氏族吗?” “嗯,不准备收。” 诸葛弈点头,反手将坐在身边的小姑娘再次捞到背上,柔声道:“我已准备一份厚礼给乌氏南府,待天亮后你亲自走一趟。” “我知道。” 栗海棠笑弯弯杏眼,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准备双倍厚礼送回乌氏南府。昨日在花间楼被乌四爷一首琵琶曲提醒便改变了主意,那个看似放荡不羁的风流男人才是乌氏族中心机最深沉的,能与曾经的栗二爷比肩。 诸葛弈知道聪慧如她怎会看不透乌氏族的情势呢?乌族长狂妄自大,见利可图便得意忘形,什么谋算都浮现在脸上让人一览无遗。 这样的人看似危险,实则更容易掌控。不必费尽心思去追寻把柄,他会主动暴露弱点送上门来。 “我相信你。” 一句话,四个字,足以证明他对她的信任和宠爱。勇敢的去闯吧,出了事有师父呢,不怕天不怕地才会闯出一片繁花锦秀。 “谢谢师父。” 栗海棠诚心感谢,此生遇到他乃她三生积来的福报。足矣!足矣! “哎哟,你们两个真是……害我感动得流泪呢。” 翎十八酸溜溜地说,指尖拂过眼角确有一滴清泪。 “哈哈哈哈。” 栗海棠捧腹大笑,诸葛弈嫌弃冷睇。 “你喝得茶水太多。” 翎十八不满地怪叫道:“喂,什么叫喝茶水太多。我从花间楼赶过来很辛苦的,潜进来的时候又要避过你布下的暗哨,累得我嗓子都快冒烟儿了。” “嘿嘿嘿。” 栗海棠躲在诸葛弈背后偷笑。 诸葛弈反手捞着她小纤腰的大手轻拍几下,说:“天快亮了,你且睡会儿再去乌氏南府。准备好的礼已交给杨嫫嫫保管,你且问她便是。” “谢谢师父。” “乖。” 冰冷大手捏捏红暖暖的小脸蛋,诸葛弈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唤着翎十八回去无心院。 刚刚热闹的西暖阁又恢复冷冷清清的,栗海棠无意再睡,唤来青萝、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商量赶制冬衣和冬至节宴的事。 刘二娘受伤的胳膊早已痊愈,重阳节时她本想做些新糕饼让栗海棠带去祠堂供奉,谁知被比武大会搅和了。 这次冬至节宴,她要大展厨艺把新研制的十几道菜式全部烹制出来,为栗海棠脸上添添光儿。 栗海棠羡慕刘二娘对厨艺的痴迷,有一个爱好值得倾尽一生来保持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不知不觉深秋已过,秋去冬来天气寒得牙齿打颤儿。尤其夜里的风呼啸得鬼哭狼嚎似的可怖,栗海棠想着奁匣阁夜里职守的老婆子和东跨院外院的小厮们。 “李嫫嫫,冬衣之事交给你吧。巡夜守夜的值班房里多一倍的炭火,冬夜寒冷别让他们冻病了。还有东跨院外院的小厮们也同样多一倍炭火,纵然八大氏族会送来一些添补,咱们也不能亏待他们。” “大姑娘放心,老奴早已将今年的木炭量报给老执事嫫嫫,外院小厮们的炭火有一半是咱们出的,另一半由瓷源堂支出。” 李嫫嫫恭敬回答。身为奁匣阁的二管事,她虽不及杨嫫嫫思虑周全,但在管治杂事时也有自己的一套本事,常常不等杨嫫嫫开口已提前差办好。 栗海棠很满意李嫫嫫的表现。 李嫫嫫是没有靠山的老婢,一日送进奁匣阁便终身不得出。当初莫心兰为奉先女时,李嫫嫫仅是东跨院做杂事的老婆子。海棠成为奉先女后,她看清形势前来投靠,如今成为二管事已超出她的希望。 栗海棠知道李嫫嫫是个懂得感恩之人,便放心将奁匣阁交给她来管治。而杨嫫嫫管得更多是海棠的衣食住行,及奁匣阁的仆婢和金银。 站在门口的青萝忽然唤一声“大姑娘”,眼睛灵动地往房门瞟瞟,提醒有人进来院子里。只是院里的烛火不够明亮,尚且看不清来人是谁。 “应该是银铃吧,她怎起得这么早啊。” 栗海棠屏退杨嫫嫫等人,让青萝去院中看看来人是谁。 半刻后,青萝脸色不悦地进来回话。 “大姑娘,是乌氏南府的乌大姑娘。她借口来找银铃姑娘骗过小厮和二门的老婆子,老婆子领她进东跨院时竟一闪身闯来咱们中院。真是讨厌呢。” “乌芊芊是鬼迷心窍了吗?非要与我交朋友。呵呵,她也够痴心的。” 栗海棠摇头苦笑,即使猜不透乌芊芊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但交朋友讲得是眼缘、知心、同甘共苦。 她看乌芊芊没有半点眼缘,更不想与她同甘共苦。知心别妄想了,天下之在真正交心的人又有几个? “罢了罢了,今儿我要去乌氏南府见乌二爷和乌二夫人。她来得巧,正好一起去南府。先请银铃姐姐招呼她吧,我去换身衣服。” “大姑娘要去乌氏南府吗?” 青萝派个小丫鬟去传禀乌银铃,让乌芊芊去东跨院等着。她步步跟随海棠上到二楼卧房服侍更衣。 栗海棠附在青萝耳边说:“去让杨嫫嫫把准备好的厚礼交给暗卫,我要给乌氏南府一个惊喜。” “大姑娘真顽皮,小心被主人知晓又要打你的屁股。” 青萝打趣她,趁她没发脾气赶忙躲进更衣间寻衣服去。 第648章 南梧桐坏计划 奁匣阁的朱顶马车缓缓驶出东夹道立即招来过路百姓们的住足围观,坠在车顶四角的紫铜铃“叮叮铛铛”作响,清悠铃声飘得很远。 百姓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从眼前缓慢驶过的朱顶马车,好奇奉先女怎会乘奁匣阁的马车出行。平日都借用无心院画师先生的青壁马车外出,他们也习已为常。今日换回供奉先女专乘的朱顶马车皆惊诧。 “出大事了吗?” “没听说呀。” “跟去瞧瞧。” …… 有好事的百姓已忘记自己该做的事,时快时慢地跟在朱顶马车后面想一探究竟。直到朱顶马车缓缓驶出镇北的瓷河桥,他们才放弃散开。 乌氏族村子位于瓷裕镇的西边,但它与镇子隔着一条护城河——瓷河。 没有建造贯通两岸的拱桥,没有摆渡的船家,故而乌氏族村的乌氏族人每每来镇子里采买时,总要绕过很长的一段路。 朱顶马车驶上镇北的北桥离开瓷裕镇,前方平坦大路的三岔路口。一方连接瓷河上的北桥,一方向东通往闫氏族村外的大路,一方向西通往典氏族村、栗氏族村外的大路。延着大路一直往西,尽头便是乌氏族村。 坐在马车里,乌芊芊紧张得全身僵硬,时不时偷看闭目养神的栗海棠,和对面同样沉默的乌银铃。 硬闯入奁匣阁时,她凭着一股勇气和怒气不顾后果,现在的她如坐针毡,猜不到栗海棠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依奁匣阁的规矩,私闯者不论贵贱一律杖毙。 奁匣阁是奉先女的闺院,任何人擅自闯入是对奉先女及历代奉先姑姑的不敬,就算族长和族长夫人也必须遵奉先女的命令行事。 乌芊芊知道自己闯下大祸,懊恼当时为何不劝小厮和老婆子们的劝告,非要硬闯进去呢。 “你要押送我去见族长大伯吗?治我一个私闯奁匣阁的死罪?” “乌大姑娘少说几句吧,待到了地方便知。”乌银铃谨小慎微地偷瞄闭目的栗海棠,低声说:“大姑娘因冬至节之事操劳一夜未眠,你若想保命就乖乖坐着,别扰了大姑娘清梦。” 清梦?呵呵,银铃真会雅着说。 栗海棠睁开眼睛看看窗外,问:“离乌氏族村还有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大姑娘睡会儿吧。” 乌银铃看看窗外天色渐明,已不是出门时那般雾气昭昭、灰土蒙蒙的。 栗海棠伸个懒腰,揉揉略肿胀的眼皮,轻叹:“不睡了,等回家泡个热澡再睡吧。晚善千万别叫醒我,让我睡个饱饱的。银铃倒杯茶给我,口渴得厉害。” “我来吧。” 乌芊芊赶忙跪在车板上倒茶,双手捧给栗海棠。 栗海棠没说什么,接过热茶小口啜饮,思忖着等会儿如何给乌二爷夫妻一个“天塌地陷”的惊喜。 朱顶马车渐渐加快行驶在大路上,路过典氏族村和栗氏族村的时候,小厮故意将马鞭打出响亮的鞭声,提醒出入村口的村民们注意。 两个氏族村子的村民们惊讶地看着奁匣阁的朱顶马车在眼前驶过,随即议论纷纷。而中正府派探子住在村口的民宅里,那些探子看到朱顶马车时也诧异地揉揉眼睛,确认是奁匣阁的马车后立即飞奔向中正府报告。 朱顶马车在大路上继续向西行,直到看见乌氏族村的村口才减慢缓行。 赶车的小厮拿出别在腰上的令牌展示给坐在村口的一个男人。那男人眼力极好,见令牌上的“奉仙”二字立即转身进民宅去禀告探子头儿。 朱顶马车畅通无阻进入乌氏族村朝着乌氏南府的方向驶去,而村口民宅的探子头儿已派人去中正府禀告乌族长。 接到消息的乌族长拖着重伤的身体勉强爬起来坐到前院的正屋等着,谁知朱顶马车已停在半里之外的乌氏南府大门前。 乌氏南府,亦如莫、栗氏族的南府一般高楼琼宇、富丽华美。唯有不同之处,便是乌氏南府的前院朴雅简洁。 四棵南梧桐参天蔽日、互相搭接,犹如一只巨大的伞罩护着院子。站在树下仰望其高耸入云的身姿,可惜冬日已难见它的宏伟,唯粗壮如男子臂膊的树枝让人忍不住猜想它的树龄。 “乌二爷,这四棵南梧桐好高大呀。是先有树,还是先有府?” 乌二爷恭恭敬敬地陪站在旁边,揖礼道:“回奉先女的话,是先有树、后有府。” 栗海棠微颌首,伸手触摸梧桐树干枯斑驳的树干,感慨:“八大氏族迁徒来瓷裕镇有百年,这四棵南梧桐应该是乌氏先祖们千辛万苦从家乡带来的吧。一解思乡之苦,二解念亲之思,三解人生如树终究会落叶归根。” 乌二爷提袖拭泪,老怀感佩道:“奉先女此解正是乌氏先祖们之心。乌氏族人由南迁徒而来,搬不来家乡的山山水水,只能带来几十棵树苗种在家里慰解思乡之苦。唉!可惜岁月无情,当年先祖们种下的南梧桐已渐渐老死,唯有我这府中的四棵尚且活着。” “如此说来,乌二爷功德无量呀。” 栗海棠行万福礼,窘吓得乌二爷连退三步跪下磕头,口中碎念着“不敢不敢”。 “乌大姑娘,快快扶起你父亲。” “是。” 乌芊芊小心翼翼走上前扶起乌二爷,又默默退到一旁。她好担忧栗海棠会提起她擅闯奁匣阁的事情,那是死罪呀。 栗海棠冷瞥惴惴不安的乌芊芊,心底嗤笑现在才知道怕了吧。哼!活该! “银铃,拿着我的帕子到外面去唤人,把送给乌二爷的厚礼抬进来。” “是。” 乌银铃双手接过帕子,瞟一眼忐忑的乌芊芊,转身往府门口走去。她一路跟着乘朱顶马车过来,却不知海棠几时派人抬了厚礼等候。 栗海棠望望四棵高耸入云端的南梧桐,心中感叹:这树非好,但破杯了她的好计划呀。 没能吓唬到乌二爷,有点败兴。不过想到诸葛弈准备的那五箱子厚礼,好期待乌二爷的“呆瓜”表情,还有乌二夫人…… “咦?我来了这多时候怎不见乌二夫人呢?” “母亲病了。” 乌芊芊小声禀告,心里更加忐忑。 不知情的乌二爷惊讶,担忧问:“你母亲哪里病了?有请大夫过来瞧诊吗?” “母亲去镇子的医馆了,午时后才能回来……母亲不让女儿跟着,女儿才去的奁匣阁……母亲……女儿……” 乌芊芊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无法忽略栗海棠杏眼中渐渐晕染的寒冽。 第649章 厚礼另有暗示 乌二爷不耐烦地说:“你母亲病了,你不陪在身边侍孝,竟跑去奁匣阁胡闹!你还站在这里作甚?你母亲迟迟不归,你也不想着去瞧瞧?” “父亲息怒,女儿即刻回镇中医馆。” 乌芊芊心虚地低垂着头,提着裙摆转身就跑。生怕迟一步会被栗海棠揭穿她和母亲的小阴谋。 为帮助她去奁匣阁,母亲称病要去镇中医馆看大夫带她一起出门的,临分别时约定午时在五味居的后巷见面。现在她被栗海棠押回家来,母亲迟迟未归定是在镇中闲逛,等待午时相会。 她懊悔不该鲁莽行事,虽进到奁匣阁却没能照着预想的谋划行动,反遭栗海棠的算计迫使她吓得六神无主,把推荐父亲取代族长大伯掌权乌氏族的事情都忘了。 急步奔走的乌芊芊与领着抬礼箱子进门的乌银铃错身而过,乌芊芊忽然停下来斜睨半纱遮面的乌银铃。 “终有一日,我会取代你的。” “豪言壮语来挑衅有何用?等你有能力取代我的时候再来吧。”乌银铃高昂起头,对身边的蒙面黑衣护卫说:“大姑娘送给乌二爷的礼很金贵,抬箱子时要小心些。” “银铃姑娘放心,我等的功夫不是白练的,便是千斤重的箱子也抬得动。”蒙面黑衣护卫信心十足,后面抬礼箱的七八个蒙面护卫也齐声喊:“对,咱们抬得动。” 乌银铃低头偷笑,说:“好好好,知道你们是大力士。快跟我进去吧,大姑娘等着呢。”眼睛一瞟,调侃道:“乌二夫人还在镇子里等着和乌大姑娘相会呢,乌大姑娘若想留下来也可以呀,就怕乌二爷不准允。” “你……小贱人,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里。” 乌芊芊愤愤威胁,迈前一步却发现站在乌银铃旁边的蒙面男人也动了,而且比她更快地挡在乌银铃前面。知道她若对乌银铃动手定讨不到好处,今儿惹不起以后再算账。整理遮面的面纱,瞪了眼笑意盈然的乌银铃,大步朝门外走去。 乌银铃暗暗叹息,妄想成为海棠的朋友,希望乌芊芊的下场不会很惨。 当初留在奁匣阁时,诸葛弈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服毒受制才能留在海棠身边,二是带母亲远离瓷裕镇永不回来。她知道母亲对父亲的爱,即便一生没有名分亦甘愿。她无法改变母亲的痴情,只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悲惨。 被迫服毒,但诸葛弈算是正人君子,只要她不伤害海棠,他就会保她和母亲平安无虞。她该知足了,也做好五年后代替海棠去祭祖升仙,牺牲自己的命来报答他们的恩情。 “银铃,都抬来了?” “是。” 乌银铃颌首。 此时栗海棠已被乌二爷请到正屋中堂喝茶,海棠居主位,乌二爷屈居于左侧首位。 天生懦弱、胆小怕事的乌二爷坐在椅子里都驼腰垂首,怎么瞧着都不是一副能掌控大氏族权势的人。 栗海棠心中默叹,乌二夫人心比天命比纸薄,嫁个男人懦弱、生个儿子残疾,半辈子仰望被乌夫人和乌三夫人,被妯娌里踩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乌族长和乌夫人气焰渐失、威风不再,乌二夫人动动歪心思乃人之常情,可惜她的丈夫和儿子没一个能成事的。唯有女儿还算不错,可惜是个空有野心没头脑的。 “乌二爷。” 栗海棠轻唤一声。 乌二爷慌慌不安地站起来,撩起袍摆跪下,哽咽道:“奉先女恕罪,我实在不知……不知她们暗地里干的事。这礼也不是我让她们送去的,请奉先女明查。” “确实不是你让她们送去的。”栗海棠让蒙面黑衣护卫把乌二爷扶起来,笑盈盈地说:“我知晓乌二爷的私业不多,乌二夫人送去那两大箱的金银礼快要搬空乌氏南府的银库了。我实在心生不忍,让银铃从奁匣阁的银库里选些值钱的东西送回来,乌二夫人送来的金银礼也一并送还。” “这……这……这怎可使得。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乌二爷慌了。他哪敢收奁匣阁的礼,那是八大氏族和全瓷裕镇给奉先女的礼,待奉先女仙天后,这些礼会分成两份。一份儿充入八大氏族的中馈,一份儿化作银钱来接济八大氏族的贫苦族人。 若五年后栗海棠升仙,账簿里查出他家有奁匣阁的东西,那要十倍的还回去呢。到时候他纵然把一家老小给卖了,也不值十倍的价钱呀。 “都抬进来,打开箱子给乌二爷过目。” 栗海棠一声令下,七八位蒙面护卫把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抬进来,摞到一起比乌二爷还高。 乌二爷欲哭无泪,看着乌银铃将一串银锁匙交给身边的蒙面黑衣男人。那男人将一个又一个箱子的锁解开,又有蒙面护卫伸手翻开箱盖、掀起盖在礼物上的红绸。 随着箱盖打开、红绸揭起,乌银铃柔声道:“乌二夫人送来奁匣阁共有两箱,一箱金锭、一箱银锭。乌二爷请看,便是放在最前面的两箱。” 乌二爷心中哀嚎,这两箱子金银锭子根本不是他家的,他家的锭子形状不好看,哪里有这般溜光水滑儿的漂亮模样。 “后面的十二箱子是大姑娘的还礼。有金银、有玉件、有铜器、有书画、有女子的首饰等等。” 乌银铃瞧着这些礼品,除前面两箱子金银锭子,余下的东西皆是无用之物。就连女子的首饰也是前几年的样式,如今连最卑贱的老婆子们也不戴这种饰物。 其实乌银铃不知道,那两箱子金银锭子也是无用之处,乃是奁匣阁专用的供金供银。锭子做得漂亮如元宝,锭底有“供奉”二字标记。待五年后海棠升仙祭祖后,这些带有标记的金银锭子会被八大氏族的人花钱买回去,留作献给下一位奉先女之物。 如此说来,供奉的金银锭子只要不毁坏,八大氏族的人们可周而复始的使用,献给奁匣阁一代又一代的奉先女。 现在被抬入自己的家门,乌二爷如丧考妣。他想跪下来求饶,又没胆子怕惹怒栗海棠。 “乌二爷,得了大姑娘的厚礼,你怎不高兴呢?” 乌银铃明知故问,乌二爷怨怼地白她一眼,小声嘀咕:“高兴个屁,我快被那两个蠢货害死了。臭婆娘,臭丫头,等她们回来看我不……” “看来乌二爷还没想明白呀。”栗海棠站起来,对乌银铃说:“我去院子里瞧瞧梧桐树,你且与乌二爷说说。” “是。” 乌银铃颔首,有点同情乌二爷了。 第650章 残公子乌翰言 栗海棠来到前院站在一棵南梧桐树下仰望粗壮如男子臂胳的树枝。以前常听莫容玖大姑姑念叨一句民间谚语,她觉得最应此时的景儿。 “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可惜我家的南梧桐种了百年,凤凰从未青睐过它们。年年岁岁,它们只引来卑贱的鸟儿筑巢。” 身边忽然多了一位少年,站在周围的蒙面护卫们仅用戒备的眼睛盯着少年,若有轻佻或威胁举动立即一拥而上将其制伏。 栗海棠从未见过乌二爷的儿子,只在莫晟桓和莫晟泓的闲谈中知道乌氏南府的乌大公子天生残疾、脾性暴怒、悲喜无常。 他终日守在家里不出门,唯有每年重阳节祭祖时能见一面。八大氏族的子弟们对他极为陌生,知晓最多是他暴怒时连奶母都敢打,乌族长为此罚他长跪院中背家训。 “在下乌翰言拜见奉先女。” 见揖礼少年与乌二爷有七分容貌相似可辨,又见他故意绷直微弯的右腿,便知他的身份。 “素闻乌大公子经年在家侍弄花花草草,颇有山野居士之风骨。刚才这番感慨,着实与我知晓的不同呢。” “哈!我乃无用之人,困守在这牢笼里熬日子罢了,担不起奉先女这山野居士的称赞。” 乌翰言失笑自嘲,心中怅然苦涩。他从小听惯了虚伪的安慰、善意的嘲讽、冷漠的关怀,看尽人情冷暖人心善恶,如今自己是善是恶也分辨不清。 “乌大公子太谦虚了。” 栗海棠笑意盈盈地端详乌翰言,儒雅衿贵的气质不输栗君珅,眉眼间的狡黠神似莫晟钧,还有倾长身姿形如诸葛弈。若忽略他的弯曲右腿和踮起右脚尖的残态,他的容貌和气质足够成为女子们心中又一位倾慕之人。 乌翰言看着容貌清秀漂亮的小姑娘,与母亲和妹妹口中那个奸猾歹毒的奉先女完全不同。他常年闭门不出,练就出看眼神辨人心的本事。 小姑娘生得一双曜黑晶亮的杏眼,笑时甜美柔和,比各府娇养的姑娘们不知强过多少。也许,正因为她一跃枝头变凤凰的身世变化,引起各府夫人和姑娘们的嫉妒。连他的母亲和妹妹也随波入流的嫉恨着。 “世间心怀恶念的人太多,你要小心应付。” 乌翰言说完立即懊恼地皱起眉心,他这是怎么了?怎会叮嘱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善良之人。 栗海棠也颇为惊讶,她可听说乌大公子虐待仆婢时下手极狠,好几次连乌二夫人都险些重伤,能够压制他暴怒的人恐怕只有乌族长。 “咳咳,言儿,你不在自己院子里读书,跑到前院来作甚?” 乌二爷迈着急步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与奉先女说话,吓得他脊背窜过一丝寒意,连忙出声打断二人的闲聊。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万一伤了奉先女,那后果…… “父亲安好。儿子在后院将枯萎的牡丹花挖出,听闻母亲病了便到前院来寻老管家问问。谁知见到一位漂亮姑娘站在树下欣赏,儿子便……” “什么漂亮姑娘,这位是奉先女,还不快快跪拜。”乌二爷沉声喝令。 乌翰言尴尬一笑,依从父亲的意思跪下磕头,恭敬道:“乌氏不孝子孙,南府嫡子,翰言拜见奉先女。” “乌大公子快快免礼。这里不是衍盛堂也不是奁匣阁,论辈份咱们是同辈人呢。千万别如此,海棠愧受。” 栗海棠行万福礼,让乌翰言心生感激。羞窘的红脸也稍稍褪色,垂着头一副听教的样子。 乌二爷沉着脸训斥道:“你一直病着留在家中休养,未能得见栗氏族的新奉先女。今后若再见到,万不可如刚才那般无礼。” “父亲教诲,儿子谨记,不敢再犯。” 乌翰言躬身垂首虚心认错,让乌二爷很满意。 “去吧。” “儿子告退。” 乌翰言临走时偷偷看了栗海棠。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在他心底留下一道温柔的倩影,直到有一日他才发现她并不温柔,甚至令他胆惧。 南梧桐树下只有三人,忐忑难安的乌二爷欲言又止,心中五味杂陈。 栗海棠悄悄与乌银铃递个眼神,乌银铃微点头。 “二老爷,二夫人和大姑娘回来了。” 老管家急促地脚步声和禀告打破沉寂,乌二爷板起脸骂道:“回来就回来吧,让她们走角门回院子去,少来这里碍眼。” “可是……” 老管家看看相扶一起的两个小姑娘,实在没胆量说夫人和大姑娘是被抬进来的,而且伤得很重。 栗海棠隐隐察觉异样,想知道内幕并不难,但她先离开这里才能让暗卫们探查。她放开乌银铃的挽扶,向乌二爷行礼。 “出来久了怕师父担忧,我们先告辞。” “我亲自送奉先女。” 乌二爷心中大喜,终于把这尊大神送走。 栗海棠与乌银铃相互挽扶着走向门口,与蒙面黑衣护卫错身而过时小声吩咐:“查后宅。” 蒙面黑衣护卫默默跟上,待护送栗海棠和乌银铃乘上马车远离乌氏南府后,他率领众护卫才隐身离去,将栗海棠的安危交给另一组的同伴。他们八个则避开乌氏族的探子们,故意绕乌氏西府一圈再潜回南府,暗中探查乌二夫人和乌芊芊的情况。 朱顶马车并没有驶出乌氏族村,离开南府后朝着乌氏中正府行去。赶车的小厮也是乌氏中正府送去的,对原主子家的方向极为熟悉。 马车里,栗海棠歪着脑袋趴在乌银铃的耳边小声问:“我让你说给乌二爷的那些话,你全说了?” 乌银铃点头,学着海棠的样子趴在她的耳边低喃。 “乌二爷知道自己的妻女有逆谋之意,直骂妻女愚蠢,还说乌族长为掌控权势不择手段,至今南西北三府的私产仍由乌族长执掌,他们空顶着东家的名号,却拿着极少的红利。若大姑娘能扳倒乌族长,他愿意支持乌三爷成为族长。” “乌三爷?为何是乌三爷?” 栗海棠不明白。她平日接触乌族长更多些,乌二爷和乌三爷太懦弱太沉闷,很少能引起她的注意,就连诸葛弈也很少提起二人。 乌银铃警惕地看看马车外,更靠近栗海棠的耳朵,说:“因为乌族长没有子嗣,强迫乌三爷将嫡长子过继给他。乌三爷和乌三夫人心生不满又无可奈何,如今和乌族长之间并不融洽。” “咦?乌三爷,不是你的爹爹吗?” 栗海棠失笑,乌银铃这一口一个“乌三爷”的唤着,竟没察觉乌三爷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乌银铃也怔愣住了。对呀,乌三爷不正是她的爹爹吗? 第651章 乌二夫人梦碎 栗海棠笑乌银铃越来越痴了,乌银铃坦言自己快忘记曾经的生活。也许亲生父亲在她的心中并没有她预想的那般重要。 情绪瞬间失落,乌银铃扭头望向车窗外,恰巧看到一闪飞逝的马车。 “是乌二夫人的马车。” “看来乌二夫人不傻,乌芊芊被咱们送回来,她也悄悄跟回来了。”栗海棠问赶车的小厮,“离乌氏中正府还有多久?” “禀奉先女,前面就是啦。” 赶车小厮甩响鞭子,故意让马儿走得再慢些,好给守门的人留出禀告的时间。 朱顶马车缓缓驶向乌氏中正高耸巍峨的门楼石阶前。而乌二夫人的马车已飞驰回南府的东偏门,母女二人顾不得仆从们惊讶的目光,提裙摆奔跑向前院。 在栗海棠和乌银铃走后,乌二爷站在南梧桐树下望天发呆,思绪飘向何方也无人知晓。老管家默默陪在不远处,一脸心疼得看着沉默的主子,暗骂乌二夫人太愚蠢。 乌二爷怅然长叹,背着手绕着南梧桐慢慢踱步。 老管家上前跟在乌二爷身后,试探着说:“二老爷,听府里采办回来的小厮说奉先女的朱顶马车去了族长的府上。你猜奉先女会不会把二夫人和大姑娘谋逆的事情说出去呀。” “不会。” 乌二爷停下仰头望天,惆怅道:“我有时候挺羡慕四弟的,吃喝玩乐享尽齐天之福,花钱如流水、败家不等天亮。全族的人都笑话他,他呢辨白说:‘人生短短数十载,与其为虚浮权势而活,哪如自由自在乐趣多。’如今我瞧着他越发的放荡不羁、恣意快活。我们四兄弟站到一起,唯他容貌不改、青春永驻。” 老管家听到乌二爷如此感慨,凝重忧愁的神色亦释然,笑说:“四老爷确实不显老,前阵子老奴回家置办些东西,在北府外的大路上恰巧撞见四老爷的马车,听赶车的小厮说接来一位花间楼的琴姬专门来教四老爷弹琴的。” “琴?什么琴?” “琵琶。” 老管家笑眯眯回答,一扭头见乌二夫人母女火急火燎地跑进院来。他立即迎上去行礼,“二夫人,大姑娘。” “奉先女呢?走了?” 乌二夫人气喘吁吁,攥着帕子的手轻轻抚顺胸口。 老管家笑答:“是,已经走了一会儿。” “那她带来的东西呢?” 乌二夫人追问,老管家没敢回答,回头看向南梧桐树下的乌二爷。 乌二爷负手立于树下,老管家见状立即退出院子去忙活自己的事情。有些事,他一个人多嘴多舌反遭怀疑。 乌二夫人吩咐乌芊芊回后宅闺院去,有些事轮不到一个姑娘家去管。乌芊芊本不愿离开,可她担心被父亲斥责,只好依从母亲的意思回自己的院子去等消息。 前院里只有一对夫妻,男人仰望高耸的大树,女人美眸愁色凝望丈夫。 “相公,栗海棠送的什么礼?” 终有人摔先打破寂静,乌二夫人谨小慎微地走上前,伸出手欲抓向丈夫的衣袖,却被他一个侧身躲过,纤手落空微微颤抖。 “你太小瞧那个孩子了,也太高看我了。”乌二爷背对着妻子,大手拍拍南梧桐粗壮的树干,怅叹道:“知夫莫若妻。你嫁给我足足二十年,难道不知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吗?” “相公别这般诋毁自己。我知道你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又不愿与奸佞小人为伍。乌氏族在他的手里日渐衰落,正是相公大展身手的时候。此时不夺权,更待何时?” “糊涂呀你!” 乌二爷恨铁不成钢。这妻子平日挺精明的人,怎遇到大事时不懂先看看情势再行动呢。 “我哪里糊涂了,我所做的一切皆为了你呀。你竟然……竟然……呜呜呜!” 乌二夫人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哭起来,积压多年的怨愤在这一刻如洪水般汹涌宣泄。 她受够了看人脸色行事,受够了处处谨小慎微,受够了被欺压连自家置办年货都要请示别人的日子。她想修修自家院子也不能做主,连家中新添置的摆饰也要先经过乌夫人过目。 乌二爷岂不知她的苦,嫁给他之后没过几年快乐的日子。先前侍奉婆母,她谨言慎行;生下残疾儿子,她悲恸欲绝;生下女儿后体弱多病,被大夫人诊出再无生育的机会,她几度绝望得寻死。 相濡以沫二十载,她受过的罪,他了然于心。但今日之事,她确确实实做错了。不仅错,还可能会招来无妄之灾。只求高高在上的那个人把怨恨报复到他的身上,千万别动他的妻儿,否则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相公,我哪里错了?” “唉!你呀看着精明。” 乌二爷扶起妻子,相携走向正屋,边走边说:“你没瞧见栗二和闫二都密谋夺权吗?栗族长和闫族长是什么脾性的人?能甘心被两个弟弟算计去?” “不是有奉先女助他们一臂之力吗?” “奉先女?呵呵。” 乌二爷哑然失笑。 乌二夫人好奇,难道她打探来的消息不对? “你几时见过栗二和闫二往奁匣阁去?各府探子盯着无心院,数次见栗二和闫二走后花园的一处暗门。”乌二爷盯着隔桌的妻子,问:“你知道栗族长和闫族长为何不敢对诸葛画师和奉先女下毒手吗?” 乌二夫人露出骄傲的表情,说:“因为他们背后有祁山秦五爷和燕峡翎爷。这个我打听过。” 乌二爷笑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如何?” “典族长亲自护送玉玺入京见到皇帝老儿,皇帝老儿派钦差大人陪他一起回来。可谁知道在知府衙门的后宅,钦差大人对诸葛画师毕恭毕敬。在钦差大人和程知府过堂审训族长的时候,诸葛画师拿出一道皇帝密旨,钦差大人连密旨都不敢接便定案判族长无罪。诸葛画师手里的那道密旨与典族长当众宣读的密旨一模一样。” 乌二爷说完,很满意妻子那朱唇张大、双目呆滞的表情。犹觉不够,他继续说:“典族长翌日清晨亲自送密旨给诸葛画师,之后秦五爷骑快马送密旨回京。钦差大人离开瓷裕镇时,送了诸葛画师一幅书画。听程知府说,那书画是皇帝御笔画的。” “相公!” 乌二夫人大叫一声,突然跪到乌二爷面前。 第652章 赶车小厮有诡 妻子忽然跪下来,乌二爷猜她定是知错了,正想着一会儿再给她点脸色瞧瞧便饶恕她吧。谁知乌二夫人没认错,仰着脑袋思索片刻,疑惑问。 “相公的意思是……诸葛画师是皇帝老儿的人,所以谁都不敢动他。” “对。” 乌二爷肯定地回答。 “奉先女有他做靠山,也动不得。” “对。” “栗二和闫二知道诸葛画师是皇帝老儿的人,只要他肯相助必能夺权。” “对。” 乌二爷欣慰老妻终于恢复精明。扶起妻子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打草惊蛇。” 乌二夫人懊悔自己不该莽撞行事,恐怕乌族长已接到消息,她帮助丈夫夺权的梦破碎了。 乌二爷眯起双眼,悠悠道:“一族之长有什么好的,整日与那些人尔虞我诈。我们不争,可以帮助老三争一争嘛。老三的私生闺女很得宠,奉先女视之为姊妹相待。老三的嫡长子翰育过继给族长,只要族长永远没有亲生的嫡子,翰育就能顺利继承族长之位。” 乌二夫人垂头丧气地倚靠在丈夫怀里,闷声说:“我错了,大错特错。若知诸葛画师才是最可靠的人,我定不会莽莽撞撞地跑去奁匣阁。” 乌二爷会心一笑,搂着妻子的纤腰感叹:“今日难知明日之事。我瞧着奉先女没有刁难族长之意,恐怕诸葛画师并无意撤换乌氏族长。” “相公,万一他还是族长,那咱们一家子不是危险了吗?” 想到笑里藏刀的乌族长和睚眦必报的乌夫人,乌二夫人就觉得自己心脏快要停跳。这对心狠手辣的夫妻连奉先女都敢欺辱谋害,对亲弟弟一家怎会心慈手软呢。 “相公,我们一家子逃出去躲躲吧。” “别害怕,我自有打算。” 乌二爷安抚怀里的妻子,已经有了应对乌族长报复的主意。 今儿栗海棠送来的“厚礼”他吩咐老管家一一查验过,除了两箱金银锭子是乌氏南府的供礼,其余的玉件首饰全部没有标记。可见厚礼另有暗示,只怪他当时太震惊太胆小,没有意会栗海棠的目的。 乌二夫人仍惴惴不安,说:“我回来时,马车偏巧与奉先女的朱顶马车错过,我瞧着马车朝向中正府去了。” 乌二爷莞尔,暗道栗海棠够义气,没将乌氏南府推到悬崖边缘。看来他要举家迁往寒夜谷的主意可以暂时弃用,坐在家里静观其变吧。 一边赞叹栗海棠有善心,一边又好奇她会如何斗败乌族长。她此举是否有诸葛弈在背后谋划呢? 在乌二爷吩咐老管家传令闭门谢客之时,乌氏中正府前的朱顶马车仅停留半柱香便离开了。 马车里,乌银铃气愤地坐在窗边吹冷风,她万万没想到乌氏中正府的仆人竟敢阻拦她们进府,还口口声声说乌族长和乌夫人外出游行。 栗海棠歪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早料到乌族长会避而不见,便不觉生气。今儿探查乌二爷并非懦弱无能之人,日后就好安排啦。 “停车!” 乌银铃突然大吼一声,马车不停反而加速起来。赶车小厮站在马车上挥武着皮鞭嘶喊着:“驾!驾!驾!” 马儿被鞭子打疼了长啸嘶鸣,不知疲倦也没有方向,忍受鞭子的抽打,听从小厮命令的疯狂奔跑着。 车厢剧烈颠簸着,栗海棠和乌银铃用力拉扯着固定在车顶的布绳,两个人紧紧抱住免得被甩出车窗或车门外。 “快停车!……快……快……快停……停车!” 乌银铃实在眩晕得厉害,用力喊出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她从不知道乘马车这般痛苦,隔夜饭都快颠得呕出来。 栗海棠艰难地摸索着坠在腰带上的荷包,终于在众多蹦蹦跳跳的荷包中抓到绣牵牛花的荷包。 摸索着取出里面的铜哨子,她将身体压向乌银铃,深深吸气,吹响铜哨子。 “哔——!” 铜哨子独特的尖锐声音穿透马车的窗子传向更远的地方,即使不知小厮赶着马车要将她们带去哪儿,但她毫不惧怕。 “别吹了!别吹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哈哈哈哈!” 小厮疯狂大笑着,挥起鞭子抽打着已筋疲力竭的马儿。 “哔——!哔——!哔——!” 山谷四周回荡起三声同样独特的尖锐哨声。 “吁!” 小厮终于喝令马儿停下,他站在马车上看着前方的一排护卫,护卫后面站着一男一女。他欣喜若狂,跳下车朝着那一男一女飞奔而去。 “族长大老爷,我把人带来了。族长大老爷,我把人带来了。” “很好!” 一排护卫后,乌族长坐在步辇上,沉冷地看着鲜血淋淋的马儿,快散了架的马车。他夸赞小厮的同时,站在前面的一名护卫已抽刀…… “族长大老爷,你……好狠……啊!” 小厮倒在血泊之中一命呜呼。他万万想不到为乌族长做事,仅得到一句没有感情的夸赞和一刀毙命。 马车破碎的帘子被栗海棠撕扯下,她与乌银铃相互挽扶着下车,一步步走向乌族长和乌夫人。 “想夺我的权?你太天真了。” “乌族长消息真灵通,看来在乌氏南府里安插不少细作。”栗海棠无惧乌族长的威胁, 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乌银铃将自己的大衫铺在地上,扶着栗海棠席地而坐。她半跪在旁边,冷眼看着嚣张狂妄的乌族长。 乌族长屏退挡在前面的众护卫,让乌夫人扶他站起来,艰难地迈步走向两个小姑娘。 “你为何要与我做对?你还能活几年?”乌族长咄咄逼问着,拄在手里的拐仗忽然变成一把长剑,剑锋直指栗海棠的眉心。他恶狠狠地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顺?是逆?” “哈哈哈哈!” 栗海棠仰头大笑,曜黑杏眼迸发寒凛杀意。她微微高抬下巴露出漂亮的咽喉,说:“乌族长想杀我便杀吧,不过你动手之前该回头看看。” “看什么?” 乌族长狐疑,不待他回头,一支染着朱砂色的长剑搭在他的肩上,锋利的剑尖一滴滴血珠落在他的衣襟、衣袖、袍摆和地上。 “这……” 乌族长大吃一惊,刚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乌族长临死前不想看看自己的仇人吗?等到了地狱见阎罗王,也好有点说词儿告告冤屈。” 沙哑嗓音如此熟悉,乌族长惊恐地回头看到一张令他夜不能寐的脸。 第653章 原来是个圈套 “你,你是谁?” “不,你已经死了,死了!” “你是鬼!你是鬼!”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乌族长挣脱背后握剑的男人,似神智不清的疯子般胡言乱语起来。他的眼中渐渐失去胜利者的神采,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族长!” 护卫们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大喊。 “别过来!别碰我!” 乌族长双臂挥舞着拒绝任何人靠近,连乌夫人哭着扑上来也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她趴在地上大哭,看着意气风发的丈夫瞬间变得癫狂错乱。 握剑男人拿剑鞘出其不意地打在乌族长的背上,乌族长摔倒在地也变得安静。他似痛苦地皱着脸,蜷缩着浑身发抖,嘴巴喃喃自语不知在叨念什么。 乌夫人扑在乌族长身上,朝着握剑的男人斥骂:“你滚开!滚开!你已是死人,不该再回来行凶为恶!滚开!” “多行不义必自毙。乌族长,乌夫人,你们何以认为他是鬼非人呢?”栗海棠鄙夷冷嗤,显然乌夫人也认识这个男人。 乌夫人悲腔愤愤,抱住呆如木头的丈夫,斥吼:“你少假惺惺的明知故问,他是谁,我们知道、你也知道。他是盗玉玺的匪首,既然活着就该押送京城,你包庇罪大恶极之徒,不怕传到京城被皇帝降罪吗?”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对握剑的男人说:“全部带回乌氏中正府,我要亲自为乌族长诊治疯病!” 男人无声点头,大手抓向浑身止不住颤抖的乌族长,滴血的长剑横在乌夫人的雪白脖子上,沉声厉喝:“别动!老子手里的长剑可不长眼!” 乌夫人深吸气,果真不动不敢动了。 朱顶马车已散了架倒在路边的杂草丛里,一驾挂着“乌”字木牌的马车从路边树林里驶出来。 “走吧。” 栗海棠由乌银铃扶上马车,看看握剑的男人,“你离开吧,永远不准回瓷裕镇。” “多谢海棠姑娘救命之恩。我承诺永不回瓷裕镇,若海棠姑娘遇到危难只管派人到虎啸岭来找我。” 握剑男人抱拳谢救命之恩,义无反顾地离开。 马车缓缓驶动,朝着乌氏族村行去。因挂着“乌”字木牌,村口民宅里的探子们没有察觉出异状。 乌氏中正府。 老管家看到去而复返的栗海棠和乌银铃,登时黑沉脸色堵在大门口不悦道:“禀告奉先女,我家族长老爷和夫人远游四方,此时不在府中。请奉先女……”话说到一半,看到四个蒙面护卫抬着两个大麻袋往府里闯,他睁圆眼睛气愤道:“等等,这是什么东西就敢往我们乌氏中正府里抬?你是奉先女又如何,怎能不经我家族长老爷准允呢?” 栗海棠漂亮的眉儿皱起,随意指下堵门叫嚣的老管家,“把他给我绑去柴房,吼得耳朵快聋了。” “奉先女,你不可放肆!不可放肆!” 一个蒙面护卫挥手刀砍晕老管家,轻松扛上肩直奔后座房的一间空屋子。后厨院的柴房离得太远,这老家伙又肥又重还不累死他。 少了气势汹汹的老管家,四周包围的小厮们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戒备的悄步跟随着栗海棠和乌银铃从前院绕过抄手游廊去了后院。 “小主子,那个院是空着的。” 从天而落的蒙面暗卫指引向后宅的一处院子。从墙上花窗能看到院中荒凉,似乎很久没有清理。 栗海棠很满意,与乌银铃进到荒废的院子。刹时,数十个蒙面黑衣护卫从各个隐密的角落里现身,向她行礼后又瞬间潜伏回隐蔽处。 乌银铃把自己的手帕铺在一个残破的石凳上,扶着栗海棠坐好。悄悄伏在她耳边说:“大姑娘,我见乌氏南府的护卫回来了,我且去问问。” “去吧。” 栗海棠颌首应允,知道乌银铃是故意回避。有些事情,乌银铃确实不该参与。来乌氏中正府的半途,她本要派人护送银铃回奁匣阁的,又怕银铃误会。现在银铃识大体刻意避开,她更觉银铃不错。 两个扭动的麻袋被重重“丢”在地上,能听到麻袋里传出两声痛苦的呜咽。 栗海棠杏眼含笑,说:“放他们出来。” 蒙面护卫立即解开扎紧麻袋口的绳子,狼狈的乌族长和乌夫人从麻袋里爬出来狠狠地喘口大气。 乌族长托着受伤未愈的胳膊,仇恨的眼睛瞪着坐在石凳上的海棠。他堂堂一族之长竟败给十一岁的小丫头,真是奇耻大辱。 “栗海棠,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你找人假扮的对不对?” 乌夫人没忘那个握剑威胁她的男人,正是谋害栗海棠不成被乌族长灌了毒酒抛尸乱葬岗的匪首。为何他没有毒死,却成为栗海棠的帮手? 乌族长也有这样的疑惑。他用了乌氏族传承的毒药,解药也在他的手里,那中毒的匪贼怎会没死呢? “不,不可能,你们手里没有解药。那毒药是乌氏族传承百年的,唯有历代族长掌控。” 乌族长无法置信,纵然诸葛弈的神医圣手也炼制不出解药。八大氏族传承百年的毒药和解药是不外传的,连各氏族的亲兄弟也拿不到解药以防备。 栗海棠嫣然一笑,“乌族长,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乌族长愕然。 栗海棠笑叹声,说:“他们没有盗玉玺,因为玉玺是他们奉我的命令藏到乌氏田庄的。他们确实受雇于你,听从你的命令潜入奁匣阁。可他们是我的仆,怎会伤害自己的主人呢。” “你设下的局?” 乌夫人张口结舌,脑袋里仿佛针扎似的疼。被骗了,全都被骗了。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为何如此?我与你何怨何仇?” 乌族长蒙了,回忆着从栗海棠走奁匣阁密道偷逃,再到燕峡镇传来消息让他以为抓住把柄,他派妻子率领乌氏的妇人们到奁匣阁责打仆婢激动栗海棠,之后火烧元氏医馆抓走元大姑娘,引得与栗海棠的明争暗斗,这一切仿佛都掌控在他的手里。谁知从始至终,是她一步步一局局设好的陷阱,只等着他们夫妻毫无察觉地落入。 “为何如此?你告诉我,为什么!” 乌族长激怒地咆哮着,赤红眼睛犹如凶狠野兽的眸子。 栗海棠淡然泰若,杏眸微敛,樱唇轻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个时辰前,乌族长对我如此这般威胁的。怎么轮到你了,竟厚颜无耻的来质问我呢?” 第654章 斗不过认败吧 乌族长仰天悲笑,他叱咤瓷裕镇四十多年,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算计,可叹他白活了一把年纪呀! “栗海棠,你如此设计我,目的为何?” “威望。” 栗海棠果断给出精简的回答,让乌族长颇为惊讶。 “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她肯定地回答让乌族长陷入长久的沉默。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来谋算他的威望,不惜暴露老盗王当年盗走的玉玺,不惜惊动江湖办一场比武大会,不惜暴露诸葛弈的真正靠山是皇帝老儿。如此多的牺牲,只为谋算他的威望? “不,你没有说实话。” 乌族长摇头否定,这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她仅是其中一个被暴露出来的小棋子。 栗海棠见乌族长疑心重重,她不急不躁地说:“八大氏族的掌权者是族长,族长之下几位同宗同族的老爷们掌管公中生意。各氏族的私产则掌握在族长手里,连亲兄弟都未能沾染半分。” “八大氏族乃从南迁北定居在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已定下诸多规矩。百年间历代族长辛勤不怠,为全族人谋福祉。威望是各位族长日夜辛劳换来的,是全族人信赖的,岂是你一个小小谋算可颠覆的?” “千里之堤溃于蚊穴。经此一事,乌族长的威望已损失七成,足以见得我的小小谋算是有用的。” 栗海棠站起来,走到一棵枯死的南梧桐树下。白嫩小手轻抚干枯发黑的树皮,淡淡地说:“乌族长知道这棵南梧桐为何会死吗?” “年老了,自然会死。” 乌族长勉强站起来,步伐踉跄的来到她的身后,问:“你准备废掉我,推举老二做族长?” “不会。” 栗海棠爽直回答,白嫩小手似痴迷地抚着干枯树皮,说:“乌二爷懦弱,乌三爷胆小,乌四爷风流。乌氏族落到他们的手里,恐怕十年就败光家业滚出瓷裕镇了。” “看来,你还未选定好呢。” “谁说的,我选好了。” 栗海棠旋身,笑颜如花不见愠色。 乌族长皱眉盯着她,脸上表情似在问:是谁? “你。乌族长是最适合做族长的人,我已选定你。” 栗海棠的话让乌族长嗤之大笑,啧啧感叹:“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吗?还是洞里的耗子由着你耍得团团转?我是乌氏族的族长,何需你来选定。” “是啊,以前的乌族长不需我来选定,如今你在八大氏族中的风光不再、威望跌入尘埃。恐怕过不了多久乌氏族人会到衍盛堂请愿,罢黜族长、另选才能。” 栗海棠的话让乌族长沉默了。他近来一直担心乌氏族人会请愿罢黜他的族长之职,到时候奉先女和八位族长联合一起在请愿书上盖印,他的族长之位就保不住了。 “原来你这般打算的。” 乌族长苦笑,心中暗叹: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年轻一代人才辈出,终将取代他们这些老家伙。 栗海棠看出乌族长的挫败,善意地安慰:“乌族长别伤心,你绝不是被算计最惨的人。” 乌族长失笑,问:“哦?除了我,你还算计了谁?” “哈哈哈,乌族长当我傻子吗?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算计闫族长呢。”栗海棠故意炫耀地说,让乌族长怔愣一瞬也大笑起来。 算计闫族长,那真是有趣呢。八位族长之中,最狡诈多变的人就是闫族长。他要睁大眼睛看着她如何算计闫族长。 “乌族长?” “什么?” “斗不过就认败吧。” “呵,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有这算计人的能耐,早已逃脱牢笼远走高飞了。” 乌族长依然不信她是设局的人。不过,他承认自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败得心服口服。 栗海棠不急着逼他承认,反盯着瘫坐在麻袋里乌夫人。突发奇想地问:“乌族长,你想要生自己的孩子吗?” “嗯?你问这个作甚?” 乌族长面露窘色。此话题实不该与她谈论,她才十一岁呀懂得什么。忽又想她背后的人,也许有法子助他拥有属于自己血脉的嫡子。 “你有办法?” “宫中秘药多,总会有法子的。” 栗海棠搬出远在京城的大靠山,皇帝老儿。 世间传言皇帝老儿今年已五十岁,上个月后宫的一位嫔妃诞下皇子,那小皇子身体健壮、钟灵毓秀,深得皇帝老儿的宠爱。 乌族长想到自己今年才四十多岁,比皇帝老儿年轻多了,怎不能诞下自己的孩子? 他看海棠仿佛救世神明一般,双眼闪亮放光,弯翘的嘴巴泄露他内心的激动。 “你能想法子弄到宫中秘药吗?” “秦五爷送密旨入京,应该会多留几日才回祁山镇呢。我能趁此机会休书一封,请秦五爷去求太医院的院判讨一颗秘药来。” “好好好,好好好。只要你助我生得儿子,你要什么都可以。” 乌族长激动地搓手,他盼着拥有自己血脉的愿望太久太久。不管纳几房小妾都未能如愿,他以为自己做的恶事太多,遭到乌氏先祖的惩罚。今若能如愿,他可以保护栗海棠五年里不受任何威胁。 “乌族长别高兴得太早,想得到宫中秘药,恐怕要付出很多很多哟。” “栗海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除了我的乌氏族长之位。” 乌族长还没有被喜悦冲昏头,他殚精竭虑为的是掌控乌氏族的权势,梦想有自己的儿子也为传承族长之权。若他失去,生个儿子来作甚? 栗海棠呵呵笑,安抚说:“乌族长别害怕,我没有要夺走你的族长之位。我的要求很容易,平衡莫氏族和栗氏族的势力。” “莫氏族太强太大,恐怕很难平衡。” 乌族长面露难色,他何尝不想壮大乌氏族,与莫、栗形成三足鼎立的形势。可惜莫族长老谋深算,栗族长平庸无能,他空有野心也孤木难撑。 栗海棠摆摆手让乌族长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一通。 乌族长忧愁的脸渐渐露出欣喜,赞叹道:“妙计!妙计呀!”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手上沾到的树皮碎屑,敛杏眸轻声说:“那我静候乌族长的好消息了。” “好。我会尽快与栗族长联手,希望奉先女不会食言而肥。” “听到好消息,我即刻派人送秘药给乌夫人。” 栗海棠笑看一眼乌夫人,心中感慨自己不知不觉又布了一个局,希望莫族长和栗族长会喜欢。 第655章 诸葛弈出事了 乌族长亲自送栗海棠出府,笑容灿烂得惊呆守门的众小厮们,老管家也难以相信地睁圆老眼。 等候门外的蒙面护卫们不动声色地站在马车两旁,警惕地盯着视小主子为仇敌的乌族长。谁知道“奸笑”的乌族长会不会使暗刀子谋害小主子呢,他们奉命来保护小主子就要护着她囫囵个儿的回去,不然主人定会大发雷霆。 “奉先女,慢走。” “乌族长重伤未愈,近来留府上多多休养。乌夫人也好好调理身子,待我请秦五爷从京中求回秘药,我必亲自送来。” “多谢奉先女。” 乌族长感恩戴德,就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栗海棠笑着摆摆手,由乌银铃扶着登上马车。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声仿佛踏在心尖上,令人莫名紧张起来。 栗海棠漂亮的眉儿深锁,寻声望去见一张熟悉的丑疤脸渐渐清晰。 “冷大哥,你怎会来?” “诸葛兄弟出事了,海棠姑娘快跟我回去,万一迟了怕难见最后一面。”鬼手冷肆驭马来到车旁,粗砾大手伸向她。 栗海棠僵滞站在马车上,脑袋轰然乍响、如遭雷击。 诸葛兄弟出事了 …… 万一迟了 …… 难见最后一面 …… 恍如天地在她的眼前毁灭,她急、她怒、她恨,却无能为力。 “大姑娘,快回去吧。” 乌银铃轻推海棠,亦是满脸的焦急。她们离开前,栗海棠还去过无心院送膳食,怎一天未见就出事呢? 栗海棠默默点点头,小手颤抖放在粗砾大手里,泛白的唇紧紧抿着。 握在掌中的小手冰冷汗湿,冷肆咬咬牙将她拉扯到身前用自己的黑色斗篷罩住失魂落魄的她。 “坐好了,我们回去。” “冷大哥,要快!” “好。” 冷肆沉哑地应着,心疼怀里因恐惧而发抖的小姑娘,祈祷诸葛弈千万要活着等她回去。 马儿扬长而去,马车旁的蒙面护卫们也翻身上马追奔离开,只留下赶车小厮和两名蒙面护卫保护乌银铃返回奁匣阁。 乌银铃焦躁不安,央求着一名护卫带她骑马回去,那护卫仅犹豫一下便应了。拉乌银铃坐到身后,一起骑马追赶。 马车急驰离去,黄土飞扬。站在府门前的乌族长和乌夫人面面相觑,思忖着诸葛弈若死了,栗海棠若被废了,承诺的宫中秘药怎么办?他们还需要护她周全吗? 常言道:墙倒众人推。 乌族长和乌夫人心有怨恨,怎会真心与栗海棠握手言和?如不是为得到宫中秘药,他们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相公,我们帮她吗?” “静观其变。也许,又是诸葛弈和她谋划的陷阱呢。刚才她说下一个被谋的人是闫族长,我正想看看她如何谋算狡猾的闫族长。” 乌族长眯起眼睛眺望远方渐渐变成一个黑点的马车。 且说鬼手冷肆骑马接回栗海棠,马儿停在无心院门前立即有小厮从大门里跑出来牵着马儿绕到西院的马厩。 栗海棠不顾大街上多少人看着,摘掉罩在头上的黑色斗篷便往门里闯,边跑边喊:“阿伯!小左!小右!” 一路从前院跑到中院,又从中院跑到后院,终于在墨语轩的门口与急匆匆迎出来的老管家撞个正着。 阿伯年纪虽大了却行动敏捷,侧身躲避时伸手扶住欲前扑倒的小姑娘,喉咙发出“嗯”声提醒她小心。 栗海棠气喘吁吁,抓住阿伯的衣袖急切地问:“师父怎么了?我来送膳食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会中毒昏迷呢?” “啊!” 阿伯两手摊开,一脸无奈。他也奇怪呢,全府里的护卫都问过了,无人看到可疑的人出现。他亲自验查过栗海棠送来的膳食,无毒。 栗海棠没心思看阿伯手舞足蹈,急步闯进墨语轩的小茶室,却发现诸葛弈根本不在这里。她又匆忙到二楼的卧房,没有他。 “暗卫出来。” 一声小兽般的怒吼,潜伏的暗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现身,垂首跪在她的面前。 “师父呢?” “主人中毒昏迷之时,命我等送他去焚香阁。”暗卫恭敬回答,见栗海棠要走立即起身阻拦,低头禀告:“小主子先回奁匣阁吧。主人不准任何人进入焚香阁,尤其小主子。” 栗海棠上前抓住暗卫的衣襟,低声质问。 “师父果真中毒了?” “是。” “吃了我送来的膳食?” “不是。” “他还吃过什么东西?” 暗卫面露难色,无辜道:“小主子,属下实在不知。主人吃过小主子送来的膳食后,只喝过一杯茶,翻看两本古籍。” “茶。是谁送来的?” “老管家。” 栗海棠挫败地放开暗卫,瘫坐在地。老管家阿伯是诸葛弈最信任的人,绝对不会下毒的。她送来的膳食是从自己的膳食中分出来的,她吃过无事证明膳食无毒。 “去焚香阁。我不进去,只在外面透过窗子看看他。” “小主子,你先回奁匣阁吧,那边儿也乱着呢。” 暗卫实在不敢违抗诸葛弈的命令,也不敢强行阻拦栗海棠,只好借奁匣阁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 栗海棠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问:“奁匣阁出什么事儿?” 暗卫本想开口,就见青萝像一道疾风直闯进来,跪在栗海棠面前哭诉:“大姑娘快回去看看吧,各府的姑娘们来咱们院大吵大闹,还打伤了李嫫嫫和刘厨娘。” “她们来闹什么?” 栗海棠走出墨语轩往后花园走。焚香阁建在后花园的一处假山之上,她要看看诸葛弈是否还活着,再召集众人来想法子找解药。 青萝梨花泪雨地跟在海棠身后,哽咽道:“众姑娘说大姑娘苛待她们,讨好元大姑娘。莫三姑娘至今下落不明,定是大姑娘派人暗中谋害。她们来为莫三姑娘讨公道,要大姑娘血债血偿。” “就为这点小事儿?” 栗海棠站定,疑惑地看着青萝。凌厉的眼神吓得青萝低垂脑袋,两只手搓着袄摆。 “让她们闹!有本事把奁匣阁毁了,我才佩服呢。” 栗海棠抬步继续往后花园的假山走,打定主意不管奁匣阁的事情。 青萝用衣袖抹掉泪水,一溜烟儿地跑回奁匣阁去找杨嫫嫫。早猜到大姑娘不会管那群女疯子们,尤其刚才那句话真威武。 第656章 乱成了一锅粥 奁匣阁已乱成了一锅粥。前院静悄悄,中院乱哄哄,后院一片狼藉。 来闹腾的姑娘们除八大氏族的各府之外,还有许多亲戚家的姑娘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如洪水猛兽侵袭而来,凭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无法阻挡她们的威势。 这群姑娘们之中,有昔日被送来作人质仍心怀旧仇的姑娘们,她们自然不会错失来奁匣阁闹腾的机会。 有与莫妍秀交好的姑娘们,同仇敌忾跑来逼迫栗海棠交出失踪的莫妍秀。 一些陌生的姑娘们是某某府上亲戚家的闺女,她们虽与栗海棠无怨无仇却拦不住一颗八卦躁动的灵魂,跑来呐喊助威、壮大声势怎可缺席。 奁匣阁没有奉先女的准允,男子不得入内。这群姑娘便带来自己的心腹嫫嫫或心腹丫鬟,一人打架十人助威,声势浩大如一场江湖比武大会。 杨嫫嫫和李嫫嫫召集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顽强抵抗还是被打得灰头土脸、伤痕累累。 站在最前面的姑娘正是与栗海棠不对盘的栗云梓。她仗着自己是栗族长的嫡长女,根本不把栗海棠这奉先女放在眼里,今日率领小姐妹们来闹奁匣阁也是她的主意。 如今南府的三姑娘栗云杉和四姑娘栗云棉每日发愁如何救出被囚禁的母亲栗燕夫人,故而很少出来走动,让栗云梓有些孤军奋战的感觉。 因母亲栗夫人身怀有孕即将诞下孩儿,栗云桦留在家中照顾母亲,更让栗云梓感觉底气不足。 幸好姨母家的几位表姐妹陪着来了,她才鼓足勇气站在最前面一副骄横的睥睨着被打伤的老婆子和丫鬟们。 “把栗海棠叫出来见我们。一日不交出莫三妹妹,我们一日闹得她不安生。” “对,栗大姐姐说得对。快让栗海棠交出莫三姐姐。莫三姐姐怀着闫氏族的嫡亲血脉,她不怕闫大公子发怒吗?” 姑娘们同气连声,逼着杨嫫嫫等人唤来栗海棠,交出莫妍秀。 青萝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趴在杨嫫嫫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杨嫫嫫惊讶地睁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确实听清楚了?大姑娘这般说的?” 青萝很肯定地点点头。 杨嫫嫫眨眨眼睛仍不相信这话是出自栗海棠之口,但不怀疑青萝会扯谎。有时候,她挺佩服栗海棠的魄力。 “栗海棠回来了?快把她叫出来。” 栗云梓紧盯着青萝,这丫鬟刚才去隔壁的无心院,看来栗海棠定是藏在无心院里。 赶来这里的时候,她接到父亲的提醒说无心院的画师公子中毒有生命之危。趁此机会将栗海棠掌控在手乃是大功劳,日后她出嫁时父亲会奖赏十里红妆。为了她的十里红妆,只好委屈委屈栗海棠了。 “姐妹们,栗海棠藏在无心院。走,咱们去无心院抓她出来,今日必需问出莫三妹妹的下落。” 栗云梓高举拳头一声令下,众姑娘们齐声呼应。 “呵呵,你们当奁匣阁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吗?”杨嫫嫫冷笑,学着栗云梓那般高举拳头,大声道:“我家大姑娘说了。今日各府的姑娘们前来闹事儿,若有悔意自行离开者,既往不咎;若有执迷不悟者,有本事把奁匣阁毁了,我家大姑娘才佩服呢。” “哈哈哈,真以为我们胆小如鼠不敢毁吗?”栗云梓嚣张大笑,叉腰站在杨嫫嫫对面,狂妄说:“奁匣阁是奉先女的地盘,她守不住奁匣阁是死罪。我又不是奉先女,一把火烧了又能怎样?” “哦?那栗大姑娘请吧。老奴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最后定死罪的人是我家大姑娘,还是你!” 杨嫫嫫召集着老婆子和丫鬟们退到西跨院去,她指着栗云梓及她身后的众姑娘们,大声嘲讽:“你们这群没脑子的蠢货,敢毁了咱们的奁匣阁,奉先女保准让你们和你们的父母如坠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胡言乱语!” 栗云梓气得浑身颤抖,她抢过表姐手里的木棍,冲到正屋檐廊下挥棍打下鸟笼。笼中画眉鸟受惊扑腾着,她犹觉不解气,木棍一下下敲打鸟笼,将小小的画眉鸟活活吓死了。 “呵!栗海棠躲着不见,我便毁掉一件,看她几时出来。” 栗云梓发狠地挥舞木棍打向西暖阁的雕花窗子。她知道栗海棠极爱这间小小的暖阁,里面的布置亦如她在栗氏村的老家,让她怀念起昔日与母亲和弟弟的和乐日子。 咚咚! 哗啦——! 破碎的雕花窗子散落一地,栗云梓提着木棍朝着无心院的方向大喊:“栗海棠,我看你躲到几时!” 说完,又挥起木棍砸向另一扇雕花窗子。 “栗大姐姐,你疯了吗?这是奁匣阁呀!” 一位八大氏族外戚家的姑娘跑上前阻拦,被狂怒中的栗云梓推开。 “滚开!你个胆小鬼。滚!” “栗大姐姐,你千万不能中计呀。这……这摆明是栗海棠的计策,毁了奁匣阁是死罪呀。” 姑娘抱住栗云梓的木棍,苦苦劝着。 栗云梓已怒极,哪管这些。她一巴掌扇在姑娘的脸上,啐口唾沫骂道:“呸!不要脸的贱蹄子,你讨好她就别来。滚!给我滚!” 姑娘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含泪说:“栗大姐姐,没想到你是如此是非不明。从今以后,我再不认你这亲戚了。” “滚!” 栗云梓大吼,挥起木棍打向那姑娘。 幸好姑娘跑得快,头也不回的哭着离开。 院子里的姑娘们神情各异,有与栗海棠结仇的姑娘跃跃欲试,有来凑热闹的姑娘想偷偷离开,有的姑娘按兵不动想看看栗海棠会不会出现,有的姑娘则好奇栗云梓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栗大姐姐,你可想好啦,毁了奁匣阁是死罪呀。” “栗海棠身为奉先女保护奁匣阁不力,她才是死罪呢。我怕什么,我是栗族长的嫡长女。” 栗云梓狂傲地说着,挥舞木棍砸向正屋的两扇门。她要让这些人看看,毁了奁匣阁又能如何?她依然是栗族长最疼爱的嫡长女,是栗氏族的金枝玉叶。 “来!咱们一起帮栗大姐姐。” 曾经被送来当人质的姑娘们摩拳擦掌,拿来心腹嫫嫫和心腹丫鬟们藏在裙子里的木棍和铁铲,一个个昂首阔步地走向奁匣阁中堂,将金银玉器摆饰全部砸毁、无一完好。 杨嫫嫫冷眼看着,背在身后的手比划出:送信到瓷源堂。 潜伏的暗卫看到杨嫫嫫的指示,悄无声息地去了无心院找老管家阿伯。主人昏迷不醒,小主子全部心思在主人身上,恐怕能请示的只有老管家了。 好好的一座奁匣阁里传出叮叮铛铛的声响,那声音能跃过高墙传到隔壁的无心院、传到后院外的大街上、传到另一边的隆福家庙。 杨嫫嫫心中默默说着:砸吧!毁吧!最好一把火烧了这座牢笼! 第657章 各路恶魔来侵 守在焚香阁门外,对隔壁院子里的打砸吵闹声充耳不闻,栗海棠靠坐着门仰望天空。若诸葛弈不能活,她该如何决择?是与他一同赴死,还是苟活于世代替他复仇? “小主子,栗族长的嫡长女率众砸毁你住的屋子,眼下正朝着后厨院去了。” 一名潜伏奁匣阁的暗卫来禀报。 “让她们砸,必要时顺风点火,让众族长、老爷和夫人们好好欣赏自家女儿何等的威风。” “遵命。属下最拿手的本领是火上浇油。”暗卫阴森森奸笑,瞬间闪离。 栗海棠惆怅叹息,对着空气问:“翎爷几时回来?” “禀小主子,翎爷恐怕不能及时赶来。今晨寒馆门外被抬来几位伤者,说翎爷的铺子欺骗百姓贩卖假皮货。他们要退货,店掌柜不仅拒绝还召集一群痞赖暴打他们。” 空中飘来暗卫的声音,语气中愤愤不平。 栗海棠冷嗤,“真是无巧不成书呀。我去乌氏族村,师父中毒,燕峡镇寒馆门前有人闹事。看似不相干,实则有人暗中布局。你去派个人到镇外的秦氏庄子见老管事,问问庄子里遇到什么离奇古怪的事情。” “是。” 暗卫领命去了,从始至终未现身。 栗海棠静静地靠坐着焚香阁的门,几次想破门而入又怕诸葛弈醒来知道后会生气。既然师父昏迷之际吩咐暗卫们拦着,她又何必牵累暗卫们受罚呢。 夜色渐浓,焚香阁里的炼丹鼎散发出紫蓝色的光芒,透过贴了白油纸的雕花窗子映身朦胧浅淡的光晕。 “大姑娘,老奴来回话。” 杨嫫嫫站在假山下轻声唤着。她知道焚香阁是诸葛弈划下的禁地,除了他的贴心暗卫可以潜伏在焚香阁周围,任何人不准踏入小院的院门,包括老管家阿伯、侍童小左和小右。 从诸葛弈入住无心院后,这规矩唯一破例的人只有栗海棠。 栗海棠站在焚香阁延伸出的平台上,俯视小院门外的杨嫫嫫。幸好杨嫫嫫提高灯笼照着自己的脸,让海棠站在高处也能看清楚。 “大姑娘,莫、闫、程、司、典、燕,六位族长和族长夫人来了,各府的老爷、夫人和公子们也有来的,一律被莫族长挡在东跨院。” 杨嫫嫫仰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被隔壁吵闹声掩盖,她一手高提灯笼一手比划,希望站在假山上的海棠没听清也能看明白。 栗海棠点点头,身子探出雕栏,大声问:“栗族长呢?栗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呢?” “没来。” 杨嫫嫫摇头,心里暗道:栗族长的大女儿领着一群刁蛮姑娘们来闹事,栗族长能不知道?摆明心虚不敢来,或者他是幕后主谋。 栗海棠眺望隔壁的后院,依闹哄哄的声音来判断栗云梓领着人打砸后厨院呢。估计刘厨娘会气得咬牙瞪眼,双手抡起大菜刀准备打架呢。 她回头望一眼紧闭的焚香阁雕花门,转身延着暗藏的楼梯走下去,站在院子里对杨嫫嫫招手。 杨嫫嫫恭敬行礼后才躬着腰悄步走近,低声问:“大姑娘有何吩咐?” “等会儿栗云梓烧了后厨院,你假意斥骂栗云梓无德,实则拦着莫族长等人救火。” “老奴明白。” 杨嫫嫫把系在背上的包袱解下来塞到栗海棠怀里,细心叮嘱:“大姑娘心疼主人,也该多心疼心疼自己。万一主人醒来看到你又病了,不知会如何后悔呢。为了主人,大姑娘该好好保重才是。” “放心吧。” 栗海棠解开包袱取出银狐毛斗篷披上,又叮嘱:“杨嫫嫫,你们要小心行事。奁匣阁毁了可以再建,你们千万别犯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好好的活着,就是你们对我的忠心。切记!” 杨嫫嫫感动得热泪盈眶,跪下郑重承诺:“大姑娘如此看重奴婢们,奴婢们万死不辞。” 栗海棠杏眼圆睁,训斥道:“说什么死呢。不准死,都给我好好的活着。听到没有?这是命令!” “是。奴婢们定会好好的活着。” 杨嫫嫫被海棠扶起,抹抹泪水,如战场上斗志昂扬的士兵返回奁匣阁去了。 待栗海棠由假山腹中的暗楼梯回到焚香阁门外,眺望奁匣阁后院里的一片火光。她仍觉不够,唤出一名暗卫浅声交待几句。 暗卫唇角勾起奸笑,领命离去。 半柱香后,整座奁匣阁的中院和后院被大火吞噬,起火点有三处。一处是栗云梓率众姑娘们打砸的中院奁匣阁正房,一处是后厨院的厨房和粮库,一处是奁匣阁的钱库。 三条火龙借助初冬寒夜的狂风越发猛烈,如三座火山拔地而起冲向夜穹。天与地之间仿佛悬着一块巨大的炭被烧得通红,炙烤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夜空中弥漫着烧焦的呛鼻气味儿。 栗海棠淡然自若地欣赏着大火中的奁匣阁。尤其钱库,自她成为奉先女之后八大氏族送来的礼物不计其数,虽大部分被她藏到诸葛弈这里兑换个银子运到燕峡镇,但许多玉器摆件等物依然在钱库中存放着。 钱库又离供奉历代奉先女神位的三塔楼最近,三塔楼的顶楼还供着那件传承百年价值连城的紫檀妆奁匣。 焚香阁建在假山之上,延伸出的平台被两棵百年松遮挡。她站在延伸出的平台上看着后院里一片繁忙景象,双手扶在雕栏指尖轻轻敲打木栏。 她看到莫族长率领众人提着水桶灭火,看到莫夫人端着铜盆往一床又一床锦被上泼水,然后吩咐小厮们披着湿淋淋的被子冲进火海里救出被困的姑娘们。 平日不准男子进入的奁匣阁已顾不得规矩,前院、后院、东跨院、西跨院,凡是通往外面的门皆敞开,一群又一群的男女老少提水桶、端铜盆进来灭火。 “真是热闹呀。各路妖魔鬼怪齐聚奁匣阁,身为主人的你却站在这里看风景。有趣!有趣!” 身边突然多了一位少年,与她站在雕栏前欣赏这百年难见的“壮观美景”。 栗海棠惊愕,眨眨杏眼确认少年不是幻影,诧异问:“尉迟归,你怎会来?” 少年温和浅笑,抬手反指向身后的焚香阁,理直气壮地说:“我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第658章 众目睽睽问罪 “若死了?” “不救。” “若活呢?” “再喂他吃点美人噬。” 尉迟归笑得嚣狂。 栗海棠怔愣。美人噬是什么?名字好熟悉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呢。 慰迟归屈指敲她的头,打趣道:“诸葛公子夸你聪慧,母亲也曾夸你,我却不认同。如今看来,他们都错了,我对了。” 栗海棠理直气壮反驳:“什么错错对对的,一个名字罢了,想不起来又能如何。” “亏诸葛公子把你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竟连他中毒的名字都不记得。啧啧,好替他伤心呢。” “美人噬?对,琉女子确实说过那毒的名字。”栗海棠激动地抓住尉迟归的衣袖,“解药?你炼制出解药没有?” “没有。”尉迟归诚实回答,见她曜黑杏眼刹时黯然无华,安慰:“别担心,我定会信守承诺炼出解药。我已拿到母亲留下来的半片药单,再找到父亲藏起来的那半片药单便可炼制解药。” “那你来作甚?师父又中毒的,昏迷不醒躺在焚香阁里,又不准任何人进去陪他。” 栗海棠黯然神伤。从乌氏族村随鬼手冷肆赶回来,她就守在焚香阁外。可等待了许久不见诸葛弈醒来,她越来越担心他会就此静静地死去。 尉迟归又屈指敲下她的头,指指大火中的奁匣阁,说:“你快去阻拦那些人,千万别让他们闯来无心院。我想办法为诸葛公子解毒,让他醒过来。” “真的?” 栗海棠杏眼闪亮。 尉迟归指指自己的脑袋。 “项上人头作保,可放心了?” “好。” 栗海棠裹紧银狐斗篷,趴在焚香阁的门缝往里面窥瞧。虽看不见诸葛弈躺在哪里,但她看一眼便觉安心。 “师父,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对着门缝小声叮咛,栗海棠偷偷揉掉眼中的泪花。转身向尉迟归行万福礼,拜托道:“师父的身体就托负尉迟公子劳心了,待我处理完奁匣阁的事情便回。” “好。多加小心。” 尉迟归答应着,亲自护送栗海棠下楼。等她由老管家阿伯护送离去,他才返回焚香阁,轻松推开雕花门。 “你真放心她一人去面对那群虎狼吗?” “带回来几个?要我替你谋划谋划吗?” 尉迟归和诸葛弈的问声几乎同时而出,之后二人皆是沉默不语,一起走到延伸的平台借百年松的遮挡,眺望火势渐弱的奁匣阁。 “你猜她会不会被他们吃了?” 尉迟归好奇,想不到诸葛弈会狠心不管。当初传闻画师公子护犊子,谁敢惹奉先女就是个死字。传言到底是真是假?难道是诸葛弈命人散布出去为自己脸上添光的? 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尉迟归不再开口,欣赏隔壁院子里的热闹事儿。 大火渐渐熄灭,偶有几处小火苗仍忽明忽暗的挣扎着,最终被一桶水烧熄。 整座奁匣阁唯有前院的奁匣殿安然无恙,中院的奁匣阁,三塔楼,钱库,游廊皆有损毁。其中被烧成废墟的是钱库,里面价值万金的玉器摆件、嵌宝石箱匣及各种贵重的器件尽毁于大火。 后院一片狼藉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后厨院被烧成破砖残瓦,粮库里颗粒无有,地窖里已积满了水,存好的冬菜飘浮在水上也有烧焦的痕迹。 浣洗院的二十几个大水缸被砸破了十七个,余下的也碎裂漏水。那些搭在竹架上晾晒的被子、衣服被大火付之一炬。 “奉先女回来了!” “大姑娘回来了!” “栗海棠?小贱人躲在无心院里,终于舍得回来了!” “她怎会在无心院?她不是去了乌氏族村吗?”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最先看到栗海棠回来的程夫人和燕夫人急忙走过去行礼。 莫族长阴沉老脸迈着疲累的步伐走向栗海棠,而闫族长等人则吩咐救火的小厮们从各个偏门结队离开。 栗海棠站在破败的中院,环视聚拢过来的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以及灰头土脸的杨嫫嫫、李嫫嫫和青萝。 “你们可好吗?” “大姑娘放心,奴婢们都没受伤。” 杨嫫嫫行礼回话。 青萝含泪委屈地唤一声“大姑娘”便捂着嘴哭起来。她一直担心被莫族长等人责罚,既希望栗海棠救她们,又不希望栗海棠回来面对这群恶人。 栗海棠微笑着上前抱抱青萝,见婢仆中没有刘二娘的身影,她担心道:“刘厨娘呢?她在哪里?” “栗大姑娘烧了后厨院,刘厨娘心疼在后厨院哭呢。大姑娘啊,小主子啊,你可要惩罚那烧了咱们奁匣阁的混账。” 李嫫嫫哭天抹泪地控诉栗云梓,回想刚才她在后厨院帮刘厨娘烹制鸡汤准备给栗海棠补身子,谁知栗云梓领着一群老嫫嫫闯到后厨院打砸,还放火烧了厨房和粮库。 刘二娘心疼自己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与那砸锅的老嫫嫫抓打起来。谁知栗云梓和两个姑娘竟抱起刘二娘的腰往院子的井里塞。 幸好李嫫嫫拿木长凳子挥打起来,栗云梓和两个姑娘害怕地往后躲才没把刘二娘塞进井里。 李嫫嫫一边哭着一边说,怨怼地瞪着同样狼狈的栗云梓。 “大姑娘回来了,咱们才敢说实话。这位栗族长家的栗大姑娘口口声声说大姑娘藏了莫三姑娘,她们是来逼问莫三姑娘下落的。” 一位老嫫嫫挨了打浑身疼得厉害,但不妨碍她告状。明话是对栗海棠告状,实则向莫族长等人控诉栗云梓是今日的主谋,奁匣阁被烧毁也是她的罪孽。 栗海棠故作惊讶地看向一身狼狈的栗云梓,以及站在她身后的众姑娘们、老嫫嫫和丫鬟们。有些是熟悉的,有些是眼熟的,有些是陌生的,环视一圈只看到栗云梓来了,栗氏族的其余几位姑娘都未来。 “云梓大姑娘,你被人利用了。” 栗海棠不问罪、不反驳、不嘲笑,单单说出事实足够证明她的态度。这烧毁奁匣阁的大罪,栗云梓逃不掉了。 栗云梓扒开满头脏乱的长发,冷笑说:“哼!你别来吓唬我。今日之事,你才是有罪之人。身为奉先女狂妄无礼,私自囚禁身怀闫氏嫡孙的莫三姑娘害得闫大公子焦心患病;身为奉先女看着奁匣阁烧毁仍躲在无心院陪野男人;身为奉先女不避嫌、不守规矩,与外族长男子不明不白。” “云梓大姑娘,你似乎管得太多了。” 栗海棠瞟了一眼阴沉老脸的莫族长,及没有笑容的闫族长。真是一步好棋局呀,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好想知道煽动栗云梓来闹腾的幕后之人是栗族长,还是栗二爷,或许三清道人也有份儿。 “栗海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栗云梓忽然挥起木棍朝着栗海棠跑来。栗海棠一动不动,镇定地看着那粗壮如孩童胳膊的木棍从天而落…… “咚!” “咚!” 一只大脚狠狠踹在栗云梓的腰侧,木棍飞出砸在白玉兰的树干上,落地,一连发出两声。 “放肆!” 第659章 凶势波澜再起 气沉丹田一声吼,众人皆目瞪口呆,连诸位族长也面露惧色,每个人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脑袋、躬腰驼身。 被踹倒的栗云梓捂着侧腰想发怒大骂,可看到踹自己的人竟然是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吓得噤若寒蝉一动不动。 执事老嫫嫫冷扫诸位族长,及站在他们身后的老爷们、夫人们,又看向另一边各府的姑娘们、心腹嫫嫫和丫鬟们。 “八大氏族屹立瓷裕镇百年昌盛,正是一代又一代奉先女用生命做祭品,庇护八大氏族后世子孙永享荣华富贵。这奁匣阁乃是第一代奉先女亲自修建的,百年间从无半点破损。今日尔等不孝子孙竟为谋一己之私、为泄一己之恨,放火烧毁传承百年的奁匣阁,难道你们不怕遭天谴、受历代奉先女的惩罚吗?” “奁匣阁毁在栗海棠的手里,该遭天谴的人是她,受历代奉先姑姑惩罚的人也是她。执事老嫫嫫年事高也糊涂了,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放肆!” 莫族长怒不可遏,几步上前站到栗云梓面前,大手一伸抓住她的胳膊往莫夫人的怀里一抛,指着栗云梓骂道:“不知羞耻的混账丫头,倘若你是我的女儿,我一棍子打死你都不心疼!” “呵呵,我该庆幸自己是栗氏族的女儿。真替我的姐妹们悲哀,怎会生在阿谀谄媚到不顾尊严的氏族里。” 栗云梓极尽嘲讽之能事,不仅骂了莫族长,连同在场的人们全部骂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窝了一团怒火。 栗海棠来到执事老嫫嫫身边,安慰说:“执事嫫嫫保重身子,先回去歇息吧。幸好大火没烧到前院,你只管守住前院便好。” 执事老嫫嫫摇头,郑重道:“你是奉先女,该有的尊贵权势不可废。我一生守着奁匣阁,守着奁匣阁的规矩。今日奁匣阁被焚毁,身为执事嫫嫫自然要讨公道、论是非。栗氏族的大姑娘率众打砸烧毁奁匣阁乃是死罪,栗族长放任嫡长女任性妄为乃从犯,绝不可饶恕。” “执事嫫嫫,奁匣阁毁了,规矩却不会废。我是奉先女,自会遵照奁匣阁的规矩来惩罚罪人栗云梓和从犯栗族长。执事嫫嫫受了大惊吓,先回去歇息吧。” 栗海棠轻推执事老嫫嫫往前院的小栅栏门去,执事老嫫嫫不肯离开,非要一己之力揽下这宗大事。不管海棠如何推,她都寸步未移。 “奉先女恕我不遵从。今日之事乃我之责,规矩上写得清清楚楚。” 实在无可奈何,栗海棠借推着执事老嫫嫫的背后,凑近她的耳边低语:“执事嫫嫫只管放心去歇息,我不会轻易饶过栗族长和栗云梓的。你留在这里,我反而处处掣肘。” “你要做什么?” 执事老嫫嫫惊讶,随着背后的推力慢慢往前踱步。 栗海棠低声说:“我相信栗族长就隐藏在附近,只要我佯装被他们欺负,栗族长定会现身的。” “你小心被他们吃得骨头不剩!” 执事老嫫嫫担忧又怨怼。 栗海棠笑了,小声说:“还有嫫嫫替我申冤呢,我不怕。” “唉!好吧。” 执事老嫫嫫不明白海棠为何放弃这般好的机会,反而装作弱小呢? 栗海棠傻傻地笑,亲自送执事老嫫嫫去了前院。待她回来时,莫族长等人已将各府的姑娘们遣散,只留下栗云梓被绑住双手丢在一棵白玉兰树下。 “东跨院焚毁一半,西跨院尚且完好。奉先女今夜暂住西跨院,乌氏姑娘依然住去东跨院。” 莫族长如此安排,栗海棠没有疑议。 待莫族长准备率领几位族长和老爷们回瓷源堂商议重建奁匣阁之事,顺便押走栗云梓,唤来栗族长责问。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准备让栗海棠参与,她只管安安心心地留在奁匣阁锦衣玉食。 栗海棠拦在莫族长前,说:“奁匣阁毁于栗云梓之手,各府的姑娘们打砸奁匣阁和打伤我的仆婢们,几位族长和老爷们准备如何善了?” “奉先女想如何?难道抓栗族长来打死吗?” 莫族长怒形于色,今日之事太蹊跷,一群姑娘们再刁蛮也不敢放火烧了奁匣阁。背后定有人煽风点火,借她们之手焚毁奁匣阁,至于想达到何种目的,他仍猜不透。 闫族长慢悠悠踱步而来,双手互揣在袖子里打量着栗海棠,笑吟吟地说:“奉先女拦着我们,难道惧怕我们查出背后主谋?” “闫族长说错了。正因为我害怕你们包庇主谋,才阻拦你们离开的。”栗海棠错身一步,双手叉腰站在闫族长对面,气势汹汹道。 “奁匣阁焚毁,栗族长至今未现身,即便他在栗氏中正府,得到消息后骑快马也该来了。从栗云梓率众家姑娘们来奁匣阁闹事,再到大火烧了奁匣阁,栗族长布置的探子会不去飞鸽禀告?” 闫族长顿时笑容僵住,尴尬地后退一步,暗骂栗族长这混蛋怎么还不来。 “出什么大事啦!我听说奁匣阁走水了,即刻和夫人乘马车往镇子里赶。哎哟哎哟,还是来迟啦!对不住啊!对不住!” 东跨院的垂花门急火火跑进来一个男人,嘴里像放炮仗似的噼噼啪啪说不停。在看见焚毁成废墟的奁匣阁时,他惊诧地站住,指着黑漆漆的屋子废墟结结巴巴。 “这,这是谁,谁放的,火?谁!谁!” “乌族长重伤怎不留在府里休养,跑来作甚?” 栗海棠乐了,还以为是假意关心的栗族长呢。谁知竟是乌族长,和……“乌夫人也来了?” 乌夫人在一位丫鬟的挽扶下颤颤微微地走进来,一脸惊愕地看看焚毁的奁匣阁,又看看安然无恙的栗海棠,关心问:“你没事吧?刚在门口听小厮说栗大姑娘领着各府的姑娘们闹事,还放火烧了奁匣阁,我吓得险些昏倒呢。” “我很好,多谢乌夫人关怀。” 栗海棠笑盈盈走过去与乌夫人手挽手,仿佛忘了前仇旧恨宛如一对亲密的母女。 众人惊呆,目光在乌族长夫妻和栗海棠之间探察,却发现他们的脸上没有半点破绽。 “莫老哥来主持公道吗?奁匣阁毁于栗大姑娘的手里,栗大哥该出面解决吧?这丫头是他的嫡长女,行事必定有他在背后谋划。” 乌族长咄咄逼问,让莫族长有些难堪。原本准备率众去瓷源堂商议的事情,恐怕要在这里处置了。 第660章 拼个鱼死网破 奁匣阁被焚毁了,中院和后院一片狼藉。栗海棠让乌银铃、杨嫫嫫等人去收拾西跨院,待奁匣阁重建之前她们全都搬到西跨院去居住。 莫族长提议回瓷源堂,栗海棠却执意到前院奁匣殿的偏殿去商议。 程族长和燕族长自告奋勇亲自去请栗族长,典族长也安耐不住跟着去了。 奁匣殿的偏殿烛火通明,除了几张椅子便是一幅又一幅奉先女画像。最新挂上的一幅画像是莫心兰。 进入偏殿,栗海棠庄重地跪在莫心兰的画像前叩拜,心中默念:请小兰姐姐保佑我惩治恶人,查出师父中毒的真相。 “奉先女请起。” 执事老嫫嫫扶起栗海棠,悄悄在她耳边低语:“钱库损失惨重,能救回来的太少。恐怕这笔损失也要向栗氏族讨要,奉先女若念着母族的情分可以酌情削减些。” 栗海棠嗤讽道:“呵呵,母族?他们想要毁了我、烧死我从未顾念同氏族的情分,我为何要顾念母族的情分饶恕他们的罪过?” 执事老嫫嫫沉默了,也暗恨栗族长的无情和栗云梓的愚蠢。自己氏族的奉先女该好好保护才是,毕竟奉先女若中途殁了,母族将损失七成财富被其他氏族瓜分。 前些日子乌氏族与奉先妇不和,她并不惊讶。因为历代奉先女经历的坎坷更多更艰难。谁能想到奉先女的母族也跑出来刁难,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真是愚蠢之极。 栗海棠让执事老嫫嫫退出偏殿外,栗族长被“请”来之前,她静静地坐在主位上双目空冥地看向第一幅画像。 那是百年前的第一位奉先女,出自莫氏。也是亲手修建奁匣阁,制定奁匣阁规矩的人。 “莫族长,你知道师父中毒昏迷之事吗?” “子伯贤侄又中毒了?他如今怎样?我竟不知。” 莫族长炯炯老眼瞬间呆滞,惊讶的神情不似佯装的。 栗海棠点头长叹,看向闫族长,问:“你能帮我抓出下毒之人吗?如今奁匣阁毁了,我要全心扑在重建奁匣阁的事情上,实在无心顾瑕。” 闫族长略显犹豫,不确定地问:“你怀疑是我家二弟……” “不无可能。” 栗海棠坦然直言。 闫族长点头,思忖片刻,爽直道:“好,我帮你追查凶手。” “多谢。” 栗海棠颓丧地垂着头,双手似无意地绞动着帕子。 莫族长想开口询问如何惩罪于栗族长父女,就见她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珠子落在不停绞动的帕子上。话堵在喉咙里,看着平日嚣张挑衅不服输的小姑娘忽然柔弱的模样,他的心瞬间变得柔软,想质问的话变成安慰。 “别担心。明日我便召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一起商量重建奁匣阁之事。焚毁奁匣阁的人是栗族长之女,和各府的几位姑娘们。谁家敢不认账,我就下令驱逐他们。” “莫老哥说得对。若有我们乌氏族的人,定惩不饶。”乌族长附和,想想又不安地小声问:“那个……有我们乌氏族的姑娘吗?” 栗海棠抬头抹泪,闷闷地说:“没有。乌氏族的姑娘们极好,没来掺和。” “哦!算她们懂事。若有来的,我定打断她们的腿。”乌族长舒口气,想着自家的闺女们终于聪明一回,没跟着栗氏的闺女来闹腾。 偏殿里恢复死般的寂静,莫族长回想那些遣走的姑娘们有几个是莫氏族旁支的,也有亲戚家的。这些平日勾心斗解不安于室的丫头们不好好待在闺院绣女红,整日结交心思歹毒的贵门女儿横行霸道,比各府的纨绔公子们更令人气愤。 等他回家后定要召集全族的男人来训话,把各自家里的女人和闺女们管教好,少惹出丢人现眼的麻烦,损了莫氏族的百年声誉。 “你们抓我来作甚?奁匣阁焚毁该问罪奉先女,我虽是她母族的族长,但我不知此事何罪之有?” 人未到,声先来。栗族长从奁阁匣大门外一路喊冤、辨白、质问,招来无数百姓悄悄跟随,聚集在奁匣阁与衍盛堂后院之间的长街道上议论纷纷。 “爹爹!救我!” 栗云梓见到父亲,不顾双手双腿被绑,像只虫子似的爬向门口。 “你怎会在这里?” 被程族长和燕族长推进门,栗族长看到灰头土面的长女,忙跑过去替她解开绳子,“梓儿,是谁绑的?告诉爹爹。” “呵,他们敢!” 栗族长硬气地昂首站起,看着近在咫尺的莫族长和栗海棠,“你们凭什么绑我的女儿?” “栗云梓率领几个府里的姑娘们来奁匣阁闹事,不仅打砸奁匣阁中的摆件物什,还在后厨院和钱库放火,焚毁大半个奁匣阁变成废墟。供奉紫檀妆奁匣和历代奉先女神位的三塔楼也险些被毁。” 栗海棠平静地讲叙事实,在座的七位族长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从探子口中听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栗族长气恨地大步走到栗海棠面前,指着她质问:“你当时不在奁匣阁,怎知放火的人是梓儿?” 栗海棠挑衅道:“栗族长没来奁匣阁,怎知我当时不在场?” “我……我来时的路上听程族长、燕族长和典族长说的。”栗族长气势瞬间弱了不少。 程族长一脸错愕,扭头问燕族长和典族长,“我说过吗?” 燕族长和典族长异口同声:“没说过。” “栗族长好计谋呀。”栗海棠擦去泪水,曜黑杏眼含恨,讽刺道:“一边派人潜入无心院给师父下毒,一边唆使自己的女儿率领各府的姑娘们来焚毁奁匣阁。各府的姑娘们年少无知,最容易受人摆布。父女俩利用姑娘们对莫三姑娘的怜悯挑起今日大事,不惜在众姑娘们的眼前焚毁奁匣阁企图嫁祸给她们。真是好计谋呀!栗族长。” 阴谋被揭,栗族长恼羞成怒,语气森冷地提醒:“栗海棠,这明明是你的谋算,竟嫁祸到我家女儿的头上。你别忘了栗氏族是你的母族,唇亡齿寒。栗氏族毁了,你也不会活得长久!” “所以栗族长有恃无恐敢唆使女儿焚毁奁匣阁,不惜赌上栗氏族的七成财富和我师父的命,也要掌控我成为你的傀儡。栗族长,你何曾顾念过我是栗氏族的奉先女啊。” 栗海棠愤然站起,虽个子不高但怒火冲天的威势不弱,嫩白小手抓住栗族长的衣襟狠狠威胁。 “你给我听好了。奁匣阁可以毁,我可以死。但师父若永远醒不来,纵使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八大氏族和整座瓷裕镇给师父陪葬!” 一语犹如平地惊雷,众族长惊骇。 第661章 亲兄弟明算账 “说得好!” 偏殿外传来喝彩声,众人看去,只见栗三爷和栗四爷同行而来,后面栗三夫人和栗四夫人挽扶着孕肚大如笸箩的栗夫人。 栗三爷和栗四爷进殿先向栗海棠行礼,之后与众族长及老爷们互相见礼,全然无视栗族长。 衣襟仍抓在嫩白小手里,栗族长尴尬的老脸窘红,语气不悦地问:“你们怎不早来呢?非得看我丢尽脸面吗?” 栗四爷面无表情,回头看了妻子便往偏殿最角落里的椅子走去。栗四夫人见状,也悄悄跟过去站在丈夫的身后。 栗三爷笑呵呵解释:“族长别生气嘛。我和四弟在五味居吃酒正巧遇到乌四爷,聊得兴头上难免忽略外面的传言。等送走乌四爷,我们才知大侄女一把火烧了奁匣阁,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得到消息后怒火冲冲地往这儿赶呢。” “什么?八大氏族的族人全来了?” 栗族长颓然瘫坐在地,双眼呆直地瞪着哭哭啼啼的栗云梓。 栗海棠放开手,气喘吁吁地坐在旁边椅子上,吩咐门外的人端杯茶来解渴。她猜到奁匣阁焚毁的消息定会传遍八大氏族的村子,却没料到各氏族的族人竟如此快的赶来。 栗三爷蹲下来拍拍栗云梓的肩,谆谆告诫:“大侄女呀,你终究是个女儿家,何苦趟这浑水反落得一身骂名呢?待及笄时,谁家愿娶一个背负骂名的媳妇?” “三叔,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烧奁匣阁,是栗海棠嫁祸于我。”栗云梓爬向栗三爷,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栗三爷的腿。 栗三爷“哎呀”一声,想移开腿已没可能。被自己的侄女大庭广众之下抱腿,实在尴尬,他老脸霎时红彤彤的,求助地看向妻子。 栗三夫人白眼瞪了栗云梓,扶着栗夫人站在门口,讥讽道:“大嫂切勿动气,大侄女焚烧奁匣阁是死罪,谁也救不了的。你肚子里怀着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千万保重啊!” “三婶婶见死不救也罢了,怎能落井下石呢?我没有焚毁奁匣阁,你们还要我说多少次才相信呢。” 栗云梓声嘶力竭地大吼,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涌出。她紧紧抱住栗三爷的腿哀求:“三叔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焚毁奁匣阁。” 栗三爷动动腿实在难收回,气得一拳头捶在栗云梓的头上,骂道:“你冤不冤的自有分辨,抱着我不撒手有何用?你亲爹才是族长,去求他吧。” “三叔,怎么连你也死不见救呢。” “大侄女,你若没去奁匣阁闹事儿,又怎会招惹这般大罪?冤不冤,你心里清楚。”栗三爷狠狠推开抱腿不放的栗云梓,走到门口拉着妻子说:“走走走,咱回家吃饭去,我肚子还饿着呢。” 栗三夫人冷瞥脸色青白的栗夫人,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呢。轻快转身与丈夫手拉手走了,回家等待好消息。 无人挽扶,栗夫人摇晃身子倚靠着殿门,双瞳含泪地看向殿中的丈夫和大女儿。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在家里听父女俩商量后她苦口婆心的劝阻却招来父女俩的冷嘲热讽,甚至二女儿也听从丈夫的命令搬进金佛堂守着她。 她以为二女儿是最贴心的,谁知二女儿竟是丈夫派来看守她的。若没有两位妯娌闯入金佛堂将她接出来,恐怕二女儿和王嫫嫫已领着人封了金佛堂。 王嫫嫫,她的奶娘、她的心腹,最相信的人竟是伤她最深的人。 栗族长,她的丈夫、她的倚靠,最亲近的人也是最陌生的人。她一直没有看清过自己嫁的男人,今日大梦初醒,她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 “栗大姑娘要如何处置焚毁奁匣阁的罪人?”栗夫人抚着圆鼓的孕肚慢慢走向栗海棠。 “栗夫人身子重,快请坐下说吧。” 栗海棠指指身旁的椅子,平静的像无事发生一般。 栗夫人颌首谢过,艰难地扶着桌子坐下。敛眼瞟了瘫坐在地上的父女俩,说:“栗大姑娘能否饶过他们父女的性命,用别的东西来代替。” “什么东西能比栗族长和云梓姑娘的命还金贵?”栗海棠语气轻松地调侃,并不在意栗夫人所说的交换之事。 此时执事老嫫嫫进来,仅有一杯茶奉给栗海棠,余者无茶招待。 待执事老嫫嫫退出偏殿,栗夫人缓缓舒气,故作镇定地说。 “族长之权,栗氏族的公产。以这两样东西来代替他们的命,栗大姑娘意下如何?” 栗海棠忍俊不禁,笑问:“身为八大氏族的奉先女,我缺少权势吗?” 栗夫人微怔,摇头答:“不缺。” “身为八大氏族的奉先女,我缺钱吗?” “也不缺。” “那就是了。”栗海棠将茶杯放到桌上,笑眼斜睨栗夫人,诘问:“栗夫人何以认为,我会答应用栗氏族的权势和公产,来代替栗族长和云梓姑娘的命呢?” 栗夫人深呼气平复心绪,当着众族长和老爷们,以及她的丈夫和大女儿的面前,她严肃地说:“因为栗二爷需要。” 栗氏四兄弟的权位相争已成为一层隐蔽真相的窗户纸。纵使在座的人们都明白,却没有人会说出来。 栗夫人当众捅破这层窗户纸,将栗氏四兄弟相争浮于表面,最恼火的人是栗族长。他千辛万苦掩藏的真相被妻子堂而皇之的揭穿,他的老脸比灶锅底还黑,看向妻子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杀气。 栗海棠闷声笑,对藏身门外的男人说:“栗二爷,你可答应栗夫人的提议?” “当然。” 栗二爷现身,一身灰棉布短打扮和脚下的粗麻鞋惊呆了偏殿里的众人。 “你,你还活着?” 栗族长大惊失色,他派出的刺客一直未寻到栗二爷的下落,最终猜测栗二爷被别的仇家杀掉,尸骨无存。 近日四弟向三弟示好,他以为四弟已得知二弟死了,才回心转意投向他们。至于他暗中唆使大女儿率领各府姑娘们来奁匣阁闹事,也是四弟献计表忠心。 “原来是你们……你们……呵呵,原来是你们背后谋划好的。” 栗族长怒极反笑,看着栗二爷,栗海棠,栗夫人。 栗二爷畅然,揖手道:“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大哥当初是如何善待我的,我今后也会如何善待大哥。” 栗族长爬起来踉跄走向栗二爷,苍老颤抖的双手用力掐住栗二爷的喉咙,“想算账?你要有命算啊!” 第662章 宁愿帮着外人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栗海棠喃喃轻念,杏眸微敛凝视托在手里的茶杯。茶汤色泽清亮,两片玉翠茶芽飘浮茶汤之上,时而依依相偎、时而首尾相连、时而各踞一隅,但它们同在杯中仿若一对亲兄弟。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劝兄弟莫相残。今日奉先女又将此诗赠与栗氏兄弟,望你们尽弃前嫌,如往昔那般和睦才好。” 莫族长出面劝和,他虽不喜栗族长,但更厌恶栗二爷。面对一个平庸无为空有野心的敌人,和面对一个狡诈多谋的敌人,显然前者让他更容易掌控。 闫族长笑眯眯的坐着,双手互揣在袖子里取暖。他望望殿门外的天色,对门口互相掐脖子的栗氏兄弟说:“你们快点动手分个胜负,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快到了。等他们堵在衍盛堂的大门外,我们哪有功夫欣赏你们兄弟相残呀?快动手!快动手!” “噗!咳咳!” 栗海棠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鼻子泛酸。她幽怨地瞪向坐对面的闫族长,“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闫族长笑眯眯站起来,迈着悠哉步子走向大门口,“你们继续闹腾吧,我去祭礼场瞧瞧。” “等等我,我也去。”典族长大声喊着,追到门口又返回来,牵着妻子的手,耿直说:“我怎把你给忘了呢。走,去外面瞧热闹。” 典夫人含差带怯轻应声“好”便随着丈夫离开偏殿。 众夫人们羡慕的看着手牵手渐渐远去的夫妻,幽怨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一个个仿佛在说:瞧瞧人家的男人虽脾气憨直些,可真把媳妇当成宝贝般宠爱着。再瞧瞧你们这群臭男人,整日三妻四妾的享艳福,在外面沾花惹草败家风流。 “以前听母亲常念叨: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今儿总算看到嫁得好郎君,一生享荣华的女子。” 栗海棠忍不住感慨,羡慕典夫人的福气。看看在座的众族长和老爷们,能一生一世一夫妻的男人屈指可数,像典族长这般宠妻如命的更是难得一见。 莫族长窘红老脸低头躲避妻子的怨愤目光,干咳两声说:“既然各氏族的族人已聚集祭礼场,你们兄弟也随同一起去吧。至于栗家大侄女焚毁奁匣阁的大罪,恐怕要押送到祭礼场去公判了。” “不!不要!” 栗云梓惊骇大叫,爬向一脸冷漠的栗夫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大哭哀求:“母亲!母亲救救女儿吧!呜呜呜呜,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母亲饶恕女儿吧,救救女儿!呜呜呜!” 栗夫人漠视跪在脚下磕头哀求的大女儿,双手抚住圆鼓鼓的肚子,她全部的希望皆在这个孩子了。丈夫无情,大女儿无情,二女儿无情,她今后的人生只为腹中的儿子而活。 “焚毁奁匣阁乃是死罪,栗大姑娘和各位族长如何定罪,我……我不会阻拦。”栗夫人闭上眼睛,随泪水流泻散发一丝悲怆,惹人怜悯。 栗海棠向程夫人和燕夫人请求,请她们陪着栗夫人留在这里,二位夫人欣然答应。莫夫人和闫夫人也愿意留下陪着栗夫人。 栗夫人失神地坐着,看着丈夫和大女儿像囚犯一样被押向衍盛堂前的祭礼场。她知道丈夫这一去必将失去栗氏族的权力、地位和掌管的财富。 栗海棠与莫族长走在前面,余下的老爷和夫人们则紧步跟随。众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衍盛堂前的祭祀场,此时祭祀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义愤填膺、恶言斥骂。 奁匣殿的偏殿里,几位族长夫人围坐在栗夫人身边,跟随丈夫去祭祀场的典夫人也返回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 “这是奉先女请无心院的老管家送来的燕窝粥,栗夫人吃些吧。不为着自己,也该想想腹中的孩儿啊。” 典族长拿着银匙舀一勺浓稠的粥羹送到栗夫人嘴前,说:“你瞧这勺子是银质的,若你不放心,我愿意试粥。” “不必了。我实在没有胃口,且放放吧。” 栗夫人婉言谢绝典夫人的好意,推开送到嘴边的粥羹。她扭头望向殿门外,能隐隐约约听到祭祀场上人声沸鼎、喊声震天。 “栗夫人,你太傻了。栗二爷是什么人,他能容得下你和你腹中的儿子吗?”莫夫人不满栗夫人的做法,身为妻子怎能帮着外人来坑害自己的丈夫呢? “莫夫人不必生气,我今日所为正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儿子。”栗夫人擦掉泪水,惆怅道:“他是我的丈夫,但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栗楚夫人死了,我嫁给他。待有一日我死了,他会迫不及待的娶那个女人进门。” “那个女人是谁?”莫夫人好奇问,想到栗族长身边没有妾室,恐怕“那个女人”是栗族长的红颜知己吧,就如莫族长与琉女子。 栗夫人挫败的苦笑,不肯再多说什么。 关于“那个女儿”始终是几位族长夫人心中的疑团,直到未来的某一天栗氏四兄弟反目成仇,将埋藏多年的秘密揭穿,她们才恍然明白栗夫人为何背叛丈夫,帮助二叔子夺权。 衍盛堂、祭祀场。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从瓷裕镇的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亲眼确认一件事。奁匣阁是否真的被焚毁了,罪大恶极的凶手真的是栗族长的嫡长女吗? 当栗海棠,八位族长,各府的老爷们齐现身衍盛堂大门外时,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如洪水一般涌向这群掌权者们,七嘴八舌地质询着“传言”的真假。 回复各氏族人们的疑惑,首当其冲的是栗海棠。身为奉先女,奁匣阁的女主人,她有着守护不力的大罪。 但瓷裕镇中也有奉先女亲自登门拜访乌氏中正府和乌氏南府故而逃过一劫的传言。各氏族人们已分不清哪个是真传言,哪个是假传言。 小厮搬来一张高脚四方桌子让栗海棠站在上面向众多的族人们解释。她却看向栗族长,意味深长地笑着。 栗族长愤恨瞪着她,宁死不屈。 同样,被绑来的栗云梓也不哭不求饶了,像父亲一样昂首站立不再屈服。 栗海棠默默为父女俩喝彩,不知一会儿被群起而攻之的时候,父女俩还能淡定自持吗? “敢问奉先女,果真是栗族长唆使栗大姑娘焚毁奁匣阁的吗?” 栗氏族人之中有一位白须老者颤微微地走出来,他的双目失明,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摸索着向前。 第663章 老奴眼瞎心明 “辛爷爷?” “真的是辛爷爷。辛爷爷没死!” “辛爷爷还活着,老族长的老管家辛爷爷回来了。” …… 祭礼场的人群中躁动起来,许多栗氏族人认出这样拄着木棍的白须老者,尤其年长的人们难掩喜悦,纷纷穿过人群走过来聚拢在白须老者的身后。 白须老者伸出的手摸索着向前,木棍敲打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他双目失明,宁愿拄着木棍摸索,也不肯让身边的人们搀扶。倔脾气让人们感觉他固执的可爱,被拒绝也面带笑容聚拢在他的身后。 栗海棠示意小厮去搬个凳子过来,她跳下椅子来到白须老者面前,略恭敬道:“这位老爷爷,不知你有何高见?” “老奴拜见奉先女,不敢当奉先女这尊声。”白须老者将木棍靠在腿边,颤微微的跪地磕头,恭敬道:“老奴乃栗氏中正府的老奴才,早年深受老族长恩德腆为大管家一职。如今老族长已驾鹤西行多年,老奴得二老太爷恩惠尚有居所。” 栗海棠示意站在白须老者身后的中年男人将老人扶起,笑颜道:“栗二老太爷有善心善心,辛爷爷又是跟随栗氏老族长多年的忠仆,能够老有所居也不枉你对栗氏族的忠诚。” “不敢不敢!”白须老者摆摆手,拄着木棍往前迈半步,揖手道:“今日老奴忽闻族长之女率众府姑娘们焚烧奁匣阁,奉先女又一口咬定族长是背后主谋,老奴实在难忍便莽撞的闯来了。老奴相信族长绝不会是唆使云梓大姑娘焚烧奁匣阁的主谋。” “辛爷爷为何如此笃定?” 栗海棠退回椅子前,目光定住在白须老者的脸上,也观察着四周人们的表情。 白须老者虽双目失明,听力却异常敏觉。海棠故意发出远离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若想悄悄说话是不可能了。 “据老奴所知,奉先女是咱们栗氏族的姑娘,身系全族之兴亡,承担全族人祈福先祖庇佑的重任。奉先女若在五年中夭亡,栗氏族无异于损失惨重。族长身为一族之长,怎会弃全族人而不顾,谋害自家的奉先女呢?” “辛爷爷说得对,我们也相信栗族长不会谋害奉先女,更不会唆使栗大姑娘焚毁奁匣阁。请奉先女查明真相,还栗族长和栗大姑娘的清白。” 人群中的栗氏族人们纷纷挥举拳头附和白须老者的话,为栗族长和栗云梓鸣不平。喊得最高声的正是栗氏中正府老管家的儿子。 此时祭祀场上只听到栗氏族人波澜起伏的呐喊,其余七大氏族的族人们静观其变。毕竟犯错的人是栗氏族长父女,便是惩治也轮不到其余氏族的族人来审断。 白须老者闭着眼睛聆听身后栗氏族人们情绪高昂的抗议声,心绪反而没有刚才的淡定。他发觉自己落入一个陷阱,而设置陷阱的人正是…… “辛叔,多年不见,你的身子还硬朗着呢。” 栗二爷上前双手托着白须老者拄木棍的胳膊肘,礼貌又不失亲切地问候。 白须老者睁开空洞无神的双目,冷笑道:“劳二公子惦念着,老奴身子骨儿硬朗,还死不了呢。” 栗二爷笑容僵硬瞬间又恢复,更加亲昵地搀扶着白须老者带往凳子,边走边说:“辛叔是看着我们四兄弟长大的,我们敬你是长辈,日夜盼你身强体健、长命百岁哟。” “呵呵,二公子嘴上念着老奴长命百岁,心里不知如何骂老奴命太长挡着你的锦秀前程呢。”白须老者用力收回自己的胳膊,却被栗二爷强硬按坐在凳子上。他拄着木棍要起身,又被按回去不得动弹。 栗二爷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弟,栗三爷和栗四爷硬着头皮走过来问候。 “辛叔。” “辛叔。” 熟悉的声音让白须老者摇头,喃喃自语:“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老族长英明一世,怎会养出你们这般狼子野心的儿孙呀。珅哥儿呢?珅哥儿何在?老奴想见见珅哥儿。” “珅哥哥……” “大侄子去江南做生意啦。现如今他已十六岁,该到了出门历练的年岁。”栗二爷截断海棠的话,一席漂亮话搪塞白须老者。 白须老者听到栗君珅已开始学做生意,冷板的脸上终于浮现欣慰的笑容,连赞三声“好”,木棍敲在地上“咚咚咚”的响。 栗二爷阴戾眼神警告海棠别乱说话,抬手让栗三爷和栗四爷远离些。 栗海棠绕过栗二爷站到白须老者面前,说:“辛爷爷,珅哥哥是被栗族长逐出瓷裕镇,罚去江南十年不得回来。” “为何?” 白须老者惊讶,他从未在栗二老太爷的口中听到这个说法儿。只听采办的老仆们说珅哥儿去了南方,至于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刚才询问,也是想证实自己听到的。 栗二爷怒目瞪向海棠,按在白须老者肩上的手不知不觉收力。白须老者立即察觉到栗二爷刚才撒谎欺骗他,而奉先女说得才是实情。 “请奉先女如实相告,老奴感激不尽。” 白须老者揖礼请求。 栗海棠不顾栗二爷的眼神威胁,说:“为枉死的母亲栗楚夫人和妹妹云楠大姑娘,珅哥哥与楚大公子向栗族长讨个公道。栗族长大怒之下驱逐珅哥哥离家十年,后与楚氏翻脸并数次暗下毒手,逼得楚家主举家迁回燕峡镇。珅哥哥伤心离家去了江南,幸而有莫大姑姑的接济才有屋住、有饭吃。” “胡闹!胡闹!简直是……虎毒尚且不食子,身为族长怎能如此苛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白须老者愤然站起,挥着木棍破口大骂。 栗二爷及时闪躲才不被木棍打伤,他怨愤地瞪了海棠,想要安抚白须老者又觉得此怒火与他无关,何必掺合呢? 白须老者一通怒火发完,转身扑通跪下,朝着衍盛堂的大门哭诉:“老族长啊,老奴双目瞎了,可心里明明白白。你当初真不该将族长之位传给他呀,这般狠毒之人怎可承担族长之大任呢?当初,你就该直接传位给珅哥儿。老族长啊,你终究是看走了眼啊!” 被五花大绑的栗族长不高兴了,两眼圆睁质问道:“辛叔,你这是什么话?父亲将族长之位传给我,难道他中意的是我的儿子?” 第664章 失掉权势财富 寻着声音扭头,白须老者嘲讽道:“中意谁,族长之位还不是落到你的手里?你现在只有珅哥儿一个亲儿子,将来不传位给他,难道想留给别人的儿子吗?” 栗族长梗直脖子瞪眼道:“那不能。珅儿是我的长子,自幼聪敏好学,如今在瓷裕镇威望乃鹤立鸡群,远胜别家的儿子们。” “这话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出来,将来可别耍赖啊。” 白须老者故意激将栗族长,可迟迟听不到回答又心急道:“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栗族长委屈道:“我现在被污陷唆使不孝女焚烧奁匣阁,能不能保住老命都是未知的。珅儿不在,我又死了,这族长之位落到谁的手里还不一定呢。” 栗海棠斜睇装孙子的栗族长,鄙夷地嘲讽道:“栗族长若死了,我立即派人去江南接回珅哥哥荣登族长之位,在我有生之年定保他平安无虞、财源广进。就是不知道栗族长有没有胆量告诉大家,栗云梓率领各府姑娘们来奁匣阁闹事,烧毁奁匣阁,背后主使是不是你呀?” “放屁!她是我的亲闺女,我会置我的亲闺女于危险中吗?”栗族长死鸭子嘴硬,固执的不肯认罪。 栗海棠叹气,笑眯眯地看向栗云梓,说:“被自己的亲爹用虚无的十里红妆诓骗,做下如此大逆不到之事,你可有悔悟?” “呵呵,贱人!我从未烧毁奁匣阁,明明是你派人来放火嫁祸给我的。放火的男人就是你的老相好,江湖闻名的凶煞婆婆送给你的。” 栗云梓执迷不悟,自以为揭穿栗海棠暗藏的那些男护卫便可摆脱罪名。但她忘记凶煞婆婆是谁? 白须老者听到“凶煞婆婆”的名号,激动大喊:“什么?凶煞婆婆?她送你男护卫?” 栗海棠点头,坦然道:“是啊。中秋节我做生日,凶煞婆婆深夜送来十名护卫作寿礼。因奁匣阁不准男子进入,我便请无心院的诸葛师父收留他们,平日外出时做护卫罢了。” 白须老者听后沉思片刻,头扭向栗族长的方向,说:“凶煞婆婆送来的男护卫既然留在无心院,奁匣殿的执事老嫫嫫也没有疑议,族长该约束云梓大姑娘谨言慎行。江湖传闻凶煞婆婆是个明大义之人,想来她送的男护卫仅是保护奉先女,不会参与栗氏族的事情。” “辛管家说得对。”栗族长斜眼瞪了无事生非的大女儿,大声说:“今日之事须得细细调查,定会给各氏族的族人们一个交待。奁匣阁乃历代奉先女的仙居,我愿出十万两银子修葺。” “十万两?栗族长是不是忘了烧毁奁匣阁的凶手是你的大女儿?” 栗海棠冷笑,看向白须老者,说:“奁匣阁烧毁的不仅是我居住的阁楼,还有后厨院、粮库、菜窖、浣洗院、客院、游廊、钱库、三塔楼的基座也烧黑了。辛爷爷觉得十万两银子,能修葺好吗?钱库里保存的珍宝古董、金银器具、金锭银宝,一件件记录在册。细算下来不知值了多少个十万两呢。” 白须老者长叹,愁眉道:“依奉先女的意思该如何惩治呀?栗族长定不能杀的。” “来之前,栗夫人请求放过栗族长和栗大姑娘,愿以族长之权和公产换父女的命。”栗海棠面向祭祀场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本以为人们会不顾场合的讨论。没想到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猜到这件事情的结局。 白须老者点头,说:“连族长夫人都相信族长和大姑娘有罪,看来老奴果真是瞎了。眼瞎了,心也瞎了。哈哈哈哈!老族长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父亲担心什么?害怕我成为族长吗?” 栗二爷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白须老者的脸,这个疑惑也一直困扰着他。 曾经,他是父亲最宠爱最满意的儿子,曾经父亲与母亲说过要传位给他,曾经他也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大、变成令父亲满意的继承人。 但一切终究是白忙活,父亲临终之时仍将族长之位传给长子,甚至闭上眼睛不肯多看他一眼。 白须老者拄着木棍站起来,颤微微地向栗海棠揖礼,请求道:“老奴求奉先女保护珅哥儿,不论今日执掌栗氏族命运的人是谁,下一任族长必须是珅哥儿。” 栗海棠行万福礼,肯定地答回:“辛爷爷放心,珅哥哥回来之日便是成为族长之时,我愿立下重誓永不食言。” “好。老奴多谢奉先女。” 白须老者感动地跪下磕头,被栗海棠亲自扶起。 就在一跪一扶之际,白须老者在她耳边极小声地叮咛:“谨防四头狼。” 栗海棠怔愣一瞬,白须老者已驼着腰后退几步,再次跪下磕头大喊:“老奴代老族长拜谢奉先女恩典!” “辛爷爷快起来吧。” 栗海棠命小厮过来搀扶起,又吩咐小厮用驴车送白须老者回家去。 众人目送白须老者步履蹒跚的离开,好奇奉先女和辛爷爷刚才说了什么,辛爷爷竟连跪拜谢?还口口声声说代栗氏老族长拜谢? 一道道疑惑的眼神之下,栗海棠站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大声道:“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我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但栗氏族是我的母族。我今日想徇私,想保住栗族长和栗大姑娘的命。” “百年奉先姑姑们呕心沥血建造的奁匣阁被烧了大半,我亦有罪。我愿受罚,在我升仙之日前定凭一己之力赚来重建奁匣阁的银子。在此向各氏族的族人们立誓!” “今日之事,乃栗族长未能约束长女行凶作恶,有养而不教、教而无方之责。栗大姑娘焚毁奁匣阁是死罪,可祖先保佑仅烧毁了中院和后院。我便向各氏族的族人们请求宽恕他们,仅废去他们在栗氏族的权势。” 栗族长如遭雷劈,僵硬地睁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为了保命,他即将失去权势和财富,还有一族之长的尊贵地位。 不,任何人不能夺走,就算幕后指使的人确实是他又能怎样?只要他的大女儿不说出来,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是主谋。 栗族长心思百转千回,沉浸在自己的混乱思绪之中。 “奉先女的意思是……”一位栗氏族的老里长开口询问,又不敢问得太直白,目光寻向沉默不语的栗二爷。 第665章 养不熟白眼狼 面对老里长的询问,面对栗氏全族人们和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栗二爷淡定从容,满面笑容揖手道。 “多谢全族兄弟姊妹们的抬爱,若我执掌栗氏族,定会勤勤肯肯为全族人谋幸福。我并非觊觎族长的权势,而是看不惯大哥的狠毒。一个连奉先女都敢谋害的人,还有什么是不敢为不能为的?他的心里早已抛弃族人,忘记身为族长的责任。” “栗二爷且等我把话说完,再捧高自己狠踩别人。” “呵呵,奉先女这是什么话,我几时捧高自己呢。” 栗海棠打断栗二爷,看看栗二爷的意气风发,再看看栗族长的万念俱灰,心一时松动想就此饶过栗族长,突然脑海里一个低喃的声音提醒着她…… 谨防四头狼? 谨防四头狼! …… 是啊。别看栗族长此时垂头丧气的,谁能猜到他心里又在谋算着什么?从今以后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自己作孽造成的,又怨得谁呢? 栗海棠明白白须老者在耳边悄声叮咛的那句话是真心忠告,他是看着四兄弟出生成长的,对于四兄弟的脾气秉性比任何人都了如指掌。 “奉先女,你怎么不说了?” 看海棠神思不定,栗二爷面色不愉。他刚才趁机明志,已在众多栗氏族人的脸上看到信任和赞赏,若再接再历多说几句定能得到全族人的拥护,日后行事也光明正大。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白白错过了大好时机。 栗海棠恍惚回神,白眼瞟了栗二爷,清清喉咙大声说:“八大氏族的各位族人们,栗氏族的族人们,栗族长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愿交出族长之权,自禁家中直到我重建好奁匣阁。栗氏族不可一日无族长,我提议将栗族长之长子栗君珅唤回为代族长,与栗二爷、栗三爷、栗四爷一起掌管栗氏族。至于公产,我会亲自与栗大公子掌管。” “我同意!” 栗三爷站在人群中高声道。 “我也同意。” 栗四爷附议,眼神闪躲栗二爷的恼怒眼神。 有了栗氏族二位当家老爷的认同,栗氏族的族人们纷纷高喊“同意”。最后连其他氏族的族人们也加入进来,齐声呐喊“奉先女深明大义”。 祭祀场上群情沸腾,栗海棠在各氏族人们心中已达到不可逾越的地位。反观栗二爷再没有刚刚的意气风发,显得有些恹然。 莫族长看势头越发不可控制,挥动双手大声道:“好啦好啦。今日奁匣阁之祸已有决断,各氏族人也认同奉先女的安排。大家若无疑义便散了吧。回吧,回吧,都回去吧。” 一直看热闹的闫族长双手互揣着笑吟吟走过来,站在海棠身边小声说:“其实你早想一把火烧了奁匣阁吧,可惜没找到机会。今儿栗族长父女替你背黑锅,还把栗二给耍得团团转,真是好计谋呀!” “他们若没有对师父下毒,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怨就怨自己脑袋发昏,休怪别人无情。哼!” 栗海棠扶着闫族长的肩跳下椅子,转身气昂昂地走向西夹道。奁匣阁烧毁一半,她得找执事老嫫嫫讨账本,好好算一算损失。 闫族长咧嘴笑,看着小姑娘远走的背影出神儿。他发觉小丫头越来越有趣儿,很合他的脾气。可惜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然认个干闺女什么的也不赖。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乌族长在闫族长身后小声嘀咕,闫族长回头笑,反驳说:“于栗氏族,于我们,她是白眼狼。于诸葛子伯,她是心肝宝贝呢。” “呵,心肝宝贝又能如何,一个活祭品罢了。” 乌族长嗤笑,甩甩衣袖,唤着妻子乌夫人一同离开。他现在有求于小姑娘不得不低三下四,等拿到宫廷秘药生下儿子,管她是白眼狼还是活祭品呢。 闫族长眯眼看着乌族长夫妻的背影,忽听到莫族长沉声骂道。 “狂妄无知,早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莫老兄对乌老哥似乎很不满意呀。”闫族长笑着调侃,与莫族长如闲庭信步走向衍盛堂的东偏门。 莫族长斜瞟揣着衣袖一副轻松自在的闫族长,想到闫族长与花间楼大掌柜无言公子之间的暧昧传言,心里嫌弃得不行,可脸上冷冷淡淡的。 “我听到消息,奉先女似乎许诺给乌族长一些好处,二人已冰释前嫌……” “不可能的。”莫族长打断闫族长,抬抬下巴示意奁匣阁的方向,“小丫头如今的脾气是能吃亏的?乌族长敢得了好处又算计她,今日栗族长的下场便是他作死的结果。” 闫族长呵呵笑不反驳,他也认同莫族长的说法。只希望乌族长能悬崖勒马,千万别狂妄自大到脑袋发昏,落得比栗族长还悲惨的结局。 莫族长仰头望天,长叹道:“唉!本以为选个出身贫苦、性子懦弱好控制,谁想到偏偏选中一个养不熟的。你瞧着吧,不出三天她便会拿着账本挨家挨户的讨银子。” “奁匣阁是栗族长父女烧毁的,就算出钱重建也轮不到咱们呀。”想到从银库里抬银箱送给养不熟的白眼狼,闫族长觉得心疼肉疼骨头疼,全身没一处舒服的。 莫族长笑而不语,投给闫族长一个“等着瞧”的眼神,率先进到东偏殿。 闫族长呆立在东偏殿门外,揣着衣袖思索片刻,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转身,溜之大吉。 “闫老弟,别跑得太快,小心摔着啊。” 莫族长抱着自己的斗篷出来,就看到闫族长脚下生风地溜走了,忍俊不禁地好心提醒。这一幕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年少时的情景,当年他们也是瓷裕镇中风度翩翩的纨绔公子,常常浑天浑地的聚在一起赌牌吃酒。 曾几何时,他们渐渐疏离,渐渐掌管家族中的繁乱杂事,渐渐失去年少轻狂的不羁,渐渐变成阴险狡猾的商道老狐狸,渐渐视权势如命、财富如血。 莫族长仰望天空,一滴清泪滑出眼眶瞬间消失。目视前方时,他仍是高高在上的莫氏族长,一个霸主瓷裕镇的掌权者。 第666章 活着只为忠守 夕阳西下,距离瓷裕镇仅有五里远的一个小山村炊烟袅袅,农忙回来的人们已各自回家去准备晚膳,任谁都没注意到村子里突然潜入一群形如鬼魅的黑衣人。 这些如鬼魅的黑衣人身轻如燕,行走在屋顶高墙如履平地,且不发出任何声响。连院子里忙碌着做饭、吃饭的人们都没有察觉头顶有人影掠过。 村子最北边依山势而建的农家小院里,白须老者拄着木棍走向水井,摸索着水桶准备打来井水解渴。 从镇子回来后,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跪在栗氏老族长的灵位前忏悔自己无能,阻止不了栗二爷夺权,更没有力量保护栗君珅顺利继承族长之位。但他看到奉先女有能力、有手段、有智谋,他相信奉先女会辅助栗君珅接任族长之位,可惜昏庸贪婪的栗族长成为绊脚石。 “唉!可惜我一个老瞎子实在干不了什么大事。” 辛爷爷丢下木棍,边喃喃自语边拉扯绳子提水。忽又想到什么,他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欣喜若狂地大笑说:“对对对,就这么办!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哈哈哈!绊脚石,我要搬开这块绊脚石!” “辛叔说的绊脚石是谁呀?我吗?还是老二?老三?老四?” 突兀的询问声吓得白须老者双手微颤,拉扯的绳子立即松动,已提到井口的水桶“扑通”一声落回井里。 辛爷爷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口水呛得他大咳几声。空洞无神的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看向声音的源处,惊疑地问。 “咳!族长?你……你怎会来这里?” 一只弯曲的马鞭托住辛爷爷的肥下巴,迫使他微仰起头似乎与之面面相对。 “你个老不死的混账,真真是活得腻歪了,竟敢与我作对帮着小贱人算计我?”生着茧子的手代替马鞭,发狠地掐住辛爷爷的脖子。栗族长趋近脸咬牙切齿地咒骂,唾沫喷在辛爷爷的老脸上,“当初老混账死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有东西没交出来。之后你逃得远远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才暂且放过你。” “是暂且放过我,还是怕杀了我引得二老太爷怀疑呢?族长,大公子,你以为老族长只留给我一份儿遗嘱吗?” 辛爷爷张大嘴巴努力呼吸,仍不屈服地反驳栗族长。他如今已没有牵挂,只要搬开这个绊脚石便对得起待他恩重如山的老族长,不辜负老族长临终时对他的重托。 栗族长看到辛爷爷已无贪生之念,他反而不想这般轻易成全。放开手,甩起马鞭一下下狠抽在辛爷爷的身上,边狠狠地抽打边大骂。 “老不死的混账,看你还敢不敢吃里扒外,勾结外人来害我。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哈哈哈,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辛爷爷瘫躺在井沿边仰天大笑,身体无力反抗只能一下下忍受着马鞭抽打在身上的痛。他仿佛无惧于生死的将士,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凝望天空,大声笑大声喊。 “老族长啊,老奴真的佩服你啊,你慧眼如炬,这四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如你那般,他们……他们空有狼子野心……贪婪得像一群水蛭……恶心!恶心!” “住口!你竟敢咒骂我是水蛭?恶心?呵呵,我让你恶心!恶心!恶心!” 栗族长怒火冲天,挥舞马鞭更加用力,一下下抽打在辛爷爷的脸上、身上、腿上。每一鞭子都像是发泄,还有懊悔。早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当初这老瞎子投奔栗二老太爷的时候就该暗中斩草除根。 “够了!” 突然出现的栗二爷抓住栗族长挥起的胳膊,抢走马鞭丢进水井里。院门口站着同来的栗三爷和栗四爷,还有…… “二叔?你怎会来?” 见到栗二老太爷,栗族长佯装惊讶,却已猜到栗二老太爷不会放任辛老管家遭遇不幸。 栗三爷和栗四爷一左一右扶着栗二老太爷进院,栗二爷也弯腰肤起被打得遍体伤痕的辛爷爷。 “老奴拜见二老太爷。” 辛爷爷颤颤微微跪下磕头,被栗二爷及时扶起。 栗二老太爷愤愤地瞪了栗族长,由栗三爷扶着走到一个长凳坐下,提着龙头拐仗指挥:“老二,快扶着辛管家坐下。” “是。” 栗二爷扶着辛爷爷坐到石磨旁的小凳子,又走到井边打水给老人洗去嘴角的血渍。 即便栗族长在见到栗二老太爷的时候仍显得拘谨有礼,栗三爷和栗四爷更是谨言慎行。 四兄弟中,唯有栗二爷轻松自在,在栗二老太爷眼前无拘无束地走来走去,殷勤地替辛爷爷擦脸、洗手、掸衣服上的泥土。 栗二老太爷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帕子交给栗二爷,说:“辛管家,族长大哥临终时曾交给我一封亲笔遗书,难道你也有?” 辛爷爷点头,悲凄道:“老奴辜负老族长的临终重托,未能保护好珅哥儿,更没有能力辅助他继承族长之位。唉!唉!” “看来族长大哥早有安排,只是他未能预想自己的四个儿子……” 栗二老太爷看看站在面前的四个侄子,哪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论起智谋不输任何人,可惜心胸狭窄不够豁达,对权势和财富的贪婪心太胜,目光不够长远,没有族长大哥当年走一步看十步的远见。 “二叔,我爹当年的亲笔遗书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从未透露过?”栗二爷来到栗二老太爷身边,如同小时候缠着二叔讲故事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栗二老太爷眨眨泪湿的老眼,苦笑道:“我呀,和辛管家一样。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能活到今时今日,只为守着族长大哥临终时的一句嘱托。我们不敢死呀!” 辛爷爷亦有同感,提袖拭泪,“活着,为了忠守对老族长的一片信任。” 这两个花甲老人对活着只为忠守的感慨并没有得到四兄弟的认同,他们的思绪和目光一直在亲笔遗书的事情上,根本无暇在意别人对生死和忠守的感受。 栗二老太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陈旧泛黄的亲笔遗信,竟是用了一张盖了皇帝金印的御用洒金宣纸。 “这皇帝的金印……是真的?” 栗族长难以置信,栗二爷看得两眼发直,栗三爷和栗四爷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第667章 冷血无情的人 “是先帝的私印。” 栗二老太爷将洒金宣纸仔细折好放回泛黄的信封里,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他瞥了眼四兄弟,对辛爷爷说:“辛管家,你与我一同回去吧。留在这里无人照拂,何时死了都没个人知晓。” 辛爷爷拒绝:“多谢二老太爷,老奴的家虽破却是个能安心的地方,即便看不到明日的太阳,老奴也愿意死在自己的地方,不敢脏污了二老太爷的清净地儿。” “你执意如此,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吧。” 栗二老太爷意味深长地看了辛爷爷,有油然而生一股子兔死狗烹的悲凉。 想当年辛爷爷在栗氏中正府里人人敬畏,就算他也恭恭敬敬地唤声“辛管家”,除了老族长不高兴时没轻没重地吼骂几句,再无人敢对辛管家甩脸色,后辈们在辛管家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栗二老太爷揖手道:“保重!” “栗二老太爷保重,老奴在此拜别!” 辛爷爷勉强跪下来重重地磕头,空洞无神的双眼流出清澈的泪水。 “二叔放心,我会派人过来照顾辛管家的。” 栗二爷郑重承诺,受到栗二老太爷的鄙夷眼神。 小崽子,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吗?哼!在我面前耍花样儿,你是嫩葱白呀。 二叔别恼火,我言出必行,保准辛管家平安无事。 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别闹得满城皆知就好。 “二叔慢走,侄儿不能亲自护送你回去了。” “好好照顾辛管家,有你的好处。” 栗二老太爷迈出院门之时,不舍地回头望一眼辛爷爷。今日一别,谁知明日会如何呢?各自珍重吧。 送走栗二老太爷,栗族长仗着自己带来的人多,无视自己的三个弟弟,想直接打死辛爷爷一了百了。 他料想到三弟和四弟会置身事外,唯有他与二弟两虎相争,但他占了优势稳赢。 如栗族长所想,栗三爷和栗四爷没胆子与栗二爷为伍,也不敢偏帮着他。二人犹豫不决之时,栗二爷劝两个弟弟到院外等消息。若他不幸死了,请两个弟弟进来替他收尸。 栗三爷和栗四爷汗颜,可他们实在没胆子留下来,便答应着栗二爷的请求,闷声不语地退到院子外面,蹲在低矮院墙根儿听着院里的声响。 院子里,栗二爷势单力薄,将辛爷爷护在身后,独自面对栗族长及十几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很有特点,他们的脸颊上都有一个烙印“囚”字。 “没想到堂堂栗氏族长私养死囚,训练成杀人成魔的死士。我的亲大哥,你隐藏得好深呀。” 栗二爷语气轻松地调侃,不见面对众多强敌时有丝毫的怯懦神情。 栗族长心中不由佩服二弟临危不惧的淡定。若他置身如此绝境,必然会口齿不清、心思不明。 可是既生瑜、何生亮?族长的权势和财富必须掌控在他的手里,决不能被任何人抢走。儿子,妻子,弟弟又算得什么呢?即使与天下为敌、与亲人反目,他亦不惜任何代价永绝后患。 “二公子速速离去吧,老奴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将死之人,活着反而是遭罪呢。”辛爷爷颤微微的从栗二爷身后走出来,努力挺直驼了十几年的背,气昂昂地斥骂。 “你这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猢狲,老族长当初瞎了眼才会立你为继承人。早知你今日如此心狠手辣不顾亲情,连结发妻子、亲儿女都敢下毒手,我真该劝老族长将族长之位交给二公子、三公子或是四公子,他们任何一人都比你更合适做栗氏族长。” “呵呵,老混账,你说得太多了。”栗族长拿着马鞭大步走过来,扬起一鞭抽打向辛爷爷,被栗二爷眼疾手快抓住鞭子。 “够了!你别逼我动手!” 栗二爷大喝一声,扯来马鞭挥手抛出院墙外。他咬紧牙关瞪向栗族长,对方敢再有动作便来个鱼撕网破。他势单力薄又如何,有一口气也决不认输。 “二弟别犯糊涂。他死了,谁能知晓父亲临终遗嘱呢?只要除掉他,我愿意遵守承诺将栗氏族交给你来管治。” 栗族长抛出诱人的饵,栗二爷果然犹豫起来。一边是忠守父亲遗嘱的老管家,一边是日夜都想掌控的栗氏族权势,真是两难决择啊。 “二弟别急,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思忖清楚。”栗族长笑得奸诈,扭头对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吩咐:“去点柱香,让二老爷想清楚。” 黑衣人冷哼一声算是应着,转身进到破屋里,在栗氏老族长的牌位前寻到一把香。取出一根燃好,伸手将牌位取下夹在腋下走出屋来。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不敬老族长的牌位。”辛爷爷见黑衣人腋下夹着栗老族长的牌位,大怒着冲过去抢来护在怀里,愤恨不平地喘着粗气瞪着黑衣人。 栗族长嗤笑道:“老混账,你激动什么。那是我爹的牌位,又不是你爹的,你激动什么?啊?”朝辛爷爷伸出手,“拿来!拿来!” “这是老族长的牌位,我……” “去,拿来给我!” 栗族长指挥着黑衣人从辛爷爷怀里抢来牌位交到他的手里,他挑眉斜眼看看牌位上的朱漆字,撇嘴嫌弃说:“我爹当族长的时候,你也得了不少好处。怎么立个牌位连金漆字都舍不得花呢?” 说完,手一松,牌位重重摔砸在地上顿时裂出一道大口子。 “啊!” 辛爷爷惊恐大喊,寻着声音扑过去,将裂开的牌位紧紧护在怀里,猛然抬头看向栗族长时竟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点点腥红混合着飞扬的尘土飘洒在四周,辛爷爷睁大空洞无神的眼睛,身体蜷缩着抱住裂开的牌位渐渐向前,头重重地抵在地上。 旁边的黑衣人蹲下来,伸出两指在辛爷爷的鼻下试探。 “他死了。” 栗族长撇撇嘴角,遗憾说:“一个牌位罢了,老混账竟当成宝贝似的。摔坏就摔坏吧,至于气死自己吗?” 栗二爷冷眼看着这一幕,更加坚定要抢夺权势的信心。如此冷血无情的人成为族长,整个氏族和族人将会被带入水深火热之中。 第668章 一猜就猜中了 奁匣阁,东跨院。 中院和后院被烧毁了,东跨院被烧毁一半,栗海棠决定把东跨院留给丫鬟和老婆子们居住,她和乌银铃、青萝、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暂时住在西跨院。 杨嫫嫫和李嫫嫫各自率领丫鬟和老婆子们收拾未烧毁的东西,记录账簿交给执事老嫫嫫留存。 刘二娘心疼自己的厨房,迟迟不肯离开后院。在厨院废墟里寻找自己最喜欢的菜刀、最惯用的厨具,还有她精心调制的几十坛子酱料。 西跨院的后院正房,青萝默默清扫着西屋的架子床,素净的床栏与奁匣阁二楼卧房的雕花嵌宝拔步床犹如一个天上珍宝、一个地上泥丸。 见栗海棠坐在堂屋的小榻上发呆,身上还穿着沾满泥泞污渍的衣裙,她眼眶泛红偷偷擦泪。 “大姑娘,银铃姑娘来了。” 外面小丫鬟禀告,唤回海棠神游的思绪。她往旁边一抓,抓了空。平日走哪儿都带在身旁的食匣子竟然不知丢在何处了。 门帘掀起,乌银铃两眼泛红,抱着一床锦被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老婆子,抬着三个大箱子轻手轻脚地摆放在门口,又悄悄退出去。 栗海棠对乌银铃招招手,拉着她坐到身边安慰:“哭什么呀,咱们好好的没伤没痛的。烧了更好,咱建个更大更漂亮的房子。” “我没有心疼烧坏的破房子,我是心疼大姑娘受委屈了。”乌银铃抱住海棠止不住地流泪。她日夜祈祷栗海棠能平安顺遂,怎么老天爷偏偏待她如此苛刻呢。 栗海棠拍拍她的背,笑说:“我没有委屈呀。真正受委屈的是你们,无辜的被牵累进来跟着我住破屋小房,大冬天的穿不暖吃不好,我心里愧疚着呢。” “大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我们不觉得委屈。能和大姑娘一起,吃苦也是甜的。”乌银铃连忙安慰海棠,怕她自责忙转话题,看向门口摆放整齐的三个大箱子,破涕而笑说:“大姑娘猜猜,这三个大箱子是谁送来的?” 栗海棠淡淡一笑,说:“不用猜。天底下能想着咱们姐妹的,只有一个人。” “谁?” 乌银铃佯装惊讶,也好奇海棠是如何猜到那个人的。 栗海棠笑而不语,起身去第一个大箱子打开盖子,里面摆放整齐的冬衣棉袄和斗篷,三套成衣的布料更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大姑娘快说说,你猜到的人是谁?” “元俏,对不对?” “大姑娘聪慧,果真一猜就中。” 乌银铃自叹不如,什么都逃不过海棠的眼睛和心思。她以为海棠最先想到的会是燕峡镇翎爷,祁山镇秦五爷,或是莫晟桓、莫晟泓等人,也许能想到莫妘秀呢。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重新坐回小榻上,“你来猜猜,我是如何一猜即中的。” 乌银铃努嘴自嘲:“大姑娘心思敏捷,我蠢笨得猜不出来。” “呵呵。其实我能猜中,还是你的功劳呢。” 见乌银铃诧异不信,栗海棠抓来银铃抱来的一床锦被,指指锦被上的花纹,说:“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花样子不是咱们平日画着玩的?你瞧瞧这个,不是你当初画好被元俏抢去的花样儿吗?” 乌银铃睁大眼睛仔细看,果然眼熟呢。 “大姑娘的眼睛真厉害,乍一眼就辨认出我随手画的花样子,真真的显出我蠢笨如猪呢。” 乌银铃甘拜下风,若没有海棠提醒,她连自己当初画的什么都忘了,更别提被元俏抢走的事情,早忘得九霄云外去了。 栗海棠畅怀大笑,猛得扭头望一眼门口,帘子微动,缝隙间似乎露出一张虚幻的脸庞,似乎是…… “师父?” 丢开锦被,栗海棠冲出门外,狭小的院子里只有三五个小丫鬟在提水清扫,不见任何人影。 “大姑娘。”杨嫫嫫从前院匆匆而来,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栗二老太爷派人送来消息,辛爷爷殁了。” 栗海棠接过纸条阅看,随口问:“怎么死的?” 杨嫫嫫凑近来,低声说:“栗族长摔了已故老族长的牌位,辛爷爷被活活的气死了。栗二爷也在,只是……没护住辛爷爷。” “两兄弟之间有交易,栗二爷必定会落入栗族长的陷阱。可怜辛爷爷死得冤枉,我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珅哥哥呢?” 栗海棠拿着纸条转身进屋,忽听到杨嫫嫫唤了一声“大……”便没了声音。她疑惑转身,看到翎十八笑如春风满面的站在院中央,那些清扫的小丫鬟也被杨嫫嫫带走。 “翎爷终于舍得来了?师父中毒不醒,躺在焚香阁不准任何进入,连我也没见他一面呢。”栗海棠噘嘴不高兴地抱怨,像个被遗弃后发脾气的小孩子。 翎十八轻声浅笑,主动伸手,“走,我带你去焚香阁见他。” “师父醒了吗?” “没呢。” 栗海棠乖乖把小手交到他的手里,随着他一起出了西跨院的偏门,往西夹道里无心院的暗门走去。 翎十八牵着小姑娘的手,心里喜滋滋的。等会儿见到阿弈,他还要牵住小姑娘的手,把装昏的阿弈气醒过来,哈哈哈! 二人穿过暗门来到无心院的后花园,此时老管家阿伯、侍童小左和小右正在前院和中院忙碌着,后花园里整整齐齐站了三十多个黑衣护卫,护卫首领正是海棠最熟悉的那个,也是近期派来诸葛弈身边的。 “翎爷,小主子。” 护卫首领抱拳行礼,然后一脸严肃地走在前面领路。 栗海棠不知为何忐忑不安,每靠近焚香阁一步,她的心跳就慌乱几分。 “阿弈的毒已伤及五脏,这次被小人谋害更加深至脑子里,恐怕短时间很难醒来。”翎十八故作斟酌的解释给她听。在登上假山腹地的木梯,来到焚香阁门外时,他一脸沉重地鼓励说:“妹子啊,不管阿弈会变成何等模样,你别太伤心啊。” “翎爷放心。” 栗海棠丢开翎爷的大手,面对两扇雕花门努力深呼吸几次,努力扯扯嘴角让自己微笑。 “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他昏了,能回答你才怪。” 翎十八嘀咕着,伸手推开两扇精美的雕花门,扯着喉咙大喊:“阿弈,我们进来啦!” 第669章 移居燕峡养病 焚香阁里的炼丹鼎里金色火焰烈烈燃着,尉迟归盘腿坐在炼丹鼎旁闭目打坐,全然不理睬推门而入的二人。 栗海棠轻悄悄地踮着金莲小脚直奔幔帐隔开的内室,翎十八则悠哉踱步到尉迟归身边坐下来,盯着炼丹鼎中越燃越旺的金色火焰。 幔帐隔开的内室里摆饰极为朴素,一榻一桌、一茶一炉、一琴一剑,莹润的白玉璧悬挂在屋梁下,长长的流苏穗子从半空垂落地面。 琴与剑安然置于临窗的琴桌上,少了主人的弹奏,显得它们那般寂寥。 榻旁的祥云纹兽足矮桌上摆着博山炉,淡淡的檀香气缥缈于高低错落的山峦之间。旁边茶托盘里,白瓷茶杯中的茶水已冷,茶汤已结出一层薄薄的膜儿。 榻上,俊美容貌黯然失色,面色比上好的珍珠粉还要白,短短数日已清瘦得脸颊凹陷,青色薄唇已干裂得结出硬痂。 栗海棠捂着嘴巴将哭声堵在嘴巴里,她踉跄着来到榻边跪下,汗湿小手颤抖着伸出又停在半空。她不敢触碰他,担心触摸到她无法承受的温度。 努力将哽咽声吞回肚子里,她跪趴在榻沿儿,眨眨泪眼凝看面无血色的少年。她幻想过很多关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比起他失去生命,她愿意接受他变得丑陋、变得残疾。只要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可是,他此时躺在面前,安然得像睡觉一样。昔日俊美绝世的容貌因为中毒后削瘦得不成人样儿,还有他的修长手指以极为诡异的样子蜷缩着,像是被热油炸过似的黢黑硬皮。 “师父,我来了。” 栗海棠努力平静地伸出双手牢牢握住黢黑硬皮的大手,没想到冰冷的大手像一块烧红的石头又热又硬。 “师父,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滴晶莹泪珠落在大手上,修长漂亮的手指蜷缩着,除了指腹略有些肉,指节几乎是皮包肉头,僵硬且纤细。 “他听不到。” 尉迟归拿着炼制好的药丸子进来,捏住诸葛弈的下巴将一颗金色药丸子塞进口中,接过翎十八递来的黄酒灌下,才算放松地喘口大气儿。 “你给师父吃的解药吗?” “毒药。” 尉迟归坐到她的身边,说:“我现在每说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对诸葛兄很重要,对你也很重要。” 难得看到尉迟归这般严肃,栗海棠抬头看翎十八,他也很严肃地点点头。她抹掉泪水,很认真地点头。 “好。只要能救活师父,就算用我的命去炼丹药也可以。” 尉迟归哑然失笑,苦笑道:“若真能用你的命炼出解药,我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那要如何救活师父?” “听我说。”尉迟归恢复严肃,认真地说:“第一,翎爷和我要带诸葛兄去燕峡镇,这里危机四伏,实在不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 栗海棠毫不犹豫,“好,我同意。不过你们要每隔三日,派个人来告知我一声。我想在师父醒来之前,赶去燕峡镇。” “可以。” 翎十八代为答应。 尉迟归瞪了翎十八一眼,大家说好的话本子不是这样子的。你怎能不经诸葛和我的同意就擅自改话本子呢? 翎十八挑眉。我就改了,你敢当着小丫头说实话吗?阿弈敢跳起来和我算账吗?嘿嘿嘿!你和阿弈都不敢,就别怪我喽。 尉迟归心中无奈,仍一本正经地对海棠说:“其次,诸葛弈不在,你要替他守住无心院。恐怕没有他在这里,八大氏族的人会找你的麻烦。” 栗海棠阴阴冷笑,“哼!他们敢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让他们损失惨重。正愁没银子重建奁匣阁呢,他们就急着来找麻烦,我求之不得。” 尉迟归和翎十八交换个眼神。诸葛弈果然猜对了,小丫头真不是吃亏的主儿。看来他们白替她担忧了。 “咳。你也不必担心。阿弈走了,但暗卫们会留下来保护你。我已通知凶煞婆婆,两日后她会赶来。”翎十八觉得身为兄长,应该表示对妹妹的关怀之意。 “没关系,我不怕他们。”栗海棠骄傲地说,凝睇安静的诸葛弈,轻轻呢喃:“师父在,我在;师父不在,我也不在。” “丫头,你说丧气话。阿弈只是中毒了,有尉迟在,不会有事。” 翎十八安慰海棠,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诸葛弈,好想知道听到小姑娘如同生死相随的告白后,这装昏的家伙是什么心情? 尉迟归拍拍海棠的肩,说:“我先和翎爷护送诸葛兄回燕峡镇,待三日后回来找你。” “你不在燕峡镇救治师父,又回来作甚?”栗海棠不满,什么事情能比救活诸葛弈更重要的? 尉迟归意味深长地说:“诸葛兄在你的心里是最重要的人,我的心里也有最重要的人呀。” “好吧。我等你。” 栗海棠无奈,担心地看着诸葛弈许久。她跪下拜托翎十八和尉迟归尽全力救治诸葛弈,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翎十八和尉迟归感动得眼含泪光,斜眼瞥见诸葛弈的眼角亦有点点晶莹。 半个时辰后,无心院的大门被老管家阿伯锁上,西夹道的偏门敞开,驶出一驾青壁马车。 栗海棠遮着面纱坐在车厢里,双手紧紧握住诸葛弈的蜷缩大手。不管他能不能听得见,她都轻声细语地叮咛。好似此一别将是两重天,她再见不到、他亦见不到她。 青壁马车飞驰驶向瓷裕镇的东城门,同行的还有十八骑黑衣护卫。 翎十八和尉迟归打扮成黑衣护卫,骑马随行在马车两旁。赶车的是侍童小右,将马车赶得又快又稳。 一行人浩浩荡荡、风驰电掣,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东城门前,栗海棠披着玄色绣金纹黑狐皮斗篷,再次向翎十八和尉迟归拜谢后,看着他们护送青壁马车驶出开启一条大缝的东城门。 东城门缓缓阖上,再也不见了那队消失在夜色之中的马车队伍,栗海棠站在城门楼下久久不肯离开。 第670章 不除掉不安心 夜黑风寒,进入燕峡山脉又飘起漫漫散散的小雪花儿,马车队伍背离了通往燕峡镇的捷径寒夜谷,改走另一条比较绕路的山道。 这条必须途经栗氏村的山道平缓,时与官道相交。即便寒冬的夜,仍有插着官旗高喊八百里加急的官役策马狂奔过。 马车队伍渐渐放缓,似乎没有离开瓷裕镇时那般急迫。骑马护在两旁的黑衣人也放松警惕,一个个悠哉地闲聊起来。 在离栗氏村五里远的一个岔路口,翎十八突然喊停,观察两个方向后,指向进山的羊肠小路, 尉迟归揉揉眉心,无奈提醒:“翎爷,马车能进山吗?这条小路恐怕只能骑马。” 翎十八一副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能驾马车,咱们骑马载着阿弈进山。让马车绕过那边的山道在燕峡岭的南边等着咱们。” “为何不走寒夜谷的捷径呢?我听说买下寒夜谷的人是翎爷。自己的地盘儿,应该可以吧?” 尉迟归装作试探的语气,实则他早已打探清楚,买下寒夜谷的人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活死人,翎爷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 翎十八干笑两声不予回答,他唤着赶车的侍童小右,把昏迷不醒的诸葛弈从马车里背出来。 小右力气极大,独自把诸葛弈背上翎十八的马背,又递过一条长长的布,说:“翎爷千万别摔着主人。” “就摔了,你敢怎样?”翎十八嘴上说着,手里乖乖地用长布把自己和诸葛弈绑到一起。 小右憨直地说:“属下不敢,但小主子敢。小主子若知晓主人受伤是翎爷疏忽,恐怕会把寒馆闹得天翻地覆。” 翎十八颇为认同地点头说:“确实如此,我已看到她的丧心病狂了。敢假借他人之手烧了奁匣阁,恐怕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都想不出这么绝妙的计策。哈哈哈!我怕了她呢。” 尉迟归瞠目。有生之年能从翎爷的嘴巴里听到“怕”字,恐怕只有栗海棠能做得到啦。有趣有趣! 侍童小右叮咛黑衣护卫们尽心尽力保护诸葛弈,才放心地驾着青壁马车绕远路到燕峡岭的南侧去等着。 翎十八和尉迟归交换个眼色,二人大喝一声“驾!”便策马奔入漆黑的山林中,十六个黑衣人也骑马跟随,但进入山林后只见马儿自由奔跑。 穿林越山,狭窄的羊肠小径直通山顶。行至半山腰时,阴煞的寒风如鬼哭狼嚎般在身边刮过,仿佛被无数野兽团团包围,每往山顶行一段路都感到距离地狱更近一些。 “咻——!” 一支白羽箭从某个树冠中发射而来,锋利箭头对准的正是诸葛弈的眉心。 翎十八轻松抬手一抓,正握白羽箭的箭杆中央。 “翎爷好眼力!好功夫!” 树冠里发出赞赏的惊叹声,之后…… “咻——咻——咻——咻——” “咻——咻——咻——” …… 铺天盖地的白羽箭在头顶交织成一张看似无形的危险大网,从树冠下半空中越来越低的压下来,有几支白羽箭甚至擦过翎十八等人的束髻。 白羽箭势如雨点,没有方向、没有目标,看似杂乱的发射,实则想乱中取胜,能射中一个算一个,能射中一双赚一个。 乱箭阵之后,山林中的夜依然黑如地狱,被团团包围其中的三个人像活动的靶子,成为隐藏树冠中的箭手们的瞄准靶心。 翎十八背着昏迷不醒的诸葛弈一起跃下马背,尉迟归也跳下马跑过来,与翎十八背靠背护住夹在中间的诸葛弈。 “放箭!” 不知何方传出的高亢命令,白羽箭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交织成一张更大更密实的网。 翎十八和尉迟归挥舞着手里的长剑挡开一支又一支白羽箭,这次的箭显然目标很明确,要了三个人的命。 “呵呵,真是好功夫呀!三百支箭,你们竟毫发无伤?” 黑暗中的高亢声音似乎比刚才近了些,但翎十八和尉迟归仍无法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忽然,…… “栗族长,你好大的胆子呀!” 昏迷不醒的诸葛弈突然动了。在翎十八惊讶捆绑在腰上的布条何时解开时,只见一道鬼魅黑影已掠向深林之处。 尉迟归双目呆瞪,他是不是眼花?再回头看看,夹在中间的诸葛弈早已没了踪影。 “呼——!” 深林之中飞出一道炭灰色影子,“扑通”一声重摔在翎十八的长剑前。幸好抛人的人手力拿捏精准,不然被丢出来的这位栗族长已被长剑穿喉。 翎十八故作惊讶地“哎呀”一声,握在手里的长剑忽然抬起又刺下,扭头一脸委屈地抱怨:“吓死爷爷喽!还以为林子里飞出一只大耗子呢。” 尉迟归强忍笑意,瞟一眼被长剑戳穿左耳朵的栗族长,很正经地说:“山林里哪儿来的大耗子?是你年纪大了,眼花。” “你年纪才大呢,我三十岁一枝花儿,正当壮年。”翎十八抬起长剑,看也不看又戳下去,这次很不幸戳到栗族长的左脸。 “翎爷想杀了我便动手,如此羞辱我有何意思?” 栗族长在翎十八抬手提剑准备再戳一下的时机,立即打个滚滚得远远的。在一个脸上烙有“囚”字的属下挽扶下爬起来,拿帕子捂住被戳伤的左脸。 “栗族长,你大夜里不回家去享受美人恩,领着一群死囚跑来山里作甚?难道你家里的美人藏到山里吗?”翎十八明知故问,一副好奇地张望四周。 栗族长恨恨地吐口唾沫,冷笑道:“不除掉诸葛子伯,我不安心,今夜他必须把命留在这里。我劝翎爷一句,天底下大才能的青年俊才比比皆是,诸葛子伯不过是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小人,你何必为他而毁了自己的名声呢。” 翎十八笑了,目光越过栗族长看向他身后走出来的诸葛弈,调侃:“阿弈,他骂你是苟且偷生的小人呢。” “诸葛子伯,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栗族长猛然转身,藏在手里的匕首刺向诸葛弈的胸膛。 诸葛弈阴冷嗤笑。 “不自量力!” 修长大手击向匕首锋刃,以为锋刃会刺穿掌心。谁知锋刃即将刺破掌肉时,大手一个旋花化刚为柔,如蛇盘缠着匕首顺势抓住栗族长的手腕。 “诸葛弈,你……放开!” 手腕被钳制住动弹不得,栗族长大惊失色,喝令诸葛弈放手时,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突然握住另一把匕首刺入诸葛弈的胸膛…… “哈哈哈哈!诸葛子伯,我说过你必须死!” 诸葛弈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嗤笑道:“拿没有刀刃的匕首来杀我,你脑袋塞浆糊了?” 嚣张大笑的栗族长突然怔愣,拿着仅有刀柄的匕首,惊呆自问:“咦?刀刃呢?” 第671章 重赏必有勇夫 比手快,就算老盗王在少壮之年也不敢保证比如今的诸葛弈。就在栗族长背在身后的手稍有动作之时,诸葛弈已做好准备在被刺伤之前以指力敲断匕首的锋刃。 栗族长不仅手速没有人家快,连眼力都不如人家,拿什么赢? 此时,狂妄的栗族长如待宰羔羊,背靠大树,喉咙被掐住,憋得老脸“肥”了两圈。若是白天定能看到他的脸色如猪肝一样紫红紫红的,两只眼球暴突出来布满红血丝,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诸葛弈暗骂自己为何夜里能看得清楚,被栗族长这副鬼模样险些吓得汗毛竖起。哦不,还有口水为什么从嘴角流出来? “真恶心!” 放开手,诸葛弈嫌弃地后退几步,拿白绢帕擦净手背和虎口上的两滴口水,英挺的剑眉皱紧得能夹死一只大马蜂。 栗族长抬手擦掉嘴角的口水,尴尬着瞥了眼周围憋笑的属下们。 翎十八哈哈大笑,屈起胳膊搭在尉迟归的肩上,对栗族长调侃说:“阿弈最讨厌脏东西,沾到必灭之。我原本想劝他留你一条老命的,看来……哎哟哟,恕在下无能为力啊。” 栗族长恨恨咬牙,扭头对自己的属下递个眼色,那些脸上烙有“囚”字的黑衣人们立即行动,将诸葛弈、翎十八和尉迟归团团包围。 尉迟归双臂交叠,闲在地倚靠着一棵大树,“我与诸葛兄相识三年多,从未见识过他的功夫如何。希望今夜能如愿以偿,我也好尽心尽力地炼制解药。” 翎十八打趣道:“阿弈听到没有?这厮的意思是若你打得漂亮,他就炼制解药;若你打得不漂亮,他就炼制毒药。” 诸葛弈龙眸冷戾地睇了翎十八,从小到大这位大哥藏着什么鬼主意能逃过他的眼睛?可惜尉迟归早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琉女子私藏的那半片毒药单子,尉迟归断然不会抄一份儿来送给他。 “阿弈,区区几个小毛贼,难道你没胆量灭之?” 翎十八仍乐此不疲地敲边鼓儿,就等着诸葛弈暴露功夫实力,让他如愿看见尉迟归惊如呆鹅的表情。 诸葛弈没动,栗族长忍不住了。明明我众敌寡,怎么这三个人像逛大集一样轻松愉悦,这不符合他的预想啊。 “你们还愣着作甚?给我杀!一个不留!” “是。” 烙有“囚”字的黑衣人们齐声大喊“杀呀”,犹如洪水猛兽般扑向三人。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在看到诸葛弈微侧身子面对自己的时候,脚下一转方向朝着翎十八杀过去。 乖乖的,一看这面白如鬼的少年就不好惹,保命要紧,那个哈哈大笑的男人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比较好下手。 冲在第一的黑衣人即时调转方向,冲在第二的黑衣人见状立即灵机一动,挥举着大刀直接从诸葛弈身边喊杀过去,朝着背靠大树的尉迟归扑过去。 亲娘咧,老大真特么奸诈,他跑在前面不去送死,险些害咱冲过去送命。咱也不是傻子,那白面少年连栗族长都敢掐喉咙,咱一个小喽啰还能逃出升天?这凑热闹的少年定是江湖人,下手必会留有余地,咱就忽悠忽悠这个吧。 第三的黑衣人愣了,在距离诸葛弈一丈的地方停下来,左看看老大跑向大笑的男人,右看看老二跑向江湖少年,他该怎么办呢? “杀呀!你愣着作甚!” 栗族长恼羞成怒,抢过呆站在面前的一个黑衣人的大刀,朝着诸葛弈砍杀而去,嘴里大喊道:“砍下这混账的脑袋,赏黄金两锭!砍下那男人的脑袋,赏黄金一锭!砍下那少年的脑袋,赏白银五十两!”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迟疑的黑衣人们听到金锭银锭的赏钱,一个个眼睛金光闪烁,看着三人的俊脸已变成金锭子银锭子。 第三的黑衣人吸溜着嘴角流出来的口水,低头看看自己的大刀,又看看近在咫尺的诸葛弈。 “这位小兄弟,对不住啦。咱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东家出了高价的赏银,实在……呵呵,你做了鬼可别怨咱啊。” 诸葛弈点头,“不怨你,来吧。” “好。” 黑衣人朝着自己的两只拳头“呸呸”两声,握紧大刀,扎实马步,大喊一声:“兄弟们,咱们一起上。杀呀——!” 栗族长大赞一声“好”也举起大刀朝着诸葛弈冲过去…… 诸葛弈冷嗤轻哼,从腰间拔出软剑,身体微侧,龙眸阴鸷地盯着渐渐冲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有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栗族长虽混在黑衣人中央,但他忽略了自己的年纪和体力。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哪能和整日口刀上舔血的恶人们相比。 提着重重的大刀没跑出十丈,栗族长就累得跪在地上吐着舌头和狗一样大口喘气。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亡命徒们将诸葛弈团团包围。 “我养了你们整整一年,今夜该是你们报恩的时候了。呵呵!呵呵!” 栗族长低哑地自言自语着,一双眼睛紧紧盯住被困中央的诸葛弈。他要亲眼看着俊美绝世的少年是如何变成刀下亡魂的,只要这少年死了,栗海棠就是他的傀儡,那些敢反抗他的人统统下地狱。 烙着“囚”字的黑衣人们像失了魂的傀儡,刀光剑闪之间混乱得分不清敌我。 诸葛弈平静地站着,握在手里的柔软长剑锋刃向下,龙眸阴鸷闪烁嗜血诡异的寒芒。这些乌合之众弱如蝼蚁,他不屑亲自动手。 一道奇特的哨声突然回荡在山林深处,夜黑无星月的朦胧光亮,那些鬼魅般的黑影子穿梭于遮天蔽日的树冠之间。 落叶已尽,枯黄粗壮的树枝交错成密不透风的大网,给鬼魅黑影子们掩护。 “破!” 一声喝令,鬼魅黑影子从天而降,无数刺目的银色光芒纵横闪烁,那些烙着“囚”字的黑衣人们连声凄惨的嚎叫都没有,身体已倒在枯叶铺满的地上。 “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其中一道鬼魅黑影子跪在诸葛弈面前,戴着玄黑头套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诸葛弈微微抬手,“无妨,来了便好。” “属下已将无名谷里藏身的六十九人斩草除根,其中二十三人与这些人一样左脸烙有囚字。” “你说什么?无名谷?” 栗族长急奔过来一脸惊诧地问,握着大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第672章 斩断你的爪牙 无名谷。 被带到自己私养杀手的老巢,栗族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他花费数万两银子从相邻的七个镇子死牢里赎出来的人就这么轻易的被灭了。还有他接任族长之后,费劲心力养起来的护卫们也无一生还。 六十九人。不,还有他亲自带去的那十几个杀手,他的十个探子,整整百人全部被灭。 “诸葛弈,你到底是谁?” 栗族长怒发冲冠,顾不得双手被绑,麻绳的另一头儿还拴在马鞍上。他一怒之下冲向诸葛弈,即便被麻绳的拉力弹回去会受伤也不在乎。 诸葛弈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你当初招揽他们的时候该想到有今日。八大氏族的祖规里有一条祖训,不准任何人私养杀手,护卫职责乃看家护院,不可伤人性命,不可行凶作恶,不可欺男霸女,不可为虎作仗。” “诸葛子伯,你一个外族人熟背八大氏族的祖规有何用?我便是养了也轮不到你来管。”栗族长一口咬自己的错与身为外族人的诸葛弈无关。 诸葛弈坦然道:“确实与我无关。可你别忘了,若我将此消息透露给别人,相信栗族长不仅会被祖规惩罚,连栗氏族人也会被逐出瓷裕镇。栗氏族的百年基业将被七大氏族瓜分。” “算你狠!” 栗族长愤恨不平。失去栗氏族,他当个没家业的族长又有何用?空有权势缺少财富,他拿什么享用荣华富贵? “诸葛子伯,你到底想怎样?” 诸葛弈拿出栗族长的那把匕首,割断捆绑麻绳,淡淡地说:“外人看栗族长是碌碌无为的庸才,我却认为栗族长是深藏若虚的大才。比莫族长更懂得老谋深算,比闫族长更懂得掌控人心。” “呵呵,你说了一堆的废话是想告诉我,你很了解我吗?” 栗族长鄙夷一笑,慢慢走到一个木凳子坐下,微仰头看看渐渐露白的东方天际,“天快亮了,长话短说。我认输,随你处置。” “栗族长别急呀,再等等。” 翎十八悠哉地走过来,单手提着一个木凳子,就坐在栗族长的身边。笑眯眯的眼睛看向院门口,说:“我派出去的人该回来了。” “不知翎爷派出去人又做了什么?我只有这一处老巢。” 栗族长故作轻松地自嘲,在看到院门口突然出现的两个黑衣护卫扛着两个昏迷不醒的老头儿进来时,他的声音堵在喉咙里。 翎十八指指地上某处空地,“放下吧。” “翎爷,那两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 把两个老头儿放在地上,没有蒙面的黑衣护卫向翎十八和诸葛弈行礼后,便悄然离开院子。 栗族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老头儿,嗓音打着颤儿地问:“他们,死了?” 翎十八摸摸下巴,模棱两可地回答:“应该,没死吧?或许,吓死了。” 栗族长张着嘴巴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盯着躺在地上的两个老头儿好一会儿,发现他们的手指微微动了,绷紧的神情才松懈,长长舒口气。 “他们是我爹当年私养的护卫,虽已风烛残年,但有功于栗氏族,我必然要好好的照顾他们直至终老。” 栗族长怅然说道,紧张地抹抹额头上的冷汗。 翎十八摸摸下巴一脸同情,“栗族长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事到如今,你还好意思编谎话诓骗我们?活该你被亲弟弟们背叛。” 栗族长一脸真诚地发誓:“我没有说谎,真的!若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若说谎,天打雷劈!” 轰隆隆! 天边一道雷炸响。 翎十八仰头望天畅怀大笑,“老天爷啊,你咋这么可爱呢?他说天打雷劈,你就打雷劈他。啧啧啧,老天爷果然有眼!” 被雷的栗族长羞窘难当,仰头望天小声骂道:“你几时打雷不好,偏偏我在起誓的时候,你存心与我作对不成?” “老天爷是公正的。看你睁眼说瞎话,连他都看不下去了。”诸葛弈冷蔑轻笑,吩咐护卫去提桶水来浇醒那两个老头儿。 栗族长吓得老脸乍红乍白,胆颤心惧。 他在燕峡镇的郊外偷偷买下两处田庄,私养了一些探子和刺客,专门用来打探寒馆的消息和防备翎十八对瓷裕镇下手的。这两个老头儿正是两处田庄的大管事。谁能想到翎十八竟然查出那两处田庄,还绑来了两个大管事。 “不必浇醒他们,我招认。”栗族长知道大势已去,唯今之计只有暂时休兵议和。只要他能掌控住栗海棠就不必担忧诸葛弈会动手。 一个人若有软肋,往往遇事会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如今,栗海棠就是诸葛弈的软肋。 “栗族长还有什么招认的?你私养探子和杀手的五处老巢皆被我们找到。别急,再等等,还有三个地方的消息没传回来呢。” 翎十八笑眯眯说着,很满意栗族长给出的反应。 栗族长先是震惊,后是愤怒。他睁圆眼睛对着诸葛弈大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诸葛弈淡淡回答:“斩断你的爪牙,我才能安心的离开她。” “你处处防备着我,怎不想想老二呢?他难道没有私养探子吗?”栗族长愤愤不平,气诸葛弈为何只与他过不去。 诸葛弈轻蔑道:“你以为栗三爷和栗四爷没有私养探子吗?八大氏族各府的前院后院都私养探子,只有你、莫族长和乌族长私养了护卫。而你更是招揽江湖匪贼和定罪的死囚来做刺客,你比他们更罪大恶极。” “所以你不仅除掉我的人,还有别人的?” “对。” 诸葛弈坦然承认。他这次假中毒迷惑众人,不仅仅是暂时去燕峡镇休养身体,更是逼八大氏族的人放松警惕,将全部心思都放到栗海棠的身上。而他趁机清剿这些权势们的爪牙和老巢,为未来的大计划做准备。 私养爪牙需要大量的时间,如栗族长从各镇的死牢里赎人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真正的心腹需要从幼年培养,耗费大量的心力和财力也许能挑选几个出类拔萃的功夫高手。 寒馆的暗阁便是这种地方,更是他亲手建起来的。如今他的身边,翎十八的身边,海棠的身边和凶煞婆婆率领的护卫,皆出自寒馆暗阁。 栗族长垂头丧气地坐着不发一语。他已是待宰羔羊,再无还手之力。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让我活着,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你的烂命能值几个钱?连栗氏族的权力都被夺了,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用处。”诸葛弈故意停顿,引起栗族长的好奇。 果然,栗族长猛然抬头,追问:“于你而言,我还有什么用处?” 第673章 姜还是老的辣 “留着你,栗二爷永远别想高枕无忧。” 诸葛弈淡淡的王者语气让栗族长憋屈,他的命这般的不值钱吗? “栗族长不服气?” 栗族长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服气,身为一族之长用来吓唬栗二那阴谋小人,你太大材小用了。” 诸葛弈轻蔑,说:“老虎即使失去利爪,余威仍在。栗族长正如这头老虎,就算失去权势,族长的尊贵地位仍在。只要你稳坐栗氏族长之位一天,栗二爷就不敢放肆而为。” 诸葛弈饶恕栗族长的老命,正是为牵制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谁敢保证未来的某一天,狡诈的栗二爷不会被栗三爷和栗四爷算计呢? 栗族长听完诸葛弈的解释,恍惚间明白“大材小用”的真相是…… “你担心栗二会对奉先女下手?” “有可能。” 诸葛弈从腰带里取出一块小小的银令牌交给栗族长,“花间楼的无言公子虽与闫族长是挚友,但你遇到危险时拿着这块银令去找他,他定会庇护你逃过栗二爷的追杀。” 栗族长接过小小的银令牌,说:“你把我的老巢灭了,怎留着栗二的老巢?因为他是你们的盟友,下不去手吗?” “你少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栗二爷诈死逃过你布下的各路眼线,行走江湖整整半年之多。难道你从未怀疑过他背后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我怀疑过,也派人四处查探过。”栗族长将小小的银令收好,无奈叹道:“他太狡猾,根本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狡兔三窟。” 翎十八最佩服栗二爷能屈能伸,遇事从不抱怨。认清敌人后,能狠下心苛待自己的人必是成大事之人。可惜栗二爷的狡诈没能赢过栗族长的老谋深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最终受伤的人必是隐忍不住的一方。 栗族长认同翎十八对栗二爷的评价,他确实是一只狡猾的兔子,看似温顺实则危险。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狡猾的家伙。 嗖——嗖——嗖—— 三道鬼魅黑影子从天而降,恰恰落在翎十八的面前。 “禀翎爷,属下已清剿栗二爷的三处老巢,栗三爷的四处老巢,栗四爷的九处老巢。” “好,去吧。” 翎十八一挥手,鬼魅黑影子瞬间跃上屋顶消失。 栗族长震惊得目瞪口呆,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四弟有九处老巢?他怎么不知道?这是几时开始发生的事情? 翎十八同情地拍拍栗族长的肩,“栗族长别太伤心,现如今谁没个私心呀。只要栗四爷没有叛反之心,你也不必在意。” “四弟一向温良,整日沉迷古籍书画之中从不关心族中的事务。我……我不相信他有叛反夺权之心。” 栗族长心里很乱,乱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他虽一直忽视四弟,也故意疏远四弟一家。但他从未苛待过,逢年过节的金银和礼物一箱箱的往栗氏北府送,从来没要求过四弟一家的感激。 诸葛弈知道栗四爷从小跟在栗二爷身边长大,栗二爷诈死之后栗四爷曾一度禁闭在家里不肯出门。那时八大氏族的人们都赞叹栗四爷重情太深,与栗二爷的兄弟亲情令人感佩。 可无人知晓,栗四爷得知栗二爷“死”后,立即将自己的儿子栗君卓送到栗氏中正府交给栗君珅教养。明为赞赏栗君珅的儒士之学,实则借助自己的儿子来投靠栗族长和栗君珅。 无疑,向来与栗族长交好的栗三爷太过宣扬,也太贪近利而无远忧。比栗四爷的深谋远虑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诸葛弈佩服栗四爷的谋算,别人看到眼前的利益或是未来一年的利益,而栗四爷早已看清未来二十年的利益,那个带给他巨大利益的人就是下一任栗氏族长,栗君珅。 院门外传来“咚咚咚”的细微声响,那些把尸体抬进屋子里的黑衣护卫们立即闪出来,将诸葛弈、翎十八和尉迟归保护在中央。 “吱呀”一声,院门被一只上等的乌木龙头拐杖顶开,鞋底与黄土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让绷紧的众人释然放松。 黑衣护卫们撤到三人的身后,仍警惕地观察四周的低矮院墙,担心随时会跃墙闯入的敌人。 栗族长看到拄着龙头拐杖的老人进来,立即迎上去揖礼,“二叔,你怎不在家里歇息,又跑出来作甚?” 栗二老太爷拿拐杖敲打栗族长的小腿,骂道:“你们几个不安生的小兔崽子,我几时咽了这口气躺进棺材里才能安安心心的歇息了。瞧瞧你们干的好事儿,左一个老巢右一个老巢,如今闹得满城皆知,多少人等着看咱们栗氏族的笑话呢。” “这……这怎么会呢?” 栗族长错愕,看向诸葛弈和翎十八,质问:“你们散播出去的消息?” 诸葛弈投给栗族长一个“白痴”的眼神,走到栗二老太爷面前恭敬揖礼,“晚辈诸葛子伯拜见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双手拄着拐杖,端详这位搅动全镇子人心慌慌的风云少年,“果然英雄出少年呀。你若早出生几年,估计瓷裕镇的八大氏族皆掌控在你的手里啦。” “栗二老太爷笑言了,晚辈愚蠢,哪敢与八大氏族的各位长辈为敌。”诸葛弈自谦地说,故意躬着身体作伏首状。 栗二老太爷轻叹,伸手抓住诸葛弈的胳膊,附耳低语:“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想保住小丫头,我可以帮忙。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栗二老太爷请吩咐,晚辈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赴汤蹈火不需要,你只要收起爪子便好。栗氏族有自己的族规祖训,就算四兄弟争权也该栗氏族人来评断。老朽劝诸葛少年的手别伸得太长,万一引火烧身……或是烧到别人的身上,恐怕就……” 栗二老太爷没说得太清白,但与聪明人说话何需明明白白?他相信诸葛弈一定听懂了其中的威胁。别以为栗族长有软肋,他诸葛弈也有软肋。 姜还是老的辣。退隐多年的栗二老太爷才是真正懂得玩弄权术之人,栗族长四兄弟再练就几十年的谋算功夫也难赢过。 诸葛弈听懂了,也明白了。他后退半步,恭敬揖礼。 “那晚辈代小徒多谢栗二老太爷的赏识。” “哈哈哈,好说,好说。” 栗二老太爷畅怀大笑,计谋得逞,接下来就是训教家里的四个不孝侄子喽。 第674章 美人噬的威力 与栗族长和栗二老太爷辞别后,诸葛弈、翎十八和尉迟归骑马赶往寒夜谷,走捷径赶回燕峡镇。 希望在黄昏之前能赶到寒馆,诸葛弈和翎十八的毒才不会被外界人知晓。美人噬,这种每三个月便会毒痛发作致人昏迷十日的毒药,诸葛弈和翎十八早已习惯,但初次经历的尉迟归却极为震惊。 研制美人噬的人是尉迟归的父亲,琉女子的丈夫,九华洲仙境毒圣的大徒弟,西北侯府的二公子尉迟简。 关于父亲,尉迟归的记忆永远是母亲含泪地诉说往事,和一幅幅母亲因思念而亲手绘的画像。画纸上的父亲年轻俊美,高大伟岸。与他在师公毒圣,和师叔三清道人嘴里听到的父亲模样全然不同。 午膳在寒夜谷的营帐简单用过后,小憩片刻便重新起程。诸葛弈的体力也渐渐变弱,翎十八尚好。 在翻过燕峡岭的山梁时,诸葛弈惨白的脸色已渐渐变得透明,阳光照耀下能看到恐怖的红血丝纵横交错如蜘蛛网。 骑马在最后的尉迟归看着前方枣红驹上的诸葛弈身体微微倾斜,好几次险些摔马。他心惊肉跳地跟在后面,一直下了山梁才追赶上诸葛弈。 “诸葛兄,你还好吗?” “还好。” 诸葛弈咬牙忍住身体寒气翻涌,盯着前方翎十八的背影亦渐渐模糊。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消耗怠尽,再过半个时辰就会昏厥不醒。 此处离燕峡镇还有八十里平坦大道,他若昏过去也能被尽快带回寒馆去。 “尉迟归,答应我,别让她知道。” “他?谁啊?” 尉迟归好奇问,未得到回答,只见诸葛弈已闭上眼睛向前扑。他心里一急,跃过去伸手一抓,提着诸葛弈的一条胳膊往自己的背上一翻。 “来人!” 跑在最前面的翎十八察觉身后有异声,回头时只见尉迟归背着昏迷的诸葛弈从半空落地,双腿略显吃力地弯屈着。他急忙大喊一声,唤出隐藏暗处的影卫们。 “主人。” 几个影卫现身,将诸葛弈从尉迟归的背上扶下来放到某中一人的背上。 “快快送回寒馆,我们随后就到。” “翎爷,你呢?我们……” “不必。” 翎十八制止影卫们啰嗦,确认这些影卫都是诸葛弈的心腹,才放心让他们先带着先行离开。 尉迟归稍稍松口气,扭头一看翎十八,神情又绷紧起来。他指着翎十八的脸,结巴道:“翎,翎爷,你,你的脸,也,也和诸葛兄,一样了。” “我知道。” 翎十八轻佻一笑,拍下尉迟归的肩,“走吧。趁我昏迷之前,尽快回到寒馆。” “你几时中的美人噬?” “阿弈决定去瓷裕镇复仇之前。我已积累足够多的人脉,想要几样奇珍药材并不难。为了替阿弈解毒,在他昏迷时我偷偷喝了一碗他的毒血。” 翎十八轻松地诉说着自己中毒的过程,听得尉迟归胆寒。据他近来对美人噬的了解,诸葛弈的毒已损伤五脏六腑,就算炼制出解药也必须服用十年来清除。而翎十八喝了一碗毒血,毒量虽少仅损伤心、脾、肺,也需服用一年的解药才能痊愈。 “诸葛兄能拥有翎爷这般不顾性命的挚友,不枉此生。” 尉迟归羡慕诸葛弈和翎十八,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从未有过朋友和兄弟,更无法体会士为知己而死的豪迈。 翎十八畅怀大笑,他也羡慕自己呀,下辈子还想和诸葛弈为挚友、为兄弟、为知己。 二人策马狂奔赶八十里路回燕峡镇,途中尉迟归时刻观察着翎十八的毒发症状,随时解救摔下马的翎十八。 幸好,赶在夕阳西下之时二人回到寒馆,寒馆的老管家匆忙迎出来向翎十八行礼,凑到他耳边嘀咕几句。 翎十八脸色立即阴沉沉的,对老管家说:“告诉东岳府的家主,再敢打着寒馆的旗号去祁山镇走货,别怪我翻脸。” “是。” 老管家应着,回头看看尉迟归,问:“翎爷,这位公子该如何安置?” “带去墨语轩,先替阿弈诊脉。” 翎十八单手扶住老管家的肩,步伐开始虚浮踉跄。 老管家眼疾手快揽住翎十八的腰,说:“翎爷,老奴送你回鸿雁阁吧。” “去墨语轩,免得尉迟公子两头儿跑。”翎十八说完这句,直接倒在老管家的肩上。 瞬时,隐藏暗处的十几个黑衣护卫现身,纷纷要上前帮忙抬着翎十八。老管家挥退众护卫,吩咐他们克忠职守便好。 尉迟归本想上前帮忙,见骨瘦如柴的老管家竟轻松背起翎十八,疾步如风地走向寒馆最西边的一处琼楼院子。 “尉迟公子请跟上来,否则落单了会被当成刺客的。” 老管家冷冰冰的嗓音吓得尉迟归浑身一抖,连忙小跑着追过去,亦步亦趋在跟在老管家身后。 进入墨语轩,没来得及欣赏一下院中精美绝妙的景致,尉迟归就被老管家一手拉进二层楼阁的二楼卧房,一间宽敞到足以练拳的大房室。 宽大的床足够睡在十个人,此时昏迷不醒的诸葛弈平躺在床上,苍白透明且布满红血丝的脸已变成墨汁色,削薄的唇瓣裂成无数细微的伤口浸出黑色的血液。 尉迟归惊呆了,他在家里研制解药的时候曾看过父亲的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中毒后的症状。但诸葛弈的毒发症状比父亲记录的还要恐怖,那些从唇瓣伤口中不断渗出的墨汁色血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还有诸葛弈放在被子外的双手,指尖也裂出细微伤口在不断渗血。 “这就是美人噬的威力吗?父亲为什么要研制这般恐怖的毒药?父亲,你到底在想什么?” 尉迟归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他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会为了博得“毒仙”之名炼制出这么恐怖的东西。 老管家将翎十八放到另一间大房室的榻上,回到卧房时看到呆若木鸡的尉迟归,他冷嗤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恶心吗?这害死人的东西是你爹当年的得意之作,当年他炼出第一颗美人噬的时候傲视天下,甚至妄想夺取皇位、霸占江山。” “你,你认识我爹?”尉迟归惊讶,打量老管家一身素朴的灰绸袍,狐疑道:“你不是寒馆的管家,你是谁?” 第675章 欣赏狂傲劲儿 老管家没有回答尉迟归的疑问,见诸葛弈嘴角和指尖流出的墨汁色血液渐渐停止,他才缓缓舒气,依照尉迟归的吩咐去准备一套银针。 “对不起!我代我爹向你道歉。” 尉迟归守在床边看着昏迷的诸葛弈,心底对父亲研制这种坑害人的毒药而愤怒。若非他亲眼所见,是无法相信美人噬竟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千刀万剐是国律极刑,烙肉削骨是他所听闻最严酷的刑罚,而美人噬发作时的惨状比这两种酷刑更令人发指。 老管家始终守在门口,看到尉迟归熟练地运用银针来替诸葛弈止血、闭经络、通血滞,让墨汁色血液快速从指尖裂伤渗流出来。 “好了。” 尉迟归长长舒气,将黑色的银针一一拔出来放到一个竹筒子里,塞上红布塞子。 老管家上前来察看,果然见诸葛弈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不似来时那般苍白透明。他揖礼沉声道:“请尉迟公子稍作歇息,再往东屋里为翎爷诊治。” “现在就去吧。我怕迟些,会毒入脏腑。” 尉迟归将自己的药瓶子交给老管家,说:“每隔半个时辰喂他吃一颗,置于舌下,不可灌水送服。” “是。” 老管家小心翼翼接过药瓷瓶子,引尉迟归去东屋为翎十八诊治。他又亲自去诸葛弈的药房取来一套新的银针,交给尉迟归后便退到门口守着。 有了替诸葛弈诊治的经验,尉迟归为翎十八闭经络放毒血的时候动作更熟练了,每一步都加快几分。 翎十八中毒不深,毒发时神智尚有一丝清明。他虽昏迷,但银针刺入指尖的时候被钻心疼痛惊醒,他大喘着惊醒,看到似熟悉又陌生的床帐顶。 “翎爷万万不可动,且待我为你闭经络放血。” 取下银针,尉迟归专注认真地拿小刀割开翎十八的十指指尖,紫褐色的血液从指尖伤口渗流而出,滴落入脚踏上的银盆里,银盆立即变成锅底黑。 翎十八眨眨眼,努力放松身体,感受着血液从指尖渐渐流失,身体的力气也在渐渐变得虚弱。 尉迟归以银针封了几处大穴,看到翎十八平静地看着床帐顶,略显犹豫地说:“翎爷,你喝过几碗诸葛兄的毒血?” “三碗。那毒血挺甜的,很好喝。” 虚弱无力,翎十八仍有心情逗趣儿。 尉迟归抿唇笑,无奈道:“若父亲还活在世上,听到翎爷这般痴迷美人噬毒血,不知夜里睡梦时会不会笑醒呢。” “不会的。”翎十八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尉迟大师当初研制美人噬,除了想成为毒仙,成为坐拥江山的霸主,其实他还有更大的一个愿望。” “是什么?” 尉迟归随口问着,并不在意翎十八给出的回答。在母亲的记忆中父亲是很有野心和抱负的人,他不甘于人后,也愿意为完成梦想而发奋努力。 翎十八笑笑,说:“尉迟大师研制美人噬最大的愿望就是毒死他的师父和师弟。” “如此欺师灭祖的行径,真是无耻小人。” 尉迟归拔出黑色的银针,只当闲聊似的讥讽着。突然,他呆滞一瞬,发现自己嘲讽的无耻小人正是他的父亲。 当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父亲由远大抱复的英雄变成欺师灭祖的小人,他无法接受。 翎十八看到尉迟归变得沉默,阴沉脸色有着几分愠怒。他浅笑说:“少年,你还年轻,你眼中非黑即白,我眼中非黑非白。” “翎爷是何意?” 尉迟归将毒黑的银针放到另一个小竹筒里,两个小竹筒里的毒银针他要带回去研究。也许不必借助母亲留下的半片毒药单子,就能发现化解的方法。 翎十八觉得全身力气消耗不少,吩咐老管家去准备些补血的食物来。老管家知道翎爷是故意支走他的,答应着退出房室外还贴心地阖上门。 尉迟归坐在床边,翎十八勉强支撑着坐起。 “尉迟大师当初倾尽所有炼制美人噬,向外宣布是为了博得毒仙之名,实则要毒害自己的师父和师弟。”翎十八见尉迟归全身绷紧,轻拍少年的手背,“别急着发怒,先听我把话讲完。相信你的母亲琉女子不会将曾经的事情讲给你听,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太脏,脏得让人厌恶,让人拒绝回忆。” “那是怎样的日子?” 尉迟归镇定下来,看向翎十八的眼神带着几分渴望。他对于父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但母亲始终不肯透露父亲的死因。 翎十八惆怅长叹,“尉迟大师是被修炎和闫易合谋害死的。就在美人噬炼制成功,又准备炼制解药时,修炎为夺药、闫易为霸占你的母亲,师徒二人合谋害死你的父亲,夺走了炼制好的美人噬。可惜他们只夺走药丸,却没有得到毒药单。” “那毒药单是完整的吗?”尉迟归疑惑不解。如果母亲拿到毒药单,为何只有半片,而另外半在什么地方呢? 翎十八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恐怕只有琉女子知道另外半片药单的下落,或许连她也不知道。” “为何?” 尉迟归不解。 翎十八笑了,反问:“倘或那对师徒知道炼制美人噬的药单就在琉女子的手里,他们会放过你们母子吗?恐怕你早已死在襁褓之中,琉女子也无法在瓷裕镇成为莫族长父子的红颜知己。” “对了。三清道人也在瓷裕镇,他消息灵通怎会不知母亲与莫家父子的关系呢。” 尉迟归苦笑,自己果真太天真了。这世界确实非黑非白,看似慈眉善目的师祖和师叔竟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他竟然…… “少年别懊悔,你初出茅庐才几天呀,就想一步登天广知天下事?”翎十八安慰着他,将自己的一块翎字令牌送给他,“这块牌子可以助你调查当年之事,不过仅此一事,别的忙就帮不上啦。” 尉迟归傲气地说:“多谢翎爷恩赐。但我更想凭自己的实力去调查父亲的死因。若翎爷所言属实,我定会涌泉相报。” “哈哈哈,不必了。只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多谢你抄录来那半张药单子给阿弈。”翎十八收回银令牌,对于尉迟归的拒绝并不介意,反而欣赏他的狂傲劲儿。 第676章 寒馆闭门谢客 一夜寒风掀起屋顶瓦当摔落在屋檐下,还有院子里几株秋海棠也遭了殃。枯枝散乱交错,有两株连根拔起横躺在院中央。 尉迟归整夜守在诸葛弈的床边,反复确认毒发的情况有所好转,才再次施针舒通闭塞的经络,又用新炼制的金创膏替诸葛弈治好手指的裂伤。 经过一夜的调息,翎十八已恢复七成体力。天未亮时在一楼的宽敞大堂里打了一套五禽拳,顿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老管家见翎十八精神了也暗暗松神,取来一个大箱子亲自抬进堂屋,说:“翎爷,这是你吩咐从库房取来的虎皮。” “嗯。” 翎十八让老管家打开箱子,掀开盖在上面的红绸布,里面一张完整的老虎皮被叠成四方块,凶猛的虎头压在四方块上方。 “把这东西送去瓷裕镇,交给海棠。” “送给小主子?这么好的虎皮恐怕会招来贼人,翎爷还是送些别的东西吧。”老管家小心建议,这东西实在不该送给小姑娘。谁家小姑娘会喜欢凶猛野兽的?不吓哭就算万幸了。 翎十八摆手,笑说:“这东西当然不能给她,她一个姑娘家家的留着一张虎皮吓唬自己吗?这张虎皮是让她送给栗氏二老太爷的寿礼。” “寿礼?” 老管家心疼了。这么好的虎皮是西域绝情城主送给活死人的贡品,诸葛弈因为喜欢狼和狐,才将虎皮送给翎十八。现在翎十八竟将虎皮转送给栗二老太爷? “翎爷,老奴听闻那老头儿今年快七十岁了,万一看到虎皮被吓死了咋办?” “若真吓死了,栗家兄弟肯定会送更多的谢礼给我呢。” 翎十八畅怀大笑,想到栗二老太爷的怀里揣着栗氏老族长的遗书,而且那遗书还是假的,他就觉得心情愉悦。 老管家肉疼地看着箱子里的老虎皮,越发觉得翎爷很败家呢。主人什么时候醒来?主人若知道翎爷送老虎皮给栗二老太爷作寿礼,必定不会答应的。 “诸葛兄醒了。” 尉迟归下楼来,擦擦额上的汗。他已尽最大努力让诸葛弈平顺度过毒痛的艰难一夜,希望明年春天毒痛时,他已炼制出解药。 翎十八吩咐老管家尽快派人送老虎皮,一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梯去了二楼的西卧房。看到诸葛弈已经坐在床上,床前跪着一位蒙面的黑衣影卫。 “阿弈,出何事了?” “去吧。” 诸葛弈一挥手,蒙面黑衣影卫立即绕过屏风悄悄离去。 翎十八坐到床沿儿为诸葛弈掖掖被角,问:“还好吗?要不要我准备金棺材?” “不必。”诸葛弈无力一笑,“幸好尉迟归来了,否则今夜也许是我的死期呢。” “嗯,尉迟少年着实不错。” 翎十八点头,唤着老管家去准备上好的客房给尉迟归歇息。 老管家脸色微凝,禀告:“主人,翎爷,尉迟公子已带着虎皮返回瓷裕镇。他留下两瓶药丸,让老奴每半个时辰看着二位爷吃药。” 诸葛弈点头,接过老管家手里的两瓶药丸子,说:“我之前的怀疑是真的,炼出克制美人噬毒痛的药丸子不是尉迟归,而是琉女子。如今琉女子疯癫,再无法炼药。尉迟归将所有的药丸子送来,看来是想让我来想办法吧。” 翎十八担忧问:“你能行吗?你现在的身体太虚弱,实在不宜久思。” “久思成疾又如何?我已病入膏荒,不怕死。”诸葛弈将其中一瓶交给翎十八,“在我炼制出解药之前,你好好的。” “你也好好的。” 翎十八眼圈泛红,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但人生决择便是如此,谁能预知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只要做出选择就要勇往直前。 诸葛弈将瓷瓶收好,问:“尉迟归带走的老虎皮是怎么回事?你送给他的谢礼?” “咳!当然不是。”翎十八有些胆怯地躲避诸葛弈的目光,佯装无奈地说:“你也知道丫头在瓷裕镇的处境。如今你不在,我又不能去,她独立无援的总要寻个新靠山。我瞧着栗二老太爷的寿诞快到了,便送个大礼过去讨好一下。” “你果真舍得?那老虎皮是西域绝情城主送来的贡品,天下难得、珍贵无比。我记得当初皇帝老儿拿一座城池与你换,你都拒绝了。” 诸葛弈眯起眼睛打量翎十八,依照他对这厮的了解,送老虎皮给栗二老太爷必定有阴谋。 翎十八被盯得实在没底气,便说:“谁说我送老虎皮给他就一定是他的?难道我不能拿回来吗?我是气不过那老混账利用丫头的命来威胁你。再说奁匣阁的钱库被烧了,丫头拿什么寿礼去登门呀?有我这哥哥在,还能让她去丢人?” 诸葛弈乐了,看来翎爷是真心认海棠作妹子。否则打死他也不甘愿把心爱的老虎皮拱手相让,还是主动的。 “翎爷放心,老虎皮只在老混账的家里呆一晚。” “为啥?” 翎十八不明白诸葛弈怎会如此笃定,难道刚才的蒙面黑衣影卫是来报告海棠与栗家的人开战啦? 诸葛弈摇头,很肯定地说:“别胡思乱想,你脑袋里想到的那事情不会发生。至少暂时不会发生。” “你怎知我脑袋里想什么?” 翎十八不服气地咕哝。 诸葛弈温润浅笑,只说了两个字:“秘密!” 翎十八更不高兴了,正想抓着诸葛弈刨根问底的时候,老管家匆匆进来,面色微急地禀告。 “翎爷,主人,不知谁将二位中毒的消息传出去,镇子里各位大商纷纷登门问安,其中还有几位来者不善。” 翎十八轻佻浅笑,拍拍袍摆上不存在的尘埃,说:“传我的令,寒馆今日起闭门谢客,理由是……” “翎爷被瓷裕镇栗族长刺伤,需在家静养。” 诸葛弈给出一个很不靠谱的理由,但话出自翎爷之口就不同寻常了。不靠谱也靠谱,不相信也必须相信。 老管家心中暗笑,又问:“那主人呢?又是如何的理由?” 翎十八立即捂住诸葛弈的嘴巴,心直口快地说:“为情所伤,回来闭门疗情伤的。” 老管家满面笑容,哈哈大笑着跑出去。 诸葛弈气得咬牙切齿,他几时为情所伤?他的小姑娘不知道多么温柔体贴,而且他和她是两情相悦。 翎十八眨眨眼,说:“把秘密告诉我,我亲自出面替你圆谎,如何?” 诸葛弈气得咬牙,嘴里蹦出两个字。 “休想!” 第677章 攘外必先安内 瓷裕镇,奁匣阁。 栗海棠与乌银铃搬进完好的西跨院去住,烧了半边的东跨院留给丫鬟和老嫫嫫们居住。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暂时住在东跨院的后院的后罩房。 从东城楼回来,栗海棠整夜未眠,不知道诸葛弈是否醒来。她算计着瓷裕镇和燕峡镇之间的距离,每隔两个时辰便派护卫去打探消息。虽然不知道护卫之间如何传递消息,但她相信总有办法最快知道双方的情况。 白天忙碌着重建奁匣阁的事情,栗海棠尚且没有多余的心思察觉派出去的护卫为何迟迟不归。等到夜再次来临,她才发觉。 晚膳摆了几样简单的菜式,刘二娘痛失心爱的厨院,做饭也觉无趣。清淡的粳米粥熬成浓稠的米糊,烹煮的两道开胃青菜寡淡无味。 杨嫫嫫气得想去找刘二娘算账,被乌银铃拦下来。 栗海棠担忧诸葛弈的安危,就算刘二娘做出龙肉来也食不知味。一碗清粥糊乱下肚,捂着饱胀肚子靠在凭几上消食,思忖着派出去的护卫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被翎爷扣在寒馆,怕她知道师父不好的消息? “杨嫫嫫,师父会不会……不不不,师父福大命大,必逢凶化吉。” “大姑娘放心,派出去的护卫没有回来,说明是好事。”杨嫫嫫端着茶具过来,唤着青萝帮乌银铃净手。 栗海棠气闷地下炕,推门站在屋檐下唤出暗卫首领,没好气地问:“寒馆的人还没来吗?” “小主子稍安勿躁,再等等!再等等啊!” 暗卫首领心底泛苦,主人为何留下他来保护小主子呀。小主子这骄贵的脾气连主人和翎爷都不敢惹,可苦了他喽。 “大姑娘,栗氏的二老太爷求见。人已在前院奁匣阁的东偏殿候着呢,执事老嫫嫫吩咐老奴来禀告。” 李嫫嫫从奁匣阁的中院过来禀告,栗海棠拧眉不悦。 “栗二老太爷来做什么?” “老奴不敢问,可见栗二老太爷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似乎是来送礼的。”李嫫嫫如实回答,那个锦盒挺大个儿,托在栗二老太爷的手里似乎很重。 栗海棠长叹,转身进屋去换身衣裙,嘴里嘟嚷:“怎么栗氏族的事情没完没了的,烦死我了。” 杨嫫嫫让青萝去取件素净点的衣裙,她边为海棠脱袄子边说:“等到栗大公子从江南回来,大姑娘尽可连重建奁匣阁的事情也交给他。到时候让栗大公子与栗二爷斗法,大姑娘可以去燕峡镇陪画师先生养病呀。” 栗海棠欣喜地狂点头,“对对对,杨嫫嫫说得对。等珅哥哥回来,我立即收拾包袱去燕峡镇,才不在这里受委屈呢。” “大姑娘再忍忍。” “好。” 经过杨嫫嫫的劝说,阴霾心绪一扫而空。换了素净的银嵌纹袄裙,披一件半旧的棉斗篷,栗海棠领着青萝去奁匣阁前院的西偏殿见栗二老太爷。 奁匣阁前院,有一座宏伟的十丈高大殿,取名:奁匣阁。 并配有东、西偏殿,东偏殿名为朝霞殿;西偏殿名为暮霞殿。东为阳,西为阴,故而拜奉先女时,八大氏族的男子入东偏殿,女子入西偏殿。 此时,栗二老太爷站在东偏殿的门口,双手拄着乌木龙头拐杖凝望高耸入夜的宏伟大殿。 “冬天风寒夜冷,栗二老太爷有事只管派个小厮来传话便好,何况大老远的跑来呢。万一染了寒症,可是我的罪过呢。” 栗海棠由青萝扶着走来,看到栗二老太爷站在门口,立即吩咐青萝去多准备些炭盆和暖身的姜汤来。 青萝答应声去了,栗海棠亲自搀扶栗二老太爷进到西偏殿的一处小隔间。 “听闻云梓丫头烧了奉先女居住的奁匣阁,连件替换的棉袄子都没救出来。我瞧着家里还有几件尚且能穿的,便亲自送了来。” 栗二老太爷坐下来边解释,手里的拐杖指指对面炕上的大锦盒。 “多谢栗二老太爷还想着我。海棠拜谢。” 栗海棠行了万福礼,坐在炕沿儿上并不急于打开锦盒。依她对栗二老太爷的浅显了解,这老人家比狐狸还精、比狼更凶狠。 常言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从不参与栗氏族中事务的栗二老太爷竟深夜前来送礼,异常的行为实在令人怀疑。 一老一少皆沉默不语,直到青萝领着两个老婆子将四个炭盆分别摆在海棠和栗二老太爷的腿边儿,又亲自捧了姜汤给二人。 “先出去吧。” 栗海棠捏着小巧的银汤匙舀动着浓味辛辣的姜汤,杏眸垂敛难以察看她的神色。但从轻轻淡淡的语气,对栗二老太爷的来意已胸有成竹。 栗二老太爷不动声色,浅饮几口姜汤,赞叹熬制的姜汤很是独特,闻之辛辣、饮之甘甜,可见厨娘的厨艺高超。 青萝退出小隔间守在门外,栗二老太爷放下姜汤碗,清清喉咙咳两声,说:“诸葛子伯与燕峡镇翎爷联手除掉族长四兄弟的老巢,你可知晓?” 栗海棠放下小巧的银汤匙,不悦地问:“栗二老太爷认为我亦有份儿?” “哈哈哈,你没份儿吗?” 栗二老太爷反问。 栗海棠将姜汤一饮而尽,空碗直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栗二老太爷羞恼大怒。 “呵呵。”栗海棠鄙夷冷笑,低头看自己的十指纤嫩如春笋芽,越看越喜欢。沉默片刻,在栗二老太爷忍无可忍准备质问的时候,她才正色道:“栗二老太爷真当我是傻子吗,看不出你此来的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 “挟我为质,逼师父和翎爷放过栗族长,不参与栗族长与三位老爷的夺权之争。栗二老太爷,我说得可对?” 栗海棠雄赳赳气昂昂,把栗二老太爷的心计说得一字不差。 栗二老太爷笑叹:“对,我今日来此正是威胁你乖乖听话,否则诸葛子伯永远别想回瓷裕镇。至于栗族长四兄弟的夺权之争,乃是栗氏族的家事。” “我可以答应栗二老太爷不再参与夺权之争。可是,栗二老太爷准备如何压制威势渐盛的栗二爷?” 栗海棠好奇这位隐居山水的老狐狸重新出山会做出怎样的霸道举动? 栗二老太爷眼中闪烁狡猾的芒,直言道:“攘外必先安内。” “呵呵,好烂的计策。” 不合时宜的一道嘲笑从后窗传来,吓得栗海棠惊叫,栗二老太爷头皮发麻。 第678章 肉疼得睡不着 突兀的嘲笑在后窗被打开后,受到惊吓的栗海棠和栗二老太爷才缓缓舒气,余惊未平。 “尉迟归,你不知道人吓人会死的吗?等我见到师父,必要告你一状。”栗海棠气得跳下炕沿儿,走到后窗前拿木闩支起窗子,方便尉迟归钻过来。 尉迟归嘿嘿笑,说:“打从你走出西跨院,我就跟在后面。你自己没察觉,怪我喽。” “哼,怪你怪你就怪你。” 栗海棠抓着尉迟归的胳膊用力摇,摇得尉迟归脑袋像波浪鼓儿似的。 “好好好,怪我。” 尉迟归扶着晃晕的脑袋,摸索着近处的椅子坐下,委屈地说:“你快别虐待我啦,我为了替诸葛兄和翎爷解毒,又骑马赶回来,已经两个日夜不曾歇息,半路只吃了一块干巴巴的馍,连口水都是找过路的官役讨要的。” “是吗?那我让青萝再熬碗姜汤来,你去去寒气儿。” 栗海棠掀帘出去吩咐青萝再端碗姜汤,小隔间里尉迟归笑眯眯地看着栗二老太爷。 “老头儿,你的动作真快呀。” “呵,我动作再快,也赶不上你们谋算精准。我这话才起个头儿,你便现身了。” 栗二老太爷心里憋屈,懊悔自己在家里犹豫太久,以至于现在错过好时机。 白天在栗族长的老巢,他凭着小姑娘是诸葛弈、翎十八的软肋,以小姑娘的命来威肋他们放弃参与栗氏夺权之争。谁想到他才对小姑娘下手,这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尉迟公子就跑来搅浑水。 尉迟归不管对面的老头儿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想保护海棠平安,谁敢来威胁她,他就威胁回去,甚至不惜动动刀剑流流鲜血啥的。 栗二老太爷见势不妙,硬留下来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我还是那个意思,栗氏夺权之争乃家事,不该由外人来参和。” “放心,我们不会参和,更不会让海棠姑娘参和。只要他们不把阴谋诡计用在海棠姑娘身上,我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尉迟归给出承诺,并且代替诸葛弈和翎爷承诺,让栗二老太爷多少感到惊讶。 栗海棠亲自端了姜汤回来,说:“尉迟公子的意思,正是我想对栗二老太爷说的。我所求不多,并不寄予希望让栗氏族保我平安富贵,我只求珅哥哥能执掌栗氏族。” “珅哥儿乃老族长临终钦定的继承人,必然会接掌……”栗二老太爷释然而笑,原来她挑起争端是想给栗君珅铺路呀,可惜太心急了点儿。 栗海棠严肃地说:“栗二老太爷莫笑,我所说的掌权是现在,并非栗族长百年之后由珅哥哥接任。” “奉先女,此事我不能答应。” “栗二老太爷若不答应,我便帮着栗二爷夺权,直到珅哥哥回来为止。”栗海棠表明自己的态度,栗族长一日不召回栗君珅,她就一日不让栗族长消停。 栗二老太爷哑口无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该选择哪个呢?有点为难呀。 “夜深了,栗二老太爷请回吧。至于我刚刚所说的,请栗二老太爷深思熟虑之后再作决定。我的耐心不足,等不得多久的。” “唉!好吧,我且回去想想。” 栗二老太爷感觉自己遇到人生最坎苛的一道深沟,明明很有信心抬腿迈过去的,可站在深沟边儿上的时候突然心生怯意,那迈出去的脚又畏缩回来。 “李嫫嫫,送栗二老太爷出去。” “是。” 候在外面的李嫫嫫提着灯笼,护送栗二老太爷经烧毁一半的东跨院离开。 栗海棠领着青萝回到东跨院,在她进屋时,尉迟归也翻后窗进来。比较刚才,背后多了一个大包袱。 “你要走?” “不走,这是翎爷派我送来的。” 尉迟归解下大包袱放在窗前的炕上,解开包袱之前,他略犹豫地提醒:“一会儿看到,你千万别害怕呀。它是假的、死的,不会吃人。” 栗海棠哑然失笑,说:“难道你抓来一只老虎吗?还会吃人?” “嗯,你猜对了,这包袱里面真的是老虎。”尉迟归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改正说:“不不,应该说是老虎皮。” “快打开吧。只要不吃人,我不害怕。” 栗海棠催促着尉迟归打开包袱,尉迟归又看向青萝,“青萝姑娘也别害怕,它不吃人的。” 青萝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哎哟,你快别婆婆妈妈的。我连死人都敢摸,还怕一只死老虎吗?” “是老虎皮。” 尉迟归纠正,慢吞吞地解开包袱,露出一张张着大嘴的老虎头。 “哇!好漂亮的老虎哟。” 栗海棠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抚摸老虎头,仿佛在摸真老虎一样。 青萝仔细瞧瞧,惊讶问:“这老虎皮不是主人送给翎爷的吗?听闻是西域绝情城主给活死人贡品,连皇帝老儿都没份儿呢。” 尉迟归赞叹:“青萝姑娘好记性,这张老虎皮确实是翎爷的心爱之物。” 栗海棠欢欢喜喜地抱住老虎头一通猛亲,她太喜欢这张老虎皮喽。千万要藏起来不能被八大氏族的人看见,否则不知会招来多少贼人惦记呢。 尉迟归见海棠实在喜欢,不忍告诉她实话。 青萝见尉迟归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表情,问:“尉迟公子有何难言之隐,难道这张老虎皮不是翎爷送给大姑娘的?” “青萝姑娘猜得没错,这张老虎皮是翎爷为海棠姑娘准备的一份寿礼。刚才的那位栗氏二老太爷的寿诞快到了,翎爷请海棠姑娘将这张老虎皮作寿礼送给栗二老太爷。” “什么?送给他?” 栗海棠紧紧抱着老虎头不放手,愤愤道:“不行,我才不给他呢。送给他,我会肉疼得睡不着觉。” 尉迟归失笑道:“不算是送给他,只暂时让他保管罢了。” “哼,一眼都不让他看到。” 栗海棠霸道地抱着老虎头坐在炕沿儿生闷气。如果师父和翎爷在这儿,她定要大闹一番。多么金贵的宝贝呀,送给栗二老太爷作寿礼?亏他们想得出来。 “多钱没地儿花,也不能如此奢靡。败家的师父和翎爷,等我去燕峡镇定要与他们算算账。” 栗海棠把老虎皮仔细地放好,重新系上包袱。对尉迟归和青萝命令:“你们两个没见过老虎皮,更不知道栗二老太爷的寿诞是哪天。” 尉迟归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不知道呀。” 青萝僵硬的笑笑,“奴婢也不知道。” 栗海棠很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 忽然,从屋顶落下一个蒙面的黑衣影卫,手捧一块翎字玉令牌。 栗海棠气得咬牙,拿过翎字玉令牌,低吼:“知道啦,我送便是。败家的翎爷,败家的师父,太坏了!太坏了!” 蒙面的黑衣影卫心里偷笑,终于看到小主子憋屈了,好爽! 第679章 寿礼一张虎皮 冬阳日暖,一辆大红妆马车渐渐驶出瓷裕镇,往镇郊十五里的一处宏伟宅院行去。栗老二太爷的养老之所,静院。 这座宅院落于山丘之上,山丘被四季花木包围,此时冬腊梅覆雪绽放,红如丹砂粉似樱、青似美玉、白如凝脂。 山丘脚下,最外一层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傲雪苍松敌劲风,白茫茫中突显生命的活力。 大红妆马车驶入松柏林,迎面有位稚气少年独立于松树下,一件轻薄的棉袄罩在魁伟的身上,让人不禁担忧他会冷。 赶车的小厮是栗氏族的,看到寒风中的少年时,立即回头隔着车帘禀告:“奉先女,栗二老太爷的孙子在前面久候多时。” “栗二老太爷几时有孙子的?我怎不知道?” 马车,栗海棠惊讶,从未在诸葛弈和栗族长的口中听说栗二老太爷有孙子的。 想当初栗二老太爷年少丧妻,更没留下一儿半女。后来栗老族长辞世后,栗二老太爷虽正直不惑之年,本可续妻再娶,但他感念与亡妻之情不愿续娶,便以养老为由搬离栗氏南府,来到离镇子十五里的山丘修建宅院,独居于此。 小厮边赶马车边将栗二老太爷的往事娓娓道来,栗海棠更迷糊了。死了妻子,没有儿子,哪儿来的孙儿? 小厮笑道:“栗二老太爷慈悲为怀,昔日去江南贩货时,回程的路上捡到一个流民的弃儿。那弃儿已饿得快死了,又病得很重,栗二老太爷在最近的镇子里寻遍名医为弃儿诊治,终于感动苍天。” “原来如此。” 栗海棠点点头,凭着这个救弃儿的善心,她对栗二老太爷的想法转变一点儿。 “前方可是奉先女的车驾?” 久候多时的稚气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见大红妆马车渐渐驶来,他迎上前恭敬揖礼。 小厮跳下车,行礼禀告:“小人拜见公子,车中确实是奉先女。请公子领路。” “好。” 少年转身一声口哨唤来自己的马儿,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拉紧马缰,大喝“驾!”便冲向松柏林中。 小厮“哎哟”唤着,愁眉道:“二老太爷家的公子还是这般臭脾气,让他领路又不是赶路,跑这么快作甚?” “别管他。既你认识路,只管往静院去吧。” 隔着车帘,栗海棠吩咐小厮继续赶路。 小厮无奈道:“是,小人遵命。”跳上马车,挥着马鞭继续赶往山丘上的宅院。 今日是栗二老太爷的寿诞,虽不是个整生日,但栗氏族中的小辈们都亲自来祝寿,族人们也纷纷送来寿礼放到院外单独设立的棚子里。 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公子们都前来拜寿;各府的夫人们因栗二老太爷严令妇人不可来,便准备厚礼派家中的老仆送来以表心意。 向来不准女子进来的静院,今日为栗海棠破例。 当大红妆马车停在静院的大门前时,先一步骑马回来的稚气少年已待在门外迎驾。一脸的严肃看不出他的喜恶,但从双手背后的站姿能感觉到他对栗海棠的到来很不满。 随着老管家一声“老奴给奉先女请安”,栗二老太爷匆匆出门来,看一眼立如松柏的少年,喝斥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奉先女来了怎不迎驾?难道我平日教导你的那些礼数规矩全忘了?” 少年撇撇嘴角,默默地走到旁边站着。 栗二老太爷气得斜白眼,扭头又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笑模样,亲自上前掀起车帘,陪笑道:“奉先女光临寒舍,望恕我迎驾来迟之罪。” “栗二老太爷当我是皇亲国戚呢?” 栗海棠由乌银铃扶着走上车,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大包袱,说:“栗二老太爷少客套吧,快进屋瞧瞧我带来的寿礼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不论奉先女送什么寿礼,我都满意。” 栗二老太爷讨好着说,亲自在前面领路,请栗海棠和乌银铃带去他平日赏画听曲的暖阁。 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紧紧盯着栗海棠的背影。 从前院大门到东偏院的暖阁,重重院落、条条游廊,每一处景致都妙不可言,来拜寿的宾客三五成群、举杯畅饮,闲聊时看到栗二老太爷领着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进来时,纷纷放下酒杯恭敬揖礼。 “拜见奉先女!” “给奉先女请安!” “晚生拜见奉先女!” …… 此起彼落的问安声一重又一重,从各个院子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栗海棠镇定自若地颔首回礼,倾城微笑足以令宾客们自叹满足。 来到一个偏僻又安静的小院,栗二老太爷请栗海棠进到暖阁里,又吩咐少年陪着乌银铃去旁边的院子吃寿宴。 乌银铃不放心栗海棠独自在这里,不愿跟着少年去。海棠劝她去带些好吃的东西回来,肚子饿得眼发昏。 乌银铃不得不去了,临走前刻意向栗二老太爷请托照顾好海棠。栗二老太爷哪有不明白的,笑眯眯地答应着好。 暖阁里,栗海棠盘腿坐在热炕上,怀里抱着大包袱像护着宝贝似的。 栗二老太爷轻轻咳几声,说:“小丫头,你全都知道了?” “嗯。师父和翎爷把栗族长四兄弟的探子和刺客都斩草除根,只留下栗二老太爷的老窝,看来师父和翎爷准备与栗二老太爷联手喽。” “哈哈哈,聪明的小丫头,你果真是浑人栗锅子的亲闺女吗?真想不到他那种人,竟能生出你这般聪慧的孩子。” 栗二老太爷不无感慨,他怎就没生出这么好的孩子呢? 栗海棠把大包袱往栗二老太爷面前一丢,“这是翎爷最心爱的宝贝,为了表达与栗二老太爷结盟的诚意,忍痛割爱把宝贝作寿礼送给栗二老太爷。” “哈哈哈,多谢翎爷,也多谢小丫头。” 栗二老太爷打开大包袱,看到一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老虎皮。大大圆圆的老虎头瞪着凶猛的大眼睛,说不出的威武。 小心翼翼抱起老虎头,栗二老太爷欣喜若狂,连连称赞:“好啊!好啊!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珍贵的老虎皮啦。哈哈哈哈,真真是大宝贝呢。” “哼!你小心收藏着,我随时会来瞧瞧的。” 栗海棠酸溜溜地警告,看着老虎皮被栗二老太爷奉如珍宝。 第680章 手里热乎一晚 参加寿礼就是吃好喝好,看着八大氏族的老中青“狐狸”们虚伪无耻地谈笑风声,一派祥和盛世的样子。 可谁都知道,盛世之下只有虚伪和丑恶,奸诈和阴谋。诡异多变的人心,对权势财富的贪婪,将延续百年的八大氏族的团结在潜移默化之中瓦解。 栗二老太爷的寿宴与别家的寿宴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山珍海味、飞禽走兽、琼浆玉液、唱念做打。 唯一不同的是,在座的宾客里只有栗海棠和乌银铃是女子。 栗二老太爷知两个姑娘家不适合公然与众多男子坐在一起饮酒作乐,便命自己的孙儿栗君武陪着两个姑娘到花园去逛逛,然后回到暖阁去用寿宴。 栗海棠几次主动少年闲聊,他都一副不理睬的样子。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海棠也懒得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便拉着乌银铃逛花园,吃寿宴。 栗君武常年陪在栗二老太爷身边,从不离开静院,也很少接触栗氏族的长辈和同辈人,更不与各府的姑娘们相识。 偶然来了一位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和一位略年长几岁的漂亮大姑娘,他强装镇定的外表下有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简单用过寿宴,栗海棠看看时辰也不早了,放下茶杯唤着坐在外间的少年,“栗家小公子,你能帮忙去禀告栗二老太爷吗?我该回去了。” “哦。”想伸手掀开帘子又觉得男女大防,隔着门帘栗君武迟疑地应声“好”,犹豫片刻又说:“爷爷吩咐过,若奉先女想回去,命我骑马护送出松柏林。” “那更好啦。” 栗海棠一听便知道栗二老太爷正忙着藏老虎皮呢,哪有空闲来管她几时回去。早知如此,她该吃完饭就走的。 乌银铃不知道栗海棠为何急着离开,思来想去猜着可能是放心不下奁匣阁。她下炕蹲在地上给海棠穿鞋,说:“大姑娘要不要向栗二老太爷讨些炭火。” “不必了。” 栗海棠急着离开,待穿好鞋,立即拉着乌银铃离开。 栗君武听从爷爷的话,骑马在大红妆马车前面领路。在栗海棠隔着车窗帘道谢后,他红着脸小声说“不谢”。 大红妆马车渐渐驶离,栗君武仍骑在马上远眺马车的背影。他第一次和女孩子说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漂亮的小姑娘。 且说,静院。 栗二老太爷听到老管家来禀告说奉先女走了,他高兴又跑到自己的卧房去欣赏老虎皮。 坐在床边,打开大包袱取出一张完美无缺的老虎皮铺摆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柔软的老虎皮,黑色与橘色相间的美丽花纹是绣娘无法绣出来的。 “哈哈哈哈,真是宝贝呀!宝贝呀!” 栗二老太爷站起来慢慢脱下外袍,仅穿绸白中衣爬上床,将老虎皮轻轻盖在身上。(剧情需要。请保护野生动物,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贪婪就没有杀害) “听闻西域绝情城主曾献贡一张老虎皮给活死人,那活死人与翎爷交情甚深,见翎爷喜欢便拱手相赠。谁能想到,多年之后这件珍宝竟落到我的手里。哈哈哈哈!只要在我的手里,别人休想再夺回去。” “好宝贝呀!好宝贝!今夜,我便盖着你睡啦。” 栗二老太爷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老虎皮,脑袋里开始谋算新计划。这次以奉先女的命来威胁那二人,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张珍贵的老虎皮。若故计重施,不知又会送来什么好宝贝呢。 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栗二老太爷沾沾自喜:“哈哈哈,对,就这么办。” 房门被敲响,门外老管家禀告:“二老太爷,来祝寿的各府老爷和公子们已离去,小公子也回来了。” “好。你们忙活一日也累了,都去歇息吧。我要睡了,明早再来叫醒我用早膳。” “是。二老太爷歇着吧,有事唤一声,老奴派两个小厮在门口守夜呢。”老管家恭敬地禀告,听到屋子里传来呼噜声,才安心地离去。 夜静更深,睡梦中的栗二老太爷闻到一阵阵脂粉香,他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艰难行走着,辨寻脂粉香气飘来的方向。 忽然,前方出现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西域舞姬的妆扮很是妖艳。她披着一张老虎皮,玲珑纤细的腰肢舞动着,脚踝处的银铃叮当作响。 栗二老太爷痴痴地走过去,想要伸手触摸那张漂亮的老虎皮却扑了空。只见女子在他的身边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呕——!” 栗二老太爷盯得头昏眼花,忍不住蹲下来干呕。一阵阵脂粉香吸入鼻中变成作呕的恶臭,他恼羞成怒地朝着女子大吼:“滚!给我滚!” 女子笑盈盈地离开,也带走了那漂亮的老虎皮。栗二老太爷眼瞧着心爱之物被女子带走,急忙大喊:“老虎皮,我的老虎皮,快给我还回来!” “二老太爷,快醒醒!” 老管家轻轻摇动栗二老太爷的胳膊,连声唤几次都没能唤醒梦魇的栗二老太爷。就在他准备派小厮去大夫的时候,栗二老太爷终于惊醒,瞪着两只大眼睛像失了魂儿似的。 老管家接过小厮端来的热茶,“二老太爷梦魇了,来喝口热茶压压惊吧。” “咳!我梦魇了?” 栗二老太爷恍惚回神,缓缓坐起身接过老管家递来的茶水浅饮一口。双手往身上一摸,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低头一瞧,盖在身上的老虎皮竟不翼而飞? “老虎皮!我的老虎皮呢?是不是你偷走了?还是谁……谁偷走了我的老虎皮?” 栗二老太爷怒气冲冲地抓住老管家大吼大叫,吓得老管家目瞪口呆,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奉先女送给我的寿礼,在手里热呼一晚就被偷走了,到底是谁偷了我的老虎皮?”栗二老太爷怒急攻心,一口老血喷出来,仍不死心地吼着:“管家,给我去查!各院,各房,不论年老年少全部押到地牢去审问!” “是是是,老奴立即去抓人审问,定将二老太爷的宝贝找出来。” 老管家慌神儿地往外跑,迎面与满面脏污的栗君武撞个正着。 栗君武扶住险些摔倒的老管家,对发狂的栗二老太爷说:“爷爷别审了,有贼人来偷老虎皮。我追了那贼人整整三十里山路,最后还是被他逃掉了。” “什么?贼人?哪儿来的贼人?” 栗二老太爷惊呆了。 第681章 拿宝贝换宝贝 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隔着三重院的地方抓贼,栗二老太爷看向亲自抚养的孙子,眼神带着深深的猜忌。 栗君武知道爷爷的疑心很重,不顾虑老管家和几个小厮仍在,他慢慢脱下外罩的棉袄子,露出一双赤膊,上面鲜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 老管家借着烛光眯眼睛察看,肯定道:“这是暗器所伤,老奴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 “栗族长的老巢。他私养的杀手里有几个惯用暗器的高手,其中两兄弟便以五方星刺行走江湖。后来在南边犯了事被抓进死牢,想来栗族长早在三年前已谋划好,出了大价钱赎出这两兄弟,又给了极大的好处才让他们甘愿俯首称臣,效犬马之劳。” 栗二老太爷幽幽长叹,看来他小瞧了自己的几个侄儿。曾经为栗族长昏庸无能、贪权恋财最是好拿捏的人,没想到四兄弟里竟是栗族长最令他刮目相看。 “爷爷,常言道会咬人的狗不会吠。依孙儿拙见,你该和奉先女联手扶君珅大哥接任族长之位。不论是栗族长、还是二爷、三爷和四爷,谁掌权都不会有咱们的好处。” 栗君武表情冷冷的,可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表达自己忠于爷爷的诚心。他也真真正正地站在栗二老太爷的立场去看待如今栗氏族混乱复杂的夺权之争。 “呵呵,好小子,你还看出什么了?” 栗二老太爷释然一笑,不乏对栗君武的欣赏。他拍拍身边的位置,又吩咐老管家去拿金创药来。 老管家派小厮去取药,他走去外间倒来两杯热茶给祖孙二人。 栗君武接过热茶一口灌饱,擦擦嘴说:“我追了那人三十里山路,又马不停蹄地回来报信儿,还真是口渴了呢。” “再去倒一杯来。咱家可没穷得连口热茶都供不起你,渴了就多喝几杯。”栗二老太爷乐了,把孩子脱掉的棉袄子依在孙儿身上,说:“你强身健体我不反对,可你穿得太薄了,万一染上寒症如何是好?” 栗君武喝完第三杯热茶,笑说:“我瞧着典族长冬天也不穿棉,除夏季穿着纱袍,另三季皆薄衣单袍。” “你还年轻,哪能和他比呢。” 栗二老太爷乐得眼睛弯弯,还真没发现自己养大的孩子已长大,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再过几年便是娶妻生子的年纪,虽与他没有血亲,却比亲生的孙儿还贴心。 栗君武嘿嘿笑不与反驳,待到小厮拿来金创药交给栗二老太爷的时候,去准备夜食的老管家面色青白的匆匆进来。 “二老太爷,奁匣阁的那位送来一封信。” “哦?拿来我瞧瞧。” 栗二老太爷将金创药给了栗君武,接过老管家奉上的信。纸上字迹娟秀,并非出自栗海棠之手。 “是谁送来的?” “栗氏送去的小厮骑马来送信,连赏钱都没收就回去复命了。”老管家轻声禀告,故意站在栗二老太爷的旁边想看看信纸上的内容。 栗君武瞪着老管家,提醒:“管家,夜食准备好了吗?爷爷还饿着呢,我也饿。” “是是是,我去传膳。” 老管家皮笑肉不笑地应和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屋子。 栗君武小声说:“爷爷防备着他些,我瞧着他不安分。” 栗二老太爷阅完信,将信纸丢进床下的炭盆里,瞟一眼门口,低声道:“管他是谁的人呢,总要有命把消息传出去才是真本事。” “既然爷爷有防备,我便不多言了。” 栗君武安心了,开始为自己包扎受伤的臂膊。与那贼人打斗时没察觉受伤严重,现在看到伤口深有两指宽,皮肉都掀翻出来,他还真有点后怕。 栗二老太爷心疼地抹了一把老泪,拿帕子重新擦净双手,仔细地为孙子包扎。 “奉先女后悔送来珍贵的寿礼,准备讨要回去吗?” “唉!她呀太聪明,派小厮来送信是提醒我要藏到秘密的地方,免得被贼人盯上。可惜她说得太晚了,那老虎皮……唉!不提了,不提了。” 想到那张珍贵的老虎皮,栗二老太爷像被人捅刀子似的钻心地疼。想到派贼人来抢走老虎皮的人有可能是栗族长,他就气得咬碎仅剩的五颗老牙齿。不孝的逆子们,夺权就夺权吧,干什么偷走他的心爱老虎皮? “二老太爷,又有人来送信。” 老管家匆匆进来,折成四方的一张薄纸连信封都没舍得用,可见对方多么吝啬。 栗二老太爷拿来信一看,登时将信纸揉成纸团丢进炭盆里烧烬,仰头对着屋顶大骂:“放肆!偷走我的寿礼在先,现在又来向我讨价还价?无耻之极!无耻之极!” “爷爷,是谁?栗族长吗?” 栗君武好奇。 “二老太爷息怒,老奴即刻去领人取回寿礼。”老管家一边抚顺栗二老太爷的胸口,一边偷偷观察栗君武的表情。 栗二老太爷摆摆手,说:“管家去备马车,我要到奁匣阁去见奉先女。武儿,你随我一同去。” “好。孙儿陪爷爷去,也能保护你。” 栗君武扶着栗二老太爷下床,服侍穿衣。 “二老太爷等天亮再去吧,这大夜里冻天冻地的,万一染了寒症可怎么好呢。” 老管家拦在栗二老太爷前面苦口婆心地劝着,可栗二老太爷倔脾气上来如何都不肯听劝。瞪起眼睛横眉怒吼。 “废话少说,快去备马车!” “唉!好好好,老奴去备马车。” 老管家见劝不住,连忙领着几个小厮去安排马车和随行的护卫。这大冬天的寒夜里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瓷裕镇,他要多准备几个暖手的铜炉子,还有马车里的炭火盆也要多准备。 栗君武搀扶着栗二老太爷走出屋子,看看夜空阴云密布、不见星月,有些担忧地说:“爷爷,要不咱们等天亮再走?” “不行。万一迟了,被那个人抢先去找奉先女,咱们再难翻身。”栗二老太爷坚持要赶夜路去奁匣阁见栗海棠。 栗君武好奇,试探地问:“爷爷,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信里让我拿宝贝换宝贝。”栗二老太爷愤愤道,“原来她早就谋算好了。” “谁呀?难道不是栗族长?” “一个我们都没猜到的女人。我果真小瞧了她,小瞧了她呀。” 第682章 言在心口难开 无月亦无星,寒冬腊月的狂风从前一天的傍晚刮到第二天的清晨。在灰篷马车缓缓驶入奁匣阁与衍盛堂后院之间的长夹道时,天终于亮了。 马车停下,奁匣阁的东跨院角门也缓缓打开。两个穿着棉袄子的小厮揣着袖子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样儿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昨夜去送信的栗氏小厮。 栗君武上前揖礼道:“我家爷爷前来拜见奉先女,请这位小哥帮忙传禀一声。” 栗氏小厮揉揉眼,吱唔不清地抱怨:“大清早的来串门子,你家爷爷真是不懂事儿啊。” “小子,小心你的舌头被栗二老太爷下令割掉。你生了几个胆子竟敢嘲讽栗二老太爷不懂事儿?” 杨嫫嫫揪着小厮耳朵笑骂,被骂的小厮瞬间清醒,看到站在眼前的栗二老太爷和栗君武,吓得双腿打颤儿,哆哆嗦嗦地跪地求饶。 “二老祖饶命啊,小人睡迷糊了竟以为自己梦游呢。求二老祖饶命,求武哥儿饶命,小人自打五十嘴巴自惩,求二老祖和武哥儿别割掉小人的舌头。呜呜呜,小人定是鬼附身了,不然怎会对二老祖不敬呢?二老祖是小人一家子的恩人呀,小人万万不敢的。呜呜,定是被鬼附身才胡言乱语的!呜呜呜,求二老祖饶命!” “行啦,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你是咱栗氏族派来服侍奉先女的,有功之人。以后记得管住自己的嘴和舌头,若得罪别家的老爷和夫人,看他们能饶了你不。” 栗二老太爷认出这小厮是谁了。想当初派人来奁匣阁服侍(监视),这机灵的小鬼头还是他亲自领去栗族长面前举荐的呢。 小厮千恩万谢,磕头一下比一下重,只差没磕晕过去。 杨嫫嫫笑而不语,向栗二老太爷行礼后,便领着祖孙二人穿过东跨院的垂花门,又穿过破败的中院,来到西跨院的垂花门。 “武公子恕罪。因西跨院中住的是皆是姑娘家,恐公子入内惹来闲话,请公子随这位嫫嫫去东跨院用茶。” 杨嫫嫫唤来李嫫嫫,让奁匣阁的二管事亲自招待栗君武,这祖孙二人总不该挑毛病说栗海棠慢待他们吧。 栗二老太爷满意地笑笑,叮嘱:“你随这位管事嫫嫫去喝茶,待我拜见过奉先女之后,再去寻你。” “是。” 栗君武投给爷爷一个“要小心”的眼神,便向李嫫嫫揖礼:“烦劳管事嫫嫫。” “无妨!请武公子随老奴去东跨院用茶吧。” 李嫫嫫引着栗君武原路返回东跨院。幸好东跨院只焚毁一半,尚有三间东厢房完好无损,用作待客最为合适。 杨嫫嫫恭敬道:“栗二老太爷,请随老奴来吧。” “多谢大管事。” 栗二老太爷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杨嫫嫫。杨嫫嫫原本想拒绝,忽又想起刚才出门时海棠叮嘱她安心收着贿赂,便故作无声地接过来藏到袖子里。 “哦,不知今日有别的贵客前来拜见吗?” 礼钱可不是好拿的,总要透露点有用的消息呀。栗二老太爷闲庭信步地跟在杨嫫嫫身后,明明不算远的一段路竟被他拖延着走了快两倍的时间。 杨嫫嫫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领着栗二老太爷来到三间正房的门前时,才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栗三爷来过,被大姑娘挡在门外了。后来栗三夫人又来了,送了好几箱冬衣。” “哦。” 栗二老太爷故作恍然,迟迟不肯进到屋里。一双老眼盯着杨嫫嫫。 杨嫫嫫微微一笑,无声地动动嘴巴:栗夫人在里面。 栗二老太爷顿时眉开眼笑,又拿出一锭银子塞给杨嫫嫫,然后心满意足地进到屋里。 杨嫫嫫揣好银子,跟进屋里请栗二老太爷坐在堂屋的上座,她去了西屋禀告。 好一会儿,帘子掀起,栗海棠和栗夫人手挽手走出来,见栗二老太爷于上位稳坐泰上。她们收敛笑意,上前行礼。 栗夫人抚着圆滚滚的孕肚艰难行礼。 “侄媳拜见二叔。” “大侄媳妇快生了吧?” 栗二老太爷瞧瞧栗夫人的肚子,猜想着难道是男娃? 栗夫人含羞道:“还远着呢,如今才七个月。这孩子顽皮又贪吃,整日在肚子饿了闹腾、困了闹腾、不高兴时闹腾、高兴时也闹腾。” “哈哈哈,看来是个男娃娃。”栗二老太爷大笑,一副老怀安慰地说:“栗氏中正府只有珅哥儿一个独苗。偏你嫁进来又连生两个丫头,也该生个男娃娃啦。” “二叔教训得是,都怪侄媳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栗氏族、为族长老爷诞下一个儿子。”栗夫人内疚地附和着,双手抚着孕肚像捧着宝贝一样。 “你也别太痴心,命里无时莫强求。只要你帮着族长好好抚育珅哥儿,珅哥儿那孩子定能孝敬你的。” 栗二老太爷好心劝着。别管心里怎么厌恶,明面上仍表现得慈祥可亲。 栗夫人每每听到有人说栗君珅会成为下一任族长,她的心如同被刀割一样的疼。她为何生不出儿子?她的儿子为何不能继承族长之位?她为何处处败给先族长夫人楚缘儿,她也是族长的正室妻子啊?她的儿子也是正室嫡子,本该与栗君珅有着同等的身份和地位。 看着栗二老太爷处处打压栗夫人腹中未出世的“儿子”,而栗夫人美眸隐怒又不敢流于表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栗海棠心中赞叹真是一出好戏真过瘾呢! “今日我来找奉先女有大事商量,你且回去安心养胎吧。” 栗二老太爷下逐客令,让栗夫人心里很不高兴。她来找海棠才说些闲话还未说到重要的事情,这老头儿就来了。现在反客为主的赶她走又打着什么主意?真是倚老卖老,真当自己是栗氏族的老祖宗呢。 栗海棠顺势劝说:“栗夫人且回去吧,等珅哥哥回来时,我会与他商量的。” “你要和珅儿商量什么?” 栗夫人紧张起来,她来的目的是想劝海棠放弃栗君珅,毕竟她腹中的孩子小更适合掌控,只要保护她母子平安无事,并且掌控栗氏族的权势和财富,她愿在五年后寻个“替死鬼”帮助海棠逃过祭祖升仙。 栗海棠拉着栗夫人的手劝说:“别担心,珅哥哥回来,你和你的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海棠,你……我不是……” 栗夫人进退两难,她想说出来又怕栗二老太爷,可不说出来又担心栗海棠自作主张。 栗海棠唤来杨嫫嫫,吩咐送栗夫人离开。 纵使栗夫人不情愿,也不得不先离开。等到栗二老太爷走了,她再回来。 栗二老太爷笑眯眯地打量着栗海棠,“小丫头,老虎皮到底是谁派人偷走的,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 栗海棠悠哉地踱步过来,坐到另一边的主位上,“我不仅知道偷走老虎皮的主谋是谁,还知道那人打着怎样的谋算。” “哦?说来听听。” 栗二老太爷将两锭金子放在桌上,饶有兴味地看着不为所动的小姑娘。 第683章 老族长的遗书 桌上摆着两锭金子,栗海棠的大眼睛瞟也不瞟一下,让试探的栗二老太爷略显尴尬。常听八大氏族的老爷们私下抱怨奉先女太贪财,收礼只收金银玉,连珍珠宝石什么的都被退回来了。 栗二老太爷出门时有意揣了两锭金元宝,一想试探海棠贪财的传言是否为真,二想借助两锭金子收买海棠。 可惜算盘打得响,奈何人家不放在眼里。 栗海棠拂掉袄摆上的尘埃,说:“栗二老太爷别客气,想知道什么只管开口。这两锭金子留着给武公子添几件冬袄吧。我瞧着他穿得太单薄,寒冬腊月的万一染上寒症会有性命之忧。” “哈哈,多谢奉先女惦记我那不成器的孙儿。这俩金锭子是给奉先女采办胭脂水粉的,若不够用我再派人取来。” 栗二老太爷大方的把两个金锭子往海棠那边儿推推,老脸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那我就多谢栗二老太爷的赏赐。” 栗海棠略起身点头行礼,不等他说“免礼”已坐回椅子里,唤着守在门外的青萝进来取走金锭子。 青萝端进来两个新烹的茶,一杯先给栗二老太爷,二杯直接放到海棠的手里。 栗海棠歉意道:“因奁匣阁被焚毁,秦五爷新送我的两坛茶叶也烧得没法子喝了。这些茶叶是从无心院借来的,倘若不合栗二老太爷的口味,还请恕罪。” “奉先女言重了。我那儿还有几坛子新茶,回头选些好的派人送来。” 栗二老太爷掀开杯盖,茶汤清淡得没有半点翠色,更闻不到茶香气。他虽不曾去无心院,却知道诸葛画师是位茶痴,对茶极为挑替。显然这杯茶绝对不是无心院的东西,或许是奁匣阁老婆子们平日喝的粗茶。 栗海棠双手托着茶杯,杯盖的缝隙不断钻出淡淡的白烟气,散发出馥郁的茶香沁人心脾。 “栗二老太爷如此有诚意,我便将偷走老虎皮的主谋告诉你。不过,栗二老太爷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不论是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栗二老太爷毫不犹豫满口应承。 栗海棠嫣然浅笑,大赞一声“爽快”,掀开杯盖嗅闻茶香,淡淡地说:“幕后主谋是栗四爷,盗走老皮虎的贼人是栗三爷派去的,而伤了武公子的贼人是栗族长派去的护卫。也幸好是护卫,否则栗二老太爷今日该忙着在家里准备孙儿的丧事呢。” “你如何知晓得如此清楚?” 栗二老太爷佯装惊讶,刻意激起小姑娘的虚荣心。 栗海棠笑意盈盈,一气喝干杯中茶水,将空茶杯递给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疑惑不解,接过来一看,顿时老脸青白交替,嘴唇颤抖,吼骂着:“不孝子!不孝子!一群不孝子!” 茶杯的内壁上用特殊的墨汁写着几个名字,从栗族长到栗四爷,再到那些贼人的江湖名号也一一在列,唯独缺少栗二爷的名字。 “这是栗二爷查到的,老虎皮已送回栗二老太爷的家里。” 栗海棠斜靠着椅背像个痞赖似的坐着,单手托下巴兴味地瞅着老人家的脸色。看来她把栗二爷推出来当替罪羊,这计谋真完美。 能得到栗二老太爷的支持,栗二爷夺权之路将会顺顺利利。等到栗君珅回来,她再把今日之事告诉栗族长等人。嘿嘿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栗氏族的权势和财富最终落在栗君珅的手里,正合她意呢。 栗二老太爷将空茶杯还给海棠,轻叹一声,手探入怀里取出一直随身收藏的栗老族长遗书。 “翎爷忍痛割爱将老虎皮送来作寿礼,想来是你的主意吧?我知道你想一箭双雕,既成全了栗二争权无靠山的势单力薄,又想拿到老族长的遗书留作日后保举珅哥儿为新一任族长。” “栗二老太爷愿成全我对珅哥哥的一片诚心,海棠在此多谢。”栗海棠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万福礼。 栗二老太爷怅然叹息,“也罢!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终究是老了。未来的八大氏族是你们的天下,只要能完成老族长的遗愿,我便不问世事、安享晚年。” 栗海棠恭敬地双手接过遗书,“栗二老太爷莫泄气,凡事皆有变数。谁能知晓五年后又是何样的世道呢?我只是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做点无怨无悔的事情,不枉费我来人间走了一遭。” “哈哈哈,小丫头,我活了花甲之年却不如你短短十年活得明白呀。”栗二老太爷感慨自己活得太糊涂,竟不如一个小丫头有见识。 栗海棠笑而不语,将遗书藏在袖子里,说:“栗二老太爷放心,在珅哥哥回来之前,我绝不会打开遗书。” “好,我相信你。” 栗二老太爷看看墙上的时辰钟已近巳时,不便久留,便起身辞行道别。 栗海棠戴上面纱,亲自送栗二老太爷穿过烧毁的奁匣阁中院,来到东跨院的垂花门前。 栗二老太爷回首瞧瞧烧成废墟的奁匣阁,以及塌毁半边的钱库,基座烧黑的三塔楼,心痛得皱紧眉头,问:“你准备如何重建?三塔楼里供奉着紫檀妆奁匣,还有历代奉先女的神位,想要修葺恐怕要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征询。” “重建非易,积累百年财富的钱库也毁了,就算搬空栗氏全族的钱库也无法重建出一模一样的奁匣阁。”栗海棠颦眉紧蹙,无可奈何地说:“栗族长和云梓大姑娘已受到惩罚,我又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面前起誓凭一己之力重建奁匣阁。誓言犹在耳边,我怎能食言而肥。” “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做到。除非求着四大商帮忙,不然真的很难在短时间挣到那么多的银子。” 栗二老太爷唉气,抬手想拍拍小姑娘的头,又急忙缩回去。终究不是他的孙女,而且她的身份太尊贵,连他都要恭敬着的。 栗海棠只是脸上愁云密布,心里已乐开了花儿。她承诺凭一己之力重建,又没说用什么法子来筹集银子。这些掌权者太天真了,真以为她会跑去找翎爷和秦五爷要银子吗? “栗二老太爷放心,在我有生之年定会重建奁匣阁,让下一任奉先女无后顾之忧。” “好好好。我那里收藏着一幅奁匣阁的画,你若需要便来取。” “多谢栗二老太爷。” 栗海棠谢过,吩咐李嫫嫫唤来栗君武,再去送祖孙俩离开。 第684章 最难掌控的人 回到西跨院,栗海棠唤出暗卫,让他去请鬼手冷肆。暗卫站着没动,仰起头眼巴巴瞧着屋梁上悠哉的男人。 栗海棠抬头,看到冷肆双手屈在脑后枕着,粗壮的方木梁正巧在魁武身体中央,他悠哉地躺着,嘴巴里叼着一根枯尾巴草。 “冷大哥,你几时回来的?师父和翎爷还好吗?” “嗯,他们很好。” 冷肆轻盈落下,暗卫急忙隐回梁上,内心对冷肆一个劲儿的“呸呸呸”。 这位神偷大侠太无耻了,刚才小主子唤人的时候他本不想出来,偏偏被神偷大侠一脚踹下来,还霸占了他潜伏的木梁。太无耻了!没有比这厮更无耻的!呜呜呜,当小主子的护卫真可怜! 那些潜伏的暗卫们看到同伴先被踹下来,后又一脸哭相的返回梁上,一个个捂嘴偷乐。早知道神偷大侠是个阴险货,刚才他出现的时候众家兄弟们都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偏偏梁上的同伴是个傻子,专心地“偷窥”下面的热闹,只差没在栗二老太爷吃瘪的时候,为小主子鼓掌喝彩呢。 栗海棠猜到冷肆早已回来,只是栗二老太爷还在屋里,他不方便出现罢了。她从袖袋里拿出信封泛黄的遗书,说:“冷大哥,我知道你才回来。可这遗书放在我的身边太危险,不如你再去一趟寒馆,将此信交给师父保管。” “好。” 冷肆拿来信揣到怀里,又将身后的大包袱递给她,“这是老虎皮,你自己留着吧。” “不是还回去了……吗?” 栗海棠惊讶,打开一瞧,正是她亲手送的寿礼老虎皮,怎会又落到冷肆的手里?难道栗二爷没有依照计划行事? “翎爷做事向来稳妥,诸葛兄谋划从未有失。天下能以假乱真的东西太多了,区区一张老虎皮难不住他们。” 冷肆又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说:“这是诸葛兄命我交给你的。” “是糕饼吗?” 栗海棠好奇,比起珍贵的老虎皮,诸葛弈送的礼物更值得她高兴。打开木盒盖子,一支并蒂莲红宝石金钗跃然入眼,她欣喜地拿起来仔细观瞧。 “师父才离开两日就寻得这么好的首饰,难道他醒来就去逛胭脂铺吗?”栗海棠把并蒂莲金钗戴在头上,跑到梳妆台的菱花镜前自照,越看越喜欢。 冷肆拿来随身的水囊喝一口,说:“这金钗是燕峡镇一位大商送来的,翎爷原本要送给皇帝老儿的媳妇,被诸葛兄抢来送你。” “原来如此。” 栗海棠把金银拔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子里,唤来青萝去保藏好。 冷肆又让青萝给水囊装满清水,不顾形象地瘫坐在椅子里看着海棠去西屋收拾东西。 “栗家最厉害的老狐狸便是二老太爷,你何苦去招惹他呢?万一他枪头一转帮着栗族长来对付你,可别妄想栗二爷会念着今日的恩情帮着你去与栗二老太爷作对。” “栗氏族中最难掌控的人便是二老太爷,可最容易掌控的人也是他。”栗海棠用包着老虎皮的大巾子包了几件她的旧物,让冷肆带给诸葛弈。 冷肆不问原由,手掂掂重量不算累赘,便答应着带去。可他仍不明白海棠为何招惹栗二老太爷,对未来的大计划又有什么益处? 栗海棠坐在旁边,半探过身子凑到冷肆耳边,小声说:“一个年过花甲依然对权势不死心的老狐狸,他不缺银子却缺少助力。” “哦,我知道。”冷肆恍然大悟,学着她的样子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难怪你会向八大氏族的族人承诺凭一己之力重建奁匣阁,原来想在栗二老太爷的手里打秋风。看来早在栗云梓率众人来奁匣阁闹腾的时候,你已计划出这么大圈子的阴谋。” “不。” 栗海棠否认,想想自己从何时开始算计栗二老太爷的呢? 从祭祀场当着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面前惩治栗族长父女的时候,栗氏中正府昔日的老管家辛爷爷在她耳边小声说“小心四头狼”的时候,她仿佛猜到了辛爷爷即将命不久矣的结局,而老族长仙逝后辛爷爷被栗二老太爷收留,并非栗二老太爷念旧情可怜辛爷爷,而是栗二老太爷不想辛爷爷公开老族长的遗愿。 老族长的遗书不公开,栗族长掌管栗氏族,栗二老太爷活着便有夺权的希望。遗书公开,栗族长被废,栗君珅成为族长,栗二老太爷将会无人问津,真正的失去掌控栗氏族的权力。 冷肆听着海棠的解释,忍不住嗤笑起来,感叹:“老头儿活了一辈子还不明白,身为次子即使嫡出,此生仍与权势无缘。与其贪心不足争得一生凄凉,不如潇洒度日活得痛痛快快。” “哈哈,可惜栗二老太爷不是冷大哥,终其一生亦想不明白。”栗海棠把大包袱塞到冷肆的怀里,说:“你快去快回,我身边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 “入夜和黄石头不算得力的帮手吗?他们一个管着探子窝,一个管着贼儿窝,治管得比我还好呢。”冷肆满不在乎地说,把大包袱系在背后,指指桌上的老虎皮,“你若不放心,让人送去无心院藏着。” “我有一处更好的地方,等入夜了再去。” 栗海棠想到镇郊的秦氏庄子,有贼祖宗在那里,谁还敢去打主意? 冷肆猜准了她会送去老盗王的地盘,好心提醒:“老盗王最贪婪了,你小心有去无回。” “不怕!有入夜呢。他再贪婪,还能贪自己儿子的宝贝?” 栗海棠打定主意要把老虎皮送去秦氏庄子,没想到傍晚时分无心院的老管家阿伯便过来取老虎皮。 看到心爱的老虎皮还没稀罕够呢,就被老管家阿伯抱走了。栗海棠赌气地躺在床上,瞪着一双杏眼。可把青萝、杨嫫嫫等人吓坏了。 杨嫫嫫跪在床边好声安慰:“大姑娘别气坏身子。若想瞧瞧便翻墙过去,又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杨嫫嫫,你快替我想想如何把阿伯变成我的人?” “啥?大姑娘要把老管家变成你的人?” 杨嫫嫫傻了,小姑娘是被气糊涂了吧?若说栗二老太爷是栗氏族最难掌控的人,隔壁老管家阿伯比栗二老太爷还要难掌控十倍、百倍……不,也许是千倍!万倍! 瞧着一屋子的人目瞪口呆,栗海棠也觉得“策反”阿伯很有难,泄气地翻身趴在床上,鼻子里娇气地哼哼着。 不高兴! 很不高兴! 真的很不高兴! 第685章 情痴是一种病 瓷裕镇,镇郊秦氏庄子。 老管家屏退来送夜食的两个小厮,亲自提着两个大食盒悄悄无声地进到建在湖中央的一座暖阁。 这座湖心暖阁很是绝妙,冬暖夏凉让来过此处的客人们赞不绝口,纷纷在自家湖中仿造一座湖心小筑。 谁知画虎不成反类犬,建起来的房子冬寒夏热春秋冷,还变成许多小虫子繁衍后代的巢穴。招待宾客小酌都不成,连主人也失了兴趣,久而久之秦氏庄子的这座湖心暖阁更加神秘。 今夜,秦五自祁山镇回来,一身疲惫尚未懈去,傍晚时分又来了两位贵客。老管家连忙清扫出两间相连的清静院子,又亲自拟好菜谱和酒水,连香茶和茶具等等也用了御贡的官瓷。 冬夜狂风呼啸,湖心暖阁里温暖如春四月,几盆海棠花竟在冬日绽放,花瓣胜过红梅艳,鹅黄娇蕊嫩如新。 暖阁中设有三张美人榻,榻旁置一架高脚桌。其中两桌摆着金杯美酒,一桌摆着醇香香茗。 秦五懒洋洋地倚靠在榻栏上,举金杯一饮而尽,看向对面的俊美少年,双眼眯起,半醉半醒地说。 “我听闻诸葛兄弟中毒昏迷,急忙放下祁山镇的诸事赶过来。谁知半路接到消息,说翎爷也中毒不醒,我更急了。快马加鞭,一路跑死了九匹马,哪知你们竟平安无事。唉!” “多谢秦五爷为我们忧心。” 翎十八举杯相敬,轻瞟专心烹茶的诸葛弈,慢慢起身来到秦五身边,单臂搭在美人榻的椅背上,调侃说:“原本要多昏迷几日的,幸好尉迟归来了瓷裕镇,一路护送我们回寒馆,还及时救醒了我们。我瞧着呀,应是某个痴情的人预料到会有今日之难,早已谋算好的。” “情痴是一种病,我瞧着诸葛兄弟病得不轻啊。需得海棠丫头写个药方来,方可病愈。” 秦五一脸正经地揶揄,见翎十八频频点头,嘴里叨念着:“正是,正是。” 诸葛弈充耳不闻,仍专注地烹制香茶。偶尔会看看墙上的时辰钟,默默思量着什么。 翎十八屈指敲敲美人榻的椅背,仍不明白地说:“阿弈没有预先请尉迟归来相助,那他来瓷裕镇作甚?” “翎爷不知道尉迟归为何来瓷裕镇吗?” 秦五惊讶,疑惑地看向诸葛弈。见少年认真地洗茶具,他更加猜疑诸葛弈不会不知道尉迟归的来意。既然少年不肯说,他便说吧。 翎十八好奇,问:“难道我猜错了?尉迟归是偶然来此?” 见专心烹茶的少年依然沉默,秦五坐起,让翎十八过来身边坐下,才说:“尉迟归此行带来一位年轻的小妇人和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我的人来报,那年轻的小妇人容貌丑陋,身形削瘦如久病不医者。” “琉女子吗?”翎十八好奇,偷偷瞅一眼诸葛弈,猜问:“难道尉迟归想在琉女子临死之前,安排她见一见莫家父子?” “别胡说。” 诸葛弈终于开口了,掀龙眸白睇八卦的二人,将烹好的香茶注入公道杯中,再分成三杯放到托盘里,起身送给二人,语气平淡地解释。 “那年轻的小妇人是莫妍秀,襁褓中的婴儿应该是莫妍秀和闫礼的孩子。尉迟归此行目的有二,一是送莫妍秀回来,二是留下缓解毒痛的解药给我和翎爷,他要闭关炼制美人噬,恐怕两年之内无法回来。” “为何要炼制美人噬?直接炼制解药就行啦,何必那般麻烦。”秦五爷一口灌完满杯茶,没有察觉这茶与别的茶不同。 诸葛弈摇头,淡淡道:“暴殄天物。以后我只给秦五爷喝一种茶。” “茶嘛,全都是枯叶子泡出来的,我喝什么都一个味儿。” 秦五粗声粗气地自嘲,惹得翎十八畅怀大笑,感叹:“天底下能把茶叶比作枯叶子,唯有秦五爷也。” “我一个跑江湖的大老粗,对文人雅士偏爱的东西实在不懂。你若让我品尝美酒,我定能辨别出它们的不同。”说起酒,秦五馋得吞吞口水,急忙拿酒坛来猛灌一口,大赞“痛快!” 翎十八和诸葛弈相视一笑,对秦五的豪放不羁颇为欣赏。难怪行走江湖的侠客们,不论正义之士或邪逆匪贼,任何人见到秦五皆恭敬。秦五在江湖中“义”字当头的威名也不是徒有虚名,只要不残害无辜百姓的江湖人去求助,他绝无二话热心相帮。 诸葛弈坐回美人榻上,边品香茗边欣赏栽种在靠墙的青花大花盆里的春海棠,满室弥漫似有若无的清新香气,想着奁匣阁焚毁,中院的海棠树和玉兰树也被烧得一片狼籍,明年春天能否生出新芽亦未可知。 “你们在这里饮酒作乐,偏劳累我一个人,真是没良心啊。” 突然,雕花窗子被推开,鬼手冷肆背着两个大包袱轻松翻窗进来,一个大包袱抛向翎十八,一个大包袱稳稳当当地落在诸葛弈的身旁。 冷肆抢走秦五手里的金杯杯一仰而尽,喘口大气,指着诸葛弈身边的大包袱,“海棠让我送来的,不知里面包了什么东西特别沉,勒着我的胳膊差没断了。” 诸葛弈莞尔,看来他的小徒弟把鬼手冷肆当成不花钱的驴子,甚好!甚妙! “是什么东西?我们也瞧瞧。” 翎十八凑过来伸手摸摸,被诸葛弈眼疾手快地挡开。 “对呀,海棠丫头送什么宝贝给你,让我们也开开眼。”秦五饶有兴致地睁圆牛眼,猜测着小情人之间互相赠送的东西无非是帕子啊、珠花呀、香囊呀。 冷肆抱着酒坛倚在窗边,那大包袱坠得他一路腰酸背疼的,估计不是什么好物。 奈何不得秦五和翎十八的好奇,诸葛弈解开大包袱,最先露出来的是一件玄色的男式长袍,似乎是春秋季的单衣。 “这是我妹子亲手缝的吗?我是她认的亲哥哥,我为何没有?” 翎十八酸溜溜地抱怨,拿起压在玄色长袍上的玉带,拇指腹摩挲着玉片上的兽雕纹,“这玉带的兽纹也极为别致,是她画的?还是她亲手雕出来的?” 诸葛弈笑而不语,龙眸中温柔似水。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玄色长袍的柔软布料,心中满足。 第686章 赠衣如同赠心 夜寒如冰,宁静小院里有几座石灯笼亮着微弱的光,灯笼油纸有几张被大风吹破,脆弱的火苗在狂风中摇曳,随时有被吹灭的危险。 雕花窗扇微敞,任冬夜寒风闯进来吹起俊美少年的雪色长发。雪发丝丝缕缕随风忽而飘起、忽而飞落。 安静地坐在窗前,满眼柔情凝视铺置在桌上的几件衣服,对压在衣服底下的金玉令牌视若无睹。 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托起玄色长袍的一角衣袂,细密不均的针脚儿虽比不得绣娘的精巧,却让他更觉得美观。 “主人,尉迟公子已将襁褓的婴孩送去北民巷子的一处民宅,托给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抚育。” 影卫单腿在旁边,垂着脑袋低声禀告。 诸葛弈放下玄色长袍,拿起另一件棉袄子,似乎是穿在里面的。用了青色雪缎,内夹西域的棉花,柔软轻薄又暖和。 “继续盯着。” “是。” 影卫领命却没有急着离开,大胆地抬起头偷瞧诸葛弈的脸色,和桌上的几件衣服。心中暗道小主子料事如神,主人果然没有发现藏在衣服底下的令牌。 “何事?” “小主子命属下来禀告主人,翎爷的玉令和秦五爷的银令,还有主人送她的令牌都藏在衣服底下。在主人返回无心院之前,小主子请主人代为保管。还有……还有……” 影卫缩缩脖子,担心地往敞开的窗子看看。 诸葛弈见影卫畏畏缩缩的,面色微沉,问:“还有什么?说完滚出去!” “是。小主子让属下代她告状。” “告状?” 诸葛弈忍俊不禁,小姑娘真会玩鬼花样儿,告状还能请别人代替?他又不是知府老爷,可不敢接状子。 影卫擦擦额上的冷汗,吱唔说:“主人不知,小主子发了好一顿的脾气呢。属下来时,小主子趴在床上娇气的哼哼声,谁都哄不高兴哟。” “为何发脾气?” 诸葛弈温润浅笑,想象小姑娘赖在床上不起来,像初生的奶猫哼音儿,娇滴滴的让人忍不住想抱她在怀里宠溺的哄。 影卫警惕地看看窗外,压低声说:“为翎爷送的老虎皮,小主子也喜欢得很。谁知老管家亲自去奁匣阁取走,小主子气得和杨嫫嫫等人商量要策反老管家呢。” 诸葛弈呆滞一瞬,恍惚着问:“你说她要策反谁?” “哎哟!瞧我这张破嘴!”影卫登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自恨地扇自己两巴掌,连忙讨好道:“主人莫生气,小主子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没有行动,真的没有行动。” “她要策反谁?” “是……是老管家。” 影卫窘得低着脑袋,恨不得扎进地砖缝里去。他怎么把实话说出来呢,万一他回去后老管家阿伯已被小主子策反,那可如何是好? 诸葛弈忍不住大笑,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教出来的小徒弟真有出息,为了一张老虎皮竟想挖自己师父的墙角?不对,是忠仆。 影卫看主人又笑又摇头,胆颤心惊地询问:“主人,要不属下回去告诉小主子,要策反也该去找寒馆的老管家,那才是拿回老虎皮的大帮手呢。” “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才跟着阿弈几天哟,就敢爬到爷的头上来造反?” 翎十八在门外实在听不下去了,再继续忍着不进来,他的寒馆钱库都要被算计去。一脚踹开房门,他几步来到影卫身后,抬腿一踩,影卫立即趴在地上装龟儿子。 “翎爷息怒。看在我的情面上饶了他吧。” 诸葛弈心情大好,替言多语失的影卫求情。 翎十八抬起脚,愤愤道:“难得你愿开口替他求情,我便饶他这回。再敢背主弃义,看我不先割了你的舌头,再丢去九华洲仙境的蛇窟。” “谢翎爷饶命!谢主人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 影卫心里捏一把冷汗。这年头儿拍马溜须也是一个高深功夫啊,万一拍错了得罪主子,脑袋随时别在裤腰带上。呜呜呜,为讨好主人和小主子欢心,他也是操碎了心啊。 翎十八只是表面生气,心里明镜似的。 寒馆暗阁里训练出来的护卫和杀手,只听命于一位主人。不管他之前是谁的护卫或杀手,只要现在的主人命令,就算与前主人为敌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寒馆暗阁的唯一法则,是诸葛弈建暗阁的初衷。 “那边有一个包袱,你先送到她手里,再去盯住那婴孩。” 诸葛弈指指八仙桌上的一个小包袱,四四方方的像个放甜食的食盒。 仿佛重获新生的影卫连忙磕头,抱着小包袱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翎十八看到摆在窗前桌上的几件衣服,酸溜溜地说:“光看着有什么好的,穿在身上才知好不好呢。快,穿上身给我瞧瞧。” 诸葛弈被催得无奈,只好将轻柔暖和的棉袄子穿在身上。自从小姑娘去逝后,他再也没穿过棉袄子,即使漠北的冬天能把大地冻得干裂,他依然穿着单薄的长袍,外披一件大毛斗篷。 中毒之后,他冰冷的身体比冬天的风雪还要冷,更难体会“冷”的感觉,更不需要穿棉絮的袄子。 如今,有一位小姑娘用她稚嫩的小手一针一线为他缝制轻柔温暖的棉袄子,于他而言赠衣如同赠心。他的身体虽感觉不到温暖,心里却暖暖的似盛夏烈阳。 翎十八瞧着诸葛弈穿好的半身棉袄子,挑替地说:“我瞧着袄子做得太肥了,你太瘦了。” 诸葛弈斜睇他,“怎么?你觉得你能穿得下?” “呃?”翎十八呆眼,木讷地点点头,“可以啊。你脱了,我来试试。” “美得你!” 诸葛弈睇他两颗白眼,护着宝贝似的抱起桌上的玄色长袍和玉带,另一手抓起包袱皮裹住的令牌,直接走进卧房藏起来。 翎十八撇撇嘴,嫌弃说:“我明早就去见她,当面问问她为何不给我做衣服呢?我也缺棉袄子。怎么说,我是认她作亲妹子的哥哥,以后谁想娶她为妻总要先过我这关的。” 诸葛弈走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把夹在手指上的纸条递过来。 “看看吧,栗家的五个老狐狸,准备动手了。看来,你明早真的要赶过去作镇呢。” “五只老狐狸?栗二老太爷也参和进去啦?他这一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何苦对权势念念不忘呢。”翎十八边碎碎念着,边打开纸条。 诸葛弈阴恻恻冷笑:“我已派人去暗查栗二老太爷捡来的那个孙子,应该没有他说的那般简单。” “你猜那少年会不会是老头子的老来子?” 翎十八哈哈大笑,一句玩笑话提醒了诸葛弈。 诸葛弈龙眸闪烁狡黠,薄唇浅浅勾起,悠悠轻喃:“栗氏族的夺权之争,似乎越来越有趣儿了。” 翎十八挑眉笑言:“谁说不是呢。” 将纸条揉成团丢进炭火盆里,二人笑得奸诈又嚣张。 第687章 贪婪使人单纯 奁匣阁,西跨院。 也许是消除栗二老太爷这个隐患,又知道诸葛弈平安无事,这一夜睡得极安稳。清晨醒来神清气爽,栗海棠穿着家常便服领着众老婆子们一起清理后厨院。 民以食为天。人活着可以少添几样新衣服,可以少干些累活保重身体,唯独不能饿肚子。依刘二娘的话来讲,就是什么都可以忍,吃饭的事儿绝不能忍。 后院一片狼藉,后厨院更是烧毁得黑砖碎瓦面目全非。纵使已过去十几天,灭火时泼洒的水已凝结成冰,滑溜溜地站上去都困难。 栗海棠让李嫫嫫去找东跨院外班房的小厮们到中院把那些烧成炭的玉兰树和海棠树砍了,拖来后院铺在冰上,免得搬运青砖时摔着。 刘二娘不顾裙子脏污,穿着轻便的单鞋站在残破的厨房瓦砾之上,让海棠颇为担心。几次唤她回来换双底厚的鞋子,她偏偏不听劝。 栗海棠气得站在外围跺脚,东张西望寻不到杨嫫嫫的身影。见小厮们把砍完的玉兰树和海棠树拖来后院,便低着脑袋列队返回东跨院外班房。 青萝拿着一件棉褙子过来,哄着海棠穿上,“大姑娘要保重身体,栗氏族一日不安生,大姑娘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戒备着。若你病倒了,那群老恶人还不闹翻天去?” 栗海棠穿好棉褙子,失笑道:“自从搬入奁匣阁,我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没有栗氏族,还有莫氏、乌氏、闫氏……那些看似安生的,指不定明儿会闹出更大的妖蛾子呢。” 青萝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边为她系好扣子,好声好气地顺着她说:“是是是,大姑娘说得对。他们几时想明白大姑娘是个真真的厉害人物,才会懂得收敛。那时候,大姑娘终能过得安生些。” “估摸着我入土为安了,他们也想不明白。”栗海棠自嘲一笑,回头看看刘二娘仍在废墟里寻找心爱的厨具,长长的裙子已被掀起系在腰上变成方便行走的短裙,单薄鞋子沾满泥泞,有一处还被划破露出白棉袜。 “青萝,快去寻个厚底儿的鞋子让刘厨娘穿上,我担心她的脚会被划伤。” “大姑娘莫急,我正巧拿来几双,准备给老嫫嫫们换穿。”青萝提起放在脚边的篮子,里面有十多双厚底儿的单鞋。说是单薄,其实内夹了薄薄的一层棉花,不至于大冬天的冻伤双脚。 栗海棠竖起大拇指夸赞青萝细心,许多事连杨嫫嫫、李嫫嫫都想不到的,青萝都能观察细微地发现,然后悄悄准备妥当。 青萝颌首:“谢大姑娘夸讲。我去了。” “去吧去吧。” 栗海棠催着青萝去给刘二娘送鞋,又叮嘱忙碌的老婆子们别顾着手里的活儿就忘了脚底下的危险。 老婆子们拜谢海棠,更感谢青萝送的厚底鞋子。她们曾是莫心兰入主奁匣阁时被挑选进来服侍的,虽莫心兰对她们也很宽厚,但没有海棠这般体贴照拂。 栗海棠站在空旷地儿看着残破的厨院渐渐被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刘二娘也在自己曾经住的小房子里找到专放厨具的小木箱子,还有她走南闯北一直带在身边的“嫁妆”。 乌银铃从东边的偏门穿过来,悄悄来到海棠身边,低声禀告:“大姑娘,栗二爷来了,在东跨院。” 栗海棠扭头望望三塔楼,没头没尾地问:“这座三塔楼是不是太旧了?” “旧了才好,没准哪天夜里的风大,刮倒了呢。”乌银铃平静地回答,与海棠一起眺望三塔楼的飞檐和脊兽。 “呵呵,希望栗二爷不会让我失望。” 栗海棠回头顽皮地吐吐粉舌,拉着乌银铃往东边小偏门。 乌银铃不懂三塔楼太旧与栗二爷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栗二爷出钱修葺三塔楼? “大姑娘,你又在谋划什么?” “我胆小哪敢谋划他们,他们不来谋划我已万幸啦。”栗海棠与乌银铃手拉手来到东跨院。三间正房已被烧毁,后院的几间罩房也变得残破不堪,幸好还能住人。奁匣阁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便挤住在这里。 留下前院的两间东厢房尚且完好,有来访的男客便请来这里。此时,栗二爷正站在东墙前欣赏一幅《江上渔夜图》。 棉门窗子掀起,栗海棠进来便看到背朝门口的栗二爷,他似乎对墙上的画颇有兴致,连她进来都未曾回身,更别提行礼了。 “栗二爷若喜欢这幅画,我送你可好。” “那我多谢奉先女慷慨相赠。这画,确实很好。”栗二爷满口称赞,忍不住又多看几眼,可见是真心喜欢。 栗海棠笑笑,让乌银铃去找青萝讨杯茶来暖暖身子。乌银铃警惕地看了栗二爷,迟疑地答应着才掀门帘出去。 栗二爷感慨:“看来乌氏姑娘对奉先女很是维护。” “是呀,比栗氏姑娘们强百倍。明明栗氏是我的母族,却总有人想害死我。”栗海棠七分调侃三分讥讽,与栗二爷到暖和的里屋炕上坐了。 栗二爷坐下来,立即变了脸,严肃又阴狠地说:“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怎么又把二叔裹杂进来,我对付三个已是劳心伤神,现在又多了一个老奸巨猾的二叔,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栗海棠悠闲自在地往软枕上一歪,满不在乎地说:“你忙什么?栗二老太爷又没公开帮着栗族长对付你,该担忧的人应该是栗族长吧。” “不可能。二叔有父亲的遗书,族长怎可放过如此的好机会。只要遗书被他先拿到手,我还有什么希望?” 栗二爷恼火地捶打着小炕桌,愤愤地瞪着对面斜歪在软枕上的小姑娘,一双眼睛似要喷火。 栗海棠竖起干净纤长的食指,摇一摇:“贪婪的人最单纯,不管是栗二老太爷或是栗族长,他们的想法很简单。但你却很复杂,从头至尾你只想获得师父和我的帮助,却不肯将真心剖给我们看。栗二爷,你无诚意,还有什么脸来责怪我呢?” “奉先女,我已明明白白的把自己扒皮拆骨地给你们看,未有私藏之心。如今为和二叔合作找歪理来搪塞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那般好欺吗?”、 栗二爷恼羞成怒,站起来隔着小炕桌便要掐住海棠的脖子。 突然,顿觉肩上一沉,一只厚重的大手钳制住他,栗二爷心头一紧,迅速收回欲掐向海棠脖子的双手。 第688章 最细心的主子 突然出现的蒙面黑衣护卫让栗二爷头上青筋凸暴,脸上怒不可遏,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一下的慌乱和惧怕。 栗海棠依然如故地悠闲,歪靠在软枕上的优美姿态都未改变过。尤其忽然出现在的影卫吓唬得栗二爷面如死灰的刹那神情,她险些大笑出声。 影卫把背上系的大包袱卸下来,说:“属下奉主人之命来给小主子送东西。等小主子过目后,属下会送到无心院,待小主子空闲时自行去取。” “我不看了,你直接送去吧,我睡了晌午觉再去取。”栗海棠坐起来,把软枕换个方向摆着,柔软的小身子随之倒过去,对着影卫笑弯弯杏眼。 影卫暗暗咽口水,同伴们都说小主子最体恤属下们,有好吃的总想着大家伙。怎轮到他来办差事,小主子又换作另一副面孔。虽然笑得漂亮,可他总感觉背后寒嗖嗖的。 “你若不急着忙差事,能否再帮我个忙?” “小主子尽管吩咐,属下定竭尽全力差办。” 影卫恭敬地垂首听令,心里又一阵寒凉。同伴们说了,小主子的差事看似容易实则最难搞定。每次布下的差事都带着几分顽皮,又让人琢磨不透她的葫芦里藏得什么药。 众护卫们有着默契的共识,头上的三座大山最难琢磨的是主人,第二难懂的是翎爷,最难猜准的小主子。 很难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竟狡猾如狐,心思深沉的她竟与商海浮沉半生的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斗智斗勇,而且十斗九赢。 敬佩之余,也不禁赞叹主人的眼光真好,给自己寻个这么难搞的小媳妇。年纪小的时候当成女儿一般精心养育,等长大后娶回家不知会有多少糟心的日子呢。哈哈哈,看主人糟心,属下们其乐无穷。嗯嗯嗯,未来的生日定然不会枯涩无味。 影卫一边偷偷在心里畅想诸葛弈未来的婚后生活,一边垂首等待栗海棠交待差事。 栗海棠盯着恢复如初的栗二爷,眨眨杏眼思考片刻,说:“你知道瓷源堂在哪儿吗?” “属下知道。” 影卫颌首。 “去替我送个信儿,不必现身。”栗海棠解下自己的一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信纸和炭石,边写边说:“傍晚时分,八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会在议事的荣兴堂碰面,你将此信丢进屋里便好。” “是。” 影卫想着这个容易,正想拿了信便离开时,忽听她叮嘱:“瓷源堂里潜伏着许多高手护卫,有许多来自江湖。若遇到厉害的,你只管说奉我之命去的。” “这……不妥吧?” 影卫迟疑,一是觉得自己功夫不错,二是觉得供出她来保命似乎很丢脸,万一传到主人耳朵里恐怕会被罚回暗阁重炉再造。 栗海棠笑而不语,看向栗二爷。 栗二爷会意,认同道:“奉先女说得没错,瓷源堂的护卫多来自江湖,并且认钱不认人。别说是你们,便是我派去的人也很难全身而退。” 影卫不信,接过海棠的信藏到衣襟里,垂首行礼后便消失在后窗,临走前还不忘关上后窗。 栗二爷感叹:“还是太年轻。等他到过瓷源堂,便知那里如龙渊虎穴,不是身怀功夫就能来去自由的。” 傍晚之后,艰难逃出瓷源堂的影卫终于明白小主子为何要他供出她的名号,而栗二爷又为何露出那般“看你是白痴”的同情眼神。小小的瓷源堂果然坚如堡垒,是不是谁想闯便能闯进来的。 栗二爷好奇海棠给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写了一封什么内容的信,几次欲言又止都担心被她搪塞。 栗海棠看穿栗二爷的心思,笑说:“傍晚前,你能否接劝说栗二老太爷来奁匣阁?” “你的信中请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 “是。因我要当众宣布一件很重大的事,须得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作证。我今儿忙着清理奁匣阁,实在脱不开。” “好,我定会劝二叔前来。” 栗二爷信心十足,只要栗二老太爷愿意支持他,他愿意将侄儿栗君武带在身边教导,即使那孩子不是栗氏族的血脉又有什么关系呢。 栗海棠觉得晚上有一场很重要的战斗,需要她暂时休养生息。便与栗二爷辞别,去了西跨院准备用些膳食,再美美的睡个午觉。 栗二爷离开奁匣阁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到瓷裕镇外十五里的山丘,栗二老太爷养老的大宅院。 西跨院的正屋三间被分隔成四间,中堂待各府女眷的客室,东屋作书房供海棠读书习字、处理八大氏族的族、商等事。 西屋最大,用碧纱厨隔成内外两间。栗海棠住内间、乌银铃住外间,青萝则跟着海棠在内间服侍。 相连的西耳房用作沐浴和恭房,东耳房有两间留作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居住。 西跨院的后院有三间罩房,原本让杨嫫嫫等人居住的,海棠想到冬季寒冷,那些保护她的护卫们虽是身强体健的男儿,但彻夜挨冻连个喝茶打盹儿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行。故而将三间后罩房当作钱库和粮库,看似整日锁着门不让人随意进出,后窗的闩子都没有划上以方便护卫翻窗。 其实早吩咐杨嫫嫫在钱库里存放厚厚的锦被和炭火盆子,连上好无烟的银霜碳也准备十大筐放在邻间的粮库里,又按照一天的碳量分装在布袋里,方便护卫随时拿取。 被安派来保护海棠的护卫们在听到杨嫫嫫如此这般又那般的详细讲解完,钢铁般的汉子们红了眼圈,低下头默默流泪。 自从进入寒馆的暗阁,在黑暗中行走的他们已感受不到温暖为何物。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惯了血腥的厮杀、习惯了潜伏在阴暗角落里与虫鼠为伴、与冰雪为伍。打从他们进入暗阁,爹娘给取的名字便与他们此生无缘,他们拥有一个代号,一个永远烙刻在他们灵魂的名字。 主人和翎爷的赏识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荣耀,为完成主人和翎爷的命令可以用生命去换。当初被主人安派来保护她的时候,暗阁里的同伴们没有人愿意来,可又不得不来。 一个当初被他们视作“弱女”的小姑娘用她的勇敢和智慧以及细心和温暖,让整日走在刀口上的汉子们钢铁之心化作一团春水。 杨嫫嫫心满意足地走出后罩房,又锁好门上的铜锁。从今以后,相信这十几个护卫会忠心于海棠,再不必担心他们会挟持海棠去威胁诸葛弈和翎爷。 有时候,看似高枕无忧,实则荆棘满地;有时候,看似危机重重,也许渡过万重山又见柳暗花明。 第689章 初见司大公子 傍晚时分,后厨院已清理出来,令刘二娘痛心疾首的两箱子厨具也终于从废墟里挖出来重见天日,刘二娘高兴得抱着李嫫嫫又笑又跳像个天真的孩子,李嫫嫫也为之高兴。 因刘二娘高兴,晚膳便多做了几样儿拿手菜,食材还是杨嫫嫫亲自去无心院向老管家阿伯讨来的。 老管家阿伯从暗卫那儿听说海棠气他抢走老虎皮,还私底下与杨嫫嫫等人商量策反他背叛诸葛弈,阿伯差点大笑出声。幸好他及时捂住嘴巴,才没让护卫们发现他是“正常人”。 杨嫫嫫来讨要食材,老管家阿伯半点不含糊,把今儿新送来的各种食材装了满满两大筐,让两名小厮跟着侍童小左送过去,他还贡献出五味居的新糕点一盒当作赔礼请杨嫫嫫带给海棠。 栗海棠原本只气了一晚就自己想开了。那张老虎皮太珍贵,又是翎爷的心头宝。放在她这里保不准会被八大氏族的某个人盯上,与其放在她这里被“老贼们”惦记,还不如还给翎爷呢。 看到杨嫫嫫带来阿伯的赔罪礼,海棠再也装不下去了,便吩咐青萝唤侍童小左进来,将桌上的三盘精致菜肴装到大食盒里送去给阿伯品尝。 小左一瞧,立即山呼小主子乃大善人,代阿伯给小主子叩首赔罪,逗得海棠捧腹大笑,提醒小左回去后小心被阿伯吊起来赏鞭子。 小左傻笑着说“不会”,提起大食盒便跑了。 李嫫嫫进来见海棠正在用晚膳,默默地站在房门外耐心地等着回话。 栗海棠吃相优雅,细嚼慢咽地把最后一勺香糯的羹汤吃完,不紧不慢地擦擦嘴角,“都到齐了?” “乌族长未到,闫族长未到。司族长染了寒症已七日未出门,派了司大公子来。”李嫫嫫一一详禀,说到司大公子的时候略迟疑。 栗海棠由青萝扶着下炕,说:“司族长病了?杨嫫嫫去备份厚礼,明早你亲自去探望。” 杨嫫嫫恭敬道“是”,后退一步让出路来。 栗海棠叮嘱乌银铃吃完再去忙着缝制冬衣的活儿,让青萝陪着去了东跨院的东厢房。 东跨院的东厢房里,除未到的乌闫司三位族长,余下的族长都正襟危坐,一副生人勿近的严肃神情。 代替父亲来的司大公子已而立之年,在众多族长和老爷们的眼中年少有为、颇为欣赏,羡慕司族长能有此优秀的长子。 青萝掀起棉门帘之时,喊一声“奉先女到”,屋里的众族长和老爷们纷纷站起,作揖行礼。 栗海棠披着墨狐皮大氅,正是初入冬时秦五派人送来的。 远在祁山镇的秦五得知栗族长的大女儿一怒焚毁奁匣阁,也正是海棠的居所。别说过冬的棉袄子,便是平日在家穿的衣裳也没抢出来一件。 秦五听闻之后大为震怒,立即吩咐秦庄的绣娘们日夜缝制四季新衣,又亲自去皮货贩商的家里寻找合适的皮料,给海棠赶制出两件过冬的银狐皮斗篷,一件极珍贵的墨狐皮大氅,还有一白一黑两个暖手筒子。 此时傍晚天色已黑,外面呼啸的狂风声如鬼哭,天寒冻的脸僵硬。栗海棠庆幸自己穿了墨狐皮大氅来的,这厚实的大氅足够抵御寒风侵袭。 进来向几位族长和老爷们行礼,栗海棠搓搓小手,歉意笑道:“我忙着领人清理后院,想着白天暖和,便请几位族长和老爷们前来商议大事。谁知天公不作美,傍晚前竟起风了。” “大冬天的风几时消停过?我们习惯啦,只苦了奉先女娇弱得鲜花儿一样,务必穿得厚实些,可别和司族长一样染了寒症。” 典族长粗犷的大嗓门说着,扭头对身边的年轻男子说:“司家大侄子,你快去拜见奉先女呀。” “是。” 司明堂谦和浅笑,上前几步鞠躬揖礼,自报家门。 “司氏族长之长子,司明堂拜见奉先女。” “司大公子免礼。” 栗海棠笑容和煦,打量着一身商气却不市侩的英俊男人。记忆中有几次见过栗君珅与司明堂站在一起闲聊的情景,二人虽相差十多岁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同在八大氏族,因司明堂更早辅助父亲打理生意,所以身上的儒生气渐渐被商人气取代,可是他的言行举止、克己守礼不经意间仍带出几分儒士风骨。 栗海棠对司明堂有了些许好感,许是因为栗君珅的原故、亦或是司明堂身上未曾有商人的奸诈和阴诡。 “禀大姑娘,栗二老太爷、栗二爷、君武公子来了。” “快请。” 栗海棠走到主位坐下来,司明堂也适时回到自己的位置。今儿他代替父亲而来,却又不能坐在司族长的位置,便在椅子后面添置一张鼓凳让他坐了。 棉门帘掀起,栗二老太爷满面慈祥笑容地拄着乌木龙头拐杖走进来,后面跟着栗二爷和栗君武。 “奉先女急慌慌地催着老头子过来,有何大事呀?一路赶马车狂奔而来,我这把老头骨差点颠散了架呀。哈哈哈哈!” 栗二老太爷打趣着坐到海棠身边,看到司族长的位置空着,而后面坐着司明堂,说:“司族长的风寒症还没好吗?” “多谢栗二老太爷挂念,家父的风寒症此次太凶猛,连吃几副药都未能痊愈。医馆的老大夫说家父需卧床静养,家中诸事交由母亲和媳妇操劳,外面的生意交由侄子代管。明堂不才,尚且打理些小事,大事仍请教家父。” “你如今也三十啦,该替老父担起家族的生计。”栗二老太爷很满意谦逊有礼的司明堂,对身边的海棠说:“司氏族的公中生意多半是民用瓷器,你若有兴趣便去窑场瞧瞧。不过要注意些,窑场的人都是苦劳力,说话粗鲁些。” “知道。” 栗海棠看向司明堂,心里盘算着明早去是否该亲自拜访司氏中正府去探望司族长呢。 栗二老太爷又看乌族长和闫族长的位置空着,不满道:“乌氏和闫氏是怎么回事?他们商量好一起出远门儿啦?” 栗族长收回瞪视栗二爷的凌厉视线,对栗二老太爷温和道:“许是家中有事耽搁了,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爱来不来,不等了!” 栗海棠杏眼圆睁,火气大的一声嗔斥,众位族长和老爷们皆噤若寒蝉,纷纷看向笑容慈祥的栗二老太爷。 第690章 私家库凑银子 难得看到平日与他们针尖对麦芒的嚣张小姑娘表现出刁蛮娇气的模样,让众族长和老爷们绷紧的心绪瞬间松懈下来,一张张严肃刻板的老脸也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容。 “大姑娘,奴婢奉茶来了。” “进来吧。” 栗海棠一声令下,青萝领着五个小丫鬟进来奉茶。青萝双手稳稳端着托盘,两个精致的茶杯描金点银,彩蝶觅牡丹的瓷绘栩栩如生。 第一杯奉给海棠,另一杯奉给栗二老太爷。 “再多准备几个炭火盆,银碳不够去无心院找老管家借一筐来,等明日我拿吃食与他算钱。” 栗海棠端着茶杯轻声细语地吩咐青萝,明明说得家常事,却让在座的族长们和老爷们都羞窘得老脸红了,端在手上的热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栗二老太爷看向站在门口的孙子,说:“武儿,你回家去找老管家,把咱家最好的银碳运一马车过来。奁匣阁里一群女儿家的,哪禁得住冬寒?” 栗君武冷瞥沉默品茶的众族长和老爷们,心里嗤之以鼻。这群吝啬鬼,占便宜的时候比谁跑得都快,现轮到他们来出钱竟比割他们的肉还疼。 “君武公子且慢。” 栗海棠唤住转身欲走的栗君武,对栗二老太爷说:“多谢栗二老太爷慷慨相赠,我感恩五内。只是你住的那地方冬季更加寒冷,缺不得炭火。我在镇子里住着总能想到法子四处拼凑几筐度日。” “奁匣阁的钱库都被烧了,我听闻连个铜板都没抢出来,那些金银宝贝更没指望。我瞧着你这件墨狐皮大氅是男式的,总不好整天跑去无心院借东西呀。” 栗二老太爷语重心长地劝,一双老眼扫向在座的众族长和老爷们,心里冷笑着这群鼠目寸光的笨蛋们,自以为装聋作哑就能躲过去?呵呵,他们与小丫头斗得几百回合了,哪次真的占到便宜过? 常言道先下为强,后下手遭殃。栗二老太爷总感觉小丫头憋着大招儿呢,却猜不透她心里在谋划着什么。 再看这些犹不知危险渐渐逼近的笨蛋们还自以为是的稳坐如山,真替他们仙逝多年的父母感到悲哀。叱咤风云的老一辈英明神武,怎生出来的儿子们一个不如一个。 栗君武询问的眼神看向爷爷,栗二老太爷微点头,又微抬下巴示意他出去。 栗海棠吩咐青萝带栗君武去东跨院外院的班房去歇息,叮嘱小厮们不可怠慢他。青萝答应着,领栗君武去了外院。 “君武公子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该他听的。” “奉先女思虑周全。” 栗二老太爷顺从的态度让众族长和老爷们心里忐忑难安。栗族长的脸色变得凝重,看向站在门口的栗二爷的眼神也不善。 “看来乌族长和闫族长有更大的事情要忙。也罢,不来便不来吧。”栗海棠无奈轻叹,环视在座的族长们和老爷们,目光落定在栗族长,关心问:“珅哥哥几时回来?栗族长可收到珅哥哥的来信?” 栗族长脸色黑沉,不悦道:“珅儿每隔半月来信一封,他在江南跟随莫大妹妹学习做生意之道,如今已能独自去寻商者。近来赚得不少钱,不仅给我送来一箱子孝子,还给他母亲腹中未出世的弟弟送来金锁等物。” “看来珅哥哥不愿回来呀。” 栗海棠失落地垂下头,说:“我早该猜到的,珅哥哥那般傲气,怎愿一事无成的回来呢。” “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他年少闯荡不失为好契机。难道他学无所成便归来,于今后接管族权有好处吗?你且问问在座的几位,哪一个接任族权之前不是风餐露宿、走南闯北。在外遇到危险时全靠自己之力,家族的权势、地位、财富皆无法保护你平安无事。唯有自己学本事,才能坐稳这一族之长的交椅。” 莫族长用他年轻时的经历来安慰海棠,得到在座的众族长们的一致认同。回忆年少时闯荡商道的经历,有辛苦、有欢乐、有危难、有哀愁,一切仿佛昨日发生的事情。 得到莫族长的安慰,栗海棠担忧栗君珅的心渐渐平静。她起身歉意地向各位族长和老爷们行礼,又向栗族长道歉。 栗族长冷哼,不满道:“你找我们来此,只为问问珅儿能否回来吗?” “当然不是。” 栗海棠坐下,从大氅的内兜里取出一本账簿,说:“这是奁匣阁执事老嫫嫫新抄录的账簿。因我近来忙着清理奁匣阁的废墟,无法亲临瓷源堂与众位族长和老爷们禀告此事。今夜召集你们前来,有两件大事。一是这本账簿,二是栗氏族的权位之争。” 栗族长脸色阴沉,大手将桌上的茶杯扫下地,愤愤道:“我栗氏族的家事不是给你以权谋私的把柄,你想要多少钱尽管来讨要,我不会少你一个子儿的。” “坐下!” 栗二老太爷怒斥,挥着乌木龙头拐杖打向栗族长,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你教养的闺女领着人烧毁奁匣阁,你还不知悔改。等回家去,我定要请家法打醒你。哼!没出息的东西!” 栗族长不服气地哼声,赌气坐回椅子里扭着身子无声反抗。 栗海棠不动声色地环视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凡是自家女儿是听从栗云梓号令来奁匣阁闹事的姑娘,这位宠女如命的老爷就会低垂脑袋恨不得一头扎进茶杯里。 栗海棠把账簿放到双膝上,小手有节奏的轻轻拍打,说:“那日来奁匣阁闹事的姑娘们是谁,执事老嫫嫫已写下花名单。云梓大姑娘确实是烧毁奁匣阁的主谋,可姑娘们和跟随她们一同前来的嫫嫫啊、大丫鬟啊,没有一个袖手旁观的。” “奉先女请息怒,重建奁匣阁乃八大氏族的分内之事,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一位乌氏旁系的老爷急忙应承。那天他的两个女儿皆领着家里的心腹丫鬟和奶娘去闹事,回来被他狠狠的杖责一顿板子,几个刁奴也被杖毙。他以为事过境迁,谁知今儿终于来讨账了。 栗海棠故作愁云地摇头,叹说:“不行不行。那天在祭祀场我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承诺会凭一己之力重建奁匣阁,绝不拖累各氏族的族人们。如今出尔反尔,反让他们在大冬天里节衣缩食的凑银子,我如何能安心呢。” “奉先女放心,这些银子我们从自家的私库里出。呵呵,私库里出,与族人们不相干。”那位乌氏旁系的老爷讨好的说,孰不知自已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不仅埋了自己,还连累在座的众位族长和老爷们。 直到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莫族长才察觉自己被坑了,而栗二老太爷是在座之中最精明的老狐狸,仅凭一马车银霜碳就躲过“凑银子”的厄运。 莫族长意味深长地看向慈祥微笑的栗二老太爷,无声赞叹:栗二叔果然老奸巨猾,佩服!佩服! 栗二老太爷笑眯眯吧唧吧唧嘴,仿佛在说:臭小子,活该被坑,谁让你傻呢。 最高兴的是栗海棠,把账簿揣回怀里,说:“凑银子的事情就交给栗二老太爷费心吧。现在,咱们商量商量栗氏族的家事,如何呀?” 栗族长气得吹胡子瞪眼,大手捶打桌子就是说不出话来。 第691章 权财只选一个 “栗海棠,你别太过分。栗氏族的家事轮不到你来当家作主,纵然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也……” “栗族长说什么傻话呢,栗氏是我的母族,我怎么置它于不顾呢。你们兄弟四人争权,我必然不管的。可栗氏族百年声誉若毁在你们手里,后世子孙只会骂我这奉先女无能,任由你们为一己之私将栗氏族毁于万劫不复之地。” 栗海棠义正辞严,这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说出来,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众族长和老爷们齐声叫好,赞叹海棠已有第一代奉先姑姑的大将之风,今后率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兢兢业业,定在再创辉煌,不辱八大氏族历代先祖的青睐。 一群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们众口一词,褒奖栗海棠主动承担重任,也贬斥栗氏四兄弟为争权不顾栗氏族的百年声誉和族人们的安居乐业。 总之,栗族长、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已被众人的唾沫淹得老脸没地儿搁了。 栗二老太爷见势越演越烈,不悦地清咳声提醒众人适可而止,再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她低头盯着茶杯愣神儿,托着茶杯的手因时间久而微微颤抖。 “奉先女在想什么如此出神儿?你这手……” 栗二老太爷伸手去接,终究是迟了一步,托在小手上的茶杯刹时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奉先女是累了吗?要不此事待明日再议?” “栗二老太爷恕罪,我因想起一些曾经听过的传言才发怔的。”栗海棠羞窘得红脸解释,看到脚下的茶杯碎瓷片有些心疼。这茶杯是珅哥哥送的,她平时喝茶时也很珍惜。 莫族长疑惑问:“奉先女曾听到什么传言,连你平时最喜欢的茶杯都摔了。” “关于栗氏族第五代族长的继位传言。”栗海棠蹲下来,把自己的香罗帕铺在地上,将一片片茶杯碎瓷片收拢到帕子里,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放回桌子上。 栗二老太爷瞧出这只绘海棠蜜蜂图的茶杯是栗氏族专供京中王府内宅的官窑瓷,上面的彩绘出自画师诸葛弈,而瓷具一套有六件,分别是茶壶一个、茶杯四个,茶盘一个。 京中王府内宅所用的官瓷彩绘多以祥瑞的动物纹和富贵的花卉纹,用海棠花和蜜蜂的纹样很少。可见这套杯子是栗君珅和诸葛弈专为她而烧制的,天下独宠唯她一人。 猜到栗君珅对海棠的宠爱,也恍然明白海棠处处维护栗君珅,甚至不惜与栗族长翻脸、冒险与栗二爷合作、拉拢楚家等等,皆是为栗君珅登上族长之位而铺设。原本一条荆棘之路,有了海棠以自己为基石铺成康庄大道,栗君珅未来顺风顺水不会有任何坎苛。 栗二老太爷仿佛回到老族长哥哥临终时,将他和老管家辛叔唤到床前,一句命令让老管家辛叔至死保护栗君珅,一封遗书交给他既是托负、也是警告。 遗书? 神智霎时回来,栗二老太爷摸摸衣襟,贴身保管的遗书不在,那托负重任的力量减轻了,压在心头的重量却曾加了。终此一生与权势无缘,他不甘心又没胆量去夺。 不知不觉,身旁的小姑娘变得耀眼夺目,让栗二老太爷顿觉年老无力。 “唉!输了!输了!” “栗二老太爷别气馁,活着就能得到一切,死了则一切随空。” 从栗二老太爷惊慌地摸衣襟时,栗海棠就察觉到他的内心在争扎。一边是对权势的痴迷,一边是不辜负老族长的临终嘱托,这位年逾花甲的老狐狸终于露出软弱畏缩的神情。最终迷茫中渐渐清明的炯亮眼睛,让她知道老狐狸在心里已做出决定。 “各位族长、各位老爷们,如今栗氏四兄弟为掌权之事闹得凶,栗族长因女之罪被牵累。我罚栗族长闭居家中思过忏悔,且将族长之权交出来,可我没罚他弃任族长之位呀。” 栗海棠一脸委屈,看到站在门口的栗二爷,继续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族不可一日无族长。依我之见,栗族长在珅哥哥回来之前,可以暂缓闭居自醒。” “奉先女的意思是不追究栗族长唆使亲女焚毁奁匣阁的大罪?暂缓,暂缓,这不就是替他开脱罪名吗?我不服!不服!” 栗二爷大步走来,拳头用力捶打着胸膛发泄心中不满。他真看不透这小丫头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常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栗族长就是一条百足虫,只要有一丝喘息活命的机会,他定不会放过。 栗海棠不说话,曜黑杏眸冷冷盯着大步走来的栗二爷。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冷笑三声。同样对权势有着狂烈的争夺欲,栗二爷终究太嫩了。相较之下,栗二老太爷更懂得以退为进的道理。 “栗二爷不服吗?” “对,不服。” 栗二爷凶狠地瞪着安稳坐在椅子里的小姑娘。身为盟友如此坑害他,断绝也罢。 栗海棠冷哼,扭头对栗二老太爷说:“若权财只选一个,栗二老太爷会如何选?” 栗二老太他笑眯眯地说:“财。我已年迈,守着金山银山才睡得安稳,谁还能趁我打盹的时候搬空了不成?” “好吧。栗氏族的财权交给你老人家,待珅哥哥回来,再让他向你讨回来。终究栗氏族是他的,我才懒得管呢。” “哈哈哈,好好好,我就撑着一把老骨头替珅哥儿管着。你呀年轻小,又忙着奁匣阁的诸多事情,我瞧着你快忙着脚不沾地儿啦。” 栗二老太爷大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哎哟哟,没想到争了一辈子,老啦老啦竟美梦成真呢。 “如此便多谢栗二老太爷。我代珅哥哥给你作揖。” 栗海棠起身学着男子模样向栗二老太爷揖礼。 栗二老太爷慈祥地笑,虚扶一把,说:“好孩子,为了挽回栗氏族的百年声誉,你费心啦。” 栗海棠笑着摇摇头,她原本想把这个肥差事留给自己的,可惜师父不争气,她只好忍痛割爱把到嘴的肥肉送出去喽。 栗二老太爷认输看似失去,实则得到。天下事,有舍才有得,不知断舍离的痛,又怎能体会胜者为王的狂喜。 栗二爷到此时才恍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若他刚才没有当众落下海棠的面子,这掌管栗氏族财权的肥差事会落到他的手里。可惜他一时之气,白白便宜了老奸巨猾的二叔。 第692章 狡猾的小狐狸 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餐。栗二老太爷以为得到一块肥美鲜嫩的肉,吃亏的小姑娘不会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吗? 咳咳!只能说,老人家很天真! 栗海棠把栗族长手里的权力一分为二,行使族长之权由栗族长和栗二爷商议后决定;栗氏族的财权由栗二老太爷总管,栗族长和栗二爷合力分管。等到栗君珅从江南回来后,栗族长闭居思过一年整,一年后再作商议。 在座的族长们和老爷们皆无疑议,栗族长忍气吞声、栗二爷亦暗道失算,反而栗二老太爷欢欢喜喜地要拿出私房钱来采办些过冬的东西送给奁匣阁。 栗海棠一听栗二老太爷还有私房钱,立即来了兴致,歪着身子凑到栗二老太爷耳边嘀咕:“栗二老太爷如今是大财主,几个钱定然不放在眼里。这过冬的东西要置办,我那后院清理出来却没钱盖间厨房。大风刮得尘土飞扬,菜还没出锅就落满了沙土,真真是不让人活呢。” “这个容易。明儿你找奁匣阁的执事老嫫嫫讨一张后厨房的纸样子,算出花销再派人送来给我,我让武儿清点银两给你押运过来,可满意了?” 栗二老太爷暗道她真是狡猾的小狐狸,才帮着他夺到栗氏族的财权,不等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走就来讨好处,真不知该说她太心急还是终于笨了一回。 栗海棠斜睇老谋深算的栗二老太爷,琢磨着盖一间厨房花不穷私房钱多的栗二老太爷。不过私房钱的来处要好好注意喽,万一动的栗氏族的中馈,那就有得热闹瞧喽。 目的达成,本以为她会找个理由散会,哪想到又提一个条件。 “今儿接到燕峡镇的消息,师父的毒已解,人也醒了。我想着再过几日亲自去接师父回来,不知在座的哪位族长愿随我同往?” “这……不合规矩呀。”始终沉默不语的莫族长温和提出反对,训教说:“诸葛画师是奉先女的绘师,却是外族男子。奉先女再亲近也要谨守礼教,别让人误会呀。” “我瞧着莫族长是误会的第一人。师父是你们替我安排的,太亲近不行、太疏远也不行。师徒在一起还要顾忌男女大防,试问莫族长,我该如何与师父相处才能不让人误会呀?” 栗海棠一句问话堵得莫族长哑口无言。当初选诸葛弈作奉先女之三师的时候,本意是料定诸葛弈迟早会离开,一身本领无人学来实在让人气愤。 虽然栗海棠五年后要升仙祭祖,但诸葛弈是真心认她作徒儿。估计三年之内会将一身绝学教授于她,到时候他们以外族男不可留的理由或驱逐、或灭之,还不是他们的一句话嘛。 现在,他们后悔选栗海棠作奉先女,太难掌控又无法灭口,背后越来越多的大靠山让他们日夜不宁,头疼得厉害。 而诸葛弈忽然暴露出的各种大秘密让他们应接不暇,每日提心吊胆的谋算着如何不落入陷阱被坑成穷光蛋。 莫族长答不出所以然来,在座的族长们和老爷们开始窃窃私语。 栗海棠裹紧墨狐皮大氅的衣襟,站起来环视众族长和老爷们,高傲地说:“刚才打碎的茶杯子是师父亲手绘画,珅哥哥亲手烧制的。我活在世上一天,你们其中的任何人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冷冷的目光看向莫族长和栗族长,她踱步到他们面前,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两枚铜板,一枚丢在莫族长的茶杯里,一攻丢在栗族长的茶杯里。 栗海棠霸气十足地扬长而去,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老爷们盯着两个茶杯里的铜板。 栗二老太爷幸灾乐祸地呵呵笑,唤着栗二爷过来搀扶他,离开前对在座的老爷们说:“她死了,于你们有何好处?前有祁山镇和燕峡镇,保不住还有青州,京城,漠北。你们别忘啦,八大氏族的荣华富贵靠的是什么?” “栗二叔,你的意思是,不能放诸葛弈离开?”莫族长试探地问,比起其他人,他醒悟得更快。 “呵呵,我老啦,有些事情你们做主便是。” 栗二老太爷慈祥一笑,摆摆手,拄着乌木龙头拐杖离开。栗二爷则意味深长地看向东跨院被烧毁的几间房子。 “傻小子,该出手时便出手。你主动舍掉的是小钱儿,等被她坑掉的那是银山。” 栗二老太爷在栗二爷耳边小声嘀咕,栗二爷恍如大梦初醒。难怪二叔不惜拿出私房钱来为奁匣阁盖厨房,原来是猜透她打着坑钱的诡计呢。一个是老奸巨猾,一个初生牛犊,这一老一小凑到一起定要翻出大浪花来。 “多谢二叔指教,我回家后立即派人送些过冬的东西来。”栗二爷受教,向栗二老太爷作揖。 栗二老太爷满面笑容,早就和老族长谈论过,嫡长子虽名正言顺继承族长之位,可论谋智和才干,嫡次子更适合。 可惜老族长太疼爱孙子,宁愿把族长之位交给平庸的嫡长子,也不愿择贤继承。 很快,东跨院的东厢房恢复安安静静的,李嫫嫫领老婆子们过来收拾,发现一把椅子腿压着一张纸条。她急忙收到袖子里,吩咐老婆子们细心些,便匆匆去西跨院见栗海棠。 西跨院,正屋东间用作书房,栗海棠端坐在桌后用五彩石料在纸上绘着一幅海棠花蜜蜂图。 旁边不远处的椅子里坐着一脸冷肃的鬼手冷肆,一双阴鸷发狠的眼睛盯着站在东墙下赏画的翎十八。 李嫫嫫匆匆进来,像没看到冷肆和翎十八似的,直接来到书桌前将纸条平铺在桌上,慌里慌张地说:“大姑娘快瞧瞧,这是东厢房一把椅子腿儿压着的。” “那把椅子是谁坐着的?” “莫族长。可我瞧着不像是莫族长的字迹。”李嫫嫫指指纸条上的小字,娟秀如女子所写,又带着几分英气。 栗海棠一看纸条上的字就乐了,往脚边的炭火盆里一抛,说:“容玖大姑姑回来了,唤我明儿去她的小院吃午饭。唉!看来珅哥哥心中怨气未消不肯回来呀。” “他回来有什么用,栗族长和栗二爷定会把持不放。与其回来再次受辱,不如闯一番属于自己的天下。”翎十八拉着一把椅子坐到海棠身边,象骨扇轻点画上的几朵海棠花,“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若对权势财富没有半点贪恋,又怎会与楚家大公子联手呢?调查母亲和妹妹之死,不过是他为一己私欲而编出来的理由。” “难道翎爷没有为一己私欲而编造理由的时候吗?” “有,当然有。” 翎十八坦然回答,目光灼灼。 第693章 不相见已思念 栗海棠没有打开影卫送来的大包袱,包袱里的东西也未重见天日。直到忙活完清理后厨院的事,她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青萝把大包袱拿出来,笑说:“大姑娘的心思全在奁匣阁,自然把什么事情都抛诸脑后。” 栗海棠惊讶,问:“除了影卫送来的包袱,我还忘了什么?” “莫大姑奶奶三天前回来,当天便下帖子来请大姑娘过去。大姑娘忙的什么都忘了,莫大姑奶奶可要生气呢。” 青萝边说边解开大包袱,里面的东西叮叮铛铛散落下来。 栗海棠定睛一看,笑容刹时僵住,白嫩小手轻轻抚过一块块未雕琢的玉石,曜黑杏眸闪烁点点泪光。 “大姑娘为何哭了?这些东西该是主人吩咐影卫送来的,难道有何不妥吗?” 青萝拿起一块羊脂白玉的原石瞧瞧,确实是价值不菲的玉石。这一块鹅蛋大小的羊脂玉若经过能工巧匠的雕琢,或许会成为传家宝。 还有包袱里有一个极绿的翡翠,只有鸽子蛋大小,但它的价值能买下一座大宅子。 栗海棠摩挲着一块鸽子血,滴滴泪水润泽着鲜红的赤玉纹。那赤玉纹仿佛有生命一般渴求着泪水的滋养。 “不知师父在燕峡镇过得还好吗。可惜我身不由己,再多的牵念也无法亲自去看看他。唉!”栗海棠抹抹泪水,说:“青萝,你把玉石悄悄送去无心院,交给老管家阿伯。什么都不必说,阿伯知道如何处置它们。” “是。”青萝仔细地收拾好包袱,问:“大姑娘,你不留下一块以慰相思吗?” 栗海棠羞得捂着脸,娇嗔:“哎哟,青萝姐姐胡说什么呢,我几时相思啦。” “哈哈,大姑娘的心思我最清楚。先前请鬼手冷肆送东西给主人,主人又派影卫来送玉石,可见主人和大姑娘不相见已相思。” “青萝姐姐又来打趣儿我和师父。你小心些,这话若传到师父的耳朵里,有你好受的。哼!”栗海棠推推青萝的胳膊,像赶苍蝇似的催促她:“趁着早晨人少,你快送去吧。避着些翎爷和尉迟公子,别让他们知晓包袱里的东西。” “翎爷也避着吗?” 青萝错愕,把包袱紧紧护在怀里。 栗海棠点点头,压低声说:“正因为是他才更要避着。师父送来的这些玉石是准备雕些令牌的,万万不可让翎爷知道。” “大姑娘所用的令牌?” “不知何时会用到,先备着准没错儿。你快去吧,吃过早膳随我去莫大姑姑的小院子,咱们登门赔罪去。” 想到莫容玖的烈脾气,栗海棠怯怯的没胆子去面对。 青萝笑笑,抱着大包袱翻了西跨院的高墙,直接跃过西夹道落入无心院的中院。幸好两院的护卫们对青萝很熟悉,按兵不动地潜伏在暗处看着青萝去找老管家阿伯,并且悄悄向他们打手势:迷惑翎爷的护卫。 潜伏暗处的护卫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去与翎爷的护卫耍花招儿。他们怕翎爷知道自己的护卫被“欺负”,等他们被罚回暗阁的时候,翎爷那十八般的笑刑往他们身上一一招呼,那比死还痛苦的笑简直一辈子的梦魇。 青萝猜到护卫们不会行动,站在老管家居住的小院门前,她轻声说:“小主子哭了。” 小主子哭了? 护卫们想到海棠梨花泪雨的委屈模样,又想到诸葛弈宠溺无度定会“大开杀界”的暴怒样子。这二人若不顺心顺气,比一辈子梦魇更恐怖。 立即行动! 护卫首领向潜伏各处的属下们打手势,众人齐上阵,还怕四个功夫高手吗? 呃!事实证明,翎爷的护卫真不是吃素的,以四敌十竟打个平手。 无心院里传来打斗声,奁匣阁的西跨院已经准备好早膳。 栗海棠只食了半碗粳米粥,便唤着杨嫫嫫去准备马车,她要带着乌银铃和青萝去拜见莫容玖。 杨嫫嫫立即去安排,赶车的小厮亦是莫晟桓送来的那个机灵鬼儿。小厮办差事机灵,又能管得住嘴巴。别看他身出莫氏中正府,却从不与原主人家传递奁匣阁的消息。 久而久之,杨嫫嫫有意提拔这小厮,还赐了一个俗气又有趣的名字:宝豆儿。 卯时,一驾普通的灰篷马车驶出瓷裕镇,缓缓向莫氏田庄的方向行去。离莫氏田庄不远的一处山谷,莫容玖亲自绘图而建的宅院颇有江南水乡之美。 当初在画纸上看过宅院的美景,栗海棠曾向往亲临江南水乡,也亲手画一幅美景挂在奁匣阁的卧房里。 今日来到宅院,仿若置身于莫容玖笔下的那幅画卷中,亲眼领略江南的柔和之美。 “我的新家建得如何呀?” 莫容玖捧着一盆水仙花进来,看到栗海棠站在窗前欣赏院子里的曲水回廊、小桥流水、深幽庭院。 栗海棠笑着接过水仙花,说:“我瞧着这宅院建在这里最好,若建在喧闹的镇子里真糟蹋了如此美好的景色。” “就你的嘴巴甜,说出我的心里话。”莫容玖拉着她坐到窗前的长桌上,说:“这桌子不高,赏景时用来坐,画景时用来铺纸。” “玖姑姑为这宅院而归吗?”栗海棠接过一颗甜脆多汁的苹果,好奇莫容玖追着元煦去了,怎一人而归呢。 莫容玖长叹,说:“你好奇,我便与你说说。”刚刚的神采瞬时黯淡,她垂下头苦笑长叹:“唉!看来我与他真真是无缘无分啊。江南才多大的地方,我明明得到他的消息,可赶过去的时候他又不在那儿了。” 栗海棠紧握莫容玖绞缠着香帕的双手,怜悯这个对爱情口是心非的可怜女子。天底下最不公平的事情,偏偏发生在莫容玖这个天之骄女的身上。 夏末时,元五爷辞别返回江南,莫容玖嘴上说着恩断义绝但心里又放不下,寻个江南生意经营不良的破借口,追随着元五爷的脚步赶去江南。 都说造化弄人。想得到时缘分太浅,不想得到时相遇了。二人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踏遍江南的山山水水、村村镇镇,除了探听到彼此的消息,连错身而过的缘分都没有。 莫容玖心灰意冷地回来,却不知元煦在江南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收到家中急信,匆忙赶回来。 谁知二人在江南的两个方向赶回瓷裕镇,竟在镇子的南城门下偶遇。莫容玖感叹有缘无分,元煦怅然命运太捉弄人。 第694章 异乡人的回信 莫容玖感慨自己的姻缘如江上孤舟随水飘零,栗海棠却认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命运,命由天不由己,运却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莫容玖笑海棠年轻不懂事,等再过几年便会懂得何为感情。感情二字说出来太轻,等亲身经历过后便知它的珍贵。 栗海棠自嘲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让莫容玖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安慰,海棠却反过来安慰她别太在意他人如何看待,只要自己活得潇洒快意就好。 莫容玖感叹自己年纪大了,竟不如一个懵懂不知情为物的小姑娘活得明白、看得通透。 栗海棠拉着莫容玖去走曲水回廊,把诸多烦恼抛在一旁。 曲水回廊引得山泉水,四季长流。如今寒冬冷刺骨,连井水都冻出一层冰面,这引来的山泉水竟飘散白雾,站得远远的亦能感觉到白雾是暖暖的。 “曲水回廊共引了两条山泉,一冷一热很是有趣儿。当初我只绘五曲,那建造宅院的匠师说九曲回廊更漂亮。如今看来,确实不错。” 莫容玖非常喜欢这两条环绕整座宅院的泉水,西边山引来冰泉水、东边山引来热泉水,两汩泉水交汇之地是一个人工挖凿的湖。 栗海棠站在湖边看到半边湖水清澈见底,半边湖水白雾升腾似煮热的滚水。一冷一热交界处,能看到肥美漂亮的锦鲤鱼游弋,靠近热泉水时吐出圆圆的透明气泡。 “奁匣阁焚毁之事,果真是栗族长唆使栗云梓放火烧的?” “玖大姑姑听到消息赶回来,还没见过莫族长吧?”栗海棠答非所问,抓一把鱼食洒进湖里。杏眸微敛,淡淡地说:“我要离开瓷裕镇一段时日,临走前需给珅哥哥铺一条捷径。” “你想和诸葛画师私奔吗?” 莫容玖唯一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若没有八大氏族的祖规,她愿意冒险送栗海棠和诸葛弈远走高飞,成全这对年轻的小鸳鸯。但她若做了,会牵累莫氏族人被驱逐,甚至莫族长要以死谢罪。 一丝善念恍惚间荡然无存,莫容玖仍无法放弃莫氏族的荣辱和莫氏族人们的安居乐业。两相之较,栗海棠的命与莫氏族人的命,她更偏向自己的族人们。 歉意地看向栗海棠,莫容玖欲言又止,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封信。 “是珅哥哥写给我的?” “看看吧。” 莫容玖暂且走开,留下栗海棠站在湖边阅看栗君珅写来的信。开首一声“海棠妹妹安好”让海棠瞬间泪湿。 信中,栗君珅讲述自己在江南结交许多同龄的好友,有一心读书考取功名的、有一心谋商誓言赚取一座金山的、还有整日浸在兵书堆里纸上谈兵的军师、还有与他一样出身富贵之族,出来历练的公子们。 江南地灵人杰,栗君珅把江南描绘得让人忍不住向往,可他从始至终未提到回来的只言片语。 信结尾处,一个“异乡人”的别号让栗海棠心如刀绞。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我离家的那一年的除夕是在泪水中度过的,身边没有家人没有挚友,独自一人裹着棉被坐在客栈的屋顶,任由寒冬的雨打湿了头发和脸,棉被子像泡在水里似的又冷又沉。” 谈起往事,莫容玖是笑着说出来的,眼里却闪烁泪光。 “玖大姑姑,你有想过十年前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依我之见,元五爷似乎不是那般冷血无情的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故意挑唆。” 栗海棠曾听诸葛弈和翎十八谈论过关于八大氏族和元氏的生意之争。那时他们身在漠北,且尚未发际。故而消息并不灵通,对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也是偶然听青州的花间楼主提起。 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太玄妙,也正是诸葛弈的姐姐诸葛樱被强掳来顶替乌氏奉先女的那一年,不知其中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我当年查得清清楚楚,就是元家老大初登家主之位,为博得元氏族人的拥戴不惜与八大氏族为敌,挑起一场生意之争。”、 莫容玖仰望天空,用力眨眼睛任泪水打转儿。她一直念念不忘的少年在危难关头选择了家人,她不怪他,甚至愿意忤逆家人嫁他为妻。可他呢?临阵脱逃、弃她不顾,不仅背弃他们的婚约,更害得她成为八大氏族的笑柄。 “玖大姑姑,你猜十年前若没有任何事发生,你和元五爷会不会成为相敬如宾的夫妻?” “会。” 莫容玖坚定地说,悄悄抓住海棠的手,柔声道:“你还年轻,许多事情看懂太多反而不好。有人宠着、有人疼着、有人惦念着,你虽命不久矣却活得比我幸福。小丫头,好好珍惜吧。” “我自然懂得珍惜,希望玖大姑姑也懂得‘珍惜’二字。”栗海棠抿唇一笑,歪着小脑袋对站在莫容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说:“元家的小五叔,你来得好巧啊。我肚子正饿着,想吃五味居的招牌鸭子。” “这个容易。”元煦笑容温良踱步过来,目光从未在莫容玖的脸上移开,话是与海棠说的,“我即刻派人去镇子的五味居请大厨过来烹制,鸭子定要烤制得外酥里嫩,现烤现吃最美味。”元煦不动声色地靠近莫容玖,勾起的唇瓣几乎附在她的耳边呢喃:“你喜欢吃哪个招牌菜,我把那个大厨也一并召来。” 莫容玖僵硬着身子站得笔直,忍住逃跑地念头,头也不回地冷冷命令:“你给我滚出去!” “玖儿知道这曲水回廊为何要一冰一暖的泉水汇入湖中吗?”元煦厚着脸皮往前蹭步,胸膛紧贴莫容玖的背,害得她更加僵硬身体。 栗海棠看到莫容玖眼中又羞又怒,垂在身侧的双拳控制不住地颤抖,只差元煦再得寸进尺的靠近一点点儿,她便会怒火暴发。 “元家小五叔,你远在江南怎知这湖水是由两条冷热分明的泉水汇流而成。难道修改绘图的人是你?” “哈哈哈,都说海棠姑娘聪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元煦畅怀大笑,对海棠的慧赞赏不已,也承认海棠的猜测是对的。 莫容玖听到元煦竟是修改绘画的人,惊愕地回身盯着他,朱唇微颤地问:“那建房的铺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元煦柔声纠正,看到心爱的女人脸色瞬间大变。他猛然想起一件往事,竟也变了脸色。 第695章 往事不堪回首 莫容玖没好气地瞪了一副怂相的男人,拉着海棠转身便走。元煦想也不想追过去,几度欲言又止。 栗海棠抿唇偷笑,朝穷追不舍的元煦挥挥手,顽皮调侃:“元家小五叔,追媳妇要有诚意。不论当年惹出什么风流债,今儿定要解释清楚才行。常言道一山难容二虎,你……哎哟!玖大姑姑,你为何捶我的头呀。” 莫容玖又挥空下拳头,训斥她:“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他几时惹出风流债?我几时说嫁给他了?还有,你刚才那话的意思说我是母老虎吗?” “哎,玖大姑姑,你心有火气也不该迁怒我呀。元家小五叔就站在这里,想必他很乐意被你捶脑袋。” 栗海棠闪身躲到元煦的身后,双手一推把他推向莫容玖。 “哎,你这小丫头真是……”措不及防被推入心爱的女人怀里,元煦嘴上责备,脸上却笑如春风。看到抱满怀的莫容玖美眸圆瞪,挥起的拳头朝着小姑娘打过去,他连忙抱住她步步后退,柔声好气地劝:“玖儿,玖儿,你别生气!别生气!不和顽皮的小孩子计较啊。” “呸!你少来充好人。她摆明帮着你占我便宜,你给我滚开!”莫容玖在他怀里扭摆腰肢却敌不过他的臂力,挣脱不出又被抱得更紧,她气喘吁吁地瞪着逃到三丈远的栗海棠,“坏丫头,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你,你给我回来!” 站在湖边假山的亭子里,栗海棠大声喊:“快来人哟!快来人哟!元家小五叔欺负玖大姑姑呢!快来人哟!快来人哟!” “臭小孩,再喊!再喊打屁股!”莫容玖也不示弱地大喊,没吓唬到假山亭子里的小姑娘,却逗笑了抱着她的男人。 元煦略略松松臂力,高大伟岸的身躯成为她的依偎,在她不察觉的时候胸膛慢慢贴紧她的背。 “别气了好不好?我代她向你赔罪好不好?饶过她吧,我相信她是无心的。”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到如此贴心的帮手,他还怕追妻之路遥远吗? 元煦看向假山亭子里的小姑娘,想着准备一份厚礼去讨好讨好。 莫容玖愤愤地跺脚,一下踩在元煦的鞋尖,疼得他五官皱成一团,唇贴在她的耳边委屈诉苦:“玖儿好狠的心呀,我的脚被你踩伤了,走不动路了怎么好呀。” “哼!走不动就滚出去。” 莫容玖趁机挣脱开,快步逃到他伸手抓不到的地方,冷冰冰地瞪着他。 “哎,你……”调戏不成反被她逃了,顿觉怀里一空,元煦怏怏地说:“不行,我要住下来养伤。” “休想!” 莫容玖美眸迸发暴怒冷芒,指着元煦的鼻尖厉声命令:“元老五,当初是你不要我的,现在又跑来纠缠不清算怎么个事儿?” “我后悔了。” 元煦厚脸皮地说,眼中盈满浓浓的爱意。 五岁那年,他与她在元宵灯会上初见便喜欢;十岁那年跟随大哥一起参加八大氏族的重阳祭祖,他与她玩在一起亲密无间;她十五岁,及笄生日的前一夜,他送上亲手炼造的金项圈,花前月下缘定三生;她十七岁,他已请媒人登门求亲,发誓生生世世只娶她为妻;他二十岁弱冠之年,日思夜盼的美满姻缘被一场惊涛骇浪毁灭,他含恨远走天涯,她誓言终身不嫁。 十年过去,她年近三十,他年逾三十,怨恨和愤怒就像他们自欺的警钟,时刻提醒着他们压抑对彼此的思念,日复一日忍受着作茧自缚的煎熬和痛苦。 往事不堪回首,深埋在他们心中的爱恋是一根永远不可能拔出来的尖刺,疼又不舍得。 看来莫容玖一次次拒绝自己,元煦的心也一次比一次更疼。但想到他决定回来从头开始的时候,就预料她会多么的固执。 “元家小五叔,你要住在玖大姑姑的家里?我没听错吧?” 最好的帮手终于从假山亭子里跑下来,还问了一句让莫容玖火冒三丈的话。元煦不给莫容玖下逐客令的机会,骄傲地说:“是呀,你的玖大姑姑踩伤我的脚,恐怕要在她的家里养伤三个月呢。” “这么久?” 栗海棠惊呆,心想元家小五叔是不是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竟敢当着玖大姑姑的面前扬言住三个月,再看莫容玖锅底黑的脸色实在替元煦担忧。 莫容玖瞪向海棠,说:“你惹的他,你来善后。若他不滚出去,我就把你赶出去。” 哦?竟然要赶我出去? 栗海棠乐了,叉腰站在莫容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那玖大姑姑赶吧,我可说服不了元家小五叔。” “那你给我滚出去!” 莫容玖怒极,指向大门的方向对海棠下逐客令。 “好啊,玖大姑姑要照顾好元家小五叔哟。我马上滚,顺路去元家报个信儿,免得元家主担心小五叔。” 栗海棠一手提起墨狐大氅,一手抓起裙边,灰溜溜地跑向宅院的大门,临走时还不忘唤上乌银铃和青萝。 “喂,坏丫头,谁让你去元家报信儿的,你给我回来!站住!站住!” 莫容玖恍然明白海棠为何跑得这么快,想追过去却被抓回来。 元煦拍拍她的背,柔声说:“好啦,随她去吧。我回来后尚未归家,她正好替我送个信儿。” “你不是接到家里急信才回来的吗?怎没归家?”莫容玖惊讶,竟忘了推开他。 元煦见此好时机哪能错失,立即悄悄靠近,附在她的耳边说:“奁匣阁被栗族长父女烧毁,此事蹊跷。父亲和大哥急唤我回来,正是为保护她。” “诸葛画师被人下毒,背后定有阴谋。先遣走他,再找机会对小丫头下手。我想栗族长父女被人利用了,烧毁奁匣阁之后唯有栗氏族大乱,此人心计颇深呀。” 莫容玖也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却没发现元煦凝睇她的目光越来越柔情似水。不知不觉一双手臂环在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感受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怀抱,莫容玖猛然回首,发现自己竟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寻找到熟悉的舒适位置。 元煦低首将俊脸埋在她的颈后,嗅闻着独属她的馨香,嗓音沙哑:“玖儿,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莫容玖微微闭上美眸,任由自己放肆这一回。 第696章 行善德留弃儿 灰篷马车渐渐驶离莫容玖的宅院,往瓷裕镇的东城门楼走。在马车驶近镇外的环城河时,迎面恰巧驶来一驾悬挂莫氏族图腾的马车。 “大姑娘,前面是莫氏中正府的马车。”赶车的小厮隔着门帘子小声禀告,见前方的马车跑得急,悬挂在马车篷两角的灯笼有着“莫”字,他忙禀告:“小人瞧着是莫族长的车驾。” “若停下便问问,若没停就罢了。” 青萝代替海棠吩咐。 小厮应声“是”便挥动马鞭赶着马儿往前,险些与急奔的马车迎面相撞。 两匹马儿惊慌嘶鸣,纷纷往大路两旁调转方向跑。幸好赶车的小厮们处变不惊,拉皮缰绳喝令马儿停住。 莫氏马车里传出女子的哽咽声引起栗海棠的注意,她吩咐小厮去询问莫氏马车里的人是否平安无事。 小厮去而复返,领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前来问安。 “拜见奉先女。” 门帘掀开,栗海棠惊讶前来问候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妇人,问:“咦?你是谁,怎会在莫族长的马车里?莫族长可在吗?刚才惊了马,他没吓到吧?” 妇人低头敛眸,恭敬道:“回奉先女的话,小妇人是莫氏田庄张佃户的媳妇,今儿奉命去莫氏中正府做小公子的奶母。” “小公子?” 栗海棠一头雾水。近来忙得昏天黑地,可也没忽略八大氏族各府的消息。没听探子窝传来莫氏中正府有初生婴孩的消息呀,难道是莫大公子干了欺男霸女的恶事,如今被欺霸的女子诞下孩子,被莫族长悄悄无声地抱回家来? “莫族长喜添丁,我该去登门道喜呀。” 灵机一动,立即派乌银铃赶回奁匣阁去找杨嫫嫫讨一份厚礼送到莫氏中正府,她则直接去莫氏中正府道喜。 乌银铃笑说:“大姑娘真够心急的,这才知道莫族长喜添丁,你就登门道喜。万一错了怎可好呀。” “错不了。莫族长老当益壮,再添个儿子也不无可能。” 栗海棠遮好面纱,戴上一顶狐皮暖帽,由青萝扶下车坐去莫氏中正府的马车。一路上还能和妇人闲话几句,探听探听初生婴孩的事情。 灰篷马车则留给乌银铃回家准备厚礼,还叮咛乌银铃送礼的时候定要赶着大红妆马车去莫氏中正府。 乌银铃和青萝掩嘴偷笑,这摆明是故意告诉瓷裕镇的人,莫氏中正府有喜事,奉先女是第一个得到消息去送贺礼的。 传言就像一场瘟疫,人们口口相传竟比拿着大喇叭宣扬还要快。看到奁匣阁的大红妆马车悠哉驶过镇子最繁华的街市,人们好奇奉先女又去做什么? 直到赶去莫氏族村的大路上,许多从镇子归家的人们才发现大红妆马车朝着莫氏中正府去了。 而此时,莫氏的马车也抵达莫氏中正府的门前,老管家本欲大骂赶车的小厮没脑子,把接奶母的马车赶来正门前。 但门帘掀开时,老管家的骂声堵在喉咙里害他险些一口滞气昏过去。看到奁匣阁的婢女走下车来,他立即上前揖手。 “不知青萝姑娘来了,有失远迎。” “老管家不必多礼。快进去传禀吧,奉先女来瞧瞧小公子。”青萝笑说,转身去马车旁迎接海棠。 老管家心里大惊,消息怎会走漏?难道府中有奉先女安插的眼线? 疑惑之时,见他亲自选定的妇人谨小慎微地扶着奉先女慢慢下车,然后垂首默默退后与赶车小厮站在一起。 老管家立即上前行礼,眼睛偷偷冷睇那妇人。 “今儿应约去玖大姑姑的宅院,回来时恰巧撞到莫氏的马车,吓坏了那妇人。老管家千万别为难她,她是个安分守己的。” 栗海棠替妇人讨人情,在老管家看来又是另一层意思。 老管家应声附和,恭敬地引领栗海棠进去。临跨过门槛时,回头厉了小厮和妇人一眼,又恭顺地请栗海棠先到前院中堂品茶,待他去禀告莫族长。 栗海棠边走边问:“听闻莫族长又添一位小公子?不知是哪位姨娘的功劳呀?” “呵,奉先女可别听那妇人胡说八道。哪里是府中姨娘们的功劳,这位小公子是族长老爷去田庄查账时半路捡回来的。”老管家将栗海棠迎入前院正屋的中堂,唤来小厮去茶房传茶,又亲自捧了一碟果子来。 栗海棠捏起一颗放入口中,问:“那孩子没有父母吗?” “族长老爷行善德,见那婴孩才三个月大,又瘦又黑的裹着薄被子弃在路旁。大冬天的若不抱回家来,恐怕会冻死呀。不管怎样,他也算是一条命,怎能见死不救呢。” 老管家一脸崇拜,仿佛莫族长就坐在这里。 栗海棠点点头,又问:“那孩子抱回来多久啦?我怎没听莫族长提起呢。” “有七八天了。家里没有奶母,孩子饿得日夜啼哭,夫人便吩咐厨娘熬制软糯的粥食喂他,可他半口都不肯下咽。” 老管家唉声叹气,好似真的心疼那孩子。 栗海棠不再多问什么,催老管家去禀告莫族长和莫夫人。 老管家急忙去了,临走前吩咐送茶来的丫鬟好好服侍,不可慢怠贵客。 待老管家离开,青萝引着丫鬟到门外侍候,中堂里只有栗海棠,她将茶碗盖掀开,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命令。 “去查!” 回答她的仍是一室宁静,但她知道潜藏在暗处的护卫定会去调查,她只等回奁匣阁后再唤出暗卫询问清楚。 “不知奉先女驾临,有失远迎。” 莫夫人率一众丫鬟和老嫫嫫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锦被,锦被里传出婴孩委屈地嘤泣。 “听闻莫族长喜添男娃,我高兴便跑来瞧瞧。没有事先禀明,还望莫族长和莫夫人恕罪。” 栗海棠起身行万福礼,莫夫人将怀抱的婴孩交给身边的老嫫嫫,也还了万福礼。 “奉先女这是哪里的话,你喜欢来府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莫夫人又将婴孩抱回来,坐到栗海棠旁边的椅子里,轻轻扒开锦被一角露出婴孩黢黑稚嫩的小脸。 “哎哟,这孩子好瘦,不会是有什么先天的病症吧?我瞧着怪可怜的。” 栗海棠看到襁褓中的婴孩,亦想起五岁那年母亲闫氏辛苦生下弟弟小旺虎的情景。当时小旺虎也如这婴孩一样黑黑的、瘦瘦的,连哭声都弱弱的。 “听闻奉先女今儿去了容玖的宅子?” “是啊。我惹玖大姑姑不高兴,她要扒我的皮呢。”栗海棠打趣说,看向襁褓中的婴孩越发觉得熟悉。 第697章 善恶一念之间 莫夫人对小姑子的脾气最了解,早前她嫁入莫氏中正府后与小姑子形影不离,有时候莫族长抱怨亲妹妹太粘着媳妇,让他有种给妹妹娶媳妇的感觉。 那时的莫容玖仗着父母和哥哥们的宠溺,刁蛮任性、脾气火暴,唯独与元家老五相处时会变得和颜悦色,收敛蛮横的娇纵脾气。 那时的莫容玖最爱与哥哥们唱反调,哥哥们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即使伤得头破血流也不后悔。但她与嫂子们相处时极为和善,把四位嫂子当成姐姐般依赖,甚至夜里睡不着跑到哥哥们的院子来敲房门,非要与嫂子们睡一床,把哥哥们挤去睡厢房。 对此,初成亲的四兄弟常常私下与母亲抱怨,说夜里抱媳妇睡半夜被妹妹赶出房,逼着他们让出媳妇陪她睡。 忆往昔,莫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掀眸看到栗海棠疑惑的眼神,搪塞说:“想起以前的事,竟走神儿了。” “莫夫人想起什么有趣儿的事竟笑出声来?”栗海棠随意一问,本没想到莫夫人会回答。 莫夫人轻叹道:“容玖与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仗着哥哥们宠着,真是昏天黑地的胡闹。她嫌弃各氏族中同辈的姑娘们只懂得深闺女红,不喜与她们往来。整日混在公子们的堆儿里,没少让双亲和兄弟们担忧。她又是个烈脾气的,认准一条道儿走到黑,谁劝也不肯听。” “哈哈,玖大姑姑确实如此。也因她似男儿般的烈脾气才能在江南商道中闯下一片天地,连皇帝都赐封她为本朝第一女大商。”栗海棠夸赞莫容玖,清秀漂亮的小脸上洋溢着骄傲。 莫夫人亦认同地点头,说:“是啊。若她是个只懂得深闺女红的姑娘,怎能平安度过那一场退婚的历劫呢。说起来,元家老五真不是好东西,害苦了容玖呀。” 栗海棠狂点头。对,元家小五叔最坏了,追媳妇的速度和葡萄架下的蜗牛一样慢,真是急死她啦。 莫夫人不知海棠心中所想,只当她点头认同,笑容柔婉地说:“听闻燕峡镇的翎爷来看你,不知他现今暂居何处呀?” “莫夫人怎问起翎爷,他前几日来奁匣阁瞧过我,送来一些过冬的东西。我叮咛他在瓷裕镇行事别太招摇,免得惊动几位族长和老爷们,没想到连莫夫人都听说了,看来几位族长和老爷们也知道啦。” 栗海棠三言两语把翎十八来瓷裕镇的目的说出来,莫夫人的神色渐渐平和。将抱在怀里的婴孩交给老嫫嫫,伸手拉着海棠的小手愧疚道。 “栗族长真是糊涂呀,怎能唆使大闺女去奁匣阁闹事呢。我得知莫氏族有两个旁支的姑娘跟着去闹,回来后罚她们在闺院绣佛经,绣不完不准走出闺院大门半步。” “莫夫人慈善,一心为的她们好。希望二位姑娘能明白莫夫人良苦用心。”栗海棠放下茶碗,看向老嫫嫫怀里安然甜睡的婴孩,问:“莫夫人,我能抱抱他吗?” 莫夫人喜出望外,示意老嫫嫫把婴孩交给海棠。心想着这孩子来路不明,若被奉先女失手摔死了不正合她的意?即便莫族长发怒也牵连不到她。 栗海棠小心翼翼抱住婴孩,曜黑杏眸饱含宠溺柔光。她抱着酣睡的婴孩,小小的裹着被子能抱满怀,仿佛弟弟小旺虎初生时她紧抱在怀里的情景。 “奉先女小心些,别摔了孩子。”莫夫人突然伸手用力拉扯海棠的胳膊,所幸海棠的纤臂时刻绷紧力道。 “既然莫夫人担心我摔着他,那由莫夫人来抱吧。”栗海棠抱紧婴孩站起来,在莫夫人伸手欲接的时候,她脑中忽然闪过警惕的念头,转身将孩子强塞进老嫫嫫的怀里。 老嫫嫫凭着本能接过来,再看莫夫人的阴狠眼神,吓得心脏怦怦的狂跳起来。抱着婴孩的手臂微微颤抖。 “嫫嫫怎么手抖起来,可别摔着孩子啦。” 栗海棠和颜悦色地提醒,后退几步坐回椅子里。不经意间看到莫夫人的阴沉脸色,再看老嫫嫫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心中不免后怕。刚才若将孩子直接交到莫夫人的手里,恐怕她将背负谋害婴孩的罪名。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她本以为莫夫人慈善,愿收留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一想,莫夫人疑心这孩子是莫族长在外面偷生的,定不会善待这孩子。 忽闻院子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走在最前的正是风尘扑扑的莫族长,身后跟随长子莫晟钧,和老管家。 栗海棠起身盈盈一拜,“今儿来得仓促,请莫族长恕罪。” “奉先女来家中作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请坐,请用茶。”莫族长看到莫夫人抱着酣睡的婴孩站在一旁,大步走过去柔声道:“你近日照顾孩子辛苦了,这等劳累的事情交给嫫嫫去做。” “妾身喜欢这孩子,他也与我极投缘,我只当自己又生个儿子。”莫夫人和声和气地说,把婴孩抱得更紧,好似亲生一般的疼爱。 莫族长满意地点头,对老管家说:“你且抱着孩子去交给奶母,让她细心照顾着。若饿了、病了,我唯她是问。” “是。奶母已安排到小公子的院子,也喝过大夫开的药汤,此刻正等着喂小公子呢。” 老管家上前谨慎地抱走孩子,朝栗海棠恭敬鞠礼,便抱着孩子走了。 莫族长对长子莫晟钧说:“你也去吧,晚些时候再来书房。” “是。” 莫晟钧先向栗海棠行礼,再揖手与莫族长和莫夫人行礼后,才脚下生风地急匆匆离开。 栗海棠疑惑莫晟钧的去向,又不好吩咐暗卫去追踪。只好耐住性子继续与莫族长夫妻虚以委蛇,多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 恰巧莫族长亲自送她走出莫氏中正府的大门时,奁匣阁的大红妆马车缓缓驶来,赶车的正是莫晟桓送给她的小厮,赐名“宝豆儿”的那个。 跟随海棠一起来的青萝走下石阶,掀开车帘。车里的乌银铃白纱遮面,双手捧着一个红绒锦盒出来。 “莫族长,我半路与接奶母的马车相遇,便跟着一道来的。这份贺礼是派乌家姑娘回奁匣阁取来的,礼若轻了可别嫌弃。” 栗海棠略带歉意地说,莫族长笑着作揖道。 “多谢奉先女,这大礼我替小儿收下了。” “如此我便高兴啦。告辞!” “恭送奉先女。” 莫族长深鞠躬,直到大红妆马车驶离得很远,他才直起腰板,对身旁的老管家说:“去查查有多少人知道我捡个孩子回来。” “是。” 老管家匆匆去了,莫族长返回府中直奔后院。 第698章 重建后院厨房 栗海棠平安回到奁匣阁的西跨院,才坐下喝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有杨嫫嫫来禀告,说莫氏中正府的小厮来送请柬,邀请八大氏族的族长、老爷们和夫人们到府参加认亲宴。 把大红请柬往炕边的炭火盆里一丢,继续用膳。今儿从莫容玖的院子到莫氏中正府,她灌了一肚子的水饱。回到西跨院已经傍晚时分,索性连同晚膳一起吃罢。 对桌坐的乌银铃放下筷子,从炭火盆里拾起烧毁半片的请柬,说:“大姑娘别生气,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气坏身子实在不值得。” “你乱猜什么,我哪里是气那个孩子,我是气莫夫人面慈心恶。”栗海棠赌气又多吃半碗粥,说:“若你亲眼看到也会气得吃不下饭。” 乌银铃掩面偷笑,指指海棠又多添的半碗粥,“这也算气得吃不下饭?比平日多吃许多呢。” “我饿了一天光灌水饱,回家来终于吃口热饭,你还打趣儿我。哼!” 伸筷子从乌银铃的碗里抢来一块红亮亮的东坡肉,栗海棠皱皱鼻子朝她挤眉弄眼,逗得乌银铃抿唇笑,夹一块清淡的煮菜心放到海棠的碗里。 “大姑娘已然猜到那婴孩是谁就别去啦,万一又被莫夫人算计可没地儿去找后悔药。” “你这话说得有理,我却不能不去。”栗海棠也喜欢清淡的煮菜心,菜心的甘甜没有因烹煮而失掉本味,边吃边说:“莫族长白捡来的儿子哪能瞒得住,与其让别人背后议论,不如快刀斩乱麻消除隐患,也让孩子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 “莫族长称心如意了,可怜莫夫人心里有怒却要陪着笑脸替莫族长遮掩风流债。”乌银铃感叹,想到自己与襁褓中的孩子一样可怜。亲娘没名没分的跟着亲爹,亲爹碍于家中正妻的脸面把亲娘和她抛在一旁自生自灭。 “我估摸着,莫族长本欲瞒得滴水不露,偏偏今儿被我撞见派马车去接奶母。既然东窗事发,不如趁势而为。” 栗海棠察觉乌银铃情绪低落,不劝不慰,继续闲聊。 乌银铃恍惚回神,故作平静地笑说:“如此大姑娘不是替莫族长铺了一个极好的台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想利用我可以,要付出的代价怕是他无法承受的。”栗海棠狡黠地笑笑,放下碗筷看看时辰,说:“早点睡吧,明儿随我一同去赴宴。” “大姑娘别让我去吧。听李嫫嫫说栗二老太爷请来的工匠明儿清早便到后院盖厨房,我和李嫫嫫一起监工。”乌银铃实在不喜欢见乌家的几位长辈,就连父亲乌三爷也不想见。 栗海棠不免强她,说:“好吧。你留在家里监工,千万别累着自己。诸多杂事尽管交给杨嫫嫫和李嫫嫫,你和刘二娘忙活厨房的家什就好。” “我也这般想的。大姑娘去赴宴要多加小心,千万别中计啊。” “好好好,我一定处处提防。来来来,吃饱了出去溜哒溜哒,咱们好久没泡热汤啦。” 栗海棠拉扯着乌银铃披大毛斗篷一起到奁匣阁的后院去逛逛,看到刘二娘、杨嫫嫫和李嫫嫫拿着长麻绳在丈量重建厨房的尺寸。 “大姑娘和银铃姑娘怎出来啦,万一冻着如何是好呀。” 杨嫫嫫走来,让青萝把暖手铜炉拿来给二位姑娘,又让老婆子们去搬椅子来。 栗海棠喝住老婆子们,说:“我们晚上吃多了出来消消食儿,一会儿回去泡热汤。你们只管商量吧,别管我们。” “原本商量好的,因刘二娘又想多要一间屋子存放酱坛子,我和李嫫嫫觉得主意不错,便商量着重新丈量尺寸,画下来待明日交给工匠瞧瞧。” 杨嫫嫫拿来先丈量后画好的图样子给海棠过目,海棠看看多出一间屋子太小,院子也围成一个,放了磨盘后院子更小了。 她想到母亲闫氏在冬天时也会酱菜,三个大坛子埋进院墙下的地里只露出坛口。冬季天寒地暖,酱菜坛表面结冰,坛子里的菜不会被冻伤。再看图样子,除了挖两个大菜窖储存冬菜,其余的空地全被屋子和院子占据。 “这图画得不好,你们且把大院子丈量出来,再来见我。”栗海棠把图样子卷进袖子里,说:“刘二娘也一起来。” 杨嫫嫫惊讶问:“大姑娘对这图样子不满意?” 栗海棠笑说:“既然栗二老太爷慷慨相助,当然要盖个又大又好的厨院。” 杨嫫嫫恍然大悟,附和道:“是呀是呀,栗二老太爷最明事理儿的人,自然懂得大姑娘的心思。” “重建奁匣阁任重而道远,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重现它的华彩。”栗海棠自嘲一叹,拉着乌银铃回到西跨院准备笔墨纸砚。 很快,杨嫫嫫等人重新丈量好后院的尺寸,拿着记录好的纸过来。 栗海棠和乌银铃相对而坐,一个默默地研磨,一个已在纸上画出十间屋子和三个菜窖、四个棚子、一个凉亭,被包围在中央的院子宽阔,足够二十人在院子里忙活。 刘二娘看到这么宽敞又漂亮的院子,高兴得喜笑颜开。这图样子里的十间屋子太多了,比她预想的五间屋子又多又大,就怕后院没有那么多的空地来布局。 杨嫫嫫一瞧这图样子就犯愁了,若依照图样子上的布局建造,恐怕要将整个后院用作厨院,那浣洗院怎么办?用来关押犯人的废院怎么办? “大姑娘画得好、画得漂亮,但后院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如何盖起来呀。”杨嫫嫫的话不无道理,引得乌银铃、李嫫嫫和刘二娘的认同。 栗海棠笑而不语,耐心地画出存放车马的马厩,又单独开一个向东的偏门足够马车通过。 “大姑娘不留浣洗院和刑罚的废院吗?” 李嫫嫫惊讶,看到图样子标出的尺寸,根本没留下浣洗院和废院。 栗海棠画完后拿起纸吹干墨迹,说:“东、西跨院的后院空房太多,平日没人住都荒废了。东跨院连接东花园子,西跨院与后厨院一墙之隔。我准备把东跨院的后院变作浣洗院,西跨院的几间空屋子留作关押房。” 杨嫫嫫和李嫫嫫面面相觑,隐隐担忧八大氏族的人恐怕不会答应。 第699章 奁匣阁新布局 会不会答应,一试便知。 栗海棠把图样子交给杨嫫嫫收好,与乌银铃一起去东耳房泡热汤,脑袋里描画着奁匣阁的新布局。 “大姑娘要如何说服他们?” “一百年啦。和前面的衍盛堂相比,奁匣阁小如麻雀的五脏。奁匣阁的主人永远依附八大氏族而活。他们掌控着一代又一代的奉先女,他们要生便生、要死便死。”栗海棠闭上眼睛淹没入热水里,只有青丝漂浮在水上。 乌银铃怅然轻叹,掬起一把水浇在头上,闷声说:“若有一日他们要你死,我替你去。” 哗啦! 水声作响,栗海棠直接站起来,白烟缭绕着玲珑洁白的身躯。她拿大巾子包裹自己,一脚踏出浴桶外,低声说:“我不想死时,他们休想得逞。你也好好活着,别被人掌控在手里作傀儡。” “大姑娘放心,天底下除了亲娘,我只听你的。” 乌银铃坚定地看向海棠,经此一生再无人可依赖。栗海棠是她如今最愿意交付真心的人,至于她的亲爹和那些族人……呵呵,他们何曾关心过她的死活呢? 两个命运不同、身世不同,却有着同样信念的姑娘总有惺惺相惜,相处得越久越依赖彼此。 这一夜,栗海棠和乌银铃睡在一起,手握住手才觉得安心。 翌日清晨,天初亮时,栗二老太爷派孙儿栗君武率领工匠来到奁匣阁的后院门外等候。 李嫫嫫将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全部赶去东、西跨院忙活,又将后院和中院之间拉起一道布帘子,东跨院外院的小厮们也被调遣到这里守住布帘子不准任何人越过。 待一切准备妥当,杨嫫嫫吩咐李嫫嫫暂时放工匠们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而栗君武则由她领着去见栗海棠。 西跨院的东厢房,栗海棠和乌银铃正在用早膳。见栗君武来了,乌银铃立即起身让座。 栗君武作揖行礼:“拜见奉先女。” “君武公子用过早膳吗?” “在家时用过了。” 栗君武神情严肃,回话时双眼垂敛不看二位姑娘。 栗海棠唤杨嫫嫫进来,让她将昨夜画好的图样子交给栗君武,说:“烦劳君武公子骑快马赶回家里,将此图样子交给栗二老太爷亲阅。这是我亲手画的后厨院图样儿,尺寸也丈量好了。若栗二老太爷无疑议,便让工匠们照着这张图样子建厨院吧。” “这……不妥吧?我记得祖父已请匠人画出图样子,那些工匠们已然熟记于心。奉先女若想照着自己画的图样子建造,该早拿出来才是。”栗君武不悦地说,专挑海棠的错处。 栗海棠不气不恼,放下碗筷,将遮面雪纱戴好,说:“君武公子不愿意赶回家去禀告,我自己骑马去。” “奉先女执意要照着你的图样子建造吗?” “是。” 栗海棠态度坚定,栗君武皱紧眉头看看图样子,指着图上的十间屋子,“建这么多的房子有什么用?一个厨院罢了,难道天天大摆宴席吗?” “你别管我干什么用,只要建出来绝不会空着。”栗海棠傲气的说,激将法对付栗君武这般冷肃脾气的人最管用。 果然,栗君武将图样子收好,说:“我作不得主,要回去问过祖父。告辞!” “慢走不送!” 栗海棠摆摆手,栗君武愤愤地瞪她一眼转身走了。她唤来杨嫫嫫,说:“盯着那些工匠会不会被遣走。若工匠留下,你与那工头商量商量,把东跨院和西跨院的后院墙各开一个小院门儿。” “明白。” “等等。” 杨嫫嫫欲走又被海棠唤住,踏出门槛的脚又收回来,“大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找过执事老嫫嫫阅看那图样子吗?她可答应把两个跨院的后院另作他用?” “大姑娘放心,我昨夜去过,执事老嫫嫫很满意,说奁匣阁早该变变样子啦。让大姑娘尽管去建,凡事有她来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解释。” “那我该亲自去谢谢执事老嫫嫫啦。”栗海棠笑笑,忽又想到图样子被栗君武带走了,那些工匠又如何改变东、西跨院的后院呢。 “大姑娘别忧心,我这儿有一张图样子备用着呢。” 杨嫫嫫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图样子,是临摹栗海棠绘画的那张。一模一样的图样子铺在桌上。 栗海棠松口气,“杨嫫嫫真是细心的人,我竟没想到再多描画一张图样子。多谢啦!” “大姑娘客气什么。” 杨嫫嫫取回图样子,乐呵呵地拿去奁匣阁后院找工匠头儿商量改建院墙的料钱和工钱。 乌银铃帮着青萝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问:“大姑娘为何改建两个跨院,万一用到了怎么办?” “不会用到的。” “为何不会用到?” 乌银铃和青萝异口同声,见她不作回答便不追问了。 栗海棠半眯着眼睛靠躺着堆高的枕头养足精神,等会儿栗二老太爷来了不知又要闹出多少麻烦来。 两个时辰后,忽听到西跨院的后院东墙传来大铁锤砸墙的巨响,连屋子都跟着颤抖,乌银铃吓得站起来,面色青白地看向纹丝不动的海棠。 “大姑娘,屋子不会塌了吧?” “不会。你若害怕就出去瞧瞧,我再睡会儿。”栗海棠抓来小憩时盖的薄被,蒙住脑袋呼呼大睡。 奁匣阁建成百年一直未曾改变过,如今在栗海棠的手里改变定会招来诸多不满,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听说奁匣阁要改变格局,纷纷放下手里忙活的事情跑到瓷源堂门外抗议,向八位族长讨要个说法儿。 八位族长听到此事,气得脸红脖子粗,都不知道该如何骂栗海棠胆大包天,竟不与他们商量就私自拿主意改建奁匣阁,若动了风水影响八大氏族的后世子孙,他们乃是千古罪人。 奁匣阁的东、西跨院传出震天的巨响,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的马车几乎同时抵达东夹道的道门,远远就听到那墙倒屋塌的隆轰声。 吓得马车里的老爷们一个个面如土灰,不待马车停稳就火急火燎地往奁匣阁东跨院的大门冲,穿过二院门才想起来这东跨院里暂住着老婆子和丫鬟们,他们这些大男人闯进来是犯了奁匣阁的规矩。 正待老爷们准备退出东跨院时,又一道巨响从东跨院的后院传来,一阵黄土烟腾空而起,刹时弥漫呛鼻的土味儿。 第700章 出钱的人有理 “胡闹!真是胡闹!” 几位八大氏族旁支的老爷们愤愤斥喝,皆看向一言不发的栗族长。 栗族长握着拳头往东跨院的院门走,时不时回头大骂:“她才入主奁匣阁几天呀,竟然违背奁匣阁的百年规矩,擅自改动奁匣阁的风水,她和谁商量过的?” “我。” 栗二老太爷气定神闲地喊出一个字,众老爷们回头才发现他站在最后,单手拄着乌木的龙头拐杖,一手由栗君武搀扶着。 众老爷们张张嘴巴没敢质问栗二老太爷为何答应奉先女改造奁匣阁的无礼要求,因为他们无法避开栗君武的阴冷目光。 栗二老太爷嗤之以鼻,连他的孙子都不敢惹的一群酒囊饭袋,八大氏族若有一天树倒猢狲散也是他们自取灭亡,怨不得风水不好。 “爷爷,咱们去西跨院见奉先女。” “去后院。” 栗二老太爷由孙子陪着出了东跨院的门,乘马车绕路到奁匣阁后街上,远远地看见一些百姓们围堵在奁匣阁的后院门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骑马随行的栗君武朝着围观的百姓们大喝一声“让开”,百姓们仅回头瞧瞧,继续围堵在后院门外。 后院门大敞着,几个容貌青涩的小厮拿着棍棒走出来,一边大喊着“让一让啊!让一让啊!”一边把棍棒横握以逼退百姓们。 “爷爷,怎么办?” “看看再说。” 马车里,栗二老太爷拿龙头拐杖掀起车帘一条缝儿,看到拿棍棒的小厮们并没有驱赶百姓,仅仅靠横握的棍棒来隔出门前的一片空地。 “栗二老太爷的马车来了,大家后退别挤,千万别伤到自己和别人啊。” 机灵的小厮宝豆儿双手放在嘴边大声提醒百姓们注意安全,又叮咛“驱赶”的小厮须遵从奉先女的命令,不准伤百姓一根汗毛。 围观的百姓们又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看到栗二老太爷被孙子扶下马车,熟识的百姓们亦恭敬有礼的作揖问安。 栗二老太爷慈善的笑着与百姓们问好,昂首阔步地拄着龙头拐杖进到后院。而追随来的族长们、老爷们也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穿过人群进入后院。 后院又一阵黄土尘烟,与西跨院后院的隔墙被凿毁,几乎没留下几块青砖墙。 进来的众老爷们顿时拿帕子捂住口鼻,迅速向栗二老太爷的身后聚拢。 “奉先女呢?出来个管事儿的回话。” “小人给栗二老太爷请安!给各位族长请安!给各位老爷们请安!”机灵的小厮宝豆儿作揖行礼,一一问安后才禀告:“奉先女已在五味居的雅间备好茶水,请各位族长和老爷们移步五味居。” “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哼!” 栗族长一脚踹过去,小厮宝豆儿忍辱受着,脸上恭敬讨好的笑容更加灿烂,跪下来磕头谢恩:“小人谢栗族长训教。” “放屁!我几时训教你了,我该打死你才解气呢。”栗族长恨恨咬牙,碍于栗二老太爷和众族长、老爷们都在,他不好发落这个狗奴才。 栗二老太爷呵呵笑,吩咐孙儿说:“这机灵鬼儿很好,赏!” “是,爷爷。” 栗君武从荷包里取出一两碎银子丢到地上,宝豆儿立即爬过去捡起来,欣喜若狂地朝着栗二老太爷拜谢。 众族长和老爷们讥讽大笑,随着栗二老太爷一同离开后院,各自乘马车赶去五味居。 待这些不速之客离开,宝豆儿才慢慢爬起来,手里的一两碎银子丢给工匠头儿,说:“别以为这是栗二老太爷赏的。一两银子不多,也足够你们去买些酒吃。” 工匠头儿咧着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笑说:“宝爷赏的酒钱,咱们哪能以为是那老昏财的钱呢。呵呵,不能!绝不能!” “知道就好。这奁匣阁的主子是奉先女,出钱请你们来建房子的人也是奉先女。你们把脑袋给我拎好啦,可别赚错了工钱、谢错了主子。” “不能!哈哈哈,不能!绝不能!” 工匠头儿看到宝豆儿又拿出两颗碎银子,竟比手里的这一两碎银子还大。他眼馋地吞吞口水,双手掬着上前讨赏。 宝豆儿把两颗碎银子丢进工匠头儿的手里,说:“这两个赏银,一是奉先女赏的,一是桓爷赏的。” “是是是。原来宝爷是桓爷的人,失敬!失敬!” “行啦。” 宝豆儿指指被凿毁的东、西两面隔墙,手指又随意划一下空荡荡的后院,说:“依照杨大管事的吩咐建房子。那图样子是奉先女亲自画的,若敢有半点差池可小心你们的贱命!” “小人已将图样子重新誊写,原图样子已保藏好,请宝爷放心。” 工匠头儿把自己依样儿画葫芦的新图样子捧给宝豆儿查阅,宝豆儿不懂装懂地指着几处房子询问后,佯装满意地说:“行啦。你们如此细心,我定会向奉先女多多美言,今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多谢宝爷!” 工匠头儿讨好地送宝豆儿去了东跨院的后院,毁了隔墙的好处就是不必绕行东夹道。直接穿过东跨院的前后院栅栏门就行。 后院的大门被关上,工匠头儿揣好三颗碎银子,把自己带来的工匠们召集过来,说:“你们看到没有,奉先女才是这奁匣阁最有钱的财主。你们给我把眼睛放亮点儿,别什么人的话都听。” “头儿,请咱们来的人是栗二老太爷的孙子,给咱们钱的人是奉先女,那……到底该听谁的呀?” 一个年轻人蹲在工匠头儿的身旁,满脸犹豫。 工匠头儿笑骂道:“平日你小子最机灵的,怎今儿变憨傻啦?你瞧瞧那些权贵老爷们一听奉先女在五味居请茶,立马赶过赴宴。他们缺茶吃吗?他们是害怕。你小子给我记住了,天底下谁最有权,皇帝老儿最有权;天下底谁最有理,谁有钱谁有理。” “不懂!” 年轻人挠挠头。 工匠头儿气乐了,挥手一巴掌打在年轻人的后脑袋,笑道:“你懂什么?赚钱娶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儿?” “哈哈哈哈!” 围在身边的工匠们哄堂大笑。 年轻人红着脸挠挠头,不经意回头看时竟怦然心动。那一身翠青棉袄子配松竹色长裙的姑娘真是漂亮呀。 第701章 新出师的学徒 五味居,二楼最大的一间雅室有内外三间,最里面的一间隔室把宽大的睡榻移走,临时搬来一张两丈长的大桌子,中间摆放两张八仙桌,外间摆放五张四方桌。 老掌柜领着两个新来的年轻厨子进来,作揖陪笑:“小主子要的人来了,他们是刚出师的学徒,如今跟着朱师傅忙活新招牌菜。正巧朱师傅用不到他们,我便领来给小主子差遣。” “多谢老掌柜,我只用他们半日,工钱由我出。朱师傅那里请老掌柜多多解释,千万别惹他不愉。”栗海棠和乌银铃合力搬着大瓷缸到大长桌下,把揉好的巨大面团推到缸里。 老掌柜笑呵呵地说:“小主子多虑啦。朱师傅虽倔脾气,可他知道小主子极爱吃他的招牌菜,每次来尝菜又给好多赏赐,朱师傅哪能心生不愉呢。小主子且用着,若他们不行,我再调遣几个新学徒过来。” “不必了。我瞧着他们极好,留下吧。” “是。小主子若无吩咐,我先下去了。” “好。” 栗海棠颌首,老掌柜作揖鞠躬,一步步后退着出了雅室。遵从海棠之前的吩咐,到一楼的大门口迎着八大氏族的老爷们。 雅室里,栗海棠和乌银铃雪纱遮面,忙活着满头大汗。那两个少年见状想上前帮忙又不敢,只好默默地看着两个漂亮姑娘围着瓷缸忙活着,豆大的汗珠子一滴滴落进缸里。 “大姑娘,这面团揉得差不多了。” 乌银铃气喘地说,提袖擦擦额上的汗珠。 栗海棠握起拳头捶捶面团,摇头不满意说:“不够硬,还要加面。” “别呀,再加就硬成石头啦,还怎么做成饺子呀,馒头也做不成。”乌银铃看到海棠不顾劝地往缸里舀面粉,无奈叹道:“大姑娘在家的时候没学过做面食吗?” “学过呀。我蒸的菜馒头可好吃啦。”栗海棠骄傲地说,又从面袋子里舀出一碗面粉倒入缸里,对那两个少年说:“你们力气大,想办法把这缸面团揉得比石头还硬。若手力不够,可以用棒子。” “小主子放心,我们有法子。” 其中一个少年说着,从背后取出一个布袋子,袋子里面装着一对铁拳套,对同伴说:“帮我。” “哥,这是捶肉的,能行吗?” “能。” 少年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在同伴的帮助下塞进很艰难地塞到铁拳套里。铁拳套像个葫芦锤,缩成最小的拳头在里面能舒展些,等捶打的时候不会伤到手的筋骨。 栗海棠和乌银铃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少年动动“铁”拳头,走到瓷缸边,说:“请二位小主子退后些,我怕万一铁拳砸偏方向震碎大缸会伤到你们。” “小主子是这位,你们叫我‘乌姑娘’便是。”乌银铃难为情地纠正他们,有些不敢看身旁的海棠。 栗海棠也摆摆手,说:“我在瓷裕镇的身份是奉先女,一会儿在这里招待八大氏族的贵客,你们千万要记住唤我‘奉先姑娘’。” 两人心中震惊,没想到站在面前的漂亮姑娘竟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而且他们的大仇人一会儿就来了,那是不是他们终于报仇的好机会啦? “是。” 少年们作揖应着,见栗海棠让乌银铃陪着到中间的八仙桌旁品茶,他们无言交换个眼色,开始配合着捶打瓷缸里的面团。 经过两碗的面粉掺入,原本干硬的面粉更加难揉得光滑。就算刚刚说话时,面团有短暂饧发过,仍然变得干硬。 幸好少年的铁拳头能派上用场,捶打时另一少年的双手伸进缸里翻弄面团,然后铁拳头继续捶打,继续翻弄面团……如此往复,在无数次的铁拳头和翻揉后干硬面团比石头还硬,最后连铁拳都无法捶出半点凹坑。 “奉先姑娘,面团已捶打好了。” “能搬出来吗?” “能。” 铁拳少年没有脱下铁拳套,只一个眼神让同伴吃力地搬出硬面团放在大长桌上。 “咚!” 大长桌子抖了抖,硬面团丝毫没有裂纹,稳稳当当地充当一块白白的石头。 “奉先姑娘,你要这种面团做什么?” 栗海棠指指那白面团,天真地说:“五味居的新招牌菜呀,我思索一夜才想到的做法。” “这么硬的面团如何吃呀?拿斧子劈成小块吗?” 同伴少年满脸不信,身旁的铁拳少年却没有作声,漠不关心地看了眼坐在中间八仙桌旁的栗海棠。 “你去找老掌柜讨个大火盆来。”栗海棠指挥同伴少年去一楼找老掌柜,独留下铁拳少年在这里。 同伴少年担忧地看向铁拳少年,总觉得这位与他们同岁的小姑娘心思太深,很难看清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脾气。 铁拳头少年示意同伴去取大火盆,来到中间与海棠隔桌而立。 栗海棠亲自倒一碗茶给少年,冷瞟他的一对铁拳头,“想报仇也该谋划好,鲁莽行事不仅大仇未报,还会害了自己和同伴。” “你怎知我……”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愤怒地瞪向她。他险些被套话,真不该大意的。 栗海棠笑而不语,一双曜黑杏眼鄙夷地瞟向少年的铁拳头,“你捶打完面团却迟迟不肯摘下铁拳套,刚才我说八大氏族的贵客会来时,你的眼睛……”纤细手指在自己眼前晃晃,说:“你的眼睛像狼一样发出凶光,纵使你掩藏得很好仍逃不出我的眼睛。” 铁拳少年叹道:“从朱师傅那里我听过奉先姑娘的许多传言,你是八大氏族尊贵无比的奉先女,但你却处处与他们做对,我不忍心害你。所以……”低头略思忖,他像做出极艰难的决定,说:“请放我离开。” “你若告诉我,你的仇人是谁,我可以放你离开。或许,还能替你和你的同伴寻个很好的去处。” 栗海棠倒茶独饮,装得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可心里好奇得想要抓住少年衣领逼他快点说出来。 铁拳少年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老掌柜的问安,才如实回答:“乌族长。” “原来是乌族长啊。”栗海棠点点头,指指大长桌上的面团,“你去把面团砸碎,再扫进大缸里。” “你言而无信!放我离开,否则我……” 少年怒止而视,举起一只铁拳头欲要上前砸她。 与此同时,雅室的门打开,老掌柜引领栗二老太爷进来,后面跟着几位族长和老爷们。 第702章 五味居新招牌 众人进门一眼便看到少年高举铁拳头一脸怒火冲冲地欲砸向栗海棠,而她淡定地端着茶杯,笑容婉美、杏眼无惧。 乌银铃吓得脸色惨白,在老掌柜发出一声惊恐的“啊”之时,她不顾危险地扑过去紧紧抱住海棠,用自己的背对向铁拳少年。 “你在做什么?” 栗二老太爷最先回神儿,怒吼之时推下孙子栗君武。被推的栗君武尽管不想出手,也无奈上前攥住少年的手腕,眼中的阴冷吓醒怒火中的少年。 “你们别大惊小怪,是我让他举铁拳头的。”栗海棠轻拍乌银铃的背,无言地安抚她别激动,别被他们看出破绽。 乌银铃定定神儿,慢慢让开站到海棠的旁边,暗中提高警惕地盯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敢伤了海棠,她就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她。 铁拳少年没想到海棠会帮他圆谎,他佯装无辜地看向栗君武,被攥住的手腕快要断了。他原以为自己三年寒暑不歇的练习铁拳头已臂力无敌,没想到这眉清俊秀的富家公子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道。他就算再练三十年,恐怕也敌不过人家。 栗海棠整理下遮面雪纱,起身向栗二老太爷行礼,向族长们和老爷们行礼。 栗二老太爷余惊未定,拄着乌木龙头拐杖走进中间,坐到栗海棠对面的椅子里,炯炯老眼打量铁拳少年,问:“这是怎么回事?唱堂会呢?” “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请安。”栗海棠杏眼圆睁,训斥铁拳少年,又柔声细气地说:“栗二老太爷别吓着孩子,他胆小着呢。” “胆小?我瞧着他拿铁拳头打你的时候,胆子挺大呀。” 莫族长冷嗤,心想他们进来得太早了,真该多和楼下熟识的人们多闲话几句,晚上来几步也就除去心头大患了。可惜呀!太可惜啦! 栗海棠指指里面大长桌上的巨大面团,说:“我昨夜想着奁匣阁被烧毁的烦心事儿,睡不着便去厨房找些吃食。没想到晚膳都被吃了,只留下半个馒头。我丢进灶洞里烤着吃,竟奇香味美。”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烤馒头给我们吃?”耿直的典族长嫌弃地看看里间大长桌上的巨大面团,怎么看都不像是奇香味美的食物。 栗海棠狂点头,对少年说:“你快去砸碎面团,待大火盆送来,咱们现烤现吃。” 铁拳少年看看海棠,眼中满是感激。转身不经意间看到坐在另一张八仙桌边的乌族长,眼中重燃仇恨的怒光。但他不能冲过去,不能连累二位姑娘和老掌柜。 “哥,大火盆搬来了。” 同伴少年很费力地搬着大火盆进来,看到坐得最近的乌族长时,端在手上的大火盆险些摔落。 精明的乌族长亦发觉来自两个少年的敌意,他眯起眼睛似乎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两张面容。 “乌族长三天后和乌夫人一起来奁匣阁,我有大礼要送给乌夫人呢。”栗海棠故意打断乌族长对两个少年的审视。 乌族长听到“大礼”立即喜笑颜开,想着吃到宫中秘药后有了儿子继承他的权势和财富,眼角皱纹又多出几条。 栗二老太爷专心品茶,偶尔扭头看看铁拳少年奋力砸碎巨大面团,心想这面团到底是怎么做的竟比石头还硬? “奉先女请我们来五味居,仅是品尝烤馒头吗?”栗族长沉不住气,对少年用铁拳头砸碎的坚硬面团更不感兴趣。那种粗鄙的食物怎能下咽?简直侮辱他们的身份,有损他们的颜面。 栗海棠吩咐乌银铃给众老爷们斟茶,自己捧着暖手小铜炉,拿银钗拨弄炉子里的碳木,说:“奁匣阁被烧毁一半,既然重建就好好的谋划谋划。我想着师父离开无心院已有一个月,奁匣阁大火殃及无心院的后花园,半个后花园的大树、花草、高墙都被烧成黑碳。” “这些废话少说吧。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们听着。” 莫族长阴沉老脸佯装不高兴,可心里却高兴得乐开花。诸葛弈走了就别想回来,正好趁机掌控住栗海棠。 如此好机会乃千载难逢,就算让他破费点银子重建奁匣阁也不无可能的。只要她乖乖听话,重建奁匣阁的荣耀会扣在她的头上,也让她受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敬佩。 栗海棠把暖手小铜炉的盖子盖好,银钗子随意地往桌上一丢,说:“师父之后再无贤能,我要封了无心院。” “这不行。”栗族长断然拒绝,反驳道:“无心院初时是供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年迈后颐养天年的地方。后来五湖四海的贤能之人前来投靠,八大氏族的第五代族长们商议后决定各自在府中建颐养居,无心院则留作贤能之人的居所。纵使诸葛弈不回来,无心院也会有下一位贤能之人入住。你管好奁匣阁便是,手别伸得太长。” 栗海棠冷哼道:“你们若是爱才惜才之人,怎能放任师父不管呢。他中毒昏迷去燕峡镇养身子,你们从未派人去探望,也没有人愿意替师父申张正义追查凶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们是否有逐离师父的想法?” “这……不能与你说。” 栗族长理直气壮地拒绝。 莫族长犹豫道:“诸葛画师的真实身份是燕峡镇翎爷的大掌柜,我们仍强留他不放手,怕是会惹翎爷不愉。” “是啊。” 乌族长附和,一双眼睛仍飘忽不定地看向里间大长桌前烤硬面团的俩少年。 栗海棠不屑轻笑,回头问:“烤好了吗?” “烤好了。” 铁拳少年低声回答,让同伴少年把烤好的碎面团端出去。 七大盘烤得焦黑的碎面团摆在桌上,中间两张八仙桌的烤面团更焦黑难辨,而外面五张方桌子的烤面团则生熟不一,有的透白、有的焦黑、有的金黄。 “各位老爷们,请用吧。” “奉先女,你让我们吃这等粗鄙的食物,打得什么鬼主意?我们不吃!”进门后始终沉默的闫族长忽然暴发了,一手掀翻盘子,愤愤不平地瞪向她。 栗海棠捏起一块焦黑的放到嘴里,说:“这烤馒头就像奁匣阁,毁了便再难重现昔日风光。我改变奁匣阁的格局,只为让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重头再来。” 听到她如此说,栗二老太爷捏起一块焦黑的烤碎面团放到嘴里艰难地咀嚼着,说:“五味居的新招牌菜,不错!” 几位族长和众老爷们见栗二老太爷都吃了,一个个摆着臭脸,伸手去拿焦黑的面团,心说栗家老头子糊涂了竟替她说话?或者老头子收了她给的好处才这般颠倒是非。 栗海棠环看这些坐拥权势的老爷们,心里狂笑。 第703章 偷偷回来看你 五味居的新招牌菜烤面馍馍一经推出,立即被食客们全体鄙视,甚至有老熟客嘲笑五味居的大厨子黔驴技穷。 老掌柜笑呵呵地拿着烤面馍馍啃几口,满口老牙嚼得嘎崩脆儿。 食客们看到老掌柜吃着粗鄙食物像饿了几天,不觉难以下咽,反而满面笑容。 有老熟客上前来拿起一块焦黑的瞧瞧又嫌弃地丢回盘子里,调侃:“掌柜的,你是不是发了疯病,怎拿来穷棒子们的吃食招待我们。五味居的大厨子若不行,我可以从家里选几个厨房老婆子送给你,工钱嘛就……哈哈哈哈,当然要贵些喽。” 老掌柜瞥了这位老熟客,问:“乌十爷,你也算乌氏族最大旁支的贵门老爷,竟不知这烤面馍馍是怎么回事吗?” 这位乌十爷呆愣摇头,忽又回神儿地轻蔑道:“这种东西连我家豢养的狗都不吃,你竟当成宝贝一样端出来给我们,看来五味居要关门大吉啦。哈哈哈哈,爷稀罕这座楼,多少钱?爷买了。” 老掌柜冷哼,又往嘴里塞块焦黑的烤面馍馍,手指向天,说:“你们睁大眼睛瞅瞅清楚,这楼里楼外的瓷画、雕梁画栋、金银宝石的摆饰、桌椅家什,哪一个放到铺子里都能卖个高价钱。” “怎么,你瞧不起我?怕我出不起钱?”乌十爷瞪眼叫嚣,大手狠狠一拍桌子,指着老掌柜的鼻尖威胁大骂:“你个老东西狗眼看人低,几时落到爷的手里……哼哼,看我不捏断你的脖子。” 老掌柜无惧大笑,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烤面馍馍举到乌十爷眼前,说:“你瞧见这块面馍吗?我若说出它的来历,恐怕你抢着掏钱买。” “哈哈哈,你来说说这一块破面疙瘩的来历,看我会不会掏钱。”乌十爷嚣张地高昂着头,鄙夷地斜眼看老掌柜。 老掌柜张嘴要说,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灵悦耳的笑声。 “乌家旁支的老爷真多呀,我刚请走几位,哪知这儿还藏着一个呢。”栗海棠由乌银铃陪着走下楼梯,看到盘子外面有一块被乌十爷随意丢回的面馍,笑问:“乌十爷未尝半口怎知我烤的面馍不好吃?你觉得不值钱吗?这焦香脆的烤面馍乃我亲手制作,你觉得会砸了五味居的招牌?” 一连三问吓得乌十爷惊慌大骇,提心吊胆地陪着笑脸,作揖道:“小人拜见奉先女,奉先女福泽万安!” “乌家旁支的这位老爷嘴贵,吃不惯我的烤面馍。老掌柜,今后再不卖给他。” “是,小主子放心。” 老掌柜恭敬的应着,笑眯眯地看向乌十爷羞窘得脸红成猪血色。 乌十爷尴尬地想走不敢、想留又难忍众人的嘲讽目光。 不知是谁喊一句“来盘烤面馍”打破这寂静,机灵的店小二吆喝“来啦”跑进后厨房。 老掌柜恭送栗海棠和乌银铃走出大门,回来时用手肘撞撞涨红老脸的乌十爷,打趣道:“爷,你以为她只有奉先女一个身份吗?别忘了祁山镇和燕峡镇的两位,他们是八位族长都不敢招惹的人。” 乌十爷畏惧地缩紧脖子,附在老掌柜耳边哀声问:“我得罪了奉先女,今夜不会被灭口吧?” “自求多福吧。” 老掌柜拍拍乌十爷的肩,笑呵呵地走了。 乌十爷顿时愁眉不展,懊悔又胆惧地默默离开。 五味居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传遍瓷裕镇的各个角落,连十里外的村子里也有人知道五味居的新招牌菜是奉先女亲手烤的,价钱比东海运来的海味贵十倍。 当栗海棠知道自己故意刁难人而烤出来的硬面团子竟卖到一盘三十两银子的时候,已经莫名其妙的被鬼手冷肆带去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 秦五和翎十八围桌小酌,闲谈江湖中近来的几个传言,皆关乎青州的花间楼主和九华洲仙境的毒圣之斗。 栗海棠被冷肆带来,进了门便坐到翎十八身边,说:“师父的身体可好些啦?” 翎十八小饮一杯,笑弯弯的眼睛斜瞥不远处的一架落地屏风,意有所指地说:“你自己去问他呀。” “嗯?我去问?” 栗海棠呆,指指自己的鼻尖,又顺着翎十八刻意的提醒慢慢扭头,看到落地屏风上映着一道瘦削的人影。她心脏怦怦狂跳,顾不得翎十八和秦五在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跑向落地屏风。 “师父!” 绕过宽大的屏风,熟悉的俊美少年斜倚在凭几上,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在品阅。听到她的唤声,龙眸微掀,幽冷目光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栗海棠发觉他的神情像见到陌生人,平时看她时的温柔和宠溺已不复见,只有疏离和冷漠。 “师父,你认得我吗?” 脚步轻得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她屏住呼吸每走一步心都沉一下。慢慢来到他的身边,她跪下来头微仰着看他。 “师父,你不认得我吗?” 俊美绝世的少年也凝视着她,似乎想在她的脸上寻找到熟悉。 在栗海棠快要绝望的哭泣时,一只有力的臂膊突然圈住她的纤软小腰,削薄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柔声低语。 “乖徒儿,为师偷偷回来看你,你高兴不?” 栗海棠欲哭无泪,小粉拳捶打他的胸膛,娇嗔:“师父真坏!我快被你吓死啦。还以为你中毒未解,识不得人呢。” 诸葛弈朗声大笑,将她抱到腿上坐好,臂膊紧圈着她的小蛮腰。 “听说五味居的新招牌菜卖得日进斗金,老掌柜生生笑掉两颗大金牙。” “哈哈,老掌柜笑掉的大金牙该找乌十爷去讨债,可与我的烤硬面团没有干系。”栗海棠推脱责任,把乌十爷在五味居如何嫌弃她的烤面团子,如何嚣张地说出得起高价钱等等。 诸葛弈温柔宠溺地凝睇怀里的小徒儿,想着乌十爷吃瘪后的窘态。看来他不在的这一个月,她过得很不错。 翎十八和秦五进来,各自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面馍,说:“五味居老掌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尝尝吧。” 栗海棠嘿嘿笑,见诸葛弈要伸手去拿立即阻止,很好心地说:“师父想吃,我亲手做便好。这些东西留给翎爷和秦五爷吃吧。” “喂,妹子啊,我们才是和你拜天地的亲哥哥。”秦五不高兴地提醒,把烤面馍盘子放到地上。 翎十八摇头啧啧道:“果然女生外向啊。” 第704章 宫廷御用秘方 翎十八和秦五一唱一喝地打趣诸葛弈和栗海棠,最先海棠会辨白几句,到后来全靠诸葛弈的警告眼神来镇压。 幸好秦庄老管事进来送夜食,把诸葛弈和栗海棠从尴尬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栗海棠殷勤地帮老管事摆桌布菜,诸葛弈温柔目光追随着她。秦五和翎十八端坐在桌旁,眼睛在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诸葛弈清咳声提醒他们适可而止,说:“翎爷,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她吗?” “哦,对。瞧我这烂记性,怎忘了最重要的事儿呢。”翎十八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荷包,递向海棠,“你要的东西没拿来,但是秘方抄出来一张。” “多谢翎爷。” 栗海棠用帕子擦净双手,才接来那张秘方。打开瞧瞧,只认出几种熟悉的药材。陌生的药材名字里有很奇怪的,还有很好听的。 “师父,这几种药材是什么样子的,你能画出来吗?” “这几种是最常见的,只是名字故意写得晦涩难懂。”诸葛弈看也不看,拿筷子夹一声清炖八宝鸭喂她吃。 栗海棠嚼着软烂不柴的鸭肉,咕哝道:“这秘方是给乌族长生儿子的,要不要改一改?” “恶事多作,他能生出儿子?”翎十八讥讽,舀一碗虾丸青瓜汤,边美滋滋地喝,边说:“皇帝老儿的御贡秘方有没有用,只有皇帝老儿知晓。至于乌族长能不能如愿以偿,就看他的造化啦。” “翎爷想告诉我什么?乌族长无法生儿子?”栗海棠好奇,如果乌族长用了秘方也治不好病症,她把秘方私藏下来留着以后不备之需。 诸葛弈看出她心里打着“私吞”的主意,冰冷修长的手指捏捏白皙娇嫩的脸蛋,柔声低喃:“为师能否被请回来,就看你如何运用这张秘方。若你谋划不好,我将永远无法回来。” 栗海棠后怕地睁圆杏眼,不自觉地捏紧秘方,“师父,你要为乌族长医治隐疾?” 诸葛弈莞尔,把秘方折好放回锦荷包里,带子系在她的腰带上,说:“这秘方上的药材只有我识得,乌族长想药到病除必须想方设法地请我回来。三清道人虽识得药材,可乌族长怎会将自己的命交给八大氏族的人?” 栗海棠用小手捂住锦荷包,誓言道:“师父放心,我定会告知乌族长,这秘方只有师父能用。” “不必了。”翎十八拿着筷子的手摇一摇,说:“我已放出风声,宫廷秘药房的药材生意将由我来承办,药材采办之事交给阿弈统管。” “如此一来,乌族长宁愿腆着老脸来求诸葛兄,也不会丢人的去找三清道人。”秦五把一整盘鹿肉放到暖锅里烹煮,边涮煮边夹熟的放到海棠的碗里。 栗海棠眨眨眼,顽皮地吐吐粉舌。 诸葛弈偷偷在她腰上轻柔地掐一把,痒得她笑得花枝乱颤,歪倒在他的怀里。 “师父要在庄子住几天?” “天亮前就走。” 温柔地抚摸着清秀漂亮的小脸,诸葛弈喟叹自己这步棋走得太鲁莽。相隔两地短短一个月已让他饱尝思念之苦。因思念,而相思,日夜担忧她孤力无援,更希望她能赢过那些老狐狸们。 一个时辰后,鬼手冷肆带着栗海棠返回瓷裕镇的奁匣阁。与诸葛弈辞别时,海棠止不住地哭,絮絮叨叨地叮属他要多珍重身体,外出时多注意添衣保暖,夜里读书时多放几个炭火盆,白天忙碌时也要多饮热茶准点用膳,不可废寝忘食。 诸葛弈一一答应着,与翎十八、秦五登上秦氏庄子的雕楼,远眺渐渐没入夜色中的一对人影子。 “不舍得?” 翎十八拿出一个暖手的铜炉子塞到诸葛弈的手里,说:“她留下的,怕你嫌弃是女子所用之物不肯收,便请我来代交。若你不要,我……” “你想干什么?” 诸葛弈不善诘问,把暖和的小铜子揣进袖子里。虽然他已很久没有感受到寒冷,亦很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但手里的小铜子暖了他的心。 “走吧。再过半个时辰,我们也要动身啦。” “祁山镇传来消息,已找到谋害小旺虎的凶手行踪。我已命人抓来关到秦庄的牢里,可惜没有你所说的女子。” 秦五拿出一张密信,是三天前他在京城时收到的。幸好翎十八和诸葛弈醒来了,他也好交待。 诸葛弈看着信中写的几个人名字,龙眸渐冷,“东北赵的贩卒?该死的!” 翎十八安抚道:“阿弈别怒,先去审问清楚吧。若背后有东北赵的暗示,我们绝不会放过。” “也好。” 诸葛弈把信收好,向秦五道:“请派几个暗子到乌氏旁支的乌十爷府上。” 秦五感叹:“诸葛兄,你还真是护犊子啊。这等小事不能让给我和翎爷来安派吗?我们也是她的亲人呀。” “是呢。”翎十八狂点头,轻摇象骨扇阴险笑,说:“听闻乌十爷很喜欢琵琶,我便安派一个琵琶女送给他好啦。” “乌十爷那劣货值得赔去一个美人?真是暴殄天物。”秦五嗤之以鼻,他听到的传闻更多,对乌氏族旁支的几位老爷们没有丁点儿的好印象。 翎十八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说:“美色误国。美,是有区别的。” 秦五好奇“区别的美”是什么? 诸葛弈仍凝望鬼手冷肆和栗海棠远去的方向,直到翎十八和秦五唤着他一起步下雕楼,他才发现自己有件礼物没有给她。 “放心吧,我亲自去送,好不好?” 翎十八无奈的朝他伸手讨要,自嘲道:“我哪儿是你的东家,明明是你的掌柜。” 诸葛弈把一个小木盒交给翎十八,“你若不愿去送,我另派他人。” “不不不,我愿意、愿意。哈哈哈。”翎十八把小木盒揣进怀里,对秦五揖手道:“就此拜别。秦五爷一路顺风,也请照顾好阿弈。” “别啰嗦!” 诸葛弈只留下三个字,转身回去自己居住的小院收拾东西。他要尽快审问出栗仙音的下落,再返回来等着乌族长登门拜访。 秦五知道翎十八请托的意思,再看向诸葛弈的背影,小声问:“美人噬,果真无解?” 翎十八摇头,眼中怅然。 第705章 带霉味的贺礼 自从与诸葛弈在秦氏庄子见过面之后,栗海棠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几次询问翎十八得到的皆是一问三不知,询问鬼手冷肆亦是三个字:不知道。 日子还算清静,除了重建厨院引来的喧闹,西跨院里安静得连冬雪飘落都能听到声音。 昨夜观雪景睡得晚了,今晨起来得晚些。栗海棠用过简单的早膳,便与乌银铃到西跨院后罩房的一间去。 这间被临时用作银库的罩房由一名护卫居住,杨嫫嫫提着灯笼领海棠和银铃进来的时候,护卫正躺在一堆大木箱上悠哉得哼着曲儿,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萎的狗尾巴草。 “你皮痒呢,当心小主子拿鞭子抽你。” “哈哈,小主子整日忙得脚踢后脑勺,哪有管闲来管我呢。杨姐姐来拿什么只管去拿,有我在此无人敢进来偷东西。” 护卫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动不也动。高高堆起的大箱子几乎顶住房梁,一把长剑横在房梁上,剑柄只需抬手便可长剑出鞘。 栗海棠站在堆叠的大箱子前,调侃道:“吹牛皮不脸红,今夜我请冷大哥过来,看你能不能镇唬住他。” “哎?小主子果真来啦?”护卫吓得一翻身从高处摔下,张开双臂大喊:“杨姐姐救我!” 杨嫫嫫嫌弃道:“救你这蠢货还不如救头猪、救头牛。摔死活该!” 栗海棠乐了,明知道护卫故意演的苦肉计,仍心软地央求杨嫫嫫:“救他一救吧。这小哥儿本就生得丑,若摔烂变得更丑还怎么娶媳妇呀。” 杨嫫嫫掩嘴偷笑,刚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子,那摔落的护卫一个鹞子翻身从半空稳稳落在杨嫫嫫身后,随之一伸手抢走长鞭,又敏捷地几个连环后翻逃到角落里。 “这鬼东西竟敢欺到我的头上来,看我见到主人不告你一状的。”杨嫫嫫佯装咬牙切齿,护卫躲在角落里哈哈大笑,长鞭子往自己的腰上缠。 栗海棠挽住杨嫫嫫的胳膊,偷偷递眼神给护卫,劝说:“杨嫫嫫别生气,回头我与师父告状替你教训他。来来来,时辰不早啦,快帮我选个合适的礼物。” 杨嫫嫫佯装发狠地啐了那护卫,与海棠一起走向第二排堆叠成小山的大箱子,说:“大姑娘猜猜这箱子里的东西什么?” “莫族长送来的?” “不只莫族长,还有莫二爷、莫三爷和莫四爷,以及各府的夫人。”杨嫫嫫从腰上取下钥匙,打开最上层的一个大箱子,翻开箱盖透出发霉的阴湿气味。 乌银铃皱眉捂鼻,“杨嫫嫫,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被水泡过了,怎会如此浓重的霉味儿。” 杨嫫嫫从旁边拿出一根木棍子,挑起盖在上面的红绸,唤着角落里的护卫把灯笼提来照亮。 借着灯笼的光能看清箱子里摆放整齐的稚子衣裳,还有各种刺绣荷包和布偶。箱子两边各摆着三个朱漆小盒,上面漆绘稚童秋千图。 杨嫫嫫用帕子裹住手,拿起一个朱漆小盒打开,里面是一串铜铃,亦是逗弄襁褓婴孩的玩意儿。 栗海棠惊讶不语,看杨嫫嫫继续打开第二个和第三个箱子,禀告:“这是莫二爷和莫二夫人送来的。” 两个箱盖打开,仍是令人不喜的发霉味儿,而且比第一个箱子更浓重。 “又是稚童所用的衣裳。” 乌银铃惊诧,隐隐察觉莫氏四府送来几乎同样的礼物,且稚童才用的东西,其心可疑。 连提灯笼的护卫也神情凝重。这个,要不要向主人禀告? 杨嫫嫫已懒得再打开莫三爷和莫四爷送来的礼箱子。当初她和李嫫嫫还在东跨院当粗使老婆子,这些礼物正是栗海棠初来奁匣阁时送来的,没想到时隔一年多竟变得如此令人作呕。 栗海棠让杨嫫嫫把箱盖封上,唤着乌银铃一起到院子里去,又叮咛护卫暂时移居边的屋子,千万别在这几个箱子上睡觉,免得嚑出病来。 护卫答应着,心想待会儿去禀明首领,定要将此事告诉主人。 来到院子里呼吸带着雪花气味的清新空气,仿佛身体都轻松不少。 乌银铃长长舒气,笑说:“大姑娘有没有从茅坑里爬出来之感。估摸着再多待一会儿,我要被嚑死啦。” “谁说不是呢。我宁愿掉茅坑,也不想再闻那发霉的臭味儿。” 栗海棠用帕子扇扇风,总觉得脸上的胭脂都被嚑臭了。见杨嫫嫫提着两个小包袱出来,说:“你派两个人,一个送去楚府交给翎爷,一个送去秦氏庄子交给秦五爷。师父不在家,我只能请他们来帮忙查查这些东西是否不妥。” “是。”杨嫫嫫提着两个小包袱返回后院的罩房,最西边的一间柴房是为护卫们的居所做掩护的。西边第二间才是真正的居所,里面能住下十个护卫。 乌银铃担忧地问:“那些东西若查出什么来,大姑娘要与莫氏族斗起来吗?如今栗氏和乌氏如虎狼,实在不能再招惹莫氏族。” “你放心,我并非与莫氏族翻脸。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只要他们识趣儿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不识趣儿呢?” 栗海棠笑眯眯,看得乌银铃脚下生寒。明明笑得很美,怎会让人有惧意? 片刻后,杨嫫嫫回来却提回一个小包袱,说:“翎爷在五味居宴请几位老友,其中一位正是医馆的老大夫。老大夫已探查过,这些衣裳在送来之前被植物的毒汁浸泡过,因夏天湿潮又封存在箱子里,故而发霉散发恶臭。” 栗海棠点点头,让杨嫫嫫再去寻几个漂亮的大箱子,最好能把那几个箱子放进去为妙。 杨嫫嫫笑说“容易”便去了隔壁的无心院,找老管家阿伯讨几个废弃药材箱子。 少时,侍童小左回来,后面是打扮小厮模样的护卫们抬着十口大箱子过来。见栗海棠等在院子里,立即行礼齐声道。 “拜见小主子。” “免礼。” 栗海棠颔首,问小左:“这些箱子千万别是有用的,上面有标记也要清除掉。” “小主子放心,这些药材箱子是主人弃之不用的,放在无心院柴房里要劈成木柴的。若小主子不够用,柴房还有许多呢。” “如此便好。” 栗海棠让杨嫫嫫领着护卫去后院罩房封存箱子,又叮嘱他们小心别触碰箱子里的东西以防中毒。 乌银铃忧心忡忡地说:“大姑娘,你这么做会不会激怒他们?” “不会。” 栗海棠安抚地拉着乌银铃的手,唤来青萝一同去沐浴更衣,准备乘马车赶赴莫氏中正府参加百日宴。 第706章 百日宴喜笑颜 莫氏中正府。 昨夜狂风暴雪、今晨雪覆红梅,本以为是个阴云密布的坏天气,没想到初升的太阳竟穿透层层乌云绽放出七彩光束洒向人间。 奁匣阁的大红妆马车艰难的在冰雪地上缓慢行驶,偶有几个路过的百姓会停下来颌首问安。 隔着厚棉的马车窗帘,栗海棠会向请安的百姓们问好,叮咛他们行路时多加小心。 大红妆马车渐渐驶离瓷裕镇向着东北方向行去,半路遇到一驾青篷马车迎面而来,赶车的小厮是宝豆儿,对自己曾经主子的马车最是熟悉,远远瞧见了立即回头禀告。 “桓哥儿的马车从前面过来了。” “你只当没看见。” 隔着厚棉门帘子,栗海棠冷声吩咐。 宝豆儿不明白又不敢问原由,只能忍住,继续装作看不到的赶着马车往前走。 原以为那青篷马车会停下,谁知赶车的小厮是个陌生的,马车里的主人也没有吩咐停下。 一驾青篷,一驾红妆,交错而过时没有一丝停留,各自朝着前进的方向缓慢行驶。 同来的乌银铃好奇地撩起窗帘缝儿,看到熟悉的青篷马车在眼前一闪而逝,悸动的心亦瞬间坠落。 “里面的人不是桓哥哥。” “那为何是莫二哥的马车?” “呵呵,这要问莫大公子呀,放着自己的马车不乘,偏要霸占桓哥哥的马车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栗海棠说破不点破,让乌银铃自己去猜去想。 外面赶车的小厮宝豆儿骂道:“大公子欺人太甚,每次出去为非作恶都打着桓哥儿的旗号。一年里不知泼了多少脏水在桓哥儿的头上,给桓哥儿招来多少仇家。哼!” 即使隔着厚棉帘子仍感觉到宝豆儿替莫晟桓打抱不平的愤怒,这忠诚护主的样子让栗海棠和乌银铃替莫晟桓感到高兴。 “待我离开后,你也练得行事持重老道,继续跟回桓哥哥吧。” 栗海棠替小厮做下决定,希望她离开人间时这些真心待她好的人能平平安安、各有各自的好归处。 小厮宝豆儿眼圈泛红,勉强着自己笑说:“奴才生是奉先女的侍从,死也愿意追随。自古忠仆不二主,桓哥儿将奴才送给奉先女,奴才断然不能回去的。” “哎哟哟,听得我好想哭呢。” 栗海棠故意阴阳怪调的,逗笑了乌银铃,连赶车的宝豆儿也破涕而笑。 “奉先女,前面是莫氏中正府,各家马车堵在门外,实在没法儿挤进去。” “停车等着。” 栗海棠下令,宝豆儿立即将马车停在大路中央。两旁驶过的马车见是奁匣阁的大红妆马车,立即往路两旁行驶。 前方堵在莫氏中正府门外的马车原本互不相让,待车里的老爷夫人们听说奉先女的马车就停在后面的大路中央,吓得他们连斗气的心思也没有了,纷纷下马车站在两侧,喝令赶车小厮们尽快赶离。 拥堵的大路空了,大红妆马车才缓缓行至莫氏中正府的大门前,闻讯而来的莫族长率领几个兄弟及莫氏旁支的堂兄弟们前来迎驾。 那些前来赴宴的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也整整齐齐的站在两旁,清清喉咙准备好一会儿请安时比谁的嗓门大、谁的诚意深。 小厮宝豆儿率先跳下,向莫族长请安。 莫族长两步上前站在马车旁,揖礼:“莫氏族长率族人拜见奉先女。” 厚棉帘掀起,乌银铃小心翼翼下车,先向莫族长等人行万福,才轻声唤着栗海棠出来。 “莫族长家的小公子真是福泽天下,夜里天寒地冻、狂风暴雪的,谁知白天竟如此暖和。” 栗海棠笑语欢颜,由乌银铃扶下马车。与莫族长行过万福礼后,又受了众人的跪拜礼,方在莫族长的引领下进入莫氏中正府。 莫族长与栗海棠走在最前,后面跟着乌银铃和莫二爷,再之后莫三爷和莫四爷,再之后是莫氏旁支的老爷们,以及各府的宾客。 “莫族长喜得义子乃天赐福泽,那孩子能得莫族长的垂怜亦三生积德行善,今生才能得以在富庶之家养育。” “奉先女笑谈了。请到中堂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待拙荆抱出孩子与奉先女相见。” 莫族长吩咐老管家去后宅禀告莫夫人,请栗海棠随之一同进入前院正屋的中堂。此时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以及栗二老太爷和栗君武皆在座,不知他们谈到什么有趣儿的事情引得满堂畅怀大笑。 见莫族长和栗海棠进门,众人站起来揖礼。 “拜见奉先女。” “各位族长,栗二老太爷,免礼。” 栗海棠行万福礼,与莫族长一同坐到主位的两把太师椅里,环视在座的几位族长独缺了司族长,而代替司族长来赴宴的依然是长子司明堂。 “司大公子来啦。不知司族长的风寒症可好些啦?近来奁匣阁诸事杂多,未能登门探病,请司族长和司大公子多多恕罪。”栗海棠歉疚地说,起身行了万福礼。 司明堂揖首还礼,俊美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纵然他的一身儒士风骨与这金玉堂皇的商人铜臭之气不相融,但他的出现反而有种鹤立鸡群的独特美。 “父亲大病初愈已能进食,只是年老体弱实在出不得门。老大夫叮咛父亲万不可劳心伤神,更不可沾染酒色。故而莫世伯家中的喜事,父亲有心前来却实在无奈,命小侄向莫世伯告罪,亦多谢奉先女挂念。” “请司大公子代我向司族长问安,请他务必多多保重。司氏族的事交由司大公子代为管治再合适不过呢,近来常听司大公子在族中的诸多杰作,族人们能够冬天里衣食充足,司大公子功不可没呀。” “奉先女过奖了,明堂愧不敢当。” 司明堂汗颜,谦和有礼的态度令众族长们称赞不已。 虚伪的场面话说话了,栗海棠唤来乌银铃去领着两个小厮把贺礼搬进来。莫族长立即让老管家亲自领着小厮去搬,万不可损坏。 众族长翘首以盼,好奇栗海棠会送怎样的一份大礼给莫族长呢?要知道奁匣阁焚毁的时候,积累百年的钱库也被殃及,听说连块木头板子都烧成木炭了。 少时,老管家亦步亦趋地陪在乌银铃旁边,后面两个小厮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黑漆描金木箱子进院来。 第707章 西域绿猫眼石 所有人好奇金漆绘纹的大箱子里藏着什么样的宝贝,要知道奁匣阁的银库被烧毁,连平日的花销银子都熔为银水,最后送去官府秤好重量记录在册才兑换回一些银两抵用。 栗海棠指着巨大的黑漆描金箱子说:“这是送给莫族长和莫夫人的贺礼。感谢你们行善积德将弃儿带回府中抚育,若他的父母知晓定会愧疚自责。莫族长和莫夫人义薄云天乃八大氏族之表率,这份厚礼算是我和八大氏族族人们的心意,还望笑纳。” 莫族长激动地站起来揖礼:“奉先女福泽八大氏族才是善德高尚、有情有义,乃八大氏族长的典范。老夫望尘莫及、自愧不如。” “哎呀,莫族长太自谦啦。请坐!请坐!” 栗海棠摆摆手香帕随着手势而飞,让在座的族长们不禁想起百芳楼的老鸨招呼贵客时的谄媚。 乌银铃行了礼,又和老管家出去,抬箱子的小厮们也匆匆跟随在后。 “这是……何意?” 见领着人抬箱子进来的小姑娘转身就走,莫族长心中不满却又不好挑替的说出来。只能故作疑惑地提醒海棠,这位乌姑娘太没规矩。 栗海棠忽视莫族长的不悦,笑着解释:“我给小公子的百日礼还没抬进来呢,莫族长稍待。” 一听还有大礼,莫族长展颜大笑,连道三声“好好好”险些带出笑声。 乌银铃抬着一个略显小些的朱漆描金大箱子,虽看出这箱子略显破旧,但莫族长仍喜欢得紧,因为…… “这箱子上的描金凤纹似乎非民间所用,单看那一只五彩凤凰,凤眼竟用罕见的西域绿猫眼石,如今在京城的宝石铺子里亦价值连城呢。” 闫族长也很喜欢,顾不得身份蹲在大箱子前仔细观察这颗西域绿猫眼石。他最近请工匠制一架屏风,为点缀屏风已花费大价钱收集来许多奇珍宝石,独缺少一颗绿猫眼石。 “看来闫族长很识货嘛。” 栗海棠巧笑,指着地上的两个黑漆描金的大箱子,说:“这两个箱子是翎爷早年从京城经商时,一位忘年老友送给他的。说是自家妹子册封大典后命身边的嫫嫫将闺中时所用的两口大箱子送回家里,赠与高堂慈母以作思念之物。” “这太珍贵了。翎爷愿割爱相赠奉先女,奉先女又赠与我那不懂事的义子,这……这……这……”莫族长百感交集,扑通跪下磕头,老泪纵横道:“老夫惶恐!老夫惶恐!” “莫族长怕什么,这两口大箱子只管留着给后世子孙作传家宝吧,愿莫族长永世效忠以谢皇恩浩荡!” “是是是是,老夫定将此二物作传家宝,且醒示后人忠君效国,不可误国覆邦。”莫族长看到两个大箱子,春风满面、洋洋得意。 闫族长恋恋不舍地看着老管家亲自领着小厮们抬去银库,思忖着与莫族长打个商量能否以绿宝石来替换这颗绿猫眼石? “听说闫族长请回工匠制作一架屏风,我几时能亲眼见一见啊?” 栗海棠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温茶润润喉咙,看向蹲在地上一脸失落的闫族长。 “奉先女久居奁匣阁不出门,耳朵竟如此灵敏。”闫族长打趣,坐回椅子里捶捶麻木的腿,无奈轻叹。 “我上月偶然得花间楼的无言公子亲画的一张百兽图,甚是喜欢。想着将画藏在画箱里又不妥,便交给自家的十个绣技精湛的绣娘日夜赶工整整十五日才完工,如今绣好的百兽图独缺点晴之笔。” “原来如此,难怪闫族长盯着那颗绿猫眼石流口水呢。”栗海棠笑语调侃,对莫族长叮咛:“莫族长千万要派人守住那大箱子,万一闫族长夜里不睡觉爬墙头跳进来,拿刀子抠走了咋办呀?” 闫族长登时愠色啐骂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干过爬墙头的事儿?那绿猫眼石又不是天下无双的宝贝,我还能寻不到别的?” “哦,原来闫族长不想要啊。那我向翎爷讨来的这颗绿猫眼石便私留下吧,反正闫族长不缺银子也不着急。” 栗海棠拍拍腰上的金鱼荷包,引得众族长们渐渐露出贪婪的眼神。 闫族长激动得站起来大步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拿来。” “哎哟,闫族长好不要脸呀,当着众族长要强取豪夺不成?”栗海棠佯装小气地歪着身子捂住荷包,微扬小脸挑衅地迎向闫族长,“你有钱,我有宝贝,咱们谈个好价钱。” 闫族长哭笑不得,收回手且后退一步,说:“好,你要多少钱?” “哼!很多钱,就怕你不舍得给。”栗海棠把金鱼荷包捂得紧紧的,好似怕里面的绿猫眼石生出长腿跳出来似的。 莫族长失笑道:“有咱们做证,闫族长哪会耍赖。只要奉先女说出的价钱合理,这笔买卖定能成的。” “好吧。” 栗海棠把金鱼荷包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取出里面的一颗玉石雕成的鸽子蛋,说:“绿猫眼石就在玉蛋里面,这玉蛋机关很巧妙。闫族长若能不毁坏玉蛋取出绿猫眼石,我分文不收;若不能取出,十万两金子不议价。” “一颗绿猫眼石能值十万两金子,你当我是傻子吗?”闫族长羞恼低吼,如没有众族长在座,他早一把掐死这漫天要价的臭丫头。 栗海棠把玉蛋置于掌心,平展掌心高举到闫族长眼前,“桓哥哥常念叨闫族长乃宝石行家,我斗胆请闫族长来瞧瞧这颗玉蛋能值几个小钱钱?” 闫族长不屑道:“一块玉雕成的鸽子蛋能值几个钱,我只一眼便知……这是……” “嘿嘿嘿,看来闫族长认出来啦。”栗海棠把玉蛋攥在掌心里,问:“闫族长觉得里面的绿猫眼石值十万两金子吗?” 闫族长略犹豫,说:“十万两金子,玉蛋和里面的猫眼石都要了。” “二十万两金子,我连开启玉蛋机关的法子双手奉上。” “成交!” 闫族长气沉声亮,在座的众族长们瞠目结舌,尤其乌族长和典族长更是不解。这么两颗不起眼的小东西竟卖出二十万两金子的价?太惊奇!太疯狂! 第708章 滴血辨亲认子 当众族长的面前签下买卖契约,玉蛋和绿猫眼石以及开启玉蛋机关的文书皆放在一个精心准备的锦盒里。 闫族长吩咐自己的心腹小厮回家去取宝钞,栗海棠笑而不语,看着闫族长痴痴地盯着她托在白嫩掌上的锦盒。 莫氏族村与闫氏族村隔河相望,明明近在对岸却要绕行瓷裕镇。若想渡河,需弃马乘渔家小船,再河对岸寻到一匹马赶回闫氏族村。小厮领命回去取宝钞,这一去一回至少四个时辰。 莫族长请栗海棠和各位族长一起偏院的戏园子边吃宴边赏戏,众族长欣然同往,唯栗海棠辞别。 闫族长欲要跟着她一同回奁匣阁,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她怀里的那个锦盒里。吃什么宴?那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孩子与他有何干系?莫族长当作宝贝供着,又与他何干系? “莫族长恕罪,奁匣阁后院里忙活着重建厨院,诸事皆要我拿主意。莫族长只当我是家里人不需客套,好好招待各位贵客吧。” 栗海棠怀抱锦盒走在前面,莫族长步步紧随,陪笑道:“奉先女言重了。今儿犬子的百日宴能得奉先女驾临已是无限荣耀。奁匣阁的事多,冬季寒冷,奉先女定要保重身体为要。” “多谢莫族长关怀,在此告辞啦。” “老夫送奉先女出门。” “多谢。” 栗海棠由乌银铃挽着走出莫氏中正府大门,莫族长悄悄吩咐老管家尽快取来回礼。扭头见闫族长也跟出来了,笑问:“闫老弟,你也要走?” 闫族长揣着袖子笑吟吟地说:“走啊,我那二十万两金子的宝贝还抱在奉先女的怀里呢。我要盯着去,免得她中途偷梁换柱。” “只有你是傻子,二十万两金子能买下一座陶土矿了。”莫族长用手圈着比划下那玉蛋的大小,说:“这么一块玉,再值钱也不能那么贵呀。” 闫族长故作神秘地附在他耳边低语:“当今皇帝老儿的玉玺价值几何,那玉蛋就价值几何。” 莫族长诧异,再看向大门外已登上大红妆马车的小姑娘。 “等等!” 忽然,一驾灰篷马车从岔路口的巷子窜出来横挡在大红妆马车前,莫晟钧跳下车奔向大红妆马车旁,小厮宝豆儿敏捷地跃起来用身体堵住车厢口。 “奉先女且慢,我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需请你作证。”莫晟钧喘着大气,收敛平时的嚣张气焰,诚肯请求。 “你先说说什么大事,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你。先说好,得罪人的事儿可不干呀。” 车帘一动不动,小厮宝豆儿已跳下车牵住缰绳,安抚着焦躁的马儿。 莫晟钧看看家的大门口,因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引出府中的宾客们纷纷出来观望,站在最前面的人正是他的父亲莫族长。 莫晟钧深呼吸略平复心绪,作揖道:“请奉先女为证,我要滴血辨亲。” “滴血辨亲?” 车帘撩起,栗海棠端坐在马车里打量着满头大汗的翩翩少年。若没有先前的那些恩恩怨怨,或许她能对他另眼相看。毕竟莫晟钧不算丑,比莫晟桓更有一股子纨绔气。 莫晟钧不顾站在家门前,站在大街上,当着父亲和贵客们的面前言之凿凿地说:“父亲抱回来的弃儿并非被亲生父母抛弃,而是……父亲的亲骨肉,我的亲兄弟。” “哎?莫大公子如此污蔑亲父,可想过滴血辨亲后将如何自处?”栗海棠由乌银铃扶下马车,慢慢走回莫氏中正府的大门,对急步走下的莫族长说:“你可愿滴血辨亲以证清白?” 莫族长暗骂长子糊涂,可当着众人又不好斥责,只好先应承下再另想他法。 宾客们原本猜疑弃儿的真实身份,不相信莫族长会突发善心收养抛在路边的弃儿,且为堵住悠悠之口竟不惜花费百两银子办一场百日宴。 栗海棠本无意探查弃儿的来由,只要莫族长和莫夫人愿意抚养,原是谁家的孩子又与她何干呢? 莫晟钧见海棠征询父亲的意思,急慌慌地上前作揖:“请奉先女可怜可怜那孩子。” “钧儿!” 莫族长瞪圆眼睛气得咬牙,又不好当众发怒。 栗海棠整整帷帽的雪纱,说:“既然如此,我便作证。一来替莫族长证清白,二来堵住悠悠之口免得日后有谣言传出去,污了莫族长的声誉。” “好。” 闫族长鼓掌叫好,顺着海棠的话劝莫族长:“这一劳永逸的法子好,莫老哥也省得费尽心思去向人解释证清白。谣言猛于虎,前些日子栗氏族的声誉被谣言毁得一蹶不振,如今这等大事……莫老哥万万要思虑周全呀。” 莫族长怅叹道:“好吧。我答应,滴血辨亲。”他拱手作揖,向众宾客道:“请诸位为老夫作证,还老夫和那可怜的孩子一个清白。” “好说好说。” 众宾客齐作揖还礼,跟随莫族长、栗海棠和莫晟钧一同返回前院。 半个时辰后,莫夫人领着几个老嫫嫫和丫鬟们来了,先向栗海棠行礼,又感谢宾客赏光驾临。 抱着婴孩的奶母正是与栗海棠偶见的那位村妇,经过老管家和莫族长的暗中调查和审问后,才相信两驾马车相撞实属意外,村妇也安然留在莫氏中正府。 莫夫人坐在栗海棠身边默不作声,自从莫族长将襁褓中的婴孩抱回来,她就一刻没安心过,怎么瞧着这孩子的面相都与莫族长有七分相似。 “开始吧。” 栗海棠怀抱着锦盒,置身事外的看热闹。 老管家取来一碗清水和两根银针,放在雪绸上用托盘端进来,恭敬道:“奉先女,族长老爷,夫人,水已准备好。” “我先来。” 莫族长拿银针挑破手指,滴一滴血入了碗中的水里。 奶母抱着酣睡香甜的婴孩上前来,老管家抓着婴孩的娇嫩手指挑破,在婴孩未哭时急忙挤出一滴血入碗中水。 众人睁大眼睛盯着清水里的两滴血,有人好奇得甚至站起来。莫晟钧更是跑过来盯着那两滴鲜红的血珠渐渐散开,却一个沉、一个浮。 “不是亲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莫晟钧不相信地步步后退,看看水里的两团不相融的血,再看看一脸严肃的莫族长,和奶母怀里睡得安然的婴孩。 “莫族长是清白的。既然验出来了,我也该回去啦。” 栗海棠抱着锦盒起身,走过老管家的时候故意停了停。 老管家机敏地陪笑道:“老奴送奉先女出门。” “有劳啦。” 栗海棠与乌银铃跟在老管家身后离开了,留下满堂恭贺道喜声。 第709章 二十万两金子 返回瓷裕镇的大红妆马车行得很慢,在泥泞不堪的雪地里行一段路停歇一会儿,马车里的两位姑娘也不催促小厮宝豆儿赶马儿快些。 外面红日西斜、寒风冷烈,马车厢里暖和的穿棉袄子即可。车厢的两窗下摆着形似西瓜的铜球,用架子悬于半空。 这炭火盆有长且直的两耳,各穿过架子的孔固定住,可它又能灵活的随着车子颠簸而前后摇摆。空心铜球向内被割掉四分之一,里面放着烧红的银炭,散发炽热的暖气。 栗海棠随手将锦盒放在三层小柜的抽屉里,拿裘衣盖住半身,盯看乌银铃跪坐在一边的铜球前拿铁勺子舀出烧白的炭灰。 “大姑娘从何处得来这般好的炭火盆?马车左摇右摆也不会有炭灰洒出来,制作这铜球炭火盆的匠人好聪明呀。” 乌银铃回眸浅笑,把舀出来的白炭灰倒入一个矮铁壶里,为防灰烟飞出还细心的拿草纸做成漏斗状插在壶口。 栗海棠食指轻轻敲打锦盒,心不在焉地说:“师父亲自绘图交给匠人制出来的,上回翎爷来接师父去燕峡镇的时候带来几个给我。你若喜欢,等回去了找杨嫫嫫讨一个挂在床边,夜里不冷。” “我哪有福气用这等奇思妙想的好东西。大姑娘留着吧,千万别让那群贪货知道。”乌银铃笑看她,把存放炭灰的铁壶推到车帘外面,隔着帘子说:“宝豆儿,寻个地方把壶里的炭火倒了。” “好咧!” 宝豆儿抓着铁壶的壶耳跳下车,一边跟随在马车旁走动,一边将白炭灰倒在路旁,说:“留个行踪给闫族长,免得他不知道金子往哪儿送。” “别给大姑娘招惹麻烦,你快去路边倒去。” 乌银铃训斥着,撩起帘缝瞧瞧,只见宝豆儿把铁壶里的白炭灰洒在大路的两旁,还故意用鞋底沾着白灰踩出几个不同方向的印痕。 “宝豆儿,你在做什么?” “银铃姑娘放心,我没有……”宝豆儿未来得及解释,就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一驾马车疯狂追奔而来。他机警地跳上车,拉住缰绳喝令马儿“驾!驾!” 车厢里因马儿忽然狂奔起来而颠簸得控制不住身体东倒西歪,乌银铃惊慌着扑向栗海棠,海棠顺势紧紧抱住她,双腿分叉蹬住车厢两侧稳住不动。 乌银铃也学着样子蹬住车门的两个门柱,放在海棠头侧的弯曲手臂支撑着上身不紧压海棠,让她免得呼吸窒闷。 “哪个王八羔子赶的马车,竟敢惊了奉先女的大驾。给我停!停!” 宝豆儿破口大骂,将马儿的缰绳勒得紧。见追奔而来的马车没有半点停下的意图,急得他惊慌大喊一声:“不好!” 忽然两个蒙面黑衣护卫从大路边的枯黄杂草丛里闪电般窜出来,一个帮着宝豆儿驱驶受惊的马儿,一个冲向迎面来奔来的马车。 寒光乍闪,火光电石之间只听得那狂奔的马儿凄厉的长啸一声,四蹄失力轰然侧倒,连同后面的车厢也同向倾倒,一侧的车轮因重压而挣脱,朝着不同的方向滚滚而去。 马车厢里传出惊恐的尖锐喊叫,与以往冷嘲热讽、或卑恭屈膝时的谄媚嗓音不同,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余惊未定的宝豆儿顾不得感谢突然出现的两位蒙面黑衣护卫,担心地冲到车前大声问:“奉先女可好吗?银铃姑娘还好吗?” 车厢里,栗海棠和乌银铃仍紧紧抱在一起,听到宝豆儿焦切地询问才缓回神儿。彼此相视一笑,松开双臂顿觉疲累。 栗海棠戴上帷帽,撩起车帘见宝豆儿满脸愧色,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怕。是谁家的马车不长眼跑来冲撞咱们,回头我要去知府老爷面前告状去。” “别!别别!千万别!” 倾倒的车厢里爬出一个人,满脸青青紫紫的额头也被撞破了,很是狼狈。 栗海棠定睛看,冷笑道:“乌族长是存心要我死吗?就算你恨我入骨,也要珍惜自己的老命啊。” 乌族长尴尬地笑,说:“哎哟哟,奉先女说得什么话,我向天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谋害你呀。如今乌氏一族的万世昌盛还指望奉先女恩赐呢,我不敢!不敢!” “乌族长明白就好。” 栗海棠很满意乌族长的态度。俗话说人在矮墙下不得不低头,乌族长求子心切,她又拿着宫廷秘药,量他没有胆子敢算计她。 乌族长拿帕子擦擦脸,上前陪笑道:“不知奉先女几时将那药……呃,嘿嘿,送给我呢。” “不是送。”栗海棠嫣然浅笑,樱粉的唇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卖。” “卖?” 乌族长错愕,心想前些日子来府里说好的是送药,怎么眨眼功夫又变成卖了?他可没有闫族长那么败家,花二十万两金子卖一块破玉一颗破石头。 栗海棠没理睬乌族长,依然故我的说:“这宫廷秘药是翎爷亲自去京城面圣,皇帝亲赐的药。乌族长以为皇帝赐药岂是白送的?” “这……这……是是是,定不能让翎爷白辛苦。”乌族长吓得老脸褶子都在颤抖,心里怦怦怦地狂跳。 栗海棠略整理下帷帽的雪纱,说:“我已替乌族长谢过皇帝和翎爷,但乌族长也不能让我为难呀。” “是是是,多谢奉先女将我乌氏一族的头等大事放在心上。我代乌氏一族拜谢奉先女大恩。”乌族长欲下跪磕头,被海棠一手扶住。 栗海棠笑道:“咱们之间不必客气,翎爷那边打点些便好,只是京城的谢礼可马虎不得。万一龙颜不悦,岂不是害了翎爷和咱们八大氏族。” 牵一发而动全身,乌氏族犯下的大错,连同八大氏族都要赔葬以平息龙怒,这后果不堪设想。 乌族长顿觉背脊钻凉,揖礼征询:“不知奉先女觉得该如何谢京城的那位?” 栗海棠略犹豫,慢慢竖起两根手指,“翎爷的意思是这个数,乌族长若觉得困难,我可以请翎爷代为填补,待以后乌族长有钱了再还他。” 乌族长盯着两根白嫩如素玉的纤纤细指,心里恨得咬牙又不敢说。可想到未来的自己抱着期盼多年的儿子,咬牙点头道:“好,两万两银子,我出。” “不,是二十万两金子。” 栗海棠淡淡浅笑,目光悠远看向缓缓驶来的闫氏中正府马车。 第710章 一块玉半个国 “停!” 闫氏正中府的马车在二人身边停下,闫族长仅撩开窗帘,打趣说:“乌族长也瞧上那颗西域的绿猫眼石吗?拦在这里不让奉先女回家去?” “哼!那破石头怎能入得我的眼,白给我都不要。”乌族长堵气冷哼,见栗海棠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上了大红妆马车,唤着小厮宝豆儿赶车走了。 闫族长瞅瞅敢怒不敢言的乌族长,又看到大路旁倾倒的马车,好心道:“来上车,我送你去瓷源堂。” “多谢啦。” 乌族长吩咐自家赶车的小厮回府去重新赶车到瓷裕镇来接他,不问闫族长为何去瓷源堂而不是归家取金子,撩起袍摆直接上了马车,与闫族长相对而坐。 马车缓缓驶动,怨气未消的乌族长歪着脑袋盯着窗帘缝儿外面,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闫族长悠哉地端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深嗅茶香浅饮茶,时不时斜睇阴云罩顶的乌族长,调侃道:“人活着太贪心不好,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哼!你少来风凉话。你喜好男色又不想生儿子继承族长之位,整日沉迷享乐。我与你不同,我要把族长之位牢牢抓在自家人的手里。” 闫族长畅怀大笑,拿空茶杯为他斟满一杯,说:“你怎知我不想把族长之位牢牢抓在自家人的手里?高处不胜寒,有时候太心急反而坏了大谋划。” “你的谋划就是自己不生儿子,让仇人的儿子当族长?你会生老病死,当你无力掌控的时候该如何?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乌老哥,你知道栗氏族四兄弟闹到如今地步,根由在何?” 闫族长笑问,乌族长接过茶杯轻蔑道。 “哼!还不是栗族长废物,被奉先女和栗二联手打压,现在威望和权势岌岌可危,连当初支持他的亲二叔都倒戈相向。” “呵呵。”闫族长虚伪笑,漫不经心道:“栗老族长英明睿智、果决勇猛,虎父岂有犬子?栗族长看似平庸无为、实则阴诡狡猾。如今他落到如此境地亦是自己造孽的,怪得谁呢。” “你这话……我不明白了。” 乌族长茫然。 闫族长朝他勾勾手指,压低声说:“你猜栗二为何诈死来诓骗世人,又装神弄鬼的跑回来夺权呢?” “为何?” 乌族长依旧茫然。 闫族长无奈轻叹:“乌老哥,你安派在各府的眼线本事不大呀,连多年的秘闻都不知道?” 乌族长再次茫然地摇头。 “唉,好吧。”闫族长附在乌族长耳边低语:“栗族长与栗燕夫人乃是青梅竹马的情人,即便与栗二成亲后仍与栗族长暗通款曲。我猜栗二已知晓,且发现家里的那两个闺女根本不是他的。” “啥?栗二家的俩闺女是栗族长的?”乌族长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难以相信这惊天秘闻。 闫族长心满意足地睨着乌族长乍青乍白的脸色,悠哉地品茶赏风景。 许久之后,乌族长回神儿,问:“闫老弟,你在栗氏的四府里都安派了眼线?” “难道你没安派?” 闫族长不答反问,答案亦在其中。 乌族长沉默了,深思片刻,说:“栗氏族夺权之事,我们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最好两头不得罪。”闫族长撩起窗帘泼掉冷茶,又斟满一杯热茶,轻吹浮在清澄茶汤上的一片茶芽,淡淡说:“小丫头越来越难以琢磨,背靠大树越来越多,动不得便要收买之。” “所以你宁愿花二十万两金子买一块破玉和一颗石头?”乌族长嫌弃撇嘴,哼气说:“你有钱也不能如此,肥了她有何用?等四年后她升仙祭祖,钱库里的金银可不认主,你还能光明正大地拿回来不成?” “你懂什么?” 闫族长诘笑,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她手里的那颗绿猫眼石只值一百两金子,可玉蛋却价值连城。” 乌族长鄙夷道:“你少诓我,美玉再值钱也不可能卖到二十万两金子,你昏了头呢。” 闫族长不急不恼,说:“乌老哥年轻时曾听过一个传闻吗?” “什么传闻?” “关于边塞的两个藩部,和两位老藩王的旧事。” 乌族长沉思片刻,回忆道:“似乎有过耳闻,当年未接掌族长之位之前,我曾去过漠北藩部做瓷器换马匹的生意。” “那就是了。”闫族长激动地拍掌,微微前倾,小声说:“传闻皇帝老儿初登基时,制玉玺时余下两块小玉料,皇帝老儿命工匠制成两枚内空的玉蛋,将密旨藏于玉蛋中,派钦差大臣亲自护送到两个老藩王的手里。” “这个我听说过。”乌族长亦难掩兴奋,说:“传闻玉蛋里的密旨,是命令老藩王死后将藩部权柄交给皇帝的两个皇子,以方便皇帝老儿颁布撤藩的旨意。” “是啊。皇帝老儿千算万算没想到两位老藩王早已猜到他的心思,两枚玉蛋没有被打开,反而当成传家宝赐给最宠的妃子。后来老藩王死了,那妃子也殉葬了,两枚玉蛋随着密旨也下落不明。” 闫族长感叹皇帝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乌族长点头,说:“皇帝老儿为寻回玉蛋中的密旨,不惜谎称玉蛋乃宫中失窃之物,寻回者可提出任何要求。” 闫族长感叹道:“一块玉半个国,任谁肯交出来呢。我出二十万两金子买回玉蛋,不管它内藏什么东西,只要交给皇帝老儿还愁坐不稳族长之位吗。” “哈哈哈哈,闫老弟好算计。老哥哥佩服!佩服!” 乌族长无不感佩闫族长的谋略,可惜他与那玉蛋无缘。想到自己为了买宫廷秘药也要付出二十万两金子的代价,与闫族长这一块玉半个国的价值,他实在亏本呀。 闫族长看出他的心思,说:“你那二十万两金子也不亏。据我所知,她向翎爷讨来的是秘方。有秘方在手,你想多少儿子不可呢?” “果真?你没诓我?” 乌族长眼睛放光,仿佛看到一群男娃娃围在身边欢乐地喊着“爹爹!爹爹!”,顿时老脸乐开了花儿。 “不亏!不亏!哈哈哈哈哈!” 第711章 以假乱真之计 奁匣阁,西跨院。 乘大红妆马车回来,栗海棠已泰然自若,乌银铃仍惊魂未定。赶车小厮宝豆儿愧疚地跪在东跨院的二院门外,不管李嫫嫫如何劝都不肯起来,非要罚自己跪一夜才能心安。 栗海棠听到青萝禀告,立即派杨嫫嫫亲自去传话给宝豆儿。乌银铃感叹宝豆儿是个忠仆,更感谢莫晟桓能送来如此忠善的小厮。 “银铃,你觉得珅哥哥和桓哥哥,哪个最好?” 栗海棠故作随意地笑问,夹一块卤肉吃得香。 乌银铃端着半碗饭,认真地思索起来,好一会儿才犹豫地说:“我瞧着栗大公子和莫二公子待大姑娘极好,他们是真心待大姑娘如亲妹般。” “那他们待你呢?也一样的好吗?” “我?” 乌银铃羞红脸低头默默嚼米粒,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因海棠这句问话而搅动得涟漪。 “嘿嘿嘿,珅哥哥和桓哥哥都是好男儿。待银铃姐姐及笄之时,我会亲自替姐姐选一门好姻缘。” “哎呀快别说了,怪难为情的。快吃饭!吃饭!” 乌银铃夹一块东坡肉放到海棠的碗里,试图堵住她的唠叨。 栗海棠笑而不语,心里盘算着乌银铃和谁更配。 “大姑娘,我有一事不明白。” 乌银铃放下碗筷,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栗海棠吃了半饱便不愿多食,今夜她要等着应付闫族长和乌族长,到时候陪着喝几杯热茶又灌个水饱。 “你想说莫族长收养婴孩之事吗?” 乌银铃点头,说:“是啊。莫大公子怀疑孩子是莫族长的亲生,为何滴血辨亲却血不相融,我觉得莫大公子不会凭白无故地污蔑自己的父亲。” 栗海棠莞尔,笑道:“莫晟钧没有错,那婴孩确是莫族长的亲生子。” “可是两滴血不相融呀。” 乌银铃疑惑不解。 栗海棠不急于解答,反唤来青萝取来嗽口水和青盐。 “大姑娘快说呀。” “你看到莫族长挑破手指滴入一滴血,可看清老管家挑破婴孩手指的时候,也极快地挑破自己的小指,真正落入水碗里的血是老管家的。” “大姑娘怎会知道?我当时也在,怎没发现呢。” “因为老管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影卫的眼睛,恐怕全场除了熟知根底的莫族长和老管家之外,只有藏在屋顶的影卫是知晓的第三人。” 栗海棠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而庆幸,幸好去莫氏中正府之前她临时起意布了一名影卫偷偷跟着,一来影卫可以保护自己、二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探查点消息。 影卫与暗卫的不同,便是影卫的高深功夫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任何地方探查,即便遇到同样的高手也不会落于下风。 乌银铃仍在震惊中,想到莫族长和老管家在众目暌暌之下用以假乱真之计来掩盖婴孩乃亲生的真相。 “太大胆啦!” 栗海棠笑看惊呼的乌银铃,拿起一颗南橘剥皮。 “莫族长的胆子几时小过?今日以假乱真堵住悠悠之口,不仅安抚了家里的妻妾,还在外面博个好名声。莫晟钧终究年轻气盛,败在亲爹手里也不算冤。” 乌银铃想想,犹豫地说:“大姑娘不觉得莫大公子如此激动,是怕莫族长太宠爱这幼子而夺去本该属于他的继任吗?” “你猜得没错,莫族长年不过五旬,待年迈退位时幼子已长大成人,而身为长子的莫晟钧已不惑之年。四十岁的长子和二十岁的幼子,为莫氏族长远计定会选年轻有魄力的。” “希望莫族长健健康康的,别半途被长子算计了去。” 乌银铃幸灾乐祸地揶揄道,栗海棠莞尔,吃完一颗橘子擦净手,唤来杨嫫嫫和李嫫嫫叮嘱几句,便带着青萝去隔壁的无心院找老管家阿伯。 无心院里静悄悄的,除几个忙活清扫的小厮之外,再无人来访。自从诸葛弈中毒昏迷被翎十八接去燕峡镇养病之后,平日踏破门槛的无心院一下子冷冷清清的。 栗海棠来到无心院,领着青萝熟门熟路的往老管家阿伯居住的小院行去,离小院门口不远处迎面撞见搬着大箱子走来的侍童小左。 侍童小左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哭过,后面的两个小厮也垂头丧气地合力抬着箱子。 “这是怎么了?” “小主子来啦。”小左放下箱子,向海棠揖礼:“拜见小主子。” “这是怎么回事?阿伯要走吗?” “八大氏族欺人太甚,见主人不回来,便把我们赶去北民巷子的一处鬼宅。太可恶了!”一个小厮愤愤不平,接到小左的瞪视后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小左揖礼:“小主子是来找阿伯的吧?阿伯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呢,待我进去禀告一声。” “不必了,你们忙去吧。” 栗海棠摆摆手让小左等人去忙,领着青萝直接进到小院里,恰见阿伯提着两个大包袱出来,摞在院子里的大箱子足有二十多口,大包袱也有十几个。 “阿伯,谁下令赶你们去北民巷子的?” 阿伯见她来了,略惊讶后急步上前揖礼,(手语):拜见小主子。小主子怎会来?难道听到什么风声? “阿伯所指的风声是什么?我来找你商量些小事儿,正巧在院外见到小左领着小厮们搬箱子,说八大氏族赶你们去北民巷子的鬼宅。这到底是怎回事?” 阿伯请海棠进屋子里,亲自倒杯热茶,(手语):小主子莫急,此事我已禀告主人,主人也准允我们搬去北民巷子。至于八大氏族的人还算不错,把北民巷子的一处民宅赠与我们居住。 “他们为何不让你们继续住在无心院?师父终有一日会回来的,他们怎能如此待你们。”栗海棠气愤不已,猜忌这事的主谋是谁呢? 阿伯摆手,(手语):小主子别多想,主人定会风风光光的被请回来。奁匣阁被毁,小主子住在西东跨那种地方实在不妥,不如搬来无心院暂住时日,待奁匣阁重建后再搬回去。 栗海棠恍然明白,这主意也许是诸葛弈暗中找某个族长商议的,是怕她吃苦受罪。 “师父事事为我而虑,我却……唉!请阿伯代我谢谢师父,但我决不会搬来无心院。我相信不需半月,师父定能风风光光的被请回来重新入主无心院。” 阿伯焦急地摇头,想劝海棠千万别自作主张,可他双手比划得画画一样也无法劝阻她。 青萝见状,忙过来劝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姑娘且慢动手,先听听主人如何安排吧。” 阿伯连连点头,只差开口吼一声“对呀”。 栗海棠思虑片刻,说:“半个月,若师父未归,我便自作主张了。” 阿伯觉得脑袋发涨,真恨自己为啥要装哑巴,瞧瞧他给自己挖下的大坑。 第712章 栗老头的假面 辞别老管家阿伯,栗海棠和青萝回到奁匣阁的西跨院,看到杨嫫嫫和乌银铃从东厢房出来,各自抱着一床厚被子。 “这是怎回事?” “银铃姑娘为大姑娘新做的被子,怕你夜里冻着。” 杨嫫嫫笑说,回头看不好意思的乌银铃。 栗海棠上前抢过乌银铃怀里的被子塞给青萝,拉着她的手说:“走,随我一起去后厨院巡视巡视。” “大姑娘别去巡视了,刚才栗二老太爷府上的小厮来传禀,半个时辰后栗二老太爷来访。沐浴热汤已备好,大姑娘快去沐浴更衣吧。” 乌银铃反拉着海棠回屋里去卸钗环。 栗海棠不高兴地撇嘴,抱怨:“老狐狸又来作甚?他已拿到一半的栗氏族权还想如何?难不成又来与我结盟灭掉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 “说不准。我瞧着栗二老太爷才是最有野心、最难对付的大奸佞。”乌银铃打趣,却得到海棠的认同。 小姐妹沐浴更衣后,清清爽爽地坐在一起吃半碗燕窝粥。彼时,杨嫫嫫进来禀告栗二老太爷来了,连同闫族长、乌族长也来了,还有三驾大车载着几口大箱子。 让杨嫫嫫把他们请去东跨院的东厢房用茶,待栗海棠和乌银铃去时正见三人其乐融融的畅聊莫族长善心养弃儿之事。 栗海棠进门,三人立即起身揖礼。 栗二老太爷笑言:“从莫氏中正府出来本想打道回府,中途才想起送给奉先女的谢礼还在身上便匆匆来访,还望奉先女恕我唐突之罪。” “栗二老太爷言重了,快请坐。” 栗海棠行万福还礼,又请闫族长和乌族长坐了,唤青萝来奉新茶。 乌银铃行礼后到外间去侍奉,等青萝端来新茶时她亲自送进来,举手投足皆是婢女一般。但海棠与她亲昵的三言两语又让他们察觉乌银铃在奁匣阁的地位与众不同。 栗二老太爷暗叹自己没个孙女送来,闫族长思忖着是否从旁支的府里选个女娃进来,乌族长则暗悄悄地打起讨好乌银铃的主意。 三个人各怀鬼胎,栗海棠看破不说破,表情淡淡地品茶。 “我这东西带在身边有些日子了,近来忙着族中的事便忘了。年纪大啦总爱忘东忘西的,还望奉先女别怪罪。” 栗二老太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绒盒子,没有绣纹也没有嵌宝。 “千万别是金钗呀银环呀,我去年收的钗环足够戴三四辈子的呢。”栗海棠边小抱怨边接过红绒盒子,托在巴掌上却不急着打开看。 栗二老太爷笑呵呵说:“知道知道。你最喜黄白之物,对钗环粉黛最厌弃。快打开,瞅瞅我送的礼可喜欢?” “那我不客气啦。” 栗海棠佯装羞赧,白皙纤指捏起盒盖轻轻开启,同样的红绒布上只有一把铜钥匙。形似如意的铜钥匙小巧玲珑,柄上嵌有红黄蓝三色宝石。 “哎呀,这钥匙极漂亮呢,我配条项圈做坠子。”栗海棠喜欢得很,拿出小巧的铜钥匙置于掌心仔细欣赏。 栗二老太爷乐呵呵,打趣道:“你若把它戴在项圈上,指不定多少人馋得流口水呢。” 闫族长和乌族长悄悄交换个眼色,他们对这把铜钥匙再熟悉不过。八大氏族的各府都有一个私库,私库的铜钥匙则掌握在正室嫡夫人手里。 栗族长的正室嫡妻栗楚夫人死后,栗氏族私库的铜钥匙下落不明,任谁也想不到竟悄无声息地落到栗二老太爷的手里。 如今栗二老太爷把私库的铜钥匙送给栗海棠,恐怕栗族长四兄弟知道后定捶胸顿足饮恨长叹。 栗海棠虽不知铜钥匙是做什么用的,但从闫族长和乌族长的脸上能看出端倪。她故作天真地问:“栗二老太爷还有吗?我想多做几个项圈子,一个上面坠一个。” “哈哈哈,栗氏族仅此一把。若奉先女还想要,恐怕要向另几位族长讨要喽。”栗二老太爷笑说,扭头看向闫族长和乌族长。 二位族长心中暗恨栗二老太爷太狡猾,自认吃亏送来私库钥匙讨好她,竟连他们也算计进来。老狐狸已阴谋得逞,连假面都懒得装一装啦。 闫族长陪笑道:“栗二叔抬举我们啦,我们的私库里钱少,哪能和栗氏族的私库比呢。想当初栗老哥娶楚家嫡女为妻的时候,楚家的八十八抬嫁妆全都充入私库。如今才过十几年的光景,私库里又堆积不少吧。” “哈哈哈哈,闫家侄子才是抬举我们啦。栗氏族的私库自老族长之后有出无进,当年楚家的嫁妆在大侄媳妇殁时便取出来单独存在一间银库里留给珅哥儿。栗氏族再难也不能动那些嫁妆,那是珅哥儿的亲娘给儿子留下的。” 栗二老太爷感慨万千,想到早逝的栗楚夫人还是老族长亲自登门说成的亲事,老族长病逝后栗族长突然变脸,对结发之妻日渐冷淡,纳娶一个又一个妾室。 栗海棠将铜钥匙放回红绒盒子里,说:“这份大礼我代珅哥哥收到下了,也代珅哥哥感谢栗二老太爷的恩赐。” “哎?别别别,这是我送给奉先女的大礼,与珅哥儿有何关系?”栗二老太爷急忙解释,却奈何她执意不肯收下。 闫族长和乌族长心里嘲讽栗二老太爷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私库若是他自己的,估摸她会不等天黑就领人去搬空。可私库是栗氏族的,又与栗君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又怎会起贪心呢? 说来说去,小姑娘是个很有原则,很守自己规矩的孩子。聪慧,果决,勇敢,懂得适可而止,亦懂得进退时宜。 栗二老太爷不再多言解释。 闫族长取出一张礼单,说:“奉先女,这是存放二十万两金子的地址,我已命人将宝钞封存在箱子里送至门外,你可随时拿宝钞去取金子。” “多谢闫族长,三日后待我取完金子,定将玉蛋和绿猫眼石送到府上。” 栗海棠收好礼单,看向乌族长。 乌族长双手揣在袖子里,眼神闪躲着不敢与她对视。临门一脚,他竟有些心疼那二十万两金子啦。钱太多,真值得拿出来换个孩子吗? 栗海棠见乌族长临阵退缩,也不强求。反正秘方在她的手里,乌族长几时想要儿子定会送钱来买。 唤来乌银铃亲自送三位贵客出门,栗海棠领着青萝去西跨院找来杨嫫嫫和李嫫嫫商量兑换二十万两金子的事情。 而送三位出门的乌银铃被乌族长强行拉到马车里,待下车回来后直接回自己居住的东厢房,连晚膳都没有出来。 第713章 信任换来忠诚 用过晚膳后,栗海棠穿着单衣外裹棉被来到东厢房门口,不敲门,就趴在门缝儿偷听屋里的动静。 时间久了,站得两条腿又麻又冷。实在扛不住了,她轻轻踢几下门,扯着喉咙大喊:“冻死啦!冻死啦!你到底要怎样啊!明知道我在外面还不开门,想冻死我吗?” “是你偏要在门外偷听,怎能怪起我来呢。” 乌银铃打开门请海棠进去,微弱烛光下仍看出她的眼圈红红的,脸颊亦有泪痕。 栗海棠裹着被子就往内室的土炕上扑,边爬炕边抱怨:“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早知道一把火烧了奁匣阁,我该提前让暗卫把咱们的冬衣救出来的。” “栗族长和栗云梓若让你提早知道,他们的阴谋还能得逞吗?” 乌银铃将自己的一个暖手铜炉换好新炭木,放了清淡花香的香片。捧来塞给海棠,又走去外间倒热茶来。 栗海棠抱着暖手铜炉窝在热炕上,反驳:“就算我提前知道也不会阻止他们。没有他们这一把火,栗族长怎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栗族长咎由自取,大姑娘才置身事外。若反过来栗族长阴谋得逞,如今被人唾骂的是大姑娘呀。”乌银铃搬来炭火盆在炕边下,拿来干净的棉巾子为她擦干头发湿冷的冰珠。 栗海棠捧着热茶浅饮,看乌银铃掬着她的头发擦干,轻柔细心得像对待一件稀世宝贝。她不免感叹自己从贫家农女变成尊贵的奉先女,越来越忘本了。 “你别替我擦了,快去裹被子和我一起躺着。” “我不累。” 乌银铃浅浅微笑,专心为海棠擦头发。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坐来身边,指指她泛红的眼圈,“为什么哭?乌族长又刁难你啦?” 乌银铃摇摇头,默声不语。 栗海棠裹紧被子往后一倒,半靠着软枕望向屋顶的梁,不急不徐地说:“来让我猜猜。” “大姑娘别多想。” 乌银铃咬唇,眼圈里泛泪光。 栗海棠不理她,自言自语:“乌族长心疼那二十万两金子,又想尽快生个儿子来继承他的族长之位。宫廷秘药方在我的手里,我的身边时时刻刻有暗卫保护,他派多少人来抢夺都会无功而返,且会激怒我。与其费尽心思派人来抢,不如威胁你近水楼台来偷。” 乌银铃瞠目,“大姑娘知道?” “猜的。” 栗海棠骄傲的笑,拉着乌银铃一起靠躺着软枕同望屋梁,说:“人啊都是自私的,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原谅你。” “大姑娘相信我不会背叛吗?” “为何不信?” 悄悄握住乌银铃的手,栗海棠轻轻闭上眼睛,“银铃姐姐,我很羡慕你。你尚有机会能拼尽全力保护母亲,而我纵然有权有势也护不住母亲和弟弟。唉!” “大姑娘将我的母亲保护得很好,乌族长和父亲使了浑身解数亦未能寻到母亲的行踪。母亲前日来信说已对父亲心死如灰,再不愿与父亲有任何瓜葛。母亲叮咛我安心留在大姑娘身边服侍,若有一日大姑娘升仙祭祖……母亲会亲自来磕头,接我一同远走高飞。” 乌银铃握紧海棠的手,含泪道:“大姑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会恩将仇报的帮乌族长偷秘方呢。大姑娘信任,我亦肝脑涂地誓死效忠。” “傻姐姐啊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快呸呸呸几口,全当刚才说得不作数。”栗海棠屈指替她擦掉眼角滑落的泪珠,柔声劝说。 “我置身于风雨飘零之中无依无靠,除了师父便是你、青萝、杨嫫嫫。即便李嫫嫫和刘二娘也隔着一层心思,终不能安心。你能如待诚心待我,我自然要替你而想。再过两年你及笄之岁,我便替你张罗婚事。你若有心仪之人定要告诉我,万不可一时羞于齿而悔终生啊。” 乌银铃感激地点点头,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一直担心海棠会误会她与乌族长有牵连,现在所有担忧都不在了。 栗海棠让出一半的被子盖住她,好奇地问:“好姐姐告诉我,乌族长拿什么来威胁你的?” 想到被强拉进马车里受威胁,乌银铃恨得牙痒痒,说:“乌族长太无耻,竟用我的姻缘来威胁。若我答应偷秘方,他就去找闫族长说媒;若我不肯偷,他就将我接出奁匣阁嫁去漠北的苦寒之地。” “哎哟,乌族长想得真好。” 栗海棠啧啧感叹乌族长好算计。嫁给闫氏族唯一的继承人闫礼做正室嫡妻,待闫礼接任族长之位后,乌族长可利用乌银铃来争夺闫氏族权。到时候坐拥两大氏族的权势和财富,乌族长的儿子就是同辈人中最风光的子弟。 乌银铃愤愤道:“他想得美。闫族长和闫礼都不是省油的灯,岂会识不破他的阴谋。他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才不上当呢。” “唉!与那群老狐狸斗,咱们要步步为营、处处提防,若踏错一步落入他们的陷阱里定会万劫不复。” 回想一年来整日明争暗斗、阴谋诡计的日子,栗海棠感到疲累。 乌银铃心疼地侧身将她抱住,手轻轻抚顺她的背安慰:“别怕,上天入地我陪着你。” “好。” 淡淡一声,栗海棠陷入沉沉的梦乡里。 梦里她看到乌族长得到秘方后狂妄大笑,看到乌银铃被五花大绑地送去祭祀场以偷盗之罪施以杖刑,看到乌银铃的母亲玉娘子匆匆赶来抱着女儿的尸体仰天大哭,看到八大氏族的人群情激愤挞伐她的冷血无情。 “她在哭?”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打破满室寂静。 乌银铃悄悄放开梦中流泪的海棠,爬下热炕到外室去了。 少年轻柔得将海棠抱来怀里,一身冰冷气息让她蹙起漂亮的叶儿眉。 “傻丫头不怕,我在呢。” 梦乡里,一片阴云罩顶,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道大雷轰隆劈下,正中狂妄大笑的乌族长。 栗海棠猛然惊醒,半梦半醒中恍惚看见一张熟悉的俊美绝世的容颜。樱粉唇微开,自狐疑地呢喃。 “师父?师父?” 第714章 险些落入陷阱 诸葛弈哑然失笑,捏捏已不再圆润的小脸,心疼得紧。 “师父,你在我的梦里?” “嗯,有可能。” “哦!白高兴一场,还以为你回来看我呢。”栗海棠失落地闭上眼睛,樱唇嘟嚷抱怨:“自己的老窝都拱手送人了,还在乎我这个笨头笨脑的徒弟吗?” “正因为徒弟太笨,我才更不放心呀。” 诸葛弈拉着她的纤细胳膊慢慢起来,搂入怀里轻轻抚顺娇弱的背。在她耳边嗓音温润温柔地呢喃:“心爱的人在这里,我怎会舍得离开呢。再等些时日,我定会重回瓷裕镇守着你、护着你、宠着你。” “哼!梦话不作数,师父骗我。” 栗海棠气鼓鼓着小脸扭开不让他捏,翻身子滚出他的怀抱。 诸葛弈笑出声,大手拍拍她的娇背,无奈笑叹:“真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师父可以不要我呀。” 栗海棠裹住被子滚到热炕的角落里,睁开清亮的曜黑杏眼凝睇坐在炕沿儿的俊美少年。虽几日不见,却发觉他身上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凛。纵然看她的眼神亦如往昔那般似水温柔,龙眸中未褪尽丝丝肃杀戾气。 “师父,有人惹你生气吗?” “是啊。” 诸葛弈朝她伸出大手,说:“栗二老太爷欺人太甚,我从祁山镇回来便听闻他将栗氏族私库的钥匙给了你,我一怒之下打伤他的孙子给他些警告。” “什么都逃不过师父的眼,栗二老太爷送来铜钥匙果然包藏祸心。”栗海棠裹被子像条虫子似的拱回诸葛弈的怀里,歪着小脑袋枕在他的胸膛,庆幸道:“幸好我拿到钥匙后从未去栗氏族的私库,免招他人口实。” 诸葛弈单臂搂紧她,冰冷大手捏捏瘦削细嫩的脸蛋,柔声夸赞:“你做得很好。” 栗海棠唤乌银铃把存放铜钥匙的红绒盒子取来,乌银铃见诸葛弈在此亦不便进来,便让青萝送来盒子,她去了西厢房找杨嫫嫫学绣花。 红绒盒子里的如意形铜钥匙根本入不得诸葛弈的眼,瞥一眼便随手置于炕桌上,搂紧小姑娘叮咛:“栗君珅已休书数封向我表明不愿回来参与夺权之争,请我们务必保住栗族长的命。如今栗二老太爷搅浑水,栗二爷在我们的辅助之下势头渐胜,你暂且打消为栗君珅留家底的念头。” “依师父之意,这私库的钥匙该交给谁呢?” 栗海棠忽然发觉这小巧玲珑的如意铜钥匙像一块烫手山芋,既留不住又送不出,真让人愁烦。 诸葛弈的修长食指轻揉她的眉心,柔声道:“不愁不愁,我已为它寻好了去处,明早你只管送去便是。” 栗海棠大喜,忙问:“送给谁?” “栗夫人。” “她?” 见她撇嘴不情愿的小样,诸葛弈忍俊不禁,柔声劝道:“八大氏族的私库钥匙皆由正室嫡夫人执掌中馈。自栗楚夫人死后,栗氏族的私库钥匙便下落不明,栗族长迫于无奈只好一边派人寻找钥匙,一边另盖私库备用。谁能想到如意钥匙竟悄无声息地握在栗二老太爷的手里。” “师父,他将钥匙送给我,这不是祸水东引陷我于危险之中吗。栗族长、栗二爷定会为抢夺私库钥匙而与我为敌,栗二老太爷置身事外乐得轻松。” 栗海棠恍然明白自己被算计。夺权之际,栗二老太爷将私库钥题送给她,摆明自己不私吞的态度免招栗族长和栗二爷先合力谋算他,反而让栗族长和栗二爷各怀贪心来争夺她手里的钥匙,栗二老太爷坐山观虎斗。也许栗族长和栗二爷两败俱伤时,他更称心如愿地坐收渔翁之利。 “太可恶了!栗二老太爷太可恶了!” “拆揭他的阴谋,把私库钥匙送给栗夫人。咱们静静地看着,看他们三方打得头破血流。” 诸葛弈将红绒盒子塞到海棠的小手里,说:“无心院空出来给你暂居,你要替我守好焚香阁,万不可让人闯进去肆意翻找。” “师父几时回来?” “要看乌族长几时大梦初醒。” 留下这句意味深藏的话,诸葛弈又叮咛海棠几句便匆匆离去。 栗海棠盯着红绒盒子思忖栗二老太爷怎甘愿将私库送给她呢?难道私库里的金银已经…… “影卫,去查查栗氏族的私库还有多少银子。行事小心,不可引人注意。” “是。” 凭空传来一声应话,低沉的几乎细若蚊声。栗海棠已习惯这些潜伏暗处的护卫们,有时候也会心疼他们终日不见天光的辛苦。 见天色快亮了,栗海棠裹着被子回到正房的西卧室去沐浴更衣,唤来一夜未眠的乌银铃叮嘱她留在家里好睡,便带了青萝乘马车赶去五味居。 美其名曰是想吃五味居的早膳,实则派人去栗氏族村的栗氏中正府请栗夫人前来“叙旧”。 自从栗族长和栗云梓合谋焚毁奁匣阁,栗夫人帮理不帮亲的举动惹怒了栗族长,不仅被罚回金佛堂,连两个亲女儿也落井下石的要断亲。 如今,栗夫人身怀八月孕,住在金佛堂里无人问津,唯有心腹王嫫嫫陪护在身边终日安慰开解。 忽听到栗海棠请她到五味居一起用早膳,栗夫人毫不犹豫地走出金佛堂,不顾王嫫嫫的劝阻乘马车赶到瓷裕镇的五味居。 马车抵达五味居门前时,已时至午膳。 王嫫嫫小心翼翼地扶着栗夫人下车,怨愤地瞪了迎在门口的青萝,语气不善地问:“你家大姑娘呢?怎不见她来迎着我们夫人。” 青萝嗤笑一声不作回答,只恭敬地向栗夫人万福,“奴婢拜见栗族长夫人,请族长夫人移步二楼雅室,大姑娘已在雅室久候多时了。” “烦劳青萝姑娘引路吧。” 栗夫人斜睇气焰嚣张的王嫫嫫,有些后悔带着王嫫嫫来了。近日她暗中观察,发现王嫫嫫常常在深夜溜出后门与人私见。 她也曾悄悄尾随过,与王嫫嫫私见的是个少年,二人在大树后不知密谋什么,之后王嫫嫫又如往常一样回来服侍她。 王嫫嫫不恭敬的样子让栗夫人厌恶,可又念着她是自己的奶母又是心腹,多少疑虑也打消了。 主仆二人随着青萝来到二楼的一间雅室,临街的雅室只供给熟客,尤其是金字号的雅室更是花钱也难求来的。 栗夫人抬头看雅室门楣上的匾额“金艳群芳”,不禁暗道栗海棠与五味居的东家有着怎样的关系,竟能独享金字第一号。 第715章 如意物归原主 五味居的金字雅室有专门为女宾客而设的独室,共四间。分金字一号雅室:金艳群芳;金字二号雅室:金蝶翩舞;金字三号雅室:金香琼玉;金字四号雅室:金桂幽兰。 平日栗夫人等各府的夫人们邀友来五味居小聚时,最有脸面的女熟客一掷千金仅能得到金字三号雅室。八大氏族的族长夫人因身份不同,又与五味居老掌柜熟络些可得金字二号雅室,已令众人羡慕。 如今,栗海棠能得金字一号雅室,栗夫人不禁怀疑她与五味居的神秘东家之间有何关系? 栗海棠端坐于窗边的美人榻上欣赏外面晴阳飘雪的奇景,白皙小手伸出窗外,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温暖娇嫩的掌心瞬间融化。 栗夫人抚着高高隆起的孕肚站在门口,柳眉深锁地凝睇漂亮的小姑娘。短短半月未见,小姑娘的容貌又变得漂亮了。 “冬日晴阳竟飘起雪花,看来人世间有大冤情呢。” “六月飞雪吗?人世间的冤情何其多,老天爷哪顾得过来呢。” 栗夫人揶揄,抚着隆起的孕肚走来美人榻坐下,与海棠一同欣赏窗外的晴阳飞雪,幽幽道:“奁匣阁是你烧毁嫁祸给相公和梓儿的,对不对?” “栗夫人臆测之事,我不作回答。” 栗海棠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绒盒子,栗夫人看到大惊失色,结巴问:“你,你怎会,怎会有它?它不是,不是丢了吗?” “看来不必我多言,栗夫人已知晓盒子里藏着什么。” 栗海棠将红绒盒子放到栗夫人的手里,说:“物归原主。” 栗夫人垂眸,打开红绒盒子盖,取出小巧精致的铜钥匙,苦叹道:“栗氏族私库的钥匙形似如意,真正如意的又有几人?栗楚夫人殁了,这私库钥匙下落不明,相公为此发了一顿好大的脾气。” “栗二老太爷藏了私库钥匙,其中隐秘只有你们一家人知晓。我是外人,拿着栗氏族私库的钥匙于理不合。本想等珅哥哥回来后亲手交给他,如今他不愿归来参与夺权之争,我便交给你吧。” “你为何不送还栗二老太爷,你与他不是盟友吗?” “比起栗二老太爷,我更愿意相信你。” “为何?” 栗夫人疑惑不解。 栗海棠伸手轻轻抚摸栗夫人隆起的肚子,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相信栗夫人爱子如命,定为其计深远。栗二老太爷争权逐利只为圆自己的贪权婪财之愿,若得不到亦会毁之。而栗夫人为爱子谋权势、保栗氏族必会拼尽全力。” “你想利用我来制衡栗二老太爷?” 栗夫人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小姑娘的聪慧。看似栗氏族风波骤起已无法控制,栗族长、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之间的势均力敌不分高下,实则背后有栗海棠在步步为谋地掌控着。 栗海棠摇头,佯装无奈地轻叹:“栗夫人太高估我啦,我哪敢利用你呢。我将私库钥匙还给栗族长,实在是不想落入栗二老太爷的陷阱里。” “陷阱?” 栗夫人斜睨一脸哭笑不得的小姑娘,又看看手掌里的铜钥匙,再联想到近来听闻的各路消息,一个答案已跃入心间。 栗海棠讥讽冷笑说:“栗二老太爷算盘打得精,见我以一块玉蛋卖给闫族长二十万两金子,他便送来栗氏族私库的钥匙,摆明让我有地方存放那些金子。可他忘了,玉蛋是翎爷给的,绿猫眼石也是翎爷给的,就算闫族长送来二十万两金子也该送去翎爷的私库,哪轮得到他来垂涎?” “唉!真是越老越糊涂呀。” 栗夫人轻叹,把铜钥匙放回红绒盒子里,说:“真聪明,竟想到利用我来避开栗二老太爷的谋算。海棠呀,我越来越羡慕你的七窍玲珑心。” “我也羡慕栗夫人能屈能伸更胜大丈夫。” 互相吹捧有何难,反正不费啥力气。 栗海棠恭维着栗夫人,手在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感叹:“母亲怀着弟弟的时候,我也常常这般,母亲说弟弟出生后定与我最亲近。” “可惜我那两个闺女都不喜这孩子,整日也不来佛堂看看。” 栗海棠的话让栗夫人顿感失落,亦有着怨气和无奈。 “这都过了午膳的时辰,栗夫人怀有孩儿最禁不得饿。”栗海棠小心扶着栗夫人来到八仙桌边坐下,唤店小二上膳。 栗夫人将红绒盒子藏好,与栗海棠闲聊几句,便默不作声地用膳。膳毕,二人相辞各自乘马车离开五味居。 栗海棠乘车回到奁匣阁,直接在西跨院的角门外下车入内,迎面便见杨嫫嫫扶着一瘸一拐的乌银铃从奁匣阁后院走来,恰巧穿过西垂花门。 “大姑娘回来了。” “崴脚啦?” 栗海棠上前帮忙扶着乌银铃,略提裙子察看她的脚。 乌银铃悄悄对杨嫫嫫摇头,杨嫫嫫只好闭上嘴巴,谨小慎微地扶着她进到东厢房,唤一个老婆子端来热水。 栗海棠与乌银铃同坐炕沿儿,问:“后厨院才盖了一半就要讨赏钱,我昨儿已告诉监工的宝豆儿别轻饶带头闹事的工匠,你何苦亲自去与他们理论呢。” “大姑娘怎知道……” 乌银铃惊讶得欲言又止,仍不解海棠出门在外怎会知晓她与一个年轻工匠吵架之事。 杨嫫嫫也诧异不已,小声问:“大姑娘听暗卫说的?” “我又不是傻子瞎子聋子,难道自己不会想、不会看、不会听吗?”栗海棠杏眸圆瞪,边为乌银铃热敷脚踝化去淤青,边说:“昨儿已有工匠带头闹事,我暗中叮嘱宝豆儿不必理睬,若闹大了就去请栗二老太爷的孙子来整治他们。” “大姑娘有意放任他们的?” “是呀。不然你以为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工匠前些天还勤勤肯肯的,怎昨儿突然翻脸叫骂钱少呢?背后指不定有人唆使,他们才胆大包天的来讨赏钱呢。” 乌银铃懊恼自己不该冲动,反坏了海棠的谋划。 杨嫫嫫深思,问:“栗二老太爷示好大姑娘,又怎会暗中唆使工匠闹事呢?” “因为我还没急着去兑换闫族长送来的金子呀。” 栗海棠一言揭穿,杨嫫嫫和乌银铃却是一头雾水。 第716章 老熟人的徒弟 见乌银铃和杨嫫嫫仍茫然无知的神情,青萝替海棠取来墨狐大氅,笑说:“银铃姑娘和杨嫫嫫怎没听懂大姑娘的话呢。” 杨嫫嫫尴尬说:“我还真没明白大姑娘的意思。” 青萝为海棠穿戴,又捧来暖手铜炉,说:“栗二老太爷送栗氏族私库钥匙正是打了闫族长那二十万两金子的主意。今儿见大姑娘在五味居将私库钥匙还给栗夫人,栗二老太爷心急坐不住了。” “原来如此。” 乌银铃恍然大悟,问:“大姑娘可有计策?” 栗海棠神秘一笑,拍拍乌银铃的肩,“我先去找阿伯商量,回来再与你说说计划。” “好。” 乌银铃和杨嫫嫫一起送海棠至西跨院的后院罩房,青萝也换好黑色的夜行衣,与海棠在暗卫的保护下翻越无心院的后花园高墙,从假山之腹的密道行去北民巷子的探子窝。 自从老管家阿伯和侍童小左及小厮们被赶出无心院,被安排住在北民巷子的一处荒宅。这座荒宅属于栗二老太爷的一位老奴,那老奴死后无人继承便荒废了。 幸好荒宅与探子窝相隔不远,为避开各府的探子监视,老管家阿伯暂住几日,待各方眼线稍加懈怠后再悄悄离开。 栗海棠和青萝随着暗卫们穿过漆黑幽长的密道来到探子窝的枯井口,便看见久候多时的鬼手冷肆。 冷肆默不作声,对暗卫比划一个“隐”的手势,暗卫们立即护着海棠和青萝往后退。 栗海棠紧张地悄握拳头,倾前身子站在暗卫身后偷听枯井口传下来的声音。 枯井口,冷肆寒噤着一张凶狠的刀疤脸,悠哉地坐在石砌的井沿上睥睨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少年。 “你们是什么人?” 栗君武打量着悬着二郎腿坐在井沿儿的丑疤脸男人,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戾气息深深吸引。 冷肆不屑地瞥了眼发出质问的少年,伸手采一根井沿儿旁的枯尾巴草叼在嘴里,对站在少年旁边的属下扬扬下巴。 那属下会意,对少年说:“咱们是混江湖讨饭吃的闲人,小公子来咱们的老窝有何贵事?” 栗君武睨了属下,往前一步向冷肆揖礼:“晚辈栗君武,乃栗氏族栗二老太爷的孙子。今日奉祖父之命前来邀请冷大侠到家中作客,不知……” “引狼入室,你们不怕吗?” 冷肆嗤之以鼻,扭头吐出枯尾巴草,对属下招招手,“赶出去!咱们今晚有大事要办,没空理睬一个没权没势的老棺材。” 栗君武一听丑疤脸的男人竟称呼自己的祖父是老棺材,大怒喝道:“放肆!祖父乃栗氏族德高望重之人,岂是你能侮蔑的?快快随我去请罪,否则休怪我不客气啦。” “呵呵!不客气?” 冷肆亮亮拳头,说:“你想动手就来吧。打赢我,随你处置!” “我!我!” 栗君武火冒三丈,当着满院子匪气深重的人们,他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他也想试试自己的功夫能否与这位丑疤脸的男人打几回合。 冷肆无视少年的愤怒,嗤笑道:“年少气盛,成不得大事。”大手指向那属下,移向愤怒中的少年,“你陪他玩玩,下手别太重。” 属下乐了,攥攥拳头,呸呸两口,说:“大总领放心,咱下手有准儿。” “有准儿就好。” 冷肆继续悠哉地坐在井沿儿,大声说:“速战速决,老子还要趁天黑去无心院的库房搜罗点值钱的货。诸葛子伯是燕峡翎爷的大掌柜,他走得匆忙,估摸着没带走多少宝贝。” “是。大总领放心,咱下手有准儿。呸!呸!啊——!” 属下大喊一声,抡起拳头跑向栗君武。 栗君武听到丑疤脸男人说要“搜罗”无心院的库房,暗道不妙。想编个理由撤身离去,谁知他未开口已被冲过来的属下攻袭。 措不及防地挨了一拳,栗君武屏住呼吸倒退数步,双拳交叉在胸膛前,说:“如此,晚辈失礼了,请前辈指教。” 属下双拳作可攻可守之势,笑道:“好说好说。小公子请吧!” “啊——!” 栗君武暴发出洪亮的吼声,脚底生风、拳风刚劲,一招又一招皆向属下的要害命门下手,动作敏捷如脱兔,拳劲猛烈如劈山之势。 属下原本见招拆招,笑嘻嘻地逗着少年。可二人过招百余之后,属下便认真起来,招势也与之前的嬉闹挑衅不同。 坐在井沿儿的冷肆眯起锐利的双眼紧盯少年的招势,每一次的攻和每一次的守都让他嗅觉出一股子熟悉感。 当栗君武使出一招龙潜深渊偷袭成功之时,属下也用一招虎爪钳住少年的脖子。 “呼!晚辈输了。” 咽喉被锁,栗君武收势认败。但他不觉得丢脸,反为自己能与江湖高手过招而高兴。 “啪!啪!啪!啪!” 冷肆鼓掌,站起来慢慢走向栗君武,赞叹:“果然名师出高徒。” 栗君武怔愣,“你看出我的招势?知道我的师父?” “龙潜深渊是他名震江湖的绝技。想当年他一招打遍天下无敌手,连皇城的大内高手都不放在眼里。” 冷肆双手叉腰认真端详仍气喘吁吁的少年,说:“可惜你的资质仍不如他当年的万分之一,否则青出于蓝便指日可待。” “你的意思是我不行?” “嗯。不行。” 冷肆很耿直地回答,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说:“把这钱给他。” “我该如何向师父禀明呢?” “不必。他见到银子自然明白,你无需多言。” 冷肆双拳背后走向房子,路过属下时,阴恻恻地说:“整日喝酒吃肉,懒于练武。你若继续如此,我即刻废了你。” “大总领恕罪,属下再不敢了。” 属下畏惧地低头。 冷肆回头看一眼拿着碎银子发呆的少年,没想到少年竟是老熟人的徒弟,看来动不得、杀不得。 “送小公子和他的人离开。” “是。” 属下乖乖地请栗君武和他带来的护卫们离开,从始至终不敢多说半个字。 守在枯井密道的栗海棠和乌银铃听到井口的动静后,派个暗卫先上去探查探查,待院子里风平浪静之后才悄悄拾阶而上,一路小跑着进到房子里。 第717章 臭皮匠有力量 今夜的探子窝聚集的人不少,除了鬼手冷肆,千夜和黄石头,还有老管家阿伯、侍童小左和影卫首领。 栗海棠派去探查栗氏族私库的影卫又被安派去监视栗夫人,故而复命之事交给影卫首领,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影卫首领的真容。 青萝陪海棠进门后又出去,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众人皆恭敬行礼。 栗海棠万福礼,又郑重地向阿伯行礼。 阿伯揖礼,(手语):小主子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阿伯且先歇歇,我想先问问栗氏族私库之事。”栗海棠看向影卫首领,颌首道:“劳烦首领亲自来了。” “小主子客气。为小主子效力乃我等荣幸,实不敢小主子这声劳烦。”影卫首领抱拳行礼,郑重道:“小主子派影卫去探查栗氏族的私库,里面确实有问题。” “坐下来说。” 栗海棠邀请几位都坐下来,才听影卫首领继续禀明。 影卫首领禀告:“栗氏族有两座私库,一老一新。老私库的钥匙正是栗二老太爷送给小主子的那把铜如意,传自已逝的族长夫人栗楚氏。” “栗楚氏夫人病逝前亲手将铜如意托付给栗二老太爷,请他念在与栗氏老族长的兄弟之情保护栗氏嫡长孙君珅公子。栗二老太爷便私藏了铜如意,直至前日献于小主子。” “栗二老太爷确如小主子所猜测的那般,打着送私库的名头献铜如意,实则贪念着小主子与闫族长交易的那二十万两金子。若有一日栗二老太爷夺取栗氏族权之后,定会向小主子讨回铜如意,小主子存在私库里的金子也顺理成章的被他占为私有。” 听完这席话,栗海棠长舒口气,笑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明面上送私库、暗地里谋算我。为霸占金子,他还真是良苦用心呀。” 冷肆讥笑说:“他怎就断定你会把金子存在私库里?” 阿伯呵呵,(手语):因为赶走我们的人正是栗二老太爷。锁了无心院,奁匣阁的银库毁了,他送来的私库亦如及时雨。小主子与闫族长、乌族长不睦已是世人皆知的,金子定会兑出来自己保存。 栗海棠狂点头,“对呀,我已想好釜底抽薪的好法子,只是需要很多人来帮忙。” 阿伯摆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手语):这是主人临走前交给老奴的,请小主子定要仔细阅看。 “师父和翎爷回燕峡镇吗?” 栗海棠取出信纸阅看,竟被信中的内容惊诧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阿伯拍拍她的肩,(手语):主人知道探子窝和贼儿窝是小主子的心血。初时也不忍心毁之,可北民巷子太引人注意,各方势力皆暗藏于此。及早迁移到别处,免遭牵连。 “牵连?” 栗海棠不明白,看向影卫首领。 影卫首领也不敢多言,看向鬼手冷肆。 冷肆轻叹,说:“我们安派在栗氏四府的探子回报,不仅栗族长想毁了北民巷子里的各方势力,连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也在密谋探。在他们查到各府的探子窝之前,咱们先悄悄迁出。到时候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劫什么?” 栗海棠好奇。探子窝又没藏着金银,有什么值钱东西呢。 冷肆笑说:“密信呀。探子窝里藏着不计其数的隐密消息,若能获取一半足够八大氏族的老狐狸夜夜失眠的。” 阿伯认同地点头,影卫首领也难得露出笑容,千夜和黄石头更是激动得等不及施展盗技。 栗海棠瞧着这几个臭皮匠,又看看诸葛弈的亲笔信,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好吧,那二十万两金子交给你们啦。” “多谢小主子信任。” 冷肆等人恭敬齐声道。 阿伯抢走她手里的信丢进炭火盆里,又取出一个漂亮的锦盒,(手语):冬至节快到了,主人恐赶不回来陪小主子过节,吩咐老奴将此物交给小主子。 “师父去哪儿啦?赶不回来。” “祁山镇,去见秦五爷了。” 冷肆拍掉袍摆上不知何时沾的泥点子,说:“先不管他几时回来,咱们商量迁离北民巷子的大事吧。” 阿伯取出一张纸,(手语):瓷裕镇西边的平安巷子是北方商族迁徒于此落户的聚集地。居住平安巷子里的人们皆来自北方,民风彪悍、耿直豪义,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对他们既畏惧又讨好,各府的探子只敢在平安巷子的木牌楼外探头探脑,从不敢逾越半步。 “那平安巷子有咱们的宅院吗?” 栗海棠好奇。 阿伯点头,(手语):主人早已在平安巷子买下两座大宅院,可作探子窝和贼儿窝之用。 “嗯。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两路。今夜,阿伯领着人迁至平安巷子,我领着护卫们去闫族长的钱庄去兑金子。” 栗海棠系好墨狐大氅的带子,说:“我领着护卫去兑金子,金子送到这里,再由枯井密道运去无心院。” 冷肆笑说:“这法子好。运完金子,把枯井密道炸毁。” “不能炸,留着给他们。”栗海棠看向阿伯,“阿伯,劳烦你亲自往栗族长府上走一趟,把金子藏在枯井密道的消息告诉他。” 阿伯点头。 栗海棠又对影卫首领说:“给栗二老太爷的府上送消息就劳烦首领安派,时机定要妥当,定让栗二老太爷与栗族长一起进入枯井密道。” “明白。” 影卫首领抱拳领命。 栗海棠长舒气,对冷肆、千夜和黄石头说:“冷大哥,千夜大哥,石头,你们率人乔装改扮混到乞丐窝去,半个时辰后我去乞丐窝寻你们。” “好。” 冷肆、千夜和黄石头抱拳行礼,随着影卫首领一起离开。 栗海棠拉住欲走的阿伯,又唤住侍童小左,说:“师父的焚香阁定要守住,待你们搬去平安巷子,我便召集八大氏族的人告请移居无心院。” 阿伯摆手,(手语):小主子不必为焚香阁担忧了,主人今夜回来正为焚香阁而来。焚香阁已毁,守与不守都一样啦。 栗海棠怅然若失,问:“师父不准备回来吗?” 阿伯抓来她的小手,在掌心写下:三顾茅庐。 “乌族长?” 阿伯会心一笑,对海棠竖起大拇指。 第718章 大肆兑换金子 寒冬腊月的夜风锋利如刀,刮在脸上仿佛能划出无形的伤口微微刺痛着,狂风吹动树摇、屋瓦掀飞,直到子时过后忽然风停树止、万巷皆静。 衍盛堂大殿是镇中心最高的建筑,冬夜雪寒中站在大殿的屋脊上远眺黑漆中的镇子仿佛置身鬼域丰都城。 寒风又起,栗海棠执拗地站着,裹紧了墨狐大氅不让风钻入一丝一毫。 “小主子回去吧,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好?” 影卫首领苦口婆心的劝着,懊恼自己为什么答应鬼手冷肆留下来保护小主子的安危呢。再望一眼茫茫夜色,好羡慕那群东奔西跑忙于执行任务的小兔崽子们,此刻一定脸上厉害、心里乐呵地拿着宝钞兑换金子呢。 栗海棠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笔直地站在屋脊上眺望镇子最南边一个平淡无奇的民居巷子。 经探子们暗查,闫族长大张旗鼓地来送宝钞,并大方承诺她可随时到闫氏银庄兑换金子。但离开之后,闫族长下令将各个银庄的金子全部秘密送去南喜巷子的十几座私宅,更得意说栗海棠若能寻到私宅就兑金子,若傻乎乎地跑去银庄兑金子就谎称银库存金不足,兑不得。 整座瓷裕镇死寂沉沉犹如荒野,一行黑衣人悄然无声地奔走在空寂的街巷里。在无数民宅的房顶亦有数不清的魁影闪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朝着瓷裕镇宁静的十条巷子深处瞬间失去踪影。 南喜巷子由十几条纵横交错的小巷子而成,每条小巷子约有十余户民宅,两户大宅。经过百年的变化,最初百姓聚居的南喜巷子渐渐被闫氏族的旁支族人们取代。有些脸面的奴才们也悄悄在此买下一座小宅院留作养老之地。久而久之,南喜巷子变成瓷裕镇中的闫氏族村。 不仅闫氏族人会抢占镇子里的巷子,其他几个大氏族的族人们有钱后也会弃老房而迁居镇子中,一来是做小本生意,二来为子女婚嫁而考虑。 此刻座落于镇子最繁华街市中心的花间楼,闫族长与无言公子彻夜畅聊,大谈风月、挥墨丹青,丝毫不担忧自己秘密迁移到南喜巷子私宅的那二十万两金子。 无言公子不揭破闫族长的鬼心思,静如止水地等待今夜的结局。他也想知道失去诸葛弈亲力亲为的教导,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否斗得过笑面虎闫族长。 凝望窗外的夜,无月亦无星,唯有呼啸的风在怒吼着,卷起残败的落叶和漫天尘沙没有方向的冲着。 今夜的南喜巷子看似平静,实而波涛暗涌。 第一巷子尽头最大的一座豪宅里传出惊慌失措的喊声,满院子的人被五个蒙面黑衣人拿着大刀逼退回屋子里,为首的一个蒙面黑衣人拿出一张闫氏银庄的宝钞。 畏畏缩缩的男主人看到宝钞,立即变了脸色,勉强僵硬得站直,厉声厉色地说:“兑钱去银庄,跑来我家胡闹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拿着宝钞的蒙面黑衣人摇摇手里的大刀,大刀上铁环“哗啦哗啦”响,意在威胁。 男主人吞吞口水,仍装作强硬地说:“滚出去!闫族长欠钱,你跑我家来作甚?再不滚出去,我要报官啦!” 蒙面黑衣人站得纹丝不动,手里的大刀仍“哗啦哗啦”地威吓快要挤成一团的十几人。 忽然,屋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一声悦耳的鸟啼。 蒙面黑衣人走上前,把宝钞往男主人的胸口一拍,转身潇洒而去。男主人惊呆地捂着胸口那张宝钞,等到回神儿时才察觉有异。 “糟了!他们这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快,快去地牢瞧瞧。” 男主人催促小厮们奔去后院的地牢,看看藏在地牢里的金子是否还在。 短短三句话的时间,一万两金子不翼而飞,只留下敞开盖子的大箱子,以及…… “老爷,这有信。” “快送去花间楼交给闫族长。” “是。” 小厮揣好信,飞奔出地牢。 男主人看着空荡荡的大箱子,想到闫族长笑里藏刀的阴狠脾气,感觉自己的老命不保呀。 南喜巷子里无数蒙面黑衣人在忙碌着,像极了夏天大树下的蚂蚁们。他们依照栗海棠的法子在各个私藏金子的大宅子、小民宅都安派两组人马,根据宅子主人的人数安派三至五人“明修栈道”,再安派五至十人“暗度陈仓”。 如此配合,约定天亮之前将二十万两金子完好无损地送到北民巷子的探子窝,再由枯井密道运送无心院的计划能顺利完成。 衍盛堂大殿屋脊上,栗海棠和影卫首领在冬夜寒风里立了整整一夜。 忽然,从南喜巷子里忽然飞出许多淡绿色荧光,像极了夏夜里的萤火虫。影卫首领激动得低吼一声“成了”, 仰头望望天色,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栗海棠轻声说:“派人给青萝送信儿,她可以动了。” “是。” 影卫首领一抬拳头,立即有藏在暗处的影卫悄无声息地奔向奁匣阁被烧毁的中院。 少时,青萝乔装改扮成年轻工匠偷溜出奁匣阁的后院门,在各府探子的盯视下去了相隔一条街的北民巷子。 各府探子并不多疑,北民巷子里有许多暗娼,是贩卒和穷夫们常常光顾的地方。他们这些探子闲时也会寻花眠柳,甚至私底下常常戏聊娇媚多情的美娼。孰不知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正是他们日夜蹲守这里监视的人。 青萝穿过北民巷子朝着瓷裕镇最大的乞丐窝行去,鬼手冷肆、千夜和黄石头率领探子和贼儿们早已扮好乞丐妆等候多时。 冷肆上前接过青萝递来的菜篮子,问:“那边如何?都兑出来啦?” “是。大姑娘吩咐你们装作路过无心院的高墙,捡到装金子的荷包再去平安巷子找老管家阿伯。” “好主意。”冷肆大赞,对千夜、黄石头说:“我们分头行事,午时回这里会面。” “好。” “是。” 千夜和黄石头向冷肆抱拳行礼,率领自己的属下们各自寻个地方靠墙根儿,等到天亮时趁着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他们再行动。 青萝装扮年轻工匠返回奁匣阁的后院,恰巧撞见过来等候她的乌银铃。 乌银铃的胳膊上搭着一件半旧的藕色斗篷,见青萝回来,立即敞开斗篷披盖在青萝的身上,低声说:“大姑娘回来了,等着你去回话呢。” “好。银铃姐姐快去请刘厨娘熬碗姜汤,大姑娘在寒风里站了一夜定会染寒症。” “哪用你唠叨,大姑娘一回来就被杨嫫嫫和刘厨娘盯着喝完两大碗姜汤,连影卫首领也没逃过去。” 乌银铃挽着青萝的胳膊,一起走向西跨院的垂花门。 第719章 枯井暗藏玄机 花间楼。 正在手绘一幅《千里江山图》的闫族长在接连不断收到心腹小厮送来的信纸后,原本心情大好的他一下子抓毁墨迹尚未干涸的画作,朝着旁边品茶赏花的俊美公子斥吼。 “别光顾着瞧热闹,你也替我想想法子。” 无言公子半扭身子歪着脑袋近距离欣赏摆在高几上的水仙花,笑问:“胜负已定,我能想什么法子?怪只怪你太目中无人。” “少说风凉话。她才几岁能有如此大的谋算?替她办事的那群人绝非普通,我怀疑那枚玉蛋是翎爷借她之手来讹诈我的。”闫族长不服气,走过来抢走无言公子手里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说:“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呀。” “翎爷,秦五爷,元五爷,楚家主,哪一个拎出来是等闲之辈?”无言公子将杯中茶倒掉,说:“当今四大商,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商活死人,我家主子行二,燕峡翎爷居三,祁山秦五爷位四。活死人和我家主子自不必说,与皇帝老儿同坐拥万里江山,视金银如粪土,经商更是义字当头。反观翎爷和秦五爷虽也是豪义干云的大商,可他们终究矮了一分,行事自然随心所欲、无畏无惧。” “你的意思是……” “宁与君王争高下,勿与小人论短长。” 无言公子话音落,便听到门外又有小厮来禀告。 “族长老爷,已探查到奉先女兑换的金子全部送到北民巷子的一处民宅,之后有人在里面乱哄哄的吵嚷。奴才们谨守院门外,无人出入。” “很好。”闫族长放下茶壶,摩拳擦掌大笑,“哈哈哈,我要你如何取走的,再如何给我送回来。” 无言公子淡淡一笑,搬着绽放洁白花朵的水仙走进雅室的内间。 闫族长不屑地冷瞟俊美少年的背影,大步走去门口对听候差遣的小厮说:“速回南喜巷子召集人,随我一同去北民巷子搜金子。” “是。” 小厮堪称最优秀的马前卒,生怕错失报效主子的好机会,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谄媚道:“族长放心,小人定会帮族长抢回那些金子。” “抢?”闫族长冷笑,抬腿踢了小厮的屁股,纠正道:“那是物归原主。” “是是是,物归原主!物归原主!” 挨踢的小厮笑得更欢,一溜烟跑出去牵马,又咋咋呼呼地招着同伴们去南喜巷子报信召集人马,同族长老爷一起去运金子。 南喜巷子的人马仿佛早已猜到被闫族长召集,在丢失金子之后自发聚向巷子外最宽敞的空场,只等闫族长派人来传话,一声令下即刻出发去“将功折罪”。 与此同时,北民巷子的百姓们也全都起来,炊烟袅袅、家家饭香。位于主巷子最北边的两座相邻的普通宅院却冷冷清清、院门紧闭,唯有垂挂的铁锁表明院子是有人居住的。 马蹄声渐急,杂乱的脚步声似夏夜连天的滚雷闷响,脚下的大地也被无数步伐踏得颤抖,隔着院墙都能吓得家狗夹尾巴钻进窝里避祸。 甘愿马前卒的小厮为闫族长牵马,指向前方的一处院子,说:“族长老爷,那个就是!那个就是!” “嗯。派俩人去瞧瞧。” 闫族长抓着马鞭不放手,防备着院子里冲出来疯狗咬到他。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男子握紧木棍走近未锁的院门,先是轻轻敲几下,侧耳听门里没有传出任何询问声。二人交换个眼色,戒备地用木棍子撞开两扇木门。 没有预想的疯狗跑出来咬人,也没有怪罪他们私闯的人们出声质问。院子里静悄悄的,院中大梧树上的花喜雀喳喳喳的叫着。 “进去瞅瞅!” 其中一个放大胆子走进院子里东张西望,发现干净得连个脚印也没有。 另一个也大胆的去了屋子,只站在屋门口往里面张望张望。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连个茶壶都没有。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看屋子的男人怀疑地嘀咕着,转身回到院门口,对已经站在院门外的闫族长说:“禀族长老爷,里面没有人,也不像有人居住过。” “走,进去瞧瞧。” 闫族长一马当先进到院子里,身边十几个小厮变成人墙时时刻刻保护着他,生怕暗处射来暗器啥的。 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又进屋子里绕了一圈,闫族长没有发现任何诡异之处。 那位甘当马前卒的小厮从相邻院子的月亮门穿过来,手里拿着一张信纸,气喘吁吁道:“族长老爷,有信!信!” “拿来。” 闫族长接过小厮递来的信,一目十行。 小厮不顾调匀呼吸,坚持不懈地禀告:“旁边院子里的家什俱全,还有女人用的东西。” “有金子吗?” 先进院的那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发问。 小厮摇头,“没有。我每个屋子都瞧过,连床底下也翻看过,没有。” 闫族长愤怒的将信纸揉成团,指着枯井怒吼:“金子藏在枯井里。挖地三尺也给我寻出来,金子绝不能被埋在井里。” “是。” 众人齐声高喊,扛在肩上的木棍子变得没用武之地,只好派一些人回南喜巷子去取来铁铲、铁锹、铁镐等农具。 闫族长心急火燎地站在枯井边,等待下井去探查的人返回来禀明情况。 “下井多久啦?” “禀族长老爷,已快半个时辰啦。”小厮谄媚地禀告完,趴在枯井的石沿儿上大喊:“井里的兄弟们,探得如何啦?族长老爷等得急,快回来禀明。” “别催他们。” 闫族长话音落,只见一颗土黑土黑的脑袋从井口钻出来,欲哭无泪地哀嚎:“族长老爷,井里的密道太多了,可惜都是障眼法,走到一半就堵住了。” 闫族长恨恨咬牙,捡起地上揉成团的信纸展开又仔细阅看。 “果然暗藏玄机。” “族长老爷,我们该如何?” “把密道挖开,被堵住的密道藏着金子,能走到头儿的密道不必管。” “是。” 众人齐声应喝,待农具等等取来后,纷纷下井里去挖密道里的土。 闫族长盯着信纸上的一首藏尾诗,猜疑送到他手里的那枚玉蛋果真是与皇帝老儿玉玺同种的玉料吗? 闻讯而来的无言公子悄无声息地站在闫族长身后,一手抢走信纸,笑问:“这是诗吗?谁家孩子写的?好不工整。” 闫族长脸色阴沉,堵气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第720章 咱们分头行动 无言公子拿着信纸,喃喃念道。 “梧桐秋落井,红梅雪里藏。迎春漫山金,莲蓬泥中宝。坐赏四季景,独饮万花酿。哈哈哈,真是个有趣儿的小姑娘。” “有趣儿?我怎看不出来。” 闫族长嫌弃地睐了一眼俊美少年,相识多年却只有现在觉得碍眼。从无言公子手里抢回信纸,揉得几乎成老太太皱纹脸的信纸被折成小纸块塞到袖子里。 无言公子毫不介意地淡淡一笑,负手站到枯井石沿儿旁看着黑漆漆的井口,说:“我怀疑你被耍了,井里根本没藏金子。” 闫族长恼羞成怒,怨怼道:“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何用?帮我找出金子才是正理儿。” “我帮你查了,这不赶来告诉你吗。” 无言公子露出很委屈的表情,闫族长的火气瞬间消失。 “金子在哪儿?” “肯定不是在这里。” 看到无言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样子,闫族长已怒不上来,怅然一叹。 “你……唉!” “别叹气嘛。虽然我没查到金子的下落,但我知道小丫头的人在镇北的乞丐窝聚集。如果你派人去抓住那些人,以他们的命要挟小丫头用金子来换……嘿嘿,这主意不错吧?” 无言公子拍拍闫族长的背,拿出藏在袖子里的锦盒,说:“来,这枚玉蛋也替你从家里取来了,快拿上它去找小丫头吧。” “你真是思虑周全呀。” 闫族长接过锦盒直接揣进袖子里,朝着围在枯井旁的小厮们大喊:“你们先挖着,把密道尽头儿给我挖通了。” “是,族长老爷。” 甘当马前卒的小厮乐颠颠地送闫族长和无言公子出院门,转身回去立即狐假虎威的大喊:“大伙儿听到没有,族长老爷命咱们挖通密道,瞧瞧那坑害族长老爷的混蛋藏在哪个耗子洞里的。” 院子里忙碌的人们仅抬头冷睇一眼小厮,默默的在心里讥骂:狗仗人势的王八羔子。 出了院门,随无言公子一同乘马车去奁匣阁找栗海棠换回二十万两金子,闫族长笃定她尚未有时间将那么多的金子运去别的地方。 马车绕过隆福家庙与奁匣阁之间的东夹道,直接停在东跨院的门外。 职守小厮立即迎出来行礼,未开口询问贵客是谁,却见闫族长撩开车窗的帘子冷声问。 “奉先女可在?” “闫族长安。奉先女昨夜领着奴才们去兑金子,回家来就病了。此刻正在西跨院,请医馆的老大夫来诊脉呢。” “病了?” 闫族长心中暗喜,正愁寻不到借口去见她呢,偏巧就病了? 小厮问:“闫族长可有什么事,奴才进去禀明。” “哦,我正为探病而来。” “请闫族长稍候,奴才进去传禀。” 小厮作揖,转身进到门里,与几个守门小厮低语几句,便匆匆进到东跨院的二门上禀告老婆子。 消息从东跨院传到西跨院,此时栗海棠正坐在热炕上和乌银铃一起描画绣荷包的花样子。 青萝禀告后上前收拾花样子,亦是等待栗海棠的吩咐。 乌银铃放下毛笔,说:“大姑娘,我去回绝了闫族长吧。” “闫族长乘着花间楼的马车来的,摆明仗着花间楼的势来压我。常言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既然他们敢趁着师父不在家的时候欺负我,我就敢让他们丢尽三四辈子的老脸。呵呵!”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心中已有了谋算。她对青萝和乌银铃招招手,三个脑袋凑到一起低声商量。 “好,就这么办。” 乌银铃兴奋拍手。 青萝笑赞:“大姑娘的法子真好!” “咱们分头行动。” 栗海棠抓来墨狐大氅唤出影卫首领,随她一道去无心院的焚香阁。 乌银铃戴好帷帽,亲自去东跨院门外见闫族长和无言公子。 青萝依照海棠的吩咐去写几封信,每张信纸仅有一句话。 东跨院外,闫族长已等得不耐烦了,无言公子也好奇栗海棠的葫芦里藏着什么药。迟迟不见小厮出来传禀,二人皆有硬闯的想法。 正待闫族长准备下车质询时,见一位戴着雪纱帷帽的少女在一群老婆子的簇拥下盈盈而来。 闫族长一眼辨出少女是乌银铃,自然多了几分倨傲无礼。仅撩起车窗的帘子,沉声问:“奉先女的病可好了?” 乌银铃盈盈一拜,淡淡道:“小女拜见花间楼公子。拜见闫族长。” “银铃姑娘好。” 坐在闫族长旁边的无言公子莞尔浅笑,柔和悦耳的嗓音让人为之倾慕。 乌银铃颌首行万福,悠悠道:“大姑娘一夜未眠染了风寒,已吃过药歇息片刻。小女来时,大姑娘正往无心院的焚香阁去了。” “她去焚香阁作甚?” 闫族长好奇。 乌银铃往前一步,轻声说:“昨夜兑来的金子暂时安置于焚香阁中。” “哦,原来如此。” 闫族长故作恍然大悟,向乌银铃揖手道:“我们有事先行一步,乌家侄女代我向大姑娘问安吧。” “是。” 乌银铃颌首行礼,待马车缓缓驶向西夹道,她才返回门里吩咐守门的小厮们将东跨院的大门关上,任何人来访皆以“奉先女病中不宜见客”谢绝来访。 马车缓缓驶过奁匣阁的正门前,往西夹道行去。在无心院与奁匣阁之间的西夹道转弯处忽然停下,闫族长和无言公子迅速下车,避开各府的探子们径直往无心院的暗门行去。 藏于西夹道的暗门早已存在,只是诸葛弈入住无心院后将那道暗门封了,又在不远处的院墙上另开一道暗门,以砖石作假饰。 闫族长信心满满地寻到年少记忆中的暗门,却发现那道门虽在却寻不到暗门的机关。 无言公子笑眯眯地站在闫族长身后看着,直接闫族长急得满头大汗,他才一手抓住闫族长的后衣领轻松跃上高墙。 闫族长惊慌之余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俊美的少年将他当成水桶一般提过高墙,稳稳落在无心院的后花园里。 “无言公子好功夫!” 清亮娇莺般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后花园,翻墙来的无言公子和闫族长被吓了一跳,同时扭头见一位黑绸遮面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花圃里。 第721章 别挑软柿子捏 “你是谁?” 闫族长板起脸质问,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少女。 无言公子唇畔浅笑,作揖行礼:“在下前来拜见海棠姑娘,不知这位姐姐能否帮忙行个方便。” “若我驳了无言公子的请求,恐怕见不到今夜的月亮喽。” 少女行万福礼,做“请”的手势。 无言公子作揖道声“有劳”便跟着少女往焚香阁的假山行去。 堵气的闫族长轻蔑冷哼,伸手欲抓住无言公子的衣袖却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他笑吟吟的跟在少女之后往后花园碧玉池的西边假山行去。 “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闫族长低声诅咒一句,迫于无奈地匆匆追过去。他要看看这陌生少女的主子是谁?谁胆大包天的竟与栗海棠在焚香阁私会? 焚香阁,是诸葛弈入主无心院后亲自设下的一处禁地。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不论亲疏皆不可踏入焚香阁院门半步,即使老管家阿伯乃诸葛弈的心腹忠仆也被挡在院门之外。 这个禁地,除诸葛弈和翎爷,只有暗中保护诸葛弈的五个影卫最熟悉。但栗海棠的出现打破了这个铁律,诸葛弈默许她来焚香阁。 此时,当同样被禁足院门外的闫族长终于有机会进入焚香阁,怎会甘心错失良机呢。他恨不得拿把刀在焚香阁的各个角落里刻上“到此一游”。 随着黑纱遮面的少女在假山之腹拾阶而上,便来到建于假山之顶的焚香阁。入眼的是一方宽阔平台,有朴雅的君子花雕栏。 站在雕栏前居高俯瞰,近观无心院的四重院落,远眺衍盛堂前的祭祀场。无心院,奁匣阁,隆福家庙仿佛于脚下,只低下头便可窥视全部。 闫族长驻足雕栏前黯自感叹,在诸葛弈来瓷裕镇的六年里不知有多少时间站在此处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他们竟毫无察觉。 “无言公子,闫族长,请!” 少女推开焚香阁的雕花门,仅站在外面。 无言公子轻笑出声,双手一背抬步进入焚香阁中。 闫族长进门时故意慢下来,盯着少女一双美眸似乎要探知出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任由他盯看,黑宝石般的眸瞳不掺杂一丝慌恐,坦然得让闫族长恼恨。 “哼!无礼!” 闫族长甩甩衣袖,抬脚迈过门槛儿,在看到空空荡荡的屋子时心里没来由的怒火腾冲。 屋子中央摆放一张巨大的方榻,栗海棠跪坐在方桌旁烹茶,她的身边端坐着一位全身灰袍的俊朗少年,正与无言公子闲聊。 闫族长的眼里只有烹茶的小姑娘,至于她身旁的那个俊朗少年是谁不重要。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小姑娘舀水的手腕。 “我的金子呢?在哪里?” 栗海棠失笑道:“闫族长的金子该在你府上的银库里,怎跑来找我讨要呢?” “哼!你用一枚假玉蛋来诓骗我的金子。”闫族长从袖子里取出锦盒放到桌上,大手按其上,愤愤道:“把我的二十万两金子还来!” 栗海棠冷瞟那锦盒,讥讽道:“闫族长年纪大了记忆差吗?当初我给你的锦盒用的西域献给皇帝的御贡西洋纱制成,而你这锦盒用的绮罗。” “少血口喷人,你当初给我的锦盒就是这个。” 闫族长把锦盒推到她的面前,指着说:“你看准了,这锦盒和里面的玉蛋根本没有换过。” 栗海棠冷瞥,扭头问身边的俊朗少年,“尉迟小哥,你来辨辨这锦盒是当初你送来给我的那个吗?” 尉迟归淡然道:“是与不是,验看里面的玉蛋便知真假。那西域献贡的西洋纱出自暹罗国,薄纱鲜少有花纹;而江南的绮罗颜色艳而不妖,常织成漂亮的暗纹。” “对。” 无言公子赞同。 尉迟归吩咐黑纱遮面的少女取来一盏灯烛,借光照折射锦盒绸布的花纹来辨别它是西洋纱、还是江南绮罗。 五双眼睛仔细观察锦盒盖子,在反复确认没有花纹之后,闫族长公然讨要二十万两金子,无言公子也敲边鼓儿暗讽栗海棠拿假玉蛋骗钱。 尉迟归镇定自若地品茶,不出言相帮、也不辨解袒护。 栗海棠冷漠地看着闫族长和无言公子的狼狈合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开口讥讽她以假玉骗金子,闭口嘲笑她出身卑贱连西洋纱和绮罗都分不清。 二人合力挖苦嘲讽栗海棠快半个时辰,终于有停歇之意。 黑纱遮面的少女取下发髻上的簪子将锦盒划破,又将自己遮面的黑纱取下来从中划破,说:“小侯爷,海棠姑娘,请看锦盒与面纱的不同之处。” 尉迟归仅瞟一眼便辨出真相,他从小跟着叔父走南闯北,十岁后又跟着母亲行走江湖,不知手里毁过多少好东西。 栗海棠也装腔作势地看一眼,扭头看向尉迟归,问:“你是谁家的小侯爷?” “西北侯。” 无言公子抢着回答,亲自奉一杯热茶送上,“多年前代我家主子到过侯府献礼,有幸与老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故作恍然大悟,见尉迟归没有半点客套闲聊的意思。似乎提到老侯爷的时候,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不可能!这不可能!” 友好的闲聊被闫族长的大喊声打断,三人看闫族长一手抓着划破的锦盒、一手攥住半片黑纱,难以相信地叨念:“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闫族长,我奉劝你一句,别挑软柿子捏。有时候看似鱼和熊掌兼得,实则自欺欺人罢了。” 尉迟归从闫族长手里抢来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玉蛋,说:“这枚玉蛋也是假的。我猜测,里面也没有绿猫眼石。” “你怎知道它是假的?我一直藏在家里,连心腹都不知道。”闫族长呆怔怔地盯着假玉蛋,恍惚间想起一件事。他扭头瞪着愤怒的眼睛看向俊美的无言公子,“是你!你换走了?” 无言公子摇头,说:“你以为那东西值得我背负偷盗罪名吗?一枚玉蛋罢了,我真不放在眼里。” “早在无言公子取来给你之前,锦盒和玉蛋已被调包。”栗海棠为每个人都斟满一杯茶,睨了闫族长,骂道:“蠢货!” 闫族长愤愤不平,指着她的鼻尖大骂:“你这贱人,你竟敢骂我?” “闫氏中正府里除了门前的拴马石是属于你的,其余皆是别人的。闫族长,事到如今还没明白你已沦为丧家之犬?猜不到偷盗玉蛋的人是谁吗?” “我……” 闫族长语塞,低头看着手掌中的假玉蛋,心犹如万箭刺穿。 第722章 恭喜你输给她 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既然无言公子没有把玉蛋占为己有,那么偷盗的人必然在闫氏中正府的人。 栗海棠的一句“丧家之犬”狠狠刺痛了闫族长的心,纵使他佯装不介意的样子,其实心里早明白自己身处的境地。 妻子与亲弟弟暗通款曲、里应外合偷走玉蛋,不仅让他颜面扫地,更企图借玉蛋而谋江山。 “呵呵,好大的野心啊。” 无言公子冷笑,拇指摩挲着套在食指上的玉戒,淡淡道:“世人皆知皇帝老儿的玉玺乃稀世之宝,与之同石料而出的两枚玉蛋价值连城。当年皇帝老儿君子之诺,两枚玉蛋被赋予更多的权势之名。失踪后,多少野心狂欲之人争相追查下落,其中不乏朝廷重臣和江湖人。” “得玉蛋者,可称九千岁;得两枚玉蛋者,可与君王拥江山。” 尉迟归讥讽一笑,打开绮罗锦盒取出一枚白润泛青的玉蛋置于掌中,“三清道人做假时该去找个真鸽子蛋来比照比照,造假都不用心思,难怪他每次都败在诸葛兄和海棠姑娘的手里。” 无言公子畅声大笑,两根手指捏住那枚玉蛋仔细观瞧,“个儿大了点儿,确实不像鸽子蛋。” 栗海棠冷瞥那枚玉蛋,嫌弃说:“白里泛青,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拿给闫族长的时候没打开盒盖瞧瞧?” 无言公子苦笑辨解:“我又没见过你送去的锦盒是什么样子,玉蛋又是什么样子,拿错了亦是无可厚非。再说,他人珍爱之物岂能窥探?” 栗海棠嗤之以鼻,嘲讽:“呵呵,你几次派人来奁匣阁窥探我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君子坦荡荡?” 无言公子语塞,尴尬地低头饮茶,免得再招来她的更多挑刺。 尉迟归莞尔,见海棠在这些人面前毫无半点惧色。即使诸葛弈不能尽快回来,她亦有能力好好地保护无心院,他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海棠姑娘,出来两月余,我也该归家啦。只是走之前要叮嘱你一句,千万别与莫族长走得太近。” “莫族长于我并不危险。反之,坐在眼前的这二位才是最危险的,须得时刻警惕。”栗海棠顽皮地眨眨杏眼,为三人斟满茶杯,又说:“莫族长借收义子之名招揽民心,确实比别人谋划得更深远。” “呵呵,明明是他在外面养的私生子,真当大伙儿是傻子吗?”闫族长不服气,抢来无言公子捏在指间的玉蛋抛进炭火盆里,连同绮罗锦盒也被付之一炬。 尉迟归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海棠的手里,说:“这荷包里的东西在莫族长威胁你时拿出来,可以保命。” “多谢。” 不问里面是什么,不问莫族长为何畏惧,尉迟归大方赠送,栗海棠坦然收下。 无言公子眯起美目盯着尉迟归平静无波的眼睛,若读懂一个人内心如何想的,只观其眼神便可知晓。但尉迟归隐藏得太好,好到不泄露半点情绪。 闫族长盯着荷包心痒难耐,忍不住小声问:“能让莫族长畏惧的东西是什么呀?拿出来咱们也开开眼。” “凭什么让你开眼?” 栗海棠冷哼,将荷包揣进衣襟里,还故意安心地拍拍。 闫族长张张嘴巴又闭上,环视四周空荡荡的屋子,问:“金子呢?你把我的金子放在哪儿?” “那是翎爷的金子。” 栗海棠纠正说,把一杯温凉涩苦的茶推到闫族长面前,忠告:“闫族长先收下玉蛋,后亲自送来闫氏钱庄的宝钞,这笔生意明明白白、世人皆知。如今闫族长出尔反尔,不仅丢失玉蛋,还跑来抢回金子,是何道理呀?” “咳!我只是问问罢了。” 闫族长涨红老脸不自在的辨驳,心里忐忑难安。他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迅速的将金子送给翎爷,就算拿来真玉蛋换回金子恐怕亦难。 无言公子觉得蹊跷,假意关心问:“有多少人护送金子出镇子,别在半路被劫呀。” “有翎爷和师父的谋划,又有秦五爷鼎力相助,别说二十万两金子,就算再多出十倍也运得出去呀。”音尾与他故作调侃的语气如出一辙,栗海棠笑弯弯杏眼天真纯善的让人无法怀疑。 翎十八,诸葛弈,秦五,合三人之力将二十万两金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镇子确实很容易,况且他们不知道瓷裕镇里藏了多少人是诸葛弈的探子和护卫。 忽听得窗外有声响,栗海棠放下杯茶,唤着:“进来回话。” 窗子未动,幔帘后藏着一个黑影子,不现身不露面,仅用沙哑得难以辨认的粗声禀告:“小主子派属下去探查栗氏族私库,果然不出小主子所料。” 栗海棠露出欣慰笑容,问:“栗二老太爷贪了多少?” “十成之八。” “这么多?” 闫族长惊呼,端在手里的茶杯险些摔了。 “你害怕什么?你又没贪栗氏私库的银子。”无言公子调侃,扭头看向幔帘后的黑影,问:“栗族长知晓私库被搬空吗?” “栗夫人亲自打开的私库大门,尚未派人通知。栗族长正忙着招集族中的老爷们商量对付栗二爷的法子,无暇顾及私库。” 黑影禀告,见栗海棠仅抬抬纤手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无言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影,一直以为对方在幔帘后面,直到栗海棠朝着门口大喊:“进来个人。” 雕花门推开,一个蒙面黑衣护卫轻声而入,垂首立于门口。 栗海棠倒掉茶杯里的茶汤,将空杯抛向蒙面黑衣护卫,说:“栗氏族老私库被搬空八成,新私库尚未查明,请翎爷多停留半日,待晚些时候再派人去禀明。” 蒙面黑衣护卫默默颌首,将空茶杯揣进怀里,后退出门外,关门。 无言公子诧异,问:“翎爷在瓷裕镇?” “不在。”栗海棠取来新茶杯倒满,说:“也离得不远。” “原来如此。难怪二十万两金子能这般迅速的运送出镇子,真低估了翎爷的实力。”无言公子自认在瓷裕镇的实力如日中天,谋智不输诸葛弈,但经过今夜一事竟败得心服口服。 尉迟归看够了热闹,示意随身婢女去准备离开的马匹。 “怎么,要走?” 无言公子满面春风和煦的笑容让尉迟归看得厌恶,看看端坐于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向无言公子伸出手去。 “握手是何意?你要与我比腕力?” 无言公子打趣,亦伸出手与之相握。 尉迟归淡淡一笑,说:“恭喜无言公子败给海棠姑娘。” 咔嚓! 无言公子的笑容瞬僵住,高傲的心仿佛变成瓷器落地即碎。 第723章 合则利分则弊 和聪明人说话最省心,尉迟归一句半嘲半笑的恭唯让无言公子更为尴尬,目光寻向淡然自若的小姑娘,自喉咙里干硬地挤出“呵呵”两声。 “好啦,你不是要走吗?快走快走。” 栗海棠摆摆手催促尉迟归离开,还不忘热络地拉着黑纱蒙面的少女,“小姐姐若在尉迟家受了委屈,定要来找我啊。” “喂,当着我这主子的面前,你们两个收敛些。” 尉迟归立即板脸不悦地威胁。 黑纱蒙面的少女矜持浅笑,恭顺地行万福,“多谢海棠姑娘关怀。小侯爷待奴婢极好,奴婢愿生死效劳、永世追随小侯爷。” “哎哟,真让人羡慕又嫉妒呀。我几时能得到如此贴心的婢女呢,夜里睡梦都会笑醒呢。” 栗海棠捂着半边小脸故作牙酸的模样,逗笑了在座的三个男人。 尉迟归向无言公子和闫族长揖礼道别,二人亦作揖还礼。 无言公子向海棠作揖,说:“海棠姑娘若有在下相帮之事,尽管来花间楼。” “多谢!” 栗海棠行礼,对闫族长说:“玉蛋被偷,你心里也该有个拿回来的算计。你如取不回来,我便出手啦。” “不不,我能,我能。” 闫族长慌忙摆手,心道:二十万金子已入了翎爷的口袋,再难取回来的。倘若真玉蛋又被她夺回来,他落得两手空空怎么行?失掉金子,握住玉蛋也不错。 三人与栗海棠告辞后,分别朝着瓷裕镇不同的方向离去。 尉迟归带着婢女往镇西的城门走,他要尽快赶回西北的家中;无言公子急匆匆回花间楼给主人传递消息,那二十万两金子被翎爷得到如虎添翼,需早作防备;闫族长如火上房一般骑马赶回家中,他要安排好人夜盗玉蛋,再此之前先惩置不安于室的妻子。 无心院的焚香阁恢复宁静,栗海棠独自端坐在榻边烹茶,守在外面的黑衣护卫们不敢有半丝懈怠。 半个时辰后,焚香阁的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青萝引领三位中年男子缓步而来,在院门前停下整理衣容,才继续往院门里走。 “青萝姐姐来啦。小主子久候多时,快领着人上去吧。” 一位黑衣护卫热络的问好,讨好的笑眼里只有青萝一个,无视她身后的三个男人。 青萝颌首回应,故意压低声问:“花间楼的那位公子……” “走了。” 黑衣护卫立即答,又佯装神秘地凑近,说:“那位公子有意讨好小主子,说有事可去花间楼寻他。看来,小主子又得一大靠山,以后闫族长也要瞧着小主子的脸色行事。哈哈哈,痛快!” 青萝拍拍快要笑大声的黑衣护卫,回首对三个男人说:“大姑娘已久候多时,请三位老爷随奴婢上去吧。” “好。” 为首的一个沉声道,路过黑衣护卫时略慢一步,试图看清那护卫的容貌。 黑衣护卫似知晓男人的意图,露出一张恭敬又不失讨好的笑脸,揖手道:“请!” “嗯。” 男人轻声,随着青萝一起进入假山之腹,拾阶而上。每走一步都惊觉诸葛弈对无心院的掌控力是他之前不曾察觉的。 登上假山的山顶,一方开阔平台映入眼帘,雕花围栏的精美让三个男人皆露出贪婪的眼神。 再看身后的焚香阁,建于假山之顶的楼阁足有二层楼高,四角飞檐皆有威武的神兽蹲坐于檐脊。 “大姑娘,栗家二爷、三爷、四爷来了。” “请进来吧。” “是。” 青萝推开一对雕花门,对目光略显呆滞的三个男人颌首:“请!” “好。” 最先回神儿的栗二爷整理袖口,抬步而入。心想焚香阁内定是更加富丽华美的景象,有数不清的金玉摆饰,有千金难求的绫罗绸慢,有古往今来趋之若鹜的古藉考典…… 怀着一饱眼福的心情进到焚香阁中,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映入眼帘的房室仅一榻一桌,原本置放炼丹炉的八卦天井变成巨大香灰坑,仍嗅闻到来自香灰中的浓烈草药味儿。 不只栗二爷失望,随之进来的栗三爷和栗四爷也露出阴沉不悦的脸色。 端坐于榻边专心烹茶的小姑娘头也不抬,专注于铜壶中滚热冒气的水顶开壶盖而溢出。她仿佛魂游天外,没在意沸腾的水烧熄炉中的炭。 “奉先女在想什么事如此专注,竟没察觉壶中水已滚了。” 栗二爷拿着棉巾提起铜壶放到地上,微侧身坐在海棠的旁边,打量空荡荡的房室感叹:“诸葛公子离开无心院乃是八大氏族大憾。” “栗二爷认为师父回不来了?” “回得来,一定能回得来。” 栗二爷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荷包,递到她面前,“这是我派人从栗氏中正府偷出来的解药单子,我知道你定能想方设法送去诸葛公子的手里。” “栗氏中正府。”栗海棠接过荷包,冷笑道:“栗二爷觉得下毒之人是栗族长派来的?” “不无可能。” 栗二爷答,一双精明的眼睛盯着她的脸,似乎想透过她的神情一丝波动而探知她内心的想法。 栗海棠将荷包丢进尚有微弱火苗的炉子里,冷嘲道:“栗二爷擅长自欺欺人便罢了,别当我与你是一样的人。” “你这是何意?” “给师父下毒的人正是你。” “我为何会如此做?有诸葛公子在,我更有夺权的助力。” 栗二爷露出无辜受伤的神情,似隐忍委屈又无奈的一声叹息。 栗海棠视若无睹,冷冰冰的语气揭穿栗二爷虚伪的阴谋。 “挟天子以令诸侯。师父在,你反而畏惧于他的势力处处伏低做小,不敢对我轻举妄动。但师父离开,我孤木难支便可受制于你,凭你随意摆布。” “我……”栗二爷语塞,苦笑无奈道:“呵呵!如你这般想的,我不作辨解。” “你不是不辨解,而是你本意如此。” 栗海棠站起来,睥睨佯装无辜的虚伪男人,说:“天下事,合则利,分则弊。你保我平安,我助你夺权,我们各取所需。你若执意离心离德,别怪我翻脸无情。” 栗二爷听到弦外之间,郑重问:“你要我如何做?” 栗海棠环视空荡荡的房室,杏眼黯然,说:“水火无情。奁匣阁已烧毁大半,留着无心院还有何用?” 栗二爷眼瞳微缩,悄悄与自己的两个弟弟交换个眼神,心扑腾腾的狂跳起来。 第724章 兄弟分工行事 栗海棠由青萝陪着离开无心院,把藏在暗处的护卫们全部撤到北民巷子的宅子里,仅留下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监视栗家三兄弟的一举一动。 焚香阁的平台上,三兄弟站在精美的雕花围栏前远眺,近可观奁匣阁三重院落,远可见繁华街市的景色,向南观衍盛堂和祭祀场看得清楚,向北观北民巷子里的平凡人生活。 栗三爷感叹:“诸葛子伯,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才。” “千年难得一见也不为过。” 栗四爷亦感慨,扭头看向栗二爷,诚心劝说:“二哥别再藏私心了,不然最先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将是你。” 栗二爷怅然叹息,仰望天空阴云密布,飘落的雪花被狂风吹得四散没有方向,也不知坠落的结局将在何处。正如他此时的心绪,明明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愿望是什么,却常常失去控制的恐惧愿望会落空、做到终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哥,你果真要烧毁无心院吗?” 栗四爷好奇。 栗二爷摇头,纠正说。 “只有焚香阁。” “不,奉先女的意思是整座无心院。” 栗三爷提出不同的见解。 栗二爷苦涩地吧唧吧唧嘴,拍拍栗三爷的肩,“三弟呀,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栗三爷不懂,疑惑地看向栗四爷。 栗四爷暗自咬紧牙关,敛眸思忖片刻。他仿佛下定一个巨大的决心,毅然道:“我来。” “多谢四弟。这件事必须我亲自动手,你们帮我把厨院库房里的菜油全部泼洒在各处就离开吧,我不想连累你们。” “亲兄弟别说两家话。” 栗四爷露出一个不算亲和的笑容。 栗三爷没心没肺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们愿意跟着二哥,早已做好不置身事外的准备。” 栗二爷重按两个弟弟的肩,多少感激尽在不言中。 三兄弟商量好之后分头行动,栗二爷去巡视整座无心院最隐蔽又通风的放火点;栗三爷和栗四爷去厨院搬来菜油缸,将菜油泼洒到各处。 无心院里积雪漫地、泥泞不堪,用院子里半人高的枯草铺在泥泞积雪上,再泼洒大量菜油。 栗二爷将院子里所到之处的枯草铺设完成,又抱着柴火堆架在几座重要房子的外墙下,唯独遗漏了前院的明华堂。 栗三爷和栗四爷合力抬着油缸到各个院子泼洒菜油,尤其墙上泼得更多。 前院的明华堂和无心斋没有枯草铺设,栗二爷又忙着去诸葛弈居住的墨语轩寻些贵重的“漏网之鱼”,故而没见到泼油的兄弟俩。 栗三爷和栗四爷终于将十大缸菜油泼净,整座无心院几乎被浸在菜油里,只需星火便可燎原。 “没想到那小丫头够狠的,先借大哥和大侄女之手烧毁奁匣阁,现又借二哥和我们之手烧毁无心院。倘若有一天谁烧毁衍盛堂,我绝不惊讶。” 栗三爷提袖擦擦额上的汗,想到小姑娘说出“水火无情”的时候那般冷漠平静的神情,让他不由得浑身泛寒。 栗四爷感叹:“是啊,谁能猜想幕后主谋是她呢。天下事,合则利,分则弊。你保我平安,我助你夺权。哈,这份魄力胜过男儿,怎让人相信她出身贫贱,乃穷苦百姓家的闺女?” 栗三爷甩掉沾在袖子上的雪泥,笑叹:“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今我也看透世事,与其终日争来斗去,不如学学二堂叔选个颐养天年的地方,远远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栗四爷眸光微深,一言不发。多年来他的隐忍也该到时候了,为年幼的儿子也要拼一拼、争一争。 “走吧。” 栗三爷唤着发呆的弟弟,与他一同走去西夹道的暗门。小时候常和父亲一起来无心院请教贤人,他们兄弟贪玩时发现无心院与西夹道之间的院墙有一处暗门,年久腐败的小木门轻轻推开便可。 兄弟二人凭借小时候的记忆寻到后花园的东墙下,未等寻找就见记忆中的小木门不远处又打开一道暗门,一身黑衣的蒙面护卫动作敏捷地穿过门来到他们面前。 “小主子吩咐属下来护送二位老爷离开瓷裕镇,一切罪责由栗二爷承担。” “好。” 栗四爷应声,跟在蒙面护卫身后一同穿过暗门来到奁匣阁的后厨院。在背后那扇暗门悄然闭阖时,他回首望一眼假山山顶的焚香阁。 顺利从奁匣阁新建的后厨院离开,装扮成老工匠的模样混在一群工匠里避开监守在街上、角落里的各府探子。此时,栗三爷和栗四爷才发觉栗海棠真可怜,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无心院的焚香阁没有被泼油,待栗二爷从里到外寻绕三圈也没有找到贵重东西,才败兴地走下假山之腹的石梯,将小院里已备好的半缸菜油泼洒在假山下的枯草堆上。 “不知道老三和老四走了没有。” 栗二爷掏出火折子吹燃,又感受下风势,点然一根枯草,冷笑道:“风啊吹得猛烈些吧,让诸葛子伯永远回不来。” 没了老窝,诸葛弈想回来都难。他有谋,缺钱罢了。失去诸葛弈与失去翎爷和秦五爷相比无足轻重,控制住栗海棠便能威挟翎爷和秦五爷助他夺权,两大金主犹如两座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栗二爷打着如意算盘高高兴兴的在无心院各处点火,藏在暗处的护卫也拿着火折子跟在后面准备随时“帮忙”补充火源,免得风势大把火苗吹熄。 确认每个院子、每座房子都有燃火点,只有明华堂和无心斋没有放火。栗二爷私以为两处房子能保住,可他忘记了告知栗三爷和栗四爷不必在这两处房子下泼油,更没有想到他身后跟着“帮忙”的护卫。 栗二爷凭着记忆寻找后花园的暗门,却发现那道残腐的小木门已被封住。幼年时轻轻一推便可打开,此时凭借全身之力亦无法办到。 “诸葛子伯,混蛋!我……我……我要……” “栗二爷,小主子吩咐属下来接你。” 蒙面护卫再次出现。不给栗二爷发问的机会,直接提着他的胳膊跃向未被烧毁的奁匣殿。 飞檐陡峭,积雪融化又被冻得滑溜溜的冰,没有功夫的人很难站在冰冻的屋顶。当蒙面护卫带着栗二爷飞上来的时候,栗海棠正裹着墨狐大氅坐在屋脊上昏昏欲睡。 第725章 世事未必如愿 衍盛堂的大殿屋顶之上,小姑娘淡定地凝视无心院渐渐升腾的滚滚黑烟,而她旁的男人却吓得脸色青白、双腿颤抖。 “狼子野心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惧高?呵呵,原来你的弱点是惧高呀。” 栗海棠抱住屈起的双膝,悠哉地调侃着惧高的男人,曜黑杏眸凝视无心院的前院,樱粉的唇渐渐勾起。 “小丫头,你不怕吗?” 栗二爷根本没胆量往下瞧,更别提动一动了。 栗海棠摇头,一脸天真地说:“初时也怕的。但数次到此一游之后,胆子变得大起来。” “数次?到此一游?” 栗二爷哭笑不得,想敲她一个暴栗又不敢动。想到她数次来大殿的屋顶却无人知晓,不禁好奇,“你到此一游作甚?观星辰?赏夜景?” “不呀。”栗海棠摇头,小手伸向他,说:“你来坐,一观可知。” “你力小能拉得我吗?万一我脚滑滚下去怎么办?” 栗二爷没胆子伸手,嘴上打趣着,可脑海里真的浮现出滚落下屋顶摔得面目全非粉身碎骨的模样,不禁吓得打个寒战。 “哈哈,瞧你的耗子胆。真不明白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夺权成功呢?”栗海棠对栗二爷的胆量嗤之以鼻。 被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嘲讽实在丢脸,栗二爷深藏骨子里的不服输冒出来,脑袋一热竟迈开腿朝着坐在屋脊上的小姑娘走去。 “咔!” 清冷寂静的雪夜里一声冰裂脆响,让头脑发昏不服的栗二爷立即脸色大变,只觉得迈出去的脚还未稳稳落回滑溜溜的瓦片上,身体已不由控制的向后倒去。 “勇气可嘉!” 在栗二爷伸手试图抓住白嫩小手时,栗海棠赞赏的四个字,小手也瞬间收回藏到暖手的毛筒子里。 “你……救我!” 寂静的雪夜里,惊恐中带着几分绝望,绝望中又有几分乞求,一声呐喊从衍盛堂大殿的屋顶随着摔下的男人一起坠落。 栗海棠揣着暖手的毛筒子,伸长脖子想看看屋檐下的情景。纵使她知道栗二爷不会摔得粉身碎骨,但她很想看到企图挟持她为傀儡的男人变成胆小鬼的模样。 从屋顶滚落下,不见任何来救他的人出现,栗二爷恍惚间仿佛听到自己重重摔在地上时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无数孤魂野鬼在他耳边大声嘲笑。 “不,我不能死!不能!” “救——我——!我愿做牛马凭你差使!” 闭塞的喉咙里终于崩发出一声似绝望的哀求,更有破斧沉舟的气势。为了活着,他甘愿地卖了自己。 一道黑影如雪夜中的鬼魅从黑暗的地狱里跳出,将雪泥堆积的大地撕裂出一道裂痕。比狂啸的风更加猛烈,一双鹰爪般的手钳住栗二爷的腰,带着他一同直冲云霄。 “啊——!” 栗二爷惊慌大叫,紧闭双眼不敢看置身于何地。终于,托举他的那双鹰爪钳着他转向另一个方向,然后…… “为活命,栗二爷真是豁出去了。既然你甘愿做牛马供我差使,我就不客气啦。”栗海棠摆手,黑影悄然离去。 栗二爷趴在屋脊上喘着大气,紧闭的双眼渐渐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无心院前院的百丈烈焰。 “啊!火!火!怎么会?怎么会?” 明明刻意保护的前院为何会燃起大火,明华堂、无心斋已陷在烈烈火焰之中。栗二爷无法相信的睁大眼睛,喉咙里仿佛被火灼伤竟半个字也吭不出来。 栗海棠端正的坐着,杏眼映着腾天的烈焰,浅浅勾起的樱唇微启,淡淡道:“我希望亲自改变八大氏族,从此时开始吧。” “我明明没有在明华堂和无心斋放火,怎么会燃起来?”栗二爷眺望已被大火吞噬的两座宏伟建筑,恍惚间灵光一闪,难以相信地看向恬静的海棠,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不是。” 栗海棠冷静回答,目视前方,“世事难料。你过于自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不知人皆有私心。” “你的意思是……放火的人是老三和老四。” “放火的不是他们,泼油的是他们。你忙着去焚香阁寻找师父遗漏的宝贝,哪想到知会他们别在明华堂和无心斋外面泼油。这二人也够糊涂的,竟分不清孰轻孰重。” 栗海棠一语中地,栗二爷沉默了。 世事未必在他的掌控之中,今日烧毁无心院便是一个明证,那两个投靠他的弟弟实则包藏私心。泼油,烧屋,追究下来罪责由他一力承担,也许他置于众矢之地时他们会站出来讨伐,成为指认罪人的证人。 栗二爷睁圆眼睛看着葬身火海中的无心院,烈火烧得越旺,他的心越寒。 与奁匣阁一墙之隔的无心院被火兽的血口吞食,狂啸的风助火势迅速漫延至奁匣阁新建的后厨院,连同暂居的西跨院也有点点火苗窜腾。 百年间屹立在瓷裕镇中心的两座宏伟建筑成为烈火的饕餮盛宴,百丈高的火焰铺天盖地的吞食着,一座座宏伟精美的建筑轰然倒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撼动着皑皑白雪的大地。 “就……就这样……毁了?” 栗二爷张大嘴巴用力呼吸着。当初奁匣阁被烧毁大半的时候,他只耳闻未曾亲见。如今亲手放火,亲眼见证,他无法释怀。 “对,毁了。可是毁得不够彻底、不够惨烈。” “你才多大的年纪,心竟如此狠毒?” 栗二爷恍然回神,愤怒的嘲着她吼。 栗海棠阴恻恻冷笑,诘问:“你们呢?一群满口道德的伪君子,你们不狠毒吗?” “我……”我是不同的。 栗二爷很想理直气壮地反驳她,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要说狠毒,八大氏族里除了尚在襁褓中不知事的婴孩是天真善良的,再寻不到一个活在阳光之下的人。 “八大氏族中的人们自幼时便懂得口蜜腹剑之道,终日活在阴谋诡计之中。我从不认为自己会成为善良的人,可我也不想成为被你们供养在笼子里的傀儡。” 栗海棠回头看栗二爷敛眸沉思,不再扰他清静,便唤来影卫带她返回奁匣阁去了。 栗二爷失神地眺望大火毁烬的无心院,回想海棠所说的话,眼中渐渐湿润,流下泪水。 第726章 威望更上一层 无心院的一场大火惊动了官府,更引来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们,尤其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更加心急地赶来。 站在黑黢黢的一片废墟前,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失声痛哭。许多妇人又吓又惊的大哭着,扑通跪坐在地上。 与无心院一墙之隔的奁匣阁也未能幸免于难。之前栗族长放火烧毁了奁匣阁的中院、银库、后院、后厨院和半座三塔楼。 如今受殃及,除了三塔楼尚未毁塌,曾经完好无损的西跨院已和无心院一样变成黑黢黢的废墟。 满目疮夷,遍地狼藉,目光所到之处无一完好。 “造孽哟!造孽哟!” 一位年迈的老妪跪在奁匣阁前嚎啕大哭,扯着喉咙指着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族长们和老爷们,破口大骂:“不孝子孙遭天谴啦!你们数次谋害奉先女,又逼走诸葛画师,看到尔等胡作非为,八大氏族的先祖们雷霆震怒啦。” “对!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发怒啦,怒火烧毁了无心院和奁匣阁!” “快去祠堂的先祖神位前谢罪!” “快去谢罪!” …… 聚集在奁匣阁前的人们群情激愤,纷纷叫嚷着八位族长去祠堂先祖们的仙位前忏悔告罪。 八位族长面面相觑,皆露出尴尬的神情。 “族长,你该给族人们一个交代。” 一位莫氏族的老人揖礼请求。 被点了名的莫族长欲语还休,扭头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的栗族长,不悦道:“奉先女是栗氏族的,你该出来给大家交代。” 栗族长喉咙里发出怪调的嗤笑声,从互揣的衣袖里托出暖手的小铜炉送给老人,说:“奉先女得先祖们的庇佑,有不死之身。今日的大火乃是诸葛小儿密谋之结果,尔等该同仇敌忾、讨伐逆贼。” “说得好!” 一声娇莺般清亮悦耳的嗓音从烧毁的奁匣阁大门后传出,背站在门前的八位族长和老爷们立即退向两侧,众人目光皆移向半残的黑漆大门。 栗海棠在一群白绸遮面的女人陪伴下走出大门,依然是墨狐大氅、依然是素雅袄裙、依然是齐腰的雪纱帷帽。 围聚在奁匣阁门前人们立即跪下来叩拜,齐声高喊:“拜见奉先女!” “各位族人请起。” 代替栗海棠发声的是乌银铃,她站在海棠的左后,与右后的青萝犹如哼哈二将保护着海棠。 跪拜的人们依令起身,那莫氏族的老人上前作揖。 “敢问奉先女,这场大火果真是诸葛画师谋划所为吗?” “师父被人下毒在前,以养病为由赶出瓷裕镇在后,是非曲折皆在人心。纵使无心院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境,燕峡镇里不知多少人巴望着师父回去呢。” 栗海棠高傲地扬起小脸,睥视站在两侧的族长们和老爷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婪鬼,早晚有他们跪地求饶的时候,她耐心的等着那一天到来。 “既然火烧无心院和奁匣阁与诸葛画师不相干,又是谁包藏祸心放火烧毁呢?”老人揖礼询问,入眼的遍地废墟令他痛心疾首。百年辉煌毁于一旦,这是凶兆。 栗海棠侧头眺望黑烟仍不散去的无心院,怅然叹息:“唉!正如大家所说,自从我成为奉先女之后诸事不顺,幸而先祖们庇佑大难不死,多少人密谋毒害都死里逃生。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和历代奉先姑姑们呕心沥血创建这富甲一方的辉煌,恩泽后世子孙。如今我历尽艰辛承百年福泽之志,望各氏族的族人们能助我守护家园。” “奉先女放心。先祖们和奉先姑姑们能率领族人们建起奁匣阁和无心院,咱们也能重新建起来。” 老人慷慨激昂地高喊着,立即赢得人们的呼应,高举拳头呐喊着。 “重建奁匣阁!重建无心院!” “重建奁匣阁!” “重建无心院!” “迎回诸葛画师!” “保护奉先女!” …… 在一片斗志昂扬的呐喊声中,栗海棠率领奁匣阁的老少女人们离开,往东边的隆福家庙行去。 杨嫫嫫来到八位族长面前,行万福,禀告:“各位族长请移步隆福家庙,大姑娘有重要的事情与各位族长商议。” “何事?” 莫族长脸色微沉。 杨嫫嫫垂眸浅笑,歉意道。 “大姑娘不肯说,老奴怎敢问。各位族长,请随老奴去见大姑娘吧。” “好。” 莫族长沉声应着,不知为何心绪不宁起来。 几位族长有不想跟随的,但莫族长没有拒绝,他们更没胆子了。硬着头皮跟随杨嫫嫫去了隆福家庙,远远瞧见悟戒大和尚等候在庙门外,狂啸的风卷起他披在身上的袈裟。 莫族长上前行礼与大和尚问好。 乌族长则抢在第二与大和尚问安,开口便是:“大哥,好久不见,近来身子可好么?前些日子家中事忙,没能来拜见,望大哥别怪罪。” “阿弥陀佛!老纳入空门多年,施主……” “行了行了,我不与你攀亲。” 乌族长摆摆手,像个堵气的小孩子直接越过莫族长和悟戒大和尚,率先进到庙里去。 莫族长尴尬一笑,说:“大和尚莫怪,乌老弟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想当年你未入空门之前,惯得他无法无天的。” 悟戒大和尚苦笑道:“是是是,论起他的劣性子,老纳实在有罪!有罪!” “哈哈,大和尚别自责。” 莫族长大笑着,随悟戒大和尚一起往庙里走。 悟戒大和尚说:“今日之事,小施主的威望更上一层,恐怕今后再想动她要三思而行啦。” “是啊,这孩子太聪明、太厉害、太有魄力。若生在侯门望族之内,必定成龙成凤之姿。” 莫族长不无感叹,可惜自己没能生个这般有勇有谋的聪敏闺女。否则,定要送去京城试试运气,没准能入皇城伴君封个妃嫔,平凡窝里出凤瑞、光宗耀祖啊。 悟戒大和尚领着八位族长来到后院的一间禅房前,说:“小施主正在里面用茶。佛门清净之地,请各位族长勿要高声。” “谨遵大和尚吩咐。” 八位族长作揖行礼。 悟戒大和尚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略有忐忑地离开了。 莫族长抬手敲门又放下,阴沉的目光看向一语不发的杨嫫嫫。 第727章 乌氏族的希望 杨嫫嫫毫不畏惧莫族长要吃人的目光,镇定地走上前推开紧闭的禅房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莫族长恼怒问:“奉先女呢?她去了哪里?” “对,小贱人去哪儿啦?耍我们呢?” 乌族长口不择言,立即被莫族长瞪视,吓得赶忙闭紧嘴巴畏惧地退到闫族长身后。 闫族长揣着袖子,笑眯眯地说:“看来奉先女已为自己选好暂居的地方,咱们就走后门悄悄离开吧。” “闫族长英明。” 杨嫫嫫颔首行礼。 闫族长“呵呵”一笑,转身即走。心想小姑娘真是聪明,领着奁匣阁的老少女人跑来隆福家庙躲祸,任谁都猜不到真正放火的凶手是她、或是她指使的。 莫族长似乎也明白其中的原由,阴恻恻冷笑一声,不问栗海棠等人的去向,随着闫族长之后朝着隆福家庙的后院门离开。 典族长、司族长、程族长、燕族长见此情景也心知肚明,不闻不问不关心,只当自己在禅房里看见喝茶的小姑娘,然后结伴离开。 栗族长眯缝眼睛盯着杨嫫嫫,似要她的脸上寻到一丝破绽。可惜杨嫫嫫半点不畏惧,高昂着头任凭他审视。 “她在哪里?何时出现?” “该出现的时候必然出现,栗族长还是先想想如何守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吧。你守不住族长之位没关系,千万别连累大姑娘。” 杨嫫嫫讥讽地睥睨栗族长,心想这平庸的人是如何成为族长的?由这种贪婪无耻又昏庸无能的人掌控一族之命运,其族人真是可悲可怜。 “你……哼!老刁奴,早晚落到我的手里让你生不如死!” 栗族长放下狠话,愤愤离开。 “哈哈!” 杨嫫嫫嘲讽大笑,看向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乌族长,惊讶问:“乌族长不走吗?” 乌族长望望门里,小声问:“海棠姑娘去哪儿了?她走之前没留下什么东西吗?还是全被大火烧毁了?” 杨嫫嫫抿唇笑,也学着样儿的小声说:“乌族长问的是……翎爷派人送来的秘方吗?” 乌族长两眼放光,激动又紧张的双手在衣袍上摩挲,急切地问:“在哪里?她有说几时给我吗?” 杨嫫嫫竖起两指,提醒:“乌族长应该没忘记大姑娘所说的价钱吧?” “啊!没,没忘!呵呵,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乌族长心里瞬间滴血,一边盘算着家里的银库藏有多少金子,一边又暗骂栗海棠太贪婪。 杨嫫嫫拍拍手,立即有蒙面黑衣护卫从屋顶跳下来。 “带乌族长去见大姑娘。” 蒙面黑衣护卫颌首,抓住乌族长的衣领像拎公鸡一样提着跃上屋顶,恍惚间已落到隆福家庙高墙外的马背上,熟练的用绳子拴住乌族长的双臂横在马鞍前,连套头的黑布袋也精准无误的罩住乌族长的脑袋。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乌族长不是要见小主子吗。” 蒙面黑衣护卫喝令马儿狂奔,哪管横在马鞍上像麻袋一样可怜的乌族长是否舒服。 马儿绕着瓷裕镇跑了三圈,颠簸得乌族长口吐白沫才终于停在北民巷子的一处普通宅院前。 北民巷子里不知有多少探子暗中盯着,生恐错失一个大好的报信机会。 蒙面黑衣护卫轻松提着五花大绑的乌族长走进宅院的小门,迎面便看见乌银铃和青萝在院子里晒被子。 “来啦?” “嗯。” 青萝走过来,一见熟悉的男子衣袍便知是谁。她笑着与蒙面黑衣护卫打招呼,转身进到正屋里禀告。 蒙面黑衣护卫轻松提着乌族长的衣领往前走,乌族长双腿想支撑着站起来都难,只能继续被当成麻袋似的在地上拖来拖去,在院子的黄土地上留下歪歪曲曲的痕迹。 咣铛! “哎哟!摔死我啦!” 双臂被绑的乌族长重重摔在地上,疼得蜷缩身子在地上打个滚儿,骂道:“哪个兔崽子竟敢摔我,不知我是谁吗?” “乌族长放心,我的护卫手里有准儿,绝不会把你摔成残疾的。” 栗海棠调侃道,递给护卫个眼色。 护卫掏出匕首割开麻绳,在乌族长企图挣脱的时候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喂!把脚拿开!” “乌族长很不服气呀。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 栗海棠的金莲小脚也踩上乌族长的背,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个手下败将。 “栗海棠,我答应给你二十万两金子,但我必须确认那秘方是真的。”乌族长放弃挣扎,尽管被两只脚“侮辱”着仍不改商人本色。 栗海棠“嗯”一声,她的金莲小脚和护卫的大脚同时移开,乌族长亦感觉到脊背没有那般压迫感。 “银铃,把秘方拿过来给乌族长。” “是。” 乌银铃在院子里应声,去东厢房自己的屋子找锦盒。拿回来时,见乌族长一身狼狈地坐在椅子里,正一脸痛苦地按手印画押。 栗海棠拿着印有乌族长私印、手指和乌氏族印章的契约,对那蒙面黑衣护卫说:“去拿给翎爷。” “是。” 蒙面黑衣护卫将契约藏好,眨眼间已跃出院墙外。 乌族长盯着坐在对面淡然喝茶的海棠,好奇问:“你不留点私房钱?重建奁匣阁的承诺言犹在耳,你又没个生意傍身,哪来的银子重建奁匣阁?” “乌族长多留意自家的事儿吧。我哪来的银子重建奁匣阁,自然有人替我劳心奔走。”栗海棠放下茶杯,又唤来一个蒙面黑衣护卫,说:“送乌族长回去。” “是。” 蒙面黑衣护卫从腰间取出一个黑布袋子走向乌族长。 乌族长吓得脸色青白,说:“等!等下!我,我还有话要问。” “有什么话等以后再问吧,今儿我忙着呢。” 栗海棠不耐烦地起身,唤着乌银铃一起去换衣。 可怜的乌族长尚未出声,又被套了脑袋、绑了双臂,像之前一样被拎公鸡似的带离小院。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来的什么地方,栗海棠又藏在什么。 换好黑色衣裳,栗海常和乌银铃扮成蒙面护卫的模样混在一群护卫之中骑马离开北民巷子。 浩浩荡荡的一群蒙面黑衣人引来各府探子的注目,半个时辰后北民巷子的上空群鸽乱飞,盘旋几圈之后各自飞向老巢。 第728章 金子不翼而飞 乌族长得到秘药方子直奔医馆,找得高望重的老大夫看看这秘方的真伪。 老大夫乃是京城御医院归老还乡的,一眼辨认出这方乃宫中秘方,惊愕地追问乌族长从何处而得来?万万不可示于人前,免遭横祸。 乌族长哪管老大夫喋喋不休地叮嘱,想到自己即将拥有继承族长之位的嫡长子,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 激动的怀揣着秘药方子回家,从不踏入后宅半步的他直奔正妻的小院。远远瞧见夫人恭敬地迎着,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她奔向正屋的卧房。 已是半老徐娘的乌夫人没想到丈夫得到生子秘方这后会来找她,日思夜盼能一举怀男的愿望即将实现,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狂喜,跟随丈夫进到卧房。 卸去外衣,落下帷帐,夫妻二人盘腿相对而坐,面容上已藏不住喜悦的笑。 乌族长激动的手指颤抖,捧在掌心上的秘药方子犹如稀世至宝,看在眼里像初生的婴孩。 乌夫人压抑着狂喜,柔声问:“相公,这秘方果真能生儿子吗?” “嗯。医馆新请来的老大夫乃是京城御医院的,一眼认出这秘方,假不了!错不了!呵呵!哈哈哈,我要有儿子啦!儿子!” “恭喜相公心愿达成。” 乌夫人谨慎得道喜,又担心生孩子的美事不会落到她的身上。一副想问不敢问,又担心得欲言还休的纠结模样。 乌族长把秘药方子交给乌夫人,严肃叮嘱:“夫人且先藏好,待我与老大夫商议后再用药。依老大夫所言,我们多年吃药恐伤了身子,需先行调理。” “是。一切听从相公的吩咐。” 乌夫人喜出望外,捧在手里的秘药方子比她的命还重。这是她永远坐稳正室妻的定海神针,只要她生下嫡长子,就算再多的妾室生下庶子也高枕无忧了。 熬了十多年,日夜担心被丈夫以“无后”的七出之条休弃。还被八大氏族中多少女人嘲讽,她默默忍受着把泪水咽进肚子里,假装不在乎的模样。如今终于美梦成真,她可以扬眉吐气地站在那些嘲笑过她的女人们面前。 帷帐春暖掩冬寒,半老夫妻梦凤鸾,斜阳余辉洒青雪,一度良宵盼稚年。 久时甘霖让夫妻二人仿若重回新婚时的情景,相依相偎到黄昏时分,只觉得腹中饥饿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乌族长柔情脉脉地看着乌夫人在桌旁忙碌的布菜,忽然脑海中响起一道清亮娇软的嗓音,他吓得手撑床坐起来,惊慌地观察四周。 “相公,你怎么了?” “那卑贱丫头真是阴魂不散,我刚才仿佛听到她来向我讨要二十万两金子。哼!区区一张秘药方子能值几个钱,真当我是闫族长那般愚蠢吗?” 乌族长懒洋洋地倒回床上,笑眯眼睛幻想着自己的身边围绕着一群孩子。有英气俊美的男娃子,有美貌可人的女娃子。孩子向他伸出白嫩小手,嘴里喊着“爹爹给糖”,他拿着一袋糖分给孩子们,享受着承欢膝下的幸福。 待他年迈之时,年轻有为的嫡长子继承族长之位,精明的庶子们各司其职辅助嫡长子创下一份辉煌的家业,让乌氏族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将其他七大氏族狠狠踩在脚底下。 “哈哈哈!” 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让乌族长忍不住开怀大笑。 乌夫人亲自捧来衣袍服侍丈夫更衣,笑问:“想什么美事呢,竟笑出声来。”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乌族长抱着妻子亲一口,说:“你且好好调养身子,争取为我诞下嫡长子。” “相公放心。我一直调养,从不敢乱吃东西。” 乌夫人表明自己的心意,让乌族长很是满意,高兴地又抱着她亲了亲,陪着她坐下来用膳。 夫妻俩已许久没有独处,乌夫人殷勤地为丈夫舀汤、布菜、试酒温。原本留在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们也被遣到屋外去。 “族长老爷,出大事啦。” 老管家不敢进来,只站在门帘外焦急禀告。 “进来回话。” 乌族长放下酒杯,等待老管家进来禀明。 老管家擦擦额上的冷汗,领着一个黑布袋蒙头只露出一对眼睛的少年,焦急道:“族长老爷,咱家的私库被盗。负责守卫私库的护卫们被打晕,只有他最先醒来。” 蒙头少年跪下来,瑟瑟发抖。 乌族长脸色平静,可内心暴怒已翻江倒海。他刚才似乎听到栗海棠来讨要二十万两金子,也听到她说“不送去就自来取走”的话。 “夫人,你刚刚可听到奉先女的声音?” “没有。” 乌夫人仍在惊愕中无法回神。她听到了什么?自家私库里的二十万两金子不翼而飞?似乎与栗海棠有关系? “族长老爷放心,老奴已封锁消息,绝不会传扬出去。” 老管家吓得六神无主。二十万两金子是乌氏族五十年的积蓄呀!万一被乌氏族人们知晓,身为族长连家业都守不住还能干啥? 乌族长怅叹一气,颓然靠在椅背上,恨恨道:“卑贱丫头真是吃里扒外,我决不会轻饶了她。哼!” “族长老爷,这该如何是好?” 老管家轻声询问,心中忐忑。 乌族长看向蒙头少年,说:“你去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暗中寻查金子的去向。五日之内,必需寻到金子的下落。否则……” “属下提头来见!” 蒙头少年拱手,转身离去。 老管家唯唯诺诺地退出屋子,已惊出一身冷汗。 屋子里,乌族长盯着窗子发呆,乌夫人也不敢出声打扰。 半个时辰后,乌族长重新更衣,叮嘱乌夫人一定要藏好秘药方子,便喊了两个心腹护卫匆匆离去。 又两个时辰后,当乌族长马不停蹄的赶回瓷裕镇,再次去寻医馆的老大夫时,医馆后院的药库突然起火,那些藏存百年的珍贵药材化为灰烬。 “乌族长,你惹到了什么人,竟连医馆也不放过?” 一身土灰狼狈的老大夫见到乌族长立即火冒三丈的质问。他是真心疼药房里的药材呀,好几棵百年人参比宫里的御药房还好。 乌族长看着大火燃烬的医馆药库,恨恨大吼:“卑贱丫头,我与你势不两立!” 第729章 世人皆有私心 泼天愤怒的吼声隔着瓷河飘飘忽忽地传到对岸,立于五味居三楼雅室窗前的栗海棠听得真真切切,漂亮的小脸渐渐染上一抹得逞的得意。 站在她身边的乌银铃捧着半碗粳米粥,怯懦地说:“乌族长不会疯了吧?当街侮骂奉先女,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他不怕惹上麻烦?” “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也改变不了乌族长的脾性。”栗海棠冷笑,转身坐回桌旁继续享用晚膳,说:“乌族长为诞下亲生子不知寻求多少神医秘方,偏偏后院女人们的肚子不争气,连个闺女都没有。” “乌族长忘恩负义,如此这般小人脾性能有儿子才怪呢。”乌银铃厌恶地斜睇一眼瓷河对岸的医馆,门外已渐渐聚集更多的人,其中一道倩影引来她的注意,“大姑娘快瞧瞧那是谁,难道我眼花了不成?” “莫大姑姑吗?” 栗海棠淡淡的问,仿若有双眼睛已穿墙而视。 乌银铃惊讶得张开小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桓哥哥前几天派人送信回来,说他和莫大姑姑已动身归家、不日将到。我猜着莫大姑姑该回来了,没想到就是今日。” 语气依然淡淡的,听不出喜悦。 乌银铃好奇地走来坐下,专注地盯着海棠看了一会儿,问:“莫大姑姑回来,大姑娘不高兴?” “嗯。不高兴。” 栗海棠坦然承认,放下碗勺,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瓷河对岸,医馆门外的人群已渐渐散去,唯有医馆老大夫和乌族长拉拉扯扯的不知在吵些什么。相隔不远的马车混在散去的人群里渐渐朝着拱桥驶去,看来马车里的人已知道她在这里。 “银铃,去找掌柜的再添几个酒菜,还有鲜花饼。” “莫大姑姑喜欢鲜花饼?” 乌银铃愕然,她记得莫大姑姑不喜欢吃甜食呀。 “你去添便是,管她爱不爱吃呢。” 栗海棠催着她去添菜,回首继续盯着医馆外的老大夫和乌族长。看来烧掉医馆是对的,新请来的老大夫果然难缠,乌族长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得破费点儿银子。 雅室中只有她一人,乌银铃前脚走,三个蒙面黑衣护卫便现身跪在她的身后,恭敬垂首、不敢逾矩。 “讲来!” 清清淡淡的柔软嗓音带出几许冷漠。 中间的蒙面黑衣护卫沉声道:“禀小主子,属下已替换回乌族长藏在乌夫人手里的宫廷秘方。” 左边的蒙面黑衣护卫低声说:“禀小主子,属下遵从主人的吩咐前来送解药。主人说既然小主子相信银铃姑娘,他便依从小主子的心思。” 右边的蒙面黑衣护卫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禀告:“属下去江南见到莫大公子,莫大公子仍不肯归家,但修书一封命属下带回,还叮嘱大姑娘要戒备莫家姑侄。” “戒备莫家姑侄?”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复念着这句,伸手接过那封信,犹豫片刻却没有拆开,而是塞回袖子里,问:“珅哥哥有与你讲为何戒备吗?” 蒙面黑衣护卫边回忆当时的情景,边说:“这……莫大公子只与属下说‘人心隔肚皮’,又叮咛属下多护着小主子些,千万别惹出大乱子。属下瞧着莫大公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又无法说出来的样子。” “看来珅哥哥在江南也不自由呀。” 栗海棠隐隐猜到一些,不禁感到心寒。 栗君珅被驱逐去南方闯荡,莫容玖、莫晟桓和莫晟泓像探亲一样来来回回多少次,满口讲着心疼栗君珅,想看他在南方过得好不好,实则有监视的作用吧。 南方的商界不好闯,况且八大氏族里只有莫容玖的生意地盘在南方,而元家小五叔的生意地盘常常避开莫容玖所拥有的生意地盘,久而久之南方的生意地盘被控制在莫容玖和元煦的手里。 忽然有栗氏族的人掺入一脚分疆裂土,侵占莫、元两家的生意地盘,确实让人感到惴惴不安呀。 “难怪了。” 栗海棠悠悠轻念。 忽听得门外传来莫容玖调侃笑问。 “什么难怪呀?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栗海棠话锋一转,笑说:“难怪莫大姑姑的马车跑得快,竟为回来瞧热闹的。” 莫容玖推门而入,乌银铃更快一步进来捧着一杯温水给海棠。 栗海棠按着桌子起身行礼,又顺势接过温水,藏于袖子里的信封亦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乌银铃的袖子里。 乌银铃感知到袖子里塞了硬物,默默不语地等待海棠喝完水,又拿了空碗出去,将信交给负责保护的暗卫们保管着。 雅室里,莫容玖才坐下来便拉着海棠讲讲如何惹怒乌族长,又为何火烧医馆的事情。 栗海棠心中冷笑,反拉着莫容玖的手,疑惑不解地问:“玖姑姑从哪儿打听来的,我怎不知自己有这两个罪名?我脑袋小,可顶不住火烧医馆的大罪。” 莫容玖笑脸微僵,忽又明白,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发懂得装腔作势了。乌族长从你这儿得到宫廷秘方的消息已传遍十里八乡,我一路回来听得不少传言呢。” “玖姑姑也说是传言,当不得真呢。” 栗海棠语气淡淡更显疏离,让莫容玖很不舒服。 “丫头,你不高兴见到我?” 莫容玖不是傻子,她能看出来、也感觉得到。 “玖姑姑说什么话呢,我怎会不高兴你回家呢。”栗海棠搪塞地安抚她,唤着门外的乌银铃,“把我为玖姑姑准备的鲜花饼端来,趁热吃最美味啦。” 莫容玖蹙眉,不悦道:“丫头,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甜食,怎让人做来鲜花饼给我呢?” “因为玖姑姑的心里苦呀。” 栗海棠一针见血,让莫容玖更感不悦,手拍桌子愤愤道:“你说什么?” 栗海棠不慌不忙地解释:“世人皆有私心,玖姑姑也不例外。我明白被架在烈火上炽烤的苦,才让银铃准备甜腻的鲜花饼。吃点甜食,遮掩遮掩心里的苦。” “你,你知道什么?” 莫容玖有些慌,数月不见竟发现她心爱的小徒弟变得阴晴难测,越来越像奸猾的大商们。 栗海棠杏眸微黯,幽幽道:“我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玖姑姑,我只有一个愿望,请求你别毁了支撑我活下去的指望,好吗?” 莫容玖张张嘴巴欲言又止。 门外,忽传来乌银铃焦迫的声音。 “不行!你不能进去!” 第730章 求人不如求己 “我是乌氏族的族长,瓷裕镇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进的?你个贱妇生养的孽障吃里扒外,冠着我乌氏的姓,却干着与人为伍谋害母族的恶事。我先撕毁那贱丫头的脸,再回来发落你!滚!” 乌族长抬腿狠狠一个窝心脚正中拦门不肯让开的乌银铃的肚子,疼得她向后趔趄一步,娇背重撞在雅室的移门上,发出巨大的“咚”响。 嘎——! 雕花移门从里面推开,蒙面黑衣护卫手持一把泛着杀气的银光精铁剑,一对慑人心魄的冰冷眼瞳迸发嗜血戾意。 “何事?” 阴沉沉、寒森森,听之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刚刚气势汹汹的乌族长瞬间蔫怂了,嚣张的老脸立即换上讨好献媚的笑容,作揖赔礼:“英雄莫怪!英雄莫怪!老夫是被气糊涂啦,竟不知走错了楼、认错了门。请英雄恕罪!恕罪!哈哈哈哈!” “乌家大哥哥越来越不要脸啦,真让妹子大开眼界呀。哈哈哈,活得久了就是好,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看得。” 莫容玖嘻笑调侃,徐徐走来,站到蒙面黑衣护卫的身后打量着乌族长。她离开家还才多久呀,从各路“好心人”的书信中了解到栗海棠与乌族长、栗族长之间的水深火热,真比过年时各府请来戏班唱的大堂会还精彩呢。 原本她是不信的,如今眼见为实,不信也信了。 “乌家大哥哥真有出息啊,整日不去想想如何把乌氏族发扬光大、光宗耀祖,偏偏和两个半大的女娃儿计较得失。啧啧啧啧,我都替你害臊。” 乌族长梗直脖子,不服气地说:“我堂堂一族之长被她耍来耍去,又碍于年岁不与她斤斤计较。她登梯子上房竟欺侮到我的头上来,这口恶气怎能咽下?” “她耍你?我却不信。” 莫容玖故作惊讶,回头问桌边贪吃鲜花饼的小姑娘,“海棠,你个贪嘴的丫头,瞧你把乌家大哥哥气的,还不快过来赔礼谢罪。” 桌旁,栗海棠细嚼慢咽,把第三块鲜花饼慢慢吃完,拿帕子擦擦沾在纤指的碎屑,慢条斯理地说:“先进来吧,堵在门外让别人瞧见,还以为你们跑来找我讨债呢。” “哼!就是讨债。” 乌族长气哼哼的说,随着莫容玖一起进来,专门挑小姑娘的对面坐定。 莫容玖静观二人的脸色,回来的路上已略有耳闻。她既惊讶翎十八的背后势力竟有皇帝,又好奇栗海棠为何敢戏耍闫族长和乌族长。 据她所知,诸葛弈被迫离开瓷裕镇,连他的心腹老管家阿伯也被驱离无心院,包括隐藏的暗卫们。 “奉先女,我来此只问你三件事。若你回答得好,我且放你一马、饶你一命;若你回答得不好,我即刻押你去衍盛堂自裁谢罪!” 乌族长屈放在桌上的胳膊不自觉的用力,手更是握紧成拳。盯着对桌的海棠,双眼迸发杀意,唇也绷紧成一线。 栗海棠镇定自若,先吩咐蒙面黑衣护卫唤个同伴出来送乌银铃回奁匣阁养伤,又亲自去门口招来老掌柜新添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等她一一布置完,乌族长本就没多少的耐性也磨得快暴发了。 陪座的莫容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亦渐渐发生变化。从最初的担心,到现在的纠结。离开的日子并不长,可她眼中的小姑娘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奉先女,你要拖延到几时?” “呵呵,才半个时辰就耐不住脾气。看来诞下嫡长子的愿望在乌族长心中并没有平日表露得那般焦迫呢。” 栗海棠轻松打趣,见老掌柜亲自端茶进来,便问:“翎爷派来送信的人到了吗?” “回小主子,刚到。” 老掌柜恭敬回答,放下茶盘,鞠腰立于旁边等候吩咐。 栗海棠讪讪道:“没看见乌族长等不急了吗?既然来了还等什么,请进来回话。” “是。” 精明的老掌柜哪有听不懂她的话中嘲讽,不禁为乌族长点燃一根白蜡烛,希望他未来死得不会太惨。 天底下连京城的皇帝老儿都知道与当今四大商做生意只赔不赚,尤其那宫廷秘方是主人亲自修书给皇帝老儿讨来的,区区二十万两金子只够主人赏暗卫买裤头的零碎钱儿。 “小主子稍安,老奴去请来。” 老掌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心想乌族长死到临头犹不自知,蠢蠢蠢! 乌族长也发现老掌柜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隐隐有种忐忑不安。他悄悄给莫容玖递眼色,谁知莫容玖的心思全在海棠。 片刻后,去而复返的老掌柜引着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进来,笑呵呵的向海棠介绍:“小主子,这位是京城来的小公子,是神秘大商……活死人派来的。” 最后六个字故意压低音调,又让同桌的乌族长和莫容玖听得见。 “活……” 乌族长才吐出一个字音儿,立即手捂住口鼻,睁圆眼睛打量站在少年,脑袋里不停回响着“活死人派来的”、“活死人派来的”…… 莫容玖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曾在自己的主子口中听闻过活死人的传言,亦知晓主人和活死人乃挚友,却无缘得见活死人的真容。可谓只闻其名、不见其貌。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活死人派来的?” 比起失态的乌族长,惊呆的莫容玖,栗海棠显得很平静、很淡然。她仿佛对任何人任何事皆无所知,天真纯良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八族争。 少年莞尔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枚金令牌和一封信。 “主人命属下送来给海棠姑娘,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告知乌氏族长。” “哦?活死人有要紧的话告知老夫?” 乌族长异常喜悦,做梦也想不到活死人会知道他?并且派人来传话告知,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少年颔首,俊容三分笑,眼含七分嘲,揖手高举向天,如替天子传令般,大声道:“主人说:‘我向皇帝讨来的秘方区区二十万两金子太便宜,再想讨药材,求人不如求己。’” 话传完了,少年抖抖胳膊,对栗海棠恭敬道:“海棠姑娘,多谢你运筹帷幄替主人分忧解劳。这金令可允海棠姑娘一个承诺,任何事皆可。” “多谢。” 栗海棠握紧金令牌,心中怅然。 第731章 红焰焰似朝霞 “求人不如求己?这话是何意?” “你为活死人运筹帷幄、分忧解劳?” 乌族长和莫容玖的质问声同时响起。 握着金令牌发呆的栗海棠瞬时回神儿,默默将令牌交给蒙面黑衣护卫,才幽幽开口道。 “闫族长的玉蛋和绿猫眼石,乌族长的宫廷秘方,你们以为是怎么得来的?私藏漠北藩王的御赐之物,谁不怕掉脑袋?” “为换得我平安,师父和翎爷亲自去见活死人,请他修书一封到京城。四大商之中唯一能与皇帝共拥天下,皇帝又不敢得罪的只有活死人。” “闫族长与我耍阴谋,既想得玉蛋又想守金子。他异想天开,却不知贪心之时自己的命已悬在刀俎之下,若走错半步便身首异处。” “乌族长拿得秘方很高兴吧?难道你没想过宫廷御医院的秘方岂是平凡百姓可拥有的?别小瞧那张纸,倘若闹出风波来,诛九族是小事,牵累整个瓷裕镇的百姓丢掉性命,你和乌氏族人的罪孽万世偿还亦不足够!” 栗海棠一席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温热的茶大口灌饮。 乌族长势弱的垂丧着脑袋,他万万想不到宫廷秘方竟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向皇帝老儿讨来的。如此看来,那二十万两金子确实守不住了。 莫容玖见乌族长如此,暗叹诸葛弈和翎爷的谋智太高,恐怕十个她加起来或许能与他们打个平手。 “海棠,活死人派那少年来传话又是何意?” “对对对。”乌族长立即精神焕发,迫不及待地追问:“求人不如求己?” 栗海棠放下茶杯嫣然一笑,不答反问:“难道乌族长没仔细看那张秘方吗?上面的药材连京城的御医院都缺,何况是咱们小小的一座镇子。活死人的意思是……” “要钱?可我没有啊。” 乌族长面露难色、心内滴血。他的半生积蓄就莫明其妙的被运去活死人的银库里,活死人还不满足竟用药材来威胁他继续出钱。 “乌家大哥哥,诞下嫡长子乃族中大事,你何必苦苦支撑呢。我劝你回去与族中的兄弟们商量商量,集众人之力或许尚有一线希望呀。” 莫容玖苦口婆心劝着乌族长,嘴上说得话却与心中所思所想相违。她不明白,活死人怎突然喜欢管闲事呢? 乌族长仰天长叹,扶着桌子颤颤微微站起来,默默无语两行老泪,悲从中来。他步履踉跄的往外走,平日嚣张时挺拔的脊背渐渐驼躬,失魂落魄地离开五味居,漫无目地的游走在繁华的街市上。 站在窗前,莫容玖俯瞰乌族长蹒跚远去的背影,轻柔语气怨声道:“海棠,你们做得太过了。派个俊美的少年假扮活死人的属下来诓骗乌族长,此事若传到活死人的耳朵,等待你们的,将比龙颜震怒诛九族更可怕的刑罚。” “听闻玖姑姑背后的主子很厉害。玖姑姑不相信那少年是活死人派来的,尽管亲自去查。” 莫容玖猛然回首,震惊、心虚、疑惑、迷茫、忐忑…… 一个又一个神情变换让栗海棠很满意,原来莫容玖并非全心全意为莫氏族而活着,似乎可以稍稍放心。 “玖姑姑,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栗海棠行万福礼,规矩得挑不出半点错儿。 莫容玖失神地看着小姑娘乘着马车渐渐驶离的影子,心绪不再平静。 驶离五味车的马车并没有朝着奁匣阁的方向行去,而调转马头延着瓷河往北走,直到消失在北民巷子。 马车走得很慢,仅悬挂一盏小灯笼。 本以为乘坐普通的马车不会引起各府探子们的注意,可总有意料之外的事。 当栗海棠乘坐的马车停在探子窝的宅院门外时,突然十几个蒙面人从巷子的各个黑暗角落里窜出来,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握住大刀。 “不好!小主子,我引开他们,你趁乱进院子去走密道逃走吧。” 赶车的小厮见势不妙,立即喝令马儿直接往院门里闯。尽管他知道马车太大、院门太窄。但马车堵住院门阻止那些人闯入,足以给栗海棠逃进枯井密道的时机。 栗海棠掀帘走出,看到站在院墙上的蒙面人们和他们高举的火把,慌乱心绪反而平复下来。 “你们是乌族长派来的?” “哈哈,小闺女的胆子不小,死到临头还有心思问仇人是谁,老子佩服!佩服!”为首的蒙面人拱手抱拳,腰挎大刀磨得寒光乍亮。 “果真是乌族长呀,死也要拉个陪着走黄泉路的,何苦呢。” 栗海棠在小厮的保护下慢慢后退向枯井。 “哈哈哈!” 为首的蒙面人大笑三声,吹起一声哨响。 “呜——!” 宁静的冬夜竟无风声,这口哨声回荡得极远。 栗海棠秀眉微蹙,心脏亦突然狂跳起来。她有种不祥的感觉,紧张地抓住小厮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往后退。 轰! 一声巨响似平地惊雷,黑漆漆的北民巷子瞬间淹没在无数腾起的赤红烈焰之中。漆黑的夜空被大火染红,烈焰似朝霞绚烂却无人赞赏。 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的爆竹炸响,数不清的火光闪烁在北民巷子的各个民宅屋顶。北民巷子的百姓们凄哭、悲恸,无人知晓他们为何在睡梦中失去家园,也无人关怀他们的房倒屋塌,更无人援助他们逃离废墟之下。 北民巷子里一片呼天抢地的哭声、喊声、骂声,有奄奄一息的人们渴望救助的哀求,有孩子们嘶哑的啼哭,有老人们不知所措的唠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呛鼻的火药味,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脚下的大地也在惊怖的颤抖着、恐惧着…… “大姑娘,你快走!” 小厮将海棠拦腰抱起,直接丢进枯井里。他的吼声瞬间被院子里的爆炸声掩盖,枯井的石沿也被炸平,只留下小小的井口能透过拳头大小的光亮。 枯井里,栗海棠仰望井口,她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出,伸出手也触及不到井口火焰的炽热。 “闫族长早已派人把井底密道全部堵死,咱们把井口盖住便好。” “堵住井口不就闷死她吗?哈哈哈!好好好!” 为首的蒙面人如是提议,听得乌族长满意的畅快大笑。又想到海棠瘦弱,枯井里足够她坐下休息。心生一计,指挥着蒙面人去搬小石头。 “你们快去找石头,一颗一颗丢下去,再把井口堵死。” “族长老爷足智多谋,属下佩服!” 为首的蒙面人溜须拍马让乌族长更加畅快,一边催促属下们去找小石头填枯井,一边谄媚地邀请乌族长回去休息,待他们闷死栗海棠,必定把北民巷子焚为废墟。 第732章 疯子乌的杰作 一座平民巷,百年发家史。 在瓷裕镇,北民巷子的地位能与衍盛堂和奁匣阁齐名。八大氏族由南迁北,最先落脚的地方正是北民巷子。 故而,这座最初由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白手起家建起来的民宅巷子,渐渐被八大氏族的掌权者们霸占为私,用来建立窥探衍盛堂、奁匣阁和无心院的探子窝。 没有呼啸狂风的冬夜,黑漆漆的天穹被火焰染红照亮。置身事外的人们会惊叹火焰漫天的美,置身于危险中的人们发出绝望的呐喊。 此刻,那个焚毁北民巷子的始作甬者正站在无心院焚香阁的月台上,欣赏美景、佳酿入喉,惬意得想高歌一曲又觉腹中空空。 “乌族长好雅兴。” “闫族长的兴致也不错呀。” 乌族长斜睇站在身后的男人,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从小到大一直败在闫族长的手里,今日终于扳回一成。 “哈哈哈,除掉一个心头大患能不高兴吗?” 闫族长眺望北民巷子的冲天烈焰,想象被困在火墙中小姑娘痛哭无助的样子,或许在某个阴暗的高处,那个雪发披散、俊颜绝美的少年正窥视着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小徒弟如何葬身火海。 “呵呵。” 不自觉的冷笑出声,闫族长忽然大变脸色,朝着漆黑空荡的四周大喊:“诸葛弈,你这缩头乌龟,有胆量就别藏在暗处。现身吧,让我瞧瞧你悲痛欲绝的丑陋样子。哈哈哈!胆小鬼!缩头乌龟!有本事,你滚出来呀!” “闫老弟别喊了,他不会现身的。栗海棠不过是他安派在咱们身边搅乱的棋子,丢失这枚弃子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当初逃离的时候,怎不带着她远走高飞呢?” 许久不见的栗族长忽然现身。他一路尾随闫族长来到焚香阁,暗道自己竟没有发现假山之腹设有暗梯,难怪他派来无心院的探子都无功而返。 闫族长没有表现得惊讶。他之前来无心院寻找金子的时候,发现后花园的小暗门被封死,立即命人重新凿开。今夜从小暗门过来故意没有上锁,便是给栗族长方便而留。 “你终于来了。” 乌族长吁声,打量一身清爽的栗族长,神色微敛道:“有年纪的人啦,整日花天酒地的不怕身子亏空,短寿?” “不怕。” 栗族长故作神秘一笑,站在乌族长和闫族长之间,远眺大火焚毁的北民巷子,感叹:“近几十年里,唯她最有魄力。可惜与咱们不同心,偏帮着外人。” “顺者昌、逆者亡。少了她,可以再扶植一个听话的。”乌族长脑中闪过一抹倩影,连忙摇头否定。 闫族长和栗族长交换个眼神,对乌族长那灵光一闪的鬼心思再清楚不过。栗氏的奉先女死了,下一个奉先女需在乌氏中选出。 栗族长双手搭在精美的雕花围栏,叹道:“一场大火烧烬了各府探子搜罗来的隐密,多少人可以高枕无忧喽。乌老弟,你还真是干了件大善事呢。” 闫族长哂笑,附和:“对对对。等天亮了,乌老哥尽管家中坐,自然有大箱大箱的谢礼抬入府中。哈哈哈,到时候还愁没钱买药材吗?” “哼!药材?”乌族长嗤之以鼻,得意道:“我已派人去探听江湖医仙的踪迹。能请到这位江湖医仙,还在乎什么活死人吗?宫廷秘方、稀珍药材,江湖医仙根本不放在眼里。” 栗族长笑而不语。 闫族长无奈摇头。 北民巷子的火势渐弱,火光之中的民宅仍有屹立不倒的,还有许多百姓携家带口的逃出来。 乌族长阴森森的笑,不在乎栗族长和闫族长异样的眼神,提起棉袍的下摆塞到腰带里,径直往假山的暗梯小跑离去。 闫族长问:“他去做什么?” 栗族长仰望渐渐发亮的天色,讪笑道:“早些年厮混时常骂他是疯子,因此落下疯子乌的臭名儿。今儿一见,他果然当得。” 闫族长畅悦,问道:“疯子乌。疯子乌。这臭名儿是谁起的?” “一位远离乌氏族争斗多年的人。而今不知去向,是死是活也没个消息。”栗族长遥想年少时曾有过知心挚友,可惜二人志向不同最终分道扬镳。 “快看!” 闫族长一声诧异打断栗族长的思忆,远眺北民巷子时,刹时腿肚子抽筋,背脊钻过一阵恶寒。 栗族长慌慌大骂:“他怎么敢!他……他不要命了!” “果然是疯子乌啊!” 闫族长感慨,眼中笑意渐浓。 天色渐亮,与无心院后花园一墙之隔的长街上,乌族长提着大刀率领一众蒙面人游走于北民巷子的各出口。 幸存的百姓携家眷逃出巷子,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不是活的希望,而是死的结局。 对着奔逃的各氏族人围追堵截,一把把杀人见血的大刀握在刽子手里飞舞,猎取一个个无辜的生命。 乌族长享受着这场畅快淋漓的杀戮,那些带着肯求的人们在他的眼中弱如稚鸡。何需动刀棍?仅一手便能捏死。 北民巷子里的无辜百姓们先被无情的大火焚毁家园,后被他们奉为权贵的乌族长斩于刀下,他们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何成为刀下冤魂。 平时安宁祥和、欢声笑语的北民巷子已变成修罗地狱,这正是乌族长的杰作。 那些宁愿与家园一起毁灭的百姓们在火光中看着乌族长发狂的杀势,竟流下悔恨的泪水。 他们昔日尊敬的乌氏族长,他们见到都要跪拜作揖的乌氏族长,他们用血泪供养的乌氏族长,原来是这般嗜血无情、屠尽人心的混账。 “哈哈哈!北民巷子!我要你们全部消失!消失!” 乌族长高舞着大刀仰天大笑,今夜是他最痛快的一夜。他要用整座北民巷子来泄愤,积压在他心头的怒火必须用鲜血来浇灭。 “恭喜族长老爷心愿达成!” “恭喜族长老爷除掉大患!” “族长老爷称霸瓷镇的日子不远啦!” …… 蒙面人们跪地恭贺,极尽奉承之能。 乌族长畅怀大笑,扭头看向无心院后花园的焚香阁,讪笑道:“两个胆小如鼠的老混账,早晚也被我收拾得服服贴贴。” “族长老爷,栗氏的奉先女死了,这下该轮到咱们乌氏族的姑娘吧?” “不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乌族长将鲜血染红的大刀丢给跪得最近的蒙面人,从腰带里抽出棉袍摆,大步朝无心院后花园的暗门走去。 第733章 利益前无脸皮 残垣断壁满目凄怆,哭儿唤女求助无门。多少鲜活的生命被覆在塌倒的屋梁砖土之下,多少气若游丝的呼求被猛烈刮起的寒风淹没。 天明,雪飘,狂风凛冽。 立于焚香阁的月台远眺北方一片黑雾漫漫的残败景象,而始作甬者竟悠哉地坐在焚香阁中取暖用早膳,美酒佳肴、山珍海味。 栗族长邀闫族长一起进到焚香阁里坐会儿,再喝点热酒暖暖身子。纵使他们开始对乌族长的疯狂行为感到畏惧,但身冷腹饥时哪顾得什么。 “你们舍得进来了。” 大吃大喝的乌族长斜睇二人,哂笑一问,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个空酒杯斟满,大方道:“来,坐下喝一杯庆祝酒。” 栗族长坐下来,端起一杯暖好的酒浅饮,担忧地问:“火烧北民巷子,你不怕被各氏族的人追究吗?” 乌族长讪笑:“唆使亲闺女一把火烧毁半座奁匣阁的你都平安无事的坐在这儿,我又怕什么呢?” “你少胡说,我没有做过,是奉先女栽脏陷害。” 栗族长愤愤不平,恼恨自己当初猪油蒙心竟选她为奉先女,反给诸葛弈送个好帮手。失算!失算呀! 乌族长眯眼,哂笑说:“呵呵,栗老哥冤枉,我哪有不清楚的。那贱丫头死了,咱们却不能掉以轻心、安享太平。”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她变成厉鬼来索命吗?你敢一把火毁掉北民巷子,还斩杀无辜百姓,恐怕黑白无常见你都退避三舍。” 闫族长调侃,半杯酒下肚已感觉身子暖和起来。精明如他怎会听不出乌族长的弦外之音,无非想趁势追击将诸葛弈等人一网打尽,抓出隐藏在瓷裕镇和八大氏族中的探子们。 他向来与诸葛弈井水泛河水,况且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曾私下忠告他别惹诸葛弈,谁知道他的背后又会藏着多少不可人知的巨大势力呢。 人在江湖,变化莫测,防备之心不可缺。 无言公子的忠告犹在耳边,闫族长收敛心神,放下酒杯淡淡道:“我不参与,就此告辞。” “闫老弟,你想溜?别忘了闫二还留在闫氏南府,他的背后……”乌族长欲语还休,提酒壶为闫族长又斟满一杯,意味深长地说:“你果真能安心?” 闫族长不徐不急,扶桌而起,鄙夷道:“乌老哥有空替我担忧,不如先想想自己如何脱身吧。” 说完,甩袖离去,徒留下恼火的乌族长,深思的栗族长。 “栗老哥,你和我联手引起诸葛弈和他背后的势力如何?他们安插在瓷裕镇的暗桩不除,咱们便没有一日的安宁。” 栗族长压低声提醒:“诸葛弈不足为惧,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翎爷和秦五爷,那二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栗老哥仔细想想,倘若咱们把诸葛弈抓到,那翎爷和秦五爷就得乖乖听话。到时候,我助你霸占瓷裕镇,你助我夺取燕峡镇,祁山镇嘛太远了又是凶煞恶徒的聚集地,你我皆是安分人不与之争抢。栗老哥,咱们的好日子不远喽!” “别说了。” 栗族长听得胆颤心惊,哪想到乌族长竟觊觎整个瓷裕镇?果然不辜负疯子乌的臭名儿,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转念一想,将瓷裕镇和燕峡镇的巨大财富握于掌中是多么诱人的愿望,实在不怪他心痒。 抬手阻止乌族长继续游说,栗族长轻叹:“唉!好吧,我答应你联手引起诸葛弈和他背后的势力,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的一个条件,否则休想!” “你说。” 乌族长表现得大方,心里猜度栗族长会提出怎样的条件?难道下一任奉先女仍从栗氏族里选? 栗族长没有动口,食指沾酒在亮如镜面般的桌面写下“舍财”二字。 “这是何意?” “乌老弟的算盘打得响。我栗氏族的奉先女死了,下一任轮到乌氏族选出奉先女。依祖规,我要将栗氏族的七成族产充公,私产也要拿出一半来补偿七大氏族的损失。” “乌老弟,我要得不多,守住私产足矣。你火烧北民巷子、谋害奉先女、斩杀无辜百姓的秘密,我可以带进棺材里。” 乌族长挑眉冷笑,“栗老哥,你在威胁我?” “你这般认为,我不反驳。” 行走商道的老狐狸们,算计着无数兄弟姐妹才登上族长之位手握大权,有时候连自己的亲生子女和结发妻子都不放过,他们怎会轻易落入别人的圈套呢。 乌族长犯了愁,他可以承诺不要钱,但另个六个氏族的族长一个比一个贪婪。埋个铜板在地底下,他们做梦也能闻着钱味儿寻过去。 刚才闫族长一溜烟跑了,已表明他置身事外的态度。 再有,莫族长是精明老狐狸,有权有钱有威望,瓷裕镇中谁能斗得过他?程族长和典族长早被栗海棠和诸葛弈收买,明面是三分客气七分疏离,暗里达成共识。还有司族长,一直默默无闻的他时刻把自己的本心隐藏,与任何人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谁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把利害关系都细思一遍,乌族长最终做出决定。 “栗老哥,贱丫头当初也不是你中意的人。她算是窃取奉先女之位,背后指不定有诸葛弈等人的谋划。既然她死了,不如……” 乌族长忽然抓住桌上栗族长的手,又是欲语还休、别有深意的神情。 栗族长自然而然的顺着乌族长的暗示,吐出四个字。 “拨乱反正?” “对!栗老哥果然与我心意相通。”乌族长兴奋,鼓掌大笑:“哈哈哈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咱们这群人啊,为权势财富连脸都不要的,还怕流言蜚语万世骂名吗。” 栗族长露出一副吞苍蝇的厌恶神情,不耐烦地挥挥衣袖,“行了行了,少说些废话。你先想法子脱身吧。” “放心,我早有一套说辞搪塞他们。只要你紧闭嘴巴,闫老弟是不会掺和进来的。”乌族长饮尽杯中酒,懒懒后倒在榻上,眯眼对着五彩朝霞祥云团纹的屋顶,悠悠长叹:“诸葛小儿啊,你终究是根才发芽的草儿,嫩了点儿。哈哈哈哈!” 栗族长冷冷瞥了得意的乌族长,默默离开焚香阁。 第734章 山雨借风而来 北民巷子被焚毁的消息在瓷裕镇无异于平地一声炸雷轰响震惊四野,不仅八大氏族的人们难以置信,连远在燕峡镇的诸葛弈和翎十八也瞠目结舌。 他们足足盯着前来报讯的影卫快半柱香的时辰,直到影卫实在顶不住二位主子的眼神压力,又胆大包天的复述一遍才听到二位主子瞬间舒缓的长吁。 影卫垂着脑袋等待二位主子的命令,心里打得一阵乱鼓忐忑不安。 翎十八最先回神儿,晃晃手里的象骨扇,凉薄道:“作大死的老混账们整日算计咱们,真以为咱们光挨打不反抗吗?” 诸葛弈俊颜平静,一双龙眸闪烁冷戾的霜色。他凝视掌心里的金令,这是他派人以活死人之名送给她的,她为何临死前将金令交给影卫呢? “我家妹子……她真的……死了?” 翎十八边问边偷看诸葛弈的脸色,似乎很平静又似乎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影卫抬头偷瞄一语不发的诸葛弈,惴惴地吞口口水,小声说:“小主子被封在枯井底,属下移开封井口的大石头时火焰冲得三丈高。井底的小主子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尽全力将金令丢上来就再也没有动静。” 咽哽着说完最后一句,铁骨铮铮的影卫也压抑不住地流泪,头重磕在地上谢罪:“请主人责罚!属下没能救出小主子,属下万死难赎失职之罪。主人责罚!请主人责罚!” “起来吧。不怪你。” 诸葛弈摩挲着金令,眸光深远凝望门外的天空,毅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若死了,我要瓷裕镇所有的人陪葬!” 翎十八微挑眉,低声说:“阿弈,枯井已被封死,恐怕见的是骨头渣子吧。” “化成灰也要亲眼所见才行。” 诸葛弈将金令揣进袖子里,起身往外走。 “阿弈,你且慢些,待我准备准备呀。” 翎十八急忙追上去与诸葛弈并肩往外走,嘴里叨念着要准备,可行动上没有半点迟疑。 二人如踏风而行,顷刻间已身在后院马棚外。两骑绝尘而去,后面十几个护卫驭马追赶。一行人风驰电掣,在燕峡镇繁华街市回荡急迫又深远的马蹄声。 当诸葛弈和翎十八策马赶往瓷裕镇的时候,八大氏族的族长、老爷、夫人和公子们从四面八方骑马或乘马车赶来北民巷子。 北民巷子废墟仍不肯熄灭的火焰驱不走寒冽的狂风。冬天的风呼啸着刮动每个人的银毛斗篷,丝丝寒意穿透绸缎和棉絮,冻得人们忍不住颤抖。 站在北民巷子废墟前,莫族长咬紧牙关一言不语。清晨起来心情极好,边用早膳边逗乐襁褓中的小儿子,享受老来子的闲情逸致。谁知老管家进来禀告,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他险些咬断舌头。他新安派在北民巷子的探子才半个月,搜罗到的消息虽然不多却极为重要。 这把火不仅毁了他的探子窝,连同那些重要消息也付之一炬。半个月的辛苦谋划就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不教他恼怒呢。 同样赶来的司族长、程族长和典族长听闻奉先女葬身火海中,连忙指挥自己府上的小厮们去寻找她的下落。若民宅中尚有气息的百姓们也一并救出来,送去最近的医馆治伤。 废墟上一派繁忙景象,每个人各怀心思又必须装出担忧的样子。男人们站在废墟前隐忍怒火,思忖自己该将下一个探子窝设在什么地方最安全。 女人们聚在一起双手合十祈求先祖们保佑奉先女平安无事,可真正担忧栗海棠安危的人又有几个呢? 闫族长姗姗来迟,挨了莫族长两颗白眼,尴尬地解释:“那什么,我前脚才到花间楼用早膳,后脚就收接到莫老哥传来的消息,吓得我险被茶水呛死。” 莫族长懒得理睬,森冷目光盯住巷子深处的一处废墟。 “水火无情,在意的东西和不在意的东西都没了。” “你知道谁放的火?或许,幕后主使就是你。” “呵呵,莫老哥觉得我很闲?” 投给莫族长一个无辜眼神,闫族长拉紧银裘抵挡呼啸的狂风,东张西望地说:“怪了,乌族长和栗族长怎没来呢?按理儿,栗氏族的奉先女死了,栗族长最该担心,乌族长也该跑来落井下石。” “你急匆匆赶来是为看热闹的。” 莫族长气不顺,斜睇没正形儿的闫族长。 “老哥别生气嘛。”闫族长上前讨好的为莫族长抚背顺气,笑说:“天底下不花钱的热闹谁不爱看。老哥放轻松,这把火烧得再旺也碍不着咱们。” “听你这话说的,你知道内情?” 常言道:锣鼓听音,说话听声。闫族长这句话无疑表露他深悉内情又不能言明,莫族长沉思片刻,突然拉着闫族长往自己的马车急步走去。 闫族长哈哈大笑,偏偏与莫族长反向的拉扯力道,说:“山雨欲来狂风暴,尘埃终有落定时。老哥急什么,慢慢等、慢慢看。” “你到底知道什么?放火的人到底是谁?” “天机不可泄露。” 闫族长眼神悠远,恰巧看见栗族长垂头丧气的从奁匣阁与无心院之间的西夹道走出,其后不见乌族长的影子。他微侧脸远眺假山之上的焚香阁,精美雕花围栏的月台上有个伟岸的人影闪逝。 “焚香阁有人!” 莫族长皱眉低吼,想要追过去一探真相却被拦下来。他不解地瞪着闫族长,沉声问:“诸葛子伯回来了?” “不,他没有回来。那是乌族长。” 闫族长放开疾言厉色的莫族长,背手走向栗族长,笑问:“栗老哥,你几时带我们去清点银子呀?” “什么银子?” 失魂落魄的栗族长猛然回神儿,警惕地盯着闫族长,心中暗骂这恬不知耻的混蛋竟惦记他的私产。 闫族长一脸无辜道:“栗老哥朝我发什么脾气?烧死奉先女的主谋又不是我,你的损失该去找那主谋算账,怒火也该他来承受。” “哼!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栗族长迈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一片废墟的北民巷子,对自己府上的小厮们命令:“都去找奉先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族长老爷。” 栗氏族的小厮们扛着锄头和木棍成群结队地跑向北民巷子最深处两座相邻的宅院,纵使瓦砾残垣、面目全非,他们仍精准无误的寻找到乱石堆里的枯井口。 第735章 踏怒御恨而来 废墟下的枯井口已被泥土和碎砖块封死,唯有一角绸缎夹在碎砖块的缝隙。 立在石堆上的小厮指挥同伴搬移开封死枯井口的碎砖块,手抓着那角绸缎,大喊:“兄弟们动作再快些,奉先女就压在这堆砖头下面。族长老爷说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个小厮边搬开碎砖块,一边唠叨:“奉先女平日喜欢穿如此鲜亮的衣裙吗?我怎记得……” 旁边的同伴抬脚踹,骂道:“你记得个屁!你一年见几次奉先女?你什么也不知道。多干活,少说话。快!” 唠叨的小厮敢怒不敢言,闭上嘴巴继续搬砖。 立在石堆上的小厮冷脸瞪了那多嘴多舌的同伴,暗骂这笨蛋作死犹不自知。刚才的话万一传到几位族长的耳朵里,不知有还没有命回家侍奉老娘呢。 “有啦!有啦!” 身边的同伴们一阵吵嚷,抓着绸缎角的小厮谨慎地拉扯起来,把一件残破不整的女式大袖衫从泥泞的碎砖块堆里扯出来,上面的绣金线百蝶团花纹正是奉先女过生日时程族长夫人亲自送的寿礼。 “是奉先女。” 一位程家的小厮激动的大喊,抢过栗氏小厮手里的大袖衫便往巷子外跑,边跑边喊:“族长老爷,是奉先女的袍子,是咱们夫人送给奉先女的寿礼。” 程族长闻声急步而来,后面跟着几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 “族长老爷,这件大袖衫是咱们夫人送的寿礼。小人有幸跟随夫人去绣庄迎回来的,亲眼见过这件大袖衫。”程氏小厮如实回答。 程族长一挥手,沉声道:“去,给夫人辨认辨认。” “是。” 程氏小厮双手捧着大袖衫跑去各府夫人们等待的地方,请程族长夫人亲自辨认。 片刻后,程氏小厮去而复返,带回程族长夫人的话。 “夫人辨认过了,是送给奉先女的那件寿礼。” “挖!一定要把她从井里挖出来!” 气吞山河的一声吼令,全巷子里的小厮们都立正站好、头皮发麻,一张张惊恐呆滞的脸扭向奁匣阁与无心院之间的西夹道方向。 众人闻声转身,看到雪发俊美的少年盛怒而来,周身散发挡者立斩的嗜血之势,每一步重得仿佛踏碎他们的五脏,将他们狠狠踩入地狱里。 “阿弈,你冷静点儿。” 同行而来的翎十八语气温和地劝说,目光扫向惊愕大骇的众人刹时变得狠戾。 诸葛弈犹如一阵疾风席卷,眨眼间已站定在程族长身旁,伸手捞起挂在程氏小厮手臂上的绣金线百蝶团花纹大袖衫,阴鸷的眸光闪过一抹柔和。那只为她而有的温柔快得不易察觉,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戾色的霜冷。 “把你们的人全部撤出来。” “子伯贤侄,你是个外人,不该掺和八大氏族的事情。” 程族长好心提醒,此时不宜与八大氏族的掌权者为敌。不仅无法查明谋害奉先女、火烧北民巷子的真相,更会激起掌权者们对诸葛弈的戒备和厌恶。 诸葛弈嗤冷道:“外人?打从我来瓷裕镇入主无心院之后,你们利用我赚得盆满钵满。现在联手害死我的小徒弟,你们还有脸说我是外人?哈哈哈!今日我必要找到她,再查明真相。” “诸葛子伯,这是瓷裕镇,不是燕峡镇,由不得你放肆!” 栗族长怒喝,急步来到诸葛弈面前,指着北民巷子的一片废墟,凶恶道:“她活、她死都该葬在这里,你休想染指我栗氏族奉先女的清白。” “清白?” 诸葛弈鄙蔑哼声,越过怒势凶凶的栗族长,来到莫族长面前,昂首道:“莫族长也认为我为小徒弟伸冤是毁她清白吗?” 莫族长沉默地盯着俊美绝世的少年。早在接到奉先女的死讯时,他已料到诸葛弈会来,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雷霆之速。以诸葛弈与翎十八和秦五交好的形势来看,他还不能得罪。 “你想如何做皆可,但她始终是栗氏族的奉先女,死后骨灰该供奉在三塔楼。” “呵呵,骨灰?” 诸葛弈嗤之以鼻。他的心爱之人定要埋在他选择的吉地安享万世轮回,这群人竟要将他的海棠烧成灰供奉在一座阴森的塔里?可笑!可恨! “诸葛子伯,你到底想干什么?” 栗族长气极败坏上前质问,吼得身边人们皆揉耳朵。 闫族长笑呵呵地拦在栗族长前面,劝解道:“栗老哥别生气呀。子伯贤侄爱徒心切,咱们怎能拦着不让他看最一眼呢。既然奉先女的尸首还没挖出来,那就烦劳子伯贤侄……和翎爷。” 翎十八淡淡道:“海棠是我妹子,我心疼她心疼谁呢。如今她生死未卜,我这当哥哥的定要挖个真相出来,还她的清白。” 故意咬重“清白”二字,斜睇栗族长,翎十八似调侃又似威胁:“我妹子若平平安安的活着,明日大摆宴席请瓷裕镇的乡亲们品葡萄美酒、吃山珍海味、赏十里堂会大戏;我妹子若饮恨含冤而死,让全瓷裕镇的人陪她一起走黄泉路、尝孟婆汤、过奈何桥,见见阴司地狱的风景也不错。” “翎爷,你这是什么话?冤有头债有主,你怎能迁怒无辜?” 脾气耿直的典族长不高兴了,站出来大声嚷嚷出众人的心声。 众人齐点头,纷纷看向诸葛弈。能够阻止翎爷大开杀戒的人只有诸葛公子啦。 诸葛弈无视众多投来的目光,取出一只金哨子吹响。 霎时,数百蒙面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急步而来,朝着焚毁成废墟的北民巷子聚集。每个蒙面黑衣人看似走来,在穿行八大氏族的人们之中时能够听到细微的风声,顿时让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片刻后,一位蒙面黑衣人挤过同伴们的层层包围,从枯井废墟走回来,握紧的拳头似乎有东西。 “翎爷。” 蒙面黑衣人把攥在掌心里的九凤玉令交给翎十八,然后默默地回到同伴们之中继续寻找线索,或者海棠的尸首。 翎十八掂掂掌心的九凤玉令,又看看聚集向枯井的属下们,脸色渐渐阴沉。这九凤玉令是他亲手送给海棠的,今在枯井里寻到这块玉令,恐怕她凶多吉少了。 诸葛弈斜睇那块九凤玉令,大步朝着枯井走去。九凤玉令是她贴身珍藏的,能够在枯井里寻见,看来她已遭遇不测。 第736章 不生不死不见 封住枯井口的大石头早在第一位寻来的影卫搬开,那时他听到栗海棠的微弱气声并且取到金令。现在,枯井口被挖得更大,站在井边便可窥视井底的情景。 枯井底一个身形纤瘦的小姑娘以极为扭曲的姿势被埋在灰土碎石之下,脚上穿着一双茉莉红金线绣蔓枝藤的三寸金莲。雪白的棉袜被尖利的石头划破,露出一截惨白的小腿,一条细链子闪烁微弱的金光。 诸葛弈瞬时龙眸发烫,双手握成拳头。他盯着那条细链子,眼前浮现出他亲手为小姑娘戴在脚踝上的温馨情景。 “阿弈,让他们下去吧。” 翎十八及时按住诸葛弈的肩,示意最得力的属下落到枯井底将小姑娘的尸首抱上来。 “不!我要亲手抱她回家。” 诸葛弈脚步沉重地走向枯井,在众目睽睽之下纵身跃入枯井。围在井口的蒙面黑衣人们都看到外表俊美无双、脾性冷血无情的主人竟流下两滴清泪。 英雄难过美人关。希望小主子在天有灵,保佑主子余生安好。 枯井底,诸葛弈如羽毛无声无息的飘然落下,离他咫尺之遥的地方埋着他最心爱的小姑娘。曾经发誓要护她长命长岁,曾经承诺会带她远走高飞,曾经许下一千一万个愿望来满足她小小的虚荣,如今泥土碎石之下埋葬的不仅是她的生命,还有他今生的爱情。 修长手指轻柔地扒开覆盖在她身上的泥土,榴花红的袄子是她最爱的一件。当初典夫人送来这匹榴花红锦的时候,她高兴地拉着乌银铃和青萝商量做什么样式的袄子或裙子,又派人来问他配个什么颜色最合宜。 “傻丫头,没有我的准许,你怎能先行离去呢。” 赤红龙眸含泪,俊美绝世的容颜因痛心而浮现一层阴霾。微微伏下身子近看她的脸,那张日思夜梦的清秀脸蛋变得面目全非,纵横交错的伤疤把一张女娃娃的鹅蛋脸毁得无法辨认。 诸葛弈双脚虚浮踉跄几步,数次伸出手又收回。他本该痛心疾首地抱起她大哭,为何身体抗拒着想逃离?他不喜欢脏污,却从不嫌弃她,为何现在生出不愿靠近的感觉。 “海棠,对不起。” 无情? 是啊。我终究是个无情之人,对不起你的信任和依赖,对不起你的付出,对不起你的感情。 诸葛弈仰天自嘲大笑,两行泪滑落。待他伸出手抓住从井口顺下的麻绳时,忽呼到背后轻唤一声“师父”,猛然回头却不见娇俏的小姑娘。 “海棠?你……”还活着吗? 诸葛弈放开麻绳,难抑激动地走向那容颜尽毁的女娃娃。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犹豫不决,想靠近又抗拒。 “错觉!死人不会说话的。” 薄唇念念有词,他后退几步,借着井口照射的光才看清半身埋在泥土和碎石中的女娃娃。圆圆的鹅蛋脸被毁了,纵横的疤痕皮肉外翻,鲜血凝固成血渍,混合了泥土显得很脏污。 这件榴花红袄子穿在女娃娃的身上太宽松,领口的盘扣已散开,露出深紫勒痕的脖子。 深紫勒痕? 诸葛弈龙眸眯起,慢慢蹲下看得仔细些。 看似皮质鞭带留下的痕迹,但皮质有纹且宽度不一,勒在雪白颈子上会留下深浅不同的颜色。而女娃娃脖子上的深紫勒痕颜色如一。 拿白绢帕扫过那深紫勒痕,发现白绢帕上留有点点颜色。诸葛弈瞬间想到什么,畅然笑道:“原来是画上的。画技不错,可惜用错彩料露出破绽。” 再看女娃娃的双手,一只成拳、一只平展,腕上戴着掐丝镯子,金龙银凤呈祥,闫氏族送的寿礼。 再往下,除了一只脚踝上戴着他送的金细链子,另一只穿白袜的脚踝是一把金锁。嵌在金锁的两颗红宝石已不失所踪。这寿礼是乌氏族后来补送的,听说乌族长夫人把自己最心爱的一支红宝石簪子献出来,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饭。 诸葛弈永远忘不掉海棠谈论起此事时,得意大笑的俏模样。有点小坏,又有点霸蛮,总之在他眼中是最美的小姑娘。 “傻丫头啊,这么多破绽留给他们,你当他们是傻子吗?” 摇头轻叹,他是不是太宠她了,所以她才无所顾忌地捉弄人?连他这个师父也被列入其中。 “主人,杨嫫嫫来了。” 井口传来属下的唤声。 诸葛弈不再留恋,借助麻绳之力向井口跃起。眨眼间已钻出井口,稳稳落在平坦之地。 “主人,这是大姑娘临终前命老奴送来的东西。” 杨嫫嫫恭敬地捧着一件墨狐大氅,双眼含泪,嗓音哽咽。 诸葛弈冷睇那件大氅,正是他最后一次见面时披在她身上的。如今氅衣仍在,她却不知去向。 “她在哪儿?临终前命你送来?那她的尸首呢?” “主人莫怒,待老奴禀明。” 杨嫫嫫将墨狐大氅交给旁边的蒙面黑衣人,然后从怀里取出珍藏许久的一张信纸,捧于诸葛弈眼前,“大姑娘知道几位族长赶离老管家之后,自知终有一日会有大灾祸降临,故而安排老奴等人在她遇难时尽快离开奁匣阁,藏身一处安全之地以待主人、翎爷和秦五赶来。若老奴等人也不幸被害,此信可吞服入老奴的肚子,随老奴同赴黄泉。” 诸葛弈心中咯噔一声,脑中瞬间空白。痛,已辨不出是心、是五脏、是身体。他龙眸赤红含泪,修长手指颤抖着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 此刻,他没有嫌弃,更愿意靠近。一张纸而己,他却依恋不舍得贴在心口,仿佛她贴在他的胸膛撒娇。 “大姑娘没能留下什么话就……主人,请看看信中写的什么吧。” 杨嫫嫫退后,让诸葛弈能安安静静地阅信。 围在四周的蒙面黑衣人们也纷纷效仿杨嫫嫫,后退到三丈之外。 薄薄的信纸捏在手指间,诸葛弈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那是恐惧,是无法面对事实的惧怕。 “阿弈,打开看看吧。” 不知何时靠近的翎十八拍拍诸葛弈的肩,他希望小姑娘平安无事,但希望渐渐渺茫。 诸葛弈屏住呼吸,缓缓打开薄薄的信纸,入眼的是六个字。 不生,不死,不见。 绢秀的小楷正是她的笔迹,他亲握她的小手一遍遍在纸上描写。 “噗!” 一口鲜血喷薄染红了他的青色长袍,染红了这张薄薄的信纸,染红了那六个绢秀漂亮的小楷。 “阿弈!” “主人!” 第737章 跪罪于祠堂前 衍盛堂。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已齐聚衍盛堂大殿,而各氏族各府的老爷们则聚在大殿前的空场上。 八位族长夫人和各府的夫人们则聚集奁匣阁大殿前的空场上,各府的姑娘们被安排去奁匣阁的东跨院。 诸葛弈无法承受心爱之人的香消玉殒而吐血昏迷不醒;杨嫫嫫亲自下井去抱着“奉先女的尸首”带回奁匣阁西跨院去停灵;翎十八率领蒙面黑衣人们霸占无心院,并豪言亲自调查真相,为妹妹海棠伸冤讨公道。 一波三折的变故使得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胆战心惊,生怕霉运落到自己的头上。以莫族长为首的权贵老爷们纷纷躲进祠堂自罚跪,向先祖们忏悔没有保护好奉先女。 衍盛堂大殿,莫族长和栗族长跪在最前,后面是六位族长,再之后是各府的老爷们,连平日流恋花间楼的乌四爷难得会来凑个“热闹”,规规矩矩地跪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轻声背诵《祖规》。 莫族长仰望神台上的先祖牌位,沉声问:“她到底是谁害死的?你会不知道吗?” “我是栗氏族的族长,会为一个贱丫头而损害自己的利益吗。天底下没谁与银子过不去的,我还没傻到把自己私库里的银子分给你们的地步。” 栗族长理直气壮的撇清自己,摆明态度。 莫族长冷哼,低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干了什么纵然无人知晓,先祖们可睁大眼睛看着呢。” “呵,论起这,莫老兄该担心自己才是。当年莫大姑娘不知受过多少委屈,你早该跪罪于此乞求先祖们的饶恕。” 栗族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小人奸诈的样子让莫族长咬碎满口老牙又无可奈何。 “莫要逞口舌之快。你别忘了,诸葛子伯和翎十八霸占无心院不肯离开是为什么。” “为什么?讨公道就讨呗,那把火总不会烧到我的头上。呵呵!” 俗话说死猪不怕开水烫,此时莫族长眼中的栗族长就是一头死猪,不仅不怕开水烫、也不怕热油炸的厚脸皮。 莫族长气得词穷,骂道:“无耻之徒,你也配当一族之长。栗二夺权果然是对的,我支持他。” 栗族长不怒反笑说:“你支持有何用?别以为我家兄弟不睦是笑话,你家也难保没有窥视权势之人。” “无耻!” 莫族长怒极,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他宁愿去面对诸葛弈和翎十八的刁难,也不愿再多与栗族长这般无耻小人多说一句话。 走出衍盛堂大殿,远远瞧见一位戴着齐腰雪纱帷帽的姑娘站在银杏树下,探头探脑地似乎在窥探着什么。莫族长撩下袍摆抖落沾上的灰尘,故作视而不见地往前走。 那银杏树下的姑娘果然悄悄跟随,一路从大殿前院到西角门,直到莫族长跨上马鞍准备离开,她才突然冲到马儿前拦着,展开双臂一副胆大包天的样子。 莫族长坐于马背上,打量着姑娘,饶有兴味地问:“你是谁家的女娃娃,不在家里绣女红,跑出来拦着男人的马可不妥当。你以后还要嫁人,言行举止要……” “莫族长几时变成长舌妇啦。” “你……你……” “走吧,随我去见一个人。” 姑娘转身即走。 诧异结巴的莫族长恍惚回神儿,驭马慢慢跟在姑娘身后,思忖着她替谁传话?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各府的探子们在失去北民巷子的老巢之后,由各自的老管事们率领转移去别的地方,故而整座瓷裕镇的“天罗地网”已不复存在,唯有几个暗中保护族长们的护卫会如影随行的跟着,若无意外决不现身。 莫族长敢大胆的随着姑娘去见神秘人,正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护卫会暗中相随,即便遇到危险也会有人及时出手保护他。 戴雪纱帷帽的姑娘不紧不慢地领着莫族长在瓷裕镇的繁华街市上兜兜转转,一点点消耗着莫族长的耐心。 比起浮躁易怒的乌族长,阴险狡诈的栗族长,笑面虎玩阴招的闫族长,身为八大氏族群龙之首的莫族长最大优势是耐心。他有十足的耐心陪着敌人玩阴谋,更懂得忍字心头一把刀。为达目的,他可忍受一切。 姑娘最终站定在衍盛堂后院与奁匣阁之间的长夹道,缓缓撩起帷帽的雪纱露出清秀容******在马背上的莫族长惊骇大叫,指着站在马前的姑娘,结结巴巴的重复着:“你……你……你……你……” “莫族长知道我是谁,想必明白我的来意吧?” “你想做什么?” 莫族长警惕地瞪着姑娘。 姑娘嫣然一笑,将一个小瓷瓶送给莫族长,说:“这是我家小侯爷代夫人送给莫族长的解药,至于药钱就用这个来代替吧。只要莫族长听从小侯爷的吩咐,小侯爷保准三月之内为莫族长解毒。” “当真?” 莫族长脸色一凛,他身中琉女子所制的慢毒,已伤五脏。前有诸葛弈为他诊治,终究受制于他。如今能解清身体的毒,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 姑娘扬手递给莫族长一个纸包,说:“给乌族长和栗族长服下,小侯爷便遵从承诺为你解毒。” “难道放火害人的是他们?” 莫族长大吃一惊,依照他对琉女子和她儿子尉迟归的了解,每做出的一个决定都不会是凭空断定。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惹祸上身。 “小心使得万年船。莫族长切记!切记!” 姑娘留下这句话便悄然离开,只有莫族长呆坐在马上低头盯着纸包深思。他万万没想到乌族长和栗族长会胆大包天的放火烧毁北民巷子,连谋害奉先女的证据都随着大火而毁烬。 “要帮哪一边呢?” 莫族长犹豫不决。 “当然是帮着自家人。” 不知几时出现的闫族长站在马头前,摸摸马儿的大长脸,说:“他们打得好主意,想要再选一位栗氏族的姑娘继位奉先女。依我之见,莫老兄在旁边看着就好,千万别掺和进去。” “你何时知道乌族长烧毁北民巷子、谋害奉先女的?” 闫族长浅笑,“不早不晚,正巧比莫族长先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足以烧毁北民巷子。 莫族长点点头,暗道“很好”。攥紧纸包,他调转马头朝着瓷裕镇的镇东而去。 第738章 冬季天黑得早 八大氏族的男人们跪罪于祠堂,女人们则跪罪于奁匣殿。 这是《祖规》的规矩,是八大氏族的先祖们为约束后人们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常言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心就是一个巨大的坑,对权势财富的贪婪永无止境,永远填不满那巨大的坑。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因先祖们在瓷裕镇创下的百年辉煌而荣,不论他们贫穷或富贵,他们心中对先祖们的感恩将一代代传承下去。 守规矩,这是每个族人打娘胎里就知道的。 奉先女夭亡,身为奉先女母族的族长,族长和族长夫人要率领全族人跪罪于衍盛堂和奁匣殿整整四十九天。为奉先女举行过葬礼后,骨灰奉入三塔楼受八大氏族子孙万代的祭拜。 一切祭礼结束,在得到其余七大氏族的族人们原谅之后,将本氏族的公产和私产依照《祖规》交出来做为补尝。故而,奉先女即便成为傀儡被软禁在奁匣阁,也会受到母族势力的保护。 跪在衍盛堂大殿的栗族长忐忑难安,他开始彷徨、犹豫、担心。乌族长所说的法子故然诱人,可万一那厮翻脸怎么办?万一别人不答应怎么办?万一乌族长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怎么办? 此刻,栗族长心中百爪挠心,后悔脑袋一热答应与乌族长联手。 “莫老哥去哪儿啦?” 乌族长东张西望,跪在栗族长身后小声询问。 栗族长低头深思没听到乌族长的叨念,反是旁边的典族长哼气哼声地抱怨:“莫老哥真贼。眼瞧着晚膳的时辰到了他竟偷溜出去吃饭,害得咱们跪在这里饿肚子。等会儿他回来,我要他出银子请客去五味居吃点好的。” “都闭嘴!” 栗族长气得咬牙,低咒一句“混账”便起身往外走。 典族长眼巴巴瞅着不敢动,直到栗族长站在殿门外回头说“走呀,我请客”,他才哈哈大笑着爬起来就跑,屁颠屁颠地紧跟在栗族长身后。 乌族长懒散地翻个身坐在蒲团上,对旁边的司族长说:“莫老哥和闫老弟一前一后走的,难道他们藏起来商量事情去啦?” 司族长淡淡一笑不作答,缓起身便往外走。 乌族长撇撇嘴,看向程族长和燕族长,“你们不饿吗?” 程族长摇头,仰望程氏族先祖们的神位,怅叹道:“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八大氏族辉煌百年,恐怕要趋向没落啦。” “我不怕。”燕族长抖抖袍摆,扶着程族长的肩膀站起来,说:“燕氏族从未兴盛如瀑,我不必担忧水满则溢。” “也对。” 程族长认同地点点头,起身与燕族长同离开,留下无人理睬的乌族长。 刚刚跪满的大殿突然空荡荡的,乌族长闲散地躺在蒲团上看着神台上八大氏族先祖们的神牌。今夜之后,他要将乌氏族发扬光大,待他百年之后神牌摆在这里,不知多少乌氏族子孙会赞扬他的辉煌功绩。 “乌族长真是异想天开呀。今年冬季的天呀黑得早,乌族长白日做梦之时该瞅瞅外面天色。”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闯入宁静空荡的大殿,讥讽之语让乌族长羞愤难当。 “是谁?滚出来!” 乌族长怒跳而起,瞪着大眼睛环视四周。 “我在这儿。” 一道雪影从五彩斗梁飘落,带着三分仙气、七分邪气,还有一身阴森的杀气。 “诸葛子伯?你不是吐血昏迷不醒吗?” “哦?我醒来了吗?” 诸葛弈佯装惊讶,缠在腰上的银光软剑已搭在乌族长的肩上,剑锋离他的颈脉仅仅一根发丝。 乌族长直视执剑的少年,面无惧色,冷声问:“你想怎样?” “乌族长乃真汉子,命在我的手里还能镇定自若,佩服!” 软剑薄如蝉翼、柔软如绸、锋利可断毛发,只微动手腕便可执剑割断发丝、划破颈子的皮肉。 力道拿捏得刚刚好,一道血痕在乌族长的颈侧出现,不伤命不伤身却吓得他脸色惨白、双腿发软。 “诸葛子伯,你到底想干什么?” “急什么,再等等。” 诸葛弈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子塞进乌族长的嘴巴,掐住他的脖子逼着咽下去。 “呕!” 乌族长跪趴在地上,用手指捅着喉咙也不管用,吞进肚子里的药丸子很快发挥作用。他感觉到全身无力,想奋力逃向大殿门口却发现徒劳。 “阿弈,我来了。” 翎十八从后殿的拱门走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蒙面黑衣人,架着同样神智清醒却全身无力的栗族长。刚刚他与几位族长准备去食肆用晚膳,在半路遇到袭击后带来这里,进门前被逼着服下药丸子失去力气。 乌族长像狗一样趴伏地上喘着粗气,看到同样狼狈的栗族长,心里渐渐升起不祥的感觉。 “八大氏族的百年辉煌,确实够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世世代代传颂赞美的。” 诸葛弈拿起三柱香在神台前拜拜,说:“八大氏族的先祖们,你们也痛恨自己的后世子孙竟如此厚颜无耻吧?放心!我会代替你们教训他们的。” 说完,他看向架着栗族长进来的两个蒙面黑衣人,说:“把各位先祖们的神位送去安全之地,还有三塔楼的奉先女神位,顶楼的紫檀奁匣也一并带走。” “你们想干什么?不可以!不可以!” 栗族长惊骇万状的大吼大叫,他可以当不孝子孙,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祖先们被糟蹋。身为族长连先祖们的神位都保护不住,那将是奇耻大辱。 “呵,放心。栗氏族的先祖们也是海棠的先祖们,我会恭敬的。” 诸葛弈讥讽轻笑,站在乌族长和栗族长的身边用剑威胁着他们亲眼看着八大氏族的先祖们神位被带走,包括供奉在神台塔上的《祖规》。 “啊——!奇耻大辱啊!呜呜呜!我认罪!认罪!” 栗族长发疯一般嚎啕大哭。 乌族长斜眼瞪着诸葛弈,与栗族长的态度不同,他对先祖们的神位被带去什么地方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 “诸葛子伯,你拿些死人的牌位来吓唬我们,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乌族长的胆量大、本事更大,放火什么的最拿手。” 诸葛弈拿出一支火折子吹燃,慢慢走向乌族长,“来!你再放一把火给我瞧瞧。” 第739章 百年辉煌尽毁 “不!不可以!” 栗族长疯狂大喊,难以置信自己的眼睛所见。 乌族长更是气极败坏,又苦于被诸葛弈半架半拖的在地上爬行。他疾言厉色地斥骂:“诸葛小贼,你疯了不成?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竟敢如此放肆!” 诸葛弈一手拖着乌族长往供台走,一手攥住乌族长的手共同握住火折子。当被质问的时候,他阴森的笑声比魔鬼还要恐怖。 “对,我疯了。你们害死我最疼爱的人,我要让你们生生世世活在悔恨之中。” “诸葛小贼,你胆敢在祠堂行凶,我们至死不会放过你!” 乌族长奋力反抗,可他全身无力终究是困兽之斗。 诸葛弈拖着乌族长来到供台前,与他一同握住火折子的手高高举起。火苗像一只贪吃的小蛇不断吞咬着供台两侧的幔帐,从微弱的火蛇渐渐盘延而上变成一条巨蟒,霎时将整座衍盛堂大殿的五彩斗拱屋梁染成炭墨色。 “不可呀!不可呀!” 栗族长仍大哭大喊着。他可以是平庸无能的儿子,可以是贪婪私心的族长,可以是残害无辜的掌权者,可以是没有良心的丈夫和父亲,但他始终坚信自己最值得栗氏先祖们骄傲的子孙。他要成为后世子孙们的楷模,要成为载入栗氏族史册的英雄。 一切梦想在眼前这场大火中瞬间破灭,他无法想象百年之后的栗氏族史册如何撰写他的功绩。他,身为栗氏族长不仅没有保护本氏族的奉先女,更让凶手诸葛弈在眼前放火烧毁祠堂? “功盖先前是没可能啦,遗臭万年还是可以的。” 翎十八上前来安慰栗族长,对那两个蒙面黑衣人说:“带栗族长去奁匣殿。” “不,不可以!” 栗族长已陷入癫狂,即使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架着往后殿走,他仍仰天大吼:“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翎十八嗤笑说:“此事由我们说得算,你鬼吼鬼叫有什么用处?”看向被诸葛弈控制着在衍盛堂大殿各处放火的乌族长,嘲讽:“凡事有因就有果。你当初驱赶阿弈的心腹老管事,又放火烧了北民巷子,害死我妹子海棠。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只要阿弈回来,八大氏族依然会掌控在他的手里,而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徒留万世骂名。” “是,也不是。” 被丢在地上,乌族长喘着大气。火烟薰得他眼睛流泪,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两个少年。但他不肯认输,固执地控诉着。 “你们以为借我们之手烧毁祠堂和奁匣阁,你们就能如愿以偿吗?她终究是死了,你们连个尸首都得不到。哈哈哈!祠堂烧毁,我们可以再建起来。八大氏族的姑娘多如牛毛,随便寻个三寸金莲的姑娘就可以,管她姓甚名谁,只要乖乖听话便可。” 翎十八听完认同地点头,说:“嗯,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不仅借你们之手放火烧毁衍盛堂和奁匣阁,连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也一起烧了。至于借谁之手,乌族长老谋深算总会想得到吧。” “猜得到。莫、程、司、典、燕,他们早已投靠你们。闫族长背后有花间楼的无言公子,你们哪敢与他硬碰硬。余下我和栗族长被你们拿捏着,只有挨刀子背黑锅的份儿。” 乌族长仿佛看透生死,放弃挣扎地瘫靠在唯一没有烧起来的墙根儿。他越来越难以呼吸,这炽热的火烟气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诸葛弈和翎十八对视一眼,双双悄然离开。是死是活皆由命,乌族长能否在大火中存活,就看天意了。 靠墙根儿的乌族长努力睁开眼睛,看到满屋的烈火黑烟。他苦笑出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他一生做事随心所欲,妻妾成群、红颜相伴,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儿子来继承族长之位。可惜栗海棠卖给他的那张宫廷药方还没有用,否则……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生儿子呢!我不能死!” 忽然来了精神和力气,乌族长奋力爬向大殿门口。他张口喊一声“救命”却被呛了口烟气,噎得他直翻白眼掐住脖子倒地不起。 “救、救、我!” 不知何时,一道白月光踏过漆黑的夜、穿透火烧的雕花窗飘然而入,给绝望的乌族长带来生的希望。他伸出一只青筋突暴的手,被烟气灼伤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乞请。 “求、求、你!救、救、我!” “乌族长心愿未了,看来我要放你一马喽。” 好熟悉的嗓音,出谷黄莺的啼鸣亦不如她的嗓音悦耳。娇柔中带着一丝甜腻,宛如一池春水涟漪。 踩着火、踏着焰,白月光渐行渐近。乌族长渴望地仰起头,睁圆眼睛试图看清白月光的容貌时,他顿感五脏六腑都在寒颤,灼伤的喉咙更加疼痛使他无法发生任何音调。 “乌族长,你认得我吗?我是被你活活烧死在枯井里的栗海棠。” 甜腻嗓音如魔咒般钻入他的耳朵,像一拳拳打在他的身上。乌族长嘶哑地发出“啊啊”声,双手用力支撑着身体往墙根儿退。 白月光步步逼近,青丝齐膝披散在她的身后,飞扬的几缕发丝被四周窜飞的火苗灼烧,散发一股淡淡的焦香味儿。 “乌族长,你亲手毁了八大氏族的百年辉煌,你可高兴呀?” “啊!” 乌族长愤怒地吼着。他不管眼前这个穿白衣的小姑娘是人是鬼,他不会被吓倒的。 “呵呵!你还没有儿子呢。死后,族长之位传给别人的儿子,多可惜呀。想当年你为争夺族长之位,干过不少恶事吧?” “啊!” 乌族长想斥骂她胡说,可他的喉咙伤得只能发出单音儿。 “没关系,我会替你实现愿望的。等你死后,乌族长夫人就会身怀六甲,然后生下乌族长的嫡长子继承族长之位。哈哈哈哈!傀儡,乌族长的嫡长子将会成为我的傀儡!哈哈哈哈!” “啊!” 乌族长惊呆了。这一身白衣的小姑娘是谁?难道栗海棠没有死? 白月光步步后退,直到乌族长的双眼被烟薰得无法睁开,她才瞬时消失在大殿门口。 “哗啦啦——!” 衍盛堂大殿的屋顶坍塌,将烈火之中绝望等死的乌族长深埋。 第740章 沦为千古罪人 恶人的命运皆是难得一见的相同,害人不成反害己的故事从古至今多如牛毛。可惜,行凶为恶的人们永远不明白自食恶果的喻意。 火。 铺天盖地的燃着,烧红冬季漆黑的夜空、烧红天边朦胧的半月。 水。 一桶又一桶、一盆又一盆、一车又一车,纵使瓷河的水永无止境,终究离得太远,没能浇灭熊熊烈焰。 泪。 亲眼目睹这场漫天大火的人们流下痛心欲绝的泪水。他们不明白今年是怎么了?到底做错什么惹怒火神,遭受如此痛首之苦? 先是焚毁半个奁匣阁;昨夜是北民巷子烧成废墟瓦砾;今夜传承百年的衍盛堂、无心院、隆福家庙和余下的半个奁匣阁全部葬入火海。 “救!命!啊!” 奁匣阁大殿坍塌的屋顶下传出微弱的呼救声,被烈火烧断雕梁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淹没。忙着泼水灭火的人们呼天喊地,全然不知半毁的屋顶下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与此同时,衍盛堂大殿的屋顶已被烧散了梁架,灰扑扑的一面西墙露出来,忙着泼水灭火的人们终于察觉西墙根儿有个“人形”。 “快!把祠堂的老执事救出来!” 泼水的男人误将西墙根儿下的“土人儿”当作祠堂老执事,唤着同伴们将浸湿的棉袍子披在身上,冲进火海去救生死未知的人。 “老执事,我来背你出去。” 男人把湿棉袍盖在昏厥的人头上,拉着一条胳膊将其背在身上,说:“老执事,你再忍忍,我背你出去。” “嗯。” 趴在男人背上的人微不可闻的回应,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自己飞起来了,胸口有些窒闷难受。 男人的动作极迅速,边闪躲头顶落下的碎木梁,边背着昏迷的人往外闯。 “快!快送去祭祀场。” 站在大殿前院的程族长焦急大喊,又指挥更多的人们泼水灭火。偶然间一扭头,发现趴在男人背上的人穿着一双马皮靴极为眼熟。 程族长皱眉回忆不出,问身旁指挥灭火的典族长:“典老弟,今儿谁穿的马皮靴?” “大冬天的,谁穿马靴?” 典族长没听懂程族长的问话,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我穿的棉靴子,我媳妇新做的。你要穿不?回头让我媳妇把纸样子给程嫂子送去,让嫂子给你做一双。” “谁跟你说这个废话呢。” 程族长斜白,歪仰着脑袋望天空,说:“我瞧着那双马皮靴太眼熟,又想不起是谁穿的。” “我记得乌老哥新得一双马皮靴,前日去瓷源堂议事时他还与我炫耀呢。什么东西嘛,我是那种连马皮靴都穿不起的人吗?他呀最喜欢门缝儿里瞧人。哼!我才看不惯他呢。” 典族长嘟嘟嚷嚷抱怨一箩筐,却见程族长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问:“程老哥,你喜欢马皮靴吗?” “对,乌族长,一定是他,我去看看。” “程老弟去哪儿?喂!喂!” 程族长自言自语地往衍盛堂的大门跑,没听到典族长的问话,也没听到匆匆赶来的莫族长的唤声,一路小跑赶去大门外的祭祀场寻找刚刚背出去的“土人儿”。 姗姗来迟的莫族长诧异地问:“程老弟疯疯癫癫的跑去见谁?连我唤他都没听见。” “马皮靴。”典族长拍拍肥圆肚子,嫌弃道:“马皮靴有什么好的,又硬又板脚,走路咔咔的响。” “谁穿马皮靴?” “老执事呀。刚被人背去祭祀场治伤,我瞧着不好呢。”典族长有些担忧。祠堂老执事有了年岁,近来体弱多病汤药不断。今夜这场大火烧得蹊跷,不知老执事能否活过来助他们抓到放火的真凶。 莫族长仔细回忆,老执事久居衍盛堂从不出门,平时衣着穿戴都是依照规矩来的,几时会穿马皮靴呢? “不对!是乌族长。” 莫族长恍惚想起乌族长前日到瓷源堂议事时,向大家炫耀自己新得的马皮靴很是得意。思及此,他转身往外跑,险些与进来的程族长撞个正着。 “如何?是乌族长吗?” “没看到。”程族长摇头,不仅没有找到乌族长,他还听来一个极不好的消息,“奁匣阁大殿的屋顶下发现栗族长,和乌族长一样昏迷不醒。” “造孽啊!” 莫族长怒极而悲,眼前这漫天火光哪里是天灾,明明是人祸啊。 典族长抚着肥圆肚子,一脸纯良天真地劝道:“莫老兄别伤心呀。天灾非人力所能为之,既然火神发怒,咱们便顺应天道吧。” “你眼中的天灾实则人祸,今日人祸不除,来日祸及子孙。” 莫族长怅然而泣,看来栗海棠是真的死了,这场大火正是诸葛弈和翎十八对八大氏族的讨伐。他继续躲着也无济于事,不如与他们当面讲清楚,免得祸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 “莫老兄,你这是何意?” “快去派人寻那两个千古罪人!” 莫族长发狠低吼,恨不得亲手掐死乌族长和栗族长。 这一句“千古罪人”的低吼惊呆了所有参与灭火的人们。每个人像被点穴似的站住,目光齐聚向莫族长和典族长。 “莫族长,谁是千古罪人?难道大火非天灾,而是人祸?” 一位花甲老人拄着拐杖走上前来质询。 他是栗氏族中一个穷苦出身的平凡人,坚信凭借辛苦劳作能够像栗氏族的先祖们一样白手起家。 衍盛堂是他一生的荣耀;奁匣阁是他一生的执念;隆福家庙是他一生的祈祷;无尽院是他一生的梦想。 如今,整整陪伴他一个甲子的四座神殿葬于烈火、轰然倒塌,他无法承受的痛苦之时竟听到意想不到的震惊真相,教他如何不茫然? 花甲老人来到莫族长和典族长面前,脸上浮现不容欺骗的强硬。 “请二位族长说说清楚,今夜这场大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莫族长隐忍怒火口气不悦地骂:“老匹夫,你年纪大的耳朵聋了吗?没听见我派人去抓来凶徒?” “呵,希望族长老爷们抓到真凶之时别心慈手软,否则老朽拼着这把老骨头入京告御状,也要让天杀的混账们为焚祠堂、污先祖而自裁赎罪。” “好!” 典族长拍手喝好,竖起大拇指夸讲:“老伯真是老骥伏枥。佩服!佩服!” 莫族长气得斜睇一眼典族长,咬牙骂道:“蠢货,走了。” “好。” 典族长嘿嘿笑,对花甲老人作揖拜别,随莫族长一道离开衍盛堂。 第741章 焉知她已强大 瓷源堂。 凝聚八大氏族先祖们心血而建造的宅院,亦是传承百年荣耀的议事堂。 在一场熊熊烈火烧毁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之后,这里成为唯一安然无恙的地方。 当莫族长马不停蹄赶来瓷源堂,准备召集八大氏族的掌权者们齐来商讨重要大事的时候,瓷源堂的院子里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马儿在大门外发出惊慌的“咴”声,颤抖如秋风落叶的老管事见到莫族长的到来,犹如见到救命恩人一般扑过去嚎啕大哭。 “莫族长老爷,你快进去看看吧。呜呜呜,太惨啦!太惨啦!” “怎么回事?” 莫族长不急着下马,翘首眺望大门内的前院,里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因为所有人都背对着大门,故而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老管事提袖擦泪,指着大门里的人们声泪俱下的控诉:“莫族长老爷给小人做主啊。他们不知受谁的指使硬闯进来,不仅霸占小人的账房,连同后院银库都被他们砸开了。” “什么?他们砸了银库?那里面的银子呢?” 莫族长惊骇,激动得从马背跌下来偏巧砸在老管事的身上。 老管事眼疾手快抱住莫族长,胆颤大哭:“搬空了!呜呜呜,老奴有罪哇!老奴无能哇!银库被他们搬空了,老奴万死难赎啊!” “滚开!” 莫族长一把推开老管事,急步冲进大门,立即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架住胳膊、双脚腾空。 “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诸葛子伯,给我滚出来!诸葛子伯,滚出来!”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莫氏族长,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 纵使莫族长喊破了喉咙也无能为力,被两个蒙面黑衣人轻松架起走向后院的银库。 “哎?” 迟来的典族长站在大门外被老管事拦住。 擦干泪痕的老管事小声劝道:“典族长快去召集众位老爷来救人吧。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功夫,好汉不吃眼前亏。莫族长已然赔进去了,典族长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呀。”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唤人来。” 典族长瞧着里面的蒙面黑衣人与诸葛弈和翎十八带来的护卫很像。与其莽撞进去,不如找程族长、燕族长和司族长一起商量商量。 老管事庆幸自己没跟进去,又担忧地伸长脖子望望黑压压人群的前院,不知莫族长会不会被他们打死。 瓷源堂的后院,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地上三间正屋,左右各三间厢房,中规中矩的四合院格局与普通民宅无异。 看似平淡无奇的院落,真正令人惊叹的是深藏在地底三丈之下的银库。银库,除了八大氏族的族长之外,再无人知晓银库入口在哪里。 就连一代代瓷源堂的老管事也蒙在鼓里。他们经手的银子不计其数,记录在册的账目流水比瓷河的水量还多,但他们看得见眼前的银子却看不到真正藏银子的地方在哪儿。 故而,一代代的老管事们既是瓷源堂的执掌人,也是银库的保护人。 当莫族长被架到后院的三间正屋时,他以为坐在里面的人是诸葛弈和翎十八,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 “你……你没死?” 窗前的土炕上,盘腿吃着五味居招牌糕饼的小姑娘略略掀眼帘瞥了一眼,继续品尝甜而不腻的红豆糕饼。 土炕旁边,乌银铃端着一碗燕窝粥静立。 “栗海棠!奉先女!你是人是鬼呀?” 莫族长睁大眼睛打量着土炕上的小姑娘。炕桌上的烛光极亮,映着她白皙清秀的小脸更加莹亮玉润,一张微微嘟起的粉樱唇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红豆糕饼,满口甜香混合着淡淡的奶香。 “三日不见,莫族长变成老糊涂了吗?” 吃完一块红豆糕饼,栗海棠向乌银铃讨来燕窝粥一气喝完,抱怨说:“燕窝粥吃厌了,下次熬些清淡的粳米粥就好。” 乌银铃但笑不语,端着粥碗走出屋外。与莫族长错身而过时,她用最轻的声音威胁:“别惹大姑娘生气。” 莫族长忍住疑惑,看向炕上的小姑娘。 “栗海棠,你为何要诈死?” “我若不死,怎会有今夜这场烈火盛宴。真是美不胜收呀,比起栗云梓火烧奁匣阁的时候更加壮观。” 栗海棠啧啧有声,感叹今夜看到的火焰美景比过年的爆竹还漂亮呢。可惜她无法现身,没能吓唬那群作恶多端的老狐狸们。 不过能吓吓莫族长,也算她没白忙活一场。尤其偶然间知道瓷源堂后院地下银库的秘密,不枉费她千辛万苦陪着老狐狸们演一场苦肉计。 莫族长老脸黑沉沉的,冷声质问。 “栗海棠,你可知犯下大罪?” “火烧北民巷子的主谋是乌族长。今夜这场大火也是乌族长和栗族长一起谋划且亲自动手的。怎么到了莫族长这里被审堂问罪的犯人竟是我呢?” 栗海棠耸耸肩很委屈地辨解,让莫族长一时语塞竟无力反驳。确实幕后主谋不是她,确实放火的人不是她,确实她是被残害的无辜人。 “咚咚咚!” 土炕对面的北墙根儿传来三声轻微的响动,引起莫族长的注意。他冷酷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恐,嘴巴大张能塞进一颗大鹅蛋。 “出来吧。” 栗海棠命令道,那墙根儿的一块石砖竟缓慢移动,几个蒙面黑衣人躬着腰钻出来,先向海棠默默行礼后,转身接过几个大箱子,一一列摆在屋中央。 “你们怎会知道银库的入口?” 莫族长骇然。传承百年的秘密只有八大氏族的历代族长知道。地下银库埋藏的银子是八大氏族的根基,是八大氏族抗衡一切的底气。 “栗海棠,是谁告诉你的?程族长吗?还是典族长?或者燕族长?” 莫族长慌了。依照他在院子里看到堆积如山的大箱子,再看列摆在屋中央的十几个大箱子,他担忧银库里的银子将全部被搬空,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急着。 不知为何,莫族长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带着几分惧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出身穷苦家的小姑娘竟羽翼丰满,再无法被困禁在那一方小小的奁匣阁中。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焉知她已变得强大。 第742章 霸王从不讲理 见识过小姑娘强大的势力,莫族长面如死灰。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架着进入地下银库,看到曾经填满每个房间的钱箱子被搬空,心疼得快要了他的老命。 栗海棠由乌银铃陪着下来,随着莫族长的带领延着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暗道,路过大小规格不一的房室。 这些密道和房室被铁笼子撑起,一来不怕地上的建筑压塌,二来防盗贼挖地偷盗。但栗海棠看来此构造极为蠢笨,就她暗中培养的贼儿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银子,并且让每根铁栅栏都完好无损。 乌银铃陪着海棠走到最后一间房室,这是唯一没有被搬空的地方,还有七十多大箱子整齐罗列堆起。 莫族长问:“怎么,你突发善心不搬走这些吗?” “搬,为何不搬?”栗海棠走进铁笼子里察看堆起的大箱子,没啥诚意地说:“重建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隆福家庙需要很多银子吧?待我明日召集议事时请人来算算,别让各家多掏银子花冤枉钱。” “你搬空银库只是逼各家拿银子如此简单?你会好心?” 莫族长不再相信这年纪与他闺女一般大的小姑娘。明明是个孩子,却干出连他们都惊掉下巴的大事,令人不得不叹服。 栗海棠嫣然浅笑,与乌银铃手拉手返回来时的密道,说:“典族长赶去报信,估摸着各府的族长和老爷们该到了,咱们出去迎着,别惹他们生气。” 别惹他们生气? 莫族长眯起老眼,这句话刚才乌银铃也提醒过他。可几乎同样的话从栗海棠的嘴巴里说出来,他竟听出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两个蒙面黑衣人架着莫族长返回密道入口,在北墙根儿的石砖门恢复如初时,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一群人的吼骂声。 “银铃,告诉入夜,把最后的箱子全部送去师父暂居的地方。” “大姑娘说晚了,诸葛公子和翎爷已在东屋呢。” “啊?师父和翎爷在东屋?” 栗海棠吓得险些摔下土炕,顾不得吩咐如何安置莫族长,急匆匆出西屋去了东屋。却停在门帘前犹豫了,她诈死只有鬼手冷肆和入夜知晓,其余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师父和翎爷会不会责怪她呢。 “立在外面忏悔也躲不过挨打。你是乖乖的进来,还是等我出去抓你。嗯?” 挑高的尾音儿像一只手拨动小姑娘心里的那根弦儿,吓得她忍不住瑟缩下,迟疑地迈开三寸金莲。 门帘挑起,迫得栗海棠硬着头皮进去。 “谢天谢地,大姑娘你平安无事太好啦。” 掀帘的杨嫫嫫见海棠囫囵个儿的站在眼前,激动地一把抱住她露出慈母般的喜悦笑容。北民巷子被大火焚毁的那晚,她和奁匣阁的婆子丫鬟们被一群蒙面人偷袭,关在西跨院后面的柴房里。幸好其中一名暗卫回来取丢落的东西,发现她们被困才警觉栗海棠有危险。 曾经藏身奁匣阁的暗卫们随着老管家阿伯去了平安巷子,所以海棠身边只有几个小厮保护。 当她们赶去北民巷子的时候,无情大火已将北民巷子烧得废墟,寻遍巷子内外的尸体都未能找到海棠的下落,那几个小厮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枯井口,封井口的大石头被搬开却没有海棠的身影。 抱着海棠哭了一阵,杨嫫嫫羞赧地擦擦泪水,把她推向诸葛弈。 “师父。” 栗海棠垂着脑袋,紧张地搓手。她想过很多解释的话,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又没底气开口辨白。 与翎十八下棋的诸葛弈执起一颗黑子,故作云淡风轻地问:“诈死好玩吗?” “呃——不好玩。” 栗海棠乖巧地回答,为表示自己很诚实,在回答完之后还狂点头,摆出一副很坚定的神情。 翎十八莞尔,执白子落于棋盘,语气随意地问:“你把银库搬空了,准备做什么生意呀?” “不做生意,我要把银子运走。” 栗海棠眨巴曜黑杏眼讨好地看向诸葛弈。师父,快看这里,快问我呀,我要把银子送给你呀!送给你! “你输了!” 诸葛弈傲娇地说,斜睇打量着规规矩矩站好的小姑娘,说:“想在这儿挨打?还是等回家再说?” “师父,能不打吗?” 栗海棠捂着自己的俏臀,一脸委屈地讨饶。 “不能!” “师父是霸王,不讲理,哼!” “从古至今,你见到几个霸王是讲理的?” 诸葛弈微侧身子倚着炕桌,龙眸寒嗖嗖地盯着发脾气的小姑娘。蛮横起来真可爱,还是他熟悉的脾气。 泄气地垂脑袋,栗海棠一屁股坐在炕下的脚踏,背靠着他的腿,无力道:“好吧,回家凭你处置。想怎么打都随你,打完别心疼我就好。” 翎十八轻叹,喃喃道:“打在徒弟身,疼在师父心。阿弈呀,你下手轻点,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心疼。” 诸葛弈睐了一眼,暗恼:你跑来献什么殷勤,我教训徒弟,你边儿上凉快去。 翎十八“呵呵”笑,拿起象骨扇,起身道:“我先去院子里会会他们,你慢慢教训啊。” “那两个混账不死也要扒层皮。” “呵呵,我是大善人吗?我妹子受欺辱,岂能轻饶他们?” 翎十八笑吟吟地走出东屋,在他转身之时,温和含笑的眼睛闪烁阴森寒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群蠢货早晚死在他的手里。 东屋里陷入一片宁静,诸葛弈捏着一粒黑子把玩,垂眸凝视小姑娘白皙梗直的后颈。靠在他腿膝上的娇背有些瘦削。 “可伤到哪里?” “没有。就是吓得夜里不敢睡,总会梦到乌族长拿大石头封井口的样子。” 栗海棠垂着脑袋情绪低落地说。短短两日夜,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懦弱的样子,让冷肆和入夜能够放心的独留她在一间小破房子里,他们各自去打探消息。 诸葛弈心疼得弯腰抱起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柔声安抚:“睡吧。有我在,谁敢来扰你清梦,我便一剑封喉。” “师父好霸道。” “霸道又如何,我没能护住你。” 诸葛弈自责地抱紧她,嗓音柔软如羽毛拂在她的心尖尖上。 “丫头,安心的睡吧。我会永远守着你,永远不离开。” 栗海棠闭上杏眸沉沉陷入梦乡。她终于回到他的怀抱,终于隐藏佯装出来的强大,在他的身边做回娇蛮任性的自己。 师父,你回来真好! 第743章 敢欺负我家娃 冬日萧瑟的院子被无数火把照亮,赤红火光映着每一张愤怒的脸庞。寒夜的狂风如狼嚎在耳边呼吼,仿佛代替没胆子喊出喉咙的人们发出怒火。 正屋前廊下的雪发少年淡漠地扫视站在人群最前的几位族长。尤其被两个蒙面黑衣人押制的莫族长,和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栗族长和乌族长更加引人注目。 余下的几位族长中,唯闫族长与诸葛弈之间的关系微妙。似敌似友、时近时远。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早已暗中投诚栗海棠,故而他们不会与诸葛弈为难。 司族长是个独善其身的中庸之辈,他常常有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敏锐,亦不喜参与暗斗。 黑漆漆的冬夜,黑压压的人群,黑沉沉的脸色。 “诸葛公子好手段,一回来便寻到奉先女,真是师徒连心呀。” 闫族长假意恭唯,谈笑间暗喻北民巷子烧死奉先女之事有可能是诸葛弈和栗海棠的阴谋。 满院子的人们沉思。顺着闫族长的提醒,想到北民巷子的大火与今夜焚毁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的大火燃得太快,那些负责巡夜的人们怎会等火势大凶时才察觉呢? 再说奉先女的失踪更加蹊跷。他们在北民巷子的废墟里寻找无果,谁知诸葛弈回来才半日栗海棠就现身瓷源堂,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所有人的眼睛迸射凶芒,愤怒使他们失去理智。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双脚不由自主的往前迈出。 门帘子掀起,翎十八悠哉踱步,灵活的手指把象骨扇旋出漂亮的花儿。 “闫族长说得对呀,阿弈和我若再晚一步恐怕我家妹子真的要一命呜呼喽。天知道栗、乌二位族长火烧衍盛堂到底是癫狂病犯了,还是发现我家妹子就藏身衍盛堂之中而痛下杀手。” “冤枉啊!污蔑!” 乌族长气力不足,喊冤声也变得调儿。 “冤?” 翎十八笑吟吟走下石阶,蹲在乌族长前拿象骨扇“咚咚咚”敲三下,阴森森笑道:“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欺负我家娃?我家娃是生来被宠的,不是给你们这群下三烂当傀儡借刀作恶的!” “她是栗氏奉先女,是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婢女。你们这些外人滚出去!休想……休想!” 栗族长奋力爬起来,挥起拳头要砸向翎十八的脸,却被翎十八手中的象骨扇一下打开。 “呵,栗族长似乎还没认清我是什么样的人。” 翎十八阴森的笑,戴着三个大玉板指的手掐住栗族长的脖子。 栗族长顿感窒息,脑袋晕呼呼的眼冒金花。他胆惧地吞咽口水,却发现那三个坚硬的大玉板指恰巧硌在最致命的颈脉、咽喉和两侧的下颌骨。口水不断顺着嘴角流出,他感觉到吸气短、呼气长,犹如死时的挣扎。 “诸葛子伯,你到底想怎样?” 莫族长歇斯底里地怒吼,赤红老眼已不似往日精明。 站在屋廊下的雪发少年沉默不语,修长手指摩挲着一串红珊瑚佛珠。冰冷龙眸宛如平静湖水映着满院的火光。 “莫族长急什么,待我查明真正,自当放你们归家。” “诸葛子伯,火是你抓着我的手烧着了神台的幔帐,还想栽脏给谁?你真当我是憨子忘记夜里的事吗?” 乌族长已失去理智,既然他已罪无可恕,不如拉着诸葛弈同归于尽。他疯狂地大吼着:“大家都听到了,是他握住我的手,逼迫我点燃衍盛堂神台前的幔帐。也是他派了人用同样的手段逼迫栗族长烧了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是他!是他!就是他!” “乌族长,你糊涂呀!” 栗族长捶地大哭。他怎会和这种猪脑袋的人联手呢?明知道诸葛弈搪塞莫族长,故意引他们发怒自揭真相,这乌族长竟糊涂地想要拉诸葛弈一起落入深渊,愚蠢!太愚蠢了! 乌族长犹不自知大难临头,仍一副理直气壮地说:“对。北民巷子是我烧的,可你们该问问原由。” “什么原由使乌族长心狠手辣对自己的族人下手,蒙蔽世人的眼睛企图栽脏陷害,然后将尊贵的奉先女谋害至死!乌族长,你好大的胆子!” 程族长愤恨大骂,三步上前扬手便是“啪!啪!啪!”三巴掌,打得气昂昂的乌族长脑袋犯晕歪倒在地上。 栗族长恼恨地咒骂:“打得好!程老弟,替我打死这混账东西!” 程族长森冷笑道:“呵,栗族长真会借刀杀人呀。可惜我不是乌族长,没傻到被你利用!哼!” “你……污蔑!这是污蔑!我从未想过烧毁世代传下来的奁匣阁和无心院,是他们……是他们……他们逼迫我烧的。呜呜呜!我没有!我是清白的!清白的呀~!” 栗族长趴在地上哭嚎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满院子的人们皆露出厌恶的神情,他们的手里若有武器定会将栗族长和乌族长的头砍下告罪先祖们。 对诸葛弈咄咄相逼的莫族长如哑巴吃黄连苦往肚里咽,他万万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荒唐。即便他相信栗、乌二人所说被逼着点火烧祠堂,可别人如何相信?乌族长火烧北民巷子,正是想铲除八大氏族的探子窝,其中也有诸葛弈和翎十八的探子窝。 莫族长一点都不可怜乌族长,对贪婪的栗族长也不抱同情。他辛苦培养的探子们有七成死在北民巷子的大火中,他对这二人的恨不比诸葛弈等人的少。 “焚毁衍盛堂的恶行乃乌族长所为,而栗族长将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付之一炬更加可恶。各氏族村子的里长们即刻去传令,明日午正在祭祀场处置罪人栗族长和乌族长!” 莫族长一言如圣旨,满院子的人霎时少了一半,正是八大氏族各个氏族村子的里长。他们赶回村子去召集各氏族的村民们,将今夜之事告之所有人。 小小的后院空了大半,但乌族长和栗族长仍不能走,因为诸葛弈要亲手为心爱的小徒儿报仇。 “阿弈,你要动手?” 看到诸葛弈解下披在身上的银狐斗篷,翎十八惊讶地张大嘴巴,手指耍玩的象骨扇险些摔在地上。 “敢欺负我的徒儿,就该付出血的代价!” 诸葛弈拨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冷若冰霜的龙眸闪烁赤色戾光。今夜,他要让八大氏族的掌权人们看清楚,他是如何护犊子的。 当诸葛弈的银光软剑挑断栗、乌二人的手筋脚筋时,翎十八发出一声叹息。江湖人称“活死人”的阿弈,那是修罗般的人物。希望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们能够认清自己的力量,别再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第744章 二爷派的崛起 原本莫族长下令召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齐聚祭祀场处置罪人栗族长和乌族长,但诸葛弈将二人的手筋脚筋挑断,二人已成废人。 翎十八劝说诸葛弈别做得太过火,栗、乌二人终究是八大氏族的族人,犯错也该遵从《祖规》施刑。 莫族长感谢翎十八体谅,哪知道翎十八开口讨价:一,不准追讨瓷源堂银库的银子;二,要带他妹子回燕峡镇去养伤;三,重建之事由莫族长牵头,别来烦他妹子。 莫族长代表八大氏族向翎十八郑重承诺:待奉先女康愈归来时,定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话是如此说的,但谁都知道莫族长的承诺和放屁什么啥区别。他仅表代莫氏族,管不住别人的行为。 翎十八暂且相信莫族长的承诺,和诸葛弈一起带着栗海棠返回燕峡镇。 在这个寒冬的清晨,浓烈呛鼻的黑烟仍不断从瓷裕镇的中心向四面八方随风飘散,传承百年的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被焚毁了;存蓄百年的瓷源堂银库被搬空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心中最尊敬的掌权人们遇到百年难见的危机。 失去瓷源堂银库的“根基银子”,想要重建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谈何容易。以莫族长为首的权贵老爷们整日愁眉苦脸、借酒消愁,一边捂住自家的钱袋子一边诅咒栗族长和乌族长永远不得翻身。 八位族长们的声誉一落千丈,每当他们出现在瓷裕镇时总会招来无数嫌弃、厌恶、鄙夷的目光;年少不知事的稚童们会编唱讥讽他们昏庸无能、残害无辜的童谣;他们的马车停在瓷裕镇任何地方皆会被涂抹马粪。 明明没有做任何错事却被迁怒,几位族长不约而同的将仇恨记在栗、乌二位族长的账上,早晚要与他们清算。 常言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八位族长隐居避世,一个个携家带口去了镇郊的田庄,准备年节都在田庄上过。 族长都逃了,那些整日花天酒地的老爷们也抵挡不住百姓们的鄙夷,也纷纷寻个悠闲的地方过新年。 树倒猢狲散。领首的人不在,各氏族的生意仍要继续,各氏族中的大小事务也需要掌权人来定夺。 故而,八大氏族的二爷派开始崭露头角,一个个暴出自己独特的管治方式,为八大氏族带来新一轮的变局,这是逃遁的几位族长们始料未及的。 瓷源堂,前院东最大的一间厢屋暖和如春,十几个炭火盆烧着极好的银霜炭。满屋茶香,进门一闻便知是春天时采摘的嫩芽茶,老茶匠亲手炒制让嫩芽仍残留一丝水分,单捏出一根嚼在口中满口茶香馥郁、微苦回甘。 栗二爷极爱嚼茶,这种嗜好起源于年幼时被父亲抱坐在腿上,捏一根尚未浸泡完全的嫩茶芽塞入他的口中诱他磨牙。 莫二爷斜睇嚼茶时神游的栗二爷,扭头对一桌之隔的乌二爷说:“今儿栗老二唤咱们来瓷源堂是为看他嚼茶叶吗?” 乌二爷憨憨一笑不作答,低头盯着自己的茶碗里仅是白水,连茶味儿都没有。 对面坐的司大公子司明堂放下茶碗,看看窗外的天色,说:“家父今日咳疾复发,小侄恐怕要先行一步。” “司家大侄儿已到掌家的年纪,别整日依靠年迈老父。族长之位终究要传给你的,趁如今风波不断,你正好历练历练。” 栗二爷吐出嚼无味的茶叶,端起茶碗小饮一口,继续说:“我那不争气的族长哥哥和乌氏族长做出那等罪事,祸连本族声誉、被族人唾弃,实在令人恼愤。可他们终究是咱们的同胞手足,他们能弃族人不顾,我们却不能置之不理。” “栗老二的意思是咱们上?” 莫二爷试探,栗二爷默认。 乌二爷愁眉道:“我不行。我没那做生意的本事,也管不了族中的大事。依我看不如唤老三过来,他那长子已过继给族长,该着他们来接替族长大哥。” “胆小鬼。” 栗二爷鄙蔑,看向莫二爷,“莫二哥如何打算的?莫族长虽未参与,可他临阵脱逃把烂摊子丢给你也太不厚道了。” “嗯。我会派人去庄子请示族长大哥,倘若他答允,我便掌权吧。” 莫二爷表现得极为自然,不抢不夺一切听从莫族长的安排。 狡猾的栗二爷哪里不明白莫二爷的意思,一面暗道莫家兄弟的老谋深算,一面又羡慕人家兄弟齐心互相帮衬。 咂吧咂吧嘴觉得苦味太浓,他又浅饮一口茶冲淡那酸苦的涩味儿,对乌二爷说:“听闻乌族长在家中休养,伤势严重的几位大夫都无能为力。乌二爷还是忙着为乌族长遍寻名医吧,重建之事交由我们几位来商量。” “我原本就不管事的,你要银子去找老三。寻访名医之事交给老四去办,我只管在这里听个声儿。” 乌二爷说得直白,也承认他就是个无能的人。 栗二爷笑道:“乌二哥当年读书极好,怎今儿连个主意都拿不定?重建衍盛堂的事儿太大,落到咱们的肩上更要好好谋划一番。” “栗老二,别怪我说话太冷,这件大事咱们担不起来。”莫二爷凉薄的说,放下茶碗起身抖抖袍摆,说:“作恶的人是栗族长和乌族长,重建之事便由你们来商量吧。我在五味居有贵客要待,先告辞了!” “莫二哥且慢。”栗二爷起身追上来,作揖道:“莫二哥果真不想掌控莫氏族吗?” 莫二爷回头打量栗二爷,冷嗤:“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无耻小人!哼!”甩甩衣袖,不屑与小人为伍。 栗二爷眯起眼睛凝望莫二爷走出大门的背影,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恼恨。终有一天,他会看到莫老二反叛,看到莫氏兄弟厮杀,看到莫氏族殒落。 “栗二叔别想了,莫族长隐藏得太深,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司明堂路过栗二爷身旁时低声道,恭敬揖礼后便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你要钱就去找老三,我……我也走了。” 乌二爷垂头丧气地走向大门口,心中庆幸自己没落入栗老二的圈套。今儿他就不情愿来这儿,总觉得栗老二没安好心,可奈何不了妻子的劝说,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走出大门,迎面走来一个小厮,上前作揖道:“二爷,族长老爷派小人来请你过府商量大事。” “我?你确定不是老三?” 乌二爷指着自己的鼻尖反问,见小厮狂点头,惊讶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745章 盼她一世安宁 燕峡镇,寒馆,墨语轩。 专属于诸葛弈居住的小院里传出银珠落玉盘般的笑声,不仅路过墙外游廊的仆婢们被笑声感染,连暗藏各处的影卫们也放松绷紧的神经。 院子里新搭建的秋千上小姑娘高兴的笑啊喊啊,郁结在心里的委屈全部吼出来,顿觉神清气爽。 “海棠,来用早膳。” 房门口,诸葛弈对荡秋千的小姑娘招招手。 秋千越荡越高,栗海棠抓着绳子、踢踏着一双金莲小脚,娇气地威胁:“师父亲自喂。” “懒丫头。” 诸葛弈温润浅笑,宠着她的霸道是他最甘愿做的。冰冷无情的他几时变成好脾气的人?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走来秋千下欣赏她荡在半空的俏模样,顿觉大清早起来上山砍树,回来锯木头、编麻绳、锤钉子都不觉得辛苦。 “乖,下来。” 朝她伸出手,只要她敢跳下来,他就有信心抱住她。 飞荡在半空的傲娇小姑娘顽皮地吐吐舌头,在秋千又荡起最高处时,问:“师父,瓷裕镇有消息吗?” “先吃早膳。” 诸葛弈冷起俊脸,这丫头竟敢拒绝?胆大包天了。 不惧他瞬间释放冷气,栗海棠继续荡来荡去,蛮横道:“师父不说,我就不吃。” “想挨打吗?” 诸葛弈忍无可忍,就差飞身一跃抓着她去屋里打屁股。胆肥儿呢,竟敢威胁他? “不想。” 栗海棠猛摇头,有点小怕怕的。 诸葛弈柔和了脸色,再次伸出手,诱哄:“乖乖的,跳下来。” “师父帮我把冷大哥找来,我就跳下去。” 压死诸葛弈耐心的最后一根野草就是这句“冷大哥”的威胁。管她是哭是叫是闹腾,先抓下来打一顿屁股。 “哇~!师父坏!我不要挨打!哇~!翎爷哥哥快救救我,师父要打我!哇~!” 被扛在少年肩上的小姑娘扯着喉咙大喊大闹,没等进屋就挨了两巴掌,吓得她哭喊得更大声,连几重宅院外的大街上都能听到。 诸葛弈火气蹭蹭往上冲,笨丫头真当他不敢重手吗? “啪!” 一巴掌打在俏臀上,哇哇大叫的小姑娘立即全身僵硬,呆呆地睁大眼睛盯视前方。 “还气我不气了?” 诸葛弈把她从肩上丢到罗汉榻上,看到两眼发呆的她没有半点反应。心突然一沉,连忙拿出一瓶护心丹,倒两颗塞到她的樱唇。 “海棠不怕,我只是吓唬吓唬你。” 诸葛弈拥着呆滞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安抚,可他好话说了一箩筐也没能唤醒她。急得他又倒出两颗护心丹塞到樱唇。 “海棠,师父在呢……我在呢……师父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打了,我发誓!” 他慌得语无伦次,她依然失魂般呆滞。 翎十八拿着新接到的好消息过来报喜,进门便听到诸葛弈惊慌的叨念。他好奇进屋,看到双眼失神的海棠坐在罗汉榻上,诸葛弈跪在榻前急得焦头烂额。 “阿弈,她这是怎么了?” “我为唬她乖乖吃早膳才打一下,谁知她竟魔怔了。我喂她吃四颗护心丹亦无用,难道非要用针扎?” 诸葛弈急得火上房,懊恼自己不该吓唬她,更不该打她。 翎十八瞧海棠这发呆的样子似乎不是装出来的,难道阿弈的一巴掌打得内伤? “你打了哪里?头?” “后……面。” 诸葛弈红着脸难为情的说。 翎十八挠挠耳朵,喃喃自语:“不应该呀,又没受伤怎会灵魂出壳呢?” “定是有人喂给她吃过东西,或者巫蛊之术。” 诸葛弈龙眸黯淡,他一定抓出那个整蛊的邪术之人。 “翎爷,你且在这儿守住她,我去去便回。” “喂,你要去哪儿?” “一个时辰后回来。” “好。” 望着雪发少年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翎十八长长叹气,瞟了眼坐在罗汉榻上的小姑娘,说:“他走远了,别装啦。” “咳咳,翎爷怎知道我装的?师父都没能看出来。” 栗海棠瞬间神采奕奕,好奇翎爷是如何识破自己的伪装? 翎十八轻哼,他才不信阿弈没发现破绽?这对小鸳鸯呀真是有趣,一个玩请君入翁,另一个乖乖的束手就擒。 “翎爷,瓷裕镇有消息吗?” “嗯。我正是来告诉你们好消息的。”翎十八拿出两封密信,说:“一封是我们的探子窝送来的,一封是栗二爷悄悄派人送来的。” “栗族长变成残废,正是栗二爷夺权的好时机。看来栗氏族的天要变啦,可惜珅哥哥不肯回来。” 栗海棠喋喋不休地唠叨,小手也没闲着。撕开栗二爷写来的信,看到里面一五一十的将瓷源堂议事时莫二爷的态度、乌二爷的态度、司大公子的态度,以及程、典、燕三族派来的人的态度都完整写来。 翎十八倚坐着罗汉床的一边围栏,单手托下巴端详认真阅信的小姑娘,感叹阿弈真是有眼光,这小丫头越来越漂亮,果然是个美人儿。 栗海棠没有打开探子窝送来的信。这探子窝是翎爷安派在瓷裕镇的暗桩,连诸葛弈的命令都可以不遵从。这封信自然只有翎十八能阅看,诸葛弈想看也需得准允。 “想看就看吧,我允了。” 翎十八斜睇屋门外,那个声称一个时辰后回来的人怎么出现啦?装样子都输给小丫头,活该被威胁。 诸葛弈进门来见认真阅信的小姑娘都不抬头看自己,不顾翎爷在场直接挨着她坐下,问:“你的魂儿回来啦?” “不好,莫族长要叛。” 栗海棠突如其来的一声吼,让存尽逗弄她的诸葛弈变了脸色。喂,乖徒儿,为师哄娃开心呢,身为娃儿的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师父,莫族长要叛。” “我没聋,听见了。” 诸葛弈俊脸阴沉沉的,饱含温情的龙眸也瞬间十月冰霜。 栗海棠无奈叹气,偷瞄一眼“看热闹”的翎十八,以破釜沉舟的气势扑上去,抱住诸葛弈就“啃”一口。 “啧啧啧!真猛啊!” 翎十八揶揄,伸手拍拍海棠的背,提醒:“做生意讲究不亏本,你别忘了讨回本钱。” 栗海棠放开诸葛弈,朝着翎爷嘿嘿笑,很自觉地说:“师父不朝我讨本钱就偷笑啦,我可不敢!” 诸葛弈斜睇赖在背上的海棠,酸溜溜地说:“你胆子几时变小的?刚才在院子里威胁我的时候,胆子比天还大呢。” “师父英明,我们偷偷溜回去吧。” “不去,危险。” 果断拒绝。 栗海棠好奇:“为什么?” 诸葛弈神秘一笑。 “不出十日,你会知道的。” 第746章 疯子乌的狠辣 诸葛弈的十日预言能否成真,尚未可知。但有一件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是在家养伤的乌族长竟将族权交给懦弱无能的乌二爷来行使,反而能力超群的乌三爷被罢免,只懂得吃喝玩乐的乌四爷也沾不边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自从乌族长派乌夫人到乌氏南府宣布这消息,盼望夫贵妻荣的乌二夫人终于梦想成真。在乌二爷拿到乌氏族银库钥匙的那天,乌二夫人高兴得拿出积攒多年的体己,大摆流水宴席庆祝丈夫执掌族权。 乌氏中正府,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乌族长大为恼火,若非他变成半个残废怎容得乌老二风光。乌老三虎视眈眈,总想把自己的长子从京中接回来;幸好乌老四淡薄权势,只要有钱有酒有美人就行,哪管什么权啊势啊的。 乌族长躺在床上生闷气,他本想拉着诸葛弈和栗海棠一起担罪,谁知诸葛弈竟来个狠招子,让他和栗族长畏惧而不敢再声张。 “相公,你果真要扶植老二掌权吗?” 乌夫人端着药汤碗坐在床边,边仔细吹凉边与丈夫谈聊。人情冷暖,她看得最清楚,也明白丈夫的怅然和痛苦。 “相公,如今乌氏族的声誉尽毁,又要出钱重建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栗家二爷是个狡诈之人,咱家那懦弱的二弟很难斗得过他呀。” 乌族长叹息,“重建那四个地方谈何容易。当年衍盛堂初建时,八大氏族的私库都搜刮干净才凑出一座大殿的钱。” “再说说奁匣阁,仅奁匣阁大殿的五彩瓷凤椅就是难再烧制的奇物。五彩瓷凤椅仿照京中皇宫的凤座,当年请来的木匠皆是御用。五彩瓷凤椅的技艺早已失传,别说仿造一个,便是仿造一支凤翎已世间难得。” 乌夫人愁眉道:“听相公这般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呀?” “且看栗家老二如何思量。咱家的老二可没有那魄力,我心里有数。”乌族长森森冷笑,心中已有计策。 乌夫人笑颜道:“相公有法子,我便安心啦。来,妾身喂你喝药。” “近来辛苦你啦。来日待我康愈,定让你生几个大胖儿子。” 乌族长逗弄着妻子,心中想着如何把几个弟弟家的私产变成自己。重建衍盛堂,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在贪婪的人们眼中天亲地亲父母亲皆不如金银铜臭的价值,何况是各怀鬼胎的兄弟?不论远近,权财至上是不容质疑的天理。 疯子乌。 年少轻狂时被同龄人笑称的这个外号,今儿终于不辱它的使命。 手筋脚筋被挑断形同废人的乌族长做出一件载入史册的疯狂大事——查封三位同胞兄弟的宅院。 八大氏族的《祖规》曾有言:犯贪公罪无可恕者,宅第查封、素衣囚禁、清食白水,族人无别,遵照此则。 这条规矩乃八大氏族约束所有人不可贪污公产。犯错的人不论身份地位,必须查封居住的房屋,不准锦衣华饰,囚禁时每日吃清淡的食物和白水。 乌族长依祖规中的这条规矩,下令查封乌氏南府、西府、北府,如有反抗者立即囚禁在乌氏中正府的地牢里。 本不平静的瓷裕镇再次掀起狂风巨浪,乌氏族的族人们胆战心惊,其余氏族的族人们惊诧不已。 当莫二爷、栗二爷接到消息时,乌族长派去查封乌氏南府的老仆们已堵在大门口气焰嚣张地叫骂。 “疯了!他真是疯了!” 南府后院,乌二爷几度抓狂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想不明白自己的亲大哥何以这般容不下他?亲手足,一娘同胞,该是彼此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为何要对自己的亲兄弟下狠手呢? 乌二夫人呆若木鸡地瘫坐在椅子里,隔着几重院子也能听到大门被大力撞击的巨响,那一声声胜似天雷的响声撞得她心惊肉跳。 “二老爷不好啦,大门被他们撞开啦!” 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闯进来,都顾不得守规矩,一拉抓住乌二爷往外走,边走边说:“二老爷快随小人去瞅瞅吧。那群凶神恶煞说遵从族长老爷的命令查封咱们府,若老二爷避而不见,他们就要血洗南府一个不留。” “反了他!竟敢口出狂言!” 乌二爷怒了,随着小厮一起跑向前院。他要睁大眼睛看看到底是谁敢查封他的家,血洗他的家。 “二老爷来了!二老爷来了!” 拿着棍棒与凶恶男人们对抗的小厮们看到乌二爷来,一个个喜极而泣。主子再不来,他们快要顶不住啦。 两方对峙,最可怜的正是南府的老管家。老管家被一个刀疤凶相的男人反抓双臂,疼得他满头冷汗呲牙咧嘴。那刀疤凶相的男人穿着乌氏中正府护院的常服,但乌二爷并不认识此人。 “二老爷,就是他们。你快来救救老奴,老奴不想死啊!” 老管家痛哭哀求,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折腾。 乌二爷气得叉腰指着刀疤凶相的男人质问:“你是谁派来的?我瞅着你脸生,你根本不是乌氏族的人。快快招来,你是谁派来的?” 刀疤凶相的男人鄙夷冷笑,一脚踹倒老管家,穿着马皮靴的大脚踩在老管家的胸膛,森森道:“我主子在家养伤亦不能安心,想着重建祠堂之事花费太多银子,故而派我们来向几位爷商量商量。至于几位爷肯不肯拿点休己钱出来,我们就不浪费口舌啦。” “你,你放肆!” 乌二爷跺脚大骂,扭头寻找趁手的武器,偏巧身后的小厮拿着一把锄马粪的耙子。他伸手抢来,挥起耙子打向刀疤凶相的男人。 “哈哈哈!自不量力!” 刀疤凶相的男人张开五指大手抓向挥来的耙子,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拳直击乌二爷的胸膛。 “噗——!” 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乌二爷痛呼一声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刀疤凶相的男人乘势追击,改拳为掌掐住乌二爷的脖子,对身后大门外的属下们高声大喝:“主人有令:查封南府,囚禁南府人众,待查明南府账册之后再行释放。动手!” “动手!” 大门外齐声喝令,彪悍凶煞的男人们如洪水猛兽般冲破小厮们的阻拦,驱赶南府各个院子的主子、仆婢,贴上“乌氏查封”的封条,再安派一人站在门外看守。 被掐住脖子动弹不得的乌二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凶神恶煞们糟蹋,怒极攻心竟昏厥过去。 第747章 亲兄弟又如何 “放我进去!” 乌二爷怒吼。 “给我滚开。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乌三爷愤愤。 “喂,你们别挡路成吗?我来找大哥评评理说道说道。喂,好狗不挡路啊。” 乌四爷没心没肺地调侃,与两个狼吼鬼叫火冒三丈的哥哥不同。他像来聊侃天气好不好的闲客,而非自己的宅院被查封后上门讨说法的。更不像妻妾一大群被赶到大街上风餐露宿,一夜变成穷光蛋的纨绔子。 “老四,你有点骨气成不?” 乌三爷气得想赏四弟一巴掌。这家伙整日没心没肺惯了,怎自己家被查封了还照样不正经的。 乌二爷瞥了两个弟弟,忽然没了火气。他沉思片刻,转身默默离开。 “二哥,你去哪儿?” 乌三爷惊讶,唤声已经走远的乌二爷,疑惑不解地问:“老四,二哥怎么走了?他家也被查封,他不管一家老小吗?” 乌四爷盯着渐渐走远的乌二爷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二哥和我一样看清楚、想明白了。” “你说的什么傻话。看清楚谁?想明白什么?给我说清楚。”乌三爷推了犯傻的四弟,不喜欢四弟这说话不透亮非要卖关子的臭毛病。 乌四爷笑呵呵不作答,指指乌氏中正府的大门里,说:“瞧,老管家来了,我陪三哥一道进去吧。” “你家没查封吗?你不是来评理的?陪我进去,你好大的脸哟。”乌三爷气不出,字字挑理儿。 乌四爷不怒不恼,笑呵呵拉着乌三爷进门,对沉着脸的老管家作揖,“老管家辛苦了。我和三哥来瞧瞧大哥的伤势。” 老管家语气不阴不阳地冷嘲:“昨儿在瓷源堂怎不见二位老爷替族长老爷求情,今儿被查封宅子成为丧家之犬,终于想起族长老爷的伤势吗?哼!同胞兄弟做到你们这般无情,连我这老奴才都替族长老爷寒心呀。” “老管家说得是,我们该打!该打!” 乌四爷自罚一个耳光,从袖子里掏出个精巧的小烟袋,讨好:“前儿新得的东西,我想着老管家平日最喜抽烟便收起来,本该早些日子送来的,谁知出了诸葛弈重伤大哥的歹事,竟一时吓的忘记了。还好我一直藏在身上,正好送给你。” 老管家瞬间眉开眼笑连道三声“好”,拿过小烟袋摆弄摆弄,忽而凑上前小声提醒。 “族长老爷知道二老爷去瓷源堂与栗家二爷、莫家二爷结党营私后很是恼火,又不好单单发落他一人,故而连同三爷和四爷的宅院一起查封。” 乌三爷狐疑,问:“二哥去瓷源堂本是大哥派去的,怎么大哥又不高兴了?” 老管家斜睇他,轻蔑道:“族长老爷的心思谁猜得出?老奴只是察颜观色暗度揣摩罢了。三老爷若不信老奴的话,只当老奴放屁便是。” “你……粗俗。哼!” 乌三爷气得甩衣袖子转身欲走,被乌四爷拦回来。 “三哥别走呀。老管家好心提醒咱们,你怎能不领情呢。快走快走,别让大哥等急了。”乌四爷边劝着乌三爷,边给老管家递眼色。 精明的老管家怎不知乌四爷在给他寻个台阶下,真正得罪了乌三爷也没好果子,毕竟乌族长尚未有子嗣之前,过继来的大公子乌翰育可是乌三爷的嫡长子。江山未定时如何变化,谁都无法预测。 分析利弊,老管家一改狗仗人势的小人姿态,恭敬地陪笑脸请乌三爷、乌四爷随他一同到东偏院去见乌族长。 乌氏中正府的东偏院是历代族长的居所,族中亲友来访也会在此会客。故而女眷中除族长夫人和奉先女可以来此院,其余皆止步于垂花门外。 自从乌族长掌权之后,这一规矩被打破。不仅正室夫人可来此,连宠妾也常被召来陪伴。 老管家引着乌三爷、乌四爷来到院子时,尚未进门便听到屋内丝竹乱耳、嫚语轻歌,偶有女子娇滴媚声讨得乌族长畅怀大笑,又一阵卿卿细语、柔柔诉情。 乌四爷打趣道:“大哥虽伤得厉害却没败了兴致,可喜可贺呀。” “四老爷说笑呢。快请进吧。” 老管家亲自掀棉帘子,待两兄弟进到屋内,才发现乌族长根本没在东西两间屋子的床榻上养伤,反命人在中间的堂屋撤去桌椅,搭建一张暖炕供他休息。 乌四爷淡淡一笑,不待老管家开口禀告,他直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从衣襟的内兜里掏出三串铜钥匙丢在小炕桌上。 乌族长放开怀里撒娇的宠妾,斜睇一眼放肆的乌四爷,不悦骂道:“你个混账胚子在谁的面前撒气呢?滚滚滚,少在我眼前晃荡。” 乌四爷站起来,指着小炕桌上的三串铜钥匙,“我全部的家当都在这里,你缺多少就去处置了吧。我呀有酒有肉有美人就能活,谁那劳什子重建需得多少钱都与我无关。我死后随便寻个地方埋了,连坟头儿都不用起。这辈子活得值就行,哪管后辈子托生个啥。大哥保重,我还有个美人约,先行一步。告辞!告辞!” 乌四爷拍拍屁股溜了,没给乌族长半点训斥的机会。早在父亲仙逝时,他就看清自己的几位亲兄弟的嘴脸。从那时起,他早就做好打算、寻好退路。 亲兄弟又如何?到头来“利”字为先,伤自己最痛的人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走出乌氏中正府,乌四爷抬头望天,用力眨眼睛把泪水逼回去。 “四爷,你把全部身家都给了族长老爷,今后你一家老小要搬去何处?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追出来的老管家关心的问。他平日收到乌四爷送的不少宝贝,如今他没啥可回报的,尚有百两银子能拿得出手。 “四爷,这银子不多,你先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多谢老管家,这银子可不够我喝一壶花酒的。你攒钱不容易,留着给自己当棺材本吧。” 乌四爷拒绝老管家的好意,一身轻松的潇洒而去。他厌倦这吃人的地方,就像他厌恶每天鬼混在花街柳巷的自己。 与潇洒不羁的乌四爷相比,乌三爷的命运就令人堪忧了。 第748章 砧板上的鱼肉 乌三爷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钉在砧板上的鱼,等待被剖腹割肉。而手握刀子的人,正是眼前搂着宠妾卧享美人恩的乌族长,他的亲大哥。 娇媚宠妾如春水般赖在怀里,纵然手筋被挑断尚未恢复,乌族长仍做出一副享乐的神情。时而亲昵的在宠妾耳边低语几句情话,美人羞臊得香帕半遮面笑得媚眼如丝。 乌三爷站得双腿泛酸却不敢出声,绷直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就算他忍痛割爱把嫡长子过继给大哥作儿子,他知道自己仍无法在大哥面前昂首挺胸。谁让大哥是族长,是掌控他们生死的人。 “族长老爷,有客来访。” 老管家去而复返,捧着一封拜帖战战兢兢地禀告。 乌族长眼神示意宠妾先退去西屋歇息,吩咐老管家念拜帖。 老管家展开拜帖,结巴着读:“燕峡镇,寒馆,翎十八携妹海棠,友诸葛子伯拜见。” “他们来作甚?” 乌族长沉脸不悦,对乌三爷说:“你去替我打发了他们。若他们不再纠缠,我便命人撕了你宅府的封条;若你办事不力……” “族长放心,小弟自当全力以赴。” 乌三爷正缺个立功的机会,偏巧来了他哪能错失。不待乌族长把威胁的话说完,便急匆匆走出去。 老管家瞧着乌三爷落入圈套犹不自知的样子,不免佩服乌四爷的睿智。虽不知乌二爷又打着什么主意,但三兄弟之中最蠢的就是乌三爷。 乌族长冷瞥老管家,警告:“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 老管家谄媚道:“族长老爷放心,老奴虽年纪大了却没老糊涂呢,知道谁能让老奴生、让老奴死。” “呵呵,你个老货真狡猾。行,是个忠心的。”乌族长闭目养神,淡淡道:“去盯着老三,看他和那几个小混账说了什么。” “老奴已安排好啦。” 老管家上前为乌族长掖好被子,悄悄退出屋去。 此刻,乌三爷在小厮的引领下去了前院旁边的一处值班房。 门口站着几个手执棍棒的年轻护院交头接耳,见小厮领着乌三爷来了,立即上前揖礼问好,善意提醒乌三爷要小心。 乌三爷想到自己的私生女儿乌银铃是栗海棠的心腹,即便他和诸葛弈、翎十八翻脸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人呢?” “在里面。” 小厮积极地请乌三爷进屋,又板起脸对几个护院骂道:“你们几个别偷懒耍猾,万一被管家爷爷知道了,小心你们的脑袋搬家。哼!” 年轻的护院们面面相觑,看来乌三爷没讨到好果子吃。 “小哥儿放心,咱们不是傻子。” 一个小护院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三个铜板讨好小厮,陪笑说:“小哥儿别嫌弃,买盅酒润润喉咙。” 小厮把三个铜板还给小护院,说:“不必了。你们进来时间短能挣几个钱,这三瓜两枣的钱我可不放在眼里。大冬天的别委屈自己,三个铜板买壶热茶暖暖身子,别说哥哥不疼你们。” “是是是,小哥儿最是疼人的。多谢小哥儿恩典。” 小护院嘴里抹了蜜糖似的甜,把小厮哄得快找不着北了。听到他一口一个“小哥儿”唤得亲密,不免得意起来,叮嘱他们守好门口才离开。 年轻的护院们各站两侧,把屋外院内看守个严严实实。别说人来偷听,就是飞落在屋檐上的鸟也被他们用弹弓子打跑了。 屋子里,乌三爷紧张地搓手,滴溜溜的眼睛游移在三个少年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间值班房极为简陋,除了一桌三椅、一壶两碗、一盏油灯一支青蜡,再无别的物什。 诸葛弈临窗而立,面朝窗外不发一语。他原本不想来的,偏生被一对烦人的兄妹强逼着来的。 翎十八本想“痛打落水狗”奚落伤残成废人的乌族长,谁知人家避而不见,派个窝囊废的乌三爷来打发他们,真够精明的。 栗海棠央求诸葛弈带她回来,只为看热闹。哪知诸葛弈和翎爷直接带她来乌氏中正府,这热闹还怎么看?乌族长没跳起来拿棒子敲死他们已算天爷保佑。 “乌族长为何查封你们的宅院?” 一路回来听到瓷裕镇里的传方,栗海棠有些想不通乌族长为什么把火气撒在亲兄弟身上,而不是派人来燕峡镇追杀他们呢? 乌三爷丧气地往椅子里瘫坐,抱怨:“还不是你们造孽,干啥挑断他的手脚筋?” “谁让他谋害我,还烧毁北民巷子、衍盛堂、奁匣阁和隆福家庙呢。早知道他这般黑心寡义,我就不该帮他寻到宫廷秘方。” “行了,你少装委屈吧。真当我们是傻子吗?”乌三爷怨念地斜睇一眼振振有词的海棠,不留情面地揭穿:“其实火烧北民巷子早在你的意料之中,或是你故意诱族长去的。宫廷秘方是个药引,你真正谋夺的是金子。” “乌三爷很聪明嘛。” 栗海棠面不改色地夸赞,不否认也不承认。 乌三爷鄙夷冷哼,怅然叹息,“族长太心急才落入你的圈套。他以为拿到宫廷秘方就能斩草除根,却不想想那秘方是谁买来的,为何秘方中有几味药连宫中的御医院都没有。翎爷花大价钱从活死人的手里买来,活死人却能不费吹灰之力从皇帝老儿手里拿到。归根究底,秘方是活死人给的,需得二十万两金子。那几味世上罕见的药材,也需得二十万两金子。” “嗯。乌三爷活得明白,可惜乌族长不明白。”翎十八不吝夸讲,也顺手捧高踩低嘲讽乌族长。 乌三爷苦笑,说:“我们兄弟三人在族长眼中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反观,他也是你们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随心所欲的宰割。唉!命运待我们如此相似,可惜我们兄弟不能同心协力,终究要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 世间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手足相残。 兄弟相残,为权、为势、为钱、为女人、为满足自己的一时贪念、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痴妄。 乌三爷一声怅叹引得在座的三个年轻人都神色黯然。有时候他们很庆幸自己的命运尚可,失去至亲故然悲伤,可身边有挚友肝胆相照足以支撑着自己坚强的活下去。 第749章 惹不起躲得起 辞别乌三爷,离开乌氏中正府,乘马车悠哉的往瓷裕镇行去。 马车里氛围很安和,诸葛弈和翎十八下棋,栗海棠绣荷包,同行的青萝跪坐在车门旁煮茶。 赶车的小厮是宝豆儿,他虽然是莫晟桓送来的人,如今已变成栗海棠的心腹,杨嫫嫫的义子。 傍晚的风雪又席卷而来,狂风呼啸过后世间变得宁静,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细微的雪花变成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趁着车窗帘子被风掀起时顽皮地飞进来,落在绣好花瓣的绸缎上。 “哎呀,雪大了。” 栗海棠撩开窗帘,看到外面漫天飞雪、遍地银白,她突然想起一首唐代的诗,兴致高昂地回头问:“师父还记得你教我的那首唐代关于下雪的诗吗?” 诸葛弈执黑子思考如何堵住白子的退路,乍然听她问,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教你的诗太多了,我怎知是哪一首。你来说道说道,我听听。” 翎十八莞尔,执黑子等待白子落棋盘。他已做好攻守的两手准备,就怕阿弈输棋耍赖呢。 诸葛弈略掀眼皮睐他一眼,戳穿他的小心思,不屑道:“你几时见我输棋过?即便和皇帝老儿下棋,只有他耍赖的。” “嗯。那你快落子呀,我等着输呢。” 翎十八催促着,还不忘询问欣赏雪景的小姑娘,“妹子呀,你快说说那唐代的诗,我真没听过。” “啊?”光顾着欣赏雪景,竟忘了念诗。栗海棠羞红小脸不好意思地说:“师父早前教我一首打油诗,我如今只记得两句。” “哪两句?” 翎十八见诸葛弈落黑子,连忙将自己的白棋落下,笑说:“落棋不悔真君子。哈哈哈,你可不能输了耍赖哟。” 诸葛弈冷哼,反驳道:“胜负未分,你怎知自己赢定了?” “嗯。我就知道。” 翎十八笑着,又执起一粒白子,扭头催促:“妹子别卖关子,快说哪两句。” 栗海棠眨眨杏眼,念道:“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不好意思地摊开手,说:“我只记得这两句。” “哈哈哈,原来是唐代那个酸秀才的打油诗呀。嗯嗯,我记得。”翎十八盯着棋盘,他已胜券在握。 这下换成栗海棠急了,问:“翎爷,你记得,那说出来我背背。” “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翎十八说着,诸葛弈落下一黑子,他立即堵上一白子,大笑道:“哈哈哈!承让,承让,我赢了。” 诸葛弈长长舒气,抓来银狐皮的斗篷,对海棠说:“要不要下车去踩雪?” 栗海棠瞬间杏眼放光,兴奋地问:“真的吗?可以下车去踩雪?” “嗯。” 诸葛弈把自己的银狐皮斗篷裹住海棠娇小身躯,又抓来她披裹的墨狐大氅在身上。这墨狐大氅原就是他的,只因之前天各一方,他赠送自己的墨狐大氅给她只作自己陪在她的身边。 如今他和她守在一起,这墨狐大氅还是他来穿吧。况且八大氏族的人都看到她穿着一件男式的墨狐大氅,今日又去过乌氏中正府,难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防范于未然,他要步步小心。 马车停下,诸葛弈抱着栗海棠下车,手拉手踩在半尺厚的雪上悠哉慢步,后面翎十八坐在马车前和宝豆儿聊着闲话,时而回头与煮茶的青萝交谈几句。 “师父,乌二爷胆小不敢与乌族长抗衡,连大门都没敢进就灰溜溜的逃了。一家老小风餐露宿的,难道他不心疼自己的妻女吗?” “比起心疼妻女,他更怕丢性命吧。”诸葛弈将她的小手塞到袖子里,因为他的手比冰雪还要冷,很怕冻坏她。 栗海棠执拗得握住他的手,刁蛮道:“我没嫌弃你的手冷,你竟嫌弃我的手热。” 诸葛弈哑然失笑,这挑刺的理由太奇葩,哪有谁会在大冬天嫌弃别人给予温暖呢。他是心疼她才不愿牵手的,她竟歪理编排他。 “师父,你猜乌二爷最终会如何决择。我觉得乌族长不会轻易饶过他,乌三爷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栗海棠仿佛看到乌族长对亲兄弟大开杀戒的疯魔样子。比起诈死阴谋夺权的栗二爷,和一直贼心不死的栗二老太爷,她觉得栗氏兄弟更顺眼些。至于闫氏族的两兄弟,那陈年旧怨已不是争夺族长的权势那么简单,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任谁都无法释怀,何况逃亡多年的三清道人呢? 诸葛弈停下来,捧着海棠的白皙小脸温柔地亲亲,“别怕,我不会离开你了。” “师父,我希望你别因我而改变。” 栗海棠一语双关,希望诸葛弈能明白她的苦心。不论以前、现在、将来,不论她陷落在怎样危险的境地,她不愿看到自己成为他的弱点而受制于人。 诸葛弈哪里听不懂她的弦外之意,只是爱她已胜过仇恨,他再不是冷血无情的活死人,而是祈求她长命百岁和他白头到老的男子。 “哎哟,乌家二爷真是人才呀。” 突如其来的一句感叹打破师徒二人的浓情蜜意,诸葛弈投去冷冽的目光,翎十八拍手哈哈大笑。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阿弈怨怼的杀人眼神,我心足矣。” “你胡乱感叹什么。” 诸葛弈不爽,牵着海棠往马车走,却没发现背后相距不过十丈的地方,乌二爷垂头丧气地走来。 翎十八笑吟吟看着臭脸的诸葛弈。从小到大,他还真没见过阿弈摆臭脸呢。有趣!真有趣! 栗海棠被抱上车,好奇问:“翎爷,你接到乌氏南府的消息?乌二爷怎么啦?” 翎十八摇着象骨扇笑而不答,扬扬下巴示意她回头。 栗海棠和诸葛弈顺着指向半转身,便见乌二爷失魂落魄地趟着雪走来,一身棉袍子脏得像在泥地里打滚似的。束发也松散开,几缕发丝垂落在背后。 “乌二爷,你怎么如此狼狈?” 栗海棠惊讶,唤青萝快端杯热茶来。 乌二爷闻声抬头见是他们,先是惊讶呆滞,后恍然明白他们又回来了。有些失落,又有些丧气地说:“我被赶出家门,正想去乌氏中正府找族长求饶呢。可我想不明白,老三和老四怎就没被赶出家呢。” “因为他们两个懂得‘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而你却不懂。”诸葛弈一语点破,看到乌二爷犹如丧家之犬也于心不忍。 乌二爷茫然地睁大眼睛,对诸葛弈所说的“惹不起躲得起”他也想做,可怎样才能躲避呢? 第750章 远离寒冬冷冽 “乌三爷做了乌族长的马前卒,宁愿得罪我们也不敢违抗乌族长的命令。故而,他保住一家老小安身立命的宅子,可宅子里的金银珠宝就一定能保得住了。” 翎十八为乌二爷答疑解惑,心想人活到乌二爷这般天真无邪、弱若拂柳的地步,也是没活路了。 乌二爷似乎有点明白,又疑惑地问:“那老四呢?他又答应什么逃过一劫?” “乌四爷的全部私产。” 诸葛弈说得很直白。 乌二爷震惊得后退三步,他万万想不到整日花天酒地的四弟竟然散尽家财保平安。那个在父亲和兄弟们眼中的败家子,那个一见美人误终生的纨绔子,他竟然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匹敌的魄力。 “四弟真让我佩服!” 乌二爷喃喃自语。 “原本你也可以的,可惜你怕老婆又有私心,很难有勇气放弃锦衣玉食。” 栗海棠揶揄着。虽然她和乌族长像仇人,但不得不承认乌族长疯癫的时候很有魄力。现在看来,和乌族长最像的人是乌四爷,而乌二爷和乌三爷都是胆小鬼。 乌二爷颓然跌坐在雪地里,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他是个疯子,早晚要我们折磨死的。我也要学四弟一样散尽家财,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他。” “乌二夫人会答应?你那宝贝闺女能耕作劳动、吃苦受罪?” 真不是栗海棠瞧不起乌二爷一家人,实在是乌二爷一家没骨气,全靠着讨好巴结乌族长和乌族长夫人过活。 乌二夫人爱贪小便宜又没啥大计谋,整天跟在乌族长夫人的身后阿谀奉承,就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闺女奔个好前程。 乌二公子是他们的嫡长子,天生瘸子。从出生到现在满十五岁,一次没走出过家门。除了自己的亲爹娘和妹妹,就是家中的婢女小厮。家中以外的人们全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容。 乌芊芊。乌氏第一位姑娘,人称“乌大姑娘”。当然,乌族长烧毁元家医馆,绑架元俏到乌氏中正府,要挟栗海棠的时候,乌芊芊甘愿当人质帮助她们逃跑,其实乌芊芊打着鬼主意还是很明显的。 和懦弱无能的乌二爷、爱贪小便宜的乌二夫人、天生残疾的乌二公子比起来,从小在乌族长和乌族夫人身边长大的乌芊芊更懂得如何为自己谋后路。 生在阴谋诡计的大家族中,女孩子们终日活在后宅院里看着女人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到年迈的老祖母,下到卑微的丫鬟婆子,每个女人在生活中都能搭起一台大戏唱得丰富精彩。 当女孩子们长大成人、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她们的生活又变成孩子们眼中的精彩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台接着一台、一日连着一日。 经过诸葛弈、翎十八和栗海棠的轮番提醒,乌二爷茅塞顿开,顿时精神奕奕。 “多谢子伯贤侄!” “多谢翎爷!” “多谢奉先女!” 乌二爷深鞠躬揖礼,感谢在他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时候来点醒他的三个年轻人。此时他觉得自己白活了四十多年,竟不如三个年轻人看得透彻、想得明白。 “乌二爷准备如何做?带着一家老小去当乞丐吗?” 栗海棠打趣,偷看诸葛弈的脸色似乎没兴致收乌二爷作心腹。看来乌二爷命不好,没被师父选中啊。 乌二爷豁然开朗,笑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四弟都能抛弃,我又怕什么呢。和整天败家的四弟比起来,我至少懂得经商之道,饿不死的。” “好吧。” 栗海棠向青萝又要一碗热茶,敬给乌二爷,“祝乌二爷早日摆脱乌族长的魔爪,白手起家闯出万里江山。” “哈哈哈,多谢奉先女。” 乌二爷爽朗大笑,接过热茶浅呷几口,顿觉茶香四溢,通体舒畅。将茶碗递回,他作揖辞别。 翎十八和诸葛弈作揖还礼,看着乌二爷昂首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阿弈,你不收了他?” “男人胆小如鼠,家中有妻母老虎,儿子暴虐无良,女儿自私自利。这样的一家人收来糟蹋粮食吗?” 诸葛弈转身抱着海棠上马车。 栗海棠咯咯笑,趴在诸葛弈的肩上歪着小脑袋问:“翎爷,要不你收了他们?” 翎十八鄙夷道:“我像是大善人吗?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没钱养闲人。走走走,咱们快回去吃饭。饿了!饿了!” 待翎十八爬上马车,就听到栗海棠懒在诸葛弈的怀里撒娇,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嘟嚷。 “师父,我也饿啦,快回去吧。” “好。” 对于心爱小徒儿的请求,诸葛弈从来不反对。 马车渐渐加速奔向瓷裕镇,在覆雪的大道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痕。藏身大道旁边枯草丛里的探子走出来,望着马车飞驰的方向长舒口气。 “兄弟,看够了就去地狱报到吧。” 一剑封喉。 望着马车远去的探子猝然倒地,而执剑灭口的黑影子犹如一道阴风卷过大道旁的枯草丛,刹时已不见踪影。 此时,乌氏南府的大门被一个大铜锁锁住,乌二爷将家中所有的仆役遣去镇郊的田庄。他要带着妻儿去流浪,当乞丐也可以。 “二老爷,果真没法子吗?” “是。没法子。” 乌二爷把一大串钥匙交给老管家,说:“此事托付给你啦。珍重!” “二老爷放心,老奴定会把钥匙交给族长老爷。若他收了钥匙仍不肯放过二老爷和二夫人,老奴就撞死在他的眼前。” 老管家老泪纵横,也许他将最后一次完成主子交待的差事。今生若无缘再见,望主子平安康顺。 “相公,要不我去求求族长夫人。这么好的家说散就散,我舍不得啊。” 乌二夫人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凝望这座富丽的宅院。曾经她羡慕过乌氏中正府的宏伟,也羡慕老三家摆饰的价值连城。如今抛家舍业去流浪,她觉得自己的家比谁的都好。 等到失去才知最好。这是世人皆会犯的毛病。 乌二爷依依不舍地望了眼自家的高高门庭,终有一日他会回来的。 “走,我们去流浪。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没有咱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乌二爷说狠话鼓舞家人,也鼓舞自己。 “二老爷,二夫人,二公子,大姑娘,你们一路平安呀。” 乌氏南府的仆役婢女们跪下来磕头,哭哭啼啼地祈祷着主人能平安。待乌二爷一家的马车消失在街角,仆役们突然起身看向老管家,婢女们也擦擦泪水默默走到老管家身后。 老管家眉开眼笑地看着手里的一大串铜钥匙,对低眉顺眼的仆役们和婢女们说:“都给我听好啦。从今以后,这南府是族长老爷的外宅,你们的主子也是族长老爷,都听清楚了吗?” “是。” 仆役和婢女们齐声答应,一个个垂着脑袋不敢抬,更无人敢问老管家几时投靠乌族长的。 第751章 暂有居安之所 瓷裕镇有个三纸胡同,是秀才书生们最喜聚集的地方。胡同里除了专门售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书肆、画斋、诗坊,一应文人雅士最喜的营生皆在列。 这里的铺子不同于繁华街市上的文玩铺子,所售的笔墨纸砚普通且价格低廉。那些穷酸文人们整日沉湎读书不识耕务,一年能攒几个钱都用来添置学习之物。故而,三纸胡同成为瓷裕镇最不可缺的地方。 三纸胡同在镇子的位置并不好,最不得宠的西南角与平安巷子毗邻。平安巷子那些外族迁徒来的贩卒们个个彪悍、富得流油,一言不和就动拳头。 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们进出胡同都吓得贴墙根儿偷溜,生怕平安巷子里窜出个威猛大汉拿他们练功夫。 青篷马车从三纸胡同里穿行,偶尔被几个站在胡同中间专注吟诗作赋的书生们拦住前路。 赶车的小厮宝豆儿也不催促,马鞭子竖抱在怀里,饶有兴味地听着书生们摇头晃脑地念着自己的诗,然后一脸自我陶醉的感叹。 马车里,栗海棠听着书生们的诗,撇撇嘴嫌弃说:“我做的诗比他们好太多。明儿我找元俏女扮男装去科考,没准能中个榜眼探花呢。” 正在下棋的诸葛弈和翎十八面面相觑,皆忍俊不禁。 “哎?你们笑什么,我就想学学祝英台。” 栗海棠把绣好的荷包交给青萝,让青萝帮忙打缨络。她才开始学,只会打最简单的络子,没有青萝和乌银铃打得漂亮。 翎十爷落下一白子,调侃:“阿弈,我妹子要学祝英台,你免为其难学梁山伯吧。” 诸葛弈对话本子里那对苦命鸳鸯并不喜爱,那姓梁的男人又傻又蠢怎能和他比较?自己心爱的女人别说女扮男装,就算化成灰儿也认得出来。 “大姑娘,你说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是不是最后变成大飞蛾子的?”青萝打完一个缨络给海棠看,想起刘二娘给她们讲这个话本子的时候,她们还嘲笑梁山伯太笨呢。 栗海棠哭笑不得,纠正:“蝴蝶,他们变成蝴蝶飞走啦。” 青萝点头,小声嘀咕:“大飞蛾子和蝴蝶有啥区别,就是一个丑点儿一个漂亮点儿。” “哈哈哈,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翎十八大笑,随意地落下一白子。 诸葛弈森森冷笑,落下黑子,胜了。 “你输了,写欠条吧。” “啊?我几时输的?” 翎十八懊恼地摸摸下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诸葛弈,仿佛在说: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出老千? 诸葛弈冷哼,鄙夷道:“你这臭棋篓子还用得出老千?” “再来一局!” 翎十八不服气,将棋盘上黑白棋子各分入陶翁中,就听外面赶车小厮宝豆儿禀告:“画师公子,你说的地方到了。” 诸葛弈得意一笑,瞥了忧怨的翎十八。瞧,不是我拒绝陪你下棋,是咱们到家了,谁吃饱撑的在自家大门前下棋? “哼!算你走狗运了。下次想赢我,做梦!” 翎十八佯装恶狠狠的警告,逗乐了海棠和青萝。 一行人下车,一座民宅小院的木门打开,杨嫫嫫欢喜地握住海棠的小手。 “大姑娘受委屈啦。” “有师父和翎爷陪着,哪里会让我受委屈呢。”栗海棠挽着杨嫫嫫的胳膊往小院里走,问:“这宅子是谁的?” 杨嫫嫫笑说:“原本是刘二娘给自己买的养老房,一直收租子的。如今奁匣阁毁了,咱们没地方去只好跟刘二娘来这儿暂住。等几位族长老爷们良心过不去给咱们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再搬去新家。” “哼!他们的良心早被狗吃进肚子里,还会管咱们的死活吗?”刘二娘从厨房走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桂花藕羹,打量海棠干净利落的没受伤,才满意地说:“还好乌氏族的老混账们没动歪心思,不然我一把菜刀砍断他们的脖子。” “哈哈,知道刘厨娘厉害,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好着呢,多谢刘厨娘。”栗海棠恭敬行礼,逗笑了板脸子的刘二娘。 刘二娘招呼着众人,说:“走,快进屋吧。屋里暖和,再吃碗桂花藕羹。”一边唤着厨房里的李嫫嫫和几位婆子,把藕羹端进屋里给各位贵人品尝。 宁静的小宅院一下子热闹起来,那些奁匣阁的丫鬟和老婆子们被安顿在这里,有吃有住不挨冻,深受刘二娘的恩惠,一个个感恩戴德。 众人进屋坐下,品尝混合八月桂花馨香的藕羹,加入蜜糖让丝绒般的藕粉更加甘甜。 许久没有吃到刘二娘的厨艺,栗海棠馋得连吃两大碗仍觉不足。再讨第三碗被拒,正心情不好的时候,小厮宝豆儿在屋外禀告。 “大姑娘,乌二老爷家的乌大姑娘求见。小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你是见?还是不见?” 屋子里正吃得尽兴,喜乐和睦的时候突然闯来这么一位不速之客,实在令人败兴。刘二娘本着宅主的身份,拒绝道:“不见不见。我家庙小,容不得她那尊大佛。” “宝豆儿,领乌大姑娘进来吧。” 栗海棠吩咐屋外的小厮宝豆儿去领人进来,可惹得刘二娘不高兴,立即黑了脸子给海棠瞧。 栗海棠把空碗还给她,说:“刘厨娘别生气,乌芊芊定是追着马车跟来的。我若避而不见,她保准冻死在大门外。到时候给乌家人讨伐的机会,咱们有理也说不清了。” 刘二娘愤愤,小声骂道:“呸!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乌氏族一家子黑心肝的混账,生出来的儿子闺女是黑心肝的小混账。整天好日子不过,偏要惹是生非不让人安生。” “少说几句吧。” 杨嫫嫫劝刘二娘,边哄着她出去,边偷偷给海棠递眼色。 栗海棠莞尔,并不在意刘二娘的唠叨。她也认同刘二娘的话,八大氏族的人们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偏偏鬼迷心窍的争权夺位。到头来自掘坟墓,报应不爽啊。 “师父,翎爷,烦劳你们回避一下。可否?” “可。” “我们在东屋。” 诸葛弈和翎十八去了东屋,幸好有门帘阻隔,即便宝豆儿领着乌芊芊进来也没发现东屋还坐着两个男子。 宝豆儿站在西屋门外,禀告:“大姑娘,乌大姑娘来了。” “请进来吧。” 栗海棠示意青萝掀起门帘,歪着脑袋打量低头发呆的乌芊芊。曾经被乌族长宠得无法无天的姑娘,此刻像被霜打了似的颓丧。 第752章 登门乞求庇护 “怎么?还要我亲自抱你进来?你在门外思过就思过吧,我先睡一会儿。哈,好困!” 见乌芊芊迟迟不进来,栗海棠懒洋洋地椅着枕头呼呼大睡。从燕峡镇和诸葛弈骑马走寒夜谷赶来,又换乘马车赶去乌氏族村子,一路没把她的骨头架子折腾散了。现在有暖和屋子、有热土炕、有软绵绵的厚被子、还有刚吃了一碗暖肚子的藕羹,再美美的睡一觉多幸福呀。 “别,别睡。” 乌芊芊焦躁不安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进屋子,倚靠门柱站着。 栗海棠歪歪斜斜地躺在枕头上,眯缝眼睛盯着垂丧的乌芊芊。想起当初在乌氏中正府不惜与父母决裂,反叛疼爱自己的乌族长,乌芊芊执着的想和她做朋友。 “乌芊芊,其实你早料到乌氏南府会有今日遭遇,是吗?” “是。” 毫不犹豫,直白得让栗海棠惊讶。 乌芊芊抬头,一双哭红的眼睛像兔子眼似的。她无力地倚靠着门柱,绝望地哭诉:“我常骂母亲是自私的人,哥哥是自私的人。也常抱怨父亲太懦弱,连三叔都知道讨好族长大伯得到日进斗金的生意,为何父亲不愿低头去讨个好生意。我恨自己生为女儿家逃不出那个牢笼,我怨天怨地怨命怨父母,却没想过我也是自私的人。” 栗海棠默默地点头,算是认同乌芊芊的自评。生在那个家族,没有怨是不可能的。不自私的人无法存活,就像栗君珅在栗氏族如一股清泉永远无法混入那污浊的泥潭。 乌芊芊缓缓滑落,抱膝蹲在地上。她捂着脸擦去泪水,继续说:“我在两年前就知道管家背叛了父亲,族长大伯怎能放任父亲、三叔和四叔离开他的眼皮底下?我知道却不能说,因为我有一个残疾哥哥等着族长大伯的施舍。他若是个好的,能自食其力,我嫁出去死活由命。可他那暴虐脾气连亲娘都打,若南府失去族长大伯的施舍,他连口饭都吃不上。” “你这是自私吗?我瞧着不像呢。” 栗海棠嗤之以鼻。已到山穷水尽当乞丐的地步,乌芊芊还装腔作势给谁看呢?真想把她赶出去。碍眼!实在碍眼! 乌芊芊擦掉泪水,堵气说:“你爱信不信。我是自私,可没有泯灭良心,不顾家人死活。” “嗯。”栗海棠勉强相信她说的,“继续编瞎话吧。” 瞎话? “你……谁编瞎话啦。哼!我就不该来求你。我确实是瞎了眼才会当你是好人,哼!” 乌芊芊气得跺脚,站起来掀帘子就走。 “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你变着法子的夸赞自己多么为残疾哥哥忧心,真当我是傻子聋子听不出你的谎话连篇吗?” 栗海棠懒洋洋地一句话,把快要走出屋子的乌芊芊气得站住。 乌芊芊负气回来,掀帘子大声质问:“我怎么变法子的夸赞自己了?我说得是真心话!” “真心话?”栗海棠慢慢坐起来,指着窗外的冬阳,“你敢指天示日的发誓,你来找我不是乞求收留?你想和乌银铃一样被我庇护羽翼之下,可你从未想到你的家人正在遭受乌族长的迫害。他们挨饿受冻,在冰天雪地里连个遮蔽风雪的地方都没有。而你呢?你怕吃苦受穷,为了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惜抛弃自己的父母和亲哥哥。你这般冷血无情,和乌族长有何区别?” “哦,对了。你是他亲手养大的,宠在手心里的姑娘。你偏心的不是乌族长,是权、是财、是地位。终有一日,当乌族长失去一切的时候,你也会抛弃父母一般背叛乌族长。乌芊芊,你果然是乌族长养大的孩子,心够狠的呀。” “别说了!我不是!我不是!” 乌芊芊无法承受栗海棠的冷嘲热讽,捂着耳朵激动地跑出去。不管院子里的杨嫫嫫和李嫫嫫如何叫喊,她都疯狂地跑,一直跑出三纸胡同没了影儿。 东屋里“偷听”的诸葛弈和翎十八相视一笑,起身去了西屋。见小姑娘闭目养神,他们放轻脚步坐在炕沿。 “看来乌二爷没有为自己留退路,真够愚蠢的。”栗海棠睁开曜黑杏眸凝望屋顶,呆呆地说:“可惜我帮不了他们。” “我可以帮他们寻个好去处,此事你们都不必管了。”翎十八起身欲走,被诸葛弈唤住。 “且慢。” 诸葛弈拦住翎十八,把一袋碎银子交给他,说:“这是乌二爷存在我这儿的银子,你一并带去吧。” “乌二爷几时在你这儿存银子啦?我怎不知?” 栗海棠好奇,盯着钱袋子的杏眼露出贪婪的神色。 诸葛弈坐回炕沿抱她坐来腿上,捏捏白皙瘦削的小脸,“你呀要吃胖些,手感不好呢。” “我一会儿让刘厨娘蒸些大馍馍。”栗海棠抓住他的冰冷大手,一本正经地说:“大馍馍软呼呼的,捏起来特别好玩。” “哈哈哈哈哈,阿弈捏馒头吧。” 翎十八掂掂钱袋子,唤着宝豆儿去套马车追上乌芊芊。 宝豆儿本不情愿,就觉得乌芊芊不安好心的人何必救她。同样是乌氏族的姑娘,乌银铃善心待人,更得人心。 翎十八笑而不语,踢了宝豆儿一脚催他去套马车。二人离开小宅院,去追赶不知所踪的乌芊芊。 栗海棠蜷着小身子窝在诸葛弈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安宁。她已好久没有和他独处,更怀念那些同榻而眠的夜晚。 “师父,奁匣阁烧毁了,无心院也烧毁了,我们去哪里住呢?” “八大氏族的二爷派已初步商议,决定在瓷源堂后面的东贤巷子寻个大宅院给你住下。待奁匣阁重建后,你再搬过去。” 诸葛弈将他刚收到栗二爷的密信内容告之,心里已有打算。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海棠背负重建奁匣阁的重担。 “重建奁匣阁需得几年,恐怕我直到死了也看不到。呵呵!” 栗海棠讽刺冷笑,她当初承诺建半个奁匣阁,可没说建整座。等搬去东贤巷子之后,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不知如何算计她呢。 “丫头别怕,一切有我。” 淡色薄唇轻轻印在额头,温润低沉的嗓音悦耳动听。好似一只手将她烦乱的心弦安抚,瞬间恢复平静。 第753章 野心像一棵草 冰天雪地,乌二爷领着家人漫无目的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该去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曾经和睦的亲兄弟一夜之间变成魔鬼,吞噬了他的一切。他想过反抗、想过出卖自己来报复魔鬼,终究他没有勇气。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落在脸上冻得僵硬;狂风呼啸卷起枯萎树叶,刀子般划破僵硬的脸皮,微不可见的细小伤痕微微刺痛。 “爹,你太没用了。若换作我,宁愿跪死在族长大伯的面前也不会丧家之犬一样流浪。” 马车里传来乌翰言的责怪。他是乌二爷和乌二夫人的嫡子,在乌氏族年轻一辈中行二,人称“乌二公子”。 “言儿啊,你爹心里也不好受,少说几句吧。” 同车的乌二夫人柔声安抚,为儿子抱来一床被子盖好残疾的双腿。 乌翰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啐口唾沫,指着她的鼻尖大骂:“呸!还不是你这黑心女人调唆的。他敢去瓷源堂议事,真当族长大伯是傻子看不出二爷派的阴谋?栗家二爷害得栗族长大伯威望尽失,如今又拉着莫家二爷和咱家这傻子一起议事,摆明结党营私对抗族长大伯。” “言儿啊,你整日不出门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你爹几时和栗家二爷交好?那是黑心人的谎话,你万万不能信啊。” 乌二夫人后悔死了,她当初真不该鼓励丈夫去参加瓷源堂议事,更不该妄想丈夫执掌乌氏族。她的确太贪心,害了自己的男人,也害了自己和孩子们。 “行啦,都给我闭嘴!” 车外面,乌二爷厉声斥喝,揣着袖子艰难前行。他看向前方一望不到头的山野,茫然不知所措。 “相公,我总觉得少些什么。” 乌二夫人撩起车帘,愁容满面。 乌二爷对着冻僵的双手呵出一口热气,说:“少什么?咱家闺女?呵呵,早不知去了哪里。” 经乌二爷提醒,乌二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直觉得缺少什么,原来是闺女没有跟来。 “芊芊在哪儿?你怎不派人去找她呢?” “找什么?她一直养在族长身边,几时当我是亲爹了?”乌二爷满不在乎,一个胳膊肘向外的女儿,不要也罢。 乌二夫人愁容更浓,以帕拭泪。她怀胎十月的女儿竟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怎不教人寒心呢。 乌二爷停下来长舒气,说:“人各有命,她不肯与我们离开,便依着她去吧。野心像一棵草,冬天种下、春天发芽、夏天成长、秋天结籽。我如今才明白,自己这棵草终究是冬天的种子,永远等不到春天。” “哈哈哈,乌二爷这番领悟教人敬佩。这算不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蜕变呢。” 翎十八骑马而来,在乌二爷面前停下。他翻身下马,将一个钱袋子抛给乌二爷,“这是阿弈替乌二爷收着的碎银子,我代他送来。” 乌二爷诧异道:“我几时存碎银子在他那儿?”打开钱袋子,果然有很多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看来阿弈早已为你们准备一处安身立命的居所,我也就放心啦。”翎十八抱拳,跃上马背拉缰绳欲走,忽又想起一事,说:“乌二爷的闺女去求我妹子收留,我妹子没答应。我来时派人去找她,若寻到便送来。” 乌二爷哀叹,说:“多谢翎爷好意。不必寻她了,任她自生自灭吧。” “女儿家终究要养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翎十八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若非觉得乌芊芊还有利用价值,他才真的放她去自生自灭呢。 看着俊雅潇洒的男人策马远去,乌二爷拿出钱袋子里的小纸条,上面的地址竟在燕峡岭,离守安堂很近。 “相公,我们要去吗?” “去瞧瞧。” 乌二爷将小纸条揣进袖子里,把钱袋子交给乌二夫人。世间常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曾经他最瞧不上眼的少年,如今在他穷困末路之时送来一袋碎银子。锦衣玉食买不来,粗茶淡饭还是能饱腹的。 乌二夫人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打开钱袋子,发现里面仅有一把碎银子,最大的一块仅有六两。 乌翰言鄙夷道:“就这点小钱能买什么?不够我买一只夜壶的。呵呵,诸葛子伯派人送点小钱分明是差辱咱们。他是燕峡镇翎爷的大掌柜,多少银子拿不出?” “闭嘴!” 乌二爷恼恨,他怎么养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早知道,当初溺死在马桶里算了。 马车里一片寂静,乌翰言赌气盖被子睡觉,乌二夫人看着钱袋子里的碎银子眼眶眨泪。 这点碎银子于她而言,还不够买一支金簪的。曾经打赏身边丫鬟婆子们的小钱都比这些多,如今捧在手里有千斤重。 马车慢悠悠地往燕峡岭行去,在路过守安堂的时候,乌二爷让马车先走,他缓缓走向守安堂。 在守安堂前,他跪下磕头,一滴泪融化了雪。 漫天飞雪仍在飘飘洒洒,狂啸的风更加暴怒。冰天雪地的天地间,一串深深的脚印从守安堂一直延续到未知的尽头。 马车仍在艰难前行,顶着狂风暴雪驶入一处山林躲避。今夜风雪不停,他们将被迫露宿在山林里。 乌二爷和赶车的小厮披着厚厚的棉被躲在车底下,希望夜里风雪停了,让他们能够燃起一堆篝火暖暖身子。 “二哥!” “二老爷!” “二哥,你在哪儿,给兄弟回个话儿。” “二老爷,快回个话儿啊。” …… 山林里回荡着寻亲的呼喊,但积雪覆盖的马车已与山石融为一体。那匹老马在挣扎了几次之后,冻死在马车旁。 “二哥!二嫂!言儿!你们回个话儿啊!” 声音徘徊在山林之中,唯有惊慌的鸟啼回应着。 风雪交加的漆黑山林里,十几个火把从四面八方缓缓而来,同如山野里的鬼火在皑皑白雪上行走。 一个老仆举着火把发现这一处积雪堆得太高,有些诡异。他放大胆子走近,最先发现冻死的老马。 老仆兴奋大喊:“四老爷,这儿有东西。” “快看看。” 附近寻找的乌四爷急忙唤上小厮一起跑来。 老仆踢踢冻死的老马,拿起一根树枝在高高堆起的积雪上划啦划啦,果然看到熟悉的马车。 “是二老爷的马车。二老爷!二老爷!” 老仆兴奋大喊,撕开车帘发现里面已冻昏的乌二夫人和乌二公子,却不见乌二爷。 “二哥?” 乌四爷懵了,怎不是他二哥。伸手探下乌二夫人和乌翰言的鼻息,发现母子俩还活着,连忙唤来小厮们快背下山送家去。 “四老爷回家吧,我们继续找二老爷。” 老仆憨憨地劝说,没发现乌四爷的脸色不对。 “不,二哥定不会走远,我们在附近找找。” 乌四爷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祈求老天让自己早一步寻到二哥,否则大哥派出的杀手定不会手下留情。 二哥啊二哥,你到底在哪儿?、 乌四爷急如星火,迈一步不知踩了什么,忽听马车下传来微微的咳声。 “咳!咳!” 第754章 落难方识人心 暖和! 舒服! 疲惫! 乌二爷胡乱抓着,平日睡觉时喜欢摆个软枕,睡到最舒服的时候便抓来抱在怀里。今儿是怎么了?抓不到? “去抱个软枕头来,二老爷要抱。” 乌四爷吩咐小厮去外间的炕上拿个软枕,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睡梦中胡乱抓摸的二哥。从小到大,二哥的臭毛病还是没改,不知道同眠共枕的二嫂子会不会和软枕头吃醋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乌二爷睡梦中咕哝:“臭小子,等我抓到你,看我不打你的小屁股。整天跟着栗家老二翻墙爬寨子,气得爹娘总数落我没教管严。” “嗯。二哥确实管得不严,不如大哥厉害。” 乌四爷认同地附和,接过小厮抱来的软枕,小心翼翼塞到乌二爷的怀里,由衷地说:“二哥睡吧。小时候你护着我,替我挨了不少的打;现在换我来护着你,替你保护一家老小。” “臭小子,哼哼哼……臭小子……唔唔……哼……” 乌二爷皱着眉头怨念着,不知梦里如何斥喝顽皮的四弟。 乌四爷忍俊不禁,真不知道二哥说梦话的时候,表情这么丰富多彩呢。 “四老爷,诸葛公子派人过来了。” “好。” 乌四爷吩咐小厮守着睡熟的乌二爷,他领着管家去见诸葛弈派来的人。 待屋子里空无一人,说梦话的乌二爷忽然睁开眼睛,神色清明的打量着这间素雅的屋子。 现在换我来护着你。 最小的弟弟如今已有能力护着自己,乌二爷感动地哭出来,也恼恨自己懦弱。他翻身面朝墙,任泪水止不住的流。 守在外间的小厮偷窥到这一幕,原本觉得自家主人救了懦弱无能的二老爷一家定会遭受族长的疯狂报复,多不值得呀。现在看来,二老爷并非无情,只是太无能罢了。 距离偏院不远的一个院子是无为斋,是乌四爷的书房。在瓷裕镇的乌氏北府也有一个书房,但乌四爷从来不去。 世人皆说:乌氏北府的书房就是美人画坊,一幅幅美人图挂得满屋子。 可惜,世人所说皆传言,除了乌四爷之外再无人进去书房,连乌四夫人也不知道书房里放置的是什么书什么画什么笔什么墨。 在这里,乌四爷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儒风院子,取名无为斋。内藏古今书籍百种,名家书画千幅,珍贵笔墨纸砚成箱记册。 乌四爷坐在沉香木的书桌后,打量站在面前未遮黑布的男人。 “你是诸葛画师派来的?” “是。” 男人拿出一幅画,说:“主人遵守承诺为乌四爷寻来这幅画,请乌四爷护乌二爷一家周全。” “他是我的亲二哥,我自然会保护他们。” 乌四爷收来画平展在桌上,的确是他心仪的那幅《万里江山图》。 男人又拿出一张宝钞,说:“这是小主子替乌二爷交的伙食银子,待乌二爷归家后她会上门讨回,到时候请乌四爷帮忙作证。” 乌四爷哑然失笑,两指夹起宝钞看看,愕然道:“秦庄宝钞?她竟有祁山镇的秦庄宝钞?” “秦五爷是小主子的义兄,多少宝钞没有呢。” 男人调侃,丑凶丑凶的脸上即便笑着也难看得慎人。 乌四爷故意敛眸不看,说:“好吧。这张宝钞我替二哥收着,等她上门讨债的时候我再拿出来作证据。可行?” “不知。待回去问问小主子,再行回复。” 男人说完,向乌四爷抱拳,大步走向门口。 乌四爷歪在椅子里看着大步走的男人,语气随意地问:“你不怕踏出门被暗箭射死吗?” 推开门准备迈脚的男人突然僵住,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我没事前拨掉暗藏的箭,能放心大胆地走进来见你吗?” 说完,男人气昂昂地走出去。别说暗箭,就是藏身的暗卫也没有出来阻拦。 乌四爷啧啧声,有点后悔拒绝诸葛弈的“好心”,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四老爷,大事不好啦!” 听到院子里管家的唤声,乌四爷嫌弃地想:管家太年轻,选人失败。 “四老爷,大事不好啦!你快去看看吧,好多凶神恶煞呀。” 年轻的管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看到乌四爷懒洋洋坐在沉香木的大桌子后,一脸陶醉地欣赏一幅画,他急得险些磕死在桌前。 “四老爷,大敌当前,你怎有心情赏画呢。快快快,那些凶神要杀进来啦。” “怕什么,他们有本事先砍了我。” 乌四爷慢悠悠地收好画藏在暗阁里,然后迈着平稳的四方步随年轻管家去邻院。他早猜到大哥不会善罢甘休。二哥被迫弃府离家,看似大哥赢了,实则乌氏南府仍掌握在二哥的手里;三哥看似保住家底,却不一定能掌控乌氏西府;而他主动献上北府,就是图个安静罢了。 “四弟,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即刻出去,走得远远的,绝不死在你的家里。” 乌二爷已穿戴整齐,一身又暖又厚的棉袍子是乌四爷准备的。他知恩,也图报。 “二哥别说傻话。这是我的私宅,谁敢在这儿动刀子别怪我翻脸。” 乌四爷斜瞪硬闯进来的杀手们,一个个蒙着脑袋只露眼睛,手里的大刀挺像样子。他叉腰走向十几个杀手们,鄙夷又挑替地说:“你们是谁派来的?不报个山名儿,我做鬼找谁报仇呢?” “呵呵,乌四爷说笑呢,明知我们是谁派来的,何必打马虎眼。”站在中间的一个杀手搭腔,显然是首领。 乌四爷点头,“嗯。既然你们敢冒着我家大哥的名来闹事,别怪我喽。咱家兄弟最和睦,几时有过自相残杀的傻念头?真当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吗?呵呵!” “我们就是乌族长派来的,先杀了乌二爷一家,再斩草除根宰了你。” 杀手首领不打自招,乌二爷变了脸色,乌四爷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哎!动手吧。把人带去远远的地方啊,别脏了我的院子。” 乌四爷一脸悲伤的叹息,又唠唠叨叨的不知对谁说呢。 在十几个杀手举刀欲砍的时候,漫天飞雪之中无数细小银光乍闪,十几个杀手瞬间僵硬住,只露出黑窟窿的蒙脸布被狂风卷起,露出夸张的大嘴巴。 “四弟,这是怎了?” “动手呗。” 乌四爷耸耸肩,并不畏惧。 乌二爷吓得瘫坐在地上,指着僵硬站着的十几个杀手,结结巴巴地说:“死了!全死了!” 乌四爷怜悯地看着惊恐万状的二哥,有点明白诸葛弈为什么愿意保护乌二爷一家,却不肯成为合作伙伴。 第755章 可怜的倒霉蛋 令乌二爷恐惧的杀手们全部被搬出宅子,堆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树林。乌四爷亲自带人去“送”的,可惜没看到那些“出手”的武林高手们。 等回到家见到惊魂未定的乌二爷,乌四爷有点同情自己,他真是吃饱撑的才会答应诸葛弈管闲事。 “二哥,你差不多就行啦。他们又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杀手,有什么可怕的?”乌四爷歪着身子倚在床围栏,悠哉自得让乌二爷心惊。 乌二爷缩紧脖子,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衣领里。 乌四爷轻叹:“二哥,你从小一害怕就缩脖子,这毛病怎还不改呢。他私养的杀手都是街上的小混子。我这宅子里别的没有,武林高手特别多。” “很多吗?” 乌二爷脖子伸长一点点儿。 乌四爷一脸诚肯地说:“对,很多。” “唤出来给我瞧瞧。” 乌二爷耿直地要求,气得乌四爷向后一倒躺在床上。 “二哥,求你像个男人一样强大起来。他是族长又如何,还能吃了咱们?” “嗯,能吃。从小到大,你几时见他吃东西忌口过?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自己家的、别人家的,凡是他看见的都要吃一口。” 乌二爷的直白让乌四爷无话可说,想想又觉得很符合乌族长的劣脾性。 “二哥,要不你练练胆子。” “怎么练?天天跑去他的眼前晃悠一圈,然后跑到没人烟的地方躲着?他私养的护卫、杀手、探子比我家的银子还多,我没胆子去挑衅。” 乌二爷决定当缩头鸟,躲在笼子里等死得了。 乌四爷无奈苦笑,实在不行就…… “二哥,明儿我领着你去山上打猎。冬天山里的老虎出来觅食,正是咱们下手的好机会。” 敢狩猎老虎,肯定能练大胆子。 乌四爷如是想的,可惜乌二爷不领情。一脸木讷地指指自己鼻尖,说:“我?我连出门都不敢,还进山打猎?你逗我呢。” “二哥,我没逗你。” 乌四爷觉得先天胆小,后天练大也可以,谁生来是胆大包天的? 乌二爷实在对不起苦口婆心劝他的四弟,硬着头皮说:“四弟啊,其实我有话要和你讲。” “嗯。你说。” 乌四爷认真倾听,只要二哥能提出要求,他就砸锅卖铁也满足。 乌二爷略犹豫,说:“四弟呀,二哥有一个不情之请,望你能成全。” “嗯。兄弟之间别客气。” 乌四爷大大方方。 乌二爷感动得抓住四弟的手,说:“四弟呀,我知道他早晚要害死我的。与其等着他来杀我,不如我去自投罗网求个痛快死法。你一定要答应好好照顾我的一儿一女,他们还年轻。” 乌四爷嘴角抽抽,他刚才真是高看二哥了。自投罗网?痛快死法?亏他冒着被诛连的风险救他一家,也难怪诸葛弈只出手帮助却不合作,这都是有原因的。 “二哥,你没想过反抗吗?” “他是族长,他权势倾天,他捏死咱们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乌二爷理直气壮地反驳。 乌四爷恶心地纠结:“我不想当臭虫,还是蚂蚁更好些。” “那不重要。”乌二爷大手一挥,慷慨激昂地说:“死就死,我还真不怕他呢。” “二哥,你已将南府拱手相让,没怀疑过他咄咄相逼的原由?” “哼!你真当二哥是傻子吗?” 乌二爷盘腿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四弟呀,你整日花天酒地胡闹,从不关心族中事务。我和老三不同,被他攥在手心里死死的翻不得身。他让我们活,我们便活;他让我们死,我们必须死。” “为什么?他已经是族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直困扰着乌四爷的疑团让他越来越看不清三位哥哥的本性。现在,希望二哥能为他答疑解惑。 乌二爷凑近,小声问:“这里说话安全吗?会不会有人偷听?” “不会。放心吧。” 乌四爷畅然,暗道这屋子、这院子、这宅子被诸葛弈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任何威胁他们的人出现立即被消灭。如今对他们兄弟而言,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乌二爷放下心来,仍小声说:“你知道他被奉先女下了暗刀子,藏在私宅银库的二十万两金子全部被盗走。他已山穷水尽,恐怕乌氏中正府连一锭金子都拿不出了。” “为了宫廷秘方嘛,花费二十万两金子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何要迁怒我们?”乌四爷仍不明白,“难道要咱们出钱给他添补亏空?” “嗯。你说的仅是一个原由,还有另一个。” 乌二爷拍大腿,长叹气。 “别卖关子,一口气说完让我明明白白的。” 乌四爷急脾气,催着乌二爷讲完。 乌二爷眨眨眼睛,擦去眼角的泪珠,说:“好吧。全告诉你,免得我死了,连个知道我冤枉的人都没有。” “二哥,我护你周全。” 乌四爷无奈。他快把嘴皮子磨破了,二哥怎不信他呢。 乌二爷欣慰地拍拍四弟的肩,说:“他没有嫡子继承族长之位,逼着老三把嫡长子过继给他。老三当初不答应的,奈何被他打压得在族中威望尽失,不得不将嫡长子送到乌氏中正府。碍于嫡长子被作人质,老三这几年活着苦呀。” “三哥确实委屈求全,我看得出来。” 乌四爷感慨,幸好自己没太多贪念,早早撤出家族事务,不仅无事一身轻,更让族长大哥放心。 乌二爷怅然叹息,又道:“我呀,他本来是看不上的。谁让我无才无能,又养个残疾儿子。他一直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乐得轻闲。可惜我养个吃里扒外的闺女,整日往他的眼前谄媚讨好。唉!我真是养个好闺女呀。” “他不会认为大侄女去讨好是你暗中指使吧?由大侄女去窥探他和乌氏中正府的隐密,然后禀报给你?” “如你所想。” 乌二爷苦笑。 乌四爷难以置信。天下真有他两个哥哥这般可怜的倒霉蛋,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被人防备着。 “二哥,那你为何不阻止大侄女呢?” “那孩子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会以为从大嫂子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自她懂事之后,天天在乌氏中正府里陪着大伯、大伯娘。她的眼里、心里只有族长大伯。如今我们逃难出来,你可知道她在哪儿?” “哪里?” 乌四爷好奇。 “她去求奉先女收留,要和老三家的私生女一样做奉先女的侍婢。”乌二爷失望地摇头,他怎会生出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儿。 乌四爷再次感叹,他的二哥是天下最可怜的倒霉蛋。 第756章 活得不如乞丐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窝在一个荒破的旧宅子里,乌芊芊躺在破草席上绝望地望着破窗外的大雪。她病了,却没钱买药。 清晨拖着病身子去乌氏中正府门前,平日讨好巴结的小厮们露出凶恶的嘴脸,不仅对她恶语相向、还放狗追咬她。 恨啊!她为何要生在那样一个家?懦弱无能的父亲,贪婪爱占小便宜的母亲,暴虐无德的亲大哥。 “老天爷啊,你为何瞎了眼睛。你看看把我害得什么样子?族长大伯没有儿女,你为何不让我生在他家?我明明是金枝玉叶,却活得不如乞丐。该杀的老天,你为何要薄待我!” 乌芊芊怨天尤人,重病的她声音嘶哑、双唇干裂,睁圆一双死不甘心的混沌眼睛。 “乌大姑娘死到临头还骂天不公,真是无可救药啊。” 一位披着银狐黑斗篷的少女盈盈而来,她戴着雪纱帷帽,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你是谁?” 乌芊芊气力虚弱地支撑着爬起来,脊背靠着脏污的墙。 少女将食盒放在乌芊芊伸手也捞不到的地方才盈盈走来蹲下,用怜悯的眼神打量着一身脏污满头泥垢的她。 “乌大姑娘还不死心吗?乌族长连亲兄弟都不放过,还会可怜你?” “你是谁?” 乌芊芊警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她的嗓音很陌生,走路时踮起脚尖很诡异。 少女撩起雪纱帷帽,温柔一笑,“你不认识我的,我却认识你。我来给你送些吃食,也想看看你临死前的模样。” “你滚!我不会死,永远不会死。你是贱人栗海棠派来的吗?让她去死吧!” 乌芊芊激动地大吼大叫,想要扑过去咬伤少女,却发现她连支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乌大姑娘别白费力气啦。我有功夫在身,纵然你康健无虞也打不过我的。”少女站起来,去提食盒。打开盖子将一盘炸奶酥酪放在乌芊芊面前,说:“派我来送吃食的人说,乌大姑娘只要看到这盘甜食就知道她是谁了。” 乌芊芊盯着这盘炸奶酥酪,心跳如雷鼓。她知道了,知道了。 “她,还好吗?” “尚可。” 少女笑着回答。 “她何时回来的?” 少女略迟疑,回答:“这个不知,只知她还活着。” “莫妍秀,你害得我们好苦啊!” 乌芊芊扯着喉咙朝着门大哭大喊,满腔怨恨都化一声仰天大笑。她们这些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们,终日困在小小的院子里渴望长大、渴望嫁人、渴望自由。 莫妍秀胆大心细,她总能想出许多理由带着她们溜出家门,去享受外面的自由自在。在她们的心中,莫妍秀是神明一般的人物。 自从莫妍秀屈辱地嫁入闫氏中正府,之后莫明其妙的失踪。她们这群小姐妹们急得火上房,终日寝食难安。对栗海棠的仇恨也越来越深,像打缨络似的越结越多、越结越大。 大到她们不顾名声,跑去奁匣阁闹事;大到她们对父亲的警告置若罔闻,执着的去打听莫妍秀的下落;大到她们在一条错误的不归路越陷越深,直到她们陷入泥沼自食恶果。 乌芊芊盯着那盘炸奶酥酪,豆大的泪珠子串了线似的落在脸颊。她失落的笑,自嘲的笑,绝决的笑。 “莫妍秀到底去了哪儿?失踪,是她故意为之,还是被逼无奈?” “她要掌控莫氏族。” 少女拿白绢帕擦擦手,看到乌芊芊无力地趴在破草席上,两眼空冥像僵尸一般。一个将死之人依然不肯离去,看来她仍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呢。 “乌族长已下追杀令,见南府的人斩草除根。你的父母和兄长已平安离开瓷裕镇,那些杀手恐怕不会追查到他们的去向。”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南府唯一活着的人。” 少女说完,踮着脚尖离开。 乌芊芊怔怔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黑色背影,伸手抓来一个冷掉的炸奶酥酪塞进嘴巴里。她用力咀嚼,用力吞咽。 “唔!” 冰冷的炸奶酥酪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立时堵得她整张脸变成青紫色。她困难地呼吸着,抓墙要起来。 “呃——!” 救救我!我不想死! “呃——!” 来人啊!救救我! “呃——!” 快来人啊! …… 乌芊芊睁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残破的屋顶,她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吐出那堵住喉咙的炸奶酥酪,却是徒劳。 娘!娘,你在哪儿啊,救救女儿。 懦弱的父亲总是笑吟吟的看着她,每次出门都会买一支簪子送给她。说姑娘家大啦,要多打扮打扮,不枉费青春年华。 爱贪小便宜的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又常偷偷买来最贵最好的胭脂水粉放在她的梳妆台上。等她擦上胭脂问母亲美不美的时候,母亲会笑她臭美,又说自己就是美人胚子,生的闺女怎是丑的? 暴虐的亲大哥虽然脾气不好,常常欺负她。但她被奶娘和嫫嫫欺负的时候,大哥会亲自收拾那群黑心的婆子们。大哥常说:我的妹子,只能我欺负。别人欺负,我扒他们的皮。 族长大伯,大伯娘。 呵呵,他们宠她爱她却不是真心,一面利用她控制着父亲母亲,一面利用她打探乌氏南府的消息。她一直是乌氏族最耀眼的姑娘,直到三叔家的私养女儿出现,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乌芊芊苦笑,一滴清泪从眼角滑出。 “娘——!” 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弱的凄声从嘴里冲破而出。堵在喉咙里的炸奶酥酪要了她的命,她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最终的归宿竟是这间破旧的屋子。 几道黑影轻松翻跃低矮的土坯院墙,寒闪闪的大刀折射雪光。他们直奔破旧的屋子,一脚踢碎残败的木门。 “动手!” 为首的黑衣人喝令一声,身边的同伴们动作敏捷地跑向躺在破草席上的姑娘。 “等等!” 最先举刀的黑衣人突然喊停,微弯腰,伸手去试探鼻息。 “她死了。” 为首的黑衣人沉默片刻,说:“带回去。族长老爷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吧。” 黑衣人们用破草席卷起乌芊芊的尸身,用麻绳捆了之后扛到门外。门外的马儿早已等得不耐烦,焦躁地踏着四蹄。 为首的黑衣人看到马儿的异样,警觉地说:“有埋伏!” 第757章 莫三姑娘是谁 扬扬洒洒的鹅毛大雪在冬日的清晨停歇,太阳终于舍得从云朵背后跑出来,散发出暖暖的阳光。 用过早膳,栗海棠和诸葛弈在院子里熬制一种黑糊糊的稠汁,远远闻到香气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翎十八一身疲惫地回来,隔着院门被诱人的香气吸引,迫不及待推开院门,看到少年和小姑娘正在为先放糖还是先舀进碗里而争论不休。 “你们在吵什么?” 翎十八走进来,抢来诸葛弈手里的大勺子舀口黑糊糊的稠汁品尝,咂吧咂吧嘴感叹:“真是人间美味啊!” “翎爷觉得好吃,那一定能卖大价钱。”栗海棠欢喜,把黑糊糊的稠汁舀进碗里,再放上一勺白糖,说:“锅里的不够甜,再尝尝这碗。” 翎十八丢开大勺子,接过碗仔细品尝。又咂吧咂吧嘴,竖起大拇指夸赞:“人间美味呀!我妹子聪明手巧,厨艺更好,这碗甜酿定能赚大钱。” 诸葛弈酸溜溜地嫌弃说:“谁告诉你这是甜酿?你吃出酒粬的味道吗?” 翎十八傻傻地摇头,“没有。” 诸葛弈鄙视地投给他一记白眼,“没吃出来,你竟称它为甜酿?老糊涂了。” “我是老糊涂,你是什么?我比你大五岁罢了,哪里老。”翎十八不服气地反驳,快速吃完黑糊糊,又向海棠讨一碗。 这次,他坐下来慢慢品尝,故作不经意地说:“乌二爷家的那位姑娘昨儿殁了。” 舀黑糊糊的栗海棠惊得手一抖,大勺子“咣铛”落回锅子里飞溅起几滴黑糊糊染脏了诸葛弈的袍摆。 “啊!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哎呀,我给你洗洗去。”栗海棠吓得语无伦次,生怕诸葛弈不高兴,直接动手解扣子扒衣袍要去洗干净。 诸葛弈无奈轻叹,扶住慌乱的小姑娘,柔声安抚:“没关系,我有新衣服更换。这件旧的原本也想丢掉,正巧你帮了忙。” 栗海棠羞红小脸,这袍子是她亲手缝制的。看来他已经忘了,还嫌弃这袍子旧。 “师父,要不你送给护卫们吧,他们……” “呵,我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他们敢穿敢用吗?”诸葛弈嗤之以鼻。真不是他矫情,实在是他的威严在护卫们心中根深蒂固。 翎十八实在看不下去了,指着诸葛弈身上的袍子揭穿真相。 “妹子啊,你别担心。他肯定会脱下来亲手清洗,还会珍藏起来。等空闲时躲在书房里取出来偷偷欣赏,哈哈哈!” “一件旧衣服有何特别之处,值得我偷偷欣赏。”诸葛弈厌烦地瞥了多嘴多舌的翎爷,没发现海棠黯然受伤的脸色。他夺过翎十八托在掌上的碗,说:“乌二爷的闺女是怎么死的?乌族长派去的杀手?” “他们晚了一步,进去的时候已发现乌家姑娘没气儿了。”翎十八抢回好吃的黑糊糊,引导诸葛弈往另一个方向猜,“乌家姑娘病得很重,又住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 “冻死的?病死的?” 失落的栗海棠并没有沉浸太久,听到翎十八这句话好似有弦外之音,她只好说出最容易猜到的答案。 诸葛弈温柔一笑,捏捏她的白皙脸蛋。对翎十八说:“你昨儿悄无声的出去,除了追查乌族长私养杀手的老巢,也看到可疑的人了?” “唉!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明明走得很隐密,定有人嘴贱呢。”翎十八愤愤不平,四下打量,威胁:“若让我查出谁当了耳报神,论罪当诛。” 诸葛弈轻哼。他培养出来的影卫,敢嘴贱顶撞翎爷,却不敢在他的面前大声说话。这,就是威。 翎十八甘败下风,无奈道:“好吧,告诉你们。”口渴,肚子饿,说之前先美美的吃一碗黑糊糊。 “翎爷若快点说,我再做点炸奶酥酪给你尝尝。” “噗——!咳咳!” 一口黑糊糊喷得满桌子,给诸葛弈和栗海棠嫌弃得直皱脸。翎十八顾不得尴尬,激动地瞪大眼睛追问。 “妹子,你知道啦?你全都知道啦?” 栗海棠错愕,问:“我知道啥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肯定知道,否则怎会说炸奶酥酪呢?” 翎十八难抑激动的情绪,丢开手里的碗和勺子,抓住海棠的小手,说:“妹子,你太聪明了,就是炸奶酥酪。” “炸奶酥酪怎么了?你吃过?” 栗海棠仍不明白翎爷到底在激动什么。 诸葛弈看到翎爷的反常,栗海棠的呆蒙。海棠无意间提起的一道甜食能让翎爷如此激动,那么乌芊芊不是病死、不是冻死、不是被杀,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诸葛弈问:“乌二爷的闺女喜欢吃炸奶酥酪吗?” 栗海棠怔愣,仔细想想又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乌大姑娘喜欢吃龙须酥,莫三姑娘才喜欢吃炸奶酥酪。” 青萝捧着几个空碗走出来放到桌上,说:“去年冬至节时,大姑娘初入主奁匣阁。偏巧各府的夫人们来送节礼,大姑娘正愁回礼的事儿。刘厨娘献上一道炸奶酥酪,大姑娘吃得高兴,便当作回礼送去各府。后来几次东花厅小宴时,莫三姑娘每回都讨一盘炸奶酥酪,夸赞刘厨娘的厨艺好,还给了许多赏钱。” 栗海棠听青萝说起这事儿还是没想起来,一脸疑惑地问:“莫三姑娘是谁呀?刘厨娘几时做的炸奶酥酪给别人吃过?” “大姑娘不知道莫三姑娘是谁?” 青萝惊讶。 栗海棠一脸呆相的摇头,不似装出来的。 诸葛弈和翎十八都严肃起来,一左一右拉着海棠回到屋里。 翎十八躬着腰,与海棠面对面,问:“海棠,你知道莫家有几位姑娘吗?” 栗海棠眨眨杏眼,说:“莫家七朵金花嘛。大姑娘是莫二爷的嫡长女妘秀姐姐。二姑娘是莫族长的庶女媤秀,与我同岁。三姑娘是……” 诸葛弈担心地握住她的小手,紧挨着她坐下来,柔声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她是无关紧要的人。” 栗海棠哭笑不得,敲敲自己的头,笑道:“我呀真是猪脑袋,许久没听过莫妍秀的消息,竟忘了莫三姑娘就是她。哎哟!笨啊!” 见海棠无恙,诸葛弈和翎十八悬着的心瞬间释然。还好她的一时忘记,不然他们必定担忧她被埋在枯井里太久把脑袋闷傻了。 第758章 人生格局不同 一道炸奶酥酪的甜食竟夺走一条鲜活生命,曾经自命不凡的乌芊芊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结局竟如此凄凉悲惨。 坐在暖和的屋子里,栗海棠盯着窗外发呆,对于莫妍秀对乌芊芊下毒手的原由百思不得其解。 青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劝说:“大姑娘别伤神了。莫三姑娘害人从不愧疚,乌大姑娘识人不清能怪得谁呢?亲爹娘都弃她不顾,何况没亲没故的旁人。” 栗海棠神思怔怔,喃喃自语:“若我肯收留她,她会不会活着呢?” “不会。” 青萝肯定回答,把几件棉袄子打好包袱,说:“莫三姑娘是什么人,咱们最清楚。大姑娘收留乌大姑娘,莫三姑娘定会连大姑娘一起下手。奴婢可没忘她对大姑娘使出的那些下毒手段。” “八大氏族中的姑娘们各有各的脾性。莫妍秀野心最胜,栗云梓有勇无谋,栗云桦鲁莽冲动,栗云杉狡猾多疑。若她们联手置我于死地,我永无翻身之日。” 栗海棠轻叹,自己是什么命哟。 青萝又打完第二大包袱,随口道:“莫家姑娘中唯有莫三姑娘太恶,奴婢瞧着莫大姑娘很好。莫二姑娘是莫族长的庶女,地位不高却极受宠,将来定能嫁个好婆家。” 栗海棠托着下巴,说:“我如今落得这般境地,那些与我交好的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站出来替我伸冤。反是师父和翎爷大老远从燕峡镇赶来为我喊冤、寻我的下落。” “是啊。”青萝怅然,劝说:“大姑娘也多留个心眼儿吧。别怪奴婢多嘴,自从莫二爷将莫三公子带在身边,又将莫氏南府的中馈交给莫二夫人和莫大姑娘管治,奴婢瞧着那兄妹俩越来越疏远你了。” 栗海棠明白青萝所说的这些,认同地点头,“我明白你担忧什么,可我没遇到大灾大难怎知人心的远近呢?今日苦难并非坏事,至少我看清了人心。” 青萝跪在海棠前握着她的小手,含泪问:“大姑娘寒心了吧。他们那般待你,奴婢心疼。” 栗海棠为青萝擦去泪水,安慰:“哭什么。我不觉委屈也不恨他们,各人有个人的打算。真心待我的人,我加倍报还;利用我的人,我敬而远之;谋害我的人,我以牙还牙。” “大姑娘,奴婢发誓永远忠心于你,奴婢愿用命保护大姑娘。” “傻姐姐哟,快别说糊话呢。咱们要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栗海棠扶起青萝,望望窗外的天色,“你快让宝豆儿进来把东西搬去马车上,免得乌族长的杀手抢先一步赶来。” “大姑娘放心,主人和翎爷已派人去乌氏中正府,乌族长恐怕没功夫来谋算咱们。”青萝继续收拾没打好的包袱,把刘二娘新做的几样糕饼也用油纸包好,放到一个大木匣子里。 栗海棠看着青萝仔细包裹的糕饼,想到乌芊芊的死,不由感慨:“同命不同人,她们都是娇生贵养的金枝玉叶,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结局。” “因她们选择的路不同,故而人生格局不同。”诸葛弈掀帘进来,让青萝把包袱摆到外间,自有护卫会搬去马车上。 他坐来海棠身边,亲手为她穿好墨狐大氅,说:“乌芊芊的死讯已派人去送信,你安心回瓷源堂暂住几日。栗二老太爷刚刚派人来传话,已着手购置宅院给你做居所。” “栗二老太爷真心急。看来栗族长败势,栗二爷势头渐胜,栗二老太爷坐不住喽。” 栗海棠自言自语,用一根带子将墨狐大氅系在腰上,见诸葛弈蹙眉不悦,忙解释:“师父的墨狐大氅太长了,我怕拖地会弄脏,犯愁好几天才想到这个好法子。况且带着檀香味的氅衣穿在身上,就像师父陪在身边似的,不管走到哪儿我特别安心。” 莫名的被捋顺毛,蹙紧的眉舒展,诸葛弈温柔浅笑,轻松抱起她大步往外走。 “待回去后,你只管休养。乌氏族和栗氏族的斗争不去理睬,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咱们才有机可乘。” 栗海棠乖巧地点头,附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孺子可教。” 亲亲漂亮小姑娘的额头,诸葛弈懊悔自己不该谋划那么大一盘棋局。让自己忍受相思之苦、离别之悲。 栗海棠搂着他的脖子也献上樱粉小嘴。 师父,一路平安呀!我等着你威武归来,把害我的乌族长和栗族长鞭打三天三夜。 徒儿放心,师父决不会轻饶了他们。 “咳咳!你俩眉来眼去的,真当我们是瞎子不成?” 院子里的翎十八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们。这俩小祖宗哟真懂得折磨人,眼瞅着乌族长派来的杀手就快到了,他们还有心情卿卿我我。 “师父,人生格局是什么?” 被抱上马车前,栗海棠懒在他的怀里紧搂不放。问一下,耽误点时间,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诸葛弈也舍不得放开她,故作思考状。 “人生格局就是自己选择的路。你选择的路是往瓷源堂走,我们选择的路是往燕峡镇走。不同路,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翎十八的耐心所剩无几,催着诸葛弈快把海棠抱上马车,又对杨嫫嫫和青萝叮嘱保护好海棠。 杨嫫嫫和青萝以生命起誓,让翎十八安心不少。 诸葛弈把九凤玉令和金令交给海棠,叮咛:“金令是活死人给的,记住了?” “记住了。” 栗海棠紧握住两块令牌,说:“师父,翎爷,必要时我会利用金令挑起栗氏族的战火,你们回燕峡镇早做准备呀。” 翎十八胸有成竹地说:“知道知道。早在阿弈派人送金令给你的时候,我们便决定利用活死人的招牌挑起栗氏族的内讧。既然你愿望从中作梗,我们更放心啦。” “不准!”诸葛弈断然拒绝,冷着脸说:“你敢冒险,我就不认作徒儿。” 栗海棠毫不畏惧地说:“哼!我才不稀罕作你的徒儿。” 翎十八用象骨扇遮面偷笑,凑到诸葛弈身边很大声地说:“阿弈,听见没有。我妹子不想作徒儿、想当媳妇。” “翎爷,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我没有。” 栗海棠气得一头钻进马车里,愤愤大喊:“宝豆儿,我们走!” 小厮宝豆儿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向诸葛弈和翎十八作揖,跳上马车挥起鞭子喝一声“驾!” 马蹄“哒哒哒”响在三纸胡同里,载着主人朝瓷裕镇的镇东行去。 诸葛弈和翎十八并肩而立,直到马车消失在三纸胡同口才恍然回神,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冒出十几个蒙面的黑衣杀手。 第759章 愿效犬马之劳 十几个黑衣杀手包围,翎十八悠闲地挖着耳朵,扫视一圈,问:“阿弈,看来有人想多留咱们几天呢。” 诸葛弈冷哼,一个闪影迫近杀手首领,“刷”地抓掉蒙面的黑布袋子。 杀手首领感觉到不可抗拒的煞气攻袭而来,他尚未有动手抵挡之力,只觉脸皮被风刀划得刺痛,腊月的寒气冻红了他的脸。 “你!”杀手首领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黑布袋子丢上天,一把银光软剑飞舞出漂亮的旋花。无数黑布碎屑似黑雪花从天飘落,在杀手首领脚下围成一圈。 “阿弈哟,你的剑术又精进不少。” 翎十八啧啧赞叹,灵活手指把象骨扇耍得旋花与诸葛弈刚刚的剑花一模一样,令围观的杀手们震惊得脸色灰白,如果他们愿意摘掉套在脑袋的黑布袋子的话。 捂脸没胆见人的杀手首领溜到个子最高的属下身后,扯着喉咙威胁:“我家主子派我们来斩草除根。我们要灭口的是奉先女,不是你们。” 翎十八摇头,默默为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们点根长明灯。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别瞎眼再跟错主子。 “阿弈,我有点饿了,你速战速决啊。” “乌氏中正府的好酒好菜管饱。” 诸葛弈话音未落,与个子最高的那个杀手错身闪过,银光软剑乍闪白光,一滴鲜红的血在剑锋滴落。 “英雄饶命!” 被当作盾牌的高个属下被一剑封喉,应声倒下。杀手首领顿觉浑身发抖,扑通跪在地双手合十哀求。 诸葛弈眸光冷戾,银光软剑搭在杀手首领的肩上,“你们的老巢在哪儿?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 “这……这……小人不知。” 杀手首领战战兢兢地回答,打定主意一问三不知。行走江湖干着杀人越货的恶事,他唯一能保命的法子就是不出卖主子。 “英雄饶命。俗话说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干咱们这营生的,若犯下出卖主子、出卖同伙的事,江湖同道必除之。即便小人金盆洗手改邪归正,脑袋也不保啊。” 杀手首领苦苦哀求,连自己这行的规矩都搬出来做理由,只求放他一条活路。 诸葛弈的剑仍搭在杀手首领的肩上,再微微往颈侧移半个手指头的距离,他就陪高个子的属下去黄泉了。 杀手首领额头中央流下一滴汗,结巴道:“英雄饶命。只要你放我一条活路,我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哦?” 诸葛弈温润浅笑,银光软剑已划伤杀手首领的颈侧,跳动脉搏紧贴剑刃。 杀手首领的身体刹时僵硬,泛白的双唇微抖,因紧张吞咽口水而喉结滚动。他咬紧牙关,汗水顺着拳头的指缝流出。 翎十八瞧够了热闹,慢悠悠走向每个黑衣杀手。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子笑眯眯劝着杀手自己吞服。 杀手们无可奈何,横竖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带着壮士断腕的气魄,捏一粒红色药丸子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直吞入肚。 “这药丸子发作很快,比你们藏在牙里的毒药不知价高多少。”翎十八边发药边嫌弃杀手们平时自尽用的毒药。 杀手们欲哭无泪。他们藏在牙里的毒药是以防万一,谁吃饱撑着研究它是便宜货还是高价货? 杀手首领看自己的属下们一个个倒在地上,没有痛苦也没有后悔,平静得像睡觉似的。 “新研制的药,没有解药的那种。”翎十八倒出最后一粒,慢悠悠来到杀手首领面前,笑问:“你要不要尝尝?” 剑在颈子上,眼前又送来药丸子,杀手首领知道大势已去。 “我答应带你们去老巢,但我有个条件。若你们不肯答应,便是死我也认了。”杀手首领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世间传言,和燕峡翎爷谈条件无异于找死。他是将死之人,又怕什么呢? 翎十八见识多了垂死挣扎的人,可杀手首领让他想格外开恩一次。 “说吧。” “死前我想见见江湖赫赫有名的活死人。”杀手首领梗直脖子很有男儿气概的说:“我曾发誓今生定要亲眼见见活死人。江湖传言见活死人者皆毙命,我横竖要死的,不如死得壮烈些。” “嗯,这愿望不错。” 翎十八把药丸子送到他面前,说:“我答应你,让你死前看一眼他。” “多谢。” 杀手首领微微一笑,大有气壮山河之势,捏起药丸子毫不犹豫地吞进腹中。渐渐的,他所视之物模糊,身体也无力瘫软。 诸葛弈收回软剑,斜睇顽皮的翎十八,鄙夷地吐出两个字:“作怪。” 翎十八得意地哈哈大笑,一声玉哨子唤出暗卫们,吩咐:“把他们绑去老巢,再送信给乌族长。让他带些好酒好菜过来,我和阿弈饿着呢。” 暗卫偷看一旁的诸葛弈,见主人沉默不语,他们放大胆子应着“是”,取出麻绳来捆绑十几个黑衣杀手。 诸葛弈慢步走向黑马驹,被翎十八更快一步抢了马儿。 翻身上马,翎十八得意地说:“恭喜你呀,又收了一个小弟。” “蠢货!我不要。” 诸葛弈抬手一拍黑马驹的肚子,黑马驹受惊长啸,四蹄乱踏向胡同口狂奔去。气得马背上的翎十八哇哇大骂,拉住缰绳也没让马儿停下。 “出来吧,我知道你早就来了。” 诸葛弈对着身后的一面院墙说。 果然,一个高壮的蒙面男人轻松跃过院墙,骑坐在墙头上。双臂环抱,不爽道:“我来很久了,没想到你能忍到现在才唤我出来,凭你的敏锐不该失手呀。” 诸葛弈不作回答,淡淡地说:“你该暗中保护海棠,听她命令行事。她已去瓷源堂,你却留下来等着见我,看来你查出来了。” 蒙面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抛给诸葛弈,说:“是,查出来的东西令人大失所望。” 信中内容写得很简单直白,栗族长佯装被逼着火烧奁匣阁,实则打着盗走三塔楼供奉的紫檀奁匣。 “栗族长想栽脏给你们,可惜他派去的人迟了一步,紫檀奁匣被翎爷盗走。”蒙面男人啧啧道:“没想到呀,翎爷竟与我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诸葛弈不理睬蒙面男人的揶揄,将信重新折好还给蒙面男人,“栗族长交给你们,乌族长交给我们。” 蒙面男人欣喜,挑眉说:“早如此多好,省得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好好好,咱们分头行事。” “保护海棠。” “放心。” 蒙面男人抱拳,说了声“告辞”便跃下院墙。 诸葛弈以哨声唤出自己的枣红宝驹,朝着乌族长的杀手老巢跑去。 第760章 趴窝里别废话 论谋智,八大氏族中佼佼者当数莫族长、闫族长、栗二爷和闫二爷(三清道人);论隐忍,当数司族长、燕族长、莫二爷和乌四爷;论野心,生在八大氏族中的男女老少皆有野心,各为各的私欲。 乌族长,人称外号:疯子乌。他有谋智、有野心、有魄力,唯独缺少隐忍。如果他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他能与莫族长平起平坐。 八大氏族中的权贵老爷们、夫人们每天坐在家里算计别人,为贪财、为恋权,他们看似坐拥财富,实则花钱如流水。 其中,花费大价钱的有二。一,探子窝,收集天下事,掌控敌人和盟友的一切秘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二,杀手窝,网罗江湖匪盗、民间恶霸,能为己所用之人必当重金赏之,千金之下必有勇夫。 故而,当诸葛弈赶到位于乌氏族村五十里的山谷时,终于明白乌族长为何对海棠盗走的二十万两金子耿耿于怀、不甘不愿。 秘密买下一片山岭,用愚公移山的精神将相隔甚远的两座山接连到一起,没有长年累月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撑着,这片山岭和这座山谷仍是无主无名的。如今,乌族长赋予它新的使命,它成为乌族长培养探子和杀手的老巢。 从山岭的半山腰鸟瞰山谷,堪比皇宫的大宅子有数不清的屋子、数不清的院子、数不清的巷子、数不清的训练场。 大宅子以八卦方位设有箭楼,对外御敌、对内暗杀。箭楼呈四角亭状,每一面有四行十二个箭孔,由下至上、由小至大。 越走近大宅子,越能感受到暗处的窥视。好奇、警惕、敌意、危险……踏出一步尚可,踏出第二步便感到攻袭而来的杀气。 “阿弈,你来得真慢。” 大门敞开,翎十八笑吟吟走出来,后面四人抬着步辇出来,辇椅上绑坐着乌族长。 “你做了什么好事?” 诸葛弈见乌族长双目紧闭拒不配合的样子,立即察觉到翎十八定是戏耍了他。狂傲的乌族长怎能甘心被别人踩在脚下? “进去就知道啦。” 翎十八乐呵呵地说,扭头见“装死”的乌族长,对抬步辇的四人,吩咐:“抬着你们的主子去他的那个窝,没见到活物儿不准放他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为难地看向乌族长。他们向天借胆子也不敢帮着外人戏耍自己的主子啊。可是命只有一条,真被咔嚓了太冤啊。 四人默默地纠结许久,最后心一横、牙一咬,抬步辇!走! “混蛋!我真是瞎了眼养你们这群废物!废物!” 被抬回去的乌族长愤怒大吼,可惜他手筋脚筋被诸葛弈挑断,至今全身动弹不得。等他恢复如初,他再一个个的收拾这群卖主求荣、吃里扒外的混蛋们。 深宅大院重重高墙阻隔了乌族长的吼骂,诸葛弈随翎十八穿过一道又一道垂花门,进了一个又一个相连的院子,走过一条又一条的狭长胡同,终于抵达位于大宅子最北边的一片训练场。 对于这种地方,他再熟悉不过。寒馆的暗阁也如这里一样,只是暗阁是建在若大的屋子里,这儿是露天的。 黄土飞扬,挖坑无数。稚嫩的少年们挥汗如雨,用力铲挖着坚硬的土地。方圆一里的训练场被挖出大大小小数万个坑,有些深坑能埋住一个站立的人。 翎十八骄傲地问:“阿弈觉得如何?” 诸葛弈不好意思刺激他,忍住调侃的话,违心夸讲:“很好!很好!” 翎十八哪里看不出诸葛弈的敷衍,佯装不介意地摇摇象骨扇,说:“等会儿,你会看到一幕天下奇观。” “呵呵。” 诸葛弈真不想刺激他,实在是忍不住。 翎十八懒得与他辨白,慢悠悠走向中心区一处正在搭建的瞭望台,说:“等搭好了,咱们一起欣赏。” “天下奇观?” 诸葛弈真不想说,你所制造的奇观就是满地挖坑?然后呢,埋人? “翎爷,我们找到后厨院啦,把鸡蛋、鸭蛋、大鹅蛋和……”被派去找“蛋”的护卫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蛋,愁眉道:“这个大蛋,属下也不知是什么鸟生的。” “凤凰蛋。对,这是凤凰蛋。” 翎十八很肯定的说,然后看向诸葛弈,“阿弈,你学识渊博,你说它是什么蛋?” 诸葛弈也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蛋,有些赧然地说:“恕我不识此物。” “哼!就是凤凰蛋嘛。” 翎十八伸手抱来巨大的蛋,对诸葛弈说:“走吧,咱们给乌族长送礼去。” “乌族长在哪儿?” “搭高台的下面,坑最大的那个。” 顺着翎十八的指向,诸葛弈看到抬步辇的四人正合力将乌族长抱进坑里,不管乌族长如何疯狂大骂,他们充耳不闻。 翎十八抱着巨大的蛋,领着诸葛弈来到大坑边儿。 “乌族长还满意这个窝吗?” “混蛋!你这卑贱的无耻小人,快快滚回你的燕峡镇去。我们瓷裕镇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治,滚!” 半躺在大坑里的乌族长破口大骂,视翎十八如仇敌一般。 翎十八不怒反笑,把怀里巨大的蛋交给站在坑里的一个小少年,说:“听闻乌族长想儿子快想疯啦。瓷裕镇中百姓皆知乌族长的外号,哈哈哈,疯子乌,确实很配乌族长呢。” “无耻!小人!” 乌族长呼哧呼哧大喘着,动弹不得的他被四人翻个身子趴在坑里,腹下还塞了一个巨大的蛋,蛋壳坚硬得竟能承受他的体重。 翎十八食指竖在唇上,“嘘”声安抚暴怒的乌族长,笑说:“趴窝里,别废话。你想要儿子,我便给你一个儿子。你的儿子就在蛋里,自己想法子孵出来吧。哈哈哈!” “混蛋!无耻!” 乌族长怒极却无力挣扎,几乎趴在巨大的蛋上喘着粗气。他是高高在上的乌氏族长,何时受过窝囊气? 翎十八意犹未尽,对搜罗各种蛋回来的暗卫说:“乌族长想要更多的儿子女儿,你再挑选几个好的,千万别让乌族长失望呀。” “翎十八,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的二十万两金子已被你们盗走,你们还想要什么?” 敌强己弱,暴怒之后的乌族长终于放弃反抗。他闭着眼睛大口喘息着,此刻是他一生最黑暗最痛苦的屈辱,他无奈接受现实。 “跟我斗?哼!自不量力。” 翎十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早准备好的债据,说:“你画押,我放人。” 乌族长睁开混沌的眼睛,盯着债据上的字迹看。 第761章 欠债多了不疼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乌族长终于看清债据上的内容,气血翻涌一口老血喷出来,正巧染红了一位小少年的稚嫩脸庞。 翎十八摇头,怜悯地说:“孩子呀,你清早出门前该瞧瞧黄历,你今儿有血光之灾呀。” 小少年一抹脸上的鲜血,无奈说:“主子吐的血,我岂有躲避之理?没事,我洗个脸就干净了。” 翎十八一脸痛心,指着乌族长骂道:“你个没良心的,瞧你干的蠢事。你那一口脏血不知有没有毒,这孩子万一毁容娶不到媳妇就全怪在你的头上。” 腼腆的小少年脸红了,背过身去装作没听到。 其余三个少年捂嘴偷笑,把这句话当作日后调侃伙伴的谈资。 乌族长气得直翻白眼,耳闻燕峡翎爷是位了不起的大商,皇帝老儿都赞赏有加。正所谓无商不奸,越显赫的大商越狡猾。不看不知道、一见全知道,原来燕峡翎爷是这么不要脸的人物。 被冠上“无良主子”的乌族长趴在大坑里“孵”着巨大的蛋,坑边上翎十八招呼自己的护卫们过来围观,每人必须点评一句。 点评优者,赏长剑一柄;点评受众人称赞,赏精铁长剑一柄;点评恰如其份,能气得乌族长在债据签字画押,要什么赏什么。 “阿弈,你的护卫也唤出来。”翎十八大手一挥,准备来场嘴皮子功夫的比试。 “你闲得自找麻烦,我不参与。” 诸葛弈冷冷不屑道,转身即走片刻不停留。 翎十爷叉腰质问:“喂,你要去哪儿?” “走走逛逛。” 随风飘来四个字,雪发少年的身影已远在十丈之外。 翎十八无奈,蹲在坑边儿看着抵死不从的乌族长。他手里的债据像一把屠宰刀,一片片切割着乌族长最重视的东西。 债据的内容简单之极,但包含乌族长所拥有的权势、钱财、和对子嗣的祈望。一个条件就是一颗甜枣,随后提出的相应报酬是乌族长穷尽一生都还不完的债。 “有儿子继承族业,有孙子延续族业,于你而言这笔生意不亏吧?” 翎十八试图说服乌族长。这位在他眼中一个有着无数弱点的男人敢一次次挑衅还能活着,已耗尽他所有的耐力。若敢再拒不从命,他不介意明天乌氏中正府设个灵堂。 乌族长宁愿不肯答应翎十八的条件,纵使债据上的甜枣足够熬一碗甜汤,他仍觉得苦涩难咽。 “翎爷,我与你说实话吧。乌氏族能有今天,公中的银库早已变成大大小小百间商铺,由乌氏族几个旁支掌管。我们四兄弟的私产也不多,那二十万两金子是乌氏中正府的根基,也是我的根基。我愿放弃追讨那二十万两金子,希望翎爷能适可而止。” 乌族长自认诚肯的与翎十八交待自己的家底,但换来一声嗤笑。 “你再没有私银拿得出吗?你敢说,我却不敢信。乌族长别小气呀,债欠多了不疼。等你老时含饴弄孙,就不觉得欠债是坏事啦。” 翎十八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诓骗乌族长不觉愧心。打开象骨扇,扇骨中夹着一张纸条丢给趴坑孵蛋的乌族长。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不知乌族长作何感受?” 趴坑的乌族长愤愤瞪着俊朗儒雅的男人,恨得眼珠凸暴,充斥血丝。 “别激动,我还没下令呢。有话好商量嘛,你这副鬼样子会让我兴奋的。”翎十八哈哈大笑,丝毫不被乌族长恐怖的脸庞吓唬。 如同兜头浇来一盆冷水,怒火瞬间熄灭。乌族长默默闭上眼睛,任泪水逼回眼眶里。许久,他恢复平静,幽幽地问:“你想我做的事情,我可以办到,但也有条件。只要你答应,我决不反悔。” 翎十八拍掌叫好,“等的正是你这句话。乌族长也不必说了,我早已替你准备好。只是你能否熬出药来,就看你的本事喽。” “不仅仅是珍贵药材,还有一件最难办到的事情。”乌族长灰败的眼神渐渐有了些许神采。 翎十八摸摸下巴,猜测问:“难道你不准备请阿弈替你熬药吗?他的医术连京城的御医院的太医们都敬佩不己。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此事我替你去说,阿弈定会答应。” 乌族长果断拒绝,“不。我的确需要医术高明的人,但不是诸葛子伯。他和栗海棠与我有深仇大恨,又怎会心甘情愿为我诊治熬药呢?我宁愿没有子嗣也不会求他。” “不请阿弈,那就是祁山镇的神医叶氏?”翎十八自顾自的想想,说:“成。我亲自去与秦庄主商量,请他登门求求神医叶氏的传人。” “不,我也信不过叶氏。” 乌族长又拒绝了,果见翎十八脸色黑沉不悦。比起诞下麟儿,继承乌氏族长之位,他愿意一生做个废人。 “翎爷,我想要的医术高明之人,是诸葛子伯的师父,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啊?你要谁?” 翎十八惊得目瞪口呆。是他的耳朵病了吗?还是他的脑袋病了?怎会从乌族长的嘴巴里听到奇怪的话。 趴坑的乌族长一本正经地重复,“我想要诸葛子伯的师父,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翎十八觉得一阵眩晕,大有山崩地裂之势。他万万没想到乌族长会奸诈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竟敢妄想请林崖居士来给他熬药? “胆子挺大。” 温润浅淡的嘲讽由远飘来,雪发少年从天而降落在坑里,黑色鹿皮靴一伸踩在乌族长的脊背,几乎再施力些足以踩碎乌族长的椎骨。 “世上敢让我的恩师熬药的人早已堆成山岭一般的白骨,乌族长还想吃我恩师所熬制的药吗?” “林崖居士虚怀若古、悲悯苍生,怎会如你所说杀人如麻?诸葛弈,你辱师谤道的小人行径不脸红吗?” 乌族长一副抓到把柄的得意样子。 诸葛弈轻笑一声,移开踩在乌族长背上的脚,微躬身伏在他耳边低语。 “所谓宫廷秘方乃出自我之手,药材虽珍贵却易得到,而真正的秘制药引子……呵呵,天下之大,连皇帝都奈何不得我,你能如何?” 乌族长瞠目,他可没听说宫廷秘方是诸葛弈所写。不对呀,那秘方明明是活死人向皇帝老儿讨来的,又关诸葛弈什么事? 翎十八见乌族长蠢得没救了,叹息着把债据放在火把上烧烬。 “阿弈,咱们回去吧。这老货太蠢了,活该被咱们耍得团团转。” “好。我们走。” 诸葛弈温和一笑,跃上坑边儿和翎十八一同走了。留下趴坑的乌族长思考许久,才恍然大悟。 “啊?原来宫廷秘方是假的,是诸葛弈引我上钩的饵?” 怒火攻心,乌族长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坑里昏晕过去。 第762章 搬新家添新喜 瓷裕镇,瓷源堂。 与诸葛弈和翎十八在三纸胡同分别后,栗海棠乘马车带着奁匣阁的老老少少女仆们去了镇东的瓷源堂。 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们,以栗二爷为首的权贵老爷们,以栗二老太爷为首的各氏族长辈们,齐聚一堂商讨安置奉先女的大事。 栗二老太爷慷慨解囊、出手阔绰,大笔一挥签下五千两银子的银契,让孙子栗君武亲自去购置两座相邻的大宅院,中间的隔墙打通后成为一宅。 对此,栗族长坚决反对。他恨栗二老太爷偏心栗二爷,在他如今威望尽失的关键时刻,栗二老太爷竟“口谕”族中旁支的叔伯们多多教导栗二爷管治栗氏族的事务。 而栗族长火烧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乃罪无可恕,为稳定族人们的心才不得不留下栗族长担个虚名。待长房嫡孙栗君珅从江南锦衣归来之时,便是栗氏族长之位更迭交替之日。 旁支的叔伯们个个都是商道中经历血雨腥风的人,哪里不懂栗二老太爷“口谕”的意思。当年老族长临终将遗嘱留给弟弟,而不是长子,可见老族长并非真心传位给长子。 如今平庸的栗族长犯下难以饶恕的大罪,以及毁掉栗氏族的百年声誉,实在令人失望至极。栗氏族中早有妄议声四起,只是碍于人微言轻。 栗二老太爷坐在镇外的家中听着探子传回来的各种言论,笑得皱纹都增添不少。 如今,先有栗二老太爷自作主张购宅子安置栗氏奉先女,后有栗二爷自掏银子为奉先女添置家俱等等,一众看得清楚。 议事结束,栗二老太爷以疲累为由率先离开,留下栗二爷与众人商议分摊银子之事。 黄昏时分,马车抵达瓷源堂东侧的小门外,老管事急匆匆进来禀告,栗二爷与众老爷们一起出去迎着。 栗海棠仅掀起窗帘子,纤细手指勾起一串铜钥匙,说:“你们不必费心了。翎爷已将瓷源堂后面胡同的一处大宅子赐给我,今夜便可入住。” “奉先女不该收燕峡翎爷的大宅子。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况且燕峡翎爷一直觊觎瓷裕镇,妄图霸占……” “翎爷能否霸占瓷裕镇那是他的本事。你们能否守得住八大氏族先祖们创下来的若大家业,同样是你们的本事。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论谁伤了皆与我无关。翎爷认我作妹子,见我无家可归心生怜悯赐了大宅子,那是他心疼我又与你们无关。你们得便宜又卖乖,最好别让我听见,否则……呵呵,听闻北民巷子的枯井还没填上,丢几个人下去等死也不错呢。” 栗海棠长篇大论一番,嘲讽这群贪利忘义的无耻小人。明明很高兴保住自己的钱袋子,又贪婪翎爷送她的大宅子。嘴皮子上很虚伪,表情很诚实。 “走吧,去新家。” “是。” 赶车的小厮宝豆儿挥起鞭子喝着马儿往东巷子里最豪气的大宅子行去,对围站在马车两侧的权贵老爷们视若无睹。 待马车驶入黑漆漆的巷子里,权贵老爷们将莫族长和栗二爷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追问。 “莫族长有何法子让奉先女与燕峡翎爷和诸葛公子断绝往来?” “是啊。栗二爷,你平日和奉先女往来最深,可有法子让她忘了拜诸葛公子为师之事?” “依我之见,燕峡翎爷送的这宅子不如让奉先女住着。栗二老太爷出钱购得两处大宅子正巧安置八大氏族的先祖们的神位。” …… 众人说来说去就是自己能少出些银子最好,燕峡翎爷犯傻就依了他去。反正翎爷钱多,不要白不要。 经过众人的积极讨论,莫族长和栗二爷又与栗君武商量后决定顺应大家的提议,奉先女住翎爷送的大宅子,先祖们的神位请入栗二老太爷购置的两处大宅。 栗海棠懒得理睬瓷源堂的热闹,安心在翎十八送她的大宅子住下。这座宅子比起曾经的奁匣阁,“简陋”二字最贴切。但海棠住得极舒心,像对大宅子早已熟悉,她能熟门熟路地寻到主院、客院、厨房和花房。 花房? 一处独属于这里的小院子。 花房座于院中央,形似八角亭,用无数块巴掌大的白色透明琉璃拼粘而成。设有一南一北两道木门,夏季敞开时能通风,冬季取暖时可从两门口搬入大炭盆。 逛完半座大宅已耗费一柱香的时辰,也有些体力不支。栗海棠唤着青萝、杨嫫嫫去主院收拾东西,又派李嫫嫫去帮着刘二娘收拾厨院。 少时,一名暗卫领着一位用黑纱帷帽遮挡半身的神秘姑娘,说:“小主子,属下去找银铃姑娘的时候,这位姑娘早已等候多时。银铃姑娘说她会小心行事,明日黄昏时归,请小主子放心。” “她在乌三爷的家里打探消息,恐怕会遭人暗算。你且回去暗中保护她,万万要小心行事。”栗海棠吩咐青萝去收拾几件厚棉袄,让暗卫送去给乌银铃。 暗卫接过包袱,说:“小主子放心,属下回来时鬼手统领亲自去乌氏西府。” “冷大哥几时回来的?他不是去祁山镇见秦五爷吗?秦五爷没留下他?” 栗海棠惊讶,她在枯井里被鬼手冷肆救出去的时候,他说要去祁山镇找秦五爷讨要一种能治愈疤痕的奇药。那奇药是神医世家叶氏的独门秘药,千金难买。秦五爷与叶氏的掌门人交情匪浅,一盒奇药还是能讨来的。 栗海棠知道秦五爷向来仗义,又是她的义兄。冷肆找去,秦五爷哪有婉拒之礼? 暗卫不敢多言,只说:“冷统领近日被一人缠得烦心,估摸着要等几日再送药回来。” “哦。好。你去吧,要小心。” 栗海棠屏退暗卫,唤来青萝,“你想法子找找入夜,我记得冷大哥去祁山镇的时候,入夜也随着一同去的。既是冷大哥回来,怎不见入夜回来呢? 青萝答应着出去派人暗查,返回时手里多了一张礼单。 “大姑娘,莫族长和栗二爷派人送礼单给大姑娘添新喜,奴婢瞧着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青萝嫌弃地撇撇嘴角,把礼单平展送到海棠面前。 借着烛光把礼单的名目看一遍,栗海棠抚额,说:“他们几时送来,你就派人抬到巷子口去售卖,赚回来的银子给大家添置些冬衣棉被什么的。” “行,奴婢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青萝笑颜如花,一计上心头。 第763章 耍的鬼花样儿 栗海棠居住的新大宅被重新挂了匾额,黑底、金漆,隶书三字:奁匣阁。 匾还是百年传承的那块,住在宅子里的女主人的身份还是尊贵无比,变化的只有大宅子而已。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齐聚一堂。挂匾、祭拜、添新喜,每一项都依礼而行,连带着栗海棠也忙得不可开交。 整整一天连口水也没喝上,终于熬到亥时人们各自散去,栗海棠才有了歇息片刻的时间。一个时辰后,她要去大宅的西院去跪罪,那里被重新设为供奉历代奉先姑姑们的仙位之所,直到奁匣阁的三塔楼重建而起,再将仙位移回去。 青萝捧着一碗红枣姜汤进来,见歪倒在热炕上一动也不动的海棠,心疼地说:“大姑娘喝碗祛寒的红枣姜汤暖暖身子吧。夜里跪在西院连个火盆都不让用,他们存心要冻死大姑娘呢。” “呸呸呸!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李嫫嫫进门来,听到青萝的话立即朝地吐口水,把晚膳放在小炕桌上,说:“大姑娘别担心,杨嫫嫫、我和刘厨娘已商量好啦。他们不让用炭火盆子,咱们可多准备些汤婆子。他们不让奴婢们进屋子,可没说不让进院子。他们让大姑娘跪罪,可没说不准喝水。” “哈哈哈,李嫫嫫打开话匣子,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杨嫫嫫和刘二娘进来,分别端着一碗羹,一碗素粥。 栗海棠伸展双臂让青萝拉她坐起,见三碗汤汤水水的食物,小脸立即垮了。委屈地向刘二娘撒娇:“刘厨娘忍心看我又饿又冷的罚跪吗?我夜里万一昏倒了怎么办?” 几个人眼睛一亮。对呀?她们怎没想到这个。 李嫫嫫嘴碎,说:“快快快,把这些也拿走,让大姑娘饿着肚子去跪罪。” 栗海棠一听火大,大吼:“李嫫嫫!” “哎哟哎哟,小祖宗别大声,我耳朵不聋。”李嫫嫫一手托着晚膳的托盘,一手捂着耳朵。 栗海棠爬到炕沿儿抢走托盘上一碗饸饹面,护食地威胁:“谁抢走面,我就打谁的板子。” 李嫫嫫欲伸手,吓得忙缩回去。 杨嫫嫫和刘二娘掩面偷笑,青萝也扭头咬唇憋笑。 栗海棠屈起手臂圈住面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边吃边说:“外面的人欺负,你们也欺负我。挨折腾一天连口水都没给,早膳吃的清汤寡水没到正午就饿得头昏眼花,幸而莫夫人体贴人偷偷给我半块馍馍。” “依我看,大姑娘连那半块馍馍都不该吃。”李嫫嫫心直口快,见海棠把一碗面吃进多半,连忙抢过来,眼神示意青萝送上红枣生姜汤。 栗海棠意犹未尽地盯着所剩不多的饸饹面,坚起一根手指哀求:“李嫫嫫最好啦,再让我吃一口。就一口,行不?” 李嫫嫫摇头。 “一小口?” 李嫫嫫摇头。 “一根?” 李嫫嫫摇头。 “李嫫嫫,我命令你放下面碗。浪费吃食会遭天谴的,难道你想看我被雷劈吗?”栗海棠恼火,跪在炕沿儿叉腰发脾气。 李嫫嫫退到屋门口,说:“大姑娘多喝点汤啊羹啊粥啊的,夜里多上几回茅房。” “呸!我才不去……”栗海棠傲娇,忽然灵光一闪仿佛猜到什么,又不甚明白地看着杨嫫嫫等人,“嗯?什么意思?” 杨嫫嫫微微一笑,让李嫫嫫和刘二娘去吃饭,又让青萝为海棠准备厚棉袄子和棉裙子。 “大姑娘且先坐下,尝尝这碗红枣生姜汤。刘厨娘熬制一个时辰呢,又放了些东西去除姜的辛辣,老奴尝过特别好。” “杨嫫嫫,你们到底商量了什么,为何逼我喝汤?”栗海棠端起红枣生姜汤小口试尝,确实没有姜的辛辣味。 杨嫫嫫递来汤匙,说:“大姑娘聪慧过人,怎会猜不到老奴们的笨法子呢。多喝几碗汤,少跪些时辰。青萝守在门外,可侍服大姑娘,也好替换暖和的汤婆子。” 栗海棠不信杨嫫嫫的搪塞,一口气喝干红枣生姜汤,把空碗往杨嫫嫫手里一塞,板起小脸不高兴。 杨嫫嫫抿唇笑,转身去外屋唤青萝进来给海棠更衣梳妆。 青萝捧着厚棉的袄子进屋,说:“派出去的人把消息散出去了,待大姑娘进西院,咱们再把门锁了。” “好。” 杨嫫嫫投给青萝一个夸赞的眼神,拿着空碗出去了。 栗海棠坐在梳妆台前等着青萝,透过妆奁的镜子看到杨嫫嫫和青萝说悄悄话,又见青萝偷偷塞给杨嫫嫫一根小竹管。 这种小竹管曾在诸葛弈和翎十八的书房见到过,是飞鸽传递的密信。难道翎爷送给她的这座大宅子有豢养飞鸽的地方? 青萝来到海棠身后,灵巧的双手盘出雅致又端庄的发髻。 栗海棠一直忍到梳妆完毕,才放狠话:“你们几个瞒着我密谋的事情,我且饶你们。再有下次,我定把你们送去寒夜谷。” 青萝不畏,笑说:“大姑娘别生气,你且耐心等等。奴婢用脑袋作保,不出两个时辰便有贵客上门来讨茶吃。” “好吧。我且耐心等着,看你们暗地里耍的什么鬼花样儿。” “等着瞧好吧。” 青萝故作神秘一笑,亲自为栗海棠更衣,陪着她去了大宅子西边的一座安静小院。 西院,供奉历代奉先女仙位的地方,取名仙娥阁。五间正房被打通,设神台、香鼎,浓烈檀香味隔着门缝儿也能闻到。 东西各三间厢房暂为歇息之处,供八大氏族的女眷们来祭拜时小憩所用。倒座房为老执事嫫嫫的居所和账房。 一场大火毁了奁匣阁,老执事嫫嫫被栗海棠派去的暗卫打晕带走,故而保住性命。如今栗海棠在此暂居,把老执事嫫嫫从奁匣阁废墟的窝棚里接出来,安派在这里继续守着历代奉先女的仙位。 见栗海棠来了,老执事嫫嫫上前跪拜,说:“奉先女今日功德可载入八大氏族奉先谱,老奴将用余生为奉先女撰写功德传。” “老执事嫫嫫快请起。海棠哪里有什么功德,只求无过罢了。” 栗海棠亲自扶起老执事嫫嫫,与她一同走入五间正房。 “奉先女,此处尚未取名。老奴代八大氏族的人请奉先女为此留名。” 站在房前石阶下,老执事嫫嫫肯求。 第764章 翻脸快过翻书 五间正房被打通,透过敞开的雕花大门看到神台那一排又一排的仙位,是无数少女鲜活生命的明证。她们也曾在这世上活一遭,死一遭,爱一遭,恨一遭。 “仙安祠。” 栗海棠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得到老执事嫫嫫的赞赏。 “妙啊!妙!仙安祠,就叫仙安祠。” 老执事嫫嫫激动地拍手称赞,拉着海棠进到屋里,转身亲自阖上门,说:“奉先女跪一个时辰足矣。老奴会在这儿陪着你,免得你害怕。” “多谢老执事嫫嫫。” 栗海棠恭敬地福礼,卸去外披的斗篷,一身素雅的暗花福寿纹锦缎棉袄裙让老执事嫫嫫更加满意。 今晚,栗海棠挽着普通的发髻,仅用一根木簪子装饰。素妆淡眉未擦胭脂,十指干净不涂蔻丹,莹润洁白如春泥青笋。 提裙摆跪在蒲团上,青绸嵌玉珠的三寸金莲小鞋不张扬,鞋底干净可见来时踩着绢帕。 老执事嫫嫫站在海棠身后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凝望神台上历代奉先女的仙位,内心感叹:这般好的姑娘又是一个可怜命薄之人,怎就被选中作奉先女呢。 “老执事嫫嫫别叹气。日子要慢慢熬,路要慢慢走。我已然是奉先女,自会拼尽全力重建奁匣阁,让众位奉先姑姑们有家可归。” 栗海棠轻轻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和自己一样苦命的少女们能够帮助她完成宏愿。 老执事嫫嫫提袖拭泪,取过一个蒲团陪着海棠一起跪罪。早在被蒙面黑衣人打晕时她就知道奉先女和诸葛画师已知晓栗族长会来烧毁奁匣阁,他们不阻止栗族长的罪行固然可恨,但思及八大氏族的人们欺人太甚,她更愿偏向奉先女和诸葛画师。 八大氏族明面上风光无限,内里肮脏不堪。老执事嫫嫫早已看不顺眼,奈何自己年迈卑微、有心无力。 一柱香燃烬,两个时辰过去。子时,更漏响过,镇子里巡夜的更夫敲过更鼓,隔着重重高院墙能听到他们沙哑的喊声。 老执事嫫嫫艰难地爬起,来到海棠身边,劝说:“奉先女快起来走动走动,别把膝盖跪坏了。” “冬夜寒冷,老执事嫫嫫又是有年纪的人,快回去歇息吧。明儿族长夫人们要来祭拜,免不得又是一阵忙活。” 栗海棠心疼老执事嫫嫫的身体。近半年,老执事嫫嫫已生过两场大病,第一次恰好诸葛弈在无心院,海棠央求着他为老执事嫫嫫诊脉,三副药汤便好了。第二次,老执事嫫嫫提着重物走路摔着,头撞在大树干上险些死掉,幸而暗卫及时出手掐人中,老执事嫫嫫仅躺了五天将头上的伤养好。 今日因奁匣阁被烧毁,老执事嫫嫫心疾复发又是一病不起。又不肯离开奁匣阁,便在废墟上盖起一间窝棚勉强度日,直到今晨接回来。 寒冬夜,老执事嫫嫫担忧海棠,海棠也心疼她。正待二人努力劝说对方的时候,忽听得雕花门轻轻敲响。 “谁呀?何事?” 栗海棠走到门口,隔着门缝问外面的人。 “大姑娘,是奴婢青萝。” 外面,青萝低声禀告。听海棠没有出声,忙说:“大姑娘,乌族长来访。” 老执事嫫嫫愣住,问:“是老奴的耳朵听错了吗?乌族长?大夜里的,他怎会来?” 栗海棠也好奇乌族长怎会破坏规矩,大夜里跑来奉先女居住的地方。要知道在奁匣阁,夜子时已过不论八大氏族或外族的男子皆不可踏入半步。 这座在她入住且悬挂传承百年的奁匣阁匾额的大宅子已真正成为男子们的禁地,尤其是夜里。 “乌族长气得在前院骂人呢。说今晚不管大姑娘跪谁,都要滚出去见他。”青萝的声音已带着几分哭腔,委委屈屈地说:“奴婢告诉乌族长不能进来,大姑娘依规矩跪罪于奉先姑姑们的仙位前,不到天亮不得出来。乌族长骂奴婢生了几胆子敢拦着他,还要……呜呜,还要把奴婢卖去花间楼作歌姬。” “反了天了。” 栗海棠愤愤不平,对老执事嫫嫫盈盈一拜,肯求:“海棠是奉先女,今夜必不能出去见乌族长的。请老执事嫫嫫代海棠去劝劝乌族长,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天亮之后再来。” 老执事嫫嫫颌首答应,很满意海棠遵规守礼,也恼火乌族长不识好歹竟跑来这里闹腾。 近日来镇子里流传的许多谣言,即便老执事嫫嫫终日躲在窝棚里不见人,也有谣言随风灌入她的耳朵。以她对乌族长的了解,火烧北民巷子且刺杀无辜百姓的主谋正是乌族长。 老执事嫫嫫叮嘱海棠别担心,昂首挺胸地走出外面,吩咐青萝守在门外,她随一个老婆子去前院见见乌族长。 青萝倚着廊柱子看着执事老嫫嫫的背影,冷笑道:“好戏上演喽。” “你们别做得太过分。老执事嫫嫫是有年纪的人,禁不住乌族长闹腾。她与别人不同,待我和你们极好,你们也该多为她想想。” 隔着雕花门,栗海棠望向外面渐渐飘起的雪花,想着前院里闹腾的乌族长,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 “大姑娘放心吧,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人来请你出去。” 青萝笃定的说,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用大棉巾裹住,从略打开的门缝塞过去,“大姑娘抱着暖暖身子吧。” “好。” 栗海棠没有让青萝派个人去前院盯着,她知道杨嫫嫫等人必定会暗中窥视,老执事嫫嫫不会出事,毕竟她在奁匣阁的地位与众不同,即便莫族长也会有三分情面。 其实,栗海棠想得太天真了。外号“疯子乌”的乌族长怎会对一个年迈的老执事嫫嫫有三分情面呢? 当烛光照亮的前院里,乌族长坐在步辇居高临下地睥睨老执事嫫嫫的时候,他的疯魔又出来作祟。 “栗海棠呢?那个小贱人呢?滚出来!” 老执事嫫嫫皱眉不悦,纠正道:“她是奉先女,是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仙婢,岂是你能逾矩叫骂的?” “老不死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我是乌氏族长,岂是你能逾矩叫骂的?”乌族长气得胀红脸,若非他的手筋脚筋被挑断尚未恢复,不然他定会打烂这老婆娘的脸。 老执事嫫嫫不畏惧地昂首迎视,哂笑道:“乌族长谋害奉先女,被诸葛画师惩罚后变成废人。看来你仍不思悔改,一言不和就翻脸呀。” 乌族长梗直脖子,坦然大声:“对,我就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能奈我何?” 老执事嫫嫫不说话,恨恨地瞪着乌族长。他坐的步辇被四个身形瘦小又羸弱的少年抬在肩上,多么的不可一世。 第765章 不同心亦无怜 面对乌族长的嚣张气焰,老执事嫫嫫忽然变了脸色,态度恭敬起来,笑盈盈地问道。 “乌族长,老奴近日听来一个笑话,在镇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不知是真是假,还请乌族长告知真相。” 乌族长嚣张道:“笑话当然是假的,你年纪大了就乖乖的等死吧,少跑出来兴风作浪。” 老执事嫫嫫故作恍然大悟,说:“哦!看乌族长的样子,孵蛋抱子的笑话是真的喽?那请教乌族长可抱了嫡长子吗?” “老货,你找死!” 乌族长怒极大骂,抬起手臂指向含笑调侃的老执事嫫嫫,可惜手筋断了终究少点威胁的感觉。 老执事嫫嫫下巴上扬,露出皱纹的脖子,“来呀!老奴站在这儿等着乌族长来下杀手,你若不敢便速速离去,若敢就来呀!” “呵呵,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老货,你想死,我成全你!”乌族长噘起嘴吹响一声口哨,两丈的高墙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子。 老执事嫫嫫面无惧色,扫视一眼高墙上的黑影子,个个身形魁武、刀剑泛光,尤其跃上高墙的敏捷身手让她明白一件事。 “乌族长,敢问《祖规》第五条是什么?” “哈哈,老货少来绕弯子。身为乌氏族长,我从幼年背诵《祖规》怎会不知第五条。百年前的规矩已时过境迁,如今八大氏族看似一团和睦,实则暗中倾扎、各自为政。” 乌族长眯起眼睛仿佛忆古感今。 老执事嫫嫫不被乌族长的感慨所哄骗,悠悠道:“八大氏族《祖规》之五,凡族人者与江湖悍匪勾结残害无辜、滥杀无辜、挑衅恶斗,受万刀之刑于衍盛堂前,尸骨不入祖墓、不受后世子孙祭拜、族谱除名。《祖规》之六,凡族人私养奸细、刺客、打手等滋扰同族、欺辱外族,受锥刺刑于衍盛堂前,尸骨不入祖墓、不受后世子孙祭拜、族谱除名。《祖规》之七,凡族人唆使奸细、刺客、打手谋害同族、欺辱外族,受千鞭刑于衍盛堂前,尸骨不入祖墓、不受后世子孙祭拜、族谱除名。” “老货,你熟背祖能奈我何?我确实私养奸细、刺客、打手;我确实一把火烧了北民巷子、衍盛堂;我确实亲手砍死北民巷子的无辜族人;我确实处心积虑的谋害奉先女。哈哈哈哈,你又能奈我何?” 乌族长坐在步辇上嚣张大笑,得意的浑身乱颤。 老执事嫫嫫冷漠地看着狂妄的男人,在他终于笑着流出泪时,讥讽道:“难怪乌氏族至今没有长房嫡孙继承家业,身为族长竟残害无辜、狼子野心,乌氏先祖们宁愿血脉断绝,也不愿庇护污损乌氏族百年清明的子孙。” “老货,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果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老执事嫫嫫的嘲讽正是乌族长最在意最痛恨的弱点,他半辈子活在没有儿子继承族长之位的阴郁中,是他无法隐藏的弱点。子嗣是一根刺深扎在乌族长的心。 “杀!” 乌族长抬起手臂指向站在面前的老执事嫫嫫。他的尊严和权势不容任何人挑衅,包括他最在意的弱点。 十几道黑影子如风掠过,顷刻间已逼近老执事嫫嫫,刀剑泛着刺目的白光攻袭老执事嫫嫫的要害,誓将她一刀毙命。 “呵呵呵呵!哈哈!呵呵呵!哈!呵呵!” 乌族长兴奋地睁大眼睛欣赏着他的十几个刺客像一只只毒蜂围绕着老执事嫫嫫一刀一剑的割划、刺穿。 偶时,刺客们又踢又踹,专挑老执事嫫嫫最脆弱的地方踢踹,能听到她痛苦的喊声。 刀剑无眼,拳脚无情,几轮纠缠的围攻把年老体弱的老执事嫫嫫摧残得没了人样儿,任她趴在地上凄惨痛苦的哽咽、低喊。 “住手!” 清亮娇莺般的怒喝声从垂花门传来,栗海棠披着墨狐大氅快步而来,她的身后跟着同样蒙面的护卫。 “来人,抬嫫嫫回西院去疗伤。” 栗海棠看一眼命在旦夕的老执事嫫嫫。她气青萝和杨嫫嫫为何利用老执事嫫嫫来激怒乌族长,让她早点走出西院。也气老执事嫫嫫太自以为是,真当乌族长是心慈手软的人吗? “今夜,你该跪罪到天亮。” “原来乌族长知道啊,我以为你趴坑孵蛋生儿子,没空理睬我的事呢。”栗海棠故意阴阳怪气地讥讽,看看他敢不敢对她动杀手。 扎在心头的刺又被拨动,乌族长顿时脸色青白,愤愤大骂:“栗海棠,小贱人,你和诸葛子伯一样混蛋!混蛋!” “蛋?”栗海棠佯装惊讶,眨眨杏眼顽皮道:“听闻乌族长趴坑孵的蛋比我的脑袋还大呢。乌族长知晓那颗蛋是什么吗?有没有孵出一只老来子开口喊爹爹?” “闭嘴!闭嘴!闭嘴!小贱人,给我闭嘴!” 乌族长赤红眼睛疯狂大吼,若他的手脚是正常的,定会亲自拿刀宰了她。他的耻辱,他的怨恨,他的恼火都将用她的鲜血来浇灭。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害怕的。”栗海棠放大胆子走近他,微仰小脸欣赏他愤怒如野兽的凶相,哂笑道:“好可怜呀。夫妻同床异梦,子女终生无缘,兄弟形同陌路,我想问问乌族长还要继续斗下去吗?” “斗!为何不斗?” 乌族长冷冷一笑,抬起残废的双手,又抬起残废的双脚,“废了我就能安享太平?做梦!” “如果我有办法说服师父为你接好筋络,并为你医治、圆你生儿育女的大愿,你可愿收手,发誓永不与我斗。” “你们会好心?” “不同心亦无怜。你与我们相斗最终害人不成反害己,何苦难为自己呢。我们不会可怜,你死了乌氏族也会有新任族长,我们到时去与新族长结盟,没有半点损失。乌族长,命只有一个,要珍重珍重呀。” 栗海棠左看右看,乌族长带来的十几个刺客已被活捉,她的护卫们将刺客押去后花园的地牢里严刑拷问。 “你们四个送乌族长回去吧。” “是。” 抬步辇的四个少年垂眼听令,动作整齐地踏步后退。 乌族长坐在步辇上看着自己一点点远离,急得大喊:“我愿意!我愿意从此不再斗下去,我愿意和你们结盟。” “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乌族长永远成不了识时务的人。回去吧,好好养着你的残废身子,看着我们如何毁掉你的权势、你的财富、你的梦。” 栗海棠仰望天色,刚刚还飘着雪花,竟短短半个时辰就停了。天快亮,她要回去跪着,跪到天亮。 第766章 阻止诸葛归来 乌族长趴窝孵蛋的消息在天亮的时候传遍瓷裕镇的各个角落,妇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孩童们聚在一起玩又多了一个“抱蛋”的游戏。 奁匣阁新宅,栗海棠暂时居住的大宅子。 西院仙娥阁缟素庄重,后座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泣声。门外,几个老婆子跪在栗海棠面前磕头,愧疚地垂头不敢迎视栗海棠。 杨嫫嫫从屋里走出来,默默对栗海棠摇头。 栗海棠仰头睁大眼睛忍着泪花不流出来,泪水被逼着憋回去,眼珠子隐隐作痛。再痛却没痛过她的心,仿佛漏掉一块空落落的。 “大姑娘,老执事嫫嫫才咽了气,屋里不干净。你还是别进去了,先回去歇息吧。再过一个时辰,各府的族长夫人和夫人们会来祭拜,你又要劳累一天呢。” 杨嫫嫫想劝海棠别太在意,毕竟老执事嫫嫫年事已高终会离世,今日能助海棠一臂之力,让乌族长再添一罪证,老执事嫫嫫也算忠心报恩了。 栗海棠没动,让青萝屏退西院里的老婆子们,只留下杨嫫嫫陪着。 杨嫫嫫暗道不妙,想借口为老执事嫫嫫穿寿衣避开,谁知海棠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冷声质问:“老执事嫫嫫受你们蛊惑去和乌族长硬碰硬,其实她早知道有去无回。你和青萝到底隐瞒着什么,趁我没恼火快快讲来。” 主人果然没猜错,大姑娘太聪明了。 杨嫫嫫默道诸葛弈揣度人心的精准无误,连海棠的一言一行皆算无遗策。幸好诸葛弈早有叮咛,迫不得己时可将老执事嫫嫫的往事讲给海棠听。 “大姑娘,往事如烟,有因才有果。老执事嫫嫫忠心护主,冒死顶撞乌族长被活活打死。外人看着她的主子是你,但她最清楚自己冒死保护的真正主子是谁。” “师父吗?她和你一样是师父的细作?” “不。” 杨嫫嫫拉起海棠的小手,写下“樱”字,说:“大姑娘应该知道主人姐姐的闺名吧?” “是。” 栗海棠盯着掌心,那无形的樱字解开她萦绕心头的悲伤。各人有个人的决择,老执事嫫嫫不忘当年诸葛樱待她的恩,她愿用生命替诸葛弈保护海棠。 栗海棠让杨嫫嫫陪着进屋去看老执事嫫嫫最后一眼。她已不再是初入奁匣阁时少不知事的女娃子,她见过生、受过死、看人活、看人死。 老执事嫫嫫所住的屋子很朴素,一床一桌一椅,一壶一杯、一碗一筷一勺。她终日守着奁匣阁从不踏出半步,却知天下事、观天下人、懂天下理。她的屋子简单,紧邻的账房里截然不同。 依墙而立的木架上满满当当的账簿,靠窗的矮柜上摞着三层书籍,每一本比男子的皂靴底还厚。 栗海棠绕着书房走一圈,感叹:“以前在奁匣阁未曾去过老执事嫫嫫的院子,不曾知道她如此爱书痴读。早知道我少送些银钱,多买几本书送她不是更高兴吗?唉!” “大姑娘别伤心,我已派人去禀告主人。主人会想法子厚葬老执事嫫嫫的,陪葬品定是她最喜爱之物。” 杨嫫嫫扶着栗海棠去看一眼老执事嫫嫫,后又有青萝来禀告说各府的族长夫人和夫人们前来祭拜。 栗海棠叮嘱杨嫫嫫务必妥善安葬老执事嫫嫫,不准任何人再瞒着她私自行事。杨嫫嫫答应,送海棠出了西院。 本以为乌族长夜里来大闹打死老执事嫫嫫的事不会传扬得太快,没想到栗海棠才到前院与众夫人们见礼,就听到李嫫嫫匆匆而来。 “大姑娘,各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已到大门前,要与大姑娘商量惩治乌族长,还有老执事嫫嫫的安葬之事。” “传得真快,来的也真快。” 栗海棠嘲讽冷笑,扫过在座的众夫人们,昂首挺直腰板,说:“走,随我去迎着各位族长和老爷们,免得他们不高兴又降罪给咱们。” “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乌夫人嚷嚷着挑刺儿,今儿她来就是想看看谁敢把她的男人降罪。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那残废的男人能夜里不睡觉,跑来大闹还活活打死老执事嫫嫫。 “乌夫人连人话都听不懂吗?” 栗海棠冷冷一笑,领着李嫫嫫走了。 乌夫人气不过,伸长脖子扯着喉咙大声道:“奉先女说话小心些,风大别闪了舌头。我家相公被可恶的诸葛小贼挑断手筋脚筋至今未愈,他如何来奁匣阁大闹?明明是你对老执事嫫嫫下毒手,竟脏肮到我家相公的头上。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乌家大嫂子是在嘲笑我吗?”莫容玖迈过门槛进屋来,对栗海棠招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这笨孩子几时变得胆小了?她一个连蛋都不会生的敢在你面前嚣张,你该吩咐老婆子们把她押出去挨板子、抽鞭子,懂?” “莫家大妹妹何时回来的?听闻你又悄无声的去南方,难道与元家的小五弟在江南私会?” 乌夫人口不择言的讥讽惹来莫夫人的怒瞪。 莫夫人指桑骂槐,哂笑道:“是呀,我家大姑奶奶最喜欢儒雅俊俏的小生。和乌夫人不同,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当初诸葛小贼来投奔的时候,不知谁夜里做梦都喊着人家的名字。呵呵!老不知耻!” “哼!黄毛小子罢了,哪有我家相公待我好呢。等我家相公身体痊愈,我定要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给你们瞧瞧。”乌夫人一跺脚,起身便走了。 莫夫人笑笑,朝着乌夫人的背影大声说:“你家相公没痊愈也能趴坑孵蛋,你还生什么儿子。等你家相公把儿子孵出来,有你忙活着。” 顿时满屋的夫人们哄堂大笑,比平日装出来的端庄贤淑更让人看着舒服。 莫容玖莞尔,搬一把椅子堵在门口,面朝前院看着大门口栗海棠与莫族长等人不知在吵嚷什么,每个人脸红脖子粗的。 “莫家大妹妹,他们这是为何呀?一个老执事嫫嫫被打死了,他们该去问罪乌族长,怎跑来大闹奉先女呢?” 程夫人轻步来到莫容玖身后,低声询问。 莫容玖轻叹,说:“想阻止诸葛子伯回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呀。” 程夫人微怔,看来昨夜他们收到的消息是真的,诸葛弈即将归来。 第767章 假消息漫天飞 以莫族长为首的族长们和各府老爷们全都堵在门外气如牛斗,他们的手里都有一张密信,信的内容很简单:“诸葛归来,风起云翻,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栗海棠接过莫族长递来的这张密信,不屑地问:“莫族长相信?闫族长相信?程族长相信?司族长、典族长、还有燕族长,你们也相信?” 被点名的几位族长纠结地低头看着密信。如五年前,三年前,或一年前,他们绝不相信诸葛弈有风起云翻的能力,现在他是燕峡翎爷的大掌柜,与秦五爷交情匪浅,与花间楼无言公子相识,与元家老五、楚家主也是忘年交。诸如此多的人脉和身份转变,让他们越来越担忧、越来越小心翼翼、越来越提防。 “奉先女,你只答应我们一件事,我们可答应你执掌瓷源堂做真正的奉先女。”莫族长犹豫再三,决定趁诸葛弈没回来之时了断他与栗海棠之间的师徒关系。 栗海棠眸光微黯,将莫族长收到的密信揉成纸团,冷冷地说:“不必多言。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虽比我大不了几岁,可他待我是真心的好。我不求你们待他如往昔那般,但求你们别惹怒他。你们找死,别连累无辜的族人们。” “奉先女,你不要危言耸听。诸葛子伯才十七岁,他再强不过依靠燕峡翎爷。若翎爷弃他不用,他又是寄人篱下的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闫族长天真乐观的样子让栗海棠有种赞夸的冲动。当然,她正是这么做的。 栗海棠笑盈盈地点头,说:“是啊,师父是翎爷的大掌柜,翎爷是师父的倚靠,我不反驳闫族长的话。可是你们别忘了师父的真正身份。” 众老爷们呆怔。诸葛子伯的真正身份是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呀。 莫族长默默思索,把商道里赫赫有名的大商们与诸葛弈做个比较,最后得出结论:栗海棠为保护诸葛弈,正在编瞎话诓骗他们呢。 “他不过是寄人篱下之人,还能有什么吓死人的真正身份。你不要诓骗我们,你的身份也不是他给的,你怎能偏向他呢。” 莫族长数落海棠没有半点愧疚。八位族长之中,除栗族长曾与诸葛弈有过盟约,莫族长是与诸葛弈“交情”最深的人。可他如今临阵倒戈,实在令人寒心。 “你们忘记师父是江湖医仙林崖居士的亲传弟子吗?江湖医仙又是谁呢?连皇帝都忌惮的神医。”栗海棠冷瞥莫族长,小手伸向闫族长讨要密信。 闫族长怔怔地递过来,说:“你别揉纸团,我要当作证据的。” “有何用啊?追查散播谣言之人?” 栗海棠鄙夷,闫族长仗着花间楼无言公子的势力整天目空一切,高傲得快要飞上天了。若有一日无言公子离开瓷裕镇,不知闫族长会不会变成望夫石。 “诸葛归来风起云翻,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两句话不知在众位族长和老爷们的眼里是怎样的意思,我却认为此话暗喻近来关于乌族长趴坑孵蛋之事。” 栗海棠强词夺理,硬生生把矛头指向乌族长。纤纤玉指轻点最后一个“卵”字,说:“你们瞧瞧,这卵和蛋是一个意思嘛。” “为维护诸葛公子,奉先女真是无所不说呀。”司族长忍俊不禁,将自己的密信递过去,问:“那前一句话不知又该如何解释呢?” “得罪过我的人、得罪过师父的人除栗族长和乌族长,好似没有别人吧?人家二位族长都无惧无畏,你们担忧什么呢?假消息满天飞,你们越当真,散播谣言的人越高兴。挑拨离间之计,没瞎没傻的人都明白。” 栗海棠迈过门槛,将一张张密信收缴来交给李嫫嫫,说:“班房有炭火盆,烧了。” “奉先女,你可知谁写的?” 典族长好奇,他看笔迹很潦草,每个人的密信字迹也不相同,可见传信之人别有居心。 “栗族长。” 栗海棠坦然回答,见众老爷们疑惑不解,她嫣然一笑,小手指向巷子口,说:“你们瞧,栗二老太爷的马车来了,后面的是栗氏南府的马车。” 莫族长回头一看,果然是栗家二老太爷的马车,和栗老二的马车。他恍然大悟,懊恼自己被栗族长利用了。 再看闫族长、司族长和程族长的脸色有了变化,就连脾气耿直的典族长和燕族长也摆起臭脸。 栗海棠用绢帕遮住脸,往后跨回门槛里等待。 以莫族长为首的众老爷们急步下石阶分立两旁,迎着栗二老太爷的马车。 少时,马车停下,栗二老太爷笑眯眯的由孙儿栗君武扶下车,来到众人面前,揖礼:“大清早的能看见你们,真是难得呀。哈哈哈,你们也是来送礼的?” “送礼?” 众人呆怔。他们是来大闹阻止诸葛弈回来的,送什么礼? 栗二老太爷笑眯眯自顾自的说:“奁匣阁被我那昏头的族长大侄儿一把火毁了,奉先女能得翎爷相助有个新居所乃是福气。搬新家添新喜,我昨儿收拾库房正巧见一尊玉菩萨,便亲自己请过来,以求保护奉先女平安。” “哦!原来如此。栗二老太爷费心啦。” 莫族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猜度栗二老太爷此行的目的绝不是送礼那么简单。微抬头,再看栗二爷捧在手里的东西,更加坚定他的猜想。 “栗老二,你终于肯出来走走啦。”典族长上前勾住栗二爷的肩,像好兄弟似的聊侃,笑说:“你整日关在家里管治栗氏族的事情很烦吧?我新得一坛桃花酿,正巧今儿开封。不如等会儿咱们去五味居大醉一场,不枉费那坛子佳酿呀。” 栗二爷笑意浅淡,不答应也不拒绝,双手捧着一摞账簿,上面压着一串铜钥匙。 “典族长错了,栗二爷把自己关在家里并非管治栗氏族的事情,而是替我清算清算奁匣阁的损失,还有无心院的损失。师父不在,无心院的事便由我来定夺。” 栗海棠唤着青萝出来接走账簿,对栗二爷行礼道谢。 栗二爷笑而不语,看向栗二老太爷。 第768章 三足鼎立之势 栗二爷在栗二老太爷面前就像乖巧懂事的孩子,一言一行皆遵照栗二老太爷的吩咐行事。在外人看来是叔侄同心,在海棠看来是一场大戏真热闹。 栗二爷不开口,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栗二老太爷很满意。 收到二侄子的眼神示意,他清咳一声开口说:“栗氏族如今动荡不安,恐会生事。老朽年事已高,二侄子在族中威望不足,故而我们想请奉先女代掌族权,管治栗氏族。” 栗海棠嫣然笑道:“我早料到栗氏族会有今日之变,可惜栗族长不肯听劝,屡犯罪行连累栗氏族岌岌可危。唉!好吧,我愿以微弱之力承担重任,望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能从旁协助,尽快把栗氏族复旧如初。” “是。” “遵奉先女之令。” 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作揖行礼。 众族长和老爷们看着栗氏族地位最尊贵的三个人之间演的这场“大戏”,恍然明白栗族长失势正好给别有居心之人可乘之机。如今栗族长大势已去、威望不在,栗氏族的权、财、势便掌控在此三人手中。 莫族长仿佛明白他们为何收到密信,利用他们阻止诸葛弈回瓷裕镇,这等拙劣的计根本无济于事。 且不论栗海棠已不再是初入奁匣阁的小女娃,仅凭野心勃勃的栗二爷和老谋深算的栗二老太爷联手,栗族长便无翻身之日。 “栗族长真够可怜的。呵呵。” 闫族长悄悄站在莫族长身后,小声嗤笑。 莫族长回头瞪了一眼,暗道栗族长的今天就是闫族长的明天。闫族长现在看别人家的热闹挺高兴,却没想到他家后院暗藏的危险更多更大。 “闫老二要一直留在瓷裕镇吗?他们父子相认,你就没暗地里下绊子?”莫族长哑着嗓音问,果见笑吟吟的闫族长瞬间黑脸,一副恼火又忍住不发的憋屈样儿。 莫族长瞬间心情大好,说:“家宅不宁,速战速决。拖泥带水,终会养虎为患。” “多谢莫老哥提点。” 闫族长小小揖手道谢,看一眼和睦的栗海棠等人,悄悄离开。 栗海棠与栗二老太爷聊得甚欢,见闫族长溜着墙边儿走的,立即高声唤着:“闫族长怎走了?不留下来吃饭吗?” “家中有事,不叨扰了。再会!再会!” 走出很远的闫族长不得不返回来作揖告辞,临走还不忘把自己随身的一块玉佩送给海棠,说:“来得匆忙,没带添喜礼。我这块玉佩乃上好的和田玉,望奉先女笑纳。” “好好好,闫族长佩带之物岂有不好的。这玉佩我瞧见几次喜欢得很,偏巧闫族长也喜爱,我不敢夺人所爱只好多看几眼罢了。” 栗海棠大大方方地收下玉佩,又感谢闫族长。 闫族长心中苦笑,辞别后直奔花间楼。他要找无言公子商量除掉三清道人的计划,最好趁着诸葛弈和栗海棠忙于对付栗氏族和乌氏族的时候,趁机除掉心头大患。 奁匣阁新宅。 栗二老太爷无奈苦笑,又把糊涂的栗族长狠狠骂一遍。可惜栗族长被关在家中的金佛堂思过百天,然后等待八大氏族对他的罪恶做出审判。 各府的夫人们跟随栗海棠去西院仙娥阁祭拜历代奉先女。族长们和老爷们则陪着栗二老太爷在前院坐等、喝茶。 两个时辰后,已临近午时。栗海棠率众夫人们从西院出来,留她们到南院的一处雨花阁用午膳,然后由李嫫嫫送她们各自离去。 栗海棠换了便服,由青萝陪着来到前院,正见杨嫫嫫领着丫鬟们来送午膳。 “都安排好了?师父可有何吩咐?” “大姑娘一会儿和栗二老爷们及各位族长说说。主人远在燕峡镇,又碍于老执事嫫嫫是奁匣阁的人,故而无法前来厚葬。” 杨嫫嫫提着食盒走在海棠身边,见四周无人注意这边,附在海棠耳边说:“不出十日,主人会回来。” “那就好。” 栗海棠放心了,唤着青萝去端茶来。 进到屋里,除栗二老太爷未站起,其余者皆作揖行礼。 “奉先女快快坐下用膳吧。” 莫族长显得很殷勤。 栗海棠颌首,挨着栗二老太爷坐下,故作不经意地说:“昨儿夜里乌族长大闹,我在西院跪罪,便请老执事嫫嫫过来询问他为何来闹。不想乌族长私养刺客,竟将老执事嫫嫫活活打死。我本要厚葬老执事嫫嫫,又怕违逆奁匣阁的规矩。不知栗二老太爷可有什么法子?” 栗二老太爷沉思片刻,说:“依奁匣阁的规矩,执事嫫嫫老死后送回家乡入土为安。先查查她是哪个氏族的,再行安排。” “我派人去查过奁匣阁的花名册子,老执事嫫嫫是莫氏族的人。”栗海棠看向对面的莫族长。 莫族长微微一怔,茫然地问:“她是莫氏族的人?我怎不知?” “确实是莫氏族的,生在莫氏西府的田庄,是田庄的家生女儿。”栗海棠让杨嫫嫫把抄录的纸拿给莫族长看。 莫族长瞬间脑袋发胀。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万万没想到乌族长一怒之下打死的执事嫫嫫竟出自莫氏族。此等奇耻大辱,他若追究定会与乌族长撕破脸、闹得满城风雨;他若不追究,万一传扬出去会失人心,莫氏族人也会鄙夷他胆小怕事。 栗二爷端杯热茶放到莫族长手里,说:“莫族长别愁,乌族长已是废人如何谋害执事嫫嫫。最可恶的是他身边的那些江湖人,个个杀人越货无恶不做。长久留在瓷裕镇终究是大患,不如趁早除掉的好。” 栗二老太爷颌首认同,“嗯,老二说得对。莫家族长大侄儿该早做决断,万不可姑息养奸。” 栗海棠笑而不语,接过青萝送来的热茶,看着莫族长愁容满面。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替你分忧解劳。 莫族长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他总觉得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总之看到栗海棠、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坐在一起谈论管治栗氏族的族事时,他有种恐惧。 栗氏族三足鼎立,若同心齐力定能将栗族长一跃飞天,成为瓷裕镇的龙首。而他和他的莫氏族屈居第二,他甘心吗? 第769章 老人家的野心 莫族长纠结好久才终下决定,他有胆量阻止诸葛弈回来,却没胆量与栗二老太爷斗。除非他那位游历山川饱览美景的二叔能回来,或许可与栗二老太爷分庭抗礼。 底气不足的莫族长决定厚葬老执事嫫嫫以向乌族长宣战,誓要为老执事嫫嫫讨回公道。 计划成功。站在海棠身后的杨嫫嫫心中暗道:主人威武!不仅预知海棠的反应,连莫族长迫不得已与乌族长宣战的心思都揣摩得九分,真是令人佩服呀。 “别得意太早。” 栗海棠佯装漫不经心地提醒,杨嫫嫫立即严肃的板起脸,谨小慎微地服侍她用膳。 栗二爷听海棠这句提醒,以为在暗示他别太得意免招后患。 同样听到这句话的栗二老太爷又是另一番想法,觉得海棠在提示他再接再历逼莫族长彻底和乌族长敌对,让栗氏族坐收渔翁之利。 故而,栗二老太爷慈眉善目地看向莫族长,笑说:“多大点儿的事呢,瞧把你愁的。乌氏族怎么啦?今儿乌氏族能坐上瓷裕镇第三的宝座,明儿就能一落千丈。凭他那狂妄无礼的行事,早晚把乌氏族的家底败光了。” 莫族长一展愁眉,作揖道:“多谢栗二叔宽慰。我只是……唉!家宅不宁呀!家宅不宁呀!” “万事都有终结的时候,他做下这等恶事还逍遥法外、不知悔改,咱们便给他一个警醒。”栗二老太爷鼓励地拍拍莫族长的肩,说:“莫家族长大侄儿,你是群龙之首呀。今日你的一言一行,明日是子孙后世的一规一矩。” 莫族长瞬间神采奕奕,他按捺不住激动,反复地问:“栗二叔也觉得我该替执事嫫嫫讨公道吗?我依着《祖规》惩治乌族长的罪行是对的?栗二叔说得对,八大氏族中确实要有人来统领,免得惹出更大的乱子。” “莫家族长大侄儿,你从小行事稳妥、多思多谋,我瞧着你能行。”栗二老太爷继续蛊惑,莫族长激动得亲自为他斟酒。 栗二老太爷举杯同饮,斜瞟闷声不语吃饭的海棠。心想:瞧见没有,老朽一句话就挑唆得莫族长向乌族长开战,你是否该有些表示呢? 站在后面的杨嫫嫫感受到栗二老太爷深藏不露的狡猾,看向海棠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谋算。 “大姑娘再多吃一碗吧,今儿熬的五谷粥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杨嫫嫫欲端走海棠的碗,顺势轻碰海棠的肩。 栗海棠擦擦嘴,说:“不必了。我有事与栗二老太爷商量,你去收拾一间暖阁出来。” “是。” 杨嫫嫫暗松气,幸好海棠察觉到栗二老太爷的异样眼神。她急忙去唤两个丫鬟到偏院的一间暖阁收拾打扫,再去准备一些厚棉的垫子、雕花木凭几和小炕桌等等。 栗海棠起身向在座的众族长、老爷们行万福礼,说:“各位族长、老爷们恕海棠先行告退。” “恭送奉先女。” 以莫族长为首的众族长和老爷们鞠躬作揖,目送栗二老太爷陪着栗海棠离开。 三足鼎立,栗氏族的天果然要变了。只是栗二爷为何被留下来呢?难道栗族长失势,真正掌权的人是栗二老太爷? 莫族长心有疑惑却不问,他知道栗海棠是诸葛弈在瓷裕镇的影子,不管栗海棠做什么都是诸葛弈暗中谋划的,她不过是一把横在八大氏族每个人脖子上的刀,握刀柄的人是诸葛弈。 想明白了,就不犹豫不纠结了。莫族长心情大好,多吃了一碗五谷粥。在与司族长攀谈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之后,独自一人离开瓷裕镇去了莫氏田庄,寻找老执事嫫嫫的亲人。 偏院的暖阁并不宽敞,却让栗海棠感到熟悉。与奁匣阁的西暖阁一样,这里的家俱布置与她曾经的家一模一样。 栗海棠盘腿坐在暖和的土炕上,看着栗二老太爷双手背后欣赏这屋子里的每一处装饰。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一直觉得自家的孩子们本性易移、江山难改。如今瞧着你这屋子的家什儿又觉得此话真理也。” 栗二老太爷欣赏完了,坐到海棠的对面,也学着她的模样盘腿坐土炕,斜倚着一个雕花木凭几。 栗海棠歪着脑袋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说:“栗族长被囚禁金佛堂,栗二老太爷还有什么打算?除之而后快,然后嫁祸给栗二爷?” “哈哈,小丫头的手段别太狠毒,你不是诸葛子伯,你做不到他那般冷血。”栗二老太爷大笑道,把一枚玉板指放在她眼前,说:“你瞧瞧它是什么?” 栗海棠好奇,拿起来仔细观察。玉板指的石料并不昂贵,一块很普通的翡翠。明面上雕有二龙戏珠,镂空祥云团纹雕刻得很精巧,除此之外再无奇特之处。 栗二老太爷见她仍未发现谜底,提示说:“你看看玉板指的内腹。” “镂空的,能有什么?” 栗海棠随意道,但仔细一看发现内腹中也有二龙戏珠,珠子中央刻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字,实在看不清。 栗二老太爷笑呵呵,从兜里掏出一个琉璃镜,说:“你用它瞧瞧,真切着呢。” “琉璃镜啊。师父也曾给我,可惜毁在奁匣阁里了。” 栗海棠拿琉璃镜才看清珠子中央的小字,瞠目:“天?” “御赐之物。皇帝乃天子,天子赐的宝贝就是传家宝。传家宝在谁的手里,谁就是当家人。”栗二老太爷指指海棠捏在指间的玉板指,说:“这玉板指传了十辈,到我这儿直接传给孙子。” 栗海棠把玉板指还给栗二老太爷,狐疑地说:“恕我直言,据我所知君武公子是你的义孙,并非栗氏血脉。纵使你孤注一掷,恐怕他成为族长也难以服众。” “呵呵,义孙?”栗二老太爷将玉板指套在大拇指上,骄傲地说:“他是我亲亲的老来子,若非我年纪太大怕说出来惹人笑话,哪会把亲儿子认作孙儿来养育?我呀,一辈子想掌控栗氏族,如今心愿达成。下一个愿望就是要我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掌控栗氏族。哈哈哈!” 栗海棠沉默地看着栗二老太爷,这白胡子老头儿比乌族长还疯癫。看来八大氏族不毁在他们的手里,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第770章 威望直上云霄 莫族长厚葬老执事嫫嫫的消息不胫而走,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纷纷赞赏莫族长的仁义博爱。莫族长的威望直上云霄,成为瓷裕镇第一人。 相形之下,栗族长成为瓷裕镇第一臭名远扬的人。 被囚禁在家中的金佛堂,栗族长终日冥思苦想自己到底如何落得这般境地?真正谋财害命的人是乌族长,真正放火的人是诸葛弈和栗海棠,为何最终被世人唾弃的竟是他呢? 门“吱呀”推开,栗夫人挺着圆滚滚的孕肚进来,费力地提着一个食盒。 “你怎么来了?” 看到怀孕的妻,栗族长没有半点喜悦。 栗夫人取出一盘放冷的东坡肉,一盘拌素菜,一壶温热老酒。 栗族长拿起酒壶直接喝,瞅了眼温顺的妻,语气淡淡的说。 “快生了吧?” “嗯!” 栗夫人轻声应着,低眉顺眼的为丈夫布菜,用干净的白绢帕擦拭筷子,双手捧给他。 栗族长勉强给个好脸色,叮嘱:“快生了,安心在家里待着吧,我这儿派管家来就行。” “好”栗夫人的柔顺让栗族长打开了话匣子,又问:“乌族长近来如何?那两个小畜生没有刁难他吗?” 栗夫人为他夹一块冷掉的东坡肉,说:“乌族长是个蠢货,妾身瞧着他离死不远了。” “嗯?此话怎讲?” 栗族长诧异,夹素菜的筷子停在半空。 栗夫人轻叹口气,说:“相公该知道乌族长的脾性,狂妄自大、目空一切。若非头顶有天太高,他能一脚把天踩在脚下。” 栗族长忍俊不禁,很少见到妻子在他的面前说玩笑话,还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 栗夫人恍然发觉自己失言,慌得站起来,怯怯地说:“妾身说错话了,相公恕罪!” 栗族长心情大好,伸手拉她坐到身边,说:“不妨事。这里除了金佛像,就是我们夫妻。那金疙瘩又不会传扬出去,怕什么。尽管讲来,我终日困在这儿,已不知外面的天变成什么样子。” 栗夫人听的心酸,安慰:“相公,待我生下儿子后定会去找栗海棠,她能害你囚禁于此,必能救你出去。” 栗族长沉默,思忖妻子的话,看似昏了头,实则可行。 “你只管安心生养孩子,家里的事情暂且交给老管家和王嫫嫫。外面的事我自有决断,你少掺和。” 栗族长饮满一杯酒,看看这座金佛堂。 栗夫人抚着圆滚的孕肚,有些不适地倚着凭几,“相公,二堂叔越发过分了。前日出钱买了两座宅子打通,先要给栗海棠暂住,后来又当作祠堂请八大氏族先祖们的神位供奉。若二弟、三弟和四弟谋划此事妾身不恼,毕竟是同胞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二堂叔趁机收买人心,实在让人不服气。” 栗族长伸手轻抚她的孕肚,冷笑道:“一群畜牲,你和他们生什么气?好好的生下儿子,管他们斗得死活。” “相公,你说二弟到底怎样打算的?为何把到手的权势白白让给二堂叔?”栗夫人疑惑不解。 栗族长讪笑,说:“我若知道他心中所想,还能误入他们的陷阱被困在这儿吗?兄弟四人,老三张扬、老四蔫坏,唯独老二让我看不清呀。” 栗夫人怅然,看来她的好日子就指望腹中的儿子啦。丈夫靠不住,女儿们靠不住,就连奶母王嫫嫫都背叛她。 栗族长没有察觉妻子凝视隆起孕肚的哀伤眼神,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酒壶空了,他放下壶歪倒在蒲团上,说:“回去吧。直到孩子降生都不要来了,我终有一天会出去见你们。” “是。” 栗夫人温顺地答应,将碗盘收回食盒里,恋恋不舍地看了丈夫一眼,便提食盒离开。 门“吱呀”闭阖,歪倒在地上的栗族长突然起身走向金佛堂的佛龛后面。一个极隐蔽的机关被扭动,佛龛下的一块大青石突然陷落,露出一个空洞洞的密道入口。 栗族长拿来一盏烛灯,慢慢走下密道。 密道并不幽深,尽头的密室很亮,墙上印着一个黑黑的人影子正在练字。 幽闭的密室外传出脚步声,人影子放下毛笔呆站在书桌后。 栗族长拿着烛灯进来,对人影子说:“二堂叔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老二有什么打算?” “二哥说登高必跌重,威望直上云霄并非好事。” 人影子把暖手铜炉递给栗族长,问:“大哥,你为何要去找诸葛子伯?” “我被困在这里终日不见天,乌族长却逍遥自在,凭什么?嗯?”栗族长气不过,一挥手把暖手的铜炉子打翻。 人影子无奈,拾起铜炉子,说:“你该庆幸仅面壁思过,而不是逍遥自在。你以为乌族长在外面过得好吗?如今乌族长成为瓷裕镇最大的笑话,还被诸葛子伯一怒之下挑断手脚筋络成为废人。” “你说什么?诸葛子伯废了乌族长?” 栗族长愕然。被困在金佛堂里面壁思过,他猜想很多种乌族长被惩罚的结果,唯独没想到诸葛子伯会亲自动手。 “栗海棠没有死,诸葛子伯为何对乌族长动手?难道乌氏族的人没有站出来保护?八大氏族的人呢?莫族长呢?他们放任诸葛子伯残害乌族长吗?” “大哥知道诸葛子伯是谁吗?翎爷的大掌柜,不仅掌管燕峡镇的商脉,更掌管瓷裕镇一半的商脉。八大氏族中与翎爷做生意的人有七成数,谁会为保护一个谋害奉先女的族长而损失自己的利益呢?” 人影子怅然苦笑。关乎利益二字,人心如此。 栗族长颓然瘫坐,喃喃道:“刚刚你嫂子说待她生下孩子后亲自去求栗海棠,我吩咐她安心生子。妇人之见,我本不予理睬。但听你一席话,我要好好想想喽。” 人影子搬来一个木凳,与栗族长面对面坐,苦劝道:“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二哥想要掌权就随他去吧,让他和二堂叔斗个高低。咱们坐山观虎斗,养精蓄锐徐徐图之不好吗?” “四弟,你知道二堂叔为何来夺权吗?” “为了他的孙子。可君武并非栗氏血脉,怎能继承族长之位?” 栗族长眸光深邃,叹声道:“唉!二堂叔早已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他了,如今二堂叔的忠心变了。他受父亲临终所托保存遗信,让珅儿继承族长之位。珅儿是我的儿子,我百年终老时自然会传位于他。二堂叔会遵从父亲的遗愿,但珅儿继承之前由他来掌权栗氏族。” “原来二堂叔打着这个主意呢。” 人影子恍然大悟。 第771章 深夜潜逃的影 夜静更深,无风无雪,唯有刺骨的寒冻得脸皮僵硬、鼻头泛红。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眺望镇外的夜色,有种身在天上俯瞰人间的错觉。 镇东城门楼的大门已关闭,禁止任何人通行。与此处相同的,还有镇南和镇北的两处城门。 想到热热的土炕,暖和的被窝,美美的睡一觉,栗海棠懊悔自己不该武断地答应某个人来这儿欣赏什么美景。 “我数三个数,再不来就回去了。” 栗海棠喃喃自语,四下观望连个巡夜打更的人影子都没有。她对双手呵出一口气,数道:“一。” 再看看,没有人出现。 “二。” 再等等,依然没有。 “三。走!” 转身,迈步…… “哼!你终于舍得出现啦。” “奉先女急什么,一会儿好戏上演,再等等。” 栗二爷提着一个铁笼子徐徐而来,笼子里有烧红的炭。放在身边能感受到炭火的烘烤,暖暖的很舒服。 栗海棠伸出僵冷的双手靠近铁笼子暖暖,说:“你捎来消息说今夜有人要出逃,到底是谁?” “耐心等等,他很快就出现了。” 栗二爷卖关子,把自己背上的包袱打开,取出一床厚被子蹲下来从她的腰往下包裹,说:“雪融时寒气刺骨,双腿最易受冻,你还年轻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当年我家的一位小姑姑因犯错被罚跪佛堂,冻得双腿残疾直到死再没站起来。” “栗二爷的这位小姑姑是庶出吗?” “是。” 栗二爷站起来,背对着她凝望远方的夜,叹道:“小姑姑虽庶出,偏偏脾性刚强。她自幼立志如男儿般学道经商,老祖父本欲随她的心愿,谁知老祖母家教森严不准姑娘们抛头露面。小姑姑没能如愿,落下残疾后终日困守在闺院醉酒笙歌,年纪轻轻便油尽灯枯,早早的去了。” “栗二爷为何对我说这些?” 栗海棠不明白栗二爷忆往昔的目的是什么,况且栗氏族的一个未嫁庶女之死如家常饭一般平淡无奇。 栗二爷怅然失笑,“我也不知为何,你只当随意闲聊,左耳听、右耳出罢了。” “嗯,我本不欲记住的。” 栗海棠点头,嘴上不记住,心里却很在意、很好奇。等回去后派探子去查查,也许栗二爷故意说出来对未来的谋划有帮助呢。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远方黑漆漆的夜色里传来马蹄声,即使看不清马背上的人是谁,但从紧迫的马蹄声中能感受到骑马人的焦急。 “来了!” 栗二爷兴奋地站在城墙头,双手握拳放在城砖上,眼睛闪烁激动的光芒。 栗海棠与他并肩而立,凝望远方漆黑中的大路,一道策马狂奔的人影子瞬间没淹了夜色之中,大路、山丘、树林里皆回荡着马蹄急促的“哒哒”声,由近及远、由大变弱…… 片刻之后,夜恢复宁静,天边的玄月终于墨色云朵后飘出来。朦胧柔和的光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美丽。 “那人是谁?” “我的大哥,栗族长。” 栗海棠好奇地问,栗二爷爽直地答。 “他不是被囚禁在家里的金佛堂吗?没有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准允,他居然擅自出来,胆子真大呀。” “因为他要活命。” 栗二爷的回答并不能让栗海棠满意,她转身站到铁笼子前烤火,淡然平静的神情似乎早已知晓栗族长会深夜潜逃。 “你故意放他走的吧?听闻栗四爷曾乔装改扮成老仆溜进栗氏中正府,正午时分栗夫人亲自提食盒到金佛堂送膳食,现在栗族长潜逃出来,一切皆是栗二爷谋划的吧?” “哈哈哈,我可没那个胆量与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为敌。况且我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照管他呢。” 栗二爷大笑,也站到铁笼子旁边烤火。时不时观察海棠的神情,心中越发疑惑。 被人盯看实在不爽,栗海棠把瘫在地上的厚被子粗鲁地塞给栗二爷,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瞒着我自作主张,我会改变主意的。” “奉先女的意思是……你早料到我会放走他?” “不放走栗族长,你如何摆脱栗二老太爷的掌控呢。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栗二爷应该没忘记自己诈死的那个馊主意吧。死了一回,你妄图的权势终究要从头来过,何苦难为自己呢。” 栗海棠奚落一番,唤出隐藏的暗卫陪着她一同离开。她知道栗二爷敢独自来此,必定有暗卫保护。 小姑娘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高手护卫。 栗二爷俯视城楼下渐行渐远的马车,唤出自己的暗卫准备离开。 暗卫跪下请主人降罪,栗二爷却叹说不怪他。天下皆知燕峡翎爷的寒馆有一座暗阁,那里培养出来的高手不计其数,能够有幸见到已是难得。 栗海棠乘马车离开镇东的城门楼,立即派探子去暗查栗族长为何潜逃出瓷裕镇、又要去哪儿。 待她回新宅的时候,早有杨嫫嫫在偏门久候多时。 “大姑娘,安派在栗氏中正府的探子来报栗族长潜逃,栗四爷的心腹小厮乔装栗族长在金佛堂。老管家下令任何人不准接近金佛堂,每日由他亲自送饭食,连栗夫人也不准踏入金佛堂。” 一路从偏门回到后宅,杨嫫嫫追在海棠身边小声禀告。 栗海棠坐在热烫的土炕上,说:“栗二爷邀我去镇东的城门楼上欣赏夜景,实则让我亲眼看栗族长逃走。我早料到栗族长不会坐以待毙,只猜不出他会去找谁求助呢。” 杨嫫嫫皱紧眉头,说:“大姑娘,老奴好奇的不是栗族长,而是栗四爷。” “他?” “是啊。栗四爷不是栗二爷一伙儿的吗?怎会助栗族长逃出金佛堂,还安派自己的心腹小厮假扮栗族长呢?” 杨嫫嫫的疑惑让栗海棠灵光一闪。 “啊!我知道栗族长去找谁求助啦。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栗海棠抱住墨狐大氅在炕上滚来滚去、得意大笑。 杨嫫嫫一头雾水,看着快笑出泪花的海棠,很不是滋味地说:“大姑娘,你先给老奴说说再高兴也不迟。” 栗海棠抹掉眼角的泪珠子,闭紧樱唇就是不肯说出来。 第772章 老家有客来访 燕峡镇,寒馆。 隔着一座山,一道岭,北边无雪无风、南边暴雪狂风。幸好今冬准备的炭火木柴多,一天到晚十几盆炭火不熄,屋子里温暖如春,仅穿单衣亦不觉寒冷。 墨语轩的烛灯遍布各个角落,把整座院子照得亮如白昼。翎十八冒着风雪过来找诸葛弈,发现院子里的灯笼有几个被风刮倒,烛火烧着的灯笼却无人看管。 “人呢?都死哪儿去啦,没看见灯笼烧着了吗?” 翎十八一声狮子吼,立即有三个暗卫窜出来灭火,又瞬间消失。唯有地上残破焦黑的灯笼罩子证明刚刚有人出现过。 “吵什么?” 隔着窗子,诸葛弈的斥声显得很弱。 翎十八哼气,掀帘子进屋,延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暖和的茶室,见诸葛弈正在烹茶。 “院子里的灯笼烧着也没人管,我瞧着生气便骂几句。” “无事便好。” 诸葛弈清水净手,拿起一旁的茶匙舀出半匙茶叶,说:“算算日子他该来了。” “他若不来呢?你又该如何?” “栗氏族的狠角色太多了,少一个栗族长,还有栗二老太爷。”诸葛弈将茶壶中的茶汤倒入公道杯中,淡淡道:“乌氏四兄弟的权力倾扎已尘埃落定,栗氏四兄弟原本胜负已分,但栗二老太爷硬生生掺和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平添了难以掌控的变数。幸好海棠机敏,能游走于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之间平衡。” 翎十八笑呵呵说:“这算不算夹缝之中求活命。我家妹子不容易呀,老狐狸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诸葛弈会心一笑,“是,她太不容易了。” 翎十八接过茶杯嗅闻香气,小饮一口,赞不绝口:“这茶是何时的,以前怎不见你烹过?茶香沁入心脾,茶汤清香回甘。嗯,好茶!” “元五爷派人送来的,你若喜欢走时拿些去。”诸葛弈仔细品尝,觉得不如他平时喝的茶好。 翎十八惊讶问:“你和元五爷有往来?” “嗯。元五爷在江南的生意不错,邀我去江南走走。若无海棠在瓷裕镇受苦,我倒想去江南看看。” 诸葛弈把茶水倒掉,起身去换茶叶和茶具,准备再烹一壶新茶。 “主人,前院的人来报,说你的老家有客来访,不知主人要见吗?” “见。” 诸葛弈把新茶叶盒子塞给翎十八,说:“他来了,你去吧。” 翎十八嫌弃地看着怀里的茶叶盒子,“阿弈,他来找你的,我不去。这茶叶是元五爷送你的,我就不夺你所爱喽。” “翎爷不想要栗氏族在瓷裕镇的铺子吗?” 诱饵抛出,看翎爷上钩不上钩。 “不想。我自家的铺子多如牛毛,还缺栗氏族的那几间小门房?”翎十八骄傲自吹,对栗氏族的财业嗤之以鼻。他对那些移不动的铺子没有半点兴趣,抢来也不知如何处置。 诸葛弈闷声笑,去内室披了斗篷,回来拍拍翎十八的肩,说:“放心,我答应的事从不反悔,瓷裕镇必是你的囊中之物。” 翎十八露出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抱着茶盒子和诸葛弈一起到前院去见见那个人。 寒馆的前院很普通,与燕峡镇大多商贡乡绅的深庭大宅相比,门面实在寒酸的可怜。若无大门门楣上的匾额有当今皇帝老儿的御笔“寒馆”二字,栗族长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前院,五间正房建得朴素,两侧厢房及抄手游廊也中规中矩,唯独通往后院的小角门有人把守,这与别人家的不同。 “贵客请用茶,我家主人即刻就来。” 小厮热络地禀明,奉上一杯茶和一盘精致糕饼。 “多谢。” 栗族长揖手道谢,拘谨地坐在椅子里不停望向门外的院子。 “哟?下人们禀告贵客临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瓷裕镇的栗族长呀,幸会幸会!”翎十八进门与栗族长作揖相礼。 栗族长忐忑地站起来作揖回礼,陪笑道:“老夫见过翎爷。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望翎爷恕罪。” “哈哈哈,过门便是客,怎有怪罪之礼。栗族长请坐,阿弈有事缠身稍后便到。”翎十八没有坐到主位,反而和栗族长面对面坐下,唤小厮奉茶来。 栗族长端起茶杯又放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翎十八接过小厮奉来的热茶浅饮一口压压一路走来的寒意,故作随意地说:“近日几位交好的商人朋友从瓷裕镇回来,听他们说栗氏族已由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来管治?我想着栗族长犯下大罪该让出族长之位,没想到你还霸着权位不放呢。” 栗族长心里有气却不能发,只当翎爷的嘲讽作耳旁风,端茶浅饮不作答。 独角戏唱得没意思,翎十八吧唧吧唧嘴。 俊美无双的雪发少年伴着一阵寒风从门外席入,站定在栗族长面前。 栗族长激动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子伯、贤侄。贤侄啊,你要救救、救救我呀!” 诸葛弈勾唇温和一笑,径直走向主位坐下,说:“你犯下大罪被囚金佛堂内乃依照《祖规》,我又无法改写《祖规》,如何救你?” 栗族长顾不得脸面,扑通跪下,哀求:“子伯贤侄,我知道你最有谋略。你若肯出手相救,我愿用栗氏族五成的生意作报答。” “五成太少了。” 翎十八撇嘴嫌弃。 栗族长怔愣,说:“翎爷别小瞧。栗氏族的五成生意一年能赚万金,栗氏旁支的人多少眼红着呢。” “若我们帮着栗二老太爷,或是栗二爷,恐怕能赚得更多。”翎十八笑眯眯地挖个陷阱给栗族长跳,可惜突然有个拦路虎阻着他的计划。 诸葛弈不理睬翎爷的“坑”,爽直答应:“可以。” “阿弈?” 翎十八惊呆了。才一万两金子就把自己卖了?太便宜吧? 诸葛弈起身上前扶起栗族长,说:“我不要五成的生意,但你必须出钱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 “好。我定会倾尽家财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此誓永不反悔!” 栗族长仿佛看到东山再起的光明,欣然答应。 第773章 凭何化敌为友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日升月落,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不约而同地做出同样的决择——求助! 寒冬里难得欣赏旭日东升的美景,万里晴空、朝霞似锦,仰头即看大片湛蓝天空有几丝浅白透明的云似烟似雾又似纱。 清晨被饿醒的栗海棠换上轻便的短棉袄子,到厨院撸起袖子忙活起来。不顾刘二娘数次劝阻,她执意亲手揉面包饺子。 李嫫嫫知道拦不住海棠,忙招呼刘二娘到菜窖去清点,看看今儿需要添补多少果蔬。刘二娘唠叨着去菜窖,临走不忘叮嘱海棠别动她心爱的大菜刀。 栗海棠与一团面奋战着,抹得一张大白粉脸,笑嘻嘻地说:“成啊成啊,我不动它。” 对,我不动它,但不保证它诱我动手呀。对,是大菜刀勾搭我动手的,我很无辜。 揉好面团饧发着,栗海棠抡起大菜刀把案板上的大白菜“咔咔咔”切得细碎细碎的,白菜碎的汁水顺着案板流一地,沾湿了海棠的棉裤腿子。 杨嫫嫫寻着声儿找来时,看到此情景不禁啧啧感叹,“大姑娘多久没下厨啦,竟忘记拧掉白菜汁水。瞧你的棉裤子湿漉漉的小心冻伤腿,走走走,快随老奴回去换件新的。” “哎哟,我哪儿你说的那般娇气。”栗海棠挣脱着杨嫫嫫的拉扯,又小心地握着大菜刀别划伤杨嫫嫫。 “大姑娘想吃什么尽管让刘二娘做去,你不让她进厨房还不高兴呢。”杨嫫嫫好言劝说,一把夺走大菜刀,拉着海棠往外走。 迎面见青萝拿着一件半旧的银鼠领棉褙子走来,栗海棠忙挣脱杨嫫嫫小跑过去,抢过来穿上身,夸赞:“你把旧棉袄子改小的时候我便知道是给我的,李嫫嫫偏说半旧的褙子哪会给我呢。瞧,我猜对啦。” 青萝轻叹,笑说:“大姑娘不嫌弃奴婢的针脚粗就好。” “嗯,不嫌不嫌。嘿嘿!” 栗海棠穿着银鼠领棉褙子觉得很暖和,准备回厨房继续包饺子,哪知青萝拉住她,压低声说:“大姑娘随奴婢回去更衣吧。刚刚栗氏中正府的小厮来报,栗夫人乘马车往咱这儿来呢。” “她不在家好好的生孩子,挺着大肚子来作甚?况且我与她的情义早没了,她有什么脸来登门见我?”栗海棠甩开青萝,烦躁地挥手,咕嚷:“不见不见!万一她又整出点麻烦栽脏给我,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啦。” 青萝与杨嫫嫫悄悄递个眼神,二人也同意海棠说的。栗夫人已怀胎九月,谁知见面后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呢?万一孩子生在这儿,栗夫人红口白牙说好说坏都会招惹麻烦。 刘二娘抱着两棵白菜走来,说:“我瞧着栗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咱们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她又跑来闹腾?大姑娘不见就对了,眼不见心不烦。” 李嫫嫫狂点头,抱着白菜走进厨房。 栗海棠打发杨嫫嫫去大门口迎着,叮嘱:“能赶走最好,倘或赶不走就证明她来者不善,需谨慎应付。” “大姑娘放心,老奴知道如何做。” 杨嫫嫫让青萝陪着海棠回暖阁去歇息,厨房里的事情就交给刘二娘和李嫫嫫。主仆二人答应着,杨嫫嫫笑呵呵的去了前院。 少时,杨嫫嫫匆匆来到后院的暖阁,见到坐炕上描绘绣样儿的海棠,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栗夫人不肯走?” “是。老奴的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她仍赖在大门口非要见见大姑娘。老奴说大姑娘今日疲乏不愿见客,谁知她竟哭哭啼啼要下跪求老奴来传禀。唉!真会刁难人啊。” 杨嫫嫫烦躁地唠叨,又气又无奈。 栗海棠描完一幅花样子,抬杏眼看看愁眉苦脸的杨嫫嫫,噗哧笑出声来,说:“她定是走头无路才来的。请她进来吧,大冬天的别冻坏了,她肚子里的孩儿没得罪我呀。” “大姑娘太心善,吃过她的多少亏仍待她如此好,老奴都看不下去了。”杨嫫嫫嘀嘀咕咕,转身去前院大门口请栗夫人进来。 栗海棠微微一笑,继续认真描绘绣样儿。她要赶在新年之前亲自制一件棉袄子给师父,绣纹用他最喜欢的竹叶纹。 片刻后,杨嫫嫫领着栗夫人进来暖阁,站在外间禀告:“大姑娘,栗氏族的族长夫人来了。” “青萝,快请进来。” “是。” 青萝放下整理一半的丝线,挑帘出去见栗夫人。 “奴婢拜见栗夫人。大姑娘今儿身子不爽快,未能出来迎接,还忘栗夫人别怪罪。” “哪能啊。她在里面吗?” “在。请随奴婢进去吧。” “好。” 栗夫人由青萝轻挽着进屋,看到栗海棠盘腿坐在热炕上,正专注地描绘着绣样子。她放开青萝走到炕沿儿,一手抚着圆圆的孕肚,一手轻扶小木桌的桌角。 “这竹叶画得真好看!宛如雨后江南竹林,嫩翠鲜亮,甚好!甚好!” 栗夫人美眸一亮,对海棠绘下的竹子赞不绝口。 栗海棠放下笔,拿湿帕子擦手,一双曜黑杏眼打量妆容精致的栗夫人,客气道:“夫人请坐吧。青萝,去把我常吃的玫瑰花露泡一碗给栗夫人,她如今怀着孩儿不宜饮茶。” “是。” 青萝应声,挑帘出去。 栗夫人见屋子里没外人了,放大胆子哽咽哀求:“海棠呀,我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夫妻吧。” 栗海棠笑而不语,把描绘好的竹叶绣样子揉成团纸,丢进炕边儿的铜水盆里。 栗夫人含泪,哽咽道:“海棠,若你肯救我们,我们愿意化敌为友,再不难为你了。” “栗夫人说得真轻巧,你们不顾同宗同族之亲屡次联手外人谋害我,还好意思跑来求救?你且来说说,我与你们凭何化敌为友?” 栗海棠凉薄一笑,她真是高看这对夫妻。论不要脸,栗族长和栗夫人果然是天生一对,应验那句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的俚语。 栗夫人掩面大哭,自从丈夫被囚禁在金佛堂,她感觉到没有依靠的孤独和恐惧。每到夜里想着自己腹子的儿子出生便失去父亲,她如何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呢。 即便有儿子又能怎样,没有丈夫,失去族长的权势,守着一座空空荡荡的栗氏中正府有何用? “海棠,求求你帮帮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栗氏族落在别人的手里。” 栗夫人苦苦哀求,希望栗海棠能改变主意放弃与栗二老太爷、栗二爷的盟约。 第774章 共建互惠互利 栗海棠没有被栗夫人低声下气地哭求所触动,更不会被她义正言辞保护栗氏族的话而心慈。她静静地看着栗夫人,脸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栗夫人哭得梨花带泪,仍不死心地哀求:“海棠,念在我们同宗同族的情分上帮帮我们吧。二堂叔已年迈,二弟又是个自负之人,栗氏族真的不能落在他们的手里呀。” “落在他们的手里能怎样?覆灭吗?”栗海棠重新铺一张宣纸在小木桌上,毛笔润过墨汁在纸上描绘一幅墨梅花。 栗夫人暗咬牙,扶起小木桌站起来,顾不得挺着九月孕肚跪下来,“海棠,你可知珅哥儿为何不愿回来?” “因为珅哥哥比你们要脸,被亲父驱赶到江南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若不能衣锦还乡,宁愿浪迹四方也不会回来受人耻笑。珅哥哥是个有骨气的堂堂男儿,比昏庸无良的栗族长不知好多少。” 栗海棠对栗族长深恶痛绝,一个连妻儿都不顾、一味贪婪争权的男人连猪狗不如。尤其今夜亲眼看到栗族长丢下家中妻女潜逃的样子,真令人不耻! 栗夫人知道自己如何哀求都不能劝得海棠相助,只好依着她最后的一计——破釜沉舟。 “你想诸葛公子回来吗?” “哈,栗夫人好厉害,哀求不成改而威胁吗?我偏偏不喜欢被威胁。”栗海棠将毛笔丢到地上,冷声唤:“青萝,送客!” “是。” 青萝根本没去调制玫瑰花露,她一直守在门外。尽管知道暖阁里有暗卫藏着,但她希望自己第一个冲进去保护海棠。 门帘挑起,青萝平静冷淡地来到栗夫人身边,伸手搀扶,劝道:“栗夫人的身子不方便,寒冬腊月的快回家歇歇吧。我家大姑娘也疲乏得很呢。” 栗夫人哽咽着被青萝搀扶走向门口,不甘心地说:“海棠,我有法子让诸葛公子回来,你信我一次好吗?只一次就好。” 背对着门口,坐在热炕上描绘墨梅花的栗海棠未曾停笔,淡淡说:“没有你们相助,师父也会回来。我不想再与你们有任何瓜葛,请栗夫人多多保重吧。” “海棠,我知道相公昨夜逃出去向人求助。只要他寻到机会定会东山再起,到那时诸葛公子想回来就难啦。他回来,你的处境只会更糟。” “栗夫人,我刚刚说过,我不喜欢被威胁。” 栗海棠将墨梅花的画纸揉成团,丢入炕下的铜水盆里,与绘竹的那纸团飘在水上像两个稚童在追逐嬉戏。 栗夫人怅然叹息,做最后的努力,承诺道:“好,我不威胁你,但我讲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救我们,我愿拿出全部嫁妆重建奁匣阁。” “要不要重建奁匣阁是八大氏族的事情,我还能活几年呀。如今我有义兄赠送的大宅子安稳度日,那奁匣阁已不重要了。” 栗海棠将第三张宣纸铺在小木桌上,拿起一支未沾墨的新毛笔润过清水,沾染墨汁,在宣纸添上浓浓的一笔。 “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贪心,栗夫人的一半嫁妆而已。比起拿出全部来重建奁匣阁,一半的嫁妆送给我做谢礼,应该不太心疼吧?” 宣纸上一撇一捺写出一个大大的楷字“人”,栗海棠盯着大字嫣然浅笑。 栗夫人闭眼睛长舒气,这算是最好的结果。如海棠所说,至少她保留一半嫁妆,不太心疼。 “好,我答应你。” “几时送来,我几时登门拜访栗二老太爷。”栗海棠放下笔,将“人”字吩咐青萝去交给杨嫫嫫,送去画坊裱起来。 青萝拿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出去,与栗夫人错身而过时不经意瞟了眼黯然失落的栗夫人,心中佩服栗海棠的手段越来越锋利,甚有主人的风采。 “海棠,你知道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吗?” 栗夫人扶着门柱,回首审视背对自己的小姑娘。 “母亲含冤而死、弟弟不幸夭亡、父亲疯癫残废、师父被迫驱离,我身在困境若懦弱可欺,还有活路吗?” “海棠呀,你变得让人害怕。” “呵呵,你们不害怕,我会死得更惨。” 栗海棠微微侧头,给予栗夫人一句忠告:“你们想活着舒坦就乖乖的缩回爪子,我的大刀子很钝,砍得时候太疼,你们支撑不住的。” “我知道了。” 栗夫人颌首,知道海棠答应她的哀求,也能放心回家去等待孩子的降生。只要保住栗氏中正府的权势,只要她的丈夫是栗氏族的族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儿子成为继承族长之位的俊杰,绝不输给栗君珅。 栗夫人走后,青萝和杨嫫嫫进来,见栗海棠又重新画竹子,笔力和画技比之前更纯熟了。 青萝把裱好的“人”字卷轴从画筒里取出来,问:“画坊的老东家亲自裱的,连声夸赞大姑娘的字好呢。奴婢瞧着也好,不如把这副字送给主人。” “师父快回来了,留着他回来时再看吧。” 栗海棠描绘完一根竹子,吩咐杨嫫嫫:“栗夫人今夜会派人送来金银,你清点后派人悄悄运去五味居交给老掌柜,请老掌柜帮忙运出镇子。” “大姑娘向栗夫人讨了多少?” 杨嫫嫫想着一会儿订个账簿好记录清楚,又不易被人察觉多出来的金银子。 栗海棠停笔想想,“栗夫人的一半嫁妆能有多少?她没说,我也没问。算了,有多少就多少吧,全部运去寒夜谷。” “大姑娘收下栗夫人的谢礼,果真要与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为敌吗?”青萝疑惑不解,想着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都是狠辣之人,哪会轻易放过背叛自己的人。 栗海棠描完第二根竹子,说:“我和栗夫人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和栗二老太爷是结盟的关系。栗二爷嘛是师父与他结盟,又与我何干?” “原来如此。难怪大姑娘只答应劝栗二老太爷,却没提栗二爷。”青萝恍然大悟,难怪海棠只收栗夫人一半的嫁妆,谜底在这儿呢。 栗海棠嫣然浅笑,认真把竹子画完。 第775章 意想不到的客 没有栗氏族的风言风语来扰乱,少了乌族长一家的闹腾,日子过得平淡而满足。栗海棠感慨自己难得的安逸竟有些不习惯。 青萝说海棠经历太大坎坷也该省省心,过点普普通通的日子。 杨嫫嫫则担忧平静之后又是一波又一波大难关,既心疼又担忧。 李嫫嫫和刘二娘看得很开,劝杨嫫嫫别杞人忧天。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那群厚颜无耻的老狐狸们吗? 杨嫫嫫笑说她们自从跟着海棠之后,嘴巴越来越没把门儿的。 栗海棠听着她们斗嘴,乐得杏眼弯弯。和青萝一起绕丝线,商量做男式棉袍子的样式和尺寸。 一位二门上的老婆子匆匆进来,在李嫫嫫耳边小声叨念几句。只见李嫫嫫先是高兴的咧嘴角,又忽然脸色阴沉沉的。 屏退老婆子,李嫫嫫悄悄上前拉着杨嫫嫫躲到一旁嘀嘀咕咕。杨嫫嫫也面色凝重起来,偷瞟海棠。 “谁又来闹腾啦?” 栗海棠把宣纸上绘好的竹子放到铺好的石青色绸缎上,打量着该绣在长袍的袍摆,还是正襟。 杨嫫嫫来到海棠身边低语几句。 海棠微微一怔,仰头问她:“看真切了?” “银铃姑娘带回来的,错不了。” 杨嫫嫫谨慎应答,站在海棠身边等待吩咐。 栗海棠放下手里的宣纸,细思片刻,说:“先请到东边的小院用茶饭,让李嫫嫫陪着,少说少问。你悄悄领银铃进来见我,总要弄清楚她的来意呀。” “是。” 杨嫫嫫应着,唤着李嫫嫫一同到后院的小角门去迎着乌银铃的马车。 青萝放下丝线,小声问:“谁这么大的谱儿让银铃姑娘带路?大姑娘,奴婢去唤几个暗卫先去探查探查吧。” “不必。” 栗海棠吩咐青萝派几个暗卫把守东边的小院,那处院子临街院墙不高,很容易成为探子们下手的地方。 青萝应着,连忙去北后院找护卫首领传令。 栗海棠进到暖阁换上一件厚实的棉袄子,又披了墨狐大氅,揣了暖手的小铜炉。 青萝回来,见海棠已换好厚棉的衣服,忙说:“大姑娘,奴婢陪你去吧。” “你留下。” 栗海棠一声令下,青萝不敢跟着。只好送海棠出了暖阁的东垂花门,站在门外遥望渐行渐远的娇小背影。 平日不管走到哪里都习惯带着青萝或杨嫫嫫,今日故意留下青萝,海棠有着自己的想法。乌银铃自作主张带着那个女人来,万一被挑唆与她离心怎么办?青萝定会维护她与乌银铃翻脸。 栗海棠知道青萝的身世和乌银铃一模一样,可惜她的亲娘红颜薄命早早的去了,青萝被亲爹的正室夫人驱赶出家门,孤苦无依之下遇到诸葛弈,被带入寒馆的暗阁吃尽苦头,成为身怀功夫的女护卫。 乌银铃待青萝极好,每绣些东西都会想着青萝,吃什么也会单独给青萝留一份儿。海棠看在眼里,也被她们感动。 位于大宅子东边的小院子原本是留给杨嫫嫫独自居住的,因杨嫫嫫时刻观注海棠的饮食起居,又掌管整个大宅子的诸多杂事,故而杨嫫嫫住在正院后边的一间后座房里,和青萝相邻。 李嫫嫫则与刘二娘住在厨院旁边的单独小院,离正院、厨院都不远。她们又很亲近,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东边的小院子空出来,正巧留给乌银铃带来的女人暂时落脚,又不会引人注意。 栗海棠来时,就听到里面杨嫫嫫不满地抱怨着乌银铃自作主张。而乌银铃沉默不语,任由杨嫫嫫数落。 “银铃回来了。” “大姑娘,我……我……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乌银铃见到海棠,羞愧地低头垂泪。她当时脑袋定是被人下蛊了,不然怎会鬼迷心窍的带着她回来呢? 杨嫫嫫还想训斥几句,被海棠拦着。海棠让她去看看李嫫嫫陪着的女人吃完没有,吃完了就带来这儿。 杨嫫嫫去了,临走前又气又无奈地递一块帕子。 栗海棠拿过杨嫫嫫的帕子,劝道:“银铃快别哭了。走,咱们进去说。” “大姑娘,我定是被她下了蛊。我没想带她来,我知道她不是好人。呜呜,我到底是怎么了。呜呜呜!” 乌银铃懊恼地哭着,被海棠拉进屋子里。 栗海棠任由她哭也不安慰,待杨嫫嫫和李嫫嫫陪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妇人进来时,她险些认不出妇人。 “乌二夫人,你怎会变得这般狼狈?” “奉先女,求求你让我见见闺女吧。”乌二夫人扑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听着很不是滋味。 栗海棠吩咐李嫫嫫搬把椅子过来请乌二夫人坐了,又吩咐杨嫫嫫去让人端来热水给乌二夫人净面。 乌二夫人心系女儿的安危,哪里管自己邋遢。她迫切想知道女儿的下落,再次跪下来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奉先女,我知道你有很多探子,他们神通广大定能查到芊芊的下落。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咚!咚!咚!…… 曾经高高在上的乌二夫人匍匐于脚下磕头,与记忆那位绫罗华美、金玉妆容的贵夫人形如二者。 栗海棠轻叹,让李嫫嫫扶起乌二夫人,说:“乌二夫人先是求银铃带你来见我,现又求我派人去探查乌大姑娘的下落。我想乌二夫人并非空穴来风,定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才会焦急地跑来求救。” “四爷昨夜来见相公,说我们的闺女芊芊冻死在破宅子里。还说她死得时候,乌族长派了杀手去斩草除根。我不相信四爷的话,母女连心,我知道闺女还活着,她还活着!呜呜呜!” “我那闺女娇蛮,我知道她来找奉先女求救,便随了她的心意。谁知那天一别竟断了音信,直到昨夜听了四爷的话,我才……我才……呜呜呜,我苦命的闺女哟!” 乌二夫人掩面痛哭,昨夜偷听到丈夫和四叔子的话,她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当初真不该听从闺女的话,放她来找奉先女求助。如今闺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就找奉先女要人。 栗海棠默默看着悲恸哭泣的乌二夫人,听着她那话里有话,明白乌二夫人的来意了。心底不禁冷笑,好一个慈母啊! 第776章 埋藏一根钉子 杨嫫嫫领着端热水的老婆子进来,脸色并不好看。她就知道乌二夫人来者不善,摆明借乌芊芊之死赖上栗海棠。 乌银铃恍然明白自己被利用了,气恼乌二夫人竟把乌芊芊的失踪怪罪到栗海棠的头上。她气不过,愤愤地指着乌二夫人的鼻尖大骂。 “你们一家人得罪了乌族长,连瘸腿儿的儿子都带走了,却不带囫囵个儿的闺女?你们摆明管不住她才弃之不顾的,如今她死了,你还有脸赖上我们?呵呵,我真是被你下蛊昏头才带你来见大姑娘。你滚!滚出去!” “银铃,别……” 栗海棠要劝乌银铃别激动,却被乌二夫人抢了先。 乌二夫人斜睇乌银铃,冷嘲热讽地骂:“好你个私生小蹄子,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我家闺女再不济也是正室嫡出的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若非乌族长当初舍不得我闺女,哪有你敢和我大声小叫的分儿?” “你!” 乌银铃气得说不出话来,扬手就要打过去,被栗海棠一下拦住,按坐回椅子里。 栗海棠回首冷冷道:“乌二夫人既然来求我,就该懂些规矩。银铃确实是玉娘子所生的庶出女儿,可她入奁匣阁之后便与乌氏族再无瓜葛。她来奁匣阁陪伴我,地位早已高于你们,即便乌族长和乌族长夫人也不能随意打骂于她。乌二夫人想知道乌芊芊的下落很容易,你只管去见乌族长夫人便知了。” “呵,你明知我不敢去乌氏中正府,竟推得一干二净。当初你若肯收留我的闺女,她又怎会孤苦无依、冻死在破屋里。” 想到可怜的女儿,乌二夫人瘫坐在地上哭起来。纵使乌芊芊与他们不同心,终究是她十月怀胎历尽艰辛生下的女儿啊。 栗海棠并不同情乌二夫人,也想到她今儿破例探查乌芊芊的死因和下落,未来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找上门来。她帮得一次,帮不得永远。 “乌二夫人想知道乌芊芊葬在何处,不想求乌族长和乌夫人,就去求乌四爷吧。他能派人探知乌芊芊已死,定能探出她被葬在哪儿。”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起身往屋外走,谁知乌二夫人竟扑过来挟持住海棠,一把冰冷的匕首横在海棠的颈。 “你疯了!快放开大姑娘!” 乌银铃惊慌一瞬,看到乌二夫人用刀挟制海棠时,大怒地吼:“你敢伤大姑娘,我让你连乌芊芊的尸体也见不到!” “不!不!”乌夫人凄痛大喊,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她情绪激动地威胁着,“带我去见芊芊!我要看到她活着!我要带她回去!” “乌芊芊死了,是被莫妍秀活活气死的。” 无惧被挟持,栗海棠平静地说出事实,让情绪激动的乌二夫人更加失控。她手里的匕首已划伤海棠的脖子,她疯狂大喊:“不可能!你胡说!莫妍秀失踪了,她怎会害死芊芊?是你!是你!” “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告诉你真相的。” “好,带我去见。” 乌二夫人挟持着栗海棠慢慢走出屋子,杨嫫嫫握着鞭子步步紧随,后面乌银铃也提心吊胆地跟着。 李嫫嫫早已跑去找青萝,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她。青萝立即去北后院找护卫首领商量,然后回来派李嫫嫫引着海棠等人去北后院一墙之隔的小花园,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水牢,正好用来迷惑乌二夫人。 小花园幽僻荒凉,废弃的水牢隐在齐腰高的杂草丛里。李嫫嫫走在前面领路,延着青萝所说的“红绳”标记走向花园中央的杂草丛,在一处突然干净的花圃发现水牢的入口。 “大姑娘,那刺客就关在这儿。” 李嫫嫫兴奋地指指脚下的铁板。 乌二夫人挟持着海棠穿过杂草丛,看到李嫫嫫所指的铁板,犹豫道:“你们没骗我?这里怎会关押刺客呢?你们不怕他逃出去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栗海棠相信青萝早已做好准备,让李嫫嫫和杨嫫嫫合力搬开铁板,一条垂直的木梯子直通漆黑的地洞里。 乌二夫人有些胆怯,她逼着海棠率先下去,气得乌银铃跑过来站在洞口,说:“我先来。” “好。” 乌二夫人满口答应,她正愁下去的人太少呢。 乌银铃把长裙子撩起掖进腰带里,小心翼翼地扶梯子下到黑洞的洞底。 “我们也下去吧。” 栗海棠毫不畏惧,几乎是拖着乌二夫人一起下去。 杨嫫嫫随后跟下,让李嫫嫫守在洞口随时唤人出来保护。 黑漆漆的水牢早已废弃多年,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霉腐气味。狭小的一间屋子借着头顶的光照能看清生满青苔的墙上被钉着一个满身脏污血渍的黑衣男人。 他垂着脑袋,斜向上展开双臂被粗大的铁链子钉住。半身浸泡在脏污的水里,水上飘浮着虫子不断游向他。从起伏的胸膛能看出他尚有一丝气息,他还活着。 乌二夫人顿感汗毛竖起,她放大胆子质问:“是你杀了我的闺女芊芊吗?你是乌族长派来的杀手吗?” 黑衣男人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用一双赤红的眼睛瞪向站在大石阶上的女人们。 “呵呵,乌芊芊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动手?有人比我家主子更担心她不死,一盘炸奶酥酪就要了她的命。呵呵!” 阴沉沙哑的森森笑声回荡在狭小的水牢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乌二夫人在听到乌芊芊被一盘炸奶酥酪要了命的时候,她陷入沉思。乌芊芊平时喜欢甜食却厌恶奶香味儿,每次吃到混入奶味的东西都会发脾气。 “不,你说谎。你们骗我!” “乌大姑娘喜欢吃龙须酥,莫三姑娘才喜欢吃炸奶酥酪。乌二夫人应该记得自己闺女的喜好吧?” 栗海棠平静地说,感觉到身后的乌二夫人禁受不住打击已昏厥过去。横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被杨嫫嫫眼疾手快地夺走,顺手将海棠护在身后。 “喂她吃些药丸,派人送回乌四爷那儿。” 栗海棠瞥了眼假扮杀手的暗卫,投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和杨嫫嫫一同爬上梯子离开水牢。 杨嫫嫫跟在海棠身后,疑惑不解地问:“大姑娘知道乌芊芊是被气死的,怎引着乌二夫人误会是炸奶酥酪要了命呢?” 栗海棠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被暗卫背出水牢的乌二夫人,说:“把乌芊芊的死当作埋藏在乌二夫人心里的一根钉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因仇恨而活下去,直到替女儿报仇。” 杨嫫嫫知道海棠并不怪乌二夫人,可惜乌二夫人陷在失女之痛中无法想清楚。 第777章 大戏即将开场 乌二夫人被秘密送出瓷裕镇,镇郊的一条极不显眼的小路停着一驾马车,正是乌四爷派心腹等候的。 秘密护送乌二夫人的暗护把栗海棠的亲笔信交给乌四爷的心腹便回去复命,乌二夫人神情呆滞地被扶上马车,带回乌四爷的外宅子。 奁匣阁新宅子,暖阁。 栗海棠盘腿坐在小木桌前描绘绣竹纹的花样子,对面坐着的乌银铃垂首不语,双手绞动帕子被勒出道道青痕。 青萝安静地坐在矮凳子上守着炭火盆,炭火盆上炙烤的红薯泛出浓浓的甜香。 “入冬后还未吃过红薯呢,偏巧翎爷送来一筐,秦氏庄子的老管事也送来一筐。咱们先尝尝哪个甜,留下烤着吃。不甜的那筐送给刘厨娘,随她做什么吃食皆可。” 栗海棠边描绘着边说,时不时抬头看看呆怔的乌银铃。 青萝担忧地看着乌银铃,好声劝说:“银铃姑娘别钻牛角尖儿,今儿你不带乌二夫人来见大姑娘,明儿也会有别人带她进来。你想想乌二爷被逼无奈,领全家去投奔乌四爷。乌族长在瓷裕镇的探子和刺客何其多,乌二夫人一介女流怎能躲过那些探子的眼睛呢?可见她混入瓷裕镇定有人暗中保护。” 乌银铃猛然抬头一脸错愕,她沉湎于自责懊悔之中却没想过乌二夫人是如何躲过乌族长设下的重重困难来见她。而且,乌二夫人又如何知道她今日从乌氏南府回来的?可见背后有人暗中通风报信儿。 “大姑娘,我……” “嗯。我们都小瞧了乌四爷。” 栗海棠放下毛笔,让青萝挑一块烤熟的甜软红薯美美地吃起来,看到乌银铃依旧愁眉苦脸,好心分一半给她。 “吃饱了才有力气唱大戏。” “唱大戏?” 乌银铃惊呆,她离开的这几天又发生什么事? 栗海棠吐吐被烫的粉舌,杏眼笑弯弯地说:“昨儿栗夫人来求我,栗族长也悄悄溜出去求救,我猜着栗族长定是去燕峡镇找师父。一场大戏要上场,咱们定要吃好喝好养足精神等着他们唱大戏。” “大姑娘几次被栗族长坑害,幸好你福大命大平安无事。如今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实属自作孽,更该反醒悔悟。你不远远的躲着就罢了,竟想救他们。不行,我答应。” 提起栗族长一家人曾经干过的恶事,乌银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决不允许海棠再心慈手软的帮助栗族长。 “银铃呀,你别意气用事。你仔细想想我现在独木难支,身边除了你们再无可信任之人。无心院烧毁,八大氏族的老爷们更有理由阻止师父回来。翎爷和秦五爷虽能常来常往,但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在八大氏族的监视下。” 栗海棠苦口婆心,希望乌银铃能够明白她们的境地并非风平浪静,那些精于算计的族长和老爷们不知暗地里又有什么新谋划。 听海棠这般说,乌银铃恍然大悟。她一直希望安于现状,但忽略了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和夫人们,他们终日活在争斗之中,无事能闹出小事、小事能闹成大事、大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便会随意弄个背祸的人出来顶罪。 栗氏族的权势争斗从未停止,就算栗族长认败、栗君珅不愿归来,栗氏族的争斗也会一直延续下去。 “大姑娘,你果真要救栗族长和栗夫人?” “我想再等等。” 栗海棠吃完一块甜香的烤红薯,让青萝端水来净手。见乌银铃仍疑惑不解,笑说:“栗族长去找师父,一去一回总要两天的功夫。我先不急着出手,等等师父传来消息。” “大姑娘有救栗族长和栗夫人的计划吗?” “有。我又怕擅自行动会破坏师父的谋划,先按兵不动吧。” 栗海棠让乌银铃也净手,一起去后院的厨院找刘二娘商量拿红薯做糕点。好吃的红薯怎能独享?多做些派人送去燕峡镇,免得某个坏师父忘记她。 “大姑娘且慢,前院有客来访。” 杨嫫嫫从前院匆匆而来,在海棠和银铃手拉手准备去后院厨房的时候及时唤住。她手里拿着一支木簪子,捧给海棠。 “大姑娘认得这木簪子吗?” “认得。” 栗海棠脸色微冷,厌恶地扭脸不看那根木簪子,说:“这是我当初送给莫妍秀的木簪子。” 乌银铃惊讶,问:“莫妍秀来了?” 杨嫫嫫摇头说:“莫三姑娘没来,但她派个侍婢来请大姑娘去见一见。大姑娘,那侍婢不是别人,正是尉迟公子的婢女。” “尉迟归的婢女?那位穿着玄色襦裙,黑纱遮面的女护卫?” “正是。” 杨嫫嫫颌首,把木簪子往海棠面前又送了送,问:“大姑娘要见吗?” “见。” 栗海棠让乌银铃去后院厨房找刘二娘商量糕点的事,她带着杨嫫嫫去前院见客。一路几次寻问杨嫫嫫是否看错了,杨嫫嫫很笃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来到前院,未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清淡的幽香。这熟悉的香气最熟悉不过,她曾在琉女子的身上闻到过。 栗海棠进到屋里,看到一身玄色襦裙、黑纱遮面的少女背对着门,正欣赏一幅《秋海棠》。 听到脚步声,少女微侧身回头,见海棠和杨嫫嫫一前一后进门,笑说:“海棠姑娘能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啊。奴婢回去也好向小侯爷报喜呢。” “尉迟归回西北的家中,怎会留下你呢。” 栗海棠吩咐杨嫫嫫去端茶,主动拉着少女的手进到东屋,同坐窗前的椅子里。 少女摘下遮面黑纱,笑盈盈道:“我哪里不想追随小侯爷回西北的家中,只因莫三姑娘重病未愈,小侯爷留下我照顾她。小侯爷吩咐,几时诸葛公子回瓷裕镇,我几时返回西北的家中。” “莫妍秀得了重病?什么病?要命吗?” 栗海棠故作关怀的问。 少女笑问:“海棠姑娘想要怎样的回答?” 栗海棠哂讽道:“不必回答。莫妍秀是个祸害,千年不死。她呀,呵呵!” 少女抿唇一笑,把一封信交给海棠,说:“莫三姑娘想见见海棠姑娘,这是她亲手写的。” 栗海棠接来信展开,故作不经意地问。 “乌芊芊是你杀的?还是她杀的?” 少女怔愣,笑容僵住。 第778章 认真你就输了 关于乌芊芊的死因,唯有见到莫妍秀才能解开疑团。 栗海棠默默祈祷乌芊芊的死与莫妍秀想见她之间没有关系。带着忐忑不安的心绪,她由乌银铃陪着,乘马车随少女去见莫妍秀。 海棠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见面的场景,每一个幻想出来的莫妍秀都是重病在床奄奄一息的模样。 马车驶出瓷裕镇,往莫氏族人聚集的一个小村子行去,那个村子曾是莫心兰的家乡。 如今莫心兰的父母和弟弟也住在村子里。而傻乎乎的虎大姐在奁匣阁被烧毁之前,已被海棠秘密派人送去寒夜谷和麦苗作伴,麦苗也能好好的照顾虎大姐。 马车从村旁的小路绕向村后,缓缓爬到半山腰才见一座极小的茅草房倚山势而建,不至于冬季的狂风刮塌了它。 从山脚到半山腰有一条羊肠小径,仅能一人徒步单行。 面遮黑纱的少女率先下车,对海棠说:“大姑娘想亲自上去,还是我把莫三姑娘带下来?” 栗海棠仰望半山腰的茅草房,想到莫妍秀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她暗咬牙,说:“我自己走上去。银铃,你留在这儿吧。” 乌银铃急了,抓住海棠的手腕不让她走。 “不行,我要跟着大姑娘,保护你。” “你又不会功夫,哪能保护我。放心吧,有影卫保护我呢。” 栗海棠故意说出自己带来的影卫,让少女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她会不会背叛尉迟归的命令,与莫妍秀勾结在一起? 少女莞尔一笑,对海棠的话里有话,看破不说破。 栗海棠裹紧墨狐大氅,随少女的脚步延着狭窄的羊肠小径往半山腰行去。每走一段距离,她都停下来歇歇,然后继续艰难地往上走。 少女的功夫不错,脚力也好。虽然这条小径已走习惯了,但她迁就海棠故意走得慢些。 走了快半个时辰,二人终于到达半山腰的茅草房子。栗海棠叉腰站在篱笆院前大口喘气,看看四周的环境。 “阿梅,是你吗?小贱人来了没有?” “莫妍秀,你才是贱人呢。” 栗海棠气得大吼,叉腰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闯进茅草房里。看到莫妍秀坐在窗边正绣着一对鸳鸯,面色红润、美眸生辉,哪儿有半点病态? “莫妍秀,你不是得重病了吗?” “阿梅告诉你的?” 莫妍秀斜睇站在门口的少女,扶着绣架子慢慢站起来,艰难的朝海棠挪蹭几步,已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她扶着绣架子又倒蹭几步,重重摔坐在椅子里,拍拍自己的腿,苦笑道。 “你看到了,我的重病在这儿。” 栗海棠盯着莫妍秀的双腿好一会儿,问:“是谁打伤的?你还能恢复如初吗?” 莫妍秀恨恨咬牙,骂道:“尉迟归那混蛋竟打断我的双腿,送回来又不让我出去,派他的贴身婢女来看管我。呵呵!我决不能让他如愿!” “何苦呢。” 面遮黑纱的少女走进来搬开绣架子,把一颗止痛的药丸子递给莫妍秀。 莫妍秀忍气吞声,接过药丸子硬生生的咽了,连口水都不喝。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猜不懂尉迟归为何打断莫妍秀的双腿,又将她软禁在这儿,还派了自己的贴身婢女来照管。 莫妍秀重新拿起绣花针,边绣边说:“你想知道的,我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心。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带你离开这儿吗?” “不全是离开这儿,还有……” 莫妍秀故意停顿,看海棠有何异样神情。见海棠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才悠悠道:“送我回家,莫氏南府。” 栗海棠讥笑,说:“你已嫁给闫礼,你的家该是闫氏中正府。我要送你回家,也是送去闫氏中正府。”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杀乌芊芊吗?” 莫姨秀抛出诱饵,不信她不上钩。 栗海棠莞尔,诘问:“乌芊芊不是被活活死的吗?你送去的炸奶酥酪不过是毁掉乌芊芊求生的欲望。乌芊芊真正的死因,是被她自己的愚蠢而气死的。” “栗海棠,你越来越聪明了,我好嫉妒、好恨呀。为何你一个生在穷户家的女儿能得到诸葛公子的宠爱,为何栗君珅和我那些堂哥们抢着疼爱你?我好羡慕啊!” “莫妍秀,你心术不正,谁愿与你亲近。” “呵呵,难道你的心术正吗?你一边享受奉先女尊贵身份带来的锦衣玉食、无限荣光,一边又贪生怕死、诱惑诸葛公子倾慕于你,甘愿与八大氏族为敌而保护你。小贱人,我当初为何没毒死你呢。” 莫妍秀激动地站起来,扶着绣架子的手一把抓破绷紧的绸缎,几乎绣完的鸳鸯可怜的被分离。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怒形于色的莫妍秀。快一年未见,莫妍秀仍是爱冲动的脾性,吃多少亏也学不会隐忍。 “你一个嫁过男人、生过孩子的妇人,整日惦记着别的男人不好吧。” “孩子?” 莫妍秀恍惚失神,握紧拳头的手不自觉抚着自己的肚子。她呆呆地看向黑纱遮面的少女,突然暴跳如雷地大吼:“阿梅!我的儿子呢?你把我的儿子藏到哪儿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啊——!我的儿子不见了!我的儿子啊!” “海棠姑娘,我们快出去。” 少女急忙抱住栗海棠,护着她冲向门口。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莫妍秀像发疯一样奔向海棠,一把抓住海棠的发髻,扯着喉咙大喊大叫。 “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你把我的儿子抱回来!我的儿子!小贱人,是你偷走我的儿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莫妍秀,放手!” 栗海棠被抓着的披头散发,忍住头皮的巨痛,朝着发狂的莫妍秀大喊。但她的吼声未能唬住莫妍秀,反而刺激得她更加凶残。 莫妍秀发狂一般撕扯着栗海棠的头发,墨狐大氅,棉袄子,还有她佩戴的首饰。 黑纱遮面的少女见势不妙,手刀劈晕发狂的莫妍秀,将栗海棠救出屋外。 栗海棠余惊未定地瘫坐在地上,仰头问:“她不是被尉迟归打断了双腿吗?怎会突然冲过来?我瞧她走路很正常呀。” 少女也喘着大气蹲下来,笑说:“一个疯子的话怎能相信,认真你就输了。小侯爷确实打断莫妍秀的腿,不过她已经痊愈。” “那她的疯病呢?装出来的?” 栗海棠诧异。 少女笑而不语,丢给海棠一个“你猜”的眼神,起身回到房里把昏迷的莫妍秀用绳子捆起来。 栗海棠站在房门外看着莫妍秀被五花大绑,忽然有个疑惑,问:“莫妍秀的孩子果真被偷走了?” 少女为莫妍秀盖上被子,说:“那孩子是小侯爷的,小侯爷决不会把孩子留给她养育。” “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难怪尉迟归悄悄带走莫妍秀,原来是怕闫礼抢走孩子呀。 第779章 给你留条活路 茅草房里,莫妍秀醒来不哭不闹,被五花大绑地捆得麻绳陷在肉里也不喊疼。她躺在炕上像个木偶似的,空洞无神的眼睛大大的圆睁,盯着破旧的屋梁。 栗海棠想进屋被少女拦住,忽然篱笆院里又闪现一个黑影子。吓得她们身子一抖,齐扭头察看,竟是负责暗中保护海棠的暗护,而他之所以现身正因为篱笆院外站着一排魁武的男人们。 “你们是谁派来的?” 栗海棠站在暗护身后,歪着脑袋观察篱笆院外的这群男人们,发现他们没有带着武器,应该不是乌族长派来的。 “你们是莫族长的护卫吗?” “奉先女别猜了,他们是我的护卫。” 乌四爷风尘仆仆徒步上来,气喘得叉腰站在篱笆院外歇歇,苦笑道:“我果然是年纪大了,这才多长的山路呀,我竟累得心脏快跳出嘴巴了。” “乌四爷真是深藏不露呀。” 栗海棠扫视一眼包围篱笆院的魁武男人们,一个个英姿焕发颇有江湖气,绝非乌族长私养的那些凶神恶煞的匪贼能相比的。 乌四爷无畏浅笑,推开篱笆门慢悠悠走进来,斜眼瞟了茅草房里,说:“莫二爷家的三姑娘在里面吗?” 栗海棠对乌四爷的试探嗤之以鼻,调侃:“领着这群人跑来围者,乌四爷装着明知故问的虚伪样子不觉脸红吗?” 乌四爷无所谓地耸耸肩,背着走往茅草房走,边叹气说:“我那大侄女死得蹊跷,身为亲叔叔总该过问过问吧。惹奉先女不高兴,我也顾不得啦。” “乌四爷没错,是该问清楚的。” 栗海棠拉着黑纱遮面的少女跟在乌四爷身后,又担忧院子里的暗护,她唤住乌四爷,说:“请乌四爷把外面的人撤到山下去,为保你的安全可以留下一个。” “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敢随意出手的。” 乌四爷信誓旦旦,对海棠时笑容温柔可亲,一扭头看向炕上的莫妍秀时眼睛泛起杀意。 “莫二爷家的三姑娘真是福大命大,一转眼大半年过去还能活着回来。呵,看来闫族长派出去的人都未能得手呀。” “乌四爷准备替闫族长斩草除根吗?” 莫妍秀突然开口,嗓音嘶哑的几乎是气声,若不仔细倾听很难辨出她说的什么。 乌四爷打量着五花大绑的莫妍秀,冷笑说:“我家大侄女是个什么脾性,我比谁都清楚。她从小养在乌氏中正府常以乌氏族长嫡女自居,娇蛮放纵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许赤色粉末置于掌心,他故作闲聊似的继续说:“我那二嫂子是什么脾性,我亦清楚。她呀当初怕闺女暗中给乌氏中正府通风报信,宁愿弃女背负骂名,也要护着残疾儿子传宗接代。” “看来乌四爷早料到乌大姑娘不会善终。”栗海棠恍然明白乌四爷来此的目的。而他手里的那些赤色粉末…… 乌四爷微微一笑,把掌心的赤色粉末涂在莫妍秀的脸上。而莫妍秀除了惊骇大叫,根本逃不出乌四爷的手掌心。 “你要毁我的脸?” “不疼。” 乌四爷笑容温厚,但涂抹莫妍秀的大手未曾停止。 少时,莫妍秀苍白的脸被涂成“关公脸”,细如柳叶的眉毛被赤色粉末烧得留下两道痕迹。 “嗯,不错。” 乌四爷很满意自己的手艺,唤着篱笆院外的一个魁武男人打井水来净手。他慢悠悠走到黑纱遮面的少女前,从头到脚打量着。 “你是西北侯的婢女?” “小女侍奉小侯爷。” 少女抱拳,一身正气、不卑不亢。 乌四爷颌首,笑道:“哈哈,很好!西北侯家的小侯爷敢偷了闫族长的儿媳妇,是个乐子。” “一个替身罢了,小侯爷能留她一条活命是念在……” “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她一条狗命的。” 栗海棠突然打断少女的话,硬生生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少女本不高兴海棠截断她的话,忽然想到尉迟归抱走莫妍秀生下儿子的事尚且不宜公开,暗自后怕又感激海棠的机智相助。 乌四爷呵呵笑,待魁武男人端清水进来净手后,他拿出棉帕擦干双手,说:“莫妍秀和西北小侯爷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也无意帮着闫族长。我今儿来只为两件事,你们且放心,我不会杀她的。” “乌四爷请讲。” 栗海棠和少女异口同声。 乌四爷回身盯着涂了大红脸的莫妍秀,说:“第一件事,她亲写告罪书;第二件事,三年之内不准回瓷裕镇,否则我必会为芊芊报仇。” “那我的脸呢?” 莫妍秀最在意她的容貌。 乌四爷懒洋洋地说:“此药粉涂在脸上半个时辰后很难清洗,需三年日复一日的清水净面。” “乌四爷好谋算呀。” 栗海棠不得不佩服乌四爷的谋略。莫妍秀三年不归,乌二爷和乌二夫人寻不到仇人莫妍秀,就会把仇恨记在乌族长和乌夫人的头上。如今乌二爷丧家之犬只能依靠乌四爷的相助过活,心自然会偏向乌四爷。 乌四爷洋洋得意,他知道小姑娘很聪明,却不知她因一句话能猜出他的谋划,果然江湖代有才人出。“ 栗海棠走到炕边,对莫妍秀说:“乌四爷心善不与你计较乌芊芊之死。既给你留条活路,你好好地寻个地方过活吧,总好过在这儿吃苦受罪。” 莫妍秀闭上眼睛充耳不闻海棠的好言劝说,无言的反抗让乌四爷抓到一个驱逐她的好借口。 “怎么?不愿离开吗。还是想死在我的手里,给我的大侄女偿命呢。” “乌四爷知道乌芊芊的脾性,应该明白她并非被我送去的吃食毒死,你何苦找借口来折磨我呢。” 莫妍秀瞬间睁大眼睛愤愤地瞪着乌四爷,当初她派阿梅送吃食给乌芊芊的时候确实有过下毒的念头。可想到昔日的小姐妹们因她失踪而大闹奁匣阁,与栗海棠硬碰硬的打起来,最终烧毁半座奁匣阁惹出大麻烦的事情,她是感动的。 “乌四爷,若我不愿离开瓷裕镇呢?你真的会杀我给乌芊芊偿命吗?” 莫妍秀想赌一把,赌乌四爷不会与她一个尚且年轻的女子计较。俗话说好男儿不与女子斗,况且乌四爷是长辈。 第780章 实力深藏不露 莫妍秀打着主意错了,错得在未来三年之内每每想到此时此刻,她都悔恨得流泪。 她以为乌四爷真如坊间传言那般纨绔风流? 她以为乌四爷真如乌二爷、乌三爷那般懦弱胆小? 她以为乌四爷真如表象那般温厚和善? 她错了!错得离谱! 坊间传言的乌四爷只知风月歌舞、不谙经商之道,终日想着美酒、美食、美人。 坊间传言的乌四爷挥金如土,曾为博红颜一笑豪掷千金,曾为赎俊美小倌被世人耻笑,曾为卖花的姑娘与富家公子打群架蹲大牢。 乌四爷干过的糊涂事一箩筐,败掉的家财足够半个瓷裕镇的百姓十辈子的花销。人们在他面前阿谀奉承,在他背后冷嘲热讽,世人皆骂他是蠢货,却不知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深藏不露的道理。 藏,他把自己的实力藏得密不透风。 深,无人知晓他到底有大的实力。 露,若非今日对付莫妍秀,他断然不肯暴露实力,引来栗海棠的警惕。 围在篱笆院外的魁武男人们依然昂首而立,真正闯进茅草屋把莫妍秀抬出去的竟是六个有些年纪的老婆子。 她们身形矫健、动作麻利,根本不像粗使的老嫫嫫们。在黑纱遮面的少女拔剑攻袭时候,她们竟能抬起莫妍秀敏捷地避开,并且动作敏捷、默契合力。 “不必拦了。” 栗海棠忽然唤住少女,回首看乌四爷,夸赞:“从不知乌四爷私养的护卫有这般好的功夫。” “客气!” 乌四爷揖礼,撩下袍摆走出屋外,对围住篱笆院的魁武男人们喝令:“你们送莫三姑娘下山,这位姑娘也一道去。” “我不去。” 黑纱遮面的少女赌气,扭身子躲到海棠的身后。 栗海棠无奈摊手,“乌四爷,看来西北小侯爷的婢女不肯听你的呀。莫妍秀是死是活,你看着办吧。” “喂,你们两个丫头太鬼头了。” 乌四爷恍然明白栗海棠和少女为何没执意留下莫妍秀,原来是怕得罪西北侯。看似他赢了,实则自挖陷阱。 栗海棠畅快大笑,拉着少女的手准备离开,对乌四爷挥挥香帕子,好心说:“莫三姑娘刚生孩子尚在坐月子中,乌四爷把她带走记得寻个好地方,再找个有经验的老嫫嫫照顾她。万一落下病根儿,爱女心切的莫二爷不知如何伤心呢。” “你们想把她丢给我,没门儿!” 乌四爷懊悔自己为什么趟这个浑水儿。只要他暗查出乌芊芊的死因即可,为何昏头的领着护卫们现身呢?失算!失算呀! 栗海棠利用莫妍秀探知到乌四爷深藏不露的实力,和他私养的这些一身江湖气的魁武男人们,她已认定乌四爷有谋夺族长之位的心思。 乌四爷痛恨自己为何多管闲事,但莫妍秀被他的护卫们带离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把莫妍秀送去更远的地方,监视她三年之内不回瓷裕镇。 他不明白栗海棠引着他来见莫妍秀,目的是什么?仅是让他知道乌芊芊不是莫妍秀害死的,而是她被自己的愚蠢活活气死的? 遥望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延着羊肠小径下山的背影,乌四爷百思不得其解。 弯延的羊肠小径仅有一人能通过,栗海棠走在前面,黑纱少女跟在后面。二人边慢步边闲聊,好似小姐妹出游踏青。 栗海棠回头望一眼半山腰的茅草房,还有站在高处眺望这边的乌四爷。 “阿梅姐姐,你终于摆脱莫妍秀,可以回去西北的家啦。” “多谢海棠姑娘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阿梅来生愿做海棠姑娘的奴婢报答今日之恩。” “今生未过完,何谈来生呢。” 栗海棠顽皮调侃,抓一根路旁的枯草,说:“我帮你并非没有私心。现今师父在燕峡镇无法光明正大的回来,我独自一人对付那些老狐狸们实在吃力。一个栗氏族已让我头疼,若乌族长和闫族长再闹腾起来,莫族长怕是要坐山观虎斗。我呀未雨绸缪,趁他们没有斗起来之前先布个局,免得到时被他们挟制毫无反手之力。” 黑纱少女疑惑,问:“莫妍秀被乌四爷勒令三年不准踏入瓷裕镇,你又如何利用她来制衡呢?” 栗海棠眨眨杏眼,笑得神秘兮兮。 黑纱少女皱紧眉头一脸懵。 “莫妍秀送吃食气死乌芊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乌四爷窝藏莫妍秀,这消息放出去后乌二爷和乌二夫人定会迁怒乌四爷,莫族长和闫族长、闫大公子也会全力寻找莫妍秀的下落。到时候所有人的眼睛皆盯向乌四爷,我只管安心对付栗氏族的三只老狐狸便好。” 栗海棠为黑纱少女答疑解惑,她真正利用的不是莫妍秀,是乌四爷。 “哦!原来如此。”少女恍然,竖起大拇指夸赞:“海棠姑娘足智多谋,和我家小侯爷一样聪明。” “兵书看多了自然懂得一些,这不算什么。” 栗海棠与黑纱少女一同来到山下,早有杨嫫嫫等候多时。 “咦?我几时带出来这么多的暗卫。” 放眼望去,近近远远的足有十几名黑衣护卫。他们手握长剑,骑坐在马背上警惕四望。 杨嫫嫫牵着一匹马交给黑纱少女,又拿出一根细竹管,“这是主人交给尉迟小侯爷的密信,请阿梅姑娘代为转交。” “是。” 黑纱少女将细竹管贴身藏好,不需多言翻身上马,对栗海棠和杨嫫嫫抱拳辞别。 栗海棠叮嘱“保重”,杨嫫嫫亦道声“平安”,黑纱少女用长剑打下马儿的屁股,马儿受惊狂奔起来。 杨嫫嫫拿帕子为海棠拂去墨狐大氅的尘土,问:“大姑娘的计划可成了?” “成了。” 栗海棠嫣然,挽上杨嫫嫫的胳膊走向马车。 “乌四爷真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呀,他私养的护卫比乌族长的强百倍。我要写信提醒师父要警惕些,免得哪天栽进乌四爷设下的陷阱里,还误认为是乌族长的坑呢。” “乌四爷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大姑娘也要多加小心些。” 杨嫫嫫感叹,活在八大氏族里真是累心,谁知道一个败家纨绔老爷竟暗藏惊人的实力。 乘马车返回奁匣阁新大宅,栗海棠思索乌四爷给莫妍秀涂大红脸的赤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竟需要三年来洗净。 第781章 族长余威仍在 近来日子过得清闲自在,离新年越来越近了,每天忙着缝制新棉衣,又与刘二娘商量置办年货的事情,把瓷裕镇纷飞的传言关在门外。 青萝和乌银铃常感叹栗海棠早该如此,管那八大氏族的人们过得好不好呢。他们忙着赚银子时,几时会想到奁匣阁的日子紧巴巴的;他们闲着就跑来各种闹腾,一会下毒一会人命官司,折磨得大家连睡觉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心。 栗海棠笑而不语,唯有杨嫫嫫知道将自己“软禁”在新宅子的栗海棠内心并不平静,她惴惴难安又迫不及待,等着莫、闫、乌三个氏族决裂,等着栗氏族的三个人光明正大的斗起来。 “大姑娘安心休养,等着主人回来吧。” “师父也不来个消息,不知栗族长逃出去的求助的人是谁,师父有没有派人盯着栗氏中正府呢。” 栗海棠挽着杨嫫嫫的胳膊往暖阁走。近来天气寒凉,她的身体因积毒未清仍抵挡不住寒风的侵袭,只好搬到暖阁里住着。幸好乌银铃与她做伴,终日待在暖阁里绣翠竹、做衣袍并不觉孤单。 杨嫫嫫慈爱地拍拍挽住胳膊的小手,宽慰说:“主人没派人过来,可见归来的日子不远啦。” “杨嫫嫫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 栗海棠斜眼盯着杨嫫嫫,怎听她这话的意思是师父随时能回来似的?难道栗族长逃去燕峡镇找师父求助? 杨嫫嫫老脸一僵,讪笑道:“大姑娘的聪明劲儿留给那群老狐狸吧,老奴可消受不起大姑娘的智谋。” “嘿嘿嘿,此地无银三百两,杨嫫嫫不打自招喽。” 栗海棠兴奋地展开双臂蹦蹦跳跳,杨嫫嫫啼笑皆非,慈爱地看着像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的小姑娘。 “何事值得大姑娘这般高兴?说出来我们也乐呵乐呵。” 青萝和乌银铃从暖阁出来,手里抱着一堆脏衣服准备去浣洗院亲手洗净。 栗海棠一下挤到她们之间傻乎乎的咧嘴笑,露出属于她年纪的天真笑容,感染到青萝和乌银铃也忍不住笑起来。纵使不知道海棠在高兴什么,但看到她自由自在的样子,她们也觉得幸福。 闻声寻来的李嫫嫫和刘二娘凑到杨嫫嫫身后,小声问:“这仨姑娘是咋啦?吃错药了?” “别胡说。没瞧见大姑娘高兴吗?你们快去做些养胃的吃食,这几天大姑娘烦心的茶饭不香,正巧今儿高兴能哄她多吃几句。” 杨嫫嫫知道海棠表现很平静,心里却焦躁得像是另一个人。关乎到诸葛弈,她的聪明才智就没了用武之地,这也是诸葛弈的忠诚属下们愿意对海棠服从的原因。 笑闹一阵感觉轻松不少,栗海棠放青萝和乌银铃去浣洗院送脏衣服,叮嘱她们快点回来陪她用膳,二人答应便去了。 “杨嫫嫫,老奴有事要禀。” 二门上的老婆子进来回话,见栗海棠站在暖阁门口眨巴曜黑杏眼瞪着她,吓得她连步子都不敢迈了,畏畏缩缩地站着。 栗海棠收敛笑容,问:“何事惊慌?” 老婆子恭敬道:“禀大姑娘,栗氏族长和族长夫人来访。怕引来外人的注意,悄悄走的东偏门。老奴们不敢忤逆,将二位贵人请到前边的东偏院用茶。” “嗯。”栗海棠微点点头,唤杨嫫嫫随她一同去东偏院见见栗族长和栗夫人。路过老婆子身边时,轻声说:“这位老嫫嫫的面相生啊,似乎不是我奁匣阁的老人儿。杨嫫嫫,待会儿去查查她是哪个府送来的,太没规矩。” “是。” 杨嫫嫫斜瞪一眼老婆子,暗道这老货莫不是栗氏族暗中派来的人?看来她要仔细查查新宅子里的人,万一混入各府的眼线就糟了。 老婆子唯唯诺诺地跟在杨嫫嫫身后,心里犹如烧滚的油炸了锅。她是栗海棠搬入新宅子时,由宅子的老管家招进来做粗使婆子的。 前些日子,她私下收到栗夫人心腹王嫫嫫送来的五十两银子,觉得把新宅子的小事说一些能大赚银子何乐不为?不过是栗海棠的饮食起居等等,又不碍着隐密的事,便是杨大管事查出来也没啥罪过。 可刚才栗海棠那意味不明的训斥,还有杨嫫嫫阴狠的眼神,老婆子如脚底生针,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的。 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来到东偏院,前几天乌二夫人曾来过这儿询问乌芊芊之死,今儿又有栗族长和栗夫人来坐客。 “东偏院原是留给你住的,如今成了待客的小院。看来满宅子属它贵气,等你空闲时让人把这座院子开个正门,与前院的东连廊打通,也好请客入院子里用茶。” 栗海棠跨过院门,看到满院子的老婆子垂首分列两侧,栗夫人的心腹王嫫嫫站在屋前的廊下正挑替地查看端上来的茶水。 杨嫫嫫想上前出声提醒,被栗海棠拦住。 “王嫫嫫嫌我这儿的茶水不好,该从你们家里拿来才是。”栗海棠慢步走向王嫫嫫,冷睇两侧的老婆子,“没想到已身败名裂的栗族长竟余威仍在,我这儿的老婆子们一个个吓得老鼠见猫儿似的。” “奉先女说气话呢,你这儿的老婆子们怎会听从我们的话。”栗夫人抚着圆圆的孕肚起身,掀帘子出来迎着海棠。 栗海棠放开杨嫫嫫,亲昵地扶着栗夫人回到屋里,娇嗔:“新宅子太大,人多口杂难免有我记不住的。还是原来的奁匣阁好,统共三十几个老嫫嫫,二十几个小丫鬟,我手指头扳着数都能记得清呢。” “你说得是,奁匣阁终究是自家的地方,比不得住别人家里要瞧着别人的脸色。”栗夫人温柔软语却字字挑唆,把海棠和翎爷分成自家和别人。 栗海棠佯装听不懂,笑盈盈地看向栗族长,“那夜雪景不错,栗二爷邀我登东城门楼赏夜景,我瞧着有个人骑马从眼前跑过,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人呢。我瞧着那人的背影像极了栗族长。” “奉先女没看错,那夜骑马的人正是老夫。” 栗族长挺直腰板端坐椅子里,对海棠的试探坦然承认,一双阴沉的老眼迎视海棠玩味的目光,暗恼自己太急于求成竟忘了防备。 第782章 财乃身外之物 栗海棠挨着栗夫人坐下,对栗族长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逃去燕峡镇求诸葛弈相助之事,她淡漠视之,让栗族长和栗夫人颇为意外。 栗夫人双手抚在圆圆的孕肚上,试探地问:“海棠不好奇诸葛公子是否答应回来之事吗?” “我在这儿,师父早晚会回来的。师父的事从不让我过问,我好奇太胜反会惹师父不愉,何苦讨他的嫌呢。” 栗海棠让杨嫫嫫重新烹来好茶,又唤着屋外的王嫫嫫进来侍奉。让杨嫫嫫去把院子里的老婆子遣到后院去忙活。 栗夫人瞧着海棠把宅子里的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禁感慨自己家的两个女儿仍年少不懂事,和海棠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栗族长看待海棠又是另一番景象。在他眼中,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效仿诸葛弈,连吩咐杨嫫嫫办差事的神态、语气亦如出一辙,还有她思路清析、细致入微更像诸葛弈的行事风格。 “天下再寻不出第二人能效仿他,你呀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栗族长不由得感慨,若她能为他所用定会惜才重用。可叹她的心偏向诸葛弈,宁愿与八大氏族的人为敌也不肯乖乖听话做傀儡。既无法得之,终要毁之。 “你不必给我戴高帽子,和师父的远谋大略相比,我这点小花招儿是女儿家的蛮脾气罢了。” 栗海棠谦虚自嘲,栗族长更觉可惜。 栗夫人察觉到丈夫的心在摇摆,不禁隐忧起来。她勉强自己泰然处之,主动拉起海棠的小手,问:“新宅子虽好,总有不习惯的时候。你缺什么尽管说出来,我回家让王嫫嫫送来。” 栗海棠嫣然一笑,看到站在门旁的王嫫嫫偷偷撇嘴角,恰好栗族长低头喝茶,栗夫人又背对着,故而只有海棠看到。 “王嫫嫫是栗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又是栗夫人的奶母子,在栗氏中正府的地位尊贵,我哪敢劳驾王嫫嫫呢。” “奉先女说笑了,老奴人微身贱,可不敢称什么地位。”王嫫嫫连忙撇清自己,免招来主子们的嫌弃。 栗族长冷眼斜睇,栗夫人亦凉薄嗤笑。 看夫妻二人待王嫫嫫的态度,栗海棠猜到王嫫嫫在栗氏中正府的日子不好过呀。一个背叛旧主的老婆子,谁敢再用她为心腹? 栗夫人鄙夷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出去侍候吧。” 王嫫嫫偷看栗族长,见他低头饮茶不作声,心中郁郁,应声“是”便掀帘出去了。 这三人之间的眼神被栗海棠看在眼里,思忖王嫫嫫如今到底是谁的心腹? 栗夫人拉着海棠的小手不放,对栗族长说:“相公,你不是有大事与奉先女商量吗?若不方便,我也出去。” “不必。” 栗族长放下茶杯,略沉思片刻,说:“今儿来此,一是看看奉先女住得可还舒心,二是商议重建无心院和奁匣阁之事。” “哦?栗族长准备倾家荡产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 “正是。” 栗族长一本正经的回答,严肃的表情让海棠不得不相信。 栗海棠颇为意外,对栗族长忽然主动提出重建之事感到惊讶。当初栗云梓召集八大氏族的姑娘们来大闹奁匣阁时,她借栗云梓之手烧毁半座奁匣阁,栗族长宁死不认。 这次,栗族长明知道他放火烧毁奁匣阁和无心院,是她派暗卫抓着栗族长的手逼迫他放火烧毁的,怎会破天荒的主动来承担罪过呢? “栗族长,你来时吃药了?”而且吃错了药,脑袋不灵光,控制不住自己胡说八道。嗯,定是这样的。 栗海棠心里很笃定栗族长不正常,比乌族长还疯癫。 栗族长苦笑,坦承:“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诸葛子伯提出来的条件。我呀想通了,财乃身外之物,族长的权势才是正道。” “嗯,栗族长悔悟得不算晚,至少你没失掉栗氏族长之位。” 栗海棠觉得栗族长难得没有执迷不悟。钱财没了可以再赚回来,但失去族长的权势和尊贵将一无所有。 栗族长不挑海棠出言不逊的理儿,当她童言无忌罢了。 栗夫人担忧地看着丈夫,她腹中的儿子快出生了,这个时候动用家里的钱来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她今后拿什么钱来养儿子? “奉先女,相公,重建一事可否听听妾身的谏言?” “好,栗夫人说说。” 栗海棠瞧着栗夫人谨言慎行的样子,看来栗族长已许诺了栗夫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否则她哪会准允栗族长动用家底儿。 栗夫人斟酌再三,缓缓开口:“按理儿说重建无心院和奁匣阁乃是无尚荣耀,身为栗氏族的族长夫人也该出一份力。可我有些话不说出来,心里终究不安。” “栗夫人尽管开口,不必顾虑。” 栗海棠等着栗夫人开口拒绝,到时她也顺理成章地鼓动栗族长找乌族长和闫族长去要银子,让莫族长作监管。 栗夫人放大胆量,说:“妾身觉得单单重建无心院和奁匣阁不妥,衍盛堂和隆福家庙也被大火毁了。与其重建两个,不如四个一起重建的好。” 咔嚓! 栗族长隐忍怒火捏碎茶杯,瞪圆的两只眼睛恨不得喷火烧死妻子。这愚蠢的妻子到底是谁派来的,不帮着他省银子,竟帮着外人来坑他。 “你再说一遍?” 栗族长忍住暴怒,佯装听不懂的命令。 栗夫人惴惴不安道:“相公,我是说把四个一起重建。” “哦!你……蠢货!” 栗族长气得扬手要打,恍惚间又似明白什么。他缓缓落下手,再次问:“你说重建四个?” 栗夫人默默地点头。 “栗夫人真是深明大义呀。我即刻昭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栗族长要倾尽家财重建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隆福家庙。” 栗海棠每念出一个名字,栗族长就觉得心肝肉疼。重建两个尚且有财力支撑,若重建四个真要他倾家荡产了。 “奉先女且慢,此事再商议商议。” 栗族长拦住栗海棠,气得瞪了栗夫人,低咒道:“死婆娘平时装大方惯了,花钱都不带心疼的。” “栗族长别怪栗夫人,我也觉得四个一起重建比较稳妥。” 栗海棠笑盈盈看着栗族长的老脸由青变黑,阴沉沉的可吓人了。反观栗夫人,因未说完自己的建议而如坐针毡,几次想张口解释又被栗族长怒瞪的胆怯,垂丧地低头不敢再多言多语。 第783章 分析头头是道 栗海棠很清楚栗族长的心思,如不是被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联手坑得毫无反抗之力,他怎会放下自尊连夜逃去燕峡镇向诸葛弈求助呢,更不会带着妻子来见她。明知道她会狠狠宰割还是硬着头皮承接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两处的银子。 栗族长在燕峡镇受诸葛弈“威胁”迫不得已接受自掏银子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本以为他来找栗海棠或许能少建一个无心院,谁知他的败家婆娘坑他更狠。自己的家底儿有多少,这婆娘不知道吗?竟愚蠢地提议重建四个,真当他是冤大头呢。 栗海棠把栗族长的怨愤和栗夫人的焦虑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道:“栗族长别怨栗夫人多嘴,我觉得她说得极好。” “哼!自家吃糠,别家吃肉。你管着家里的中馈,有多少家底儿没打算吗?”栗族长不好反驳海棠的话,把火气撒在妻子的头上。这败家婆娘多嘴多舌,早知不带她来的。 栗夫人委屈辨解:“相公别生气,妾身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这般疾言厉色,妾身如何有胆子说完嘛。” 栗海棠捂嘴偷笑,打趣:“哎哟哟,难得见到栗夫人娇滴滴的模样。” 栗夫人羞得俏脸绯红,抓着海棠的小手笑骂道:“快住嘴吧。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竟敢打趣我来。” “嗯,我是奉先女,你敢奈我何?” 栗海棠仗着自己不同寻常的尊贵身份,把栗夫人怼得哑口无言。 栗族长心中烦乱,冷瞥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不耐烦地说:“我回家去凑银子,你愿留下陪奉先女闲话就晚些回去吧。” “相公,等我把话说完嘛。” 栗夫人欲起身被海棠拉住。海棠唤住抬手掀门帘子的栗族长,说:“栗族长先别急,且听我的话说完。重建所需的银子巨大,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完成。我有个好主意,就看栗族长肯不肯了。” “哦?什么好主意。” 栗族长来了兴趣,转身回到椅子里坐,目光灼灼地看向海棠。 安抚栗夫人坐好,栗海棠唤着杨嫫嫫进来换掉冷茶。她盘腿坐到炕上,一本正经地对栗族长和栗夫人说。 “我近来想着重建之事,已有了主意。可惜乌族长闹得太凶,我和他实在不宜碰面。莫族长病得连瓷源堂议事都不来,闫族长整天待在花间楼和无言公子饮酒作乐,其余几位族长又没个担当。既然栗族长想弥补罪过,自掏银子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不如听我一劝,凑银子重建四处,如何?” “话说得轻巧,真真让他们出银子就难了。”栗族长嘲讽,见杨嫫嫫端热茶进来,他直接伸手端来一杯浅饮润润喉咙,继续说:“乌族长与我的处境差不多,兄弟薄情寡义、反目成仇。而今他身有残患卧病在床亦是拜你们所赐,怎甘心拿出银子给你们建居所?” “再说莫族长,他这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有利益,他比兔子跑得快。让他出银子,比割他的肉还疼呢。” “说说闫族长,他与你不远不近、不亲不疏。去年闫老二回来的时候,你们暗地里勾结闫老二闹出多少风波、编出多少流言?闫族长能不恨你们?” “至于司、程、燕、典这四位族长,他们是草头墙靠不住的。出银子嘛或许会有,但凭他们的财力连一座供奉历代奉先女仙位的三塔楼都建不起来,我劝你别指望他们。” 栗族长一通评来,八位族长能靠得住的真没有几个。不得不承认栗族长对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栗夫人原本抱着众人合力重建的希望,至少栗氏族不会因为出钱重建而元气大伤,牵连后世子孙过上苦日子。 栗海棠听着栗族长分析的头头是道,也意料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不会轻易随波逐流。到时重建四处,仅靠栗氏族一家恐怕很难完成。 “奉先女是如何打算的?” 栗夫人愁眉苦脸,她想得太天真了。 栗海棠安抚地拍拍栗夫人的手,对栗族长说:“我仍提议凑银子重建四处,尤其衍盛堂绝不能让栗二老太爷出钱独建。” 栗族长诧异。他终日囚在金佛堂里忤悔,无人来告诉他这震惊的消息。 栗夫人也大惊失色,她怎不知道栗二老太爷的财力竟能独揽重建祠堂之事。 夫妻二人的表情证明他们对栗二老太爷的实力并不了解,栗海棠很满意地点点头,柔声安慰。 “没啥担心的,莫族长称病躲着不来瓷源堂议事,栗二老太爷当初的承诺无法付诸行动,我只当他年老糊涂说说玩笑话罢了。” 栗族长稳稳心神,问:“奉先女的主意是什么?” 栗海棠对他招招手,他躬着腰凑上前来,看海棠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一掷万金”四个字。 栗族长咬咬牙,说:“可以,我把家底儿全用进去。” “哎呀别和我哭穷。为一块玉蛋,闫族长能大方给出二十万两金子;为得到宫廷秘方,乌族长也有二十万两金子。比起他们,身为瓷裕镇第二大氏族的族长,栗族长的家底儿比他们多得多吧?” “家大业大、人多嘴多,哪一项不使钱?外面看着栗氏族是瓷裕镇的行二,却不知大氏族有大氏族的困难。” 栗族长坐回去,隐约能猜到海棠会讨多少“债”。他暗暗盘算着存在私库里的金子,三个私库凑到一起该够了。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桌上的茶水字,说:“我对栗族长的家底儿没兴趣,不过栗族长若肯一掷万金重建无心院,并亲自去燕峡镇请诸葛画师回来绘制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的画卷,我想那几位族长会坐不住的。” 栗族长眼睛一亮,与妻子交换个眼色,拍掌称赞:“妙!这主意妙啊!” 从燕峡镇回来他也没想出一个让诸葛弈回来的好主意,又想着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要筹银子的事情,他快隐忍不住暴怒了。眼下栗海棠给出的好主意正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或许柳暗花明给他指出一条东山再起的大道。 第784章 一掷万金惊世 栗族长夫妻告辞后,栗海棠立即修书一封派影卫快马加鞭送去燕峡镇寒馆,亲手交到诸葛弈的手里告知她的谋划。 燕峡镇的寒馆,当影卫来到墨语轩的时候,正巧诸葛弈和翎十八准备起程到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依着诸葛弈为栗族长谋划的,未来十天内八大氏族会掀起狂风暴雨,多少人会谋算如何趁机踩下栗氏族,或许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也趁势夺权。 这一切未知的风潮让诸葛弈忧心不已,他最挂念心爱的小姑娘会殃及,遭到八大氏族的挟制。 而影卫带来海棠的亲笔信,让诸葛弈和翎十八更加提心吊胆。 诸葛弈风风火火的一路急奔,就差没把千里宝驹累成死马。他给栗族长设的陷阱完美无缺,怎知小姑娘跑出来惹是生非,给他的完美陷阱添了点麻烦。 翎十八的宝驹不比诸葛弈的枣红驹差,可他怎么追都赶不上。最后泄气地停在大路边蹲坑,想着该如何阻止栗族长听从海棠的鬼主意。 不过仔细想想,他妹子的鬼主意挺好的,尤其帮助阿弈更早返回瓷裕镇,简直神仙画画的好主意呢。 “翎爷,主人赶去阻止小主子,你不拦着?” 负责送信的影卫忽然现身,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满是担忧。其实他也觉得小主子的主意很好呀,主人早点回到小主子身边,他们也高兴。 翎十八蹲完坑,让影卫拿来水囊给他净手,边洗边说:“他急有何用,他能光明正大地回瓷裕镇吗?他能悄无声息地去新宅子见我妹子吗?” “新宅子里多了些碍眼的人,翎爷吩咐属下们别打草惊蛇,属下们没敢清理出去。”影卫压低声说,鬼知道四周有没有主人布下的同伴们呢。 翎十八甩甩手上的水,翻上马背,说:“走,咱们去瓷裕镇新宅子。” “别去了,新宅子的细作太多。” 影卫拉住马缰劝着。 翎十八斜眼,傲气地说:“怕什么,我去探望自家妹子,他们管得着吗?哼!走!我要探亲,看谁敢拦!” 影卫一拍脑门儿。对呀,翎爷又不是八大氏族忌惮的人,可随意进出瓷裕镇。打着探亲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去新宅子见小主子,谁敢拦? “翎爷,属下先行一步。” “嗯,去吧。” 翎十八挥起马鞭,调转马头朝着瓷裕镇南城门的大道狂奔而去。他敢用脑袋保证,阿弈定不会鲁莽入城,他会绕路去秦氏庄子打探消息,再趁夜独行去见小姑娘。 正午时分,俊朗不凡的男人一骑绝尘,从瓷裕镇的南城楼进入,一路张扬的往镇东的奁匣阁新宅子而去。 早已接到影卫禀告的栗海棠忍不住激动,带着乌银铃和青萝乘马车去五味居迎着翎十八。但她没等到翎十八的到来,却得到栗族长一掷万金的消息。 五味居的三楼雅室,栗海棠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招牌红豆酥饼,听着窗外的街上百姓们议论纷纷。 乌银铃与她隔桌相对,拿团扇为海棠扇凉热茶,小声问:“大姑娘猜得到栗族长拿出多少金子吗?” 栗海棠吃完红豆酥饼,接过扇凉的茶水润润喉咙,哂笑说:“栗族长那抠门儿的德行,连妻子和儿女都无可奈何。他能拿出三个私库的金子,我送他一块匾额助他流芳后世。” “哈哈哈!我妹子有魄力。” 翎十八推门而入,一路风尘朴朴,耳鬓的发丝亦散落地垂在肩上。 乌银铃忙拿面纱遮住半张俏脸,和青萝退到墙角站着。 翎十八俊朗不凡、风骨潇洒,自带一股子成年男子的气质。让花儿般的豆蔻少女们羞赧得垂头倚墙,深怕他看到自己不美好的举止。 栗海棠则没有那般矜持,她大大方方拿起第二块红豆酥饼吃起来,吱唔不清地问:“翎爷怎会来的?师父还好吗?” 翎十八笑眼弯弯打量吃得香甜的小姑娘,叹道:“阿弈为你愁白了发,你竟有心思吃红豆酥饼。啧啧啧!阿弈真可怜!” 栗海棠翻翻白眼,樱唇微嘟起不满道:“师父的头发从我见他初时便是雪色,哪是你说的一夜愁白头。哼!” 翎十八笑呵呵,从她护食的臂弯里抢来一块红豆酥饼吃着,说:“一会儿河对岸有大戏上演,咱看完戏再说阿弈的事。” “咦?栗族长把金子搬来了?” 栗海棠瞠目,没想到栗族长的动作如此之快。才半天就凑足金子,看来栗族长的家底儿也不薄嘛。 兄妹二人搬椅子到窗边,边吃香甜的红豆酥饼、边欣赏河对岸的“大戏”。 栗海棠感叹自己坑得少了,真该用“一掷千万两金”来提醒栗族长。她回头要说话,谁知乌银铃和青萝乖巧地站墙角,好似很畏惧翎十八似的。 对她们招招手,“过来一起瞧热闹。今年的大戏太多,花钱都看不到这么好的。” 乌银铃和青萝齐摇头,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翎十八。 翎十八故意不理睬,拍拍海棠的肩,指向窗外的一处,说:“妹子快瞧瞧,传言要病死的莫族长面色红润、生龙活虎的,哪有传言的那般病弱无力。” 栗海棠顺着指向看去,瓷河对岸的一座酒楼,顶层雅间窗子大开,以莫族长为首的六位族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栗氏银庄的门口。六位族长之中,也有整日流连花间楼的闫族长。 翎十八饮口茶水,冷冷看向瓷河对岸的栗氏银庄,看到栗族长派来的老管家正领着十几个小厮清点银箱、记录在簿。 “栗族长有十个私库,这银庄是其中最小的一个,能藏千两金子、万两银子。我刚刚来时派人去摸清他的家底儿,有备无患嘛。” “师父答应助栗族长东山再起吗?那他与栗二爷的盟约还作数吗?” 栗海棠最担忧的是自己的擅自行动会破坏诸葛弈的谋划。她今日设陷阱坑栗族长,私心里希望诸葛弈能早点回来。 翎十八亲自倒茶给海棠,安抚说:“别怕,阿弈的计划从来审时度势。栗族长逃来燕峡镇求助,阿弈诓他自掏银子重建无心院和奁匣阁,实则与你的主意不谋而合。他呀只是太挂念你的安危,忘了你也是个小机灵鬼儿。” “嘿嘿,那我误打误撞的帮了师父?” 听到自己能帮助诸葛弈,栗海棠高兴得摇头晃脑。 “对,你没帮倒忙。” 翎十爷心里也补一句:没帮倒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瓷河对岸的栗氏银庄仍在一箱一箱的搬出来,惊叹了围观的百姓们,也震惊了莫族长等人。 第785章 有人坐不住了 一箱又一箱的金子从栗氏银庄搬出来摞得比房檐还高,每搬出一箱都有人打开箱盖清点,好似故意让围观的百姓们瞧见。 不远处的食肆,顶楼雅间的窗前站着莫族长等六位,对面酒楼的二楼雅间窗前站着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所有人除猜测栗氏银庄到底存了多少家底儿,还猜栗族长为何搬运大量的银子。 酒楼的二楼雅间,站在窗前已快两个时辰,栗二老太爷实在体力不支便寻个椅子坐下歇歇,拄着拐仗,低头沉思。 栗二爷眯着眼睛尽量适应午后刺目的阳光,他虽管治栗氏族的族事和财账等等,却无权掌管钱财,公中银库和栗氏族众多私库的钥匙仍在栗族长的手里。 看到栗族长擅自动用存在栗氏银庄的私库银子,栗二爷肉疼得心绪烦闷。他几次想出去阻止都被栗二老太爷拦着,不得不站在这里干着急。 栗二老太爷百思不解,喃喃自语:“他到底要做什么?买宅子也用不得万两金子?难道他要掏空私库?到底是谁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一连四问,听得栗二爷更加烦躁难忍,一拳砸在窗台上,骂道:“他贪婪无耻,看到自己的族长之权要被夺了,要先下手为强侵吞私产呢。二堂叔,你就不该拦着我!” 栗二老太爷摇头,说:“不。他不会轻易认输的,区区万两金子能保住族长之位、能赢回族长之权,便是我也会答应的。有人给他出主意,那个人是谁呢?” “诸葛弈。” 栗二爷笃定地说,搬个椅子过来坐到栗二老太爷对面,心有不甘的忿忿道:“诸葛弈到底帮着谁的?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他。” “他?” 栗二老太爷好奇,恍然又明白栗二爷口中的“他”是指栗族长。想到诸葛弈游走于栗族长和栗二爷之间,看似与栗二爷结盟,又突然调转矛头帮着栗族长对付栗二爷。 “呵呵,少年英杰。诸葛子伯是我见过最令人佩服的年轻人,不输当年的莫老鬼。” “莫老鬼是谁?” “莫家上一辈的老幺,二十岁独闯江南便一去不回,而今算算有五十年未归啦。他比我年长五岁,是莫族长的二堂叔。” 栗二爷恍然大悟,曾听莫容玖说过在江南拜见一位长辈,莫族长听完脸色大变斥责莫容玖别去打扰那位长辈的清静。看来莫族长很忌惮那位长辈,这一点竟与他的处境如此相似。 栗二老太爷扶着窗台往不远处的栗氏银庄眺望,看到十几驾马车在银庄门前一字排列,一群孔武有力的汉子们赤臂搬箱,把银箱子整齐叠摆在马车上,用粗麻绳固定好。 “哎哟,这些银子到底运去哪儿呀。” 栗二老太爷心肝颤儿,看到一驾一驾马车拉着银箱子往镇东的城门楼行去,他心疼得捶胸顿足。 栗二爷脸色阴沉沉的,不经意间看向瓷河对岸的五味居,愕然发现三层雅间的窗子敞开,一个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和一个俊朗不凡的男人迎风而立,偶尔欢言笑语一阵,再看向驶向镇东城门的马队。 “二堂叔,我有事先行一步,待我派人查到银子的去向再登门禀告。” “好,去吧。” 栗二老太爷坐着不动,准允栗二爷离开之后,他看向食肆的方向。那边的雅间窗前,莫族长也在辞别众人,转瞬间消失在窗口。 一条瓷河将瓷裕镇分割成两半,河东繁华街市、河西民巷胡同,座落于中心的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已被烧得残垣断壁、一片疮痍。 五味居,三层雅室。 栗海棠和翎十八看完热闹顿觉腿软脚疼,不知不觉竟倚在窗台前站了两个时辰。 翎十八唤来店小二重换一壶新茶,栗海棠抚着饱饱的肚子苦脸摇头。 乌银铃和青萝到内间去绣帕子,偶尔出来替海棠更换暖手小铜炉的炭木。因翎十八在此,她们便不催海棠回去,就算有人问起也有翎爷作幌子。 栗海棠正对着一碗香喷喷的桂花甜粥发愁,她的肚子真的没有一点空地儿放甜粥的,可是吃不到又馋得吞口水。 “啊!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我不吃下了。” “哈哈哈哈哈!” 瞧着小姑娘为吃不下喜欢的桂花甜粥而抓狂,翎十八欢畅大笑、前仰后合,就差把象骨扇当成长剑来耍一耍以表达他此时此刻的愉快心情。 雅室的门被移开,栗二爷阴沉脸色在看到翎十八的俊朗笑容时就坚持不下去了。任谁见到大名鼎鼎的燕峡翎爷敢黑脸色?那不是找死嘛。 栗海棠对着一碗桂花甜粥露出委屈的小表情,斜瞟呆站在门口的栗二爷,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栗族长运走那么多的银子,有人就坐不住了。” 栗二爷微嗔,不愉道:“自家的私库被搬空,谁能坐得住?站出来给我瞧瞧。”说着关上门,走来与翎十八揖礼,道声“翎爷”。 翎十八起身揖礼,笑言:“栗二爷来的比我们预料的晚呢。大丈夫能忍天下之不能忍,故能为天下之能为之事。依我拙见,栗二爷未来掌管的权势会你期盼的更大。” “借翎爷吉言,望我心愿达成。” 栗二爷揖礼,与翎十八一言一语皆是话里有话。 翎十八畅怀大笑,邀请栗二爷坐来一起小酌。 栗二爷自然不推辞,唤店小二把五味居最好的桃花酿送来一坛,他要和翎爷不醉不归。 栗海棠觉得无聊,与翎十八和栗二爷辞别,领着乌银铃和青萝乘马车返回新宅子,在门口“巧遇”来访的栗二老太爷。 杨嫫嫫亲自出来迎着,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趁着栗二老太爷未下马车时,对海棠小声说:“栗二爷到五味居见大姑娘时,栗二老太爷见过莫族长,二人密谈什么不得而知。” 栗海棠颌首,回身站在大门内,等着栗二老太爷下车。 乌银铃率老婆子们把几个大包袱送去暖阁,是回来时海棠临时起意去买来的食材,准备明早做些面食送给翎爷尝尝。 青萝留下来陪着海棠,撑伞替她遮挡鹅毛大雪。 杨嫫嫫提着灯笼站在海棠身边,盯着赶车的老仆人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第786章 二爷派的领袖 赶车的老仆是栗二老太爷的心腹,曾随栗二老太爷到荒漠贩马,经历九死一生之后主仆之情深厚,亦成为栗二老太爷最信得过的心腹。 如今年迈,被安派赶车的马夫,每每栗二老太爷来瓷裕镇时都会唤上他来赶车。各府的仆役和小厮们对老仆也很恭敬。 栗海棠打量着小心翼翼扶栗二老太爷下车的老仆,低声在杨嫫嫫耳边吩咐几句。杨嫫嫫连连点头,将灯笼交给青萝,转身进去往北边的后院去找暗卫首领。 “青萝,快唤个几个小厮抬步辇来,把栗二老太爷抬去前院的东厢房用茶。雪天地滑,万一摔着可怎么好。” 栗海棠催着青萝进门去找小厮们,她亲自提灯笼为栗二老太爷照亮,细心叮咛:“栗二老太爷慢点,别摔着呢。” “好好好。哈哈!” 由老仆搀扶着,栗二老太爷步上积雪的青石阶有些脚底打滑。他全身绷紧,几乎倚靠在老仆的手臂上。 栗海棠站在门槛内高提灯笼,回头催促:“青萝快点。” “来了来了,大姑娘别急。” 青萝领着五个小厮抬来两驾步辇,说:“大姑娘别去前院的东厢房,下雪时那屋子冷得不能待。东偏院已收拾干净又摆了五六个大炭盆,院子里的积雪也扫净了。” “这黑灯瞎火的又下雪,你让他们抬着步辇走去东偏院不是更危险吗?我年轻摔着也无碍,栗二老太爷哪禁得住你们闹腾。” 栗海棠斥责青萝思虑不周,扭头对栗二老太爷陪笑脸,歉意道:“栗二老太爷恕罪,她平日细心的很,今儿不知怎么竟糊涂了。我即刻唤来杨嫫嫫领人把前院的东厢房摆几个炭火盆,怎能让你走那么远的路呢。” “不碍事!不碍事!别看我一把年纪,身体硬朗着呢。走几步有何不可?正巧我在食肆吃太多积了食,走路消消食儿。” 栗二老太爷让老仆出去把马车照看好,他和海棠一起穿过弯弯转转的游廊往宅子的东偏院闲步而去。 青萝没让小厮们离去,抬着步辇子跟在后面。 栗二老太爷本想问问栗族长逃去燕峡镇向诸葛弈求助之事,可见婢女、小厮都跟在后面,他几次开口想喝令止步又忍住了。 栗海棠算准栗二老太爷要问栗族长之事,故作不知情地引着栗二老太爷往东偏院走。她就不信杨嫫嫫没让人清扫前院的东厢房,青萝不惜唤小厮抬步辇来请她和栗二老太爷去东偏院,其中必定有鬼。 远远的瞧见东偏院门口站着两个魁武的男人。他们头顶的灯笼光微弱,仅能看到他们有一双闪亮又冰冷的眼睛。 东偏院的门“吱呀”打开,杨嫫嫫提着灯笼走出来,见海棠和栗二老太爷闲步而来,她连忙迎过来行礼。 “老奴拜见栗二老太爷。” “免礼。” 栗二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奁匣阁的大管事对自己恭敬行礼,他脸上有光。 杨嫫嫫对海棠禀告:“大姑娘从五味居回来忘带桂花甜粥,燕峡的翎爷和祁山的秦五爷趁着出镇子前亲自送来了,同行的还有诸葛公子。” 咦?师父来了? 栗海棠眉开眼笑,顾不得栗二老太爷站在身旁,她扑腾着双臂跑进院子里,挑高声大喊:“师父!师父,我回来啦。” 东偏院的正房里传出粗犷低沉的笑声,正是秦五。 “秦五爷笑得真高兴呀。听闻你和翎爷带来我最爱吃的桂花甜粥?” 栗海棠一进门就闻到桂花甜粥的香气。但比起吃食,她更期待看到日思夜念的雪发少年。 院子里,被杨嫫嫫请进来的栗二老太爷看到窗纸上映出的三个男子的烛影,赫然发现自己中计了。 “呵呵,真是好谋算呀。” 栗二老太爷低笑声好似隐带怒怨,他拄着拐杖拾阶而上。在杨嫫嫫掀起门帘子请他入内时,他格外注意杨嫫嫫缠在腰上的长鞭子。 “塞外传进来的长鞭子,你不是八大氏族的人。” “栗二老太爷误会了,这长鞭子是大姑娘恩赐的。至于大姑娘从何处得来,老奴没胆子问。” 杨嫫嫫颌首低眉,恭敬的让栗二老太爷挑不出理儿来。 栗二老太爷忿忿冷哼,拄着拐杖进到屋里,厚重的门帘子亦在他的身后放下。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摆一张八仙桌,桌上没有美酒佳肴,只有一壶香茗,两碟甜饼,一碗桂花甜粥。 翎十八和秦五对桌而坐,诸葛弈则坐在西墙下,栗海棠脱下墨狐大氅搬来凳子非要挨着他坐。 栗二老太爷进来时独看到离门最近凳子空着,他拄着拐杖凝睇隔桌相对的雪发少年。多日不见,曾中毒不醒被抬出瓷裕镇的少年安然无恙地坐在眼前,面色虽苍白,却神采奕奕,毫无一丝病弱之态。 “晚辈拜见栗二老太爷。” 诸葛弈作揖行礼,任由栗二老太爷犀利的眼神打量自己。 栗二老太爷摆摆手,坐在空凳子上,说:“大夜里的跑来奉先女的闺院,你们犯了规矩呀。” “晚辈离开数月,今夜回来看看小徒儿过得好不好。谁知前脚进到瓷裕镇,后脚便有人来威胁我,说如今八大氏族的权势皆被二爷派掌控。我惊得不明所以,找几位好友打听过才知二爷派的主心骨竟是栗二老太爷。呵呵,栗二老太爷高明!” 诸葛弈亲自斟茶,口中奚落的话也没停住,听得栗二老太爷一阵恼火。 翎十八和秦五相视一笑,默默为栗二老太爷烧三柱香祈祷他活得久一点儿。 栗二老太爷瞪着雪发少年,把他献上的香茗一手扫下桌,冷冷质问:“你想怎样?” 诸葛弈笑容不减,重新为栗二老太爷斟满香茗,依旧献于他的面前。 这次,栗二老太爷没有扫下桌,横搭在桌上的手握紧成拳,怒目圆睁、冷意迸发。 栗海棠看看温润浅笑的诸葛弈,又看看怒形于色的栗二老太爷。她“啪”的一下拍桌子,说:“喂,你们大眼瞪小眼的较什么劲儿。不就是凑银子的事情嘛,多容易呀。此事就交给栗二老太爷去办,看谁敢反对。” 栗二老太爷眨眨老眼。他没听错吧?凑银子? 第787章 无舍怎会有得 栗海棠沉不住气,看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皆闭口不谈,不如她来打个样儿点醒浑沌里的栗二老太爷。 她唤青萝去找乌银铃讨要一幅旧画,那是曾缠着诸葛弈画下的半座奁匣阁绘图。 等青萝取画之时,栗海棠托着一碗桂花甜粥吃得美滋滋的。早知翎爷会带甜粥回来,她就多在集市逛逛,没准儿能吃下两大碗呢。 包括栗二老太爷在内,看到小姑娘的豪放吃相,皆是忍俊不禁。 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擦去唇角的粥渍,温柔缱缱只为伊人顾,谁还记得同桌的客。 翎十八挑眉斜眼,象骨扇敲桌面不满道:“当我们不在吗?卿卿我我的像什么样子。” “师父待我好,你不高兴?” 栗海棠放下空碗,抓着诸葛弈拿帕子的手给自己擦净唇,对栗二老太爷说:“你老人家看不惯就闭上眼,师父和我私底下便是如此的。若无师徒之恩,他该和翎爷、秦五爷一般认我作妹妹,我待他亦与翎爷、秦五爷一样亲近。” 栗二老太爷笑容慈爱,心里却呸呸呸,暗骂这恬不知耻的小丫头竟敢堂而皇之在他的眼前和诸葛小儿亲近,还拉着翎翎和秦五爷作幌子,摆明在威胁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狡诈的人不只栗二老太爷一个,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在听到小姑娘如此坦诚她的亲近,看似自露马脚,实则警告老头儿别犯糊涂。 翎十八笑眯眯端起茶杯浅饮,悄悄投给诸葛弈一个“教得真好”的钦佩眼神。 诸葛弈温润浅笑,对翎爷的赞美很受用。一杯温热清水放在小姑娘的面前,柔声责备:“吃的也堵不住嘴巴,你当栗二老太爷是自家祖父,撒娇耍赖皆由着你胡闹?快喝些水漱漱口,再吃点咸食。” “师父想我装哑巴,我乖乖闭嘴就是。” 栗海棠捧起水碗咕噜咕噜喝下肚,再看看桌上的芝麻咸食顿觉无味。把咸食推到桌中央,起身去门口找杨嫫嫫去了。 没有小姑娘在,说话自然少几分虚与委蛇,多几分刀剑相向的火药味。 栗二老太爷最先开口,冷冷质问诸葛弈:“你和栗老二有盟约在先,如今又相帮栗老大,这葫芦里的药实在太毒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于我而言,栗族长和栗二爷是一样的人。不敌不友、不亲不疏。他们与我合作,得到他们心中的利;我与他们合作,得到我心中的利。天下世人皆为利而奔波,栗二老太爷亦然,否则你今夜决不会坐在这儿。” 一番话让栗二老太爷哑口无言,确如诸葛弈所说,天下世人皆为利而奔波,活了六十多岁的他仍奔波着。 翎十八细微观察,看栗二老太爷由气愤转沉思便知诸葛弈的话入了老头儿的心。打开戒备的心门,接下来的事便好安排了。 秦五虽无翎爷的玲珑心思,却知道栗二老太爷的沉默,证明诸葛弈赌对了。利用栗族长来引起栗二老太爷的恐慌,再经栗二老太爷来影响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 栗二老太爷没有急着表明自己愿与诸葛弈合作,默默地喝完一杯香茗,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雪发少年。 五年前,他在瓷源堂的议事厅荣兴堂初见少年,被少年俊美绝世的容颜而惊艳。尤其他那一头雪发,用翡翠玉冠束起,身穿薄青色长衫。他往荣兴堂的堂中央一站,八大氏族的年轻公子们顿时黯然失色。 谈吐不俗、行举文雅,他对经商的独特见地及谋略胆识立即引起八大氏族老爷们的兴致,成为瓷裕镇趋之若鹜的英杰。 八位族长视他为至宝,入主无心院。在八大氏族的百年辉煌中,真正能主入无心院的外族贤者屈指可数,而诸葛弈是最年轻的一位贤能。 栗二老太爷心中暗潮涌动,他纠结该不该与诸葛弈合作,或是敞开心扉的做一笔两全齐美的生意。他能得到栗氏族的权财,少年能回来继续保着小姑娘。 诸葛弈知道栗二老太爷太久的沉默并非不愿合作,只是对利益的欲念太盛,驱使老人家久久不愿做决定。 栗海棠抱着旧画,一身寒气地走进来。把旧画往桌上一放,抢来诸葛弈手里的热茶一口气喝尽。 “外面的雪好大,等会儿你们走时多带几个炭火盆在马车里。” 搓搓冻红的小手往腋下揣,她故意坐到栗二老太爷的身边儿,说:“你老人家住在镇子吧。天冷雪大,镇子里的路难走,外面的路也走不得。看这场雪要连下几天,待镇子里也能早作打算。” 栗二老太爷慈祥的笑,知道小丫头是在提醒他早做决断早安心。这雪停之后不知镇子里又有怎样的变化,到时候风向会吹到哪儿就不好说喽。 “你怎去了这么久?” 翎十八抢来旧画在桌上铺开,一眼认出是诸葛弈的画技,赞叹:“阿弈的画技又精进了。” 诸葛弈淡扫一眼旧画上的半座奁匣阁,问海棠:“这画一直由你保管着,怎没和奁匣阁一起烧了?” 栗海棠怅然苦笑,纤纤玉指延着画上的屋脊描绘,“师父离开的时候,我本要向八位族长商议暂居燕峡镇陪你,吩咐银铃和青萝收拾些随身的东西轻装简行。那时阿伯尚在无心院,我便将东西送去阿伯收拾着。” “原来如此。” 诸葛弈恍然大悟。这东西恐怕是随阿伯一起带到平安巷的宅子。刚刚青萝和海棠去取画久久不回,正是派暗卫去平安巷取来的。 栗二老太爷细思他们的言语,惊然发现无心院和奁匣阁竟融为一体。难怪乌族长疯子一般火烧北民巷子,实则无心院与北民巷子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栗二老太爷想清楚吗?如今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尤其声名狼藉的栗族长更想一朝翻身东山再起。” 栗海棠把画收起来,推向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纠结不散的愁绪豁然开朗,慈善笑容犹如亲近的长辈。他手指指旧画,问:“这幅画舍得送我吗?” 栗海棠嫣然一笑,不舍得地说:“舍不得也要舍得,无舍怎会有得呢。” “哈哈哈!” 栗二老太爷畅欢大笑,对聪慧的小丫头心悦诚服。舍得,舍得,无舍何来得?他确实该舍,才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第788章 玩得开心便好 栗二老太爷怀抱着一幅旧画,心满意足地乘马车离开,赶去他在镇子里的宅子。 积雪没膝,马儿呼哧着白气趟雪往前走。赶车的老仆揣着袖子倚靠车厢,时不时扭头透过帘缝察看里面的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眯起眼缝,看心腹老仆几次欲言又止。他轻叹声,说:“想问就问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二老太爷,那诸葛画师和奉先女能帮着栗族长东山再起吗?如今族中的大小事皆在你和二爷的手里掌着,栗族长已是空架子。” 老仆絮絮叨叨一车的问话,栗二老太爷仅回复一个字。 “能。” 老仆郁闷了,心想老主子惜字如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呀,他这榆木脑袋实在猜不出。 栗二老太爷把暖手的铜炉子放置一旁,拿起旧画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半座奁匣阁的重建图。尤其用于供奉紫檀奁匣和历代奉先女仙位的三塔楼,那雕琢精美的十二花窗让栗二老太爷忆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幅画。 “他怎能画出奁匣阁初建时的样子?不不不,他才多大的年纪,何曾见过第一代画卷。” 赶车的老仆听到栗二老太爷的疑问,好奇地扭头看。发现栗二老太爷目怔口呆的对着一幅旧画。 “二老太爷,你怎么了?” “这画中的奁匣阁……快,快送我去瓷源堂,我要去找找。” 栗二老太爷惊慌失措,大声喝令老仆赶快送他去瓷源堂。他记得瓷源堂的库房里有一幅年代久远的画,正是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请绘画大贤历时半年绘制的,而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的恢弘壮美仅是画中建筑的十分之一。 马儿趟着厚厚的积雪奋力往前闯,明明走在通往瓷源堂的长街上,明明瓷源堂近在眼前,但风狂雪暴阻挡了它奔跑的前路,天寒地冻让它有些体力不支。 此时,奁匣阁新宅子的东偏院温暖如春。在栗二老太爷走后,海棠又唤杨嫫嫫多加几盆炭火。 暖暖的小屋子弥漫淡淡的御贡檀香,多半来自于诸葛弈的身上。 栗海棠抱着一盒酸甜可口的杏蜜饯美美的吃,偶尔催促杨嫫嫫把翎爷带来的新鲜野猪肉从后厨院取来,让刘二娘别浪费精力下厨烹菜,今晚吃些烤野猪肉便好。 杨嫫嫫哪敢听从她的吩咐,笑呵呵地搪塞几句就去后厨院了,留下青萝服侍。 没有外人在,栗海棠也放肆起来。跑到诸葛弈的背上趴着,时不时喂他一颗酸甜的杏蜜饯。 诸葛弈温润浅笑,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鼻尖,柔声问:“好玩吗?” “好玩。”和一只老狐狸斗,其乐无穷呀。 栗海棠在心里补充,美滋滋地含一颗更大更酸的杏蜜饯。 “你玩得高兴便好。” 诸葛弈宠溺的眼神让海棠失神一瞬,羞窘得趴下去乖乖坐在旁边,佯装无事地专心数蜜饯。 翎十八啧啧感叹:“活得久,看得多。我以为阿弈此生再不会懂得爱啊情啊的,谁知他竟被一个小丫头攥在手心里。” “哈哈哈!” 秦五爽朗大笑。今晚他一直很沉默,即便栗二老太爷辞别时,他无言抱拳相礼。 栗海棠故作惊讶地盯着秦五,问:“秦五爷原来没受伤呀。” “我几时受伤的?” 秦五爷笑得更欢,他不说话是不想与栗二老太爷熟络,那老狐狸年轻时曾在漠北荒原闯荡,能在牧马猎人的火铳下活着回来已是万幸。那般恶劣又危险的地方,栗二老太爷竟闯出一片天地,成为牧马猎人们最尊敬的贩货商。如今快四十年过去,漠北荒原仍流传着一个关于贩货商的故事。 同样来自漠北,诸葛弈和翎十八自然知道四十年前的事情,也知道贩货商故事的主人正是栗二老太爷。 翎十八感慨自己生得太晚,没能见到已逝的栗老族长。身边有一个能力超群的弟弟,相信栗老族长不会是泛泛之辈。 秦五却不认同,说:“八大氏族的族长继承以长幼有序,先立嫡立长、再嫡次、再次,庶子不可继位。依我之见,已逝的栗老族长或许有大贤能,或者一直欺压栗二老太爷,使其平生不得志。在花甲之岁仍对权势财富念念不忘,可见他年轻时被欺压得如何厉害呢。” 翎十八有不同意见,说:“你们顾着栗二老太爷当年的威风,怎不看看如今的栗氏四兄弟。栗族长中庸,栗二爷狡诈,栗三爷狂躁,栗四爷阴损。四兄弟为争权连本氏族的百年清誉也不顾,惹得多少人冷嘲热讽。” “那是他们没预料到栗二老太爷会动歪心思。我猜栗二爷处处被掣肘,对栗二老太爷已没了最初的尊敬。再过些日子,栗二爷还能坐得住,我就把栗氏族长之位送给他作谢礼。” 栗海棠志得意满的说。她最了解栗二爷的心思,想利用栗二老太爷做挡箭牌,可惜棋错一招满盘输,聪明反被聪明误。 诸葛弈捏捏小姑娘瘦削的脸蛋,蹙眉不悦:“你太瘦,要多吃点。” “嗯,师父早点回来,我就好好吃饭。” 栗海棠恋恋不舍地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汲取独属于他的寒冽。他的身体仍未好转,看来尉迟归送来的解药并没有作用。 “师父,等栗氏族的事尘埃落定,我们去远游吧。” “好。你想去哪儿?” 诸葛弈握着环在腰上的小手,发现她的小手湿冷,心中一惊,“海棠,你又中毒了?” “没有。” 栗海棠摇头,收回双手互揣在腋窝里,说:“我怕暗卫去平安巷取画,阿伯不知道是哪一幅,便亲自去拿的。穿得少了,手冻得没暖回来。” “唉!你呀,一幅画等明日再送也是一样的。” 诸葛弈又心疼又责备,抓来放置一旁的墨狐大氅裹住娇小的海棠,警告:“不可再有下次,否则为师要打屁股惩罚。” “知道啦。” 栗海棠皱皱小鼻子撒娇,诸葛弈无奈轻叹。 翎十八和秦五交换个眼神,他们对海棠执意取来旧画的行为颇为好奇。 “咳咳,妹子呀,那幅旧画有什么讲究吗?为何非要送给栗二老太爷呢?”翎十八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不问出个答案来,恐怕他今夜会失眠呢。 栗海棠摇头说“不知”,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宠溺浅笑,说:“八大氏族中年长一辈的人只有莫氏二老太爷和栗氏二老太爷,我不确定栗二老太爷是否见过四大堂的第一画卷。若他曾看到过,定会发现那旧画上的半座奁匣阁与第一画卷的奁匣阁如出一辙。” “认出能怎样?认不出又能怎样?” 秦五不明白一幅画罢了,栗二老太爷的行动会依着他们的计划来吗?真不懂那幅画有着什么魔力,会让栗二老太爷坚定地与他们合作? 第789章 百年前的画卷 瓷源堂,旧库房。 积满灰尘的旧库房已很少有人来打扫,那些凌乱堆积的旧账簿和旧画卷散落在架子上、箱子里,有些被耗子咬得奇形怪状。 纸屑满地,栗二老太爷在老仆的挽扶下慢慢走到一堆画卷的大箱子前,指挥着老仆翻找年代最久远的一幅绘画。 老仆顾不得浑身缠满蜘蛛网,埋头在一堆破旧的箱子里寻找着栗二老太爷所说的绘画。一幅羊脂玉卷轴的画,年代久远到百年前。 “二老太爷,那画不会被耗子吃吧?”老仆撅着腚,一头扎在大箱子里东扒拉、西扒拉,最后在箱子底儿发现一根断掉的白玉卷轴,欣喜若狂地大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快拿出来。你下手轻点,可别撕坏了。” 栗二老太爷喜出望外,催促老仆谨慎些。那幅画至少有百年历史,从他稚童时惊鸿一瞥,到现在也有五十多年。 老仆小心翼翼地捧出断裂的白玉卷轴,说:“二老太爷,老仆眼拙,怎瞧不出它是羊脂玉呢。” “你懂什么。那时候八大氏族穷得叮铛响,能得一块羊脂玉已是稀罕物,此物贵在画中景致,绝非它价值几何。” 栗二老太爷把拐杖往旁边一丢,掬起双手接过老仆捧的白玉卷轴,说:“快去搬个空箱子,再拿盏烛台,我要仔仔细细地瞅瞅。” “是。” 老仆也有些年纪,略艰难地爬出堆叠的大箱子,在屋中央寻个空箱子用衣袖擦抹干净,又去窗台上取来一盏烛台。 “二老太爷,老奴擦了箱子盖,是干净的,你放心赏画吧。” “嗯。” 栗二老太爷谨慎地放下画,谨慎地展开,谨慎地用帕子裹住右手。 老仆屏住呼吸不敢靠得太近,他举着烛台生怕蜡油滴落在画上。 栗二老太爷紧张又兴奋,吩咐老仆:“把小丫头送的画取来,我要对比看看。” “哎呀,老奴放在马车里了。” 老仆懊恼地拍拍脑门,早知老主子要对比两幅画,他该带来的。 栗二老太爷摆摆手,说:“无妨。你现在去取,速速回来。这后院的旧库房平日没有人来,况且外面有护卫暗中保护,你只管去吧。” “是。老奴去去便回。” 老仆行礼,脚步匆匆地往后院最隐蔽的小门跑去。今夜他们来时走的后院小门,刻意避开瓷源堂前院和中院的账房管事们。 荒废已久的旧库房,栗二老太爷独自站在大箱子前欣赏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倾尽全部财力觅得一位绘画大贤,历时半年之久绘出堪比皇城的瓷裕镇。 曾是一个荒凉不毛之地的河岸小村子,在八大氏族迁徒落户之后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那源于祁山岭、终于燕峡岭的未知名河流被赋予生活之源的美誉。因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繁衍生息,溪河有了名字——瓷河。 小村子的十几户村民与迁徒来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融为一体,他们选择自己喜欢的大氏族,第三代子孙真真正正成为族人,受强大氏族的庇佑。 瓷裕镇四面环山,八面有岭。山中矿土丰富,岭中果树遍地,瓷河浇灌的耕田种什么皆大丰收。短短三十年,当初十几户的小村子变成万余人的通商重镇,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以制瓷、通商、耕种为生。 瓷裕镇被瓷河一分而二,却不是真正意义的平分。河东偏少,河西偏多;河东居住的商贾乡绅居多,河西居住的百姓贩夫居多。 第一代族长们曾请来一位云游四方的风水师,夜观天象以星辰丈量瓷裕镇,定下四大堂的方位庇佑八大氏族百年兴旺、子嗣绵延的吉兆。这四大堂,正位于瓷裕镇的中心。 四大堂,它们的华丽恢弘已无言可赞。若将画中的四大堂建起来,那胜似天宫仙境亦不为过。 栗二老太爷眯起昏花的老眼凝睇画中的四大堂。衍盛堂、仙娥堂、贤德堂、隆福堂,画上的四大堂呈“王”字,能看出第一代族长们的雄心壮志。如今,除衍盛堂未改名,其余三处皆被改了名字。当年第一代族长们的宏伟大愿也变了味儿。 “栗二老太爷怎会在这儿?” 偶然路过后院的莫族长发现旧库房里有烛火亮,便唤出一名护卫跟随他一同进来。原以为是盗贼,或瓷源堂里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管事来偷。没想到堆叠高至屋顶的大箱子后面,站着一位花甲老人。 栗二老太爷吓得手微抖,险些摔掉托在手里的烛台。他回首眯眼一看,板起脸训斥:“你这臭小子走路都不带响儿的,吓死老头子我,你罪过就大啦。” “哈哈,栗二老太爷勿动怒,我作揖给你赔不是。” 莫族长规规矩矩鞠躬作揖赔礼,算是抚平栗二老太爷的不满。他恭敬地双手接来烛台放到旁边略高的大箱子上,瞟一眼展开的画。 “栗二老太爷,这画是哪儿来的,我从未见过呢。” “你们这一辈儿无人看过它。我们这一辈儿仅有四人看过,如今二人已逝,莫老二在江南颐养天年,真正能记得它的只有我啦。” 栗二老太爷那只用帕子裹住的右手在画上轻轻抚摸,昏花老眼饱含慈爱,仿佛对待自己最疼爱的儿孙一般小心翼翼。 莫族长躬腰低首,仔仔细细地观察,发现画中的许多景致很熟悉,有些建筑似曾相识。但与现实中的建筑相比,画中的建筑更加辉煌华美,胜过京城的皇宫九城。 莫族长在画的右上角看到一处熟悉的村落,高高的石牌楼上雕凿着四个朱漆大字:莫氏族村。他惊愕地睁大眼睛再仔细察看一遍,石牌楼的雕纹与现今莫氏族村的石牌楼一模一样,连门柱上的八层团云纹的位置亦毫厘不差。 指着画上繁华的镇子,莫族长惊讶地问:“这是咱们的瓷裕镇?” 栗二老太爷投给他一个“废话”的鄙夷眼神,驼着腰、眯缝眼,继续欣赏画中的繁华小镇。 莫族长看到画中的瓷裕镇和莫氏族村,猛然想起自家的老私库里也藏着一幅画。 第790章 差一点儿翻脸 去取画的老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守在门口的护卫,以及站在栗二老太爷身边的莫族长,他吓得没敢出声。 栗二老太爷头也不抬地问:“画取来了?” “是,取来了。” “拿来。” 老仆将画送上。因大箱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便和莫族长一起展开这幅新画。 莫族长心中疑惑,边展开边思考栗二老太爷为何风雪夜跑来赏画呢?难道两幅画有什么秘密? 栗二老太爷站得太久有些体力不支,他扶着大箱子回头寻找能坐的地方。可惜破败的大箱子落满灰尘,实在没法子坐着歇歇。 莫族长吩咐护卫去中院搬把椅子来,就说他在后院查看账目缺把椅子坐。 护卫去了,片刻返回来,果真多了两把椅子。一把给栗二老太爷,一把给莫族长。 栗二老太爷和莫族长相对而坐,隔在中央的大箱子平铺两幅画,一幅是百年前的老画、一幅是海棠送给栗二老太爷的画。 莫族长盯着老仆取来的新画,对比老画中的奁匣阁,果然发现许多相似之处。 “栗二老太爷,这画是谁所绘?” “除了诸葛小子有这逆天的画技,满镇子去打听打听还有谁呢?” 栗二老太爷不藏不掖着,在他第一眼看到绘画的半座奁匣阁时就猜到是诸葛弈的画技。五年前,诸葛弈正凭借一手好画技博得八位族长的青睐。 莫族长沉默了。一个寄于篱下的少年为何能绘出第一代老族长们请大贤能所画的奁匣阁呢?其中必有蹊跷。 栗二老太爷指指新画中的奁匣阁三塔楼,说:“你仔细瞧瞧这座三塔楼,和旧画中的三塔楼有何不同。” 莫族长抛开烦乱思绪,定定心神,专注地比较着两幅画中的三塔楼,喃喃自语:“新画中,三塔楼的飞檐多了一只神兽,八方亭变成六角亭,下面的基座有十二阶,每一阶上雕有花卉。” “旧画呢?” 栗二老太爷眯缝眼睛,与莫族长一同观察旧画中的三塔楼。 莫族长悠悠道:“旧画中,三塔楼的飞檐仅有三只神兽,八方亭,雕窗乃十二节气花,下面的基座有八阶,每一阶无花无纹。” 栗二老太爷长舒气,恍然道:“如此便是了。他借画来提醒我们,瓷裕镇将不再是八大氏族的天下。” 莫族长大吃一惊,问:“栗二老太爷此话怎讲?诸葛子伯所绘的画不是送给奉先女的吗?” 栗二老太爷微叹,诘问:“那奉先女拿到画之后,可曾与你们商议重建奁匣阁之事?” “当初栗族长挑唆长女召集各氏族的姑娘们大闹奁匣阁,且放火烧毁半座奁匣阁。栗族长与长女乃大罪加身,在祭礼场受八大氏族的唾弃。后,奉先女不计前嫌宽恕他们,且一力承担重建半座奁匣阁的重担。此事发生那日,栗二老太爷也在祭祀场,你应该没忘记吧。” 莫族长义正严词地反驳栗二老太爷的话,他心里嗤讽栗二老太爷在这儿装老糊涂,企图包庇自家侄儿和侄孙女,把错归结于奉先女,真够无耻的。 栗二老太爷原本忘了火烧半座奁匣阁的往事,一味地生气栗海棠没有及时拿出诸葛弈所绘的这幅画。现在莫族长咄咄逼问,他有些老脸挂不住,尴尬的呵呵笑两声,厚着脸皮当自己老糊涂了。 莫族长并非得理不饶人,看栗二老太爷装糊涂傻笑,他便不再多言。他和栗二老太爷是井水不泛河水,何必翻脸呢?至于画的事情,等明天去见见诸葛弈,他亲自去问问便知。 栗二老太爷尴尬的坐立不安,想到两幅画的相同之处已找到,他也能安心些。待明天见到诸葛小子问个清楚,再考虑是否合作。 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将百年的旧画重新放到一个锦盒里。因怕旧库房无人照管,画被耗子啃坏,莫族长提议把画送去新库房封存,栗二老太爷欣然答应。 二人互道告辞,各自乘马车迎着狂风暴雪赶去自己在瓷裕镇的私宅。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皆被暗中的影卫们监视着,直到他们乘的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一道黑漆漆的人影子在屋脊上轻松奔跑,足尖轻点,屋脊上的积雪只留下似鸟爪印般的小痕迹。 天亮了,比平时稍晚一些。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扬扬洒洒,在已铺满厚厚积雪的人间又覆上一层银毯。 清晨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栗海棠抱着被子坐起来有片刻的呆滞,想着昨夜相拥而眠的雪发少年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中。 青萝端着铜水盆进来,见海棠醒了,立即唤乌银铃进来陪着海棠梳洗。 乌银铃掀帘进来,栗海棠失望地瞟了门帘缝隙,外间也空荡荡的。 “大姑娘醒了,快起来梳洗吧。主人,翎爷,秦五爷正在东偏院等着大姑娘一起用早膳呢。” “咦?他们昨夜没回去?” 栗海棠愕然,掀被下床去梳洗。 “回了,只是今儿来得早。主人还拿来一幅画给大姑娘欣赏呢。”青萝递上洁净的棉巾子,顺手为海棠披上一件薄袄子,说:“大姑娘别急,五味居的招牌点心还没送来,咱有大把时间梳妆呢。” “谁急了。” 栗海棠抵死不认,故作镇定地坐下来任由青萝和乌银铃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片刻后梳妆更衣毕,栗海棠朝她们吐吐粉舌扮鬼脸,欢欢喜喜地跑出去。在房门口一头撞进一个奇硬无比的胸膛。 “啊!谁呀,想撞死我呀!” 捂着撞疼的额头没好气地吼,看到来人,吓得她连忙咬住嘴巴,露出一张讨好的笑脸。 “走路不看前面,你急慌慌的要去哪儿?” 诸葛弈揽着她的小蛮腰,接过青萝递来的墨狐大氅。见她梳妆精致,衣着得体,略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去东偏院用早膳。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快来了,趁他们没到之前先吃完。” “他们又来作甚?好烦!” 栗海棠嘟嚷着,任由他牵着小手。 身后的小姑娘唠唠叨叨怨念着,诸葛弈却微微勾起唇角。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想象她嗔怨的娇俏模样。 一路走到东偏院,海棠也叨念一路。直到东偏院近在眼前,诸葛弈放开暖和的小手,她才闭上嘴巴,微仰头凝望他。 “一会儿不管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如何咄咄相逼,你不准偏坦我。” “没门儿。” 栗海棠梗着小脖子,偏要逆着他的意思。她双手背后,越过他径直往东偏院里走。看到站在院子里的两个陌生的护卫,她懒懒地瞥一眼便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其乐融融,翎十八、秦五、莫族长、栗二老太爷,四人相谈甚欢。 栗海棠一脚踢开门,扯着喉咙大声质问。 “外面那两个黑脸的,是谁带来的?” 第791章 疯癫得只认钱 一团和气的四个男人被闯进来的小姑娘打断笑谈,看到妆容精致的小姑娘扯着喉咙质问外面的两个护卫是谁带来的,再看追进来的雪发少年宠溺含笑的表情,用脚趾头猜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翎十八轻咳轻,装成兄长的语气提醒:“妹子呀,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举止要淑雅,不能假小子似的没规矩。” “哼!这儿不是奁匣阁,是我的宅子。我在自己家要规矩作甚?” 栗海棠大喇喇地走进来坐到翎十八的身边,朝站在门口的诸葛弈招招手,讨好地拍拍旁边的椅子。 “师父,快来坐。” “呵呵,好狗腿。” 翎十八揶揄的话随口就来,哪怕惹来诸葛弈森森目光的凌迟。 栗海棠佯装蛮横无礼的样子,叉腰质问莫族长:“外面的人是莫族长带来的?”又斜眼看栗二老太爷,“还是你老人家带来的?” 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忍住笑,动作一致的摇头否认。 栗海棠微怔,看向翎十八,蛮横态度立即矮七分,嚅嚅地问:“翎爷带来的?” “非也。” 翎十八摇头,无辜表情效仿莫族长、栗二老太爷唯妙唯肖。 栗海棠的小脸羞赧,扭头向秦五,小声问:“秦五爷的护卫?” 秦五不忍,颌首道:“正是。我以为你的新宅子能带护卫进来,没想到坏了你们的规矩。嘿嘿,我即刻让他们到宅子外面去等。” “不必了。我让杨嫫嫫领他们去前院的班房,和小厮们一起烤火。” 栗海棠打断要去驱离护卫们的秦五,刚想唤杨嫫嫫进来,就听到院子里有男人在叫骂。她错愕一瞬,有些恍惚自己听到的叫骂声,太久没有听到竟觉得陌生。 未落座的诸葛弈蹙眉不悦,转身走出房外去看叫骂的男人是谁。 “师父,先别赶走他。” 栗海棠急奔出去,看到两个黑脸的护卫正用力挟制着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男人的冬袄像在泥塘里滚过似的脏污,连披散的头发也沾着臭泥。 “钱!给我钱!我闺女是奉先女,她有很多很多的钱。你们快把她的钱给我,她死了又带不走钱,你们凭啥不给我。我闺女死了,钱没死,给我钱!” 被压制在泥泞雪地的疯癫男人满口的钱钱钱,力气大得连两个黑脸护卫都力不从心。一个压着疯男人的双腿,一个压着疯男人的背。 栗海棠冷漠地看着趴在地上扑腾反抗的疯癫男人,听到他喊着自己的女儿是奉先女,女儿死了,留下的钱要给他。 “呵呵,狗改不了吃屎。就算疯了傻了仍不忘讨钱。你真的是我亲生的爹爹吗?” 莫族长惊讶,指着疯男人说:“他是栗锅子?他怎会得疯病?” 栗海棠冷冷一笑,讥讽道:“村子里的浑痞子们整日招猫斗狗,平日欺负弱小、勒索钱财、无恶不做。他喝醉酒便无法无天,天老大、他老二又哪肯听劝的?他落得今日下场乃命中注定,自作孽不可活。” 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皆沉默,本有些怜悯之心又烟消云散了。 “钱!我闺女死了,她是奉先女,她有很多很多的钱。她死了,钱留给我。哈哈,钱留给我,哈哈哈。” 疯癫的栗锅子仰头狂笑,沾满雪泥的笑脸突然僵住。他双臂支撑着,仰望站在屋子檐廊下的小姑娘。一年未见,她出落得花容月貌,更像她死去的母亲闫氏。 不知何时,两个黑脸护卫放开了疯男人,他们后退站在距离最近的地方,以便随时出手压制疯男人。 栗锅子爬起来,一脸委屈地看向海棠,脏污的大手摸向自己的腰侧。即便疯了,他依然有抽烟袋锅子的习惯。 在腰侧摸了一会儿没发现烟袋锅子,他改而盘腿坐着,垂头丧气地咕嚷。 “闺女,你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尤其是栗族长、栗二老太爷、栗二爷、栗三爷、栗四爷、栗里长、栗里长的婆娘、栗里长的闺女……咦?栗里长的闺女才是奉先女,为何我闺女成了栗里长的闺女?” “栗里长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你闺女当替死鬼。” 翎十八目光不善地盯着盘腿坐地的栗锅子。他派去栗家的暗卫一直有监视,知道栗锅子自从醉酒被村子的浑痞子们暴打受伤之后,小典氏和栗里长又勾搭到一起。若不是念着栗锅子的家产,她早和栗里长远走高飞了。 栗海棠看着疯癫的父亲,猜测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新宅子有重重护卫把守,他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而且恰恰闯来东偏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疯了也只认识钱。”栗海棠鄙夷冷笑,向翎十八讨来一块碎银子丢在地上,说:“钱收好,告诉我是谁带你进来的?” 栗锅子双眼一亮,捡起雪泥里闪烁银光的碎银子如获至宝。他狂喜大笑,拿着碎银子咬一口。 “银子!钱!是真的!是真的!哈哈哈哈!” 栗锅子把碎银子含进嘴里,像狗一样趴向屋子的石阶,仰望站在石阶上的栗海棠。因嘴里含着银子,他口齿不清地说:“闺女,你做了鬼还有银子,那金子呢?给我,我要金子。” 栗海棠的小手伸向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怔愣,心想:刚才的碎银子找翎爷讨要的,怎么金子就向我讨?我出门从来不带金银。 “栗二老太爷,借你手上的金镏子一用。”(注释:金戒指,镏:liu,一声) 栗二老爷太低头看看戴在手指上的金戒指,颇为不满地说:“这金镏子是我……” “放心,不给他。” 栗海棠直接抢来,在掌心掂量掂量,说:“好重的金镏子,戴在手指上不累吗?” 栗二老太爷小声嘀咕:“用你管?累不累的,我愿意。” “嘿嘿,你老人家想让我管,我还不稀罕呢。” 栗海棠拿着金戒指慢慢走下石阶,在疯癫的栗锅子眼前晃晃,诱哄道:“看到没?这是金镏子,很值钱的。你全告诉我,它就是你的。” “真的?” “嗯。” “哈哈哈。” 疯癫的栗锅子兴奋地伸手要抢,被栗海棠敏捷地躲开。 第792章 画技师从于谁 黄灿灿的金戒指戴在栗海棠纤细的食指上,栗锅子两眼发光、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嘴里叨念着。 “栗二老太爷的孙子带我来的。栗二老太爷不是好人,他的孙子也不是好人。给我!金子,快给我!” “胡说!这疯子的话绝不能当真!” 栗二老太爷勃然大怒,急步走下石阶,挥动手里的拐杖一下重打在栗锅子的头上,顿时鲜血喷溅。 “啊——!” 栗锅子凄痛地大喊一声昏厥倒地,他瞪圆的大眼仍盯着那枚黄灿灿的金戒指。 当众行凶,况且人证物证俱在。 栗海棠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气,把金戒指还给栗二老太爷,说:“何苦把一个疯子的疯话当真呢。他能躲过宅子里的老婆子们混进来,证明有人暗中谋划,宅子里又有内奸与之里应外合。我都没急,你老人家先急了,真不怕我猜忌吗?” 栗二老太爷赧颜,辨解:“他污蔑我,我尚且能忍;可他不该污蔑我无辜的孙儿,他今年才多大,能懂得什么里应外合?分明是有人嫁祸。” “哈哈哈,栗二老太爷走的路比咱们过的桥还多,怎会不知其中有诈。只因护犊心切,自然不肯家里的孩子受丁点儿委屈。栗二老太爷的心和我们是一样的。” 秦五主动替栗二老太爷解围。都是江湖商道的老狐狸,哪里不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翎十八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昏厥的栗锅子,凑到诸葛弈的耳边嘀咕几句,诸葛弈鄙夷冷哼。 “来人,送他去治伤。等醒了送回家去,给他的婆娘十两银子。” “是。” 两个黑脸护卫轻松抬起昏厥的栗锅子直接翻过高高的院墙,不走寻常路,犹如在自家。 栗海棠羞窘得往翎十八的背后躲,她刚才瞧着两个黑脸护卫不顺眼,以为是栗二老太爷和莫族长带来的。谁知竟是诸葛弈的护卫,难怪翎爷和秦五爷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妹子,你咋了?” “咳!别动,让我躲躲。” 栗海棠抓着翎爷的两条衣袖不让他转身或躲开,从胳膊缝隙察看诸葛弈的脸色。呜呜呜,师父好似很生气呀!可是人家不知道那两个黑脸的是他的新护卫呀。 “嘿嘿,师父,不知者无罪嘛。我……我……呜呜呜,我知错了!” 栗海棠急得哭起来,翎爷和秦五爷连忙柔声安慰,纷纷看向沉默不语的诸葛弈。 接收到二位兄弟的警告眼神,诸葛弈啼笑皆非。他根本没想责怪她,是她多心作祟嘛。 莫族长忍不住笑,劝说:“大家都别闹啦。既然栗锅子是受人指使,唯今之计该将幕后之人抓出来,免得再惹事生非。” “对对对,对对对,莫家大侄儿说得对。” 栗二老太爷点头如捣蒜,主动往屋子里走。 翎十八和秦五故作不经意的相视一笑,陪着进到屋子里,依旧围坐在桌旁。 这次,栗二老太爷和莫族长少了几分试探之意,多了几分诚肯。 栗二老太爷亲自打开一个长长的锦盒,取出两幅画平展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幅画,竖起大拇指夸赞。 “这幅是小丫头送给我的那幅,诸葛小子画的真好!” “栗二老太爷过奖了。” 诸葛弈欣然接受赞美,他的画技确实不错。 栗二老太爷又指向另一幅略显残旧,颜色亦泛黄的画,说:“这幅画的年代久远,细算下来已百余年。” 莫族长颌首,附和:“这是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请大贤历时半年画的瓷裕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三生有幸啊。” “唉!当年我和你家的二叔同在私塾读书。那是一年的夏天,我们结伴到瓷源堂帮着收拾旧库房,莫老伯和家父亲自取出这幅画,商议能否动瓷源堂的公库银子来依图修葺四大堂。我和你家的二叔在远远的地方偷看,画中美景至今难忘。” 栗二老太爷珍惜地抚摸着画中的琼楼玉宇、豪庭阔院、石桥玉栏。每一座楼、每一个宅子、每一个铺子都比现今的瓷裕镇更加瑰丽繁华。 翎十八和秦五早在诸葛弈亲手绘画半座奁匣阁的时候已知道其中的秘密,但他们好奇的是两幅画中的奁匣阁仍有所不同。 诸葛弈画的半座奁匣阁,让后厨院占据整个后院,仅留下后院东边的浣洗院和废院;百年前的那幅画中,仙娥堂便是奁匣阁,整座宅院的布局独立而成,并非依附衍盛堂而建。 西边的贤德堂,便是无心院;东边的隆福堂,便是隆福家庙。这两处宅院与位于镇子中央的衍盛堂和仙娥堂之间隔着两条长街,依然是独立而建。 瓷河上的石拱桥也不同于现今的石拱桥,白玉雕花围栏共十六个栏柱,上面雕有八大氏族的图腾和商旗。 依这幅百年前的画,整座瓷裕镇每个角落皆有八大氏族的象征。八大氏族是这个镇子的土皇帝,他们掌控着整个镇子的生杀大权。 当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专注欣赏百年前的画时,莫族长和栗二老太爷也没闲着,他们仔细欣赏诸葛弈所绘的半座奁匣阁,与百年前的画有何处的区别。 莫族长意味深长地问:“子伯贤侄,我可否问问你的画技师从哪位大贤呀?这笔走神游于纸上,你的画技不输百年前的大贤呀。” “岂敢与百年前的大贤相比。莫族长如此夸赞,羞煞我了。” 诸葛弈佯装不好意思,指指自己所绘的画,说:“随恩师云游江南时,我曾偶见一幅画。画中便有一座貌似奁匣阁的宅院。我那时年少只觉惊艳,却不知它的出处,所绘之人是谁。” 栗二老太爷怅然叹息,说:“我知道是谁。” 莫族长诧异,猜测问:“难道是我的二堂叔?” “不是他,还能有谁。”栗二老太爷苦笑,颇为怜悯道:“你有空去瞧瞧他。如今年纪大了,总会思乡情切。他画出年少时见过的画,定是想家啦。” 莫族长沉默,思忖该如何做。也许,他该亲自去江南一趟,亲自接二堂叔回来。如今栗氏族有栗二老太爷稳坐泰山,栗族长又要倾尽家财重建衍盛堂等四处大宅。若重建起来,必定东山再起、威望如初。 栗二老太爷哪里猜不到莫族长的心思,想着回去定召集三个听话的侄子来商量商量重建之事,不能让大侄子抢了先。 第793章 吵翻天撕破脸 位于瓷裕镇东南角的一个悠长民巷,与元府隔巷相对的一座大宅子便是栗二老太爷的私宅。 辞别海棠等人之后,栗二老太爷乘马车回到自己的这座私宅,大门前已站了一排久候多时的客人。 栗君武快步上前牵住马缰,恭敬地唤声“爷爷”便放开缰绳,来到车旁等待栗二老太爷下车。 车帘掀起,栗二老太爷拄着乌木拐杖躬着身子走出来,栗君武一步踏上木凳双手搀扶着老人下车。 “爷爷,雪地路滑,你小心些。” “好好好。” 栗二老太爷笑着连道三声,几乎倚靠着孙子的力量走下马车,对迎上来作揖请安的客人们颌首笑说:“大冷天的站在外面,万一冻病了可是我的罪孽喽。” “二堂叔说笑了,侄儿们虽有些年纪,身体却健壮呢。” 栗二爷上前搀扶栗二老太爷往大门走,站在两旁的栗氏老爷们皆作揖请安。 栗二老太爷微微颌首,享受众人卑恭屈膝的请安礼,成为瓷裕镇最尊贵的人。 “驾!” 远方传来一声大喝,马蹄声声急促。 众人望去,宽敞的街巷驶来一驾马车,泥泞积雪被车轮卷起飞溅。 栗二爷冷嗤:“他不是不来吗?怎又来了?” 栗三爷站在旁边说风凉话:“听说二堂叔要召集全栗氏族凑银子重建四大院,他能在家里坐得住?只恨自己没长翅膀飞来。” 围在两旁的栗氏族的老爷们齐声发笑,目光游移在栗二老太爷、栗二爷和奔来的马车,纠结着一会儿凑银子时该帮哪一边儿。 马车急刹,停在栗二老太爷的咫尺之距。尚未停稳,栗族长已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稳稳站在栗二老太爷面前。 “二堂叔。” 栗族长作揖行礼。纵然他与栗二老太爷、栗二爷为争权斗恶闹得势不两立,但今儿要商议凑银子重建四大院的事情,绝不能意气用事。 栗二老太爷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一把,说:“我正想着你怎么没来呢。” “家中有些小事未交办完,出门晚了,请二堂叔恕罪。” 栗族长一改平日的嚣张,恭敬态度让众老爷们瞠目结舌。喂,族长老爷,说好的势不两立呢?说好的你死我活呢?你这般低眉顺眼,让我们如何决择? 众老爷们的脸色瞬间不好,他们更纠结该站在哪一方比较安全。凑银子事小,站错边儿事大。 栗族长走到栗二老太爷的另一边,和栗二爷一同搀扶老人进大门。他心里谨记诸葛弈所说的,只要栗二老太爷提出凑银子,他就顺理成章的摆脱自掏私银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的承诺。 一人之力太薄弱,众人拾柴火焰高。况且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提议,只要提议得到栗氏族人的呼应,他的威望会瞬间腾高不少。 栗二老太爷率领众人来到他平日赏花听曲的天音阁。环抱戏台的格局不论坐在什么地方都能听到完美的曲声,看到戏台上的角儿们演绎古往今来的故事。 “来来来,都坐吧。” 栗二老太爷坐在主位,招呼着栗氏族的老爷们分坐两旁。对一直跟在身后的孙儿说:“君武啊,快去传茶。” “是。” 栗君武警惕地看了栗族长和栗二爷,有些不放心地匆匆出去。他要速去速回,免得爷爷被谋害。 栗二老太爷把乌木拐杖往椅子上一搭,说:“今儿召你们来此一聚,是想商量重建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之事。” “二堂叔,衍盛堂也毁了。要重建也该从祠堂为先,怎能只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呢。” 栗二爷挑理儿,觉得衍盛堂更重要。 栗族长讥讽道:“你是没明白二堂叔的意思,还是装傻呢。平日抖机灵,现在也抖一个瞅瞅。” “族长,你一个大罪加身的犯人有什么脸面来讲重建之事?按理儿说,你烧了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重建所用的花费该由你一力承担。我们坐在这儿一同商议凑银子重建之事,是念在与你的同族之义、同胞之情。你若不领情,我们大可离去。” 栗二爷的话刺疼了栗族长,却得到众老爷们的附和。 “对,我们是念在同族之义才肯出钱出力帮栗族长重建四大院的。栗族长火烧三大院已是大罪,该多出银子才是。” “族长被囚在金佛堂才几天呀,如今放出来也该有所觉悟。” “族长高高在上惯了,哪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的银子是风餐露宿辛苦赚来的,既然族长不稀罕,咱们告辞便是。” “正是呢。我赚了半辈子也没攒下手多少银子,今儿若凑得多了还真没有呢。” …… 栗氏的众老爷们七嘴八舌,听得栗族长火冒三丈。他腾得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众人的鼻尖大骂。 “一群鼠目寸光的混蛋。睁开你们的狗眼,好好查查烧毁四大院之事。” “族长如此急切辨白,难道是不打自招?” 栗二爷故作轻松的调侃,立即换来栗族长狠狠的啐一口唾沫,指着他大骂。 “你少来挑拨离间,我行得端走得正,不怕你们污蔑。” “呵呵,族长清者自清,那就别吵吵嚷嚷的。这是二堂叔的宅子,你该懂些作客之道,规矩可不是专门给我们定下的,身为族长更该遵规守矩。” 栗二爷的三言两语气得栗族长脸色青白,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恼火的气喘吁吁。 栗族长心里怄得要死,有苦无处诉。他是被诸葛弈和栗海棠合力谋害的,那些大火明明是他们派来的暗卫燃起来的,他反绑双手被丢在墙角,怎可能放火烧奁匣阁呢? 无心院和隆福家庙根本是受奁匣阁大火的连累。三个院子相邻,位于中央的奁匣阁大烧,两旁的无心院和隆福家庙怎会安然无恙。 栗族长委屈又恼恨,想为自己辨白几句又没机会,就看到栗二老太爷扬起拐杖在他的脊背上狠狠打一下。 “跪下!” 栗二老太爷厉声大喝。 栗族长勃然大怒,诘问:“我为何要跪?” 众人齐看向栗二老太爷。这老头儿糊涂了吗?当着众人的面前逼栗族长下跪,要撕破脸的意思吗? 第794章 功德不能独揽 栗二老太爷稳坐泰山,见栗族长固执不肯服软。他握着拐杖龙头一下下敲打地面,发出“咚咚咚”声,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身为奉先女母族的族长,你亲手烧毁奁匣阁,是一大罪;牵连栗氏族在八大氏族的声誉日渐消沉,是二大罪;罪无可恕却不肯伏法,是三大罪。” 细数三大罪状,栗二老太爷再次厉喝。 “跪下!” “不跪!” 栗族长坚持自己没有错,他站起来挺直腰板,愤愤不平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哼!” “凶手是谁,我们很清楚。今儿你连累栗氏族损失一笔不小的银子,明儿乌族长也会被清算,害乌氏族一落千丈。栗氏族和乌氏族的声誉从云端坠入尘埃,谁最高兴?” 栗二爷谈笑间扯出乌氏族,提醒众人别忘了火烧衍盛堂的乌族长。 “哼!我即刻去找他,重建四大院的银子他们也该出一半。” 栗族长给自己找个借口,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 望向栗族长逃走的背影,栗二爷嗤之以鼻,讥讽:“就他这样的人,有何脸面霸着族长之位?” 一直沉默不语的栗四爷坐在角落里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猜测他们内心的想法。 他一向不参与家族的斗争,年少时跟着二哥学习,成年后对家族的生意避而远之,如今有妻有儿有好日子,他更不想参与三位哥哥们的斗争。但有一事他不能忍,就是花甲之龄的二堂叔也蠢蠢欲动。 他可以看到栗氏族长之位落在任何一位哥哥的手里,或者他最喜欢的大侄子栗君珅的手里也可以。但二堂叔不可,尤其他昨夜收到一封密信,更加坚定阻止二堂叔夺权的决心。 栗四爷忽然从角落里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栗二老太爷,栗二爷及众位同族的老爷们作揖行礼。 “二堂叔、二哥、三哥、同族的诸位兄弟们,我有个主意要与各位说说,若说得对还请各位好好商量,若说得不对还请恕罪。” “四小子有何主意尽管说出来,对了咱们采纳、错了咱们再商量。”栗二老太爷很满意栗四爷言行有礼、不骄不躁的脾气。 栗二爷鼓励说:“别怕对错,尽管讲来。有二哥在,谁敢为难你。” “多谢二哥。” 栗四爷揖礼谢过,略沉思,说:“衍盛堂乃八大氏族的祠堂,不论烧毁祠堂的罪人是乌族长或是族长大哥,重建之事该由八大氏族共同出钱。他们有罪,可依《祖规》施惩受刑,怎能用银钱来赎罪呢?” “嗯,此话有理。” 栗二老太爷颌首附和。 栗四爷作揖谢过,继续说:“奁匣阁乃奉先女之闺所,奉先女是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仙婢。重建奁匣阁之事,仍该八大氏族合力出钱,无关罪与罚。” “这话,也有理。” 栗二爷点头。 栗四爷作揖谢过,依然神情平静,语气淡淡地说:“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一个是大贤居所,一个是供奉神佛、祈愿平安的寺庙,也该由八大氏族出钱来重建。” “如此说来,栗氏族只需凑足自己该出的银子即可。” 一位同宗旁支的老爷说出大家的心思。 栗四爷认同说:“正是。重建四大院乃是大功德,不能咱们一家独揽,免招人嫉恨。” “哈哈哈,四小子思虑周全。重建四大院是大功德,栗氏族的确不能独揽。八大氏族重建四大院乃福缘,我即刻下帖子邀八大氏族的族长们来此一聚,商议重建之事。” 栗二老太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拄着乌木拐杖站起来便往屋外走,却被栗二爷拦住,搀扶回椅子坐下。 “二堂叔年事已高,况且这是你的私宅。商议重建四大院乃八大氏族的大事,该召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到瓷源堂议事,还要请奉先女来主持呢。” “哦。瞧我这老糊涂的,竟忘了这是我的私宅。” 栗二老太爷拍拍脑门故作自嘲,心里把栗二爷痛骂个遍。这混小子终于抓到机会过河拆桥了,想把他甩到一边儿独揽功劳?哼!门儿都没有。 “来人,备马车,我们去瓷源堂。” “二堂叔,你从奉先女的新宅子回来尚未歇息,还是留在家里养养精神吧。我们且去瓷源堂商议,待商量个结果再来禀告。” 栗二爷把栗二老太爷强按回椅子里,朝栗三爷、栗四爷和众位老爷们递个“走”的眼神,众人皆会意,纷纷作揖告辞。 顷刻间,坐满屋子的人皆离去,独留下恼怒的栗二老太爷生闷气。 栗君武回来,看到老祖父阴沉着脸坐在椅子里发呆,他环顾四周,惊讶问:“爷爷,他们被你赶出去了?” “哼!哪里是他们被赶出去,是他们赶我回来。” 栗二老太爷心中忿忿,想厚着脸皮跟去瓷源堂,又怕被嘲讽反气着自己堵心。他思来想去,决定再去见见栗海棠。 “孙儿,快去备马车。” “爷爷要去哪儿?天快黑了,还是留在家里用晚膳吧。有什么事交待孙儿去办,孙儿定尽力完成爷爷的吩咐。” 栗君武单膝跪在栗二老太爷面前,他是真的心疼老祖父。本该颐养天年的花甲高龄,却为他的前途殚精竭虑、细思谋划。 “爷爷,其实我不想成为栗氏族的族长,我只想留在爷爷身边服侍你。” “傻孩子,爷爷想了一辈子的权势终于有望,你该尽力替爷爷完成才是。” 栗二老太爷心疼地抚着稚子的脸庞。他唯一的血脉呀,他亲亲的老来子啊,因为年纪相差太多只能变成祖孙的关系。他要挣下巨大的家业留给儿子,谁也阻挡不了他的决定。 栗君武知道自己无法劝阻老祖父改变决定,那只有顺应才是孝。他会拼尽全力助老祖父完成愿望,然后永远陪在老祖父的身边尽孝。 今冬的风雪特别多,十天有七天飘着雪花、狂风怒啸。 一驾马车从宽敞的街巷驶出,迎着风雪驶向栗海棠的新宅子。 第795章 有人从中作梗 从暖乎乎的被窝里挖出来梳妆打扮,半梦半醒的送来瓷源堂,听着一群为坚守自己利益的老狐狸们面红耳赤的争论不休,实在算不得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睡眼惺忪地裹着墨狐大氅呆坐在椅子里,喋喋不休地争论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昏沉沉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睡觉!暖和被窝!梦见美食! 栗海棠困倦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身体歪向桌子又惊醒得端正回来。她被折磨得快一个时辰,这群老爷们也吵吵快两个时辰了。 冬夜的丑时正是酣梦香甜的时候,偏偏坐在这儿听着一群老狐狸们的吵嚷喊骂。她到底没忍住,睁圆倦意浓浓的杏眼,气咻咻地大吼。 “闭嘴!都给我闭嘴!” 从始至终未发言的栗二老太爷也忍不住了,乌木拐杖“咚咚”敲打的地面,骂道:“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向奉先女赔罪。” 吵得最凶最激动最大声的栗族长忿忿道:“我凭啥闭嘴?他们看不得我好,见我掏自家银子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也一个个跑来抢功劳。二堂叔,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亲侄子,你怎能帮着他们欺辱我呢。” 栗二爷讪讪笑道:“族长一直眼高于顶,几时当我们是亲人?今晚八大氏族的各位兄弟们来此商议重建四大院之事,有谁请你来吗?” 栗族长羞窘难当,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辨白:“我是栗氏族长,八大氏族共商重建之事,凭何我不能来?” 栗二爷冷嗤,讽刺道:“你火烧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乃是戴罪之身,还有脸跑来掺和重建四大院之事。你是栗氏族长不假,可身为族长知法犯法该罪加一等。念在栗氏族乃奉先女的母族,八大氏族的兄弟们才没有依着《祖规》来惩治你。族长,你快快回金佛堂面壁思过吧,少出来丢人现眼、败坏栗氏族仅存的声威。” “你……哼!” 栗族长辨不过栗二爷,愤愤不平地指着栗二爷的鼻尖,原本骂得一通脏话被气得忘了一干二净。 在座的六位族长,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以及旁支外戚的商贾乡绅们,无数道鄙夷的目光看向栗族长。 栗族长如脚底生针,刺痛得他想走又怕惹来更多的嘲讽,他无可奈何地看向困倦的小姑娘。喂,你和诸葛弈挑唆我来的,怎么被众人围攻的时候你却装睡呢?再不出声,我就把你们的阴谋说出来。 “闭嘴!吵死了!” 栗海棠杏眼圆睁,为表达她的怒火,小手往桌子上一扫,漂亮的青花瓷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惊然的一声吓唬住争吵不休的众人,步调一致地扭头看向小姑娘。 莫族长吵哑了嗓子,不悦道:“你在谁的面前摔茶杯呢?别忘了你的身份!” “莫家大侄儿来说说,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啊?” 栗二老太爷淡然自若地问,笑容慈祥没有半点威压。但深知栗二老太爷脾气的人都知道,真正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笑面虎是栗二老太爷。闫族长那远近闻名的笑面虎,其狠辣手段在栗二老太爷面前就是稚童游戏。 莫族长哑口无言,他是莫氏族长,小姑娘是奉先女。一个是凡人,一个是仙女,论身份尊贵自当是小姑娘。 栗海棠揉揉困倦的杏眼,咕哝着说:“你们又吵又闹,无非想守住自己的钱财和威望。想少出钱少出力,又想博得功名、名留千古。可是我听了大半夜的争吵,无一人提出如何少花钱能办大事,少出力能得威望。” “奉先女的意思是我们白吵吵?”闫族长笑眯眯地说,双手揣在袖子里选个离炭火盆最近的椅子坐下。 栗海棠把暖手小铜炉交给青萝,吩咐她去换些炭木。 待青萝走了,她对这群老狐狸们招招手,说:“过来!过来!我出个妙主意给你们,保准你们高高兴兴地答应。” “什么妙主意?” 栗二老太爷饶有兴味。他思忖大半夜也没想出一个少出钱少出力的好主意,犹其重建四大院要依照百年前的绘画而建,那比恢复原样的四大院要花费巨额的银子。 六位族长和众多老爷们聚过来,好奇小姑娘会说出什么样的妙主意。 栗海棠洋洋得意的笑一会儿,说:“我的主意就是赶走瓷裕镇最豪气宅院的主人,然后霸占他们的豪宅修葺翻新。别说四大院,就是六大院、八大院、十大院也成啊。少花银子少出力,谁也没意见。” “哈哈哈哈!这馊主意是谁出的?真真的损招儿啊。”栗二老太爷大笑,摇摇头感叹:“我果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脑袋灵光。倘或用了这个损招儿,今后谁会来瓷裕镇做生意?咱们八大氏族的族人不成了土匪强盗吗?” 栗海棠撇撇嘴角,无奈说:“你们吵翻天,到头来一样没主意。与其看着你们瞎闹腾,不如听我的主意好啦。” “他们脑袋不灵光,你也不灵光吗?重建四大院之事由我栗氏族长而起,背后定有人从中作梗,暗中唆使八大氏族的人们纷纷来抢功劳。” 栗二老太爷精锐老眼盯向围在面前的众位族长和老爷们,嗓音忽然低沉,质问:“说!你们受了谁的指使?” 莫族长皱眉,看向栗族长,疑惑问:“难道栗族长果真甘心自掏银子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 栗族长昂首挺胸,不满道:“废话!我又不傻,为东山再起、重拾威望,损失点银子算什么。” 莫族长犹豫了,看向栗海棠,“你和他没打算什么?” “嗯,有啊。我准备借重建之事,请师父绘画。” 栗海棠坦诚相告,打消莫族长的疑虑。 栗二老太爷扫向在座的众人,说:“都别吵吵了,重建四大院之事必须完成。至于暗中作梗的那人,你们都有自己的探子。各自去查,不查个水落石出,咱们瓷裕镇和八大氏族永无宁日。” 众位族长和老爷们齐点头。难得意见一致,向栗二老太爷和栗海棠揖礼,承诺必将幕后之人抓出来。 栗海棠无所谓地摆摆手,问栗二老太爷:“咱们几时散了,我困得不行啦。” 栗二老太爷呵呵笑,拄着乌木拐杖起身,说:“夜深啦,都散吧。明儿午后,各位族长再来瓷源堂,我会带来百年前的画卷。奉先女也请诸葛公子来吧,一起商议绘画之事。” “好。” 栗海棠困倦得点点头,领着换好炭木回来的青萝,乘马车返回新宅子。 第796章 依照画卷重建 翌日,正午时分。 在家里用过午膳后未歇息片刻,栗海棠便乘马车来到瓷源堂。今儿陪她来的是乌银铃,青萝则派去秦氏庄子见诸葛弈。 瓷源堂的荣兴堂,八大氏族的人们商议大事时皆在此处。 冬暖夏凉的屋子乃五正两耳,除中堂会客,耳房为吃饭或用茶,东西两间屋子一个是盛夏纳凉;一个是寒冬暖阁。 今儿难得,栗海棠被请到西屋的暖阁。与她的暖阁不同,这间暖阁没有土炕。地面被抬高,下面是火地龙的烟道。 栗海棠挽着乌银铃进屋,看到栗二老太爷已端坐在主位旁的第一把椅子,他身后的栗君武双手托着一个长长的画匣,里面珍藏的正是百年前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请大贤绘画的瓷裕镇。 八大氏族的族长又来了七位,各氏族的老爷们乃是八大氏族的宗亲,旁支和外戚的老爷们被排除在外。 栗海棠心里有些计较。合着商议大事,就由宗亲的老爷们定夺;出钱又出力的时候,旁支和外戚的老爷们才有露脸的机会。 栗二老太爷扫一眼七位族长,黑脸不悦道:“乌族长呢?他怎不来?你们没下帖子去请吗?” 下帖子去请?这讽刺的话亏得栗二老太爷说出来,若从栗海棠的嘴巴里说出来,指不定传到乌族长耳朵里又闹出什么样的妖蛾子呢。 莫族长汗颜,解释道:“八大氏族在瓷源堂商议大事从不下帖子邀请。况且重建四大院之事乃八大氏族的分内事,该自觉主动才是。” 栗二老太爷轻哼,说:“那谁知会乌族长了?他怎不来呢?他受伤就有理吗?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昨儿,莫族长以身份刁难海棠;今儿,栗二老太爷以身份为明刁难莫族长。真是人欺天不欺,马善任人骑。莫族长敢不把栗海棠放在眼里,现在尝尝被栗二老太爷无视的滋味。 莫族长百口莫辨,他又不是乌氏族的谁?乌族长怎会听他的话,让来就来、让走就走。 栗海棠冷冷一笑,扭头看向窗外。透过窗子的青纱隐约看到院子里忽然出现一道矫健雪影。虽一闪而过,她却知道是谁来了。 “师父。” 栗海棠笑颜如花,起身亲自去中堂的大门迎着。 棉门帘子掀起,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踏雪而来,肩上落满了银白的积雪。雪花同样莹白的发丝上不见踪影。 棉门帘子再次掀起,翎十八和秦五依次进来,再后面是两个黑脸护卫架着浑身泛软的乌族长。 “这……这是怎回事?” 栗海棠瞠目,看乌族长一脸痛苦的模样似乎被绑架来的。再看两个黑脸护卫,架着乌族长的时候故意一边高一边低,让他的身体歪歪扭扭的很是不舒服。 栗海棠闷笑,回头对西屋里的人,说:“各位族长和老爷们快出来吧,贵客临门,你们躲在里面似乎不妥呀。” “哪儿来的贵客,没见咱们商议大事吗?” 栗族长不满道,背着手走出来。在看到翎十八和秦五,吓得他险些一脑袋撞在门楣。他激动地结结巴巴说:“果真是贵客呢。快,快进来!西屋里暖和,千万别冻着了。” 翎十八俊朗笑容颇为和善,瞥眼看了小姑娘,颌首向栗族长问好。 栗族长激动得说话不灵利,一味邀请翎十八和秦五进西屋暖阁里。连里面的人们询问是哪儿来的贵客,他都没听到。 莫族长实在耐不住急脾气,出来察看。见是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又见病恹恹的乌族长被强行架来,他心里便有猜测。 “原来是子伯贤侄、翎爷和秦五爷来了。快请进来吧,正巧我们有大事要与三位商议呢。” “多谢莫族长。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冒昧打扰也是为大事。” 翎十八说话滴水不露,明明是来商讨承建四大院的工事,偏又学着莫族长的话似是而非的说出来。 莫族长哪有看不出他们的心思。有诸葛弈的绘画,有翎十八的财力,有秦五的人力,还有栗海棠的尊贵身份,重建四大院若反对他们参与,恐怕猴年马月也建不起来。 “请进吧。” 莫族长让出门口,邀请他们进屋。 栗海棠乖乖站在诸葛弈的身边,看到一脸气恼的乌族长,故作天真地说:“师父呀,乌族长已是废人,何苦逼着他来这儿受罪呢。我瞧着乌氏族的人才济济,该改朝换代了。” 诸葛弈宠溺地笑看她,说:“等乌族长有了嫡长子,咱们再商量改朝换代的事。来,先进去吧。” “可惜乌族长永远不能有嫡长子,我几时能把乌氏族的族长换了呢。好烦呀!” 栗海棠嗔怒的喃喃自语,听到屋子里众人的耳朵里变成另一种意思。乌族长的老命被掌控在诸葛弈的手里,诸葛弈又听栗海棠的意思。只要乌族长再惹火小姑娘,能否留着老命等着生儿育女就是下辈子的事啦。 栗二老太爷眉头皱紧,莫族长脸色微愠,栗族长心生畏惧,闫族长依旧笑眯眯。司、程、典、燕四位族长则淡然自若。 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进来先与栗二老太爷作揖行礼,又与众位族长和老爷们行礼。 待栗海棠坐在主位后,他们又向海棠行礼。毕竟她在瓷裕镇的身份尊贵,他们三人是客,必须向主人行礼问安。 栗海棠规规矩矩地说完客套话,便招呼他们坐下。 栗二老太爷迫不及待地让孙子栗君武把长长画匣里的百年画卷取出来,平铺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画桌上。 “这是百年前八大氏族第一代族长们请大贤为瓷裕镇绘制的画卷。此次重建四大院,我们决定依照这幅画。只是画中亭台楼阁太小,需要诸葛公子临摹出来。” 诸葛弈仔细观察这幅画,感叹道:“果然是祖师爷的画作,常听恩师讲起这幅画的故事,如今我有幸能亲眼目睹。多谢!多谢!” 栗二老太爷惊讶问:“你的祖师爷?” 诸葛弈颌首,笑言:“是呀,我的恩师曾临摹过这幅画,挂在书房每日欣赏。我也曾临摹过,可惜只绘得出仙娥堂。” 众人震惊得无语问苍天,是谁把这个人杰送来的?还让他们有活路没有啦? 第797章 六十万两金子 重建四大院的消息在天明雪停之时已传遍瓷裕镇的各个角落。 那些起早贪晚忙着做小本生意的摊贩们,与客人的闲聊笑谈中将消息口口相传。这传播之快,比派专人去宣扬还有用处。 半个时辰之后,瓷裕镇又传出新的消息。诸葛画师可描摹百年前的四大院原画,偏偏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得罪了诸葛画师,故而诸葛画师不愿回来瓷裕镇为重建四大院而开笔绘画。 瓷裕镇各个食肆、早膳小摊等等地方的人们皆抱怨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太霸道,连一个寄于篱下的孤儿也容不得。 诸葛弈、翎十八和秦五辞别众人,乘马车离开瓷裕镇。对栗二老太爷的好言挽留,莫族长等人苦苦相劝,诸葛弈皆置之不理。 等到他们乘的马车驶离东城门楼子,藏在角落里窥视的探子们飞奔回瓷源堂向自家主子禀告。 那些听到消息的百姓们也奔走相告,纷纷跑向东城门楼准备拦车请愿。希望以他们的微薄之力,真诚请求诸葛弈留下来描摹百年前的画,帮助他们更快建好四大院。 栗海棠不愿留在瓷源堂听那群老爷们互相推诿,皆说自己不是驱赶诸葛弈的罪魁祸首。领着乌银铃乘马车返回新宅子,见到久候多时的乌族长夫人。 杨嫫嫫和青萝忙替栗海棠换上家里穿的袄子,宽松又暖和。 栗海棠听着杨嫫嫫絮叨得数落乌夫人的虚情假意,若不是怕给海棠招惹麻烦,她几次想赶出去都忍住了。 “幸好你忍住了,否则我找什么借口请她来呢。”栗海棠笑说,挽了杨嫫嫫的臂弯往屋门口走,说:“烦劳杨嫫嫫辛苦走一趟,去请乌夫人来暖阁见我。” “大姑娘真要见她?不怕又被他们缠上?乌族长疯疯癫癫的,乌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杨嫫嫫嘴里抱怨,仍顺从海棠的吩咐去请。 青萝瞧着杨嫫嫫走到院子里还不满的唠叨,忍俊不禁地问:“大姑娘又想借宫廷秘方威胁乌族长和乌族长夫人?” “怎能是威胁呢。我如此善良的人,做不出威胁他们的恶事。”栗海棠斜睇青萝,抬手拔下发髻的金钗,对菱花镜观瞧,叹道:“熬了一夜未睡,看看我的脸干巴巴的。” “大姑娘天生丽质,熬一年也会漂漂亮亮的。” 青萝嘴甜地哄着海棠高兴,斜眼一瞟见院子里有两个人影子晃动。故意提高嗓音,说:“大姑娘别生气,乌族长终有一天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乌族长至今没有一儿半女的,收个兄弟家的儿子来养,终究不是一条心。远的不说,近的只看闫族长,听说闫礼大公子不是闫族长的亲生子。” 栗海棠杏眼一转便猜到青萝为何话锋突变,估计是杨嫫嫫请来乌族长夫人。 “你说话小心些,不怕隔墙有耳吗?万一传扬出去,你有几个脑袋给乌族长和闫族长抵消火气?” “有大姑娘护着,奴婢定能平平安安。” 青萝刻意说出来给外面的人听,手下动作未停,为海棠挽起飞云髻,戴上一根木簪子。 栗海棠把玩着红宝石榴花钗,叹道:“你怎知八大氏族里藏着多少密不外传的秘事?就说乌族长,他家中一妻五妾、外面红颜知己数不清,却无一人怀有孩儿。我虽不知乌族长是什么病症,却猜得到能治乌族长顽疾的人唯有师父。” 青萝好奇,问:“大姑娘何出此言。奴婢听说乌族长重金遍寻江湖医仙林崖居士的踪迹,林崖居士是主……诸葛公子的师父,医术应在诸葛公子之上。” “正因林崖居士是师父的师父,才不会为乌族长医治呀。”栗海棠放下红宝石榴花钗,扭着身子靠着梳妆桌,继续道:“那宫廷秘方是翎爷求着神秘大商活死人亲自去京城找老皇帝求来的。咱们盗走乌族长的二十万两金子哪里是给老皇帝,那是给活死人的谢礼。” “如此看来,活死人卖一张宫廷秘方得二十万两金子,他手里应该有秘方所用的药材。”青萝顺着海棠的话,佯装猜测的说。 栗海棠摇头又点头,长长叹气,说:“你猜对一半。活死人手里确实有药材,需再用二十万两金子去买。可师父说过,光有秘方和药材还不够,还要一张熬药的清单,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熬药时所用的水、器皿、放药的顺序,以及盛放药汤的碗、汤匙,饮药时的忌讳等等。” “天啊!这张清单也要二十万两金子去买吗?” 青萝抚额,这回不是装出来的,是真正被吓到了。看似一张宫廷秘方治愈顽疾很容易,谁能知道付出的金子能建造一座瓷裕镇。 院子里,房门外,乌族长夫人听着真真切切,心里也盘算着自己能凑出多少金子来买药材和清单。 她一定要诞下乌氏族的嫡长子,不惜一切代价。 乌族长夫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听到屋里的海棠又说了。 “师父曾跟随林崖居士进宫为老皇帝治病,见过那张清单。你知道的,师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青萝拍手喝彩。就知道主人和大姑娘不会轻易饶过乌族长和乌夫人。这下他们依旧落到主人和大姑娘的手里,未来日子要过得水深火热喽。 偷听完屋里的话,乌族长夫人故作尴尬地咳嗽一声,自己掀帘子进屋直奔西边的暖阁。 “乌族长夫人来了,快请坐!” 栗海棠佯装起身,小手仅扶下桌子,身子一动未动。 乌族长夫人爽快地说:“六十万两金子我愿意给,可你们要保我一举得男。” 栗海棠淡淡一笑,唤青萝搬把椅子过来。 “乌族长夫人放心,我没想置你们于死地。六十万两金子于你们而言确实太多,况且你们已付过宫廷秘方的金子。” “你什么意思?有话请直说吧。” 乌族长夫人忍受不住海棠欲擒故纵的把戏,希望打开天窗说亮话。 栗海棠见乌族长夫人如此配合,樱唇微微勾起,招呼她附耳过来。 乌族长夫人凑上前,好奇海棠又耍什么鬼花样儿。可一听就察觉自己落入陷阱了,且是自投罗网。 第798章 谁说请神容易 瓷源堂,荣兴堂。 自从诸葛弈和栗海棠相继离开后,以栗二老太爷为首的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他们争论不休,他们吵翻天撕破脸,也没能得出一个好主意。 栗二老太爷拿出来的百年画作变成一个吞金兽,随时张大嘴巴等待八大氏族的人们把金银珠宝往里面填。 被称为“始作甬者”的栗族长成为众老爷们讨伐的人。 若无栗族长自掏银子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又怎会勾起栗二老太爷回忆年少时见过的百年画作,更不会有他们被召集来此商议凑银子重建四大院的事情。 “罪魁祸首就是栗族长,一个捅破马蜂窝又来装无辜的混蛋。” 闫族长愤愤不平,他为买下栗海棠的那颗和田玉鸽子蛋,已经损失二十万两金子。 前日他拿给花间楼的无言公子鉴看,无言公子说玉蛋是真品,但仅是一个玩件。想要借它来妄图漠北草原的一个游牧部落,恐怕没踏上漠北草原已是一堆白骨。 时至今日想到无言公子的那些话,闫族长仍觉背后寒森森的。梦想多年的玉蛋变成一块烫手山芋丢不出去,又损失半个身家的金子,怎教他不心疼呢。 莫族长和乌族长最为冷静,始终不发一语。 栗二老太爷让孙儿栗君武收拾好百年画作放回长长的画匣里,拄着乌木拐杖起身,准备回自己的私宅去歇歇。这一夜闹腾得他心神不宁,现在等这群贪得无厌的混蛋们吵完了,他再一言定乾坤。 见栗二老太爷要走,莫族长赶忙上前挽扶,问:“栗二叔,我们吵得这般也没个结果,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呢?” “等你们吵累了再来找我。” 栗二老太爷眨眨困顿的老眼,打个哈欠醒醒神儿。刚要吩咐孙儿去唤马车到门口,又被栗族长拦住。 栗族长央求:“二堂叔,你就行行好,给咱们出个主意吧。这般吵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凑银子事小,如何建起来才是正经事。” 栗二老太爷努力睁大困顿的眼,说:“你们知道一句俗语: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我要反着给你说:送神容易、请神难。” “哼!诸葛小子是什么东西,能与神明相提并论?” 闫族长嗤之以鼻,最看不懂诸葛弈仗着翎爷大掌柜的身份,偏要欺在他们的头上。等他成为与翎爷比肩的大商,他要狠狠把诸葛弈踩下去。 栗二老太爷懒懒得白一眼闫族长,说:“你们能找到一个描摹这幅画的大贤,我便依从你们的意思,不让诸葛小子回瓷裕镇。否则,你们丢下老脸亲自去燕峡镇请他吧。” 乌木拐杖在地上发出“咚咚”响,栗二老太爷放下狠话便走了,留下一群各怀鬼胎的老狐狸们沉思。 许久之后,莫族长复述栗二老太爷那句“送神容易、请神难”的话,摇头无奈地离开。 栗族长心里暗笑,冷睇桀骜的栗二爷,也学着莫族长的样子复述那句话,双手背后迈着悠哉的八字步离开。 乌族长手筋脚筋尚未恢复,他躺在两张拼起的桌子上直叫喊。他动弹不得,想走又起不来。 幸而在乌族长急得满头大汗时,瓷源堂的老管事匆匆跑进来,向几位族长和老爷们揖礼后,对乌族长说:“禀乌族长,乌夫人在偏院等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不必等,我现在就回家去。你去叫两个小厮抬步辇来,送我出去。” 乌族长受够了这满屋子的乌烟障气,趁着妻子来找,赶快离得远远的。他既不想掺和重建四大院的事情,更不想花银子给两个仇人建居所。 老管事答应一声出去了,少时安排两个小厮抬来步辇,同行的还有乌族长夫人。 乌族长夫人与屋中的众老爷们行礼,陪在乌族长身边一起离开瓷源堂,乘马车返回家中。 一路上,乌族长夫人把自己去见栗海棠时“偷听”到的,详详细细的讲给丈夫听。 乌族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平平安安地被抬回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才唤住要走的妻子。 “你再去见见栗海棠,试探试探她知道多少关于宫廷秘方的事。我想她并非真心帮咱们,而是助诸葛弈尽快回来。” 乌族长叮嘱妻子言行时多加注意,免得试探不成反被套话。 乌族长夫人忧怨地叨念乌族长太小瞧她了。 乌族长摇头苦笑,并非他小瞧她,而是他终于看清了局势。 在他与栗海棠的数次交锋之中,他哪次不是损失惨重?如今躺在床上废人一样。失败太多,他才顿悟,实在晚了些。 仍沉入迷雾之中的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仍留守在瓷源堂为自己的利益争论不休。他们没有发现,八大氏族中举足轻重的人早已离开。 一直是好老人的司族长成为这屋子里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人。当莫、栗、乌、闫四位族长离开之后,各府的老爷们把目光投向司族长。 “司老哥,你来拿个主意,咱们该不该请诸葛画师回来?” “是啊。司族长是八大氏族里最年长的族长,你说句话呀。” …… 众老爷们围在司族长身边唠唠叨叨,司族长保持着浅淡微笑,不骄不躁地坐在椅子里。 “司族长,你到是说话呀。” “你们想我说什么?请?不请?”司族长撩下袍摆,站起来,扫视一圈,笑道:“你们没听见栗二老太爷说的话吗?若寻遍天下找到一个能描摹百年画作的大贤,便可阻止诸葛画师回来。” “那司族长的意思是……阻止诸葛画师回来?” 众人猜测司族长的心思。 司族长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我去拜见栗二老太爷,各位请便。回见!回见!” 挥挥衣袖,留下满屋子的老爷们瞠目结舌,纷纷议论司族长到底是什么意思?阻止?请回? 脾气耿直的典族长看不下去了,骂道:“一群笨蛋!八大氏族早晚毁在你们的手里。栗二老太爷说的那句话,就是告诉你们快备好大礼去燕峡镇寒馆赔罪吧。” “典老弟,你别胡说。” 燕族长拍拍典族长的宽肩,和程族长一同架着典族长往外走。边走边说:“咱们也去给栗二老太爷请安!” “请什么安?我又不是他的侄儿。” 典族长大声嚷嚷着,被二位族长架出瓷源堂。 第799章 解除燃眉之急 栗二老太爷的私宅,招待客人的中堂被临时充作商议大事的地方。乍一看,还以为到了瓷源堂议事的荣兴堂呢。 坐在主位上的栗二老太爷困倦疲乏,一夜未眠又听着吵吵闹闹,身累且心累。年逾花甲之龄,他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看着继续争执不休的各氏族老爷们。 “你们要吵回瓷源堂去,少在我家吵。” 心疼老祖父的栗君武终于忍受不住怒火,挥起拳头砸碎桌上的茶碗,“咣铛”一声让争吵瞬间停止,争得面红耳赤的老爷们吓得脸色青白,扭头看暴怒的少年。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们面前摔杯子打拳头,真当自己是栗氏族的?”栗三爷早看不顺,想着栗二老太爷的万贯家财被一个没有血脉的野孩子继承,他就满肚子的怨气。 栗君武最恨别人拿他的身世说三道四。管他是谁,敢站出来质疑他的身份,他的拳头不长眼的。 少年如猎鹰般动作敏捷,身如影行似风,未待栗三爷看清他如何靠近之时,强而有力的拳头已砸向栗三爷的鼻梁。 “君武,住手!” 栗二老太爷惊得倦意全无,拄着拐杖站起来,喝令孙子停手。但为时已晚,少年的拳头虽小却极有力量。 咔! 鼻梁骨碎裂的脆响在寂静屋子里格外清晰,听得人头皮发麻,难以想象疼痛的感觉。 “啊——!” 栗三爷双手捂脸凄痛惨叫,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染红了棉袍子的衣袖。 “唉!真是祸从口出,鼻梁受苦呀。” 一位莫氏旁支的老爷走上前,递出自己的白绢帕,说:“栗三爷,你当人家三叔的,怎能连自家侄儿也嘲讽呢。他终究是写入族谱的孩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该给栗二老太爷一个情儿。” 这挑拨离间的功力真不错。 栗三爷强忍鼻梁骨碎裂的疼痛,瞪向怒气冲天的少年。腾出一只手来“啪!”一下掴在少年的脸上。 稚气未脱的小脸被打偏,冰冷双眼盈满愤恨。 栗四爷见势不妙,过走来将少年护在身后,对栗三爷说:“三哥,他还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二堂叔当初抱武儿回来已说的明明白白,武儿是他恩人的孩子,即便入了栗氏族谱也不会继承栗氏族的一分一毫。” “我是为了钱吗?” 栗三爷捂着流血的鼻子,指向少年:“族长早已调查他的身世,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罢了。二堂叔想要儿子、孙子、重孙子,在同宗同族里过继不行吗?偏要从外面捡个野孩子回来,存着恶心咱们的心思。哼!休想我认他。” “三哥,你该知道族长大哥当初派去江南的人不可靠,为何你固执己见呢。”栗四爷苦口婆心,希望栗三爷能敛住脾气,少与栗二老太爷起争执。 栗三爷偏不听劝,对栗二老太爷义正言辞地说:“二堂叔,你可记得当初的誓言。” “记得。” 栗二老太爷颌首,心中暗道不妙。众目睽睽之下,看似暴脾气的老三容不得他的义孙栗君武,实则当面逼他再次誓言。 “二堂叔记得就好。”栗三爷面色稍有平和,说:“二堂叔,你可愿当着各氏族兄弟的面前再起誓一次,如当年你跪在祠堂对八大氏族先祖们的誓言。” 栗二老太爷咬紧牙关,一双浑浊老眼暗藏汹涌地瞪着栗三爷。真是他的好侄儿啊,竟在关要时刻软刀子割肉,让他不知不觉落入陷阱。 就在栗二老太爷恼火又纠结的时候,老管家匆匆进来禀告,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何事?” “禀二老太爷,奉先女驾到,七位族长也来拜见。” “快,随我一同去接驾。” 栗二老太爷大喜,拄着乌木拐杖大步往前院走,连追上来搀扶他的孙子都顾不得。 栗四爷微微皱眉,扶着栗三爷跟随一个老婆子去厢房治伤。他暗道可惜,刚刚他和栗三爷的通力合作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奉先女和七位族长几时来不行,恰恰赶在这个时候,偏巧解了二堂叔的燃眉之急,给他一个偷溜的借口。 隔着窗子望向前院的大门口,栗二老太爷精神焕发地站在风雪中,等待奉先女的马车。 栗二老太爷在瓷裕镇的私宅很容易找到,门楣匾额有五个字:栗氏南二府。 曾经老族长在世时,他居住栗氏南府。待老族长去逝,栗族长登位之后,栗氏南府换了新主人:栗二爷。旧主人栗二老太爷便搬出栗氏南府,在瓷裕镇另择一处宅子颐养天年。为与栗氏南府作区别,故称:栗氏南二府。 同样的,莫族长的二堂叔莫二老太爷在瓷裕镇的宅子,取名:莫氏南二府。 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栗二老太爷面前,他慈祥微笑着走上前,亲自打起车帘请奉先女下车。 栗海棠早已戴好雪纱帷帽,由青萝扶着下车,先与栗二老太爷问安。 栗二老太爷笑得满脸皱纹连道三声“好”,说:“大雪天的,风又冷,你怎跑来了?” “我今儿馋嘴,听闻栗二老太爷家的厨娘会做红豆藕盒,便不顾风雪的跑来了。”栗海棠故意慢走,和栗二老太爷一同。 栗二老太爷欣喜她屈尊降贵,也是抬举了他。老眼扫向两旁的各氏族老爷们,慈祥笑容亦带出几分得意。 “有有有,我即刻下令厨娘多做些红豆藕盒。吃饱了,再多带些回去。”栗二老太爷忙吩咐老管家去厨房传话给厨娘。 栗海棠幸庆戴着雪纱帷帽,外面的人看不清她脸上的嘲讽。她的刘厨娘是天下第一,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她的厨艺已出神入化,饕餮盛宴、乡村小食,无一不精通。就算割下一块龙肉给她,也能做出一百多道花样的菜。 默默跟随栗二老太爷进院,隔着雪纱虽看不清晰,却能辨出捂着鼻子从东厢房走出来的两个男人是谁。 “咦?栗三爷怎捂着脸呢?染了风寒吗?” “哼!” 栗三爷不满地斜白一眼。刚才在东厢房治伤的时候,听四弟抱怨奉先女来得真够巧的,不然逼二堂叔起誓的计划就成功了。 故而,看破坏他们计划的栗海棠,栗三爷气不打一处来。 第800章 遵奉先女之令 周围的人们无法忽视来自栗三爷的愤愤,也无法忽视来自栗二老太爷的得意。再看向奉先女,似乎没察觉的样子,淡然自若的和栗四爷问好,然后由栗二老太爷陪同进正屋的中堂用茶。 正屋,中堂。 栗海棠被请坐主位,栗二老太爷不敢坐另一边的主位,自觉地屈尊坐在左一位。 老管家匆匆进来,先向海棠下跪行礼问安,才禀告:“禀二老太爷,几位族长的车驾已到。” “君武,你去代爷爷请各位族长进来。” “是。” 栗君武昂首阔步地往外走,与栗三爷擦肩而过的时候,鼻腔里哼出不屑的冷声。 栗三爷气愤又无奈,想骂却因鼻梁骨碎得巨痛忍住了。 栗海棠看出栗三爷的隐忍,惊讶地问:“栗三爷受伤啦?谁打的?说出来,我替你主持公道。” 栗三爷愤愤不平,捂着鼻子吐字不清地说:“袄哼当!汗死!”(小混蛋!该死!) 栗海棠眨眨曜黑杏眸,一脸懵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袄哼当是谁?汗死,是出汗渴死吗?” “哈哈哈哈!” 在座的众老爷们忍不住哄堂大笑。他们真佩服奉先女的解读,瞧把栗三爷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啦。 栗海棠摊开小手作无奈状,说:“栗三爷受伤先忍忍吧,待师父回来,我必会亲自去求师父为栗三爷治伤,保准药到病除。” “哼!” 栗三爷不领情,坐在门口的椅子里不理睬她。 栗四爷略略沉思,趁着几位族长没来之前,他再试一试吧。 “二堂叔,咱们刚刚所说的事情……” “咳!那不是莫族长吗?他竟也来了。” 栗二老太爷故意打岔,指着大门口走在最前面的莫族长。敢和他斗?等着作死吧。 栗海棠取出遮面的雪纱戴好,将雪纱帷帽脱下。露出一双曜黑杏眼,水盈盈盯着栗四爷。 栗四爷皱眉,全部心思都在栗二老太爷,却未发现栗海棠悄悄递眼色制止他别再继续。 以莫族长为首,除乌族长未来,其余六位族长皆在。平时不爱掺和的司族长也难得随波逐流。没什么底气的典族长和燕族长也被程族长强迫着来了,尽管他们认为自己说什么都是放屁,来与不来都一样。 栗二老太爷见七位族长来了,更加洋洋得意。他知道四侄子的脾气,从小追着二侄子跑,二侄子说屁是香的,他也会凑近闻闻说是香的。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主意的人忽然咄咄相逼,可见背后有人指使。 “莫族长率领几位族长来了,难道你们已查到那个散布消息,煽动八大氏族来抢功劳的作梗之人吗?” 栗海棠故意说得很详细,提醒满屋的老爷们,别整天忙于算计自己利益而争论不休,还有一件很重要事情没有水落石出。 原本栗族长独揽重建之事,闻风而动的老爷们全跑来抢功劳,皆要出银子重建四大院。而他们争论不休之时,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全不乎。 以莫族长为首的几位族长匆匆赶来,正是公布追查的结果。 栗海棠见面先问此事,众老爷们一致的惊诧脸,疑惑奉先女几时下令的?他们怎不知呢? “你们别看我呀,这追查作梗之人是栗二老太爷吩咐的。”栗海棠撇得干净,把栗二老太爷推到风口浪尖。 莫族长冷漠地看了栗二老太爷,扭头对栗族长说:“是你先查到的,你来说吧。” 栗族长撇撇嘴角,不满道:“你也查出来呀,凭何让我做马前卒。” “你不愿说,我来说。” 闫族长笑吟吟地穿过莫族长和栗族长中间,慢悠悠来到栗二老太爷身边,回头漫不经意地打量少年栗君武。 “姜果然是老的辣呀,我们千算万算没想到栗二堂叔是散布消息的人。难怪莫族长去瓷源堂后院取旧账簿的时候,看到栗二堂叔翻出百年前的画。一切源于那幅画,现在止于那幅画。” 闫族长揣着衣袖走回自己的位置,对挡在面前的莫族长和栗族长说:“喂,我开个好头儿,该你们两个啦。” 莫族长黑脸,对栗族长说:“他是你的二堂叔,你来。” 栗族长往后退,不满道:“他是我二堂叔不假,可他煽动的是八大氏族的人。我是戴罪之身,没我说话的分儿。” 莫族长恨恨咬牙,骂道:“蠢死你得了。亏你是一族之长,活该你落得如此下场。若换作我,也想着法子的废你夺权。” “哼!” 栗族长不服气又没胆子反驳,只好躲到一旁装聋作哑。 莫族长环视满屋子的老爷们,除乌氏族的四兄弟和旁支外戚没有来,其余七个氏族的人皆在此。 他清清喉咙,郑重宣布:“幕后煽动大家来抢功劳的人,正是栗二老太爷。” “胡闹!” 栗二老太爷气得摔了乌木拐杖,指着莫族长骂道:“你这信口雌黄之徒,明明自己想抢功劳,又怕被人耻笑。跑来故弄玄虚,说什么追查作梗之人,企图陷害于我。你真当我是老糊涂吗?” “栗二堂叔说年少时曾和我的二堂叔见过百年的画作,可我的二堂叔却从未见过。栗二堂叔从旧库房里翻找出百年的画作,但旧库房的账册里从未有过记录。” 手往身后一背,掌上托着一本泛黄的账册。不知莫族长从哪里藏着的,比变戏法儿的还有趣儿。 栗二老太爷看到莫族长信心十足地揭穿他,不禁恼羞成怒,骂道:“你这混账此举才是煽风点火。莫老二久居江南,才短短两天就能传递吗?他脑袋记不清楚,怎怪我记得那幅画呢?” “我曾听师父说过,一幅画的成败皆在颜料。既然那幅百年的画是师父的师祖所绘,不如请师父来鉴辨真伪,还栗二老太爷一个清白。” 栗海棠给出妙主意,满屋子的老爷们皆沉默不语,纷纷看向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已骑虎难下,为自己的清白只能遵从栗海棠的吩咐。众人征询的目光之下,他点头同意。 “好吧。遵奉先女之令,请诸葛画师回来。一是鉴辨百年传画的真伪,二是描摹四大院,绘图以便重建。” 有奉先女的命令,有栗二老太爷的准允,再多的争论都不作数。满屋子的老爷们已不在意要不要请诸葛弈回来,而是他们即将付出多少银子才能重建好四大院。 栗海棠嫣然浅笑,终于盼到师父回来啦。 第801章 被宠坏的熊娃子 燕峡镇,寒馆。 破天荒的,瓷裕镇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同来燕峡镇拜见寒馆的主人:翎十八。与八位族长同行的,还有一位栗氏族的长者。 当“十礼长街”的消息在燕峡镇不胫而走之时,寒馆大门前的长街两旁已摆满数不胜数的丰厚礼物。 燕峡镇的大商们闻讯赶来,瞧见瓷裕镇的同行们前来寒馆拜见,一个个面露愠色,焦躁地等待寒馆大门内走出来的人。 翎十八是当今四大商之三,也是燕峡镇的土皇帝。别人眼中,他在燕峡镇权霸一方,可燕峡镇的大商们知道自己在翎十八到来之后赚得盆满钵满、金山银谷的。 真正论起来,燕峡镇大商们的财富积聚起来,和八大氏族的百年积累的财富一样多。而翎十八来到燕峡镇仅仅七年。 若翎十八被请去瓷裕镇,燕峡镇将一落千丈、风光不再。而依靠翎十八的商脉而活的大商们无法想象自己失去最强靠山的未来。 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翎十八的强大让燕峡镇从默默无名的贩货小镇,到如今风声水起的贸易重镇,他在燕峡镇百姓们的眼中比皇帝老儿还受人尊敬。 寒馆的大门终于敞开,停在门前的十几驾马车也有了动静。 远远盯着的大商们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些,能早听到些消息也能安心。若瓷裕镇的人要请翎爷移居,他们坚决不准。 寒馆大门内走出一位年轻男人。他穿着朴素,用银簪子束发,行为举止皆有度,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年轻男人步下石阶,与拿着礼单的稚气少年揖礼。 稚气少年正是栗二老太爷的孙子,栗君武。 栗君武拿着礼单上前,揖礼:“瓷裕镇八大氏族的诸位族长,及栗氏南二府老太爷,前来拜见燕峡翎爷。此薄礼望翎爷笑纳!” “寒馆二等管事拜见栗小公子。翎爷有事外出,尚有主人在家。若八大氏族的诸位族长和栗氏南二府老太爷肯屈尊降贵,我即刻带各位入内,见主人。” 栗君武怔愣,寒馆不是翎爷的家吗?怎么还有一个主人?难道年轻男人的主人比翎爷的地位还高? 年轻男人淡淡一笑,提醒:“栗小公子可自行商量,我在这儿等着。” “好。” 栗君武揖礼,表达歉意后急奔向栗二老太爷乘的马车。 他终究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况且常年跟随栗二老太爷身边缺少历练。若换作老狐狸们或是栗海棠,一定察觉到年轻男人的言语中有很多可疑之处。 除去对翎十八和诸葛弈的称呼,年轻男人未自称“奴”或“小人”,而是“我”;其次,他请栗君武去商量,在这里“等着”,而不是“候着”。可见他在寒馆的身份绝不是二等管事那般卑微。 栗君武忽略了年轻男人言语中的细微,忙着奔向栗二老太爷的马车去禀告。 少时,寒馆大门内又走出一位俊朗少年,通身的玄墨色衣袍没有花纹绣饰,但他往那儿一站不禁让人侧目。他站在高高台阶上冷眼看着长街两旁的丰厚礼物,平静得俊脸没有一丝喜悦或贪婪,一双眼睛如蛇目般冰冷而危险。 高高的石阶之下,年轻男人笔直站好,待栗君武小跑回来的时候,他微微笑,含蓄地问:“栗小公子的主意可拿定了?要见翎爷,还是主人?” 栗君武摇头,将礼单奉上,说:“八大氏族的诸位族长们来此拜见,定是要见翎爷的。若翎爷不在家,能否请二管事代为收下谢礼。” “谢礼?” 年轻男人故作惊讶,双手背后未接礼单,笑说:“既然你们定要见翎爷,请三天后再来吧。” “三天?” 栗君武强压下不满,态度谦卑地请求:“烦劳二管事多多帮忙传禀,望翎爷能早日接见。” “一定。” 年轻男人颔首,转身见到站在高高石阶上的俊朗少年。他的神情立即严肃,急步拾阶而上,鞠躬揖礼。 “千夜副统领,你怎出来了?” 俊朗少年压低声问。他知道主人的院子里忽然来了几位江湖人物,这些人曾是凶神恶煞,如今金盆洗手干着正当生意。 俊朗少年不作声,环视长街上一字排开的十几驾马车,没有他期盼见到的那驾朱顶红妆马车。 “无事!” “那,请回去吧。” 年轻男人请俊朗少年进院,恭敬态度与刚刚面对栗君武的时候天差地别。 石阶之下,恃才傲物的栗君武顿觉自己颜面尽失。即便他是栗二老太爷捡来的野孩子,可他从不认为自己卑微。 现在,被寒馆的二等管事狗眼看低实在令人不爽。况且看那位俊朗少年与自己的年纪相仿,一身玄墨长袍仍掩藏不住强健的身躯。 “喂,那个人,看你像个练家子。偏巧我也喜欢练武,咱们切磋切磋如何?” 栗君武将礼单交给身旁的小厮,撩起袍摆掖进腰带里以方便打斗时出腿。 已跨过门槛的俊朗少年回眸不屑冷哼,很大声地鄙夷道:“呵!不自量力。” “喂,你说什么?我不自量力?” 栗君武恼羞成怒,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羞辱,他怎能含垢忍辱? “哎!栗小公子别发火,他是主人的客,你是翎爷的客……” “滚开!” 暴怒中的栗君武一脚踹向年轻男人,谁知年轻男人敏捷躲过,且顺手抓出栗君武掖在腰带里的袍摆。 “栗小公子,你是翎爷的客,该懂得作客之道。寒馆虽是民宅,却不是谁想闹就能闹的。翎爷曾有规矩,寒馆门前不可喧哗,栗小公子若执意闹腾,那我就不客气了。” “呵,不客气?你敢拿我怎样?” 栗君武叫嚣,一拳砸向年轻男人的鼻梁。就像他砸栗三爷鼻梁那样,拳头虽小、拳力极大。 小小拳头带着强劲风声砸向年轻男人的鼻梁。 年轻男人露出鄙视的眼神,骨瘦如竹的大手展开五指抓住迎面击来的小拳头,哂笑道:“家里养个被宠坏的熊娃子,栗氏南二府的老太爷真够糟心的。” “你敢嘲笑我是熊娃子?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奚落我?” 年轻男人嗤之以鼻,诘问:“我有何不敢的?你又不是我的小主子,我凭何要看你的脸色?再者,我已告知翎爷的规矩,你执意胡闹就别怪我执法严明。” “法?你执什么法?翎爷的法能大过国法去?” 暴怒中的栗君武已口不择言。他终究是个孩子,只为自己被羞辱而出一口恶气。却不知他的一句嘲讽,惹怒了四周围观的燕峡镇百姓们。 第802章 翎爷规矩不能破 年少气盛的栗君武口不择言招至燕峡镇百姓们的厌恶,四周围观的百姓们皆挥起拳头呐喊。 “赶走他们!瓷裕镇的人是来坑害咱们的,赶走他们!” “他们不守翎爷定的规矩,他们有什么脸在这儿待着。赶走他们!快滚!” “对!快滚吧。带走你们的这些腌臜东西,咱们燕峡翎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把你们的东西带走,我们不缺破烂货。” “滚出燕峡镇!我们燕峡镇不欢迎你们!” “他们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人,残害小姑娘做活祭品。他们残暴无德,一身罪孽会带来霉运的。快赶他们走!” …… 燕峡镇的百姓们叫喊着驱离八大氏族的诸位族长,以及他们带来的丰厚礼物也嫌弃成破烂货。 坐在马车里的诸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慌慌不安起来。八位族长气恼栗君武年少无知,竟敢嘲讽翎爷;栗二老太爷却担忧孙儿的安危,想走出去保护孙儿,又怕他的出现会惹怒燕峡镇的百姓们。 栗君武没想到自己惹出大祸,想退回老祖父身边已不可能了。他只好破着头皮,放下自尊向年轻男人道歉。 “二管事恕罪!因我练武成痴,见到有功夫的人总想切磋切磋。我本无意破坏翎爷的规矩,实在比武心切才口不择言。望二管事恕罪。” 年轻男人笑不达眼底,伸手虚扶一把,说:“燕峡镇是翎爷的地盘,寒馆是翎爷的家。在自家门前,有人破了自己定的规矩,恐怕不是一句练武成痴、比武心切能搪塞的。” “你想怎样?” 栗君武莫明感到自来于年轻男人的煞气,犹如山林大兽徘徊在身边伺机而动,随时一口殒命的危险感迎面袭来。 “呵,怕我吃了你吗?” 年轻男人往前迈一步,栗君武脸色青白的往后退一步。 一个前往,一个后退。 在众人专注而好奇的目光,只见年轻男人如闪电般伸出手抓向少年,少年警觉地双手交叉抵挡,谁知年轻男人的大手如鹰爪般扣住少年交叉的双腕,另一只大手以掌为刀砍向少年的颈侧。 “唔!” 栗君武轻哼一声,瞬间倒在年轻男人的怀里。而一旁吓呆的小厮被他一脚踹飞向栗二老太爷的马车。 “啊!” 小厮摔落在马车旁边的草堆里,吓得正在吃草的马儿惊恐长啸、四蹄乱蹬。幸好缰绳被拴住,又有赶车的老仆安抚马儿。 年轻男人毫不费力地抱起昏厥的栗君武往门里,边走边大声道:“寒馆门前不可喧哗。翎爷定下的规矩不能破,违者关入寒馆的火寒牢受十日之苦。栗二老太爷若不知道火寒牢是什么地方,可回去请教我家的小主子。当年她作客寒馆之时,翎爷曾带她观看过火寒牢。” 小主子是谁,无需多言。远在京城的老皇帝都知道翎爷和秦五爷认下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为义妹,瓷裕镇的老狐狸们怎会不知。 坐在马车里忐忑难安的栗二老太爷听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被关到寒馆的火寒牢受十日之苦,心疼他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再醒来时,已身在客栈的房间。 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栗二老太爷暂居燕峡镇最大的客栈,他们万万没想到翎爷会不给他们一个情面。至少在栗君武坏了规矩的时候,也该出来一个能管事的人劝劝和。 终日猎雁,却被雁啄了眼。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老眼昏花”白白错过一个好机会,一个让他们少掏银子重建四大院的好机会。 且说,寒馆。 当八大氏族的人们带着丰厚礼物,乘马车离开寒馆门前的长街时,寒馆大门缓缓闭上阻绝了百姓们的窥视。 年轻男人扛着昏厥的栗君武来到东边的一处小院子,把少年交给等候多时的两个蒙面护卫,说:“主人有令:丢去火寒牢,三餐一碗淡粥足矣,水不必节省。” “是。” 两个蒙面护卫不敢懈怠,在年轻男人挥手之后立即扛着少年去火寒牢。 年轻男人转身往雨花阁去,见到站在钓鱼台上的俊朗少年,笑说:“千夜,小主子没来,你可以去看她呀。” “不。” 千夜惜字如金。自从北民巷子被毁之后,他和鬼手冷肆合力救出被埋在枯井里的栗海棠,冷肆继续留在瓷裕镇暗中保护海棠,而他被送来寒馆的暗阁接到严酷的训练。五天前,他终于过五关斩六将杀出重围。他当初的名字“入夜”还是海棠取的,现在叫“千夜”是诸葛弈改的。 “千夜,你想去看看火寒牢吗?当初翎爷偷偷绑来小主子,就关在火寒牢。你想知道小主子是如何让翎爷刮目相看的吗?” 年轻男人与千夜勾肩搭背,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千夜皱眉,他不喜与人靠近。尤其是寒馆的人,他终究认为自己是栗海棠的属下。 年轻男人被不善的眼神盯着,讪讪笑道:“哎哟,我竟忘了你不喜这般亲近。我知错了,知错了。”收回自己的胳膊,仍不死心地说:“你果真不想知道小主子是如何打动翎爷的?” “说。” 千夜惜字如金,更没给好脸色。因为年轻男人又犯贱,竟把爪子搭在他的胳膊上。 “哈哈哈!走走走,先去瞧瞧栗小公子醒来没有。我再与你说说,小主子被关火寒牢的事儿。” “滚开!” 千夜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年轻男人,搭在胳膊上的爪子也离开了。 年轻男人畅怀大笑,终日在寒馆里忙忙碌碌的护卫们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只有他们卸下重担时才会露出与合乎年纪的顽皮。 中途送来的千夜是与众不同的人,他的盗技令人惊赞,他的冷漠让人疏离,但他的某些小脾气很有意思,偶尔捉弄一下愉心大悦。 被带去火寒牢的千夜被震撼了,他没想到瑰丽华美的寒馆竟有一座如此神奇的地方。建在地下,四四方方的一间牢房,一半冷如冰、一半热如火。站在牢顶的铁栅栏外,仍感觉到一只脚踩着冰、一只脚踩着炭。 “这火寒牢是谁建的?好神奇。” “翎爷的规矩多,主人的命令多,违者入火寒牢十日苦,不分家里外面。” 年轻男人蹲下来,看到躺在火寒牢里的少年正缓缓睁开眼睛。他伸手拿起葫芦瓢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浇下去,听得迷迷糊糊的少年惊恐的大喊。 “啊——!” 第803章 成功逃出火寒牢 “喊什么?一瓢水给你解解渴,不感恩还叫得跟驴子似的难听。” 年轻男人把葫芦瓢丢进水桶,对看守火寒牢的属下们说:“主人的吩咐谨记在心,若有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看守火寒牢的四名护卫抱拳应“是”,又听玄墨长袍的俊朗少年沉声说。 “他的功夫不高却极为狡猾,惯用切磋武技来讹诈,你们警醒些,别落了他的圈套。” “是。” 四名护卫虽不知俊朗少年是谁,但二管事陪着来火寒牢,恐怕是主人的心腹护卫。 年轻男人笑而不语,随意拍下俊朗少年的肩,“走吧。瓷裕镇的消息快到了,主人该找咱们了。” “是找我。” 俊朗少年纠正,一点儿不给二管事留面子。冷瞥火寒牢里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大气的栗君武,瞳眸中闪烁一丝幸灾乐祸。 火寒牢里,栗君武躺在一半冰冷一半炽热的地上,腰部以上被架在火上炙烤,腰部以下在寒冰里冻得麻木无感。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空冥无神,交叉的双臂压在胸口止不住颤抖。他咬紧牙关忍受着冰冻和热烫的折磨,咬得颌骨都酸了疼了。 四四方方的铁栅栏像一张大网封住火寒牢的天顶,备受折磨的人透过铁栅栏能看到穿窗而来的阳光;能看到朦胧月影的柔和;能听到守牢的护卫闲侃几句风流话;能听到送饭的人叮嘱护卫们别委屈他。 栗君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他的老祖父也无法求情,可见燕峡翎爷的地位尊贵。 “水!给我水!” “等会儿。正巧晚膳送来了,我一并给你啊。” 守牢的护卫把铁栅栏一角的小门打开,用小竹篮系着绳子把水壶和白粥送下来。 小篮子慢慢下降,栗君武无力地艰难爬向,仰着头察看小竹篮下落的方位。他估算小竹篮的大小与自己的身形,若小竹篮能顺利通过铁栅栏的小门,那他足以攀绳子而上,钻出小门闯出去。 “栗小公子别白费心思,你闯出火寒牢必死无疑。乖乖在这儿受十日苦刑,或许翎爷回来一高兴就提早放你出来呢。” 护卫好心提醒,栗君武沉默不语。等待小竹篮缓缓落下来之时,他突然一个鲤鱼跃龙门,一手攀着绳子挺直腰板顺势往上窜,另一只手展开五指抓向铁栅栏。 “呵,真有不怕死的。” 护卫松垮垮地拉着绳子,看着做困兽之斗的少年拼力抓住铁栅栏,企图钻出栅栏角的小门。 另三个守牢的护卫正在吃饭,听到铁栅栏的响动,立即拿着长枪走来,围站在铁栅栏的四角,欣赏谁家的熊娃子如此胆大包天。 听闻翎爷建下这座火寒牢之后,被关进来的人有二十八个,唯有一人成功逃脱,死者十三人,有骨气不哀求者有三人,其余十一人挨过十日苦刑被翎爷放走,是死是活未可知。 这二十八人之中有一个女子,有骨气不哀求令翎爷刮目相看,之后认亲拜为义兄妹。此女子,正是主人最心爱的小徒儿、他们的小主子:海棠。 栗君武虽常年练武,却身材瘦削。铁栅栏角的小门偏巧能通过,他顾不得危险奋力钻出,已做好被长枪刺穿脑袋的准备,谁知四个护卫抱着长枪一动不动,看他的眼神像围观戏台子似的。 “你们想动手就动手吧,我不怕你们。” “啧啧啧,这熊娃子果然脑袋不灵光,咱们的长枪抱在怀里,几时要动手啦?”一手拉着绳子的护卫嫌弃道,打量着半身钻出铁栅栏小门的少年。 站在旁边的护卫把长枪换到另一只臂弯里,伸脚轻踩少年的肩,说:“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没听见我兄弟刚才提醒你吗?” “士可杀不可辱。我是栗氏南二府的公子,岂是你们来侮辱的?纵然我死了,也绝不会认输。” “嗯嗯,有骨气,可惜比小主子差远了。” 拉绳子的护卫把小竹篮提上来,水壶放在地上,说:“火寒牢有规矩,凡出牢者不可阻拦。栗小公子想走就走吧,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别高估了自己。在这儿,火寒牢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多谢。” 栗君武一个奋力钻出来,坐在地上才觉得浑身无力,两条胳膊酸软得抬不起来,想拿水壶都困难。 他执拗的不肯表露自己的虚弱,故作无恙地喝水、喝粥。本想讨个馍吃吃,但护卫们的诡异眼神实在令他不喜。 吃饱喝足,栗君武觉得恢复些力气,至少双臂不会酸软得打颤。他看看四个守牢的护卫,好奇道:“你们看守的犯人逃走了,你们不会被处罚吗?” 提着小竹篮晃晃悠悠的护卫欢畅笑说:“你还有闲心挂念我们的安危?先担忧担忧自己吧,别看你钻出火寒牢毫发无伤,能否活着走出去就看天意啦。” 另一边的冷面护卫把长枪扛上肩,对栗君武说:“走吧,我带你出去。” “不必,我自己找出口。多谢!” 栗君武警惕地环视四周,这间牢房除了建在地下的火寒牢,房子里连个刑具都没有。靠在东墙下有一张木桌和三只长凳,木桌上摆着护卫的晚膳。 提着小竹篮的护卫有些同情地劝说:“别白费心思啦,这儿没有门没有窗。没有他领路,你休想逃出去。” “未必!” 栗君武骄傲反驳,一个闪身抢来小竹篮,双腿蹬起腾空,小竹篮瞬间变成武器砸向屋顶的某处。 屋顶被砸出个大洞,栗君武站在梁上丢落小竹篮,得意道:“各位大哥承让了。后会有期!” “呵呵,你先活着走出去吧。后会有期?嗯,没准儿我们很快再见到你。” 被抢走小竹篮的护卫不恼不怒,乐呵呵地调侃少年。在他看来,火寒牢的外面堪比地狱,当初成功逃走的那位大兄弟,江湖传言离开之后疯疯癫癫连亲爹亲娘都认不出。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 成功逃脱火寒牢的栗君武哪听得护卫的好心劝告,洋洋得意地钻出屋顶,感受狂烈的寒风刮在脸上微微刺痛。 “呵呵,寒馆的火寒牢也不过如此。江湖人把翎爷传得神乎其神,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奸诈商人罢了。” 栗君武翻身趴在屋顶暗中观察周围的情况,却不知百余支箭矢已对准他的命门。 第804章 故人揭发的奇闻 趴在屋顶的栗君武察看好逃走的路线,准备伺机而动之时,忽听到邻院传来熟悉的声音。 咦?诸葛子伯在? 咦?翎爷也在?他不是三日后回来吗? 栗君武悄悄调转个方向,偷窥邻院里闲庭信步的两个人。同时,当他伏在屋顶转身之时,藏在暗处的箭矢也转了方向,对准他的后脑勺。 邻院有一处悠长的九曲游廊,晚膳过后翎十八邀请诸葛弈一同听风啸赏雪影,聊聊八大氏族来寒馆拜见之事。 诸葛弈披散着雪发,脑后仅以帛带松松垮垮地束起,一身白玉长袍与雪影融为一体。他手里揉玩着一块寿山石,这是新得来的。 翎十八刚从京城赶回来,听闻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栗二老太爷备丰厚礼物前来拜见他,不禁感到好笑。 再听二管事说栗二老太爷的小孙子非要和千夜比武切磋,被诸葛弈一怒之下丢进火寒牢,他乐得比平时多吃一碗饭。 “哈哈!痛快!痛快呀!” “栗君武是个狡诈的小崽子,火寒牢关不住他。”诸葛弈闲步在游廊,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雪落下的美景。 翎十八单手叉腰,微扬俊脸斜睨诸葛弈,无情拆穿:“他能逃出来,还不是你暗中授意的?火寒牢是什么地方,容得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小崽子来去自如?” “他在寒馆大门前破了翎爷的规矩,被关进火寒牢是翎爷的吩咐,守牢护卫失职也丢的翎爷脸面,这一件件与我何干?” “啧!阿弈,你还真是撇得干净。” 翎十八慢悠悠迈着步子,望一眼邻院火寒牢的屋顶。即便夜黑风高看不清,他依然能感觉到屋顶上有一双窥探的眼睛。他狡猾浅笑,故意引着诸葛弈往火寒牢一墙之隔的避风亭走去。 “阿弈,你猜我去京城见到谁了?” “谁?” 诸葛弈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与翎十八先后进入避风亭。坐在他平日最喜欢的美人榻上,歪身子靠在椅背。 翎十八则盘腿坐在一张小榻上,亲自煮水烹茶。他献宝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茶盒,说:“瞧,这盒茶便是那位故人送的。” “故人?看来我也认识啊。” 诸葛弈接过翎十八递来的茶,嗅闻茶气确实沁香怡人,淡雅的茶芽香醒脑提神。尝一口唇齿留香,微涩后淡淡甘甜。 “嗯,好茶。” “是啊,好茶。故人也送你一盒茶,我已派人送去你的茶室。”翎十八邀功地朝诸葛弈眨眨眼,又故作神秘地说:“阿弈,你别顾着品茶。” “如此好茶,不品留着变味吗?” 诸葛弈嫌弃道,他是爱茶之人,定不想错过好茶的每一种香气和味道。 翎十八轻哼,摆弄完茶具,又洗净双手,满满怨气地说:“我与故人闲聊之时,听到他随口的一句话竟揭穿一个惊天秘闻。” “何种惊天秘闻能吓得你?你可是当今四大商之三,京城争相攀交的贵人,也是……” “得得得得得,你少恭维几句吧,这迷魂汤我才不稀罕呢。” 翎十八鄙夷地摆摆手,见诸葛弈专注于杯中的茶汤,气得他瞪眼,说:“你不听也要听,我可要说啦。” 诸葛弈盯着杯中的清澄茶汤,没什么诚意地点头,敷衍地“嗯”一声算是回应。 翎十八忍无可忍,气运丹田一声吼,冲破喉咙连音调儿也变了。 “栗小公子并非栗二老太爷在江南捡来的野孩子,而是他强迫侍婢之后诞下的老来子。哎哟哟,真是禽兽不如哟。他一把年纪怎能干出这等无耻之举,强迫一个花儿般年纪的姑娘。” 翎十八嘴角下撇,摇头鄙夷地看向一墙之隔的火寒牢屋顶。不知道趴在屋顶上的小崽子能不能听到他刚才的话。为了声音传过去,他可是喊破喉咙呢。 “咳咳!嗓子疼!” “活该!” 诸葛弈端给他一杯茶水。 翎十八惊讶他的平静,呆问:“你知道?” “嗯。” 诸葛弈坐回美人榻,也为自己再斟满一杯茶细细品尝。平淡的神情让翎爷有些恼火, 以前曾听闻过栗二老太爷的孙儿有可能是亲生的,但他不敢确认。前日在京城遇到故友,听故友说起栗二老太爷逼迫侍婢诞下孩儿之事,他才相信曾经的传言是真的。 “阿弈,难道你怀疑故人揭发的奇闻是假的?” 翎十八忍不住咄咄逼问。 诸葛弈一口饮尽杯中茶汤,淡然道:“栗二老太爷为栗氏族立下汗马功劳,他一生为栗氏族的生意奔走。已逝的栗老族长临终托负嫡孙,除心腹辛爷爷之外,为何是栗二老太爷呢?据我所知,栗氏族旁支的宗亲长辈也不少,他们也曾是栗氏族的大功臣,也曾是栗老族长的心腹。” “所以呢?你觉得栗二老太爷的老来子是栗老族长默许的?” “栗老族长仙逝多少年?栗君武才多大的年纪?栗老族长怎会未卜先知呢?” 诸葛弈笑翎十八陷入自编的迷网中,一脸呆懵的表情真是有趣儿。 就在翎十八久久无法释怀之时,一道突兀带着怒火的质问从邻院的火寒牢屋顶传来。 “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诸葛弈和翎十八齐扭头看向屋顶,心道:小崽子终于忍不住发声了。看来耐力不足,栗二老太爷教导得不成功呀。 翎十八拿出哨子吹响,藏在暗中的箭矢齐发向院子中央的一个稻草人儿。瞬间,稻草人儿变成刺猬,密密麻麻的箭矢看得栗君武胆颤心惊。 刚刚竟有如此多的箭矢对准自己,他竟然毫无察觉。恐惧之余不禁想到火寒牢里那个送吃食给他的护卫,火寒牢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他能否活着走出就看天意。 哪里是天意?明明天意掌控在这些弓箭护卫的手里。 “小崽子的功夫不错,竟能逃出火寒牢。” 翎十八仰望屋顶爬起来的少年,招招手:“下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我再派人送你回火寒牢。” “不必送,我自己回去。” 栗君武学乖了,至少他认同守牢护卫的话,火寒牢确实是寒馆最安全的地方。 翎十八畅怀大笑,忽然觉得栗二老太爷的教导并非失败。至少小崽子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屋顶上的栗君武含恨钻回大洞里,脑袋往洞口一伸,就看到守牢的四名护卫站在梁下,抱双臂、仰头望,一副“回来得真快”的揶揄表情。 第805章 多吃苦才懂珍惜 栗君武轻松跳下来,不必守牢护卫开口,他直接钻过铁栅栏角的小门,稳稳落在冰冷的一边。 火寒牢里一半炽热一半冰冻,在里面走一圈,在火与冰的分界席地而坐。炙热与寒冷在身体的两方碰撞又隔合,确实比偏坐一方更舒服些。 铁栅栏的小门关上,那个爱唠叨的护卫蹲在旁边,双臂交叉在膝上,一脸好奇地看着默默坐在火寒牢的中央,暗道:这栗小公子年纪不大,是个极聪明的。 “喂,栗小公子,咱们真是后会有期呀。没想到放屁的功夫又见到你啦。你怎不跑呀?怕被万箭穿心,还是怕打成筛子?” 栗君武低头沉思,对头顶铁栅栏外的护卫调侃没有半点反应。 爱唠叨的护卫等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顿觉无趣儿。咂吧咂吧嘴,咕哝一句“这孩子吓傻了”便起身去找同伴聊侃。 火寒牢里,栗君武沉思翎十八和诸葛弈谈论的那些话。在未发现他之前,翎十八对诸葛弈说在京城遇见故人,故人揭发一件奇闻恰巧与老祖父和他有关系。 “我到底是捡来的孩子,还是老祖父的亲生儿子?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栗君武抓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脑袋要炸裂般针扎的疼。他的耳朵仿佛被一个魔咒控制住,不断回荡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老祖父待他如嫡亲孙儿般呵护有加,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委屈,吃穿用度比栗氏族嫡系公子和姑娘们有过之无不及。 即使出身卑微,是老祖父从江南捡来的孩子,没有栗氏族的血脉牵绊,但他有老祖父的福泽庇护,很少受人诽议。那些爱嚼舌根儿的人总是背后议论,当着他的面前又虚伪的恭敬行礼。 栗君武瘫躺在地,一双眼睛呆呆地瞪着天窗似的铁栅栏。被困在这个诡异的牢房里,他有大把的时间思考,有大把的时间做决断。 铁栅栏外一道黑影闪入,守牢的四名护卫讨好的寒喧几句便散去,留下那玄墨长袍的俊朗少年站在铁栅栏中央,低头俯视着平躺在地、目光呆滞的栗君武。 “吓傻了?” “不是。” 栗君武嗖的一下坐起来,仰头望天顶,问:“你能帮我去找诸葛子伯吗?我想见他。” “凭什么?” 千夜惜字如金,配上他冷漠的表情很难懂得他所问的意思。 栗君武却明白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玦,高举过头,说:“这块玉玦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也是老祖父认我做义孙的时候在祠堂赐予我的。你看,玉玦上有栗氏族的图腾。自从老祖父赐予之后,我连沐浴也不曾离身过。现在,我愿用它作谢礼,请求你去见见诸葛子伯,告诉他我想见他。” 千夜冷冷地俯视着稚气未脱的少年。少年用自己最珍视的玉玦来交换,只为得到他最想知道的真实身世。 “诸葛公子不会见你的,况且你是谁的孩子有何重要?你最尊敬的人在身边,最怜爱你的人也在身边,何必苦苦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血脉亲情。” 难得,千夜说了一通长篇大论,无非劝栗君武放放追寻自己真实身世的念头。他走到铁栅栏边,从腰带里取出一袋蜜饯丢下去。 “有些事,难得糊涂才是善待自己。” “可我想明明白白的活着。” 栗君武固执己见,丢下来的蜜饯袋子恰巧落在他的怀里。 千夜指指蜜饯袋子,说:“等你吃完这些东西,再想想自己该如何决择。” 玄墨长袍的少年离开了,火寒牢里忍受冰火两重天的少年发一会儿呆,才打开蜜饯袋子捏出一颗塞到嘴里。 刹时,稚气未脱的清秀五官皱成一团,口水止不住顺着嘴角滴滴嗒嗒流出来,气得他吐出来砸向头顶的铁栅栏。 “姓千的混球,你给我出来。嗷~呸呸呸,好苦!好苦!” “水,给我水!” “喂,都死啦~!快给我水!” …… 伸长脖子大吼一通,谁知连守牢的四名护卫也不失所踪。不对,是没有回应,也没有探出脑袋来看看他。 栗君武忍受嘴巴里苦涩的味道,把蜜饯袋子丢得远远的冰冷角落。他就知道认识诸葛子伯的人不会好心来送吃食给他,这种捉弄人的苦果子送给他,摆明是羞辱他。 “哎哟?栗小公子吃上苦饯啦?” 头顶的铁栅栏传来爱唠叨的护卫的惊讶声。栗君武仰头望天顶,心道:守牢护卫还知道苦饯? “苦饯是什么东西?” “你吐在那边的。” 唠叨护卫指指被吐在地上的半颗苦饯,一脸可惜,叹道:“栗小公子不想吃可以给我们呀,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真心疼死我喽。” “这么苦的饯子有何好的,等我归家后送你一盒甜饯子。” “呸!你个小毛崽子懂个屁。”爱唠叨的护卫实在听不下去了,恨恨地说:“苦饯子乃是主人精心秘制的神药。寒冬腊月染上寒症高烧不退,吃一颗能消热、吃两颗能痊愈、吃三颗一年不得寒症。若是吃上十颗,有肺痨病的能缓解痛楚,没病的人强身健体。瞧你糟蹋了多好的东西,真真的富家公子不识好歹。暴殄天物!” “那么苦的饯子,我怎知不是害死人的毒药。” 栗君武强装镇定地捡起半颗苦饯,不嫌脏地塞里嘴巴里慢慢咀嚼着。苦涩的味道刺激着颌骨泛酸,唾沫像溪水流淌,混合苦味被吞咽下腹。 “栗小公子,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苦饯子虽难以下咽,却根除顽疾的良药。吃多了苦才懂得珍惜、知道惜福。” 爱唠叨的护卫语重心长地劝导,无奈轻叹,转身去找同伴喝茶。 栗君武咽下苦饯,四下寻找被抛掉的蜜饯袋子。看到角落里的蜜饯袋子,他慢慢起身去取,发现麻木双腿有些刺疼,头昏眼花一阵天旋地转,想开口唤那个唠叨护卫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音儿。 “救……” 脑袋一片空白,栗君武颓然后倒,不省人事。 铁栅栏向上拉起,两个守牢护卫灵动如脱兔,攀绳速降,眨眼功夫已将昏迷不醒的栗君武抱出火寒牢,交给等候多时的年轻男人。 “二管事,翎爷果真答应放了他?” “我还能扯谎骗你们?我不怕被翎爷砍脑袋不成?” 年轻男人眼睛一瞪,伸手捞来昏迷的少年扛上肩,对守牢的四名护卫说:“你们私放千夜进来的罪留着翎爷亲自处置吧,我懒得管你们。哼!” “哎哟,二管事别呀,我们知罪啦。” 守牢的四名护卫吓得忙跪地磕头,哀求:“求二管事帮着咱们求求情,咱们以为千副统领是主人派来的呢。” 年轻男人轻哼,扛着昏迷的少年往西墙的密道门走去,遂警告:“下不为例!再敢无令私放外人进来,不等主人和翎爷发怒,我先砍了你们的脑袋去请罪。” “是是是。” 守牢的四名护卫吓得冷汗淋淋,暗道二管事真是大恩人,此恩永生不忘。 第806章 朱顶大红妆马车 夜幕降临,冬夜的风雪未曾停歇。燕峡镇的风比瓷裕镇的风更狂烈更凶猛,刮在脸上比刀子还利。 朱顶大红妆马车在狂风中安安稳稳的从燕峡镇东城门缓慢驶入,白天的繁华街市因狂风暴雪而显得人影萧索,街市两旁的铺子已打烊,唯有食肆和客栈单敞开一扇小门迎客。 朱顶大红妆马车缓缓驶过长长的街市,两匹马儿艰难地迎着风雪前行。车顶积雪即便被狂风吹散不少,仍有压塌车顶的危险。 赶车的马夫戴着皮帽子,黑色棉袄子和棉裤子厚实又保暖,一双皮靴子外面裹着毛腿子护膝,一看就知他投身在善待仆役的好东家。 两匹马儿戴着皮面具,只露出长睫毛的忽闪大眼睛。它们呼哧呼哧打着响鼻,白烟气从它们的鼻孔和嘴巴里呵出来。 燕峡镇最大的一间客栈敞着一扇小门,店小二时不时站在门口伸头往外望。终于在风雪交加的傍晚看到客人吩咐他注意的朱顶马车,他连忙跑进去禀告。 围坐在天字一号房的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正在商量明日再去寒馆拜见的事情,顺便等候栗海棠的到来。 咚咚咚! 门被敲响,莫族长抬手示意大家别出声,隔着屋门问:“是谁?” “来了!那位贵客的马车来了。” 店小二兴奋地禀告,又不好意思地说:“这位老爷,你说的朱顶马车来了,只是小人不知该不该去拦着。” “先拦下来。” 莫族长吩咐,回首看向栗二老太爷和七位族长,问:“哪位与我同去迎着奉先女?” “都去吧。” 栗二老太爷让栗族长取来大毛斗篷披好,拄着乌木拐杖慢吞吞起身,边走边说:“奉先女是咱们请来的,只让莫族长出去迎着显得咱们没诚意又恭敬。唉!谁知道寒馆大门那般不好进呢。” “我总觉得翎十八故意刁难,背后有诸葛子伯的主意。”乌族长坐在圈椅里,有两个小厮抬着椅子送他到任何地方。 栗二老太爷和几位族长走在前面,两个小厮抬着乌族长跟在后面。 幸好客栈的天字号客房有独立小院,客房是两进两出的四合院,有天字一等客房八间、天字二等客房八间、天字三等客房六间,院中还有供随行仆役的铺房三间。 栗二老太爷率领八位族长到客栈大堂迎着,见店小二被冻得哆哆嗦嗦地跑进来,指着大门外叽叽喳喳地说。 “那赶车的人太凶啦。我说瓷裕镇的贵客请马车里的主人下车来见,那赶车的人不仅没喝令马停下,还一鞭子抽我胳膊。各位贵客,实在对不住了,我就是个跑堂的,没胆子和那凶神恶煞拼命。” “行了行了,退下吧。” 栗族长烦躁地挥挥手,斜睇干啥不行的店小二。这要是他府里的下人,保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店小二委屈地撇撇嘴,怏怏地走开。 “等等。” 莫族长唤住店小二,打赏一块碎银子,说:“风雪大,刚才冻得鼻子都红了,这些钱买些酒喝暖暖身子。” “多谢老爷。” 店小二单手接过碎银子,点头哈腰地道谢后,小声说:“这位老爷别等了,那朱顶马车朝着寒馆的方向去了。小人瞧得真真的,那赶车的人一身功夫,瞧着不像是平常的车把式。” “好。下去忙吧,别让掌柜的骂你偷懒。” “嘿嘿。掌柜的喝完酒去睡了,今夜有事便唤小人。”店小二恭敬行礼,拿着碎银子便到后院去招待别的客人。 “真是个狗东西。” 栗族长盯着店小二的背影恶声恶气地骂。见栗二老太爷若有所思的神情,凑过去低声问:“二堂叔,奉先女为何直接去了寒馆?派人请她来的是咱们呀。” 栗二老太爷斜睇一眼,拄着乌木拐杖转身往天字号小院去了。他的孙子有救喽!看来小丫头很懂得孰轻孰重,是个能成大事的英才。 想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被关在火寒牢里,栗二老太爷的心里又不是滋味。他对火寒牢略有耳闻,被燕峡镇的大商们传得很恐怖。听说那座建在地底下的牢房,一半是火一半是冰。自古火水不相容,翎十八是如何建造出来的呢? 栗二老太爷一夜辗转未眠,想着栗海棠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救出自己的孙儿。外人只知那可怜的孩子是他捡来养的义孙,却不知那是他的老来子。 一夜风雪,有人忐忑失眠,有人聚在一起阴谋算计。 离栗二老太爷所住客房不远的另一间天字号一等客房,乃是莫族长居住的房子。此时,八位族长齐聚于此,一个个愁眉不展、面色阴沉。 狂风暴雪里,朱顶大红妆马车驶过长长的街市,转过巷子弯又是一条长街,在长街的东尽头便是寒馆。 两匹马儿艰难前行,赶车的人也不忍再挥打鞭子。只一味的大声喝令马儿们往前走。 “驾!” “驾!” …… 悠长的喝令声被风啸淹没,但守在大门口的小厮们看到一片白雪中渐渐驶来的朱顶大红妆马车。 一个守门小厮缩头缩脖子,揣着袖子用胳膊肘撞撞同伴,说:“你瞧见那边的马车没有,大夜里的送闺女出嫁吗?怎么装扮得像花轿似的。谁家的脑袋被驴蹄子踹了,装个红顶子的马车,不是打皇帝老儿的脸吗?保准砍头,妥妥的。” 同伴也缩头缩脖子,揣着袖子站在柱子后面躲风雪。听到同伴说砍头,好奇地问:“为何砍头?红顶子马车关皇帝老儿什么事?” “黄顶子、朱顶子都是皇家御用的,几时平民百姓能用的?百姓若用了,那是僭越之罪,不砍头何以平龙怒?” “呵,没看出来呀,你懂得不少嘛。” 年轻男人从大门里走出来,斜瞥大放厥词的小厮,又瞧瞧躲柱子后面的小厮,骂道:“你们两个混账睁大狗眼瞧瞧,那朱顶大红妆马车是谁家的?” “二管事别发火,咱们管它是谁家,只要别停在咱们门前就好。” 小厮才讨好的说完,一扭头就见朱顶大红妆马车停在石阶下,赶车的人跳下来朝年轻男人揖礼。 “禀,小主子到了。” 年轻男人展颜笑,撩起袍摆急步下石阶,恭敬道:“寒馆二管事拜见小主子。主人和翎爷已久候多时,请小主子在马车里稍候,奴去吩咐暖轿。” “不必了。我随马车走后院门,你找个人带路吧。” 隔着帘子,里面的小姑娘下令了。 年轻男人陪笑道:“是。小主子体恤奴们,奴们感恩。奴亲自带小主子去后院门,请!” “多谢二管事。” 马车里小姑娘有礼,年轻男人顿觉脸面有光。 朱顶大红妆马车随着年轻男人翻身上马在前领路,也慢慢驶动跟随,朝着寒馆的后院门驶去。 第807章 小主子亲临寒馆 寒馆,墨语轩。 年轻男人引着抬暖轿的护卫往诸葛弈的院子,半路闪出的黑影吓得他一声尖叫,睁大眼看清黑影是谁,气得咬牙骂道。 “你个闷葫芦怎不出个声儿?吓死我啦,以为谁家不要命的刺客跑来送肉呢。” “二管事去忙吧。” 千夜的眼睛始终盯着暖轿,仿佛穿过厚厚的轿帘子能看到期盼已久的清丽容颜。 年轻男人轻哼,偏偏往前走,说:“主人等着见小主子呢,你跑来当拦路虎,难不成想回暗阁重炉再造?” 千夜眸光闪烁湿润,沙哑嗓音道:“主人若罚,我不敢违抗。但小主子才是我的主人,拜见主人何罪之有?” “罪在你不识时务,阻了我家主人见小主子的吉时。” 年轻男人故意用手肘撞下千夜,浅笑道:“知道主人为何让你提前出暗阁吗?” 千夜皱眉,一脸“为啥”的表情。 年轻男人撇撇嘴角,指着千夜的疑问脸,不满叫嚣:“就你这张死人脸害我没心情了,你自己想去吧。我要陪着小主子去见主人,懒得理你一个憨子。” 千夜没拦着年轻男人,反而跟随在暖轿旁边。一声不响,一路相护,直到暖轿抬入墨语轩的院门,一位老仆迎面走来。 年轻男人和千夜立即急步上前,恭敬揖礼。 老仆揖手还礼,来到暖轿前,无声地鞠躬揖礼。 千夜隔着轿帘,用沙哑嗓音禀告:“小主子,老管家阿伯奉命前来迎着。” “阿伯?” 暖轿里的栗海棠惊讶,掀开轿帘子看到前面鞠躬揖礼的老人。她激动地跑出来,亲自扶起老人,撒娇着抱怨:“阿伯搬去平安巷子之后也不派人来个信儿,我也知你过得好不好。前些日子做几件冬袍子,我派暗卫送去平安巷子,你可收到啦?” 阿伯慈祥笑着点头,竖起大拇指夸赞。 栗海棠挽着阿伯的胳膊,亲昵地说:“阿伯喜欢就好。师父和翎爷都是男人,护卫们也是男人,懒婆婆和兰姨不知去向。家里没个细心的女人照顾着,缺衣少食的事情常有。我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终日应付他们,想到的东西不一定能派人送出来。唉!不知师父几时能回瓷裕镇呢。” 阿伯心中暗笑小姑娘越来越狡猾了,明知道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栗二老太爷来燕峡镇的目的,偏要说得她置身事外、一切不知似的。 阿伯不揭穿小姑娘的装糊涂,栗海棠也不揭穿老人来迎着她摆明不给千夜和她说话的机会。 挽着小姑娘直奔诸葛弈居住的正院,双层的墨语轩烛火辉映,笑语欢言时不时传出来。 栗海棠听到谈笑声,惊讶地问:“翎爷和秦五爷也在?另一个呢?声音好熟悉呀。” 阿伯摇头,作了“请”的手势。 栗海棠不再多问,有些疑问需要自己亲自去探索答案,比如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她认识的人。 “奉先女来了。” 熟悉声音的少年见到门开,裹着墨狐大氅的小姑娘呆呆站在门口,一双曜黑杏眼愤愤地瞪着他。 栗海棠顾不得屋中还有诸葛弈和翎十八、秦五爷,一双似喷火的杏眼盯着面容柔美的少年,贝齿间挤出一句质问。 “无言公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奉先女来做什么,在下就来做什么。” 无言公子唇角噙着笑,见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在下记得自己从未惹奉先女不愉,更没有结仇。瞧奉先女这副仇家脸,难道在下无意间做过什么事得罪了?” “看你不爽,不行吗!” 扬起小脸,鄙夷斜睇一眼笑得比女人还美的少年,栗海棠解下墨狐大氅放到衣架子上,乖巧地坐到诸葛弈身边,捧起一杯放置微凉的温茶润润喉咙。 诸葛弈未言一语,龙眸凝睇捧杯喝茶的小姑娘,含满宠溺柔情。 “奉先女大夜里跑来燕峡镇,八大氏族的人没拦着吗?” “她在这儿不是奉先女。你若不想被赶出去,称她‘海棠姑娘’。” 诸葛弈沉声纠正无言公子的称呼,龙眸的冰冷与刚刚的柔情仿佛来自于两个灵魂。 无言公子尴尬浅笑,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揖礼,“海棠姑娘在上,恕在下言语无礼。今后在下定牢记在心,在瓷裕镇唤你‘奉先女’,在燕峡镇唤你‘海棠姑娘’,如何?” “你是闫族长纳入府的妾室吗?” 栗海棠端着茶杯,一脸纯良的问。 无言公子被问得怔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几时答应做闫族长的妾室?呸呸呸,他是个男人,怎会给另一个男人做妾呢?不对,他是男人,只有娶妻纳妾,根本不会和男人有什么诡异的关系。 “咳!海棠姑娘说笑了,在下不喜龙阳之好,与闫族长乃是忘年交。”无言公子压下心里七糟八乱的脏话,装得温良谦和的解释。 栗海棠抿紧樱唇,眨巴杏眼盯着故作轻松的无言公子。小表情仿佛在说:你扯谎吧!扯谎吧!我姑且相信你的鬼话,其实我很清楚你是闫族长妾室的真相。 无言公子怒了,一步上前站到她的面前,忿忿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和闫族长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你所想的那种龌龊关系。” “嗯,没有就没有吧,你喷什么口水。吐得我一脸麻子怎么办,呜呜呜,好恶心!” 栗海棠拿帕子擦擦自己的小脸,扭头对诸葛弈嫌弃地说:“师父给我一些解毒的药丸子吧,谁知他的唾沫里有没有毁容的毒呢。” 诸葛弈忍俊不禁,看一眼气白脸色的无言公子,果然很认真地从袖袋里翻找起来,边找边说:“只吃解毒药丸不管用,等会儿再研制些养颜美容的珍珠脂给你,免得袪毒后留下麻子点。” “喂,诸葛弈,你够了啊。” 无言公子气得直接摔门走人。这破地方,他就不该来。 门“咣”一声巨响,惊出暗卫们一身冷汗。幸好小主子没被吓哭,否则主人一声令下追杀无言公子,他们该如何是好呢?要知道无言公子的功夫也不错,当年一人踏平半个青州,独自灭了青州大匪帮,为花间楼霸居青州立下汗马功劳。 栗海棠一脸无辜地问:“师父,我惹他不高兴了,花间楼主不会来找师父算账吧?” 诸葛弈捏捏她的白嫩脸蛋,宠溺笑道:“此时再来担忧,是不是晚了点儿?” “好吧。花间楼主来了,有翎爷和秦五爷呢。” 栗海棠看向翎十八和秦五,忽然发现他们的脸色有些不好。 第808章 依然愿追随旧主 翎十八和秦五勉强一个微笑,然后齐看向诸葛弈的背后。那扇门之内是一间禁室,平日诸葛弈独自在里面研制各种药丸子,里面藏存的秘药方子有千张,多半是诸葛弈研制的。 在寒馆里有两个禁地,一是暗阁,二是墨语轩的禁室。 今夜,那禁室里藏着一个人,一个连翎十八和秦五都没胆子闯进去见面的人。 诸葛弈看出他们的异样,对海棠说:“翎爷和秦五爷累了,你也一路辛苦。我已让阿伯备好客房,快去歇息吧。” “师父不想知道我来燕峡镇做什么吗?” 栗海棠隐隐担忧。她被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急信唤来,一来八位族长想见翎爷被吃了闭门羹;二来是栗君武被囚进火寒牢,栗二老太爷亲自休书请她来求情。 “天大的事有师父顶着,你出来一趟就当游玩了。” 诸葛弈哪里不知她的担心,但他胸有成竹,不在乎晚一天回瓷裕镇。况且他回去后住在什么地方也是难题,先在燕峡镇商议好再回去,免得老狐狸们又使诈。 “去吧。” “师父要小心行事,我瞧着他们没安好心。” “好。” 诸葛弈起身与翎十八和秦五互礼道辞,亲自送他们出门后,又唤来阿伯和千夜陪着海棠去客院歇息。 栗海棠一步三回头,不明白诸葛弈为何才见面就急着遣他离开。 墨语轩的茶室里,诸葛弈打开禁室的门,提着一盏琉璃宫灯走进屋内。忽然,一把长剑抵住他的背后,他淡然自若地继续走着,每一步迈出的距离毫厘不差。 “小姑娘心系于你,看来这次没选错棋子,恭敬你大仇得报有望啊。” 幽幽烛火映着伟岸倾长的身姿投在墙上,一个成熟俊朗的男子轮廓映入眼帘。 诸葛弈悠哉地提着琉璃宫灯走到禁密的内间,将宫灯里的蜡烛吹灭挂在烛架上,他微撩袍摆跪坐在榻,接过男人送来的酒杯。 “她不是棋子。” 男人笑了,打量着雪发少年的严肃神情,尤其反驳时龙眸中的坚定让他知道少年动了真情。 “你想娶她为妻?” “是。” 诸葛弈坦承自己的决定,他会护着她平安离开瓷裕镇,也会完成复仇计划让八大氏族分崩离析,在瓷裕镇永远消失。 “她是奉先女,你不怕她红颜薄命?” “庄楼主也信鬼神之说?” 诸葛弈放下酒杯,饮之无味不如不饮。 男人大笑,饮满杯中酒,说:“不信。” “如若不信,何来劝我?” “你信啊。” “我也不信。” 诸葛弈把酒壶里的酒全部倒进水盂里,说:“庄楼主来寒馆,不想见见翎爷和秦五爷吗?” “我来只想见见你的小姑娘,看看江湖人称冷血无情的活死人痴恋怎样的女子。至于翎十八和秦五,我若想见随时唤去青州即可。” “多谢庄楼主。” 诸葛弈没什么诚意地感谢。 男人并不介意地大笑一声,放下一个锦盒便起身欲走。 诸葛弈盯着锦盒,问:“庄楼主不管管座下的人吗?” “无言是个有分寸的人。管好你的小姑娘,别让无言勾搭去。哈哈哈!” 男人来无影去无踪,唯朗朗笑声回荡在小小禁室。 诸葛弈呆坐一会,拿起锦盒打开瞧,里面是一只金凤钗。凤喙衔着的东珠乃是皇家御用的,金凤点翠更是皇家后宫中品级高的嫔妃们佩戴。 “看来皇帝老儿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收好金凤钗,诸葛弈离开禁室,准备去客院瞧瞧心爱的小姑娘有没有歇息。他日思夜念的小姑娘就住在邻院,刚才见她时好想搂入怀里一偿相思之苦。 随意披了件大毛斗篷,诸葛弈直接翻墙来到邻院。幸好暗卫们早已熟悉他的身影,否则此刻不知多箭矢已刺入他的身躯。 诸葛弈熟门熟路地找到小姑娘的卧房,抬手欲敲门,就听到屋子里一男一女的谈话。女的,自然是海棠;而男的…… “入夜,你为何迟迟不回瓷裕镇?害我好担心呢。我几次问冷大哥,他都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小主子恕罪,属下在暗阁接受历练,前几日才出来的。” 千夜禀告,恭敬而疏离。 栗海棠心疼他受苦,说:“你可受伤了?听青萝说过,暗阁里的人要经过重重磨砺,打赢暗阁的同门高手才能走出暗阁。” 千夜垂首不敢看她,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他忽然单膝跪下,低首请求:“小主子是属下的恩人,属下吃再多的苦也愿拼尽全力历练自己,成为小主子最得力的属下。小主子,如今属下学成归来,望小主子不弃。” “不弃!不弃!我这次来除了被老狐狸们请来说服翎爷的,也是想打听你的下落。既然你平安走出暗阁,也愿意追随于我,我自然高兴。” 栗海棠激动得抹抹泪花,看到房门外不知何时站着的雪发少年。她起身迎出来,亲昵地挽上阴沉脸色的诸葛弈。 “师父来了怎不出声儿呢。瞧你穿得如此单薄,也不怕染了风寒。”栗海棠叨念着,为诸葛弈解开雪打湿的大毛斗篷,又把自己的暖手小铜炉塞到他的手里。 诸葛弈坐在椅子里,冷冷眯着单膝跪地的千夜,问:“大夜里的,你出现在这儿不合时宜吧?” “主人恕罪!属下即刻去领罚。” 千夜垂首起身,转身便走。 “等等!” 栗海棠忙唤住千夜,握着诸葛弈的一只手腕嘟嘴撒娇:“师父最好啦,最明事理。知道千夜是我最相信的护卫,定不会严厉惩罚他的,对不对呀?” “然后呢?” 诸葛弈睨着娇俏的小姑娘,怎么看都喜欢呢。只要她胡乱编个理由,他便饶了千夜。 栗海棠看看千夜的背影,再看看诸葛弈,歪着小脑袋认真思考,嘀嘀咕咕:“你是我的师父,我是他的小主子。我要听师父的话,他要听我的话。我犯了错,自有师父来惩;他犯了错,自有我来惩。” “所以呢?” 已猜到她会胡编个理由偏坦千夜,只是没料到她编出来的令他哭笑不得。诸葛弈强忍笑意,板着脸对千夜说:“下不为例。再敢没规矩夜闯姑娘家的闺房,便回暗阁再历练一次。” “是。属下告退!” 千夜转身揖礼,垂首后退着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他望望窗子上烛光映照的一对人影儿,祈愿她能平安。 第809章 师徒争论珅哥哥 弥漫御贡檀香的屋子让栗海棠感到安心,尤其她最依赖的人也在身旁,惴惴不安的心像漂泊的浮萍终于被高高的芦苇包围。 她跪坐在诸葛弈背后,柔嫩温暖的小手为他按摩双肩。她和他皆沉默,贪恋此时的温馨。 他们像两片漂泊的浮萍,一个逆流而上、一个顺流而下,怀着同样的忐忑和忧愁在一片芦苇荡里相遇,享受着芦苇荡的安宁。 诸葛弈微闭眼睛,肩膀舒适的按摩让他忘记近来频繁发作的毒痛折磨。他越来越害怕死亡,越来越担心自己无法完成护她长命百岁的承诺,越来越恐惧蚀骨的毒痛。 “师父,你为何给入夜改名字?” “他已不是曾经的小盗贼。经过暗阁的严酷历练,他的功夫在鬼手冷肆之上。加之他是老盗王的传人,盗技也在冷肆之上。今后有他跟随你的身边行事,我更安心些。” “千夜本是精明的人,平日闷闷不语。今儿我瞧见他,比先前更闷了。一个冷大哥已让我抓狂,又来一个闷葫芦。师父,你就不能把我身边的人历练成爱说爱笑的吗?” 想到每次出门两个门神似的护卫步步跟随,左边是冷肆、右边是千夜,她走在街市上召来一群异样又胆惧的眼光,那感觉比大冬天掉进冰窟窿还难受。 “师父,我的探子窝和贼儿窝怎么办?他们来保护我,谁来照管探子窝和贼儿窝?” 栗海棠猛摇头,坚决不答应。揉按他的肩旁也不知不觉用力,以证明她的毅志坚定,不接受他的命令。 诸葛弈微眯眼睛,按住左肩的柔嫩小手,拉着她坐来身旁,郑重地说:“海棠,我有个一劳永逸的计划,加快八大氏族的瓦解。我料定八大氏族的人会挟持你来威胁我,故而冷肆和千夜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可我更需要探子窝和贼儿窝。” 栗海棠秀眉微皱,思索自己该如何解释她的想法。诸葛弈的决定向来不容反驳,她要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脑中灵光一闪,杏眼闪闪发亮,她急迫地问:“师父,能先召回珅哥哥吗?” 她并不担忧诸葛弈的计划会失败,但她牵念着被驱逐江南的栗君珅。而且栗君珅回来,栗氏族的权势之争就会迎刃而解。不论栗族长、栗二爷、栗二老太爷,他们再多的深谋远虑也无法改变栗君珅接任族长之位的天理。 “师父,近来闲着,我常会看一些杂书。曾在书中看过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的话。如今八大氏族正中周末七国,终有人会将八大氏族一一攻破、归于一族,我希望最终存活下来的人是栗君珅。” 诸葛弈猜到她会偏心栗君珅,只是没想到她会为了栗君珅而留下栗氏族。凝睇她的曜黑杏眸,酸溜溜地诘问:“若我连栗氏族也不放过呢?你会帮着栗君珅对付我吗?” “珅哥哥和栗氏族有什么关系?我只要他平平安安的,栗氏族毁与不毁全凭师父作主。”栗海棠不明白诸葛弈的意思,她要栗君珅成为最后的族长,却没说一定是栗氏族的族长。 诸葛弈龙眸微闪,似乎明白小姑娘的意思。他苦笑,捏捏她的圆润脸蛋,怅叹:“君珅是栗氏族的嫡长子,保护栗氏族乃是他的天命。栗氏族毁了,他能独活?” “那就最后毁掉栗氏族,把决择交给珅哥哥。若他愿意放弃栗氏族,便由他来做大族长;若他执意与栗氏族共存亡,毁就毁吧,当我瞎眼不认识他。” 栗海棠赌气地嘀咕,赖着靠在他的胳膊,绞动绢帕子泄愤。 “多日不见,气性变大呢。难怪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连夜唤你过来,原来让你拿住我呢。” 诸葛弈单臂环住生闷气的小姑娘,从长桌下取出一个蜜饯盒子塞在她的小手里,柔声哄道:“来吃颗蜜饯甜甜嘴。若君珅不肯,我就狠狠的抽鞭子打到他答应为止。” “哼!榆木脑袋,我才懒得管他呢。” 栗海棠言不由衷,打开木盒发现里面的蜜饯果子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吃过。 诸葛弈见怀里的小姑娘平复心绪,话锋一转继续谈论栗君珅,说:“君珅是个善良之人,他看不惯家族争斗,断然不会回来的。” “师父,栗氏族是我的母族。有珅哥哥保护着,最容易害我的栗族长等人就无从下手。只要珅哥哥成为栗氏新族长,还有谁敢挟持我呢?” 栗海棠一番话点醒诸葛弈,或许瓦解八大氏族之前,那些终日被长辈们施压的纨绔子弟们是最好的挡箭牌。 “呵,聪明的丫头。八大氏族里能攀交的公子们太多了,不仅栗君珅会保护你,别人同样能保护你。” 诸葛弈自信满满,看来他须尽快返回瓷裕镇,才好实施大计划。 栗海棠长叹气,她怎觉自己刚刚对牛弹琴呢?她明明想珅哥哥回来,怎么他扯出八大氏族的公子们? “师父,先别管谁家的公子们。你先说说,为何囚禁栗二老太爷的孙子?” 她一副管家婆的模样质问他,诸葛弈努力憋笑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为自己辨白。 “是翎爷下令囚禁火寒牢,与我何干?” 栗海棠“呵呵”,一脸的不信。 诸葛弈抓着她的小手起誓:“我绝无囚禁栗二老太爷的义孙。” “师父,你好狡猾呀。你起誓为啥举我的手?而且冷大哥早告诉我啦,栗君武根本不是栗二老太爷的义孙,明明是他的老来子。哼!无耻老混账!” “对,他就是个无耻老混账。” 诸葛弈同仇敌忾。 栗海棠摆摆手无奈道:“栗君武还不知道他的身世吧?我们要不要告诉他呢?” 诸葛弈薄唇微翘,心道:善良的小姑娘呀,你变坏了哟。 察觉他龙眸中的揶揄,栗海棠尴尬地抓抓耳朵,结巴解释:“我同情他嘛。一个人总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才完整呀。栗君武因血脉之事被栗氏族人欺负,他过得很委屈呀。纵使栗二老太爷疼他入骨,他终究无法光明正大的成为栗氏子孙。” 诸葛弈含笑凝睇她,真是他的好徒儿呢,懂得乱中取胜。栗氏族还不够乱,既然栗君珅无法归来,那就让栗君武闹腾吧。 第810章 误会和猜疑同存 众所周知的寒馆有一座诡异的牢房,一半炽热一半寒冷,这便是火寒牢。听闻这座奇特牢房的百姓们好奇它是什么样子,待在里面能同时感受夏季的热和冬季的冷? 京城的皇帝老儿也好奇,它到底是什么样子?设计和建造它的人到底是谁?可惜如何“逼”问翎十八都未能如愿得到答案。 曾经,为试探海棠对诸葛弈的忠心,翎十八暗渡陈仓绑她来火寒牢。海棠的坚强和真诚让翎十八刮目相看,非要认亲妹妹。 栗海棠对火寒牢仍心有余悸。她是女孩,自然会惧怕那座诡异的牢房。不知栗君武是个男孩,又是练武的,定不会惧怕那个地方吧。 由诸葛弈陪着来到火寒牢,栗海棠一脸木讷地盯着前面的屋子。没有窗、没有门,只有屋顶和四面墙。 “师父,我们如何进去?” “你猜?” 诸葛弈心情大好。每每看到小姑娘一脸呆懵的样子就想笑,好可爱呢。 栗海棠伸手拍拍砖墙,冰冷的砖墙覆着一层薄冰。她蹲下来,借着琉璃宫灯的烛光察看地面的大方青砖,似乎没有松动的痕迹。 “挖地道?” “你是耗子吗?” 诸葛弈憋笑,板着脸嫌弃地瞥她一眼,然后背着走往房子旁边的竹林走去。 栗海棠拍拍手上的泥土,颠颠地追在他的身后,小声嘀咕:“原来房子旁边有林子呀,早知道我该绕房子一圈好好观瞧观瞧。师父摆明刁难我,专挑一个刁钻的地方站着不让我发现林子。” “即便猜到暗道竹林,也无法猜到暗道的入口。”诸葛弈胸有成竹,他设计的密道出入口,天下绝无第二人识破。 栗海棠随着他一同站在竹林的中央,环视四周发现竹林的八个方位都有一盏琉璃宫灯笼,而通向房子的一方有两盏琉璃宫灯笼。 竹林幽幽,曲径弯弯,宫灯弱弱,前行慢慢。 栗海棠朝着诸葛弈自信一笑,白嫩小手往身后一背,说:“师父想赌个什么?” 诸葛弈薄唇微启:“任你讨。” “我带栗君武回去。” “好。” 一对师徒皆是自信满满,一个笃定小徒儿找不到进入火寒牢的密道入口,一个料定师父不会轻易让她赢。 栗海棠故意绕着房子走三圈,最终站在竹林与房子之间的弯弯曲径中央。她伸手向他讨要令牌,他深锁剑眉不甘愿地交出。 接过小巧精致的令牌,栗海棠走到最近一根竹子,将令牌横着嵌入竹子最大的结节缝隙。 忽然,脚下的弯弯小径发出“咔咔”的声响,一块块横摆的石砖变成阶梯,一直塌陷向房子的基石之下。 诸葛弈剑眉不曾舒展,看着小姑娘拔出令牌小手随意地玩起来,闲庭信步地走向房子。他沉默着步步紧随,一同步下石阶进入藏在房子基石的密道入口。 “你怎会知道?” “猜的。” 栗海棠傲傲地回答,她才不会告诉他是翎爷偷偷告密呢。 诸葛弈懊恼自己太轻敌了,他千辛万苦设计的密道入口怎轻易被小姑娘识破呢。不对,必定有人告密,否则不常来寒馆的小姑娘怎会知道火寒牢的入口? 他试探地问。 “翎爷?” “哪呢?” 她佯装寻人。 诸葛弈一眼识破她刻意装出来的样子,无可奈何地长叹气。 守牢的四名护卫看到诸葛弈亲自前来,吓得双腿发软、口齿不清,“给主人请安!” “起来吧。” 诸葛弈淡淡道,龙眸始终追随小姑娘。 栗海棠蹲在火寒牢的铁栅栏边儿,俯视下面牢房里盘腿坐在中央的少年。瞧少年身上的袍子已湿淋淋的,好似被水浇过。 “哟哟哟,瞧瞧这是谁呀?一身的臭汗呢!嗷~好臭!” 白嫩小手在鼻子前扇扇风,她佯装厌恶地皱起五官。 坐在火寒牢里的栗君武因纠结自己的身世而气恹恹的,他刚刚好一通的暴吼来发泄坏情绪,此刻筋疲力尽的说句话都嫌累。 就在他口渴想讨些水喝,头顶传来熟悉又厌恶的声音。他愤愤睁大眼睛,仰头瞪着趴在铁栅栏上的小姑娘。 “栗海棠,你来作甚?嘲笑我吗?” “哟,离开瓷裕镇就不认主啦。你终究是栗氏族的子孙,怎能直呼我的闺名?” 栗海棠故意用奉先女的尊贵身份欺负他。她接到栗二老太爷求救的书信,半夜奔波前来相助。虽然回去后会收下五万两银子的谢礼,但她很不满意平日栗君武的嚣张态度,趁此机会好好欺负他也算出口恶气呢。 成为囚牢之徒的栗君武愿意向任何人低头,却不愿向小姑娘低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执拗于此,每每面对她的时候总想骄傲的高昂着头。 栗海棠趴在铁栅栏上,一点不害怕掉下去。反而围在旁边的四名护卫吓得齐伸手又不敢触碰她,只好央求地看向诸葛弈。 “小主子,铁栅栏的格子太硬,小心硌疼着。”爱唠叨的护卫柔声细气地劝阻,眼睛偷偷瞥向诸葛弈。 对护卫的劝阻置若罔闻,栗海棠只关心栗君武服气不服气。她把揣在袖子里的书信丢下去,说:“栗二老太爷亲自修书一封,央求我来救你回去。你愿意出去呢?还是继续住在这儿?” 栗君武展开书信,映入眼帘的字迹确实是老祖父亲笔。看到信中提出五万两银子的谢礼,并且老祖父会亲自送谢礼到奉先女暂居的新宅子,他的眼中瞬间淌泪。 “诸葛子伯,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他捡来的孩子、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栗君武仰头看向站在铁栅栏外的雪发少年。对方比自己年长四岁,可他却比不过人家的万分之一。论武功,论谋略,论才智,论学识,论技艺,对方乃天下第一的全才,而他…… 诸葛弈深深吸气,站到铁栅栏上俯视脚下的少年。 “世间很多事,误会与猜疑同存。与其在此咄咄逼问,不如回去堂堂正正请教。或许,你眼中的生死祸福仅是别人眼中的零丁小事。” “诸葛子伯,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你不担忧我挑拨离间吗?” 诸葛弈淡然一笑,拉起趴在铁栅栏上的海棠,说:“既然你来求为师放他走,为师卖你一个人情。仅此一次,……” “下不为例!”栗海棠高兴地抱住诸葛弈,“师父最好啦!知道徒儿很为难!” “哼!” 诸葛弈鄙夷她的卖乖行为,对守牢的四名护卫说:“放他出去,交给千夜。” “是。” 四名护卫小心翼翼地应声,又忍不住暗道:小主子威武! 第811章 我宁愿是捡来的 寒馆后院东北角的马厩门敞开,一驾朱顶大红妆马车缓缓驶出,赶车的护卫变成一身玄墨长袍的千夜。 朱顶大红妆马车依着来时的路从寒馆正门前的长街驶过。没有狂风暴雪的猛烈侵袭,两匹马儿的步伐也显得轻松不少,它们骄傲又恣意地昂首前行,时不时打个响鼻逗弄着清晨出来找早食的百姓们。 宽敞的马车被一道帘子隔出两间,栗海棠和青萝坐在靠里的一半、颓废的栗君武垂头丧气地坐在临近车门口的一半。 隔着帘子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栗海棠和青萝能听到栗君武近乎哽咽的低泣。 青萝抓着海棠的手,在手心写:大姑娘,栗小公子果真是栗二老太爷的亲生儿子? 栗海棠单手托下巴点点头,攥攥麻痒痒的手,抓来青萝的手依样画葫芦地写:师父和翎爷在京城的故友揭穿的,消息假不了。 青萝看帘子上的影子,有点同情地怅然一叹,去倒一杯热茶送到外间。 栗海棠歪倚在软枕上思索诸葛弈为何轻易放过栗君武呢?抓他到火寒牢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隔一道帘子,置若两个天地。 青萝端茶给栗君武,柔声劝着:“栗小公子,世事难料。今日你难过去的深渊,待明日看来不过是一步可过的水洼子。” “青萝姐姐,你不明白。” 栗君武痛苦地抓着头,头深深埋在屈起的双膝之间。他压抑着哭声,压抑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思绪。 他是捡来的野孩子,因身上没有流着栗氏族的血液,他从小被欺辱、活得没有尊严。除了老祖父,栗氏族里无人承认他的身份。可他为了报恩,愿意默默承受一切。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野孩子,他流着栗氏族的血液,他是栗二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他的老祖父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他的母亲是被逼迫着生下他的。 “呵呵!青萝姐姐,多么可悲呀。若我是栗氏族的嫡系子孙,那我忍受多年来的侮辱和折磨又算什么呢?” 青萝张张嘴巴不知该如何安慰,纠结着回到里面求助海棠。凑在海棠耳边小声说:“大姑娘,你去劝劝吧。我瞧着栗小公子好伤心的样子。” “伤心是必然的。” 栗海棠毫不避忌地大声,端起热茶小口浅饮,悠悠道:“八大氏族的公子们、姑娘们,哪个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就算最疼我的珅哥哥也不是十全十美的脾性。” 茶杯交给青萝,指指蜜饯盒子,她继续说:“再看八大氏族近来的权势之争,属栗氏族斗得最凶。闫氏、乌氏是暗斗,人家表面和睦、暗里使绊子。再瞧栗氏的几位争得腥风血雨,恨不得天天乌眼鸡似的。” 青萝捧来蜜饯盒子,听海棠这般说,也认同地附和:“是啊。栗氏族的几位老爷斗得太凶,栗二老太爷一把年纪也跟着闹腾。真不明白,他得到权势又有何用?还能活几年?” “活几年都可以,只要他把栗氏族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待他百年之后,将栗氏族交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估计死了也能笑出声儿。” 栗海棠懒洋洋地换个姿势,继续倚着软枕,明知道一帘之隔的栗君武会听到她们的闲聊,她偏要多说几句刺激刺激外面那个颓废的少年。 青萝想劝海棠少说几句,免得气死外面的栗君武。谁知帘子那边的少年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地说。 “他想争就争去吧,我才不稀罕呢。成为他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好的,我宁愿是捡来的孩子。待他百年之后我便浪迹天涯,永远不回来。” “你不稀罕是你的事,他争来后交给你是他的心愿。你是他养大的孩子,他的一切皆由你来继承。” 栗海棠捏颗蜜饯果子吃,这味道真好!但她还是没想起这好吃的蜜饯果子曾在哪里见过吃过的。 青萝摇头示意海棠别再说了,自作主张地拿一颗蜜饯果子送给外面的栗君武。 “栗小公子也吃一颗蜜饯吧,奴婢从大姑娘的蜜饯盒子抢来的呢。” “多谢青萝姐姐,我不吃甜食。” 栗君武拒绝,看一眼青萝用帕子捧来的蜜饯果子,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青萝见他盯着蜜饯果子,笑说:“吃吧。这蜜饯果子千金难求。腌制二十颗蜜饯果子需用六十年的时间呢,能解毒、能强身、能……” “啊!我想起来了,叶梧桐上次出现的时候,我正巧在瓷源堂吃这个。怪不得看着眼熟呢,原来师父以前送给我尝过呢。” 帘子那边,栗海棠懊恼得又吃下一颗,扯着喉咙说:“他不吃就给我拿回来,那么贵的蜜饯果子呢,白白送给他作甚?” “哼!” 栗君武抢来塞到嘴巴里,泄愤地用力咀嚼着。 像斗气的两个小孩子,青萝忍俊不禁。 朱顶大红妆马车在天明之时终于停在燕峡镇最大的一间客栈门前,站在门口前来迎接的除了老掌柜和店小二,还有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 赶车的千夜冷着一张俊脸瞪视站在客栈大门口的一**诈老狐狸们,目光最终定在老掌柜的憨厚笑脸上,嗓音没有半点情绪的说:“小主子到,都准备好了吗?” 憨厚的老掌柜连忙作揖行礼,陪笑道:“好啦好啦。夜里翎爷传来的吩咐,我亲自领着两个丫鬟去收拾的。” “那就好。”千夜颌首,又道:“再准备一间客房给栗小公子,他是小主子的贵客。” “是是是。” 老掌柜好奇,这栗小公子不是栗氏老人的孙子吗?怎又变成小主子的贵客了? 车帘掀起,栗君武率先跳下马车。两脚才落地,就听到站在客栈门口的栗二老太爷激动大哭,在栗族长的搀扶下走下台阶,一把抱住栗君武。 “武儿!我的孙儿啊,你受苦啦!是祖父不好,祖父没能早早的救你出来。呜呜呜,我的孙儿啊!” “爷爷莫悲伤,我很好。” 栗君武终究狠不下心。心结像一团扯不开的乱麻,他一边感恩一边恼恨。他总想追问他到底是谁?可又担心听到刺痛的真相。 栗二老太爷紧紧握住栗君武的手,笑眯眯地看向已站在面前的栗海棠。 “小丫头,多谢你帮我救出武儿。此大恩,我永世不忘。” 栗海棠摆摆手,说:“恩不恩的我不计较,希望栗二老太爷信守承诺,回瓷裕镇后记得把五万两银子送来。” “一定!一定!” 栗二老太爷心道小丫头真是钱串子,尊贵地位也改变不了她的穷家出身。 第812章 拿住把柄好商量 进入客栈,憨厚的老掌柜亲自引路,带栗海棠去了整座客栈最东边的大院子。院子门上的匾额写着绿漆大字:禁止入内。 栗海棠哑然失笑,这四个字虽临摹诸葛弈的字迹,但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透露出它们是翎爷的手笔。 憨厚笑脸的老掌柜一转身见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跟随面来,立即板着脸尖酸道:“几位客人,你们不识字是怎的?没看到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吗?” 栗二老太爷平静地看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心中已有算计。他拉着栗君武的手,说:“走吧,陪爷爷回去歇息。你也该沐浴更衣,再吃些软烂的粥食。你的胃不好,也不知寒馆的人有没有苛待你。” “且慢!” 栗海棠忽然唤住祖孙二人,瞟一眼闷闷不语的栗君武,对栗二老太爷说:“我有事要与栗二老太爷商量。还请各位族长先回去歇息吧,正午时我设宴向各位族长赔罪。” 栗族长不悦道:“有何事不能与我们商量。” 栗海棠冷嗤,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栗君武,诘问:“栗族长想听听我给栗小公子寻个好姻缘的事情吗?” “他才几岁呀,就说亲事?”闫族长乐了,打量羞窘的栗君武,故意调侃:“小子儿,你有那本事疼媳妇吗?” 原本失魂的栗君武先是听到栗海棠要为自己寻姻缘,又听闫族长调侃他有没有疼媳妇的本事,羞窘得恨不得钻个地缝儿。他幽怨地瞪了一眼信口开河的海棠,咬碎牙打肿脸地说:“有啊。谁不想娶媳妇?等我冠弱之年拜过礼,便要娶个如花似玉、贤淑善良的女子为妻。才不娶个疯疯癫癫、信口开河的傻丫头呢。” 栗海棠一听来气了。这变着法儿的骂她是疯丫头,真是够胆大的。 “如此,我便先替你寻个如花似玉、贤淑善良的姑娘,待你冠弱大礼之后便娶进家门。” “算了,你能挑出什么好人品来?” 栗君武嫌弃地摆摆手,转身对栗二老太爷揖礼道:“既然奉先女要与爷爷商量大事,恕孙儿告退了。” “去吧,好好吃饭、好好歇息。” 栗二老太爷慈爱地看着孙儿。一夜囚在火寒牢,孩子定吃了很多苦。他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很懂得隐忍,即便因身世受尽侮辱却从不抱怨。他愧对自己的儿子,希望用栗氏族的权势来弥补孩子。 栗海棠将栗二老太爷眼中的愧疚尽收眼底,她再次劝八位族长回去歇息。八位族长不再抱怨,与她道辞后便各自散去。 栗二老太爷随着栗海棠进入大院子,发现这座院子里种满了梅树。此时寒冬腊月,正是红梅暗香来、白梅斗雪艳的时候。 憨厚的老掌柜已领着店小二回前院的客栈去招呼客人。青萝也去收拾屋子,只留下冷着俊脸的千夜陪在五丈之外,随时保护海棠的安危。 栗海棠和栗二老太爷置身梅树林中,一同欣赏风雪中独艳的梅花。 “你独留下我,想要商量何事?” “不急。” 栗海棠从暖手的毛筒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取出一颗蜜饯果子送给栗二老太爷吃。 栗二老太爷毫不怀疑蜜饯果子是否有毒,接来便吃,还连连称赞:“嗯。甜!” “用六十年的时间腌制浸泡,它能解百毒,却解不开一个少年的心结。”栗海棠话里有话,暗喻栗君武此刻的心是苦涩的。 栗二老太爷皱眉,疑惑地看向她,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不知栗二老太爷可有兴趣听听?” “好啊。闲来无事,听听又何妨?” 栗二老太爷拄着乌木拐杖,让自己笑得真诚些,表达他很愿意倾听的样子。 栗海棠暗骂一声“虚伪的老狐狸”,也漾出漂亮的笑容,邀请栗二老太爷到屋子里边喝茶边听故事。 栗二老太爷欣然同意,与海棠一同进入专门待客的小茶室。 这院子的格局和寒馆墨语轩的格局很相似,却又有不同之处。比较墨语轩的各处房子是分开的,用曲廊连接;而这里的屋子是环环相套的,一间大屋里有数个小屋。 小茶室里白烟气袅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栗二老太爷暗道这茶真是好,有些贪心的想讨要一些回去尝尝。 栗海棠看出栗二老太爷的心思,笑说:“栗二老太爷若喜欢,我便作主送你一些尝尝。” “哦?那真是多谢了。” 栗二老太爷接过茶杯嗅闻茶香,心旷神怡。比喝了一坛的御酒佳酿还令他沉醉。不禁夸赞:“好茶!真是好茶呀!” “是啊。好茶需得美人摘,经过美人的纤纤玉手采摘来的鲜茶芽,再经过炒制去青。我杯中的茶不仅是天地精华,更带着美人的胭脂香呢。” “哈哈哈!小丫头懂得越来越多,可见诸葛小子没少教导你呢。”栗二老太爷故意称呼海棠为小丫头,称呼诸葛弈为诸葛小子,显得他与二人更亲近些。 栗海棠不揭穿栗二老太爷的鬼心思,浅呷一口茶,淡淡道:“我要讲的故事,便是江南采茶女的故事。” “哦?说来听听。” 栗二老太爷饶有兴味地笑脸,端着茶杯的手却不自知的微抖一下。 栗海棠笑了。先拿住把柄,万事好商量。只要栗二老太爷掌控在她的手里,还怕八位族长闹腾吗? 放下茶杯,她开始给栗二老太爷讲一个江南采茶女的故事。而故事的女主角正是被栗二老太爷强迫生下孩子,而后屈辱上吊的婢女。 最初,栗二老太爷听得尚且平静,但听到故事中的女子在山上采茶时被前来购茶的贩夫一见钟情,采茶女却已婚配别家的时候,他的脸色便渐渐青白,端茶杯的手也止不住颤抖得厉害。 “别说了!住口!给我住口!” 栗二老太爷大怒,一把掀翻茶桌,指着淡定的小姑娘忿忿质问:“你!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是谁在背后编造这种离奇的谣言?武儿是我捡来的孩子,他是我归家时大路边捡来的孩子。”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怒不可遏的老人,平静地说:“栗二老太爷,你敢指天誓日吗?你敢滴血验亲吗?你敢用栗君武的命发毒誓吗?栗二老太爷,若你违背天理,你的亲生儿子就会……” “住口!武儿是我的亲生儿子又如何?我承认了又如何?你能把我怎样?杀了我吗?还是传扬出去?” 栗二老太爷张开大手试图掐住海棠的脖子。他苦心埋藏多年的秘密竟被她知晓,绝不能传扬出去!绝不能…… “爷爷,你想做什么?” 门忽然推开,栗君武一道风似的来到栗海棠身后,一掌击中栗二老太爷的胸膛。 栗二老太爷颓然后倒在椅子里,满目惊愕地瞪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他真正的亲生儿子。 第813章 被吓坏的老头儿 栗二老太爷坚守十几年的秘密就这样轻易揭穿,尤其是他千辛万苦隐瞒的孙儿。不,现在能光明正大的说,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得之不易的老来子。 栗君武没有勇气正视自己最尊敬的老祖父。不,现在该称之为“父亲”。自从昨夜趴在火寒牢屋顶偷听邻院游廊下诸葛弈和翎十八的谈话,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该如何面对最尊贵的老祖父。一个疼他如命、待他有恩的老人,忽然变成他的亲生父亲,甚至他的生命是一个无辜少女用耻辱换来的,他心中堆积的怨恨快要暴发了。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一老一少。有时候揭穿真相的残酷会让人感到恐惧,就像一个人走夜路原本带着赏月的美好心情,忽然迎头撞来一驾马车把人碾在车轮下粉身碎骨,前一刻的美好转瞬间变成悲怆。 栗二老太爷老眼含泪凝望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微张嘴巴想唤声“孙儿”又觉得自己太可笑。既然隐瞒的秘密被揭穿,他何必自欺欺人呢? “武儿啊,你……” “奉先女,我想先回家去,就此告辞!” 栗君武揖礼辞别,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他听到那声熟悉的轻唤,也感觉到年迈老人的愧疚。可老祖父变成亲生父亲,这让他如何接受? 少年毅然决然地离去,栗二老太爷痛不欲生的大哭,栗海棠淡定地看着。 “是谁告诉他的?十几年前的往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知晓。为何?为何还是被人揭出来?” 栗二老太爷忿忿怒吼,含泪老眼迸发凶狠的光。他盯向坐在椅子里品茶的栗海棠,愤愤丢开乌木拐杖,几步来到她的面前,枯瘦的大手想要勒住她的脖子,却被一道黑影阻拦。 犹如一道黑旋风,千夜从天而降,恰恰阻绝了栗二老太爷伸出的大手。也将淡定品茶的海棠挡在身后。 “是你吗?” 栗二老太爷暴怒得失去理智,他朝着突然出现的千夜怒吼,凶恶的老眼盯向千夜身后的海棠。 千夜惜字如金,只答:“不是。” 栗海棠放下茶杯,拍拍千夜的后背,歪着小脑袋对凶兽般的栗二老太爷说:“纸包不住火,即便我们不说、别人也会说出来,他早晚要知道的。” 栗二老太爷恨得咬牙切齿,质问:“你们目的为何?逼我退出争权吗?” “当然不是。” 栗海棠推推千夜。他像一座山似的挡在前面,让她怎样和栗二老太爷讨价还价呀。“你先起开,让我和他说说话。” 千夜板着冰冷的脸,凶戾目光警告栗二老太爷别轻举妄动,否则休怪他下手太重。 栗海棠推开千夜,指指旁边的椅子请栗二老太爷坐下,说:“你老人家先消消火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想说什么?” 怒发冲冠的栗二老太爷只想一刀子灭掉这两个小混蛋,再去寒馆找翎十八和诸葛弈算账。他好好的孙儿啊,竟被他们挑拨离间之计策反了? “喂,你别胡思乱想啊,我们可没有离间栗君武叛变。再说,你当年做下那般无耻之事,真以为能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吗?” “哼!有何不可?”栗二老太爷瘫坐在椅子里,仰头望向屋顶,怅然叹道:“你们从哪里探查到的消息?那女人是个逃荒的孤儿,她死后葬在山里连坟头都起。当年知道我和她之事的人也死了,还有谁会记得十几年前的事呢?” “冥冥之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是埋藏不掉的。” 栗海棠话里有话,栗二老太爷听得云里雾里,思忖到底是谁还记得当年之事?而此人又为何现在才揭发? “说吧,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拼尽全力争夺栗氏族的权位,打压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必要时,可暗中帮助栗族长立威。” 栗海棠一口气说完,想看看栗二老太爷的反应。可惜,她太低估栗二老太爷的伪装。能够隐忍一生,给外人一副视权势钱财为粪土的老狐狸,怎会轻易露出真实表情呢? 平复怒火后,栗二老太爷恢复淡然止水的样子。随手端来茶杯浅呷,似乎刚刚凶恶如兽的老人不是他。 “你们想抬高栗氏族,打压乌氏族?” “不,是搅乱栗氏族。”栗海棠沾着茶水,在桌面写下“财”字,说:“我只要这个。” “贪婪的小丫头,不怕吃撑吗?”栗二老太爷没想到她只要钱,又似乎想到什么,问:“先前你从闫、乌二位族长骗走的金子共四十万两,之后又在几位族长及我的手里骗走数十万两银子。可奁匣阁的银库被烧毁的时候,除了两大箱子玉石和锦帛,连一两的碎银子都没见到。你,把金银偷偷运来这了?” “这?”栗海棠佯装错愕,忽而又笑盈盈地打趣儿:“客栈里人来人往,不怕被偷吗?” 栗二老太爷阴阴冷笑,说:“我指的是寒馆。你把骗走的金银偷偷运到寒馆,难怪翎十八每隔一段日子便来瓷裕镇闲逛,美其名曰:走亲亲,实则偷偷运走金银。你这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坑害我们却肥了外人。” “话说得太难听,小心咬断自己的舌头。”栗海棠站起来,慢悠悠走向栗二老太爷。在他惊讶怔愣之时,白嫩小手直接掐住他的老脖子,她阴恻恻低声说:“老头儿,你知道我为何拜诸葛弈为师父吗?” “哼!” 栗二老太爷并不惧怕掐在喉咙上的小手,她的手力还不足以令他畏惧。 栗海棠微微前倾,樱粉的唇凑近栗二老太爷的耳朵,极小声极小声地说:“老头儿,你知道诸葛弈是什么人吗?” “哼!” 回答她的,依然是栗二老太爷鄙夷的鼻音。 栗海棠毫不在意,依然凑在他的耳朵旁,继续小声道:“老头儿,你知道诸葛弈在江湖上的外号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他的外号能吓死我吗?” 栗二老太爷不满叫嚣,少来拿江湖来吓唬他,他行走江湖的时候,这群娃娃还在他们的娘肚子里呢。 栗海棠柔美浅笑,纤纤食指在栗二老太爷苍老的脸蛋子写下三个字:活、死、人。 栗二老太爷双瞳睁大,被轻微掐住的脖子忽然用力收紧,喉咙滚动艰难地吞咽口水。 “你……他……活……不可能。” “呵呵。” 栗海棠鄙夷地笑,看到被吓得老脸青白、语无伦次的栗二老太爷,越发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被吓坏的栗二老太爷久久无法相信自己感觉到的三个字,那仿佛由脸上烙进心里。 第814章 诸葛小儿不简单 栗二老太爷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禁止入内”的大院子,当他回到自己居住的天字一号客房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有人等待多时。 推开房门,以为是栗君武坐在四方桌旁喝茶,栗二老太爷原本激动的心绪在看清那男子的时候瞬间低落。 “你何时来的?” “刚到不久。” 栗二爷新倒一杯热茶,问:“我瞧武儿独自回家,担心他半途出事便派护卫跟回去。怎么,他惹你生气啦?” 栗二老太爷坐下来闷闷不乐地喝茶,繁乱心绪仍无法从“活死人”三个字中回神儿。他万万没想到诸葛弈竟然认识江湖中赫赫威名的活死人。 “老二,你诈死后混在江湖,可曾听说活死人?他身在何处?” “二堂叔怎会问起活死人?难道你见过他?” 栗二爷怔愣,放下茶杯,目不转睛地打量栗二老太爷,想到江湖中有“见活死人真容者必死”的传言,猜到栗二老太爷定不会亲眼见到。 栗二老太爷察觉栗二爷有一瞬的紧张,忽又放松下来,不禁更加好奇,“你听说过活死人吗?” 栗二爷笑叹:“二堂叔,你终日守着山丘的宅子,过着田园农耕的生活。自然不知晓天下已不再是你们年轻的样子。” “你来说说。” 栗二老太爷兴致高昂,连牵挂孙儿(儿子)的安危都顾不得了。他要尽早知道活死人是谁,才能应对栗海棠和诸葛弈等人。 栗二爷对活死人的了解并不多,仅是诈死时流浪江湖才偶然听到的,之后常听莫晟桓和莫晟泓谈论,他便当奇闻听听。 “说此人有何异于常人之处,便是他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江湖人送的外号活死人,便是由此而来。” “他能大过祁山秦五吗?还有青州花间楼主,那也是个江湖有名的狠人。”栗二老太爷记得栗君武曾当成玩笑话说过。 栗二爷摇头,叹道:“江湖传言,活死人有三个身份。一,京城皇帝老儿遗失在民间的皇儿子,因皇儿子不愿入朝为官,便在民间做了土皇帝。当然,皇帝老儿的家事谁敢议论,不怕砍头吗?再说,活死人的江湖地位真如土皇帝一般,有时候连皇帝老儿都礼让三分呢。” 栗二老太爷惊讶道:“堂堂一国之君,竟礼让一个江湖匪人?” 栗二爷摆手道:“二堂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来说说二。”为自己倒杯茶润润喉咙,他继续说道。 “这二嘛,便与我们有很大干系。当今天下财富分五等,一等天子二等臣、三等儒士四等农,咱们商人乃贱民在最低等。而这位活死人偏偏不在五等之中,他与天子同一等。” 栗二老太爷瞠目,问:“他也是商人?他不是江湖匪人吗?靠打家劫舍也能分成天下第一等的财富?我不信,你逗我玩呢。” “哎哟哟,我的二堂叔,你莫焦急呀。”栗二爷哭笑不得,放下茶壶,说:“这活死人也是商人,且是大商。当今商道有四位大商,富可敌国、财敛天下。” 栗二老太爷一拍桌子,抢着说:“我知道。武儿曾听人说过,回家来告诉了我。当今四大商能与皇帝老儿论天下,皇帝老儿缺钱了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呢。” “正是呢。四大商,财力最弱的是祁山秦五,燕峡翎十八屈居第三,青州花间楼主位二,而居首位的大商正是活死人。” 介绍完四位大商,栗二爷仰天长叹、自愧不如,说:“据我听到的消息,这位活死人的财富能买下皇帝老儿的半壁江山,且挑着贵的地方买。” 栗二老太爷惊得心脏险些停跳,难以置信地瞪圆老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栗二爷。仿佛坐在对面的栗二爷就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栗二爷被盯着实在难忍,伸手在呆怔的栗二老太爷眼前晃晃,说:“二堂叔快回魂儿啦。你盯着我作甚?我又不是活死人,我也没有买下半壁江山的财富。” 栗二老太爷低头沉思,想到栗海棠在他的老脸蛋上写了“活死人”三个字,而她送他离开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透出太多诡异的内涵。 “诸葛小儿不简单呀。难怪燕峡翎爷把自己的宅子送了一半给他居住,难怪祁山秦五与他称兄道弟,原来他真正的主子是活死人。” 栗二老太爷喃喃自语,却没察觉他的话被同桌的栗二爷听到。 栗二爷本好奇老头儿怎会对活死人有兴趣,现听到老头儿说诸葛弈是活死人的属下,他的心脏也险些停跳。 茶杯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惊醒喃喃自语的栗二老太爷。他抬头便见栗二爷站起来,呆滞神情形如木偶。 “老二,你怎么了?” “二堂叔,你说诸葛子伯是……是活死人……的……属下?”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到的传言。咳咳!咳咳!” 栗二老太爷尴尬地咳两声,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栗海棠确作一下。万一他听错了,或者栗海棠故意诱导他误会…… “老二,你来燕峡镇有何事?” “来找奉先女。” 栗二爷不好说来监视栗族长和栗二老太爷的举动,只好搬出栗海棠来作幌子。至少他和栗海棠之间的事情,栗二老太爷还没胆子过问。 栗二老太爷暗恼栗二爷太小人嚣张,可脸面上又要亲和慈祥。对栗二爷叮嘱几句,又感谢他派护卫陪同栗君武回家,栗二爷欣然接受感谢。 辞别之后,栗二老太爷再也坐不住了,他拄着乌木拐杖急匆匆返回“禁止入内”的大院子找栗海棠。等他来到大院门口时,发现不止栗二爷等在院门外,连同八位族长也在此等候。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来作甚?” “栗氏二老太爷来了。快请进!” 憨厚的老掌柜堵在院门口,见栗二老太爷急匆匆来了立即上前揖礼陪笑。又见他不明所以,连忙解释说:“先前要在前院二楼的雅室摆宴,后来小主子遣婢女来说身子不舒服,要在院子里摆宴。我哪敢违逆小主子的吩咐,忙把宴席摆在院里,又请小主子的贵客们来此。栗二老太爷是长辈,自然要先请进去。” 栗二老太爷暗暗恼火,明明无人请他,偏他恰巧来了。这老掌柜看着一脸憨厚,实则狡猾的很。 “咳!好。” 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栗二老太爷装得一本正经,拄着乌木拐杖走进院子里。才进了门,就听到院子里传出少男少女的谈笑声。 “是谁在里面?” “主人,翎爷,秦五爷,还有一位容貌柔美的公子。” 憨厚的老掌柜恭敬回答,躬身走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栗二老太爷,八位族长和栗二爷。 第815章 长筷子夹肉太难 客栈东边留给栗海棠居住的大院子别有洞天。若问院子有多大?又有怎样的与众不同?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大,它有多美,它有多神奇。 明明是客栈,却偏要隔出一座大院子写着“禁止入内”以示它的异乎寻常。 前院的房屋瓦舍规规矩矩,正房五间又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先前栗二老太爷进来见栗海棠,正是在前院的正房。 此时,憨厚的老掌柜引着栗二老太爷和八位族长、栗二爷进入前院后,往东北角走去,这是绕过前院往后院去了。 穿过藤萝遮天的狭长幽廊,廊的尽头赫然入眼的开阔地乃是一座大花园。绕过大花园中央的福字假山,往北又是一道门楼,进入后又是一座小花园。 栗二老太爷觉得奇了,这花园连着花园,真正给人居住的房子又在何处? 众人默默地跟随老掌柜继续往北走,一连穿过三座花园子,才终于见到一个布满高低错落、大屋连着小屋、游廊通着曲廊的宅院。 最神奇的是它们建得格局不同,若无老掌柜引路,任何人冒然进入都会迷失在“房林”之中。 越往重重叠叠的房子中心走,栗二老太爷越胆怯。他拄着乌木拐杖走得步子很急,生怕慢一步被老掌柜丢下。 后面的八位族长和栗二爷也惴惴不安,这院子里的房子布局很诡异,像一张蜘蛛网既四通八达、又辨不明方向。 栗二爷忽然拉住闫族长,小声问:“咱们在院门外听到的笑声应该在前院里,怎么老掌柜把咱们引往后院?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害怕,你回去呀。” 闫族长懒懒地冷睇栗二爷,继续加快脚步尾随在众人的后面。他刚才也听到笑声来自前院,其中有花间楼无言公子的笑声。只要无言公子在这儿,他还怕什么? 憨厚的老掌柜引领着众人穿过一重重的房子、一道道的游廊,弯弯曲曲、兜兜绕绕,终于抵达房屋群最北边的一座小房子。 这小房子建在大房子里,大房外面有蒙面护卫把守,小房子门外有几位贵客的护卫把守。其中,就有他们见过的栗海棠的护卫千夜。 迎在门外的青萝笑盈盈地走来,向老掌柜颔首行礼,送上一袋钱,打趣道:“多谢老掌柜引路,这是大姑娘赏的酒钱,你可别贪杯哟。” 捧来钱袋子,老掌柜憨笑道:“不贪不贪,我家婆娘生着一个狗鼻子,我喝一口酒也瞒不过她鼻子。” “哈哈,老掌柜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大娘的耳朵里可有你受的。哼!” “我说醉话呢,当不得真。哈哈哈!” 憨厚的老掌柜揣着钱袋子走了,临走前还送一盒胭脂给青萝。 青萝原本推辞,奈何老掌柜丢下胭脂盒就跑了。她只好收入袖子里,向栗二老太爷、八位族长和栗二爷行万福,然后领着他们进入小房里。 小房子呈八角方亭形,四面有八扇镂空雕花屏做阻隔。撤开时,与外套的大房子融为一体;屏上时,又独成一格。 小房子中央摆着回字形木长桌,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铜锅,下面烧着无烟的银炭。从屋顶的梁吊下一根铁链子,尽头是个大钩子,穿了一块新鲜的红肉。 巨大铜锅冒着滚滚白烟,里面的奶白色汤沸腾着,鲜红的肉片在沸汤里滚熟,从锅里传出浓浓的肉香。 栗海棠、诸葛弈、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围坐在回字形木长桌旁,一边把酒言欢、一边用三丈长的筷子捞出铜锅里滚熟的鲜肉。 三丈长的筷子极难灵活运用,验正使用人的手指力量。几位都是练武之人,刀剑握手尚能合一,何况是一对筷子? 栗海棠就不高兴了,她的手太小又力量不够,使用三丈长的筷子夹肉,简直是刁难她。 诸葛弈看到身旁气鼓鼓脸颊的小姑娘,忍俊不禁。把自己夹上来的鲜美肉片夹到她的碗里,柔声安抚:“待你的手再大些就能夹到了。生气也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快吃肉。” “师父,我近来的力气越来越小,爱懒又嗜睡。先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什么农活都干过,比同村的女娃娃们都有力气。刚到奁匣阁那会儿,我还能拎起一满桶的水呢,现在一瓢水都搬不起来。真是奇怪!” 听她如此说,诸葛弈面色瞬间阴霾,抓过她的小手来切脉,发现她的脉象若有似无。 “该死!几时开始的?” 诸葛弈咒骂一句,看到青萝领着栗二老太爷、八位族长和栗二爷进来,他龙眸愠怒,起身走向乌族长。 “诸葛小子,你……” “滚开!” 栗二老太爷想要伸手阻止,却被诸葛弈斥吼。吓得他忙收回手,挺直腰板看着。 众人目光追随诸葛弈,好奇他为何走向栗二爷。 栗二爷也一头雾水,他自认没得罪诸葛弈和栗海棠呀? 诸葛弈与栗二爷面对面站着,龙眸寒森地怒视着栗二爷,伸手向他,“拿来!” “什么?” 栗二爷错愕,他低头看看伸来的手,仍是一脸不解,“你要我拿什么?钱吗?” “解药。” 诸葛弈猜到栗二爷不会轻易相信小姑娘,至少在他回瓷裕镇之前会暂时做栗二老太爷的狗腿子,只是他没想到栗二爷会暗中作祟对海棠不利。 栗海棠好奇自己几时被栗二爷下毒的?她近来与栗二爷相见,只有……啊,栗二爷曾来找过她,难道是那次? “栗二爷,我知道你没有下毒谋害海棠,只是用了点让人上瘾的东西,那东西产于西域绝情城。” 诸葛弈揭穿,不给栗二爷继续装傻的机会。 隐藏很好的计谋被识破,栗二爷不气不恼,笑眯眯地说:“那东西没有解药,若想她平安无事就必须继续服用。我有一位来自西域的朋友,他专门做这种东西的生意。诸葛公子想做生意尽管开口,只要你出得银子能满足我的朋友。” “很好!” 诸葛弈冷笑,修长寒凉的手指夹着一颗药丸子强行塞进栗二爷的嘴里,语气森森道:“别以为使人上瘾的东西只西域有,我也有。” 栗二爷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掐住脖子想阻止药丸子吞下肚已晚了。药丸子入口即化,他甚至品味出药丸子的苦涩。 第816章 没有诚意的邀请 翎十八下令将栗二爷囚于火寒牢,直到栗二爷交出化解上瘾东西的方法才肯放出。海棠是他认来的妹子,绝不能受丁点儿的委屈。 栗二老太爷暗骂栗二爷的愚蠢,事到如今只有任凭翎十八处置。他们辛苦奔波来燕峡镇见翎十八,为的是邀诸葛弈回瓷裕镇绘制重建四大院的画。现在栗二爷又暗中谋害海棠,不仅惹怒诸葛弈,连翎十八和秦五也忿恨不平。 栗二老太爷又怒又上火,拄着乌木拐杖的双手都止不住颤抖。 八位族长中,唯莫族长有资格站出来劝和几句,其余的人都不合适。一是有人与诸葛弈、栗海棠不睦,何必此刻装好人?二是有人与诸葛弈、栗海棠暗中亲近,总不能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三是莫族长乃群龙之首,他不出来说句话,又能指望谁呢? 莫族长有点不爽。得好处的时候大家平分,现在推出来受罪的只有他一个。说实话,近来莫氏族平平缓缓,他那不争气的嫡长子莫晟钧被“发配”去漠北贩皮货,再过半个月也该回来了。 以前和诸葛弈有暗中交易,或因某些利益而结盟,他其实得到的利益并不多,反而损失了不少。 现今莫氏族没有内忧、也无外患,他的几个兄弟还算中规中矩的帮他打理族中生意。至少在兄弟争权之事,他尚且高枕无忧。 见莫族长迟迟不肯开口,栗族长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揖礼道:“子伯贤侄,今儿我们来燕峡镇,除了拜会翎爷之外,还有一事要请你出山呢。” “出山?这词稀奇呀。” 诸葛弈浅笑揶揄,转身坐回海棠身边,继续为她切脉。 栗海棠偷偷给族长们递眼色,让他们去与翎十八说。 “啊!是是是,出山的事也该与翎爷商量。”栗二老太爷抢白,急忙走向翎十八,揖手道:“翎爷面前,我老头子不敢扯谎。今儿我们前来拜见,正是为邀请诸葛画师回瓷裕镇。传承百年的四大院毁了,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要齐心合力重建起来。这绘画之事实在找不到一个画技绝顶的大贤。我们思来想去,想着诸葛画师的师祖便是绘画第一幅瓷裕镇图的大贤,故而我们想请诸葛画师回来。” 翎十八眨眨笑眼,佯装无奈道:“念在栗二老太爷一把年纪辛苦跑来的情分,我本不该回绝你的。只是阿弈的身份太特珠,他虽是我的大掌柜,却不依我的命令行事。你若想邀他回去,千万别来求我。” 秦五放下两尺长的筷子,拍拍手,大笑道:“痛快!有生之年,我竟见到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向人低头,真是痛快!” “你!” 栗族长愤愤不平,可奈何打不过人家。拼财力也惹不起人家,只好忍住冲动,往后退一步。 秦五冷嗤,瞧着栗族长这副卑鄙小人的丑恶嘴脸就厌恶。难怪栗氏族的几个兄弟都想夺权争位呢,领头羊太平庸,谁甘愿被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命令呢? 翎十八笑吟吟地坐着看热闹。只要这些人胆敢欺负他的妹子和兄弟,囚禁火寒牢是轻饶了他们,重的直接丢去燕峡岭的蛇窟。 栗二老太爷阴厉眼神喝退栗族长,转头面对诸葛弈等人时立即慈祥可亲的笑容,拄着乌木拐杖自来熟的坐在回字形木长桌旁。 “吃肉好啊。天寒地冻,吃肉最补体力。诸葛小子别发怒,待我查明老二的药从何人手里买来的,寻到那人逼问出化解的法子,定要保小丫头平平安安的。” “栗二老太爷一言九鼎,我自然不敢生疑。”诸葛弈拱手相谢,冷俊脸色淡淡道:“那就烦劳栗二老太爷了。” “不烦劳!不烦劳!” 栗二老太爷的慈祥笑容并没有让诸葛弈感到轻松。 栗海棠冷眼看着噤若寒蝉的八位族长,想着他们来燕峡镇请诸葛弈回去绘画,到底有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还真不容易辨出来。 “师父,我留下来陪你吧。正巧我的身体不舒坦,你帮我调养调养。”栗海棠违心的说,偷偷观察几位族长。 莫族长的脸色黑沉沉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并非真心邀请。 栗族长是诸葛弈和她暗中的傀儡,他的想法可忽略。 乌族长一直躲避在最后面,看来没诚意。或者,乌族长还在谋划着什么,只是他目前实力大减,必须韬光养晦。 闫族长从进门后,一双眼睛就盯着无言公子。二人眉来眼去的“传情”,哪有心思管诸葛弈回不回瓷裕镇?看来他也不是真心要来的。 再看暗中与她交好的典族长、程族长、燕族长,三人站得远远的沉默不语。看来也不准备出声相助,免招来别人的猜疑。 至于草头墙的司族长,更指望不上的人。 看似八大氏族的掌权人们浩浩荡荡地来燕峡镇拜见翎十八,邀请诸葛弈回瓷裕镇。其实,他们就是做个样子给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看,告诉族人们并非他们没诚意邀请,而是翎爷不肯放走诸葛弈,而诸葛弈也不愿再返回瓷裕镇。 这没诚意的邀请是做给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看的,能够助他们在族中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栗海棠思忖一圈也没拿个主意到底要不要请诸葛弈回去?那龙潭虎穴太危险,每天都要防备着、过得心力憔悴。 “栗二老太爷从瓷源堂旧库房里寻到的那幅画是假的。诸葛子伯,你仍要回瓷裕镇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无言公子忽然开口询问,让同桌坐的栗二老太爷的老脸微愠,拄着乌木拐杖“咚咚”地。 “无言公子此话说得太武断,你一没有亲眼所见那幅画,二不是八大氏族的族人,对百年前之事并无所知。如此断言那幅画是假的,你是何居心?” 栗二老太爷咄咄相逼,乌木拐杖敲打地面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无言公子的柔美脸庞露出一抹轻蔑。明明让人恼羞成怒的神情被他做出来,竟不觉得厌恶。 栗二老太爷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对诸葛弈说:“诸葛小子,我以栗氏族的名义邀请你回瓷裕镇绘制四大院的画。那幅百年前的画是真是伪,等建好四大院后必会有个结果。” 诸葛弈莞尔,起身揖礼道:“那子伯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栗二老太爷!” “客气!” 栗二老太爷摆摆手,横眉冷对俊容柔美的无言公子。 哼!跟他斗?来啊! 老头儿,你也是个蠢货! 无言公子荡漾着胜者的美美笑容,气得栗二老太爷火气上涌。 第817章 早知道不来凑数 邀请诸葛弈回瓷裕镇重新入主无心院,就此定夺绝无反悔。 栗二老太爷金口玉言,即便犹豫不决的莫族长、隐隐担忧的乌族长、举棋不定的闫族长,和墙头草司族长,就连程、典、燕三位族长也纷纷保持缄默。 翎十八不满地冷嘲热讽,栗二老太爷和八位族长全装聋作哑不予争论。 秦五看破不说破,觉得自作主张的老头儿挺可怜。今日决定乃是他一人所为,待来日四大院重建完成,八位族长可翻脸无情再次驱赶诸葛弈。那时,邀请诸葛弈回去的栗二老太爷倒成了八大氏族的罪人。 无言公子悄悄给闫族长递眼色,有些事少掺和为妙。即使今儿阻止诸葛弈回瓷裕镇,难保诸葛弈不会再闹出些事情来。 “哼!阿弈,你果真要回瓷裕镇吗?你别忘了那些人借下毒的诡计逐你离开,还背后使绊子险些害死你的老管家,我妹子,还有……” 翎十八细数几大罪状提醒诸葛弈别心慈手软。新仇旧恨不能忘,回瓷裕镇后第一件事就是虐这群不要脸的老狐狸!让他们终日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最好白天做噩梦、出门被狗咬、夜里看着娇妻美妾给他们戴绿帽子。 诸葛弈哑然失笑,对翎十八无奈轻叹。为何感觉翎爷和海棠一般的天真呢?虐惨这些老狐狸要钝刀子割肉,否则皮厚肉破的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痛苦。 “唉!” 身边的小姑娘失落长叹,拿着两尺的长筷子拨弄巨大铜锅里沸滚的肉片儿,没啥精神地自言自语。 “哼!早知道我就不来充数了。你们能决定的事,还唤我来作甚?真当我是闲来无事的废人吗?老混账们,一个个的只会欺负我。哼!回去,给你们下泄药,让你们睡在恭桶上。” “小声点儿,被他们听到会挨骂的。” 诸葛弈状似亲昵地贴在柔软的小耳朵上低语,惊得栗海棠丢了长筷子捂住耳朵,一脸错愕地睁大杏眼看他。 “是么?” 诸葛弈露出不相信的怀疑表情。 “呃!师父,我什么也没说。嘿嘿!”栗海棠羞窘地干笑两声,指指巨大铜锅,故作委屈地抱怨:“我在嫌弃锅里的肉片太少,不够吃。” “是么?” 诸葛弈意味深长地看了铜窝里不断沸腾翻滚的肉片儿。很少……吗?明明多到吃、不、完。 栗海棠顺着他的视线再看铜锅里的肉片儿,尤其秦五爷为印证肉片儿,灵活使用一双两尺的长筷子捞起“小山”似的肉片儿放到盘子里。 “我刚才割下一大块肉,够吃。” 秦五把堆成小山的盘子递给诸葛弈,对海棠说:“我妹子想吃多少都有。这块鲜肉不够,我再去燕峡岭猎一头回来。” “呃!不用了。” 栗海棠尴尬地摆摆小手,接来诸葛弈手里的盘子,内心默默流泪。人家只是找个借口掩饰罢了,何苦送一堆肉片儿来刁难人家呢。呜呜,师父明知道人家在骂什么,偏偏不帮。 “师父的身体虚弱,来吃些补补。” 机智如我,有肉一起吃嘛。 栗海棠暗自得意,把盘子里一半的肉片儿拨到诸葛弈的碗里,很认真地说:“师父定要多吃些,咱们才好差办重建四大院之事。”更有力气去折腾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 小姑娘话里有话,诸葛弈哪会不懂的。师徒俩相视一笑,彼此心里想什么都知道。这旁若无人的深深凝视给“围观”的众位老爷们怄得心里打翻五味罐。 翎十八啧啧摇头,夹一筷子肉片儿给秦五,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看来咱们要多赚些钱给妹子攒嫁妆,待她及笄便嫁出去吧。” 秦五把滚熟的美味肉片儿塞到嘴里,乐呵呵地笑看欢喜小冤家,颇为得意地说:“我早就攒下一屋子的宝贝,只等妹子何时来祁山镇亲自挑选。” “哎哟,秦五爷想在前边了,我也不能落后呀。看来,我今儿便开始攒起,搜罗天下最好的宝贝给妹子作嫁妆。” 翎十八拿起两尺的长筷子,念叨:“这筷子又重又粗又长,不好用啊。我妹子的小手白皙娇嫩,岂能被这蠢物给糟蹋了?我即刻去吩咐打造一双金筷子,再镶几颗漂亮的宝石。嗯,和我妹子最相配。” “围观”的栗二老太爷和八位族长皆面露贪婪,金筷子嵌宝石?若拿在手里用来吃饭,不知能闪瞎多少人的眼睛。 栗海棠哑然失笑,拉住翎十八坐回椅子里,说:“我才不要呢。金筷子嵌宝石,万一咬掉一块吞进肚子里怎么好?吞金会死人的。” 翎十八一拍额头,懊恼道:“哎哟,我怎忘了这茬儿。” “多谢翎爷替我攒嫁妆,也多谢秦五爷厚爱。我呀能不能活到十五岁还未可知,没准半途被人害死,哪还等到及笄岁呢。” 栗海棠意味深长地怅叹,曜黑杏眼故作悲伤地垂敛,两滴晶莹滚落脸颊。 “哼!我看谁敢!” 翎十八一拍桌子,阴恻恻道:“今儿话说得明白,待明儿再有人谋害我妹子,我亲自踏平瓷裕镇!” “翎爷,冤有头债有主,你……” “国律尚有诛九族之大罪,我为何不能因一人之罪而全瓷裕镇陪死?” 翎十八打断栗二老太爷的话。 栗二老太爷心里不爽,可他惹不起翎十八,也相信翎十八言出必行。这个三十而立的男人太危险,能掌控燕峡镇、也能踏平瓷裕镇。 “好吧。我答应你,在小丫头及笄岁之前绝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栗二老太爷迫于无奈做下承诺。 翎十八冷嗤,看向沉默的八位族长,尤其坐在小步辇上的乌族长。他可没忘记,这位被废了手脚的乌族长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聚向乌族长,乌族长不再装傻,只好硬着头皮勉强承诺:“我答应,只是我有个条件。” “不必说了,我答应你。” 诸葛弈爽直开口,让乌族长惊讶得目瞪口呆。栗二老太爷和几位族长也好奇诸葛弈答了乌族长什么? 翎十八揉揉眉心,哭笑不得:“阿弈,你总要听听他的条件再思虑一下要不要答应。” “乌族长想师父替他熬制宫廷秘方的汤药。只要圆了乌族长的求子梦,他自然会与师父化敌为友。” 栗海棠一语点破,看着乌族长的眼神也带了点同情。心想乌族长真是蠢,自己送上来求虐,师父若心慈手软都对不起乌族长的一片心。 乌族长高昂着头,一本正经地说:“对,这就是我的条件。” 栗二老太爷和几位族长的眼神渐渐变了。以前看乌族长是疯子,现在看他是傻子。蠢得无可救药! 第818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从客栈离开,诸葛弈和翎十八、秦五、无言公子辞别,他要悄悄返回客栈去接海棠到寒馆宿夜。 客栈的东院虽禁止外人入内,但她和青萝住在里面实在不妥当,万一遇到危险仅靠千夜很难抵挡。 翎十八和秦五自然知道诸葛弈挂念小姑娘的安危,便与他相约在寒馆的醉雨阁赏夜喝酒。 诸葛弈满口答应,急匆匆走了。 无言公子见状脚底抹油溜得更快,连个招呼都不打,翻身上马直奔自己在燕峡镇的私宅。 估计闫族长已在赶去的路上,他骑快马能赶上马车。大冬天的骑马太冷,还是乘马车最舒服。 客栈的新客人络绎不绝,憨厚的老掌柜亲自迎来送往,尤其对老客更是亲切和蔼。店小二机灵嘴甜,把老客新客照顾得面面俱到、夸赞得通体舒畅。 诸葛弈悄悄返回客栈东边的大院子,无视院门上“禁止入内”的匾额,躲过八位族长秘密带来监视海棠的暗卫们,直奔海棠居住的正房东屋。 翻后窗,躲在屏风后,听到小姑娘讥讽的笑声,诸葛弈剑眉微蹙,暗道她在嘲讽谁?笑得声音好吓人。 “小丫头,你上次在我手心里写的‘活死人’是诓骗我的对不对?诸葛子伯根本不是活死人的属下。真正听命于活死人的,是翎爷。” 栗二老太爷与栗海棠隔桌对坐。他之前随八位族长由诸葛弈等人陪着走出弯弯绕绕的“房子迷宫”。但他回客房后,思来想去才察觉自己之前被威胁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活死人乃江湖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又是天下第一大商,怎会看上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呢? 纵然少年有惊世之才,终究不如翎爷的阅历深厚。三十岁的男人更懂得涉世之道,比十七岁的少年更圆猾。 栗海棠并不被栗二老太爷的话左右,她捏起一颗蜜饯果子入口,含糊不清地问:“栗二老太爷没派人去查查吗?” “查?怎么查?活死人的行踪连皇帝老儿都没胆子查,我不要老命吗?”栗二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有那胆量,还会跑来刁难她吗。 栗海棠吐出蜜饯的果核儿,唤青萝端茶来漱口。 青萝端一杯温水进来,不屑地冷瞥装腔作势的栗二老太爷,不冷不热地说:“大姑娘的心偏着谁,谁就能风风光光。奴婢劝栗二老太爷别仗势欺人,瞧大姑娘年轻就随意侮辱。”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嘲笑我?” 栗二老太爷举起乌木拐杖就要打,被青萝反手一把握住。 “你,你竟敢!” “为何不敢?我是大姑娘的婢女,可不是栗二老太爷的。”青萝丢开手里的乌木拐杖,对栗海棠说:“大姑娘要吃些什么,奴婢去做。” “等会儿师父会来,咱们先饿一会儿,去了寒馆再吃。我念着后厨王嫫嫫的小炒肉,馋得做梦都流口水呢。” 栗海棠吞吞口水,伸长脖子望望窗外的院子。 青萝笑而不语,端着空茶杯出去。临走前留给栗二老太爷一记阴狠的目光,让栗二老太爷的怒火高涨。 “你就是这般教导婢女的?” “她是我的心腹丫头,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人。” 栗海棠毫不在意栗二老太爷的怒容,拿出一颗蜜饯果子入口。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行,她不挑食儿。只是师父能快点来吗?她快饿死啦。 栗二老太爷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正待发怒时听到东屋里传出脚步声,似乎是…… “师父,你终于来啦。” 看到从东屋里走出的雪发少年,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抱住人家的腰死活不撒手,还娇滴滴地抱怨:“你怎么来了这么晚呀,是不是半路遇到熟人被绊住了?” 诸葛弈哭笑不得,他才离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哪里久了? 尽管小姑娘胆子很大,当着栗二老太爷的面儿就敢对他抱抱又撒娇,就差噘起樱唇亲一口表达她的“幽怨”。 享受着赖在怀里的小娇蛮,诸葛弈几乎抱着她往前走。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凳子,把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冰冷修长的手指轻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他心情颇好地对栗二老太爷说:“常言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仅是翎爷的大掌柜,却不是他的属下。正如我在瓷裕镇,虽寄于篱下却不是奴仆,八大氏族的兴衰皆与我无关。” “诸葛子伯,你到底是谁的属下?活死人吗?” 栗二老太爷最后的耐性被消磨,太急于得到答案,太急于确定自己的盟友是否有强大的背景。 诸葛弈淡淡道:“栗二老太爷为何急于知道我与活死人的关系?难道你不满足于结识翎爷和秦五爷,连天下第一大商也不放过?” “若能尽我所用,有何不为?” 栗二老太爷暴出自己的真面目,贪婪本性一览无遗。时至今日,他再装腔作势的隐瞒,非但得不到诸葛弈的信任,反而会引起他的戒备。 诸葛弈佩服栗二老太爷的老谋深算,行事张驰有度。海棠上次在他的手心里写下“活死人”三个字,他立即在心里拨弄算盘谋划利于自己的计划。不得不说,栗二老太爷才是惊世之才,尽管他已花甲之年。 “诸葛小子,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是。我认识活死人,但我不是他的属下。” 诸葛弈给出的答案让栗二老太爷既高兴又失望。 “天下闻名的四大商,你年纪轻轻已结交三位,看来我真的老了。”栗二老太爷自叹不如。 诸葛弈莞尔,悠悠道:“不,是四位。不巧,青州花间楼主与我是忘年至交。”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让栗二老太爷终于明白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真理。 “青州花间楼主?无言公子的主子?” “正是。” 尚且把老人惊呆的表情当作夸赞吧。诸葛弈心里没有一点点的愧疚。低头看怀里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对上她的嘲讽眼神,他有点赧颜。 师父,你就是活死人呀,你这样扯谎欺骗一个老头子不会脸红吗? “咳!” 脸红什么?老头儿还能活几年,他又没亲眼见过活死人。我是活死人怎么了?我认识自己怎么了?我又没说谎,我就是认识自己怎么了? 栗海棠投给诸葛弈一个“师父脸皮真厚”的赞美眼神,突变委屈脸,摸摸肚子,“师父,我快饿死啦,咱们去吃饭吧。” “咳!好。” 诸葛弈很满意小徒弟给他扯出来的好借口。直接抱起她往东屋走,背对着呆坐在桌旁的老人说:“栗二老太爷请回吧。待返回瓷裕镇之日,便是你执掌栗氏族之时。” “哈哈!多谢!” 栗二老太爷欣喜若狂。他终于等到诸葛弈的承诺了,不虚此行呀。 第819章 谁的地盘谁做主 寒馆。 从晨曦到正午,大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几乎整座燕峡镇的百姓们全部聚集在这儿,等待一个他们期盼的结果。 寒馆的醉雨阁,燕峡镇有名有身价的大商们皆在此,面愠目怒地瞪向稳坐椅子里的栗二老太爷和八位族长。 “你们瓷裕镇没人了吗?连茅房里的臭虫也敢跑来充大。” 一位脑袋和肚子一样大又圆的大商冷言讥讽,完全不把八位族长放在眼里。 “喂,睁开你的狗眼瞧好了,你在和谁说话呢?满嘴喷黄,别以为我们给翎爷面子不与计较,你就能侮蔑我们。” 脾气耿直的典族长最受不得被贬低,握起拳头在有大商的眼前晃晃,大有一言不和就开架的意思。 程族长和燕族长同上前拉着典族长往后撤。挨骂的又不只他们,莫、栗、乌、闫几位族长都不开口,他们强出头作甚? 耿直的老典被架出屋外,和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拼力气。哐哐哐几拳砸得梧桐树摇晃,才解了半腔火气。 程族长含笑不语,和燕族长相视一笑。 典族长斜睇他们,忿忿地说:“别让我在瓷裕镇见到他,到时候见一次打一拳,保准他哭爹喊娘的。” 程族长和燕族长忍俊不禁,拉着泄去一半火气的典族长往屋里走。 此时,诸葛弈陪着栗海棠用完午膳,准备去逛逛街市买些东西带回去。至于前院的那些人就留给翎十八去安抚,他们走后院门多安全。 谁知有人比他们还精鬼,早已等候多时。 翎十八坐在后院门旁的墙头上,悠哉地瞧着手牵手走来的少年和小姑娘,不怀好意地笑问:“师徒二人要去哪儿呀?” 诸葛弈没想到翎十八会成为他带着小姑娘“偷跑”的绊脚石。其实他想得很美好,趁着带小姑娘上街采买东西,然后直接偷拐去寒夜谷过几天乐逍遥的好日子。等翎爷和秦五爷把八大氏族的人都“压榨”得差不多了,他再带着小姑娘回瓷裕镇。 可惜天下偏有一种人叫“知己”,你想着什么、他也想着什么。所以,诸葛弈认命的唤着青萝和千夜陪海棠去逛街市采买东西,而他和翎十八去“压榨”那群老狐狸。 栗海棠听到诸葛弈说“压榨”这个词儿,立即杏眼闪闪放光,直接拿出采买的清单交给青萝,派千夜陪着青萝一同去采买。 翎十八哑然失笑,颇为同情地看着一脸无奈的诸葛弈。真是一物降一物呀,阿弈终于遇到生命中无法掌控的小女子啦。 “恭喜!” “哼!” 诸葛弈冷哼,牵着小姑娘手大摇大摆从翎十八面前走过。栗海棠很同情地看了翎十八,然后被诸葛弈强行牵增了。 寒馆的醉花阁,瓷裕镇的大老爷们和燕峡镇的大老爷们正在一场眼刀子撕杀,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俨然变成没有硝烟的战场。 诸葛弈和栗海棠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峡镇的几位大商正撸袖子,气哄哄的朝着八位族长大吼。 “燕峡镇是我们的地盘,得由我们作主。燕峡翎爷是咱们燕峡镇的人,收起你们的痴心妄想。” “对,滚出燕峡镇,别再让我们见到你们。” “翎爷是咱们燕峡镇的,休想抢走他。” …… 跟在诸葛弈和栗海棠身后的翎十八笑容漾荡,拿出他最爱的象骨扇在指间打着旋花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从他们之中穿过。 “哎哟哟,翎某竟不知燕峡镇的老少爷们如此关怀。各位的厚爱,翎某感激不尽。”翎十八深鞠躬揖礼,谈笑间潇洒不羁的风貌让怒气冲天的燕峡大商们皆赧颜。 那脑袋和肚子一样圆大的大商又站出来,恭敬还礼陪笑道:“翎爷和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的瓷裕镇仗着先帝的赏识,又仗着数代奉先仙婢的福泽,一个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咱们燕峡镇的人早看不顺眼了。” “正是呢。”一位年轻的大商也附和道:“翎爷万万不能答应他们。谁不知道瓷裕镇藏污纳垢,暗地里不知隐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瓷裕镇的八大氏族已到了水穷水尽的地步,各氏族的掌权人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一位年迈的大商坐在椅子里,鄙夷地附和:“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听说八大氏族争权内讧,兄弟相残、父子相弑,连传承百年的四大院都被不孝子孙烧毁了。” 燕峡镇的大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反观栗二老太爷和八位族长就只有脸色沉怒、一语不发。 翎十八瞧够了热闹,抬手示意燕峡镇的大商们噤声,笑说:“各位东家且听我一言。瓷裕镇的诸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前来寒馆并非邀我去瓷裕镇,而是来请我的大掌柜诸葛子伯去做生意的。” 燕峡镇大商们目瞪口呆,纷纷看向站在门口的雪发少年,和他身边红纱遮面的小姑娘。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他们也看向门口的诸葛弈和栗海棠。 翎十八轻咳声提醒惊呆的人们,在所有人的疑惑目光中,笑呵呵地说:“寒馆是我的地盘,阿弈是我的大掌柜。我的地盘,我的人,自然由我来作主啦。我说他去瓷裕镇做生意,他就要带点有用的东西回来。” “嗯。翎爷最喜欢金子,师父要多赚些呀。” 门口传来清亮亮的娇哝声,听得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脸色大变,心里的算盘噼噼啪啪的拨弄着。 “咳!依翎爷的意思,我们要给诸葛画师多少工钱?” 栗二老太爷问出所有人的心思,要知道翎爷假借栗海棠之手已诓走整整四十万两金子。一块和田玉能值二十万两金子?一张假宫廷秘方能值二十万两金子? “哈哈。”翎十八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指指诸葛弈,说:“他的画技、医术、商谋都很优秀,千年难得的惊世之才。你们给多少,阿弈就多少钱的生意。各位族长、栗二老太爷,你们看着给吧。” 栗二老太爷瞬间沉默了,看来邀请诸葛弈回瓷裕镇并非明智之举。翎爷这句“看着给”绝不是区区二十万两金子就能打发的。 第820章 平安返回瓷裕镇 寒馆门前聚集的燕峡镇百姓已渐渐散去,十几驾马车缓缓从后边的马厩绕过来,一字有序的排开。 前面三驾马车分别是栗海棠乘的朱顶大红妆马车,诸葛弈乘的青篷马车,存放诸多贵重礼物的马车。 再之后,十驾马车便是八位族长乘的马车,栗二老太爷乘的马车,还有两驾拉箱子的马车。 翎十八站在大门口,依依不舍地拉着栗海棠的小手,叮嘱诸葛弈回瓷裕镇后定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 诸葛弈态度端正的一再承诺,让翎爷放心把小姑娘交给他来保护。 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看得实在扎心,怎么看着看着有种翎爷嫁妹的感觉?而且诸葛弈那恭敬又乖顺的讨好“大舅爷”是什么意思? 栗二老太爷摇摇头,啥也不敢说,直接拄着乌木拐杖走向自己的马车。眼不见心不烦,管他们是啥意思呢,反正小姑娘及笄时要被烧死祭祖,只要两个孩子发乎情止于礼便可。 八位族长扎心得老脸阴沉,可他们有胆子说啥?这是燕峡镇,是翎十八和诸葛弈的地盘,谁的地盘谁作主,不想横尸乱葬岗就乖乖的当瞎子吧。 八位族长也学着栗二老太爷,回到自己的马车里等着启程。 大门前酸够了一群老狐狸,翎十八才拉着诸葛弈的胳膊,低语:“秦五爷已回祁山镇调兵遣将,待你们离开我会召集燕峡镇的大商们回来。到时候咱们兵分三路,给八大氏族来个釜底抽薪。” “重建四大院的时间太久,容易露马脚。况且八大氏族的旁支和外戚也有做同样生意的人,别太贪心便好。” 诸葛弈提醒翎爷适可而止,毕竟八大氏族中人才济济。有些人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最危险。比如乌四爷,比如莫四爷,比如司族长的嫡长子司明堂,这些人越是平易近人、越是深藏不露的大智慧者。 翎十八拍拍诸葛弈的肩,“我知道,早做着防备呢。秦五爷和我坐镇背后,让那些大商们去争个你死我活。” “如此最好。” 诸葛弈安心不少,看来翎爷和秦五爷已经开始布局,只等他在瓷裕镇有了动静便立即动手。 “师父,启程的时辰到了,咱们走吧。” 栗海棠坐在朱顶大红妆马车的前车板上,悠哉着金莲小脚高声唤诸葛弈。 “来了。” 诸葛弈与翎十八用力握下手,揖礼道别。 “一路平安呀!到了瓷裕镇记得派人回来传个信儿。” 站在大门前,翎十八依依不舍地凝望渐渐行远的马车队。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有些孤独。 马车队前行得很慢,朱顶大红妆马车原本走在最前面。出了燕峡镇的城门便落在后面,前面领路的马车变成诸葛弈乘的。 故意选在傍晚启程,是因为要绕路栗氏村。 燕峡岭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将燕峡镇紧紧抱在怀里,又将瓷裕镇排斥在背后。两个镇子之间若想通行,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翻越燕峡岭,四个时辰便可,但山岭中猛兽出没、坑洞遍布很是危险。除非熟悉山岭的老猎人能够平安无事的走出来。 二条路是绕过燕峡铃西边的低矮山岭,需七天路程。其中,绕过燕峡岭脚下的十几个村子,路过栗海棠的家乡栗氏村,路过八大氏族弃妇们“养老”的守安堂。 马车队只能选第二条路,也给了翎十八和秦五充足的时间调兵遣将,谋划抢占瓷裕镇的生意之事。 七天七夜,马车队兜兜转转绕过燕峡镇,终于在黄昏时分进入瓷裕镇的南城门。 朱顶大红妆马车驶向位于镇东边的奁匣阁新宅子,而青壁马车则驶向瓷裕镇最大的一间食肆——五味居。 经过七天七夜奔波疲劳的八位族长和栗二老太爷见诸葛弈很自觉的去五味居,他们便不再多言,各自回私宅去歇息。有些事情急不得,既然诸葛弈回来了,重建四大院的日子还长呢,不急不急! 冬夜,狂风再次席卷漫天雪花飞舞。沐浴后,栗海棠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的胡思乱想,明明一身疲惫偏又失眠。 青萝和杨嫫嫫守在外间,闲聊着燕峡镇发生的事情。杨嫫嫫也说说家里发生的事情,包括栗二老太爷的孙子栗君武突然回来,并且留下一大包袱的东西。 青萝猜栗君武是感谢救命之恩,送些礼物过来聊表心意吧。 屋里的大床上,栗海棠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她一怒之下掀被子穿衣服,准备去五味居找诸葛弈聊聊天。 “大姑娘怎么起来了?要上茅房?” 青萝和杨嫫嫫听见屋里的动静,立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进来。见海棠正在穿袄子,她们忙围过来询问。 栗海棠让青萝取来行动轻便的棉裤子,说:“我想去五味居瞧瞧师父,你们在家里帮我掩护,我唤千夜陪着去。” “大姑娘别去了。外在风雪大着呢,万一冻坏了怎么好。” 杨嫫嫫劝着,唤青萝去找千夜。 栗海棠知道杨嫫嫫关心自己,可她心烦气躁的睡不着,又担忧诸葛弈住在五味居里不习惯。 “不行,我要去瞧瞧师父。五味居又不是客栈,哪能住人的?” 栗海棠执意去看看诸葛弈,杨嫫嫫知道拦不住便要亲自陪着去。这可惹得海棠不高兴了,板起小脸就要训斥杨嫫嫫太啰嗦。 主仆争执之时,青萝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匣子。 “大姑娘别去了,主人不在五味居。” “不在?他去哪儿啦?” “秦氏庄子。千夜刚刚回来,主人命他带回来的绿豆酥。”青萝把小木匣子放到桌上,拉着海棠坐来桌边,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主人吩咐千夜去寒夜谷见冷大统领,让他们把八大氏族的私库账本偷出来。” 栗海棠杏眼一转,似乎明白诸葛弈的心思。她连连点头,赞道:“师父果然是师父,想出来的计策比我强百倍呢。先摸查到他们的家底,再挖个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哈哈哈!妙计妙计!” “大姑娘等会儿喝完安神汤就睡吧,主人要三四天才回来呢。”青萝柔声安抚,转身去后厨院找刘二娘讨一碗汤回来。 “好。” 栗海棠脱下袄子,跑回暖呼呼的被窝里等着青萝端来的安神汤。见杨嫫嫫收拾被她翻乱的柜子,柜子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 “杨嫫嫫,那包袱瞧着眼生,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是栗二老太爷家的小公子送来的。” 经海棠一提,杨嫫嫫才想起栗君武送来的大包袱。转手提起大包袱送至海棠面前,说:“栗小公子谢大姑娘的救命之恩,之后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栗海棠杏眼瞪得溜圆,她救了栗君武? 第821章 有了喜欢的感情 没有最熟悉的怀抱,即便睡在最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床依然噩梦连连。 栗海棠在梦中惊醒,入眼的是摆在床边小桌上的大包袱。一股恼火冲顶,她抓起大包袱砸到地上,愤愤斥骂。 “都是死人不成?懒死你们得了,这包袱怎么还不收起来,摆在这儿害我做噩梦!” 外间正在准备洗漱热水的青萝听到屋里的骂声,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紧张地跑进屋里察看。 “大姑娘醒了。怎么发脾气了,谁惹你不高兴啦。” 青萝边擦手边来到床边,看气鼓着脸蛋发怒的海棠。脚恰巧踢到大包袱,她捡起来放回小桌上。 “大姑娘梦魇啦?是不是梦见栗小公子来闹腾,你又赶不走他?” “哼!栗君武算什么东西,也配入我的梦里?” 栗海棠死不承认,抱住被子往床里缩。靠着冰冷的墙,裹着被子抱住自己,回忆那恐怖又撕心的梦境。 看着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缩在墙角,青萝心疼万分。爬上床将被子和小姑娘一同抱紧,柔声安抚:“不怕不怕,梦都是反的。大姑娘不怕啊,有奴婢、有杨嫫嫫、有千夜,还有银铃姑娘,我们都会保护大姑娘的。” “青萝,我梦到老狐狸们找来一个假扮活死人的男子,那个男子武功高强,不仅打的败了翎爷和秦五爷,还打败了师父。师父被砍掉脑袋,尸身悬挂在镇东的城楼上。那个栗君武也送来一个大包袱,里面是师父的脑袋。我打开包袱瞧,看到师父血淋淋的脑袋,我就……” 青萝问:“哭了?” 栗海棠摇摇头,“吓醒了。” “哦。不怕不怕,那梦是反的。”青萝摸摸海棠的乌黑长发,很认真地说:“江湖传言:见活死人者必亡。八大氏族的人们还没胆子去查找活死人的行踪,甚至去寻个男人来假扮活死人。” “万一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呢?江湖中真正见过活死人的人屈指可数,况且翎爷、秦五爷又是师父的挚友,很难说服众人相信的。” “大姑娘忘了京城的皇帝老儿也认得活死人吗?还有九华洲仙境的毒圣,他见过活死人的真容,且一直寻找活死人的下落。” 青萝握紧海棠的小手,湿冷湿冷的小手让她好生心疼。天下之大,诸葛弈曾以“活死人”的身份行走江湖,见到他真容的人确实不多,但这些尚且活命的人们皆是地位尊贵的。 栗海棠恍惚明白青萝的意思。老狐狸们若寻个假扮活死人的男子出来,恐怕最先灭掉他们的人不是诸葛弈,而是皇帝老儿。 想到皇帝老儿那“诛九族”的无上皇权,不由得打个寒战。她果然小瞧了诸葛弈的谋智。一个敢与皇帝同坐拥天下的商人,一个敢踏平江湖唯我独尊的草莽,他的权、财、势是任何人皆仰望不及的。 “我真是傻呀。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有闲心去杞人忧天。师父没有我,也会寻到更好的人来替他报仇。” 栗海棠苦涩一笑,推开被子爬向床沿。失落吗?有点。 “大姑娘误会奴婢的意思啦。主人宠你如宝,怎会弃你而另择他人呢。大姑娘别因一个梦境就误会了主人的心。” 青萝发觉自己越描越黑,说多错多。最后招来海棠一记白眼,她垂丧地噤声,默默地为海棠梳发更衣。 杨嫫嫫安派好院子里的事宜,拿着一张拜帖进来。 “大姑娘,栗二老太爷的孙子前来拜见。你……” 看到海棠闷闷不乐,又看向含泪不作声的青萝,她把拜帖放在梳妆桌子上,代替青萝为海棠梳发。 “青萝哪里做错了还请大姑娘多教导,她那脾气太……” “杨嫫嫫,如果我死了,师父准备选谁代替我?” “大姑娘这说得什么话?” 杨嫫嫫惊得篦子掉落,慌慌地绕到海棠前面,歪头凝睇,“大姑娘,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 “没有。” 栗海棠弯腰拾起篦子,自顾自的梳发,喃喃道:“我是师父选中的棋子。若我死了仍没能替他报仇,下一个代替我的人会是谁呢?” “大姑娘果真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吗?” 杨嫫嫫蹙眉,不悦地盯着海棠。自从知道诸葛弈对小姑娘有了爱恋,她真心的替两个孩子高兴。 同是天崖沦落人,有缘相逢便是命中注定。他们没有亲人的关怀,他们只有痛失亲人的仇恨,两个有着同样痛苦的人相依为命、共同进退。她们这些属下们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身为属下,他们看到诸葛弈为了心爱的小姑娘而改变报仇的计划,从毁灭乌氏族为亲姐姐报仇,到瓦解八大氏族救出心爱的姑娘,他的计划由恨变成爱。因失去一个亲人而恨,生命是灰暗的;因渴望一个爱人而喜,生命是红色的。 杨嫫嫫跪下来,紧紧握住海棠的冰冷小手。她仰头凝视阴郁的小姑娘,慈爱且诚肯地央求:“海棠,你知道主人为何会改变计划吗?他最初只想报复乌氏族替亲姐姐报仇,而今他将仇恨抛到一旁,心中所想、所虑、所谋皆为如何瓦解八大氏族。” “杨嫫嫫,若我死了,八大氏族仍在呢?” 栗海棠执拗地问,她心里乱糟糟的。想到梦境,想到现实,她害怕极了。 杨嫫嫫信誓旦旦地说:“老奴相信主人会成功的,也相信他会保护你长命百岁。” “若我死了呢,被他们害死了。” 固执地问着,只想得到她最满意的答案。栗海棠目不转睛地注视杨嫫嫫的眼睛,紧张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杨嫫嫫用力握住冰凉的小手,很严肃地回答:“若你死了,主人会毁掉八大氏族,让整座瓷裕镇的人为你陪葬。然后,他会放弃一切追随你去到那个世界,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遇见你。” 呼~! 栗海棠长长舒气,慌乱狂跳的心脏终于恢复安稳。她垂低着头,懊恼自己为何会怀疑诸葛弈的真心呢?他是那么的宠她、护她。 脸深埋在双手中,她无力地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老奴知道大姑娘为何。” 杨嫫嫫慈爱的笑,抱住愧疚的海棠,轻轻抚顺娇小的脊背,“大姑娘真是长大啦,开始懂得为情而忧、为情而扰。看来主人没有白白的付出,大姑娘的心里有主人呢。大姑娘也喜欢主人是不是?想嫁给他做媳妇?” “杨嫫嫫不要胡说,我才没有对师父有喜欢的感情啦。我也不要嫁给他啦。” 栗海棠羞臊得红着小脸反驳,窘得捂着脸要逃跑。 杨嫫嫫得意的咯咯笑,看着羞愤交加的海棠跑出屋外去找青萝讨吃的。她斜睇一眼藏在屋顶的暗卫,说:“去禀报主人,大姑娘得相思病啦,请他速速回来。” 藏在屋顶的暗卫嘿嘿笑,刹时已没了踪影。 第822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 与杨嫫嫫笑闹一阵排解了阴郁的心绪,栗海棠忽然发觉自己的肚子饿。直接丢下青萝,独自往后厨院跑去。好几天没见到刘二娘,不知刘二娘又新做出多少好吃的菜和点心呢。 栗海棠前脚才踏进后厨院的门槛儿,就听到杨嫫嫫和青萝在后面追来大喊。 “大姑娘,栗小公子来访,快回去更衣见客呀。” “大姑娘别跑了,老奴的腿都快累断了。” “栗君武又来作甚?我不见!不见。” 栗海棠不耐烦地回头吼着,脚下不停直奔厨房。她记得刘二娘新做的点心都会放在厨房第三个大柜子里。 “咦?刘厨娘跑去哪儿啦?怎不见她在厨房里?” 打开第三个大柜子的柜门,果见一盘新鲜出炉带着余温的酥皮糕饼。栗海棠拿起一块咬一口,满口浓浓的花生香。 “嗯,这花生馅的酥饼也好吃。” 栗海棠又拿一块,被青萝一手抓着胳膊,一手端起点心盘子,边往外拉扯边说:“栗小公子来访定有急事,大姑娘别顾着吃东西就忘了正事。” 杨嫫嫫气喘吁吁地赶来,说:“大姑娘快去瞧瞧吧,栗小公子和千夜打起来啦。” “打吧。” 栗海棠拍拍手上的饼屑,甩开胳膊上青萝的手,“栗君武早想和千夜切磋武艺,今儿让他们打个爽快。走,咱们去瞧热闹。” 青萝和杨嫫嫫交换个眼色,怎觉得海棠并不意外呢? 栗海棠大摇大摆穿过弯弯曲曲的游廊从后院直奔前院,隔着八丈远就听到前院里风声鹤戾、刀光剑影。 “哎哟,你们打架归打架,别打坏我的东西哟。” 栗海棠提裙摆跑到前院,看到满院子残破的灯笼和树枝,心疼得喳呼大喊。而两个沉迷切磋武艺的少年哪管得她在吵吵什么。 千夜是老盗王的独子,盗技袭承老盗王,水上漂的轻功了得。之后,他被诸葛弈带去暗阁受到严酷的训练,从一个只懂得轻功盗技,变成如今的功夫高手。 反观栗君武,虽栗二老太爷花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来训教,可他毕竟是富贵子弟。即便吃得苦中苦,可栗二老太爷怎忍心自己的亲子受苦? 与八大氏族的纨绔公子们相比,栗君武是鹤立鸡群。但与千夜相比,他的功夫只算花拳绣腿。 二人皆是十四岁的年纪,皆是年少轻狂不知败为何物的年纪,皆是傲视群雄赢天下、不作草莽奸小人的年纪。他们的心中有只胜、不言败。 栗海棠气愤地瞪着这两个破坏的混蛋,叉腰骂道:“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去请师父和栗二老太爷过来主持公道。哼!” 话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偏巧不巧地摔在她的面前。 “唔!” 狠狠摔在地上的少年痛苦呜咽,握在手里的长剑也脱了手,抛在远远的花圃里。 千夜从天而落,稳稳当当站在三丈之外,抱拳道:“属下未能阻止栗小公子,请小主子责罚。” “罚什么罚,瞧你们把我的院子糟蹋成什么鬼样子。哼!杨嫫嫫,派人去请师父和栗二老太爷过来,我要他们赔我院子。呜呜呜,好好的院子被他们毁啦!毁啦!哼!” “慢着。” 栗群武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被踢疼的腰侧,缓缓舒口气。他瞪着海棠,随手解下系在带上的钱袋子,说:“这里面的宝钞足够赔给你的。” “哼!我不要。” 栗海棠执拗的请栗二老太爷来管管他的老来子,说什么也不肯轻饶。 栗君武沉默一会儿,把钱袋子强行塞给海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我只想着与千夜大哥切磋武艺,就忘了这儿是你的新宅子。我本是来与你道别的,希望你别记恨我。” “道别?你要离开?” 栗海棠惊讶,打量栗君武的装扮确实很像远行的样子。一身轻便的短打扮,衣服布料也是百姓们常穿的粗棉布。 “你盯着我作甚?” 栗君武被她打量得臊红脸,有些不自在地扭转身子躲避她审视的目光。 栗海棠背着小手围着他绕一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瞧你这身打扮确实像个普通家的孩子。若不瞧你细皮嫩肉的模样,没准就相信你的胡说八道呢。” “我几时胡说八道了?” 栗君武横眉立目,不满地叫嚣。 栗海棠杏眼一瞪骂道:“你懂什么,出门在外不给自己编个合情合理的身世,怎能顺利的行走江湖。你真当外面的牛鬼蛇神是吃素的?他们若知道你是富贵大家的孩子,指定会绑架你去个没人烟的地方,再送个信儿回来威胁栗二老太爷要大笔的赎金,然后再寻个地方挖个坑把你活埋了。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悔得肠子都青了。” “哼!我一个身怀功夫的人怎会打不过几个地痞子?就算遇到江湖匪贼,我也能逃跑啊。” 栗君武不信她的威胁,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辨白。 栗海棠丢给他一记“蠢货”的白眼,对千夜说:“你送他去秦氏庄子见师父。既然栗小公子要行走江湖,就请师父为他寻个好去路吧。” 千夜想想觉得海棠的决定很对,便对栗君武说:“江湖凶险,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自己能独自闯荡江湖。你初出茅庐,空有一腔热血是无用的。与其悔得肠子青了,不如步步为谋寻个好靠山。” “我不想。” 栗君武果断拒绝。 栗海棠拍拍不服气的少年的肩,佯装很知心很诚肯地劝说:“栗君武,你是堂堂男儿,要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常言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支持你离开栗二老太爷的庇护,凭自己的实力去闯荡一片天地。可你也该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终需有人铺路搭桥,你才能活命、才能顺风顺水。” 千夜认同海棠的话,也劝道:“栗小公子,虽我尚未独身闯荡江湖,但我深知江湖并非豪情大义。你心中的江湖并非现实,梦终需亲眼见见才知它的真假。” “对呀。江湖凶险,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栗海棠气势高涨,大有栗君武不听劝就说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到他放下执拗为止。 栗君武思来想去,决定答应千夜和海棠,去秦氏庄子见诸葛弈。不过…… “你们能帮我保守秘密吗?我不想被人发现。” “放心吧,我会替你劝服栗二老太爷的。你高高兴兴地去闯荡江湖吧。” 栗海棠表现得很诚肯,让栗君武相信她的话。 “好吧。我去见诸葛子伯。多谢!” “不客气,一路平安呀。” 栗海棠挥挥手,希望栗君武被师父虐得很惨很惨,否则她会很失望的。 第823章 放手才是待他好 栗君武被千夜带离没多久,栗二老太爷的马车便停在新宅子的大门口,赶车的仍是心腹老仆。 守门的小厮瞧见栗二老太爷怒气冲冲地直闯大门,连规矩都顾不得守,可见真的怒了。 小厮不敢耽搁,忙到二门找传话的老婆子进内宅院去禀告。另一个小厮将怒气横冲的栗二老太爷请到前院的东厢房用茶。 从前院到后宅院,一道又一道,一个又一个老婆子将栗二老太爷怒闯大门的消息传入内宅,传到杨嫫嫫的耳朵里。 杨嫫嫫忍俊不禁,果然被海棠猜对了,栗二老太爷登门来讨债呢。 来到后厨院,正见刘二娘陪着栗海棠做肉包子,青萝和乌银铃摘菜打下手,旁边李嫫嫫和一个厨娘洗菜。 杨嫫嫫来到海棠身后,轻声笑问:“大姑娘,栗二老太爷闯府被拦在前院了,小厮们请去前院东厢房用茶。你要不要更衣,去安抚安抚?” 正在奋力揉面团的栗海棠咬紧小白牙,额上布满汗珠子,有些气喘地说:“让他等着。” “大姑娘,栗二老太爷发火呢。” “我又没得罪他,朝我发什么火?” 栗海棠冷嗤,往面团里兑些温热的水,继续奋力揉面团,好似把所有的不高兴都揉进面团里。 杨嫫嫫掩嘴偷笑,凑到海棠耳边小声说:“千夜此刻带着栗小公子出镇子啦,老奴瞧着栗二老太爷来兴师问罪恐怕做的障眼法儿,背后指不定派多少人去捉拿栗小公子回来呢。” 栗海棠娇嗔道:“哼!我为何派千夜去护送栗君武,而不是派个暗卫送去,别人猜不出原由,杨嫫嫫能不知道吗?” 杨嫫嫫笑说:“大姑娘的七窍玲珑心岂是老奴能揣度的?老奴愚钝,只知千夜的脚力快,能赶在栗二老太爷派去的人之前护送栗小公子到秦氏庄子。” “唉!如今连杨嫫嫫都与我离心,我今后还能依靠谁呢?” 栗海棠顿时没了揉面团的兴致,洗净手上的面泥。等青萝为她披好大毛斗篷,失落落地离开后厨院。 杨嫫嫫后悔不该与海棠笑闹若她不高兴了。提裙子追上准备去前院见客的海棠,忙乞求:“大姑娘恕罪,老奴知错。” “无事。” 栗海棠勉强微笑,吩咐杨嫫嫫去备些不呛鼻的银炭,免得栗二老太爷的咳疾复发。 杨嫫嫫心生愧意想多解释几句又怕海棠再误会,只好顺从地去准备银炭送去前院的东厢房。 青萝挽扶着海棠往前院走,惴惴难安地说:“大姑娘别生气,杨嫫嫫定是无心的。平日大姑娘待奴婢们极好,又不端着主子的威势,奴婢们有时便忘了分寸。大姑娘万不可气坏了身子,奴婢们定自罚忏悔,今后再不敢逾矩无礼,望大姑娘恩恕杨嫫嫫吧。” “唉!青萝,我近来不知怎么了,竟生出孤独之感。” 栗海棠站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榕树下,仰望枯黄的枝桠,忍不住悲伤怅叹。 青萝担忧地皱紧眉心,暗道主人太急着平定八大氏族的事情,反而忽略了大姑娘的女儿心。曾经主人离开时,无依无靠的大姑娘只能拼尽全力抵抗八大氏族的威压,步步为营设下陷阱只为尽早迎主人回来;而今主人终于得偿所愿的回瓷裕镇,却顾及着趁势谋算八大氏族而忽视大姑娘。 “大姑娘,主人三天后便归来。你若委屈,只管向主人讨债。不论你想要什么,主人定高高兴兴的双手奉上。” “你小心话传到师父耳朵里,罚你去暗阁重生再造。”栗海棠勉强提起精神,把悲伤压在心底。拉着青萝往前院,边走边催:“栗二老太爷没啥耐心,咱们快去吧。” “好好好。” 青萝柔声附和,为海棠的故作坚强而心疼。 来到前院,只见栗二老太爷已急火火地坐不住了,拄着乌木拐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望望大门外。 栗海棠颌首行礼,笑问:“什么事急得如此呀?海棠一直认为栗二老太爷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脾性。” “你把我那孙儿藏到什么地方啦?快快让你的人给我送回来。” 栗二老太爷急得跳脚,若非顾虑武儿的性命,他早把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绑回家抽鞭子。 栗海棠嫣然一笑,佯装无辜,“栗二老太爷说的什么话?我怎会藏匿你的孙儿。不对,栗小公子应该是栗二老太爷的儿子吧?” “大胆!” 被她的哂笑深深刺痛,栗二老太爷怒意勃发,举起拐杖便要打。 青萝反应机敏,上前一把抢来拐杖,美目圆睁。 栗海棠并不怨怼栗二老太爷的无礼,她亲自挽上他的胳膊,缓步往东厢房走。莺语柔转,不卑不亢的劝说。 “栗小公子如今已十四岁,长在栗二老太爷膝下从未吃苦受罪过。他空有一身本领却困守在一座小小的宅院。他向往教武师父所说的江湖,羡慕元五爷、羡慕莫大姑姑、羡慕珅哥哥,他们能独自去闯荡,去依从自己的心意。” “他是我唯一的血脉,我怎能不担忧呢。” 进到屋里,栗二老太爷老泪纵横。他隐瞒十几年的秘密被揭穿,他无法想象那孩子永远的离开。 “栗二老太爷的心思我知道。可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孩子大了终究要远走高飞的,你放手任他去闯荡才是真心的待他好呀。” 栗海棠搀扶栗二老太爷坐到椅子里,唤青萝端热茶来。她坐在栗二老太爷身边,柔声劝道:“栗二老太爷别怨气,栗小公子若独自偷跑出去,万一惹到不该惹到的大人物才是悔不当初的大事。如今,他来找我,我尚可将他托付给秦五爷。秦五爷在江湖的威名,想必栗二老太爷知道的。有秦五爷护着,栗小公子闯荡江湖必不会遭遇不测。” 听到她拜请秦五爷照顾自己唯一的儿子,栗二老太爷感激涕零,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便要下跪叩谢。 栗海棠慌忙扶住栗二老太爷,说:“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谢我。栗二老太爷安心吧,我保准栗小公子全须全尾的回来。” “多谢奉先女!多谢海棠姑娘。” 栗二老太爷感恩戴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只落下一点点。他仍担忧武儿的安危,只希望自己派出去的人能早点追回武儿。 第824章 如今少年多狗熊 瓷裕镇郊外,秦氏庄子。 被千夜护送来庄子的栗君武一入庄子便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破房子里。 一路跑马奔波,中途只留在路边的茶棚喝碗茶水暖暖身子,到现在腹内空空已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栗君武气愤地瞪着破窗子外面晃动的人影子,因嘶喊过度,喉咙疼得像火灼烧似的再难发出声音。肚子里大闹五脏庙,他也没力气再吼喊叫骂。 离破房子有三重院墙的院子里浓烟滚滚,一堆篝火上架烤新宰杀的肥羊,庄子的老管事一脸愁容地站在桌子前,琢磨每味香料的用法。 篝火旁的矮榻上围坐着两个男人和三个少年。雪发少年与柔美少年正在棋盘上厮杀,黑白纵横之间已初见端倪,执白棋者略高一筹。 研究完桌上的香料,老管事抱住盐巴罐子走到篝火前,抓一把盐洒在炙烤得咝咝作响的肥羊上,看得秦五一阵牙疼。 “老盗王,你到底会不会烤羊啊?有你那般洒盐的吗?” 秦五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去帮忙洒香料。他的祁山镇常年有来自西域、漠北草原等地方的贩卒们对烤肉食习已为常,他也常常在家里烤肉宴请祁山镇的大商们。 老管事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不会?我当年在皇宫的御膳房见过烤肥羊,那香料足有两百多,比你带来的不知多多少。” “哼!多有什么用,烤出来还不是没人吃。” 秦五走到桌前察看一番,挑出需要的两种香料,一手抱一个罐子,“你退开,瞧我的吧。” 老管事不服气地后退半步,他就站在这儿亲眼瞧瞧有何神奇之处。当年他偷食皇宫御膳房的烤羊腿,也没觉得有多好吃呢。 秦五豪放地挥洒着罐子里的香料粉末,洋洋得意地说:“这烤肥羊呀,讲究大味儿。瞧你洒的那几粒盐巴,能烤出什么滋味儿来?瞧我的,每种香料都多放些,肥羊的身上也用刀子割几道,让香料混着油流进肉口子里。有味儿!哈哈哈!” 老管事撇撇嘴角,除了呛鼻的香料味,他闻不到羊肉的膻味儿了。 不远处的矮榻传来翎十八嚣张的大笑声,还有无言公子懊恼地低咒。 诸葛弈淡淡一笑,将夹在指端的白棋子丢在棋盘,说:“如何?要不要再下一盘?” 无言公子苦涩道:“不必了。今儿十赌九输,我已输得快赔光家底儿。再赌下去,只怕我家主子的花间楼也要抵压给你了。” “你若敢抵压花间楼,庄楼主倒不会说什么,只怕你那位神仙般美貌的姐姐会先发落了你。” 翎十八洋洋得意,虽然他下棋输给无言公子,但看到阿弈赌赢全局比他赌赢还高兴呢。 无言公子俊颜微赧,将手里的黑棋子放下陶罐中,说:“诸葛公子棋艺精湛,在下佩服!” “哈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也能看到无言公子认输。不枉我辛苦奔波,冒着风雪跑来呀。” 翎十八摇着象骨扇,打量默默不语的少年,问:“千夜,你为何那般听我妹子的命令,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她让你去死,你……” “我会。” 千夜惜字如金,两个字已足够表达他对栗海棠的忠诚。 翎十八意味深长地看向诸葛弈,问:“你准备如何处置栗君武?” 诸葛弈低头喝茶,似思考又似不理睬。 翎十八吧唧吧唧嘴,说:“千夜,你去带栗小公子来这儿。烤羊快熟了,请他来饱餐一顿再上路。” 千夜颌首,起身跃上高墙,在屋脊和墙头如履平地。自从武艺精进之后,他很少走平地。有时候,他很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人间的感觉。 翎十八展开象骨扇挡住他和诸葛弈,附在诸葛弈的耳边小声提醒:“千夜对我妹子的心思不纯良,你需多多防范。” 诸葛弈龙眸微敛,全然不理翎十八的好心提醒。净手烹茶,看似平静的他其实心中忐忑。 他的小姑娘太聪慧太善良,如今才十一岁便有人觊觎,若再过几年恐怕登门的纨绔公子们要踩破门槛儿。 防范?他确实要早做防备,把小姑娘保护得好好的。 片刻之时,千夜去而复返。仍不走寻常路,扛着五花大绑的栗君武翻过重重屋脊和高墙,稳稳落在矮榻旁。 “诸葛子伯,你快放了我,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栗君武的嘶哑嗓音比鸭子叫还难听,连沉默不语的千夜都皱起眉头,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远离。 翎十八挖挖耳朵摆着苦瓜脸,随口念首打油诗来表达他对栗君武的嫌弃。 “自古英雄出少年,如今少年多狗熊。自诩江湖小侠客,憨蠢脑袋堪比猪。” “咳!翎爷,你别委屈了猪,猪也很聪明的,比栗小公子强多啦。” 无言公子被翎爷这首不怎工整的打油诗逗乐了,口水呛得他狂咳几声,抢来诸葛弈洗茶杯的清水来顺气。 诸葛弈鄙夷地看着喝洗茶杯水的无言公子,连同无言公子捧在手里的茶碗也被鄙视了。 见诸葛弈微蹙剑眉,龙眸寒森地盯着手里的茶碗,无言公子惊愕地问:“你喜欢这个?” “脏,丢掉。” 诸葛弈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把原本给无言公子准备的茶杯夹出茶盘,只为自己、翎十八、秦五、千夜和老管事烹茶。 无言公子疑惑不明地问:“你为何不肯为我烹茶?” 诸葛弈仍摆着厌恶脸,冷冷地瞟一眼无言公子的嘴巴和……肚子。 无言公子顺着他的眼神先摸摸自己的嘴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就更加疑惑不解了。 “哈哈哈,阿弈嫌你喝了洗茶杯的水,嘴巴脏!肚子也脏!”翎十八开怀大笑,好久没见过被阿弈直白嫌弃的人喽。今儿果然不虚此行,看热闹真过瘾。 无言公子汗颜,想为自己辨白几句又觉得多此一举。只好微笑不说话,暗暗恼火地看向被五花大绑的栗君武。 被晾在一旁的栗君武已没心情讨伐诸葛弈等人的冷酷。他被一阵阵烤羊的肉香吸引,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咽口水。 翎十八笑够了,摸摸笑疼的肚子,大喇喇地蹲坐在矮榻边,盯着被羊肉香馋得两眼冒火的栗君武。 “唉!瞧我说得多对呀。如今年少多狗熊,憨蠢脑袋堪比猪。” “哼,翎爷别小瞧人。我一天未吃东西,自然没有力气与你们吵架。待我吃饱了,与你们吵上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有本事放开我,让我吃饱饱的,再酣畅淋漓地打一架。” 栗君武不服气地叫嚣,惹得翎十八、秦五、无言公子哄堂大笑。 第825章 亲眼见识真江湖 烤完肥羊,准备割肉的秦五拿着小刀子走来,躬腰俯视不服气的栗君武。 “瞧你年纪不小,吹牛皮的本事挺大。饿一顿就受不得,若行走江湖挨个十天半月的饿,你还不早早的做强盗去?” 栗君武恼羞成怒,反驳道:“行走江湖怎会饿肚子?你们别以为我年轻就诓骗我,教导我功夫的师父们皆来自江湖,他们从未说过江湖人会饿肚子。” 秦五乐了,诘问:“既然教导你功夫的师父来自江湖,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何留在你家呢?他们行走江湖能赚到大把的银子,何苦去教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娃娃练些三脚猫的功夫呢?” “你胡说!我才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栗君武愤愤不平,四肢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绳子的捆绑。可他发现自己越是用力,绳子像一张大网在不断收紧。 “啊!救命啊!……我……我快喘……喘不过气了!……救……救命……啊!” 秦五叉腰站直,笑呵呵地看着被捆成一团呼喊救命的栗君武,好心提醒:“小娃娃,你别再挣扎了。那绳结打的极妙,你越想挣脱它越收紧,最后勒死自己可别喊冤。” “嗯嗯,这就叫作茧自缚。” 翎十八也拿把小刀子走来,挑割开绳子把憋红脸的栗君武。 终于自由的栗君武瘫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两眼直呆呆地盯着翎爷的俊脸,很不甘心地说:“看我年轻就欺负,你们还算是正义的前辈吗?想看我服软,做梦!” 翎十八笑容立即变臭脸,踢了不服软的栗君武一脚,拿着小刀子走向篝火,骂道:“不识好歹的小崽子真以为自己是狼呢?顶多是只看家守院的小奶狗子,竟敢和我汪汪叫。爷好心救你,不知感恩还敢叫嚣,真给你脸呢。” “哈哈哈,翎爷别火,待我丢他去祁山镇混些日子,让他见识到真江湖的凶险,保准他乖乖的指东不敢往西,吃屎绝不吃饭。” “哎哟,闭嘴吧,真特娘的恶心。” 翎十八嫌弃地冷白秦五,小刀子割下一片油咝咝的烤羊肉,塞到嘴里用力咀嚼,夸赞:“嗯,肥羊很嫩。” 秦五一脸期待,“味道怎样?我下料很足的,尤其是这巴蜀来的胡椒要多洒些。还有这野茴香乃是波斯国种植的,非咱们这儿种出来的那种粗劣香料。” “祁山镇的香料贩商一年售卖粗劣香料不计其数,秦五爷从中获利以万两黄金为计。如今为博翎爷一句夸赞,贬低自家产的香料粗劣,秦五爷当心回祁山镇后被人追杀呀。” 无言公子故作善意的提醒,笑眼藏刀不怀好意地看着秦五。 秦五轻哼,割下满满一盘肥羊肉洒上胡椒粉末,端给无言公子,不屑道:“祁山镇里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磨刀霍霍要取我的脑袋挂城门,可他们只敢暗地里磨刀,谁也在我面前放肆过的?倘若在自己家门口被追杀,我还混什么江湖,趁早一刀抹脖子算了。” 秦五爷说话直来直去,行事豪爽仗义,这正是他立足于江湖的手段。看似粗心大意、放荡不羁,可无人敢与他挑衅,曾经那些与秦五唱反调的江湖同辈们早已变成黄土陇中的皑皑白骨。 无言公子干笑两声,拿小刀子叉起一块烤羊肉咀食,顿时两眼放光、赞叹不绝。 “没想到秦五爷还有这般厨技,真是令在下佩服不已。这烤羊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外皮酥脆焦香,皮油肉嫩香料味儿十足,真是人间美味呀。” “嗤,无言公子真会说话。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这烤羊都要被你说活了。” 瘫躺够了,栗君武坐起来嘲讽无言公子的虚伪,扭头看向割羊肉的秦五,问:“秦五爷果真要带我去祁山镇?我很想亲眼见识真江湖是什么样儿的。” 秦五爷把新割好的羊肉堆在盘子里,递给小少年,“想跟我回祁山镇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签个契约。” “什么契约?我要卖给你当奴仆吗?” 早饿得眼冒金星的栗君武大口吃肉大碗喝水,平日被教导的那些餐食规礼都抛诸脑后。 秦五又开始割肉,一把小刀在他的手里旋飞,数片羊肉落入盘子里。他斜睇一眼狼吞虎咽的小少年,很嫌弃地说:“就你这养尊处优的小崽子扔到虎狼窝子里不出半日便尸骨无存。念着我家妹子的善心,我便成全你。” 栗君武鄙夷地咬牙道:“奉先女?她整天与八大氏族的族长们斗来斗去,有何善心可言?别被她的清纯外表骗了,她的心思恶毒呢。” “呵呵。” 无言公子发出嗤笑,偷瞧诸葛弈的神色平静,默默为无知的栗君武点根白蜡烛,希望这蠢小子命大。 秦五也不自觉地看向诸葛弈,颇为同情地说:“小崽子,念在你年少无知,你若将刚才的话收回,我便替你求求情。” “收回什么话?说奉先女恶毒?” 栗君武一脸无知地诘问,见秦五朝他眨眼睛,他傻傻地问:“秦五爷,你的眼睛被风沙迷了?要不要取些清水来洗洗?” “哈哈哈!” 翎十八畅怀大笑,看白痴似的打量抱着羊肉盘子的栗君武,感慨道:“真该让栗二老太爷亲眼瞧瞧他的老儿子,怎么瞧都不像是他的血脉呀。这傻乎乎的,果真是老狐狸的儿子?” 无言公子也觉得栗二老太爷替别人白养了儿子。这小崽子的智商堪忧呀! 千夜保持缄默,但他决定把栗君武犯蠢的事情回去后详详细细的禀告给栗海棠,也暗中查查栗二老太爷和栗君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诸葛弈放下茶杯,问:“海棠如何?” 千夜恍惚一瞬,似乎明白诸葛弈在问自己。他思忖一下,冷声回答:“小主子不想活了。” 诸葛弈的心一下刺痛,蹙眉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千夜跪在矮榻,凑近诸葛弈的耳旁低语几句。 蹙起的剑眉拧得更深,龙眸里迸发寒意。时刻观注这边儿的几个人看到诸葛弈隐隐发怒的神情,不禁担忧小姑娘。 翎十八与秦五悄悄交换个眼色,决定离开瓷裕镇之前先去瞧瞧栗海棠。 千夜的话让诸葛弈感到不安,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竟让小姑娘胡思乱想。他立下决定赶回瓷裕镇去安抚小姑娘。她是他的心头宝儿,可不能受委屈。 第826章 刘厨娘竟懂药理 瓷裕镇。 奁匣阁新宅子有一个别致的院子,这里曾是一个书院,自从翎十八送给栗海棠居住后便改成书画院。里面大量的存书变成简单阅读的书本,以及临摹的画卷。 自从吩咐千夜送栗君武去秦氏庄子见诸葛弈,又与栗二老太爷作承诺之后,栗海棠不知自己为何情绪低落,整天做什么都没兴致,丧气恹恹地独自呆坐在书画院的空屋子里,盯着一幅大公鸡图发怔。 抱住双腿窝在圈椅里,栗海棠垂丧地埋首在双臂间,怅叹今儿又是一个没啥精神的样子。 她很想打起精神来闹腾,可与一群人待在一起就烦躁得想骂人。昨天青萝唠叨几句钗子上的红宝石丢了,她就对青萝发好大一顿脾气。吓得青萝脸色铁青,咬住嘴巴没敢再说话。 今儿早膳时,乌银铃亲自端来她做的炸糖果子,明明很好吃的甜果子,她却没原由地朝乌银铃一顿斥骂,骂她糟蹋东西,吓得乌银铃哭着跪下道歉。 栗海棠烦躁地抓抓头发,披散的长发被她抓乱得像疯子似的。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烦躁得想撞墙,狠狠地撞到头破血流。 “啊!好烦!” 站起来在空屋子里走来走去,挥不去萦绕心头的燥火。她干脆脱掉棉袄子,仅穿单薄的里衣贴着墙站立。 温暖的背与冰冷的墙贴在一起,心里那股恼人的烦躁减轻许多。她闭上眼睛,脑袋放空,唯感受背后墙面的冰冷。 “大姑娘,该用午膳啦。你……啊——!” 青萝推门而入,见空屋子里没有海棠。四下打量便瞧见海棠倚墙而立,身上穿得更是单薄。她吓得忙过去拉着海棠抱在怀里,急慌慌脱下自己的棉袄子裹住她。 “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滚出去!” 栗海棠怒瞪青萝,一手推开她,一手扯下披裹的棉袄子怒摔在地。 青萝吓得脸色铁青,忙捡起棉袄子重新裹住海棠,一记手刀砍晕,扛上肩带走。 昏迷不醒的栗海棠被青萝扛回后院的卧房,才躺在床上便醒来。她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抿紧泛白的唇。 青萝一瞧她的样子更慌了,忙唤着外面的小丫鬟去请杨嫫嫫。 “大姑娘,你别吓奴婢啊。你这是怎么啦?你说说话呀,要打要骂都随你,可你千万别这样糟蹋自己。” 跪在床边,青萝急哭了。看到双眼无神的海棠,就像失了魂魄似的。 杨嫫嫫闻讯赶来,同行的还有刘二娘、李嫫嫫和乌银铃。 “这是怎么了?” 一见躺在床上如木偶般的海棠,杨嫫嫫惊得身子一僵,心也慌乱了。她扑到床边,摸摸海棠的小手寒如冰。 “杨嫫嫫快派人去禀告主人吧。大姑娘近来不寻常,又爱发脾气。眼下又变成这副样子,难不成被人下蛊唤走了魂儿?” “别胡说。” 杨嫫嫫也拿不准主意,只好依青萝的话去派人禀告诸葛弈。 “先别去。” 刘二娘推开哭哭啼啼的青萝,半倾身子审视双目空冥的小姑娘。她从随身的荷包里翻出一粒药丸子,掐住海棠的颌骨逼迫她张开嘴巴,将药丸子直接喂入喉咙里。 “大姑娘近来的饮食由谁接手?” “我,李嫫嫫。” 青萝擦擦泪水,看向李嫫嫫。 李嫫嫫点头,应和:“是是是,一直是我和青萝端膳食给大姑娘的。” 刘二娘疑惑道:“这就奇了。平日饮食经由李嫫嫫和青萝之手,她们定不会谋害大姑娘。” 杨嫫嫫心跳加快,忙问:“大姑娘又中毒了?” 刘二娘摇头,张张嘴巴又不知该如何讲。她招招手让杨嫫嫫附耳过来,嘀嘀咕咕几句。 杨嫫嫫皱紧的眉头更深,在听完刘二娘所说的话后,惊得浑身发抖。她看看躺在床上瞪圆眼睛的海棠,又看看一脸纠结的刘二娘。 “果真是……” “是。” 刘二娘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栗海棠确实中了那暗娼坊里的药。只是用药之人很小心,每天仅下少许的药,让海棠烦躁难耐、情绪混乱。 “幸好青萝发现及时,我尚且有药能化解那药。若再继续食用几日,恐怕大姑娘会神智不清,做出娼坊里女子那般放浪形骸的行举。” “哦,多谢你救大姑娘。” 杨嫫嫫感激不尽,双手合十向刘二娘拜谢。 刘二娘忙摆手,说:“咱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大姑娘需再用几天的药才行。趁大姑娘卧病在床,不如借机寻查到那下药的人。” “刘厨娘说得对。” 青萝忿忿,握紧拳头誓要找出那个藏在新宅子里的奸细。 杨嫫嫫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她觉得唯今之计要先请诸葛弈回来。只有诸葛弈镇定在家里,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才不敢再暗害海棠。 “大姑娘醒了。” 李嫫嫫欣喜大叫。 青萝扑上去扶起栗海棠,泪眼婆娑地问:“大姑娘觉得如何?” 栗海棠眨眨干涩的眼睛,浑身无力地瘫软在青萝的怀里。见杨嫫嫫、刘二娘、李嫫嫫和乌银铃都盯着自己,她艰难地吞咽口水,发觉嘴巴里像吃了苦胆似的。 “青萝,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大姑娘病了,幸好刘厨娘有药。” 杨嫫嫫怕青萝不明事的胡乱说,忙抢着回答。 栗海棠好奇地看向刘二娘,“我知刘厨娘的厨艺极好,天下美食没有她不会做的。没想到,她竟懂得药理,连我这不知名的病疾也能医?” 刘二娘莞尔一笑,说:“祖上曾在汉中开过药铺子,谁知家父不喜岐黄之术,非要做解牛的庖丁。我虽是女儿,家父却如男儿般传我厨艺,连同祖上的那点子识药材的本事也教导了。可惜我天生愚钝,只懂得十之一二。” “刘厨娘真真让人意外呢。” 栗海棠口渴难忍,吩咐青萝去倒杯温水来。她喝过水,打发她们出去,只留下刘二娘。 刘二娘坐在床边的矮凳子,大大方方的让栗海棠端详。 栗海棠斜倚着叠高的枕头,无气力地说:“刘厨娘,你知道下药的人是谁,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刘二娘眼神闪烁,强装着笑脸,“大姑娘误会了,我不知道下药的人是谁。” 栗海棠睁圆眼睛盯着床幔上的香囊,淡淡悲伤地说:“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有人想救我于水火,有人想挟持我作傀儡谋私利,有人想利用我报仇血恨。人啊,活着为何如此的艰难?” 刘二娘动动嘴巴不知该如何劝慰,纠结得绞动着袄摆。 第827章 防火防盗防厨娘 “大姑娘知道要害你的人是谁吗?” “嗯。我还没傻到任人摆布后,仍分不清忠奸邪佞。” 栗海棠淡淡一笑,几分悲怆、几分失望、几分无奈。 刘二娘跪下,愧疚地说:“大姑娘要治我的罪尽管来吧,千刀万剐我绝不吭半声。” “你是个有骨气的人,我敬服。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为何偏偏选中你来做这件下药的事情,而不是李嫫嫫?” “因为我是厨娘,下药更顺手。” “错!正因为你是厨娘,最先被怀疑的人便是你。”栗海棠怅然失神,盯着床幔上的几个香囊,叹道:“父说:天下之大危之围、安之围。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实则最安全的。” 刘二娘微蹙眉心,她听懂了小姑娘的意思,却不明白小姑娘为何愿意饶恕她。正待开口询问时,又听到小姑娘感叹。 “我身边的人除了你和李嫫嫫是外面派来的,明里暗里不知藏着多少师父、翎爷、秦五爷和凶煞婆婆的人。”栗海棠稍稍动了动,半趴在床沿儿凑近刘二娘,小声道:“你可知你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某些人的窥视下。” 刘二娘并不畏惧,但她仍执着于自己的疑惑,疑问道:“大姑娘是如何猜到下药的人是我和李嫫嫫?” “呵呵,你们太看重我的年纪,却忘记我一直以来和什么样的人斗,在其中又学到多少东西。” 栗海棠倚回堆叠的高枕头,继续盯着床幔上的香囊。 刘二娘此刻才察觉小姑娘一直盯着香囊,忽而明白她和李嫫嫫露出的破绽。顿时暗生一抹自嘲,她终于明白自欺欺人的道理。 “大姑娘聪慧,竟一眼识破我们的诡计。” 刘二娘不得不佩服小姑娘的眼力。几个香囊罢了,竟被看出破绽。 栗海棠摇头,苦笑道:“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否则近几日怎会变得不是我自己呢?刘厨娘,真正引我怀疑的正是你的那粒药丸子。” 刘二娘释然轻松,叩首认罪,说:“事已至此,多说无易。大姑娘如何惩罚,我皆认罪。只是李嫫嫫被蒙在鼓里,请大姑娘饶恕毫不知情的李嫫嫫。” “刘厨娘,在我治罪之前,你能告诉我真相吗?” 栗海棠残存一丝期待,希望刘二娘是被人胁迫的,绝非自愿谋害她。 刘二娘摇头,很坚定地说:“是我一人所为,请大姑娘别冤枉无辜的人。” “好吧。你不愿说,我不勉强。” 栗海棠慢慢下滑,平躺回床上。她呆呆地盯着床幔的香囊,幽幽地说:“乌族长真是不让人省心呀。不挑唆自家姑娘对我下药,偏选中你们两个。看来我又小瞧乌族长啦,他的鬼心眼儿确实比别人多太多。” 刘二娘瞳眸微闪,更加疑惑栗海棠是如何猜到乌族长的? 栗海棠轻叹,呢喃轻语:“银铃与别人不同,她本本分分地留在奁匣阁、留在我的身边,甚至甘愿以命相付做我的傀儡,她对我的忠诚是任何人比不过的。” 刘二娘面带微笑,诚肯地说:“大姑娘这般看重银铃姑娘,也是她的造化。” “银铃行事仗义不拘小节,明辨是非不趋炎附势。她的善良真诚让我这终日活在威压斗争中的人感到一丝温暖。相信你和李嫫嫫愿拼力保护她,亦是被她的善良所感动吧。” “大姑娘聪慧,我和李嫫嫫确实不忍心看银铃姑娘被乌族长毁了。她还年轻,不该被一群险恶的人随意摆布。” 刘二娘激动地声音都大了许多。她行走江湖多年,最看不惯欺凌弱小的权势老爷们。他们为满足自己的利欲薰心不惜牺牲妻妾儿女,简直畜牲不如。 栗海棠知道刘二娘是个心怀豪迈的女子。虽不知她之前在何处活命,但来到奁匣阁之后言行爽直,常常带出几分江湖气。诸葛弈和鬼手冷肆曾暗中追查过刘二娘的底细,却至今未有回报。 诸葛弈称刘二娘为迷之女子;鬼手冷肆更视她为神秘人,一有空闲就暗中偷窥,企图摸查到她的一丝信息。 栗海棠指指挂在床幔上的香囊,“你去摘下来吧。把这害人的东西悄悄毁了,别声张。” 刘二娘惊呆,抹掉脸上的泪珠子,问:“大姑娘不惩罚我们?” “仅此一次。” 简短的四个字足以表明栗海棠的心思。她爱惜陪在身边的几个心腹,也相信经此一事她们会步步小心,不再落入奸佞的陷阱。 刘二娘匍匐在地上,捂住嘴巴大哭。她是个背信弃义的罪人,怎配得到宽恕? 栗海棠不忍看她这般自责,问:“既然刘厨娘知错了,那你想不想赎罪啊?” “想。请大姑娘指条明路,否则我真真要愧疚悔恨而死。” 刘二娘猛扑床沿儿,声泪俱下。她暗自发誓今生绝不再背叛栗海棠,绝不再干背信弃义之事。 栗海棠摆出无奈的小表情,佯装委屈地轻叹:“看来刘厨娘是真心认错啊,那我便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吧。我这身子骨太弱了,需要多吃些美味的东西来补补。若刘厨娘不嫌麻烦,今儿炖一锅佛跳墙吧。听说那道美食很补哒。” 刘二娘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被馋猫儿似的小姑娘逗笑了。她扶着床沿儿站起来,说:“有有有,想吃多少都有。我即刻出门去采办食材,保准今晚吃到最正宗的佛跳墙。” “好。你若做得正宗,将功抵过,我饶了你;若是吹牛皮做得不好,两罪并罚,我让杨嫫嫫甩鞭子抽死你。” “是是是,我即刻便去炖。” 刘二娘欣喜地跑出去,片刻又返回来,叮嘱:“大姑娘别动那些香囊,我唤李嫫嫫来摘。” “李嫫嫫会不会中?” 栗海棠仰头看看挂在床幔最高处的十几个香囊,不明白满屋子的人为何只有她被中,而青萝、银铃和杨嫫嫫皆平安无事。 刘二娘怯怯地说:“她们不会被中。因为大姑娘每天清早喝的参汤里被我多加一味药。” 栗海棠恍然大悟,怪不得只有她被中,原来是不同的药材相克而产生的作用。唉!刘二娘的祖传医术用在这儿真可惜了。看来她不仅要防火防盗,还要防着厨娘哟。 第828章 她是他的心头宝 辞别秦氏庄子,诸葛弈和千夜迎着暴风骤雪策马狂奔,正午时启程直到深夜子时才抵达瓷裕镇的东城门下。 千夜主动请缨,要翻过城楼去开门。 诸葛弈心系小姑娘,等不及千夜去解决守城门的官府护卫和八大氏族的巡护。他决定自己翻城楼,再派人来放千夜进镇子。 千夜固执的要自己去翻墙,犯起牛脾气是谁也劝不动的。 诸葛弈懒得与千夜多费口舌,正待他寻找翻墙的突破口,就听千夜惊讶低吼,紧闭的城门“吱呀”缓缓打开,一个骑马的蒙面黑衣人冲出来。 “滚!” 那蒙面黑衣人急着去报信儿,看也不看挡在路中央的二人是谁,大喝一声的同时挥起马鞭要驱赶挡路的二人。 千夜反应机敏,一抬手轻松抓住鞭尾,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背上的蒙面黑衣人扯向自己,一伸腿踢中蒙面黑衣人的肚子。 被扯下马背的蒙面黑衣人并不惊慌,摔落之时已双臂交叉格挡,微屈的身体落在积雪的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诸葛弈龙眸微凌,阻止千夜继续教训不识相的蒙面黑衣人,沉声问:“你是奁匣阁的暗卫,不好好待在她的身边,跑出来作甚?你想去哪儿?” 摔在积雪里的蒙面黑衣人听到熟悉的问声,一股热血冲脑。他抖个机灵,从雪地里抬头眯眼看清骑坐在马背上的雪发少年。 “主人。” 蒙面黑衣人激动地跪地,揖手禀告:“主人请快快去瞧瞧小主子吧。小主子近来言行反常,整日把自己锁在书院的空屋子里发呆,犹如一具失掉魂魄的行尸走肉。杨嫫嫫派属下去秦氏庄子请主人速归。” “失掉魂魄?” 诸葛弈大吃一惊,看向千夜。 千夜也诧异不已。他带着栗君武离开的时候,栗海棠一切如常。怎短短三日不见,她像个行尸走肉? “有人下毒?” “属下们日夜监视新宅子,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无异常。唯有乌族长派来的探子在后院的巷子里停留半日,那探子未与宅子里的人见面。” 蒙面黑衣人不敢隐瞒。自从栗海棠从燕峡镇回来之后,他们更加严控监视新宅子周围的动静,连路过的稚童也在他们监视之内。 诸葛弈已无心听下去,挥动马鞭扬长而去。 千夜冷冷看向蒙面黑衣人,问:“乌族长派来的那个探子多大年岁?生得怎样?” 蒙面黑衣人思索片刻,答道:“那探子大约二十岁的年纪,方脸小眼厚嘴,下巴中央有颗带毛的黑痣。” 千夜点点头,说:“你回去新宅子,不准再对人说起探子的相貌。” “千夜副统领,你要……” 蒙面黑衣人不敢再说下去,怕被凌利的眼刀子咔嚓了。即便知道千夜要去做什么,他也装作不知道。 打发走蒙面黑衣人,千夜调转马头朝着瓷裕镇西边的蝶花巷子急驰而去。他记得乌族长有个老仆就住在那条巷子里,而老仆的独女早成为乌族长的外宅娘子。 另一边,诸葛弈骑马入镇子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新宅子,反而来到五味居的后院,大摇大摆地牵马进院。 守在四周角落里的各府探子们欣喜若狂,守株待兔三天快要被冻死了,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诸葛弈回来了,他们可以回去复命啦。 各府的探子们飞奔回隐蔽各个巷子的探子窝,欣喜今夜终于可以暖乎乎的被窝里睡个踏实觉。 五味居三楼的一间雅室,诸葛弈换上雪白的短打扮,用雪绢蒙住头发和脸。 老掌柜准备好小食盒的点心,说:“主人放心,小主子傍晚时派银铃姑娘来,说要吃平安糖果。我一听便知道她定是逢凶化吉、平安无事喽。” 诸葛弈微颌首,说:“她是我的心头宝。如今我回来了,谁再敢打她的主意,我绝不轻饶。” 老掌柜奉上点心盒子,陪笑道:“风雪渐弱,主子快快动身吧。小主子若还有想吃的东西,派个人来取便是。” “辛苦了。” 诸葛弈把小食盒打个包袱系在腰上,推开窗子便跃上最近一座屋顶。今夜雪花飞舞,人间一片银白。他故意穿了白衣与雪融为一体,行走在积雪的屋顶上反而不易被发现。 从瓷裕镇中心的五味居到镇东边的奁匣阁新宅子,平日走上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夜走了一个多时辰。 当诸葛弈立于新宅子后院主屋的屋顶上时,已被十几个暗卫团团包围。 杨嫫嫫早在房门口等候,听到外面的细微动静便知诸葛弈回来了。她急忙掀门帘走出去,见一身白衣的诸葛弈被暗卫们拿刀和剑威胁着。 “退下!都退下!” 杨嫫嫫慌忙喝制,垂首行礼:“主人恕罪,他们不知主人今夜回来。” “极好。” 诸葛弈很满意暗卫们的机警,留下两个字的夸赞便跃下去,急入屋内,询问:“她可还好?” 杨嫫嫫挥手命令暗卫们撤散,随诸葛弈一同进屋,轻声禀告:“大姑娘才喝了安神药睡下。主人别忧心,大姑娘并非中毒。” “那她中了什么?” 诸葛弈挑眉斜睇杨嫫嫫。 杨嫫嫫老脸一红,本想蒙混过去,可诸葛弈的眼神太凌利,她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前低语。将刘二娘和李嫫嫫下药之事详详细细地告诉诸葛弈,还说那药是刘二娘亲自调配,保证对身体无害。 诸葛弈的俊脸薄怒,龙眸如寒霜。他撩帘子进卧房,见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乎梦到喜欢的东西,樱粉的唇角微微勾动,露出甜美又满足的笑。 他解下腰上的小包袱放在床边的小桌,冻红的冰冷双手在炭火盆上烤烤。他知道自己的手冷,纵然烤过火也无用。但他又渴望握住柔软温暖的小手,让忐忑不安的心绪平静。 甜甜睡梦中的栗海棠被冻醒,她惊悸地浑身一颤,睁大杏眼的同时扭头看向自己的手。 以为有刺客闯来杀她,手上冰冷的感觉像极了锋利的刀剑。她想看清刺客是谁,就算做鬼也不冤。 谁知,入眼的是一张略显憔悴又眼含忧色的俊颜。绝世俊美、天下无双,他是她仰望的天神,是她最眷恋的男子。 “师父,你……你舍得回来啦?” 杏眼热泪,明明欣喜他的归来,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变了调儿,她嘟起樱唇抱怨:“秦氏庄子有美人服侍,你还回来做什么?” 诸葛弈一头雾水,他几时在秦氏庄子有美人服侍了?难道翎爷私下派人来胡说八道? 第829章 打脸来得如此快 小姑娘像个地主家的傻闺女,万一被翎爷的花言巧语诓骗了去,他跳进瓷河也洗不清。 诸葛弈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给海棠好好讲讲翎爷是如何诓骗无知小闺女,让小闺女们如何迷恋于他,不惜毁容毁名声的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栗海棠犹如听天书似的,对诸葛弈口中无恶不作、惹桃花债又不认账的男人感到陌生。看到诸葛弈口若悬河的诋毁翎爷,她的表情变化快如翻书。 “是吗?” 她表示怀疑! “不会吧!” 怀疑,并且惊讶。 “肯定胡说的,翎爷不是那样的人。” 有点相信,有点惊讶,有点怀疑。 “师父,你确定所说的翎爷是我认识的那位燕峡大商翎十八?” 栗海棠觉得诸葛弈很反常,平时对翎爷向来和善的他竟一脸“真诚”的细数翎爷的桃花往事。 被小姑娘怀疑仍故作镇定,诸葛弈也有些唾弃自己的抵毁行为。可他觉得翎爷的嘴随时会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该说的事。 栗海棠斜眼瞪着厚颜无耻、胡说八道的诸葛弈,感叹翎爷若在这儿定会痛哭流涕,懊悔自己交友不慎,并决绝发誓割袍断义。 “傻丫头,你在同情我吗?” 诸葛弈自艾自怜的一声长叹,冰冷的修长手指捏捏她的娇嫩脸蛋,说:“为师知道你担忧我,怕我被翎爷带坏了。放心吧,为师定力很好,绝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的。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呀,为师看都不看一眼。” 栗海棠默默地点头,曜黑杏眼笑弯弯的。 诸葛弈宠溺浅笑,摸摸她的头。 “阿弈呀,为博美人一笑,你连自家兄弟都抵毁,真真伤了兄弟的心哟。” 背后有人委屈抱怨,顿觉背后一阵寒凉,诸葛弈万万没想到翎爷会来新宅子,且不知听到多少。站起来转身向翎十八揖礼,故作不经意地斜睇暗藏屋顶的影卫。 “大夜里的风寒雪冷,翎爷不在秦氏庄子歇息,怎跑来新宅子呢?果然是兄妹情深,一听海棠被下药了,不顾风雪的跑来探视。翎爷一路辛苦!” 翎十八睐一眼诸葛弈,手里的象骨扇打个旋花,说:“我不来,怎知你记得我那么多桃花债呢。来来来,再多说一些,让我也听听到底欠下多少。” 诸葛弈尴尬地脸红,睨着掩嘴偷笑的小姑娘。哼,她必定早知道翎爷来了,故意不告诉他,害他在翎爷面前丢脸。 翎十八坐到床边的小桌,身子倚在拔步床的雕花围栏,歪着脑袋瞪向羞窘的少年,打趣道:“来,当着爷的面儿说一说,别背后嚼舌根。” “原来师父说的是翎爷的桃花债呀?” 栗海棠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天真地问翎十八:“你也和乌族长一样欠好多的桃花债吗?师父刚才说乌族长有很多莺莺燕燕的,今后再不与乌族长往来,免得被乌族长带坏。” 翎十八笑不出来了,打量这一对无良的师徒,感叹:“我看乌族长很好,你终日与八大氏族的人往来都好好的,刚才阿弈才说几句话就教会你睁眼胡说八道了。唉!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不用教呀。” “翎爷,师父说很多小闺女喜欢你,还为你大打出手,是真的吗?” 为满足好奇心,出卖师父什么的就顾不得啦。 翎十八意味深长地笑看诸葛弈。 诸葛弈脸更红,眼神闪烁避开翎爷的讥讽眼神。真是坑师父的好徒弟,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翎十八没紧抓诸葛弈的错处不放,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妹子啊,自古美人爱英雄。我年少有为,江湖中排得上名号,商道中乃第三大商。从京城到燕峡镇,不知多少姑娘倾慕于我。阿弈与我如亲兄弟般,知道我的一些风流韵事再正常不过。” 栗海棠连连点头,夸赞说:“翎爷和师父都是美男子,纵然是我也喜欢。” 翎十八很高兴被夸赞,越看小姑娘越喜欢。 “好妹子,哥哥对你也喜欢得紧呢。来来来,赏你一份厚礼。”翎十八支使诸葛弈去取海棠的棉袄子和裙子,非要亲手为她穿戴。 诸葛弈俊脸阴沉,愠怒地瞪着翎十八,“唤青萝进来服侍吧。如今海棠已十一岁了,翎爷该谨守男女大防的规矩。” “呵,我和自家妹子共处一室,谁敢说什么?谁敢来,我便亲手灭了他!”翎十八嗤笑,大声道:“新宅子有新宅子的规矩,我妹子我刀家的姑奶奶,住在这儿就是回娘家。我刀家的女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院子某些角落里的“奸细”们皆听到后院正屋的卧房里传出男人不屑地警告,纷纷隐遁,不敢再张头鼠目的窥探。 栗海棠被翎十八和诸葛弈一同服侍更衣,又有青萝端来新熬的红糯米粥。 诸葛弈忽然想到下药之事,沉声问:“厨娘何在?” “下药之事我自有主张。” 栗海棠挥手让青萝退出去,拉着翎十八和诸葛弈坐在八仙桌旁,倒两杯热茶给他们。 “不知乌族长用了什么法子威胁银铃。刘厨娘和李嫫嫫实在怜惜银铃,便用了下药的法子。虽她们不说,我却能猜到其中的原由。念在她们的心是好的,我愿饶她们一次。” 诸葛弈沉默,一对剑眉深深拧紧。 翎十八浅饮口茶,笑说:“下药的主谋是谁?那个姓刘的厨娘吗?” “是。”栗海棠应道,偷看诸葛弈的脸色,解释说:“刘厨娘祖上是开药铺子的,她对药材极为熟识。她下药并非置我于死地,而是想救银铃。” “银铃姑娘的母亲玉娘子已被咱们藏起来,乌族长又凭何来威胁银铃姑娘,使得刘厨娘和李嫫嫫心生怜悯,不惜给下药谋害自己的主子?她们不怕乌族长揭发后,置她们于死地吗?” 翎十八实在不明白刘二娘和李嫫嫫的心思。 诸葛弈龙眸微眯,沉声问海棠,“刘厨娘祖上是开药铺子的?之前她怎么没说过?” 栗海棠诘问:“师父也没查清楚她的底细呀。刘厨娘是自荐来奁匣阁的,她和师父一样是寄于篱下之人。” 诸葛弈并不认同海棠的话,刘二娘若只是个厨艺精湛的厨娘便可放心留下,若她懂得歧黄医理便不可留。 第830章 正宗美食佛跳墙 正在思考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处置刘二娘的时候,就听到青萝在门外禀告。 “大姑娘,刘厨娘已炖好了佛跳墙,你要现在喝、还是等天明后早膳时喝。” “让刘厨娘端来吧,再多拿几个碗。” 栗海棠故意让刘二娘亲自送来,只为打消诸葛弈的心思。她看出他有意对刘二娘下手,想瞒着她处置了,这是她不能忍的。 抓住诸葛弈放在桌上的冰冷大手,她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迫切想让他知道她能够俘获刘二娘的忠心。 “师父,有些人的忠诚是用心买来的。我相信自己的心,更相信刘厨娘的忠诚。师父,只此一次,求你成全。” 小姑娘低声下气地肯求自己,诸葛弈当然不会武断拒绝。反握住温暖的白嫩小手,他勉强微笑,柔声道“好”来安抚她。 门帘微动,外面有青萝和杨嫫嫫在说着什么,一会儿杨嫫嫫又出去了。青萝掀帘进来,费力地提着一个大食盒。 大食盒带铁质的抽屉,里面有烧红的炭。用炭火给食盒里的陶瓮保温,以保证食盒从后厨院提来,里面的汤食不会冷掉。 翎十八放下茶杯,急不可待地盯着大食盒,催促:“快快取出来。自从两年前去过闽州吃过一次,回来后我念念不忘呢。” “不怕下药吗?” 诸葛弈打趣,嫌弃翎爷这贪吃相。若他的小姑娘摆出贪吃的模样,是可爱;翎爷这副贪吃相,是虚伪。 天下第三大商,金银珠宝满坑满谷,还能有吃不到且念念不忘的美食?说出去,谁信? 翎十八狂点头,挑衅地扬眉斜睇诸葛弈。对呀对呀,我就是吃不到,就是念念不忘,我就是虚伪,你能怎样? 诸葛弈冷哼,凝睇安安静静的海棠。 此时,栗海棠哪管诸葛弈和翎十八之间的眼刀子,一手一支筷子,兴奋地盯着大食盒里取出来的陶瓮。 青萝摆在八仙桌中央,手缠棉帕子,小心翼翼地揭开陶瓮的圆盖子。刹时,一股浓烈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诸葛弈嗅闻一下,确定香气里没有害人的药味儿。 “佛跳墙,闽食。相传一位食肆的郑姓东家烹制出来的,又有人称烹制者为一群乞丐。闽州中关于此美食的传说很多,食客只知其美食,哪管它是如何来的?又是谁第一个烹制出来。” 翎十八接过青萝奉上的碗,叹道:“此美食乃人间仙品,喝一碗汤、增十年寿。先闻其香、二观其貌、三品其汤、四食其珍馐、五回味其美妙。此汤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偿。” 一碗汤喝出美妙意境,还篡改了古人的诗句,可见翎十八对佛跳墙的喜爱。 诸葛弈和栗海棠端着汤碗就没有那般意境,他们只觉得汤味入口极好,里面的食材丰富。一碗汤熬炖出来,竟比十道菜还精细。 栗海棠捧着碗,邀功地问:“师父,刘厨娘熬炖的这碗汤好不好?” 诸葛弈轻轻应声,将碗中的汤喝完。 “师父,刘厨娘做的菜很好吃,点心也好吃,汤炖得也好。我昨日吓唬她,说身子弱要补补,她便一整夜熬炖这锅汤。师父,刘厨娘待我很好的,我想吃什么她都能做出来。” “所以呢?你要留下她做心腹?” 诸葛弈冷冷地瞪着她。难道她也认为他是江湖传言中冷血无情的活死人,是杀人如麻的魔鬼,是一动怒便尸横遍野的大恶人。所以言词小心翼翼,借着一碗汤把那个背叛她的厨娘夸得贴心又忠诚。那他呢?他为她的担忧又算什么? 被幽冷的龙眸盯着,栗海棠没胆子继续夸下去。她想求诸葛弈饶过刘二娘,也明白他对她的关怀。可刘二娘罪不至死,她和李嫫嫫也是受乌族长的胁迫,为保护乌银铃才对她下药的。 屋子里的气围异常凝重,翎十八静静喝完两碗汤,擦擦嘴,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翎爷,你要去哪儿?” “去见见刘厨娘。” 翎十八掀帘走出,见外间的地上跪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此女人有些年纪了,大概三十多岁,挽着姑娘家的流云髻,戴着一根木簪子。 “你是那个下药的厨娘?” “是。” 刘二娘伏首跪地,不求不哭不闹。她伏在地上静静的等待,是死是活是走。 “多谢你保护我家妹子。翎十八在此拜谢,今后有需要翎某之时,刘厨娘尽管开口,翎某定全力相助。” 翎十八态度谦和、揖礼相谢,令刘二娘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翎爷,我……我……是我下药的,是我谋害大姑娘的。” 以为翎爷误会她救了海棠,刘二娘忙自告罪状。 翎十八莞尔,伸手亲自扶起刘二娘,说:“我知道受乌族长指使下药的人是你,可你并没依照乌族长的命令行事,反而用暗娼坊的药。一来保护海棠不被乌族长继续谋害,二来逼阿弈尽早归来。此举乃一石二鸟之计,我不该谢谢刘厨娘吗?” 刘二娘垂首低泣,终于有人知道她的良苦用心。她确实给栗海棠下药了,因为乌族长已等不急下手了,相信不久后栗族长、栗二老太爷和莫族长、闫族长也会有行动。 到时候栗海棠独自面对这些虎狼之人,如何能全身而退?再来一次火烧新宅子吗?恐怕下一次就没有好运气了。 思来想去,刘二娘觉得用计诓骗诸葛弈尽早回来足以解开当前的困境。 翎十八听着刘二娘所说的,想到诸葛弈回瓷裕镇后住在五味居,并且归来当夜就出镇子去秦氏庄子。正因诸葛弈没有太过关心海棠,让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误认为他对海棠已没有昔日的怜爱。 “该死!” 屋子里瓷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裂响,诸葛弈忿忿低咒,栗海棠无奈叹声。 翎十八唤杨嫫嫫陪着刘二娘去换件衣服,洗脸梳妆。他掀帘进屋,见诸葛弈面容寒森、龙眸隐怒。 “关心则乱。阿弈,此次海棠被下药全因你太急于布局,反被他们钻了空子。正如一盘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太急于求成,反被人察觉,害人害己呀。” “翎爷教训得是,我知错。” 诸葛弈愤愤捶桌面子,看向海棠时满目愧疚。 ************ PS:佛跳墙,研发于清朝道光年间。本文虽是架空的,但是所写年代都依照明朝中后期,那时还没有佛跳墙。文中写刘二娘会做佛跳墙,就是想埋一个伏笔。考据党请原谅,谢谢。 第831章 新宅子比邻而居 翎十八责怪诸葛弈此次太急于求成,不仅打草惊蛇让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警觉,更害得栗海棠又被乌族长盯住不放。 这次刘二娘下药是为保全乌银铃,下次不知道又会保护谁而对海棠下手。况且新宅子里的仆役更换太多新人,难保里面没有八大氏族的奸细。 经过翎十八的“严厉”提醒,诸葛弈做出一个新的决定:重金买下与新宅子一墙之隔的大宅子。 诸葛弈的行为激怒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他们又无可奈何,谁让出钱的人是翎爷呢?谁让他们吝啬不想给诸葛弈花钱买宅子暂居呢? 本着不花自己钱就随便折腾去吧,愤怒之后变得宁静祥和。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已琢磨着准备怎样的大礼,既讨得诸葛弈的欢心,又不惹得八位族长不愉。 与栗海棠居住的奁匣阁新宅子比邻而居,诸葛弈购置的宅子曾是一位瓷裕镇大贩商的老宅子,后因全家迁去江南经商,老宅子荒废多年。 在瓷裕镇,大贩商是外来贩卒,即使贩货生意做的很大也无法改变他们卑微低贱的身份。 士农工商。商人的等级最低,纵然赚钱有道、诚信为义的大商也常被人嘲讽为奸商。而商者之中,贩卒又是最低等的。他们游走于各个地方贩售货物,时常以货易货,是赚着辛苦钱的小商人。 瓷裕镇的大贩商很多,他们建造的宅院被划分到平安巷子,而镇东的一片民巷是八大氏族独霸的,任何人不准在此建造宅院。 那么,这位大贩商以岳父的名义建造宅子,后被八大氏族的人知晓后,将他们一家“驱赶”出瓷裕镇,留下这座琼华瑰丽的大宅子渐渐荒废。 在此之前,曾有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想买下这座宅子,但数次派人去江南寻找大贩商谈价钱,皆被大贩商冷言拒绝。 如今诸葛弈重金买下荒废几十年的宅子,又大肆修葺一新。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除了愤怒还有无奈。谁让出钱的人是翎爷呢?他们的私库有多少金银敢和翎爷较量? “只要翎爷高兴,只要翎爷钱多,只要翎爷想买宅子,谁敢阻止?” 大清晨,青萝便围着栗海棠叽叽喳喳地说着,把诸葛弈和翎十八如何联手买下隔壁的荒宅子,如何气得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跳叫。 栗海棠边用早膳边听青萝对诸葛弈和翎爷的各种夸赞,只差没在脸上写下“我主子最棒!我翎爷最强!”的字样儿。 杨嫫嫫面色凝重地进屋子来,见青萝还在喋喋不休,愠怒道:“你这丫头越来越管不住嘴巴,整日和大姑娘胡说八道什么,不怕隔墙有耳招来麻烦?去收拾卧房,再把大姑娘的衣服送去浣院。” 青萝吓得噤若寒蝉,忙放下汤碗和汤勺溜到卧房去了。 栗海棠瞧杨嫫嫫神色异常,一口气喝干碗里的汤,把空碗交给杨嫫嫫,站起来就走。 “大姑娘?” “走吧。” 杨嫫嫫愕然,放下空碗追在海棠身后,问:“大姑娘知道老奴要说什么?” 栗海棠边走边系上斗篷的带子,回眸一笑,说:“不知道,所以我才去瞧瞧呀。” 杨嫫嫫步步紧随,禀告:“银铃姑娘得知乌族长以她的性命来威胁刘厨娘和李嫫嫫给大姑娘下药,银铃姑娘很是自责。天未亮时,她穿着单衣跪在大门外的街上,老奴如何劝说皆无用。刘厨娘、李嫫嫫也去劝了,银铃姑娘哭说连累她们受罚,很是伤心呢。” 听完杨嫫嫫的话,栗海棠忽然停住,望向前院大门的方向,冷冷地说:“她想跪就跪吧。”转身往回走,留下错愕的杨嫫嫫。 回到后宅的主院,栗海棠呆站在院中央仰望天空中飞过的一群鸟雀,它们欢快地啼叫悦耳动听,但她却感到悲凉。 “她要跪就随她去吧。” 诸葛弈忽然出现,打断她的思绪,扰了她的悲伤。 栗海棠打量他,今日一身海松色长袍与平日的素雅衣色不同,在这白雪覆天地的院子里尤为夺目。 察觉小姑娘曜黑杏眼中的异样神色,诸葛弈赧颜微笑,倾身凑近,柔声问:“我穿这件,你可喜欢?” “喜欢。” 栗海棠灿然一笑,主动挽着他的胳膊,微仰小脸凝视他俊美绝世的容颜,问:“师父,你的新宅子几时能住?” “半月后便可搬入,不过没准备你居住的房子。” 诸葛弈爽直坦白,气得栗海棠丢开双手气呼呼地往屋子里走,小声嘀咕:“哼!我就知道师父不关心人家,连个偷懒的地方都不给留。早知道我留在燕峡镇陪翎爷好啦,免得回来被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闹腾,连个躲清静的地方都没有。呜呜呜,师父果然变心了。” 诸葛弈龙眸含笑,迈着端正的步子悄悄跟在她的身后进到屋里,见青萝收拾卧房累得满头大汗,佯装嫌弃地责怪:“如今你连收拾屋子也能累成这样,整日像主子似的娇生惯养,看来你该回暗阁去练练功夫。” “不准!” 栗海棠瞪圆杏眼,气呼呼地威胁他:“你敢打青萝的主意,我便搬去祁山镇再也不回来啦。” 诸葛弈笑着点点头,无惧她的威胁,“是该去祁山镇瞧瞧啦,不知你的俗宅变成什么鬼样子呢。” “我不去。” 栗海棠想到亲弟弟小旺虎便溺死在祁山镇的瀑布潭,就一点去游玩祁山镇的心思也没有了。她很怕路过那座山岭,看见那碧绿如玉的瀑布潭。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抛开一切去寻找栗仙音的下落,然后亲手为弟弟报仇。 诸葛弈见她的神色苍白,忙住了口,上前轻轻搂她入怀,柔声安抚:“别害怕!别害怕!我派出去的人已在祁山镇暗访,终有一日会寻到栗仙音的。我答应你,定亲手处置她为小虎子报仇。” “师父,我好恨呀。” 栗海棠小脸埋在他的胸膛止不住的哭泣。她恨自己为何牵累母亲和弟弟,她恨自己为什么答应做奉先女,她恨自己没能早一点预料小典氏和栗仙音对弟弟起了谋害之心。 诸葛弈知道小姑娘心里有一根弦,拨动便痛彻心扉。唯有找出那些谋害闫氏和小旺虎的凶手,才能斩断那根弦,让她不再痛。 第832章 花开花落终有时 日子恢复平静,栗海棠忙于处理八大氏族的族务,每日早膳后乘暖轿到瓷源棠与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议事。 正午返回新宅子和诸葛弈一起用午膳,午后小憩半刻,便与诸葛弈来到瓷源堂的一个偏院学习绘画。 因八大氏族将重建四大院的绘画之事交给诸葛弈,他决定边绘画临摹栗二老太爷寻到的那幅百年前的瓷裕镇画卷,边教导栗海棠绘丹青。 栗海棠聪敏好学,短短数日已能绘出自己居住的院景。她蕙质兰心,又有先前每日练字的好习惯,下笔时手不抖、墨汁不滴,浓墨轻勾的笔法更得诸葛弈夸赞。 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常常到瓷源堂的偏院来鉴赏诸葛弈的画作,连带着栗海棠的画也被他们夸赞一番。 这日,栗海棠学着诸葛弈的样子,临摹那幅百年画卷中一座小亭子。五角亭子很是罕见,又座落于奁匣阁的东花园子里,让她不禁回忆起与乌银铃、元俏、莫妘秀和青萝、麦苗一起泛舟碧波塘的情景。 “怎么哭了?” 诸葛弈临摹完一幅藏书阁,不经意看一眼小姑娘,竟发现她边描画边流泪。他放下笔,来到她的身边。 “哭什么?” “花开花落终有时,云卷云舒去无意。” 栗海棠苦涩一笑,推开诸葛弈,埋头继续临摹。 她自认真诚相待那些亲如兄弟姐妹的朋友们,那些人又如何待她呢?当诸葛弈中毒昏迷不醒,被翎爷接走去燕峡镇避居的时候,她独自面对八大氏族的威吓,那些与她情同姐妹、自作兄长的朋友们呢,一个个消失不见。 “师父,我是不是很傻?” 栗海棠停笔,询问对面低头审视百年画卷的诸葛弈。 “傻,很傻。” 诸葛弈很坦白,无意外地看到她又流泪了。他轻叹,走过去再次搂她入怀,柔声问:“为何流泪?” “师父,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当你风风光光的时候,他们围绕在你的身边嘘寒问暖,生怕你看不到他们的情义;当你孤立无援的时候,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恨不得钻进地缝子里去终日不见。师父,我太傻了,竟把他们当作最亲的人。我信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献给他们。而他们呢,吃着我的肉、喝着我的血,却嘲笑着我的愚蠢。” “他们是谁?” 诸葛弈剑眉皱紧,他暗恼自己没能保护好她。若他知道那些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混账们是谁,他会一个个的抓出来皮鞭子抽死。 栗海棠悲伤地低头,喃喃道:“师父,我再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人!” “任何人中……也有我吗?” 诸葛弈紧张地吞口水,在听到她决绝地说出不相信的时候,他承认自己慌了神。是他的离开使她感到绝望吗,才会说出不再相信任何人。 “海棠,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为何分离之后,她忽然变得陌生了。他惴惴不安,想要抓住她又害怕伤到她。 栗海棠主动抱住他,小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闷气地说:“师父,我要与他们割袍断义,再不是好朋友。” “谁?” 诸葛弈还是一头雾水。 栗海棠气得捶他的背,噘着嘴不满说:“当然是栗君珅、莫晟桓、莫晟泓、莫妘秀、元俏、还有……还有……” “我?” 诸葛弈顺着她的意思艰难地问出一个字,在看到她很坚定的摇摇头才释怀。既然没有与他割袍断义,那就是别人啦。 “好,你想和谁绝交,我都帮你。” 诸葛弈心情大好,就知道小姑娘舍不得他。 呵呵,最好先和翎爷、秦五爷割袍断义,再和栗君珅绝交。至于莫家兄弟等人何须小姑娘动手,他直接派人守住大门口将这些人列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即可。 栗海棠想着想着又悲伤起来,倚在他的怀里默默流泪。 诸葛弈心疼得横抱起她走到内间的热土炕上,为她拿来最好吃的蜜饯盒子,柔声哄道:“乖丫头别哭了。他们不仁不义,你又何必因他们委屈自己呢。来,吃些蜜饯。” “师父,元俏不能断,她是好的。” 栗海棠恍惚想起奁匣阁被大火烧毁之后,元俏曾偷偷送来一些过冬的棉袄子和锦被,上面绣的花纹还是乌银铃闲时画的花样子被元俏抢去的呢。 “元俏是好姑娘,你若与她情投意合便多多往来吧。” 诸葛弈鼓励海棠多与元家姑娘交好,毕竟元氏族的家风端正,元家人的行事比八大氏族和楚家更光明磊落。 栗海棠点头,觉得元俏的爽直和顽皮与她很相投。况且元家的人通情达理,元老太爷和元太夫人慈爱可亲,待小辈人们很好。 “师父,我想只拜你一人为师。莫大姑姑和珅哥哥不常回来,我又不能去江南。他们所教的东西,你也能教导我。” “海棠,我毕竟不是八大氏族的人,终究要离开的。”诸葛弈与她一同坐在土炕上,打开蜜饯盒子捏一颗喂给她,“你知道莫容玖和栗君珅为何不回来吗?” “怕我连累他们。” 栗海棠唯想到这个理由。奁匣阁烧毁之后,她数次写信给栗君珅,可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栗氏族的权利之争,她又写信给栗君珅,至今仍未收到回信。 她千方百计的为栗君珅谋划,宁愿得罪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也要保住属于栗君珅的族长之位。可栗君珅呢?或许他不知道瓷裕镇的情况,或许他不知道栗氏族的情况,可他当初那么疼爱她,怎忍心连关心的话都写来一句呢? “师父,我好傻。我处处想为珅哥哥保住族长之位,可他根本不在乎。或许,他会嫌弃我自作主张、多管闲事。” 栗海棠怅然苦笑,她能想象栗君珅在江南过着平淡又欢喜的生活,不想再回到争权夺利、阴谋诡计的家。 诸葛弈心疼地紧紧抱住她,暗骂栗君珅这混账惹他的小徒儿伤心了。还有莫容玖,口口声声为海棠好,怎不见她回来呢? “好。待我绘画的图交给八位族长,我便提出此事,然后带着你云游四方。待四大院重建之日,我们再回来。” “好。师父要说话算话哟。” 栗海棠伸出尾指,定要与诸葛弈拉勾勾。 诸葛弈佯装嫌弃又不得不与她作承诺。 第833章 情义怎能是假的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老爷们再次为重建凑银子之事争论不休、撕破脸皮,最后所有人的怒火皆指向栗族长、乌族长和栗二老太爷。 栗族长和乌族长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栗二老太爷以念孙心切而卧病不起为借口躲在镇子的私宅。 闹哄哄的八大氏族没有影响诸葛弈和栗海棠,他们仍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每日清晨去邻院巡看修葺宅子的进程,顺便拿些吃食奖励精工细作的匠人们。 早膳至午膳后皆在瓷源堂忙于八大氏族的族务,尤其栗族长和乌族长躲避在家,栗海棠召来栗二爷和乌三爷暂代族长之职处置栗、乌氏族的族事,使栗二爷和乌三爷欣喜若狂。 又因乌银铃是她最信任的人,故而乌氏族的族事全权交与乌三爷处置。乌三爷知道奉先女重视他也是看在女儿的情面,后悔自己当初那般苛待女儿。 临摹百年画卷,绘制四大院的重建图,尽管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老爷们吵闹得不可开交,诸葛弈依旧默默地临摹、绘制、修改。他不辞辛劳奔波于五味居和瓷源堂之间,风雪不误。 栗海棠很是心疼,几次劝诸葛弈暂缓绘图之事,先忙于修葺新宅子要紧。 诸葛弈却不同意她的想法,决定绘好四大院的重建图之后带着小姑娘云游四方。到那时,不论一年、二年或是三年,只要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不来找麻烦,他便不来找他们的麻烦。 三年之后,小姑娘十四岁,离及笄岁仅有一年。那时,他可毫无顾虑地瓦解八大氏族,光明正大地带走小姑娘远走高飞。一切尽在他的盘算中,只等四大院的重建图绘完。 诸葛弈忙着绘图,栗海棠就分出心思来照管邻院的修葺之事。她觉得五味居终究不是长住的地方,客来客往喧哗哄闹,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安睡的地方。 在瓷源堂用过午膳回来,栗海棠遣杨嫫嫫去找刘二娘来,她想熬些补汤给诸葛弈,但他中了美人噬的毒,担心补汤中的药材会有害无益。刘二娘懂些药理,应该能知道哪种药材可入补汤。 拿着一本《神农本草经》随意翻阅,书里的药草一个也不认识。她佩服诸葛弈是如何记住那么多种类不同、药用不同的药草。 “大姑娘,元家大姑娘来拜访。” “不见。” 栗海棠丢下书,气闷地瞪着窗子外面影影绰绰的院子。她落魄时,这些昔日的甜哥蜜姐们皆不见踪影;现在她平安无事,诸葛弈又被八位族长亲自请回来,他们终于忍不住跑来“认亲”。 “哼!一群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混蛋。统统赶出去,我一个也不见!” 抓起绵软的靠枕愤愤砸向门口,正巧糊在掀帘进屋的元俏的小脸上。 她身后的乌银铃惊呼一声,忙捡起落地的靠枕抱在怀里,歉意地说:“元俏姑娘别生气,大姑娘是和我们生气呢,这靠枕原本要砸我。” “银铃,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砸的就是她,贪生怕死、忘恩负义的小人!混蛋!”栗海棠站在炕上叉腰大骂,杏眼忿忿赤红,咬住樱唇恶狠狠地冷哼。 挨砸的元俏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转身抢来靠枕,摇头晃脑地走到炕边,仰头望海棠,说:“你吼什么吼?显得你嗓门高?还是显得你会撒泼?瞧你这模样和外面的疯女人似的,真不明白诸葛公子喜欢你什么。” “哼!你滚出去,别以为你来说几句好话,我就原谅你。滚滚滚!我才不理睬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小人呢。” 栗海棠赌气,转身背对着元俏。虽然奁匣阁被烧毁之后,元俏曾送来很多冬衣和棉被,她很感激。可她经历太多的苦痛磨难,孤立无援时很渴望朋友们的帮助,那时元俏在什么地方?那些甜哥蜜姐们在什么地方? 元俏知道海棠心里的苦,也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听从老祖父、老祖母和父亲、兄长们的劝告,暂时远离她最好的朋友。 “海棠,我知道你恨我,可官府定罪行刑之前尚要过堂审问,还给犯人一个申辩的机会。你就开开恩,也赏我一个申辩的机会好不好?” “不好!” 栗海棠对窗子哽咽着拒绝。她不肯转身面对元俏,就是怕自己敛不住怒火,将满腔怨愤和委屈都发到元俏的头上。其实她知道,元氏族再强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八大氏族为敌。十年前的一场浩劫已令莫容玖和元煦缘尽三生、天各一方;倘若再经历一场,元气大伤的元氏族会同楚家一样被驱离瓷裕镇。 怨元俏不仗义吗? 是啊,她是怨的。 恨元俏不仗义吗? 不,她不恨。元俏是元氏族的嫡长女儿,她可以舍弃自己,却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和亲人。 “元大姑娘请回吧。昔日是我异想天开,不知自己是几斤几两,竟妄想与元大姑娘做朋友。如今我看清自己的卑微,不再做白日梦。请元大姑娘离开吧,从此大路朝天、相看两厌。” “呸呸呸,栗海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笑嘻嘻的元俏霎时气白了脸,顾不得女子的仪态,提裙子一步踏上炕,站在栗海棠身后,伸手强行扳着她的双肩,逼迫她面对自己。 “栗海棠,你才是混蛋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自从哥哥带回你死在枯井里的消息,我不知哭了多少天,不知流了多少泪。后来爹爹又说你没死,和诸葛公子一起谋算了乌族长和栗族长,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栗海棠,你才是混蛋,你我的姐妹情义怎能是假的呢?” 元俏哭的梨花泪雨,小拳头一下下落在海棠的肩、胳膊。 栗海棠皱紧漂亮的秀眉,很生气地瞪着哭哭啼啼的元俏。明明她才是最委屈的,怎么恶人先告状,反怪罪她的不是? “喂,元俏,你打够了没有,很痛哒。” “没有!没有!没有!” 元俏赌气又连打三拳,看到栗海棠皱巴小脸歪着身子躲开,她才放下拳头,叉腰质问:“喂,栗海棠,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废话。我没脑子,难不成是木头人。” 栗海棠白一眼满脸泪痕的元俏,主动拉着她坐下来。 第834章 因亲近而遭牵连 两个刚刚还哭哭啼啼吵架的小姑娘一下子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这让乌银铃和闻讯赶来的青萝和杨嫫嫫皆一头雾水。这是吵架呢?还是姐妹互相撒娇呢? 乌银铃笑而不语,搬个小凳子坐在炕边,看着栗海棠和元俏大眼瞪大眼,一个幽怨一个委屈。 青萝出去拦着进来的刘二娘,引着她往对面的屋子去等着。刘二娘正巧熬好一锅红豆枣子羹,听闻元俏来访,又听说乌银铃也在屋里,便让青萝端进去给三个小姑娘尝尝。她先回厨房去收拾收拾,等元俏走后再来见。 青萝亲自送刘二娘出去,便端着一锅红豆枣子羹进屋,笑说:“元俏姑娘真是有口福之人。早上大姑娘吵着吃红豆,刘厨娘才熬来一锅的红豆枣子羹,偏巧元俏姑娘来访。” “不给她吃。” 栗海棠赌气说,曜杏大眼威胁青萝。 青萝对海棠微笑,佯装不懂海棠的威胁。将锅放在小炕桌上,唤杨嫫嫫拿三副碗勺来。 “不准给她吃。” 栗海棠气得咬紧小白牙,斜白安然坐等的元俏,昂起小脸高傲地说:“你不是要一个申辨的机会吗?好啊。你好好的说,我边吃边听。” 乌银铃哑然失笑,接过杨嫫嫫取来的碗和勺子,对元俏说:“当初元大姑娘送来过冬的棉袄子和棉被,大姑娘高兴得一夜未眠,直说元大姑娘心善,最是情义深的知己好友。如今大姑娘心里委屈无处诉,偏巧元大姑娘来了。眼下的局势,元大姑娘应该知道。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岂能轻易放过大姑娘安生过活?姐妹儿聚在一起不容易,请元大姑娘多多劝和劝和。” 元俏看向柔声和语的乌银铃赞赏道:“银铃妹妹真是贴心人儿,海棠姑娘有你陪在身边真是天大的福气呢。你们受的委屈和苦楚,我是回来后才知晓的。” 栗海棠听出弦外之间,惊讶问:“回来后?你去哪儿啦?” 问到这个,神采奕奕的元俏立即垮下小脸,垂丧地说:“我还能去哪儿,被送去江南软禁呗。” “江南,你去找元五叔啦?” 栗海棠好奇,元家为何会送元俏去江南找元煦呢?难道怕她去元家找元俏求助? 元俏看出她的心思,很诚实地说:“对,正是你猜到的那样,我被送去五叔的家里软禁,正因为你。不过,那个劝家人送我离开的不是别人,正是诸葛公子。” “师父?” 栗海棠大吃一惊。 元俏点点头,接过乌银铃递来的碗,闻闻红豆枣子羹的香味,说:“你不知道八大氏族的人们多么凶恶。乌族长烧毁北民巷子之后,栗族长又在瓷裕镇颁布命令,八大氏族的子弟与奉先女往来亲密者逐出族谱;外氏族人与奉先女往来亲密者逐出瓷裕镇,永世不得回。” “呵呵,这哪是栗族长的谋算,根本是乌族长的馊主意。” 栗海棠吃一口红豆枣子羹,口中甜腻、心里苦涩。她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得罪乌族长的,竟连交情匪浅的朋友们也遭受牵连。 “元俏,你知道还有谁被送出瓷裕镇吗?” “莫大姑娘和莫七姑娘被送去镇郊的庄子,连莫二夫人也以养病为由搬去了。还有莫二公子,他跟随莫容玖大姑姑去了江南,时常会跟她回来却不敢回瓷裕镇,只待在镇外的庄子打探你的消息。” 元俏想想,与海棠往来亲密的人只有她,莫妘秀、莫晟桓和莫晟泓。因莫晟泓与海棠相识的日子不长,故而留在莫氏南府帮忙打理生意,莫二爷也严禁莫晟泓再与海棠往来。 栗海棠恍然明白,自己孤立无援之时为何往来亲密的朋友们一个个消失不见,原来背后的原由是这样残酷。只要与她往来过,便成为八大氏族的眼中钉。 “元俏,除了栗族长颁布逐离的命令,还有谁说过什么?” 栗海棠相信凭借栗族长的能力和威望是无法办到的,就算乌族长一同颁布命令也不够份量。 元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说:“爹爹曾收到一封神秘来信,是诸葛公子的亲笔信。我带来了,你看看吧。” 栗海棠拿到信,略犹豫一会儿才拆开封口,取信阅看。 确是诸葛弈的亲笔信,信中内容很简单。劝元家主暂避锋芒,约束元俏,远离栗海棠,免遭八大氏族的暗算。待诸葛弈返回瓷裕镇之日,元家主若念旧情愿鼎力相助,他感恩五内。 信中,也写到元俏待栗海棠的好,冒着被八大氏族抓住把柄的危险,送了过冬的衣物和被子,让海棠等人不因缺衣少吃而陷入困境,他代海棠感激涕零。 一目十行看完信,栗海棠感叹自己活得真不容易。被八大氏族谋算后,竟连个心疼她的人都没有。 “师父明知道我身陷困境,怎忍心不来救我呢。” 栗海棠情绪低落,重新折好信塞回信封中,还给元俏。 元俏收好信,劝说:“当日奁匣阁被毁,乌族长烧毁北民巷子谋害你置死于枯井,爹爹本想倾尽家财助诸葛公子为你报仇。后来诸葛公子派人传来消息,说你平安无事,爹爹才放弃念头,将我送出瓷裕镇。” “世人皆知我死于枯井,师父怎会知晓的?” 栗海棠疑惑,看向青萝。 青萝吓得慌了神儿,端在手里的碗一松,摔落在地上。她神色闪躲,蹲下捡拾碗的瓷片。 栗海棠猜青萝定知道内情,只是元俏在这儿,她不好问清楚。 “海棠。”元俏愧疚地拉住海棠的手,“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听从爹爹的话去了江南,却忘记安派几个心腹留意你的情况,万一遇到危时好出手相助啊。”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身不由己,不怨你们。” 栗海棠还能说什么,连她最亲最亲的师父都弃她不顾,何况是旁人。想到自己的死讯传遍瓷裕镇,那些与她交好的朋友们一个个胆小怕事的躲起来,她还真是交友不慎呢。 元俏想再多解释几句,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忽然凑近海棠,低声说:“海棠,有人来了。” “嗯?谁?” 栗海棠无意地冷瞥窗外,心中嘲讽这些人。 “我猜是栗夫人。” “你怎么知道?” 元俏的猜测引起栗海棠的兴趣,她们一同看向屋门口,看看掀门帘的人会是谁。 第835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正如元俏所料,掀帘进来的果然是栗夫人,身后跟着她的两个女儿:栗云梓、栗云桦。 栗海棠偷偷瞪了眼元俏,不动声色地打量栗夫人和她身后的两个姑娘。看她们一身素净的穿戴,不必细想便知她们的来意。 “海棠,听闻你搬来这新宅子,我本该早些来添迁宅之喜的。奈何我腹中的孩儿太顽皮,害我卧床多日。” 栗夫人慈爱地抚着隆鼓的孕肚,仿佛她孕育着地位最尊贵的孩子。 栗海棠心里厌恶得不行,神情却平静无波。杏眼冷瞟安静站在栗夫人身后的栗云梓和栗云桦,讥讽道:“栗夫人怀着栗氏族的嫡子,身份与日不同。既然孩子顽皮,栗夫人该留在家中才好,大老远的跑来看我的新宅子,不怕被栗族长知道后囚禁金佛堂吗?” 栗夫人愧疚地解释:“海棠别误会,我从未想过害你的。我曾经也承诺过不会抢走栗氏族长之位,珅哥儿是嫡长子,族长之位永远是他的。” “嗯。族长之位当然是珅哥哥的,任何人都抢不走属于他的东西。不过,栗夫人已然认定,还想生儿子吗?” 栗海棠打量栗夫人的肚子,可惜她没有学习歧黄之术,不然诊个脉便知道栗夫人的腹中孩子是男是女。 “我……我不想。” 栗夫人有些委屈地说,看在栗海棠的眼里却成了说违心的话。明明盼儿心切,非要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元俏的目光在栗夫人和栗海棠之间交错,最后盯着栗夫人的隆鼓孕肚,好奇地问:“栗大公子是栗族长的嫡长子,栗夫人若诞下儿子也是嫡长子。二人皆是嫡长子,如何取舍?” “珅哥哥是嫡长子,栗夫人诞下的儿子是嫡子,何谈取舍?” 栗海棠冷冷地诘问,引来栗云梓和栗云桦的不满。她们想训斥海棠太目中无人,同样是正室出生的长子,凭什么栗君珅是嫡长子,而她们母亲所生的长子是嫡子? “栗楚夫人仙逝后,栗族长才娶栗夫人为妻。说得好听呢,妻为正、长为嫡;说得难听呢,填房妻虽为正,长子却不是嫡。” “哎哟,你在说什么呀,我听得好混乱呢。” 元俏敲敲小炕桌,五官都皱成一团。她的家族世代秉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家风,即便不能白首到头,活着的那个人也不会移情别恋、另娶佳妻。 栗海棠不知元氏族的家风,只当元俏装傻听不懂,也不得罪栗夫人和栗氏姐妹。 “好啦,你出来久了,家里会惦念。”栗海棠催促元俏,让乌银铃代她送元俏离开,再让杨嫫嫫去后厨院取些好吃的糕饼带回去,送给元老太爷和元太夫人。 元俏欣然接受海棠的美意,代老祖父和老祖母谢过海棠。又与栗夫人道辞后,高高兴兴的和乌银铃离开。 屋子里只留下青萝服侍,栗海棠也懒得与栗夫人虚伪应付。 “说吧,你们母女三人来做什么?” “海棠,我们并无他意,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栗夫人愧疚地看向冷面冷语的小姑娘。她今儿出门前还在犹豫不决,也许冒着生命危险跑来并非明智之举,可她心有不甘,又怎能在家中安然待产。 “栗夫人是个聪明人,有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就吞回去吧,我懒得听、也懒得应付你们。有什么事,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栗夫人咬住朱唇,纠结许久之后才缓缓舒气,主动握住海棠的小手,近似哀求:“海棠,我求你去向诸葛公子说说情,请他为我诊脉。” 栗海棠强收回手,问:“中毒了?” “不是。我……我……” 栗夫人实在有口难言,犹豫着该不该说。 栗云梓和栗云桦看到母亲一副欲言又止、卑恭哀求的样子,她们顿时火气冲天。 栗云桦抢先一步冲到栗海棠面前,颐指气使地命令:“你去找诸葛公子,让他给母亲诊诊脉,看看她腹中的孩儿是男是女。” “桦儿,你在胡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羞,竟敢说出这般大逆不到的话来。滚出去!到外面的院子里跪着,不认错就不准起来。” 栗夫人大怒,一巴掌半点不留情地掴在二女儿的脸上,美目圆瞪却没有几分愠色。 挨打的栗云桦倔脾气来了,捂着半边五指印痕的脸,扁嘴低泣。 栗云梓见妹妹挨打,便怯懦的不敢硬撞硬。搂住嘤嘤低泣的二妹子,好脾气地劝道:“二妹别胡闹,海棠虽与咱们同岁,可她的身份尊贵。连爹爹和娘都恭敬着,咱们岂能逾矩?” “呜呜呜,我不是急嘛。母亲近来不舒爽,连带腹中孩子也不闹腾了,万一出事便一尸两命。诸葛公子精通医理,定能诊出母亲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栗云桦哭着说,眼睛时不时偷瞧栗海棠。 栗海棠安稳地坐在炕上,拿汤勺搅动碗里的红豆枣子羹。里面熟烂的红豆软糯甜沙、入口即化。明明很美味的甜羹,却没有一点食欲。 “我曾听过一句俗语:牛不喝水强按头。栗夫人命中无子,何苦作贱自己呢?你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有嫡长子,又有栗氏老族长的遗嘱,你生的儿子能取而代之吗?” 栗海棠放下碗勺,吩咐青萝去派小厮到瓷源堂找找诸葛弈,看他是否愿意为栗夫人诊脉。 青萝不情愿地出去了,正巧杨嫫嫫进来回话。 栗夫人欢喜的想感谢海棠,却被她制止。 栗海棠问杨嫫嫫何事,杨嫫嫫脸露忧色地看向栗夫人,将手里的一封信交给海棠。 “栗二老太爷真是闲不住的人,前天才掌控栗氏族的财权,今儿忙写信询问栗族长出钱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之事。” 栗夫人愤愤道:“海棠别信那老鬼头的话,他以信询问,实则抓你的把柄呢。” “是我的把柄,还是栗族长的把柄?”栗海棠将信拿给栗夫人,待她看完,才说:“栗族长当初听从师父的话,拿出私库的银子来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我想师父定不会让栗族长白白损失。” 栗夫人美目闪亮,抚着隆鼓的孕肚,摸着小炕桌站起来,欣喜道:“既然诸葛公子体恤我们,我们怎忍心诸葛弈为难呢?我们愿捐出一座私库的银子来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不知可满意否?”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眉开眼笑的栗夫人,暗道自己太轻敌,竟无意落入栗夫人的陷阱。失算!失算呀! 第836章 不做赔本的生意 栗夫人如愿坑到栗海棠,不仅保住万贯家财,回家后还能在丈夫面前风光一把。瞧着海棠装模作样的天真,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栗海棠懊恼自己太轻敌,她得意忘形的一句戏言竟被栗夫人利用,为栗族长省下大笔银子。不知传到师父的耳朵里,会不会一怒之下当众打她的小屁屁。 呜呜呜,栗夫人果然不是好人。 “海棠呀,诸葛公子新购置的宅子就在邻旁吗?听闻出钱的人是燕峡翎爷?” 栗夫人小胜一局,便心情大好地留下来继续打探消息。不仅诸葛弈购置的新宅子,海棠暂居的这座宅子,还有燕峡镇的寒馆,翎爷在瓷裕镇的生意,她统统打破砂锅问到底。 栗海棠没想到栗夫人对翎爷很有兴趣,从翎爷有多少钱、多少宅子、多少铺子、多少女人,到翎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什么样的佩饰、喜欢喝什么酒、喜欢吃什么菜……几乎沾上“翎爷”的事物,没有栗夫人不感兴趣的。 在栗夫人终于从翎爷每天出门几次,问到翎爷何时再来瓷裕镇的时候,栗海棠忍无可忍,一声怒吼。 “你喜欢翎爷就自己去当面问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他几时来瓷裕镇?” 栗夫人被吼得呆怔,抚着心口深呼吸几下,才委屈地辨白:“咱们娘儿闲聊几句,你怎生气了呢。知道翎爷宠你如宝、视你如命,你待翎爷是万般的好,你和翎爷……呃——!海棠,你快把刀放下!” 一言不和就拔刀,并且锋利的刀刃就指向喉咙,栗夫人吓得浑身发抖如筛糠,说话也打着哆嗦。 “海、海、海、海棠,你、你、你、你别、别、快、快放下……” 栗海棠摇晃手里的刀,笑嘻嘻地说:“栗夫人问了翎爷的许多私密之事。那我也如法炮制,向栗夫人请教一些关于栗族长的私事。” “我家相公乃栗氏族,他的私事岂能向外人道。” 栗夫人抚着隆鼓的孕肚,紧张得牙齿打颤儿。她死死盯着指向自己喉咙的刀,只差一指宽的距离便可横切开她的喉咙,令她立时毙命。 栗海棠稳稳地握住刀,另一手撑着自己爬坐到小炕桌。她将锋利的刀刃更逼近栗夫人的喉咙,娇憨的笑说:“我的商师是莫容玖大姑姑,她教导我做生意必要公平,绝不能做赔本的生意。若不慎落入别人的陷阱而失损惨痛,定想方设法地赚回来。” “海棠聪慧,做生意定能财运享通。” 栗夫人抚着肚子几乎仰躺在绵软的靠垫上,一双美目盯着抵近喉咙的刀。 “栗夫人,我的问题很容易回答,你只要告诉我,栗氏族的私库到底有几个?分别在什么地方?每个私库的账本藏在哪里?” 栗海棠倾身向前,居高俯视艰难仰躺的栗夫人,故意用沙哑的低沉嗓音威慑死不松口的栗夫人。 “做梦!我绝不会告诉你!” 栗夫人做着最后的坚持,她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已划破她的脖子,细微疼痛让她更加恐惧。 “栗海棠小贱人,你要对母亲做什么?” 栗云梓一怒上前抓住栗海棠握刀的雪腕,另一手抓着帕子按住栗夫人受伤的颈子。她朝着栗海棠怒吼:“小贱人,你休想得到栗家私库的钱。” “栗云梓,敢和我大吼大叫,你胆子不小啊。”栗海棠扬手狠掴一巴掌,打得栗云梓偏了头,握住海棠雪腕的手也松开。 握着刀的手重获自由,在栗夫人和栗云梓尚未清醒之时,她唤下藏在屋顶角落里的暗卫,让他们把母女三人“送”到后宅一处无人的清静院子。 栗海棠暂居的新宅子很大,因为她带来的仆役、丫鬟和老婆子们并不众多,且这些人多半是奁匣阁的老人儿,还有一些新人是八大氏族送来供她使唤的。 新宅子分前宅、后宅、东居和西居。 依照翎十八最初的划分,前宅是会客、谈生意的地方;后宅由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院子,中央者为主院,今海棠居住;周围遍布的小院子有书、画、诗、礼、客、戏、乐、酒的区分。 东居有花园、有私塾、有练武场和跑马场;西居是分门别类的私库,金、银、铜、铁、珠宝、玉器、木件,网罗天下奇珍异宝藏在私库里,可称得“天下宝库”四个字。当然,西居的匾额就是这四个字,且老皇帝御笔,盖了龙印的呢。 栗夫人和栗云梓、栗云桦没有被苛待,她们被请到一处清静的小院子,有年纪的老婆子们忙碌地清理地上的雪泥,时不时笑闹几句没正经的话。 两个暗卫守在门内门外,既不让母女三人离开,也不准院子里的老婆子们靠近打探。 栗海棠领着乌银铃、青萝和杨嫫嫫来到小院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栗云桦的骂声,还有栗云梓的冷嘲热讽。 “栗族长和栗夫人皆是聪慧之人,怎生出两个蠢货?” 李嫫嫫是个藏不住话的,听到栗氏姐妹一唱一和地骂着栗海棠,她气得撸袖子准备闯进去暴打一顿。 杨嫫嫫阻止李嫫嫫,看向小院的门口,轻声提醒:“大姑娘,主人和翎爷来了。” 在门口徘徊的栗海棠立即神采飞扬,踩着轻快的莲花步扑向诸葛弈,娇绵绵的嗓音灌入诸葛弈的耳朵胜过天籁之音。 不顾翎十八在,栗海棠挽住诸葛弈的胳膊撒娇:“师父,栗夫人欺负我,让我做了赔本的生意。哼!我不高兴!” 诸葛弈哑然失笑,冰凉的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巧鼻尖,柔声问:“你与栗夫人做得什么生意竟赔了本钱?你来说说投入多少本钱,亏掉多少本钱呀?” “师父不明白,我谓之生意与你谓之生意不同,我做无本生意只赚不赔。”栗海棠傲气地扬起小脸,丢给诸葛弈一记媚眼。 诸葛弈见她实在可爱,情不自禁地搂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柔语低喃:“乖丫头,你赔掉多少,为师皆能赚回来。不气哟!” “师父此话当真?” 曜黑杏眼闪闪放光,她迫不及待看到栗夫人赔本的悲惨模样。 “当真!” “好吧。那我为师父准备笔墨纸砚,然后去找栗夫人赚钱吧。” 栗海棠欲奔走,又被诸葛弈勾住后衣领拉扯回来。 诸葛弈哭笑不得,说:“你急什么?做生意要稳扎稳打、知己知彼。瞧你急慌慌的样子,做无本生意也必然会亏得一塌糊涂。” “呜呜,师父,你很欠揍耶!” 积极的心情被打乱,栗海棠咬紧小白牙恶狠狠地瞪着他。小拳头敲在他的胸膛,如隔靴骚痒。 第837章 本姑娘喜欢杀熟 欠揍? 诸葛弈挑眉冷瞥怀里的娇蛮小姑娘,眯起龙眸、语气森森地质问:“你吃了豹子胆,竟骂为师欠揍?看来为师太宠惯,你已不知天高地厚了。” “嘻嘻,师父才不会真生气呢。” 栗海棠蹦蹦跳跳逃到翎十八身后,歪着小脑袋吐吐粉舌,“师父不生气,等我赚到银子分你一半。” “呵呵,真没看出来我的小徒儿财大气粗呀,孝敬一半家财给为师,为师老怀安慰。” “噗!哈哈哈!” 翎十八忍不住笑喷,从背后扯出刁蛮的小姑娘往诸葛弈怀里一推,说:“师徒二人快去赚钱,我没福气分一半,看一看总是可以的。快去快去!” 诸葛弈苦笑不语,牵着海棠的小手便往屋子走去。 “大姑娘先别进去,栗氏二位姑娘骂得难听,栗夫人也不愿训斥几句,任由二位姑娘侮骂大姑娘呢。” 守在屋门外的暗卫好声劝说。虽畏惧诸葛弈和翎十八,但他是海棠的暗卫,自然时时为海棠所想所虑。 暗卫是诸葛弈派来保护海棠的,从送到海棠身边之后他将不再是暗卫们的主人。对于暗卫无视他和翎十八,他很满意。 栗海棠无心猜测诸葛弈的想法,站在屋门外略犹豫一下,便打定主意要进去。她掀起厚厚的棉门帘子,丢开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径自进到屋里。 “小贱人,你终于来了,快放开我们!” 栗云桦双手反绑,被迫坐在椅子里。看到进屋的栗海棠,她恨得咬牙切齿。 自从栗海棠成为奉先女之后,她的日子便不再平静。她的父亲和母亲谨小慎微,她的姐姐被陷害获罪,她的朋友莫妍秀忍受屈辱地嫁入闫氏族,她的平顺生活被扰得不安生。这一切的不如意皆因栗海棠成为奉先女,成为八大氏族最尊贵的女子,成为她最痛恨的敌人。 “栗云桦,你受了多少教训还不够吗?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栗海棠摇头叹气,走到栗夫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万福礼,颔首:“栗夫人安,你在这儿歇息得还好吗?” 双目空空无神的栗夫人恍惚一瞬,美眸略有神采,笑道:“这屋子暖和,是个能安心歇息的地方。倘若没有里里外外的重重看守,或许更令人舒服些。” “栗夫人误会了,里外只有两个护卫,他们怕有人图谋不轨冲撞了栗夫人,故而一内一外保护着。” 明明是监视,明明是看守,明明是故意安派的,栗海棠却脸不红地辨白自己为栗夫人着想,才派两个护卫来守门。 栗夫人不信海棠的谎言,看向跟进来的诸葛弈和翎十八。她重燃希望,柔声和煦地说:“诸葛画师回来了,这回来便不走了吧?燕峡翎爷别来无恙,你来瓷裕镇要多住些日子,千万别拘束,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到栗氏中正府来,我们……” “栗氏族的族长夫人年轻貌美,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没想到你的二位姑娘已这么大啦。” 翎十八笑眯眯地打量着被绑在椅子里的栗云梓和栗云桦,她们和海棠的年纪相仿,却没有海棠那般聪慧狡黠、遇事稳重有计谋。 反观这二位姑娘,空有野心、心智不足,没有谋大局的魄力,整日沉迷于后宅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那些搬不上台面儿的计谋,与海棠斗八大氏族老狐狸们的计谋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看到这二位,翎十八放心了。他之前担忧诸葛弈和栗海棠联手与八大氏族斗恶,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看来,老狐狸们尚且不好斗,后宅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废物,尤其金枝玉叶般的姑娘们更是愚蠢。 “咳!妹子啊,你不是来做生意的吗?” 翎十八清咳提醒海棠别忘了正事儿,他跟进来为的看热闹,可没意思与栗氏母子大眼瞪小眼。 栗海棠嘿嘿憨笑,大声唤青萝把笔墨纸砚端进来,又吩咐两个暗卫去搬张桌子放在栗夫人面前。 诸葛弈和翎十八退到门口站着,看着憨憨傻笑的栗海棠亲自布置笔墨纸砚,然后一边研墨一边说:“栗夫人呀,我知道你盼子心切,我也答应请师父为你诊脉。不过,天底下哪有吃白食的美事?你总要付出些代价,我才好高高兴兴地劝说我师父呀。” 栗夫人知道海棠贪财,琢磨她带来的钱庄宝钞够不够收买海棠的。 栗海棠润了毛笔,横举在栗夫人的眼前。 “栗夫人请吧。” “你要我写什么?” 栗夫人怔愣,揣进袖子里准备取宝钞的手停住。她诧异地看看铺好的纸,润好的毛笔。 栗海棠微笑如沐春风、杏眼闪烁星辰,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在旁人的眼里,她这副尊容就是商人见利的小狡猾。 翎十八偷偷用胳膊肘撞下诸葛弈,悄悄竖起大拇指:我妹子行啊,阿弈教导得不错。 诸葛弈傲娇地斜睇翎十八,继续欣赏小姑娘坑人的小奸商本色。果然是他钟情的女子,才十一岁便有女大商的奸诈。 栗夫人接过毛笔,仍疑惑不解。 “海棠,你要我写什么?契约吗?” “依我对各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们的了解,写多少契约有用吗?你们一个不高兴,往我的饮食里加点药粉子、药丸子、药膏子、药汤子,我保证疼得死去活来。契约,于别人是一言九鼎的承诺,于你们是一纸谎言,可随意弃之不顾。” “海棠,我以前听信馋言误会了你,请你恕罪。今后,我会努力保护你。”栗夫人情真意切的承诺,就怕栗海棠翻脸无情,不让诸葛弈为她诊脉。 栗海棠双手撑在桌子上,笑说:“栗夫人别担心,只要你写出栗氏族私库在什么地方,里面有多少金银,私库账本又放在哪里,……” “小贱人,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闫世叔的私库被你搬空了,乌世叔的私库也被你搬空了,现在你又来打我们家私库的主意。小贱人,厚颜无耻总要有个度吧。” 栗云桦气得脑袋快要炸开了,她怎觉得栗海棠越来越不要脸了。 栗海棠回眸嫣然一笑,很诚实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对呀,本姑娘就喜欢杀熟。我生来喜欢金银,看到谁家的私库堆满金银,我就日思夜念地想搬空。” 一句“杀熟”的话从小姑娘的嘴巴里说出来,不仅震惊了栗氏母女,连熟知小姑娘脾气的诸葛弈和翎十八也惊诧不已。就喜欢杀熟?就喜欢熟人的私房钱?他们要不要看紧自己的私房钱,免得被小姑娘杀熟了去? 翎十八与诸葛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掀棉门帘子……大步逃离…… 第838章 诊脉诊出大麻烦 见诸葛弈和翎十八逃走,栗海棠懒得理睬,只盯着栗夫人。 栗夫人硬着头皮在纸上写下一个私库的地址,说:“这里有金有银,是栗氏中正府五年的花销。拿着我的红对牌子,你可以随时取走那些金银。” 栗海棠摇头,简洁地吐出两个字:“不够。” 栗夫人气愤地瞪着她。想到逃走的诸葛弈才买下隔壁的新宅子,虽传言是翎爷出的银子,但她觉得诸葛弈为翎爷做大掌柜,赚得钱足够买下一座大宅院。 正如她家的老管事,三年老管事能购置南巷子的一座普通民宅;五年老管事能购得东巷子的一座二进二出的宅院;十年老管事能购得平安巷子一座大宅子,和海棠暂居的这座新宅子差不多。 相较而言,诸葛弈是翎爷的大掌柜,又结识秦五爷、青州花间楼主那般的大人物,怎会甘于穷困呢?一座大宅子不过千两银子,相信他拿得出来。 栗夫人思及此,提笔问:“海棠,你且与我说句实话,你要这么多钱作甚?” “我自有我的盘算,栗夫人只有给和不给的选择。” “栗氏族的私库银子已搬空大半,如今各处的私库存银不足,你还想要吗?”栗夫人将了一军,希望海棠能打消念头。 可惜栗夫人太低估海棠对金银的执着,她敛眸轻轻研磨,悠悠道:“栗夫人是心思通透的人,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瞧瞧你的两个女儿,她们能帮你守住栗氏族的家业?栗氏族长的族长之位从来没有女子袭承。” “小贱人,你少在那儿挑拨离间,母亲不会上当的。” 栗云梓不满地朝着栗海棠叫嚣,只恨她没有三头六臂、没有通天的本领。否则怎会被困在这鬼地方忍受侮辱? 栗海棠不在意栗云梓说些什么,她专注地盯看栗夫人,以及她无奈之下又写出的两个地址。 “半个时辰,栗夫人若写出我想知道的地方,我想师父会听从我的劝说。” “栗海棠,你别太过分!” 栗夫人忍无可忍,警告语气也强硬起来。她堂堂栗氏族长夫人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拿捏,孰能服气? 走到门口的栗海棠又返回来,扬手一巴掌掴在栗云梓的脸上,森森讪笑的对栗夫人说:“希望我吃完桃花羹的时候,栗夫人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写完栗氏族私库的地址;也希望二位姑娘的花容月貌仍在,今后还能嫁个好婆家。” “小贱人,你想做什么?” 栗云华似乎明白栗海棠的威胁,曾经她听到莫妍秀也如此对一个丫鬟说过同样的话。后来,那丫鬟和她可怜的姐姐被打烂脸、毁了容貌,再后来听哥哥说那丫鬟姐妹被莫妍秀的亲娘周姨娘卖到暗娼坊,才一年就活生生被折磨死了。 栗海棠唤来青萝和两个守门的暗卫进来,由青萝数着墙上时辰钟的点数,指针每走一圈便由两个暗卫掌掴栗云梓和栗云桦,直到栗夫人把栗氏族私库的地址详详细细地写完。 栗夫人心沉如寒冬的塘子,她不甘心地说:“栗氏族的私库钥匙掌控在族长手里,你知道私库在哪儿又有何用?没有钥匙,你能拿走什么呢?” “栗夫人想知道我是如何搬空乌氏族私库的吗?” 栗夫人哑然,她怎忘了乌氏族呢?听闻乌氏族几十年积攒的二十万两金子一夜被搬空。私库建在地下又无窗无洞,一道坚硬的铁门和一把大铜锁能阻隔大量火药。 当乌族长气极败坏地指责栗海棠盗走他的二十万两金子的时候,她和丈夫在家里也谈论栗海棠到底网罗多少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能够神鬼不察地盗走金子。况且私库无窗,铁门和铜锁又完好无损,他们是如何办到的? “好,我写。” “写吧,我去找师父回来。” 栗海棠翩然离去,留下咬牙发狠的栗夫人将栗氏族私库的地址、金银多少、账本在何处等等详细写出。 “娘,你果真要写?万一被爹爹知道可怎么好?” 栗云梓担忧她们才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些,母亲又做出背叛之事。 栗夫人眼睑不抬,专注写下每一个私库的地址。她除去被栗海棠威胁,也觉得女儿们并不能帮助她守住栗氏族的族长之位和权势。栗君珅远在江南,是她诞下儿子的最好时机。 “时辰钟走了一圈,快去吧。” 青萝吩咐两个暗卫去掌掴栗氏姐妹。 栗夫人对女儿们挨打的哭求吼骂置若罔闻,笔走游龙,一行又一行地址写出来,她的希望就越来越近。 一盏茶的功夫,栗海棠回来,同行而来的还有诸葛弈。 栗夫人已写下全部的私库地址,但金银数量和账册却没有写得太详细,毕竟私库一直掌控在族长手里,族长夫人仅掌控自己家的中馈。 栗海棠拿起一叠纸慢悠悠地阅看,而诸葛弈则坐在八仙桌旁为栗夫人诊脉。 “时辰到!” 青萝一声提醒,两个暗卫又开始掌掴栗氏姐妹。脸蛋被打得快认不出的栗云梓和栗云桦已放弃求饶、哭泣、吼骂。她们目光呆滞地瘫在椅子里,幸好有绳子绑住她们的手脚。 “师父,是男是女呀?” “为师是男的。” 诸葛弈收手,看了眼栗夫人隆起的孕肚子。 栗海棠将纸对折,交给青萝。她背着小手慢步来到栗夫人身旁,盯着圆鼓鼓的肚子,说:“我猜是男娃娃。” 诸葛弈宠溺一笑,不作应答。 栗夫人却误会诸葛弈认同海棠所说的“男娃娃”,强忍住笑声,扶着孕肚慢慢起身,颌首道谢。 “多谢诸葛画师。多谢海棠。” “栗夫人滋补太过,近来多吃些素淡的菜肴吧。” 诸葛弈坦诚相告,将覆在栗夫人手腕上的白绢帕子丢进炭火盆里燃烬。 栗夫人含羞道:“多谢诸葛画师,我会注意的。” 诸葛弈温和浅笑,与海棠说要去五味居见一位老友,晚些时候派人来接她去用晚膳。海棠答应着,亲自送诸葛弈离开,顺手交给青萝的那些纸给了诸葛弈。 栗海棠踮起脚尖凑近诸葛弈耳边小声问:“师父,栗夫人腹中孩子是男娃娃?” “孩儿太顽皮,我也诊不出。”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揣走写满栗氏族私库的纸张潇洒离去,留下一脸纠结的栗海棠。 第839章 栗氏族的二爷党 五味居。 当诸葛弈抵达五味居大门前的广场时,此处已停驻十几驾马车。赶车的小厮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偶尔抬头望望自家的马车。 诸葛弈悄无声息地下车进入五味居大门,老掌柜笑容满面的迎在门口,见他来了立即上前作揖行礼。 “请主子安。翎爷,各位族长老爷,各位老爷们皆在二楼最大的雅间。小人将三楼雅室收拾干净,主子是先到三楼去歇歇,还是直接去二楼?” “三楼,带路。” “是。” 老掌柜在前面引路,故意避开客人们常走的明楼梯,领诸葛弈直奔后院,由后院一处暗楼梯直通三楼的雅室。 诸葛弈坐在雅室脱掉外披的大毛斗篷,接过老掌柜捧上的香茗,闻香浅饮,茶汤味略显寡淡令他不愿再品第二口。 老掌柜双手接过茶杯,恭敬道:“主子,三楼东廊的雅室里有二位贵客。巧就巧在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偏在大门口与各位族长、老爷们撞见。老奴瞧着几位族长的脸色不好,那二位贵客却不以为然。” 诸葛弈猜到老掌柜所说的二位贵客是谁了,他略思索片刻,道:“请他们来此用茶。” “是。” 老掌柜恭敬地退出门外,才将移门闭阖。 诸葛弈来到窗前轻推开一条缝儿,能看到大门外宽阔的空场上又多停驻几驾马车,车上悬挂的旌旗有莫氏南府、栗氏南府、栗氏南二府,乌氏西府的马车也缓缓驶入空场停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 “哈哈,诸葛小子来迟了,该罚他三杯酒才是。” 门外传来栗二老太爷爽朗大笑声,似乎心情不错。 诸葛弈关上窗扇,在门移开之前安然稳坐,端起他并不喜欢的寡淡茶水,佯装品茶的样子。 门移开,以栗二老太爷为首的二爷党鱼贯而入。令诸葛弈意外的是,二爷党又有新人加入。 “哈哈哈,诸葛小子,今儿你来迟了,等会儿要自罚三杯哟。”栗二老太爷倚老卖老地提出过分要求。 诸葛弈温和浅笑,冰霜龙眸只看向门口两个“意外”之人,对栗二老太爷的调侃充耳不闻。 栗二老太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笑说:“诸葛小子,你来瓷裕镇的日子不短了,这二位老爷该识得吧?” 诸葛弈点头,作揖道:“晚辈诸葛子伯拜见程二爷、程三爷。” “诸葛公子不必多礼,我们兄弟来五味居小酌,恰巧遇见栗二叔和几位同辈兄长们。没想到还能与诸葛公子见面,实乃荣幸!” 程二爷谦和有礼,言语之间把自己和弟弟排除在外。表明他们只是偶遇,并非参与二爷党。 诸葛弈温润俊美的笑容让忐忑的程三爷放下戒心,学着程二爷那般,揖手道:“是啊。前些日子到程氏中正府给兄嫂请安,听长嫂说兄长随众位族长去燕峡镇请诸葛公子回来主持重建四大院之事,此乃天降大任于厮任重而道远,可见诸葛公子学富五车、才识过人,才得众位族长们的赏识。” “程三爷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重建四大院能有晚辈尽微薄之力,晚辈定当全力以赴,实不敢称功。” 诸葛弈见程二爷和程三爷只提八位族长去燕峡镇请他回来,却不提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看来程族长已吩咐自己的兄弟们别参与二爷党。由此可见,程氏族的三兄弟谦恭和睦,程族长善待自己的弟弟们,二位弟弟也服从程族长。 “程族长在二楼雅间和几位族长、老爷们陪燕峡翎爷品酒小酌,程二爷、程三爷是来找程族长的吗?” 程二爷作揖歉意道:“不不不,我们兄弟几为讨几杯五味居的美酒尝尝。用过午膳后要回家去收拾行囊,明日远行贩货去。” 程三爷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和二哥一样。 诸葛弈温和笑道:“那祝程二爷、程三爷一路顺风。” “多谢诸葛公子。” 程二爷、程三爷异口同声。又与栗二老太爷、栗二爷、莫二爷等人作揖辞别,便结伴离开,返回自己的雅室继续用午膳。 移门关闭,诸葛弈请栗二老太爷坐主位,他屈居旁边的凳子坐了。 栗二老太爷拄着乌木拐杖阴沉老脸忿忿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诚心邀请他们来一同用膳,他们竟敢驳我的面子?” “程氏族的三兄弟一向眼高于顶,平日很少与人往来。程族长唯唯诺诺的,哪像能镇得住兄弟们的人?” 莫二爷笑语调侃,提茶壶为自己斟满杯。他最瞧不起程氏族的三兄弟,一个个懦弱无能的熊样儿,走在哪儿都是挨刀子的分儿。 栗二爷斜睇莫二爷,抢来水壶为栗二老太爷倒茶,问:“诸葛公子,你近来临摹四大院的画卷,可有什么发现?” 诸葛弈觉得二爷党里最靠谱的属栗二爷,不像莫二爷这般狂傲,也不像程二爷那般谨小慎微。栗二爷把夺权野心摆在明处,但他对细微之处的掌控也足以证明他会是非常英明的领导者。 诸葛弈把玩着一盏空茶杯,淡淡道:“曾有人怀疑那幅百年的画是栗二老太爷仿造出来的。依我近来的察看,那幅画所用的彩色石料的确百年前研磨的,至于栗二老太爷所说年少时见过一事,要请莫族长修书一封询问久居江南的莫二老太爷。” “他久居江南哪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即便书信询问也需得数月,镇子里的传言早已被新的谣言取代,谁还记得此事呢。” 栗二老太爷并不热衷消除关于自己的传言。他活了六十多岁,什么谣言没听过?什么谣言没散布过?他若在意这些,早淹死在八大氏族族人们的口水里。 诸葛弈看着栗二老太爷,忽然想到懒婆婆常念叨的那句“水至清而无鱼,人无脸而无敌”的笑言。 纵观二爷党,还真挑不出一个要脸知耻的人。 诸葛弈摇头苦笑,把玩的茶杯放回桌上。 “诸葛公子,翎爷请你和各位老爷到二楼雅室去,似乎奁匣阁的小主子惹麻烦了,气得栗夫人腹痛难忍,似乎……似乎……” “似乎什么?” 诸葛弈走过去移开门,见老掌柜脸色尴尬、欲言又止。 第840章 你不懂争抢乐趣 在诸葛弈寒森的凝视下,欲言又止的老掌柜顾不得雅室里的众老爷们,低声禀告。 “不知栗氏族的族长夫人哪里得罪了奁匣阁的小主子,小主子不高兴便召集十几个江湖高手,一路骑马浩浩荡荡地往南巷子,说要抢些她最喜欢的东西,谁敢拦着便让马儿踏成烂肉。” 偷盾栗二老太爷和栗二爷,老掌柜继续道:“栗族长夫人怀着孩子被丢到大街上,同样被丢出来的还有栗族长的二位姑娘。有人瞧见栗族长夫人腹痛难忍,被她的两个姑娘搀扶上马车急匆匆往镇子的医馆去了。刚才有小厮来禀报,栗族长也匆匆赶去医馆。” “胡闹!” 栗二老太爷气得拄拐杖狠敲地,骂道:“她是奉先女,该好好的留在新宅子里侍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该跪抄金刚经为八大氏族的后世子孙祈福。瞧她一天天的闹腾,真是反了天啦!” 诸葛弈挑眉斜睨忿懑不平的栗二老太爷,暗道:老匹夫你骂谁呢?我心爱的小姑娘反了天又能怎样?你敢对她下手,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老狗腿,让你和乌族长一样躺在床上过完后半辈。 栗二爷看出诸葛弈不悦的冰冷眼神,暗道栗二老太爷仗着自己的年纪口不择言,早晚得罪诸葛弈和翎十八,下场不会太好。 “奉先女有诸葛公子和翎爷宠惯着,有些娇蛮脾气乃是正常的。自家的姑娘偶尔听几句唠叨还会发脾气呢,何况是奉先女?我家那位长嫂的脾气也不好,又爱唠叨、爱费心神,定是哪里说得不顺耳气坏奉先女。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若生事端也好劝劝,免伤和气嘛。” 栗二爷半推半哄,把一群人赶出雅室。他随诸葛弈走在最后,故意拉扯诸葛弈的衣袖,小声问:“听闻你来之前为栗夫人诊脉?可知她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怎么?栗二爷担忧栗夫人诞下嫡子?” “是啊。走了一个嫡长子,再生下嫡子,我如何夺权呢?”栗二爷堂而皇之地说出自己的担忧,他已做好两手准备。一是怀女娃,便顺其自然;二是怀男娃,定斩草除根。 诸葛弈懒懒地白一眼栗二爷,不冷不热地说:“保住嫡长子,生再多的嫡子又有何用?你思虑太多,小心作茧自缚。” 栗二爷皱紧眉头,看着诸葛弈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他刚刚那句话是何意?保住嫡长子栗君珅,他还争什么族长之位、权势和财富?还有,栗夫人若生下嫡子,就算失去栗君珅,族长的权势也不再落入他的手里。 嫡子? 再多的嫡子? “难道她腹中孩儿果真是男娃娃?” 栗二爷感到莫明的恐惧,即将掌控在手里的权势尚未热乎乎的,再过十几天便要乖乖送到一个奶娃娃手里,他不甘心啊。 阴郁悲怆的栗二爷忽然眼中凶狠,一拳砸在楼梯的扶栏,妙计跃上心头。 “对,就这么办。” “栗二哥要办什么?瞧你这副凶恶的相貌,谁得罪你啦?”典族长从二楼的雅室走出来,恰巧见到楼梯中央喃喃自语的栗二爷。 栗二爷心惊肉跳,回头看是典族长,顿时堵气低吼:“与你何干?滚回你家去挺尸,喝这么多酒小心被你家夫人赶出来睡院子。” “呵呵,睡就睡吧,又不是没睡过。” 典族长不慎在意地自嘲,越过栗二爷步下楼梯,回头提醒:“你可别得罪诸葛弈和栗海棠,他们此次回来指不定又闹出多少风波,不想和乌族长一样变成废人,你就躲得远远的。” “还用你说,我自然知道躲得远远的。” 栗二爷不服气地瞪圆眼,随着典族长一同离开五味居。 此时,瓷裕镇的南巷子被堵得水泄不通,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在一个清丽漂亮的小姑娘率领下浩浩荡荡闯入南巷子,停在巷子最富庶的一户大宅院的门前。 骑在马背上的栗海棠小手一挥,下令:“搜!” “是。” 十几个黑衣人们动作整齐地翻身下马,连叫门都省了,直接轻身跃上高高的院墙,转瞬间便消失踪影。 栗海棠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一身轻便的短打扮,素雅的暗花纹薄棉袄子,下配一条单色条纹裤子,外裹棉裙子。 她骑在马上不焦不躁,安安静静地等待那些黑衣人传出好消息。 半盏茶之后,闻讯赶来的各族长、老爷们,和二爷党的几位老爷,他们乘着自己的马车匆匆赶来,还未靠近已听到南巷子最大的一座宅院里传出栗族长的怒骂声。 堵住南巷子围观的百姓们偷偷议论,见马背上戴着帷帽的小姑娘打扮极为轻简,怎么瞧都是富贵家的丫鬟扮相。 大宅子的门打开,栗族长怒火冲天地撸袖子闯出来,指着马背上的小姑娘破口大骂:“好你个奉先女,以权压人、以权谋私,妄图侵占我家的私库。奉先女乃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仙婢,几时能掌管我栗氏族的私库?” 栗海棠扬扬马鞭子,好脾气的柔声解释:“栗族长误会了,我从未想掌管你们的私库。” “呸——!我信你个鬼!” 栗族长狠啐一口,指着小姑娘骂道:“今儿你若打消主意,我便当作不曾发生的事情;若你执意不肯罢手,大不了撕破脸,谁都别想好过。” “栗族长,你不懂争抢的乐趣。身为奉先女,我坐拥金山银山又有何用?五年之后升仙祭祖,留下的东西还不是便宜你们?” 栗海棠倾身伏在马脖子上,小手轻抚漂亮的鬃毛,“栗族长前几天在自家的钱庄门口立下誓言,要凭一己之力重建奁匣阁和无心院,我真是感动呀。” “栗……奉先女,你别逼我说实话。” “呵呵,说出来又怎样?有人证吗?有物证吗?凭你三寸不烂之舌,烧毁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的罪人,你说的话能有人信?” 栗海棠料定栗族长不会把诸葛弈教他的抛砖引玉之法,引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争相捐钱重建四大院,然后再金蝉脱壳之计收回自己捐出的钱。到时候,栗族长不仅没出钱,还能博个好名声。 栗族长气得咬牙切齿,他一直依从诸葛弈所说的计策,先由他出钱重建引来八大氏族的人们忌惮。等所有人都捐出钱重建之时,他不仅收回自己的钱,还能小赚一笔。 如今被栗海棠搅和的,他已顾不得与诸葛弈的约定,只想狠狠地教训马背上的小姑娘。 “呵呵,凭你这般作威作福,我决定收回捐钱的主意。” 栗族长昂首冷对,一副看你奈我何的狂妄模样。 栗海棠笑嘻嘻,扬起马鞭子大声道:“既然栗族长要收回捐建四大院的钱,我不勉强,望栗族长好自为知。” “不用你讲。滚!” 栗族长怒指巷子口,横眉冷对,恨不得撕了她。 隔着高高的院墙,听到里面传出一声黄莺啼鸣,栗海棠勒住缰绳,居高临下睥睨怒火中烧的栗族长,讥讽一笑,扬长离去。 第841章 乌合之众不为惧 离南巷子不远的一座大宅屋顶,诸葛弈和翎十八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到栗族长与栗海棠疾颜厉色,看到栗海棠策马离去,看到大宅子的后院一座屋子涌出许多黑衣人,黑衣人的脚步极重,跃上高院墙的动作略显迟缓笨重。 翎十八忍俊不禁,歪着脸小声说:“我妹子真是胆大包天,同样做法屡试不爽,竟没有人发现。真真令我大开眼界!” “不是她胆大包天,是那群自以为是的老狐狸们太蠢。” 诸葛弈跃下屋脊,直落院墙外的枣红马儿背上,对站在屋脊的翎十八说:“你回去后到暗阁选些女卫。” “我妹子的新宅子里鼠蚁太多,派几个女卫能有什么作用。放心,回燕峡镇之前我定会清理干净,让八大氏族的王八羔子们再不敢往我妹子身边安插奸细。” 翎十八森森冷笑,早看新宅子里那乌七八糟的奸细们不顺眼,是时候一个个发落给老狐狸立规矩啦。 诸葛弈很满意翎爷的态度,关于海棠身边的奸细们由他来动手清理,确实不如翎爷发落得好。毕竟翎爷的“义兄”身份摆在那儿,况且燕峡镇土皇帝的地位有谁敢抵抗? “驾!” 一声喝令,枣红马儿奔驰向前,载着雪发少年朝着镇东的东民巷子狂奔去。 三日之后,瓷裕镇的坊间忽然刮起一股谣言旋风,说奉先女以权欺霸母族,大肆敛贱霸占栗氏族私库十余间,其库存金银玉石共计三千万两。 谣言比寒冬的狂风更猛烈,镇里镇外的男女老幼皆大吃一惊,栗氏族的族人们同仇敌忾,结伴来到栗海棠暂居的奁匣阁新宅子大门前挥拳声讨。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老爷们见此群情激愤,不仅躲起来避风头,还暗使心腹仆人们推波助澜,编造层出不穷的谣言以坐实奉先女霸占各氏族私库金银。 从晨曦到黄昏,奁匣阁新宅子的大门前就没停止过声嘶力竭、义愤填膺的呐喊。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从最初的逼奉先女跪祠堂请罪自裁,到还回私库金银可不死,再到站出来给个说法就行。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在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可他们期盼看到的那个小姑娘从始至终未出现在大门口,连派个老婆子出来吼一声也没有。 骤然出现的风波被阻隔在高高的院墙之外,院墙之内的大宅子里一切如常,宁静安逸、恬淡闲适。 后厨院,刘二娘蹲在一个大陶缸旁边,用盐巴用力揉搓着大白菜。旁边的大木盆里堆放撕成两半的大白菜,李嫫嫫正舀着滚烫的热水浇在大白菜的白菜头上。 栗海棠裹着狐皮大袄子缩在土灶前,时不时往灶洞里添根柴火,吸吸鼻涕,闷闷的哑着嗓音问:“今年要多腌些酸菜,我听千夜说秦氏庄子养了许多家猪,等杀年猪的时候给咱们送来两头。” 刘二娘听完喜滋滋地说:“酸菜炖猪肉最好吃啦。猪肉油腻,和酸菜一起炖煮能吸走油腻。” “嗯,听你说着就好吃。” 栗海棠拿来草纸擤鼻涕,丢进灶洞里烧掉。 厨房里熬好药汤,乌银铃捧出来,无奈道:“大姑娘真是不听话,染了风寒不乖乖地待在暖阁里养病,偏要跑来守灶火。天寒地冻的,万一病重了可怎么好?” “我若在暖阁里养病,你们知道我是染了风寒症,传到外面不知又变成什么谣言呢?那群恨不得我死的老狐狸们正愁没把柄呢,我偏要自己送上门给他们编排?” 栗海棠接过药汤碗一口气喝完,嘴不饶人地反驳乌银铃。 乌银铃知道劝不住,也懒得再多话。一抬头见厨院门外站着俊逸不凡的翎十八,颌首行礼。 “请翎爷安。” “多谢银铃姑娘照顾我家刁蛮任性的妹子。”翎十八作揖感谢,羞得乌银铃红了脸默默回去厨房里躲起来。 守在灶洞的栗海棠眨眨杏眼,惊讶地问:“翎爷怎没回去呢?前几日,师父说快过年了,你要回去备年货,还要召集燕峡镇大商们商量生意的事。” “大门外面那群人赶都赶不走,我担忧你的安危,怎能放心回家去?” 翎十八裹紧斗篷,与海棠同坐长木凳子。拾起一根柴火丢进灶洞里,轻叹:“老王八羔子们,早晚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的。” 栗海棠很淡然,对围堵大门外的人们并不畏惧。在她决定逼迫栗夫人写下栗氏族私库地址,并且大张旗鼓领人去搬运金银的时候,她已料定会有今日之围。 翎十八盯着身边的小姑娘许久,突发奇想地问:“妹子,你不怕吗?” “怕什么?” 栗海棠不明所以,呆呆的与翎十八对视。 翎十八抿唇,努力想想,说:“怕八大氏族的人借此机会将你软禁,把你成为第二个莫心兰。” “我不是心兰姐姐,我不会认命。况且心兰姐姐只有师父,而我有师父、有翎爷、有秦五爷、有冷大哥、有千夜、有……” 翎十八忙捂着她的樱桃小口,哭笑不得地说:“打住吧。听你说完,年都要过完了。” 栗海棠杏眼笑弯弯,用很力地点头。 放开手,翎十八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新宅子里的奸细太多,不如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免得今后麻烦。” 栗海棠并不认同,“之前在奁匣阁,八大氏族各府安插的丫鬟、老婆子、小厮们被师父送去元氏族的庄子里调换,明眼人瞧着原来的人又返回来,可老狐狸们皆知道他们安派的人早已命丧黄泉。这些容貌相似的丫鬟和老婆子们是易容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双胎姐妹。” 翎十八感叹小姑娘真聪明,连易容术都知道。看来阿弈说得没错,有些计划是她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连他们都是最后知晓的人。 “那你如何处置她们?留着?” “我自有决定,翎爷快回家吧。年货要备得足足的,我或许会去寒馆过年哟。” 栗海棠故意吊着翎十八,到寒馆过年是个多么诱人的事,翎十八已畅想自己宴请全镇子的百姓来看看他有妹子相陪过年的喜庆美景。 “好。你的宅子,你的奴仆,你来处置。” 翎十八有些不甘心地放弃亲自处置那些奸细,留给小姑娘练练胆子也不错。 栗海棠笑了,说:“乌合之众不为惧,真正的敌人还没出来,我要耐心的等着。” 翎十八赞赏地看着小姑娘,莫明感到自己是不是老了,竟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 第842章 杀鸡焉用宰牛刀 翎十八走了,回燕峡镇去忙碌自己的事。他不再担忧海棠被欺负,反而为欺负海棠的老狐狸们感到忧心。真是一群睁眼瞎的老混球,他不可怜他们,真心的不可怜。 尽管离开瓷裕镇,但留在栗海棠身边的影卫仍每日三封密信禀报给翎十八,事无巨细地详述栗海棠的一举一动,就差上茅房用多少时间也写进密信里。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仍不眠不休地围堵新宅子大门前,有出头的就有跟唱的。那些心腹仆人们扮成百姓的模样隐藏在人群之中,有个风吹草动便煽风点火,鼓动围者的人们讨伐、吼骂、呐喊。 大宅子里,单独修葺出来的暖阁有三间,从东到西、由大至小。最西最小的一间暖阁仿照栗氏村的家,是栗海棠平日最喜欢待的地方。之前烧毁的奁匣阁一楼西暖阁,也是这般模样。 经过昨天在后厨院帮着守灶洞,夜里出了一身汗又换衣服掀被子的,原本快痊愈的风寒症又严重了。 头昏眼花,鼻子不通,栗海棠蜷缩在暖暖的被窝里一动不动,一双杏眼困倦地半眯缝着,小鼻子红通通的吸溜着水晶晶的大鼻涕。 “大姑娘来喝些清粥吧,奴婢亲自熬的糯糯的。刘二娘拌了几样小菜儿,酸酸的很泄火。” 杨嫫嫫半倾着身子伏在热炕沿儿,捧着一碗白粳米粥,好声劝说。 蜷缩在被子里团成山丘的栗海棠露出小脑袋,一头顺滑的长发披散得像稻草。她鼻子堵着说话都闷声闷气的,眼睛红红肿肿地眯缝着,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杨嫫嫫心疼地摸摸海棠的小脸,“大姑娘,要不派人去禀告主人,请他回来瞧瞧你吧。” “师父忙着绘制重建四大院的画,为此将自己关在瓷源堂的小跨院不准任何人打扰。我只是风寒症,又不是要命的病,多休养几日便好了。” 即使没有胃口,栗海棠仍勉强喝掉半碗软糯的白粳米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虚弱,除了药汤子,连口水都吞不下。这白粳米粥能够吃多少算多少,吐出来也能留些在胃里。 “唔!” 栗海棠爬到热炕沿儿,喝掉的半碗粥全吐了出来。 杨嫫嫫忙端来铜盆接着,含泪劝说:“大姑娘别硬撑着,我瞧医馆的大夫都不中用的,派人去请主人回来吧。” “不准!”栗海棠擦掉唇角的粥渍,冷声道:“谁敢告诉师父,我就赶出去。” “是。大姑娘放心,老奴会严令下人们不可宣扬出去。” 杨嫫嫫抹抹泪水,扶海棠躺回热炕上,说:“大姑娘别担心,堵在门外的那群人已经离去不少。” “呵呵,看来我生病的消息已传入他们的耳朵里。”栗海棠闭上眼睛忍过胃里翻腾的难受,说:“杨嫫嫫,把奁匣阁的老人儿全部送到后厨院去帮刘二娘的忙。两日后,我要宴请八大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 “等大姑娘的病好了再办宴吧,你这身子实不宜闹腾啊。” “正因为我病中才好下手,错过这次机会恐难再遇。”栗海棠说着杨嫫嫫听不懂的话,似喃喃梦语、又似对她的吩咐。 杨嫫嫫略有犹豫,问:“大姑娘要对谁下手?栗夫人怀有身孕,若对她下手恐会一尸两命。主人已回来,大姑娘不如和主人商量之后再做决断。” “新宅子鸡犬不宁,是时候杀鸡儆猴了。” 栗海棠相信杨嫫嫫能听懂这话的意思。 杨嫫嫫恍然大悟,低声说:“大姑娘放心,老奴亲自和刘二娘商量菜谱之事。有奁阁匣的老人儿帮忙,宴会定办得漂漂亮亮。” “那你知道宴会以何为名?” “大姑娘大病初愈,怎能不庆祝。” “很好。” “老奴去办,唤青萝来陪着大姑娘吧。” 杨嫫嫫离开暖阁,与青萝吩咐几句,便与李嫫嫫一同去后厨院找刘二娘商议宴请之事。 青萝端着新熬好的白粳米粥和酸味的小菜儿进来,扶起海棠,说:“大姑娘的病还未好,怎急着办宴会呢?” “新宅子的鸡鸭狗猫该清理了,太吵。” 栗海棠虚弱无力地嚼着白粳米粥,想着宴请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之事要不要与诸葛弈商量。 青萝聪慧,立即明白海棠所说的鸡鸭狗猫是谁。她好奇地凑近海棠,小声问:“大姑娘,你已查出谁是奸细吗?” “嗯。” 栗海棠点点头,没胃口也要吃一些。 青萝想想,又问:“大姑娘要亲自动手?” 栗海棠掀眼鄙夷地说:“杀鸡焉用宰牛刀?那群鸡鸭狗猫乃跳梁小丑,值得我动手吗?” “那你要如何处置?总不能宴会之上逼八位族长和族长夫人亲自发落吧?他们千方百计送进来,怎会轻易领回去呢?” 青萝觉得八大氏族的老爷、夫人们一个比一个狡猾精明,他们整日算计别人、算计栗海棠,他们就像一群恶心的水蛭,只要吸到血便打死也不放口。 栗海棠实在吃不下了,放下银勺子,小饮一口热汤,说:“新宅子是翎爷送给我的,他们送人进来以为翎爷不知道吗?这宅子里不知藏了多少翎爷的影卫,或许师父也蒙在鼓里。” “大姑娘的意思是……” “我若不出手,翎爷便会亲自处置。师父的血海深仇未报,我决不能让八大氏族陨落在别人的手里。” 栗海棠裹紧被子躺下,呆呆凝望屋顶。她步步小心,既不让八大氏族的人谋害诸葛弈,也不想别人来毁掉八大氏族。她希望诸葛弈圆满复仇之后放下心中介蒂,余生心中无恨的活到老。 青萝不明海棠的固执己见是为何,但她知道海棠不会害主人,主人也不容许任何人来害海棠。 院外传来一阵笑声,引得青萝皱眉,不悦道:“谁呀笑得这般张狂,看我不拿扫帚把人赶出去。” “赶什么呀,你没听出来是元大姑娘的笑声吗?她又跑来作甚?” 院子里的笑声太明媚,将栗海棠从悲怆中拉回来。她掀开被子让青萝取来棉袄子穿好,又拿些胭脂来掩盖病色。 青萝一通忙碌,见元俏和乌银铃一同进来,捏酸道:“哎哟,元大姑娘这般喜欢乌三姑娘,不如领回家去做伴吧。” 元俏嘟嘟嘴,傲气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只要银铃姐姐答应,我便八抬大轿来请她去。” 栗海棠笑问:“哎哟,八抬大轿呀?给你做伴儿,还是做嫂嫂呀?” “大姑娘。” 乌银铃羞得脸红,忙拉着青萝躲去屋外。 元俏气得跺脚,骂海棠:“你这丫头一肚子坏水,快住嘴吧!” 栗海棠笑而不语,心想乌银铃若嫁去元家也不错。可惜乌银铃是个庶出的女儿,嫁入元家也不会是正室嫡妻。 第843章 小姑娘有股狠劲 时至正午,栗海棠留元俏一起用午膳再回家,元俏欣然答应。 杨嫫嫫和李嫫嫫亲自抬来几个大食盒,唤老婆子们搬来两个炕桌子拼到一起,再将饭菜汤水布上桌子。 杨嫫嫫送上五六张菜谱,说:“宴请的菜谱,刘二娘早早拟好几张,需要时增减些,大姑娘过目便可定下。” 栗海棠接来翻阅,夸赞:“刘厨娘心细如发,先前奁匣阁宴请时咱们愁得头发都白了才拟出一张菜谱。没想到刘厨娘未雨绸缪,悄悄拟好这么多的菜谱,真是亏得她厨技精湛,能做出这么多的美味珍馐。” “谁说不是呢。二娘稀罕各地的美味,最喜在吃食下功夫。我瞧她终日沉浸柴米油盐怎就不知倦呢。” 李嫫嫫听到同乡的刘二娘受到夸讲,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话匣子也打开了,唠唠叨叨的。 杨嫫嫫无奈轻叹,招呼抬桌子的老婆子们把李嫫嫫“强拉”去后厨院,有话去唠叨刘二娘吧。 “哎哟!你们拉扯我作甚?快放开!放开哟!” 李嫫嫫扯着大嗓门,被两个老婆子一路拖走。 热炕上,小姑娘们逗得哈哈大笑,杨嫫嫫也哭笑不得。 青萝端来一盆清水给海棠和元俏净手,杨嫫嫫挽起海棠的衣袖,轻叹道:“李嫫嫫的嘴太唠叨,我和刘二娘常劝她少说几句,她呢左耳入右耳出,唠叨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元俏自己动手挽袖子,笑说:“海棠治管的奁匣阁比以前多些人情味儿。李嫫嫫脾气爽直,是个好相处的。我瞧着李嫫嫫极好,你们又怪她太唠叨,若不喜她便送给我吧。” 栗海棠冷睇元俏,笑骂道:“怎么我这儿的人和东西都是好的,你开口要这个开口要那个,好似元氏族缺了你的人和东西。” “嗯,缺啊,很缺。” 元俏唤青萝端来水盆净手,不甚在意地说:“我的心腹嫫嫫被遣回老家的庄子,待我从江南回来后满院子的人没一个识得。我问老祖母为何遣走我的心腹嫫嫫,你猜老祖母说什么?” 栗海棠不假思索地答:“那群老嫫嫫宠惯你无法无天,趁早打发了好,免得你被她们带坏了连个婆家都找不到。” “耶?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吗,竟能猜对八成。” 元俏惊诧,还真被栗海棠猜个大概,忿忿地睁圆美目对着栗海棠发火。 栗海棠讪讪一笑,洗净双手拿绢帕擦干,爬到元俏身边坐好,说:“我教你一个法子,保准她们不敢再当耳报神。” “多少法子也不管用,她们存心软禁我。”元俏垂头丧气地拿筷子戳戳新鲜出锅的包子,无奈说:“你不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老祖母趁我去江南时,先打发我闺院里的丫鬟和老婆子们,连奶娘也送回老家的庄子。我回来后,老祖母和母亲添补的丫鬟老婆子们没一个好人。” “她们如何惹到你的?” 栗海棠好奇,元太夫人对长房嫡孙女极为疼爱,真真是含在口里怕融了、捧在手里怕风吹了。很难想象宠爱如珠的元俏会被一群丫鬟和老婆子们监视。 元俏嘟嘟嘴,夹一块小炒肉用力咀嚼,忿懑地说:“她们装聋作哑、整天暗中盯着我的一言一行。只要我有个风吹草动,那群黑心的丫鬟和老婆子们便去向老祖母禀报,生怕晚一步讨不到赏钱。” “元太夫人为何派人监视你?难道你在江南之时,他们已为你订下亲事?怕你闹腾毁了名声,怕婆家人不高兴?” “胡说八道!我今年才多大呀,就想着成亲之事。” 元俏又夹一块小炒肉,直接喂给栗海棠。 栗海棠知道元俏不想她继续问,便随口说:“其实打发走碍眼的奸细,也不是没有法子。” “你这新宅子里的奸细也不少,先忙着你自己吧。我已想好,等会儿回去就发落她们。” 元俏抢先端走海棠喜欢的红豆酥酪,傲娇地说:“你想吃吗?求我,赏你一口。” 栗海棠白眼瞪她,笑骂:“你这厚脸皮的丫头越来越没规矩。怪不得元太夫人遣走你那些心腹,她们确实宠坏了你。” “喂,你再嘲讽我,我便吃掉这些菜,让你饿肚子哟。” “呵呵,怕你啊。” 栗海棠不理睬元俏露小白牙凶狠的模样,挑衅地冷笑两声,忽然灵光一闪,她激动地抓住元俏的胳膊。 “啊!我有法子啦。” “什么?” 红豆酥酪真好吃,她走的时候要讨几个回去给老祖母尝尝,哄老祖母开心才能遣走那些碍眼的“奸细”呀。 栗海棠抢走半碗红豆酥酪,趴在元俏耳边嘀嘀咕咕。 元俏顿时眉开眼笑,紧紧握住海棠的小手,大赞:“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哈哈哈!” 手里一空,栗海棠鄙夷地看着抢走半碗红豆酥酪的元俏那副贪吃相,摇头感叹:“活该你被监视。” “哼!本姑娘吃完这碗酥酪就回家去,咱们今晚依计行事。” “好。昨早你来,我请你吃更好的红豆酥酪。” “一言为定。” 元俏两眼放光,极快吃完红豆酥酪,连嘴角的奶渍也不擦,披上厚厚的银狐斗篷就跑了。 青萝亲自送元俏出去,杨嫫嫫留下来服侍海棠继续用午膳。 杨嫫嫫为海棠重新端一碗红豆酥酪,问:“大姑娘怎会想到用元氏族的人来替换新宅子的人?万一传到八位族长和各府老爷们的耳朵里,恐会生事呀。” “不用怕。” 栗海棠放下碗一口未食,她又感到身子发冷、眼睛犯晕。抓来被子裹住自己,她哆哆嗦嗦地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他们送来的奸细窥探我的言行举动,难保日后不会像以前那般对我下毒。我终日忐忑难安地防备,不如一举铲除来得痛快。至于元家的奸细,应该是师父计划的。” 杨嫫嫫也猜到元俏近来串门子太频繁,会不会是元家人故意放她过来的。或许,其中有诸葛弈在谋划。 栗海棠裹着被子蜷缩成团,身体寒得止不住颤抖。即便如此,她仍不准杨嫫嫫去禀告诸葛弈,更不准声张出去。 杨嫫嫫发现小姑娘有一股子狠劲。以前看她对别人狠,现在看她对自己狠。如今乱世,心狠的人才能成大事吧。可她又不希望小姑娘是狠心之人,希望珍存着那份稚童的善良和天真。 第844章 病中呓语樱姐姐 黄昏时分,去而复返的元俏被拦在暖阁门外,她领来的一群丫鬟和老嫫嫫被送到后院一个空小院里“软禁”起来。 从午膳之后,栗海棠的病情加重,已开始昏睡呓语,分不清梦与现实。 杨嫫嫫急得满屋子转,几次想派暗卫去禀告诸葛弈,可想到栗海棠的命令,她又退缩了。 刘二娘被请来照顾栗海棠,她虽不是医者,却学过歧黄之术、识得药材。手里也有几张祖传秘方,可以治愈海棠的风寒症。 李嫫嫫原本唠叨的,被刘二娘、杨嫫嫫和青萝接连赶出去三次,她才乖乖地闭上嘴巴不敢叨念。 暖阁门外,李嫫嫫和元俏大眼瞪小眼。别看李嫫嫫身形瘦削,却有一把子力气。元俏几次硬闯皆被她拦住了,最后一次还同摔在积雪堆上。幸好院子里忙碌的老婆子们眼疾手快,把她们拉出雪堆。 元俏气得咬牙跺脚,指着李嫫嫫训斥:“你不让我进去,总要告诉她病得如何?若不肯请医馆的大夫,我可以称病把元氏医馆的大夫唤来呀。” 李嫫嫫眼睛一亮,忙回头问:“杨姐姐,元大姑娘可以装病请元氏医馆的大夫,要不……” “想被大姑娘拨舌头,你就继续吵吵。” 杨嫫嫫走出来,厉了一眼李嫫嫫。对元俏慈善劝说:“多谢元大姑娘劳心。天晚了,你请回吧。大姑娘有我们照顾,她已吃过药汤,睡一觉发发汗,明早定能痊愈。” “求求杨嫫嫫让我进去看一眼吧。只看一眼。”元俏竖起食指恳切央求,奈何杨嫫嫫执意不肯,吩咐李嫫嫫送元俏离开。 李嫫嫫哪敢违抗杨嫫嫫的命令,忙和声细语地劝着执拗的元俏,一再保证明早定能看到健健康康的栗海棠,才终于哄走了元俏。 杨嫫嫫转身进到暖阁里,看到刘二娘和青萝噤若寒蝉地站在屋门外。她惊讶地问:“你们站在这儿作甚?大姑娘的身边怎能没人守着。快,进去!” “主人来了。” 青萝小声说,谨慎地瞟一眼帘缝,能看到披散雪发的少年正在给小姑娘针灸。而少年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翎十八、一个是鬼手冷肆。 滚热的炕上躺着昏睡的小姑娘,梦中的她慌慌不安,泛白起皮的双唇含糊不清的呓语,若仔细听尚且能辨出半句话。 翎十八担忧地站在诸葛弈身后,说:“我离开时她还未病呢。才几天呀,她把自己折腾得这步田地。” 鬼手冷肆双臂环抱,沉声说:“幸好我及时赶来,又抓到新宅子里那几个图谋不轨的老婆子。” 翎十八拧眉,不解问:“老婆子又给海棠下毒?” “没有。” 冷肆精简回答,盯着扎在小姑娘胳膊上的银针,说:“她生病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翎十八叹道:“我妹子是什么命哟,生病连个大夫都不能请。那群老狐狸们欺人太甚,我决定不走了。” “趁天黑回去吧。” 诸葛弈拨下银针收好,为海棠切脉确定她的身体无大碍,才舒缓气息、释然放松。他转身看向翎十八,说:“秦五爷接到青州的密信,无言公子已和闫族长密谋接管重建祠堂的木材生意。乌族长和栗族长联手,准备抢夺隆福家庙和奁匣阁的石料。莫氏族、司氏族和程氏族也有所行动。” “燕氏族和典氏族呢,他们不想分一杯羹吗?”翎十八好奇,这两个氏族的财力偏弱,却没弱到连个生意都不敢抢的。 诸葛弈定定地盯着翎十八,不动口不动手,一双冰寒龙眸让翎十八笑容僵住,打哈哈地说:“好好好,我回去!回去!” “翎爷好好准备,过了年就开工。” 诸葛弈故意很大声地说,气得翎十八转身即走,片刻不停留。 冷肆一动未动,满眼怜惜地凝视气若游丝的小姑娘,问:“她果真没被下毒?” “没有。病得太久,又不肯乖乖请医馆的大夫来诊治。幸好你派人来告知,她的病尚且能治。若再拖延几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丫头太逞强,你该好好训教训教。” 冷肆说完不等诸葛弈回答,便翻上屋顶的梁,钻出小小的洞口。等钻出去,又将屋瓦恢复。 诸葛弈守在热炕边紧紧握着小姑娘干燥滚热的小手,另一只手盖在她的滚烫额头。他的双手冰冷,比敷冷帕子降温还好用。 “师父快跑……呜呜,快跑……他们来了……来了……” “乖丫头不怕。师父武功高强,打得过他们。” 诸葛弈心疼地抚摸因生病高烧而红艳艳的小脸蛋。 “小姐姐……樱姐姐……师父……师父好……师父不会死……樱姐姐……樱姐姐……” 梦呓中的栗海棠不断呢喃着“樱姐姐”,红艳艳的小脸皱成一团,两条漂亮的尖叶儿眉拧成疙瘩。 “师父……樱姐姐好……师父好……樱姐姐别走……别走……玉……玉……” 栗海棠喃喃梦语,诸葛弈听得剑眉深锁。 他倾身伏在她的耳边,低沉嗓音温柔地问:“樱姐姐是谁?” 梦中的栗海棠很不安,她走在漆黑的夜里不断寻找着刚刚出现的女子,那个她曾经见过玉雕像的美貌女子。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询问:樱姐姐是谁? 梦中的栗海棠站住,仰望漆黑的夜空流星闪逝。她伸出手想抓住一颗又一颗流星,耳畔回荡着那句熟悉的声音。 “师父!” 栗海棠惊喊,迷蒙的杏眼刹时睁大,剧烈喘息着。 诸葛弈捧着她的小脸,俯视她慌张又迷茫的小脸,柔声说:“我在。乖丫头,不怕!” “师父,我见到樱姐姐。” “嗯。她还好吗?” “很好。” 栗海棠伸手轻轻抚摸诸葛弈的俊脸,这张脸和梦中的女子有七分相像。若她没有猜错,梦境中的女子就是师父的亲姐姐诸葛樱。 “师父,我们不该参与重建四大院。” “樱姐姐说的?” 诸葛弈握住抚在脸上的滚烫小手,另一手轻轻拖起她搂入怀里。 栗海棠半躺在他的怀里,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她努力睁开眼睛,把梦中见到诸葛樱的事告诉他。 “不。樱姐姐说凭八大氏族的财力无法重建,他们会借故刁难,把师父真正的赶出瓷裕镇。” “呵呵。他们想赶我,要看他们有没有能耐。” 诸葛弈拉过被子裹住海棠,说:“跟我去秦氏庄子,宴会的事留到你病愈后再办吧。” “师父知道?” 栗海棠诧异。 诸葛弈俊美温润的笑容让栗海棠立时放弃追问,乖乖地被他抱离新宅子,悄无声息地乘马车离开瓷裕镇。 第845章 祁山镇规矩破了 马车缓慢行驶两个时辰,在天亮之际终于抵达瓷裕镇郊外的秦氏庄子。 清晨的秦氏庄子在一片雪雾茫茫中渐渐清晰,炊烟袅袅随风飘来,嗅闻到熟悉的柴火味儿,仿佛回到家见到守在灶洞前生火做饭的母亲。 马车停在秦氏庄子的大门前,久候多时的老管事上前搬木凳,见诸葛弈走出,笑迎道:“诸葛公子再不到,庄主急得坐立难安,想领着护卫骑马去半路迎着呢。” “多谢秦五爷挂念了。” 诸葛弈回身抱起爬到车门的小姑娘,用墨狐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住,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庄子里走。 老管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碎碎念叨:“你们胆子太大了,也不探查好新宅子里里外外的探子。幸好鬼手和我儿有防备,安派新宅子外面的探子全被抓去南巷子的荒宅,新宅子的奸细也被囚禁在书画小院的空屋子里等待发落。” “老盗王几时变得如此啰嗦?” 诸葛弈横抱小姑娘直奔客院,之前居住的客院种了许多南竹,很得他的心意。今次来小住几日,挑个满意的院子住才是正理。 老管事双眼一瞪,骂道:“嫌我啰嗦,你别干那留小辫子的事呀。瓷裕镇的老狐狸们夜里做梦都在想如何抓到你们的错处。这下可好,人家没上赶着来抓,你们自己送上门去。” 藏在墨狐大氅里的栗海棠实在忍不住了,露出半个小脑袋眨巴杏眼,问:“老盗王气我们给人留把柄,还是气我们故意惹是生非害你的儿子劳累?”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心疼儿子,也是心疼你们。” 老管事气呼呼地说,越过他们走在前面。 诸葛弈把海棠的小脑袋重新藏好,随着老管事进到清幽雅致的客院。 秦五坐在客院的亭子里发呆,放在手边的香茶已冷。 “庄主,诸葛公子和小主子来了。” “夜儿回来了,我看他身上似乎有伤,你快去瞧瞧吧。” 秦五走出亭子,欲伸手接来小姑娘,见诸葛弈微微侧身避开,尴尬地放下手,转身进屋。 诸葛弈抱着小姑娘直奔西卧房,懒理黯然惆怅的秦五。 一落床上,栗海棠迫不及待爬出墨狐大氅,问:“秦五爷遇到难事啦?师父先别管我,快去问问。” “呵!你很关心秦五爷?” 诸葛弈酸溜溜地问,被小姑娘推着后退两步,顿时俊脸薄怒。 栗海棠点头,耿直地说:“对呀,秦五爷和翎爷是我的义兄,我当然关心他们啦。师父为何生气?难道你知道是谁伤了秦五爷的心?” 哦!原来是对义兄的关心呀。嗯嗯,可以理解,毕竟翎爷和秦五爷是真心待小姑娘好的,她关心他们乃情理之中。 诸葛弈身子一歪坐床沿儿,捏捏她的红润小脸蛋,说:“天下谁能伤秦五爷的心,你多虑了。” 他懒理秦五的花花艳事,只想近几日趁风雪停了,骑马带小姑娘去郊野踏雪赏梅。 栗海棠担忧地说:“师父与秦五爷交好,还是去问问吧。” “好吧。你先睡会儿,我吩咐老盗王准备软糯的早膳来。用完早膳再喝药汤,盖被子发发汗。待你病愈了,我们一起骑马去郊外赏梅。” “赏梅花?” 栗海棠杏眼放光,她的宅子里种满海棠花,仅有的几株梅花树被刘二娘摘得光秃秃,梅花被拿去酿酒了。 诸葛弈叮嘱海棠乖乖睡觉,他去外间看看秦五。 栗海棠躺在床上想着病愈后和诸葛弈骑马踏雪寻梅的美好,高兴得睡不着。忽听到外屋诸葛弈和秦五谈论起祁山镇的事,似乎很多漠北的贩夫正商议大量采购皮货,然后高价卖到京城和江南来获取暴利。 如何做生意,她并不熟知。但祁山镇的贩夫一直守规矩,秦五管治的祁山镇从未有过哄抬高价获取暴利的事发生。 栗海棠抓来墨狐大氅穿好,来到外间见秦五和诸葛弈皆沉默不语,似乎在想法子。 “师父,秦五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秦五指指对面离炭火盆最近的凳子让海棠坐。 诸葛弈将炭火盆又往海棠身边挪一挪。 栗海棠裹着墨狐大氅坐下,才走动几步就觉得浑身乏力。果然是病得太久,连气力都消磨不少呢。 正事要紧,她没心思感慨自己的病,认真分析,说:“祁山镇有秦五爷定下的规矩,那些游南闯北的大商和贩夫们或许在外面做生意会不守规矩,但祁山镇的规矩是没有贵贱高低之分,大商也好、贩夫也罢,只要在祁山镇做生意就必须守秦五爷定下的规矩。大商和贩夫们皆是老商人,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依你之见,如何?” 秦五亲自倒杯热茶给海棠暖手,知道她染了严重的风寒症不宜饮茶。 诸葛弈细心地用帕子包住茶杯的杯身,免得烫伤她的白嫩小手。 栗海棠柔柔笑看他,对秦五说:“贩夫们冒着被永远赶出祁山镇的风险哄抬皮货的价格,又大放厥词卖去京城和江南获取暴利。这般目中无人,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依我看来,他们受人指使才敢在祁山镇耀武扬威、破坏规矩。” “坏规矩的大商和贩夫们好惩治,他们背后的人也容易寻查,只是担忧祁山镇的规矩破了,今后不知还有多少人为利而涉险,那时秦五爷又该如何管治祁山镇?” 诸葛弈的话让秦五陷入深思。这正是他犹豫不决的,依他的本事定能查到幕后之人,可查到又能如何?如今几个大商和贩夫便能破了规矩,难保不会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出现。 栗海棠托着下巴,目光在诸葛弈和秦五之间游移。她才不信他们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或许那个人是他们不想惹的吧。不知为何,她竟突发奇想,怀疑幕后的人是…… “师父,秦五爷,你们猜指使大商和贩夫人哄抬高价获取暴利的人会不会是京城的那位皇帝老儿?” 秦五搓搓双手,无奈道:“天子脚下皆为王土,他早看我的祁山镇不顺眼。不过今日之事,还真冤枉了他呢。” 栗海棠惊讶地问:“秦五爷知道那个人是谁?” 诸葛弈和秦五皆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海棠郁闷地嘟嘟嘴。 第846章 轻狂少年惹麻烦 “你们想法子吧,我去睡了。” 栗海棠裹紧墨狐大氅回去西卧房睡觉,她猜来猜去只觉得皇帝老儿最可疑。要知道秦五爷和翎爷霸居祁山镇和燕峡镇,堪称土皇帝。 天子,乃天之骄子,岂容他人夺了自己的江山,霸了自己的财富? “哼!你们不告诉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派人去查吗?”抱着被子滚到床里,她忿忿地自言自语:“可惜冷大哥不在,若他在这儿定会帮我去查的。” “谁说我不在?” 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吓得海棠掀起被子盖住脑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鬼手冷肆来到床边,看到微微颤动的被子山丘,不禁勾起嘴角,倾腰靠近,隔着被子粗声问:“小丫头,你这细皮嫩肉的很美味吧?来,快让我尝一口。” “滚开!我家师父就在外面,被他听到可不好。” 被子里传出小姑娘凶巴巴地低吼,似乎有些闷闷的。 冷肆出其不意地掀开被子,见海棠蜷缩跪伏,双手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她吓得浑身颤抖,藏在裙摆下的金莲小脚也剧烈地抖着。 “丫头,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冷肆有些懊悔,不该吓唬她的。 栗海棠扭头看他,眨眨杏眼才恍惚明白冷肆真的来了,并非她臆想的。她气得爬起来,小拳头一下下捶打冷肆的胸膛和臂胳。 “冷大哥,你太坏啦!” “嗯,我一直是坏人。” 冷肆很骄傲地说,立即收到海棠的白眼。他有些委屈,自己在江湖上的臭名昭著,只有她当他是好人。 栗海棠觉得自己又开始高烧发病,抓来被子裹住自己。伸出一根食指朝冷肆勾勾,小声说:“冷大哥能帮我查查祁山镇的事吗?我想知道是谁暗中指使大商和贩夫们破坏秦五爷的规矩?” 冷肆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搬个小凳子坐到床边,正直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 “因为祁山镇是秦五爷管治的,我敢打祁山镇的主意,他就敢灭了我。”似乎为证实自己所说无假,冷肆还很坚定地点点头。 栗海棠语塞,气咻咻地瞪着冷肆。 冷肆大大方方任她瞪,时间久了她的眼睛酸痛就会闭上。 可惜,他低估小姑娘的倔强,一双漂亮的杏眼几乎充血丝了也不肯闭上歇歇。 “好,我告诉你。” 终于败在她的倔强之下,冷肆附在她的耳边将祁山镇发生的事详细相告,虽没有直白的告诉她,但也提到一个很可疑的少年。 栗海棠听完,顿时五味杂陈。她当初认定栗君武本性善良,只因他的身世和从小受到的教导使他太自命清高。如今看来,这位轻狂少年已非善类。 初到祁山镇便指使大商和贩夫们哄抬皮货高价,从中赚取暴利。而他隐居幕后,一举破坏秦五爷定下的规矩,让平静的祁山镇陷入水深火热,让秦五爷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是我害了秦五爷,我真不该可怜栗君武,求秦五爷带他去祁山镇见见世面。”栗海棠懊悔自己一时发善心竟喂给一头白眼狼。 冷肆并不认同,说:“栗君武年纪尚小,他所用的计谋早被秦五爷和诸葛弈弃如敝屣的法子。你放心,栗君武在祁山镇玩火,很快会引火烧身、自顾不暇。” “什么意思?他在祁山镇得罪的人很多吗?还是秦五爷已赶回去,要惩罚他吗?” 栗海棠心跳加快,她万万想不到栗君武会得罪秦五爷。万一死于非命,她如何向栗二老太爷交待? 冷肆双臂环抱,摇头道:“他有股子狠劲,可惜眼界太小、谋局不够精密。虽剑指秦五爷定下的规矩,却忘了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何谈颠覆?” “栗君武想颠覆秦五爷在祁山镇的地位?”栗海棠大吃一惊,恍然明白秦五和诸葛弈为何迟迟不肯抓住幕后之人,原来……“呵呵,栗君武算个什么东西,敢挑衅秦五爷?他以为江湖用钱堆起来的?” “或许待他身无分文的时候,能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混江湖也要吃饭穿衣的。” 冷肆打趣道,偶然一瞥见诸葛弈站在门外偷听。他摘下海棠发髻上的珠花做暗器,袭向隔着帘子偷听的人。 “君子非礼勿听,你读的那些书全废啦?” “你之前不也在屋顶偷听我们的闲聊吗,还偷听海棠的自言自语,可见你比我更恶劣。” 诸葛弈掀帘进来,端着早膳和一盘蜜饯。 冷肆让出位置,站到窗边,静静地看着诸葛弈喂海棠吃软糯香甜的红米粥,还配了一碟新鲜的腌冬笋。 栗海棠乖巧地吃着,问:“师父,秦五爷几时回祁山镇?” “不回。由着栗君武去闹腾吧,终有一日会算清账的。” 诸葛弈狡黠冷笑,尤其咬重“算清账”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是秦五爷故意诱导栗君武惹事生非的。 冷肆眯眼细细琢磨,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啧啧道:“你们真够缺德的。先是丫头带着栗夫人写下栗氏私库的地址,那金银堆积成山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搬空。如今栗夫人被软禁在家,栗族长发了好大的火气。” “栗氏族的金银早晚被人惦记去。与其看着别人得到,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诸葛弈想到重建四大院需要很多钱,而八位族长岂是吃亏赔本的人? 栗海棠认同诸葛弈的话,对冷肆撇嘴抱怨:“冷大哥真是的,当初搬空栗氏族私库,你也有参与啊。怎现在又来怪我们无情呢。” 冷肆百口莫辨,冷冷瞪这无良的师徒一眼,愤而奔走。 栗海棠嘿嘿嘿笑,一口吃掉诸葛弈喂来的红米粥,更觉得美味呢。 诸葛弈无奈轻叹:“你呀,真是不懂冷肆呢。他几时怪罪你呢?” “不这样说,他怎会去祁山镇带栗君武回来呢?”栗海棠顽皮地眨眨眼睛,伏在诸葛弈的耳边说:“其实,秦五爷故意放任栗君武胡作非为的对不对?其实,师父想借栗君武之事,向栗二老太爷谈条件。” 诸葛弈宠溺地看着趴在胳膊上的小姑娘。她如此聪慧,让他如何不爱呢?日子还长,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长大。 第847章 学坏容易学好难 诸葛弈和栗海棠借病留在秦氏庄子过起悠闲的半隐居生活,让秦五、冷肆和老管事羡慕不已。 每日晨起练功夫,早膳后骑马去踏雪寻梅,或入山岭中狩猎野兔稚鸡回庄子做午膳;晌午小憩片刻烹茶作赋、习字绘画;晚膳后酿桃花酒,直到更鼓二巡各自回房沐浴,亥时同榻而眠。 翌日亦往复始,不觉疲累,乐在其中。 这日,诸葛弈如旧带海棠骑马踏雪寻梅,昨晚她吵着要采些白梅花来酿酒,取名“雪瑞”,留作过年时的年酒。 诸葛弈笑她傻,说:“最好的酒需几年或几十年的陈酿。酿酒如炼丹,皆需要长久的等待。你有耐心等待几十年,等它变成最醇烈的美酒吗?” “哼!师父别小瞧人呢。”栗海棠傲气地扬起小脸,不屑道:“我能忍辱负重和八大氏族斗,只要不死便一直斗下去,直到我为母亲和弟弟报仇。” “海棠,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诸葛弈捧着她的圆润小脸,深情承诺。 栗海棠眨眨杏眼,绝世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她竟然想“一亲芳泽”……呃!好羞人啊! 不行,不能让师父看出她的喜欢。 挡开捧脸的一双大手,她侧身避开他往外走,低着小脑袋闷声闷气地说:“师父,快走吧。白梅花太难寻,我们要赶在日落前回庄子,免得老盗王担心。” 诸葛弈眉宇蹙紧,凝望小姑娘奔走的背影,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又懊恼自己是不是做的太明显,吓坏了小姑娘? “海棠,慢些走,别摔着。” “知道啦,真啰嗦。” 小姑娘的娇嗔从院子门外传来,让焦虑的诸葛弈释然浅笑。原来她害羞了,不是讨厌他。 诸葛弈踩着愉悦轻快的步伐走出院子,转过一条长长的弯廊,发现前方的栗海棠和一位老嫫嫫。 他急步走去,见老嫫嫫忽然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举过头呈给海棠。在她伸手取信之际,他抢先一步拿走信,冷瞥跪地的老嫫嫫。 “谁来的信?” “栗夫人派人送信,请师父和我早些回去。”栗海棠指指跪地的老嫫嫫,说:“她是栗夫人身边的申嫫嫫,是栗夫人近来最知近的奴婢。” 诸葛弈冷眼打量垂首跪地的老嫫嫫,说:“栗夫人不好好待在家里生养孩子,总爱惹是生非,她不怕栗族长知道吗?” 申嫫嫫磕头,谨小慎微地说:“回诸葛公子的话,我家夫人也不想惊扰奉先女的清安,可南府的二爷实在可恨,咱们中正府的人快要被他折磨得活不下去了。” “栗二爷?他又作什么妖蛾子呢?”栗海棠示意诸葛弈看看信中的内容是什么,或许一个老嫫嫫不知道其中原由。 谁知,诸葛弈没打算看信中内容,一味地询问申嫫嫫。 申嫫嫫知道瞒不住,便将栗二爷近来的所做所为详尽禀告,最后连同栗二老太爷被软禁在私宅的事情也说出来,震惊了栗海棠和诸葛弈。 栗海棠觉得错过一场热闹大戏,早知道她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诸葛弈唤出暗卫送申嫫嫫回栗氏中正府,且将未拆封的信还给栗夫人。他会派人调查栗二爷之事,请栗夫人稍安勿躁。 暗卫领着申嫫嫫悄然离开,栗海棠也没了踏雪寻梅的兴致。她拉着诸葛弈回到客院,两人围坐在炭盆旁烤红薯,商讨栗二爷之事。 诸葛弈决定留下海棠在秦氏庄子,他趁夜潜去栗氏中正府见见栗夫人,或许能知道栗二爷的所做所为。 栗海棠高兴被留在庄子里,暗下决定等诸葛弈离开后,她便唤千夜和冷肆陪着回瓷裕镇。 因为想着栗氏族的事,一天过得很漫长。待用过晚膳后,诸葛弈叮咛她乖乖的,便领着几个影卫离开了。 栗海棠快速换好夜行衣,内穿轻便的黑色袄子和棉裤子。为瞒过庄子里的秦五爷、老管事和许多护卫,她决定唤出冷肆和千夜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冷肆和千夜交换个无奈的眼神,即使不情愿也扛不住耍赖皮的小姑娘,什么好话坏话都说遍了,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躺地打滚喊爹娘。 悄悄带着小姑娘离开秦氏庄子,骑马赶回瓷裕镇已是临近天明的时辰。远远的瞧见瓷裕镇东城门楼,大门前站着一个男人。 千夜看出那男人的身形,喝住马儿慢些跑。 冷肆和海棠同乘一骑,见千夜忽然慢下来,他隐约察觉城门前的那个男人有诡。他也喝令马儿慢下来,问:“千夜,你认识那男人?” 千夜默默点头,心想:你少装了,其实你早认出来是谁。 坐在冷肆身后的栗海棠歪着脑袋,从冷肆的臂弯缝隙里看到城门前的男人,嘟嘟嘴抱怨:“哼!我就知道师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走吧,既来之则安之,躲不过去的。” “识时务。” 冷肆不吝夸赞,喝令马儿加速奔向东城门楼。 栗海棠泄气地躲在冷肆的背后,思考用什么借口来搪塞呢? 三人两骑来到东城门楼下,见到立在寒风中的秦五。 千夜下马,作揖:“拜见庄主。” 冷肆在马上抱拳道:“秦五爷怎会等候在此?” 秦五耸耸肩,互揣着双手慢悠悠踱步到马儿旁,仰头盯看羞窘捂脸的小姑娘,揶揄道:“真是诸葛弈教出来的好徒儿,偷溜儿出来连个影子都抓不着。幸好老盗王发现及时,我又知道最近的一条小路能赶在你们前头。” “秦五爷是来阻止我回镇子吗?要带我回庄子去?”栗海棠躲不过便招认了,横竖秦五爷不会像诸葛弈那般打她的屁股。 秦五摇头感叹:“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诸葛弈有功夫在身,又有影卫暗中保护。再瞧瞧你,只有冷肆和千夜,你也赶冒着危险跑回来?” “瓷裕镇的危险从未停止过,先前师父中毒随翎爷回燕峡镇,还不是留我一个人独挡八大氏族的威压。我胆大包天,早习惯啦。” 栗海棠说得毫不在意,秦五听得黯然神伤,更后悔自己不该听从诸葛弈的劝说,不管小姑娘的安危,让她独自面对那些虎狼奸人。 秦五让千夜返回秦氏庄子等诸葛弈回来,他随海棠入镇,冷肆去暗中探查栗二老太爷被软禁之事。 天亮了,秦五和海棠共乘一骑,光明正大地进入瓷裕镇,引来许多百姓们的注目。 第848章 见识栗海棠的狠 回到新宅子,栗海棠吵着肚子饿,秦五爷被留下来用早膳。 杨嫫嫫和青萝服侍海棠更衣,絮絮叨叨将近两日发生的事禀告海棠。 穿好家常的便服,栗海棠揣好暖手小铜炉往用膳的东厢房走,问跟随的青萝:“栗夫人身边又多了一位心腹嫫嫫,你们可知道?” “知道。前日派来送信,杨嫫嫫问过后便指了秦氏庄子。”青萝扶海棠跨过及膝的门槛,继续说:“自从王嫫嫫忤逆过栗夫人的命令后,栗夫人悄悄提上来一位申嫫嫫。这位申嫫嫫虽不如王嫫嫫有头有脸,却是个懂得揣摩主子心思的人。近来栗夫人常由申嫫嫫陪在身边侍候,王嫫嫫被调去教导二位姑娘绣女红。” “王嫫嫫那一双粗砾老手也能绣花儿?呵呵,栗夫人想打王嫫嫫的脸也不该用这般愚蠢的法子。” 栗海棠嗤之以鼻,这种小惩罚根本治管不了王嫫嫫。连自己真正的主子也能出卖的老奴,还能留在身边?可笑!真可笑! 青萝讥讽道:“谁说不是呢。王嫫嫫敢卖主求荣,断然不可留的。奴婢也不懂栗夫人精明,怎干了糊涂事?” “你错了,她不糊涂。” 栗海棠淡淡道,愈发觉得栗夫人比任何女子都心狠。她抛开思绪,由青萝扶入东厢房,见八仙桌已摆满早膳,秦五正温着一壶青梅酒,被派去探查栗二老太爷被软禁之事的冷肆也回来了。 “冷大哥回来啦。” “是。” 冷肆起身,待栗海棠坐下,他才坐了,说:“栗二老太爷重病卧床,似乎受到极大的刺激。我听到私宅的老管家与婆娘闲聊,栗二爷见你们离开瓷裕镇便动作起来,已将栗四爷一家赶去镇郊的田庄。” “呵呵,他好心急呀。” 栗海棠冷笑,接过秦五烹好的茶浅饮半口,顿觉唇齿清香,不禁夸赞:“好茶!我喜欢。” 秦五笑声粗犷,指指自己烹的茶水,眉开眼笑地说:“我这烹茶的手艺学了许久,可惜诸葛弈不待见,我气得再也不烹茶给他品尝呢。” “我觉得好。” 栗海棠嫣然浅笑,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大姑娘,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 杨嫫嫫面色凝重地走进来,伏在她的耳边低语:“栗二爷来访,似乎与近来的事有关。大姑娘见吗?” “见。为何不见?” 栗海棠放下茶杯,对秦五和冷肆颌首行礼,“我去见见栗二爷,请秦五爷和冷大哥先用早膳。” “主人走了,身为客人定要等的。你且去吧,我们不饿呢。”秦五叮嘱,知道栗海棠去见栗二爷定不会长话短说。 冷肆默默点头,准备在海棠离开后,他悄悄跟去保护。鬼知道栗二爷会不会狗急跳墙,绑架小姑娘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 栗海棠唤杨嫫嫫陪她去见栗二爷,留下青萝来服侍秦五和冷肆用茶。她可不想再喝秦五爷烹的茶,糟蹋了好茶叶呀。 离开东厢房,杨嫫嫫陪着栗海棠来到新宅子最东边的东偏院。早在之前,栗海棠将这个小院留作招待八大氏族秘密来访的客人。 东偏院改变不少,从最初设为奴役院,到现在布置朴雅的华堂。一个专门为秘密访客而准备的院子,在新宅子里犹如一个禁地。 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来到东偏院,见栗二爷站在院子里闭目凝神,似在享受难得的冬日暖阳,又似感觉寒风沁凉。 “栗二爷好悠闲,还有功夫来瞧瞧我呢。” 栗海棠站到栗二爷身边,微微闭上眼睛学着他的样子享受冬阳的暖、寒风的凉。她揣度着栗二爷心情怎样的阴谋来这里?又想知道栗二爷派出多少人来监视她和师父的行踪。或许,秦五爷和翎爷的身边也有栗二爷的探子。 栗二爷睁开阴冷的眼睛,盯着漂亮清丽的小姑娘。来之前预谋的那些手段,在此刻竟想放弃了。 “怎么?栗二爷不忍心对我下手吗?还是你觉得惹不起我身边那群大人物?”栗海棠依然轻闭杏眼,慢慢伸展双臂想象自己如鸟儿般在天空自由飞翔。 栗二爷抿紧唇一言不发,他猜不透栗海棠知道多少?也猜不出诸葛弈、翎爷和秦五爷对瓷裕镇的掌控有多少。 “师父曾说:谋局如对弈,要心平气和、稳扎稳打、知己知彼,方可步步为营。翎爷说:赢天下犹如战天下,令行禁止、约束己身、不可狂傲自大。秦五爷说:与人为善,仗义行天下,人心可助;与人为恶,利己而害人,人心可覆。我常常自醒:人生在世,我负者恩之,负我者灭之。” 栗二爷怔怔,紧张地吞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故作轻松地嘲讽:“好大的口气。你一个穷家出身的卑贱丫头,也敢在我的面前说什么负你者灭之?呵呵,别忘了你如今的尊贵地位,锦衣玉食皆是栗氏族赐予的。失去栗氏族,谁还当你是什么?” 栗海棠无惧栗二爷的凶狠嘲讽,云淡风清地诘问:“栗二爷似乎忘记自己诈死之后是如何回来的。” “那又如何?我要一辈子活在你和诸葛弈的脚下吗?” 栗二爷露出凶狠的嘴脸,他已受够了被欺压的窒闷。之前处处遵从诸葛弈的命令,之后栗海棠也敢爬到他的头上吆来喝去。等他终于掌控栗氏族的权势和财富之后,又有栗二老太爷挡在他的面前颐指气使。他受够了这些人,受够了委屈求全,受够了隐忍。 “栗二爷不服气?” “我当然不服气。” “呵呵,那我便让栗二爷服气服气。”栗海棠双手拍掌,杨嫫嫫立即带着一群蒙面黑衣人出来。她后退几步,对杨嫫嫫说:“动手吧。” “动手!” 杨嫫嫫一声喝令,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立时将栗二爷团团包围。 “你们要做什么?” “栗二爷梦得太久,该醒来了。” 栗海棠站得远远的凝视栗二爷被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们七手八脚地绑在院中央的大榕树下。 长鞭子带着凶狠的风声抽打在栗二爷的背上,他的双手被绑,抱住大榕树干只能努力后仰着头大骂:“混蛋!快放开我!栗海棠,你竟敢对我施鞭刑,我决不放过你!”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被鞭打的栗二爷,他的棉袄子已抽打得破烂,露出火灼伤的疤痕。那是他自作自受的明证,她不介意再多留一些。 “打!让栗二爷清醒清醒。” “栗海棠,你别忘了栗氏族如今掌控在我的手里,你……” “呵!给我狠狠的打!” 娇软嗓音发出戾狠的命令,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围在栗二爷身边,十几条长鞭子将栗二爷打得皮开肉绽。 栗二爷忿忿大骂,到咬牙忍怒,到昏迷不醒。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却见识栗海棠的狠。她,不负诸葛弈的悉心教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849章 打不醒装睡的人 骄傲不可一世的栗二爷被打个半死,浑身鞭伤累累、鲜血染红了破败的袍子棉絮,一滴滴血液落溅梧桐树下,染红漂亮的鹅卵石。 “停!” 清冷娇婉的嗓音终于喝令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停手,每个黑衣人手里的长鞭都血淋淋的,令人刺目惊心。 抱住大榕树干用一条麻绳绑得动弹不得的栗二爷已没有最初的反抗挣扎,似认命般咬牙忍受背后的疼痛,深深记住长鞭抽打在背时皮开肉绽的巨大痛苦和委屈。 当长鞭停,背后鞭伤火辣辣的疼,可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呵呵,来继续打呀!怎么不打了?” 栗二爷大口喘着气,背上的痛也抵不住他内心的屈辱。刚刚每一鞭子抽打,他犹如坠落一层地狱。一百零六鞭,他坠入一百零六层地狱。 栗海棠让蒙面黑衣人们将栗二爷抬到正房的西屋,让杨嫫嫫去取来最好的金创膏。 杨嫫嫫不放心地看一眼强撑着的栗二爷,担忧地说:“老奴派个人去取吧。” “不必。” 栗海棠执意让杨嫫嫫亲自去取金创膏,而她随着进入正房的西屋,让蒙面黑衣人们把栗二爷翻趴在罗汉榻上。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犹豫不决,小声提议道:“小主子,我们留下二个吧。” “有冷大哥在这儿保护你,你们都去歇息吧。” 栗海棠大声说道,果然见冷肆从屋顶跳下,推房门而入。她浅笑不语,冷肆来到她面前伸出手,一个黑漆盒子置于掌心。 “早知道冷大哥献出金创膏,我就不让杨嫫嫫亲自跑一趟呢。” 她拿来黑漆盒子便要亲自给栗二爷敷药,被冷肆拦住。他看向为首的黑衣人,抢回黑漆盒子强行塞给黑衣人。 “你来。” “是。” 为首的黑衣人无奈,吩咐同伴去端盆热水,再取些烈酒和小刀。 栗海棠掩面偷笑,有些同情地看向趴在罗汉榻上的栗二爷,希望一会儿他还能装昏下去。 冷肆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中堂,说:“栗二爷哪里惹到你?” “冷大哥别管,我自有道理。” 栗海棠推开冷肆,转身回西屋看着黑衣人为栗二爷鲜血淋淋的背伤敷药。 黑衣人的动作娴熟麻利,小刀用烛火灼烧之后,再焠过烈酒。用小刀刮掉皮鞭打烂的肉,再用烈酒清洗伤口,最后敷金创膏,裹药棉纱。 装昏的栗二爷被折磨得再伪装不了,一会儿疼醒、一会儿疼昏,反反复复到最后已失去知觉,咬住自己的胳膊将呜咽闷在喉咙里。 “敷好就出去吧,我有话和栗二爷说说。冷大哥,烦劳你多留会儿。” “好。” 冷肆屏退黑衣人们,双手后背站在西屋门口,冷眼看着海棠拿出香罗帕子为栗二爷擦去额上的汗珠子。 栗二爷咬牙忍着余痛,胳膊留下一圈圈鲜血齿痕。他强硬地扭头躲避香罗帕子,拒绝海棠为他擦汗。 栗海棠固执地扳住栗二爷的下巴,迫使他面对她。 “明知道乌族长是个什么下场,又何苦来惹我?” “我不是乌族长。” 栗二爷仇怒地睁着为他擦汗的小姑娘。他果真小瞧她了,没想到她的心竟如此狠辣。 栗海棠细心为栗二爷擦净额上的汗珠子,又亲自去外面倒杯温水来喂给他。温柔悉心照顾与刚刚下令鞭打他的那个小姑娘形如一面佛一面魔,迷惑他的心神。 “栗二爷当然不是乌族长,行事缜密,擅于背后调兵遣将、坐收渔翁之利。故而,我看透了你惯用的把戏,也懒得请师父来惩治你。” 柔嫩的小手纤指如笋,沾着余下的半碗清水一下下弹在栗二爷的脸上,飞溅的水珠子形如汗珠,她意犹未尽似的重新拿香罗帕子为他擦汗,比刚刚更细心、比刚刚更缓慢。 栗二爷皱紧浓眉,戒备地盯着蜻蜓点水般擦汗的纤纤玉手。指尖如笋,蔻丹的指甲有细微的划痕。近在咫尺一看,那划痕是刻意留下的。 “你到底想怎样?” “想让栗二爷明白一个道理。”栗海棠捏住香罗帕子的一角,在栗二爷忐忑地目光凝视下丢进罗汉榻旁的炭火盆里,“鞭子狠,打不醒装睡的人;手段多,敌不过命中注定。乌族长为保全自己的权势将兄弟驱赶出瓷裕镇,他不会受后世唾骂;而你效仿之,赶走栗族长和栗三爷、栗四爷,软禁栗二老太爷,你不仅会失去掌控在手里的权势,还会遗臭万年受后世子孙唾弃。” “为何?我若成为栗氏族,还有谁会骂我?” 栗二爷偏不认错,他步步为谋已成功大半,只差将三个兄弟和二堂叔赶出瓷裕镇,他即可成为栗氏族的新族长,大权在握还有谁敢忤逆他? 栗海棠倒掉碗中的清水,将空碗摆在栗二爷眼前,“你若执意效仿乌族长,我不拦你,也会劝师父放手不管。但我一句丑话在前:若你一败涂地也别来求我们,这碗给你留着,终有一日会用到的。” “呵,正如我意。你和诸葛子伯打着什么鬼心思,我清清楚楚。说我坐收渔翁之利,实则你们搅乱八大氏族的这池静水。”栗二爷强忍着背伤的痛,缓缓爬起来。他直接站在地上,佝偻着腰倾向她,咬牙切齿地说:“终有一日,我会看着诸葛子伯如丧家之犬,看着你被锁在祭祀台的铁笼子里,看着翎十八和秦五像狗一样趴在我面前乞求。” 栗海棠嫣然一笑,“好。我拭目以待!” “哼!你这短命的活祭品,别想舒舒服服的死,我要你亲眼看着诸葛子伯滚出瓷裕镇。” “好。我拭目以待!” 栗海棠笑容甜美,无畏栗二爷的狠话。 栗二爷深呼吸,凶狠地目光盯着她许久,才迈开艰难的步伐走向屋门口。在与冷肆擦肩而过时,他停下来打量这丑疤的魁武男人。 “你是谁?” “呵,你还没资格知道。” 冷肆扭头向外唤一声,果见两个蒙面黑衣人进房来。 “送栗二爷回栗氏南府。” “是。” 两个蒙面黑衣人一左一右架着栗二爷往外走,栗二爷不甘心地朝西屋里吼:“栗海棠,今日之屈辱,我决不会忘记的。” 栗海棠歪着小脸挥挥手,笑盈盈地说:“好啊好啊,我等着栗二爷来报仇。” “哼!” 人在弱势,不得不低头。栗二爷自知抵抗不了,怀着巨大的恨意被两个蒙面黑衣人带离东偏院,带离新宅子。 第850章 有些人不识抬举 栗海棠以为栗二爷挨鞭打重伤后会消停一段日子,至少给诸葛弈等人探查的时间。谁知他狗急跳墙,一回到家便下令驱赶栗三爷和栗四爷。 对帮他夺得栗氏族权的两个弟弟如此绝情,何况与他有仇的栗族长呢?就连压他一头的栗二老太爷也感叹兔死狗烹的悲怆。 被软禁在镇子的私宅,身边又失去最宠爱的孙儿(老来子),和他最信任的心腹老仆。卧病于榻的栗二老太爷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于尽头,再没有往日的野心和谋算。 当诸葛弈悄无声息潜入私宅,躲过重重监视来到软禁栗二老太爷的卧房时,初入后窗便听到卧房里传出栗二老太爷愤怒的低吼。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二堂叔别生气,你病得不轻呀。” “老二,你已做到这般地步还不足够吗?难道非要我们一个个死在你的眼前才满意?” 栗二老太爷竭力嘶吼着,乌木拐杖“咣当”砸在地上。 “二堂叔息怒,你想儿子想得病了,我总要替你寻寻儿子吧。近来祁山镇闹得凶,听闻正是你那好儿子的手笔。英雄出少年呀,没想到我的一句醉话竟入了他的心。” “老二,你到底想做什么?快派人把武儿寻回来,祁山镇是秦五的地盘,他才十三岁不懂人情世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能全身而退?你当秦五是善类吗,竟挑唆武儿去祁山镇大闹?老二,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哈哈,二堂叔爱子心切,我怎能不体量呢。君武虽年纪轻轻,可他心在江湖。与其困在家里畏首畏尾,不如放出去闯荡一番。待他吃尽苦头,自然会回来的。” “老二,你好狠啊。” “二堂叔,论心狠手辣,我哪及你的万分之一呢?哈哈,你好好养病,若有祁山镇的消息,我定会亲自来报丧。” “你……你……混账!混账!” 栗二老太爷摔下床,不甘心地怒吼着。可狂妄大笑的栗二爷哪管身后的吼骂,潇洒离去不见一丝愧疚。 卧房里传出花甲老人悲怆的哭声,院子里仍飘来栗二爷嚣张的大笑。 翻后窗,诸葛弈悄无声息地来到卧房,将趴在地上痛哭的老人扶回床上,捡起乌木拐杖放在床边。 栗二老太爷提袖拭泪,看到扶起自己的少年是诸葛弈,惊讶得忘记擦泪水,哽咽着说:“诸葛小子,你怎会来这儿?难道武儿命丧祁山镇,你是来报信儿的?” 诸葛弈佩服栗二老太爷的妄想,刚刚栗二爷拿栗君武的性命来威胁他,现在见面第一句话便问栗君武的死活,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和栗二爷不是一起来的。” “哦。那你知道武儿的行踪吗?秦五爷没抓起他以儆效尤?”栗二老太爷心脏突突跳,既希望得到栗君武的消息,又惧怕听到坏消息。 诸葛弈并不急于回答,起身去倒两杯热茶来,一杯自饮、一杯递给栗二老太爷。 栗二老太爷手抖得颤儿,连茶杯都拿不稳。诸葛弈看到实在不忍心,便单手托住杯底。 一口热茶饮过,顿觉慌乱的心绪平静不少。栗二老太爷勉强微笑,低声道:“多谢。” 诸葛弈没有回应,饮完杯中热茶润润喉,说:“我来之前,海棠派人来禀说栗二爷效仿乌族长,将栗族长和栗三爷、栗四爷赶出瓷裕镇。栗四爷的栗氏北府已被包围,能听到府中哭声一片。栗三爷的栗氏西府也不平静,似乎栗三夫人不肯离家,要与栗二爷理论。” 栗二老太爷沉默片刻,不屑道:“有些人不识抬举,真以为掌控族权便可高枕无忧。真要算起来,他还不如小丫头。” 自己精心教导的小姑娘被夸赞了,诸葛弈听得很舒心。又给自己倒杯热茶,继续听栗二老太爷的赞不绝口。 栗二老太爷无心之举给自己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此刻,他沉浸悲伤和忧愁之中,没有发现少年含笑的龙眸、勾起的唇角。 “诸葛小子,如今老二已到了无法无天的狂妄地步,你们有何法子尽管使来。我倒要瞧瞧,只掌控族权却没有银子,他靠什么来拉拢人心。” “当初海棠搬空栗氏族的私库不知被多少人记恨,如今才念起她的好,夸她未雨绸缪、顾全大局。唉!我都替她喊冤呢。” 诸葛弈放下茶杯,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钥匙放在栗二老太爷的手里。 栗二老太爷一眼便认出这把钥匙,惊诧地问:“你在哪里得到它的?它不是随我那老哥哥入土为安吗?” “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东西必重见天日的。栗二老太爷能认出这把钥匙,必然知道它的秘密。” 诸葛弈双手交叠在膝上,淡然自若的等待栗二老太爷将铜钥匙的前尘往事细细道来。 栗二老太爷盯着掌心里的铜钥匙,瞬时老泪纵横,深深怅叹:“唉!我这老哥哥英明一世,唯独临终时糊涂啦。不仅坑害了栗氏族,也坑害了他积攒一生的威名呀。” “嗯。” 诸葛弈虽没见过已逝的栗老族长,却在栗氏族的几位老爷们和公子们口中常听到老族长的事迹。细数八大氏族的老中青,论商谋恩威、诚信道义,还真没有一个能与栗老族长齐名的人。 一个敢与先帝拜关公的人,一个敢与先帝做生意的人,一个敢与先帝讲商道规矩的人,天下仅栗老族长。 栗二老太爷提袖拭泪,将铜钥匙还给诸葛弈,说:“既然它落到你的手里便是你的。我知道你有法子寻到那个地方,但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看来栗二老太爷并没有讨回去的意思,诸葛弈稍稍安心。 栗二老太爷略犹豫,低声求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保证武儿的安全。十天之内,我要武儿平平安安的回来。” “可以。” 诸葛弈在回瓷裕镇之前已影卫悄悄潜去祁山镇寻找栗君武的下落,并且尽快带他回来。 栗二老太爷对诸葛弈勾勾手指,示意其平展手掌。粗砾苍老的食指在冰冷的掌心写下三个字。 诸葛弈大吃一惊,怀疑地问:“栗二老太爷,你没记错?” 栗二老太爷淡淡笑说:“你亲自去探查探查就知道了。” 诸葛弈点头,将铜匙钥攥在掌心。他会去探查,但不是现在。 第851章 栗氏族私库金银 安慰栗二老太爷之后,诸葛弈离开私宅并不急着赶去东民巷子的奁匣阁新宅子见海棠,而是趁夜赶去栗二爷在镇子里的隐密宅子探查。 常言道狡兔三窟。栗二爷狡猾如狐,为夺栗氏族族权不惜诈死来迷惑众人,悄悄在镇子里买几个隐密的宅子又有何难? 黑夜白昼交替之初,天幕胜泼墨的黑。一道矫健俊逸的影子飘移过高高的院墙和数个屋脊,刹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若大的宅子没有一点光亮,风摇树枝发出沙沙响,屋脊高廊下隐约可见的微弱烛光映出一张阴戾的面孔。 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的老仆小心翼翼地问:“二老爷,你果真查到奉先女藏私库金银的地方?” “嗯。” 栗二爷轻应声,随老仆进到后宅的主院,大步走向正屋旁边的东耳房,老仆乖乖提着灯笼守在门外。 东耳房,在栗二爷进来后,里面的人将火折子吹亮,点燃桌上的烛台。狭小屋子的墙上倒映出一高一矮的影子。 栗二爷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抛向矮个子的男人,冷声道:“你要的钱一个子都不少,但我要的消息必须详细。” 生来一张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提着钱袋子晃荡晃荡,里面“哗啦哗啦”清声脆响犹如金珠落玉盘。 “嘿嘿,栗二爷好信用,小人拿钱办事自然不会藏私。”掏掏钱袋子取出一枚金币咬一口,贼眉鼠眼的男人得意忘形地说:“真不是和你吹牛呀,鼠爷我见识过多的金币多了,只有你给的这些最小气。难怪海棠姑娘瞧不上你们,一群笑里藏奸的酒囊饭袋,你们不死,天理难容呀。” 栗二爷忿然,拍桌而起,走向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一把抓住男人的衣襟,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 “呵呵,鼠爷行走江湖除了活死人,还没谁敢在鼠爷面前大小声。念在你是海棠姑娘的敌人,我便饶你不死。” 贼眉鼠眼的男人单手推开怒不可遏的栗二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到桌后坐下。一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将钱袋子随意往桌上一丢,斜眼打量身形伟岸的栗二爷。 “啧啧,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怎娶个媳妇和你亲大哥厮混到一块呢?戴绿帽子还不算,连生两个女娃子诓是你的血脉。唉!可怜你被蒙在鼓里,白白替别人养了十多年的闺女,到头来孤家寡人一个,夜静更深时连个说知心话的佳人也没有。可怜!可悲!可笑!” “江湖大名鼎鼎的鼠爷动了恻隐之心,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呀。” 栗二爷不愠不火,比之前愤怒不平犹如变了个人似的。他淡然自若地坐在对面,伸手抓来钱袋子取出一枚金币展示给对面的男人。 “你看清了,这金币上的印是谁家的。天底下能给你这些金币的,除了此人之外唯有我能。” “别吓唬鼠爷,鼠爷行走江湖多年没见识的过东西太少,这金币的印子吓不住鼠爷。” 贼眉鼠眼的男人扶桌起身,伸长臂抢回栗二爷捏在指间的金币丢回钱袋子里。他把袋子往汗巾子上一挂,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栗二爷喝声:“喂!你还没告诉我,栗氏私库的金银被藏在哪里?” “瓷裕镇西南方有个果园子,你可去果树下挖挖坑。” 贼在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早已不见踪影,唯声音随风飘来。 栗二爷冲到东耳房门口朝着外面大骂:“无赖!什么江湖鼠爷,地痞子罢了!” 守在门外的老仆战战兢兢地提着灯笼,低着脑袋想看又不敢,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哄主子消火。 栗二爷抢过灯笼,一脚踹倒老仆,斥骂道:“没用的老东西,连个地痞子都拦不住,我要你何用?滚!” “是是是,二老爷息怒!息怒!” 老仆吓得手脚并用爬向院门,生怕晚一步再被狠踹。 栗二爷提着灯笼大步走,路过爬行的老仆旁边,说:“去知会他们,到栗氏族村后山坳子的果园子挖金银,每一棵树下都给我挖干净。” “是是是。” 老仆忙起身跑向院门,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养在宅子里的那些凶神恶煞们。当初栗二爷把这群人安排在宅子里住,他吓得险些一命呜呼。 栗二爷提灯笼绕过幽长的游廊,来到宅子后面一处偏僻的院子。他站在院子中央,对着空旷的院子冷声道。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四周静得能听到风摇树枝的声响,栗二爷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的双腿有些麻木也不见半个人影儿出现。 栗二爷仰头望一眼高墙的某个角落,难道他感觉错了?没有人窥探吗? “二老爷,人马已备好,几时起程?” “去牵我的马来,知会他们即刻起程。” 栗二爷提着灯笼离开空荡荡的院子,临跨出院门前他狐疑地回首,仍未见任何踪影。难道他真的感觉错了? 半个时辰后,栗二爷骑马亲自摔领十个蒙面男人策马离开瓷裕镇,朝着栗氏族村子后面的山坳子狂奔而去。 今夜之后,他不仅掌控栗氏族的权势,还拥有栗氏族的财富。栗氏族将是他的,再不必担心被别人抢走。 栗二爷带着美好的期盼赶往八大氏族共同的果园子,却不知道他的隐密宅子里正有一群人在大肆搜刮。 空荡荡的院子里,老仆被塞住嘴巴绑在树上,焦切地看着一箱箱金银珠宝从地下钱库里搬出来。而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正兴致高昂的“审讯”着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 此刻,自称江湖大名鼎鼎的鼠爷被捆成年猪的模样,屈辱地挂在一根长又粗的棒子上,棒子两头儿由两个魁武的男人扛在肩。 栗海棠手执一根小木棍专朝鼠爷的膝盖骨敲打,疼得鼠爷哇哇大叫、哀声求饶。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我的海棠小祖宗,我错啦!我错啦!求你手下留情,别敲啦!” “哟?你错哪儿啦?说来听听。” 栗海棠挑眉冷笑,小棍子敲一下鼠爷的膝盖骨,疼得鼠爷快喊破喉咙。 “啊啊啊!疼啊!疼啊!小祖宗,你说我哪儿错了,我就哪儿错了。” “哦?我说你错便错,你几时这般乖乖听话的?” 又敲打一下,故意连续敲在同一个地方。 第852章 收服鼠爷当跟班 鼠爷疼得泪珠子飞,冷汗湿透里衣。他哀求不成,告饶不成,只能拿出杀手锏,朝着高墙的某个角落大喊。 “活祖宗!我的活爷哎,你快出来救救我啊!你再不出来,我要被小祖宗折磨死啦!哎哟喂!我这是什么命哟!” 栗海棠顺着鼠爷“呐喊”的方向看去,果见一道俊逸潇洒的黑影飘然而落,眨眼间来到她的面前。 “嘿嘿,师父今夜怎会来此?” “看叛徒。” 诸葛弈惜字如金,三个字给哀嚎的鼠爷定了罪。 栗海棠听到“叛徒”二字忍不住抚腹大笑,小棍子很有节奏地敲打鼠爷的膝盖骨,调侃:“活祖宗的孙子哟真是可怜呢,明明靠着活祖宗的福泽庇护在江湖上吃香喝辣,偏偏脑袋塞了五谷轮回之物,赚起卖消息的黑心钱……” “喂,臭丫头,我忍你很久啦。你再敲一下试试,鼠爷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被欺负狠的鼠爷忍无可忍,哪管诸葛弈还在这儿,控制不住的怒气朝海棠火喷。 诸葛弈龙眸森森厉一眼暴跳如雷的鼠爷,沉声问:“你敢吗?” “我……我……”怒火冲昏的鼠爷顿时泄气败势,弱弱地说:“我不敢!不敢!” “嘻嘻,江湖大名鼎鼎的鼠爷果然名不虚传,这生来的老鼠胆子怎会赚起卖消息的黑心钱?不怕吗?” 栗海棠顺竿下驴,直戳鼠爷最恨的痛处。除了活死人,他谁都不服。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认栽,但绝不会怂的任人侮辱。 “臭丫头,卖消息赚钱是黑心钱,那你身边的这位诸葛公子卖消息赚来的钱是什么?” 鼠爷不屑轻瞟诸葛弈,早在寒夜谷败在诸葛弈的手里,他就不服气。凭什么一个翎爷座下的大掌柜也能武功第一?他不服!若是他的大靠山活死人在这儿,伸一根手指头能捻死他们一双。 栗海棠发现鼠爷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倔驴脾性。当初在寒夜谷时被诸葛弈打败,他确实学乖了不少。后来诸葛弈将他丢给鬼手冷肆和蒙止,谁知鼠爷溜之大吉,害得冷肆破了江湖规矩颁布追杀令。而蒙止愧疚,只身离开去寻找鼠爷的下落,非将鼠爷捉拿回来不可。 “对了,蒙止呢?他不是捉拿你吗?怎不见他呢?” 栗海棠诧异,既然鼠爷回来了,蒙止也该回来呀。 被倒捆在木棒子上的鼠爷悲恸大哭,“我的蒙兄弟呀,你死得好惨哟!呜呜呜,没想到你死了,除我之外还有人记得你哟。蒙兄弟呀,你老怀安慰吧。” “老怀安慰?” 栗海棠无奈,为啥看鼠爷哭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呢。至于蒙止的死活,恐怕要问她的师父呢。 “师父,蒙止死了?” “活着。” 诸葛弈无情揭穿鼠爷的谎话,一脚踹在鼠爷的屁股上,骂道:“没胆量的怂货,看来该送你去个地方吃吃苦头。” “师父要送鼠爷去暗阁?” 栗海棠来了兴致,她对暗阁并不陌生,也稍稍知道暗阁是培养功夫一流护卫的地方。但她一直不明白暗阁有何可怕的,为何杨嫫嫫、青萝、麦苗和护卫、暗卫、影卫们谈暗阁色变,任务失败时就怕诸葛弈一怒之下遣送他们回暗阁重炉再造。 暗阁,一个神秘且充满恐惧的地方。 栗海棠好奇,向往之;鼠爷惊惧,欲逃离之。 “活祖宗,你饶了我吧。我这一身臭皮囊哪能脏了你的宝地儿?暗阁是什么地方,是筑神化仙的地方,岂是我凡夫俗子能进得去的?请活祖宗收回成命,放我一马。呵呵!哈哈!嘿嘿!” 鼠爷极尽巧笑如簧之能事,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也不愿遂了诸葛弈的意思去暗阁。他从小立志混江湖,只想做活死人那般权倾天下江湖、掌人生死乾坤的霸主。 栗海棠小木棍敲敲鼠爷挨了踹的屁股,一副理直气壮地说:“喂,你别不识抬举,暗阁哪里不好啦?我想去暗阁瞧瞧还不行呢,你别讨到便宜还卖乖。” 鼠爷欲哭无泪,他讨到什么便宜啦?他卖什么乖啦?明明是诸葛弈逼迫他的嘛,他把自己比作凡夫俗子也算讨便宜卖乖? “啊!天理何在呀!” “别嚎啦。师父送你去暗阁是瞧得起你,换作别人早一刀抹脖子啦。”栗海棠又敲打鼠爷的屁股。 鼠爷委屈地说:“我宁愿一刀抹脖子,也不想去什么暗阁。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不稀罕。” “哎哟!瞅瞅你一副贼眉鼠眼、讨巧卖乖、弱不禁风、贪生怕死、苟延残喘的苦命相。啧啧啧……师父收留你,我都觉得赔本呢。” “赔本你别收我呀,我又没求着你们。” 鼠爷不干了,他是贪生怕死的人吗?他是弱不禁风的人吗?他长得确实贼眉鼠眼,却是一脸的老鼠福相,哪里苦命? 栗海棠鄙夷地撇撇樱唇,挑替地打量鼠爷,说:“师父,这一身皮包骨头能卖几个钱?若他执意不肯去暗阁,就留给我吧。” 诸葛弈惊讶,她留着鼠爷做什么?继续在寒夜谷的山里挖藏金银的钱库吗?不必了,他已经派自己的人去挖山洞,不需鼠爷这等狡猾之辈。 栗海棠示意扛长棒子的魁武男人放下鼠爷,被倒吊着足足一个时辰的鼠爷终于躺在地上享受一下舒服的感觉。 她抱膝蹲在鼠爷旁边,笑盈盈地说:“鼠爷,我呢给你三个选择,你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再回答我哟。” 鼠爷挣脱一下发现捆绑他的麻绳又缩紧一分,勒进他的皮肉里很不舒服。他有些窒闷,用力深呼吸。 “好,你说。” 栗海棠伸出三根手指,慢吞吞地说:“第一,是……去暗阁。” “不可能。” “第二,是……死!” “我想活。” “第三,是……做我的跟班,签卖身契一辈子不准背叛离开。” “你杀了我吧。我选第二个。” 鼠爷闭上眼睛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于他而言,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他生为人,为只自己活。 栗海棠杏眼笑眯眯,白嫩小手不知何时握住一把匕首。她仰看向诸葛弈,说:“师父,我想养几只老虎。” 诸葛弈莞尔,微挑剑眉,问:“所以呢?” “先留着他吧。等老虎来了,再把他丢进笼子里。”栗海棠一脸天真的提议,气得鼠爷睁圆眼睛大骂。 “喂,我选了第二个,你凭什么又添加一个?士可杀不可辱,我决不做老虎的食料!!” 鼠爷再次怒火冲天、暴跳如雷。他可以自己了断,却不能做猛兽的食料。否则传到江湖上,别人还不笑掉大牙? 栗海棠一脸为难地说:“是啊,我知道你选了第二个,可我没说死法儿由你来定。” 鼠爷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行走江湖多年竟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不甘心呀不甘心! “咳,还有别的死法儿吗?” “熬人骨头汤喂鸡?” “还有别的吗?” “烤人肉片喂野狗?” “还有别的吗?” “先死了,然后尸体运去暗阁做飞镖靶子。咦?这个好!这个好!”栗海棠兴奋地拍拍鼠爷,说:“你生不能去暗阁,死能去暗阁也不错啊。” “不错个屁!” 鼠爷怒了,只差没跳起来狠狠扇她几巴掌。这特么是什么提议?连他的尸首也不放过? 栗海棠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啊,谁让你非要寻死呢?” 鼠爷气得不怒反笑,他是有多蠢才会相信一个小丫头的鬼话连篇。 “好吧,我选活着。我……做你的跟班吧。” “好耶!” 栗海棠欢呼,跳起来跑向诸葛弈,“师父,快送他去暗阁。” 鼠爷的眼睛瞪得牛铃大,他听到了什么?为啥还要被送去暗阁?谁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第853章 玩砸了怪自己蠢 栗氏族村北面依傍的山岭之中有一个山坳子,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将南方家乡的果树苗移栽到这里。山谷有温泉浇灌,四季如春,冬能吃到南橘、春能品尝桃杏。 果园子外的草棚子与上次挖坑埋探子时的模样不变,在果园子劳作的人们被赶出来关在草棚子里。 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们驱赶一些强壮男子进入果园子,命令男子们围绕果树挖土,见到“值钱”的东西立即禀告,若敢私藏立时没命。 强壮男子们皆是朴实憨厚的百姓,凶煞大汉们如何说,他们便如何做。 栗二爷驱马而来,见果园子的每棵树下都有人挖土,他弃马入园巡视。想到鼠爷说果园子的果树下埋着金银,他就血脉贲张、心跳加快。 见杏树下挖土的男子蹲下身摸摸挖好的深勾,他忙走来瞧瞧,问:“有没有金子?有没有银子?” “没……”男子随口应答,抬头惊见栗二爷,诧异地张大嘴巴唤一声“二老爷”,忙不迭拘紧地站起来,“二老爷好。” “好个屁!继续挖!” 栗二爷气得眼睛一瞪,指着旁边的李子树命令。 “是是是。” 男子谨小慎微地点头应着,提起锄头跑去李子树下重新挖土。 栗二爷阴郁地走回果园子大门口,看到一驾马车缓缓驶来。看马车上的灯笼,若隐似现的一个“莫”字。 “莫老二跑来作甚?来打栗氏族私银的主意吗?” 身旁无人,栗二爷自言自语、闷闷不乐地迎向驶来的马车。 马车停住,车帘掀起,莫二爷探出半个身子打量愁眉不展的栗二爷,调侃道:“听闻奉先女将栗氏族私库的金银埋在果树下?我来瞧瞧热闹,你别多心呀。” 栗二爷轻哼,站在车下微仰头不屑道:“莫老二,你少来嘲讽我。今儿是我们栗氏族出了叛徒,给奉先女可乘之机。谁知明儿会不会轮到莫氏族、闫氏族、司氏族呢?” “呵呵,我家兄弟又不为夺权争斗,哪有可乘之机给她寻事生非呢。”莫二爷远眺果园子里挥锄挖土的强壮男子们,还有提刀巡视的凶煞大汉们。 栗二爷蔑视莫二爷这种无欲无求的窝囊废,懒得理睬没骨气的莫二爷,转身走人不给半点好脸色。 莫二爷并不介意地嘿嘿一乐,唤赶车小厮,“走啦,回家睡觉。养足精神等着明天栗老二出丑,哈哈哈!” 赶车小厮不明白,主子和栗二爷不是一条船上的吗?现在瞧着又不像很友好的样子,难道二爷党名存实亡啦? 马车缓缓驶离果园子,如来时那般悠哉。 受到刺激的栗二爷有怒气没地方撒火,握着马鞭子冲进果园子把挥锄头挖土的强壮男子们鞭抽脚踹,一个个踢倒进深沟里。 “栗二爷息怒!我们到底做错何事惹的你如此大怒?” 一个略有年纪的男子站出来咄咄质问栗二爷。他们不是栗氏族的奴仆,今夜被征召来挖土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的,他们可以出卖力气,却不出卖尊严和皮肉给富贵老爷们取乐。 栗二爷扬起鞭子要打这男子,却被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给抓住鞭子,气得他瞪圆眼睛质骂:“你们干什么?造反吗?” 几个年轻男子、几个强劲有力的手同时抓住鞭子,十几双愤怒的眼睛仇视地看向栗二爷。他们是穷苦百姓,惹不起这些权贵老爷们,但他们有尊严,不容得别人踩在脚底。 栗二爷犯了众怒,被一道道仇愤的视线盯着,气势瞬间变弱。他咬紧牙关,缓缓放开握鞭柄的手。 “找到啦!” 果林里传出一声兴奋大叫,所有人寻声望去。只见栗二爷脚底生风,大步跑向声音传来的林子深处。 “找到啦!找到啦!” 一个凶煞大汉费力地抱着一个大木箱子走来,见到栗二爷跑来时他有一闪而逝的邪念。他想要独霸箱子里的金银,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对栗二爷动杀手。 栗二爷跑得气喘吁吁,指着凶煞大汉怀里的木箱子,“快……快打开……快打开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金子……呼!” “哈哈!这箱子太沉,定是金子无疑。” 凶煞大汉将木箱子放下,从后腰抽出大刀朝着木箱子的铜锁砍去。 “咣铛”一声,被砍坏的铜锁落地,栗二爷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箱盖子,急唤:“提灯笼来!” 灯笼提来,满心期待看到一箱金子的栗二爷和凶煞大汉借微弱烛光看清箱子里的东西时,丰富多彩的颜色在他们的脸上接连变换。 大箱子里摆放整齐的泥砖头足足百余块,每块泥砖头上印有一枚“蠢”字的章。 栗二爷不甘心,拿起一块泥砖头用力掰开,夹在泥砖头里一张纸条叠得四四方方。他取出纸条展开阅看,纸条上绢秀小字写着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混账!” 把纸条揉成团丢在地上,栗二爷又拿起一块泥砖头掰开,又见一张纸条,展开仍是那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你们,把这些泥砖里的纸条全部取出来。” 栗二爷恼羞成怒,他要看看泥砖里是不是全部被塞了同一句话的纸条。 或许,在他的心里仍保留着一丝侥幸,希望栗海棠善心大发往某个泥砖头里藏一块金子或银子。 凶煞汉子们一拥而来,将一箱子的泥砖头掰成粉碎,取出一张又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一张张展开,依旧是那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玩砸了怪自己蠢,作死了怪自己瞎。”一个凶煞汉子念完,哈哈大笑,看到栗二爷窝底黑的老脸更加愉悦。收起一堆纸条,他问:“栗二爷,敢问戏耍你的人是谁呀?我劝你千万别得罪此人,这位兄弟手段真够狠的,连我都想见见他。” 被自己重金雇来的人夸赞敌手,这种感觉实在不舒服。栗二爷如鲠在喉,心里仿佛堵着一道墙。他拼尽力气也无法翻跃,仰望站在高墙上睥睨他的小姑娘。 “二老爷,有客上门,老管家请你回府。” 一个栗氏南府的小厮骑马而来,见栗二爷立即捧上拜帖,说:“二老爷快回去吧,听老管家说这位贵客是咱们惹不起的人。” “是谁?” 栗二爷皱眉,见拜帖中空无一字。他将拜帖揣进袖子里,翻身上马对凶煞大汉说:“回去领银子后立即离开瓷裕镇。” 凶煞大汉嘿嘿笑,“放心吧。我们拿钱便走,再不来瓷裕镇了。这地方太邪性,留不得。” “那便好。” 栗二爷骑在马上,作揖与凶煞大汉们道辞:“后会有期!” 凶煞大汉抱拳笑道:“江湖有道,后会无期!望栗二爷珍重,望我们不会听到栗二爷身首异处的消息。” 栗二爷冷瞥一眼嚣张的凶煞大汉,大喝一声“驾”扬长而去。 凶煞大汉转身对同伴们说:“走!先领钱去,然后去见见那位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哈哈,大哥稀罕她?” “呵!” 凶煞大汉们结伴离开,留下那些可怜的百姓们,和草棚子里被囚禁的劳作人们。 第854章 栗二爷岂能认输 栗二爷快马加鞭赶回栗氏南府时,突来的访客已耐不住急脾气先行离开。 等到栗二爷风尘朴朴进入家门之时,老管家正一脸惆怅地揣袖子坐在门房想对策。等会儿二老爷回来,他该如何禀告呢? “二老爷,你终于回来啦。” 老管家见栗二爷进门,忙走出门房迎上去,把自己的暖手铜炉交给栗二爷,极尽讨好之能事。 栗二爷将马鞭子丢给小厮,大步朝前院的正房,边走边问:“贵客呢?在哪里?” “走,走了。” 老管家战战兢兢的答话,见栗二爷面色平静,他更加惴惴不安。亦步亦趋跟进正屋,待栗二爷坐稳,他才作揖禀告。 “二老爷,贵客是花间楼的无言公子。因二老爷迟迟不归,无言公子便急匆匆走了。老奴没敢问,只见无言公子似乎很急的样子,连口茶水也没喝。” 栗二爷沉默了,想不通无言公子怎会突然来找他?别说现在,即便以前他与无言公子也无往来,去花间楼的次数一只手能记得清。 “除此之外,你还看出什么?” “这……”老管家细思片刻,指着靠门的椅子说:“无言公子坐在那边,自言自语什么无妄之灾。老奴站在石阶下不敢靠近,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栗二爷心中打鼓,犹豫该不该去花间楼见见无言公子。 “备热汤,我要沐浴更衣。” “二老爷,你不去花间楼吗?” “要见,但不急于一时。” 栗二爷起身去了偏院。自从囚禁妻子之后,两个妾室也被他嫁给旧仆做妻子,他如今只身住在偏院,后宅已荒废许久。并非他无情无欲,只是他如今想先夺权,再娶那个真正待他好的女子为妻。 少时,沐浴的热汤备好在耳房,栗二爷舒舒服服地躺在大木桶里回忆今晨发生的事。 他在自己的秘密私宅布置驱赶栗族长、栗二老太爷和两位弟弟的计划,忽然一个自称江湖鼠爷的人跑来说出栗海棠藏金银的地方,引他去果园子挖出一箱子泥砖块,还有一堆写着同一句话的纸条。之后小厮来报说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来府,老管家说他很急的样子。 “这是栗海棠的诡计,还是诸葛弈的呢?或是无言公子与诸葛弈联手?” 想到无言公子与闫族长之间的关系,栗二爷又打消对无言公子的怀疑。依着他对闫族长的了解,闫族长绝不会放过无言公子这座大靠山。 “真是伤脑筋呀!” 栗二爷掬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头上,忽听到屋顶传来一声极微的嗤笑。他抹掉脸上的水,仰望屋顶,发现细窄的梁上坐着一个清瘦少年。 “你是谁?” “栗家二爷?” “是。” “哦,原来是你啊。” 清瘦少年垂下一条腿,俯瞰着坐在木桶里的栗二爷,讪讪道:“就你这蠢笨的脑袋还想和栗海棠、诸葛弈斗?真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被一个稚气少年嘲讽,心高气傲的栗二爷立即阴沉脸色,抓来干净的里衣穿好,从木桶里跨出来,站在梁下仰头。 “你给我下来!” “栗家二爷,别白费力气啦。你连栗海棠也斗不过,还妄想与诸葛弈斗?你知道诸葛弈是什么人吗?他背后的大靠山是谁吗?他真正的主子是谁,你探查过吗?” “他是燕峡翎爷的大掌柜,倚靠的当然是翎爷。” “哈哈哈!你太天真了,竟相信诸葛弈和翎爷的那套骗人鬼话。哈哈哈!天真!天真!” 栗二爷轻松回答,清瘦少年鄙夷大笑。 “那你来说说,诸葛弈是什么人?他背后的大靠山是谁?他真正的主子是谁?” “别不服气。我若说出来,保准你后悔与栗海棠分道扬镳。” 清瘦少年收回垂落的腿,屈膝抱怀。他摸出一袋西瓜子吃起来,瓜子壳随意丢下去,一片壳好巧不巧地落在栗二爷的脑门儿。 栗二爷气得抓起搭在木桶边的湿棉巾揉成团砸向清瘦少年,谁知少年机敏灵活,一个金猴倒挂屋梁,恰好躲过湿棉巾。 一个荡身趴回梁上,清瘦少爷得意的笑,吐出含在嘴里的两片西瓜子壳。 “栗家二爷,我瞧你怪可怜的,发发善心便告诉你吧。其实,诸葛弈的大靠山在京城,他根本不是翎爷的大掌柜。你若固执己见继续与他为敌,到时候天子降罪诛九族,你可别后悔呀。” “你吓我?” 栗二爷不信少年的话。若说翎十八是天子的奴才,他尚可相信。但诸葛弈乃飘泊孤儿,怎会被天子赏识? 清瘦少年懒得再费唇舌,见栗二爷不相信他的话,他离开便是。 栗二爷沉浸在思绪中久久不可自拔,当他想起清瘦少年时已半个时辰了,哪里还见得少年的影子。若非梁上有痕迹证明少年来过,他会认为自己在梦中。 “二老爷,栗氏中正府派人来传话,栗族长病了,请二老爷过府商议族中之事。”老管家隔门禀告,小心翼翼地语气让栗二爷烦躁。 栗二爷抓来棉袄子随意披好,开门道:“告诉传话的小厮,一个时辰后去。” “是。” 老管家略犹豫,小声问:“二老爷,西府的三老爷和北府的四老爷已搬到郊外的田庄,但留下二位夫人和姨娘在府里。” “一群女人罢了,不必理睬。” 栗二爷走向隔壁的正房,去卧房更衣。 老管家揖礼,匆匆去找传话的小厮将栗二爷的话带回禀告栗族长。 卧房里,栗二爷合衣躺在床上心绪烦躁,一边猜着清瘦少年是谁派来的?一边又猜测栗族长耍什么鬼花样儿。 他感觉自己越靠近栗氏族的权力中心,曾以为能掌控的东西越来越无力。他处处受制于人,明明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就像之前被二堂叔挟制,他每每提出施权皆被驳回。 事已至此,栗二爷决定放手一搏。既然与栗海棠分道扬镳,岂能认输退缩? “二老爷,一个时辰到了,老奴已备好马车。” “来了。” 栗二爷起身整理衣袍,推门走出屋子,见老管家身后站着一位老妇人很是眼熟。 “你是……奁匣阁的?” “栗二爷贵人多忘事,连老奴也认不出来了?” 见老妇人笑容慈善、眼瞳冰冷,栗二爷仔细端详,脑海里略过无数张老妇人的脸。 第855章 夫人再登三宝殿 奁匣阁新宅子。 最大的一间暖阁里满室烤红薯的甜香,能听到炭火盆上传来薯糖的咝咝声。 栗海棠双手捧脸蹲坐在炭火盆旁边,眼睛不眨地盯着澄黄晶亮的薯糖从胀破的薯皮缝里流出来。 “青萝,拿小勺子来,我要舀薯糖吃。” “奴婢猜到大姑娘会讨勺子,早早就备好啦。” 青萝从八仙桌上的托盘里取来两只木勺子又用清水净一遍才交给海棠,不经意回头望向窗外的院子,错愕道:“咦?栗小公子几时回来的?他怎会和主人在一起?” 栗海棠舀着澄黄甜蜜的薯糖,漫不经心地说:“师父昨夜去见栗二老太爷之前已派人去祁山镇寻栗君武回来,谁知秦五爷抢先命人绑回栗君武,正巧在半路遇到了。” “大姑娘怎么知道的?奴婢记得你一直未见主人,冷统领和千副统领也没来呀。”青萝好奇,走到房门口掀起厚厚的棉帘子请诸葛弈和栗君武入内。 栗君武一进来便闻到垂涎欲滴的烤红薯香气,也顾不得向栗海棠行礼,直接坐在炭火盆前暖暖冰冷的双手,挑选一块薯糖最多的吃起来。 “慢点儿吃,我又不会抢回来。” 栗海棠瞧着栗君武这副贪吃相,实在不忍心骂一句“活该”。其实,栗君武挺可怜的,一直因捡来野孩子的身世被八大氏族的人们欺负,一直尊敬的老祖父竟变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尚且年少的他必定经受一番自我折磨,才会选择逃离的方式来平复自己纠结的内心。 “我来之前去栗氏南府吓唬栗二叔啦。”栗君武很快吃完一块,拿起第二块时想到栗二爷没认出他来,皱皱鼻子鄙夷道:“他可真够笨的。” 栗海棠笑问:“若他认出你来,你会如何做?和他拼个死活吗?” 栗君武不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脏了我的手。我没那么蠢,平白给自己竖个强大的敌人。” “栗二爷强大吗?” “于我而言,他很强大。” 栗君武嘴上夸讲,表情很平淡。他正是狂傲的年纪,能够清醒地审时度势已难得。 栗海棠不再打扰栗君武吃红薯,她看向诸葛弈,问:“师父从哪里来?” “栗氏南府,送兰姨过去,顺便带他回来。” 诸葛弈坐在海棠身后,冰冷修长的手指挑起垂在她耳后的一缕秀发,轻柔地盘回发髻,用钗重新固定好。 栗海棠剥开红薯皮,用小勺子挖出甜香软糯的澄黄薯肉喂给诸葛弈,淡淡道:“兰姨既然决定远离是非,你何苦逼她回来呢?如今的栗氏族已超过我们的掌控,谁也不知道栗氏族的权又会落到谁的手里。” “落到谁的手里都与我们无关。” 诸葛弈说得云淡风清,斜睨一脸贪吃的栗君武。能提点的话已说了,就看这小少年有几分心计。 青萝为诸葛弈烹来热茶,对海棠说:“大姑娘,刚刚二门的老婆子说栗族长夫人来访,已请到东偏院用茶。大姑娘要见吗?” “见。” 栗海棠让青萝去备清水净手,对诸葛弈说:“兰姨说完话就送回去吧,我可不想栗二爷狗急跳墙。兰姨若有闪失,珅哥哥定不会轻饶咱们。” “嗯。我有派人盯着,待兰姨事成即刻送回。” 诸葛弈起身为她穿好墨狐大氅,觉得这件他的大氅太长太大,穿在她的身上实在宽松。打定主意为她量身做一件,心思动便被她警告。 “师父别费心啦,我只喜欢这件大氅,你做新的来我也不穿。” 栗海棠唤青萝陪她去东偏院见栗族长夫人,留下杨嫫嫫侍候诸葛弈和栗君武。 栗君武抹抹嘴,对诸葛弈说:“栗二叔真的效仿乌族长,要赶走栗族长、老祖父和二位叔叔?” “是。” 诸葛弈拿起一块烤红薯塞给他,说:“走吧,我送你去见栗二老太爷。千错万错,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如今栗氏族乃多事之秋,你何苦留他独自面对那些虎狼呢?” 栗君武将烤红薯揣进怀里,伸手向诸葛弈讨要:“想要我回去,把假面皮送我吧。” “不值钱的东西,送你。” 诸葛弈将栗君武之前戴的假面皮送给他,栗君武喜滋滋地戴好,变回独闯栗氏南府的清瘦少年。 没有留话给栗海棠,诸葛弈携了栗君武离开新宅子,乘马车赶去镇南的栗二老太爷的私宅。 此时,东偏院的正屋中堂哭声幽幽,身怀六甲的栗夫人跪地哭诉、苦苦哀求,而稳坐主位的栗海棠杏眼垂敛、充耳不闻。 说真的,栗海棠特别瞧不起栗族长和栗夫人这夫妻二人。平安无事时恨不得她死,遇到危难时就跑来哭哭啼啼的哀求,低三下四、卑恭屈膝也不觉丢脸。真真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得意之时不认亲。 见海棠不理不睬,栗夫人抚着隆圆的肚子,慢慢爬向栗海棠,哭求:“奉先女,海棠,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腹中的孩儿吧。” “栗二爷只是赶你们出去,又没下令斩草除根。”栗海棠放下茶杯,唤青萝来扶起栗夫人。她指指旁边的椅子让栗夫人坐了,继续说。 “栗二爷终究不够狠心,至少没赶走栗三爷和栗四爷的家眷。你再瞅瞅乌族长,那叫一样心狠呀,别说赶走兄弟的全家,连自己亲手养大的乌芊芊都死在破屋子里。乌族长呢?可因失去一个孩子而后悔?” 栗夫人听到海棠这席话,顿觉自己被羞辱了。她是一族之长的正室夫人,能够放下身段来求她已是莫大的面子,这丫头若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她不客气呢。 栗海棠见栗夫人的不善眼神,嗤笑道:“怎么?哭求不成,准备对我下毒手吗?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威胁栗二爷改变主意?” “妾身不敢。可你别忘了,你是栗氏族的奉先女,一个连母族都没有的活祭品会沦落到何种境地,你该去请教请教你的好师父。” 栗夫人挺直腰板,梨花泪痕的脸是上位者的傲气。 栗海棠淡淡道:“栗夫人似乎忘记栗二爷和你们之间的决裂,有一半来自于栗族长和栗楚夫人的不清不白。一个被仇恨冲昏头的男人,怎会轻易改变主意呢?” 栗夫人呆怔,心里慌乱起来。这些陈年旧事是栗二爷告诉栗海棠的吗?那诸葛弈又知道多少? 第856章 腹中孩儿的由来 栗海棠看到栗夫人故作镇定的样子,猜测栗夫人也知道栗族长和栗燕夫人之间的丑事。想必栗二爷囚禁栗燕夫人,图谋夺权也正中栗夫人的心思。 栗夫人垂首默默流泪,思考片刻才鼓足勇气抬头面向海棠。 “能否屏退左右?” 栗海棠微微一笑,唤青萝更换新的热茶,吩咐:“出去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 青萝看一眼栗夫人,端走两杯冷茶出去。 栗海棠小口浅饮,暗暗防备栗夫人对她下手。 栗夫人又思量一会儿,见海棠迟迟不发问,便将一些往事和盘托出。 “海棠,你可记得珅哥儿和楚家大公子大闹瓷源堂,逼相公招出栗楚夫人和楠大姑娘的死因。当夜,你召集八位族长到衍盛堂东偏殿议事,我和栗燕夫人一同负荆请罪。” “往事犹在眼前,我怎会忘记呢。其实珅哥哥知道他的母亲和妹妹根本不是你和栗燕夫人谋害的,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栗海棠放下茶杯,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蜜饯荷包,捏一颗丢进嘴里含着,享受青梅蜜饯酸酸甜甜的味道。 栗夫人苦涩一笑,垂眸凝视隆圆的肚子,慈爱目光只为腹中子而流泻。 “海棠,你知道我是如何怀上这孩子的吗?” 栗海棠微怔,细细思量,不确定地问:“难道与你和栗燕夫人替栗族长顶罪有关系?” “正是。” 栗夫人长长舒气,纤如尖笋的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她笑得悲凉,苦来自心底深处。 “我呀是个没福气的人。当年倾慕一位风流少年,一心只为他而活。可他已有家室,夫妻恩爱、锦瑟合鸣。在数次被婉拒之后,我看透这世间的情和爱。与其嫁一个自己爱的男人,不如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顺应天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嫁入栗氏中正府成为栗氏长房嫡妻,丈夫待我如珍宝、我视丈夫为依靠。” “听起来很好呀,栗族长是个好丈夫,你是个好妻子。” 栗海棠又捏一颗青梅蜜饯含在嘴里,继续听故事。管她编出来的故事是真是假呢,就当打发无聊好啦。 栗夫人哽咽摇头,说:“我也如此认为的,一直扮着好儿媳、好主母、好妻子的模样。直到有一天后厨院的老婆子无意说走了嘴,我才知道栗楚夫人、知道养在栗氏庄子的珅哥儿。” “嗯。从明媒正娶的长房嫡妻,变成明媒正娶的填房,确实会很失望呢。尤其嫁进来便要做后娘,夫人很不容易呀。” 栗海棠溜须拍马说漂亮话的本事用在栗夫人身上再适合不过。让栗夫人有种遇到知己的欣喜,可以诓她说出更多的往事秘辛。 栗夫人沉浸在悲伤之中,警惕心早已溃不成军。尤其多年的辛劳终于得到别人的认同,这知己难求的辛酸让她止不住流泪。 “海棠,你虽是个孩子,却懂我的心啊。” “嗯。我的眼不瞎,看得出栗夫人这些年过得很苦。”栗海棠拿出一块从来不用的绢帕递给栗夫人,安慰:“往事不可追忆,栗夫人宽心吧。你不为别的,别你腹中的孩儿也要多多保重呀。” 提到腹中子,栗夫人美眸中溢满慈母的柔和。她轻轻抚摸着隆圆的肚子,说:“海棠,你知道我是如何怀上这孩子的吗?我求他,我跪在地上哀求他。当着栗燕夫人,当着我的两个女儿,我像个下人一般爬在地上求他。” “为得到这个孩子,我自愿替他顶罪,自囚于金佛堂。他答应给我一个孩子,答应留我这族长夫人的地位,答应若我生个儿子便与栗楚夫人一刀两断。” “海棠啊,我有时觉得自己很悲凉。一个利用孩子来拴住丈夫的女人,她还有何未来?” 栗夫人怅叹,仰头闭眼任泪水流泻。她咬紧牙关将呜咽声吞回去,一股窒闷的气息逆流回心里,疼得她捂住心口强忍着。 栗海棠有些心疼栗夫人。曾经她唾弃过栗夫人的摇摆不定,恨过栗夫人为私利不计任何代价的谋害她。现在又同情栗夫人,觉得栗夫人活得不容易呀。 栗夫人勉强打起精神,她端来茶杯却不饮,捧着暖手。 “何苦难为自己呢?” “我不难为自己,终会落得万劫不复。那时不知二叔子诈死,我只想夺来栗氏南府的权力和生意,让栗燕夫人落得两手空空。可惜我的丈夫偏向她,我白白被嫌弃了。” “好吧,你也是身不由己。” 事不在己身,难体会那般痛。栗海棠知道栗夫人被伤得太深,怎容得三言两语便放下仇恨呢? “大姑娘,诸葛画师来了。” 门外,青萝禀告。 栗海棠疑惑他怎会来,起身道:“请。” 门推开,诸葛弈一身寒气而入,向栗夫人鞠躬作揖,又与海棠揖礼。 “师父,你怎么来啦?” “听闻栗夫人到访,我便过来看看。上次替她诊脉略感不妥,可惜近来忙于绘制四大院的画案之事,竟忘记登门再为栗夫人诊脉。” 诸葛弈说明来意,让栗海棠和栗夫人皆好奇。 栗夫人疑惑道:“上次替我诊脉,诸葛画师并未说什么呀?难道我腹中的孩子有疾?” “不不不,栗夫人别担忧,且待我再诊脉看看。” 诸葛弈揖礼,栗夫人颌首同意。 栗海棠献出自己的雪绸帕子,说:“师父定要好好诊断诊断,这孩子来之不易,是栗夫人的命啊。” “是。” 诸葛弈温和浅笑,单膝跪于栗夫人面前,将雪绸帕子覆于栗夫人的腕上,诊脉。 栗海棠紧张地盯着按在栗夫人腕上的三根修长手指,好似她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脉动一般。 “师父,如何?” “栗夫人近来忧思太甚,对腹中子并非益处。请栗夫人放宽心,只想些好事、吃些喜欢的食物。” “好。多谢诸葛画师。” 栗夫人长长舒气,她一直担忧自己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万一有天生的疾病可怎么好呢。她的后半生就指望这腹中孩儿了。 栗海棠看看栗夫人隆圆的肚子,灵光一现,说:“栗夫人尽管住在家里,无论栗二爷如何赶也不要理睬他。你如今快足月了,谁知哪天生孩子呢。万一生在外面的大路上,谁能担责?” 栗夫人觉得栗海棠说得有理,起身谢过海棠,又谢过诸葛弈。 诸葛弈叮嘱栗夫人以腹中子为重,万不可再忧思过甚。栗夫人一一答应,与他们道别后乘马车悄然离去。 栗海棠和诸葛弈走出东偏院,慢步于长长的游廊之中。 “师父,栗夫人若诞下儿子定会争抢族长之位,那珅哥哥怎么办?” “你只管与栗夫人交好,她腹中的孩儿夺不走属于栗君珅的东西。” 诸葛弈俊美温润的笑让海棠痴醉,忘记他刚刚说的是何意。 第857章 乞丐窝的小纨绔 回到小暖阁,天空又扬扬洒洒地飘起鹅毛大雪,这是今冬第十六场大雪,短短半个时辰已漫天莹白。 栗海棠和诸葛弈围坐在炭火盆旁盯着架烤在铁网上的红薯,谁也没有开口。 这是元俏前几日派人送来的新薯,说今年元氏田庄大丰收,这沙土里长起来的红薯特别甜,薯糖如蜜可直接食用。 元俏真心待海棠,有什么好东西都送来分享。久而久之,海棠也养成这分享好东西的习惯。除了师父和金银不可分,其他的可以。 诸葛弈轻瞟小姑娘佩戴的蜜饯荷包有些扁扁的,从袖袋里掏出早已备好的蜜饯盒子给她。 “每日食三颗,再多就不准啦。你身子尚未调理好,多食无益。” “师父放心吧。” 栗海棠收好巴掌大的蜜饯盒子,问:“师父,我要帮栗夫人吗?瞧她怀着孩子还要被赶出家门实在可怜,我想找栗二爷商量商量,能不能只赶走栗族长。” “此事我自有决断,栗二爷是赶不走栗族长一家的。依我刚刚诊脉所判,还有十日那孩子便出生了。这些日子你常到栗氏中正府走动,多多关怀栗夫人,与之交好。” 诸葛弈平伸双手在炭火盆上暖暖,见海棠眨巴疑惑的大眼睛,他温柔浅笑,拉着她的白嫩小手一起来烤火。 “栗夫人是个有野心又记仇的女人,她在栗氏中正府经营多年总会培养一些忠心耿耿的心腹。王嫫嫫早已投靠栗族长,栗夫人能提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厨老婆子贴身服侍?” “师父的意思是栗夫人在发现栗族长和栗燕夫人的私情后便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栗海棠惊叹,这是多大的忍耐啊?算下来,栗云梓和她一般年纪,栗夫人便隐忍了十一年。 诸葛弈温柔浅笑,冰冷的手轻捏她的白皙脸蛋,“拉拢她为你所用,才能保栗君珅在栗氏族的地位。” 栗海棠嘟嘟樱唇,反驳道:“师父说错了,真正想要珅哥哥永远不回来的人正是栗夫人。珅哥哥若回来,她的儿子怎能继承族长之位?” 诸葛弈屈指刮下她的小鼻梁,诘问:“栗夫人只生了女儿,哪来儿的儿子?” “她肚子里啊,难道不是……咦?”栗海棠满不在乎地说,忽然话音顿住,惊讶又抑不住兴奋地说:“师父的意思是……栗夫人肚子里的孩儿……又……又是女娃娃?” 诸葛弈投给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海棠顿时明白他为何主动请缨为栗夫人诊脉。 “好啦,今儿我闲来无事,陪你去五味居尝尝他们的新招牌菜。” “耶!师父最好啦,我更巧馋荤食呢。五味居的招牌梅肉香而不腻、糯而不油,最是解馋的。” 栗海棠兴致高昂地碎碎念,唤青萝陪她一同去更衣。 诸葛弈龙眸宠溺,起身离开小暖阁,唤前院的小厮们去备马车。 一个时辰后,雕花木厢马车缓缓驶离奁匣阁新宅子,往西驶向瓷裕镇最繁华的中心集市。 瓷河拱桥上人潮如织,许多人站在桥栏前朝着河里一艘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马车行至拱桥中央便被人群堵住,前行不得、后退不得,只好停在桥中央待人群自发让出路来。 马车厢里,栗海棠和青萝挤在窗子前,隔着半透明的青纱帘子向外观望,发现许多百姓站在桥栏前眺望河里的船只,有些站在后排的人们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眺望。 “师父,河里的船沉了吗?” “为师和你同乘马车,怎知晓外面的事?”诸葛弈放下古籍,唤随车同行的一个护卫去探查情况。 护卫少时后回来,禀告:“主人,河里有艘船,全是乞丐。” “乞丐有钱租船游河?真是奇闻呀。” 栗海棠觉得有趣,拉着青萝戴上帷帽,央求着诸葛弈,“师父,我们也去瞧瞧吧。” “好。” 诸葛弈虽不想知道散财童子是谁,但他愿宠着小姑娘。只要她想吃想玩想看的东西,他皆相陪。 雕花木车厢的门扇打开,栗海棠拉着青萝慢慢下车,在护卫的引领下勉强挤入人群里,一直来到桥栏前。 “哎?站在船头的少年好面熟啊。大姑娘,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青萝盯着漂在瓷河上的小船,一位身穿绫罗棉袍子的清瘦少年立于船头,身后两侧跪十几个乞丐,每个乞丐双手捧着讨饭的彩瓷盆。 栗海棠盯着乞丐手里的彩瓷盆,说:“这些瓷盆不是栗氏族老窑场烧出来的新货吗?栗二爷准备送去西南贩售,下令所有彩瓷盆全部封入库仓,不准任何人擅自拿取。” “大姑娘,奴婢瞧那位少年很面熟。” 青萝指指站在船头的清瘦少年,虽面容陌生,但少年的身形和气度让她感到熟悉。 栗海棠随意瞟向清瘦少年,恍然大悟。 “难怪呢,他真不怕得罪栗二爷啊。” “大姑娘知道他是谁?” 青萝惊讶,怎海棠仅一眼便认出少年是谁,她为何瞧不出来。 栗海棠拉着青萝在护卫的引领下返回雕花木厢的马车,进到里面见诸葛弈仍阅古籍,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师父故意带我来看的?” “我事先不知。” 诸葛弈撇得干干净净。 栗海棠撇撇小嘴不作声,唤赶车的小厮和护卫一同大喝堵桥的百姓们散开,让出一条路来通行。 青萝仍一头雾水,看看生闷气的海棠,又看看淡定自若的诸葛弈。 栗海棠摘下帷帽爬到诸葛弈身边,抢来古籍,矅黑杏眼圆圆的黑白分明,瞳仁中映着他俊美绝世的脸庞。 “栗君武戴的假面皮是师父送的?” 听到她如小妻子般质问的语气,诸葛弈强忍笑意,故作平静地说:“嗯。他要行走江湖,功夫不到家,自然多个防身的东西较好。”又见她不高兴的阴沉小脸,忙解释:“那假面皮挺贵的,自然不能白送给他。” 听到他不是白送给栗君武,栗海棠的脸色稍好,继续逼问。 “栗二老太爷出了多少钱?” 诸葛弈佯装怯怯地竖起三根手指,说:“我只给他三张假面皮,自然要收三份价钱。” “这‘三’到底是多少?” 栗海棠执着于钱的数额,至少不能赔本嘛。 诸葛弈朝她挤眉弄眼,卖关子说:“你猜!猜出来,我也送你三张假面皮。” “真的?” 栗海棠心思一动,看诸葛弈严肃地点头。她盯着他的三根手指,认认真真地猜起来。 第858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直到马车停在五味居大门前的宽阔空场;直到诸葛弈领着栗海棠登上三楼雅室,坐在桌旁开始净手烹茶,她一直沉浸在“猜猜猜”之中无法自拨。 青萝服侍诸葛弈净手,时不时偷看海棠。她知道主人必定不会向栗二老太爷讨金银,主人又不缺钱。至于三根手指,定是主人向栗二老太爷提了三个非常苛刻的条件。 “诸葛画师,我来啦。” 门外传来唤声,稚气未脱的清瘦少年意气风发的大步走进来,向诸葛弈恭敬揖礼后,偏偏选了海棠身旁的凳子坐下。见她低头沉思,连他坐下来也没察觉。他顽心大起,伸手在她呆滞的眼睛前打个响指,吓得她猛然抬头,身子措不及防的往后倒。 “大姑娘!” 青萝眼疾手快,丢开端在手里的水盆,一步站到海棠身后扶住,怒冲冲的朝少年吼:“你想做什么,滚开!” “臭奴才,你敢骂我滚开?” 少年怒了,扬手便要扇青萝的嘴巴,被惊魂初定的栗海棠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他顿时躬腰蹲下,皱脸痛苦哀嚎:“哎哟!我的肚子哟!你想打烂我的肠子吗,这么用力。” “呵,你不是有功夫吗,还怕我这绣拳花脚。”栗海棠不屑冷哼,小脚踢踢少年的膝盖,“栗君武,你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咦?我明明戴着假面皮,你怎认出的?” “你以为你是莫家二公子吗?装都装不出败家子的样子,你还能做什么?” 栗海棠算是明白了,栗君武回来后根本没想回到栗二老太爷的身边,而是改投诸葛弈的门下。 诸葛弈示意青萝陪海棠进雅室的内间去歇歇,他一手撕扯栗君武的假面皮,说:“下次再敢吓唬她,我定不饶你。” “知道知道。” 栗君武掬起双手向诸葛弈讨要被撕下的假面皮,他可是很珍惜的宝贝呢。 诸葛弈随手一丢,冷冷地说:“你想去漠北闯荡也可以,但你离开前要完成我交待的事。办得好,我允你;办不好,你乖乖回栗二老太爷身边做孝子贤孙。” “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全安排好啦,只等明天的大集开市。嘿嘿!” 栗君武从束腰的蹀躞带坠挂的皮袋子里取出一个素面木匣,大小如桔子,呈四平八角状。 “一张假面皮罢了,值得你如此珍爱?” 栗海棠掀开珠帘走出来,选了远离诸葛弈和栗君武最远的窗下美人榻坐了。青萝去准备烹茶之事,出门找老掌柜催催饭菜。 栗君武收好假面皮,对海棠说:“你懂什么?这么好的东西连我那些行走江湖的师父都得不到。如今我一下得三张,可不是稀罕物吗。” “你是高兴了,不知栗二老太爷心疼的怎样呢。” 栗海棠冷瞥栗君武。真不知该夸他天真呢是,还是该骂他遇蠢。刚才经过青萝悄悄的一番提醒,她恍然明白诸葛弈那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 “栗海棠,瞧你是什么眼神?” “不孝儿孙啊,亏得栗二老太爷视你如珍如宝。唉!风烛残年之时还日夜为自己的不孝子孙忧愁,可怜呀!可悲呀!可叹呀!” “喂,说人话。” “我说人话啦,只怪你装聋作哑、装傻充愚。” 栗君武不高兴了。她口口声声说“不孝子孙”摆明在讽刺他置老祖父于不顾,光想着闯荡江湖去历练的事。这分明骂他不孝不忠嘛。 “栗海棠,你别太过分!” “生在富贵窝里的纨绔小公子,几时经受过坎苛?若无栗二老太爷赏给你的尊贵身份,以为谁见到你皆毕恭毕敬的?” “栗海棠,你少瞧不起人啦。我在祁山镇闯荡的时候,你指不定在哪儿躲着哭鼻子呢。我听说你得罪了二叔,二叔与你恩断义绝,不再与你同流合污谋害八大氏族呢。” 栗君武轻蔑地斜白一眼坐在美人榻上的小姑娘,把他归家后在大街上听来的消息做为打击她的致命把柄。 栗海棠嗤之以鼻,讥讽道:“你怎么去一趟祁山镇变得长舌妇一般?栗二爷与我那是恩断义绝吗?我于他有什么恩?他于我有什么义?呵呵,一派胡言乱语。” 栗君武撇撇嘴角,捏一粒西瓜子丢进嘴里,说:“我听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栗族长大伯如何看待,我家那位老祖父如何看待,八大氏族的伯伯叔叔们又如何看待。” “所以呢?你在威胁我吗?” “不敢。” 栗君武摇头,抓一把西瓜子放到桌上,端起西瓜子的小瓷盘送给她。 栗海棠娇嗔:“这还差不多。” “我呀只想闯荡江湖,自由自在、不受人看管。”栗君武坐回桌旁,继续磕瓜子,说:“栗氏族的死活与我无关,我只求老祖父长命百岁即好。” 栗海棠杏眼含笑,调侃说:“呵呵,老祖父?知道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还装什么傻。早早认下,他那万贯家财不至于落到别人的手里。” 栗君武苦笑道:“我想逃离,想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就算过得不如意,过得穷困潦倒也没关系。” “少年不知愁滋味。你看似不需要的东西,待有朝一日失去的时候,那才叫真正的悔呢。” 栗海棠想到自己的母亲闫氏和弟弟小旺虎。当年一家子过着穷苦日子,每天担忧被父亲栗锅子打,每年积攒的一点子钱被逼着做年礼上交给栗里长、栗族长。他们一家人过着吃糠喝水的苦日子。 如今她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可她的母亲和弟弟却永远享受不到这般美好的日子。就算卖她的父亲栗锅子也疯疯癫癫,有钱都花不出去。 栗君武发现海棠眼中含泪,忙起身作揖赔不是,“海棠姑娘别哭,我在这儿给你赔礼啦。你千万别哭啊,我最怕女人哭了。” “哦?原来你怕这个呀,那我就大声哭,把栗二老太爷给引来。”栗海棠眨眨顽皮的杏眼,借着眼中含泪准备哇哇大哭几声。 栗君武吓得顾不得男女之防,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她的口鼻,“喂,你千万别招来老祖父呀,不然我死定啦。” “嗯嗯。” 栗海棠狂点头,小拳头狠狠怼向栗君武的肚子。把你的手放开,姑奶奶快被你闷死啦。 栗君武放开手之前仍不安心,说:“你保证不会大哭?” “嗯。” 栗海棠忙点头,并竖起三指起誓状。 栗君武安心地放开手,立即被海棠一口咬住,疼得他大喊一声,连连告饶。 诸葛弈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哄着海棠松口,一脚踹开栗君武。 栗海棠朝痛苦揉手的栗君武挥挥小拳头。 哼!臭小子,咬不死你的! 第859章 完美计划不完美 不知道诸葛弈和栗君武之间有着怎样的隐密计划,栗海棠只当事外观客,静待他们的行动。 在五味居美滋滋地饱餐一顿,觉得新招牌菜会成为过年时争相订买的新宠,各府有钱最喜欢充门面,这道新招牌菜的价格越贵越得人青睐。 栗海棠叮嘱老掌柜在过年时提价三倍,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老掌柜陪笑应和,亲自恭送她、诸葛弈和栗君武离开。 雕花木厢马车缓缓驶离五味居,延着来时的路返回镇东的东民巷子。 为避嫌,栗君武早在出五味居大门前已悄悄溜后门走了。临出后门,他没忘记戴假面皮,又变回清瘦少年的模样。 守在五味居周围的各府探子们见清瘦少年大摇大摆走出来,立即提高警惕。在看到少年朝着瓷裕镇的北边走去,他们又放心了。 镇北边除了烧成一片废墟的北民巷子,还有一座乞丐们聚集的鬼宅。全镇子的乞丐不论男女老少,皆在那座荒凉阴森的鬼宅里苟活。没人知道那鬼宅的主人是谁,也没人知道那鬼宅从几时被荒废的。 今日瓷河小船,乞丐们跪船讨钱的一幕已传遍大街小巷。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正是花钱租下小船,站在船头的清瘦少年。 探子们觉得少年是外来的富家公子,和莫二公子一样挥金如土、败家取乐。一个纨绔公子哥罢了,谁还当他是个人物? 乔装改面的栗君武在各府探子们的“火眼金睛”下离开五味居,果真去了镇北的鬼宅。 鬼宅里聚集的乞丐足有百余人,多半是老弱病残。许多乞丐被打残,终日像狗一样爬在街上乞讨。遇到善心的百姓,他们能一日吃饱;遇到恶意取乐的百姓,他们不只要饿肚子,还被打得遍体鳞伤。 栗君武推开鬼宅东边的破败木门,看到从门槛一路延伸到院子深处的血痕。隔着结满蛛网的残墙那边传来乞丐们呼天喊地的哭声。 他提袍摆延着地上的血痕急步穿过弯弯长长的回廊,见到一处偏僻简陋的小院里堆满了人,十几位有年纪的乞丐婆子正屋里屋外地忙碌着,那些年幼的小乞丐被有些老乞丐抱在怀里吓得大哭。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有脸来问我们,我们到要问问你呢?说什么租船帮我们讨来更多的钱留作过年用,谁知栗二爷派人来砸船,抢走那些彩瓷盆子,还把我们打得半残。” 一个年青乞丐愤怒地站在栗君武面前指责,握在手里的棍子想挥打又迟疑了。他在瓷裕镇乞讨十几年,从未见过这位清瘦少年。万一是谁家的贵公子,怕会招来致命之危。他还没有傻到替别人出头而引火烧身害自己的。 栗君武听到彩瓷盆被栗二爷派来的人抢走,还打伤了帮助他的乞丐们,深感愧疚。他掏出一袋银子交给乞丐窝的乞丐头子:乞老鬼。 “老鬼叔,这钱你拿着,给几位兄弟请大夫来瞧瞧。至于打伤他们的栗二爷,我不会放过他的。” 乞老鬼接过钱袋子在手上掂掂,凉薄道:“你给银子应该的,若他们死了,我再找你讨买棺材的钱。你和栗二爷有仇,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可你死了,我该向谁讨钱去?” 栗君武并不介意乞老鬼的无礼,毕竟他害得这些乞丐们受伤。 “若我不幸被栗二爷算计了,你去五味居找老掌柜,请老掌柜带你去见诸葛画师。不管多少,诸葛画师定会给的。” “诸葛画师?” 乞老鬼打量清瘦少年,眼睛微眯,“你和诸葛子伯是什么关系?” 栗君武冷冷一笑,齿间轻吐两个字:“敌人。” 乞老鬼不相信,戒备地盯着清瘦少年转身离开。待守门的小乞丐跑回来禀告清瘦少年已离开,他立即下令关闭大门不准任何人出街乞讨。三天之内,不管谁来叫门都不开。 乞老鬼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引得所有乞丐们也紧张起来。乞老鬼是他们的首领,他们敬他、依赖他,只要他说的话、下的命令,他们无不遵从。 这鬼宅俨如乞老鬼的天下,被他收留的乞丐们是他的子民。 离开鬼宅,栗君武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唤出暗中保护他的护卫。吩咐护卫依计行事,护卫担忧地问他是否要通知栗二老太爷,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翌日,当瓷裕镇繁华的街市回荡一声开市锣响,那些占街的贩卖小摊上整整齐齐摆放大小、形式不一的彩瓷盆子。 因昨日在瓷河的船上看到乞丐们用来讨钱的彩瓷盆子很是精美,许多围观百姓今在街市闲逛时一眼认出这艳丽独特的彩瓷盆子。 “这瓷盆子怎么卖呀?” 一个妇人领着孙儿站在小摊前,拿起一个彩瓷盆子喜欢得紧。她想买一个回去留给闺女做嫁妆,又担心钱不够。 “三文钱一个。”小贩竖起三指笑答,见妇人实在喜欢,便多说几句:“大姐快买一个吧,这窑瓷盆卖完了便不再有啦。听说栗氏瓷窑新烧制一批彩瓷盆子准备卖去江南,咱们连看也不让看。这东西是栗氏族的一位贵人传出来的,他不为赚钱。” “啥?不为赚钱,那烧制这些赝品干啥?” 妇人惊讶,挑选一个没瑕疵的彩瓷盆子让小孙子抱着,她取出钱袋子里的三文铜板给小贩,说:“栗氏族烧制的新瓷器,哪次不先可着咱们八大氏族的族人选用。这回怎打算悄悄卖去江南呢?听说江南有个最大的瓷镇,比咱们这儿还有名。人家是御贡官窑,咱们这民窑可比不得。” 小贩用手遮住嘴巴,附在妇人耳边小声说:“栗二爷想趁机赚大钱。万一哪日大权被栗族长夺回去,他被打回原形靠什么吃喝?” 妇人点点头,说:“贵人家的事情,咱们哪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少传些话吧。万一被贵人们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小贩笑笑,向妇人作揖道谢。 妇人揣好钱袋子,牵着小孙子,抱着彩瓷盆子便走了。 不远处的五味居,三楼雅间的窗前站着三个人。 诸葛弈漫不经心地品茶赏景,栗君武洋洋得意,栗海棠鄙夷冷哼。 “栗君武,这就是你的完美计划?” “是啊。”栗君武意得地说,“想必栗二叔看到妇人买回去的彩瓷盆子,定会气得跳脚。哈哈哈,爽快!” 栗海棠摇头,转身坐回桌子旁继续用早膳。 栗君武不满站到桌前,问:“你这是何意?难道我的计划不完美吗?” “是啊。不、完、美!” 栗海棠的筷子不停夹起炸豆酥,并不在乎栗君武的不悦。 第860章 子不教为父之过 自认完美计划的栗君武不服气,看栗海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气得坐下来与她对峙。 “你嫌弃我的计划不完美,那你说一个完美的让我听听。” “没空。” 栗海棠拒绝,两条小胳膊护住炸豆酥,警惕地瞪着栗君武。 栗君武本没想抢她的吃食,但看她这副护食的模样,便生反骨起来。拿起筷子偏要抢她护在臂弯里的炸豆酥。 “喂,你是个男人。” “男人也喜欢吃炸豆酥。” 栗君武仗着自己有功夫加身,眼疾手快夹走不少炸豆酥。他原本不喜欢甜食,对油炸的油腻食物更加不喜。 不过和栗海棠抢吃食,不喜欢也要抢。 栗君武打定主意抢光所有的炸豆酥,气得她跳脚最好啦。 “喂,你再夹走,我喊人啦。” 栗海棠护住最后的几颗炸豆酥,朝着洋洋得意的少年呲牙威胁。早知道他这么混蛋,她就不该答应他送去秦五爷的祁山镇闯荡江湖,还帮忙瞒着栗二老太爷。 咦?栗二老太爷?对耶,能管住栗君武的人不就是…… “栗君武,本姑娘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把吃我的炸豆酥还回来,我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你好大的口气呀。小爷已经吃进肚子里,等小爷去茅房拉出来,你再来讨要吧。” 栗君武吐舌头扮鬼脸,怎么气着她就怎么说。 栗海棠看向窗边品茶赏景的诸葛弈,看来师父没出声管治栗君武,就是交给她来管治? 白嫩小手一拍桌子,她大喝一声:“来人!” 两个蒙面黑衣护卫立时翻窗而入,在向诸葛弈行礼后,垂首站在海棠的三尺之外。 栗海棠特别善良的对栗君武微笑,说:“这五味居的茅房太臭了,小爷的高贵身份怎能在这么臭的茅房拉出炸豆酥呢?” 栗君武顿时脸色不好,一幕情景跃入他的脑海。他蹲在奇臭无比的茅房里蹲坑儿,然后拉出刚刚吃进肚子里的炸豆酥? “呕——!” “小爷怎么吐了?吞下肚子的炸豆酥应该走后门,可不能从前门吐出来。”栗海棠给两个蒙面黑衣护卫使眼色。 其中一个黑衣护卫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取出随身携带的塞口布,上前一把押住痛苦干呕的栗君武,塞口布趁机堵住嘴巴。 “唔唔!” 栗君武气得睁大眼睛,手脚并用企图挣脱。谁知另一个黑衣护卫也上来押住他,害他根本无力反抗。 “绑了。” 栗海棠放下筷子,对诸葛弈说:“师父要和我一同去吗?” 诸葛弈看到可怜的栗君武被两个黑衣护卫绑成粽子模样,忍俊不禁道:“好,我随你一道去吧。” 栗海棠轻瞟被绑的少年,由诸葛弈牵着小手从后院门乘马车离开。其实,她本想走前门的,但想到栗君武没有乔扮清瘦少年,瓷裕镇的百姓谁不认识栗二老太爷最宠的孙儿? 被丢上马车,栗海棠拨掉栗君武嘴里的塞口布。 栗君武趾高气扬地说:“哼!算你识相,知道公然绑了我会惹怒老祖父。等我玩够了回家去,定要告你一个大罪。” “亏你还口口声声唤着老祖父,真不嫌丢脸。” 栗海棠故意挑着少年心中最隐痛的伤疤揭,果然狐假虎威的栗君武眼神黯淡、沉默不语。 诸葛弈斜倚着高枕阅看古籍,看似不理睬两个小孩子的斗嘴,实则将栗君武的反应牢记于心。 马车里忽然安静下来,让栗海棠很不自在。她也觉得刚刚那句话太伤人,尤其栗君武借闯荡江湖的理由逃离,必定伤得太深。 “停车!” “不必停。” 诸葛弈适时开口,对栗海棠解释:“他该回去了。有栗二老太爷的庇护,栗二爷不敢对付他。但离开栗二老太爷,栗二爷有许多法子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去。” “确实如你所说,今儿我坏了二叔的赚钱大计,他怎会轻饶我呢。也许镇北鬼宅的乞丐们也难逃厄运,恐怕此刻已经……” 栗君武有些后悔,他尚有老祖父的保护,能够躲避栗二爷的怒火。而鬼宅的那些乞丐们呢?又有谁会保护他们? “诸葛画师,我能请求你派人去保护那些乞丐们吗?他们是无辜的,不该替我去平复二叔的怒火。” 栗君武诚肯向诸葛弈求救,他现在才明白栗海棠说得对,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并不完美。 诸葛弈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垂首绣花的小姑娘。 栗君武疑惑,难道诸葛弈的护卫是听命于栗海棠吗? 两道视线同时盯着自己,栗海棠再强大的心也抵抗不住。她放下绣棚,说:“早在你离开镇北鬼宅的时候,我便派人去找乞老鬼,让乞老鬼带着乞丐们搬去烧半残的无心院。” “无心院?果然是个安全的避难之所。栗二叔做梦也猜不到乞丐们会躲在无心院里。妙计!妙计!” 栗君武由衷钦佩她的谋智,这计划很完美。 栗海棠懒理他,继续绣花。 马车渐渐驶出喧嚣的繁华街市,来到镇南的巷子。在一处古朴的大宅门前停住,守门的小厮见赶车的人是宝豆儿,急步出来行礼。 “小人拜见奉先女。” 宝豆儿笑道:“这位小哥快去通报吧。大姑娘送栗小公子回家来,同行的还有诸葛画师。” 守门小厮一听,欣喜若狂,忙跑进宅里去向老管家禀告。 宝豆儿站在马车旁静静等待,片刻之后栗二老太爷在老管家的陪同下。拄着乌木拐杖颤颤微微地走出来。 未见宠爱如宝的孙儿,栗二老太爷声先悲哭,大喊:“我的孙儿哟!我的孙儿哟!你终于舍得回来啦!我可怜的孙儿哟!” 车帘掀起,雪纱半遮面的栗海棠不冷不热地说:“栗二老太爷别急着哭,快瞧瞧你养育的小混账吧,瞧瞧他干了什么恶事。哼!气死我啦!” 老泪纵横的栗二老太爷怔愣,提袖擦干泪水,模糊视线渐清晰。在看到发脾气的海棠,和垂首羞于见人的栗君武,以及淡然自若的诸葛弈,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敢问奉先女,我这混账孙儿都干了什么恶事,惹得你如此发怒?” “子不孝,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于他如父如师,教出来的小混账满世界惹是生非,我可不敢再保他平安无事,早早给你送回来吧。” 栗海棠气得跳下车,叉腰怒瞪畏畏缩缩的栗君武。 栗二老太爷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又怜又恨,可栗海棠的话也让他不禁臊得老脸红。他确实没把孩子教好,更为身不正、难辞其咎。 第861章 宁静之下的凶险 看小姑娘这押人登门兴师问罪的架势,栗二老太爷暗道不妙,与他刚刚收到几个消息有不谋而合之疑。 栗二老太爷看向垂头乖巧的孙儿,冷声问:“武儿,你来告诉爷……”想到自己和孩子之间无法言喻的关系,他尴尬改口:“咳,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栗君武揉揉鼻子,羞窘道:“我找了外面小窑场的人烧制一批彩瓷盆子,抢先一步在今儿的集市上贩卖。我又不为赚钱,二叔还能剥了我的皮不成?” 栗二老太爷气得咬碎满口老牙,举起乌木拐杖便打在栗君武的背上,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坏了你二叔的生意。你知道那窑彩瓷盆子有多值钱吗?知道你二叔为那窑苦守多少个日夜吗?” 栗君武摊摊手,说:“二叔又不是只烧出那一窑的彩瓷,没有瓷盆,还有瓷碗、瓷碟、瓷壶、瓷瓶、瓷枕,只要二叔手握烧彩的秘方,还怕烧不出更好的彩瓷吗?” “说得好!哈哈哈哈!” 闻讯赶来的栗二爷听到栗君武这席话,拍掌喝好。翻身下马大步走来,与栗二老太爷揖礼问安,对栗海棠和诸葛弈视若无睹。 栗二老太爷隐约察觉到栗二爷和栗海棠、诸葛弈之间浓烈的疏离,更加坚定暗中投向诸葛弈的信念。 “老二来啦。快,先进家里,再让这不孝的混账磕头请罪。”栗二老太爷招呼栗二爷进府,却对栗海棠和诸葛弈没有半点邀请的意思。 栗海棠转身登上马车,唤小厮宝豆儿快些走,免得惹人嫌弃。她也终于明白诸葛弈为何一直待在车里。 被忽视的滋味很不好,栗海棠气闷闷的安静坐着,锁眉眯眼,眼神凶狠忿愤。 诸葛弈放下古籍,将换过炭木的暖手小铜炉放到她的小手里,柔声安慰:“别气啦,栗二爷是个什么品性还不清楚?他正是得知栗君武被送回去,才急着赶来讨好栗二老太爷。既然他与我们一刀两断,你何苦再因他而气坏身子呢?为他,不值得。” “师父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偏偏迈不过那道坎儿。原先他在栗族长面前像条狗一样乖顺,连自己的媳妇被人霸占都不敢反抗,最终落得诈死来摆脱栗族长的桎梏?” “他在外面游荡半年多,是谁帮他出谋划策才得以光明正大地回来?又是谁帮他稳住南府的权势,一步步帮他夺走栗族长的权势和威望。他怎么能……怎么能如此待咱们?” 回想栗二爷当初做的事情,再想想他忘恩负义的嘴脸,栗海棠厌恶至极,小拳头砸在厚坐垫子,愤愤道:“哼!我不甘心!混蛋栗二爷,早知今日我当初真不该可怜他。” 诸葛弈瞧她生气的可爱模样,实在不忍说栗二爷近来作死的事情太多,再过不久便官司缠身啦。 “傻丫头,你只看到八大氏族的宁静,却不知宁静之下暗藏凶险。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布局,有些人为达目的不惜利用身边最亲信的人。” “栗夫人吗?” 他的一句提醒,她立即想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栗夫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来求救,看来栗夫人已做好破斧沉舟的打算。 “弃夫保子。”栗海棠摇头叹息,淡淡道:“栗夫人真狠心呀。不知我该同情栗族长呢?还是该怜悯栗夫人。” 诸葛弈莞尔,略猜到她的心思,又忍不住佯装疑惑地问:“为何要怜悯栗夫人?” “因为栗夫人终究美梦落空,她千谋万算保护的腹中孩子非她所愿,不值得我怜悯吗?” 栗海棠说得有理有据,诸葛弈认同。 比起兄弟相残落下风的栗族长,一心想靠肚子掌控栗氏族权势和财富的栗夫人不是八大氏族的第一个,但绝对是最蠢的一个。 诸葛弈重拾古籍阅看,随口说:“她以为赶走栗君珅便可高枕无忧,岂知栗氏族长夫人或栗氏太夫人的交椅没那么容易坐。” “为何?” 栗海棠倒杯热茶奉给诸葛弈。 “老族长的遗孀栗燕太夫人与栗夫人一样是继室嫡妻,她乃栗二爷和栗三爷之母。老族长极宠栗二爷,待嫡长子栗族长冷淡疏离。当年老族长卧病多年,栗氏族各旁支的老爷们因讨论立谁为下一任族长而吵争不休,形成嫡长子派和嫡子派。” “呵呵,他们以为族长之位是皇位吗?竟结党营私,真够小题大作的。” 栗海棠鄙咦唾弃栗氏族的那些掌权老爷们,为谋私利连脸都不要了。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干过那等无耻之事。 诸葛弈忍笑,捏捏她的白皙小脸蛋,“你胡乱骂谁呢。当年结党营私的栗氏旁支老爷们多已入土为安,至今活着的老辈儿人唯有栗二老太爷一位。” “对哦,我真是糊涂呢。”栗海棠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说:“栗族长已不惑之龄,那些大老爷们倘若活着,年纪最小的也足足六旬花甲。我太心急了,竟忘记栗族长的年岁。” 诸葛弈龙眸宠溺,看破她为自己傻乎乎的举动遮掩而不揭破。他宠着护着的小姑娘随心所欲即好,有他在这儿谁敢有意见? 马车渐渐驶向瓷源堂。今儿是大集市,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休沐三日,各自忙着自家的生意。 趁瓷源堂清静,他希望尽早绘好四大院的画,然后寻个好借口带小姑娘去游山玩水。他算算离自己毒发的日子还有十五天,要赶在毒发之前带海棠离开,免得引起老狐狸们的注意。 “师父,我们为何去瓷源堂?莫族长不是下令休沐三日吗?” 栗海棠撩起帘子看窗外繁华热闹的街市,果然有许多小摊贩卖彩瓷盆子,瓷质粗、陶胎厚、彩釉艳俗。一眼乍看似栗二爷亲手烧制的那些彩瓷器,可仔细看来却辨出真伪、贵贱。 “在看什么?” “栗君武存心与栗二爷作对吗?这彩瓷烧制的真差,连我看得也不喜欢。”栗海棠摇头,唤赶车的宝豆儿去买一个回来给她瞧瞧。 诸葛弈觉得小姑娘真是被养刁了,若她仍住穷困的家里,这些弃之鄙夷的彩瓷盆子定会被她爱如珍宝。 今时不同昔日,她的尊贵身份已非当初贫苦家的女儿,看东西的眼界也会渐渐宽广。 第862章 扇风点火闹火情 临时供给诸葛弈绘画的瓷源堂小偏院里安安静静的,忙于对账簿的老管事和账房先生们从不踏入这个小院,连端茶倒水、扫地收拾的小厮们也禁步于院门院。 厚厚积雪覆盖了三间正房,小院里原本的东、西厢房因早年失火而毁,再没无人提出重建。现今,只看到两侧的院墙焦黑不见青砖色。 三间正房被打通,用古朴的屏风隔出三个大小不一的室。看屏风的木架已年久失修,屏风的丹墨山水仅看出浓墨处的形影,淡墨处已模糊泛白。 用屏风隔出东边最大的一间室,朽木长桌并非为绘画而设,好似专供账房所用的破旧家具。 内外三间室,只给一个炭火盆,烧着呛鼻辣眼的柴炭。这些柴炭是专供厨房所用,根本无法用来取暖。 栗海棠提着篮子进来,被满屋子的炭味儿呛得流泪。她拿帕子捂住口鼻,见摆在中堂的炭盆里燃着最低等的柴木,一股火气上涌。 “师父,他们怎可这般待你?竟以次充好送来给咱们取暖。我就不信账房里也用厨房的柴炭取暖。哼!我找他们算账去。” “回来。” 诸葛弈提笔,隔着屏风也能感受到她快烧着房子的火气。 “师父!” 一脚跨出门槛,栗海棠娇嗔,瞪圆杏眼,小脸蛋气鼓鼓的。 诸葛弈置笔于架上,从东室绕过屏风,看到嗔怒的小姑娘,故意板起俊脸训斥:“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你怎能自降身份与他们争论呢?” “哼!他们欺人太甚。” 栗海棠握起小拳头叉腰嗔怒道,才不管她和他们的身份有何不同。只要惹到她,天王老子来了也无用。 诸葛弈莞尔,对她招招手,“厨房的柴炭用来烧红薯最有烟火味儿。来,你乖乖坐在这儿烤红薯。” “师父,我把炭盆搬去院子里烤吧。屋子里烟气呛鼻,你如何安心绘图呢?”栗海棠欲出门去唤小厮,被诸葛弈一把拦回来。 “傻丫头,我让你去买红薯不只为烤来吃。” 诸葛弈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海棠听得秀眉舒展、杏眼笑弯弯。 她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抱拳道:“师父的鬼主意真多。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 诸葛弈傲娇的摆摆手,提起篮子帮海棠烤红薯。他不经意看向小院的大门,希望这红薯烤熟之时能传来好消息。 因为海棠喜欢吃烤红薯,纵使诸葛弈不喜欢也心甘情愿地陪着烤。那东室朽旧长桌上的画作只勾勒出几道楼阁基座的线便置之不理。 暗中保护诸葛弈和海棠的护卫们被唤出来,每人拿着一张巨大的木板子站在炭火盆后,朝着房门的方向“呼——呼——”地扇风。 专供厨房用的柴炭本就烟大味儿重,经过护卫们这般猛烈的扇风,滚滚浓烟涌出狭窄的房门口,腾起巨大的烟团飘荡在小院子的上空。 少时,听到邻旁的瓷源堂前院里传出小厮们敲锣呐喊、惊慌奔走的喧闹声音。 “走水啦!” “不好啦!小偏院走水啦!” …… “快,快去提井水灭火!” 老管事提着袍摆,一边指挥小厮们提水来灭火,一边跑进小偏院唤着:“奉先女,诸葛画师,你们在哪儿啊?不会烧死在屋子里吧?” 大敞的房门冒出滚滚浓烟,呛鼻辣眼的气味儿让老管事止步于院中央。若非他是瓷源堂的管事,有着保护瓷源堂的责任,他定会逃得远远的哪管别人的死活。 火水无情,他可没忘记四大院和北民巷子被大火烧毁时,那些死去和残疾的人们。惨状至今历历在目,怎教他不恐惧呢? 屋子里,栗海棠被诸葛弈翻窗带走,还有那幅绘制一半的画作。 护卫们一边扇风,一边把烤熟的红薯收回篮子里。等会儿小厮们闯进来灭火时,他们便翻后窗逃走。这些烤红薯必须带回去,不然小主子生气,主人也不高兴,遭殃的是他们。 小厮们提水端盆,喊着口号一起泼向浓烟滚滚的屋子。 老管事提袖擦擦汗,伸长脖子问:“奉先女,诸葛画师,你们可在里面呀?” 可惜,屋子里没有回应,只有不断涌出的黑色烟云。 停在瓷源堂后院墙外的马车渐渐驶离,向着东巷子深处的新宅子驶去。 回到宅子,诸葛弈去了东偏院更衣,早有暗卫从五味居取来衣服。栗海棠唤青萝遂去后宅主院的卧房换下带着浓重炭火味儿的衣服。 再回来时,听到东偏院里传出故作爽朗的笑声,栗海棠鄙夷冷哼,对陪在身边的青萝说:“你听听栗二爷的笑声,真够虚伪的。” 青萝抿唇偷笑,挽着海棠进到东偏院,果见栗二爷的心腹小厮守在房门外。 小厮很机灵,见海棠来了立即小跑过来请安:“小人拜见奉先女。” “起来吧。去前院找宝豆儿玩吧,你不该在这儿。” 栗海棠让青萝唤个老婆子带小厮去前院和小厮们混玩,她独自进房见客。 房之中堂,诸葛弈和栗二爷居下位相对而坐,留下主位给栗海棠。他们客套闲话,谈论今日集市上忽然贩卖的彩瓷盆子。 诸葛弈夸赞:“栗二爷有心恩惠瓷裕镇的百姓,将上等的彩瓷卖给江南,又烧制民用彩瓷给百姓,真是大善事一件。” “哈哈哈,诸葛公子过奖了。好东西自然先记着自家人用,我怎能忘恩负义呢。况且,我也有更深的用意。” “哦?是何用意?在下聆听请教。” 诸葛弈揖礼,猜测栗二爷把栗君武故意闹惹出来的事,如何揽过去变坏为好。 栗二爷得意忘形地说:“小孩子嘛终究思虑不周道,不如我们这些长辈经历的事儿多了,自然懂得变通。看似贩卖粗劣的彩瓷给百姓是打我的脸,实则帮了大忙。” “是啊,栗小公子陷害不成反被利用,平白给栗二爷做了宣传,不仅没破坏江南的生意,反会引得江南大商们的青睐。” 栗海棠一进门便揭穿栗二爷为何揽下栗君武惹出来的风波之责,没有生气却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正是栗君武所作所为反助他一臂之力。 “栗二爷好命呀!” “多谢奉先女夸讲,我的命……哈哈,确实不错。” 栗二爷起身,作揖行礼。听到栗海棠那恨恨又无奈的“赞美”,他更加得意忘形。 第863章 哄抬高价获暴利 栗二爷离开了,与其说来请安,不如说来立下马威的。在他看来,少不更事的栗君武哪有胆量去伪造一堆彩瓷赝品来贩卖?若背后没有人唆使,栗二老太爷怎会纵容孙儿来败坏自家的生意? 要知道他亲自烧制的这窑彩瓷器,虽不如江南御贡官窑的彩瓷等极高,但民间贩卖亦是趋之若鹜的精品瓷器。 没有栗君武的胡作非为,栗二爷可借助这窑彩瓷器狂赚一笔银子,令栗氏族的族人们看到他的睿智和手段。 可经过栗君武私造赝品彩瓷抢先在瓷裕镇集市贩卖,谁也不确定江南大商们是否会反悔,切断与栗二爷谈好的生意。 这个不确定让栗二爷感到恼火,他先急到栗二老太爷私宅去施压,不准栗君武继续贩卖那些粗劣的彩瓷盆子,又来奁匣阁新宅子向诸葛弈和栗海棠警告不准再挑唆任何人来破坏他的生意。 诸葛弈那句恭维的话太虚伪,明知道栗二爷揽下栗君武犯的错,却偏偏记在栗二爷的功劳簿上。 栗海棠好奇诸葛弈为何顺应栗二爷的意思,为何不揭穿栗二爷“揽功”的假意。 诸葛弈投给她一个静待好戏的眼神,唤来青萝再给她换一身贵公子的打扮,带她去五味居赴约。 栗海棠以为诸葛弈要带她去品尝新招牌粉蒸梅肉,谁知马车绕到后院直入院内。他带她走暗楼梯,不往上却向下走,直入五味居的密道绕过几个弯,竟来到五味居邻旁的客栈。 “庆福客栈。” 密道出口的铁门挂着一个小木牌,写着出口所在的名字。栗海棠轻声念完,发现她走过的许多弯路四通八达,难道还通往更多的客栈、食肆? “师父,庆福客栈不是乌二爷的私产呢?怎会和五味居的密道相连呢?” “有些人不能只看明面。” 屈指在铁门上敲三下,铁门那边也回应三下。诸葛弈握紧海棠的小手,等待铁门打开。 哗啦! 铁门应声而开,潇洒的乌四爷笑脸面迎,作揖道:“我已久候多时。” 诸葛弈鞠躬揖礼,“拜见乌四爷。” 栗海棠盈盈一拜万福。 “乌四爷大安。” “拜见奉先女。”乌四爷揖礼,对她忽然出现颇为惊讶。但他不会询问诸葛弈,淡定地招呼他们进来:“子伯贤侄,请!” “乌四爷请。” 诸葛弈重新握紧白嫩小手,在乌四爷面前毫不防备。 栗海棠也坦然被他牵着小手,随乌四爷一同进到客栈后院的一处隐蔽小房。 即使看到也不作疑问,乌四爷对他们之间的情愫哪有看不出来的?他生在大家族,年少男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是最美好、最纯真、最让人不忍惊扰的。他亦是过来人,怎会不懂呢。 “来,先喝杯茶。我猜栗二爷很快便会来了,那几位江南大商已盘桓数日。今儿集市贩卖的粗劣彩瓷虽不屑大肆采购,但他们正商量压低价格呢。栗二爷想要狠赚一笔,恐怕愿望要落空喽。” “乌四爷认识那些江南大商?” 栗海棠惊讶,没想到风流不羁的乌四爷竟是个隐藏高手? “不认识。他们就住客栈里,正巧我的客房与他们一墙之隔。” 乌四爷尬笑两声,把自己偷听来的消息很爽直的转告给他们,没有半点偷听窥视的羞耻感。 栗海棠大为惊叹,没想到你是这般厚颜无耻的乌氏四老爷。不过她也喜欢偷听,以前她常爬去无心院墨语轩的屋顶,偷听诸葛弈、翎爷和秦五爷的闲聊,为此常被诸葛弈打屁股惩罚呢。 “嘘!” 诸葛弈警觉起身去关门,站在窗子旁窥视院子里的动静。 乌四爷食指指向西墙,默默提醒海棠坐到西墙下的美人榻去。 栗海棠轻踮三寸金莲溜到美人榻坐了,猜测这堵墙的另一边更是江南大商们居住的客房。 果不其然,院子里传来栗二爷爽朗的笑声,还有几位南方口音的老爷们争相恭维,惹得栗二爷笑声更欢愉。 “栗二爷,我们带来江南最好的茶叶,请来品鉴品鉴。” “好,好。哈哈哈,请!” 为首的江南大商姓林,与栗二爷虽不深交,却也做过几次生意。此次领着同乡商友来采购彩瓷,正是受到栗二爷的密信邀约。 栗二爷随江南大商们进了客房,笑说:“此次林大哥与各位朋友来得突然,我又忙于烧制彩瓷之事,还要管治整个栗氏族,实在分身乏术。未能招待好各位朋友,在下深表愧意。待下次各位朋友来玩,定要我尽地主之仪邀请各位到寒舍小聚。”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抢先道:“栗二爷客气啦,我们来此正为彩瓷器。今早我们逛逛集市,见到许多小摊上贩卖粗劣的彩瓷盆子。不知与栗二爷精心烧制的彩瓷器有无干系呢?” 栗二爷料定这些大商们会如此问,试图借劣质彩瓷之故来压低他的彩瓷价格,幸好他来之前早有准备。 林大商讪讪道:“栗二爷,我们江南也有以瓷为名的镇子。数代经营御贡官窑,烧制彩瓷更是一绝。你想我们大肆采购,恐怕要拿出令我们信服的彩瓷器才行。” 栗二爷笑而不语,从怀里摸出一个绣纹漂亮的荷包,取出一把有趣的彩瓷玩意儿,一一分发给江南大商们。 “这些小玩意儿是送给各位家中稚子的,望笑纳。” “多谢。” 中年男人拿到手一瞧,六枚彩瓷花生玲珑小巧、惟妙惟肖,有个裂开口的能看到饱满的花生仁,尖头上有芝麻粒大小的嫩芽儿。 “哈哈哈,有趣儿!有趣儿!” 林大商颇为喜欢,对栗二爷说:“这稚子把玩儿的小东西能烧制得如此精美别致,看来栗二爷烧制的那些彩瓷器也不会粗劣。” 栗二爷淡淡浅笑,说:“比起集市上贩卖给百姓的粗劣彩瓷,我那彩瓷器若送到皇城的内廷衙门也不遑多让的。” 林大商看看手掌里的六颗彩瓷花生,与几位同乡大商交换个眼色,问栗二爷:“不知你手里的彩瓷器以何价贩卖?” 栗二爷微微一笑,握住林大商的手,再盖上一块帕子。 几位江南大商聚拢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鼓起的帕子,猜测帕子之下的两只手在做着怎样的讨价还讨。 半盏茶之后,林大商脸色略沉,说:“栗二爷,你出的价太商,我做不得主。”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们一日的时间商量,明日摆宴五味居恭迎各位。” 栗二爷收回帕子,与众大商们揖礼道辞。 林大商只派身边的小厮恭送栗二爷离开,待客房的门一关,众位大商们迫不及待地围上来争相询问。 “谈得如何?多少价?” 林大商脸色黑沉沉的,说:“比咱们江南的瓷器贵上三倍价钱。哼!原来他烧制精品彩瓷之时,也烧制粗劣的彩瓷。引咱们嫌弃粗劣瓷器而采购精品瓷器,抬高价格以获得暴利。他打得如意算盘真是好呢。” “那怎么办?我瞧着他烧制的彩瓷确实不俗,若采购回去卖给官窑大商们,我们也能赚不少钱呢。” 中年男人已算好从中获利多少。 林大商微微皱眉盘算自己能从中赚到多少钱,可同乡大商们已等不急了。 “快决定吧!” “对,林大哥快决定吧。” “再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林大商独自离开客房,回自己的客房去拨算盘。 第864章 言而无信真小人 前一日在庆福客栈听偷完,犹觉不够。第二天,天未亮时栗海棠便起床梳妆,急匆匆去五味居找诸葛弈了。 新宅子邻旁的大宅子虽修葺完了,却没采办家具等物,诸葛弈无法搬入居住,只好继续住在五味居。 幸好他早有准备,让老掌柜把栗二爷宴请江南大商们的雅室安派在三楼。待海棠来时可从后院的暗楼梯直接上来,不必招摇过市的走前铺子大堂。 小姑娘披星戴月的赶来时,才起床洗漱的诸葛弈怀疑自己是不是梦游了,竟然这么早看到她。 栗海棠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忸怩地站在房门口不敢进。 诸葛弈拧干棉巾搭在盆架上,瞟一眼小脸绯红的小姑娘。 “不冷吗?” “冷。” 栗海棠可怜兮兮的眨眨杏眼,咬住漂亮的樱唇一副欲哭的可爱模样。师父最宠她啦,肯定不忍心赶她走。师父快看这里,徒儿知错啦。 诸葛弈拿起外袄穿好,见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倚门而立,忍不住提高几分嗓音。 “冷还不进来,难道要我去抱你?” “哦。好。” 有一瞬恍惚觉得他在生气,栗海棠虽不认为自己心急是错,但惹师父不高兴是大大的错。师父不高兴,她能找谁陪着去偷听呢? “师父,我先去找老掌柜。” “找他作甚?” “给师父端来早膳呀。师父一定饿了,我快去快回。” 栗海棠一溜烟儿跑去找老掌柜。在受惩罚之前做些弥补应该能让师父消消火气,最好免了打屁股的惩罚。 “唉!我今年都十一岁啦,他怎么还打屁股呢。真愁人呀。” “小主子惹主人不高兴?”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掌柜一脸八婆的兴奋表情,让栗海棠无数次将老掌柜和李嫫嫫的脸重叠。好吧,李嫫嫫是奁匣阁里公认的八婆,最喜欢闲聊各家的臭事。 老掌柜见海棠沉默不语,认为自己猜对了。忙安慰她:“小主子别担心,主人宠着你呢。只要你亲手烹茶讨主人高兴,定能逃过惩罚。” “多谢老掌柜,我一时紧张竟忘记师父爱茶。”栗海棠拍拍额头,急匆匆跑回三楼最隐蔽的一间雅室,正是诸葛弈的暂居之所。 这间雅室的门藏在另一间雅室的柜子里,柜子的后板与置物格板是一体的,旋转时便可出入隐蔽的雅室。 栗海棠跑回来时,见诸葛弈已烹好茶,坐在桌旁等待她端来的早膳。 “师父,我忘了早膳。” “站住。” 唤住海棠,诸葛弈吩咐暗卫去通知老掌柜送早膳来。 栗海棠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身边,像个认错的孩子似的,“师父,我知道错了。” “早膳来了,我们边吃边听。” “听什么?” “栗二爷已派人来禀,一刻钟后便来宴请江南大商。想来,他要瞒着八大氏族的人们狠赚一笔。” 诸葛弈将一杯热茶放到她的面前,见老掌柜领店小二来送早膳,说:“栗二爷来了便请到外面的雅室。” “是。栗二爷的马车已停在门外,那位林大商也来了。” 老掌柜慈眉善目,却让海棠感到畏惧。 “出去吧。” 诸葛弈挥手喝退老掌柜和店小二,对海棠说:“你不必怕他。他和懒婆婆一样是我救下的人,可以信任。” “是。” 栗海棠吞吞口水,捧起热茶小口浅饮。她一直以为老掌柜是翎爷的仆人,没想到竟是师父的。 师徒俩安安静静地用早膳,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待此时,隔壁的雅室终于有了声响。最先进门的是栗二爷,还听到老掌柜的几句闲聊。 栗二爷见老掌柜还喋喋不休的寒喧,烦躁地说:“先备壶好茶来,待我宴请的贵客们来了再上菜。” “是。小人告退。” 老掌柜揖礼,唤店小二去端上等的好茶来。他阖上移门,下去一楼招待客人们。 雅室里,栗二爷和林大商隔桌而坐,各怀心思。 待店小二送来茶水又出去,林大商才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算盘,边拨弄金珠子边说:“栗二爷没忘记与我的约定吧?若我帮你做成这几笔大生意,你给我总价三成的漂没银子。”(注:漂没,回扣的意思) 栗二爷为自己倒杯香茶,说:“不,只有两成。” “两成?” 林大商冷笑,将巴掌大小的金算盘放到栗二爷面前,义愤填膺道:“做生意以诚信为道义。我相信栗二爷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以前身在江湖亦讲道义,如今改邪归正做起商人更要诚信为上。” “林大商别发火呀,你能领同乡大商过来采买瓷器,我自当奉上漂没。不过据我所知,你与他们也有约定。生意若成,你从中获取一成漂没银子;生意若不成,你来瓷裕的诸多费用皆由他们分担,你没损失一毫一厘。” “栗二爷,我与他们有怎样的约定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何干?你这般言无而信乃小人行径,如何让人放心与你做生意?” 林大商气得站起来,双拳砸在桌上发泄心中忿忿。 栗二爷不疾不徐,浅声诘问:“林大商的同乡挚友们就是言而有信的大丈夫吗?他们会如当初所言,给你一成漂没银子?” 见栗二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林大商心中一沉、暗道不妙。 “实不相瞒。昨夜你的几位同乡大商不知受谁的指引,竟寻到我的私宅来作客。他们颇有诚意,在看过上等品级的彩瓷之后立即与我签下契约,并交了万两定金。” “他们怎么会……” 林大商傻了,千算万算皆落空。他做梦也想不到栗二爷和他的同乡大商们竟私下交易,全然无视与他的承诺。 栗二爷放下茶杯,见林大商神情呆滞,不介意再多说几句。 “那几位大商很是爽快,性子又急。今晨天未亮时,他们买下的彩瓷器已装箱运往京郊的大运河码头。而他们吃过今日的践行宴,便赶回家去清点余银,派钱庄的镖师运来瓷裕镇。” “够了!” 林大商怒吼,瞪大赤红的眼睛,盈满仇恨地盯着栗二爷。决绝的话自齿间挤出,是他被利用被戏耍之后发出的怒吼。 “从今以后,只要是你栗家的生意,我江南林家世世代代不与你们往来。我不再认你做兄弟,也没有你这样背信弃义的兄弟。怪我当年瞎了眼,竟救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狡诈小人。” 林大商一拳砸碎桌上的茶壶,头也不回的决绝离去。 移门推开,跟着林大商前来的同乡大商们一个个尴尬地站在门外,有几个欲开口解释又没骨气的垂头不作声。 “哼!一群小人,滚开!” 林大商喝开同乡大商们,大步离开这令他伤心的地方。从此以后,他发誓再不来瓷裕镇做生意,也再不与瓷裕镇的人做生意。 第865章 鹿死谁手皆由命 栗二爷的彩瓷器买了十倍价钱的消息不径而走,传遍整个瓷裕镇,且震惊了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 一时之间,繁华街市的小摊上贩卖的粗劣彩瓷盆子被各府派来的老婆子们抢购一空,甚至有两个老婆子为争抢一个彩瓷盆子而大打出手。 生意大获暴利,栗二爷心满意足地清点握在手里的数十张万两银子的宝钞。虽然得罪了曾经救他有恩的林大商,但他识得更多的大商,还怕江南的商路打不通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罪一个林大商,收获十多个江南大商,还赚到十几万两银子,不错不错!” “恭喜二哥,看来用不了多久,族长大哥要退位让贤了。”栗四爷从屏风后走出,恭恭敬敬向栗二爷道喜。 栗二爷收好一叠宝钞,吩咐老管家端茶来。 “四弟几时回来的?家里的人可好?” “多谢二哥挂念,家里人都好。” 栗四爷不请自来,挑了离栗二爷最近一把椅子坐下。手里把玩着一对琥珀玲珑球曾是老族长赐给他的宝贝。 栗二爷冷瞟那对琥珀玲珑球,说:“父亲赏你的东西不少,怎偏偏拿来这两个玩意儿?” 栗四爷看看掌心里的两个玲珑球,笑道:“都说父亲偏心我,什么好东西先由着我挑,之后让二哥选、三哥选,余下无人要的给大哥。这琥珀玲珑球原先没入了我的眼,大哥喜欢得紧。母亲说大哥每次到手的东西皆是弟弟们嫌弃的,父亲深感愧疚,便将这对琥珀玲珑球悄悄送给大哥,大哥很是高兴,珍藏起来不准任何人碰。” 栗二爷默不作声,如今他与兄弟们闹得不可开交,回忆往事会令他失去斗志。但他又好奇这对琥珀玲珑球是如何从大哥手里变到四弟的手里。 栗四爷一手一个玲珑球,感叹:“大哥对父亲有恨,怪父亲偏心我们、怪父亲苛责他太多、怪父亲逼他娶了楚家的女儿、怪父亲棒打鸳鸯将燕氏女嫁给二哥你。大哥心中有恨,一直恨到母亲病逝。” “母亲在我南府度过余生,死在我的府上,他有什么脸来恨父母?他心中有恨,难道我的心无恨?父亲逝去,他是怎样对待母亲的?” 栗二爷忿忿难平,眼圈赤红泛泪光。想到母亲缠卧病榻之时思念长子,时常梦中念叨长子的小名,他的恨意更浓。 “身为长子,他为生养自己的双亲又做过什么?他一年只在母亲的寿诞,和逢年佳节时来南府探望母亲。母亲仙逝后,他装腔作势的禁闭在金佛堂为母亲抄经超度,实则躲在里面霸占良家女儿为妾。” 栗二爷含泪控诉,积压心底多年的恨意一涌而来,让他更坚定抢夺族长之位的信念。 栗四爷略沉默,起身将琥珀玲珑球放到栗二爷的手里,“二哥,你想要什么就去抢吧。不过我有个请求,用这个来换可以吗?” 栗二爷低头看看两颗琥珀玲珑球,又抬头平淡地看向四弟,“你想换什么?” “换一条命。” 栗四爷语气很坚定也很沉重,他不知道栗二爷是否听懂他的意思,猜不准栗二爷是否会答应他的请求。和一条命相比,两个琥珀玲珑球根本不值钱,但他想试试。 栗二爷深吸气。这个与他们相差太多的弟弟是他亲手带在身边教导的,兄弟四人之间数他和老四的感情笃深。如今四兄弟闹到这等地步,他料定四弟会站在自己这边。 等待是一种煎熬。若这种煎熬能得到一个他最希望的答案,栗四爷觉得不枉此行。 倘若以前,他可以信心满满地要求任何事,因为他喜欢二哥宠惯着他;可经过栗二爷诈死、夺权、与兄弟反目之后,他也无法确信自己在二哥的心中是否如以前。 栗二爷把玩着两颗玲珑球,沉思片刻。 “老四,若我败了,你会如这般去求他吗?求他留我一条命。” “二哥不会败。” 栗四爷坚定地说,换来栗二爷意味深长的一记眼神。 “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多谢二哥。” 栗四爷释然一笑,揖礼道别。 栗二爷将琥珀玲珑球还给栗四爷,叮嘱他不准再送给别人。这东西是曾祖父的遗物,后来传到父亲的手里。如今栗四爷是它们的主人,也该世代传下去。 栗四爷恭敬收回玲珑球又揖礼相辞,扬长而去。 栗二爷站在房门外的月台上,凝望栗四爷潇洒离去的背影。 “二老爷,你果真不对族长下手吗?” 迟迟不端来茶水的老管家忽然出现,只端来一杯热茶。 栗二爷轻叹:“八大氏族的权位之争历来如此,鹿死谁手皆由命,我和他终究只能一人活。” “那二老爷还答应四老爷。” 老管家不明白四爷是二爷从小带在身边教导的,应是知心的人。可四爷替大爷求情,似乎有偏向大爷之嫌。 栗二爷没说什么,吩咐老管家备马车,他去更衣。 老管家不敢问他去哪儿,默默去传令马厩备车,然后清点随行的护卫。 马车备好,栗二爷大步走出家门,临上车前将一封信交给老管家。 “派人把这信送去三爷的府上,务必亲手交给三爷过目。” “是。” 老管家双手捧信,凝望马车渐渐驶离。他不敢问栗二爷去哪儿,却隐约猜到栗二爷的去向。 “过来。” 唤来一个小厮,老管家叮嘱小厮必亲见栗三爷,且仅有栗三爷时才拿出信。 小厮机灵,一一应下老管家的吩咐。骑马朝着镇子的东城门行去。栗三爷被栗二爷逼迫搬到镇外的田庄去住,只留下家中女眷。 栗二爷的马车也出了镇子,走镇北的石牌坊,过瓷河的小拱桥走北郊的大路朝着栗氏族村行去。 马车缓缓行驶两个时辰,赶在黄昏之前来到栗氏族村的村口。 赶车小厮喝停马儿,隔着帘子禀告:“二老爷,前方有一驾马车似乎是栗氏中正府的。” “看清楚是谁的马车。” 栗二爷岿然不动,耐心等待小厮再禀。 小厮仔细观察迎面而来的马车,眼尖的发现一只戴着玉镯子的手伸出来,不知帘子里的人在与赶车的老仆吩咐着什么。 赶车老仆唯唯诺诺地应着,挥动鞭子喝令马儿快些跑。 小厮压低嗓音禀告:“似乎是族长夫人的马车,里面坐着一位戴玉镯的婢女,似乎很急迫的样子。” 栗二爷眯眼睛冷静思考,待那驾马车狂奔而过之后,他恍然大悟,立即下令:“快!去栗氏中正府。” “是。” 小厮挥起鞭子抽打马儿,大喝一声“驾”。 马儿如箭冲向前方,车后荡起一阵黄烟。 第866章 又生一个女娃娃 当栗二爷的马车急驰到栗氏中正府的大门外,栗二爷不顾老管家进府禀报直闯入府。来到前院正房,意外见到悠闲品茶的诸葛弈和栗海棠。 “哎?栗二爷怎会来栗氏中正府,难道你也接到消息啦?” 栗海棠大吃一惊,看栗二爷这气喘吁吁的急躁样子,不禁好奇栗二爷善心大发? 栗二爷收敛气息,问诸葛弈:“你们怎会在这儿?” 诸葛弈专心品茶不作答。 栗二爷咬紧牙关,向海棠质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栗二爷这刑讯逼供的语气真令人不悦,我该回答你吗?” 栗海棠揉揉耳朵,微嘟樱唇表达不满。 栗二爷皱眉,强忍转头便走的怒气,沉声道:“不能让族长夫人诞下儿子。她并非为延续栗氏血脉而冒险怀子,那孩子若生下来定会威胁珅哥儿的地位。” “是威胁珅哥哥的地位,还是阻碍栗二爷的计划呢?” 栗海棠无情揭穿栗二爷的心思。打着为保栗君珅继承族长之位的幌子,来阻拦栗夫人诞下嫡子,连她都瞧不起这个为权为财的男人。 栗二爷并无惧色,他走到诸葛弈身旁的椅子坐下,眼神微滞、嗓音低沉。 “不能让族长夫人诞下嫡子,否则后患无穷。栗族长不是我,他心中的恨永远无法解开,终究会带给栗氏族灾难。你们想长久地留在栗氏族,该明白栗族长并非好的盟友。他今日与你们把酒欢歌,明日可与乌族长、闫族长合谋害你们下地狱!” “栗二爷,我从不相信栗族长的品性,也不会怀疑你的品性,包括栗三爷和栗四爷。你们兄弟四人不愧是一奶同胞,卑鄙下作的手段如出一辙。” 诸葛弈单手端茶杯,单手托脸,斜倚着椅背。他知道栗二爷向来狠辣,却不知连个初生的婴孩也不放过。 栗海棠知道不打消栗二爷的顾虑,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谁知他在这若大的宅子里安派多少细作呢?万一趁奶娘或丫鬟婆子们不注意时谋害初生的婴孩呢? “栗二爷放宽心吧,栗夫人腹中是女娃娃。” “奉先女是女儿家哪懂得这些,纵使栗夫人亲口说出腹中怀女,你也不该轻信。”栗二爷打定主意要对那初生婴孩下手。 栗海棠学着诸葛弈的样子斜倚着椅背,淡定说:“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早就对栗夫人下手了。你别忘了,珅哥哥是我的儒师,更与我情同兄妹。我比谁都希望珅哥哥成为栗氏族的族长。” 栗二爷拿不定主意,看向沉默的诸葛弈。 “栗二爷放心,早在十日前我已为栗夫人诊脉,如海棠所言她腹中怀女。” “如此我便可安心了。” 长长舒气,栗二爷面露暗喜之色。但想到栗夫人日渐表出的野心,他仍忐忑难安。 诸葛弈和栗海棠悄悄交换个眼神,见栗二爷眼睑低垂似乎在筹谋什么,他们悄悄起身准备离开。 忽然,门外院子里传来老管家激动的大笑声,一边跑一边说。 “生了!生了!族长夫人生了一位姑娘。快,骑快马到镇外去禀告族长老爷,就说族长夫人又为他添一位金枝玉叶。” “是是是。” 小厮急奔向大门外,骑马去报信儿。 一脸喜庆的老管家跑进来揖礼,笑道:“承蒙奉先女、诸葛公子和栗二爷庇佑,我家族长夫人又添一位姑娘。” “可喜可贺!” 栗海棠万福礼道喜,诸葛弈和栗二爷默默作揖。 老管家喜不自胜,比他得闺女还兴奋。 栗海棠和诸葛弈称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与老管家告辞。 老管家亲自送他们离开,返回时察觉栗二爷未曾离去。待他回到正房来寻,却不见栗二爷的踪影。 唤来一个端茶的小丫鬟,问:“二老爷呢?他几时走的?” 丫鬟摇头说:“奴婢不知。” 老管家猜测栗二爷知道族长夫人又生下女儿,应该是放心的走了。府里有新婴孩出生,定要忙着备下诸多祭祀品去向栗氏先祖禀告。 就在老管家忙着去准备祭祀品,等待栗族长归来之时,本该离开的栗二爷却悄无声息地来到后宅,见到栗夫人曾经的心腹,王嫫嫫。 “王嫫嫫怎会在这儿?” “栗二爷,你怎会进来的?后宅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嫫嫫惊讶又警惕,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发现这里。她放大胆子一把抓住栗二爷的衣袖,溜到无人的角落,小声说:“夫人又生下一个闺女,栗族长定会很高兴的。” “我也很高兴。” 栗二爷语气幽幽,难知他是否言不由衷。他忽然抓住王嫫嫫的手,说:“王嫫嫫,你如今已被栗夫人疏远,在府中的地位也日渐衰落。与其留在府里受人白眼,不如替我完成一个心愿,我保你后半辈子富贵荣华。” “栗二爷要老奴做什么?” 王嫫嫫隐隐察觉栗二爷让她做的事情绝不是好的,但想到她陪着栗夫人在府里熬了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般屈辱的下场,算是她瞎眼跟错了主子吧。 栗二爷示意王嫫嫫附耳过来,在她耳旁嘀咕一阵。王嫫嫫踌躇犹豫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定,最后频频点头。 “二老爷放心,老奴定不辱使命。” “事成之后,我即刻送你离开瓷裕镇。也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后半辈子过上主子的日子。” “多谢栗二爷。” 王嫫嫫颔首道谢,微微勾起嘴角泄露她心中欢喜。 栗二爷在王嫫嫫的掩护下走后院门离开栗氏中正府,他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在栗氏中正府对面的一处民宅悄悄住了,静观府中情况。 送走栗二爷的王嫫嫫去了后厨院,她亲手熬炖一锅催乳补身的浓汤。每放入一味佐料,她都默默在心里诅咒一句“不得好死”,直到十几味佐料全入锅中熬煮。 “王嫫嫫,你怎跑来厨房了?没听见夫人在唤你过去服侍吗?” 栗夫人身边新近的红人申嫫嫫端着托盘进来,看到王嫫嫫守在灶台前熬炖浓汤,故意当着众多厨娘们大声喝斥。 王嫫嫫心中忿忿,想着她离开之前定收拾了这个张狂的老货。 申嫫嫫见自己被无视,气得放下托盘,一把扯住王嫫嫫的耳朵,骂道:“喂,你耳朵聋啦?没听到我说夫人在唤你过去吗?” 耳朵被拉扯得太疼,王嫫嫫奋力推开申嫫嫫,抢来托盘放到灶台上,说:“我在给夫人熬补汤。给我滚远点儿,别把口水喷到锅里去。” 申嫫嫫瞟了锅里翻滚的奶白浓汤,腻腻的香气从锅里弥漫,馋得她吞咽口水。 “夫人是该喝些补汤,不过她急着唤你过去。这汤估摸要多熬炖一会儿,你且去吧,我会端去给夫人的。” 王嫫嫫本欲拒绝,又听申嫫嫫主动揽下送汤之事,忽计上心头。 “呵呵,你这无耻的老货竟想抢功?” “谁说我抢功。这熬炖补汤的厨技,我也不输你的。”申嫫嫫昂头得意地说,又怕王嫫嫫果真赖着不走,忙推着王嫫嫫到门口,“你快去吧,别让夫人等急了。” 王嫫嫫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有些功劳,不是抢到手就能加官进赏的。 第867章 永绝她最后的梦 栗氏中正府,后宅一处宁静小院,丫鬟和老婆子们忙碌的进进出出,尽管人多却无半点嘈杂声。 王嫫嫫悄步来到正房门外,见两个丫鬟垂首而立,脸上似有泪痕。她明白申嫫嫫非今昔比,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些没靠山不得宠的低等丫鬟呢。 “这宅子里的人皆日复一日熬出来的,受不得苦又怎能享得福呢?”王嫫嫫拿帕子为一个小丫鬟擦去悬在眼角的泪珠子,“乖孩子别哭了,想出人头地就要忍别人不能忍的苦。” “多谢王嫫嫫教诲。” 小丫鬟恭敬行礼,掀起厚棉门帘请王嫫嫫进屋。 王嫫嫫又拍拍另一个小丫鬟的胳膊,提裙跨门槛进屋。 “你死哪里去了?” 迎头一个瓷枕子飞来,王嫫嫫不躲不闪被砸得头破血流。她顺势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不作声。 床上,身子还虚弱的栗夫人勃怒未消,抓起床边小高几上的汤碗又砸过去。这次手力不足,擦着王嫫嫫的鬓边飞过的。 “王嫫嫫,你是不是以为投靠了他,便可离弃了我?”栗夫人虚弱无力地支撑着坐起来,指着瘫坐在地上的王嫫嫫,泪水止不住的流。 “你是我的奶母,我待你如亲娘一般。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我是最不受宠的女儿。母亲因我不是儿子,不能助她夺来中馈之权,每每打骂时总要诅咒我不得好死。我躲在后厨院的地窖里哭,是你每次寻来守着我一起哭。那时我就想,为何王嫫嫫不是我的亲娘。” “王嫫嫫啊,你好狠的心啊。在家时不得父母之爱、不得兄弟之爱、不得姊妹之爱;出嫁后不得丈夫之爱、不得女儿之爱。我只有你了,可你……可你也同他们一般弃我、厌我、恨我。” 栗夫人无力地躺回床上,呆呆地盯着床顶悬挂的几道庇护符,自嘲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是个什么命,我知道。王嫫嫫,你又是个什么命,你知道吗?” “夫人的命尊贵,老奴哪敢和你相比?” 王嫫嫫懒得再装作低三下四的样子,扶着地慢慢站起来,走到床边俯视面色苍白的栗夫人。 曾经的主仆情谊在越积越多的仇恨中消磨怠尽,唯今回忆往昔仅是生命中一段互相利用的苦闷日子罢了。 栗夫人闭上眼睛,哽咽着淡淡地说:“王嫫嫫,念在主仆一场,你又是我的陪嫁嫫嫫,我赐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多谢夫人。” 王嫫嫫恭敬行万福礼谢过,见申嫫嫫谨小慎微地端着一碗滋补浓汤进来,她后退几步。 申嫫嫫冷瞥王嫫嫫,来到床边谄媚道:“夫人,这汤是老奴熬炖一夜才得这么小碗的,最是滋补养身的。你生了小姑娘,身子正虚,该多喝些才行。” 栗夫人闻到汤中带着淡淡药香,这熟悉的味道让她莫明的想流泪。 “王嫫嫫熬炖的补汤和以前一样好,我已许久没喝了。王嫫嫫,你来喂给我喝吧,就像小时候那样。” “是。” 王嫫嫫应下,在申嫫嫫愤愤不甘的眼神下捧起汤碗。她歪身子坐床沿儿,背倚床栏,单手捞起栗夫人靠在自己怀里,银匙舀着药香浓汤小心翼翼地喂给栗夫人。 “王嫫嫫,你说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呢。我的母亲明明是嫡妻,却过着看小妾脸色的苦日子,害得我也没脸没面的。嫁个男人做继室,图有个嫡妻的名分,又要过着看小妾脸色的苦日子。小妾们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我却一个儿子也没有。” “命中如此,夫人何必强求呢?” 王嫫嫫喂了大半碗,扶栗夫人慢慢躺好,又为她掖好被子。“睡吧,别胡思乱想了。生儿生女,日子终究要自己来过,谁也代替不得。” “王嫫嫫,你回自己的屋子去吧。我不送你了,咱们来世再见。” 栗夫人闭上眼,一串泪珠顺着眼角泻流。 王嫫嫫静静地站着,许久之后将碗放在床边的小高几上,道一声“保重”便离开。 “呸!什么东西!” 申嫫嫫朝着王嫫嫫离去的背影狠狠啐一口,来到床边本想再多挑拨几句,却发现栗夫人的脸色惨白五官皱在一起,额头沁着冷汗,全身蜷缩着发抖。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夫人!快告诉老奴,你到底怎么了?” “嫫嫫,我疼!” 栗夫人用被子裹紧蜷缩的身子,双手握拳顶住肚子。她猜到王嫫嫫喂的那碗补汤定有损害身子的东西,小声说:“快去寻老大夫来,把那补汤所用的药渣子拿给老大夫查验。” “是。” 申嫫嫫慌了神儿,顾不得剧痛难忍的栗夫人,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那补汤是她端来的,她也在灶台前守了半个时辰。万一补汤有害,她也难逃干系。唯今之计,先查验清楚再想法子推到王嫫嫫身上以自保。 卧房里连个倒水的小丫鬟也不在,疼得死去活来的栗夫人绝望大哭。她宁愿即刻死去,也不想再受命运的折磨。 “夫人,老大夫请来了。” 申嫫嫫掀帘进屋,放下纱帐后请老大夫进来为栗夫人诊脉。 老大夫早已查验过补汤中的药渣,皆是妇人坐月子时常用的熬汤补药,并无不妥之处。况且那药单子还是他亲手写的,亲自派人送来栗氏中正府的。 栗夫人从床帐缝伸出手腕,手掌湿冷的汗让老大夫惊悸。他慎重地为栗夫人诊脉,询问过申嫫嫫几句关于栗夫人生子时的情况,仍无法确诊栗夫人的病症。 “夫人,王嫫嫫留下一张纸条便不见了。” 小丫鬟在门外禀告。 申嫫嫫不敢惊扰,悄悄走出屋,接来纸条。 老大夫实在诊不出栗夫人的病症,愧疚道:“栗族长夫人恕罪,老夫医术不精,未能诊出族长夫人的病症。族长夫人恕罪!恕罪!” “老大夫不必自责,这是我的命。命!” 栗夫人含泪低泣。 申嫫嫫拿着纸条上前,隔着床帐说:“夫人,王嫫嫫不见了,留下一张纸条。你若不想看,老奴烧了它。” “念!” 栗夫人气弱地说。 申嫫嫫展开纸条,念道:“主子待老奴有恩,老奴待主子有恩,一碗绝子汤断了多年的恩情,老奴亲手永绝主子的梦,愿今生来世皆不与主子再相见。” “什么?她刚刚喂给我的补汤……是绝子药?” 栗夫人大惊失色,急火攻心竟昏了过去。 第868章 小丫鬟攀上高枝 幸而有老大夫在,急火攻心的栗夫人并没有昏迷太久便醒来,她醒来便下令追查王嫫嫫下落,一经捉拿就地正法,尸身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申嫫嫫听着栗夫人滔天恨意,竟不自觉地畏惧。她忽然发现自己不该攀高媚上,想尽法子来到栗夫人身边服侍,成为栗夫人的心腹。王嫫嫫是栗夫人的陪嫁嫫嫫,更是她的奶母。如今主仆翻脸,似仇人相见。 栗夫人见申嫫嫫怔神发呆,可惜她身子虚弱无力,未能一巴掌打醒呆滞的申嫫嫫,便唤来门外的小丫鬟。 “去,把老管家找来,我有话吩咐他。” 小丫鬟忽然跪下,轻声道:“夫人别动怒,此事另有隐情,容奴婢细细禀告。” 栗夫人躺回,说:“申嫫嫫,请老大夫到厢房用茶。” “是。” 申嫫嫫不甘心地领着老大夫去厢房用茶,写药单。临走前斜睇小丫鬟,暗恼这小丫鬟竟想趁势出头。 老大夫揖礼,随申嫫嫫离开。 栗夫人唤小丫鬟近床前来,小丫鬟谨慎卑微地跪爬到床前,使得栗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暗道小丫鬟品性不错、甚有自知之明。 “小声些,别让隔墙的人听去。” “是。” 小丫鬟放大胆子趴在床沿儿,靠近一些,轻声道:“奴婢送衣服去浣院,因怕申嫫嫫又有事吩咐奴婢,便走了后花园的小路去浣院。经过浣院和后厨院之间的小廊子拐角时,看到王嫫嫫引着二老爷躲到树丛子后面密谋。可惜奴婢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给我喂绝子药,永绝我的梦啊。” 栗夫人无悲无泪,看向跪回床边的小丫鬟,问:“你今年多大了,是谁家送来的?可有家人?” 小丫鬟磕头,恭敬回话:“奴婢是家生女儿,爹爹原是西二府三老太爷的马夫,娘亲是为三太夫人打点出行事宜的。后来爹娘随三老太爷一家迁移镇外,奴婢有幸被老管家挑来服侍夫人。” 栗夫人微点头,说:“你敢指认二老爷和王嫫嫫吗?如今得罪二老爷,你和你的家人会遭二老爷报复,你怕吗?” 小丫鬟摇头,说:“夫人让奴婢去指认二老爷,奴婢绝无畏惧。奴婢的爹娘已近,三老太爷赏了钱,栗族长也赏了钱,老管家知道后也给了奴婢许多钱。奴婢受主子恩惠,定当全力护主。” 栗夫人苦笑,“你受他们的恩,却要护着我,我该谢谢他们啊。” 小丫鬟慌了,忙说:“夫人恕罪,奴婢说错了。奴婢受了栗氏族的恩,当护栗氏族的主。夫人也是栗氏族的主,奴婢该护着你。” “傻丫头,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等着你呢。” 支撑着坐起来,小丫鬟急忙跪上前扶着,有些吃力的为栗夫人披上袄子。 栗夫人握住小丫鬟的手,说:“乖孩子,你以后留在我的身边服侍吧,我会把你当作女儿般看待。不管受了谁的恩,你只管安心,我呀舍不得你这条小命。” “多谢夫人垂怜。奴婢愿效忠夫人,万死不辞!” “什么死呀死呀的,我这儿忌讳呢。以后不准再说这个字,否则自己掌嘴。” “是。” 小丫鬟起身扶栗夫人下床更衣,问:“夫人,你这坐月子要注意些,可不能受寒受风,身子要紧啊。” “呵呵,我这身子再难生儿育女,好不好的有什么打紧?”栗夫人坐到榻上,指指大柜子,“去取来银鼠袄子和黑狐皮斗篷,我穿得厚实些便无碍。” 小丫鬟站着未动,隐隐担忧道:“夫人想去找栗二爷对质吗?” “不,我去找奉先女。” 栗夫人让小丫鬟去备一个大暖轿,在轿里放个有铁罩的炭火盆子。她必须去见见栗海棠,唯今能打压栗二爷威势的只有她和诸葛弈。 小丫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忙从大柜子取来银鼠袄子和黑狐皮斗篷。 “夫人,奁匣阁派人来送贺礼。” 申嫫嫫进来禀告,见小丫鬟服侍栗夫人穿银鼠袄子,喝斥道:“你这胆大的丫头做什么,不知道夫人身子弱需静养吗?还不快扶夫人回床上躺着。” “你别骂她,是我让她服侍更衣的。” 栗夫人全身无力,没精神与申嫫嫫分辨。见申嫫嫫闭了嘴,问:“奉先女派谁来的?送的什么贺礼?老管家没收着?” 申嫫嫫白眼瞪了小丫鬟,沉着老脸禀告:“奁匣阁派来的大管事杨嫫嫫送来贺礼,老管家亲自领来的。杨嫫嫫说奉先女吩咐,要亲自献给夫人。” 栗夫人让小丫鬟搬几个枕头过来倚着,让申嫫嫫领人进来。 少时,杨嫫嫫一身轻便进来,向栗夫人行万福问安,便静静地站着等栗夫人问话。 栗夫人斜倚着叠起的高枕,打量杨嫫嫫两手空空一身素雅便服,哪有送贺礼的模样。 “奉先女派杨嫫嫫来送贺礼,我心领了。” “栗夫人别急着赶老奴。”杨嫫嫫解下随身的荷包,上前一步捧给栗夫人,说:“大姑娘知道栗二爷唆使王嫫嫫给栗夫人用绝子汤,便求诸葛画师赐补药,以求栗夫人保命。这荷包里还有十颗养心丹,是大姑娘的心意。” 栗夫人拿来荷包看看里面的两个油纸包,说:“她既知道栗二爷要绝了我的命,为何不早早阻止?现在跑来卖乖,我岂会承她的情、感她的恩?” 杨嫫嫫冷冷一笑,说:“栗二爷早与大姑娘闹掰,他想做什么怎会告诉大姑娘呢?” “那她如何知晓栗二爷唆使王嫫嫫的?又如何知道我喝下的是绝子汤,而非要命的鹤顶红?” 栗夫人将荷包随手丢弃在一旁。 杨嫫嫫走到房门口,朝院子里拍掌两下,立即有蒙面黑衣人出现。随杨嫫嫫一同进到房里,将扛在肩上的麻袋往地上一丢。 “栗夫人,这才是大姑娘送给你的贺礼,请笑纳。” 地上的麻袋鼓鼓的,里面的“活物”在挣扎乱动。 栗夫人竟呼吸急促起来,有些激动、有些愤怒,她猜到麻袋里的人是谁,却又不希望是那人。 “申嫫嫫,打开麻烦。” 杨嫫嫫拦住申嫫嫫,说:“还是让这位小兄弟打开。封麻袋口的绳结很特珠,一般人解不开的。” 申嫫嫫黑脸,白眼瞪杨嫫嫫。 杨嫫嫫冷笑,扬手“啪”一巴掌扇在申嫫嫫脸上。 第869章 妻之屈辱夫之恨 这一巴掌打得措不及防,申嫫嫫捂着脸呆滞一瞬,隐忍恼火,佯装委屈地看向栗夫人,“夫人,这奁匣阁的大管事太不给你情面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子,老奴挨了巴掌不算什么,可你……你……” 杨嫫嫫神情平静,讥讽道:“好不知礼数的老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白眼瞪我?别说你是栗夫人的心腹嫫嫫,便是栗氏中正府的老管家在我面前也不敢高声厉喝。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厨娘有幸来服侍栗族长夫人,就该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时刻提醒自己不能给主子招惹麻烦、四面树敌。” 申嫫嫫撇撇嘴,不服地辨白:“我几时给夫人招惹麻烦,几时给夫人四面树敌?老奴自从服侍夫人后,从来约束自己的言行。杨大管事耍威风该回奁匣阁,那儿才是你耍横使威的地方。这里是栗氏中正府,我家夫人面前岂由着你来撒野?哼!” 杨嫫嫫不怒反笑,将申嫫嫫从头到脚打量遍,嘲讽说:“我敢撒野,那是我占理儿。你一个刚得宠的老货才替族长夫人传过几次话、办过几次差事,便目中无人起来。倘若再抬举你几日,连栗氏族先祖们也成你嘴里的卑贱之人。” “栗氏族先祖们德高望重、荫泽后世,我怎敢狂妄轻蔑。杨嫫嫫红口白牙不要含血喷人,我家夫人是个明白的,决不会因你三言两语而疑我。” 申嫫嫫信心十足,见栗夫人从始至终未发一言,更加确定自己在栗夫人心中的地位。 杨嫫嫫抿唇浅笑,看到蒙面黑衣人已解开封麻袋口的绳结,袋口往下一拉…… 王嫫嫫的嘴巴被塞住、双手双腿皆捆绑。她奋力挣扎着,尤其看到栗夫人的时候更加慌乱。 只顾着和杨嫫嫫斗嘴的申嫫嫫没有发现栗夫人一语不发,因为她的全部心思皆在麻袋里的王嫫嫫。 现下看到王嫫嫫,栗夫人长长舒气,绷紧的身子颓然无力,靠入堆叠的高枕里。 “去唤老管家,将这勾结外人谋害主子的刁奴囚押地牢,待族长老爷回来亲自审问。” 栗夫人无力与王嫫嫫争辨是非,她已寒心彻骨,不愿顾念曾经亲如母女的恩情。她的心冷如寒冬,如何也暖不回来了。 王嫫嫫知道大势已去,愤恨地瞪向杨嫫嫫。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登上栗二爷派来的马车,这擅耍长鞭的老女人恰恰跑出来阻拦,害得她错失逃跑的时机。 “王嫫嫫别恨错了人,若无栗二爷前来通风报信,我又怎会机缘巧合在那里守株待兔呢?这‘恰巧’二字,百年难遇一回。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想置王嫫嫫于死地的人不止我家大姑娘和你家族长夫人呀。” 趁着老管家领人前来提押之前,杨嫫嫫觉得和王嫫嫫说清楚比较好,免得王嫫嫫记恨到栗海棠和诸葛弈的头上。 王嫫嫫恍然大悟,又悔又恨。怪不得她逃出去太顺,怪不得她离马车仅一步之遥便被杨嫫嫫捉住,怪不得她被抓住后那马车飞驰离开…… “二老爷,你害得老奴好苦呀!老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不!” “说这些有什么用?等你做鬼了再找栗二爷算账吧。” 杨嫫嫫听到院子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后退到门口,让蒙面黑衣人退到外间去。 栗夫人吩咐小丫鬟抱床锦被来给她盖好。申嫫嫫几次上前帮忙皆被栗夫人一个厉色眼神吓退。 脚步声在外间停留一瞬,又朝卧房走来。绸帘掀起,来人不是老管家,却是栗族长。 看到孱弱于榻的妻子,栗族长双眼泛红,急忙来到榻前将她抱入怀里,轻语安慰:“不怕不怕,为夫回来了,那些黑心混账再不能伤害你了。不怕不怕!我的妻,你受苦了。” “相公!” 栗夫人紧紧抱住丈夫,此刻她的千般委屈万般愤怒化作一声悲凄,未语一言两行清泪,比倾诉出口还惹人怜惜。 栗族长扭头怒瞪王嫫嫫,对老管家喝令:“还留她在这儿做什么,关到地牢去审讯,不吐出实情绝不罢休!” 老管家唯唯诺诺地应和,亲自拖着王嫫嫫到外间,再唤来护院们押去地牢囚禁。 栗族长柔声软语安慰妻子,见杨嫫嫫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他颌首以谢,说:“多谢杨大管事。请杨大管事代我向奉先女叩谢,今日之恩必将永世不忘。待内子养好身体之后,我们夫妻二人定登门拜谢。” 杨嫫嫫微微一笑,行万福礼,说:“栗族长不必客气。大姑娘说:‘栗氏族有珅哥哥,她便会帮着栗氏族。’” 栗族长明白栗海棠顾念着栗氏族,全因栗君珅那个逆子。幸好栗夫人怀的女娃娃,若是男娃娃,这碗汤会变成落胎汤。 杨嫫嫫辞别后,领着蒙面黑衣人离开栗氏中正府,返回瓷裕镇的五味居去见栗海棠和诸葛弈。 栗族长屏退小丫鬟和申嫫嫫,陪着栗夫人说话。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为权势各怀心思,但夫妻终究是一条心的。 小女儿出生,栗夫人立即派人去镇郊的田庄寻他回来,栗族长很是感动,对妻子也难得有了温柔细语。 被逼无奈离家门,搬去镇郊田庄的栗族长听闻小厮来报夫人又添一位千金,望速归家。他立即明白小女儿的出生是他名正言顺回家的好时机。 他连忙骑马赶回来,一进家门便听到老管家禀告王嫫嫫受唆使喂绝子汤给妻子一事,而背后授意之人正是栗二爷。 栗族长大怒斥责老管家怎能放栗二爷进家门,心中暗道妙哉妙哉。早知道一碗绝子汤断送栗夫人借子夺权的野心,他早该指使王嫫嫫的。不过栗二爷帮忙背下这个罪名,他倒是深表感谢呢。 匆匆来到后宅,栗族长迫不及待来安慰妻子。只是一进门看到站在外间的蒙面黑衣人,他有些意外。 又见王嫫嫫被抓回来,杨嫫嫫代表栗海棠来送人情债,栗族长再傻也明白栗海棠和诸葛弈的用意。 之前他火烧奁匣阁谋害栗海棠,又与乌族长合谋处处陷害他们,那些积怨本该相见如仇敌。但今日之后,栗海棠和诸葛弈会暂时摈弃积怨,助他与栗二爷分庭抗礼。 “相公,栗二爷这般欺人太甚,我们该如何呢?难道忍气吞声任由他欺辱吗?” 栗夫人想到自己再不能生儿育女,顿觉余生黑暗、再无活下去的祈盼。 栗族长抱抱妻子,恼火道:“妻之屈辱夫之恨,我决不会放过他的。你放心,只要栗海棠和诸葛弈站在我们这边,我就有信心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会帮我们吗?他们不记恨我们?” 栗夫人迷茫了,她并不觉得栗海棠和诸葛弈是那种宽宏大量、不记仇怨的人。 相较之,栗族长的眼中闪烁自信的光芒。他会赢的,一定会赢的。 第870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瓷裕镇的百年历史中从来不缺少谣言,尤其平凡百姓们茶余饭后总爱聊侃些捕蜂捉蝶的闲话,不然粗茶淡饭的贫苦日子太乏味了。 谣言,无人会在意它的真假。常言道:无风也起三尺浪。口口相传的谣言如风寒症一般肆虐,让镇子里的人们皆得了名为“信以为真”的病症。 诸葛弈买下的新宅子终于修葺完成,选了过年前一个宜安家的黄道吉日,大张旗鼓地办了一场流水宴,请来镇子最好的戏班儿唱堂会。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不论真心或假意,皆到府来恭贺乔迁之喜。就算视诸葛弈为眼中钉,可他们从不吝啬塞牙缝儿的那点儿小钱。 人未到,礼先来。 宅门外一驾驾马车从巷子东口排到巷子西口,像是故意显摆自己送的贺礼,专门用大木箱子堆放在板车上高耸如山。 隔避的奁匣阁新宅子也热闹,八大氏族的夫人们齐聚一堂。虽不能亲自登门去恭贺,但她们把礼送来这儿,请海棠代她们转送过去。 栗海棠满口答应,命杨嫫嫫领着小厮们收好贺礼,登记入册。 杨嫫嫫应是,见申嫫嫫代栗夫人前来送礼,她便迎了出去。 见此情景,拉着海棠嘘寒问暖的闫夫人忽然面露不愉,鄙夷道:“呵,她还有脸打发人来送礼?当初领罪自囚于金佛堂悔过,谁知出来时竟挺着孕肚。真真污了佛陀的清净之地。” 栗海棠笑而不语,悄悄抽回自己的手用帕子擦擦。想到闫夫人与三清道人私下相授,不也污了三清的净地吗?真是鸦儿落在黑猪身,只笑别人皮粗黑垢,不见自己污浊满身。 李嫫嫫进门,向众位夫人行礼,才来海棠身边,“禀大姑娘,莫氏族长夫人率莫氏众位夫人前来道贺。” “去了师父的宅子,还是来了咱们的宅子?” “和众位夫人一样来咱们宅子,现下已到大门外。” 房门大敞,因今日贵似云集,进进出出实不方便。清晨命老婆子们将挡风的帘子撤去,此时坐在中堂能一眼看尽前院和大门外的车水马龙。 栗海棠向众位夫人致歉,由青萝陪着去恭迎莫族长夫人及莫氏众夫人们。 闫夫人见海棠亲自去迎接莫氏族的众位夫人们,含酸道:“还是莫夫人有体面,奉先女一听她来了便落了咱们在这儿坐冷板凳。到底是咱们的人情薄,不如莫族长夫人和奉先女的情意深厚。” 本就坐立难安的乌夫人听闫夫人这酸溜溜的语气,不禁羡慕栗夫人。栗夫人生女得福,不仅换得丈夫归家,还重新与栗海棠、诸葛弈摒弃前嫌、和睦相处。 众夫人们皆目不转睛看向大门外,以莫夫人为首,率莫氏族的夫人们齐来道贺。她们先向栗海棠行万福礼,后又亲自奉上礼单请海棠过目。 栗海棠向莫夫人行礼,接来礼单直接交给随行在侧的青萝。热切邀请莫夫人及众位夫人随她入正房品茶。 莫夫人亲昵地拉着海棠的手,问:“前日栗氏中正府传来喜讯,说栗夫人又生下一位千金,我本欲备厚礼登门去探望,被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拦住。他在外面听到些传言,说栗夫人的陪嫁奶母王嫫嫫竟受栗二爷唆使,给栗夫人喂了绝子汤?” 栗海棠颌首,戒备的看看身后的莫氏夫人们,低声说道。 “此事我知。当日我和师父去的匆匆、走的也急,没注意栗二爷的动向。待栗二爷走后,我们才知他暗使王嫫嫫做下那般恶毒的事。我命杨嫫嫫领着两个护卫守在栗氏中正府的后院门外,将偷跑的王嫫嫫当场捉拿。” “栗二爷是个卸磨杀驴的,王嫫嫫黑心对栗夫人下手,他虽依誓派马车在后院门,可王嫫嫫被杨嫫嫫捉住时那马车跑得飞似的。” 那日后院门外捉拿王嫫嫫,杨嫫嫫回来后详细讲给海棠和诸葛弈。栗二爷派来的马车是他的心腹小厮赶来的,即使顺利接走王嫫嫫也会在半途下黑手。 “王嫫嫫太可恶,该打她个半死,让仗势欺人的老刁奴们知道谋害主子的下场。”莫夫人忿忿,少有的外泄真性情。 栗海棠有些惊愕,没想到端庄稳重的莫夫人也会有这般嫉恶如仇、言语义愤的时候。平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原来冷硬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正义的心灵。 “莫夫人且注意台阶,小心崴了脚。” 栗海棠亲自扶莫夫人拾阶而上,来到正房中堂与各氏族的夫人们见礼。 八大氏族中,夫荣妻贵、母凭子贵、女因父贵。 如诸葛弈所解释,莫氏的莫族长乃群龙之首,莫夫人便在众夫人之前;栗夫人千辛万苦要怀子夺权,不仅为了自己的野心,也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儿女们的婚娶之事,族长的庶女也比商贾家的嫡女更令人向往,只因岳丈是一族之长。 娶妻,娶得不仅是生儿育女、携首白头的女人,还有她背后的娘家权势和财富,能否沾沾光儿获得一星半点的便宜。 栗海棠请莫夫人同来上座,让众位夫人们看到她对莫氏族的看重。 莫夫人坦然坐了,哪有不懂小姑娘的心思。如今全镇子里谣言四起,都知道栗二爷唆使栗夫人陪嫁奶母王嫫嫫下了黑手,害得栗夫人毁了身子再无法生儿育女。栗族长又公然写告示贴在镇子最繁华的地方以示公众。 “妻之屈辱夫之恨,我栗氏之族长在此立誓,从今以后与同胞二弟情断义绝。为报妻仇,我与他势不两立、不罢不休。” 闫夫人轻语背诵,端着茶杯故作惊讶地看向栗海棠,说:“奉先女,你近来忙着帮诸葛画师收拾宅子,没出门儿吧?也没听到外面的谣言吧?我来时路过街市,看到告示板上贴着栗族长亲手写的告示呢。我这破记性向来不好,谁知今儿的一眼竟全记住了。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众夫人们皆停住品茶的举动,齐看向上座的栗海棠。 莫夫人冷瞥闫夫人,鄙夷道:“栗氏族惯会无风起浪的拙劣伎俩,嫌先前传出来的谣言不够热闹,偏偏大张旗鼓贴个告示来丢人现眼。栗族长真真没个样子,难怪几个兄弟不服气,联合起来夺他的权呢。” 奚落不成却碰了一鼻子灰,闫夫人委屈辨驳:“我也是今早路过街市看到的,一连数月守在家里忙活田庄的秋收之事,哪有空听谁家的闲话呢。莫夫人别怪我多嘴,栗氏族是奉先女的母族,栗氏族名声不好,奉先女也会遭连累的。” 栗海棠看看在座的众夫人们,除了栗氏和乌氏的几位夫人未登门,余者皆到。 她能看到这些深谙后宅明争暗斗的妇人们眼睛里闪烁斗志的光芒。可悲的一群深闺怨妇,大好年华被污浊的权势给糟蹋了。 第871章 不高兴换个母族 一双双熠熠闪烁的眼睛投向安然泰之的小姑娘,她们听到镇子里的许多谣言最重要的一条是栗族长和栗夫人感恩栗海棠的相助,愿重归旧好。 今日,栗夫人身边的申嫫嫫亲自送厚礼来,足可见栗夫人的心意。邻旁的宅子里是男客,不知栗族长有没有来道贺。 闫夫人见满室安静有些不高兴,她在家里憋闷太久,终于有机会出来见见人、聊侃闲话。等回家后又被禁足在家,她又要对着家里的仆婢们发呆了。 栗海棠见平日不爱唠叨的闫夫人竟转变脾气,很像以前的乌夫人嘴巴碎念个不停。反观安静喝茶的乌夫人,又变成以前的闫夫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奉先女出身栗氏族,与栗氏族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栗族长和栗夫人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奉先女思虑周全。栗氏族的名声,奉先女的尊贵,那是……” “闫夫人喝茶也能醉吗?” 实在听不下去了,栗海棠笑盈盈调侃闫夫人,意在提醒她胡说之前用用脑子。 在座的夫人们皆是后宅里最精明的女人,哪个不知道栗氏四兄弟闹成这样全拜诸葛弈和栗海棠所赐?没有这二人背后推波助澜,凭栗二爷的微弱势力能扳倒栗族长?栗二爷当初若能,何苦自焚诈死? 闫夫人未必不知,只是她被关在家里太久,憋闷得想多说说话。各人皆有个人的苦,她的苦只能默默咽下无人可诉。 栗海棠放下茶杯,说:“自成为奉先女之后,我便警醒自己不该处处只为栗氏族而思。我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侍奉八大氏族的先祖们,绝非栗氏族的先祖们。” “奉先女这话说得有趣。”满室无人搭腔,唯独闫夫人忍不住。她学着莫夫人单手托茶杯的样子,一脸兴致地说:“万一栗氏族不成了,奉先女再不能借母族之势,恐怕不会两相安呀。” 栗海棠嫣然浅笑,曜黑杏眼闪烁狡黠,诘问:“栗氏族不成了,我就不能换个母族吗?我的母亲出身闫氏族,想来栗氏族不成了,闫氏族也会成为我的依靠。再不济,不知……”杏眼环视一圈,终落在身边的莫夫人,“莫族长和莫夫人不会忍心看我孤苦无依的,对吧?” 莫夫人笑意温柔,说:“你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除非八大氏族都不成了。” “莫夫人说得是,八大氏族有先祖们的庇佑,有各路神明的保护,又承皇恩浩荡,只会世代荣耀、宗祠鼎盛。我乃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婢女,定会为八大氏族谋福祉,不让各位步栗氏族后尘。” 栗海棠一席话冠冕堂皇,可众夫人们听着就不是滋味了。看似恭维,实则威迫。八大氏族的人若再与她为难,别管什么先祖、神明、皇恩,她皆不放在眼里。想要世代荣耀、宗祠鼎盛,想要保住氏族的威名,就严管自己的言行。 莫夫人心底冷笑,才与栗氏族和解几日便坐不住来抖威风,终究是年轻呀不够深谋远虑。 杨嫫嫫进来禀告:“大姑娘,诸葛画师派侍童小左前来问安。” “领进来吧。” 栗海棠故作不经意轻瞟闫夫人,猜度她今日的反常言行很可疑,该暗中知会师父一声,请他派人去暗中查探查探。 杨嫫嫫领小左进来,小左端着大红布盖的托盘,恭恭敬敬跪下磕头,“侍童小左给小主子请安。” “起来吧。” 栗海棠让杨嫫嫫扶起小左,见他端着托盘盖上红布,惊讶问:“今儿是师父的乔迁之喜,我还没来得及送礼,怎他派你来给我送礼呢?” 小左赧颜,尬笑道:“小主子误会了,主人并非派小人来送礼。新宅子落成,主人已请过各府公子们的墨宝,各府公子们也赐了字已差人去造匾。主人知小主子的字练得不好,又不得不应公子们的劝说,派小人前来求墨宝,请小主子赐字。” “哼!嫌弃我的字就别来求呀,我才不稀罕赐字呢。”栗海棠不高兴地噘起樱唇,对莫夫人抱怨:“自从珅哥哥走后,知道我无人教导习字,师父每日去瓷源堂绘画时总爱抓我过去习字。我习得好,他不夸讲;我习得稍有差些,他便叨念个不停。唉!我盼望珅哥哥快快回来吧。” 莫夫人笑了,这对小男女暗地里牵扯不清的情愫,只要不傻不瞎就能看出来。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向往爱啊情啊。她们这些过来人何苦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反正小姑娘终究要献给先祖们。 闫夫人站起来,掀开托盘的红绸,见笔墨纸砚皆已备齐,打趣说:“果然是我猜到的那般,这文房四宝皆上乘。奉先女快好好地写几个字,灭灭诸葛画师的威风。” 栗海棠笑而不语,由青萝扶着到东屋去。众夫人们也随行至东屋,看到东屋摆放一张长长的黄梨木画桌。 “看来奉先女已知晓诸葛画师会求字,才故意摆放这么一张画桌的?” 闫夫人见此画桌很是喜欢,素面黄梨木画桌没有冗杂繁复的花纹,围桌一周的云纹镂空雕有画龙点睛之笔。 栗海棠笑言:“这黄梨木画桌本放在书房的,因我近来临摹一幅名为《鹊华秋色图》的画,时常请师父来教导,便命人将画桌移来这儿。” 闫夫人惊讶,说:“诸葛画师藏有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 栗海棠摇头道:“师父那幅画亦是描摹的,听闻是他的师父从京城的皇宫里描出来的,想来真迹应在皇宫里。” 闫夫人仍心生向往,即便不能看到皇宫珍藏的真迹,能一睹临摹的画也无遗憾了。“奉先女,妾身能否一览?” 话从闫夫人口里说出,但满室的夫人们哪个不想一览画之真容?就算是临摹之作也满足。 栗海棠故意借画桌引她们注意,实则向她们透露诸葛弈背后的隐藏势力。有心人自然听得出,无心人就不指望了。 莫夫人和乌夫人自然是有心的,听到海棠提起皇宫里描摹画的人是诸葛弈的师父,但她们却不认为。 当年投奔八大氏族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他的医术传自江湖医仙林崖居士,此有待查证;他的绘技传自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画师。 “奉先女快快写字吧。待会儿取画给我们瞧瞧,我们没啥赏画的素养,瞧个热闹罢了。” 闫夫人一句自嘲逗笑众夫人们,揽袖取笔醮足墨汁,催促栗海棠快快赐字。 第872章 流水宴展现财力 诸葛弈的新宅子比邻旁栗海棠的新宅子还要大上三倍。八大氏族中前来道贺的老爷们、公子们无不羡慕嫉妒。 共二十八间房,六进六出的大宅子有琼台雕楼、醉阁曲堂、花庭雨榭、重山幽州。前有高屋宏宇玉梧桐,后有镜湖万艳花;飞鹤折枝映潭影,百鸟归巢落碧丛。 诸葛弈邀请众位老爷们、公子们一起游览宅院最得意的美景,顺便留下各位公子们的墨宝。 待众人一起游玩疲累后便来到前院旁边的大戏园子边赏戏边品酒划拳。 诸葛弈陪着六位族长登上大戏台对面的悦音楼,而众位老爷们被请到一楼,众公子们安排在大戏台的两侧环廊里。 侍童小左捧着一副字来到诸葛弈身后,委屈说:“主人开恩,下回别让奴才去向小主子讨墨宝啦。小主子为这幅字,险些吃了奴才呢。” 诸葛弈回头看小左欲哭无泪的表情,忍俊不禁问:“她发脾气了?” “哪里是发脾气那般容易?险些挖掉奴才的双眼呢。幸好夫人们拦着劝着,小主子才罢了手。” 诸葛弈莞尔,薄唇浅浅勾起。 莫族长会心一笑,说:“都被你宠坏了,写个字也能发脾气。” “莫族长别只怪我一个,要受罚也该一起。你家那两位哥儿比我还宠惯她呢,还有躲去江南死活不肯回来的君珅,他是最宠惯她的罪魁祸首。” 莫族长无奈道:“我那逆子能得奉先女赏识乃是他三生积福,有何资格敢宠惯奉先女?再有,南府的侄子顽劣不服管教,令我那二弟很是忧愁。唉!这两个逆子终日厮混于市井,败坏了我莫氏族的名声呀。” “莫族长此话差矣,晟桓和晟泓虽堂兄弟却感情深厚、不争不斗,乃莫族长和莫氏几位老爷做出谦和礼下、兄友弟恭之表率,让晚一辈的公子们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同心同德、亲睦谦恭。” 诸葛弈的一席漂亮的恭维话让莫族长笑逐颜开,明知他虚意假情,听在耳里堪比天籁。尤其在几位族长面前被诸葛弈夸赞,更觉脸上有光。 闫族长笑眯眯地调侃:“难怪子伯贤侄能挣下这数不清的家业,如我等这拙口笨舌之人与子伯贤侄抢生意,恐怕穷得连西北风也喝不上喽。” 几位族长畅怀一笑,犹以没心没肺的典族长笑得最大声,程族长和司族长最为谨慎,笑声如蚊蝇。 诸葛弈懒得理睬这些奸诡的老狐狸们,他取来小左捧在托盘上的墨宝,说:“再去一趟,就说:后宅的小戏园子也开了戏,待奉先女和诸位夫人用过午膳后请移步后宅的小戏园子赏戏。” “啊?还让奴才去呀?” 侍童小左一脸愁苦,早知道他主动揽差事替老管家阿伯去忙着收礼,清点礼物入钱库可比面对小主子轻松多啦。 “还不快去!” 诸葛弈斜睇小左,若无几位族长在此,他早一脚踹出去了。 耿直的典族长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看侍童小左走了,他搬凳子硬生生挤到莫族长和诸葛弈之间,一脸好奇地盯着诸葛弈,嘴里振振有词地嘀咕。 “没瞧见你有何不同呀,怎就短短几年间赚下这旷世奇观的家业?” 诸葛弈端正坐好,任由典族长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并不觉得这宅子值钱,也不觉得自己赚来的家业可称为“旷世奇观”。或许他的另一个身份太过辉煌,这小小的画师、小小的大掌柜、小小的皇帝爪牙已不放在眼里。 “子伯贤侄,今日你且说一句实话,你到底是谁?” 典族长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既心存怀疑便当面质问清楚。他不喜欢借别人之口得到答案,尤其他最欣赏的儿郎。 因知晓典族长的品性正直,诸葛弈并不恼怒他的无礼直言。有些事如纸包火,微弱火苗亦不能被纸包裹住,终有燃烧泄漏之时。 燕族长感叹:“子伯乃天下奇才,自有与人不同之处。他俊美绝世无双,他才高八斗谋略绝鼎,他精通医毒师承医仙,他绘技一流震惊天子,如此与众不同之英杰又怎会是浅水蛟龙呢?” 莫族长频频点头,自叹不如。 “想当年咱们这些人走南闯北之时,也没像子伯贤侄这般雄才大略,积攒下一份可匹敌国库的家业。” “莫族长请慎言。子伯的钱虽多,却不足以与国库相比。皇帝掌管天下,他若喜欢谁兜里的金银,谁敢私吞?天下权势财富皆皇恩,你我兜里的这点小钱儿,是皇帝恩泽百姓的。” “是是是,子伯贤侄说得是。” 莫族长忙顺应诸葛弈的话,免得一句话说错了满门抄斩。谁知道在座的族长们会不会传到京城,传到皇帝老儿的耳朵里。 诸葛弈见老管家阿伯抱着一个酒坛登楼来,向族长们行礼后,先将酒坛放在桌上,才双手比划。 阿伯(手语):主人,小主子怀疑闫夫人性情大变与闫族长和三清道人有关,请主人派人暗中探查,看看此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葛弈龙眸含笑,佯装无奈道:“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竟敢命令起我来。好好好,你且依从她的意思办吧。” 阿伯颌首,指指桌上的酒坛子,(手语):这是小主子送来的梅花香露,最是解酒的。 “怪不得让你抱来这坛子东西,原来想堵我的嘴啊。好好好,随她的心意吧。”诸葛弈吩咐阿伯去寻个最懂调羹梅花香露的婢女来。 阿伯摆摆手,对楼梯处咳嗽两声,便有半遮面纱的妙龄女子盈盈而来。 在座的族长们见此曼妙女子,不禁睁大眼睛端详仔细。 诸葛弈冷哼,问阿伯:“这是谁送来的?” 阿伯慌忙摆手,又指向酒坛子。 “胡闹!” 就知道小姑娘不会安安静静的,明知他在大戏园子宴请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和公子们,偏偏送个玲珑标致的美人来调羹梅花香露,这要砸他的场子吗? 阿伯颇为无奈,希望主人不会大发雷霆。 曼妙女子扭动水蛇腰款款而来,美眸垂首盈身一拜,不知引出多少倾慕之心为她而跳动。 “小女拜见诸葛画师。” “滚出去!” 看着就恶心,还有女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御贡檀香味儿更令他作呕。待宴客结束,他就换掉家里所有的檀香,连沾染檀香气味的衣服也全部烧掉。 曼妙女子楚楚可怜地凝望俊美非凡的诸葛弈,这让她魂牵梦萦的温润公子近在咫尺。 第873章 无名氏的大贺礼 娇美女子盈盈一拜,玲珑身姿引来几位族长的垂涎目光,唯独雪发少年俊颜剑眉微蹙、龙眸薄怒,随意搭在桌上的修长手指渐渐屈起收拢。 “滚出去!” “公子不喜奴家吗?奴家是邻旁院子的小主子送来服侍公子的。小主子说……” “住口!小主子岂是你能唤的?” 一拳砸毁黄梨八仙桌,诸葛弈俊拔身影笼罩而来,将她困锁在方寸之间,冰冷修长的手指勒住优美倾长的白颈子。 “公子息怒,奴家真是邻旁院子的小主子送来服侍的。若公子不信,大可派人去传问。” 娇美女子无畏不惧,迎视冰冷无情的龙眸,一颗芳心竟慌乱起来。她太渴望靠近他,太渴望得到他的温情。 近在咫尺,无法忽略女子美眸中毫不掩饰的爱慕,诸葛弈顿觉恶心,龙眸迸发嗜血杀意。冰冷的修长手指缓慢收紧,骨节青筋凸暴,指尖深陷白皙见鲜红。 “呵,传问?凭你也配!” “公子乃人上人,小主子再尊贵也不敢违逆公子的命令。” 优美的白颈子挟于他人之手,娇美女子倾国美貌不见一丝畏惧,这等胆识更得几位族长的倾慕。 耿直的典族长忍不住开口:“子伯贤侄啊,她既是奉先女遣来服侍的,你便安心留下罢了。这般疑神疑鬼的,小心传到邻院去惹得奉先女不高兴,等会儿跑来和你闹腾,我可先说好不帮忙求情啊。” 程族长摇头,轻叹:“子伯贤侄,不怕你笑话,我也惹不起奉先女,有心帮你求情恐怕无力抵挡啊。” 闫族长笑吟吟道:“我也不帮。圣人有言,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咱们这位奉先女瞧着年纪小,脾气可大着呢。我怕她,怕她。” 默不作声的几位族长一致点头,连墙头草的司族长也表明态度不与奉先女为敌。 娇美女子伸出纤柔的玉手攀上少年的肩,怜爱地说:“公子待她恩重如山,她若当着贵客的面前大闹,真真辜负了公子待她的一片真情呢。” “师父,瞧你可怜的连她都看不下去了,要不你弃了我,收她为徒可好?” 楼梯传来娇莺般的悦耳嗓音,几位族长立即变脸色退回八仙桌边喝酒,个个看热闹的兴奋神情。 诸葛弈勒住娇美女子的手向旁边一甩,女子玲珑身姿狠狠摔倒在地,一声惊恐尖叫可见她真的被吓到了。 登上楼梯而来的二位小公子眉清目秀、花颜桃面,穿着一模一样的竹青长袍,头戴一模一样的九玉麒麟冠。只是一个外披墨狐大氅,一个外披白狐斗篷。 二位小公子齐步上前恭敬揖礼。 “晚生拜见诸葛画师!” “晚生拜见诸葛公子!” 瞧着乔装改扮、装腔作势的二人,诸葛弈忍住赏每人一个脑壳的暴脾气,咬牙切齿问:“你们从何处来?” “禀师……诸葛画师,晚生二人从五味居来的。这里有一张礼单,乃是我家小夫人遣我们送来的。” 披墨狐大氅的小公子奉上礼单,昂首迎向诸葛弈愠怒冷睇。 诸葛弈将礼单随意一丢,恰恰落在莫族长的面前,说:“请莫族长替在下看看送礼的小夫人是哪位?” 莫族长静静盯着墨狐大氅的小公子,许久后拿起礼单翻开,念道:“妾身倾慕诸葛公子已久,多年夙愿只为再见诸葛公子一面,此生无憾。今知诸葛公子返回瓷裕镇,喜迁新宅。妾身喜不自胜,将奴儿赠与公子作枕边人,愿奴儿能代妾身日夜相伴,冬为公子添衣、夏为公子执扇,一偿妾身之愿。” 闫族长听完礼单的卿卿之语,夸赞道:“哈哈哈,好深情的女子呀。纵然嫁作他人妇,仍心念着子伯贤侄。多情总被无情误,此女子真心爱慕,子伯贤侄何不救她于水火,待冠礼后收到身边作个侍妾。” 诸葛弈眼神森冷,瞟了一脸不服的小公子,走回桌边坐下。 “这礼单和女子是谁送来的?你不说,我也查得出。” “师父啊,有倾慕你的美少妇送来侍妾,你还不高兴啦?”扮成小公子的栗海棠见自己被拆穿,自觉地走到诸葛弈身后乖乖站好,顺手抢来莫族长捏在手里的礼单,说:“师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该一眼认出写字的人是谁。我眼拙辨不出是谁,可我不傻,自然有别的法子来查证。” “无名氏。” 闫族长看到礼单落款的三个字,可见对方故意设下迷障。再看缩在墙角的娇美少女,他的眼神渐渐凌厉。 “呵呵,胆子真大呀。” “看来闫族长也认出写字的人是谁了。”不愧最狡猾的老狐狸,栗海棠暗赞闫族长。扭头看向沉默的莫族长,笑问:“你看得最清楚,该猜出是谁吧?” 莫族长浓眉拧起,那字迹略有熟悉,可又想不起出自谁之手。再看诸葛弈、闫族长和栗海棠皆了然于心的笃定神情,隐隐察觉送礼的少妇与他、与莫氏族有干系。 闫族长投给莫族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问:“海棠公子,你要如何处置这污你名声的女子?杀了?卖了?还是……替子伯贤侄收入房内做侍妾。” “海棠公子也爱美人,自然带回家里娇妻美妾、春风得意呀。” 银狐斗篷的小公子忍不住替海棠解围,亲自走向畏缩墙角的娇美少女,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娇美少女从头到脚包裹住。 “姑娘能入了海棠公子的眼乃是三生之幸,若乖乖顺从便少吃些皮肉之苦,若不肯……” “不,奴家愿意。” 娇美女子慌忙答应,卑微地爬向栗海棠,边磕头边大哭:“求海棠公子饶命!求海棠公子收留!求海棠公子饶命!饶命!” 栗海棠睥睨匍匐于脚下的娇美少女,抬起三寸金莲小脚无情踩在少女的娇背。如今寒冬腊月,少女仅穿一件歌姬们的绫纱薄襦。 娇美少女被踩趴在地,哭求:“诸葛公子救奴儿,奴儿是小主子送你的侍妾。求诸葛公子看在小主子的情分上救救奴儿吧。” “小主子?谁是你的小主子?” 诸葛弈龙眸森冷,低沉嗓音更透着几分怒意。 美目盼兮含悲,凄声不掩倔强。娇美少女奋力仰起头,刚毅不屈的大声道:“奴儿的小主子是栗海棠。” 在座震惊,连脚踩少女的栗海棠也惊呆了。她就在这儿啊,她几时送婢女给诸葛弈做侍妾? 第874章 少女原来是故人 “胡说!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站在一旁的元俏实在看不下去了,竟有人冒顶栗海棠的身份送侍妾给诸葛弈,摆明挑拨离间嘛。 栗海棠拦住元俏,慢慢抬起三寸莲花小脚,慢慢蹲下来。她仔细察看娇美少女的眉、眼、鼻、口…… 当视线移向少女蝶骨处的细小伤疤时,曜黑杏眼熠熠闪亮,纤纤玉指轻抚用多少珍珠粉也掩盖不住的疤痕。 “真看不出,你还有胆子回来呀。莫、妍、秀!” “啥?海棠,你唤她什么?” 元俏以为自己听错了,蹲下来睁大眼睛把娇美少女打量,“不是莫妍秀呀?她长得特别恶心人,这位不太恶心。” “喂,姓元的,你说谁长得恶心人?” 娇美少女勃然大怒,张开双手掐向元俏的脖子。 栗海棠见势不妙,一手推开元俏,一手勒住少女的脖子,嘲讽:“以为戴张假面具便无人认出吗?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又当我们是什么人,啊?” 被认出来了,终于被认出来了。 莫妍秀心如死灰,即便呼吸不顺,沙哑嗓音仍命令着:“栗海棠,你……放……手……” 栗海棠嗤道:“哈,我当然会放手,却不是现在。”她看向莫族长和闫族长,说:“你们家的姑娘和儿媳妇跑来闹宴,你们该当何罪呀?一个做人家大伯的,连自家姑娘的字迹都辨不出来;一个做人家公爹的,连儿媳妇的行踪都掌控不了。莫族长,闫族长,你们失职又该当何罪?” 莫族长和闫族长忙站起来揖礼请罪。 “奉先女教训得是,待回家后定重重惩罚这不孝女。” “奉先女教训得是,待回家后我即刻派犬子接儿媳妇回家管教。” 栗海棠乐了,这俩老狐狸真会搪塞,连请罪的词都一模一样。她问窒息痛苦的娇美少女:“莫妍秀,你想回娘家、还是婆家呀?” “放……放……手……放……” “哦,好。” 栗海棠加重力道,勒得莫妍秀两眼白翻,挣扎的身体渐渐虚弱无力。 “放了她吧。” 诸葛弈开口,海棠当然不会违逆。放开窒息半昏的莫妍秀,接过诸葛弈递来的帕子仔细擦手。 莫族长和闫族长交换个眼色,看向躺在地上的娇美少女。他们怎觉得少女不会是莫妍秀呢? “师父,派人揭了假面皮吧。” “好。” 诸葛弈唤来侍童小右,丢一个小瓷瓶给小右。 侍童小右拖着半昏的莫妍秀到墙角,先用绳子捆住她的双手双脚,然后取来一盆滚烫热水和大棉巾子。 小瓷瓶里的药汁混入盆中的滚烫热水中,再用筷子夹着大棉巾子浸泡在水里,直到白色的大棉巾子被染成红色。 小右停下,对一脸好奇的栗海棠和元俏说:“小主子和元大姑娘请闭眼睛、捂耳朵、站远些。” “我们胆子大着呢,你只管动手吧。就算把脸皮割下来,我们也不会害怕的。”元俏大言不惭,她真的很想割掉莫妍秀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小右担忧地看向海棠,“小主子,你……” “割吧。慢下手,疼才能让她长长记性!” 栗海棠阴狠狠地说,比起她曾经数次下毒徘徊生死,这卸去假面皮的痛苦又算得什么?至今体内余毒未完全消除,她仍受折磨,这都拜莫妍秀所赐。只要她活在世上一日,她与莫妍秀的仇怨不死不休。 小右忐忑地看向诸葛弈,见主人颌首,他才安心。 筷子夹起染红的大棉巾子盖在娇美少女的脸上,被捆住双手双脚的少女痛苦哭喊着、挣扎着、扭动着…… “啊——!我的脸好痛!我的脸!啊——!我的脸!我的脸!” 刚刚的娇声莺音终究是一个梦境中女子的美,眼前哭喊的声音那般熟悉、那般刺耳、那般令人厌恶。 “唉!信谁不好,偏偏信了尉迟归的婢女。莫妍秀,你活该呀活该!” 栗海棠幸灾乐祸的讥讽,走到小右背后,看着挣扎哭闹的少女,心里竟痛快得想大笑。 “贱人,在邻院初见我的时候,你已认出我来。我,真不该信你的鬼话,落入你的陷阱。” 莫妍秀歇斯底里斥骂,悔不该相信栗海棠有一位朋友送个婢女给诸葛弈。 栗海棠冷声道:“莫妍秀,你逼死乌芊芊之后,我本饶你一命。如今你又跑来送命,我再饶了你才是真的蠢!” “贱人!我要杀了你!啊——!” 借不及防地揭开大棉巾子,小右起身快速后退,顺势将海棠送至诸葛弈的身边。 一张假面皮粘在大棉巾子上,而莫妍秀的脸已鲜血模糊、皮肉溃烂。即使离得远些,仍能嗅闻到溃烂腐肉的恶臭味儿。 诸葛弈剑眉微蹙,拉着呆呆的海棠坐来身边,用自己的绢帕捂住她的口鼻,朝门外吩咐:“小左,取薰香来。” “是。” 小左应声,端着备好的薰香进来。看也不看墙角里面目全非的莫妍秀,端着薰香的博山炉来到八仙桌旁,置于桌中央。 浓浓的艾草香从博山炉中弥散薄烟缭绕,满室令人作呕的腐肉味终于掩遮住。 元俏用自己的香罗帕捂住鼻子踱步到海棠身边,闷声闷气地问:“莫妍秀的脸为何变成这样?是因为粘过假面皮吗?” 栗海棠冷眼旁观,讪讪道:“尉迟归敢独留婢女看守莫妍秀,可见婢女绝非泛泛之辈。尉迟归的功夫和毒术师承九华洲仙境,毒圣是他的师祖。敢向尉迟归的婢女讨要假面皮,真是不知死活!” 被捆住双手双脚的莫妍秀疼得打滚,听到栗海棠和元俏的话,她怔愣住,想到自己的脸在粘上假面皮之前就被该死的婢女用刀子毁了,她……她的脸……她的脸毁了…… 莫妍秀含泪看向俊美无双的雪发少年,这个她爱恋的温润公子怎能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怎能看到她容貌尽毁的脸? “啊!我的脸!不要看!不要看!求求你不要看!不要看!” 莫妍秀用力滚向墙角,她宁愿面对冰冷的墙壁,也不愿让心爱的男子看到她毁掉的容颜。 栗海棠和元俏齐看向淡然的诸葛弈。 “师父,你看她啦?” “诸葛公子,你喜欢看她?” 面对两个小姑娘不怀好意的询问,诸葛弈放下酒杯,冷冷回答。 “没看!恶心!” 第875章 三生积德的福报 诸葛弈直白回答让元俏掩嘴偷笑,对栗海棠鞠躬作揖,说:“海棠公子慧眼独具,小生佩服!认输!” 栗海棠傲气娇嗔:“那当然,我的师父怎是别人能比的?他是个什么脾性,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知晓。” “大言不惭。难道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比不过你吗?他们与诸葛公子是挚友,彼此脾性当掌如指掌。” 元俏不服气反驳,换来栗海棠一记敲头。她捂头呼痛,怨声:“哼,我哪里说错啦。翎爷和秦五爷与诸葛公子相识多年,自然比你知晓得更多。” “你和我亦是朋友,我的脾性你知道多少?” 栗海棠叉腰质问,大有“说不出来就挨打”的架势。 元俏嘟嘟嘴,吱唔说:“常言说:最毒妇人心。我与你相识短暂,可你的脾性最易懂。” “哦?来说说,我是怎样的脾性?” 栗海棠乐了,她还真没了解过元俏的脾性。 元俏伸手拉起海棠,围着她绕一圈,老神在在地说:“你呀贵在年轻,思敏机灵。因出身穷人家,你比别家姑娘经受的灾难多些,遇事不慌、三思而后行。你有勇,发自骨子里的倔强能忍别人不能忍的。你吃过太多的苦,能受别人不能受的。在你的心中恩怨分明,黑白泾渭。好与坏一线之隔,待你好的人为恶亦是善,待你恶的人为善亦是恶。” “还有呢?” 栗海棠杏眸浅浅湿润,这个和她相识不久的姑娘竟是最了解她的人。 元俏站定在她的面前,长长舒气,美目含泪,说:“你是一个愿为朋友舍弃性命亦无怨无悔的人。我,有幸成为你的朋友,乃三生积德的福报。” “傻丫头,遇到你才是我三生积德的福报。” 栗海棠破涕而笑,和元俏抱在一起哭了笑、笑了哭。 诸葛弈和几位族长看得云里雾里,不是在质询墙角那个毁容烂脸的女子吗?怎么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起来,还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海棠,带着你的小姐妹回去哭。当着各位族长的面前如此不雅,像什么样子。” “师父笨蛋。” 栗海棠抓来元俏的衣袖擦掉眼泪和鼻涕。元俏也不客气,学样子抓起海棠的衣袖来擦鼻涕。 最爱干净的诸葛弈实在看不下去,暗骂这两个举止粗鲁的傻丫头真是够丢脸的。先忍着,等宴客散去再寻个空闲教训她。 “回自己的宅子去。” “师父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栗海棠懒理诸葛弈的命令,放开元俏,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走向捂着脸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子。 路过侍童小右的时候,她伸手过去,杏眼盯着大哭的女子。 “把你的剑给我。” “这……” 小右看向诸葛弈,犹豫不决。 “给我!” 栗海棠忽然厉声,吓得小右身子一颤,立即抽出长剑交给她。可交完之后悔了,胆惧地看向诸葛弈,得到一记冷睇。 “贱人,你要杀我吗?来呀,给我一个痛快!” 毁了脸的女子忽然转身爬过来,她这张腐烂恶臭的脸再难恢复昔日容颜,如今唯有一死。 栗海棠提剑走到女子面前,在女子愤怒叫嚣之下挥起长剑抛向屋顶,而剑锋垂落之时,她扑到女子的身上,紧紧抱住那张腐烂恶臭的头。 “海棠!” 元俏惊慌大喊,眼睁睁看着剑锋垂落,即将刺入海棠的后颈。 “奉先女!” 几位族长也大惊失色,一个个紧张地站起来。 诸葛弈如骤风旋起,转瞬之间已在海棠身边,大手稳握长剑,一汩鲜血霎时顺着剑锋滴落,浸染了小姑娘的雪白后颈。 “海棠!” 元俏惊魂未定,见长剑被诸葛弈握住,她急忙跑过来抱住栗海棠,又心疼地看向诸葛弈,美目氤氲。 “你看到了。” 放开女子,栗海棠冰冷地问,她仍感觉到后颈那凉凉血液滴落时的疼痛。她用诸葛弈的血来证明她的诚意,她该死!可不这样做,如何能换来女子的信任? “呵呵,小侯爷说你是最聪慧的姑娘,我不信;莫妍秀说你是最狠毒的姑娘,我也不信。哈,现在,现在我,相信了。” 女子闭上眼睛,扬起腐烂恶臭的脸,任泪水浸入烂肉里混合着红红黄黄的脓血慢慢流泻,滴落在她的薄纱衣上。 “好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栗海棠抱住女子痛声大哭,她万万没想到莫妍秀会对尉迟归的侍婢下手。而且侍婢的功夫和毒术一流,竟被莫妍秀害得这般。 女子摇头,推开海棠,说:“不要抱我,我脏!我脏!不要抱我,我脏!” “不脏!姐姐最漂亮,姐姐最好。” 栗海棠倔强地说,紧紧抱住女子不放手。 元俏一头雾水,但她没忘诸葛弈的伤,立即取出自己的绸帕替他包住手伤。 诸葛弈盯着毁了脸的女子许久,才恍然发现女子的左颌骨处有一颗胭脂痣,正是尉迟归留在莫妍秀身边的黑衣侍婢——墨梅。 “你怎会变成这样?” “诸葛公子,是莫妍秀。” 女子低垂下头,不想让诸葛弈看到她的容颜。 栗海棠推开女子,对诸葛弈说:“师父,莫妍秀不会离咱们太远的。她逼着梅姐姐假扮前来,定会在不易发现的角落里暗中监视。师父,我们要尽快抓到莫妍秀。” “海棠姑娘,莫妍秀毁我容貌、逼我服毒之后和一个老妇人走了,那老妇人说带她去见一位贵人。” 栗海棠阴恻恻道:“不管她去见谁,只要不离开瓷裕镇,我定要将她寻出来。” 元俏挥拳义愤地说:“对,定要寻她出来抽鞭子,一百鞭子都是便宜了。我也要毁了她的脸,烂皮烂肉。” “海棠姑娘,你能赐一块遮面纱吗?” 女子哀求,双手捂着脸。 栗海棠唤小右去隔壁的宅子找青萝取一顶帷帽。 诸葛弈取出一个瓷子抛给女子,“连服三日,你的毒可解。”又摸出一个油纸包,抛给女子,“混入珍珠粉调成膏子早晚敷面,五十日后伤可恢复。不过,能否如前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谢诸葛公子。” 女子感恩戴德,连磕三头。 栗海棠喜极而泣,为女子能恢复容颜而高兴。就算没有以前的美貌,总比现在鬼不鬼人不人的容貌好太多呀。 元俏拜别诸葛弈,叮嘱道:“海棠,你别担心,我会请父亲和兄长们一起帮忙寻找莫妍秀。” 栗海棠拉住急脾气的元俏,说:“莫妍秀是八大氏族的人,元氏族不宜牵扯进来。你安安心心地听消息吧,我们会找到她的。” 元俏执意要帮忙,说:“不行。我要帮你,又不是帮八大氏族的人。我保证抓到莫妍秀之后,立即送来给你审讯。” “好。” 栗海棠知道元俏是真心为她,她也会力排众议护着元俏和元氏族。 第876章 吾家师父很傲娇 宴散客去,曲尽酒干。一场乔迁之喜的流水宴从天明到黄昏,整整一百三十席珍馐美味、美酒飘香。 戏班轮番唱演十五台堂会,各老爷们、公子们打赏的赏钱足够戏班子吃用十年的花销,班主更得了三倍的赏钱。 此后二十年,每当为大户人家唱堂会时,班主总会回忆起诸葛府的乔迁之喜,会感叹诸葛公子的好人缘。 黄昏之后,夜幕降临。今夜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比前几场雪来得更狂暴、更猛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世间雪皑皑、夜空黑漆漆。 诸葛府的大门前,仍有几驾马车一字排开。赶车的小厮聚集在门内的班房和守门小厮们打趣儿,偶尔张望一下前院的正房,看看自己的主子有没有出来。 披着夜色,一身雪绸薄襦的小姑娘从隔壁的宅子走出来。清秀容貌未施粉黛,一面雪纱半遮花容。乌黑长发随狂风飘起,鹅毛大雪落在青丝上凝结成冰珠。 在小姑娘的身后,一个婢女拿着伞,一个遮面的姑娘抱着墨狐大氅,两个老嫫嫫搬着一个炭火盆。 “大姑娘,主人不会责怪你的,他明白你的苦衷。” “大姑娘,诸葛画师知道你是救人心切,他是最知你脾性的人,怎会记恨你呢。” 婢女和遮面的姑娘跟在小姑娘的身后苦苦劝说,可小姑娘根本不听,脱去漂亮的三寸绣鞋,裹着棉布的小脚儿一深一浅踩在雪地里。 “他疼!我也疼!” 栗海棠含泪道,慢步来到诸葛府的大门前,扑通跪地。 “大姑娘,你别……!” 青萝跪下哀求,她脱下袄子想垫在海棠的膝盖下,可海棠一次次奋力推开她。 “你们想留下就站得远些,想被逐出家门就来惹我。” “大姑娘,你这般惩罚自己,主人也会心疼的。”青萝哭声,双手捂住海棠的膝盖。 栗海棠握住拳头砸砸自己的左胸口,“青萝,我这儿疼,特别疼,可我没办法呀。青萝,你若真心为好我,就让我跪着、让我疼着。” “大姑娘,奴婢陪你一起跪。” “不,你真心帮我就站得远远的。求你,求你们,站得远远的就好。” 栗海棠盯着高高门楣上的匾额,那是她亲手写下的“诸葛府”,没想到他会让人赶制出匾额挂在大门口。 杨嫫嫫和李嫫嫫将炭火盆抬到海棠身边,说:“大姑娘,这炭盆里的炭火熄了便不再添。” “抬走吧,我不需要。” 栗海棠目不转晴地看着“诸葛府”三个字,眼前是各府的夫人们围着她催促的情景。她难为情地写下“诸葛”二字,闫夫人夸赞她写得漂亮,她羞得忙又添了一个“府”字才算遮掩过去。其实,她很想写“墨语轩”三个字。 乌银铃未语一言,悄悄拉着青萝后退几步,然后跪下来。 杨嫫嫫和李嫫嫫站得远远的,万一海棠昏迷不醒,她们也好抬人回宅子。 守门的小厮们在大门里笑闹着,一个小厮偶然瞥了眼外面立即惊呆住,他拉扯同伴的袖子,指向门外。 “奉先女跪在外面。” “什么?跪……?” 同伴惊讶,忙跑出门外一看究竟。见门前的路上果真跪的是栗海棠,急忙跑进去禀告老管家阿伯。 那些赶车的小厮们也吓得慌起来,一个个跑出来跪在小姑娘的两侧,一脸的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听得消息的老管家阿伯急步跑出,见一席雪绸薄襦的小姑娘跪在鹅毛大雪纷飞的雪地里,承受寒冬腊月的狂风侵袭,他心疼地险些喊出声。 孩子,你真是傻啊,怎能跪在这儿呢。你若病了,主人会心疼死的。 阿伯心中默默责怪,一个箭步冲下来,直接横抱起小姑娘。 “阿伯,放下我,我要跪。” 阿伯摇头,抱得更紧些。 “阿伯,我疼,让我跪吧。” 栗海棠被冻得唇瓣青紫色,单薄的雪绸襦裙根本无法御寒。她浑身瑟瑟发抖,雪绸能看到白皙臂膊被冻得红一块紫一块。 阿伯摇头,重重的“哼”声。 栗海棠长长叹气,呵出一口白烟。她用力挣脱,跳回地上,慢慢走回刚刚下跪的地方。 “阿伯,我疼,能止住疼痛的法子唯有这个。为了我好,你由着我任性一回吧。” 阿伯摇头,转身大步走了。他要去找诸葛弈,看来只有诸葛弈能管得任性的小丫头。 消息传得很快,在阿伯尚未踏进正房向诸葛弈禀告之时,正在商量寻找莫妍秀下落的诸葛弈和几位族长已知晓。 诸葛弈看看受伤的手,有些怒气有些嫉妒有些哀怨。想到小姑娘为了向毁容的墨梅表诚意,不惜算计他这个师父受伤。哼,别人家的婢女用得她来护着吗?她有几斤几两能护住西北侯家的婢女? 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着爱着的小姑娘竟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害他受伤,现在又跑来跪雪地求原谅? 哼!当他是什么人,来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利用便利用,受伤也不心疼的棋子吗? “不必管她,想跪就跪着吧。” 诸葛弈傲娇了。 阿伯急得火上房,只差大喊一声混蛋。他急得来到诸葛弈面前,(手语):丫头穿着夏天的薄襦,哪能抵挡得寒风冷雪? “那又怎样?” 忍耐!忍耐! 诸葛弈装出一副傲娇又不近人情的样子,气得阿伯直跺脚。 阿伯怒了,指指诸葛弈的鼻子,又指指自己的鼻子,(手语):你不心疼,我心疼。丫头的身子弱,穿着夏天的雪绸薄襦跪在雪地里,你想她死就直接动手。你明知道她算计,你不阻拦就罢了,还要配合她伤了自己的手,摆明让她愧疚、让她下不为例。可她不知道你的心思,很是自责。你疼,却不知她比你还疼。 诸葛弈深深呼吸,起身往外走。 阿伯哼声,跟在少年之后出去。 在座的几位族长也耐不住,起身跟出去。他们想知道栗海棠为何下跪,她做错了什么。 诸葛府的大门外悬起几个灯笼,照亮门前如白昼。鹅毛大雪仍飘飘扬扬,冬夜狂风依然呼啸狼嚎。衣着单薄的小姑娘快被冻得雪人儿,乌黑长发被凝结一层晶莹的冰珠,雪绸薄襦也结出一层冰雾。 栗海棠跪在雪地一动不动,积雪已淹没她的膝盖。 诸葛弈大步走出来,见小姑娘半身掩埋雪里,仿若一座漂亮的冰雕美人。他的心隐隐作痛,脚底生根般定住。 第877章 愿意用命来赎罪 他说跪在这儿博同情也无用,没人会可怜她,只会嘲笑她。 她说跪在这儿能减轻些疼痛,不在乎谁的可怜,谁想笑就笑吧。 终究狠不下心来看她衣着单薄地跪在雪地里,诸葛弈众目睽睽之下横抱起虚弱的海棠,直入宅子后面的一处宁静小院。 几位族长紧随其后,他们仍不明白海棠为何要自罚跪?因诸葛弈的手伤? 宁静小院取名“棠园”,院子里不见一株海棠花。由此看来,名字仅用了一个“棠”字来明证它是诸葛弈专门为海棠而建的小院。 几位族长没心思质询小院的名字,步步紧跟在诸葛弈身后,直到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装饰皆为女子喜好。 “这……咳,我们还是在外面等吧。” 莫族长急忙退出门外,老脸羞窘泛红。 几位族长也随之退出门外,面面相觑,皆不自在。 青萝和乌银铃站在院子中央,默默欣赏族长老爷们的窘态。 “你这丫头真没眼力劲儿,风雪天让老爷们站在这儿挨冻吗?还不快领路,带老爷们去前院用茶。” 杨嫫嫫进来斥责一个小厮,歉意地对几位族长行礼,说:“大姑娘身子弱又染了风寒,恐夜半时分可回家去,各位族长请移步前院用茶歇息。” “不必了,我们先各自回家,至于寻找妍秀的下落有莫氏和闫氏合力,奉先女和诸葛画师只管养病养伤,这等小事儿不劳烦了。” 莫族长言语客气,表明拒绝诸葛弈和栗海棠参与寻找莫妍秀之事。 “正是呢。妍秀是我家的儿媳妇,论理儿连莫氏族也不必参和。”闫族长趁机连莫族长一并拒绝,他可不想欠莫族长的人情债。 杨嫫嫫颔首,恭谨地站着。她才不管莫族长和闫族长之间的貌合神离,只要尉迟归的侍婢墨梅在诸葛弈的手里,莫族长和闫族长把瓷裕镇翻个地朝天也寻不到一丝信息。 几位族长由小厮领引离开小院,在大门外乘各自的马车迎着暴风雪赶回镇子的私宅。 虽然莫妍秀是莫二爷的庶女,又嫁入闫氏族成为闫礼的妾室,看似莫族长和闫族长最焦急寻找,其实另几位族长回到私宅后也忙着寻找起来。他们当然不为帮莫、闫二位,而是帮诸葛弈和栗海棠。 暴风雪的冬夜,平静的瓷裕镇暗涛汹涌,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隐藏的实力终于揭开面纱、自露马脚。 宁静的“棠园”小院,杨嫫嫫唤着小厮们搬来上等的银霜炭,青萝陪乌银铃回隔壁宅子为海棠取棉袄子。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栗海棠蜷缩着裹紧被子,垂低脑袋不敢迎视诸葛弈愠怒的龙眸。她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不顾身体自罚跪在雪地里想赎罪、想求得他的饶恕。 “喝过药就回去吧,以后别登我的门。” 诸葛弈看到老管家阿伯端来冒着热气的药碗,敛收愠怒只留下一句绝情的话,起身便走。 “师父不要啊。我知错了,求师父惩罚,求师父别不要我。呜呜呜,我知错了,我有罪,我对不起你。呜呜呜!” 见他转身无情离去,栗海棠慌了。她挣脱被子连滚带爬地扑向诸葛弈的背,一下子抱住他的双腿哀求认错。 诸葛弈深吸气,狠心道:“怪我太宠惯你了,由着你胆大包天、任性胡为。总觉得你是个孩子,做事难免失了分寸。今日你连我都算计,我该庆幸自己命大仅伤到手,还是该欢喜自己教导的徒儿终于青出于蓝呢呢?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谋算,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我可以安心离开。” “师父,不要。我有罪,我有罪。” 栗海棠紧紧抱住诸葛弈的双腿,凭他如何用力亦无法移动分毫。她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纵使多少解释都不会换回师父的信任。 “师父,我知错,我有罪。只要师父肯饶恕我,我愿意用命来赎罪!” “呵,你的命……” 诸葛弈奚落的话仅吐出几个字,顿觉抱住双腿的纤臂忽然放松。他不自觉地回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雪白轻盈的影子撞向窗前的斗彩大梅瓶。 “咣铛!” “啊!大姑娘!” 杨嫫嫫端水盆进来,看到栗海棠如燕飞冲向落地的斗彩大梅瓶。那瓷瓶高又大,形似一个魁武大汉。娇小的海棠与大梅瓶撞到一起,不死亦会重伤。 当高大的梅瓶被小姑娘用头撞碎,发出那惊心的碎裂声响时,诸葛弈脑海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跑向她,伸展长臂将撞昏的她搂入怀里。 “大姑娘,你怎么这般傻啊。” 杨嫫嫫急得大哭,拿帕子捂住栗海棠鲜血淋淋的额头,哭着说:“主人,大姑娘是受人威胁,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原本算计的是小右,绝非主人啊。” “小右?” 诸葛弈呼吸一滞,他听到了什么?她真正算计的人是小右? “是。” 杨嫫嫫怕诸葛弈再误会,想解释又被拒绝。 “等空闲了再禀。先为她治伤要紧。” 诸葛弈抱起昏迷的海棠,让她躺回床上。他取出许多金创药,但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让他数次想亲自为她止血皆失败了。 杨嫫嫫上前,“主人,让老奴来吧。” “好。” 金创药交给杨嫫嫫,诸葛弈唤出两个影卫守着小姑娘,他回自己的丹房取药。小姑娘撞伤了头,高大的梅瓶被撞得粉碎,不知她的脑袋会不会变傻。 诸葛弈才离开,栗海棠便醒了。 杨嫫嫫大喜,才要影卫去禀告,就听到海棠喃喃自语。 “我来到地狱了吗?为什么地狱里黑漆漆的没有光?” 杨嫫嫫握住她的小手,激动得说:“大姑娘,你没有死。” 栗海棠吞咽口水,睁大眼睛,问:“杨嫫嫫,屋子里好黑呀,没有点蜡烛吗?” 杨嫫嫫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在海棠的眼前晃晃,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大姑娘,这屋子里的蜡烛燃烬了,我让青萝去取还未回来。你先闭上眼睛睡会儿,待青萝回来,我和她一起多点几根蜡烛。” “好。” 栗海棠乖乖地闭上眼睛,未询问过诸葛弈是否原谅了她。她不敢问,害怕从杨嫫嫫的口中听到让她绝望的回答。 杨嫫嫫握住海棠的手,劝说:“大姑娘别忧心,主人几时和你真生气的?你呀不该瞒着他的,莫三姑娘来者不善,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妖蛾子呢。你何苦瞒着主人,独自与莫三姑娘纠缠争斗呢?” 栗海棠摇头,低落地说:“莫妍秀此次回来,一是报复莫氏族和闫氏族,二是毁掉师父和我。我不能让师父有事,我要拼全力和莫妍秀斗一场。” 杨嫫嫫心疼流泪,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叹息。 第878章 傻徒儿依然天真 诸葛弈在丹房寻到治伤的良药回来,被一个影卫拦在门外。 影卫在他耳边将栗海棠失明之事禀告,他的心瞬间揪紧,懊恼自己不该那般逼她。况且海棠那般做的原因,他该问清楚再作决断。 “去查。” 仅两个字的命令,影卫已知诸葛弈的意思。 今儿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仿佛一切皆掌控在莫妍秀手里。莫妍秀隐藏在暗,他们这些人却在明处受她的操控。 诸葛弈站在屋门外静静沉思,流水宴邀请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公子们。那些女眷们由栗海棠陪着,宴会一直很顺利,直到戏班子开戏。 先是送戴假面皮的美丽女子来做侍妾,后栗海棠和元俏“女扮男装”前来道喜,又揭穿美丽女子是莫妍秀。美丽女子明明是假扮的,却承认自己是莫妍秀,其中必定有隐情。 之后,小右卸掉美丽女子的假面皮,海棠用小右的剑获得美丽女子的信任,也让诸葛弈伤了手。 再然后,美丽女子是尉迟归留下来看守莫妍秀的侍婢墨梅,而墨梅遭到莫妍秀的毒手毁了容貌。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诸葛弈有些头疼,握紧丹药的瓷瓶,他咬牙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诸多的可疑,为海棠治伤最要紧。 进到卧房,看到杨嫫嫫跪在床边守着昏睡的海棠,而影卫正在点燃一根又一根蜡烛。 “你也去查。” 诸葛弈挥退影卫,让杨嫫嫫帮他一起给海棠治伤。 杨嫫嫫哭红眼,哽咽说:“主人别怪大姑娘任性,她总想替你分忧,希望你少烦劳些、多保重身体。” 诸葛弈咬紧牙关,强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他麻利地为海棠止血,重新敷药,又细心用棉纱包住伤处。 “她和元俏来之前发生了何事?” “那位戴假面皮的美丽女子被一顶小轿送来,也带来一封信。大姑娘看完信之后,便唤元俏大姑娘回小暖阁去更衣扮成小公子的模样。大姑娘安置好各府的夫人们在后宅的小戏台,便和元俏大姑娘携了女子过来见主人。” “那信呢?今在何处?” “老奴不知。大姑娘未曾交给任何人,此刻又不在。”杨嫫嫫心说海棠穿着夏季的雪绸薄襦,哪能藏得住一封信? 诸葛弈凝视小姑娘平静的睡颜,问:“她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杨嫫嫫心疼地说:“大姑娘醒来说屋子黑怎不燃蜡烛,老奴在她眼前摆手也没反应,看来……是真的……看不见了。” “先不要告诉她。” 诸葛弈怅然,轻轻抱起海棠,说:“明日会有一驾马车在宅子外,你让乌姑娘假扮。八大氏族的人若来询问,就说秦五爷得知消息后亲派马车来接她去秦氏庄子养病。若无人察觉,你派人去五味居找老掌柜将此消息散布出去。” “老奴谨记。” 杨嫫嫫垂首领命,担忧海棠的伤势,问:“主人,大姑娘的眼睛能否好吗?” “她……会好。” 诸葛弈用棉子裹住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睡着好似瓷娃娃。他平复心绪,抱着海棠悄然离开,同行的还有千夜。 今夜的瓷裕镇破例打开东城门,因诸葛府请来的戏班子有几个要赶夜路,这也给诸葛弈一个方便。 他和千夜一起带着昏睡不醒的栗海棠混在戏班子的队伍里,躲过各府探子们的监视,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 一驾马车早已久候多时,待诸葛弈抱着昏睡不醒的海棠乘马车赶往镇子郊外的秦氏庄子时,千夜悄然离开。 马车行至半途,诸葛弈才发现千夜不见了。他看看怀里的小姑娘,担忧她的眼睛是否真的不能视。 “师父别担心,我骗杨嫫嫫的。” 栗海棠闭着眼睛,语气很是小心翼翼。她不确定诸葛弈有没有原谅自己,她也猜不到诸葛弈会不会赶走她。 “你呀。” 诸葛弈无奈轻叹,扶着她慢慢坐起来,问:“头疼吗?睁开眼睛。” “师父,我困。” 栗海棠脑袋一歪,整个身子赖回他的怀里,喃喃低语:“我和莫妍秀是不死不休的,师父、翎爷和秦五爷教导我那么多谋计,我总要寻个人试练试练。” 诸葛弈捏捏她的小脸蛋,“你整天和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斗来斗去的还不满足吗?又寻个莫妍秀来斗,难道她比老狐狸们更厉害不成?” “师父没听过一句‘天下最毒妇人心’的话吗。莫妍秀和我一般的年纪,凭她庶女的身份敢数次谋害我,又敢趁乌氏族大乱之时置乌芊芊于死地。或许她尚无多少谋略,可她心狠心毒,胆子也大。” 不可否认,莫妍秀确实令人恐惧。她已胆大得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 “师父,那封信被我烧了,信中写的什么也无关紧要了。”栗海棠依偎在诸葛弈的怀里,懊悔地说:“我想着小右的功夫很好,小右会使暗镖弹开长剑。没想到,没想到师父会……对不起,我错了。” 诸葛弈抱紧嘤嘤哭泣的海棠,无奈又怜惜的柔声安抚。 “傻丫头,你是信不过我吗?在你领着墨梅过来的时候,可以派影子来送信儿呀。你这么冒然行事,我怎能不发怒、不责怪你呢。” “师父知道莫妍秀给墨梅姐姐戴的假面皮子是哪里得来的吗?” 栗海棠轻声问,又不敢肯定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 诸葛弈讥讽一笑,说:“栗二老太爷。” “为何不是栗君武?那假面皮子是师父送给他的呀?” “栗君武被送回私宅后便软禁在家里,栗二老太爷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包括我送的几张假面皮子。” 诸葛弈送的几个假面皮子多是江湖小人物常用的,拿来哄哄栗君武这样的小孩子玩罢了。正因他一眼辨出假面皮子,才让小右取来卸假面皮子的药。 栗海棠百思不得其解,问:“栗二老太爷为何帮莫妍秀呢?莫妍秀又不是栗家的孩子,栗二老太爷打得什么鬼主意。” 诸葛弈垂眸宠溺凝视她的小脸,暗道傻徒儿依然很天真。栗二老太爷是个谋略高手,擅长布局。 “师父,栗二老太爷为何帮莫妍秀?” “因为他要莫氏族和闫氏族大乱,要莫、闫氏变成敌对。日前,栗二爷凭借彩瓷器赚得一笔大财,实力远超损失惨重的栗族长,也不将栗二老太爷放在眼里。为重掌栗氏族的权势,栗二老太爷只有挑拨莫氏族和闫氏族斗起来,趁机率领栗氏族坐收渔人之利。” 最狡诈的老狐狸便是栗二老太爷,他的心思不难猜。诸葛弈觉得栗二老太爷有些焦急夺权,恐怕不会如愿。 栗海棠却想到另一个原由,“我觉得栗夫人又生了一个女儿,让栗二老太爷看到希望了。” 诸葛弈温润浅笑,颌首道:“嗯,也算一个。” “唉!可怜的栗君武。” 栗海棠叹气,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睁开。她怕诸葛弈察觉她的眼睛不能视,怕诸葛弈会自责。 马车行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停在秦氏庄子的大门外,秦五和老管事亲自出来迎着他们。 第879章 莫族长幼子有疑 为寻找莫妍秀的下落,整个八大氏族的掌权者们各显神通,派出去的探子比监视栗海棠和诸葛弈的探子要十倍之多。 顺利抵达秦氏庄子的诸葛弈和栗海棠并不急着派人去打探莫妍秀的行踪,即便他们按兵不动也会有人主动送来消息。 现下,诸葛弈最担心的,正是海棠的眼睛。纵使她装得很平静,但下车时伸手试探的小动作未逃过他的眼睛。 秦五不知小姑娘伤了眼睛,高兴的上前来拉着诸葛弈往前走,留下老管事陪在海棠身边。 诸葛弈几次慢走一步想等等海棠,皆被秦五热切地拉着胳膊往庄子里走,絮絮叨叨地说准备很多祁山镇美食给海棠品尝。 栗海棠谨慎的小碎步子,眼不视,只能靠耳朵来辨别声音。幸好老管事也欢喜的唠叨着,让她辨出老管事的方向。 从庄子的前院来到东偏院,一路上秦五兴味盎然地介绍新生意,希望诸葛弈和他一起赚钱。诸葛弈三心二意的应付着,时不时回头看。 “诸葛兄弟放心吧,海棠妹子丢不了。” “她的眼睛出事了。” 诸葛弈停下来,痛心地看向跟在老管事身后强装镇定的小姑娘。明明看不见,却尽力掩饰。 “瞎了?” 秦五也看向与老管事边走边聊的海棠,矅黑杏眸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发亮。他拍拍诸葛弈的肩,说:“别疑神疑鬼的。我瞧着她走路挺好的呀,哪里不能视?” 诸葛弈蹙紧剑眉,随秦五一起进到东偏院的庆喜堂。他今晚要留海棠在这儿,由秦五保护更安心些。他要独自去寒夜谷审讯毁容的墨梅,从她的口中得到莫妍秀的下落。 东偏院的院门外,见秦五和诸葛弈进到房里,老管事忙扶住险些绊倒的栗海棠,带着她往东厢房去歇息。 “海棠姑娘,你的眼睛是谁害的?” “怪我自己。” 既然老管事知道她的眼睛不能视,栗海棠也不再隐瞒。任老管事扶着她,到哪里都行。 老管事是个细心的人。从庄子大门口一路走来,海棠宁愿小心翼翼地走,也不肯被人察觉,恐怕诸葛弈仍蒙在鼓里不知她的眼疾。既然她有心隐瞒,他又何必揭穿呢。 “院子里无人,我带你到东厢房歇歇。” “多谢老管事。” “甭客气。” 老管事命屋子里收拾的小丫鬟出去,扶海棠坐到热乎乎的炕上,又亲自倒来一杯清淡的茶给她暖暖手。 栗海棠捧着茶杯小口地饮,说:“千夜随我们一同回来的,老管事遣个小丫鬟过来便好,你快去和千夜说说家常话。” 老管事笑说自己的儿子不孝顺,一回来就去找旧时好友切磋功夫,多半会儿回不来的。 栗海棠从未听千夜说起儿时玩伴,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表情,竟也有知心的挚友,令她好生羡慕呢。 老管事唤来刚才赶出去的小丫鬟服侍海棠,他辞别后匆忙去正房找秦五和诸葛弈。 此时,诸葛弈早已离开,秦五端着酒杯站在窗前独饮悲伤。 老管事进来只见他一人,问:“诸葛小子呢?他把小丫头留在这儿,竟一个人跑啦?小丫头的眼睛瞎了,凭他的医术还治不好吗?” 秦五摇头,为老管事斟一杯酒,叹道:“她的眼疾是心病,心病需得心药医。” 老管事不解问:“此话怎讲?” “不讲,静观其变。” 秦五长叹气,一杯酒饮尽,顿觉美酒寡淡无味。 老管事不明白秦五的惆怅,也不懂“心药”二字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小姑娘的眼睛瞎了,那么漂亮的杏眼怎能遭害? “不行,我去修书一封给老医仙,请他出山来治。诸葛小子是他的义子,小丫头便是他的儿媳妇,他怎能袖手旁观?” 老管事念念叨叨的走了,秦五很没诚意地说了三个字“你别去”就不再劝阻。他也想请老医仙出山,先给诸葛弈治治欺负小女娃的臭毛病吧。 东厢房,栗海棠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胡乱猜想莫妍秀可能藏身的地方。 忽然,一道黑影出现,将守在炭火盆旁边熬炖雪梨的小丫鬟打昏。 栗海棠警觉地问:“是谁?师父吗?” “小主子,是我,千夜。” “你去哪儿啦?” “小主子别说话,听我说。” 千夜捂住海棠的嘴,附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潜入莫族长的私宅,偷听到莫族长和探子首领商量寻找莫妍秀,然后直接送她上路。莫族长叮嘱,千万不能让莫妍秀回来,否则莫族长的义子会有危险。” “莫族长的义子不是他从镇子外面的大路旁捡来的孩子吗?又和莫妍秀有何关系?”栗海棠闭着眼,回忆莫族长捡回襁褓婴孩时,尉迟归曾出现过。 “莫族长的幼子可疑,要不要我去查查?” 千夜记得海棠说过莫妍秀离开时怀有身孕,闫氏族一直追查她的下落也为的腹中子。如今莫妍秀忽然出现,莫族长因担心年幼义子不惜对亲侄女痛下杀手,其中必有隐情。 栗海棠怅叹,说:“自作孽不可活。莫妍秀也罢,莫族长也罢,他们活该呀!” “小主子,到底查不查?” “不必查了,莫妍秀是死是活与我们不相干。你去找师父,让他别难为墨梅姐姐,莫妍秀恶事做尽终会有报应的。” “是。” 千夜不明白栗海棠怎会轻易饶恕了莫妍秀,难道她忘记曾经受过的苦和危难皆拜莫妍秀所赐吗? 栗海棠让千夜去找诸葛弈,放了毁容的墨梅,派人送她回西北的尉迟府。 千夜带着满心的疑惑,骑快马赶去寒夜谷,希望他抵达之时,诸葛弈已从墨梅的口中问出莫妍秀的行踪。 栗海棠平静地躺在热炕上毫无睡意,她保护墨梅只是给尉迟归一个人情,积下的人情债越多,尉迟归越尽心尽力研制美人噬的解药,诸葛弈也能尽早摆脱毒痛。 一切只为了你,望我不在的余生,你仍安好。 被砍昏的小丫鬟醒了,她揉揉后颈,看一眼躺在炕上的栗海棠。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步步走向“熟睡”的海棠。 小丫鬟来到炕边,高举匕首准备刺入海棠的心脏。 栗海棠忽然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丫鬟的脸,冷冷地说:“莫妍秀,你想死,我成全你。” “你,你不是瞎了吗?” 小丫鬟吓得结巴,紧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第880章 天下最毒妇人心 栗海棠掀开被子,抬手精准无误握住小丫鬟颤抖的手,那匕首瞬间转移到她的手里,锋利的刀尖对准小丫鬟的喉咙。 “莫妍秀,别装模作样了。瞧瞧你除了一张稚嫩的假脸皮,还有哪儿像小丫鬟的模样?生过娃娃的妇人肚子是变不回女儿家那般平坦。” “栗海棠,你才多大的年纪,竟说出这些话来污人视听。我真替你羞耻!” 假扮小丫鬟的莫妍秀终于忍不住火暴的脾气,一把撕开假脸皮露出真容。终日过着流离失所的苦日子,又因生过孩儿,她的脸已显得老气。明明和栗海棠同年,却如二十几岁的妇人。 栗海棠拍拍身边,说:“过来坐吧。你杀不了我的,别白费力气。” “你不怕我吗?” 莫妍秀没胆子坐到炕沿儿,她选择对面的椅子。距离房门近一些,到时唤出暗卫来杀她,她或许侥幸逃脱。 栗海棠摇头,笑说:“我的眼睛瞎了,看不到便不会害怕。” “别骗人了。” 莫妍秀轻哼,撸袖子说:“你刚才握住我的手,抢走匕首的时候很麻利,哪里是瞎眼的人能做到的?” “爱信不信。” 栗海棠懒得解释,也好奇自己刚才是如何抢走匕首又没伤到自己的。她现在确实看不到,刚才不知为何竟模糊的看到一个影子。 莫妍秀打量拥着被子坐在炕上的海棠,距离上次分别的日子又过去许久,为何她变得如此落魄?海棠仍活得美丽脱俗、自由自在? “栗海棠,你和八大氏族作对有什么好,何必为了诸葛弈而苦了自己呢?他是个男人,终究会负心娶别人的。你还有四年的活命,对自己好一些吧。男人是最靠不住的狗东西,尤其有权有势有财的男人。” 栗海棠嫣然一笑,问:“你在说闫礼还是尉迟归?” “所有。” 莫妍秀满目悲怆,她曾是莫氏南府最风光的姑娘,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已分不清是栗海棠害得,还是她自己作来的。 栗海棠躺回炕上,有些失落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莫妍秀疑惑,恍惚明白海棠问的,嗤笑道:“做过的事情不论成败犹如过眼云烟。它就在那里,后悔与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嗯,你说得对。做过的事情,后悔是没有用的。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做事情必须果决。” 栗海棠忽然握住匕首,刺穿自己的左掌心。锋利的刀尖穿过白嫩的小手,鲜血瞬间染红了杏白锦被。 “啊!你做什么?” 莫妍秀惊慌大叫,她扑向炕沿儿,却听到栗海棠边滚向炕里边大喊。 “来人!有刺客!” “栗海棠,你……” 莫妍秀气得脸色煞白,提裙便要冲出房门,却被闻声赶来的秦五和老管事堵在门口。 “是你?” 秦五见惊慌逃跑的莫妍秀,怔愣一瞬便动作敏捷地掐住她的脖子。再看向炕上的栗海棠,刹时怒火翻涌。 老管事错身奔向炕边,见裹在被子里的栗海棠蜷缩着,一只小手被匕首刺穿,鲜血的血液浸染了锦被和她的袄子。 “小主子别怕,老奴抱你去正房治伤。” 老管事镇定地爬到炕上,横抱起痛昏的海棠,对秦五说:“此女不能杀,交给诸葛小子来处置吧。” “先关到地牢里去。” 秦五唤来两个护卫,让他们押走莫妍秀。他知道千夜已赶去寒夜谷找诸葛弈,但海棠的伤势太重,根本等不及诸葛弈回来医治。 秦五和老管事速速送海棠到正房的东屋去,东屋也有一个大炕,平时诸葛弈来时会暂住在这儿。 “秦五爷,你快派人去寒夜谷吧。” “老盗王的医术不在诸葛兄弟之下,你看丫头这伤得太重,唯今之计,只有麻烦你了。”秦五鞠躬揖礼,肯求老管事为海棠治伤。 老管事就知道自己躲不过,无奈苦笑不多废话,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去取来治伤的药和医具。 秦五唤出两个影卫分别去寒夜谷和闫氏中正府送信,希望闫氏中正府的那位大公子能赶在诸葛弈回来之前到来。 痛昏的栗海棠又被痛醒,她睁开眼睛竟能看清站在炕边垂眼沉思的秦五,还有墙角的烛火,屋子里摆放的金贵物件。 “秦五爷,别杀莫妍秀,我要将她送给闫礼。” “放心,我已派人去闫氏中正府报信儿。” 秦五庆幸自己猜对了海棠的心思,看来她不会轻饶了谋害自己的莫妍秀,他便安心了。慈善该用在待自己好的人身上,而不是谋害自己的敌人身上。 栗海棠已察觉不到匕首刺穿手的痛感,她深呼吸着,微弱的嗓音呢喃:“莫妍秀做恶太多,她该一个一个去赎罪。” “你呢?她欠你的最多,真正掌控她生死的人应该是你。” 秦五拿出帕子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不停张望老管事怎么还不回来,取个药和医具也慢吞吞的。 栗海棠小声嘲讽:“天下最毒妇人心。莫妍秀害死乌芊芊,联手生她的周姨娘数次谋害莫二夫人,还有童姨娘也被害过。一群深谙后宅毒辣手段的妇人,自然懂得如何讨债。” “丫头,依你所言该放莫妍秀回莫氏南府呀。我好似办砸了,该派人送信给莫族长的。” “秦五爷谋略不输师父,怎不懂我的心思呢?你别逗我高兴装傻喽,我才不信你呢。” 栗海棠痛苦地皱紧眉心,长长叹口气。 “来了!来了!” 老管事在院子里急慌慌大喊,秦五气得走出屋子却见一道白影从身边飘过。快得他尚未看清,就听到背后的屋子里传出一声怒吼。 “是谁伤的你!” 多年未曾听过少年发怒的吼声,吓得秦五的心肝都颤了。 东屋里,栗海棠见诸葛弈发怒,连疼都顾不得了,忙坐起来拉住他的冰冷大手,撒娇说:“师父,你先别问这些,快帮我拨出匕首啦。” 看到白嫩小手被一把匕首刺穿,诸葛弈恨不得亲手撕了那伤了她的刺客。可她忍痛撒娇讨好的模样又让他不忍责怪,只好咬牙忍住怒火,坐下来为她治伤。 “是谁?” “我自己。” 诸葛弈瞪了她一眼,骂道:“胡说!再敢骗我,我……我打你屁股。” 栗海棠委屈地抿紧樱唇,连颗泪珠子都不敢落。 第881章 尉迟派来新护卫 栗海棠的手掌被匕首刺穿,秦五立即派人去燕峡镇知会翎十八,这笔账定要算在莫氏和闫氏的头上。谁让莫妍秀是莫氏姑娘、闫氏儿媳呢。 诸葛弈勉强相信她所说自己刺伤的理由,可每次给她换药时仍忍不住迁怒莫妍秀。若不是莫妍秀假扮小丫鬟企图挟持她,她又怎会伤了手? 对,全都是莫妍秀的错。 对,全都是莫氏和闫氏的错。 对,全都是莫氏族不会教导,闫氏族不懂约束。 故而,当翎十八不辞辛劳,骑马赶夜路在天明之时赶来秦氏庄子的时候,脚尚未踏进大门槛便下令打压莫氏族的皮货生意,切断燕峡镇大商们与闫氏族的棉纱生意。 诸葛弈做得更直接,每天三次为海棠换药之后,亲自到访秦氏庄子的地牢,把囚在这里的莫妍秀折磨得数度昏死才算罢了。 千夜将青萝接来照顾海棠,同行的还有乌银铃。 见到受伤的海棠,青萝先抱着她一通哭,再变着花样儿的诅咒莫妍秀。逗得海棠又哭又笑,乌银铃感叹海棠的强大。 听海棠要吃红豆酥饼,青萝自告奋勇去厨房做,留下乌银铃陪着海棠躺在热乎乎的炕上闲聊。 “也不知道莫妍秀是死是活,我几次问师父都被他蒙混过去。”拿一颗南桔让乌银铃帮忙剥皮,栗海棠捏来剥好皮的桔瓣吃。 乌银铃坐起来剥桔皮,说:“我们的马车出镇子的东城门时,守门的城官说莫氏族去漠北贩皮货的车队被土匪劫了,损失不少呢。莫族长为此大发雷霆,罚办事不力的莫二爷和莫三爷自掏银子来补亏空呢。” “今年冬天寒得早,又赶上过年正是各府女人们做新裘衣的时候,一本万利的皮货生意落得竹篮打水,莫族长怎会轻饶了他们。罚他们自掏银子补亏空已念着兄弟情分呢,若换作栗氏和乌氏,还不趁机夺了他们的权、抄了他们的家?” 凭心而论,莫族长的威望和品性,在栗海棠看来是不错的。同样是四兄弟,身为长兄的莫族长对待三个弟弟很公平。反观栗族长和乌族长就没那个气度和胸襟,恨不得打压得几个弟弟被族人们视如废物。 乌银铃把剥好皮的桔子分瓣放在瓷盘里,捡起一瓣品尝,吱唔:“莫族长视莫氏族声誉如命,时刻谨记自己是一族之长、身负泰山之责。你瞧瞧栗族长和乌族长,还有闫族长,他们哪个爱惜本族声誉的?” “闫族长太重利,名声于他如浮云,不能算在其中。栗族长和乌族长中庸无德,唯紧紧抓牢权势才能稳坐族长之位,怎能容忍弟弟们的野心呢?” 栗海棠丢一瓣桔子到嘴巴里,看看窗外宁静的小院子。院子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不知每天必到的诸葛弈、翎爷和秦五爷又跑到哪里谋划着下绊子报复呢。 青萝端来一盘红豆酥饼,脸色有些阴郁。 “出什么事啦?” 栗海棠让乌银铃接来红豆酥饼,免得青萝激动起来害她没得吃。 青萝气恹恹地说:“大姑娘别问了,奴婢只当没听到、没看到罢了。” “哦。” 栗海棠捏来一块红豆酥饼喜滋滋地吃起来。 乌银铃笑而不语,一个淡定地吃酥饼,一个脸色阴闷欲言又止。 一块红豆酥饼吃完,栗海棠盯着青萝,“说,还是不说?” 青萝咬唇,摇头。 拿起第二块红豆酥饼吃起来,栗海棠望向窗外的小院子,过于洁净、过于安静、过于…… “大姑娘,主人和翎爷、秦五爷商量放走莫妍秀。他们不是最心疼你的,为何饶了莫妍秀呢?若换作是我定要千刀万剐了她。” 青萝义愤填膺,觉得海棠所受的苦该从莫妍秀身上一刀一刀还回来。 栗海棠和乌银铃交换个眼色,懒洋洋地抓起第三块红豆酥饼继续吃。 乌银铃拉着气红眼睛的青萝坐来身旁,说:“青萝姐姐别生气,诸葛公子和翎爷、秦五爷定有他们的算计,我们静观其变。” “不行,不能放莫妍秀走。谁知道她又会变什么花样儿来害大姑娘呢,不能放虎归山。” 青萝不依不饶,起身要走又被乌银铃拉扯回来。 宁静的小院子里终于有了响动,老管事匆匆进院,站在窗子下禀告:“海棠姑娘,尉迟公子派新护卫来接走莫三姑娘和侍婢墨梅。诸葛公子问你是否要见见。若见,我即刻领他们过来;若不见,诸葛公子代海棠姑娘作主放了莫三姑娘和墨梅。” “不必见了,让他们带走莫妍秀和墨梅姐姐吧。不过,我有一封信要他们带回去交给尉迟归。让他们多待一盏茶的时辰,我伤了手,写字慢。” “是。海棠姑娘只管慢慢写,我即刻去转告。” 老管事匆匆去了。 青萝听海棠说要写信,也去寻个小丫鬟带她去取笔墨纸砚。 乌银铃搬来小桌子,堆起软枕让海棠倚得舒服些。她歪坐在炕沿儿,问:“大姑娘要写信给尉迟公子,是催促他快些研制诸葛公子的解药吗?” “尉迟归是个善良的人,纵使他对莫妍秀没有一丝爱意,仍愿放她一条生路。我是想写信问问他,若有一天我和莫妍秀只有一人能活,莫妍秀死在我的手里,他会不会伤心。” “尉迟公子既然送莫妍秀回来,必定对她心灰意冷。大姑娘写信询问乃是多此一举,何必讨那个嫌弃呢?” 乌银铃不明白栗海棠执意写信给尉迟归的意图。 栗海棠摇头不再解释,待青萝取来笔墨纸砚,她用受伤的右手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写下歪歪扭扭的字。刺穿手掌的伤口裂开了,一滴滴鲜血落在纸上晕染如梅。 一封信写了三张纸,无数墨迹、无数血滴。 “大姑娘,要不奴婢替你重写一份吧。” 青萝实在看不下去了,海棠咬牙忍痛写字的样子让她几度含泪,恨不得抢走那支毛笔代替她写完这封信。 “还有十个字就写完了。” 栗海棠坚持写完,尽管信纸上的血滴越来越多。她在信中向尉迟归道歉,说明这血渍来自于手掌的伤口,不必感到惊讶。 青萝伸手想抢走毛笔代写,被乌银铃拦住。 “写完了。青萝送去,告诉师父尽快放走莫妍秀,别让莫氏和闫氏的人进来秦氏庄子,免得给秦五爷招惹麻烦。” “是。” 青萝拿了信出去,临走前把治伤的药交给乌银铃。 第88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尉迟归派来的护卫队一行六人,护卫首领赐尉迟姓,单名:良。 青萝将栗海棠的话原封不动的禀告完,送上亲笔信一封,便退出屋子。 诸葛弈派千夜押来莫妍秀交予尉迟良,秦五和翎十八也表达决不饶过莫妍秀的意思。 尉迟良代主子向几位拜谢救侍婢墨梅之恩,待尉迟归出关后定亲自登门致谢。 诸葛弈劝尉迟良早些离开,免得引起瓷裕镇八大氏族的注意。尉迟良自然明白诸葛弈的意思,有些秘密必须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 辞别秦氏庄子,尉迟良率领护卫队扮成商人朝着瓷裕镇郊外的闫氏田庄行去。半途,护送侍婢墨梅的千夜把诸葛弈送给尉迟归的一张药单交给尉迟良。 尉迟良见墨梅被毁了容貌立即恼火冲天,大步走去押送莫妍秀的马车想给墨梅报仇。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止住步子回身望,见一个俊朗少年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打扮的少年。 “敢问前方可是尉迟家的商队?” “正是。” 尉迟良折返回来,站在马头前仰望俊朗少年。果真如小侯爷所说,闫氏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却包藏一颗恶毒的心。 “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尉迟良揖手,正色道:“在下尉迟良,负责押送莫氏三姑娘回家乡。” 坐在马背上的闫礼心中冷笑:这群说谎不变脸色的浑人们,据父亲所说莫妍秀早在诸葛弈乔迁宴那日回来,后来失踪了闹得八大氏族的老爷们派出许多探子寻找。如今这莽夫竟扯谎说他们奉命押送莫妍秀回家乡,当他是三岁的孩童好诓骗吗?定是诸葛弈编排出来的谎话。 闫礼翻身下马,朝尉迟良揖礼道:“晚辈乃莫三姑娘的夫婿,今儿才知她偷逃离家去了西北。未曾想被尉迟公子所救,派各位大哥辛苦送回家乡。晚辈在此拜谢!” “哦,你就是莫三姑娘的夫婿啊。” 尉迟良打量俊朗的少年,觉得少年一身竹青长袍挺合时宜的。眼中透着几分阴狠,却缺少容人之雅量。心想他家的小侯爷和这种人抢媳妇有点眼瞎呢,回去该禀告老侯爷多多管教管教,别什么人的媳妇都抢。 话不投机半句多,尉迟良懒得多费口舌,吩咐属下将莫妍秀押来交给闫礼,道一声“保重”便率众离去,一点没给闫礼留面子。 看着商队渐渐远离,闫礼阴狠狠瞪向莫妍秀,扬手一巴掌“啪”掴在她的脸上,啐口唾沫。 “贱人,看我回去不打死你的。” “呼!我也没想到你还活着。呵呵!” 挨了一巴掌也不觉得疼,莫妍秀全身绵软无力,被两个小厮架着才能站得住。 闫礼烦躁地挥手,翻身上马,说:“笑什么笑,给我带回闫氏田庄。” “是。” 四个小厮把莫妍秀用麻绳捆绑,当成麻袋一样往马背上一丢便喝着马儿跑了,哪管莫妍秀被颠得头昏眼花、嗷嗷干呕。 闫氏田庄,这儿曾是莫妍秀最痛恨的牢笼。自从“嫁”入闫氏之后,她被闫夫人送来这里囚禁。那些黑暗的日子,她用糟蹋别人的命来取乐,也一点点把自己逼成疯子。 再次被囚禁在这个小院子里,莫妍秀反而平静了。她呆坐在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里,想着她被尉迟归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后,因腹中孕育尉迟归的孩子才被送去一个没有名字的村子,过着失去自由的孤寂生活。 “墨梅,你应该回去了吧?” 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侍婢墨梅,其实待她很好。生下孩子后,尉迟归吩咐墨梅陪伴莫妍秀返回家乡,只是莫妍秀宁愿流浪也不肯回家。 墨梅没有强硬的逼她回家,而是陪着她流浪,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直到乌芊芊的死,栗海棠找上门来,墨梅变了,她才会毁了墨梅的脸,代替她去给诸葛弈送礼。 “莫妍秀,我的好妻子,你有闲功夫念着别人,怎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呢。” 闫礼掀帘进来,笑眯眯打量邋遢的莫妍秀。当初莫妍秀的姿色在八大氏族的姑娘们之中算上等,如今变成最低等。 “闫礼,我的夫君。” “你给别人生了孩子,还有脸叫我‘夫君’?呵呵,闭上你的狗嘴,爷听着恶心!” 闫礼厌恶的白一眼莫妍秀,来到莫妍秀身旁蹲下来,握在手里的棍子戳戳她的肚子,嘲讽道:“孩子呢?你当初嫁进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怀着我闫氏族的嫡子,现在孩子在哪儿,啊?” 莫妍秀目光冰冷,看闫礼犹如仇人。她吞下口里腥甜的血,说:“孩子不是你的,是尉迟归的。” “哦——!用尉迟归的孩子来骗我,你胆子不小嘛。” 闫礼笑如春风、眼含温柔,单手将她抱坐起来倚靠在他的怀里,低语:“你既然活着回来,又落到我的手里,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闫礼,你要对我做什么?我是莫氏南府的姑娘,你若杀了我,莫氏族不会放过你的。” 莫妍秀打心底泛寒,她知道闫礼的脾性,也曾亲眼见他如何残害可怜的丫鬟和老嫫嫫们。 那些犯小错的丫鬟和老嫫嫫只需挨几板子惩罚足矣,可闫礼那些花样百出的刑罚折磨得丫鬟和老嫫嫫不成人样子。 “来人,莫三姑娘口渴了。” 闫礼欣赏莫妍秀惨白的脸色,竟比上等雪绢还要莹白漂亮。他最喜欢白色,尤其女人们恐惧时的小白脸儿。 老嫫嫫端着一碗苦味的药汤进来,跪下来等待闫礼吩咐。 “拿来,我要亲自喂莫三姑娘喝汤。” “闫礼,这是什么汤?” “你口渴了,当然是解渴的汤。” 闫礼扳住莫妍秀的颌骨,将一碗滚烫的药汤狠狠灌进莫妍秀的嘴巴里。 “唔!唔!唔!” 烫! 好烫! 莫妍秀痛苦呜咽,用力摇头挣脱着。但她的下巴被大手钳住,颌骨被用力按住迫使嘴巴大张。她能感觉到喉咙被滚烫药汤灼伤的疼,药汤冲过喉咙一路流过心脏抵达胃里,那灼烧的疼便从喉咙一直到胃里。 “莫妍秀,你这辈子休想摆脱我。呵呵!” 闫礼放开她缓缓站起来,举起空碗奋力一砸,瓷屑飞溅,一片小瓷屑割伤了莫妍秀的脸颊。 “闫礼,闫大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愿意成为你手里的一把刀,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莫妍秀做最后的努力,希望闫礼能给她一丝生的希望。 第883章 命太昂贵别糟蹋 当闫礼终于满意的大笑着离开,莫妍秀才颓然瘫躺在地,闭上眼睛长长舒气。 “起来!” 一声冰冷命令从屋顶传来,吓得她睁大眼睛。 从结满蜘蛛网的梁上飘落一黑一白两位少年,不待莫妍秀发声就被一块恶臭的布塞住嘴巴。 二人用眼神商量,谁也不愿触碰褴褛的莫妍秀。即使蒙着遮面布,眼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莫妍秀戒备地盯着二人,微微扭动身体朝门口挪动。她听到身后的门外传来脚步声,定是闫礼派来看守她的老婆子们。 “唔!唔唔!” 希望仅有一门之隔,只要她滚出去就能得救,而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黑白无常鬼”也会被抓到交给闫礼。 “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了,这点事也办不好,留你们何用?滚回暗阁去,报我的名儿。” 千夜推门而入,看到自己亲自从暗阁带出来的两个小兄弟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他看两个孩子还算机灵,在暗阁大管事的面前立下军令状,定会让这两个小兄弟成为小主子身边最出色的暗卫。现在,他觉得脸疼、牙疼、哪哪儿都疼。 穿白衣的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辨白:“千统领,不是我们办事不力,实在她……太脏了。” 穿黑衣的少年忙点头,耿直地说:“对,她太脏了,我们嫌弃。” 千夜乐了,这两个小鬼正事干不懂,给自己找由头开脱挺明白的。他看看蜷缩在脚边儿的女人,一身褴褛破袄又脏又臭,确实让人不愿触碰。 莫妍秀朝着千夜“唔唔”叫,她认得这个年轻男子,是栗海棠的护卫,似乎也听命于诸葛弈。 千夜让两个少年离开,一手抓住莫妍秀拖向院子。 冬阳明媚,晴空万里不见一片云。院子里种满蔷薇,却无人照管而变成枯枝。厚厚积雪未见融化,仅有一条通往院门的小甬路扫得干净。 栗海棠裹着墨狐大氅站在院中央,微闭杏眸享受冬阳的暖。 “小主子。” 千夜拖着莫妍秀出来往雪地里一丢,毫不怜香惜玉。 栗海棠睁开眼,打量莫妍秀邋遢的样子,想到冻死在破屋子的乌芊芊。她走来,伸手抓开塞住莫妍秀嘴巴的臭布。 “栗海棠,你来做什么?诸葛子伯答应放了我,你想违逆他的意思来杀我吗?你不怕他发怒?” 莫妍秀傲气地昂起头,她可以向诸葛弈哀求、可以向闫礼哀求、可以向任何人哀求,唯独栗海棠不行。 这个出身穷苦的贱人怎能与她相比?她是莫氏南府出身高贵的姑娘,即便庶出亦是金枝玉叶,宠惯长大的女儿。这贱人算什么东西?生于贫家,身为卑贱。如今成为奉先女又如何?不过是八大氏族献给先祖们的活祭品罢了。 莫妍秀眼中的鄙夷已无法刺痛栗海棠,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历经过生死的她拥有一颗强大又倔强的心,最锋利的刀剑亦伤不到的。 “人活一世,命太昂贵,别糟蹋。” 栗海棠让千夜去搬两张椅子来,她要和莫妍秀一起晒太阳、聊往事。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你想杀便动手吧。” “莫妍秀,你被闫礼喂了绝子汤,一生囚禁于此孤独终老,难道一点不害怕吗?” “怕呀。有用吗?” 莫妍秀自嘲一笑,任千夜将她拖到椅子坐好。她打量栗海棠的墨狐大氅,这男衣的样式不难猜出是谁的。 “你是奉先女,你的身子要献祭的。” “我知道。” 栗海棠挪挪椅子,挨着莫妍秀坐了。尽管莫妍秀身上传来恶臭的气味,她未露出嫌弃的神情,连漂亮的秀眉亦未皱一下。 莫妍秀望向湛蓝天空中的冬日,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她终日流浪、东躲西藏,已很久没这般悠闲了。 “栗海棠,你为什么不杀我?我给你下的毒很烈很重,足够折磨一百个壮汉的。我没想到诸葛子伯会对你付出真情,不惜抛开一切的救你。”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此一生还不完的。”栗海棠惆怅轻叹,斜倚着椅背打量莫妍秀,好奇问:“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不惜糟蹋自己的命,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谁?” 莫妍秀被问得怔愣。 栗海棠嘟嘟樱唇,说:“诸葛子伯。” 莫妍秀恍然,悠悠长叹,淡淡悲伤。 “爱呀。爱得深切,爱得卑微,爱得宁愿失去所有也要得到他的一丝温情。” 五年前的一见钟情,五年后的恨之入骨,她不知自己失去所有换来的这个结果到底值不值得。 手抚上平坦的腹,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弱小的生命。如栗海棠所说,命太昂贵不该糟蹋。 “栗海棠,你恨我吗?” “恨过。” “恨……过?” “是。” 栗海棠抬手遮挡刺目的阳光,淡淡地说:“我不明白你为何下毒谋害我,也不明白你心里结了什么怨什么仇,更不明白你处处针对我到底想得到什么。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明白你到底要毁掉多少人才罢休呢。” 莫妍秀眨眨湿润的眼,嗤笑道:“毁掉所有。” “不,你只能毁掉自己。” 栗海棠慢慢起身,居高临下睥视莫妍秀,说:“莫三姑娘,命太昂贵别糟蹋,你毁不掉任何人的。” 说完,栗海棠唤千夜一起离开,徒留莫妍秀独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莫妍秀失神地看着娇小身影和高大身影相继消失在院门外,她想嚎啕大哭一场,把堵在心口的怨、恨、怒、痴全部发泄。 “栗海棠,我即便死了也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谁都别想逃,包括你。” 闭上眼任泪水肆意泻流,莫妍秀知道自己再难成为栗海棠眼中的那个“敌人”,一年光阴足以改变许多,在她流浪的时候,栗海棠已百炼成钢。 “少夫人,你该回去了。” “谁?” 莫妍秀睁开惊恐的眼睛,看到一个全身铠甲的男人。她警惕地问:“你是谁?” “闫大公子派我来保护少夫人。” 铠甲的男人阴森冷笑,一把抱起莫妍秀大步进到空荡荡的屋子。 第884章 闫礼从没善良过 和千夜一路畅通无阻走出闫氏田庄,栗海棠觉得太过顺利反而可疑。 当马车驶离闫氏田庄大约十里之后,如她所料果然有人拦路。而拦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闫礼。 赶车的千夜见前方拦路的俊朗公子,纠结着该喝令马儿冲过去,还是停下来和拦路的混蛋打一架? “做你想做的事情,别犹豫。” 坐在马车里看棋谱的栗海棠没由来的说出这一句话,点醒纠结中的千夜。 “是。” 千夜冷笑一声,扬起鞭子抽在马儿强健的臀上,大喝一声:“驾!” 马儿嘶鸣着,奋力冲向拦路的俊朗少年。那健壮的四只马蹄子踏起雪泥飞溅,和两个车轮混在一起在雪路留下漂亮又繁杂的痕迹。 “啊——!停下!给我停下!” 骑马拦路的闫礼大惊失色,想从马背跳下去,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脚被铁蹬子扣住。受惊的马儿前腿跃起,一个挺身朝着雪路旁的杂草丛跑去。 “啊——!救命!救命!啊——救命!” 被马拖进杂草丛的闫礼绝望大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世英明竟会惨被马儿拖死?这后世子孙如何评定他的死因呢? 千夜喝停自家的马儿,站在车上眺望杂草丛里惊慌奔驰的马,听到杂草丛传来闫礼大呼救命的悲喊。 车帘掀开,栗海棠寻声望去,无奈叹道:“闫礼从不是个善良的人。刚刚离开闫氏田庄一路畅行我就觉得有诡,谁知道闫大公子在这儿等着拦咱们呢。唉!自作孽不可活呀。” 千夜勾勾嘴角,问:“救吗?” 栗海棠冷瞟一眼,放开帘子,继续研究棋谱。她今晚要和师父对弈三百回合,连赢十局能实现一个愿望 “别让他死了就行。” “好。” 千夜吹口哨唤出一黑一白两位少年,指向杂草丛奔逃的马儿,“马惊了,别让那人死了便成。” “马呢?留不留?” “不留。” “是。” 一黑一白的两位少年施展燕子功,轻飞草浪、踏风而行。片刻间已落在几十丈之外,黑衣少年轻松跃上马背,拉紧缰绳迫使马儿调转方向;白衣少年身轻如燕,伴在被拖行个半死的闫礼身边,等待他将死未死之时再割断铁蹬的皮带。 “救……救……救……我……救……” “嗯,等你半死的时候,我会救的。” 白衣少年时急时慢的伴在身旁,闫礼没被拖死也气得半死了。他不知道这两个少年是哪里来的,唯一确定他们不是诸葛弈的人。 “钱……钱……我给……要多少……给多少……救……救……我……” “要你给我们钱啊?可以呀,你能给多少?” 骑在马背上的黑衣少年露出贪婪的表情。 闫礼大口喘气,脑袋里混乱成一团麻,两眼翻白、眼前模糊。他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气息微弱地说:“很多,很多。” “好。我们可以救你,但是你要签契子。” 白衣少年递眼色给黑衣少年,说:“把契子念给他听,让他按手印。” “好。” 黑衣少年爽快的从衣襟里取出一张债契,大声念道:“今,吾因遭遇危险,幸得二位恩人出手相救。吾愿馈赠每人十万两银子,以报答救命之恩。签此债契,誓不言悔。立契人……嗯,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是闫氏族的公子。” “哦,闫礼大公子。” 黑衣少年取出一支毛笔,舔舔笔头在“立契人”后写上“闫氏族大公子闫礼”几个字。 “闫礼大公子,你按下手印,我们才能救你。” 白衣少年一个燕子翻身坐上马脖子,抢来债契,又翻身跃下返回闫礼身边。 闫礼已神智混乱,只记得他求着两个人在救自己活命。不管付出多少钱都可以,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好……好……我……我签……签……” “按手印就行。” 白衣少年嘿嘿笑,一手拿着债契,一手握匕首划破闫礼的双手掌。 “啊——!” 闫礼痛苦大叫,半昏半醒之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停下来,两只手被钳制着按手印。 白衣少年拍拍衣服上的杂草刺儿,拿起债契看了又看,笑眯眯地说:“好啦,咱们救他一命,赚来二十万两银子。哈哈哈,回头买些好吃的给小主子,还有千夜大哥。” 黑衣少年掏出匕首往马儿的喉咙一刺,马儿呼鸣一声颓然倒地。他轻松飞跃落地,拖起昏死的闫礼往杂草丛外面的雪路上去。 “走吧,回去复命。” 拿到债契仍不安心,白衣少年追在黑衣少年的身后,问:“二十万两银子要不要?” 黑衣少年挑眉,反问:“为何不要?你不缺钱吗?” “缺啊!”白衣少年一脸纯真。看看昏死的闫礼,担忧地问:“万一他不认账呢?” 黑衣少年嗤之以鼻,说:“他敢不给,小主子会帮咱们去讨债的。” “好吧。小主子威武,小主子胆大,小主子会分一半的钱。” 白衣少年想到栗海棠那贪财的脾性,更担心这二十万两银子呢。 一黑一白的两位少年合力拖着昏死的闫礼走出杂草丛,看到千夜双臂环抱站在马车前耐心等待着,他们有些尴尬。 “回来了?” “千夜大哥,他签下的契子。” 白衣少年讨好地献上债契,心里不知疼得流掉多少血和泪呢。 千夜冷睇二人,转身回马车边,说:“小主子,他们讹了闫大公子一笔钱,债契在这儿。” “闫礼是个喜欢死不认账的人,他们有本事签来债契,就凭本事去讨钱吧。我不管,也不想分一杯羹。” 栗海棠放下棋谱,掀帘子打量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和躺在地上昏死的闫礼。 “他们是债主,就让他们送闫礼回去吧。顺便向闫族长讨债,没讨回来不准吃饭。” “是。” 债契还给白衣少年,千夜阴森森一笑,打量二人,“听到小主子的吩咐没有?你们送闫大公子回闫氏中正府吧。记得向闫族长讨债,讨不到就别回来了。” “啊?去向闫族长讨债?闫族长会给我们吗?” 白衣少年傻了,看看同伴,又看看昏死的闫礼。他怎么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黑衣少年恍然明白千夜的意思,拉着白衣少年说:“走吧,咱们送闫大公子回家去。” “好。” 白衣少年不疑有诈,乖乖跟着黑衣少年抬起闫礼,重新钻入杂草丛。他们的马儿就留在不远处的杂草丛里,骑马去闫氏族村应该半日就到了。 第885章 讨债讨到花间楼 闫氏中正府。 黄昏时分又飘起雪花,厚厚积雪的大门口一群小厮挥汗如雨,清扫积雪堆到一处民宅的后墙下。 “哒哒哒……哒哒哒……” 由远传来急促马蹄声,令小厮们好奇张望。仅一眼便认出马儿背上像麻袋一样的昏厥少年,正是他们家的大公子。 “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一个稍年长的小厮丢下扫帚急跑过去,伸手要扶昏厥的闫礼下来,却被黑衣少年阻止。 “去禀告闫族长,讨债的来了。” “啊?族长老爷不在家。” 小厮挠头,不知该放着昏迷的闫礼不管,还是大喊一声招呼同伴们把这二人围住。 白衣少年驭马上前,问:“闫族长在哪儿?” “在镇子里。” 小厮呆呆地答。 “哦。”白衣少年瞟一眼高庭阔宅的闫氏中正府,对黑衣少年说:“留在这儿有什么趣儿,不如去镇子里见见。” “好,去见见。” 黑衣少年调转马头,打马狂奔。 白衣少年打量小厮冷冷一笑,大喝“驾”策马狂奔,追随黑衣少年离去。 稍年长的小厮擦擦额上的冷汗,在同伴们围上来之时撒腿就跑,边跑边喊:“老管家,大公子被绑票啦,快快禀告族长老爷。” “慌什么。” 老管家悠哉地踱着步子从大门后走出,望了眼二少年策马离去的背影,嘲讽道:“大公子被绑票,隔壁的二老爷才是最焦心的。去,告诉夫人。” “夫人?” 小厮呆问。 老管家踹一脚小厮,斥道:“少问,多做。愣着作甚?还不快滚去禀告夫人?万一大公子被撕票,你脖子上的脑袋还想不想要啦?” “是是是,小人去禀告。” 小厮慌慌张张跑进府里,去后宅的主院禀告闫夫人。 老管家喝斥小厮们别偷懒,把门前的雪扫净了,免得夜里闫族长回来时摔跤。小厮们唯唯诺诺地应和,无人敢高声。 且说一黑一白的二少年骑马赶到瓷裕镇,正巧在北城门即将关闭之际。守城门的守卫见一黑一白的少年骑马,马上搭个昏迷的人不知是谁。 “站住!” 一个守卫上前查看,见昏迷的人竟是闫礼,警惕地握紧长矛指向黑衣少年,大声喝问:“你们是何方人士?来此瓷裕镇作甚?此人又是谁?” 黑衣少年懒懒地睨了守卫,回头对白衣少年不耐烦地说:“快拿出来呀。好烦!” “嘿嘿,我不烦呀。”白衣少年曲臂伏在马儿脖子上,调侃:“瓷裕镇是个小地方,守城门能赚到多少钱?一年的奉禄够全家人吃香喝辣吗?” “你胡说什么?为守一方百姓安居,我们岂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快说,你们到底是谁?为何打晕闫大公子?” 守卫不受利诱,长矛转向白衣少年。 “哎,别发火呀。今日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是朋友啦。” 白衣少年笑眯眯坐直,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令牌抛给守卫,说:“看不清就去寻个灯烛,千万别吓着自己便好。” “废话真多。” 黑衣少年鄙夷。 白衣少年狡黠一笑,看着守卫和同伴们聚在一起“围观”令牌。 寒冬风雪狂暴,火折子的光照亮掌心大小的令牌,上面的阴刻字迹清晰,九龙团珠是他们一辈子不得见的纹饰。 “这……这是……九龙令?” 守城门的守卫中有一位中年守卫,他虽没亲眼见过九龙令,却隐约听过许多关于九龙令的由来和特征。这块掌心大小的九龙团珠纹饰鎏金令牌精美绝伦,怎么看都像真的。 “传言九龙令乃当今皇帝赐予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持令者可入皇城亲见皇帝,持令者可斩杀贪官污吏,持令者可诛灭为富不仁。” 白衣少年娓娓道来,如他所愿,这些守卫们顿时脸色大变,那中年守卫托在掌心的九龙令犹如泰山般沉重。 “小人唐突!请二位大人恕罪!” 中年守卫颤抖双手捧起九龙令,跪下来谢罪。 白衣少年畅怀大笑,伸手向中年守卫,说:“不知者不罪。此事莫要声张,九龙令还来便好。你们只当今夜无人来访,也没见到闫大公子。” “是是是,我们准时关城门,未曾见过任何人进来镇子。”中年守卫跪着上前,高举双手捧着九龙令。 白衣少年取回九龙令,对黑衣少年说:“走吧,去花间楼。” “无言公子正磨刀等着咱们呢。” 黑衣少年打趣,喝令马儿朝着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奔驰而去。 白衣少年嘿嘿一乐,“磨刀等着我吗?看来无言公子不过如此嘛。他想宰了我,先打赢再论其他。” “恭送二位大人。” 中年守卫拱手行礼,身后的年轻守卫们也依样拱手行礼。好奇这二位少年到底是何人竟连他们的师父都吓成熊样儿。 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中心有一座琉璃楼,琴阮琵琶掩箫笛,南曲北乐舞霓裳。夜夜笙歌、舞姬妖娆,整座花间楼像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一黑一白的二少年拖着昏迷的闫礼进入楼来,一眼便认出二楼雕栏后坐在美姬之中的闫族长。 白衣少年欲上楼,被黑衣少年按住肩,低声道:“别急,等无言公子出来。” 白衣少年不满地说:“咱们找闫族长讨债,关无言公子何干?难道无言公子会替闫族长还钱吗?” “哈哈哈,非也!非也!” 从另一侧的珠帘后走出一个容貌柔美的公子,一席竹月色纱袍飘逸烟缈、美若仙人。 白衣少年看呆了,心道闻名江湖的无言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传言江湖中有许多侠女倾慕,每年为争夺与无言公子独守一夜的擂台不知牺牲多少红颜侠女的命。 无言公子徐步而来,打量衣着一黑一白的二少年。稚气未脱但生得极好,第一眼便知他们成年后定是风流不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二位公子来花间楼,不知意欲何为?若听曲赏舞,我欢迎之至;若来闹事,恐怕我恕难从命了。” 白衣少年从怀里掏出债契,指着躺在地上昏迷的闫礼,说:“无言公子见谅,我们是来讨债的。这是债契,请无言公子过目。” “好。” 无言公子展开折扇接来债契,冷瞟躲在二楼雕栏后的闫族长,暗骂: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老的蠢、小的更蠢。 第886章 莫族长深夜来访 离花间楼不远的五味居,三楼雅室里酒香醇厚、茶香清新,一内一外的两间室被烟纱帘隔着。 栗海棠懒懒地歪靠在美人榻,手里拿着一本棋谱阅看。旁边的榻上,元俏和乌银铃在棋盘上厮杀,二人棋逢对手输赢各半、多为平局。 青萝从外间端来一盘奶酥酪,说:“刚刚千夜来禀,说小黑和小白带着闫大公子闯去花间楼,被无言公子拦下了。” “闫族长呢?不会又躲在无言公子的屁股后面吧?”栗海棠嘲讽,拿棋谱换奶酥酪。 青萝笑说:“大姑娘料事如神,闫族长可不是躲起来了。千夜急着回来禀告,没看清无言公子的脸色,真真可惜了。” “无言公子叫里一定骂闫族长蠢呢。”栗海棠伸出纤纤玉手,傲气地说:“我用手指头也能猜得到。呵呵,无言公子选谁当棋子不好,偏偏选中闫族长?” 元俏讪讪道:“闫族长无儿无女,又喜好男色,凭无言公子的美艳动人定能收服闫族长于股掌之下。” 栗海棠呲牙,警告:“闭嘴!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无言公子的耳朵里,你的小五叔也保不住你。” “小五叔忙着追容玖大姑姑,哪有心思管我呢。无言公子才不会与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斤斤计较呢。”元俏执黑子于棋盘,得意大笑,说:“我赢了!” “无言公子当然不会理睬一个小丫头片子。” 栗海棠吃完奶酥酪,空碗还给青萝。想到乌芊芊的死,还有喜欢吃奶酥酪的莫妍秀,不禁感慨世事无常,谁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命数呢。 “海棠,出来坐坐。” 外间,诸葛弈唤她。 栗海棠穿了棉褙子,掀烟纱帘子来到外间,意外看到莫族长。 “咦?你怎会在这儿?” 莫族长起身揖礼,“拜见奉先女。” “呵呵,这儿又没有外人,莫族长称呼我的名字吧。”栗海棠来到诸葛弈身边坐了,接过翎十八递来的茶杯。 诸葛弈宠溺浅笑,对莫族长说:“没有八大氏族的人在,莫族长不必客气。她喜欢随意些,莫族长别拘谨。” “是。” 莫族长心中忐忑,呷口茶水润润喉咙,对诸葛弈说:“我来时有二位少年带着九龙令闯入镇子,他们绑了闫礼去花间楼讨债。据我所知,闫族长此刻正在花间楼,不知二位少年要讨什么债?会不会牵连八大氏族?” “莫族长在害怕?” 栗海棠曜黑杏眼轻蔑一瞥,拿筷子夹起一块香酥鸭优雅地吃起来。 莫族长皱眉,不安地说:“你不知道内情就别说话。” “九龙令是我给他们的。” 栗海棠漫不经心地说,惊得莫族长直接摔下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遭雷劈后的呆滞眼神死死盯着她。 “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九龙令,我给的。” 栗海棠放下筷子,坐得端端正正。她的平静,让大惊失色的莫族长几乎昏死过去再不用醒来。 狂跳的心脏快要从嘴巴里吐出来,莫族长双手捂着左胸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你说的话……真的?” “信则真、不信则假。” 栗海棠懒得费口舌,重新拿起筷子夹香酥鸭吃。早知道莫族长是没胆子的怂货,她连这只老狐狸也算计好啦。 翎十八摇奈苦笑,伸手扶起莫族长坐回来,为他斟一杯酒。 “莫族长不必太过震惊,九龙令是阿弈给小妹的。她又没见过活死人,怎会拿到九龙令呢?” “谁说我没见过活死人。” 栗海棠不满反驳,把盘子里最后一块香酥鸭夹到自己的盘子里。哼!敢说她没见识,鸭子全吃掉。 翎十八失笑道:“好好好,你见过,见过。” “本来就见过嘛。” 栗海棠叫嚣,狠狠地咬断香酥鸭的翅膀,问莫族长:“你大夜里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莫族长看看她的不雅吃相,说:“看你不守规矩,子时已过仍不回家去。” “我今晚留在秦氏庄子,若回家了不露馅吗?” 栗海棠丢下两断骨头,拿帕子擦净手指,说:“莫妍秀被闫礼带回闫氏田庄软禁,我已看过她啦,尚可。” “听说闫礼喂她喝了绝子汤?” 莫族长担忧地问。 栗海棠笑道:“不愧是莫族长呀,耳目众多,连闫氏族也逃不过你的掌控。” “她还能活多久?” “看闫大公子的心情,看她还有多少利用价值,看她是否想绝地反击,看她有多少谋算,万事皆在她的一念之间,你、我、闫族长、闫礼都无法掌控她的心思。” 栗海棠很坦白,让莫族长明白莫妍秀已超脱他们的掌控。一念天,她活,他们亡;一念地,她死,他们活。 莫族长沉默许久,眼神炯炯,对诸葛弈说:“子伯贤侄,我愿意与你们合作。” “好。” 意料之中的结果,诸葛弈毫无波澜。 莫族长起身揖礼告辞,翎十八唤老掌柜送他走后院门离开,免得被各府的探子们监视。 第一次走五味居后门,莫族长终于知道诸葛弈买下那座大宅子的钱到底从何而来。一座五味居,十年赚得的银子足够买下半座瓷裕镇。 莫族长走后,栗海棠唤出元俏和乌银铃、青萝,让她们陪她返回新宅子去,免得莫族长半路反悔借由她不遵规矩惹是生非。 元俏说栗海棠太小心,乌银铃极同意栗海棠的谨慎。 乘一驾普通的马车返回东巷子的奁匣阁新宅子,初入宅子便被千夜拦住,杨嫫嫫急匆匆从后宅赶来。 “大姑娘,闫氏中正府出事了。” “闫族长不是躲在花间楼吗?” 栗海棠随意搭话,慢悠悠往后宅走。 杨嫫嫫看向千夜,千夜摇摇头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闫夫人和三清道人被撞见啦?” “大姑娘聪明,一猜便中。” 杨嫫嫫大喜,刚刚犹豫不决该如何解释闫氏正中府的事情,毕竟海棠还是个女孩子,实不该将后宅之内的污秽事向她说。 栗海棠悠然长叹,“我年纪小,可知道的东西不少呢。豪门后宅里的阴险狡诈,毒辣招数,我几时躲过去的?不该懂的事,我一个不缺的懂了。” “大姑娘要管吗?” “不管,没力气。” 栗海棠挥挥手,这闫氏族大乱的棋局开场了,不知她在棋局之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第887章 闫氏族即将大乱 闫族长没想到会糊涂到欠债二十万两银子,而且被两个债主追到花间楼来向他讨债。大庭广众之下,怒火冲天的闫族长已顾不得老脸和声誉,对着昏迷不醒的闫礼一通暴揍。 无言公子无意阻止,只对一黑一白的二少年感到好奇。围绕二少年慢慢踱步,记忆中不曾听闻江湖中有喜穿黑白衣的少年侠士。 “敢问二位是何方神圣?” “久闻无言公子大名,我兄弟二人深为敬佩。倘若换作别时,定会带厚礼登门拜见,今日受人所托前来寻闫族长讨债,望无言公子恕罪。” 黑衣少年态度不卑不亢,又不失恭敬。尤其“受人所托”四个字语气稍重,引起无言公子的兴趣。 无言公子上调嗓音“哦”一声,后退半步,邀请二少年到上楼雅室用茶。 黑衣少年看向暴揍儿子的闫族长,说:“无言公子见谅,今晚我兄弟二人若不带走二十万两银子,只怕看不到明早的旭日东升呢。” 无言公子作揖,笑道:“不知二位小兄弟受何人所托,那债主竟如此霸道?在下混江湖小有名气,若能在债主面前说上一二句话,二位小兄弟尽管到雅室歇歇。” 黑衣少年暗骂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混江湖有名气的人如过江之鲫,但能和活死人“说上一二句话”的人恐怕只有魑魅魍魉。 白衣少年轻蔑冷嗤,拿债契走向撕打在一起的闫氏父子。众目睽睽之下,长剑出,鲜血飞溅,两声凄痛唬得人们畏缩退后。 闫族长捂着血淋淋的胳膊,气愤瞪着白衣少年。 终于清醒的闫礼揉揉青紫红肿的脸,幽怨质问:“父亲,你为何打我?我做错了何事惹你这般大怒?” 闫族长气得一脚踹过去,指着白衣少年手里的那张债契,问:“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上面写的什么?” 闫礼看向白衣少年,呆怔一瞬便想起自己被马拖进杂草丛里险些丢命,是穿着一黑一白的二少年救了他。 “闫大公子,这债契是你签的,你不会不认吧?” 白衣少年将债契展于闫礼前。 闫礼看完债契的内容,被二十万两银子的谢礼吓唬到,待看到立契人的姓名却不是他的亲笔字迹。 “父亲,这不是我签下的,那立契人的姓名非我的笔迹。” 闫礼急忙爬向闫族长身边寻求庇护,只要他不承认债契,这二位少年能拿着刀子逼他承认吗? 白衣少年摇头叹气,诚肯劝说:“闫大公子,我劝你识时务些。当初你险被马拖死,大哭求着我们救你的时候,你可是答应给二十万两银子的。现在平安无事便抵死不认,会不会太无耻了些?” “呵,债契是你们写的,字亦是你们签的,我从头至尾没碰过笔。” 闫礼抱定打死不认的心思。这花间楼是无言公子的地盘,真要闹腾起来怎容得他们?无言公子的背后是青州的花间楼主庄南华,是排名第二的大商,是江湖赫赫的霸主。 白衣少年默默盯看闫礼好一会儿,竖起大拇指,“闫大公子果然是初生牛犊不畏虎,佩服!佩服!” “你什么意思?” “呵呵,希望闫大公子一直无畏下去。” 白衣少年讪讪,将债契移向闫族长,说:“闫族长肯认下这债契吗?” 闫族长嗤笑:“哼!两个混江湖的轻狂小儿,再敢耍这等低劣的花招儿来诓骗,我定要你们死在这儿!” “哈哈,闫族长好大的口气呀。” 白衣少年顿觉闫氏父子的脑袋即将不保呀。活了十五年,终于见识到一对胆大包天的父子。 黑衣少年默默走前一步,无言公子立即伸手拦住。 “哎?你们要讨债,滚出花间楼去。这儿,是我的地盘。” “无言公子少管闲事儿,我们奉命行事。” 黑衣少年改了口风,从受人所托到奉命行事,那天差地别的意思让无言公子心思微动,怀疑二位少年的身份。 “不知闫族长可识得这块令牌?” 黑衣少年拿出九龙令。 闫族长看得一头雾水,眼神询问无言公子。 四周的人们好奇地聚拢过来,仍保持安全距离。 无言公子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抢来九龙团珠纹的令牌,仔仔细细查验过,双手捧高,恭敬地还回黑衣少年。 “二位少年,请移步上楼的雅室。放手,闫氏父子不会逃走。” “如此甚好。” 黑衣少年收回九龙令,拍拍白衣少年,意味深长地说:“有无言公子作保人,二十万两银子飞不掉。” “呵,我希望飞了。到时候,咱俩搬空闫氏的十几座宅子,凑出二十万两银子带回去交差。” 白衣少年乖乖跟在黑衣少年身后,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攀楼飞梁、一会儿揽着美丽的舞姬在半空吊绸荡秋千。 黑衣少年淡定地登上楼梯,宠溺地看着像只撒欢儿小猴子的白衣少年。 一黑一白的二少年消失在二楼的雅室门口,一楼大堂里的宾客们将无言公子围在中央七嘴八舌的询问少年们的底细。 无言公子脸色郁郁,拉着闫族长到花间楼后院的角落里,说:“你速速去凑足二十万两银子,天亮之前必须送他们离开,否则闫氏族大难临头。” 闫族长吓得心慌,问:“他们是谁?那令牌……” “九龙令,当今皇帝赐给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令牌。”无言公子怅叹,皱眉无奈道:“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他呢?于他而言,二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可不给就是死啊。” “逆子!” 对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略有耳闻,闫族长恨恨咬牙,一股怒火涌上头,他冲回花间楼中抓起一脸蒙的闫礼又是一顿暴揍。 “逆子,你知道惹上什么人吗?闫氏族要毁在你的手里了,我先打死你再去负荆请罪。” 闫族长一手抓着闫礼的衣领,一手捞起酒坛子砸向他的脑袋。 “别砸!他终究是你的儿子。” 无言公子抢下酒坛,看到不知为何被打的闫礼一脸蒙,也是恨得牙痒痒呢。 “唉!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这个逆子,不如死了算啦!” 闫族长蹲在地上捂脸大哭,像个可怜的孩子。 围观的宾客们好多与闫族长是旧相识,虽不知黑白衣裳的二位少年是何方神圣,但见无言公子望而生畏的态度可见二位少年非凡夫俗子。 闫礼仍不知自己惹到怎样厉害的人物,问无言公子:“那二人是谁?父亲为何这般?” “先回去凑银子吧。” 无言公子长叹,扶起闫族长,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唤来二个护卫送闫氏父子回家去凑银子。 第888章 闫礼献计获夸赞 花间楼发生的事传的很快,半个时辰后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皆知晓,后宅里的夫人们也有自己打探消息的门路,一个时辰后知晓此事。 这一夜无人眠,所有人都在猜想天下第一大商的活死人如今在何处? 依探子们传来的消息,闫礼是距闫氏田庄外十里的大路被黑白衣裳的二位少年救下,那么第一大商活死人会在瓷裕镇吗?还是改道去了燕峡镇?或是秦氏庄子? 传闻,活死人和秦五爷、翎爷是挚友,此次神龙现身或许为见友而来。 各路探子齐聚闫氏中正府的外面,等待闫氏中正府搬出一箱又一箱的银子,送回花间楼给二位少年清点。 此时,闫族长躺在前院的雪地里让自己清醒清醒。一路回来,他已气昏几次,又被闫礼掐人中弄醒。 闫礼仅穿单薄的中衣跪在旁边,回忆他遇险、被救、签债契等等,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人呢。 “栗海棠!” “谁?” 闫礼跪爬到闫族长面前,激动地说:“父亲,是栗海棠派来的人诓骗咱们的。那九龙令是假的,定是秦五爷、翎爷伪造的。父亲,是她,定是她的阴谋诡计。” 闫族长心脏漏跳一拍,抓住闫礼的衣襟,“你确认是她?万一错了,不仅闫氏族毁了,我和你也会没命的!” “请父亲信我。今儿栗海棠来田庄见莫妍秀,后来她乘马车走得那条大路。正巧路上无人,我便骑马拦住她想问问莫妍秀的孩子之事,谁知她吩咐那冷面护卫驾马车冲撞向我,我怕了想跳下马背,谁知脚卡在铁蹬子里。我的马受惊奔进草丛里,后来被那二人救了,逼着认下债契。” 闫礼边回忆边说,闫族长听完长舒气,算是消掉一半怒火。 “看来是栗海棠设下的陷阱。走,我们回镇子找她评理去。” “父亲且慢。”闫礼拦住欲走的闫族长,低声说:“既然那二位少年是她派来的,不如将计就计引无言公子怀疑她。” “无言公子怀疑有何用?他又不是活死人。” “父亲糊涂了。无言公子背靠青州花间楼庄南华,若栗海棠派来的人打着活死人的旗号诓骗,你猜无言公子会不会禀告花间楼主呢?” 闫礼阴恻恻的笑,早晚栗海棠会死在他的手里,就像上一位莫氏奉先女莫心兰。 闫族长敛眸细思,越想越觉得闫礼说得不错。 “好,去清点二十万两银子,我到要看看他们会运到谁的家里。” “父亲又糊涂了,清点银子做什么,送几大箱子的砖头足矣。正巧诸葛子伯的新宅子才修葺一新,不知哪里又缺少砖头添补呢。” 闫礼站起来,扶着闫族长进到正房去歇歇。老管家端热茶来,他忙亲手奉茶。 闫族长喝口茶,不解地问:“你怎知背后主使的人是诸葛子伯?那九龙令乃是皇帝赐给天下第一大商的,他有几个胆子敢伪造九龙令?” 闫礼站在闫族长身边,笑问:“父亲可记得栗族长曾说诸葛子伯的大靠山并非翎爷和秦五爷,而是……” “栗族长一个蠢货,他的话岂能信?你休听他胡言乱语,若诸葛子伯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属下,翎爷敢用?” “父亲可向无言公子打听打听,秦五爷和翎爷也仰仗天下第一大商。” 闫礼言之凿凿,可见他定暗中调查之后才敢说出来的。 “呵呵,你这臭小子越来越有长进,再多多历练几年足可接替我喽。” 闫族长一展笑颜,之前视如仇敌,现在夸赞不停。 闫礼鞠躬揖礼,不敢应话。这接任族长的事就像一根刺,高兴时它扎得多深都不疼,仇敌时它扎得多浅也是恨。 闫族长将此事交给闫礼去办,他要解决后宅的糟心事儿。 刚刚回府,老管家已禀告,闫族长因恼火闫礼闯下大祸之事没心思顾及后宅的狗男女。现在外面的交给闫礼去办,他便去见见那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 闫氏中正府的前院和后宅被两面高墙和一条夹道分隔,平日后宅里的妇人和姑娘们终日困守在后宅。 那条夹道的黑漆大门唯有节日和祭礼时被打开,她们可由此门出入。除了闫氏族长夫人可到前院,任何女子皆止步于夹道。 今日,寂静的夹道里徘徊女子的哭声,幽幽怨怨、悲悲凄凄。 闫族长绕过西边的游廊,穿过小偏门来到长长的夹道。他双手后背、悠哉漫步,时不时停下来欣赏雪落下的美景。 “族长老爷,你来了。” 执家法的老婆子上前行礼。 闫族长颌首,问:“嗯。二爷呢?” “绑回南府了。” 老婆子恭敬回答,见闫族长没有饶了夫人的意思,她更有底气执刑了。 闫族长伸手接住几片雪花,说:“夫人近来忘记太多的规矩,你是执掌家法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应该清楚。” “族长老爷放心,老奴记得清清楚楚,到死也不敢忘的。”老婆子将刑鞭双手高举,跪下道:“闫氏历代掌家主母在上,老奴不敢徇私。” 闫族长点点头,冷瞟被绑在长凳上的妻子,迈步往通向南府的夹道小偏门行去。 老婆子回到闫夫人身边,挥鞭子抽打在闫夫人的背上,鲜血淋淋、皮开肉裂的娇背露出点点骨头。 “夫人,对不住了。谁让你不守规矩呢,老奴只能狠心啦。” “你打死我吧,我宁愿做鬼也不想活着。” 闫夫人闭上眼睛,她真想死啊,谁愿助她一臂之力就是她的恩人。 老婆子哪管闫夫人想死想活,她是个执家法的下人,族长老爷一日不下令打死丧风败德的夫人,她便不能下死手。 “夫人,你想死就去求族长老爷吧,老奴没胆子违逆族长老爷的命令。” 老婆子挥舞鞭子一下下抽打闫夫人的背,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闫夫人疼着疼着就笑了,她的命哟从出生、出嫁、现在一直掌控在别人的手里。 “哈哈哈哈,我该活明白了!哈哈哈哈!” 执家法的老婆子吓得收住鞭子,瞅着又笑又哭的闫夫人。 第889章 不死心的闫老二 闫氏南府曾是闫氏中正府的跨院,既相融一体又各自成院。原设在中央的夹道被折掉,竖起一道三丈的高墙,前院和后院各设一道屏门有值守的老婆子们传禀消息。 闫族长继承族长之位后,不舍得唯一的弟弟搬去远在村子东边的南府。便赐老南府给二堂叔一家居住,将闫氏中正府的东跨院分隔出来另设南府,给闫二爷居住。 一道高墙,两道屏门,即相连又分隔,正如闫族长和三清道人本是骨肉兄弟该同心同德,但经年岁月的仇恨让他们像两头伺机吞掉对方的猛兽。 闫族长站在前院高墙下的屏门前发呆,回忆少年时带着弟弟去贩货的往事。那时的闫二是个贪玩的,总爱捉弄小厮们哭哭啼啼的跑来告状。 不知几时起兄弟离心、反目成仇,他稳坐族长之位,他背井离乡混迹江湖。 “族长大老爷亲自登门抓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屏门打开,三清道人一甩拂尘,低眉顺眼后退一步让出路来,恭敬地说:“栗海棠设下圈套诓骗礼儿签下债契,二十万两银子对族长老爷而言九牛一毛,对礼儿而言是全部身家。” “礼儿是你的亲生子,子债父偿。” 闫族长双手一背,悠哉踱步跨过门槛儿进到南府的前院。来到院中唯一存活的大槐树下,仰望积雪覆盖的参天大树。 三清道人双手揣在袖子里,拂尘搭在臂弯,淡淡道:“初建闫氏中正府之时,有位云游四方的道士曾说:桑松柏梨槐,乃闫氏族大忌之植,不可入主院。老祖宗遵从他的说法,下令将主院的槐树移到这东跨院的前院来,依着道士的指示栽在西南角。” 闫族长讪笑,说:“道士言,可信之七八。何况云游四方的道士终日靠蒙骗敛财,言十有九是假话。” “正因族长大老爷不听劝才落得如今的下场,终日躲在花间楼的羽翼之下苟且偷安,真真笑掉全镇人的大牙。” 三清道人不留情的讥讽,闫族长不为所动。 迈开步子走向南府的后宅主院,曾经的女主人的院子被一场大火烧毁,正是三清道人的手笔。 待他离家之后,闫族长斥巨资重建后宅的主院,除建造五间正房和东西三间厢房之外,后面又建起二层的后照楼。 寒夜谷的寒夜观被毁,三清道人被迫回到南府,将后照楼改建为道观,专用于修道炼丹之所。 自从三清道人回来之后,闫族长很少来闫氏南府逛逛。初入后宅主院的正房,一股清幽香气扑面而来。 “此香令人舒畅、宁心平气,是你炼制的香丹吗?” “是。” 三清道人揣着袖子走去炉鼎旁,取出另一种薰丹埋在灰白色的香灰之中,说:“今后离花间楼的无言公子远些,他不是你能惹得的大人物。” “无言公子与我情投意合,我们只交心不谈利。” 闫族长也揣起袖子,去正房次间的热炕上盘腿坐了。 三清道人端来两碗清茶,说:“他明知诸葛子伯是什么身份,偏偏不肯如实相告。明知栗海棠设下圈套诓骗却隐瞒不说,催促你带礼儿回家清点银子。你别傻傻的被他卖了还帮忙数银子,他可不是善类。” 闫族长脸色阴沉,不满地问:“他不是善类,那你呢?” 三清道人浅啜清茶,斜睇一眼,说:“我不会坑害自己的亲儿子。” “这倒是,你对礼儿还算尽心。” 闫族长端茶浅饮,觉得寡淡无味,不似他平日喝的祁红好。 三清道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宝钞放到桌上,说:“纵使知道栗海棠设计礼儿,你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二位少年执九龙令而来,恐怕与诸葛子伯等人无关。” “你的意思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悄悄来到瓷裕镇?”闫族长惊诧,看看桌上的一叠宝钞,压低声问:“你又没见过九龙令,怎知不是诸葛子伯等人伪造的?” 三清道人嘲讽:“你以为天下第一大商是什么人?那是一个敢和皇帝老儿坐拥江山的江湖霸主。伪造九龙令乃是大罪,诸葛子伯等人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闫族长恍然大悟,心慌得说话都结巴,“依你之,之见……该,该如何……如何是好?” 三清道人指指桌上的一叠宝钞,“拿去还债吧,总不能看着闫氏族毁在你们的手里。” 闫族长有些激动,将宝钞揣进袖子里,仍怀疑地问:“你没条件吗?” “有。” 三清道人敛眸坐定,叹道:“礼儿未到冠礼的年岁,本不该商议娶妻之事。但莫氏的庶女太轻狂,绝非族长夫人之选。” “你看准哪家的姑娘?” 闫族长并不急于拒绝,他虽心里有儿媳妇的人选,也想听听三清道人的意思。或许,身为亲生父亲的他看得更清。 三清道人沾着茶水在桌面写下“莫妘秀”三个字,说:“莫二爷的嫡女,莫氏族的大姑娘。” “我本属意程族长家的闺女。” “程族长太软弱,纵使结为姻亲也不会出头维护闫氏族。我与诸葛子伯有盟约,只要你肯禅位于礼儿,诸葛子伯会利用栗海棠帮助闫氏族成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 三清道人信誓旦旦的说,希望闫族长能尽快扶闫礼成为族长。 “二弟呀,没想到你经历那么多磨难后依然天真。”闫族长揣着袖子走向屋门口,他凝望宁静院子里的雪景,说:“瓷裕镇终有一日会落到我的手里,我要的不仅仅是第一大氏族的名头,还有独霸一方的声威。” “痴人说梦。” 三清道人嘲讽。 闫族长淡淡一笑,“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哈哈哈!”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三清道人忿忿,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他起身登上楼梯来到二楼,见到端坐于榻上煮水烹茶的雪发少年。 “诸葛弈,你要放任他们吗?” “他们?谁啊?” 烹茶最讲心静,被三清道人一句厉声质问扰了心绪,诸葛弈将未烹好的茶水倒掉,重新来过。 三清道人坐到诸葛弈的对面愤愤怒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死之前,我要看到礼儿成为族长。” “嗯,我答应帮你,定会遵守承诺。” 诸葛弈重新烹一壶香茶,抬眼冷瞟怒形于色的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咬牙,两只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沉声问:“你要如何帮我?” 诸葛弈温润浅笑,奉上一杯茶。 “杀了闫族长可好?” 三清道人眯眼,试探道:“这可不是你会说的话。” 诸葛弈浅笑不语,颇为满意烹好的第二壶茶水。 第890章 黑白少年很神秘 当闫礼怀揣着闫族长给的一叠宝钞回到花间楼的时候,发现那讨债的二位少年仍在二楼雅室,由无言公子亲自相陪。 想到临出门前闫族长的叮嘱,闫礼更加好奇二位少年的底细。 “闫大公子来了,快请进吧。” 无言公子招呼闫礼进来,又故意隔开二位少年和闫礼,让他们隔桌相对。 “银票。” 白衣少年伸手讨要。 闫礼从怀里取出一叠宝钞,说:“带银子过来不方便,这宝钞是秦氏庄子的。” “嗯,无事。” 白衣少年抢来仔细清点,数完一遍又数一遍,再数一遍,再数第四遍…… “二十万两银子,你要数到明日天亮吗?” “看看有无夹带别家的宝钞。” 白衣少年笑容纯良,数宝钞的手法很是奇特,几乎每张宝钞的边边角角都摸过一遍。等确认完,交给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宠溺浅笑,“数完了?” “嗯。走着。” 白衣少年起身走向窗子,拿白绢帕擦擦手丢进窗下的炭火盆里。 黑衣少年揖礼告辞:“多谢无言公子,我兄弟二人告辞了。” “不必客气,代我向你家主人问安。” “主人行踪不定,我们只是卑微的小卒恐怕一生无幸拜见主人。不过,回去后若见到统领定会禀告,请统领代无言公子向主人请安。” “那就多谢啦。” 无言公子恭敬揖礼,暗道黑衣少年言语恭谨,不愧是活死人座下的小护卫。看他们十几岁的年纪,应是初来乍道的新护卫正是历练的时候。 “告辞!” 已跃出窗外的白衣少年抱拳,刹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唯看到一道白影飞快掠过重重屋脊,与那黑色的影子追追赶赶。 无言公子站在窗前远眺,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二人加以时日定能成为活死人的左膀右臂,不可多得的人杰呀。” “无言公子是花间楼主最得力的属下,如今见到这二位少年,怎生出一丝老骥伏枥的悲壮?” “你懂什么?” 无言公子最看不惯闫礼这种小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却野心勃勃,为了权势不惜践踏亲爹的命。 “你不去追踪那宝钞的下落,赖在我这儿喝茶不怕被闫族长和三清道人绑回去抽鞭子吗?” “有些事交给下人去办吧,何苦冒着寒夜风雪吃苦受累呢。”闫礼淡定地吃起来,这桌子美味佳肴是花间楼最贵的酒席,只有无言公子青睐之人能享用,换个人出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席面。 无言公子冷笑,离开雅室。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可怜那两个老谋深算的兄弟俩争来斗去,良苦用心终究会付诸东流。 夜色凝重,无言公子一身夜行衣悄然离开花间楼,延着黑白二少年的踪迹一路追查,终于在子夜时分追到他们。 距离瓷裕镇大约五十里的山谷里有一间茅草房,那黑白的二位少年骑马停在茅草房外却没有急着下马。 待茅草房的门打开,走出一位戴着鬼面具的男人。 黑衣少年将一叠宝钞交给鬼面具男人。 鬼面具男人拿着宝钞返回茅草房里,而黑白衣的二位少年骑马离开山谷,片刻不作停留。 无言公子取出黑布遮面,慢慢靠近茅草房。幸好山谷里夜风狂啸,他踩在枯草上的细微声响亦能掩盖。 他躲到茅草房的后面蜷缩在墙下偷听,仍保持警惕心观察四周的动静。 茅草房里,戴面具的男人将一叠宝钞交给千夜,说:“闫氏族送来的二十万两银子该如何处置?这秦氏宝钞似乎要到祁山镇兑换。” 千夜点头,哑着嗓音说:“青州有秦氏钱庄,主人会派人去青州兑换。” “属下即刻带宝钞回去。” 戴面具的男人收回宝钞贴身藏好。 千夜哑着嗓音,故作无奈地说:“你回去吧。我要留下来保护诸葛公子。” “还有小姑娘,主人似乎对她很有兴趣。” 戴面具的男人说,指指茅草房的后墙,意味深长的笑笑。 千夜无声冷笑,嘴里仍无奈道:“是,她的确有趣。” “统领大人留下来保护诸葛公子和那位小姑娘吧,属下先行回去啦。”戴面具的男人揖礼,态度很是恭敬。 千夜揖礼:“保重!” 茅草屋的小门吱呀敞开,戴面具的男人一声口哨唤来马儿,骑马离去。 千夜站在屋子中央,冷声道:“大冷天儿躲在墙根儿偷听多辛苦,无言公子快进屋来暖暖吧。” 蜷缩在茅草屋后墙下的无言公子低声苦笑,起身拍掉衣袍上雪泥,绕过茅草屋来到前门。 一进屋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无言公子心里更苦。他这是发现了某个重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会不会被灭口呀? “老盗王可安好?多年未见,小兄弟越发稳重了。” 千夜抱拳还礼,打量无言公子一身单薄的夜行衣,忍不住调侃:“听闻无言公子与闫族长之间暧昧不清,此次前来追查难道受闫氏父子所托?” “不不不不,当然不是。” 无言公子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在自家地盘里花天酒地的多好。偏偏为满足好奇心,冒着寒风暴雪跑来偷听,又落到老盗王儿子的手里,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哟。 千夜昂首挺胸、双手背后,耐心等待无言公子的解释。 无言公子自知搪塞不过,只好招认:“我对那黑白衣的二位少年很是好奇,恐他们伪造九龙令,顶着为天下第一大商办事的名头来讹诈。若知他们是老盗王的属下,我断然不敢前来的。” “爹爹早已归隐,多年身在祁山镇的秦庄。前日为还回玉玺闹得一场风雨,了却他一桩心愿。如今,我拜在活死人的座下,赐名:千夜。” “哈哈,恭喜千夜兄投得名主。” “多谢无言公子。” 千夜抱拳,冷冷道:“诸葛公子和海棠姑娘深得主人的心意,望无言公子多多庇护。” “一定,一定。” 无言公子心里暗道好险。幸好他和诸葛弈、栗海棠不算亲近也不算疏远。看来今后要疏远闫氏父子,免得惹来麻烦。 千夜揖礼:“重任在身,恕不相陪。” “好好好,你请便!请便!” 无言公子鞠躬揖礼,亲自送千夜走出茅草屋,看着他策马离开山谷。他返回茅草屋里静静的思考,将未来的谋划重新布局。 第891章 敲敲打打讨赔礼 冬季的夜似乎很长,守在炭火盆旁边烤去一身的寒气,才觉得魂归身躯,冻麻木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房门大开,无言公子望着寂静的小院子,感觉自己有些孤单。住在这歌舞升平的花间楼里,他常常迷失自己,不知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这个花间楼后院最不起眼的小院子是他的居所,外面看荒芜颓败、残屋瓦砾,经过后院的宾客们望其厌恶、毫无兴趣,故而它成为花间楼的天然禁地。 只有踏入小院子,穿过丛丛荒芜杂草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隐在遮天蔽日的紫藤天幕之下是玲珑毓秀、雅致古朴的湖上小院。 五正两耳的正房格局规整,两侧的三间厢房被改成石舫和水榭,所有房、亭、阁、舫、榭皆建在碧波荡漾的湖上。 连接各处的游廊曲曲弯弯若盘龙戏水,行走于游廊之中穿行在各个古朴又不失华美的屋宇之间,宛若置身桃花源。 身旁连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无言公子有些嫉妒诸葛弈了。人家收个小姑娘做徒儿,明为师徒恩情、暗为两情相悦,彼此相护、彼此怜惜。 “唉!老姐呀,我想你了。” 想到自己的姐姐,那青州花间楼的花魁娘子,无言公子又犯起头疼。别人家的姐姐对弟弟那是捧在手里疼在心里,他家姐姐必须要弟弟捧在手里疼在心里,否则大棒子伺候,不打得十日不下床定不罢休。 “公子,外面有人前来送礼,你快去看看吧。” 花间楼的舞姬匆匆来禀告,只站在房外的月台上垂首而立,不敢再更进半步。 无言公子伸个懒腰,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 舞姬垂首退后,让无言公子先行,后默默跟随。在花间楼,他是主,她们是奴。主高兴了,她们平安;主生气了,她们遭殃。 无言公子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花间楼,初入楼中便听到正门外喧天的锣鼓,响彻天际的唢呐,犹如万人异口同声的大喊。 “让他们停下。” “公子,停不得。” 花间楼的鸨娘慌慌进来,奉上一张拜帖。 无言公子并不接,冷瞟跟在身后的舞姬。舞姬乖巧,接来拜帖展开给他阅看。 拜帖极为简单,仅有的两个字足以令无言公子震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伸手抢来拜帖仔仔细细察看浓墨的隶书。 “外面送来多少箱子?” “十个。” 鸨娘畏畏缩缩的回答,一双透着谨慎的老眼偷看拜帖。她虽识字,却不知拜帖上的两个字是何意。 无言公子收拜帖入袖袋,走出花间楼站在大门外,平静地看着十几个衣着鲜艳的少年敲铜锣、打皮鼓、吹唢呐,这响动比办喜事还热闹。 “鸨娘,去给竹姬姑娘打扮打扮。” “是。” 鸨娘躬着胖身子跑进楼里寻新花魁娘子竹姬。尽管心存疑问却没胆子问,这竹姬是她精心培养的新花魁娘子,尚未入楼迎客的一个洁净人儿。 无言公子远眺五味居的三楼,正巧雅室的窗子敞开,一个碧玉般的美人儿立于窗前凝望这边。 他深躬揖礼,那美人儿浅笑。 “公子,竹姬已妆扮好,要送往何处?” “诸葛府。”无言公子轻轻拂拭衣袍,说:“用顶小轿抬过去,放到大门口即可。叮嘱小厮们机灵着点儿,速去速回。” 鸨娘应了“是”便去召集小厮们,又送竹姬坐上小轿,由后院门抬出。待她回来禀告时,无言公子早已不见踪影。 与花间楼一河之隔的五味居,三楼雅室里安安静静的,铜壶煮水的细微声响亦真真切切。 迎风立于窗前,栗海棠看到无言公子步似疾风穿过层层人群而来,行至瓷河上的拱桥也无一丝缓慢。 “师父,你在拜帖里写了什么?” “赔人。” “啊?这是何意?昨夜无言公子追踪到燕峡岭山谷的茅草屋,似乎没有害人呀。千夜天明回来时也无受伤。师父要他赔什么人?” “女人。” 诸葛弈调好梅花汁子入茶汤中,又添了一味无色无味的药末。 “师父,你想娶花间楼里的女子为妻?” “别乱猜。”诸葛弈斜睇不解风情的小徒弟,淡淡道:“这女子是给闫氏父子准备的。” 一听不为他自己,栗海棠便安心了。阖上窗子回到桌边,捏一块绿豆糕吃,大大的杏眼好奇地盯着他调出来的梅花茶。 “师父,我能喝吗?” “不能。” 果断拒绝,不给她一丝妄想的机会。 栗海棠哼气,端起绿豆糕的碟子坐到窗下的美人榻,打定主意吃独食儿。既然他不给她尝尝梅花茶,她为何要分享最美味的绿豆糕? 雅室的移门推开,慈祥笑容的老掌柜领着无言公子进来,揖手道:“早膳已备好,尚有一汤需多熬炖一刻钟,请各位稍候片刻。” “先端来早膳吧。无言公子一夜未眠,干了那偷听的丑事,定是饿着肚子来的。”栗海棠揶揄讽刺,一碟绿豆糕只剩下两块。 无言公子充耳不闻,直坐在诸葛弈的对桌,说:“我已送人去诸葛府,稍后会送一份贺礼到府上。” “为何送诸葛府?不是闫氏中正府吗?” 栗海棠傻了,师父刚才不是这样说的,那花间楼的新花魁娘子不是给闫氏父子做宠妾的吗?怎么抬到诸葛府去啦? 无言公子看海棠露出同情的眼神,感叹:“海棠姑娘呀,你太年轻还不懂得男人。这男人呀,到了年岁便要……唔!” 一块枣泥糕塞住无言公子的嘴巴,诸葛弈冷冷威胁:“你想变成哑巴,尽管和她胡说。” 无言公子眉开眼笑,细细品尝甜糯的枣泥糕。能够让冷血无情的诸葛弈泄露不寻常的情绪,心情真真的好呢。 “竹姬先送到诸葛府比较安全,免得所有人的目光皆聚来我的花间楼。要知道竹姬是新花魁娘子,不知多少老爷们想与她一夜缠绵呢。” “早知道我也写一张拜帖。” 栗海棠拿着空碟子回来,挨着诸葛弈坐了。 无言公子笑问:“你的拜帖想写什么?也讨个花魁娘子吗?” 栗海棠摇头,很严肃地说:“我也写两个字。” “什么?” 无言公子和诸葛弈皆好奇。 栗海棠嘿嘿一笑,沾着茶洗的水在桌面写下“赏钱”两个字,顿时无言公子脸色不悦,诸葛弈畅怀大笑。 明镜般的桌面上,绢秀的小楷特别漂亮。 第892章 花间楼竹姬姑娘 花间楼抬到诸葛府的小轿子从大门外,抬轿子的四个小厮就逃命似的跑了。连轿子里的竹姬姑娘都没明白为何被抬来这儿,之后又被丢下不管。 片刻之后,诸葛府的黑漆大门敞开,老管家阿伯指挥两个强壮的护卫抬着小轿子入府,还故意背着手在大门外溜哒一圈,察看附近是否有人窥视。 黑漆大门关闭,各府派来的探子们便心急火燎的去报信儿,生怕迟一步被别人家的探子抢先领功。 可惜他们只见小轿子进了大门,却不知轿子被抬到后院的马厩。轿子里的竹姬姑娘也被请到一驾马车里,盖上红盖头成为今日最喜庆的新娘子。 马车从后院门缓缓驶出,平日采办粮食的小厮赶着马车,迷惑了守了后院外面的各府探子们。 马车在瓷裕镇的繁华街市走着,赶车的小厮时不时买些小食放到车里,让竹姬随意吃不必客气。 竹姬本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平复,她选了一袋南桔吃。甘甜多汁的南桔子是她最喜欢的水果,也是她最痛恨的水果。 为了全家人能吃饱穿暖,为了妹妹能吃到南桔,她甘愿投身到花间楼。一入娼门再无回头之日,永世为妓身陷泥沼。纵使心中洁净又如何,难逃万人唾弃嘲讽。 竹姬吃着南桔,默默落泪。生如浮萍,她心已如冰。这小厮无意间给予的温暖已让她知足,即使被送去暗无天日的牢笼也认命了。 马车驶出瓷裕镇,朝着闫氏田庄的方向奔驰而去。赶车的小厮一边喝着马儿快跑,一边向车里的竹姬传达诸葛弈的命令。 竹姬惊讶,买她的人竟是瓷裕镇最年轻有为的诸葛画师? “姑娘,主人的命令,你可记清楚啦?” “是。” 竹姬小声应答。 小厮挥动鞭子喝马儿再跑得快些,喘口大气,继续说:“主人和无言公子有约,只要你完成任务,主人愿替你赎身,且送你一笔做生意的本钱。能否如愿,且看你的忠心啦。” “是,我明白。” 竹姬攥紧南桔的油纸袋子,将小厮所说的话字字烙入心里。她的余生掌控于别人之手,唯谨言慎行能活得久些,活到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小厮不再多言,希望这位姑娘能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早些脱离苦海换回自由身。 马车很快驶到闫氏田庄的后院门外,早有一位老婆子等候多时。见小厮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她忙上前接过。 “姑娘在车里,你领进去吧。” 老婆子抱着大包袱,掀起帘子,笑说:“新姨娘一路辛苦,快快随老奴进去歇歇吧。今晚二位爷都不在,你尽管安心的歇着。” “多谢。” 盖着红盖头的竹姬小心翼翼下车,由老婆子挽扶着进入后院。 院门一关,犹如相隔天与地。 竹姬的心随着那声门响也闭阖了,她默默跟随老婆子走进一重又一重的院子,来到田庄后宅的一处小院。 “新姨娘别拘谨,族长老爷和大公子都不在。等会儿用过午膳,老奴领你去见见莫氏。” 老婆子挽扶竹姬到正房的次间歇息,这间屋子原是闫夫人宴客时用的,摆饰也依从她的喜好。 竹姬被老婆子按在榻上坐了,红盖头却不能掀开。她敛眸,浅声问:“莫氏?她是夫人吗?” 老婆子端来桌上的一盘子玉蔻糕,说:“也是位姨娘,只比你早来几日。新姨娘不必担忧,她是大公子的贵妾,不得宠又……哎哟,我这胡说什么呢。等会儿去见她,你只管行礼便好,千万别与她多说话。” 竹姬好奇,问:“为何不能与她多说话?” “不瞒你说,我也是新来的。听后厨的老娘们说,这位莫氏姨娘曾杀尽服侍她的嫫嫫们,十几口人皆死在她的手里。如她这般有人命官司在身上,谁敢招惹?” 老婆子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知是后厨来送午膳的。她转身出去,片刻后提着大食盒进来。 “新姨娘别害怕,她如今被关在偏院里不能出来,又有功夫高强的护卫看守,定不会伤害你的。” “她也是个可怜人。” 竹姬轻叹,觉得这位莫氏姨娘比她更惨,不仅囚禁在偏僻小院有护卫看守,这些老婆子们也敢背后说三道四的嘲讽。 “新姨娘快来用午膳吧。” 老婆子扶着竹姬坐到桌边,犹豫着该不该为她掀起红盖头。 正待老婆子纠结之时,院子里传来田庄老管事的咳嗽声。她忙迎了出去,向老管事问安。 老管事点点头,问:“新姨娘可用膳啦?” “正在用呢。老管事有何吩咐?” 老婆子心慌气乱,怕惹老管事生气罚她回原来的地方当职。收拾荒园子终日累得腰酸背疼,一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如今讨好老管事才换来一个肥差,在新姨娘身边服侍。万一新姨娘是个得宠的,那赏钱会长翅膀似的飞来她的手里。 “催她快些用膳,一个时辰后要送去见族长老爷。” 老管事一脸忧郁。之前担心诸葛公子送来的新姨娘会惹族长老爷不愉,没想到他尚未报信就接到族长老爷的飞鸽传书,要他在傍晚前送新姨娘入闫氏中正府。 “好好伺候着。” “是是是,老奴知道,知道。” 老婆子恭恭敬敬地送老管事离开,转头回屋子里难抑兴奋地说:“新姨娘大喜呀。族长老爷要你用膳后入闫氏中正府。你若是能得一男半女,定能成为族长最宠的贵妾。” “是吗?” 竹姬语气凉淡,并不觉得成为闫族长的贵妾有多荣耀。换作别的男人,她或许会高兴一些。但闫氏父子,她半点高兴不起来。 别看她来花间楼的日子不长,但无言公子和闫族长之间的暧昧不明、牵扯不清可是了解颇多。 还有那位闫礼大公子,脾性顽劣、贪婪无耻、心狠手辣。无言公子对他的品评唯有四个字:奸佞小人。 “我的命真好!” 竹姬感叹,竟有一丝自怜自艾。 老婆子笑道:“新姨娘可不是命好嘛,真真的有福人。” “是。” 竹姬放下碗筷,说:“走吧。早些起程,万一路上遇阻碍也不至于误了族长老爷定下的时辰。” “好好好,老奴去取新姨娘带来的包袱。” 老婆子乐呵呵的忙起来,把大包袱背在身上,小心翼翼地挽扶竹姬往后院行去。于她而言,竹姬入得闫族长的眼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也如愿平步青云,成为贵妾身边的一等嫫嫫。 第893章 脸红不只是害羞 折腾了二天一夜没睡好没吃好,如今大局已定,只等各路老谋深算的老爷们能否依照他们设定好的局步步陷入。 无言公子思虑很久,决定寻个空闲的时间亲自登诸葛府拜访,顺便和诸葛弈谈个交易,或许交个朋友也不错。 栗海棠和诸葛弈各自乘马车返回自己的宅子,先好好的补个眠,再思考诸多的烦心事。 马车直接绕到后宅的马厩,让许多探子们败兴散去。他们一直守株待兔,等的正是奉先女的马车回来,可惜绕到后院的马车普普通通,一瞧就是采办的老嫫嫫回来了。 马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燃过艾草之后连马粪味也没有。马车停在小院中央,杨嫫嫫、李嫫嫫和几位老婆子聚过来。 “大姑娘怎不从正门进来,害得我以为听错吩咐呢。” 杨嫫嫫扶海棠下车,将事前备好的暖手铜炉子交给海棠。 栗海棠吩咐李嫫嫫领着老婆子们把车里的东西搬到主院交给乌银铃,有几样东西是过年时赏给各府姑娘们的小玩意儿,需妥当收好。 李嫫嫫应着,和老婆子们一边清点一边搬送。 栗海棠由杨嫫嫫陪着回到后宅的主院,见到提前回来的青萝和乌银铃在正房的檐廊下煮雪梨汤,远远闻到梨子的清甜香气。 “哪来的雪梨子?生吃更水灵呢。” “大姑娘回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乌银铃放下扇子,起身挽着海棠的胳膊进到屋里,为她脱去墨狐大氅,说:“元俏姑娘差人送来的,说今年北岭的果园子大丰收,庄头儿送来许多雪梨子。元俏姑娘便挑了最好的送来两筐,一筐给咱们,一筐给诸葛画师。” “元俏那丫头越来越鬼灵精,明明惦念师父,偏要拿我做幌子掩人耳目。唉!亏她生在元氏这等大户人家,多送一筐梨子也不算什么。我呀真是命好,沾师父的光儿吃上最好的雪梨子呢。” “大姑娘在咱们屋里说说便罢了,可别传到诸葛画师的耳朵里,小心他与你秋后算账。” 乌银铃比海棠年长一岁,又生在市井之中,自然早熟些。整日陪在海棠身边,也猜到诸葛弈对海棠的情愫。只是年纪尚轻,那层窗户纸待成年之后再捅破吧。 青萝端着炖梨子的陶锅进来,说:“大姑娘嘴上嫌弃、心里偷着乐呵。明知元俏姑娘待你的心思,偏偏歪到旁的人身上去。” “今儿我的话就落在这儿,日久见人心。明年元俏十三,到了论姻缘的年岁,咱们瞧着她心仪谁吧。” 栗海棠坐到汉罗榻上,抱着暖暖的铜炉子等待青萝端来炖好的雪梨汤。 门帘子挑起,诸葛弈冷冷道:“一筐梨子就断定她心仪于我,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咳!师……师父……你,你几时来的?” 栗海棠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泪水在眼眶打转,看到诸葛弈已换了一身家常青灰长袍,猜想他应不会听到太多。 诸葛弈挥手赶乌银铃和青萝出去,来到她的身边挨着坐了。打量她心虚的小样儿,闪躲的眼神,猜她心里想的定比嘴上说的更多。 “鬼心思都用到这儿,怎不见你学学人家来讨好我?” 屈指敲敲她的额头,诸葛弈语带不满。一筐雪梨子是元姑娘的心意,纵然他不愿接受,至少元姑娘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再看看他教养的小丫头,明知别的姑娘觊觎他,竟有闲心和人打赌? 诸葛弈有些郁郁,心里堵块石头似的不爽快。知她年纪尚小,不思男女之情为何物。但他有耐心等她慢慢长大,直到她懂得爱为何物、情为何物,等到她愿意成为他的妻、伴他白首不相离、与他养儿育女、子孙满堂。此刻,那未来几十年的愿望却显得有些苍白渺茫。 冰冷的修长手指捏住她的圆润小巧的下巴,语气不悦且危险。 “你讨厌我?” “我喜欢你。” 栗海棠挽着他的胳膊,小脸贴在他的肩上,眨巴曜黑杏眼凝睇他俊美无双的容颜。生得这般俊美的男子,怎不教姑娘们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呢。 “那你和她们打赌又作何解释?明年元姑娘若心仪于我,你便顺水推舟将我送给她做夫君?” “呵呵,师父说笑呢。”栗海棠悄悄往旁边挪挪,理直气壮地辨白道:“我对师父之心日月可鉴。便是元俏姑娘求我做媒人,我也不会让出最最喜欢的师父。我觉得珅哥哥和桓哥哥乃是佳婿之选,配元俏姑娘最相宜。尤其珅哥哥身份不同,定能令元氏的几位长辈们满意。珅哥哥是未来的栗氏族长,元俏姑娘嫁给他会成为未来的栗氏族长夫人,良缘佳偶多令人羡慕呀。” 诸葛弈傲娇冷哼,“算你识相。再敢把我推给别的女子,小心你的屁股。” “师父,我已长大,求不打屁股。” 栗海棠双手合十乞求,她觉得好害羞呢。 诸葛弈冷冷瞟她,“那地方肉厚打不坏,挨疼了才能长记性。” “哼!师父最坏了。” 栗海棠小脸霎时红潋潋,转身子背对他。今儿不逼着他立誓保证,她决不认怂。 诸葛弈歪头看她小脸红红的,回想刚才的话确实有失礼教。看来小丫头已懂得男女有别,这是害羞了。 “咳咳!为师刚才说错了。今后,你做错事改成戒尺打手掌吧。” 诸葛弈表现得很宽容,一副好商量的慈爱样子。 栗海棠听完气得转过身来,挥起拳头一下敲在他的胳膊,“师父最坏啦!你走开,不要和我说话!” “咳!以前怎不见你害羞呢?” 诸葛弈看她羞红小脸、忸忸怩怩佯装刁蛮的俏模样,真是赏心悦目、喜不自禁。 反观怒火中烧的栗海棠已无语问苍天,她几时害羞啦?她这是生气生气很生气,好不? “师父,你怎瞧见我在害羞?” 怒极反笑,她又打他一拳。 诸葛弈指着她红潋潋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的脸很红。” 栗海棠气得翻白眼,指着自己的小红脸,咬牙道:“脸红不只是害羞,还有生气。我这是被你气红的脸,才不是害羞呢。” 诸葛弈诧异,“你为何生气?该生气的是我吧?” “师父,你……你……”栗海棠语塞,一怒之下转回身子背对他,忿忿威胁:“不要和我说话,否则我咬你啊。” 诸葛弈无奈叹气。瞧,这就是他精心教养的小徒儿,胆大包天的连他也威胁。 第894章 君珅的江南来信 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诸葛弈此时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不过他没明白到底说错了哪句,值得她气红了小脸。 “咳!为师不知刚刚说了什么,你也当作没听过吧。” “可你说了,我也听了。” 栗海棠固执己见,打定主意“逼迫”他立誓保证,从今以后不管她犯多少大错小错,只有口头批评、不会挨打惩罚。 诸葛弈觉得小姑娘平日乖巧懂事,从不让他劳心伤神的猜心思。怎今日闹起脾气,竟有点闺中刁小姐的蛮横。 他悄悄挪到她的背后,凑到她的耳畔柔声哄道:“谁惹你不高兴了,我亲自去抓来给你报仇。” 栗海棠也往前挪挪,故意不让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堵气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诸葛弈眨眨龙眸,这意思是他惹她不高兴了?几时发生的事情,他怎不知? “傻丫头,你把我让给别的女子,我也不高兴呢。” “那就回你家去呀,省得你看我心烦。” 栗海棠悠地站起来便往外间走,看也不看瞬间黑脸的诸葛弈。今儿她打定主意不认怂,有本事永远别管她的死活。 “栗海棠,你放肆!” 诸葛弈真的怒了,很少连姓带名的唤她,此刻压制不住的火气上涌,起身一个箭步拦在她的面前,咬牙质问。 “我如何惹你了?我错在哪里,你只管说出来便是。为师愿有错改正、无错再论,只要你……” “师父无错,是我不知深浅,无自知知之明。” 栗海棠转身默默流泪,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打定主意逼他起誓不再惩罚她,可越闹越伤心、越闹越堵气。 诸葛弈无奈长叹,扳过她来面对他,柔声软语地哄她:“傻丫头,纵然元氏的长辈们中意我,我也不愿做元氏族的女婿。我心有所爱,怎会另娶他人。” “师父心中所爱是谁?我认识吗?” 栗海棠眨眨泪眼,曜黑杏眸闪烁希翼光芒,连她都不知这般纯净的眼神是诸葛弈最怜惜最喜爱的。 诸葛弈又是一声无奈长叹,拥她入怀轻抚娇弱的背。他的小丫头才十一岁,却用纤弱的脊背担起一座山的重任,怎教他不心疼、不宠惯呢。 按着她的小脑袋贴在胸膛,让她聆听他时强时弱的心跳声,仿佛溢满的相思水盛放在小小的盆子里,因她的喜怒哀乐而颤动,会溢出会缺失。 “傻丫头,我心系于谁,你能不知?” “嗯,知道。” 栗海棠泪水狂流,默默地诉说:我也心系于你,可我不敢承诺,我怕五年后被活祭,我怕辜负你的一片情。 诸葛弈抱紧她,静静地等待许久,才问:“那你可否告知,你在气什么?” 栗海棠扁扁嘴止住泪水,推开他背转过去擦泪珠,哽咽道:“我不喜欢挨打,就算长记性也不要挨打。每次被师父打屁股,我都觉得好丢脸。每次挨打完看到院子里的人,我好想钻地洞里躲起来,好害怕他们嘲讽的眼神。” “谁敢嘲讽你,我挖掉他们的眼睛。” 诸葛弈有些后悔,没想到他的小惩罚会让她心生恐惧。看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果真是他的错呢。 “好。我在此立誓,从今以后再不打你,也不责怪你。” “真的?” “嗯。我若再打你一下,就赔你一箱金锭子。” 听到金锭子,栗海棠转悲为喜,凑上来一脸好奇。 “师父有很多金子?” “嗯,师父穷得只剩下金银了。” 诸葛弈傲气的说,想想自己的另一个身份确实有很多钱,就连皇帝老儿都贪恋他的钱呢。 栗海棠也想到他的另一个身份,活死人。江湖传言,商道传言,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口中那高不可攀的天下第一大商正是他。翎爷和秦五爷所说富可敌国的大商人,能和皇帝老儿共拥江山的大商人,也是他。 “师父,我不要你的钱。” “好。” 诸葛弈暗下决定,今后不论她犯下多大的错,他只会默默的替她解决麻烦,决不再动她一根汗毛。要知道打在她身,亦痛在他心。 日子就要打打闹闹、哭哭笑笑。前一刻怒气冲天,后一刻和睦相处。 栗海棠盛来两碗炖雪梨汤,和诸葛弈同坐罗汉榻边吃边谈论花间楼的竹姬姑娘送去闫氏中正府做妾的事情。 诸葛弈知道闫礼爱慕竹姬已久,闫族长虽喜好男色却对竹姬一见倾心。把竹姬送去闫氏中正府,无疑会挑起闫氏父子的嫌隙。只是不知三清道人会不会见缝插针,谋一个对他有利的局。 “大姑娘,主人,小左前来禀告。” 杨嫫嫫在门外低声说,好似怕隔墙有耳被偷听去。 诸葛弈颌首。 栗海棠放下汤碗,起身去了外间。 外间,侍童小左恭敬请安,将一封信交给海棠,说:“江南的栗大公子派人来送信,二封信皆送到诸葛府上。这封是给小主子的,主人的那封留在家里。” “好,我知道了。” 栗海棠拿到信,顿时热泪盈眶。她和栗氏族的老狐狸们苦苦斗争,为的是报答栗君珅待她的庇护之恩。 信在手上像一块烧热的炭,烫得她心里暖乎乎的。回到内间,她迫不及待拆开信皮,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信纸。 诸葛弈宠溺浅笑,酸溜溜地抱怨:“君珅真是偏心呀,写给你的信有十几张,写给我的信一张纸都写不满。” “珅哥哥常给师父写信吗?” 栗海棠兴致高昂瞬间被泼冷水,捏在手里的厚厚信纸好似没有刚才那般急切的阅看。 诸葛弈点头又摇头,说:“每次栗氏族出事,他会飞鸽传书,叮嘱我护着你。纵使写来一封信,只言片语也是关心你的。” 栗海棠失落地垂头,她就知道珅哥哥不愿回来,就知道她争斗到最后也不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珅哥哥一日不归,我一日不放过栗氏族的人。” “傻丫头,先别急着下定论,看看君珅在信里写的什么。” 诸葛弈好奇栗君珅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的信,到底对她说了什么。比起给他的一张简短叮咛,栗君珅显然更担忧她。 栗海棠把信交给他,“师父替我看吧。” “好。” 诸葛弈接过厚厚的一叠信纸,入眼的第一句话就酸得他咬牙。 第895章 喝尽一坛子老醋 不可置否,栗君珅儒雅如玉的谦谦君子风范在江南令一众闺中秀女为之倾慕、芳心暗许,诸葛弈自然知晓他的好。 可手里厚厚一叠信字里行间倾诉对小姑娘的关怀、想念、担忧、焦灼,让他很不爽快。小姑娘是他心怜的佳人儿,怎容得栗君珅觊觎? “师父,珅哥哥在信中写了什么?” “嗯,邀请我们去江南游玩,看看他如何做生意、如何迷倒江南佳人、如何耀武扬威的抢亲被打。” 给情敌冠个莫虚有的罪名,顺口溜溜的不必过脑子。诸葛弈把厚厚的一叠信揣进袖子里,说:“里面有几句话专门写给我的,我带回去仔细细看看。” “好。师父要写回信吗?” 栗海棠明知他诓骗也不揭穿,反正她对栗君珅已失望了,那信中写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栗君珅宁愿当成缩头乌龟躲在江南,也不愿回来承担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诸葛弈不知她心中的百转千回,看她杏眸低敛,拿银勺子拨弄汤碗里的雪梨籽,不免担忧地柔声安慰。 “傻丫头,他已长大,总要有自己的计划。前几次栗氏族闹得满城风雨,我也曾写信问过他可否回来主持大局,他却问:‘今父亲尚在,族长之位未易主,我归去又有何用?’我思来想去,才觉他已有应对之法。” 栗海棠挑出汤碗里的雪梨籽丢进炕下的炭火盆里,喃喃轻语。 “师父,我和这颗梨籽一样害怕失去,一旦失去之后变成孤苦无依、任人宰割。我本不想做小可怜儿,心心念念着与世事抗衡。” 诸葛弈蹙眉深思,她到底害怕失去什么?是栗君珅吗?是他吗?还是她如今的锦衣玉食、尊贵地位? “海棠,一切有我,你不怕害怕。” 栗海棠放下汤碗,抓住冰冷大手,有些焦躁地问:“师父,你说过绘制完四大院的画纸之后会寻个借口带我去云游四方,这承诺还算数吗?” “当然。” 诸葛弈反握白嫩温暖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已布下最大的一局棋,只等那几个狡猾的老狐狸们落入陷阱,到时留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我们潇潇洒洒云游四方、饱览山川江河的美景。” “师父,我们一走了之,那别人怎么办?” “别人是谁?除了我和你,还有谁值得你牵念的。” 瞧她一脸纠结、愁眉苦脸的,诸葛弈心里泛酸、嘴里泛酸、整个人散发酸气,像被逼着喝尽一坛子老醋。 栗海棠很是纠结,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夫人们也有待她很好的,如程族长和程夫人就很好。还有元俏,她舍不得丢下元俏呢。 “海棠,有些人、有些事不会永远陪着我们,你要学会当断则断。” “师父教诲,我明白的。只是舍不得元俏,她待我太好了。” “哦?我怎不觉得呢。” 诸葛弈瞟了汤碗里未吃完的雪梨子,刚才不知谁调侃自己是沾光儿的,元姑娘真心送梨的人是他呢。 栗海棠沉浸在低落的思绪之中,没察觉诸葛弈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诸葛弈伸手捏捏她的白皙圆润的小脸蛋,说:“走,陪我去前院绘四大院。” “师父不去瓷源堂吗?” “等会儿有客来访。此时去了瓷源堂,到时又要跑回来。大雪天来来去去的万一冻病了怎么好。” 诸葛弈牵着她的小手往外走,顺手接过青萝送来的墨狐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师父,你不回去看看珅哥哥的信吗?万一有急事呢?” “他能有什么急事,无非叮嘱我护好你,不准秦五爷和翎爷利用你对付八大氏族,更不准置你于险地。倘若你少一根头发,他回来便要我好看!” 诸葛弈越说越不爽,不知不觉又喝尽一坛子老醋。他待小丫头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哪需栗君珅跑来威胁警告。 栗海棠使眼色给青萝,让青萝去后厨院找刘二娘做些清淡的素糕饼。 二人来到前院的正房,东屋长桌子已摆好笔墨纸砚,旁边的九珠鼎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栗海棠让杨嫫嫫多准备几个大炭盆,用笼子罩住免有火星飞溅。又用素面嵌宝的八扇屏风挡在东屋门外,免得冬风吹入。 杨嫫嫫依从吩咐一一布置妥当,让李嫫嫫多准备些上好的银霜炭分在小篓子里摆在窗根下。 青萝有些吃力地提着大食盒回来,后面跟着老管家阿伯。 “大姑娘,主人,老管家来了。” “请进来吧。” 栗海棠脱去墨狐大氅,穿上杨嫫嫫取来的棉褙子,又给诸葛弈穿一件棉的短袄子,说:“这短袄子是我亲手缝的,师父别嫌弃针脚粗呀。” “怎想起给我做件短袄子?棉花絮的挺厚实,暖和。” 诸葛弈双手平展由她系好扣子,龙眸宠溺地凝睇她羞赧微红的小脸。纵然他毒侵身体已无冷暖知觉,穿在身上却心满意足。 “寒冬腊月的天太冷,我怕你冻伤了。瓷源堂的那群老混账们仗着自己是老仆,明里恭敬、暗里使坏。若我一日不陪着你在小偏院绘画,他们便克扣炭火钱中饱私囊,白白冻坏了你。” “从今以后,我只在你这儿绘画,他们不愿意可另请高明。”诸葛弈见阿伯捧着绘制一半的画卷进来,说:“瓷源堂的老混账们没拦着你?” 阿伯摇头,把重重的画卷放到长桌上,先揖礼,然后双手比划(手语):瓷源堂里热闹呢,乌族长吵闹要你和小主子出钱建奁匣阁和无心院,若不肯便赶你出镇子,再治小主子一个死罪,重选奉先女。 栗海棠为诸葛弈穿好短袄子,去帮青萝搬八仙桌。边取出大食盒里的素糕饼,边打趣说: “呵,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过几天安静日子真是太难了。哈哈,我昨夜想着乌族长最近太平静,栗族长和闫族长闹腾一场刚平息,该轮到他来闹腾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今儿他便跳出来闹妖蛾子,亏我把他看得太正经。” 诸葛弈哑然失笑。 阿伯哭笑不得。 看来当初的计划要改变了,以闫族长和莫族长为破口布局,终究不如乌族长来得快些。乌族长真是送肉上门给他们虐的大功臣,不想对他下手都难。 诸葛弈轻叹,示意阿伯可以去重新布局了,把监视莫氏中正府的探子改去乌氏中正府,莫氏族只留莫氏南府的探子。 阿伯颌首,领命离去。 第896章 无言公子拜豪门 屏退仆婢们,诸葛弈继续临摹那幅百年前的画作。他笔下的四大院已完成衍盛堂和隆福家庙,余下的奁匣阁和无心院尚未摹出来。但他另有想法,觉得奁匣阁该建得更漂亮,无心院建得更清幽。 东屋里燃着七个大炭盆,温暖如春。栗海棠守着一个炭火盆前烤红薯。之前,元俏派小厮送来的那一筐红薯特别甜,每次都能烤出澄黄的红薯蜜糖。 八大氏族的田庄也送来些红薯,却不如元氏田庄种植的红薯好吃。 栗海棠让杨嫫嫫把那筐红薯分成四份,一份存起来留着过年时吃,一份送给翎爷、秦五爷和老盗王尝尝,一份派人送去乌银铃的亲娘玉娘子家,一份让刘二娘扮成普通百姓送去瓷裕镇外的守安堂。 自从上次投毒保护乌银铃不被乌族长挟制之事后,刘二娘颇得栗海棠的信任,刘二娘忠心投诚。一向傲骨作天梁的刘二娘愿为栗海棠的奴仆,险些惊掉了李嫫嫫的眼睛。 对此,诸葛弈静观其变。对刘二娘的神秘身份仍存几分警惕,尤其刘二娘的医术让他不安。一个祖上开药铺子的,怎对用毒这般熟知。 栗海棠吹吹被烫的手指,捏捏炭火盆铁架上的红薯。外皮已软,再烤会儿便有薯蜜流出,她要及时用铁盘子接住蜜汁。 拿好铁盘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铁架上的红薯,看看哪块会烤胀外皮流出蜜汁。她还不忘和专心绘画的他闲聊几句。 “师父,今儿哪位贵客会来?要不要吩咐刘厨娘准备些酒菜?” “来客不宜在你这里用膳,待他见礼后便请去邻旁宅子。免得老狐狸闻风赶来,又挑理刁难你。” “我怕他们吗?挑理儿就来啊,又不是没挑过。早点闹腾起来,省得我一个一个找他们麻烦去。” 小丫头越来越胆大,连这么嚣张的话都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不怕隔墙有耳传扬出去?看来他要加紧绘完,快快带她去云游四方,免得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一个忍不住动了死手。 诸葛弈摇头苦笑,停下笔看看窗外的前院,大门关闭、偏门小开,能看到外面小厮们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再看守在炭火盆旁的海棠,似乎吃美味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啊!红薯皮破了,蜜汁蜜汁快流出来。” 铁盘子放到烤架下面,栗海棠兴奋地盯着澄黄的薯蜜糖从烤胀破的皮缝里流出来,一滴滴汇成晶黄的流汁,汩汩落入铁盘子里。 “师父,快来吃红薯蜜糖,特别甜。” 栗海棠戴着厚厚的棉套子把热烫的铁盘子取出来,拿勺子舀着澄黄的蜜糖吃。一边吃一边闭上杏眼享受的哼哼唧唧。 诸葛弈放下笔,眼含宠溺地看着她贪吃的俏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哎哟,有生之年能诸葛公子的笑声,真是天下奇观哟。” 无言公子掀帘进来,嗅闻到一股浓郁的烤红薯香,不由得吞咽口水,说:“在下果然命好,竟能品尝到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原来师父所说的贵客是无言公子呀。” 栗海棠叼着勺子一瞧,这柔美俊逸的无言公子连通传都省了,直接登堂入室。 “无言公子,你不知道这里是奉先女的宅子吗?不知道奉先女的宅子不准外族男子随意入内?不对,八大氏族的男子也不能随意进入奉先女的宅子。” 无言公子指向诸葛弈,理直气壮地说:“他是女子吗?他是八大氏族的男人吗?他不是外族男人吗?” “他是我的师父,你是我的谁?” 栗海棠一点不留脸面地反问,无言公子顿时语塞。 诸葛弈心中暗道怼得好,看无言公子的眼神别提多嫌弃了,幸灾乐祸地说:“让我教养的小丫头怼得无话反驳,你的老脸哟丢丢丢。” “丢什么丢,我那是让着她。” 无言公子涨红脸,窘得眼神闪烁,心虚地扭头不看这对没良心的师徒。他是贵客呀,就享受这种待遇? 栗海棠把勺子递给诸葛弈,拍拍身边的小凳子,“师父快下来吃,红薯蜜糖要趁热吃,不然凝住会变苦的。” “好。” 诸葛弈接来勺子坐到她的身边,舀一勺含在嘴里,澄黄的薯蜜没蔗糖那么齁甜,入口即化似蜂蜜糖,不腻不粘的馥郁薯香。 无言公子好奇地盯着铁盘子里的澄黄蜜汁,问:“这是从红薯里榨出来的?” “青萝,给无言公子取支勺子来。” “是。” 青萝拿来勺子,说:“无言公子快请尝尝,这薯蜜是大姑娘最宝贝的美食,只给她最喜欢的人吃呢。” 无言公子得意一笑,拿来勺子在铁盘子里舀一勺,说:“你家大姑娘最喜欢生得俊美的男子,依我的容貌她怎会不喜欢呢。” 青萝掩面偷笑,她可不敢搭腔,万一惹火二位主子,还不把她绑到烤架上?瞧,她就知道主人会黑脸,快快离开吧,此地危险。 “杨嫫嫫,咱们再去取些红薯来。” “好。” 杨嫫嫫和青萝去后厨院的地窖取红薯。 这边栗海棠恼羞为怒,伸手夺来无言公子的勺子,说:“师父比你俊美多了,谁要喜欢你呀。” “诸葛公子,你的小徒儿夸赞你容貌俊美呢。” 无言公子对黑脸的诸葛弈挤眉弄眼,趁海棠不注意时抢回勺子在铁盘子里舀一勺薯蜜含到嘴里,浓郁甘甜的薯香果真至珍美味。 “好吃呀!这薯蜜乃人间珍馐。”无言公子欣喜若狂,又舀一勺细细品尝,问:“海棠姑娘,你如何想到这烤红薯得到蜜糖之法?” “不是所有红薯皆能烤出澄黄蜜糖的。”栗海棠唤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让小丫鬟去后厨院找青萝,让其带一些八大氏族田庄送来的红薯。 诸葛弈知道无言公子故意做出大惊小怪的诧异模样只为逗海棠开心,也看出无言公子登门拜访的心思。 “师父,我们要不要和他做生意?” “你和他做生意只会被坑,他太滑头,你斗不过他的。” 诸葛弈给出很中正的回答,他的小姑娘虽然聪慧,和狡猾的无言公子做生意只有血本无归的下场。 无言公子摆摆手,一脸无辜地说:“谁说的,我一定好好的与海棠姑娘做生意,不管什么价儿,我皆出双倍。” “哈哈,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栗海棠拿勺子敲铁盘子开怀大笑,伸出白嫩小手与无言公子击掌。 无言公子与她击掌,笑眯眯的眼睛难得露出几分真诚。、 诸葛弈静静地看着高高兴兴的海棠,看着收敛狡猾的无言公子。 一个从小被青州的花间楼主养大的少年,看惯了豪绅巨贾们那纸醉金迷的丑态,终日置身在歌舞场的花间楼饱览人间最丑陋的嘴脸,哄哄一个稚气未脱、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欢喜岂能难倒他的。 第897章 闫礼钟情竹姑娘 闫氏中正府。 安派在奁匣阁新宅子外面的探子飞鸽传书,将无言公子登门拜访奉先女之事禀告。闫族长从老管家送来纸条开始就闷闷不乐,连午膳亦觉得嚼蜡一般失了滋味儿。 “相公,诸葛府送来的那个女子是何意?给你作妾,还是给礼儿作妾?” 闫夫人不高兴地坐到闫族长对面,心思全在田庄送来的那位明艳姣丽的女子,没察觉闫族长的脸色和桌上的腌青笋一样菜色。 闫族长正烦心着,冷瞟对桌的妻子,想到她和邻院的弟弟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怒火的小苗瞬间燃成熊熊烈焰。 “贱妇,你和闫老二勾勾搭搭不知给老子戴多少绿帖子,还有脸来抱怨老子纳妾?滚!不知羞耻的贱妇,从今以后少在我眼前晃荡。” “相公,你……”受了羞辱的闫夫人愤然站起,指着闫族长的鼻尖哽咽大骂:“你混蛋!” “呵,我混蛋?是,我哪有闫老二让你高兴呀。他能哄得你舒舒服服,你滚去找他,滚呀!给我滚!” 闫族长抓起饭碗朝着闫夫人的头砸过去。 闫夫人呆呆怔怔地站着,不躲不闪任由瓷碗砸破了额头,鲜血如注顺着脸颊泻流,一滴滴晕染了牙白色的袄子。 闫族长心烦意乱,看她被砸伤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憋闷地转身背对着她,闷闷地说:“让老管家去请大夫给你瞧瞧。” “不必了。” 闫夫人绝望地看向丈夫,她的心又被狠狠地伤了一次。成亲十年,从初嫁时的憧憬,到一次次被拒绝后伤心,再到如今顶着夫妻之名过日子。婚姻带给她的只有一个闫氏族长夫人的尊贵名分,她至今不知道被丈夫宠爱的幸福是怎样的。 “休书。给我一封休书。” 心被折磨的千疮百孔,她不再抱住幻想的幸福忍受日复一日的折磨。或许,她可以选个更舒服的结果,比如自尽。但她害怕死亡,害怕堕入那无尽黑暗的地狱。 听到妻子讨要休书,闫族长先是怔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慢慢转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悲色的妻子,发觉他没有听错,那句话是她说出来的。 “你疯了!你知道被休的女人会落得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 闫夫人转身不愿看他。 闫族长咬咬牙,威胁道:“你想清楚,被休的女人会关去守安堂,至死不准踏出守安堂大门半步。就算死了也不会葬在母族的祖墓里,贞女坟和乱葬岗一样是孤魂野鬼的地方,你不怕吗?” “怕。可我宁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愿和你躺在同一个坟墓里。” 闫夫人很硬气地说出埋藏心中多年的话,日积月累的愤怒和哀伤让她心如死灰,那“族长夫人”的尊贵名分就留给下一个不幸的女人去荣耀吧。 “滚回你的院子去,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闫族长克制着火气不让自己做出后悔的事情。他自知对妻子确实不够好,但十年里他待她从未苛刻。即使知道她和闫老二暗通款曲,他也装作不知。 “父亲,母亲怎么哭了?” 闫礼进来,见闫族长捂着脸似乎在懊悔的样子。他心底嗤笑,一脸真诚地劝说。 “父亲别生气,待儿子回去劝劝母亲。母亲一时听信馋言才会拈酸吃醋来闹的,儿子定会向母亲说明那竹姬姑娘是诸葛兄送给儿子的妾。” 闫族长听到这话,抬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不禁感叹养虎为患、终成灾祸。这狼子野心的小混账果真遗传闫老二的本性,血脉真的骗不了人。 “一个女人罢了,你喜欢便收房。” “儿子多谢父亲。” 闫礼欣喜,他几次到花间楼寻觅美人,初见竹姬便倾慕于心。恨不得重金向无言公子赎出来陪伴身侧。如今诸葛弈终于做了一件好事,不仅替竹姬姑娘赎身,更送来闫氏田庄。如此良机他怎能错过?即使父亲不肯让出,他也要据理力争。 闫族长常年混在花间楼,对无言公子精心调教的新花魁娘子竹姬略有耳闻,却一直未得见面。他自来喜好男色,就算娶妻也从未行周公之礼。再美的佳人儿在他眼前,不过是养目怡情罢了。 看闫礼一脸喜色,闫族长淡淡道:“我虽常进出花间楼,却无缘得见。既然她已在府里,唤来给我瞧瞧是个怎样的美人儿。” 闫礼笑眯眯地说:“无言公子是个才人,能在万丛繁花中选出这般美貌标致的人儿。不瞒父亲,自十三岁厮混于市,儿子见过的美人儿不下百余,唯独竹姬姑娘令儿子情有独钟、日思夜念。” 听着闫礼把竹姬姑娘夸得美若天仙,闫族长更加好奇这位花间楼的新花魁娘子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迷得闫礼神魂颠倒。 “来人,请那位竹姬姑娘来见。” “是,族长老爷。” 老管家别有深意地看向闫礼,暗骂闫礼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竟把自己的弱点乖乖送上门来,族长老爷能轻易放过才有鬼呢。 老管家跑去后院,请刚刚安置好的新姨娘竹姬姑娘来前院见族长老爷,谁知他刚踏进后宅的二门,迎面与闫夫人撞见。 “夫人没回去歇着?” “没。”闫夫人瞧老管家跑得气喘吁吁,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别什么差事都亲力亲为,能躲懒的派小厮们去差办,白白累死自己也没人心疼。” 老管家连连应是,心中纳闷夫人平日很少与他说无关族长老爷的私己话,现在这话说得有些暖和人心,又不像她平日的言行举止。 “夫人,你没有想吃的?” “没有。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领竹姨娘来。” 闫夫人转身便走,留下欲言又止的老管家。 老管家招来执守二门的老婆子,询问夫人是否听到什么闲话生了气。老婆子一问三摇头,直说夫人性子冷淡和谁都不热络。 老管家安心了,看来是他想多了。 半柱香后,闫夫人亲自挽着竹姬姑娘徐徐而来,老管家忙上前揖礼,传禀闫族长想见见竹姬姑娘的意思。 闫夫人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的,她阻挡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老爷。” 老管家急忙上前拦住,陪笑说:“夫人请留步,族长老爷只说见竹姬姑娘。望夫人行个方便,别让老奴为难呀。” 闫夫人怅然道:“放心,我不让你为难。等我送竹姬姑娘去见老爷,你什么都不必说,一切有我承担。” “夫人别呀,老奴实在……哎哟,夫人可别呀,族长老爷才消了火气,你别在这个时候又送上去惹他哟。” 老管家苦苦哀求,颠颠跟在闫夫人和竹姬姑娘后面。不管他如何劝说,闫夫人打定主意亲自领竹姬姑娘去前院,谁也拦不住。 第898章 夫妻反目为休书 没想到闫夫人会亲自送竹姬姑娘来前院,闫族长和闫礼皆有些不自在。不过,在看到竹姬姑娘的倾城美貌之后,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闫礼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上前来拉着竹姬的玉手,“竹姬娘子,父亲答应将你许我为妾,快随我一起给父亲……和母亲磕头。” 竹姬的一双美目泫然欲泣,对闫礼的示好不为所动。她用力抽出玉手,缓缓后退半步躲到闫夫人的身后。 柔夷去,掌心空,狂喜的心瞬间泡进寒九的冰里。闫礼呼吸微滞,空落落的手背在身后,一双阴鸷的眼睛如鹰盯住猎物般锁住竹姬的倾城容颜。 闫夫人哂笑出声,看向闫族长,说:“你不需派人去诸葛府问问,这位竹姬姑娘到底是送给谁作妾室的?” 闫族长抿唇不语,似乎思考闫夫人的提醒。他的确想得太简单,花间楼的新花魁娘子是无言公子赚钱的招牌红人,怎会轻易被人赎买? “管家,去诸葛府探问探问。” “是。” 老管家担忧地看了闫夫人和竹姬,匆匆去差小厮到诸葛府询问。 闫夫人冷睇目露凶恶的闫礼,斥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田庄里的那个女人还未消停,你又打起竹姬姑娘的心思。礼儿,你想纳妾,我不拦着,可你该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后果。” 闫礼敛起眼中的凶狠,恭敬揖礼,“儿子受教。儿子知错。母亲息怒。” “坐下。” 闫夫人拉着竹姬坐到闫族长的另一边,与闫礼隔桌相对。她亲自为竹姬斟一杯酒,说:“好姑娘,一路走来怪冷的,喝杯酒暖暖。” “多谢族长夫人。” 竹姬起身拜谢,双手接来酒杯却不敢再坐下。 闫夫人拉着她坐回身旁,拿筷子夹一块新鲜的炖鹿肉,说:“不知你胃口如何,寒冬最宜食鹿肉。” “多谢族长夫人。” 竹姬还要起身拜谢,被闫夫人伸手按住肩膀。 “看来夫人很喜欢这位竹姬姑娘,不如……” 闫族长的话未说完,被闫夫人体贴地夹来一块炖鹿肉塞住嘴巴。他有些恼火,又碍于两个年轻人在场,不得不隐忍。 闫夫人放下筷子,拿湿帕子擦擦小手指沾到的油汁,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老爷喜欢这位竹姬姑娘吗?” 闫礼脸色大变,警惕地看向闫族长。 同样擦手的闫族长动作一顿,斜睇变脸色的儿子,又看看神色自若的妻子,再看看心不在焉的美丽佳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我虽年老,但风采依旧。夫人觉得我会不喜欢漂亮的竹姬姑娘吗?” “既然老爷喜欢,那我作主将竹姬姑娘嫁给老爷做正室,如何?” 闫夫人一句话震惊四座,不仅对面不甘心的闫礼被吓得目瞪口呆,连心不在焉的竹姬也美目圆睁。 闫族长咬紧牙关,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丢,指着妻子的鼻尖气得说不出话来。 闫夫人平静地拾回筷子,并在一起放回丈夫的碗上,坚定地说:“我只要一封休书。” “做梦!” 闫族长怒极,掐住闫夫人的脖子,忿忿道:“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活一天,你做一天的闫氏族长夫人;死了,你的墓碑上会刻着闫姓,受闫氏子子孙孙的香火祭奠。” “呵呵,闫氏的子子孙孙?谁的?你吗?” 闫夫人目光扫向闫族长的身下,那终日流恋在俊俏小倌的丑恶东西怎能造出子子孙孙? 被妻子的嘲讽眼神刺激得脑中一片空白,闫族长无法忽视她那眼神中意有所指的鄙夷。他喜男厌女,自小便如此。他可以娶妻,却不能与妻子行周公之记;他可以放纵她和亲弟弟之间的暧味不明,却无法忍受她请求一封休书。 “你想要子子孙孙是吗?好,我给你。” 闫族长狠狠咬牙,掐住闫夫人脖子的手稍稍松开,改而抓住她的衣襟,带着她往西屋去了。 “礼儿,送竹姬姑娘回去歇息,你也不必来了。” “是,父亲。” 闫礼暗喜,看来父亲并无纳娶竹姬为妾的心思。或许,他可以如愿以偿。 竹姬默默走出前院,在门口见到匆匆而来的老管家。她上前拦住老管家,说:“族长和夫人正在商量大事,老管家在门口禀告吧。” “是。” 老管家见闫礼随之出来,比刚刚多了些许笑容。心道自己离开的这会儿,看来族长老爷要成全大公子和竹姬姑娘了。 闫礼没理睬老管家,柔声细语对竹姬说:“走吧,我送你回去歇息。” 竹姬未动,美目垂敛,娇声浅浅,“你的那位莫娘子,日子过得很苦。” “呵,那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闫礼无情冷笑,想要握竹姬的玉手却被她躲开。他并不生气,反而喜欢她腼腆羞赧的样子。 “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想知道,我会说。” 闫礼知道竹姬姑娘是个有脾气的,纵然她曾流落在花间楼那般纸醉金迷的歌舞场,但她的傲气是无言公子精心教养出来的,就像栗海棠的傲骨是诸葛弈日复一日的教导。 竹姬默默走在前面,闫礼步步紧随在后。 老管家站在原地,看着一对少年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感叹诸葛公子好手段,送个漂亮的花魁娘子便牵制住父子俩,妙计!妙计呀! “管家,进去吧。” 闫夫人衣着凌乱的从屋子里跌跌撞撞逃出来,平日梳挽流光的发髻被扯乱,半头长发披散在身后。 老管家不知该如何劝说,想想又闭上嘴巴,默默目送闫夫人狼狈逃离。 “来人!” “来了来了。” 屋子里闫族长怒气冲冲的大吼,老管家慌忙跑进屋里,见到闫族长亦狼狈地趴在榻上,神情痛苦地捂着后腰。 “老东西,你站在那里看什么?还不快过来扶我躺下。” “族长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管家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闫族长在榻上翻个身。 闫族长疼得喘着大气,咬牙切齿地骂:“臭女人,她竟敢踢老子的……哼!老子的腰也是她踹的。” 老管家暗道夫人威武,平日温顺如兔子,今儿怎么变成母夜叉了?不仅敢造反踢丈夫的那……还踢了丈夫的老腰? “咳!族长老爷先忍忍,老奴派人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你怕别人不知道你家老爷被妻子踹吗?” 闫族长气得想捶几拳,胳膊抬到一半牵动得腰更疼了。 老管家急得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去!派人请诸葛子伯过来,他是练武的,定能医治。” 闫族长闭上眼睛。好吧,他就是想迁怒,迁怒那个送美人儿来挑拨离间的混蛋。 第899章 父子争宠竹姨娘 被踹伤老腰的闫族长没等来诸葛弈,却等来了竹姬。 原本闫礼要送她回院的,可公子贪恋美人儿实在不忍分离,提议去花园赏雪景,竹姬不敢拒绝便随闫礼转去花园。 半路遇到老管家派去请诸葛弈的小厮抄近路去马厩,得知闫族长伤了腰,竹姬忙央求闫礼带她来前院见闫族长。 闫族长没想到竹姬竟有一手好医术,不禁感叹无言公子的教养方式与众不同。难怪花间楼每年的新花魁娘子貌若天仙、才艺超绝。 “族长老爷,奴家略懂得针灸之法能缓轻腰伤之痛。” “好。” 闫族长捂着老腰慢吞吞挪向榻边,说:“你要如何做?” 竹姬尴尬道:“族长老爷恕罪,奴家为你宽衣,请族长老爷忍忍。” “好。” 闫族长深吸气,扶着榻的围栏慢慢爬起来,竹姬忙上前松解他的腰带。动作略显生涩,那腰带系扣本是活扣,慌忙之下被拉死了。她羞红脸,缩回手不知如何解释。 “哈哈,无妨。” 见她手足无措的羞涩模样,闫族长竟生出一丝怜爱之情。若换作别人,他定会大发雷霆斥骂一番。 “父亲,不如让儿子来帮你宽衣吧。” 从进门之后始终被视无若睹的闫礼按耐不住开口,一边担心父亲会因竹姬的美貌和温顺而改变心意,一边又害怕竹姬畏于父亲的族长权势而委身。 闫族长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心思,虽不是他亲生的,却是他倾尽心力养大的。言行举止的细微变化皆能探知儿子的心中所想。 “好。你已长大,力气也大。” “是。” 闫礼揖礼,斜睇一眼示意竹姬站到一旁去。他脱下外袍交给竹姬,扎马步半蹲在榻边,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插到闫族长的后背,另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横在闫族长面前让他做拐杖用。 闫族长咬紧牙关,借力起身,一前一后的支撑确实缓轻不少腰力,疼痛没有预料的那般剧烈。 “呼!好孩子,你果真是长大了,力气比我年轻时还大。可惜我一心教导你学习商道,若请个师父来教你练武,没准儿你此刻已仗剑走天涯了。” “儿子愚钝,哪有父亲说得那般聪敏灵秀。从小到大,仅学习商道已竭尽全力。若父亲再让儿子练武,儿子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了。” “哈哈,你这孩子从小聪慧。在为父前,你不可妄自菲薄。” “谨遵父亲教诲。”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美景,看在外人的眼里是羡慕,唯有闫族长和闫礼知道这虚伪无耻的亲情作秀之后藏着多么令人恶心的阴谋。 竹姬平静地看着闫氏父子虚以委蛇的丑恶嘴脸,果然如诸葛公子所言,闫氏父子是一对口是心非的奸诈小人,必须时刻提防、步步小步。 “族长老爷,公子,奴家可以行针吗?” “可以。” “来吧。”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同样的宠溺眼神落在姣容月貌的美人儿脸上,这张赏心悦目的倾城花容令人百看不厌。 “来,我扶父亲趴下,你来行针。” 闫礼的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听得竹姬头皮发麻。她在花间楼曾与闫礼有过几次偶遇,每次留下的印象皆不好。无言公子对闫礼的态度不喜不怒,更多的是厌恶与其攀谈。 闫族长最烦儿子这副见到女人就丑态毕露的样子,强忍腰疼趴在榻上,冷声道:“退下吧,让竹姬姑娘来行针。” “父亲,儿子在这儿陪你。”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害怕针药,何需你来陪着。一边儿站着去,不想留下就滚出去吹风,或是去田庄把你的风流债给清理清理。” “父亲伤得这么重,儿子哪有心思管别人。父亲莫气,儿子乖乖站在这儿,不敢打扰竹姬姑娘为父亲治伤。” 闫礼以退为进,偏偏站在榻旁不远的地方。一双眼睛盯着竹姬的一举一动,贪恋之色毫不掩藏。 闫族长趴在榻上,闭着眼睛感觉一双柔软如绵的小手轻抚腰伤处,银针入穴的微微刺痛像蜂子蛰了。 “竹姬姑娘学了几年?” “两年。初时跟在姐姐的身边做个帮手,后来公子怜惜奴家,吩咐姐姐将针灸之术教与奴家。”竹姬捏着发丝般纤细的银针刺入闫族长腰处的几个穴位,说:“奴家只懂缓轻疼痛之法,要想医好腰伤还是请位大夫来诊治吧。族长老爷为闫氏一族日夜操劳,身体要紧,可不能疏忽大意。” “已派人去请诸葛画师,他的医术远在医馆的几位大夫之上。”闫族长忽然想到竹姬是从诸葛府送去闫氏田庄的,不禁怀疑竹姬的针灸术是诸葛弈教导的。 竹姬并不知闫族长的心思,柔声细语地说:“诸葛公子是个好师父,颇疼爱他的徒儿。无言公子前日得罪海棠姑娘,还是诸葛公子从中劝和才让海棠姑娘与无言公子握手言欢、冰释前嫌。” “嗯,他确实太宠惯那丫头。真不知那身份卑贱的丫头积了什么德,竟得他的赏识和庇护。连同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也被灌了迷魂汤,终日与她称兄道妹。” 闫族长嘴里抱怨,心里明白竹姬在示好于他。看来隐藏瓷裕镇的探子们来报无言公子登门拜访奁匣阁新宅子的消息不假,只是送竹姬来闫氏的人是诸葛弈、还是栗海棠呢? 竹姬拨下一根银针,故作无意地说:“奴家听海棠姑娘和一位芙蓉面的姑娘叨念,要寻个机会把乌氏族的人引去闫氏田庄,见见那位莫氏娘子。” “嗯?这话是何意?” 闫族长惊讶,看向站在旁边的闫礼。 竹姬惊愕地捂住嘴巴,吓得慌忙跪地,“奴家说错了。奴家什么都没说,求族长老爷饶命啊。族长老爷只当没有听过奴家说什么,奴家愿一辈子当哑巴,求族长老爷饶命!” “呵,既然我听到了,你自然也说了。”闫族长示意闫礼过来扶他,看到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竹姬,长叹道:“唉!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害怕什么。起来吧。” “族长老爷,奴家什么都没说。求求你饶命啊。” 竹姬梨花泪雨、楚楚可怜。看得父子二人皆心生怜惜,闫礼更是激动地扶起她搂入怀里,轻语安慰。 “不怕不怕,有我护着你呢,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再说,父亲是闫氏族长,连莫族长都有七面薄面。” 闫礼的话让黑了脸的闫族长顿时晴朗不少。这女子虽生得貌美如花,却无法撼动他喜欢男子的脾性。若一个女子能使他们父子冰释前嫌,他乐于成全。 第900章 莫氏娘子的旧账 趁着诸葛弈到来之前,闫族长决定先“审审”竹姬,至少要知道莫妍秀何时得罪过乌氏族的人,他才好做应对的准备。 “礼儿,去关门。” “是。” 闫礼神色严肃,深深看一眼恐惧发抖的竹姬,转身去关门。熟知莫妍秀的脾性的他觉得竹姬偷听到的消息会是一个大灾难,尤其乌氏族也牵扯进来。 静谧的屋子里能辨出三人的呼吸声,闫族长内敛悠长,闫礼隐忍急促,竹姬畏惧慌张。 “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族长老爷救救奴家。那些话是奴家偶然听到的,若传到海棠姑娘、那位姑娘、诸葛公子和无言公子的耳朵里,他们断然不会留奴家性命的。救救奴家吧!” 竹姬大哭,频频磕头乞求。 闫族长耐住性子,说:“只要你肯说出来,我愿意成全你,嫁给礼儿作妾,也愿意助你脱离奴籍。” “多谢族长老爷。” “多谢父亲。” 闫礼心花怒放,终于可以安心的抱得美人归。不过,关在田庄的莫妍秀终究是个祸害,需寻个机会除掉那心狠手辣的女人。 竹姬哽咽,小声说:“奴家入诸葛府后,因上轿时喝了许多茶水,故而……咳,那诸葛府里全是男人,奴家实在难为情,便央求着去寻个女儿家的地方。幸好一位小哥儿心善,领奴家去隔壁的院子,便听到海棠姑娘和一位生得芙蓉面的姑娘闲聊。” 闫族长点点头,问:“她们都说些什么?何时提到引乌族长的人去闫氏田庄?” 竹姬默默地回忆一会儿,说:“她们说了许多人名,奴家记得不清。只记得乌族长,乌二爷和乌四爷,还有乌芊芊。” 闫礼皱眉,想到初冬时被冻死在镇北破屋的乌芊芊,或许和莫妍秀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秘密却被栗海棠知晓。 “继续说。” 闫族长对乌芊芊之死略有耳闻,一直以为是乌族长暗中动的狠手,没想到和莫妍秀有关系,还让栗海棠知道。 竹姬双手抓住裙子,犹豫不决。 “怎么,不愿全说出来?” “不是。奴家若说了,怕传到无言公子的耳朵里。奴家怕啊!族长老爷,奴家是真的害怕呀。” 想到柔美容颜的无言公子向来以儒士之风示人,可真正看过他冷血无情的一面才知道他是多么可怕的人。 闫族长忍痛扶着榻的围栏坐起来,对竹姬说:“你是花间楼的姑娘,应该知晓我和无言公子乃多年挚友。我成全你和礼儿,也会劝无言公子放过你。至于另外二人,你大可放心。你一日不离闫氏族,我保你一日性命。” “多谢族长老爷。”竹姬磕头谢恩,爬到榻前,小声说:“奴家听海棠姑娘和那位姑娘说,乌芊芊是被莫妍秀毒害的,乌氏族的人尚未知晓此事。只需悄悄传个风声给乌四爷,到时候乌二爷和乌四爷定会去找乌族长,逼着乌族长到闫氏田庄向莫妍秀讨公道。” “你怎知莫妍秀在闫氏田庄?” 闫礼问道,对竹姬被送来闫氏族的背后目的感到不解,怀疑诸葛弈、栗海棠和无言公子串通起来坑害他们。 竹姬抬头看向闫礼,说:“奴家初时不知莫氏娘子便是海棠姑娘口中的莫妍秀。田庄派来照顾奴家的那位嫫嫫说莫氏娘子是莫氏族的姑娘,是闫大公子的贵妾,在府中的地位尊贵。奴家用膳后,必要去磕头行礼。” “原来如此。” 闫礼安心舒气,想到莫妍秀竟与乌芊芊之死有关,他就忍不住想去田庄处理掉那个贱妇。 “父亲,儿子去田庄看看莫氏。或许她与乌芊芊之死没有关系,到时我们也好向乌族长等人解释,免得中了栗海棠和诸葛弈的奸计。” “好,去吧。” 闫族长摆摆手,放闫礼去解决掉招来麻烦的莫妍秀。其实,早该除掉她的,只碍于她是莫氏族姑娘的身份不好下手。 如今她与乌芊芊之死牵扯不清,恐怕莫族长也会弃之不顾。 “我的腰又疼了,你再来扎几针。想来诸葛子伯快到了,到时你避一避。” “是。奴家明白。” 竹姬扶着闫族长翻身趴在榻上,冰冷美眸敛藏胜利的光芒。 闫族长半眯眼睛思考竹姬刚刚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条理清晰。他想寻个破绽,但前思后想也没寻出来。 “竹姬,你知道那位芙蓉面的姑娘是谁吗?” 竹姬捏着纤细的银针刺入皮肉,没有丝毫的犹豫,说:“奴家不知。奴家只记得海棠姑娘的声音。” “你在何处见过栗海棠?” “奴家没有与海棠姑娘见面,但有一帘之缘。奴家听过海棠姑娘的声音,听过诸葛公子的声音,也听过燕峡翎爷的声音。” 竹姬又捏起第二根纤细银针刺入,说:“海棠姑娘是个爱玩的脾性,曾和诸葛公子、燕峡翎爷来花间楼作客。奴家那时初入花间楼,跟在姐姐身边。族长老爷应知道花间楼的规矩,歌舞姬分为六等,等级越低者沦为仆婢,等级高者为花魁。” “是,我知道。” 闫族长闭着眼睛,想到花间楼是无言公子的地盘,确实拦不住诸葛弈和翎十八带着栗海棠去闲逛。 竹姬将银针刺入精准的穴位,拿湿帕子擦净双手,跪在榻前,说:“族长老爷,奴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闫族长睁开眼睛,欣赏她的倾城美貌。忽然舍不得送给闫礼那个色鬼作妾室了,留在他的屋子里当成漂亮花瓶也不错。 竹姬无视闫族长眼中渐渐现出的贪色,平静地说:“族长老爷该另派人去探查探查莫氏娘子曾经做过什么,免得日后有人来翻旧账。到时候族长老爷百口莫辩,莫族长置身事外绝不会救你的。” “旧账?难道莫妍秀还有别的人命官司?” 闫族长皱眉,突然心里生寒,越来越觉得莫妍秀是个灾星,早晚会毁掉闫氏族。正如竹姬所说,莫族长一定会置身事外看热闹,而他和闫氏族被无穷尽的旧账拖入泥沼之中。 “混账!该死!” 闫族长愤愤捶榻,唤出一个暗卫去悄悄探查莫妍秀曾经在瓷裕镇做过什么恶事、说过什么恶话,统统探查清楚。 暗卫领命去了。 竹姬温顺地守在闫族长身边服侍,心里暗暗冷笑。这闫氏父子真是一对草包,早晚被诸葛公子和无言公子联手活吞了。 一场胜负难料的棋局最引人入胜,棋盘上每一次落子皆凝聚布局人的谋略和智慧,往往布局精心却因落错一子而功亏一篑。 从竹姬被抬出花间楼之始,诸葛弈的棋局变发生了变化,而每一步的走向又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他所料,闫礼听到竹姬所说的乌芊芊之死与莫妍秀有关,便迫不及待的骑马赶去镇郊的闫氏田庄,却不知闫氏田庄的偏僻小院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一院子的堆尸成山、血染雪白。 第901章 我助你一步登天 闫氏田庄最偏僻的小院里连个人影子也见不到,平日来送膳的老婆子将食盒放在院门外便走了,等到下一膳来时再取走空食盒,更换新带来的食盒。 莫妍秀躺在冰冷的木板子上醒醒睡睡,记不清被关了多少天,记不清她和身边这个一身强健肌肉的男护卫有过多少不可外传的私情。 莫妍秀闭着眼睛忍受身体的痛,听着男护卫在外间进进出出的忙活。他哼着小调,似乎心情很好。 “刚刚听外面的老婆子们闲话,我听了几句。昨日诸葛府抬来一位竹姬姑娘,是花间楼的新花魁娘子。不知是送给族长老爷作妾,还是给大公子作妾。” 躺在木板子上的莫妍秀猛地睁开眼睛,压抑不住激动的心绪,腾然坐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护卫从外间悠然踱步进来,倚在门上打量激动的莫妍秀,笑说:“就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大公子定然不会理睬你的,你就安安心心地留在这儿终老吧。” 莫妍秀媚眼一瞟,含怨道:“你酸什么?我如今有你,那窝囊废算个什么东西。他不来更好,省得我想起他不中用的样子。难怪闫氏族到了他这一辈子嗣凋零,从老到小全是废物。哼!” 男护卫乐了,迈着悠哉步子走来,顺手搬个凳子坐到她的身边,说:“那花魁娘子只在田庄待了一顿饭的功夫,便送去闫氏中正府。想来,族长老爷有纳妾的心思吧。” “老家伙喜欢男人,怎会留个女人在身边。我那可怜的婆母是个挡箭的幌子,为老家伙遮掩用的。一辈子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不知道被男人宠着是怎样的,她呀真可怜呢。” 莫妍秀扯来棉袄子穿好,打量男护卫赤着上身丝毫没有寒意,说:“你怎不穿件袄子,小心冻坏了身子。” “放心,我身子强健,从小到大没生过几次病。” 男护卫拍拍胸膛,见莫妍秀掀开被子下床穿棉裤子,他伸手拦着,说:“等会儿我把饭桌搬来这儿,你坐在床上吃吧。” “我有事和你商量,可不能由着你唬弄回床上去。” 莫妍秀拍开男护卫的手,穿好棉裤子才觉得浑身舒服许多。整日躺在床上,她觉得自己快成废人了。 男护卫警惕地盯着她,全身因戒备而绷紧。 “你想去哪儿?” “到外间吃饭。走,陪我一起。” 莫妍秀主动拉着男护卫的手走到外间,见桌上摆的三荤三素都是她最厌的菜,还有清水似的汤里连个蛋花儿也没有。 “来,吃吧。” 纵使厌恶也要吃些,才能有力逃出这座牢笼。 莫妍秀拉着男护卫坐下,为他添了满满一碗糙米饭,说:“我和你已有夫妻之实,却不知你的名字。唉!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叫胡六,是大公子重金雇来……保护莫姨娘的。” “什么莫姨娘,他根本不当我是他的女人。以后你唤我‘婆娘’好不好?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小人行走江湖,干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可不敢妄想娶妻生子。”胡六并不因她的话而落入圈套。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样的风尘女子没有见过,他早已看惯了。 莫妍秀摇摇头,夹一块苦涩的炸小鱼放进嘴里用力嚼着,未去除鱼胆的炸小鱼只嚼了几口就被她硬生生吞下。 “胡六,我并非良善,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女人。我出身莫氏南府,在那个家里以一个庶女的身份掌控着全府人的性命。自从我败给栗海棠那个小贱人,被迫嫁给闫礼之后受尽屈辱,我发誓定要夺回莫氏南府,再让小贱人和护着她的男人们全部下地狱!” “莫姨娘,你在痴人说梦吧。我虽混迹江湖却知道莫氏南府如今掌控在莫二爷的独子莫三公子的手里。”胡六放下筷子,说:“况且,莫二爷待他的嫡子很好,悉心教导经商之道,已将大半生意交由莫三公子管治。” “呵呵,短短一年的光阴竟改变了这么多。想来莫氏南府也掌控在莫妘秀的手里,她终于借助小贱人的扶持,坐上本该属于我的位置。” 莫妍秀抹掉脸上的泪珠,又夹一根炸小鱼吃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这次嚼得次数多些,依然硬生生地吞下腹。 胡六看她故意折磨自己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 “若我答应帮你逃出这儿,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 莫妍秀放下碗筷,专注地看着他。只要他敢提出来,她就敢给。除了莫氏南府,她什么都可以给。 胡六沉思片刻,说:“我要钱,很多的钱。” “可以。”莫妍秀忐忑的心落定,很真诚地说:“你报个数,写下债契,我愿意画押。” “好。我去找笔墨。” 胡六没有急着报出所要的银钱数目,他要趁着取笔墨时好好想想。 待他走出屋子,莫妍秀便返回卧房去收拾包袱,当初在墨梅身上偷来的毒药和银子必须带上。 “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莫妍秀系好包袱,回到外间看胡六一脸纠结地看她。 “怎么,还没拿定主意?” “是。” 胡六很坦诚,去取笔墨的路上他忽然想到莫妍秀夺回莫氏南府并非容易,他若陪在她的身边作帮手,不知她会不会分一半莫氏南府的银子呢? “莫姨娘,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要不要听听?” “不用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莫妍秀坐到桌边,拿来毛笔沾足墨汁。 胡六忙铺好纸,纠结着吱吱唔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愿意帮我,我会给你一笔钱,再给你两间铺子做生意。” “真的?” “你不信我,我可以写下来。” 莫妍秀的簪花小楷写得很漂亮,当年莫二爷曾专门请京城的先生来教习她。 胡六暗自打着如意算盘,两间铺子能够源源不断的赚钱,他虽不是生意人,却可以雇请擅长生意的掌柜来管治。 “好,我答应。两间铺子,一笔钱。” “一言为定。” 莫妍秀认认真真写下一张债契,只是“一笔钱”到底有多少却没有写明,这是她故意设了圈套。 拿到债契,胡六小心翼翼贴身藏好。他得意大笑,抓着莫妍秀的手,问:“我们几时走?” “现在就走。” 莫妍秀知道胡六的功夫不错,带着她翻墙逃跑易如反掌。况且这个院子位于闫氏田庄的偏僻角落,平日很少来人,更少人路过。 “走。” 胡六等莫妍秀从卧房取来包袱背在身后,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出房子。 第902章 莫妍秀逃离田庄 胡六和莫妍秀终究太单纯了,以为这偏僻小院里只有他们二人是大错特错,其实藏在暗处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太多。 胡六和莫妍秀手拉手走出房子,院子两侧的月亮门敞开,霎时涌入十几个拿着棍棒的老婆子和护院小厮。 “呵,怪不得只派胡六一人,原来暗处还藏着你们这群小鬼儿。真真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我想走出去必须过了你们这关。” 莫妍秀怅然,她和胡六在房里昏天暗地的折腾,恐怕消息早已传到闫族长和闫礼的耳朵里。如今她再不走,就等着命丧在这儿吧。 “胡六,你打得过她们吗?” “一群乌合之众。” 胡六自认功夫尚可,对付一群老婆子和护院小厮仅用三成力便可。 “他们不死,你和我便要死在这儿。胡六,别犹豫,下狠手才能有活路。”莫妍秀态度坚决,逼迫胡六对这群人下死手。只有这些人死了,她和胡六才能顺利的离开闫氏田庄。 胡六知道他已没有退路,握起一对拳头,朝着满院的老婆子和护院小厮们大喊一声,魁武身躯如离弦之箭冲进他们之中…… 左一拳,打飞一个挥举棍棒的老婆子。 右一拳,打扁一个护院小厮鼻子。 左一拳,老婆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疼得打滚。 右一拳,护院小厮连连后退,一头后栽进井里,只留下一声凄历惨叫。 …… 偏僻小院再次成为修罗场,那些被派来阻拦的老婆子和护院小厮们就这样死在胡六的拳头之下。 莫妍秀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她静静地看着胡六像疯魔一样击倒每个阻拦的老婆子和护院小厮们,一身戾气俨如魔鬼。 胡六猛地转身瞪向站在屋檐下静如止水的她,衣袖被撕扯成碎片,露出两条青筋突暴的粗壮臂膊。 “你满意了?” “再加一笔钱。” 莫妍秀平静地说,看到胡六赤红的双眼刹时褪去戾色,大步朝她走来。粗壮的手臂将她拦腰扛上肩,他喘着大气往小院临街的高墙走去。 “害怕就闭上眼睛,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谢谢。” 胡六是个有血性的汉子,莫妍秀知道自己没选错人。这次的放手一搏希望有个圆满结果,她要返回莫氏南府夺回属于她的一切,还有她那可怜的亲娘也要回去。 依胡六的功夫翻墙并非难事,但他刚刚与一群老婆子和护院小厮们打斗已耗去太多力气,况且莫妍秀被养胖了不少。 平日轻松翻越的高墙,在他扛着莫妍秀即将落地的时候竟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莫妍秀翻翻白眼,嫌弃说:“活该!谁让你整天想着折腾我,现在累得自己掏空身子。呸!活该!” 胡六羞窘难当,从肩上一把抓下她,骂道:“小娼妇,还不是怪你太妖媚,整日诱我难忍。你再敢骂我,我在大街上折腾你。” “呸!不要脸的混账,还不快带我走。” 莫妍秀笑骂,眼睛一瞟发现远远的大路骑马奔来一人。虽容貌看得不清,但淀青色的银狐斗篷认得出来。 “不好,闫礼来了。” “大公子?” 胡六的眼力不错,顺着莫妍秀的指向一看,大路上策马奔来的俊公子确是闫礼。他慌了神儿,忙拉着莫妍秀跑向田庄不远处的树林。 树林里杂草茂盛,最是藏身的好地方。只要躲到天黑不被寻到,他们就能顺利离开。到时候乔装改扮成流浪乞丐,就不会引人注意。 莫妍秀紧张地跟在胡六身后,时不时回头张望闫氏田庄的大门口,看到闫礼跃下马背急匆匆跑进田庄里。 “幸好我们逃了。” “什么?” 胡六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见她脸色惨白也能猜到一些。他抱着她钻入树林的杂草丛,一边往树林深处走一边安抚她。 此时,莫妍秀庆幸和胡六做交易。 此时,匆匆赶来闫氏田庄的闫礼,由老管事陪着来到最偏僻的小院,看到满院子的堆尸成山、鲜血染雪,他顿觉脑袋轰鸣炸响,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大公子!” 老管事大惊,忙抱住昏厥不醒的闫礼,唤来小厮抬到主院,再请田庄的大夫来诊治。待闫礼被小厮们抬走,他站在院门外看着满院子的惨景顿时怒火中烧。 “来人,追!” 一个小厮从院子里走出来,向老管事揖礼,禀告:“老管事别急,莫姨娘和胡六不会跑远。小人刚刚查看过,这些尸体还未僵硬,应该刚死不久。” “好。召集庄子里的人,全部出去寻找莫姨娘和胡六。若他们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 小厮领命,跑去田庄的一个偏院召集人马去四周寻人。 老管事吩咐人把院子里的尸体先辨清是谁家的人,待天夜之后运出田庄去入土为安。待禀告过闫族长和闫大公子之后再弥补些银钱。 赶回主院的正房,老管事见闫礼已醒来,田庄的大夫退出去熬药。 “谁帮着他们逃的?” “胡六有些功夫,带着莫姨娘逃走并非难事。”老管事端来一碗温水给闫礼,压低声说:“据守院子的老婆子们来报,莫姨娘与胡六早已有了缠绵之事。想来,胡六应是受莫姨娘引诱才会背叛的。” “看来莫妍秀不死心呀。” 闫礼将茶碗还给老管事,半眯眼睛细细思考。忽然咧嘴一笑,说:“把派出去的人找回来,既然她不想留在我的身边便随她去吧,明日我会亲自登门送休书到莫氏中正府。” “大公子要休了莫姨娘?” 老管事惊呆,这是要与莫氏族翻脸吗?此事不该与闫族长商议一下吗? 闫礼冷冷哂笑,说:“八大氏族近来太安静了,尤其莫氏族一团和睦教人羡慕嫉妒呢。正巧莫妍秀想回家,我便顺水推舟成全她。” “大公子要不要和族长老爷商量商量?” “我即刻回去与父亲商议此事。”闫礼掀被下床,让老管事服侍穿衣。他半眯眼睛得意地说:“父亲已答应竹姬姑娘与我为妾,那莫妍秀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的贱妇早该离去,霸占着我家的名分干着偷鸡摸狗的丑事,我呀早晚会忍不住的。与其那时撕破脸面,不如现在各自安好。” “大公子思虑周全,老奴知道如何做了。” 老管事明白闫礼的意思,也觉得莫妍秀那肮脏身子不配成为闫氏族的妇。 闫礼很满意老管事的行事风范,告别之后骑马赶回闫氏族村,一路上满脑子都是纳娶竹姬姑娘为妾,与她缠绵同榻的幸福。 第903章 一种不安的预感 闫族长很不高兴,尤其看到小脑袋抵在墙角双肩抖不停的海棠时心里窝着熊熊烈火。他幽怨地瞪向为自己推拿腰伤的诸葛弈,咬牙切齿的小声抱怨。 “你带她来作甚?” “我在绘四大院的画,她偏来裹乱。凑巧府中派来的小厮急禀,我顾不得提着药箱子便来了,谁知她早已偷藏马车里。直到马儿停在府门外,她才爬出小柜子。” 诸葛弈一脸无奈,龙眸却藏不住对小姑娘的宠溺。 “哼!都是你宠惯的,愈发的没规矩。待她升仙祭祖那日惹出乱子来,瞧八大氏族的人会不会治你的大罪。” 闫族长调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趴在榻上,越看越觉得堵心,不满地大声问:“你笑够了没有?要不要我唤人搬个凳子给你坐着呀?” “哈哈,不用不用。嘿嘿嘿!” 小脑袋抵着墙角偷笑到肚子疼的,恐怕全天下只有她一人了。栗海棠揉揉肚子,慢吞吞走过来站在诸葛弈的身后,曜黑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闫族长腰上的红印子。 “闫族长,你果真是搬凳子伤到的腰吗?” “当然,我能和你一样扯谎诓人?” 闫族长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明证就是搬凳子时扭伤的。 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四下瞧瞧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便披了斗篷出去找老管家。 诸葛弈擦净手上沾染的药膏子,叮嘱:“海棠,别胡乱走。” 栗海棠跑回来,小脑袋挤过帘缝吐吐粉舌扮鬼脸。 “师父,我肚子饿了,去找老管家要些吃的就回来。” “贪吃鬼。” 诸葛弈温柔轻叹,为闫族长推拿腰伤的手力也渐弱了。 闫族长斜睇一眼微动的帘子,说:“你别对她付出太多不该有感情,她终究不是命长的,陪你走不远。” “若她能命长,闫族长会帮我吗?” 诸葛弈更换新的药膏子,继续为他推拿。 “不会。” 闫族长毫不犹豫地拒绝,待诸葛弈推完新的药膏子扶着他慢慢坐起,才深呼吸几次忍过疼痛,好言劝说:“天下女子何其多,你能放下莫心兰,也能放下她。” “她和莫心兰不同。” 诸葛弈端来铜盆洗手,龙眸垂敛,冷声说:“从古到今盛极必衰的王朝不知多少,何况你们这些世代经商的大氏族。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纵观八大氏族的百年,已超过十世。” “是啊,这便是我最担忧的。”闫族长系好中衣的带子,扯来一个瓷枕头塞到腰伤处。他仰望屋顶的雕梁,神情惆怅,“我时常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八大氏族的辉煌和荣耀会毁在我们这一辈的人手里。” 诸葛弈微怔,很意外闫族长竟有此感叹。 “闫族长身在权势之巅,高处不胜寒,能有此体会已经很难得了。” “你不明白,我无子嗣继承族长之位,养了兄弟的儿子却不与我一条心。别指望老有所依,现在已初见他的狼子野心。” “闫族长在犹豫?” 诸葛弈端详闫族长的神情,似乎察觉到一向喜好男色的闫族长有了些许悸动。 闫族长坦然承认:“是,我犹豫了。” 诸葛弈温润浅笑,揖礼道:“竹姬姑娘是无言公子精心挑选的,借我之名送来必有他的思虑。无言公子和闫族长乃忘年挚友,我理当尽心相助不敢打探。” 闫族长伸手托一下他的胳膊,说:“多谢你,也多谢无言公子。我曾一念之间有过打算,可夫人是嫡妻,纵使我需要一个子嗣也该是她生的嫡子。” 诸葛弈不明白他的意思。 “听闻奉先女曾卖给乌族长一张宫中秘方,此药方能一举得子。” “哦,这个啊。” 诸葛弈恍然,原来闫族长打着这个主意。无非不想与女子有太多的亲近,仅一次便想得到儿子。 “宫中秘方乃恩师赠予皇帝的。幸而翎爷抄回交给海棠之时,我有过一面之缘。”诸葛弈走到墙下的长桌取来纸笔,说:“我愿默写出来送与闫族长。不过,望你不要外传,免得乌族长心生不满。” “这是自然。” 闫族长喜笑颜开。 诸葛弈默写的很快,那秘方原本是他研出来的保健方,与必生儿子根本没关系。既然闫族长想要,他就给了吧。 “写好了。” 写好的药方交给闫族长,诸葛弈洗去手上沾到的墨汁。 闫族长如获至宝,仔细看了又看才珍惜得藏到瓷枕的小洞里。待诸葛弈和栗海棠走后,他再派人去医馆抓到来熬。 “师父,我回来啦。” 栗海棠提着一面小镜子进来,后面老管家端着四五碟小点心恭恭敬敬的跟进来。 “闫族长,你刚刚说谎骗我了。你的腰根本不是搬凳子扭伤的,有我证据。” “什么证据?” 闫族长气得瞪眼,幽怨地瞪向诸葛弈,无声控诉他为什么要带栗海棠来。 诸葛弈无奈苦笑,他解释过了,小姑娘偷藏马车里的小柜子跟来的,他事先不知情的呀。 栗海棠胆大包天地坐到榻边,一手撩起闫族长的中衣后摆,拿小镜子去照,说:“你自己瞧瞧后腰处的红印子,这就是我的证据。” 闫族长一瞧,立即尴尬地清咳声,辨白:“你这年轻不懂事的丫头没规矩,快快去吃东西吧。” “呵,你没话说了吧。你这腰伤是闫夫人踹的,对不对?”栗海棠用小手比划出四寸的样子,说:“闫夫人是四寸的银莲脚,你后腰上的红印子正是四寸绣花鞋底的形儿。” “蠢丫头快住嘴,小心闫族长打你。” 诸葛弈一把抓着她推去桌子旁,看闫族长黑沉沉老脸和墨汁一样色,他就忍不住想笑。幸好他的忍耐力比海棠强百倍,不会惹闫族长恼火。 闫族长尴尬地沉默片刻,心想这一对无良的师徒准备留下来吃晚饭吗? “师父,我们几时回去?” “你吃完这块糕饼,我们便回。” “老管家,再去取些糕饼用大食盒装了,给奉先女带回去吃。多挑些甜腻的点心,她最爱甜食。” 闫族长迫不及待地吩咐老管家去准备,生怕栗海棠借口留下。 诸葛弈忍俊不禁,鞠躬揖礼辞别。 栗海棠不甘心地望向门外,问:“闫大公子几时回来呀?我想等他。” 闫族长的老脸更黑了。 诸葛弈悄悄算计着闫礼从闫氏田庄回来的路程,对海棠说:“走吧,没准半路遇到呢。” “嗯,好。” 栗海棠拿帕子擦擦小嘴,特别好心地劝说:“闫族长要好生养着,闫氏族可不能没有你呀。放心吧,我定不会把你被闫夫人踹得重伤不起的事情说出去。” “那就多谢了。” 闫族长咬牙,这小丫头真懂得趁势威胁。 第904章 守安堂飞鸽秘信 青篷马车离开闫氏中正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闫礼便骑马回府。 幸好老管家自作主张派小厮骑快马去半路等着,闫礼才能绕路避开青篷马车,不与诸葛弈和栗海棠“巧遇”。 马车已行至瓷裕镇北边的瓷河小桥也没遇到闫礼,栗海棠怀疑闫礼根本没有去过闫氏田庄。 诸葛弈拉着焦躁不安的海棠坐来身边,柔声安抚:“稍安勿躁。我已影卫去探查闫氏田庄,待我们回家时定能知晓。” “原来师父早有准备。” 栗海棠长舒气,难怪他气定神闲的看书喝茶。 诸葛弈眸中宠溺,伏在她的耳边浅笑低语:“你生气的模样很美,我喜欢。” “师父最坏啦。哼!” 捂住红红热热的耳朵躲去角落里,栗海棠娇哼,伸手抓来斗篷从头罩到脚。 诸葛弈浅声笑,发现马车停了,窗外却不是奁匣阁新宅子。 “怎么回事?” “主人,有鸽子飞来撞到马脑袋。” 赶车的护卫机警地喝停马儿,弯腰捡起被撞死的鸽子,发现鸽子僵硬并非刚死。鸽子的脚环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香囊。仔细查看铜香囊,里面叠着一张信纸,嗅闻没有异味。 “主人,是飞鸽传信。但飞鸽是死的,有人故意用鸽子做飞镖投向马头,引起我们注意。” 护卫禀告,将铜香囊从车帘缝儿送进来。 栗海棠想去取来被诸葛弈按住,他用帕子裹着手去拿取,查看信纸无异常才交给她。 “会不会是莫妍秀?” 诸葛弈沉默,摇头。 栗海棠略有失望,觉得莫妍秀逃出来必会找她报仇。用死鸽子当飞镖的蠢事,莫妍秀是干得出来的。自作聪明的人就喜欢做些让人意外、惹人嘲讽的傻事。 展开信纸,入眼的第一句话让栗海棠愣住了。 “守安堂的堂嫫嫫遥拜,向奉先女问安?” 一个快要被她彻底遗忘的地方突然来信,栗海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把信还给诸葛弈,有些激动地说:“守安堂的堂嫫嫫为何要给我写信?” 诸葛弈一目十行阅看信中内容,神情愈发严肃。直到阅完,舒缓地呼出一口气。 “改道守安堂。” “是。” 护卫喝令马儿调转,往镇子的西南方向行驶。 镇子的西南角没有出入的城门,环城的瓷河将瓷裕镇和司氏族村隔开。司氏族村的百姓为方便进出镇子,常年备一艘船在两岸。 而守安堂和司氏族村相距三十里,由司氏族村去往守安堂既避开各府探子们的窥视,又能少去绕路的麻烦。 况且他们将马车留在镇子西南角的平安巷子,撑船过河之后先去司氏中正府向司族长借一驾马车,既方便又掩人耳目。 诸葛弈算计的极好,连撑船过河的时间算得刚刚好。恰在小船抵达河岸的时候,司族长的长子司明堂已站在河岸等待他们。 “劳烦司大公子跑一趟,多谢。” 诸葛弈揖礼。 司明堂拱手还礼,笑说:“子伯兄不必客气。我已派人悄悄去守安堂四周打探,若有暗中窥视者先行处置了,子伯兄和奉先女可放心潜入守安堂。” “多谢。” 诸葛弈揖礼再谢,见海棠已在船篷里装扮妥当,一身黑色夜行衣显得娇小,蒙着黑布只露出曜墨闪亮的大眼睛。 司大公子不多啰嗦,唤自己的小厮将船撑回河对岸,便骑马离开。 诸葛弈扶着海棠上了马车,把写着“司氏”的灯笼丢到地上,任它被烛火烧烬。 “走吧。” “是。” 护卫仍是赶车的人,驾驭着马儿熟门熟路的朝着守安堂的方向驶去。 正如司明堂所说,延路的各府探子们被悄无声息的清除掉,连个痕迹也没留下。 诸葛弈觉得他小瞧了司氏父子,尤其隐藏实力、一派温和的司明堂。都说莫族长的嫡长子莫晟钧是个狡猾如狐的狠辣之人,可他看来司明堂才是狡猾如狐的那个。 栗海棠拿出死鸽子带来的那封秘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师父,堂嫫嫫信中说三日之内守堂安必遭灾难,又暗示她的大限将至、逆局无可扭转,要我三日后率八位族长亲临守安堂,这是何意呀?” “我对守安堂的规矩并不熟知。至于堂嫫嫫说三日之内必遭灾难,或许与她的大限将至有关。她若死了,守安堂将群龙无首,岂不是成为别人眼中的肥肉?” 诸葛弈能猜想的理由仅有这个,守安堂里囚禁的女人是八大氏族中被休、失洁、犯错的囚徒。终日囚禁在塔楼般的屋子里,有些女人已疯疯癫癫、痴傻不明。 栗海棠有些担忧地说:“刘姐姐在守安堂有堂嫫嫫护着尚可安生度日,一旦堂嫫嫫殁了只怕她也难保呀。”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她抓住诸葛弈的手,请求:“师父,我们想法子带她离开守安堂。” “离开之后呢?她要去哪儿过活?” “祁山镇,俗宅。” 栗海棠想到的地方只有那里,俗宅是她的地盘,又有秦五爷护着,即使八大氏族的人知道也无可奈何。 诸葛弈思忖这法子或许可行,只要刘喜娘愿意离开守安堂,他可以安排她和年迈的父母一起去祁山镇。 “师父,求你。” “好,依你。只要刘喜娘愿意同我们离开,一切由我安排,你不必忧心。” 最受不得她的撒娇,诸葛弈轻轻抚摸她的头,只希望她永远这么高高兴兴的。她在乎的人,他甘愿付出一切去护着。 “谢谢师父。” 栗海棠抱住他,小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像只猫儿似的蹭啊蹭啊。 诸葛弈忍俊不禁,轻轻拍打她的背,“乖,睡一会儿吧。” “好。” 栗海棠窝在他的怀里昏昏睡去。马车颤颤悠悠的,她的梦里也颤颤悠悠的…… 马儿的脚力很好,三十里路仅一个时辰便到了。寒冬傍晚黑得早,未到酉时已天黑不能视物。 幸好今夜睛天无雪,一弯弦月挂在东方天际,无数星辰闪烁,狂风将丝丝如绵的云彩吹散,只见墨夜不见白。 马车停在距离守安堂远些的小树林里,诸葛弈带着海棠徒步走向守安堂的后院。 一个时辰之后守安堂便要熄灯安寝,女人们定会吵闹不休。趁乱哄哄的无人注意之时,正是他们潜入的好时机。 第905章 守安堂的堂嫫嫫 寒夜狂风啸,半月残云掩星辰,树林环抱独屋,高墙阻隔不闻院中妇人们吵闹不休。高高塔楼形的守安堂主屋里烛火渐熄,只有主屋的顶楼一个小窗子仍映着烛光。 两道黑影如鬼魁般跃过高墙,闪入塔楼式的主屋后门。这里是厨房的小门,白天留给送菜的妇人们,黄昏申时会锁住。今夜未曾锁住,轻轻一推便开了门。 诸葛弈带着海棠悄无声息地进入厨房,环视厨房无人,拉着她躲到角落里,低声叮嘱:“你留在这儿,我去探探。” “师父,让影卫去吧。” 栗海棠拉住冰冷大手,紧张的嗓音都有颤音儿。 诸葛弈捏捏她的白皙的圆脸蛋,柔声安抚:“乖乖等在这儿,我探好路便回来寻你。” “好。”栗海棠乖顺答应,握着他的冰冷大手叮嘱:“师父要小心。” “好。” 诸葛弈捧着她的小脸在额上温柔一吻,将带来的一袋蜜饯塞到她的小手里:“吃完五颗,我就回来。” 栗海棠摇头,把小袋子护在怀里,对他摆摆手。 诸葛弈莞尔一笑,依依不舍地捏下她的圆脸蛋,转身闪出厨房的小门儿,进入守安堂主屋。 既然厨房的小门故意没锁上,诸葛弈知道定是堂嫫嫫故意安排的。故而,他并不担心海棠有危险,在楼里躲躲闪闪潜上顶楼。 塔楼式的屋顶仅有一间房,堂嫫嫫独居于此。今夜,她燃着一盏油灯,坐在窗边欣赏半弦月色。 一壶清茶浅淡幽香,与室中寂静相得益彰。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喝杯茶暖暖身子。” 堂嫫嫫提壶斟一杯茶放到桌上,茶壶置于掌上暖着。 诸葛弈从青色幔帐后走出,坐到桌旁浅饮。茶香清淡,入口发涩但回甘悠长。 “好茶!” “诸葛公子谬赞。” 堂嫫嫫坐在窗边未动,伸长手臂提茶壶为他再斟满一杯,说:“难得你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喜欢我的粗茶,请再饮一杯吧。” 诸葛弈起身鞠躬揖礼,“多谢堂嫫嫫。” “不必客气。” 堂嫫嫫将茶壶抱在怀里,仔细端详诸葛弈完美的五官,不禁感叹:“你生得这般俊美不凡,可见你的父母亦是天下最貌美最英俊的夫妻。” 提到父母,诸葛弈的记忆中尚有浅淡的轮廓,依稀记得父亲高大威猛、母亲温柔善良。每日清晨初醒,他能喝到母亲烹制的野猪肉羹,是父亲彻夜不眠从山里狩猎回的。 “父母离逝时我尚且年幼,没有印象了。” 诸葛弈怅然,默默饮茶不再多话。他于八大氏族的人是寄于篱下的外族少年,在瓷裕镇的身份只有画师,兼任奉先女的绘师。 堂嫫嫫为自己添了第三杯茶,此时茶壶已空。她歉意地说:“对不住,我的壶太小,只有这一杯了。” “无妨,两杯茶已足够润喉。我这身子喝再多的热茶也暖不了,堂嫫嫫不必介怀。”诸葛弈饮尽半杯,将空茶杯放回桌上,说:“今日用飞鸽传信的人是堂嫫嫫安排的吧?你引海棠来此有何事?” “不是我找她来,是刘喜娘。” 堂嫫嫫怀抱茶壶似乎并不急着赶他出去,仔细打量他之后又不禁感叹:“你果然是诸葛樱的亲弟弟,眉眼间的神韵与她一模一样。当年,我也这般静静的看着她,她亦如你静静的坐着。” 诸葛弈剑眉微蹙,猜测堂嫫嫫引他们来此的真正目的,仅仅让海棠去见刘喜娘吗?难道没有引他来此的计划? “堂嫫嫫说的这位姑娘或许与我同姓,但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位兄长。” “孩子,你骗不了我的。” 堂嫫嫫莞尔,抱着茶壶缓缓站起,扶着墙和桌子慢吞吞走到东墙的大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黄梨雕花木匣。 她有些虚弱无力,又固执地抱着茶壶不放手。 “你来帮我拿去桌子上。” “是。” 诸葛弈小心翼翼接过黄梨雕花木匣,单手搀扶堂嫫嫫来到桌旁。 “你打开它。” 堂嫫嫫扶着桌子走回窗前的椅子坐好,深深地喘口大气,闭上眼睛调整急促的呼吸。她淡淡地说:“我的大限之期将近,总有些事情不能随我一同入地狱去。从五年前你初来瓷裕镇之时,我便知道你是诸葛樱的亲弟弟,也知道你来此的目的。” 诸葛弈暗生警惕,这堂嫫嫫说话太过直白,让他不得不想到八大氏族的人借她之口来探虚实。 堂嫫嫫斜倚在窗台,睁开浑浊的眼睛,说:“那木匣子是诸葛樱留下的,她说终有一日亲弟弟会来为她报仇。倘若我有幸见到她的亲弟弟,定要亲手交给他。五年前你初来瓷裕镇的时候,我想过去找你,后又退缩了。那时你羽翼未丰,斗不过八大氏族的人们。如今,你年岁大了些,背后有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又有奉先女作你的挡箭牌,我终于能完成对诸葛樱的承诺,临死前将她留下的木匣子交给你。” 说完这一长句话,堂嫫嫫止不住咳嗽。她急忙拿帕子捂住口鼻,扭身子背对着他。 诸葛弈从怀里取出一瓶药,递给堂嫫嫫,“吃一颗会舒服些。你的病本不要命的,该早些医治才是。” “治得病,治不得命。我被困在这座牢笼里整整三十一年,死了反而解脱,我高兴。” 堂嫫嫫拿开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嘴角和鼻孔残留点点血迹。 诸葛弈倒出一颗药丸给她,说:“若你愿意多等两年,我保你活着走出去。” “不必了。” 堂嫫嫫拒绝,不仅拒绝他的承诺,也拒绝他给的药丸。 诸葛弈不勉强,药丸子丢进煮水的炭炉里,坐回桌旁盯着黄梨雕花木匣。 堂嫫嫫又咳了一阵,缓缓气息,说:“打开吧,那是诸葛樱留给你的。” “我姐姐死得冤。” “是啊,八大氏族的女人没有活得不冤的。”堂嫫嫫看看攥在手里的帕子被血渍浸染,闭上眼睛悲伤感叹:“诸葛樱是最无辜、最冤枉、最委屈的女人。” 诸葛弈默默打开黄梨雕花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玉佩、一根樱花玉簪、一把金锁和一方绢帕。 龙眸瞬间淌泪,他隐忍悲恸,哽咽地问:“你如何认识我姐姐的?她为何将这些东西交给你?” 堂嫫嫫拭去脸颊的泪珠,凄戚地说:“诸葛樱是好姑娘,她是个活得特别通透的人。” “告诉我。” 诸葛弈拿起那枚玉佩置于掌心,玉佩的冰冷似乎胜过他手掌的冰冷。 第906章 诸葛樱是好姑娘 堂嫫嫫身体虚弱,每说几句话便要闭上眼睛歇息片刻。她知道诸葛弈不会独自前来,不知奉先女被藏在什么地方。 “子时了,你快快去接奉先女来吧,免得被人发现。” “在厨房。你先歇歇,我去接她。” 诸葛弈起身便走,对桌上的黄梨雕花木匣并不在意。比起姐姐留下的东西,海棠更重要。 少年头也不回的走了,堂嫫嫫却皱紧眉心盯着门口,好一会儿轻声叹,喃喃自语:“英雄难过美人关。诸葛樱,你的亲弟弟若不能毁了八大氏族,你死得真冤啊。” “堂嫫嫫心思够深的,竟想利用我师父来替你报仇。” “你……你怎会在这儿?” 堂嫫嫫惊慌,没想到栗海棠从另一扇窗子跳进来,而站在外面的蒙面少年绝不是诸葛弈。 “你去找师父,我在这儿很安全。” 栗海棠对蒙面少年说,少年颌首、目光凌厉地瞪向堂嫫嫫,警告她别对海棠动歪心思。 堂嫫嫫苦笑,若回到半年前她或许有挟持之力,现在这副病躯连活着都难,还能打什么歪主意。 栗海棠对蒙面少年摆摆手,说:“放心去吧。你不在这儿,也会有人暗中保护我的。” 蒙面少年点头,安心返回塔楼式主屋去寻找诸葛弈。他带栗海棠离开一楼厨房的时候,恰巧周姨娘迎面走来。幸好他机灵拉着海棠躲进米袋后面,避开了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周姨娘。 栗海棠坐到刚刚诸葛弈坐过的凳子,翻打黄梨雕花木盒,看到里面的玉佩、玉簪、绸帕。 “这些东西是诸葛樱留给亲弟弟的遗物。” 堂嫫嫫暗示海棠别触碰匣子里的东西。 栗海棠嗤之以鼻,冷笑说:“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樱姐姐才不会当成宝贝呢。纵然她成为奉先女的日子不长,终究地位尊贵。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又不是傻子,一个冒名顶替的奉先女能擅自使用奉银?” “奉先女的意思是……诸葛樱骗了我?” 堂嫫嫫浑沌的眼睛透着几分森冷。 栗海棠无惧于她的眼神,淡然道:“堂嫫嫫真是病得老糊涂了,分不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堂嫫嫫恼羞成怒,气得狂咳不止。她是老了病了,可她不糊涂、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奉先女想说什么便直说,何必羞辱我这快要死的人呢。” “堂嫫嫫是聪明人,临死要扯个冤鬼作伴,免得黄泉路上太孤单。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栗海棠无情又不屑的语气让堂嫫嫫忍无可忍,朝着海棠大吼。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享受着八大氏族的供养,锦衣玉食、家门荣耀。就算你的母亲被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逼死,你仍然心安理得的活着。你的亲弟弟被继母小典氏害死,她借诸葛公子之手害得小典氏损伤身体再无生儿育女的可能。” 堂嫫嫫愤然站起,扶着墙和桌子艰难迈步,走近海棠。她浑沌的眼睛迸发愤怒的光芒,阴森的让人不寒而立。她指向海棠的鼻尖,咬牙切齿的低吼。 “你小小年纪成为奉先女,斗败了八大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又得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的助力,五年后你还会甘心成为活祭品被烧死吗?呵呵,不会!你不会!”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堂嫫嫫一步步逼近,毫不在意的从黄梨雕花木匣里拿起玉佩,说:“堂嫫嫫的玉雕技艺真是不错,可惜你的破绽太多。我想,师父亦看出它们并非樱姐姐所留,离开时才没有带上。” 堂嫫嫫微怔,她以为诸葛弈是放心的留下东西,没想到…… “不,这些东西确实是诸葛樱留给亲弟弟的遗物。” “堂嫫嫫啊,我劝你善良些。你想毁掉八大氏族的心思我已知晓,何必装作无辜扯谎欺骗呢。” 栗海棠放回玉佩,拿起玉簪,品评:“这樱花雕得不够细致,玉质也不算好。” 放下玉簪,又拿起绸帕,平铺在桌上,说:“我曾看过历代奉先姑姑的手札。每一代奉先女常用的帕子所用布料皆有记录,绣制的花样儿也会描画出来。诸葛樱冒名顶替乌氏族的姑娘成为奉先女,仅仅两年写下六本手札。其中,她亲手记录所用的帕子、香囊、荷包、罗扇等等,无一件用绸缎制成。” 堂嫫嫫惊骇失色,抱着茶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紧张到结巴地问:“你,你,你怎会……怎会……” “怎会揭穿你的阴谋是吗?” 栗海棠将东西收回黄梨雕花木匣,盯着堂嫫嫫抱在怀里的茶壶,说:“只有这件东西是樱姐姐曾经用过的,后来她送给了你。” “你……你……胡说!” 堂嫫嫫扭曲着身子保护茶壶。 栗海棠托着下巴半趴在桌子上,看到堂嫫嫫像疯子似的抱住茶壶蜷缩成一团。她有些感叹诸葛姐弟的魁力,一个改变了堂嫫嫫,一个改变了她。 “堂嫫嫫,和我说说诸葛樱吧。她应该是你最愿意付出真心的人,对不对呀?” “诸葛樱是好姑娘。她知自己难逃升天,便悄悄来到守安堂见我,将这个茶壶送与我作念想。她说:终有一日八大氏族如大厦倾覆,毁在这些冷血无情的掌权老爷们手里。若她的死能换一个清平未来,她将含笑九泉。” “我时常梦到樱姐姐,她老是问弟弟在哪里。”栗海棠走来,扶起堂嫫嫫坐回窗前椅子里,说:“堂嫫嫫,你恨的人是谁?” “莫族长。” 堂嫫嫫满脸愤懑,忿忿地说:“我原是莫氏族北三府的庶女,如今的莫族长是我的堂弟。那一年选莫氏奉先女,他才十二岁的样子便已心思深沉,向莫老族长提议选旁支的庶女为奉先女,既好掌控又不至于权势外移。我被老祖父强行送去遴选,谁知莫族长早已下定决心害我,将一双四寸玉履替换。” “为何我当初被选时,穿的三寸?” “因为东窗事发,替换玉履之事被栽脏到我的头上,不仅害我被囚送到守安堂永世不得出去,还连累了全家十九口被赶出瓷裕镇,三代子孙不准在瓷裕镇经商、不准打着莫氏的旗号做生意。我的家人只能迁移到镇外五十里的村子居住,整整三十一年的仇恨和屈辱,我要让莫氏一族来偿还。” “堂嫫嫫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力量去报复莫族长和莫氏族呢?” 栗海棠伸食指戳戳堂嫫嫫护在怀里的茶壶,觉得茶壶很普通嘛。 第907章 师徒夜访刘喜娘 栗海棠的纤细食指未碰到茶壶,堂嫫嫫吓得扭过身子保护,冷声警告:“敢碰我的茶壶,我咬断你的手指!” 栗海棠委屈了,她只是好奇嘛。 “堂嫫嫫真小气,一个茶壶而已,戳坏了我再赔个新的给你。” “你懂什么,这是诸葛樱当年亲手烧制的。” “啊?樱姐姐会烧制瓷嚣?” 栗海棠瞠目,没想到诸葛樱短短两年竟学会烧制瓷嚣。 一道黑风从门外掠来,刹时堂嫫嫫保护的茶壶已落入黑衣人的手里,另一边的窗子破开闪入一道旋入,和那抢茶壶的黑衣人交手。 “千夜别打,他是师父!” 栗海棠不必用眼辨识,只闻黑衣人身上淡淡的御贡檀香便知他是谁。 拉下蒙面的黑布,诸葛弈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 “你怎知是我?” “因为知道是师父呀。” 栗海棠眨眨杏眼一脸真诚,她才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前将秘密说出来呢。 诸葛弈看向堂嫫嫫,将茶壶还给她,说:“你别生气,小丫头顽劣不懂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抢我茶壶的人是诸葛公子,该道歉的人是你。” 堂嫫嫫紧紧抱着茶壶,她没想到诸葛弈的功夫竟如此高深,恐怕守安堂里暗藏的女护卫们也无法与他抗衡。 栗海棠让千夜去守安堂外面守着,免得引起堂里女人们的惊慌。 “你怎遣他出去了?” 见千夜翻窗悄无声息地离开守安堂,堂嫫嫫好奇地问海棠。刚刚那少年的功夫也不错,冰冷严肃的神情是众多女子最喜欢的模样。 栗海棠撇撇嘴角,调侃:“这守安堂里囚禁的女人们自从关进来之前根本见不到男人,万一哪个芳心动的非要和千夜私奔可怎么好。” “哈哈,你这丫头,真是……咳咳!咳咳……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堂嫫嫫又笑又咳,她困守在这座冰冷的雕楼里循规蹈矩的活了三十一年,看过太多胆大包天、直言不讳的年轻姑娘,但经过日复一日的消磨,那泼天大胆的姑娘们渐渐苟活偷安,再无当初的傲气和霸道。 栗海棠的胆大让堂嫫嫫老眼放光,她觉得这种无所顾忌的大胆言行因海棠身份尊贵,又有强大的靠山倚仗能自由自在,不受八大氏族的约束。 多说无益,诸葛弈来此目的已达成,只差带海棠去见刘喜娘便可。 “夜深了,堂嫫嫫歇息吧。” 诸葛弈揖礼告辞。 栗海棠悄悄拉扯他的衣摆,小声提醒:“师父,我还没见到刘姐姐呢。” “嗯,我带你去见她。” 诸葛弈握住柔软温暖的小手,带着她往门口走。 堂嫫嫫扶着墙站起来,“哎”一声唤住诸葛弈,“你不带走诸葛樱留下的东西吗?” “送给你吧。” 诸葛弈背对着堂嫫嫫,冷冷的说。 “那是你姐姐留给……” “我没有姐姐。” 说完,诸葛弈带着海棠头也不回的离开。他不想伤害堂嫫嫫,更不想在海棠的面前揭穿堂嫫嫫的伪善。 栗海棠慢了半步跟在诸葛弈的身后,看着他俊拨的背影,话到嘴边又忍回去。 “心有疑惑,留着回家再问。” “原来师父知道啊。” “嗯。” 诸葛弈带着她来到二楼,回字形的楼里有无数走廊,每一条廊子的两侧有房间。看似格局简单,但出入每个房间皆有被对面房间的人窥视的危险。 悄无声息来到东边的第三条廊子,诸葛弈抱起海棠,脚步极轻极缓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北房。 “门未锁,进来吧。” 隔着门,刘喜娘毫无情绪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诸葛弈并不急着带海棠进去,站在门外侧耳听房里的呼吸声仅有一人,他才安心牵着海棠的小手推门而入。 刘喜娘坐在窗前的椅子,怀里抱着一个木匣子。那神态竟与堂嫫嫫如出一辙,吓得诸葛弈和栗海棠惊出一身冷汗。 “呵呵,刘姐姐也喜欢坐在窗前赏月吗?” “刚刚去见过堂嫫嫫吗?” 刘喜娘不答反问,冷瞟诸葛弈和栗海棠相握在一起的手,说:“你是奉先女,该懂得规矩。他是外族男子又年满十六岁,该避嫌了。” 栗海棠羞赧地抽回手,不好意思地走到刘喜娘面前,含糊不清地辨白:“师父担心我迷路。” “守安堂只建了三层,回字形塔楼不论站在哪里皆看得明明白白,别拿迷路当借口。”刘喜娘无情拆穿海棠的搪塞,看向诸葛弈,“请你到外面等,我有话要和妹妹说。” 栗海棠担忧他出去被发现,忙拉住他,向刘喜娘解释:“刘姐姐,师父待我极好,我的事从不隐瞒着他,刘姐姐就让师父留下吧,我……” “好,我出去。” 诸葛弈捂住她的嘴巴,说:“乖,不怕。我在外面等你,有危险就大叫,不必管楼里的人会发现。” “师父。” 栗海棠担忧,这守安堂严禁男子进入,连每日送菜的妇人也被挡在厨房小门的外面。诸葛弈若在门外等着,万一对面房间的人出来可怎么好? 诸葛弈安抚地抱抱她,龙眸闪烁寒光警告刘喜娘。这一眼神透着杀意,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刘喜娘静静地看着,抱着木匣子的双手握成拳头。 门关上,栗海棠有些恼火地瞪向刘喜娘,“刘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过来。” 刘喜娘对她招手。 栗海棠慢吞吞来到她面前,噘着嘴不满地问:“你想怎样?” “这个送你。” 刘喜娘捧起木匣子给她,说:“堂嫫嫫告诉我,我的爹娘被你照拂得很好,不仅重新盖了房子,还雇了一对夫妻照顾他们饮食起居。家里的田地也有人耕种,皆是你暗中安排的。” “是我欠刘姐姐的。你被囚禁在这里不见天日,我只能多照顾些刘大伯和刘大娘,以求赎罪。” 栗海棠伤心的说,她怨恨自己的亲爹醉酒糟蹋了无辜的刘喜娘,唯今只有对刘喜娘的爹娘好一些来赎罪吧。 刘喜娘说:“好啦,前尘往事不必多言。我知道你的心,也感谢你。这木匣子你带回去吧,别再来了。” “刘姐姐,我这次来是想带你一起离开的。我在祁山镇有个宅子,祁山镇的秦五爷是我的义兄。你可以在祁山镇生活,我也会送刘大伯和刘大娘去与你团聚。好不好?” “海棠妹妹,谢谢你为我谋划这些。可我不想离开守安堂,更不想见爹娘。”刘喜娘感动海棠的心意,冰冷的脸有了些许喜色。她拉着海棠的小手,说:“海棠妹妹,听我说。” “好,你说。” 栗海棠一手抱着木匣子,一手被刘喜娘拉着。她慢慢蹲下来,微仰着头,认认真真的听刘喜娘要说的话。 第908章 堂嫫嫫老谋深算 自从半年前栗海棠偶然来到守安堂见到刘喜娘之后,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伤疤被揭开,刘喜娘以为她会无法忍受,却发现事隔多年她已渐渐忘却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 之后,经过堂嫫嫫一番劝说,和不断传来年迈父母被栗海棠暗中派人顾照的消息,刘喜娘心中埋藏的那些恨意也渐渐消去。 栗海棠与刘喜娘手握手、膝碰膝的对坐着。 刘喜娘摸摸她的头,说:“我知道莫心兰被逼着祭祖了,你又成了最可怜的人。初闻你被选定奉先女,我那天夜里大哭了一场。” “仇人的闺女终于得到报应,是该高兴的大哭。”栗海棠有些不是滋味,这些话从她的嘴里替刘喜娘说出来,二人皆如释重负。 刘喜娘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但真正糟蹋她、害她囚禁在这里的栗锅子却活得好好的。不仅逼死妻子没受到半点严惩,还娶了继妻、住上大房子、有仆役使唤。 “老天不公呀!” “老天爷是公道的。” 栗海棠偏与刘喜娘唱反调,一个怨天不公道、一个夸赞天公正。 “你到底是他的闺女。哼!” “他如今已疯疯癫癫,连我也认不得。他娶来的继妻小典氏是个贪婪又风流的女人,和栗里长牵扯不清,又妄图霸占我家的财产。如今母亲和弟弟死了,栗锅子疯了,小典氏终于如愿了。” 栗海棠想到最近一次见到栗锅子,还是她初搬入新宅子时栗锅子买通老嫫嫫偷跑进来讨钱呢。后来听探子们回报,栗锅子被送回栗氏村的家里之后惹怒小典氏,锁进屋子里不准出门。 刘喜娘惊讶,她一直买通送菜的大娘去栗氏村打探,怎没有栗锅子疯癫的消息呢?难道送菜的大娘在隐瞒? 栗海棠见她诧异呆怔的神情,便知有人故意隐瞒了。拉着刘喜娘的手,劝说:“堂嫫嫫是守安堂的掌权人,多少消息皆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刘姐姐不必计较这些,只要知道栗锅子已遭天谴,你便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吧。” 刘喜娘点头,之前打算挑拨离间的念头也打消了。 “刘姐姐,你刚才有话要对我说的。” “哦,没什么了。” 刘喜娘尴尬一笑,把木匣子往她怀里推推,说:“你带回去再打开。天不早了,快回去吧。” “刘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师父和我带来许多护卫,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你离开。祁山镇的宅子很大,足够你和刘大伯、刘大娘一起住的。” “傻丫头,我知道你想补偿我,替那恶人赎罪。可你不知道我已习惯守安堂的日子,再不愿沾染红尘里的烦恼。” 刘喜娘眼神空冥,仿佛在守安堂的这些年已看透生死,她心空且悠远,不再被俗事烦扰。 栗海棠知道刘喜娘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她解下系在腰上的一块玉玦交给刘喜娘,说:“刘姐姐,这是我的玉玦,你若有难便偷偷将玉玦送到瓷裕镇东郊外五十里的秦氏庄子,找老管事即可。” “为何不是奁匣阁?” 刘喜娘好奇,接过玉玦,发现玉玦的雕纹竟是一只翟鸟。 栗海棠握住她的手,说:“不管我活着、死了,只要刘姐姐有难便去秦氏庄子求助。老管事定会出手相助,保刘姐姐平安。” 刘喜娘静静地看着海棠,眼睛渐渐湿润。记忆中那个终日跟在她身后喊“姊姊”的小女娃已长大,变得她需仰望的大树。 “小丫头,还记得小时候喊我什么吗?” “记得。”栗海棠哭了,哽咽着喊:“姊姊。” 刘喜娘笑着笑着哭了,栗海棠哭着哭着笑了。 曾经的姊妹三人,莫心兰逝去,刘喜娘囚禁,栗海棠身不由己,命运对她们何其不公。 门被推开,诸葛弈面色微沉的大步走进来,一把抱起栗海棠跃出窗外。不待刘喜娘唤一声,只听到窗外传来诸葛弈的低骂。 “快抓住他们!” 院子里传来老妇人们的吼声,刘喜娘担忧的半身探出窗外察看院子里的人们,似乎没有抓到人,正举着火把大肆搜寻。 “咳咳,不必担心,她们找的不是那两人。” 堂嫫嫫突然出现,刘喜娘忙关上窗子,来搀扶堂嫫嫫坐下。 “你的咳疾又严重了,怎不早点歇息?” “离死不远了,能多喘几口气、多看几眼热闹,我宁愿不睡觉。”堂嫫嫫打趣,接过茶杯小饮半口,说:“那个不安分的周妇人见厨房的小门没锁住,竟想爬院墙偷逃。” 刘喜娘嗤笑道:“周妇人来守安堂有一年多竟不死心,与其留着她在堂子里蛊惑人心,不如早早处置了好。” “不急。”堂嫫嫫眯眼,老神在在地说:“我刚接到闫氏族传来的消息,她那闺女携护卫一同逃离闫氏田庄。我猜着不出三日,她那闺女必定来守安堂助周妇人逃离。” “莫三姑娘嫁到闫氏族,曾传言失踪。怎一年之后又忽然回来?闫氏族没有个说法吗?” 刘喜娘曾听堂嫫嫫说起周妇人和她闺女莫三姑娘的事。母女俩欺辱正妻嫡女、企图霸占莫氏南府,谁知被奉先女谋算,母女二人落得悲惨下场,一个被送来守安堂囚禁、一个没名分的嫁入闫氏族。 当初堂嫫嫫说周妇人母女的遭遇受奉先女所赐,刘喜娘是不信的。她知道海棠是个善良没有心计的孩子,怎会有那般深沉的谋算?但她见到海棠之后就明白了,活在八大氏族的权势倾轧之下,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也会变的。 堂嫫嫫拍拍刘喜娘,说:“你放心吧,小丫头有一群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保护,四年后升仙祭祖的人还不知是谁呢。呵呵,可惜我大限将至,看不到那一天喽!你能看到,你一定能看到。” 刘喜娘忧心忡忡,问:“堂嫫嫫,你果真相信诸葛公子和海棠会毁掉八大氏族吗?” 堂嫫嫫意味深长的笑了,仰靠在倚背上,说:“诸葛樱死得太惨,她的亲弟弟不会轻饶了八大氏族的人。待我死后,你将我房里的那个牛皮箱子悄悄送去秦氏庄子。” “秦氏庄子?” 刘喜娘呼吸一窒,看来堂嫫嫫早已窥听到她和海棠的话,也知道海棠交给她一块玉玦。 堂嫫嫫一生老谋深算,以为凭自己之力能毁掉她最恨的莫氏族。到头来,她快死了,莫氏族安然无恙。当初诸葛樱临死之时交给她的那件东西,足够激励诸葛弈内心的仇恨。她要的不多,只要莫氏族毁灭、莫族长以死谢罪。 第909章 执迷不悟的下场 窗外传来周妇人凄惨的哭嚎声,刘喜娘推开窗子看到守安堂的执事婆用绳子将周妇人绑住,叫嚣送去刑室惩罚。 寒风刮进来,堂嫫嫫咳得两眼翻白、憋红了老脸。 刘喜娘忙关上窗子,忙着喂温水给她,歉意说:“对不起,我一时情急竟忘了你的咳疾。” “咳咳!不碍事,我还能活几天呢。” 堂嫫嫫劝她,指指窗外渐渐平息的声音,说:“你传我的令,留着周妇人的命,等着救她的人出现。” “你要放她走?” 刘喜娘惊愕。守安堂私放罪妇,执掌堂嫫嫫会受到最重的刑罚。堂嫫嫫明知却故意为之,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堂嫫嫫,你这是……” “用我这条残命送你一个锦秀前程。乖孩子,去吧。” 堂嫫嫫不再多说,打发刘喜娘去一楼的刑室传令。她慢慢回到顶楼自己的房间,再查看一眼诸葛樱留下的牛皮箱子,再将诸葛弈不肯带走的黄梨雕花木匣与牛皮箱子放到一起,在黄梨雕花木匣上摆好一封信,是给刘喜娘的。 另一边,刘喜娘来到一楼刑室的时候,发现三位执事婆已将周妇人绑在刑凳上,经年浸染鲜血的鞭子沾过盐水更加鲜红艳丽。 “刘喜娘,你来这儿做什么?滚出去!” 执事婆提着浸完盐水的鞭子,指着刘喜娘的鼻尖警告。 刘喜娘冷瞟那鞭子,说:“堂嫫嫫有令,留着周妇人一口气儿,等着救她的人出现。” “啥?有人来救她?是谁?” 执事婆吓着了。守安堂建成百年,只有死后被抬出去的,可没见过大活人能平平安安的走出去,更别提有人闯进来救出去的。 刘喜娘躬腰半蹲,对趴在刑凳上的周妇人说:“莫三姑娘回来了,看她是否会来救你。” 周妇人激动地用力后仰起头,满脸喜色,“我的妍儿还活着?她还活着?哈哈哈,你们等着挨刀子吧,妍儿定会为我报仇的。” “周妇人,你醒醒吧。这是守安堂,不是莫氏南府。”执事婆扬脚狠踹,阴森森的笑。挥起鞭子在地上“啪”一声,狭小刑室里格外响亮。 刘喜娘起身,步步后退至门外,冷冷地说:“打吧。不死就行。” “是。” 执事婆撸袖子,用力挥下鞭子激起一阵尘土。 “周妇人,忍忍!” “执事婆,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置我于死地。若我逃出去,定会想法子来救你的。” 周妇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妄图劝说执事婆放过她,可惜她错打算盘。执事婆在守安堂的地位仅在堂嫫嫫之下,她们一生为守安堂的规矩而活。与囚禁在守安堂里的女人们不同,她们死后会被送回家中风光大葬,享受本家子孙的世代祭奠。 执事婆皱眉,捂着半边耳朵嫌弃说:“你这张嘴真是聒噪,我得想个法子让你闭嘴!” “执事婆,我是好心啊,你……啊——!” 挨了狠狠一鞭子,周妇人怒瞪执事婆。这一年,她不知受过多少刑罚,每次都死里逃生。今日厨房小门没有锁上,她以为是偷逃的好时机,却命运不济又被抓回来。看来,她只能祈盼女儿来救了。 鞭子抽打在身上衣布碎裂,周妇人受不住痛的大喊。 鞭子抽打第二鞭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周妇人受不住痛的求饶。 鞭子抽打第三鞭肉烂见骨,周妇人受不住痛终于昏厥。 鞭子飞舞,浸过的盐水如雨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连狭小刑室的空气亦有湿湿咸咸的味道。 “不要……再打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放过我……就打死我……啊!” 昏死被打醒,醒来又被疼昏,反反复复的折磨让周妇人宁愿死。 执事婆累得挥汗如雨,停下来喘口大气,说:“换钉子。” “不!不要!” 周妇人惊骇大喊,挨鞭子痛得仅是皮肉,钉刑却是弄残了她。 执事婆唤同伴取来长约三寸的铁钉子,说:“堂嫫嫫有令留周妇人一口气儿,我等自然听命行事。” “堂嫫嫫这个老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周妇人怒吼,睁圆眼睛、惊心胆颤地盯着执事婆捏起一根三寸钉子慢慢走来。 “执事婆,我的女儿是闫氏族的媳妇,她有很多钱。只要你肯放过我,我可以让女儿给你们送钱来,多少都可以。” “守安堂里的女人最不需要的便是钱。” 执事婆对两旁的同伴使眼色,“按住她!” “好。” 两位执事婆撸起袖子,一个按住周妇人的双肩,一个按住周妇人的双腿。 “自打一年前你被送来守安堂就没有一天安生过,你执迷不悟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执事婆看惯了生离死别,看惯了恩怨情仇,看惯了天地人欲,像周妇人一样不认命的女人太多了,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住手!住手啊!” 周妇人哭着大喊,但她根本撼动不得执事婆的武力。守安堂的规矩,即便堂嫫嫫也要遵守,执事婆不仅正己身、更要尽己职。 一门之隔。 刘喜娘僵硬地站着,两把锋利的匕首横在她的颈侧。一左一右挟持她的男女听到刑室里不断传出的哭喊声,男人神情平静、女子脸色阴沉。 “敢出声,我即刻动手杀你。” “莫三姑娘想挟持我闯进去?我劝你打消念头吧。” 刘喜娘无惧于他们的挟迫,横在颈侧的两把匕首更无法唬住她。 莫妍秀黑脸,咬牙低吼:“少废话,快开门。” “刑室的门从来由里面锁住。施刑时,执事婆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即使堂嫫嫫来了也要站在外面等,等里面的刑罚结束。” 刘喜娘斜睇身健魁武的男人,问:“他会功夫吗?” 胡六道:“会。” “那你腿力如何?能踹开吗?” 刘喜娘指指刑室的铁门,“你们若能打开,救了人,我可以领你们离开这座楼。打不开门,杀了我,你们也会死在这儿。” 莫妍秀暗咬牙,这女人虽说得实话,语气却让人恨得牙痒。 “你,踹开。” “往后退些。” 胡六将匕首交给莫妍秀,气沉丹田,憋气,抬腿,出脚…… 咣当! 铁门安然无恙,连个脚印子也没留下。 “废物!” 莫妍秀怒斥,恼火地大喊:“里面的人听着,我是来救周姨娘的。我已挟制一个女人,你们不想她殒命就放了周姨娘!” 吱呀! 铁门打开,双手鲜血淋淋的执事婆从黑漆漆的刑室走出来,冷瞥被挟持的刘喜娘,看看双手握匕首的莫妍秀,和身形魁武的胡六。 执事婆扬下巴挑衅道:“动手吧,我看着呢。” 莫妍秀皱眉,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悄悄看向胡六,胡六的一双眼睛盯着执事婆若有所思。 第910章 以命换锦秀前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执事婆不仅口出挑衅之言,更将刘喜娘的命视如草芥,嘲讽道:“你们想的这招子很好,可惜绑错了人质。一个连利用价值也没有的傀儡罢了,你们动手杀了她,我还要谢谢你们呢。” 莫妍秀气得浑身颤抖,横在刘喜娘颈侧的两把匕首忽然指向执事婆,威胁:“快放了周姨娘,否则我不客气。” 执事婆嗤之以鼻,打量莫妍秀和胡六,不屑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带走周妇人?呵呵,当守安堂是什么地方?” 莫妍秀气极,两把匕首又横在刘喜娘的颈侧,咬牙低吼:“放人!” 刘喜娘脸上淡淡冷笑,闭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咳咳!你是莫二爷的庶女?” 堂嫫嫫从漆黑的楼梯走下来,手提一盏琉璃灯笼。她瘦而无力的手握成拳头,一拳拳撑着墙作倚靠。她走得很慢,每迈出一步似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是谁?” 莫妍秀皱眉,觉得这一头白发的老妪周身散发阴森气息,面容苍白如鬼,双目凹陷有病入膏肓之态。 “堂嫫嫫。” 刘喜娘不顾颈侧的两把锋利匕首,冲过去搀扶堂嫫嫫,随她慢慢走来。 执事婆颌首,“堂嫫嫫怎会来?你尚在病中不宜走动,这两个私闯守安堂的混账就交给我们吧。” 堂嫫嫫摆摆手,手提的琉璃灯递向莫妍秀,说:“你想救周妇人出去,我可以帮你们指路。” “好。” 莫妍秀上前来,一手提着琉璃灯,一手握匕首抵在堂嫫嫫的脖子。 “胡六,背上周姨娘,我们走。” “好。” 胡六应和,大手推开堵住门口的执事婆,说:“我本不欲杀人,若你们胆敢阻拦就别怪我不客气。让开!” “堂嫫嫫,你这是何苦呢。” 执事婆不明白一向恪守规矩的堂嫫嫫怎会助他们来挟走囚禁妇人呢。难道堂嫫嫫病得老糊涂了?分不清是非善恶? “刘喜娘!” 执事婆斥喝一声,想借此引开莫妍秀的注意,让离得最近的刘喜娘趁机救出堂嫫嫫。 堂嫫嫫比刘喜娘更早一步明白执事婆的暗示,伸手推开刘喜娘,骂道:“快去屋顶大喊,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你说什么?” 莫妍秀大惊失色,这老妪果真不想要命了? 刘喜娘错愕一瞬便明白堂嫫嫫所说的“他们”是谁。如今,唯有栗海棠和诸葛弈能够阻拦这对狗男女。 她顾不得堂嫫嫫,提起裙子跑向黑漆漆的楼梯。 莫妍秀大喊“拦住她”却没有用,唯一跟来的胡六正在刑室里解救周姨娘。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喜娘的背影消失在黑漆漆的楼梯,听着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他们是谁?” 执事婆也惊呆了,她在守安堂里快二十年,从不知守安堂里有护卫。 胡六背着昏迷不醒的周妇人出来,对莫妍秀说:“趁着那女人没找来帮手,咱们挟质着老太婆快走吧。” “好。” 莫妍秀将琉璃灯笼丢向刑室,堵在门口的执事婆和她的同伴们慌张退后。 琉璃灯笼里的蜡烛被及时踩灭,执事婆唤着同伴们拿刑器去追赶。一边跑一边大喊,全楼的女人们从梦中惊醒,纷纷披着棉袄子出来察看。 守安堂院子里,莫妍秀挟持着堂嫫嫫和胡六背着周妇人被一众女人们逼到院子墙角。这些终日囚困的女人们用不同的眼神盯着莫妍秀和胡六。 看到莫妍秀以匕首挟持堂嫫嫫,所有的女人们皆愤愤大哭。堂嫫嫫是她们的主心骨,只要堂嫫嫫在便不会被欺辱。 看到身形魁武的胡六时,她们的眼神又变得很奇妙,有些被男人坑害到这的女人们露出厌恶的眼神,有些犯错被罚来这里的女人们露出痴迷的眼神。 “堂嫫嫫!堂嫫嫫,他们走了!没有回来!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 刘喜娘从屋顶急慌慌跑下来,跪在地上大哭。她喊得嗓音都哑了,仍不见栗海棠和诸葛弈的身影,还有那个翻窗的黑衣少年也不曾出现。 堂嫫嫫仰望夜空,一弯弦月、几朵残云、无数星辰,今晚便是她的死期吗? “哈哈,命啊!” “堂嫫嫫,我出去找他们,我……” 刘喜娘苦苦哀求,看到堂嫫嫫连连摇头,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堂嫫嫫突然握住莫妍秀的手腕,说:“守安堂的众家姐妹们,听我说一句话。刘喜娘是奉先女的姐姐,只要她在守安堂一日,奉先女和她背后的大人物就会保护你们一日。我死以后,她是新执事堂主。” 执事婆听完微皱眉头,“堂主嫫嫫,你说刘喜娘是奉先女的姐姐?当初她被送来的时候,奉先女出自莫氏族呀。” “现今的奉先女出自栗氏族,刘喜娘曾与她有着教诲之恩,二人情同姊妹。”堂嫫嫫努力睁大眼睛将每一张脸烙刻在脑海里,“咱们都是可怜人啊。希望来世再见,咱们能活得自由自在。” “堂嫫嫫,你这是何苦呢。” 执事婆提袖抹泪,堂嫫嫫予她有恩。初来守安堂时,她曾生了一场大病,是堂嫫嫫日夜辛劳、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相伴二十多年,她被提拔为执事婆,帮助堂嫫嫫守护这个苦命女的牢笼。 堂嫫嫫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看向胡六背上昏迷不醒的周妇人,说:“她终究要死在外面。也罢,咱们成全她吧。” “你答应让我带走她?” 莫妍秀喜出望外,没想到老妪竟如此开通。要知道守安堂的规矩如铁律,任何人无法更改。 堂嫫嫫点头,说:“我愿成全你的孝心,也希望你能成全我保护守安堂的心。” “什么意思?” 莫妍秀感到危险气息,想要撤回手却被老妪攥得更紧。她怒急,对老妪大吼:“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堂嫫嫫看向跪在不远处的刘喜娘,慈爱的笑,轻轻地说:“好孩子,我曾有一个女儿,她命不好死在莫族长的手里。当你被送来的那天,我便知道我的女儿又回到我的身边啦。好孩子,你愿意喊我一声‘娘亲’吗?” 刘喜娘跪爬到堂嫫嫫面前磕头,凄凄地喊了一声:“娘!” “我的儿啊,娘用这条命,送你一个锦秀前程。” 堂嫫嫫颤抖的手抚上刘喜娘的脸,另一只握住莫妍秀手腕忽然用力,锋利的匕首划过她的喉咙。 “娘!” “堂嫫嫫!” 满院惊骇大叫,所有的女人们伸出双手跑来接住堂嫫嫫渐渐滑落的身体。 第911章 守安堂全是疯子 堂嫫嫫去了,用她的命为刘喜娘争来一个锦秀前程,让她成为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尤其临死时认她作女儿,让守安堂的女人们明白刘喜娘在她心中的重要。 刘喜娘抱着没有呼吸的堂嫫嫫,双眼仇恨地瞪向莫妍秀。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莫妍秀慌了,紧张地后退到胡六身边。她的手里握着沾染血渍的匕首,那艳红鲜血是堂嫫嫫的。 刘喜娘阴森森的笑,笑得莫妍秀浑身发寒,头皮发麻。 “是她,她不要活的,不能怪我。” 莫妍秀握着匕首指向堂嫫嫫,嗓音亦不自觉的颤儿。 执事婆来到刘喜娘身边,说:“刘喜娘,你是新堂主,下令吧。” 刘喜娘张张嘴巴,令声未出,只见一道黑影如旋风般从高高的院墙上袭来,白光乍闪、刀起刀落,听得“噗!噗!”二声,两具残躯堆叠在地上。 “啊——!” 莫妍秀惊骇大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站在她身后的胡六已倒地上,她的亲娘周妇人趴在胡六的背上,二人被割断脖子,脑袋和身体仅连着一点点皮肉。 “天啊!” 执事婆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她虽擅长刑罚,也见惯了各种惨不忍睹的模样。但这般惨相,她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抱着堂嫫嫫的刘喜娘冷漠地看着两个被砍头的人,看着莫妍秀吓得瘫坐在地上,看着站在高墙上的黑衣少年。 “小主子命属下来救姑娘,既然姑娘平安无事便告退了。” “等等!” 刘喜娘仰望高墙上的黑衣少年,轻声问:“请公子回去禀告奉先女,守安堂老执事堂主被莫三姑娘杀了,临终传位于我。明日,我会亲到瓷源堂向奉先女禀告今夜之事。” “是。” 黑衣少年抱拳,刹时消失在漆漆夜色之中。 执事婆担忧地问:“新堂主,这位莫三姑娘怎么办?” “绑了。待明日随我一道押去瓷源堂,请奉先女及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决断。”刘喜娘拿帕子盖在堂嫫嫫的脸上,对执事婆说:“去抬板子,请堂嫫嫫回房沐浴更衣。” “是。” 执事婆吩咐几个同伴将莫妍秀绑了押去刑室看守。又吩咐几个力气大的妇人去后院寻木板子,又派几个年轻女人去厨房烧水。 “放我走!” “劝莫三姑娘别反抗,免得陪着你的亲娘和男人结伴黄泉。”刘喜娘冷冷的说,眼眸透着浓浓的杀意。 察觉危险,莫妍秀忍下来,任由执事婆们用麻绳绑住她的双手双腿。 妇人们抬来木板子,刘喜娘放开堂嫫嫫的尸首平躺在木板上。她走到莫妍秀面前,不愠不怒地说:“她若跑了,你们以死谢罪。听懂了吗?” “是。” 执事婆们齐声应和。谁能想到平日温顺的刘喜娘竟有如此冷漠狠厉的一面。 莫妍秀发现她太天真了,守安堂里的女人们全是疯子。 “栗海棠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无需知道。” 刘喜娘转身,随妇人们一起抬着堂嫫嫫的尸首回到顶楼的房间。她不知自己心中是悲是恨、是痛是伤? 那黑衣少年一刀毙了男人和周妇人,独留下莫三姑娘的性命。口口声声奉小主子之命来救人,可他为何迟迟一步呢? “新堂主,我帮你吧。” 执事婆端进来一个大铜盆,里面热水冒着白烟。 “不用了,你们在门外等着吧,我要亲手为娘沐浴更衣。” 刘喜娘挽起袖子站到床边。 “好,我们在门外守着。” 执事婆放下大铜盆,看一眼堂嫫嫫瘦弱骨柴的身躯。一声长叹,几滴泪珠,她走到门外,轻轻阖上门。 房间里,刘喜娘用浸湿的棉帕子为堂嫫嫫擦拭冰冷僵硬的身体,擦净手掌沾染的血渍。 “娘,谢谢你用命为我换来一个锦秀前程。你放心,我会帮助诸葛樱的亲弟弟毁掉八大氏族,亲手杀了莫族长为你的女儿报仇。” 刘喜娘提袖擦去泪水,仔细为堂嫫嫫穿好最喜欢的一身襦裙。这襦裙曾是堂嫫嫫为“长大后”的女儿缝制的,也曾说离逝时要穿着这件襦裙离开人间。 为堂嫫嫫整理好一切,刘喜娘想到堂嫫嫫叮嘱她将牛皮箱子交给奉先女。她知道堂嫫嫫藏东西的习惯,果然在大柜子的暗阁里寻到一个黄梨雕花木匣和一个牛皮箱子。 在木匣和皮箱之间夹着两封信,一封信写“奉先女海棠亲启”,一封信写“吾儿喜娘亲启”。 刘喜娘拿起留给自己的那封信,展开。堂嫫嫫那漂亮的隶书映入眼帘,字字令她感伤、句句使她心碎。 不知不觉,她呢喃念出口,是堂嫫嫫困顿一生的感悟。 “冬夜河畔劲风急,枫林深处马蹄声,声声慢语,戚戚哀鸣,觅觅不见绰影归。红颜老无人怜薄命,魂归兮仇怨随世消。常笑言人间多冷漠,殊不知作茧缚自心。回首望,半生思绪化作一缕云烟,不见它上天、不见它入地、不见它归来、不见它离去。悲矣!喜矣!生死茫茫,愿来世不相逢!” 堂嫫嫫,来世我仍希望与你相逢,成为你的亲生女儿。 刘喜娘将信贴身藏好,跪在床前重重磕头。 “娘,一路平安!” 屋子里哭声渐起,屋子外执事婆和守安堂的女人们默默流泪,站在屋顶的诸葛弈紧紧抱住栗海棠。 “师父,我要风光大葬堂嫫嫫。” “好。” 诸葛弈将满脸泪雨的小脸按回怀里,他知道堂嫫嫫是故意借莫妍秀之手自尽的。一是让栗海棠欠她一个情;二是逼他承认是诸葛樱的亲弟弟,成为她报仇的刀子。 栗海棠悄悄拉扯诸葛弈的衣袖,小声问:“我能去见见刘姐姐吗?” “别见了。她此刻定很伤心,让她守着堂嫫嫫尽孝心吧。明日她要押送莫妍秀去瓷源棠,我们尽早回去准备。” 诸葛弈抱起海棠悄无声息的离开,既然堂嫫嫫以命相逼,他便顺水推舟。如今,他已分不清报仇是为了什么,或许初是因姐姐和家人而恨,现在越来越多的无辜性命逼着他不断坚定毁掉八大氏族的决心。 东方一抹鱼白亮起,守安堂仍寂静如夜,黑漆漆的院子、黑漆漆的屋子。 第912章 守安堂执事堂主 瓷源棠,荣兴堂。 自从诸葛弈承担描绘重建四大院画作的差事之后,栗海棠每日必来瓷源堂参与八大氏族的议事。 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渐渐习惯了,每日辰时到荣兴堂准备议事时,皆会看到西屋里的两张四方桌摆着大大小小的糕饼,和烹好的香茶、甜酒等等。 今日,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准时抵达,尚未进门便察觉院子里散发诡异的阴郁气息。平日谄媚讨好的老管事竟缄口沉默,看向几位族长和老爷们的眼神也带着几分畏惧。 莫族长皱紧眉头,想问老管事有何不妥,却发现老管事扭头跑了。 闫族长悄悄来到莫族长身边,低声问:“莫三姑娘携护卫逃离闫氏田庄,不知莫族长可接到消息否?” 莫族长颌首,说:“三姑娘已嫁入闫氏族,她的死活再与莫氏族无关。倘若闫族长抓到她,也不必送回莫氏族。” 闫族长揣起衣袖,笑眯眯说:“孩子们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怎好插手?礼儿若喜欢,寻回来继续宠着便是;若不喜欢,要杀要剐亦是他来拿主意。” “正是呢。身为长辈,我们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莫族长双手背后,转身即走。早在莫妍秀逃出闫氏田庄的时候,他接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去盯住她。来之前亦知道莫妍秀陷入守安堂,恐怕现在仍在守安堂里。看来他要暗中去见见守安堂的执事堂主,与其放她出来继续为祸作恶,不如借执事堂主之手以绝后患。 许久没来瓷源堂的栗族长和乌族长亦接到莫妍秀逃离闫氏田庄的消息,他们今来此目的是凑热闹。 至于司、程、典、燕这四位族长,莫氏和闫氏之间的好与坏皆无关痛痒,他们坐山观虎斗,只要烈火不烧到他们即可。 那些随声附和、没有主见的老爷们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谁让莫氏族出了一个丢脸的庶女,闫氏族娶了一个没名分的贵妾。 众人表面上虚情假意、笑语聊侃,实则各怀心思。 荣兴堂乃五间正房,用屏风隔出明间、东西次间、东西稍间。东次间和东稍间的隔墙被拆掉,融为一室为东屋;西边的两间如旧,以作饮茶和歇息之用。 明间为中堂,八位族长和老爷们进门,发现东屋传出女子痛苦的哽咽声。 莫族长眉头皱得更紧,他撩起袍摆绕过屏风来到东屋,一眼认出趴在地上小声哭泣的女子正是莫妍秀。 “这是怎么回事?” 随后进来的闫族长大吃一惊,没想到逃跑的莫妍秀会被绑来这儿,而且她身上脏污血渍,似乎受过极重的刑罚。 栗族长和乌族长交换个眼神,他们也接到消息了,但想不到栗海棠如此快的找出莫妍秀。 司、程、典、燕这四位族长很是精明,本就晚了一步进门,忽听到闫族长诧异的质问声,他们故意又慢了一步。透过屏风的折缝看一眼东屋里的情形,四人动作一致的退回中堂,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等着。 东屋里,栗海棠居主位,右旁坐着诸葛弈,左旁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莫族长指着趴在地上的莫妍秀,问:“奉先女如何寻到她的?” 栗海棠拿着一封未拆开的信,矅黑杏眼冷瞥莫妍秀,忿忿道:“你还有脸哭?你还有脸求饶?莫妍秀,你知道自己犯下何等大罪吗?纵使我摒弃前嫌饶你一命,可八大氏族的人呢,他们会饶你吗?” “唔唔唔!” 被塞住嘴巴的莫妍秀愤怒的瞪圆眼睛。她不甘心不认输,那个老太婆明明自尽,她是被陷害的。 栗海棠将未拆开的信交给诸葛弈,说:“有劳师父念给众位族长、众位老爷们听听。” “是。” 诸葛弈意味深长地看了莫族长一眼,拆开封口取信。尚未念读,见莫族长拱手揖礼。 “敢问奉先女,这位女子是谁?她若是外客,不宜出现瓷源堂。” 莫族长率先发问。刚刚诸葛弈的那个眼神让他很忐忑,总感觉有陷阱等着他跳。 闫族长也忍不住附和:“莫老兄此话正理。瓷源堂除奉先女可入内参与议事,从不允任何女子进入,即便八大氏族的夫人和姑娘们亦被挡在门外。” 栗海棠抬手制止莫、闫二人的讨伐,示意诸葛弈:“师父,念吧。” “好。” 诸葛弈取出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尽入眼底,暗道逝去的堂主嫫嫫料事如神,竟留下这封绝笔信以做准备。只是没想到天意与她不谋而合,果真应誓了。 “奉先女尊上,守安堂执事堂主莫氏遥拜。近有油尽灯枯之感,抱病延年数载仍不见好转,故亲笔一封告罪于奉先女尊前。堂中有周氏妇终日不安于室,数度潜逃未果,已为笼之困兽。老身残命大限之期将近,恐周氏妇狗急跳墙暗中谋害,至老身心愿未了便撒手人寰。故,周氏妇定置老身于非命,老身愿用残命护守安堂之铁律。老身死后,堂中刘氏喜娘乃亲自教导,可接任执事堂主之位。在此,老身肯求奉先女庇佑守安堂、庇佑新执事堂主。此敬,守安堂执事堂主莫氏。” “原来堂嫫嫫已猜到周姨娘会对她下手,难怪莫妍秀会带走闫大公子派去看管她的护卫胡六,难怪她逃离闫氏田庄后不辞辛劳地赶去守安堂。莫妍秀,我真是佩服你啊,连守安堂都敢惹?” 栗海棠摇头叹气,故作无奈地调侃一番。 莫族长走过去,扬手一巴掌打在莫妍秀的脸上,骂道:“我莫氏族怎会生出你这般愚蠢的不孝女?守安堂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们母女胡作非为?” 闫族长揣着袖子一脸严肃地盯着安安静静的漂亮女子,说:“你就是接任执事堂主的刘喜娘?” “是。” 刘喜娘从没见过这些大人物,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但闫族长的衣服布料,她可是认得的。 闫族长点头,不惊讶、不好奇、不反对。 莫族长气得粗喘气,看向栗海棠,问:“奉先女要如何处置她?” 栗海棠杏眼垂敛,不冷不热地答:“依莫族长之见,伙同周姨娘杀害守安堂执事堂主的凶手,该如何处置呢?” 莫族长哑口无言,顿时心慌起来。身为一族之长,他太清楚守安堂的规矩。执事堂主的地位和族长的地位一样,谋害执事堂主是捅破天的大罪。 “要留她活命,有什么条件?” “守安堂从此以后只听命于奉先女,八大氏族的任何人不准插手守安堂之事。” 栗海棠语气沉重、态度严谨,让他们明白此事毫无商量的余地,想要保莫妍秀活就必须依从她的命令。 第913章 拥有共同的目标 八位族长对守安堂并无好感,那座塔式的石头房子里关着八大氏族犯错或被休的女人们,许多女人疯疯傻傻连吃饭都要人侍候。 守安堂不过是他们风流之后抛弃女子的收容之地,每年所用的银钱亦由八大氏族共同出资,打着做善事的幌子来掩盖他们的丑恶罢了。 栗海棠的提议无非给八位族长提个醒儿,守安堂归入奁匣阁的管辖,他们再想遮丑就逃不过奁匣阁的监视。 “不必了。” 莫族长果断拒绝,对刘喜娘说:“既然老执事堂主推荐你,守安堂便交给你,别辜负我们和老执事堂主的信任,守安堂不能乱。” 栗海棠介绍:“这位是莫族长,堂嫫嫫母族的族长。” 刘喜娘起身颌首行礼,眼中不带一丝情绪,平静道:“多谢莫族长信任。” 莫族长眼中闪烁惊艳光芒,暗道这女子生得清纯美丽,从骨子里散发疏离的冷漠,让他不禁深深吸引。 “咳!莫族长?” 栗海棠轻咳,唤醒呆滞的莫族长。她拉着刘喜娘坐来身边,说:“堂嫫嫫最喜这位刘姐姐,临死前认作女儿。刘姐姐唤堂嫫嫫一声‘娘’,故明日亲自扶灵护送堂嫫嫫回家乡安葬。” “女儿?” 莫族长心头一跳,皱眉不自由地皱起,看向刘喜娘的眼睛失了惊艳、多了厌恶。 刘喜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起身向莫族长盈盈一拜,说:“堂嫫嫫曾失去女儿,临终时误将我看作逝去的女儿。感念堂嫫嫫的怜惜,我愿为扶灵人送堂嫫嫫魂归家乡。” 莫族长深叹气,“好吧。送老执事堂主归家乡后不准停留,立即回守安堂。” “是。” 刘喜娘颌首,心里五味杂陈。这位权势滔天的莫族长就是企图霸占堂嫫嫫女儿为妾的大仇人,堂嫫嫫一生囚在守安堂忍辱偷生只为替无辜的女儿报仇,可堂嫫嫫终究遗憾离去。 “刘姐姐,堂嫫嫫的灵棺何在?” 栗海棠问,冷瞟神色黯然的莫族长。看来堂嫫嫫的死不仅送给刘喜娘一个锦秀前程,也帮助她搅乱莫氏族的计划更快一步。 刘喜娘垂首道:“已在马车上,停在守安堂后院。只等禀告奉先女和各位族长之后,由我扶灵护送回家乡。” “我陪你一同回去。” 栗海棠抓来墨狐大氅穿好,见莫族长欲开口阻拦,她抢白道:“我知道守安堂的规矩。莫族长放心,我等堂嫫嫫的灵棺出来时,远远的看一眼罢了。” “我陪奉先女同去?” “不必了。诸位老爷们往守安堂外面一站,只怕堂子里的女人们忍不住跳墙出来呢。”栗海棠轻松调侃,拉着刘喜娘走了。 莫族长追出来,站在荣兴堂的门口看着走向大门的两道倩影,说:“奉先女和这位新执事堂主是旧识吗?” 闫族长双手互揣,悠哉地说:“不仅是旧识,还曾结仇呢。” “哦?怎么讲?” 莫族长好奇,闫族长怎会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情。 闫族长笑眯眯地说:“刚刚我踏入大门前,无言公子派人来送消息。咱们这位尊贵的奉先女呀有个浑蛋爹,当年醉酒糟蹋了邻家的女儿。” “栗锅子?” 栗族长大吃一惊,他怎没听栗里长说过呢?记忆中不曾有禀报此事的。 闫族长骄傲地说:“无言公子的消息不会错,我信他。这位刘姑娘被栗锅子醉酒糟蹋后便送去守安堂,还是奉先女和她的母亲闫氏送去的。” “可她们不像仇人。” 栗族长望洋兴叹,希望栗海棠别和守安堂的人太过亲密,免得引起更多人的警惕。守安堂并非明面上看到的远离世俗、远离权势。 恰恰相反,守安堂已渐渐成为八大氏族的蛇巢鼠窝,最肮脏的人皆在守安堂的羽翼之下。 瓷源堂大门前的马车缓缓驶动,车里相对而坐的栗海棠和刘喜娘相看无言。 刘喜娘深思之后,警惕地看向窗外往来的人们,说:“我们几时回到守安堂。” “先去一个地方再回去。” 栗海棠神情凝重,转过身子看向窗外。马儿跑得很快,走得镇子南门。 “你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便知。” 刘喜娘厌烦地盯看对面的海棠,嗓音不知不觉提高,训斥:“会有人发现的,到时候……” “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谁。” 栗海棠语气阴狠冷厉,吓得刘喜娘惊呆闭嘴。记忆中那个追在她身后奶声喊着“刘姐姐”的小女娃竟变得这般蛮横,开口闭口便是“杀”字。 刘喜娘眼神挑衅,凉薄地说:“你敢吗?” “呵呵,有什么不敢的?” 栗海棠轻蔑一笑,取出烹茶的茶炉、铜壶和茶具,水囊里的泉水倒入铜壶中。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的举止让刘喜娘怀疑海棠仅是长了一张她最熟悉的容颜。 “刘姐姐,我们合作吧。” “合作什么?” “在我成为活祭品被烧死之前,毁了八大氏族、毁了瓷裕镇、毁了这吃人的世界。” 栗海棠平静的说出条件,刘喜娘听得血脉贲张。 “你与我合作,我能做什么?” “利用守安堂受害的女人们收集八大氏族最肮脏的罪证。从族长到族人,不论男女老少。” 茶炉上的铜壶里水声咕咕响,栗海棠慢悠悠摆好茶具,取出近来偏爱的武夷岩茶。她烹茶的一招一式娴熟优雅,令人赏心悦目。 刘喜娘虽不曾学过茶道,仍觉得海棠的举止优美。 “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个条件。” 栗海棠莞尔浅笑,说:“除让我亲手杀了栗锅子替你报仇,余者随你提出。” 刘喜娘惊叹,当年懦弱的小女娃果然变了,开口闭口的“杀”字让她听着心惊肉跳。 栗海棠斟满一杯茶捧给她,说:“你已成为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今后会有许多人将我的消息送到你的面前。等你知道我这一年里经历过多少磨难,会明白我为何性情大变。” “好。” 刘喜娘喝了茶,问:“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栗海棠饮满一杯,见刘喜娘眼露失望,笑着安慰说:“八大氏族传承百年,非一时半刻能毁掉的。师父谋划多年至今未果,何况你我?” “那你如何笃定四年后能毁掉八大氏族?” 刘喜娘不明白海棠哪里来的豪气竟口出狂言。三成的胜算,这是痴人说梦吗? 栗海棠拿茶壶为她添了新茶,目光犀利、语气坚定。 “鲸吞蚕食。四年,足够了!” 第914章 莫二爷爱女心切 打消刘喜娘的顾虑,让她心甘情愿的合作,办法只有一个。让她心无芥蒂的接受你,与你为伍,认同你的方法只有一个,让她看到仇恨的人落得残不忍睹的下场。 栗海棠暗暗佩服师父算计人心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来瓷源堂临行之际,师父说出的这番话时她半信半疑,现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路过栗氏村的村口,看到大仇人栗锅子疯疯癫癫、邋里邋遢的被一群顽皮稚童追打嬉闹。她的脑海里不断重现噩梦般的往事,骤然浑身发寒、双手颤抖。 “他是我的父亲,我恨他却不能杀他。他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自会有人替天行道来惩治。我唯一该做的就是静静的看着他疯、看着他狂、看着他受折磨、看着他死去。” 栗海棠眼中含泪、唇角带笑。与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说出埋藏心底的真话,连她亦有些害怕。 刘喜娘蜷缩抱住自己,哽咽着说:“栗锅子会死吗?谁来替天行道?” 栗海棠想想,答:“小典氏,栗锅子娶来的继妻,栗里长的二姨妹。” “你会阻止吗?” 刘喜娘乞求的眼神,仿如一只无辜羔羊可怜无助。 “不会。”栗海棠想也不想的回答,见刘喜娘不信,她也不愿多解释,提议:“你已然是守安堂的执事堂主,很多事由你自己去探查真相吧。多说无益,我何必自扰。” “说得对。” 刘喜娘认同海棠的话,身体也渐渐放松。 栗海棠闭上眼睛,想得到刘喜娘的信任不能焦急,至少暗中帮着刘喜娘稳固守安堂的乱局,助刘喜娘大权在握。 “海棠,周妇人和那个男子的尸首怎么办?丢去乱葬岗吗?” “周妇人是守安堂的囚女,丢了便犯众怒,你如何令守安堂的众人信服?”栗海棠从木座下的抽屉里拿出一袋银子交给她,说:“风光大葬堂嫫嫫,有一半需从守安堂的账房出。你尚未服众,与其动用账房的公馈,不如用自己的私房钱。” “我进守安堂一身干净,哪来的私房钱?” 刘喜娘推辞,她知道海棠的心意,但银子不能要。 栗海棠摇头,说:“你们是有月例钱的,堂嫫嫫故意扣下你的月例钱,每月送菜大娘会带出钱到栗氏村交给刘大伯和刘大娘。” “原来如此。” 刘喜娘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时常见到堂子里的女人们讨好送菜大娘,请她帮忙带些胭脂水粉、绣针丝线等物,原来她的月例钱被堂嫫嫫悄悄扣下了。 “你也别怪堂嫫嫫自作主张。” 栗海棠拉着刘喜娘的手安慰。 刘喜娘笑着摇头,说:“我不知该如何谢她,怎会怪呢。” “那就好。” 栗海棠把钱袋子塞回刘喜娘的手里,说:“我帮你就是帮自己,这钱收着吧。” “好。” 刘喜娘不再推辞,她确实需要银子来厚葬堂嫫嫫,还有买通一些人来为己所用。 马车驶过司氏族村外的大路,朝枫林里的守安堂行去。 “吁——!” 赶车的护卫忽然喝停马儿,隔着车帘禀告。 “小主子,前方有一驾莫氏的马车。属下瞧着,是莫氏南府的。” 栗海棠抓着刘喜娘的手翻过来,在掌心写下:周妇人乃莫二爷之妾。 “去问问车里的是莫二爷吗?” 刘喜娘慌了,小声问:“要交出周妇人的尸首吗?” “别慌,一切有我。” 栗海棠拍拍刘喜娘的手,仍紧紧握住。歪头侧耳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对方赶车的小厮回答,确实莫二爷无误。 “小主子,莫二爷有事相求,你是否下车去见?” 赶车的护卫回来询问。 栗海棠安抚紧张的刘喜娘,隔着帘子吩咐:“让两驾马车并行即可,此刻我与他不便面对面。” “是。” 护卫去传话给对方的赶车小厮。果然,片刻之后那马车动了,缓缓行来与栗海棠乘的马车并列。 窗帘未掀,栗海棠或莫二爷深知关系重大。 “请奉先女帮忙从中斡旋,让我接回周氏的尸首安葬。” 另一驾车里,莫三爷悲声肯求。 这一驾车里,栗海棠安抚惴惴不安的刘喜娘,故作无奈的叹息,说:“莫二爷当初送周姨娘到守安堂以表明态度。一个妾,何苦污了自己的一世清明呢。望三思而行,免得落他人口实,断了自家人的活路。” “周氏乃受牵连而落得如此下场,纵然她身份卑微,我亦不忍她长眠乱葬岗与孤魂野鬼相伴。” 莫三爷悲戚之声隔着两重窗帘也听得清晰,看来他对周姨娘是真的爱极了。 刘喜娘翻过海棠的小手,写下:要不给他吧。 栗海棠摇头,扭头朝窗外说话。 “莫二爷精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此时接回周姨娘的尸首,那陪她赴黄泉的男护卫又如何处置?” “这……这与周氏何关?” 莫二爷不明所以,觉得周姨娘和男护卫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怎到了栗海棠的嘴里就变成暧昧不清的意味? 栗海棠叹气,说:“莫二爷知道那男护卫是谁吗?” “是闫礼派去看守妍秀的男护卫,曾混迹于江湖。” 莫二爷如实回答,终于恍然大悟。男护卫出现在守安堂,先与莫妍秀同行、后与周姨娘同死。 “依奉先女之见,我该如何做?” “呵呵,莫二爷英明盖世,这点小事怎会难倒你呢。”栗海棠放开刘喜娘的手,歪着身子贴在窗帘,小声说:“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与我是旧识,我要保她,望莫二爷成全。” “原来如此。” 莫二爷总算明白栗海棠为何大费周章的盯着守安堂不放,看来他家的那一对傻母女白白用命为栗海棠铺了路、搭了桥。 “莫二爷回去想法子吧。我会拜请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好好照管周姨娘的尸首,那男护卫也会一同照拂。还望莫二爷的动作快些,别等老堂主嫫嫫风光下葬,周姨娘的尸首还留在守安堂的后院。” “是。我即刻去想法子。” 莫二爷恭敬道,唤赶车小厮快快离开。 两驾马车朝着相逆的两个方向行驶,莫二爷的马车行的又急又快,栗海棠的马车却慢慢悠悠。 刘喜娘沉思好久也不懂栗海棠和莫二爷到底在商量什么。 “海棠,你和那位老爷在打什么哑谜?我为何听不懂呢?” “刘姐姐稍安勿躁。”栗海棠嫣然浅笑,得意地说:“我们坐山观虎斗,看一场热闹的大戏!” 刘喜娘一脸愁绪,她还是听不懂啊。哪里的虎斗?哪里的热闹?哪里的大戏?听不懂! 第915章 闫礼登门送休书 当莫二爷的马车停在莫氏南府的大门前时,闫礼正巧骑马赶来。莫二爷一见闫礼便气得黑脸,指着昔日的乘龙快婿破口大骂。 “你这狂妄之徒毁我女儿清白在先,如今派个护卫不仅害了我的女儿,连同周氏的清白亦毁于一旦,害我成为瓷裕镇的笑柄。你,你还有脸来作甚?” 看到闫礼,莫二爷吃了他的心思都有了。若不是闫礼糟蹋莫妍秀在先,又怎会闹出那么多的风波,甚至落入栗海棠和诸葛弈的陷阱,害得他最心爱的妾和女儿孤苦无依,命丧黄泉。 “莫二叔别发火呀。我知道,你压根儿瞧不上我,我当初也瞧不上莫妍秀的。说起来,莫妍秀未婚怀子,偏那孩子又不是我的血脉,我真后悔答应这门亲事。” 闫礼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休书,双手奉上。 莫二爷抢来休书愤然撕碎,指着闫礼的鼻尖大骂:“滚!从今以后莫氏南府再不与闫氏族有牵扯。我家的女儿便是死了,也绝不与闫氏攀扯。” “哈哈,如此最好。”闫礼深深鞠身揖礼,笑说:“莫二叔保重。晚侄家中准备办喜事,诸多繁杂之事皆晚侄操持,恕晚侄告辞。” “办喜事?” “是啊。”闫礼欢喜得眉飞色舞,说:“日前诸葛兄和无言公子送来一位温良淑德的女子。父亲和母亲担忧闫氏族香火已多年,盼我早日娶妻纳妾为闫氏族绵延子嗣。我与竹姑娘一见钟情,我愿纳她为贵妾。” 莫二爷的心被刺痛,他的女儿囚于瓷源堂等待发落,这个负心郎竟然欢欢喜喜的纳贵妾。 “滚!” “晚侄告辞!” 闫礼挥挥衣袖,大笑着骑马离去。 莫二爷气得脸色青白,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坐在自家大门外的石阶上,含泪望向狂妄少年绝尘离去的背影。 一块香帕递来,莫二爷泪眼模糊仰头看,咬牙强忍心中隐痛,强作淡然地说:“天太冷,冻得我眼睛流泪了。无事!无事!” “你我是夫妻,何苦勉强自己?” 莫二夫人将香帕塞到丈夫的手里,说:“奉先女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知道她并非狠辣之人。老爷想讨回周姨娘的尸首,我可以去求奉先女帮忙。” “你身子不好,这些烦心事就别操劳啦。”莫二爷挽上妻子的手,领着她进大门延着抄手游廊往后宅去,边走边说:“周氏教女无方,坑害了妍儿的一生啊。我去守安堂讨周氏的尸首,不过想试探奉先女的心思。妍儿虽是庶女,可终究是我的血脉。” “我明白。” 莫二夫人随着莫二爷一路往后宅的主院去了,在院门外遇到出来寻她的莫妘秀。 莫妘秀见父亲和母亲挽着手回来,顿时大感不妙。她睁大眼睛盯着莫二爷,颌首行万福,恭敬道:“父亲安。” “嗯。妘儿辛苦了,有你长伴你母亲的身边悉心照料,我很放心。” 莫二爷对嫡长女的孝行颇为满意,尤其周姨娘和莫妍秀相继离开南府之后,在莫二夫人身体尚未康健之时,莫妘秀接管南府的中馈,让南府井然有条,可见她并非平庸懦弱。 莫妘秀知道莫二爷失去周姨娘和莫妍秀之后,全部心思会回到南府里,这也是她们母女夺回权势的最好机会。尽管她掌管全府中馈,但周姨娘和莫妍秀的存在始终让她不安心。如今周姨娘死了,只差莫妍秀了。 莫二夫人知道莫二爷有苦难言,可她不是傻子。即便周姨娘死了,莫妍秀回来仍会风波不断,她不想再过受制于人的日子。 “老爷,妘儿和奉先女尚有几分情谊,不如让妘儿去探探奉先女的心意?” “爹爹,我不能去。” 莫妘秀拒绝,对母亲这做老好人的行为有些恨铁不成钢。 莫二爷知道莫妘秀已许久没和栗海棠往来,甚至栗海棠搬入新宅子的时候,她连个贺礼也没准备。 “好吧。我去想法子,总不能看着她死呀。” 莫二爷擦擦眼泪,转身大步走了,他急匆匆的背影更像逃离。 莫二夫人幽怨地斜睇女儿,无奈道:“你呀太逞强。” 莫妘秀没有反驳,搀扶莫二夫人回去歇息。她暗自打定主意,寻个机会悄悄去见栗海棠。她既做了恶人就狠心到底吧,不置莫妍秀于死地,她未来怎能高枕无忧? 离开家,莫二爷茫然无助,不知该去向谁求助。他让小厮赶着马车在大路上漫无目的的缓缓前行。 “二老爷,前面有马蹄声,远远瞧着像咱家的公子。”赶车的小厮禀告,回头看时发现莫二爷像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无声哭泣。 “停车,等着泓儿。” 莫二爷提袖拭泪,见远远的骑马而来的少年果然是莫晟泓。 “父亲。” 驭马来到马车旁,莫晟泓跃下马背,鞠躬揖礼。 “从哪儿来?” “瓷源堂。儿子偷偷送些吃食给妍秀,听她说了堂嫫嫫、周姨娘和男护卫胡六之死。” “如何?她果真杀了堂嫫嫫?” 莫二爷急切想得知真相。 莫晟泓点头,说:“杀堂嫫嫫的匕首是男护卫胡六交给妍秀的,妍秀挟持堂嫫嫫威胁守安堂的人放她们离开,堂嫫嫫反抗被妍秀……误杀!” “哈哈,误杀?” 莫二爷心凉半截,他无力地瘫躺在车里悲声大哭。 站在马车外,莫晟泓冷冷地看着悲恸欲绝的父亲。曾几何时,这个给予他生命的男人会因他而悲哭?曾几何时,他向往得到父亲的关爱,终究一梦成空。 “不,我要救她。救她!救她!救她!我要救她,啊啊啊,我要救她!我的妍儿,我的女儿,我要救她!” 莫二爷发疯般大哭大喊,他用尽全部心力去宠爱的女儿。 “父亲,你去过守安堂吗?” 莫晟泓板着黑脸质问。 莫二爷忽然坐起来,大声诘问:“怎么?连你也想训教我?为了妍儿,我必须带回周氏的尸首。周氏卑微,死便死了,可妍儿是我的血脉,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莫晟泓嗤笑,反驳:“事已至此,父亲仍妄想保护莫妍秀吗?她和周姨娘在南府里犹如一颗老鼠屎,多少人恨不得吃了她们母女。父亲若想接莫妍秀回府,请另立门户。” “你……混账!”莫二爷爬到车外,扬手打了莫晟泓一掌,骂道:“别以为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便高枕无忧,我尚在壮年,再生养几个儿子不是难事。你想夺权篡位,做梦!” 莫晟泓转身走向马儿,翻身上马,居高临下俯视莫二爷。 “你保不住莫妍秀的,趁早死心吧。她,死定了!” 第916章 一纸告示知百姓 三天,刘喜娘扶灵送堂嫫嫫回家乡风光大葬,全部银钱皆她一力承担,未动用守安堂一个铜板。 三天之后,刘喜娘正式接管守安堂,成为守安堂的第二十八代执事堂主。因她年轻,守安堂的女人们称她“堂娘子。” 第五天,拥有新身份的刘喜娘捧着一张状纸再次踏入瓷源堂的大门,跪在荣兴堂外的石阶下。 栗海棠坐在中堂主位,两旁是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以及八大氏族旁支的老爷们。 “堂嫫嫫已入土为安,但凶手仍未定罪。那周氏妇人和胡姓男子的尸首依然在守安堂的后院停放。各位族长和老爷们该商议出个结果,总不能让两个尸首污了守安堂的清净地。” 栗海棠率先发难,让八位族长皆露出不悦的神情,看她的眼色也带出几分恼怒。她佯装无察觉,吩咐青萝去扶刘喜娘进来。 青萝出去,莫族长歪着身子凑近海棠耳边低语:“周氏已囚于守安堂,死了依规矩处置便是。那胡姓男子丢去乱葬岗,最好神不知鬼不觉的。守安堂乃清净之地,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呢。” “莫族长想息事宁人?” 栗海棠早已猜到莫族长不会管莫妍秀死活,更不会因她而毁了莫氏族的声誉。莫族长与栗族长不同,于莫族长而言族中女子不过是联姻的棋子,为莫氏族带来利益的桥。栗族长对待自己的女儿很用心、很维护,不然栗云梓和栗云桦早已和莫妍秀一样了。 坐在莫族长身后的莫二爷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他恼恨莫族长太冷血,忍不住咬牙嘲讽。 “死的不是族长的妾室,被冤的不是族长的女儿,族长当然不会在乎。我那苦命的女儿啊,为何投胎到莫氏族来呢。若她生在别人家,怎会受这般委屈?” 栗海棠嗤笑道:“呵,依莫二爷的意思,我栽脏罪名给莫妍秀啦?她没有害死堂嫫嫫,守安堂的女人们在梦中看到她行凶?” 莫二爷老脸微愠,反驳:“守安堂的女人们疯疯傻傻,有几个是正常的?妍儿思念亲娘前去探望,受那男子威胁才误伤了老堂主。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冤枉她,给她冠上虚无的罪名!” 栗海棠大笑,笑声森森。 “奉先女,你笑什么?” “为护女儿不惜颠倒黑白,莫二爷将在座的众人当傻子吗?” 栗海棠拍桌而起,看到沉默的莫族长,自知理亏的莫二爷,事不关己的莫三爷和莫四爷,她抬手指向跪在屋外石阶下的刘喜娘。 “她亲眼所见莫妍秀领着男护卫胡六翻过守安堂的高墙;亲眼所见周姨娘与莫嫫秀、胡六里应外合逃到院子里;亲眼所见堂嫫嫫被杀。” 莫族长深深叹气,说:“知道了。定罪吧。” “不行!” 莫二爷愤然而起,大步走出屋外,跪到刘喜娘的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作揖哀求:“执事堂主,求你放过我的女儿,求求你。” 刘喜娘目光空冥,平静地说:“堂嫫嫫被杀,莫三姑娘是主谋、周妇人和男护卫是共犯,请莫二爷秉公惩治。” “你!” 莫二爷气愤语凝,他已放下尊严跪求,仍不能求得她罢手吗?好,既然她固执,他便用自己的法子。 “好,我去衙门告状。我的女儿是被冤枉的,她没有杀害老堂主。” “我劝莫二爷不要徇私枉法。” “哼!咱们走着瞧。” 莫二爷站起来,回望一眼屋子里坐着的众人,头也不回地恨然离去。 屋子里,众位老爷们不说话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看向栗海棠和莫族长。许多人觉得事不关己,何必趟这个浑水。 莫氏族的老爷们对此也不作回应,一个妾一个庶女,贱命如草芥罢了。 莫族长只提出一个要求:“不影响莫氏族的声誉,奉先女可随意处置。” “嗯。莫族长放心,我定会秉公审理此案。” 栗海棠莞尔,等得就是莫族长这句话。让青萝扶刘喜娘进来,又赐了热茶给刘喜娘暖暖身子。吩咐青萝去取来笔墨纸砚,她要写一张告示。 刘喜娘捧着热茶,静静地听海棠细数周妇人、胡六、莫妍秀的罪状。她只熟背守安堂的规矩,知晓八大氏族的规矩严苛胜过国律。 栗海棠每说出一条罪状,众位族长和老爷们的脸色便黑了一分。他们从不知海棠竟熟背八大氏族所有的规矩。 “奉先女好聪慧,连莫氏族的族规亦熟记于心。佩服!” 莫族长竖起大拇指深深感佩,当年他接任族长之后又背下更多的族规律条,仅约束族长的规矩有厚厚的三簿,涵盖言行举止的奖惩。 栗海棠颔首:“莫族长客气了。” 莫族长暗叹诸葛弈果然非凡之人,能教导出这般聪慧的小姑娘。 青萝写完告示,交给栗海棠过目之后,又展示给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察看过,无疑之后便交给门外的护卫去张贴。 “今儿是大集市,贴在最繁华的告示墙上,让瓷裕镇的百姓们知晓。” “这不妥吧?” 莫族长想阻拦,被栗海棠一个警告眼神怼回来。他明白莫妍秀落到栗海棠的手里恐怕再难逃脱,若能保命已是万幸了。 “都散了吧。” 栗海棠很想看看告示贴出之后,瓷裕镇的百姓们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会觉得莫妍秀无辜?还是感叹堂嫫嫫不幸?或是痛恨莫氏族的包庇? 刘喜娘不知海棠在打得什么鬼主意,她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从小最熟悉的小姑娘。记忆与现实重合,她竟生出一丝恐惧。 “海棠,你要拉我去哪里?” “去街上看热闹。” 栗海棠拉着刘喜娘坐上马车,吩咐青萝去五味居传话,她要带刘喜娘去用午膳。 马车驶离瓷源堂,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开始讨论此事该如何善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莫二爷被拖累,毁了一世好名声。 瓷裕镇最繁华的街市,一堵高墙立于瓷河的东岸。这堵墙不知何时立起,亦不知有何用处。人们渐渐用它来公布告示,连官府也常在此墙张贴公告。 护卫拿着告示贴在墙上,立即引来瓷裕镇百姓们的围观。有人识字,有人不识字,有人看得一知半解,有人看得津津有味。 马车停在距离高墙不远的巷子角,隔着窗子能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在高墙下看告示。 刘喜娘忐忑不安,板起脸,问:“海棠,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栗海棠扭头望向高墙下聚集的百姓们,笑而不语。她和莫妍秀的仇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或许莫妍秀的死活于她而言已不重要了。 第917章 一盘棋已成大半 正午时分,五味居客似云集,楼里的五六个店小二已忙得脚不沾地,连老掌柜的笑容都变得僵硬又虚伪。 青篷马车停在五味居的后院门外,赶车的护卫翻跃院墙内去开门。幸好他常来五味居后院办差事,否则脑袋露出高墙已被无数箭矢射成刺猬。 院门敞开,马车缓缓驶入。笑容僵硬的老掌柜听到店小二来禀告,一边揉搓僵笑的脸皮,一边慌慌跑来后院。 “小主子来啦,今儿来得晚些呢。” “老掌柜等急了?” “是啊是啊,后厨师父又做的新菜式,正等着献给小主子品尝呢。”老掌柜亲自搬凳子请她下车。 栗海棠率先下来,伸手向刘喜娘,说:“刘姐姐快下车,咱们去尝尝新菜。” “好。” 刘喜娘羞赧垂眸,暗自庆幸有黑纱遮面,不然被人笑她没见识了。 老掌柜上前作揖:“姑娘安。” “老伯好。” 刘喜娘行万福礼,微微侧身躲到海棠的身后。她不喜与男子离得太近,这种拒男子于千里之外的厌恶源于她被栗锅子糟蹋的记忆,那发自骨子里的恶心感觉让她有自残的冲动。 栗海棠拉着刘喜娘走在前面,半歪身子问老掌柜,“师父来了吗?我们走暗梯行不行?” “小主子愿意走哪个楼梯都可以,只要你高兴。”老掌柜亦步亦趋跟在海棠后面,小声禀告:“主人半个时辰前来的,同行的有乌四爷,和一位蒙面的公子。” “蒙面的公子?有趣儿。” 栗海棠以为乌二爷会来,毕竟乌芊芊是他的亲生女儿呀。当爹的没骨气,被人踩在脚下忍气吞声的活着。连自家女儿的死活也顾不得,更别提讨回公道。 “小主子要去主人的雅室吗?” “不了。我饿得眼睛花了,可没力气去与乌四爷斗智斗勇。带路吧,我们躲着他们走。”栗海棠拉着刘喜娘往暗梯走,老掌柜越前一步率先上楼去安派雅室。 刘喜娘惴惴不安,小声问:“海棠,老伯为何唤你‘小主子’?” 栗海棠骄傲地说:“因为我就是小主子啊。” 刘喜娘的眼神露出深深的怀疑,她越来越看不懂海棠。 小姐妹手拉手攀延暗梯来到三楼的雅室,选了一间最角落的小间雅室。 老掌柜双手交握,恭敬道:“小主子安心用膳吧,这间雅室是主人平日招待翎爷和秦五爷的茶室,连小二们也不敢进来的。” “嗯。那吃食呢?谁送进来?” “老奴亲自送来。小主子先用些茶,老奴去端菜。” 老掌柜揖礼,阖上门去了后院的厨房。 栗海棠为刘喜娘斟茶,说:“刘姐姐安心吃吧,没人会查到这儿。等午膳后,我送你回守安堂,明早卯时派马车去接你。” “明日要定莫三姑娘的罪吗?” “嗯。大戏唱得热闹,咱们怎能错过呢。”栗海棠自斟一杯小口浅饮,见刘喜娘满面愁容,安抚道:“刘姐姐别害怕,他们没胆子在我的面前放肆。莫妍秀杀害堂嫫嫫是死罪,谁也不敢替莫妍秀求情的。” “海棠,你变了。” 刘喜娘眉心深锁,心里五味杂陈。 栗海棠顽皮嘟嘟樱唇,佯装委屈地说:“被逼着丢进狼窝里若不变得强大些,我早已成为一堆白骨喽。” 刘喜娘认同地点点头。她在守安堂里日子还算清静,当守安堂的女人们回忆痛苦往事时,她才知道富贵权势之下的女人们活得多么苦,反而庆幸自己生于贫穷。 门开了,老掌柜亲自端来饭菜,后面竟跟着一身白衣的诸葛弈。 栗海棠见他披散一头雪发,白衣穿得极单薄,不禁怨声数落:“大冬日的天寒地冻,你怎穿着夏日里的袍子出来闲逛,真真不怕冻病了?” “美人噬闹腾得欢,炽热难忍,我便脱了棉袍子换了夏衣。”诸葛弈任由她拉着坐到炭火盆旁的凳子上,颌首与刘喜娘打招呼。 刘喜娘忙遮上黑面纱,略显紧张地站到离他远远的墙角。 栗海棠只顾着数落诸葛弈,没发现刘喜娘的异样。 诸葛弈龙眸含笑,宠溺地捏捏她的白皙脸蛋,说:“放心,我出门时披了银狐斗篷,不会冻病的。” “谁信你的鬼话。哼!” 栗海棠用自己的茶杯为他倒杯热茶暖手,问:“乌四爷怎会来?” “莫妍秀的事,乌四爷来探探口风,想知道你如何处置。”诸葛弈喝口茶,斜睇站在墙角的刘喜娘,说:“我只坐在这儿不动,你可以坐到窗下的小榻上。” “多谢。” 刘喜娘垂首行礼,蹭到窗下的小榻坐了。 栗海棠捧一碟子糕饼给刘喜娘,说:“刘姐姐不必害怕,师父与别人不同。” “好。” 刘喜娘捏一块糕饼默默吃着,用心留意诸葛弈和海棠的闲聊。她曾听堂嫫嫫说起诸葛樱,说起诸葛画师,说起燕峡镇的大商翎爷,说起祁山镇的土皇帝秦五爷。那些堂嫫嫫口中的大人物,她在海棠的闲言碎语里也听到了,隐约知道海棠和这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们关系匪浅。 “师父,你为何不将莫妍秀与乌芊芊的死因有关系?乌四爷应该探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吧?” “真是聪明的丫头。” 诸葛弈夸赞,拉着她坐到腿上,说:“栗氏族,乌氏族,闫氏族已乱了,如今莫妍秀之事会让固若金汤的莫氏族即将大乱。我布下的棋局已完成大半,只要司程典燕四个氏族愿意旁观,我不会将他们裹进未来的争斗中。” 栗海棠体会诸葛弈这句话的心思,猜测地问:“师父的意思是……莫妍秀不能死?” “是。” 诸葛弈坦然承认,搂住她的纤纤小腰,说:“莫族长是个老狐狸,利用兄弟情掌控着三个弟弟,莫氏的三位爷甘愿做莫族长的马前卒。我们要打破莫氏四兄弟的和睦,莫妍秀正巧送上门来。” “师父想什么时候告诉乌四爷?借乌四爷之手除掉莫妍秀,不好吗?” “不好。乌四爷隐藏势力多年,我们先替他瞒着,日后会有大作用。”诸葛弈露出上位者的笑容,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栗海棠猜不出诸葛弈的谋算,但她不急着寻根问底。 诸葛弈放开她,叮咛:“别在外面玩得太疯,早些歇息,待明日有大热闹呢。” “我知道。和刘姐姐用完午膳便送她回守安堂,我就回家去等你一起用晚膳。你也别回得太晚,我会担心。” “好。” 诸葛弈旁若无人地亲亲她的小脸,将半杯茶还给她,起身走了。他今儿忙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没时间和心爱的小姑娘独处。 第918章 依谁家规矩定罪 在五味居用过午膳后,栗海棠送刘喜娘回守安堂,早早返回奁匣阁新宅子和杨嫫嫫一起交办宅子里的诸多杂事。 这一夜半梦半醒,睡得并不安稳。她的梦里总会有一个女子的背影,离她不远不近的走着。她想追,女子仍慢悠悠地走着,可她如何也追不到。 天明了,青萝拉起倦意的栗海棠去沐浴更衣,梳理简洁的发髻用朴素的木簪子固定好。 “大姑娘在马车里睡会儿吧。夜里睡得不踏实,说了一晚的梦话呢。”青萝扶住险些摔下凳子的海棠,心疼地说:“等处置完莫三姑娘,你好生的休养几日。随他们胡乱折腾去,最好折腾散了。” “再等等。” 栗海棠打个哈欠,借着青萝的力慢慢站起,动动有些疼的小脚,说:“这几日走得路太多,脚疼。” “让婆子们抬步辇吧。” “不用了,我这脚早折断得七零八块,等不知疼便成形了。”栗海棠摆摆手,哈欠连连地走出屋子。 “大姑娘,守安堂的马车回来了,堂娘子坐在马车里等着你呢。”杨嫫嫫送上一个暖手的小铜炉。 栗海棠任青萝为她披好墨狐大氅,说:“晚些时候,你封一包碎银子送去守安堂,我要试试那些女人们。不忠者,依守安堂的规矩办了吧。” “是。” 杨嫫嫫知道海棠护着刘喜娘的心,也明白守安堂的女人们忠奸皆有,凭刘喜娘的谋智根本压不住那些女人。论起心狠,海棠已得诸葛弈真传。 栗海棠走出大门,见刘喜娘站在马车外,旁边还站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 “奉先女安。” 妇人跪拜。 “起来吧。” 栗海棠淡淡地说,别有深意地看一眼刘喜娘。察觉刘喜娘的情绪似乎压抑着,而妇人刻意表露的讨好。 “刘姐姐,上车。” 拉着刘喜娘踏到凳子上,栗海棠斜睇谄媚的妇人。 刘喜娘握住海棠的手腕,说:“奉先女,我……不可以。” “我的命令,上车!” 栗海棠的语气忽然冰冷强硬,吓得刘喜娘呆滞住。海棠趁机拉着她上车,对妇人道:“回守安堂去吧,等待发落。” “奉先女,我做错何事?” 妇人理直气壮的质问,立即招致青萝狠狠的一巴掌。 青萝哂笑道:“守安堂只有执事堂主可以奉命离开,你是什么身份敢无令擅自出来。坏了守安堂的规矩,你还敢问?” 妇人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依不饶地说:“是刘喜娘……啊!” 另半边脸也挨了巴掌,青萝甩甩发疼的手,这巴掌比刚才还狠。 车帘掀起,栗海棠打量捂着脸的妇人,说:“青萝,你亲自带去守安堂处置了。若有人敢反抗,一并处置。” “是。” 青萝拍拍手,自从派到海棠身边做婢女,她已好久没痛痛快快的打架啦。今儿手痒痒的,正巧用这些不识相的女人们练练拳。 直到被青萝带走,妇人仍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许,直到她变成一堆白骨,也不会明白她做错的事,就是藐视刘喜娘的执事堂主身份。 马车很快来到瓷源堂的大门外,此时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已全部到了。莫族长来得最早,莫二爷也迫不得己的来了。 栗海棠和刘喜娘进入荣兴堂,一个坐主位,一个坐副位。守安堂的执事堂主与八位族长的地位等同,而今日刘喜娘为堂嫫嫫伸冤而来,自然要坐上位。 八位族长依次两旁坐了,之后是各氏族的老爷们,和旁支的老爷们。公子们则去了东厢房听候消息,不敢逾矩来正房。 栗海棠看向躲在角落里的莫二爷,嘲讽说:“莫二爷终于肯露面了。” 莫二爷咬牙,愤愤地瞪向刘喜娘。 刘喜娘安然泰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说:“这是昨夜堂子里众人商议的结果。堂嫫嫫在大家的眼前被莫三姑娘害死,周妇人和那男子是帮凶。堂嫫嫫是守安堂的执事堂主,莫三姑娘在守安堂害死了她,该依着守安堂的规矩定罪。这是莫三姑娘和周妇人的罪状,请奉先女和各位族长、老爷们过目。” “胡闹!莫妍秀是莫氏族的姑娘,她没被送去守安堂,怎能依着守安堂的规矩定罪?老执事堂主虽死在守安堂,她的地位不同,该依《祖规》来定罪。” 莫三爷率先反驳,他已和莫族长商量好了,逼着栗海棠和刘喜娘答应遵从祖规来定罪。即便不能保住莫妍秀的小命,也不会影响莫氏族的声誉。 “妍儿是莫氏南府的姑娘,她受周氏的蒙骗铸成大错。要定罪,该依莫氏族的族规定罪。”莫二爷忍不住为自己的女儿开脱。把主谋说成从犯,他也算是用心良苦。 刘喜娘才明白海棠昨天说今儿有大热闹,原来是这个。各方权力角逐,似乎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莫妍秀的罪名,而是莫氏族的声誉不能有损。 闫族长笑眯眯,揣着袖子站起来,说:“奉先女恕我说一句话。” 栗海棠嫣然一笑,“请。” 闫族长揣着袖子,微转身面向莫二爷,“礼儿说他已将休书送到莫二爷的手里,莫二爷也成全了他的心意。” 乌族长高兴了,说:“如此这般,那莫三姑娘已是弃妇。今日若不是被囚于后院,该送去守安堂终老一生呢。” “胡说八道!”莫二爷怒了,指着闫族长大骂:“你教导的好儿子,见我家妍秀受人蒙骗失手害死老执事堂主,你们不念旧情便罢了,竟迫不及待的痛打落水狗,要置妍秀于死地,你们……你们……你们良心何在?” 闫族长啧啧叹声:“莫二爷已口不择言,我们那里会痛打落水狗呢。旧情?莫三姑娘可瞧不上我家的儿子,她若对礼儿有情,怎会与别人生子?” 乌族长大笑,说:“对对对,莫三姑娘的腹中子竟不是闫氏族的血脉。我记得当初莫三姑娘嫁给闫世侄,正是仗着腹中子。” 闫族长无奈道:“唉!人家打着什么算盘,咱们怎能未卜先知呢?” “你们二人别欺人太甚!妍秀嫁给闫礼,那是……” 莫二爷忿忿,指责闫族长的话未说完,被海棠打断。 栗海棠警告地瞪着闫族长和乌族长,厉声道:“是什么不重要,今日不是来争论莫氏和闫氏的纠葛,而是商讨莫三姑娘的罪名该遵循谁家的规矩。” 满室安静,所有人都知道莫妍秀不论是主谋、或是从犯都难逃一死。而握着定罪大权的人,只有奉先女。 第919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刘喜娘身为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又自掏银子为堂嫫嫫风光大葬,令守安堂的女人们颇为信服,连那些骨子里带刺儿爱闹腾不好惹的女人们也深深敬佩刘喜娘的义气。 她们很羡慕堂嫫嫫临死前认了刘喜娘作女儿,为自己的身后事留个余地。反观她们无依无靠的苟活于世,死后能否有块风水宝地长眠都是白日做梦。 与守安堂的女人们商议周妇人的三大罪状,莫妍秀和胡六的五大罪状,刘喜娘再次回到瓷源堂舌战群雄,与八大氏族的众老爷们据理力争,誓要惩治凶手莫妍秀、周妇人和胡六。 莫二爷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瞪着刘喜娘。他知道刘喜娘敢这般肆无忌惮,连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亦不放在眼里,正是仗着栗海棠和诸葛弈。他知道莫妍秀被休了,有损莫氏族的颜面,莫族长定不会明着维护。 “奉先女的意思是……” 莫族长将战火引向安安静静看热闹的海棠,他知道刘喜娘敢狂妄叫嚣为老堂主讨公道,背后少不得栗海棠的煽风点火。他已有了打算,但咽不下这口气。 栗海棠捏颗蜜饯放在嘴里含着,眨眨杏眼,很无辜地抱怨:“莫族长不能偏心些,让我偷偷懒么?” 莫族长乐了,屈指敲敲桌面,问:“你提议守安堂归入奉先女管辖,我们依从你的意思。现又抱怨我不让你偷懒,难道先前吵着管治守安堂是玩笑话?” “不敢不敢,我生了几个胆子敢和莫族长玩笑的?” 栗海棠心里呵呵,暗骂莫族长真是只老狐狸啊。明明放任莫妍秀不管的人是他,又怕伤了他和莫二爷的兄弟情,竟无耻的抛难题给她。 莫族长笑容温和,静静地看着她要如何力排众议。 栗海棠歪着身子扭头望向门外,含着蜜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奉先女,你这是何意?你到底说句话呀,要如何惩治莫氏的三姑娘?” 一位莫氏旁支的老爷忍不住催促,被召来快五天了,这些人连个屁都没理论出来,害他损失好几笔生意。 栗海棠食指竖在樱唇。 “嘘!” “你……”老爷气得语塞,看向莫族长和莫二爷,抱怨:“你们二位真沉得住气呀。到是说说呀,该如何了结?” 莫族长和莫二爷皆不语,看向泰然自若的栗海棠。 忽然,瓷源堂敞开的大门外传来震天的呐喊,老管事吓得忙喝令小厮们将大门闭阖,扭动肥胖身子急匆匆跑进来禀告。 “禀各位族长、各位老爷,外面聚集好多人在吵骂。” “来人,把老管事拖下去打五板子。” 栗海棠突然厉声下令,不仅惊呆了刘喜娘和众位老爷们,连气喘吁吁的老管事也呆呆的大张嘴巴。 她抓起茶杯砸在地上,大声质问:“都死了吗?出来一个,拖出去打五板子。” 院子里的小厮们仍不敢进来,一个个躲在游廊柱子后面缩头缩脑的窥视,佩服奉先女的胆子真大,连老管事也敢惩罚。 从屋顶跳下一个蒙面的黑衣护卫,他大步进来单手圈住老管事的脖子,半拖半扯地押了出去。 “这是做什么?老管事得罪了你?” 栗族长疑惑不解。 栗海棠单手托腮,轻蔑道:“老管事敢无视我,我自然不屑与他理论。比起不痛不痒的说教,让他的身体疼痛会记得更牢更长久。” 在座的族长们、老爷们见海棠这狂妄的姿态,顿时怒火中烧。这放肆的丫头越来越嚣张,今儿敢当着他们的面前杖打老管事,明儿会不会连他们一起杖刑了? 瓷源堂大门外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其中莫氏族的族人们占了大半。他们的愤怒并非因守安堂的老执事堂主被杀,而是莫妍秀的行凶牵累莫氏族的声誉受损。 “奉先女、各位族长、各位老爷,外面有莫氏族人前来请愿。” 老管事捂着后腰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禀告。他疼得满头冷汗,垂敛双目不敢与海棠的杏眼对视。五板子虽不算多,却让他感受巨大的屈辱。但是,他承认海棠说得对,他确实没把她放在眼里。 栗海棠一本正经地说:“老管事的伤恐怕要疼上几日,我即刻派人去找师父讨来最好的金创膏,保证老管事明天完好无恙。” “不敢惊动诸葛公子,老奴的伤不重。” 老管事暗骂她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太卑鄙,今后总会有落到他手里的进候。 栗海棠深吸气,对莫族长说:“走吧,出去瞧瞧。” “奉先女将告示贴在街上,正是故意引百姓激愤、前来声讨吗?” 莫族长恍然明白她为何泰然自若地坐在这儿看热闹,所谓偷懒只因早早的布下陷阱,她在耐心等待时机。 守株待兔之计,除了耐心,还有一个诱兔的陷阱。兔子不傻又不瞎,怎会一头撞过来? 瓷源堂大门外的长街很宽,平日足以三驾马车并行。此刻,几乎全镇子的百姓们聚集而来,义愤填膺高喊。 “严惩凶手莫氏庶女,莫氏族声誉不容卑贱庶女败坏!” “莫氏庶女行为不端,谋害守安堂老堂主,请奉先女严惩莫氏庶女,不能让老堂主死不冥目啊。” “请奉先女严惩莫氏庶女!” …… 围堵长街的百姓们齐齐下跪,肯求栗海棠惩治莫妍秀。 民怒滔天、怨声载道,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终于体会那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真理。 栗海棠戴着雪纱帷帽,与黑纱遮面的刘喜娘站在瓷源堂大门内。两侧分列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 “这位是守安堂的新执事堂主,她已请命严惩凶犯莫三姑娘。”栗海棠将刘喜娘介绍给百姓们。百姓们只看到刘喜娘的半张脸,但无人敢质问。 莫族长不愿坐以待毙,清咳两声将百姓们的视线聚来自己,沉声道:“各位乡邻且散了吧。凶犯虽是老夫的侄女,但老夫保证秉公处置。” “不必了。”一位百姓站出来,指向栗海棠,说:“我们只相信奉先女。请奉先女严惩莫氏庶女,以平民愤。” “好。我答应你们必将凶犯莫妍秀严惩,以慰老执事堂主的在天之灵!” 栗海棠郑重承诺,即得到百姓们的下跪叩谢。 “奉先女要管到底?” 刘喜娘挨着海棠,小声说话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栗海棠笑容嫣然,也小声回答:“常言: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猜定莫族长为保莫氏族声誉会悄无声息的处置莫妍秀。那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故而煽动全镇子的百姓们来逼着他打消念头,我也好光明正大的定莫妍秀死罪!” 刘喜娘默默观察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以及群情激愤的百姓们,他们打着为堂嫫嫫讨公道的旗号谋私利,却不知落入栗海棠布下的陷阱,胜败早已成定局。 第920章 陷落入无尽深渊 众令难为,瓷裕镇百姓们的愤怒如燎原之火,借着寒冬的狂风越烧越旺,瞬间成为炙烤莫族长和莫二爷的灭顶之灾。他们本想瞒天过海秘密处置莫妍秀,一个想保住莫氏族声誉,一个想保住女儿的命。可他们的权势财富在全镇百姓们的怒火中失去作用,莫族长和莫二爷只好忍气吞声,遵从奉先女的决定。 让莫族长欠人情债的机会太难得,自然不会错失。还有莫二爷,是诸葛弈想拉笼的人,当然也不能错过。 栗海棠站在大门前,对怨声沸腾的百姓们大声说:“莫三姑娘本罪无可恕,但莫氏族百年声誉不可毁。况且莫三姑娘是南府的庶女,不该让全族人替她背罪。身为奉先女要秉公处置以平民愤。我决定,依从莫氏族的族规定罪。将莫妍秀除族籍,不与八大氏族子弟婚配。她杀害守安堂的老执事堂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受刀刑五十五,生死由命!” 莫族长怀疑不解,莫二爷惊呆暗喜。 刘喜娘不知海棠为何愿饶了莫妍秀一命,她几次想开口阻拦皆被莫二爷和莫三爷岔开话题,最终没能亲眼看着莫妍秀被处死。 莫妍秀仍囚禁在瓷源堂后院,直到三天后在祭祀场受刀刑,生与死皆看她的运气了。 栗海棠吩咐老管事好好看守莫妍秀,挨了五板子的老管事不敢轻视她,顺从地应和着,亲自送她和刘喜娘走出大门,登上马车离去。 从瓷源堂离开,马车缓缓驶向五味居。直到马车抵达五味居后院,栗海棠领着刘喜娘熟门熟路的来到三楼角落里的那间雅室,刘喜娘全程没有好脸色。 门闭阖,栗海棠脱下墨狐大氅,坐到四方桌旁,淡淡地说:“放心,我不会让莫妍秀死得太舒服。” 刘喜娘隐忍怒气,坐在她的对面,怨声质问:“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堂嫫嫫与你毫不相干,我自然不指望你替堂嫫嫫报仇。可你不能阻止我,我要……” “一刀杀了莫妍秀吗?痛快的死法太便宜她了!” 栗海棠矅黑杏眸闪烁嗜血的杀意,握住茶杯的双手泛起青筋。她像一头狂暴的小兽,黑白晶亮的眼睛迸发凶芒,惊呆了刘喜娘。 “海棠,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我就是太,生气了。” 刘喜娘胆颤的结结巴巴,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凶煞如兽,那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让她心生恐惧。那狠戾气势比堂嫫嫫生气时更令她想逃离。 栗海棠闭上眼睛平复下躁怒的情绪,比起刘喜娘,她对莫妍秀恨是深埋在骨子里的。若没有莫妍秀的数次毒害,她的身体怎会弱不禁风。 “吃完就回去吧。十日之内不要来,免得扯入我和莫妍秀之间的仇怨。” 刘喜娘双拳捶桌,忿懑质问:“你和她有仇,为何饶她一命?” 栗海棠冷冷道:“为她脏了我们的手吗?呵,她不配!” “就让她活着?” “有人比我们更急着除掉她。” “谁?” 刘喜娘皱眉,她越来越看不懂海棠。曾经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几时变得心狠毒辣、老谋深算的? “你不必知道。” 栗海棠为她夹了块荤肉,说:“莫妍秀不能死在我们的手里,我暂且留着她的命乃权宜之计。且她害得我太深,一刀杀了不够平我心中怨忿。刘姐姐,答应我十日之内不要来镇子,不论谁去找你都闭门回绝。” “你会有危险吗?” 刘喜娘觉得自己仿佛触碰到权势最阴暗的东西,那是万丈深渊。而她站在深渊之上,看着海棠坠落入无尽黑暗的深渊之底。那是地狱,是驱使人心向恶的地方。 栗海棠握住刘喜娘的手,故作轻松地笑说:“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八大氏族就是地狱,百年里不知害死多少无辜的人。刘姐姐在守安堂里看到的可怜人还少吗?可你无法想象我身处的那个地方,奁匣阁是女人的地狱。” “海棠,我想帮你。” “好好保护自己就是帮我了。” 像小时候一样贪恋刘喜娘的怀抱,尤其失去儿时玩伴莫心兰之后,栗海棠将刘喜娘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纵然心中有一道无法抹去的伤,她依然盼望得到刘喜娘的友情。希望她和刘喜娘的友情像诸葛弈和翎十八那般真挚。 刘喜娘有些茫然,这五天的经历让她越发没信心像海棠一样强大,能够与八大氏族的权掌老爷们斗勇斗谋、分庭抗礼。 似察觉到刘喜娘的不安,栗海棠轻轻抚顺她的背,说:“刘姐姐别怕,你只管坐镇守安堂不大乱即可。我会护着你,多么艰难的事有我呢。” “你才多大的年纪呀,我舍不得。” 刘喜娘哭了,她是真的心疼海棠。她决定整治好守安堂之后,悄悄探查海棠这一年经历的事情,然后利用执事堂主的权势护着她。 小姐妹抱着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直到她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止住泪水,欢欢喜喜的吃吃喝喝。 “天大的事都不算不什么,唯有吃饭最大。” 栗海棠为刘喜娘准备的招牌菜皆是她最喜欢的,一边吃一边介绍,还念叨家里有个痴迷下厨的厨娘,正巧和刘喜娘同姓。只要尝过一口,刘厨娘便能做出一模一样,甚至味道更好的菜肴。 听海棠碎碎念,品尝从未吃过菜肴,刘喜娘觉得自己犹如井底蛙,更感叹年幼的海棠太苦命,怎落得成为活祭品的悲惨命运呢。 窗子忽然打开,一道黑影跃进来,吓得刘喜娘丢了筷子躲到墙角里。 栗海棠怔愣一瞬,恼羞成怒地瞪向来人,“喂,你进来之前能不能出个响儿?瞧你把我家姐姐吓得,都躲到墙角里去啦。” 千夜扭头看向缩在墙角里的刘喜娘,冰冷的脸没有一丝愧色。他扭回头,说:“莫族长回去了,莫二爷留在镇子里。” “今晚布置好了吗?” “好了。” 栗海棠赏他一杯热茶暖暖手。 千夜不喜喝茶,但喜欢用热茶杯暖手,这是跟随海棠之后被她养出来的毛病。 栗海棠直接伸手拿红豆酥,边吃边说:“去找冷大哥来见我,他已好久没出现啦,我总要知道他是否活着,活得好不好。” “行。” 千夜放下茶杯,转身走向窗子。轻松跃上窗台,对缩在墙角的刘喜娘说:“你若一直这样胆小,不出三日便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他的意思是弱肉强食。” 栗海棠招呼刘喜娘回来坐,为她夹一块红豆酥,说:“别理他,整天板着脸好似谁欠他钱似的。” 刘喜娘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海棠,我如何能变得和你一样强大?” 栗海棠眨眨杏眼,一脸无奈。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或许问问师父,师父会知道吧。 “海棠,今晚要做什么?” “引蛇出洞!” 说起今夜的计划,栗海棠按捺不住的兴奋。 第921章 李代桃僵救爱女 夜来临,瓷源堂前院灯火通明,亮得能照出一片片雪花儿在空中飞舞。后院则截然相反,黑漆漆似被一块黑布笼罩住,连地上积雪亦看不出颜色。 高高院墙下有十几捆木柴整齐堆放,又用油布盖在木柴堆上免得被雪浸湿。 巡夜小厮们提灯笼查看各个角落,唯独漏查了后院的木柴堆。他们勾肩搭背,商量凑些钱派个人偷溜出去打酒来吃,再赌个牌九小赚一笔早食钱。 待巡夜小厮们说说笑笑的走远了,木柴堆突然被推倒,一个蓬头垢面身形瘦削的老人从高墙下的狗洞爬过来。他警惕地察看四周,不见有人发现才敢全身爬出洞外,摆放回推倒的木柴堆。 囚禁莫妍秀的屋子原是柴房,位于厨房后墙与院墙的角落里,一间狭小的屋子。 老人熟门熟路地潜入狭小屋子,看到被吊在房梁下的莫妍秀。她已困顿得睡熟了,嘴巴里塞着粗麻布,身上的袄子和棉裤子破烂得露出棉絮。 “三姑娘,我是二爷派来的。三姑娘醒醒,二爷派我来有事与你说。” 老人站在下面仰望吊在半空的莫妍秀,他捏住喉咙让嗓音变得沙哑,免得被外面的人听到。但困顿的莫妍秀睡得很沉,根本听不到老人在说什么。 环视四周,终于在墙角看到一根树枝。老人拾来树枝捅捅睡熟的莫妍秀,心道这样再不醒,就是天要亡你哟。 幸好,莫妍秀尚存一丝警惕,当树枝戳到她的腹部时,她瞬间睁大眼睛,目光冰冷地盯着老人。 老人大喜,嗓音沙哑地说:“三姑娘别睡了,二爷和泓哥儿已商量救你出去的法子。天亮之前,必会来救你出去。三姑娘耐心等着,千万别睡了。还有,若有人来押你出去,你千万不能答应。” 莫妍秀半信半疑,她不认识此人,怎能轻易相信他所说是真是假? 老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平展给她看,说:“二爷的亲笔信,三姑娘该认得出吧。我是庄子上的,二爷信我。” 莫妍秀认出信上的字迹,的确是父亲的亲笔手书。她激动地点点头,想说话奈何被堵住嘴巴。 老人将纸藏回袖子里,说:“三姑娘放心,天亮之前二爷必会来救你出去。记住,千万别离开这儿。” 莫妍秀重重点头,目送老人悄然离去。她知道落得这般境地,只有父亲会真心救她。只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凭她的智谋定能东山再起。等她羽翼丰满之时,便是栗海棠悲惨命运的开始。 老人离开瓷源堂后院,自以为无人察觉,却不知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的行踪,直到他潜入离瓷源堂不远的一处民宅之后,那些暗中监视的探子们仍未散去。 莫二爷平日行事谨慎,从不留宿瓷裕镇。即便诸事缠身,他也会住在铺子的后院小房,等天亮后离开镇子返回家中。故而,除莫族长之外无人知晓他在镇东的巷子里有一处私宅。 若非为救女儿的命,莫二爷万万不想自暴私宅。今夜,他下定决心救出女儿,并亲自送去漠北的私宅,让她一生安安稳稳的在漠北过日子,不再陷入危险的纷纷扰扰之中。 老人向莫二爷禀告之后便离开私宅,他还有更重要的差事去办。 莫晟泓风风火火闯进来,见莫二爷闲适淡定地喝茶,有些气喘地问:“父亲,你找儿子来有何吩咐?” “救妍儿,送她离开。” 莫二爷放下茶杯,看向唯一的儿子。这是他一生的倚仗,莫氏南府的未来需交到儿子的手里。 莫晟泓走近些,躬腰凑到莫二爷耳边低语。 “父亲要儿子做什么?领着小厮们去瓷源堂抢人吗?” “不。要神鬼不知的救妍儿离开,须想个万全之策。” 莫二爷语气平淡,对莫晟泓勾勾食指。待莫晟泓附耳过来,他低声几句悄悄话震惊得莫晟泓心脏狂跳。 “父亲,万一被发现该如何?” “不成功、便成仁。我定救妍儿脱离苦海,她不能死。” 莫二爷铁了心救女,已做好与莫氏全族人对抗的准备。 莫晟泓深深呼气,说:“父亲放心,我亲自去,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莫二爷激动地凝视儿子,骄傲地说:“好孩子,你果然不辜负为父的希望。南府的未来寄予你的身上,为父可以安心啦。咱们父子同心,救出妍儿也是保全一家人的名誉,也是保住你的前途。” “儿子明白。” 莫晟泓鞠躬揖礼,辞别莫二爷之后悄悄离去。他并未急着去办莫二爷交待的事,而是兜兜转转潜入诸葛府的后院。 “父子商量好计策了?” 诸葛弈站在后院久候多时,见到莫晟泓来了立即发问。 莫晟泓搓搓冻红的耳朵,说:“我爹的计划太蠢了。他竟然想出偷梁换柱之计,让我寻个女乞丐毁容毒哑,悄悄送去瓷源堂后院换出莫妍秀来。诸葛兄,你说我爹想的烂计策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他干的蠢事。呵呵,从小到大我对莫妍秀和周姨娘恨之入骨,她们落得这般下场,我怎会去帮她们呢。” “你想得到莫二爷的信任,帮莫三姑娘逃出镇子也是一件功劳。事成,莫二爷定将权力渐渐放给你;事败,你就学桓二当成纨绔败家子吧。” 诸葛弈轻松调侃,唤侍童小右去带人过来。 莫晟泓张张嘴巴想驳斥几句,却发现诸葛弈说得没错。救出莫妍秀是大功劳,于他会获得更多的,只是心中积怨多年怎会一时半刻的化解呢。 侍童小右领来一个脏兮兮的女子,她穿着破烂,容貌尽毁,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形与莫妍秀很像。 莫晟泓惊讶地指着女子,说:“她是你抓来的女乞丐?你怎会知晓我爹的计策?” 诸葛弈故作神秘地说:“领回去吧。等你掌管莫氏南府之后,别忘了今晚的人情便好。” “诸葛兄,你真真是我的大恩人呀。放心,我定会护着海棠妹妹的。” 莫晟泓兴奋得不知该如何道谢,与那毁容的女子离开诸葛府的后院,骑着驴子赶去瓷源堂的后院。 当莫晟泓和毁容女子骑驴子赶到时,莫二爷正在吩咐两个蒙面男人如何偷梁换柱,将女乞丐与莫妍秀调包。 莫二爷见毁容女子的身形与女儿很相似,非常满意的夸赞儿子做事细心。 听到父亲的夸赞,莫晟泓很是得意,提议亲自去镇子外面准备马车、缠盘、干粮等等,待莫二爷救出莫妍秀之后可立即启程。 莫二爷感动得老泪纵横,将南府的商令交给莫晟泓。 第922章 荒漠茫野奔波苦 马车在大路上飞驰狂奔,漆漆寒夜只闻呼肃的风声,落雪积满大路更加难行。冬天的冷是刺骨的,刮在脸上比刀子还锋利。 两匹马儿迎着狂暴风雪艰难行进,赶车的男人挥动鞭子驱驶马儿们加速。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夜的暴风雪冻得马儿们体力不支,在天空灰蒙蒙的泛白时终于吐血倒地。 莫妍秀蜷缩在两床被子里仍冻得瑟瑟发抖。她有些怨愤父亲为何送她去漠北,而不是燕峡镇。 莫二爷几次解释皆不被她理睬,又气又怒之下也沉默了。既然她不愿听,他便少说几句吧。 莫晟泓坐在车门口的地方,他穿着厚厚的棉袄子仍觉寒冷,也裹了一床被子御寒。看到莫妍秀被救出来之后连句感恩的话都不说,还抱怨父亲送她去漠北那吃人的地方。他心里的火气也腾滚翻涌。 莫二爷知道莫晟泓至今心有怨恨,怪他太偏宠周姨娘和莫妍秀。其实,他知道全瓷裕镇的人暗地里皆嘲讽他宠妾灭妻,唯有他自己知道周姨娘是多么的不容易,莫妍秀是多么的可怜。 “爹爹,我不想去漠北,送我去燕峡镇吧。凭你的手段,瞒着人悄悄置办一处宅子并非难事。”莫妍秀仍不死心,委屈又可怜的看向父亲。 莫二爷无奈叹息,为女儿裹紧些被子,劝说:“漠北有个繁华的镇子,那里不比瓷裕镇差。私宅里除了老管家夫妻,还有几个苦命的姑娘。你到了那里是主子,他们定会细心照顾你的。” “你在瓷裕镇闹出那么多的祸事,不怕夜里睡梦中被砍掉脑袋吗?” 莫晟泓没好气地说,斜睇一眼死不悔改的莫妍秀。从小到大,她总爱装可怜来博得父亲的怜悯。父亲面前刁蛮娇横,父亲背后狂妄狠毒。 莫二爷瞪了莫晟泓,骂道:“你给我闭嘴。等会儿到了前面的驿站,你就骑马回家去吧。” “是。” 莫晟泓心道:我才不愿留下来看你们父慈女孝呢。要不是两匹马儿被累死了,他把自己的马儿献出来拉车,他早骑马回家去眼不见心净了。 莫妍秀恼恨地瞪了莫晟泓,即便知道代替她的毁容乞丐女是莫晟泓寻来的,她仍不想感谢他。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将来莫氏南府必将由他来袭承。到时候她变成丧家之犬,漂泊浮萍,谁还会当她是金枝玉叶? “二爷,前面是驿站了。” “好。” 莫二爷欢喜,驿站里有位老熟人,可以为他寻来几匹好马。一来打发儿子回家去报平安,二来能尽早赶去漠北的镇子。早一点送女儿过去,他也能早些安心。 驿站地处两个州县的交界处,不论官差或平民皆可在驿站歇息。但驿站之内有官民之分,东院乃官驿,高屋阔堂,喂马儿的草料也是精细的;西院乃民驿,矮屋陋室,喂马儿的草料皆是枯杂草。 驿丞与莫二爷是多年挚友,自然会安排好一些的房室给他们居住。 莫二爷领着儿女去拜见驿丞,却意外见到秦五。 驿丞揖礼,笑说:“真是巧了。秦五爷要回祁山镇,恰巧走的大路,便在我这儿歇歇。莫二爷要送女儿去漠北养身子,我便留他多住一晚叙叙旧。” 秦五抱拳道:“常听我那妹子说起莫二爷的经商之才,颇为敬佩。今日一见,莫二爷果然非同凡响。” 莫二爷赧颜道:“秦五爷过奖了,不才对经商之道略知一二,不敢当得秦五爷夸赞。” “哈哈哈,今夜在此偶然相见必是上天安排。来来来,请进来小酌一杯。”秦五招呼莫二爷进屋,又唤着莫晟泓进来陪坐,独不请莫妍秀。 莫妍秀暗道秦五不识相,偏偏无视她。 莫二爷转身对莫晟泓说:“你且先送妍儿回房歇息,再将我备好的几坛好酒抱来。” “父亲,我最擅烹酒,不如让我留下来为你们烹酒吧。” 莫妍秀撇开莫晟泓欲拉她胳膊的手,一步跨过门槛站到秦五身边,故作天真地说:“秦五爷会觉得尴尬吗?” 秦五笑容温和,粗犷嗓音很大声地说:“不会,我从不知尴尬是什么。既然莫三姑娘想一展烹酒技艺,我自然高兴。请!” “多谢秦五爷赏识。” 莫妍秀盈盈一拜,率先进到屋里。与秦五错身而过时,她故作不经意地歪歪身子,用手肘轻轻撞了下秦五的肚子。 秦五笑容温和依旧,心底暗骂不要脸的娼妇,真真令他恶心至极。 莫二爷猜准了女儿的鬼主意,看来他要早些送女儿去漠北,再派几个功夫不错的人来看守。 莫晟泓抱来两坛佳酿,说:“海棠妹妹最喜欢桃花酿,我觉得杏花酿最好喝。来,这两坛烈酒是我爹的珍藏,今晚不醉不归。” 秦五大笑,抓起一坛揭开封布,嗅闻烈酒醇厚的香气忍不住吞咽口水,称赞说:“看来莫二爷是位懂酒的人呀?这酒烈惹人醉,真真如莫三公子说的不醉不归。哈哈哈哈!” “秦五爷喜欢就好。待我回家后,再派人送几坛到秦氏庄子,请秦五爷务必笑纳。” 莫二爷不是傻子,能和秦五爷攀上交情绝非易事,别说送几坛酒给秦五爷,便是造间酒坊专门给秦五爷酿酒也是可以的。秦五爷是天下第四大商,一年生意所赚的银子足够养活两座瓷裕镇的百姓。用日进斗金来计量秦五爷的生意,已是玩笑话了。 秦五很高兴,尤其和莫二爷的“偶遇”。 “好,我便等着莫二爷送来的美酒。” 莫二爷揖礼,又一次承诺。 莫妍秀见秦五嗜酒如命,顿时心生一计。她抱起一坛酒询问驿丞:“厨房在哪里?” 驿丞笑说:“莫三姑娘先坐坐别焦急,我已命人去搬来烹酒的器具。稍安勿躁!” “多谢。” 莫妍秀耐住焦躁坐来莫二爷身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端详秦五的相貌。这祁山镇的土皇帝果然与众不同,虽身在江湖却生得不丑,魁武的身姿比尉迟归还令她喜欢。 被一双眼睛热切地盯着,这滋味实不好受,尤其他很厌恶这个女子。 秦五不动声色地歪歪身子,故意不让莫妍秀看到他的脸。 第923章 族长之令不可违 驿站的这一夜过得其乐融融,在驿丞的盛情邀约之下,莫二爷和秦五捧酒狂饮,大有相见恨晚的感叹。 莫妍秀假借烹酒讨好秦五,屡被无视。气得她脸色泛青,坐在莫二爷身边生闷气。 秦五拉着莫晟泓喝酒,大夸自家的姑娘最懂酿酒。酿制的葡萄美酒比西域美酒更醇厚,空闲时定要到祁山镇秦庄作客,尝尝他珍藏的好酒。 莫晟泓也大言不惭称自己珍藏的好酒有半屋子,等秦五再次回瓷裕镇定要一醉方休。 秦五长臂搭在莫晟泓的肩上,对莫二爷竖起大拇指夸赞:“莫二爷教子有方,此子谋略才气皆胜过莫族长的嫡长子,莫二爷好福气。好福气!” 儿子被夸,莫二爷与有荣焉。亲自执壶为秦五斟酒,除了高兴还打着如意算盘。凭莫晟泓与栗海棠、诸葛弈的关系交好,又得秦五爷称赞,如此莫氏南府可以渐渐培养自己的商道,渐渐脱离莫族长的掌控。他隐藏多年的心愿,或许莫晟泓可以实现。 这一场主宾尽欢的酒局从天黑喝到天明,驿丞没想到秦五对莫二爷父子颇为赏识。平日不知多少皇亲国戚、富贾大族散尽千金攀结关系与秦五亲见一面,但消息才传到秦五的耳朵便无情回拒,更别提坐一起捧酒狂饮、彻夜醉歌。 天明了,整夜未眠又灌一肚子美酒的秦五神采奕奕,赠与驿丞千金为馈,又向莫二爷和莫晟泓告辞,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同驿丞道别后,莫二爷让莫晟泓骑马回瓷裕镇去看顾自家的生意,他执意送莫妍秀去漠北。 莫晟泓遥望马车缓缓远离,驶入天地之间的荒凉茫野,一条大路马车来往,他眼中唯有那熟悉的马车渐渐远去的影子。 “孩子啊,回去吧。” “多谢驿丞款待,小侄告辞。” 莫晟泓再次揖礼辞别,驿丞送他一张毡毯,说:“我瞧着风雪大了,将毡毯围系在腰上能抵御些风寒。” “多谢。” 莫晟泓收好,上马后依着驿丞教导的法子系好,恰巧挡在两腿前可抵寒。他发现这是个很好的生意点子,等回镇子他找诸葛弈去商量商量。 父子二人,一个向家的方向策马狂驰,一个朝漠北艰难前行。 从瓷裕镇通往漠北的大路,必经青州界。入了青州镇,终日提心吊胆的莫二爷终于安定了。他知道青州是花间楼主的地盘,别说八大氏族和诸葛弈,即使燕峡翎爷来了也没胆子在花间楼主的眼皮底下闹事。 在青州镇寻个客栈短短休息两日,莫二爷强押着莫妍秀再次启程,踏上去漠北最繁华小镇的路。 这次他安心不少,决定抄近路,至少能早到三天。他思索着行程,待他安派好女儿之后骑快马赶回家刚好是除夕。 马车里,莫妍秀坐在角落里生闷气。她整天讨好撒娇,好几次夜宿客栈想翻墙出逃,谁想父亲竟暗中派来护卫抓她,害得她险些自揭为尉迟归生儿子的真相,幸好话到嘴里又及时吞回去。 莫二爷披着狐裘,拨弄算盘对账簿。时不时偷瞄窝在角落里的女儿,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越来越失望。 “姊妹几个,我独宠你。你三岁时最爱妆扮,每次我从漠北贩货回来总犯愁要带些什么讨你欢喜。” 往事如梦,莫二爷念叨时脸上带着幸福的笑。他的儿女众多,却只有莫妍秀最懂讨好。 莫妍秀堵气捂住耳朵不听他的唠叨,她知道此去漠北将一生不归,还如何报复栗海棠、如何去西北侯府见见襁褓中的儿子。 “父亲,我要在漠北留多久?” “至死不回。” 莫二爷忧伤的答,凝睇女儿的眼睛瞬时湿润。他何尝舍得呢,纵然她恶事做尽,但他仍宠她护她。 “孩子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明白爹爹的意思吗?你可以嫁给一个穷男人,也可以招个夫婿。爹爹会将漠北的铺子全部交给你,让你衣食无忧。可你要答应爹爹,好好的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懂吗?” 莫二爷放下账簿,老泪纵横地看着最宠爱的女儿。他可以泯灭良心、可以狠辣无情、可以与天抗衡,只为女儿能活着。 听到父亲几近哀求的劝说,莫妍秀的怨恨不似刚才那般浓烈。她知道天下最疼自己的人只有父亲,即使生她的亲娘周氏也怀着利用之心。周姨娘做梦都想杀了莫二夫人,继为正室。为将莫二爷牢牢抓在手里,不惜利用亲生女儿。 “二爷,前面有个茶棚。” “好。停车吧,去歇歇。” 莫二爷提袖拭泪,率先出了马车。 凝望父亲的背影,莫妍秀平生第一次感知后悔的滋味。她对父亲确实太无情、太不孝了。 “爹爹,等等我。” 莫妍秀披了斗篷下车,顺手拿了狐裘为莫二爷穿好,说:“今后我不在爹爹的身边,爹爹多保重自己。你不心疼自己,他们更指望不上。” 莫二爷泪眼含笑,哽咽着答应一声:“好!” “我扶爹爹进去。”莫妍秀挽着莫二爷的臂弯,叮嘱:“雪地滑,别摔着。” 莫二爷连连道好,喜极而泣。 茶棚搭得很规矩,四面用草帘遮挡风雪。棚子里只有一个炉子,炉上大铜壶沸水滚滚作响。 炉子旁围坐一圈黑衣杀手,每个人怀抱长剑、黑布遮面。他们静默地围坐炉子边,耐心等待着。 莫二爷和莫妍秀互挽着进入茶棚之后怔愣住,没想到狭小棚子里竟围坐十几个蒙面的黑衣杀手,他们周身散发嗜血戾气,那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而练就的骇人煞气。 “妍儿,快走!” 莫二爷拉住莫妍秀的胳膊往棚子外面一抛,可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当莫妍秀被推出棚子尚未站稳,一道黑影已在她的背后拨剑直落,锋利剑尖划破她的背,鲜血刹时染红层层棉衣狐皮,滴滴赤红的血液洒落银白的雪地,犹如点点红梅花盛放。 “啊——!爹爹,求我!” 莫妍秀能听到脊背的骨头被割断的清脆声音,她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体僵硬失去知觉。 “妍儿!” 莫二爷惊呼,想冲过去却被黑衣杀手的首领拦住。他清楚的看见黑衣杀手的袖口绣着三片杏叶。 他激动地抓住那首领的袖子,结巴质问:“你们是……你们是……他派来的?” “族长之令不可违,为了莫氏族的声誉劝二老爷顾全大局。三姑娘一个庶女命贱,和莫氏族的百年声誉相比不算什么。属下劝二老爷别再执迷不悟,和族长老爷作对唯有死。” 黑衣杀手首领的语气冷硬无情,看也不看莫二爷。猜也知道护女心切的莫二爷此刻恨死了莫族长,恐怕兄弟之情从此了断。 第924章 搅乱了一池静水 十几个黑衣杀手在莫妍秀死后立即离开,留下莫二爷呆呆地跪坐在莫妍秀的尸体旁边不知所措。 狂风卷着雪花愈来愈烈,仅仅半个时辰便埋葬了莫妍秀尸体。莫二爷仰望雾茫茫的天空,忽然后仰躺倒在雪地上悲声大哭。 “老天啊,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怪我宠妾灭妻?” “二爷快起来吧,风雪越来越烈了,咱们要赶快寻个避风的地方呀。” 赶车的小厮上前劝说,看到被雪埋的莫妍秀尸体,心里暗暗大笑。终于看到这个作恶多端的贱女人死了,回去说给同伴们听,同伴们定会大出恶气的。 莫二爷哭得像个孩子,他抽噎着从雪里扒出女儿的尸体,亲自抱上马车。 “走,回家。” “二爷,真要带三姑娘回去?万一被族长知道……” “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便好。” 莫二爷坐进马车,用帕子为女儿仔细擦去雪水,含泪轻轻呢喃:“妍儿不怕,爹爹陪着你。” 莫妍秀像睡熟了一般,她死得不算痛苦。比起她害过的那些人,老天待她已是宽容了。 马车踏着风雪卷席的大路缓缓驶向来时的路。每隔一段路程,莫二爷皆会悲恸大哭,喊着女儿的名字,提醒女儿别忘了归家的路。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折磨得莫二爷食不下咽,一夜白了头发。 黑衣杀手们骑马返回瓷裕镇,那首领与同伴分别改道去了莫氏族村,悄悄潜入莫氏中正府。 书房里,莫族长为莫二爷“李代桃僵”救走莫妍秀的事情大为光火,他早料定莫氏族百年声誉会毁在莫妍秀的手里。如今懊悔不该心慈手软,与其放她出去继续害人连累莫氏全族,不如他亲手了结她的小命。 “谁?” 心绪烦乱仍无碍他的警惕,莫族长从桌下取出小弩弓,眼睛炯炯迸发凶光盯着闭阖的后窗。 “有人在青州与漠北交界处看到莫氏南府的二爷和三姑娘被追杀,莫氏二爷伤势不重,莫氏三姑娘毙命。” 隔着窗子,一个沉冷声音传入,极为平静地叙述莫二爷和莫妍秀的遭遇。 莫族长站定在距离窗子三步的地方,双手握小弩弓对准窗子映的黑影子。 “你是谁?” “莫族长快派人去迎着吧,莫二爷带回莫三姑娘的尸首,马车已过青州界。” “你是谁派来的?” 窗子映的黑影子霎时消失,任莫族长如何质问也没有回应。他放大胆子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看,后院里寂静无声,灯笼的光照在雪地上能看出两串脚印,一来一去、印痕清晰。 “来人!” 莫族长一声令下,老管家提袍摆推门而入,恭敬问:“族长老爷有何吩咐?” “派人驾车去青州界迎着二老爷。派去的人机灵些,将我的话带到。” “是。” 老管家见莫族长招手,忙上前附耳过去。牢记莫族长的吩咐之后,揖手道:“族长老爷放心,老奴派侄子去。他是骑马的好手,也有些功夫在身。” “嗯。去吧。” 莫族长深深呼气,将小弩弓放回桌下的小抽屉里。他静静地坐着,思考刚才来报信的男人到底是谁?诸葛弈派来的?还是栗海棠派来的? 老管家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说:“族长老爷,这是后墙下捡到的,你瞧瞧。” “哦?” 莫族长心慌一瞬,抢来小纸条察看,恍然大悟。原来报信的人是驿站的驿丞,这小纸条的纸张正是驿站专用。 老管家见莫族长不说话,便悄悄退出去。他知道莫妍秀死了,莫二爷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不知莫族长是否会为保护莫氏族的声誉而与莫二爷兄弟离心。 雪风夜归心似箭,马车急驰在苍茫的雪野大路上。穿过青州镇未曾停歇,一路不知疲累的朝着瓷裕镇狂奔。 莫二爷守着女儿冰冷僵硬的尸身,从周姨娘怀胎十月到女儿呱呱落地,再到女儿牙牙学语,看女儿蹒跚迈步,看女儿缠足金莲,看女儿亭亭玉立,看女儿痴权疯魔…… “妍儿啊,别怪爹爹。你放下仇恨安心的去西天吧,记得和你的亲娘说一声,爹爹很想她。” 莫二爷掩面哭泣。最爱的女人死了,最宠的女儿死了,他余生漫长只有孤独前行,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让他有家的温暖。 “二爷,前面有人骑马赶来,看衣裳是莫氏中正府的。” 赶车的小厮喝停马儿,看骑马的人渐渐驶近。 “终于看到你们了。” 骑马来的小厮见莫氏南府的马车,立即松了气。跳下马背上前行礼,说:“禀二老爷,小人奉族长老爷之命前来迎着二老爷。” “族长有何吩嘱?” 莫二爷撩起车帘,一眼认出派来通传的小厮正是老管家的亲侄儿,看来他偷偷救走妍儿的消息已经传遍瓷裕镇了。 小厮说:“族长老爷派小人前来迎着二老爷。且有一驾马车在后面跟着,因小人担心二老爷安危,先行骑马赶来。” “少说废话。族长到底有何吩咐?” 莫二爷失了耐心。 小厮低首,禀告:“族长老爷命二老爷尽快返家商议过年诸事。族长老爷知道三姑娘死于非命,且莫氏族谱已除名,三姑娘吩咐二老爷差人送三姑娘去漠北安葬。从此往后,莫氏世代子孙不祭不享。” “呵呵,他还真做得彻底呢。” 莫二爷怅然冷笑,他该相信那些“奉族长之令”的杀手们确实是莫族长派来的。他的亲大哥呀,竟为了保莫氏族声誉而不惜杀了他最宠爱的女儿。 “回去告诉我的亲大哥,我痛失爱女无心过年。家中丧妻又丧女,不宜祭祖拜年。我要去漠北,谁敢拦我,我便杀谁。” “二老爷不怕惹族长老爷生气吗?莫氏族一团和气,可不能……”小厮用威胁的口气试图让莫二爷打消念头,可惜小厮错打算盘。狐假虎威并不能胁迫莫二爷畏惧,反而激怒了莫二爷。 一脚将小厮踹进大路旁边的积雪里,莫二爷厉声大骂:“滚!滚回去告诉他,我要去漠北亲手安葬妍儿。再敢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给妍儿去引黄泉路!” “二老爷饶命!” 小厮脸色煞白,连磕三头,慌慌张张爬上马背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莫二爷长长舒气,对自家赶车的小厮说:“你若想跑也赶紧的。” 赶车的小厮胆怯地问:“二爷会杀我吗?” “我杀你作甚?” “给三姑娘引黄泉路呀。” 赶车的小厮有些胆小,想到有些年纪的老仆们说起黄泉路、奈何桥、孟婆汤,他听得毛骨悚然,夜里还吓得尿床了呢。 莫二爷揉揉眉心,爬回马车里,说:“只要你忠心于我,以后我会善待你的。” “多谢二爷。” 赶车小厮绷紧的神情瞬间放松,忙牵着马儿调转方向,往青州界行去。今夜能否顺利进入青州镇寻个客栈,就看运气啦。 马车里,莫二爷守在女儿的尸身边,思忖着莫族长的反常举动。看来他的亲大哥终究薄亲情、重权势。 莫二爷静如止水的心被莫族长搅乱了,他知道经此一事再不可能回到兄友弟恭的日子。一池静水被搅乱了,未来何去何从,他茫然无绪。 第925章 我的爹重女轻男 莫二爷毅然决然送女儿去漠北安葬,等他回瓷裕镇之后即刻加入二爷党。有些权力,明明不想争却不得不争,明明不想夺却不得不夺。 当马车路过青州镇时,他弃车去自己私开在青州镇的瓷器铺子,派个小厮到瓷裕镇去找莫晟泓。让莫晟泓拜求诸葛弈劝海棠帮忙偷出周姨娘的尸首,他知道莫晟泓早已投靠诸葛弈,本不愉儿子与诸葛弈走得太近,现在又感谢儿子的未雨绸缪。 这一安排来来去去用时两月余,莫二爷不仅错过年节,更错过莫族长的五十寿辰。故而,多少人明里暗里指责莫二爷太不知好歹,责怪莫二爷宠妾灭妻。莫族长知二弟失女之痛,皆一力压制,不准莫氏族人嚼二弟的舌根儿。 远在漠北最繁华的枫林镇,莫二爷对瓷裕镇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他余痛未消,每天清晨独坐在后宅一个漂亮的小院,盯着正房中堂里停放的棺材。他深知远离权势才能明哲保身,等他年老之后便搬来这儿养老,不再身陷权势财富的漩涡中。或许莫族长会死得早,等大侄子莫晟钧继承族长之位,他的日子仍不好过。那时,他依然要搬离瓷裕镇来到这儿养老。 “二老爷,三姑娘已死了快一个月,你也请卜卦的先生算过下葬的吉日,怎还不准备呢?” 老管家端来一碗热汤给莫二爷暖暖身子,这漠北的冬天像个冰窟窿,正午时分坐在院子里也会冻得掉耳朵。莫二爷每天清晨最寒的时候坐在这儿,即便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呀。 莫二爷眨眨泪眼,接过老管家捧来的热汤,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啦?” “二月十七。” 老管家脱下外罩的裘袄盖在莫二爷的腿上,说:“二老爷请恕老奴多嘴。你心疼三姑娘也好、舍不得她也罢,她终究是去了西天再难回还。二老爷不如送三姑娘去个长眠之地,别……” 莫二爷抬手制止老管家劝慰,叹说:“快了!快了!” “二老爷,你说的什么快了?” 老管家不明所以。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的娘也是苦命的女人。娘俩一起走了,抛下我孤零零的。”莫二爷将未沾一滴的汤碗还给老管家,说:“算算护送周姨娘尸首的马车快来了,你且让人去准备吧。二月廿三安葬,吉地选在红枫林。” 老管家答应着,临走前莫二爷为他穿好裘袄,叮嘱道:“你也有些年纪了,别整日学年轻小子们。他们年轻生大病亦不打紧,你呀小病小灾会要老命的。” “是是是,二老爷教训得是。” 老管家感激涕零,鞠躬作揖拜谢,便匆匆去准备葬礼等事。 莫二爷望一眼正房中堂的棺材,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如莫二爷所说,二月廿三的清晨,天未亮时便有马车的铜铃声悠远而来,私宅东边的偏门敞开,老管家一身孝衣迎在门外,看着护送棺材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旁,一位少年戴着黑色蒙面纱,一席墨色裘衣庄重冷峻。 “前方可是大公子?” “是。” 莫晟泓驭马急来,待老管家拉住缰绳才翻身下马,恭敬揖礼:“管家大叔好。” 老管家大惊失色,忙下跪行礼,“大公子安。大公子这般,可是折煞老奴。一路辛苦,请大公子进去见见二老爷,再回小院歇歇吧。” “管家大叔不必劳忙,待我拜见过父亲后即刻赶回家去。你若空闲,吩咐厨房给我备些干粮吧。” “是是是。请大公子随老奴去见二老爷。” “烦劳管家大叔领路。” 莫晟泓扶起老管家,对守在马车旁的小厮们吩咐:“不准离开半步,待听老管家安排。” 五个小厮作揖应“是”,果然端端正正站在马车四周。 老管家领着莫晟泓直奔后宅的小院,莫二爷如往常一般清晨坐在院中凝望正房中堂里的棺材,直到太阳初升才离去。 初入小院,一股浓浓的烧纸味呛得莫晟泓咳嗽,他观察小院竟异常熟悉,不禁酸溜溜地抱怨:“父亲果然最疼妍秀。别人的爹皆重男轻女,我的爹重女轻男。可怜我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儿郎呀,早知投胎时应选做女娃娃的。” “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重女轻男?你是缺衣少吃,还是银子不够花的?” 莫二爷将最后一张纸钱丢进火盆里,拿帕子擦净手指粘到的黑灰,说:“一路辛苦。多留几日,待我与你同行回家去,免得你又抱怨我重女轻男。” “父亲恕罪,儿子即刻就走,片刻不能耽误。” 莫晟泓摊摊手,无奈说:“父亲离开的这两个月,家里发生许多事,生意上也有诸多麻烦。我请三叔、四叔帮忙从中周旋已初见成效,待我平定麻烦之后父亲再回来也不迟。嘿嘿嘿,此一战正是儿子最得意之时,父亲留在这儿疗心伤,千万别回来抢功劳呀。” “看来你心有成竹,有必胜的把握?” “是呢。” 莫晟泓点头如捣蒜,生怕莫二爷再多问什么,连忙鞠躬作揖行大礼,“请父亲给孩儿一个历练的机会。” 莫二爷老眼含泪,上前按住儿子的肩,哽咽道:“你只管大刀阔斧的去干,不必害怕失败,多大的烂摊子有爹帮你收拾。” “放心吧爹,或许我要替别人收拾烂摊子呢。哈哈!” 莫晟泓很嚣张的大笑,看到正房中堂里停放的棺材,忙捂住嘴巴小声说:“逝者前不可高声嬉笑。儿知错!” 莫二爷摆摆手,深感欣慰。 莫晟泓凑近莫二爷身边,小声说:“爹,周姨娘的棺材就在外面,她是外魂不可入阳宅。不如在镇子外面寻个庵堂,暂且安置了,待选定安葬的日子直接从庵堂运去吉地。。” 莫二爷领着儿子往小院外走,说:“不必,今日便安葬她们母女。我选在红枫林,待我百年之后也葬在那里。” 莫晟泓心道:做白日梦吧。你不和正室夫人我的母亲葬在一起,却要和小妾庶女葬在一起?害我背负世人的骂名,我才不惯着你的臭毛病呢。 “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家中事要紧,你回去吧。我让老管家多备些盘缠,路上别苦了自己。” 莫二爷领着儿子来到前院,唤来老管家多取些银子,和他新做的一件黑狐裘袍子。 老管家一一应着,不仅听从莫二爷的意思准备盘缠和裘袍,还有莫晟泓吩咐的干粮,他私自准备的酒囊。 莫晟泓没问莫二爷几时回家,只叮嘱父亲以身体为重,万不可太过伤心而伤身。 莫二爷感叹儿子大了,竟也学得婆婆妈妈起来。 老管家夸赞初次谋面的莫晟泓是个温厚善孝的孩子,莫二爷该多多精心培养大公子才是。 第926章 可善良不可天真 枫林镇因镇外的一片红枫林而得名。天亮了,镇子的街上人烟稀少,正是护送棺木出镇子的时辰。 莫二爷在老管家的陪同下,乘马车护送周姨娘和莫妍秀的棺木赶往红枫林。 红枫林有一处四季常青的山坳子,能够葬在此山坳的人皆是枫林镇大富大贵之家的长者。相传年岁最大的长者,逝时已百岁。 莫二爷站在两座墓碑前,举杯洒酒,泪湿衣襟。 老管家跪在墓前烧纸钱,吩咐两个小厮高举招魂幡,口念超度经。 莫二爷摘下一块玉佩放在周姨娘的棺盖上,说:“我知你心中不服,日思夜梦要做正室。可我不能弃了她,扶你为正。周氏,下辈子我定会三媒六聘、八抬花轿的娶你为妻。等我!你等着我!” 老管家默默听着莫二爷的喃喃轻语,庆幸莫晟泓没跟着来,否则听到后转告给夫人,不知二老爷还能回家去否? “埋了吧。派几个人守七七四十九天,待她们母女还魂再烧些纸钱。” “是。” 老管家听莫二爷的口气,似乎不准备长留。 “怎么?” “二老爷要回去?” 莫二爷走在前面,老管家跟在后面。见老管家脸色微怔,他擦去眼角的泪,笑说:“他是我亲儿子,第一次独自行事,我怎不忧心呢。即便败了,我也要为他悄悄扭转败局。” 老管家恍然大悟,原来莫二爷最心疼的还是儿子呢。 安葬了最爱的妾和最宠的女儿,莫二爷以为自己会心疼的像缺掉一块似的,可他离开红枫林山坳子,乘马车回到宅子时,他惊诧自己连泪水都没了。 “最喜欢的两个女人死了,我心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莫二爷捂着心口,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笑说:“二老爷失了三姑娘,却有大公子填补。” 身为旁观客,一语点醒梦中人。 莫二爷恍恍惚惚、半信半疑。但他知道老管家说得对,清晨莫晟泓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悲伤已减轻许多。 “去准备吧,我明日便回去。” “好。” 老管家很希望莫二爷能倾尽全力教导莫晟泓,莫氏南府的未来终究要落在儿子的肩上。 当莫二爷准备悄悄返家,当莫晟泓依照诸葛弈给的地图抄近路赶回瓷裕镇途中,瓷裕镇里风平浪静,再无人谈论莫妍秀伙同周姨娘谋害守安堂老执事堂主的事。 得到莫妍秀死在去漠北途中的消息,已成为守安堂新执事堂主的刘喜娘坐不住了。她乔装改扮,乘司氏族的马车来到栗海棠的奁匣阁新宅子。 听到杨嫫嫫禀告刘喜娘来访,栗海棠惊得险些昏倒。自从莫妍秀失踪之后,刘喜娘对她不理不睬,怨她没派人看守好莫妍秀。她自知理亏,便任由刘喜娘怨着吧。 乍一听刘喜娘来了,栗海棠忙放下手里的绣花,连斗篷也不披就跑出屋外。见杨嫫嫫领着扮成司族长夫人心腹丫鬟的刘喜娘,她忍住笑上前拉刘喜娘的手。 “刘姐姐怎会来?还妆扮得这么漂亮。” “去你的,我这是迫不得已。” 刘喜娘摘下观音帽,提在手里的食盒交给杨嫫嫫,说:“这是司族长夫人送你的糕饼。我竟不知你偏爱甜食,做了苦味的糯米丸子。” “刘姐姐做什么,我都爱吃。” 栗海棠拉着刘喜娘进到小暖阁,说:“我平日窝在这儿绣花习字,这屋子虽小却温暖如春。快脱了棉袄子,穿着薄衣在炕上还发汗呢。” “果真是金尊玉贵的人儿,我可消受不起。” 刘喜娘选了靠墙的凳子坐了,那炕上铺的垫子是云锦。这云锦色彩艳丽,俗有“寸锦寸金”的美誉,可见它的价值昂贵,非普通人能妄想的。 栗海棠知道刘喜娘心里仍未放下莫妍秀被救走的怨气,她搬个凳子坐到刘喜娘身边,柔声细气地说:“为别人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况且莫妍秀作恶多端,老天爷也不会放过她的。” 刘喜娘长叹,板起俏脸严肃地质问:“你少扯没用的。我问你,莫妍秀死在去漠北的途中,你可知道?” 栗海棠笑容微僵,示意青萝去外面守着。她拉着刘喜娘坐到炕边,问:“谁与你说的莫妍秀死了?” “莫族长派来的人。” “原来是他。” 栗海棠杏眼半眯,抓着刘喜娘的手稍稍力用。 “海棠,有何问题?莫族长不该告诉我吗?还是……” “刘姐姐,你要牢记我现在说的话,一个字不能漏掉。”栗海棠郑重地叮嘱刘喜娘,看来莫族长已有察觉,利用刘喜娘来试探呢。 刘喜娘点头,“你说。” 栗海棠长长吁气,将诸葛弈和她搅乱莫氏族的计划和盘托出。 “八大氏族已被我成分两派,一派投诚于我,一派与我若即若离。从我成为奉先女的那天起,栗氏族长和族长夫人便企图控制我做傀儡,可惜他们错打算盘,几次与我交锋皆落了下风。” “乌氏族的族长和族长夫人是疯子,时至今日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盼我早点死了,立乌氏族的姑娘为奉先女。他们打的鬼主意和栗族长一样,企图控制奉先女为傀儡夺权谋财。” “闫氏族的族长亦正亦邪,归来的闫二爷……哦,就是闫氏南府里的三清道人,是个假老道。他们兄弟前仇旧恨多到说不清楚,总之闫氏族乱得不需我动手。” “莫氏族的族长很有手段,对兄弟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莫氏族至今没有乱,但我必须让莫氏族大乱才能高枕无忧。正待我愁得不知该寻个什么理由来搅乱莫氏族的时候,莫妍秀逃出闫氏田庄,潜入守安堂救周姨娘。我本想以莫妍秀助周姨娘之事向莫族长发难,谁知莫妍秀竟杀害堂嫫嫫,连你也被牵扯其中。我想出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助你坐稳守安堂的堂主之位,二来让莫妍秀的命来离间莫族长和莫二爷,让莫二爷以为中途出现的杀手是莫族长派去的。” 刘喜娘听得心慌气短,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只在话本子听过。尤其海棠语气轻松地详说,甚至如何布局杀害莫妍秀嫁祸莫族长的计划也云淡风清的说出来。 “海棠,你变了。” 曾经那个柔弱善良的小姑娘怎会变成城府极深的阴谋者。因为她的地位尊贵?因为她掌控着别人的生死?因为她和掌权者一样视百姓的命如草芥? “刘姐姐害怕了?呵呵,你若继续这般温良敦厚,早晚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也没有了。”栗海棠仰头眨眨泪眼,露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说:“在八大氏族的权势倾扎之下,我们可以深埋一颗善良的心,却不可拥有一颗天真的灵魂。” 刘喜娘不明白海棠这话的意思,但知道她权力所赋予的东西太诱惑。成为守安堂的执事堂主之后,她近来发现堂子里的女人们因为她不懂得阴谋诡计,已开始悄悄联络外界。她没有堂嫫嫫的老谋深算,只能凭一腔暴怒威压堂子里的女人们。 “海棠,堂子的女人们躁动不安,我该如何是好?” “杀一儆百。” 栗海棠拍拍刘喜娘,说:“放心吧,我会帮你的。权谋这东西要慢慢学,终有一日你会比堂嫫嫫做得更好。” “你一定要帮我呀。” “好。拉勾!” “拉勾。” 像小时候,两根小尾指勾在一起,许下百年不能更改的承诺。 第927章 青竹倚在老树边 闫氏中正府,前院书房。 收到莫妍秀死在逃往漠北镇的途中,闫族长和闫礼并没有半点高兴,反而忧心忡忡。 父子俩从过年前便收到各路传来的消息,得知莫晟泓请栗海棠向守安堂“施压”讨回周姨娘的尸首,并亲自运往漠北的枫林镇。他们的担忧从未停止,连南府的三清道人也忐忑不安。 慌慌难安的过年,参加莫族长的五十寿宴,听到莫晟泓新开皮货铺子售卖一种新式裘毯,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将一半的盈银送给诸葛弈做谢礼。 诸多消息纷纷乱乱,闫族长最在意的有两个,一是莫妍秀之死会不会被人们误认为他们闫氏动的手,二是莫晟泓赚钱了会送给诸葛弈一半? 闫礼退出书房,回到他居住的小院仍坐立难安。他万万没想到莫妍秀会死在逃往漠北的途中,且有传言是江湖杀手所为。至于幕后操控一切的雇主,众说纷云。 “莫妍秀啊莫妍秀,你死便死了,何故连累我也被人怀疑呢。唉!真真是冤家呀。” 伊人已逝,回忆往昔的点滴,他对莫妍秀是有情的,莫妍秀对他也是有情的。只是他们将权力、地位和钱财看得太重,总想利用对方助自己达到目的。 闫礼唤丫鬟抱来一坛酒,今夜他大醉一场来遥祭她吧。 “莫妍秀,今生无缘,来世也不要遇见。你走你的黄泉路,我活我的人世间。饮此酒,永不再见啦!” 一杯酒洒地,两行泪泻落,今夜不醉不休。 今夜不只闫礼睡不着,闫族长亦长夜无眠。他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幅画发呆,端在手里的茶已冷,放在脚边的炭火盆也灭了。 咚,咚,咚。 三声门响,门外传入女子绵绵细声。 “族长老爷,奴家有事相求。” “进来吧。” 闫族长一动未动,盯着墙上的画。 门“吱呀”声敞开,竹姬悄步进屋,又轻轻阖门。 “过来。” 闫族长将冷茶的杯子放回桌上,扭头看向徐徐走来的女子,烦躁的情绪竟平复了,这感觉像妻子带给他的。 他喜男厌女,却觉得竹姬是不同的。如当初他被逼娶妻,新婚夜初见妻子时他并不讨厌,甚至那晚与妻子合衣同寝亦无惧意。为此,他愿意放任妻子成为族长夫人,愿意成全她与亲弟弟的暧昧不清,愿意忍让她发疯发狂的吼骂。 竹姬深知闫族长的癖好,停在一丈之外的地方,拘紧得双手绞在一起,垂首缓缓跪下。 “你这孩子跪下作甚?快起来。” 闫族长蹙眉,想起身去扶她,却及时收手。他无奈叹气,摊开双手,说:“你该知道我的怪癖。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冻坏了你的腿。” “求闫族长可怜奴家,别将奴家给闫大公子为妾。奴家求你了,求你怜惜。”竹姬泪雨哀求,声声娇音令闫族长心软了。 “先起来。你不说清楚,我断然不能棒打鸳鸯。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礼儿对你有情,依你的身份能嫁入闫氏族已是莫大的荣耀,你有何不满的?” 闫族长端起茶杯,发现茶已冷。 竹姬磕了头,起身来到他面前,双手试探着接过茶杯去外间更换热茶来。再回来时,她的脸颊仍挂着晶莹泪珠。 闫族长接过热热的茶浅饮润喉,打量泫然欲泣的女子,确实生得很美,虽出自花间楼却没有风尘味。 “你为何不肯嫁与礼儿为妾?” “族长老爷恕罪,奴家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嫁与闫大公子为妾乃是三生之幸,可奴家并不想要这幸运。” 竹姬后退到一丈之距,重新跪下来,磕头。 “族长老爷,奴家是无言公子送给闫族长的,奴家只适合你为闫族长诞下孩儿。无言公子曾与奴家有言,生下孩儿之后放奴家自由。” 闫族长盯着竹姬,沉吟片刻,说:“礼儿亦是我们闫氏族的血脉,你与他生下的孩子也是闫氏族的子孙。” “可奴家只想为族长老爷生孩儿。”竹姬跪行到闫族长面前,仰头凝视他,说:“近来奴家听到一些传言,说莫二爷的泓公子已掌权莫氏南府。莫二爷退居其后,要精心教导儿子继承家业。” “莫氏族一向由嫡长子继承家业。” 闫族长放下茶杯,猜到竹姬要说什么。但他喜男厌女,根本无法与女子亲近。若他是个两者皆可的人,何苦夺抢弟弟的儿子,忍受妻子养小叔子去? 竹姬有些激动地说:“闫族长不想将家业传给自己嫡亲的儿子吗?你一生辛劳最终为别人做嫁衣裳,你不觉遗憾吗?” 闫族长沉默了,她的质问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仍故作坚强地辨白:“那又如何?我若想生儿子,该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你……” “我来替夫人生,夫人只管假装便是。” 竹姬冒着激怒闫族长被逐出去的危险,双手放在他的膝上,真诚地说:“奴家有一种药,一次便可怀男。到时候夫人假称有孕,待奴家十月生子后,夫人便可光明正大的为族长老爷诞下嫡长子。” “你这般做,想得到什么?” “自由。奴家想离开瓷裕镇。” 竹姬坚定的说。 闫族长陷入长长的沉思。若说他不心动是假的,但想到他与女子…… “只有一次?” “是。奴家的药也带来了,你可向无言公子质询,此药是诸葛公子所赠,无言公子亲自查验过。” 竹姬取出两颗药丸,说:“一颗给族长老爷服用,一颗是奴家服用。” 闫族长捏起一颗药丸,想到栗海棠曾劝他为自己谋个后路。亲子终比养子好,况且栗海棠数次提醒他别信闫礼。 “子系山中狼。唉!我确实该为自己谋个后路。” 闫族长怅然叹息,询问竹姬如何服用此药,几时能***愉。 竹姬知他动了心思,详尽细说药丸用处,和一举得男之事。 闫族长叮嘱她别节外生枝,此事待他准备好,再送竹姬去个安全的地方。至少不能引得闫礼和三清道人的疑虑。 竹姬连连答应,拜谢闫族长之后便悄悄离开,回到她居住的小院子。 待她走后,闫族长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有些忐忑、有些悸动、有些烦躁、有些激动。想到与一个女子缠绵,他感到厌恶;想到一个胖娃娃追在他的身后喊爹爹,他又感觉很舒服。 思来想去,他决定顺应竹姬的意思。不过要准备的太多,一时间又不想出在不走漏风声之下让竹姬生下他的子嗣,并且对外宣称夫人所生。 “哎哟,我怎把她忘了呢。” 想到妻子,闫族长一拍额头,忙披上狐裘匆匆往后宅的僻静小院去了。 第928章 诉真情安抚娇妻 后宅主院自成亲之夜后仅有闫夫人独居于此,闫族长翌日清晨便搬去前院的厢房暂住,并下令改造前院东边一墙之隔的小花园。 闫族长一直隐瞒自己的怪癖,直到弟弟成亲便生了儿子,他开始躲着妻子,惧怕妻子跑来质问他为何不肯圆房。 终日惶惶的闫族长终于在弟弟孩儿摆满月宴的那夜,与妻子彻夜长谈,将自己天生的怪癖如实相告。 那一夜是他平生最漫长、最难熬的,他忘不了妻子呆怔的神情、绝望的哭泣、愤怒的吼骂。他静静地坐着、听着、忍着、看着,直到她哭到无力跌坐回床上,他才平静的离开。 回顾往昔,闫族长感叹自己果然年纪大了。若换作现在,他会守在妻子身边安慰,陪她渡过伤心的夜晚。 “夫君怎会来?有事?” 听丫鬟来禀,已准备安寝的闫夫人忙披了裘衣出来察看,果真见丈夫站在白梅树下发呆。她唤丫鬟取来暖手的小铜炉,送来给闫族长暖着。 闫族长未接铜炉,反而拉着她往房里走,说:“天寒地冻的夜里别跑出来,你也有些年纪了,哪禁得住冻?快回去。” 闫夫人被他拉着往房里走,听他训教的话不像有事来找。那么大夜里的跑来作甚?想品赏她院子里的白梅? 闫族长将妻子带入卧房,为她解去裘衣,掀开被子塞进去。 “有事与你商量便来了,没想到你已安寝。歇息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日早膳我再过来,让厨娘做些清淡的,我最近上火。” “我已无睡意,肚子正饿着,不如你留下陪我吃些宵食。” 掀开被子,闫夫人仅穿薄衣下床。 闫族长忙抓来裘衣为她披好,说:“不是什么大事,你何苦替我找由头儿。” “我肚子饿。” 闫夫人莞尔,率先坐到桌边,吩咐丫鬟去通传厨房做些清淡的宵食来。 丫鬟见闫族长来了,忙去厨房传话。 她们自小跟在夫人身边服侍,从不见闫族长与夫人同寝。夫人做梦都想成为母亲,拥有自己的孩儿,可闫族长一直不来与夫人同寝又何来孩儿呢?看来今晚,夫人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了。 闫族长和闫夫人隔桌相坐,默默地盯着茶杯,谁也不说话。 久到丫鬟们将宵食端进来布菜,闫夫人才恍惚回神,拿筷子夹一块卤香的野猪肉给闫族长。 “这野猪肉是田庄老管事的儿子猎来的。老管事不藏私,只留下猪肚子的一块肉,其余皆送来孝敬。他的儿子才十二岁,还是孩子呢。” “老管事教子有方,他的儿子我见过,是个孝顺的。”闫族长咀嚼野猪肉,切得薄薄的肉片有卤酱的香味,不油腻、不塞牙。 闫夫人放下碗筷去盛汤,说:“礼儿也孝顺。” “他?呵呵。” 闫族长接过妻子捧来的汤碗,说:“我想让你怀个孩子。” “咣当!” 汤勺落在汤锅里发出清脆响声,闫夫人惊呆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看丈夫。她在做梦吗?她听到的不是真的?她的丈夫不是喜欢男人吗? 闫族长猜到她的反应,放下汤碗抓帕子擦擦嘴,说:“你年纪大了,生孩子多半会丧命。我想到一个两全之策,看你答不答应。” 闫夫人听他这般严肃又谨慎的语气,知道“事情”并非他嘴里的不要重。她好奇他的两全之策是什么,却不敢奢望他会让她生下孩子。正如他所说,她年纪大了生子即会丧命。 面对妻子,一路反复思忖的话却说不出来。闫族长紧张得双手藏在桌下握成拳头,掌心冷汗像洗手未擦过的似的。 “你找到会生孩子的男人了?” 闫夫人一句话令闫族长震惊得险些喷老血,他又羞又恼瞪大眼睛,她理直气壮回瞪他。 “这是什么鬼话?你几时见过男人会生孩子?” “我有说错吗?你喜欢男人又想生孩子。” “你……哎呀,真是无稽之谈。” 妻子有这般奇思妙想,闫族长也是无力反驳,谁让他天生怪癖呢?怨不得她理直气壮的胡说八道。 闫族长摆摆手,说:“刚刚竹姬姑娘来书房求我,想为我生个孩子。然后,我放她自由身,她会离开瓷裕镇永不回来。” “好事啊。只要相公愿意碰她,我没意见。”闫夫人拿帕子擦擦唇角,说:“若她想要做正室夫人,我也可以让贤。求相公亲笔休书一封,我即刻搬离闫氏中正府,去守安堂寻个终老的窝儿。” “胡闹!” 闫族长气得咬牙,指着妻子训斥:“你知我心中不愿的,可你我都老了终究要有个自己的血脉来继承家业。” “是你的血脉,与我无关。” 闫夫人嗤之以鼻,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呢。 闫族长厚颜耍赖皮,指指妻子的肚子说:“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怎会与你无关?” “我年纪大了,生子会丧命。” 闫夫人故意拿他说的话来堵他的嘴,气得闫族长捶桌子,险些咬碎满口老牙。他郁闷地叉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时不时站在妻子对面瞪着她。 闫夫人实在被瞪得厌烦,语气亦柔软了,问:“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万一无言公子送竹姬来此是另有目的呢?万一竹姬生下孩子又赖着不走呢?” “竹姬主动提出,她怀胎十月时,你也要假怀孩子。待她生下孩子之后,便送她离开瓷裕镇。我思前想后,这法子应是无言公子的计策。” 闫族长坐下来,一口喝干半碗汤。 闫夫人垂眸沉思,拿着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 “夫人,你在担心什么?竹姬生下孩子,我会准备一笔钱送她离开。今后,那孩子便是你我的嫡子。” 闫族长知道妻子半生心结是什么,可他明白的太晚了。或许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若同寝一次便能生子,他何苦抢夺弟弟的儿子来养育,如今养虎为患、自酿苦果呢。悔之晚矣,又无可奈何。 闫夫人正视丈夫,担忧地说:“我与二叔之间的事,想必你知道的。你不嫌我脏吗?仍愿意我为正室妻?这族长夫人之名,换个清白女子来担着是一样的。” 闫族长恍然明白她的顾虑,笑说:“我的天生怪癖才是最令人不耻的,你都不嫌我脏,我怎会嫌你、怪你呢?你与二弟的私情,我知道。你为何入了他的陷阱,我也知道。” “那你还……” “我辜负你太多太多,总不能让你一生未尝过被男子疼爱的幸福。既然我不能给你想要的,二弟能给,我不会阻拦。我早已派人在暗中护着你,二弟断不会伤害你的。” 闫族长一席话敲开了闫夫人冰封多年的心,她终于明白他并非不在乎、而是太在乎。 第929章 恍然如大梦初醒 “相公,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求你赐我死罪吧,我污了闫氏门庭,辜负了相公。” “傻子,我怎会赐你死罪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用八抬大轿迎娶来的老婆子。” 闫族长柔声笑语安慰大哭的闫夫人,亲手将她扶起来轻轻搂入怀中。此刻,那新婚夜初见时的不同感受再次来袭,他似乎不讨厌和她触碰。 闫夫人愧疚又激动,见丈夫没有怪她红杏出墙,还柔声细语地安慰她。她心中万般愧悔,竖手发誓。 “相公,我在你面前发誓:从今以后,我与三清道人一刀两断,至死不敢背叛你。若我违誓,甘愿受天谴雷劈之刑。” “别胡说,你要与我共白首的。”闫族长抱抱她,说:“都过去了,别再纠结曾经的事情。我们的孩子要瞒着所有人,此事还需谋划。” “相公放心,我会守口如瓶,遵从你的安排。” 闫夫人擦擦泪,惊然发现被他抱在怀里。她瞬间僵硬了身子,有些担心地看向他。 闫族长羞赧的老脸微红,尴尬地放开她,解释:“其实我对你并非厌恶,只是我天生怪癖实在害人。与其给你一个永远不醒的美梦,不如无情些让你看到真实的我。” “是,我明白。” 闫夫人颌首。当初丈夫如实相告,劝她思虑清楚。只要她不愿意,他会想办法送她离开瓷裕镇,不必担忧余生囚在守安堂终老。 她哭了一夜,发呆了一天,决定留在闫氏族稳坐族长夫人之位。她知道自己过惯锦衣玉食的日子,哪忍受得穷苦又平凡的生活呢?一来为自己,二来为家人。 闫族长吩咐丫鬟,说:“去请竹姬姑娘过来,只说闫夫人睡不着想找个人来闲聊。” 丫鬟略有迟疑,怯怯地看向闫夫人。 “去请吧。” 闫夫人推着闫族长到外间去坐,独自去更衣。恰在此时,老管家来禀漠北有新消息传来,闫族长便留个话给小丫鬟,匆匆去前院见带消息回来的小厮。 待闫夫人更衣毕,回来外间时不见闫族长,却见竹姬一身清淡素雅的妆扮站在门口。 “来多久了?” 闫夫人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端详竹姬漂亮的五官,确实赏心悦目。 “是个灵秀的美人儿,难怪父子二人皆一见倾心。” “谢夫人夸赞,奴家这张脸可以随时毁了,只要夫人高兴。”竹姬摘下头上的簪子往自己的脸上一划,艳红鲜血顺着瓷白的脸汩汩滑落。 “你这是做什么?” 闫夫人大惊,连忙唤丫鬟去取来止血药膏,去前院禀告闫族长。她拿帕子捂住竹姬受伤的脸,骂道:“你想逼死我直说便是,何苦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你年轻貌美,即便让坐上族长夫人的位子,我亦愿意让出来给你。” “夫人误会了,奴家并非觊觎族长夫人之位。”竹姬被闫夫人按到椅子坐下,她拉住闫夫人的手,说:“夫人与三清道人有私情,为何没有怀上孩儿呢?是三清道人不行,还是闫夫人不行?” “你……无耻!” 闫夫人气极,用力抽回手远离她。 竹姬拿开帕子,染血的半张脸有些狰狞却不丑陋。她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闫夫人,笑得不怀好意。她用染血的手去触碰闫夫人的下巴,鄙夷地说:“你以为闫族长是什么人?放任你与三清道人暧昧不明,他会无动于衷?” “他无可奈何,他愧疚于心,他……” 闫夫人试图为丈夫辨白,被竹姬染血的食指压在唇上。 “对,他确实愧疚。愧疚成亲当晚喂你喝绝子汤,愧疚他派十几个暗卫时时刻刻窥视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你沐浴更衣时也……” “啊——!你闭嘴!” 闫夫人抓狂了,难以相信竹姬所说的。她慌慌张张、跌跌撞撞逃向门口。她要去当面质问,然后……然后…… 一直站在房外的闫族长怒掀门帘,抱住抓狂的闫夫人,恶狠狠瞪向竹姬。 “夫人不要听她胡言乱语,我虽派护卫暗中保护,但严令他们不可冒犯夫人。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们,我要去找无言公子,他一定知道,一定知道。” 闫夫人在丈夫的怀里奋力挣扎,她觉得自己太蠢太傻了。恨啊,清清白白的她被一步步逼进无底深渊,绝望的她却心怀愧疚、一心向死。 闫族长用力扳住妻子的双肩,见她瞳眸涣散似疯魔附身。他气恼,命令竹姬:“你,给我过来!” 竹姬冷冷一笑,轻移娇莲来到闫族长前,昂首质问:“闫族长想杀了奴家吗?” 闫族长扬手“啪”打在竹姬未伤的半边脸,沉声警告:“再敢多说一个字,你休想活着看到明早的日出。” 竹姬阴阳怪气的笑,倾身靠近闫族长轻声浅语,“呵呵,闫族长不认为绝了夫人的妄念,才能替你好好的教养亲儿子吗?” 闫族长哑口无言,看向妻子。竹姬的话正中他的心思,但他又觉得愧疚。 “放开我。” 闫夫人擦掉脸上的泪水,越过闫族长和竹姬进去卧房。她在里面静静地待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剪刀。 闫族长吓得老脸变色,忙冲过去夺抢剪刀,劝说:“夫人,你可不能做傻事呀。快把剪刀给我!给我!” “相公不必担心,我不会死。” 闫夫人推开他,取回夺走的剪刀。她抓过披散的长发,一边剪一边说:“我半生活在恨里,终日怨天不公。如今真相大白,我才知道自己活得恣意无为。今日断发,誓言此生不再踏出闫氏中正府大门半步,死后不入闫氏祖墓、不享闫氏子孙祭拜。我愿自囚于后宅,抚育相公的嫡子。” “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怪罪你。” 闫族长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无情剪断乌黑长发,这是她表达恨意的方式吗?这是在惩罚他吗? “竹姬姑娘,你会遵守承诺为相公诞下嫡子吗?” “闫夫人放心,奴家为了自由,甘愿付出一切。” 竹姬跪下磕头,双手伸向闫夫人讨剪刀。冰冷的剪刀“咔嚓”断了她的长发,是她对闫夫人的誓言。 闫夫人闭上眼睛任泪水泻流,她从未后悔过嫁入闫氏中正府。此刻,恍然如大梦初醒,悔得心痛、悔得绝望、悔得余生黯淡。 第930章 老姜辣不宜多食 五味居,三楼雅间。 好久没吃到五味居的新招牌菜,栗海棠的馋虫子早被勾出来闹腾了。她几次吵着诸葛弈带她来五味居,偏偏过年的事情太多,又赶上莫族长的五十寿辰大摆流水宴。 从正月初四吃到正月十八,纵使流水宴的菜肴美味也失了兴趣。她喜欢凑热闹,却厌烦吃同样的菜。每日三餐总有重样儿的菜被端上来,到最后她宁愿窝在家里吃刘厨娘熬的玉米粥。 今早,接到花间楼的请柬,栗海棠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忙唤上乌银铃一起梳妆打扮,再吩咐李嫫嫫去刨出埋在梅花树下的一坛胭脂酿。她要带去五味居送给无言公子尝尝,算是回礼。 马车很普通,这是栗海棠求着栗族长好久才得来的,栗族长对此很无奈,只好把自己乘的马车重新修修送给她了。 马车光明正大停在五味居门前的宽阔广场,还是最招摇的居中拉置,马上引来众多小厮们的抱怨。他们的马车只能停在广场边缘,凭何这驾马车可以停在中央?好似他们怕了似的。 正在各府赶车小厮们准备一拥而上的时候,憨憨的老掌柜慌慌忙忙的从五味居大门跑出来,边跑边骂:“滚开!滚开!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的车驾!” 一个小厮瞪眼叫嚣:“谁的?天皇老子来了,我们也不怕!” “对,不怕!” 众小厮们群情愤愤。 老掌柜笑了,双手往后一背,昂首道:“去呀!你们去呀!我看你们会不会被吓尿了裤子。呵呵!” “哼!天皇老子来了,我们也……奉先女?” 车帘掀起,两个戴着雪纱帷帽的小姑娘走下车。那叫嚣的小厮顿时噤若寒蝉,吓得扑通一下跪地。 这两个小姑娘手拉手走来,一个披银狐斗篷,一个穿墨狐大氅。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婢提着一个大食盒,虽白纱遮面却认得出她是奉先女身边的一等婢女青萝姑娘。 老掌柜作揖行礼,寒喧道:“小主子安。乌姑娘安。” “每人赏一巴掌,赏五百钱。” 栗海棠冷瞥那吓得尿裤子的小厮。不必深猜也知道他活不长,即便她饶恕他的无礼,他的主人也不会轻饶了。 “告诉他的主子,打发到田庄即可,不必害他性命、也不要牵连他的家人。” “小主子放心,老奴定会转告。” 老掌柜瞥一眼吓昏的小厮,还有四周吓呆的小厮们。这群孩子呀,以后难再见到喽。 栗海棠熟门熟路的寻到三楼雅室,推门便见诸葛弈和无言公子正在品茶闲聊,桌上摆着几道味苦的点心。 诸葛弈放下茶杯,对她招招手,柔声问:“怎来得晚了?” “等着李嫫嫫刨土取坛子,谁知她笨得连锄头都不会啦。害得我亲自动手刨土,这酒坛子取出来。” 栗海棠让青萝将大食盒里的酒坛子搬到桌上,她推乌银铃进到内间去歇歇,自己反坐到诸葛弈和无言公子之间的凳子上,抢来诸葛弈的茶杯大口灌饮。 无言公子摇头叹息,打趣道:“诸葛兄养孩子果然与众不同。别人家是越养越知礼守矩,你家孩子越养越野性难驯,像个疯丫头似的。” “竹姬姑娘在闫氏中正府过得好吗?咱们的计划成功没有?”栗海棠故意不听无言公子的调侃,岔开话引到竹姬的身上。 无言公子浅笑不语,向诸葛弈挑挑眉。 诸葛弈尴尬地咳两声,为她脱去墨狐大氅,说:“竹姬姑娘已依我们的计划行事,闫族长果真心动了。” “如此,我们的计划成功啦?”栗海棠杏眼闪亮亮,欣喜地抓住无言公子的手,有点小蛮横地威胁:“你不可以背叛哟。不可以将我们的计划告诉闫族长,否则我会给你下毒的。” 无言公子哑然失笑,问:“你要给我下毒?什么毒?” 栗海棠翻白眼思考,小模样特别可爱。 无言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想知道她会对他用哪种毒。 把自己所知道的毒全部想一遍,栗海棠决定好了,说:“无言公子,如果你敢背叛,我就给你吃一种整日坐在马桶上的毒。” “没什么可怕的。” 无言公子淡然自若。 栗海棠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很可怕。你想啊,夜里睡觉的时候梦到你坐在马桶上,然后肚子疼。肚子疼怎么办呢?当然是……嘿嘿,你懂得。等翌日醒来,你发现床啊被子啊全部是你的……咳咳!好恶心!” 无言公子抚额,确实恶心。 “亏你有脸说出来,一个姑娘家怎能如此粗鄙。” “哈哈哈,你知道便好。” 栗海棠捧腹大笑,毫无防备地笑倒在诸葛弈的怀里。她微仰小脸看到他形状完美的下巴,纤指轻触他的喉结。 “师父,你的喉咙疼吗?” “疼。” 诸葛弈低头咬住她的指尖,宠溺凝睇她认真又担忧的眼神,心情舒悦。 “喂,你们两个够了啊。” 无言公子屈指敲敲桌面,惊醒一对凝眸相看的“师徒”,不耐烦地说:“别以为竹姬依计行事便可引君入瓮。闫族长是块老姜,辣得很。” 诸葛弈扶起海棠坐好,为她倒一杯热茶暖手。看向无言公子,他说:“老姜辣不宜多食。我们不吃姜,也会有人来吃。” “你想利用三清道人?” “是。” 诸葛弈坦承。 无言公子微微点头,思考闫族长、三清道人和闫礼之间的争斗,闫礼的实力太弱,只有三清道人的实力和谋略与闫族长旗鼓相当。 “竹姬姑娘劳苦功高,待她生下闫族长的嫡子便可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会安排她去江南,那里不是八大氏族能掌控的,她可以一生无忧。” 诸葛弈向无言公子说明对竹姬的未来安排,亦是表明他不会弃恩人于不顾。 无言公子对竹姬另有打算,目前不便透露给诸葛弈,一切静观其变吧。其实他知道竹姬也无法为闫族长生下嫡子,她出身花间楼早被喂过绝子汤。 栗海棠乖乖喝完一碗热茶,悄悄扯下诸葛弈的袖子,小声问:“竹姬为闫族长生下嫡子,那闫夫人怎么办?她会不会生气呀?” 诸葛弈叹说:“刚刚传来消息,昨夜闫夫人断发立誓,此生不再踏出闫氏中正府大门半步。她自囚于后宅,为闫族长抚育嫡子。” “咱们真是小瞧了这位夫人呢,她竟干出断发立誓的蠢事。” 无言公子亦感叹闫夫人的糊涂。为了一个坑害自己的男人献出一生,她是天下最可怜最可悲的女人。 听到闫夫人这般痴心,栗海棠神情黯然。她的亲娘闫氏是个傻女人,怎么闫夫人也这般傻呢。 “师父恕罪,我想去见见闫夫人。” “为何?你同情她?” 诸葛弈惊讶,在她神伤的杏眸中又懂得她的理由。他长叹声,为她穿好墨狐大氅,叮嘱:“时时刻刻要保护自己,我会派千夜去暗中保护。” “好。”栗海棠向诸葛弈行礼,又对无言公子警告:“不可以传消息给闫族长哟,不然我给你下毒。” 想到一夜之后自己睡在屎尿的床上,无言公子连忙举手发誓:“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与闫族长串通消息。” “哼!这还差不多。” 栗海棠微扬小脸娇嗔瞟了柔美容貌的无言公子,唤着内间里的乌银铃,领着青萝一起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第931章 海棠探望闫夫人 闫氏中正府。 栗海棠亲自登门来探望闫夫人,不仅老管家傻了,连闫族长也大吃一惊。不为别的,只因拜帖上写的“秘密已不成秘密”的提醒。 闫族长本想称病不见栗海棠,奈何拜帖的这句话迫不得已到前院正房等着。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生怕说错话引起海棠的怀疑。 栗海棠让乌银铃去见闫族长,而她唤老管家领路去后宅见闫夫人。此来探望,又不是恭喜闫族长喜纳宠妾的,见不见有什么要紧的。 老管家几次想去禀告闫族长,皆被栗海棠强行拉着往后宅走。直到站在闫夫人所居的后宅主院大门外,她才放老管家去“告状”。 “你真是胆子大了,连这儿都敢闯。” 闫夫人闻讯出来,恰巧见老管家脚步匆匆地往前院小跑,看背影也猜得到老管家内心多么恐惧闫族长。 栗海棠嘻嘻笑,上前挽住闫夫人的臂弯,蛮横地说:“我是奉先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呀别贫嘴,等会儿见到他记得先赔罪。”、 闫夫人无奈,领着海棠进到正房,亲自取来自己暖手的铜炉,又端来清淡的茶水给她润润喉。 栗海棠见闫夫人戴着比丘尼的帽子,伸手去摘,说:“看透生死的人更该入凡尘,哪个准你遁入空门、六根清净的?” “别胡闹。我如今这模样,和出家无异。” 闫夫人护着帽子,坐得离她远远的地方。一夜之间,她参悟命中注定的结局。执拗得不肯面对,最终害苦的人终是自己。 栗海棠搬着凳子坐来闫夫人前,拉着闫夫人的手,说:“无言公子派竹姬来闫氏中正府的事情我已知晓,昨夜发生的事情我也知晓。没想到闫夫人那般刚烈,不惜断发立誓以证明自己的决心。听闻竹姬也学你的样子断发起誓,闫族长很是感动呢。” “竹姬姑娘是个好孩子,她尚且清白之身,纵然相公要我让出正妻的位置,我也不会拒绝的。”闫夫人失落地垂头,轻轻低语:“在我与二叔子有了私情之时就知道终有一天会被揭穿的,我早早做好被休的准备,亦无惧在守安堂孤苦终老。” “闫夫人,我劝你别再闹了。你与闫族长以夫妻之名过了快二十年,难道还不明白吗?”栗海棠真佩服闫夫人,平日看她热闹的时候挺聪明的,怎到自己遇事时变得傻乎乎的。 闫夫人面色愧疚,说:“你不知道,我已错了一次,能得到相公的饶恕……” “闫族长几时饶恕了你?”栗海棠指指闫夫人参差不齐的短发,说:“这就是他饶恕你的样子?我已给过他一个宫廷秘方,为何他迟迟不肯与你生嫡子,却对无言公子送来的竹姬动心思?” “因为新婚之夜,我被喂了绝子汤。”闫夫人黯然流泪,哽咽道:“我年纪大了,生子易丧命,他是为我好。” 栗海棠暗叹佩服诸葛弈料事如神,闫族长果然是老辣的姜,闫夫人哪里斗得过他呢? “闫夫人,你与我实话实说,果真想离开闫族长搬去守安堂孤独终老吗?” “我……我……我……我不愿。” 面对海棠真挚纯良的眼神,闫夫人不忍心诓骗她。纵然她在闫氏族掌控的权势微弱,终究有着族长夫人的身份,对人人敬畏的尊贵生活已习惯。 栗海棠一脸“我猜就这样的”表情,耐心地劝说闫夫人。 “我虽年轻却略知晓夫妻相处之道。我那亲爹是个浑人,亲娘是个蠢人。从我记事起他们打得像仇人一般,我时刻担忧亲爹会一怒之下杀了亲娘。后来长大些,我问亲娘为何不离开他,亲娘说夫妻不失和才能保住自己和孩子。我不懂亲娘宁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执拗地保护这名存实亡的家。直到亲娘被逼死,弟弟小旺虎失踪后溺亡,我才真正明白亲娘所说的话。” “栗闫氏是个好母亲,可惜命运不济。”闫夫人感慨万千,当初她也是逼死栗闫氏的恶人,没想到栗闫氏的女儿会跑来劝解她。心中生起一丝羞愧,她拉着海棠的手,问:“你可以恨我,我会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过的。” “恨呀。不过我恨闫族长,不恨你。” 栗海棠故意将闫族长和闫夫人分开看待,让闫夫人更加羞愧。 “海棠,从今以后我……” “不必客气,你和闫族长是夫妻,该同心同德。若有一天你们与我又立于对峙之势,我只求闫夫人能劝劝闫族长放我和师父一条生路。” “好。” 闫夫人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 栗海棠嫣然浅笑。师父曾说兵者诡道,伐谋者必先攻心,攻心为上策。今日她在闫夫人心中埋下一个恩惠的种子,未来或许能用得到呢。 “夫人,竹姨娘来了。” 闫夫人的心腹丫鬟进来禀告,故作不经意地看了栗海棠和闫夫人握在一起的手。她的脸色略显僵滞,走路也放慢了。 栗海棠佯装好奇地盯着丫鬟,细微观察丫鬟的神情、举动。 “让竹姬姑娘进来吧。” “夫人,是竹姨娘。族长老爷命老管家下令府中的仆役婢女们今后称竹姬姑娘为姨娘,族长老爷赐倚竹院给她。” 丫鬟似有不满,提来茶壶为闫夫人添茶。说话时一双眼睛偷偷向房门口的瞟,一副背后恶语说人又怕被人听见的样子。 栗海棠接过闫夫人递来的茶杯,说:“竹姬姑娘是花间楼的花魁娘子,是无言公子送给闫族长的宠妾。纵然她之前卑贱,如今是闫族长心尖上的宠妾。你们该敬着些,别惹火闫族长,挨板子吃皮肉苦有你们受的。” “奉先女教训得是,奴婢们不敢。” 丫鬟颌首,嘴里顺从,脸上的表情却是不服。 栗海棠懒得管丫鬟的死活,对闫夫人说:“你多顾着自己吧,别管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她们要闹腾就随她们去,终闹到闫族长的面前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你呀,真是劳心的命。” 闫夫人打趣海棠,才觉自己活得有意思了,至少还有一个海棠会来劝她。 栗海棠起身拉着闫夫人说:“你送送我吧。万一半路遇到闫族长,你也好替我挡挡他的火气。” “好。” 闫夫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让丫鬟去取来外披的斗篷,随栗海棠一起走出屋子。 栗海棠趁着丫鬟离开,凑近闫夫人耳边说:“你小心这丫鬟,她有野心。” “我知道。若她想,我今夜便送她去前院。” 闫夫人淡淡一笑,回首看了小跑来的丫鬟。这是她的心腹丫鬟,可惜忠诚敌不过妄念。 第932章 冲冠一怒惩恶奴 栗海棠乘的马车驶离闫氏中正府的大门外,闫族长才匆匆来到后宅主院见闫夫人,询问海棠来此作甚? 闫夫人避重就轻的说了一些海棠劝她别闹,好好与闫族长过日子,共同管好闫氏族的话。 闫族长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不觉得栗海棠会好心呢?不过栗海棠说无言公子告诉她关于竹姬的事,看来他要去花间楼见见无言公子,探探无言公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竹姬留在府里总要有个理由。你也别闹了,多多和她热络热络。”闫族长好言劝说妻子,其实他有些私心。即使不再碰女子,但美貌年轻的竹姬留在身边赏心悦目也是不错的。 闫夫人温顺的答应闫族长的叮咛,待闫族长走后便沐浴更衣,让心腹丫鬟重新挽了发髻,换一身素雅的袄裙。 “让厨房熬些滋补的汤送到竹姨娘那里,我要陪竹姨娘一同用午膳。”闫夫人打发心腹丫鬟去厨房,她独自往竹姬住的倚竹院去了。 小小的倚竹院紧邻闫夫人居住的主院,若从后院抄近路仅十几步便到了。 和海棠敞开心扉的聊过之后,闫夫人顿觉一身轻松,越发觉得自己断发立誓的举动太愚蠢了。 站在倚竹院的外面,听到院子里老婆子们唠叨叫骂,那污了耳朵的骂词儿连市井泼皮都说不出来,真是变着花样儿的侮辱作贱。 闫夫人站在院门外静静的听着,远远瞧见一棵银杏树下的清俊少年。她冷瞥院子里跳脚叫骂的老婆子们,缓缓走向少年。 “礼儿,你何苦这般待她?既然她不愿委身于你就算了,刁难她,你心里好过几分?” 闫夫人一见闫礼便知侮骂竹姬的老婆子们是他暗中指使的。 闫礼揖礼请安,不甘心地说:“我得不到她,她亦休想过得比我好。父亲喜男,她那妄念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除非她死了,否则我决不轻饶。” 闫夫人欲开口劝他放弃,但闫礼转身便走。 “让他走吧。” 竹姬在闫夫人身后忽然出声,吓得她捂着心口一声尖叫。回身责怪的看着竹姬,怨道:“你走路怎不出声的?” “我习舞多年,走路是踮着脚尖的。” 竹姬行万福,眺望少年倔强离去的背影,叹道:“他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先前几次来花间楼对我百般嫌弃,如今装出来一往情深的样子给谁看呢?我可不吃他这一套,怪恶心的。” “快住嘴。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又跑去他面前告状。”闫夫人挽着竹姬往倚竹院走,好心劝说:“等相公回来,你且与他说说。礼儿行事放肆惯了,唯独惧他的父亲。你若想安心留在闫氏中正府里,少不得避着他些。” “我知道。” 竹姬挽着闫夫人进到院子,见到满院子的老婆子们仍阴阳怪气的叫骂着,那侮辱人的言词连闫夫人也一并骂了。 闫夫人皱眉,指着那狂妄的老婆子,问:“你是从哪里选过来服侍的?这般眼里没有主子的混账老婆早该打死。来人,去请老管家过来处置这群无法无天的老货们。” “哎哟!一个下堂妻连个花魁娘子也斗不过,多早晚被休去守安堂。细细想来怪可怜的,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宁愿剪发当尼姑。亏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出身,背着丈夫去偷二叔子,本以为能怀上一儿半女的,谁知她是个不中用的,连个蛋都下不出。”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儿,直接叉腰站到闫夫人和竹姬前理直气壮的羞辱。 旁边的老婆子们附和着哈哈大笑,全然不在乎她们得罪闫夫人的下场。 闫夫人怅然,自嘲道:“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们这群老货还真是争赶着找死,以为礼儿替你们撑腰就能骑到我的头上来?” 老婆子鄙夷地冷瞥竹姬,双手在围裙上擦擦,说:“夫人别发火,你既然看破红尘当尼姑去啦,就别抓着正室夫人的权势不放。竹姨娘这贱胚子出自花间楼,也是个不中用的。” “呵呵!她是贱胚子,那你们是什么?” 闫夫人边问边走向老婆子,她优雅地撸起袖子,准备掌掴老婆子的手攥攥松松。 老婆子无惧,昂首说:“我们自然比不上你,你是金枝玉叶。啊——!” 一巴掌打得老婆子尖叫,向来脾性温顺、宽待下人的闫夫人竟动手打了老婆子,周围的老婆子们吓得连忙往院门口跑。再不跑,下一个挨打的没准是她们。 “我看谁敢跑!” 慌作一团的老婆子们被一声怒喝吓得浑身僵硬,纷纷跌坐在地上。她们齐看向院门口,一个让她们绝望的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族长老爷,你要为老奴作主啊。竹姨娘不满老奴们清扫院子,唤来夫人要惩治老奴。老奴为自己辨白一句,惹来夫人一巴掌。呜呜,求族长老爷作主!” 老婆子爬到闫族长前磕头哀求,指黑为白的诬告闫夫人和竹姬。 闫族长冷冷地看着跪在脚前磕头痛哭的老婆子,又看向沉默不语的闫夫人和竹姬。 “族长莫要听这泼皮老货的话,她们口出狂言羞辱夫人,夫人才会赏她一巴掌以示惩戒。” 心腹丫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下子抱住闫族长的腿,哭哭啼啼替自己主子喊冤。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被她做出来,竟有几分娇媚。 闫族长默默不语,强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一脚踹开抱住他双腿的丫鬟,指着她,质问闫夫人:“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心腹?” 闫夫人冷嗤,不屑地说:“她现在不是我的心腹,她想做族长老爷的宠妾。” “呵,恶心!” 闫族长狠狠一脚踢中丫鬟的肚子,对站在院门外的老管家说:“你把这些贱人全部打发了,别再让我看到。” “是。” 老管家乐了,刚才闫族长在前面见无言公子派来的人,谁知那人才走便听说闫礼指使一群老婆子刁难竹姬,只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闫族长本不欲管这些,但又放不下竹姬受人侮辱,才匆匆来瞧瞧。谁知尚未踏进院门,又见老婆子们口出狂言,连族长夫人皆被羞辱。唉!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 闫族长气得老脸泛青,率先进到房里,堵气坐在椅子上瞪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一个是他的妾,怎就落得这般下场? “来人,去将那不孝的混账给我押来!” “算了吧。” 闫夫人来到闫族长身边柔声劝说,纵使闫礼非她亲生,却是养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她深知闫礼的脾性,融合了闫族长和三清道人的狠辣。 闫族长不听劝,静静地生闷气,静静地等待。 第933章 闫礼怒闯诸葛府 “族长老爷,大公子到了。” “押进来!” “是。” 老管家掀帘子,恭敬地请闫礼进屋。 竹姬往旁边挪蹭几步,故意不与他站在一起。她这般举动,顿时激起闫礼更大的怒火。 闫礼瞪向竹姬,话却是对闫族长说的。 “父亲,我最喜欢的女人被你霸占了,你有什么脸来教训我的错处?” “放肆!给我跪下!” 闫族长一掌拍在桌上,桌上茶杯倾倒摔落,几片小瓷屑飞溅,恰恰有一片割伤了闫礼垂在身侧的手背。 闫礼仿佛毫无知觉,愤怒地瞪向竹姬。 竹姬垂首,微微行礼。 “闫大公子误会了。无言公子送奴家来闫氏中正府,只为作闫族长的妾。奴家亦甘愿委身于闫族长,还请闫大公子莫要纠缠。” 闫礼大为光火,指着上位的闫族长,问竹姬:“你知道他是天下最肮脏的人吗?他喜欢男人,他一辈子不能给你做女人的幸福,你也甘愿?” 竹姬俏脸微红,手轻轻抚上肚子,羞赧地说:“奴家已有闫族长的孩子,怎会不幸福呢?” “你……你说什么?” 闫礼惊呆,难以置信地盯向竹姬的腹。他听到了什么?喜男厌女的父亲竟然与她有了孩子? 闫夫人惊讶地看向闫族长,仿佛在问:你们俩骗我? 闫族长捂着嘴猛咳几声,眼神暗示竹姬别乱说话。 竹姬全然不理闫族长的暗示,振振有词地讥讽道:“比起同辈中的公子,你算不得什么。莫栗司程四氏族的大公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他们在无言公子和诸葛公子前皆不敢造次。你与这些公子们相比,你有何大才能值得耀武扬威,连养育你的双亲亦不放眼里。我出身风尘又如何?至少我懂得知恩图报。” “你敢对我这般无礼?不怕我掐死你?” 闫礼怒极,伸出手想掐住竹姬的脖子,被闫族长一声咳勒令住了。他愤愤咬牙,转身大步离开。再继续吵下去,他定会忍不住掐死她。 竹姬长长舒气,对闫族长和闫夫人行礼赔罪,“奴家本无意与闫大公子争执,请族长老爷和夫人恕罪。” 闫族长摆摆手,有些羞窘的向闫夫人解释:“夫人啊,我并未与竹姬有……咳咳,请夫人别多想,我和她是清清白白的,她肚子里没有孩子。” 闫夫人故意板着脸,心里有个自己笑得快昏了。与他成为夫妻快二十余年,他一直从容不迫,任何事于他都不算难事。哪想到,此刻他露出难得一见的慌乱。 “真可爱。” 看一眼心虚解释的丈夫,闫夫人没头没脑留下这句话便走了。临走前还凑在竹姬耳边说悄悄话,竹姬羞得俏脸绯红。 闫族长满脸懵,看看走出屋外的妻子,又看看躲到卧房的竹姬,她们竟然当着他的面前说悄悄话? “管家,走了。” 闫族长恼羞成怒,领着老管家离开倚竹院。凭什么她们说悄悄话不能让他知道?哼,这两个女人太放肆,他一个月不回来看她们。 闫氏中正府里和乐融融,可惜闫礼永远不可能融入这般和乐的家中。 被竹姬一番讥讽之后,闫礼陷入疯魔的执拗之中。他将爱而不得的恨意全部记在诸葛弈和无言公子的头上。仅存的一丝理性让他不敢去花间楼找无言公子闹,但诸葛府拦不住他的脚步。 闫礼骑马狂奔回瓷裕镇,一连闯倒十几个百姓仍不停歇。他的脑子里闪过一百种虐死诸葛弈的法子,看着诸葛弈生不如死地趴在他的脚底下。 诸葛府近在眼前,黑漆大门忽然敞开,诸葛弈和无言公子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各自乘着马车朝同一个方向驶去。 闫礼牵马悄悄进入另一个巷子,来到闫氏族安插在这里的一个探子窝。探子窝的管事很年轻,平日最喜养鸽子。 听闫礼要十个力气大的小厮去办事,管事问也不问便答应了。挑选十个力气大又机灵的小厮跟在闫礼后面浩浩荡荡去诸葛府,管事忙去后院飞鸽传书禀告闫族长。这天大喜事怎能主仆同乐呢? 闫礼领着十个小厮来到诸葛府大门前,他知道诸葛弈不在,自然无人有胆子阻挡他了。 “你,去叫门!” 被点名的小厮乐颠颠的抽出自己的大刀,迈着八字步踏上石阶,手还未触碰黑漆大门的金铺环,大门内已传出低沉的威胁。 “敢碰一下,小心你的狗爪。” 小厮吓得缩回手,扭头一脸无辜地看向闫礼。 闫礼气得抬腿踢走小厮,扬拳头“咣咣咣”砸门,大吼:“开门!老不死的混账,不知道我是谁吗?开门!” 黑漆大门纹丝不动,门里没有半点声传出。 闫礼的火气像过年的炮仗,一燃就炸。拳头砸不开大门,他就连踢带踹。他一人之力太弱,十个小厮齐上阵定能撞开大门。 小厮们喊着号子撞大门,谁知撞了一下门就开了。及膝高的大门槛拦住他们的腿,却拦不住他们扑过门槛叠罗汉。 闫礼大骂“蠢货”,踩着小厮们的背走进院中,看到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哑巴老管家。 “诸葛子伯呢?让他出来!” 老管家阿伯笑容温和,上前揖礼请安。 闫礼冷嗤,一巴掌掴在阿伯的脸上,嘲讽:“诸葛子伯真够奸猾的,选个哑巴老废物来当管家,他和栗海棠的腌臜事自然能瞒得住。你是被他毒哑的吧?小心哪天看到不该看的,他一怒之下戳瞎你的狗眼。哈哈哈!老废物!” 阿伯挨巴掌亦笑容不变,半边脸红肿、半边脸削瘦。他一动不动,等待闫礼要做些什么。 闫礼叉腰在前院里闲逛一圈,指向雕梁画栋的五间正房,命令小厮们:“给我砸!直到诸葛子伯出来见我为止!” 终于从叠罗汉解脱出来的小厮们两眼放光,顾不得气喘,拎着大刀一路小跑进正房。 “诸葛子伯不出来,我就砸了他的诸葛府!”闫礼悠哉踱步到阿伯前,扬手又是“啪”一巴掌打在瘦削的半边脸。 挨打的阿伯依然笑容不变,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闫礼退两步端详阿伯被打肿的脸,很满意的点点头:“嗯,果然对称才顺眼些。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保准你天天这么对、称!” 阿伯深深吸气,在闫礼洋洋得意之时,扑通一下跪地。 “哎哟,这是在求我?” 闫礼双臂环抱,冷眼哂笑。 第934章 霸气降伏闫公子 午后冬阳暖暖的,搬张小榻在院子里晒太阳,趁胃里还有空地儿再多吃一盘新鲜水果,美滋滋的小日子别提多惬意啦。 乌银铃拿来墨狐大氅盖在海棠的身上,说:“邻院闹起来了,大姑娘不去瞧瞧?” “一只疯狗罢了。师父不在,有阿伯在,他不敢怎样的。”栗海棠捏一颗小苹果给银铃,傲娇地摆手:“不必磕头谢恩啦。” “哎?我没想磕头呀。” 乌银铃佯装惊讶,小苹果咬一口脆脆的真甜。 栗海棠斜白装腔的乌银铃,嫌弃说:“你以后离元俏远些,她时不时人来疯,再加个你又人来疯,我还活不活啦。” 乌银铃拿一颗小苹果塞到海棠的嘴里,“等虎大姐回来,我们三个凑到一起更有你受的。哈哈!” “三个人来疯,唉!” 栗海棠叹气,小苹果太甜了,可惜胃里实在没空地儿了。 杨嫫嫫面色凝重地走来,附在海棠耳边低语几句。 栗海棠秀眉拧紧,问:“有派人去禀告师父吗?” “去了,人未归。”杨嫫嫫放下水果盘子,问:“大姑娘要去管管吗?” “派人去盯着。若他们敢闯到墨语轩,直接给我丢出去。”栗海棠抓来一颗梨子当成闫礼的脑袋啃。 青萝小跑而来,急得满头大汗。 “大姑娘不好啦!你快去看看吧,阿伯挨了打。” “什么?谁敢打阿伯,反了天呢?” 栗海棠像只炸毛小兽从榻上跳起,叼着梨子便跑向与邻院一墙之隔的西跨院。为方便往来又掩人耳目,诸葛弈修葺宅子的时候在那堵留一道暗门。暗门的两个出口皆是银库的小账房,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听到老管家阿伯被打,海棠顾不得暗门被发现的危险,提着墨狐大氅的下摆一路疯跑。 幸好青萝和杨嫫嫫是有功夫的人,轻轻松松追上海棠。乌银铃便苦了,她拼尽全力也没追得上,只好绕路正门光明正大的去“管闲事”。 栗海棠通过暗门,看到站在小账房门外的暗卫,正是诸葛弈身边最得力的暗卫。 “你不去前院,站在这儿作甚?” “小主子替主人惩治闫大公子,闫族长会更感激你的。”暗卫想到海棠对闫礼发飙的美景,想想就开心呀。 栗海棠看暗卫眉飞色舞的畅想,实在不忍心打碎他美好的梦境。赏他两颗女王之蔑视的白眼,海棠风风火火跑去前院。 前院一片狼藉,五间正房里的摆饰、桌椅、茶具、珠帘等等全部被毁坏,院子里的一草一树或拔根而起、或拦腰砍断。堆砌成花圃矮墙的漂亮鹅卵石散落满地,四季常绿的冬青变成光秃秃的枯枝子。 从东跨院走来,隔得远远的能听到闫礼疯狂的嘶吼,乱哄哄的笑声、骂声、吵声交织在一起也淹没不了那变音调的吼声。 “你的主子呢?他怎么不来救你啊?哈哈哈哈!” 闫礼一脚踩在老管家阿伯的双腿上,拎着大刀戳在阿伯的头边,锋利的刀刃贴着阿伯的左耳,一刀便可割下。 被捆绑的阿伯像只待宰老羊,他仰躺怔望天空,纵然双腿被闫礼踩得快断了,他仍未发出一丝声音。 “老废物,你果然被毒哑了。好,既然诸葛子伯不来,我好心送你一程。九泉之下,不知多少人等着你呢。” 闫礼兴奋地双手握住大刀柄,一点点高举起来。他的笑容张扬,好享受掌控人之生死的感觉。激动的他得忍不住动作放慢、再慢、更慢。 “老废物,睁大眼睛吧,看看我的刀能否砍断你的脖子。哈哈哈!” 大刀折射阳光映在闫礼的俊脸上,他的影子也映在银光闪闪的大刀上。真,亦假,哪个他都是疯魔的、不可理喻的。 “闫礼,你够闹了没有?” 栗海棠跑进前院,看到被毁得破败残垣的院子,还有散落各个角落的摆饰碎片。好几块瓷片是她送给诸葛弈的乔迁贺礼青花仕女图双耳瓶的,那瓶子她寻觅很久。 欲送老管家阿伯下九泉的闫礼见栗海棠闯进来,火气不减反增。他阴恻恻的笑,握住大刀的双手没有一丝颤抖。 “诸葛子伯,你这胆小鬼,不敢出来了吧?呵呵,躲在小贱人的裙下苟且偷安,你可真有出息啊。” 大刀带着风声挥下,刀尖未及阿伯的耳廓之前被一颗石子打偏方向,锋利刀刃直砍入一只肉腿,听得“噗”钝闷声。 闫礼呆愕一瞬,顿觉双腿变得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慢慢低头,入眼的是大刀割进他的双腿里,潋滟的鲜血染红银白的大刀。 “来人,绑了他!” 栗海棠一声喝令,十几个暗卫如天神降临,从宅院的四面八方飞出来,齐齐落在闫礼周围。 “栗海棠,你敢!” “闫礼,别激怒我,那后果是你承担不起的!” 栗海棠扶起阿伯,为他擦掉脸上沾到的血滴。看到阿伯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她气得指挥那些暗卫。 “给我活捉了他,我要绑他去游街示众!敢伤我家阿伯,我要他这辈子不敢出门逛大街。哼!” “栗海棠,小贱人,你敢绑我去游街,我现在就杀了你!” 闫礼拔出大刀横扫向聚过来的暗卫们。他越是奋力抵抗,腿上的血流越汹涌。与暗卫们缠斗不过十几下,就没了力气地跌坐在地上。 暗卫们见势一拥而上。有人压住依然不愿被擒的闫礼,有人去拿绑住阿伯的绳子,有人护在海棠身边。 “小主子,闫大公子带来的十人已全部擒获,该如何处置?” 一个暗卫走来,抱拳行礼。 栗海棠打量这暗卫,似乎不是她的,也不是诸葛弈的。那么是谁的? “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小主子,我……” 暗卫见势不妙拔腿想逃,却发现他的身边已有四个人围堵,且四人的功夫远在他之上。 栗海棠对暗卫自作聪明的做法嗤之以鼻,她拨出匕首在暗卫的腿上“噗”刺一下,好言相劝:“小兄弟,想当漏网之鱼要先学会滥竽充数。瞧你偷来的这身湿衣服,大冬天的不冷吗?” “奉先女开恩!” 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惨不忍睹。当然,与他同来的十个小厮也一样凄惨。 栗海棠吩咐暗卫们将抓住的十个小厮带来前院,又派人骑马去闫氏中正府请闫族长。 被绑的闫礼一听要请父亲来,顿时慌了神儿。他忿忿的对她吼:“栗海棠,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栗海棠洋洋得意,蔑视的斜睨暴怒中的闫礼。 “瓷裕镇好久没有热闹瞧啦,偏巧闫大公子亲自送上门,我怎好意思违了你的心愿呢?哈哈哈哈!” “栗海棠,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 闫礼被两个暗卫押走,仍梗直脖子叫嚣。 栗海棠摆摆小手,送他…… “呵呵!” 第935章 全镇最美一枝花 前院被砸,毁得只剩下完好无损的房子。 栗海棠唤小账房的先生过来将毁坏的东西全部记录在册,还有宅子里的花草树木也一并记录。 “来人,扶阿伯去治伤。伤不好,不准他动弹。” “大姑娘真爱管闲事。” 乌银铃打趣海棠,扶她走到闫礼前,浅笑揶揄:“闫大公子没想到败在大姑娘的手下吧?堂堂闫氏族的大公子,未来会成为族长的人,败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手里真是不甘心呀。哎!我都替闫大公子脸红。” “闭嘴!你这贱丫头竟敢侮辱我?你又好到哪儿呢,一个养在外面的野种,谁知乌三爷替谁白养了女人呢。” 闫礼已是待宰的羊,但他输人不输阵,言语上绝不能吃亏。这两个卑贱丫头敢瞧不起他,就要付出代价。无奈他现在身不由己,等父亲得到消息派人来救他,定要她们受皮肉之苦。 乌银铃平生最恨别人说她是野种,更恨别人说她不是乌三爷的亲女儿。她知道亲娘和爹爹是真心相爱的,爹爹曾数次提出接她们母女入乌氏西府。亲娘虽出身低微,却最有骨气的。宁愿没名分的作外宅娘子,也不愿搬进乌氏西府受人侮辱。 闫礼的嘲讽深深刺痛了乌银铃骄傲又倔强的心。她管不得他是谁、是什么身份,撇开海棠走过去,抬脚狠狠踩在闫礼受伤的大腿上。 “啊——!死丫头,快把你的脏脚移开!” 疼得险些一口气窒闷得昏厥的闫礼朝着银铃咆哮,他要杀了这该死的女人。 “呵呵,我的脏脚专踩贱人。你这嘴贱的混蛋,疼死也活该!”乌银铃阴恻恻的笑,抬起脚朝另一条大腿的伤口狠狠地踩、踩、踩。洋洋得意地问:“嘴贱的下场就是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杀、杀了——你——!” 闫礼疼得两眼翻白,仍阻挡不了他愤怒的咆哮。 栗海棠捂着耳朵看热闹,实在不忍听闫礼那杀猪般的吼叫。不过乌银铃的“踩功”不错,很值得她学习学习。 她走来拉着乌银铃,送一块香帕让银铃擦擦汗,说:“鲜血流得很多,伤口没被踩烂,脚力控制得恰到好处,看来农活没少忙活呀。” “那是。等空闲了,我教你。” 乌银铃喘口大气,很满意闫礼的两条大腿鲜血淋淋。指着昏迷的闫礼,问:“要如何处置他?等诸葛公子回来吗?” 栗海棠摇头,望望天中的太阳渐渐西移,说:“闹腾快一个时辰了,若师父想管早该回来啦。看来他知道我来管闲事,躲在暗处乐得逍遥呢。当人家徒弟哟命真苦!” 伸出金莲小脚踢踢昏迷的闫礼,她问:“银铃啊,你说闫族长赶来之前,咱们先拿他逗逗乐子,如何呀?” 乌银铃点头如捣蒜,连连称赞:“大姑娘的主意好,好久没有人能逗乐子啦,今儿定要拿他好好戏耍戏耍。” “栗海棠,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闫礼刹时睁大眼睛恼羞成怒的大吼,他刚刚听到什么可怕的事?要拿他逗乐子?这俩不知死活的贱丫头。 栗海棠打量打量闫礼的身形,说:“把他扮成老嫫嫫的样子拉出去游街怎么样?恰巧李嫫嫫有件做大的衣裳,正好给他穿。” 乌银铃捂嘴偷笑,对海棠竖起大拇指。 “栗海棠,你敢!” 闫礼怒吼,用力挣脱着绳子。 栗海棠轻蔑反问:“有什么不敢的。来人,去取李嫫嫫的衣裳给闫大公子装扮,务必漂漂亮亮、千娇百媚、倾城倾国。” “士可杀不可辱!” 闫礼宁愿死也不会顺从的,他一世英明绝不能毁在栗海棠的手里。否则,他继位闫氏族长之后会受人诟病而无法立足。 栗海棠才不管闫礼的未来如何,现在她只想让他知道毁了诸葛府就该付出代价。 尽管闫礼奋力反抗,无奈双拳难敌四手。终究被套上一身粗布袄裙,扮成老嫫嫫的样子。 诸葛府的大门外停一辆牛车,老黄牛喘着粗气,白烟从它的大鼻孔里喷出来。 “栗海棠,我认输!认输!” “晚了!” “栗海棠,我赔罪!我下跪赔罪!” “晚了!” “栗海棠,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啦!” “不可能!” …… 闫礼几近崩溃的哀求着,他不要被游街,更不要扮成这副鬼样子去游街。 栗海棠手里拿着一块木板,等到闫礼被绑在牛车上,她将木板放在他的面前,对大门里催促:“银铃快些的,牛车要走啦。” “来啦来啦。” 乌银铃去取来笔墨,将沾墨的笔交给她。 栗海棠一脚踏在牛车上,字迹草草的写下“全镇最美一枝花”七个大字,笑问:“闫大公子可满意呀?全镇数你最美啦,你是天下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 “呸!今日之辱,来日必定奉还,咱们走着瞧!” 闫礼骂得很过瘾,骂完又后悔了。 栗海棠拿破布塞住他的嘴巴,摆摆手,送他…… “呵呵!” 闫礼内心哀嚎。呵呵你个鬼啊,呵呵你快点死啊,呵呵你被诸葛弈抛弃,呵呵你哭一辈子…… 栗海棠唤上乌银铃一起回家去更衣,乘马车跟在牛车后面看热闹,然后去瓷源堂等着闫族长来“兴师问罪”。 乌银铃觉得闫族长不会来,栗海棠说闫族长会来。小姐妹为此打赌,是输是赢尚不知。不过“全镇最美一枝花”的闫大公子游街,这热闹千万不能错过。万一谁家瞎眼的纨绔公子一见钟情呢,那乐子足够她们笑三年的。 牛车在繁华喧闹的街市上缓缓前行,车板上坐着被捆成龙舟粽子样儿的闫礼。身上穿着老嫫嫫的粗布袄裙,脸上擦得红白青紫,乍一看以为是谁家的疯婆娘跑出来呢。 闫礼又羞又怒,瞪着围来的人们对他指指点点。他恨死栗海棠那贱丫头了,绝不能放过她,还有乌银铃,还有诸葛府的人。 “全镇最美一枝花?呵呵。” 无言公子的嘲笑声从头上传来,绑在牛车的闫礼仰头看。五味居三楼雅室的窗前,他和诸葛弈临窗赏景。 闫礼皱眉,暗道无言公子几时和诸葛弈走得这么近了?无言公子不是父亲的挚友吗? 第936章 家有败儿父为耻 五味居,三楼雅间。 诸葛弈和无言公子临窗观望,繁华集市牛车缓行,围观百姓们对牛车上被绑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无言公子留意牛车后面的马车,似乎是秦五爷送给海棠的马车。 马车看似普通,实则稀罕贵重。马车的骨架是精铁造的,轻且坚固。车壁用两层楠木内夹铁丝网,箭矢亦穿不透。车厢四角挂着漂亮的金线缨络,坠着镂空雕“棠”字的白玉牌。车帘用的银线绣纹,四季花卉的纹饰随她的心情来更换。 再看牛车上四肢捆绑的闫礼,胭脂涂得看不清他的脸,身上的粗布袄裙又破又旧。浑身散发着一股臭味儿熏得围观的人们用衣袖捂住口鼻。 “你教的?” “她顽皮的很,这折磨人的法子不知脑袋里存了多少。你若喜欢也去招惹招惹,保准比闫大公子美得别出新裁。” 诸葛弈眼神宠溺,调侃无言公子的语气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无言公子大笑,感叹:“依你之见,我和闫大公子一样愚蠢吗?今日游街示众,这位眼高于顶的闫大公子恐怕再无继承族长之位的资格。看来送竹姬给闫族长这步棋走的太对了,他真该登门跪谢。” 诸葛弈斜瞥无言公子,指向牛车行驶的方向。 “要不要去瓷源堂的看看热闹?” “不去。”无言公子摇头,转身坐到桌边喝茶,厌恶地皱皱鼻梁,说:“那地方太晦气,需敬而远之。我和八大氏族的人无冤无仇,他们的死活关我何事?我留在瓷裕镇,一来遵主子的令,二来趁你与八大氏族斗得风生水起,我正巧分一杯羹。” 坐到他的对桌,诸葛弈冷冷地问:“你猜到几成?” 无言公子竖起三指,傲气地说:“主子说你行事诡异,我能猜准三分已是难得。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绕弯子与他们恶斗?联手翎爷和秦五爷直接毁了八大氏族轻而易举,何必玩这套此消彼长的游戏,连我家的主子也牵扯进来。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到底是谁?” “等你回到青州去向庄楼主请教吧。至于我是谁,等你快死的时候再来问我。” 诸葛弈喝尽杯里的茶,起身去内间取来一个锦盒。 无言公子好奇,指指盒子:“送给谁的?” 诸葛弈将锦盒托在手里,说:“傻丫头闹腾够了,人也得罪光了,为人师总要担负教导无方的责任。这锦盒里的东西算是对闫族长的赔礼。” “哈哈哈,没想到你为了海棠姑娘能委屈自己,真真大开眼界呀!哈哈哈!” 诸葛弈不屑与他斗嘴,托着锦盒潇洒离去。 待诸葛弈走后,闫族长从二楼雅间上来,推开门见无言公子悠哉喝茶,不禁抱怨。 “你还真是凉薄,乐的在这儿喝茶,也不来帮帮我。” “闫族长教子无方,还不准我看热闹乐呵乐呵?”无言公子为闫族长斟一杯茶,说:“多好的借口送上门来,灭了三清道人的邪念。你要抓住难得的机遇以除后患,先灭了老的、再对小的动手。” 闫族长苦笑,说:“你哪里知道老二的脾性。从小到大,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礼儿完全继承他的脾性,越来越管不住喽。” “三清道人真如闫族长所说的那样执拗,恐怕早已变成一堆白骨了。”无言公子为自己倒杯酒,为闫族长倒杯茶,“我认识的闫族长可不是善类。” “哎?为何你能喝酒,我却喝茶?” 闫族长不高兴了,伸手想抢酒壶。他在无言公子面前半真半假,隐约之中他很畏惧无言公子,纵使他的年纪足够做无言公子的爹。 无言公子提着酒壶躲开,说:“这杯茶喝完,定有人来唤你去瓷源堂。你呀清醒些,别错过诸葛子伯送的大礼。” “大礼?” 闫族长呆住。 无言公子指指门口,“找你的人,来了!” 闫族长半信半疑,扭头看向门口,果然听到门外有匆匆脚步声。 门“吱呀”推开,小厮揖礼禀告:“族长老爷请移步瓷源堂。奉先女派人来传话,族长老爷不去教训儿子,她便替你教训。” “这不孝子。” 闫族长嘴里恨恨地骂,脚步却不迟疑,忘记和无言公子道别便匆匆去了。 无言公子独斟独饮,想着闫氏族一片黑暗的未来。不得不佩服诸葛弈的谋略,绕弯子斗垮八大氏族确实很有趣。 闫族长的马车飞驰向瓷源堂,闫族长以为替闫礼赔罪说说好话便成了,谁知他踏入瓷源堂的东边小偏院时,三清道人已在院子里。 “你怎么来了?” “奉先女请贫道来的。” 面对闫族长的不悦,三清道人很平静。 乌银铃从房里出来,请二人进去见栗海棠和诸葛弈。 房子中堂,闫礼半躺在一张长凳上,两条鲜血淋淋的大腿已敷了止血药。看到闫族长和三清道人进来,他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见亲儿被这般对待,三清道人心疼的湿了眼睛,上前扶起儿子搂入怀里,愤怒地瞪向栗海棠。 “你到底想怎样?” 栗海棠唤乌银铃去取来册子拿给闫族长看,说:“这是闫大公子砸毁诸葛府、打伤老管家及家仆的详尽记录,后面毁坏物品的价格经查账后记入。请闫族长阅看。” 闫族长直接交给三清道人,说:“慈父多败儿。自你回来后宠惯得他无法无天,这烂摊子交由你来收拾吧。” 三清道人气恼,抓来册子砸到闫族长身上,反驳:“家有败子父为耻。当初你强夺我儿子该悉心教养,如今他这般无礼取闹、胡作非为,难道你不该反思吗?” “你怪我养坏了他便领走吧,这等不孝子没了也罢。”闫族长一甩袖子,转身扬长而去。 三清道人傻了,抱着哼唧唧装可怜的闫礼是放下呢?还是继续护着? 看得正在兴头儿的栗海棠眨眨杏眼,一脸同情地说:“花老道,你怎不追出去呀?闫族长养残你的亲儿子,你该向他讨补偿银子。” “你真不闲事儿大呀。我会傻的跳入你的陷阱吗?” 三清道人嗤之以鼻,有些吃力地抱起哼唧唧的闫礼,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弈说:“这笔账,我日后再与你算。” 诸葛弈笑容温润,龙眸阴寒,低沉嗓音暗含几分威胁:“这笔账确实要算一算。” 三清道人心系亲儿的安危,没听出诸葛弈语气中的危险。他若能细心些、静心些,定能发现诸葛弈已动了杀念。可惜他太关心闫礼的伤势,错过了一次躲避危险的机会。 诸葛弈静静地看着三清道人抱走闫礼,在父子俩踏出瓷源堂大门的那一刻,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无所有。 第937章 莫家有子初长成 闫族长跑得没影儿,三清道人抱走受伤的闫礼。他们来匆匆去也匆匆,看似各有个的理由,其实都打的一个主意:逃债。 诸葛弈将记录毁坏物什的册子往屋顶一丢,果见一黑影从屋梁飘向门口,刹时间不见踪影。 栗海棠倚在他的背后,意犹未尽地望着瓷源堂的大门口,问:“师父,就这样放他们走啦?” “不然呢?抓他们回来鞭抽棍打,然后罚跪三日夜。” 诸葛弈拉着她坐来身边,叮嘱:“再过三日,莫二爷从漠北归来。你要行事小心些,对莫妘秀不要太亲近。” “那莫晟泓呢?听闻师父和他合开一间皮货铺子,生意嘛日进斗金呢。” 栗海棠搓搓小手,贪财的小模样逗笑了他。 诸葛弈捏捏她的白皙脸蛋,附在她耳边呢喃:“银子已送去寒夜谷,藏在你的小金库里,可还满意?” “嗯嗯,太满意啦。哈哈哈哈!” 栗海棠抱住诸葛弈的脖子,在俊美绝世的脸上狠狠亲一口。她就知道师父不会吃独食,定会分一杯羹给她的。 得了小美人香吻的奖赏,诸葛弈盘算着再开几间铺子讨她欢喜。至于拉谁来作幌子,他要谋划谋划。 “走,带你去皮货铺子逛逛。” “好。” 早想去看看莫晟泓开的皮货铺子,听闻售卖的一种毛皮风挡很新奇,喜欢骑马的公子们不惜重金买办多个,连赶马车的小厮们也愿意出钱买件便宜的。 听诸葛弈闲聊似的介绍皮货铺子的生意,栗海棠无法想莫晟泓那般纨绔公子竟懂得奇货可居的生意论。 马车停在皮货铺子门前的河岸边,诸葛弈和栗海棠齐下车,意外看见莫二爷的马车恰从另一个方向驶来。 栗海棠小声问:“师父怎么办?我们回马车去躲着?” “你回马车里等着,我打个招呼。” 诸葛弈抱海棠上车,大步走向缓慢驶来的马车。 铺子里闻讯出来的莫晟泓一见诸葛弈,又见远远驶来的马车,脑袋里有些蒙。他接到父亲传来的消息是三天后回家,怎今天就回来啦? “子伯兄,我不知父亲会今日归家。” “无妨。” 诸葛弈拍拍莫晟泓的胳膊,与他并肩而立,悠悠道:“他们是大风大浪里闯出来的,我们这点雕虫小计哪里能瞒得过他们的眼?别看莫二爷离得天高皇帝远,你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别说一间皮货铺子,即便整座莫氏南府的生意亦在他的股掌之中。” 莫晟泓相信诸葛弈的话,他在经营自家铺子的时候常有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尤其与诸葛弈合开这间皮货铺子之后,每次查账簿的时候那感觉更甚。 马车终于停下,车帘掀起,莫二爷迫不及待地下车。 诸葛弈作揖问安:“晚侄拜见莫二爷,你一路辛苦。” 莫二爷欣赏的目光打量诸葛弈,作揖还礼,笑道:“子伯贤侄多礼了。近来身体可好?” “尚可。劳你记挂。” 诸葛弈再次揖礼,后退半步歉意道:“莫二爷恕罪,我有些小事需回府去料理。晚侄告退!” “好,你且去忙吧。明儿来我府上,我带回漠北的羔羊肉,烤着吃最为鲜嫩美味。你和奉先女定来府上尝尝,我亲手烤制。” “是,晚侄定会邀奉先女一同去南府叨扰莫二爷和莫二夫人。” 莫二爷细细叮嘱,诸葛弈谦逊应和。 莫晟泓看着虚伪的二人,感慨自己果然太年轻了。 诸葛弈辞别莫二爷后,登上马车离去。 莫二爷站在寒风中望着马车渐渐淹没在人潮之中,对身旁的莫晟泓说:“儿子,你这步棋走得对,比你爹强。” “父亲谬赞,儿子不敢当。” 从小到大未得到父亲一句夸讲,莫晟泓已习惯严苛的父亲。父亲突然改变态度让他一时无法适应。或许失去最宠爱的女儿,父亲才会关心他的。 莫晟泓不敢奢望父亲的疼爱,他只求不苛责便好。 “父亲一路辛劳,请到铺子后院的小厢房里歇息歇息吧。” “好。” 莫二爷越看越觉得儿子很不错,也懊悔自己对儿子的凉薄。他该倾注更多的心血来教导儿子,就像大哥悉心教导嫡长子晟钧。 莫晟泓领着莫二爷从铺子大堂直奔后院,后院虽小但收拾得很干净。一间东厢房是他的居所,一间西厢房留给掌柜、店小二和账房先生。 领着莫二爷来到东厢房,内外两间狭窄的屋子有临窗的土炕、有一桌四椅、有炕柜一对、有茶具一套。 朴素的屋子、朴素的家具让莫二爷心酸。他坐在土炕上摸摸略温的皮褥子,接过儿子倒来的热茶。 “泓儿,你平日就住在这儿?” “是。父亲不在,儿子不敢懈怠。” 莫晟躬身垂首不敢与莫二爷对视,在父亲面前仍是拘束的。 “多亏你在家里一力承担,为父才能留在漠北多住些日子。”莫二爷指指炕的另一边,“坐下说话。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儿,不累吗?” “儿子年轻,还好。” 莫晟泓顺从地坐到炕的另一边,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上。 莫二爷将儿子的拘谨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对儿子太苛刻、太凉薄、太冷情。 “你可回家去看过你的母亲?她的身子近来可好?府中的事情交给谁来管治,她可受了委屈吗?” “父亲放心。府中诸事仍由母亲和妘秀一起管治,有时童姨娘会帮衬着照管外面的礼事。儿子是男子,不宜问过太多。好在妘秀向奉先女学习很多,将府里照管得井井有条。” 莫晟泓夸赞莫妘秀,又搬出她和栗海棠之间亲密。 莫二爷暗道两个孩子果然聪明,一个投向诸葛弈、一个拉拢栗海棠。看来他真的老了,缺少那份看透世事的睿智。 “过年时,你在家里做了什么?” “族长大伯五十寿辰,儿子代父亲和母亲请安。正月初五接财神开市,我早早回来领着各铺子的大掌柜们忙活,一直没回家去给母亲请安呢。怕母亲怪罪,我买了不少甜食派人送回去讨好。” 莫晟泓知道莫二爷失去最宠爱的妾周姨娘定是伤心,但男子多薄情。若他在父亲面前多提提母亲,或许父亲能移情到母亲。 “我今晚住在这儿,明日你同我一起回家去。” 莫二爷用了命令的语气,莫晟泓想拒绝又不敢,只好顺从的答应了。 “我想看看你这皮货铺子的生意如何,看看你有没有经商的天资。” 莫二爷给自己寻个留宿的理由。 莫晟泓忙把皮货铺子的账簿取来给他看,“父亲,我和子伯兄合开的铺子,五五分账。” “我看看。万一他拿得多了,我替你去讨回来。” 翻开账簿,第一行记账就惊呆了莫二爷。 第938章 寒夜月小酌谈心 莫二爷终究没有留宿,趁着瓷裕镇的东城门尚未关闭,他连夜骑马赶回莫氏族村的莫氏南府,也带回莫晟泓准备的甜食。 得到消息,莫二夫人忙起身梳妆,唤丫鬟去邻院知会莫妘秀,还有各院的姨娘和姑娘们也要通报一声。 夜已深,寂静的莫氏南府因莫二爷的突然归来而烛火通明、人声鼎沸。从前院至后宅,各个院子皆一派繁忙景象。 莫二夫人梳妆更衣毕,坐在后宅主院的中堂略显忐忑。她知道周姨娘和莫妍秀死后,丈夫下令莫氏南府不准张扬,将母女二人秘密带去漠北安葬。她知道丈夫在漠北置了宅子待年老后去颐养天年。她从不敢妄想得到丈夫的爱,更不敢奢求丈夫的怜悯,因为她知道他是冷性薄情的男子。 “娘,爹回来了。” 莫妘秀进来禀告,有些担忧地看着沉默的母亲。对丈夫的畏惧是母亲永远无法改变的习惯,那生根在骨子里的怕使母亲身为正妻却要看妾室的眼色行事。 听到丈夫回来,莫二夫人焦虑地绞动手指,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她害怕丈夫的眼睛,害怕丈夫的声音,害怕丈夫的触碰。那噩梦般的漫漫长夜,她不愿回忆。 “妘儿回去歇息吧。” 莫二爷进门脱下外披的银狐氅衣,看到妻子焦躁不安和长女满眼忧色,他放柔了嗓音,说:“夜深了,先回去歇息吧。有我陪着你的母亲,她不会有事的。” “爹还是去邻旁的院子吧。娘病了,今儿才换的新大夫开的药。” 莫妘秀替母亲搪塞,但她知道父亲不会听劝。 莫二爷来到妻子身边坐下,抬手抚她的额,“尚可。看来新大夫的医术不错,明日备谢礼送去。” “是。” 莫妘秀担忧地看着身子发抖的母亲,她好想带走母亲回自己的院子去住,或者鼓足勇气赶走父亲。 “妘儿,回你的院子去歇息。” 莫二爷嗓音陡然冷厉,吓得妻女皆脸色大变。 莫二夫人实在不忍女儿遭迁怒,强装镇定地说:“妘儿快去睡吧,别惹你爹生气。” “是。” 莫妘秀行万福,在父亲的凌厉目光中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冬夜风冷,即便闭窗紧闭,屋子里又摆三个炭火盆也难抵刺骨的寒意。 莫二爷见妻子穿着并不厚的棉袄子,下面一条单薄的马面裙。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哑着嗓音问:“冷吗?” 莫二夫人吓得全身抖得厉害,牙齿打颤的结巴回答:“我,我,我不,不,不冷。” “就这么怕我?” 莫二爷有些失望。成为夫妻快二十年了,他自认待她很好。虽然他爱极了周姨娘,但未曾想过休妻。外界传言他宠妾灭妻,他觉得有点冤。 “为什么怕我?我打过你?害过你?” 莫二夫人垂头不敢迎视他的眼睛,她用力摇头胆怯地说:“没有。” “那你为何怕我?” 莫二爷想不出。他待人一向宽厚,与人行商亦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相熟的十人中,有八人与他称兄道弟。偏偏他的妻子避他犹恐不及,见他如见阎罗。 莫二夫人只一味的摇头,不作任何解释。她想抽回被他握住的双手,可她没胆子违逆。 莫二爷无奈怅叹,唤丫鬟去准备些酒和菜过来。他放开妻子,去外间的炕上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到窗前的榻上。 “来,陪我喝点酒。” “二爷,我病了不能喝酒。” 莫二夫人吓得往床里缩,抱住双腿,胆惧地看向忙碌的丈夫。 莫二爷走来横抱起莫二夫人走向窗前的榻,说:“我喝酒,你吃东西。” “二爷,请童姨娘过来陪你喝酒吧。她千杯不醉,定能让你高兴。”莫二夫人好心建议,她不想惹他不愉。 莫二爷皱起老脸嫌弃说:“我早瞧她不顺眼呢。要不是母亲临终将泓儿交给她来抚育,我早将她嫁去偏远的田庄当老婆子了。” “二爷不喜欢童姨娘?” 莫二夫人惊呆,连生根在骨子里的畏惧亦消失了。她呆呆地盯着丈夫皱成团的老脸,厌恶表情很真实。 莫二爷不悦反问:“喜欢她作甚?” 莫二夫人哑口无言。不可否认,童姨娘的确不讨人喜欢,尤其仗着曾经是莫老夫人的心腹丫鬟,有时连莫族长和莫夫人也不放在眼里。 莫二爷抱着妻子坐到榻上,将她置于怀里。一手紧紧搂着她的杨柳细腰,一手抓来被子盖住她的双腿。 “我从镇子里回来,去过泓儿新开的皮货铺子。臭小子果然长成了,比我年轻时强。”莫二爷感慨,抓个高高的枕头垫在后腰靠着。 莫二夫人听到儿子被夸赞了,有些惆怅地说:“泓儿能这般争气是母亲和童姨娘教养的好,我这做亲娘的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很是惭愧。” “你给了他一条命,还要为他做什么?”莫二爷翻白眼,酸溜溜地说:“你是我的妻,要时时思虑着我。他已长大,等娶妻后自然有女人会思虑他的。” 莫二夫人抿唇不敢反驳,心里暗道:泓儿才几岁就娶妻?二爷真是糊涂呢。 小丫鬟们送来酒和菜,为莫二夫人端来一碗燕窝红米粥。 莫二爷端来粥碗喂她,说:“我记得你嫁来南府时,每月都要喝几日红米粥。” 莫二夫人羞得脸红,默默吞下粥。 见妻子难得一见的害羞,莫二爷顽心大发,故意贴在她的耳边轻语呢喃:“我记得你最喜欢西洋纱做得袄子,夏天夜里穿着纱袄子睡觉。” “二爷记错了吧。” 莫二夫人故意不认账,抢过他手里的粥碗放回小桌上。 莫二爷嘿嘿笑,紧搂她在怀里,喃喃自语:“我初见你时,你穿着一身桃红袄裙;嫁给我时,穿着大红的嫁衣;生泓儿时,你穿着雪绸的长袄;生妘儿时,你穿着白缎的裙。” “二爷记得真清楚。这些往事,我都忘了。” 莫二夫人口是心非的说,侧脸深埋他的胸膛偷偷流泪。她永远忘不了他的温柔,永远忘了不他的喜悦。她以为一生如此幸福,却在周姨娘嫁入南府之后变了。 莫二爷为自己倒杯酒,一饮而尽。 “我不会再犯宠妾灭妻的蠢事。你放心,从此以后我的身边只有你。活着,我们在一起;死后,我们也在一起。” 莫二夫人泪眼婆娑,诧异地看他。 莫二爷低头亲吻她的唇,有些凄凉地问:“夫人,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二爷,你知道我恨你吗?” “知道。” “可我也……爱你。” “知道。” 莫二爷吻去妻子的泪珠,他终于明白妻子多年体弱多病的原由。恨他,亦爱他,所以折磨着自己又舍不得放弃。 夫妻二十多年,生了一双儿女,却在半老年纪终于明白彼此的心意,莫二爷希望自己悔悟得不算迟。 第939章 莫二爷老来得福 夫妻同榻而眠,对莫二夫人而言已多年前的幸福了。丈夫夜半忽然归来,她忐忑难安不知所措。秉烛小酌闲谈,埋藏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那生根入骨的畏惧竟悄然消弥。 清晨在丈夫的怀中醒来,莫二夫人依然羞窘得想逃离。想到她与丈夫已是不惑之岁却缱绻缠绵如新婚,真真是羞于见人了。 “夫人怎醒得这般早?” 莫二爷睁眼见妻子双颊桃红、含羞带怯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抬手勾住她的下巴逗弄,柔声问:“夫人还想为夫做夜里的那些事?” “哎呀,你别说出来,怪难为情的。”莫二夫人臊得忙捂住他的嘴,歪头偷瞧外间是否有人。她伏在他身边,责备道:“你我已是半老夫妻,怎和小年轻们似的没羞没臊。快快住嘴吧,万一被丫鬟婆子们听到,还要不要这张老脸哟。” “我与夫人恩恩爱爱的,传扬出去乃是一段佳话。别人还羡慕不来呢,怎会嘲笑我们。”莫二爷厚着脸皮辨白,将她重搂回怀里,又短又硬的胡茬儿在她的额上摩挲。想到他宠妾多年,弃妻于一旁不闻不问多年,心中惭愧道:“今后不会了,我会珍惜你。” “周氏和妍秀……” 莫二夫人欲语又止,她知道周氏母女是丈夫心中的一根刺,这刺会随着时间而扎得更深。 “唉!”莫二爷长叹声,说:“她们永远不会回来。留在漠北也好,那里山青水秀、枫林晚霞,山坳里野花四季常开。妍秀喜欢花儿,周氏也喜欢。” “确是个好地方。” 莫二夫人慢慢起身,为丈夫拭去眼角的泪,“她们有幸得二爷怜爱,来世定会与二爷再续前缘的。” “不必那样,我从不奢求来世。” 莫二爷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异常冰冷,他怜惜地轻轻揉搓,用自己的掌温暖着她的冰冷。 “我辜负了很多人,唯独对得起她们母女。若有来世,我希望与你再续前缘,把我这辈子辜负你的亏欠全部补回来。” 莫二夫人哑然,并不觉得他亏欠她。 “夫妻之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我从不觉得你辜负了我。你……待我很好。” “呵呵,这话骗鬼呢。”莫二爷轻叹,拿来外袍披上,下床去取来她的袄裙,说:“我若待你好,你怎会一直畏惧?” “我天生胆小。” 莫二夫人为自己编个理由,连她自己都不自信的笑了。 “嗯,我信。” 莫二爷看她穿上袄子,抬手为她系袄上的带子。羞得莫二夫人侧身想躲,被他双手按住肩扳正回来。 “不准躲!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害臊的。” “一把年纪还这般老不知羞,万一被孩子看到多不好呀。” “看就看呗。再过两年,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该清楚夫妻相处之道。”莫二爷反驳得理直气壮,但想来他之前对妻子的冷漠和严苛已深入孩子们的心中。不禁喃喃自语道:“为了孩子们好,看来我要多疼疼你。” “二爷别胡闹,孩子们会笑话我们的。” 莫二夫人羞得俏脸绯红,她想不通丈夫这是怎么了?周氏母女死后,他竟变了人似的。 莫二爷凑近,附在她耳边低语:“今晚等我一起用膳,我带好吃的给你。” “二爷快住嘴吧。” 莫二夫人捂着红烫的耳朵,瞪圆一双美目燃着两团怒火。她以前怎没看出丈夫是个闷骚的脾性,平日在外面装得仪表堂堂、儒雅老成,谁想到闺房之中竟如此不要脸。 调戏了妻子,莫二爷愉悦大笑。真不知他娶来一个心思单纯的妻子,以前怎不知道呢? 莫二夫人推着他出门,说:“晚膳去童姨娘的房里吃吧,夜里去元姨娘的院里安寝,我可不担妒妇的恶名挨她们的骂。” “有我护你,谁敢骂?我打断她们的牙、缝上她们的嘴。” 莫二爷被妻子推出门外,看到垂首站在檐廊下的长女。老脸微红,清咳道:“你几时来的?” 莫妘秀偷瞄母亲羞赧闪躲的神情,暗道母亲终于得到父亲的怜爱,真是好事。她行万福礼,说:“父亲回来,女儿很高兴。早早起床去厨房为父亲炖一碗补汤,女儿厨艺粗鄙,望父亲别嫌弃女儿蠢笨才好。” 莫二爷大感惊讶,他的女儿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竟愿为父亲洗手做羹汤。他感叹自己老来得福,怎想到福气竟来自一直被忽视的儿女。 “好好好,我喝。端进来,我和你娘一同品尝。” 莫二爷牵着莫二夫人的手回到屋里中堂,看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在身边忙碌。他对妻子说:“妘儿被你教导得很好。” “她是个乖巧灵秀的孩子,我没操什么心。”莫二夫人怜爱地看女儿,与有荣焉。 莫二爷品尝大女儿亲手炖的补汤后赞不绝口,定要赏她些什么。 莫妘秀直言不要赏,令莫二爷更加高兴。 莫二爷放下碗筷,说:“妘儿,你与奉先女近来如何?自从她在北民巷子险些烧死之后,我严令你们不准与她往来。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是错的。若有机会,你同她解释清楚。” “父亲的意思是……要投诚奉先女?” 莫妘秀有些迟疑,担心她的试探会惹父亲不悦。 莫二爷并没有生气,反而向她解释说:“周氏和妍秀的死险些牵累整个莫氏南府,我被逼无奈只好助妍秀逃去漠北,谁想半路遇到伏杀。那些杀手尚不知是谁派去的,但族长……算了,我们今后与莫氏中正府的往来不必太亲近。” “父亲的意思,女儿懂得。” 莫妘秀不是傻子,她太清楚族长大伯为了保住莫氏族的荣誉可以牺牲任何人。或许莫妍秀之死与莫族长脱不得干系。 莫二爷沉思片刻,叹道:“我决定加入二爷党。在此之前,总要先寻个大靠山才行。目前奉先女和诸葛弈是我认为最好的大靠山。泓儿甚有远见,已悄悄与诸葛弈合开一间皮货铺子。我知你和奉先女关系很好,你们母女又曾受奉先女的救命之恩。纵使前些日子有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了。借此关系来攀附,你比泓儿更容易些。” 莫妘秀细思莫二爷的安排,如今周氏母女已死,南府落入母亲和她的手里,即便父亲不说,她也会寻个借口去找栗海棠。 “父亲安心,女儿今日便去拜访奉先女。” “好孩子,果真灵秀。” 莫二爷颇为欣慰,也懊悔自己当初怎会那般相信周氏母女呢?因为太过宠爱而蒙蔽了双眼吗? 第940章 心寒了再难温暖 莫妘秀听从莫二爷的安排,带上自己亲手绣的袄子乘马车来到奁匣阁新宅子,偏巧在东偏门看到采办归来的李嫫嫫和刘二娘。 “李嫫嫫,刘厨娘,你们出去采办果蔬呀?” 莫妘秀上前打招呼,没想到李嫫嫫和刘二娘见到她竟提着菜篮子跑进门里,连大声唤小厮们拦着她不准放行。 “你们这是……李嫫嫫,刘厨娘,你们看清楚呀,是我,我是莫妘秀。” “对不住莫大姑娘,小人们不能放你进去。” 拦门的小厮们歉意地说,用身体堵住门口。 莫妘秀气愤地瞪着他们,指定一个小厮,命令:“你,去禀告奉先女。” 小厮哪敢离开,为难的皱着苦瓜脸哀求:“莫大姑娘别难为小人,小人可没胆子去惊扰奉先女。今儿有贵客驾临,小人不敢呀。” “贵客?是谁?” 莫妘秀好奇,左右看看巷子里没有别家的马车。 小厮不敢回话,焦心地扭头看向院内,希望出来个人替他们拦着。莫妘秀是莫氏族的大姑娘,虽不是莫族长的亲生女儿,在族中却有长孙女的地位。 “你不必刁难他们。” 院里传出一道莺声,小厮们顿时放松,忙后退让出门口。 莫妘秀疑惑这熟悉的声音是谁,见元俏徐徐而来,身边跟着乌银铃。 “元俏,银铃,你们怎么出来了?海棠妹妹呢,我带来她最喜欢吃的佛手酥。” 元俏冷眼微瞟莫妘秀提在手里的食盒,问:“你的马车呢?” “在外面。” 莫妘秀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提着食盒不动,看着元俏和乌银铃一左一右来到她身边。 元俏给银铃使眼色,一人一边架起莫妘秀往马车走。 “你们这是作甚?阻止海棠妹妹见我吗?”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丢脸的人可不是我们。”元俏嗓音冷厉,莫妘秀吓得浑身绷紧。 架着莫妘秀成功登上马车,元俏和乌银铃交换个眼色,还是由元俏开口。 “海棠不想见你。” “为何?” 莫妘秀心慌又生气,那段日子里瓷裕镇的大氏族子女们被勒令的很多,连平日与栗海棠、诸葛弈很亲近的元氏和楚家也躲得远远的,凭什么元俏可以得到栗海棠的原谅,她却被拒之门外? 元俏冷笑,一连质问:“你有脸来问我为什么?海棠受八大氏族刁难的时候,你在哪里?八大氏族害她生死不明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你还在哪里?” “你呢?不也一样对她置之不顾吗?”莫妘秀反驳,梗直脖子很不服气。 元俏哼声,扭头不看她。 乌银铃轻叹,说:“莫大姑娘为何今日来拜访?因莫二爷决定与莫族长分道扬镳吗?” “你什么意思?” 莫妘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看乌银铃的眼神亦阴森的冷意。 乌银铃宛如一池静水,她不怒不愠、不焦不躁,对莫妘秀易怒的原由了然于心。暗道:大姑娘果然没有猜错,莫妘秀是受莫二爷的命令来投诚的,想借由旧日的恩情来讨好。 五味居的大门前停着许多马车,当元俏和乌银铃半拉半扯着莫妘秀进入五味居的时候,瓷河对岸的花间楼顶层雅间窗子大开,诸葛弈、栗海棠和无言公子正临窗赏风景。 五味居二楼雅室有一间玻璃窗子,从外面能看到室内,玻璃窗子又能隔绝冬日寒风凛冽。 莫妘秀被元俏和乌银铃带入雅室,三个姑娘皆冷脸坐定。 老掌柜慈祥的呵呵笑,询问:“三位漂亮姑娘要吃点什么?小店的招牌菜还算入得口,甜口的点心也有几个不错的。” “老掌柜谦虚了,谁不知五味居的招牌菜远近闻名,点心糕饼更是各府夫人和姑娘们的最爱。我们平日禁步于闺院没什么见识,还请老掌柜挑几个我们能吃的做上来几样儿。” 元俏妙语连珠,夸赞得老掌得眉开眼笑。 老掌柜笑道:“多谢元大姑娘夸赞。老朽去为三位姑娘选些甜而不腻的招牌菜和点心。三位姑娘请用些茶水,这是江南新采来的祁红。” “多谢老掌柜。” 元俏将菜谱原封不动地还给老掌柜,目送他出门才松口气,说:“海棠姑娘是老掌柜的小主子。以前不知道,我来时总爱与老掌柜嘴贫几句,现在是不敢啦。” 乌银铃浅笑不语,看向莫妘秀,说:“大姑娘遣我们来见你,是为保住你的颜面。依大姑娘的聪慧怎会猜不到你此行的目的?若平日你来拜访,她定高高兴兴地见你。可莫二爷回来了,你来拜访定会遭人猜忌。” 元俏握住银铃的手,对莫妘秀说:“莫二爷为保护南府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过分,可你和莫三公子这般利用海棠姑娘来抬高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你们兄妹不觉愧疚吗?” “我没有。” 莫妘秀断然否认。 “你有。”元俏气得大吼,指责她:“海棠遭遇乌族长、栗族长和闫族长的联手谋害之时,莫族长和莫二爷置身事外。事后,各个氏族确实避得远远的害怕沾染麻烦。我也受老祖父和父亲、兄长们的勒令不准与海棠往来。” “既然如此,你何脸来讨伐我?” 莫妘秀不服气。同样被勒令禁足,为何元俏可以自由出入,她却变成仇人一般。 乌银铃怅叹,说:“莫大姑娘只替自己考虑,几时惦念过大姑娘?元俏姑娘自然与你不同。奁匣阁烧毁了,大姑娘和我们在寒冷的深秋夜里连床被子都没有,冬天快到了我们没有钱买布和棉花来做冬衣。后厨院毁了,菜窖里存储的冬菜也泡烂了,诸葛公子远在燕峡镇没有消息。那时候大姑娘和我们举目无亲,喝完一锅水似的糙米粥便要饿肚子了。” “我不知道你们过得那般苦。” 莫妘秀底气不足地辨解,她即便听到消息也不敢伸出援手。 乌银铃擦擦泪水,说:“元俏姑娘是我们的大恩人。纵使她被勒令不准来见大姑娘,却悄悄的送来取暖的银霜炭、棉被棉衣和新鲜的蔬菜粮食。那时候,大姑娘常常念叨自己的命里有贵人,元俏姑娘就是她的贵人。” “噗!我才不是她的贵人呢,我是她的敌人。”元俏又哭又笑,手背抹掉泪水,说:“等到有一天我抢诸葛公子做师父,看她还当我是不是贵人啦。” 乌银铃笑叹,拿帕子为元俏擦去泪珠,“不是我小瞧你,是你真的抢不走诸葛公子呢。” 元俏不服气地撇撇嘴,看向莫妘秀,说:“如今周姨娘和莫妍秀已死,你也将南府牢牢掌控在手里,还有什么脸来求海棠姑娘的庇护?心寒了再难温暖,你伤得海棠那么深,别招惹她吧。” 莫妘秀摇头,垂眸黯然说:“你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呢。从小到大未得到父亲的怜爱,母亲亦责怪我不如莫妍秀得宠,我是在冷眼中长大的。如今终于得到父亲的赏识,我怎甘愿错失良机呢。” “所以,你当海棠姑娘是盾牌吗?” 元俏怒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第941章 恶狼与奸狈为伍 莫妘秀失魂落魄地离开五味居,元俏的讥讽言犹在耳,让她更加无地自容。元俏说得没错,她的确将栗海棠当作护身的盾牌来抵抗周姨娘和莫妍秀的谋害,让父亲护着周氏母女而迁怒她的时候因与栗海棠的关系而胆怯。 盾牌,并不需要倾注感情,她一向这般认为的。但此时为何心痛得无法呼吸,脑海里浮现往昔泛舟碧波塘的情景。 “后悔吗?愧疚吗?”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娇莺嗓音。莫妘秀猛然回首,见乌银铃站在不远处冷漠地看向她。 “别当他人是傻子,再敢利用海棠,我会让你死得比莫妍秀还惨。” “乌银铃,你凭什么这般威胁我?” 莫妘秀不服气。若她没有听从父亲和母亲的劝阻与栗海棠断绝往来,怎会受这乌氏私生女的威胁? 乌银铃慢慢走近她,嗓音低哑得只有彼此能听清。 “想知道?你可以试探试探。” “乌银铃,难道你没怀着利用海棠作盾牌的心思吗?”莫妘秀步步逼近,她并不觉自己有错。栗海棠是奉先女,本就是任人利用的傀儡。 乌银铃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莫妘秀的胳膊,不至于伤得太重也足够吓得她神魂飞散。 莫妘秀尖叫一声,捂住刺伤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瞪向乌银铃,“你疯啦?这是街上,你不怕被抓走吗?” 乌银铃拿白绢擦净匕首的鲜血,冷笑说:“谁敢抓我?莫二爷吗?莫晟泓吗?还是莫二夫人?”将匕首藏回袖子里,她昂首轻蔑道:“这仅是一个警告,下次匕首会刺穿你的心脏!” “乌银铃,你……” 莫妘秀想大骂,但乌银铃转身即走,根本不给她斥骂的机会。 马车缓缓驶离五味居大门前的宽阔空场,莫妘秀捂着血淋淋的胳膊慢慢走向自己的马车。 “妘儿。” 莫二爷忽然出现吓得莫妘秀浑身一僵。她深吸气,转调方向往五味居大门走。前面的大门内,她的父亲不怒而威,盯向她的一双眼睛太过冰冷。 “父亲。” “跟我上楼去治伤。” 莫二爷望向二楼的雕栏,诸葛弈和栗二爷正在闲谈,全然不理睬他这儿。他知道栗二爷诈死之后能够反败为胜,倚靠的正是诸葛弈的暗中相助。 他知道栗二爷敢夺取栗族长的权力,与栗二老太爷合谋侵吞属于栗族长的私产,有一半是诸葛弈的谋划。 至于狡诈贪婪的栗二老太爷占了上风,如今却老老实实地待在镇里的私宅颐养天年,只因栗海棠拿栗君武的命来威胁栗二老太爷。背后亦少不得诸葛弈在谋划,让栗海棠挟制栗二老太爷和栗君武。 别看栗二爷在栗氏族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在诸葛弈的面前乖巧的像只老鼠。当年叱咤风云的栗老二竟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卑躬屈膝,真够丢人的! “莫二哥来了。哎哟,你身后的姑娘是谁呀?” 栗二爷早早看到乌银铃刺伤莫妘秀,偏在这时装糊涂,打趣莫二爷道:“难道是你在漠北偷生的宝贝闺女?” “胡说八道!” 莫二爷气得翻白眼,半侧身对莫妘秀说:“还不快拜见栗二爷?” 莫妘秀螓首蹙眉,微微躬膝行礼,忍痛咬牙道:“妘秀拜见栗二叔。拜见诸葛画师。” 诸葛弈敛眸不作声,栗二爷讪讪道:“原来是大侄女呀,出落得真是漂亮呢。胳膊伤到了?谁这般胆大包天竟敢伤你?放心,二叔定替你寻到仇人,刺她一百个伤。” “多谢栗二叔。妘秀伤得不重,一切皆是误会。” 莫妘秀忍疼忍的满头冷汗。她知道诸葛弈定知道乌银铃伤她之事,想来也怪她利用海棠吧。 诸葛弈转身往二楼最深处的雅室行去,栗二爷会心一笑,对莫二爷招手,小声说:“子伯贤侄生气了,怪你们利用奉先女。想要医治大侄女的伤,恐怕要好好的赔礼谢罪才行。” 莫二爷心道不妙,唤店小二再去开间雅室给莫妘秀歇息。他独自去见诸葛弈,或赔罪求药、或下跪磕头求得原谅。宁可弃了女儿,亦不可得罪诸葛弈。 栗二爷也为自己开了一间雅室,他虽好奇莫二爷会如何曲意迎奉,但诸葛弈不是好惹的,他还是敬而远之吧。 莫二爷叮咛莫妘秀乖乖待在雅室里,他匆匆去了二楼深处的雅室,直接推门而入。却意外见到无言公子与诸葛弈坐在窗下的长榻下棋。 “子伯贤侄,无言公子也在呀。” 莫二爷有些紧张,他深知无言公子与闫族长之间牵扯不清的关系,担忧他和诸葛弈见面的事被传扬出去。 诸葛弈专心下棋,再下一子便轻松取胜。 无言公子见败局无可逆转,不由将心思放到莫二爷的身上。仔细打量一番,说:“莫二爷没带回最宠爱的周姨娘和莫三姑娘吗?果真舍得她们长眠那寸草不生的荒凉山岭?” “漠北没你想的那般荒凉。” 诸葛弈落下一子,讪讪道:“叫吃。” 无言公子看也不看棋盘,对莫二爷说:“你要小心提防闫族长,或许他会成为莫族长对付你的最大助力。” 莫二爷大惊,不禁想到死去的莫妍秀,担忧地问:“闫礼送来的休书我已收下,妍秀不再是闫氏族的儿媳。闫族长有何脸面来刁难我?” “乌族长或许也会帮着莫族长。” 诸葛弈落下一子后,开始提取无言公子的死棋。他对莫二爷的心思拿捏得很准,与野心勃勃的栗二爷不同,莫二爷是被逼无奈的。比起行事狂傲的栗二爷,他更喜欢莫二爷这种阴沟里使绊子的,也痛恨这种阴诡狡猾的。 莫二爷好奇诸葛弈怎会提起乌族长,近来乌族长很安静,乌二爷和乌四爷一家仍被逐在外行踪不明,乌三爷仗着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乌族长当养子,有功劳便光明正大地留在乌氏西府吃喝玩乐。 诸葛弈看向莫二爷,问:“你想加入二爷党吗?” “你想我与栗二爷联手?” “他是个疯子,需要一个深谋远虑之人掌控全局,相信莫二爷不会让晚辈失望的。”诸葛弈收拾好棋盘,对无言公子说:“你该去拜访闫族长了。” “他还没答应你呢。” 无言公子看向犹豫不决的莫二爷,大有看热闹的心思。 莫二爷咬咬牙,握拳捶掌,“好,我答应你!” “告辞!” 诸葛弈披好狐裘便走,路过莫二爷身边时,说:“栗二爷在明、你在暗,先斗垮栗二老太爷,压制栗族长。” “为何?” 莫二爷惊讶,栗族长最近也很安静,没见刁难奉先女呀?栗二老太爷也没出来闹腾呀? 诸葛弈走了,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若栗二爷是恶狼,莫二爷便是奸狈,狼与狈为伍定会闹腾得天翻地覆,恰巧顺应他的谋划。 第942章 莫氏兄弟起纷争 花间楼,后院有一池静湖。冬日严寒,湖水结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晶莹剔透。 湖中心有一座湖心亭,春夏秋时需用小船渡到湖心登亭赏景。现今寒冬湖水成冰,穿一双嵌有铁钉的马皮靴行走于光滑的冰面之上,直达飞檐彩琉璃、坐兽观天景的亭子。 接到无言公子的密信,闫族长不顾风冷策马赶来。在花间楼鸨妈的引路下来到后院静湖,见湖心亭中独坐俊美少年,轻抚琴弦一曲高山流水。 闫族长提袍摆小心翼翼走上光滑冰面,微微躬腰伏低使力气聚于双脚。 亭子里,无言公子专心抚琴,看也不看冰面上那蠢笨如猪的中年男人几乎半蹲着慢慢走来。 世上总有一些人装得很聪明,实则傻得无药可救。正如闫族长一向傲视于顶,却不知背后有多少人在合伙儿算计他。 “无言公子,你怎会跑来亭子里抚琴呢?一路走来,真真的累啊。” 闫族长一只脚踏在亭子的基台上才安心,单手扶着亭柱,大口喘息。 无言公子停了手,正色道:“莫二爷受栗二爷邀请加入二爷党,看来莫氏族要天下大乱了。” “莫氏四兄弟一向和睦,这老二是怎么回事?”闫族长坐下来喝一杯热茶才觉得疲惫顿消。 无言公子提来茶壶倒掉茶汤,重新泡一壶新茶。 闫族长默默沉思,也不打扰他泡茶的兴趣。 “莫二爷在五味居秘密约见诸葛公子,与诸葛公子长谈之后才决定接受栗二爷的邀请加入二爷党。不知诸葛公子如何挑拨离间的,竟使最忠心于莫族长的莫二爷倒戈。” 闫族长百思不得其解,这意思是诸葛弈要做二爷党的靠山,与莫族长和栗族长公然叫板吗? 他一脸不情愿地说:“我该帮着谁?还是坐山观虎斗?” 无言公子将半沸的茶壶放到闫族长前,问:“你家的糟心事解决啦?” 闫族长摇头,说:“闫老二近来夜里常跑到后宅去探听消息,我猜他知道竹姬要为我诞下嫡子,慌了神儿呢。” “自家事还未平息,你竟有心思管别家的事?”无言公子摇头,他当初怎觉得闫族长是出类拔粹的老奸猾呢?现在看来,他竟有看走眼的时候。 闫族长不高兴了,他家的糟心事想要解决很容易,给闫老二下点毒便可。至于闫礼,尚且留他一命,静待嫡子出生后再思虑如何安置。 无言公子对闫族长招招手,说:“附耳过来。” “你要帮我解决掉闫老二吗?” “想得美。” 果然他是瞎眼的人。无言公子恼火自己识人不清,不过尚可利用一下。 闫族长凑近耳朵听他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详尽谋划,听得闫族长双眼放光,兴奋大笑。 “果真有用吗?若我暗中相助莫二爷,莫族长会遭殃?莫氏族也……哈哈哈,有趣有趣!” “不试试怎知不行呢?莫二爷定会与你恩怨两消,日后也好相见嘛。”无言公子循循善诱,一招将闫族长引入歧途。 闫族长已迫不及待了,他摩拳擦掌、信誓旦旦说:“你放心吧,我定会对莫族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那我在此等待闫族长的好消息。” 无言公子亲自送闫族长离开光滑的冰面,唤一名护卫保护闫族长去莫氏族村。 闫族长已不知疲累,一路快马加鞭赶去莫氏族村。黄昏时分又飘起鹅毛大雪,他停在莫氏族村的村口外,对护卫说:“这是今春的第一场雪,亦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呀,看来我今儿来此之事能达成。你且寻个地方躲着,千万别让莫氏族的探子们发现。” “是。属下会藏得深,请闫族长放心。” 护卫向闫族长抱拳,调转马头朝莫氏族村的后山急驰而去。 闫族长安心了,慢悠悠地驭马进村。延途闻到村民家传来的阵阵饭香,不禁吞咽口水。今儿他行程匆忙,除早膳在家里吃了些,一整天只在花间楼喝了一杯热茶。 “快去禀告莫族长,我来讨酒喝。” 闫族长挥挥马鞭,对着空气一声喝令。他知道村子里藏着许多探子,看似平凡百姓,实则各路神通皆埋伏于此。 果然,当闫族长骑马来到莫氏中正府的东角门外时,老管家久外候多时。见他来了,亲自牵住缰绳,唤小厮跪在地上当凳子。 闫族长踩着小厮的背下马,问:“莫族长呢?可在府里?” “在。席面已备好,酒也温上了,只等闫族长驾临呢。” 老管家提着灯笼为闫族长引路,将他请入前院的东厢房。在门外恭敬禀告:“族长老爷,闫族长到了。” “快请。” 莫族长在屋里一声令,老管家掀帘子请闫族长进入,陪笑道:“屋子里暖和,闫族长请脱下狐裘交给老奴吧,老奴挂在那边儿的架子上。” “好。多谢了。” 闫族长脱下狐裘,对莫族长说:“莫老哥真是淡然自若啊。莫二爷已入二爷党,你还这般悠闲自得,佩服!佩服!” “二爷党?”莫族长笑了,摇头摆手,自信地说:“不可能。我最了解二弟的脾性,从不与奸恶之人为伍。别看他做生意风声水起,实则羡慕隐世高人。他不喜权势,更不喜争斗。我呀常打趣他是个儒学先生,该寻个青山隐居做学问。” 闫族长撇撇嘴角,抢来莫族长斟满的酒杯,说:“你若不信可唤他们来问问清楚,倘惑我的消息不灵准,我便坐在这儿随你处置。” “老弟,咱们一把年纪的人啦,顽劣脾性可要不得。” 莫族长笑劝闫族长别淘气,可心中已生了疑窦。他刚刚也接到消息,守在五味居外面的探子确实看到莫二爷出现,但他是为阻止乌银铃刺伤莫妘秀之事。 “算了,你不信,我不说。”闫族长举杯大笑,拉着莫族长一起喝酒。“来来来,今儿我的馋虫子闹腾得欢,莫老哥定要陪我一醉方休。” “好。” 莫族长敷衍地举杯同饮,思绪已不在酒桌上。 这一杯酒喝得尽兴,待闫族长酒足饭饱之后,莫族长派人用马车送闫族长回去。他有七分醉意,仍清醒得双目澄明。 “管家,去将二爷、三爷、四爷请来。” 老管家看看外面的夜色,谨小慎微地劝说:“夜深了,族长老爷等明早再唤过来问话吧?你也喝了不少酒,万万不可动怒呀。” “现在唤他们来!我要问个清楚!” 莫族长借着酒醉发怒,吓得老管家忙去派小厮们到南府、西府和北府请三位老爷。他这老命还要呢,可不敢惹族长老爷生气。 风雪交加的深夜,闻讯赶来的三位老爷看到莫族长赤红眼睛坐在东厢房的屋中央,有些胆怯地站在门外。 “老二,你也要学栗老二作疯子不成?一个妾室,一个庶女,她们的贱命有什么可惜的,值得你改了脾性要与天下为敌?” 莫族长开门见山,直问到莫二爷心底。 莫二爷自回来之后一直避见莫族长,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刀相向为最爱的女人和女儿报仇。在别人眼中,她们是不值钱的女人,但他的心中如珠如宝。 莫族长对周氏和莫妍秀的嘲讽深深刺痛了莫二爷的心。莫二爷怒火冲冲来到莫族长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对,我要和栗老二联手毁了莫氏族和栗氏族,毁了瓷裕镇、毁了八大氏族给我最爱的女人和女儿陪葬!” “你疯了!” 莫族长怒极,扬手一巴掌“啪”打在莫二爷的脸上。 静观的莫三爷和莫四爷吓得浑身一震,这一巴掌打得太响亮。再看大哥和二哥的怒势,恐怕这巴掌打完之后再无兄弟之情、同胞之义。 第943章 八大氏族一盘棋 诸葛府,品茗轩。 茶香醇厚、芬芳怡心,赏着今春的第一场雪,品尝江南初吐的新鲜茶芽,无言公子觉这般美妙的日子才不枉活在世上一遭。 诸葛弈举止优雅地洗铜壶、烹香茶、敬茶神。他对茶有着狂热的迷恋,如同人们追逐权势和财富时的贪婪。 无言公子对窗赏雪,半杯温茶泼出窗外。 “茶虽好,冷时依然涩口难咽。可惜了!” “你在感叹半杯茶汤,还是命运不济的竹姬姑娘?”诸葛弈为他又斟一杯热茶,说:“满杯酒、半盏茶。刚才是你自斟一杯,该怪你贪心才是。” “哈哈,诸葛公子说笑了,我虽不如你爱茶如痴,但每日必饮茶才能心定。”无言公子饮尽杯中茶汤,说:“我近来亦收到一盒新茶,等回去送些过来请诸葛公子品尝。” “青州在江南的茶山也不少,庄楼主贩茶到西域赚得盆满钵满,无言公子没分一杯羹?” 诸葛弈用清冷泉水洗净瓷壶中的茶渍,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珍宝。 无言公子干笑两声,叹声:“诸葛公子请慎言。我乃主子座下的小卒,哪敢存私心妄想得到?主子在江南的茶山并非他一人所有,赚来的钱自然要分一半出去。” “哦?谁胆大包天竟敢与庄楼主分钱?” 诸葛弈故作不在意的随口闲聊,无言公子却警惕起来,柔美的俊脸染上一层寒霜。 “我劝诸葛公子少打听主子的私事。还有青州的生意,你多劝劝翎爷和秦五爷。他们的手可以伸向江南的任何地方,唯独属于主子的江南茶山最好避而远之。” “无言公子知道当今四大商以谁为首吗?” 诸葛弈用白绸精细地擦拭瓷壶的水渍,他越是漫不经心的轻松语气,越让无言公子警惕紧张。 “我自幼跟随主子身边,怎会不知四大商以活死人为首,我家主子屈居第二,翎爷居三,秦五爷于尾。” “庄楼主盘踞青州,一直以燕云十六州为地图做生意。活死人的生意遍布天下,唯西域的商路不曾沾染。看来庄楼主借南茶打通西域的商路,幕后亦有活死人的主意吧?” 诸葛弈收置好瓷茶具,又取出一盒宋代青瓷的茶具,说:“茶好,杯皿更需用好的。” 无言公子看到锦盒中的一套青瓷茶器晶莹翠润、似水似玉。他曾在主子的茶房中见过,因主子说要送给一位挚友而忍痛割爱,他还一度疯狂寻找同样的。 “这不是……” 诸葛弈懒理无言公子的瞠目结舌,自顾自地说:“庄楼主送的茶器乃宋朝龙泉窑,我当初送他一套汝窑的。听庄楼主说一个顽皮小鬼将一个茶盏打碎了,真真可惜了!” “你便是主子的挚友?” “有何不可?” “那你认识活死人?” 无言公子心跳如鼓,他仿佛触碰到神明的脚趾,那位令商人们仰望且顶礼膜拜的神秘大商。 诸葛弈温润浅笑,取出青瓷,问:“你要用它喝一杯茶吗?” “不。” 无言公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他深知这套宋代青瓷有多么珍贵。主子从不用它饮茶,更多时会待在茶房中,用极柔软的棉巾来擦拭瓷器上的浮尘。 诸葛弈将茶盏放回锦盒中,说:“你胆子这么小,我安能放心的与你一起谋事?” “什么意思?” 无言公子正色,听诸葛弈的口气似乎要做些大事。 诸葛弈放回茶具,搬来棋盘,笑问:“不敢喝茶,下棋总可以吧?” “好。”无言公子颌首,伸手接来棋盒,说:“上次一子行错,兵败如山倒。今日大杀四方,我定要取胜。” “对弈如对战,心神不定如何取胜。今日的棋局,我赢定了。” 诸葛弈信心满满。他擅长攻,选了黑棋,执一子落在棋盘上,语气随意地说:“今日有消息传来,莫族长与莫二爷撕破脸面,莫三爷和莫四爷保持中立、两不相帮。莫族长气得险些吐血,莫二爷耀武扬威的骑马回家。半路被莫晟钧拦住,叔侄俩又吵起来,莫二爷打了莫晟钧,莫族长听到消息又险些气昏过去。” 无言公子落下白子,斜睨诸葛弈,笑道:“如你所愿,莫氏族乱了。” “可惜莫氏族乱得不够热闹,几时去添一把火,燃烧整个莫氏族。”诸葛弈又落下一黑子,看无言公子执白子盯棋盘思考,问:“你安派到闫族长身边的竹姬可有消息传出?” “闫礼因爱生恨,正私下里唆使老婆子们刁难竹姬和闫夫人。闫族长虽知他的卑劣行径却不曾阻止。或许碍于三清道人在南府里,不好对闫礼下手吧。” “三清道人已是无用之人,趁此机会一并解决掉。”诸葛弈落下黑子,得意道:“叫吃!” 无言公子蹙眉不悦道:“你别再与我闲聊,我要专心下棋。” “好。”诸葛弈莞尔一笑,提醒:“该轮到闫氏族乱了,你今晚传消息给竹姬。” “乌氏族呢?你要放过乌族长?” 无言公子怔愣,他以为诸葛弈会先对乌氏族开刀,毕竟乌族长屡次谋害栗海棠,早是诸葛弈的眼中钉。 诸葛弈落下一子,将白子围猎其中作困。他边提子边说:“乌氏族要留到最后,乌氏四兄弟是我送给莫族长最大的谢礼。” 无言公子隐隐察觉“谢礼”绝非喜事,调侃道:“希望莫族长命硬些。” “嗯。莫族长的命确实很硬,我曾替他卜算过。”诸葛弈信口胡言,听得无言公子一阵哂笑。 棋盘之上如战场厮杀,不论诸葛弈或无言公子皆知道如今的瓷裕镇、如今的八大氏族就像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每个掌权者都在无止境地伸出爪子去触碰更多的权、势、财。 “我赢了。” 诸葛弈落下一子,棋盘上黑白径渭分明,一眼可定胜败。 无言公子败兴怅叹,转眼便不再纠结输棋的失落,好奇地问:“你给竹姬的两颗药丸到底是什么?会毒死她吗?还是毒死闫族长?” 诸葛弈并不回答,起身去关上窗子,说:“竹姬会怀上闫族长的孩子,等五个月时你且暗中助她逃离瓷裕镇。我不问她去哪里,你也不必与我提起她。” 无言公子看他这意思是想撇清干系,不依道:“那可不行。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该回报我呀。不如你将那两颗药丸的作用告诉我,或者给我两颗。” “你要吃吗?” 诸葛弈取出一颗给无言公子。 无言公子接来药丸,说:“这是能让竹姬怀有孩儿的药。不可能的,花间楼有规矩,入楼的姑娘被选中花魁娘子,定会服用一种损害根本的汤药,永生不可做母亲。” “你服下药丸也可以怀孩儿。” 诸葛弈淡淡一笑,趁无言公子呆怔时将药丸子喂到其口中。 “你……不行,快给我解药。” “十日之内放五十个臭屁,可自行消除。” 诸葛弈溜之大吉,留下无言公子涨红俊脸气得磨牙。 第944章 柔弱女子惹人怜 黄昏时分,倚竹院里喧闹得让人无法安心,那些打扫院子的老婆子们大吼大叫、嬉闹调侃。 正房的西屋里,竹姬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绣香囊,旁边坐着一位容貌柔美的俊公子,手里拿着两颗药丸子仔细观瞧。 “这就是你离开诸葛府时,哑巴老管家送给你的?” 无言公子越看越狐疑,怎和诸葛弈喂给他吃的那颗不一样呢。那他吃的药丸子是什么? 竹姬点头,柔柔地说:“是啊。红色的药丸在奴与闫族长圆房之后服用,褐色的药丸在奴离开瓷裕镇之后服用。” 无言公子将放药丸子的胭脂盒还给竹姬,又问:“哑巴老管家有没有告诉你,服药之后会怎样?腹痛?头昏?放臭屁?” 竹姬掩面偷笑,说:“老管家什么也没说。这药丸子怎会使人放臭屁呢?” “呵呵,鬼知道他炼的什么东西。” 无言公子嗤笑,暗骂诸葛弈太无良。十日后,他若没有放臭屁,就诉了诸葛府、砸了他的炼丹鼎。 “计划开始了,你行事小心些。” 无言公子冷瞥院子里嬉闹大叫的老婆子们,皱眉道:“这般没规矩的老东西们早早打发了。闫族长和闫夫人不舍得下手,你便亲自来。” 竹姬起身行万福礼,颌首道:“奴谢公子关怀。奴留着她们正是为计划,她们最好一直这般。” “你心里有数便好。我走了,不必送。” 无言公子打开后窗轻松跃出。屋顶上有留守的暗卫,他看一眼邻旁的院子,闫夫人正领着两个丫鬟送东西来倚竹院,看得出闫夫人已接纳竹姬了。 来到倚竹院的院门外,听到老婆子们又口不择言的叫骂起来,那腌臜话不必思考便脱口而出,闫夫人真是佩服她们的粗鲁。 “夫人别进去了,老嫫嫫们太恶,万一又说什么话伤你的心可怎么好呢。奴婢们送进去便是,竹姨娘也会明白的。” 心腹丫鬟柔声软语劝闫夫人,闫夫人无奈只好转身回去主院。心腹丫鬟见机会难得,对身旁捧着托盘的小丫鬟说:“你去前院告诉老管家,就说竹姨娘又被老嫫嫫欺负呢,骂得很是难听。” 小丫鬟忙跑去前院禀告。她们不怕闫夫人,却怕这位心腹大丫鬟。聪明的小丫鬟们知道这位一等大丫鬟早已动了心思,即便不能成为闫族长的妾,也会想方设法的勾搭闫大公子。 大丫鬟领着两个小丫鬟进到倚竹院,全然不理睬院子里叫骂的老婆子们,直闯入正房西屋。 竹姬早听到院子里的钗环响,知道是闫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说来这年纪最大的丫鬟也到了嫁人的年岁,一直不肯出去配夫婿定是想着做谁的妾室。 “竹姨娘绣花呢?” 大丫鬟自来熟地坐到竹姬身边,伸手抢来绣棚观瞧,说:“嗯,竹姬果然心灵手巧,这花样儿真新奇。” “夫人遣你来送什么?” 竹姬看到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双手捧托盘,用红绸盖着看不出什么东西。 大丫鬟招招手,两个小丫鬟送进来后连忙退出去,可见她们怕极了这位大丫鬟。 “这是夫人送给你的纱衣,用西洋纱做的。” 大丫鬟拿起一件往自己的身上比量,笑问:“竹姨娘出身花间楼见多识广,这件西洋纱做的纱衣定放不得眼。你瞧着,我穿如何?” 竹姬摇头,说:“不好看。你的身段不够苗条,皮肤太黑配不上这榴石红。平日干活太多,十指粗糙易划破西洋纱的丝线。” “竹姨娘这般侮辱,是瞧不起我吗?”大丫鬟气得站起来,恨恨地瞪着竹姬,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一个花间楼的娼竟敢嘲笑我?呵呵,不就是生得漂亮白净吗?迷得族长老爷和大公子相见如敌,我今儿便撕烂你的脸,看你还如何狐媚。” “你一个供人使唤的丫鬟与我有何不同?” 竹姬故作柔弱地阻挡大丫鬟,实则双臂的力量足够掰断大丫鬟的十根手指。 院子里的老婆子们不知屋子里的二人打起来了,仍嬉笑大骂、指桑骂槐,极尽侮辱的嘲讽着竹姬。 院门外,赶来替宠妾做主的闫族长先是听到老婆子们的侮骂,一腔怒火燃起,直接下令老管家去唤小厮将老婆子们绑了挨板子。 老管家早已猜到,正巧领来三个小厮。 闫族长怒冲冲进到房里,西屋里打架的竹姬和大丫鬟都没发现有人突然闯入。而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两个小丫鬟见闫族长来了,吓得扑通扑通跪下不敢出声。 “住手!给我住手!” 闫族长大步进到西屋,一手一人拉开架势。见竹姬的脖子被抓出两道血痕,气得他一巴掌掴在大丫鬟的脸上。 “谁给你的脸敢来这儿撒野?把你主子唤来!” “族长老爷,是竹姨娘先动手的。” 大丫鬟捂着半边肿脸委屈地控诉。 竹姬默默坐下,任由大丫鬟指黑为白,混肴是非。 闫族长心疼又怜惜地察看竹姬颈侧的伤势,怒火燃烧得更旺。扬手又是一巴掌掴在大丫鬟的另半边脸上。 “贱婢,给我滚到外面去跪着。” “族长老爷,是竹姨娘口出狂言辱骂夫人,奴婢才气不过动手的。请族长老爷明察。”大丫鬟跪下来哭诉自己为维护闫夫人才与竹姬动手的。 闫族长怒上心头,哪会听她的辨白。见她不肯滚出去,抬脚便踢在她的肩上,骂道:“谁准你在我的面前哭?滚出去!滚出去!” “族长老爷,奴婢一心为维护夫人,求族长老爷明察。” 大丫鬟挨了踢也不肯离开,委屈哀求希望得到闫族长的垂怜。 闫族长怒火冲昏头,见大丫鬟仍执意不肯出去。他直接抱起竹姬往房外走,对等候在房门外的老管家下令。 “把西屋里的那个贱婢锁在里面,放一把火烧了这房子。她既然不想出来,就死在里面吧。” “是。” 老管家知道闫夫人的心腹大丫鬟有了私心,今日下场是他早已预见的。看来闫族长是真心的护着闫夫人和竹姨娘,这大丫鬟便是杀一儆百的例子。 老管家对身后的小厮们说:“还等什么?快动手吧!” 小厮们点点头,一个个闯进去,正巧堵住欲逃出来的大丫鬟。 第945章 刁奴供出幕后人 倚竹院。 闫族长坐在正房中堂,房门大敞正巧看到院子里跪得黑压压一群老婆子。 竹姬静静地站在闫族长的身旁,冷眼看着这满院子里的哀嚎求饶,心底盘算着她们能挨得住多久会招供。 “族长老爷,夫人来了。” 老管家提袍摆匆匆而入,见竹姬立于闫族长身旁,欲语又迟、眼神闪烁。 闫族长回头看了竹姬,说:“但说无妨。” “夫人下令将大丫鬟抬为妾,赏她住松子院。夫人说松果多子,要她为闫氏族绵延子嗣。” 老管家察颜观色,见竹姬神情平淡并无嫉妒。 “胡闹!”闫族长一拍桌子,喝令道:“去,把夫人给我请进来。” “夫人来了。” 老管家侧身后退一步,果见闫夫人携心腹大丫鬟进来,向闫族长盈盈一拜尽显端庄高贵。 闫族长气闷地瞪着闫夫人,厉声问:“我几时准你为我纳妾的?此贱婢貌丑无盐、无德无行、目无尊卑、行事狂妄、言语粗鄙,你竟抬举她作妾室?本族长即便瞎了傻了,近身服侍的女人也不会选她。” 说到最后,他露出委屈的神情,和妻子吹胡子瞪眼。 闫夫人捏帕子掩面偷笑,真真大开眼界了,没想到她嫁的丈夫也有小孩子堵气时的模样。 “你……你笑什么?” 闫族长伸手指戳戳闫夫人的肩。 闫夫人捂嘴偷笑,顽皮地眨眨眼睛。 “不准笑了,快把这贱婢赶出去!” 闫族长看到大丫鬟就糟心,这等姿色还妄想成为他的妾室?传扬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吗? 闫夫人眼神示意大丫鬟出去等着,她拉着闫族长往西屋,又唤上竹姬。 三人来到西屋,闫族长气鼓鼓地坐在炕上,瞪着手牵手的两个女人。他怎觉得妻子和妾才是一对儿? 闫夫人拉着竹姬坐下来,安慰:“你该知晓族长老爷喜爱无言公子那般绝妙俊美的少年,哪管天下最美的女人站在他的眼前亦是丑八怪呢。” 竹姬垂眸偷笑,凑近闫夫人耳边小声说:“奴家知道闫族长倾慕无言公子多年,可惜无言公子一直不愿屈尊,闫族长常常抱怨无言公子太无情呢。奴家在花间楼里常听姐妹们夸赞闫族长是长情的人。” “嗯。她们说的对,族长老爷最爱无言公子。”闫夫人笑看耍脾气的丈夫,越活越像小孩子。她拍拍竹姬的手,说:“我那心腹大丫鬟恃宠而骄,如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她若对你不敬,你且忍忍。” “夫人放心,奴家不会与她计较。”竹姬佯装知书达理,令闫夫人和闫族长很满意。 闫夫人看向闫族长,说:“抬举桃儿为妾,我亦有算计,你且听我详禀再生气也不迟。” “你有何算计,说来听听。” 闫族长搬张椅子坐到闫夫人身边,说:“你的心腹大丫鬟起异心,早晚坑了你。” “有你在,我怕什么。” 闫夫人为他抚抚心口顺顺气,说:“别生气啦,我也是为大家着想的。竹姬被来家里作妾,消息已传遍八大氏族。世人皆知闫族长纳妾之事,多少眼睛盯着她呢。” 闫族长认同地点头,看向竹姬,隐隐有些担忧。 闫夫人继续说道:“我思虑着抬举桃儿为妾室秘而不宣。等竹姬生下孩儿,她想留在家里呢,便将桃儿送到田庄任她自生自灭;若竹姬想离开,让桃儿做竹姬的替身,是死是活皆由族长老爷决定。” 竹姬心中暗道闫夫人的心够狠,连心腹大丫鬟也舍得献出来。看来她要防备着闫夫人,行事更加小心才行。 闫族长听完,对大丫鬟的厌恶减轻许多。但他想到那貌丑无盐的女人作妾室,就浑身不舒服。 “族长老爷、夫人,老奴有事禀告。” “进来吧。” 闫族长准了老管家进房。 老管家站在西屋门外,恭敬道:“族长老爷,院子里的老婆子们已行杖五十,她们嘴巴严实、不肯招供。” “用烙铁。” 闫族长咬牙,定要撬开老婆子们的嘴巴,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废了闫礼,又不会引得闫氏族人们的震怒。 闫夫人唤上竹姬到邻旁的主院去用膳,这倚竹院便留给闫族长去折腾。 竹姬向来尊敬闫夫人,对闫族长告罪后陪闫夫人去了一墙之隔的主院用膳。 待她们走后,闫族长披上狐裘站在正房的檐廊下,手里捏着一颗核桃,冰冷视线扫巡过满院哀嚎的老婆子们。 “去取鞭子来,五十鞭不能让她们招供,就一百鞭、二百鞭、三百鞭。一直打到她们肯供出幕后唆使的人为止。我要看看这闫氏中正府到底是谁作主?我这闫氏族长还没死呢,就有人敢藐视我的权威?” “是,族长老爷。” 老管家垂首领命,转身时笑眯眯地看着惊骇的老婆子们,好心劝说:“命多值钱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啦。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全没啦!” “我……我招!我招!” 趴在最前面的老婆子爬向老管家,拉住他的袍摆气息虚弱地说:“是大公子。大公子不满竹姨娘爱慕族长老爷,让小厮教导我们许多侮辱之言,每日折磨竹姨娘。” “你们轻贱竹姨娘是受大公子的唆使,尚且说得过去。那你们以下犯上嘲讽夫人,也是大公子唆使的吗?” 闫族长绝不原谅侮辱妻子的刁奴。若一族之主母被刁奴嘲讽轻贱,身为族长和丈夫的他亦丢尽脸面。夫妻,夫贵则妻荣、夫贱则妻耻。道理相同,妻贵夫荣、妻贱夫耻。 老婆子们惊慌告饶,将罪责亦推到闫礼的头上。 “请族长老爷明察,侮辱夫人之语也是大公子派小厮来教导的。老奴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辱蔑夫人。老奴是被逼的,若不肯依大公子的吩咐行事,大公子便派人到田庄杀了老奴的家人。老奴真的害怕呀,求族长老爷救救老奴和老奴的家人。” 老婆子挨了五十板子浑身血淋淋,虚弱得没有力气。她趴在地上,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砖上。 闫族长忿忿,捏碎了把玩的核桃,对老管家怒吼:“去,将不孝子给我绑来!” 老管家苦笑,一脸为难地说:“族长老爷息怒。老奴已派人去请大公子,可大公子说一夜风流、身子正乏着,要睡醒了再来请罪。” 闫族长诧异,这算是什么搪塞理由? “睡醒了再来?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混账!混账!” “族长老爷息怒!息怒呀!” 老管家追着闫族长离开倚竹院,看这架势要去闯屋训子呀。 第946章 善劝父子和为贵 贤玉院,位于闫氏中正府与闫氏南府之间的跨院,曾是闫族长和闫二爷(三清道人)年少时居住的院子,而今是闫礼的院子。 此院与前院有一条狭长筒子道,筒子道的两侧分别是闫族长现居小偏院,和南府的前院茶房。 贤玉院也算作筒子道尽头隔出来,若追溯到百年前的闫氏中正府,这狭长筒子道贯通南北,本是闫氏中正府的一部分,专供后厨送菜给各院主子们之用。 闫族长很少来贤玉院,每每踏入院中会不由自主的忆起往事。身为兄长,他对唯一的弟弟还是很疼爱的。他上私塾回家,路过果饯铺子的时候总会想想弟弟爱吃的蜜饯。 “族长老爷,房里似乎有……有姑娘。” 老管家凑到闫族长身后小声禀告,踮起脚溜到窗根儿下偷听房里年轻男女的嬉笑。他老脸羞得一阵红一阵白,悄悄退回闫族长身后。 “哼!混账东西,他今年才多大?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闫族长东张西望,果然在院墙下寻到一根晒被子时敲打的木棒,怒冲冲走到房门外,一脚踹开房门,闯进东边的卧房。 床幔遮声声,情语软绵绵。公子多怜悯,俏奴暖寒衾。正是两情相好盼长守,不为日月妒红颜。鸳鸯醉卧金锦绣,蝴蝶栖落牡丹花。 闫礼寻遍镇子终于见到一位和竹姬有七分像的女子,立即带回家中软语温存,谁知闫族长一脚踹开门,吓得他浑身颤竟然…… “是谁?给我滚进来!” 美事被扰,闫礼慌忙套上一件亵裤,从床幔中恼气地出来,叉腰对着屋门大骂。 闫族长提着木棒站在中堂,吩咐老管家,“去,把他给我押出来。” 老管家畏惧地后退半步,谨小慎微地对东卧房里的人,劝说:“祖宗哟快出来吧,族长老爷来啦!祖宗快别玩啦,族长老爷正在气头儿上呢。赶快穿好衣服出来请罪!” “呵呵,孽子,看我不打死你!” 闫族长挥挥木棒,脑子里已浮现出十几种打死闫礼的招式。 东卧房里,闫礼听到闫族长的吼声反而不急着出去了。他站到床前撩开幔帐,对女子说:“等会儿你从那边的小门离开,自会有人领你出府。” “公子何时再来找奴家?” 女子掀开被子,软弱无骨的玲珑娇躯扑在闫礼的怀里,情意绵绵地叮咛:“公子定要来找奴家呀,奴家已是公子的人了,公子可不能抛弃奴家。” “放心吧美人,我会去找你的。” 闫礼勾住她的下巴轻轻一吻,抓过放在床边小几的衣袍,边往屋外走边穿。 床上的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闫礼掀门帘出去,美目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她快速穿好衣服,站在屋中央仰望屋顶。片刻之后,几片瓦揭开,钻进来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 “下毒了吗?” “当然。走吧,小主子还等着呢。” 女子身轻如燕,跃上屋梁随男人钻出狭小的洞,再将瓦片一一恢复。 正房的中堂,势如水火对阵的闫族长和闫礼没有察觉东卧房里的女子已悄无声息地离去。见闫礼无半点愧疚悔过的样子,闫族长怒极挥棒,朝着闫礼的额头便是一记狠打。 闫礼机敏歪头躲过,但他的身子终究慢了一些,木棒子狠狠打在他的肩坎,颈侧和胳膊同时酸麻。 “你凭什么打我?” 第二棒挥来之时,闫礼伸手握住,厉声质问闫族长。 闫族长咬牙,握住木棒想要抽出却屡试屡败,逼急了一脚踹上闫礼的左膝,闫礼立时单膝跪地,亦同时松开手。 “你还有脸问我?你唆使倚竹院的老婆子们对竹姬百般侮辱,连你母亲也受尽辱蔑。你虽不是我们的亲儿子,可我们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这狼心狗肺的孽障,任意妄为、忘恩负义,今儿我便打死你!” 闫族长木棒指着闫礼的鼻尖咬牙控诉,他已忍无可忍,绝不能一错再错。 闫礼恍然明白,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站起来。昂首睥睨近在咫尺的闫族长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脸。 他阴恻恻一笑,扬手“啪”一巴掌掴在闫族长的老脸上,无情嘲讽:“你一个喜爱男子的人竟不知餍足地霸占两个好女人。幸好母亲聪明,暗中与南府的道爷款曲。可惜母亲年纪大了,没能怀上道爷的孩子。我呢,你明知我对竹姬恋恋不忘,还恬不知耻地霸占她作妾室。父亲大人,你这身子能让女人欢喜吗?” 闫族长恼羞成怒,挥起木棒又打向闫礼,口中大骂:“逆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已挨了两下,闫礼再不愿承受第三下。他动作灵敏,手力更大,一下子抢夺木棒。在闫族长怔愣之际,木棒对准他的脑袋挥下。 “住手!” 闫夫人冲进来奋力推开闫礼,将闫族长护在身后。 闫族长怒极而笑,将妻子推到旁边,迈步向前来与闫礼面面相峙,“竹姬已是我的妾,不是你可以惦记的女子。你若趁早死心最好,否则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清理门户。” 闫礼嗤冷一笑,说:“奈何我天生反骨,我偏要逆天而行。你不准许我得到竹姬,我便做给你看。” “你想做什么?” 闫族长皱眉,越来越看不清这孩子的脾性。 闫礼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竹姬,发现他依然对这个女子心动。 “我定要得到你,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礼儿,你疯了!” 闫夫人含泪,一步步走向闫礼,凄凄道:“你虽不是我生的,可我一直视如己出。当年抱你来养,我怕奶娘们苛待你,整夜整夜的守着。你哭了,我便日夜不疲地抱着、哄着。我至今还记你初次喊娘的样子,那是我听过最美妙的声音。礼儿,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我不要你变成冷血无情的傀儡,我要我的儿子。呜呜呜,还来我的儿子,我的礼儿。” “母亲,是他们逼我的。” 闫礼抚着胳膊慢慢走过去,单臂搂住掩面痛哭的闫夫人。他内心亦煎熬着,可权势太过诱惑,他控制不住愈发强大的贪婪。 “母亲,帮帮我。” “你要我如何帮你?若我帮你,你可愿放弃与你父亲为敌吗?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家宅安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礼儿,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闫氏族早晚会落在你的肩上,你何苦逼着我们这般两难呢?” 闫夫人悲戚质问。事已至此,她不再装糊涂。探知闫礼内心所想,她才好谋算今后的事。 闫礼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有时也疑惑自己为何想夺权?从几时开始的? 第947章 闫族长左右为难 闫礼迷迷茫茫的走了,他无数次自问为什么急迫的夺权?闫氏族只有他一个血脉,且闫族长喜爱男子,闫氏族长之权终会落到他的手里,他真的被猪油蒙了心吗? 倚竹院恢复宁静,挨了板子和鞭刑的老婆子们即使未伤及筋骨,一身皮肉重伤亦需休养半月余。 闫族长下令老管家,厉色道:“依闫氏族家规处置了她们,看看府里的仆婢们还有无敢效仿言行的。” 闫夫人劝说:“你手下留情呀,这些老婆子们乃受人唆摆。她们言轻身贱,哪敢惹咱家的混世魔王?我和竹姨娘叩谢族长老爷的庇护之恩,也请你为我们积福饶恕她们吧。” 闫族长气窒,冷然拒绝:“不成!绝不能饶了她们。今日她们侥幸逃过惩罚,往后又有人受唆使该当如何?” “虽杀一儆百的法子能震慑包藏祸心的混账们,可冤有头债有主,真该罚的是礼儿呀。”闫夫人来到闫族长身边试探着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老婆子们确有以犯上之罪,但罪不至死。依我之见,将她们赶出府、贬回家乡、削去族籍,永不得自称闫氏族的人。” “哼!便宜她们了。” 闫族长拉长脸,坐到一旁强装倔强。 竹姬笑看温柔似水的闫夫人、装腔作势的闫族长,越发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禁好奇闫族长果真如他所说的天生喜男? “你这丫头看什么呢?” 闫夫人发现竹姬眼神暧昧,却又不是女子对男人爱慕的眼神。 竹姬敛收好奇心思,垂首禀告:“夫人恕罪,奴家有一事想与夫人、族长商量,望二位能准允奴家的请求。” “说吧。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闫夫人和竹姬一同坐到窗前的榻上,亲昵地拉着她的手。 竹姬先颔首告罪,说:“因竹姬之故惹得闫大公子误会闫族长和夫人,竹姬心中很是不安。等竹姬离开闫氏中正府之时,定会向闫大公子解释清楚。” “傻姑娘,礼儿一向自负,他认定的事便是错的也会怪罪到别人头上,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劝服他的?” 闫夫人对闫礼又气又失望,天涯遍地芳草香,他何苦为痴迷一个女子而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竹姬自然不会向闫礼解释,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闫族长,奴家先前被送去镇外的闫氏田庄,那里清静又不必担心我的身份外泄。奴家愿意为闫族长生儿子,但奴家不想住在府里与闫大公子日日碰面。奴家想搬去闫氏田庄,望闫族长成全。” “闫氏田庄并不安全,田庄一直由礼儿执掌,你去了反入虎口。” 闫族长左右为难,舍不得她离开府。毕竟搬离之后想时常见面就难了,且今日大闹之后八大氏族的人们定会听到消息。 “竹姬确实不宜留在府里,可闫氏田庄有一半人忠于闫礼的,我们对田庄已失去掌控。”闫夫人喃喃自语,思来想去,问闫族长:“镇子的私宅有几处?” “两处,你知道的。” 闫族长抚额,真够愁烦的。他果然不喜欢女人,若是心爱的男子定能想出藏起来的地方。 闫夫人想想,又问:“能否在镇外再置办个田庄?” “别闹。”闫族长摆手,说:“你当田庄是件衣服,想买便买?” “这有何不可?我们打着送给无言公子谢礼的旗号置办新田庄,由我亲自去管治一年,待明年一切如常后再送给无言公子有何不可?” “咦?这法子好。好好好,准了准了!” 闫族长喜笑颜开,竖起大拇指赞叹闫夫人心思巧妙,叹道:“我正愁着该送些什么礼物感谢无言公子的大恩,搜罗许多宝贝不尽如人意。夫人这送田庄的主意妙呀!佩服!佩服!” 闫夫人笑道:“真真的偏心呀。族长大人果然最喜欢无言公子,看来我和竹姬是没福气得族长大人的赏识呢。” “哎哟哎哟,夫人说得什么话。”闫族长羞窘得老脸绯红,见竹姬香帕掩面偷笑,他结巴解释:“夫人想、想要的、我定、定会办来。你说,说便是。” “唉!我呀只求不被赶出家门便知足啦。望族长大人莫喜新厌旧,有了心爱的无言公子就抛弃我这有名无实的糟糠妻。” “不会不会。” 闫族长摆摆手,他知道天底下再不会有一个女人甘愿守着一个喜爱男子的丈夫过日子。那守活寡的日子并不好过,和守安堂里的女人们一样没有希望的苟活。 闫夫人自知没有资格向丈夫讨要什么,她与二叔子之间的私情已深深伤害了丈夫。丈夫没将她休去守安堂,没将她浸猪笼沉塘,没将她和二叔子之事宣扬出去已是天大的恩情。 闫族长安抚竹姬近来别理睬闫礼,可搬去和闫夫人一起住。他会尽快在镇外置办一间田庄,让她们搬去住。 竹姬一一答应,待送走闫族长之后立即收拾东西搬去邻旁的主院和闫夫人一起住。而藏在倚竹院的两名暗卫也悄悄撤离闫氏中正府,一个去禀告诸葛弈、一个去禀告无言公子。 为置办镇外的新田庄,闫族长几乎马不停蹄寻遍镇子周围的村子,最终在距离秦氏庄子不远的一个村子寻到一处不错的田庄。 这里依山傍水,离最近的村子有五里路。且村子的百姓属闫氏旁支的族人,他们耕种的田地有一半是闫氏族公中的田地。 闫族长动用家里的一笔存银置办了田庄和方圆五里的田地,让闫氏族的各旁支族亲们无话可说。 密而不宣的行事在官府和闫族长的严密保护之下没有传扬出去,官府的备案也做得悄无声息。当然,这笔银子定要打点得满意才行,连无职无权的师父也收到一份封口厚礼。 几日不见父亲的面,闫礼那蠢蠢欲动的妄念又开始作祟。他暗中找到新姨娘桃儿,对桃儿百般讨好,句句皆嘲讽竹姬的卑贱出身和闫夫人的愚蠢。 桃儿本就嫉妒竹姬更得闫族长的宠爱,又有闫夫人的庇护。她虽如愿成为妾,可闫族长根本瞧不上她,还下令禁足。 府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丫鬟们、老婆子们、小厮们都知道她对竹姬做过的那些事,总指桑骂槐的嘲笑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助竹姬更得宠爱。 “我不甘心呀!” 桃儿扑进闫礼的怀里委屈哭泣,顿感自己太蠢了,当初该勾搭闫礼的。她到底脑袋发什么呆,放着青年才俊的闫礼不要,偏要做糟老头子的妾? 闫礼捏起她的下巴,满目柔情地说:“我帮你呀。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便帮你代替竹姬,成为闫氏中正府最荣华的女人。” “我要如何做?” 桃儿双眼放光,心跳加快。 闫礼附在她耳边低语:“倚竹院的老婆子们太无辜,你该替她们申冤呀。” 桃儿怔愣,心道:这消息传扬出去,万一族长老爷追查到她的头上,她还能活命吗? 闫礼看出她的犹豫,一把将她按到怀里狠狠亲吻。 桃儿惊慌之余渐渐迷失在他的强势又狂烈之中。女人啊,成为男人的猎物还想活命?笑话! 第948章 舍不得她们离开 闫氏中正府严密如铁桶一般,消息很难传出来。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倚竹院的老婆子们被削去族籍、贬回家乡的事情不径而走,在瓷裕镇里扬起一阵谣言旋风。 最先听到镇子里的人们议论此事的人是刘二娘,她正巧出门采办做糕饼的面粉。与粮铺的老掌柜闲谈之时偶然听到这消息,她怀疑这件事有诸葛弈和栗海棠的手笔。 匆匆赶回奁匣阁新宅子,刘二娘借新研制糕饼之事来见栗海棠,没想到在小暖阁见到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和一个与竹姬有七分相貌的女子。 栗海棠盘腿坐在热炕上绣荷包,听女子详禀如何巧妙设计偶遇闫礼,如何与闫礼假缠绵趁机下毒,如何与贼眉鼠眼的男人里应外合逃离闫氏中正府。 刘二娘听得云里雾里,难道花间楼送去的花魁娘子不是给闫大公子的妾? “好啦,你们回去吧。” 栗海棠将一个锦袋抛给贼眉鼠眼的男人,说:“听师父说鼠爷近来忙着替我谋划钱库之事,这点小礼物望鼠爷笑纳。” “不敢称功。能为小主子效犬马之劳,乃鼠爷三生之幸。告退!告退!” 掂掂锦袋,里面哗啦哗啦清脆声响比女子娇莺绵语还悦耳,鼠爷高兴得一对贼眼愈发狭隙如线。 “属下告退!” 女子行万福礼,与鼠爷一同离开。 栗海棠斜睇默默沉思的刘二娘,抓一把瓜子塞到她的手里,说:“边吃边想。” “大姑娘,那位鼠爷就是江湖传言活死人的属下?” “人是真的,传言是假的。不过……”栗海棠笑而不语,从笸箩里挑来一捆丝线,用指甲挑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线穿针孔,问:“听李嫫嫫说镇子里又有新传言,你听到啦?” “是。花间楼送给闫族长一位贵妾,服侍贵妾的老婆子们以下犯上被逐出闫氏中正府,且削去族籍、贬回家乡。” 刘二娘神色凝重,有些担忧地说:“这位贵妾该不是大姑娘和诸葛画师的主意吧?” 栗海棠笑看刘二娘,说:“闫族长对无言公子有情,无言公子对闫族长亦有情。送个花魁娘子过去,无非是安抚闫夫人别再闹休妻之事。” 刘二娘恍然大悟,有些怜悯闫夫人的命运,对栗海棠和诸葛弈的怀疑也放下了。 栗海棠和诸葛弈的日子终于平静了,近来她喜欢绣女红,他依旧忙着绘制四大院的画图。 偶时,无言公子搜罗有趣的东西来访,栗海棠和诸葛弈会从他的口中得知闫氏中正府秘而不宣的消息。 竹姬虽搬去与闫夫人同住,但她独住东厢房行动方便些。无言公子派去的暗卫能传递消息,竹姬恨不得把闫氏中正府鸡猫狗斗的琐碎事也详尽禀告。 闫族长已将田庄和耕地等等的房契和地契一应在官府备案,备案时亦写下无言公子的名字,向官大人讲明这田庄和耕地是送给无言公子的谢礼。 无言公子知道后并不惊讶,他深知闫族长对他的情和爱是真心的。可惜他不是“同道中人”,他喜爱美貌如花的女子。 被赶出闫氏中正府的老婆子们已四散离去,瓷裕镇里关于她们的新谣言依然传得沸沸扬扬。闫族长一边派人暗中追查散布消息的幕后主使,一边做着废掉闫礼、赶走三清道人的准备。 闫夫人请人算过吉日,与竹姬商量之后决定尽早搬去新田庄,躲开府里的乌烟瘴气。竹姬自然答应,这本是她的主意。比起闫氏中正府,田庄的防守必定有疏漏,五个月后她逃离更容易。 搬离闫氏中正府的前夜,闫族长亲自备一桌酒席为她们践行。虽离得不远,骑马半日便能赶到,但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好似有人将她们硬生生抢走。 “唉!你们两个狠心的女人,我舍不得放你们走呢。” 闫族长皱眉,很纠结地瞪着对面的两个女人。 竹姬含笑,执酒壶为他斟满,说:“闫族长舍不得夫人,奴家可独自搬去田庄。” 闫夫人撇撇唇角,打趣道:“别听他的。家里有桃儿日夜相伴,他呀巴望咱们赶快走呢。来来,多吃些。” 闫族长委屈抱怨:“胡说!那丫鬟貌丑无德,我看一眼都觉得恶心。你最好将她也带走,别让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烦!” “呵,闫族长不喜欢我们,那……”竹姬偷看闫夫人,伏在闫族长耳旁低语:“奴家求无言公子常来陪闫族长可好?” 闫族长眼睛闪闪发亮,追问:“此话当真?无言公子会来陪我?” 闫夫人夹一块鸡肉喂到闫族长嘴里,笑骂:“真是没脸的,当着我们面前就这般,若无言公子看到指不定多嫌弃呢。” 闫族长羞窘地嘿嘿笑,喜滋滋吃起熏鸡肉,啜一口小酒儿,赞道:“这舒心的日子真好呀!” “嗯,好。”闫夫人含笑附和,对竹姬说:“你多陪闫族长喝几杯。” 竹姬羞答答地坐到闫族长身边斟酒,娇软柔声和酒一样醉人,便是闫族长也渐渐沉醉其中,卸下心房多喝几杯,觉得这酒比平日更醇香更浓烈。 闫夫人揉揉额际,说:“我喝多了,出去吹吹风。你且陪着吧,我去去便回。” “是。” 竹姬放下酒壶,亲送闫夫人出去。返回来时,暗卫已悄无声息地出现,指指醉酒的闫族长又指指床。 “帮我抬过去吧。” 暗卫轻松架起闫族长拖向床,竹姬去锁上房门。 我走了。 暗卫打手势。 竹姬颌首,见暗卫悄无声息地跃出后窗,眨眼间消失在院墙上。她坐到床边看着醉得不醒人事的闫族长,想着诸葛弈和无言公子的命令。 “闫族长,今夜之后你要怪就怪他们吧。” 慢慢褪去袄裙,她脱鞋上床,放下幔帐…… 今夜无风无雪、无月无星,徘徊在院子里吹吹风的闫夫人知道她的丈夫即将成为别人的男人。 闫夫人以为自己可以平静的看待此事,但此刻她才知自己太逞强了。她终究是个女人,会心痛会伤心的女人。 往事浮现,新婚初夜她忐忑不安地等待与他鸳鸯卧帐渡春宵,可他呢?他半醉半醒的来到婚房,亲口将他天生怪癖告诉她。与他喝过合卺酒,他潇洒离去,留下她悲伤到天明。 闫夫人呆站在房门外许久,听到卧房里传出娇莺浅声,她闭上眼睛任泪水泻流。他并非不能与女子亲近,而是他不愿与她亲近罢了。她果然是个傻子,被欺骗了一辈子。 第949章 多年心愁终释然 翌日,清晨难得听到一阵鸟鸣,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大喜鹊结伴落在墙角的大水缸沿儿上偷喝水,见无人来驱赶它们,高兴的喳喳喳欢叫。 闫夫人的主院里老婆子们洒扫庭院,小丫鬟们抱出被子到后院晾晒,满院子的人虽忙碌但鸦雀无声,更无人敢靠近竹姬居住的东厢房。 一夜未眠,闫夫人围着被子坐到天明。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竹姬会取代她的位置成为正室,毕竟能与闫族长真正亲近的女子只有竹姬。 曾经最贴心的大丫鬟已成了桃姨娘,尝到被人欺骗背叛的味滋,闫夫人再不想相信任何人。 自行梳妆毕,闫夫人呆坐在窗前不知该做些什么,平日这个时辰她在差办府中繁多的杂事,各院管事嫫嫫们也会来回禀。今儿因闫族长睡在她的主院,管事嫫嫫们害怕惊扰族长老爷的清梦不敢入内。 闫夫人怅然一叹,还是她移步去房后的三间抱厦,让管事嫫嫫们走后院的小门进来回禀,也不会叨扰到东厢房里安睡的闫族长和竹姬。 “夫人,你快去瞧瞧吧,族长老爷在东厢房里吐得厉害。” 一个小丫鬟急慌慌跑进来,吓得脸色青白、气喘焦促。 闫夫人柳眉微蹙,提裙便往房外急走,吩咐:“快去准备热水,端热牛乳来,命老管家去请大夫。还有,唤几个力气大的小厮进来。” “是。” 小丫鬟一路狂跑出院门,正巧遇见来请安的新姨娘桃儿。她顾不得与桃儿行礼,慌忙跑向前院去寻老管家。 闫夫人有些担忧,害怕竹姬是来谋害闫族长。她站在东厢房门外敲敲,询问:“相公?你怎么了?竹姬,族长老爷怎么了?” 门“咣”从里面敞开,闫族长披着一件单薄中衣狼狈地跑出来,抱住檐廊的柱子便狂呕不止。 “相公,你这是……吃坏东西了?” 闫夫人忙过去轻拍他的背,急唤小丫鬟:“去端热牛乳来。” “不必了。” 闫族长呕得浑身虚脱无力,抱着柱子慢慢滑坐到石阶,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胃里翻腾,四肢百骸都厌恶那源于女子的体香。 “呕——!” 抱着檐廊柱子再次干呕,他感觉喉咙里又酸又苦。恶心感促使身体狠狠排斥着,到最后连口水也吐不出来。 闫夫人心疼地跪在他的身边,拿帕子为他擦去唇角的口水。 “相公,你这是怎么了?竹姬给你下毒了?我去杀了她,她竟然敢……” “不是。” 闫族长抓住愤愤不平的闫夫人,倚在柱子上半眯眼睛看着她娇容薄怒,别有一番风情。以前没不知她生气时这么漂亮呢?夫妻二十年,他第一次察觉自己娶到一个美人。 “夫人,你真漂亮!” 莫明其妙被夸赞了,闫夫人呆怔,欲去惩罚竹姬的念头也没了。她今日穿得旧袄裙,挽着很随意的发髻,略施云粉未点胭脂和素面朝天差不多。 “净胡说。我老了,比不得竹姬漂亮。” 闫夫人娇嗔地推一下闫族长,见他脸色仍未好转,关心道:“果真不用喝些热牛乳来催吐吗?我记得你昨夜喝了太多的酒,喝些蜜糖水也可以。” “我并非因饮酒。” 闫族长一手搭在闫夫人肩上,借助她的力慢慢起身。他惊讶发现自己无法忍受竹姬的触碰,却对妻子没有半点厌恶感。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吗?所以与别的女子不同? “夫人。” 竹姬穿戴整齐,美目含泪走出东厢房,向闫族长和闫夫人盈盈一拜,羞愧道:“奴家知罪。闫族长放心,奴家即刻搬去田庄,再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 “竹姬,你这是做什么?” 闫夫人不悦,厉声道:“过来,随我一同扶族长老爷回房去歇息。” “不准她碰我!” 闫族长焦躁大吼,睁圆眼睛瞪向竹姬,身体不由自主地倚向妻子。他再不要触碰除了妻子之外的女人,绝不! 闫夫人惊讶,不知该安抚“受惊”的丈夫,还是该安慰“受伤”的竹姬。她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愠怒的闫族长、又看看默默垂泪的竹姬。 老管家匆匆跑来,见闫族长像个耍赖的孩子似的“缠”在闫夫人身上,他险些戳瞎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族长老爷不是喜欢男子吗?族长老爷不是碰了女人就狂吐吗?族长老爷几时这般依赖夫人的? 老管家仿佛在闫族长的头上看到一连串的“为什么”。 闫夫人见老管家如见恩人,忙唤他过来扶着闫族长,柔声问:“让小厮们抬相公回小偏院去歇息吧。我和竹姬说些话便来服侍,你且精心照顾着。” “夫人放心。” 老管家架起闫族长,刚走几步又停下。 闫族长回头对闫夫人说:“我发誓仅此一次,今后再不碰任何女子。想到和女子亲亲爱爱,我就恶心得浑身不舒服。你也给我记住了,别见到个女人都替我作主纳妾,我嫌恶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歇息吧。” 闫夫人哑然失笑,唤小厮们去她的房里抬春凳子出来。春凳子宽又长,闫族长躺在凳子上不会拘束。 闫族长被小厮们抬出院门,还不放心地叮嘱:“你趁早把那貌丑无德的贱婢也打发了,我瞧着更恶心。” “好好好,全依你,全依你还不行吗?” 闫夫人忍俊不禁,她真没看出丈夫竟如此小孩子脾气。蛮横又无礼,明明错在他却迁怒别人。 不过,她深深埋藏心底多年的心愁终释然,原来丈夫没有欺骗她,他确实不能与女子亲近。 竹姬擦擦泪珠,跪下来磕头。 “请夫人责罚。” “傻姑娘,你无错,反而有功。” 闫夫人扶起竹姬,挽着她回到自己居住的正房。唤小丫鬟们去东耳房准备沐浴热汤,取来她为竹姬新做的袄裙。 竹姬羞愧垂首,思考该如何向闫夫人开口。 闫夫人唤小丫鬟们备好一切,过来挽竹姬去东耳房沐浴,由她亲自服侍。 竹姬拦住闫夫人,屏退站在门外的小丫鬟们。她缓缓跪下,磕了头,说:“夫人恕罪!奴家谢夫人这般维护,可奴家受命来闫氏族,迫不得已抢了夫人的丈夫。” “昨夜……成了?” 闫夫人心跳如雷,她有些激动、有些伤心,但高兴更多一些。 竹姬美目盈盈,羞答答的点点头。 “好姑娘,谢谢你。” 忐忑不安的心瞬间落下,闫夫人眼中湿润,扶起竹姬轻轻抱在怀里。她心中五味杂陈,也许竹姬生下孩子后能母凭子贵将她取而代之,但她不因此恨竹姬,反而隐隐期待她接到丈夫的休书。 第950章 桃姨娘熬汤讨娇 竹姬在闫夫人的陪同下沐浴后回到东厢房去收拾东西,准备午膳后乘马车去镇外的新田庄。 她知道闫夫人对她与闫族长的亲近之事半信半疑,借沐浴来察看她身上的痕迹罢了。幸好她有准备,模仿无言公子的嗓音迷惑闫族长,落下这一些证据给闫夫人察验。 竹姬唤出无言公子派来的暗卫将她即刻去镇外新田庄的事情交待清楚,请暗卫代她禀告无言公子。 暗卫不明白地问:“你为何如此急着离开?你确认闫族长昨夜醉得不醒人事,果真相信他与你有一夜温存吗?” “闫氏中正府里的耳目众多,旁又有新姨娘桃儿紧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越早离开越安全。”竹姬送一盒银子给暗卫,说:“昨夜之事我自有谋划,定不会有纰漏。” “什么谋划?说出来,我且禀告给公子听听。” 竹姬犹如惊弓之鸟,吓得双手合十哀求:“不行!公子若知道定会责罚我的。好哥哥是最心善的人,求你饶过奴家吧。” “哼!下不为例。” 暗卫藏好银子的小锦盒,说:“你放心去新田庄,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多谢好哥哥。” “呵。” 暗卫冷笑一声,推开房门观察院子里忙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他一闪而出,转眼间已不见踪影。 闫夫人从前院的小偏院回来直奔竹姬的东厢房,与她一起用过午膳便启程去镇外的新田庄居住。 她去探望闫族长的时候,听他断断续续讲述昨夜的事情,更加相信竹姬的确与闫族长有了亲近之事。她劝闫族长多宽宽心,只当为延续闫氏族血脉、为闫氏族的后世子孙,这是功德万年的好事。 闫族长心有余悸,抓着闫夫人的手发誓再不碰女子。不过,他喜欢妻子的触碰,这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闫夫人只当他在安慰她,并不在意。过用午膳后,她领着竹姬和桃儿来给闫族长请安,且交待桃儿要好好照服闫族长。 桃儿欣喜若狂,暗道这一老一小的狐狸精终于滚出去了,等她得到族长老爷的宠爱,多多生儿子气死她们。 老管家亲自护送闫夫人和竹姬的马车队离开瓷裕镇,然后赶回镇子里去收拾闫族长的私宅。那桃儿的心思连他也看得清楚,何况闫族长呢?一个背叛主子的卑贱丫鬟竟妄想成为主子?白日做梦吧。 桃儿见自己的机会来了,她亲自去后厨院熬一锅滋补的鹿血汤给闫族长,汤里又放了许多药材。这药材是闫礼替她寻来的,听闻男人吃了能三夜不知疲累。 老管家回来时,恰巧遇见端补汤来前院的桃儿,他暗道不妙,一步上前拦着。 “桃姨娘怎到前院来了?没有族长老爷的准允连夫人亦止步于二门,你怎敢坏了规矩跑来前院?” “呵,我是受夫人之命来顾照族长老爷的。你这碍事的老东西别挡路,小心我向族长老爷告你一状,将你削籍贬乡赶出瓷裕镇。” “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替族长老爷和夫人作主?”老管家不屑哂笑,瞥了眼她端在托盘上的陶锅,说:“你这补汤里放的药材是大公子给的?” “你管得着吗?”桃儿端着汤锅步步逼近,对一动不动挡在路中间的老管家怒吼:“滚开!” 老管家浅笑不动,哪怕她吼音变了音调也不肯移开寸步。惹得桃儿恼羞成怒,一脚踩在老管家的鞋尖上。 “再不滚,我要执行家法了!” “咳咳!这是谁呀,好大的威风!” 游廊尽头,垂花门后,传来闫族长低沉的咳声和嗤讽。 老管家忙转身去迎,双手扶着闫族长慢慢走来。他恭敬禀告:“夫人的马车队已送出镇外,半路有护卫队接着,老奴便回来了。镇里诸事皆好,闫氏田庄也传来诸事宜的消息。” 闫族长颌首,端详妆扮得花枝招展的桃儿,越看越生厌。尤其她穿的这身素雅袄裙与竹姬的衣裳颜色很相似。 “派人送她回后宅,今后没有我的准允,不许她来前院闲逛。”闫族长斜白一眼,厌恶地啐口唾沫,转身回小偏院去歇息。 老管家冷笑,唤来守二门的老婆子送桃儿回后宅,且命令老婆子们都警醒着点,别什么人都放来前院惹闫族长生气。别为了点小恩小惠害得自己被削去族籍、贬出府去。 老婆子们吓得连连道是,发誓再不敢了。 老管家放心回前院的小偏院去见闫族长,将近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小偏院里,闫族长懒洋洋地躺在罗汉榻上回忆昨夜之事,他果真与竹姬有了亲近的事?为何断断续续的记忆中他听到无言公子的声音?难道他不是和无言公子缠绵一夜吗? 老管家端着一碗羹汤进来,说:“族长老爷,喝点羹汤养养神儿吧。” “那女人熬的?” “是老奴命厨娘在老奴的院子熬的,谁都不知道。”老管家将羹汤碗端给闫族长,见闫族长安心地喝起来,小声说:“她熬来的补汤里有药材。” 闫族长讪讪道:“这丑八怪想累死我吗?哼!端给礼儿去喝吧。” 老管家捂嘴偷笑,凑到闫族长耳边说:“那桃儿见族长老爷不近女色,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来与大公子勾搭到一起,早已有了私情同。” “呵,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老的不喜,便勾引小的。”闫族长对这种背叛主子又攻于心计的女人最是厌恶,明知没有高明手段还整日异想天开、白日做梦,真够丢脸现眼的。 老管家从袖子里取出一叠纸,低声又说:“近来镇子里关于老婆子们削籍贬乡的传言很热闹,老奴暗中查探获知大公子教唆桃儿散布传言,罪证在此请族长老爷过目。” 闫族长放下羹汤碗,拿来阅看。看到最后,他心生一计,对老管家吩咐:“夫人不在府里,后宅无人照管。你传令下去,夫人不在府的这段日子让桃儿掌权管治后宅,各院账簿需桃儿过目后方可行施。” “族长老爷想抬举她?” “登高必跌重。你怎知她摔得粉身碎骨之时,不会牵累到别人呢?”闫族长得意一笑,重新端来羹汤品尝。 老管家将一叠纸收好,会心一笑。看来族长老爷有意废了闫礼,这桃姨娘就是最好的棋子。 第951章 生恩不如养恩大 桃儿做梦也没想到闫族长会将后宅中馈交与她来管治,各院的费用需经得她的准允才能行施。 老管家禀明离开后,她久久无法从惊喜中自拔。她终于如愿掌权后宅中馈,要知道她日夜伴在闫夫人身边多么羡慕、多么渴望。 小丫鬟进来跑到桃儿身边悄悄说:“大公子在倚竹院等着姨娘呢,你快去吧。” 桃儿斜睇小丫鬟,一下推倒她,啐口唾沫骂道:“呸!你个小蹄子是什么东西,竟敢离我这么近?你想做什么,嗯?” 小丫鬟气得坐在地上瞪向桃儿,强忍怨怒,咬牙道:“奴婢不敢。只因大公子派奴婢来传话,桃姨娘该知道大公子是个急脾气,最厌下人们惰懒。” “下人?” 桃儿阴恻恻冷笑,走过去抬脚踩在小丫鬟的肩窝,绣鞋的木质硬底硌得小丫鬟歪身子想躲。 “敢躲,我踩烂你的脸!” 桃儿发狠地威胁,吓得小丫鬟一动不敢动,眼泪扑簌簌的落。 “桃姨娘,各院的老婆子们来回话。奴婢让她们在院里等着呢。”一个丫鬟进来,见桃儿正对小丫鬟发狠,又见小丫鬟面生,好奇问:“这丫头是哪个院里的?倚竹院吗?” “倚竹院里的人全打发出去了,留着她作甚?”桃儿懒懒地说,打量小丫鬟确实生得漂亮。 丫鬟盯着小丫鬟看了会儿,猛然想起闫礼曾带回来几个会唱曲的小伶人。她忙去拉开桃儿,说:“坏了坏了,出大事儿啦。” 桃儿冷笑,诘问:“什么大事儿能吓得你这般模样。滚开!别挡着老娘教训这没眼色的小蹄子。” “别!” 丫鬟忙拦住,小声说:“前几日大公子带了几个小伶人回来,夫人准允她们留在大公子的院子里作侍婢。想来这小丫鬟便是小伶人,正是大公子的心头好呢。” 桃儿慌了,当时她亲自送小伶人们去验身入籍,确实有一个漂亮小伶人深得大公子的心意。 “你且回去禀告大公子,待我吩咐管事嫫嫫们的差事便到。”桃儿笑容可掬,亲自扶起小丫鬟,好声哄道:“好丫头别怪我,我以为你是诓骗人说胡话呢。” “奴婢会将桃姨娘的话禀明大公子的,奴婢告退。” 小丫鬟也是有心气儿的人,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敢给她委屈,她岂能放过?大公子近来颇宠她,定会为她讨公道。 桃儿恨得牙痒痒,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刁难小丫鬟。只好让丫鬟亲自送去闫礼前,多多解释误会。 倚竹院里等待桃儿来,闫礼显得不耐烦。他躺在竹姬曾睡过的床上,怀里抱着竹姬枕过的玉枕,闭眼睛嗅闻竹姬残留的余香。他是多么贪恋着她,她却无情的抛弃他。 “公子。” 一个少年出现,跪在床前。 “找到新田庄了?” “是。离秦氏田庄不远一个闫氏旁支的村子,族长买下一座田庄和耕地,地契和房契已在官府备案,族长所言皆送给花间楼无言公子的谢礼。” 闫礼深吸气,压下心底那翻涌的怒火。怪不得无言公子会送竹姬过来,原来想得到田庄和耕地呀。早说嘛,他也可以送呀。 少年垂首看不到闫礼满面愠色,禀告:“据安派在马车队里的人回禀,竹姬姑娘已与族长有了夫妻之亲,竹姬姑娘且服过能一举得男的宫廷秘药。” “你说什么?她和老混账已经……”闫礼大怒,从床上跳到少年面前,抓住少年的衣领狂吼:“不可能!她会背叛我的,她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少年默默看着发狂的闫礼,默默忍受着衣领被拎紧的窒闷。 闫礼害怕了,他是真的害怕了。失去女人不算什么,但失去他在闫氏族的权势,一无所有的他会活得比狗还不如。 “滚!” 放开少年,闫礼跌跌撞撞跑出倚竹院,延着弯弯曲曲的游廊来到与南府一隔之墙的西筒子道。 高墙的另一边住着他的亲生父亲,一个给了他生命却不曾养育他的男人。自从假扮道人的男人回来,他对权势的野心愈渐强盛。近来他常常反思自己从几时动了夺权的心思,养育他长大的闫族长和闫夫人并未想过生下亲生子,一直待他视如己出。而假扮道人的男人回来了,声称他的亲生父亲,打着弥补多年遗憾的借口教导他什么是野心、什么是妄念、什么是夺权。 闫礼搓搓冻僵的俊脸,发现掌心是湿的。莫明其妙的哭什么?他自嘲一笑,鄙夷自己。 推开与南府相连的垂花门,看到三清道人正在修剪一棵梅树。他默默来到三清道人的身后,盯着有些驼背的男人。 “花间楼的花魁娘子被送走,你也该收收心思啦。你会成为闫氏族长,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可?别固执己见,小心会害了自己。” “竹姬与父……族长已有夫妻之亲,竹姬服用宫廷秘药会一举得男。爹,我们该怎么办?万一竹姬真的生下族长的嫡亲子,我们所谋划的事情将化为泡影。” 闫礼激动地抓住三清道人的手,诚挚地说:“爹,我可不要竹姬,但我不能失去闫族长的权势。没了闫氏族,我会活得生不如死。” 三清道人目瞪口呆,久久未从震惊中回神儿。他听到多么可怕的事情? “礼儿,你说什么?你再说……再说一遍,竹姬和谁有了夫妻之亲?” “族长,你的大哥,我的养父。” 闫礼好奇三清道人这副见鬼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竹姬花容月貌定会讨得闫族长的宠爱,这有何不妥的? 三清道人如遭雷劈,一口怒气堵在心口疼得厉害。 他感觉被亲大哥欺骗了,那个逼他杀妻弃子的亲大哥声称天生怪癖喜爱男子,他也一直相信亲大哥不会用一世清誉来毁掉自己的。没想到,他太低估了亲大哥的狠辣和冷血。发起狠来连自己都能毁掉的人,谁能与其争锋? :“爹,我该怎么办?竹姬为族长生下亲子,我会成为他手中的弃子。我今后如何在闫氏族立足?爹,你要想办法帮帮我呀!” 闫礼拉着三清道人的手急得大哭,只要保住他在闫氏族的权势,就算让他当狗都可以。 三清道人抱住慌作一团的儿子,安抚:“好孩子别怕,有爹在,任何人不会伤害你。相信爹,爹定会扶你坐上族长之位。” “嗯。好,谢谢爹。” 闫礼抹去泪水,感叹亲生父亲果然是偏心自己的。 高墙这边父子情深,殊不知隔墙有耳。在高墙的那一边,老管家将他们的话听得仔仔细细。 当暗卫将老管家的书信带到镇外新田庄时,闫族长正与闫夫人和竹姬一起用午膳。 闫族长听竹姬念信,不愠不色。饮半杯酒,喉咙里火辣辣的灼烧,满口醇厚酒香冲淡了心里的悲伤。 闫夫人放下筷子,怅然长叹。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在,怎么咱家就不同呢?我自认精心养育他长大成人,却不如一个助他野心的亲爹。呵呵!等竹姬怀了孩儿就废掉礼儿吧,免得养虎为患。” “你思虑得周全,我亦是这个意思。” 闫族长又饮一杯酒,这酒涩得他眼里泛泪光、心里隐隐作痛。 第952章 亲兄弟要明算账 闫族长在新田庄陪闫夫人和竹姬几日,便返回闫氏中正府。他故意躲着,一来给桃儿掌权管家的机会,二来给闫礼和三清道人谋划布局的时间。 老管家留守家中暗暗窥察这两方的动向,每日三封书信派暗卫去禀告闫族长。闫族长虽不在家里,却时刻掌控家中的情况。 终于,桃儿在闫礼的教唆下开始对后宅中馈动手脚。她下令各院的管事婆子每日黄昏账簿及钱匣子皆交到她这儿统管,次日清晨禀明诸多费用名列后方可取走账簿和钱匣。 老管家暗中交待各院老婆子们将每一笔花销另作一个账簿交到他的手里,如此一明一暗的账簿足够抓住桃儿贪污后宅中馈的把柄。 闫族长归家,才下了马车就被怒气冲冲的三清道人堵在大门外,同行来的还有闫礼。瞧这对亲父子皆相同的讨债表情,闫族长冷声嗤笑,故意撞开三清道人,双手背后迈进大门。 “你们丢得起脸,我可丢不起。想讨债,进来说。” 三清道人和闫礼交换个眼色,看闫族长淡然自若的样子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来堵门。 “孩子,你先躲躲,我来与他说。” 有些往事不该让儿子知晓,三清道人想闫族长吃定他会顾及儿子,才会大大方方的做出愿意谈的样子。 闫礼也不想得罪闫族长,毕竟养育他长大的人是闫族长和闫夫人。生恩不如养恩大,他始终念着他们的恩情。 “爹,那儿告退。” “去吧。” 三清道人遣走闫礼,独自去闫族长居住的小偏院。与前院相连的小偏院收拾得古朴雅致,院子里种着一种四季常青的藤萝。 院子角落开辟出一个小塘子养了肥美的彩锦鲤,塘子边有一座亭子,里面摆着两把摇椅,一张四方小桌。 闫族长躺在一把摇椅磕瓜子,身上盖一条雪狐银针毯。老管家围在四方桌旁忙碌着,端起丫鬟捧在手上的托盘里一碟碟小食给闫族长过目后布置在桌上。 看到三清道人来了,老管家喜眉笑眼,上前作揖请安:“老奴见过二老爷。” “嗯。” 三清道人颌首,这老管家的年岁比他稍大些,是先前老管家的次子。听闻他离开瓷裕镇后,先前老管家有隐退之心,便推荐次子来顶替自己的管家之职。 闫族长待下人们还算宽厚,不仅赏给养老银子,在先前老管家死时又送了葬钱。故而,一家人对闫族长更加忠心耿耿,尤其这位甘作马前卒。 三清道人并不刁难老管家,从儿子口中得知老管家待他还算好,尤其小时候还当马儿骑过。念着老管家对儿子的好,也会客气些。 “坐吧。” 闫族长指指旁边的摇椅,对老管家说:“再去拿条毯子来,别冻得二老爷。” “不必了。” 三清道人将拂尘放到桌上,抓一把瓜子吃。略皱眉,不满地问:“这是谁炒的?糊了!呸!好苦!” “呵呵,你不是喜欢火大的吗?我特命人炒得时间长些,柴火燃得旺些。” 闫族长洋洋得意,能算计到二弟是他最大的乐趣。就像小时候,每次捉弄二弟,他都会成功。 三清道人冷哼,端起一盘核桃仁坐到摇椅上,一颗一颗塞嘴里,咕哝:“你只会欺负我,有本事去找诸葛弈和栗海棠的麻烦。” “他们帮了我的大忙,我感谢还怕不及呢。”闫族长伸手抢来一颗核桃仁吃,好奇问:“你装道人装得挺像啊,别真的入道求仙弃红尘。” “我没装。” 三清道人望天长叹,说:“等礼儿成为闫氏族的族长,我便遁入道门再不问世间事,不管红尘劫。” “说得挺好,可惜你做不到。” 闫族长捏碎一颗核桃,挖出核桃仁放在三清道人托在手上的碟子里。 三清道人皱眉,恼火道:“你有何脸来嘲讽我?当年逼我杀妻,赶我流落异乡。你如愿夺子来抚育,可曾想过我的痛苦?你口口声声称天生怪癖只爱男子,我信了也认了。但你现今与花间楼的花魁娘子有夫妻之亲又该当何论?” “你若不回来挑拨离间,我又怎会出此下策?”闫族长又捏碎一颗核桃,挖出桃仁放到碟子里,说:“在你回来之前,我从未有过亲生儿子继承族长之位的念头。若你和礼儿不咄咄相逼,待我百年之后定会由礼儿来袭承。难道你们已等不及我死吗?” “好,我且信你所说。可现在又作何解释?那花魁娘子定怀了你的亲骨肉,你仍不肯放过我的礼儿吗?” 三清道人愤愤不平,他亏欠儿子甚多,只有争夺族长的权位来弥补。儿子是他的所有,他终会老、终会死,但他知道世上还有一个鲜活生命延续着他的血脉。 闫族长沉沉火气,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该由我们来终结。礼儿是无辜的,他不该延续我们的恩怨。” “呵呵,亲兄弟?当年你逼杀妻、夺我亲子之时,你念过血亲之情吗?明算账,我的妻因你而死,我的儿子因你而废,你如何算清这两笔人命账?” 三清道人举起碟子狠狠摔在地上,他愤然站起瞪向闫族长。若此时有刀,他会毫无顾忌地刺入闫族长的胸膛,即使用他的命来偿也甘愿。 闫族长无视三清道人眼中的杀意,接过老管家端来的热茶浅饮,淡然地说:“礼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从未想过害他,纵使他与我不再一条心,纵使他当我是仇人,我亦当他是儿子。”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谎话,我不信的。”三清道人打断闫族长,拿出一粒赤色药丸,“服用后无痛无痒,待你死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消。” 闫族长冷笑,捏起赤色药丸丢向塘子,说:“真以为我是你吗?想逼死我,呵呵,妄想!实话告诉你,你和礼儿就像一条绳上的蚂蚱,父与子只能留一个。” “你……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好。走着瞧,我且看你如何走!” 闫族长笑容淡然,不畏不惧。 三清道人怒极,瞪了闫族长一眼,抓起桌上的拂尘甩袖离去。 第953章 给自己留条后路 午膳后让杨嫫嫫唤侍童小左和小右到邻宅来帮忙,栗海棠把埋在梅树林下的桃花酿全部取出来,让刘二娘留下两坛喝,余下的皆送去五味居的酒窖藏着。 诸葛弈听到老管家阿伯的禀告,忍不住好奇心跃上房顶,居高临下窥视邻宅的后院,在一群老嫫嫫中终于看到挥汗如雨的小姑娘。 黑影从对面的屋顶飘然而来,稳稳落在诸葛弈的身边,与他一同欣赏梅树林里热闹忙碌的美景。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闫族长与三清道人翻脸,三清道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诸葛弈沉默良久,斜睇身边的柔美俊容的翩翩公子,淡淡地问:“无言公子不帮帮闫族长吗?” 无言公子不解诘问:“我为何要帮他?” 诸葛弈微侧身投给他一个意味深长地眼色,幸灾乐祸地说:“我的探子来报,竹姬姑娘灌醉闫族长那夜,闫族长醉梦中喊的名字是公子的名讳,连公子儿时的小名儿也喊出来了。” “咳!醉话岂能当真。在青州谁人不知我最爱美人?你可派人去打听打听,我不是闫族长那条道上的。” 无言公子羞窘得耳朵泛红,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与闫族长之间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 诸葛弈笑容奸诈,凑近无言公子耳边低语:“闫族长对公子一往情深,若听到公子这般无情撇清关系,不知会如何伤心呢。啧啧,闫族长真真可怜呀。” “喂,你说够了没有。” 无言公子恼羞成怒,一拳捶向诸葛弈的俊脸,被他机警地侧身避开。一拳没打到,再来一拳攻袭他的胸膛,可惜又落空了。 诸葛弈连退几步,看到远远的一个老道人骑马狂策而来,他伸手制止:“不打了不打了,有人来拜山门了。” 无言公子拉开架势正欲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听他说有人来拜山门,顺着目光看去果见瓷裕镇东巷子的外街骑马而来的三清道人。 “他来作甚?找你的,还是找海棠姑娘的?” “若没猜错,应是拜我的山门。” 诸葛弈一跃而下,对屋顶上的无言公子道:“闫族长是个念旧情的人,缺少一个推波助澜的人。我瞧着你正合适,不防去劝劝你的老相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闫族长是清清白白。什么老相好,你少污蔑我的清誉。”无言公子挥拳头忿忿道:“刚才就该打得你这厮鼻青脸肿,我真后悔收拳了。” 诸葛弈傲气地投去一个“怕你啊”的挑衅眼神,背手大步离去。 无言公子气得踩碎几片瓦,看到三清道人骑马停在诸葛府的大门外,带着一腔怒火推开拦在门口的小厮,直闯诸葛府前院。 “蠢货,难怪你夺权没成功,还牵累妻儿。”无言公子冷声讥讽,俯瞰整座诸葛府竟有一种置身青州南华庄的错觉。 “无言公子请移步,小主子要见你。” 千夜不知何时站在无言公子身后,冷冷的嗓音、冷冷的神情、冷冷的目光,让无言公子惊得浑身一颤。 无言公子打量一席墨衣的少年,即便他闯荡江湖多年、与大奸大恶之徒亦有交道,却没人给他这种暗夜帝王的煞气,但在少年的身上竟感受到了。 “你的小主子是谁?” “她。” 千夜指向邻宅梅树林里挖土的海棠,不待无言公子是否答应,他飞跃向相隔不远的屋顶,轻松落在狭长飞檐。 无言公子不禁赞叹:“好轻功!” 夸讲了别人,他的功夫亦不输人。无言公子凌空飞跃,轻松抵达邻宅的游廊屋顶,挑衅地看向坐在飞檐上的少年。 栗海棠停下锄头,仰头寻找无言公子的身影。见他站在游廊屋顶,她抓起一块石头交给青萝,让青萝砸向无言公子。 “别砸!我下去!我下去!” 无言公子爱惜自己一身雪裘,哪禁得住那脏兮兮的石头砸。他忙飞落在海棠身边,笑问:“找我来替你挖泥土吗?” “送你一坛桃花酿。” 栗海棠擦擦额上细小的汗珠,让青萝去抱酒坛子,说:“请无言公子帮个忙,送一坛给闫族长。” “你要拉拢闫族长?” 无言公子惊讶,诸葛弈布局要搅乱闫氏族,怎她反其道而行要拉拢闫族长呢?这对师徒看似行动一致,原来也有各行其事的时候。 “诸葛兄知你的心思吗?” “师父不知,是我自作主张的。” 栗海棠请无言公子到旁边的小亭子去品茶,无言公子自然不推辞。 二人落座,栗海棠唤青萝去烹茶,她边洗手边说:“闫族长是个可怜人,他信任的人利用他,他喜欢的人也利用他,他憎恨的人更利用他。看似他活得快意潇洒,实则比谁都可怜。” 无言公子拿帕子净手,惊讶道:“你在同情他?” “同命相惜罢了。” 栗海棠苦涩一笑,坐到无言公子对面,抓一颗香甜的栗子剥皮吃。 无言公子知她没说实话,却不急着逼问。见青萝端来热茶,他连讨两杯解渴,笑说:“青萝姑娘烹茶技艺越来越好,我有些舍不得喝呢。” “再去煮一壶给无言公子带走。” 栗海棠从袖子里抽出匕首,锋刃对无言公子晃晃。 无言公子干笑两声,说:“不敢烦劳青萝姑娘。我那楼里的姑娘们也有一位懂茶的,我平日喝她烹的茶也很好。” “呵。”栗海棠冷笑,对青萝说:“送给无言公子的那坛桃花酿就算了,他那楼里的姑娘们必有懂得酿酒之人,他喝惯了那些酒,怎会稀罕咱们的。收起来吧,免得丢人惹他嘲笑。” 青萝忍笑偷看无言公子的柔美俊脸,果然和锅底一样黑。唉!无言公子果然对大姑娘的暗查不够详细,大姑娘蛮横起来连自家人都敢怼。 无言公子讪讪道:“海棠姑娘的桃花酿千金难求,我可稀罕得紧呢。早前诸葛兄在五味居宴请,只赏我一口桃花酿。我日思夜念的好几天没滋味,哪知桃花酿是海棠姑娘亲手酿制,果真不同凡响。呵呵!呵呵!” “笑得真虚伪。” 栗海棠嫌弃地瞥一眼,遣青萝去后厨院取些小点心来吃。她屏退丫鬟们,对无言公子郑重道:“给闫族长送酒之事就拜托无言公子啦。” “你不怕诸葛兄知晓后生气吗?他近来的谋局皆为搅乱闫氏族,你瞒着他拉拢闫族长,此举太不妥当。” “活在八大氏族的权势之下,人要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一坛桃花酿换来一条后路,值得。” 栗海棠眺望一墙之隔的屋顶,刚刚千夜来禀三清道人怒冲冲来诸葛府,不知师父会答应三清道人的要求吗? 第954章 最后的放手一搏 诸葛府,前院,翰墨堂。 凭着一腔怒火赶来质问诸葛弈的三清道人在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泄了火气,不知为何他打从心底惧怕这个少年。明明少年和他的儿子一般年纪,但周身散发的嗜血煞气让他不寒而栗。 三清道人见诸葛弈神情淡淡的一切皆掌控在手的样子,忽然发觉自己真的老了,面对这少年油然生出一丝卑微。 “诸葛小儿,你还记得与我的盟约吗?大丈夫一诺千金,当初的承诺可还作数?” 三清道人强装镇定,一派登门质问的冷硬语气并未令诸葛弈有所动容,反教他心底没了主意。 诸葛弈亲自斟茶给三清道人,淡然道:“当然作数。” “好,你认了便好。哈哈!”三清道人兴奋大笑,接来茶杯一饮而尽,眉飞色舞地说:“诸葛小儿,我此来不与你多费口舌说无用之话。我有一妙计需得你相助,事成之后我会替礼儿答应你保护海棠丫头,甚至五年后可寻个人来代替她祭祖升仙。” “既然是妙计,晚辈定要听听。”诸葛弈又为三清道人斟满一杯茶,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里,一副聆听教诲的求知模样。 三清道人得意说:“我的妙计可一石三鸟。只是要海棠丫头委屈些,公然从闫族长手里夺权。闫族长新纳宠妾,在镇外置办一处新田庄。海棠丫头逼闫族长交出闫氏族权,再赶他们夫妻去镇外田庄。到时候,我和你联手毒杀闫族长和闫夫人简直易如反掌。待夫妻二人死后,海棠丫头将闫氏族权还给礼儿,保礼儿坐稳闫氏族长之位。两相结好,五年后礼儿可寻个同龄的姑娘来代替她去做活祭品。此妙计一石三鸟,诸葛小儿,你看如何呀?” 诸葛弈倒掉凉的茶水,又斟满递到三清道人手里,说:“你不怕闫氏族权握在海棠的手里就不交出来吗?她虽不贪恋权势,却爱财如命。掌了闫氏族权能换来多少金银财宝,她比谁都清楚。” 三清道人神思踌躇,饮尽茶水,问:“依你之见该如何?” “海棠为奉先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闫族长安派在她身边的探子至今没全部查出来。她有个风吹草动,几位族长立即收到消息。”诸葛弈一席话向三清道人表明他拒绝海棠参与夺权之事。 三清道人也明白诸葛弈根本没有诚意,所谓的“当然作数”是搪塞他罢了。他将茶杯砸了,怒的拍案而起,咄咄逼问:“诸葛小儿,你在耍老子玩吗?别忘记当初是你们主动来求结盟的,还霸占老子的寒夜谷。” “一个弃子还有底气在这儿声称‘老子’的与我叫嚣,看来闫族长已有打算。让我猜猜,是废了闫大公子呢?还是废了你呢?” “诸葛小儿,你……” 三清道人怒指诸葛弈,他竟没胆子骂了。少年非凡,看来要另辟蹊径寻求帮助。他放下手,愤愤奔走。 “哼!你不相帮就算了,我去找别人。” “弃子已无用,我还留着碍眼吗?呵呵,笑话!” 诸葛弈冷瞟地上碎裂的瓷片,对藏在屋顶的影卫吩咐:“跟去看看,别让他靠近海棠。” 影子未回声,已领命离去。 两宅仅一道高墙相隔,诸葛弈返回寻无言公子已不见其踪影,以为无言公子悄然离去便不在意。 转去墨语轩继续绘画重建四大院的画图,他近来日夜不休为的尽快画出来,赶在四大氏族大乱之前带海棠离开瓷裕镇。 一墙之隔的奁匣阁新宅子。 送走无言公子,栗海棠回到梅树林帮着李嫫嫫等人将挖开的坑土填回去。待惊蛰后用腌好的梅花酿制梅花酒。 杨嫫嫫拿着一本簿子回来,神情略显凝重。 “大姑娘,送去五味居的桃花酿清点后全部装车,派宝豆儿领着两个小厮护送去的,半路有老掌柜派来的人护着必不会出问题。” “好。” 栗海棠接过簿子,掀眸瞥了眼杨嫫嫫,说:“三清道人跑到咱们大门口闹腾了?” “大姑娘怎会知道?”杨嫫嫫惊愕,她不自觉摸摸脸,问:“我的脸上写着字吗?” “没有。” 栗海棠还回簿子,说:“请到东偏院吧,我去更衣就来。” “老道人定在主人跟前没讨到好处,又来烦扰大姑娘。”青萝小声抱怨,随海棠一同去更衣梳妆。 栗海棠莞尔不作评论,从竹姬送去闫氏中正府开始,她就期待三清道人来登门求助。她以为三清道人的眼里只有诸葛弈,看来她高估了三清道人的忍力。 三清道人随杨嫫嫫一路从前院到东偏院,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观察四周。每过一处水井旁,他都驻足歇息与杨嫫嫫闲聊几句。 杨嫫嫫没好气地回答他的疑问,多半答得含糊不清。 三清道人并不在意,好声好气的和杨嫫嫫闲话,直到站在东偏院的院门外,看到迎面走来的栗海棠,他才收敛笑意、端正站好。 “花老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的确好久不见,当初听闻你被乌族长烧死在北民巷子的枯井里,我就一直怀疑是真是假。你属猫的有九条命,哪有那么容易的死呀。” 三清道人故作拈指卜算,好似他对海棠的命运了如指掌。 栗海棠讪讪,笑问:“花老道,你来找我何事呀?” “贫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拜访奉先女定为谋划大事,贫道望奉先女鼎力相助。”三清道人顾不得杨嫫嫫和青萝在场,开门见山直言自己此行目的。 栗海棠双臂环抱,打量他一身略显狼狈的道袍,笑道:“花老道刚刚拜访过师父,看来碰了一鼻子灰呀。” “是。诸葛小子虽愿意助我,但他心系奉先女的安危,断然不肯请你参与夺权之事。贫道思来想去,只好腆着老脸登门求助,望奉先女答应。” 三清道人说得颇为无奈,一副知情通理的样子。 栗海棠摇头,说:“师父不答应,我哪敢答应?再说……”打量三清道人这风尘仆仆的,哂笑道:“闫族长与竹姬姑娘成双好,未来定能诞下嫡子。闫大公子已成为闫族长眼中的弃子,早晚会废掉的。我还紧紧抓着一个弃子不放,不是自寻死路吗?” “奉先女说话小心些,我的礼儿是天子之才,定能掌管闫氏族。”三清道人恼羞成怒,他可任人辱骂,但他的儿子不可辱。 栗海棠冷笑,挑衅道:“花老道,有能耐你自己去夺权呀,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父子的手段狠辣,闫族长的手段高明。” “呵呵,你和诸葛小儿果然是师徒,有样学样真是好啊。” 三清道人愤愤离去,他在诸葛弈处没讨到好处、在栗海棠面前又失了面子,此恨不报他枉为人也。 幸好一路进来的时候,他在每个水井里洒了毒粉。此放手一搏,以栗海棠的命相逼,还怕诸葛弈不乖乖就范吗? 第955章 西花厅摆招牌宴 送桃花酿到五味居的宝豆儿回来了,带回半车招牌菜和糕点的谢礼。栗海棠分一半让侍童小左和小右带回诸葛府给老管家阿伯和护卫们作晚膳。 忙忙碌碌一天早就饿了,栗海棠吩咐杨嫫嫫传令给各个守门的小厮们闭门谢客,她让乌银铃陪着到宅子各院去巡视,留下青萝和李嫫嫫领老婆子们收拾最大的西花厅。 刘二娘感叹自己终于有安安静静研制新菜谱的机会,李嫫嫫磨破嘴皮子也不肯去西花厅品尝五味居的招牌菜。 巡视回来,栗海棠和乌银铃换好居家的便服,来到西花厅时宴席已准备完毕。空旷明亮的西花厅用三架十二屏风隔出内外两间,内间稍狭窄却温馨、外间宽敞却有十几张桌椅满满当当。 栗海棠拉着乌银铃一同坐下,说:“今儿没外人,咱们在一起乐呵乐呵。各院守职的老嫫嫫们轮班过来,酒多菜多足够她们吃撑肚皮的。” 乌银铃提来一袋核桃坐到她身旁,边夹核桃边说:“外面的老嫫嫫们都夸你面慈心善有福气呢。这十桌五味居的招牌菜不知要花费多少银子,你不留起来吃独食,偏要分给她们一起品尝,外人若知晓定会骂你蠢。” “骂我的人多了,哪在乎他们叽叽歪歪的说什么。”栗海棠解下挂在腰上的荷包,捏一颗青杏蜜饯喂给乌银铃,说:“三清道人一路跟杨嫫嫫到东偏院,顺手留了东西。可惜千夜被我遣去乌氏南府偷东西,只留下暗卫盯着他,没看清他到底在水井边做什么手脚。” 乌银铃挨近海棠,小声问:“要吩咐下去多提防吗?” 栗海棠又喂她一颗青杏蜜饯,不在意地说:“大家都高兴呢,说这些作甚?真做了手脚,首当其冲的人该是我。放心吧,三清道人已是强弩之末,待在瓷裕镇的日子不长喽。” “闫族长胜了?闫大公子会被赶出镇子吗?” 乌银铃心惊肉跳,总觉得三清道人被赶出瓷裕镇的计划有海棠的份儿。她凑到海棠耳边,试探地问:“大姑娘要帮他吗?” “呵,他已弃子,帮他便是坑害自己,我没那么傻。”栗海棠捏一颗青杏蜜饯塞到她的嘴里,说:“你整日在家里做女红,不知外面的事。几天前花间楼的花魁娘子被送去闫氏中正府,闫族长很喜欢,便纳为贵妾,还置办一座田庄和耕地博得美人欢颜。” “咦?怎会这样。”乌银铃惊讶,疑惑地问:“闫族长与无言公子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吗?” “以讹传讹的话岂能当真?”栗海棠拍拍呆傻的乌银铃,笑说:“闫族长真如传言那般喜爱男子,又怎会与花魁娘子共度春宵呢?想来花魁娘子已珠胎暗结,怀了闫氏族嫡亲的血脉。” “什么?怀孩子?这么快?” 乌银铃震惊得坐不住了,她先前只听到刘二娘回来说闫氏中正府赶离好几个老婆子,削籍贬乡很是绝情。没想到谣言的背后竟藏着另一个真相,那些老婆子或许得罪了花魁娘子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闫族长藏得好深呀。” 不得不感叹闫族长的心机手段。乌银铃担忧海棠,问:“大姑娘参与闫氏族的事情吗?” “没有。”才怪呢。 栗海棠憨憨傻笑,心里叉腰大笑。师父每次搞事情哪会缺少她的推波助澜,她没亲自出马就很遗憾啦。 “大姑娘不好啦!不,不,不,不好啦!” 李嫫嫫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前扑趴在乌银铃的脚前。她皱着脸强忍痛苦地说:“大姑娘快出去瞧瞧吧,院子里的人全都肚子疼得厉害。老奴也肚子疼,疼!” 乌银铃吓得放下核桃袋子,提裙摆匆匆往外间走。绕过屏风见满屋子的老婆子、丫鬟们全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栗海棠慢悠悠走出来,看看疼得满头大汗的老婆子和小丫鬟们,唤:“杨嫫嫫,青萝,你们在哪儿?” “大姑娘,我们在这儿。” 杨嫫嫫和青萝捂着肚子扶墙从东偏院走来,颤颤微微地两腿无力,肚子疼得她们头昏耳鸣、天旋地转。 乌银铃慌张走出来,问:“大姑娘怎么办?去请诸葛画师吧,他或许有法子。” “别慌。”栗海棠唤出一个暗卫,说:“你去寻千夜,他若回来即刻来见。” “是。” 暗卫颌首领命却不走,眨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说吧。” “三清道人在水井里下药,属下因没看得太清楚故而不敢禀告。”暗卫正是海棠派去暗中盯住三清道人的,可惜他怕靠得太近会引得三清道人警觉。 栗海棠点头,并没有追究暗卫的失职。她让乌银铃去后厨院看看刘二娘,不知道刘二娘有没有被药倒。 乌银铃记得刘二娘也懂得岐黄之术,忙去后厨院的厨院找人。 栗海棠扶着杨嫫嫫和青萝进西花厅躺着,她除了等再无别的法子。三清道人敢偷偷下药,定有谋算的。 杨嫫嫫捂着肚子,来到西花厅门外,来到海棠身边。 “大姑娘,是三清道人吗?老奴领他到东偏院的时候就觉得蹊跷,他每每在水井旁停留歇脚定有诡计。老奴实在太轻敌了,竟没料到他会如此下作。” “还好你没发现,否则我们已是满院子的尸体啦。” 栗海棠淡淡一笑,扶杨嫫嫫坐在檐廊下的小木凳上。她蹲在杨嫫嫫身边,望向夜空中的月亮,说:“三清道人是个好父亲。” “大姑娘不该同情,他想做好父亲只管去呀,何苦来糟蹋咱们呢。老奴真瞧不上这些满口道义良善,做出的恶事比凶匪还狠毒。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吗?” 杨嫫嫫愤愤不平,她最瞧不起八大氏族的这些老爷们、夫人们和姑娘们,有本事就明刀明枪的来战,暗地里算计又装好人真令人恶心。 栗海棠长长叹息,指着月亮,说:“杨嫫嫫,等到太阳被吃掉,天空中只有月亮的时候就是八大氏族毁灭的时候。我会睁大眼睛,耐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大姑娘气糊涂了?谁有本事登天去吃掉太阳,可是神话本子看多了。” 杨嫫嫫想笑又不能笑,肚子疼得她眉头打结。她湿汗的手紧紧扣住海棠的肩,好声劝道:“大姑娘别担心,一切有主人谋划。即便太阳没有被吃掉,主人也会保护大姑娘平安无事、长命百岁的。” 栗海棠一声轻叹,无奈摇头。看来杨嫫嫫没明白她的意思,这句话若说给阿伯听,不知阿伯会不会懂呢?等明日见到阿伯,她定要试探试探。 第956章 奉先女身藏能人 乌银铃从后厨院请来刘二娘的时候,西花厅里已哭嚎叫骂声声不绝,那躁动鼎沸的声音隔着远远的院墙也能听到。 连邻宅的诸葛府亦听到这边的嚎哭,老管家阿伯忙派侍童小左过来询问。 栗海棠让小左瞒着诸葛弈,只管与阿伯说出实情便可。她会等三清道人亲自送来解药,顺势探探三清道人的心思。 小左信了,回去后和诸葛弈禀告说老婆子们吃醉酒打架,正被海棠惩罚。与阿伯禀明实情,阿伯有些担忧海棠对付不了三清道人,便悄悄过来暗中观察。 刘二娘精通药理,当乌银铃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熬好一锅解药。舀一壶汤药带来,没想到海棠安然无恙。 “刘厨娘,你能解吗?” “能。” 刘二娘舀一碗汤药给杨嫫嫫,又舀两碗给青萝和李嫫嫫,说:“厨房里熬了一锅,请大姑娘派暗卫去抬来吧,那铁锅又大又重。” “好。” 栗海棠唤出四名暗卫去后厨房抬汤锅,她守在杨嫫嫫等人的身边,问:“刘厨娘,你肚子疼了没有?” “疼。”刘二娘喂完青萝,又为杨嫫嫫把脉,说:“三清道人在水井里下药,微毒。” “原来如此。” 栗海棠托下巴坐在刘二娘身旁看她为杨嫫嫫、青萝和李嫫嫫把脉,确认她们服用药汤后体内微毒清除,才安心地舒口气。 刘二娘伸手向海棠,说:“大姑娘没喝过水吗?” “喝了茶水,还有井水洗过的鲜果。” 栗海棠乖乖送手腕给她切脉,看向眼中忧色的乌银铃,招招手:“你也过来让刘厨娘诊诊。” “我……哎?我也喝过茶水,吃了鲜果,我怎没有腹痛呢?”乌银铃惊讶摸摸肚子,看向海棠懊恼地说:“大姑娘给我吃的青杏蜜饯是解百毒的那个?太珍贵了,怎能给我糟蹋呢?” 栗海棠拍拍系在腰间的荷包,说:“我还有好多呢,只给你吃了三颗不算什么。放心吧,我也只给你吃,别人……呵呵,妄想!” 乌银铃又羞又恼又感动,原来她在海棠的心里这般重要呢。连杨嫫嫫和青萝都没有吃过解百毒的青杏蜜饯,要知道这腌制这蜜饯果子要整整六十年才行。 刘二娘为海棠和乌银铃切脉后,对海棠说:“大姑娘有多久没吃过青杏蜜饯了?” 栗海棠脸色微赧,警觉地捂住刘二娘的嘴巴,小声说:“等无人的时候再告诉你,别声张呀。” 刘二娘摇头,看看她系在腰间的荷包,说:“大姑娘今后不必吃了,还给诸葛公子吧。” 栗海棠好奇,问:“为何?” “你已无用,何不留给更需要的人呢。” 刘二娘起身行礼,回去后厨院继续研制新菜谱去了。 栗海棠顿时心情不好了。难道她体内的毒已压制不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乌银铃担忧地安慰她:“大姑娘别伤心,刘厨娘或许诊出你的身体痊愈才不需食用青杏蜜饯了。等明早,你去找诸葛公子请脉,诸葛公子的医术定在刘厨娘之上。” “不行,不能让师父知道。” 栗海棠摇头,看到一个初恢复的老婆子捂着肚子进来禀事。她起身走过去,单手扶住颤颤微微的老婆子,问:“嫫嫫何事进来?怎不多躺会儿?” 老婆子喘口大气,说:“白天闯来的那位三清道人又来了,要奉先女跪着出门去迎。老奴气不过骂他几句,谁知他站在门外破口大骂,说奉先女教管下人没规矩,丢了八大氏族的脸面。” 栗海棠笑了,让杨嫫嫫将西花厅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送来前院,她要看看三清道人打得什么鬼主意。 终究是练武的人,杨嫫嫫和青萝恢复得最快。还有几个喝水少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所幸中毒不深,仅服一碗汤药便恢复如初。 栗海棠有乌银铃陪着来到前院,看到大门外嚣张的三清道人正骑坐在门前的石狮子上,对着小厮们耀武扬威的训骂。 “大姑娘来了,道人快进去拜见吧。” 一个小厮实在忍不住开口,鄙夷地看着狂妄自大的三清道人,小声嘀咕:“连闫族长来见奉先女都不敢高声,道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 “哟?你个小兔崽子竟敢侮我?”三清道人恼火,从石狮子背上跳下,一巴掌掴在小厮的脸上,指着鼻尖大骂:“我在瓷裕镇呼风唤雨的时候,你祖宗还在街上讨饭当乞丐呢。” 栗海棠叉腰站在前院中央,昂首不屑道:“花老道,你有火气只管找我,和不懂事的小崽子耍嘴皮子有何用?” 三清道人甩拂尘搭在臂弯,乐呵呵慢悠悠地跨过门槛走进来,向海棠徐徐一拜。 “无量寿佛!” “算了吧,你一个假道人念着无量寿佛,不怕三清来讨伐?” “哈哈,我不怕。” 三清道人大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说:“全宅子的人皆中毒,这毒是诸葛小儿亦无法解的。海棠丫头,你不会是那见死不救的人吧?满院子的忠仆等着你救命呢。” 看到前院里躺满了老婆子和丫鬟们,三清道人洋洋得意,暗道自己的谋划果然奏效了。 栗海棠静静的看着三清道人得意狂笑,静静的等着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恢复体力。 三清道人笑够了,慢吞吞走来她的面前,将瓷瓶递到她眼前。 “海棠丫头,只要你乖乖听我的,夺来闫氏族权,助闫礼成为族长,我会救她们活命的。” 栗海棠冷瞟那瓷瓶,笑道:“她们的命该掌控在我的手里,我要她们死便死、我要她们生便生。” 三清道人收敛笑意,拿拂尘指向满院的老婆子和丫鬟们,音调不禁拨高几分,质问:“你果真不救她们的命?你不是最悲悯怜下的良善之人吗?” 栗海棠摇头,“我不会答应帮你的,至于我的人……”她回头看恢复体力的老婆子和丫鬟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得意地说:“她们的命该掌控在我的手里,我要她们死便死、我要她们活便活。” 三清道人惊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新炼制的毒竟被人解了?而且如此之快? “是诸葛子伯解的?” “师父受无言公子邀约去了花间楼赏歌舞。”栗海棠叉腰绕着三清道人踱步,笑道:“花老道不会以为我身边除了师父,再没有天下英才来与我交好吗?” “你……你身边藏有能人?” 三清道人蒙了,戒备地察看四周,慢慢后退出大门外。他发现没有诸葛弈,栗海棠也是个狠辣之人。他当初怎会以为她是柔弱可欺的小女娃呢? 第957章 劝不醒装睡的人 五味居。 老掌柜听闻送给栗海棠的半车招牌菜里有一半掺毒,吓得亲自登门谢罪,哪知他晚一步,她被诸葛弈唤去五味居,一来一去在半路错过了。 依然是三楼的雅室,依然有她最爱吃的红豆酥饼,依然是他亲手烹茶满室芬芳,但氛围却与往日不同。 看看俊脸冷淡的诸葛弈,再看看谨小慎微的栗海棠,无言公子如坐针毡,红豆酥饼吃得不香甜、香茗品得没滋味。 “喂,你们师徒俩邀我来吃饭后悔了是不?舍不得花钱?我带钱了,可以付自己那份儿。” “爱吃不吃,不吃滚出去。” 诸葛弈拿雪色绢帕擦手,没好气地白一眼无言公子。 无言公子放下筷子,拉住海棠的纤细胳膊,说:“没瞧见人家心情不好吗?走走走,到我的花间楼去吃饭,咱那儿的厨子比五味居的也不差,保准你吃得高高兴兴。” 诸葛弈怒瞪无言公子握在海棠胳膊上的手,挑衅道:“怎么?她在这儿吃饭委委屈屈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栗海棠吓得心狂跳,忙从无言公子的“魔爪”中挣脱自己的胳膊。抬凳子挪向诸葛弈,对着他憨憨傻笑。 无言公子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怕他什么呀?隐瞒不报是死罪吗?三清道人先拜访他,后拜访你。摆明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凭他的谋智早该猜到的。” 栗海棠心里的小人狂点头,对呀对呀,师父早该猜到三清道人对她下手的,迟迟不来救她和她宅子里的人,摆明放任她独自去解决三清道人嘛。 看她憨憨傻笑,一副不受挑拨离间的信任他的样子,诸葛弈积压心底的怒火瞬间熄灭。抱过她坐来腿上,温柔地揉按她的纤细胳膊。 “海棠姑娘,你不反抗吗?” 无言公子坐下来继续喝茶,看到有人翻脸如此之快,他忍不住挑拨一下。当然,也如愿招来两颗淬着冰碴子的威胁白眼。 “呵呵,诸葛兄别发火呀。” “闭嘴!” 诸葛弈抱海棠坐回身边,起身去内室捧来一个陶锅,倒出熬煮好的甜羹。也赏了无言公子一碗,说:“尝尝吧,用六十年腌制的青杏蜜饯熬煮的。” “哎哟?你竟然舍得给我喝?”无言公子喜出望外,盯着碗中泛出杏子酸味的甜羹,感慨道:“曾听人说江湖医仙独门秘制解百毒的青杏蜜饯,六十年方可腌制二十颗。我呀做梦都想尝尝,没想到今儿夙愿完满。” “六十年腌制二十颗?无言公子听错了吧?” 栗海棠咋舌,师父送她的青杏蜜饯少说有百余颗。因她近来觉得身体略好些才断食五日,谁知刘二娘诊脉竟察觉了。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诸葛弈,曜黑杏眼似在询问:师父,无言公子在骗我是不是? 诸葛弈龙眸垂敛避开她的无声询问,对无言公子说:“你能沾光就偷笑吧,少说废话。” “好。”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无言公子喜滋滋品尝用六十年腌制的青杏蜜饯熬煮的甜羹是什么味道,是否与他梦寐以求的味道。 看他一碗甜羹下肚,半眯眼睛回味无穷的神情,诸葛弈好心为他重添一碗,笑言:“有那么好吗?” “梦中亦期盼已久的饕餮美味,当然好啦。” 见自己喝干的空碗里又添了新的,无言公子欣喜若狂,端起碗敬诸葛弈,说:“纵然猜到你葫芦里藏着坑害我的药,为两碗梦中的美味而被你牵着鼻子走,我甘之如饴。” “闫族长和三清道人已从扶植闫礼继承族长之位,变成如今的权位之争。趁闫族长尚沉浸在幸福迷雾之中,我们该对三清道人动动心思。” 诸葛弈笑容温润和善,但无言公子顿感脊背一股寒意,喝尽半碗的甜羹不似刚刚那般欢喜。 无言公子瞟了专心吃甜羹的海棠,歪着身子凑近诸葛弈,压低嗓音问:“诸葛兄,你且说句实话,我便舍命陪你大闹闫氏族。当然,你若多些实话,与你联手毁了八大氏族也可以。” “你想听什么实话?”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无言公子的话里有话。诸葛弈佯装不懂,摆明设陷阱给无言公子。 无言公子一心想听实话,没思虑诸葛弈为何装傻,直白地问:“当然是你提议与我联手对付三清道人的原由。依我们之前的计划,三清道人该留到最后处置。令你改变计划的原由是什么?我要听实话。” 诸葛弈冷睇无言公子,对默默吃甜羹的海棠说:“等会儿去隔壁的雅室歇息,待我处理完诸事再回家。” “没关系,我不急。”栗海棠放下碗,拿帕子擦擦唇角,对无言公子说:“师父急着对付花老道的原由很简单,因为花老道的歪心思动到我的头上。当然,无言公子若想学花老道,下场会比花老道还惨。” “呵呵,海棠姑娘说笑呢,我怎会对你动歪心思?不会的,哈哈哈。” 无言公子尴尬大笑,以前觉得小姑娘很可爱很天真,现在觉得有其师必有其徒。果然和诸葛弈一样冷血无情专门诛心。 “海棠姑娘,你这样不好吧?即便诸葛兄的功夫好,我也不差呀。他打来,难道我不会打回去吗?” 无言公子亮亮拳头,挑衅地微扬下巴。看到没有,本公子的拳头也不差。 栗海棠耸耸肩,对诸葛弈一脸嫌弃地提议:“师父能另寻他人吗?徒儿瞧着无言公子好蠢。” 看看无言公子,诸葛弈颇为认同地说:“确实蠢,但生得一副好皮囊迷倒闫族长,也不算太无用。” 栗海棠努努樱唇,站起来背手走向门,说:“好吧,师父决定吧。我去隔壁睡会儿,走时记得唤醒我啊。” 无言公子无语问苍天,他做的最蠢的事情就是和这对没良心的师徒结盟。 待海棠走了,诸葛弈正色道:“有些事不能让她知晓,你该懂得分寸。” “知道。你不想被她看到你冷血无情的凶煞样子,怕她跑了?”无言公子很好奇一向不在乎的诸葛弈竟会为小姑娘收敛狠戾的脾性。 诸葛弈龙眸闪烁一抹柔情,说:“我常常在想自己和三清道人有什么不同。他为了给儿子夺取闫氏族长之位已变得疯魔,任何人无法劝醒装睡的他。而我呢,偶尔也会有护她一生平安的疯魔想法。” “她值得。” 无言公子真心的说,笑容在听到门外一声细微声响时霎时收敛,他飘然来到门口,轻推移门,在门缝儿里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 诸葛弈问:“谁?” “闫礼。” 无言公子推回移门,说:“看来我们的计划真要提前了,不知闫礼偷听到多少。” 诸葛弈淡淡一笑。刚才海棠离开后,闫礼便站在门外。他是故意提起三清道人护子夺位变疯魔的事。这般浓浓的父爱,闫礼怎会不感动呢? “你故意的?” 后知后觉的闫礼才发现,暗道诸葛弈太诡诈,今后定要躲远些才好。不能成为朋友,也不要成为敌人,否则如海棠所说的下场会很惨。 第958章 父爱子必为之计 与诸葛弈和栗海棠在五味居分别之后,无言公子便回到花间楼,后院独属于他的地盘安静得连风声亦变得轻柔。 尽管白日春暖,夜依旧如冰。 无言公子披着狐裘坐在庭院深深的一处亭子,等待邀约的那个人到来。 “夜里不睡觉,急急唤我来作甚?” 闫族长一进来便是叨念,在看清亭中的柔美少年时,惊呆得驻足欣赏。他近来忙于生意,又常到新田庄去看望妻子和宠妾,来见无言公子的时候不多。 “不高兴来可以滚出去。” 无言公子斜倚在亭子雕栏,歪头枕着搭在栏上的屈起手臂。他很少有这般低落的情绪,更多时享受独处的宁静。今夜不知为何,竟厌烦独处。 闫族长解下自己的黑裘盖在他的身上,放柔了嗓音劝说:“夜里风寒,小心着凉。走,先回房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想喝酒。” 无言公子懒懒地站起来,揭开带有淡淡烟草气的黑裘还给闫族长,说:“你几时开始喜欢烟草的?怎没听你提起过?” “有些日子啦。” 闫族长心情愉悦,步步跟在无言公子的身后。披上沾染少年清新气息的黑裘,他颇为满足。 二人来到茶轩,无言公子精神萎靡地倚在美人榻,懒懒地看着闫族长去净手、选茶、煮水。 闫族长选了无言公子最爱的岩茶,说:“近来诸葛子伯和奉先女很安静,没惹是非,我竟有些不习惯呢。” “他们不惹,不代表别人不惹。今儿派去盯着三清道人的暗探来报,三清道人去诸葛府拜访吃了闭门羹,又跑去邻宅求栗海棠,谁知被无情拒绝。三清道人怒极下药,谋以解药挟制栗海棠帮忙。” “她答应了?” 闫族长大惊,心中忐忑。 无言公子摇头,说:“没有。三清道人没想到栗海棠的身边藏着能人,连诸葛子伯亦无法解的药,那能人竟解了。三清道人搬石头砸了脚,打草惊蛇坏了自己的谋划。唉!真够蠢的。” 闫族长沉默许久,问:“能查到她身边的能人是谁吗?” “查不到。” 无言公子惆怅之余还有点幸灾乐祸,连诸葛弈也不知道的能人竟藏在栗海棠身边,且得到她的严密保护。最亲近的师父都隐瞒着,诸葛弈的心情应比他还不好吧。 闫族长犹豫说:“自那夜之后已过去一月余,尚不知竹姬可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动他们父子,再忍忍吧。” 无言公子想到诸葛弈送给竹姬的那两颗药丸,竟忘了问服用后多久能见到效果。约定五个月时助竹姬逃离瓷裕镇,那时间又该从几时算起? 闫族长见无言公子神思天外,便闭口不再多说。他也有些焦急,害怕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放心,只要竹姬怀了孩子,我立即对他们父子动手。” “呵呵,我又不是你,害怕闫氏族权旁落,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无言公子望向窗外,看到一道黑影被他的暗卫拦在屋顶之上。 “你的人来了,出去问问何事。” “我的人?胆大包天呢。” 闫族长尴尬的起身往外走,他已叮嘱过自己的护卫们不准擅闯花间楼的后院,若被杀了也怪自己莽撞。 无言公子抬手,他的暗卫们便给那黑影放行。 黑影在闫族长耳边禀告几句,闫族长欣喜狂笑,忙进来取黑裘,对无言公子说:“竹姬有喜了,夫人派人急报。我要去新田庄探望,请无言公子恕罪。” “好。恭喜闫族长得偿所愿!” 无言公子懒懒地倚在美人榻,没诚意的作揖道贺。 闫族长已高兴得疯了,哪在意他的敷衍。喜滋滋的告辞后,便马不停蹄的离开镇子,赶到镇外的新田庄。 无言公子唤来一名暗卫,说:“去诸葛府报信,闫族长中计了。” “是。” 暗卫领命去了。留下无言公子对着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发呆,感叹自己几时能遇到心爱的姑娘? 瓷裕镇外的新田庄张灯结彩,田庄的老管事忙忙碌碌的指唤着丫鬟们从库房将最厚最绵软的被子、倚枕等等全部搬来主院,给闫夫人过目后送去邻院的竹雅居。 闫族长赶到新田庄时已在天明之际,新田庄淹没在白雾之中。风从远方吹来,席卷着炊烟味迎面扑来,令人感叹这幸福的世间烟火气。 “族长老爷来了。” 老管事一路陪伴闫族长来到主院,见到正在为闫夫人梳发的竹姬。 闫夫人猜准闫族长得知喜讯后会迫不及待地赶来,她拉着竹姬坐来身边,手轻柔地放在竹姬的腹,对闫族长说:“这里有了闫氏族的嫡亲血脉,相公可高兴?” 闫族长点头,傻傻地答:“高兴。” “哎,真是……笨。” 闫夫人娇嗔,又看到丈夫与以前不同的神情。 闫族长深吸气、长呼气,释然放松地坐下来,说:“此生唯一的一次,终是圆满了。” “竹姬是大功臣。” 闫夫人怜爱地看着竹姬,她之前还吃醋。近来与竹姬相处之后,发现竹姬对闫族长、对地位和权势没有半点贪念。从最初害怕她母凭子贵,到现在与她情如母女。闫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小人行为,利用了竹姬来巩固自己的族长夫人地位。 闫族长让老管事唤来大夫,想亲眼看着大夫为竹姬诊脉。 闫夫人嗔怪地问:“你不信我们吗?” 闫族长慌张摇头,解释:“我想亲耳听大夫相告喜讯。我,我这不是当爹了嘛。嘿嘿,高兴!高兴的!” 闫夫人掩面偷笑,拍拍竹姬的手背,安抚说:“你别生气,念他第一次当爹爹,咱们不笑话他傻气。” 竹姬含笑点头,心中隐隐有愧疚。看到闫族长和闫夫人如此期盼拥有一个亲儿子,她竟不忍心欺骗他们。可她又没胆子违抗无言公子的命令,只好对不起闫族长和闫夫人了。 老管事领来大夫给竹姬又诊一次脉,大夫恭喜闫族长老来得子,乐得闫族长赏了一锭金元宝。 有了自己的孩子,闫族长的心终于尘埃落定,也开始思虑如何处置闫礼和三清道人。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亲侄儿。亲侄儿养在身边十六年,他视如亲儿般的精心抚育是付出真情的。 闫夫人亲自送竹姬去邻院的竹雅居歇息,回来见闫族长一脸凝重地思虑着。她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在想礼儿吗?” “礼儿尚可安置,只是二弟……他因执念已变得疯魔,为挟制栗海棠和诸葛弈帮他夺权,连下毒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成功了?” “栗海棠身边藏有解毒的能人,他败了。”闫族长烦愁地揉揉脸,说:“如今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礼儿可留下,但二弟留不得。今日若心慈放虎归山,明日后患无穷啊。” 闫夫人静静地看着他,并不阻拦他对亲弟弟和亲侄儿动杀念。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何况闫老二回来之后步步为谋,已害得闫氏族声威不复往昔。 第959章 为解药做个选择 奁匣阁新宅子。 因为新移植来的梅树,今冬的梅花开得并不繁茂,况且鹅毛大雪从去年初冬到今年初春反反复复十几场,能够采摘来酿制梅花酒的五瓣梅花仅够十三篮。 栗海棠穿着薄棉的袄子与刘二娘在后厨院里忙活,乌银铃和李嫫嫫领着老厨娘们将五瓣完好的梅花分挑到陶缸里用蜜糖腌制。 青萝取来一件狐皮短袄,追在海棠的身后逼她穿好。 栗海棠抱着梅花篮跑跑躲躲,说什么也不肯穿。 刘二娘看到主婢一个追一个逃,忍俊不禁道:“大姑娘还是乖乖穿好吧,万一惹火青萝姑娘,她跑去邻宅告状,到时候诸葛画师定会亲自帮大姑娘穿好的。” “呸呸呸,你少提醒她。”栗海棠气得跺脚,羞恼道:“我怎养了这么多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婢仆,看来我平日待你们太好,老虎不发威,你们心里就没个怕的。哼!等梅花酒酿好了,我一杯也不赏给你们喝。” “大姑娘生气了,快赔罪。”李嫫嫫瞪了刘二娘,打趣:“别以为你救了咱们全宅子里的人,咱们就站在你的一边儿。大姑娘是咱们的主子,她说什么话哪有不听从之理?” “快住嘴吧。你这巴结主子的老脸实在没眼看,快扭过去。”刘二娘抓一把蜜糖抹在李嫫嫫的脸上,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栗海棠瞧着她们,笑叹:“真是一对老活宝。” 青萝为她穿好狐皮短袄,抱怨说:“还不是大姑娘宠惯的。以前在奁匣阁的时候有千条规矩束缚着,她们借天的胆子也不敢打趣你呢。” “这儿又不是奁匣阁,要规矩作甚?”栗海棠将梅花篮子交给乌银铃,看到刘二娘端出一盘梅花糕,伸长小手捏一块来吃,咕哝说:“弃用的梅花也别糟蹋了,全做成梅花糕。” 乌银铃指指身旁的井,提醒:“大姑娘又要送人吃食?小心被人嫌弃。” 栗海棠恍然大悟,苦笑道:“对哦,我怎忘了这事儿呢,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吧,做出来咱们留着吃。” 青萝想想,说:“做出来给元俏姑娘送一些吧,还有秦氏田庄的老管事,还有花间楼的无言公子。” “嗯。师父不喜甜食,送些清淡的梅花羹。还有阿伯,阿伯喜欢吃不甜的糕饼,做不加蜜糖的梅花糕。” 栗海棠随口说说,刘二娘已算出做多少才够数的。 “大姑娘,千夜回来了。” 杨嫫嫫神色凝重,手里捧着一个小瓷罐。 “知道了。” 栗海棠吩咐刘二娘不必太急着做出来,今天不送、明天也可以。先以酿制梅花酒为主,那些吃食可慢慢做。 刘二娘答应着,招呼众人一齐来做。 栗海棠随杨嫫嫫回到主院的小暖阁,一进门便看到千夜严肃地站在外间,诸葛弈则悠闲地坐在内间烹茶。 “师父,你来了。” 栗海棠脱掉狐皮短袄,坐到诸葛弈身边,问千夜:“你从哪里来?” “闫氏南府。” 千夜冷俊的脸庞闪逝杀戾之暗芒,藏在披风之下的双拳“咔咔”微响。 栗海棠曜墨杏眸垂敛,冷笑得意道:“闫族长终于要出手了。可惜闫氏族家传的毒药和解药早落入我的手里,他要愿望落空喽。” 诸葛弈龙眸含笑,宠溺地将她搂入臂弯。 当初她提议创建探子窝和贼儿窝的时候,他以为她羡慕别人有探子,便默许老管家阿伯助她建起探子窝。之后鬼手冷肆、黄石头和千夜的到来,让她顺利创建贼儿窝。 而贼儿窝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盗取八大氏族传承百年的毒药和解药,那掌控在八位族长手里的致命之物竟然轻而易举的被她掌握。正如翎爷和秦五爷所叹,她真是个奇女子。 千夜受命继续盯着闫氏南府,盯着闫族长、三清道人和闫礼的一举一动。 在千夜离开闫氏南府的这段时间,闫氏南府里的三人对峙已整整两个时辰,闫族长胜券在握,三清道人如烈火煎熬,闫礼左右为难。 后宅的二层楼阁是三清道人修道炼丹的地方,现在炼鼎熄火,满室清冷。唯敞开的窗子有风声传入,吹动着烛火“咝咝”作响。 闫族长盘腿端坐于榻上,面前的四方小桌摆着两瓷瓶,一瓶白瓷、一瓶红釉。他双手握拳搭在膝上,炯亮双目笑眯眯的。 “如何?你们父子二人思虑得怎样?谁死?谁活?” 被点名的三清道人披散头发,一身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襟大敞露出疤痕纵横的胸膛。 闫礼虽装束正常,但他的脸上青紫红肿,嘴角溢出鲜血。而他的周围站着四个握剑的蒙面黑衣人。 三清道人仇恨地看向闫族长,以及四方小桌上的两个瓷瓶。 “你故意在礼儿找我的时候闯进来,就为逼我们自相残杀?” “不是自相残杀,是试探你们父子之情到底有多深。”闫族长握紧的拳头松又紧,他怜惜地看向闫礼,说:“礼儿是我殚精竭虑养育长大的孩子,我岂能看他执迷不悟、陷入迷障的深渊?” “那你还要置礼儿于死地?” 三清道人隐忍怒火,质问声冷得淬着恨意。 闫族长摇头,说:“我并非要置他于死地,而是救他于水火。你们心里打得如意算盘是不会成功的,别忘记诸葛子伯背后的大靠山是谁,他会因一个小小的栗海棠而受制于你们吗?” “是诸葛小儿让你来的?”三清道人瞬间紧张起来,他万万想不到闫族长会与诸葛弈化敌为友。若如此,他和礼儿真的会死在这儿。 闫族长又摇头,说:“诸葛子伯不是傻子,无言公子所做的事情岂能逃过他的眼睛?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啦,今日可说与你们听听。” “请讲。” 三清道人神色沉重,心里慌张一团。 闫族长指指四方小桌上的两个瓷瓶,说:“我与礼儿很早被人下毒,幸好无言公子觅得解药救我性命。礼儿嘛就没有好运气了,他已毒入心腑,除非有解药方可保命。” “这两瓶中有解药?” 三清道人恍然明白闫族长所说的选择是何意。两瓷瓶之中,一个是闫礼的解药,一个是要命的毒药,选择权在他。 闫族长笑说:“别害怕,这是咱们闫氏族祖传的毒药,喝下即毙命。” 三清道人沉默片刻,看看最爱的儿子,长长舒气,走向闫族长。 “好,我选……” 他伸出手,在一白瓷一红釉的瓷瓶之间犹豫,之后紧紧握住红釉的瓷瓶,含泪道:“礼儿是我的儿子,我亏欠他太多太多。若只能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我宁愿舍掉自己的命也要保护我的礼儿。我可以死,但……礼儿必须活着。” 闫族长笑容依旧,语气轻松。 “好,我答应你。请吧!” 三清道人拿着红釉瓷瓶来到闫礼面前,抬手摸摸他俊美不凡的脸庞,哽咽说:“孩子,好好活着,别恨我。” 闫礼哭得不能自已,他紧紧抱住三清道人,悲凄凄地大喊:“爹!” 第960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下间最浓厚、最不可舍的情便是父母子女之爱。为保护子女,父母可舍弃自己的命;为保护子女,父母可坠入无尽地狱;为保护子女,父母可害尽天下人亦无悔。 三清道人终于在死之际听到儿子真心的一声“爹爹”。他一生做错的事情太多,亏欠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妻子,一个儿子。 天下人皆唾弃他,他不为所动;天下人皆毁谤他,他不为所动;天下人皆侮辱他,他不为所动;天下人皆可怜他,他依然不为所动。天下人不知他的悲欢离合,纵使掬一把同情的泪又有何用? 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的泪水,他的儿子在哭,他却无力为儿子擦去泪水;他的儿子在怒喊,他却无力安慰儿子说一句不怕。 夜太漫长,比他煎熬的任何一个夜都长。长得他看不清前路,听不清哭声,望不到苍苍茫茫。 三清道人死了,闫礼抱着他的尸身、双眼赤红地瞪向闫族长。这个养育他长大,却逼死他亲生父亲的大仇人。 闫族长拿起白瓷的瓶子递给闫礼,“吃了吧。” “滚!” 闫礼朝着闫族长怒吼,挥手打掉他递来的白瓷瓶子。紧紧抱住三清道人渐渐冰冷渐渐僵硬的身体,他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父亲的爱和保护。原来拥有父爱是这么幸福,可他仅有的幸福稍纵即逝,快得他未来得及享受就永远的失去了。 “闫族长,我在此发誓:我,闫礼,从今以后与你恩断情绝。你害死了我爹,我要毁了闫氏族、毁了你。闫族长,你给我好好活着,看着我如何夺走你拥有的一切!” 闫族长嗤笑,将白瓷瓶丢到闫礼的身上,说:“孩子,我警告你别学他。二十年前,他为了夺权不惜杀妻,事败之后他弃子逃亡。你若不信,可以去向八大氏族中任何知晓二十年前之事的人打听。他虽为你的亲生父亲,但他做的恶事足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那又怎样?”闫礼怒极反笑,赤红眼睛盯着闫族长的一双手,嘲讽问:“你的手没沾过别人的血吗?你敢对天起誓,你所行所言堂堂正正吗?” “孩子,我是闫氏族长,不论做什么都要保住闫氏族。我不敢称自己一身清白,但我对得起闫氏族,对得起我这闫氏族长之位!” 闫族长厉声反驳,对这等冥顽不灵的孩子他只有放弃了。看一眼躺在闫礼怀里的亲弟弟,他闭眼睛默默叨念一句,说:“他终究是闫氏族的二爷,死后便葬在闫氏祖墓吧。我会……” “不必了。我知道他并不在乎自己是谁,曾经有过怎样风光的身世。他活着的时候太苦,死后就自由自在的吧。” 闫礼抱起三清道人的尸身,踉踉跄跄走向楼梯。 闫族长睁开眼睛,两行泪水滑落。他转身坐回榻上,对着炼丹鼎悲凄大哭。 “小古!小古!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小古!” 悲声从二层阁楼里传出,藏身楼外的人们却不为所动。他们看到闫礼抱着三清道人的尸身,呆呆怔怔地走出来,慢慢走向闫氏南府的大门。 不知几时有马车停在大门外,赶车的小厮帮忙将三清道人的尸身放置车厢里。闫礼拒绝小厮赶车,他亲自挥鞭子赶车离开,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暗藏在闫氏族村子里的探子们四散离去,各自禀告三清道人被逼死之事。而闫族长直到天明也未走出闫氏南府,更无人报丧、置办丧事。 无人知道闫礼赶着马车去向何方,只有几个行夜路的百姓们在天亮之时看到马车往祁山岭的方向去了。 在远离瓷裕镇百余里的祁山岭山脉有一处寒山谷,因山谷中四季冰冷如冬,山谷里寸草不生,连野兽亦不喜在此出没。 闫礼赶着马车行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来到这处山谷。他喜欢狩猎,曾偶然闯入这座山谷,险些被冻死在这儿。 多年以来,他心绪不宁时会骑马来这儿静静心,或者大哭大喊发泄一下。因山谷寒冷如冬,他取名“寒山谷”。 山谷中建了一座小茅屋,是闫礼独自建的。茅草屋里有准备一些食物和棉被、工具等物。 闫礼在山谷中选了一块洁净的地方作父亲的坟墓。他要亲手埋葬父亲,给父亲一个温暖的阴宅。 在挖好的坟坑中洒了防虫蚁的药末,他才抱着三清道人的尸身躺入坟坑中。 “爹,这地方好,清静又干净。没有人打扰,你想哭便哭、想笑就笑、想喊也不必害怕有人听到。” 闫礼掏出自己的一块帕子盖在三清道人的脸上,拿出自己的随身玉佩放在三清道人的嘴里含着。 “爹,这是独属于我的地方,你长眠于此可安心吧。” 闫礼在坟坑前磕三个响头,才挥铲将土一点一点洒向坑中,将三清道人的尸身掩埋。他寻来一块木板,咬破手指在木板写下:父仇不报,枉为人子。 “爹,这是我对你的誓言。你安心长眠吧,我会毁了闫氏族、毁了闫族长、毁了所有对你不好的人。” 闫礼将木板在坟冢前立起,又磕了三个响头。他回茅草房取来一坛酒放在坟冢旁。留下马车,他骑着马儿离开寒山谷。 半个时辰后,又一黑衣人骑马而来。 此黑衣人进茅草屋取来铲子挖开坟冢,将三清道人的尸身搬到地上。 “呼!幸好我来得不晚,否则你真的要去见阎王喽。” 从腰带的内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取出一粒药丸放到三清道人的嘴里。没想到三清道人的嘴巴寒着一块玉佩。 黑衣人笑道:“好小子,算你有良心。还知道给亲爹的嘴巴里塞点值钱的东西,走黄泉时能贿赂贿赂鬼差。不错!不错!” 三清道人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你在说什么不错?” “你的儿子呀,不错。” 黑衣人将玉佩递给三清道人,说:“你醒来便好,只是从今以后别再回来。诸葛弈和栗海棠知道诈死之事,你若出现,他们必会想到我。” 三清道人点头,揖礼:“多谢栗二爷相救,大恩来日必将报还。” 黑衣人未摘下蒙面黑布,摆摆手说:“恩不恩的无所谓,咱们老兄弟多年情谊岂是假的?你别再假装道人,速速回到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去吧。瓷裕镇已掌控在我们的手里,八大氏族也会成为二爷党的猎物。我答应你会保护闫礼,但你也记住答应了我什么。” 三清道人颌首,“是,我永记在心,不敢忘。” “好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此别过,今生不必再见,相望于江湖吧。” 黑衣人翻身上马,对三清道人作揖告辞。 三清道人鞠躬揖礼,说:“我会回到九华洲仙境,改名:不忘。栗二爷若有危难,可到九华洲仙境来寻我。” “后会无期!保重!” “栗二爷保重!” 黑衣人策马离去。 三清道人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拨起坟前的木板,大步朝着山谷的出口行去。此生不再见,相望于江湖。可他终究会回来的,因为他的儿子在这儿。 第961章 子欲亲而父不在 八大氏族的人得知三清道人的死讯已在天明时分,他们看到闫氏南府在瓷裕镇的商铺皆挂起奠丧的白灯笼。 人们纷纷议论这位久闻传奇的闫氏二爷,十七年前败走异乡,一年前化身道人重返瓷裕镇,尽管他回来的目又是夺权,但人们没有像往昔那般憎恶他,反而饱含一丝同情。 当繁华街市的人潮交织、马车齐聚五味居门外之时,又有消息传来。五味居里边用早膳边闲谈闫二爷传奇的人们听闻闫礼大公子已骑马返回闫氏族村,且一入南府便不再出。 同样听到消息,栗海棠正在后厨院忙着酿酒,杨嫫嫫禀告此事时她平静的像听闲话似的,不言不论、无感无为。 一墙之隔的诸葛府,当老管家阿伯将三清道人的死讯禀告诸葛弈,他同样的平静无波,笔下的琼楼玉廊更显宏伟。 花间楼,无言公子对月独酌,今夜太漫长,他夜不能眠只能对月饮酒来打发无聊的夜。当暗卫来报闫族长拿着闫氏族祖传的毒药去南府的时候,他已猜到三清道人的结局。身为父母,定为护子女周全而牺牲己命;身为父母,定舍己之身为子女而计深远。三清道人虽行事不配为人,但他爱护儿子的心足以得到罪赎。 远离瓷裕镇的闫氏族村,闫族长回到闫氏中正府唤来老管家将闫二爷丧仪之事交待后,便沐浴更衣赶去镇外的新田庄。如今三清道人和闫礼已不足为惧,是该接妻子和宠妾回家团聚了。 一墙之隔的闫氏南府大门紧闭,唯有两盏白灯笼挂在门楣上被大风吹得摇摆不定。黑漆漆的两扇大门贴着一对“奠”字便再无召示,连平日守门的小厮们也不见踪影。 后宅二层阁楼,一身缟素孝服的闫礼靠着炼丹鼎发呆,怀里抱着半坛桃花酿。这是他差人从五味居重金买来,老掌柜还算识相卖了两坛给他的人。 闫礼举坛又猛灌一口,望向三清道人平日打坐的榻,醉眼迷蒙、语无伦次。 “爹,你到底是什么人?十几年前杀妻弃子,十几年后为子舍命。呵呵,我真不知该如何恨你。” “爹,你是天下最傻的人。既然夺权就该狠得下心,就算儿子也要狠得下心。呵呵,你败了,败得连命都没了。活该!活该你赢不了他,谁让你没有他心狠呢?” “爹,你真可怜。娶个媳妇,被自己杀了;生个儿子,自己死了。呵,我不领情!不、领、情!” “爹,你当年抛下我逃了,今儿怎不逃了?弃我有何难的,当年我尚在襁褓便尝过被抛弃的滋味,如今大了更不在乎。” “呜呜呜,爹,你为何不弃我逃去,为何傻的舍命救我。我不值得!不值得你用命来换。” “呜呜呜,爹!爹!……爹!” 闫礼一声声哭喊着,一口口猛灌桃花酿。明明桃花酿是甜酒,可他为何喝得这般苦,苦得他皱眉、苦得他呕吐、苦得他流泪。 暗藏在阁楼屋顶的千夜静静看着闫礼,冰冷严肃的脸庞稍有些许动容。他暗叹人之将死、其言亦善。想来三清道人用命换来儿子的生,身为父亲的他悔悟当年的抛弃,用命来弥补愧疚。 远远的一驾马车驶来,闫氏中正府的东角门敞开。 马车并无停留,直接入东角门停在院中。老管家率十几个小厮和老婆子、丫鬟们迎候着。 车帘掀起,闫族长先下车,问:“南府如何?” “大公子不让进。派人来传话,三清道人已是世外之人,不必丧仪。”老管家如实禀告闫礼的意思。 闫族长点头,待闫夫人和竹姬纷纷下车,他才说:“你等会儿去南府看看,别让他胡闹。” 老管家颌首:“是。老奴已派两个小厮去守着,有事必来回禀。” “嗯。” 闫族长很满意老管家的安排,他虽逼得弟弟服毒,但对闫礼还是有感情的。除去十六年的养育,这孩子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 自知道三清道人被逼服毒,也知道闫礼誓言与他们恩断情绝,闫夫人心中并不好过。但她强装镇定,想晚上再悄悄去南府祭奠,再好好劝说闫礼。 “夫人,你与竹姬先回去歇息吧。我去南府看看礼儿。” “礼儿还是个孩子,别难为他。” “放心。” 闫族长眼神深黯,默默走开。 闫夫人无奈长叹,她怎会放心呢。 竹姬将夫妻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为兔死狐悲的虚伪样子实在令她恶心。随闫夫人回到倚竹院,竹姬假称身子不舒服要卧床休息拒绝任何人来探望。 闫族长来到南府的后宅,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窈窕身影进入二层阁楼。依背影看来,应该是…… 他故意在外面多等一会儿才悄悄进入阁楼,轻踩楼梯上到二楼。 “老混账亲自去接来她们,才掌控在手里的后宅中馈岂不是要还回去?我不要,我不要。” “要与不要是你能左右的吗?” 闫礼推开赖在身上的女人,灌一口酒压下喉咙里的恶心感。他一手撕开女人身上的薄纱小袄,说:“今晚你去诱惑老混账。” “他是个不中用的,我诱惑他作甚。自从和狐狸精的那一夜之后,他吓得连扫院子的老嫫嫫也不准进小偏院。前院里听候差遣的小厮们也全部更换了,生得漂亮的全部打发到后宅办事。” 桃儿懒懒地趴在闫礼的身上,嘲讽闫族长无用之时偶然瞟一眼楼梯,看到露出半个身子的闫族长,她吓得一声尖叫竟昏死过去。 闫族长拾阶而上,来到榻前,俯看闫礼及他怀里昏死的女人。 “你喜欢桃儿?” “厌恶。” 闫礼推开女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半眯眼睛看闫族长,不屑一笑:“桃姨娘是你的女人,就算没人知晓,她在府里的身份摆在那儿。我恨你又杀不死你,就对你身边的女人下手好啦。” “畜牲!” “闫族长,我好心警告你……把你的宠妾藏好啦,我要的下一个女人……呵,就是她。” “畜牲!” 闫族长大怒,“啪啪”两巴掌掴在闫礼的俊脸上。他走到窗前大喝一声:“来人,将这放肆的畜牲绑了!” 顿时,几道黑影出现,形成对峙的两方。一方站在闫族长身边,一方保护闫礼。 “反了!反了!” 闫族长怒吼,指向昏死的桃儿,“将她囚禁地牢。这畜牲给我绑去闫氏宗堂,我要开堂族议,废了这畜牲!” 闫礼冷笑问:“十六前年,你就是这样逼走他的,是不是?” “闭嘴!闭嘴!” 闫族长恨恨咬牙,他之前尚有一丝愧疚,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第962章 绝望才懂爱自己 三清道人留下的护卫并不多,但对闫礼足够忠心。他们是三清道人捡来养育的孩子,久而久之变成三清道人的暗卫。 三清道人早已看透生死,便将闫礼托负给养育的孩子们保护。一来防备闫族长下黑手,二来代替他看管闫礼别闹出大祸伤了自己。 闫族长没想到弟弟死了还给儿子留下“保命符”,果然是老谋深算呀。 保护闫礼逃离南府,六个暗卫只留下一人,其余五人又藏在暗处。 闫礼没想到三清道人会如此安排,不禁又是悲伤又是感动。他骑马漫无目的的走,想喝一口酒来压压烦乱的心绪,伸手却抓个空。 “礼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闫礼被问得一愣,望天长叹。是啊,他该去哪里呢?南府回不去了,他还能去哪里? “栗海棠,我想去见见她。” “好。” 暗卫举手打了一个手势,让藏在暗处的同伴们知道闫礼和他要赶去瓷裕镇见奉先女。 从闫氏族村到瓷裕镇的路很近,平日骑马两个时辰可到,今儿闫礼慢慢吞吞的骑马闲步,从正午走到黄昏。 暗卫有些摸不准闫礼的脾气,平日行事风风火火的人怎会有这般闲散的时候?明明骑马,竟比骑牛还慢。 进到瓷裕镇,闫礼让暗卫们去寻一间客栈歇息,他要孤身去见栗海棠。暗卫不答应,但闫礼执意不肯带他们,他们便决定在暗中保护。 奁匣阁新宅子,闫礼的到来比她预料得要晚些。她以为埋葬三清道人之后,闫礼会急不可待的跑来找她。没想到从日出等到日暮,终于等到杨嫫嫫来禀告。 东偏院,正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中堂的桌椅、条案、摆饰、珠帘等等全部撤去,铺上一块西域羊毛毡毯,四周摆上十几坛酒。 闫礼随杨嫫嫫来到东偏院,一进正房便闻到满室酒香。他怔愣住,看到盘腿坐在花纹精美的毡毯上倒酒的小姑娘。 “请我喝酒?” “嗯。不要钱。” 栗海棠揭开一坛女儿红,说:“这是我派人从诸葛府的酒窖里偷来的,快过来尝尝。” “诸葛子伯不是爱茶如命吗?几时又爱酒了?” 闫礼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接来一杯酒嗅闻醇厚浓烈的香味,赞叹:“果然是好酒啊。真不亏是诸葛子伯,连藏酒都是人间佳品。” “师父平日也喝酒的,但他那身子……你也知道的,他不宜饮酒。我看管得严些,他便老实些。” 栗海棠也倒了一小杯啜饮,问:“三清道人入土为安啦?” “嗯。”闫礼觉得用杯子喝酒不过瘾,抓来那坛女儿红想灌一口又停下,不好意思地看向她。 “喝吧。我只能喝这一小杯,其余的酒全部是你的。”栗海棠举举手里的小酒杯,沾沾嘴巴,五官皱成一团。 闫礼笑了,食指抹去眼角的泪珠。抓起女儿红的酒坛仰头狂饮,他喝酒的样子很豪放,有种江湖侠士的模样。 栗海棠捏一块佛手酥静静地吃着,静静地看他狂饮。谁能想到曾经相看厌憎的两个人竟会坐在一起喝酒。 一坛女儿红被灌下大半,闫礼抱着酒坛长长舒气,半眼迷蒙地盯看她,说:“我真不明白,我为何会来找你?如今我落得这个下场,没去找平日深交的好友们、没去找诸葛子伯、没去花间楼行歌欢场,竟然跑来找你。呵呵!呵呵!” 栗海棠点点头,吃完佛手酥拿湿帕子擦擦手指,又喝一小口酒,说:“我明白。” “你?你明白什么?” 闫礼半眯眼睛,笑容轻蔑却无敌意。 栗海棠抱来一坛杏花村,揭开封坛的红纸,说:“人被逼入绝望之境才懂得如何爱自己,懂得如何为自己而去抗争。人,只有绝望时才懂得爱自己。” “栗海棠,这就是你与八大氏族为敌的原因?”闫礼不信,抢来她怀里的酒坛狂灌一气,说:“难道你不是为帮诸葛子伯吗?” “成为奉先女非我所愿,被亲爹卖了亦非我所愿。我不想认命,可八大氏族沆瀣一气逼我入绝境,我不得不为自己抗争。” 栗海棠捏一块红豆酥饼吃,她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正如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也不认为他们有错。每个人皆秉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念活着,别人可以这般自私为己,凭什么她不可以呢? 闫礼又狂灌一坛酒,夸赞道:“你果然聪慧。不得不说,诸葛子伯慧眼识珠,令人佩服!” “师父待我如恩人,他从不教导我害人。”栗海棠吃完红豆酥饼,看闫礼抱在怀里的酒坛又空了,她随手抓来一个小酒坛揭开红纸封,说:“这是我亲手酿的,你尝尝。” “好。” 闫礼答应,抛开空酒坛,伸手向她讨要。 栗海棠笑问:“不怕我下毒?” “死有何惧?” 半醉半醒的闫礼笑容温和,卸去一身故作倔强的冷硬,他依旧是十六岁的狂傲少年。豪放灌酒,爽朗大笑,尽情悲哭,他在她的面前抛去一切束缚,剖开无形的盔甲暴出他的本心。 东偏院的正房里传出笑声、哭声、骂声、嘶吼声、争吵声……一声声传出屋外,让院子里的三个人听得真真切切。 鬼手冷肆有些酸溜溜地说:“怎不见她待我如此好呢?” 千夜勾勾唇角不作评论,他扭头看向俊容绝世的诸葛弈,似乎想看到他一丝醋意。可惜他猜错了,人家平静得心如止水。 “看什么?” 诸葛弈背手离开。他没想到海棠会愿意安慰闫礼,更没想到她为了安慰别人竟然偷走他的藏酒。 鬼手冷肆和千夜相视一笑,就知道诸葛弈不会待太久。确认东偏院安全之后,他们也寻个地方去喝酒了,顺便商议贼儿窝搬移到东民巷子的事情。 正房里,喝醉的闫礼躺在毡毯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空酒坛。他醉眼迷蒙,盯着静静坐在身边的小姑娘。 “栗海棠,你真是个魔鬼。” “嗯,我是魔鬼还吃人呢,你千万别醉得不醒人事,否则明早定看不到初升的太阳。” 栗海棠顺着他的话威胁,一点不觉幼稚可笑。 闫礼大笑,说:“异想天开!” “哼!心里知道也别说出来呀,小心我真的对你下手!” 她趴在他的耳边压低嗓音。 他闭上眼睛,淡淡一笑。 “来吧,我不怕。” 第963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栗海棠终究没有对闫礼“下手”,闫礼知道她并不嗜杀,更多时候是她被逼无奈的。以前不知,现在他亦置身其中体会得清清楚楚。 离开时,闫礼站在新宅子的大门外仰望门楣上的匾额,说:“栗海棠,你们多防备闫族长。自从无言公子送来竹姬之后他越发狂妄,等竹姬为他生下孩子之后,闫氏族再无我的立身之地,我或许会效仿三清道人离开瓷裕镇。” 栗海棠凝思片刻,说:“闫礼,想要留在瓷裕镇就要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心中有是非公正,无论谁来刁难皆不会成功。” 闫礼苦笑,抱着她送的一坛桃花酿翻身上马,颌首道:“谢你劝告,我走了。” “你要回闫氏南府吗?” “回不去了,先寻个地方住下吧。” “一路平安。” “再见。” 栗海棠目送闫礼骑马远去,唤来暗卫悄悄跟随闫礼。她不知道闫礼的身边会有多少暗卫保护,不过有个护卫总比没有强。 闫礼知道她派人跟着自己,故而没有离开瓷裕镇。骑马朝着五味居的方向而去,抱在怀里的酒坛子也渐渐收紧。 “明明刚才谈笑风声、相见欢愉,一转眼便派人来盯着我。栗海棠呀栗海棠,你果然是诸葛子伯教导出来的。” 闫礼喃喃自语,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惆怅。这是有人宠惯的样子吗?不必看谁的脸色行事,可以随心所欲的我行我素,因为闯出多大的祸皆有人替自己收拾烂摊子。当初,他的背后也有一个人宠惯着他,可惜那人已不在了。 五味居大门外,闫礼翻身下马,静静地等待追来的暗卫。 暗卫受命于海棠,她让他不必隐身、不必担忧被闫礼和他的护卫看到。若闫礼故意揭穿,他只管上前解释清楚即可。 暗卫来到闫礼面前,抱拳道:“闫大公子恕罪。因不知闫大公子是否有人保护,小主子担忧闫大公子中途出事,命小人尾随相护。” “要护到哪里?” 心中怅然竟一瞬即消,闫礼好奇栗海棠为何派暗卫来保护他,甚至不担心惹恼他。 暗卫垂首,恭敬道:“小主子说闫大公子到了歇脚的地方,小人方可离去。” “哦,原来如此。” 闫礼卸下心防,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指向身后的五味居,“我今晚歇脚于此,你可以回去了。” “是。请闫大公子保重!” 暗卫后退两步,抱拳,转身即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走的干脆,让闫礼有些惊讶。 闫礼唤来一个护卫,说:“你们四处寻查,看看多少探子在暗中盯着我。” “要杀吗?” 护卫神色严肃,手紧握剑柄。 “不必。八大氏族的探子何其多,我们别浪费力气。今晚我就睡在这儿,你们各自寻个地方去睡吧。这瓷裕镇没有比五味居更安全的地方,你们也累了都散去吧。” 闫礼抱着酒坛子大步走进五味居。他知道这五味居是燕峡翎爷的地盘,也知道诸葛弈一直将五味居做为密谋之地。 满脸慈笑的老掌柜看到闫礼抱着酒坛子进门,忙迎上去作揖:“闫大公子来了,二楼雅室请。” “老掌柜,这是奉先女送我的桃花酿,能给我寻个大碗来吗?” “闫大公子要的,小店必会送上。二楼雅室,请!” 老掌柜亲自领闫礼拾阶而上,却没想到被一楼大堂里的几个纨绔小公子拦住前路。 一个粉头白面的公子端着半杯酒站在闫礼身边,用半个身子拦在他前,调侃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闫氏族丧家之犬的孽子。可叹闫族长一片善心竟喂了狗,父子俩真是一丘之貉。” “哎?这话错了。”一个三角眼的公子手执扇子走来,纠正说:“莫小公子这话错了。父子俩皆是鸡鸣狗盗之徒,不仅妄想夺取闫氏族权,还盗了人家的后宅。呵呵,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哈哈哈,莫小公子的话并无错,闫小公子的话也在理。” 一个嘴角生缕黑毛的公子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侍仆,双手捧着一个肮脏污垢的碗,碗里发臭的粥食。 “闫大公子,想必你腹中饥饿难忍吧?这碗粥羹很是美味,不如你在大家的面前吃了吧。” 闫礼看着嘴角生缕黑毛的公子,又看看侍仆捧在手上脏污的碗,冷冷笑问:“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喂狗的粥羹来给我?三个不入流的小商之家,便是你们的爷爷站在我的面前也恭恭敬敬的。” “闫大公子别发火呀,不吃便不吃吧。”粉头白面的莫小公子看闫礼怒容,还真有些怕了。不过他是莫氏族旁支的,闫礼管不到他家的头上。 三眼角的闫小公子畏缩地后退几步,四下寻找同来的闫氏旁支小公子们。他们平日畏惧闫礼,从不敢与他多说话。如今仗着人多,闫礼又失势,他们才敢奚落一番。 闫礼鄙夷地看着大堂里这些对他冷嘲热讽的纨绔子弟们。平日这些人围着他溜须拍马像狗一样奉承讨好,如今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回去告诉你们的家主,别以为闫族长废了我,我就永无翻身之日。今日之辱,来日必定加倍奉还。滚!” 闫礼眼中怒芒吓退众纨绔公子们,他转身坐到大堂角落里的桌子,揭开酒坛封红纸,捧坛狂饮。这等豪放不羁的喝法吓得纨绔公子们纷纷瞪圆眼睛,暗道闫礼果然嚣张。 “闫大公子死了亲爹,正是伤心之时。咱们少说几句,只当他太过伤心罢了。”莫小公子招呼众人回座继续饮酒。 闫小公子冷嗤:“呵呵,他有什么伤心的?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亏得闫族长那般殚精竭虑的养育他。他这良心都被狗吃了,哼!” “哎哟,少说几句吧。走走走,喝酒去。” 莫小公子拉着愤愤不平的闫小公子回到座位,不经意地瞟向闫礼。 闫礼只管喝酒不作反驳,对纨绔子弟们的讽刺充耳不闻。他要学着栗海棠那样变得强大,变得能匹敌四方。像她那般柔弱的女孩子都能挑衅八大氏族的权势,他又怎会将区区几句嘲笑话放在心里呢?听得多了,心麻木了,他才能成为做大事的人。 第964章 与狼同谋会反噬 夜已深,那些痛快嘴巴嘲讽闫礼的纨绔小公子们已醉熏熏的被侍仆带回家去。热闹一天的五味居终于恢复宁静,唯有两个贩夫在吃夜食,谈论着明早起启到祁山镇贩货。 一楼大堂的角落里,闫礼已狂饮三坛酒,满身酒气、双目醉迷离。他抱着第四坛,坛中酒也所剩不多。 老掌柜将一杯蜜茶强行塞到他的手里,说:“闫大公子,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左右的。生离死别、轮回转世,我们活着要痛痛快快,死时才不觉委委屈屈。” “多谢老掌柜安慰,可我眼中的生离死别太惨烈,轮回转世太虚渺。”闫礼满口酒气,他醉眼眯蒙盯着老掌柜,忽然伸手抓住老掌柜的手腕,说:“诸葛子伯到底是怎样的?竟能教导出栗海棠那样的女孩。” “诸葛公子确实与众不同,不过小主子亦非凡间女子,她太过灵秀聪慧。”老掌柜对海棠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他太喜欢海棠,也想拼尽全力的宠惯她。 闫礼抱着酒坛子眯眼笑,喃喃道:“我若是她就好了,可惜……我不是她。” 老掌柜暗自叹气,盯着终于醉倒的俊朗少年许久。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可惜野心太大,终是自毁前程。 “来人,将闫大公子送去二楼雅室歇息。” 唤来两个店小二抬闫礼去歇息,老掌柜去了后院派人送信给诸葛弈,一切不在话下。 翌日清晨,一阵鸟鸣中惊醒的闫礼呆坐在榻上,观察房间似乎很陌生。他仅存的记忆中来到五味居喝酒,听着纨绔子弟们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之后……之后……之后醉得不醒人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醒了。” 房门打开,莫晟泓端一碗燕窝粥进来,看到闫礼醒来很是欣喜。他放下碗,来到床前细细打量闫礼。 “果真清醒了?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莫三,你几时变得和女人一样聒噪?” 闫礼掀开被子,赏给莫晟泓两记白眼。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靛色中衣,皱眉问:“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能有谁,我呀。” 莫晟泓耸耸肩,走回桌边坐下来,指指燕窝粥,“你快吃了,里面加了很多料呢。” 闫礼不屑,反问:“很多料是多少?有鹤顶红、断肠草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莫晟泓投给他一个调侃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他百般不情愿地走来坐下,端起碗来细细品尝。 “你昨儿去找海棠妹妹啦?” “你派人盯着我?” “没空盯你。” 莫晟泓摆摆手,发现闫礼的眼神渐渐黑沉,他无奈解释:“八大氏族里谁都派人去盯着诸葛府和新宅子,我怎甘心落后呢。” “原来如此。” 闫礼卸下心防,继续品尝燕窝粥。这东西甜咝咝的,于他而言虽不难入口,但也喜欢不上来。 莫晟泓倒一杯茶自饮,说:“你夜里喝太多的酒,吃些甜食以免伤身。” “嗯。” 闫礼的吃相很儒雅,瓷勺不碰碗沿,勺底不触碗底。每一勺只舀半,刚好入口,粥渍不沾唇角。 莫晟泓看着他的吃相,不禁感慨:“果然是中正府的公子,你的吃相和栗君珅、莫晟桓一样。” “从小规矩严格,哪敢违逆。” 放下碗,闫礼走到墙角的盆架洗手,问:“这是哪里?” “我的皮货铺子。” 莫晟泓并不隐瞒,静静地看着闫礼洗漱后又坐回来,才缓缓开口:“闫礼,你还想夺权吗?” 闫礼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莫晟泓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眉眼中寻找到一丝破绽。可惜莫晟泓太懂得收敛,尤其近来替莫二爷忙于打理莫氏南府的生意,他愈发老练油滑。 闫礼知道自己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能够有人站出来给他一个歇脚的地方已是难得。但他知道莫晟泓不会善心大发、不求回报。 “莫三,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如今是丧家之犬,南府被闫族长霸占,我一无所有。” “我知道。” 莫晟泓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又拿出一张纸条,说:“这是我在镇外秘密购得一间民宅,你若不嫌弃就搬进去住吧。三间房,足够你和你的护卫住的。” “你知道?” 闫礼暗惊,想来他被莫晟泓带来这里的时候,护卫们或许现身阻拦才暴露的。 莫晟泓摇头,笑道:“只出来一个,但我猜想还有更多。你不必防备我,若我对你不利,早在你醉梦中便下手了。” “那你做什么?” 闫礼自认已无势力,猜不准莫晟泓想在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莫晟泓为他倒一杯茶,说:“我想与你合作。不是结盟和互相利用,而是联手。” “联手夺权?你想莫氏族权?” 闫礼震惊,一个南府的儿子竟妄图夺族长之位。即便莫二爷与莫族长斗得你死我活,也从未宣称夺权。 莫晟泓笑得坦然,说:“为父不争,不等于儿子不争。我爹已老,南府的未来终究落到我的肩上。我若不争,难道余生和爹一样被莫晟钧压着吗?倘若莫氏未来的族长是莫晟桓,我尚可愿意听命于他。莫晟钧狂妄自大、毒辣无情,自诩效仿大名鼎鼎的大商活死人的追崇者。他若继承莫氏族长,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闫礼沉默了,他亦深知莫晟钧的人品,确实风评不好。但莫晟泓主动来与他联手,他又有什么东西可值得莫晟泓觊觎和利用呢? “你不是与诸葛子伯合作吗?” 莫晟泓嗤之以鼻,嘲讽道:“诸葛子伯是狼,与狼同谋终会被反噬。你看着吧,诸葛子伯在瓷裕镇不会长久的,八大氏族的掌权人们怎容得一个外族小子在自家地盘兴风作浪?诸葛子伯狼子野心,想利用海棠来毁掉八大氏族,替燕峡翎爷霸占瓷裕镇而扫清障碍。而我只想将莫氏族发扬光大,瓷裕镇该由八大氏族共同掌管,不该落入一个外族小人的手里。” 闫礼明白他和莫晟泓对诸葛弈的看法是一样的,同为八大氏族的子弟怎容得外族人来妄图自己的地盘。 “好,我答应你,与你联手夺权。” “哈哈,痛快!” 莫晟泓与闫礼同时伸手…… 一掌为誓! 三掌为盟! 第965章 今夜他心绪浮躁 诸葛府,墨语轩。 今夜无风,窗子大敞,诸葛弈独坐窗前赏月饮茶,身后坐着老管家阿伯。 阿伯见他心绪略显浮躁,问:“你在担心她?” “没有。” 诸葛弈矢口否认,半杯冷茶入口,涩苦茶汤滚过喉咙直入胃里。他能品到凉茶的苦味,却无法辨出它的冷暖。 阿伯沉吟片刻,又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在害怕。” 一向自信的诸葛弈亦能亲口说出“怕”,这让阿伯很意外。他认识诸葛弈快十年了,却从未听他说恐惧于谁。况且是一个小姑娘,若无外人挑拨离间,她是不会背叛伤害他的。 “你在害怕什么?” 阿伯问,目不转睛地看着心绪浮躁的少年。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会为一个未知的危险而恐惧,这不像是游走于江湖、商道、朝廷的活死人。 诸葛弈倒两杯茶,一杯递与阿伯,一杯放在窗栏上任它变凉。 “重建四大院的绘图已完成,离开瓷裕镇的时日不远了。想要带她离开并非难事,可我总担心中间会出岔子。” 阿伯凝重的神色稍稍缓和,浅笑道:“关心则乱。你要带她走,谁能拦得住?如今八大氏族程、司、典、燕已投诚,栗氏不足为惧。余下莫、乌、闫已埋下祸乱的根子,你还怕什么?” “是啊,我还担心什么呢?” 诸葛弈仰望夜色中的月亮,目光深远而黯淡。他隐隐恐惧到底因何而起?一向自信的他为何忐忑难安? 茶室的门移开,翎十八悠哉步入,手里提着一盒五味居的糕饼。 “莫晟泓在五味居带走了闫礼,看来他并不真心与你合作呀。闫礼已成丧家之犬,还能被莫晟泓看中,其包藏怎样的心思……你该知晓吧。” 他将糕饼盒子交给阿伯,说:“烦劳送去,妹子还未睡,估计是饿了。” 阿伯颌首,双手捧着糕饼盒子默默退出茶室,亲自送去邻宅给海棠。 翎十八见诸葛弈龙眸垂敛,修长十指攥得很紧。知其心性,并不觉意外。他坐下来为自己斟一杯茶,喃喃自语:“想带她离开就别顾虑重重,免得乱了心神反而畏首畏尾。” “莫氏族的祸根埋得不够深,栗氏族又太平静。我怕……”诸葛弈不敢想,他若还她离开,再次回来时她还是她吗? 翎十八走到画桌前欣赏重建四大院的绘图,那张百年前的瓷裕镇画作他是见过的,但这张四大院的绘画比之更精美绝妙。尤其八大氏族的祠堂衍盛堂,和历代奉先女的闺院奁匣阁,比被焚毁的衍盛堂和奁匣阁更加气势恢宏。 反观无心院和隆福家庙就显得清新雅致、古朴幽然。一个是贤士居住的,一个是神明居住的,各有各的独特。 “你画得这般好,可想过他们兜里的银子是否足够么?”翎十八笑音调侃,走来诸葛弈的身边坐下,抢来放在窗栏上的冷茶一口饮下,皱眉道:“好好的茶被你糟蹋了,真是暴殄天物。” “嫌弃。别喝。” 诸葛弈拿来新茶杯,斟满,放置窗栏。 翎十八并不在乎他对自己的态度,相处久了知道他心绪不宁最爱放一杯茶看着白烟升起。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初你来瓷裕镇的时候,我便说过这句话,你权当耳旁风。”他又抢来放在窗栏上的凉茶一口饮尽,再斟满放回,说:“今儿,我再说一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明白。” 诸葛弈端来未冷的茶饮尽,将空杯子交还翎十八,“我走以后,八大氏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翎十八讪笑道:“放心。有我在,八大氏族团结不了的。” 诸葛弈冷冷地看着他,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样子,还是那个大事小事皆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还是那个看似善人善心却比谁都狠辣的样子。 “翎爷,有人说过你是魔鬼吗?” “魔鬼不是活死人吗?” 翎十八摸摸下巴,他记得江湖、商道和朝廷无人不说活死人是魔鬼,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诸葛弈笑容温润柔和,内心却包裹一层寒冰。 经年岁月,他从不知“暖”为何物,从不知“情”为何物。他将自己变得冷血无情,威名令人胆惧,连皇帝老儿、朝廷宰首亦对他恭敬顺从。 可他的生命里有了一捧暖,如星星之火生根在身体里不断旷大。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在变,变得陌生、变得无所适从。 翎十八拍拍他的胳膊,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有这般变化,我是高兴的,想来小姑姑若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小姑姑?” 诸葛弈恍惚,好久没有听翎十八念叨小姑姑了。他沉默不语,想到小姑姑的临终遗愿,想到五岁之后经历的苦难,想到姐姐诸葛樱及家人的血海深仇。他有些懊恼、有些愤怒、有些自恨。 翎十八去画桌拿来纸和笔墨,写下:莫、栗、乌、闫、程、司、典、燕。 “来,你勾出不必对付的几个。” “程氏和司氏只管留意足矣。典氏族长是个火暴脾气、耿直性子,他的夫人略有谋智需留意。燕氏夫妻乃墙头草,需重点留意。至于栗氏族,盯得紧些,我怕他们会利用栗君珅来扰乱海棠。” 想到江南不归的栗君珅对海棠的巨大影响,诸葛弈就不痛快。她对栗君珅越在乎,他越觉得躁动不安。 翎十八勾好,问:“之前,你说要在莫、闫、乌的大乱埋下长久的祸根,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祸根足以动摇族长权威,足矣让三位族长退居避后。” “光有二爷党是不够的,还要有一个更年轻更有野心的公子党。”诸葛弈取来翎十八手里的笔,在纸上写:莫氏,莫晟泓;闫氏,闫礼;乌氏,乌翰言。 “乌翰言?”翎十八诧异,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恍然想到……问:“乌二爷的儿子,那个瘸子?” 诸葛弈点头,又写下:乌四爷。 “阿弈,你到底布下的什么局,我怎不明白呢。” 翎十八傻了,他竟看不出局中迷局。平日诸葛弈布局,他能一眼辨出、再看知其意。可今儿的局,难呀! 诸葛弈放下笔,端来冷茶喝,淡淡道:“利用二爷党来牵制族长,利用公子党来夺权。来势汹汹,纵然族长们有神兵天将、军师连营也无法抵御这些人的野心。” “那乌四爷呢?你又怎知他不会置身事外呢?”翎十八万万想不到一向流恋美色的老纨绔乌四爷竟然包藏野心? 诸葛弈放下茶杯,说:“乌族长暴虐脾性愈发表露,乌四爷长久蛰伏等得便这个机会。” “那你又如何知道乌四爷会借用什么理由呢?” 翎十八拧眉深锁,紧紧盯着云淡风清的少年。比他进门之时,少年心中浮躁已消散,又恢复他一向的自信。 诸葛弈搬来棋盘,笑问:“翎爷还记得乌二爷的嫡长女,乌芊芊吗?” 翎十八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夸赞:“好计谋!” 诸葛弈温润浅笑,将棋盘摆好,送黑子给他。 第966章 心境大变的原由 布局,天罗地网将谋之猎物一一网罗,任猎物作困兽之斗,彼此撕杀消耗,终而谋者全赢,猎物皆败。 翎十八没有看透诸葛弈的局中迷局,同样的莫氏族内斗也有人被蒙蔽双眼做困兽之斗,如今已初见两败俱伤的境况。 莫氏族现今分成三派,莫族长一派、莫二爷一派、莫三爷和莫四爷一派。 论起墙头草,莫三爷和莫四爷乃是个中翘楚。自从莫二爷与莫族长翻脸之后,莫三爷和莫四爷决定两不相帮,他们只想过安生日子,至于莫氏族落入谁的手里都一样。 带着这种事不关己的心态,他们不仅得罪了莫族长,也得罪了莫二爷。比起乌氏族的乌三爷,同样做了墙头草,所得来的结局却大不相同。 乌族长赶走乌二爷和乌四爷,乌三爷凭着自己的嫡长子过继给乌族长作儿子,不仅保全自己在乌氏族的地位和财权,还保住了一家老少不会被赶出镇子过苦日子。 莫三爷和莫四爷商量两不相帮之时,他们便犯了大忌。莫族长掌权多年,莫二爷虽未掌权却势大。一山岂容二虎?二虎相争,未伤人伤己之前,必会伤到身边的人们。 莫三爷和莫四爷便是被伤的“人们”,且伤得痛如刺骨。 接到莫族长的驱赶令时,莫三爷是震惊的。他愤怒地瞪着前来传话的小厮,恨不得亲手掐死小厮,再登莫氏中正府去质问原由。 但莫三爷不是傻子,他不会冲动的去与莫族长撕破脸面,最终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当莫三爷举家迁离莫氏族村,赶去瓷裕镇郊外的一处田庄之时。在莫氏族村外,他遇到同样被驱离的莫四爷。 兄弟二人相见洒泪,颇有同命相连的苦闷和惺惺相惜。 “三哥,走吧。” “四弟,我们还能回来吗?” 莫三爷回首莫氏族村,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活在这儿,也愿死在这儿。可天不遂人愿,他日夜担忧的事情终于来了。 莫四爷冷笑,望一眼生长的村子,绝决地拉着莫三爷大步走向马车。 “呵呵,回来?不可能。即便他亲自来请,我亦断然不归。我宁死在外面做孤魂野鬼,也不再受他们的窝囊气!” 他尚存一身傲骨,不愿向人低头。今日屈辱,他将牢记一生。 莫三爷被莫四爷推上马车,两家的车队缓缓驶离莫氏族村。带着他们对莫族长的愤恨离开,也带走了他们对莫氏族村的依恋。 “等等!请等等!” 一人骑马追赶来,拦在马车前停住。 车帘掀起,莫三爷泪眼细看,悲声道:“你还来作甚?逼得我们如丧家之犬,你高兴啦?” “三弟,四弟。” 莫二爷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从怀里掏出两张地契和一张地图,说:“这是漠北镇的两处宅子,我先前为你们置办的。瓷裕镇不安全,你们离得远些才能过安生日子。待莫氏族平静之后再回来吧,我会为你们守住家、守住莫氏族的一切。” “二哥,你听过兔死狐悲的典故吗?”莫四爷怅然,没去接地契和地图。含泪道:“曾经,我从不与二哥太过亲近。因二哥是天生的善人,不喜与人争抢。从小到大,二哥得到的东西永远是我们兄弟挑剩下的,二哥才会当成宝贝一样珍藏。二哥,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心境大变,竟做出夺权的事情?” “四弟,杀妻女之仇,你能视之不见,能与仇人谈笑两相欢。”莫二爷将地契和地图放到马车上,说:“周氏虽为妾,妍秀虽为庶女。若她们死在别人的手上,我尚且不在意。可是……杀她们的人是族长派去的,我……我……” “他为何派人杀她们?” 莫三爷惊疑,莫妍秀一个庶女根本入不得莫族长的眼里,还有周姨娘只敢在莫氏南府里嚣张,在莫夫人面前却老老实实的。 莫二爷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只需听我的,去漠北住吧。瓷裕镇不安全,快走吧。” “二哥保重。” 莫四爷不再多问,拿来两份地契和地图,与莫二爷揖礼后放下车帘。 莫二爷重重叹气,接过小厮牵来的马儿翻身跃上,他对马车里的两个弟弟说:“若有一日我死了,请你们念在同胞之情保住泓儿。” “好。” 莫四爷沉声答应,唤小厮赶车离开。 两队人马行驶在大路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得见不到影子。莫二爷骑在马背上眺望远方很久很久,眼中浮现一丝疲惫。他不喜争抢,却不会任人欺凌。 调转马头,莫二爷朝着自家行去。既然决定了,他死亦无悔。 此时,莫氏中正府的前院,老管家领着两个蒙面黑衣人匆匆而来,领着他们进到东厢房里。 “族长老爷,派去探查的人回来了。” 老管家退到一旁,让两个蒙面黑衣人上前回话。 莫族长端坐在桌后,对着一幅《赏秋图》发呆。听到老管家禀告,他略抬眼皮轻瞟两个蒙面黑衣人,食指微微上挑。 老管家立即明白,对其中一个蒙面黑衣人说:“回话吧。” 蒙面黑衣人颌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交给老管家,沙哑嗓音像喉咙受过重创似的,必须仔细听才行。 “漠北与青州之间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山中捷径。莫二爷携女逃向漠北,之前走的捷径。过了青州之后改走大路。” “捡重要的说。” 莫族长有些心神不宁,听不得繁冗啰嗦的细节。他只想知道是谁杀了莫妍秀,是谁让二弟心境大变。 蒙面黑衣人默默沉思片刻,说:“有人派莫族长秘密培养的杀手去截杀莫二爷父女,莫氏女当场毙命,莫二爷未伤。杀手声称奉族长之令,莫二爷信了。” “那些杀手呢?又逃去何方?” 莫族长咬牙,置于画上的双手渐渐收紧握拳,一幅《赏秋图》便轻而易举的毁了。 “死了。” 蒙面黑衣人平静地答,指下老管家捧在掌上的信,说:“所有杀手的名字和容貌皆记录在里面。已一一查证,他们确实出自莫族长的杀手窝子。” “什么?” 莫族长震惊,他不相信自己培养的杀手会听命于别人。倘若杀手出自他的窝子,那背后谋划者得有多深多远的心思呀。 “继续查!将幕后之人给我查出来。” “莫族长,我劝你一句别再追查。”蒙面黑衣人揖礼,说:“幕后之人颇有背影,在我们追查到青州的时候遇到阻碍,数次险些丢命。” “听你的意思是……要命不要钱了?”莫族长嗤笑,“从未见过有人干着杀人掠货的营生还想保命的。” 蒙面黑衣人并不恼气莫族长的嗤笑,平静地说:“莫族长若有胆量就自己去追查吧。我们虽干的这种营生,却知道什么人得罪不起。青州的庄楼主可不惯着谁的胆子大,就另眼相看的。告辞!” 两个蒙面黑衣人齐抱拳,转身离开。 老管家将信放在桌上,低声问:“族长老爷,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诸葛子伯!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莫族长气愤地撕了画,咬牙切齿道:“可惜我苦无证据,否则……哼!他休想逃离我的掌心。” 老管家暗暗长吁气。当年寄于篱下的落魄少年,没想到竟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与少年为敌,不知是幸是祸。 第967章 拉个同伙扛大旗 在商道纵横半生的莫族长没想到自己被一个轻狂少年给陷害了,且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 老管家察觉莫族长的脸色不好,谨慎试问:“族长老爷,那些杀手到底是谁派出去的?不会是……” “不会是谁?” 莫族长冷看欲言又止的老管家。这是他的心腹,他的许多事情皆经由老管家去差办。可以说,他的妻子或许不知他私藏多少势力,而老管家知道得清清楚楚。 老管家擦擦额上的冷汗,上前一步凑近莫族长的耳边低语:“刚才接到的探报,南的泓哥儿从五味居接走闫大公子,去了他新开的皮货铺子。老奴担忧……担忧……” “担忧那些杀手是他派去的?” 莫族长眯起眼睛细思恐怖,以他对莫氏南府各人的了解,莫晟泓确实有可能借刀杀人。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说:“老奴本没想往泓哥儿的身上去想。但南府之事世人皆知,周姨娘和莫妍秀曾经掌控莫氏南府与正室嫡派为敌。莫二夫人常年被周姨娘偷下慢毒,至今体弱多病。自太夫人在南府仙逝后,泓哥儿便由太夫人的童姨娘抚育长大,泓哥儿与莫二夫人亲情淡薄。可权势之争,泓哥儿自然要站在自己母亲的一方。” 莫族长点头,说:“泓哥儿的确有嫌疑,但你别忘了他新开的皮货铺子是与谁合作的。” 老管家惊讶,脱口而出:“诸葛画师?” “正是。” 莫族长怅然,自嘲道:“我果然老啦。这群孩子们越来越像当年的我们。不,或许经过淬炼之后,他们会胜过我们。” 老管家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咱家钧哥儿也是个鬼精明的,有谋略更有手段。” 听到老管家提起自己精心教养的嫡长子,莫族长怒转为喜、与有荣焉。 “好啦。你继续派人去查,我猜泓哥儿没有那个胆量养杀手栽到我的头上,多半是他提个建议,由诸葛子伯去谋划。那个狂妄的臭小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能等闲视之。” “是。” 老管家揖礼,退了出去。 莫族长将毁掉的《赏秋图》丢进炭火盆里,看着它一点点被火焰吞噬。他不是挨打还会隐忍的人,既然诸葛弈敢欺到他的头上,他必定加倍报还。 “来人。” 随着莫族长一声令下,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蒙面黑衣人从耳房的小门进来,站在两丈之外的地方听命。 莫族长双手背后细思片刻,说:“去盯着奉先女,只要她离开新宅子便抓起来,送去杀手窝的地牢。” 蒙面黑衣人垂首,转身闪回耳房的小门。 莫族长深深叹气,走出东厢房。 “管家,备车。” 老管家正待转身去传话,忽又停下来,问:“这么晚了,族长老爷要去哪里?” 莫族长丢给他一个“别多问”的警告眼神,便往后宅的主院去更衣。 老管家自知多言,便不敢再问,忙去寻个小厮到马厩传话。 半个时辰后,莫氏中正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莫氏族村,朝着乌氏族村行去。随行的,还有两个黑衣护卫。 夜色更深,天快亮了,乌氏中正府的大门前灯烛明亮,乌族长披着狐裘站在大门外翘首以盼,直到远远的马车驶来,他才长长舒口气。 “莫老哥哥,大夜里不睡觉,怎想起来看我呢?” 乌族长亲自扶莫族长下车,与他同行入府,少不得虚伪的寒暄几句。 莫族长环视前院灯火通明不禁有些恼火,他是秘密来访,这愚蠢的乌族长就差敲锣打鼓了。 “让人把这些都灭了。” “莫老哥哥别生气。你的马车离家便有人盯着,往我这儿来也有人盯着。既便你和我想静悄悄的,恐怕引人生疑,反坑了我们自己呢。” 乌族长开门见山的提醒让莫族长皱紧的眉心更深。他竟不知自己几时被盯住了,更不知藏在暗中的人是谁。 “莫老哥哥放心,我的府里不会有人盯着。走,先进去喝杯酒暖暖。酒已温好,菜也备齐,就等莫老哥哥来呢。” 乌族长热情地拉着莫族长进前院正房,对服侍的仆婢们说:“都出去吧,这儿不用你们。” 仆婢们鱼贯而出,独留下乌族长的心腹小厮从旁服侍。 “莫老哥哥,来喝一杯。” “乌老弟,你这是……” 莫族长欲言又止,看桌的下酒菜很精致,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出来的。闻其味道,是五味居的招牌菜。 “先喝酒。” 乌族长执酒壶为莫族长斟满,说:“晟泓侄子从五味居接走闫家侄子,我正巧在五味居用膳。猜着莫老哥哥会来,便带回一桌下酒菜等着与莫老哥哥共尝。” “你怎知我会来?我就不能去找别人?” 莫族长一向不屑乌族长,当年给乌族长的“乌疯子”外号还是他随口说的,后来被栗族长和闫族长等人传说,久而久之便难追踪源起人是他。 乌族长干笑两声,一杯酒下肚,嘴巴咂吧出一丝苦涩。他执壶为自己添酒,说:“莫老哥哥面前不敢扯谎,如今与诸葛子伯和栗海棠没啥关系的人只有我。栗族长畏于诸葛子伯的威吓,蛰伏起来,任栗氏族大权落在栗二的手里。程司典燕四族早已投诚,他们指望不上的。闫族长近来春风得意,不仅除掉闫二,废了闫礼,还有娇妻宠妾为他诞下嫡亲儿子。背靠花间楼无言公子,诸葛子伯岂敢动他?闫族长算是我辈中最幸运的人。” 莫族长沉默,举杯饮尽,灼烧喉咙,穿心而过。 “乌老弟可知天生怪癖的闫族长怎会忽然与女子亲近,且一夜得子。你不好奇、不怀疑吗?” “闫族长藏得深呀。用天生怪癖来遮掩,哪里爱男不喜女,摆明蒙骗世人的耳目罢了。他声称爱慕无言公子,整日往花间楼里跑,你我岂知与他合衾同榻的人是男是女呢?” 乌族长调侃,执酒壶为莫族长再添一杯酒。 莫族长摇头道:“我刚刚接到探报,闫族长能一夜得子,实则无言公子送了一个花魁娘子给他作妾室,为他生下嫡子。而花魁娘子送去闫氏中正府之前,无言公子曾得到的宫廷秘药。那宫廷秘药乃女子服用,仅一夜足矣。” “宫廷秘药?” 乌族长惊呆了,他曾以二十万两银子从栗海棠手里购得一张宫廷秘方,不知与无言公子给女子服用的宫廷秘药有何关系。 莫族长见乌族长震惊的样子,便知此行目的成功了。对付诸葛弈,他必须拉个同伙扛大旗,人多力量大嘛。 第968章 被耍的滋味如何 乌族长本就怀疑栗海棠卖给他的宫廷秘方是假的,现又被莫族长提起,他心中的怀疑更深。 莫族长不急于鼓动乌族长联手,在探查到派杀手的幕后主谋是谁之前,他不会冒然行动与诸葛弈为敌。 两杯酒,一桌菜,主宾各怀心思、不甚尽兴。 天亮之时,莫族长以酒醉为由乘马车离去。 乌族长站在大门口沉思许久,直到乌夫人从后宅过来寻他才恍惚回神。忙拉着妻子回后宅,屏退跟随的仆婢们。 夫妻二人进到卧房,乌族长便迫不及待让乌夫人寻出二十万两银子购来的宫廷秘方。 乌夫人忙去取来交给丈夫,欣喜地问:“秘方里的药材集齐了?” “不是。” 乌族长面色阴沉,翻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一张薄纸,说:“花间楼的无言公子送一位花魁娘子给闫族长作妾。” 乌夫人紧张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也……想要纳妾?” “胡思乱想什么呢?” 乌族长斜睇乌夫人,拿着宫廷秘方看了又看,终放下,叹道:“闫族长与那花魁娘子一夜得子,如今春风得意。” 乌夫人惊呆,拉住丈夫的手,问:“闫族长不是天生怪癖,爱男厌女吗?又怎会与女子亲近、一夜得子?” 乌族长鄙夷冷笑:“他心思深着呢。当年与闫二争夺闫氏族权,为博得众人怜悯,他声称天生怪癖。蒙骗世人耳目,他与无言公子里应外合,谁能知晓他们到底是个怎样的?” 乌夫人颌首,认同说:“闫族长确实心思缜密。当年无言公子初来瓷裕镇建立花间楼,还不是闫族长鼎力相助。那阵子他出尽风头,连莫族长亦避其锋芒。” “谁说不是呢。” 乌族长自叹不如,拿起宫廷秘方看了又看,说:“听莫族长所说,那花魁娘子是无言公子送去的,送去之前服用宫廷秘药。” “宫廷秘药?那不就是……” 乌夫人大吃一惊,美目圆睁盯向小桌上的宫廷秘方,油然而起的怒火红了她的美目。她一直以为宫廷秘药是给男子服用的,没想到是女子服用。早知她偷偷服用,或许早已成为母亲。 乌族长抚顺她的娇背,安慰说:“别急,我先寻个老大夫去鉴别真伪。若是真的,还则罢了;若是假的,呵呵。” “栗海棠好大的胆子,她怎敢拿假秘方来诓骗我们。”乌夫人怒极冲脑,起身便往外走。 乌族长忙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入怀里,柔声劝道:“稍安勿躁。待我们查明真伪之后,再登门讨伐不迟。” “好,我且忍忍。” 乌夫人闭上眼睛,积在心里的火气愈演愈烈。她暗下决定,若秘方是假的,她定要大闹一场,逼栗海棠以死谢罪。 乌族长安抚妻子后,拿着宫廷秘方离开家赶去瓷裕镇最大的医馆。 此医馆虽为八大氏族建立,除为八大氏族的人们医治,也为外族的百姓诊病。时常做些善事,免费施药、扶弱济贫等等,颇受瓷裕镇百姓们的称赞和敬仰。医馆中的老大夫多为四方游历的医士,也有京城告养还乡的御医、名医等。 骑马赶到医馆,乌族长没想到见到同来取药的闫族长。看闫族长笑容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他更加相信莫族长所说的。 “听闻闫族长新得宠妾,恭喜恭喜呀。” “客气!” 闫族长打量乌族长,在身披的裘衣下摆看到一些沾染的泥泞,笑问:“不知乌老哥从何处来呀?” “家中。” 乌族长并不隐瞒,打量闫族长提在手里的药包,明知故问:“闫老弟病了?” 闫族长眉开眼笑道:“不,是安胎药。新纳一妾,谁知她竟……哎哟,老来得子,闫氏先祖积德庇佑,圆了我的心愿。” “恭喜!” 乌族长心里酸得仿佛吃了一筐的杏子,明明他更早得到宫廷秘方,竟被一个谎称天生怪癖爱男厌女的老混蛋抢先。 闫族长哪管猜乌族长的心思,揖礼道谢之后,便告辞离去。 看闫族长趾高气扬地走了,乌族长眼泛寒芒,进到医馆去寻交好的老大夫。 医馆的老大夫乃京中御医归乡,受莫族长邀约来坐镇医馆。他痴迷药材,对炼丹之术极为嫌恶,故而从不与诸葛弈、三清道人往来。 乌族长看中老大夫的品性才放心拿来宫廷秘方鉴真伪。 老大夫坐在一堆药材里埋头记录每种药材的形状、药性、毒性、生长环境等等,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看也不看来人是谁,不悦斥令:“滚出去!” 乌族长止步于门外,静静地看着老大夫置身于药材堆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高高的束发髻。 老大夫未听到离开的脚步声,猛然回头见站在门外的乌族长,他神色尴尬地站起来,一手执笔一手托簿,语气柔和许多。 “乌族长何事来访?” “老大夫见谅。” 乌族长鞠躬揖礼,并不急着说来意,反而道起歉来,让老大夫更觉羞愧。 老大夫放下笔和簿子,掸掸身上沾染的药尘,说:“请乌族长随老夫到旁边的房室。” “好。” 乌族长随老大夫进到邻旁的小房室,朴素简单的摆饰能看出老大夫清心高洁的本性。让他不敢在老大夫面前放肆言行,更多的自我约束。 老大夫坐下来再次询问后,乌族长才将宫廷秘方拿出来请老大夫鉴真伪。 “此秘方乃宫中御药房秘方,你怎会拿到?” 老大夫一眼辨出秘方确实是宫廷秘方,但不是助人怀胎得子的方子,而是养身调息的安神秘方。但这张秘方亦价值连城,是皇帝御用秘方,连皇后亦不可用的。 乌族长听老大夫如此说来,心中恼火被骗了,可知晓这秘方是安神功效又减了些火气。 老大夫将秘方还给乌族长,叮嘱:“这秘方乃皇帝御用,万万不可传扬出去。寻常百姓亦不可用啊,你只管当作传家宝即可。” “多谢老大夫。” 乌族长知道,这秘方若用了,将是诛九族的大罪。 辞别医馆,乌族长行走于街上,思虑该如何去找栗海棠讨回二十万两银子,如何将她置于死地。 “乌族长拿着秘方去鉴真伪,可有结果呀?” 一道清冷娇软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即便不看也知是谁。 乌族长愤怒转身,从怀里掏出秘方的信,瞪着栗海棠冷声质问。 “宫廷秘方,是谁给你的?” “当然是翎爷。你知道的,翎爷卖面子花重金求来的宫廷秘方,一张给你,另一张留给我。”栗海棠从乌族长手里取回秘方,说:“师父近来睡得不安稳,我正愁派谁去乌夫人藏私己的钱匣子里取回来呢。” “栗海棠,交出秘方,或者还来二十万两银子。” 乌族长步步逼近。 栗海棠毫无畏惧,笑眯眯地说:“乌族长,被耍的滋味如何呀?” 乌族长停住,眯起的眼睛透着深深的危险。他的手已触碰她纤细白皙的脖子,只需再进一步可执掌她的生死。 第969章 雪绢帕传递秘密 乌族长的马车行驶过繁华长街,忽然调转马头又朝相返的南向行去。在离南城门不远的地方,再次调转马头朝北缓缓行驶。 马车里,乌族长双手互揣,斜睇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小姑娘,嫌弃问:“身为奉先女,你就是这般学规矩的?奁匣阁的老执事嫫嫫死前该教导许多日常规矩,怎她死了,你的规矩也随之死了吗?” “奁匣阁被你和栗族长烧毁,如今还没重建。你真有脸来声讨我的规矩如何?乌族长,你的脸皮真厚!” 栗海棠吃完一颗青杏蜜饯,开始搜寻有趣的东西。她发现马车两边的小柜子雕纹很精致,真不像乌族长这种暴急脾气的人使用之物。 她蹲在一边的小柜子前,纤纤玉指描绘柜门的雕纹,怎么看怎么喜欢。 乌族长忍不住喝斥:“给我回来坐好!” “这雕纹是出自哪位匠师之手?雕工精细、花纹漂亮,与木纹走向相得益彰,真是巧妙呢。” 栗海棠很喜欢柜门的雕纹,可惜她现在没有笔墨和纸,若在诸葛弈的马车里就好啦,他的马车里什么都有。 “乌族长,有笔墨吗?” “没有。” 乌族长没好气地翻白眼瞪她,真当他的马车是她家的要什么有什么吗? 栗海棠撇撇樱唇,嘀咕:“连个笔墨都没有,穷。” “你敢大声说吗?” 乌族长瞪眼,越看越生气,真想一脚踹下车去。但他忍了,为拿回二十万两银子和宫廷秘方,他必须用她去威胁诸葛弈。 栗海棠堵气坐回来,一双杏眼盯着柜门的雕纹。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想描绘下来。 “乌族长,你这马车里果真没有笔墨吗?” “柜子里。” 乌族长懒懒地斜睇一眼,看她找笔墨做什么。 栗海棠灿然一笑,忙打开小柜子,果然有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旁边还有许多账簿。看来乌族长平日乘马车的时候也会查看账簿来打发路途的寂寞。 她取出笔墨,将自己的雪绢帕铺在地上,对照着小柜门的雕纹认认真真的描摹。 乌族长神情淡淡地看着她趴在地上描画,忽灵光一闪想到用什么东西去威胁诸葛弈了。正愁没幌子呢,这不就送来了。 他耐心等待海棠画完雕纹,将笔墨纸砚放回小柜子里。待海棠高高兴兴地拿着雪绢帕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一把抢来丢出窗外。 “拿给诸葛子伯看。他若交出二十万两银子和宫廷秘方,我会放人的。” “是。” 车窗外回荡沉沉的嗓音,听得海棠浑身一阵寒凉。她竟不知乌族长身边跟着功夫高深的暗卫,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乌族长,你抓我来也无用。那二十万两银子和宫廷秘方皆在翎爷的手里,师父……” “诸葛子伯是翎爷的狗。” 乌族长恨恨咬牙,正因诸葛弈背后有燕峡翎爷撑腰,他才不敢明刀明枪地对付诸葛弈。可恨!可恼! 马车缓缓驶回乌氏族村,来到乌氏中正府的后宅院门。马车直入门内停下,乌族长唤来护卫将栗海棠押去后宅的客院歇息。 与此同时,诸葛府里因有人闯入而刀剑相峙,被派来送东西的黑衣护卫掏出雪绢帕丢向老管家阿伯。 “你们的小主子就在乌族长的手里,想她回来用二十万两银子和宫廷秘方来换吧。” 黑衣护卫说完,跃上屋顶便逃。 侍童小右剑指黑衣护卫逃窜的屋顶,大吼:“抓住他!” “不必了!” 诸葛弈走出来,从阿伯手里接来雪绢帕。雪绢帕是他送给她所用的,可绣花草、可绘远山、可染花汁。 阿伯上前(手语):主人,是乌族长抓走的小主子,要去乌氏中正府要人吗? 诸葛弈看雪绢帕上描绘的花纹似曾相识,脑海里搜寻一遍。龙眸半眯透着浓浓杀意,森冷道:“派人去探查乌族长如何抓走海棠的,又带去了哪里。” 阿伯颌首,挥手令现身的暗卫各自归去。他转身去安派探子查访乌族长的动向,又派小左去邻宅知会杨嫫嫫等人多加防备,免得有人趁机上门刁难。 诸葛弈盯看雪绢帕描绘的花纹颇有西域风情,猜想她在哪里见到的,又是怎样的境况下绘画的。 雪绢帕上画了十几个形状不同的花纹,每个花纹的中心皆有一个小篆字。十几个小篆字解读串连,就是一句:乌族长与外族勾结。 “真是聪明丫头,我该如何奖赏你呢。” 诸葛弈小心触碰雪绢帕花纹中心的每个小篆字,仿佛触碰她白皙圆润的脸蛋,暖到心里、宠到心里、爱到心里。 “她被谁抓去了?” 背后一道粗哑嗓音传来,扰乱诸葛弈的思绪。不必转身便知来人是谁,他将雪绢帕揣进袖子里。 “冷肆,你几时回来的?” 诸葛弈转身,打量冷肆如昔的一身粗犷黑袍。但亦有不同,他的手背上多了几道疤痕,从颜色看来伤得不轻。 被他盯着浑身不爽快,冷肆将拳头背在身后,扭头避开他的视线,哑声道:“刚回来。” “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不便亲自出手。千夜被派去盯着闫氏族,尚未归来。那乌氏中正府救她的差事就交给你吧。” “你又在搞什么鬼?” 冷肆小声抱怨一句,也懒得听诸葛弈继续叨念,大步朝后宅的马厩而去。 “呵,死鸭子。” 诸葛弈看鬼手冷肆去救海棠,他正巧有足够的时间去莫氏中正府探探莫族长的心思。乘马车赶到五味居,正巧无言公子的马车也到了。 两驾马车异向停住,两个车窗仅一尺距离。 无言公子仅掀起窗帘,说:“闫族长动作真快,闫礼被废了。” “他的动作再快,也敌不过你的嘴快。” 车帘未掀,诸葛弈笑语调侃隔着绸帘传过来,气得无言公子哭笑不得。 “诸葛兄呀诸葛兄,我好心来告诉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怎还有脸来嘲讽我呢。”无言公子趴在窗上,伸长脖子凑近些,小声问:“听闻乌族长抓走海棠姑娘,你不急着去救人,竟有心思和我去探莫氏中正府。诸葛兄,小心海棠姑娘生气不理你哟。” “她不与你一样,她知道如何自救。” 诸葛弈嗤笑,唤赶车的小右:“我们走。” “哎?诸葛兄,你等我呀。” 无言公子忙钻出自己的马车,一下跃上奔驰急走的马车,钻进车里与诸葛弈一拳定输赢。 “哎哟,诸葛兄,你真打呀?” “活该!” “喂,你这样,我要撤回乌氏中正府的暗卫,让你心爱的小徒儿永远关在乌氏中正府。” “没人求你去救她,你自作多情。”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呜呜,我认输!认输!” …… 马车渐渐驶离瓷裕镇,马车里时不时传出拳斗的声音,还有无言公子呼爹喊娘的求饶声。 第970章 秘密太多惹忌惮 鬼手冷肆选了最好的一匹马赶去乌氏中正府救海棠,既然诸葛弈不肯亲自出手,他便不客气地骑走最喜欢的马儿作报酬。 料定乌族长在乌氏族村外布置很多探子和杀手,冷肆并未急着闯进村子。他将马儿留在离乌氏族村十里的地方,任马儿去田野里撒欢。 直到入夜,乌氏中正府似乎等待诸葛弈来救海棠,故而从大门至后宅客院布置千盏灯烛照亮。 冷肆悠哉斜卧在后宅主院的屋顶,脚下的瓦片被揭开,一道光柱自房中穿入夜空。他一边喝酒一边欣赏乌族长夫妻的鸳鸯戏莲醉梦榻,暗道乌族长真是个心大的。 若换作莫族长,抓来海棠定会趁机严刑拷问诸葛弈的秘密,或者逼她答应作傀儡等等承诺。再看乌族长这般做为,做恶人也敌不过莫族长。 “相公,你抓来栗海棠是为与莫族长联手吗?莫族长知道栗海棠在我们手里吗?” 乌族长躺在床上长舒气,幽幽叹道:“莫族长这老狐狸打得如意算盘,他在背后谋划,让我去惹怒诸葛子伯和栗海棠。待诸葛子伯针对我的时候,莫族长绝对不会救我的。” 乌夫人担忧,问:“那我们又当如何?才与栗海棠相安无事几天呀,你别中了莫族长的诡计。” “世事难料呀。闫族长有了嫡子之后,定会将闫氏族发扬光大。闫族长背后有无言公子做靠山,越过栗氏和乌氏成为瓷裕镇第二大氏族也未可知。” 乌族长单手搂紧妻子,信誓旦旦:“乌氏族不能在我的手里没落,即使被莫族长利用,我也要保住乌氏族在瓷裕镇的地位。” 乌夫人叹气,后悔当初与栗海棠闹翻脸落得覆水难收的境地。 乌族长忽然想到什么,坐起来穿衣要走,被乌夫人拉住。 “栗海棠身边藏有许多能人异士,趁诸葛弈没送来银子和秘方之前,我先去问个清楚。” “相公要对她动刑?” “看她的表现了。” 乌族长甩开乌夫人,走出房外唤来管家,吩咐:“去寻两个执杖嫫嫫过来,鞭子即可。” 管家看一眼正房里走出来的乌夫人,忙去传唤家法执杖嫫嫫。她们专管乌氏族女眷家法的施刑,平日单居在乌氏中正府后宅偏僻的小院子。 乌族长来到关押海棠的客院,看到一道魁武人影从天而降,恰好拦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 “我家小主子被乌族长请来喝茶,我们可不敢留小主子在外面。” 冷肆戴着黑纱帽子,隔着纱捕捉乌族长眼中的一抹慌乱和畏惧,冷笑道:“当初乌族长一把火焚毁北民巷子的两处宅院,将我家小主子落入枯井,井口覆大石企图将她焚于井中灭口。乌族长万万想不到小主子会活着回来吧?” 乌族长戒备后退,死死盯着戴黑纱帽的魁武男人。他能感觉到来自于男人的阴阴煞气,那令人窒息又胆颤的沙哑嗓音犹如夺命的弦声。 “你是她秘密豢养的探子?” “呵呵!想知道,地狱里去问阎王吧。” 冷肆疾风出拳,直击乌族长的胸膛。这一拳仅用三分力,对于无功夫加身的乌族长来说已是承受极限。况且他刚与妻子几番缠绵,双腿泛软更无可抵抗。 一拳,砸胸膛,乌族长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飞了很远。 二拳,砸在乌族长曾经受伤的腿,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仿佛震碎耳膜。 “啊——!” 乌族长仰头痛喊,埋伏在府中各处的护卫们纷纷现身将冷肆围在中央。去传唤家法执杖嫫嫫的管家,及主院的乌夫人也闻声赶来。 小小客院里站满了人,团团包围中央的魁武男人却没有一丝畏意。他戴着黑纱帽,挺直腰板、睥睨环视,轻蔑冷笑:“一群鼠辈也敢拦我?” “哈哈哈!” 正房的檐下倚着廊柱的小姑娘发出欢愉大笑,令提心吊胆的人们纷纷投去愤恨的目光。 乌族长捂着受伤的腿在地上打滚,乌夫人急扑过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怒视大笑的栗海棠。 与冷肆对峙的护卫们亦露出恼火的神情,围在外面的护卫调转方向,刀剑纷纷指向檐下的栗海棠。 “冷大哥,你几时回来的?怎不提前给我来个消息,真真不怕我生气吗。” 栗海棠叉腰踱步,穿过层层的包围圈来到冷肆身边。与满院子人们的警惕不同,她悠闲得像逛自家院子。 她站到冷肆面前,从下撩起帽纱小脑袋钻进去,端看冷肆的丑疤脸。 “嘿嘿,冷大哥没变样儿,真好。” “小丫头,我若变成美男子,有人会一醋之怒杀了我的。” 冷肆将黑纱从她的小脑袋后撩回来,抓着她护在臂弯里慢慢退后。 栗海棠抱住冷肆的粗腰,对快疼昏的乌族长说:“想保住你的腿,去找师父医治吧。” “小贱人!我决不会被你们拿捏住的。”乌族长怒骂,恍然明白她为何乖乖的跟他回来,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乌夫人哭着追上来,哀求:“栗海棠,我们知错,求求你别……” “滚回来!” 乌族长指挥管家将乌夫人拉回来,他咬牙忍疼慢慢站起,由护卫扶着他慢慢走向冷肆和栗海棠。 “小贱人,你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你的身边又藏着多少能人异士?倘若你乖乖的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栗海棠从冷肆的臂弯中站出来,鄙蔑冷笑:“哈哈哈,乌族长,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绑我来你府上以雪绢帕威胁师父送来银子和秘方做交易,现在见我身边有功夫了得的护卫又垂涎三尺啦?” “栗、海、棠!” “乌族长!” 比声高吗?谁怕你呀。 栗海棠心里吐舌头,毫不畏惧乌族长吃了她的凶恶眼神。 “早在乌族长、栗族长和闫族长密谋焚毁北民巷子企图连我一同害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想在八大氏族活得长、活得横,就要私藏很多秘密。秘密越多、忌惮越多,那些日思夜念置我于死地的人才不敢伸出魔鬼爪牙。” 她昂首睥睨,不卑不亢,语气强硬。 乌族长怒目定定凝视她,心底一个声音在说:是的,她说的对。活在八大氏族中,秘密太多惹忌惮,而忌惮的人越多、自己越安全。 无话可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戴黑纱帽的魁武男人带离。当两道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乌族长一口鲜血喷出,昏死在护卫的怀里。 第971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听闻乌族长被救走栗海棠的魁武男人伤了腿,莫族长急匆匆赶来乌氏中正府,看到躺在床上疼得呲牙咧嘴的乌族长。 想到乌族长之前被诸葛弈打断左腿时的情景,不禁暗生一阵惧意。强作镇定来到床前,察看乌族长的伤势,忍不住皱眉。 “又伤的左腿?” 乌族长苦笑,无奈道:“是啊。这左腿怪可见怜的,每次都是它伤到。” 虽知道不适合,但莫族长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摸摸露在被子外面用药布缠裹的伤腿,不忍道:“乌老弟若不想要,我可以帮你砍掉。” “呵,多谢莫老哥的美意。算了,算了。” 乌族长疼得满头汗,故作不经意地拨开莫族长的手,唤管家搬来太师椅请莫族长坐了。 乌夫人亲自端茶,道谢:“多谢莫族长关怀!” 莫族长颔首,接来茶杯,说:“乌老弟遇事太鲁莽,我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那奉先女借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之名在江湖招揽很多奇人异士,至今无法追查那些人的藏身之地。唉!没想到乌族长被她招揽的人伤得这般重。” “夫人且去歇息吧,让我和莫老哥闲话几句。” “是。妾身看你喝完药便回去了。” 乌族长接过药汤一饮而尽,将空碗还给乌夫人,便打发她出去。 乌夫人温顺应答,向莫族长行万福后便领着丫鬟、老婆子们离开,只留下管家服侍在屋里。 莫族长取来旁边矮几上的木匣,翻开盖子给乌族长取出一颗蜜饯。 乌族长含在口中,言语不清地说:“她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完颇为认同。” “什么话?” 莫族长好奇,将木匣放回小矮几。 乌族长浅笑道:“她说:早在乌族长、栗族长和闫族长密谋焚毁北民巷子企图连我一同害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想在八大氏族活得长、活得横,就要私藏很多秘密。秘密越多、忌惮越多,那些日思夜念置我于死地的人才不敢伸出魔鬼爪牙。” 莫族长忍俊不禁,夸赞:“真是个鬼精明的丫头啊。聪明,狡黠,有谋有勇。” “谁说不是呢,她真真令我刮目看。”乌族长靠进软枕里,仰望床顶悬挂的香囊,说:“她说的很对,活在八大氏族中身藏的秘密越多、忌惮的人越多、自己越安全。” 莫族长半眯眼睛,打量乌族长,问:“你后悔了?” “没有。” 乌族长回答得很果断,他笑言:“我欣赏她,但不会放过她。她才十一岁有如此强大的谋智和靠山,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养虎终是患,她不能活。” 莫族长亦感到一丝怅然,他向来惜才爱才。自认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栗海棠这般聪慧、谋略、心智等无一不精的小孩子。可惜她生在贫穷的家里,可惜她成为活祭品。 乌族长没有莫族长那颗爱才之心,他现在忧悉的是如何面对诸葛弈和栗海棠,以及他们背后的大靠山们。 “莫老哥,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啊。” “请说。” 莫族长恍然惊醒,端茶浅饮稳稳心神。瞟了眼愁容的乌族长,已猜到七分。也想到如何应对,如何劝说乌族长听命于他。 乌族长担忧地说:“栗海棠被救走了,诸葛子伯定会借由打压我们乌氏族的生意,恐怕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也会参与进来。毕竟他们与栗海棠的关系已公之于众,许多和他们做生意的大商们会不会顺势帮腔,联合起来打压我们?” 莫族长叹道:“确实要防备他们暗地里下黑手。乌族长有何谋划,不妨说出来。” “莫老哥真是高看我呢,我哪有什么谋划。” 乌族长眼神闪避不敢直视莫族长炯亮的眼睛。从小到大,他一直跟在兄长和莫族长的身后,那份畏惧是骨子里发出来的。 后来兄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他与莫族长亦渐渐疏远。况且接任乌氏族长之位后,他与莫族长看似平起平坐,但埋藏骨子里的畏惧是永远无法去除的。 莫族长拍拍乌族长受伤的腿,说:“我与戒悟大和尚乃义兄弟,你受人侮辱,我怎会坐视不管?” “莫老哥想如何管?” 乌族长惊讶,很少听到莫族长会说出有情有义的话呢。活得久,真是什么奇事都见到了。 莫族长沉思片刻,问:“你想不想赶走诸葛子伯?让栗海棠成为我们的傀儡?” “想。做梦都想。” 乌族长兴奋大叫。他不仅想赶走诸葛弈,更想报复栗海棠。 莫族长颌首,说:“我有一石二鸟之计,只看你愿不愿意助我。” “莫老哥放心,能赶走诸葛子伯,让我做什么都行。” 乌族长激动地握紧拳头,他的隐忍终于换来一线曙光。他要掌控栗海棠,让她成为他掌控瓷裕镇商道的傀儡。 莫族长炯目发亮,压低声说:“现今,栗海棠是诸葛子伯最好用的一把刀。我们皆被她这把刀逼着步步为营、守为上策。若栗海棠无可利用,诸葛子伯是弃刀自保、还是拼力庇护呢?” 乌族长冷笑:“当然是弃刀自保。诸葛子伯当初利用莫心兰制约八大氏族,幸好莫心兰蠢笨又贪恋他的美色,诸葛子伯为保自己不惜置她于不顾,莫心兰亦成为莫老哥手里最好的傀儡。” “是啊,莫心兰确实很好。” 想到上一任奉先女莫心兰为莫氏族的壮大而牺牲,莫族长意犹未尽。可叹栗族长是个废物,从始至终妄图效仿他,却画虎不成反类犬,将栗海棠推向诸葛弈,险害栗氏族覆灭。 乌族长哂笑,暗道莫族长真够贪婪无耻的。 莫族长擦掉眼角的一滴泪,说:“好啦,她一个死人不说也罢。来,我们谋划谋划如何对栗海棠下手。” “莫老哥想从谁开始?” 乌族长好奇。八大氏族中与栗海棠交好的人很多,尤其莫族长的庶次子莫晟桓。 莫族长沉沉吐出两个字:“程氏。” 乌族长大吃一惊,“莫老哥,我没听错吧?你要对程氏族下手?” “是。” 莫族长点头肯定说:“我的一石二鸟之计,第一与程、司、典、燕抢生意,逼他们不敢帮助诸葛子伯和栗海棠,暗中通风报信也不行。第二,绑架栗海棠喂疯药,让她变成疯子,诸葛子伯定然抛弃她。” “嗯,妙计妙计。程氏族是最早投诚栗海棠的,第一个被算计他们不冤。”乌族长讪讪笑,又问:“第二个是谁?司族长是墙头草,不好动他呀。” “有程氏族做先例,司族长会明白的。” 莫族长老神在在的笑了。 乌族长好奇:“莫族长,你为何要赶走诸葛子伯?” 莫族长恨恨地说:“你以为我家二弟为何与我针锋相对?近来闹腾得厉害,我便暗中探查真相。谁知查来查去,竟查到诸葛子伯的头上。他一个轻狂少年,向天借胆子敢与我作对。我便让他知道谁才是天!”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诸葛子伯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竟敢算计到莫氏族的头上。呵呵,莫老哥千万别心慈手软,定将他置于死地才行。” 乌族长高兴坏了,看到诸葛弈被算计,他很期待结果呢。 莫族长淡淡道:“这是自然,你且睁大眼睛看着吧。” 第972章 生意可分明暗线 莫族长的第一计开始施行,乌族长对程氏族的生意展开争抢。因两家的商铺离得很近,况且经营的货物多半相同,故而乌族长以为“同行是冤家”的借口不断压低价格,害得程氏族的许多老主顾全跑去乌氏铺子做生意。 莫族长并不急着出手,藏在暗中伺机而动。他盯紧程氏族的陶土生意,比贩售南北货物的利益更大。 陶土生意最初由程氏先祖白手起家,后来燕氏族也做过一阵子,但优质的红陶土矿在瓷裕镇周边的山脉里并不多见,故而燕氏族渐渐改投烧瓷器的白陶土。程氏族一直依赖红陶土的生意,百年来从未改变过。 莫族长觊觎程氏族独霸的红陶土生意,多年来招揽奇士寻找同样优质的红陶土矿皆无果。今有一个抢走程氏红陶土生意的机会,他怎忍心错失良机呢。 程氏族的南北货生意日渐惨淡,程族长急得满嘴火泡,病恹恹躺在家里,连平日恩爱的妻子也懒得看一眼。 程夫人实在看不过去,坐在床边为程族长嘴上的火泡敷药膏,柔声劝道:“你别急,待探查的人回来再做谋划吧。乌族长与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凭何争抢我们的生意呢?” “你懂什么。”程族长一把抓开程夫人的手,堵气坐起来咬牙骂道:“他前日绑架奉先女,谁知奉先女私养护卫,将他那条伤过的左腿又打残了。” “呵,真是有能耐啊。他以为他是谁呀,竟敢绑架奉先女?”程夫人嘲讽,按住程族长躺回去,叨念:“他惹的奉先女,挨打不服气也该去找奉先女的麻烦,怎疯狗似的来咬我们呢?” 程族长白眼瞪她,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想知道乌族长为何争抢咱们的生意。” 程夫人放下药膏,歪身子挨近他,小声说:“你猜诸葛公子知道此事吗?” “他?应该知道吧。” 程族长犹豫地说,摸摸嘴上的火泡,说:“我该不该去问问他呢?” 程夫人想想,“去找他吧。问清楚后咱们也好有个防备,总比当傻瓜强。” “好吧。” 程族长下床,拉起程夫人往更衣间走。 “你拉我作甚?” “一起去。我去见诸葛公子,你去见奉先女。” “也好。” 程夫人撇撇朱唇,就知道拿她作挡箭牌,哼! 半个时辰后,程氏的马车渐渐驶离程氏族村。而村外盯着程族长一举一动的探子们有了异动,纷纷将消息传往乌氏中正府和莫氏中正府。 两个时辰后,程氏马车终于抵达瓷裕镇的东民巷子,停在奁匣阁新宅子的大门外。 杨嫫嫫亲自出来迎候,将程族长和程夫人领入东偏院,奉上好茶、精致糕点和一柱薰香。 程族长有些忐忑,紧紧抓住程夫人的玉手。 程夫人伏在他耳边柔声安抚,不禁感叹丈夫越来越谨小慎微。长此以往,可如何率领程氏族呢? “程族长、程夫人,你们终于忍不住来了。我还以为你们等到被乌族长和莫族长吃入腹中才如梦惊醒呢。” 栗海棠一进门便笑语调侃,随后有诸葛弈和鬼手冷肆跟进来。 程族长紧张地睁圆眼睛盯着站在诸葛弈身后的丑疤男人,心中恐惧更甚。 程夫人也看到身形魁武的丑疤男人,与乌氏中正府的传言一样,这男人周身散发的戾气确实吓人。不过她向来胆大,不怕这些江湖莽汉。 程夫人拉着栗海棠的手,笑说:“我今儿做了福寿糕,送来给你尝尝。” 栗海棠舔舔嘴巴,反握住程夫人的手,说:“东偏院的旁边还有个小院子,我已让杨嫫嫫收拾出来。走,我带程夫人去那边儿坐坐。” “好。” 程夫人回首投给程族长一个鼓励的眼神,向诸葛弈和冷肆颌首行礼,便与栗海棠手拉手去邻旁的小院子。 妻子不在,程族长更加紧张。 诸葛弈示意冷肆到外面守着,他慢慢走向程族长,坐在程族长的对面。 “你怕我?” “不。” 程族长摇头,他不怕,只是紧张。在知道诸葛弈有可能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属下,他就没一夜是好睡的。天下第一大商,那是与皇帝老儿共拥天下,令全国大商仰望的神明般的商人。 像诸葛弈这般年纪的少年能够成为活死人的属下,乃鹤立鸡群的大材之人。恐怕八大氏族的子弟们有一个算一个,谁能与其争锋? 程族长越想越胆怯,最后连直视诸葛弈的勇气都没有。他故意扭过身子,用半张脸对着诸葛弈。 “程氏族近来的北南货生意被乌氏族抢走不少吧,难道程族长没派人去探查吗?”诸葛弈并不介意程族长的失礼,反而心情愉悦的率先开口。 程族长尴尬地扭正身子,略起身双手接过诸葛弈奉来的茶,说:“乌氏族的确欺人太甚,可我百思不得其解,乌族长为何会针对我呢?” “因为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打压四大氏族,程族长最早投诚奉先女,他们决定由程氏族开始。司族长是墙头草,典族长和燕族长是胆小鬼,杀杀程氏族的威风来震慑司、典、燕氏族,到那时奉先女孤立无援。” “原来他们打得这个主意。”程族长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乌族长数次败在你们的手下,近来又被打伤了腿。他这不长记性的臭毛病几时才能醒悟呢?” “有莫族长在背后推波助澜,凭乌族长的脾性……呵,乌族长若不闹腾个水花儿,莫族长亦不会放过他的。” 诸葛弈放下茶杯,看程族长如何应对。 程族长预感大事将至,问:“依子伯贤侄所言,我该如何避免与乌族长、莫族长相争呢?程氏族并非富贾大族,红陶土生意日渐冷淡,贩售南北货的生意才是支撑全家族活命的根基。” “这个容易。” 诸葛弈食指沾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深一浅的两条线,说:“生意可分明暗线,明线红陶土,暗线南北货生意。依我对莫族长的了解,他对程氏族的红陶土矿觊觎已久,不如趁此机会断了莫族长的念想。” “哈哈,好计。” 程族长释然大笑,终于有了一线生机。有诸葛弈在幕后帮助他,属于程氏族的东西定能保住。 与诸葛弈相谈甚欢,程族长携妻离开的时候不禁夸赞诸葛弈和栗海棠是程氏族的大恩人。栗海棠趁机向程夫人讨要许多美味的糕饼,程夫人满口答应。 当夫妻二人乘马车离开之后,诸葛弈和栗海棠便各自行动。一个去探查莫族长和乌族长的行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瓷裕镇往乌四爷居住的山谷去了。 第973章 以倾巢之力施压 经诸葛弈提醒,程族长将红陶土生意作明线,将南北货贩售生意作暗线。 明线由他亲自控制,加强程氏红陶土矿场的管治,在售卖红陶器的铺子亦添加一位大掌柜,皆是他的秘密培养的心腹。 暗线由程夫人做挡箭牌,程族长背后为谋。南货和北货的贩卒将账簿统交给程夫人,再由程族长申查过后交还程夫人,借由程夫人之口委派贩卒们做南北通货的生意。 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程族长这招移花接木,将程夫人推到风口浪尖来抵挡莫族长和乌族长的联手施压,不仅没身败名裂,反而激起程氏一族的斗志。 想来程夫人一个妇道人家都敢出家门来独挡凶势,程氏族旁支的掌权老爷们和公子们岂能输给一个妇人? 纵观程氏族的百年历史,除第一代、第三代和第六代的程氏族人齐心协办发扬光大之外,其余数十代程氏族人皆内斗,闹得程氏族祖业落在程族长手中仅有四成,程氏族在瓷裕镇的地位跌落三甲。 程夫人本是商贾之女,从小耳濡目染对做生意很有想法。她不拘泥于身份等级,待贩卒们一视同仁。贩卒们渐渐喜欢性格豪爽、做事泼辣的程夫人。 程氏族的南北货生意日渐红火,相形之下乌氏族的南北货生意惨淡亏本,许多铺子的掌柜纷纷跑到乌族长面前诉苦。 在家养腿伤的乌族长原本等待程氏族被压垮的好消息,谁知最先垮掉的竟然是他的乌氏? 乌族长咬牙,派人去莫族长来商议。谁知莫族长提前一步离开瓷裕镇,临走前留下一封信给他。 管家送信给乌族长阅看,说:“莫族长派来的人在西小院歇息,是否请过来?” 乌族长揉揉额头,将信焚于炭火盆里,说:“不必来见了。莫族长在信中说去寻位老朋友来帮我们。在他回来之前,他派来的那个人会帮助我一起施压程司典燕四氏族。看来莫族长铁了心毁掉他们。” 管家细细思忖,说:“莫族长只派一个人来相助,这诚意似乎太淡了些。” “唤那人来见。” 乌族长吩咐管家去请人,他琢磨莫族长匆匆去找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到底是谁?隐隐约约有种被诓骗的感觉。 管家请来一个外表憨蠢的中年男人,见乌族长行揖礼后便不再开口。 乌族长打量男人,问:“莫族长派你来助我,你如何做?” “族长老爷将莫氏族的六十间铺子全部交给鄙人,鄙人希望乌族长也交出乌氏族的七十间铺子。” 中年男人神情平淡,憨蠢的外表没有一丝商人的狡猾。 乌族长向来以貌取人,听到男人如此说,他不禁大笑,嘲讽道:“这位兄弟,不是我瞧不起,而是你的牛皮吹破了。莫族长是什么人,岂会将全部身家性命交与你的手里?哈哈哈,你当我是三岁稚童好骗吗?” 中年男人不气不恼,从怀里取出一叠地契和房契,由管家转交给乌族长阅看。 “共一百二十张,皆是莫氏族的铺子。乌族长,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拿到一叠契子阅看,乌族长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到最后咙喉里已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心跳如雷,脑中回荡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否定声音,但亲眼看到的契子是真实的。 “莫族长果真如此信任你?” “不然呢?” 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抽走一叠契子塞回怀里。他不卑不亢,昂首鄙夷道:“乌族长若没胆量与程司典燕四氏族大战,鄙人可以去找闫族长。相信闫族长会更感兴趣,也更愿意与莫族长合作。” “不。” 乌族长激动的不顾腿伤跳下床,拉住转身欲走的中年男人,对管家说:“将乌氏族的契子拿来。” 中年男人浅笑说:“莫族长与鄙人说:以倾巢之力施压四大氏族,还怕没有功成名就的日子吗?” “对。莫老哥说的是。” 乌族长狂跳的心脏愈发猛烈,他不知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 虽嘴巴说信得过中年男人,但乌族长还是选了自己的心腹掌柜揣着契子。中年男人并不反对,直言乌族长委派的人不防碍他打压四大氏族即可,乌族长指日保证自己的人不会逾矩。 中年男人离开乌氏中正府,与之同行的还有乌族长的心腹掌柜。二人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二人做了什么,无人知晓;二人用了什么法子施压四大氏族,无人知晓。 在乌族长日盼夜盼的等待五天之后,瓷裕镇终于传出石破天惊的消息:程、司、典、燕四氏族的瓷窑矿场发生坍塌,死伤人数不明。 若只是程氏族的红陶窖场出事,瓷裕镇的百姓们尚且认为是天灾,可四大氏族的瓷窑场接二连三的出事,稍有脑子的百姓们便猜到乃人祸为之。 程氏族的红陶窑场损失惨重,司氏族的瓷窑场次之,典氏和燕氏的窑场不大故而多为重伤。 入夜,司族长请来程、典、燕三位族长来商议如何应对窑场的伤亡事故。 司族长坐在主位长吁短叹,说:“程氏族的生意被乌氏族施压,不亏反赚。可我们就没有那般运气了,近来被莫氏和乌氏的人接连抢生意,稍有不满便大打出手。我们的生意已损失一半,若继续下去恐怕……唉!” 耿直的典族长骂道:“莫族长和乌族长这两个老匹夫不敢与奉先女和诸葛子伯对着干,就暗地里拿捏我们。哼!两个老匹夫真不是东西。” 燕族长拍拍典族长的肩,提醒:“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到头来吃亏的是咱们。” 典族长咬牙吱吱响,一拳砸在桌子上泄愤。 司族长怅然长叹,说:“我且有一个法子可避开莫乌两族的锋芒,只是……唉!怕惹奉先女和诸葛子伯的误会,说咱们无情无义呀。” 程族长细思片刻,说:“为了保住我们的家族,只能委屈他们了。司老哥,下决心吧,暂时与奉先女割断关系。” 司族长颌首:“也只能这样了。” 燕族长无奈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望他们能见谅。” 典族长愤愤不平,可他知道司族长和程族长的决定是对的。他们不仅是一族之人,更肩负着全族人的生计。他们可以饿肚子,可族人们不能。 司族长拍案定夺,“好吧。我们分头行动,将与奉先女割断的消息传出去。希望他们不会怪咱们。” “我即刻去安派。” 程族长起身与司族长告辞,匆匆来匆匆去。 燕族长和典族长也辞别司族长,各自行事去了。 第974章 奉先女威势渐弱 夜,于不同的人而言,各有不同。于乌族长而言,夜太短,短得他激动的尚未小憩片刻便鸡啼天明;于司程典燕的四位族长,夜太长,长得他们布置完一切期盼天明。 初春的清晨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打伞走在白雾中犹如置身仙境。她站在梅花树下,摘一瓣枯萎的红梅,轻捻指间化作齑粉。 “大姑娘,你醒啦。” 乌银铃拿来狐毛褙子给海棠穿好,小声说:“四大氏族昨夜在司氏中正府商议,今早会有所行动吧。” “他们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吹来。”栗海棠仰望雾漫漫的天空,浅笑道:“命不好,连老天爷亦不肯相帮。今儿的雾气太大,恐怕东风很难吹来。” “大姑娘生气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割舍一个我能保住全族人的命,他们是生意人自然懂得孰轻孰重。” 栗海棠不见一丝愠色,拉着乌银铃站在伞下,叮嘱:“莫族长和乌族长已落入我们的设下的陷阱,未来会做出狗急跳墙的恶事来。你们行事要小心,万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要保住自己的安危。” “大姑娘何出此言?” 乌银铃隐隐担忧,她总觉得海棠的傲气在减弱,似乎四大氏族的“背叛”给她很重的一拳。 栗海棠笑而不语,看向白雾中若隐若现的一轮红日,朦朦胧胧似真似幻。正如她和诸葛弈布下的局,自信掌控却时常迷惘。 “大姑娘,镇子里有消息传来。” 杨嫫嫫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气喘地说:“诸葛画师尚在镇外未归,听闻四大氏族密谋与大姑娘割断,派小左送来手书。” “师父怕我又中了莫族长和乌族长的诡计。” 栗海棠拿来信纸阅看,只字片语皆是诸葛弈叮嘱她万事小心。至于如何应对四大氏族的割断,诸葛弈仅留下“量力而行”四个字。 乌银铃看到信上内容多半是关心和叮咛,并无提醒海棠如何保护自己,不禁对诸葛弈的放任行为很不满意。 “诸葛画师真放心将你留下来,他是不是忘记乌族长曾烧毁北民巷子险些害死大姑娘的往事?”乌银铃愤愤不平,拉着海棠的手往后宅走,说:“咱们收拾东西去,不在这儿给他收拾烂摊子。” 很少看到乌银铃会针对诸葛弈发火,栗海棠忍俊不禁,笑问:“他弃不管,该生气的人是我吧。再说我们收拾东西去哪里躲着呢?我们又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怎么没有?” 乌银铃梗直脖子反驳,气呼呼地拉着海棠回到后宅主院的卧房,一边取出衣裙打包袱,一边唠唠叨叨:“大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份?还用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我们收拾东西即刻出发,让他们斗去吧。” 栗海棠坐在窗下的美人榻,看着乌银铃在屋子和更衣间来来回回的收拾,声讨诸葛弈的放任,八位族长的无耻。 从更衣间里拖出一个大木箱,乌银铃开始收拾栗海棠平日用的东西。笔墨纸砚,女红绣样儿,香囊画扇,一股脑地丢进大木箱子里。 栗海棠乐呵呵地看着乌银铃发泄郁积的怒火,托着下巴一脸委屈地说:“我能有什么法子。除了这里,我连家也回不去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祁山镇。”乌银铃阖上箱盖,坐在大木箱上与海棠面对面,很认真地说:“我们去祁山镇。那里有你的俗宅,又有秦五爷做靠山,我看谁敢刁难你!” 栗海棠乐了,竖起大拇指赞叹:“最后这句话,霸气!” “别闹。” 乌银铃投给她一记白眼,起身去更衣间继续收拾。她今儿拼了命也要带走海棠,绝不能让北民巷子的事情再次发生。 栗海棠躺在美人榻上望屋顶,悠悠道:“乌族长是老疯子,莫族长是老狐狸,这二人凑到一起谋事还真让人愁得头疼呢。” “那你还站出来挡箭?” 乌银铃恨铁不成刚,抱着墨狐大氅坐来海棠身边,说:“大灾小难都让你个姑娘家扛了,留着一群男人做什么?诸葛画师,翎爷,秦五爷,无言公子,他们哪一个站出去不是唬得人胆颤心惊的大人物。对付八大氏族偏偏选你做马前卒,他们躲在背后算什么英雄!” “我这不是巾帼不让须眉嘛。” 栗海棠知道乌银铃是真的心疼她,挽着她的胳膊耍赖,说:“登高必跌重,别看莫族长和乌族长现在风光,他们会死得很惨、很惨。” “大姑娘听我一句劝,离开吧。” 乌银铃急迫地说,看到杨嫫嫫神色凝重地走进来。她心尖微疼,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好。 栗海棠嫣然一笑,说:“多大的风浪没经历过,你们一个个的害怕什么呢。” 杨嫫嫫忿懑道:“莫族长和乌族长欺人太甚!老奴真想一鞭子打死他们!” “怎么回事?” 乌银铃眉心拧紧,十指陷入抱在怀里的墨狐大氅。 杨嫫嫫咬牙切齿地说:“司族长和程族长已张贴告示与奉先女割断关系,此次瓷窑场乃天灾,皆因奉先女不守规矩招来的灾祸。他们请求奉先女为这些伤亡的族人们禁食祈祷百天。” 乌银铃气得抱着墨狐大氅起身要走,红着眼睛骂道:“不行,我要去找他们评理。明明是人祸,为何怪罪到大姑娘的头上?她是人,又不是神,怎能是她招来的天灾呢?” 杨嫫嫫亦气愤不已,说:“莫族长派人来传话,要大姑娘禁足百日为四大氏族的伤亡族人祈祷。” “禁足?”栗海棠嗤笑,叹道:“他们闹腾一通,到头来只有禁足的拙劣法子来困住我?杨嫫嫫,银铃,看来我太高估了他们呀。” 杨嫫嫫抹掉眼泪,说:“大姑娘糊涂了。莫族长敢下令禁足,证明你在八大氏族的威势减弱,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被他们蛊惑之后又会群起而攻之,就像以前……以前……” “我经历过太多次,还怕什么呢?” 栗海棠细心叠好墨狐大氅,交给乌银铃,说:“禁足罢了,我还怕了他们不成。有本事,将我禁足到死的那天。” “大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乌银铃忍不住落泪,抱住海棠便不放手了。她好想带海棠离开这可恶的地方,远离这些心性肮脏的人们。 第975章 弃了废子保前途 程司典燕四大氏族接连贴出告示与奉先女割断关系,且以逼迫的口吻命令她为瓷窑场伤亡的族人们祈祷。 栗海棠居住的新宅子大门前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有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有外族百姓来看热闹,还有暂留瓷裕镇的贩夫走卒们,他们聚来新宅子门外跪地请求奉先女真诚祈祷。 犹如被一群人架在篝火上炙烤,添柴加火的莫族长和乌族长将栗海棠重拾回来的威望一把火燃烧殆尽。 堵在大门外的百姓们见栗海棠迟迟不出来,一个个义愤填膺地叫嚣着…… “让奉先女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让她在我们面前起誓!” “自从奁匣阁烧毁之后,她连祭拜历代奉先女的规矩都不守了,整日与一群男人勾勾搭搭,真当大家是瞎子看不见?” “奉先女是侍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婢女,衍盛堂被烧毁全因她不守规矩招来灾祸。早知道她这般不知廉耻、不守规矩,衍盛堂被毁之时该让她以死谢罪!” “对,灾祸就是她招来的。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百年间从未有过如此惨重的毁坏,可见她惹怒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连上天神明也容不得她了。” “叫出奉先女,让她给大家一个交待!” “奉先女出来!” “出来!交待!” …… 聚集大门外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挥舞拳头叫嚣,站在最前的几个年轻男子一身粗布打扮,却生得眉清目秀。他们虽拿着农具,但细皮嫩肉的手掌没有老茧。 前院正房的屋顶上,栗海棠和鬼手冷肆并肩而立、居高俯视大门外的人们。 “莫族长这一计真是不错。” 冷肆淡淡的说,背在身后的双拳青筋突暴。他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沉冷道:“只要你说一句,我即刻杀了他们。” 栗海棠鄙夷冷笑,“放心,他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儿。” “你和诸葛弈在谋划什么?” 冷肆定定看着她,还真佩服她这般临危不惧、云淡风清的潇洒。难道因她与诸葛弈在一起的时间久了? 栗海棠搓搓被风吹得有些僵冷的小脸,说:“我们回去喝茶。” 冷肆拉住她的胳膊,皱眉问:“你不担心?” 栗海棠嫣然一笑,说:“是福是祸皆有命,命中注定的事情躲不过的。” 人生在世,福祸相依。那命运中无可逃避的事,与其抗争,不如顺其自然。世事并非黑白分明,她苟活于世只求安宁。有人不让她安宁,她也会让那些人不安宁。 栗海棠唤来暗卫带她下去,独留冷肆坐在屋顶沉思。 冷肆越来越看不清她。当初他为尽早与母亲相见而故意接近她,借由她认识诸葛弈,他自认对她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而今,他成为她最大的倚仗和助力,却越发不懂她的心思。 新宅子被围,八大氏族的族长们最先得到消息。程司典燕的四位族长终于长吁一气,忙暗中派人去打探诸葛弈的动向,希望他能原谅他们的自私。 这把怒火烧得很旺,躲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莫族长和乌族长再次倾全力围剿司程典燕的生意,逼得四位族长毫无还手之力。 诸葛弈一直不见踪影,莫族长觉得他是怕了,躲在不知名的地方避风头。静待栗海棠势败之后再打着报复的幌子出来闹。 一个轻狂徒子有何惧? 品尝到胜者为王的滋味。莫族长已迫不及待看到诸葛弈落荒而逃的狼狈,栗海棠被逼以死谢罪的凄惨。 五味居三楼雅室的窗前,诸葛弈远眺东民巷子外的长街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双拳渐渐收紧。 “主人,栗族长求见。” 侍童小右进来禀告,看到临窗的诸葛弈背影有凄凉感。 “让他进来。” 诸葛弈阖上窗子,转身即看到栗族长站在门外,眼中满是忧色。他慢慢走向桌边坐下,提茶壶自斟一杯。 “栗族长来喝茶用膳,我请客。来落井下石,恕不奉陪!” “诸葛子伯,你年少有为,老夫佩服。可事到如今已一发不可收拾,老夫念在你与珅儿多年挚友,老夫愿保你一命。” “栗族长是来雪中送炭的?” 诸葛弈佯装震惊神情,唇畔笑意更显嘲讽。他对八大氏族的掌控从未放松过,对于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的这场闹剧,他意外栗族长和闫族长竟没有参入。 闫族长近来喜事连连,无心顾及此事尚可明白。但栗族长蛰伏多日,竟未参入此一场讨伐奉先女的战火,现又跑来施恩于他,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栗族长要保我,不知想得到什么?” 诸葛弈可不认为栗族长已中庸得蠢笨了,他只是比莫族长等人遇事更谨慎些。为己,他冲动;为人,他精明。 栗族长本不欲说出自己的心思,但诸葛弈清冷高傲的态度让他很不爽快。他放下茶杯,说:“我的族长之位终究要传给珅儿的,只希望珅儿成为族长之后有你在旁辅佐。” “哈哈!栗族长好谋计,借势招揽家臣,此举很妙!” 诸葛弈竖起大拇指夸赞栗族长,暗道自己看轻了他,这栗族长哪里中庸之才?心思深沉,恐怕莫族长亦料想不到栗族长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妙计。 栗族长屏气凝神,静静待待他的回答。 诸葛弈饮尽半杯茶,笑问:“栗族长保我,恐怕不仅仅是招揽家臣这么简单吧?应该还有别的条件。” “是。”栗族长直言,“如今的形势你也看到了,栗海棠已成为众矢之的。我知道你很看重她,纵使她天资聪慧、谋勇过人也难敌此次的凶势。莫族长和乌族长连四大氏族都不放过,何况她呢。” “那我该当如何?” 诸葛弈为栗族长斟茶,亦为自己斟满。 栗族长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隔着桌子倾身凑近,说:“弃子保命,我会从中帮忙劝说莫族长。只要用栗海棠的命来平民愤,你依然是八大氏族的谋士、依然是瓷裕镇百姓们恭敬的画师。” 诸葛弈龙眸笑眯,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 “栗族长请回吧,恕我不送了。” “诸葛子伯,你别不识好歹!” 栗族长怒拳敲击桌面,愤愤大骂。 诸葛弈闭眼,冷声下令。 “请吧!”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倒要看看你们会死得多难看!” 栗族长甩袖离去。他就等着看诸葛弈如何保住栗海棠,又如何在瓷裕镇苟活下去。 第976章 重返山丘养老宅 栗海棠居住的奁匣阁新宅子被百姓们围了整整三个日夜,直到第四日天明之时民怨沸腾,许多口口声声为“正义而战”的年轻男人们煽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群起而攻,誓将奉先女绑到祭祀场以死谢罪。 新宅子的大门在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被攻破,前院里空无一人,后宅的两道垂花门站着十几个身强体胖的老婆子,她们手里拿着棍棒,满脸戒备和愤怒。 “啪——!” 凌空一声悠长鞭响,攻入前院的年轻男人们仰头一看。一位灰裳褐裙的老婆子手执长鞭站在屋顶之上,一双含怒的厉眸睥睨脚下的众生。 “这是杨大管事,奉先女的心腹嫫嫫。” 一个年轻男人认出屋顶上的老婆子,对身后的同伴们大喊:“快上屋顶,抓住她定能逼奉先女现身。” 杨嫫嫫听到下面的喊声,嗤之以鼻道:“就凭你们?呵呵,谁先来给我的鞭子尝尝血味儿?” 凌空一声鞭响,打得心魂震颤,打得年轻男人们脚下迟疑…… 新宅子大门前一驾马车缓慢行过,马车里的栗族长撩起窗帘的一条细缝观察外面。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前院传出叫骂声、鞭打声、惨叫声……凶势一发不可收拾。 “族长老爷,要进去吗?” “不。” 栗族长放下窗帘,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初多么拥戴奉先女,如今便多么仇恨。人心啊,是最难控制的东西。 常言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唯今之计,他除了学闫族长置身事外,不如将族权暂时交给栗二。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招怨挨骂的人是栗二。在此之前,他要排除一个危险的人。 “去二老太爷的私宅。” “是。” 赶车小厮轻甩鞭子喝令马儿朝着镇子的东南方行驶,避开惹人耳目的大街,穿巷而行亦能抵达栗二老太爷的私宅。 自从栗君武闯荡江湖失败之后,便安安心心留在栗二老太爷的身边。但他对身世耿耿于怀,尽管知道他是栗二老太爷的独子,可多年的“祖孙”身份让他无法释怀。纵然留在家里,却故意避开见面。多半时间,他会独自离镇去练功夫。 栗族长来到私宅之时,恰好栗君武从镇外骑马匆匆归来。见到站在大门前等候老管家回话的栗族长,他下马请安。 栗族长打量栗君武一身风尘,一时间不知该称他为侄子、还是堂弟。 栗君武亦觉得尴尬,挠挠头、张张嘴,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发不出声音。 “走吧。” 最后还是栗族长拍拍他的肩,率先进府。 老管家匆匆返回来,看到栗族长和栗君武一同进来,忙上前揖礼:“二老太爷在偏院逗鸟呢。栗族长请随老奴来吧。” “好。” 栗族长又拍拍栗君武的肩,关心说:“你太瘦了。想练功夫就该多吃些,才有力气挥拳头。” “是。” 栗君武拱手行礼,站在原地看着栗族长随老管家去了偏院,他的心思略沉、隐隐不安。 偏院虽小,但布置的极为古朴精美。修剪似绿塔的龙爪柏倚墙栽种,柏树下一排木凳摆放许多鸟笼子,豢养珍贵鸟雀十几种。 栗二老太爷蹲在一只鸟笼子前拿竹管给鸟儿喂水,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笑道:“兄弟四个,唯你的脚抬不高,每每走路时鞋底磨砖石,一年下来不知毁掉多少双鞋底。当年大嫂子总爱叨念,我的耳茧子快堵住耳朵眼儿了。” 栗族长微微一笑,说:“二婶娘平日纳千层底儿,总会为我做几双两层厚底的。年少闯荡漠北,没少穿二婶娘亲手纳的鞋。” “老太婆绣花不行,纳鞋底儿是一绝。”栗二老太爷随手一指远处的小凳子,说:“自己去搬来。” “是。” 栗族长乖乖去搬凳子,坐到栗二老太爷的身边看他喂水给鸟雀,悠悠道:“近来莫族长和乌族长做出的事情,二堂叔可知道了?” “嗯。没将歪主意打到栗氏族的头上,随他们闹腾去。”栗二老太爷冷瞥一眼,问:“你没私底下答应什么吧?” 栗族长摇头,说:“我学闫族长置身事外,尚且不会引火烧身。不过,我想将族权暂时交给老二。” “嗯。老二有勇有谋、胆大包天。若莫乌二人真将战火引到栗氏族,老二确实比你能担起反攻的重任。”栗二老太爷抓来一把小米,说:“你是族长,你决定就好。” “在我将族权交给老二之前,请二堂叔不再参与栗氏族的管治,退回镇外颐养天年。” 栗族长态度严肃,语气郑重,不容栗二老太爷一丝商量。 栗二老太爷抓小米的手微微僵住,慢慢扭头看他,故作无奈地说:“我已无路可退,你何苦咄咄相逼呢?果真要看着我一口气不上来死了才会安心吗?” “二堂叔若没有私心,我不会出此下策。为了君武,二堂叔该思虑清楚。”栗族长站起来深深鞠躬行礼,“侄儿以诚相待,不愿与二堂叔背道而行。家中诸事未定,侄儿告辞!” 栗二老太爷看着栗族长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不禁红了眼圈。 “罢了!如你所愿便是。” 攥在手里的小米洒了一地,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老管家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正房。哪管你年少轻狂,哪管你衣锦还乡,哪管你光宗耀祖,迟暮之年卸去金衣,至头来终究是一介白衣。 栗二老太爷走得静悄悄,连八大氏族安插在瓷裕镇的探子们亦没有发现他的离去。 栗族长的马车赶回栗氏族村的时候,远远的瞧见栗二爷立于风中欣赏耕野牧牛的美景。 “怎会站在这儿等?” “接到消息便出来迎着,想与大哥一同欣赏耕牛遍地走的美景,看看平凡人是如何活着的。” 栗二爷邀请栗族长到路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喝茶。他亲自煮水烹茶,说:“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茶叶,可金贵着呢,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喝。” 栗族长听闻,搓搓手盯着茶杯里的浅色茶汤,笑说:“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这茶汤清绿、茶味浓香,果真比我喝的茶好。” 栗二爷斟两杯茶,“请。” “好。” 栗族长迫不及待品茶,嗅闻香气已觉满足,一口入喉更觉美妙如甘露,忍不住夸赞:“好茶!好茶!” 栗二爷莞尔,亦品尝香茶。 “老二,族权暂交与你。” 出奇不意的一句话震惊了栗二爷,瞬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栗族长。这还是那个与他争夺权势的栗族长吗? “为何?” “以我的能力很难在此次争斗中保住栗氏族,莫乌二人来势汹汹,我怕……” 栗族长说出担忧,看向栗二爷,尴尬道:“在家里,我们可以斗得你死我活;在外,我还是信你的。” 第977章 释清白反遭污蔑 栗二爷沉默了。他做梦都想掌控栗氏族权,但栗族长真正让出来,他又不觉得高兴。 迟迟等不到他开口,栗族长有些焦躁,问:“如何?” “好。” 栗二爷饮尽杯中茶,郑重道:“莫乌二人的凶势我可以抵挡,但你要答应不趁人之危。” “你想保住诸葛子伯?” 虽在意料之中,栗族长仍有些失望。果然,栗二爷倚仗的大靠山是诸葛弈。只是诸葛弈和栗二爷之间有无约定,他要好好暗查一番。 栗族长的退让使得栗二爷心愿达成,真真正正地掌控了栗氏族。等到他处理完族权交替之事,意外发现栗二老太爷也悄悄离开瓷裕镇返回镇外的养老宅,连同栗君武一并带走。 栗二爷从诸葛弈的口中得知栗族长在决定交权之前亲自登门拜访他和栗二老太爷,可见栗族长并非胆小怕事而交出族权,更多的是利用栗二爷的谋智和手段来抵挡莫乌二人的凶势,保住栗氏族在瓷裕镇的地位和声威。 当一个被众人视为中庸无能的人展现他的真实面目之时,震惊的不仅仅是熟悉他的人,连栗氏族人们亦不敢相信。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围攻新宅子已六个日夜,越来越多的人们被煽动来新宅子大门前闹事。 栗氏族人亦有出来闹事的,幸好栗二爷早察觉,严令栗氏族人不准来闹,否则家法惩治。 要知道栗氏族是奉先女的母族,一个被母族族人抛弃的奉先女怎会得到其他族人的尊敬呢? 闫族长听了无言公子的劝告,也严令闫氏族人参与进来。这些闹事的人多半与莫、乌两氏族脱不得干系,程司典燕四大氏族参与的并不多。 形势愈演愈烈,终于在第七天的清晨发生祸事。那些闯入新宅子前院的年轻男人们被“关门打狗”,一群身怀功夫的蒙面黑衣人们手持长剑将他们逼入新宅子东边的废旧小院。 四面高墙的墙头上竖起刺骨钉,即便有人爬上墙也无法翻跃。而蒙面黑衣人们下手极重,剑剑刺中又不伤要害,让他们活活的痛、活活的流血、活活的惨叫、活活的看着自己成为别人耍弄的玩物…… “闹够了吗?” 一道清冷娇软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满院打滚的年轻男人们半眯眼睛寻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一身大红袄裙的清秀小姑娘。 “你们闹够了吗?” 又是语气轻蔑的询问。 “我们没有闹!” 一个年轻男人鼓足勇气反驳,他被刺中大腿伤得不算严重,尚有一丝余气反抗。 “哦!那继续闹,闹到你们愿意与我好好说话为止。” 栗海棠慢慢坐下来,悠哉地吃着青杏蜜饯,欣赏关门打狗的热闹。这些蒙面黑衣人是冷肆前段失踪之时秘密训练的一群探子,尚未领入探子窝办差事,不过借此机会松松筋骨也不错。 “这群孩子真有趣。” 杨嫫嫫跃上屋顶保护海棠,看到院子里将闹事的年轻男人们耍得团团转,忍不住笑出声。 栗海棠看看时辰,说:“走吧,我们到大门外见见那些人。” “老奴陪大姑娘去吧。” 杨嫫嫫唤来暗卫,一同送海棠下屋顶。 栗海棠吩咐全府的暗卫戒备,不准放任何人进入后宅骚扰全府的嫫嫫和丫鬟们。暗卫们想劝阻又打消念头,知道小主子的谋智不输主人,他们尽责保护好小主子便是。 奁匣阁新宅子的大门早在七天前已被攻破,敞开的大门能直视前院。真正有胆量走进及膝门槛的人屈指可数,而大多的人们留在门外的街上叫骂。 随着小厮一声“奉先女到——!”神情疲惫的人们瞬间精神焕发,一个个撸起衣袖再次聚向前来,昂首盯向大门口。 在杨嫫嫫和一群蒙面黑衣人的簇拥保护之下,栗海棠一身大红袄裙翩然而来,惊艳了怒怨冲天的人们。 他们呆呆地凝望迎立于春风中的小姑娘,即便她用桃色面纱遮住半张漂亮的脸蛋,仍掩藏不住她尊贵清雅的气息。 栗海棠放开杨嫫嫫的手,盈盈一步站定在石阶,仿佛落尘的仙子俯瞰云云众生。 “奉先女,我们在这儿已整整七日夜,你为何不肯出来见我们?难道你不觉羞愧吗?” 一个中年男人悠闲踱步到人群前面,微仰头端看清秀漂亮的小姑娘,眼中盈满惊艳贪婪的光芒。 栗海棠杏眸弯弯,冷笑诘问:“这位大哥恐怕来凑热闹之前不知道莫族长已下令将我禁足于宅中,不准见任何人。” “所以奉先女便无视大家的请愿吗?”中年男人咄咄相逼,言语不乏挑拨离间。 站在他周围的人们亦纷纷出声附和,莫族长的禁足令与他们要求奉先女祈祷庇佑并无冲突。 栗海棠打量中年男人,说:“这位大哥很是面善,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中年男人低首浅笑,半真半假地说:“可能我天生一张万人脸,奉先女见谁皆与我相像。” “呵,大哥真会说笑。” 栗海棠险些忍不住心里的嘲讽。什么万人脸,怎不说是万人斩呢?一看这厮就不是好人,摆明是莫族长派来煽动众人闹腾的混蛋。 中年男人又往前一步,更大声地说:“我从青州而来,本不欲参与瓷裕镇之事。但听闻莫氏族的一位姑娘在青州的路上被劫杀,身为正义之士不得不前来问个真相。” “这位公子说的莫氏族姑娘,可是莫氏南府的三姑娘?” 身旁的一个妇人挎着篮子,拉住中年男人的衣袖询问。 中年男人微皱眉头,故作不经意地侧身甩开她的手,一副事不关己的笑答:“哎?我还真不清楚呢。我只知道那些杀手口口声声说奉莫族长之令,可杀完人离开之后又说小主子之命不可违,怪就怪她是短命鬼。” 一语即出,众人震惊。数不清的愤怒目光投向栗海棠,那怒潮如江海汹涌而来,狠狠地扑向站在石阶上的她。 解释不成反被污蔑派杀手以莫族长之名劫杀莫妍秀,栗海棠暗道中了莫族长的阴谋,有些懊恼自己太轻敌了。这中年男人果然是莫族长派来煽动群情的混蛋,谈笑间颠倒黑白、编造假相。 “莫族长好手段,领教了!” 栗海棠咬紧牙关,既然这些人们已被蒙蔽,她多说无益。与其站在这儿浪费口舌,不如谋后而定,做好准备打个翻身仗。 “我们回去。” “哎?别走呀,你还没说清楚呢。” 中年男人一声大喊,惊醒了呆怔的人们。瞬间,尚未关闭的大门又被冲破,那些曾经迟疑不前的人们终于全部闯进前院。 中年男人得意大笑,安安稳稳立于人潮中,看着栗海棠在杨嫫嫫及一群蒙面黑衣人的保护下退到后宅。 第978章 真相背后的较量 栗海棠居住的奁匣阁新宅子彻底被闹事的人们攻占,仅有一座后厨院尚可保住。全宅子里的老婆子和丫鬟们皆被送去隔壁诸葛府。 荒废小院里挨了打的年轻男人们浑身鲜血淋淋地爬出院子,被四处寻找奉先女踪迹的人们救下,送去镇子的医馆治伤。 若大的宅子里各处搜寻之后,连锁住的钱库也被踹开。里面的十几箱银子被洗劫一空,当然宅子各院的房中摆饰也抢光了。 仅存的后厨院安然无恙,因刘二娘在院外的墙上洒了微毒的粉末,靠近者五步必昏。闯入的人们即使胆大包天,也不会拿命来作赌注。 一墙之隔,诸葛府里风平浪静。 清净斋,诸葛弈和栗海棠专注于棋盘上的两军对垒。楚河汉界排兵布阵,将帅相車马炮卒,胜败皆因一谋一念。 平日习惯了黑白之间的谋定,今日换了楚河汉界的格方,栗海棠兴奋得全神贯注、唯恐自己错算了一步输了天下。 诸葛弈宠溺浅笑,凝睇她认真的神情,脑海里浮现她刚刚逃进来的慌乱神情。看来自称向天借胆子的她也免不得会害怕,终究是个孩子呢。 “师父,该你啦。” 栗海棠搓搓手,难耐激动地盯着棋盘。只要他再走一步,这盘天下便是她的。 诸葛弈轻瞟棋盘,一眼看穿她的布局。为讨她高兴,只好装傻了。顺应她的心思,诸葛弈果真移动了她最期盼的“相”。 “害怕吗?” “不怕。” 即便他不明说害怕的是什么,但她就是知道他所问为何。她兴奋大笑,说:“师父,我赢啦!” 诸葛弈看也不看棋盘,宠溺地轻“嗯”一声。 栗海棠微嘟樱唇,凑到他的身边挽着胳膊,娇滴滴地问:“师父害怕吗?” “不怕。” 诸葛弈捏捏她白皙圆润的脸蛋。快三个月无事,她调养得还算不错。等到这件风波过去,他就可带着她离开瓷裕镇,等到她十四岁的时候再回来。 三年,三年足够他毁掉八大氏族,将瓷裕镇翻个底朝天。 邻旁的宅子被人们攻占,又是一个漫长的闹腾过程。最后,人们发现当初煽动他们来闹事的中年男人不见了。 “哎?你们还在这儿呢?” 一个路过的少年路过新宅子的大门前时,一脸惊讶地看着瘫坐在石阶上的人们。 筋疲力竭的人们懒得理睬少年,有些懊悔自己不该头脑一热跑来闹腾。不仅没逼奉先女出现,反害得自己没有退路。 少年摸摸头,凑近石阶的人们说:“你们别在这儿闹啦。莫族长已将杀害莫三姑娘的杀手们绑去游街啦。” “不是奉先女派去的吗?奉先女被莫族长抓到了?” 其中一个男人疑惑地问。 少年摇头,说:“你们不知道吗?那些假扮的杀手是诸葛画师派去的,你们也知道诸葛画师是奉先女的三师之一,待奉先女极好。之前莫三姑娘数次对奉先女不敬,诸葛画师便借由莫二爷带着莫三姑娘逃去青州之时派杀手去报复呢。” “原来如此。” 男人恍然大悟。想到诸葛府近在眼前,他竟没了去大闹诸葛府的胆量。 谁不知道诸葛画师的大靠山是燕峡镇翎爷和祁山镇秦五爷。有传言诸葛画师的真正身份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属下。 那云里雾里看不分明的强大身世,即便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亦不敢公然为敌,何况他们这些卑微如尘的百姓们呢。 消息像一场瘟疫传播得很快,短短两个时辰就传遍了整座瓷裕镇,就连无知稚童也编唱童谣暗示莫妍秀之死与诸葛弈有关,那假扮莫氏杀手的凶犯亦是诸葛弈派去。 镇中心最繁华的街市,一群魁武有力的汉子们护送三辆囚车招摇过市。囚车里关押三个黑布袋蒙头的人,共九犯。 人们听到锣鼓闻声赶来,听到走在最前的大汉说假扮的杀手是诸葛画师为报复莫妍秀谋害奉先女,人们只敢小声议论,却无人去围攻诸葛府。 莫族长一计成,又施一计却败了。败在诸葛弈在瓷裕镇百姓们心中的威慑和声望,他虽寄于八大氏族的篱下,却独有自己的威名。 听到消息,莫氏南府里的人也纷纷议论。莫二夫人和莫妘秀得知下人们讨论这件事情,严厉命令禁言。 莫二爷亦听老管家禀告,想到诸葛弈和栗海棠平日的所做所为,以及近来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施压程司典燕四大氏族的斑斑劣迹,他相信诸葛弈和栗海棠是冤枉的。 来到后宅主院,莫二爷来见莫二夫人,也唤来两个妾室童氏和元氏,以及莫妘秀和莫晟泓。 一家子坐在一起讨论今日之事,莫二夫人和童姨娘难得意见相合,认定栗海棠是无辜的。她和诸葛弈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断然不会做出派杀手的事情。 莫晟泓知道诸葛弈有这个能力,不过…… “诸葛子伯即便培养杀手,也不会对妍秀动手。” “为何?” 莫二爷疑惑。 莫晟泓讪讪道:“爹,你是不是忘了诸葛子伯背后的大靠山是谁?燕峡翎爷是什么人?祁山秦五爷又是什么人?诸葛子伯与他们乃是挚友,会瞧得起周氏和莫妍秀这种贱人?” 莫二爷阴沉老脸,喝斥:“她们是贱人,那我是什么?” 莫晟泓无奈,说:“爹,你该明白周氏和莫妍秀对栗海棠做过多少恶事,族长大伯正因她们与栗海棠有过节才会谋划这次的事情。况且,我认为族长大伯是一石三鸟之计。” 莫二爷皱眉,反问:“如何的一石三鸟之计?” “我听说乌族长愿意与族长大伯联手,全因族长大伯设下一石二鸟之计。一是针对栗海棠,一是针对诸葛子伯。”莫晟泓双臂环抱,细思道:“我猜想啊,族长大伯还有一计没有说出来。第三只鸟,就是爹。” “我?” 莫二爷微怔,仔细想想觉得儿子说得对。自从周氏母女死后,他归家便与莫族长势不两立,几番闹腾胜负各半。若今日之事,他亦被算计其中,确实是莫族长干得出来的。 “这老狐狸,真令人佩服呀。” 莫二爷自叹不如。不过,兔子死时还要挣扎一番,何况是他呢。既然莫族长拿他的女儿为幌子谋害栗海棠和诸葛弈,他岂能傻傻的被当成梯子? “泓儿,去张贴告示,就说莫妍秀和周氏的死与奉先女、诸葛画师没有半点关系。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知道那些杀手是什么人派去的。” “是,父亲。” 莫晟泓领命行事,暗道父亲终于知道什么人才能结交,什么人必须远离。看来周姨娘和莫妍秀的死刺激得父亲转变了心性,希望南府能越来越好。 第979章 胆小鬼蜕变归来 莫二爷张贴在瓷裕镇四城门的告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镇子的百姓们从同仇敌忾讨伐奉先女和诸葛画师,刹时变得怨声载道、打砸莫氏和乌氏的商铺,誓要莫族长和乌族长亲自出面说清楚。 莫族长听到老管家来禀告莫二爷张贴告示为栗海棠和诸葛弈平反之时,气得砸了最心爱的白玉镇纸。 同时,乌族长预感乌二爷会很快返回乌氏南府,且一直隐瞒的真相将大白于世。到时候他又面临兄弟争斗,不知这回能否幸运逃过。 莫族长和乌族长的阴谋被莫二爷破坏,最高兴的人是栗二爷。他担忧二爷党在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倾轧之下很难存活,如今看来会日益强大。 栗二爷唤来心腹老仆,说:“去给各府的二爷送信,邀请他们来府上饮酒赏曲。” “是。” 心腹老仆应声出去,走到院门外看到一个容貌冷峻的黑衣少年慢慢走来。他紧张地迎上前,作揖:“敢问公子为何闯入栗氏南府?你不知道……” 半段寒光剑滑出剑鞘,横在老仆的颈侧,“走吧,带我去见见栗二爷。” “是。” 命在别人手里握着,老仆哪敢不从。忙依令行事,为黑衣少年引向栗二爷居住的正房,连通报都不敢便推门而入。 “二老……” “栗二爷。” 黑衣少年将剑竖起,使得剑完全收回鞘中。他向栗二爷揖礼,说:“奉小主子之命来见栗二爷。” “小主子?” 栗二爷打量黑衣少年,未蒙面、玄色衣,手持一柄银鞘长剑,脚蹬黑色马靴,鞋底沾有点点青苔湿泥。 黑衣少年任他盯看,冷冷道:“乌二爷在乌四爷的护送下已抵达乌氏族村的村外,小主子派属下转告栗二爷别错失良机,乌二爷是一把利剑,可同时削弱莫族长和乌族长的威望。” “削弱他们的威望于我有何用?” 栗二爷绕过书桌,站到黑衣少年面前,伸手握住剑柄却不敢拔出,只笑意虚伪地说:“栗族长弃权保命,如今栗氏族掌控在我的手里。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对付莫氏和乌氏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还请奉先女和诸葛画师见谅!” “看来栗二爷并不想永远抓住栗氏族权。属下即刻回禀小主子,告辞!” 黑衣少年微施力道,剑柄震开栗二爷的手。他转身离去,走得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栗二爷能感觉到他瞬间的放松。 老仆一直在旁边看着,见黑衣少年头也不回的离开,又细思少年所说的话。他大感不妙,又说不出原由。 栗二爷跌坐回椅子里,亦思考栗海棠派黑衣少年来传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仅仅提醒他趁势追击,打压莫族长和乌族长吗? “二老爷,老奴猜着奉先女似乎在帮你呀。”老仆放大胆子上前提醒,倒一杯茶来给栗二爷压压惊,劝道:“二老太爷且静观其变吧。莫二爷日前张贴告示为奉先女和诸葛画师证清白,全镇子的人皆骂莫族长和乌族长狠心毒辣、残害忠良。” “对!就是这个。”栗二爷狂喜大叫,猛拍桌子催促:“快!快去请各府的二爷来府里饮酒听曲。” “是。” 老仆不明白栗二爷为何如此激动。他刚才说的事情皆是禀报过的,难道莫二爷与莫族长翻脸与栗二爷有关? 带着深深疑惑,老仆去派小厮们送请柬到各个南府邀请二爷党的二爷们来府上作客。明为饮酒赏曲,实则二爷党密会。 受邀的各府二爷们皆知道莫二爷彻底与莫族长翻脸的事情,对莫族长派杀手劫杀莫妍秀之事半信半疑,毕竟莫妍秀是莫二爷的庶女。 当二爷党们齐聚栗氏南府的前院之后,意外出现的乌二爷引起众人的注意。每个人的神情相同,睁圆的眼睛犹如模子刻出来似的。 曾经懦弱无能的乌二爷像脱胎换骨般傲然于世,他昂首阔步来到栗二爷前,态度不卑不亢,揖礼道安。 栗二爷打量乌二爷。先被赶出家门流落在外,后痛失爱女打击至深,本该眉深锁愁白发的男人竟然容光焕发、斗志昂扬,无一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苦。 遭遇同样命运的莫二爷昔日风光不再,神情悲凉、长吁短叹,坐在椅子里像大雨中淋湿般黯淡无神。 乌二爷见到莫二爷顿时怒火冲天,他大步来到莫二爷前,伸手一把抓住莫二爷的衣襟提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吼:“莫老二,还我女儿的命来!” “动手吧。” 莫二爷闭上眼睛,任乌二爷的怒气喷在脸上。他听之任之,只要乌族长能说出来,他便做得到。 栗二爷见二人如仇敌,忙上前阻拦,劝道:“二位哥哥万不可动怒呀。有事情总要查明才好,万一谋害乌大侄女的凶手另有他人,岂不冤枉了莫二哥家的侄女?二位哥哥听我一句劝,且先放开手,咱们好好说话。” 乌二爷推开栗二爷,握紧双手瞪着莫二爷大吼:“还有什么可说的,莫妍秀害死我的芊芊,后被莫族长斩草除根……” “等等!你说莫族长斩草除根?” 栗二爷惊愕,拉住乌二爷,说:“你怎知莫族长是斩草除根?” 乌二爷冷嗤:“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莫族长和乌族长早已秘密联手,乌族长赶走我们三兄弟到镇外流浪,我女儿芊芊仍相信族长大伯会护着她,倔强的不肯与我们一同离开。莫妍秀趁此机会谋害芊芊,事后莫族长害怕唆使莫妍秀的事情败露便派杀手斩草除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栗二爷疑惑问:“依乌二哥所言,此事难道另有隐情?” “是。” 乌二爷很肯定地点头,看向莫二爷,说:“我深知你是个刚正的人。若杀我女儿的凶手果真是莫妍秀,相信你不会不认账。” 莫二爷眼睛异常清明,颌首:“妍秀若是凶手,身为父亲绝不会抵赖。我愿以命抵命,替女赎罪。” “好。我且信你一回。” 乌二爷伸手,莫二爷握住。君子一诺千金,何况是人命。 看到两只相握的手,栗二爷心跳如雷,他似乎明白栗海棠派来黑衣少年的意图。原来乌二爷如此快的返回家中,或许暗中受诸葛弈的命令。 而栗海棠提醒他尽快对莫氏和乌氏下手,正是提醒他在莫二爷和乌二爷联手与莫氏族长争斗之时,他顺势壮大栗氏族的威望,将栗族长一跃成为瓷裕镇最大的氏族。 好手段!好心计!好谋划! 栗二爷不禁暗生一身冷汗,原来八大氏族近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全部拜诸葛弈和栗海棠所赐。 第980章 侍女墨梅的供词 五味居,三楼雅室。 乌四爷来见诸葛弈,意外见到一个做梦亦无法相信的人会与诸葛弈谈笑风声、烹茶品茗。 “哎哟,这不是乌家四弟嘛,快进来!” 闫族长笑吟吟招呼乌四爷坐来身边,亲自斟茶,说:“听闻乌二爷已重返家中,没想到乌家四弟亦同行归来。回来的好,省得流流在外吃苦头。家里多好呀,吃喝玩乐享受不尽的荣华。” 乌四爷默默坐下来,故作不经意地看向诸葛弈,眼神仿佛在问:闫族长怎会在这儿? 诸葛弈专心挑选新茶叶,不理睬乌四爷,亦不阻止闫族长反客为主。 乌四爷强忍愤懑,喝着闫族长斟来的茶。他平日爱酒,对茶并不算热衷,但他能品出茶香与别的不同。 满腔热情被冷了,闫族长有些尴尬,讪笑道:“乌家四弟别生气,子伯贤侄请我来为日后作证人。” “不知闫族长为何事做证人?” 乌四爷佯装疑惑,暗骂诸葛弈不仗义,怎将闫族长拉进来参入莫乌两氏的恩恩怨怨。他原本暗中行事,闫族长作证人岂要人尽皆知了。 “哈哈,对不住,花间楼有事缠身,我来晚一步。” 无言公子推门而入,立即作揖告罪。与诸葛弈和闫族长道安之后,与乌四爷却疏离的点头见礼。 乌四爷因闫族长参与,本就心中忿忿。现在又有花间楼的无言公子参入,他就忍不住脾气向诸葛弈质问。 “诸葛子伯,你这是何意?我们乌氏族与莫氏族之间的恩怨,你请来闫族长和无言公子是何居心?” “乌四爷切勿动怒。”闫族长忙劝住乌四爷,拉着他坐回来喝茶,安抚说:“来,先喝杯茶润润喉咙,等会儿自然有你发火大吼的时候。” 乌四爷气愤地甩开闫族长拉着他胳膊的手,瞪向诸葛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芊芊是谁害死的?莫妍秀果真受人唆使吗?我大哥……乌族长,他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作用?” “稍安勿躁!” 诸葛弈将挑选好的茶叶放到红陶壶中,加入煮沸的泉水,盖好壶盖将茶香闷在红陶壶中。 “来了!” 无言公子耳力异常灵敏,窗外隔着十几座屋顶的脚步声亦听得真切。他跑向窗前,果然见到三个黑影子飘然而来。 乌四爷亦伸长脖子望向窗外,直到三个黑影子轻松跃入窗子站到他的面前,他一眼便认出三人之中唯一的女子,正是尉迟归安派在莫妍秀身边的侍婢墨梅,亦是被莫妍秀毁了容后当成贺礼送到诸葛府的可怜姑娘。 “你是毁容的那位姑娘!” “是。婢子拜见乌四爷。” 墨梅颔首行万福礼,又向无言公子行礼,“拜见无言公子。” 无言公子柔美笑容明媚,夸赞道:“本以为毁容的墨梅姑娘很难恢复昔日美貌,现在看来更漂亮呢。” “多谢无言公子夸讲。” 墨梅再次谢过,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帕和两个玉佩交给诸葛弈,说:“小侯爷本不让婢子来的,他说诸葛公子和海棠姑娘会秉公处置。但婢子深知莫妍秀做下的恶事,该站出来为乌芊芊申冤的。” “多谢。” 诸葛弈颌首。这句话透露的消息太多了,一是尉迟归平安无事,且知道她来作证;二是莫妍秀确实杀害乌芊芊,让乌四爷亲耳听到;三是明为乌族长脱罪,实为暗示乌族长坐视不管,任乌芊芊落破于荒屋。 诸葛弈将绢帕和两块玉佩交给乌四爷,说:“这绢帕是墨梅姑娘的血书,将莫妍秀谋害乌芊芊的恶行如实相告。这两块玉佩,一块是莫妍秀的,另一块……” “是我送给芊芊的八岁生辰礼。” 乌四爷拿起玉佩,眼中湿润。当年被他宠惯的小姑娘每次看到他佩戴的玉饰,都会追在他身后娇娇嗲嗲的央求看看。她的八岁生辰,他寻遍十几间玉器铺子才觅得这块上好的羊脂玉,雕出她最喜欢的牡丹纹。如今玉佩握在手里,她却香消玉殒。 “看来,芊芊之死与乌族长没有关系,是莫妍秀害死了她。”乌四爷收起悲伤,故作平静地说。 无言公子轻叹,说:“身为族长连亲侄女都护不住,乌族长还真是……唉!” 闫族长嗤笑,自嘲道:“族长也是人,是人皆有私心。如我就容不得别人,亲侄儿也不能觊觎我的东西。” “嗯,我知道。” 无言公子冷睇闫族长。真够蠢的,这时候说实话不是给乌族长开罪吗?他和诸葛弈摆下这阵势,正为挑唆八大氏族内讧。 乌四爷展开绢帕看清上面的血书,又让墨梅去写几个字来对照。 墨梅依令去写下血书中的两句话拿给乌四爷阅看,乌四爷才真正相信血书是她的亲笔。 将绢帕和玉佩贴身藏好,乌四爷看向诸葛弈,问:“如何打算?” “莫族长和乌族长近来好风光呀,逼得海棠和我快要离开瓷裕镇了。”诸葛弈提起红陶茶壶为乌四爷斟茶,龙眸垂敛掩藏戾气,淡淡道:“登高必跌重。我等着莫族长和乌族长从天上摔下来的一天,希望乌四爷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 乌四爷毫不迟疑地答应,一口饮干杯中的茶汤,意外入口的竟然是酒,有着茶香的烈酒。 “好酒!” 乌四爷夸赞,本欲再讨一杯细细品尝,又拉不下脸来开口。见诸葛弈没有再请酒的意思,他便寻个借口离开。 墨梅此行目的完成,觉得继续留下来亦无用处。她与诸葛弈告辞后,在两个同伴的陪同下去见栗海棠,转送尉迟归命她带来的解毒药。 栗海棠是个懂得感恩,更知分寸的。真心待她的人,她会回报真诚;虚伪待她的人,她亦虚情假意。 墨梅不远千里来送血书、做证人,助诸葛弈说服乌四爷,栗海棠是感激的。又见墨梅带来尉迟归送她的解毒药,忍不住强留墨梅多住几日。 刘二娘使出毕生厨艺精心烹制的一桌美味佳肴,栗海棠宴请墨梅和她同来的两个伙伴。 墨梅知海棠高兴,不免多问几句关于八大氏族近来发生的事情。 栗海棠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借着几分酒醉,告诉墨梅一些关于莫妍秀之死的秘辛。 墨梅听得眉心微皱,果然不出尉迟归所料,诸葛弈已做好离开瓷裕镇的准备。那么他离开之后,他那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身份会公之于众吗? “海棠姑娘,你会和诸葛公子一起离开吗?” “不会。” 栗海棠醉眯杏眼,摇头。她后仰靠在椅背,平静地说:“我要留下来替师父盯着八大氏族。我活命一日,八大氏族的人休想谋害师父。” “你想帮诸葛公子?”墨梅靠近海棠,脱下自己的外罩大衣,低声说:“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会帮助诸葛公子守住这里的一切。” 醉梦不知事的栗海棠趴在墨梅的背上,轻轻呢喃:“墨梅,你到底是谁的人?” 墨梅眼眸黯淡,背着醉熏熏的海棠轻松跃上屋顶的横梁。屋顶外,早有她的两个同伴等候多时。 第981章 小主子离奇失踪 五味居。 乌四爷离开之后,墨梅和她的同伴也离开,闫族长借口诸事缠身也告辞了,独留下无言公子陪着他品尝茶酒。 无言公子对茶酒很有兴趣,细细品味、深思研究,忽略了对面诸葛弈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 “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去看看吗?” “花间楼没有我亦可,与其花费时间应付那些达官显贵,不如研究研究这茶酒。”无言公子抢来红陶壶又斟满一杯,嗅闻清冷茶香的美酒,忍不住感叹:“诸葛兄,你几时想到用茶来酿酒的?真真有趣的很呢。” 诸葛弈揉揉眉心,压下心底的不悦。若非无言公子是花间楼主的属下,他早命人带去一顿鞭子。这厮年少时没见如此厚颜无耻,怎几年未见之后不仅厚脸皮还会耍赖。 “主人,大事不好了。” 老掌柜推门而入,手里捏着一块镂雕莺鸟的血玉佩。 诸葛弈一眼认出血玉佩是他新送给海棠的,上面的镂雕莺鸟是她随意画的。他伸手接来血玉佩,问:“谁送来的?” “不知。” 老掌柜急得额上冷汗,小心询问:“主人,要不要派人去寻寻小主子,老奴担心有人对她不利。” “不必。” 诸葛弈远眺窗外,两道黑影如煞气扑来。他故作淡定地坐着,直到凌空奔来的二人穿窗落定。 “尉迟归的侍女墨梅和她的两个同伴挟走小主子,小暖阁无打斗痕迹。自青萝发现已寻找快一柱香的时间,无果。” 鬼手冷肆随意坐在角落的柜子上,对同来的千夜递个眼色。 千夜略迟疑,谨慎开口:“尉迟公子的侍婢曾与莫妍秀一起混迹江湖,她是否可信?” “天下唯自己可信。” 诸葛弈松开手掌,血玉佩交给千夜,“去莫氏南府寻人,或许莫妍秀与墨梅之间有隐密。” “是。” 千夜攥紧血玉佩,与冷肆交换个眼神便跃窗离去。 冷肆盯看无言公子,沉声问:“听闻无言公子送一位花魁娘子给闫族长作贵妾,不知无言公子知否闫族长的心思?” “我不知,亦不想知。” 无言公子抱住红陶壶,讪讪笑说:“海棠姑娘能有命活着回来,我便遵守承诺。她若死了,别怪我袖手旁观。” “无言公子果然知道是谁绑走了小主子。” 冷肆恼火,一个闪影攻袭,藏于袖中的精铁丝瞬间缠住无言公子单抱红陶壶的胳膊。 无言公子临危无惧,换个手抱住红陶壶,笑说:“鬼手冷肆,你行走江湖多年该知道我们花间楼的规矩。我知晓海棠姑娘的下落,知晓挟持她的人是谁,知晓她会被带去什么地方,可无人能逼着我违逆花间楼的规矩。你不行!”扭头看向诸葛弈,倨傲说:“他也不行。” 冷肆忿忿,问诸葛弈:“你不管吗?” 诸葛弈冷淡答:“管什么?花间楼的人几时轮到我们来管?你不服气,去青州见庄楼主告状。” “诸葛弈!” 冷肆气极,放开无言公子,转而向诸葛弈发火。得知海棠离奇失踪,他的火气就压不住了。天下竟有人胆大包天的从他和千夜的眼皮子底下挟走海棠,没有比这样更令他们受辱的。 诸葛弈龙眸垂敛,修长手指轻轻摩挲茶杯的杯沿儿。好一会儿,他警觉地看向无言公子,难怪乌四爷走了、闫族长走了,墨梅等人走了,他却迟迟不肯离开。原来他耐心的等待是为了这个。 “你想知道什么?” 诸葛弈开门见山。无言公子早在来之前已知晓墨梅等人会挟走海棠,而他一直等在这儿绝非贪图茶酒。刚刚他提醒冷肆不可坏了花间楼的规矩,意在表明他有所求。 无言公子放下红陶壶,拍掌称赞:“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吧。” 隐秘的身份被揭穿,诸葛弈并不意外。毕竟无言公子是花间楼主最信任的属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并不奇怪。 无言公子冷瞟一眼碍事的冷肆,说:“我要的不多,江南四大家,随便哪一家都好。” “胃口不小,不怕吃撑吗?” “怕呀,所以才敢从诸葛兄的嘴里夺食。” 迎着龙眸森寒煞意,无言公子重抱起红陶壶,“诸葛兄,我有耐心等,只怕海棠姑娘等不了呢。望你早做决定,我在花间楼恭候大驾。告辞!” “滚!” 冷肆怒吼,撸袖子准备抓他从窗子丢出去。 无言公子抱着红陶壶走窗子翩然离去,即便离得远远的亦能听到他激动的大笑声。 冷肆旋身怒问:“诸葛弈,你到底答应他什么?江南四大家势力如日中天,岂是八大氏族能比的?毁掉江南四大家是痴人说梦,你不该答应他的。” 诸葛弈浅饮杯中苦涩难咽的冷茶,淡淡道:“去乌氏族村盯着,阻止乌族长与莫族长见面。” 冷肆站着不动,朝他怒吼。 “诸葛弈!” “滚!” 诸葛弈一声低斥,冷肆愤愤离去。谁不知道江南四大家的背后有朝廷作靠山,谁不知道四大家主共同掌控江南的命脉,官、民、商、江湖、乃至舶来商卒皆由他们统管。 元家的五爷元煦用了整整十年才在江南苏州一带站稳脚跟,算是小有名气。可凭他的实力和谋智,在四大家前仍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主人,派去盯住墨梅姑娘的人回来了。” “带进来。” 诸葛弈面朝窗外,背对门口。他的心绪很乱,原本的计划忽然掺杂太多的利益,反而不如他当初构想的那般美好。带她离开这污浊的世道,怎就那么难呢? 老掌柜领着一个蒙面影卫进来。 “主人,墨梅姑娘和她的两个同伴走出瓷裕镇北城门之后分开,墨梅姑娘向守安堂方向走去了,那两个同伴一个往莫氏族村去、一个返回镇子里不知行踪。” “他们可带着货物出镇?” “轻装简行。” 蒙面影卫也百思不解,墨梅和她的同伴们明明拜访小主子,之后小主子离奇失踪、她们忽然出现在镇子北城门,出城之后又分开行动。 “派出所有人在镇子里彻查,阻拦者就地正法!” “是。” 蒙面影卫领命。 老掌柜隐隐担忧闹大了会不会危及海棠,毕竟敌暗我明、容易打草惊蛇。 诸葛弈猜想海棠尚未离开瓷裕镇,即便一家一户的查也要将她救出来。敢动他护着的小徒儿,那些人都该死。 第982章 冰冷阴湿的水牢 栗海棠醒来时置身一座冰冷阴湿的水牢铁笼中,空气弥漫难闻的霉腐气味儿,还有令人作呕的死老鼠恶臭。 在暗无光亮的水牢铁笼里不知待了多久,她感觉全身的血液被冻得凝固了。尽管穿着一件狐皮褂子,却无法抵御湿寒的侵袭。 周遭静谧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雷鼓,时不时有水波声徘徊在铁栅笼子外的牢壁之间,声音波动连连续续。 冻僵的双手无法弯屈,动动双脚发现便听到铁链撞击的声响,她才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许多铁链捆绑。 “墨梅,你到底是谁的人?” 栗海棠喃喃自语,悲伤的泪滚落眼角。她没想到墨梅竟然背叛尉迟归,帮着外人来谋害她。尉迟归,他难道也被骗了吗? “小丫头,你醒了。” 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墙壁唯一的小门传来,一个极小的栅栏窗子后露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老脸。 栗海棠扭头寻向声音的方向,不禁惊讶小门外的人竟然是…… “莫族长?怎会是你?” “呵呵,看来老夫送的惊喜让你很满意呀。” 莫族长命守卫打开小门,率先走进水牢。 后面,乌族长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跟下湿滑楼梯,站在一处平坦的石台居高俯视。 莫族长来到铁笼子外,打量被铁链捆住的小姑娘,不得不赞叹她临危无惧、泰然自若的心性,真有诸葛弈的风范。 “小丫头,老夫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女娃娃,也知道你受诸葛子伯的蒙骗才会与八大氏族作对。不如老夫与你打个商量,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莫族长,墨梅是你的人?” “一半一半吧。” 莫族长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栗海棠紧张地屏住呼吸,她万万想不到墨梅会甘愿为莫族长驱使。难道她刚刚预感尉迟归有危险是对的? “她为何帮莫族长?” “琉女子。” 莫族长很坦诚地回答,他深知有些秘密不可告人,有些秘密可让一些人知晓。只要“一些人”认定他与西北侯府有关系,还怕诸葛弈背后的大靠山吗?商人再威风终于是身份低等的卑贱之人,敢挑衅朝廷守将那是大不敬之罪。 栗海棠险些忘记尉迟归的母亲琉女子曾与莫族长有着“同情夫妻”的暧昧关系,侍女墨梅亦曾是琉女子的心腹婢女,怎会不卖莫族长一份旧情呢。 “呵,我果然太天真了,竟傻傻的以为她可结交的朋友。” “可惜你悔之晚矣,连亡羊补牢的机会也没有。” 莫族长背手走回高一处的石台上,对乌族长说:“不管如何做都要逼她交出那些人。” “放心吧,我有分寸。” 乌族长丢开一边的拐杖,只拄着一支慢慢走下石阶。他的腿伤尚未痊愈,单腿支撑着缓慢下阶梯。 但他越接近铁笼子,笑容扭曲得越难看。盯住海棠的眼睛闪烁癫狂的亮芒,映出墙壁蜡烛的火焰。 栗海棠咬住樱唇,戒备地看着乌族长来到铁笼子外面,在衣襟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钥匙,打开铁笼子的铁锁。 “贱丫头,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今儿就让我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明白谋害我的下场!” 乌族长丢开唯一的拐杖,从铁笼子外面的墙上取来一根缠绕铁刺的鞭子。他阴恻恻冷笑,步履艰难地走进铁笼子里,打量捆绑全身躺在地上的栗海棠。 “乌族长要对我鞭刑?” 看到缠绕铁刺的鞭子,栗海棠惊恐到呼吸停滞。被多年的鲜血浸染已辨不清它原本的材质,当乌族长挥鞭子擦过她的鼻尖时,她能嗅闻到鞭子浓浓的腥臭味。那是多少鲜血层层浸染,又经过水牢里的湿冷浊噬后与鞭子融为一体而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 “怎么?怕了?” 乌族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栗海棠,她眉眼间流转出的恐惧让他莫名兴奋。他又故意在她的脸上挥空鞭子,果然看到她被吓得脸色惨白、全身止不住颤抖。 “乌族长敢对我施刑,师父定不会饶了你的。” “贱丫头,你以为诸葛子伯会来救你吗?别做梦了!”乌族长躬着身子凑近她,呲牙恶狠狠地说:“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吗?真以为他是真心待你好吗?他是诸葛樱的亲弟弟,他是为替姐姐报复乌氏族而来的。呵呵,我会留着他的狗命,让他知道诸葛樱是如何死的。哈哈哈!” “乌族长,你不是人!混蛋!混蛋!” 栗海棠奋力挣扎着,朝着乌族长咆哮大骂。可又能如何,乌族长根本不理睬她的吼骂,用力挥动鞭子,打在白皙的小脸上。 “住手!” 莫族长出声阻止却来不及了,缠绕铁刺的鞭子打烂了海棠的右脸颊,漂亮白皙的右脸蛋变得血肉模糊,颧骨露出绽开的皮肉。 “住手?怎么可能!” 乌族长用力挥动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尽管有铁链阻断鞭子的痕迹,却无法阻挡尖锐铁刺划破狐皮袄子和雪白中衣,最后一道道鞭痕终于印在她的身上,无数铁刺划过皮肉鲜血淋淋。 “哈哈哈!让你们害我!让你们害我!” 乌族长几近疯狂之中,他不知疲惫地挥舞鞭子抽打海棠。见她疼昏,便拿水瓢舀水牢的脏水泼在她受伤的右脸,让她疼醒继续忍受鞭打的痛苦。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乌族长越打越激动,栗海棠疼昏了被泼醒、醒来又疼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一桶冰冷的水兜头浇下,栗海棠惊醒后发现她身上的铁链已不见了,那个乌疯子也不见了,唯有莫族长站在铁笼子外面冷冷地看着她。 “咳咳!咳咳!莫族长想如何?效仿乌族长一样赐我一顿鞭子,再打烂我的左脸?” 栗海棠拼尽全身的地力爬到铁笼子的角落,背靠着铁笼子她闭上眼睛大口喘息。被打烂的右脸已失去知觉,右耳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眯起浑浊的眼睛,视线模糊的辨别莫族长站立的方向。 莫族长本有些不忍心的,他只是让墨梅绑她来做交易。可乌族长这一闹,害得他也被栗海棠误会。 “小丫头,你也看到乌族长的疯脾气多么吓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保你平安离开,你答应我两个条件即可。” “莫族长请说。” 栗海棠闭上眼睛,心中冷嗤。即便莫族长不说,她知道为什么。她的背后有诸葛弈、有翎十八、有秦五、有元家、有楚家,这些人加到一起势大能与朝廷抗衡,何况翎十八和秦五向来与皇帝老爷交好。莫族长抓她来做交易,定怀有利用的心思。 莫族长略显紧张地吞咽口水,故作沉冷地说:“条件有二。一,你答应做我的傀儡,助我掌控八大氏族;二,将你私藏的能人异士全部交给我,我保你不死。” 栗海棠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莫族长,忍不住大笑。她真是小瞧莫族长的野心,原来除了利用她得到她背后的强大势力,连她的探子窝和贼儿窝也想霸占。 “莫族长,我若宁死不交呢?你会打死我吗?” “栗海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莫族长恼羞成怒,他就没见过这般胆大不怕死的女娃娃,真教人刮目相看。 第983章 兄弟齐心寻海棠 栗海棠失踪整整三天了,不仅鬼手冷肆和千夜没有寻到蛛丝马迹,连无言公子也坦诚断了线索。 担忧海棠的安危,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诸葛弈越来越难忍焦躁,几次动了利用“活死人”隐密身份召令江湖的念头。 诸葛府,墨语轩。 翎十八和秦五赶来的时候,看到无言公子正在好言劝诸葛弈放宽心。 “阿弈,如何?” 翎十八与秦五匆匆进来,与无言公子揖礼道安。 “我已调派秦氏庄子最好的探子潜入瓷裕镇,定会寻到海棠妹子的消息。”秦五眉头深锁,依照他们在瓷裕镇的势力想要寻找海棠的下落不该是难事,为何三天过去了仍没有半点消息? “尉迟家。”诸葛弈咬牙,狠狠下令:“给我查尉迟家在瓷裕镇的势力。” 无言公子按住他,说:“别冲动。西北侯手掌兵权,查他的势力岂不是在老虎的头上拨毛?若为公,尚且能向朝廷解释;为私,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秦五略深思,迟疑地说:“墨梅是尉迟归的心腹侍婢。据我所知,尉迟归闭关四个月了,怎能知晓外面的事情?多半是西北侯的命令,墨梅才会有恃无恐。墨梅曾是琉女子的心腹婢女,在西北侯府是有些地位的。” 诸葛弈半敛龙眸,从秦五的话中似乎抓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他问:“墨梅不是尉迟归的侍婢吗?几时变成琉女子的心腹?” 秦五笑道:“你平日与西北侯府没有往来,自然不知西北侯府的往事。尉迟归的父亲曾是老侯爷的庶长子,而如今的西北侯是嫡次子。庶长子生性爱潇洒自由,无心于军权政绩,游走江湖数十载,亦结识了江湖世家的姑娘琉璎。” 翎十八叹道:“有道是江湖世家的女儿多顽劣,这位琉璎姑娘更是个中翘楚。与尉迟大公子不打不相识,最终两情相悦、结成秦晋之好。” 无言公子附和说:“我听主子说起过西北侯府的这位侠骨风流的大公子。不过他与琉璎姑娘成亲之后便隐居山野,直到琉璎姑娘扶灵回西北侯府,世人才知尉迟大公子死于非命。” “琉女子誓言为夫报仇,宁愿委身于莫族长,只为置三清道人于死地。看来,害死尉迟大公子的凶犯正是三清道人。” 翎十八看向神色凝重的诸葛弈,可见他的神魂根本不在这儿。伸手握住他的腕子,小声说:“我有法子逼他们交人。” “什么法子?” 诸葛弈犹被惊雷打到,反抓住翎十八的手腕,焦迫地问:“你猜到是谁掳走她的?” 翎十八抚额,真想不到为情所困的阿弈会失去一向的沉稳镇定,终于变成凡人的模样。他该庆幸呢?还是遗憾呢? 无言公子和秦五悄悄对视一眼,合力拉回诸葛弈坐好,一唱一和劝说。 “诸葛兄别激动,咱们慢慢商量。” “对呀。此次我鼎力相助,定寻回海棠姑娘。” 翎十八轻叹:“阿弈是关心则乱。若换作我们任何一人,他才懒得管我们的死活呢。来来来,依我的法子保准一天之内有海棠妹子的消息。你且在家里安心等着,准备出手救人吧。” “翎爷,你要如何做?” 无言公子唇角勾起,难掩激动的心情。他来瓷裕镇之后除亲手创立花间楼,再没有一件令他兴奋的事情。现在终于遇到一个怎能错失,他说什么都要掺一手。 翎十八暗道妙哉,无言公子的加入给未来诸多变化多了一层保障。瓷裕镇的八大氏族即便翻出天去,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们在自家地盘被外来户欺压得毫无反身之力,那位眼高于顶的莫族长恐怕会气死吧。 诸葛弈冷瞟一眼翎十八,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翎十八打着什么鬼主意怎能逃过他的眼睛?可怜无言公子年少无知陷入老狐狸的诡计之中犹不自觉,还一副沾沾自喜、跃跃欲试的高兴样子呢。 “有无言公子的加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嘛,咱们要刮得厉害些才能更好施计。” 翎十八端来诸葛弈的茶杯,沾着茶水在桌面写写画画。布局精密又狠辣,赢得秦五和无言公子的称赞。难怪翎爷短短五年便成为燕峡镇的土皇帝,众大商们恭敬的首领。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段和谋智远在秦五和无言公子之上。 无言公子暗自抹泪,他为何没有结交翎爷这般强大的挚友?难怪诸葛弈敢在八大氏族的面前撒野,先不论背后的大靠山或许是活死人,单凭他是翎十八座下大掌柜的身份足够八大氏族的人们死百回的。 翎十八的狠辣不输诸葛弈,唯今诸葛弈心系海棠的安危才失了心魂。若换作别人,诸葛弈的手段会比翎十八更甚。 栗海棠失踪整整四天,平静的瓷裕镇终于刮起腥风血雨,八大氏族的铺子一夜之间全部货物盗空,连后库藏银也凭空消失。 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联手打压莫氏族和乌氏族的生意,不论公私皆被抢。当初莫族长和乌族长施压四大氏族的法子被如法炮制,这来势汹汹比他们有过无不及。 诸葛弈暗中派出的探子们仍无结果,鬼手冷肆和千夜时刻盯住莫族长和乌族长,但二人并无异常。一时间,海棠的下落仍是个迷。 破坏莫氏和乌氏的生意,施压给六家氏族不准参与。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的强硬手段几乎毁了瓷裕镇的商圈,破坏瓷裕镇商道的规矩。 此事引起官府的注意,连深居青州的花间楼主庄南华亦听到风声。一石激起千层浪,那颗弱小的棋子竟成为毁掉瓷裕镇商道规矩的赌注。 栗海棠一直没有消息,诸葛弈知道他不能再坐以待毙,是时候给八大氏族一个血的教训。 三方势力的强大碾压让莫族长和乌族长筋疲力尽,近来莫氏和乌氏的生意被抢光,不仅损失惨重,还丢失了与官窑合作的公中生意,使得他们在族中的威信越来越弱。 莫族长不甘心,几次反击皆失败。他无法看到莫氏族在自己的手中毁掉,唯今之计只有利用栗海棠的性来挟制诸葛弈。 乌族长来到莫族长,将他探听到的新消息告诉莫族长。 “背后的人寻出来了,是燕峡翎爷、祁山秦五爷,还有花间楼的无言公子。” “什么?他们三人联手帮诸葛弈?” 莫族长大吃一惊,一屁股瘫坐回椅子里。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栗海棠竟然值得三位大人物联手施压,到底是栗海棠太幸运?还是诸葛弈太强大?他已无法从震惊中回神儿。 “怎么办?” 乌族长急得犹坐热锅,比起莫氏族,他的乌氏族失损更惨重。继续僵持下去,他的乌氏族恐怕要毁了。 第984章 驱逐建议遭反驳 栗海棠失踪第十天,诸葛弈被请到瓷裕镇问话,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老爷们齐聚瓷裕镇的荣兴堂。 诸葛弈立于堂中环视在座的众人,一个个虚伪慈善的背后脏肮不堪,有何脸面来向问话? “诸葛子伯,你可知罪?” 乌族长拍向桌子厉声喝问,先声夺人不论是非,定下罪名逼他无话反驳。 莫族长冷瞥乌族长,暗道蠢货。诸葛弈若吓一吓就能服软,他们还用抓来栗海棠做人质吗?诸葛弈若吓一吓就能乖乖听话,怎会联合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共同反制莫氏和乌氏? 乌族长愤然而起,逼近诸葛弈,咬牙道:“诸葛子伯,交出奉先女,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还回来,我们可留你一个全尸!” 诸葛弈伸手推开乌族长,看向莫族长,平静地问:“海棠在哪儿?” “诸葛子伯,你少在这儿装腔作势。奉先女明明是你藏起来的,快快交出来!”乌族长怒斥,一把抓住诸葛弈的衣襟,低吼:“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还回来!” “乌族长,你知道在和谁说话吗?” 诸葛弈突然掐住乌族长的喉咙,看向莫族长:“莫族长,海棠在哪儿?” “她在你的手里,怎来问我?你近来联合燕峡翎爷、祁山秦五爷打压莫氏和乌氏,不正是用奉先女的命来要挟?怎现在翻脸不认账,反向我们讨人呢。” 莫族长目光沉冷。看来诸葛弈没有查到栗海棠的下落,他尚且讨回生意的机会。 “以命来要挟?” 诸葛弈怒极反笑,果然是莫族长掳走她的,现在堂而皇之的用她的命来威胁他。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说话都要听出三分音儿。 “莫族长意欲何为?” “放了奉先女,还回莫氏和乌氏的生意。” 莫族长的要求不多,况且今日之后他又有了新打算。利用栗海棠来挟制诸葛弈,利用诸葛弈来联合燕峡翎爷、祁山秦五爷和无言公子,这三人才是他最需要的大助力。 “不行!”乌族长断然拒绝,即便诸葛弈掐住他的脖子令他呼吸窒闷,他仍声嘶力竭的大吼:“不行!我们不行留他继续在瓷裕镇为祸作乱,必须驱逐他。这个狼子野心的混账,绝不能留着。” “乌族长想驱逐我离开瓷裕镇?” 诸葛弈笑了,缓缓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在座的各位族长、各位老爷们,你们也认为驱逐我离开瓷裕镇是最好的法子?” “对。给我滚出瓷裕镇,永世不得回来!” 乌族长指向门口,对着诸葛弈命令。 诸葛弈冷笑,原地转一圈,将每个人的神情皆入眼里。 “我承认,近来莫氏和乌氏的生意确实被我谋划抢走的。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亦是我联合起来对付莫氏和乌氏的。望各位族长和老爷们想清楚,是与莫氏、乌氏同流合污,还是泾渭分明、各自安好。” “诸葛画师在瓷裕镇的威望颇高,我不答应驱逐他离开瓷裕镇。” 乌二爷率先站出来反对,他大步来到乌族长面前,忿懑大骂:“身为乌氏族长,你连自己的族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站在这儿叫嚣?” “正是。”莫二爷也站出来,冷睇一眼莫族长,说:“莫氏族若不招惹,诸葛子伯又怎会联合翎爷和秦五爷?俗话说先有车、后有辙,是非总要问个因才得出果。” “莫二爷此话不假,我亦认为诸葛画师驱逐不得。至于他私藏奉先女一事尚未查明,到底是有人嫁祸、还是被人利用,该查出来原由。” 乌四爷稳坐后方,平日不参与族中事务的他难得开口,不仅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震惊,连乌族长亦诧异乌四爷的反常。 乌二爷鄙夷道:“有人贼喊捉贼,明明做亏心事的人是他,偏要栽脏到别人的头上。呵呵,同为兄弟,我真替他脸红。” “乌老二,你少在这儿含沙射影,谁做亏心事了?你给我说出来!” 乌族长像炸了毛的狗朝乌二爷狂吼,若不是碍于在座的众人盯着,他早和乌二爷滚打到一起。 乌二爷梗直脖子反问:“难道我说错了?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混账连亲侄女都敢下毒手,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依我之见,奉先女就是你们藏起来的。” “胡说八道!” 乌族长举起拳头朝乌二爷的脸砸去,被诸葛弈一拳打偏。拳劲带着乌族长扑向莫族长,吓得乌族长哇哇大叫,莫族长紧张得全身僵硬。 眼瞧着拳头要砸在莫族长的鼻梁上,坐在旁边的栗族长悄悄伸出一条腿正巧绊住乌族长。 “唔!” 莫族长一声痛呼,拳头虽没砸在他的鼻梁上,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咳,他年纪大了也禁不住身体要害挨拳头呀。 在座的族长和老爷们看到乌族长的拳头偏偏砸中莫族长身下那个地方,同为男人怎不明白那种痛苦呢?他们动作一致的夹紧双腿,眉头皱起、眼睛半眯,仿佛莫族长的痛已传给他们。 诸葛弈忍笑,看向“伸腿相助”的栗族长,没想到他竟然会……真是大开眼界了。 “真是场好戏呀。” 门外传来翎十八的调侃,与他同行的还有秦五和无言公子,以及燕峡镇的几位大商。 “燕峡翎爷?” “祁山秦五爷?” “无言公子!” …… 众老爷们震惊。于他们而言,翎爷和秦五爷是他们仰望犹不及的商神,是他们永世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即便遇见亦只敢远远的看着、恭敬着。 被拳头砸中的莫族长强忍痛苦,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向三人揖礼。 “不知三位公子前来有何指教?” “莫族长好。各位族长,各位老爷们安好。翎某人与秦五爷和无言公子前来,只为向诸位族长和老爷们告知一事,说完即刻离开。” “翎爷请讲。” 莫族长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要看看这几个人能怎样?敢怎样? 翎十八温和浅笑,揖手道:“众所周知,海棠已是我们的义妹。听闻她失踪不明,想来八大氏族的人不会不知她的下落。身为兄长,我们自当尽力寻找。但是……若阿弈和海棠有任何闪失,我们决不会袖手旁观。” “翎爷准备如何做?” 莫族长强装镇定,实则心里畏惧。他宁愿死了,也不想面对翎十八。这个统领燕峡镇的天下第三大商,绝非表面上那般谦逊和善。 翎十八佯装无奈的长叹一声,说:“相信诸位族长和老爷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瓷裕镇被我们三人合力瓜分,更不想看到传承百年的八大氏族毁在你们的手里。” 在座的众族长和老爷们大惊失色,一个个再也坐不住了。他们纷纷站起来走向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 翎十八无惧于众人的威吓,凌眸环视围上来的众人,狡黠笑说:“呵呵,交出海棠,我便饶你们不死。一天,只有一天的时间哟。” 欲要愤起的众人又平静下来,齐看向莫族长。 他们不是傻子,栗海棠离奇失踪,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打压诸葛弈,诸葛弈搬来翎爷和秦五爷反制,可见制造祸端的人正是莫族长和乌族长。 乌族长大怒:“都看我们作甚?滚开!滚开!” “够了!” 莫族长喝令,众人退后,乌族长亦安静下来。 “只有一天哟。” 翎十八轻飘飘一句警告让众人胆惧。瓜分瓷裕镇,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第985章 硬骨头的小姑娘 莫氏中正府,水牢。 一腔怒血冲头,莫族长闯进水牢摘下挂在墙壁上的血鞭子,朝着守牢护卫大吼:“把她给我拉出来!” “是。” 守牢护卫从未见过莫族长如此愤怒,吓得浑身泛软,拿着钥匙的手抖得连锁孔也插不进去。 “滚开!没用的东西!” 莫族长一脚踹开守牢护卫,抢来钥匙打开锁,挥起血鞭子狠狠抽打在小姑娘伤痕累累的身上。 睡得迷迷糊糊的栗海棠听到莫族长的吼声已醒来,但她不愿看到莫族长丑陋又恶心的嘴脸,反而闭紧眼睛。 直到缠满尖刺的血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才忍不住痛苦的呜咽一声,睁开混沌的杏眼冷冷地看着发狂的莫族长。 被翎十八等人威胁,莫族长感到莫大的羞辱。他是八大氏族默认的首领,从来是他威胁别人,哪里受过别人的威胁。尤其当着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的面前,他竟失了胆子反驳翎十八的警告。 那只名为“权势”的大手将他死死压住,一向傲气的他终于体会到“低头”的屈辱滋味。 那滋味在心里疯狂生长,甚至失控到他无法冷静的地步。想到今日之辱皆因她失踪而引起,莫族长满腔怒意能使水牢里的水沸腾。 “贱人!” 一鞭子抽在海棠唯一没有受伤的左脸颊,尖刺划破娇嫩的脸皮瞬时鲜血迸溅,赤红血液染红白皙纤细的脖子,滋润干涸血渍。 清秀漂亮的脸蛋被血鞭子尖刺毁得血肉模糊,连唇角的血痕亦延伸向耳下。除去一双浑浊又倔强的杏眼,再难看出她本来的容貌。 “贱人!都是你害的我!” 莫族长丢下血鞭子,走出铁笼子去取来插入火盆里烧红的烙铁。即便毁了她的脸,依然无法平息他的屈辱和怒火。 “诸葛子伯敢用翎爷和秦五爷来施压,我偏不如他的愿。交出你?呵呵,他等着收尸吧。” 烧红的烙铁冒着咝咝白烟,离得远远的亦能感觉到它的炽热。莫族长握住烙铁一点点靠近她,炯亮的眼睛只有愤恨。 栗海棠抓住铁笼子慢慢站起来,慢慢挪向莫族长。她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对血脚印。 她咬牙走到莫族长面前,血淋淋的柔软肩膀迎着烙铁顶上去,烙铁灼烧血肉发出畅快的咝咝声,刹时能闻到皮肉被烫熟的气味。 “啊——!” 出乎意料的莫族长惊骇大叫,手一抖松开烙铁,呆滞地后退数步。他难以相信地睁大眼睛,像看厉鬼一样的眼神盯着她。 “莫族长,别白费力气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傀儡,更不会交出私藏的奇人异士。” 栗海棠缓慢而坚定地逼近莫族长,露出骨头的手指伸向他,嗓音沙哑而森冷地说:“呵呵,我敢用这条命向天发誓,假如你真的打死我,你和八大氏族的人们会死得比我还惨!哈哈哈!” “你!” 莫族长怒极,伸手抓住她被烙伤的肩,带着她一同走出铁笼子狠狠摔进脏污的水里,忿然警告:“栗海棠,你只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栗海棠从脏水里挣扎着冒出头来,深深大口喘息。面对暴跳如雷的莫族长,她眯眼冷笑,不屑挑衅:“我的命,你有本事就拿走呀!哈哈哈,我舍得!很舍得!只怕你没胆量来拿!你这老不死的胆小鬼,来拿我的命啊!来呀!” “栗海棠,你别逼我!” 莫族长蹲下来一把掐住她鲜血淋淋的脖子,稍稍用力便可送她去地狱。 栗海棠鄙夷冷瞥掐住她脖子又止不住颤抖的手,不屑地问:“呵呵!你敢吗?我死了,你和你的莫氏族会第一个从瓷裕镇消失。之后是乌氏、栗氏、闫氏、程氏、司氏、典氏、燕氏。哈哈哈,有八大氏族陪我一同下地狱,我此生没有遗憾。胆小鬼,老匹夫,你动手呀!” 别逼我! 别逼我! 莫族长心中咆哮,掐住她脖子的手却渐渐松了力道。他站起来俯视浸躺在脏水里的她,不得不承认他怕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今日我所受的屈辱必将从你的身上报还回来。诸葛子伯想要你,我便还给他。” 莫族长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伸手抓住她受伤的肩硬生生拖上岸。疼得她大喊,用未受伤的胳膊挥打。 “诸葛子伯喜欢你的这张脸?他还喜欢抱着你?” 迫使她趴在地上再无反抗之力,莫族长握住匕首一点点逼近血淋淋的娇背…… “莫族长,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否则……呵呵,我会让你……也……尝尝……这……活活……割肉……的……痛……啊——!” 栗海棠再也忍受不住割皮剐肉的痛,一口气窒闷在喉咙里,眼前刹时陷入无尽的黑暗。听不到恶魔嚣狂的大笑,看不到匕首折射在水里的白光,感受不到血肉被剖离身体时的痛……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癫狂中的莫族长被一巴掌打在后脑袋,他猛然惊醒发现趴在面前的小姑娘一动不动,而他的手里握着许多小块的血肉。 “莫老哥,你对她做了什么?” 乌族长惊骇的呼吸急促,看到莫族长握在手里的许多血肉,又看看海棠血肉见骨的背,胃里霎时一阵翻腾。 他立即转身作呕,拳头用力砸胸口平复那恶心感觉。尽管他对小姑娘用过血鞭子,却从未想过最可怕的“剐刑”,谁想到莫族长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得狠手,真够毒的。 “莫老哥,她罪不至死啊。即便她不肯,你也不该对她施剐刑呀。” “你来做什么?” 恢复清明的莫族长丢开匕首和手里的血肉,走到旁边用水牢的脏水洗去沾染的血腥。今日若非受翎十八等人的侮辱,他绝不会这般失控。 乌族长来到海棠身边伸手试试鼻息,又切切她的脉象,长长舒气,庆幸道:“还好还好,她活着。” 莫族长冷睇一眼遍体鳞伤的小姑娘,看到乌族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葫芦瓶,倒出一粒药丸喂到她的嘴里。 “你给她吃的什么?” “疯药。” 乌族长收好小葫芦瓶,说:“我从闫二的药房里搜出来的。” “嗯。” 莫族长拿帕子擦净双手,绢帕丢进脏水中。 “走吧。” “不等她醒来吗?” 乌族长撇撇嘴角,他问也白问。被打得快不成人样儿,不死已是命大了。他拄着拐杖追在莫族长身后,唠叨:“莫老哥,你几时将她送还去。燕峡翎爷可不是容易打发的,万一惹怒他,咱们该如何?” “你怕他,我不怕。” 水牢的小铁门“咣当”关上,莫族长自傲的回答仍徘徊在阴暗湿冷的水牢中。 趴在地上的栗海棠闭着眼睛,慢慢张开嘴巴用舌尖顶出那粒“疯药”。幸好她尚留一丝意识,用牙齿咬住药丸。药丸虽少许融化,但药性不足以致疯。 “师父,救我!” 第986章 引怒招祸不自知 栗海棠离奇失踪第十四日仍无音信,最可疑的莫族长和乌族长没有分毫破绽,连同八大氏族的其余人也渐渐好奇她是如何在自家失踪的。 诸葛弈的忍耐已极限,听着翎十八、秦五和无方公子商量掠夺莫族长和乌族长隐藏在瓷裕镇的势力,他却无半点兴趣。 老管家阿伯进来,向诸葛弈揖礼,(手语):主人,莫族长和乌族长来访,已请到前院用茶。 “他们来耀武扬威吗?呵呵!” 诸葛弈起身去更衣,随老管家来到前院。远远的听到莫族长和乌族长在正房中堂里谈笑风声、很是欢愉。 阿伯凑近诸葛弈,低声提醒:“小不忍乱大谋,且留着他们的狗命多活些日子吧。待救出小主子,还怕他们不跪在主人的面前摇尾乞怜吗?” “阿伯,我担心傻丫头已经……”死了。 诸葛弈没有说出心中的担忧,隐约中仍抱有一丝希望。她会活着等他去救,他还能看到她贪吃的可爱模样,耍赖的抱着他娇喊师父。 “主人,快进去吧。” “不必备茶。” 诸葛弈提袍摆登上石阶,脚步沉重得像踩在炭火中。 望着他的坚毅背影,阿伯摇头叹气。自从他的小姑姑死后,当年那个纵马江湖、深谋商道的狂妄少年变得沉稳豁达、三思后行。失了昔日出生牛犊不畏虎的勇猛,不知该幸,亦或不幸。 寒山堂,堂中莫、乌二人笑语欢颜,一派闲适。尽管他们畏惧诸葛弈背后的翎十八和秦五,但掌握栗海棠的小命足够挟制诸葛弈等人。 门帘掀起,诸葛弈现身,莫族长端着茶杯不屑冷睇,挑剔说:“久闻你是爱茶之人,怎家里待客的茶如此粗劣。难道你从八大氏族领来的养银子连杯好茶都买不到吗?” 乌族长随手将茶杯往桌角一放,茶杯摇晃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的瓷屑飞跳,几片砸在诸葛弈的鞋边儿。 “我自然比不过莫族长和乌族长,只需动动嘴巴便有人替你们搜刮族人们的血汗银子。若族人不愿上交,恐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出呢。” 诸葛弈撩袍摆,弯腰拾起一块瓷片置于掌心。瓷片锋利,一条血痕赫然出现在修长指腹。 看他自伤手指,莫族长哂笑道:“真是怎样脾性的师父教出同样脾性的徒儿。你这不服输的臭德行,她也有样学样,真真教人恨得牙痒。”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诸葛弈勃然大怒,一个近身站到莫族长面前,沾染点点鲜血的瓷屑顶在莫族长的颈脉,只需刺入一点点便可喷血而亡。 莫族长暗道失算,竟忘了诸葛弈是有功夫的人。他微微后仰避开瓷屑,全身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诸葛弈深呼吸平复心绪,沉冷地问:“她可活着?” “活着。” 莫族长艰难吐出两个字,再不敢说话。因为瓷屑的尖锐已刺伤了脖子,他能感觉脉动的强劲。 “诸葛子伯,你放心,她活得好好的。不过……”乌族长故意卖关子的顿住,招来莫族长一记怒瞪。 诸葛弈蹙眉,沉冷问:“不过什么?” 乌族长讪讪一笑,得意说:“我那死鬼二弟偷偷在南府炼制的药太多了,我新近搜出一瓶致人疯癫的药,正巧给贱丫头尝尝味道。” “姓乌的,你敢伤她!” 挟制莫族长的瓷屑瞬间移到乌族长的颈侧,在他尚未察觉之时已深深刺入,顿时鲜血喷涌染红了青灰狐袄,染红了诸葛弈的修长手指和衣袖。 “啊!你……!” 乌族长捂住刺伤的颈侧,掌心触碰瓷屑的尖角引发更多的鲜血喷薄。他惊恐地看向莫族长,“救我!快!” 莫族长也吓得不轻,直到乌族长的身体摇摇欲坠扑向他,才后知后觉地伸出双手接住。 “诸葛子伯,你伤了我,我就报复在她的身上。呵呵,咱们走着瞧!” 乌族长捂着脖子被莫族长半背半拖着离开,与诸葛弈错身而过时仍不忘撂下狠话。 “好啦,快走吧。” 莫族长冷睇诸葛弈,拖着乌族长离开诸葛府。正如乌族长所说,诸葛弈加附在他们身上多少,他们会报复到栗海棠的身上,只要诸葛弈忍心看着心爱的小姑娘死去。 诸葛府的大门关闭发出巨大的声响,前院正房里传出诸葛弈愤怒的嘶吼,惊呆了所有熟悉他的护卫们,以及匆匆赶来的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 阿伯上前揖礼,在掌心写字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给翎十八。 翎十八神色黯然,和秦五说:“海棠在他们的手里,看来我们要尽快动手了。” 秦五凝重道:“我们准备尚且不足,可以动手吗?” “再不动手,我怕海棠会被他们折磨死。”翎十八抓来秦五的粗砾手掌,写下“疯”字,暗示道:“海棠。” “这……他们怎敢!” 秦五震惊,想到柔弱的海棠被莫族长和乌族长用刑罚折磨,最终变成疯子。他握住拳头,忿忿道:“动手!你们从商,我从武。不毁了他们,我誓不为人!” “翎爷,海棠姑娘死了?” 无言公子好奇,刚才没看清翎十八在秦五的掌心写的什么。难道是个“死”字,激起秦五爷的怒火? 翎十八摇头,看到发泄完怒火的诸葛弈走出来,他迎上去拉住诸葛弈的胳膊,安慰:“别担心。只要她活着,我们就有法子。” “是。活着就好。” 诸葛弈仰望天空怅然叹气,他后悔选海棠做棋子、后悔教她如何对抗八大氏族的威压、后悔告诉她不必忍耐可以反抗、后悔爱她深入骨子、后悔她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若未曾与他相遇,她的人生是否会另一番景象? “阿弈,我们分头行动。” 翎十八拍拍诸葛弈的肩,“救她,你来!” “好。” 诸葛弈答应,目送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结伴离去。他站在院子里许久,直到鬼手冷肆和千夜回来,才惊觉自己呆站了一个时辰。 “如何?” 诸葛弈询问冷肆。 冷肆摇头。 诸葛弈看向千夜。 千夜摇头,失落地说:“莫氏中正府没有,乌氏中正府没有。莫族长和乌族长近来经常走动,却不见任何异象。” 诸葛弈闭上眼睛稳稳心绪,将莫族长和乌族长刚刚说过的话在脑中回忆一遍……乌族长用三清道人炼制的疯药喂给海棠,证明她不在乌族长的手里。近来乌族长常往莫氏中正府跑,那么莫族长又不常到乌氏中正府,可见海棠就藏在莫氏中正府里。 翎爷调侃他是关心则乱、乱则生恨、恨而蒙蔽双眼辨识不清。看来翎爷说得对,他这次栽了。 诸葛弈对冷肆和千夜说:“今夜将莫氏中正府翻个底朝天,必要救出海棠。” “是。” “好。” 冷肆和千夜长长舒气,诸葛弈终于恢复正常,他们可以安心了。 第987章 夜探莫氏中正府 夜静更深,十几个黑影穿破夜色潜入莫氏中正府,巧妙避开藏在暗处的各路探子和护卫,直奔莫族长居住的主院。 莫氏中正府后花园最高的一处假山之上,亭子里站着一身玄衣的诸葛弈。深邃龙眸扫视整座府邸,最明亮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莫族长居住的前宅主院,一是莫夫人居住的后宅主院。两座主院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廊,此时子夜有结伴的护院们巡视。 忽,一道魁武的黑影从前宅主院飘然而来,诸葛弈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可找到她了?” 鬼手冷肆摇头,望向前宅主院,愤愤道:“莫族长真是狡猾!” 诸葛弈抿唇不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打草惊蛇了。白天莫族长和乌族长敢堂而皇之的来告诉他关于海棠被逼吃疯药的事情,自然会有万全应对之策。或许,早在他们到诸葛府之前已将她转移到别处。 “乌氏中正府也没有消息。” 冷肆望向乌氏族村子的方向,此时千夜领着影卫们去寻,若寻到定会发信号。现在他们已将莫氏中正府寻个遍,想必乌氏中正府里也同样的结果。 诸葛弈仍不死心,在亭子里环视一周,发现后花园的一处枯败竹林微微闪烁烛光,他飞身奔向那微弱的烛光。 “喂,你小心些?” 冷肆伸手抓空,见诸葛弈朝着漆黑的竹林凌空而去,他紧随其后替诸葛弈挡开暗藏在竹林里的冷箭。 “果然有问题。” 冷肆嗤笑,随着诸葛弈潜入竹林的腹地。他的脚步很重,一下子踩陷到坑里,发现鞋底是空的。 “这竹林下面是空的。” “是。” 诸葛弈亦发现脚下土地的异常,难怪春之伊始竹林仍枯败不堪。 “走,带你去探宝。” 冷肆率先走在前面,缠在指上的一条精铁丝挡在各路飞来的箭矢,还有闲情逸致与诸葛弈吹嘘:“这种小把戏在爷面前算个屁。比这阵仗还大的,爷都见过。嘿嘿,姓莫的老匹夫以为几支箭就能击退咱们,真该丢他去你的暗阁长长见识。” 诸葛弈冷嗤:“他不配!” 冷肆连连点头,调侃道:“先不论他配与不配,只说他伤了海棠就该去暗阁尝尝苦刑。” “苦刑何需到暗阁。” 诸葛弈大步走向竹林里最粗壮的一棵枯竹,果然发现竹子下埋有一处铁暗门。 冷肆蹲下来摸摸铁暗门上的泥土,指尖轻捻,“是陈土。这处暗道至少弃用几十年。” 诸葛弈大失所望,转身离开竹林。今夜无功而返,他更加确信海棠已被莫族长藏到更隐密的地方。 去乌氏中正府寻找未果的千夜带来一个新消息,同时也带回一个女子和一个周岁的婴孩。 诸葛弈和冷肆匆忙赶回诸葛府,看到千夜站在一个头罩黑纱的女子,她怀里的周岁婴孩睡得香甜。 “主人。” 千夜揖礼,禀告:“乌氏中正府和乌氏南府的地牢皆寻遍,没有人进入的痕迹。” 诸葛弈点头,看向抱着婴孩的女子。忽嗅闻到熟悉的暗香,他微微蹙眉,冷声问:“你竟然还在瓷裕镇?” “是。” 女子摘下头罩黑纱露出真容,正是与海棠同时失踪的尉迟归侍女墨梅。 诸葛弈顿时恼火冲天,一下掐住墨梅的喉咙,怒问:“她在哪里?” 墨梅强忍窒闷而眼前泛黑的眩晕,艰难吐字:“她在莫族长手里,为换孩子我只能对不起她。” 提到孩子,诸葛弈看她紧紧护在怀里熟睡的婴孩。这孩子是莫族长从镇外捡来的弃儿,认作义子养在膝下。当初大摆宴席不知惹得多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莫族长全作耳旁风不予理论。 “这孩子与尉迟归有何关系?” 诸葛弈试探询问,希望不是他猜想的那样。掐住她脖子的手略略松开些,墨梅才得以喘息调匀呼吸。 “诸葛公子恕罪,西北侯有令,奴婢必须将孩子带回去。” “他是莫族长和琉女子之子?” “是。” 墨梅抱紧孩子生怕他抢去,尽管知道他不屑对一个周岁婴孩下毒手。但海棠因她而落入莫族长的手里,她难辞其咎。 “我的同伴只追踪到镇外的莫氏田庄,海棠应该被送去那里囚禁。因为莫氏田庄里藏有许多功夫高手,我的同伴们怕打草惊蛇亦不敢接近。” “还有呢?” 诸葛弈不信她掳走海棠之后会置之不顾,两个同伴能追踪到海棠的下落,必定能发现更多的破绽。 墨梅略迟疑,抱着孩子戒备地后退半步,垂眸不敢迎视他寒戾的龙眸。 “海棠受了严刑,是……是……是被抬上马车的。” “还有呢?” 诸葛弈感觉身体的血液在沸腾、在奔流、在咆哮,积压二十几天的愤怒、忐忑和隐忍集成连片的怒海汹涌,灼流过他身体的每一处,催促着他即刻奔去镇外的莫氏田庄救她。 墨梅知道她隐瞒的下场会让诸葛弈的怒火更深,她能够全身而退恐怕很难了。横下心,她勇敢地向前一步。 “诸葛公子,我犯下大错任由你惩罚,只求你派人将小公子送回西北侯府交给侯爷。” “我不会杀你。” 诸葛弈冷冷地说,扭头对冷肆命令:“知会翎爷,可以动手了!” “好。” 冷肆搓手,已按捺不住激动。他要看着莫族长和乌族长是如何跪在面前摇尾乞怜的,他要看着莫氏和乌氏如何从瓷裕镇毁灭。 墨梅发现她低估了诸葛弈的忍耐,事到如今不该先去镇外救出海棠吗?为何在知道海棠的下落之后,他反而不急呢。 诸葛弈唤来老管家阿伯,指指墨梅怀里甜睡的婴孩,“派人送去西北侯府,务必当面交给西北侯。” 阿伯点头,从墨梅怀里接过婴孩,小心翼翼地抱出去。 墨梅眨眨泪湿的眼睛,面对诸葛弈时已换上无所畏惧的冷静神情,揖手问:“诸葛公子要吩咐奴婢做什么?” “不急,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诸葛弈唤出两名影卫,说:“将她送去地牢,不准苛待。” 其中一名影卫忿懑地瞪了墨梅,不甘心地说:“主人放心,小主子未平安归来之前,属下们不会苛待她的。” 换个说法,就是栗海棠若平安,墨梅可活;栗海棠若伤了、死了,墨梅必须死。 早在答应莫族长秘密掳走栗海棠的时候,墨梅便知道自己会死在诸葛弈或者翎爷、秦五爷的手里。 况且海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这般恩将仇报,自己也无法放过自己。只求海棠能平安归来,她愿在海棠的面前以死谢罪。 第988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天未明,一坛梅子酿摆在桌上,红封纸揭开,浓浓酒香四溢,引来馋酒的几个人围在桌旁发呆。 这梅子酿是海棠亲手酿的,当初埋在奁匣阁的东花园梅花林里。后来奁匣阁被烧毁,东花园的梅花林亦烧成木炭,独独深埋土里的十坛梅子酿安然无恙。 刘二娘行动自由,又不会引得各府探子的监视,她轻而易举从残垣瓦砾的奁匣阁里挖出埋藏的许多坛酒,其中就有东花园梅花林的梅子酿。 晨起之时,诸葛弈便看到老管家阿伯抱着一坛梅子酿进来。虽知她偷偷酿制很多果子酒,但这坛绝不是她亲自送来的。 翎十八闭上眼睛嗅闻一阵,夸赞道:“海棠妹妹酿的酒越来越好,等她回来后定要讨上几坛回家细细品尝。” 提到海棠,秦五、冷肆和千夜皆冷了脸,无言公子握拳清咳。 诸葛弈更衣毕,从卧房走出,看到他们围着酒坛子,神情尴尬的偷看彼此,便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她在莫氏田庄,疯了。” “疯了?” 无言公子惊愕,他派出去的人传来消息可没说海棠疯癫,只说她被莫族长送去镇外的莫氏田庄,至于伤势如何就探听不出来了。 诸葛弈将封坛红纸重新粘好,说:“我去瓷源堂参加祭祀,你们继续对莫氏和乌氏的生意施压,至少抢走一半的生意。” 翎十八轻叹,说:“阿弈,你说晚了。合我们三人之力,早在三天前已抢走七成。莫氏公中的生意被抢走一半,乌氏公中的生意被抢走六成。至于他们的私产,也近四成落入我们的手里。” 无言公子嘲讽道:“唉!想来莫族长和乌族长万万没想到,他们绑去海棠姑娘不仅没落得好处,反而大祸临头。可见他们垂垂老矣,不足为惧。” 秦五问:“我们几时救她?” “明天。” 诸葛弈看看墙上的时辰钟,起身整理衣袍,说:“祭礼要开始了,先走一步。” “诸葛兄,别对他们心慈手软。” 无言公子笑意盈盈,他早久没看到八大氏族的老混账们对谁俯首称臣了,可惜他无法进入瓷源堂亲眼看到。 冷肆和千夜交换个眼神,一起离开。既然知道栗海棠被藏在莫氏田庄,虽诸葛弈不准他们救出,他们可以藏在暗处保护。 翎十八无奈地看了眼酒坛子,说:“我们也行动吧。余下的小生意太零散,分头行动。” “好。” 无言公子笑吟吟地离开,他对零散小户并不感兴趣,但逼得莫族长和乌族长走头无路,他还是很有兴致的。 翎十八和秦五也骑马离开,与诸葛弈马车相反的方向——镇西的平安巷子。 当诸葛弈的马车停在瓷源堂门外之时,瓷源堂的前院里吵闹声四起、怨声鼎沸。站在马车上居高远看,前院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人群之中传来乌族长与栗二爷的吵骂,言语中几次带出“奉先女”“栗海棠”的名字。 “诸葛画师到了。” 站在人群最后的一个少年猛然回首,看到一身白袍、霜发披肩的诸葛弈,胆大的吼一声提醒人群中央吵骂的两人。 “诸葛子伯,你还有脸来?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参加我们八大氏族的清明祭祖。滚出去!给我滚出去!” 乌族长推开挡路的人们,跛脚冲向诸葛弈,挥起拳头便要打他。 “你敢!” 栗二爷怒斥,伸手紧握乌族长的拳头,阻拦他伤害诸葛弈。 “滚开!” 乌族长抬起刚刚痊愈的伤腿踹栗二爷的小腿肚子,挣扎着甩开栗二爷的手。 诸葛弈冷眼看着乌族长发狂,栗二爷愤怒,还有四周的人们各怀鬼胎的不同神情。见惯了八大氏族掌权老爷们的丑陋和虚伪,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也没有多少善良之辈。当然,除了他最心爱的小姑娘。 莫族长推开层层人群来到诸葛弈面前,不悦道:“衍盛堂烧毁仍未重建,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商议将历代先祖们的神位移来瓷源堂西偏院供奉。诸葛画师非八大氏族的族人,禁止入内祭拜。” “莫族长交出海棠,我便离开。” 诸葛弈昂首睥睨,与莫族长形如对峙,震惊所有人。他们眼中的诸葛画师温润儒雅、俊美绝世,从五年前出现在瓷裕镇便是一身仙气的倾世公子。 他从不与八大氏族的人为恶,唇畔浅笑是他留给人们最深深的迷醉。烙在人们心中的笑容唯天神与他可有,旁人效仿的笑容便是东施效颦。 眼前与莫族长对峙不输气势,人们才发现温润公子亦不是柔骨多情的少年。隐藏在他绝美笑容之下的,是一副他们未曾见过的帝王气质。 权倾瓷裕镇,身为八大氏族之首的莫氏族长,怎会被一个轻狂少年击败?他强装镇定,纵使当面揭穿他囚禁栗海棠的隐密,他仍不慌不忙地否认。 “奉先女离奇失踪与江湖人有关系。诸葛画师与祁山秦五爷相熟,望请秦五爷来帮忙寻找。” 莫族长揖礼相求,一派大家主的风范。把寻人之责推给诸葛弈,少不得引起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怀疑诸葛弈故意不去寻找奉先女,故意跑来刁难莫族长,甚至奉先女被江湖人掳走与诸葛弈有关。 “莫族长说得对,是该请秦五爷帮忙。” 乌族长站出来随声附和,给诸葛弈添堵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近来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联合起来挣抢莫氏和乌氏的生意,他们赔尽多半家当。继续闹下去,恐怕莫氏和乌氏会毁在他们的手里。 诸葛弈冷瞟乌族长,质问:“八大氏族祭祖需奉先女引火焚香,今日不见奉先女,不怕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发怒吗?” 乌族长鄙夷道:“诸葛子伯,你一个外族人凭何来管我们八大氏族的事?没了栗海棠,我们不能重选一位奉先女吗?” “重选一位?谁?” 诸葛弈龙眸迸发寒戾,只要乌族长敢说出来新任奉先女是谁,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危险降临犹不自知,乌族长洋洋得意说:“还能是谁?当然是我们乌氏族的奉先女,我与几位族长和老兄弟们商议过,立我三弟的庶女银铃为新任乌氏奉先女。她深受栗氏奉先女的青睐,想来接任奉先女之位亦是顺应天命。” “呵,我当是谁呢。” 诸葛弈嗤之以鼻,不是他瞧不上乌银铃,而是乌银铃根本没有承担奉先女之责的能耐。一个外宅玉娘子养育的私生女,只有一身胆大却无谋智,终究会被乌族长等人拿捏得死死的。况且玉娘子被海棠送去燕峡镇,于她们母女有恩,乌银铃断然不会背叛海棠。 诸葛弈故意高声质问:“乌族长,你与莫族长联手闹出这么多的事情,难道没想过万一有天反目成仇吗?” “莫老哥与我情同兄弟,怎会反目成仇?” 乌族长得意反驳,投给莫族长一个“信你”的眼神。 莫族长紧锁眉头戒备地盯着诸葛弈,隐约感觉他是有备而来,绝不是逼问栗海棠下落而已。 第989章 被逼着反目成仇 莫族长和乌族长对待诸葛弈的冷漠态度与往昔大相径庭,让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皆怀疑奉先女栗海棠的离奇失踪与诸葛弈有关系,才使得莫族长和乌族长以另选新奉先女的借口来逼迫诸葛弈承认绑走奉先女。 不明就里的人们小声议论,看向诸葛弈的眼神渐渐不善,更有胆大的少年站到离诸葛弈很近的地方,握紧拳头随时袭击。 莫族长暗自得意,他早猜到诸葛弈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既然他冥顽不灵非要与他为敌,他何必再手下留情呢? 乌族长赞叹莫族长好计谋,利用清明节祭礼聚集八大氏族的族人来围攻诸葛弈,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亦难救他。 义愤的族人们已认定诸葛弈掳走奉先女。因为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的关系,他们不敢向诸葛弈发难,便朝着八位族长质询。 “莫族长,既然诸葛画师贼喊捉贼,何不将他赶出瓷裕镇?”自认正义的少年向莫族长发问,赢得众人一致向应。 “对,交出奉先女,赶走镇子!” “赶走他!” “交出栗氏奉先女,饶你不死!” …… 族人们七嘴八舌,无一站在诸葛弈这方。 司程典燕的四位族长见势不妙,纵然有心相护却不得不做哑巴,默默祈祷诸葛弈早有预料、早有防备。 二爷党的几位二老爷们对栗海棠离奇失踪之事已知晓,亦知道诸葛弈联手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争抢莫氏、乌氏的生意,如今莫氏和乌氏损失近七成。 常言道同行是冤家。八大氏族在瓷裕镇世代生活近百年,经营生意种类繁多,却近半是相同的。可以说,莫氏和乌氏的殒落,别的氏族会崛起。 诸葛弈见众人群起而攻,平日与他结交为盟的老朋友们一个个装聋作哑、缩头缩尾。连喜欢落井下石的闫族长也难得闭紧嘴巴,站得远远的生怕受牵累。 至于栗二爷率领的二爷党,全是狼心狗肺的老混蛋们。他们很高兴看到莫族长和乌族长想尽法子与他斗,到时候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或许在二爷党们的心中,他是制约族长们的一枚棋子。 诸葛弈轻松推开靠近的“正义”少年,走向莫族长和乌族长,温润笑意从容不迫,大声说:“莫族长和乌族长真是好计谋呀。联手施压司程典燕四大氏族,趁瓷裕镇波澜大起之时偷偷掳走栗海棠,嫁祸于我、激怒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从而逼我离开瓷裕镇。哈哈哈!没想到二位族长竟是盟友,真令晚辈惊讶。” “八大氏族相扶相守已百年,一家有难处,另七家必定出手相帮。乌族长几次被你们打伤,如今落下跛脚的残疾。身为莫氏族长,我怎能坐视不管?” 莫族长说得大义凛然,赢得莫氏族人连声叫好,同仇敌忾地怒瞪诸葛弈。 乌族长得意道:“莫氏族与乌族长的情义是牢不可破的,你能奈我们何?” “哈哈,牢不可破?”诸葛弈温润浅笑,慢慢后退几步站到闫族长身边,说:“乌族长小心牛皮吹破喽。所谓情义,若遇到杀妻夺子之仇便不算什么了。”他歪头向闫族长,笑问:“闫族长,你与三清道人的仇可随他的死而消弥?” 闫族长讪讪一笑,“我不知你说的什么。听不懂!听不懂!” “闫族长是聪明人,装听不懂罢了。”诸葛弈嘲讽一笑,走向莫二爷和乌二爷,说:“这二位老爷能站在一起,真是奇观呀。” 栗二爷警惕道:“诸葛子伯,你要做什么?” 好不容易建起二爷党,他可不愿被诸葛弈的三言两语给破坏了。尤其莫二爷掌握莫氏族一半的私营生意,乌二爷和乌四爷正联手谋下乌氏族的私营生意。前景美好,他的心愿即可达成。 诸葛弈哪管栗二爷的警告,笑说:“乌二爷的长女芊芊姑娘死在镇北的荒屋。有传言说她是冻死的,其实她的死与莫三姑娘有关。莫三姑娘是谁,相信我不必言明吧。” “诸葛子伯,你给我闭嘴!” 栗二爷忿忿走来,一把抓住诸葛弈的衣襟威胁:“再敢多说一个字,我让你死在这儿!” “我看谁敢!” 鬼手冷肆带着一个面罩黑纱的女子从天而降,女子正是尉迟归的侍女墨梅。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有见过毁容的墨梅,也知道诸葛府乔迁宴上莫妍秀和墨梅闹出的那场风波。 墨梅来乌二爷前行礼,说:“奴婢服侍莫妍秀整整一年,亦知道她用毒奶酥酪谋害乌芊芊之事。乌芊芊死后,乌族长派去的杀手见她已死便离开了。为乌芊芊收尸的人是栗海棠派去的,乌芊芊埋在果林后山的半坡上,墓前一块无字碑。” “你说的是……真的?” 乌二爷震惊之余又欣喜若狂,他终于知道心爱的女儿埋骨之地。之前乌族长和乌三爷一直骗他说荒屋被烧毁,女儿的尸骨也随之焚毁。没想到栗海棠竟然派人为女儿收尸,且入土为安。 “二哥,我即刻派人去果林后山找。” 乌四爷也很激动,他感激地向诸葛弈点头。虽然替乌芊芊收尸的人是栗海棠,但诸葛弈定知道此事却未曾向他们邀功,可见诸葛弈和栗海棠是好人。 乌二爷连声道好,忽又想到墨梅说乌族长派杀手去谋害乌芊芊,恼火地质问:“族长,你果真要杀了我的女儿?” 乌族长愤恨地盯着诸葛弈,咬牙冷笑:“你还真是个人才呀。已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还能寻出人来反坑我们?” 诸葛弈不屑,转身背对着乌族长。 乌二爷逼向乌族长,大声质问:“她是你的亲侄女啊。身为族长,你竟派杀手去除掉她?莫氏族的庶女杀了乌氏族的嫡女,身为族长竟视若无睹,和仇人家的族长结盟害人?乌族长,我的亲大哥呀,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乌族长顿时气弱,学着诸葛弈的样子扭头、转身、背对着声嘶力吼的乌二爷。他当时只想着大权在握,驱逐威胁他的三个弟弟及他们的家人,哪管亲情是什么呢。 乌二爷突然走向莫二爷,恨恨地质问:“莫二爷,你的女儿死得冤枉,那我的女儿呢?她哪里得罪过莫妍秀?当初栗族长家的两个女儿跑去奁匣阁闹腾,莫妍秀讨公道的时候,我家的傻闺女也仗义直言。你们……你们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啊?” 莫二爷无颜面对乌二爷,默默承受乌二爷的质问。女债父偿,莫妍秀已死,偿还乌二爷的罪孽就由他来背负吧。 乌二爷和莫二爷因女儿们的仇恨而撕破脸,二爷党再难继续下去。栗二爷恼恨诸葛弈却又不敢对付他,只好将怒火埋藏心底。 第990章 诸葛弈绝非善类 瓷源堂的清明祭礼被诸葛弈搅乱了,兴致而来、败兴而去。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在墨梅口中了解到莫妍秀毒害乌芊芊,乌族长身为族长和长辈竟狠心派杀手欲置亲侄女于死地,乌二爷与莫二爷因女儿之死而视如仇敌。原本莫族长和乌族长合谋驱逐诸葛弈的大戏,因墨梅的出现而草草收场。 墨梅作为证人,不仅说出莫妍秀毒害乌芊芊的细节,更说出奉先女栗海棠不记前仇为乌芊芊收尸埋骨的功德,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态度立即转变。之前被挑拨得对诸葛弈有多愤恨,现在就有多维护。 莫族长见大势已去便不多停留,趁着诸葛弈被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团团围住道歉之时溜之大吉。 乌族长见他跑了也想趁机逃离,却被鬼手冷肆抓住衣领提向瓷源堂的东偏院。这个小偏院原本是诸葛弈绘制重建四大院画作的地方,现在小院冷冷清清的,连洒扫的小厮也不进来。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被司程典燕四位族长赶离,以司族长为代表的几位族长向诸葛弈请罪。他们的苦衷,诸葛弈很清楚。未来还需他们来帮忙保住他和海棠在瓷裕镇的地位,目前不宜与他们翻脸。 诸葛弈几句宽宏大量的安慰让四位族长更加羞愧难当,直言要帮忙寻找栗海棠的下落,以求得诸葛弈的原谅。 再次拒绝四位族长的请求,诸葛弈扶起司族长,说:“这个人情债先欠着,我相信不必多久,我便有事相求于各位族长。到时候,望各位族长不要拒绝。” “放心吧。我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司族长信誓旦旦。经过今日之事,他真正看到诸葛弈的惊世才能。能够在莫族长和乌族长共同施压之下扭转乾坤,他这经商的老奸猾亦佩服得五体投地。 送走几位族长,诸葛弈来到东偏院的正房,看到昏在地上的乌族长,和…… “莫族长跑得真快呀。” 诸葛弈龙眸森冷煞寒,对抓来莫族长的千夜说:“带回去,我要和二位族长好好聊聊。” “诸葛子伯,你敢!” “我有何不敢的!” 莫族长的威胁,诸葛弈全然不在乎。他与鬼手冷肆一起走出东偏院,看到瓷源堂的老管事垂首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管事见诸葛弈和一个丑疤大脸的魁武男人走出来,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站在大门口,目送诸葛弈和魁武男人骑马离去,顿觉两腿泛软一屁股瘫坐在地。 千夜轻松带着莫族长和乌族长离开瓷源堂,将他们交给两名影卫扛在肩上,在东民巷子的屋顶上飞檐走壁,直奔诸葛府。 乌族长被冷肆砍昏了,如何从瓷源堂到诸葛府是全然无知。而莫族长就惨了,他的嘴巴被堵住,睁圆老眼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被蒙面黑衣人扛在肩上飞过一个又一个的屋顶,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的心跳亦咚咚咚的发狂。 终于被带入诸葛府的一间客房,莫族长尚未轻松的舒口气,就被一个蒙面黑衣护卫吊起来。 同样,昏迷中的乌族长也被吊起来,可惜他昏得太沉了,仍然没有察觉。 诸葛弈和冷肆进来,冷肆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 莫族长看到婴孩,激动得“呜呜呜”大叫,用力挣扎着抬腿踢向抱婴孩的冷肆。他一眼认出婴孩正是他的老儿子,一直被悄悄养在莫夫人身边的,怎会出现在这儿? 忽然,他想到侍女墨梅,想到墨梅答应他掳来栗海棠的条件正是交出婴孩,她要带回西北侯府,西北侯要见琉女子为他生下的孩子。 “莫族长,这孩子是琉女子与你的儿子,我没说错吧?” 诸葛弈从冷肆怀里抱来婴孩,故意站在莫族长前。让他看到干着急,又无可奈何的。 “呜呜!” 莫族长愤愤不平,他万万没想到墨梅竟然偷走儿子,竟然交给诸葛弈? “西北侯想见见琉女子为你生下的孩子,你便顺水推舟指使墨梅掳走海棠。莫族长没想到墨梅临阵倒戈,竟与我联手偷走你的孩子。” 即便事实并非如此,但墨梅不在,他所说的就是真的。料定莫族长不会弃儿子于不顾,他如法炮制同样的恶劣胁迫。莫族长用海棠来威胁他,他便用莫族长的儿子来威胁。 “呜呜!” 莫族长点头,算是承认他掳走海棠的事。 “拿掉他嘴里的布。” 诸葛弈一声吩咐,冷肆上前抓走塞在莫族长嘴里的烂布,也一巴掌打醒昏迷的乌族长。 “诸葛子伯,我承认抓走栗海棠。只要你别伤害我的儿子,我答应你放她回来。”莫族长紧张地看着诸葛弈怀里的婴孩,这是他的老来子如掌上宝贝,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惊醒的乌族长看到现下的情景,看到莫族长服软了,他也懒得执拗下去,凉薄地嘲讽:“诸葛子伯,小贱人已被喂了疯药。她现在疯疯癫癫,一身伤半条命,你要她还有何用?” “一身伤半条命?” 诸葛弈冷笑,将婴孩交给冷肆抱着,说:“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不用我帮忙吗?” 冷肆觉得手痒,他好久没有……嘿嘿嘿,他可以帮忙的。 诸葛弈投给冷肆一记“滚”的厉眼,冷肆忙抱着婴孩出去守门。 小小的一间客房变成刑室,没有骇人的铁刑器、没有血腥气息的恐怖、没有黑暗慑人的氛围…… 但是,当诸葛弈从袖子里拨出一支匕首的时候,莫族长和乌族长的脸色皆惨白。他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诸葛弈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 “我不想知道你们用在海棠身上多少刑器,但一身伤半条命不只你们会,我也会。” 诸葛弈慢慢走向乌族长,冰冷匕首游走在乌族长的老脸上,锋尖划出浅浅细细的血痕,吓得乌族长紧张大叫。 “啊——!诸葛子伯,我没有打伤她,我只喂了疯药。” “哦,那伤是莫族长打的?” 诸葛弈笑容温润柔和,匕首从乌族长的脸上移到莫族长的脸上,“真可惜呀,我想让莫族长和乌族长一起体会一身伤半条命的幸福。” “诸葛子伯,你若放过我们……啊——!” 乌族长半是威胁半是哀求的话未说完,一刀刺入,他凄痛大喊,立即昏死过去。 莫族长惊恐地瞪向诸葛弈,看着绝世俊美的温润公子瞬间化身地狱魔鬼,不仅让乌族长一身伤,更洒上噬骨痛的毒粉,疼昏的乌族长又生生疼醒。 “下一个轮到莫族长了。” 诸葛弈淡淡浅笑,拿着匕首走向莫族长。 莫族长闭上眼睛等待着,暗自悔恨不该得罪诸葛弈,此子绝非善类,他终究自食恶果。 第991章 胡言乱语真疯癫 瓷裕镇外的莫氏田庄,鬼手冷肆和千夜潜来的时候正巧一驾马车停在田庄门外。 老管事亲自迎接,恭恭敬敬地请马车里的妇人改乘步辇进入田庄,此妇人正是莫夫人。 冷肆和千夜交换个眼色,一个引开田庄里的暗卫们,一个追随莫夫人进入田庄内宅。 老管事止步于内宅的垂花门外,揖礼道:“夫人请稍等片刻,老奴去安排。” “要快。” 莫夫人有些焦躁不安,她是隐瞒丈夫来田庄的,万不可被他知道。趁有人察觉之前,她必须赶回家中。 老管事匆忙去安排,少时亲自捧一件男式的夜行衣和黑色斗篷送来,说:“夫人既不想惊动庄子里的人,便换件男式衣袍。若有人问起,老奴也好搪塞过去。” “还是你想得周道。” 莫夫人一向信任老管事的忠诚,依从老管事的提议去内室更衣。回来时用黑布遮面,又拉低斗篷的兜帽。 老管事让一个身形与莫夫人相似的妇人留在房里,他引领莫夫人离开内宅,往田庄最荒凉的一个废院行去。 与此同时,恰巧藏身屋顶的鬼手冷肆亦悄悄尾随,几乎一前一后来到荒凉的废院。 老管事摘下挂在腰上的一支钥匙交给莫夫人,小声叮嘱:“夫人可与她交谈,却不能动善念。族长老爷不发话,老奴只能听命行事。望夫人体谅!” “我知道。” 莫夫人攥紧钥匙,望向黑漆漆的破屋,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她怀疑老管事在诓骗她,可钥匙在手里又作不得假。 老管事说:“老奴会守在外面,夫人请吧。” “好。” 排除万难悄悄过来,只为见她一见。已到门外,莫夫人定然不甘心离开。她狠下心,推开破败的门进入破屋里。 破屋里没有任何摆设,屋中央躺着一块铁板,铁板的一角有个钥匙孔。她蹲下来察看钥匙孔,将钥匙插入。 铁板内发出一声清脆,锁开了。 莫夫人抓住铁板上的铁环往上一拨,整块铁板轻松开启,并不费多少力气。 “夫人,给你火折子。” 老管事打开一条门缝儿将火折子丢进来。 莫夫人吹燃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步入地牢。仅仅走下几步便嗅闻到地牢里湿漉漉的阴冷,污浊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的腐臭和血腥味,以及难以忍受的霉气。 “嘻嘻!莫妍秀,乌芊芊,快来呀!快来呀!我们一起玩!” 地牢深处传来熟悉的清灵笑声,吐字时而清晰、时而含糊,但音色不难分辨。 莫夫人延着湿滑的石阶梯走向地牢的深处,越往里走、恶臭越浓。她拿香罗帕捂住口鼻,放大胆子继续往深处步行。 终于,黑漆漆的石廊尽头有了光亮,清灵笑声更加清晰。莫夫人灭了火折子,将湿淋淋的裙摆系在腰上。石阶梯长年被水浸着,滑溜得很。她需扶着湿冷的墙壁才敢迈出脚下梯。 身为族长夫人也有不知道的秘密,就像这座藏在莫氏田庄破院子的地下水牢,若无老管事引领,莫夫人是万万寻不到的。 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一身伤半条命的栗海棠熬了整整三十五天。 她的鞭伤已溃烂见骨,烙伤焦黑结痂,针伤使纤细手指肿如鼓槌。缠满尖刺的血鞭子毁了她的脸,曾经白皙红润的脸蛋已变成蛆食烂肉、黄脓恶臭。 莫夫人进来阴寒湿冷的水牢,淹没膝盖的脏水漂浮老鼠和虫子的尸体;四周的墙壁蜘蛛结网,丝丝连连的蛛网看得人汗毛竖立。 水牢中央的铁笼子稍稍高些,脏水只淹没脚踝。铁笼子的栅栏门敞开,里面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污垢褴褛的小姑娘。 “莫妍秀,过来呀,我从师父的药房里偷来新毒药,给你尝尝。” “呸!栗海棠,有毒药你自己吃吧。你这贱人,我当初真该弄死你!” “哈哈哈,乌芊芊快来看看,莫妍秀生气了。哈哈哈,好玩好玩!” “哼!栗海棠,我和莫妍秀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想弄死你!” “来呀来呀,我才不怕你们呢。” …… 铁笼子里的栗海棠一会哭一会笑,像鬼魂附体似的扮着自己、莫妍秀、乌芊芊和许多曾与她为敌的各府姑娘们。 忽然,栗海棠看到慢慢靠近的莫夫人,她兴奋地扑向铁笼子,隔着栅栏对莫夫人大声说:“栗云梓,栗云桦,你们也来啦!快来,咱们一起玩!” 一张爬满蛆虫、溃烂恶臭的脸凑近,吓得莫夫人惊慌大叫。她睁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 “栗海棠,你的脸……呕!” 莫夫人忍不住吐出来,胃里翻腾得厉害、心里也害怕得厉害,更多的是惊讶。她听老管事说栗海棠送来时疯癫了,却没想到她的容貌也毁了。 “哈哈哈!莫妍秀,你害怕啦!害怕啦!哈哈哈哈!” 疯癫的栗海棠拍手大笑,从铁笼子里窜出来扑向莫夫人。 莫夫人惊慌躲避,顾不得再看一看栗海棠的样子,手脚并用地爬向湿滑的石阶梯,大喊:“来人!快来人呀!来人!” 前方终于传来铁板子的响动,莫夫人用力摆脱着趴在背上又啃又咬、又哭又笑的栗海棠。 她原本来看看栗海棠落得怎样的下场,现在已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只想快点逃离这该死的水牢。 幽深的石廊不断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莫夫人奋力甩开趴在背上的栗海棠,提起散开的裙摆朝着石阶下来的一道黑影扑过去。 “救我!” “呵!” 震碎希望的笑音仿佛来自地狱,低沉而寒戾。那一身黑袍、雪发束髻的温润少年已化身暗夜归来的魔鬼,随时可掠夺她的命。 “诸葛子伯?” 莫夫人大吃一惊,再看少年轻松提在手里的中年男人,刹时三魂七魄皆飞散。 提着重伤只留一口气的莫族长来到水牢,诸葛弈一眼辨出坐在铁笼子里疯癫嘻笑、胡言乱语的小姑娘正是海棠。 他一把抓住莫夫人狠狠丢进脏水里,又将重伤的莫族长丢进铁笼子里。 莫族长半昏半醒,全身骨头皆碎裂,再往地上重重的一摔,巨大的疼痛使他清醒。他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威胁:“诸葛子伯……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我绝不会……放过你……我……” “呵呵,没想到莫族长只剩下半条命还不忘威胁我,看来你的骨头还不够碎呀。” 诸葛弈从脏水里抓出莫夫人往铁笼子里一丢,说:“莫族长,你猜猜我会如何对待你的妻子呢?” 莫族长看看妻子、又看看疯癫的栗海棠,恍然明白大势已去,他再一次败给诸葛弈。 第992章 疯姑娘如惊弓鸟 诸葛府。 天明时分,宁静的诸葛府忽然变得喧闹,府里震天响的锣声惊动了整座镇子,尤其东民巷子的百姓们被锣声惊醒,有人骂、有人吼、有人好奇。 诸葛弈骑马带着昏迷的海棠回家,延路的各府探子被影卫们全部斩杀、无一活口。鬼手冷肆和千夜骑马赶去秦氏庄子和寒夜谷禀告翎十八和秦五,侍童小右被派去花间楼转告无言公子。 奁匣阁新宅子的杨嫫嫫和青萝得知栗海棠被回来,立即布置全府的老婆子们、丫鬟们和小厮们各司其职、严禁口风。 杨嫫嫫和刘二娘来到诸葛府,见到老管家阿伯正忙着准备治伤的药丸、药膏和药汤。 “小主子回来了!” 侍童小左匆忙进来禀告,阿伯立即率领杨嫫嫫、青萝等人到大门口迎接。如今和八大氏族的人撕破脸,他们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身为忠仆,主子被人谋害,他们还想着遵规守矩,那是要不得的愚忠。 枣红马驹停在大门外,诸葛弈抱着昏迷的海棠跃下马背,大步走进府中,厉声喝令:“即刻起,两宅闭门谢客。窥探者,杀无赦!闯入者,杀无赦!” “是。” 影卫首领大声回答,闪身潜回暗处。 阿伯吩咐杨嫫嫫和青萝去取来栗海棠的衣服,杨嫫嫫派青萝回邻宅去,她和刘二娘留下来帮忙。 墨语轩的卧房,诸葛弈将小姑娘抱到床上轻柔放躺,心疼地看着她溃烂生蛆的小脸,全身烂肉见骨,手指肿胀如萝卜。 “小主子这是……” 杨嫫嫫捂住嘴巴,泪水流不止。 刘二娘看得心惊胆寒,谁能想到莫族长和乌族长竟然如此恶待一个小姑娘。她愤愤不平地骂:“海棠的年纪和他们的儿女一般大呀,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阿伯张嘴想说话又忍住了,他装哑巴很多年了,即使当初诸葛弈被人下毒垂死挣扎的时候,他也没有开口说话露出破绽。 诸葛弈想握住海棠的小手,又缩回来握紧拳头。他害怕伤了她,害怕她被疼醒。 “师父……师父……救我……师父……” 昏迷中的栗海棠喃喃轻语,唤着他、求着他、盼着他。 杨嫫嫫跪在床边激动地说:“小主子醒了!小主子醒了!” 诸葛弈守着她,看到她缓缓睁开杏眼,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音。 “嘿……嘿……师……父……” 躺在床上的栗海棠忽然坐起来,她伸出粗肿烂肉的双手掐住诸葛弈的脖子,嘶吼着:“莫族长拿命来!莫族长,我是莫氏先祖,你这不孝子孙拿命来!” “小主子!小主子放手!这是主人,不是莫族长呀。” 杨嫫嫫惊慌,连忙抱住海棠往床上拖。 栗海棠像吃了力大的药,全身烂肉仍不影响她掐住诸葛弈的力道。她恶狠狠地盯着诸葛弈,嘴里大吼:“乌族长,你害怕了吧?你才是疯子!你才是疯子!我没疯!哈哈哈哈,我没疯!是乌芊芊疯了,她才是疯子!哈哈哈!她是疯子!” “小主子,你别吓唬老奴啊。” 杨嫫嫫抱着海棠摔到在床里,刘二娘也趁势拿布带子捆住海棠的双腕。 诸葛弈心疼地看着发疯发狂的海棠,懊悔自己不该隐忍莫族长和乌族长。联手瓜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有何用?海棠被他们折磨疯了,他失去的远远胜过得到的。 “都滚出去!” 诸葛弈一声怒喝,吓得杨嫫嫫、刘二娘和阿伯皆怔愣。 “还用我再说一遍吗?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是。” 杨嫫嫫很少见到诸葛弈发怒,忙拉着刘二娘离开。 阿伯本想劝几句,但看到诸葛弈的双目赤怒,他打消念头,出去等着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吧。 卧房里,疯癫大叫的栗海棠从床上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滚到八仙桌下。看得诸葛弈又愤怒又心疼,几次尝试靠近都被她声嘶力竭的大吼喝退了。 滚到角落里的栗海棠蜷缩成一团,双腕被捆住让她更好的抱住双膝。她眼神空冥,喃喃叨念着许多人的名字,浑浑噩噩地唤着…… “堂嫫嫫快来呀!” “莫妍秀快来呀!” “乌芊芊快来呀!” “栗云梓快来呀!” “栗云桦快来呀!” “师父!师父救我!” …… 诸葛弈耐心等待,就为了这句“师父救我”从她的口中唤出来。他上前抱住她,轻柔的在她耳边低语。 “丫头不怕,师父在呢!” 怀里的海棠忽然开心的大笑,她推开诸葛弈,眯缝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笑。 “丫头,我是师父,我是诸葛弈,我是活死人。” 笑容僵滞,她突然变了脸色,溃烂羸弱的身体不断往墙角里蜷缩,双眼惊恐地瞪着他。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海棠,我是诸葛弈,是师父!” “不!不要!不要过来!” 栗海棠神情惊骇,犹如惊弓之鸟。不论诸葛弈如何温柔地与她表明,她仍陷入自己的恐惧中。 “啊——!不要!啊——!” “……哈哈哈!死了!……” “啊——!滚开!……呵呵!哈哈哈!” “……不,不可以!……呵呵……哈哈!” 她抱头尖叫; 她愤怒大吼; 她癫笑; 她惊怖; 她傻笑…… 诸葛弈看着疯癫的海棠,心如刀割滴血。对莫族长和乌族长的恨意越发汹涌,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丫头,别怕,师父不会伤害你的。” “滚开!” 栗海棠像只小兽朝着他呲牙威胁,身体往墙角里又缩缩。 诸葛弈强忍泪水,慢慢后退一点距离让她安心些。 栗海棠将溃烂生蛆的脸埋在怀里默默流泪,心有千言万语无法向他言明,她只能这么做才能让八大氏族的人相信莫族长和乌族长逼疯了她,才能为诸葛弈铺好一条复仇之路。 师父,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没有疯。 师父,等你的血海深仇报了之后,我会向你磕头赔罪的。 师父,我愿意装一辈子的疯子,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师父,对不起,请原谅我! 看到她像鬼魂附体说胡话,傻哭疯笑比虎大姐严重,诸葛弈心酸更怜疼。他发誓绝不会轻饶了莫族长和乌族长,连同八大氏族的人也别想逃脱。他们加诸在海棠身上的折磨,他会千倍万倍的报回来。 阿伯进来,看缩在角落里疯言疯语的海棠,附在诸葛弈耳边说:“翎爷和秦五爷来了。闫族长在花间楼,无言公子晚些时候再来。” “知道了。” 诸葛弈深深舒气,说:“告诉翎爷和秦五爷,加快对莫氏和乌氏的打压。” “是。” 阿伯心疼地看着疯癫的海棠,还有她被毁了的小脸和一身的伤,问:“还能治吗?” 诸葛弈咬牙,“有我在。” 第993章 以她的命作赌注 “嘻嘻,好吃!” 春日暖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特别舒爽。墨语轩的小花园里,药棉布包裹全身像只僵尸的栗海棠正在美滋滋地吃着一角葱饼。露出一对曜黑水灵的大眼睛,纯真的让人暖心。 刘二娘仰头眨眨眼圈里的泪,拿帕子擦擦粉嘟嘟的樱唇,柔声说:“慢点吃,还有很多呢。” “嘻嘻!好——吃!完……完了!” 栗海棠举起吃掉大半的葱饼角,讨好地向刘二娘邀功。她吃得很好,没有浪费粮食。 刘二娘为她重新卷起衣袖,擦掉粗萝卜手指的油渍,心疼得泪珠子又止不住的落。侧身坐到她的身边,试探地抢夺她手里的半角葱饼。 “我喂你吃饼好不好?” 栗海棠呆呆地盯着手里的半角葱饼,忽然丢开手,抱住自己不断往后缩。 “小主子危险!” 刘二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不断后缩的海棠,免得她后摔下凳子。 “怎么回事?” 杨嫫嫫和青萝几乎同时出现,之后是护卫、暗卫和影卫们纷纷现身,黑压压的一群人将海棠和刘二娘团团围在中央。 看到不断围上来的黑衣人们,栗海棠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浑身发抖缩在刘二娘的怀里,缠成两个馒头似的手捂住耳朵惊恐大叫,嘴里叨叨念念全是胡话。 “不要过来!鬼……好多!” “莫妍秀快来救我!” “乌芊芊快来救我!” “我要鬼!鬼快来!鬼!鬼快来!” …… “大姑娘,别怕别怕!” 杨嫫嫫想上前抱住她,却发现她蜷缩得更紧,几乎在融入刘二娘的怀里。 刘二娘惊讶,说:“她怕你们!” “是。” 杨嫫嫫略感失落,但仅仅刹那便释怀了。吩咐大家各自散去,围在这儿反会吓到海棠。 众人担忧,只退后数步拉开距离。 闻声赶来的冷肆、千夜和阿伯看到受惊的海棠只让刘二娘抱着,不禁替诸葛弈犯愁。等会儿他来了,不知…… “怎么回事?” 一道沉声从背后传来,冷肆无奈调侃:“说曹操到,曹操即到。人呀,真是不禁念叨。” 阿伯和千夜投给冷肆一记“你嘴真欠”的鄙夷眼神,转身向急步行来的诸葛弈、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行礼。 “怎么回事?” 诸葛弈见海棠吓得躲在刘二娘怀里,顿时火气翻涌,怒瞪围在四周的护卫们,大骂:“都吃饱撑的没事干吗?围在这儿做什么?她若被你们吓着了,全给我滚回暗阁去!” “主人,不是这样的。” 杨嫫嫫忙上前解释,“刚刚不知大姑娘看到什么吓得险些掉下凳子,大家便现身保护。大姑娘似乎害怕众人靠近,只让刘二娘抱着。” 诸葛弈剑眉微蹙,慢慢走向海棠。 “啊——!不要!” 果然,惊骇的小兔子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还差好长的一段距离已吓得她连头一起扎进刘二娘的怀里,浑身发抖得样子让诸葛弈很伤心。现在,连他也无法靠近吗? 翎十八撸起袖子,说:“我来!” “你别吓到她。” 秦五阻止翎十八,看海棠可怜怜的样子实不忍心。 无言公子摸摸自己的脸,说:“我生得虽不如诸葛兄绝世容颜,但也倾国倾城。我来试试,或许她喜欢我这张脸呢。” “滚!” 诸葛弈怒吼,连他都无法亲近,何况是数次谋害海棠的混蛋? 无言公子毫不在意,直接越过诸葛弈大步走向海棠。 诸葛弈伸手按住无言公子的肩,斥喝:“别靠近她!” “诸葛兄,别紧张嘛。” 无言公子拂开肩上的手,毅然走向海棠。 刘二娘也想知道怀里的小姑娘是不是只愿意她的触碰,一边低语安抚,一边给无言公子使眼色。 无言公子放轻脚步,悄悄站定在刘二娘身边,慢慢蹲下来。 “海棠乖,不怕不怕啊。我给你做好吃的,红豆酥饼好不好呀?绿豆糕好不好?黄皮饺子好不好?” 脑袋扎在刘二娘的怀里不肯出来,不论刘二娘用多少美食诱惑皆无果。 无言公子伸出手指戳戳海棠被药布包裹的小脑袋,说:“小丫头,要不要去我的花间楼玩啊?有很多漂亮姐姐陪你唱曲跳舞,还有漂亮衣裳穿呢。” “嘻嘻!” 终于,刘二娘的怀里发出悦耳的傻笑声,小脑袋缓缓抬起。在看到近在咫尺的无言公子之后,她双瞳放大、浑身颤抖似筛糠,曜黑大眼睛里失了纯真、多了恐惧。 “退后!” 诸葛弈上前拉起无言公子退后数步,痛心地看着海棠。他以为她只是疯了,至少能陪在他的身边就好,现在看来是他痴心妄想了。 翎十八拍拍他的肩,无奈叹道:“事在人为,凭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还挽不回她的心智吗?放心,我们会寻到法子的。” “我从未灰心过。”诸葛弈龙眸湿润,凝睇蜷在刘二娘怀里瑟瑟发抖的海棠,他的心如刀绞。“怜她因我多磨难,或许我当初不该找上她作复仇的棋子,不该将她卷入这场腥风血雨里。翎爷,我错了,我悔了,我好恨自己呀。” “阿弈,天下最难寻的便是后悔药。你现在责怪自己护她不周全,可知她牺牲自己之时又何尝不怪自己能力低微未能帮你呢?” 翎十八亦痛心,不论他与海棠是怎样的关系,单凭海棠舍命为帮诸葛弈的这份情,他就佩服! 无言公子站在诸葛弈的另一边,半含酸地说:“诸葛兄就知足吧,你可知她为何不反抗地跟着墨梅走了?” “为何?” 诸葛弈神情冷肃,但愿不是他猜想的那样。 无言公子环视四周的护卫们。 翎十八一抬手令护卫们各自散去。 “说!” “诸葛兄别发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无言公子后退几步与诸葛弈拉开些距离,免得等会儿遭殃。他清清喉咙,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墨梅真心向着谁且先不论,不过她临走前与我将此事详述,我算是第三个知晓内情的人。诸葛兄,你别伤心,也别怪海棠姑娘瞒着你。” “少废话,说!” 诸葛弈没多少耐心与他消磨,他要知道全部,然后寻找医治她的方法。 无言公子看向海棠,收起顽劣,郑重地说:“她是心甘情愿被墨梅送给莫族长的。莫族长和乌族长打压四大氏族之后势力越来越强,她担心莫族长终有一日会掌权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到时候诸葛兄再无立命之地,更何谈为姐姐和家人报仇?” “她以自己的命作赌注,逼莫族长和乌族长对她下狠手,以激起诸葛兄的怒火。如今我们联手瓜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莫氏更是损失惨重,怕要三年之内再难恢复昔日辉煌,这一切皆在她的谋算之中。” “可以说,我们如今所做的事情早在她的谋局之中,以命作赌注毁掉莫氏族一家独大的局面,为你谋出一条平平坦坦的复仇之路,这场惊涛骇浪竟是她一手谋划的。哈哈,诸葛兄,你果然是惊世之才,教导的小徒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能相信她今年才十一岁呀。” 无言公子向诸葛弈诚心夸赞,亦不枉对海棠的佩服。 第994章 鞭子认血不认人 奉先女被莫族长和乌族长严刑拷打,喂食疯药的消息传遍整个瓷裕镇,甚至一岭之隔的燕峡镇也传遍消息。 那些商贾贩夫们亦把消息传扬到极远的祁山镇、青州、京城、江南。但凡知晓瓷裕镇的人们皆惊叹莫族长和乌族长的冷血,但凡知晓奉先女是怎样身份的人们皆好奇莫族长和乌族长的下场如何。 奉先女,那是八大氏族奉为仙婢的尊贵仙人,岂能被凡夫俗子糟蹋? 正午,无言公子大摇大摆乘马车驶离诸葛府,马车才到繁华的大街上便被百姓们围堵,逼的他不得出来面对。 马车前前后后围站了许多百姓,多半是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他们没胆子去找知晓内情的老爷们刨根问底,只能等诸葛府的人出来。偏巧无言公子的马车被他们抓个正着,必然被堵在这儿了。 无言公子哭笑不得,站在马车上向四周的百姓们叫苦:“在下又不是八大氏族的人,岂能知情?你们该去问莫族长和乌族长,残害海棠姑娘的人是他们。” “无言公子,我们只想知道奉先女还活着吗?”一位白须雪鬓的老人上前揖礼询问,恭敬且谦卑。 无言公子自然不与老人为难,颌首回答:“她还活着,能吃能睡、能玩能笑。只是伤得太重,疯得太重,嘴里除了念叨‘庇护八大氏族的族人平安’这句话,便是吃吃喝喝。”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听到这话,不禁黯然流泪。奉先女被心狠手辣的莫族长和乌族长残害,仍挂念着族人们的平安。 白须雪鬓的老人以袖拭泪,悲叹:“奉先女果然是仙婢,心系八大氏族的族人。她被权势残害,如今我们怎能坐视不管?莫族长和乌族长如此残害忠良、忘祖弑贤,我们岂能轻饶了他们!” “对!” 一个年轻人挥起拳头,呐喊:“请莫族长和乌族长到瓷源堂领罪!” “给奉先女讨回公道!” 又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大喊。 在场的八大氏族族人们齐响应,连外族的百姓们也无一例外,跟在人潮中缓缓涌向镇北的城墙。 无言公子得意一笑,弯腰回到马车里,说:“告诉栗、闫、司、程、典、燕的几位族长,能添把柴火就别偷懒。” “是。” 随行在侧的护卫领命去传话,除给几位族长传令,亦有一封密信偷偷传往青州。 怒焰高涨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将莫氏中正府和乌氏中正府围起来,誓要莫族长和乌族长为奉先女偿命,去瓷源堂西偏院的祖先神位前领罪。 这股怒潮不仅让莫氏族和乌氏族人人自危,连其他氏族的掌权老爷们也忐忑难安。他们私下商议之后,决定与族人们站在一起讨伐莫、乌二位族长。 而莫氏和乌氏的族人们也请命严惩莫族长和乌族长,削去他们的族长之职、罢免他们的族长之权。 在瓷裕镇混乱之时,诸葛弈、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却没有闲空看热闹,他们加紧瓜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不论公产、私产皆被他们分得所剩无几,连同南府、西府和北府的生意也殃及一半。 傍晚时分,诸葛弈骑马赶回诸葛府,远远便瞧见邻宅的奁匣阁新宅子大门外聚集很多八大氏族的族人,杨嫫嫫手执长鞭气愤大吼,她身旁站着许多拿棍棒的老婆子和小厮们。 高高的墙上站着两宅的护卫们。事到如今,他们顾不得惹麻烦了。谁敢闯宅,他们就打;谁敢惊扰小主子的安宁,他们就杀。 “滚!都给我滚!” 杨嫫嫫长鞭一挥,站在最前的几个中年男人被抽倒在地。她将长鞭缠在臂上,对着围站在大门前的几百人怒斥:“谁再敢往前一步,别怪我这条鞭子不认人!” “杨大管事,就让我们见见奉先女吧。我们是受族人所托来探望奉先女的,若连一眼都见不到,我们回去如何向族人们交待?” 一位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跪下来诚心乞求,希望能劝说杨嫫嫫。 杨嫫嫫不为所动,一条长鞭缠在臂上随时可取人性命。 诸葛弈下马走来,站在人们之后对杨嫫嫫道:“选出一人随我去见奉先女。” 百余人齐回头,看到诸葛弈,恭敬揖礼,齐声道:“拜见诸葛画师!” “免礼!” 诸葛弈颌首,指向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说:“你。” “是。” 中年男人将东西交给身边的人,对同行的百余人大声说:“我代大家去探望奉先女,必将她的病症诚实相告,也会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祈愿禀明奉先女。” “有劳!” “有劳大哥!” 百余人齐声道谢。 中年男人揖礼:“定不辱使命!” 诸葛弈吩咐墙上的护卫们:“护好两宅,不准放任何人进入。” “是!” 护卫们齐声领命,纷纷拨剑防守。 中年男人随诸葛弈进入旁边的诸葛府,绕过一条幽深的游廊来到一处偏僻小院。隔着院墙便听到里面小姑娘的惊慌尖叫,老嫫嫫们柔声安抚,丫鬟们哽咽安慰…… “诸葛画师,这……” 中年男人大惊,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 诸葛弈轻飘飘叮咛一句“别靠近她”便不再理睬他,径直进入院子,站得远远的凝望胡言乱语、疯癫大叫的海棠。 中年男人终于相信传言是真的,奉先女果真被莫族长和乌族长逼疯了,且不让任何人靠近,就连她的心腹丫鬟青萝姑娘也无法靠近。 “诸葛画师,你会保护奉先女吗?” 中年男人满怀祈望地看向诸葛弈,希望他能保护奉先女周全。 诸葛弈坚定地回答:“会!” 中年男人庄重的作揖行礼,感激地说:“多谢诸葛画师,我代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拜谢诸葛画师仗义相护。奉先女是咱们的庇护神,是任何人不可欺辱的尊贵仙婢。那些欺辱奉先女的恶人们就交给我们来惩罚吧,诸葛画师只管保护奉先女即可。” 诸葛弈听懂了中年男人的话外之音。他是外族人,不宜参与八大氏族的事。即便莫族长和乌族长逼疯海棠,能定他们死罪的人只有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绝非是他一个寄于篱下的外族人。 “好,我答应你们。” 是你们,而不是你。 诸葛弈知道中年男人亦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若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之力无法为栗海棠申张正义、惩处莫族长和乌族长,他这个外族人就亲自动手了。 中年男人不再多言,最后看一眼疯癫尖叫的栗海棠,转身大步离去。 他会如实告诉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他们的庇护仙婢奉先女疯了,唯今只有诸葛画师能保护她,而残害奉先女的莫族长和乌族长冷血狠毒,置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于不顾,该杀!该死! 第995章 信任让他很暖心 莫氏中正府和乌氏中正府陷入重重包围,堵在外面呐喊的人们不仅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和瓷裕镇百姓,还有燕峡镇的一些百姓。 被诸葛弈打成重伤的莫族长和乌族长已昏迷三天,两座府里的一切事务皆交给莫夫人和乌夫人处置。但她们是妇道人家,摆布家中的杂事还算得心应手,但应对大门外讨公道的人潮人海,她们亦是愁眉不展。 先前在奁匣阁新宅子大门外请愿探望奉先女的人们得知她疯得连人都不可靠近,甚至诸葛画师也认不出,人们的怒火像烧了一桶油烈焰高涨。 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成为第一个遭殃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见莫族长和乌族长躲在家里不见,他们便分头围攻各氏族的府宅,那些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掌权老爷们才知大难临头,一个个叫苦不迭。 与这些人相比,诸葛弈等人就安静了。他们有条不紊地暗中瓜分莫氏和乌氏的生意,对莫族长私产更是加大力的侵吞。 乌族长有私产并不多,仅翎爷一人便可独吞;莫族长的私产盘根错节,与八大氏族中许多的掌权老爷们有私下交易,在此之时不连根拔起,难道留着他们继续敛财吗? 无言公子坐在诸葛府的小花园里,一边欣赏疯姑娘栗海棠站在水塘里抓鱼,一边赞叹诸葛弈心思缜密。这场酣畅淋漓的商战足够他未来十年之内反复回味。 “嘻嘻!” 水塘子里传来小姑娘清灵笑音,她抓起一条红锦鲤在向刘二娘炫耀。刘二娘歪坐在塘边的大石头上,端着一碗药汤劝她上来喝。 无言公子斜睇对桌的诸葛弈,促狭一笑,调侃:“诸葛兄看着心尖肉只与别人好,对你理都不理一眼,心里不酸吗?若换作是我指不定多伤心呢。” 诸葛弈放下茶杯,凝望水塘里玩得高兴的小姑娘,龙眸温柔宠溺,语气冷冰冰嘲讽:“小人。” “好好好,我小人。”无言公子撇撇嘴角,看到冷肆与一个陌生少年走来,不禁好奇地打量起来,问:“诸葛兄,这位少年是谁啊?我不曾见过呢。” 诸葛弈轻瞟一眼,说:“海棠的属下,只听命于她。” “哦?连你也使唤不动?” 无言公子兴趣大起,盯着少年仔细端看,生得还算俊,年纪与海棠相仿。他促狭地问:“是海棠私藏的小情人吗?” “闭嘴!” 诸葛弈低吼,这厮若非花间楼主的属下,他早送这厮去见阎王了。 无言公子畅怀大笑,难得一见诸葛弈会拈酸吃醋呢。 “嘻嘻!石头!” 水塘里抓鱼的栗海棠朝着陌生少年挥手呼唤,不仅震惊了诸葛弈和无言公子,连冷肆也大吃一惊,好奇地看向身边的少年。 黄石头挠挠头,一脸疑惑:“小主子认得我?” 冷肆泛酸地说:“嗯,看来她认得你。你过去,看她怕不怕你。” “好。” 黄石头谨慎地慢慢靠近,他听说小主子只让刘厨娘靠近,也只认识刘厨娘。谁知道她竟然记得他,也记得他的名字? “石头,鱼!” 栗海棠手脚并用地爬上岸,小跑过来牵住黄石头的手往水塘里拉扯。药布包裹的小脑袋只露出一双纯真无垢的大眼睛曜黑发亮。 黄石头问:“小主子要属下帮你抓鱼吗?” “嘻嘻!” 栗海棠点头,看着黄石头卷起裤腿,牵着她的手一起趟进水塘子里。 “石头。”她唤着,指向水里游动的红锦鲤,说:“鱼!” 黄石头撸起袖子,叮咛:“好,我抓鱼,你不要动。” “嘻嘻!” 栗海棠跟在黄石头身后故意捣乱,把鱼儿们吓得四方游窜。 黄石头无奈,拉着她往岸边走,“小主子,让属下抓鱼吧,你歇歇。” “嘻嘻!” 栗海棠傻乎乎的笑,跟着黄石头走向水塘边。不经意瞟向远处的亭子,诸葛弈正在与冷肆商量着什么,无言公子亦听得入神。 再看水塘边,刘二娘也在忙着吩咐小丫鬟们取东西来,无暇顾及她。 “石头,我没有疯。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你给我记住。” 黄石头惊愕一瞬,忙环视四周,压低嗓音:“小主子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请小主子吩咐。” “嘻嘻!那边儿!” 栗海棠指向黄石头的身后,水里一条黄黑斑纹的锦鲤游过。 黄石头和她同时弯腰抓鱼,两颗头挨得极近。 她说:“悄悄潜入寒夜谷取来当初我让贼儿窝盗取的毒药和解药,你可以去找麦苗帮助。” 他答:“放心。” 她说:“我是装疯的,不知会装到什么时候。所以,你取来毒药后,给八大氏族的所有掌权老爷下毒。本族的毒不可给本族的人,懂吗?” 他答:“属下明白。” “嘻嘻,鱼,跑了!” 栗海棠忽然站起来,指向游走的黄黑斑纹锦鲤,“快追!” “好。” 黄石头趟着水追鱼,又担心海棠会跌在水里。他伸出一手让海棠扶着,带着她“追”鱼。 栗海棠佯装要摔倒,一下扑在黄石头的背上,附在他耳旁说:“你将谁人用了哪家毒一一记录在册,将解药和册子送去守安堂的刘姐姐保存。” 黄石头戒备地环视四周,不知暗卫和影卫们有没有发现。他低声问:“守安堂的刘执事堂主可信吗?” “可信!” 栗海棠从黄石头的背滑下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指着黄头石气极败坏地控诉:“坏人!坏人!鱼,没有!没有!没有!” 亭子里已商量好的诸葛弈、冷肆和无言公子听到水塘传来小姑娘的哭声,急忙走来察看。 黄石头挠挠头,一脸委屈地说:“小主子息怒,属下哪会抓鱼呀。要不属下帮你把这塘子里的水全部舀干,它们肯定游不走了。” “坏人!哇——坏人!” 栗海棠哭着走向刘二娘,伸手要抱抱。 刘二娘心疼地忙上前抱住她,责怪道:“我说石头啊,你笨得连条鱼都抓不到,还能干啥呀?难得小主子赏脸记得你,你个搬不上台面的。” 黄石头委屈辨白:“我从小在乞丐窝里长大的,只会沿街讨饭,哪懂得抓鱼捉虾。” 刘二娘气得朝他挥一拳头,骂道:“还不快去领罪!看冷统领不罚你几棍子,打哭你呢。” “是。” 黄石头担忧地看着扑在刘二娘怀里大哭的海棠,他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她最信任的人,知遇之恩他必用命来回报。 小主子放心,我定会替你惩治那些老混蛋们,完成你交待的任务。 第996章 族长权印遭失窃 “石头,上来!” 冷肆唤一声,担心诸葛弈会迁怒黄石头。 黄石头不好意思地走来,向诸葛弈揖礼道罪:“属下惹小主子生气了,请主人责罚!” 诸葛弈淡淡一笑,“无事。她能记得你,可见你在她心里是不同的,今后你可多来与她玩耍。” “多谢主人宽恕。属下定会常来陪小主子,望她能早日恢复如常。”黄石头回首望向水塘边,刘二娘正哄着海棠喝药。他微微皱眉,问:“那药是治疯疾的吗?” “不,是养伤的。” 诸葛弈无奈长叹,说:“尚不知三清道人炼制的疯药是什么,我不敢轻易用药。待我寻到那疯药,再做打算吧。” 冷肆点头,“也好。她这般疯癫的模样至少让八大氏族的人们安心些,我们亦更好的防备。” “是。” 诸葛弈并不担心八大氏族的人会闯来诸葛府谋害海棠,整个瓷裕镇和八大氏族闹哄哄的没有一刻安宁,那些掌权老爷们如坐针毡,哪还有心思来管海棠是疯是傻。 “冷肆,你和千夜今晚行动。” “好。” 冷肆拍拍黄石头的肩,说:“你去传令贼儿窝,酉时,平安巷子。” “是。” 黄石头心中一喜,正巧小主子让他去寒夜谷取毒药和解药,现在冷统领又派他去寒夜谷传令,真是天助他也。 “属下即刻出发了。” “注意安全。” 冷肆叮咛。 黄石头向诸葛弈行礼后,又去水塘边向栗海棠行礼,之后才悄悄离开诸葛府。 冷肆也告辞去找千夜商议今夜的行动,临走前告诉无言公子别风报信,免得伤了闫族长及闫氏族的人。 无言公子暗暗叫苦,他已很久没有见过闫族长呢。即便他与闫族长的“朋友”,事到如今也离心离德了。 “诸葛兄,今晚我能否出一份力?” 无言公子追在诸葛弈身后极力讨好,他与闫族长虽有私交却未见过闫氏族的权印,真真的好奇呢。 诸葛弈懒得理睬,走向水塘边。 讨个没趣儿。 无言公子无奈,只好自己想办法凑热闹啦。他只想看一眼,并没有霸占的意图,想来诸葛弈不会与他计较的。 “嘻嘻!师父!” 水塘边传来小姑娘软软嚅嚅的唤声,欲奔走的无言公子忽然停下来,为满足好奇心他溜到一棵柳树后,窥视水塘里抓鱼的小姑娘。 只见诸葛弈黑着俊脸站在岸上,看着水塘里的海棠正在追着一条红白斑纹的锦鲤喊“师父”。惹火暴龙犹不知危险的海棠还喊得很欢快,就差抓住锦鲤亲几口。 “噗!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躲在柳树后的无言公子实在忍不住大笑,今儿又破了一例。平日见诸葛弈黑脸都是发怒,现在是吃醋又发怒。 一道寒森杀气从水塘岸上投射而来,无言公子连忙双手合十拜拜。见诸葛弈收敛怒意,他揖礼告辞,忍不住又是一阵畅笑。 诸葛弈在水塘边守着海棠,看她抓鱼玩得很高兴,却不愿唤他一起。她,难道真的忘了他吗? 瓷裕镇的风波愈演愈烈,在傍晚时分暴发更大的祸乱。莫氏族和乌氏族的护卫、探子和杀手们一齐现身袭击诸葛府和奁匣阁新宅子。 那些围在两府外“保护”奉先女的族人们见到莫族长和乌族长依然执迷不悟,这怨怒的烈焰像火药轰然炸响。 一向被认定虚张声势的百姓们不再懦弱,他们有组织的涌向八大氏族的各个族村,围攻各氏族的府宅,包括镇外的田庄也无一幸免。 今夜,八大氏族的村村落落怨气四起,每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逼疯栗海棠这件事情会成激起民怨,将他们围困入深渊之中。 在这场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讨伐掌权老爷们残害奉先女的大战中,各府的老爷们和公子们忙着应付,任谁也想到私藏在密室的权印被一群暗夜鬼魅盗走。 无言公子和诸葛弈站在莫氏中正府的前院屋顶,看到终于醒来的莫族长被几个小厮用步辇抬到前院,听老管家和莫夫人禀告近来发生的事情。 “诸葛兄,依你之见莫族长如此贪恋权势,是幸、还是不幸?” “于莫族长,是幸;于我们,是不幸。” 诸葛弈冷眼看着神情恍惚的莫族长仍固执得不肯放权给别人,即便他的嫡长子莫晟钧已到了行使权力的年纪。 无言公子嗤笑,微扬下巴指指站在莫夫人身后的莫晟钧,说:“一个连嫡亲儿子都不肯信任的主儿,早晚被儿子谋算。” “莫晟钧尚不成气候。” 诸葛弈飞身离开。 无言公子不屑哼笑,他可不觉得莫晟钧是等闲之辈。此次莫族长失势,正是莫晟钧谋位夺权的好机会,他偏不信莫晟钧会傻傻的等着老子死后再继承。 不过,莫晟钧能掌权是未来的事情,他先满足好奇心吧。 “喂,等等我!” 无言公子追随诸葛弈离去的方向。他今晚冒着染风寒的危险跑来守株待兔,只为一见莫氏族的权印。 追着诸葛弈离开莫氏族村,无言公子发现自己一向傲于人前的轻功竟败给了诸葛弈。明明诸葛弈中毒已深,功夫还如此的高深。倘若有一日美人噬的毒解了,诸葛弈凭借功夫可成为江湖的大魔头呢。 “不对,他已经是大魔头了。” 想到身在青州的花间楼主传信给他,揭示诸葛弈的真实身份,无言公子震惊得两夜没睡意。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就是诸葛弈?那他跑来瓷裕镇寄于篱下受尽委屈,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永远怀有一颗好奇心的无言公子决定历尽千辛万苦探知诸葛弈的秘密,就算惹怒诸葛弈一命呼呜也没关系,只要满足他的好奇心就行啦。 诸葛弈做梦也想不到花间楼主的一封密信替他引来一块狗皮膏药。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曾因这块狗皮膏药险些对花间楼主动怒。 无言公子追随诸葛弈来到秦氏庄子,看到早已等候多时的冷肆和千夜。 他们进入秦五的主院,一进屋子便看到秦五和翎十八正在摆弄桌上大大小小百余块印章。最大的一块有五斤重,最小的一块如鸽子蛋。 “哇!哪个是莫氏族的权印?” 无言公子对着满桌子的印章两眼放光,伸手想拿那最大的印章被秦五握住手腕。 “别动!” “为何?” 无言公子失望,但好奇心不灭。 翎十八笑说:“这印章只有一人能动,别人动了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无言公子更好奇了,说:“一块石头罢了,难道被浸了毒吗?” 翎十八笑而不语,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走来,拿起那五斤重的印章,说:“丢失权印,八大氏族的百年族权将毁于一旦。过了今夜,他们会活得更加不安。” 翎十八指指五斤重的印章,“你要私藏?” 诸葛弈抱走,只丢下一句:“继续打压八大氏族,一个不留。” “好。” 翎十八开心了,原本只收拾莫氏和乌氏不觉尽兴,现在八大氏族一网打尽,终于能玩高兴啦。 第997章 赠私章相助闫礼 五味居,三楼雅室。 一直避居莫晟泓的皮货铺子,闫礼渐渐习惯了天未亮时起床,跟着皮货铺子里的伙计们忙里忙外。今日才起,便有伙计来敲门送一张帖子,没想到竟是诸葛弈邀他见面。 自从三清道人死后,闫族长夺了他的继承人身份,他犹如丧家之犬寄居在莫晟泓之下,莫晟泓算是唯一雪中送炭的恩人。 平日与他称兄道弟的同族公子们见他避之不及,曾与他成为忘年挚交的大商们也冷漠无视,他真正体会到落毛凤凰不如鸡的苦涩。 站在五味居门外,闫礼捏紧帖子望着匾额上御笔亲赐的大字,心中破灭的奢望又燃起一点点。若他愿意成为诸葛弈手中的一枚棋子,他会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来到雅室,早有人在门外等候。见闫礼来了也不必禀告,直接推开移门请他入内。 闫礼暗自咬牙深吸气,在门外整理平整的衣襟,才抬腿迈入门内。看到明亮宽敞的雅室中只坐着一个诸葛弈。 “来了。坐吧。” 诸葛弈已烹好香茶,自斟自饮。 闫礼紧张的吞吞口水,谨小慎微地迈着小步走到桌旁坐了。 “你在害怕?” 诸葛弈冷瞥他,为其送一杯茶。 闫礼僵直地坐着,衣袍包裹的身体绷紧。他从出生以来,这是第一次紧张得坐立难安。 诸葛弈温和一笑,说:“许久不见,闫大公子果然变了脾气。” “寄人篱下,不收敛着何能苟活偷安?” 闫礼自嘲,饮尽杯中茶,长长叹气。他失去闫氏族的大靠山,失去三清道人的扶持,现在闫族长又有自己的嫡亲儿子,谁还会理睬他呢? “不想重回闫氏族吗?” 诸葛弈轻飘飘的一句询问,闫礼黯淡的双目瞬间闪亮。 “诸葛子伯,你能助我重返闫氏族?” “有何不可?” “那我要怎样做,你会愿意……帮我?” 闫礼极力压抑激动,小心翼翼地探问。他略略猜到诸葛弈的心思,又不确定诸葛弈是否真心帮他,还是有心利用。 诸葛弈放下茶杯,郑重地说:“海棠疯了,我要带她离开。” “多久?” 闫礼皱眉,奉先女不可长久离开镇子是祖规,诸葛弈这般任性妄为反会害了她的。 “三年。” “不可能的,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不会答应。” “有我在,没有不可能。” 诸葛弈态度冷硬、语气坚定,让闫礼更加为难不知该如何劝说。 思前想后,闫礼起身到门口张望,走廊里很安静,邻旁的两间雅室空无一人。他回来坐好,神情凝重的思考片刻。 “诸葛子伯,我只当你对她有着别样的心思。但是,一个女人罢了,何苦放弃自己隐忍五年换来的荣华去守护她呢?” “诸葛子伯,你知道她于我是什么吗?” “爱徒!” 闫礼故意加重前一个字的语气,替诸葛弈寻个合适的称谓,也表明他深知诸葛弈对海棠那隐晦在心的男女之情。 诸葛弈叹道:“她是我手里最好的一颗棋子,也是我心甘情愿保护的人。即便她疯了,依然会成为我手里最强的刀。三年又怎样?八大氏族会逃过我的掌心吗?” 闫礼忽然心跳加快,他似乎触及到诸葛弈一直隐藏的秘密。现在,诸葛弈要亲口向他承认吗? “诸葛子伯,若我愿意成为你手里的第二颗棋子,你可愿帮我重回闫氏族?” 闫礼紧盯诸葛弈,脸上难掩希翼。他如今寄人篱下,渐渐明白诸葛弈这五年来的生活艰辛。他只看莫晟泓一人的脸色,而诸葛弈要面对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 “可以。” 诸葛弈毫不犹豫地答应,在闫礼激动的目光中拿出一个锦袋。 “这是什么?” 闫礼愕然,伸手想抓又缩回来。 诸葛弈浅饮半杯茶,说:“昨夜海棠私养的那群能人异士潜入八大氏族的各府中盗走权印和私章,这枚私章是闫族长的。” “她不是疯了吗?” 闫礼惊讶,忙打开锦袋取出玉章察看,果然是闫族长的私章。平日闫氏族的生意、账目和各府的财银库皆由这枚私章盖印后才能生效。可以说,这枚私章在闫氏族中比闫氏族印更具效力。 诸葛弈放下茶杯,“三年之内,我不想看到奉先女的位子落到旁人的身上。” “放心。” 闫礼信誓旦旦,起身送诸葛弈离开五味居。他握紧锦袋,斗志昂扬地潇洒离去。今儿天气晴朗,正是他成就一番大事的好日子。 重返闫氏中正府,站在熟悉的家门外,闫礼的心绪异常平静。一路走来,他以为自己会激动得大哭,脑海里不断虚构着各种情景,可真正站在久别的家门外,他竟一滴泪也流不出。 守门的小厮见闫礼回来,急忙出来行礼,惊慌道:“大公子怎么回来啦?族长老爷正大发雷霆呢,你还是先寻个地方躲躲吧。” “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我。” 闫礼故作闲在,推开欲拦他的小厮迈步进大门,随口道:“等会儿家里来客人,都请进前院来见族长。” “大公子,这……”怎么行? 小厮语塞,看到远处结队行来的马车,那熟悉的闫氏族徽悬挂在马车的车顶。他一时慌了,问:“大公子,小人先去禀告管家,再……” “管家正忙着安抚族长,有空管你吗?” 闫礼冷睇战战兢兢的小厮,说:“全部请进来便是,有我一力承担,罚不到你们的头上。” “是。” 小厮欲哭无泪。就算罚到他们的头上,他们敢反抗吗?只有挨疼的份儿。 闫礼进到前院,不意外听到正房里传出闫族长的吼骂声,隐隐约约夹杂着“废物”、“权印”、“养你们何用”的字样儿。 袖子里握紧锦袋,闫礼知道这是他唯一东山再起的机会,是诸葛弈给予他唯一的帮助。 “父亲这般生气,是因昨夜权印丢失之事?” 推门而入,闫礼打量屋子里被砸得乱七八糟,管家抱住怒火冲天的闫族长,旁边闫夫人吓得不敢做声。 怒形于色的闫族长看到闫礼的突然到来,怒问:“你来作甚?” 闫礼揖礼,“儿子甚是想念父亲和母亲,回家来看看。” “呵呵!” 闫族长冷笑,才要下令将闫礼逐出去,就看到前院里渐渐聚来的闫氏族老爷们,他顿时慌了神儿,戒备地看向闫礼。 第998章 忌惮使他们恐惧 闫氏族的老爷们平日臣服于闫族长,除了闫族长治管严明、做生意颇有谋计,还与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深交甚好,即便闫族长在族中耀武扬威也忍了。 可今日有人密报,昨夜有贼人盗走闫氏权印,他们岂能继续作视不理、忍气吞声? “身为族长连权印也保不住,闫族长不急着派人去寻找,竟有脸在家里砸东西发火,真让我等寒心呀。” 闫氏旁支的一位年长老者站出来训斥,就差大骂闫族长为身不正才招来匪贼。早前与乌氏族长合谋焚毁北民巷子,使栗海棠和诸葛弈记恨到今。此次权印被盗,谁都不是傻子,怎猜不到与诸葛弈有关。 闫族长百口莫辨,他想解释这次逼疯奉先女之事与他无关,可他一人言怎能辨过众口? 闫氏族的旁支有数十,站在这里的老爷们除了本宗族的,还有外戚宗族的。立族百年,盘根错节的姻亲已不再单单的闫姓,闫氏权印掌管的姓氏越来越多,它的丢失关乎十几个大姓氏族的生计。 闫族长瘫坐在地,他知道闫氏族乱了。而他丢失闫氏权印,很可能被赶下族长之位。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件事与闫礼脱不开干系。 “你,是你!” “父亲,此事与我无关。” 闫礼撩袍跪下,说:“儿子寄居于他人篱下,今早惊闻八大氏族各府的权印皆一夜被盗,急忙赶来家中。莫家三公子可为儿子作证。” “尚且信你一回。” 闫族长叹气,比起不听话的闫礼,这些跑来添堵的老混账们更让他头疼。一群平日吃闲饭还嫌不够好的,现在跑来闹事要逼死他吗? 闫氏族权印被盗,闫氏族大乱的消息瞬时传遍瓷裕镇,与此同时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老爷们也发现自己的权印和私章亦不见踪影。 最初,莫氏、栗氏、乌氏和闫氏皆传出权印和私章被盗的事情,众人怀疑诸葛弈搞得鬼。四位族长还未商量,又传出司氏、程氏、典氏和燕氏的权印和私章也被盗走,众人又放弃先前的怀疑,开始琢磨他们最近得罪了谁? 瓷源堂,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皆聚在这儿,是清明祭礼后来得最齐全的一次。除了陪病弱的司族长前来司大公子司明堂算是小辈儿,还有陪闫族长前来的闫礼。 两个小辈儿站在瓷源堂门外迎着诸葛弈,偶听到荣兴堂里传出几位老爷们的挑衅叫骂。 诸葛弈的青篷马车缓缓驶来,司明堂悬的心稍稍落下,他笑对闫礼说:“子伯兄能亲自前来,可见盗走权印之事与他无关。” 闫礼笑而不语,暗道司明堂太天真。 青篷马车停住,诸葛弈下车与司明堂和闫礼作揖相礼,说:“马车里还有一人。” “谁?” 司明堂好奇。 “奉先女身边的一位异士。” 诸葛弈返回马车旁,说:“兄弟,可随我一同前往。” “可。” 马车里走出一个瘦弱男人,头戴黑纱帽,身穿玄色衣,脚蹬马靴。他随诸葛弈一同进到瓷源堂,无视司明堂和闫礼的探究目光。 荣兴堂内族长们、老爷们听到大门外诸葛弈的声音,立即停止叫骂,一个个伸长脖子望向院子。 重伤未愈的莫族长坐在主位,愤恨地瞪着院子里渐渐走来的雪发少年。 司明堂和闫礼步步紧随,直到诸葛弈和魁武男人迈过门槛进屋,他们才止住步子留在门外,但一双眼睛仍盯着魁武男人。 “子伯贤侄来了!” 栗族长率先开口,他的权印也丢了,但不焦急。现在栗氏族掌权的人是栗二爷,他只要寻回权印就能保住族长之位。不论权印是诸葛弈盗走的,还是栗海棠盗走的,他都有办法要回来。 所有人齐看向莫族长和乌族长,此时与诸葛弈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诸葛子伯,你带来的这个人是谁?” 莫族长强撑着气力质问。这魁武男人数次出现,他略知道男人是栗海棠招揽的奇人异士,但堂而皇之的来到瓷源堂,嚣张气焰让他实无可忍。 诸葛弈笑容温润谦和,向众人介绍:“这位大哥是海棠的朋友,昨夜盗走各氏族各府的权印和私章的人皆是他的属下。” “这……这……是真的?” 众老爷们顿时坐立难安,一个人和他的属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他们密藏的权印和私章,未来也会有一天神不知鬼不觉的置他们于死地。 “太恐怖了!” 众老爷们异口同声发出畏惧的惊叹,看向魁武男人的眼神亦带着惊骇和忐忑。 魁武男人站得笔直,透过黑纱环视在座的每一位老爷们的神情,愉悦大笑:“哈哈哈,一群胆小鬼。凭你们这老鼠胆子竟敢算计海棠妹妹,逼她吃疯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不不不,我们没有。算计她的人是莫族长和乌族长,与我们无关呀。”一位闫氏的老爷忙撇清关系,事到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保命要紧呀。 魁武男人鄙夷冷哼,如果摘下黑纱定能看到他翻白的大眼。 “一群胆小鬼!” “好啦,别和他们废话。说完就回去吧,海棠身边离不得人。”诸葛弈轻拍魁武男人的粗臂,慢悠悠走到门旁的椅子坐下来。 魁武男人深吸气,对坐在首位的莫族长说:“你们逼海棠妹妹吃下疯药,她如今疯得连人都不认识。我们准备带她去遍访名医,这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嘛……就烦劳翎爷、秦五爷来共同管治。” “放屁!瓷裕镇乃八大氏族的事情,几时轮得到他们来管?”乌族长厉声大骂,这算是逼他们交出瓷裕镇吗?做梦吧。 魁武男人懒懒地走向乌族长,粗臂一伸,精准掐住乌族长的脖子将他慢慢往上提,乌族长僵直身子跟着慢慢往上起。 “海棠妹妹疯了,可她身边的奇人异士没疯。昨夜我们联手盗走权印和私章就是为她鸣不平,报复你们这群跳梁小丑!” “各位族长,想要瓷裕镇和八大氏族平平安安的,你们就乖乖的听话。否则,我们可不敢保证昨夜之事会不会重来一遍。到时候盗走的可不是什么印啊章啊,而是你们的项、上、人、头!” 魁武男人放开乌族长,任他瘫软回椅子里。 “常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八大氏族的《祖规》有律:奉先女不可离开瓷裕镇,不可长年居外,不可……” 栗族长的话未说完,一根玄铁丝缠颈,吓得他张大嘴巴不敢再发声。 魁武男人冷笑:“你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明早我在奁匣阁新宅子等着你们来求饶!” “你们又要做什么?” 莫族长大惊,隐隐感到不安。 魁武男人懒理这群人,收回玄铁丝与诸葛弈告辞后便离去。任谁也没有胆量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大门外。 第999章 祖传毒药终发力 傍晚回到诸葛府,先去后花园看看疯癫的顽皮小姑娘,诸葛弈意外看到黄石头躲过暗卫,悄悄溜到海棠居住的小院子。 他挥手令暗卫们不必惊动,无声无息潜入小院子,躲在侧窗外的黑暗角落偷听。 明亮的屋子里梅花馨香,栗海棠静静地守着一盆烧红的炭火。在阴冷潮湿的水牢里囚禁月余,原本羸弱的身体更加畏寒。即使每天有刘二娘熬来姜水给她饮服和泡浴,也无法除去侵入骨髓的寒湿。 “小主子,属下回来了。” “进来。” 栗海棠声音压得又轻又弱,若非专注地听就很难辨别。 黄石头背着一个大包袱进来,恭敬行礼:“小主子恕罪。昨夜冷总领派属下跟随探子窝去栗氏盗印,故而回来晚了。小主子要的东西在此,麦苗姑娘帮忙收拾的。” “贼儿窝留在平安巷子里的人有多少?” 栗海棠揭开包袱查看,八位族长私藏的毒药和解药一瓶不少。 当初她试探千夜和黄石头,派他们去盗八位族长私藏的本族密药,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助诸葛弈扳倒八大氏族的人。而今看情势,她该出手了。 黄石头跪下来,小声说:“小主子先别急,昨夜冷总领和千夜总领去盗取八大氏族的所有权印和私章,今冷总领又大闹瓷源堂,临走前放下狠话让老狐狸们来向小主子求饶谢罪。” “他们答应了?” 栗海棠好奇,终日干尽欺霸恶事的老狐狸们果真屈服于冷肆的威武之下? 黄石头尴尬地说:“没有。老狐狸们还不知晓冷总领的威力,想来要挨顿揍才懂得乖乖听话。” 栗海棠鄙夷不屑,取来早备好的锦布,将解药挑选出来单独放好,指指包袱里余下的八瓶药,说:“八位族长,八位二爷,乌四爷,栗二老太爷。” “是。” 黄石头收好八瓶药,又问:“小主子要放出风声去吗?” “我现在是疯子,管不住自己的属下。” 栗海棠懒洋洋地伸出手烤烤火,越靠近炭火盆越发觉身体里的寒气流动异常猛烈,全身的骨子像淬在冰窟窿里似的。 黄石头眼晴闪亮,将包袱系在背后,一步跳到海棠身边眨眨眼,顽皮地说:“小主子,昨夜冷总领奉主人之命去盗印,我们玩得不够尽兴。今夜由属下领人去玩,嘿嘿嘿!可以……” “随便玩,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栗海棠指指靠在墙边的竹摇椅,黄石头立即搬过来请她舒舒服服地躺好。 “小主子放心,我们先完成任务再玩,保准不出人命。” “出人命也没关系。师父和冷大哥将盗印的罪名赖到我私养的奇人异士身上,我何尝白费了这群虚无存在的人呢。你且玩去吧,闹大了只管说去报复,别让他们抓到即好。” “小主子的吩咐正合我意,多谢小主子为属下们担待。” 黄石头高兴得欢呼雀跃,激动地跪下来连磕三头。起身又揖礼拜过海棠,才兴冲冲地离开。 栗海棠伸手去抓炭盆里的火焰,望向屋顶悬下的一个梅花香囊。她如一直疯癫下去,会不会逼得师父对八大氏族下狠手呢? “唉!师父心,海底针,好难琢磨呢。” 幽幽一声怅叹飘出窗子,躲在暗处的诸葛弈敛眸深思,纠结他谋划未来三年的事是否正确。 她一直记挂着他的血海深仇,而他渐渐改变初衷。曾经,他以为替姐姐和家人报仇是毕生要做的事情;现在,他为护她、宠她、爱她而毁掉八大氏族,生根在心中的仇恨慢慢浅淡。 今夜,多少人无眠、多少人梦魇、多少人恐惧……那藏在暗夜里的魔爪随时伸出来掠取他们的一切,越是恋生的人越怕死、越是贪婪的人越怕失去。 一夕之间,无形无影的魔爪伸向八大氏族的族长们、掌权老爷们、二爷党,和乌四爷、栗二老太爷,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灰暗天明。 自天明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春雨滋润了青嫩柳芽,滋润了凋零的迎春鹅黄,滋润了初吐尖角的白玉兰蓓蕾。 瓷裕镇最大的医馆里闹哄哄的,从天明到正午接连不断抬进来的病者将所有的房舍都占满了,四位老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即使诊出中毒症状也苦于无法解毒而愁眉苦脸。 后院最宽敞的一间房舍,八位族长并排躺在大炕上,浑身扎满银针,嘴角不断溢出紫黑色的鲜血。 莫族长中毒最深,被送来时已不醒人事。 乌族长也半昏醒说胡话,嘴里念叨的全是逝者的名字。 栗族长呼吸困难,躺不下也坐不起,只能歪身斜靠着小厮急促喘息。 闫族长疼得满头大汗,咬牙硬忍着不认怂,双拳攥得流出鲜血也不肯哼声。他是老大夫们公认的“有毅力”,可有什么用呢?还是活活的疼着无药可医。 司族长本来病弱,这一剂毒入体内立即夺走半条命。幸好司夫人的娘家有解毒保命的秘药,藏了二十年的“嫁妆”留住丈夫的老命,也算她命中不该当寡妇。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就幸运很多,中毒不深,但也疼得死去活来。尤其暴脾气的典族长疼得叫唤打滚,像女人生孩子一样凄惨。 医馆的老大夫们束手无策,商量去请诸葛弈来救命,又担心诸葛弈因海棠被逼疯而拒绝。 正在众人茫然无绪之时,无言公子登门来访,亲自送来一盒暂时镇痛的药丸子。 来到后院房舍见八位族长,看到平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老狐狸们被折磨得人不人样、鬼不鬼相的狼狈样子,别提多开心啦。 “怎样,得罪海棠姑娘的滋味不错吧?早提醒过你们别逼她太狠,她不是你们以往控制的奉先女,娇娇弱弱的任你们欺辱。”无言公子坐在闫族长身旁,翘起二郎腿说风凉话。 闫族长忍痛恼火道:“你已入他们的阵营,跑来奚落我们去卖乖吗?哼!早知你这般狼心狗肺,我就不该……不该……咝——!” “怎么不继续啦?疼得你没法子说话了?” 无言公子调侃,拿出一颗油纸包裹的药丸子,说:“她身边不知藏了多少奇人异士,别以为她疯癫了就平安无事。恰恰相反,正因没有她的管束,那些人才会肆意横行。” “你想说什么?” 闫族长抢来药丸子一口吞下,纵然到了这步田地也愿意相信无言公子不会害他。 无言公子撇嘴,说:“你们以为那些人只盗走权印和私章吗?八大氏族祖传百年的秘药只传给族长。” 尚且清醒的几位族长震惊,互相看看彼此中毒的迹象,又不敢确信是否为八大氏族的祖传毒药。毕竟百年来无人尝试,各氏族的族长手扎中亦无记录。 “这不会是诸葛弈布下的迷障吧?我们所中的毒是他炼出来的。” 倚靠着小厮气喘得半死不活的栗族长提出疑义,闫族长、司族长、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皆沉默了。 第1000章 再归来物是人非 春雨润翠玉满城新,瓷裕镇最繁华的大集市开市了,张灯结彩比过年漂亮。喧嚣的集市叫卖声此起彼落,比十台大戏堂会一起开场还热闹。 人们穿上喜气洋洋的新衣,呼朋唤友结伴逛集市。男女老少、士农工商、达官显贵、车水马龙…… 五味居,三楼雅室。 诸葛弈紧张地站在离窗子不远的地方,准备随时出手救人。 坐在窗台上眺望繁华街市,栗海棠拍手大笑,双腿悬在窗外悠哉悠哉,时不时身子摇摇晃晃吓坏抱住她小蛮腰的刘二娘。 “哎哟!小姑奶奶快下来吧,万一掉下去摔成一滩烂肉可怎么好。” “嘻嘻。” 栗海棠伸长手臂学天空中飞过的鸟儿,扑腾扑腾的往天上窜,吓得刘二娘哇哇大叫,回头哀求:“诸葛公子快来帮忙呀,我快抱不住啦!” “蠢!” 诸葛弈前来一手推开刘二娘,一手环住纤弱柔软的小蛮腰带入怀里。那推开刘二娘的手直接兜住小姑娘的俏臀,抱着她转身往后一坐。 “嘻嘻!飞啊飞啊!” 已经坐在诸葛弈腿上的海棠扑腾双臂要飞,见他环住她的腰不肯放开,嗷嗷尖叫着挣扎着,豆大的泪珠子瞬时挂满小脸,张开双臂向刘二娘:“抱抱!抱抱!” 刘二娘为难地看向诸葛弈,纠结着上前“解救”?还是装聋作哑? 被心爱小姑娘的拒绝触碰,诸葛弈心痛得快碎了,瞪眼威胁刘二娘不准靠近。他用力扳过她面对自己,耐心与她讲道理。 “傻丫头,我是你的师父,是世上最爱你的人,你不记得吗?” “坏!人!” 栗海棠扯着喉咙大哭,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着他的胸膛。哭一会儿,捶一会儿;嗷嗷哭一会儿,停下来喘几口气继续哭。 诸葛弈发誓他自出生以来的耐心全部用在此刻,生来最厌恶女人哭的他竟发现她哭的模样可爱、生气的模样可爱、喘大气的模样可爱、小拳头捶他的模样可爱、嗷嗷叫的模样可爱……呃!总之,她就是可爱。 栗海棠哭得嗓音嘶哑、杏眼红肿、鼻尖泛红,哭累到抽泣着趴在他的怀里终于安静下来。 诸葛弈宠溺地凝睇乖巧的海棠,浅笑喟叹:“可爱的傻丫头,安心睡吧。” 刘二娘抹抹冷汗,伸手向他讨:“我抱她回家去睡吧。” “告诉杨嫫嫫可以收拾东西了。” 诸葛弈抓来他的斗篷包住熟睡的海棠,小心翼翼地交给刘二娘。 刘二娘虽不知诸葛弈在谋划什么,但昨夜两宅的护卫严密调遣能猜到一切。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尤其在诸葛弈的面前装聋作哑才能活命。她并非八大氏族的人,来瓷裕镇之前闯荡江湖多年,对诸葛弈的真实身份略有知晓。既然栗海棠待她不错,她就发发善心帮他们好啦。 在老掌柜的引领下,刘二娘抱着海棠顺利从暗梯离开五味居,乘普通马车赶回诸葛府。 同时从五味居正门离开的诸葛弈则骑马赶去医馆,在大门外与无言公子“恰巧”遇到。 无言公子回头看看医馆里焦躁的人们,笑说:“前堂一群急死的,后院一群等死的,诸葛兄好计谋呀!” 诸葛弈温和一笑,说:“下毒之事非我谋划,有本事自己查去。” 无言公子挑眉,“不是诸葛兄,难道是翎爷?秦五爷?或是……在下?” 诸葛弈鄙夷轻哼,越过无言公子进入医馆,请老大夫为他引领到后院见八位族长。 老大夫见他来了高兴得门牙快飞了,热络地帮忙引路,又与诸葛弈详述几位族长、老爷们的中毒症状。 后院最宽敞干净的房舍,中毒最深的莫族长已清醒,乌族长和栗族长一样坐不得躺不得,闫族长服过无言公子送来的镇痛药丸子缓解很多,司族长依然虚弱,程典燕三位族长尚好。 诸葛弈请老大夫照料别人,他会为几位族长诊脉。 老大夫千恩万谢,乐呵呵地返回前堂去抓药。 疼痛缓解的闫族长有了精神,看到诸葛弈进房来,立即下炕冲过去,抓住诸葛弈的衣襟大骂:“没良心的小混账,你竟然恩将仇报给我们下毒?亏得五年前我们救你一条命,真真是瞎了眼呢。” “闫族长不知中了谁家的毒,在未明之前别动怒。”诸葛弈扶着闫族长坐回炕上,也拂开抓住衣襟的一双手。他后退两步向瘫软在炕上的八位族长鞠躬揖礼。 “晚辈诸葛子伯在此拜谢族长叔伯的救命之恩,五年来晚辈为辅佐族长叔伯殚精竭虑、日夜忧思,这恩情也算是报达了。” “放屁!” 闫族长气得咬牙,身体闹腾的毒痛又开始了。他捂着心口慢慢往后挪,直到背靠住冰冷的墙壁才觉得踏实些。 诸葛弈轻叹:“莫族长和乌族长逼疯海棠,可她身边的人不会轻饶了各位。前一夜盗走权印和私章,后一夜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各位族长中毒后没想过查看自家私藏的祖传药匣吗?你们所中的毒并非自家的祖传毒药,或许是别人家的。” “这……” 莫族长恍然大悟,他醒来后一直想不明白所有人的症状为何不同,若是诸葛弈用毒定会一样的症状。 “那我的毒是谁家的?” 急脾气的典族长忍不住问,他可没不想死呀。 震惊中的几位族长同时看向诸葛弈,仍是莫族长代为开口。 “诸葛子伯,你有法子知道我们所中的毒是谁家的?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吧。” “多谢莫族长开恩,那晚辈就开口提条件啦。” 诸葛弈揖礼,从袖子里抽出一幅画作,双手捧给莫族长,说:“我的条件很容易。海棠疯了,我要带她去遍访名医,为期三年。” 莫族长咬牙点头,“可以。” 诸葛弈将画作交给栗族长,说:“这是晚辈受托绘制的四大院重建图,瓷源堂后院的废旧库房里有我为重建无心院的一份绵薄之力,还请栗族长笑纳。” “你想与我谈什么条件?” 虚弱无力的栗族长勉强扯动嘴角,算是赏给诸葛弈一点情面。 诸葛弈揖礼道:“晚辈的要求并不难办到,且保护栗族长的利益不受损害。三年之内,栗族长保海棠的奉先女之位,阻止八大氏族动改立新奉先女的歪主意。” “你不准备带她远走高飞吗?” 栗族长惊讶诸葛弈竟然会让栗海棠返回瓷裕镇,看来少年少女的情情爱爱不过是玩笑罢了。 诸葛弈笑而不答,定定地看着栗族长等待回答。 “好,我答应你!” 栗族长爽快答应,于他、于栗氏族而言保住栗海棠的奉先女之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乌族长虎视眈眈,他必会拼尽全力保住栗氏奉先女。就算不是栗海棠,也绝不让给乌氏族。 诸葛弈鞠躬揖礼感谢栗族长愿意作承诺,“傍晚时分,我会派人送来信函,各位族长叔伯保重,三年后晚辈再来叨扰!” “滚吧!” 闫族长气得丢过来一个瓷枕头,恰恰碎在诸葛弈的身后。 诸葛弈脚步未停,大步离去。 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再归来时,他将不是瓷裕镇人人尊敬的诸葛画师,而是护着她长命百岁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第1001章 别瓷裕镇归寒夜谷 春夜微雨,繁华街市没有白日喧嚣,宁静得使人迷醉。悬在各家店铺外面的琳琅彩灯摇摇晃晃,仅有三两家未打烊的食肆传出贩卒们斗酒划拳的笑声。 一队马车在暮鼓声中渐渐驶离瓷裕镇,两旁有几十个黑衣护卫。骑马走在最前的魁武男人头戴黑纱斗笠,昂首挺腰跨坐在马上。 马车队穿出镇北城门,才走了一里路就被一个清俊少年拦住。 “栗君武?”鬼手冷肆认出拦路的少年,居高临下打量,鄙夷道:“凭你也想拦住我们?” 栗君武收剑回鞘中,从腰上解下一个锦袋,说:“我来送东西给她。” “给谁?” 冷肆对少年勾勾手指,伸出粗砾大手接过少年送来的锦袋。 “给栗海棠。” 栗君武退回去,向冷肆揖礼:“多谢大侠护她周全,栗氏族亏欠她的太多,望她早日归来。” “呵,我倒想她永远不回来。”冷肆收好锦袋,挥起马鞭大喝一声“驾”,直接从栗君武的身旁飞驰而过。 栗君武挺直腰板站着,毫不畏惧。他看着魁武男人策马从身旁飞驰过,也看着马车队缓慢驶过。行在首的马车里传出熟悉的笑声,说着他听不懂的疯话。 马车队渐行渐远,栗君武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强大起来,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心想来见她,为什么不阻止她跟着诸葛弈离开。 海棠,我们后会有期。保重! 青春萌动,尚未品尝爱恋的美妙却已失去,他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挺直腰板在春雨中淋湿自己,提醒自己不可留恋。 马车队在春夜绵绵细雨中行进,行过宽阔平坦的大路,行过弯弯曲曲的溪河,行过一段艰难的陡坡,终于在翌日天明抵达寒夜谷。 经过整整一年的日夜修建,寒夜山庄初现雏形。以山谷为依托,环山作屏障,溪河九曲,绿林繁盛。 白青石建造的房屋瓦舍、琼楼玉阁、水榭雕楼已见真容,宏伟的三座大殿将整座山谷分割为三,前院前殿巍峨;中院中殿庄重;后院后殿古朴。 三大殿的两翼跨院又单独格局,有主有客、有舍有楼、有苑有田,与天然融合一体,颇有几分野趣。 马车队驶入寒夜谷的白玉雕牌楼下,早有千夜、黄石头、麦苗等人久候多时。 马车里,诸葛弈抱着酣睡的海棠,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她是装疯的,又无法揭穿。临行前有刘二娘帮忙哄她喝药,他才能顺利抱她上马车离开。等会儿万一她醒来不让他靠近,他难保不揭穿呀。 “想什么呢?连马车停了也没察觉。” 翎十八掀起帘子看到诸葛弈愁眉不展地盯着怀里熟睡的小姑娘,忍俊不禁道:“你别担心,我准备很多糕点,定能哄她高高兴兴地跟你去江南。” “嗯。” 诸葛弈故作淡定,用斗篷包住她才抱下车。 “睡了一路?” 翎十八戳戳小姑娘的丑疤脸蛋,心疼得皱紧眉心。 每次看到她受伤的脸,他就忍不住想冲到莫氏和乌氏去放火杀人。莫族长和乌族长两个老混蛋怎忍心对一个小姑娘下狠手?他只看到海棠的脸蛋毁了、双手毁了,碍于男女大防无法看到她的身子伤得有多重。听刘二娘禀告,她的身子和脸一样烂肉生蛆、疤痕遍体,没有一块好皮肉。 诸葛弈抱着海棠进入唯一建造完成的前院大殿——寒夜殿。 “诸葛兄弟,你们终于来啦。一路可顺利吗?八大氏族的人没有阻拦吧?”秦五关心询问,单手抓来一床锦被铺在矮榻上,看看裹在斗篷里睡得香甜的海棠,小声问:“没闹腾?” “没有。” 诸葛弈温润一笑,将海棠轻轻放在矮榻上用锦被裹住,使唤翎十八搬来两个炭火盆。 翎十八认命地说:“为了我妹子睡得舒服,被你使唤就忍忍吧。” “多谢翎爷。” 诸葛弈侧身坐在矮榻边,轻轻拍哄着。 秦五掩嘴偷笑,走回围炉继续吃酒。 翎十八白眼斜瞪,看向一直沉默的无言公子,说:“你不说点什么吗?” “诸葛兄宠海棠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啦,翎爷还不习惯吗?” 无言公子笑吟吟地打趣,看到半颗小脑袋藏在锦被里的海棠睁大纯真的黑眸偷窥,他也不揭穿,忽而一本正经地问诸葛弈。 “你要带海棠姑娘去江南寻访名医,瓷裕镇和寒夜谷要如何安置?我们已瓜分莫氏和乌氏,不如趁热打铁连同另六家也一并分了吧。” “庄楼主几次派人传令唤你回青州,你迟迟不归难道贪恋这几个钱?”诸葛弈不屑调侃,丢一块金令给无言公子,说:“足够你回去领赏的。” 无言公子掂量金令,感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商呀,连令牌都用金子造的。见令牌,我才真真相信你是活死人。” 诸葛弈笑容温润,龙眸沁寒迸发浓浓杀意。 无言公子吓得后退数步,忙跪下磕头:“大商息怒,小人知错。” “起来吧。” 诸葛弈敛去骇人戾气,又是一派温润公子的儒雅风骨。 翎十八和秦五早见惯了人人对诸葛弈卑恭臣服的情景,感叹无言公子算是好命的。凭他刚刚的放肆调侃,有一万条命都够死的。 诸葛弈唤人来送客,无言公子哪敢装傻,与翎十八、秦五告辞后,又向诸葛弈拜了三拜才离去。他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与诸葛弈为敌。 翎十八坐下来,说:“好啦,外人走了,咱们也商量今后的事。江南路途遥远,急事急办须我们拿定主意。” 秦五认同道:“是啊。我和翎爷无法常年驻守瓷裕镇,难免会留空子给八大氏族的人来钻。” 诸葛弈唤来冷肆、千夜、黄石头和鼠爷,说:“海棠当初创建探子窝和贼儿窝,初心为我而谋。她担忧祭祖后,我孤立无援受制于八大氏族。如今探子窝和贼儿窝继续留在瓷裕镇已无大用,全部回归寒夜谷。” “那瓷裕镇的布防怎么办?” 秦五提出疑义。 翎十八恍然大悟,笑说:“让我们的人替代探子窝和贼儿窝,光明正大地接管瓷裕镇。” 诸葛弈笑了。翎爷果然最知他的心思,既然赶走无言公子,那么瓷裕镇必然落到翎爷和秦五爷的手里,至于他…… “待我们离开后,将寒夜谷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新巢穴的消息散布出去。” 翎十八感叹:“还是你深谋远虑呀。用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施压八大氏族,量他们不敢翻出天去。” 诸葛弈温润浅笑,低头凝睇锦被里的小姑娘,发现她睁圆一双纯净曜黑的杏眼,茫然地看着他们。 第1002章 痴傻疯癫是障眼法 海棠醒了,没有大哭大闹、没有傻傻笑笑、没有疯疯癫癫。她躲在被子里用一双纯真无邪的杏眼,静静地观察、静静地聆听,茫然的神情融化了三个男人的心。 秦五最先回神,咳几声清清喉咙,用他自认最柔软的嗓音问:“妹子,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糕饼?五味居的新招牌,你最爱吃的红豆馅。” 翎十八强忍不适,白眼斜瞪装温柔的秦五。从相识到现在,真没见过秦五对哪家姑娘如此温柔体贴,连说话都捏着嗓音装善良。 诸葛弈实在听不下去了,从锦被里挖出海棠抱在怀里,说:“别怕,这是寒夜谷。” “嗯。” 栗海棠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睛、偷偷嗅闻独属于他的浅淡檀香。 被囚禁在阴寒潮湿的水牢里,承受着莫族长和乌族长的狠毒折磨,唯一让她贪生的理由只有他。即使死了也想再见他一面,或有幸死在他的怀里。 翎十八惊讶地失手松了象骨扇,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 秦五也发现平日拒绝诸葛弈靠近的小姑娘竟然安静乖巧的任由他抱着,不禁自问:“这是天边下红雨吗?她怎么不怕你了?” 诸葛弈身子一僵,他早已习惯海棠的依赖,却没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若翎爷和秦五爷不提醒,他竟忘了近几日被她畏惧推开的挫败。 “你们先出去吧。” 难得小姑娘不害怕,诸葛弈想趁机哄哄她,让她重新依赖他、喜欢他。 翎十八知道诸葛弈的心思,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江南之行,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带着疯癫的海棠,恐怕江南的各方势力会当成诸葛弈的软胁。到时候不仅海棠随时陷入危险,诸葛弈也容易受挟持。 翎十八和秦五退出大殿临时隔出来的小房室,冷肆、千夜、黄石头和鼠爷亦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 小房室里弥漫浅淡的御贡檀香味儿,安心凝神最是有效,也是诸葛弈和栗海棠最喜欢的香气。 诸葛弈扶起海棠坐好,龙眸宠溺温柔,唇畔笑意温暖。 “傻丫头,不怕我,嗯?” “嗯。” 栗海棠羞窘地低下头不敢迎视他温柔似水的眼眸,实在没勇气向他解释真相。可一直佯装疯傻也不是好法子,终有一日会隐瞒不住的。她不敢想诸葛弈得知真相之后会不会愤怒地掐死她,或者拉出去打一百板子。 “傻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诸葛弈压抑不住激动,轻柔地握住她受伤的小手,屏住呼吸等待她娇娇滴滴地喊“师父”。 栗海棠想哭,她装疯骗他,怕不是吓得他变傻了吧? “我知道你是诸葛弈,字子伯,祁山岭诸葛庄猎户家的小儿子。你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画师,又精通歧黄之术,师从江湖医仙林崖居士。你还有一个隐秘的身份,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江湖鼎鼎大名的活死人。你还是我的三师之一,绘师。” 诸葛弈笑容僵滞,龙眸敛去柔情和宠溺,修长手指刹时掐住她的喉咙,周身萦绕寒凛淬冰的杀气。 “你是谁?” “唔!师父别生气,我是装疯的。” 栗海棠呼吸窒闷地皱巴小脸,粗肿的小手交叠放在他的左胸膛。 诸葛弈松了手,将她重新拉回怀里轻轻抚背,气得咬牙训斥:“顽劣的丫头,竟连我也一起骗了?看来近些日子没打屁股,你又放肆了。” “师父别闹……咳咳!” 栗海棠趴在他的胳膊上大口喘气,她这虚弱的破烂身子哪禁得住呀。幸好他及时松开,她才没窒闷的昏死过去。 “哼!现在知道怕了?” 尽管那夜偷听已知她是装疯的,但心里结个疙瘩让他很不爽快。明明他是她最亲的人,凭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黄石头能知道她是假疯癫,他却蒙在鼓里,而且当他是瘟神似的不让靠近。 栗海棠猛点头,生怕迟疑些又挨掐喉咙。她算是明白得罪他的后果真的生不如死啊,他掐脖子的力道和别人不一样,看似力轻实则恰到好处,让人瞬间有求生的念头。 诸葛弈为她抚背,说:“你还算聪明,知道装疯来躲过莫族长和乌族长的毒手。念在你一片苦心,为师饶恕你的欺君之罪。” “师父,我装疯除了逃避莫族长和乌族长,也为逼你发怒收拾他们。”栗海棠顺了气儿,开始得意起来。她爬到旁边坐好,一本正经地说:“师父最疼我啦,定不会看我受欺辱。莫族长和乌族长不仅囚禁我,还对我下毒手。师父、翎爷、秦五爷定会想尽办法救我出来,且顺势与莫族长、乌族长斗一斗。”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们的每一步皆在你的谋算之中?”诸葛弈龙眸半眯,带着危险的邪肆气息慢慢逼近。 栗海棠压抑恐惧,小心地避开他的欺势,吞吞口水,尬笑说:“师父乃天下谋略第一人,我哪敢算计到师父的头上。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诸葛弈屈指勾起她的下巴,丑疤小脸近在咫尺,他竟觉得可爱。就算丑,也是丑女娃子里最漂亮的崽儿。 栗海棠嘿嘿傻笑,粗肿的小手轻推他的胸膛,佯装很严肃地说:“师父,装作痴傻疯癫乃是障眼法。这不,八大氏族的人都相信我疯癫了。” “是,你能耐大了。” 诸葛弈知道她重伤未愈,哪禁得住他的重量。伸手揽她坐好,轻叹:“我们明日起程去江南,你也不必再装疯癫。即便他们派人去江南打探,我们可以寻访名医治病为由让他们相信,你的疯病治好了。” “师父,我不想走。”栗海棠垂下头,她不敢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自己的决定。她害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为什么?” 诸葛弈有些生气,怎她年纪大些就不听话了?他还是不是她的师父? 栗海棠垂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师父别生气,我心有决定,不可改变。” 诸葛弈阴沉沉地盯着她。 “什么决定?” “刚刚听师父、翎爷和秦五爷商量今后之事,我想留下来为师父守住来之不易的结果。翎爷要管治燕峡镇,秦五爷有祁山镇要管,瓷裕镇急需一个人来掌控。既然莫氏和乌氏已大半落入师父的手里,难保师父离开后莫族长和乌族长会不会东山再起。” “所以呢?” 诸葛弈隐忍怒火,她就这般轻视他吗?他是天下第一大商,手底下能用的人多如牛毛,随便派个掌柜便可稳坐瓷裕镇,何须她来拼命? 栗海棠依然没勇气面对他,极小声地说:“八位族长重掌瓷裕镇并非难事,况且谁也料不准三年时间变化如何。我要留在瓷裕镇,不能让师父谋划的结果变成一场空。” 诸葛弈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或是该怜。这就是他宠着护着疼着爱着的小姑娘,用命来为他铺出一条血路,让他下定决心收拾莫族长、乌族长。如今又要留下来替他守着,全然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傻丫头。” 紧紧揽她入怀,诸葛弈仰起脸任泪水悄悄滑落。这世上再难找到一个不惜付出生命来为他谋、为他忧的女子。他爱她,因她值得! 第1003章 ?临别大礼终身难忘 大殿单独隔出来的一间房室不算狭小,家具摆饰极为简单,一看便知临时布置的,且无长居的打算。 栗海棠推开他逃到远远的角落,用绢帕罩在头上,自惭形秽地说:“师父别管我,任我留在瓷裕镇自生自灭吧。” “你怎么了?” 诸葛弈剑眉微蹙,伸长臂将她抓回来按坐回腿上。欲揭开绢帕,反被她抓住手腕。 “不要看!我好丑!” 栗海棠自我鄙弃,挣扎着逃离他的怀抱,重新躲回角落里背对他。 她曾偷偷照过镜子,这张脸和身体丑陋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虽然寄生在烂肉里的蛆虫被清除,恶臭化脓的烂肉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甚至痊愈后留下丑陋疤痕。 诸葛弈静静盯着她的背影,龙眸渐渐森冷。他也该毁了莫族长和乌族长的脸和身子,他们施加在海棠身上多少折磨,他就有样学样的报复回来。 “你好好歇息。” 懊悔从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他还有大把的时间与老狐狸们斗一斗,顺便做点让他们至死难忘的事情。 “主人,你要去哪儿?” 老管家阿伯率众从平安巷子搬来,才到山谷关口恰巧与诸葛弈遇见,忙拦在马前询问。 诸葛弈打量阿伯,说:“不装哑巴了?” “不装了。” 阿伯一展笑颜,拍拍胸膛骄傲地说:“我今后是天下第一大商的老管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尊贵地位可与当朝宰相平起平坐。” 诸葛弈温润浅笑,挥鞭大喝“驾!”扬长而去。 阿伯眺望驭马狂奔的背影,唤出一名影卫,吩咐:“传令瓷裕镇的兄弟们,主人回去了,让他们护着点儿。” “是。” 影卫骑马往山庄里跑,去探子窝找鬼手冷肆往瓷裕镇传令。 寒夜谷的探子窝起源于海棠萌生的想法,创建之后经诸葛弈谋划壮大,如今在寒夜谷里可独成一派,专管各路密探、细作的传令和收集;贼儿窝亦然,行事隐密诡谲,行偷盗之事。 探子窝的传令方式很独特,速度比诸葛弈的马儿还要快。 当诸葛弈骑马返回瓷裕镇的医馆时,五名影卫早早扫清医馆里暗藏的各府护卫及探子。 老大夫见诸葛弈去而复返,忙上前揖礼问好。 诸葛弈送给老大夫一瓶膏药,说:“我昨日走得匆忙竟忘了这瓶膏药,望老大夫不要嫌弃。这膏药能缓解老大夫的腿伤痛,药方亦写在里面。” “多谢诸葛公子赠药。医者不自医,我这腿伤拖沓多年,劳诸葛公子惦记着。”老大夫客客气气的谢过,才要多说几句又被医童唤走。 诸葛弈悄悄来到后院,先到一间狭小屋舍,正是乌二爷独居的病室。他推门而入,并不意外乌四爷会在。 乌四爷中毒不深未伤及脏腑,但他终日饮酒寻欢、身子虚空,比旁人要恢复的慢些。此时,他精神萎靡地倚着炕边的房柱,眼睛半睁半合,与乌二爷闲聊家常。 乌二爷的精神还算好,手里摸着牌九,一张一张摆在炕上。 诸葛弈进来,兄弟俩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他走来,站定在炕前。 “诸葛子伯,你不是走了吗?” 乌四爷最先回神儿,眼睛瞬时有了神采。 乌二爷丢开牌九,抓起被子罩住头,闷声说:“别杀我!别杀我!” “二哥,你说什么傻话呢?” 乌四爷翻白眼,鄙夷地看着傻乎乎的乌二爷。真不想承认自己和他是一娘生的亲兄弟,怎么差别如此巨大呢? 诸葛弈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一封盖了西北侯府大印的血书,说:“这是西北侯府侍女墨梅留下的,你们若想替女儿申冤,尽管拿着它去报官吧。” “你想我们与莫氏族决裂?目的为何?” 乌四爷接来血书,他对诸葛弈的品性虽不深知,却知晓少年是个狠角色。嘴上说离开瓷裕镇,谁能料到会不会背后下刀子。 诸葛弈双手背后,坦然一笑。 “海棠伤得太重,我决意带她去江南遍访名医,三年不归。既然退出八大氏族之争,手握一纸血书还有何用?” 乌二爷疑惑,问:“那你送给我们,我们也无用呀。” “乌族长所言所行已失了人心,在乌氏族人心中失了威望。乌二爷和乌四爷何不联手夺权,为乌氏族人的长久居安多多思虑。” 诸葛弈态度诚肯,既便怂恿挑拨却一语戳中乌四爷的心思。 乌族长越来越狠辣、越来越疯癫,如今乌氏族已失掉大半的根基,继续让乌族长胡闹下去只会赔得全族人朝不保夕。 乌四爷攥紧血书,说:“你走吧。我保证三年之内,乌族长没有机会谋害你们。” “多谢乌四爷。” 诸葛弈揖礼拜谢,能得到乌四爷的承诺不枉此行。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们要夺权吗?” 乌二爷懵懵懂懂地看向乌四爷,他似乎参与了很大的阴谋。 “告辞!保重!” “一路顺风!保重!” 诸葛弈和乌四爷互道保重,他推门离去。 乌四爷长长吁气,眼中闪烁坚定的寒芒。夺权,为了乌氏族人,为了乌氏族的未来。 离开狭小院子,诸葛弈发现藏在暗处的五名影卫。他原本想亲自动手的,现下正巧有帮手了。 “去将莫族长和乌族长带到后面的暗巷子里。” “是。” 五名影卫听令行动,潜入房舍去挟走莫族长和乌族长是最容易不过的,况且二人中毒颇深,半昏半醒地瘫在炕上无法动弹。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莫族长和乌族长已躺在黑暗巷子的地上,嘴巴堵住黑布,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站在他们身边的雪发少年。 “唔唔唔!” 莫族长激动大叫,看到寒森森光芒的长剑朝着他的脸抵来。锋刃慢慢划破脸的皮肉,鼻息间浓重的血腥味儿伴着一股甜腻花香。 “你们伤得海棠那么重,害她变成疯子。”诸葛弈抖剑割掉莫族长的一只耳朵,剑锋移到乌族长的脸上,冷笑道:“我们要离开了,临行前送二位族长一份终身难忘的大礼,望二位族长笑纳!” “唔唔!” 乌族长用力歪头躲避长剑,他可以跪下求饶、可以放弃乌氏族长的权势和地位、可以成全诸葛弈和栗海棠远走高飞,只要不杀他就行。 诸葛弈森戾冷笑,抖剑割掉乌族长的耳朵。 “你们给我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三年后,我回来继续讨债!” 长剑丢给一个影卫,他转身即离,留下一道冰冷的命令:“小主子什么样儿,他们什么样儿。” “是。” 五名影卫领命。 第1004章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诸葛弈离开后,栗海棠也没闲着。不论她是否留在瓷裕镇,八大氏族的祖传毒药和解药都不宜留在寒夜谷。 唤来黄石头,栗海棠决定假扮青萝,与他一起去守安堂见刘喜娘。之前她有想过让黄石头独自去见刘喜娘,可她又担心与诸葛弈去江南之后能否有归来之日。 已经穿好黑色便服的栗海棠走出大殿,便撞见来请安的老管家阿伯。她忙扶住险些摔倒的阿伯,惊讶问道。 “阿伯怎会来寒夜谷?” 阿伯前来请安,害怕自己忽然说话会吓到海棠,他仍然用手比划。先鞠躬揖礼,然后比划:(手语)小主子安好!主人调遣老奴来管寒夜山庄。 “原来如此。” 栗海棠拉着阿伯回到大殿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阿伯,你帮我们打掩护离开,我保证天亮时回来。” 阿伯惊讶,(手语):小主子要去哪里?主人知道吗? 栗海棠抱住阿伯的胳膊可怜怜地央求:“就是不能让师父知道,我才求阿伯帮忙呀。你掩护我们离开,别被冷大哥、千夜和护卫们发现。” 阿伯摇头,(手语):老奴不能答应,万一小主子被谁抓去,主人会发疯的。小主子可不能偷跑哟,老奴会向主人告密的,还会请冷肆和千夜去抓你们。 栗海棠欲哭无泪,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抱着阿伯的胳膊摇啊摇,撒娇、卖乖、装可怜。 “阿伯,我出去是办正事的,你就帮帮我们吧。” 阿伯皱眉,(手语):你们是谁?你和青萝? 栗海棠回头唤:“黄石头,出来吧。” “小主子,属下会被阿伯剥皮的。” 黄石头躲在后窗外面只露出半个脑袋,他可是亲眼看过阿伯惩罚影卫们的狠戾,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速度震惊他的狗眼。 栗海棠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你个胆小鬼,早知道我找千夜呢。” “小主子唤属下作甚?” 千夜如鬼魅般出现在海棠的身后,吓得她嗷呜一声跳到阿伯的身后。 阿伯爽朗大笑,从背后拉她出来,(手语):小主子胆大包天,还怕鬼吗? 栗海棠昂首道:“我才没有害怕呢。” 千夜冷睇躲在后窗外的黄石头,问海棠:“小主子为何要离开?” “不是离开,是想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送她一些东西。” 既然揭穿了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栗海棠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千夜和阿伯,希望他们能放她和黄石头去见刘喜娘。 阿伯和千夜对视一眼,觉得海棠把八大氏族祖传毒药和解药交给刘喜娘并非明智之举,但她不愿留在寒夜谷也有道理,毕竟她真正信任的人只有诸葛弈和刘喜娘。 千夜思考片刻,说:“小主子,你将一半交给刘执事堂主,另一半交给主人吧。” “嗯,我是有想过的。不过八大氏族的毒药和解药太少了,根本不够分成两份的。” 栗海棠有些犯愁,当初她也想过的,但东西少只够刘喜娘保命用。 阿伯拍拍千夜,(手语):你陪着小主子去送药吧,刘执事堂主不能出事。 “好吧。” 千夜答应,走向后窗与黄石头讨要包袱,又罚他去贼儿窝领一百棍。 挨打也不觉得冤屈,黄石头叹自己不该受小主子的迷惑,下次坚决不与小主子同流合污。 栗海棠歉意地看着黄石头的背影,数落千夜太无情,明明黄石头是听命行事的好属下。 千夜提醒海棠赶快走,免得诸葛弈回来后想走都不能了。 栗海棠忙闭嘴,乖乖地跟着千夜一同骑马离开。 有了千夜随行,阿伯和冷肆也安心了,聚到一起商量山庄的防御布局,不仅要防火防盗,还要防江湖宵小来犯。 春夜风寒,这般驭马狂奔已是一年前的经历。今夜骑马奔袭,好似回到去年祁山岭赶夜路追逐诸葛弈一行人到瀑布潭,她和乌银铃、青萝和麦苗结伴夜骑,那是她生来初次的冒险。 从寒夜谷到守安堂的路途并不短,足足绕过三个大村落,又要穿过司氏族村才能抵达守安堂。 幸好有千夜同行,栗海棠才不觉害怕。即便穿过司氏族村时也不怕被司氏的探子们窥探,因为她的腰上挂着青萝的玉牌,同行的人又是千夜。 司族长中毒尚在瓷裕镇的医馆调养,司氏族的一切事务交给嫡长子司明堂。当栗海棠和千夜的马进入司氏族村的时候,司明堂便接到探子的密报。他无意阻拦,甚至下令封锁消息,派人暗中护送她去守安堂。 守安堂,一座石头雕堡。 自从老堂嫫嫫逝去之后,刘喜娘袭承执事堂主的位置。在栗海棠的鼎力相助之下大权在握,整顿守安堂。 如今三年月过去,守安堂恢复昔日的平静。曾经不服气的女人们也渐渐明白刘喜娘成为堂主,八大氏族的人们才不会来欺辱,她们才能过好日子。 惊闻栗海棠被莫族长和乌族长囚禁欺负,还逼着吃了疯药。刘喜娘气得吐血,日夜焦心该如何与诸葛弈联手救出海棠。 今夜,仍没有想到好办法,仍没有半点关于海棠的消息传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刘喜娘呆坐在桌旁看着老堂嫫嫫留下的手札,里面写了许多关系整治守安堂的妙计谋略。她希望从中学到救出海棠的方法,既不得罪八大氏族又能保护海棠的命。 “刘姐姐还没睡啊?” “谁?” 突兀的一声询问惊得刘喜娘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屋门。门上映着一个纤瘦娇小的影子,和一个瘦弱伟岸的影子。 “刘姐姐,我是海棠。” “海棠?” 刘喜娘呼吸一滞,急忙打开门,看到一个黑布袋罩头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的小姑娘。旁边站着一张冰冷俊容的少年,正是当初杀死周姨娘为老堂嫫嫫报仇的黑衣少年。 “快!快进来!” 刘喜娘激动地一手拉一人进来,为他们倒来热茶。 “海棠,诸葛公子救你出来的?” “对呀。”栗海棠拉着刘喜娘坐下,骄傲地说:“师父天下无敌,救我不算难事。他只需动动嘴巴,那些老狐狸们就乖乖的送我回来啦。” 刘喜娘被她逗笑了,握住她缠着药布的粗肿小手,心疼地说:“今后可不能再逞英雄啦。来,让我瞧瞧你伤在哪里?” “刘姐姐别,我很好。” 栗海棠反握住刘喜娘的手,说:“刘姐姐,我要跟随师父去江南。临行前,我来看看你,也想交给你一些保命的东西。” 刘喜娘急切说:“你留着吧,我这命贱之人不会有事的。” “不行。” 栗海棠递眼色给千夜,千夜解下包袱放到桌上。 “刘姐姐附耳过来,我与你说。” “何事?” 刘喜娘嘴上问,身子已靠过去,听海棠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越听越感动,越听越止不住的落泪,听到最后她紧紧抱住海棠,心疼地念着:“傻妹妹!傻妹妹!” 栗海棠抱住刘喜娘,闭上眼睛哽咽地说:“刘姐姐,我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三年后再见啦!” “好。一路平安,我等着你回来。” 刘喜娘亦紧紧地抱着海棠,心中默道:天长地久有尽时,若你能逃离这吃人的地狱,就别再回来了。 第1005章 天下第一大商降世 莫族长和乌族长离奇失踪,瓷裕镇医馆里又惊起一片恐慌。 翌日清晨,有乞丐发现镇北的土地庙里多了两个垂死的中年男人。寻找二位族长的探子们闻讯赶来,确认躺在庙里半死不活的两个男人正是苦苦寻找的莫族长和乌族长。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纷纷赶到医馆看望,想知道莫族长和乌族长到底伤得如何重,竟吓得老大夫誓言余生不再行医,携家人逃回家乡偷安。 瓷裕镇的百姓们得知莫族长和乌族长被重伤不起,恐此生常卧病榻再无执掌两氏族的能力,除了莫、乌的族人私下议论,全镇的百姓们纷纷称赞天道轮回、恶人终有恶报。 一时间,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收敛不少,更叮嘱家中子孙不可嚣张,免落得与莫、乌二位族长一样悲惨下场。 短短两日,喧嚣尘上的瓷裕镇归于宁静,百姓们恢复往日的安居乐业,渐渐忘记莫、乌二位族长谋害奉先女之事。 瓷裕镇的安宁并非八大氏族的安宁,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已做好万全准备,只等寒夜谷传出新消息。 三日过去,宁静的瓷裕镇终于掀起惊涛骇浪,而避居家中的族长们、老爷们听到消息险些没吓死。 紧邻瓷裕镇的寒夜谷,寒夜山庄的旌旗高挂在山岭最高处,山谷外行过的马车和人们皆看到旌旗上的图腾:骷髅鬼面。 瓷裕镇的百姓们最先知晓寒夜谷有一座寒夜观,是三清道人的道观;之后,寒夜谷被燕峡翎爷霸占,封谷不得进出;现在寒夜谷的山岭上忽然飘扬骷髅鬼面的旌旗,寒夜谷再次易主的消息传遍附近的镇子和村子。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得知后大吃一惊,忙派探子们去暗查。得到的密报皆是相同的回答:寒夜谷易主,寒夜山庄初见规模,骷髅鬼面图腾非假。 群龙无首的八大氏族终于体会到莫族长的好,如今他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莫氏族交由莫二爷、莫三爷、莫四爷和莫族长嫡子莫晟钧共同执掌。 乌族长醒来后真正的疯了,且他在族中失了威望,族权落入乌二爷和乌四爷的手里,乌三爷避居于家中不再参与族事。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急得坐不住,请闫族长代他们去请无言公子来瓷源堂商量。他们宁愿与无言公子结盟,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瓷裕镇和八大氏族落入天下第一大商的手里。 无言公子声称身体不适躲在花间楼里不出门,气得闫族长几次闯后院皆被护卫们丢出花间楼外。 与此同时,寒夜谷终于有了响动。一位矍铄老人乘马车来到瓷裕镇,亲自张贴一纸告示。 “今有燕峡岭一处山谷,毗邻瓷裕、燕峡二镇,乃南北通商之福地,御赐天下第一大商,望尔泽福两镇百姓,不负皇恩、不负民义,钦此!” “御赐寒夜谷,兴建寒夜山庄,草民愿福泽两镇百姓,上达皇恩浩荡、下承百姓之义。拜谢!” 镇东的告示墙被围得水泄不通,识字的人们站在前面大声朗读,不识字的人们围在后面仔细聆听、低声议论。 无知稚子亦知晓天下第一大商能与皇帝共掌江山,那茶余饭后口口相传的神秘大人物竟降世于瓷裕镇,百姓们如梦如幻不觉真实。 马车驶离瓷裕镇返回寒夜谷,其后跟着数百的探子。矍铄老人毫不在意,待马车快要进入山谷关口的时候忽然下令。 “放放血,见见红。” “是。” 赶车的护卫吹响一声哨子,刹那间十几名影卫似鬼魅穿梭于数百探子们之间,剑起剑落、血花飞溅。数百探子们无一幸免,全部捂着鲜血淋淋的胳膊逃走。 受伤的探子们逃回镇子,无数飞鸽一冲向天,在镇子上空盘旋一圈,往它们最熟悉的巢穴飞去。 半个时辰后,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皆知道皇帝老儿将寒夜谷赐给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他们终于知道“后悔”二字的滋味了。 莫族长醒了,从莫夫人口中得知寒夜谷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他恍然明白自己犯下大错。 “族长老爷,几位族长来了。” 老管家领着六位族长和乌四爷进屋,禀告:“乌族长疯了,乌四爷代为探望。” 乌四爷上前揖礼,“莫族长大安,醒来是喜事呀。” “乌族长……他……疯了?” “是。” 乌四爷悲从中来,提袖拭泪。 莫族长轻叹:“唉!疯了好,疯了省心。你们且好好照顾他,他也怪不容易的。” 栗族长站到前来,愁眉苦脸地求问:“莫老哥,你刚醒来本不该操心的,可我们又没个主意。你看这……这该如何是好?” 莫族长闭上眼睛,说:“谁能想到诸葛子伯竟是天下第一大商的仆从,难怪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与他为挚友。” “天下第一大商很厉害吗?” 耿直的典族长忽然发问,气得众人齐吼:“闭嘴!” 典族长轻哼,不屑道:“活死人有何了不起的,他和皇帝老儿同坐江山又怎样?我见过皇帝老儿,还怕见他?” “你真有能耐啊。” 闫族长酸溜溜地调侃。 典族长梗直脖子辨白:“就是有能耐,我偏不怕他们。明儿,我去寒夜谷见见他。” 众人投给典族长一个看白痴的鄙夷眼神,继续商议如何应对。他们盘踞瓷裕镇已百年之久,八大氏族的世世代代掌管此地,历代皇帝亦恩准他们可自行管治。 如今,天下第一大商降世瓷裕镇,剑指八大氏族亦未可知。若天下第一大商欲图瓷裕镇,他们率领的八大氏族将何去何从? 栗族长后悔地说:“我们不该放走诸葛子伯的。” 闫族长斜睇栗族长,嘲讽:“凭你的势力连一个小丫头都斗不过,还想阻拦诸葛子伯?” “栗海棠若无诸葛子伯在背后撑腰,她早就臣服于我们的掌控。”栗族长不服气地反驳,忽然想到一个妙计,激动地说:“对呀,我们可以绑来栗海棠。” 典族长冷嘲:“她已疯了,绑来何用?” 莫族长想到暗巷子里他和乌族长被诸葛弈提剑割掉耳朵时的情景,想到诸葛弈冷血无情如魔鬼索命,那份恐惧从心里流窜四肢百骸,不由自主地寒颤发抖。 第1006章 谷宅神秘东家落户 寒夜谷建寒夜山庄,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且皇帝老儿御赐福地。 一波震惊全镇百姓的大消息还未平息,又一波惊天消息传出:东民巷子的诸葛府和奁匣阁新宅子易主,两座大宅修为一府,主人未现身,官府未见其真容。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忐忑难安。可怜的闫族长再次派来花间楼拜访,再次被拒之门外。 闫族长就不明白了,他和无言公子算是忘年挚友。平日得到宝贝东西没少送他讨欢心,无言公子曾誓言旦旦保他和闫氏族长久安宁。怎真正危难之时,无言公子不念旧情、避而不见,真够狠心的。 为最快得到各方消息,除了疯傻的乌族长之外,七位族长和各府的老爷们全部搬回瓷裕镇私宅,每日必到瓷源堂议事。 屡被拒绝的闫族长终日受白眼,气得他心里窝火又没法子闯花间楼去找无言公子撒火气。只好日复一日的到花间楼门外探探虚实,问问无言公子的行踪。即使知道做无用功,可他不甘心呀。 终于,第七日,无言公子派人传来消息给闫族长。喜极而泣的闫族长连忙召集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来瓷源堂商议。 “什么?那两座宅子的主人出现了?” 重伤至残的莫族长躺在罗汉床上,周围坐满了几位族长和老爷们。他虽身残,脑袋很清醒,群龙之首的地位无人能替。 闫族长拿出无言公子派人送来的信,大声朗读:“吾兄安好,近日忙于寒夜谷,无暇顾及他事,望吾兄见谅。于寒夜谷得知,诸葛府和奁匣阁新宅子已易主,东家令弟望其项背犹觉卑微,乃八大氏族望尘莫及之伟人。吾兄想长治久安,须谨记克己复礼、敬而远之。约束族人言行谦逊、不可妄为。弟之诚劝,望兄牢记于心。” 读信毕,满屋子的老爷们神情凝重、沉默无声。他们闯荡商道半辈子,除了天下四大商能令他们畏惧,还有谁能吓到他们敬而远之?言行谦逊?不可妄为? “如此说来,我对这位神秘的东家更好奇啦。” 耿直的典族长磨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激动模样。 “不可妄为!” 莫族长低声喝斥,环视一圈觉得满屋子能靠得住的人只有司族长、闫族长和程族长了。 “司老哥,你年长我几岁,经历的事情也多些。关乎此事,你有何看法?” 尽管莫族长是群龙之首,但他一向敬重司族长。此时他身残卧于病榻,行事稳重的司族长可代替他去一探虚实。 司族长没急着回答,反而伸手向闫族长讨信,说:“我仔细看看。” 闫族长恋恋不舍地递给他,叮嘱:“看完还我,轻轻拿着别撕啦。” 司族长皱眉,异样眼神盯着闫族长,沉默片刻才试探地说:“闫老弟家中有妻有妾,妾腹中已有独子,你该收敛些别继续诓骗世人了。” 闫族长挺直腰板反驳:“妾腹中有子,与我喜爱男子有何干系?我与无言公子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他为我思虑,送贵妾来府绵延子嗣。如今预知我有难,立即派人送来亲笔信劝谏,可见他待我之真情。” “闭嘴!别恶心我们。” 莫族长忍不住喝令,想到俊容柔美的无言公子有断袖之癖且倾心于闫族长,他就胃里翻腾。 司族长仔细阅看一遍信中内容,忙还给闫族长,说:“看来无言公子参与寒夜山庄的工事,今后我们见到无言公子须谨言慎行、不可妄为呀。” “正是。” 一直沉默的程族长忽然开口,上前与莫族长、司族长揖礼,说:“依我拙见,不如暂且按兵不动,等待新府的东家现身再寻个应对之法。” 司族长认同道:“我亦如是想,不知莫族长如何?” 莫族长叹说:“我也没个应对的主意,便依你们所说的行事吧。” “是。” 众位族和老爷们揖礼。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耐心等待。 这一等又是三天,那易主的诸葛府和新宅子终于修葺一新,两府的大门变成东西角门,在中央重新修建高高的正门高廊,悬挂新府匾额。 “噼噼啪啪”爆竹响,位于东民巷子的大宅院终于召示于人前。正门高廊下悬挂黑底金漆祥云团纹的匾额,中央赫然两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瓷裕镇的百姓们闻爆竹声寻来,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谷宅?” 一个贩夫钻到人群前,揉揉眼睛再次确认匾额上的两个漆金大字,惊讶大喊:“哎哟!了不得啦!这是谷宅!谷宅呀!” 旁边的瓷裕镇百姓疑惑不解,所有目光皆投向贩夫。 一个青年拍拍贩夫的背,笑问:“这位大哥,谷宅怎么了不得呀,值得你如此震惊?” 贩夫挠挠头,疑惑道:“哎?你们不知道谷宅吗?祁山镇的谷宅,你们没听说过吗?” 青年一脸蒙,摇头,回头问身后的百姓们:“哎!有谁知道祁山镇的谷宅?” “我知道。” 一个中年男人拿着锄头走人群,来到贩夫身边,说:“我曾到过祁山镇,略知晓祁山镇最知名的几座府宅。” “那请这位大哥给我们说说,谷宅有何特别之处?” 青年来了兴致,他从未离开过瓷裕镇,对外面很感兴趣。尤其千里之外的祁山镇,那个必须用通商令牌才能进入的神秘城镇。 中年男人竖起三根手指,说:“祁山镇有三大府,一是祁山秦五爷的秦庄,二是神医世家的叶府,三是谷宅。不过,去年祁山的谷宅卖给一位神秘女商人,易主后更名俗宅。” “难道是莫氏族的女大商?” 一个妇人激动地问,她最敬佩莫容玖。身为女子能够成为皇帝老儿御封的女大商,那是女人们的骄傲。 贩夫笑说:“这位大嫂真会说笑。有传言,祁山镇的神秘女商人是二十岁的姑娘。据我所知,莫氏族的女大商快三十岁,与传言不符。” 妇人败兴地撇撇嘴角,退到后面继续看热闹。 中年男人双手扶着锄头,望向谷宅,说:“祁山镇谷宅的东家一直隐藏身份,只有秦五爷见过他的真容,知晓他的身世。神秘女商人买下谷宅之后这位东家失踪了,江湖、商道、朝廷亦不见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会来咱们瓷裕镇。” 围观的百姓们听中年男人这般情绪低迷的感叹,隐隐察觉宁静的日子将会打破。 前几日天下第一大商降临寒夜谷,今又有神秘东家落户瓷裕镇,看来八大氏族遇到前所未有的艰难。不知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会如何应对,瓷裕镇的未来何去何从呢? 第1007章 三年之约江湖再见 寒夜谷,寒夜山庄。 以牙还牙惩治莫族长和乌族长之后,诸葛弈算是泄去一半的怒火。当夜返回山庄被老管家阿伯告之海棠带着千夜去守安堂见刘喜娘,他又隐隐担心起来。 直到凌晨时分,栗海棠和千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安宁。抓着她去沐浴更衣,用过早膳后相拥而眠。 尽管栗海棠什么也没说,诸葛弈知道她送解药给刘喜娘,是赌刘喜娘对她的真心有几分。 毁掉刘喜娘一生的栗锅子是海棠的亲生父亲,纵使刘喜娘嘴上说着父是父、女是女,他依然无法相信刘喜娘的品性,尤其苟活在守安堂那样的地方。 许是安心了,这一眠海棠睡得很沉,诸葛弈起床离开也未惊醒。她抱着带有淡淡御贡檀香的软枕,睡得香甜又踏实。 大殿外,千夜默默守候多时,等到诸葛弈出来,他揖礼禀告:“小主子将解药和册子交给刘喜娘,叮嘱刘喜娘保命之用。回程时,命属下带入司氏中正府,见了司明堂大公子。属下守在门外,不知小主子与司明堂说了什么。小主子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是司明堂大公子的随身玉佩,刻有司氏图腾。” “司氏父子有心了。” 诸葛弈轻叹,八大氏族中竟有一对有情有义的父子,算他看走了眼。不过司氏父子也不傻,海棠于他是心头宝,护着海棠可得他的青睐,保住司氏族立足瓷裕镇不受威胁。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司族长才是那只黄雀。” “主人要保司氏族?” 千夜皱眉,既然谋划瓜分八大氏族,何不一网打尽。留着司氏族恐会养虎为患,依他所看司明堂绝非中庸之才。 诸葛弈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没头没尾地说:“要下雨了,可惜春季雨微,不足以冲刷那煞人的黑障。” 千夜不解问:“主人此话何意?属下不明白。” 诸葛弈温润浅笑,龙眸宠溺地看向千夜的身后,嗓音柔和地说:“醒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因为我饿啦。” 栗海棠摸摸肚子,已经开始大闹五脏庙,害她从暖和被窝里爬出来觅食。 千夜旋身揖礼:“小主子。” 栗海棠虚扶一下,看到千夜疲惫的黑眼圈,心疼地问:“你没睡?” “没。” 千夜拘谨的后退半步。 栗海棠不高兴地嘟嘟樱唇,自嘲:“不愿意我碰,以后离我远些的。” “小主子,属下不是……” 千夜急着辨白,斜眼看到诸葛弈已快步来到海棠身旁,忙闭上嘴巴不敢出声。他哪是不愿碰小主子,明明怕主人吃醋嘛。 栗海棠又不傻,看到千夜斜眼偷瞄诸葛弈,那畏惧又谨慎的眼神分明是怕师父迁怒嘛。好吧,她知道师父是个醋坛子,暂且饶了千夜吧。 “师父,我们几时离开?” “今夜子时。” “好。” 栗海棠伸个懒腰,纤柔小腰被他长臂揽入怀里。她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任他半抱半拖着往大殿里走。 “去把冷肆、黄石头和鼠爷唤来。” “是,主人。” 千夜暗舒一口气,幸好小主子没顽皮的捉弄他。擦擦额上的冷汗,他忙去找鬼手冷肆、黄石头和鼠爷来见。 大殿里,阿伯亲自端来饭菜和糕饼,还有一坛梅花酿。 栗海棠和诸葛弈肩挨肩坐着,看到几道五味居的招牌菜,便知诸葛弈调遣来一位掌厨大师傅。 “师父,你怎知我想吃粉蒸狮子头?真真是梦里也垂涎三尺的珍馐美味呢。” “喜欢就多吃些。” 诸葛弈夹一颗大大的狮子头放到的她碗里,说:“若你喜欢,我们带着他便是。” “不必。”栗海棠拿银勺挖一块肉糜送到他的唇前,讨好地说:“江南多美食,师父定要带我去一一品尝呀。” “好。” 诸葛弈宠溺含笑,张口吃尽肉糜。他平日很少食荤,最喜清淡的蔬果。不过心爱小姑娘亲自送上口的肉糜怎能不细细品尝呢。 “师父,我们走了,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就放任不管吗?” 栗海棠仍然担心各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会想尽办法东山再起,毕竟诸葛弈和她的离开,八大氏族会少去很多困扰。 诸葛弈浅饮一口清茶消去肉糜的油腻,漫不经心地说:“你被囚困之时,我、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已联手瓜分莫氏、乌氏大半的生意。为与我们抗衡,莫族长和乌族长不惜动用全族的根基,最终损失惨重又失掉一半。” “什么是全族的根基?” 栗海棠好奇,她从来没听过。 诸葛弈夹一棵绿油油的青菜给她,说:“八大氏族传承百年,每一代族长死后,他一生的私房钱会充公为全族的根基。若有一日家毁人亡,这根基可使全族人重振旗鼓。” “原来如此。” 栗海棠不得不感慨八大氏族的历代先祖们是大谋略家,叹道:“为后世子孙居安、为后世子孙思危。可惜先祖们不知道一代人不如一代人,指不定哪一世子孙会败光家业。” 诸葛弈挑眉,浅笑说:“或许就是这一代,或是下一代。” “哦?师父未卜先知?” 栗海棠挖一勺狮子头的肉糜送到他的唇前,“师父与我说说嘛。” 诸葛弈无奈,一口含下直接吞咽,说:“为师只吃这一口。” “说嘛。” 栗海棠媚眼迷惑,诸葛弈呛得低头干咳,伸手推开凑上来的小脑袋,宠溺训斥:“别闹。” “嘻嘻!师父的耳朵红啦。” 小姑娘太顽皮了,诸葛弈无可奈何。 “唉!揭人不揭短,知道否?” “不知道。那师父来说说,我们离开后八大氏族会怎样?” “等我们离开之后,四大商族和谷宅的神秘东家会成为四方势力瓜分八大氏族在瓷裕镇的财路和权势。如今八位族长已威望渐弱,莫族长重伤、乌族长疯傻,莫氏和乌氏终会落到下一辈的子弟们手中。” “依师父这般谋划,三年后又会如何?” 栗海棠听懂了,师父早在焚毁四大院的时候就拿定主意带她离开,给八大氏族新一辈子弟们一个谋权夺位的机会。而她与八位族长斗得你死我活,只会延长复仇的时间。 诸葛弈屈指轻轻触碰她唯一没有受伤的下巴,说:“三年之约江湖再见,归来时我们不是我们、他们不是他们。” 没有今日的狼狈离去,怎会有三年后的锦衣归来?再归来,我们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栗海棠笑了,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果然名不虚传。纵然他宠她如宝,他依然是江湖鼎鼎大名的活死人,那个冷血无情、阴毒狠辣的大魔头。 第1008章 临别之际依依难舍 午膳过半,冷肆、千夜、黄石头和鼠爷前来,同行的还有翎十八、秦五和无言公子,以及老管家阿伯、杨嫫嫫、刘二娘、乌银铃、青萝和麦苗。 满满的一屋子人沉默不语,想到离别三年不见面,众人皆忍不住湿了眼眶。 栗海棠最先忍不住落泪,她的脸上有伤未愈,不停棉药布敷住眼睛吸干泪水。 诸葛弈请众人坐下来,将海棠抱来怀里轻轻抚顺她的背安抚着。 “我们今夜子时离开,各位不必相送。今后寒夜谷仰仗各位帮忙护着,瓷裕镇和八大氏族的事也拜托各位了。” “阿弈,你们果真要离开三年?若江南待久了不喜欢,可到祁山镇、青州和漠北。”翎十八舍不得诸葛弈离他太远,尤其他们未增闯荡过的江南,未知江南凶险如何安心。 诸葛弈莞尔,安抚说:“我们当初离开漠北闯荡江湖时也同样凶险,和秦五爷闯荡京城被皇帝老儿的锦衣卫追杀,也不见你担忧凶险。如今国泰民安、四方和睦,江南有何惧?” 无言公子调侃:“是呀是呀,江南四大家族有何惧?江湖鼎鼎大名的活死人怕过谁?” “此话正理!” 诸葛弈竖起大拇指,全当调侃是夸赞。 阿伯捧出两个小布袋送给诸葛弈和海棠,说:“江南有我的一位故交,故二位遇到危险可向他求助。地址已写在里面,玉扳指是信物。” “阿伯,你会说话?” 栗海棠吓得从诸葛弈怀里跳起来,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按坐回来。 翎十八笑说:“阿伯是天下第一大商的首座大掌柜,幸好瓷裕镇是小地方又一直掌控在八大氏族之下,阿伯平日留在无心院闭门不出,自然无人识破他的身份。” “正是。” 无言公子长叹,说:“当初我第一眼见到阿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入了幻境呢?后来诸葛兄和翎爷联手诓骗我,说阿伯是活死人派来监视他们的行动才信了。万万想不到诸葛兄竟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我禀告写信给主子,主子反骂我眼瞎不识真人。唉!我真真的可怜呢。” “傻!” 栗海棠毫不客气,骄傲地说:“我第一次见师父就知道他是活死人,可见我在师父眼中是最值得信任之人。” 无言公子冷笑,不服气道:“他那是试探你够不够忠心。若你和八大氏族联手害他,他会承认才有鬼呢。” “醋,很酸。” 栗海棠挑衅,气得无言公子吱吱咬牙,逗乐众人哄堂大笑。 诸葛弈抱紧海棠,说:“好啦,不要闹了。等正经事说完,随你去闹他。” “好,我乖乖的。” 栗海棠抓来阿伯送给诸葛弈的布袋,又把玩自己的那个布袋。 诸葛弈宠溺一笑,随她坐在怀里翻布袋子,像极了宠女儿的老慈父。江南之行,足够他与她日夜相伴,宠她极至、护她极至、爱她极至。 翎十八轻咳提醒诸葛弈收收魂儿,故意提高嗓音说:“正经事要紧,先打发我们再宠也不迟。” 诸葛弈投给翎十八一个“事多”的鄙夷眼神,环视在座的众人,说:“我们离开之后,八大氏族和瓷裕镇之事交给翎爷、秦五爷和无言公子。必要时,寒夜山庄的探子窝和贼儿窝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多谢!” 秦五揖礼。 “我就不客气啦。” 翎十八摇摇象骨扇。 无言公子浅笑不语,他在瓷裕镇藏有自己的势力,无虚向寒夜谷求援。 诸葛弈继续说:“寒夜山庄初建,三年后方建成。阿伯,寒夜谷劳烦你多多费心。” “主人安心,老奴会守住寒夜谷,建好寒夜山庄。” 阿伯跪拜,一片赤诚。 诸葛弈伸手虚扶一把,看向鬼手冷肆,说:“寒夜山庄的探子窝和贼儿窝交给你了。千夜,你与冷总领管治探子窝。”又看向黄石头和鼠爷,“贼儿窝交给黄石头和鼠爷。” 贼眉鼠眼的鼠爷高兴得抱拳:“包在鼠爷身上。” “还有我的钱库!” 栗海棠适时插腔,她可没忘记自己在寒夜谷里的秘密钱库,全仗着鼠爷布局呢。 鼠爷拍拍胸膛:“小主子放心,钱库一直是鼠爷的分内事,绝不敢躲懒的。” “那就好。” 栗海棠把两个布袋子藏好,乖乖地靠入诸葛弈怀里静静睡去。今夜离开家乡,她可不想在梦中与它分别。 杨嫫嫫悄悄拿来墨狐大氅,诸葛弈顺手接过为海棠盖好,说话时嗓音故意压低些。 “师父说吧,我听着呢。” 怀里小姑娘梦中呓语,诸葛弈浅声答好。与杨嫫嫫、刘二娘、乌银铃说:“待我们离开后,你们率领全府的丫鬟嫫嫫们搬到平安巷子的棠府。若有人问,实话实说。” “是。” 杨嫫嫫应道,早前阿伯已告诉她如何应对。海棠赚走乌氏、闫氏的大笔银子,总会为自己置办一处私宅。如今海棠随诸葛弈离开,诸葛府和新宅子又被神秘商人买去,留下残弱的仆婢们无处可去,才安排到自己偷偷买下的私宅暂住,一直到新奁匣阁重建后再搬入。 这借口既打消八大氏族的疑心,又能证明乌氏和闫氏的四十万两金银仍在海棠的手里,只是她故意藏起来罢了。 乌银铃担忧地说:“诸葛公子,我能否跟去江南?” “你留下,做我们的暗探。乌族长疯了,如今乌二爷和乌四爷掌权,你的父亲乌三爷退避于家中。或许待我们离开后,乌三爷会向你寻求庇护。” 乌银铃深思片刻,仍不明白诸葛弈的用意。 “师父的意思是让你顺势与乌三爷缓和,让乌三爷成为我们在八大氏族的眼线。你进不得瓷源堂议事,乌三爷可以呀。” 浅梦醒来,栗海棠舒服叹气。起身坐到乌银铃身边,主动握住她的手,说:“玉娘子已由秦五爷派人送到祁山镇的俗宅,你不必担忧乌三爷会寻到她。还有,你别误会啊,我没有用玉娘子来挟迫你的意图。帮与不帮,你自己思量。” “我知大姑娘待我亲如家人,怎会误会你用娘亲的命用要挟呢。放心,我会留下来,讨好父亲。” 乌银铃反握住海棠的手,含泪叮咛:“此去江南前途未知,大姑娘保重啊!” “好。”栗海棠抱住她轻轻抚背,哽咽说:“我们都好好的,三年后再见啦。” 乌银铃轻轻“嗯”声,默默祈祷上苍庇佑海棠平平安安的。 “好啦。你们说些体己话吧,我们去安派车马。” 诸葛弈实在看不得海棠哭,吩咐杨嫫嫫顾好海棠,便与翎十八、秦五等人去查看车马等等,以及安排随行的护卫等。 第1009章 夜入栗家偶见疯子 子夜时分,寒夜谷的谷口出现三驾马车及十几护卫的队伍,后面送行的队伍比起程的车马队还要壮观。 天地一色的漆夜里浩浩荡荡五十人的送行队尾随在后,直到车马队伍驶上寒夜谷外的陡坡小路时,送行队伍才停驻在山谷的谷口,无声眺望渐渐融入黑夜中的车马队伍。 为首的一驾马车里,诸葛弈放下书,凝睇躲在角落里偷偷流泪的小姑娘。薄唇微启,想劝慰几句又作罢。世事无常,生死离别任谁都要经历过的。小姑娘经历过生、经历过死、经历过离,独未经历过分别。 “今夜分别,明日重聚。” 哭够了、想开了、心舒服了,便不觉得分别是悲伤的事。 诸葛弈温润浅笑,伸手抓她坐来身边,说:“人生漫漫,总要面对很多无奈。” “师父才比我大几岁呀,说教起来像老先生似的。”栗海棠吐吐粉舌,抢来他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说:“你这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忙了几日该歇歇啦。” “好。” 只是她说的,他听之任之。 诸葛弈倚靠软枕闭上眼睛假寐,敏锐听觉仍在她的一举一动。感觉到带着温暖气息、毛绒绒的裘毯盖在身上,薄唇不易察觉地勾起。 栗海棠穿好褙子,坐到矮柜前整理东西。虽然青萝和麦苗收拾的很整齐,但她深知诸葛弈的习惯,自然要重新摆放。 “主人,前面是栗氏村。” 随行的护卫隔窗禀告,吓得海棠一手抖打翻了砚台。 诸葛弈睁开眼睛,修长大手已拉她到怀里,不悦地对外面护卫吩咐:“停到村外的小树林里。” 栗海棠浅笑不语,抬手为他抚平蹙紧的剑眉,柔声安抚:“我没事,你别怪他。” 诸葛弈敷衍地轻嗯声,心里打定主意惩罚那脑袋缺根筋的护卫。在他身边待久了,不知道小姑娘自从被囚禁折磨之后变得惊弓之鸟一般胆小吗?还敢没轻没重的大声说话,看来他要换一批新护卫了。 “师父别打歪主意哟,这些护卫中有好几位是我的老熟人。”栗海棠猜准他会私下惩治,她先威胁了再说。 诸葛弈挑眉,真是小瞧了她呢。看来他想偷偷更换护卫的计划要搁浅了,需换个别的理由。 马车队伍停在栗氏村外的小树林,借着漆黑夜色不易被发现。况且人马赶夜路疲惫,正巧歇息歇息。 “师父,要去我家?” 被要求换上夜行衣,栗海棠大感错愕。她未曾想过离开前去见见栗锅子,谁知他想到了。 诸葛弈站在马车下,伸手抱她,说:“栗锅子疯了,他不会再伤害你。” “我知道。初搬到新宅子的时候,他曾来东偏院寻我要钱,那时疯病不重。后来我几次派小厮打探过,小厮说他疯得认不得人,连小典氏也不认识。即便疯了,也吵着闹着讨酒吃,气得小典氏又打又骂。” “临行前去见一面吧。” 诸葛弈抱起海棠跃上马背,载着她前往五里外的栗氏村急驰而去。 凌晨时分的栗氏村少有几户人家亮着烛火,院子的灶棚里传出阵阵饭香。位于村北最偏僻的一座大宅子静悄悄、黑漆漆的,院子里鸡啼鸭唤、牛羊哼声。 诸葛弈将马儿拴在后院墙外的大树下,抱着海棠轻松跃过院墙落在西偏院里。 栗海棠环视小院,深埋心底的痛霎时爆发,她呼吸困难地捂住心口,从诸葛弈的怀中慢慢滑落。 “海棠!” 诸葛弈紧紧抱住她,轻轻抚顺她的背。 栗海棠抓住他的衣袖哽咽央求:“师父,这西偏院是我弟弟曾住过的地方,我想去屋子里看看。” “好。” 尽管不想她回忆痛苦的过往,诸葛弈又不忍心拒绝。抱起她走向小院唯一的三间正房,一脚踹开房门。 尚未进门,房子西屋传出一声受惊尖叫,让诸葛弈谨慎地后退半步。随后屋子里接连不断的传出叫喊声,铁链子互相撞击发出刺耳声音。 栗海棠初时有些胆怯,幸好她有他保护心里多了一份依赖和安宁。 西屋里传出的嘶吼声渐渐平息,铁链子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师父,小旺虎住过的屋子怎会有别人?会不会是……鬼呀?” “鬼?” 诸葛弈冷笑,他从刚进门时的叫喊声就辨出是栗锅子,看来小典氏把栗锅子用铁链锁在这里,省得他疯疯癫癫的出去乱跑。 “别怕,是疯子。” 诸葛弈唤出一名影卫先进屋去察看,西屋里疯狂的尖叫声忽然激烈起来,铁链子撞击墙壁的声音逐渐变弱。 栗海棠终于辨听出屋子里疯狂大叫的人是谁,她跳出的他怀抱急跑进西屋,刹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影卫跪在一个脏污看不清面容的瘦弱男人前,戴着黑布袋的手一根一根拨出刺入男人身体的长针。许多长针已血迹斑锈,甚至许多尚未拨出已断裂。 栗海棠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叫声,她想靠近又迟疑了。曾经囚禁水牢,被莫族长和乌族长用针刺入十指的悲惨记忆如洪水般涌出,她惊恐睁大杏眼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直到颤抖的身子撞到带着淡淡檀香气的冰冷身体。 “师父,他是……我……爹?” “是。” 诸葛弈从背后抱住她,压抑捂住她双眼的想法。有些事,需要亲眼所见才知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决择。 栗海棠睁大眼睛看着影卫谨小慎微地拨出一根又一根长针,每一根长针从疯男人的身体里拨出时,她的身体也跟着瑟缩。 漫长的半个时辰,刺入疯男人全身的长针终于拨出。还有几十根断裂的针无法取出,影卫只好作罢。 “主人,小主子,有一根针刺入心脏,一根针刺入百汇穴。依属下之见,此人命不久矣。” “出去吧。” 诸葛弈挥手遣影卫出去,放开海棠倚靠着门柱,他走去疯男人身边诊脉。 “诸葛画师。” 疯男人气若游丝地呢喃,浑浊双眼茫然地寻着诸葛弈。 “我在。” 诸葛弈嗓音低沉,轻飘飘的。 疯男人寻着声音睁大眼看着,脏污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他颤颤微微地抬起手想要抓住诸葛弈的衣袖,无法弯曲的五指在尖指触及丝滑绸缎之时失力落下。 第1010章 一生醉疯终有悔时 “带她来见我!” 栗锅子用力嘶吼着,他残存着意识一直苟活到现在,就为等一个人来见。他不知道自己是梦是真,但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 “谁?” 诸葛弈拿出一颗药丸喂给他,慢慢拨出刺入他心脏的长针。 栗锅子只觉心疼得厉害,待疼痛过后长长地舒口气,说:“我闺女……求你……带我……闺女……来见!……求你!求求你!” “好。” 诸葛弈起身,返回海棠身边,低声说:“我陪你过去。” “谢谢师父,可……我想和他……” 栗海棠欲言又止,她知道他会担心,也知道栗锅子心性无常随时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 诸葛弈未迟疑,放开她的手,叮咛:“你小心防备,我就站在这里。” “好。” 栗海棠放开他,轻踮脚尖慢吞吞地走到栗锅子前。她小心提防,不敢蹲下来与栗锅子面对面。 “栗锅子,我来了。” 听到冰冷又熟悉的娇软嗓音,栗锅子缓缓抬头,他半信半疑地呢喃:“海棠?海棠,我的闺女?闺女?” “栗锅子,打从你一千两银子将我卖给栗里长,你还有女儿吗?” “呵呵!是啊,我还有女儿吗?我连老婆儿子都没有,还想什么女儿呢。呵呵呵!哈哈哈!” 栗锅子狂声大笑,背靠着墙,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凝视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在看到她烂肉红肿、丑疤纵横的小脸时,他惊慌质问:“是谁?是谁毁了你的脸?小典氏那贱人吗?还是栗里长那混账?” 栗海棠冷嘲:“我活该被亲爹卖了!活该当了活祭品等死!活该被八大氏族的权贵老爷们折磨!活该生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活该变成这副人不是人、鬼不成鬼的样子!” “海棠,我的闺女,我对不起你啊!” 栗锅子捂脸悲哭,虚弱颤抖的身体缓缓向前蜷起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看到一辈子醉生梦死的父亲忽然哭得像个稚童,栗海棠心里亦不是滋味儿。从她儿时有记忆以来,无论梦境中、现实中父亲永远是暴虐、醉态、狂怒、无耻、谎言的样子;从她儿时起,每天听到父亲重男轻女的儿孙梦,每天看到懦弱母亲的委屈求全,每天忍受父亲暴虐的殴打。 煎熬。 这是莫心兰姐姐教会她的第一个表达内心感受的词语,是除了她的名字之外第二个会写的词语。 在过往无数个煎熬的日子里,她已不知道该怪谁、恨谁、怨谁。面对八大氏族的咄咄相逼,她依然身陷煎熬中苦苦挣扎。不同的,是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师父,一个真心待她的少年。 栗锅子摇摇晃晃地爬向她,一只脏手握住她的金莲小脚。污头垢面的脑袋慢慢垂下抵在绣鞋上。 “闺女,我要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啦,有话说不出、听不到别人叫骂、没了想法、愿望破灭。” “闺女呀,我要向你请罪。我对不起你呀,害你代替别家的闺女做了活祭品,害你那可怜的母亲被人逼死,害你那无辜的兄弟被诓骗走了溺死在祁山岭水潭、害你一辈子没有好日子、害你短命。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恕、我罪不容诛!” “闺女呀,我一生痴酒,终日醉得人事不醒、脾性暴虐,害苦了妻子、害苦了你、害苦了我唯一的儿子。” “闺女呀,如今我落得这般下场是罪有应得,我高兴!真的高兴!” 栗锅子缓缓后退,慢慢靠着墙坐起。他脏污的脸色苍白,张大嘴巴喘着气。无法弯屈的手指撩起自己破败褴褛的衣摆,露出一双脓疮烂肉的腿。 “闺女呀,我知道你拜的那位少年师父是个大本事的能人。待我死后,你让他砍断这双腿做成你的模样送去八大氏族,告诉他们你死了。” 栗海棠脑海中浮现母亲留下的那封信,亦是为她安排了五年后的事。母亲说她是服毒而死,尸身不会腐。五年后挖出来代她做祭品献给八大氏族的先祖们。 现下,这个从未给予她一丝疼爱的父亲,竟做出同样的决择。因她毁了容貌,所以他用一双烂腿来代替她去欺瞒八大氏族。 栗锅子懊悔大哭,两只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脸,“闺女呀,是我害得你变成这副鬼样子,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 栗海棠扑跪来,握住栗锅子的僵冷双手。她恨呀怨呀,看到他这般悔过之后竟恨不起、怨不起、怒不起。 栗锅子悲戚大哭,想抱抱女儿又不敢。他定定地盯着海赏烂肉疤痕的小脸,心疼地说:“闺女呀,你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你也是个漂亮女娃。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是我害的,我罪该万死呀。若能用我的命换回你的容颜,我愿意!” “毁容是福气,今后无人会害我了。” 栗海棠扶着他靠墙坐好,说:“是谁害你这般的?我替你报仇。” “不用。”栗锅子摇头,浅笑说:“我做的恶事太多,老天爷都忍不住要惩罚我,我认罪!认命!” “小典氏和栗里长吗?” 栗海棠不打算让他唬弄过去。 栗锅子微微皱眉,忽然睁大眼睛,双手按住海棠的柔肩,压低嗓音提醒:“闺女,你要防备小典氏和栗里长。栗仙音没有死,早晚会回来的。他们不是好人,终有一日会成为大患。你有多远就走多远,千万别再回来!” “你放心,就算栗仙音回来也害不了我的。” 栗海棠扶他坐好,猜测栗仙音或许有消息了,否则栗里长怎会知道她早晚会回来。 栗锅子忽然没了神采,萎靡地瘫坐下去。他嘴巴一张一张,想说话又吐不清字音。 栗海棠一见便知他的大限将至,忙唤诸葛弈:“师父快过来。” 诸葛弈大步走来,抓住栗锅子的手腕,指下脉象愈渐愈弱。再看栗锅子的瞳眸已有了空冥之象,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栗锅子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央求:“闺女呀,我要死了,死前……能听一声吗?” 栗海棠怔愣,听什么? “丫头,喊他。” 诸葛弈暗咬牙,纠结地看着这对积怨半生的父女。 栗海棠茫然地说:“栗锅子?” “不是。” 诸葛弈叹气,有些同情地看向栗锅子。那唯一的心愿未达成,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副狰狞面相迟迟不肯魂归去。 栗海棠泪下,轻轻呢喃:“爹!……爹爹!……爹!” “呵!” 狰狞的脸瞬间变得安详,一生醉疯、半世为恶,栗锅子终于悔悟他愧对妻子儿女的罪孽,可命赴黄泉再难赎还。 诸葛弈抱住海棠,将她的脸深埋自己的胸膛。他知道她心中执念的恨会随着栗锅子的死而消弥,余生她无牵无挂也算是好的。 第1011章 有家在何愁人不归 栗锅子死了,临死前能倾诉一生悔愧、能向女儿道出歉意,正应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亦善”。 栗海棠哭了,她以为对父亲的恨是永远无法抵消的,但此时她哭得喘不过气,比失去母亲和弟弟更悲凄。 诸葛弈心疼了,他知道她心中积怨随着栗锅子的逝去而消弥,一直支撑着她视死如归、勇敢抗衡的人是栗锅子。那个让她不知不觉中作为箭靶的男人逝去,她的好胜心还会在吗? 没有惊动栗家的人,栗锅子的尸首被影卫悄悄背出去,送到村外的小树林里。 诸葛弈带着海棠随后抵达小树林,等候多时的众人围上来皆担忧地看着小小抽噎的海棠。 “你们先走。” 诸葛弈知道海棠的心思,留下两名影卫,其余的人马继续往南行。 栗海棠纠结好一会儿,小声说:“师父,我不要将他葬去寒夜谷。” 很好,他也不打算把栗锅子葬去寒夜谷与闫氏和小旺虎团聚。 诸葛弈抱她骑上马背,说:“葬去栗家的墓园。” “好。” 栗海棠回头看一眼驮在马背上的尸首,说:“人死如灯灭,我不恨他了。” “好事。” 从小未享受过父爱,今才不觉他逝去之后恨有多深。诸葛弈庆幸她尚留一丝理智,知道有些事有些人该如何去对待。 经历过莫族长和乌族长囚困折磨之后,栗海棠的心境再次变化。她知道自己再回不去曾经天不怕地不怕、谁害我立即挡回去的天真。如今,她和老狐狸们一样算计人心、算计人性、算计人德,看一丈思十里。 栗氏族的墓园依等级分为九向,又有九九归一的意思。乃中、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 位于中央的栗氏祖墓中葬有栗氏嫡宗的先人,即栗族长等嫡系族人;余下四方则是居住在瓷裕镇四个方向的栗氏村族人逝后长眠之地。 栗海棠家的栗氏村位于瓷裕镇的西南,故而栗家墓园座落于西南的小墓园。因栗锅子一家出身贫贱,属最低等级的族人,祖墓被分在最边缘的地方。 此时日出东方,站在十几座坟冢前,栗海棠神情平静。她是女娃儿,不可入墓园祭拜栗家历代先人。今日是唯一的一次,亦是一生仅有的一次。 同行的两个护卫很快挖好墓坑,正愁没有棺椁存放栗锅子的尸首,就看到一个妇人牵着一驾驴车缓缓走来。 “主人!” 一名护卫警惕拨剑,迅速挡在海棠身后。 诸葛弈双手背后迎着妇人走去。 放下驴车的缰绳,妇人慢步走来,站定,向诸葛弈行万福礼,轻声道:“诸葛画师。” “栗里长夫人怎知我们在这儿?” 诸葛弈蹙眉不悦质问,他们潜入栗氏村很隐蔽,不该被发现的。 大典氏苦涩一笑,目光越过他凝望被两护卫挡在身后的小姑娘,幽幽道:“我丈夫和妹妹终日鬼混,我怎能安心留在家里呢?今夜无心睡眠,出来闲逛无意发现诸葛画师陪奉先女归家探望,故而……” “这棺木……” 诸葛弈绝不相信大典氏会好心的为栗锅子准备棺木。 大典氏回首看看驴车上的廉价棺木,说:“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天知道我几时会被他们折磨死。没想到栗锅子会死在我前面,他比我有福气,临死前能看一眼亲闺女。” 黯淡的眼中映现羡慕,大典氏深吸气,提裙摆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诸葛画师,我知道仙儿是谋害小旺虎的凶手,我不敢辨驳她无罪、更不敢乞求你们的饶恕。但是……我是她的亲娘,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她膝行上前,双手合十哀求:“诸葛画师,念在我的女儿是被我妹妹教唆的,留她一条小命吧。我愿意代她偿命,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结铃还须系铃人。我无法答应你。” 诸葛弈转身回到海棠身边,低声说:“能否成全她为人母的一片心,交由你来决定。” “师父,派人回寒夜谷传话,请冷大哥来吧。马车走远不好追赶,我们走吧。” 栗海棠主动握住诸葛弈的冰冷大手,毅然决然的离去。同为母亲,大典氏愿代女儿栗仙音以命偿命,她的母亲闫氏愿舍命护女。她感佩母亲们的勇敢,却无法饶恕栗仙音的狠毒。小旺虎才二岁,栗仙音如何下得去手将他溺死在瀑布潭?此仇不报,她枉为小旺虎的姐姐。 “奉先女,求求你饶恕我的女儿吧,她是被小典氏教唆的。” 大典氏跪爬哭求,海棠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伸手欲抓仅指尖拂过裙摆。那外柔内刚的小姑娘不闻不语,真正断了她仅存的一丝奢望。 诸葛弈抱着海棠跃上马背,吩咐两护卫一个留下看守栗锅子尸首、一个去寒夜谷禀告冷肆。他深深望一眼撕心悲哭的妇人,拉缰绳调转马儿朝南奔驰而去。 马儿载着他们一路飞奔,直到正午时分终于赶上缓缓前行的马车队伍。自离开栗氏墓园之后,海棠就躲在诸葛弈的怀里浅眠,纤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才觉安心。 被抱上马车,被他脱去外披的斗篷,栗海棠佯装惊醒,揉揉眼睛嘟唇咕哝:“师父真坏呀,人家才睡得沉了又被你吵醒!” “一夜未食,先吃些东西再睡吧。” 诸葛弈解下斗篷丢到一旁,唤青萝端来清水净手。 栗海棠瘫坐在软绵绵的垫子里,说:“师父,派人去栗家盯紧小典氏和栗里长。既然栗里长知晓栗仙音会回来,定有人从中传送消息。” “那二人会留守栗氏村。” 在墓园见到大典氏时,诸葛弈就想到了。既然大典氏想保住栗仙音的命,不如顺水推舟让大典氏编个谎安排两护卫入住栗氏村,也省得动用探子窝的暗卫行事。 栗海棠安心地闭上眼睛,想着三年之内能否打探到栗仙音的下落。 诸葛弈净了手,取出金创膏为海棠的脸伤敷药。见她不焦不躁的淡定模样,不免好奇问:“你不怕大典氏偷偷传信给栗仙音吗?或许大典氏也知道她的下落。” “有家在,何愁她不归?” 栗海棠伸个懒腰,扬起小脸乖乖让他敷药。 她与栗仙音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栗仙音的脾性。嫉妒会使人发狂,只要她活着、享受奉先女的荣华尊贵,栗仙音是不会甘心放过她的。 “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见。” “这么笃定?” 诸葛弈莞尔,最喜欢她信心满满的俏模样,真可爱! 第1012章 红衣潋滟少年归来 马车队伍行得不算快,每一驾马车皆悬挂祁山秦庄的图腾旗,护卫们的衣袖上绣着秦庄的图腾纹。 骑马领首二护卫是亲兄弟,姓孟,兄弟相差五岁。 兄,护卫总领孟虎曾是奁匣阁保护海棠的暗卫首领,对海棠的忠心毋庸置疑,这亦是诸葛弈选他随行江南的原由。 弟,护卫副总领孟安是诸葛弈身边的影卫首领,与侍童小左和小右既是同期进入暗阁受训的结义兄弟、又是浑天浑地闯暗阁的好伙伴。 兄弟二人的品行端正、忠心护主,但对待主人时又不同。兄,孟虎听命诸葛弈,也忠诚栗海棠。弟,孟安只听命诸葛弈,对诸葛弈以外的人全然无视,即使老管家阿伯的命令也置之不理。 所以,孟安从不把海棠放在眼里,至今不称她为小主子,只称为海棠姑娘。气得他大哥孟虎数次训斥,鞭子板子棍子都用过了也没改变弟弟的固执。 诸葛弈觉得孟安品性良好,很适合做他的影卫首领,十全十美的忠诚让他足以安心把命交到孟安的手里。 栗海棠亦深知孟安的品性,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玩心大起时常捉弄他,害得他见到她避之唯恐不及,更激起海棠的玩心。 诸葛弈看海棠隔着车窗盯孟安的杏眼闪闪放光,就猜到她又在编花样儿的逗弄孟安呢。 “孟安,去后车取来新的金创膏。” “是。主人。” 孟安不疑有他,乖乖调转马儿跑向后面的马车,向青萝讨要。返回来时,直接从窗子伸入,说:“主人,药膏来了。” “嘿嘿!” 栗海棠一下抓住孟安的手腕,调侃:“哎哟哟,这是谁的手呀,真黑!” “海棠姑娘请自重!” 孟安想抽回手,又担心会无意伤到她,急之下大喊:“主人,前面有人拦路!” 本是虚晃一招之计,谁知前方果然传来懊恼的骂声。 “这臭小子是谁呀?竟能发现本爷?” 前方窜出一个红衣少年昂首不屑地瞪着拨剑警戒的孟虎,一手叉腰忿懑大吼、另一手提着大包袱。 孟虎骑坐马背,剑指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鄙夷冷哼,大步往前走两步停下,说:“喂,让诸葛子伯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敢叫嚣我家主人来见?” 孟虎咬牙冷斥,如今主人和小主子离开瓷裕镇恢复自由,他也不必对八大氏族的子弟们退避三舍、留下手情。谁敢欺辱二位主子,他便要谁的命,绝不含糊。 红衣少年把包袱背上,又大步往前走两步,说:“喂,我要见诸葛子伯。你带我过去也行啊,本爷不在乎什么脸面。” “待我禀明。” 孟虎冷睇红衣少年,越看越厌烦。 红衣少年毫不在意孟虎的敌意和鄙夷,扬手赶苍蝇似的,“去吧去吧,本爷在这儿等着。” 孟虎吩咐身边的护卫们看住了红衣少年,调转马儿来到车旁禀告:“主人,有八大氏族的一位红衣公子来见。” 正在给海棠的伤背敷药,诸葛弈轻柔又仔细,生怕她受疼。听到孟虎在车外禀告,随口问:“谁家的?” “属下不识。” 孟虎犯愁,他在二位主子身边做暗卫的日子不短,对八大氏族各府的公子、姑娘们很是熟悉,对这位红衣公子却没有半点印象。 诸葛弈为海棠穿好中衣,说:“我唤青萝为你敷药。” 栗海棠紧张地抓住他的修长食指,担忧地说:“师父,会不会是八大氏族的人来抓我呀?” “有在我。” 诸葛弈拢顺她耳边的一缕青丝,龙眸中尽是让她安心的宠溺。他将金创膏交给她,拿块湿巾子边擦手边走出马车。 站在马车上一眼辨认出拦路的红衣少年,诸葛弈颇感意外。 红衣少年见诸葛弈,兴奋挥手大喊:“子伯兄,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程澜呀!” 诸葛弈听到似曾熟悉的名字,脑海中浮现一个放荡不羁的青涩少年模样,少年偏爱滟色衣裳,时常偷穿妹妹的大袖衫扮女儿家出来闲逛,惹得人们嗤笑他是怪人。 记忆中他与程澜的几次相遇很平常,甚至交谈的话少之又少。唯知道栗君珅与程澜互看不顺眼,每每程澜故意挑衅皆被栗君珅无视。 诸葛弈跳下马车大步走来,打量程澜一身潇洒红衣很是潋滟,配上俊美端庄的五官,别有江湖少侠的气韵。 “程澜,你还真是……” 诸葛弈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他这身滟色的装扮。 程澜顺口道:“死性不改?” 诸葛弈点头“嗯”声,愈发觉得程澜的脾性比年少时更有过之。 “哈哈哈!” 程澜叉腰大笑,大步走来诸葛弈前肆意的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个几遍,赞叹:“子伯兄,你真是男大十七变、越变越好看。凭你这副媚色倾天下、俊美世无双的容貌,不知令多少俊男美女自惭形秽、羞于见人呀。” “够了!” 诸葛弈沉声喝止,俊美绝世的面容浮现一层寒霜。 程澜无惧他的警告,笑嘻嘻地伸手拍拍诸葛弈的肩,说:“子伯兄别生气嘛,此乃我肺腑之赞美。” “受不起。” 诸葛弈侧肩躲开他的手,欲转身回马车。 程澜忙绕过他拦住,双手合十哀求:“求子伯兄带我一起去江南,求求你啦!” 诸葛弈疑惑问:“程族长让你来的?” “我才从京城回来尚未归家,更没见过爹娘。怎么,我家出事啦?”程澜大大咧咧地叉腰站着,整个没站相的纨绔子。 诸葛弈隐下疑惑,懒得理睬程澜。不管程澜为何出现在这儿,又为何跟去江南,他都不会答应的。 程澜见诸葛弈又要走,情急之下忙抓住他的衣袖,说:“求你带我去江南,我想见见君珅。” 诸葛弈怔愣,程润去江南见栗君珅? “师父,带上他吧。” 马车里露出一个罩着雪纱的小脑袋,娇软如莺的嗓音颇为悦耳。 程澜脸上大喜,叉腰走到马车旁端看探出半个身子的小姑娘,说:“海棠妹妹真是可人儿,难怪君珅待你如亲妹妹般宠爱。啧啧啧,我也想宠着呢。” “好呀。” 栗海棠故意撩起雪纱,露出红肿烂肉、丑疤纵横的小脸吓唬他,看他是什么表情。 程澜看到她毁伤的小脸,双眉皱紧,厉声大骂:“哪个王八羔子毁了你的脸?说出来,本爷给你报仇去!” “我与你初识,你凭什么替我报仇?” 栗海棠放下雪纱,满满不屑地问。 程澜哼声,说:“我和君珅从小一起长大,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前些日子我在京城受制,没能回来帮他对付栗氏族的几个老混账,害他被驱逐去江南。哼!本爷定要去江南,还他回来好好的与那几个老混账清算清算!” 看他同仇敌忾、愤愤不平的样子不像虚伪做作,栗海棠尚且相信程澜所说的话,决定带他一同下江南。 第1013章 谦谦君子人如其名 马车队伍驶出瓷裕镇的地界终于不必遮遮掩掩,诸葛弈吩咐所有秦氏图腾的旌旗换成普通商队的旗子,旗上画着一柄刀。 程澜骑马随行,时不时透过车窗逗逗海棠。 他虽身困京城,对瓷裕镇的各路消息还算灵路。时常遇到瓷裕镇的贩夫朋友们到京城运货,知道莫氏奉先女祭祖后选了栗氏族的一位贫家女儿。 小姑娘拜在莫容玖、栗君珅和诸葛弈门下为徒,勇敢聪慧不输任何氏族子弟,甚至胆大包天的与八大氏族的掌权族长和老爷们斗谋斗智。他的那些贩夫朋友们无不惊叹小姑娘天生逆骨、手段老辣。 之后程澜想尽办法与栗君珅联系,谁知栗君珅被父亲和叔叔们算计,被驱逐到江南自生自灭。他在京城得到消息之后,将各方麻烦速战速决,急匆匆赶回来。 恰巧听闻诸葛弈带疯癫的奉先女下江南寻访名医,他不入家门直接跑来劫路,老天爷保佑真被他赌对了。 而今看着毁容毁身的海棠,程澜对他最痛恨的八大氏族更加怨怼。正因为八大氏族的残虐,他才一气之下离家的。 身为程氏子孙,他无法改变父辈们的固有想法,唯有先逃离这里静待时机。待他成为程氏族长,第一件就是废除仙婢活祭的祖制。 “啊——!师父,疼,轻点儿!” 马车里传出小姑娘的呼痛求饶,程澜皱眉望望天空中的太阳。大白天的,诸葛弈这厮竟敢欺负她?而且周围的护卫们装聋作哑,任由诸葛弈欺负她? 程澜恼火,从马背直接跳上车,“呼”一下撩开车帘钻进车里。 “滚出去!” 正在给小姑娘的伤背敷药,忽然身后一阵寒气袭来。诸葛弈回首一眼看到目瞪口呆的红衣程澜,抓起旁边的湿帕子砸在程澜的脸上。 “呃!我出去!出去!” 程澜尴尬地用湿帕子捂住脸,转身欲出却忘记他的身高,一头撞在车门楣。 咚的一声响,乖乖趴在软垫的栗海棠乐得杏眼笑弯,露出一口小白牙。 “哈哈。笨!” “乖乖的。” 诸葛弈懒理程澜,继续仔细为海棠敷药。他带出来的秘制药膏还算多,足够她伤口愈合。可想不留痕迹恢复如初,恐怕要带她回无崖谷求师父。 “子伯兄,前方有人拦路。” 坐在赶车位子的程澜拉住缰绳喝马儿停下,隔着车帘,小声提醒:“此人不好应付,本爷帮不了你。” “是谁?” 诸葛弈用清水净手,淡然如常。 程澜摸摸膝盖,说:“当年咱们口中明月皓洁的谦谦君子。” 诸葛弈神情微滞,轻叹:“该来的终会来,躲也躲不过。” “师父,明月皓洁的谦谦君子是谁?” 栗海棠好奇,一个让诸葛弈感到为难的人是谁呢?在她眼中,栗君珅算是一位谦谦君子。不知“当年”被诸葛弈、程澜认定的谦谦君子又是谁? 诸葛弈下了马车,走向站在前方大路中央的俊朗男人。他的身后,程澜收敛顽世不恭,步亦趋随行。 二人来到俊朗男人前,恭敬揖礼。 “司大公子。” “司大哥。” “子伯兄免礼。”司明堂虚扶一下诸葛弈,笑看程澜,打趣道:“澜兄弟舍得回家了?” 程澜羞窘一笑,说:“本想回家瞧瞧,正巧子伯兄要去江南,我便决定过家门而不入,与他同去游山玩水。” “幸而程世叔开明,若换作别家父亲定要抓你去家法伺候。”司明堂知程澜跟去江南的意图,赞叹多年未见的程澜与栗君珅友情依然坚固。 程澜抱拳作揖:“司大哥来与诸葛兄道别,小弟退下了。待小弟回来,再登门拜访司大哥。” “好。一路保重!” 司明堂揖手还礼,目送程澜登上马车去找海棠。 “多谢司大公子亲自前来送行,子伯代海棠拜谢。” “诸葛弈,你知道我此行目的为何。” 八大氏族的人们从不称呼他的姓名,司明堂这是第一次如此严肃地称呼他的名字。 诸葛弈深吸气,龙眸微微蕴含冷意。 司明堂无畏迎视寒冽目光,送出一个小木盒,说:“江南苏家的大公子与我是多年挚友,你们初到江南无亲无顾,况且奉先女的伤重不宜颠沛劳顿。苏家虽小商族,至少有些势力。” “多谢司大公子。” 诸葛弈揖礼,并不接受司明堂的好意。 司明堂敛睑莞尔,抬手抛出小木盒向不远处的护卫孟安,淡淡道:“我尽我的微薄之力,求个安心罢了。” “多谢。” 诸葛弈并非不愿承这个情,只是八大氏族的老老少少从不做赔本的生意。他深知司明堂来此拦路的意图,却不想主动戳破窗户纸。司明堂不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他何必装作善良卖人情呢? 司明堂望向海棠乘的马车,说:“父亲近来多病于榻,欲趁此时机袭位于我。我本无意,奈何父亲和二叔心意已决,二堂弟亦劝我为司氏族人着想。三年,我保她在八大氏族尊荣不败,望你们锦衣归来。” “多谢司大公子。” 诸葛弈再次揖礼,态度谦卑且恭敬。司明堂曾是他最尊敬的兄长,谦逊皓洁、清高不傲,是长辈们眼中的磊落男儿。 “司族长,后会有期!” “天下第一大商,后会有期!” 司明堂谦卑揖礼。 诸葛弈温润浅笑,揖首还礼。他相信司明堂的品性善良,也相信司明堂成为司氏族长之后力保海棠在八大氏族的尊贵荣华,更相信司明堂不会与八大氏族的老狐狸同流合污。 “保重!司大哥!” “保重,子伯弟。” 当年的落魄少年已长大,成为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大商;当年意气风发的儒雅公子已成熟,一力担起全族人的荣辱兴衰。 一声大哥,一声弟,唤出口时才发觉泪湿了眼。 马车队伍继续向南行进,留下一道孤寂的身影立于残阳下眺望远方。 “哥,诸葛子伯答应放过司氏族吗?” “明永,司氏族的命运该握我们的手里。”司明堂接过堂弟司明永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问:“你要不要回来帮我?” 司明永摇头,翻身上马,说:“我喜欢做闲云野鹤。哥,我先走啦。” “去哪儿?” “漠北,去寻一位草原巫医。” 司明永调转马头挥鞭大喝一声“驾”扬长而去,留给堂兄一个扬鞭挥手道别的背影。 司明堂愁眉苦笑,别人家的兄弟争权夺势,他家兄弟视族长之位如烫手山芋。一个一个的,全都溜边儿了。 远眺南方马车队伍已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司明堂淡淡道声“保重”便策马向瓷裕镇行去。三年后,他相信诸葛弈和栗海棠会风风光光的归来。 第1014章 浊世总有一方净土 夜幕降临,马车队伍停留在一座小镇外的山丘上停歇。支起帐篷、架起篝火,一群人忙忙碌碌的。 诸葛弈哄着海棠敷完今日的最后一次药膏,才准她下车走走。 正在燃篝火的程澜看到笑嘻嘻走来的海棠,同情地说:“海棠妹妹,你就乖乖的任他欺负?若换作我……” “你敢反抗?” “有何不敢?本爷以前没怕过,现在也不怕。” 程澜傲气地扬扬下巴,一根粗柴掰成两半。 栗海棠蹲下来抓起一把细柴添到火堆里,斜睇口出狂言的程澜,不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师父虽身中剧毒,可他的功夫深不可测。就你小胳膊小腿儿的,少惹他为妙。” “呵,本爷也不是吃素的。”程澜不服,看到诸葛弈被护卫总领孟虎缠着禀告事情,凑到她身边低声说:“你敢不敢和我偷溜?” “偷溜?去哪儿?” “我们先行一步,比他早一步到江南。” “呵,我不想和你比命短。” 栗海棠推开程澜站起来,对诸葛弈大喊:“师父,有人挑唆我偷溜,你管不管呀?” “喂!你怎么可以告状?” 程澜哭笑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尬笑:“子伯兄,我逗她玩的,你别当真啊。呵呵!呵呵!” “我没当真。” 诸葛弈拉起海棠,拥着她走到搭好的最大帐篷,唤来青萝和麦苗陪着她进帐歇息。 程澜歪头盯着他们,直到诸葛弈返回来坐到身旁,才犹豫地问:“诸葛子伯,你不是一向心如磐石吗?” “离她远点。” 诸葛弈沉声警告,取出一张膏药给他,冷嗤:“连个柴都不会燃。” “无耻哟!” 程澜抓来药膏贴在烫伤的手背,鄙夷地说:“她今年才十一岁。” “我今年才十七。” 诸葛弈有力反驳,他才大她六岁。 程澜惊呆地睁大眼,无奈道:“我又没比年纪差几岁,我是提醒你别忘了她的身份。” “身份?”诸葛弈轻蔑道:“八大氏族算什么,有能耐和皇帝老儿比权势去?他们在瓷裕镇只手遮天又如何,皇帝老儿一张圣令谁敢违抗?” “他们确实大不过皇帝老儿,可他们能掌你们的生死。你不是皇帝老儿,她也不是皇亲国戚。” 程澜有些恼火,他最讨厌活人祭的祖规,可偏偏生在这个家族。想到诸葛弈带海棠离开三年,他不禁更恼火。 “诸葛子伯,你是真心喜欢她的?” “与你何干?” 诸葛弈懒理他,看向狩猎归来的护卫们互相炫耀猎物,分享狩猎技巧。 程澜握拳砸了他的胳膊,说:“你别当我是傻子,三年后她十四岁,你要带她回去送死吗?” “不然呢?与八大氏族为敌,不顾一切的带她私奔?” 诸葛弈诘问,毫不在意程澜因何迁怒于他。有些人属驴脾气,必须有人鞭打着。程澜就是一头倔驴子,天王老子的话敢作耳旁风,他认定的事谁劝谁遭殃。 程澜烦躁地抓抓头,问:“有什么好计谋,说来听听。” “没有。” 诸葛弈摇头,淡定得让程澜焦躁。 程澜紧咬牙忍忍怒火,待心绪平复些,说:“浊世总有一方净土。我偏不信邪,凭我们所有人之力保不住她?” “没有所有人。” 诸葛弈深深望一眼大帐篷,泛黄的毡布映出三个小姑娘玩耍的烛影,欢乐得笑声传出,路过的护卫们宠溺一笑又各司其职继续忙碌。 程澜不明白,说:“我家老爹老娘最是明白的,他们不护着吗?”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各府的老爷们、各府的公子们,谁不是看莫族长的脸色行事?纵然她是栗氏奉先女也逃不过莫族长的挟持。幸好她拜了莫氏大姑奶奶作商师,才算抵消莫族长的疑虑。” 护卫总领孟虎送来烤肉便退去,诸葛弈与程澜净了手用小刀割食,难得的和睦。 程澜想到司明堂拦路,问:“司大哥是怎的意思?他也听从莫世伯的命令?” “司族长重病卧榻,与司二爷、司二公子商议之后决定袭位于长子。”诸葛弈观察程澜的神情,似乎很平静。 程澜咀嚼沾了细盐的烤肉,思索一会儿,说:“我即刻写信给老爹,三年后继位族长,到时候我们联手废除仙婢活祭的祖规。” “不可能的。” 诸葛弈放下小刀,将整盘烤肉推给他。 程澜无心吃食,听到诸葛弈否决他的想法,不满地问:“你怎知不可行?司大哥承了族长之位,君珅回去承栗氏族,我有程氏族,集我们三人之力还怕莫世伯吗?” “你许久未归怎知八大氏族早已物是人非。”诸葛弈怅然轻叹,“那浊世永远造不出一方净土。” “君珅与我信中说你与海棠已收服四大氏族,其中有我程氏。难道君珅骗我?还是你放弃了?” 程澜从不认为诸葛弈是半途而废的人,就像五年前他们一群同龄的公子们聚在一起学斗骰子,唯有诸葛弈学到老赌徒的绝技。整整半年与老赌徒厮混于大大小小的赌坊,成为老赌徒最得意的徒儿。之后老赌徒命丧凶人之下,诸葛弈以命败命赌败那些仇人,以祭老赌徒在天之灵。 诸葛弈添几根柴,盯着篝火怔神儿。三年之中世事变化,尽管他谋划得再完美无缺,也有超脱掌控的意外发生。 “子伯兄,你到底要不要与我说说。” “八大氏族中莫、栗、乌、闫的势力庞大;司、程、典、燕的势力较弱。莫族长被我打得重残,可他对权势的贪婪没有一丝放松。栗族长半隐,将族权交与栗二爷,栗二爷是头饿狼,君珅为何躲在江南不肯归家正是这个原由的。乌族长被我逼疯了,乌二爷和乌四爷联手,乌四爷是个隐藏很深的老狐狸。司族长年迈多病,退位让贤是最好的,明堂大哥顺利袭位也算好事。程氏不论,你自己清楚。典族长年轻,脾气耿直、为人仗义,也不论;燕族长精明,不与人论是非、不与人惹麻烦,燕氏族势弱不足为惧,亦可不论。” 诸葛弈头头是道的分析。 程澜仔细听下来,信心满满地说:“三年后我们大闹瓷裕镇,保准他们不敢不听我们的话。” “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 诸葛弈揶揄笑言。多年未见,没想到程澜脾性未改,和小时候一样爱闯祸。且祸事越大越高兴,越招人烦越开心。 程澜得意大笑,他行走天下的原则就是让别人不舒服,哄自己高兴就好。 第1015章 高傲之人忘弃初心 大帐篷里三个小姑娘嬉闹够了,青萝和麦苗出来提热水为海棠准备沐浴更衣。青萝让麦苗去提热水,她朝二人走去。 不远处篝火旁的诸葛弈和程澜闲聊江南之行,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动作一致地回头看。 青萝拘谨地垂首站在一丈之外,小声道:“主人,奴婢有事禀告。” 程澜端起烤肉盘子,说:“这肉冷了,我去烤烤。” “嗯。” 诸葛弈颌首,觉得程澜比小时候顺眼多了,还知道寻借口避嫌。 青萝向程澜歉意行礼,悄步来到诸葛弈身旁,低语:“大姑娘此行江南欲与四大家族结盟,利用四大家族的势力吞掉八大氏族在江南的商路。主人,奴婢担忧大姑娘才脱狼口又入虎巢,恐会灾祸缠身、得不偿失。” 诸葛弈心中自有思量,江南之行陪她多多历练,待倾覆八大氏族之后瓷裕镇交由她管治亦得心应手。 “她若再提起此计,你便提醒她别坏了我的计划。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青萝安心了,幸好主人早有谋划,看来她要时常提醒大姑娘别打小算盘。见麦苗吃力地提来两桶热水,她急步迎去帮忙。和麦苗一起进大帐服侍海棠沐浴更衣。 大帐里,栗海棠认真翻看《茶经》,执笔在纸上仔细记录。青萝和麦苗提水进来也不理睬,纸上字迹潦草、歪歪扭扭。 青萝走来劝道:“浴汤备好,大姑娘先沐浴更衣吧。一日奔波辛劳又伤势未愈,你这身子可禁不住折腾。” “青萝,和师父去告状啦?” 栗海棠放下书和毛笔,斜睇心虚低首的青萝,满不在乎地说:“告状就告状吧,我不怕。” “主人此行有计,似乎不必大姑娘辛劳。依奴婢之见,大姑娘难得出来游山玩水,不如一切交由主人安排吧。” 青萝拉着海棠去沐浴,趁麦苗提空桶出去舀冷水,伏在海棠耳边小声说:“主人一向多谋善虑,他谋划之事无有败绩。大姑娘何不相信主人,安安心心的游玩。” 栗海棠气鼓鼓脸颊,不服地问:“青萝,你也觉得我会破坏师父的计划吗?” “是。” 青萝很正直地回答。 麦苗提冷水进来,舀一瓢冷水勾兑,貌似无意地说:“奴婢在寒夜谷听探子窝的兄弟们常常私语,说小主子福大命大,每每逼着主人和冷总领改变计划,连翎爷和秦五爷也无可奈何。” “哼!这话听起来是嘲讽我帮倒忙吗?” 被按入大木桶里,栗海棠只露出一颗湿淋淋的小脑袋,嘟起樱唇不满质问。 麦苗将十包草药一一撒入水中,说:“大姑娘别恼火,奴婢没待在你的身边不知内情,只能说说听来的闲话。” “哼!” 栗海棠冷嗤,捏住鼻子缩入热烫的水里。她曾经懊悔过私自行事陷入危险,不仅破坏诸葛弈的计划,还害他分心忧虑、不顾危险亲自救她。她有悔却说不出口,只希望自己变得强大,能帮助他、能保护他。 浓浓的草药涩苦味弥漫大帐,淹没在大木桶里的小姑娘闭气快三十个数了,迟迟不见她浮出水面,青萝焦急得伸手去捞,骂道:“你这丫头愈发没规矩,竟敢学人嘲讽大姑娘,真真不要命的!” 麦苗脸色微白,忙帮着扶起海棠,歉意道:“大姑娘息怒,奴婢知罪。” “无事。” 栗海棠抹抹脸上的草药渣屑,说:“我有后悔,也骂过自己,为何谋划得很好却败了呢?” “大姑娘才思敏捷已是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定能一力抗衡八大氏族。那些掌权老爷们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还多,暂时败给他们不算丢人。” 青萝柔声安慰,斜睇多话的麦苗。自从她随着诸葛弈和海棠到寒夜谷之后,发现曾经亲如姐妹的麦苗性情大变,以前脾气暴躁、言行泼辣的她变得秉性内敛、行事从容。在寒夜山庄里遣人传令有条不紊,再不是风风火火、言语无忌的样子。 麦苗无视青萝的警告眼神,取来大棉巾子等待海棠出浴,嘴不饶人地说:“青萝姐姐太瞧得起八大氏族的人了,他们在主人面前算得什么?一群抬不上台面的乌合之众,终有一日会死在主人的手里。” “闭嘴!” 青萝喝斥,一手抓来大棉巾子,一手指向大帐门口,怒道:“滚出去!” “你……!” 麦苗指着青萝的鼻子怒极语塞,见海棠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和青萝,一股恼火冲脑、愤而离去。 青萝恨得咬牙骂道:“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爬到主子的头上作威作福。真以为她掌管寒夜谷多日,得些脸面就不自掂量呢。” “好啦,少说几句吧。” 栗海棠从水中站起,抓来大棉巾子裹住身子。 青萝扶她出来,说:“等会儿奴婢去主人前告她一状。这儿离寒夜谷不远,赶她回去便是。换杨嫫嫫、李嫫嫫、刘二娘来皆可,省得留她在跟前狗仗人势、居功自傲。” “少说几句。” 栗海棠小心翼翼擦干伤痕累累的身子,趴在床上让青萝帮她敷药。 “我们一起经历诸多坎苛,早已看淡权势生死。麦苗不同,她离开得太早,在寒夜谷不必看人眼色行事,日子久了便会傲气。这人呀心气高傲就容易忘弃初心,我不怪她,你也别怪她。” “大姑娘当初为保她性命不惜冒着八大氏族怀疑的危险,她不知感恩就罢了,竟仗着主人前有些脸面,不将大姑娘放在眼里。哼!真真的白眼狼!” 青萝越想越气愤,为海棠敷药的力道不知不觉施重,疼得海棠“哎呀”叫痛。 “啊!大姑娘,我……我……” “我又不是麦苗,你拿我出气啊?” 栗海棠委屈抱怨,后背的伤害得疼得一身冷汗。 青萝急得眼圈泛红,伸出胳臂到海棠的唇前,哭道:“大姑娘咬着奴婢的胳膊吧。” “嗯,你终于想到我饿着肚子呢。快敷药,我要吃东西。” 栗海棠推开横在脸前的胳膊,重新趴回床上,嘴巴咬住绢帕。 青萝擦擦泪水,仔仔细细、力道轻柔的为海棠敷药。她发誓从今以后,再不准麦苗靠近海棠。 第1016章 背主弃恩触怒逆鳞 大帐外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好心来送烤肉的程澜偷听得津津有味,托在手里的半盘烤肉已吞入他的腹中。 见麦苗愤然离去,又听青萝愤愤不平声讨麦苗的不忠无义,海棠那一番参透人心的言论颇得他的赏识。以前栗君珅信中称赞她是玲珑剔透的娇人,他偏偏不信。现下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这小姑娘前途无可限量、非平凡女子可比。 “子伯兄抢到宝了,真不甘心呀。” 程澜喃喃自语,端着半盘烤肉回去自己的帐中歇息。难得遇到一个活得通透又合他心意的小姑娘,既被诸葛弈捷足先登的抢走了,他就学栗君珅换个身份宠着她吧。 诸葛弈忙于安派一队影卫先行江南打探消息,又安排孟虎领一队护卫专门保护海棠,孟安那固执的脾性便留给程澜去应付吧。 一切忙完已是夜静更深,诸葛弈没入大帐惊扰海棠的美梦,暂且留在马车里浅眠度过一夜。 翌日天明,马车队伍整装待发。 程澜牵马来到大帐拦住海棠,笑问:“海棠妹妹要不要和我骑马呀?前方十里有一处田野,开满了野花。我带你去采花好不好?” “师父不允!” 栗海棠望一眼站在首驾马车旁的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正在听孟安禀告何事,剑眉微蹙、龙眸寒霜,但薄唇浅勾不似发怒。 程澜措不及防地抱起她跃上马背,说:“他忙着呢,无闲心管咱们。走走走,采花去!” “师父!” 栗海棠吓得大叫,伸张双臂向诸葛弈求助。 诸葛弈闻声回首,龙眸寒怒更深,吼道:“程澜,你要做什么?” “前方十里碧草坡,等你们啊。” 程澜挥动马鞭,顺手抓来孟安披在身上的斗篷盖住怀里受惊的小姑娘,大喝一声“驾”便扬长而去。 孟虎见状,忙翻身上马率领四名护卫追随而去。 青萝从大帐中追出来时只见到六匹马儿狂奔的背影,激起一片黄土烟呛得人咳嗽。她来到诸葛弈身旁,慌然道:“主人恕罪,奴婢不该让小主子独自出来。奴婢即刻骑马去追,定将小主子平安带回。” “不必了。” 诸葛弈冷眸扫过青萝,以及站在她身后的麦苗。刚刚孟安向他禀告昨晚麦苗对海棠的不敬言行,这背主忘恩的贱婢是谁给的胆子竟敢嘲讽他的小姑娘? “来人,绑回暗阁交给鬼刀发落。” “主人饶命!” 青萝吓得跪地,她万万不敢想回到暗阁还能活着?尤其落到鬼刀的手里,十条命都不够一刀砍的。 暗阁掌管刑罚的执事团,共十人,统称鬼刀。他们是暗阁最凶残、最公正的执刑者,依暗阁刑律执法,施刑手段毒辣狠绝,且仅听命于主人诸葛弈,即便翎爷亦无法命令鬼刀。 站在不远处的麦苗平静地看着跪地哀求的青萝,眼中流露的幸灾乐祸却是藏不住的。 自从成为寒夜山庄的女管事,她品尝到那人人恭唯的滋味。高人一头的感觉让她做梦都是美好的,她太喜欢人们卑恭屈膝的讨好神情。 两名护卫大步越过瑟缩发抖的青萝,直奔麦苗。一左一右将她挟制住,粗麻绳打了结实的死结以防她挣脱。 “主人,奴婢做错何事?” 麦苗用力扭动挣扎,奈何两名护卫力大如牛,狠狠钳制着她反绑的双臂。 诸葛弈龙眸微敛凝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萝,沉声道:“你若敢有二心,下场如她一般。” “奴婢誓死效忠主人,忠于大姑娘。” 青萝恍惚明白麦苗因何触怒主人的逆鳞,昨夜她就该想到的。主人视大姑娘如宝如命,怎会轻饶欺辱她的人? 诸葛弈拂袖离去,跃上枣红马儿驭驰狂奔。他的小姑娘落在程澜的手里,还不知道程澜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见他离去,麦苗更加用力挣扎起来,朝着青萝破口大骂:“贱人!定是你向主人告密陷害于我。贱人!贱人!” “闭嘴!” 一名护卫踹了麦苗的膝弯,害她措不及防跪地。 青萝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之争,向护卫副领孟安讨一匹马。是她保护不力才让程澜有机可乘掳走海棠的,她必须追去。 孟安被诸葛弈留下负责率领马车队伍的安危,他来到不认服的麦苗前,冷声道:“是我将昨夜之事禀告主人的,要怪就怪你背主忘恩,怀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是主人派去寒夜谷的女管事,我只效忠主人。” 麦苗昂首,义正言辞的反驳孟安的嘲讽,又表白一番自己的忠诚。 孟安冷嗤一笑,吩咐两名护卫押送她回燕峡镇寒馆的暗阁,又将自己的一块银令交给一名护卫,说:“交给鬼刀。” “是。” 护卫细心藏好,抱拳行礼。 “孟安,你不是只忠诚于主人吗?你不是看不惯她吗?” 麦苗做最后的挣扎,她知道孟安一直不喜欢海棠,更不喜欢诸葛弈处处护着海棠。 孟安确实不喜欢栗海棠。他认为一枚复仇的棋子何必交出真心?更无法理解诸葛弈的心思,也不明白亲大哥孟虎为何对海棠大加赞赏,甚至认作小主子效忠。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诸葛弈对栗海棠有情,她已成为诸葛弈的弱点。不论栗海棠如何胡天黑地的闹腾,诸葛弈宁愿委屈自己改变计划,亦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孟安情绪焦躁,握紧剑柄发泄火气。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他才正视发狂大吼的麦苗,冷笑讥讽。 “活该!” “孟安,你帮帮我。一次,就一次。带我去见主人,求求你!” 麦苗跪在地上双目含泪的哀求,尽管她知道孟安心冷如铁,但求生渴望让她抛开尊严向孟安低头。 “求求你带我去见主人。帮帮我!帮帮我!” “呵!自作孽不可活。” 孟安轻蔑一眼,对两名护卫说:“速速送回寒馆暗阁,若敢助她逃离便用你们的项上人头来求主人饶恕吧。” “孟副领放心,属下们不会以身试法。” “那就好。” 大步走向马车队伍,留给麦苗的坚毅背影是她渴望的破灭。 第1017章 哥哥称呼烂大街了 碧草坡野花满山野,马蹄奔踏青草溅起泥土芬芳。漫步在青青山野上欣赏南燕北归、欣赏山峦叠障云雾峰巅、欣赏山泉汇流成溪曲曲绵延、欣赏马儿撒欢奔驰。 置身天地穹庐之中,感叹世间的宏大,感叹自己的渺小。自由的活着、自由的笑、自由的哭,不必看谁的眼色行事、不必提醒自己遵规守矩、不必提防阴谋诡计。 栗海棠在草地上一阵狂跑,直到气喘得头昏脑胀才瘫坐在草地上,回首笑看徐徐走来的红衣少年。 “终于逃离那座牢笼,你不想永远留在外面吗?” 程澜坐来她的身边,摘下一朵粉瓣野花送给她。 栗海棠歪歪头,“给我戴上!” “好。” 程澜欣喜,小小一朵粉花贴云鬓,满足赞叹:“我摘的花儿配美人,真是花美人更美。” 栗海棠白眼斜睇,耿直揭穿:“扯谎骗人都不眨眼睛的,你果然不是好人。” “我没有扯谎。” 程澜一脸委屈。 栗海棠嘟嘟小嘴,解开遮面雪纱,问他:“我这副鬼样子也算美人?” 程澜目不转睛地端详她红肿烂肉、疤痕深浅交错的小脸,很真诚地说:“对,在我眼中你确实不够美,但我心里的你是最美的小姑娘。” “呵,鬼话连篇欺我年纪小吗?” 栗海棠嗓音娇软,即使发怒也颇为悦耳。 程澜盯着她,脑海里浮现一张襁褓女婴的容貌,竟与她有着七分相像。不禁呢喃自语:“难怪他不顾祖规待你如亲妹,独守江南不肯低头。原来他对你的心思是这样的,我真真的误会他了。” “谁?师父吗?” 看程澜沾沾自喜的神情好似猜定某人的隐秘,栗海棠好奇问。 “不告诉你。” 程澜挤眉弄眼,抓一把野花洒在她的头上,在她怔愣之际起身就逃。 栗海棠拍掉头上的碎花瓣,看到程澜像兔子似的一边跑跑跳跳一边挑衅大笑。见惯了八大氏族中明面儒雅、暗里风流的纨绔公子们,像程澜这般洒脱不羁的真性情很难与那些公子们等同视之。 成功捉弄小姑娘以为她会生气追打,没想到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曜黑杏眼宛如清澈的泉潭。 “你不生气吗?” 跑累了、笑够了,程澜慢悠悠走回来,走一步摘一朵野花、走两步摘两朵野花…… 来到她身边坐好,一束野花散在地上,挑选茎长的野花编成圆环,他骄傲地说:“我编花环的手艺天下无敌。” “嗯。” 栗海棠双手环膝,静静地欣赏他灵巧十指熟练编缠花环的专注模样。程族长和程夫人青梅竹马、恩爱相守是瓷裕镇的传奇夫妻。他们固守程氏族,为程氏族人的安居乐业而甘于平凡。没想到他们的独子竟与众不同,是个爱自由厌权势的侠骨少年。 “程大公子,你……” “别!”程澜苦笑,编好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笑说:“既然不在瓷裕镇,不在八大氏族,我不称你为奉先女,你也别称我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 “那我该如何称呼?” 栗海棠猜到他会说什么,可心里小小期望他能想到与众不同的称呼。 程澜想也不想,说:“你如何称呼君珅?” 栗海棠想也不想的回答:“珅哥哥。” “那好,称我‘澜哥哥’如何?” 程澜眼中闪烁一丝期待,他已按捺不住写信告诉君珅,小姑娘也认他作哥哥喽。 栗海棠鄙夷道:“哥哥?这称呼烂大街了,你还当得便宜似的高兴什么呀?” “为何烂大街?” 程澜惊讶,他怎不知君珅认了很多妹妹呢? 栗海棠伸出双手,扳着手指念叨:“八大氏族与我交情好的哥哥太多了,别管他们待我是真心假意。莫氏,有桓哥哥、泓哥哥;栗氏,有珅哥哥;闫氏,礼哥哥;司氏,明堂大哥哥。还有元家的几位哥哥,楚家大哥哥。还有燕峡镇的翎爷,祁山镇的秦五爷,他们是我的义兄,也要称一声‘哥哥’。” 程澜咬唇幽怨道:“海棠妹妹,你认这么多哥哥作甚?他们之中唯有君珅是好的,其余者全是人面兽心的坏东西。” 确实,八大氏族中唯有栗君珅和莫晟桓是给予她家人温暖的兄长。别看翎爷和秦五爷待她极好,若没有诸葛弈对她的宠爱和庇护,她怎会入他们的眼? 栗海棠觉得程澜很对她的脾气,看人的眼光很独道。忽然想认他作哥哥的冲动,觉得多个真心相待自己的兄长也很好。况且程澜与栗君珅是挚友,品性错不了。 她摘下花环戴在他的头上,好心劝道:“这话藏在心里就好,千万别说出来呀。” “呵,我便当着他们的面前说出来,他们敢与我动手不成?”程澜冷嘲,重新编个大花环给她作项圈。一边编,一边说:“若有一日必须回去,你也不用怕。有君珅和我护着,保准他们不敢欺负你。” 栗海棠嫣然浅笑,站起来去摘野花。她如今孤身一人,是死是活皆看天命。母亲和弟弟相继死后,她尚有顾虑。现在父亲也死了,她再无牵念。 大花环从她的背后套下,沉甸甸地搭在她的肩上。 程澜退后一步,很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赞叹:“花环美,我的妹妹更美。” “澜哥哥在京城看腻了娇美佳人,才会扯谎来哄我。”栗海棠新采的一束野花塞到他的手里,说:“给珅哥哥编一个吧。” 程澜笑容灿烂,得意地说:“珅哥儿喜欢文房四宝,他的癖好我最清楚不过。” 栗海棠好奇问:“那你带来文房四宝没有?” “当然。” 程澜指指自己的马儿,马鞍悬挂的皮袋子里有他搜罗的文房四宝,每一件皆是京城儒生们争相追捧的宝贝。 栗海棠杏眸微动,露出狡黠的小狐狸笑。 程澜警惕地盯着她,威胁:“喂,你可不能打歪主意呀,那是我送给珅哥儿的宝贝。” “嗯嗯嗯,我知道。” 栗海棠敷衍的答应,身体已诚实地走向马儿。 程澜欲哭无泪,懊恼自己干嘛多嘴说这个?诸葛兄快来吧,我实力不够,宠不住这姑娘呀。 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宛若天籁之音,激动的程澜眼圈泛红,连忙追上栗海棠阻止她翻找皮袋子。 第1018章 萌兄宠妹花样百出 程澜抱起她跃上马背,回头看到以诸葛弈为首、护卫们紧随其后的马队急奔而来。再看前方有一处水塘,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海棠妹妹,诸葛兄和护卫们赶来了,我们藏至水塘里逗逗他们。” “你的功夫如何?” 栗海棠回头打量程澜,挑剔地说:“就你这身板能禁得住打吗?” 程澜傲气地说:“斗智不斗武。” “与师父斗智,我送你四个字。” 栗海棠竖起四根粗肿的手指,一脸同情地看着程澜。她真不忍心说出来打击他呀,可师父太强大了,他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 程澜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四个字”绝对不是好话,不问又好奇。 “什么?” 栗海棠一个字收回一根手指,顿挫有力地说:“不、知、死、活。” “哈哈哈哈!” 程澜开怀大笑,他对这四字个太熟悉了。天南海北的闯荡,混迹京城数年,他听到最多的嘲讽便是这句。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个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人。他看不惯的不平事,要管到底;他看不惯的贪官污吏,要惩到底;他看不惯的江湖恶霸,要踩死到底。 马儿很快跑到水塘,程澜抱着她跳下马背。 卷起裤子,程澜边脱外袄边说:“我们下水去抓鱼。” “我受伤了。” 栗海棠抬抬自己的金莲小脚,失望地说:“我坐在岸边吧。” “没事,我抱到去中央的大石头上坐着。” 程澜抱起她趟入清澈的水中,慢慢走向水塘中央的大石头。这块石头并不大,上面平坦,四周生满青苔。幸好海棠纤瘦,坐在大石上也不会摔落。 “拿着这个。” 递给她一根长树枝,程澜在水塘里时深时浅的蹚行,四寻鱼儿的踪迹。 栗海棠双膝屈起坐在大石上,手里晃荡树枝大声指挥:“澜哥哥,后面!后面!你的后面有鱼啊,好大的鱼!” “好。” 程澜好脾气的应和,缓慢转身寻找海棠指引的鱼儿。 清水浮萍绿,肥美的鱼儿穿游在浮萍下时隐时现,偶尔尾鳍擦过程澜的小腿肚,惊慌地逃到浮萍下躲藏。 “左边!左边!” “好。” “右边!右边!” “好。” “后边!哎呀,又游到左边啦。” “好好好。” 栗海棠眼力极好,每当鱼儿游过程澜的身旁,她激动地大声提醒,拿树枝指挥他去抓。 程澜故意动作迟缓,每每让鱼儿逃脱。嘴里温柔的说着“好”,笑容满满的宠溺。 “海棠!” 诸葛弈骑马赶来,听到水塘中央传来小姑娘娇滴滴的大嗓门,不禁俊容寒霜、剑眉紧蹙。 随后赶来的护卫总领孟虎和几名护卫大感不妙,纷纷勒马停住不敢往前。此时此刻,他们能从主人的背影中感受到极大的戾气。 水塘中央的大石头上,栗海棠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唤着自己的名字,看到白袍雪发的俊美少年策马而来。她高兴地挥舞着树枝,大喊:“师父!师父,我在这儿!” “哈哈,我抓到鱼了!” 无视站在岸边满脸愠色的诸葛弈,程澜捧着肥美的鱼儿蹚水走向中央,邀功地问:“花妹妹,我抓到鱼啦。” 栗海棠呆怔,指指自己,问:“花妹妹是我?” 程澜抢来树枝叉上肥鱼,指指她戴的大花环,又指指他头上戴的小花环,说:“我们是野花兄妹。我是花哥哥,你是花妹妹。” “嘿嘿嘿,野花兄妹。” 栗海棠捂嘴偷笑,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拜义兄妹会自称“野花”的,不过她喜欢这个特别的称呼。 “好吧,野花哥哥。” “咳!把‘野’字去掉。” 程澜叉腰佯装很凶的威胁。 栗海棠嘟起樱唇,撒娇央求:“我喜欢野花嘛。就唤,就唤。”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 程澜故作无奈地连连点头,斜眼瞟了岸边愠怒的诸葛弈,佯装惊讶地大叫:“哎呀,诸葛兄几时来的?我怎没瞧见呢?” 岸边,诸葛弈瞪了装腔作势的程澜,一个蜻蜓点水掠过水塘,抱小姑娘到水塘的另一边岸上。 程澜彻底惊得目瞪口呆,高举叉着肥鱼的树枝趟水上岸,一脸惊愕地打量诸葛弈。暗道他离开才几年呀,诸葛弈竟练成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太不可思议啦。 “诸葛兄,你几时练武的?你不是中毒多年已药石无医吗?” “程澜,我警告你,今后离海棠远点儿。” 诸葛弈懒理他的惊疑,放下威胁狠话便抱着海棠走到一处干净的草地歇息。心里盘算着如何甩掉碍事的程澜。或许他该派人去寻栗君珅,让君珅半路接走程澜,免得时刻盯着他的小姑娘。 程澜从不理睬谁的威胁,包括诸葛弈的。他抓一把青草擦净双腿和脚上的泥泞,将肥鱼的树枝交给护卫总领孟虎。 “你家小主子想吃烤鱼。” 孟虎犹豫地看向诸葛弈,见主人没有下令拒绝,又看向海棠。 “我要吃烤鱼。” 栗海棠贴心地给孟虎解围,其实她没有半点食欲。 程澜摘下头上的花环,坐到诸葛弈对面朝海棠挤眉弄眼逗她笑。 诸葛弈气得咬牙,扳过她面对自己,龙眸含怒瞪向程澜,“你很闲吗?” “诸葛兄收收火气,别吓到我的花妹妹。” “谁的?” “我的。” “混账!” 诸葛弈怒了,真是看不过程澜这副市井痞赖的嘴脸,好想揍得他脸开花。 毫不在意对方的怒视,程澜拧干湿淋淋的衣摆,伸出食指戳戳海棠的娇背,委屈说:“花妹妹,你看看诸葛兄多吓人呀,你快亲亲他、哄哄他。” “蠢货!闭嘴!” 诸葛弈握起拳头朝程澜的俊脸攻袭,力道仅仅三成。 程澜机敏躲过,捂住半边脸趴在地上装哭大呼:“哎哟哟,花妹妹快管管他呀!他要毁了我的俊脸,让我一辈子打光棍娶不到媳妇呀!” “放屁!” 诸葛弈已无语问苍天,自比窦娥冤。凭他对程澜的了解,这厮闯荡江湖多年,功夫也不错的。他仅三成力道便是打到也不会受伤,何况程澜巧妙避过,拳头与他的耳廓擦过。 栗海棠在诸葛弈的怀里转个身,一脸同情地看着趴地耍赖的程澜,很真诚的提醒:“花哥哥我劝你诚实一点,别在师父的面前扯谎骗我。师父的脾气和功夫一样高深,我很担忧你会变成我这副鬼样子。” “我打得过他的!” 程澜信心满满。 栗海棠抚额,好心道:“我怕师父写信给珅哥哥,到时候你就……嘿嘿嘿,自己想去吧。” 提到栗君珅,程澜的气焰瞬间熄灭,满脸哀怨地看向诸葛弈。 第1019章 碧草坡偶遇小五叔 孟安率领马车队伍抵达碧草坡的时候,刹时被前方的一幕惊呆住。 野花遍野的青青草原上,一红一白的影子纷飞缠斗。正午阳光刺目,舞动的长剑折射银白闪烁,宛若游龙的赤色九节鞭旋出漂亮的红环。 远远围在五丈之外的护卫们用身体作人墙将栗海棠护在身后,为首的护卫总领孟虎紧握剑柄,目不转睛地看向飞天落地、似幻如影的二人。 白衣雪发的诸葛弈擅用长剑,红衣黑靴的程澜喜欢九节鞭。一个冰冷坚硬,一个以柔克刚,两件兵器各有春秋,唯执它们的主人功夫有别,使得它们在几百回合之后成败分明。 孟虎激动地大喝一声“好”,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他家主人生得俊美绝世,骨子里比魔鬼还强悍,这程大公子真是自不量力。 “大哥。” 孟安大步走来,对站在护卫们身后的栗海棠视若无睹。他穿过护卫之间,与孟虎并肩而立,欣赏五丈外诸葛弈和程澜的缠斗。 “没想到程大公子竟身怀武功。” “花拳绣腿罢了。” 孟虎的目光只盯住飘逸白影,赏给红影的眼神就很不友好,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依他的年纪该是暗阁培养的首批护卫,可偏偏入暗阁晚了几年。当年他在暗阁受训时,被遣回来受罚的前辈们闲聊时不经意透露主人大杀四方、无可匹敌的高深功夫。那潜入京城皇宫单挑禁军精卫的强悍战绩至今无人打破。 皇帝老儿拱手相送半壁江南,默许诸葛弈揽尽天下财富、为江湖立下生杀铁律,恐怕皇帝老儿没想到诸葛弈会成为暗夜之皇。 “啊——!” 一道不甘心的呐喊从五丈外传来,惊醒神思忆当年的孟虎。他警惕地往前一步,看到躺在草地上撒泼大喊、灰头土脸的红衣少年,脚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回到原位。 孟安欢喜地跑向诸葛弈,抱拳行礼:“恭喜主人。” 诸葛弈意味深长地斜睇他,长剑入鞘,深深吁气,淡淡地问:“送回暗阁了?” “是。” 孟安双手伸出欲帮诸葛弈捧剑,手抬到半空被剑鞘压下。他惊讶掀睑,得到冰冷不悦的瞪视。 诸葛弈从孟安前走过,伸手穿过护卫们之间的海棠,“过来!” 栗海棠蹦蹦跳跳,欢脱地扑进他的怀里,竖起大拇指夸赞:“师父威武!” 诸葛弈低沉浅笑,揽着她的纤软小腰漫步,说:“我已命人送乌银铃来陪你去江南。” “不必了,我身边有青萝和麦苗服侍,又有师父和澜哥哥宠着护着一点不孤单。” 栗海棠握着他的冰冷大手悠闲慢步,默默猜测诸葛弈调遣银铃过来是何用意?她习惯青萝和杨嫫嫫服侍,银铃来了只会给青萝添累烦。 诸葛弈沉默片刻,犹豫地说:“麦苗对你不敬,我命人送她回暗阁受罚。你的身边只有一个青萝,恐她服侍不周。” 栗海棠并不意外他知道麦苗的言行不敬,他对麦苗的惩罚也不作置评,这是麦苗自作孽应得的。 昨夜之事,即使她下令青萝和麦苗不准外传,负责保护她的暗卫和影卫也会如实禀告。诸葛弈管治严明,麦苗对她出言不逊之时就该想到后果。 栗海棠轻轻叹气说:“唉!我又不是残了傻了,身边有青萝照顾就好。人多口杂,能少个惹祸的正合我意。如今我们离开瓷裕镇,八大氏族不知多少人欢心雀跃呢。乌族长疯癫,乌二爷和乌四爷与师父的交情不深,乌三爷又是个墙头草。留下银铃在乌氏族替我们打探消息吧,至少乌氏族掌控在我们的手里。” “错,我们不掌控八大氏族。” 诸葛弈修长食指轻点她的鼻尖,这是她的小脸唯一没有受伤的地方,于他而言是弥足珍贵呀。 栗海棠仿佛听到惊天秘闻的呆呆神情,眨眨杏眼满是疑惑。 诸葛弈宠溺浅笑,薄唇轻吻她的鼻尖,低喃:“我们掌控着八大氏族,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们如何暴露野心?” 栗海棠恍然大悟,笑道:“哈!瞧我这猪脑袋竟忘记师父为何带我一起去江南啦。哎哟哟,我这笨脑袋。” “安心的玩吧。” 诸葛弈揽着她的纤软小腰走向马车,她太贪玩忘记脸上和身上的伤,他可没有忘记。午时已过,再不敷药会引发伤痛。 “主人,那边有马车队行来。” 孟虎上前禀告,抬手指向半里外缓缓驶来的马车队伍。两车十骑,与他们的马车队相差无几。 诸葛弈派护卫前去打探,叮嘱孟虎传令下去严禁挑衅。这碧草坡是往来商卒们歇脚的地方,井河互不相泛最好。 孟虎让孟安去打探,他守在马车旁警戒。 马车里,在青萝的帮助下诸葛弈帮海棠敷药毕,净手之后下车。看到孟虎欲言又止,便知他为弟弟孟安的无礼前来赔罪。 诸葛弈看向骑马奔来的孟安,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主人宽恕!” 孟虎感激不尽,暗道自己定要好好管教弟弟。 “禀主人,那边的马车队伍是元氏族五爷的商队,元五爷听闻主人在此便要前来相见。” “嗯。去唤人支大帐,我们要在此盘桓两日。” 诸葛弈派遣孟安领着护卫们去忙活,让孟虎代他去迎着元五爷。 马车里听到孟安的禀告,栗海棠快速穿好袄裙,随意地披了斗篷便跑下车,激动地张望。 “元家小五叔在哪里呀?元俏前几日来看我的时候,还叨念小五叔抠门儿,不给她多送些江南美食,害她夜里做梦被馋醒。” “哈哈哈哈哈,那丫头竟背后与你说我坏话。该打!” 元煦骑马从另一方而来,笑声爽朗、风姿俊逸。勒马停在她的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盒子,说:“江南最好吃的蜜饯。” “谢谢小五叔。” 栗海棠欣然接受,她喜欢琉璃的物什。即便蜜饯不合口,她也会珍藏这个精美的琉璃盒子。 元煦翻身下马,端详她红肿烂肉、疤痕交错的小脸,愠色道:“哼!八大氏族的老匹夫们真下得狠手。”看向诸葛弈,质问:“你怎不让他们用命来抵?” 诸葛弈温润一笑,沉冷嗓音透着几分戾意。 “不急,终有一日,他们会后悔的!” 元煦深深凝睇俊美绝世的诸葛弈,隐隐约约中感觉少年散发的阴煞气息浓烈。肆意释放的冷傲仿佛根植在他的骨子里,使得人认为他原本就是这般邪肆恣睢的品性。 第1020章 送个大礼讨她欢喜 听海棠说诸葛弈带她去江南寻访名医治伤,元煦决定暂时不回瓷裕镇的家里,随他们一同返回江南。 他在江南尚且有些势力,一来提供衣食住行和保护,二来他的朋友不少可帮忙打听懂得治伤的名医士。 悬挂元氏商旗的马车队伍在短暂歇息之后,由元煦最信任的大掌柜率领马车队继续往瓷裕镇行去。 本欲在碧草坡多玩两日,栗海棠见元煦要护送他们去江南便收起贪玩的心思,哄着诸葛弈改变主意早早起程。 诸葛弈本不欲改变主意,一是看海棠喜欢在野花遍地的草原上追追跑跑,二是翎爷至今未派人传来消息。 碧草坡离寒夜谷不算远,骑马可三日返回。现有程澜和元五爷从旁保护,他可放心将海棠交给他们照顾。 “主人。” 孟安领着一名蒙面护卫走来,向诸葛弈揖礼后,说:“五顶大帐已搭建毕,请主人移步大帐歇息吧。” “给元五爷和程大公子安排大帐。”诸葛弈向元煦揖礼,拉着海棠走向最大的一座帐房。 孟安拧眉冷睇海棠,对身后的蒙面护卫说:“随我进去吧。” “你不必进来。” 诸葛弈撩起门帘让海棠先进,随口喝令阻断孟安入帐的脚步。 蒙面护卫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孟安,悄步进帐,站在门旁处静待回禀。 大帐房宽敞,用一架简朴的屏风隔出内、外两室。 诸葛弈扶海棠到内室歇息,返回外室,坐到长桌后打量蒙面护卫,冷声道:“摘下蒙面布。” “是。” 护卫遵从,摘下蒙面黑布露出真容。正是翎爷的心腹护卫,曾经效忠诸葛弈的护卫统领。 “说。” 一字令,吓得护卫绷紧身子,大气不敢出地沉默片刻。他纠结着该先禀告,还是先递出翎爷的亲笔信。 “无话说就滚!” 诸葛弈耐心有限,深知他脾气的护卫慌忙递上一封信,禀告:“翎爷亲笔信。瓷裕镇的花间楼烧了,无言公子平安返回青州;祁山镇闹鬼,秦五爷回了;燕峡镇一位大商被京官刁难,请翎爷回去从中斡旋。蛰伏多日的八大氏族见几位爷相继防开,为莫族长、栗二爷和乌二爷为首的八大氏族又闹腾起来。乌三爷从平安巷子棠宅接回乌姑娘,尚且打探不到乌三爷的意图。” “嗯。” 很好,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可见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舍不得放开握在手里的权势财富,恐怕年轻一辈的公子们需要背后推一把力呀。 “司氏族如何?” 司族长最先让位,不知司明堂这位新族长是否参与八大氏族的挑衅呢。 护卫略加思索,说:“司氏的新族长在主人离开的第二日宣布整顿全族、重修司氏族规。” 诸葛弈暗赞妙呀,司明堂果然睿智,不愧是他们曾经敬仰的兄长。 司明堂做为新族长,继位后定会扫清父辈们暗藏族中的各路心腹,暗中培养自己的心腹。名为重修族规,实则巧立名目寻个生杀借口罢了。如此作为,司氏全族为自保战战兢兢,与其他的七大氏族减少往来。 以己之力,保住全族人的安居乐业。司明堂此妙计真是运用得当,既不引起七大氏族掌权老爷们的疑心,又能保护司氏全族人置身事外。 “主人,属下已禀告毕。” 护卫垂首小声说,背后冷汗淋淋。 自从小主子被乌族长设计,险些葬身北民巷子的火海枯井之中,他保护不力被主人一怒之下遣回暗阁受罚,便失去随行主人身边的资格。 幸好翎爷看他功夫不错,且还算忠心耿耿,便留在身边差使,但他依旧渴望留在主人和小主子的身边做护卫。 诸葛弈揭开信封,抽出薄薄一张纸条:忠心为你,我不留。冷瞥垂首静默的护卫,问:“你之前派到奁匣阁做暗卫?” “是。属下负责保护小主子。” 护卫心跳如雷,攥紧的拳头渗出冷汗。他压抑小小渴望,生怕脱口而出惹怒主人。 诸葛弈默默将信在蜡烛上燃烬,说:“今后不必做暗卫了。” 护卫惊慌,跪地哀求:“主人,属下知罪!属下保护小主子不力,求主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吧。属下愿肝脑涂地,用命护小主子周全。求求主人给属下一个赎罪的机会,求求主人!” “听我说完。” 诸葛弈沉冷斥喝,护卫立即噤声。 “师父别吓唬他。” 躺在内室歇息的栗海棠实在听不下去了。这熟悉的声音让她忆起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容貌。正是乌族长火烧北民巷子时,保护她逃进枯井的暗卫之一,也是为数不多的活着的护卫。 栗海棠绕过屏风来到诸葛弈身旁坐下,杏眼温柔地凝视垂首跪地的护卫,说:“当初你们护我逃入枯井,十几个护卫命丧乌族长的杀手刀下。我心中有愧,又不知该如何弥补。后来,冷大哥告知有几人活着逃出北民巷子,我心心念念着想见见你们。” “小主子,是属下们保护不力,才让你置身危境险些丢命。属下们一直恼恨自己技不如人,未能护小主子周全。” 护卫磕头悲哭,埋藏在他心中的愧疚和懊恼在见到旧主的一刻如洪水般倾泻。 当初,他和几个活着逃出的护卫们返回燕峡镇向翎爷求援,本想领同伴们杀回瓷裕镇救出小主子,没想到翎爷和主人早一步接到小主子葬身火海枯井中的噩耗。主人迁怒,将他们送到暗阁受罚,直到一个月前他们走出暗阁才知小主子没死。 “既然你不忘旧主,今后跟在海棠身边做护卫。” 诸葛弈一声令下,护卫震惊得直起腰板,呆怔怔地看着他。 “主人?属下可以留在小主子身边?” “嘿嘿,师父快看,他高兴傻了。” 栗海棠拉拉诸葛弈的冰冷大手,打趣呆若木鸡的护卫。 诸葛弈懒理护卫,宠溺凝睇他的小姑娘。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鼻尖,柔声问:“这个大礼,你可欢喜?” “当然。” 栗海棠漾起甜甜的笑,亲昵地抱着诸葛弈。对曾经舍命保护她的护卫们,她一直感怀于心。待三年后重返瓷裕镇,于她有恩的这些护卫们定要好好弥补,再替他们寻个余生平安的好去处。 第1021章 碧草月夜香醇美酒 碧草坡夜营,于诸葛弈、程澜、元煦等人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栗海棠欢呼雀跃的拉着青萝去数星星、去抓虫子、去采野花编花环,他们便觉得有趣许多。 草原上燃着十几堆篝火,最大的一堆篝火旁围着诸葛弈、程澜、元煦正在共享一坛桂花酿,是元煦从江南带回家孝敬老父亲的。 程澜贪酒,尤其偏爱醇厚浓香的烈酒。对元煦慷慨分享的桂花酿却不感兴趣,略略饮满一大碗便不再添酒,东张西望四周的护卫们是否有饮酒的。 诸葛弈喜茶厌酒,半杯饮尽便拒绝元煦的好意,改而饮茶。 元煦举杯感叹:“好酒无人欣赏,你们真是暴殄天物。” “这酒太清淡,我喝不惯。” 程澜站起来,问旁边的孟虎等护卫们,“谁有好酒?” 孟虎等护卫们齐看向诸葛弈。 程澜不悦道:“看他作甚?谁有好酒拿出来,我花银子买还不行吗?” 孟虎站起来,抱拳道: “程大公子息怒,主人和小主子有令,属下们出门在外不可饮酒、不可赌博、不可冒然出头。” “管得真多!” 程澜嘀咕,坐回来盯着元煦手里的小酒坛。不想喝又馋酒,喝下肚又不喜欢。百般纠结之时,看到海棠和青萝高高兴兴地牵手走来,各自怀里抱着大束野花。 “老远的听到澜哥哥闹脾气,我当是谁惹你生气呢,原来是馋酒呀。”栗海棠抱着野花坐到诸葛弈身边,吩咐青萝:“领着归一去咱们的马车抱酒坛子,那四坛红封的留下。” “哎?红封的为何留下?” 程澜不爽快,赏酒喝还留私心。难道红封酒坛的酒是人间佳酿? 栗海棠嫣然浅笑,不予回答。 诸葛弈怕程澜不依不饶,代她解释:“黄封纸的酒是寒夜谷带出来的,秦五爷酷爱烈酒,这酒是秦五爷送的。红封纸的酒是她平日以花为引酿制的,同元五爷的桂花酿有异曲同工之处。” “哦,原来如此。” 程澜恍然,站起来鞠躬作揖,不好意思地说:“花妹妹,哥哥误会你了,请花妹妹恕罪!” “不知者不怪罪。花哥哥快别客气。” 栗海棠欲站起还礼,被诸葛弈一手按住。 诸葛弈斜睇程澜,语气不善地喝令:“坐下!” 程澜撇撇嘴角,调侃:“诸葛兄,你别吃醋嘛。花妹妹认我为兄,你该好好巴结我才行。待她出嫁之前不知多少狂蝶浪子一见倾慕、登门求娶,少不得我多方周旋替你绸缪。” “闭嘴!” 诸葛弈斜睇程澜,对元煦说:“元五爷,我们去水塘边走走?” “荤食吃多了,确实要多走走。” 元煦放下酒坛,拂去袍摆沾到的些许草渣,与诸葛弈闲庭信步,走向十丈之外的清澈水塘。 篝火旁,栗海棠抱来半坛桂花酿,唤青萝取来小酒杯同饮。 青萝和归一抱来四坛老仙醉,海棠让孟虎抱一坛分给护卫们尝尝滋味、润润嘴巴。春夜原野风冷露重,小饮一杯浓辣的烈酒能祛湿气。 程澜狂喜大笑,从归一怀里抢来一坛揭封畅饮。醇香烈酒灌入喉咙,奔流过心直入胃中仿佛十万雄兵在身体里涌动。 “哈哈哈,好酒!好酒!” 程澜赞不绝口,仰头又猛灌一气,大呼痛快,说:“自从离开京城之后,我就没沾过一滴酒。这酒虫子闹得心痒难耐,真真委屈死自己呢。幸好花妹妹招人疼,得秦五爷赏中赐几坛好酒,哥哥跟着沾光儿。哈哈哈!” 栗海棠笑而不语。秦五爷也爱酒如命,送她的十坛好酒是借口,其用意不言而喻。万一江南某位大家族的家主也爱美酒,这十坛佳酿正巧投其所好。 现在拿出来给大家品尝,只因她知道诸葛弈的江南之行必将掀起惊涛骇浪,区区十坛美酒岂能打动某位家主为盟? 一坛老仙醉灌下肚,喝美了、醉昏了、识不得人了。 程澜抱着空坛子东倒西歪、摇摇晃晃,半眯眼睛盯住海棠的小脸,怜惜感叹:“多漂亮的小姑娘呀,可惜被姓诸葛的大野狼叼走了。哼!我偏不让他如愿!” “噗——!” 栗海棠半口酒全喷出来,呛得鼻子泛酸,眼圈含泪,喉咙里“咳咳咳”不停。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醉话连篇的程澜竟然骂师父是大野狼?还发誓偏不让师父如愿? “程大公子,你有何底气如此出口狂言?论功夫,你比不过我师父;论容貌,你比不过我师父;论学识,你比不过我师父;论谋智,你比不过我师父;论江湖威名,你比不过我师父;论经商筹谋,你比不过我师父;论……不管论什么,你都比不过我师父,凭什么不让他心愿圆满?” “生女外向,你这不知羞的小丫头。” 程澜醉熏熏地走过来,脚下一绊恰恰跌坐在她的身边,含混不清地说:“你知诸葛子伯是什么人?他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天下第一大商是什么人?那是江湖和商道赫赫威名,敢与皇帝老儿共拥江山的大人物。” “哦。那又怎样?” 栗海棠反问,一副满不在乎的傻憨憨诘问。 程澜伸长食指对准她的小脸,半眯眼凑近观察哪里没有受伤的。迷迷糊糊寻个遍,终于发现鼻尖白皙光滑没有伤疤,立即戳戳戳。 “你这小丫头傻不傻呀,都告诉你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不是好惹的大人物。” “那又怎样?” 栗海棠还是不明白程澜到底在提醒她什么。她知道诸葛弈的真正身份,从多方听到天下第一大商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她的眼中诸葛弈是真实存在的、和她最亲近的人,无关身份和威名、无关贫穷与富贵。 程澜脑袋里昏沉沉的,不知是烈酒作怪,还是被她的傻憨天真气得。他丢开空酒坛,仰躺在草地上凝望夜空中的月亮星辰。 碧草坡很美,夜空残月繁星也美,坛中醇香烈酒更美,可惜他此刻的心情不美。歪头盯看烂肉伤痕毁了容貌的小姑娘,不禁感叹她红颜薄命。 程澜从京城赶回瓷裕镇的途中已听到贩卒们津津乐道的传闻,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将新巢建在离瓷裕镇不足五十里的寒夜谷。瓷裕镇俊美的画师公子是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的传言亦伴着他一路返途。 再看向水塘岸边,诸葛弈和元煦徐徐慢步、相谈甚欢。这让程澜灌入胃里的烈酒翻腾,更加头昏脑胀起来。 栗海棠唤来归一,让他扶程澜回帐房歇息。只要程澜不与诸葛弈为敌,她暂且装傻不算计他。 第1022章 江南之行各有筹谋 碧草坡的清澈水塘源于远处的一座高山,泉溪缓缓泻流绵延数十里,汇聚在草野一处低洼形成水塘。 泉水清澈、青草肥沃、野花遍地,碧草坡成为南北贩商们停留歇脚的天然之所。马儿喜食嫩草、饮甘泉水,人们向往以天为被、以地为榻的天然野趣。 今夜的碧草坡仅有诸葛弈的一队人马,寂静夜幕下的青青原野十几堆篝火、嬉笑调侃、烤肉香弥。 延水塘慢步,闲聊几句,仰头赏月色,低首听虫聆。置身商道多年已习惯阴诡斗智的紧迫生活,偶尔享受怡然自得的美妙竟觉得新鲜。 元煦在水塘边停步,负手面向帐营,凝望最大篝火旁喝酒斗嘴的程澜和海棠,说:“我以为你不会放过置他们于死地的良机,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结果。” 诸葛弈仰望夜空,淡淡地说:“元五爷安插在八大氏族中的探子不少,想来我和海棠的身边也有。” “嗯,之前有过。”元煦不否认,又说:“现在没有了。” “为何改变主意放过我们?” “因为我找到与你共同的目标。”元煦坦然,看向诸葛弈郑重地说:“八大氏族霸占瓷镇多年,仗势欺压外族。我元氏一族虽晚来十几年,也算是白手起家的大氏族。一直以来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受他们的排挤诽议,我们忍得够久了。” “元五爷想借我之手代替八大氏族,成为瓷裕镇的新霸主?” 诸葛弈剑眉微挑、龙眸淬寒,眉宇间浮现一丝阴煞的杀戾。他可以放任元氏族壮大,却不能让元氏族成为第二个霸主。 元煦猜到他的心思,无奈叹说:“霸主?瓷裕镇近来的新消息你不会不知晓。寒夜谷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坊间传言他意图瓷裕镇。” 诸葛弈没有答话。元五爷这句似玩笑又似怅然的调侃,无非在试探他的真实身份是否如谣传所言,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 凭元五爷在闯荡江南多年积存的江湖势力,想打听点儿隐秘消息易于反掌。可惜比拼江湖势力,谁敢狂傲到兜售天下第一大商的消息?怕不是活腻歪了,或是嫌弃脑袋生得太结实该砍掉了。 元煦在瓷裕镇和燕峡镇有独属他的消息门路,隐秘到他的父母亲人亦不知晓。他身在江南仍掌握翎爷、秦五爷和诸葛弈等人的行踪,对他们近期联手掠夺莫氏、乌氏生意的劣劣事迹耳熟能详。 “海棠姑娘的伤势太重,本不宜舟车远行。你何苦拖着她往江南跑,恰恰江南的春天雨水丰沛,实不算个养伤的好地方。” “山高路远,又有江南四大家霸主,他们的爪牙才不会伸过来。”诸葛弈语气悠悠,藏在袖子里的一个小酒壶送给元煦,说:“江南之行本是幌子,迷惑他们罢了。” 元煦接来小酒壶揭盖嗅闻,香醇甘甜的葡萄美酒绝非凡品。他意味深长地说:“听闻你是江湖医仙的弟子,将毕生医术传于你。海棠姑娘的伤势虽重,以你的医术应该不难治愈。” “治不了。” 诸葛弈怅然,挫败地说:“她不仅毁了容貌,身上的伤势更重。我知恩师云游江南,却寻不到他落脚的居处。一路行至江南,散布消息出去希望恩师能获知我的行踪,赶来与我汇合为海棠治伤。” “放心,我会帮你。” 元煦举酒壶敬他。 诸葛弈揖礼道谢。 少年多愁绪。 这是元煦在诸葛弈的神情隐隐察觉到的,他坚信诸葛弈带海棠去江南不仅为寻医治伤,或许又谋划着江南四大家。如同潜藏在八大氏族之中步步谋算,将瓷裕镇和八大氏族搅得天翻地覆,然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霸主瓷裕镇、吞并八大氏族。 元煦猜测诸葛弈已完全掌控瓷裕镇和八大氏族,余下的事留给活死人派来的小卒们收拾残局。而诸葛弈此行江南,必与四大家族斗谋。至于四大家族会是怎样的结局,他暂且不敢妄想。 春夜水寒,站在水塘岸边冷风席席,吹起一片沁凉的湿寒笼罩二人。 元煦打个冷颤,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好。” 诸葛弈颌首,与之并肩漫步,又聊起八大氏族的动向。他发现元五爷对八大氏族的掌控非常老练,尤其栗氏族的族权交到栗二爷的手里让元五爷很是忌惮。 十年前栗氏与元氏的商斗不仅陷二族于危时,更害得七大氏族损失惨重,害得莫容玖尽毁一生踏入商道赎罪。 或许十年前的那场商斗伊始,元五爷已排兵布阵,将自己的爪牙深埋在八大氏族的心腹之中,即便他的家人也蒙在鼓里。 “元五爷计谋深远,晚辈佩服。” 诸葛弈由衷敬佩。 元煦笑着摆摆手,说:“五年忍辱负重,以微弱之势周旋于八大氏族的各个权势之中仍身正清明,诸葛公子才是我最敬佩的人。” 诸葛弈鞠躬揖礼,汗颜道:“元五爷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哈哈,诸葛公子过谦啦。” 元煦拍拍他的肩,看到栗海棠蹦蹦跳跳而来,手里提着一串烤肉,羡慕说:“瞧瞧你的好徒儿,怕你饿着,送烤肉来了。” 诸葛弈回首看到举着两串烤肉的小姑娘,宠溺含笑道:“她知我不喜荤食,断然不会送烤肉来的。这烤肉多半是她贪吃舍不得放开。” 元煦畅怀大笑,感叹:“与我家大侄女的脾气一模一样,难怪她们玩到一块儿。两个贪吃的凑到一起,真亏得那位刘厨娘手艺精湛,否则两个嘴刁的小姑娘非气死厨娘不可。” “她们品性好又知礼守矩,即便耍脾气也懂得适时收敛。”诸葛弈夸讲自己的小姑娘也顺带夸夸元俏,乐得元五爷喜上眉梢。 栗海棠举着两串烤肉走来,分一串给元煦,说:“小五叔别只喝酒,多吃些烤肉。” 元煦大感惊讶,笑看一眼诸葛弈,接来烤肉咬一口咀嚼,夸赞:“嗯,好吃!烤得外焦里嫩,盐巴洒得均匀恰当,不咸不淡、焦香不腻,好吃!好吃!” 栗海棠小得意起来,站到诸葛弈身边小声说:“师父,你陪我去数星星吧。” “好。” 诸葛弈拿出素白绢帕为她擦净手指的油渍,向元煦揖礼道:“元五爷请自便,我陪海棠去数星星。” “好。” 元煦大方应允,目送手牵手离开的一对碧玉人儿。 第1023章 狐狸师徒气坏程澜 翌日,清晨马车队伍起程继续往南,原本的两车十骑变成四车二十骑。元煦所乘的马车走在前面,诸葛弈和海棠乘的马车居次,青萝单独乘一车,第四驾马车栽物。 程澜喜欢策马扬鞭的美妙,坚决不肯乘马车。几次鼓动海棠同骑马,被诸葛弈一个凌冷瞪视吓得慌然落跑。 对江南熟悉的元煦成为领路人,应海棠的小小请求,谋划一条既饱览山川风光又游历凡间繁华的南下路线。 诸葛弈和程澜宠她入骨,自然没有疑议。 元煦算是看明白了,唯海棠之命是矣。乘马车行过半日,便谋划好一张完美无缺的游江南路线。 正午时分,落脚一处驿馆。 一行人围坐三桌用午膳。驿馆的驿丞是元煦的老熟识,热情地招待他们入后堂的独间用善,又献出珍藏多年的佳酿款待众人。 小小驿馆虽比不得繁华城镇的食肆,但饭菜尚且入口。栗海棠不嘴刁吃什么都香香的,担忧她不习惯风餐露宿的诸葛弈、元煦和程澜便安心了。 看到她的贪吃相,程澜宠溺道:“哎哟哟,难怪子伯兄万般疼爱,原来如此。” 粉舌舔掉唇角粘的饼屑,栗海棠好奇问:“花哥哥瞎感叹什么呀,我怎听不懂呢?” 程澜挤眉弄眼,问诸葛弈:“子伯兄可听懂了?” “废话真多。” 诸葛弈冷睇一眼,拿白绢帕为海棠擦擦唇角,柔声叮咛:“食不言,细嚼慢咽,不可让伤痕沾到油渍。” 栗海棠乖乖点头,果真一音不发。 程澜撇撇嘴角,不满道:“我家养大的姑娘偏偏听你的话,哼!”果见诸葛弈又投来一记斜睇,得意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花妹妹不挑食、不刁蛮、又会撒娇,这么好养活的女娃娃该留在自己家里藏着。现被你死死盯住,我真心的不舍得呀。” “少说废话,吃饭!” 诸葛弈恼羞成怒,拳头攥得咔咔响。这厮再不闭嘴,他的耐心恐怕消磨殆尽。细细算来,栗君珅该见到他派去的人了。希望栗君珅早点接走这厮,少在他的面前碍眼添堵。 程澜见他恼怒于色,也没有胆子捉弄。捧碗默默用膳,时不时夹几筷子荤肉给海棠。这举动在诸葛弈眼中又成了“挑衅”,恨得牙痒痒、眼睛冒火。 见诸葛弈和程澜已有剑拨驽张的趋势,元煦立即开口将谋划半日的路线简单讲给他们听,适时扰乱了他们之间的火气。 “江南之行,以海棠之乐为主。她喜欢看山水,喜欢逛集市,爱吃,爱玩,爱新鲜玩意。” “对对对。” 栗海棠兴奋地连连点头,眼巴巴瞧着元煦取出一张若大的罗纹纸。此纸以青檀树皮为料而制成,平日她见惯了栽切好的小纸张,在诸葛弈书斋中见到的纸张虽然大张却比不得这张。 “好大的一张罗纹纸呀!” “海棠姑娘喜欢?待到江南,我送你几张便是。” 元煦走到旁边的空桌子铺展开若大的罗纹纸,众人忙聚过来围观。 纸上勾画山川湖泊、村镇城郭、大路驿馆、茶棚猎房,仿佛立于云端俯瞰凡间。一笔浓墨如游龙盘延,自碧草坡为始、江南苏州为终,弯弯曲曲绵延千里。 程澜惊叹道:“好图呀!我怎没想到购得一张地图傍身呢?难怪闯荡多年连自己走过多少地方都记不住了。若有地图一一标记,示于人前又多了吹牛皮的谈资。哈哈哈!” “嗯,我就猜到花哥哥动歪心思是为吹牛皮。” 栗海棠娇嗔打趣。 程澜也不生气,理直气壮的得意道:“人生在世,不吹几次牛皮唬唬人还有何乐趣?我吹牛皮向来不拘小节,想怎么吹就怎么吹。谁敢笑我,我便揍得他笑不出来!” 元煦低首偷笑。 诸葛弈冷睇沉默。 栗海棠故作胆惧地低声问:“花哥哥,这话你敢在珅哥哥面前说出来吗?万一珅哥哥笑你,你敢不敢揍他?” “不敢!” 程澜立即认怂。 栗海棠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鄙夷表情,拉着诸葛弈坐回旁边桌子继续吃饭。她决定吃完饭就去寻个本子来,将一路程澜吹过的牛皮、做过的浑事皆记录下来,待见到栗君珅就拿着本子逐条告状。 “嘿嘿嘿,想想就开心!” “开心什么?” 诸葛弈伏在她耳边呢喃轻问,吓得她脖子痒痒得紧缩,小手悄悄掐一把他的腰侧。 “没,没什么。师父吃菜。” 夹一筷子小炒青菜给他,附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装乖巧。 诸葛弈龙眸垂敛,刚刚她与程澜的眼神火花可是很激烈呢,看来他不必急着催栗君珅赶来。或许余下的路途,最恼怒的人换成程澜。 正在与一只肥鸡腿奋战的程澜突然发现一道冷嗖嗖的目光投来,不自觉地掀睑迎视。见到诸葛弈深邃龙眸中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子伯兄,你又在暗地里算计我什么呢?有本事说出来听听,别悄无声的心里偷偷乐呵。” 程澜丢开鸡腿骨头,抓来一块湿巾子擦净双手。一副“爷不怕”的桀骜眼神挑衅地看向诸葛弈。 “咳!” 诸葛弈握拳清咳,并不想与程澜对招。 栗海棠美滋滋的吃完一碗肉糜羹,讶然道:“花哥哥做错事得罪过师父吗?” “怎么可能!” 程澜急忙否认,纵然他在心里不服诸葛弈的霸道,明面要保持友好和善的关系。从小与诸葛弈玩在一起,他对此人的谋智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呀。 “师父,花哥哥惹你不高兴啦?” 栗海棠佯装忐忑不安的向诸葛弈征询,但诸葛弈看出她矅黑杏眼中闪烁着小兴奋,本欲否决的答案立即改变。 “嗯,他气着我了。” “呵呵!活该哟!” “喂,子伯兄,我几时气着你了?还有你……”程澜气得大拍桌子站起来,叉腰气呼呼的瞪着对面的两师徒,指着海棠的鼻尖,“你竟敢说我活该?你们这对狐狸师徒合伙欺负本爷,本爷不服!” 栗海棠眨眨杏眼,无辜地说:“不服又怎样?我哪里说错吗?气着我家师父,不被算计才有鬼呢。我家师父是什么人?八大氏族敢气我家师父,现在如何啦?你想步他们的后尘吗,花、哥、哥!” 程澜语塞词穷,睁圆一双怒目气得脸白。呜呜呜,君珅快来救救我呀,你宠惯的小丫头欺负本爷。 第1024章 侠义少女惩治恶霸 在驿馆用过午膳后,元煦向驿丞道辞后便率领马车队伍继续赶路。此驿馆离最大的一个镇子并不远,若一路顺利可傍晚时分抵达。 吃得饱饱的,又与程澜斗嘴斗得高兴。从上车之后,栗海棠便沉沉睡去。这是离开瓷裕镇之后睡得最香甜的一次。 诸葛弈在博山炉中燃了安神香,静静陪在她的身边翻看医书,想研究一张不痛药的治伤药方。 每日三次以金创药敷在伤处,疼得她咬住绢帕忍痛,几次泪珠子险些溢出来浸湿伤口。 她疼,他亦疼。 恰好元煦设出的路线与他的不谋而合,有元煦一路率领,他也省去心力。 “师父。” 小姑娘咕哝一声娇娇的呢喃软语,诸葛弈再难专注于医书。他放下书,侧身抱起睡得浑身暖暖的她在怀里,薄唇浮贴她鼻尖,沉哑嗓音柔声轻问。 “醒了?” “师父,抱抱。” 纤纤玉臂环在他的腰侧,如昔日在无心院墨语轩的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每当他毒痛发作彻夜难眠之时,她会撒娇地讨要抱抱,在他的怀里念着儿时学会的童谣小曲,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煎熬的漫漫长夜。 诸葛弈喉咙里艰难的发出一声隐含哽咽的“好”,便紧紧抱住她,恨不得融进骨子里。 此去江南的路途漫漫,三年归来不知如何变迁。他祈望她平平安安,那些艰难坎苛由他来背负就好。 “主人,前方有人拦路。” 孟安骑马伴在马车旁,看到前方吵闹拦车的一群人衣衫褴褛,不禁板起冷脸隔着车窗禀告。若主人下令驱赶,他必一马当先。 “一切由元五爷作主,你等静观其变。” “是,主人。” 孟安打消喝马上前的念头,眼睛紧盯前方一群人最高最强悍的中年大汉。那大汉似乎喝醉了酒,挥舞着鞭子驱打一群乞丐装扮的小孩子们。 马车里,栗海棠听到稚童的大哭声,禁不住好奇地坐到车门口,撩开帘子一条缝隙观察外面。 漫漫黄烟之中一群稚气的孩子们被中年大汉挥鞭驱打,大汉嘴里骂爹骂娘很是肮脏。别在腰间的一弯镰刀上血锈斑斑,刀尖的血渍已凝固。 这群稚气未脱的小乞丐们抱头鼠窜,一边大哭一边求饶。鞭子挥向另一边的时候,这一边的孩子们会扑向大汉踢踢打打;鞭子挥向这一边的时候,那一边逃跑的孩子们返回来对大汉踢踢打打。 马车里偷看的栗海棠气得握拳捶车板,掀开车帘直接跳下马车,唤上归一便往前面跑。 “海棠!回来!” 诸葛弈心尖一颤,立即追下车去。谁知怒极的小姑娘根本不听话,唤着归一就跑。爱管闲事的程澜也坐不住了,跳下马也追在后面。 “让她去吧。” 元煦走下马车,拦住诸葛弈,笑说:“此行江南,这种事情多着呢。你能阻拦一次,还能次次阻拦。海棠姑娘心怀侠义,或许一次的仗义相助会成为明日的福报呢。让她多多历练才能羽翼丰满、独挡一面。” “多谢元五爷,受教了。” 诸葛弈揖礼。尽管他带着海棠游江南,确实抱了陪她历练的主意。但任她置身危险,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诸葛弈没有下令,孟虎、孟安等护卫不敢上前帮忙,一个个静静地看着待他们如亲人的小主子“替天行道”。 中年大汉挥舞着驴鞭子驱打十几个稚气未脱的小乞丐。小乞丐有男有女,瞧着年龄最大的与海棠相仿。 中年大汉醉得头昏脑胀,仗着强悍又有鞭子对小乞丐们发酒疯。 小乞丐们自发分成两组,一组打、一组逃;一组哭、一组求饶。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仍不忘帮助伙伴们逃脱大汉的鞭打。 栗海棠看到醉酒的中年大汉暴打小乞丐们,深藏在她脑海中的记忆又如洪水汹涌而来。 自她懂事,父亲栗锅子每日醉酒虐打母亲和她,挨打的次数比吃饭的次数还多。直到她被父亲卖了顶替栗仙音为奉先女,她才真真正正的摆脱了父亲的残虐。 最后一次挨打,是重阳祭祖那夜回家路上的小树林里,父亲恼怒她没选上奉先女没能顶替栗里长的闺女,将她的腿打得半残。那时,她万念俱灰,意欲投溺在冰冷河水里,幸得诸葛弈和栗君珅的救助,她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往事如烟,栗海棠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就在这群小乞丐之中,那个无助又懦弱的自己,那个永远活在恐惧之中的自己。 心中的怒火爆发,栗海棠如箭离弦般冲向中年大汉,在鞭子挥向个子最高的一个小乞丐之时,她一手夺下鞭子反手抽向大汉的脖子。 刹时,那高个子的小乞丐反应极敏,躬身从大汉的腋下穿过,伸手抓住鞭尾从大汉背后跑到前面,与栗海棠站在一起。 中年大汉醉熏熏的头昏眼花,感觉到鞭子不听使唤,脖子又被什么东西缠住。他用力旋身,张开两只大手不停扑腾抓捏。 “勒死他!” 高个子的小乞丐恨恨的说,低头躬身从栗海棠的身前钻过去,又围着大汉绕一圈。 鞭子在大汉的脖子上缠绕两圈,多余的部分已抓不牢了。但栗海棠和小乞丐坚决不放手,任由大汉不停旋身拖着她们不停的跑圈圈。 “怎么办?” 高个子小乞丐有些怕了,焦急地问海棠。 栗海棠冷哼,大声道:“让你的同伴们一起抱住他,只要他不转了,咱们就有救了。” “对。” 高个子小乞丐用力拉住鞭尾,对吓呆的同伴们大喊:“快!快抱住他!” “好。” 十几个稚龄的小乞丐们鼓足勇气,朝准自己要抱的部位,一拥而上将醉酒的中年大汉紧紧抱住。 “混账!混账!” 醉酒的中年大汉暴怒大骂,强壮彪悍的身躯犹如一座山在一群小乞丐的齐心合力之下颓然倒塌。 “勒死他!” 高个子小乞丐仍用力抓紧鞭子,跨坐到大汉的胸膛。 栗海棠则丢开鞭柄,气喘吁吁地说:“他死了,你要偿命的。你可想好了用自己的命去赔给他吗?他算什么东西,一条烂命值得你去偿?” 高个子小乞丐怔愣,缓缓抬头,眼圈泛红地大吼:“你知道什么?我们每日偷钱供养他吃酒寻娼,他却当我们是畜生。他若不死,死的会是我们!” “将他交给我吧。” 栗海棠递出自己的绢帕,郑重承诺:“我让他深深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那可比你们杀了他,更让他恐惧呢。” “你为什么帮我们?” 高个子小乞丐狐疑地瞪着她。 栗海棠指指自己的脸,说:“因为我的脸是他打烂的,我要替天行道。” 高个子小乞丐呆怔,这才发现帮助她的小姑娘毁了容貌,甚至双手也布满伤痕。 第1025章 红衣仗义恶人狂言 醉酒发疯的中年大汉险被勒住脖子闷死,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七分。他一掌打飞骑坐在胸膛的高个子小乞丐,滚上两圈站起来便扑向栗海棠。 “花妹妹小心!” 程澜大声吼,握在手里的石头精准无误地砸在中年大汉的额头,登时鲜血飞溅、惨叫凄厉。 大步走来,一脚踩在中年大汉的胸膛,他啐骂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啦你!呸呸!” 中年大汉嗷呜呼痛,挣扎几次发现动弹不得,身侧的两手糊乱一抓朝着程澜的眼睛挥洒。 程澜机敏闭目,脚下更加用力。 中年大汉想顺势反攻,岂知踩在胸膛的大脚犹如一座泰山,压得他顿觉肋骨断裂,脏腑被刺伤的巨大疼痛让他窒闷的大喊出声。 “啊——!” 程澜挑眉,哂笑:“哎哟?还有力气叫啊?看来踩断三根肋骨不够,要继续踩!”伴随最后一个“踩”音自齿间恶恨发出,踏在大汉胸膛的大脚又施力三分。 这次,不仅大汉听到肋骨的断裂声,连站得最近的栗海棠和高个子小乞丐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十几个稚龄的小乞丐们吓得聚到一团,一个个惊恐地看着终日虐打他们的“爹”被一个漂亮大哥踩在脚下。 “你们是谁?竟敢管我家的闲事!我是他们的爹,我管教自己的孩子与你们有何干系?” 中年大汉敌不过便撒泼起来,见红衣少年神情有没有半点退意,看来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不过,他是本地出名的痞赖,拜在一位大哥门下数十载,多少达官显贵见到他亦绕路走。今儿没想到撞见一对不长眼的兄妹,真教他恨得牙痒痒。 故作挣扎几次,他口出狂言威胁道: “小崽子我警告你,我可是拜了山门的人。我家大哥在江湖颇有威名,商道更是无可匹敌。我劝你最好识相点儿,别等我报出大哥的名号吓得你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程澜冷眼睥睨,笑说:“哈,真瞧不出来你竟拜了山门的。本爷闯荡江湖和商道数年,略听过几位江湖颇有威名的侠士、略熟识几位商道了不起的大人物。不知你所拜的大哥在江湖排几号?在商道论几钱呀?”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家大哥的威名?” 中年男人所剩无几的气力狠狠啐了一口,肋骨断裂的巨痛让他直翻白眼,呼吸窒闷得脑袋浑沌。 程澜并不打算放过大汉,踩在胸膛的大脚又用力三分。大汉又疼得一个机灵,脑袋又清醒几分。 “你家大哥是谁呀?说出来吓唬吓唬我!” “呸!我家大哥是江湖鼎鼎大名的衡六爷。” 中年大汉炫耀大吼,常往江南的贩夫们无不知晓衡六爷,江湖侠士们曾有“北秦南六”的称叹。北,祁山镇秦五爷;南,霞彩镇衡六爷。这二人将江湖分为一南一北,盘踞一方井水不泛河水。 程澜闯荡多年,曾来过江南小住两个春秋。对霞彩镇的衡六爷有过一面之缘,且熟知衡六爷脾性向来与世无争。衡六爷严管属下及门下小卒不可欺官霸民,怎会收下这么一个浑人败坏自己的威名呢? “你胡说,衡六爷的江湖规矩向来严苛。他怎会赏识你这种人渣,收入门下败坏一世威名?” “我没说谎。不信,你可去向衡六爷对峙。” 中年大汉为保命故意激怒红衣少年,他笃定衡六爷不会轻易见谁,尤其没名气的小人物。 程澜嗤之以鼻,又狠狠踩一脚,说:“衡六爷吗?好啊,我现在就去霞彩镇会会他。” “呵,你算什么东西,衡六爷才不会见你这种没名气的小卒子!” 中年大汉怒然大吼,招来程澜几脚狠踹。肋骨断裂的巨痛,又被踹了几脚,大汉已没力气叫嚣。任由程澜抓着他的一只脚踝像拖死狗似的,大步走向迎过来的几名护卫。 “绑起来,丢到马背上。” 程澜弃马乘车,让自己的马儿驮着五花大绑的中年大汉。他要敲锣打鼓的进霞彩镇,让全镇子的人知道他抓了衡六爷的门下小卒。 中年大汉仍不服气的叫嚣威胁,可又能怎样?这些冷面护卫没有一个露出惧色,甚至握剑柄的手青筋突暴,随时拨剑取他狗命。 另一边,栗海棠扶起高个子小乞丐,说:“你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吧,别再落入坏人手里了。” 高个子小乞丐忌惮地看向被绑的大汉,问:“你们会杀了他吗?” “若他罪大恶极,会。” 栗海棠听到程澜与中年大汉所说的话,知道离这儿不远的霞彩镇有位了不起的大人物,且能掌握大汉的生杀。 看出小乞丐的担忧,她安抚说:“别害怕。既然我们敢出头管这件事,决不会半途而废。我向你保证,他不再会虐打你们啦。” “这位贵人,我想……想求你发发善心,为我的这些弟弟妹妹们寻找他们的家人。” 高个子小乞丐跪下来请求,脏发遮挡住的整张脸,只能看到乱发缝隙之内一对充满期盼的黑眼睛深凝着她。 栗海棠扶起小乞丐,惊讶道:“难道你们不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吗?” “不,他们是被人拐带的。” 高个子小乞丐怜惜地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的稚童们,怅然道:“这些弟弟妹妹们皆是与家人走散,被人牙子拐带出来的。不知家在何方,不知自己是何姓何名,不知自己年纪几岁。” “真真可怜呢。” 栗海棠动了恻隐之心,回首看向站在马车旁的诸葛弈和元煦。此行江南、凶吉不知、前途渺茫,她本不该救助这些孩子,可又冷硬不下心肠弃之不顾。 “花妹妹,你要带他们一起走吗?” 程澜信步走来,打量与海棠手拉手求助的小乞丐。个子与海棠一样高,身形也相差无几,可惜不知生得什么模样。 栗海棠有些为难,一面如程澜所说想施以援手,一面又担心为诸葛弈添麻烦。思来想去,她决定交给程澜来安排。 “花哥哥,虽然替天行道的人是我和你,但我身不由己恐怕无法帮助他们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此事……嘿嘿嘿,不知花哥哥能否帮忙呀?” 第1026章 打着一肚子鬼主意 程澜看到海棠和小乞丐紧紧相握的手,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此事不算大,但交给诸葛弈或元煦定会闹得风风雨雨,不如他来了解此事,正巧会会那位江南霸主:衡六爷。 “呵,花妹妹真会疼人,如此重担交与我,我该感激涕零叩谢妹妹的信任之情吗?”程澜本要负责到底的,现佯装又无奈的样子不过逗逗海棠罢了。 栗海棠放开高个子小乞丐的手,向程澜郑重的行万福礼,“妹妹多谢哥哥成全。” 程澜开怀大笑,摆摆手:“罢了罢了。事情是我们一起做的,我岂能置之不理?放心放心,我会替他们寻个好去处的。” “好。” 栗海棠拉着高个子小乞丐的手,安抚说:“你放心吧,即便花哥哥无法帮你的弟弟妹妹们寻到家人,至少会安排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过活。我不是本地人又不长住,实在无法帮助你们。抱歉!” 高个子小乞丐怅然一瞬,强打精神地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不知深浅说错了话,请贵人莫怪罪。” “无妨。” 萍水相逢,栗海棠并不想与这些小乞丐们成为朋友。她来江南有自己的一片天要闯荡,未来会遇见各行各业的人。若每一次打交道都搜罗几个朋友,天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程澜陪着海棠回到诸葛弈身边,向诸葛弈和元煦说明原委。 诸葛弈唤青萝端水来给海棠洗手,对程澜所说的事情置若罔闻。反而元煦听得兴致勃勃,询问程澜如何帮助这些被贩卖的稚童,还有如何去见衡六爷。 程澜耿直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身上还有些银子,给他们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算难事。至于衡六爷,绑着那个人渣去见便是。” 元煦摇头苦笑,说:“衡六爷是什么人,岂是谁想见便见到的?你呀真是个孩子,许多事不由你想如何便如何。” 程澜不明白元煦的意思,疑惑地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懒得理睬,牵着海棠便登上马车。 元煦浅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交给程澜,说:“你带着他们去霞彩镇外的一处田庄,将此令交给管事,将孩子们和恶人之事说与管事听,管事自然会安排妥当。” 程澜翻看掌心的小巧令牌,没有令字没有纹饰,素白面的一块银铃普普通通。他惊讶问:“咦?霞彩镇外的田庄是元五爷的吗?” “不算是。” 元煦语焉不详的回答,勾起程澜的好奇心。 “我乘的马车送给你们。” “多谢元五爷。” “不必麻烦小五叔让出马车,我已唤青萝过来服侍,将她所乘的小马车让出来即可。” 栗海棠从车帘露出小脑袋,才说了一句话就被诸葛弈抱回车里。 元煦猜准诸葛弈会答应让出青萝所乘的小马车,当然他也不愿去打扰那对隐忍暧昧的小师徒。他是过来人,当年与莫容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时候,也厌恶被一群不良的挚友们打扰。 “元五爷不想去他们的马车?” 程澜明知故问,看几名护卫帮助青萝搬东西到诸葛弈所乘的马车,皆是一些银金细软、茶酒点心等物。 元煦很正直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程澜听得一头雾水,想问又见元煦登上自己的马车。徒留他干瞪眼,不明白元煦的话意。 高个子小乞丐领着十几个稚童来到程澜身后,说:“花公子,我会带他们去寻家人。多谢你和贵人的相助,我们告辞了。” “喂,谁告诉你,我姓花?” 程澜叉腰气呼呼地质问,斜睇高个子小乞丐和她身后瑟瑟发抖的一群小小乞丐们。察觉自己似乎太凶了吓到小孩子,便收敛脾气,说:“少废话,上车,跟我走。” “月姐姐。” 一个稚嫩怯懦的童音响在高个子小乞丐的身后,然后慢慢露出半个脏兮兮的小脑袋。 程澜看到这些小小乞丐们,忽然灵光一闪,蹲下来诱惑胆怯的小小乞丐,说:“大哥哥带你们去寻找家人,但是你们要告诉大哥哥……她的名字。” “你想做什么?” 高个子小乞丐戒备地瞪着程澜,展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十几个小小乞丐们。 程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油纸包裹的蜜饯,说:“每人一粒,自己爬到马车里。我送你们去个地方,请人送你们回家。不过,你……”手指指向戒备的高个子小乞丐,“你要留下来。” “可以。” 高个子小乞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从离家之后,她孤独无依。不论跟随谁皆是一样的,只要给她口饭吃就行。 程澜不再多话,催促小乞丐们爬上马车,与诸葛弈、栗海棠和元煦道别之后,便亲自赶马车往霞彩镇外的田庄行去。同行的还有两名护卫,负责押送中年大汉。 元煦、诸葛弈和栗海棠的马车队伍继续前行,目的地正是霞彩镇。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走在宽阔的大路上引来许多百姓、贩夫和富商们的注意。 且说,程澜这一行人。 马车里鞭打受伤的小乞丐们在敷过金创药之后疲累睡熟,唯有高个子小乞丐没有歇息。她悄悄爬出来,坐到程澜身边。 “你是男是女?” “女。” “叫什么?” “兰月。” “名字很美,不知人如何?” 程澜随口打趣,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我的脸很丑,和那位贵人一样毁了容貌。” “果然这样。” 程澜笑了。之前他惩治中年大汉的时候,偶然间看到她脏污乱发遮挡的脸,丑痕横垣特别吓人。 当时,他就打了一肚子的鬼主意。或许这是上天送给海棠的一个礼物,他们的江南之行或许能避过某些人的窥视。 “你觉得我家妹妹是怎样的人?” “可怜人。” “为何?” “若我没有看错,她与你非亲非故。那个陪在她身边的人也不是亲人,她和我一样孤苦无依,是可怜人。” “哈!你还真会窥视人心呀。” 程澜揶揄调侃,暗道这个年纪不大的女乞丐很不简单。他到底要不要将她推荐给诸葛弈呢?再仔细想想吧,别好心不成坏了大事,到时候坑害海棠会引众怒的。 第1027章 以吾之命报汝之恩 程澜驾马车将小乞丐们依照元煦给出的地址送到霞彩镇外的一处田庄。令他惊叹的是田庄建在一座山丘之上,山丘周围的十里之内无村无户。 田庄管事很年轻,比程澜大不了几岁。听到守门的小厮禀告有人拿东家的玉令来访,立即步出田庄,将程澜等人拦在大门外。 “拿来!” 田庄管事轻语,伸出白净的手掌讨要。 程澜摸向腰间取出玉令交到他的手里,指指身后马背上捆绑的中年大汉,和身后一群邋遢的小乞丐们,“元五爷命我送她们来田庄。” “何人?” 田庄管事惜字如金,目光扫向中年大汉和小乞丐们。 程澜撇撇唇角,抛开海棠不提,将他如何见义勇为、替天行道,以及元五爷慷慨相助的事详细讲给田庄管事听。 听完讲述之后,年轻的田庄管事没有表现一丝情绪,淡淡的、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更让程澜心里窝火。 田庄管事唤出几名护院押送五花大绑的中年大汉去地牢,等待他审问这些小乞丐的家人之后再行决定。 程澜叉腰冷眼瞪着田庄管事的后脑袋,思索自己能否一拳打残这厮。 田庄管事将玉令还给程澜,对小乞丐中个子最高的兰月说“进去”,便理也不理程澜,转身即入大门。 站在田庄门外,程澜叮嘱兰月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安心留下,田庄管事会帮助她们寻个安全的地方生活。 兰月略略犹豫便答应了,乖巧的领着弟弟妹妹们跟在年轻的田庄管事身后进入田庄。在两扇大门关闭的一瞬,她回首凝望站在外面挥手道别的红衣少年。 在外闯荡多年,程澜自认见多识广,单单今儿遇到年轻的田庄管事,让他很不爽快。明明年纪相仿,凭什么他要看那厮的冷脸色? 驾马车往霞彩镇赶路,程澜越想越堵心。骑马跟在旁边的护卫们也很不爽,那田庄管事很嚣张嘛。 马车行驶缓慢,在驶下山丘之际,忽听得后面有人大喊大叫。 护卫们单手握住剑柄,驭马调转方向,将程澜的马车护围在中央。 一道纤瘦的人影冲破朦胧夜色奔跑现来,一边挥动手臂一边大喊:“花公子,是我!我是兰月。” “咦?她怎会跑出来?” 程澜抬手令护卫们别轻举妄动,免得误伤了她。 兰月气喘吁吁地跑到挡在最先的马头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花公子……是我……我是……兰月……请……请带我……去……见……花……花姑娘……咳咳!呼——!呼——!” “你为何不留在田庄里?难道你不想回家吗?” 程澜跳下车,悠哉踱步来。打量披头散发、邋邋遢遢的兰月,之前灵光一闪的鬼主意又跑出来作祟。 兰月跪下来肯求:“花公子,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知道花公子和花姑娘是好人,你们救了我和弟弟妹妹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甘为牛马报答,望花公子成全!”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程澜双臂环抱,斜睨磕头请求的兰月。 兰月摇头,坚定地说:“花公子和花姑娘是我的恩人。我曾听一位公子说过一句话:以吾之命报汝之恩。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 程澜挑眉,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某个人会说呢?难道兰月见过他? “好吧。不过真正救你们性命的恩人是我家花妹妹,我不过是怕她打不过那醉汉才迫不得已的出手。你要报答,就去报答她吧。” “是。” 兰月起身,随着程澜坐上马车。 “走吧。” 程澜挥个响鞭,马儿乖乖前行。随行的护卫们面面相覤,有些担忧主人会罚他们办事不力。 “放心吧,子伯兄不会发怒的。” “多谢程公子。” 护卫们揖礼道谢,心中却忐忑难安。 一行人轻装简行,赶在子时之际到了霞彩镇。早有元煦派来留守的小厮等候多时,见到程澜赶着马车驶入城门,立即上前行礼道安。 “带我去见他们。” “是。” 小厮翻身上马,不紧不慢的在前面引路。 夜幕下的霞彩镇失了白日的繁华喧嚣,静如一池春水淌漾在皓洁月色之下。行过一条宽阔平坦的长街,在尽头的一处街角遇到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 小厮下马揖礼,向程澜行礼后便离开。 老妇人请程澜等人下马,领着他们进入幽深黑漆的小巷子。行至一半,推开小门便是一处古朴庭院。 “花哥哥,你终于来啦!” 栗海棠披着斗篷从春藤架下跳到程澜身后吓唬他。 “呵呵,顽皮。” 程澜轻点她未伤的鼻尖,全然没有半点惊色。 栗海棠樱唇微翘,不满道:“哼哼!不好玩不好玩,你都没有吓到。” 程澜揉眉,苦笑道:“你的斗篷上银铃作响,我又不是聋子怎会听不到呢。” “啊?” 栗海棠低头看看斗篷名镶嵌的五彩绸边坠着一串银铃铛,懊恼道:“哎哟,我真是笨呀。” “嗯。确实很笨!” 程澜一脸宠溺的点头表示很认同。 栗海棠娇嗔哼声,看到他身后的高个子小乞丐,讶然问:“她怎么回来啦?” “你问她吧。” 程澜有更重要的事情去找诸葛弈商量,将兰月交给海棠细细盘问,又叮嘱护卫们寸步不离。 栗海棠懒理程澜,主动拉起兰月的手,关心问:“你为何回来?” 兰月低首不敢看她,懦懦地说:“我叫兰月,今年十一了。我从小流浪,住在镇子东郊的土地庙,庙里还有许多老乞丐。” “唉!好吧。”栗海棠轻叹,唤来青萝去准备热水送到她住的客房,拉着兰月,说:“先不急着说这些,我先帮你沐浴更衣。” “贵人,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栗海棠自嘲笑说:“我已死过不知多少回了,不怕。” 兰月惊讶,怔怔地被海棠牵着手带入一间宽敞的屋子。 栗海棠按着她坐到椅子里,说:“只要你没有害我之心,你应该不会有危险。” “贵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更帮助弟弟妹妹们寻到家人,我怎会害恩人呢。”兰月急切表白,激动的想下跪发誓被海棠一手按坐回来。 青萝领着两个护卫抬浴桶和热水进东耳房,说:“大姑娘,沐浴水已备好,让奴婢带这位姑娘去吧。” “好。” 栗海棠知道青萝的功夫不错,应该不会被算计。况且她的屋子里藏着影卫,随时将凶人毙命。 青萝领着兰月去了东耳房沐浴,全程二人无话。 第1028章 命运如此相同的人 兰月沐浴毕,穿了一件麦苗的旧衣。可惜麦苗的个子高挑,袄裙穿在她的身上还是略大些。 栗海棠看到兰月穿衣裳宽松的样子实在不忍目睹,便唤青萝去取一件她在家时穿的常服给兰月。 青萝知道海棠平日的衣裳皆由诸葛弈一手操办,不论哪一件都是千金难买的好布料,绣娘们精工细做的。 翻找带出来的衣箱,青萝看到一件普通布料的衣裙。记忆中,这件衣裙是乌银铃做给海棠的。 “大姑娘,这件上袄是银铃姑娘做的,这裙子是奴婢做的。拿给兰月姑娘穿可行么?” “嗯。” 栗海棠一眼辨出上袄并非银铃做的,那是她的母亲闫氏做给她的生辰礼。如今母亲逝去,她留着袄子做念想。 “那件不行。” 诸葛弈推门而入,冷睇唯唯诺诺的兰月,吩咐青萝:“去取一件你的衣服给她。” “是。” 青萝不敢违抗,将袄裙送回衣箱里,便去西耳房取自己的一件旧衣来。 僵硬在椅子里的兰月如坐针毡,几次想起身躲到角落里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泛软,连吞咽口水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声。 栗海棠见状,笑嘻嘻地抱住诸葛弈的胳膊撒娇:“师父,你被花哥哥聒噪得心烦,来找我静静心是不是?” 诸葛弈冷睇她,诘问:“你的花哥哥很聒噪吗?” “是啊。”栗海棠狂点头,半抱半拖着他的胳膊,还着他走到罗汉榻上坐好,皱巴丑丑的小脸嫌弃道:“明明师父和他同年,为何师父行事庄重,他叨叨唠唠像个太婆婆。” “嗯,确实像老妪。” 诸葛弈淡色薄唇浅浅勾起,龙眸寒霜渐渐褪去。不经意地瞟向房门外,不知躲在外面偷听的某位哥哥此时怎样的心情呢? 栗海棠见他眉眼悦色,再接再历地说:“花哥哥将她带回来,我嫌她太邋遢怕脏了屋子,吩咐青萝帮她沐浴更衣。” 诸葛弈高傲地轻“嗯”一声算是回应,龙眸垂敛凝睇她的小脸。近来每日三次敷药,却迟迟不见成效,看来程澜的提议可以考虑考虑。 “师父,我思忖着请你一起来盘问盘问她,偏巧你就来了。” “嗯,确实要问问。” 诸葛弈仔细端详兰月被毁容的脸,多年前的疤痕已变成肤色,纵横突起的丑疤交织成一张蛛网罩在她的脸上,看得令人心里不舒服。 或许因人而异,他看海棠受伤的小脸就赏心悦目,既不觉得可怖也不会恶心。 “让她说。” 他抱起海棠坐来怀里,取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到她的手里,伏在她耳边轻语呢喃:“边吃边听。” “好。” 栗海棠欣然答应,翻开盒盖果然是她许久未食的青杏蜜饯。那个用六十年光阴腌制能解百毒的蜜饯果。 兰月僵直挺腰拘谨地坐着,听到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发出命令,她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偷偷吞咽口水,她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低首盯着自己的鞋尖,极小声地说:“我叫兰月,今年十一了。我从小流浪,住在镇子东郊的土地庙,庙里还有许多老乞丐。三年前我上街乞讨,被人牙子拐带到他的家里。” “那个打你们的男人是人牙子?” 栗海棠明知故问。 兰月点头,含泪道:“是。他是霞彩镇有名的痞赖,投在衡六爷门下。平日仗势欺人、丧尽天良。他专门拐带小孩子卖钱,卖不出钱的小孩子们变成乞丐讨钱供养他。那些弟弟妹妹们很可怜,求求贵人帮帮他们吧。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报答贵人的恩情,求求贵人帮帮他们寻到亲人!” 她跪下来磕头,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 海棠动容,忙跳出诸葛弈的怀抱,扶起兰月坐回椅子里,说:“你放心吧,我会请元五爷帮忙的。” “多谢贵人。” 兰月双手合十感谢海棠的仗义相助。 栗海棠走到诸葛弈的身边坐好,好奇问:“你呢?果真没有家、没有亲人吗?” 提到自己的家和亲人,兰月神情恍惚一瞬又恢复平静,泪眼盈满厌恶。她起身行万福礼,说:“我是个卑微之人,不配有家、更不配有亲人。若贵人嫌弃,我愿在贵人看不到的地方做个牛马,报答恩情。” 栗海棠慌张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嫌弃你,只是好奇罢了。你若不想提及,我不问便是。” “说!” 诸葛弈阴沉沉的命令,龙眸迸发森寒。 兰月吓得跪在地上,悲声道:“我是从娼馆里逃出来的。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回去,他们会打死我的!呜呜呜!” “娼馆?” 栗海棠惊讶,没想到她救了一个娼儿。这……有点难以接受。 诸葛弈冷睨跪地的少女,说:“你若招来,我便留你一命。若敢扯谎,我立即下令送你回娼馆。” “我说!我说!” 兰月低泣一阵,才缓缓开口。将她为何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乞儿讲给他们听。 原来,这兰月并非霞彩镇的人,而是远在百里之外的安丰城。她家有个贪财好色的父亲,母亲早亡留下她和一个妹妹。 襁褓中的妹妹被父亲卖给同村无儿无女的一对老夫妇,后来那对老夫妇害怕兰月的父亲借故勒索,连夜带着她的妹妹逃离村子失去踪迹,这一别就是五年。那时,她才六岁,尚有些许记忆。 父亲花光了卖妹妹的钱,便想着卖她。因她生得还算漂亮,父亲决定带她去安丰城最大的一间娼馆碰碰运气。 七岁,她偷听到父亲的醉话,逃出家门没个方向的乱跑。最后被追赶出来的父亲抓回去一顿暴打。 她才七岁,哪里反抗得父亲的强势。在床上躺了三天养好伤,她又被父亲拉出家门。趁邻居们与父亲争执理论之时,她挣脱了父亲逃向村外的小河。 那时,她宁愿一头扎进河里溺死,也不愿被父亲卖到娼馆去任人欺辱。谁知她命大,没有溺死在河里,反而随水飘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地,自此她在外流浪多年,混在乞丐窝里讨生活。之后在霞彩镇乞讨时,遇到人牙子大汉。 听完兰月的讲述,栗海棠好奇问:“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兰月抚上丑疤的脸,说:“他和我那个混账亲爹一样,要将我卖去娼馆,我一怒之下用讨饭的破碗自毁容貌,断了他的念头。” “原来如此。” 栗海棠怅然,忽然发现她和兰月的身世很像,同样有一个贪婪无情的父亲、一个早亡的母亲、一个苦命的弟妹。兰月成为无家可归的乞丐,她成为命不长久的活祭品。 诸葛弈轻咳一声,藏在暗处的影卫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去查兰月所讲的是否为真。 栗海棠握着他的冰冷大手,央求:“师父,兰月同我一样是苦命的可怜人。师父,既然麦苗走了,我身边又缺个婢女,不如留下她吧。况且她的容貌毁了,也不会有人愿意留她在身边服侍。” 诸葛弈本欲拒绝,但想到刚刚程澜的提议,略略犹豫之后,宠溺道:“你若喜欢就留下吧。” 栗海棠狂喜欢呼。 “好耶!” 第1029章 实力初芒不容小觑 霞彩镇形似一条风拂舞动的锦帛卧于大地,是远近闻名的布商大镇。 全镇百姓种桑养蚕、织绵染布,从镇外耕田旁到镇中的各个角落,只要能种上一棵绿植必为桑树。 镇中心最繁华的街市商铺如林,多为贩售绸布的商铺。其中最大的五间布庄幕后东家正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衡六爷。 近年来,霞彩镇除了衡六爷,还有一位隐姓埋名的大商人初露锋芒。街市最引人注目的中央位置在两年前建起一座古朴雅致的三层楼阁。 镇中的百姓们纷纷好奇,谈论三层楼阁用来作甚?食肆?少了人间烟火气;客栈,不够富丽皇堂;铺子,外形不像生意火爆的样子。 偏偏不被百姓们看好的三层楼阁竟在半年时间拨地而起,当铺子的匾额悬上门楣之时,百姓们大吃一惊。 瓷器铺? 在以锦帛绸缎为生的霞彩镇开一间瓷器铺,不仅百姓们哄堂大笑、讥讽这店家是傻子,连闻讯的衡六爷也忍不住鄙夷嘲讽几句。 瓷庄。 这是三层楼阁的铺名。铺中贩售的瓷器精美别致、独具匠心。在霞彩镇做瓷器生意,这是头一份儿。 官老爷喜欢的瓷笔洗、瓷镇纸、瓷笔架山;百姓们日常不可缺的瓷碗、瓷盘、瓷勺、瓷盆;还有女人们最喜欢的瓷胭脂盒、瓷妆奁;稚童们喜欢的瓷娃娃、瓷狗、瓷老虎;公子们最爱的瓷扇骨、瓷蟋蟀罐。 人们抱着好奇的心绪进入瓷庄,进入泥土的精美世境,欣赏它们历经高温蜕变后的华彩缤纷。 出乎衡六爷的意料,这座贩卖瓷器的铺子竟在霞彩镇存活下来,并且越来越红火,用“客似云集”、“日进斗金”来形容亦不为过。 元煦,这个隐姓埋名躲在暗处一手建起瓷庄的神秘大商,让霸踞霞彩镇二十年的衡六爷感到危机降临。 至今,衡六爷仍忘不掉与元煦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他一生烙印在心的记忆。更庆幸自己没有对元煦下手,否则今日的霞彩镇再无“衡六爷”的名号。 清晨早膳后,乘马车离开隐藏在民巷子中的小宅子,听元煦春风得意地讲述两年前落户霞彩镇的经历,栗海棠偷偷捏几下诸葛弈的大手。 诸葛弈反手握住她的温暖小手,宠溺低喃:“乖乖的,别闹。” 栗海棠佯装听不到他的温柔威胁,故作天真地问:“小五叔,那日初次见面若衡六爷对你动了杀心,你又如何?” 元煦莞尔一笑,说:“还能怎样,在他动杀念之前先下手为强。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任他糟蹋了去。” 栗海棠戳戳自己的鼻尖,善意提醒:“小五叔,‘任他糟蹋’这句话不太合适,你是否换个说法。” 诸葛弈忍俊不禁,将她抱来腿上坐好,对元煦说:“没想到衡六爷会容忍,他可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最喜欢暗地里软刀子割肉。” “比闫族长还历害吗?” “呵,有过之而无不及。” 栗海棠娇绵绵的嗓音犹为悦耳,诸葛弈尚未开口,被元煦抢了先。 诸葛弈森冷龙眸厉了多嘴的元煦,修长手指梳理她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柔声道:“不用怕,衡六爷没胆量犯到我们的头上。” 栗海棠嘟嘟小嘴,问:“师父,你与衡六爷相熟吗?” “不熟!” 诸葛弈果断回答,心里却说:怎会不熟呢?每次衡六爷来见都吓得尿裤子回去。 见他严肃又正直的神情,栗海棠相信他没有扯谎,隐隐担忧地说:“衡六爷与秦五爷齐名,江湖称为‘北秦南衡’。如今我们到了他管辖的地界必要登门拜访,不知小五叔和秦五爷的威势加在一起能否制衡住他。” 元煦哑然失笑,说:“海棠姑娘真瞧得起我,多谢多谢!” 栗海棠羞窘道:“小五叔,听你这口气似乎在责怪我呀。” “不不不,我是真心感谢。”元煦慌忙摆手,苦笑道:“别瞧我在霞彩镇建起铺子做生意,与衡六爷却交往不深。衡六爷能留我至今,我思忖着有三个理由。” “什么?” 栗海棠顺着元煦的话意询问。 元煦笑道:“一,我做瓷器生意,不与他争抢贩布生意;二,瓷器生意在霞彩镇是奇货,况且瓷庄贩卖的瓷器甚为精美,衡六爷的妻妾亦喜爱得很;三,我只开了一间瓷器铺子,平日不常住霞彩镇、不培养势力,自然不会威胁到衡六爷霸踞于此。” “诸如看来,衡六爷很放心小五叔的品性。” 栗海棠相信衡六爷在元煦落户霞彩镇之时,早已探听清楚他的身家底细。元氏族在瓷裕镇亦算大氏族,若八位族长答应,元氏族会成为瓷裕镇第九大氏族。元煦是元老太爷最宠爱的小儿子,衡六爷想对元煦下手之前定会思虑再三。 元煦淡淡一笑不作回应。衡六爷与他是泛泛之交,对彼此的底细心知肚明。品性如何,不过给外人做样子看的。 马车驶入喧哗沸腾的街市,停在街市中央一座三层楼阁的大门前。 “遮面。” 诸葛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纱为海棠遮面,又仔细帮她梳理额前的碎发遮挡额上的丑疤。 元煦眼中含笑,看着顽皮的小姑娘被管得乖巧安静。不禁忆起十几年前,他也曾为一个顽劣的小丫头梳妆打扮。可惜小丫头活泼好动,每次都要强按在凳子上才听话些。 “我抱你下车。” 诸葛弈长臂一伸横抱起海棠,理也不理元煦,直接步下马车。 “小五叔,走啦。” 栗海棠趴在诸葛弈的肩上回头唤着。 元煦抿唇笑,略整理衣衫,躬腰步出马车外,看到瓷庄大门里匆匆跑出来的老掌柜。 老掌柜直接无视诸葛弈和栗海棠,一脸苦大愁深地作揖道:“五爷,你可回来啦。快进去瞧瞧吧,衡六爷家的小爷正闹呢。” 元煦微怔,果然听到铺子内传出叫骂声。 “怎么回事?” “衡六爷的寿辰快到了,他家小爷来寻精美瓷器做寿礼。瞧上店里的一尊福寿佛,谁知镇东大绸铺的王老板早下了定金,送给老娘亲的寿礼。小爷和王老爷相争不下便闹了起来,还打伤了咱们店里的一位老主顾。” 老掌柜躬腰驼背跟在元煦身后,再次无视站在一旁的诸葛弈和栗海棠。 第1030章 混世小爷不服来战 栗海棠看到元煦被老掌柜催促着进入瓷庄的大门,微仰头看看诸葛弈,可怜兮兮地抱怨:“小五叔怎么可以忘了我们呢?师父,我们回去吧。” 诸葛弈却不以为然,半抱半推着她进入瓷庄大门。神情平静无波,薄唇微抿一线,走路时衣袂不曾有过一丝伏起。 俊美绝世的容貌配上束起的银色雪发,倾长伟岸的身躯隐在一席石青长衫之下,引得瓷庄往来的男女宾客纷纷凝眸,不禁感叹世间竟有如此仙神下凡般容貌的少年。 至后少年怀里的小姑娘就……虽雪纱半遮面,露出一双曜黑杏眼熠熠闪亮。但额前碎发堪堪遮住的额头隐约可见皮开肉烂的丑陋疤痕。 诸葛弈堂而皇之的半抱海棠进入瓷庄,恰巧看到暴怒的少年高高举起福寿瓷佛,与好言相劝的老掌柜对峙中。 “让他砸!” 元煦推开老掌柜,在少年前负手而立,大有今儿不砸了福寿佛便不准少年离开的威逼气势。 暴怒少年咬牙切齿道:“姓元的你别激我,小爷气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那你砸呀!” 一向被人称赞有容人雅量、待人宽厚的元煦咄咄相逼,令铺子内外围观的百姓们皆惊愕。 暴怒少年双手托举瓷质的福寿佛已许久,臂力已消耗殆尽。若非他死要面子咬牙坚持,这重达十斤的福寿佛已变成一堆瓷片。 元煦唇畔浅笑,静静等待少年“怒摔”福寿佛。他很有耐心,等着衡六爷或派来的人来赔礼道歉。 “姓元的,你在我爹面前就是一条狗。小爷砸了它,你也不敢对我怎样。”暴怒少年轻蔑道,高昂下巴挑衅意味明显。 元煦笑容未减,往前一步逼近少年,说:“在衡六爷面前我算什么,你说得不算。但是我敢保证,你若摔了这尊福寿佛,它碎成几片,你也会碎成几片。” 暴怒少年恼火道:“放屁!小爷才不怕你呢。” “好啊,那你摔呀。” 元煦站得笔直,笑眼徒然变得凌厉。 暴怒少年愤愤大喊一声“啊——!”托举在头顶的福寿佛刹时坠落,摔在青石地上四分五裂、瓷屑飞溅。 “呵!呵呵!我摔了,你能拿我怎样?你敢吗?啊——?” 暴怒少年朝着元煦大吼,凭着一腔年少无畏的冲劲儿扑向元煦。却被围观的几位中年男人及时架住胳膊,双脚悬空踢踏着。 “放开我!放开我!滚开!滚!” “哎哟哟,小爷别闹啦。元五爷与衡六爷交情颇深,你可不能继续闹下去呀。”一位有些年纪的男人来到暴怒少年面前好言相劝。 “滚!臭老头儿!” 暴怒少年抬起一脚踢在男人的肚子,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账,平日做生意遇到危难还不是指望我爹从中周旋?如今姓元的欺负小爷,你们不将他赶出去,反而污蔑小爷在闹?” 上前拉架的中年男人们面露苦色,一个个放开手退到安全之地躲避。他们是霞彩镇的商人,生意场上多半依赖衡六爷的威势才能安安稳稳的赚银子。 衡六爷妻妾成群,却生了这一根独苗,人称“混世小爷”。这位小爷仗着父亲衡六爷是霞彩镇方圆百里之内的霸主,除了杀人放火的恶事不干,余者皆任性妄为。 碍于衡六爷的威势,被混世小爷欺负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更别提告到衡六爷的面前。 元煦是外来的生意人,与衡六爷的关系不亲不疏。众人见衡六爷待元煦与别人不同,便试探着与之往来。渐渐的他们发现元煦品性正直、待人宽厚,做瓷器生意又不与他们竞争,久而久之成为“不言商”的朋友,尊称一句“元五爷”。 这混世小爷得知众人称元煦为“五爷”,摆明排在他爹“六爷”之前,心里很不服气便时常来瓷庄闹腾。 元煦卖衡六爷一个情面,交待老掌柜不必与小孩子斤斤计较。只要不闹出人命、不砸毁店铺、不影响客人便好。 今日因福寿佛,这混世小爷与王老板争抢闹得不欢,又当众辱骂元煦是衡六爷的一条狗,如此侮辱岂能饶恕? 栗海棠气愤地站到元煦身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暴怒少年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跑到我家叔叔的铺子里来闹事?你爹是衡六爷又怎样,我哥哥还是秦五爷呢。” “呸!你个丑东西不藏起来,跑出来作怪吓人。再敢替这条老狗出头,小爷打得你更丑!” 暴怒少年挥舞拳头呛声威胁,昂头挺胸比她的气势更凶。 栗海棠嗤笑一声,双手叉腰挑衅问:“我喊一声,你敢应一声吗?” “你想做什么?” 暴怒少年不明白她的意思,戒备地盯着她。 栗海棠鄙夷道:“哼!怕了?我喊一声‘打’,你敢应一声‘不怕’吗?” 暴怒少年冷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轻蔑道:“天底下没有小爷害怕的。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栗海棠欣喜拍手,感慨道:“哎哟?我活了十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强烈要求挨打的。” “你……你什么意思?” 暴怒少年紧张得结巴了,他怎觉得丑丫头这句话好生奇怪呢?他才没有强烈要求挨打呢,他傻呀? 栗海棠趁少年神思之时,突然其来的一声大喊:“打!” 沉思中的暴怒少年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不怕!” 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落,在众人未曾看清楚黑影是谁之际,只听得少年凄凄惨惨的大声呼痛。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些年纪的男人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一脸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至于刚刚的那道黑影早不知所踪。 栗海棠笑嘻嘻走到少年身旁,倨傲狂妄地说:“混世小爷,你服不服?” “我、不、服!” 痛苦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仍不改暴怒脾性,朝着她一字一顿的大吼:“我不服!就是不服!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呵!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动刀子?” 栗海棠嗤之以鼻,轻抬金莲小脚踢踢少年的屁股,“混世小爷,我劝你乖乖的别给衡六爷惹祸。天王老子不来收拾你,也会有人来教你如何做人的。” “丑丫头,有本事你别走,小爷回家去领人来,定要杀了你!” 暴怒少年忍痛爬起来,跌跌撞撞逃出门去。 栗海棠撇撇唇角,回到诸葛弈身边,拉着他的冰冷大手可怜兮兮告状:“师父,有人要杀我,怎么办呀?” 铺子内外围观的人们纷纷抚额、翻白眼,这丑丑的小姑娘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人的,怎么有脸装无辜呢? 围观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暗暗打赌少年定会训斥小姑娘,然后领着她去登门告罪。 谁知…… 诸葛弈修长手指轻点她的小鼻尖,龙眸含笑宠溺道:“打到服为止。”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气,年纪大些的人险些吓昏过去。 第1031章 替衡六爷管教逆子 瓷庄大门外围观的人们见混世小爷放下狠话逃走了,有几位与元煦有些交情的商人上前劝说。 那位与混世小爷争抢福寿佛的王掌柜深感歉意,上前揖礼道:“元五爷,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与他争抢才落到这般田地,牵累你也得罪了人。在下给你赔礼。” “王掌柜说得什么话,瓷庄售货有规矩,谁先交下定金,货品便是谁的。即便衡六爷亲临瓷庄,这福寿佛也该是王掌柜所有。吾等为商虽重利却不是轻义之人,元某能在霞彩镇落脚讨生活更要遵规守矩、诚信为本才是。” 元煦一番义正辞严的感慨引得瓷庄内外的围观众人拍手称赞,王掌柜亦愁云顿消。但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喝彩称赞有人幸灾乐祸。 侧身瞥见躬腰驼背站在旁边的老掌柜,元煦吩咐:“去我的书房取来那尊福寿佛给王掌柜。” 老掌柜忙应“是”,登上三楼去取来福寿佛。 “元五爷,这……这不好吧?” “放心,衡六爷若问责,只管推到我的头上。” 元煦安抚王掌柜,对诸葛弈和海棠说:“你们且去三楼书房歇歇,这里交由我来……” “我不!” 栗海棠双手叉腰,一副不怕天不怕地的威风气势,“我还怕他不来呢?他是霞彩镇的混世小爷,我今儿就打得他变成混世小狗!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仗势欺人,哼哼!” “海棠姑娘不要胡闹,这是霞彩镇,比不得自己家。衡六爷在江湖颇有威名,他的公子不能下狠手。” 元煦好言相劝,求助地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沉默不语,单手揽住海棠的纤纤小腰,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 元煦无奈轻叹,本想再劝几句就听到瓷庄大门外的围观百姓们像炸了锅似的抱头鼠窜,之后传来混世小爷大嗓门的叫骂声。 “来了!” 王掌柜恐惧地低呼一声,溜边儿躲到柜台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地看向大门口。 栗海棠兴奋地握住冰冷大手,娇憨央求:“师父,你别管我。” “嗯,不管。” 诸葛弈颌首,负在身后的一只手做出“听令”的暗示。他不管,可以派人来管呀。他带出来的影卫虽人数不多,但功夫绝对信得过。别说护着她,就算护住整座霞彩镇的人也足够。 混世小爷率领他爹门下痞赖几十人浩浩荡荡而来,驱赶开围观百姓们,大步跨入瓷庄的大门。 “丑丫头,小爷回来了。” 栗海棠佯装不识,鄙夷娇哼:“呵,你是谁呀?报上名来!” “你眼瞎吗?是小爷,刚刚被你打的那个。” “呵呵!我几时打过人?我一向温柔善良,胆小得连炸蚂蚱都不敢吃。嗯,你敢吃吗?” 被突然一问,暴怒的混世小爷怔愣,想也不想地答:“不敢。” “废物!” 栗海棠忽然翻脸,冷声斥喝。气势汹汹地站到少年前,劈头盖脸地训斥:“你爹衡六爷多么威风凛凛的一个大人物,怎生了你这般的废物儿子?枉为你爹有着‘南衡’的江湖名号。” 打量他一身脏污的衣袍,她嫌弃道:“瞧瞧你穿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身为衡六爷的儿子该心怀天下、志向远大。你呢?你……” “我怎样?” “呸!真有脸问我?自己什么德行,自己没眼看吗?”栗海棠伸出一根食指戳向他挺起的胸膛,轻蔑道:“你不会废物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吧?” “哼!小爷怎么可能忘了自己的姓名。丑丫头,你给小本竖起耳朵听好啦。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天保是也。” 栗海棠点点头,喃喃自语:“好好好,知道姓名就好办啦。以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派人去打你的时候也不担心他们找错人。” 围观的人们听到小姑娘嗓音娇软的念叨这句,皆替她暗暗捏把冷汗。 谁都知道衡六爷对自己的这根独苗疼爱如宝,任孩子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没责怪过。混世小爷的浑号可不是白叫的,那是积年累月祸害霞彩镇百姓们而博来的“威名”。 知道混世小爷的名字,那衡六爷的名字呢? 栗海棠好奇,问:“你爹姓杨吗?” “废话!我爹不姓杨,难道小爷是捡来的不成?” 杨天保怒了,这丑丫头几次三番的侮辱他,真当他是废物不敢还手?他挑衅地看向俊美绝世的诸葛弈,又看向冷面不悦的元煦,目光回到面前丑丑的栗海棠, “哦,原来是亲生的呀。” 栗海棠佯装恍然大悟,在杨天保全部心思都在怒瞪她的时候,她出其不意地一拳砸向他的鼻子 “啊——!” 杨天保捂着鲜血喷薄的鼻子后退三步,万万想不到他被一个弱鸡似的小姑娘暗算了?一世英明毁在今朝,他若忍了便不算真男儿。 不顾鼻子鲜血喷流,他扬起拳头朝海棠挥去…… “哼!” 拳头迎面而来,栗海棠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围观的人们大声唤她躲开,连元煦也急得冲过来伸手欲抓杨天保的拳头。 令人惊叹的一幕再次发生,之前出现的一道黑影再次飘出,似夜空闪电般乍现又隐去,快得他们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最令人们惊骇的是,不仅杨天保被打翻在地上嗷嗷大哭,随他来的那群乌合之众也同样惨不忍睹。 鼻青脸肿已是轻伤,断胳膊断腿儿的亦有,还有几个常年为祸乡里的痞赖子口吐鲜血尚留一口气半条命。 瓷庄大门外胆小的百姓们缓缓后退,生怕沾惹到麻烦。他们既害怕又解气,这些痞赖们投在衡六爷门下,却不守衡六爷定的规矩为祸乡里、欺压百姓。今儿终于有人替天行道,好好地惩罚这群恶人。 “丑丫头,你竟然对我下狠手?你不怕得罪我爹吗?” 挨了打仍不服气的杨天保威吓海棠,他从未在谁的手里吃过亏的。今儿遇到一个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丑丫头欺到他的头上,他绝不咽下这口恶气。 栗海棠大摇大摆走到他身边,抬起金莲小脚踩在他的胸膛,倨傲地说:“衡六爷不舍得教管逆子,我便替他管教。放心,落到我的手里保准你成为国之栋梁、光宗耀祖。到时候衡六爷必定备厚礼登门感激我的管教之恩呢。” 忽然,瓷庄大门外传入一声高亮洪声,如猛虎出山震慑人心。 “是吗?那衡某人要感谢姑娘的大恩大德了!” 第1032章 生而不教为父之过 犹如天降一道墙堵住瓷庄大门,压迫得满室人们神情慌然。瓷庄外围观的百姓们悄悄退散躲得远远的,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位霸王。 身形纤弱的栗海棠顿觉黑云罩顶,感受到来人的威风凛凛、气势汹汹,她心生戒备却没有畏惧。 在看清跨入大门的中年男人的容貌之后,栗海棠将纤瘦玲珑的小腰挺直直的,踏在杨天保胸口的金莲小脚没有退缩,反而拿他做垫脚石直接踩过,走向中年男人。 “晚辈拜见衡六爷!” 栗海棠恭敬揖礼,自称“晚辈”而非“小女”让衡六爷浓眉微蹙、虎目黯沉。 “你是何人?” “瓷裕镇栗氏奉先女,海棠。” “哈哈哈,女娃娃莫要诓骗老夫。瓷裕镇八大氏族确实有仙婢祭祖的规矩,但祖规有训:奉先女不可离奁匣阁,违抗者死。你若是奉先女绝不会出现在这儿,可见欺骗世人无知。” “衡六爷果然不虚‘南衡’的江湖威名,连瓷裕镇八大氏族的祖规都知晓,晚辈佩服!” 栗海棠再施揖礼,看向元煦,说:“小五叔,既然衡六爷不信我的话,请你来做个明证吧。” 元煦无奈轻叹,上前来与衡六爷揖礼,郑重道:“六爷恕罪。此女确实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栗氏奉先女。因她重伤在身恐冒犯八大氏族先祖们,便准允诸葛画师陪行江南寻访神医。待痊愈后归瓷裕镇,继续在八大氏族先祖们的殿前侍奉。” 衡六爷冷瞥元煦,暗道:你一个连瓷裕镇都容不下的外族人,还巴望着替他们的活祭品说好话博取他们的可怜吗?但凡知道八大氏族的人们皆知他们的冷血无情。论起狠毒,他自叹不如。 “爹,别听他们胡扯。这丑丫头很邪气,能招鬼的。我一连两次被她唤出来的鬼影打伤,还有他们……他们也是鬼影打伤的。” 杨天保爬到父亲的脚下告状,一脸惊恐地指向大门外横七坚八、嗷嗷惨叫的痞赖们。 衡六爷冷笑道:“鬼影?呵呵,老夫一生闯荡江湖恶徒凶兽见多了,唯独没见过鬼是什么样子。来来来,你现在就招个鬼出来给老夫瞧瞧。” 栗海棠嘟嘟樱唇,摆手道:“不招不招。我的鬼影可是很金贵的,即便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也没资格。” “哈!八大氏族的族长?他们算什么东西,没资格很正常。” 衡六爷嗤之以鼻,根本不把瓷裕镇和八大氏族的人们放在眼里。 栗海棠眨眨杏眼,笑说:“真巧啊,八大氏族的各位族长亦同衡六爷一样的狂妄口气。看来衡六爷和我八大氏族的各位族长定是前世的挚友,今生又遇到了呢。” “放屁!谁和那群人渣为挚友。你这女娃娃竟敢将我与他们为伍,简直可恨!” 衡六爷伸出厚茧大手攻袭海棠白皙的脖子,即便不取她性命也要维护自己的威严。否则他今后如何管治霞彩镇,如何令百姓们信服? “都别动!” 脖子被掐住,率先下令的竟是栗海棠。她平展双臂阻止欲上前解救的元煦,也暗示诸葛弈和影卫们不必担忧。 衡六爷的大手力道不重,掐在她脖子上的位置也不致命。内行家一眼辨明,外行的人们已吓得脸色惨白。 栗海棠笃定衡六爷不会真的动杀念,尽管不信她的奉先女身份,但掌权者多疑是无药可救的臭毛病。霸踞一方的衡六爷亦免不得俗,他的疑心极重、戾气极重、自尊心极重。 “杨天保仗势欺人、为祸乡里,身为父亲生而不教是为大过。纵容他欺压百姓而不责罚,养而不教是为大罪。衡六爷,我有一事不明,请你帮忙解惑可好?” 衡六爷沉声哂笑:“你当这儿是瓷裕镇吗?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的罪过?敢命令我来答疑?” “衡六爷别发火嘛。先听听我想问什么,再考虑要不要答。” 栗海棠笑嘻嘻安抚怒火冲头的衡六爷,一派轻松自然、天真活泼的模样让围观的众人不禁暗为她捏一把冷汗。 上次被衡六爷活活掐死的冤鬼是哭着求着死的,上上次的冤鬼不等被掐先吓死了,上上上次的冤鬼死前吓尿了裤子,上上上上次的冤鬼…… 衡六爷手下的“冤鬼”不少,唯独没有小姑娘这般天真无邪、顽皮无惧的。瞧!还一脸笑嘻嘻的和衡六爷讨价还价呢。这算是出生牛犊不畏虎,明知虎凶偏拨毛吗? 同样震惊的还有衡六爷,他自认不是善人。那些与他打交道的人们、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们,哪一个不是戚戚哀哀的跪地哭求。就连他那顽劣的儿子在他暴怒之时也吓得溜边儿逃走,根本不敢正视他的怒容。 “女娃娃,你胆子很大。好,看在你有些胆量的份儿上,我容你一问。” 衡六爷略松力道,让她呼吸顺畅些。他心中稍稍有点儿欣赏和小喜欢,喜欢她胆大包天又装天真无害的样子,真真对了他的脾性。 栗海棠眨眨曜黑杏眼,佯装很认真很诚肯地问:“听闻杨天保是衡六爷的独苗儿子,想来衡六爷望子成龙,希望终有一日杨天保能继承家业、助你镇守一方安宁。” “嗯,这可不一定。” 衡六爷斜撇嘴角,连连摇头。 栗海棠惊讶,“为什么?” 衡六爷满不在乎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活着,他想如何便如何;我死了,管他如何如何呢?” “呵呵!”栗海棠干笑两声,竖起大拇指夸赞:“衡六爷的顺口溜儿说得真好!” “还有问的吗?” 衡六爷浓眉轻挑,掐在白皙脖子上的厚茧大手忽然施力,迫使海棠呼吸微窒。 栗海棠漂亮的细弯眉轻蹙一瞬便舒展,笑容微僵后更加甜美。她不在意掐在脖子上的力道,缓缓抬起布满伤痕的小手揖礼。 “多谢衡六爷为晚辈解惑……我问完了……请衡六爷动手吧!” “女娃娃,你不怕死?” 衡六爷炯炯虎目迸发凶煞,厚茧大手的青筋突暴,可见他用力控制着力道。 栗海棠嫣然一笑,狂傲地说:“衡六爷权倾一方都不怕死,我这卑贱如蝼蚁之人又怕什么呢?” “你以为元五有胆量与我作对?” 衡六爷轻蔑道,冷瞟神情焦躁的元煦。 栗海棠杏眼盈笑意,倨傲地说:“衡六爷,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你掐死我之后,你和你的儿子、你的家人、你的门下小卒、你家的祖墓会不会……” “海棠,不要胡闹!” 低沉寒冽的嗓音犹如夏夜中的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惊得衡六爷顿时三魂七魄离身、五脏六腑颤裂。 这声音如此熟悉,早已烙印他的灵魂深处。恐怕生生世世、轮轮回回亦无法忘记、亦不敢忘记。 第1033章 晴天白日出门见鬼 衡六爷做梦也想到不会在自己的地盘见到他一辈子都要跪地叩拜的大人物,那曾经惊鸿一现的雪发少年已蜕变成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明。 “海棠,不可胡闹。” 诸葛弈缓步而来,站在海棠与衡六爷之间。寒冽龙眸微瞟掐在白皙脖子上的厚茧大手,隐而不发的威迫使得衡六爷仿若被雷电击中,刹时松力收手,畏惧的垂首后退三步。 “师父答应不管的。” 栗海棠娇嗔,樱唇嘟起很不高兴。她见衡六爷退到三尺之外,以为他惧怕诸葛弈的威势,急忙上前解释:“衡六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打伤杨天保的是我的护卫,与我师父和小五叔没有半点关系,你想替儿子讨回公道尽管朝我来,千万别刁难我师父和小五叔。” 衡六爷听海棠唤诸葛弈为师父,立即吓出一身冷汗。垂首偷瞄,见诸葛弈龙眸凌厉闪过一丝威胁,忙屏息噤声又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师父,你看他!” 栗海棠又气又急,小手指着畏畏缩缩的衡六爷,看似告状实在嗔怪诸葛弈出声坏了她的好计划。 诸葛弈无奈轻叹,将委屈的小徒儿揽在怀里,对衡六爷歉意道:“早闻霞彩镇有一位威名赫赫的衡六爷,与祁山镇秦五爷齐名,被世人称颂‘北秦南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啊!诸葛公子谬赞!老夫何德何能,岂敢当得诸葛公子赏识。” 衡六爷欲哭无泪,今早起床左眼皮就跳得心烦气躁,没想到祸事竟应验在这儿?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晴天白日的出门见鬼了? 这声“诸葛公子”的尊称让诸葛弈很满意,看来衡六爷还没老糊涂得胆敢揭穿他的真实身份。既然衡六爷守规矩,他就饶过一命吧。 “那位是衡六爷的独子?” “是是是。” 衡六爷恭敬应着,连忙扶起趴在地上不起来的杨天保,领到诸葛弈前厉声斥道:“天保,快向诸葛公子问安。” 问安? 栗海棠眨眨杏眼。见礼,问安,可是两种不同的意思啊。见礼,多为陌生人或平辈之间;问安,那就有意思啦。 杨天保捂着红肿的大鼻子,鄙夷地打量诸葛弈,心道:这位少年比他年长几岁,不知是个什么身份竟让一向狂傲霸道的父亲恭敬有加。 衡六爷抬脚踢了儿子的小腿肚,催促道:“臭小子发什么愣,还不快向诸葛公子问安。” “爹,他是谁?我为何要向他问安?”杨天保不高兴了,一手捂着红肿大鼻子,一手指下诸葛弈,不满道:“他比我也大不得几岁,又不是长辈,凭何我要向他问安?” “臭小子,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爹的命令都不听了是不是?” 衡六爷急得如同热油锅里的蚂蚱,就怕他的傻儿子得罪诸葛弈,害得他们全家被诸葛弈下令做成一盘下酒菜。 杨天保的执拗让衡六爷很是窝火,可当着诸葛弈又不好发威训子,只好恭敬赔笑道:“诸葛公子恕罪,犬子年幼不懂事,回去后我必定严加管教。” “年幼?”诸葛弈剑眉微挑,斜睨捂着大鼻子仍桀骜不服的杨天保,淡淡冷笑说:“杨公子与我这徒儿同岁仍年幼不懂事,脾性顽劣蛮横如市井泼皮,杨老东家确实该严加管教。” 杨老东家? 这称呼有点…… 围观的人们听到俊美绝世的少年口中称唤这声,不禁想到衡六爷的亲爹“杨老东家”,那才是霞彩镇人人称赞的大善人、老东家。 如今霞彩镇落到衡六爷的手里,虽保住昔日光荣,但各家的生意却大不如前。镇中百姓们常常怀念杨老东家在世时的辉煌。 衡六爷知道这声尊称意在提醒他言出必行。他若不严管自己的儿子,会有人来替他管教,到时候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 “是是是,诸葛公子放心。” “嗯,那就好。” 诸葛弈顺着台阶下,算是给衡六爷留个脸面。毕竟他们离开之后,霞彩镇仍需衡六爷管治,包括方圆百里之内的大城小镇。 衡六爷见诸葛弈不再咄咄相逼,便领了儿子向元煦道歉。 “元五爷见谅,犬子今日摔毁福寿佛,衡某定送来赔金。望元五爷饶恕小儿之罪,别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衡六爷多虑了。一件瓷器罢了,算不得什么。” 元煦作揖还礼,态度谦卑和善,说:“在下今日才归家来,听闻衡六爷的寿辰快到了,小公子急着搜罗珍宝表孝心才与王掌柜争执。衡六爷不必挂心,在下已将珍藏的一尊福寿佛赠与王掌柜,算是替小公子赔罪了。王掌柜也算是年长一辈里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定不会与小公子计较,衡六爷放宽心吧。” “王掌柜忠厚老实,我与他乃多年挚友。哈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呢。” 衡六爷故作轻松大笑,与元煦揖礼告罪之后,当众训斥自己的儿子,阴沉脸色厉声道:“天保,过来向你五叔赔罪!” 杨天保捂着红肿大鼻子扭扭捏捏的走来,极不情愿地向元煦鞠躬作揖,“元五爷恕罪,天保知错!” “小公子免礼。” 元煦和善一笑,抬手虚扶一把。他知道衡六爷碍于诸葛弈的威势不敢造次,也当众训子向他赔礼,已算是给足了面子。今后他继续在霞彩镇经商,总不好得罪衡六爷。 衡六爷知元煦是个识趣儿的人,当然不好驳他的面子。以前他们是泛泛之交,井水河水两不相泛,恐怕今后就难说了,毕竟诸葛弈是元煦带来霞彩镇的。 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呢?难道两年前元煦来霞彩镇落户是诸葛弈的命令?据他所知,元煦闯荡江南十年从不受任何家族青睐,连江南四大家的大门都登不上。 衡六爷领着儿子又向诸葛弈告辞。 “诸葛公子,告辞!” 诸葛弈颌首,龙眸冷睇杨天保,立即引得衡六爷紧张起来。 栗海棠一派天真的对衡六爷挥挥手,笑说:“衡六爷,有空我去找你玩呀。” “好。” 衡六爷虚情假意的陪笑应和,握住儿子的手一步步后向大门。终于跨出门槛之后慌慌忙心地携子逃走,都顾不上横七竖八躺在大门外的小卒们。 第1034章 一声五爷三分恭唯 衡六爷领着儿子离开瓷庄,守在瓷庄内外围观的人们像洪水般涌进来。宽敞的一楼大堂被挤得水泄不通。 那些平日与元煦有过一面之缘、三言之缘的大商人、小贩夫们纷纷示好,对元煦一改平日客客气气的态度,表现得亲近又恭敬。 与团团包围在中央的元煦相比,诸葛弈和栗海棠就显得轻松很多。他们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这满屋子讨好恭唯的人们。 瓷庄的老掌柜悄悄来到二人身边,揖礼道:“二位贵客请随我到三楼书房歇息吧。” “好。” 诸葛弈颔首,护着海棠随老掌柜艰难地穿过层层人墙,终于登上楼梯。 一阶一阶步上,居高俯瞰一楼大堂,乌泱泱的全是脑袋。 栗海棠掩嘴偷笑,说:“师父,若此时有一块大石头从天而落,不知砸掉多少脑袋呢。” 诸葛弈淡定回答:“为何不是一刀横割?那样脑袋掉得更快。” “对呀,我怎没想到呢。嘿嘿嘿!” “笨丫头。” 来自师父的嫌弃 “师父最聪明。” 来自徒弟的奉承。 走在最前的老掌柜险些一脚迈空摔下楼梯。妈呀!他是听错了吗?身后的这对师徒好狠的手段呀,一个丢石一个刀割的算计楼下那群人的脑袋。 “二位贵客,这便是我家五爷的书房,请。” 老掌柜恭敬请他们进入,却停在门外不肯再进一步。他没胆量继续听这对师徒大谈杀人的毒辣技巧,他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呢。 “老伯,烦劳你送些茶叶和清水,我想烹茶。” 栗海棠见老掌柜脸色不好,关心道:“老伯,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老掌柜慌慌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栗海棠狐疑老掌柜的反应怎如此奇怪,因为她生得太丑吓到老人家吗? “师父,以后我出门戴帷帽吧。” 诸葛弈站在一个书柜前观览元五爷的藏书,忽听她这般提议,讶然问:“为何?” 阖上门,栗海棠小手背后慢慢踱步来他身旁,失落地说:“我这张脸啊,吓得老伯说话都结巴了。” “他是瓷庄的掌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被你这张脸吓到,我是不信的。”想到刚刚上楼时他和她的玩笑话,还有老掌柜那踩空险摔楼的情形,诸葛弈莞尔道:“他是被我们的玩笑话吓到的。” “我们几时说过玩笑话?” 栗海棠惊讶,略略回忆,无奈道:“师父,我刚刚没有玩笑,是认真的。” “嗯。” 诸葛弈随手取下一本诗集翻阅,倾长身姿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笼罩,立即吸引了她的目光。 栗海棠轻悄悄走到桌边坐下,铺上一张宣纸,拿起毛笔醮墨。 尽管她初学绘技,尽管她尚未学过如何画人,尽管她笔下勾描与看到的截然不同,尽管她眼中的师父是天下无双的美玉公子……明明依照他的侧颜绘出的轮廓偏偏不如愿,她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先学绘技。 “咚咚咚!” 三声门响。 栗海棠放下笔去开门,接过老掌柜端来的饭菜和茶水,道谢之后老掌柜又似逃命似的跑了。 “师……” 娇嗔含糊在嘴里消了音儿,曜黑杏眼微微放大。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站在桌旁双手捧画,凝眸欣赏的诸葛弈。 “师父,过来吃饭。” 栗海棠放下饭菜到四方桌上,走来伸手欲抢却落了空。 诸葛弈一手高举画纸,一手轻揽她的纤软小腰,龙眸含溺,柔声笑问:“抢什么?” 栗海棠踮起小脚攀住他的胳膊往下拽,喃喃解释:“我画技不好毁了师父的俊颜,不如拿去烧了免得惹人嘲笑。” “我在,谁敢!” 诸葛弈单臂环住她的小腰抱到四方桌旁坐下,顺手将画纸往窗外一丢,恰恰被藏在外面的影卫接到。 “替我收着,晚些时候还来。” “是。” 窗外影卫欣喜若狂,主人如何信任他简直是白日做梦都会笑醒啊。感谢小主子的破画,感谢主人的信任。 栗海棠恼羞成怒,扒开他的禁锢跑到窗前,朝着外面大喊:“你给我还回来!臭影卫,我命令你还回来!” 诸葛弈忍俊不禁,她终于恢复顽皮娇蛮的小脾气啦。 三楼书房里一片温馨安宁,一楼大堂就没有这般美好,吵吵闹闹的像菜市。 那些寻常百姓们被请离,留下来的人皆是霞彩镇有名望的商人们,还有一些旧识贩卒。 这些人看到衡六爷待元煦颇为亲近,不禁生了攀附讨好的心思。 至于打伤杨天保却平安无事的栗海棠早已被他们抛在脑后,甚至有人认为海棠敢对混世小爷下狠手,必定仗着元五爷和衡六爷的交情才敢不计后果的任性妄为。 归根究底,元煦已成为霞彩镇的第二位霸王,仅屈居于衡六爷之下。若论品性、待人,温文尔雅的元煦比霸道蛮横的衡六爷更深得人心。 “元五爷,我在对面的食仙阁订下几桌酒席,不知你可否赏光赴宴啊。” 一位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大商拉着元煦的手谄媚讨好,可与他平日仿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丑恶嘴脸截然相反。 元煦不着痕迹地甩开大商的肥手,敷洐笑道:“今日有贵客盈门,恕在下失陪。” “元五爷别走呀。”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大商再次抓住元煦的胳膊,讨好道:“请元五爷务必赏光,我酒席的定金都交了。” “那就请这几位兄弟陪你吧。” 元煦故作焦急地登上楼梯,将肥头大商狠狠甩开。他最看不惯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渣,两年之中他与衡六爷的明争暗斗一直持续,这些狡猾的商人们投于衡六爷的门下,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更有人明里暗里下绊子害他。 今儿见衡六爷待他恭敬些,以为一声五爷三分恭唯,他就前尘不记、过往不究吗?他自认没有宰相腹中撑舟船的容人雅量。 来到三楼书房门外,元煦心中很纠结。他站在门外思忖很久,欲抬手推开门又缓缓放下。 他曾接到家里的密信,说瓷裕镇八大氏族中传言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 而今日,衡六爷对诸葛弈恭敬的态度,以及那声“诸葛公子”的尊称更让他相信诸葛弈的身份不简单。 “师父,小五叔在霞彩镇的势力虽然不大,但镇中大商们对小五叔的恭敬还算过得去。假以时日,我相信小五叔会成翎爷那般了不起的大商。” “可惜他志不在此,又是外来的贩瓷商人,很难取代衡六爷成为霞彩镇的大商首领。” 隔着门,诸葛弈和栗海棠边吃边聊,各抒己见。 门外,元煦深深吸气,平复烦躁的心绪,推门而入。 第1035章 含糊回答引来误会 元煦推门而入,见四方桌边的师徒二人吃吃喝喝、聊聊侃侃,忍不住调侃:“我还担心你们不自在呢,没想到反客为主吃喝起来。嗯,很好!很好!” “恭喜小五叔!” 栗海棠放下碗筷,起身向元煦深深一礼。 元煦阖门走来,笑问:“我有何喜?” “小五叔可与衡六爷平起平坐,此为大喜事。” 栗海棠笑颜解释,被按坐回凳子上。 元煦选择诸葛弈对面的凳子坐了,端起茶杯浅饮半口,悠悠道:“霞彩镇并非我心中所选。两年前,玖儿曾到霞彩镇做生意,恰被衡六爷相看欲纳为贵妾。玖儿势单力薄、孤助无援,被衡六爷门下痞赖当街掳走。” “我得知玖儿在霞彩镇失踪,且与衡六爷脱不得干系,便挑唆当时的陈氏家主与衡六爷为敌。衡六爷一怒之下扬言灭掉陈氏满门,让陈氏族人无法在霞彩镇苟活。陈氏家主率领陈氏族人拼死一战,最终家破人亡、子嗣凋零。” “在衡六爷与陈氏家主争斗之时,我暗中救出玖儿,带她离开霞彩镇返回江南。玖儿宁死不屈保住清白,可衡六爷岂是良善之人?玖儿重伤与海棠姑娘无异,我寻遍江南名医才从阎王手里抢回她一条命。” “玖儿伤愈,我便悄悄返回霞彩镇,得知陈氏族被灭门无人生还,心中愧疚难当。为救玖儿,是我一手将陈氏族推入万丈深渊。” “我几经探访,得知陈氏族尚有襁褓婴儿被一位老仆救走。为寻那孩子,我重金买下为铺子的土地建起瓷庄。一为掩人耳目,二为有朝一日向陈氏后人赔罪。” 往事不堪回首,元煦黯然泪下、悔不当初。他万万想不到衡六爷在霞彩镇的势力如此强大,连排名第二的陈氏族竟敌抵不过。 栗海棠不免咋舌,好奇毁灭满门的陈氏族怎会弱到抵挡不住呢?衡六爷果真那般强大吗?还是…… 不自觉的,她好奇的目光移向诸葛弈。江湖人称“北秦南衡”的秦五爷与师父是推心置腹的挚友,那衡六爷与师父又是怎样的关系? 依她所见衡六爷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没得到诸葛弈的赏识。至于“北秦南衡”的尊称,秦五爷当得,衡六爷就难说喽。 元煦从来不与人解释他为何落户霞彩镇开瓷庄,更不提他曾与陈氏家主有过往来。如今他自揭往事,看似为海棠解惑,实则讲给诸葛弈听的。 诸葛弈神情平静无一丝动容,修长手指貌似无意地旋转茶杯,龙眸凝睇乖巧吃饭的小姑娘。 他不会插手霞彩镇之事,这一方霸主是衡六爷、或是元五爷皆可,只要每年献上的贡银足够,能让霞彩镇百姓安居乐业、能让皇帝老儿高枕无忧,他便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 栗海棠吃完最后一块萝卜糕,满足地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自从离开寒夜谷之后,她就没吃饱过。幸好霞彩镇的食肆酒楼很多,做出来的招牌菜美味合口。 “吃饱了?” 诸葛弈取出白绢帕为她擦擦唇角,擦擦下巴,擦擦衣襟沾到的糕屑。 栗海棠杏眼半眯,乖巧地挽上他的胳膊撒娇:“师父,我们回吧,别打扰小五叔忙活铺子的生意,还要热情款待往来的商友。” 元煦哑然失笑,他进来坐了快半个时辰,怎不见她担心打扰呢?现在吃饱了喝足了,才想起他做生意、招待商友的事。 “是该回了。” 诸葛弈看看窗外的天色,春日暖阳正当时,若在庭院的梨花树下摆一张榻、烹一壶好茶、听几曲琴音,可比呆坐在这儿好多了。 “回了!回了!” 栗海棠放开他的胳膊高高兴兴地跑出门外,站在走廊里大喊:“小五叔,我们先回去啦。你安心留在瓷庄招待朋友吧,不必急着回家来。” “好。” 元煦哭笑不得,被逼无奈只好起身往外走。她这是故意说给楼下那群人听的,生怕那群人不知他在这儿躲清静,真真害他不浅呀。 诸葛弈慢步跟在元煦身后,仅以他们二人能听到轻沉嗓音,说:“霞彩镇的主人有二,一是皇帝、二是……” “天下第一大商?” 元煦自觉顺口说出,脑中却一片空白。他仿佛触及江湖与商道之中的隐密,一个他永远好奇又无法进入的虚幻境界。 再看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回想衡六爷对少年恭敬如仆的谄媚,还有家中传来关于诸葛弈身份猜疑的密信,他恍惚中越来越接近那个虚幻境界。 “诸葛公子,你到底是谁?” “元五爷不必急于探知,有朝一日你会知道……我是谁。” 诸葛弈留给元煦一个潇洒飘逸的背影,牵着他心爱的小姑娘离开瓷庄,乘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驶离霞彩镇。 马车驶出镇东的城门,在城外兜了几圈又从镇西的城门驶入,朝着镇北的一处大宅而去。 马车里,栗海棠百无聊赖地趴在诸葛弈的背上,看他专注阅书的俊美侧颜,忍不住赞叹:“师父真真的俊美谪仙、天子下凡。” 诸葛弈薄唇浅翘,佯装淡定地问:“喜欢?” “喜欢。” 栗海棠露出痴醉的小神情,纤细玉臂环住他的肩,小手交结在他的颈前。歪着小脑袋贴在他耳边娇滴滴地问。 “师父,你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那衡六爷见过你吗?” “不配。” 诸葛弈的回答简洁明了,冷傲威势。 栗海棠很满意,像衡六爷那种败类没资格亲见她的师父。 “师父,身为天下第一大商,你在江南的势力有多大呀?” “你问这个作甚?” 心尖一跳,诸葛弈阖上书本,反手抓她抱来怀里坐好。 栗海棠惊呼出声,忙抱住他的脖子稳住自己不摔下去,娇嗔:“师父好坏呀!” “嗯。” 诸葛弈最爱她嗔怪时娇娇绵绵的嗓音,比出谷黄莺的啼鸣还悦耳动听,撩拨他的心魂儿。 栗海棠努努樱唇,抓着问题不放。 “师父,快说说你在江南的势力如何?有没有很厉害呀?” 诸葛弈剑眉微蹙,含糊不清地说:“江南有四大家,他们的势力比八大氏族强百倍,且四大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嗯,很难!” “师父别伤心,我会帮你。” 栗海棠小手抚顺他的胸口,特别认真的安慰。 诸葛弈知道她误会了也不作解释,只要未来行程让她相信他在江南没有半点势力便是。江南四大家比不得瓷裕镇八大氏族那般羸弱,天知道会不会给他闹腾出多少麻烦来。若四大家敢伤了他的小姑娘,家破人亡都是恩典。 第1036章 镇北大宅神秘东家 马车停在霞彩镇北边的一座大宅的门外,不算宽敞的街巷中往来的马车华丽精美,可见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诸葛弈抱海棠下车,直接踏上石阶、跨入大门直奔前院的正房。 守门的小厮见一俊美绝世的雪发少年抱着一个蒙头盖脸的小姑娘闯入府中,立即警觉地追上来阻拦。 “你是谁,胆敢擅闯谷宅?” “唤管家来见!” 诸葛弈龙眸凌厉扫过两个拦路的小厮,抱着海棠从他们中间走过。 两个小厮顿时吓呆,忙一人跑去寻管家,一人悄悄尾随在后。直跟到诸葛弈抱人进入正房,小厮才怯怯地站在门外偷窥。 闻讯赶来的管家瞥见大门外的马车立即站停,问来寻他的小厮:“你果真看清楚那人是白发?” “是。小人看得真真的,是白头发。” 小厮很肯定地回答。 管家伸长脖子看看马车上的商旗,是瓷庄大东家元五爷的商徽呀,怎会…… “管家快去瞧瞧吧。那位公子凶得狠,可别闹出人命来。” “对对对。” 管家提袍摆急步进入正房,迎面撞上一具温热又僵硬的胸膛。他捂着撞疼的额头,眯起撞出泪花的眼睛,恼气大骂。 “哎哟!哪里的作死鬼敢跑来谷宅撒野,给我滚出去!” “刘管家。” 挡在管家面前的蒙面黑衣人唤了一声,立即让破口大骂的管家噤声、瞪眼、呆若木鸡。 “带他进来。” 东室传出寒森低沉的嗓音,听得刘管家又是一个心惊。见蒙面黑衣人的臂袖绣有魑魅图腾,忙鞠躬揖礼。 蒙面黑衣人侧身,让刘管家得以通行。 刘管家作揖道谢,垂首躬腰轻步声,谨小慎微地走到东室门外,恭敬道:“老奴拜见主人。” “免了。进来。” 诸葛弈沉声命令,动作温柔地为海棠脱下斗篷,解去遮面雪纱。 栗海棠乖乖盘腿坐在榻上,曜黑杏眼溢满好奇凝睇东室门口。 刘管家垂首悄步进来,作揖道:“主人安好。不知主人驾临,老奴有罪!” “无妨。” 诸葛弈龙眸冷睇刘管家,说:“两年前霞彩镇多了一个瓷庄,你可知是谁家的生意?” “瓷裕镇元氏族五公子,买下镇南绸子张的老铺,价五百两银。” 刘管家毫不犹豫地回答,可见他对霞彩镇了如指掌。 诸葛弈颌首,吩咐道:“这位是你们的小主子,好好服侍着。” “是。”刘管家不敢抬头,嗅闻到诸葛弈身边的浓浓药香,便猜是“小主子”,忙揖礼:“老奴拜见小主子。小主子安康!” “刘管家免礼。” 栗海棠端详言行谨慎的刘管家,似乎在哪里见过的。 诸葛弈抓来被子裹住她,硬生生按在榻上逼迫她歇息,柔声哄说:“我去见衡六爷,你留在家里乖乖的。” 栗海棠杏眼一亮,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脖子,兴奋说:“我也去。” “不行。” 诸葛弈断然拒绝,为她重新盖好被子,“我去见他有正事商议,你乖乖的等我回来。今晚,我带你去逛夜市。” “哼!不高兴,不去逛。” 栗海棠翻身背对他,察觉他一动未动,气得她抓被子盖住头。不带她去见衡六爷,一根头发丝也不给他看。 诸葛弈无奈苦笑,吩咐刘管家:“好生服侍着。” “是。” 刘管家强压好奇,跟随诸葛弈离开东室,在门口又见蒙面黑衣人。 “护好海棠。” “主人放心,属下会保护小主子的。” 蒙面黑衣人垂首,待诸葛弈离开后便悄无声息的隐藏起来。 刘管家亲自送诸葛弈登上元氏商徽的马车,待马车行远了才后知后觉自己险些丢了老命啊。幸好主人的鬼影在房门口拦住他,否则冒冒失失地闯进东室后果不堪设想。 “关门!” 一声令下,两名守门小厮立即闭阖大门,横上木闩。 悬挂元氏商徽旗的马车驶离镇北,笔直朝镇东行去。整座霞彩镇似一条曲折飘动的绸带,百姓们则称为“蛇形”。 所谓的东、南、西、北不过以城门和镇外方向来判定,镇子则只有东、中、西三个方向。 镇东、镇北相隔不远,谓之源头。是全镇富贾巨商们筑宅建屋的首选,寸土寸金之地;镇中是繁华街市,聚集全镇的各类商铺、食肆、酒家、客栈、娼院等等;镇西、镇南紧紧相邻,各行各业的匠人皆居于此,可谓鱼龙混杂、黑白难分之地。 霞彩镇最出名的二座豪庭大宅,一为镇东衡六爷的宅子;二为镇北神秘大商的谷宅。 马车从镇北的深巷驶出,朝着镇东的明街行去。黄昏时分,街市渐渐热闹,各行各业的小贩夫在长街寻找最好的摆摊地。 明街尽头便是全镇老少皆知的“杨府”,衡六爷的宅子。 诸葛弈吩咐赶马车的护卫停在明街最引人注目的空场上,他悄然潜入杨府去见衡六爷。 衡六爷本名杨衡,在家行六,故而镇中百姓们尊称“六爷”。之后杨老东家病逝,杨衡成为大东家,杨氏族的生意曾因他贪功冒进而一落千丈,险些家破人亡。 后来,不知他认识了怎样的大人物,短短两月余竟东山再起,成为霞彩镇的霸主。江湖中亦有他的威名,与祁山镇秦五爷并称“北秦南衡”。 霞彩镇的人们既惊叹衡六爷的好运气,又疑惑他背后的那位神秘大人物如何化腐朽为传奇的。 再之后,镇北忽然建起一座大宅院,取名:谷宅。 衡六爷不仅没有登门刁难,反而扬言谷宅的神秘东家是他的挚友,落户于霞彩镇乃是全镇百姓们的荣光。 人们猜测谷宅的神秘东家或许是造就传奇的那位大人物,坊间传言衡六爷是谷宅神秘东家的走卒,霞彩镇真正的霸主是这位神秘东家。 一向霸道蛮横的衡六爷不理睬传言,行事比往昔更加无法无天。全镇百姓们见衡六爷没有收敛,不禁好奇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衡六爷扯谎欺骗他们的。 日子久了,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已无人好奇,衡六爷已然成了霞彩镇的土皇帝,连他的独子杨天保也成为人人惧怕的混世小爷。 诸葛弈轻松潜入杨府,熟门熟路的寻到书房,恰巧看到门外游廊下杨天保被衡六爷的妻子提着耳朵训骂。 第1037章 北秦南衡的大主子 杨府,书房于衡六爷而言不过是件摆饰罢了,平日在书房里装腔作势的赏画习字、饱读诗书,唯有他自己知道腹中那点文墨还不如一杯酒水多。 书房外的游廊下,衡六爷的妻子杜夫人正在训斥顽劣惹祸的儿子。这儿子是她年近四十岁才求来的独苗,宠爱如珠如宝、舍不得打骂。 常言慈母多败儿,杜夫人亦是知道这道理的。但她祈尽三生福祉求来的儿子,终于母凭子贵稳坐正室之位,自然将儿子疼如心肝肉。 今日杨天保大闹瓷庄,衡六爷得知儿子被外来的小姑娘打伤,亲自往瓷庄讨公道。杜夫人亦恨不得衡六爷将那小姑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才泄恨。 谁知衡六爷一脸灰败的领着儿子回来,还训骂她教子无方,险些连累他命丧瓷庄。不仅下令杨天保罚跪祠堂,还令杜夫人禁足反思。 杜夫人知丈夫真的怒了,便提着儿子的耳朵来书房外演一出苦肉计,希望丈夫能饶过她和儿子。 此时,诸葛弈潜入杨府,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房寻衡六爷,恰巧撞见杜夫人训斥杨天保。 避开游廊下演绎苦肉计的母子俩,诸葛弈顺着低矮院墙绕到书房后面的抱厦,走仆从们出入的小门进入书房。 “滚!” 衡六爷怒吼声震得屋梁尘土飞扬,端来解酒汤的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慌不择路地逃出书房。 诸葛弈穿过隔屏,微抬手撩起琥珀珠帘,倾长身姿在昏暗烛光下渐渐逼近。 醉醺醺的衡六爷听到珠帘响动,以为又是丫鬟来送解酒汤,气得抓起空酒壶砸过去,含糊不清地骂:“滚!老子……丢脸……丢大了……滚!……老子……不准……你们看……看……笑话……” 诸葛弈轻松避闪,轻步来到黄檀木书桌后坐了。桌上笔墨纸砚皆出名家之手,看不出腹中草莽的衡六爷是这般爱面子的人。 “咦?你是谁?” 醉得眼前模糊,衡六爷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走来,一双厚茧大手重重拍在桌上,倾身凑近试图看清少年的容貌。 这一细看,刹时吓出一身冷汗,惊去大半醉意。 “主,主,主,主,主……人?” 衡六爷双腿一软扑通跪地,下巴重磕在坚硬的黄檀木书桌上,疼得眼冒金光、泪水横流。 “主人饶命!主人饶命!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平日横行霞彩镇、耀武扬威的土霸王跪在一个俊美绝世的少年前哀声求饶,若让霞彩镇的百姓们看到定会误以为自己在白日做梦。 诸葛弈拿起放在桌边的一本《弟子规》随意翻阅,淡淡道:“衡六爷酒量不错,醉得不醒人世还知道求饶,看来是真心悔过。” “是是是,小人知罪,望主人再给小人一次赎罪的机会。” 衡六爷像狗儿一样爬绕过桌子,乖乖地跪在椅子旁边满眼期盼地仰望诸葛弈。为保住自己和儿子的命,让他做什么都行。 诸葛弈将书本放回桌边,双手交叉搭在腹前,沉声问:“元煦为救心爱女子,挑唆陈氏家主与你作对,陈氏族惨遭灭门可是你的手笔?” “不是。” 衡六爷断然否认。怕诸葛弈不信,他爬到倚墙的书柜,从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爬回来禀呈给诸葛弈。 “这封信是陈氏家主派老仆送来的,是陈氏家主临终时亲笔写下的遗书,可证我清白。” 诸葛弈取出封内的信,展开阅看。果然是陈氏老家主的笔迹,且用词遣句很是严谨。 信中所述事实皆关乎陈氏全族的兴衰荣辱。仇家是谁?谋者是谁?赢者是谁?败者是谁?坐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陈氏老家主在临终之际皆顿悟,含泪写下证明衡六爷清白的遗书相赠。 衡六爷谨慎察颜观色,心中惴惴不安。他知道陈氏老家主与燕峡镇翎爷乃忘年挚交,有传言燕峡翎爷亦是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而今活死人的本尊驾临霞彩镇,不难猜测与陈氏族灭门有关系。 “主人放心,我定会暗中探查幕后主使。” 衡六爷希望将功折罪,至少令诸葛弈消消怒火,他亦免受刑罚之苦。 诸葛弈将信收好,冷然道:“陈氏族灭门颇多存疑,你不必插手此事。霞彩镇一直由你管治还算安宁,只是你那独子……” “主人恕罪!小人教子不严、纵子行恶有失父责。小人定律己严子,不敢再犯!”衡六爷连连磕头,将儿子的罪过皆揽上身,生怕诸葛弈会责罚他的儿子。 父母爱子女之心,他是体谅的。既然衡六爷承诺严管不孝子,他也懒得理睬别人的家事。 “纵子如纵虎,养虎为患终害自己。望衡六爷及时醒悟,莫坑害了自己的儿子。” “多谢主人警醒,小人牢记于心。” 衡六爷感恩涕零,忍不住又连连磕头谢恩。 诸葛弈拂袖起身,说:“信,我带走了。你若有难,可到谷宅求援。” “多谢主人庇佑。” 衡六爷喜出望外,没想到主人会轻易饶恕他和儿子的罪过。忙乐呵呵的跟在诸葛弈身后,往书房后的抱厦去。 “主人放心,元五爷的瓷庄在霞彩镇绝无人敢欺负。元五爷品性和善,小人与他一见如故。今儿犬子不知深浅在瓷庄大闹,明儿小人必备厚礼亲自登门道歉。” 诸葛弈站定,回首深深冷睇一眼谄媚的衡六爷,不屑道:“元煦是瓷裕镇元氏族的人,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是是是,小人明白。” 衡六爷陪笑附和,暗自捏把冷汗。 原以为诸葛弈和元煦同时出现在瓷庄,又乘坐元煦的马车出行,他猜测元煦与他同样是诸葛弈手下的商贾,没想到…… 呜呜,这真是拍马屁没成,反倒拍到马腿儿上惹一脚狠踹,失算!失算! “今后与元煦的关系不必太亲近,他终究不是霞彩镇的人。” “是,小人明白。” 衡六爷顶住诸葛弈投来的冰冷目光,乖乖地亲送诸葛弈走偏门离开。 这是掌管天下商道和江湖的大主子呀,即便他被称为“南衡”亦不过是大主子手下的一条小狗罢了。 衡六爷揣着袖子站在清冷的院子里久久失神,不知与他并称的“北秦”祁山秦五爷又是怎样的一条小狗呢?见到主人的时候,会不会与他一样吓得五脏六腑都疼。 第1038章 人小鬼大心思深沉 霞彩镇,镇北最大的宅子:谷宅。 刘管家极不情愿的被一名暗卫拿剑架在脖子上逼着来见栗海棠。他以为主人留在她身边的影卫是负责看守的,谁知寒馆暗阁的暗卫竟听命于她。 正房的东室,栗海棠盘腿端坐,一边打量窗外的院子、一边剥核桃仁放到瓷莲花碗里。 “小主子,属下押刘管家来了。” 暗卫轻推刘管家的背,无声催促他快上前行礼。 刘管家气呼呼地低吼:“臭小子,你推我作甚?滚开!” “哟!生气啦?” 栗海棠佯装惊讶,对暗卫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暗卫颌首,投给刘管家一个警告眼神。他算是仁至义尽了,刘管家作死就怪不得他喽。 栗海棠无视暗卫那刻意“提醒”的眼色,笑眯眯地盯看刘管家。别说,刘管家若年轻十岁定是位风流美少年,不知会迷倒多少闺阁少女。 “刘管家,你很不服气?” “不敢。” 刘管家态度冷傲,摆明心口不一。 栗海棠并不介意他表现的敌意,好脾气地说:“我有事拜托你帮忙。” “请讲。” 刘管家垂眸听令,一副本欲拒绝又碍于诸葛弈的威势,不得不敷衍应事。 栗海棠剥完一颗核仁,将瓷莲花碗递给刘管家,说:“瓷庄的东家元五爷有一处私宅,你知道在何处吧?” “有何吩咐?” 刘管家戒备地盯着她。 “我的丫鬟、护卫和马车都在元五爷的私宅,你派人去跑一趟。”栗海棠指指刘管家捧在手上的瓷莲花碗,“那核桃仁是谢礼。刘管家辛苦,烦劳你帮忙啦。” 刘管家面如锅底色,捧在手里的瓷莲花碗想摔又不敢摔,只好悻悻地走了。 “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她们呀。” 栗海棠朝着窗子大声喊,正巧刘管家走到院子中央。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刘管家脚步一顿、身子微僵,将瓷莲花碗狠狠摔在地上,愤愤不平地大步离开。 “哈哈哈!好玩!” “小主子,你何必惹刘管家呢?万一被主人知晓,又要打你屁股了。” 青萝从靠墙竖立的大柜子后面走出来,一脸无奈又宠溺地责备。 栗海棠见暗卫带来青萝,狂喜道:“青萝,你终于来啦。快来快来,我剥了好多核桃仁。” “小主子剥的核桃仁不是送给刘管家作谢礼吗?还有给奴婢吃的?”青萝歪身子坐来海棠身边,将两个锦布包袱推在榻边。 栗海棠讶然一怔,恍然想到赏给刘管家的核桃仁,尴尬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再剥就是啦。” “我来剥吧。” 青萝去洗净双手,回来歪坐在海棠身边,柔声细语地说:“主人和大姑娘不在私宅,我便留意程公子和那位兰月姑娘。程公子待兰月姑娘极好,那位兰月姑娘却不冷不热的。好几次向我打听大姑娘的去向,皆被我含糊搪塞过去。” “兰月的忠心尚不知真假,待师父派去安丰城的暗卫回来再说吧。” 栗海棠并不在意兰月的品性如何。若是忠的,留下便是;若是恶的,早早打发即可。兰月不是八大氏族的人,没必要斩草除根。 青萝知道海棠不想沾染无辜人的鲜血,认同说:“只要兰月安分守己,可保性命无忧。” “正是呢。” 栗海棠抓一颗剥好的核桃仁吃得满口生香,不禁赞叹:“这里的核桃比咱们家里的好吃多啦,不涩口、果仁香而微甘。” 青萝含笑道:“这儿的核桃是从青州运来的,咱们家里的核桃是果园子摘来的。青州的核桃古树颇多,年年结出来的核果会运来几车卖给霞彩镇的百姓们。” “青州啊!那不是花间楼主霸踞的地界?天下第二大商的老巢。” 栗海棠想到无言公子,说:“不知瓷裕镇的花间楼会变成怎样的?无言公子已返回青州,花间楼应交到别人手里经营。” 青萝笑说:“花间楼不只一家,无言公子又是庄楼主的心腹,即便没有主人的谋划,无言公子亦不会久居瓷裕镇。” “说起心腹,我想到一事。”栗海棠挪蹭到青萝身边紧挨着坐,凑在青萝耳边小声道:“青萝,我和师父在元五爷的瓷庄遇到一个人,与秦五爷在江湖并称‘北秦南衡’的人。” “知道呀。”青萝把剥好的核桃仁放到干净的帕子里,说:“这儿是霞彩镇,衡六爷管辖的地界儿。不仅霞彩镇,方圆百里的大城小镇、村村岭岭也归衡六爷管治。” “咦?你竟然知道?” 栗海棠大感诧异。青萝是诸葛弈安派到她身边的婢女,当初说好的从暗阁直奔奁匣阁,单纯得只懂得如何保护她、服侍她。 “青萝,你果真知道?” “是。” 青萝学她一样盘腿坐,说:“主人是天下第一大商不假,但他身负血海深仇,许多事不宜他亲自出手。主人谋智过人乃惊世之才,在他立誓权倾天下之时谋划出一个庞大的势力网。如同这屋梁上的蛛网,祁山镇、燕峡镇、霞彩镇皆是一个网结,秦五爷、翎爷、衡六爷便是网结上的一只僵虫,操控这些僵虫的正是主人。” “如此说来,师父就是大魔头呀。嘿嘿嘿,师父是大魔头,我要做小魔头。嘿嘿嘿嘿!” 栗海棠骄傲地捂嘴偷笑,震惊得青萝及藏在暗处的影卫和暗卫们心里泛苦。主人若知道小主子对他的称赞,会不会一怒之下掐死小主子? 傻笑够了,海棠忽然抱住青萝的胳膊,很认真地问:“青萝,我还有一疑,你要如实相告不可扯谎骗我。” 忽然见她严肃认真,青萝不由紧张,正色承诺:“是,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实话实说。” “嗯。很好。”栗海棠放开青萝,斟酌一下,问:“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商,他在江南的势力强大吗?” 青萝登时傻了,心道:小主子你说强大不?主人是天下第一大商,江湖人人闻之丧胆的活死人,能与皇帝老儿共拥江山的大人物,他的势力遍天下。 紧张地吞咽口水,青萝试探地问:“大姑娘,你觉得呢?” 栗海棠抚着下巴很忧愁地说:“我之前问过师父,师父说江南有四大家,他们的势力比八大氏族强百倍,且四大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 “很难什么?” 青萝好奇。从主人口中说出“很难”二字绝无可能,尤其江南四大家皆受过主人的救命之恩,早已投诚忠心于主人。 栗海棠很是烦恼地说:“师父也没说清为何很难。不过,我知道江南四大家势力胜过八大氏族百倍,定然容不得外族人来自家地界儿分一杯羹。” “那大姑娘要如何做?” 青萝问出口时,自觉心跳如擂战鼓,全神贯注等待海棠给予的回答。 略有挫败感的栗海棠轻叹,故作奋发地说:“当然是帮助师父与江南四大家斗一斗,能抢到多少算多少。江南商路繁盛,若能助师父在江南建起一方势力亦不虚此行。” “好。奴婢会帮助大姑娘的。”帮助大姑娘尽快打消念头。 青萝佯装鼓励海棠,心里算计着待诸葛弈回来便去告密,免得江南之行惹出祸事来不好收场。 别看大姑娘人小鬼大心思深沉,或许能斗得过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却不定能斗得江南四大家。若江南四大家真的翻脸,恐怕主人也很难摆平。 “花妹妹,你在屋里吗?我来啦!” 外面传来程澜的询问声,让青萝长长吁口气。程公子真是大恩人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真的好呀! 第1039章 花哥哥献妙计失败 刘管家是最瞧不起这些纨绔公子们的风流作态,尤其见程澜一身红衣滟潋,老脸顿时又黑又臭,恨不得亲自拿棍子赶出门去。 程澜懒洋洋地双臂高举,斜睇面露敌意的刘管家,笑语调侃:“老头儿,我是你家主人的朋友。里面那位小姑娘是我家妹妹,亦是你家主人最心爱的小姑娘。你呀不想被责罚就恭恭敬敬的,免得日后懊悔哟。” “哼!” 刘管家扭头冷哼,他家主人是何等身份的大人物,怎会与这般纨绔子弟做朋友?还有里面的那位毁容姑娘,定是谋害过主人的凶徒才会带来这儿押守。 程澜见刘管家死不悔改便不再好言劝说,举步拾阶而上,忽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 “程澜。” 诸葛弈一回府看到门外的马车、护卫以及兰月,便知程澜寻到这里。只是他不明白程澜怎会知晓他和海棠在谷宅? 程澜悠然转身,笑说:“子伯兄,你终于肯露出啦。我还以为你带着花妹妹私奔,将我们弃在元五爷的私宅里自生自灭呢。” 诸葛弈吩咐刘管家去领门外的护卫及兰月去邻旁的客院,马匹及车暂时送去后院。 刘管家唯唯诺诺地应了,戒备地瞥了一眼红衣少年,心想:原来屋子里的丑姑娘是这位红衣公子的妹妹。常言道相由心生,兄妹俩都不好东西。红衣公子称主人为“子伯”,可见主人对兄妹俩并不信任。 “子伯兄,这谷宅是你的宅子?” 程澜闯荡江湖多年,对谷宅的神秘东家颇为好奇。他曾偶见几个繁华城镇的富贾聚集之地,有瑰丽大宅占据半条街或整条街,气势恢宏胜过京城王府。而这些大宅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谷宅。 传言谷宅的神秘东家姓谷,又有传言神秘东家来自西域,更有传言谷宅是皇帝老儿建在各个繁华的皇家别苑,以便收搜各地美人献入宫中,或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各方传言四起,却不见任何人出面辟谣。谷宅的神秘东家依然销声匿迹、神龙不见首尾。 程澜的询问颇有几分试探之意,若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那以权谋私建造自己的隐密商道并非难事。 本欲走开的刘管家听到程澜如此直白的询问诸葛弈,脚下步子立即慢上几分,想听听诸葛弈是如何回答。 刘管家没有失望,他确实听到的,但答案是他无法相信的。 对程澜的探询,诸葛弈淡然道:“第一座谷宅建于祁山镇,那位大东家是秦五爷的挚友。我们初来霞彩镇总要有个落脚之地,与其住在客栈引人侧目,不如讨个嫌叨扰这里。” 程澜撇撇嘴角,说:“元五爷的私宅也很好呀。” “你想与元氏族攀交?”诸葛弈抬步登阶,从程澜身边走过,语气冰冷地提醒:“别忘了你的身份,程大公子。” 程澜大翻白眼,无奈道:“是是是,我不敢忘。为保家中父母不被怀疑,我还是厚着脸皮跟着你们吧。” “明智之举。” 诸葛弈推开房门,不经意回首瞪向刘管家。冰冷如霜的目光吓得刘管家脚步微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程澜揶揄一笑,跟随诸葛弈进入房中,来到东室看见栗海棠坐在榻上剥核桃,青萝正陪在旁边收拾核桃皮。 “祁山镇的谷宅卖给我了,如今改名叫俗宅。” 栗海棠自揭真相,立即惊呆了程澜。诸葛弈亦微蹙剑眉,略有责怪地看着她。 程澜忙坐到榻边追问:“花妹妹,你果真买下祁山镇的谷宅?你见到谷宅的神秘东家吗?” “嗯,见过。秦五爷帮忙引荐的。”栗海棠拍掉粘在手上的渣屑,很诚心地劝说:“别好奇,小心惹祸上身。” 程澜眨眨眼睛,故作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好奇的?我根本不想知道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再说了,他是谁又关我何事?” “如此想最好。” 栗海棠抓一把核桃仁给程澜吃,问:“兰月来了吗?她还好吗?” 提起兰月,程澜猛拍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记性,竟忘记说正事呢。” 诸葛弈冷睇一眼,侧身坐到海棠身后,任她舒舒服服地倚靠着。 程澜见状,酸溜溜地说:“喂喂喂,在我面前能收敛一些吗?” “说正事。” 诸葛弈提醒,抓住小手捏住的核桃仁往嘴里送。 程澜气得吹鼓脸颊,投给诸葛弈一记嫌弃的白眼,郑重地说:“子伯兄,不知你可仔细瞧过兰月的脸。” 诸葛弈龙眸垂敛,懒得理睬他。 程澜大翻白眼,继续说:“我细细察看过兰月的脸伤,与花妹妹有七分相似。既然子伯兄要带花妹妹去寻访名医,必要躲避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 “不可能!” 诸葛弈龙眸凌厉。程澜带那个小乞丐回来之时已和他提议过此事,他当时拒绝了。现在又当着海棠的面前重提,摆明用海棠来威胁他服软。 程澜挫败地说:“子伯兄,你要为花妹妹的安全着想呀。她虽离开瓷裕镇,但摆脱不掉八大氏族的监视,我们周围随时出现各府派来的探子和刺客。既然上天恩赐一个毁容的兰月,何不利用她来代替海棠继续南行?正好解了我们的后顾之忧。” “让兰月代替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和杀手皆非善类,那不是置她于险境吗?” 栗海棠终于听懂了程澜与诸葛弈在争论什么,而程澜的提议无非是安派兰月成为她的替死鬼。 “程大公子,你能否告诉我,利用兰月代替我继续江南之行此为一计,而三年后依然利用她代替我返回瓷裕镇,甚至……甚至代替我成为活祭品献给八大氏族的先祖们?” “我没有这样恶毒!” 程澜矢口否认,但他眼神一瞬闪躲不敢直视海棠厉色的杏眸。的确,他赶马车带兰月来霞彩镇的路上有过恶念,但海棠是无辜的、兰月亦是无辜的。 “不行,我不答应。” 栗海棠如诸葛弈那般断然拒绝,对程澜的想法很失望。 程澜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提议于你们而言很难,可江南的三年里风云变化,瓷裕镇和八大氏族亦然。你们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们留在瓷裕镇的那些人想想吧。” “多谢程大公子,我相信师父会有安排的。” 栗海棠伤心地转身埋头在诸葛弈的怀里,她太失望了、太伤心了、太想哭了。 诸葛弈轻抚她的娇背,感觉到怀里的她在哭。怒火瞬间燃起,对程澜的莽撞很不满,指着门口厉声低吼。 “滚出去!” 程澜也委屈呀,想安慰、想道歉。可诸葛弈根本不给他好脸色,怯怯地走出房子,他站在檐廊下抹抹泪水。 唉!做好人难啊!做好男人更难啊!做善良的好男人特别难啊! 第1040章 访谷宅探神秘东家 黄昏时分,元煦得知诸葛弈、栗海棠和程澜等人搬到镇北的谷宅去住,惊讶之余又笃定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心腹大掌柜的隐密。 既然知晓他们的落脚处,就不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元煦故意拖延到夜幕降临,才轻装简行骑马来到镇北的谷宅。将马儿拴在谷宅的西偏门外的柳树下,他取出拜帖轻敲木门。 片刻后,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厮领着他进入谷宅,来到一处僻静清幽的小院。月色之下,一席白衣胜雪的俊美少年立于梧桐树下仰望星空,旁边一身红衣似火的潇洒少年执酒壶自饮哼唱京味小调。 元煦顿住脚步,静静看着两位惊世少年和睦相处之时的美景。曾经他亦有一位同窗好友,白日于私塾习学,夜晚于庭院斗酒。岁月经年,昔日同窗逝去,独留他苟活世间伤春悲秋。 “元五爷来了。” 最先察觉的诸葛弈沉声唤道,向元煦揖礼道安。 元煦亦作揖还礼,笑说:“唐突来访,可扰了你们的清静?” “没有没有。” 程澜品性洒脱,向来不拘小节。见元煦亲自来访,便知诸葛弈躲不掉被怀疑之嫌。他乐得看热闹,不知诸葛弈会编造怎样的理由诓骗元五爷呢。 诸葛弈邀请元煦入正房中堂品茶。 元煦指指院中六角亭,说:“屋子里怪闷的。趁巧今晚月色正浓、春风暖意,不如在亭子里坐坐吧。” “也好。” 程澜随声附和,率先跑到六角亭里选了最舒服的石柱石栏靠坐着,叹道:“喝酒、赏月、听曲。嗯,此乃人生三乐。” “程大公子正是爱玩的年纪,仿若当年的我。” 元煦随诸葛弈之后进入六角亭,随诸葛弈坐到石桌边。他眼含笑意,对潇洒不羁的程澜很是欣赏。 诸葛弈唤人端茶来,故意引起元煦的观注。 元煦待丫鬟退出庭院,才端起香茶细细品尝,惊叹道:“此茶是今年的新茶?” “明前龙井。” 诸葛弈看出元煦亦是爱茶之人,想到之前对元氏族的探查,元氏祖辈曾有人贩茶往西域,后来不知为何全族迁徒到瓷裕镇改做瓷器生意。 元煦爱极龙井,尤其明前龙井为佳。今年,他购得的茶山尚未送来新茶,没想到在这儿品尝到了。 “霞彩镇的这座谷宅不知是仿造的,还是……” “与祁山镇谷宅的东家是同一人。” 诸葛弈抢先回答,省得元煦想方设法绕着十八弯儿的试探。 见他如此开门见山的态度,元煦反而尴尬了。提壶为自己斟满半杯茶,笑说:“纵然我到了这般年纪也免不得俗气,看到你们这群孩儿日渐长大,逼得我不服老不行啊。” “元五叔正当年,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哪里老啊。” 程澜谄媚功夫一流,不论真心假意脱口而出,听得元煦喜笑颜开。 “公子,小主子那边已备好晚膳,请公子、程公子和元五爷移步。” 刘管家恭敬禀告,脊背冷汗涔涔。刚才主人派来的影卫提醒他小心伺候着,小主子会成为谷宅的主人。到时候他的生死则掌握在小主子的手里,让他自行斟酌。 诸葛弈很满意刘管家的称呼,尤其刘管家对海棠唤“小主子”的时候,程澜和元煦露出同样惊愕神情时,更应了他谎称谷宅神秘东家是秦五爷的挚友。 元煦和程澜也没有忽略刘管家对海棠的称呼。一路行来,他们从护卫们的口中听到最多的正是“小主子”,而青萝称呼“大姑娘”。 诸葛弈缓缓起身整理衣袍,邀请元煦和程澜一同前往海棠居住的东客院。 刘管家默默领路来到东客院外,揖礼:“公子、元五爷和程公子请进,院内自有人引路。” “多谢。” 元煦颌首道谢,随诸葛弈和程澜跨入院中,看到守候多时的青萝。 “诸葛画师,元五爷,程大公子请!” 青萝在前熟门熟路带至后院的一处八角阁楼,推开镂空雕花门,笑说:“大姑娘猜错了,衡六爷没来。” 听到青萝的话,诸葛弈微挑剑眉,不明白小姑娘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她或许猜到元五爷会来,但衡六爷是必不会来的。 呆坐在桌边的栗海棠听到青萝的话,生气地说:“衡六爷是傻子吗?他是霞彩镇的土皇帝,有可疑人来闹事该严加彻查。而且我住在谷宅,他应该知道的。他是没胆子来见我,还是瞧不起我?” 青萝笑说:“大姑娘是祁山秦五爷的妹妹,想必衡六爷卖秦五爷的面子,不与大姑娘为难吧。” “呵呵,我替秦五爷谢谢他。”栗海棠气鼓鼓的看向进门的三人,像小鸟一样扑腾着胳膊撞入诸葛弈的怀里,可怜怜地告状:“师父、小五叔、花哥哥,那个坏透的衡六爷瞧不起我。” 诸葛弈心悦,眉眼间宠溺溢于言表。他长臂揽着她的纤软小腰带回桌旁坐好,柔声道:“衡六爷不敢来,正因知晓你是秦五爷和翎爷的妹子。他一脚踏入江湖一脚深入商道,对祁山镇之事定有耳闻。如今你借住谷宅,他向天借胆子亦不敢来扰。” “哦!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佯装无趣地说:“好没意思。原来江湖人皆知我买下祁山镇的谷宅,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消息扬千里呀。” “谷宅一夕换主、更名俗宅。这,这是花妹妹的手笔?” 程澜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海棠会买下祁山镇的谷宅。难怪京城的达官显贵们议论纷纷,说天下将出一位神秘女大商。 栗海棠眨眨杏眼,正色道:“那宅子是买给师父和师母的,你们想都别想霸占!” 程澜怔愣,看向诸葛弈,惊诧道:“子伯兄,你要娶妻?” 诸葛弈斜睇程澜,冷声答:“四年后,我会娶妻。” 元煦和程澜不约而同地看向海棠,却发现她杏眼放光、盯看桌上一道红豆酥饼,全然不在意诸葛弈刚刚的话。 程澜在桌下偷踩海棠的绣鞋,伸手端走红豆酥饼的盘子。 栗海棠愤怒地抢回来护在怀里,说:“花哥哥真没出息,连口吃的都要抢。这是女孩家的吃食,你一个堂堂男儿……” 程澜伸手抢走一块吃起来,咕哝:“堂堂男儿也爱吃甜食,比如我就很喜欢。” “哼!” 栗海棠双臂环抱红豆酥饼的盘子,护食模样逗乐了元煦。 程澜眼睛一转,说:“花妹妹,你若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亲自做红豆酥饼赔给你。” “秘密?” 栗海棠疑惑,看看诸葛弈又看看元煦,一脸无辜地说:“我不知道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也没见过他的模样。他是秦五爷的挚友,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去找秦五爷。” 元煦眼神微黯,此次前来正为探知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看来源头要从秦五爷寻起。 程澜摇头晃脑地说:“呵,我才不管谷宅是谁的,他是谁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四年后,子伯兄娶妻,花妹妹会不会哭哭闹闹。哈哈哈哈!” 诸葛弈怒瞪程澜,这蠢货真是欠揍。 第1041章 一壶桃花酿掌人心 栗海棠无视程澜的挑拨离间,平平淡淡地说:“身为男儿娶妻生子、扬名立万、光宗耀祖乃一生志事。常言道娶妻当娶贤,师父的妻子必是最知心的佳人。在我升仙祭祖之前定会为师父觅得贤妻,要亲眼看到他们拜天地才安心。当初买下祁山镇的谷宅正为师父打算,可为聘礼赠与师母聊表心意。” 程澜错打了盘算,招来诸葛弈一记杀意的白眼,又被聪敏的栗海棠反将一军。尴尬地呵呵笑,灌一口烈酒不再多言。 元煦笑而不语,看着海棠超于年纪的沉稳和睿智,仿若记忆深处的那个豆蔻少女。忍俊不禁夸赞:“海棠姑娘颇有玖儿当年的气魄,假以时日定会成为第二位名扬四海的女大商。” “无需假以时日,她现在做得很好。” 诸葛弈故作不悦地反驳,于元煦和程澜则是别有深意的提醒。海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下祁山镇谷宅,那花费的银两绝非小数。 当初乌族长和栗族长联手焚毁四大院的时候,奁匣阁的钱库毁得残垣断瓦,不计其数的珍宝金银皆毁于大火之中。 之后八位族长下令清理废墟中残存的金银宝珠,除了融化于烈火中的珍宝之外,能收拾的东西皆在账薄上寻到。可见栗海棠购置祁山镇谷宅时并未动用奁匣阁的银子,而是……她偷偷赚来的钱? 元煦难以相信自己冒然而出的想法,毕竟她成为奉先女至今才一年,如何赚出一座金银山? “近水楼台先得月,世事无常啊。”诸葛弈似玩笑又似提醒,为元煦斟满酒杯,笑道:“元五爷,请尝尝这桃花酿。奁匣阁玉兰树下埋了整整一年的好酒,可叹那群人不识好物,一双眼睛只管盯住金银。” 元煦举杯浅尝,入口绵柔、润喉辛辣、流至百骸暖意洋洋,不由得称赞:“好酒!真是好酒!” 程澜看看自己抱的小酒坛子竟是常见的百仙醉,不满道:“子伯兄,我也是客人,更是爱酒之人,你怎能忘了我呢?来来来,也赏我一杯尝尝。” 诸葛弈晃晃白玉酒壶,笑说:“你若尝了它的好味,再难寻到更好的酒。我劝你别贪心,免得以后馋掉半条命。” 他越是这般调侃,越能勾起程澜的好奇心和贪酒欲。 程澜迫不及待地伸手抢白玉酒壶,讨好说:“子伯兄与我如亲兄弟一般,怎忍心见我馋掉半条命呢。快给我尝尝!” 诸葛弈松了手,温润浅笑。 每个人都有弱点,程澜的弱点就是酒。他年少得志,品性豪爽侠义却是个酒痴的人。酒乃他的半条命,尤其人间佳酿颇得心意。 如今招揽程澜,仅一壶桃花酿就能掌控他的心志、使之为自己所用,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桃花酿确实从奁匣阁中院废墟下挖出来的,栗海棠吩咐杨嫫嫫送到五味居贩售之时,他恰巧在五味居便亲手调制了几坛醇烈的桃花酿。此次带出来几坛,程澜算是有福气的能尝到一壶。 “啊!好酒!” 一壶酒饮尽,程澜豪气干云大喊一声“好酒”,竟抱着酒壶满脸绯红的倒向一旁。 幸好元煦机警,伸手扶稳他坐正,笑劝道:“程公子醉了,快去歇歇吧。” “我没醉!” 程澜咕哝,推开扶在肩上的手,晃晃悠悠、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双手撑桌倾身向前,眯眼打量诸葛弈。 “子伯兄,你到底是谁?是燕峡翎爷的大掌柜,还是活死人的大掌柜?你来瓷裕镇的目的是什么?” “程公子醉了,快寻个人来送他去歇息吧。”元煦听得头皮发麻,一边笑劝一边观察诸葛弈的脸色。 程澜吐口酒气,晃晃悠悠地扶着桌子走到海棠的身后,几乎半个身子欺压在她的背上,惹得诸葛弈龙眸寒怒,元煦皱眉不悦。 “师父,小五叔,我没事。” 栗海棠握住冰冷大手柔声安抚,抬手抓住程澜的衣襟迫使他坐到身边的凳子,说:“花哥哥,师父是谁与你何干?你只管……” “谁说与我没干系的?” 醉醺醺的程澜难控力道,一把推开抓着他衣襟的海棠,忿忿道:“他想娶我家妹妹,没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怎行?他若是朝不保夕的市井小卒,我可以接济,只要我家妹妹不受委屈、不挨白眼便是。可他……他……” 颤抖的手指向诸葛弈的鼻子,冷嗤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寄于篱下之臣,且是三姓家奴,连自己的正主子是谁都没胆量说出来。这等劣徒还妄想娶我家妹妹?呵呵!滑天下之大稽!” “程公子,你家妹妹是谁?据我所知,程族长和程夫人确实有一女,今年十四岁,养在青州的外祖家。” 诸葛弈龙眸戾色乍寒,藏在桌下的手已握紧成拳,可随时取人性命。 醉话变成疯话,死到临头而不自知的程澜轻蔑冷笑,扶桌而起,隔着海棠倾身逼近诸葛弈,怨声怨气地说。 “我那妹子已有婆家,待明年就出嫁。不对,我新近认了一个妹妹,正是被你惦记的那个。” 元煦长长舒气,哭笑不得地说:“真真是吓死我了。原来程公子所说的妹妹是海棠姑娘呀。” 栗海棠也气笑了,唤青萝找刘管家派两个小厮来。她强拉着程澜坐回来,舀一碗清淡的萝卜汤给他。 “花哥哥最心疼我啦。来,妹妹敬你一杯酒。” “酒?” 醉梦不知自己险些逃过一劫的程澜听到“酒”字立时精神焕发,抢来汤碗“呼噜呼噜”喝尽,吧唧吧唧嘴品品味道,皱脸嫌弃:“这是什么酒?怪恶心的!不要啦,不要啦。” “再尝一杯,或许会有所不同呢。” 栗海棠再接再历,又舀一碗萝卜汤给他。 程澜醉得有些混沌不清,明明看到她从汤盆里舀来的,偏偏信了她的谎话。 “这酒有怪味。” 嘴巴嫌弃、表情嫌弃、但是乖乖地喝完,最后小娇气地赖着海棠给他擦擦下巴的“酒水”。 栗海棠好脾气地为程澜擦净汤汁,终于等来刘管家领着小厮们进来。 “小主子有何吩咐?” 刘管家偷瞄诸葛弈,对海棠毕恭毕敬。 “程公子醉了,你们扶他去客院歇息。” “是。” 刘管家对身后的两个小厮招招手,机灵的小厮们便上前一左一右架着程澜离开。 元煦看到刘管家对海棠的恭敬态度,更坚定谷宅的神秘东家与秦五爷是相熟的挚友。如此,对诸葛弈的怀疑便打消了。 第1042章 培养天下神秘大商 约定明日在霞彩镇最大的一间食肆宴请衡六爷,诸葛弈亲自送元煦出门。这次,元煦光明正大的走正门离开,算是成全了他的面子。 诸葛弈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沐浴更衣,刘管家亲自伺候,全程不敢出声儿。直到诸葛弈清清爽爽地坐在窗前榻上翻阅账簿,他才小心翼翼地端茶上前。 “主人,衡六爷纵子行恶、为祸乡里,若继续下去恐会失了民心、损了主人的威名。” “杨氏父子德行恶劣与我有何干系?你不说,谁会知道杨氏父子背后的人是我?”诸葛弈冷冷淡淡的反驳,阅看账簿一目十行。 刘管家谨慎开口:“主人,衡六爷德不配位,该换了。” 诸葛弈翻账页的手微顿,睐了刘管家一眼,幽幽冷声问:“换谁?你吗?” “老奴不敢!” 刘管家吓得扑地跪下,额头抵在地上瑟瑟发抖。 诸葛弈执笔勾掉出错的账目,对刘管家视若无睹。一个敢对他的小姑娘不敬的老奴才,敢妄图天高皇帝远便图谋造反的老奴才留着何用? “主人,派去安丰城的影卫回来了。” 袖臂上绣有魑魅图腾的鬼卫现身,领着一个蒙面黑衣人进来。 蒙面黑衣人跪拜,拱手道:“禀主人,安丰城确有一户人家丢了女儿,形貌、年纪和失踪的情况与兰月姑娘相似。这是属下探明的情况,请主人阅。” 诸葛弈接来展开,整整五张纸详述兰月的身世、家人境况、她失踪后走过的地方及认识的人。 “很好。” 看来兰月说的实话。 诸葛弈将五张纸卷起放在烛上燃烬,挥手令鬼卫和影卫退下。只留刘管家依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主人,奴婢是青萝,有事禀告。” “进来!” 诸葛弈重新翻开一本账簿阅看,心里没来由的烦躁。担忧她换了居处不安心,本欲看完账簿就去陪她的。没想到诸多事情缠身,害他才看完三本账簿。 青萝遵令进来,见刘管家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漂亮的眼睛里闪烁厉色。若非他是谷宅管家,又是主人的心腹,她早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诸葛弈察觉来自青萝的杀气,剑眉微蹙、龙眸含怒,猛抬头看她时,发现她的杀气是针对刘管家的。 “何事?” “主人,是小主子的私事。” 青萝收敛杀意,垂首行礼。 “鬼卫,领着人出去。” 诸葛弈唤一声,那袖臂绣有魑魅图腾的鬼卫果然现身。在青萝脸色乍白、刘管家瞬间放松之时,鬼卫提起刘管家的衣领便离开。 “说。” “是。” 青萝恭谨上前,压低嗓音小声禀告:“大姑娘说江南商路繁盛,若能助主人在江南建起一方势力亦不虚此行。她打定主意要帮助主人与江南四大家斗一斗,能抢到多少算多少。” “哈!真是我的好徒儿,不枉我待她的一片真情。” 诸葛弈温柔一笑,手里令人厌烦的帐簿亦变得赏心悦目。他稳坐不动地阅看账簿,问:“她在做什么?” 青萝微怔,说:“大姑娘在吃东西,说晚膳没吃饱。” “多做些软糯的吃食,管着她少吃些,别伤了胃。” “奴婢遵令。” 见诸葛弈没有要去陪海棠的意思,也不再吩咐,青萝欠身行礼后悄悄离开。走出院门时,恰巧鬼卫迎面走来。二人错身而过时,她嗅闻到鬼卫身上沾染的血腥气,猜测刘管家此刻已遁走黄泉了。 出身暗阁,青萝见惯了生死、见惯了杀戮、见惯了血腥。一个心中没有忠孝节义的人,纵然他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也无法掩藏他骨子里的卑鄙。 鬼卫处置了刘管家,回来向诸葛弈复命,亦将院门外巧遇青萝之事禀明。 诸葛弈翻阅最后一本账簿,冷冷淡淡地说:“青萝忠于海棠,与麦苗不同,可饶过她。那个兰月,你想办法带她去安丰城见家人,不可暴露你们的身份。” “属下明白。” 鬼卫领命离去。 诸葛弈阖上账簿,看到窗外皎皎月色,想到程澜的提议或许可取。此行江南,他怀着两个夙愿。一是还她自由自在,二是陪她历经风雨。 从他们离开瓷裕镇、离开寒夜谷之后,八大氏族的探子们从未停止过追踪。尤其碧草坡的那一夜,影卫和暗卫们掳获的探子足有百人之多,可见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对他和海棠并不放心。 程澜两次向他献计,用毁容的兰月代替海棠掩人耳目,他带着海棠去寻访名医。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在江南建起属于自己的商道,到时候八大氏族为了江南的商路和财势定会答应废除仙婢活祭的祖规。 诸葛弈嘲讽程澜太天真,八大氏族或许会放过栗海棠,但不代表别家的姑娘会逃过升天。就像他的亲姐姐诸葛樱,当年被骗到奁匣阁代替乌氏奉先女成为活祭品。 但,程澜的主意也不算太坏,至少有句话说对了。三年时间足够他将海棠培养成天下第二位女大商。 有了他的幕后谋划,海棠又是聪敏多谋的小姑娘,江南之行确实可以完成很多愿望,亦符合他最初的第二个计划:陪她历经风雨。 “主人,小主子来了。” 影卫出现,拉回诸葛弈的思绪。 “请进来。” 放下翻开的账簿,诸葛弈决定从今晚开始教导她阅看账簿的本事。 随着影卫打开门,一阵玉佩钗环的清脆响动从外间传来,之后是小姑娘指挥小厮们抬东西进来的喝令声。 诸葛弈披了一件长袍走出内室,龙眸宠溺凝睇颐指气使的小姑娘。 感觉到背后两道灼灼的目光,嗅闻淡淡的御贡檀香气息,栗海棠知道他就在身后,旋身面对他,她拿雪帕遮住小脸,娇娇绵绵的嗓音理直气壮地说。 “师父不来陪我,我来陪师父啦。” “嗯,做得好。” 只要她高兴,他什么都依从。 栗海棠见小厮们摆放好食材、炭盆和小锅,挥挥手:“都去领赏吧。” “谢小主子。” 小厮们喜滋滋揖礼拜谢,悄步出屋。 诸葛弈冷睇这群贪财的小厮们,看来谷宅被刘管家管治得无法无天了。他双手背后悄悄打个手势,暗处的鬼卫立即行动。 蒙在鼓里的栗海棠撸起袖子准备食材,笑说:“这群小厮真懂事,我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诸葛弈神情淡淡,悄悄来到她身旁摘去遮面的雪帕,柔声问:“你要亲手给我做吃食?” “做些软糯的吃食,免得伤胃。” 栗海棠一刀切开白嫩多汁的萝卜,笑憨憨地说:“兰月失踪了,是师父下令赶走的吗?” 诸葛弈剑眉微蹙,不悦地瞪着她。 第1043章 世间难觅聪敏佳人 这温馨时刻提起一个不相关的人来煞风情,真是个笨丫头。 诸葛弈心中腹诽,抢过菜刀把余下的萝卜切成形状不一的丁块,愤愤火气一股脑的发泄在切萝卜。 栗海棠啧啧感叹:“好可怜的萝卜哟!生得白白胖胖多惹人怜爱呀,偏偏死状这般恐怖。” “闭嘴!” 诸葛弈冷声喝斥,对她摆臭脸。 为师不高兴,快来哄哄。 “哎呀,萝卜汤要切丝的才漂亮。”栗海棠抢回菜刀,屈胳膊肘怼了一下诸葛弈的肩窝,嫌弃道:“你不会就别添乱,起开!” 诸葛弈被撞得一怔,久久才恍惚回神儿。龙目怒睁,忿忿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兰月与银铃不同,她与我的身世相仿,绝不会为保护家人而舍弃自己的性命。银铃和玉娘子相依为命,师父以玉娘子的性命威胁银铃服下毒药,迫使她忠心于我,银铃岂敢不从命?” “换作兰月就不能够了如法泡制,若以命相逼反而激起她的斗志和叛逆心。搬石头反砸自己的脚,为自己招惹一个敌人,这做法真真要不得。” 栗海棠将萝卜丝放入滚水中熬煮,用小勺子舀去飘在水面上的浮末。似与他闲聊,但句句透着提醒和威胁。 诸葛弈听出弦外之音,难掩诧异地问:“你怎知道乌银铃被逼服毒的事?她告诉你的?” “当初在祁山镇的时候,我偶然撞见的。那时谷宅仍是谷宅,师父仍是师父。”栗海棠小心翼翼舀碗萝卜汤给他,说:“师父待我之心,永世不忘!” 诸葛弈默默接碗,心中五味杂陈。至今为止,他依然不相信乌银铃。想来,出自暗阁的麦苗亦能忘恩背主,何况一个外宅娘子所出的私生女。 栗海棠熬完萝卜汤,又开始熬红枣粳米粥。夜已深,吃些软糯的粥食最养胃,枣子又有益气补血、养胃驱寒的功效。 诸葛弈心思百转千回,惊愕她竟忍得住不提起,装作无事的与乌银铃相处,让他安心的被蒙在鼓里。 “你……恨我吗?” “喜欢。” 所问非所答,偏偏他懂了她的心意。 薄唇浅翘,诸葛弈俊颜舒朗,单臂环住她的纤细腰肢。浅淡唇瓣伏在柔软小巧的耳朵,轻语呢喃:“真的喜欢?” “嗯。”栗海棠长叹一声,说:“被爹娘抛弃,送进那等待死期的牢笼。因为有师父护着,我才没有和小兰姐姐一样活成行尸走肉,成为老狐狸们贪婪权势的傀儡。” “傻丫头,当初在河边救了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会护你长命百岁的。”诸葛弈心中一暖,原来她一直信任他、依赖他。 栗海棠灭了炭盆里的火焰,让炭木的余温暖着锅子里的红枣粥。为自己舀一碗粥,斜倚在他屈起的左腿默默吃起来。 诸葛弈吃尽半碗已觉饱腹,又不忍伤她的心,便勉强吞咽几口。 “我舀得多,你量力而行。” “好。” 见他动作缓慢地小口吃粥,栗海棠觉得扎心,抢来碗说:“别为讨我高兴就难为自己,万一吃出病来我会心疼的。” “好。” 诸葛弈笑容绵柔宠溺,带着凉意的修长手指轻轻拂拭她的唇角,“今夜吃不完的,明早再继续。” “吃不完赏给他们。” 栗海棠也吃了半碗,唤青萝进来,说:“今夜有雨,萝卜汤和红枣粥分给守职的护卫们驱寒。” “谢小主子,谢主人。” 青萝唤来两名护卫将东西全部搬出,她顺手端来温热的清水给二人洗手,又细心地送上凝脂膏。 诸葛弈遣她出去,抱起海棠回到内室。 “师父,我该回去了。” “有大事与你商量,今晚睡这儿。” 将她放在床上,诸葛弈歪着身子坐在床边的矮凳。 栗海棠翻身坐起,纤细的胳膊环抱住屈起的双腿,乖巧地等待他说“大事”。 诸葛弈会心一笑,指指枕头,“自己拿。” “什么?” 顺着他的指引,栗海棠摸摸枕头下果然有一个坚硬木盒,与她的掌巴大小,形似葫芦。 她疑惑地看向他,眼神询问木盒里藏的什么宝贝? 诸葛弈温润浅笑,剑眉微挑示意她打开瞧瞧。 “那……我打开啦?” 栗海棠谨慎试问,害怕会错他的意思。 诸葛弈颌首,静静地凝看她努力克制小欢喜又迫不及待的娇俏模样。果然是他喜欢的小姑娘,越看越可爱。 葫芦状的坚硬木盒不知什么木质,没有开阖的锁扣、也没有显明的铁卡。她仔仔细细、翻过来翻过去的观察,使了蛮力亦无法打开。 “师父,打不开。” 装得可怜兮兮的向他求助,可惜他不买账。 栗海棠没法子,只好继续观察这个没有任何开锁机关的葫芦木盒。 诸葛弈很有耐心,默默地陪着她,想知道她会用多久能打开这个木盒。当初他制作出这个木盒交给翎爷之后,翎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才打开。 “啊!我发现啦!” 随着海棠一声兴奋大笑,葫芦木盒“咔”地应声而开,藏在里面的十支铜钥匙尽在眼前。 诸葛弈龙眸闪亮,问:“如何发现的?” 栗海棠将葫芦木盒重新合好,指指葫芦底部数不清的小坑洞,骄傲地说:“打开葫芦的秘密就在这里。” 见他不说话,为证自己的聪明,她举着葫芦凑近床头的烛台,说:“这些数不清的坑洞大小、形状、深浅皆不同。但有一处很独特,需在阳光或烛光下发现。” “这个小坑洞里嵌有一颗形似谷粒的白水晶,刚刚翻看葫芦时我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我手有伤不能佩戴饰物,那闪光处定是它喽。” 诸葛弈含笑不语,暗叹他何德何能竟遇到一位世间难觅的聪敏佳人。这是天上对他的弥补吗?怜他失去家人孤苦无依,故而派一位仙女落凡间来与他结情缘。 “师父,我说得可对?” 栗海棠丢下葫芦木盒,拉着他的冰冷大手求夸赞。 诸葛弈温润浅笑,俊脸慢慢凑近,鼻尖与她未伤的鼻尖相抵,柔声似水、情意似绵:“我的海棠真聪明,这葫芦里的宝贝是奖赏。” 栗海棠嘻嘻笑,嘟起小嘴亲亲他的薄唇。抱着葫芦木盒滚到床里面,重新打开细数里面的十支铜钥匙。 她忍不住的狂喜,喜滋滋地问:“师父,这是你藏私房钱的银库钥匙吗?” 第1044章 掩人耳目的假身份 诸葛弈拿起一支铜钥匙,看看雕刻的字。 “这把,祁山镇谷宅的钥匙。” 又拿起一支铜钥匙,雕刻的字清晰可辨。 “这是青州谷宅的钥匙。” 再拿起第三支铜钥匙,雕刻的字有些模糊,仅看清第二个字:檀。 “这是,石檀镇谷宅的钥匙。” 栗海棠看他如数家珍般介绍这十支钥匙,每一支都是谷宅的。尤其石檀镇的这支钥匙雕字模糊、铜匙生锈,似乎年代久远且不常用。 “师父,石檀镇在哪儿?” “彩云之南,一个似天宫仙境的地方。太远了,远得我只在梦里见过它的壮美。” 诸葛弈抓过她的小手翻转,将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放在小小掌心,说:“别的钥匙皆可丢,这个天下仅此一支,万万丢不得。” 栗海棠貌似敷衍的“嗯嗯”两声,但“万万丢不得”的铜钥匙最先放回葫芦木盒里,还被压在最下面。 诸葛弈知她是个细心的人儿,不作多话提醒。看她仔细察看每一支铜钥匙的雕字,忍不住开口:“海棠,你不问吗?” “问什么?” 栗海棠随意的问,给铜钥匙排兵布阵。她曾经在无心院的墨语轩见过一张地图,略略记得几个镇子座落的方位。将钥匙所属的谷宅从北至南的排序,日后整理也容易辨清。 诸葛弈见她心思全在铜钥匙,略感不满地说:“不好奇我的另一个隐密身份吗?我或许是谷宅的神秘东家,你不觉惊讶?” 栗海棠猛地抬头,真诚地对他说:“我能轻松买下祁山镇的谷宅,且密而不宣。至今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元五爷亦暗查不到。师父常夸我聪明,若我连这点小秘密都察觉不到,真真辜负师父的悉心栽培呢。” 诸葛弈此时心有千万感慨化作满腔热泪,龙眸渐渐湿润,温暖取代森寒。天下知他心者寥寥无几,她竟知他的心、懂他的情、守他的秘密。 “谷宅神秘东家是师父为掩人耳目的假身份吗?” 栗海棠爬回床边乖乖坐好,很认真地说:“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江湖和商道皆威名赫赫。与人做生意定会处处遭人诽议,说你仗势欺人、强买强卖;若换个假身份,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仅引人好奇,更益于公平交易。” 诸葛弈淡淡一笑,修长手指轻点她的小鼻尖,无奈道:“我可没有你这般弯弯绕绕的心思。” “咦?我猜错了吗?” 栗海棠故作惊讶,抓住他的修长手指撒娇:“好师父,你讲给我听听吧。” “谷宅是我的小姑姑建造的,她才是神秘东家。”诸葛弈龙眸黯然,幽幽叹道:“小姑姑在漠北病逝后,我与翎爷已在江湖混出名堂。翎爷誓要返回家乡,我要为姐姐和家人报仇。” “小姑姑身为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故而以谷宅神秘东家的身份行走商道。此举确如你所说,既引人好奇又快速积累财富。短短五年,小姑姑已成为名满天下的神秘大商。” “小姑姑死后,我顺理成章继承谷宅。一个人三重身份,游走于江湖、商道和民间。” 说到此处,诸葛弈低沉嗓音微露哽咽。 栗海棠握住冰冷大手,懊悔道歉:“师父,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无妨。你不提,我亦与你说此事。” 瞬间敛去悲色,诸葛弈将她抱来腿上坐好,正色道:“海棠,我要说的大事很重要,你仔细听、牢记心。” “嗯。” 栗海棠点头,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他。 诸葛弈沉默,思忖片刻,讷讷开口。 “自我们离开瓷裕镇之后,你的新宅子和我的诸葛府已合为一宅,向外宣称由谷宅的神秘东家买下,落户瓷裕镇。” “瓷裕镇也有谷宅,那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必定慌慌难安。”栗海棠高兴地拍手傻笑,真想看看八大氏族掌权老爷们的震惊表情。 诸葛弈捏捏她受伤的小手,提醒她别走神儿。 “嘿嘿,师父请说。” 栗海棠扳住小脸,佯装认真受教的模样。 诸葛弈轻叹,说:“江南之行,你需要一个假身份。程澜有句话说得对,兰月可代替你骗过八大氏族的探子,让八大氏族的人知道你在江南访医治伤。” “哈哈,花哥哥的计谋正合我意。”栗海棠得意忘形,抓住他的大手,说:“师父,我问过青萝,知道你的势力皆在北方。” “我想过了,江南的四大家比八大氏族的人还霸道,八大氏族的人是狼,江南四大家的人是虎,想在虎口下夺食定不会轻而易举。” “故而,三年时间绝不能浪费在为我寻医治伤。我要帮助师父建立江南的势力,至少与江南四大家平起平坐。” 栗海棠骄傲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今日在霞彩镇看到衡六爷父子的横行霸道,看到元煦在衡六爷面前的卑恭,看到霞彩镇大商们如墙头草一般惺惺作态,她才发现有秦五爷和翎爷坐镇祁山镇、燕峡镇是多么平安喜乐的地方,这两个镇子的百姓们是多么幸福的。 诸葛弈尚不想她知晓他在江南的威势。不过她为他谋划的心意,他是很感动的。既然她想在江南闯出一片天地,他便陪着她闯、陪着她争、陪着她谋。 “既然如此,谷宅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谷宅的神秘东家。” “好。” 栗海棠欣然答应,她要好好利用神秘东家的假身份为师父闯出江南商路,在江南建起一片属于他的威势。 高兴劲儿过了,她又犯起愁来。一边收拾铜钥匙到葫芦木盒里,一边问:“师父,谷宅除了用来居住,还能做什么?” “谷宅不仅仅是一座居住的房子,还是掌管一方商脉的房子。”诸葛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解释得含糊其辞、不甚明白。 栗海棠听得云里雾里,思来想去猜不准,直白地问:“师父,身为谷宅的神秘东家,我要做什么呢?” “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 诸葛弈送给她十二字真言,希望聪慧如她能懂得这十二字中蕴含的秘密。 谷宅的神秘东家,一个游走在商道之上的大人物,就像他立足于江湖和商道的活死人身份一样,令众生可望而不可即。 第1045章 真言易懂谋事坎苛 栗海棠谨记十二字真言,一夜无眠与诸葛弈询问许多关乎谷宅的经商之道,诸葛弈耐心回答,劝告她别为他谋划江南威势之事而急于求成。海棠自有心中小算盘,对他的劝告则听一半忘一半。 天明时分,诸葛弈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去沐浴更衣。昨夜处置了不忠的刘管家,他要重新派个忠诚又得力的老管事过来重整谷宅。 青萝服侍栗海棠沐浴更衣后,陪着她用过早膳后,准备好笔墨纸砚放在窗前榻上的小桌。 栗海棠认认真真的将十二字真言写在纸上,说:“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看似容易得很,做起来则难上加难。” “谁说不是呢。”青萝仔细研墨,歪脑袋欣赏纸上的簪花小楷,喜不自禁地夸赞:“大姑娘的字写得越来越好,赶明儿赏赐奴婢一副字,待奴婢回家后裱起来挂在床头。” “好呀。” 栗海棠爽快答应,下笔更加游刃有余。 “花妹妹也顺手赏赐我一副字,我家里的床头也缺着呢。” 程澜脚步轻快走进房里,自来熟地坐在海棠身边。凝睇纸上的簪花小楷,笑赞:“真真的漂亮呀!果然是珅哥儿教导出来的,尽得他的真传。” 青萝哑然失笑,小声提醒:“程公子,大姑娘的字是……” “我教的!” 诸葛弈的低沉嗓音从屋门外传来,带着寒飕飕的气息站定在他的旁边。 “呵呵,子伯兄你来啦。” 程澜干笑着乖乖让出位置,坐到小桌对面。早知道诸葛弈会跟在后面,他一定不提栗君珅。 栗海棠惊讶,问:“师父,花哥哥,你们有事?” “嗯,有事。” 程澜一本正经地点头,转转眼珠示意她问诸葛弈。 “蠢。”诸葛弈冷瞥程澜,拿起海棠写下的十二字,说:“此行江南正是历练的好机会,慢慢会懂得。” 栗海棠点头:“我记住了。师父放心,我有思量。” 诸葛弈微颌首,吩咐青萝陪海棠去更衣。 栗海棠疑惑问:“要带我出门吗?” 程澜心急口快,抢白道:“衡六爷设宴向元五爷赔礼,我们去凑个热闹。传闻衡六爷是个铁口袋,只有钱进去、不见钱出来。破天荒的设宴赔礼令霞彩镇的百姓们纷纷惊掉下巴,那些投于他门下的商贾贩卒、市井痞赖们亦暗中窥探,做好见风使舵的准备呢。” “世风日下,墙头草还真多呀。” 栗海棠笑语调侃,随青萝去更衣梳妆。想到衡六爷宴请元五爷赔罪,应该是诸葛弈幕后主指的,看来衡六爷命不该绝。 一个时辰后,谷宅的西偏门打开,一驾普通的马车缓缓驶出,往霞彩镇中心最繁华的街市行去。 这霞彩镇形似一条风拂柳姿的绸带,东起、西末弯延于大地上。位于镇子中心的街市比瓷裕镇的街市更加繁华,商铺林立、街摊成排,其中多以布庄、绸铺、衣店为主;客栈、食肆、酒家、歌坊、茶馆亦应有尽有。 今日衡六爷宴请的酒家是全镇最大的一间,亦是最富丽堂皇的一间。镇中富商巨贾皆喜欢来此斗酒欢饮、闲话经营之道。 马车停在酒家的大门外,骑在马上的程澜一眼辨出不远处的马车,说:“元五爷到了。” 车帘掀起,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慢慢下车,顺着程澜的指向冷瞟一眼、不予评论。 栗海棠则看向另一边,说:“那是杨天保的马。” “我在,他不敢伤你。” 诸葛弈握紧她的小手,引领她一同进入酒家。程澜随后步入,闲适恣意地观察酒家一楼大堂,以及酒客的衣装打扮。 掌柜亲自引领三人步上二楼,来到长廊尽头的一间雅室,轻推开雕门,笑容可掬:“三位贵客,请!” 诸葛弈颌首,牵着海棠进去。 程澜单手叉腰,笑问:“掌柜的,今有好酒吗?” 掌柜卑恭含揖礼,回道:“贵客放心,酒家别的没有,好酒满仓。” “那便好啦。” 程澜不与掌柜啰嗦,晃晃悠悠走进雅室,看到八仙桌边已围坐了元煦、衡六爷、诸葛弈和栗海棠。在元煦和诸葛弈之间空出一个凳子,显然是留给他的。而杨天保则乖乖的站在衡六爷身后。 慢悠悠晃到空凳子坐好,程澜歪头盯看杨天保,打趣道:“年轻就是好呀,瞧瞧天保兄弟恢复得多快。昨儿被打得半死不活,今儿又生龙活虎了。” 衡六爷心里暗骂他嘴损,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装作没听到,举杯向元煦和诸葛弈敬酒,堆笑道:“多谢元五爷、诸葛公子赏脸,在下敬二位。” “衡六爷赐饭,我们怎敢推辞。此酒,谢衡六爷。” 元煦笑容温和,三言两语回敬衡六爷既不失情面又不失身份。他再傻也明白,衡六爷为何一夜之间改变态度,摆明与诸葛弈有关系。更确切的说,是诸葛弈背后的那位天下第一大商。 栗海棠看厌了虚伪的二人,见诸葛弈默不作声,她突然来了捉弄人的兴致,抢来诸葛弈未饮的酒杯,不高兴地质问衡六爷。 “你这孝子无方的老头儿,怎不与我敬酒?昨日替你训子的人明明是我,你却视我不见,真真没礼貌。” 被训斥的衡六爷瞬间怒火熊熊,正待爆发时又硬生生忍住了。他险些忘记,这丑姑娘是诸葛弈带来的。 “哈哈,怎会呢。” 衡六爷强装宽容大肚,举起空空的酒杯向海棠敬酒,说:“多谢这位姑娘替我管教逆子,此杯酒……” “师父,我似乎明白‘读人心’是何意了。” 栗海棠一口饮尽杯中辛辣的烈酒,喉咙犹如被火灼烧般的疼。她秀眉紧蹙,伸手抓一块甜酥饼来吃。 诸葛弈端起茶杯仔细喂给她喝,冰冷大手轻抚她的娇背。 程澜疾声责备:“这里的酒岂是你能喝的,万一毁伤身子可怎么好?他们一群莽汉喝马尿都平安无恙,你的金贵身子喝琼浆玉液还担忧着病呢。” “噗!哈哈!” 栗海棠含在嘴里半口茶全喷出来,实在不忍听程澜指桑骂槐的嘲讽话。 茶水喷出来很爽快,浸湿了诸葛弈的衣襟,吓坏了衡六爷和杨天保,惊呆了元煦和程澜。 栗海棠怔愣一瞬,忙用衣袖为他擦拭衣襟的水渍,慌得道歉:“师父别生气!我没忍住!我错了!” 诸葛弈冷冷地看着慌作一团的她,任由她为自己擦掉水渍和粘上的茶叶片。 第1046章 拔苗助长绝非良计 以衡六爷对诸葛弈的“浅显”认知,一个敢在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面前作妖蛾子的人绝不会活过三眨眼的功夫。 不论此人是何身份、有何地位、拜于谁的门下,有胆量在活死人面前蹦跶,定是想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故而,衡六爷用力眨着眼睛,心中默数眨眼的次数。 一 …… 她没死! 二 …… 她没死! 三 …… 她没死! 四 …… 咦?她竟然活过三眨眼的功夫! 衡六爷呆若木鸡地盯向诸葛弈,是他认错了主人吗?还是他太久没有离开霞彩镇去闯荡,已不知主人变了冷血无情、嗜杀狠绝的脾性? “师父,衡六爷吓到了。” 栗海棠拍拍诸葛弈骨节明晰的手背。 诸葛弈静默不语,轻握她的细腕迫使她继续擦拭他湿淋淋的衣襟。 被提名的衡六爷瞬间清醒,尴尬的笑着辨白:“没有没有,我胆子大。” 元煦和程澜貌似无意地交换个眼神。透过衡六爷的反常态度,他们笃定诸葛弈幕后的那位大人物,亦是衡六爷的幕后主子。而诸葛弈在大人物面前的地位比衡六爷更上一层楼,故而衡六爷对诸葛弈处处恭谨。 程澜自斟一杯酒,笑眼眯着,问海棠:“你刚刚说似乎明白‘读人心’是何意?正巧我也好奇呢,说来听听。” “等回家再与你说吧,这会儿没功夫。” 栗海棠不耐烦地拒绝,忙碌着为诸葛弈擦净衣襟的茶渍,可茶渍浸湿的痕迹如何也擦不掉。 她恼火地丢开帕子,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窗子,柔声轻唤一句“进来”,立即招入一道黑影屈腿半蹲于窗台。 “去谷宅寻青萝取一套师父的衣服来。” 黑影颌首,霎时消失。 离窗子最近的杨天保愕然呆滞,张大嘴巴竟一个嗓音也发不出来。 衡六爷见状一巴掌扇过去,骂道:“没见识的东西,滚出去!” 挨了打的杨天保跌坐在地上,仍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父亲生气。委委屈屈地爬起来,恭恭敬敬地揖礼告退。 衡六爷遣走儿子,笑脸讨好诸葛弈,“诸葛公子见谅,犬子蠢笨实在难以管教。家中妻妾又极宠惯,我每每严管皆力不从心。唉!养出这般无德行的顽劣子,愧矣!愧矣!” “确实愧矣!” 程澜故作怅叹,见海棠守在窗边等待影卫取来衣服,偏巧他刚才问的被她拒绝回答,此时重提恰恰好。 “衡六爷管教儿子没个方法,不如向我家花妹妹请教。今早去寻她的时候,巧见她执笔习字,写下十二字警世真言。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在洒金宣纸犹如镌刻一般清隽灵秀。” “十二字警世真言?” 衡六爷虎目炯炯放光,忙起身向海棠深深鞠躬揖礼,请求:“不知姑娘能否赐教?” 栗海棠冷睇多嘴的程澜,师父教导她的学识本不想说与别人听的,但衡六爷以礼相求的态度逼的她不得不说点什么。 “衡六爷严重了,哪里是什么警世真言,其实是……” “天下第一大商的《观世论》。懂十二字真言者,侠可横行江湖、商可富甲一方、臣可权揽江山、天子可保万世恒昌。” 诸葛弈忽然开口化解海棠的为难,将衡六爷、程澜和元煦的好奇心引到他这儿。至于他所说的《观世论》皆世人熟知。 元煦对天下第一大商所著写的这本书并不陌生,他曾秉烛夜读欲参悟其中真谛,想探知活死人是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且与皇帝老儿共拥江山的大人物。 “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 程澜悠悠道出十二字真言,看向元煦,“元五爷看过《观世论》?可看过这十二字?” 元煦略略思索,说:“确实在书中见过,却不是很要紧的一句话。写在书的末页,往往最易忽略。” 程澜笑了,看向诸葛弈,说:“此十二字真言浅显易懂,却不见得有人能做到。子伯兄依这十二字真言教导花妹妹恐会拔苗助长,绝非良计呀。” 元煦认同地点头,劝说:“诸葛公子对海棠姑娘别太严苛,她并非生于商贾之家,又是个爱玩爱闹的年纪。她今年才多大呀,不该扛起太重的担子。” 诸葛弈静默不语,任由元煦和程澜费尽心思的归劝他善待海棠。 影卫送来衣服,栗海棠抱着衣服走来,拉起诸葛弈的胳膊便往门口走。 正劝说在兴头儿的元煦和程澜微微一怔,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站在门口,回首对他们说:“天下第一大商能成为人上人,我为何不能做到?因我年轻?因我是女子?因我出身贫寒?因我所学不如二位?” “海棠姑娘,你误会我们了。” 元煦极力辨白。 栗海棠嘟嘟樱唇,不高兴地说:“玖姑姑是皇帝赐封的女大商,我或许比不上她。但遵照十二字真言所示,我相信自己能做到,也一定能做到。” 元煦赞叹:“海棠姑娘年少宏志,那我睁大眼睛看着喽。” “好。” 栗海棠骄傲地扬起丑疤小脸,接受元煦的挑战。 程澜叹道:“我不信。咱们打赌,以三年为期,你若做到,我将程氏族拱手相送。” 栗海棠嗤之以鼻,挑衅道:“呵呵,程氏族太小了,不如你我赌八大氏族如何?” “好呀。” 程澜知道她做不到,但八大氏族定会收入他的手里,然后废除那该死的活祭祖规。 坐在一旁看热闹的衡六爷不禁暗忖:真真是出生牛犊不畏虎,一个比一个狠呀。怪不得他家儿子斗不过这些年轻人,连他此刻都惴惴不安、心生恐惧。 衡六爷故作戏言,说:“这位小姑娘年轻口气却大。这天下已有一位大商,难道你要成为天下第一女大商不成?” “这有何不可?” 出声反驳的人不是海棠,而是诸葛弈。 衡六爷笑容僵滞,浑身抖个机灵。他发觉自己莫名猜中了什么隐秘?诸葛弈是他的主子,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想要栽培一个天下第一女大商简直易如反掌。 “师父,我们快去换衣服。” 栗海棠强拉硬扯着诸葛弈离开雅室,留下冷汗涔涔的衡六爷,沉思的元煦,和贪酒的程澜。 第1047章 为商之本唯信自己 诸葛弈被海棠强拉着手走出酒家,登上他们的马车。进入车里,他乖乖的自行宽衣解带,省得听她叨念。 栗海棠抱着衣服,烦躁地说:“元五爷和程大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明明衡六爷才是他们该针对的敌人,偏生拿我逗闷子。好烦!” 诸葛弈脱去外袍随意抛到一旁,傲气地说:“有我在,衡六爷哪敢翻出天去?元五爷是个聪明人,从昨日衡六爷对我的称呼到今日的卑恭,他已相信瓷裕镇的谣言,相信我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 他侧过身子脱下直裰,慢声细语地说:“刚才,他两不相帮、两不相敌,算是给衡六爷留个情面。常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仍在霞彩镇做生意必定与衡六爷冰释前嫌,又不好得罪我们,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栗海棠将干净的衣服塞到他的臂弯,抱怨:“他不想得罪衡六爷,竟拿我逗乐子。程大公子也黑心的,故意提起十二个字的事。” “程澜亦是借机试探,你不必生气。” 诸葛弈穿好直裰,斜倚着梨花木凭几,凝睇她气鼓双颊的可爱模样。红痕丑疤交纵的小脸于外人看来惊怖,他却赏心悦目、甚为喜欢。这聪慧可爱的小姑娘是他的,别人休想觊觎。 被灼灼目光看得羞赧难当,栗海棠气闷地扭转子不理睬他,对外面赶车的护卫吩咐:“回家。” “是,小主子。” 赶车的护卫抓起一盒糕饼从车帘缝隙递进去,说:“小主子,这是霞彩镇最好点心铺子的招牌茶饼,你尝尝。” “谢谢。” 栗海棠一扫心中阴霾,抱着糕饼盒子坐回诸葛弈身边,讨好地说:“师父,来尝尝茶饼,是最好点心铺子的招牌呢。” 诸葛弈忍俊不禁,心道她真是好哄,刚才堵气不理睬他,现在一盒糕饼就高兴得笑开颜。唉!他的小姑娘真是善良呢。 “不生气了?” “气啊。” 栗海棠掰开一块饼,最小的半块放到他的手里,说:“只给你这些。” 诸葛弈哑然失笑,故作无奈道:“好吧,我错了。” “错哪儿啦?” 栗海棠咬着淡淡茶香的酥饼,一本正经地等待他招供。 诸葛弈慢条斯理地吃完小半块茶饼,粘着渣屑的大手伸向她,理所当然地说:“为师该与你同仇敌忾、讨伐元五爷和程大公子,质问他们为何吃里扒外、泄露我家乖徒儿的秘密。” “哼!才不是呢。” 栗海棠翻开盒子又取一块茶饼,又掰成一大一小的两半块,仍然将小半块放到他的手里。她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想好奇,尽可当面来问。何必当着衡六爷的面前旁敲侧击,害得我好生紧张。” “紧张什么?” 诸葛弈慢吞吞吃着茶饼,觉得清淡微苦的茶饼很合他的口味。 “怎会不紧张呢。”栗海棠顿时没了吃东西的兴致,想到刚刚发生的仍觉后怕,忧心道:“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害师父的秘密被他们知晓。” 诸葛弈温润浅笑,拿帕子擦掉她唇上的饼渣,悠悠道:“即便我亲口说出真相,他们亦不会相信。生于商族,他们从小受教于家族的长辈们,每个人初学的第一个技能便是蒙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终其一生只信任自己。” 栗海棠咋舌,好奇问:“珅哥哥呢?他也一样吗?” “是。” 诸葛弈郑重地回答,希望她能知晓商人本性乃义不为商的道理。 栗海棠默默思索片刻,仿佛痛定思痛之后做出决断,“师父,我们且看看元五爷和程大公子的意图再行论判。” “本该如是。” 诸葛弈深感欣慰,瞧他教导的小姑娘多么优秀,从不被怒火冲昏头脑。家有娇女,与有荣焉。 马车缓缓停住,赶车的护卫却一动不动地堵在车门外,似乎车外有异让他以身阻挡。 诸葛弈察觉诡异,将海棠拉回来保护在怀里,沉声问:“何事?” 护卫戒备地说:“主人,大门外坐着一位老叟,属下似乎在哪里见过。” 诸葛弈悄悄撩起窗帘一角,透过缝隙观察谷宅大门,果然有一位身穿粗布的老叟坐在石阶上,略显惊慌地瞪向这边。 忽然,老叟站起来急走几步,又担忧的停下脚步,谨慎地问:“敢问这位壮士,马车里的老爷可是谷宅的东家?” 护卫皱眉打量老叟,不作任何答复。 老叟跪下磕头,拜了三拜,说:“小老儿奉旧主之奉求见谷宅的东家,望壮士帮忙传禀。小老儿定结草衔环报答恩情,求求壮士!” 诸葛弈放下帘子,便听到怀里的海棠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位老伯是瓷庄的大掌柜。” “的确是他。” 诸葛弈附在她耳边细细低语,海棠听得杏眼闪闪发亮。 “果真要我见他?” “你是谷宅的神秘东家。” “好。” 栗海棠磨拳擦拳,慢慢挪到车门口,对一帘之隔的护卫说:“让小厮带他进去,我们走东偏门。” “是。” 护卫朝守门的小厮一招手,机灵的小厮立即明白,忙领着老叟从小偏门进入谷宅。 马车绕到谷宅的东偏门直接入院,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走向前院,半途遇到前来禀事的影卫。 “师父,我独自去见他。” 栗海棠昂首阔步去前院见老叟,顺道派人去唤来青萝。 诸葛弈派两名影卫暗中保护,若老叟欲图谋害即刻诛杀。他转向后宅的主院,影卫默默跟上去。 谷宅前院的东厢房。 被小厮领进来的老叟惴惴不安,几次想站起来望望门外的院子又担心惹人猜疑,便耐住性子坐着,双手环抱胸前作保护状。 栗海棠从头到脚罩在一件男式的墨色大袍里,她慢吞吞走进东厢房,透着一条小小缝隙观察老叟的神情。 见他拘谨不安的鞠躬揖礼,口中极小声地念着:“给谷东家请安。” “坐吧。” 令他意外的,罩在墨色袍子里的谷宅东家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老叟双目呆滞,张大嘴巴不知该如何回话。 机灵的小厮是诸葛弈从邻近镇子的谷宅调遣过来的,知道这位小主子是主人的女徒弟、更是心头宝。她现在这儿,自然是奉主人之命,万万得罪不起的。 “老伯,这是咱们谷宅的东家。天下最难得见的人上人,今儿你有福气得尝夙愿,还不快跪下磕头。” “哦!是是是。” 老叟慌慌然,跪下连磕三头,念三声:“给谷东家请安!拜见谷东家!谷东家万世安康!” 栗海棠罩在墨色袍子里直翻白眼,暗恼小厮太多嘴,她几时让老叟跪拜的?这不是折她的寿吗? 第1048章 陈氏旧仆为主求助 “老伯快别拜了,请起来吧。” 栗海棠憋闷得一把掀开墨色袍子,气愤地瞪了一眼小厮,骂道:“你这没心肝的,见老伯一把年纪还逼着他跪拜。快快扶起来,去找刘管家领罚。” “是。” 小厮乐呵呵地扶起老叟,对海棠作揖拜了又拜,笑说:“小人即刻去领罚,小主子息怒。” “出去!” 栗海棠看惯了小厮们的嬉皮笑脸,自然不会真的生气。只要小厮们安分守己、不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她皆不会真的责罚他们。 刚才提到刘管家,机灵的小厮定听出弦外之间。刘管家今早不知被押送去什么地方受惩罚,是死是活亦未可知。等刘管家回来罚他,恐怕要天荒地老呢。 小厮走出东厢房却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墙根儿下。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守在这儿保护里面的海棠。 老叟看到蹲墙根儿的小厮,再看看一脸红痕丑疤交纵的小姑娘,恍然大悟道:“你……你就是……是……” “老伯,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栗海棠淡然自若,仿佛并不惊讶老叟的意外来访。 老叟略略沉思,紧张地望了眼小厮,慢慢靠近海棠,“谷东家,见你年纪尚小,不知你是否听说过霞彩镇陈氏?” 栗海棠一声冷笑,傲然道:“呵!多年前,陈老家主含恨病逝,陈氏族随老家主覆灭,如今死的死、逃的逃皆不知去向。昔日的陈氏祖宅变成一座鬼宅,全镇子的人避之不及。” “你果真知道!” 老叟激动地红了眼睛,环抱胸前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又往前一步,嗓音徒然变大,“谷东家,你可知逼死陈老家主的人是谁?” “衡六爷,元五爷。” 栗海棠平静地说出两个称呼,使得老叟激动得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像一个守护绝地的战士,俯视四周来侵的敌人。而他决绝的不肯屈服,直到他见到“援军”来助,才卸下心防、失掉坚强。 青萝捧着一碗红枣羹进来,见老叟坐在海棠腿边大哭,不禁柳眉皱紧,喝斥:“你这没规矩的老头儿快住口,别吓到我家小主子。” 老叟立时闭上嘴巴,眨眨泪眼看向一身翠色袄裙的丫鬟,说:“我,我是……我是……” “青萝快扶起老伯,他是陈老家主的仆人。快扶他坐了,唤人端茶来。”栗海棠接来红枣羹,细语吩咐青萝别难为老叟。 青萝来时去见过诸葛弈,知道瓷庄老掌柜是陈氏族老家主的忠仆。但她不明白陈氏族已灭族,何必在乎这位卑微无名的老仆人呢? 扶老叟坐好,青萝唤外面蹲墙根儿的小厮去端茶来。她陪在海棠身边服侍,戒备地看着如坐针毡的老叟。 “谷东家,小老儿的旧主死得冤枉,那衡六爷和元五爷仗着自己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二人明面斗恶、实则谋害我家旧主。陈氏族曾是霞彩镇最大的氏族,一夕之间被他们毁了。呜呜呜!毁了!” 说到伤心处,老叟以袖拭泪、叹声连连。 栗海棠默默吃完半碗红枣羹,疑惑问:“老伯,既然认定谋害陈老家主的凶手是衡六爷和元五爷,你尽管向他们讨公道即可,为何来谷宅寻我求助呢?我的谷宅不从参与大商们的恶斗,亦不帮谁除怨解仇。” 老叟听此话,忙跪下哀求:“谷东家慈善,小老儿愿以命相报恩德,只求东家帮忙送小老儿去见一位大人物。” “大人物?” 栗海棠觉得有趣儿,疑惑道:“老伯,我昨日才到霞彩镇。在瓷庄与你初次见面,你怎知我是谁?我又如何认识你所求见的大人物?” 老叟跪爬上前,双手合十,戚戚道:“谷东家,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你仙驾霞彩镇。今日店小二说刘管家不知犯下何错被罚到镇外去做苦役,小老儿便知为陈氏族讨公道的机会终于到了。” “果真是大氏族的忠仆,懂规矩、知赏罚。”栗海棠不禁赞叹,将碗交还青萝,说:“刘管家乃谷宅的一等奴仆,是东家的心腹。他犯了错,能下令责罚的人唯有东家。” “是。” 老叟坦然,说:“小老儿愿以命报答谷东家的恩德,请谷东家助小老儿去见天下第一大商。” “谁?” 栗海棠瞠目结舌,她听到什么?他要去见谁? 老叟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悲声肯求:“求谷东家相助小老儿拜见天下第一大商。” 这次她没有听错。 栗海棠冷嗤,幽幽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正是。” 老叟的额头仍抵在地上,闷声闷气地说:“旧主含冤而终,陈氏族毁于一旦、家破人亡。小老儿苟活于世只为替旧主伸冤、为陈氏族伸冤。” 栗海棠很快镇定下来,冷冷盯着老叟的后脑勺,以及他驼背瘦弱的身躯。昨日见他一脸慈善,今日却截然不同。 “老伯先起来吧,我尚不能给你答复。” “谷东家!” 老叟焦躁,被她举手阻止。 栗海棠让青萝去门口守着,又对老叟指指凳子,说:“你且坐下来吧。” “谢谷东家。” 老叟不知她的心思,谨慎地坐了。 “老伯,凡事空口无凭,我怎能信你是陈老家主的忠仆?如何信你所求之事?你见到那位大人物又如何证明陈氏族的冤情?” 栗海棠一连三问,不骄不躁、言辞严肃。她不拒绝,又不给老叟过多的希望。在此事中她占据上风,可允可不允。 老叟双手保护胸前,垂首沉思许久,才缓缓有了动作。他解下衣襟的一颗扣子,取出贴身藏好的一本账簿。 “谷东家,这是旧主遭人谋害的证据,请谷东家阅看。” 栗海棠静静盯着那本账簿,唤一声:“暗卫,收了。” 一道黑影从老叟身旁掠过,捧在他手上的账簿瞬间不见。 老叟惊慌道:“谷东家,这……万万不可呀。” “待我查明你的真身,会还给你的。” 栗海棠抓来墨色大袍将自己笼罩,唤来守门的青萝和小厮,吩咐道:“送老伯出去。” 机灵的小厮忙上前扶起老叟,好声劝道:“老叔放心,咱家小主子一言九鼎,既然许诺还给你,必定不会私藏。” “青萝,抓去后院罚五十板子,打到他没力气说话为止。” “是。” 栗海棠娇软嗓音从墨色大袍里传出,大步离开前院往后宅去了。 青萝见小厮吓得双腿颤抖,老叟畏惧缩脖子。笑盈盈地走过去,打量小厮,又看看老叟,厉色低声。 “老掌柜真是个聪明人,明知逼死陈老家主的真凶是谁,偏偏扯谎欺骗小主子,引她去得罪元五爷和衡六爷。” “小老儿不敢!” 老叟垂首,连退两步。 青萝站直腰板,冷瞥一眼佯装懦弱的老叟,语气轻蔑地提醒:“命,只有一次,要珍重!” 老叟畏惧地看着青萝扭摆纤腰渐渐消失在弯延游廊的尽头,刚才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命不久矣。 第1049章 老家主遗书藏隐密 来到后宅主院,栗海棠站在院门外沉思许久,直到青萝赶来才恍然回神儿。与青萝一同进入主院,恰见影卫从房里出来,旁边跟着一个神采奕奕的妇人。 影卫退到一旁,默默揖礼。 妇人亦垂首行万福礼。 栗海棠未停脚步,提裙摆拾阶而上,在门外高声唤道:“师父,我来了。” “进来。” 房子里低沉嗓音异常冰冷,似乎来不及收敛怒气。 栗海棠偷瞄一眼影卫和妇人,让青萝留在门外,她独自进入房中,熟门熟路来到东次间,见他端坐于榻上冷面愠色。 “谁惹师父生气啦,快说与徒儿听听,徒儿亲自披挂上阵讨伐贼子。” 迈前一步踢到散落在地上的茶杯瓷片,长长的裙摆被溅染一团水渍。她不甚在意,视若无睹趟过散落的瓷片,坐来榻边斜倚着他的胳膊。 “好师父,告诉徒儿好不好?是哪个贼子胆大包天敢惹我家师父生气?果真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觉得他可以逃之夭夭。” “别浑说八道的。” 被她一通胡话搅和,诸葛弈又气又笑,感叹:“真真宠惯坏了你。” “师父疼我。” 栗海棠顺势亲昵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看到小桌上摆放的一本账簿和厚厚的几张信纸,讶然道:“咦?师父已看到啦?” 诸葛弈脸色阴寒,凌厉龙眸淬着几分杀气。 栗海棠的心思全在账簿,没有发现身旁的他刹时显露的冷戾。她试探着伸手向账簿,小声询问。 “师父,我能看看吗?” “可以。” 诸葛弈往榻内挪挪,让她舒服地坐上来歇歇。 得到准允,栗海棠小心翼翼翻开泛黄的账簿阅看每一页每一笔记账。墨字记录进账、出账,朱砂小字记录金银流水去向。 以前她常跟在诸葛弈、翎爷的身边,看过他们手里的账簿,也学到一些阅账的知识。但朱砂小字记录金银流水还是头回见到,她不免仔细地多看几眼。 诸葛弈见她盯着每一页的朱砂小字探究,顿时心中大悦,暗叹她聪慧思敏,果然是天生的商人。 瓷裕镇时,她虽到瓷源堂参与八大氏族的议事,但多半是各氏族中的杂各事。凡是富贾豪族中的女儿们从懂事起便学习内宅管治,出嫁后相夫教子、掌管中馈。 但她不同,她出身贫苦之家,选作奉先女又是个不长命的活祭品,参与八大氏族的诸多族事亦是象征她的尊贵地位罢了。 曾教导她一些阅账、查账等学识,全因未来娶她之后托付中馈,能替他安定家宅、从长远计。 如今看来,她天赋异禀,是不可多得的经商好苗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女大商,与他并驾齐驱、驰骋江湖。 “海棠,别尽顾着账簿。这儿有一封信,你看看。” “我可以看?” 栗海棠已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拿起厚厚的几页信纸阅看。她刚才装模作样的查账簿,就等着他开口准允看信呢。她对这封信有极大的兴趣,因为起首的称呼是“衡六爷”。 诸葛弈沉声道:“这封信是陈老家主的遗书,临死时托负忠仆送给衡六爷。陈老家主亲笔信,以证衡六爷的清白。” 栗海棠忆起昨夜他离开过,想来是去见衡六爷的。她专心致志地阅信,一边感叹陈老家主的笔锋如龙,一边疑惑陈老家主为何弥留之际写下遗书证明仇敌衡六爷的清白? 信中所述之事皆关乎陈氏全族的兴衰荣辱。陈老家主感念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救命之恩,又无奈自己垂垂老矣再难报答恩情。油尽灯枯之际,将陈氏全族的命运托付活死人,即便成为活死人掌控之下的傀儡氏族亦心甘情愿。 信中不只讲述陈氏全族的前世今生和未来夙愿,还写了衡六爷、元五爷、莫氏女商人、陈氏逆子十人的事情。 陈老家主虽行将就木,他的心智仍清醒,信中罗列的人名数十人之多。仇家是谁?谋者是谁?赢者是谁?败者是谁?坐收渔翁之利的又是谁? 或许陈老家主和衡六爷都没有想到,蒙蔽他们眼睛,害得他们毁掉一世英明的幕后主谋竟然是…… 栗海棠瞠目结舌,连连摇头道:“不是她,肯定不是她,陈老家主定是误会了。” 诸葛弈怅然轻叹:“唉!我知陈老家主的品性,更欣赏他的真知灼见。陈家老主是位很有风骨的商人,不因利益而低首、不因威势而屈膝。” 栗海棠不悦质问:“所以,师父相信陈老家主信中所指的幕后主谋?” 诸葛弈坦然答是,尽管知晓她心中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可证据摆在眼前,让人不得不相信。 他夺来厚厚的信纸折好,重新放回泛黄信封之中,说:“陈氏全族已毁,沉冤昭雪又如何?我们来此短暂歇脚,此事不必参与。” 栗海棠摇头,郑重道:“小五叔曾说两年前,容玖大姑姑被衡六爷相看欲纳为妾,强势掳走容玖大姑姑入府。小五叔自知孤身力弱,便挑唆陈老家主倾力相助,公然与衡六爷为敌。容玖大姑姑遭衡六爷毒打伤重,小五叔带她逃离之后才返回霞彩镇建立瓷庄,以便寻找陈氏遗孤。” “你相信元五爷的说词?” 诸葛弈神情平静,并不惊讶她会相信元煦的那些话。而且与陈老家主遗信中所讲的,元煦没有扯谎。 栗海棠扭过身子面对他,说:“师父,你昨日与小五叔说,这霞彩镇真正的主人有二,一是皇帝,另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商。既然如此,陈氏全族的冤情必须昭雪于世,不论陈氏遗孤是否还活着,凭陈氏家主临终托付以及对天下第一大商的忠诚,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傻丫头,你想如何做?大义灭亲?”诸葛弈摸摸她的头,柔声提醒:“别忘了,莫容玖是你的商师。倘若陈老家主遗信中所讲的幕后主谋是莫容玖为真,你会置自己于何地呢?” 栗海棠摇头,很真诚地说:“师父,我不相信容玖大姑姑是幕后主谋。相反,我觉得有人想利用衡六爷和陈老家主的不睦来坐收渔翁之利,而容玖大姑姑和小五叔是无辜牵扯进来的。或许,那人真正想对付的人是你,天下第一大商。” 诸葛弈定定凝视她,心中热血翻腾。他昨夜看到这封遗信之后,亦认同她的猜测。 “好,你尽管放手去做,我会护着你。” 栗海棠笑容灿烂,傲气地说:“我要明正言顺的成为谷宅东家。师父安心看着吧,我会成功的。” 诸葛弈宠溺一笑,将她揽入怀中。 第1050章 德才兼备配当此位 栗海棠正式接管谷宅,成为谷宅的神秘东家。但她心中不断告戒自己要德才兼备当配此位。她这籍籍无名之身凭何得到诸葛小姑娘终其一生建立的谷宅? 诸葛弈知道她是个有傲骨的小姑娘,亦将她踌躇满志为陈氏族沉冤昭雪的夙愿。相信经此一事,她会配得上“谷宅神秘东家”的尊贵,也配得他将小姑姑倾尽心血建立的谷宅托付。 诸葛弈看在眼里,只吩咐鬼卫和影卫暗中保护,不论她去哪里、做何事、说什么话、寻什么人皆不必参与。 鬼卫和影卫对他的命令从不犹豫、必身死完成任务。主人之令、他们舍命,这是暗阁的每一位护卫的终生信念。 栗海棠忙着查明真相,为陈氏族沉冤昭雪;诸葛弈也没闲着,忙着在霞彩镇和邻近的三座城搜寻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 之前与影卫一同走出的妇人,此刻垂首站在海棠面前,由着她仔细打量。 旁边,青萝在抄录那本年久泛黄的账簿,时不时偷瞄衣裳朴素的妇人。相貌普通、神情平静、态度不卑不亢,明明不曾见过却感到一丝熟悉。 “小主子,这位是全娘,是顶替刘管家之职的。” 影卫向海棠禀告完,不作一刻停留悄然离开。 栗海棠眨眨曜黑杏眼,端在手里的茶杯伸向前。妇人立即会意,悄步上前,谨慎接手。 “全娘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亲人?” 全娘低首,说:“禀小主子,妇人祖籍东岳山,嫁入霞彩镇外一户养蚕的农家。公婆去逝,丈夫病死,家中有一女今年六岁。” “东、岳、山。” 栗海棠轻语呢喃,这地名好生熟悉。思来想去,她恍然道:“哦!瞧我这烂记性真真要不得了,竟忘了懒婆婆。” 青萝怔愣住,听海棠念叨懒婆婆,才发现妇人的容貌与懒婆婆、兰姨有七分像。想到妇人说祖籍东岳山,或许与懒婆婆是同宗。 栗海棠盯看妇人的容貌,眉眼间与兰姨更像,遂问:“你祖上姓什么?” 全娘细眉微蹙,眼睑轻颤,似心中挣扎。沉吟片刻,道:“祖上姓胡。我家是胡氏大族的五伏旁支,到我这一辈出了五伏便算不得血亲了。” “原来如此。” 栗海棠连连点头,算是相信全娘的品性。既然与懒婆婆沾着血亲,又是诸葛弈信任的人,应该不会害她。 “今后,这霞彩镇的谷宅便交与你管治。先前的刘管家品行恶劣,如今落得什么下场自不必说。我既然接手谷宅,定下的规矩只会多、不会少。你若害怕,可请离。” “全娘的命是主人的,今后是小主子的。全娘愿效犬马之劳、忠心为主。” 全娘跪在地上磕头,双手端着的茶杯未洒出一滴水来。 栗海棠看在眼里却不戳破,吩咐全娘去熟悉谷宅诸事,不必近前服侍。猜测诸葛弈精心挑选的人岂是普通妇人?定是个功夫练家子,应不在杨嫫嫫之下。 青萝抄完一页账簿,问:“大姑娘,全娘可信吗?” “师父选来的,可信。” 栗海棠啃一颗甘甜多汁的沙果,甜中略酸、生津止渴,红皮薄果肉鲜正是此季节最好吃的。她丢一颗给青萝,说:“等会儿去寻个小厮,派小厮到瓷庄请老掌柜来见。” “大姑娘不怕被元五爷知道?” 青萝一口咬掉半颗沙果,细细吃来竟比苹果更美味。不禁放下毛笔,再来讨一颗吃。“大姑娘,这果子鲜甜微酸真好吃。” “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称之为文林朗果。本该在八九月吃到的,不知师父从哪里买来这么多的果子。” 栗海棠吃得欢快,见院子里摇摇晃晃闯入的两名醉汉,嫌弃道:“元五爷和程大公子喝醉了不去寻个地方解酒,怎跑来我家里闹腾?” 青萝望向院中,果然见到勾肩搭背、醉醺醺的二人。他们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厮,和一脸阴沉的全娘。 原来,衡六爷在酒家宴请,元煦和程澜喝得酩酊大醉。想着栗海棠和诸葛弈假借更衣中途逃走,免不得借酒撒火。 二人来到谷宅一进门便吵吵嚷嚷,气得全娘险叫小厮们打出去。幸好有位扫地的老仆认出二人,忙阻拦全娘和小厮们。 全娘得知元煦、程澜与诸葛弈、栗海棠有些交情,便默默“押送”他们来见海棠。 栗海棠并不责怪全娘,笑说:“你且去忙吧。”又看向青萝,说:“你与全娘去交待一声,尽快将人带来见我。” 青萝颌首,冷瞥借酒撒疯的程澜,和迷迷糊糊半醉半梦的元煦,想着该不该去向诸葛弈告状。 栗海棠亲自倒来两杯茶给他们,说:“二位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几杯酒下肚竟能醉得人事不知?趁着师父来之前,劝二位收敛收敛。” 元煦笑眯眯接过茶杯,道谢:“多谢谷宅的新东家。” 瘫坐在椅子里东倒西歪的程澜没接茶杯,双手抱拳、嗓音洪亮道:“拜见谷宅新东家。哈哈哈,我家花妹妹竟是谷宅的新东家。” 栗海棠放下茶杯,冷眼扫视他们,傲然道:“烦劳二位清醒清醒,把你们口中那个‘新’字去掉。” “哎?去、掉?” 程澜诧异,揉揉迷蒙的眼睛,伸长脖子盯看她红痕烂疤的小脸,啧啧有声地说:“花妹妹,你是与谁学的,吹牛都不脸红么?哈哈不对,你的脸本来就红。” “喂!花哥哥,你再这样言语侮辱,我不客气喽。” 栗海棠登时气得撸袖子,真当她是柔弱可欺吗? 程澜醉得犹不知危险,伸手抓向元煦的肩,迷糊地说:“元五爷,你最初听到谷宅神秘东家的传言是几时?” 元煦端坐椅中,双目清明、头脑清晰的答:“九年前。那时我初掌一间杂货铺,每日忙着与二哥学习经商之道。” 程澜醉笑,指着自己的鼻尖,含糊地说:“我,我是在,四,四年前,听到的。” 栗海棠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说:“所以呢?” 元煦凝视她,不发一语。 程澜长长吁口醉气,含糊说:“你不是,子伯兄,是,对不对?” 栗海棠嘲讽一笑,转身即走。在她一脚迈过门槛时,猛然回首,说:“欲为谷宅东家,德才兼备者方配其位。谁是谷宅的神秘东家并不重要,谷宅掌控在谁的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神思清明的元煦,和终于不装醉的程澜。 程澜忐忑地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煦深吸气,起身整理衣袖,说:“静观其变。或许,谷宅的前东家确实将谷宅赠与她呢。” 听此话,程澜陷入深思。 第1051章 闻天下事敛天下财 元煦和程澜假借酒醉试探海棠的事情很快传到诸葛弈的耳朵里,诸葛弈对此不置一词,对他们怀着怎样的鬼心思很是清楚。 程澜年少离家闯荡江湖,对万物皆怀有一颗好奇之心。他并非谋私利而攀识谷宅的神秘东家,而是出于好奇心使然。 元煦则不同。十年前突遭家变,他被迫离家独闯江南,在江南四大家族的重重阻碍之下闯出一片天地已是惊世之才。而商道浮沉中经历得越多,逼迫自己藏锋避芒,磨去性格的棱角,让自己处事圆滑、与人为和。 于他们而言,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是鬼才,而谷宅的神秘东家是传奇。一个敢与皇帝称兄道弟、共拥江山、踏足江湖和商道;一个大隐于市、高瞻远瞩,将商道中的各路消息汇集于掌控。以“闻天下事、敛天下财”而威名远播。 栗海棠誓要证明自己是谷宅的真东家,元煦和程澜半信半疑。他们对海棠的身世太熟悉了,若她真为谷宅神秘东家,必定与诸葛弈脱不开干系。 诸葛弈知道元煦和程澜一直有自己探知各路消息的法子,瓷裕镇外的寒夜谷已成为八大氏族的心头之患,元氏族亦然。 有时候,他挺犯愁的。明明秦五爷和翎爷往来瓷裕镇看望海棠的次数很多,为何无人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思来想去,只能怪他的小姑娘太聪明,智敏而勇、窥一知面。 被元煦和程澜一通醉酒闹腾,栗海棠的心绪更加烦躁起来。她回到后宅的小院子,蹲在院中央发呆。 青萝和全娘进来回话,见她杏眼无神地盯着某块青石砖,伤疤的小手捏住一颗青草无意识地捏搓成草球。 “大姑娘?” 青萝慢慢蹲下来,怕吓到她亦不敢高声。 尽管如此小心,栗海棠还是吓得杏瞳微缩,漂亮秀眉皱在一起。 “大姑娘在想什么?” 栗海棠恍惚一瞬,严肃道:“青萝,传令下去,今后在我身边随行的人全部改称呼。” 青萝疑惑,问:“改称什么?” 栗海棠思忖片刻,郑重地说出一个她认为很适合又异于众所周知的称呼。 “小东家。” “啊?这……” 青萝瞠目,仰头看向全娘。 全娘垂首默默站着,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 栗海棠扶青萝的肩站起来,微闭杏眼度过刹那的眩晕,说:“谷宅神秘东家是谁,世人皆好奇。既然师父将谷宅交到我的手里,只要活着我就不会让它没落。” “小东家有何吩咐。” 全娘颌首行礼,这是她心甘情愿效忠的表现。 栗海棠让全娘附耳过来,在耳边嘀嘀咕咕一阵儿。全娘皱紧的眉心缓缓舒展,抿成线的双唇浅翘。 “小东家放心,老奴定会办好。” “谨慎行事,自保为上。” “是。” 全娘心中狂喜,终于没走错这一步。看来,她跟对了主子。 栗海棠问青萝:“瓷庄的老掌柜,有派人去请吗?” “请了。马上就来。” 青萝话音落,立即有暗卫抓着老叟翻墙而入,将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叟丢在地上,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栗海棠叹声,责备地斜睇青萝。 青萝气恼那暗卫,又不好发火。在海棠的白眼责怪下,主动扶起吓破胆子的老叟,虚心道歉:“老伯,是我派人去掳你来的,因为大……不不不,是小东家急着见你,我才……老伯恕罪,奴婢给你赔礼了。” 说完,她歉意地行万福礼,吓得老叟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栗海棠哭笑不得,只得亲自扶起老叟,说:“老伯,掳你来的那个少年是我的护卫。他不会害伤你的。” 老叟皱巴脸忙摆手,苦笑道:“谷东家,小老儿并非害怕被掳来,而是惧高。当年小老儿跟在旧主身边略有些见识,也有缘得见江湖高手对决。小老儿年纪大了,实在登不得高。那位少侠提着小老儿的衣领子从屋顶上飞来飞去,真真是吓人呢。” 栗海棠恍然,大笑道:“哈哈!到了老伯这年岁该是历尽人世苍桑、无惧风雨险阻才是。” “老喽!” 老叟自嘲一笑,向她恭敬揖礼,“谷东家,不知你掳来小老儿所为何事?小老儿已将账簿奉上,真真没有私藏旧主之物。” “非也。老伯还有一物没有呈上来,我如何帮得?” 栗海棠主动拉着老叟的手,走向前院。边走边说:“我已派人去镇子散布悬赏令。老伯趁此机会去寻找活在世上的陈氏族人,汇集他们的供词。” “难!” 老叟摇头,无奈道:“谷东家,不是小老儿给你泼冷水。三年前,我家旧主与衡六爷一战波及全族百余人的性命。陈氏嫡系子孙无一生者,同宗旁支的子孙死伤多半,外戚及门下的零散小氏族亦四散逃走。如今霞彩镇里,只有小老儿一人是陈氏旧人。” 栗海棠红痕烂疤的小脸笑容未减,曜黑杏眼渐染寒色。她握着老叟的小手忽然发力,阴恻恻地问:“老伯,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叟怔愣一瞬,颌首道:“小老儿知道,你是这谷宅的东家。” “青萝,送他离去。” 栗海棠哼声嗤笑,大力放开老叟,返回她居住的小院。 青萝颌首,待海棠走远了,才抬头正视老叟,淡淡地说:“老掌柜知道谷宅是什么地方吗?” “闻天下事、敛天下财。” 老叟想也不想的回答。 青萝点头,望向已走远的小姑娘,说:“老掌柜为旧主报仇,即便有缘见到天下第一大商亦无用。你若诚心,不如求求我家的小东家,或许心愿达成。” 老叟面色微凝,错愕:“小东家?她不是元五爷从瓷裕镇带来的奉先女吗?” “你知道的不少呢。”青萝嘲讽地看向老叟忽红忽白的羞窘脸色,骄傲地说:“我家小主子是谷宅小东家,她不姓谷,更不是什么奉先女。” “那她是谁?” 老叟惊呆了,难道元五爷扯谎骗他? 青萝猜到他从元五爷口中打探消息,定然相信元五爷的说词。不过,有些人疑心太重,是时候敲打敲打。 “老掌柜是霞彩镇的人,该知晓谷宅几时收留过外人居住?” “啊?是。” 老叟呆住。或许为旧主沉冤昭雪,并非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不可。或许,这位谷宅的小东家亦能办到。 “你回去吧,想清楚了再来。” 青萝唤来一个小厮,领着呆目深思的老叟离开谷宅。 第1052章 悬赏令震惊霞彩镇 老叟回到瓷庄,静静地坐在柜台后沉思许久,直到两个店小二送走最后几位购得瓷器的老主顾,他才恍惚回神儿,呷一口苦涩冷茶才算清醒。 一个店小二笑嘻嘻上前来询问:“掌柜的,今儿想吃什么,徒儿孝敬你。”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每月赚钱都用来吃的,几时攒下钱来娶媳妇?”老叟厉声厉色地数落店小二,颇有严父之威。 挨了数落的店小二亦不气恼,仍笑嘻嘻地辨白:“我今年才多大呀,离娶媳妇还远着呢。依我看,掌柜的快娶房媳妇生个老来子,别等死时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放屁!”老叟抓起柜台上的抹布砸向店小二,骂道:“丧良心的小畜牲,看你还不敢不敢胡诌。” “哈哈哈,掌柜的别生气。俗话说咒一咒十年寿,你定是长命百岁、千岁、万岁的。”店小二口无遮拦,惹得老叟抓起鸡毛掸子追打。 店小二慌忙跑到同伴的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吐舌头做鬼脸,笑嘻嘻说:“掌柜的别担心,有我给你养老送终。不用怕!不用怕!哈哈哈!” “小畜牲,混账!” 老叟挥着鸡毛掸子打过去,恰巧跨入门来的元煦扬手握住。 元煦抬腿狠踢一脚店小二的屁股,笑骂:“你这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瞧把陈掌柜气得,还不快去倒茶来认错。” 被踢的店小二笑说:“五爷,掌柜的今出去许久才回来,我们猜他去见大柳树下的马寡妇呢。” 元煦哑然失笑,那马寡妇是见过的,那容貌、那身形、那嗓门、那姿色、那一双蒲扇大脚,真真的不忍直视。 老叟气得吹胡子瞪眼,厉声驱赶道:“滚滚滚。不是饿了吗?快去买吃食。” “哈哈哈,掌柜的害臊呢。果然偷偷去私会马寡妇。” 店小二敏捷地躲过老叟的一巴掌、元煦的一脚踹,欢乐地拉着同伴去街上小食摊买午食。 元煦温和浅笑,与老叟同坐下来,各自斟茶。 “陈掌柜确实该娶房妻室。若你与马寡妇有情有意,我可……” “不必了,我无意娶妻。” 老叟沉声拒绝,半杯茶一饮而尽。 扫了兴致的元煦并无恼色,笑说:“世上人皆有自己谋好的路,各自有个自的归宿。” “正是。” 老叟闷声附和。 元煦侧目凝望街市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说:“谷宅的那位神秘东家忽然颁布一张悬赏令,全镇子的人皆跑去凑热闹。看来今儿的生意不会太好呢。” 老叟微愕,问:“谷宅的神秘东家果然来了咱们的镇子?” “是啊。” 元煦提壶为他倒茶,颇为骄傲地说:“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谷宅的神秘东家。” “谁?” 老叟的心似乎提到喉咙,仿佛旧主沙哑的嗓音在对他说:对,就是她,她就是谷宅的神秘东家,她能为我们陈氏一族报仇,快去找她! 元煦不紧不慢地饮口茶,说:“与我同来的一位小姑娘。你应该见过的。” 咣! 仿佛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老叟的心上,致使他震惊得头昏眼花。他用力扶住桌面,故作镇定地说:“这位谷宅的神秘东家颁布了什么悬赏令?谷宅遭遇窃贼吗?” 元煦笑道:“谷宅的神秘东家虽不如天下第一大商那般鼎鼎大名、震慑人心。但江湖和商道无人敢欺,贼匪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那又为何?” 老叟急躁追问。 元煦叹说:“为陈氏一族伸冤昭雪,悬赏知情者百两银。此悬赏令一出,霞彩镇真是热闹呢。” “哦。” 老叟的心突突狂跳,他是陈老家主的仆人,是见证陈氏族覆灭的知情者、亲历者,更是陈氏族的同宗子孙。 “元五爷,我有一事要禀。” “好。” 元煦欣然道。 老叟沉吟片刻,跪下来磕头,说:“幸得元五爷收留,我才不至于流浪异乡。实不相瞒,我是陈老家主的仆人。” 元煦激动地双眼放光,忙扶起老叟,说:“哎呀!你怎不早说呀!我找你找得好苦哟!” 老叟哽咽道:“元五爷恕罪,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元煦扶老叟坐下,说:“我于陈老家主有愧,我于陈氏族有愧。有生之年,我会……” “不必了。”老叟起身揖礼,道:“请元五爷准允我辞去掌柜之职。如今谷宅东家愿替旧主伸冤,为报恩德我甘为牛马。” “当是如此。” 元煦答允,抬手虚扶,说:“放心,我亦会助你一臂之力。” 老叟以袖拭泪,又向元煦揖礼拜谢后,毅然离开瓷庄。既然谷宅的小东家愿意相助,他改投谷宅为仆报答恩情乃天经地义。 行过镇子最繁华的街市时,老叟在小食摊买一碗馄饨,听着四周的百姓们议论悬赏令之事。 许多年长的人们仍记得陈老家主的风采,和陈氏族的辉煌。如今斯人已逝、辉煌不再、人走茶凉。 老叟强忍泪水,默默吃完一碗馄饨。在投入谷宅门下之前,他要先去看看悬赏令,看看谷宅东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张崭新的纸写满工整的楷字,内容简洁明了。只要略识字的人便可朗朗诵读,只要不傻不呆的人便可明白悬赏令的意思。 老叟站在人群后面,热泪盈眶地看着纸上的每一个字。那楣首的“悬赏令”三个浓墨大字像三把锋刃狠狠刺痛他的心。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老叟擦掉泪水,大步走向霞彩镇镇北的谷宅。若为陈氏族昭雪,他愿赴汤蹈火,用生命报答。 远远的,元煦悄悄跟随,直到老叟熟门熟路的进入谷宅的西偏门,他才真正相信老叟是陈老家主的仆人,那个临终托付遗孤的老忠仆。 元煦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许久,深思老掌柜在瓷庄两年多,从未见他提起过有孩子,更没说过亲人在世等等。 忽然,一只小手抓住元煦的胳膊,惊得他猛然回首,迎上一双曜黑杏眼。 “小五叔站在这儿偷窥,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栗海棠半纱遮面,一身朴素轻便的袄裙似乎要出门或从外归来。 元煦定定心神,说:“我家的掌柜改投谷宅为仆,我跟过来瞧瞧。” “嗯。陈老家主的旧仆。” 栗海棠坦然道,很满意看到元煦惊愕神情。 第1053章 主人是个大醋坛子 栗海棠拉着元煦躲到一处高墙下,小声说:“小五叔,我怀疑容玖大姑姑被衡六爷抓走的事情有疑,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当年抓走容玖大姑姑的痞赖是谁。” 元煦欣然答应,说:“好,三日之后,我将他们带来见你。” 不论为莫容玖出气,还是弥补对陈老家主的愧疚,他都不会拒绝。若诸葛弈和栗海棠要为陈氏一族伸冤,他甘为马前卒。 栗海棠长长舒气,笑说:“我就知道小五叔会帮忙的,不过要瞒着师父哟。还有,花哥哥也不能知道。” 元煦宠溺笑说:“好,这是我和你的秘密。” “小五叔最好啦!谢谢!” 栗海棠向他行万福礼道谢。 元煦感叹,难怪诸葛弈和程澜,以及栗君珅、莫晟桓和莫容玖都喜欢她,连他的侄女元俏也喜欢她。乖巧伶俐又讨人喜欢,聪慧敏智有勇有谋,他现在也喜欢得很呢。 “海棠姑娘,你有没有兴趣认个娘家叔叔?” 元煦笑容可亲,厚着老脸诱惑她。 栗海棠敬谢不敏,提醒他快快去探查,别耽误了大事。 元煦大感失望,见她急踩金莲小脚一路风风火火地逃入谷宅的西偏门。可叹他是元氏族的人,入不得诸葛弈的眼,不然仗着诸葛弈的薄面亦能打动她吧。 逃入谷宅西偏门,栗海棠躲在门后从门缝儿偷窥大柳树下的元煦,心想刚刚好险呀。万一元煦“阴谋”得逞,等她回瓷裕镇见到元俏还不被胖揍一顿? 还有莫容玖,那是她的商师,和元煦是“情仇似海”的敌人,她若认作小叔叔,最先打死她的必定是莫容玖。 “小东家,你躲在这儿作甚?” 全娘听小厮说海棠在西偏门,便匆匆找来。那位赶走的老叟跑来投靠,她原本下令小厮赶出府外去,谁知被青萝阻拦,带老叟去见诸葛弈。 栗海棠被吓的浑身一颤,回头见全娘欲说话,连忙捂住全娘的嘴巴拖到墙根儿下,小声说:“嘘!别出声,元五爷还没走呢。” 嘴巴被捂住,全娘只好点头示意明白。 栗海棠躬着腰挪回门后,透过门缝儿看到元煦走远的背影,才长舒气站直了,捶捶酸疼的腰,说:“全娘,你要出去吗?” 全娘颌首,行礼道:“奴婢是来寻小东家的。今儿被驱离的那位老叟又来了,非要投身谷宅为仆。奴婢吩咐小厮们赶他出去,被青萝拦着领去后宅主院见主人。” “师父在家?” 栗海棠杏眼闪亮,提起裙摆便往后宅主院跑。 全娘小跑追在后面,碎念道:“小东家慢些跑,别摔着了。” 栗海棠才懒得听全娘唠叨,越跑越快、越跑越欢乐、越跑越自由、越跑越……呃,到主院了。 “小主子请禁步,主人在审讯。” 影卫现身将海棠拦在院门外,像一块石头堵在她面前。 栗海棠疑惑问:“审讯?为何?” 影卫抿紧像蚌一样的嘴巴,睁大一对黑黑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打定主意寸步不让。 栗海棠冷哼,歪着小脑袋朝院子里大喊:“师父,你答应将陈氏族昭雪一事交给我处置的,难道你食言而肥不成?” “师父,君子一言九鼎,你是皓洁如玉的正人君子,可不能……”她忽然停住喊话,上前抓住影卫的衣襟,嗷嗷大叫:“啊啊啊!臭坏蛋,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师父最宠爱的徒弟,你怎么可以打我!啊啊啊!师父快出来!我好生气哟!” “闭嘴!”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厉喝,果然制止她的嘶喊。 莫名降灾上身的影卫欲哭无泪,看到诸葛弈黑沉冷峻的脸色,想为自己辨白几句又没胆子,只好认命地等待惩罚。 栗海棠止住嚎叫,错愕地看看院子里,又看看站在她身后的诸葛弈,疑惑不解地问:“师父,你几时出来的?” “你派元五爷去查什么?” 诸葛弈不答反问,拉过她的小手走进院里。与影卫错身而过时,森冷道:“去领一百罚鞭。” 影卫犹如大赦般狂喜,恭敬作揖:“谢主人。” “师父该赏他的,他依师父之令守住院门,这般尽忠职守的护卫该奖励才是。刚刚是我不服气被拦在门外,才想到捉弄影卫引师父出来,师父要怪罪就惩罚我吧。影卫忠心为主,该受到褒奖。” 栗海棠知道诸葛弈一向治下严明,但影卫无错不该受罚,一切皆是她故意捉弄的。真要惩罚,她自然不能让无辜的影卫代为受过。 诸葛弈斜睇影卫,冷冷地问:“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 影卫垂首道:“属下知道,属下领罚。” “知道什么?错在哪里?” 栗海棠急了,这影卫的脑袋坏掉了吧?明明是她故意捉弄的,怎变成影卫的错呢? 诸葛弈气得咬紧牙关,长臂揽住她的纤软小腰领入院中,带她进入正房。 院门外,全娘看得一头雾水。她也认为影卫无错,怎到了主人和影卫的嘴里就是错呢?她无法理解。 见影卫要去领罚,全娘一把抓住影卫的衣袖,小声问:“这位兄弟,你到底犯了何错?” 影卫冷冷地瞪了一眼自己被抓的衣袖,瞪到全娘吓得松了手,他才懒懒地回答:“小主子是主人的心头宝,受不得一丁点儿的委屈。主人是个大醋坛子,谁敢不经他的准允触碰小主子或者被小主子触碰,就认命受罚吧。” 全娘惊呆了,感觉脑袋上不停旋绕着八个字:主人是个大醋坛子!主人是个大醋坛子!主人是个大醋坛子! “所以呢?谁都不准触碰小主子?” 影卫颇为同情地看着她,好心提醒:“念在暗阁同门,小弟劝你收敛私心,别当小主子是年少无知的女娃娃。咱们这位小主子,心思深沉、聪慧多谋,那狠辣手段师承主人、青出于蓝。” “多谢这位兄弟,我记住了。” 全娘颌首道谢。 影卫嗤冷一笑,凑近全娘耳边低声:“胡娘,别耍花样儿,她不是你能算计的人。若有一天忠心变祸心,请神拜佛都救不了你和你女儿的命!” 全娘咬牙强作镇定,垂在身侧的双拳微微发抖。睁大眼睛看着影卫潇洒离去,看着院门口忽然出现的另一名影卫。 第1054章 规矩和屁一起放了 栗海棠向诸葛弈说了收老叟为仆人的决定,希望他能不参与陈氏族昭雪之事。而且,她对全娘成为管家并不满意,想再寻一位能力超群又忠心护主的人。 诸葛弈嘴上答应,私下吩咐影卫对老叟施刑逼供。他相信老叟知道陈老家主的真正死因,而老叟声称是陈老家主的心腹仆人,又怎会不知内情? 谷宅的地下有一座黑魆魆的地牢,里面的刑具因年久不用,早已锈迹斑斑。今日挑选几个不致命又能使人疼得死去活来的小刑具,让自称忠仆的老叟尝尝苦头。 诸葛弈身边的影卫皆是暗阁最优秀的少年,他们不仅功夫高深,施刑便是出神入化。比起影卫,鬼卫的刑讯技能更加神化。只是老叟年迈,又非大恶之徒,交由影卫来施刑即可。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老叟被折磨得几度昏迷、又几度清醒。不知在牢里度过了多久,他终于忍受到极限。 面对拿竹刺准备钉入他五指的蒙面黑衣人,老叟疲惫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奄奄一息的用力吐气。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我……愿意……死!” “敢欺骗我家主人,休想死得便宜。” 蒙面黑衣人捏起削尖的竹刺在老叟眼前晃晃,冷声质问:“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明白不说出陈老家主的死因,你想死死不成、想活活不成。” “旧主是病死的。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是同样的回答。” 老叟气若无力地嘶吼,想激怒蒙面黑衣人给他一个痛快。他想得太天真了,谷宅的神秘东家怎会是一个女娃娃? 蒙面黑衣人阴恻恻的笑声在幽闭黑漆的地牢里显得异常诡异,那根削尖竹刺从老叟的眼前慢慢移向他的左臂,慢慢移向他的左腕,慢慢移向他紧握的左手。 “来呀!我不怕!” 老叟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吼,睁大眼睛仇恨地瞪向蒙面黑衣人。 蒙面黑衣人毫不在乎他的仇视,削尖的竹刺先轻轻扎入指缝,似钻入夹缝不断深入,直到受到阻碍无法向前。 “住手!” 地牢的铁门被大力踹开,如黄莺般悦耳清亮的娇软嗓音刹然传入,重重回荡在黑漆的牢室中。 蒙面黑衣人机敏地转身挡住被绑在木架的老叟,直面踏阶而下的栗海棠,和…… “主人!” “嗯。” 诸葛弈颌首,挥手遣影卫出去守着。 栗海棠气愤地瞪着诸葛弈,待影卫离开地牢,她才怒冲冲地质问:“师父,你明明向我承诺不会参与此事的。” 诸葛弈不理睬她的忿懑,对绑在木架上奄奄的老叟,说:“陈老家主临终托孤,且将一封亲笔遗书派老仆送给衡六爷。那位老仆……” “你是谁?” 老叟戒备地盯着他,这绝世俊美的温润少年明明年纪不大,却给人凌驾于世的帝王之气。 “陈老家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诸葛弈抛出第二问。若老叟答了,他愿意如实相告;若老叟仍固执不答,他便送其去见旧主。 老叟咬咬牙,说:“病死的。” “我们走。” 诸葛弈牵起海棠的小手便要离去。 栗海棠怜悯又气恼,说:“老伯,你既然投我门下就该明白,有些事情必须说出来的。你隐瞒不报,我如何替陈氏族沉冤昭雪?如何为陈老家主报仇?” 老叟沉默了,他内心纠结、不知所措。他不相信她是谷宅的神秘东家,不相信少年与衡六爷是清白关系,不相信他能活着走出这里。 “老伯,只有这一次机会啦,你可别……哎哟!师父,别拉我呀。疼!” 可怜又善良的栗海棠惹到霸道师父不高兴,被抓疼手腕大喊疼也没用。强硬带出地牢,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她。 栗海棠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他的大手,叉腰站在地牢门外对他叫嚣:“有本事你告诉他呀,你敢不敢?” 诸葛弈剑眉微拧,龙眸冷睇挑衅的她。小丫头胆大包天,竟敢对他大吼大叫。 “没规矩!” “对,自从出门来之后,学到的那些规矩和屁一样放了。”栗海棠故意言语粗鲁,对他没大没小地叫嚣。 旁边守门的蒙面影卫忍不住了,“噗”一声笑出来,立即招来四道冰冷的视线。 “属下进去了。” “滚!” 诸葛弈怒窘,火气撒向蒙面影卫。笑什么笑,他的小姑娘是人又不是仙儿,当然会放屁喽。至于规矩?去他的规矩。 栗海棠看到又一个被迁怒的无辜影卫,实在感到歉意。看诸葛弈俊脸黑沉,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师父,我错了,我去领罚一百大板。” 说完,她垂头丧气地慢悠悠走向后宅主院,准备寻个暗卫出来问问到哪里领罚。 诸葛弈也懒得管她,唤出一名暗卫跟在她身后,叮嘱暗卫去通知刑罚的影卫做做样子即可,不准伤了她。 暗卫心道:这还是他们尊敬的主人吗?小主子果然是救世仙女。 诸葛弈重新推开地牢的铁门,回到地牢深处。 蒙面影卫没有施刑,反而拨出那根削尖的竹刺,又喂老叟喝些清水。 见到俊美绝世的少年去而复返,老叟惊愕。 蒙面影卫转身出地牢,仍守在门外。 黑漆幽闭的地牢里,诸葛弈一席白袍温润如玉,负手而立、直面老叟。 “陈老家主弥留之际可向你道出一个名字?” “不曾。” 老叟摇头。 “看来你不是洪四。”诸葛弈失望叹声,说:“你想死,我成全。” “等等!” 老叟忽然激动起来,睁大眼睛盯住诸葛弈,小心翼翼又难抑兴奋地问:“难道你……你是……你是……活……活……” “是。” 诸葛弈坦然承认,从袖中取出一枚金令,示于老叟察看。 老叟眯眼借头顶的微弱烛光仔细观察金令上的纹样儿,正面是一张魑魅,四周环抱鸟兽纹;反面是一个大篆“令”字。 他虽未见过实物,却在陈老家主的书房里见过画样儿。当年陈老家主因受过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鼎力相助保住陈氏族,那一夜陈老家主高兴得酩酊大醉。 “天下第一大商的魑魅令。天下第一大商,我终于等到你了!哈哈!哈哈哈!老家主,我终于等到了!哈哈哈哈!” 老叟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信徒终于见到神明一般虔诚凝望诸葛弈。 第1055章 男女搭配管家不累 栗海棠一直徘徊在地牢附近,蒙面影卫守住地牢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入,她想知道诸葛弈会如何对待老叟。 地牢铁门“吱呀”声打开,诸葛弈率先走出,对蒙面影卫低声吩咐一句,蒙面影卫立即进入地牢。 “师父。” 栗海棠急忙跑上前,笑眯眯讨好说:“师父,我亲手做了好吃的杏子糕,要不要去尝尝?” “好。” 知她满肚子的疑惑要问,诸葛弈也懒得与她斗心思。她想问什么,他答疑解惑便是。 栗海棠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走三步回首望一眼,走十步回首望三眼……直到地牢门口出现两道人影,她才安心地挽着诸葛弈去自己居住的小院。 后宅的主院由诸葛弈居住,邻旁不远的一处小院给她居住。 小院清幽、满园花海,最适合做女儿家的闺院。唯有种植的花皆是凡品,让诸葛弈不甚满意。不过他们留在这儿的日子不长,短暂居住尚可。 春阳风暖,花香弥漫的小院子里摆上一张小桌、两张小榻,烹一壶春茶、配一盘新鲜出炉的杏子糕,简直人间最大的幸福。 挨着诸葛弈坐到一张小榻,栗海棠唤青萝端盆清水来洗手。乖巧地服侍他净手,仔仔细细、轻轻柔柔。 诸葛弈知她这是在讨好,故意装作冷漠地说:“见老头儿没死,放心啦?” “师父行事,我有何不放心的?” 栗海棠拿棉巾为他擦净双手的水珠,粗鲁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一双红肿未消又结满血痂的小手淹入水中。 诸葛弈剑眉微拧,很不喜欢她这般粗心大意的行举,不禁沉声责备:“女儿家伤了手该好好保养才是,瞧你这样子生怕不留疤吗?若长大了被男人瞧见,定会嘲笑你丑的。” 栗海棠嘟嘟樱唇,一脸不解地问:“我为何要被男人瞧见?我出门会戴帷帽、会遮面,他们看不到的。” 诸葛弈绷紧俊脸咬牙忍笑,心中已抑止不住的狂喜。对,天下男人都别想看他的小姑娘,谁敢看就挖掉眼珠子。 “花妹妹,我来啦。” 一席红衣似火,程澜犹如一道红焰席卷而来。挤坐在她的身边,挑衅地看向诸葛弈,伸手拿一块杏子糕放到嘴里品尝,皱巴俊脸调侃道:“杏子糕真酸呀!比陈年老醋还酸呢!” “胡说!杏子干用蜂蜜腌制过的。”栗海棠揭穿程澜的谎言,取一块杏子糕掰开两半,一半送给诸葛弈,“师父尝尝,很甜的。” 诸葛弈温润浅笑,抱起她走到对面的小榻上坐了。 程澜哈哈大笑,揶揄道:“子伯兄别小气嘛,我也护着花妹妹呢。” “不必。” 诸葛弈冷言拒绝,看到影卫领着干干净净的老叟回来。 栗海棠打量老叟,附在他耳边小声问:“师父,他不是受伤吗?还能走路?” “伤得不重。” 诸葛弈吃掉半块杏子糕,确实酸了。再看程澜又拿起的一块杏子糕,发现他吃的半块颜色略显青色。 再看盘中的几块杏子糕,果然颜色深浅不同。略显浅青色的,定是甜味浓些;略显深青色的,定是杏子干放得多,酸味浓些。 “我知师父不爱食甜。” 栗海棠将手里的半块杏子糕放到他的大手里,扭回头继续盯着徐徐走来的老叟。想着该如何劝他留在谷宅,又给他安个怎样的差事? “主人,小主子,程公子。” 影卫向三人行礼。 老叟依样儿向三个行礼,“拜见诸葛公子。拜见小东家。拜见程公子。” 程澜惊讶老叟对海棠的称呼,好奇问:“花妹妹,这位老伯称你什么?” “小东家。” 栗海棠骄傲地回答,对青萝说:“去唤全娘过来,我有事要交待。” “是。” 青萝颌首,不经意偷瞧诸葛弈,见他全无阻拦的意思便知海棠作主。 老叟有些不知所措,先前不当小姑娘是真神,言语略有不敬。如今羞愧得想寻个地缝儿钻进去,实在没脸站在她面前。 刚刚在地牢里,诸葛弈表明天下第一大商的身份,也告诉他关于谷宅神秘东家是这位小姑娘的事实。而他想为陈老家主和陈氏族沉冤昭雪,唯有谷宅的神秘东家会帮他。至于代价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小东家,全娘来了。” 青萝领全娘进院,二人的脸色皆不悦。 栗海棠佯装看不到,唤全娘上前,抬手指向老叟,说:“这位老伯……” “小东家,老奴洪四。” 老叟跪下磕头,以示效忠。 “洪伯免礼。”栗海棠递眼色给青萝,让青萝扶起老叟。对全娘说:“身为女子,内宅家事驾轻就熟,外面的生意之事就难为你了。我想着洪伯是瓷庄的老掌柜,又是师父昔年老友的忠仆,对经商自然懂得多些。” “小东家说得是。” 全娘随声附和,并无异议。 栗海棠笑说:“我初掌谷宅,偏巧刘管家病死了。全娘是个妇人又不精商事,替我掌管谷宅便是,也好将女儿带在身边照顾。” “多谢小东家。” 听海棠提起女儿,纵然心中再多的不悦也收敛了。全娘知道谷宅换了主人,她要效忠的人已不再是诸葛弈。 洪四听到海棠这般安派,对他全然信任,不禁感激地热泪盈眶,跪地磕头:“多谢小东家赏识,老奴必甘脑涂地报答小东家恩情。” “快起来吧,你还有伤呢。” 栗海棠让洪四起身,问身边的诸葛弈:“师父,我这般安排可好?” 诸葛弈微点头,说:“男主外、女主内,甚好!” “男女搭配管家不累,希望谷宅能在他们的齐管之下越来越好。”栗海棠笑盈盈地盯着全娘,心思却在洪四的身上。人皆有致命的软胁,全娘的软胁是六岁的女儿;那么洪四呢?他的软胁又是什么呢? 程澜边喝茶吃杏子糕,边观察全娘和洪四。待海棠吩咐他们各自去忙,他才讪讪开口:“那女人留不得,越早除掉越好。” “不行,我要留着她。” 栗海棠抢来盘子里最后一块杏子糕,气得瞪眼:“程大公子,你不怕吃撑吗?” 程澜摇头,厚颜道:“再给我一盘也吃得下。” “撑死你得了。哼!” 栗海棠掰开两半,仍一半给诸葛弈品尝。 全娘去而复返,双手捧一张拜帖,道:“衡六爷携子拜见小东家。” “衡六爷来作甚?” 第1056章 谷宅东家竟是丑女 栗海棠惊讶,拿来拜帖一瞧,入眼的字迹实在令她不忍直视,皱眉嫌弃:“哎哟,这是谁的字呀,好丑!” 诸葛弈冷瞟一眼,英挺的剑眉也皱在一起,发出同样的嫌弃:“确实丑!” 程澜好奇,倾身越过小桌抓走拜帖,挑剔品评:“我是同辈中字最丑的,闯荡江湖多年也见过几位兄弟字丑如虫,不过比起这位兄弟的笔迹,那真真的漂亮许多呢。” 青萝也忍不住伸脖子张望,略看到拜帖上角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实在辨不出是什么字。 栗海棠抢回拜帖,猜测:“衡六爷出身商族,必定从小习字。不然记下的账目让别人如何看呢?” “故而杨天保跑不掉的,这拜帖是他写的。哈哈哈,字真丑!” 程澜开怀大笑,终于见到世上写字最难看的人喽。他又抢来拜帖,说:“这拜帖送给我吧。等回家后,爹娘再训我写字不端,我就拿出这张拜帖来。哈哈哈!” 栗海棠实在不忍心告诉他,程族长和程夫人哪会等他拿出拜帖来堵住他们的嘴巴,直接下令家法即可。 诸葛弈握住她的小手,说:“若不想去见他们,我……” “我见。” 栗海棠当机立断,让青萝去找洪四,又拜托程澜陪她一起去见衡六爷。 诸葛弈不再多言,他知道她在努力让自己成为真正的谷宅东家。他愿成为她最坚实的力量和依靠,让她无所顾虑的勇往直前。 程澜大感意外,见海棠斗志昂扬地走向院门口,慌忙追上,“花妹妹,你要我陪着去见衡六爷?” “是啊。” 栗海棠主动拉着程澜的衣袖,说:“衡六爷急急忙忙领着儿子来拜访,定是听到瓷庄老掌柜改投谷宅门下。他是来探听消息的,看看谷宅东家和元五爷会不会斗起来。” “然后呢?衡六爷会坐收渔翁之利?” “哼!他不敢。” 栗海棠拉着程澜的衣袖大步往前院行去,临穿过垂花门时恰被迎面跑来的洪四撞到。 “洪伯,你急匆匆的跑什么?” “小东家,衡六爷和混世小爷来了,他们来见谷宅的神秘东家。”洪四气喘吁吁,拉着她和程澜躲到垂花门后面,压低声说:“衡六爷此来心怀鬼胎,小东家别去见。” “衡六爷不是男人吗?竟能怀上鬼胎?他娶了鬼娘子为妻作妾吗?”栗海棠与洪四玩笑调侃,反拉着他往前院走。 洪四无奈,看向程澜,“程公子,你帮忙劝劝。” 程澜摇头如波浪鼓,拍拍洪四的肩,说:“放心,有本爷在,管他们的肚子里怀的什么胎呢。敢对花妹妹动歪心思,本爷打得他们下辈子也生不出娃儿。” 洪四欲哭无泪,这一个两个的怎都不听劝呢。他回首望望不见诸葛弈的身影,犹豫等会儿要不要去找诸葛弈说说。 前院,衡六爷和他的儿子杨天保乖乖地站在院中央一动不动,更不敢抬头四下观望,生怕暗处射来箭矢要了他们的命。 栗海棠以雪纱遮面,潇潇洒洒的领着程澜和洪四走来。娇娇小小的她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红衣程澜和驼背洪四,怎么看都显得不够霸气。 衡六爷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惊呆得睁大眼睛,嘴巴里一连串的“你你你你”却再说不出别的字。 平日嚣张惯的杨天保也愣住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丑女!”杨天保最先回神,抓住父亲的衣袖,指着走在最前的小姑娘说:“爹,是那个打我的丑女。” “闭嘴!” 衡六爷低声斥喝,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真想扇儿子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大声说话。 洪四越过海棠,上前与衡六爷揖礼。待海棠和程澜走来,他才站到海棠身边向衡六爷说:“这位是谷宅的小东家,早前在瓷庄衡六爷已见过的。” “丑女怎么可能是谷宅的小东家,别骗我们啦。”杨天保仍不忘被海棠唤出暗卫暴打的仇愤。之前不知她藏在什么地方,现在站在眼前怎能饶过她呢? 衡六爷斜睇他的蠢儿子,装作无意地狠踢一脚儿子的小腿,脸上笑容谄媚,揖礼道安。 “拜见小东家,在下杨衡,是霞彩镇的布商。” “爹,你是不是病啦?怎和这丑女行礼?”杨天保愤愤不已,撸起袖子准备迎上前暴打她一顿泄恨。 衡六爷气如牛斗,顾不得外人在前,挥起大巴掌狠狠掴了儿子一脸,喝令道:“跪下!” “爹!我没错,为何跪?” 杨天保不服,梗直脖子与衡六爷唱反调儿。 衡六爷忍无可忍,挥手又是一巴掌掴了儿子,骂道:“你这蠢货,滚出去跪着!” 杨天保瞪圆大眼费解质问:“为什么?爹,我做错了什么?这个丑女是假的,她是骗我们的!还有这个老混账,他是瓷庄的掌柜,是元五爷的狗。” “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 衡六爷发狠地一连掴了五巴掌,终于把杨天保打得昏头转向、鼻口喷血。而固执的杨天保被打肿整张脸,依然质问:“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打我?” 看完热闹,栗海棠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劝道:“衡六爷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待回家后好好教导吧。” 衡六爷的老脸阴沉,暗道:你真会寻时机劝话,刚刚第一巴掌的时候怎不让我待回家后教导?呜呜,我的儿子呀真真受苦了。 程澜见杨天保被亲爹打得惨状,竖起大拇指夸赞:“这位小兄弟真乃豪杰,佩服!佩服!” 衡六爷不敢刁难海棠,对程澜就没有客气了。他挺直腰板,微扬起脸斜睐一眼红衣少年,语气不善地问:“这位少年如何称呼?哪里人士?” 程澜双手叉腰,眼神轻佻,回答:“本爷姓程名澜,出身瓷裕镇八大氏族的程氏族。” 衡六爷轻蔑道:“程氏族?没听说过。” 程澜笑笑,看向海棠,说:“花妹妹,看来霞彩镇的这位衡六爷是井底之蛙,我们要不要换个人来……” “衡六爷与你说笑呢,他怎会不知瓷裕镇呢?” 栗海棠嫣然一笑,与衡六爷视线相汇,说:“即便衡六爷以前不知,现在也该知了。瓷裕镇外的寒夜谷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江湖和商道传得沸沸扬扬,衡六爷霸踞一方乃当世枭雄,消息怎会不灵通呢?” 程澜笑而不语。 衡六爷骤然变了脸色。 第1057章 南衡终究不比北秦 栗海棠邀请衡六爷入正房中堂用茶,留下程澜在院子里“看守”杨天保。 没有她的吩咐,洪四亦不敢靠近正房半步,也留下来替杨天保冷敷红肿的脸。 来到正房中堂,栗海棠亲自为衡六爷端茶,笑说:“我初到谷宅,诸事尚未整治。那昔日忠心耿耿的刘管家是个中饱私囊的混账头子,连带着下面的小厮也教坏了。” 衡六爷起身双手接茶,恭唯笑道:“小东家年轻,想来刘管家定是吃准小东家慈善才会黑了心的。再说了,谁家府中没几个黑心的奴才,见多了便不觉什么。” “衡六爷教诲得是。” 栗海棠安安稳稳在主位坐下来,斜睨衡六爷今日的装扮比昨日要斯文些,尤其头戴四方平定巾,颇有一股子商人气质。 被她盯得略显羞窘,衡六爷举手抚下头上的巾帽,尴尬道:“不瞒小东家,我虽出身商族却心在草莽,平日不戴这些的。今儿拜访小东家总要装扮一番,免得失礼于人前徒惹笑话。” “挺好看的。” 栗海棠以往看惯了八大氏族掌权老爷们的华服玉冠,也见过秦五爷和翎爷那江湖侠客的随意装扮,唯独没见过衡六爷这文武皆不像的样子。 衡六爷微侧身闪躲她的目光,顿感如坐针毡。他有些后悔来拜访,明明她和杨天保的年纪相仿,却感觉坐在这儿的是主人。那醉人笑容之下的寒煞是随时取人性命的锋刃,让人胆颤心寒。 栗海棠戏弄够了,杏眼垂敛、缓缓开口:“不知师父与衡六爷是何种关系?挚友?敌人?还是……” “属下!” 衡六爷坦然承认:“鄙人与祁山镇秦五爷同为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属下,专管霞彩镇方圆百里内三城七镇的江湖和商道。” “哦。” 栗海棠语气平平,杏眼微掀瞟了衡六爷,又问:“不知衡六爷掌管多少地方?我瞧这霞彩镇还不如祁山镇的一半大呢。” 衡六爷听完吓得冷汗浸湿了贴身的里衣。从他得到元五爷投诚谷宅的神秘东家之后,直到他领着儿子拜访,直到现在他坐在这儿,无法否认的是他并不相信又丑又年轻的小姑娘是谷宅的东家。 现在,她貌似平淡地提起祁山镇秦五爷,提到霞彩镇不如祁山镇,足以见她是真正的谷宅东家。 衡六爷心突突跳得极快,猛然站起,又忽然跪地。他抱拳大声道:“霞彩镇杨衡拜见谷宅东家。” “免礼。” 栗海棠略略抬手,算是虚扶一把。 衡六爷犹如劫后余生,慢慢起身坐回椅子里。他暗自庆幸没得罪她,否则不等主人问罪,他先自行了断。 栗海棠见衡六爷谨小慎微的神情,便知道他信了她是谷宅东家的身份,有些话就容易说出来。 “陈氏族的老家主病逝,临终遗信证明衡六爷清白。可陈氏族人却不认同,一直视衡六爷为仇敌。幸好师父近来心情大悦,陪我同游江南。否则衡六爷一辈子受人诽议,有冤无处诉、有苦没地说呀。” “多谢小东家垂怜,这真是天降灾祸、命不由己呀。” 衡六爷举止粗鲁地抹掉泪水,怅叹道:“陈老家主与先父乃挚交,谁知受小人蒙蔽处处与我过不去。我又是个不服输的暴脾气,瞧着自家吃亏定不能忍。谁知落入那小人的算计,与陈老家主斗得两败俱伤。陈氏族毁了,我杨氏一族也损失惨痛,真真便宜了那小人呢。” 栗海棠听出衡六爷指桑骂槐,每句话里的“小人”皆暗指元五爷,却没有为元五爷辨解。 其实不怪衡六爷生疑,元五爷确实挑唆陈老家主与衡六爷商斗,目的是救出莫容玖。而陈老家主和衡六爷在不明之下斗得你死我活,当他们发现局面无可挽回之时已落入“阴谋者”的陷阱。 对于陈氏族沉冤昭雪之事,栗海棠拒绝诸葛弈帮忙,当然也不愿衡六爷参与。她要以己之力替陈氏一族平反,抓出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幕后阴谋者。 “衡六爷,我来谷宅是受人所托。有件事情,还请衡六爷帮忙。” 衡六爷抱拳,道:“小东家客气了,有用得到鄙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那我便不客气。” 栗海棠起身坐到衡六爷身边的椅子里,微微歪过身子凑近些,低声说:“受旧友所托来霞彩镇调查陈氏族灭族之事,抓出藏在背后的阴谋之人。” “还用查吗?就是瓷庄的那厮。” 衡六爷忿懑低吼。 栗海棠摇头,说:“陈老家主留给衡六爷的那封亲笔遗信,师父已给我阅看过。陈老家主在信中不仅证明衡六爷的清白,亦证明元五爷的清白。” “他不是霞彩镇的人,谁知来此目的为何?陈老家主处处与我为敌,正是受他的挑拨离间。此事我再清楚不过的,他脱不开干系。” 提到当年的事,想到一切皆由元五爷而起,衡六爷就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外来人不安安分分的做生意赚钱,偏要挑唆大商们斗来斗去,闹得霞彩镇不平静。 栗海棠见衡六爷这般固执己见,不免失了耐心,冷嘲道:“衡六爷怨恨元五爷之前,是否该自醒?当初你色迷心窍指使门下痞赖掳走女商人莫容玖,元五爷数次登门讨人皆无果,激怒之下才会挑起陈老家主与你的商斗。论源起,衡六爷才是始作甬者。” 衡六爷瞠目结舌,问:“你,你,你怎么,怎么知道,莫姑娘的?” “呵!巧呀。”栗海棠斜靠椅背,傲然道:“皇帝赐封的这位女大商是我的商师。哦,就是衡六爷口中的‘莫、姑、娘’。” “这……!” 衡六爷惊呆地说不出话来。天下真大,什么奇事皆遇到;天下又真小,什么奇人皆遇到。今儿,他算是明白她为何嘲笑霞彩镇不如祁山镇,为何与程公子调侃他霸踞一方乃当世枭雄,消息却不灵通。 衡六爷缓缓起身,郑重地向她鞠躬揖礼。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小东家恕罪。” “无妨事。”栗海棠宽宏大量,尤其衡六爷是师父的属下,治罪受罚该交给师父来惩。她伸手拉过衡六爷坐回来,小声道:“衡六爷,我请你别插手陈氏族之事,免得引火烧身毁了你的杨氏族。” “这……怎么能行呢。” 衡六爷故作为难,心里却高兴得很。 栗海棠放开他的手腕,说:“你不参与,便是帮我了。” “既然小东家下令,小人定当遵命。” 衡六爷再次起身揖礼。这次,他没有再坐下来。向海棠告辞后,领着儿子杨天保回家去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霞彩镇里再没有魔世小爷杨天保的影子,镇子里也少见衡六爷的身影。 第1058章 阎罗好惹小鬼难缠 衡六爷答应不参与陈氏族之事,使得栗海棠安心不少。依她看来,元五爷暗查莫容玖被掳之事最重要,而另一个重要的是…… “花哥哥,进来喝杯茶。” “呵,终于想起我了?” 程澜进来立即瘫躺在椅子里,说:“你与衡六爷在密谋什么?” “我请他阻止八大氏族的探子入镇子里来。” 栗海棠去倒来两杯茶,一杯放到程澜手边的桌上,她端着杯子坐到对面的椅子里,时不时看看门外的院子,故作天真地问:“花哥哥,你猜这座宅子里会不会混入八大氏族的探子?就像我在瓷裕镇不论住在哪里,身边总会有很多窥视的人。” 这看似云淡风清的询问,深深刺痛了程澜。生在那个阴谋肮脏的地方,他对那些人的鬼心思再清楚不过。 “虽说衡六爷是霞彩镇的土霸王,可他知晓八大氏族探子们传递密信的方式吗?知晓如何引出那些探子吗?” “衡六爷是霞彩镇有威望的大商,门下小卒众多,应该……” “不必求他,我来!” 程澜端来茶杯牛饮而尽,起身斗志昂扬的准备大干一场,临走前不忘叮嘱她,“近几日别出门,等我消息。” “花哥哥别去,他们会伤着你的。” 栗海棠追在程澜身后劝阻,偏偏激起他的牛脾气,执拗得要亲自去抓出八大氏族的探子们。 不论海棠如何劝阻,程澜皆充耳不闻,向洪四借了一匹马扬长而去, 洪四担忧地问:“小东家,真的不追回来吗?” 栗海棠一改刚刚的焦躁,淡淡地说:“他愿意去就去吧,那些人不敢伤他的。走吧,陪我去厨房做些好吃的给师父送去。” 洪四怔怔地望向小姑娘欢快的背影,没想到她的手段这般雷厉,那看似精明的程公子竟被坑啦?果然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小姑娘才十一岁呀。 谷宅的厨院很大,可惜没有好厨娘。唯一的厨子只会做南菜,对于甜腻可口的糕饼点心是半点厨艺没有。 栗海棠庆幸在家的时候常跟在刘二娘身边学做糕饼点心,之前吃过的茶饼让她念念不忘。她记得一向不喜甜食的诸葛弈也破天荒地吃了两块呢,还赏银子给做茶饼的厨夫。 可惜她没有刘二娘那般精湛的厨技,只好做些最熟悉的糕饼来吃。像上次的杏子糕一样做两份,一份浓浓甜味的、一份淡淡甜味的。 新鲜的枣花饼出锅,栗海棠迫不及待端到主院来给诸葛弈尝尝。一进门便看到一个臂袖绣有魑魅图腾的护卫堵在西室的门口,里面传出女子娇媚的吟笑。 西室是诸葛弈的卧房,且让护卫堵门,这情形让海棠瞬时羞恼,端在手里的托盘往地上一摔,愤然转身离去。 堵门的鬼卫默默推开西室的雕花门,垂首敛睑来到床前,作揖道:“翎爷,小主子被气跑了。” “嗯,很好。” 翎十八推开赖在怀里的女子,说:“悄悄带出去,埋了吧。” “是。” 鬼卫后退一步,立即有两个影卫出现,动作干净利落地打昏女子、扛上肩,悄无声息地带走。 翎十八穿好外袍,问:“阿弈去安丰城暗查陈老家主的死因,为何又留海棠在霞彩镇里调查呢?” 鬼卫沉默。 翎十八冷白一眼,骂道:“一群废物,这般显而易见的都不知。” 鬼卫神情依旧,沉默依旧。 翎十八在西室里闲步一圈,说:“程澜未必能抓到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你们去帮帮忙。” “是。” 两名暗卫应声。 鬼卫仍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翎十八叉腰绕着鬼卫走一圈,说:“阿弈留你在此作甚?守着他的空屋子?” 鬼卫垂首,沉默,拒不回答。 翎十八气得狠踢一脚鬼卫的屁股,骂道:“臭小子们,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有本事你们欺负我家妹子。” 挨了踢,鬼卫仍然沉默。 翎十八忍无可忍,抓狂道:“行!你这臭小子,狠!” 鬼卫见翎爷暴走向门口,依然沉默不语。但是,他比翎爷更快一步闪出门,以身体堵住房门,不让翎爷出去。 翎十八怒了,叉腰骂道:“臭小子,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让开!” 鬼卫堵住房门,任凭翎爷拳打脚踢,岿然不动、保持沉默。 翎十八又气又喘,对鬼卫已没了法子。只好唤出自己的两名影卫,合力架走鬼卫。 他推开房门,哼气道:“臭小子,真当我是软柿子吗?别以为你们鬼卫的功夫高,我就拿你们没法子。我的两名影卫足够对付你们,哼!” “翎爷不忙着对付瓷裕镇的八大氏族,还有闲心跑来霞彩镇胡闹。看来师父给翎爷安派的活儿太少了,我要去找师父告一状。” “呃!嘿嘿!别……别……千万别!” 看到栗海棠站在院中央好整以暇地笑看他,翎十八才察觉他误会鬼卫了。那鬼卫是想救他于水火,是他的大恩人呀。 “妹子别生气,我这不是与你逗乐子嘛。别气啊!别气啊!” 翎十八跑来海棠身边,拉着她的小手讨好。 栗海棠板着小脸凶他,“翎爷太过分啦!怎么可以把不干净的女人放到师父的床榻之上,若师父知晓……” “不行!绝不能让阿弈知道。” 翎十八已感觉到危险步步来临,那凶煞之气仿佛从安丰城传来的。 栗海棠见他有怕的,强势地问:“那个女人是谁?” “衡六爷的探子。” 翎十八拉着她走到东厢房去坐了,亲自烹茶道歉。 栗海棠好奇道:“衡六爷怎敢在谷宅安派探子?他不要命啦?” “他又不知谷宅的神秘东家是阿弈。现在,他应躲在家里吓尿了床吧。”翎十八讥讽调侃,为海棠斟杯清淡的香茶,说:“霞彩镇当初该交到陈老家主的手里,可惜有人背后使坏,陈老家主病逝。杨氏族虽为霞彩镇的大氏族,可衡六那痞赖实在难当大任。” “衡六爷确实差了些,不过胜在好掌控。” 栗海棠反而觉得衡六爷很好,一个腹中草包的莽汉罢了。 翎十八却不认同,说:“朝廷、江湖、商道、民间,不论混迹哪一道都躲不过一句俗语。” “哪句?” 栗海棠好奇心大胜。 翎十八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八个大字:阎罗好惹,小鬼难缠。 他笑说:“衡六看似草包,实则狼子野心。他大肆招揽市井痞赖、攀结江湖宵小,岂知他没有包藏祸心,没有想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个活死人呢?” 栗海棠大吃一惊,这……她万万想不到,也不敢猜想的。 第1059章 眼见为虚耳听为实 翎十八对衡六爷的假想并非空穴来风。衡六爷的狠辣无情在霞彩镇也是出了名的。 当年不学无术的衡六爷根本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即使他是嫡子,但头顶上还有个庶长兄处处压他一头。 衡六爷的母亲为正室,终年卧病在床,府中事皆有大姨娘处置。这位大姨娘原本不得宠,谁知她最先生下孩子,即使是庶长子也得到杨老家主的偏爱,母凭子贵、荣华高升。 这位庶长兄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三岁识字,四岁开蒙,十岁参加县试和府试考取童生,十二岁参加院试,成为杨氏族近三代读书子弟中唯一的秀才。 前有样样出众的庶长兄光宗耀祖,身为嫡子的衡六爷自然不被父亲和年长一辈的人们青睐。 衡六爷在族中同辈行六,除了庶长兄压他一头,那四个同宗族的堂兄弟们也个个才华横溢。霞彩镇的百姓们称之“杨氏五蛟龙”,一时间风头强劲,很是威风。 衡六爷脾气暴怒、性情乖张,生在经商之家却腹中草莽,整天与痞赖厮混在一起,常常气的杨老家主动用家法。 衡六爷真正发狠震惊全镇的,正是杨老家主仙逝的那一天。就在灵堂前,他活活打死了大姨娘,气死了他的庶长兄,赶走了庶长兄的妻儿。以强势之姿成为杨氏族的新家主。 霸道制人,手段狠辣无情,衡六爷安安稳稳坐上家主之位,开始清除反他的同宗族人,短短月余大权在握,将效忠他父亲的老仆人们全部踢出家门,招揽他的心腹。 马车缓缓驶出霞彩镇,往镇子郊外的一片田野行去。 栗海棠静静地听着翎十八讲述衡六爷年轻时的残暴往事,终于明白翎十八为什么不认同她对衡六爷的评价。 一个为了权势连亲情也不顾及的人,真的是禽兽不如呢。 想想她和诸葛弈,亲人皆因权势斗争的牵连而亡,她和诸葛弈发誓不论经受怎样的磨难都不会放弃为亲人报仇。 “小丫头想什么呢?”翎十八抬手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秀眉。 栗海棠恍然回神儿,叹气道:“人为何要争权夺利呢?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好吗?有时候,我反而羡慕鸟儿雀儿,它们可以无拘无束的飞去任何地方,它们不必为权势而心力交瘁、担惊受怕。” 翎十八抓来她的小手,心疼地说:“看你伤的这么重,我好几次想亲自率领暗阁的人将八大氏族夷为平地。可真要动手,我又改变主意了。” 栗海棠撇撇樱唇,失望又倔强地说:“没关系,我命大死不了。” 翎十八笑了,重新抓来她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小丫头,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思,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我是真的把你当做亲妹妹来疼,怎会容忍你被欺辱而放任不管呢?” 栗海棠垂首没有说话,其实她到现在不确定翎十八对她的兄妹情到底是真还是假。毕竟诸葛弈才是翎十八最亲的挚交好友,念在诸葛弈的情面上也会爱屋及乌待她好的。 翎十八双手拉着她的一对小手,怜惜地说:“八大氏族里谋害你的人全都该死,我绝不会让他们轻轻松松的死去。他们伤你一分,我要他们十倍偿还。” “他们人多势众。” 栗海棠泼冷水,翎十八苦笑。 “小丫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们?” 栗海棠更正道:“我信师父。” “我和阿弈是一伙儿的。” 翎十八不甘反驳。 栗海棠露出一个“你拿我怎样”的傲娇表情,翎十八哭笑不得,只好禁声不与她多费口舌。 马车停在田野边的一处小河旁,附近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即使大白天也幽幽暗暗的,时不时传出奇怪的叫声。 翎十八给海棠披了一件微厚的披风,叮嘱:“等会儿你紧紧的跟在我身边就好,不论我说什么都不要出声。别害怕,有我保护你。” 栗海棠乖乖戴好黑纱帷帽,故作烦躁地说:“放心吧,就算翎爷把我卖了,我也会装聋作哑全当自己是傻子。” “顽皮!” 翎十八为她重新系好披风的带子,握紧她的小手,说:“别怕!” “嗯!我胆大着呢。” 栗海棠暗暗深呼吸,师傅不在,她只能见招拆招了。 翎十八吩咐赶车的护卫将马车赶离的远些,免得被人发现。然后,他拾起一根树枝,划拉着高高的杂草开出一条进入树林的小路,拉着海棠慢慢走进树林深处。 树林里白雾茫茫,越往里走雾气越浓,直到进入树林腹中一方天地竟豁然开朗、白雾消散。 翎十八拉着海棠放慢脚步,拿在手里的树枝抽打一下身边的大树。 啪!啪啪! 啪!啪啪! 两次有节奏的抽打之后,果然对面的白雾中一道黑黑的人影慢慢走来。 “爷!” “程公子在吗?” “在。不过……”暗卫略迟疑,顾忌地偷看一眼海棠,硬着头皮说:“程公子只抓到程氏族派来的探子五人,余者皆是属下们抓到的。程公子误认为属下们是衡六爷的门下小卒,竟然领着程氏探子返回来解救,被属下们擒获,打,打……打昏了。” 翎十八失笑道:“程公子还真是人才呀!”他对海棠说:“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有时候恰恰相反,我们的眼睛反而会欺骗我们,耳朵听到的却是最真的。” “翎爷想让我听什么?相信什么?” 栗海棠不自在的诘问,跟着他走入白茫茫的浓雾之中。 翎十八带着海棠走的并不远,隔着白雾能隐约看到前方有几十个黑人影,有的与大树融为一体,有的在大树之间巡视。 翎十八附在海棠耳边小声道:“等会儿过去,你不要出声。” 栗海棠轻轻“嗯”一声,跟随翎十八走近那些黑影人。 这是要让她明白那句“常言道”吗?眼镜会欺骗人,耳朵会欺骗人,那还有什么不会欺骗人呢?她拭目以待。 翎十八握紧她的小手,力道却不敢加重,生怕她会疼着。 靠近这些黑影人,栗海棠才看清楚被绑在大树上的探子们是怎样的容貌、衣装,以及他们假扮的身份。 离她最近的大树上绑着昏迷不醒的程澜。守在他身边的暗卫正是刚刚去见她和翎爷的那人。 第1060章 兄护妹要身先士卒 翎十八牵着海棠来到程澜面前,一巴掌狠狠拍打他的胸膛,冷言嘲讽:“程公子真是个了不起的墙头草,两边不得罪。醒醒吧,你根本没被打昏。” 程澜闭着眼睛说瞎话:“我没醒!我在神游!我是昏的!” “花哥哥,我看你是想死的。” 栗海棠被程澜的无赖气笑了,忘记翎爷叮嘱她不要出声的事。等到她意识自己出声时,已晚矣。 翎十八无奈摇头,当他之前的叮嘱是耳旁风呢。 栗海棠扁扁小嘴,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回去,我自行领罚十大板,可好?” 翎十八哭笑不得,轻叹口气,“打你?阿弈还不吃了我?没事儿,说就说吧。” 程澜好奇栗海棠和翎十八在说什么天书?他怎么听不懂呢? “花妹妹,你们在说什么?” 程澜很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是敌方的。对,他不想与海棠站在敌对的立场。 栗海棠看看四周被绑在大树上的几十个探子们,心有悲凉。 这些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离开家乡和亲人被派出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忠心的向他们的主人们禀告。 “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监视我的,也打算将你们斩草除根。想必你们离乡背井来办差事,早已置生死于度外。” 栗海棠放开翎爷的手,慢慢踱步在每个青涩少年面前。她同情这些与她一样可怜的人们,也痛恨他们的年少无知、不明黑白。 “奉先女,既然知道我们是各府老爷们派来的人,就乖乖的当我们离去。或许,我们会帮你美言几句,待你回去后少遭些皮肉之苦。” 一个稚气少年大声威胁,像平日那般仗势欺人的高傲自大。 栗海棠未及开口,站在少年旁边的暗卫已经忍不住动手,一拳头打青少年的半张脸,啐口唾沫,大骂: “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威胁小主子?别说你,就是你背后的那个老混账,现在跪在小主子面前都不一定敢说出半个字来。” 那稚气少年不服气的反驳,“呸!你们才是什么东西呢。别以为逃出瓷裕镇,莫族长就拿你们没有法子。便是我们死了,还会有更多的人来监视你们。奉先女,你妄想逃出莫族长的掌心。” 栗海棠冷笑,看向程澜,说:“花哥哥,你听清楚了?他们不怕死,他们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来。” 程澜气愤地哼粗气,瞪向自家的五名探子,质问:“你们也是如此吗?不怕死?死了会有人替你们收尸,替你们照拂亲人?你们死了,会有人继续完成你们的差事?” 程氏的五名探子眼神闪躲,吱吱唔唔许久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哭丧着脸哀求:“澜哥儿,族长老爷如何吩咐,小人们便如何差办,哪敢说个‘不’字?” “对呀对呀,澜儿是个明白人,最体恤咱们的。” 另一个也愁眉苦脸的乞求怜悯,反而气得程澜心里冒火,已不知该如何斥骂他们了。 栗海棠见好就收,转身面对几十个少年探子,问:“司氏族的,是哪几个?” 众少年们面面相觑,皆露出鄙夷神情。 那莫氏的稚气少年愤愤道:“司氏的新族长是个胆小怕事的,听到各氏族各府派出探子来,立即称病在家闭门不出。终日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看来司氏族的气数尽了。” “对。司氏的新族长是胆小鬼,咱们最瞧不起他的。” 四周传来几道附和声,显然对司氏族不派探子来监视,他们很不高兴。 栗海棠环视四周,又问:“典氏族的,是哪几个?” “奉先女别问了,典氏族也没派人来。” 又是稚气少年开口回答。 栗海棠心里有数,典族长之前受过她和师父的大恩,必然不会派探子来与他们为难。 想当初,老盗王在瓷裕镇摆下江湖擂台,典族长“神奇”般大获全胜,亲自护送玉玺送京城皇宫。 原本他保不住性命的,幸而诸葛弈请翎爷和秦五爷暗中相助,皇帝老儿才免除罪责,且破例恩赐典族长一个光宗耀祖的虚名“护玺大将军”。这虚名不领朝廷奉禄,不为朝廷出兵打仗,不需保护一方百姓。 典族长脾性耿直,爱恨分明,是非黑白分得清楚。他投桃报李,是真性情的汉子,是八大氏族掌权者们唯一光明磊落的族长。 栗海棠感谢典族长的知恩途报,也感谢司老族长和司族长(司明堂)的信任。 “花哥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好,你说。” 程澜对这些黑白不分的少年探子们亦深恶痛绝,让他亲手宰了也没问题。反正他不怕手上沾点鲜血人命啥的。 栗海棠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割开捆绑程澜的麻绳。 “花哥哥,请你帮忙送他们回瓷裕镇。告诉各氏族的老爷们,若他们逼着我反抗,我会用命做献礼请寒夜谷的那位大人物将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夷为平地!” 程澜沉默片刻,郑重道:“放心!我会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 “多谢花哥哥。” 栗海棠恭恭敬敬地向程澜施礼,她希望江南的三年能安安顺顺、自由自在的。 翎十八走来拍拍程澜的肩,笑说:“想做人家的哥哥,光讨好逗乐子可不行。为兄者,要身先士卒。” 程澜知道翎爷的这句话有千斤重。在他得知海棠已成为谷宅的神秘东家之后,他曾深思自己该不该继续与她成为兄妹。他怕别人说他为私利而攀结她,但与众不同的她深深吸引着他想全力以赴的保护,不希望她成为可怜的活祭品。 “花哥哥,你要快去快回。我还等着你帮忙追查陈氏族的事情,我可缺不得你呢。”栗海棠主动拉起程澜的手,她是真诚以待,望他回以真心。 程澜呆怔一瞬,笑容灿烂。抬手摸摸她的头,说:“放心。给花哥哥备一匹好马,保准三天回来。” “好。” 栗海棠回首对翎十八说:“烦劳翎爷吩咐护卫哥哥们将这些探子们喂些蒙汗药,再多准备几匹好马。” 翎十八笑道:“行啊,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千里马、万里马随便挑。” 一听花费银子,栗海棠立即炸毛大吼:“翎爷,你也是我的哥哥呀。你怎能赚妹妹的银子呢?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什么话?” 翎十八佯装不懂。 栗海棠傲娇地说:“为兄者,要身先士卒。” 程澜哈哈大笑,拍拍翎十八的肩,说:“翎爷,真不好意思,要你破费了。” 翎十八苦笑,叹道:“我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唉!” 栗海棠笑容满足,左看看右看看。若师父也在,她此刻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呢。 第1061章 掌控人心胜过谋制 辞别栗海棠,程澜亲自押送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们返回瓷裕镇。同行的,还有翎十八“送”给他的暗卫团,共十三名。 小树林外分别,栗海棠叮嘱程澜收敛脾气,尽量别惹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发怒,免得他留下烂摊子给程族长犯愁。还有,代她向司族长和典族长致谢。 程澜满口答应,反叮咛海棠保重自己,千万等他回来一起探查陈氏族之事。海棠自然不会拒绝,多个帮手多份力嘛。 与翎十八道别后,程澜连个盘缠都不带的,骑马直奔北方。那些被打昏捆在马背上的探子少年们被喂过蒙汗药,估计一天之内不会醒来。 马车缓缓驶回霞彩镇,栗海棠提议去瓷庄逛逛。翎十八笑她又动歪心思,嘴上调侃却顺应她的意思,令赶车的护卫改道向霞彩镇最繁华的街市中心行去。 透过薄纱窗帘欣赏街市的人潮人海,栗海棠有些怀念瓷裕镇的繁华与喧嚣。想念五味居的招牌菜,想念刘二娘那精湛无双的厨技。 一方竹叶青色的帕子递到她的面前,她才惊觉自己的脸颊上有泪、视线模糊。 “想家了?” “师父几时回来?” 栗海棠摇头,拒绝翎爷的帕子。她提袖擦擦脸颊的泪珠,曜黑杏眼仍闪烁泪光。 翎十八默默看她好一会儿,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说:“瞧你难忍相思之苦,我就发发善心吧。给,阿弈的信。” “翎爷不要胡说,我哪有相思之苦。”栗海棠嘟嘟樱唇,抢来信却不急着拆开,而是贴身放好。 翎十八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心里替诸葛弈感到高兴。小姑娘虽年纪太轻些,倒也值得陪她慢慢长大。 “妹子,你不怕程澜回去后,将你是谷宅神秘东家的身份告诉老狐狸们吗?” “怕又怎样?他若心向我,自然不怕;若心不向我,怕有何用?” 栗海棠抓来一个软枕垫在翎十八的腰后,说:“师父曾教导我十二字真言。” “何十二字真言?我怎不知?” 翎十八惊讶,他与诸葛弈自小相识,从未听过十二字真言。 栗海棠骄傲地说:“师父说谷宅不仅仅是一座居住的房子,还是掌管一方商脉的房子。我要成为谷宅的神秘东家,要做到十二个字。” 她扳着手指,说:“一为辨天下;二为识万物;三为知险恶;四为读人心。” 翎十八抚额叹道:“阿弈还真敢将谷宅托付于你,我以为他是闹着玩的。唉!看来他铁了心要与你永结姻缘呢。” “翎爷又胡说了。再这样打趣师父和我,我可恼啦!” 栗海棠羞得气鼓鼓小脸,杏眼瞪得圆圆大大的。 翎十八苦笑,平心静气地说:“妹子,你可知谷宅的神秘东家于朝廷、江湖和商道是什么吗?” “什么?” 栗海棠斜睨他,一副“你说啥我都不信”的表情。 翎十八抓旁边的软枕塞到她的怀里,说:“谷宅如这软枕,依你的力道将它揉圆捏扁,当它不受你控制的时候,你会坠入地狱永不超生。你想成为谷宅真正的东家,恐怕路远道长呢。” “行走在朝廷、江湖和商道的各方神圣哪个是等闲之辈?这十二字真言确实能助你成为谷宅的神秘东家,可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世上我只见过两人能做到。” 栗海棠嫣然一笑,说:“我知道。一位是诸葛小姑姑,另一位是我的师父诸葛弈。” 翎十八颌首,叹道:“这十二字是诸葛小姑姑的一生感悟。阿弈为懂得这十二字不知付出多少艰辛、经受多少磨难,才终于成为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栗海棠抱着软枕仔细思量,说:“那就从读人心开始吧。” 翎十八似笑非笑,斜睨她一派天真。 “如何读人心?” “程澜。”栗海棠把软枕塞回翎爷的怀里,说:“请翎爷与我一同见证程澜的真心,看他是否会落入我的掌心。” 翎十八默然,仿佛看到七年前的诸葛弈。那个稚嫩青涩又有着不服输的刚毅少年,在江湖和商道闯下威名之后,竟决意大隐于市甘为篱下孤儿,受尽白眼依然云淡风清、温润儒雅。 “掌控人心胜过以谋制胜。我相信在江南经历三年,即便无法到达师父那般高深境界,我也能混个半仙儿吧。” 栗海棠信心满满。 翎十八静静凝睇她,感慨她越来越像诸葛弈,连这句掌控人心胜过以谋制胜的话都透出几分诸葛弈的霸道。 “好。那我睁大眼睛看着你如何掌控人心。” “希望程澜不会让我失望。” 栗海棠笑容甜美,曜黑杏眸全然无担忧之色。 马车终于停下,赶车的护卫掀起车帘,禀告:“瓷庄的大门关着。” “洪伯辞了瓷庄大掌柜的差事,看来元五爷还未寻到合适的掌柜才闭门的。”栗海棠有些后悔留下洪四,似乎对不起元煦呢。 翎十八笑说:“元五爷在江南闯荡十余年,连个大掌柜还寻不到吗?他关了铺子,恐怕另有原由吧。走,哥哥带你去吃美味佳肴。” “茶饼。” 栗海棠心心念念着再吃一次茶饼,待诸葛弈回来后她亲手做给他品尝。可惜刘二娘没有跟来,否则做出更好吃的茶饼呢。 翎十八吩咐赶车的护卫去寻卖茶饼的点心铺子,在海棠全神贯注盯着窗外街市时,他偷用炭笔写下一行小字,揉成纸团丢出窗外。 马车行驶在人潮的街市中,但六名影卫暗中随行。翎十八的影卫见纸团丢出窗外,立即施展轻功从马车旁一掠而过,纸团亦牢牢抓在手里。 栗海棠半撩薄纱窗帘“窥视”街市人潮,似无意地问:“翎爷送消息回去,顺便替我说一声,请花哥哥把刘厨娘带来。” 翎十八尴尬道:“你后脑袋生出眼睛吗?怎知我偷送消息?” “我听见炭笔在纸上写字的声响。” 栗海棠坐回来,盯着他系在腰上的鞢躞带,一个素色草花纹的荷包里正是炭笔和纸条。 被她盯看实在无奈,翎十八只好再写一张密令,吩咐影卫骑快马赶上程澜。 “可满意了?” “嗯。满意。” 栗海棠戴好黑纱帷帽,主动拉扯翎十八的手,说:“我们去吃茶饼,我有钱,请客。” 翎十八忍俊不禁,真没想到抠门儿的小姑娘竟会请他吃东西,而且出门带钱了?天下第一奇观哟,定要写信说给阿弈听听。 第1062章 逆子归家怒父斥子 瓷裕镇。 经过十日的奔波,程澜率领的马队终于顺利抵达瓷裕镇。同行的暗卫团乔装改扮,在送程澜及探子少年们到瓷源堂大门外,他们便行去东民巷子的谷宅。 瓷裕镇亦如往昔,唯独镇中百姓们少知奉先女的消息。对东民巷子里两座大宅变成一座谷宅也渐渐不再好奇,对寒夜谷为何变成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也不感兴趣了。 瓷裕镇中各府的探子被撤出不少,之前派来盯住诸葛弈和栗海棠的探子们只留下一半去埋伏在镇西的平安巷子,时刻盯住棠府里的动静。 棠府,杨嫫嫫、李嫫嫫、刘二娘及奁匣阁的丫鬟和老嫫嫫居住的宅子,是诸葛弈送给栗海棠的私宅。 座落于瓷裕镇东的瓷源堂,宁静的院子里偶见默默忙碌的人们。有各氏族、各府的账房先生,有各氏族的管事,有跑腿儿的小厮。 每个人安静地忙活着自己的差事,无人关心大门外为何忽然多了一群被捆绑在马背上的少年们,为何这群少年皆昏迷不醒。 忽然,瓷源堂的大门口站立一位红衣少年。他俊容朗月、目似星辰,一席似火红衣紧裹倾长身姿。 瓷源堂的老管事在后库房清点莫氏族新入账的几箱银子,听到小厮来禀说有江湖小匪上门挑衅,险些一头栽进银箱子里。 老管事匆匆赶到前院,见红衣少年站在荣兴堂前双手合十拜拜,不禁好奇地走上前询问。 “不知这位公子从何而来?闯入瓷源堂所为何事?” “老世伯,多年不见风采如故,晚辈程澜向你问好。” 程澜面对老管事,恭敬揖礼。一声“老世伯”令老管事红了眼眶,嗓音亦哽咽起来。 “澜哥儿?是澜哥儿,你……你回来了!” 老管事双手托住程澜作揖的臂肘,激动地说:“好孩子,你终于舍得回来啦。你走的这些年,不知道程族长和程夫人派出去多少人追查你的下落。好几次,好几次传来的消息说,说你死了。哎呀!程夫人险些没哭死过去。” 程澜笑得眼睛弯弯,拍拍老管事的肩,说:“放心,家中老爹老娘的身体好着呢。他们派出去的废物岂是我的对手?我一个金蝉脱壳就吓得他们跑回来告状。唉!我真是太难啦。” “难?我看你是皮痒了!” 程族长本在自己的铺子里查账,谁知自家小厮跑来说见到公子带着一群人来瓷源堂大闹,他连忙骑马赶来察看真相。这逆子离家后只有过节时捎来些孝敬礼,人却越跑越远、越远越抓不住他的踪迹。 程澜听到父亲的怒喝,不仅没有愧疚,反而笑吟吟地走向父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赖相,说:“儿子确实皮痒了,不过父亲要打也请延后。待儿子办完正事,再领打也不迟呀。” 程族长气得扬巴掌打过去却挥了空,已高出他一颗头的儿子身手敏捷,灵巧躲开他的巴掌。待他看清时,又见儿子寸步未动的站在面前。 “哎哟,程族长息怒。” 老管事瞧见程族长再扬手要打,忙拦住他后退几步,单手拉着程澜护在身后,劝道:“程族长息怒。澜哥儿既然回来啦就好生劝着,如今年岁大了定能体谅爹娘的护犊之情,万万不敢再跑的。” 程澜站在老管事身后,比老管事整整高出半个身子来。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老世伯别胡乱替我答应啊,我还要走的。今儿回来只为一件大事,忙完就走。” 程族长一听儿子又要走,气得吹胡子瞪眼,顾不得老管事夹在中间,扬手又挥向儿子的俊脸。 程澜后仰躲闪,双手握在老管事的肩上,让老管事做盾牌。 夹在中间的老管事哭笑不得,白白挨了两巴掌又不好说什么。眼瞧见程族长的巴掌又要挥下来,他灵机一动大喊:“各位族长来啦!” 程族长的手停在半空,回首看大门口,果见几位族长和老爷们赶来。受伤的莫族长是被小厮们用步辇抬来的,而疯了的乌族长被乌二爷强行带来。 程澜放开老管事,越过程族长大步朝门口走去。他已多年未归家,但记忆中的家从未忘过。这些曾经他仰慕、尊敬的世伯世叔们,如今看来是多么的令人厌恶。 莫族长坐在步辇上,冷眼打量一身红衣的俊朗少年。多年不见,褪去稚气青涩的少年已历练得一身江湖侠气,眉宇星目皆有睥睨傲世的洒脱不羁。 程澜向众位族长和老爷们行揖礼,“晚辈程澜向诸位世伯、世叔问安!多年未曾归家向诸位世伯、世叔拜礼,望恕罪!” “澜哥儿在外闯荡多年没有消息,这一回来便惊天撼地,好大的阵仗呢。门外的人是你带来的?”莫族长开口咄咄,即使身残、威风仍在。 程澜恭敬道:“禀莫世伯,是我带回来的。” 莫族长冷嗤一声,看向程族长,嘲讽道:“程老弟生得好儿子呀,真是威风凛凛。” 程族长气得咬牙切齿,上前狠踢一脚儿子,骂道:“你这没脑子的东西,知道你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知道呀。”程澜拍拍衣摆的鞋印子,面对程族长忽然冷了脸色,大声质问:“父亲,你知道你险些毁了咱们程氏族吗?你为何要派探子去监视奉先女?难道你不清楚她背后的大人物是谁吗?” 见儿子咄咄逼问,程族长的怒火瞬间熄灭。他瞠目结舌地瞪着儿子,结巴道:“我派人去保护她,哪里是……是监视。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呵呵。”程澜冷笑,亲自去外面抓来程氏族的五名探子少年,当面质问:“父亲,你敢指天示日的发誓,他们不是探子?” “你你你……逆子!” 程族长气得跺脚,儿子大了打不得骂不得,反气的他要死要活的。 程澜鄙夷道:“父亲,请你好好想一想,她为何要跟着诸葛子伯去江南?为何他们离开之后,瓷裕镇外的寒夜谷立即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为何东民巷子的奁匣阁新宅子和诸葛府变成谷宅?为何平安巷子里多了一个棠府?” “这……这……这我怎么知道!” 程族长被气糊涂了,儿子一连四问让他脑袋变成浆糊,无法思考这些事情。 正所谓锣鼓听声、说话听音。 程族长听不出儿子的话中有话,别人却听得出弦外之音。尤其身残志坚的莫族长,以及笑如春风心藏奸诈的闫族长。 莫族长轻咳声,说:“程家侄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荣兴堂坐下来喝口茶,你再细细与我们讲来。” 程澜恭敬道:“侄儿亦有此意。诸位世伯、世叔,请!” 第1063章 三人成虎名动京城 瓷源堂,荣兴堂。 众族长和老爷们进入,各自寻了椅子坐好。站在最后的程澜并不急着进来,转身去大门外亲自押着几十探子少年来到院中。 “乖乖坐好、乖乖闭上嘴巴、乖乖装死人,否则本爷不保证你们的胸口会不会多出个血窟窿来。” “哼!” 莫氏的探子少年愤懑地扭过头。他最瞧不起这种狐假虎威的纨绔公子们,一个个只会嘴上威胁,真正让他们握住刀就吓得腿软尿裆,全是酒囊饭袋的草包。 程澜看少年不服气,食指戳戳少年的头,不屑道:“等会儿本爷亲自教训教训你,告诉你‘服’字怎么写。” 少年梗直脖子反吼:“我识字,不必你来教!” “哎哟?臭小子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程澜发现这桀骜不驯的少年很对他的脾气。被吼也不恼火,他又戳戳少年的头,“臭小子乖乖的,等本爷办完正事回来教你做人。” 少年羞恼得涨红脸,一双眼睛似喷火般瞪着程澜大摇大摆的背影。 进入荣兴堂,程澜站在堂中央恭恭敬敬揖礼。 程族长粗气大叹,真想下令将逆子绑回家去关起来。离家多年不归,一回来就闹腾丢脸,害他如何在众老爷们面前立足? 莫族长居首位,斜睨红衣的程澜,冷声道:“你从哪儿来?” “霞彩镇。” 程澜坦然回答,态度不卑不亢。 “奉先女和诸葛子伯去了霞彩镇,做了什么?” “莫世伯先别关心他们的行踪,咱们来说说院子里的这些探子们吧。” 程澜将话头儿引向院子里的几十名探子少年们。他貌似无意扫视两旁的老爷们,一个个脸色皆愠,大有问罪他的意图。 莫族长抬手制止欲开口责骂的众老爷们,冷然道:“程家侄儿,你知道诸葛子伯是何人吗?” “知道。” 程澜昂首直视莫族长,一手叉在腰间,另一手轻撩坠在腰带下的玉佩流苏。他慢慢踱步走过每一位老爷们,眼神嘲讽地扫过每一张臭黑老脸。 “我少年离家闯荡江湖,去过漠北、进了祁山镇、行过江南的山山水水。近两年落脚京城,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同辈纨绔,也知道不少京城中暗藏的秘密。” “逆子,你身在京城两年竟不回家来瞧瞧,真是白生养你了。”程族长怒极斥骂,痛心疾首地哀叹自己生个白眼狼。 莫族长冷声道:“程族长且闭上嘴巴,待他说完你再领回家去处置。” 程族长幽怨地瞪了眼程澜,小声咕嘀:“不孝子,等回家有你受的。” 程澜瞧老父亲像个发脾气的稚童,忍不住笑语调侃:“爹,等我说完,你非但不会打我,还会奖赏我。” “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程族长低声喝斥,侧过身子不看他。 放过闹脾气的老父亲,程澜收敛玩心,正色道:“三人成虎,名动京城。不仅掌管京城的江湖、商脉和人脉,连皇亲国戚、臣士学儒皆敬仰尊崇。” “此三人,我知道。” 闫族长忽然开口,信心十足地说:“花间楼的无言公子曾与我提起此三人,能与龙争天、敢与虎夺地,是三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比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还了不起吗?”栗族长好奇大胜,若能寻到一个比活死人还厉害的大人物,那他们就有救了。 闫族长嗤笑,投给栗族长一记“白痴”的鄙夷眼神,说:“此三人,首位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第二位是燕峡翎爷吗?” 燕族长的好奇心也不小,他年轻时常往京城,自从成为燕氏族长之后便没去过京城了,对近年来京城的消息也闭塞不灵。 闫族长无奈叹气,举手指向北方,说:“新落户在东民巷子的那位大人物,行二。” 众老爷们倒抽一口寒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程澜笑呵呵说:“谷宅的神秘东家,发家于漠北,之后岭南、淮杭等皆有谷宅。据我所知,难于上青天的巴蜀之地亦有一座闻名遐迩的谷庄。” “谷庄?我听无言公子提起过。” 闫族长很真诚的表情让程澜忍俊不禁,他走到闫族长身边,一手搭在椅背上,说:“闫世伯,你的性情变了许多呢。” 闫族长一拳轻打他的胸膛,笑骂:“臭小子,在我面前也敢顽皮。讨打!” “哈哈哈,闫世伯打便打了。等我从江南带个美少年回来送你,保准你高兴的舍不得打我呢。” “臭小子胡说什么。”闫族长面有窘色,又轻打一拳威胁他闭嘴。 程澜挤眉弄眼,拍拍闫族长的拳头。转身回到堂中央,一本正经地说:“京城有三虎,上可屠龙、下可斩妖。首一位,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居次,谷宅的神秘东家;行三,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医术精湛、运筹帷幄的少年俊杰。” “诸葛子伯?” 程族长讶然唤出。 程澜笑而不语,眼神柔和地凝视他的老父亲。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老父亲果然是亲生的,随着他的步调坑蒙拐骗,把这群老狐狸们骗得团团转。嗯,老父亲很不错,他可以考虑多留一天孝敬父母。 在座的众老爷们仿佛被天雷劈中,一个个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里,脸色黑转青、青变白、白又变黑。 程澜笑眯眯地看着这群长辈们,他编出这个假消息就骗得他们如遭雷劈,若告诉他们关于海棠已成为谷宅的神秘东家,没准他们会当场吐血身亡呢。 “唉!我言尽于此,各位世伯、世叔好好思量吧。” 程澜面对程族长,劝道:“爹,奉先女以化名商女阿兰游历江南,我亦会随行在侧。我劝你别再派探子过去,否则我会亲自动手,免得激怒子伯兄,毁掉程氏族。” 程族长心有余悸,忙答应:“好好好,爹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程澜转身,向栗族长说:“奉先女此行,会去见君珅兄。望栗族长也打消派探子去监视的意图,免得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栗族长颌首,答应:“好。” 程澜怕在座的老爷们仍心怀鬼胎,意欲掌控栗海棠的行踪。他昂首对在座的众老爷们说:“听闻寒夜谷已变成天下第一大商的新巢穴。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忙前忙后,连瓷裕镇的谷宅都是他们帮忙修葺的。” “那又如何?” 莫族长皱眉,不悦诘问。 第1064章 独善其身为上上策 有人冥顽不灵,有人固执己见,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凭的是他们如今身居高位、掌控权势和财富,才会无视未来的危险。 当危险降临,不知道他们能否如现在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否云淡风清的直面失败。 他仿佛看到了这些倨傲的老长辈注定失败的结局,却没有一丝怜悯。这些掌控着全族人命运、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视人命如草芥、视生死如无物,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的。 莫族长一向以八大氏族之首自居,对程澜所说的话并不在意。只要瓷裕镇和八大氏族在他的掌控之中,任谁来了都夺不走、毁不掉。 程澜讪讪笑道:“我劝诸位世伯、世叔们别小瞧了翎爷和秦五爷。我混迹江湖和京城多年,知晓他们在京中的势力不输三位大人物。凭他们的谋略和势力毁掉八大氏族,霸占瓷裕镇简直易如反掌。” “危言耸听!” 莫族长嗤之以鼻,不肯听劝。 程澜轻蔑一笑,扶起程族长,说:“话以至此,世伯和世叔们不肯听劝就各自安好吧。我程氏族独善其身,绝不与这些大人物为敌。” 程族长有些焦心,他担忧七大氏族会联合起来驱赶程氏一族。可他的儿子也没说错,万万不可得罪那些人的。 “澜哥儿,等等。” 司氏新族长司明堂站起来,与莫族长及众位族长和老爷们揖礼道别,追随程家父子离开瓷源堂。 随后,典族长也站起来,抱拳道:“我这粗人一个,肚子里几多少墨水。随你们闹腾吧,我有空闲还练几套拳法呢。” 莫族长不耐烦地挥手,每次看到典族长就心烦。这脑袋里没多少智谋的典族长竟然没把典氏族毁了,真是世间一大奇观呢。 栗族长与闫族长交换眼色,他刚刚答应程澜不会派探子去监视栗海棠和诸葛弈,此刻又担心得罪莫族长。 闫族长却不在乎,反正他派去的探子都是应付差事的。只要三年后,诸葛弈送栗海棠回来做活祭品,她在江南赚多少银子还不是要乖乖的交出来吗? 燕族长见程、司、典三位族长走了,他也有了退意。其实,他一直想投诚诸葛弈和栗海棠,如今镇外有寒夜谷、镇内有谷宅,再经程澜刚才的那些劝告的话,他越来越坚定投诚之心。 莫族长心中烦躁,见疯傻的乌族长低垂脑袋似睡非睡的疲惫样子,再看乌二爷装模作样阅看账簿,气得他咬牙冷声道:“乌族长累了,请乌二爷送他回家去吧。” “好。” 乌二爷立即收了账簿,半抱半扛着乌族长拖向门口。 燕族长见势立即上前帮忙,说:“我的马车就在外面,我送你们回去吧。” 乌二爷哪里不明白燕族长借口逃脱,笑道:“正巧我们的马车走了,有劳燕族长啦。” “客气了。” 燕族长向莫族长颌首告辞,与乌二爷一起扶着乌族长离开瓷源堂。 莫族长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忿懑地瞪向在座的众老爷们。这群老白眼狼畏畏缩缩一辈子,到头来又被一群乳臭未干的小混账们吓唬住了。 “走,抬我回家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这群老白眼狼害怕,他不怕。别说三年,就是三天、三个时辰也不准逃出他的掌控。 瓷源堂外停着一驾又一驾马车,其中空出的地方正是程、司、典、燕的四驾马车。待莫族长被小厮们用步辇抬出来的时候,随后跟来的还有闫族长和栗族长。 栗族长什么也不说,径直走向自家的马车离开了。 闫族长站在莫族长的身边,笑眯眯地说:“莫老哥罢手吧。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神秘东家都霸占到自家宅院里来长住,还有什么不能忍的。三年很快会过去,最终还不是乖乖的回来当活祭品。” “我怀疑诸葛子伯就是谷宅的神秘东家。” 莫族长阴恻恻语气,可见是怒极而恨。 闫族长轻笑一声,说:“他是谁不重要,只要他护着奉先女,我们就永远不会被他掌控。” “奉先女是活祭品,终究会死的。” 莫族长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去霞彩镇抓回诸葛弈和栗海棠,然后关进水牢里狠狠折磨。 闫族长笑眼半眯,好意提醒:“莫老哥别被仇恨而昏了头脑。若程澜所说之事为真,以我们之力根本抵抗不住四方势力。我亦认同程澜所说,独善其身为上上策。” 莫族长抿紧唇瓣,瞪向瓷源堂门楣上的匾额。浑浊的双目渐渐清冷,渐渐氤氲一团水色。 闫族长知道莫族长已听进他的劝告便不再多言,作揖告辞乘马车离去。 瓷源堂的院子里,那些被绑的探子少年们也获得自由,各自回去禀报、领罚。 而程澜带走程族长并未回家,与司明堂一同来到五味居,之后典族长也赶来。四人一起来到五味居三楼的一间雅室,慈善的老掌柜亲自抱来一坛桃花酿。 程族长和典族长坐在八仙桌旁用午膳,程澜和司明堂却临窗而坐、畅饮美酒。 “明堂大哥,我敬你。” 程澜举杯相敬。 司明堂亦举杯回敬,笑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又回来了。” 程澜无奈道:“谁让我命苦呢,偏偏被派去抓探子们。早知道翎爷去了霞彩镇,我就忙活别的事情去,也省得花妹妹身边少个得力的人。” “花妹妹是谁?” 司明堂浅笑问,为程澜添满酒杯。 程澜饮尽满杯,将碧草坡时他与海棠骑马狂奔,采摘野花编花环,下塘抓鱼等等绘声缓色地讲给司明堂听。 司明堂感叹他们此行江南一定很有乐趣,可惜他接任司氏族长之位,恐怕永远没有机会去江南游览。 程澜放下酒杯,起身向司明堂揖礼,又向典族长揖礼。 “哎哟,这是何意?” 典族长受宠若惊,忙抱拳还礼。 司明堂亦是不明所以。 程澜笑说:“我是代花妹妹向明堂大哥和典世叔施礼拜谢的。二位没有派探子去监视她,可见是信任她的。她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代她向二位族长道谢。待三年后回来,会亲自登门拜谢。” 司明堂沉默片刻,问:“澜哥儿,你能否说一句实话,诸葛子伯到底是什么人?” 程澜淡淡一笑,提酒壶为司明堂斟满杯。 第1065章 好奇太胜反受其害 司明堂疑惑不解,但程澜不出声,他便认作饮满此杯就得到答案。 程澜执壶走到八仙桌旁,为程族长和典族长斟酒,而后回到窗下的榻上坐了,悠然轻叹道。 “唉!有些秘密何苦追根究底,满足好奇心却不一定是好事。明堂大哥,我劝你安安稳稳地掌控司氏族,管好自家的事情吧。” 司明堂摇头,说:“若你不去瓷源堂闹腾,说了那些引人好奇的话,或许我不会探究诸葛子伯。而今我欲置身事外,或已为莫族长等人的眼中钉。倘若我仍不知真相盲从追随,今后置司氏族于何地?置司氏族人于何地?” 脾性耿直的典族长认同道:“是啊。典氏族势弱不如,我平日藏首不言、随波逐流,倒也平平安安的。今儿闹腾这一场,莫族长等人不会轻易饶过我们的。” 程族长忍住踹儿子一脚的怒火,喝斥道:“逆子,都是你闹的。还不快快招来,让我们有个防备。” 程澜苦笑说:“爹,我知道的不多。万一我对诸葛兄有误会,反害你们陷入危险境地。” 司明堂拧眉沉思,说:“澜哥儿,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程澜放下酒壶,一本正经地劝道:“明堂大哥,爹,典世叔,我真心劝你们别再问了。好奇太胜反受其害,你们就等着看吧,终有一天莫族长等人的下场会很凄惨。” “程家侄子,你越是这般说,我们越好奇呀。” 典族长急脾气实在忍不住,起身搬着凳子坐来程澜面前,说:“我之前在江湖擂台打赢了,亲自送玉玺到京城拜见皇帝老儿。我知道原本皇帝老儿欲砍我的脑袋警示世人,后来不知谁向皇帝老儿谏言,不仅放我归家、还赏赐许多宝贝,又封了一个没啥用的官衔儿。” 程澜颌首,说:“典世叔护送玉玺入京城见皇帝,我是知道的。你骑马率队在京城大街行过,我正在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听曲儿呢。自然也看到典世叔的威风凛凛。” 典族长摆摆手,“别!我当时没吓得摔下马。” 程澜笑道:“哈哈,典世叔谦虚了,我瞧着你很高兴的。” “说正事。” 程族长忍不住提醒儿子别顾着玩笑话。 “爹。”程澜唤一声,敛笑正色道:“典世叔能平安回家,确实有人向皇帝老儿谏言求情。我听朝廷一位文官家的公子说,那位神秘人向皇帝老儿说了一位姑娘的名字,皇帝老儿便免了典世叔的死罪、大肆封赏。” “姑娘的名字?”程族长惊愕,问:“是……奉先女的名字?” 程澜摇头,说:“应该不是。听那公子的口气似乎是京中熟识的一位姑娘,且令人人闻其名而生畏。” 典族长憨直地说:“那必定不是她了。她去年才选作奉先女,想来皇帝老儿日理万机,哪有空闲咱们穷乡僻壤的小事儿。” 程族长仍觉蹊跷,问:“澜儿,你怎知诸葛子伯是京城三虎中的少年医士?” “师承江湖医仙林崖居士,年少游历治愈百疾而获‘名医士’之美名。京城一位老皇妃的顽疾被他治好,今年已是耄耋之龄。入宫侍疾,皇帝老儿只信他的医术、只服用他开的药方。” 程澜细数那位与他同龄的名医士,不由得感叹自己无缘一见。可惜!可惜呢! 司明堂只听“师承江湖医仙林崖居士”一句便认定是诸葛弈。 典族长耿直道:“祁山镇有神医世家叶氏,难道你口中的少年医士不能出自叶氏吗?” 程族长反驳:“不是叶氏。你忘了,奉先女曾请来一位叶姓少年,称他是祁山镇神医世家叶氏唯一的传人。” 程澜愕然,脱口而出:“叶梧桐来过?” “对,就是这名字。神医世家真有趣,给孩子取一棵树的名字。”典族长讪讪调侃,发现程澜两眼放光很激动的表情。 司明堂浅笑道:“是啊。叶氏的一位少年来过瓷裕镇,奉先女安派他到医馆。后来不知去向,也无人问起他的行踪。” 程澜长长叹气,无奈笑说:“叶梧桐与我是不打不相识的兄弟,他和我一样是脱缰野马决不肯在一个地方苟活。如今我与他有小半年没见过了,不知道他又跑去哪里撒欢呢。” 见程澜谈笑往昔,司明堂心中羡慕。以他的年纪足可去闯荡,施展他的宏伟大愿。可惜他的鸿志因父亲的病疾、家族的羸弱、族人的安居而改变。 他羡慕栗君珅被逼去江南独闯,羡慕程澜随心所欲地离家去游历、羡慕栗海棠和诸葛弈能抛开一切,他终究做不到。 “澜哥儿,你要留下,还是回去?” “花妹妹在霞彩镇遇到阻难,我要去帮她。” 程澜含糊其词,让司明堂察觉栗海棠和诸葛弈等人在霞彩镇遇到危险。 “霞彩镇是衡六爷的地盘,他们可别闹妖蛾子惹火衡六爷。” 典族长熟悉江湖,知道江湖有“北秦南衡”的说法。想能与祁山秦五爷分庭抗礼的人,衡六爷绝不是泛泛之辈。 程族长虽身在商道,却霞彩镇的衡六爷略有耳闻。他也担忧地说:“可是碍着衡六爷的眼啦?那衡六爷做生意从不讲道义,是个霸王似的狠人呢。” 程澜不敢将海棠是谷宅新东家的秘密告诉他们,也不敢将海棠为霞彩镇陈氏族沉冤昭雪的事情说出来。经他这一句含糊的说法,引得程族长、典族长和司明堂误会,他便顺水推舟承认算啦。 “正是衡六爷呢。” 程澜佯装无奈,将栗海棠在元五爷的瓷庄如何教训杨天保,如何骂衡六爷孝子无方,如何气走衡六爷等等添油加醋的讲给他们听。 程族长听得心惊肉跳,两道眉几乎要皱到一起。 典族长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激动时拍腿大笑,夸赞海棠威武。 司明堂默默听程澜讲述海棠的威风,不免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幻想他亦身在其中的情景。 程澜绘声绘色的讲完已经口干舌燥,倒一杯酒润润喉咙,说:“霞彩镇的衡六爷还算宽厚,没一拳打死她已是格外开恩啦。” 程族长担忧地问:“衡六爷不会将这仇记在咱们的头上吧?毕竟她是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 程澜眨眨眼睛,说:“爹,你思虑得极是。快,快将此消息传扬出去。” 程族长怒瞪儿子,骂道:“逆子,你少挑唆。八大氏族的人绝不会因她去讨伐衡六爷,更不会去解救她。” 程澜讪讪,向程族长竖起大拇指。 第1066章 以四敌四很公平嘛 见儿子给自己竖大拇指,程族长横眉瞪眼。 “你这是作甚?” “爹,你真是个明白人。从小到大我头一回见你这般清醒,把八大氏族的人看得如此透彻。” “滚!逆子,看我回家不打死你的。” 程族长老脸一红,被儿子夸赞的感觉还不错。只是当着典族长和司明堂,老脸有点挂不住。 司明堂为程澜倒酒,说:“澜哥儿,为兄有一个不情之请,望你相助。” 程澜饮尽杯中酒,笑道:“明堂大哥请讲,弟必倾尽全力相助。” 司明堂轻叹,略略思考,说:“我接掌司氏族的日子不长,且家父尚在病中、二叔和堂弟又闲云野鹤做隐世之人。司氏族虽有些家底儿,却不足以抗衡莫、栗、乌、闫这四大氏族。我本决定韬光养晦,不与他人争。如今奉先女将各府的探子送回来,恐会激怒莫族长等人,再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程澜颌首,今日一闹确实逼得程氏、司氏和典氏与那四大氏族分崩离心。他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鲁莽,没有考虑到这些后顾之忧。 司明堂作揖,说:“请澜哥儿代我向奉先女和诸葛子伯表明我和司氏族不会参与八大氏族的任何事、任何决定。我尚无能力保护他们,唯有约束本族的人不参与,望他们能体谅我的苦衷。” 程澜起身揖礼,“多谢明堂大哥。我代花妹妹和子伯兄拜谢明堂大哥的义薄云天。明堂大哥放心,他们不会置你和司氏族于不顾的。” 司明堂淡淡一笑,并不将自己和家族的希望寄于别人。 程澜转身向程族长和典族长揖礼,说:“爹,典世叔,你们也和明堂大哥一样置身事外、韬光养晦。虽八大氏族同气连枝,但他们作恶行凶,你们可不与为伍。” 程族长沉默片刻,叹道:“好吧,我听你的。” 典族长耿直地说:“我始终不与他们为伍。当然啦,他们也瞧不上我。哈哈!” “典世叔,你可真是……实话实说呀。” 程澜忍俊不禁,发现典族长挺有趣儿。他执酒壶为典族长斟满,说:“来!典世叔,小侄敬你。” “好。” 典族长最喜欢江湖气,尤其程澜一身侠义正合他的心思。虽年纪有差,他却觉得像同辈好友。 司明堂也坐到八仙桌边,与程族长敬酒。 正待四人推杯换盏之时,雅室的门忽然敲响,移门从外面推开,令酒意正酣的四人怔愣住,齐扭头看向门口。 “咦?你怎么来了?” 典族长站起来,给燕族长搬来一张凳子。 燕族长阖上移门,冷着脸走来,向程族长揖礼:“程老哥。” 此,程族长年纪最大,典族长与燕族长同龄,而司族长和程澜是晚辈。 司明堂和程澜恭敬揖礼。 典族长则不拘小节地拉着燕族长坐到身边,为他斟一杯酒,问:“你怎会来?没去凑热闹吗?” 燕族长冷哼,一杯酒饮尽,闷声闷气地说:“你们走了,留下我看着他们虚情假意。哼!我瞧着恶心就来找你们了。” 程族长笑而不语,看向对面站着的两个晚辈,向他们摆摆手。 司明堂和程澜默默坐下,程澜亦少了刚刚的顽皮。 燕族长看向一身红衣的程澜,皱眉不悦道:“一个男儿终日滟色,真真是……” “我觉得好看啊。” 程澜低头看看自己的红衣,傲气道:“行走江湖要有独属自己的特点,令人不见其面只闻其名便知我是谁,眼前仿佛有我的模样。” 司明堂低笑道:“江湖穿红衣的人多了,你怎知他们认定是你呢?” 程澜傲气说:“打架呀。凡是不认识我的人皆挨了拳头,敢反抗的揍得更狠。我保准他们听到我的名号之后立马哭爹喊娘。” 程族长被儿子这厚颜无耻的做法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尖大骂:“逆子,你就不怕群起而攻之?” 程澜不在乎地说:“爹,我又不是傻子,打不过还不会逃吗?再说我交友遍天下,随便拉出一个就是武功盖世的大侠,我才不怕呢。” 程族长无奈摇头,骂道:“逆子,你想气死我才罢休。” 程澜嘿嘿笑,与司明堂敬了酒,说:“比起江湖,咱们八大氏族的人才是最险恶、最防不胜防的。燕世叔来了,恐怕莫族长已接到探子的密报,不待日落会召集栗氏、乌氏和闫氏合谋。” 典族长停住喝酒的动作,错愕地问:“合谋什么?” “谋,我们。” 司明堂怅然若失,心有凄凉。 “哈哈,他们敢歪心思,我就敢让他们自食恶果。”程澜肆意豪言,起身来到程族长身后,手轻轻搭在父亲的肩上,说:“既然不与他们为伍,不如咱们合在一起算了。以四敌四,很公平嘛。” “集我们四族的势力,或许能与莫氏族一拼。” 司明堂唉声叹气,思量自身势弱,思量程、典、燕三族的势弱,根本抵挡不住莫、栗、乌、闫四族的汹汹之势。 程澜仰望屋顶仔细思量,他此次回来能分裂八大氏族也算好计谋。只是他要离开的,之后该如何保住四族呢? “程公子,我是五味居的掌柜。” 门外忽然响起老掌柜的声音,沉浸在思绪中的程澜抖个机灵,转身去开门。 满面慈祥的老掌柜端来一盘糕饼,笑眯眯地说:“程公子,有位远道来的朋友奉命来见你,就在邻旁的雅室呢。” 程澜惊愕,看到盘中糕饼竟是霞彩镇吃过的茶饼,唇角浅浅勾起。 “端进去吧。”他错开请老掌柜进去,回首对程族长、典族长和司族长说:“抱歉,有位京城的朋友来访,我去去就回。” 程族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满脑子里想着如何与莫氏、栗氏、乌氏和闫氏对抗。 老掌柜放下茶饼,向三位行礼后悄悄退出。然后慢慢走向邻旁的雅室,推开移门,见到坐在桌边吃茶饼的两个少年,一个红衣潋滟、一个白衣玉洁。 程澜见老掌柜进来,笑说:“原来老掌柜是燕峡翎爷的人,失敬!失敬!” 老掌柜笑容慈祥,站在门旁不作声。 程澜倒杯热茶解渴,打量同座的白衣少年,嫌弃道:“叶梧桐,你又被你的大伯关在药房里背医书吗?” 叶梧桐放下半块茶饼,说:“大伯哪有功夫理睬我呀,他去西北侯府拜访,不知几时会回来呢。” 忽然想到他在祁山镇听到的消息,问:“程澜,你知道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吗?” 程澜佯装不知,调侃道:“叶梧桐,你又在哪里打探谣传的小消息跑来炫耀?我可不信你了。” 叶梧桐轻蔑道:“信不信由你,我敢用项上人头保证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程澜“哦?”一声,抓走一块茶饼吃着。 第1067章 怀璧其罪福祸相依 见程澜兴致缺缺,叶梧桐的兴奋劲儿也弱了些。从程澜的手下抢来最后一块茶饼,好奇问:“你怎么了?瞧着你没精打采的,被谁家姑娘嘲讽了,我替你报仇去。” 程澜白眼斜睇,笑骂:“快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几时被姑娘嘲讽过?即便有也是小时候的事,你还记着干嘛?” 叶梧桐嘿嘿笑,说:“自己的好事要记牢,别人的坏事要记牢,人之本性嘛。” “呵,亏你是神医世家的公子,真不要脸。” 程澜歪斜着桌子看向窗外,风和日暖最是骑马踏春的好日子,他偏偏在这儿与一群令人厌恶的老狐狸们尔虞我诈。 “唉!煞风景呀煞风景,我怎落到这步田地呢。” “风景一直在,只是你的心境变了。”叶梧桐吃完茶饼,向老掌柜讨盆水来净手。 老掌柜忙唤店小二打盆水来,程澜才惊觉老掌柜一直默默站在门口。 “程公子不必惊慌,老奴什么都听见了,但什么都不会说。” 老掌柜知道程澜在担忧什么,自然也明白程澜刻意回避谷宅新东家是海棠的秘密,是害怕八大氏族的人知晓之后再起利用海棠的鬼心思。 程澜笑道:“老掌柜是燕峡翎爷的人,我自然相信的。” “多谢程公子。” 老掌柜揖礼,恰巧店小二端来温水。他接过走来,先让叶梧桐净手,后请程澜净手。 程澜端来水盆放到旁边的凳子上,反手拉着老掌柜坐下,说:“我们又不是没手没脚的废物,用不得你老人家伺候。你站老半会儿也累了,来坐坐。” 老掌柜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安稳坐了。 叶梧桐自倒一杯淡香四溢的茉莉茶,说:“听说瓷裕镇新建一座谷宅,不知里面住的什么人。今晚要不要一起去探访探访?” 程澜掀眼睑冷瞟,说:“不去。我要赶着将家里的烦心事解决掉,霞彩镇的大麻烦还等着我帮忙呢。我担心海棠妹妹安危,不能长留于此。” “海棠姑娘?她怎么了?” 叶梧桐惊讶,他这次寻访谷宅的新神秘东家,故意绕路来瓷裕镇亦是为见栗海棠和诸葛弈的,没想到初入瓷裕镇就听到百姓们谈论谷宅落户之事,一时忘了去拜访栗海棠和诸葛弈。 程澜怅叹道:“海棠妹妹被莫族长和乌族长虐待,不仅毁容还半疯半傻。子伯兄不忍她留在这儿继续受折磨,与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做交易换得她三年自由,带她去江南遍访名医。” 叶梧桐听得满脸惊愕,他才离开多久呀就闹得又毁容又疯傻,而且…… “莫族长和乌族长为何虐待她?诸葛兄不护着她吗?” 程澜故作苦闷道:“翎爷和秦五爷送了她许多护卫,她有位厨娘懂得医术。” 叶梧桐一头雾水,不明白地问:“那又怎样?谁家不养几个护卫?厨娘懂医术又怎样?碍着他们什么事呀?” 程澜无奈,诘问:“怀璧其罪,懂不懂?” 叶梧桐瞠目,摇头:“不懂!” 老掌柜笑道:“小主子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于他们眼中是活祭品。她该像个傀儡一样受他们掌控,该做个乖巧听话的活祭品。可这位小主子天生反骨,偏偏聪敏好学、有勇有谋,身怀正气和不服输的毅志。” “是啊,她确实与众不同。” 程澜见识到海棠教训杨天保,且敢与衡六爷直面相怼。在他见过的闺阁女子之中是最不同凡响的。 老掌柜为程澜和叶梧桐重新添了热茶,说:“故而八大氏族的老爷们看不惯她,自然要处处欺压,望她学以前的奉先女那般认命。这其中以莫族长为首,乌族长和栗族长亦同谋,闫族长时不时参与,集四方强势来欺侮一个小姑娘,他们自信必胜。” “他们没想到诸葛子伯引来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不仅认海棠姑娘做义妹,还处处庇护,使得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尚未品尝胜利的滋味就被打回原形。” 程澜幸灾乐祸的说,顿觉杯中的茉莉花茶比平日喝的更香。 叶梧桐怜悯又气愤地说:“海棠姑娘真是可怜呢。如今她毁了容又疯疯傻傻的,八大氏族的恶人们仍不放过她,还派探子去监视她,太过分了!” 程澜淡淡一笑,握住叶梧桐捶在桌上的拳头,说:“谷宅的新东家是谁与我们有何干系?唯今先顾着自家人吧。” “何意?” 叶梧桐疑惑问。 程澜赏给他一记鄙夷白眼,戳戳他的俊俏脸蛋,“你是祁山神医世家叶氏的传人,家传医术那般厉害,难道为海棠妹妹治伤诊疾、熬药医病还需遍访江南名医?” 叶梧桐眼睛闪闪发亮,大喜:“对呀,我怎忘了我是叶氏传人,医术不比诸葛公子和尉迟迟差呢。行,我先不管谷宅新东家是谁,我要去找海棠姑娘,医好她的脸和她的疯病。” 程澜握拳捶捶他的肩,“好兄弟,海棠妹妹的脸伤就拜托你啦。” 叶梧桐信心十足,骄傲地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程澜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地址,说:“她在霞彩镇。我走时,子伯兄去了别处,她的身边只有护卫。你到霞彩镇之后,到这个地址寻一位元五爷。” “元五爷?瓷裕镇元氏的五爷?” “对。” “我与元五爷有过一面之缘。也好,一回生二回熟,也算有交情的。”叶梧桐记下桌上的地址,起身道:“事不宜迟,我先去了。你料理完家事,尽快赶来。” “等等,你走时带一个人去。海棠妹妹吃不惯那边的东西,临行前吩咐我带厨娘给她。我这里诸事缠身,恐怕要晚些回去呢。” 程澜将翎爷暗卫捎给他的纸条交给叶梧桐,说:“瓷裕镇平安巷子里有一座小宅,棠府。你拿着这张纸条去见杨嫫嫫,她会安排的。” “好。” 叶梧桐看也不看纸条上的内容,直接揣进袖子里藏好。与程澜和老掌柜揖礼告别,老掌柜领路,引叶梧桐走后院门离开。还赠送一匹好马儿,祝他早日赶到霞彩镇。 程澜走出雅室,恰在走廊遇到司明堂。 司明堂看一眼老掌柜引叶梧桐离开的走廊尽头,说:“你不怕八大氏族的人阻拦吗?” 程澜倨傲道:“他们不敢!祁山神医世家叶氏的嫡传,比皇帝老儿的亲儿子还不好惹呢。叶氏,可不是元家和楚家,任他们揉圆捏扁。” 司明堂静静看着意气风发、嚣张无畏的程澜,记忆中那个整日跟在栗君珅身边喊“等等”,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顽皮小孩已蜕变成侠骨柔情的好男儿。 第1068章 势弱被欺寻峻岭依 程澜笑看司明堂,抬胳膊搭在他的肩上,没正经地说:“明堂大哥,要不你别管司氏族了,和我们一起去江南闯荡吧。” 司明堂心中微动又很快平复,淡然道:“我已为司氏族长,怎能任意妄为、不顾族人的死活呢。万一我走了,司氏族被人算计去,害的不仅是我的家人、还连累全族人。” “明堂大哥,你有没有想过莫、栗、乌、闫四大氏族为何会站在我们的头上,他们果真强大吗?”程澜搭着司明堂的肩一同走回邻旁的雅室,里面坐着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 见两个小辈儿回来,程澜又放肆地搭着司明堂的肩,程族长顿时火冒三丈,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臭小子,放开你的爪子。司族长是什么人,岂由着你勾肩搭背没规矩的?” 程澜讪讪收回胳膊,朝着程族长撒娇道:“爹,我这不是闯荡江湖养来的臭毛病嘛。好吧好吧,我改!我注意!” 程族长缩缩脖子,听儿子嗲声嗲气的撒娇真不习惯,还有种恶心感。他瞪眼骂道:“闭嘴!你是个男人,怎学女娃娃那般撒娇。恶心!” “恶心吗?”程澜坐到父亲身边,一脸无辜地说:“我刚刚学娘撒娇的样子呀。难道两年不见,娘不会和爹撒娇啦?放心,等我回家定教娘更多的撒娇功夫,保准爹高高兴兴的。” “放屁!” 程族长羞窘难当,气恼儿子当着典族长和燕族长的面前说他与妻子的私房话,恨不得脱了鞋子塞住儿子的嘴巴。 典族长和燕族长强忍笑意,佯装品尝掩饰。 司明堂拍拍程澜的背,好心提醒:“澜哥儿别顾着一时痛快,忘记隔墙有耳。万一传到程夫人耳朵里,你今晚要睡院子里呢。” 想到自家那脾性彪悍的老母亲,程澜立即封住嘴巴,装傻嘿嘿笑。 司明堂坐下来,说:“程世叔、典世叔、燕世叔,既然我们决意置身事外,为防莫族长等人刁难,我们该商议个万全之策才行。” 程澜捏一粒梅果吃,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四族势弱,可以寻个大靠山呀。莫族长的手伸得再长,恐怕也不敢与真正的大商为敌。” 燕族长忧心忡忡,说:“寒夜谷的天下第一大商是什么人?会理睬咱们吗?” 程澜又捏一粒梅果,见程、典、燕三位族长面露忧色,司明堂亦沉默不语,他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 放下梅果,他安慰说:“爹、典世叔、燕世叔、明堂大哥,你们别气馁嘛。势弱被欺、寻峻岭依。峻岭又不只天下第一大商,还有谷宅的神秘东家呀。现成的大救星在瓷裕镇落户,舍近求远作甚?” “谷宅?”程族长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说:“澜儿,你是不是傻啊?谷宅的东家是什么身份,岂是咱们想见就见的?” 燕族长附和:“是啊。谷宅的东家至今未露面,天知道那座大宅子里住着什么人呢。况且宅子里从未有人出入,谁知宅子里住着什么呢。” 程澜听出弦外之音,打量燕族长,揶揄笑道:“燕世叔的胆子真大呀,竟敢派探子去监视谷宅?”竖起大拇指夸赞:“胆大泼天!小侄佩服!” 燕族长老脸一红,吱唔辨白:“误会。我以为诸葛子伯挂羊头卖狗肉诓骗我们呢,谁知他真真卖掉两座宅子,还引来我们惹不起的谷宅东家。” 程澜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歪头对司明堂说:“明堂大哥,你瞧见了吧,咱八大氏族的世伯世叔们自诩大商,私底下净干着偷鸡摸狗、掩耳盗铃的蠢事儿。” “臭小子,你骂谁蠢呢。逆子!混账羔子!” 程族长挥拳头给儿子一记爆栗。骂别人可以,怎么连亲老子也连带进去呢。果然生儿子专门来气老子的,下辈子只生姑娘。 挨了敲头的程澜欢畅大笑,说:“爹,我哪里说错啦?你们就是蠢嘛。寒夜谷卖给天下第一大商,东民巷子的两座大宅卖给谷宅东家,这二人又是你们惹不起且不敢惹的大人物。来说说来评评,你们是不是蠢?” 程族长气得挥拳头狠敲儿子的脑袋,斥喝:“臭小子,你才出去混几年就胆大包天来教训我们?等会儿回家,看我不打死你的!” “爹,我混迹江湖不知被多少人打得半死,早就练出一身钢筋铁骨、皮糙肉厚。别说棍棒皮鞭,就是家法也打不死我。” 程澜一句玩笑话,却让程族长听到儿子闯荡江湖所受过的辛酸艰险。 司明堂抬手按住程澜的肩,感慨万千地说:“澜哥儿,你长大了。” “那是当然。我这一身健子肉可不是虚的,那是天天真刀真枪练出来的。” 程澜傲娇地扬扬下巴,笑容灿烂。过往经历于他是一场恣意潇洒的人生,他无悔飘泊异乡,亦乐在其中。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仍一脸正经地思考程澜的提议。寒夜谷的那位,谷宅的这位,他们无论投靠哪一方都能自保。但自保之后,他们承受的诽议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人会诟骂他们吃里扒外。 程族长一拍桌子,说:“不成!我们不能投靠寒夜谷和谷宅,我们不能做毁掉八大氏族和瓷裕镇的罪人。” 燕族长敛眸沉思,纠结着该不该反悔投向莫族长。他和他的燕氏族是八大氏族中最弱的,无论财力、权势和人才皆不如另七大氏族。此时反悔,不知能否保全自己和燕氏族呢。 同样势弱不如人的典族长就没有燕族长的忧虑。他脾性耿直,谋智一向不高,看事情也不够长远,但他是知恩图报之人。人敬他一尺、他还人一丈。 典族长问程澜,“若我们投靠谷宅,你如何让我们见到谷宅东家?” 程澜惊讶,没想到平日鲁莽行事的典族长竟会冷静指出疑虑之处,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 “临行前,子伯兄送我一支令牌,可去谷宅求援。” “诸葛子伯有谷宅的令牌?拿出来,我瞧瞧。” 程族长欣喜,伸手向儿子讨要。 程澜撇嘴角摇头道:“爹,你有点出息成吗?谷宅的令牌岂是谁都能看的?那令牌是一张纸,若随意取出会自燃。” “啥?令牌是纸,还会自燃?”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瞠目结舌,唯有司明堂淡然自若。 程澜点头,摸向怀里取出一个形似拇指的金管,说:“令牌就在里面,只能用一次。” 这次,司明堂也忍不住好奇心,与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一同围观,仔细观察程澜掌心的金管。 第1069章 拦我路懂我的规矩 程澜握有谷宅的令牌,让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犹豫不决起来。他们一面求安稳、一面担忧被诟骂。 司明堂早下定决心投诚诸葛弈和栗海棠,故而少了几分忧虑、多了几分无惧无畏的魄力。 “澜哥儿,你几时拜访谷宅?若允了,我可与你同行。” “明堂大哥放心,此行你必定逃不掉的。” 程澜释然浅笑,与司明堂击掌握拳。曾经他跟在大哥哥身后求庇护,如今轮到他站在大哥身前阻挡凶势。 或许真的老了,程族长畏首畏尾,典族长犹豫不决,燕族长瞻前顾后。三人呆坐许久亦没有决定,最后急脾气的典族长忍不住开口。 “二位侄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以莫族长为首的四大氏族太强势,万一谷宅东家不肯相助,咱们只有等着挨打的份儿,再难还手之力呀。” 程族长频频点头,附声道:“澜儿,你是程氏族的未来族长,要为自家的族人居安思危,万不可鲁莽行事。” 程澜收起金管,起身整整衣摆,对司明堂说:“明堂大哥,看来此事唯有我们能一力承担。我今晚去见一个人,明堂大哥亦有一夜思忖。待天明之时,我会在这里等你。” 司明堂揖礼,笑说:“澜哥儿放心,明日卯时,我在这儿等你一同用早膳。” “好。” 程澜作揖还礼,又对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揖礼。对程族长说:“爹,儿子先不能回家去向母亲磕头告罪,请爹帮忙多多美言几句。” 程族长虽不愿儿子当出头鸟儿,但事已至此唯有相信儿子。既然他的儿子要做救世英雄,身为父亲自然不会阻拦,况且他也无力阻拦。 程澜见父亲没有言语,感激地深鞠躬作揖。辞别之后,他去寻老掌柜讨了一坛好酒,骑快马离开瓷裕镇。 瓷裕镇外十里,一群蒙面黑衣人拦住去路,程澜不得不喝停马儿,居高临下睥睨一字排开站在马头前的黑衣人们。 程澜盘起单腿横在鞍前,将酒坛放在屈膝上垫着弯起的臂肘,他恣意潇洒的笑容让蒙面黑衣人们心中忐忑。八大氏族中的公子们见多了,除了栗君珅、司明堂和莫晟桓之外,其余的公子们见到他们就吓得哭爹喊娘。 当然,他们也“听说”过诸葛画师最狠辣,凡是阻拦在他面前的人不论探子、细作、刺客、杀手皆殒命。他们初时不相信,后来渐渐信了,因为他们最熟悉的前辈因为一次次劫杀诸葛画师之后再没回来。 程澜随意拍拍马儿修前漂亮的栗色鬃毛,轻蔑道:“你们奉谁之命拦我的去路,我不问也不关心。但有一点,你们要知道。” “知道什么?” 站在中央的一个蒙面黑衣人警惕地盯着姿态随意的红衣少年,用力握住刀柄,将刀锋指向红衣少年。 程澜掸掉落在潋滟衣摆上的飞絮,歪扬下巴不屑道:“知道前一批敢拦我路的人们已经走黄泉、过奈何、喝孟婆汤呢。” “程公子少吓唬我们了,我们奉命来带你去见主人,你若乖乖的,我们定然会手下留情。若反抗,我们也顾不得你的身份。” 站在中央的蒙面黑衣人声音洪亮,握在手里的大刀不自觉向前。 程澜狂声大笑,说:“吓唬?哈哈哈,你们也太天真了。我年少离家孤身闯荡江湖凭得是一身虎胆、一对拳头。区区一群蝼蚁也值得我浪费口舌吓唬?你们太瞧得起自己吧。” “程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既然你们敢拦我的路,就该懂懂我的规矩。” 程澜反手将酒坛滑入马鞍边的麻布兜里,他凌空一跃的同时吹响哨声,马儿竟肆意狂奔起来。刹时冲破一字排列的众蒙面黑衣人们,吓得他们机敏后退让出路来。 众蒙面黑衣人们后撤时只注意马儿,却没发现从天而落的红衣少年双手成拳,“咣咣”两拳打昏两名蒙面黑衣人。 双腿如鹤展翅,又是“咣咣”狠踢两旁攻来的蒙面黑衣人,同样势不可挡的凌厉功夫将他们踹昏。 见程澜身手极快,霎时放倒四个同伴,余下七八个蒙面黑衣人纷纷亮出大刀,朝着程澜围攻上去。 程澜轻踩一个蒙面黑衣人的头,伸展双拳扑攻前方跑来的二人,又是“咣咣”两拳精准无误狠击在颈侧最脆弱的穴位。 “程公子,我们奉主人之命来请你到府一叙,你何必痛下杀手置我们于死地呢?” “我已提醒过的,是你们非要拦路,怪就怪自己吧。” 程澜话音落,又是“咣咣”两拳放倒二人,双腿夹住一个黑衣人的脖子,身体如陀螺般快速旋转,那黑衣人痛苦地呜咽一声便倒下了。 余下的三名蒙面黑衣人惊骇后退,握在手里的大刀颤颤微微地指向一步步逼近的红衣少年。 程澜阴恻恻冷笑,揉揉酸疼的双手,鄙夷道:“我欲饶过你们,本不想下狠手的。可惜你们眼瞎、心也瞎。” “求程公子放过我们,我们愿意效忠程公子。” 之前站在中央的蒙面黑衣人丢下大刀,跪在地上求饶。 程澜垂眼瞥了另二人,说:“你们呢?也愿意效忠我吗?” “是。” 其中一人立即放下大刀,跪下来磕头。 “你呢?” 看向最后一人,程澜眼神狂肆、笑容温柔。 那人垂下眼睑,双手捧刀,低声道:“请程公子杀我了吧。主人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背叛主人的。” “好!很好。” 程澜接过大刀,站在“投诚”的两名蒙面黑衣人中间,“唰唰”轻响之后是重重的倒地声。 “程公子,你这是……” 唯一活命的黑衣人瞠目,不明白程澜此举意欲何为。 程澜将大刀还给他,说:“走吧,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程公子,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 黑衣人惊疑,他们从始至终未透露关于主人的半个字,为何程澜能如此沉稳淡定。 程澜一声口哨唤回马儿,翻身跃上马背,居高临下睥睨黑衣人,傲气地说:“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黑衣人疑惑问。 程澜望向远方,轻叹声,说:“赌我们谁先到你的主人面前。看看我猜得对不对,或者你的主人另有其人。” 黑衣人咬咬牙,答应:“好,我与程公子赌了。” “你的同伴们去了黄泉,你要替他们好好活着,别死啦。” 程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黑衣人,大喝马儿朝瓷裕镇的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第1070章 真实的身份太多了 莫氏族村,莫氏中正府。 程澜骑马一路狂奔熟门熟路的来到莫氏族村。在村口下马,他牵着马儿徒步进入村子,时不时与路过的村民们打招呼。 有些年长的村民见到一身红衣的程澜,皆是震惊得无法言语。在他们的记忆中,程氏公子顽劣难驯,时常听到程族长和程夫人重金请私塾先生到家里管教,可没有一个先生管得住这位顽劣小爷的。 四年前,这位小爷才十二岁,竟做出一件轰动全镇的事情:逃家了。 程族长亲自率领全族的老少爷们追捕三个月也没抓回这位顽劣小爷,气得程族长和程夫人险些断绝亲缘、将儿子在族谱中除名。 如今,当年的顽劣小爷忽然现身,他们竟一时间认不出了。 程澜瞧见一群倚墙根儿闲聊的老叟们睁大昏花眼睛盯着他,笑眯眯地走过去鞠躬揖礼。 “程氏澜儿向诸位老伯道安。” “澜哥儿?” 一位白须老人拄着拐仗站起来,弓腰驼背显得他身材矮小,尤其站在程澜面前更显年老的模样。 程澜笑意上前搀扶老人,说:“你要看得仔细尽管唤我过去便是。来,你老人家快坐好。我保准不跑,让你看得真真切切。” 白须老人笑道:“果然是程族长家的澜哥儿,年岁长了,顽皮性子未改。好好好,回来就好,别再气着程族长和程夫人。” 程澜蹲下来握住老人苍老的手,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趁着年轻时定要出去闯闯的。家中父母尚在壮年,无需我膝下敬孝,我亦随着性子去闹腾罢了。” 白须老人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孩子大长啦懂事啦。男儿立世当志在远方,心有鸿志又勇于去闯,好孩子!好!” 程澜颌首致谢,拉着白须老人又说了一会儿暖心话。果然,那名拦路的黑衣人阴沉脸色从村子里大步走来,之前蒙在脸上的黑布遮住他的大半张脸,程澜没看出他的年纪,现在见到他的容貌,不禁感叹莫族长真会慧眼独具。 “程公子,主人在等,请吧。” 程澜拍拍白须老人的手背,亲切地说:“老伯保重,我去拜访莫世伯啦。” “好。” 白须老人笑着点点头,昏花老眼隐隐藏着担忧。村子里很少出现黑衣人,一旦出现定惹风波。 程澜牵马儿与黑衣人并肩前行,路过的村民们会自觉绕入别的巷子里,生怕沾惹到麻烦。 黑衣人沉默许久,忽然哑声道:“我输了,这条命是程公子的。” “我要你的命作甚?” 程澜翻身上马,对黑衣人说:“等会儿我惹怒莫世伯,他定会杀我泄愤。到时候,你能将我的尸身送回程氏中正府,就算还我的赌债。” 黑衣人动动嘴唇未发一言,看着红衣少年潇洒驭马而去。他的瞳眸渐渐染上一层暖色,但转瞬即逝又恢复灰败的冰冷。 马儿欢喜狂奔,在村子里东跑西跑,直到鼻孔里打起“呼噜”响声,程澜才喝令它小跑向莫氏中正府。 此刻,莫氏中正府的东偏院里,莫族长躺在榻上抽着水烟袋,思忖程澜在瓷源堂所说的那些话。京城乃天子脚下,皇亲贵胄的地盘,岂是身份最卑贱的商人大行其道的? “族长老爷,程公子到了。” 老管家进房来禀告,替莫族长撤走水烟袋,端来一盏热茶。 莫族长摆手让老管家将人领进来,他低头浅吹茶汤上漂浮的茶芽,耳听由外入内的脚步声。 “莫世伯安好。” 程澜进屋来,鞠躬揖礼道安。 莫族长掀眼帘瞟了,指指对面低矮的脚踏。 程澜一瞧便知刻意刁难,不过他向来能屈能伸、忍辱负重,这点儿小委屈还是受得住的。 “多谢莫世伯赐座。” 从怀里取出一块朱砂色的帕子,往脚踏上一铺,随之歪着身子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膝上翘着。 莫族长又掀眼帘睐了一眼,沉声训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还算个大户人家的哥儿?给我坐好喽!” “莫世伯别发火嘛,谁让你派出那般大的阵仗,害得我颇费一番力气才逃脱了。”程澜干脆倚靠着背后的屏风,一脸委屈地说:“莫世伯想唤我来教训,一句话便是。何苦派人来喊打喊杀,吓得我以为是江湖仇人呢。” 莫族长哼声,骂道:“你混江湖还有理儿啦?说,你在瓷源堂所说京城之事是诓骗我们的,是也不是?” 程澜急忙坐正,三指向天,辨白道:“苍天可鉴,我怎敢在莫世伯面前扯谎?” 莫族长斜睇一眼,问:“那你说说,诸葛子伯是什么人?” 程澜努努嘴巴,起身走到榻边,坐到榻下的脚踏上,仰着头看莫族长,一脸神秘地小声说。 “诸葛子伯的真实身份太多了。他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也是谷宅神秘东家的心腹,且是江湖医仙无崖居士的亲传弟子。江湖、商道、名医士中无人敢惹。京城之中有句话广为人知,说:‘宁愿得罪真天子,不可惹怒诸葛兄’,可见诸葛子伯在京城中的尊贵地位。” “京城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侯门公子皆知道诸葛子伯的多重身份和精湛医术。而他与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为挚交,更令人望而生畏。要知道翎爷和秦五爷在江湖和商道亦是鼎鼎大名的,且商道中排行第三、第四。” “诸葛子伯来瓷裕镇的日子长久,恐怕当年受天下第一大商的喻令,才委屈求全寄于八大氏族的篱下。如今他前脚离开,后脚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入瓷裕镇,这绝不是巧合呀。这二位爷,一个是谷宅东家的朋友、一个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属下,哪个是好惹的?” “什么?燕峡翎爷是谷宅东家的朋友?那东民巷子里的谷宅……” 莫族长惊愕,忽然明白翎爷为何送栗海棠一座新宅子,且新宅子在瓷源堂的后巷子里。原来翎爷买新宅子根本不是送栗海棠,而是为谷宅东家落户瓷裕镇做掩饰。 “那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为何在寒夜谷建山庄,而不是来瓷裕镇?” 这是莫族长百思不得其解的,依道理而言该是活死人落户镇中的。 程澜眨眨眼,顽皮地说:“莫世伯,咱们打个赌,如何?” 莫族长皱眉不悦,“打赌?你还有玩心打赌?” 程澜旋转身子,倚靠榻沿儿,不经为意地说:“我怕什么,只要程氏族人安好,谁当瓷裕镇的土霸王,我都没意见。” 莫族长气得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一拳头敲打程澜的后脑久,恨骂:“逆子!混账!” 程澜捂着后脑勺,疼得挤出两滴眼泪。 第1071章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程澜爬到榻上,趴在莫族长身边赖皮地说:“莫世伯,我是在你跟前长大的,我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吗?依我这顽劣不服输的性子,除了莫世伯和我的爹娘、二叔二婶婶,我决不向任何人低头服输。可是……” 他翻身斜躺在榻的另一侧,委屈地抱怨:“诸葛子伯是什么人,他背后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诸多关系。能在恩怨情仇、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明哲保身,可见诸葛子伯的谋智和手段多么高明。” 莫族长沉默了,他一直小瞧了诸葛弈,却没想到养虎为患。如今瓷裕镇内外皆有“敌人”,他如何保住八大氏族、如何保住莫氏族的霸主之位。 但程澜此次从霞彩镇回来,又亲自押送各府派去的探子们,连他爹派去的探子也一并送回来。不知他与诸葛弈是否在京城就有密谋?或许他突然回家来,与诸葛弈离开瓷裕镇亦有关联。 莫族长心思百转千回,对程澜的话半信半疑,打定主意继续派人暗中监视栗海棠和诸葛弈,免得他们脱离掌控再引来更多的麻烦。 老管家进来送水烟袋,程澜伸手讨来烟丝盒,跪在榻边添烟丝,说:“我知莫世伯一生经历许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自然无需我来哆嗦。但有一事别嫌我多嘴,有些人真真是招惹不得的。” 莫族长斜歪着脑袋吸烟,冷睇程澜,不屑地说:“诸葛子伯的身份再大还能顶过天去?他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程澜拿火石的手微微颤,险些砸到水烟袋的水斗。 莫族长狠狠吸口烟,提醒说:“你少与他们走得近,别连累你的老子和娘。程氏族本就财薄势弱,哪禁得住你败坏?” 程澜把玩火石,重新倚靠在榻的另一侧,眼神玩味地看着莫族长抽水烟。记忆中威风凛凛的男人已不惑之年,眼中多了算计、少了鸿志。 “你尊称我一声世伯,我便托大教导你一句。”莫族长又狠吸口烟,微仰头享受的慢慢吐出白烟,淡淡道:“瓷裕镇是咱们八大氏族的地盘,平日明争暗斗皆可,大敌当前必须同仇敌忾。吃里扒外的事情一旦做了,这辈子都愧对祖宗。” “祖宗?”程澜嗤笑,扶榻栏起身,站在莫族长前整理衣服,说:“百年前,八大氏族从南迁北落户瓷裕镇,所用的手段并不光明。莫世伯,别忘了衍盛堂大殿供奉的那本《祖规》里记载着八大氏族的耻辱。” 莫族长抓起水烟袋砸向程澜,破口大骂:“孽障!怎么说话呢?你竟敢侮蔑祖宗?” 程澜机敏躲过,伸脚踢开地上的水烟袋,冷笑道:“莫世伯,前车之鉴不可忘。你以为诸葛子伯是傻子吗?你以为天下第一大商是废物吗?你以为谷宅的神秘东家是笨蛋吗?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他们会将你、八大氏族、瓷裕镇放在眼里?” “莫世伯听我一劝,快快收手吧。与诸葛子伯为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许最终折损的只有莫世伯。真正的灾祸会让你为固执己见而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赔上莫氏全族。” “孽障!给我滚!滚!” 莫族长随手抓起枕头、托盘、茶杯茶壶,但凡能砸的一个不留,全部招呼向程澜身上。 程澜左右闪躲巧妙避开,等莫族长实在找不出可以砸他的东西,气得呼呼喘粗气,他才蹲下来仰视暴怒的莫族长。 “程家小子,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我率先拿你们程氏族开刀。” “莫世伯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好似你现在会放过我们似的。”程澜鄙夷一笑,目光移向莫族长扶在榻栏上的手,食指上戴着一个翠玉戒指,用细碎的蓝宝石嵌出“莫”字。 程澜撸下翠玉戒指戴在自己的食指上,发现指环太大,改而戴在大拇指才算合适。 “莫世伯,你知道谷宅是做什么生意的吗?” “贩卖商道中的消息。” 莫族长冷冷回答,瞪着程澜俊朗的少年脸庞。想着这顽劣的孽障到底随了谁的脾性?程族长胆小怕事,程夫人烈火脾气,却生出这么一个顽劣油猾的臭小子。 程澜玩够了翠玉戒指,还回莫族长的食指上。 “谷宅东家比寒夜谷的那位还不好惹,莫世伯多保重吧。” “一个贩卖消息的,何惧之有?”莫族长气得瞪了程澜,说:“你少来诓骗我,滚!” 程澜佯装无辜眨眨眼,见莫族长不待见他,只好揖礼道别。正欲转身之时,莫族长又忽然唤住他。 “等等!” “莫世伯,我在。” 莫族长咬牙切齿,警告道:“回去告诉程族长、司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让他们别动歪心思,否则休怪我无情。” 程澜双手叉腰,歪头笑问:“莫世伯准备如何无情?” “一个不留!” 自齿间挤出四个字,莫族长闭上眼扭头不理睬。这是他最后的宽容,亦是念在八大氏族的百年情义。 程澜付之一笑,未言片语,静静地离开莫氏中正府。 年少离家混迹江湖,他经历过很多灾祸,也熟识许多以命换命的兄弟们。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莫族长与他就是两条道路上的人,一个走向毁灭,一个走向光明。 程澜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是走向光明的那个人。 骑马离开莫氏中正府,穿行在熟悉的村子之中。远远的,村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白须驼背,一个黑衣裹身。 “老伯,你还在啊。” 程澜翻身下马,向白须老人揖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须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他有没有受伤,确认之后拄着拐仗慢吞吞地离开了。 程澜双臂环抱,打量黑衣人,说:“你年纪挺大的,应该是杀手的头目吧?你在这儿等着我,难道莫族长一怒之下令你来斩草除根?” 黑衣人双唇紧抿,一只拳头伸向他,五指缓缓展开,掌心是一块黑石。 “这是我的命,我愿誓死效忠程公子。” 程澜盯着鸽蛋大小的黑石,微皱眉头,讶然问:“你是江湖三邪的老三?” 黑衣人眸光悲戚,幽幽道:“江湖三邪早已名存实亡,我现在叫黑石。” 程澜取来黑石掂掂重量,确如江湖传闻那般看似贵重却轻如鸟羽,乃奇石也。他将黑石还给黑衣人,说:“莫族长舍得放你走吗?” 黑衣人的手移到衣襟,慢慢解开纽扣。 程澜吓得后退几步,惊恐道:“喂喂喂,你解扣子作甚?你脱衣服作甚?我告诉你哟,我对你没兴趣!” 第1072章 寒夜岭巧遇老朋友 当黑衣人扒开衣襟露出鲜血淋淋的胸膛时,程澜惊呆了。 “你这是……谁弄的?” “割一块心头肉以偿莫族长收留之恩,死了算我命该如此,不死算老天爷垂怜。”黑衣人仿若不知疼痛,毅然跪在地上给程澜磕头,硬声道:“程公子饶我的命,这条命便是公子的。” “江湖三邪,真够邪性的。” 程澜笑意调侃,并不愿收下黑衣人。他扶起黑衣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银票塞到对方的手里,说:“我行走江湖独来独往,从不喜与人为伴,更无需仆从。” “程公子,我……” 黑衣人欲解释,被程澜拿银票拍到胸膛,疼得他倒吸冷气、呲牙咧嘴。 “闭嘴吧!命是自己的,别随意糟蹋。人呀,一没有轮回、二无来生,活在当下好好珍惜。” 程澜翻身上马,居高睥睨这若大的莫氏族村,扬鞭大喝一声“驾”便急急离去,留下默默沉思的黑衣人。 命不可糟蹋,轮回、来生皆无,好好珍惜? 黑衣人回首眺望村子深处最宏伟的宅府高墙,黄昏余辉之下仿佛烹于烈火中。他捂住浸出鲜血的衣襟,步履艰难地走向程澜离去的方向。 离开莫氏族村,程澜策马扬鞭奔驰向瓷裕镇外东南方,寒夜谷。 五味居老掌柜送的这匹马儿乃是良驹,许久没有痛痛快快骑马狂奔的程澜撒了欢儿的驭马奔行在大路上,时而哼唱小调儿、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大喊大叫…… 夜幕之时,疯疯笑笑一路的程澜终于饿得没力气,骑在马背上哼哼唧唧、念念叨叨。可惜马儿听不懂他说什么,默默地往前走着。 “马,你认识路吗?寒夜谷到底在什么地方呀?” 程澜揉着肚子,饿得两眼昏花看不清路。 马儿打个响鼻,驮着他继续往前走。 程澜四下观望失落地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真是天、要、亡、我!” “呼噜!呼噜!” 马儿的嘴里发出声响,似乎在讨伐他为什么没清楚再来呢?害它白跑许多路。 程澜摸顺马儿鬃毛,说:“我两年没回家,当然不知道寒夜谷是什么鬼地方。早知道我该留着江湖三邪的老三,让他带路也好过饿死在荒山野岭里好呀。” “废话这么多,看来饿不死!” 忽然旁边的树林里传出粗犷冰冷的讥讽,惊起一片鸟儿飞逃。 程澜眨眨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的树林,试探地唤一声:“鬼手?” “油嘴滑舌的小鬼头,你竟然逃出京城了。” 树林里,鬼手冷肆提着两只野鸡走出来,站在马头前仰看红衣少年。多年不见,少年依旧油猾顽劣。 程澜极喜而泣,跳下马背扑向冷肆提在手里的两只野鸡,哇哇大叫:“哎呀呀,我许久没有吃野味啦,多谢鬼手大哥。” “滚!” 冷肆大手一挥推开程澜,厌恶地冷睇一眼,问:“你几时逃出京城的?老亲王没抓你去拜堂吗?” “拜什么堂,我又不稀罕他……的闺女。” 收接到冷肆的凌厉目光,程澜忙再添上三个字。笑嘻嘻凑上前接过两只野鸡,问:“鬼手大哥,你怎会来瓷裕镇?” 冷肆吹哨唤来自己的马,说:“要去寒夜谷,随我来。” “好。” 程澜问也不问,一手提着野鸡,一手抓住马鞍跃上马背。大喝声“驾”追随冷肆往树林深处行进。 两匹马儿穿过茂密深林,来到一处极小的山谷口外。 冷肆取出一块银令牌高举过头顶,山谷口的木门缓缓敞开。他回首对程澜说:“跟紧些,别死在暗箭之下。” 程澜回以皮笑肉不笑,抓紧缰绳大喝“驾”,驭马随冷肆进入山中开凿的密道。 不知行进多少里,终于见到星星火光。 程澜的心忽然紧张狂跳,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仍驭马跟随冷肆之后。 经过漫长的奔驰之后,马儿冲破狭窄的密道出口,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整座山谷映入眼底,而他们所站的位置竟然是半山腰。 冷肆下马,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程澜提着两只野鸡来到他身边,问:“要烤来吃吗?” “不必。” 冷肆扬扬下巴,示意他回头。 程澜疑惑,慢慢扭头,立即吓得大叫一声:“啊!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黑衣人一手捂着受伤的胸膛,一手接过两只野鸡,对冷肆道:“冷总领,我先回去了。” 冷肆颌首,默默看着黑衣人走下山。 程澜心魂未定,坐到冷肆身边大喘几口气,问:“他怎会在这儿?” “他本就是这儿的人。” 冷肆拨一根青草叼在嘴里,斜眼看他,说:“翎爷说你投靠诸葛弈了,是真是假?” “诸葛弈?”程澜疑惑,才要问是谁又想起了,笑说:“子伯兄嘛,老相识啦。念在他护着海棠妹妹,又护着君珅,我愿意与他合作。” “合作?就凭你?呵!” 冷肆一声嗤笑,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慢慢仰躺。他的嘴巴时不时动着咬在齿间的青草,青草仿若有生命般摇摆舞动。 程澜不服气地瞪着他,说:“我怎样?凭我是程氏族的下一任族长,我够格儿。” “你与诸葛弈合作,八大氏族的老爷们会放过你吗?程族长胆小怕事,他最先躲得远远的。” 冷肆歪头看他,大手按住他略显瘦削的肩膀,诚心诚意地劝告:“程澜,你若能做主,就别与八大氏族的人们同流合污,保住程氏族的根基即可,不要引火烧身连累父母。” 程澜气愤地说:“不行,我要做的事就无人能拦得住。” “你要做什么?” 冷肆皱眉,激动地坐起来。 “我决定联手栗君珅、莫晟桓和司明堂一起废除奉先女活祭的祖规。” 程澜最看不惯拿活人当祭品的规矩,残忍无道的规矩就该废除。别人不敢,他敢;别人不行,他一定能行。 冷肆长叹声,说:“当年你与叶梧桐结拜的时候,我是见证者。如今你执迷不悟,我似乎又成了见证者。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的天真,叶梧桐是、你也是,天真的让人咬牙切齿。” “鬼手大哥,逆天残暴的祸害必须有人来惩罚。我,愿做这把屠刀!” 程澜真诚的态度让冷肆哑口无言。 第1073章 来我寒夜山庄作客 程澜的豪言壮语让冷肆嗤之以鼻,甚至觉得可笑。 冷肆坐起,指向火光如白昼的山谷,说:“这里在建造一座宏伟山庄,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的新巢穴,且是众多巢穴中最没有价值的一个。你知道原因为何?” 程澜抓一根青草学冷肆一样叼在嘴里,痞痞地说:“我混迹江湖多年,风言风语也听到不少。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老巢遍布天下,连皇帝老儿都摸不清。狡兔三窟,何况于他。” “仅此一窟。” 冷肆吐出叼在嘴里的青草,站起身垂眼看程澜,说:“你来寒夜谷是翎爷的意思吗?” “一半一半。” 程澜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草屑,说:“我已鼓动明堂大哥……哦,是司族长。与我一起去探访谷宅,请求谷宅的神秘东家庇护程氏、司氏、典氏和燕氏。鬼手大哥,不瞒你,我已知晓谷宅的新东家是谁,所以……我决定……” “不必说出来,随我去见一个人。”冷肆阻止程澜说出决定,他并不关心这些。他未走曲曲弯弯的下山小路,反而趟过茂密杂草的陡峭山坡,直接跑向山岭脚下。 “哎!”程澜唤一声,见魁梧的冷肆已跑远了十几丈,无奈抱怨:“明知我的功夫不行,偏要引我去追。鬼手大哥,你果然是江湖大恶人。” 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丹田提气,脚下凌空而起,跑在陡峭下坡的山岭里如履平地,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追上冷肆。 冷肆见他气息微乱、脸色未变,没吵着腰酸腿疼,看来功夫更精进不少。 “鬼手大哥,我的功夫不赖吧?” 程澜笑嘻嘻走来,一手搭上冷肆的肩膀,痞痞地说:“怎样?再比一回?” 冷肆抖肩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前方的帐房,沉声道:“想活命就老实点儿,少耍嘴皮子。” “好。” 程澜收敛顽心,一脸正经地跟在冷肆身后,进入大帐房。 大帐房里茶香清幽,宽敞的帐房中央摆着一张四方榻,漂亮的西域毯铺在榻上,四角以金蟾镇席。 一张雕云纹四方矮桌置于榻中央,秦五面朝帐门而坐,看到冷肆和程澜进来,笑意不变,招呼他们过来坐下。 冷肆默默坐了,端起秦五斟满的热茶一饮而尽。 “给你喝茶真是糟蹋。” 诸葛弈叨念,回首看程澜仍呆怔地站在门口,笑容温润柔和,问:“你自诩胆大包天,怎见到我吓得像兔子一样?” 程澜吞吞口水,红着脸辨白:“我哪里被吓到,是惊讶。” “惊?讶?” 诸葛弈调侃,拍拍身旁的空位置,“既然来了就喝杯茶。” 程澜瞳眸微黯,坐到与冷肆相对的位置,疑惑地盯着诸葛弈,“你不是去安丰城暗查兰月的身世?几时回来的,花妹妹知道吗?” 诸葛弈为他倒杯茶,说:“我瞒着她的,有翎爷陪着不会出事。” 程澜恍然大悟,难怪翎十八忽然现身霞彩镇,原来受诸葛弈所托去保护海棠。可他更不明白了,诸葛弈瞒着海棠回来瓷裕镇所为何事? 秦五与冷肆交换个眼色,双双起身。 “我们去寻些吃食。” “走吧。” 冷肆略感不安地看了程澜,希望这顽劣的小混蛋能早些发现端倪。 程澜未察觉冷肆的担忧眼神,心思皆在对诸葛弈诡异行为的疑惑。 秦五和冷肆离开帐房并未走远,帐房外有护卫守着。 帐房中茶香清幽,看诸葛弈举止优雅地摆弄茶具,程澜有些惴惴不安,几次开口欲言又觉不妥闭上嘴巴。 诸葛弈换了新茶,烹一壶,斟两杯,一杯放在程澜面前,温润嗓音突兀道:“尝尝。” “哦!好。” 程澜呆板地端起茶杯浅啜,茶汤入喉涩苦难咽,舌头麻苦不知滋味。他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茶?” “好喝吗?” 诸葛弈莞尔一笑,轻瞟程澜手中的半杯茶,顿感心情大悦。 程澜仍未察觉自己被耍了,诚实回答:“难喝!太难喝了!这是什么茶?” “洗杯子用的茶梗子。” 诸葛弈倒掉茶壶中的茶汤,用竹夹取出壶中枯黄的茶梗子。 见他的那杯茶一动未动,程澜恍然大悟,愤愤地说:“啊!你存心给我喝的。诸葛子伯,你太坏了!” “来我寒夜山庄作客,当然要客随主便。我给你喝什么,你就喝什么。”诸葛弈歪理狡辩,好心情因程澜的恼羞成怒更加晴朗。 程澜气得咬牙吱吱响、满心愤慨,却没有发现诸葛弈的话外弦音。一拳捶在桌上,咆哮道:“诸葛子伯,你别仗着自己是京城三虎就瞧不起人,我……我……我……” “京城三虎?”诸葛弈错愕,笑语调侃:“这词儿听来真新鲜。哈哈,京城三虎?谁取的?” “还能有谁?”程澜挠挠头,鄙夷道:“皇帝老儿呗。” 诸葛弈哑然失笑,依皇帝老儿的臭德行,确实会做出这般不合身份的事情。皇帝老儿果然老啦,越老越没正经的。 程澜单手托下巴,欣赏诸葛弈动作熟练、举止优雅地摆弄茶具,不禁感叹:“集天下之俊、集天下之才、集天下之智谋。子伯兄,你真令人羡慕嫉妒又望尘莫及呀。” 诸葛弈温润浅笑,烹好的香茶为他斟上一杯,“多谢程公子赞誉,在下愧不敢当。” 程澜摆手,端茶杯浅尝即止,不甚在意地说:“八大氏族的人们久居瓷裕镇已变成井底之蛙,他们终日守着自家的一亩田,却不知外面已天翻地覆、变化无常,再不是他们当年的境遇。” “所以呢?你回来,想做什么?” 诸葛弈龙眸垂敛,掩饰眸中淡淡的杀意。于他而言,程澜终是八大氏族的子孙,是不同路的人。 程澜咂吧咂吧嘴,说:“在碧草坡,我与你说得很清楚。我要废除活祭的规矩,打破莫氏族霸居瓷裕镇的惯例。” “那你来寒夜谷所为何?” “寻求庇护。” 一个开门见山的问,一个诚实坦然的答。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少年得志,他们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未来。只是当下,他们未知罢了。 第1074章 长大后我变成了你 诸葛弈沉默。 程澜鼓足勇气,说:“程氏、司氏、典氏和燕氏,我请求以谷宅东家的名义保护四族不受莫族长等人的绞杀。” “绞杀?这说法太重了。” 诸葛弈温润浅笑,纠正程澜戾气太重的用词。他平静地看着程澜,说:“你已知谷宅的新东家是海棠,那么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请讲!” 程澜知道诸葛弈会提出怎样的交易条件,这也是他本欲打算的。 诸葛弈双手平展放在桌面上,语气突然变得沉冷又无情。 “我答应你,但你要保住海棠是谷宅东家的秘密。” 程澜竖起三指,起誓道:“我,程澜,誓死保护海棠妹妹,不论她是谁,我只认她、只护她。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好。明日辰时,到谷宅来见。” 诸葛弈起身即走,不给程澜留下任何询问的机会。 程澜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竟有些忐忑不安。他是不是又被诸葛弈耍了?但是诸葛弈分明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一杯苦茶梗的茶汤算是小玩笑罢了。 “想不明白就不去理睬,随性而为、任性而为,自己痛快方为上策。”程澜得意地喃喃自语,掀开帐房的门帘,看到冷肆背对着他眺望远方。 “鬼手大哥在看什么?” “他走了。” 冷肆没头没尾地回答。 程澜搓搓双手,说:“子伯兄吗?是该回去啦。留花妹妹一人在霞彩镇,连我也不放心呢。我要尽快解决瓷裕镇的麻烦,早些回到霞彩镇去帮她。” 冷肆拧眉,丑疤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显凶恶,问:“她在霞彩镇招惹衡六爷了?” “她是疯子嘛,不仅招惹衡六爷,还教训了衡六爷的儿子杨天保。哈哈!”程澜叉腰大笑,想到那天在瓷庄,海棠唤出暗卫暴揍杨天保的情景就乐得不行。 冷肆眯眼,问:“她还招惹了谁?” “陈氏族。你听说过吗?” 程澜歪头骄傲地说:“花妹妹要我尽快回去帮她呢,可见我对她很重要。” 冷肆嗤之以鼻,唤人牵来两匹马儿,说:“走吧,我送你出谷。” 程澜望望天色快亮了,想起与司明堂的约定,他也不再留恋。 “好,我走啦。鬼手大哥保重,待我回来一起喝酒。” “那要你有命回来才行。” 冷肆难得有兴致调侃一句,程澜又惊又喜,忍不住哈哈大笑、浑身乱颤得险从马背摔下。 “别笑了,难听!” 冷肆挥扬皮鞭喝令马儿快跑,程澜不甘示弱地紧紧追在后面。两匹马儿如箭离弦,冲向山谷的入口。 东方天明,红日渐初云层。出了寒夜谷,便是重重山岭。在山岭脚下的弯延小路策马狂奔数十里,终于见到一条宽阔大路,路上略有行人匆匆而过。 “就送到这里吧。鬼手大哥,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保重!” 程澜与冷肆皆抱拳相礼,互道保重。 之后,一个喝马扬鞭往瓷裕镇赶去,一个调转马儿返回来时的弯延小路。 匆匆赶回瓷裕镇,一路躲不过镇外暗藏的各府探子。进入镇里,仍避不开各府的探子。 程澜不禁感叹八大氏族的老爷们真是闲得没事,真该寻些事情给他们打发打发无聊呢。 马儿停在五味居的后院门外,满脸慈笑的老掌柜已久候多时。见程澜回来,亲自上前牵住缰绳。 “程公子回来了,快上去洗洗脸吃些东西吧。” “明堂大哥可到了?” “到了到了,一柱香之前已到。” 老掌柜亲自引领程澜登上三楼。 进入雅室,八仙桌上已摆满五味居的招牌早膳,精致糕饼,以及一壶沁入心脾的香茗。 司明堂一身牙白圆领长袍温雅如玉,少有掌权者的贪欲和戾气。他的笑容温润,比诸葛弈的温润更柔和;他为人包容,却不盲善;他敬老护幼,在八大氏族中有“儒君子”的赞誉。 程澜眨眨湿润的眼睛,吸吸鼻子走来八仙桌旁坐下,故意赖皮地抱怨:“明堂大哥来得太早啦,害我没得睡懒觉。” 司明堂莞尔,为他盛一碗汤,说:“等诸事平定,你想睡多久谁还敢拦着?来,先喝碗汤暖暖胃。” “我的胃是铁打的。”程澜嘴上顽皮,双手乖乖接来汤碗,吸溜喝着,说:“我夜里去了寒夜谷,遇到一个老熟人。” “不会是天下第一大商吧?” 司明堂笑语打趣,也为自己盛碗汤细细品尝。 程澜摇头,说:“混迹江湖时熟识的一位兄长,他教了我很多功夫,算是师父吧。” “哦。” 司明堂瞳眸黯然,垂首专心喝汤。 程澜一边用早膳一边唠唠叨叨的讲他混迹江湖的趣事。说到激动之时还手舞足蹈、口沫横飞。 司明堂笑容温和,眼睛里藏不住羡慕。他今年冠弱,仍有一腔闯天下的热血。可惜父亲年迈重病,他如何自私的只顾及自己呢。 程澜被糕饼渣儿呛得喉咙猛咳,被迫结束他的长篇大论、激动演说。 司明堂忙端起微凉的茶水喂他喝下,手轻轻抚顺他的背,笑道:“你呀真是个孩子,食不言的规矩该是忘了。” 程澜满不在乎地反驳:“忘了就忘了呗,我才懒得记那些糟糠。若有人来管,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去他们的规矩吧,本爷要随着自己的性子高兴着来。” 司明堂感叹:“困在这座牢笼,我有时真的羡慕你,珅哥儿、桓哥儿和诸葛子伯。你们活得潇洒不羁,义无反顾地挣脱掉牢笼,真的很有勇气。” “明堂大哥,你这话说重了。” 程澜握住司明堂的手,诚挚地说:“明堂大哥,其实你一直是我们敬佩的兄长。我们从小努力让自己变成明堂大哥一样性情洒脱的人,祈望自己长大后变成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司明堂眼中闪烁泪光,笑容更加温润柔和。这是他听过最感动的夸赞,弥补他心中最遗憾的那块缺失。 程澜的眼中亦有泪光,笑着说:“明堂大哥,相信我,你会成为八大氏族中卓而不凡的族长。” 司明堂破涕而笑,以茶代酒敬他。 “多谢澜哥儿夸赞,我努力!” “明堂大哥定能载入史册,受后世子孙敬仰。” 程澜以茶回敬,夸赞的话虽有些不着边迹,但他的性子如此,司明堂一笑而过。 第1075章 计划成功了第一步 在五味居用完早膳,程澜和司明堂一起闲庭信步往镇东的东民巷子。 二人招摇大摆的漫步在繁华街市上,时有百姓们向他们行礼道安,二人亦颔首还礼、谦逊亲和。 程澜拉着司明堂故意在瓷源堂大门外走过,对着大门里的小厮们大吼一声“站好啦”,吓得小厮们不敢偷赖。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小厮们喳喳呼呼的抱怨,司明堂哭笑不得,拍了程澜的背,数落道:“快收收你这顽皮的性子吧,小心娶不到媳妇。” 程澜脸色微异,尴尬道:“娶媳妇有何好处?若是个母老虎,可不给自己后半辈子上枷锁嘛。” 司明堂忍不住发笑,有些同情程族长和程夫人。 程澜摇晃着脑袋哼起小调儿,双手负在身后迈起四方步,一副骄傲不世的语气道:“我喜欢之人必定龙凤相、惊世才、且与我心意最相通的。” “听起来,八大氏族的姑娘们中真真难找。” “呵,八大氏族从里到外都是脏的,我不稀罕。” 程澜鄙夷冷笑,发自内心的嘲讽话仿佛他不是八大氏族中人似的。 司明堂会心一笑不予置评,随程澜一同走向东民巷子深处最宽敞的一条巷子。 原来的两座豪庭大宅已合而为一,占据了整条宽巷。从巷东到巷西,足足立下高低错落的三座门楼。中间的府门雕石精美、彩画绝妙,连大门前的石狮子都用金漆点睛、饰耳。门楣上悬挂“谷宅”二字的黑底金漆隶书匾额,乃先帝御笔,突显无尚荣耀。 曾经,这里是栗海棠的奁匣阁新宅子,还有诸葛弈的诸葛府;而今,这里是令人望而兴叹的谷宅。 司明堂仰望三座巍峨门楼,感慨自己变成井底之蛙。 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侯门贵府,程澜对这座豪庭大宅并无兴趣。他一眼看到站在东门楼石墩下的三人,咧开嘴笑嘻嘻地走过去。 他知道分裂八大氏族的计划成功了第一步,终于变成两方敌对的局面。只是强弱分明,他要再接再历添把柴火才烧得旺呢。 “爹、典世叔、燕世叔,你们怎会来呢?” “臭小子,你能来,我们为何不能来?” 见到儿子,程族长的火气总能瞬间燃起,且有熊熊烈焰之势。 挨骂亦无感,程澜好脾气地说:“来来来,我又没拦着你们,只是好奇嘛。”看到父亲掩在衣领里露出点点血痕,他顽心大作,凑近了小声问:“爹,昨晚又被娘抓伤啦?瞧你出息的,每次都败在娘的五指掌下。啧啧啧,真可怜!” “臭小子,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跑去寒夜谷,我能挨抓吗?”想到痛苦的一夜,程族长火冒三丈,只恨没把刀子宰了这不孝子。 程澜哈哈大笑,说:“我有啥法子呀,谁让寒夜谷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地盘呢,我要进山门不拜拜怎能安稳?” “你见到天下第一大商啦?” 典族长咋舌,紧张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程澜失笑道:“我算个什么东西,能入得活死人的眼?我去寒夜谷拜山门,不过想求个安稳。” 不知何时司明堂已在程澜身后,说:“是呀,若澜哥儿见到活死人,恐怕现在已变成一具尸首了。江湖传闻,见活死人者不足五人,余者皆被灭口,故而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容貌无人知晓。” 程澜颌首,说:“对,江湖传言是真的。去年祁山镇外的祁山岭死了一百多凶徒,皆毙命于活死人之手。” “既然全死了,又是谁传出来的消息?”燕族长好奇心大作,他忽然对天下第一大商很感兴趣。 程澜揽住司明堂的肩,单手叉腰,说:“当然是故意放走的那个人传出来的喽。当然,传出话来之后即被灭口,亦毙命于活死人。” 典族长惊叹道:“可惜我生得太早,没能像澜哥儿一样出去闯荡。唉!来生定不做什么族长,管着一堆烦心破事。” 燕族长忍笑,拉着典族长跟在程澜和司明堂身后,说:“先管好今生的麻烦,再思虑来生的心愿。” “唉!生不逢时呀。” 典族长一脸颓丧,随燕族长走着。 司明堂和程族长并肩而行,默默跟在程澜身后。 程澜迈着轻快的步子大摇大摆走向谷宅巍峨高大的府门,拾阶而上,轻扣大门的兽环,“咚咚咚”三声响,立即听到隔门传出的应声。 “敢问门外客是谁?” “门外客,红衣公子,程澜。” 程澜从怀里掏出形似拇指的金管,放到未叼环的门兽的口中。他谨小慎微地后退一步,静立等待。 白玉石阶之下,司明堂、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静默凝睇,既好奇又忐忑。 好奇程澜如何进入谷宅,好奇那形似拇指的金管真的是一纸令吗,好奇谷宅里应声的人是什么人,好奇谷宅的一切秘密。 忐忑之时,谷宅的黑漆大门缓缓开启一扇,一只白皙纤玉的手托着那根金管还给程澜。 “请红衣公子绕路到东偏门。” “有劳姐姐。” 程澜伸出手掌,白皙纤玉的手微微侧起,金管落入他的掌中。他握紧拳头,垂眼睑低首道谢。 “小东家已派人来传话,红衣公子可安心吧。” “多谢姐姐提点。” 程澜揖礼拜谢,待黑漆大门闭阖,他才挺直腰板长长舒气。握在拳中的金管俨然是一道护身符,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离开三年。 转身下阶,立即被围起来。 程族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谷宅的神秘东家可愿庇护咱们?”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急脾气的典族长更是抓住程澜的胳膊不放心,似有逼供之嫌疑。 司明堂笑而不语,故作淡定。 燕族长欲开口又忽然顿住,他敏锐地察觉到巷子西口有人贼头贼脑的窥视着,恐怕是莫族长等人派来的探子。 他压低嗓音提醒:“有人窥伺,我们先寻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程澜毫不在意地畅声大笑,伸手拉住程族长的手,说:“谁爱看就看吧,谷宅的东家请咱们入府喝酒。走走走,咱们去东偏门。” “别吵吵!” 程族长气得一拳暴栗在儿子的后脑勺,戒备地观察四周情况。 “嘿嘿。” 程澜捂着后脑勺傻笑,拉扯着程族长,唤着典族长、燕族长和司明堂往巷子东口行去。 第1076章 入谷宅与秦五布局 谷宅的东偏门曾是奁匣阁新宅子的东院门,直通东偏院。曾经,栗海棠将东偏院设为面见外客或男客的院子,现在似乎没有改变。 程澜没有来过,司明堂也没有来过,典族长和燕族长亦是,唯程族长来过一次。入东偏门,见一位黑衣人垂手而立,平静无波的眼睛在看到程澜时有了异样的。 “咦?你怎会在这儿?” 程澜大感意外,没想到黑衣人会出现在这儿? 黑衣人抱拳行礼,“程公子,属下的命是你的。你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程澜困扰地抓抓头,无奈道:“你真是狗皮膏药,我几时要你的命啦?你少自作多情,我从未收你作属下。滚开!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烦我!” “程公子,属下……” “闭嘴!” 黑衣人拦住程澜欲解释,被程澜一拳捶在肩膀迫使后退。挨了拳头也不退缩,他追上前试图开口,谁知程澜反手又是一拳刚好打在他受伤的胸膛,顿时疼得眼冒金花、咬牙吞声。 程澜一看自己误打了他左胸膛的伤处,后悔又急恼地骂:“没死就不会躲吗?枉你是江湖三邪里功夫最好的一个,连我的花拳绣腿都躲不开,还妄想做我的属下?哼!” “程公子,属下奉小主子之令效忠你的,属下的命是你的。” 黑衣人以身体拦路,程澜气恼之余又恍惚了,不禁惊讶地问:“你不是莫族长的杀手吗?怎又奉小主子之令?” “因为他是我送给海棠妹子的杀手。” 秦五大步走来,看方向应是东偏院。可见他的脾性急,和典族长一样没耐性。 程澜不觉吃惊,毕竟他随栗海棠和诸葛弈一路到霞彩镇,途中出现的护卫、暗卫、影卫皆是功夫一流的江湖高手,更别提他在谷宅后院里偶遇的一位鬼面黑衣人,那应是诸葛弈的“杀手”。 司明堂从父亲司老族长的口中听到很多关乎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与奉先女栗海棠结义为兄妹之事,直到昨天听程澜所说此二人是天下第一大商、谷宅神秘东家的挚友或属下,他认为海棠或许成为他们谋划中的棋子。现在,秦五爷公然宣布自己送杀手给海棠,又不得不推翻之前的想法。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的想法更简洁明了。秦五爷送杀手给栗海棠,真正对付的人是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所幸他们之前与栗海棠不远不近、没仇没怨,否则自己的脑袋不知几时会身首分离呢。 程澜恭敬揖礼,道:“拜见秦五爷。” “红衣公子不必多礼,请!” 秦五脾气爽直,率先走向通往东偏院的花圃游廊。 程澜笑意盈然紧随其后,边欣赏花圃中的各色花卉,边调侃:“霞彩镇的谷宅与这儿相比差太多,秦五爷若见了谷宅的小东家定要谏言。” 秦五笑声粗犷洪亮,隔着几道高墙亦听得真切。他摇头摆手,叹说:“谷宅的老东家是个爱草木之人,遍布天下的谷宅里种满珍贵草木不计其数。如今老东家禅位给小东家,小东家又是个爱偷懒的脾性,自然依着老东家的心思继续种草木。” “爱偷懒的脾性。”程澜品味着这句评价,确实如海棠的性子。他抱拳道:“秦五爷的胆子够大,敢背后议论小东家,要小心隔墙有耳哟!” 秦五放声笑道:“哈哈哈!小东家常常抱怨自己懒惰,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评她。隔墙的耳朵太多,嘴巴也不少,咱们防得一时却防不得终年,随他们胡言乱语去。” 程澜颇为赞同地说:“正是正是。随他们添油加醋的胡言乱语去,江湖之事用拳头、商道之事论金银,总会分出胜负的。” 秦五畅声大笑,越看程澜越顺眼。可惜不知他的心是敌是友,终不能太过轻信的。 由秦五领路,程澜等人进入东偏院,又见到黑衣人站在院中。 秦五挥手命他退下,对程澜说:“他是海棠妹子送给程公子的护卫,你若不喜等回霞彩镇后亲自向海棠妹子说明。至于他,我先带回寒夜谷吧。” 程澜抱拳,感激道:“多谢秦五爷信任。” “不必客气。” 秦五虚扶一把,领他们进到正房中堂。主客分明,依次落坐。 桌上早已摆好香茶糕饼,唯有秦五和程澜的桌上摆着酒壶和酒杯。 程澜欣喜,一手执酒壶一手端酒杯自斟自饮,颔首说:“多谢秦五爷体恤。自从回来后,我还未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呢。” “海棠妹子私藏的梅子酒,望程公子满意。” 秦五亦自斟一杯,起身敬给司明堂。 司明堂慌忙起身揖礼,接过酒杯,道声谢。 程澜没个形象的歪靠着椅背,直接以酒壶灌入喉咙,皱巴着脸抱怨:“满意,当然满意。就是太贵了,这一壶不知要收我多少银子呢。割肉呀,疼!” 秦五走回主位坐下,说:“她喜欢金银,你给她便是。等八大氏族变成四大氏族,你还愁没有银子来添补亏空。” 程澜眼睛笑弯弯的,一壶酒灌入腹中却不见他有醉意。他伸展双臂,懒懒地说:“莫族长老谋深算,栗二爷狡猾无情,乌族长疯了却有乌二爷和乌四爷掌权,闫族长是墙头草。” 秦五冷扫一眼在座的四位族长,学着程澜的口气品评道:“程族长胆小怕事,典族长有勇无谋,燕族长谨言慎行,司老族长洞察敏锐却以和为贵。这位新任的司族长,恕秦某说句无礼的话,你尚不够资格掌管一个大氏族。” 司明堂起身揖礼,谦和地说:“秦五爷睿智,明堂确实难担大任。”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皆噤声不语,他们对秦五爷所评并无反驳。若他们是争强好胜、野心狠辣的人,恐怕他们掌管的氏族早已跃过莫栗乌闫这四氏族。 程澜歪头盯着秦五,说:“秦五爷,我们今日前来谷宅有一事相求,望秦五爷代谷宅的小东家成全。” “你昨夜在寒夜山庄已说过了,我代小东家答应你。” 秦五坦承相告,看向司明堂,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说:“明日我与程公子在五味居演一场戏,一来表明保护你们四大氏族的意思,二来震慑莫族长不可妄为。请四位族长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倘若踏出这道门……再反悔就是与谷宅为敌、与寒夜山庄为敌、与我为敌。” 司明堂揖礼,“我,司氏族长,愿与秦五爷合作。” 典族长急脾气不甘落后,起身抱拳,颇有江湖气地说:“大丈夫顶天立地、说一不二,我愿意与秦五爷合作。” “你们二位呢?” 秦五看向程族长和燕族长。 第1077章 往事如烟不可回首 程族长虽胆小怕事,幸在早投诚于栗海棠。燕族长就不能太过信任,毕竟他和闫族长一样是墙头草。 燕族长知道他今早跟来谷宅,踏入这道门的时候,他就没有“左右摇摆”的资格。与其两头不得好处,不如选对一边站好。胜与败,他认命便是。 “我愿率燕氏族与秦五爷合作,凭秦五爷调遣。” “燕族长言重了。我志不在此,你们大可放心。” 秦五起身抱拳还礼,全然不理睬尚未拿定主意的程族长。只要程澜一日不停歇的闹腾,程族长就别想置身事外。 程澜斜睨对面的父亲,问:“爹,你还等什么呢?” 程族长窘红着老脸斥喝道:“什么等什么,我几时反驳过你的决定。你要如何便如何吧,我也和司老哥一样躲清静去。” 程澜拍手叫好,说:“爹,你终于明白了一回。” “逆子!” 程族长瞪眼,当着外人的面前不好训子。留着一肚子的火气等回家再撒去,免得让外人笑话。 秦五与程澜对视一眼,期待明日的大戏开场。 谷宅外不知潜藏多少探子紧盯,秦五派人去暗查过后,决定留程澜和四位族长留在谷宅用午膳。 程澜略知秦五的用意,尽管四位族长惴惴不安的婉言拒绝,他执意留下来与秦五大醉一场,气得程族长险些当面训子,被燕族长及时阻拦。 谷宅的东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栽种的白玉兰树缀满了圣洁花朵。 因杨嫫嫫、李嫫嫫、刘二娘等人离开时并不焦急,故而宅子里收拾妥当,未留下一丝一毫的关乎海棠生活的痕迹。 后来两座宅子合而为一,又经过大修葺,能看出这半座宅子曾给女子们居住的唯有这座东偏院。 程澜站在玉兰树下仰望树顶玉白如霜的花朵,感叹:“我离家时,住在奁匣阁的奉先女还是莫心兰,如今物是人非,奁匣阁亦毁于大火。真是风云变换,今昔难料明日事呀。” 秦五挥着锄头在玉兰树下挖着一坛杏花酿,说:“你有功夫耍嘴皮子,不如过来帮忙挖土,也好早点取出酒坛一解酒馋。” 程澜撇撇嘴角,回头对司明堂说:“明堂大哥,你会用锄头吗?” 司明堂笑容俊雅,随手拾起一把锄头,骄傲地说:“我自小常到二叔家去帮忙种药草,耕田之事还算不错。” 秦五拄着锄头柄,叉腰喘口大气,用下巴指指程澜,说:“他惯会偷懒的。当初混进祁山镇被我的属下抓住,他竟恬不知耻的谎称自己是农人,来祁山镇帮忙耕田的。” 提起祁山镇的往事,程澜捂着笑疼的肚子蹲在地上,手指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珠子,仍得意大笑说:“那人憨蠢得有趣儿。我说什么他都信了,还热心的送我去胡乱说的那家农户。哈哈哈!怪就怪秦五爷的属下太耿直,轻信了我的鬼扯话。” 秦五冷哼一声,挥起锄头将坑四周的土又填回去。 程澜瞬间敛了笑声,惊愕问:“哎?秦五爷,你怎又填回去啦?” 秦五斜睨,不屑道:“好酒需给聪明人喝,你比我的属下还憨蠢,我舍不得给你喝好酒。” 程澜哑然,疑惑自己几时憨蠢了?难道因他刚刚不打自招,戏弄秦五爷的属下?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亦想不明白秦五爷为何翻脸?但想到程澜扯谎戏耍他的属下,确实该受受教训的。 程族长厚着老脸上前揖礼,歉意道:“犬子年少无知,得罪了秦五爷的属下,望秦五爷宽仁饶恕他吧。” 说完,抬腿踢了程澜的小腿肚,低声喝令:“逆子,还不快向秦五爷赔罪!” 程澜抓抓头,哭笑不得地说:“爹,你少掺和。这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啦,秦五爷与我说笑呢。你去和典世叔、燕世叔到亭子里喝茶。” 程族长恨铁不成钢,这时候怎能得罪秦五爷呢?他们还指望秦五爷代替谷宅东家庇护他们呢。 司明堂见程族长又急又恼的,忙上前挽住程族长的胳膊,和声劝说:“程世叔,走走走,咱们去亭子里喝茶。” “你们……唉!” 程族长无可奈何,向秦五揖礼道歉,就被司明堂和燕族长拉走了。典族长本不想走,他向往江湖半辈子,终于见到江湖威名赫赫的豪侠秦五爷,自然想多结识或说上几句话。 程澜看出典族长的心思,顽皮地搭上典族长的肩膀,向秦五道:“秦五爷,这位是典氏族的族长,我的典世叔。他从小学武,功夫很好的。” 秦五把锄头交给程澜,向典族长颌首示礼。 程澜接过锄头便知秦五爷故意为难,嘴里啐啐念:“想喝酒,自己挖,挖出酒坛抱回家。” “好。” 秦五粗犷洪亮嗓音激起程澜的斗志,纵然他不会用锄头,但酒虫子被勾出来就不能罢休。 趁着程澜挥锄头挖坑取酒坛的时候,秦五与典族长走向亭子,与司明堂、程族长和燕族长围坐一起喝茶。 程族长仍忐忑不安,再次歉意道:“请秦五爷大人大量,饶恕我那不懂事的儿子。待我归家后定好好教训,望秦五爷宽恕。” 秦五大笑,作揖还礼,“程族长言重了。我刚刚提起往事,不过想灭灭他的威风。红衣公子在江湖中声名远播,不知多少人敬着怕着。” “往事如烟不可回首,秦五爷嘴下留情啊。” 程澜抱着灰土土的酒坛子走来,偏挤在秦五爷和典族长之间,顽皮道:“典世叔给侄儿腾个地儿,你这虎背熊腰的别吓跑坛子里的酒神仙。” “淘气!” 典族长大巴掌打在程澜的臀上,无奈往旁边挪挪凳子。 程澜揭开封坛的红纸,说:“来,喝完这坛酒,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谁叛逃,谁淹死。” “这威胁的话听着新鲜。” 秦五调侃,喝干程澜倒的杏花酿,心里已有七成信任。但,程司典燕这四位族长,待明日的大戏唱完吧。 一醉方休,往事不提,待到日向西斜,醉醺醺的程澜、司明堂、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才离开谷宅。与来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东民巷子,各自回了镇中的私宅去。 飞鸽如空中飘絮,在瓷裕镇的上空交错飞翔,然后朝着各自的小窝飞回,带走它们的主人最需要的消息。 第1078章 秦程联手大戏上演 翌日,平常客似云集的五味居竟贴出一张告示,令全镇百姓们皆大吃一惊。大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歇”字告示,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和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字。 五味居的大门紧闭,仍听见老掌柜那丹田气十足的洪亮吼声:“再偷懒就扣工钱!给我动起来!动起来!” 至于动起来要做什么?大门外围观一字告示的百姓们皆好奇,又没胆量推门去瞧热闹。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围在最外的人们回首眺望,只见瓷河的拱桥上一个男人策马而来,后面还有几驾华丽的马车,不知车中坐的人是谁。 有人认出骑马的男人是祁山镇的秦五爷,忙催促大家退出五丈之外,免得惹祸上身。 围堵在五味居大门外的百姓们纷纷撤后,有胆小的人溜到旁边的巷子里偷窥,也有人没心情看热闹转身即走的。 果然,片刻之后,秦五骑马行来,将后面的几驾马车远远甩在后面。他下马走到大门外,大手一推门便开了。 老掌柜训斥的吼声立即传出来,惊叹一众围观的百姓们。 “都收拾干净了吗?” 秦五迈进一楼大堂,转悠一圈觉得尚可。对老掌柜说:“后院门打开,领着谷宅的人到二楼雅室。” 老掌柜笑眯眯应着,请秦五到大堂中央的桌子坐了,亲自端茶倒水。 秦五喝口茶,瞥见两个店小二很是认真的默默擦地,手脚还算麻利。他摆手让老掌柜靠近,说:“你留下足矣,那两个店小二打到后院去歇息吧。” “是。” 老掌柜见大堂的地面擦得干净了,吩咐两个店小二去后院厨房帮忙,无事少来大堂露脸。 店小二们自然知道规矩,向秦五行礼后就退去后院,没有老掌柜的吩咐再不敢进来的。 几驾马车轮的吱呀声驶过五味居门前的宽阔空场,绕过旁边的巷子往后院行去。 围观的百姓们伸头张望,紧盯着几驾华丽的马车,低声议论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这几驾马车既无商徽,也未悬挂氏族的图腾旗,更无人辨认出马车是哪位家主所乘的。 一时间,准备四散的百姓们重聚回来,好奇心促使他们不断往前,几乎又围堵在大门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散开”,好奇大作的人们集体回头,发现瓷河拱桥上行来一驾又一驾的马车,让他们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五味居一楼大堂里,听到外面齐声惊叹,秦五对老掌柜颌首,起身走向后院。与他同来的几驾马车,只有一驾驶入后院。 “我就知道你会来。” “阿弈尚未回霞彩镇,我就被赶回来了。唉!命苦哟。” 翎十八下车,与秦五登上暗楼梯,直奔三楼雅室。二人说说笑笑,全然不在意五味居外面的热闹。 老掌柜笑容慈祥地站在大门口,对一个又一个从马车里走出来的贵客作揖道安,亲自引领他们进入大堂安坐。 最先来的栗族长和栗二爷分坐相隔甚远的两桌,可见他们之间仍是仇敌。 最后到的司族长和程澜一起来的,像自家兄弟一样坐在一张临窗小桌,好似今日之事与他们无关。 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围坐一桌,被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避之不及。 宽敞的一楼大堂顿时分割成四个小天地。一个以莫族长为首,栗氏、乌氏、闫氏的族长和嫡系老爷们;一个是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一个是司明堂和程澜。 老掌柜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三个小天地之间,亲自端茶倒水、送招牌茶点。 迟迟不见邀请他们来此的秦五爷现身,莫族长不耐烦地抱怨:“老掌柜,秦五爷可来了?他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我们皆是生意人,铺子和家里的事情还等着我们呢。” 老掌柜陪笑道:“莫族长勿生气,秦五爷正在见谷宅东家,恐怕要迟些下楼来。请莫族长用些茶点,这是我们五味居的新招牌糕饼。” 听到谷宅东家在楼上,在座的八大氏族的老爷们皆露出惊愕神情,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楼梯。 这一眼,竟真的看到秦五爷信步而下。他时不时回头与跟在他身后的俊逸男子笑语调侃,逗乐了俊逸男子拿漆金镂雕的象骨扇轻打他肩背。 见翎十八意外出现,程澜惊讶得张大嘴巴,喉咙里哼出一声“哎?”便不敢再发声,怕自己忍不住上前询问惹人怀疑。 秦五与翎十八相继下楼来,坐在大堂中央唯一的一张空桌子。 老掌柜端来酒菜,说:“秦五爷,翎爷,请!” 翎十八菀尔,笑言:“我是奉命来凑热闹的,顺便尝尝新招牌。你退下吧,免得等会儿打起来遭殃及。” 老掌柜笑容慈祥,揖礼道声“是”便退去后院。 宽敞的大堂里坐满了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每一个都是老谋深算、满肚子精明,什么皆可吃、唯独不吃亏的那种奸商。 秦五稳坐不动,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今日秦某人奉谷宅东家之命,邀请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和诸位老爷们前来五味居,是替谷宅东家向八大氏族宣明一事。” 大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聚向秦五举在手里的信封,等待他即将要宣明的内容是否令他们有损失。 秦五看向程澜,说:“拿给各位族长和老爷们看看,这是谷宅东家的亲笔信,上面盖有谷宅的商徽大印。” 程澜走来取走信封,抽出薄薄的一张信纸,率先看了看,发现字迹既不是诸葛弈的、也不是栗海棠的。他略略安心,先走向莫族长。 秦五端茶浅饮,待程澜拿给莫族长看完信中内容之后,才缓缓开口:“谷宅东家膝下无子,决意收海棠姑娘为义女。待谷宅东家死后,海棠姑娘便是谷宅的小东家。” “她是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及笄岁升仙祭祖。此规矩乃八大氏族的先祖们定下的,不因任何人而更变。” 莫族长冷言拒绝,他根本不相信东民巷子里的那座谷宅是真的,显明是诸葛弈、秦五和翎十八假借谷宅东家之名来诓骗他们。 秦五让程澜再次拿亲笔信给莫族长,说:“你看好了,那上面盖的商徽大印,可不是假的。” 莫族长嗤之以鼻,冷笑道:“这印可真可假。我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平日最喜雕玉篆印。若秦五爷哪一日又喜欢谁家的印,可来我家讨一枚。” 大堂中顿时响起众多的微弱吸气声,聚在一起便听得清楚。每个人皆暗捏一把冷汗,担忧地看向秦五爷。 第1079章 未来可期待少年志 五味居的一楼大堂又恢复宽敞空荡的样子,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离开,连莫族长也委屈求全的认命了。 被小厮们用步辇抬出五味居大门的时候,他不甘心地回望一眼,那一身红衣的少年正与秦五谈笑风声。 感受到门口的两道凌厉目光,程澜笑容灿烂,恭恭敬敬地鞠躬揖礼,无声道:莫世伯,后会有期! 莫族长怅然轻叹,低头看看自己一双苍老枯瘦的双手,不得不承认他老了,真的老了。 司明堂向秦五行礼,恭敬道:“多谢秦五爷庇护之恩,明堂代司氏族人拜谢!” “哎!万万不可!” 秦五双手虚托司明堂的胳膊,说:“各位族长,今日秦某人确实受谷宅东家之命前来相助,并非私心所为。此功劳该记在谷宅东家的账本上,可与秦某人不相干呀。” “秦五爷能仗义出手,于我们也是大恩人呀。” 程族长亦施礼感谢。 典族长和燕族长随之行礼,对秦五亦有感谢之情。 秦五无奈苦笑,对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程澜说:“你这痞子,还不快帮我劝劝。真是讨打!” 程澜撇撇嘴角,说:“我离开后,四族之事还要仰仗秦五爷和翎爷暗中相助。在此,拜谢!” 秦五哭笑不得,一脚踢了他的屁股,笑骂道:“你这痞子真是让人恨得咬牙,还未他们会不会下狠手呢,你竟急着离开?说说,你惦记谁家的姑娘呢?” 程澜畅欢大笑说:“是呀是呀,我怕惦记的姑娘被人拐跑了,急着回去呢。秦五爷行行好、帮帮忙嘛。” 秦五知程澜为帮海棠才会急着赶去霞彩镇,玩笑几句便作罢。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说:“将此物交给海棠妹子,不准打开偷看。” 程澜接过藏到衣襟里,嘻笑道:“我用得着偷看吗?等交给花妹妹,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看。” “那是她的事了,我不管。” 秦五向程澜、司明堂、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揖礼道别。又对五味居的老掌柜叮嘱几句,才骑马离开瓷裕镇,赶往寒夜谷。 已至午时,程澜提议在五味居用午膳,然后他就离开了。 程族长老眼含泪,想留下儿子又想放他去闯荡,纠结着眉头深锁,酒饭不香。 燕族长感觉出程族长对孩子的不舍之情,几次敬酒、几句闲聊,希望程族长能宽心些。 对江湖向往半辈子的典族长没能与秦五爷说上几句,现在抓着程澜不放,恨不得逼着程澜把闯荡江湖多年的趣事、惊险事全部讲给他听。 程澜本是个话多的人,又喜张扬。见典族长和司明堂都喜欢听他的经历之事,自然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话匣子一开,口若悬河的从他离家第一天开始讲起,直到受困京城两年结束,他说得开心,程族长听得胆颤。 当说到自己身中六箭奄奄一息之时,无意地看了一眼父亲乍青乍白的脸色,程澜立即噤声、暗道不妙。他怎么忘了父亲还在呢?那些命悬一线的往事于他是有趣的记忆,于父母而言是心惊肉跳的苦难。 “爹,我吹牛的,你也知道我……哈哈哈!我扯谎的,哈哈!”程澜拿酒壶给父亲斟满酒杯,乖巧地说:“爹,请饮满此杯!” 程族长心中又疼又气。看到顽劣不变的儿子已今非昔比,尤其他请来秦五爷和翎爷庇护程氏、司氏、典氏和燕氏,一步步算计一步步谋划,让莫族长等人相信谷宅东家的存在。当年顽劣不懂事的儿子已能肩负重担,短短数日成就他一生望尘莫及的壮举,令他汗颜惭愧。 “明日再走吧。” 程族长强忍哽咽,故作平静地说。 程澜摇头,说:“花妹妹初到霞彩镇就得罪了衡六爷,子伯兄又去了安丰城,我实在不放心她独自留在那里。” “那她住在何处?客栈吗?” 司明堂担忧地问。 “霞彩镇有谷宅,她住在谷宅。” 程澜坐回司明堂身边,添了两杯酒,说:“凭子伯兄的面子,借住谷宅怎是难事?况且衡六爷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属下,必不敢闯入谷宅谋害。她,暂时安全的。” “那就好。那就好。安全就好。” 司明堂频频点头,嘴里碎碎念叨。 程澜吃饭极快,一顿狼吞虎咽填饱肚子,说:“吃饱啦,我也该走了,免得夜宿山林易出事。” 程族长放下筷子,说:“我送你。” “我们也去。” 燕族长与典族长相视一笑,一同起身。 程澜羞窘,挠挠头说:“不必了惊动,我还是静悄悄的走吧。免得引起各府探子的注意,再给我闹出一场半路劫杀的闹剧。我可懒得与莫族长斗戾气,他的那些杀手留着自己玩吧。” 程族长听到儿子提起莫族长的杀手,便知程澜必定遭遇过劫杀,且是莫族长的心腹杀手。 “好吧,准你静悄悄的走。一路平安,到了霞彩镇记得派人传个消息回来。” 程族长跟在程澜身后唠叨叮嘱,招来程澜一阵小声抱怨。若换作以前,他定会扬拳头暴栗儿子的头,现在却舍不得打他。 “我走啦。” 程澜向老掌柜讨来一匹马,带上两盒老掌柜准备给海棠的招牌点心红豆酥饼和绿豆糕,挥手道别,扬鞭离去。 站在五味居三楼雅室的窗前,程族长、典族长、燕族长和司明堂眺望红衣少年策马远去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南城门离开瓷裕镇。 凝望儿子骑马远去的背影,程族长提袖拭泪,失落感叹:“我真的老了,竟见不得分离。” 典族长和燕族长亦有同感,司明堂的眼睛亦是红红的。 燕族长眨眨泪湿的老眼,感叹:“唉!我们都老啦。这瓷裕镇的未来是他们的,由着他们闹腾去吧。” “是啊,由着他们闹腾吧。” 听过程澜讲述闯荡江湖的经历之后,向往了半辈子的典族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再没有雄心壮志。 程族长看向最年轻的族长司明堂,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不能被那群小兔崽子们超过去。” 司明堂苦笑道:“程世叔,我也老啦。” 程族长破涕大笑。 燕族长和典族长一人一拳赏给司明堂,笑骂他一个小孩子竟敢在他们这些老东西面前叹老?真真该打! 萦绕心头的失落烟消云散,司明堂释怀了。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命数,他无法像程澜、栗君珅、莫晟桓和诸葛弈那般闯荡江湖,却可以留在瓷裕镇和八大氏族里做出一番大事。 未来可期,他不会弃鸿志虚度一生。 第1080章 八大氏族成为赌注 莫族长态度傲慢无礼,引得八大氏族的众老爷们心中惴惴。 在座的众人皆知秦五爷在江湖和商道中无可撼动的地位,况且秦五爷今儿打着谷宅东家的旗号召集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来五味居。 一个秦五爷已让他们忧白头,更添一位谷宅东家,他们的头上悬着两把随时砍下的锋刀。 秦五起身来到莫族长身边,夺来程澜手里的亲笔信,说:“莫族长可拿回家去寻人鉴真伪。若它是假的,我将祁山镇双手奉上;若它是真的,莫族长和莫氏一族恐怕就……哈哈,莫族长请吧。” 亲笔信递向莫族长,他神色冷淡鄙蔑。江湖人人称他是义侠,商道中人赞他诚信为正、不欺不侮。但真正熟知他的朋友,或者与他为仇的敌人便知道他是怎样的脾性。 莫族长置在腿上的双手握拳又松开,数次反复之后终不甘愿地说:“好吧,我承认它是真的。但瓷裕镇是八大氏族管辖,秦五爷不宜插手我们的事情。” 秦五不屑嗤笑,将亲笔信还给程澜,让他继续拿给大堂里的老爷们察看。伸长腿勾来一张凳子,坐在莫族长身旁。 “莫族长似乎忘了百年前发生的事吧?这瓷裕镇当初姓俞,可不是你们的祖籍之地。想必八大氏族的《氏族志》中不会记写当年如何从俞氏族手中掠夺瓷裕镇,如何将俞氏族斩草除根。” “秦五爷请慎言!” 莫族长骤然脸色大变,若非他双腿残废,必定从椅子里跳起来捂住秦五的嘴巴,阻止他“胡言乱语”。 秦五哼笑,起身回到自己的桌子,端起一杯酒饮尽。 莫族长强忍怒火,语气不善地质问:“秦五爷,谷宅的神秘东家是谁?既然召集我们来此,他该现身才是。” 秦五执酒壶自斟一杯,微侧脸斜白一眼,讥讽道:“你配吗?你们配吗?一群井底之蛙,妄想见到谷宅东家,真是可笑!” 他一手执酒壶,一手捏酒杯,信步在宽敞的大堂里,走过每一桌、每一人,倨傲嘲讽:“商道中瓷裕镇也算小有名气,却比不得真正繁华耕读之地。能入得谷宅东家的眼,你们该感激涕零、磕地拜谢才是。” 他走回来站在莫族长前,倒杯酒仰头喝干,嘲讽:“八大氏族若没了奉先女,没了皇帝老儿的庇佑,没了百年十几代祖宗们的功绩……哈!屁都不是!” “你……!” 莫族长双手支撑着椅子扶手,怒意使他愤然而起。但仅仅支撑一瞬又跌回椅子里,只能怒形于色的干瞪眼。 秦五将酒壶和酒杯放到桌上,一手撑扶着桌面,一手捏住莫族长的下颌,阴狠道:“姓莫的,我早看你不顺眼了。敢欺侮我的妹子,真当我不敢灭了你、灭了莫氏、灭了八大氏族吗?” “秦五爷在威胁老夫吗?” 莫族长用力扭头想挣脱下颌的钳制,却发现他根本敌不过秦五爷的力道。甚至在他挣脱之时。钳制他下颌的大手也在施力,让他担忧自己的下颌骨会被捏碎。 一番暗中较量,秦五占了上风,得意大笑。 在座的众老爷们皆畏惧地缩紧脖子,不自觉地倾斜身体向同桌的人靠近。 秦五放开莫族长的下颌,挺直腰板双手负在背后,说:“这不是威胁,是忠告。”他慢慢旋身,环视一楼大堂里坐满的八大氏族的老爷们。 “在座的诸位掌管八大氏族的权势、财富、生意、族人。今日秦某奉谷宅东家之命召集诸位前来,为宣明谷宅落户瓷裕镇,望与八大氏族的同商们和气生财。当然啦,若有人给脸不要,执意与谷宅东家为敌。那就……” 秦五看向莫族长、栗族长、闫族长、栗二爷、乌四爷,此五人掌控着最强大的四个氏族。只有镇压住他们的斗志,未来三年可高枕无忧。 话已挑明,莫族长敢怒不敢言,斜睇一直沉默的闫族长。 闫族长微微摇头,不愿出头招惹。 莫族长气得咬牙,又看向栗二爷。 栗二爷佯装喝茶懒得理睬,他虽掌权栗氏族却不是族长,这等引火烧身的祸事留给别人去做吧。况且他之前未保护栗海棠,已经惹到诸葛弈不悦。为了自己别落下“忘恩负义”的骂名,他还是当个看客吧。 大堂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掂量着自己有多少本事足以抗衡谷宅东家和天下第一大商的联手镇压。 别以为燕峡翎爷是来凑热闹的,鬼知道他又奉谁之命坐在这儿呢? 惹怒谷宅东家和天下第一大商,害得八大氏族毁灭、害得他们失去瓷裕镇、害得他们后世子孙流离失所,他们会成为八大氏族的罪人。 莫族长隐忍怒火,其他族长也闭上嘴巴。那些掌权的老爷们精明狡猾,怎会傻乎乎的站出来做出头鸟?大敌当前,他们先保命保族才是正理儿。管那谷宅东家和天下第一大商闹腾出什么花儿来呢。 闫族长站起来,揖礼道:“闫氏族愿与谷宅东家和天下第一大商交好,和气生财、共荣瓷裕镇。” 秦五满意得点头,回首看向翎十八,说:“请翎爷回去禀告一声,闫族长应了。” “好。” 翎十八敛起象骨扇,说:“我们分一分吧。既然谷宅东家答应红衣公子,我们就选另四家。” “好。” 秦五笑看莫族长,恭喜道:“莫族长真是幸运,能得到天下第一大商的庇护,真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呀。” “什么庇护?”莫族长瞠目,疑惑地看向翎十八,结巴问:“敢问翎爷,这,这是……何意?” 翎十八横握象骨扇,踱步到莫族长、栗族长、闫族长、栗二爷、乌二爷和乌四爷的桌前,说:“谷宅东家与天下第一大商打赌,将八大氏族一分为二。谷宅东家庇护程、司、典、燕四氏族,天下第一大商庇护莫、栗、乌、闫四氏族。以一年为期,看哪个氏族先衰败。” “这……胡闹!” 莫族长如临大敌,心里扑腾腾狂跳。他这辈子听到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此,两个江湖和商道的大人物竟将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当作赌注? 翎十八的象骨扇轻轻搭在莫族长的肩上,和颜悦色地威胁:“敢忤逆天下第一大商的命令,没几个能活过一盏茶的。莫族长若不信,可以试试。” 莫族长呼着粗气,努力克制住熊熊怒火,他咬紧牙关忍气吞声。 “这才对嘛。” 翎十八嘲讽一笑,与秦五揖礼告辞,推开五味居的大门狂笑离去。 第1081章 毁容也不见脾气好 霞彩镇,谷宅。 自从程澜押送探子少年们返回瓷裕镇之后,没多久翎十八也被海棠“赶”回去了。若大的谷宅,栗海棠是唯一的主人。 洪四和全娘合力将谷宅管理井井有条,新招来的小厮和丫鬟经过青萝严格查看之后,分派到谷宅的各处一边学谷宅的规矩一边各尽其责从早忙碌到晚。 栗海棠唤出影卫询问诸葛弈的行踪,影卫吱唔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跪下求罚才算搪塞过去。 这一日,简单吃过午膳,栗海棠盘算着该如何布局为陈氏族沉冤昭雪,又想到负责暗查莫容玖被掳一事的元煦至今未露面,她不禁担忧起来。 青萝熬了燕窝红米粥,直接端锅进来。见海棠坐在妆台前托腮发呆,悄悄放下锅子,走到她身后轻声问:“大姑娘在想什么?” “小、东、家!” 栗海棠扭头斜睨青萝,没好气地训斥:“提醒你几次都不听,出门在外要唤小东家,我现在是谷宅的神秘东家,不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 青萝羞颜,垂首行万福,愧疚道:“小东家恕罪,奴婢知错了。今后再唤错,奴婢自打嘴巴。” 栗海棠终究不舍得责罚她,摆手宽宏大量地说:“不妨事,你记住就好。打什么嘴巴呀,难道你想变得和我一样毁容?” 看到红肿丑疤的小脸,青萝眼睛瞬间泪湿,心疼地说:“主人为何还不回来呀?早早的带小东家去寻访名医,早早治好伤。” “治什么治,我觉得这样很好。” 栗海棠随手抓起妆台上的干净帕子丢给青萝,说:“江南多美人,我可不想被她们比下去。” “那你这样不是……”更比不过她们吗? 青萝忍住后半句,害怕刺痛海棠的心。哪知栗海棠根本不在意,指指自己的丑疤小脸,理直气壮地说。 “我这是丑吗?明明受人谋害变成这副鬼样子的。没人知道我以前生得是美是丑,自然不会有人与我比美喽。” 青萝逗她一派胡言逗笑了,真真的伤心不起来呢。拉着海棠走到桌边,舀一碗燕窝红米粥给她,好声好气地说:“小东家说什么都是对的,奴婢知罪。” “唉!真是……”栗海棠舀一勺粥吹吹凉,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小东家好听,还是小主子好听?” 被问得怔愣一瞬,青萝恍惚答道:“大姑娘最好听,奴婢也叫顺口了。” “哼!不行。” 栗海棠杏眼翻白,扭过身子一边吃粥一边思考,给自己取个最合适的称呼。其实,她很喜欢听人唤“小主子”,因为诸葛弈是主人,她是诸葛弈的徒儿。 “小东家,有人前来拜访。” 洪四匆匆走进院来,规矩地站在房门外禀告。他本不该亲自进后宅来禀告的,但来访者的身份太特殊,他怕全娘说错话。 栗海棠放下粥碗,让青萝将拜帖取来。 洪四双手捧上一块玉佩,无奈道:“没有拜帖,只送来一块玉佩。” 青萝定睛一瞧,这玉佩竟是……她笑了,对洪四说:“快,快将人带进来见小东家。” “等等!” 栗海棠走出来,对洪四说:“正巧你在,也免得传话麻烦。你通告全府,今后唤我‘小主子’,不再唤小东家。” 洪四虽不明白原由,但恭敬答应。将玉佩交给青萝后,匆匆去前院领人进府。 栗海棠好奇问:“是谁的玉佩?” 青萝交给她,欢喜道:“刘二娘。” 拿来玉佩瞧瞧,果然是她送给刘二娘的那块。不过算算日子,程澜应该没有这么快摆脱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 “不知是谁带她来的?” 栗海棠把玩玉佩,站在檐廊下等着洪四领人来见。 少时,全娘走在前,后面跟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年。三人垂首走路,脚步极轻,仿佛生怕惊动宅子里胆小的鼠儿。 “小主子。” 全娘颌首行礼,悄悄往旁挪半步,说:“这二位便是来访的客人。” “嗯,去忙你的吧。” 栗海棠冷冷瞪一眼忽然抬头的少年,警告他别说话。 全娘屈膝,默默退出院子。 见碍事的人走了,叶梧桐嬉笑上前抢来玉佩,盯着海棠毁容的小脸仔细察看,啧啧道:“哎哟!真是惨呀!医圣、药王再世也难治愈你这张脸哟。可怜!可怜呢!” “叶梧桐,你给我闭嘴!” 栗海棠抬脚踢向他的膝盖,叶梧桐一个旋身抱住旁边的廊柱子绕了一圈,落定在她的身后。 “喂!毁容也不见脾气好,小心嫁不出去哟。” “滚!我嫁不出去又关你什么事!” 栗海棠气得又想踢,被青萝和刘二娘合力拉住。 叶梧桐跳到远远的安全地,委屈抱怨:“我与海棠姑娘无怨无仇,不必如此下狠脚吧?听闻你被毁容,我可是日夜不休赶来的。不仅来给你治伤,还带来你最喜欢的厨娘。你该谢我才是。” 栗海棠冷哼,指着叶梧桐的鼻尖大骂:“我再不信你的鬼话呢。当初你来瓷裕镇,我安派你到医馆去做大夫,望你助师父压制他体内的毒,谁知你没信没义的坏蛋竟悄无声的一走了之,还被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知道你是祁山神医世家的独子。真真气死我啦!你这笨蛋,我真想杀了你!” 叶梧桐也不服气,说:“当初是诸葛弈让我走的,我师父可以作证。” “滚!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栗海棠气得恨不得咬死他,几次上前踢他皆被青萝和刘二娘拉扯回来,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 叶梧桐无奈叹气,双臂环抱倚着廊柱,说:“诸葛弈呢,把他叫出来与我对质。” “闭嘴!我师父的名讳岂是你能唤的。滚出去!” 栗海棠甩开青萝和刘二娘,上前抓住叶梧桐的袖子将他往院口外拖。 叶梧桐无可奈何,想反抗又怕力气太大伤到她,只好乖乖示弱任由她拖向前院的大门。 青萝和刘二娘看到海棠如此大发雷霆,又心急又疑惑。即便怨怼叶梧桐当初的不告而别,即便生气叶梧桐没能帮到诸葛弈压制体内的毒,依海棠的脾气不会这般无礼取闹。 青萝凑到刘二娘耳边小声说:“见机行事。” 刘二娘点头,与青萝一路追随到前院,眼睁睁看着海棠一脚将叶梧桐踹出门,厉声喝令守门的小厮们关上大门,不准任何人放叶梧桐进来。 第1082章 我知第一大商是他 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们被押送回瓷裕镇,一时间霞彩镇里少了监视栗海棠一举一动的人。衡六爷是诸葛弈的属下,自然不敢动歪心思。 赶走叶梧桐,栗海棠派功夫很好的影卫暗中保护叶梧桐。倘若他不肯离开霞彩镇,影卫可打昏他送去寒夜谷交给秦五爷或鬼手冷肆。 留下刘二娘,栗海棠让洪四去买来茶饼。让刘二娘品尝,然后教她烤制。 刘二娘吃完一碗燕窝红米粥,擦擦嘴角,问:“大姑娘为何赶走叶公子?他是祁山镇神医世家叶氏的公子,自小学习歧黄之术,定能医治好你的伤。” 栗海棠打开刘二娘带来的食盒,捏一块蝴蝶酥饼来吃。听刘二娘这般问,她认真回答。 “霞彩镇曾有一个陈氏族,一夕之间被灭全族。族人死的死、逃的逃。陈老家主含恨而终,留下遗孤孙儿失踪。这位陈老家主与师父是忘年交,师父欲为陈氏一族昭雪,我怎能袖手旁观?” 刘二娘想想,说:“霞彩镇有三大氏族,陈氏、杨氏、孟氏。如瓷裕镇的八大氏族一般,这三大氏族相辅相成、和睦多年。后来孟氏的两位族老为争权闹得腥风血雨,孟氏族在那场内讧之中破败了。从此,霞彩镇只有陈氏、杨氏。陈氏族团结,与如今的莫氏族一样权势掌控在嫡系宗亲手中。” “刘厨娘,你怎会知晓这么多?难道你是陈氏族人?或者孟氏族人?”栗海棠激动地抓住刘二娘的袖子,杏眼闪闪放光。 “我行走江湖自然会听到风言风语,这有何难事。” 刘二娘骄傲反驳,嫌弃地拍开袖子上的一对小手,继续为她解惑,说:“杨氏则不同。杨氏族的历代家主皆风流,除了家里妻妾所生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外面也有一堆没名分的子子孙孙。” 栗海棠很诚实地说:“嗯,此事我听过了。还有呢?关于陈氏族的秘辛,刘厨娘还知道多少?” 刘二娘提茶壶倒三杯,拉着青萝坐下来一起喝茶。 “快说呀。” “别急!让我想想。” 催促不成,栗海棠气恼地咬住下唇瞪刘二娘。 “你呀!真真的磨人精!” 刘二娘哭笑不得,戳戳她放在桌上的小手背,说:“陈老家主在霞彩镇的声威颇高,是出了名的义商,一生行善不知救活多少穷苦人。可惜陈氏族毁了,陈老家主死了,连个站出来为陈氏族伸冤的人都没有。” “陈老家主临终亲笔遗信请天下第一大商主持公道,可谁见过天下第一大商呢?与其指望别人,不如我来做个好人。” 栗海棠不敢对刘二娘说出诸葛弈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隐秘身份,只好揽到自己身上,至少能拉出诸葛弈做个幌子。 刘二娘斜睨她,放下茶杯,语气淡淡地说:“我才不信你没见过活死人的真容。” “你胡说!我才没有。” 栗海棠矢口否认,脑袋里昏沉沉的回荡着刘二娘刚刚那句话。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在试探、在提醒、在警告。 刘二娘见她宁死不认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实在不忍心继续骗她,又是无奈叹气,说:“实不相瞒,我知天下第一大商是他。” “谁?我怎听不明白呢。呵呵!” 栗海棠傻笑,提茶壶为刘二娘续满。 刘二娘懒得与她多费口舌之争,一切等诸葛弈回来后再说吧。她盯着海棠受伤的脸、脖子和双手,说:“既然秦五爷没有阻拦叶公子来,大姑娘何苦将他往外推呢?留下他未尝不可。” “叶梧桐是祁山镇的人,若他出事必定会牵连秦五爷。神医世家叶氏的家主虽中庸之辈,可发起威来也是无人敢惹的。叶梧桐是叶氏的独子,不可卷入此次危险之事。” 栗海棠吃完一块蝴蝶酥饼意犹未尽,又捏出一块掰开,分一半给青萝,以免自己食太多而伤胃。 刘二娘算是认同海棠的思虑,又问:“程氏公子怎会押送一群少年回去大闹瓷源堂?这也是大姑娘会意的?” 小半块蝴蝶酥饼塞住嘴巴,栗海棠惊讶吱唔:“唔?花哥哥……大闹……瓷源堂?” “是啊。” 想到镇子里百姓们绘声绘色的讲述,刘二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她买菜时听到的趣事讲给海棠和青萝听。 栗海棠越听越觉得可惜,早知程澜抱着大闹一场的心思,她该在他临走前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一番。 刘二娘叹道:“可惜我走的太早了,不知道程公子没有被八大氏族的人们责罚。” 栗海棠想起翎十八接到消息后,佯装被她赶走时的急迫样子,看来程澜在瓷裕镇里闹得场面不小呢,连翎爷都急不可待地赶回去凑热闹。 “嗯,真是可惜呢。” 可惜她也看不到,只能等着程澜回来后绑起来拿刀逼问,敢讲得不详细就放血割肉烤着吃。 栗海棠幻想程澜被吊在火上放血割肉烤熟时苦苦哀求的情景,忍不住嘿嘿傻笑出声。 刘二娘和青萝本欲推醒她,却发现诸葛弈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修长食指压在薄唇上令她们噤声。 沉浸在幻想中的栗海棠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御贡檀香气息,猛然回首,漂亮的曜黑杏眼瞬间绽放喜悦。她张开双臂,娇娇嚅嚅地唤一声“师父”便起身扑入他的怀里。 诸葛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头浅吻她的发顶,柔声浅语关心问:“我不在家里,你可乖乖的?” “当然乖啦,不信你问青萝,问洪伯,问全娘。”栗海棠报出一堆人,就是不让他去问暗卫和影卫们。 诸葛弈轻吻她未受伤的鼻尖,龙眸含满宠溺。 栗海棠抱住他的腰,撒娇说:“师父几时回来的?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呀?” “贪吃。” 诸葛弈宠溺责怪,抬头看向刘二娘。他放开海棠,恭敬揖礼,唤一声:“姑姑。” 刘二娘颔首,打趣道:“阿弈,你回来的很快嘛。看来美人噬的毒于你并无影响,你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呢。” 诸葛弈未开口答,被栗海棠抢先。 “师父,你唤刘厨娘什么?” 是她听错了吗?师父怎会唤刘二娘作“姑姑”,难道刘二娘是假名,她的真名是诸葛姑姑? 刘二娘摆着正经的表情,说:“我刚刚告诉你,我知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是他。看,没骗你吧。” 栗海棠茫然了,呆呆地问诸葛弈:“师父,刘二娘是诸葛小姑姑吗?她才是谷宅的神秘东家?” 诸葛弈被问得怔愣,恍然间又明白她为何如此问。 第1083章 值得托付谷宅的人 看到诸葛弈难得露出一脸懵的神情,刘二娘心情瞬间冲上云霄,很善良地拉起海棠的受伤小手,满面慈祥地说:“此姑姑非彼姑姑。孩子啊,你这般聪慧定会想明白的。” 栗海棠干笑一声,欲哭无泪地说:“刘厨娘,我傻,我不明白。” 瞅见心爱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求解惑,诸葛弈龙眸冷睇刘二娘,从她的手里抢回受伤柔软的小手。 “她是我师父的妹妹,我要称一声姑姑。” “江湖医仙林崖居士?” “嗯。真聪明,一点就通。” 诸葛弈忍不住赞夸她,果然她对他很细心,记住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刘二娘翻翻白眼,从他的手里夺回受伤柔软的小手,摆出长辈的语气训教:“对待心爱的人要珍惜,别整日冷冰冰的臭脸吓唬人家。” 诸葛弈咬牙忍住唤鬼卫送刘二娘回瓷裕镇,直接抱起海棠往外走。 刘二娘错愕,问青萝:“他这是什么意思?气我来了?” 青萝呆呆地摇头,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儿。她盯着刘二娘看了许久,难以置信地小声问:“刘厨娘,你真的是主人师父的妹妹?主人的姑姑?” 刘二娘坦然地点头,“对呀。自大哥带阿弈回谷,收他为亲传弟子之后,阿弈一直唤我‘姑姑’,从未改口过。难道他不该唤姑姑吗?” 青萝猛摇头,疑惑道:“刘厨娘,既然你是主人的姑姑,为何甘愿在奁匣阁做厨娘呢?” 刘二娘冷笑,说:“我天生喜欢下厨,不做厨娘做什么?做侍候人的老嫫嫫,我可不干。” 青萝回忆刘二娘来到奁匣阁时的情景,确实与别人不同。她不受奁匣阁的规矩约束,更不必听从八大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的命令。她可以自由进出奁匣阁,可以每日出门采办食材。 “原来刘厨娘根本不是八大氏族的人。” “我早说过的,西北人士,家里祖辈开药铺的。” 刘二娘喝完茶,拉着青萝走出院子,去厨院研究茶饼。她对茶饼也很有兴趣,不知能否做出更美味的茶饼。 与此同时,栗海棠被诸葛弈抱去相邻的主院,见到多日不见踪影的元煦。 元煦放下茶杯,笑说:“我今儿来得巧,诸葛公子赶回来了。” 诸葛弈放海棠坐到主位上,回首打量元煦的衣裳,发现袍摆沾染泥渍,鞋帮有湿痕。他坐到旁边的椅子,问:“安丰城如何?” “查清楚了。玖儿确实到过安丰城,也见过陈老家主。” 元煦神色自然、语气平淡,提起莫容玖并未露出忧色,可见他查到的消息于莫容玖没有危险。 诸葛弈接过元煦递来的几张纸,上面详细记写莫容玖与陈老家主见面的地址、时间、谈论的话。 栗海棠好奇地探头张望,略略看到几个字或短短的一句话。聪明的小脑袋不停猜测信中的内容会记写怎样的事。 诸葛弈看完,将纸交给她,说:“替陈老家主伸冤之事,你来决定吧。” “师父信我?” 栗海棠诧异,托在掌上的几张纸明明很轻很薄,却像一座山重重压在她的心上。她所学到的谋智皆用于抗衡八大氏族的镇压和掌控,从未参与过为谁主持公道、伸冤平反。 诸葛弈握住她的柔软小手,因受伤而不舍得握紧。他温声软语道:“放手去做。有我在,无人敢伤你。” “只要师父信我,我会仔细调查陈氏族的事,还陈老家主和陈氏族一个公道。” 栗海棠信心满满夸下海口,得到诸葛弈宠溺一吻。其实她有小私心的,希望借陈氏族一事让他相信她是值得托付谷宅的人。 元煦看得羡慕又嫉妒,酸溜溜地打趣:“你们一对小鸳鸯关起门来高兴就好,在我这孤家寡人的眼前收敛些吧。” “小五叔想念容玖大姑姑就去找她呀,抓她回家来关起门高兴。”栗海棠理直气壮地怼回去,还瞟出存心气他的挑衅眼神儿。 元煦和诸葛弈被她的“童言无忌”给闹得大红脸。元煦更觉自己失言,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脚,活该他在小姑娘前胡说八道。 诸葛弈捂住海棠的耳朵,对元煦沉声警告:“请元五爷说话过过脑子,别再教坏我的小徒儿。” 元煦赔笑道:“失言!失言!诸葛公子恕罪!” “下不为例!” 诸葛弈龙眸森冷,他的小姑娘还是个孩子。 元煦觉得自己很冤枉,可有苦说不出呀。想海棠终日浸在八大氏族的大染缸里,早早知晓人性丑恶。那八大氏族各府后宅院里的女人们肮脏、无耻、狠毒,不比男人们干净多少。他的几句玩笑话怎会教坏她呢,可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呀,免得惹诸葛弈发怒。 “师父,你们说完了,可以放开我的耳朵吗?” 栗海棠眨眨杏眼,撒娇地抱住诸葛弈的腰,樱唇微嘟亲在他的下巴,“嘻嘻!好玩!” 元煦抬手以袖子挡住脸,起身道:“走喽。我这孤家寡人回家吃饭去喽。” “小五叔留下一起用膳吧。” 栗海棠回头邀请元煦,被诸葛弈一手扳回小脸正视他。 站在门外的元煦回望一眼,恰巧与诸葛弈的森冷眼神交汇,调侃的玩笑话吞回肚子里,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以后不准见他。” 诸葛弈沉声命令,越看元五爷越不顺眼。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怎么凑合都难安心呀。 栗海棠埋头在他的胸膛闷声笑,双肩一抖一抖的。 诸葛弈剑眉蹙紧,钳住纤细小腰的大手略施力,能感觉她因憋笑而轻颤。他有些恼火,修长手指屈起弹在她的后脑勺。尽管有乌黑秀发阻碍,尽管他只用了一成力道,她仍疼得泪花花流。 捂着挨弹的后脑勺,抬头怒瞪他,栗海棠气得咬住唇瓣,委屈的泪花花含在漂亮的杏眼里打转。 诸葛弈心中一紧,忙认错:“抱歉!师父与你玩笑的,没……没……想打你的。” “哼!我不信!” 栗海棠一手抓住他的大手来摸肿肿的后脑勺,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哇哇大哭。 诸葛弈手慌脚乱,抱起她放到桌子上,仔细察看她后脑勺的大肿包,又是自责又是叹声。 “疼吗?” “呜呜呜!师父是有功夫的人,能不疼吗?” 栗海棠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声音大得连前院里的人都听得见。 第1084章 可怜花哥是苦劳力 从谷宅前院到后宅的主院,随洪管家一路走来,程澜一边大笑一边猜测惹哭海棠的罪魁祸首是谁?刚在门外撞见离开的元五爷,看来多半是元五爷惹的祸事才逃跑吧? “洪管家,恭喜你呀。” 站在主院的院门外,程澜一把抓住洪四的胳膊,由衷道贺。 洪四笑意恭敬,揖礼:“程公子吉言,多谢。” 程澜望向正房门口站如松柏的护卫,说:“这一对心狠的师徒呀,把瓷裕镇闹得底翻天就拍屁股走人,现在又来闹腾霞彩镇了,不知有多少人遭殃呢。” 洪四笑容僵滞,狐疑地盯看程澜。 “陈老家主真狡猾!” 程澜话有弦音,放开洪四的胳膊,提着五味居老掌柜准备的招牌点心盒子,大步朝正房走去。 守在门外的护卫见程澜出现,立即禀告里面的诸葛弈。 未受阻拦,程澜直接掀门帘进屋,看到哽咽抹鼻涕的海棠,看到蹲在她面前柔声安慰的诸葛弈。 “谁惹我家花妹妹哭啦?来告诉花哥哥,花哥哥替你报仇去。”程澜放下点心盒子,大喇喇地坐到海棠旁边的椅子,抢过诸葛弈手里的帕子为她擦泪。 栗海棠委屈地嘟起樱唇,抓住程澜为她擦泪的手腕,抱怨:“花哥哥,你终于回来啦。有人欺负我!呜呜呜,你要帮我啊!” “啊?真有人欺负你?”程澜慌了,本以为诸葛弈在此,元五爷不敢欺负她的,谁知……“是不是元五爷?我现在就找他打一架报仇去。” “你回来!”栗海棠见势不妙,急忙抓住程澜的腰带,哽咽说:“不是元五爷!呜呜,是……是……” “谁?” 程澜弯腰与她面对面,支在双膝上的手已握成拳头。 栗海棠吸吸鼻子,说:“是一个叫赖三的坏人,他欺负我。” “赖三?” 程澜错愕,看向诸葛弈,问:“你在这儿,还能由着别人欺负她?” 诸葛弈冷板俊美绝世的脸,沉声答:“我才回来的,尚不知赖三是谁。” “呵,真是胆大呀,竟敢欺负我的花妹妹。”程澜撸起袖子,咬牙大骂:“霞彩镇的痞赖王八们仗着衡六爷的威势,连谷宅的小东家都敢欺负。他们真当咱们是好惹的人吗?哼!我要瞧瞧赖三是哪个王八洞里的混账羔子,定抓出来暴打三天三夜!” “花哥哥,千万不能打死他呀。” 栗海棠佯装吓坏的模样,强拉着程澜的腰带不放手。 程澜恼气地说:“打死就便宜他了!我要抓到镇外的废宅让他好好吃苦头。哼!让他知道马王爷的能耐!” 栗海棠好奇,问诸葛弈:“马王爷是谁?” 诸葛弈冷睇气到胡言乱语的程澜,柔声说:“马神,道教神明,全称为灵官马元帅。传说马神生有三眼,民间又称三眼灵矅。” “哦!” 栗海棠从未听过这尊明神,更不懂程澜提这位道教的明神做什么。 程澜拍拍身上的尘土,指指桌上的点心盒子,说:“这是五味居老掌柜请我带来的点心,你多吃点儿。等我收拾完那个赖三,再回来与你说说瓷裕镇的事情。” “好呀。” 栗海棠欣喜若狂,她太想知道程澜回瓷裕镇做了什么,太想知道八大氏族如今的境况如何。 程澜与诸葛弈交换个眼神,便离开谷宅去寻找赖三。 诸葛弈唤出三名影卫,吩咐影卫暗中保护程澜。待程澜出气之后,将赖三带回来关进地牢。 栗海棠抱着点心盒子吃得香甜,对诸葛弈安派影卫去护程澜、押回赖三等没有一丝要参与的意思。 诸葛弈抱起她走到西屋,让她坐到窗前的榻上吃东西,又派护卫去厨院找刘二娘和青萝讨一碗酸酸的梅子汤给她解腻。 栗海棠默默吃完两块香甜的红豆酥饼,见他亲自端来一碗梅子汤,笑盈盈地撒娇:“天下间最疼我的人只有师父,我果然是有福气的。” “奖赏你的。” 诸葛弈将碗放到桌上,小巧的银汤匙送到她的小手里。他歪着身子坐来她的身边,龙眸微敛凝睇她丑疤纵横的侧脸。 栗海棠傻憨憨的笑笑,乖巧地喝着梅子汤。酸酸的味道冲淡了红豆酥饼的甜腻,开胃又好喝,是刘二娘秘不外传的羹汤之一。 诸葛弈从榻旁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枚精致的梳子。卸去她头上的簪钗,细心梳理及腰的乌黑长发。 “你为何派程澜去查陈氏族的旧事?不怕程澜包藏祸心吗?” “霞彩镇离瓷裕镇太近了,我担心镇子里藏着另一批探子,难保消息不会传回去。” 栗海棠喝掉半碗梅子汤再难下咽,屈膝环抱享受他动作轻柔的梳理,淡淡地说:“八大氏族派来的探子由程澜送回去,想必他在家里定会大闹一场。既然我佯装疯疯傻傻的离开瓷裕镇,在这里不宜亲自出面追查陈氏族的旧事。” 诸葛弈赞叹:“真聪明!仅凭元五爷在安丰城查来的那些旧事,你能察觉到赖三是整件事的起头,令为师刮目相看呀。” 栗海棠睁开眼睛,转身面对他,说:“程澜待我真心假意皆不论,他闯荡江湖多年有些见识。比起处事圆滑的元五爷,程澜尚有一腔正义热血,最适合帮忙公开调查陈氏族被灭一事。况且牵扯出容玖大姑姑,元五爷的心会偏。” 诸葛弈很满意海棠遇事不慌、条理分明的稳重脾性,和他十岁闯荡江湖时一样有勇有谋、无畏无惧。 “程澜留在霞彩镇亦闲来无事,你给他寻个麻烦来打发无聊也不错。” “是呀。可怜的花哥哥成了我的苦劳力,凭我使唤他去累死累活。嘿嘿嘿!” 诸葛弈仔细梳理完她的乌黑长发,走到外间去洗手。 栗海棠拿起一块绿豆糕吃,杏眼盯看他的背影。 诸葛弈净手回来,又坐到她的身后,开始为她挽发梳髻。 “师父,元五爷从安丰城查来的旧事有几分真、几分假?”栗海棠掰开一块绿豆糕在,喂他吃小半块。 诸葛弈停手,看她,说:“你怎知有假?” “关乎容玖大姑姑,元五爷定不会让我们知晓真相。”栗海棠吃完半块绿豆糕,赶忙又喝一口梅子汤,说:“要写信给老掌柜说说这绿豆糕啦,它怎能比红豆酥饼还甜呢?失了豆味儿少了豆香,不好吃呢。” 诸葛弈也觉得绿豆糕没有昔日吃过的好,决定派人去问问。 栗海棠舀一匙梅子汤喂给他,说:“老掌柜故意让人做难吃的绿豆糕吧?” 诸葛弈为她插好簪钗,看一眼点心盒子。 第1085章 龟甲兽骨文藏隐秘 五味居的老掌柜是个细心人,又偏爱双数。每次送给海棠的点心种类是双数,放置的数量也是双倍。 可程澜带回的点心盒子里有红豆酥饼和绿豆糕,红豆酥饼被她吃掉一块,余九块;绿豆糕被她和他同吃一块,余八块。 “师父,难道程澜半路偷吃绿豆糕啦?” “不会。盒子的封漆是完好的,他没动过。” 诸葛弈指向盒子和盒盖各半的火漆印,将盒盖盖好能看出完整的五味居商徽。 栗海棠揭开盒盖,取出所有的绿豆糕察看,自言自语:“与平日老掌柜送来的一模一样。” 诸葛弈拿起一块掰开,绿豆糕里竟藏了一条极小的纸卷。 栗海棠恍然大悟,忙掰开所有的绿豆糕,发现只有三块藏有小纸卷。没有他的准允,她不敢肆意打开纸卷来满足好奇。 耐心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平静无波地看完三张小纸卷的密报,小声问:“师父,老掌柜写了什么呀?八大氏族的事情吗?” 诸葛弈将三张小纸条拿给她,说:“契文,看得懂吗?” “龟甲骨兽文?珅哥哥教过四五个字,我瞧着有趣就记住了。” 栗海棠拼好三张纸条,只认出“六”字,余下的十一个字辨不出。她央求地看向诸葛弈,欲问又不敢的装可怜。 “衡。” 诸葛弈指向摆在中央的小纸条,“六”字上的一个字。修长手指移向第一张小纸条起始的字,念道。 “陈。” 又移向第三张小纸条末尾的字,念道。 “孤。” 栗海棠听得一头雾水,看看他指出的三个字,脑袋里顿时浑沌了。她耍赖地抱住他的腰,趴到他的背上撒娇。 “师父,再多指三个字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 独属于她的淡淡馨香萦绕鼻息,诸葛弈勉强稳住心神,如刚刚那般先指向中央的小纸条,末字。 “嫡。” 移向第一张小纸条,末字。 “族。” 第三张小纸条,第二个字。 “容。” 这和不告诉她有什么区别?每张纸条有四个字,他存心跳过最重要的字不解释。第一张指出陈和族字,第二张指出衡、六和嫡字,第三张指出容和孤字。 “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哼!” 栗海棠从他的背滑下去,气鼓鼓瞪着他,“师父存心欺负我学识浅薄。算啦,我去找刘厨娘,她或许认得。” 诸葛弈失笑道:“她只认得菜谱。”长臂一伸捞她坐回身边,从她手里夺回三张纸条,念道:“陈昏毁族,衡六非嫡,元容藏孤。” “咦?老掌柜怎知霞彩镇的事情?” 栗海棠诧异问,盯着三张小纸条反复记住上面的十二个契文。感叹师父学识深厚,连千年前殷商的文字亦识得。 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鼻尖,诸葛弈好心情地说:“老掌柜曾是霞彩镇谷宅的大管家,是姑姑的心腹。” “诸葛姑姑的心腹呀,怪不得老掌柜慈眉善目的。” 栗海棠见过诸葛弈身边的心腹护卫们,也见过翎爷和秦五爷的心腹护卫们,哪一个都是冷冰冰的凶相,就连秦氏庄子的老管事也是威严多过慈善。 诸葛弈让她收好三张小纸条,说:“等到了江南,我教你学契文。” “好呀好呀,等我学会龟甲兽骨文,就写信给老掌柜讨要点心吃。不知道老掌柜会不会看错,哈哈哈!” 栗海棠有点小妄想、小得意,想到老掌柜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纸契文,会是怎样的脸色呢? 诸葛弈无奈苦笑,他还真不会红豆酥饼的契文,也不会绿豆糕的契文。 高兴完了,栗海棠小脸绷紧,又愁眉苦脸起来。她盯着三张小纸条,反复思索十二个字透露出的隐秘。 陈昏毁族。 “昏?” 栗海棠看他,说:“这句话是……陈老家主昏庸,毁了陈氏族。” 诸葛弈摇头,提醒:“老掌柜不喜斯文。” “昏,何解?” “昏头了。” 学着老掌柜平日斥骂店小二们的语气,诸葛弈学着唯妙唯肖,逗笑了海棠趴在他胳膊上“哈哈”笑。 “哎哟!哎哟!师父好坏。” 栗海棠笑得泪花花、肚子疼,强忍好一会儿才平复心绪。努力板着脸,忍住不笑,说:“这第二句话呢,衡六非嫡。啊?衡六爷是庶子?” “存疑。” 诸葛弈剑眉微蹙,老掌柜给出的隐秘让他意外。他曾看过杨氏族谱,杨衡确实杨老家主正室妻所生,族谱中亦详细记述。 “是哪里出错了吗?衡六爷隐瞒身世,欺骗天下第一大商?” 栗海棠故意说得严重些,免得诸葛弈对衡六爷存有放任自流的心思。 诸葛弈冷峻道:“他不敢!” “师父好霸气呀。” “谄媚。” “嘿嘿。” 憨憨笑讨欢心,栗海棠吃定他啦。 诸葛弈暗叹无奈,待她的心思总会与别人不同。容她无法无天、容她毁天灭地、容她媚惑他心。 栗海棠捏起第三张小纸条,说:“师父,元五爷骗了我们吗?他和容玖大姑娘藏了陈氏遗孤。” 诸葛弈也想到元煦说愧对陈老家主,在霞彩镇开了瓷庄是为寻找陈氏遗孤。可老掌柜说元煦和莫容玖藏了陈氏遗孤,可见元煦在说谎。 “师父,元五爷是怕容玖大姑姑牵扯进来吧?” 唯一让她相信元五爷善良的理由只有这个,他想保护心爱的女子,宁愿背负一身的血债和谴责。 诸葛弈颌首,“确有可能。看来今晚,我们该去见见元五爷了。” “赖三呢?” 栗海棠没忘程澜去追查赖三的事,比起陈氏遗孤,她更对陈氏族伸冤有兴趣。 诸葛弈看她曜黑杏眼中藏不住的兴奋就猜到她的心思,屈指托住她的下巴,嗓音沉哑:“别家姑娘最看不得血腥,你怎胆大的喜欢看施刑?是我教导出错,把你养成小魔头了?” 栗海棠嘿嘿笑,受伤的柔软小手捧着俊美绝世的脸庞,“师父,既然我答应为陈老家主和陈氏族洗雪昭冤,有些事必然亲力亲为。” 诸葛弈箍住她的纤细小腰,严肃警告:“不准涉险,否则送你回燕峡镇寒馆。” “好。” 栗海棠乖顺答应,至于会不会受伤、有没有危险就不是她能决定的喽。 第1086章 小痞子赖三不好惹 用过晚膳,趁天色未暗,诸葛弈陪海棠多学一些契文。其中,有影卫和暗卫来禀告程澜、元煦、衡六爷和赖三等诸多行踪,以及投在衡六爷门下的各路人物行迹。 仿佛一张大网将整座霞彩镇困在其中,每个人的行动皆掌控在是诸葛弈的手中,令栗海棠叹为观止。 时至亥时,诸葛弈和栗海棠各自行动,一个往霞彩镇西的瓷庄行去,一个往霞彩镇东的城门行去。 诸葛弈乘马车大摇大摆离开谷宅,往瓷庄的方向走。而栗海棠则与影卫悄悄走后门入暗巷子,再乔装改扮骑马儿往镇东走。 衡六爷布置在镇子里的各路探子和痞赖们不敢罪得谷宅的“暗子”,便盯住大摇大摆驶往瓷庄的马车。 当然,诸葛弈此举有“投石问路”之嫌,看看衡六爷在镇子里隐藏的势力有多大,才能确认今后是否放任他在霞彩镇称霸。 在影卫的护送下离开霞彩镇,栗海棠数度怀疑跟来的影卫是老熟人假扮的,至于老熟人是谁嘛…… 等到马儿跑得远了,栗海棠猛地喝停马儿,打量旁边同样停下的影卫。 影卫以黑纱蒙脸只露出一对神采奕奕的眼睛,以及眼尾的细微皱纹。 栗海棠愤愤道:“刘厨娘!你怎么可以……” 刘二娘抓下蒙脸的黑纱,厉声质问:“你唤我什么?” 本气势汹汹的栗海棠一下子泄了脾气,嗫嚅又不服地抱怨:“姑姑,你怎能扮成影卫呢?” “老娘高兴!” 刘二娘把黑纱往手腕上一系,说:“走吧,我们要赶在程澜弄死赖三之前去荒宅。” “荒宅?不是村子的废屋子吗?” “少说废话,快走!” 一鞭子抽打栗海棠的马儿,刘二娘催着她继续赶路。希望程澜不会吃里扒外的弄死赖三,希望赖三的命大些。 霞彩镇外的一座小山包子,脚下有一处耕田。田边建有一座荒宅,已有数年未曾住过人了。 听闻这座荒宅是陈老家主生前亲自建造的,耕田亦是他平日消遣所用。待陈老家主死后,陈氏族落没,这片耕田和荒宅亦成了无主的。 当栗海棠和刘二娘快马加鞭赶到荒宅的院外时,果不其然听到院子里传出凄惨又不认怂的叫骂声。 栗海棠被刘二娘扶下马背,问:“这叫骂的人是赖三?” “我听着像程澜。” 刘二娘眨眨眼,仔细听听,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程澜。” “呵呵,就是他。” 栗海棠冷笑,一举手立即有三名暗卫现身。她默无声地指指院门、又指指院墙。三名暗卫立即明白,一个攻院门而入,两个翻墙而入。 刘二娘竖起大拇指,夸赞:“不错!没有傻乎乎的冲进去。” 栗海棠苦笑自嘲:“我这叫吃一堑长一智。这毁掉的脸、这身伤疤都是冲动的后果。” “若重回过去,你会不会……” “会。” 毫不犹豫的给出答案,栗海棠并不为得到刘二娘的赞美,而是她真心护着诸葛弈。 “花妹妹,你快进来呀!我要被打死啦!” 变了嗓调的惊喊能吓逃一群夜食的鸟儿,估摸连耕田里的大老鼠也吓得钻进洞里吧。 栗海棠率先进到院里,看到被押跪在地的痞子青年,看到浑身鲜血鞭痕被绑在木桩上的程澜。 她走到痞子青年前,俯首问:“你是赖三?” 赖三仰起头看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对呀,爷爷就是赖三。你是谁家的丑丫头,大夜里跑出来寻汉子吗?” “混账!嘴巴放干净点儿!” 刘二娘听不过,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又狠狠地啐一口。 赖三挨了耳光也不生气,依旧笑不达眼底地调侃,“丑丫头,你缺汉子就明说,何苦派个中看不中用的公子哥儿来呢?” “放屁!有本事咱们一对一单挑。” 程澜不服气大骂,他哪知道这痞子太狡猾,竟然给他下药。 赖三鄙夷冷笑,说:“公子哥儿,回你的瓷裕镇去耀武扬威吧。这儿是霞彩镇,是衡六爷的地盘。在这儿,管你是龙是虎,皆得乖乖的伏低作小。” 程澜气得眼珠子要瞪出来,奈何被绑在木桩子上动弹不得。他也是气昏了头,没发现站在身边的黑衣暗卫是海棠带来的人。 栗海棠懒得听赖三和程澜斗嘴扯皮,她蹲下来与赖三面对面,淡淡地问:“赖三,你知道女大商莫容玖为何被抓来霞彩镇吗?那个命令你抓她的人到底是谁?” 赖三笑了,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压低声说:“丑丫头,你若侍候爷爷睡觉,爷爷高兴了或许会……” “嘴巴放干净些!” 刘二娘实在看不得听不得,抬脚踢中赖三的胸膛。单手抓住海棠的衣领,逼她站起来,忿忿道:“和这种人说什么。不招,动刑便是。” 栗海棠安抚地拍拍刘二娘抓她胳膊的手背,对押制赖三的暗卫说:“给他绑到木桩上。” 程澜获得自由立即扑向海棠,抱住她委屈大叫:“哎哟哟,花妹妹,你终于想起我啦。这个痞子太混蛋啦,你要替我报仇呀!” “花哥哥,你自称闯荡江湖多年、身怀高深武功,怎么打不过一个市井痞赖呢?不觉丢脸吗?” 栗海棠推开程澜,赏给他一记“废物”的鄙夷眼神,深深刺痛了程澜。 “啊啊啊!我哪里打不过他的?是他在我的酒里下药。呜呜呜,我哪里知道他有蒙汗药呀。” 程澜表示很冤。 栗海棠和刘二娘皆露出“不同情你”的表情。 “你是谁?” 被暗卫绑在木桩上,赖三没有反抗,只盯着离他最近的一名暗卫的袖纹。他曾在衡六爷的心腹管家那里见过这种袖纹图样,但心腹管家不肯明言,他也不敢追根问底。 栗海棠站到赖三前,从袖子里拨出匕首,锋刃紧贴他的左脸颊慢慢移向下颌…… “丑丫头,你刚刚给我取的名字。” “呵呵,有趣。” 赖三故作镇定,心里却狂跳如击鼓,震得他耳膜咚咚咚响。 匕首的锋刃横在赖三的喉咙,栗海棠如愿看到他紧张的吞咽口水时喉结滚动,笑意调侃:“看来,你没有我想的那般不畏死嘛。” 赖三勉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容,故作不在意地说:“丑丫头,你可以满镇子去打听打听,全镇子的人皆知小痞子赖三不好惹。除了不好惹,也不怕死!” 栗海棠微挑漂亮的秀眉,握在手的匕首更深的抵近他的喉咙。锋刃寒凉,瞬间沾染点点腥红。 第1087章 与聪明人不打哑谜 夜月下的霞彩镇像一道霓虹,五颜六色的彩绸灯笼一串串一排排从街东弯延到街西。若站在高处俯瞰,定会被它的缤纷美丽而迷恋。 座落于长街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座落于各大绸庄布铺之中,瓷庄显得突兀而与众不同。 三层楼阁、飞檐斗拱,色彩鲜丽的碎裂瓷片装饰外墙,堆积出形状怪异却漂亮的瓷花朵。 今夜,瓷庄的大门敞开,白天络绎不绝的门庭变得冷冷清清。大堂中央摆放一张老榆木的四方桌,桌上几碟小酒菜、一坛刘伶醉。 元煦对门而坐,边饮边欣赏门外长街的霓虹、夜月,享受今夜的宁静。当马蹄声与车辙声渐渐清晰,他知道今夜等待的人终于来了。 少时,马车果然停在瓷庄门外,那个生得俊美绝世容颜的雪发少年翩然而入,周身散发着天生冷寒霸气。 诸葛弈解下玄色绣金纹斗篷,背对着门坐下。 同时,突然出现的影卫将瓷庄大门关好,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旁如木头人儿。 元煦执酒壶为诸葛弈斟满杯,说:“来尝尝。” 诸葛弈未语,一口饮尽杯中酒,赞道:“刘伶醉,好酒。没想到离开瓷裕镇,还能喝到家乡酒。元五爷可否再赏赐一杯?” “哈!喜欢就好,来。” 元煦再为他添满酒杯,说:“刘伶,竹林七贤之一。此酒因他而得名,他死后亦葬在徐水。” 诸葛弈饮尽半杯,道:“色明净清、质绵甘醇,难怪醉侯嗜酒如命。” “哈,你已饮满两杯便别贪心啦,小心回家去被海棠姑娘训斥。”元煦拿走酒壶,去换来一套茶具,说:“我茶技不佳怕糟蹋了,请诸葛公子自便。” 诸葛弈揖礼:“多谢元五爷,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元煦含笑,微抬手,道声:“请!” 一桌二人,一酒一茶。 时间犹如静止,唯小铜炉上的陶壶里煮沸的水发出“咕咕”的微响。 比耐性,元煦自认不输。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诸葛弈更沉得住气。他,有些忍不住了。 待诸葛弈烹好一壶香茶,满室茶香弥盖了酒香,元煦才放下酒杯厚着脸讨一杯茶吃。 “程公子去抓赖三,恐怕会着了赖三的诡计。” 元煦终是忍不住提起他在安丰城查到的消息,那几张纸里的内容是他奔波几日夜才判定的真相。 诸葛弈夹一杯香茶给元煦,说:“赖三自有人去收拾,我今夜前来并非为赖三。” 元煦愕然,问:“不为赖三,那是兰月姑娘?” 诸葛弈浅尝香茶,觉得不如他平日吃的茶好。仅尝小口便放下,再不理睬了。 元煦一杯饮尽,嘴巴里酒与茶混合到一起的感觉并不美妙。他拿筷子夹一根小青菜来吃,冲淡嘴里难于言喻的味道。 诸葛弈也喝过酒、也喝过茶,但他没有吃东西的打算。待元煦皱眉咽下小青菜,他才缓缓开口,说:“陈老家主死了,陈氏族覆灭,陈氏族人各自散去,霞彩镇再无陈氏。” “是啊。如当年的孟氏族一样。” 元煦叹声,隔桌盯看诸葛弈古井无波的龙眸。 诸葛弈推开摆在面前的一堆茶具,淡淡地说:“今日有人来送消息,暴出一件鲜为人知的隐秘。” “看来隐秘与我有关。” 元煦重拿筷子夹小青菜吃,随意道:“消息有真有假,诸葛公子切莫被人蒙骗。” “元容藏孤。” 诸葛弈冷肃地说出四个字,果见元煦夹住小青菜的动作停滞,缓缓抬头一脸凝重地看他。 “陈氏遗孤在哪里?元五爷和莫大姑姑藏了那孩子?” “呵!诸葛子伯,你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呀。” 元煦放下筷子,拿素帕擦擦嘴。双手握拳支撑在桌沿儿,与诸葛弈形成对峙。 诸葛弈平静地迎视他刻意释放的敌意,冷瞥桌上唯一的一道素菜,说:“给自己下毒,有趣儿吗?” 元煦苦涩一笑,说:“无趣!很无趣!但我不给自己下毒,就会被你怀疑。” “为护她不惜以命做赌注,值得吗?” 诸葛弈掏出一颗蜡丸的丹药推送给他。 元煦捏碎蜡丸服下丹药,说:“若海棠被牵扯入险境,你会如何做?会计较值不值得?” 诸葛弈毫不犹豫地答:“与你一样。” “那便是了。”元煦自苦道:“与聪明人不打哑谜。好吧,我说,告诉你全部真相。” “洗耳恭听!” 诸葛弈揖礼。 元煦取回酒壶,斟满满的三杯酒,一杯一杯下肚,喜道一声“痛快”。他半眯眼睛,边回忆边说。 “陈老家主死后,陈氏族的嫡系族人中有五六位老爷意欲掌权,可惜他们才动动心思就被灭口,至今追查不到凶手是谁。” “陈氏族中一片混乱,我和玖儿才能顺利暗查陈老家主唯一的孙儿已被心腹老仆带去安丰城。” “之后,我和玖儿兵分两路去追查孩子的下落。玖儿捷足先登,率先寻到孩子,秘密送去江南抚养。” “我亦得知玖儿带走孩子便追去江南,谁知……”元煦咬牙,怅叹一声,说:“谁知当我赶到的时候,玖儿被伤得很重,孩子也失踪了。” “陈氏老仆带走的?” “不会。” 元煦笃定道,说:“洪四就是陈老家主的心腹老仆,当年孩子正是托他带离陈家的。至于孩子为何从他的手里失踪,我就不知道了。孩子失踪后,玖儿继续留在江南寻找。而我返回瓷裕镇开办瓷庄守株待兔,或许会有发现。” “你怀疑衡六爷偷走孩子。” 诸葛弈猜透元煦的心思,毕竟他未亲眼看过陈老家主的遗信,而知晓衡六爷无辜的老家仆洪四根本不会与元煦一条心。 元煦点头,说:“洪四来瓷庄做掌柜,我怎会不明白他的鬼主意。他留在瓷庄盯住我的一举一动,正为寻找孩子。” 诸葛弈暗道元五爷太小瞧洪四的谋计,留在瓷庄哪里为盯住他而寻找遗孤,明明是挑唆他与衡六爷明争暗斗。 元煦突然压低嗓音,提醒:“我知你们欲为陈氏族沉冤昭雪,但你们防备孟氏族。我每每回忆当年之事,总觉得背后搞鬼的主谋是孟氏族的人。” “孟氏?” 诸葛弈愕然,他对霞彩镇的三大氏族略有耳闻。当年小姑姑死后,他接管谷宅时亦知道霞彩镇最大氏族孟氏。等到他亲自来霞彩镇的时候,孟氏族已覆灭,陈老家主也失了斗志,他才会选上杨氏族的衡六爷做霞彩镇的土皇帝。 孟氏,一个被他忽略的没落氏族,在陈氏与杨氏的争斗之中又是怎样的作用呢? 第1088章 本姑娘自创的刑罚 霞彩镇,谷宅。 子夜时分,栗海棠和刘二娘骑马赶回来时,诸葛弈仍未从瓷庄回来。与她们同回来的,还有受伤的程澜和三名影卫,以及押回来的赖三。 赖三做梦也想不到他有生之年竟会进入谷宅,而且抓他来的“丑丫头”竟然是谷宅的小主子。 洪四、全娘和青萝闻讯赶到后院,看到被打成猪头脸的赖三,皆咬唇憋笑。 洪四上前揖礼,说:“小主子,这是赖三,是衡六爷门下最有名的痞赖。” “我知。” 栗海棠扬扬手里的匕首,指挥三名影卫将赖三押送去谷宅的地牢。 “打昏他,再拖去地牢。” “是。” 三名影卫依令行事,任赖三呜呜哇哇的一阵饶求叫喊,三只手刀一齐劈向赖三的后颈,那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在夜里显得戾人。 赖三翻翻白眼猝然倒地,斜歪着脑袋似乎要掉了。 刘二娘将马鞭子扛上肩,笑骂道:“你们当他是莲藕吗?脑袋被劈下来,他就死啦。” 三名影卫也没想到他们会一齐动手,而且精准无误地劈砍在同一个位置。他们愧疚地看向海棠,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者请罪? 栗海棠看到三名影卫又一次动作整齐地下跪请罪,失笑道:“你们有功无罪,等明早来领赏。忙了一夜快去歇息吧,换三个人来地牢帮忙。” “谢小主子饶命之恩,属下不敢言功、不敢领赏。” “回去歇息吧。” 栗海棠摆摆手,她可没功夫在这儿磕牙。看向程澜,说:“花哥哥,要不要陪我一起去玩玩?” 中了迷蒙药,又挨了十几鞭子的程澜自然不会放过讨债的机会。他揉揉挨过鞭打的胳膊和腰,说:“走,我要去狠狠抽几鞭子。” “呵!来黑布,蒙住他的眼睛。” 栗海棠唤暗卫出来,谁知出现的竟然是千夜。 千夜为程澜蒙上黑纱,对海棠说:“小主子,属下陪你去地牢。” “好。” 纵然有疑惑要问,但此时审问赖三更重要。栗海棠忍住询问千夜为何出现在霞彩镇,与他一同带着程澜进入地牢。 谷宅的地牢建造的极为简陋,四壁无窗,只留两个透气的铁管子通向地面,且地上很难发现管子口。 地牢的入口也很有趣,竟建在银库的一个箱子里。只有打开银箱子,取出一万两银子才能看到地牢入口的铁门。 栗海棠感叹诸葛小姑姑的聪慧,心道银库的箱子很多,谁知哪个箱子是地牢入口的?除非谷宅主人或主人的心腹,否则任谁都难找到。 进入地牢,栗海棠发现她能对赖三用刑的刑具少之又少,简单的几样刑具已锈迹斑斑,连大烙铁都无法使用,更别提其他的。 蒙住眼睛的黑布摘下,程澜眨眨眼睛适应黑暗房室里的几盏烛光。他环视简陋的地牢,好奇地摸摸挂在墙上的锈迹刑具。 “花妹妹,这些东西不能用呀。” “谁说我要用它们啦。” 栗海棠笑嘻嘻走到赖三面前,对千夜说:“去找刘厨娘要只鸡来,还有鱼的苦胆,还有……抓几只老鼠来。” 千夜默默出去寻找,同时换了两名影卫进来保护海棠。 程澜嫌弃说:“鸡,鱼苦胆,老鼠,这些东西他不会害怕的。不如取条鞭子来,我打得他说话为止。” “花哥哥,我们是大家族的子弟,怎能与市井痞赖一样凶恶呢。”栗海棠推开程澜,蹲下来拍拍赖三的猪头脸,说:“你的嘴巴可以说话。” “丑丫头,我说过了。你想知道什么,只要陪我睡觉,我……啊——!” 赖三一声凄叫,为他调戏海棠付出惨痛的代价。 寻来东西的千夜一脚踩断赖三的一条腿,冷然道:“再敢口出秽言,我就踩断你的喉咙!” 赖三疼得冷汗淋淋,浑身颤抖如筛糠。他愤愤地瞪向千夜,平生最厌被威胁,偏偏今日受到的威胁是最多的。 栗海棠向千夜伸手讨要,“鱼苦胆。” 千夜将小瓷碗给她,说:“草鱼胆,有毒。” “知道。” 栗海棠拨下头上的簪子,往赖三的手背一刺。 赖三大喊一声,嘴巴张得大大的。而小瓷碗里的草鱼胆完整地倒入他的嘴巴里,未见一丝破裂。 栗海棠笑眯眯地说:“赖三,千万张大嘴巴含住鱼胆哟。若它破了,胆汁会流入你的喉咙,然后你会中毒。哎呀呀,被自己毒死,多冤呀!” 赖三睁大眼睛不甘心地哼哼两声,张大的嘴巴未敢有丝毫的动作。他不想死,尤其被一只鱼苦胆毒死。 栗海棠回头看千夜,又伸出小手,说:“拨根鸡毛,大大软软的那种。” “我来!” 程澜撸起袖子走来,仔细在公鸡身上寻找合适的鸡毛。 千夜倒提着公鸡,暗道小主子被程公子带坏了,不知主人回来后会不会赶走程公子。 寻遍了公鸡的身上终于寻到三根最好的,程澜一口气拨下来,送给海棠一根。自己拿着两根鸡毛站到另一边,不怀好意地笑说:“花妹妹,咱们一起。” 栗海棠无视他挤眉弄眼,鸡毛在赖三的鼻子上扫扫,说:“霞彩镇不好惹的痞子赖三,你觉得我这自创的刑罚如何呀?” “啊啊!” 赖三张大嘴巴含着草鱼胆,只能发出“啊”音回应。他的鼻子挨了两拳,又肿又疼又烫。现在被一根鸡毛扫来扫去,痒得他想皱皱鼻子又害怕嘴巴闭上。 栗海棠对程澜说:“花哥哥,你去扫他的脚底板。” “好咧!” 程澜高高兴兴地去脱赖三的鞋子,拿鸡毛扫他的脚底板。扫来扫去,扫去扫来,两根鸡毛不够,就去多拨几根。 十几根鸡毛握在手里,程澜乐不可吱地扫着赖三的脚底板,看到赖三麻痒又无助的憋屈模样,真比他抽鞭子报仇更有趣呢。 “啊啊啊!” 赖三张大嘴巴,下颌骨酸疼得他怀疑脱臼了。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丑丫头,继续反抗只会死得很惨。 他怕死,他想活,那么…… “啊!啊啊啊!” 赖三声嘶力竭的吼,眼睛用力眨眨眨。 栗海棠喊一声“停”,程澜便住了手。 “你愿意说了?” “啊!” “很好!” 栗海棠丢开鸡毛,慢慢站起来,对千夜说:“取出鱼胆,喂他喝些水。” 千夜颌首,对站在身后的两名影卫点点头。 第1089章 霞彩镇第一族孟氏 徘徊生死之间,人们从不向往死去,即便苦苦挣扎亦想着活。赖三此刻深有感悟,再次庆幸自己没有榆木脑袋。 两名影卫将赖三被踩断的腿骨接好,又用木条固定、用麻绳缠紧。 程澜嘴里咕咕嚷嚷责怪海棠太心慈手软,之前赖三对他甩鞭子的时候没有半点留情呢。对待心狠手辣的敌人就要以牙还牙,绝不能以德报怨。 栗海棠听得心烦,吩咐两名影卫将程澜拖出去。 程澜大声拒绝,奈何武力不如影卫们。挣扎几下就被堵住嘴巴,一左一右地架出地牢外面。当然,细心的影卫还不忘给他戴上黑纱遮住眼睛,多免地牢被他识破。 少了聒噪的程澜,空荡荡的地牢里终于恢复安静。 栗海棠站在离赖三不远的地方,千夜则立于赖三身边。 双手反绑,一条断腿用木板固定着动弹不得,赖三像只死狗一样平躺在冰冷的石砖地上,大口喘气有种苟延残喘的意味。 大约半柱香之后,赖三最先忍受不住,被暴打的红肿眼睛仅有一只能微微睁开。他定定地盯着一丈外的小姑娘,唇角微抽。 “丑丫头,你是陈氏族的人吗?” “不是。” “那你为何替陈氏族伸冤?陈氏族给了你什么好处?” “公道、清白。” 栗海棠往前迈一步,俯视赖三,说:“三年前,北来的女大商莫姑娘,你为何绑架她?” “为投靠衡六爷。” 赖三长长舒口气,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陈氏族的人,是莫娘子的人。难怪你会如此帮着陈氏族沉冤昭雪,原来……呵,原来……” “原来什么?” 栗海棠又往前迈一步,离赖三仅一尺的距离。她慢慢蹲下来,看着赖三无法回正的头。他的颈骨被打伤,从今以后再不能“往前看”。 赖三的独眼上翻,似乎在看立于头上方的千夜。 千夜敛收冷眸,双手垂在身侧“嚓嚓”作响。这种细微的震慑比千言万语的警告威胁更加有用。 赖三抱有仅存的侥幸荡然全无,他认命地叹气,说:“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保我不死。” “可以。” 栗海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保他不死,可阻挡不了程澜会如何做。若程澜要他死,那就另当别论啦。 赖三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与其抵死反抗,不如放手一搏。他沉吟片刻,回忆三年前的事情,娓娓道来。 “三年前,我混在安丰城,那里有一位大善人姓孟。我与几位厮混得好的朋友投入孟善人的门下做了护院。孟善人喜欢钱,亦喜欢会做生意的贩卒。” “女大商莫娘子到安丰城做生意,因她生得花容月貌,又是皇帝赐封的女大商。孟善人知她已而立之年尚未婚嫁,便有纳娶为妾的心思。” “莫娘子性子刚烈自然不肯,故而惹怒了孟善人。孟善人害怕丢了‘善’名,便吩咐我们绑架莫娘子送来霞彩镇,送给衡六爷做妾。” “衡六爷亦是个色鬼痞子,见到莫娘子顿时生出纳妾之意。谁知陈老家主与莫娘子乃是多年挚友,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赖三艰难地吞咽口水,哀求道:“能否喂我喝些水。” “好。” 栗海棠听得入神,便让千夜再喂他喝几口。 赖三猛灌几口,长舒口气,继续说道。 “陈氏和杨氏曾是世交,因杨老家主被衡六爷气死,陈老家主便与衡六爷反目成仇。从此两个氏族水火不容、仇敌相见。衡六爷投靠天下第一大商之后,势力日渐壮大。我想着安丰城的孟善人根本不当我是个人,故而顺势改投衡六爷门下。” “衡六爷极为看重我,将霞彩镇的痞赖们交由我来统领。谁敢与我作对,我便让他生不如死,这也是衡六爷赐予我的权力。” “陈老家主为救出莫娘子,与外人勾结谋害衡六爷。衡六爷是谁呀?那是霞彩镇的土霸王,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他跺跺脚,整座霞彩镇要夷为平地。” 说到此,赖三露出骄傲的神色,浮现在他红肿的猪头脸格外不谐。 栗海棠算是听明白了,衡六爷在霞彩镇的恶行暴行就是仗着他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属下?想必被欺压的百姓们除了骂衡六爷,连带天下第一大商也会骂吧。 说话太多失掉太多气力,赖三闭上眼睛平躺着歇息,片刻后又说:“安丰城的孟善人或许是孟氏后人。” 沉思中的栗海棠猛然惊醒,她凑近赖三,追问:“你怎知孟善人是孟氏后人?孟氏,是霞彩镇的孟氏吗?” “霞彩镇第一族孟氏,方圆百里之内谁不知、谁不晓?可惜孟氏族败了,孟氏族人都死了。” 赖三缓缓睁开唯一能视的眼睛,说:“你想为陈氏族昭雪,就去查查孟氏后人。或许,孟善人是背后主谋。” “赖三,你为何如此笃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栗海棠扣住赖三的双肩,发现他已没了气息。 千夜一把抱起她退离一丈,冷声唤守在外面的影卫进来收拾赖三的尸首。 栗海棠闭上眼睛任泪珠滑落,好一会儿哽咽道:“走吧。我要见刘厨娘,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千夜低沉的轻“嗯”一声,抱着海棠走出地牢,离开谷宅的银库。 回到后宅小院,诸葛弈已从瓷庄回来。看到横抱海棠走来的千夜,他并无惊讶神色。上前从千夜臂弯里接过海棠,拧眉问:“怎么回事?” 千夜垂首不语,转身去后厨院找刘二娘。 诸葛弈抱海棠回到房中,将她放在罗汉榻上。 躺在榻上,栗海棠紧闭泪湿杏眼,语气清冷又坚定地说:“师父,待陈氏族之事结束,衡六爷留不得。” 诸葛弈龙眸微沉,冰冷大手轻抚她纵横交错的丑疤小脸,问:“赖三说了什么?” “衡六爷留不得。” 栗海棠猛地睁开眼睛,两滴晶莹泪珠滚落,沾在冰凉的修长手指腹。 诸葛弈静默片刻,淡淡道声“好”算是答应了。 栗海棠动动樱唇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此刻心乱如麻,不知该感谢他还是该怨怼他。养虎为患,终有一日会反噬自己。 第1090章 害怕自己能力有限 千夜领着刘二娘来见,并将赖三尸首秘密运出镇外埋葬的事情禀告。 栗海棠吩咐千夜去盯住程澜,不准程澜有所行动。千夜领命去了,临走前悄悄向诸葛弈递个眼色,诸葛弈便知千夜突然到来定是有重事禀告。 “海棠,你先吃些东西。我去去就回。” 诸葛弈拜请刘二娘照顾海棠。 刘二娘满口答应,端上自己亲手做的茶饼给她品尝。 栗海棠盘腿端坐、两眼发呆,脑袋里不停回响赖三所说的那些话。尤其衡六爷仗着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商属下的身份祸害百姓,父子二人在镇子里欺男霸女、做尽恶事。 “小主子,你在想什么?” 刘二娘尝一块自己做的茶饼,觉得比买来的那个好吃多了。她就是这般的奇女子,精湛厨艺无人能敌。 栗海棠怅然叹气,说:“衡六爷即便不是一只虎,也是一头白眼狼,留不得。” 刘二娘停住吃东西的动作,讶然问:“这没头没尾的说傻话呢?衡六爷是阿弈的属下,留不留该是他的事,你杞人忧天作甚呢?” “你不懂。” 栗海棠抓来一块茶饼吃,觉得刘二娘的厨艺又精进不少。想到刘二娘先前提过霞彩镇的孟氏族,她佯装随意地问:“姑姑,你知道霞彩镇的孟氏族覆灭之后,还有后人吗?” “死了!全死了,一个不留。” 刘二娘拿来海棠绣了半只蝴蝶的帕子绣起来,说:“孟氏族的家主是位年轻有为的公子,若还活着该与元五爷同岁。说起来,孟氏族毁在他的手里也不算冤,谁让他自出生便顺顺利利的,又是人人称赞的俊杰。” “天妒英才?” “对,就是天妒英才。” 栗海棠的玩笑话得到刘二娘点头认同。 绣了几针,刘二娘便失了兴趣,端看自己绣出的小半只蝴蝶翅膀,自嘲嫌弃道:“金针彩线绣蝴蝶该漂亮的,可我习惯厨房的锅碗瓢盆,绣出来的蝴蝶都带着一股子菜油味儿。真真的连自己都喜欢不上来,回头唤青萝拆了吧。” 栗海棠笑而不语,这蝴蝶本就是青萝逼着她绣的。现在被刘二娘糟蹋了几针,她正巧有借口躲懒呢。 刘二娘收拾好针线和绣帕,问:“孟氏无后,与陈氏族有何干系?” “这是一个谜!目前无解。” 栗海棠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谜阵里,而布阵的人很高明,引着她不断往错误的方向探查。她要如何反其道而行,才能追查到真相? 诸葛弈回来,见刘二娘担忧地凝看海棠,而海棠杏眼无神似乎陷入深深的思绪之中。他对刘二娘打个手势,刘二娘忙悄无声息地踮脚尖离开。 悄悄坐到刘二娘刚刚的位置,诸葛弈没有惊扰思绪中的她。静默的守着,静默的看着,静默的等待…… “师父,你去瓷庄见元五爷可有线索?” “孟氏。” 诸葛弈将她揽靠入怀里,摘下簪钗,以修长手指为她梳理乌黑长发。 “又是孟氏。”栗海棠紧皱秀眉,说:“赖三死前提醒我想为陈氏族昭雪,就去查查孟氏后人。或许,孟善人是背后主谋。” 诸葛弈剑眉拧紧,薄唇却伏在她耳旁调侃:“赖三不是提醒衡六爷留不得吗?怎么又变了?” 栗海棠呆滞地眨眨眼,才察觉他的意思,赧然道:“不是的。衡六爷留不得,是我要说的。赖三临死前所说的是查查孟氏后人,怀疑孟善人是背后主谋。师父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千夜。” “问他作甚?我只信你。” 诸葛弈为她梳理乌黑长发,说:“安丰城的孟善人确实是孟氏旁支的后人,但他贪财好色终究成不了大器。安丰城能有他一席之地,亦是当年杨老家主的恩赐。故而他将莫容玖献给衡六爷,一为讨好,二为钱财。” “原来师父已盯住孟善人啦。” 栗海棠闭上眼睛靠入他的怀里,有些无助地说:“师父,我有些害怕自己无法为陈氏族昭雪,无法承担谷宅东家的重任。害怕自己能力有限,辜负师父的期望,辜负师父待我的好。” 诸葛弈心怜地将她抱住,柔声安慰:“傻丫头不怕,有我在。霞彩镇的事情远不及我们想象中的简单,我们要小心谋划才是。” “师父,洪四可信吗?他是陈老家主的心腹老仆,却不肯将当年的实情全部告诉我们。” 栗海棠忽然愤愤不平,想到洪四求着她帮忙又私心的隐瞒往事。他的忠心为主到底是真是假呢? 诸葛弈拿一块茶饼掰成两半,一半喂入她的樱口,一半吃进自己的嘴里。 “师父,……” “食不言。” “好,吧。” 栗海棠懒在他的怀里,小脑袋里一团乱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就是烦躁!烦躁!很烦躁! “师父,千夜为何来霞彩镇?” “秦五爷派他来的。” 刚刚诸葛弈出去便是见千夜,得知秦五爷派千夜来保护海棠,便知秦五爷猜到他会处置了衡六爷。至于谁来接管霞彩镇,待陈氏族昭雪后再做决定。 栗海棠想到秦五爷对诸葛弈的忠心耿耿,又想到衡六爷的假仁假义,心里就堵着一块石头似的憋屈。 “师父,秦五爷和衡六爷于你而言,谁更忠心?” “哈!忠心二字太重了,他们担不起,我亦不敢收。” 诸葛弈轻捏她的下巴,说:“秦五爷与我是生死之交,衡六爷不过是我的教养的一条狗。如你所说,他是一头白眼狼,终有一日会反咬我的。” “原来师父来霞彩镇,正为处置衡六爷?” 栗海棠恍然明白,此行江南不仅仅是带她离开桎梏的牢笼,亦是诸葛弈要趁江南之行大肆除奸养忠,重新布局江南的商道。 “师父乃惊世天才,佩服!” “傻丫头,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惊世天才的。” 诸葛弈心情大好,对站在屋门外的青萝说:“去唤洪管家进来。” 青萝颌首行礼,转身出去。 片刻后,千夜与程澜来见,程澜的脸色不佳似乎在生气。 栗海棠看也不看程澜,只问千夜:“你要留多久?” 千夜嗓音冷沉,禀告:“护小主子行江南。小主子几时回,属下便几时回。” “寒夜谷呢?平安巷子的杨嫫嫫等人呢?可有人护着?” “小主子放心,杨嫫嫫已回寒夜谷。平安巷子的棠宅由李嫫嫫管着,有程司典燕四氏族的护卫守着,不会出事。” 千夜如实禀告。 栗海棠惊讶,看向满脸愠色的程澜,“花哥哥,是你请四位族长帮忙派护卫去棠宅的吗?” 程澜没好气地瞪眼,说:“先别管这个,你只说说赖三为何死了?我还没报仇呢,他怎么可以死?” 栗海棠哑口无言,她也不想赖三死呀。 第1091章 忠心奸恶一线之隔 程澜气海棠弄死了赖三,原本他要单独审问赖三关于兰月姑娘的事情,现在赖三死了,他要向谁去打探兰月姑娘的隐秘。 诸葛弈熟知程澜不是蛮横无礼的人,与海棠计较赖三之死恐怕另有隐情。他悄悄递眼色给程澜,什么事待晚些时候再谈。 栗海棠聪敏多思,见程澜斤斤计较的蛮横样子,大概猜到几分。她盘腿端坐,说:“赖三虽是安丰城的痞赖,却不是人人都熟识的。若兰月姑娘出身大家族,必定会引赖三三注目。可惜她生于贫家又年少逃家,只怕赖三比她大不了几岁。” 程澜错愕,问:“花妹妹,你是噬人心的虫子吗,竟知我在恼气什么?” 诸葛弈心中诧异,又不免对她的聪慧敏锐而赞叹。果然是他教导的小徒儿,凭一言一语、一颜一色便可窥知真相。 栗海棠笑叹:“让毁容的兰月姑娘以奉先女的身份掩人耳目同行江南,而我跟着师父去寻访名医治伤。此计谋不是花哥哥的好主意吗?” 程澜点头,说:“对,是我的主意。可赖三与我的计谋有何关系?你竟能猜出这个原由?” “赖三出身安丰城,是孟大善门下的痞赖。他从小混迹安丰城,对城中的人很熟悉。若知晓兰月姑娘的底细,也省得我们去查。”栗海棠拿一块茶饼给程澜,感激道:“多谢花哥哥忧心我的安危。” 程澜羞窘地红了脸,握拳在唇上掩饰咳声。伸手接来茶饼咬一小口,咕哝:“有我们在自然会护你周全,只是兰月姑娘身世颇多存疑,该仔细探查清楚才能安心。既然是同行者,须谨慎才好。” “我知防人之心不可无,会谨慎行事。多谢花哥哥一心向我。” 栗海棠诚意感谢,对程澜的疑心渐渐减弱。但她仍残留一丝防备,毕竟他是八大氏族的公子,是程氏族的下一任族长。 “主人,小主子,洪管家来了。” 千夜进来,后面跟着洪四。 程澜看一眼洪四,起身道:“我饿了,去后厨院找些吃食。”说完,片刻不等地离开。 千夜站在洪四身后,几乎用身体堵住门口严防他逃跑。 栗海棠和诸葛弈同座罗汉榻上,一对寒冽龙眸,一对曜黑杏眼,齐齐聚向垂首而立的洪四。 “洪伯,坐吧。” 栗海棠率先打破沉默,指指对面的矮凳子。 诸葛弈收回寒冽视线,微侧身对向海棠,龙眸中浅藏杀意。 洪四战战兢兢地挪蹭过去,颤微微地坐下。他不敢抬头,更不敢迎视诸葛弈的森冷目光。打从他初入屋子便感觉到来自诸葛弈的阴森杀气,足够吓得他减寿十年。 栗海棠拿一块茶饼赏给洪四,说:“这是新来的刘厨娘做的茶饼,你尝尝。” “多谢小主子。” 洪四屈蹲着腿,跪上前接过茶饼。双手捧着茶饼坐回矮凳子,却迟迟不往嘴里送。他低垂着脸,眼睑亦半闭着,无法看到他是怎样的神情。 “霞彩镇食肆里卖的茶饼很好吃,可我不能永远住在这儿。刘厨娘的厨艺精湛,只要她尝过的美味佳肴定能做出来。” 栗海棠盯着洪四。 洪四盯着捧在手里的茶饼。 “小主子唤老奴有何吩咐?” “洪伯,你不喜欢吃茶饼吗?” “禀小主子,老奴已忌了这口。此生再不食茶饼,望小主子恕罪。”洪四猛得抬头,皱纹横亘的老脸上两道泪痕。他捧着茶饼,双膝跪地,悲声道:“旧主一生爱甜食,尤其这道茶饼是他亲手创制。自从旧主故去,老奴发誓此生再不食茶饼。” “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打量悲凄的洪四,说:“没想到洪伯还记得陈老家主的细微习惯,此乃忠仆呀。” “不敢!” 洪四捧着茶饼跪在地上,头低垂着。 栗海棠斜睨洪四,说:“忠心、奸恶,一线之隔。辨忠奸,观心、观语、观行。洪伯,你的忠心到底给了谁?” “小主子怎有此问?老奴的忠心曾给了旧主,现在的忠心给了你呀。”洪四哀声辨白,恨不得扒开胸膛捧出一颗红心给她看。他厉声低吼:“老奴投在小主子门下,一为替旧主求助,二为报恩。小主子若不信老奴,尽管请这位兄弟将老奴打死。老奴是忠是奸,愿以命为证。” “洪伯别激动嘛。想要证忠心,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我才好替陈老家主和陈氏族伸冤昭雪呀。” 栗海棠等着就是洪四激怒,人一旦暴怒便会失去理智,会口不择言、会不加思考、会言多语失。她要知晓陈老家主的真正死因,要知道陈氏族为何会一夜覆灭。 “洪四,你是陈老家主的心腹老仆,将陈老家主生前做的事情如实招来。” 诸葛弈捏紧小巧玲珑的茶杯,斜睇义愤填膺的洪四。 洪四沉默片刻,仿佛一瞬间苍老十几岁。他仍捧着茶饼,豆大的泪珠子一滴滴落在翠绿色的茶饼上。 “我知道隐瞒不住的,可我又妄图隐瞒。对不起,我知罪。”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默默吃完茶饼,平淡嗓音里透着几分哽咽。他双手攥住衣角,缓缓抬头看向诸葛弈和栗海棠。 “孟氏灭族,是陈、杨二位老家主联手毁的。孟氏的年轻家主太狂妄,不仅处处与陈、杨二氏为敌,抢走许多生意和地盘。连外来的贩商都要先到孟氏去‘过眼’,否则一律赶出霞彩镇,永世不得来做生意。” “过眼是什么意思?” 栗海棠好奇,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举手揉揉眉心,问:“孟氏家主在效仿活死人的商律吗?” 洪四颌首道:“是。正是效仿天下第一大商定下的商律,可惜他不配。” 栗海棠恍然明白孟氏的年轻家主为何遭到陈、杨二位老家主的联手抗衡,鄙夷冷嘲:“羽翼未丰竟妄图与天比肩,活该被灭族呀,这位孟氏的年轻家主死得不冤。” 洪四意外她的言论,吃惊地看向诸葛弈。 栗海棠向千夜道:“送洪伯出去,你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 千夜点头,单手扶起洪四,半拖半搀地走出房子。 第1092章 家有蠢儿子坑死爹 屋子里静悄悄的,栗海棠和诸葛弈同坐罗汉榻、各自沉思。 少时,栗海棠抓一块茶饼来吃,口齿不清地说:“师父,安丰城的孟善人最可疑,我们探查与他往来的人,或许能有发现。” 诸葛弈认同,说:“我们留在霞彩镇的日子不能太长,否则引起各方怀疑就难脱身了。陈氏族的事也要查,且大张旗鼓的查。” “真巧,我亦是如此想的。”栗海棠笑弯弯杏眼,大口吃完茶饼,说:“花哥哥和元五爷最适合明查陈氏。元五爷在镇子里有熟识的商人们,他可以从商人们口中探听陈氏族的旧事。至于花哥哥,他最喜与泼皮痞赖们混迹市井,也可探知些消息。” 诸葛弈夸赞道:“此举很好,你与程澜和元五爷说说。” “那安丰城的孟善人呢?该如何处置?” 栗海棠有些担忧,毕竟安丰城离霞彩镇不远不近,骑马要一整日才能到达。若诸葛弈亲自去探查,她担心他来来回回的太辛苦。 诸葛弈揽她坐近些,说:“安丰城之事已查明。我们合力查探孟氏族即可,将孟氏族在霞彩镇的秘密全部查出来。” “师父要如何做?” 栗海棠好奇,短短时间他竟有了严密的计划,真真的令她大开眼界呢。 诸葛弈瞟了眼窗外,说:“你且去找刘二娘学做些吃食,我到杨府见见衡六爷。” “有危险吗?” “没有。” “好吧。早去早回,小心提防。” “你也乖乖的。” 诸葛弈亲吻她的额,轻揉她丑疤纵横的小脸,心怜道:“等霞彩镇的事情了结,我就带你去江南寻师父。” “不必焦急,我这样挺好的。” 栗海棠很满意自己丑丑的样子,尤其赖三称她“丑丫头”的时候,她特别开心。 诸葛弈心中怅然,她越是故作无意的安慰,他心里越愧疚。恨不得提剑回瓷裕镇,将莫族长和乌族长千刀万剐了。 离开谷宅,诸葛弈乘马车光明正大的往衡六爷的府宅去了,路过蜜饯铺子的时候亲自去买了几样酸甜皆佳的蜜饯,派护卫送回谷宅给海棠解馋。 马车继续往杨府行去,那些识得这驾马车的痞赖们纷纷退避三舍,藏到角落里窥视着。 他们知道这驾马车从谷宅出来,昨夜到访过瓷庄,今日又往衡六爷的杨府去了。纵然不知马车里的人是谁,单从谷宅出来就引人畏惧。 华丽的马车停在杨府大门外,早已接到消息的杨府管家垂首跪在大门外的石阶上,双手捧着一只金碗。 赶车的护卫冷瞟金碗里的东西,嗤之以鼻地哼出一声。回首低语,向马车里的主人禀告。 少时,马车又缓缓驶动,往杨府的西偏门行去。 杨府管家见了,忙起身冲回府里,双手护住金碗里的东西,撒开欢儿地跑向西偏门。一边跑一边吩咐陪跑的小厮们,“快!快去禀告家主……西偏门,入了西偏门!” “是。” 小厮们立即四散去寻衡六爷,天知道家主此刻在哪位娇妻美妾的房中调笑呢。 在外面闻讯赶回家的杨天保听到管家大喊“西偏门”,便领着自己的几个小厮也跑向西偏门。 杨府西偏门大开,高高门槛被四名小厮合力搬走,以便华丽马车顺利驶入院中。 满头大汗的管家气喘吁吁地捧着金碗站站马头前,双腿打颤儿仍坚持着笔直站好。他一路从前院大门跑来,拼命护住金碗里的东西没有掉出一颗。 赶车的护卫一动不动,居高临下、眼神冷漠。 马车的帘子亦纹丝不动,不知马车里的人为何迟迟不下车。 “管家!” 杨天保呼吸急促地跑来,后面跟着他的一群小厮们。一个个喘得脸红脖子粗,双腿颤颤微微的站不住。 管家慌得一手捂住杨天保的嘴巴,低声道:“小祖宗别出声儿,千万别惊动里面的大人物。” “马车里的人是谁?谷宅的小东家吗?那个毁容的丑丫头?” 杨天保在街上听到谷宅的华丽马车来到他家,不免提心吊胆起来。那日他跟随父亲拜访谷宅,可是挨了狠狠的一顿教训呢。 管家哪里知道,忙对杨天保挤眉弄眼提醒他要慎言。 闻禀赶来的衡六爷听到儿子唤谷宅小东家是毁容的丑丫头,顿时吓得一个趔趄扑向地面。 幸好跟来的小厮机灵,一个两个的上前扶住他。 衡六爷抬脚踢了儿子一记狠的,骂道:“蠢货,还不跪下磕头!” 挨踢仍不知原由,杨天保委屈地说:“爹,你踢我作甚?我为何跪下磕头?马车里的人又不是咱家的祖宗……唔!管家,你捂我嘴巴做什么?你胆肥儿啦!想死吗?唔!” “哎哟,小祖宗哟,快住嘴吧!” 管家欲哭无泪,哀声祈求他的小少爷能不能聪明点儿,没看到衡六爷对马车里的亦恭恭敬敬的吗? 衡六爷抚额,好想一脚踢死这个孽子。枉他一世精明怎生了这么个蠢儿子,真真是来坑死爹的。 马车里传出低沉笑声,衡六爷顿时三魂七魄皆飞散,残留一丝鼠胆撩袍下跪,祈求道:“主人恕罪。犬子蠢笨无知,从此再不让他出门见人,免得……免得……” “算了!” 马车里,诸葛弈翻阅一本族谱,淡淡道:“衡六,上来回话。” “是。” 衡六爷斜睇杨天保,接过管家捧在手里的金碗,吩咐说:“撤走全院的人,不准任何人靠近。” 管家正色道:“六爷放心,老奴会亲自率护院在外墙把守,连只苍蝇亦不让飞进来。” “嗯。”衡六爷冷睇杨天保,说:“将他关去祠堂,我不发话,任何人不准求情,不准给他吃饭喝水。” “爹!我不要!……唔唔!” 杨天保的抗议声才出口,又被管家捂住嘴巴。他气愤地瞪着管家,一副“你给我等着”的威胁眼神。 管家心里苦呀,听从老的命令就得罪小的,宠着小的会惹怒老的,他这个管家太难了。 衡六爷捧着金碗登上马车,赶车的护卫仔细检查过他身上有无利器,确认安全之后放他进入马车里。 听到帘子掀起的风声,听到衡六爷双膝跪地的沉闷声,听到金碗放在木板上的清脆声,诸葛弈翻阅族谱未发一语。 衡六爷端端正正地跪着,摆在他双膝前的金碗里是一千颗金豆子。 “衡六,杨氏族谱里怎没有你的生身之母的姓名?” 被提到生身母亲,衡六爷猛然抬头凝视诸葛弈翻阅的书,竟是他家的族谱。 第1093章 衡六爷身世被揭穿 《杨氏族谱》里只有杨衡,即衡六爷的族记,从出生到荣登家主之位,功绩扬扬洒洒写了整整十页,但他的生身之母却全无记载。 往上翻看,已故杨老家主的生平仅仅六页,妻妾及子女的记载更是寥寥数语。至于衡六爷的同辈兄弟,唯一占满半页的人是庶长子杨昌。 诸葛弈合上族谱,随意的旁边一丢,淡淡道:“衡六,此族谱中可见你不是杨老家主的嫡子。好大的胆子呀,竟敢欺骗我。” 衡六爷忐忑地瞥了那本族谱,畏惧道:“主人恕罪,当初族中众叔公们逼着我离开霞彩镇,为自保我也是没法子呀。我确实隐瞒身世,主人若治罪我无话可说。” 诸葛弈拿出一块寿山原石摩挲,冷漠道:“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 “不敢!”衡六爷慌然摆手,焦心之下双膝跪地,哀求:“主人饶命,属下知罪了。” “属下?” 诸葛弈讥讽浅笑,龙眸略掀轻蔑一瞥,沉声道:“衡六爷威风呀,仗着投于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招揽痞匪无数,为害乡里、欺压百姓。到头来,这骂名全记在我的头上,不知多少人骂我治管不严、为虎作伥。” “主人!主人,小人知错,小人有罪!求主人饶命,小人愿献出一半家财,求主人网开一面饶了小人的狗命吧!” 衡六爷匍匐在地大声哭求,见诸葛弈不为所动,他鼓足勇气爬向前来抱住诸葛弈的一只脚,额头抵在鞋上以示他的卑微恭敬之意。 诸葛弈厌恶地皱紧剑眉,龙眸瞬间浮现杀意。但此时不宜处置了衡六,他尚且忍耐几日。 “滚到角落去。” “是。” 头顶传来的低沉命令,衡六爷犹如大赦,忙跪爬后退到角落里,额头重重磕在木质车板。 “你到底是不是杨老家主的血脉?” 诸葛弈懒懒地斜倚着高枕,似专注于掌中把玩的寿山石,又似等待衡六爷的回答。 这是活命的唯一机会吗? 衡六爷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战栗道:“禀主人,小人是杨氏血脉,是先父杨老家主的亲儿子。只是……只是……我的身世有隐秘,是父亲和母亲有意隐瞒的。后来,我投在主人门下,亦不曾想过禀告。” “杨老家主和家主夫人有意隐瞒?”诸葛弈细思片刻,取回抛在一旁的《杨氏族谱》翻到杨老家主的生平记载,之后翻看家主夫人丁氏的生平记载,狐疑道:“并无不妥。” 衡六爷擦擦脸颊边的冷汗,微微抬头,说:“主人,既然是有意隐瞒又怎会写入族谱呢?” “哦!如此说来,你不是家主夫人丁氏所生的嫡子?那你的生身之母是……” “母亲的心腹丫鬟。” 衡六爷暗自咬牙,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从小长在母亲身边养作嫡子,可背后的酸苦有谁知道。当着父亲的面前,他是母亲娇惯的儿子;父亲不在时,他是母亲养来的一条狗。 “我恨呀。” 衡六爷怅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红的湿湿的。他的悲、愤、恨、无奈、痛苦一直深深压抑在心底,而这一刻全部爆发。 “坐下说。” 诸葛弈隐有不忍,指指旁边的软垫。 衡六爷动动嘴巴却未有发声,他颓废地背靠着车厢板原地而坐,湿红的双眼盯向诸葛弈,自嘲道:“在霞彩镇、在杨府,人前我是嫡出公子,子凭母贵;人后我是庶子,和生下我的亲娘一样卑贱。” “你知道我的亲娘是怎么死的吗?”衡六爷突然双眼放光,表情却痛苦的哭相。他将双拳伸向诸葛弈,说:“主人,我的亲娘是被她们一拳拳打死的。” 诸葛弈不语不问,静静看着悲怆的衡六爷。 “她们真狠呀,明知道我的亲娘活不久了还下毒手,等不及送她归西。哈哈!忠心为主,那个老女人又是如何待她的?呵呵!蠢女人,活该!” 衡六爷哭着笑骂自己的亲娘,那个只有忠心没有自己的蠢女人。 诸葛弈似乎猜到打死衡六爷亲娘的“她们”是谁了,所以衡六爷继任杨氏家主之位后,将“她们”的孩子全部斩草除根。 “主人,当我知道真相之后就开始布局,先气死那对老混账,再一个个的清理碍眼的人。一个不留,统统除掉。” “所以,你气死了杨老家主,逼家主夫人丁氏殉葬。” 诸葛弈对杨氏族并非一无所知。曾经与陈老家主闲聚时,谈论过杨老家主夫妻的死因。陈老家主虽未笃定,至少查到蛛丝马迹与衡六爷有关系。 衡六爷用力点头,袖子抹掉眼泪和鼻涕。他狠狠吸气狠狠吐气,闭着眼睛说:“我永生忘不掉父亲死时骂我的最后一句话。父亲骂我是卑贱的狼,呵呵!我何尝不知自己是多么卑贱呢。” “那你的庶长兄呢?他与你一样是妾生的庶子,你为何杀他?” “不同的。” 衡六爷睁开迷蒙的眼睛,一滴滴泪顺眼角流出。他看向诸葛弈,悲伤地说:“庶长兄名为杨昌,他的亲娘是父亲最宠爱的妾,在府中掌管丫鬟婆子们的差事。而我的亲娘连妾都算不上,仅是家主夫人身边的侍婢。” “杨昌天资聪颖,颇得父亲和族中长辈们的喜爱。他为人皓洁,不爱与人争斗,故而母亲待他略有脸面,不似我们整日讨不到好言好语。” 提起庶长兄杨昌,衡六爷的脸上一瞬即逝的懊悔,很快恢复悲愤和冷漠交替的神情。提起他仇恨的人,他是冷漠的;提起自己的坎坷半生,是悲愤的。 诸葛弈知道一心向往继承杨氏家主之位的衡六爷必定不会被杨氏长辈们青睐,而深受喜爱的杨昌是衡六爷最担忧的敌人,一个与他争夺权势和财富的人。 衡六爷擦掉泪水,说:“我杀了杨昌,赶走他的妻儿。是我做的,全部是我做的。” 诸葛弈将掌中把玩的寿山石放回袖子里,说:“近来孟氏和陈氏的后人们交恶,恐会牵连到你。” “我知。”衡六爷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跪上前呈给诸葛弈,说:“陈氏族昭雪之日前,小人会向外宣称闭门思过,免遭孟氏后人的利用。” “如此最好。”诸葛弈将信收好,说:“孟氏族覆灭乃是陈、杨二位老家主共同所为。陈老家主死了、陈氏族毁了,孟氏后人或许会对你和杨氏族下手。” 衡六爷颌首道:“正是。小人知灾难降临,决定率全家镇外的田庄躲躲。主人有何吩咐,只管派人来田庄传令,小人定尽心办事。” “不必了。” 诸葛弈抬手指向门帘,说:“你好好保重自己吧。” 衡六爷重新跪好,恭恭敬敬磕了头。 “小人告退!主人保重!” “下次称‘属下’,记住了!” “多谢主人!” 衡六爷大喜,感激地磕头谢恩。红着眼睛爬出马车,向赶车的护卫揖礼,亲自送出西偏门。 自此,杨府闭门谢客,霞彩镇里再没见过衡六爷和杨天保的身影。 第1094章 师父待我如兄如父 谷宅。 诸葛弈从杨府回来之后,陪着海棠用过晚膳便回去自己居住的主院处置诸多事情。 栗海棠闲来无事在宅子里走走看看,发现谷宅的格局与她买下祁山镇的谷宅一模一样,连后花园的琉璃亭子位置亦完全一致。 有青萝和刘二娘陪着一同进入琉璃亭子里坐了,栗海棠四下观望、喃喃自语。 刘二娘离她最近,听到她念叨着祁山镇的宅子便知是俗宅,好奇问:“你买下祁山镇的谷宅作甚?” “送给师父娶亲用的聘礼。” 栗海棠抓来刘二娘手里的折扇,在灵活的手指间打着旋花儿。她装得很轻松很愉悦的样子,看在刘二娘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故作淡然。 刘二娘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说:“你这傻孩子,花冤枉钱给他买宅子作甚?他的金子能堆成山,岂用你来添置聘礼?”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待我如兄如父,我自然要为他多多筹谋。我若命该在十五岁献祭,多留些东西给师父也不错。” “那些金银是八大氏族送来的,不用白不用。待我死后,他们还不是打着瓜分回家的鬼主意。与其我死后给他们留下万贯家财,不如便宜我的师父。” 栗海棠丑疤纵横的小脸堆起笑容亦丑丑的,刘二娘却很喜欢她明朗的脾性。 刘二娘握住海棠的小手,肉肉的手背上亦是丑疤横亘,红红肿肿的惹人怜惜。她轻抚海棠散在背后的乌黑长发,犹如看着自己的亲女儿那般慈爱。 “人的容貌会改变,善良品性才是最珍贵的。若苍天有目,望成全你们这对苦命的孩子。”刘二娘轻叹,眼中闪烁泪光。 栗海棠主动投入刘二娘的怀里撒娇,说:“我才不是苦命的孩子呢。我有师父,有刘厨娘,有杨嫫嫫,有青萝,有翎爷,有秦五爷,有花哥哥,有珅哥哥,有桓哥哥,有元俏姑娘,有……” “行啦行啦,别念啦,知道你认识的人多。”刘二娘转悲为喜,无奈地用手指戳戳海棠没有伤到的鼻尖。忽而板起脸来,问:“你买宅子的时候,阿弈可向你告知过他的身份?” “当然,师父从不向我隐瞒。打自小兰姐姐升仙祭祖那日,他已告知我啦。” 栗海棠很是骄傲地说。思绪也忆回重阳祭祖,莫心兰以命作祭品的那天,她去无心院的假山向他求助,而他…… “活死人。初见的那日,他便告诉我了。可惜我出身贫家,哪里知晓活死人是天下第一大商?” 栗海棠摇头叹气,不知她在恼自己出身卑微,还是恼诸葛弈说得不清不明。 刘二娘欲问,忽见洪四神色慌然地匆匆跑来,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她调侃道:“洪管家真是费尽心思呢,明知我是厨娘还整日从外面拎吃食来讨好你,其心可疑。” 栗海棠会心一笑,问远远跑来的洪四,“洪伯,你又买什么好吃的回来啦?刘厨娘会做茶饼了,不必在外面买。” 洪四站定在琉璃亭外,将大食盒放到地上,气喘道:“小主子,不是,不是吃食,是,是,是……” “是什么?” 栗海棠好奇问。 洪四吞咽口水,指着大食盒说:“人头。一个人的脑袋!” “啊?那你还拎来这儿给小主子看,你存心想吓死她吗?” 刘二娘惊得坐不住了,走出琉琉亭子,伸手拎起大食盒便往后花园的园门走。边走边骂:“洪管家是老糊涂吗?这东西怎能拎来给小主子看?等主人回来,我定要禀告他好好打你一顿板子。” 洪四摆手,看看刘二娘拎走食盒的背影,又看看稳坐亭中的栗海棠,忙解释:“小主子误会了,老奴没有存心要吓你的意思。是大食盒里的脑袋,是……是……” “谁的?” 栗海棠镇定自若,淡淡地瞟了眼刘二娘急步奔走的背影,一抬手浅声吩咐:“拦住她,把食盒拎回来。” 果然,一道黑影从琉璃亭子上方掠出,朝着即将走出花园门口的刘二娘急冲而去。顷刻之间,拎在手里的大食盒被抢,刘二娘微怔一瞬又返回来。 大食盒摆在琉璃亭子的石阶下,洪四仍结巴着说不出大食盒里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栗海棠实在没有耐心,唤出千夜,说:“你拿去看看,是谁的脑袋。” 千夜颌首,提起大食盒悄然消失。 洪四无力瘫坐在地上,余惊未消。 栗海棠也不急着逼问,一切待千夜来回禀。 “怎么逛到这儿了?” 诸葛弈翩然而来,后面跟着程澜和元煦,以及提着大食盒的千夜。 栗海棠见他们来了,立即起身行礼,说:“我闲来无事就出来逛逛、消消食儿。师父处置完诸事,也来消消食儿?” “来寻你。” 诸葛弈迈进琉璃亭子,坐到海棠身边。轻瞟一眼瘫坐在亭外的洪四,对刘二娘说:“姑姑不进来坐吗?” “坐。” 刘二娘路过千夜身边时,盯着大食盒好一会儿,才提裙迈上石阶进到亭中。 栗海棠指指大食盒,说:“洪伯说食盒里的人头,好似是他熟识的。” “嗯。” 诸葛弈轻声,唤出暗卫送洪四回去歇息。他取出一封信交给她,说:“今日去杨府见了衡六爷,孟氏后人果然写信威胁他。” 栗海棠察看这封涂满鸡血的威胁信,发现封皮的字与信中的字不同。好似封皮的字是成人写的,而信中的字是孩子写的。 程澜和元煦早已看过信中内容,也认为威胁信是孟氏后人所笔,意在提醒衡六爷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栗海棠将信纸塞回封皮里,问:“师父,食盒的人头是谁的?你认识吗?” 诸葛弈递眼色给千夜。 千夜微颌首,提着食盒便走。 元煦叹说:“海棠姑娘,此人是谁不必细问,问了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洪管家是认识的,我也认识。至于诸葛公子,恐怕不认识吧。” 诸葛弈屈指长指轻轻敲击石桌,说:“安丰城的孟善人,我认识。” 栗海棠惊骇,问:“师父,你说食盒的人头是谁的?” “安丰城,孟善人,赖三的旧主。” 诸葛弈说得很详细,目不转睛地凝视海棠的神情变化。 栗海棠恼火说:“幕后的人真讨厌。我们还未行动,他竟然除掉孟善人。那赖三吐出的线索断了,我们又该从谁开始探查呢?” 诸葛弈安抚道:“别担心。雁过有痕、琴止余音,我们会寻到蛛丝马迹的。信我!” 栗海棠烦乱的心绪稍稍安定,盯着桌上涂满鸡血的威胁信,愤愤道:“越是阻止我,我偏要查下去,看他奈何!” 程澜和元煦相视一笑,默默为幕后之人祈祷。 第1095章 涂满鸡血的威胁信 诸葛弈和栗海棠开始谋划暗中追查孟氏灭族的往事,而安丰城的孟善人之死不仅没有迫使他们作罢,反而激起海棠的斗志、诸葛弈的怀疑。 正如赖三临死前提醒海棠的,孟善人确实是孟氏后人,还是曾经被排挤险些罢黜宗族的旁支。 千夜日夜兼程从安丰城查到关于孟善人身世的消息仅仅于此,但诸葛弈隐隐察觉出孟氏后人故意害死孟善人引他们去查。 栗海棠翻看千夜查来的简明消息,想到赖三临死前的提醒,反驳道:“不,孟善人定是主谋之一。因赖三招供,孟善人才会被害的。” 千夜警觉道:“谷宅有细作!” 诸葛弈打了一个响指,一道阴煞黑影掠出,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此黑影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唯有一双空冥无神的眼睛引人惊悸。 千夜双手不自觉摸到藏在袖子里的精铁飞镖,随时取黑影的命。 诸葛弈龙眸沉敛,冷声下令:“找出谷宅的细作,杀无赦!” 阴煞黑影微颌首,旋即一道残影消失在屋中,快到连千夜也看不清黑影的消失方向。 “主人,这是……” 千夜难抑激动,欲言又止。 栗海棠放下简明消息的两张纸,说:“不该问。” 千夜瞬间恢复冰冷,板起脸来应声“是”便不敢逾矩。 他曾在寒馆的暗阁接受严苛的训练,那里面藏龙卧虎、高手立林。凭父亲老盗王传授给他的一身轻功绝技在暗阁里仅达到四阁的,之后能活着到达五六七八九十阁的凤毛麟角。能够到达十阁并活着走出来的已不是人,而是魔、是神、是煞、是魑魅魍魉。 看刚刚这位黑影能够来无影去无声,不知从哪一阁走出来的。 千夜崇拜地望向屋顶,暗自感慨自己终究不够强大,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等待三年后回去,他自请去暗阁受训,成为活着走出十阁的神魔。 诸葛弈龙眸微掀,见千夜双目闪烁希翼的呆滞模样,不冷不热地说:“重活一世,你也无法活着走出七阁。” “七阁?” 千夜瞠目,诧异问:“刚刚那位兄弟不是十阁的吗?” “十阁?”诸葛弈嗤笑,斜睨千夜,说:“世上能活着走出十阁的人只有三位,你当暗阁是什么地方,十阁又是什么地方?” 千夜汗颜,吱唔道:“我……我……我以为暗阁的十阁是功夫巅峰,能够活着走出十阁的不是人,是魔。” “呵!魔?” 诸葛弈体味着千夜的解释,竟不自然地点点头,认同道:“确实是魔。” 千夜眨眨眼不知该如何,是跪下请罪?还是装作不知地转身离开?或是……耳力灵敏的他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未发一语转身出屋,准备在房门口拦住来人。 急步闯进院来的洪四左手托着一块带血的石头,右手捏着一封涂满鸡血的信封,见到黑脸的千夜走出房来,立即上前禀告。 “小主子在吗?刚刚有人骑马来送信,连马背也没下。这信捆着石头往大门里一抛,砸伤了小厮的脑袋。” 千夜颌首,掀帘请洪四入内,随即也跟了进去。 来到西屋,洪四停步在屋门外未敢踏入,双手平托,颤微微地说:“小主子,刚刚有蒙面人骑马将这封信抛入大门,捆绑的石头砸伤了守门小厮的脑袋。” “赏小厮一两银子去买肉吃,补补受伤的脑袋。” 栗海棠招千夜将信和石头拿进来,她在桌上铺了一块干净的雪白绢帕,笑问:“师父,昨儿你才从衡六爷手里取来鸡血信,今儿就有人等不急的给我送一封来。” 诸葛弈莞尔,宠溺道:“你这胆大包天的脾性不知随了谁?我记得栗闫夫人温柔敦厚,小旺虎机灵可爱,栗锅子虽暴虐却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随了师父呀,师父教导得好。” 栗海棠理所当然的讲歪理,任谁听了都觉得她没礼貌、没规矩,竟敢在师父的面前“讽刺”。 诸葛弈本想捏捏她的脸蛋,终究舍不得下手。她的小脸丑疤纵横,唯有眼睑、鼻尖和嘴巴没有伤到。 “尽快解决霞彩镇之事,我们去江南寻师父,请他为你治伤。” “阿弈这话说得正理儿。” 刘二娘忽然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竹管,说:“兄长大人的回信。” “姑姑写信给师公公啦?” “什么师公公?不会称呼别乱叫。”刘二娘屈指敲下海棠的头,笑骂道:“你这一声称呼,送我的兄长大人去京城宫里当差啦。哈哈!” 栗海棠一头雾水,难道她唤错了?疑惑地看向诸葛弈,小声问:“不该称呼师公公吗?” 诸葛弈强忍笑声,纠正道:“师公。” “哦。” 栗海棠恍然,原来她多念了一个“公”字。一字之差,错得离谱。她拜托地双手合十,乞求:“刘厨娘,好姑姑,你千万别写信告诉师公呀。我对师公万万不敢有不敬之心,天地可鉴!” 刘二娘撇下嘴角,歪身子坐来她的身边,看一眼桌上雪白绢帕上的一信一石,说:“孟氏族的人在背后搞鬼,敌暗我明,看样子只能主动强攻。” 站在屋门外的洪四听到刘二娘的话,急忙附和:“是呀是呀,孟氏族的人太无耻太嚣张,竟敢给谷宅送来鸡血信。” 栗海棠拿起染了小厮鲜血的石头,问:“洪四,你瞧瞧这石头是哪里的?” 洪四怔愣,说:“石头长得都一样,我哪里分得清它是哪里的?” 千夜走进来伸手取来石头察看,见石头上的石纹和硬质,似乎是…… “孟善人的宅子里有一个大花园,园里有一座十丈假山。这石头似是假山石,石纹很像。” 栗海棠长长舒气,看向诸葛弈,说:“师父,看来有人故意引我们去安丰城呢。” 诸葛弈讪讪道:“为师决定送你去安丰城。” “为何?” 栗海棠惊讶,她以为诸葛弈会亲自去的。怎么变成送她去安丰城呢?送羊入虎口吗? 诸葛弈笑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舍了你去做药引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定会上门来做恶。到时候抓起来严刑拷问,比我们日夜辛劳的追查省事多啦。” 栗海棠气恼地瞪着他,忿忿说:“好吧!送我这只小肥羊去喂老虎吧,到时候你别心疼!” 诸葛弈剑眉轻挑,很笃定地说:“徒儿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哼!” 栗海棠气红了杏眼,抓住裙子便下榻,朝外面大喊:“青萝,快回咱们院子去收拾东西,我们去安丰城喂老虎!我这个旧的不死,他怎么找新的来呢。我走!给你挪地方!” 刘二娘、洪四和千夜登时傻了。这闹腾的莫名其妙,是在考验他们的智商吗? 第1096章 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愤愤不平的栗海棠带着青萝、刘二娘和千夜乘马车离开霞彩镇去了安丰城,不管她之前多么气恼诸葛弈送她去入“虎口”,离别时她依然忍不住扑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诸葛弈横抱她登上马车,程澜和元煦则站在谷宅大门口含泪凝望。 正午时分,悬挂“谷”字商徽的马车缓缓驶离霞彩镇,街上寥寥无几的人们纷纷避让,待马车驶过之后才敢小声议论。 赶马车的护卫在车驶出霞彩镇东城楼之后,将车缓缓停下。扭头对马车里的海棠说:“小主子,主人在城楼上看你呢。你要不要……” “不看。我们走。” 栗海棠赌气地鼓起脸颊,杏眼里溢出晶莹泪珠,一颗颗顺着交错丑疤弯弯延延,直到坠在下巴停留片刻,直落在她绞紧的一双小手上。 青萝和刘二娘相视无言,皆是心疼地皱紧眉头,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劝。 “小主子别哭了,主人定有他的思量。” 青萝拿帕子为海棠擦泪,柔声劝说。 栗海棠默默不语,泪珠子在小脸上变成串串珠帘,任青萝一阵列心慌手忙。 刘二娘将海棠搂入怀里安慰,说:“我最知阿弈的品性,他心里有你,定不会陷你于危时。傻丫头,你要相信他。若阿弈存心置你于死地,我陪你一同赴死。” “姑姑。” 栗海棠委屈地埋脸在刘二娘怀里,哽咽闷声地说:“我知师父本意护我,他怕孟氏族的人和瓷裕镇的那些人一样利用我来要挟。” “姑姑,其实我没有生气。知他心意,我亦是故意与他吵闹的。我如今势单力薄,无法助他一臂之力,反会牵累他畏首畏尾。与其留在霞彩镇成为他的负累,不如随他心愿去安丰城。” 刘二娘长叹道:“哎——!真是个聪慧的好孩子呀,你竟看透他的心思?真真的难得。他自小在我跟前长大,有时候连我也猜不透他的七窍玲珑心呢。” 栗海棠抱住刘二娘,闭上眼睛任泪水浸湿了刘二娘的衣襟。幸好刘二娘待她如女,并不介意自己的衣裳被她的泪水糟蹋了,反而欣喜海棠愿向她吐露真心话。 马车缓慢驶向安丰城,同行骑马的千夜时刻警惕四周。当他们离开霞彩镇的地界之后,一队黑衣护卫由总统领孟虎亲率,陪海棠一齐去安丰城。 与此同时,黄昏时分,霞彩镇的谷宅到来一位不速之客。 洪四看到被丢在大门外的麻袋鲜血淋淋,立即吩咐小厮们守住大门,急匆匆去后宅主院禀告。 程澜和元煦被派出去“明查”陈氏族之事,海棠被送去安丰城保护,诸葛弈决定尽快解决霞彩镇之事,免得夜长梦多。 他近来收集的各方消息,看似指向孟氏后人的证据越来越明,但谁能判定幕后之人是孟氏后人呢?万一是陈氏后人?杨氏旁支的族老们? 疑云重重之下,任何人皆不可信。 诸葛弈仔细阅看两封鸡血信,一封威胁衡六爷,一封威胁海棠。信封的笔迹是成人的,信中内容的笔迹是稚童的。而内容毫无区别,不过改了威胁对象的名字。 “主人,大门外有个大麻袋,里面似乎装了人,麻袋上有新鲜的血。” 洪四规规矩矩地立在房门外,伸长脖子向门里大声禀告。 诸葛弈收好两封鸡血信,起身走出房子,问:“洪管家,你知道杨氏族有多少稚童吗?” “这……嫡宗的老爷们膝下六子,旁支的老爷们膝下十四子,外戚的老爷们膝下……数不清了。” 自从陈老家主病逝后,陈氏族毁了,洪四对衡六爷和杨氏族格外仔细,上三辈和下三辈皆了如指掌。但杨氏族的外戚太过庞大,他仅能记住与衡六爷亲近的外戚家。 诸葛弈微颌首,说:“你将杨氏族中三岁至七岁的稚童名字、家住何地仔细写清,子时我会派人去取。” 洪四恭敬道:“是。”然后退了几步,说:“请主人到大门口看看吧,那麻袋里不知装的人是死是活。” “让人绕过宅外的巷子抬去后院。” 诸葛弈负手即走,往后院闲步行去。 洪四微怔,万一是死人抬到宅子里那不是沾晦气吗?主人果然年轻不懂事,他要不要再劝劝? “洪管家,听令行事。” 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迟疑的洪四身后冷声提醒。吓得洪四捂住心口,一脸瞠目。 “你,你不是回家去……去……去看孩子吗?几时回来的?吓死我了。” 洪四睁大眼睛打量全娘,一身朴素的衣裙像个普通农妇。看来全娘回家去探望女儿,并没有向外人表露她在谷宅做内管家。他满意地点点头,夸讲道:“你行事缜密、多思虑,是个性子沉稳的。难怪小主子留你在谷宅,她没看错你。” 全娘静默地看着洪四,对他夸赞并不感谢、也不作回应。看一眼诸葛弈去往后院的背影,淡声提醒:“洪管家,你再不去找人抬麻袋,会被仗罚的。” 洪四一拍额头,苦笑道:“幸好你提醒,不然我真要挨板子啦。多谢多谢!” 向全娘作揖道谢,他急慌慌地跑向前院,去寻几个力气大的小厮抬麻袋绕过宅子外的巷子,去后院给诸葛弈查看。 全娘回首望望前院大门外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拿帕子擦掉掌心里一团赤红,慢悠悠往自己居住的小院去了。 洪四亲自率小厮们抬麻袋绕巷子来到后院,将麻袋送去一处荒废的柴房里。 院子里,诸葛弈负手而立,身边已站了两名黑衣护卫,一个是孟安,一个是鬼影。 鬼影蒙面黑衣,袖上绣纹一张魑魅鬼面。 待洪四领着小厮们离开后院,诸葛弈对孟安颌首。孟安大步进入柴房,去探查麻袋的“人”是谁。 鬼影来到诸葛弈身边,低声禀告:“镇外,衡六爷坠马身亡。其子杨天保因与田庄的家仆赌钱输了,打斗之时被刺瞎双目、手脚皆断,已成残废。” 诸葛弈冷眯龙眸,厉声道:“传令,封了杨府和郊外的杨氏田庄,凡杨氏族人全部囚禁于府中不得随意出入。” “是。” 鬼影抱拳领命,如一道黑风闪离宅子。 诸葛弈望向渐渐漆黑的天穹,春夏交际、万物繁花,这霞彩镇却恰恰相反,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第1097章 执迷不悟孟安挨打 谷宅后院的荒废柴房,孟安查看过麻袋里的“人”之后,一边擦手上的鲜血一边走出柴房。 “主人,是衡六爷。” “全尸?” 诸葛弈神色平静,龙眸寒冽。他料到衡六爷的命不长久,却没想到对方动手如此快。至少让衡六爷亲眼看到他如何被冤枉的,看到衡六爷怒发冲冠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才叫痛快呢。 孟安轻撇嘴角,说:“大卸八块。真够狠的!” 诸葛弈不置可否,薄唇微勾一抹浅笑,转身即往自己居住的主院,临踏出院门时吩咐暗卫:“将麻袋送去杨氏族的祠堂。” “是。” 不知藏在哪里的三名暗卫现身,与孟安错肩而过走进柴房。 孟安步步跟在诸葛弈身后一丈之外,犹豫地欲说不说。 “讲!” 诸葛弈负手在前悠闲踱步,不必回头便知孟安的迟疑。 孟安脚步微顿,挺直腰板说:“主人为何掺和衡六爷的家事?主人与陈老家主不过萍水之交,何必惹祸上身呢?” 诸葛弈幽幽问道:“你觉得我为何?” 孟安犹豫一下,赌气道:“属下不知。” “呵呵!” 诸葛弈冷笑,站定在一株白玉兰树下,仰望满树绿油油的叶子。 春暖已去,夏炙降临,洁白的玉兰花已凋零,枝桠生满绿叶一片勃勃生机。站在树荫之下,如伞的树冠遮蔽阳光的热烈,使人顿觉凉爽。 纵使他身中美人噬剧毒,已许多年未曾感受过炽热是怎样的,但刺目的阳光令他厌恶。 孟安盯着欣赏白玉兰树绿叶的诸葛弈,越来越看不懂了。 曾经,他认为主人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身负血海深仇,年少行走江湖、踏足商道,敢独闯京城皇宫与皇帝赌江山,这等气魄的年少枭雄不该缠绵于闺阁之情。 曾经,他讨厌过莫心兰,因为莫心兰让主人变得心软。当哥哥孟虎告诉他,主人当莫心兰是复仇的一枚棋子,并无掺杂儿女私情。他才知道江湖人人闻之丧胆、商道人人畏惧的主人没有变,依然是阴煞嗜杀、冷血无情的活死人。 但是,他对主人的所有认知在栗海棠出现的那一刻破碎了,他不明白一向冷酷的主人为何偏爱一个十岁的小女娃?为何愿意将此生唯数不多的感情和宠溺倾尽予她? “孟安,你知道麦苗是怎么死的吗?” 孟安面色微怔,沉声答:“对海棠姑娘不敬。” “呵!海棠姑娘?” 诸葛弈扬手掴了一巴掌,冷笑道:“孟安,你若执意如此,麦苗的下场就是你的。” “属下谨记。” 孟安低首,半边脸火辣辣的烫红。这是主人第一次亲自对他动手,以前犯错皆是交给兄长或执刑的影卫,这一巴掌可见触及主人忍耐的底线。 鬼影现身,看也不看孟安五指痕迹的红肿半边脸,向诸葛弈禀告:“杨氏族的众人已全部囚禁在家里。装有衡六爷尸块的麻袋也送去杨氏祠堂。杨氏族的三位叔公不服气,派人抬轿子赶来的路上,是否拦回去?” “不必。” 诸葛弈拍拍白玉兰树,说:“去查杨天保在何处,带他来见我。” “是。” 鬼影看了一眼孟安,终是没有半个字便离开了。其实他早来了,也看到诸葛弈打了孟安。单看孟安是忠心护主,可惜他太倨傲、也太执拗,对主人的崇拜之情已超出一个属下职责。 诸葛弈又拍拍白玉兰树,对孟安说:“砍了这树,你亲自砍。” 孟安不明白为何,也不敢问为何。他觉得这棵树长势很好,何必砍了糟蹋呢?但主人的命令是他的使命,必须执行。 诸葛弈离开游廊,往谷宅的前院去了。路过栗海棠居住的小院外面时,看到全娘领着几个丫鬟正在收拾清扫。 小院里,全娘站在院中央静静地看着忙碌的丫鬟们,她的神情冷漠,一对漂亮的丹凤眼睛古井无波,仿佛她是个影子,无形无色、无声无息。 洪四从前院跑来,站在诸葛弈身边低声禀告:“主人,衡六爷家的三位叔公求见。” “嗯。” 诸葛弈盯着全娘的侧颜看了许久,才与洪四往前院去了。 前院正房的中堂,杨氏族三位地位尊贵、受全族敬仰的长辈们坐定,一个个皆是不耐烦的神情。 若非洪四曾是瓷庄的老掌柜,与他们略有些浅薄交情,否则他们早大吵大闹,誓要谷宅东家给个说法才肯罢休。 洪四引着诸葛弈进来,向杨氏族的三位长辈们介绍:“三位杨氏叔公,这位是东家的师父,诸葛公子。” 然后,又向诸葛弈介绍:“这三位是杨氏族中人人敬仰的长辈。这位是二叔公,这位是五叔公,这位是九叔公,是衡六爷的堂叔。” 诸葛弈轻蔑哼声,走到主位坐下。对洪四说:“你且去忙吧,不必管这儿。” 洪四怔愣一瞬,欲留下来护着他,又不敢违拗他的吩咐,只好作揖退出门外。临退出时,还被他吩咐关上房门。 两扇房门关上,杨氏的三位叔公就耐不住暴怒脾性,一拥而上站到诸葛弈面前,破口大骂。 二叔公指着诸葛弈的鼻尖骂道:“你这黄口小儿真真嚣张!你凭什么仗着谷宅东家的势来囚禁我们?” “对,我们杨氏族在霞彩镇也是有脸面的大人物,即便谷宅东家来了也该懂些礼数。我们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管!” 五叔公拄拐仗敲击地面咚咚响,衣袖子挥得上下飞舞。 “听闻谷宅东家来了,让他出来见我们。把你放出来有何用?我们是来见谷宅东家的。” 九叔公眼斜心不正,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鄙夷、几分贬低、几分挑衅。 诸葛弈龙眸垂敛,在三位叔公的破口大骂声中,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金闪闪黄灿灿的令牌。 九叔公最先警觉,一手抓住一个哥哥,盯着诸葛弈手中的金令牌很久。久到他险些眼花脑胀、险些一命呜呼。 “这……这……这是……魑魅令?” “什么?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魑魅令?” 五叔公惊讶大叫,奋力挣脱被九叔公抱住的手,伸向诸葛弈握在掌中的金令牌。 “别动!” 二叔公急忙阻止五叔公,大声斥喝:“你不要命啦,这是魑魅令!” 五叔公傻傻地问:“为何不能碰?” 九叔公忌惮地看向诸葛弈,竟生出几分懊悔之意。 第1098章 东安城门遭遇刁难 安丰城离霞彩镇并不算远,因马车驶得缓慢,直到子夜时分才抵达安丰城的郊外。漆黑夜幕之下,唯有马车悬挂的两盏灯笼闪烁微弱烛光。 比起瓷裕镇和霞彩镇,安丰城的繁华是二镇无法可比的。故而,安丰城的防守更加严格,不仅有朝廷的护军镇守,更有安丰城富贾大商们派遣的巡察护卫们每个时辰巡街一次。 当马车缓缓驶向安丰城最大的一座城楼:东安楼。城楼的两扇大门紧紧闭阖,连条缝隙也不留。想要从此城门进入安丰城中,需等天明寅时,方可开门通行。 子夜更深,马车停在城门外,孟虎派一个属下去叫门,将通行令拿给城官看。谁知城官根本不在此处,只留一队护军守门。 孟虎嗤笑道:“安丰城的城官领着朝廷奉禄,贪着大商们捐贡的银子,竟一分力也不想出。看来朝廷该管管啦,留着这些贪婪躲懒的臭虫保护一方百姓安宁,皇帝亦是瞎了眼的。” “放肆!” 镇守城门的护军听到孟虎这般对不敬言语,立即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孟虎欲提刀去战,被千夜阻拦。 千夜驭马上前,向护军示出一块银质令牌,说:“睁大眼看好了,这令牌是什么。” 护军不屑道:“滚开!这乌漆墨黑的,我能看清什么?收起你们的东西赶快滚!想进城,明早寅时再来吧。” “护军,你不再看看?” 千夜好声好气地问。 孟虎粗声喝道:“看什么?让我砍下他的脑袋,让他明白拦的马车是谁家的。” 护军吓得溜进大门里,喊着同伴们:“快关门!快关门!” 千夜从马背上直接跃起,双脚踢向即将闭阖的两扇城门,力量之大让奋力推门的护军们集体后倒,两扇城门亦应声而开。 孟虎哈哈大笑,赞道:“痛快!千夜兄弟功夫了得!哈哈哈哈!” 赶车的护卫无奈轻叹,对身后隔帘的车厢里禀告:“小主子,千总领和孟总领闯祸了。” “闯就闯呗,本姑娘护得住!” 栗海棠摆弄一套茶具,听到外面拳声呼呼作响,马车却缓慢驶入城门,她也懒得理睬那些欠收拾的护军们。 青萝掀窗帘察看外面,担忧地问:“小主子,万一惹起事来如何善后?我们来安丰城不宜暴露行踪呀。” “只要自家人不挨揍、不吃亏,随他们闹腾去。” 栗海棠毫不在意地说,将每一件茶具擦拭得干净光亮,再用素色绢帕包裹后放入木匣里。 突然,赶车的护卫喝停马儿,警惕地小声说:“小主子,有人拦车。” 栗海棠不为所动,随意道:“看看是谁!” “恩人,是我,我是兰月。” 拦马车的蒙面人跑上前来,双手合十道:“护卫小哥,求求你帮忙禀告一声,我是兰月。” “原来兰月被送回安丰城了。” 青萝小声说,微挑车帘的一条缝隙看到站在马车前的蒙面少女。借着微弱的灯笼光,能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疤,和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栗海棠拿雪纱遮面,躬身来到车门口,掀帘子问:“兰月,你怎知我会来?” 兰月激动得摘下蒙面黑布,上前来说:“恩人,快和我走吧,前面有人要害你。” 栗海棠怔愣,玩味地盯看兰月,说:“害我?为何?” “是。” 兰月激动地说:“其实他们害的不是恩人,是从霞彩镇谷宅来的人。我听到他们说的,等会儿就……恩人,我愿以命作证,我是真的听到有人要害你。” “好吧。” 栗海棠回头问刘二娘,“姑姑,我们跟她走吧。” 刘二娘背上她唯一的包袱,说:“走。老娘行走江湖多年,什么艰难险境没有遇到过,还怕她一个小丫头。走!姑姑陪你。” 青萝也带上最值钱的东西和两个大包袱,和海棠、刘二娘一同下马车。 栗海棠对赶车的护卫说:“换个影卫出来替你赶车,真真遇到危险亦能探查出何人所为。” 护卫本欲尽忠,可小主子说得有理,他只能忍辱道:“属下愿……” “你不能死!” 栗海棠抢来青萝抱在怀里的两个大包袱塞给护卫,说:“帮忙!” 护卫眼眶瞬间湿润,唤出一名影卫代替他继续赶车往前走,而他默默跟在海棠等人的身后走入一条漆黑巷子里。 东安城门内外,与护军们打得难舍难分的千夜和孟虎察觉到异状,立即罢手休战。由孟虎留下来等待护城官,千夜率领护卫队去追赶马车。 影卫扮成赶车护卫将马车朝着安丰城最富庶的一片民居巷子行驶,那片民居巷子皆是安丰城最有身份、最有权势、最有财富的宅府聚集之地,取名:绵宁巷。 诸葛弈名下的大宅就建在民巷的中央最尊贵的地方,亦是安丰城人人羡慕的豪庭贵府,可与京城王府相媲美。 距离绵宁巷仅仅五里的一条窄街,一边是小河柳岸、石栏码头,一边是歌坊酒家、食肆客栈。 当马车从窄街驶上小河的一座石桥,准备近路抵达绵宁巷时,石桥一声轰天炸响将整座桥及马车全部炸毁,霎时火光如巨蛇冲向夜穹。 千夜率领护卫们骑马赶到时,小河上一片火海,石桥和马车已然不见,碎石落入河中阻塞河流,马车的木板碎片在河上随波逐流。 “这是怎么回事?” 同行来的一名护卫蒙了,他们奉命护小主子来安丰城竟然出了这等祸事,小主子若被炸死,他们如何向主人交待? 千夜的脑袋也是空白一片,耳朵里不断回响那轰隆炸向的巨声。他咬紧牙关,对身后的护卫们下令:“找!下水找!就算是小主子的尸体也要找出来!” “会不会炸成灰呀?” 一个年轻护卫哭着问,不敢想象那么可爱善良待他们如亲人的小主子会炸成灰末。 千夜隐忍怒火,赤红眼睛瞪向小河里漂浮的木板碎片。上天入地,他一定要将谋害海棠的幕后凶手找出来,挫骨扬灰亦不觉得残忍。 “千总领,这是怎么回事?” 骑马赶来的孟虎看到千夜和他的属下们围站在小河边,看到河里的木板碎片和碎石头,一头雾水地问:“刚刚是什么声音?小主子呢?” 千夜沉默不语,双目赤红。 小声哭泣的年轻护卫说:“孟总领,有人在石桥上放了火药炸毁马车,小主子恐怕……恐怕……” 孟虎心中咯噔一下,他终于明白护城官为何不在,护军为何装瞎子不认通城令,为何处处刁难不放他们进城? “原来……原来……若我们明早进城,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 千夜斩钉截铁地答,赤红眼睛里盈满怒恨。 第1099章 暂居客栈影卫归来 孟虎黯然,千夜的“不会”深深刺痛了他,懊悔道:“真该等天亮再进城的。” 千夜冷瞥,冷声道:“你误会了。我所说的不会,是他们不会放弃。不管我们天亮进城、还是黄昏进城,他们皆置小主子于死地。” “原来安丰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孟虎恍惚间想到什么,靠近千夜小声说:“主人呢?他没料到吗?” 千夜怅然叹气,“这次,主人太心急了。越是焦急,越会遗漏。” 孟虎心里不是滋味,看着小河里漂浮碎木板,恼恨道:“麻的,玩火药是吗?老子就留下来陪你们玩,炸平安丰城给小主子陪葬!” “孟总领,别冲动!” 千夜按住暴怒欲走的孟虎,说:“天亮之后,寻几个水性好的兄弟下河去找。若小主子真的……我陪你踏平安丰城!” “好兄弟!” 孟虎炯目含泪,伸出手掌与千夜的手握在一起。此刻,他们心中燃烧熊熊怒火。 “若她安好,安丰城留;若她离世,安丰城……毁!” 千夜森冷嗓音响彻小河两岸。 瞬时,高举火把的护卫们开始沿岸寻找。不仅寻找栗海棠,还有青萝、刘二娘和赶车的护卫。 孟虎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水性好的下河去寻,不会水的留在岸上找。” “是。” 众护卫们兵分两路,一路入小河中潜下河底寻找;一路高举火把在小河两岸寻找。 千夜和孟虎站在小河上一架拱桥上,一个面向小河上游,一个面向小河下游,皆是神情凝重、双目隐怒。 天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分,朦胧半月被云遮住,无数星辰集聚成一条银光雾带于墨色的夜穹中。 小河两岸,在不惊动官府和百姓们的境况之下,无声而有序的寻找着“炸成尸块”的四个人。 而距离小河相隔五条街巷的一间客栈,店小二勤快地领着五位客人来到后院入住三间上等客房。 最大最雅致的一间“天”字号客房,店小二送完吃食和茶水后,得了赏钱欢欢喜喜地退出去。 栗海棠瘫坐在罗汉床上,小声抱怨:“安丰城好大呀,我这小半年也没走过如此多的路。好累呀,浑身骨头疼!” 刘二娘笑睇没个庄重样子瘫躺的海棠,说:“幸好兰月姑娘拦住马车,领着咱们早早避开。否则,咱们的三魂七魄已不知抓去阎王殿的哪一层呢。” “嗯,姑姑说得对。” 栗海棠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对兰月招招手,说:“你知道在石桥上埋火药的人是谁吗?” 兰月摇头,说:“那些人好凶,我听到被称作大哥的人说霞彩镇谷宅的大人物害死很多人,现在又来害死安丰城的人,孟善人就是大人物害死的。” “胡说八道。” 青萝愤愤不平,对海棠说:“小主子,我们回霞彩镇吧,这安丰城不太平。” “霞彩镇就太平吗?” 栗海棠一句诘问堵得青萝哑口无言。确实,一个为陈氏族的伸冤之事闹出人命,使得霞彩镇和安丰城已融为一体。 护卫放下几个大包袱,向海棠揖礼请求:“小主子,属下担忧影卫大哥的安危,能否去查探查探?” “不必!” 影卫如鬼魅般现身,立定在海棠面前垂首抱拳,“小主子,属下回来了。” “如何逃脱的?” 栗海棠知道影卫的功夫远在护卫和暗卫之上,故而她才会放任影卫去冒险。 影卫单膝跪下,靠近海棠,低声禀告:“属下在马车上桥之前便跳下去,藏在石桥不远的大树上察看情况,果然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痞赖在暗中盯着。待马车行至石桥中央,埋在石桥上的火药炸响,马车与石桥一同炸碎落入河中。” “千夜呢?孟虎呢?护卫们呢?” 栗海棠担忧镇守东安城门的护军会将他们抓去牢房。 影卫道:“小主子放心。属下离开小河时,千总领和孟总领率护卫队到达小河两岸,眼下应该在多方寻找。” 栗海棠沉默思忖,两只小手互藏在袖子里紧紧握住。她在纠结该不该告诉千夜她还活着,或者一直隐瞒下去等待时机。 影卫微微皱眉,问:“小主子,绵宁巷有一座宅子是主人的,属下护你去绵宁巷吧。”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栗海棠果断拒绝,看看围在身边的刘二娘、青萝、护卫、兰月、影卫,她招招手唤大家聚过来,压低声说:“我猜孟氏后人就藏身在安丰城中,既然他们迫不及待对我下杀手,我便用自己的命来引蛇出洞。” “小主子,此举太危险,不可行!” 影卫断然否决,劝说:“属下即刻赶回霞彩镇向主人禀告此事,一切请主人定夺。小主子且去绵宁巷,你的安危重于任何人、任何事。” “影卫,你好啰嗦!” 栗海棠不满地嘟嘟樱唇,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莹润白脂的玉佩,上面雕有一只玲珑可爱的小鸟雀。 青萝好奇问:“小主子,这玉佩是桓二公子送的,你竟没留在家里。” “桓哥哥送给我的第一件宝贝,这鸟雀是他熬了两个日夜亲手雕出来的,我自然要时时戴在身上才对得起他待我的心意呀。” 栗海棠将玉佩交给兰月,说:“兰月,你拿这块玉佩去小河边寻千总领,将客栈的名字告诉他。记住,只告诉他一人。” 兰月双手接过玉佩,郑重点头:“恩人放心,兰月定会亲自交给千总领,绝不会让别人知晓。” “好。” 栗海棠让青萝送兰月出去,亦帮忙掩护骗过店小二。 待青萝和兰月离开之后,影卫向海棠揖礼后便消失在屋顶。 栗海棠轻叹,对刘二娘抱怨说:“兰月姑娘是好人,怎他们就不信呢。” 刘二娘倒来一杯热茶给她,“行走江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麦苗是服侍过你的心腹丫鬟,转眼攀上高枝不照样叛主、生出不忠二心吗?兰月姑娘是奸是忠,日子久了才能知晓呀。” 提起麦苗,栗海棠心中惆怅,苦笑道:“我自认待她如亲人,没想到我的一片心竟喂了狗。” 刘二娘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傻孩子,世上最难掌控的是人心。阿弈曾经常念叨一句话,我听得真真有理。” “什么话?” 提起诸葛弈,栗海棠阴郁的心情瞬间变好。 第1100章 玉佩引千夜见海棠 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 刘二娘的答案其实栗海棠知道的,也明白刘二娘故意提起这十二字真言的心思。今夜,她亲身施行的最后两个。 知险恶,离开诸葛弈的保护,她亲身体会“险恶”的滋味,虽然兰月及时出现阻止她身亡的结果。 读人心,影卫不信兰月的忠心,她又何尝是全然信任呢?一块玉佩,试探兰月在去寻找千夜的途中是否会出卖她,结果会怎样呢?她拭目以待! 天蒙蒙亮,东方终于露出一抹鱼白。棉絮般的云朵层层叠叠,看不到湛蓝的天、看不到浅白的雾。 离开客栈,兰月在熟悉的几条小巷子里匆匆忙忙的走,时而停下来坐到某户人家门外歇息,时而发疯一般狂跑。 兜兜转转跑过条条巷子,终于来到小河岸边。她不敢上前询问谁是千总领,只好蹲在一棵大树下窥视。 她认得孟虎,认得孟安,认得孟虎率领的几名护卫。然后,一个冰冷俊容的黑衣少年跃入她的眼眸。在看到孟虎大步走向冷俊少年,手里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她断定冷俊少年就是千总领。 孟虎将碗交给千夜后,唤上两个属下骑马去小河下游查看。或许尸首或尸块会漂到下游的浅岸处,他要亲自去探查探查。 千夜留在这儿里,每度过一个时辰,他的心便沉重一分、他的怒火亦燃烧一丈。若海棠死了,他定会亲手炸平这座城,让全城的人为她殉葬。 “千总领!” 一道极轻极弱又小心翼翼的唤声引起千夜的注意,他欲喝水的动作停滞,辨认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千总领!” 又一声极轻极弱的清悦嗓音。 千夜猛然回首焦急寻找,这是小主子在唤他吗?小主子还活着? “千总领,这儿!” 一丈外的巷子暗处,一只小手在挥动。 千夜如鬼魅掠影,眨眼间入了巷子深处,一双激动的眼在看到满脸丑疤的小姑娘时却变成浓浓杀气的阴戾。 他瞬间欺身上去,骨节分明的五指勒住小姑娘纤细的喉咙,冷声厉喝:“你是谁?你怎敢假扮她?” “唔!” 兰月顿觉呼吸困难,憋红一张丑疤的脸,欲说又无法开口,只好高举手臂提着一块莹润白脂的玉佩。 “你从哪里得来的?” 千夜一眼认出这块玉佩是海棠贴身佩戴的,是莫晟桓亲自送给她的玩件。 “放……开……我……说……” 兰月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将玉佩举向千夜。 略松开她的脖子,千夜抢来玉佩,冷声道:“你是谁?怎会有这玉佩?” “我叫兰月。恩人,大姑娘,小主子,住在安怡客栈。要千总领独自去见,不要让孟总领和护卫们知晓她的行踪。” “好。” 千夜再次收紧五指。 兰月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命交给他来处置。是死是活,她报恩了、认命了、无悔了。 千夜想起诸葛弈和程澜曾提起一个名叫“兰月”的毁容姑娘,程澜更向诸葛弈提议让兰月代替海棠做奉先女下江南,诓骗过八大氏族的探子们。看来,这位就是程澜所说的替身。 “你走吧。” 千夜放开手,转身即走,留给兰月一道残影。 兰月担忧海棠的安危,如来时那般迷魂阵似的跑巷子,直到回客栈才停歇脚步,等待青萝出门来接她。 从始至终,影卫皆看在眼里,暂且相信兰月的忠心。刚刚千夜欲对兰月下杀手的时候,他本可现身阻止,但私心的认为千夜灭口兰月也不失一件好事。毕竟兰月不是他们熟知的人,很难相信她的品行。 兰月回到客栈,才见到海棠禀告了小河两岸护卫寻找之事,千夜便悄悄的来了。 见到平安无事的海棠、青萝和刘二娘,得知兰月及时拦住马车领她们避开危险,千夜暗道庆幸。幸好没有灭口,否则定会惹怒海棠。 栗海棠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让千夜在身边坐下,说:“我猜今日欲害我的人是孟氏后人所为,那些埋火药的痞赖们奉命行事,幕后之人必定与孟善人之死有关系。” “小主子要如何做?” 千夜神情冰冷、嗓音冰冷,周身散发的气息更加冰冷。 栗海棠把玩着玉佩,说:“派人送青萝、二娘和兰月去绵宁巷,再取些钱来买下这间客栈。我要住在这儿,引蛇出洞!” “蛇?藏在城里的孟氏后人吗?”千夜嗤之以鼻,冷嘲道:“一群乌合之众也配你亲自动手。算了,随他们闹腾去吧,我护你去江南。这摊子烂事就留给主人去收拾,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不行!”栗海棠嘟嘟樱唇,说:“我还没玩够呢。陈氏族的烂事,我管定啦。” 千夜沉默一瞬,问:“你知道霞彩镇的衡六爷吗?” “怎么?死了?” 栗海棠不走心的随口一问,其实是句玩笑话。 千夜郑重答“是”,不意外看到她瞠目结舌的神情。 “啊?真的?” 栗海棠眨眨杏眼,激动地抓住千夜放在膝上的手焦急追问:“怎么死的?谁杀的?死在什么地方?” “镇外坠马而亡,碎尸块放在麻袋里,被神秘人丢在谷宅大门外,吓坏了洪管家。” 影卫送来的信交给千夜便返回霞彩镇复命,千夜因海棠生死不明一直未看。直到来客栈之前才打开密信,看到诸葛弈亲笔书。 栗海棠屈起胳膊托着脑袋,一脸凝重作思考状。 满室寂静,仿佛所有人皆屏住呼吸,害怕打扰她的思绪。 “呵呵,孟氏后人果然藏在安丰城?我猜对了。” 栗海棠一拳捶在千夜的胸膛,兴奋地说:“在我们离开之前,师父知衡六爷死因与孟氏后人有关系,便急着送我来安丰城避祸。师父欲一己之力平息陈氏、孟氏和杨氏的恩怨,偏偏中了孟氏后人的诡计。” 刘二娘担忧问:“那你呢?会如何?” 栗海棠懒洋洋地眯起眼睛,说:“送羊入虎口,正是孟氏后人为我布下的一步棋局。而师父呢,借力打力,是一步毁了杨氏族的棋局。” “师父和我成为孟氏后人复仇的两颗棋子,他们知晓师父的势力雄厚、地位尊贵,自然不敢拿捏他。故而引我来安丰城置于他们的手掌心,才能在最后全身而退。即便逃不出师父的掌心,他们也能用我来做交易。” 千夜沉声道:“我率影卫尽快将孟氏后人寻出来。” “不。我们等!” 栗海棠嫣然一笑,曜黑杏眸闪烁狡黠。 第1101章 兰月报恩代主为引 栗海棠的一个“等”就是三天,在客栈里休息够了。实在憋闷不住,想到繁华似锦的安丰城中逛逛,亲身体会这座城的风土人情,品尝这座城的独道美食。 刘二娘本就不喜欢窝在客栈里装乌龟,与其守株待兔懒死在客栈里,不如主动出击将敌人从暗中挖出来一网打尽。 青萝和兰月极力劝阻,也没能拦住执拗的一老一小。没法子,她们只好乖乖的跟出客栈,穿上农家女子的衣裙,挎上篮子逛街市。 在霞彩镇住了几十天,只有初到镇子那天在马车见识过霞彩镇的繁华喧嚣。而今,行走在安丰城中才知一座城的鼎盛是一座镇子无可匹敌的。 栗海棠左臂弯挎着小篮子、右臂挽着刘二娘,一双曜黑杏眼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连路过街边小摊时,看到摆满摊子的泥娃娃也觉得比别处的漂亮精致。 小贩热情地招呼她们,献宝似的举着最得意的泥娃娃,“这位姑娘生得真漂亮,我的泥娃娃竟和姑娘有几分相像呢。姑娘买下它吧,真真是有缘呢。” 被夸赞漂亮的青萝垂眸浅笑,看向海棠,问:“小主子,要买吗?” 栗海棠故意挑替地说:“泥娃娃与你哪里相像?我怎看不出来呢。明明泥娃娃比你漂亮,买回去摆在床头多添堵呀。” 小贩急了,问:“这位姑娘的话真有意思,床头摆个漂亮的泥娃娃怎会添堵呢?该是赏心悦目才是。” 栗海棠撇嘴道:“你一个男子懂什么?女子最讨厌比自己生得美的事物。每日清晨起床眼睛一睁就看到比自己漂亮的泥娃娃,不是添堵是什么?那心情估计一整天都是阴天下雨打大雷。” 小贩哭笑不得,弯腰从小摊底下取出一个戏曲丑角的泥娃娃,说:“给,这个丑,不会添堵了吧?” “你想害死我们吗?”栗海棠皱眉嫌弃地瞥一眼丑角的泥娃娃,摆手说:“不买不买。摆在床头,半夜睡不着心烦气躁,看到它还不被吓死?不要不要,走走走!” 小贩仰头无语问苍天。这胡搅蛮缠的丑丫头从哪里冒出来存心给他添堵的,难道是同行派来捣乱的? 栗海棠拉着刘二娘和青萝走了,临走前丢下一两碎银,顺手拿走那个与青萝有着几分像的漂亮泥娃娃。 刘二娘对客栈的伙食不喜欢,决定今晚亲自下厨。 兰月领着她们去城里专门买菜的集市,这是贩卖果蔬的人皆是安丰城外的农妇,她们将自家种出来的果蔬运到城中兜售来填补家用,若生意好时一年能攒些积蓄。 整个午后,她们在城中逛过各类铺子,买了不少胭脂水粉、绸缎珠钗,也买了许多独特的糕饼点心、茶叶、蜜饯。 黄昏时分逛完菜市,她们已累得身疲力乏,多迈一步都觉得脚下坠着千金石。 所幸千夜与孟虎来客栈,半路见她们这般狼狈,忙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马背上。千夜直接背起海棠,让她在背上小睡一会儿。 刘二娘知海棠数次中毒之后身体一向虚弱,平日出行多乘马车或骑马,今日走上一日确实难为她了。 众人返回客栈,栗海棠已在千夜的背上睡得昏天黑地。 刘二娘短暂休息之后便去找客栈的掌柜借用厨房,唤青萝给她打下手。 客房中,千夜双臂环抱,站在罗汉床边守着睡熟的海棠。孟虎见海棠平安无事,等不及她醒来便回去绵宁巷。 兰月拘谨地立于房门口,时不时偷瞧冷俊面容的黑衣少年。她紧张地吞咽口水,试探着悄步走过来,张口欲说话却被他冰冷警告的视线吓得闭阖。 “出去说!” 千夜一抬手,一名影卫现身。他转身大步走出客房,兰月亦紧张的跟了出去。 小院中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一棵樱花树成为最好的遮挡。樱花树后,千夜傲然而立,兰月嗫嚅轻语。 “安丰城的孟善人死相很惨,我担心小主子也会……千总领,请让我代替小主子吧。” “会死!” “我不怕死。” 兰月激动地伸手拉住千夜的衣袖,急切说:“那些坏人要置小主子于死地,不仅小主子,还有诸葛公子。” 千夜冰冷神情浮现几分杀意,五指刹时掐住她的喉咙,“你怎知他们要谋害小主子和主人,他们是谁?你是谁派来的细作?” “赖三,他是我哥哥。” 兰月无畏无惧,她既然敢向千夜请求代替海棠去赴死,也不想再隐瞒任何事。她希望自己活在世上一遭亦有人记住的。 千夜放开手,冷声问:“亲哥哥?” “我离家之后险人牙子骗卖到娼坊,是赖三救了我、给我钱、送我去霞彩镇。赖三知我被谷宅东家送回安丰城,曾悄悄回来见我。告诉我,孟善人是霞彩镇孟氏后人,若有机会定要告诉谷宅东家多多防备。” “那你为何不告诉小主子?” 千夜如猎人盯住猎物一般审视兰月的眼睛,识人心是忠是奸,透过眼睛可辨出五分,余下则由经验来判断。 兰月挺直腰板任由他盯看,说:“诸葛公子将我送来安丰城,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根本逃不回去将一切事情禀告小主子。” “那些守着你的护卫呢?他们可以代你转告。” “我信不过他们。” 兰月直言不讳,她孤苦漂泊吃尽苦头,从不随意相信善恶。唯有身亲试验过才辨出真善和伪善、真恶和伪恶。 千夜没想到兰月的防备心如此重,也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忠心于海棠。 “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你。” “多谢千总领,给我报答小主子恩情的机会。” 兰月喜极而泣,跪下来磕头感谢。 千夜微颌首,说:“我即刻派人送小主子离开,你便乔装扮成她留在客栈吧。” 兰月应是,随千夜返回客房。 此刻,栗海棠仍在睡,似乎梦中隐隐不安,丑疤纵横的小脸皱成包子褶儿。 千夜附在影卫耳边低语几句,影卫戒备地看了眼兰月,与千夜低问一句:“可信么?” 千夜点头,取出一颗药丸喂入海棠的口中,说:“送回家去,我会派人送刘厨娘同去。” 影卫颌首,小心翼翼抱起海棠,深深地看一眼兰月,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兰月长舒气,开始更换海棠的衣裙。 千夜始终站在客房门外,敏锐的耳力能辨出兰月在房中的一切动作。 第1102章 在家门口离奇失踪 位于绵宁巷中央的大宅子,早在十年前便有了。无人知晓它的主人是谁?它叫什么名字? 既然没有名字,城中百姓们便赐它一个名字:绵宁大宅。 百姓们对这座离奇诡异的大宅子颇为好奇,但是日子久了不见宅子里面有人出来、也不见客人拜访宅子的主人,好奇心渐渐淡化。 忽然城中又多出一些关于这座绵宁大宅的谣言,比如宅子是专门建给鬼魅来居住的,比如宅子是某个没落大氏族秘密建造的祠堂,专供先祖亡灵的地方。故而大宅附近的小宅子亦变成空宅,整个绵宁巷变成空巷。 之后,绵宁大宅的神秘主人豪掷千金,买下整条巷子的空宅一并纳入,成为大宅的诸多跨院,或有身份地位的仆役、婢女的家。 绵宁大宅,披着一层神秘的纱衣,在安丰城中矗立十年。 影卫悄无声息地抱海棠来到绵宁大宅的后宅主院,立即有十几个黑纱蒙面、臂袖绣有魑魅图腾的鬼影现身。 影卫放下海棠,向十几位鬼影单膝跪拜,作揖道:“千总领吩咐属下送小主子回来,留下兰月姑娘代替小主子做引,千总领留在客栈。” 其中一名鬼影伸出戴着黑漆鹿皮套的手掌,声冷如冰,道:“主人的亲笔密令。” “我没有,但孟虎总领有。” “带她速速离开!” 那名鬼影冷言驱逐,其余者噤不作声。 影卫皱眉,争辨说:“主人送小主子来安丰城,本意是护她周全。因主人的亲笔密令在孟虎总领的手里,待我去寻孟总领来证。至于小主子,请让她留下。” “不可!” 鬼影丝毫不为所动,他受主人之命来镇定安丰城的大宅子,就要忠于职守不可徇私。即便影卫所说是真,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的身份是真,他也不能枉度主人定下的法纪。 “好啦!别救他了。” 栗海棠忽然坐起来,没个形象地伸伸懒腰。跳下床走到影卫身边一手扶起,打量十几位倨傲冷目的鬼影。 “我去大门口坐着,你去找孟虎带来见我。” “小主子,危险!” “你快去快回。” 栗海棠绕到影卫身后用力推着他的背,向鬼影们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虽然她知道自己毁容,笑容肯定特别丑,但她存心气坏这些榆木脑袋。 影卫知道鬼影们只忠于诸葛弈,就算翎爷来也不给情面的。何况这儿的鬼影们根本不知道海棠是谁?她在诸葛弈宠爱在心尖上的人? 栗海棠向大宅守门的老仆讨一杯热水喝,打发影卫早去早回。 影卫叮嘱她不可乱跑,更不要踏出大门槛儿。 栗海棠敷衍的胡乱答应,待影卫忐忑地走了,她便唤来守门的老仆询问安丰城关于孟善人之死的传言。 老仆见她一身农家女的妆扮,以为是送来作婢的,便放心的坐下来与她闲聊。对于孟善人的死因,安丰城中传出很多谣言,其中有一个令人最为相信。 听完老仆一番懒婆娘裹脚布般的讲述,栗海棠才下定结论,喃喃自语:“看来赖三和兰月没有说谎,孟善人果然是孟氏后人。” “赖三?” 老仆听到她口中念叨,立即提心吊胆地四下观望,压低声说:“姑娘,在安丰城千万别提赖三,会招惹麻烦的。记住啊,千万别提赖三。” “为何?” 栗海棠惊讶,难道赖三祸害百姓遭到万人唾骂,连提起他名字的人也会遭殃? 老仆听到背后有人唤他,与海棠道声“我走啦”便匆匆离开,留下海棠坐在大门槛儿上仰望天空数云朵。 “姐姐,给你吃。” 一个小女娃拿着一包蜜饯吃力地爬上石阶,坐到海棠身边。 栗海棠打开纸油包,发现里面的蜜饯竟是…… “这是哪里来的?” “爷爷给的。” 小女娃乖巧回答,捏一颗蜜饯送入小嘴巴里含着,甜甜笑容能暖化了人心,海棠也不例外被吸引。 “姐姐,吃!” 胖胖的白嫩小手捏一颗蜜饯喂给海棠,小女娃歪身子倚着她屈起的腿侧,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好甜!” “嗯,很……甜!” 栗海棠顿觉眼前一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在内心挣扎的最后一刻,她察觉到一只大手托在她的背,之后…… 马蹄声回荡在寂静的绵宁巷中,由远及近、由弱变强。待前庭清扫的老仆听到大门外的马蹄声止,他提着扫帚奔出门外查看。 “咦?你回来了?” “小主子呢?那个毁容的姑娘在哪儿?” 影卫看看大门内外没有海棠,抓住老仆的肩膀,质问:“她呢?她在哪儿?” 老仆一问三不知,纳闷道:“一个农家女值得你这般暴怒?难道是你的相好?她或许不愿在宅子里做婢女,独自走了吧。” “放屁!她是小主子,你哪只眼睛看她是做婢女的命数?”影卫气得口不择言,回头对孟虎说:“你先进去见鬼影,我去客栈找千总领。” “好。” 孟虎冷厉一眼老仆,默默大步往后宅的主院行去。心中惴惴不安,担忧海棠会遭遇不测,他如何向主人交待? 影卫向老仆详细询问之后,老仆将他与海棠闲聊过孟善人之死、以及城中的诸多传言,然后他被唤去扫庭院便不知她几时走的。 影卫断定海棠不会随意离开,除非有认识的人带走她,或者…… “守好门。若那姑娘回来,定阻止她离开。” “哎!好好!” 老仆郑重答应着,也为毁容的小姑娘担心起来。虽一面之缘,他却感觉到小姑娘是个懂事知礼的善良孩子。 影卫骑马返回客栈直闯入客房,见到千夜和兰月正在布局。 千夜皱眉,冷声问:“火烧房了吗?” “小主子失踪了,在家门口。” 影卫看向扮成海棠的兰月,说:“兰月姑娘好计谋呀!” 兰月怔愣,诘问:“我的计谋?我……这是……”她看向千夜,不明白影卫为何嘲讽她? 千夜冷目起杀意,一手掐住兰月的喉咙,厉声喝问:“她在哪里?你的幕后主子在哪儿?招出来,我留你全尸!” 震惊、窒息、被怀疑,她无法回答他的质询,更不知道他们为何怀疑她? 影卫抽出匕首,阴恻冷笑。他抓住兰月的手腕,逼迫着五指平展在桌上。匕首竖起,锋刃贴在纤长尾指。 “不招是吗?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每数到十,就断你一根手指。手指断没了,就是胳膊、腿、双耳、双眼、鼻子……” “我……不……知……道……我……冤……冤,枉!” 兰月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一个音,她真的冤枉啊。 影卫冷哼,握紧匕首往下…… “住手!” 第1103章 金蝉之计用得真好 刘二娘推门而入,及时阻止影卫砍断兰月的手指。从挎在臂弯的菜篮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泥娃娃交给千夜。 “小主子是被人掳走的,这东西落在绵宁巷子不远处的角落里,我看到地上湿泥有半个鞋印子,应是男鞋的尺寸。” 千夜未伸手,被青萝抢去。 青萝激动地说:“是我喜欢的那个泥娃娃,原来小主子偷偷买下来了。小主子,奴婢该和你一起回去的。呜呜呜,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啊!呜呜呜!” “够了!” 兰月忽然厉声大吼,她一把推开影卫,对刘二娘说:“请带我去看看那鞋印子,我或许认得。” “你还说不是细作?” “是与不是,先救出小主子吧。待小主子平安回来,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兰月一手抓着刘二娘、一手抓着青萝往客房外跑。 千夜吩咐影卫去霞彩镇谷宅送信儿,务必请诸葛弈来安丰城。影卫懊恼自己没保护好海棠,本想亲自去救出小主子将功折罪,现被派去送信儿,不免有些微词。 “送信要紧,快去快回!” 千夜深知影卫自责,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转身大步去追刘二娘、青萝和兰月。 当所有人全力寻找栗海棠的下落之时,安丰城的东安城门驶出一驾马车,披着西山夕阳的金色光辉渐渐驶远。 马车行过一村又一村,马车里的人中途不知更换多少辆马车,终于在第三日清晨顺利进入霞彩镇西城门,驶向镇子最大最荒凉的一座“鬼”宅。 不知昏沉沉地睡了多久,当栗海棠终于忍受不住五脏庙的闹腾,不得不睁开惺忪睡眼之时,她恍惚忆起自己被小女娃用蜜饯迷晕,有只大手托住她的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姐姐,你醒啦。” 甜美稚嫩的奶声响起,栗海棠猛然惊醒,睁大杏眼看到捧着一碗粳米饭站在床边的小女娃。 “姐姐,你肚子在叫。” 小女娃的稚**音特别悦耳,即便恼怒的人亦会怒消火散,不忍心责怪。 栗海棠环视破败寒陋的房室,除了她躺的这张架子床精雕优美、木质昂贵,整座房室里再寻不出第二件贵重东西,包括小女娃捧在手里的瓷碗亦是普通百姓家用的粗瓷。 “姐姐,吃!” 小女娃高举短胳膊,捧着粳米饭的瓷碗碰到海棠的下巴。 栗海棠没有推开她,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她一手接过饭碗,一手帮助小女娃坐到床上来。 小女娃乖巧地坐在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油纸包打开,捏着唯一的一颗蜜饯含在小嘴里。 栗海棠摸摸小女娃的毛毛头,柔声问:“蜜饯好吃吗?” “好吃。” 小女娃水汪汪的眼睛笑弯弯的特别漂亮,稚嫩懵懂的她不知道含在嘴里的蜜饯有解百毒的功效,是耗费六十年光阴才得二十颗的青杏蜜饯,是价值连城的解毒宝贝。 倘若江湖中人知道一个小稚童将他们视若珍宝的青杏蜜饯当成普通的糖果子吃,不知会否气疯呢? 想到全天下的江湖人变成疯疯傻傻的样子,栗海棠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果真如传言那般胆大包天!” 一道粗嘎嘶哑的男声随着房门的“吱呀”声传入,令海棠的笑声止住。 小女娃看到男人进来,忙翻身爬下床,迈着小短腿走到男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 “伯伯安!” “嗯。好孩子,出去玩吧。” 男人轻拍小女娃的毛毛头,抬步走来直接坐到床的另一侧。微斜着身子打量海棠,说:“瓷裕镇的八大氏族真是人才辈出呀,先前出一个女大商莫容玖,现又出一个胆大包天奉先***盛阳衰,八大氏族的好日子到头儿啦。” 栗海棠睐一眼男人,拔下两根簪子作筷子挖饭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想逃出这儿就不能饿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跑呀。 男人斜睨吃相难看的海棠,调侃问:“你不怕我在饭里下毒?” “我身体里的毒足够灭掉一座安丰城的。” 栗海棠吃完半碗饭便停下,将碗放到一旁,与男人面对面坐着。在逃走之前,她要知道他是谁?要知道这儿是哪里?等回家后才好领着人来灭他。 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男人毫无保留地坦承道:“这儿是霞彩镇,是我家的祖宅。” “哦。” 栗海棠仔细察看这间房室,大伞般的屋顶金漆银绘、雕彩嵌宝,即便年久失修、蛛网蒙尘,亦无法掩盖它曾经的瑰丽辉煌。 她忽然不想逃走了,盘腿正坐,打量起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容貌俊逸却蓄起难看的络腮胡子,让人生不出喜欢之情;他一身石青色圆袍却未用玉带束腰,仅用一根墨色皮绳松松垮垮的束着;他十指修长却生了厚厚的老茧,尤其指腹已看不出指纹;他的鞋很讲究,乃是京城最有名的鞋铺所制,且是一双柔软的鹿皮靴子。 “依律法:庶民不可穿靴,违者处以极刑。看来孟善人的胆子也不小嘛,敢违国律、无惧刑罚。” “哈哈哈!传言瓷裕镇奉先女聪慧多谋、威勇刚毅,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哈哈,你猜对了,我就是安丰城的孟善人。” “孟善人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用得真好,连我也被骗了。” “哈哈!还有谷宅的那位俊美公子,听闻他是你的师父?”孟善人摘下套在大拇指上的戒指在指间把玩,笑问:“这位公子就是八大氏族的绘师诸葛子伯吗?” “是。” 栗海棠知道孟善人诈死之计,定是朝着她来的。既然来者不善,必然会事先探查清楚才好对她下手。 孟善人错愕,问:“你就这般轻易的承认了?” 栗海棠哑然失笑,反问:“不然呢?扯谎骗你、激怒你,然后冤死在这儿?” 孟善人怔愣,他确实没想过她会如此坦然,让他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 “小姑娘,赖三或许告诉你,我是安丰城的孟善人。但他一定不会告诉你,我是……” “猜出来了。”栗海棠打断他的话,漫不经心地说:“孟氏后人嘛,而且我知道你的秘密,一个连赖三都不知道的秘密。” 洋洋得意的孟善人仿佛兜头浇来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他的喜悦之火。 “我的秘密?什么秘密?我怎不清楚呢?” 孟善人笑容僵硬,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倚靠,似要远离她、抗拒她、畏惧她一般的姿势。 第1104章 取而代之此生所愿 栗海棠笑眯眯地看着孟善人,心中的三分猜测因他不自由暴出的神情和姿势,变成十分笃定。 她双手合十,仰望屋顶,感叹:“老天爷待我不薄,多谢!多谢!” 孟善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狐疑道:“你这小姑娘别仗着年轻就信口雌黄,我虽被赞善人却更喜欢做些恶事。比如……” “我当然相信孟氏家主敢作敢为,做善事给百姓们看看为博个好名儿、受几句赞颂;做恶事为己私利图个高兴,谁好不如自己好。” “哈,小姑娘说得直白,活得通透呀。” 孟善人眼中难掩欣赏,他平生最喜欢才思敏锐、谋智决绝的英雄豪杰。自认见过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却从不想自己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震憾。 据他所知,这小姑娘今年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在他面前一番言论竟像活了百八十年的老人感叹终生悟出的道理。 “多谢孟家主夸赞。” 栗海棠颌首致谢,自嘲道:“活得通透不过是置生死于度外、置权势财富如尘土、置人性人心如烂泥。一个人活在世上无根无依、无欲无求、无惧无畏,可不只留下‘通透’二字嘛。” 孟善人颇为认同,感叹:“是啊。人活着历尽生离死别、尝尽酸甜苦辣,艰难时与谁诉皆不如打落牙齿和血吞,独自忍过罢了。谁会在意你的死活?谁会理睬你的愁苦?谁又能知晓你的进退两难?” “有啊。” 栗海棠学着他的姿势斜倚在床栏。 “谁?你的师父吗?家人吗?呵呵!” 孟善人冷笑,神情不屑又有些黯然神伤。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两支簪子上的米粒,淡淡道出两个字:“敌人。” 孟善人错愕,好一会儿恍然大悟,畅怀大笑。 他笑着笑着竟流出泪水,生满厚厚老茧的指腹沾了泪水放在唇上舔舔,自嘲道:“我已十几年未哭过了,没想到……哈哈哈!这泪水是咸的。” “没想到最懂你心思的人竟然是我,害你哭的人也是我。” 栗海棠把擦净的两支簪子戴回发髻,同情地看向因品尝泪水而难以自抑的男人。若她没有猜错,孟善人才是害死陈老家主的凶手。 “孟家主,你为何谋害陈氏族?为何逼死陈老家主?” “哈哈!你又猜到了什么?” 孟善人从袖子掏出一块绸帕拭泪,不急不徐地说:“你想知道什么,可先猜猜。或许猜对了,哄我高兴了,会说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好呀。” 栗海棠盘腿端坐,一本正经地盯着孟善人看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她瞪眼睛睡觉。她眨眨酸涩杏眼,说:“你的前世今生,我看清楚啦。” “前世今生?哈哈!你是山里修炼成精的老仙儿吗?亏你有胆子说出来,不怕我打你。” 孟善人作势扬扬巴掌,却没有落下。 栗海棠撇撇樱唇,说:“我说看到就看到了,不信你听我细细讲来。” 孟善人也来了兴致,屈起单腿搭在床上,斜倚着床栏,看她,“好,你讲来。我听听我的前世如何?今生又如何?” “好。” 栗海棠暗自庆幸诸葛弈、程澜和元煦在谈论孟氏族的时候没有隐瞒她,孟氏族覆灭的诸多传言经过他们分析之后,诸葛弈怀疑孟氏族覆灭与年轻家主狂妄自大有关系。 她说得诸多往事,在孟善人听来就像他的前半生传记。 以年少之力担起若大的家族,受到同族众长辈们的欺压,甚至同辈兄弟们亦对他不恭不敬、侮骂嘲讽。 他受够了那个华丽外表之下的地狱,宁愿在自己手中结束家族的辉煌,被世人和子孙诟骂不忠不孝,他也要毁了孟氏族、毁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们。 孟氏族覆灭,他以为自己能重建一个新的孟氏族,但事与愿违,孟氏族再没有从他的手中回来。 栗海棠讲完孟氏族的覆灭,讲完孟善人那妄狂又糊涂的往事,不禁叹道:“陈老家主、杨老家主和孟老家主是结义兄弟。孟老家主故去,二位老家主待你不薄。你何苦以德报怨谋害他们呢?” 孟善人嗤笑,鄙夷道:“你懂什么?他们若是好的,怎会联手与我斗?孟氏族毁在我的手里我承认,但两个老家伙也是为己私利!” “所以,你布局让赖三绑架皇封女大商莫容玖,送给衡六爷为妾?只为激怒元五爷,迫使他去寻陈老家主求助,然后陈氏与杨氏争斗,你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对。” 孟善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你真聪明!” 栗海棠讥讽一笑,并不觉得他这声夸赞是荣耀。 孟善人向她伸出五指掌,凭空一抓握成拳头,语气轻柔地问:“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商吗?那个在江湖、商道威风凛凛,敢与皇帝共拥江山的大商人。” “嗯。知道。” 栗海棠点头,好奇他怎会提起。难道他探查到诸葛弈就是天下第一大商吗? 孟善人将拳头伸向她,说:“你知道吗?我此生所愿就是取而代之,成为天下第一大商!” “啊?你?” 栗海棠傻了,她真没想过孟善人竟妄图成为天下第一大商? 孟善人身子前倾,嗓音粗嘎嘶哑地说:“你知道吗?当年天下第一大商最先找到的人是陈老头儿。可惜陈老头儿胆小怕事,年纪又大,便拒绝天下第一大商的好意。” “我想着,陈老头儿不干,我干。我等呀等呀,等了整整十天。”孟善人忽然变了脸色,愤怒道:“谁知他是个瞎眼的,竟选中杨衡那个王八羔子。一个养在嫡妻房里的庶子,他算个什么东西!哼!” “嗯,衡六爷确实不是好东西。” 栗海棠颇为认同的附和。 孟善人听她也厌恶衡六爷,满脸愠色刹时消失,又靠近些,哑声说:“杨衡是他的属下,陈老头儿是他的挚友。这二人斗得你死我活,他必然不会置之不理。” “哈哈!我本欲绑架杨衡的儿子,谁知女大商莫容玖来了安丰城。我欲纳她为妾,谁知她给脸不要脸。那元五爷是她的青梅竹马,至今未断念想。” “所以,你就派赖三绑架莫容玖,引元五爷到霞彩镇。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坐收渔翁之利,而是……” “对。”孟善人置在她眼前的拳头平展开,沙哑嗓音似来自地狱般慑人:“既然他眼瞎,我就取而代之。他信任杨衡,我就利用杨衡来引他现身!呵呵!哈哈!” 栗海棠惊呆,难以置信地说:“你……要杀……天下第一大商?” 第1105章 平生妄想过于浮夸 “哈哈,害了吧?” 孟善人的情绪异常高亢,尤其海棠的丑疤小脸让他心情大悦。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丑疤小脸,兴奋说:“瞧你这张丑脸多美呀!等我成为天下第一大商,就剥下你的脸皮制成一架小屏,送给皇帝做贺礼。哈哈哈哈哈!” 栗海棠眨眨杏眼,看疯子似的鄙夷道:“你知晓天下第一大商是什么人吗?他在江湖、商道中的地位如何?凭什么成为天下第一大商,又凭什么敢与皇帝老儿共拥江山?” 孟善人笑容瞬敛,用力捧住她的小脸,说:“我当然知晓他的所有事情,包括他的出身、他仰仗过的大人物、他谋害过的人。” “哦?愿闻其详!” 栗海棠抓开捧着她脸的一双手,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认真样子。 被打开手,孟善人不在意地笑笑。他转个方向往后一倒平躺在床上,似悄悄打开记忆的匣盖,与她诉说他苦心搜集多年的消息。 “天下第一大商,江湖人称‘活死人’。他出身漠北,姓刀,是一个破落牧马氏族的孤儿,被一对善良的游牧夫妻收养,视他为亲侄儿精心养育。” “刀?” 栗海棠惊愕,她记得翎爷姓刀,难道孟善人错把翎爷当成天下第一大商? “等等!”她打断孟善人,问:“你知道四大商是谁吗?” 孟善人骄傲地说:“当然知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第二大商青州花间楼庄主庄南华,第三大商燕峡镇翎十八,第四大商祁山镇秦五。此四人掌管天下东西南北的商路,活死人和花间楼主更是富可敌国的大豪绅。” “除了四位大商,还有一位大隐于市的神秘大商,就是你如今借居的谷宅。谷宅的神秘东家独具一格,掌管天下的商脉,江湖中的人脉消息亦归它管。世人从未见过谷宅东家的真容,也不知他从何时起掌管商脉和江湖人脉的。” 孟善人神情略显担忧,看向海棠的目光亦染上几分探究。他想知道她凭什么能住在谷宅,又凭什么成为谷宅的小东家?那个谷宅的神秘东家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哎哟?孟善人知道很多嘛。” 既然他知道翎爷是谁,看来探查的消息亦混了假的。栗海棠悬心安下,催促道:“来来来,继续说说天下第一大商。” 孟善人不爽被她打岔又拉回来的感觉,好似自己的权力被夺了。不过他很久没有与人谈论最喜欢的天下第一大商,勉强饶她一次吧。 平复下疑虑重重的烦乱心绪,孟善人继续道:“这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今年三十五,与我同岁。” 栗海棠瞪圆杏眼,险些口水呛着自己。她怎不知师父今年三十五岁?她怎不知师父和这厮同岁?她怎不知师父……好吧,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听孟善人胡说八道。 孟善人以为她被活死人的年岁吓到了,说:“不必在意年岁。世上俊杰枭雄皆是年轻时便鹤立鸡群,你不可认为天下第一大商是个鹤皮白须的耄耋老叟。他与我同岁,正是壮年。” “呵呵!” 栗海棠无语问苍天,她很冤枉啊,她没有认为师父是老头儿,她的师父俊美绝世、天下无双、惊世之才,哪里与你这蠢货是壮年? 孟善人交叠双手枕在脑后,得意地说:“我呀,当年成为孟氏族最年轻的家主。那些迂腐的老东西们整日堵在门外闹腾,后来连带着同辈的混账羔子们也跑来闹腾。既然他们不满足,我便毁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让他们尝尝做乞丐的滋味。哼!” “然后呢?你就妄想成为天下第一大商?” 栗海棠托着下巴,一脸同情地看着孟善人。这蠢货八成是个傻子吧,那个赖以生存的饭碗不仅仅是孟氏族人的,也是他的呀。毁了饭碗,难道他不用活着? 孟善人斜眼一瞥,说:“小姑娘,你知道天下第一大商最厉害的是什么吗?” “知道。” 栗海棠点头,故作认真的胡说八道:“他最厉害的是打架!” “哈哈!算你蒙对了。” 孟善人畅怀大笑,激动地翻身坐起。盘腿正坐,双手置于屈膝上,因兴奋而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她哑声说:“江湖中见过活死人真容的仅五人活命。哈哈哈哈!” “你见过他吗?” 栗海棠也前倾凑近,故意哑着嗓音问。 孟善人的笑容僵住,欲说谎骗她又改了主意,诚实道:“没有。” “哦。” 栗海棠佯装失落,其实心里高兴的鼓掌。没看过就容易骗啦,到时候她就……嘿嘿嘿! “没见过又如何?他会死在我的手里!我要取而代之,成为威震天下第一大商!哈哈哈!”孟善人信心满满,只要活死人敢来霞彩镇,他就有法子留下活死人的命。 栗海棠摇头,一拳头打在孟善人的喉咙,嘲讽道:“妄想太浮夸,你天真也要有个底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有脸在我面前狂言取而代之?本姑奶奶不发威,真当我是家养小猫子吗?” 喉咙挨了狠狠一拳,打得孟善人险些窒息而亡。他深深体味到“得意太过必遭凶险”这句话的真谛。 栗海棠直接站在床上,三寸金莲小脚狠狠踩在孟善人的胸膛,鄙夷讥讽:“蠢货,失掉孟氏族的你不过比乞丐活得富足些罢了。妄想成为活死人,你轮回十世也无法愿梦成真!” “奉先女?谷宅小东家?”孟善人忽然抱住踩在胸膛上的小脚,轻松将她翻压回床上,屈起一腿压住她的脊背,阴恻恻质问:“你到底是谁?” 栗海棠奋力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只能乖乖地趴在床上省些力气、静待时机。 孟善人似乎不满她的沉默,压在她脊背上的屈腿又用力一些,听到她忍痛的呜咽声。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和谷宅的神秘东家是什么关系?你认识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吗?他藏在什么地方?谷宅吗?” “孟善人,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该回答哪一个?” 即便受制于人,栗海棠仍淡然自若、不卑不亢。 孟善人对她不慌不乱的态度气疯了,在他看来她在挑衅。他绝不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轻视。 “告诉我,活死人藏在什么地方?带我去见他!” “哦——!”栗海棠拉长音,用力扭头看他,说:“你想见他?可以。但你必须交出全娘和她的女儿,我容不下那对叛徒!” 孟善人已混沌不清,为见活死人,他顾不得谁是友、谁是敌。 “好,我答应你!” “混蛋!你怎么可以……” 第1106章 青杏蜜饯暴出破绽 房门一声巨响,熟悉的女声含怒传来,栗海棠得意大笑。 全娘牵着小女娃进房来,花容含愠、美目恨怒。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娃也失了先前的天真,用一对充满愤恨的大眼睛瞪向孟善人和栗海棠。 孟善人错愕之时,栗海棠用力翻身逃脱他屈腿的压制,跳下床跑到房子另一边的空旷处。 此刻,栗海棠、孟善人和全娘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全娘和小女娃堵在门口,孟善人呆坐在房室的床上,房室另一边的空墙下站着海棠。 “娘亲,杀了她吧。” 稚嫩的小女娃口中说出阴狠恶毒的提议,让海棠大开眼界,不禁冷笑出声,讽刺道:“真可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才几岁呀就满口打打杀杀的。全娘,你真会养育孩子呀!” 全娘也被年幼女儿的提议震惊了,她一向不在女儿面前提起家仇,满心希望女儿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乍然听来,她亦心颤胆寒。 “知儿,是谁教你的?杀人犯法,要以命来偿的。” “她说娘亲和我是叛徒就该杀!” 小女娃一脸愤懑地说,看向海棠的小眼神盈满恨意。 全娘抱住女儿,向孟善人厉声质问:“是你教她的吗?你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孟善人端坐在床边,笑眯眯地说:“孩子终有长大的一日,她要懂得许多道理才能活得更久。若随了你,真真是糊涂的活、糊涂的死呀。”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全娘拧眉不解。将女儿紧紧护在怀里,双手捂住女儿的耳朵恐被荼毒。 孟善人斜睇远远站在墙下的海棠,扬扬下巴说:“你去问她。” 全娘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海棠,美目黯然,道:“小主子,是我对不起你。若你死在他的手里,我愿意以命偿还。” “你的烂命不值钱,留着陪着女儿长大吧。” 栗海棠走到窗前,推开没有糊窗纸的雕花窗子,闭上杏眼深深吸入带着太阳暖暖的空气。 “小主子,你如何识破我的?自始至终,我的女儿从未带到你的面前拜见,你如何认出她是我的女儿?” 全娘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纰漏,使得海棠识破她是谷宅细作的隐秘身份? 栗海棠莞尔一笑,问全娘怀里的小女娃,“你还有糖吗?我想吃。” 被捂住耳朵的小女娃冷哼,她能听到微弱的声音。想要她的糖,门儿也没有。 全娘错愕,问:“小主子,那蜜饯是我从铺子里买来哄女儿的。” “你撒谎!” 栗海棠淡淡一笑,说:“那青杏蜜饯是解百毒圣药,需用六十年时间腌制,一颗青杏蜜饯价值连城。江湖中人、朝廷官士、富贾巨绅,但凡知它药性的人无不妄想拥有。能求得一颗傍身岂止万金的花费,便是倾尽十代家财也甘愿奉上。” 全娘和孟善人皆惊呆,没想到他们哄孩子吃的蜜饯果子竟是江湖传闻能解百毒的青杏蜜饯? 栗海棠讪讪笑道:“全娘,你太自作聪明。你不想想谷宅是什么地方?我是谁?我的师父又是谁?一个细作连主人的底细都探查不足就急着动手谋害,是你过于自信、还是认为我们过于蠢笨?” “我……我……我……” 全娘哑口无言,她确实太心急,但她不想错过与孟善人合作的机会,不想放过报仇的机会。 “全娘,事到如今,你仍不肯说出真相吗?你与陈老家主的病逝有何关系?与陈氏族毁灭有何关系?” 栗海棠不愿多看她们母女一眼,便望向窗外,眺望对面屋脊上嬉闹的一群鸟雀,和一道魁梧伟岸的背影。 全娘犹豫不决,胆怯地看向孟善人。见他颌首,准允她说出家仇,她才大胆地放开女儿,从怀里拿出一包糖果,哄女儿到院子里去玩。 小女娃虽然不情愿,却胆量违拗母亲的意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跨出门外,在院子里寻个干净地方坐下默默吃糖。她时不时偷看站在窗后的海棠,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少了愤恨、多了几分疑惑。 全娘来到海棠身后不远处,缓缓跪下来磕头。 “小主子,全娘今日所做之事乃无奈之举。身负家仇,不得不与孟善人为谋。小主子若杀便杀,请放过我的女儿。” “你是谁?” 栗海棠阖上一扇雕花窗,免得全娘发现对面屋脊上的魁梧背影。 全娘垂首含泪,坦诚道:“奴家是杨氏族庶长子杨昌之遗霜,那孩子是杨昌的独女。” “杨昌?” 栗海棠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恍然大悟,说:“衡六爷?” “是。衡六爷为夺杨氏家主之位,逼死我的公爹、谋害我的丈夫,还害死了族中反对他的族人。”全娘恨意滔天,咬牙切齿大骂:“他就是个恶魔!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衡六爷在霞彩镇郊外坠马身亡,被大卸八块放进麻袋里丢在谷宅大门外,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 全娘毫不犹豫的承认,猛地抬头看海棠,发现她神情平静没有一丝被吓到的恐惧。她不明白海棠是怎样炼出的胆量,听到这些竟不为所动? “小主子,你不怕害怕吗?我亲手杀了衡六爷,将他剁成碎肉。” 栗海棠凝望院外,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可怕的?你剁的又不是我,也不是我的亲人。何况衡六爷该死,即便你不动手,我也不会留他太久的。既然你率先动了手,正好省了我的力气。” 全娘惊讶,问:“小主子,你为何要除掉衡六爷?他可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属下?北秦南衡,衡六爷在江湖中的地位与祁山镇的秦五爷同等。” “呵呵!凭他?” 栗海棠嘲讽一笑,说:“祁山镇秦五爷是我的义兄,是排行第三的大商。衡六爷算什么?他只会仗势欺人,假借天下第一大商之名狐假虎威,败坏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名。哼!早在初来霞彩镇那日,我就没想留他的狗命。” 全娘喜极,说:“小主子,奴家亲手为你除掉衡六爷,算是立功了吧?小主子,奴家要的不多。衡六爷害死我的丈夫,害得我们母女孤苦漂泊、有家难归。” “奴家一心报仇,今衡六爷死了,奴家想请小主子和天下第一大商为我们母女作主,相助我们母女夺回属于我丈夫的杨氏族一切。” 栗海棠恍然明白,全娘和孟善人已蛇鼠一窝,全是冲着天下第一大商来的。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诸葛弈有危险,而孟善人和全娘这在儿“看住”她,或许打着别的鬼主意。 第1107章 江湖匪贼头子现身 看似全娘真心央求,可话里话外皆有威胁之意。栗海棠轻蔑一笑,双手搭在窗台上,说:“若我不肯请天下第一大商为你们母女作主呢?你又将如何?” “小主子,奴家能指望的人唯有你们了。” 全娘跪爬上前,抓住海棠的裙摆,仰望她哀求:“小主子,你是最心善怜苦的人,求你帮帮我们孤儿寡母。” 栗海棠不为所动,执意地问:“若我不肯,你将如何?” “那就别怪奴家心狠了。” 全娘忽然站起来,一支纳鞋底儿的锥子抵在海棠的颈侧,尖锐的锥刺扎破疤痕突起的肌肤。 “呵!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栗海棠冷笑嘲讽,一手推开闭阖的那扇雕花窗子。 刹时,一道黑旋风从对面的屋脊上席卷而来,如黑云罩顶欺压得全娘呼吸一滞,握在手里的锥子瞬间被夺,刺入她的左蝶骨处。 被她挟制的海棠随着这道黑旋风快速移到屋墙的另一个角落,快得让人看不清他们移过去的身形。 看热闹的孟善人见此情形,亢奋地从床上跑过来,伸手试图抓住那道黑旋风或者海棠,可惜他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做不到。 “天下第一大商,是你吗?你是活死人吗?啊——?回答我!回答我!” 孟善人不敢往前,站在屋子中央激动地盯着站在墙角的魁梧黑衣人。 魁梧的黑衣人背对着孟善人和全娘,将海棠紧紧护在身体与墙角之间。 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呆了栗海棠,待她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胳扶住,才缓缓抬头看清来人的容貌。丑疤小脸绽放明媚的笑,抱住魁梧的黑衣人。 “冷大哥,我就猜是你来救我啦。哈哈哈!冷大哥,我好想你啊。” “你受伤了。” “没事。” 栗海棠摸摸脖子,一点点鲜血而已。 “冷?你是江湖匪贼头子,鬼手冷肆?” 孟善人惊呆,他对江湖有名望的大人物略有知晓。 冷姓在江湖中是较偏僻的姓氏,能够闯出名堂的冷姓侠者更是屈指可数。依全娘对海棠身份的了解,她是秦五爷和翎爷的义妹,是谷宅的小东家,那么她认识的冷姓江湖人只有最具名望的,唯有匪贼头子鬼手冷肆。 “你是不是……鬼手冷肆?” 孟善人试着迈前一步,想靠近些看清魁梧黑衣人的容貌。江湖传言鬼手冷肆生得一张恐怖丑疤的脸,一对阴鸷充满杀气的眼睛非常慑人。 冷肆与海棠面对面,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栗海棠歪歪脑袋,很好心地说:“孟善人,我劝你别靠近啦,否则……我可拦不住冷大哥的拳头。” 孟善人怎会听她的劝告,难抑兴奋一步步走近身形魁梧的冷肆。 忽然,头上屋顶一声巨响,无数破碎瓦片噼噼啪啪砸落下来,孟善人吓得捂住脑袋调头就逃。 可惜他跑得再快,也没有破碎瓦片落下的速度。那些瓦片像有了生命一般追着他,从屋中央到房门口,砸落一地的碎瓦片像一条弯延爬动的蟒。 二十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将孟善人和全娘团团围在中间。他们的臂袖绣着魑魅图腾,他们手中的武器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泛着令人畏惧的刺目银光。武器上皆刻有魑魅图腾和鬼面具雕纹。 孟善人胆颤心惊,跌坐在地上仰视围着自己的十个蒙面黑衣人。另一边,全娘也震慑得不敢说话,尤其听到院子里女儿的哭声,她更是一动不敢动。 “小主子,求你饶了我的女儿。” 栗海棠绕过冷肆从墙角走出来,环视站满屋的二十个鬼影。围住全娘的鬼影是绵宁大宅的,其中一个正是与千夜讨“亲笔密令”的鬼影。围住孟善人的鬼影是诸葛弈身边的,其中一个是她唯一见过的鬼影,是诸葛弈的第一心腹。 “小主子受惊了,属下们来迟了。” 身为诸葛弈的第一心腹且与海棠见过面的,算是熟脸。鬼影拿着一块寿山石走来,双手捧给海棠。 栗海棠默不作声,取来紧紧握在掌心。这是诸葛弈最心爱的一块玩石,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贴身携带。就像她随身带着莫晟桓送的那块雕鸟雀羊脂玉,若非重急之事做信物,决不肯随意脱手于人的。 鬼手冷肆转身,对鬼影说:“你且留下,让他们送小主子和全娘母女回谷宅,我与孟善人有话要说,你在这儿做个见证。” 鬼影冷睇一眼,不必多言,一抬手便可令属下们押着全娘母女离开。而绵宁大宅的鬼影们则返回大宅继续他们的镇守职责。 栗海棠不肯回去,执意要听听冷肆会与孟善人说什么。可惜冷肆不给她机会,一手刀打错,唤出千夜。 “我带她回谷宅,主人急得一夜未眠。”千夜抱起海棠,看一眼孟善人,对冷肆说:“别让他死了。” 冷肆颌首,只回答“放心”便不再多言。 千夜抱着昏迷的海棠离开孟氏祖宅。 孟善人见势不妙欲趁机逃离,哪知前脚踏出门槛,一堵黑色肉墙拦在他前。 “我……啊——!” “呵!” 鬼影吹吹拳头,对冷肆说:“凭他也想取而代之?呵,玩死吧,抓回去恶心主人吗?” 冷肆嗤笑,大步走来,斗大拳头砸在仰躺在地上的孟善人的肚子,刚挨拳头的惨叫未绝,粗嘎嘶哑的嗓音忽然拔高一个音调,将屋顶欲坠不坠的碎瓦片震下来几片。 鬼影哈哈大笑,说:“冷统领,姓孟的外强中干,哪禁得住咱们的拳头?依我之见,换个玩法儿。” “现在不行。” 冷肆抓起孟善人的衣领,提起他重重摔在床上,再一脚踏在他的胸口。 “姓孟的,听说你想成为天下第一大商?想取而代之?来,与我说说你要如何做?” “没有!我没有说过取而代之的鬼话,那是污蔑。污蔑!” “哦?” 冷肆笑了,大脚踩住孟善人的胸膛,一屁股坐到床上。当然,此过程中孟善人觉得自己的肋骨已碎成渣渣了,疼得他双眼翻白险些昏死过去。 “呵!这点痛就受不住,等会儿十八般酷刑全部招呼一遍,你还不咬舌自禁?” “冷统领,你到底想做什么?” 鬼影看不下去了,讥讽道:“这等奸怂坏又没骨气的混蛋,尽快带回去交给主人处置便是。与他废话有何益处?算了吧。” 孟善人听到鬼影替他“求情”,立即点头如捣蒜,戚哀求饶:“冷大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可以给你很多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冷肆的丑疤脸堆起一抹贪婪的笑,问:“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第1108章 海棠回谷宅见师父 鬼影忍住暴走的冲动,立在海棠之前站过的窗前,凝望荒败小院的景色,感慨曾经风光无限的霞彩镇孟氏族竟败在一个疯狂家主之手。 架子床上,被踩住胸膛的孟善人见冷肆对钱财很有兴趣便打起歪主意,戒备地望一眼临窗而立的蒙面黑衣人,粗嘎沙哑的嗓音压得更低。 “我将陈氏族的全部家底送给你,求你带我回安丰城。” “就这么简单?” 冷肆摸摸下巴,佯作思索。 孟善人再接再历,诱惑道:“若你肯效忠于我,杨氏族一半的家底也可以给你。” “杨氏族的一半家底?”冷肆慢慢移开大脚,伸手拉起孟善人坐好,说:“依我所知,你尚未得到杨氏族的十三间银库,如何送我一半家底?” 孟善人得意一笑,哑声说:“只要你肯效忠于我,我绝不食言。” “好啊。” 冷肆拿出一把匕首,将床幔扯下一块雪纱,说:“空口无凭,写个字据来证。” 孟善人干笑两声,说:“若我写下字据,你却反悔不认,我找谁评理去?” “找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找谷宅的神秘东家,找我效忠的小主子。” 冷肆抓住孟善人的手,匕首横划割破五指,鲜红血液瞬间喷涌,染红了半落在地的雪纱幔。 孟善人脸色霎时大变,毫无反抗之力的任冷肆抓住手指在雪纱上,将刚刚的约定一字不错的写完。末尾,盖上他的掌印,连掌纹也印得清清楚楚。 冷肆轻蔑一笑,吹干雪纱的鲜血,仔细叠好收入怀里。 “多谢孟家主。咱们走吧,去见你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大商。” “不,我不去!” 孟善人抗拒地全身往后缩,可惜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他是否愿意。 冷肆一记手刀劈昏他,对站在窗前的鬼影说:“你扛他回去,我嫌恶心!” “呵!很巧,我也嫌恶心。” 鬼影轻吹一声口哨,立即有蒙面的属下现身。他指指床上昏死的孟善人,不必出声那属下便知如何做。 冷肆抓着床幔擦净手上沾到的鲜血,啐道:“呸!凭他也想做天下第一大商,不自量力!” “谁说不是呢。” 鬼影轻声一笑,人已跃出窗外十丈。 冷肆恨恨地瞪了鬼影离去的方向,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吹燃,往那块雪纱幔上一丢,自言自语道:“孟氏鬼宅,早该烧了!烧吧烧吧,反正方圆四里无人居住,殃及不到别人家。” “冷统领,请回!” 藏在暗处的鬼影出声提醒,冷肆不耐烦的“哼”一声便跃出窗外,向着谷宅的方向行去。 此时,霞彩镇的谷宅里一片哀声凄喊、连连惨叫。 这无数悲声聚集而起的喧哗引来谷宅附近的百姓们奔走赶来,一群又一群的人们将谷宅大门前的长街围堵得水泄不通。 栗海棠乘马车回到谷宅时,是千夜和护卫们奋力驱赶围观人群,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才使得她顺利进入家门。 怕引人注目,海棠请鬼影们押送全娘和小女孩走西偏门入府,免得吓得小女孩。纵使小女孩对她不善,她并没有怨怼。 站在谷宅大门口,栗海棠向好奇的百姓们大声道:“大家都散了吧。待三日之后,请大家去官衙见证公理。” “是何公理?” 一位中年男人好奇问道。 栗海棠沉沉心绪,说:“陈老家主含冤病逝,陈氏族受奸人谋害而覆灭,我受命追查此案,为陈老家主和陈氏族沉冤昭雪。待三日后将查清罪状及犯人交还知府老爷审判,界时请全镇百姓到官衙见证公理。” “哦!原来如此。” 中年男人恍然,向栗海棠施礼道:“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栗海棠颔首,对身边的洪四说:“关门!” 洪四深深地看一眼那中年男人,跟随海棠进入府中,令小厮阖上大门。 栗海棠用帕子系在脖子上,遮挡被全娘用锥子扎破的伤口。问匆匆跟在身边的洪四:“师父在吗?花哥哥和元五爷在吗?” “都在主院等着小主子回来呢。” 洪四引着海棠到后宅主院,边走边小声提醒:“元五爷和程公子已查到许多陈、杨二位老家主联手夺取孟氏族权的隐秘。” “陈老家主的事,你该知道的。” “老奴知道的不多。” 洪四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几张纸,呈给海棠,“这是老奴所知的隐秘,绝无隐瞒了。” “好,我信你。” 栗海棠收了,让洪四去收拾个僻静小院给全娘母女。 洪四欲言又止,想为全娘求情却不敢。 “洪伯,你知道全娘是谁吗?” “镇外养蚕农家的寡妇,为救年幼的女儿被孟善人要挟,她也有难处啊。”洪四怜悯之情溢于言表,见海棠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动容,他愕然地问:“难道不是吗?” “全娘是杨昌的遗霜。” 栗海棠摇摇头,看来洪四也被蒙在鼓里。她唤出一名暗卫去传告青萝准备沐浴水和干净的衣服,待她见过诸葛弈之后回小院去沐浴更衣。 来到正房,守在门口的千夜立即掀起帘子请她入内,还别有深意地眨眨眼睛,算是提醒她小心些应付。 栗海棠哑然失笑,提裙摆迈入房中,看到居主位正襟危坐的诸葛弈。旁边坐着一脸阴沉的程澜,和稳如泰山的元煦。 “师父安。元五爷安。花哥哥安。” 栗海棠一一行万福礼。 程澜最耐不住性子,开口便问:“你为何不留在绵宁大宅?为何吃了那孩子给的蜜饯?咱们缺了你的吃食吗,竟因馋嘴被一个小娃娃给诓走了!” 越说越恼火,气得他恨不得抓她过来打一顿巴掌。 栗海棠傻憨憨的笑,看向元煦,问:“元五爷不训斥几句吗?” 元煦莞尔,说:“你那般聪慧的人,怎会识不破阴诡之计?我猜,你是故意的。” “元五爷过奖了。” 栗海棠揖礼,转向诸葛弈,嘟嘟樱唇讨好道:“师父乃天下谋智第一人,定然不会陷我于险境。那几个奸猾鼠辈哪是师父的对手?” 诸葛弈龙眸冷睇,端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往地上一摔,沉声厉喝:“跪下!” 栗海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声吓得浑身一颤,仿佛身体比灵魂更惧他的怒火,双膝一软扑通跪地。 待她恍惚回神儿,才发觉自己乖乖跪好,膝盖传来磕碰后的钝痛。 “师父!” “不要叫我!” 可怜怜的求同情没成功,那换个…… “师父,我知道是你布的局。嘻嘻,我和师父心有灵犀一点通!” “愚蠢!” 嬉笑耍赖也没成功,怎么办? 栗海棠曜黑杏眼瞬间梨花泪雨,一副好不委屈地可怜模样。 第1109章 活死人乃世间魔王 为自作聪明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栗海棠被罚软禁屋子里“睡觉”。不管她愿意与否,敢离开床就挨鞭子。 床边,青萝和刘二娘拿着小皮鞭子像哼哈二将。反观躺在床上翻来复去毫无睡意的海棠,她们似乎在陪着受罚。 门外,程澜问元煦该怎么办?元煦会心一笑翩然离去,留下程澜呆站在门外纠结。 谷宅有两座地牢,一座建在钱库之下,一座建在后花园的假山腹中。 从孟氏老宅被鬼影押回来的孟善人毫无悔意、更不惧意,他心心念念、激动万分的等待着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到来。这个他妄想半生的大人物,不知生得什么模样? 鬼手冷肆和千夜走入假山腹中的地牢,动作默契的从袖子里拨出匕首走向孟善人。 被禁锢在十字木架上的孟善人讪笑道:“怎么?二位要杀我?” “想得美。” 冷肆与千夜交换个眼色,二人同时上挥匕首,绑住孟善人双腕的麻绳被割开。 孟善人兴奋大叫:“冷大侠,原来你是来救我的。哈哈!好好好,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今后有我一口肉必定赏你一口肉汤。” 千夜忍俊不禁,调侃冷肆:“有肉不吃,你喝肉汤?” 冷肆忿懑地瞪了千夜,下挥匕首割断绑住孟善人双腿的麻绳。磨盘大手抓向孟善人的喉咙,厉声警告:“再敢胡言,我现在送你去西天!” “死到临头还痴心妄想,有这等疯癫的家主执掌,孟氏族亡得不冤。” 千夜揶揄笑言,把玩着匕首往地牢出口走去。 他见过瓷裕镇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夫人们,哪个不是精明算计的主儿。虽说每个人皆为一己私利,但人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保全族,就是保自己。 再看这位孟氏家主,难怪孟老家主死后,陈、杨二位老家主宁愿背负骂名亦要扶助孟老家主的庶子成为孟氏新家主。 冷肆一手劈昏孟善人,唤个暗卫进来扛出去。他可不想沾染这疯货的傻气,免得走霉运。 出了假山腹的地牢,冷肆和千夜走向不远处的一潭碧湖,暗卫扛着孟善人步步紧随…… 当孟善人醒来时,入目的湛蓝天空、几朵白云,偶然飞过的喜鹊。他翻身坐起,看到前方碧湖泛舟,舟上坐着一位雪发俊容的少年。 少年手握一支鱼杆,另一手托着茶杯,儒雅淡然的风度似闲云野鹤的世外隐士。却与他身处的环境,以及背后不远处的湖中房屋格格不入。 后花园的静湖,占据整个花园的大半面积。湖水如其名,静如镜、波无痕。建造在湖心的静阁是一座飞檐歇山顶的房子,碧翠色的静湖中倒映它的另一种瑰宏之美。 一叶偏舟,一支鱼杆,一杯茶,一位绝世俊美的雪发少年。 “他是谁?” 孟善人问身旁的三个人。不,确切的说,他在问冷肆。 冷肆板着一张丑疤脸,双臂环抱,沉沉地说:“你妄想取而代之的人。” “不可能。” 孟善人直觉否认,指指湖中泛舟的雪发少年,又指指自己,说:“别想诓我,我可是仔细探查过的。天下第一大商与我同岁,如今三十有五。” “三十五岁?你听谁说的?” 冷肆瞠目结舌,他身在江湖半辈子从未听说大魔王活死人已年过三十。虽不混商道,关乎天下第一大商的年纪也不该传得这么离谱吧。 千夜摇头,对孟善人已失去怜悯之情。这厮不但疯、还蠢,不值得同情。 “我去禀告主人。” “喂,你想逃啊。” 冷肆伸手抓个空,千夜早飞身向湖中小舟踏水行去。 孟善人惊愕大张嘴巴,指着凌飞湖上的千夜,“他他他……功夫真不错!” “嗯。杀人的功夫也很不错,你想不想试试?” 冷肆蹲下来,斜睨孟善人,好奇问:“孟家主,你为何想做天下第一大商呢?守住好好的孟氏族不行吗?痴心妄想于你有什么好处?况且你有底气变成他那般的大魔王吗?” “大魔王?” 孟善人讶然,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称呼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 冷肆看了眼湖中的小舟,挨着孟善人坐下来。扬扬下巴,指向稳坐舟头,静待鱼儿上钩的俊美少年。 “我不骗你,那雪发少年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与你所知不同,他今年才十七岁。” “那我查到的……三十五岁的……是谁?” “谷宅的神秘东家。” 冷肆坦诚回答,如愿看到孟善人失望的神情。他拍拍孟善人的肩,说:“别再妄想,他是你轮回十世也无法修成的大人物。” 孟善人沉默了,脑袋中回荡着一个清灵悦耳的嗓音讽刺他:妄想成为活死人,你轮回十世也无法愿梦成真! 是谁曾说过的? 是了。那个毁容的小姑娘,全娘口中的小主子,这座谷宅的小东家。 一生愿梦破灭,孟善人含泪问:“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嘲讽我,我难道真的比不过他吗?他才十七岁,他懂得什么?” 冷肆无奈一笑,说:“活死人乃世间魔王。七岁屠了漠北十二狼族威震江湖;八岁踏足江湖掀起腥风血雨,以一己之力征途十六州,与花间楼主共掌十六州;九岁立下《江湖规》,江湖中无人敢违;十岁披甲上战场,以寡敌强收复祁山镇,老皇帝赐封亲王,他不稀罕拒绝了;十一岁江南行商,为国库赚下三世之财,与皇帝老儿共拥天下。” 孟善人听得心潮澎湃,久久说不出话来。他所知关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往事很多,甚至有人道听途说、编谎造谣来卖消息给他。 现在,一个熟悉天下第一大商的人用极为简明的方式告诉他,他心中神衹般的十七岁少年如何从懵懂稚童蜕变成世间魔王、商道神明的大人物。 “五年!” 孟善人长叹,望向湖中小舟的雪发少年,眼睛里渐渐泛起泪光。他终于明白小姑娘那骄傲又嘲讽的“轮回十世”,终于明白冷肆那怜悯的安慰。 “你们说得对,我永生永世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 “想明白就好。” 冷肆看向湖中,千夜站在舟尾摇橹,舟头的诸葛弈已不见踪影。 孟善人也发现刚刚还坐在舟头钓鱼的少年怎会不见了,他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发现雪发少年站在假山顶的六角飞檐亭中,居高俯视、宛若天神。 冷肆撸起袖子,抓起孟善人的一条胳膊,说:“走,带你飞过去!” 孟善人两眼一亮,紧张得瞬间绷紧全身。 第1110章 恶有恶报善有善终 假山顶的六角飞檐亭中,诸葛弈迎风而立,身后站着千夜和鬼影。 冷肆带孟善人凌空而来恰恰落在亭外假山延伸出的一块平石上,他故意松了手。未站稳的孟善人吓得惊叫一声,像抓住救命草似的抱住冷肆的粗臂。 千夜嗤之以鼻,讥讽道:“就这鼠胆,连咱家小主子都不如。” 蒙面的鬼影微挑眉,浓黑双眉挑起,说:“小主子的胆量快赶上主人了。” 诸葛弈回首冷睇一眼,吓得鬼影和千夜忙噤言低头。 冷肆大笑,说:“小主子有样学样,也不看看是谁教养的,自然不会随了别家人的脾性。” 同是调侃,冷肆溜须拍马的一席话让诸葛弈听来愉悦,赏给冷肆一记“警告”便算了。 孟善人紧紧抱住冷肆的粗臂,战战兢兢地央求:“冷大侠,能不能带我进亭子里?这儿……这儿……摔下去会死的!” “早死早超生。” 冷肆大手一抓,提起孟善人的衣后领子。强劲有力的粗臂向延伸出的平石外一动,孟善人双脚立即悬空。只要他微一松手,孟善人便摔下假山粉身碎骨。 诸葛弈冷默不语,静看妄想取代他的老男人被冷肆戏耍。一个人可以有梦想,却不能有妄想。妄想自己可以,妄想别人就……自作孽不可活喽! “放他上来。” 听烦了孟善人粗嘎嗓音的“尖叫”,还不如皇宫宦官们的鸭子嗓喊叫出来的悦耳呢。 诸葛弈坐到亭中石椅里,手里摩挲着一块雕鸟儿的和田羊脂玉佩。他经常把玩的那块寿山石还在海棠的手里,等会儿处置完孟善人就去讨回来。 孟善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与其认命、不如再搏一回。 “活死人,我要与你比试。” “噗!” 冷肆没忍住一口口水喷出来,而且全部喷在孟善人的后脑勺和露出衣领的半个后颈上。他抱歉地摆摆手,说:“对不住!对不住!” 千夜和鬼影努力憋笑,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咕咕咕”声。 诸葛弈睐了一眼,对孟善人问:“你想如何比试?又拿什么来作赌注?无利不赌,是我的规矩。” “杨氏族。”孟善人信心满满地说,“霞彩镇三大氏族,孟氏和陈氏已覆灭,至今唯一存活的杨氏族已群龙无首,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谁先毁了杨氏族,谁就是胜者。如何?敢赌吗?” 诸葛弈龙眸垂敛,淡色薄唇浅翘。 “姓孟的,你果然……” 亭子旁边的假山洞里冲出一人,愤怒之下挥起手里的匕首捅向孟善人的腰侧,口里大吼:“同归于尽!姓孟的,我与你同归于尽!” 站在孟善人身边的冷肆及时出手抓了一把,使得孟善人身子一倒避开刺来的匕首。而愤怒之下的人因脚步太急于扑在孟善人的身上,手握的匕首“叮当”一声插在石缝里。 惊慌之后的孟善人看清扑压在身上的人,又惊出一身冷汗。 “全娘,你可有悔?” 诸葛弈让冷肆分开孟善人和全娘,至少孟善人不能死在这儿。 被强力扶起的全娘忿恨地瞪着孟善人,说:“主人,我愿意伏法,但是……他必须死!” “好。” 诸葛弈起身,对冷肆和千夜说:“押送他们去官衙。” 千夜颌首,从怀里取出一叠纸交给诸葛弈,“这是洪管家交给小主子的,小主子忘记亲手呈给主人。” 诸葛弈翻阅,略略看几眼便还给千夜,说:“待我们之日再公之于众吧。” “是。” 千夜仔细收好,与冷肆一同押送孟善人和全娘离开谷宅,去到霞彩镇的官衙,交给知府老爷审问。 三日后。 又是一个晴好的艳阳天。春夏交替之时,日暖风凉、百花斗彩,整座霞彩镇却弥漫着悲怆的气氛。官衙外的宽阔空场聚集了全镇的百姓们,还有许多镇外村子的百姓也纷纷前来听判。 曾经虎踞霞彩镇的三大氏族:孟氏,陈氏,杨氏。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与世浮沉,终究逃不过覆灭的命运。 都说一代穷、二代富、三代辛劳、四代纨绔。每个传承百年的大氏族总有兴衰起伏,有鼎盛荣耀之时,亦有衰败毁灭之时。 百姓们无不感慨三大氏族竟毁于一人之手,而这个人曾经那般受人尊敬,是人们口中佼佼君子、惊世俊杰。 主凶犯孟善人被绑上刑场,罪:绞刑。 从犯全娘亦同罪。 可怜她的五岁女儿年幼,如今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全娘跪在刑场上,当着前来围观的百姓们将孟善人的罪行公之于众。让百姓们中的孟氏、陈氏和杨氏的族人们知道,孟善人做过的奸恶之事。 全娘含泪讲述孟善人如何教导她谋害衡六爷,刺瞎杨天保,以及盗走衡六爷的族印。因她为夫杨昌报仇,做出害人性命的罪事,她愿以命偿命、认罪伏法。 站在刑场外的杨氏族人们听到全娘字字血泪的讲述她受孟善人指使,因仇恨而蒙蔽双眼的罪事,不禁心存一善。 杨氏族年纪最大、地位最高的二叔公拄着拐杖走上前来,说:“全娘是昌哥儿的嫡妻,为夫报仇乃是大义。杨衡父子欺压全族老少,在镇子里祸害百姓,他们该死!” 五叔公也忍不住站出来,说:“昌哥儿媳妇是受蒙骗的,该死的人是姓孟的。” 前来围观的杨氏族人们纷纷跪下请求。 “请知府老爷法外天恩,饶全娘一命!” 刑场上,全娘含泪看向杨氏族人,万万没想到他们会为她下跪求情。这些她曾经做梦都想毁掉的人们,竟然为留她一命而跪下。 “多谢杨氏族的各位。国律不容情,全娘不悔为夫报仇,也知道罪不容诛该受国律惩治。杨氏族的各位请起吧,全娘来世必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娘!” 人群传来小女孩的哭喊声,抱着她的老叟神情平静。 全娘听到女儿的哭唤,看到抱着女儿的洪四。她垂下头深深地磕在地上,无声地说:洪管家,求求你,带她走吧。 洪四没有任何回应,在刽子手将黑布袋套在孟善人和全娘的头上时,他转身抱着小女孩穿过人群快步离去。 尘埃落定,恶有恶报、善有善终,一场诡密的三大氏族毁灭之谜终于揭开真相。 第1111章 赐名陈氏杨氏遗孤 孟善人和全娘为自己的恶行得到国律惩罚,两具尸首无人来收,被暂时放去镇外的义庄。 尚在软禁房中面壁思过的栗海棠听着刘二娘和青萝唱双簧似的讲述刑场之事,海棠感慨杨氏族老爷们的虚伪。 “青萝,你去见见洪管家。给他一些钱置备两副棺材,再请些人将孟善人和全娘埋去镇外的风水宝地。孟善人作恶多端,孟氏族人必定恨其入骨。至于全娘,她还有女儿,留个坟头给女儿祭奠哀思吧。” “小主子心善不计前嫌,奴婢还气着呢。奴婢不去!” 青萝噘起嘴巴躲到外间去了,她才不会原谅那两个恶人。 刘二娘轻叹,说:“青萝姑娘气全娘用锥子刺伤小主子。她不愿去,我去吧。” “多谢姑姑。” 栗海棠颌首致谢,待刘二娘出了房子,她唤来青萝,说:“我都不气,你气什么?若自己的亲人被恶人害了,还能心怀慈悲的原谅凶手,那世间还分得清善恶、正邪、黑白吗?” 青萝不服气地说:“全娘要报仇不该算计小主子,她怎不算计主人、算计洪管家、算计……” “呵!这话说得不对。” 栗海棠抓着青萝坐来身边,为她理理披肩长发,说:“我很同情全娘,也知道她心中隐忍着怎样的悲痛。其实,我不怨她、师父也不怨她。” “师父身负血海深仇,我的母亲和弟弟也死于非命,而全娘的丈夫被衡六爷谋害,年轻的她带着襁褓的女儿东躲西藏、伺机报仇,她活得不容易呀。” “这几日我独自待在屋子里,时常想师父、我和全娘是一样的人。心中有正义,却不得不活得卑鄙、邪恶、狠辣。” “全娘当我做人质,要挟师父助她夺回属于丈夫的杨氏权势和财富,我和师父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可仔细想想,师父和我在瓷裕镇与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和夫人们斗得死活,许多人也成为我们手中的棋子。” “小主子,你和主人是不同的。” 青萝眼睛湿润,侧抱住海棠,怜惜劝道:“小主子是天底下最最善良的人,才不会和全娘一样心狠手辣。” “呵!只有你夸我是最最善良的人。” 栗海棠嘟嘴,扭头亲亲青萝的脸蛋,“好啦,不要哭啦。我知道青萝姐姐真心的疼我,多谢啦!” “小主子,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了。看你,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青萝轻触海棠被缠厚厚药棉纱的脖子,幸好冷肆出现及时,全娘刺入海棠脖子的锥子并不深,没有刺穿她的颈侧动脉。 栗海棠用袖子为青萝擦泪,说:“有人来了,你去瞧瞧是谁。” “咦?我怎没听到?” 青萝惊讶,起身走出去查看。 果然,院子里,洪四双手牵着一个白净的奶娃娃和一个悲凄小脸的小女娃。见青萝从房里出来,堆满笑容道:“青萝姑娘,老奴领着小公子和小姑娘过来给小主子磕头请安。” “我不要!她害死我娘亲,我不要磕头请安!” 小女娃仇恨大吼,她知道亲娘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孟伯伯告诉过她,那个爱吃糖的丑姐姐会害死她的亲娘,是一个大恶人派来的坏人。 洪四皱眉,厉声大喝:“住口!” 青萝因全娘算计海棠,连同小女娃也不喜欢。比起小女娃的仇恨,她一点也不少。听到小女孩污蔑海棠是害死全娘的凶手,她忿忿地走下台阶一把抱起小女娃。 “臭小孩,你娘包藏祸心,你也不识善恶。今儿我要好好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你放开我!坏人!坏人!” 小女娃被青萝挟在腋下嚎啕大哭,胡乱挣扎着也无济于事。 “青萝,抱她回来。” 栗海棠隔着窗子朝外大喊,唤回带小女娃去后院教训的青萝。 “小主子,这孩子被全娘教坏了,不能放任她这般是非不清、善恶不辨。”青萝委屈抱怨,奈何海棠下令,她只好挟着大哭的小女娃回来。 洪四无奈苦笑,牵着白净的奶娃娃,跟在青萝身后进入房中。 栗海棠已坐在外间的榻上,看到洪四柔声哄着的奶娃娃,便知是陈老家主临终托付的嫡孙儿,被莫容玖和元煦弄丢的婴孩。 “洪伯,原来陈老家主的嫡孙儿一直养在你的身边。” “对不住莫姑娘和元五爷,老奴也是没法子呀。”洪四苦道无奈,哄着奶娃娃跪下来磕头请安,“小公子乖,这是咱陈家的大恩人,快磕头请安。” 白净的奶娃娃才三岁,揖礼动作略有模样,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抱住亲昵一番。 栗海棠用雪纱遮脸,害怕吓到可爱的奶娃娃,说:“快起来吧。来人,拿红包来。” 千夜现身,送上两个红包。然后走向青萝,一把抓过啼哭不止的小女娃,沉声道:“想见你的亲娘吗?” 小女娃立即不哭了,眨巴水汪汪的泪眼看向千夜。 栗海棠忍不住笑说:“你怎不哭了呀?听到见亲娘就不哭了,也不想骂我是坏人了?” “哼!” 小女娃奶声冷哼,倔强地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洪四错愕,试探道:“敢问小主子,全娘没死?” “不死不活,看她的造化吧。度过今晚一劫,可活;度不过今晚,黄泉路等着她。”栗海棠轻叹,看向洪四和他身边的奶娃娃,说:“洪伯有何打算?” “若小主子不嫌弃,老奴想带着小公子留在谷宅做个守门老仆。望小主子恩典!” 洪四跪下磕头,他对海棠的感激已不仅仅是她肯为陈老家主和陈氏族沉冤昭雪,更多的是她待人宽厚、本性善良。即使身居谷宅的小东家,亦是明理之人。 栗海棠允了洪四的请求,说:“元五爷为念陈老家主救命之恩,亲自修缮陈氏祖宅。待小公子冠弱之年,重回陈氏祖宅执掌家主之位。自有元氏、我和师父的鼎力相助。” 洪四感激涕零,再次磕头拜谢。 “老奴代旧主陈老家主叩谢小主子、主人的大恩大德。老奴定悉心教导小公子,忠心小主子、主人。” “好呀。未来执掌霞彩镇的位置就留给小公子啦。” 身为谷宅的小东家,栗海棠一言九鼎。即便有一日她在不人世,相信诸葛弈也会替她完成诺言,扶助陈氏小公子成为霞彩镇人人称赞的英才俊杰。 洪四揖礼道:“请小主子赐名。” “相信陈老家主在世时已赐过大名,我便赐个小名儿吧。”栗海棠看白净的奶娃娃如宝似玉,又看水眸泪痕的小女娃很是怜爱,说:“陈宝儿、杨玉儿,一对金宝碧玉,望他们成为霞彩镇下一代最优秀的掌权人。” 洪四喜极而泣,忙唤着小女娃一同跪下磕头。 此后十五年之中,霞彩镇再没出现过掌权人,直到十五年后一对金龙玉凤脱颖而出,成为执掌霞彩镇的新霸主。当然,此为后话,如今这对金龙玉凤还是一个三岁的奶娃、一个五岁的小丫头。 第1112章 离别霞彩镇行江南 霞彩镇三大氏族覆灭之谜揭晓于世,其不为人知的隐秘内情震惊了全镇子的百姓们。 曾经抵毁、嘲讽、仇骂陈、杨二位老家主的孟氏族人们终于明白二位老家主的一片慈心。当初对二位老家主有多少仇恨,如今就有多少懊悔。 失去衡六爷霸权掌家的杨氏族变成争权逐利的战场,无人在乎庶长子杨昌的冤死,无人在乎全娘的尸首没有收敛,无人在乎可怜的小女娃被谁养育,无人在乎瞎眼的杨天保失踪不见、下落不明。 那些受族人尊敬的二叔公、五叔公、九叔公瞬间变脸,昔日的慈眉善目变成疾颜厉色。 那些谄媚讨好衡六爷占尽便宜的老爷们一夕之间改了口风,不仅罗列衡六爷十大罪状,还提议瓜分衡六爷生前搜刮的万贯家财。 那些投在衡六爷门下的痞赖们将镇外的杨氏田庄闹得鸡飞狗跳,能拿的、能卖的、能偷的、能盗的,堆满屋的金银玉器一抢而空,留下空荡荡的一座田庄短短数日变成荒凉鬼宅,再无人问津。 清晨,天蒙蒙亮。谷宅大门外停着三驾马车,数十匹宝驹意犹未尽地嚼着露水青草。 元煦和程澜从大门里走出来,指挥小厮们抬着大箱子堆放到第三驾马车上。 谷宅前院的东厢房里,诸葛弈和栗海棠正在用早膳,旁边鬼手冷肆和千夜正在争论谁跟去江南、谁回去寒夜谷。 洪四牵着陈宝儿,全娘牵着杨玉儿来磕头。 看到全娘气色渐好,栗海棠也能安心离开。她将两块玉佩送给陈宝儿和杨玉儿,说:“这龙凤玉佩是我送给你们的。等你们长大了,可拿着玉佩来寒夜山庄找我。” “快谢谢小主子。” 洪四催促两个娃儿磕头谢恩,被海棠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说:“不准跪啦,否则我生气喽。” 全娘含泪,愧疚道:“小主子,奴婢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就替我守好谷宅、守好霞彩镇、守好你的女儿和陈家的小公子,帮着洪伯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是。奴婢遵命!” 全娘跪下来磕头,满心感激、愧疚的话语哽咽在喉,唯暗下决心用余生来报答海棠的恩情,教导女儿忠心护主。 诸葛弈来到海棠身边,说:“多说无益、未来可期,今日一别终有相逢之时。诸位保重!” “主人保重!” 洪四恭敬揖礼,情真语切。自从知道诸葛弈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之后,他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儒雅少年除了惊叹、还有望尘莫及的敬佩。难怪陈老家主与少年有过一夜煮茶闲侃之后,再无俊杰能入得陈老家主的眼。 再看栗海棠,虽毁了容貌,但她倔强又刚毅的品格、善良又不失狠辣的心性更使人怜爱。辨得大是大非、懂得正邪黑白,这般谋智成熟的小姑娘世间少有。要知道,她今年才十一岁。若生在别家,同岁的姑娘们终日想的是胭脂水粉、美妆罗裙。 谷宅大门外,三驾马车变成五驾,十几名黑衣护卫变成五十名黑衣护卫。骑马驶在前方的护卫统领仍是孟虎、孟安,鬼手冷肆和程澜骑马随在第一驾马车的两边。 第二驾马车是元煦所乘。这是他硬生生安插进来的,非要混在里面装作同行的人。即便诸葛弈之前拒绝过,他也不放弃同行江南的好机会。谁让他知道诸葛弈真正身份的秘密呢?还有栗海棠的身份,恐怕经此一事之后,她这谷宅神秘小东家的身份将名副其实。 浩浩荡荡的马队穿行在霞彩镇,第一驾马车里被分出两间房室,外间有刘二娘、青萝和兰月,内间是诸葛弈和栗海棠。 栗海棠闲来无事练练字,想到在外间的兰月,她凑到诸葛弈身边小声问:“师父,你相信兰月不会害我吗?” “嗯。” 诸葛弈翻过一页,这十张游记是他从孟善人府中搜罗出来的,里面记载着一位徐姓先生以足踏遍山川江河、探知山川隐秘,此鸿志令他感佩。 栗海棠见他全神贯注地阅看纸上著写的文章,不愿扰他清静,便悄悄到外间与刘二娘、青萝和兰月为伴。 谁知,外间只有刘二娘在剥着花生豆吃,不见了青萝和兰月。 栗海棠坐到刘二娘对面,问:“她们呢?” “去后面的马车里取薄被子。怕今夜宿在外面,冻着你可不行。”刘二娘抓一把炒香的花生给她,说:“兰月姑娘是功臣,自然会留下的。” “功臣?” 栗海棠剥开花生壳,挖出两颗饱满红衣的花生豆吃,好奇问:“师父先前厌恶兰月,还送去安丰城不管不顾的,怎这一回又信她是好的?” “还不是兰月姑娘救了你两次。” 刘二娘倾过身来附在海棠耳边小声说:“那天,兰月姑娘代替你留在客栈,青萝和千夜护着她。我去绵宁大宅的时候,见你被一个男人扛走了。我本想跟着的,可我的功夫不如杨嫫嫫好,便返回客栈告诉千夜。” “千夜留在安丰城追查你的消息,暗卫带我、青萝和兰月回到霞彩镇。谁知兰月去茅房的时候,看到全娘偷偷进了你的屋子偷蜜饯。” “果然,我一猜就知道那小女孩是她的女儿,青杏蜜饯只有师父的师父能腌制的,她怎会平白得来?” 栗海棠嗤之以鼻,真不是瞧不起全娘,而是青杏蜜饯太珍贵,江湖中万金难求,何是全娘和孟善人这种小富之人。 刘二娘撇撇嘴角,说:“她偷的哪里是青杏蜜饯呀。她偷的是你以前在奁匣阁腌制的白杏蜜饯。” “可是……” 栗海棠瞠目,欲解释被刘二娘抢白道:“听我说完。” “好吧。” “哼!我说到哪儿啦?”刘二娘翻眼想想,说:“哦!对对对,兰月发现全娘偷走蜜饯,便急忙来主院禀告阿弈。阿弈命鬼影去偷梁换柱,将白杏蜜饯换个青杏蜜饯。” “为什么呀?多金贵的东西呢,平白给她们吃了。”栗海棠听到一阵肉疼,那青杏蜜饯连她都舍不得吃,除非身子虚弱得没力气才含上一颗。 说到此,刘二娘气得手指戳戳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抱怨。若不是为提醒你多多防备,谁舍得给她们吃青杏蜜饯?那一颗千两银子,十颗就是万两银子呀。” “哎哟!快别说了,我心疼、肝疼、肉疼,浑身都疼。” 栗海棠团住身子赖在刘二娘怀里撒娇,她就知道青杏蜜饯是师父的主意,就知道师父早料定全娘会背叛。 刘二娘轻轻抚顺她的背,说:“傻丫头,明明提醒你了还自入陷阱,中了他们的算计。瞧你这脖子的伤,若冷肆晚到一步你就冤死啦。” “不会的。师父在。” 栗海棠闭上眼睛趴在刘二娘的怀里,就像小时候趴在母亲闫氏的怀里一样,暖暖的、舒服的、安心的。 刘二娘眼睛渐渐湿润,回头一看,诸葛弈正望向这边,绝世无双的俊美脸庞霎时染上一层暖意。 第1113章 元五努力找补面子 路过安丰城未作停歇,一路南下走走停停,不知行过多少村庄乡郭、不知暂留多少华城重镇,能够被栗海棠记在脑海里的只有美食。 程澜和元煦笑她小孩子心性,记吃不记打。 刘二娘反夸赞她是最懂得“不辜负美食”道理的人,待恢复自由之后,与其帮诸葛弈管着烦心的生意,不如一起合开糕点铺子,既满足食欲又大赚金银,岂不痛快。 诸葛弈并不驳刘二娘的馊主意,他有信心自己在海棠心中最重要,怎会忍心不帮他忙着生意之事呢? 栗海棠淡然一笑不作答,未来不可预知,她能活到重获自由之日吗?还能像这样肆无忌惮地留在师父的身边享受他给予的宠溺和呵护吗? 马车队伍在清晨离开一个村子,往南一百里的繁华城镇是他们准备停留数日歇脚的地方。 今日兴致高昂,元煦弃车骑马,与冷肆并骑在队伍前。 冷肆行走江湖多年,对江南行的路很熟悉,唯独没走过这条绕了十八里弯的“远路”,不禁好奇谋划南下路线的元煦是怎么想的。 元煦莞尔一笑,故作神秘道:“进城便知,先容我卖个关子。” 冷肆丑疤脸皱成一团,不屑说:“元五爷真当我只动拳头不动脑子的莽夫?从碧草坡相会,到江南景德镇为终,明明有两条最好走最轻便的路,偏偏你领着大伙儿绕路十八里弯往西走,难道莫氏的女大商在前面的镇子?” 元煦笑容微僵,尴尬地清咳几声,压低嗓音威胁:“冷统领,你乃江湖人要讲义气,可不能用小人告密行径揭我的短儿。” 冷肆佯装耳聋,故意大声问:“你说什么?告密?揭短儿?你有什么密可告?你有什么短儿可揭?难道你背地里做了不轨之事,做贼心虚不成?” “冷、统、领!” 元煦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咬得特别重。 冷肆得意挑眉,朝他伸出五指掌,“五坛上好的酒,拒绝讨价还价。” “成交!” 元煦击出一掌,安心地长舒气。不就五坛酒吗?他付得起钱。 马车队伍在大路上缓缓行进,为赶在黄昏时分入城,所有人只简单地吃些干粮和水便解决了午膳。 依元煦的计划,本该两天前便到了,谁知贪吃的栗海棠在前一个镇子闹胃痛,心疼得诸葛弈下令多留一日,路上又不准急行,总总算来才晚了两日。 元煦担忧被莫容玖怪罪,忙骑马随行在第一驾马车旁边,隔着窗子央求海棠,“进了城,不论你看到什么都替我说说好话,知道吗?” 马车里,栗海棠趴在诸葛弈的背上看“契文”古籍,假意与窗外的元煦的搭话,心思全在书里生动有趣的文字。 诸葛弈磨完一块砚台,侧目一笑,柔声问:“元五爷急得火上房,你竟能静得心看书?” “活该!谁让他瞒着咱们呢。”栗海棠小声嘀咕,指着书页上的一个契文字,“师父,这个字是什么?” “淋。” 诸葛弈提笔沾墨,在纸上写出一模一样的契文字,说:“殷商时的字很有趣,多识、多思、多记。” “我懂了,多谢师父。” 栗海棠的纤细食指在他的背上慢慢描摹,对窗外元煦的央求置若罔闻。 诸葛弈实在忍不住听下去,笑说:“元五爷不必担忧,莫大姑姑生气不过会打几拳,堂堂男儿随她便是。她又没学过功夫,还能打得疼?” 马车外,元煦听到诸葛弈猜出他故意绕路的意图,无奈道:“我也是被逼迫的呀,你们要记仇就记在她的头上,千万别迁怒我。我,我走了,我走了。” “元五爷不想见见容玖大姑姑吗?” 栗海棠难得开口,掀起窗帘唤住欲逃走的元煦,说:“小五叔,我保证容玖大姑姑不会怪罪你。若她打你,我帮忙抱住她,你再逃跑。” “说定了?你抱住她,我逃跑。” “君子一言九鼎,定啦!” 栗海棠郑重承诺,算是给元煦一个定心丸。 “呵,我也不是害怕她,就是……就是……好男儿不与女斗。她一个弱女子,我怎好欺负呢,若传到朋友们耳朵里还不笑话我?嗯,就是这个理儿。” 元煦给自己寻个台阶儿,在小辈儿面前万万不可丢脸,否则以后谁敬着他? 栗海棠看他神经兮兮的给自己找补面子,她也懒得揭短儿,不屑地“呵呵”表达下心情,然后……放下窗子,继续看书。 诸葛弈摇头轻叹,看来元五爷为完成抱得美人归的心愿还需努力。现在,连海棠都懒得帮忙,可见元五爷这一计策使得不成功呀。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守城的兵士讨要通城令。 孟虎取出一块金令并不交给兵士,牛气哄哄地说:“唤你们的城门官儿出来。” “呵!哪来儿的大胆狂徒,竟敢使唤我们?” 守城的兵士走上前来伸手抓向马头,却被孟虎扬鞭子抽开了手。 “你这不识相的,快去唤城门官儿来。” 挨了鞭子的兵士怒极,欲握枪刺向坐在马背上的孟虎,谁知背后的城门内传来一声厉喝:“住手!不可放肆!” 兵士吓得手抖,枪“当啷”落在地上。 城门官儿撩起袍摆匆匆前来,陪着笑脸作揖道:“不知亲王驾临,有失远迎。” “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是谁的金令。” 孟虎将令牌拿低些,城门官儿躬腰驼背上前察看。 这一眼足够吓得他双腿泛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谷宅东家恕罪!下官瞎了狗眼竟不识谷宅东家的金令,下官知错!下官知错!” “知错就好。”孟虎收好令牌,斜瞥同样吓得跪地磕头的兵士,说:“罚一百板子吧。” “快谢恩!” 城门官儿忙催促,吓破胆的兵士已说不出话来,竟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孟虎冷嗤:“出息!幸好不是亲王驾到。” “是是是,下官回去定好好教训。” 城门官儿又是连连磕头,后衣领被冷汗浸得湿淋淋的。 孟虎鄙夷冷哼,高举拳头,大喝一声:“进城!” 马车队伍缓缓驶动,进入良和城。 第1114章 容玖大姑姑生气啦 良和城。 这座城有许多豪情正义的传说,有关乎江湖侠客的、有关乎义商正道的、有关乎情痴男女的、有关乎云游僧佛道侣的…… 在诸多传说中,也不乏杜撰的谣言。 当然,最令城中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大人物就是谷宅东家。 在良和城,谷宅东家失了“神秘”二字。别处,谷宅东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在这里谷宅东家是济世救贫、引商正道的活菩萨。 谷宅东家在良和城百姓们的心中与神佛一样受尊敬,比天子皇帝更值得他们信任。故而,良和城与别处不同,这里有两座谷宅。 马车缓缓驶向良和城东边的一座古朴宅院。 三进三出的宅子不算豪气,没有富丽堂皇的瑰华,失了商人居宅的铜臭味儿,但宅子的每一处景致泛着浓浓的书香世家气息,使人不觉它是商人故作附庸风雅的杰作。 诸葛弈牵着栗海棠下车,堂而皇之的入正门,受宅中管家、仆役、婢女们的跪拜。大摇大摆地领她入正房中堂,与她同坐主位。 随后进府的元煦、程澜、冷肆、刘二娘、青萝和兰月被管家领去东厢房歇脚用茶,孟虎、孟安等护卫被领去偏院歇息用茶。 一路行来,元煦和程澜从未见过诸葛弈如此大大方方的,更别提安派他们来东厢房,而他和海棠去了正房。 程澜好奇,问:“元五爷,他将咱们赶来东厢房,难道这座宅子是他的?” 元煦摇头道:“不。在我良和城做生意快四年了,只听过两座谷宅之事,从未听天下第一大商在城中有老巢。” 刘二娘拉着青萝和兰月坐到内间喝茶,听到元煦这般说,嘲讽道:“元五爷早前还不知天下第一大商是谁呢。” 元煦窘红了脸,幽怨地瞪了刘二娘,端茶浅饮掩饰尴尬。 青萝抿唇偷笑,走到房门口望向正房,淡淡道:“不知主人和小主子有没有饿了?” “管家在呢,会准备晚膳的。再说他们又不是傻子,饿了会吵着要吃的。”刘二娘拍拍衣裳,斜倚着炕上的矮柜子,问:“为何要在良和城建造两座谷宅呢?” “谷宅东家的思虑,咱们不懂。” 程澜喝口茶觉得不错,便牛饮似的一气喝完,向房门口的青萝道:“青萝姑娘,烦劳你帮忙再讨一杯。” 青萝撇撇嘴角,颇为无奈地说:“瞧他们没有一个搭理咱们的。” 果然,前院里忙忙碌碌的一群小厮们在搬动着大箱子往东偏院去了,管家一边往正房禀告诸事、一边出来喝令小厮们精心些别磕坏箱子。 青萝笑道:“瞧给他们忙的,哪还有功夫照管咱们。程公子想喝茶,再等等吧。” “唉!好吧。” 程澜摸摸肚子,问元煦:“有吃的吗?我饿了。” 元煦摇头,其实他也饿。 刘二娘把自己随身的包袱打开,丢一袋干粮给兰月,“给他们送去。” 兰月浅浅一笑,抱着干粮袋子走来外间,轻轻放到桌子上,又默默地坐回刘二娘身边。 程澜嫌弃道:“又是干巴巴的烤饼子,我不吃!” 元煦实在饿得,便拿出一块掰成两半,一半给程澜,一半留给自己。 站在房门口的青萝惊慌一声,说:“哎哟,不好啦,莫大姑奶奶怎从正房出来啦?” “呃?” 元煦瞪大眼睛,似乎没听懂青萝的话。吐出含在嘴里的干饼,问:“你说谁从正房出来了?” 青萝慌忙后退,一脸惊恐地看着怒冲冲走来的莫容玖。她牙齿打颤地小声说:“奴婢,给,给,给莫大姑奶奶,请,请安!” “滚开!” 盛怒中的莫容玖一把推开挡路的青萝,直奔元煦。 元煦一见她俏脸怒容,吓得身体蜷缩到椅子上,只差手脚灵活地跳上房梁逃之夭夭。 莫容玖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忿忿大吼:“元老五,你竟敢骗我!” “冤枉!我没骗你!” 耳朵被扯得疼,既然逃不掉就…… 元煦暗咬牙,双臂主动一抱将莫容玖环在怀里,可怜怜地告饶:“玖儿啊,你千万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是栗海棠,怪她馋嘴吃多了闹胃疾,这才耽误了两天。若知道你急着见我,纵然弃了他们,我也会骑马赶来与你相会的。” “呸!谁要与你相会,不要脸的混蛋!” 莫容玖气得啐他一口,奋力推开他,骂道:“陈家老主的嫡孙儿根本没丢,你为何不告诉我?害我苦寻多年、愧疚多年,你存心不让我活得舒服是不是?呜呜呜!不要脸的混蛋!我恨死你啦!” “好呀好呀,爱到情深时便是恨。”元煦放大胆子再次抱住气哭的莫容玖,柔声哄道:“不生气!生气老得快,还容易胖。你瞧海棠,近来天天和诸葛公子生气,都胖了三圈啦。” “噗!元五爷果然不要脸,为哄莫姑姑高兴,不惜诋毁花妹妹和子伯兄。”程澜实在听不下去了,丢开咬掉一口的干饼,站起来向莫容玖揖礼,“请莫姑姑安。多年不见,小侄甚为想念。” 莫容玖抹抹泪,看向俊逸潇洒的红衣少年,纤指勾勾:“过来!” 程澜嘿嘿笑,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不了不了,小侄已知莫姑姑扯耳朵的功夫天下无双,这等舒服的美事留给元五爷独享吧。小侄就算了!嘿嘿,算了!” “珅哥儿也在良和城,你不想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莫容玖推开元煦,一步步逼向不断后退的程澜。 这群纨绔的臭小子们,从奶娃娃时就知道她最厉害。八大氏族的长辈们管教不得他们,全都送来莫氏中正府交给她来惩治,尤其这程家的小混蛋更是最难管教的。 谁知,最令她头疼的小混蛋遇到克星了,栗族长的嫡长子栗君珅就是程澜的命中克星。天地万物皆有“一物降一物之”命定之理,这程家小混蛋纵然横行霸道,终究逃不过栗君珅一句和颜悦色的“澜儿”。 听她提到栗君珅亦在良和城,程澜虚伪应附的笑脸立即变得认真,后退的脚迈向前,双手更是抓住莫容玖的双肩。 “他在哪儿?他在正房吗?莫姑姑,求你告诉我!” 莫容玖鼻音冷哼,摇头不语。 第1115章 在外面才是真面目 诸葛弈和栗海棠歇息片刻,正欲吩咐管家去传晚膳,便听到东厢房里传出程澜急厉的大吼声,还有莫容玖气咻咻的骂声,元煦柔声劝说,刘二娘不嫌热闹的火上浇油。 栗海棠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掀帘子张望,嘀咕问:“他们在吵吵什么呀?是玖大姑姑和花哥哥在吵吗?” 诸葛弈稳坐泰山,端茶杯浅呷一口,淡淡道:“君珅知你在安丰城失踪,急忙从江南赶来,怕是比咱们早到了。” “珅哥哥在这儿?他为何不现身?” “不在这儿,在邻旁的良平城。” 放下茶杯,他走来牵起海棠的小手,说:“或许君珅不愿见程澜,故意躲在良平城的。” “这儿是良和城,邻旁有个良平城。”栗海棠觉得有趣,说:“两座相邻繁华小城的名字一字之差,若有外乡人问路,指路的人说错了一字,外乡人岂不要走很多冤枉路?” 诸葛弈颌首,说:“确有很多人跑过冤枉路。” 栗海棠异想天开地说:“将两城合为一城,两城百姓合为一城百姓。” “嗯,是个好法子。” 诸葛弈随声附和,全然不作思虑。这两城的历史足够写一本乱世情仇的戏本子,百年前的一对怨偶如同元煦和莫容玖这般,明明相爱却身不由己、明明不恨却偏要逼迫自己。 东厢房里传出程澜凄惨痛声而恢复安静,片刻后捂着一只乌黑眼的程澜忿忿走出,看到诸葛弈和栗海棠手牵手站在院庭中,瞬间迁怒大吼:“你们也知道对不对?全都瞒着我,哼!” “知道什么?” 栗海棠疑惑,看向诸葛弈,“师父,我们该知道什么呀?” 诸葛弈宠溺一笑,鄙夷说:“自己得罪人不悔过,还敢迁怒别人撒怨气?程大公子真有出息呀。” “哼!子伯兄少来调侃。你就承认吧,你知道他来了,故意瞒着我的是不是?”程澜气不过,他是最惦念栗君珅的人,为何栗君珅故意躲着他不见呢。 “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你心里没谱儿吗?”莫容玖从东厢房里冲出来愤愤大吼,又被元煦强行拉扯回去。 程澜窘红了脸,不服气地反驳:“那时候我年少不懂事,玩笑话罢了。如今……如今年岁大了,不会再那般顽劣。” “哼!难说!”莫容玖嗤之以鼻,奋力甩开元煦抱住她的双臂,“你也给我滚开!少占姑奶奶的便宜。” 元煦哭笑不得,委屈道:“姑奶奶,我是嫌命长还是嫌命硬,怎敢占你的便宜呀。冤!冤!很冤!” “你冤个大头鬼!滚开!” 莫容玖像撒了泼的妇人,哪还有在瓷裕镇时那般闺阁女子的端庄秀雅?真真一副江湖女儿家的蛮横不讲理、霸道不饶人的凶悍架势。 元煦摊开双手颇为无奈,说:“你们看到了,玖儿在外面的暴脾气才是她的真面目。” “元老五,你想怎样?” 莫容玖美目怒瞪,撸袖子准备大打一架。 元煦忙后退,作揖道:“好好好,我走,我走。” “小五叔,你不住这儿吗?” “良和城是元五爷的地盘,宅子里不知多少香玉美人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去呢。”莫容玖语气含酸,气愤地斜瞪陪笑脸的元煦,扭头走向海棠,直接从诸葛弈的大手里抢走她的小手。 “走,跟姑姑回家去。这儿是谷宅,不是咱们能住的地方。” “玖大姑姑,我不能走。”被拉扯着往大门外走,栗海棠抗拒的身体向后倒,奈何莫容玖铁了心要带她离开,任她如何反抗都不管用。她只好回头向诸葛弈求助:“师父,救我!” “闭嘴!” 莫容玖厉声喝斥,回头睨了一眼诸葛弈,冷哼:“既然滚出八大氏族,你再不是奉先女的师父。滚吧!去效忠你的主子活死人吧。” 元煦五指手掌捂住脸,真没胆子看诸葛弈的脸色。他好担心诸葛弈会不会一巴掌拍死莫容玖,如果真的动手了他该不该暴出诸葛弈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隐秘身份?或者……做为交换条件,他帮忙隐瞒诸葛弈和海棠的真实身份,然后饶了莫容玖一命? “玖大姑姑,你怎知道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属下?” 尽管知道莫容玖会得到莫族长传来的消息,但栗海棠装腔作势一副毫不知情的疑惑模样。 莫容玖轻蔑道:“什么属下?明明是心腹。”她微扬下巴,敛眸打量诸葛弈,奚落道:“真没想到啊,六年前自称飘泊无依的孤儿竟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可惜八大氏族的人全是瞎眼的蠢货,没能早些时候识破你的身份。” 元煦摇头苦笑,暗道:玖儿啊,你们八大氏族的人不仅以前瞎,现在也瞎。连你也是瞎眼的,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来吗?能够住在谷宅的人,岂是一个心腹属下能做到的?况且还“携家带口”的住进来。 可惜心里一通话无法说出口,元煦不忍看莫容玖继续作死,忙上前伸手断开莫容玖和栗海棠握在一起的手,将海棠推向诸葛弈。 “诸葛公子,我先送玖儿回家,明日一起去逛集市呀。” “好。” 诸葛弈环住海棠在怀里,对元五爷识时务的做法很满意。看来,他可以考虑与元五爷谋划一下江南的生意。 “元老五,你吃里扒外的,你别拉我,放开!放开!” 莫容玖气咻咻的吼声在元煦忍无可忍一把扛在肩上之际终于安静了。 程澜撇嘴调侃道:“莫姑姑还打趣君珅与我是一物降一物,那她和元五爷也一样嘛。能够克住莫姑姑的人,天下间只有元五爷啦。” 诸葛弈和海棠相视一笑,颇为认同程澜的说法。 管家上前禀告:“主人,小主子,晚膳已备好,请二位主子移步西厢房。” “再备一桌送到东厢房,给程公子,冷大哥,刘姑姑,青萝和兰月。还有孟虎、孟安等兄弟们也备上酒菜。” 栗海棠仔细安排,俨然谷宅主人的姿态。 管家偷瞄一眼诸葛弈,见他神情平静,便应“是”去后厨院传令。 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走向西厢房,说:“我已派人去良平城请君珅来,明早会到。” 栗海棠好奇问:“远吗?” “不远。” “为何今夜不能到?不能走夜路?” “因为他呀。” 诸葛弈意有所指地斜睇一眼走入东厢房的程澜,栗海棠哑然失笑,好奇栗君珅和程澜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误会,竟使得他们明明是最好的朋友却只靠书信来往? 第1116章 我要护她生生世世 如诸葛弈的承诺,翌日天明,当栗海棠起床沐浴更衣后在院子里练练太极拳强身,一身风尘仆仆的栗君珅果然来了。 青萝抱着斗篷站在旁边,见儒雅温和的栗君珅走入院来,忙小声提醒聚精会神练拳的海棠。 “小主子,栗大公子来啦。” “珅哥哥?” 栗海棠立即收势,猛地转身,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幸而栗君珅站得近些,长臂一伸扶住她。 “傻姑娘急什么,我又不会飞走。” 栗君珅温和笑语,琉璃色的眸子隐藏一丝痛色。他走时,她是清秀漂亮的小姑娘;现在,她的脸被毁了,他却无能为力。 “珅哥哥。” 栗海棠委屈地扁扁小嘴,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一直故作坚强,一直隐藏恐惧,一直表露胆大包天、蛮横霸道,她全部的刚硬在见到栗君珅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顾不得男女大防,顾不得礼教规矩,栗君珅紧紧抱住怀里大哭的小姑娘,一滴滴泪珠滑出琉璃眸子,落在她的珠花上。 “珅哥哥。呜呜呜……珅哥哥……珅哥哥……呜!呜!珅哥哥……珅哥哥……” 怀里闷声闷气地唤着他,一遍遍不知重复的唤了多少。她的每一声,他的心如刀绞。 自责、恼怒、愧疚、懊悔,他好恨自己为何一气之下离开瓷裕镇,全然没有想到柔弱无助的她依然身陷囹圄。 当初莫晟泓写信转告莫族长和乌族长绑架海棠、暴虐她险些丧命的事,他就该赶回瓷裕镇为她讨公道。 他迟迟不归,想着诸葛弈会护她、想着翎爷和秦五爷会护她、想着莫晟桓、莫晟泓、莫妘秀会护她,谁知他们竟是忘恩负义的人。 “海棠妹妹别怕,珅哥哥再不会离开你。” 栗君珅抱紧海棠,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珍视。他暗自发誓永远不会放任海棠受委屈,就算是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朋友也不行。 “珅哥儿,你抱够了没有?” 程澜酸溜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栗君珅皱眉不悦,仰望屋顶坐着的红衣少年,厉声命令:“下来!” “啧啧,珅哥儿真无情啊。对花妹妹是温柔的好哥哥,对我就是疾颜厉色的冤家。”程澜嘀嘀咕咕抱怨,纵身从屋顶跃下,稳稳落在栗君珅和海棠的身边。抬手拍拍海棠的肩,说:“喂!花妹妹,你再不放开,子伯兄要吃醋啦!” “花哥哥真讨厌!” 栗海棠躲在栗君珅怀里用帕子擦干泪水,才抬起头斜眼瞪了程澜,对栗君珅撒娇说:“珅哥哥,你要好好教训他呀。他整日欺负我,可坏可坏呢。” “好。” 栗君珅温和浅笑,怜惜地摸摸她丑疤纵横的小脸蛋,问:“凭子伯兄的医术不能为你除祛疤痕吗?” “哪有空闲治伤呀。” 栗海棠拉着栗君珅往房里走,唤青萝去请诸葛弈过来一起用早膳。至于程澜,不请自入。 三人围坐在八仙桌边,栗海棠亲自煮水烹茶,对瓷裕镇的事情只字不提。 程澜则打开话匣子,把他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明明白白。当然少不了他押送八大氏族的探子少年回瓷裕镇,顺便算计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劝说程、司、典、燕四氏族联手翎爷、秦五爷、谷宅一起平衡莫栗乌闫的强盛势力。 栗君珅在栗族长亲笔的几封家书中粗略知晓,如今八大氏族的势力已不复当初的强弱分明,尤其司氏族在新族长司明堂的管治下渐有崛起之势。栗族长在信中表达隐隐担忧,欲唤他回去协力夺回栗氏族权,囚禁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 当然,栗君珅并无意回去夺权,尤其得知诸葛弈和栗海棠离开瓷裕镇,栗海棠被逼疯的情况之下,他更愿意留在江南等待他们到来。 程澜邀功地看向栗君珅,问:“珅哥儿,珅哥儿,你看我行不行?” “尚可!” 栗君珅勉强赏给他一记“温柔”的眼神,扭头盯住海棠的丑疤小脸,思考江南名医士的隐居之地,以前听一位经商的朋友提起过的。 程澜不满叫嚣:“珅哥儿,我担忧你多年,听闻你被驱离瓷裕镇便急匆匆往江南赶路。我一路艰辛,你不领情就罢了,怎能对我冷言冷脸的好没义气呢。” “花哥哥别撒娇,我瞧着恶心。” 栗海棠吐吐粉舌扮鬼脸气程澜,拉着栗君珅一本正经地说:“花哥哥没说错,他是真的担心你呢。原本该早些到的,谁知霞彩镇闹腾一通,前几日我又患了胃疾。耽误好些日子,花哥哥急得火上房了,就怕你不在江南等着我们来。” “怎会。” 栗君珅回头又赏给程澜一记“温柔”的眼神,程澜瞬时满腹委屈烟消云散。 栗海棠抿唇偷笑,看看栗君珅,再看看程澜,心道:玖大姑姑说得真对,一物降一物,栗君珅就是程澜的命中克星。 “君珅来了。” “师父!” 诸葛弈撩袍摆跨过门槛,栗海棠欢喜得像小鸟般扑向他,高兴地说:“师父果然没有骗我,今早我在院子里练太极拳,珅哥哥就来啦。我还想着用过早膳,搬凳子到大门口去守着他来呢。” “欢喜了?” “嗯。” “那就好。” 诸葛弈顺势单臂环住她的纤软小腰,带她一同坐到八仙桌旁。恰恰与程澜隔着一张凳子,让海棠与栗君珅也隔着一张凳子。 栗君珅稳坐不动,揖礼道:“诸葛兄一路护海棠妹妹辛苦了。” “自家人,何来辛苦?” 诸葛弈龙眸微寒,对海棠时则满目柔情宠溺。揽在纤软腰肢的大手未离开寸许,在栗君珅敛眸斜睨时,故作不经意地搂着她往怀里又近些。 栗君珅克制心底恼火,饮口茶强压下欲质问的话。他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淡淡地说:“父亲在家书中提及海棠妹妹伤势重、疯癫不识,命我寻访医名士为她治伤诊疾。” “不必。” 诸葛弈冷声拒绝,对上栗君珅隐怒的眼睛,轻蔑道:“栗大公子别天真了。八大氏族中的人当她是活祭品,没人管她的死活。栗族长是,栗大公子亦是。” “诸葛子伯,你才是害她的人。别忘了,你当初是如何诱惑莫心兰的,最后呢?莫心兰死了,你又算计海棠妹妹。你才是最没有人性的那个混蛋!” 栗君珅怒发冲冠,豁然站起,一把抓住诸葛弈的衣襟,“诸葛子伯,我警告你离她远远的。从今以后,我会护她,生生世世的护她。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听到没有?” 诸葛弈龙眸寒霜,淡色薄唇浅浅勾起,“栗君珅,你知道这句誓言说出口,你将失去什么吗?” “我不管了,我只要护着她。” 栗君珅发疯似的大吼,眼睛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 第1117章 师徒该有师徒样子 难得见到儒雅好性情的栗君珅暴跳如雷的模样,诸葛弈依旧冷冷淡淡的,栗海棠和程澜却吓得不轻。 栗君珅发狂似的大吼,唬得海棠往诸葛弈的怀里畏缩,半歪着小脸看他,怯怯地说:“珅哥哥,我有师父保护就行,你不必这样。” “不行,他会害死你的。” 栗君珅伸长手臂欲抓她过来,中途被程澜握住手腕。 程澜算是看明白了,栗君珅铁心要拆散诸葛弈和海棠。虽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但背后必定有人搞鬼。 “珅哥,别发火嘛。来来来,先坐下喝杯茶凉凉心火。”程澜绕过来,直接坐到栗君珅和海棠之间的空凳子,端起茶喂到栗君珅的嘴边,和声劝说:“珅哥,赏弟弟个情面,喝一口,就喝一口。” “滚开!” 栗君珅迁怒将火气撒在程澜身上,用力推开害得程澜险些撞到海棠。 诸葛弈横抱海棠一个敏捷转身避开,同时后踢屁股下的凳子,连带着程澜屁股下的凳子一同撞向栗君珅的膝盖。 “诸葛子伯,你……!” 膝盖疼得厉害,栗君珅猝然跪下,双手支撑着横挡在身前的几张凳子。他忿懑怒瞪,想站起来又疼得跪回去。 “栗君珅,你闹够了没有?” 诸葛弈龙眸森戾,若非海棠在这儿,他会毫不犹豫地抓着栗君珅吊上房梁好好一顿鞭子。 栗君珅发疯地大吼:“没有!你想怎样?打我吗?还是杀我?” “够了!珅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处处针对子伯兄?” 纵使心偏向栗君珅,程澜也气不过质问。他与君珅一同长大,最知君珅的品性。这一见面就发狠,根本不是他的真性情。 “还能怎么?师父不是师父,徒儿不是徒儿。人前互称师徒,背后……背后……”栗君珅抿紧双唇,愤恨地盯着诸葛弈,仿佛用眼刀子杀了他似的。 诸葛弈冷声问:“背后怎样?” “背后……暧、昧、不、清。” 栗君珅扶着桌面慢慢站起来,推开挡在面前的程澜,脚下踢开横堆的凳子。他一步步走近诸葛弈,一字一字地说:“师徒就该有师徒的样子。为师不正,为徒不清,让别人如何看待?” “别人爱怎样看就怎样看。” 躲在诸葛弈身后的栗海棠绕过他,与栗君珅面面相峙。她虽长高不少,总比栗君珅矮些,气势也弱了。不过,此刻她顾不得那些。她站在诸葛弈身前,高昂小脸,斗气高涨。 栗君珅气红眼睛,咬牙质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落得这般下场是谁害的?当初,我就不该同他去小河边的林子里看热闹,更不该答应他助你代替栗仙音成为奉先女。我好后悔啊!” “可惜世上医仙药神都制不出后悔药。” 栗海棠冷言调侃,虽然不知道珅哥哥为何一见面就发疯的针对师父,但她笃定有人在背后挑唆,而且熟知珅哥哥对她的心思。 “呵呵,好啊,真是好啊。我日思夜念要护着的人,竟然……竟然……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栗君珅边流泪边自嘲,他眯起泪眼斜睨海棠,寒心质问:“我待你不好吗?你为何如此伤我的心呢?你是我栗氏族的奉先女,到头来宁愿给外人卖命,也不肯珍惜我的施舍?” “原来珅哥哥待我的好是施舍。” 栗海棠哭了、笑了、伤心了。她用手背狠狠擦去泪水,侧身后退,抬手指向房门,“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请吧!” “栗海棠!” 栗君珅大吼她的名字,垂在身侧的双拳微微发抖。 栗海棠闭眼扭头不愿面对他,咬紧牙关不予回应。她满心欢喜的期待与他重逢,可他呢? 程澜眼瞧着栗君珅敛不住怒火,忙上前来稳住他,问:“珅哥,你到底怎么了?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吗?” “澜儿,放开!” 栗君珅挥开程澜,愤愤地看向诸葛弈,“诸葛子伯,明日我会派人来接她。” “我不会离开师父。你走吧。” 栗海棠转身背对栗君珅。继续说下去只会闹得撕破脸皮,不如分开后各自冷静一下。她要查查谁在背后挑唆,然后…… “明日卯时,马车会来。” “师父,我们走。”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离开,理也不理栗君珅和程澜。 待师徒走后,栗君珅也离开谷宅,留下程澜纠结该和谁一起。是留在谷宅,还是去追栗君珅? 思来想去,程澜决定去追栗君珅,他来江南的目的就是找他的珅哥。人已现身,没理由不跟着。 谷宅的后宅主院。 憋闷一肚子火气的栗海棠破天荒地砸了一只茶杯。 诸葛弈又送上一只杯子,鼓励道:“继续。” 夺过来刚要砸,发现茶杯是她送给诸葛弈的白玉杯,心疼说:“这茶杯好贵的,砸碎了不合算。” “哦!原来砸杯子要论价钱的,便宜茶杯好可怜。” 诸葛弈薄唇浅翘,看她发泄火气都表露出贪财的小脾性,真真可爱得紧呢。 “师父,你猜谁在珅哥哥耳边嚼舌根儿挑唆的?” “你觉得呢?” 栗海棠放好白玉杯到茶盒里,说:“栗族长,栗二爷,栗二老太爷,栗三爷,栗四爷,总逃出栗氏族的人。” 诸葛弈微微摇头,“全错!” 栗海棠愕然。 “师父知道?” “猜得,八九不离十吧。” 看他沉着镇定的神情,似乎早预料此事。 栗海棠凑到他身边,撒娇道:“是谁?好师父告诉我吧。” “不出十日,那人必定出现,你就安心地等着吧。” 诸葛弈修长食指轻点她的小巧鼻尖,剑眉微挑,说:“待收服那人之后,我们按计划行事。” “计划?师父的计划是什么?” “秘密。” 诸葛弈宠溺浅笑,打量她今日这身轻爽的常服,说:“等会儿去逛逛集市,准你穿男装扮小公子。” “真的呀?哈哈!” 栗海棠欢呼雀跃着跑出屋子,去唤青萝和刘二娘一起扮男装逛集市。 房子里,她走后,冷肆现身。 “千夜已离开霞彩镇返回寒夜山庄,临走前将洪管家写下的陈老家主为保孟氏族的书信制成告示张贴城中。” “嗯。” 诸葛弈整理下束带,说:“去查查莫容玖。” “她还真是不死心呢。” 冷肆嘲讽轻笑,向诸葛弈作揖,“良平城是元五爷的地盘,要动吗?” “暂时不动。” 诸葛弈挥手,冷肆离开。 第1118章 美食美人不可辜负 良和城,一座弥漫美食香气的繁华小城,无论走在哪条街巷皆能闻到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 或是独属于某条巷子的食物香味,或是独属于某个宅子的食物香味,总之看似混合的美食香气其实靠鼻子也能分得清楚传来的方向。 一行人潇潇洒洒地走在繁华街市,引来许多年轻姑娘们的倾慕目光。尤其看到走在最后的雪发少年的容貌时,姑娘们羞赧又恋慕地偷瞄。那些有了年纪的妇人们就大大方方地站在街边“欣赏”,然后三两成群讨论一番。 走在最前,栗海棠左手拉着青萝、右手拉着兰月,一会儿到街左边的米糕小摊买两块尝尝,一会儿到街右边的汤粉小摊试尝,从街头吃到街尾,一路走来已吃撑了肚皮。 “师父,你不尝尝吗?” 抚着圆滚滚的肚子,栗海棠举起手里的两串炸肉送到诸葛弈嘴边,“师父,特别好吃。” 诸葛弈给她一个凉凉的眼神,嫌弃地扭头拒绝。 栗海棠撇撇樱唇,两串炸肉递给程澜,“花哥哥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追他。” 被栗君珅揍一顿又赶出家门,程澜垂头丧气地回来,心里真真的不是滋味。 “花妹妹吃吧,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呀,不然怎么追人呢。”栗海棠分一串强塞给程澜,另一串给了随行的护卫。 “他到底怎么了?” 程澜把肉串往地上一丢,转身面对诸葛弈,疾颜道:“诸葛子伯,你和珅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小人谗言,离心不和。” 诸葛弈绕过程澜,继续往前走。 程澜呆站原地静静思考,反复琢磨这八个字。随意一听很容易解释,有人挑唆栗君珅误会了诸葛弈和海棠,然后…… “不可能。”程澜急追上诸葛弈,转身倒退着走,解释说:“珅哥待花妹妹是真心的,他视花妹妹如亲人。便是栗族长、栗二爷等人背后挑唆,他断然不会答应。” “你知道背后挑唆之人目的为何?” 诸葛弈再次绕过程澜,迈着沉稳的步子继续往前。 程澜急步追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珅哥定是误会了。我信他,他与栗氏族的那些人不同。” “日久见人心,静观其变吧。” 诸葛弈意味深长轻叹一声,看到栗海棠拉着青萝、兰月和刘二娘进到街边一间酒家,护卫站在门外等待他们。 即将踏上酒家门前的石阶,程澜忽然拉住诸葛弈的衣袖,问:“子伯兄,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猜的。不确定。” 五个字打发了难缠的程澜,诸葛弈拂下衣袖,飘然上楼去寻海棠等人。 程澜一拍额头,忙转身往外跑。他要阻止栗君珅做傻事,千万别中了圈套与诸葛弈为敌,诸葛弈可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呀。 酒家二楼的雅室,栗海棠站在窗前看着程澜狂奔的背影,忍不住抱怨诸葛弈:“师父太坏啦,利用花哥哥威胁珅哥哥。唉!花哥哥太傻了,真可怜!” 诸葛弈唇畔宠溺浅笑,坐到刘二娘身边讨来一杯热茶喝。 刘二娘抓把瓜子磕,说:“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倘若隔山打牛的计策用得好,不费气力引出挑拨离间的人,比派人出去大海捞针省心省力多啦。” 栗海棠倚着窗台,附和道:“也对。珅哥哥不说,我们只能猜。栗氏族的老狐狸们不仅窝里斗得欢,斗外人也齐心协力。珅哥哥学识虽强,但谋略不足,比起师父差远了。” 刘二娘笑睇诸葛弈,吐出瓜子壳,故意挑唆说:“我瞧着栗大公子很好,和阿弈不相上下。” “哼!我觉得师父最好,珅哥哥再历练十年或许能与师父打个平手。可十年之后,师父会更上一层楼。算来算去,还是师父最厉害。” 栗海棠趴在窗台半倾出身子,似乎看到感兴趣的事物。 刘二娘调侃道:“阿弈,瞧你的小徒弟嘴巴多甜呀,看来在街上吃过不少糖。” 诸葛弈起身走到海棠背后,长臂圈住她的纤软小腰往怀里一带,沉声道:“大半身子悬出去,不怕掉下去摔死?” “美人!” 栗海棠没头没脑地指指外面,兴奋说:“良和城真是人杰地灵,美食美人皆上上品。” 诸葛弈拖着她回到桌边坐下,命令:“喝茶!不准靠近窗子。” “师父,我今儿扮得翩翩少年郎,这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栗海棠端起他饮半的茶杯一口气喝干,蹦蹦跳跳回到窗前继续欣赏街上的美人们。不仅她要看,还招呼青萝、兰月和刘二娘来看。 “我倒要瞅瞅多美的人儿竟迷了小主子的眼。”刘二娘起身来看,这一眼便呆住。她愕然,回头唤诸葛弈:“阿弈,快过来看,是她。” 诸葛弈凝眉,问:“她?是谁?” “青州的那位姑娘。” 刘二娘招手催他过来。 诸葛弈走来,仅一眼便认出街上闲逛的美丽女子。龙眸微黯,沉冷道:“她来良和城作甚?” “师父,姑姑,你们认识她?” 栗海棠好奇,这么漂亮的女子从青州来,不知花间楼的无言公子会不会认识。 刘二娘眨眨眼,很纠结地说:“认识很多年了,而且……这位姑娘……她嘛……喜欢……” “她喜欢我。” 诸葛弈坦然承认,直白的回答惊呆了刘二娘。 栗海棠怔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向清高自爱的师父竟然坦承自己被女子喜欢。 “呃!师父,你……你……你……”喜欢她吗? 栗海棠忽然不知该如何问出口,喉咙里卡了鱼刺似的特别疼。 诸葛弈目不转睛地看她,语气很重地说:“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 “从未喜欢……任何人。” 栗海棠呢喃重复他的话,心突然疼起来,连身体也隐隐作痛。她秀眉拧紧,双臂环抱身体慢慢蹲下。 刘二娘、青萝和兰月大吃一惊,忙围住海棠关心问:“怎么了?肚子疼?还是胃疼?” “我没事,不必惊慌。” 栗海棠咬牙忍住泪珠子在眼里打转,硬生生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师父,请那位姑娘上来一起喝茶吧。” 诸葛弈盯看垂首忍痛的她,说:“好。我派人去请她上来,再准备她最喜欢的女儿红。” “阿弈,你闭嘴!” 刘二娘看出来了,这傻姑娘误会了。她抱住海棠,小声说:“那姑娘是江南苏家的外孙女,不得宠的。放心,阿弈最厌烦她呢。” 栗海棠委屈地嘀咕:“师父从未喜欢任何人,他不喜欢我。呜!” 刘二娘恍然明白,抬头瞪了诸葛弈,骂道:“臭小子!” 诸葛弈呆怔。自从他离开无崖谷之后,姑姑已经很久没有骂过他了。 第1119章 喜欢和爱是不同的 常言道女儿心海底针,挨了刘二娘骂的诸葛弈觉得委屈,他什么也没做错为何被骂? “姑姑,你已多少年没骂过我‘臭小子’了?这般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你于心何忍?” “少啰嗦。没瞧见傻丫头哭了吗?还不快过来哄哄。”刘二娘推海棠送到他怀里,说:“你给我哄好她,我去会会苏家的小丫头。” 诸葛弈哑然失笑,揭穿刘二娘的心思,道:“姑姑果真去‘会会’,而不是请上来?” “咳!先会会再作定论。” 刘二娘没好气地睐了一眼,唤上青萝一起下楼去街上“偶遇”苏家不得宠的外孙女。 兰月和护卫尴尬地坐立难安,寻个烂借口躲到门外去守着。雅室里,留下诸葛弈和栗海棠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开口。 久到她脸上的泪水都干了,他依旧故作淡定地喝茶。唯有长臂圈在她的纤软小腰上不肯移开,且她略动动便施力搂回来。 “苏家外孙女喜欢师父,那就带回瓷裕镇好啦。” 没诚意的谏言半含酸溜溜的语气,她越佯装宽宏大度、越暴出她自作聪明隐藏起来的小醋意。 诸葛弈暗暗忍笑,故作无奈道:“喜欢带回去就带回去,家里钱多养得起。” “师父!你……讨厌!” 栗海棠气恼地跺跺金莲小脚,抓来他的冰凉大手狠狠咬住手背。 湿润柔软的舌触到冰凉的手背,坚硬洁白的贝齿咬住薄薄皮肉。濡湿触感像一击绵掌从手背缓缓流向心田,使他浑身不自觉地僵硬,腰板亦自然而然的挺直。 “丫头,你想挨打吗?”诸葛弈阴沉俊脸,见她不肯松口,补充道:“打屁股!” “呜!师父讨厌!” 果然最丢脸的惩罚是她最害怕的,听到打屁股就乖乖松口,还一脸委屈又怨愤地吼他。 瞅瞅炸毛小兽似的海棠,诸葛弈会心一笑,伏在她耳边低语:“喜欢和爱是不同的,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今生独爱你一个。” 栗海棠羞红小脸嘟唇咕哝:“喜欢就是爱,爱就是喜欢,于我看来是一样的。” 对于年仅十一岁的小姑娘而言,爱爱情情的确实不该知道太多。但江南之行危险重重、人心难测、诡计难防。趁此时教她一些感情学识,应该不算教坏她。 诸葛弈打定主意,放开她与自己面对面坐好,郑重其事地说:“海棠,我要与你说些长大后会懂得的事,你年纪尚小,听听就忘了便是。” “师父说喜欢和爱不同,其实我懂的。” 栗海棠垂首盯着自己的绞在一起的手指,说:“师父没忘记莫氏南府的后院,闫礼和莫妍秀……呃!其实,我早早就知道他们在房里做什么。” 虽然觉得很羞耻,她还是鼓足勇气说出来。一是不想诸葛弈为难该如何教导她,二是她不愿从他口中听到这些男女之间的爱爱情情。 “师父不必说了,我知道的。我那坑人不偿命的亲爹,当年糟蹋了刘喜娘,害她被送去守安堂。因我年纪小,长辈们说话又不防备,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唉!你呀懂得太多,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诸葛弈想着自己真够蠢的,和她谈论喜欢和爱,反遭她来“教导”。 栗海棠害羞偷笑,怯怯地说:“喜欢归喜欢,可不能随随便便娶回家。万一娶个凶悍女子为妻,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名就毁啦。” “嘿!这丫头胆大了,竟敢打趣为师?” 诸葛弈一把抱起她坐来腿上,大掌落在俏臀上不轻不重的一记惩罚,“还敢不敢啦?” “哈哈哈,敢呀!” 栗海棠倒歪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害怕被摔下去。 诸葛弈哭笑不得,暗道自己选的心爱之人,再难也要宠到死为止。 “师父,说说这位苏家外孙女。你与她几时见面的,她生得那么漂亮为何苏家人不喜欢她?” 栗海棠乖巧地搂住他的脖子,赖在他的怀里讨问。 诸葛弈莞尔,说:“每年,我借云游四海寻药解毒之故离开瓷裕镇半年,便是来江南行商。查探各城各镇的谷宅及生意之事。苏家的老家主与阿伯乃三代世交,故而阿伯会托我带些北方的土产送给苏老家主。” “怪不得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从不阻拦师父云游半年,寻药解毒的借口不仅避开他们的掌控,又好好的隐藏真实身份。师父好聪明!” 栗海棠啧啧有声,感叹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自作聪明,其实蠢得像驴子。相比之下,诸葛弈棋高一招,牢牢掌控住他们的命脉。瓷裕镇不必有谷宅,八大氏族看似盘踞,实则一言一行皆在诸葛弈的眼皮底下。 诸葛弈享受她发自肺腑的夸赞,心情大悦便多说几句。 “苏老家主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年到漠北行商,遇到劫匪伤了身子,逃回家时已变成废人。幸好儿子早婚,有嫡孙尚在襁褓,也算是后继有人。谁知苏老家主的女儿有了心思,打定主意招婿上门。” “与哥哥抢家产?”栗海棠错愕,恍然想到衡六爷,说:“兄弟为家产而互伤,衡六爷的下场就是警醒。这位苏老家主的女儿,恐怕下场也不好吧?” “对。” 诸葛弈附和,说:“苏老家主的女儿招婿上门,生了闺女。她不甘心,便与那上门女婿和离,又招了一个。谁知胎死腹中,她也一命呜呼,留下孤女养在苏家。这位苏姑娘虽赐了本家姓,却不得苏老家主的宠爱,连府中的仆人们都敢当面嘲讽她。” “看来红颜薄命的不只我一个。”栗海棠摸摸自己的丑疤小脸,自叹说:“她比我强些,至少她生得漂亮。” 诸葛弈龙眸闪现一抹痛色,拥紧她在怀里柔声安慰:“傻丫头别伤心,为师一定会帮你恢复容颜。” 栗海棠拍拍自己的丑疤小脸,异想天开地说:“江南的水养人,或许我多喝江南的水会比以前更漂亮呢。” 诸葛弈轻轻亲吻她的眉心,呢喃承诺:“海棠,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变回以前那般美丽。” “嗯。我也愿意接受自己变得比以前更美丽,所以师父别灰心、别焦急,咱们一起努力。” “好。” 诸葛弈怜惜地摸摸她的丑疤小脸,除去这张被毁的脸,还有她身上数不清的鞭痕伤疤和红肿的血窟窿,全部拜莫族长和乌族长所赐。终有一天,他将翻倍的讨回来! 第1120章 一见钟情二见相思 良和城的繁华街市人流如潮,街市与四通八达的巷子交错相连,许多名字一字之差的巷子里藏着很多小宅院的食铺子,食物香味弥漫巷子里诱人垂涎。 别看小宅院摆不得几张桌子,做出来食物廉价又粗糙,但人间美味出自平凡百姓家。这些小小食铺的主人是平凡百姓,小宅院既是他们的铺子也是他们居住的家。 苏妙清每次来良和城都会到一个名为“香米巷”的巷子里,寻找她深藏记忆的食物:奶酪米糕。 三年了,那个替她出头教训府中恶仆的少年不曾出现,他送给她的那袋奶酪米糕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敲开一间小食铺子的大门,苏妙清递上几个铜板,轻声细语道:“大娘好,今儿的奶酪米糕请多给一袋。” “好。” 卖米糕的妇人见熟客上门,高高兴兴地收了钱,唤老头子装两袋米糕。这边又不忘与苏妙清攀谈。 “苏姑娘几时来的?要几时回去?” “刚到的,实在嘴馋的紧便偷偷跑来了。” 苏妙清嗓音绵柔颇有江南女子的腔韵,配上她精致五官的漂亮容颜,任谁看了听了都喜爱。 卖米糕的妇人接过老头儿递来的两袋奶酪米糕,从旁边的笼屉里用竹夹子夹一块新蒸熟的枣子糕,说:“若多留几日便多来尝尝,我留几块大的给你。” “多谢大娘。” 苏妙清接过两袋米糕,向大娘颌首告辞。如花笑颜在转身之际,刹时变得冰冷若霜。步走出巷子,将赠送的那块枣子糕随意丢弃在地上。 “多好吃的枣子糕呀,苏姑娘真是暴殄天物。” “谁?” 苏妙清怒目转身,见一位有些年纪的女人和一个鹅蛋脸庞、粉唇美瞳的姑娘。看似是一对母女,但她们的容貌不像。 “你们是谁?怎知我姓苏?” “苏姑娘糟蹋别人的善心不觉可耻吗?这枣子糕得罪你了,不吃可赠与乞丐或稚童,何苦糟蹋呢。” 刘二娘让青萝拾起那块沾了土的枣子糕。她最讨厌糟蹋粮食的人,尤其生在豪门贵府衣来伸手的公子姑娘们。每每看到,她都忍不住训教几句。有些人会畏惧她的彪悍,辨白几句就溜走;有些人会仗势欺人,论文论武她从来没怕过。 “我花钱买来的东西,想如何糟蹋便如何糟蹋,你管得着么?” 苏妙清气势渐强,斜斜睨了一眼这对“母女”,敛怒道:“不想挨打就滚远些。我,不是你们这种人能得罪起的。” “哎哟!一个苏家不得宠的表姑娘有何了不起?今儿我偏要得罪一下,看看你能拿我怎样!” 刘二娘嘲讽冷笑,撸起袖子准备教训教训这个糟蹋粮食的苏姑娘。 青萝上前拦住,说:“二娘别动怒,主人和小主子等着见她呢。走走走,先带她回去交给主人处置。” “傻丫头,你主人和小主子几时让咱们带她回去的?”刘二娘戳戳青萝的额头,把半块枣子糕塞到青萝手里,说:“一边儿待着瞧热闹,别拦着老娘教训她。” 苏妙清嗤声,打量刘二娘和青萝,不屑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动手?唤你们的主子出来,我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刘二娘“嘿”一声,撸起袖子便要冲过去赏苏妙清一记耳光。 谁知,她冲得急,有人也出现得急。挥出去的巴掌没打在苏妙清的脸上,却打在突然现身的可怜暗卫的胸膛。 暗卫揉揉胸口,抱怨:“刘姑姑息怒,主人派属下来带苏姑娘去见。” 刘二娘不满叫嚣:“喂,臭小子,你不能晚来一步吗?老娘打出去的巴掌怎能落空?” “刘姑姑的巴掌没空呀,这不赏给属下嘛。” 暗卫憨憨笑,递给青萝一个眼色,忙拉着刘二娘的胳膊,边走边说:“刘姑姑快回去吧,小主子急等着见她呢。” “他们和好啦?” “根本没闹。” “哦,那就好。” 刘二娘被暗卫拉扯回酒家二楼的雅间。 苏妙清欲中途逃跑,谁知她才跑了两步就被青萝拦下,同时一道黑影现身掳了她跃上房顶。 惊骇失魂的她吓得险些昏死,待她神魂归位之后已站在一间古朴雅室之中,而八仙桌边端坐的雪发少年竟是她魂牵梦萦的人。 “诸葛哥哥。” 苏妙清激动地走来诸葛弈面前,美目含泪、欲语还休,一直抱在怀里的两袋奶酪米糕瞬间摔落在地。 “哎?你又糟蹋粮食。” 刘二娘心疼地捡起两袋子米糕,气得跺脚。 震惊又激动的苏妙清哪管刘二娘唠叨,她全部心思皆在雪发少年的俊美脸庞,痴痴地抬手伸向他的脸,欲触未触之时被一只遍布疤痕的小手握住。 “请苏姑娘管住自己的手。” 栗海棠清冷娇软的嗓音带着几分警告意味,握住苏妙清手腕的小手像触到厌恶的东西一般松开又狠力的甩甩。 诸葛弈唇畔浅勾,龙眸凝睇霸道又懂得拿捏分寸的小姑娘。明明不高兴他派人带苏妙清来见,偏又装作宽宏大量的贤惠品性。 刘二娘被青萝拉到墙角站着,远离这三个人是明智之举。谁知道等会儿苏姑娘惹怒小主子,小主子不会唤出影卫来“血溅当场”? 苏妙清深情凝视诸葛弈,哽咽倾诉:“诸葛哥哥,我好想你啊。你知道吗?我对你一见钟情、二见相思。这三年里,我时常来良和城寻你,可是……我寻不到!呜呜呜,我寻不到你。诸葛哥哥,你好狠的心啊!你为何现在才来?你可知我喜欢你啊。”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扑向诸葛弈,跪在他的面前悲声控诉。她对他有着万千思念,有着情深似海的爱恋,而他狠心弃她不顾、伤了她的心。 “喂,苏姑娘,你一见钟情、二见相思是你的事,凭什么怪他狠心?”栗海棠哭笑不得,叉腰歪头,冷眼瞅着悲哭卖惨的苏妙清。 苏妙清试探着抓住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委屈道:“诸葛哥哥,你带我走吧,我再不愿回苏家去了。他们不是人,他们要将我卖给沈家。呜呜呜,诸葛哥哥,我今生只做你的妻子,你带我走吧。” “喂,苏姑娘,你想嫁,也得他愿意娶呀。你别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们可没答应你任何承诺,你少自作主张。” 栗海棠像极了护犊子的老母鸡,横迈一步挡在诸葛弈和苏妙清之间。 诸葛弈顺势挪动凳子往后给海棠留出点空间,满心愉悦地看她“护崽”的气势汹汹。 第1121章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娇娇小小的栗海棠挡在诸葛弈面前,双手叉腰一副要干架的汹汹气势让人忍俊不禁。所幸诸葛弈坐在凳上,足够她“一叶障目”的阻碍苏妙清的视线。 守在门外的兰月和护卫听到雅室里吵声,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儿,见室中多了一位漂亮姑娘,兰月顿时呆怔,护卫却了然的长“哦”一声又阖上门。 “苏姑娘来了,小主子发威呢。咱们守住门,千万别让苏姑娘逃跑。” 护卫拉着兰月一起当门神儿,用身体堵住门口。 兰月好奇,问:“苏姑娘是谁?得罪过小主子吗?” “苏姑娘喜欢主人,三年前发誓要嫁给主人为妻。哼!她也不瞅瞅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敢觊觎主人。” 护卫嗤声嘲讽,见兰月依旧不明白的神情,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只记住,主人是小主子的,小主子是主人。不论谁来破坏他们的感情,都是咱们的敌人。懂吗?” 兰月傻傻点头,呆呆地回答一声“懂”。 护卫斜眼,不怎么满意的啧啧道:“你呀,果然太嫩了。” “你说什么?” 兰月瞪眼气恼大喝,吓得护卫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声告饶:“姑奶奶小声点儿,求你啦。” 兰月张口咬住护卫的手。哼,让你捂住我的嘴巴,咬死你!咬死你! 护卫欲哭无泪,想告饶又怕惊动雅室里的人,只好扁嘴装可怜哄得兰月松了口。 同时,隔着门传出一声悲凄可怜的哀求。 “诸葛哥哥,你好狠的心啊。” 护卫指指门,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儿,抓来兰月一起窥视。 雅室里,冷肆、刘二娘和青萝躲到角落里看热闹,全然没有帮忙劝慰、阻止的意思。 八仙桌旁,诸葛弈安安稳稳坐着,面前站着栗海棠,而苏妙清数次被拦已忍不住恼火,若非她恋慕的人在这儿,她早冲上去打死这满脸丑疤的臭丫头。 无计可施,苏妙清委委屈屈地哭诉起来。她突然跪下,一点一点跪行向前。就算海棠挡在她与诸葛弈之间,她也执着的继续跪行。 “哟,苏姑娘为博怜悯,连高贵的身份也不顾啦?” 栗海棠站得直直的,双膝不打弯,金莲小脚丝毫未退。她要看看这位苏姑娘的苦肉计能使出怎样的效果,看看江南大族的后宅女子们的计谋是否精妙过八大氏族的后宅女子们。 苏妙清咬紧牙关继续跪行,纵使海棠分寸未让,她毅然决然的用额头撞上海棠的膝盖。 “呀!师父!” 没想到苏妙清会如此破斧沉舟之势,宁愿撞倒她也不肯停止哀怜。既然如此,还怕什么呢? 栗海棠佯装惊慌大叫,往后一倒坐在诸葛弈的腿上。娇躯一转,纤臂一圈,丑疤小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娇声娇气地撒娇:“师父,人家的膝盖被撞得好疼呀!” 诸葛弈强忍笑,冰凉大手捂住她的膝盖慢慢摩挲,柔声问:“为师抱你回家敷药?” “好。” 栗海棠颌首,故意很大声地说:“谷宅离得不远,师父抱我回去吧。膝盖疼得厉害,恐怕我走不得路呢。” “好。” 诸葛弈一臂揽腰、一臂穿过她的腿弯处轻松抱起,看也不看哀怜的苏妙清,大步走出雅室。 冷肆丢开手里的瓜子,追随离去。 青萝挽着刘二娘的胳膊,路过苏妙清身边时默契的“赏”一记白眼,道一声:“苏姑娘回见!” 苏妙清愤愤不平,涂了漂亮蔻丹的长指甲深深陷在掌肉里。谷宅是吗?原来你是谷宅的人。 良和城有两座谷宅,离酒家最近的谷宅是老宅,在城东的民宅巷子里;另一座谷宅是新宅,建在大商族聚集的城北,琼宇华庭堪比王府皇亲的宅院。 苏妙清在良和城略有人脉,透过几位相熟的大商了解到城东谷宅近日有客来访,更听闻客从霞彩镇和安丰城来的。 更有大商从贩夫口中得知霸踞霞彩镇的杨氏族家主衡六爷意外坠马身亡,而衡六爷的死牵扯出霞彩镇曾经的三大氏族的恩恩怨怨。 而为三大氏族沉冤昭雪的人竟然是谷宅神秘东家的继承人,谷宅小东家。传言,这位小东家率心腹家仆行江南巡查谷宅和生意,正为接任谷宅东家的大权。 众说纷纭,唯有衡六爷之死、三大氏族冤情昭雪的传言被城中的贩夫们证实,至于谷宅小东家巡江南接大权的传言,人们只敢私下议论,却无人敢搬上台面来作证。 良和城有两府谷宅,不论哪一个宅子有风吹草动皆足以吸引全城百姓们的目光,何况城中的大商们? 苏妙清得到几位相熟大商们的帮助,确认栗海棠不是谷宅小东家的身份之后,在第二日清晨亲自带着早膳登门拜访。 城东谷宅,天未明,大门敞开,青萝打着哈欠站在门口往外瞧瞧,对躲在门后的兰月抱怨:“小主子猜错了,苏妙清没来。” 经过昨晚刘二娘对青萝和兰月的“悉心教导”,似懂非懂的兰月终于明白护卫所说“小主子是主人的,主人是小主子的”这句话的意思。 兰月搓搓手,说:“小主子刚才说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她肯定不是被伤的那个。我瞧着小主子根本没想争,不过是逗苏姑娘玩玩罢了。” “就你看得真,我傻吗?” 青萝伸手轻轻拧了兰月的胳膊,笑骂道:“你才跟小主子几天呀就来教训我。小主子是什么心性、什么谋智,能败在苏妙清的手里?” “小主子真有闲心。” 兰月撇嘴不屑道,随意一瞥门外,忙推了青萝一下,“快,苏姑娘来了。” “呵,还真让小主子猜准了。” 青萝小声嘲讽,跨过门槛迎上几步,虚伪笑容又不失礼貌地说:“苏姑娘来啦,里面请!” 苏妙清提着重重的食盒踏上石阶,见青萝迎过来问也不问就请她入府,不免迟疑顿步。 “谁派你来迎我的?” “当然是……”青萝险些脱口而出“小主子”三个字,忽想起海棠的叮嘱,忙改口道:“主人派奴婢在此恭候苏姑娘。” “诸葛哥哥?”苏妙清警惕地盯看青萝,疑惑问:“你不是栗海棠的婢女吗?” 青萝心底暗叹苏妙清真狡猾,才一夜的功夫就查出小主子的闺名,恐怕小主子是瓷裕镇奉先女的身份也查出来了,之前在霞彩镇和安丰城的事情恐怕也知晓了。 “主人派奴婢来恭候,苏姑娘若怀疑奴婢大可不进府。” 青萝颌首行礼,转身便走。 苏妙清忙唤住青萝:“等等!我信你便是。” 青萝背对着她,露出一抹鄙夷的笑。 第1122章 她是一块献贡胙肉 谷宅的老宅布局是一模一样的,不论在哪座城哪座镇建造,只要到过一次某个谷宅,余下的所有谷宅皆不必担忧迷路。 尽管诸葛弈已将谷宅交给栗海棠,她仍认为自己不足以承担谷宅东家的威名。主院给诸葛弈居住,她住在邻旁的小院。 青萝领着苏妙清来到海棠居住的小院,谁知苏妙清止步于院门外不肯再入。 “苏姑娘,你这是何意?” 苏妙清傲气地说:“我曾跟随外祖父拜访过谷宅,对谷宅略有耳闻。诸葛哥哥是天下第一大商,即便为客也该住在主院的客房,而不是客院。” 青萝轻蔑道:“既然苏姑娘知晓主人的身份,就该明白客随主便的道理。这儿是谷宅,就算皇帝圣驾降临也要依从谷宅东家的意思。” “你!贱婢!” 苏妙清扬手要打,被突然出现的刘二娘反手一掌挡开。 刘二娘瞧着苏妙清手提的食盒,嫌弃说:“苏姑娘若有心该亲手做羹汤才是,这买来的东西能有几分诚意?” “一个厨娘也敢对我无礼,上到主子下到仆婢都是搬不上台面的卑贱胚子。难怪被选作活祭品,不过是一块胙肉罢了。” 苏妙清言语鄙夷,不仅骂了刘二娘和青萝,连栗海棠也一并讥讽。刘二娘和青萝怒气上头,二人欲动手之际,一道魁梧黑影挡在她们面前。 冷肆犹如一座山墙立于苏妙清前,敛目俯视她漂亮精致的脸蛋,冷声忠告:“苏姑娘请慎言!这是谷宅,不是苏府。” 苏妙清昂首挑衅道:“那又怎样?我是诸葛哥哥未过门的妻子。他与谷宅东家是挚交,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谷宅东家不会计较的。” “苏姑娘,你可真不要脸。主人几时承诺娶你为妻?你少自作多情。”青萝气得跺脚,恨不得去主院向诸葛弈告状。 刘二娘拉住暴跳的青萝,拍拍冷肆的背,“冷兄弟,这儿交给你啦,我们先进去瞧瞧。”说完,拉着青萝往正房跑,任青萝如何反抗都没用。 苏妙清与冷肆面面相峙,谁也不肯退让。 就这样,二人从旭日初升到漫天彩霞,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也未分出胜败高低。倒是苏妙清察觉异样,疑惑刘二娘和青萝急忙跑进房去的原由。 冷肆未动,苏妙清也不敢动。 此时,正房的东屋里,诸葛弈和栗海棠正在练字,时不时看一眼院门外对峙的二人。 刘二娘坐在窗下的太师椅里,嘴巴也没闲着。她对良和城的小食很有兴趣,那些藏在巷子里的小食铺子非常有趣,做出来的食物虽然平凡却极为美味。 今儿,管家派人去买来十样小食,栗海棠便赏给她们一起品尝。当然,不喜甜食的诸葛弈品尝的是海棠亲手蒸制的茶饼。现在,她已能做出非常地道的霞彩镇茶饼,每一种茶饼皆是诸葛弈平日最喜欢的茶叶制成,即便没有品茶亦能享受茶香的美妙。 “咦?怎放她进来了?” 隔着窗子,见冷肆放苏妙清进来,刘二娘从太师椅里跳起来便往外走,碎嘴子的念叨:“姓冷的出门撞坏脑袋啦?怎能放她进来呢?” “是我让冷大哥放她进来的。” 栗海棠将习好的一张字帖交给诸葛弈审查,说:“师父,你要去见见她吗?” “嗯。” 诸葛弈放下字帖,向青萝要来一块湿帕子为海棠擦净手上的墨痕,说:“苏妙清是苏家的外孙女,不能太落了苏老家主的面子呀。” “师父说的对。” 栗海棠也觉得没必要因一个不得宠的苏妙清而得罪苏老家主,毕竟苏老家主与阿伯是世交好友。落了苏老家主的面子,也是伤了阿伯的情。 诸葛弈知她言行有分寸,懂得其中厉害关系。江南行,苏家可以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好棋,绝不能毁在苏妙清身上。 栗海棠灵光一动,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肩头,小声说:“师父,我可以和她逗逗乐子吗?” 诸葛弈笑问:“怎么个逗法儿?” “嘿嘿。定有你的好处,放心吧。” 栗海棠挽起他的胳膊,走出东屋正巧撞见苏妙清提着食盒进门来。刘二娘和青萝像门神一左一右的堵着。 “青萝去端茶,姑姑也去。” 栗海棠挽着诸葛弈一起坐下,对苏妙清颌首见礼,说:“苏姑娘请坐吧。” “丑丫头,放开你的脏手!” 苏妙清单手提着食盒冲走过来,一下抓开栗海棠挽在诸葛弈臂弯的小手。她委屈地看向诸葛弈,哀怜道:“诸葛哥哥,你怎么可以收留这个胙肉呢。” “你说什么?” 诸葛弈剑眉蹙紧,刚刚苏妙清对海棠的称呼是什么?他听错了? “胙肉!她就是一块献贡的胙肉!” 苏妙清恨恨地瞪向旁边坐着的栗海棠。 “放肆!” 诸葛弈怒极,腾得一下站起来。 “师父别呀。”栗海棠慌忙抱住诸葛弈,对苏妙清笑道:“哈哈,苏姑娘是第一个敢用胙肉来称呼我的人。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无耻!你是疯子!疯子!” 苏妙清气红眼睛,扯着喉咙大吼。她已极尽羞辱,为何栗海棠不生气?反而嬉笑夸赞? 被骂疯子也不生气,栗海棠拍掌大笑,说:“苏姑娘有本事打探我的身份,应该知道我离开瓷裕镇的时候疯疯癫癫。初到霞彩镇的时候,还疯疯傻傻的扛上衡六爷,替衡六爷管教了儿子呢。” “栗海棠,你休想赖着诸葛哥哥。我是诸葛哥哥的妻子,我不准你缠着他!” “哎哟!师父乃天下第一大商,他的妻子可不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你探查过我的底细,我对你也略有熟知。” 栗海棠放开诸葛弈,小手背后绕着苏妙清走一圈,说:“你虽姓苏却不得苏老家主的疼爱,顶着外孙女之名连仆婢都瞧不起。有苏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孙继承家业,你一个外孙女何苦觊觎那本不属于你的家财呢。我若是你……” “你若是我,要如何?” 苏妙清咬牙切齿地问,她生来最恨两件事:一是辱她母亲,二是骂她痴心。她的母亲是苏家嫡亲女儿,为何不能平分家业。她是苏家的外孙女,凭什么不能享受金玉贵女的荣华富贵? 栗海棠绕她一圈,终站定在她面前,“苏妙清,我们来赌一局,如何?” “一块胙肉,不配与我赌。” 苏妙清厌恶地冷睇一眼,微侧身避得远些。 栗海棠嘟嘟樱唇,佯装失望地说:“唉!真可惜。我本想与你赌一局,若你赢了,我代师父答应娶你为妻;若你输了……” “好,我赌。” 苏妙清眼露凶狠。这赌局,她赢定了。 第1123章 设赌局猜谁是赢家 栗海棠真佩服苏妙清,问也不问赌局是什么就答应了,果然是…… “唉!常听我家的桓哥哥念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没想到苏姑娘比我家的桓哥哥更风流。” 苏妙清羞红脸厉声斥喝:“你这块胙肉闭嘴!不准侮辱我!” “呵呵,真瞧得起自己呀,你配被我这块胙肉侮辱吗?”栗海棠拿帕子擦擦脸上几点唾沫星子,抱怨说:“苏姑娘,你说话就说话,能别喷口水吗?真够恶心的。” “你!你才恶心呢。” 苏妙清气红了眼睛,她在苏家从小受过的屈辱比这厉害多了,可她承受得住苏家人的鄙夷,却受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被侮辱。 她小心翼翼地偷看诸葛弈,他神情冷淡并无斥责海棠的意思,也没有要护她的意思。 “苏姑娘别看啦,师父一向不管女儿家的小玩闹。来来来,咱们说说赌什么。” 栗海棠主动拉向苏妙清的衣袖,苏妙清警觉的后退闪避,绕过她坐到诸葛弈旁边的椅子里。 讨个没趣儿,栗海棠坐到苏妙清的对面,唤来躲墙角瞧热闹的刘二娘,说:“二娘,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刘二娘手捧一把瓜子磕着,歪靠海棠坐的椅背,说:“我与苏姑娘初见是在青州,听闻苏姑娘厨艺了得,一道桂花酿鸭子颇得花间楼主的赏识。我因未品尝苏姑娘的厨艺而伤心多年,不知今日能否得偿所愿?” 苏妙清脸色乍青乍白,故作镇定嘲讽道:“初夏时节去哪儿寻桂花儿?这位老嫫嫫真会提馊主意。你说与我在青州初见,我怎不记得你这号人物?呵,一把年纪了扯谎也该有个谱儿!” 刘二娘吐出瓜子壳,反驳说:“老身有没有扯谎,自有诸葛公子作证。再说,没有桂花也能做出来才是真厨艺了得。苏姑娘若做不来,认输便是。” “呵,笑话!我做不来,难道她能做得出?” 苏妙清愤然怒问。 刘二娘被问得怔愣,尴尬说:“好像……她也不会做。” 栗海棠反驳:“我怎不会做?我会做,而且做得很好吃。” 刘二娘不相信的“呵呵”两声,躲回墙角去继续磕瓜子看热闹。她可不想趟这浑水,闹得里外不是人。 苏妙清不屑一瞥对面坐的海棠,无情嘲讽道:“一个被当作献贡的活祭品,终日跪在祠堂假意祈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你这样的人别说厨技,恐怕连煮一壶水都不会吧。” 栗海棠嘟嘟樱唇,说:“煮水比烹制桂花酿鸭子难多啦,我每日帮师父煮水烹茶,盯着炉上的水壶不敢有一丝懈怠。” 诸葛弈斜睇她,不悦问:“你很不情愿为我煮水烹茶吗?” “哪能呀。师父别误会,我只是向苏姑娘说明做吃食更容易。”栗海棠急忙挪椅子挨紧他,说:“师父,桂花酿鸭子的精妙之处是桂花。你在青州的时候,有吃过吗?” “没。” 想起当年花间楼主赞不绝口的那道桂花酿鸭子竟是苏妙清做的,诸葛弈心里就没由来的厌恶。原来苏老家主在青州时就打着鬼主意,亏他念在阿伯的情面上一直善待苏家,真是好心喂了狗。 苏妙清挑衅道:“胙肉,你想与我赌做桂花酿鸭子?” “不只这个。”栗海棠眨眨杏眸,说:“十日为期,我们每天做一道菜肴,配上一碟点心,请师父来品尝。谁做的最好,谁是赢家。” “好,我一定会赢过你。” 苏妙清信心十足,她从小跟着苏家的厨娘学厨技讨好外祖父和大舅母,还赢不过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丑丫头吗? “诸葛哥哥,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做得很好吃。” “师父喜欢吃清淡的饭菜,不喜欢甜食。” 栗海棠好心提醒,被诸葛弈一巴掌拍在额头。 苏妙清不领情,说:“我才不会中你的诡计!咱们走着瞧!” “好呀。苏姑娘慢走,今儿的晚膳就烦劳你啦。”栗海棠朝着苏妙清奔走的背影大声提醒。扭头见诸葛弈的阴沉脸色,咕哝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有她好受的。” “苏妙清没受着,为师恐怕要受着了。” 诸葛弈屈指戳她的小鼻尖,说:“你不怕她下毒?” “她倾慕师父,怎舍得呢。” 栗海棠伸伸懒腰,对躲在墙角看热闹的冷肆、刘二娘和青萝说:“你们三个真没义气,以后别跟着我。哼!” 刘二娘好奇问:“小主子会做桂花酿鸭子吗?” 栗海棠语气凉凉地说:“这有何难?桂花酿鸭子是已故去多年的苏老夫人的拿手菜,苏老家主因妻子逝去,每年苏老夫人的祭日和寿日皆会供上这道菜。苏家很多人学烹这道菜,可惜无人能做出。苏妙清或许做得很好,可惜苏老家主并不喜欢。” “小主子,你是如何知晓这些苏家的隐秘?”冷肆惊讶,看向诸葛弈,“你说的?” 诸葛弈同样茫然,摇头,“未曾。这个……我也不知。” 栗海棠傲娇轻哼,继续道:“做一道桂花酿鸭子,要选不肥不瘦、重四斤的鸭子为佳。需八月节清晨天初明时,从树上采摘新鲜的含露桂花,用山泉水净洗,以蜜汁入味腌在白瓷罐子里。黄昏时分取出蜜腌好的桂花与糯米搅合,塞入鸭腹中先蒸后煮,酿出来的鸭肉带着馥郁的桂花香甜。糯米也有讲究,需三泡三干,手指微捻米粒成末。” “哎哟,天爷呀,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做法儿?” 刘二娘险些惊掉下巴,桂花酿鸭子的做法连她也不知道,海棠是从哪里看来的? 栗海棠站在诸葛弈面前,说:“师父也和我打个赌吧。” 诸葛弈饶有兴味地问:“赌什么?” “赌我做的桂花酿鸭子让苏老家主登门拜访。” “不赌。” 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到她的伤疤小手里,“昨夜你偷跑出去丢落的东西,我捡回来了。现在,物归原主。” “嘿嘿嘿,原来师父昨晚就发现啦。” 栗海棠收好玉佩,拉着他的冰凉大手,“师父,要不我们来猜猜谁是赢家?” 诸葛弈屈指轻敲她的额头,无奈道:“赢家早在你的掌控中,只怕我说谁,你便定谁输。这赌局本是你与苏妙清的玩闹,随你心意便是。” “师父错了,这是玩闹。” 栗海棠笃定反驳,对冷肆说:“冷大哥,请你亲自出马盯住苏老家主。” 冷肆双臂环抱,意味深长地看了诸葛弈,咧嘴笑道:“马失前蹄,你竟也有猜错的时候。” 诸葛弈会心一笑。错吗?他没觉得。 第1124章 程澜与苏家的渊源 好些日子不见踪影的程澜在傍晚时分回到谷宅,恰巧与苏妙清在大门外撞个正着。看到她提着一个大食盒有些费力的样子,他好心上前帮忙。 早年行走江湖,程澜曾厮混过苏杭二州,对苏家略有耳闻。虽比不得江南四大家是百年传承的大商族,苏家也算是有钱有势的富庶之家。 他曾与苏家的嫡长子苏木春有过浅交,对苏妙清也有些熟悉。此次在良和城巧遇苏妙清,他并不惊讶。毕竟,良和城的吴家是苏老夫人的娘家,即便苏老夫人已故去多年,吴家仍受苏家的庇佑。 大食盒被一个红衣少年抢去,苏妙清面露愠色,才要厉声申斥,便听红衣少年说:“苏姑娘陪苏老家主来的吗?木春兄也来了吗?” 提到表兄,苏妙清隐住火气,打量他,疑惑问:“你与家兄认识?” “家兄?” 程澜讪讪一笑,说:“苏姑娘是苏家外孙女,该唤一声表兄才是。”他提着大食盒跨过门槛儿,问:“苏姑娘来拜访谷宅东家,准备的拜礼真有新意。” “这不是拜礼。” 苏妙清抢来大食盒,纵然有些费力也不愿让他帮忙。 她在苏家孤苦无依,平日表哥苏木春会护着她,但表哥出门做生意的时候,那些欺侮她的人会变本加厉的作贱回来。久而久之,她疏远表哥,表哥也渐渐疏远她。 程澜略知苏妙清的脾性,看她一张抗拒的冷脸,他也懒得主动讨嫌。欲转身走另一条去后宅的路,恰好听到刘二娘的声音从东偏院传来。 他寻声过去,见东偏院里摆着一张大桌子,刘二娘领着五六个小丫鬟忙着布置。诸葛弈捧着一本书坐在桌旁,冷肆则瘫坐在另一边磕瓜子。 程澜乐了,回头唤苏妙清,说:“苏姑娘这边儿。” 苏妙清充耳不闻,仍提着大食盒往后宅走。 程澜错愕,自嘲一笑便不在意了。他走进东偏院坐到诸葛弈身边,问:“子伯兄,你知道苏家吗?” “见到苏妙清了?” 诸葛弈翻过一页,斜睇东偏院的垂花门口,果见青萝领着苏妙清来了。二人皆是脸色阴郁,怕是刚刚大吵一架。 程澜冷眼瞧着,附在诸葛弈耳边压低嗓音说:“苏老家主并不喜欢这个外孙女,你怎么放她进来啦?花妹妹知道吗?” “她们赌厨技,玩得高兴呢。”诸葛弈又翻过一页,问:“你几时与苏家有往来?” “初离家的那年,我曾到过苏家,与苏家嫡长孙苏木春有过浅交。”程澜不在意的回答,从桌上的瓷盘里抓一块炸黄豆,说:“苏老家主的岳丈家是良和城吴家,每年吴老家主的寿诞,苏老家主定会亲临拜寿。” “你对苏家很熟悉嘛。”诸葛弈放下书,斜眼冷睇没个吃相的程澜,嫌弃说:“你能有点出息吗?就你这副吃相,君珅会喜欢才有鬼。” “别提他了。”程澜垂丧叹气,炸黄豆也吃不出香味来了。他索性丢回瓷盘里,说:“良平城,元五爷的地盘。我去到才知,元五爷已然是良平城的土皇帝呢。” “元五爷闯荡江南十余年,这不奇怪。” 诸葛弈抓来两粒炸黄豆丢入口中细细咀嚼,听程澜继续叨念。 “元五爷和莫姑姑纠纠缠缠多少年啦,干脆凑一双筷子算啦。前尘往事别计较,人活着总要往后看,日子还长,何必难为自己也难为他呢。” “这话你对莫大姑奶奶说去。” 诸葛弈屈肘撞了一下程澜,问:“说说苏家,你知道多少?” “你对苏家有兴趣?你可是……”程澜四下观望,压低嗓音,“你可是天下第一大商,江南也是你的。一个苏家,你能不知道?” “我只对强者感兴趣。” 言外之意,小小的苏家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诸葛弈一句话堵得程澜心口疼,摆明欺负人嘛。 程澜双手交叠捂住胸口,悲愤控诉:“子伯兄,你就欺负我吧。珅哥欺负我,你也欺负我。呜呜呜,等会儿我向花妹妹告状去。” “去吧,现在就去。”诸葛弈又用臂肘撞了一下,说:“海棠对苏家有兴趣,亲自烹制苏老家主最喜欢的桂花酿鸭子。” “什么?她亲自烹制苏老夫人的拿手菜?” 程澜大吃一惊,脑袋里瞬间浮现无数盘桂花酿鸭子围成一圈儿绕在他的头顶打转儿,每只熟煮的鸭子张大嘴巴“嘎嘎”叫得他烦躁。 “哎呀!她是不是又犯疯病了?好好的安生些不行吗,偏要招惹苏老家主。那桂花酿鸭子是苏老夫人的拿手菜,是苏老家主念念不忘的夫妻情。” “知道不少,看来你与苏家的渊源颇深,并非你所说的‘浅交’。” 诸葛弈斜睨烦躁挠头的程澜。看来海棠对苏家的布局,让程澜掺和进来比他暗中出手更合宜。 程澜警惕地看了长桌另一头的苏妙清,握住诸葛弈的衣袖,说:“走走走,咱们进屋子里去说。” “放开。” 诸葛弈冷睇一眼衣袖上的爪子。 程澜吓得忙收手,尴尬笑说:“子伯兄别生气嘛,我的手很干净。真的,很干净的。”展开双手给诸葛弈看,哪知又招来一记白眼。 随诸葛弈进到房里,程澜随手从果盘里拿了一颗果子吃,说:“苏木春的妻舅是我的朋友,过命的交情。后来一次酒宴上我与苏木春斗酒赢了,苏木春送我一千两银子作盘缠。” “之后,苏老家主巡视茶山归家的路上遇到危难,我到茶山脚下的镇子采办茶叶恰巧救了他。苏老家主念我恩情,邀我到苏府作客。没想到又见苏木春,我才知救下的老家主是他的祖父。” 程澜大咬一口果子,说:“我离开之后再没见过苏家人,平日书信往来也只与苏木春的妻舅,我那结义兄弟。不过,我们从不谈论苏家,我那兄弟也瞧不上苏家人。” 诸葛弈惊讶道:“瞧不上苏家人?看来你的结义兄弟出身大家?” 程澜点头,说:“江南四大家的王氏,非嫡系宗亲。出身还算不错,家中礼教森严,他与我一样是个天生反骨的脾性。” 诸葛弈颌首,他对江南王氏的嫡系子弟很熟悉,但旁系子弟就难说了。毕竟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恐怕王老家主也难一个个认清吧。 程澜吃完一颗果子,好奇问:“花妹妹怎会对苏家感兴趣?她想做什么?” “你猜!” 诸葛弈莞尔,故意卖关子。 第1125章 拿手菜桂花酿鸭子 东偏院的长桌摆了整整一个时辰,苏妙清等得不耐烦,几次向青萝询问海棠几时来,青萝皆恭恭敬敬的回复“苏姑娘请稍候”,笑容可掬、态度和善,让苏妙清寻不出半点借题发挥的机会。 两个时辰后,栗海棠提着大食盒姗姗来迟。意外失踪多日的程澜竟与诸葛弈坐在一起磕瓜子,四下张望不见栗君珅,问:“珅哥哥没来?” “他在良平城。” 程澜丢开手里的瓜子,指指海棠放在桌上的大食盒,问:“桂花酿鸭子?苏老夫人的拿手菜?” “对。”栗海棠坦然道,看向长桌另一边的苏妙清,歉意笑说:“让苏姑娘久等了。” “哼!” 苏妙清冷嗔,瞥一眼海棠提来的大食盒,鄙夷道:“桂花酿鸭子乃是我外祖母的拿手菜,只传给苏家的女儿。便是你做出来也难有苏家的味道,别东施效颦自取其辱!” “多谢苏姑娘好心提醒,海棠对自己的厨技颇有信心。” 栗海棠主动打开大食盒的盖子,端出一只漂亮的青花瓷罐,说:“苏姑娘,请将你烹制的桂花酿鸭子端出来吧。” “你不配品尝我苏家的拿手菜。” 苏妙清高傲道,看向诸葛弈,甜甜笑说:“我要诸葛哥哥来品尝。” 诸葛弈挑眉,颌首。 程澜不满道:“喂,我呢?苏姑娘,我也有份儿吧?” 苏妙清斜睇程澜,没好气地说:“哪敢没有你的份儿,万一跑去找表哥告状,遭殃的还不是我么。” 程澜得意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赞:“能尝到苏姑娘的厨技乃三生之幸,等见到木春兄定会多多美言几句。” “不告状便多谢了,还指望你替我说好话?呵,省省心吧,我才不信你们。” 苏妙清从心底对程澜有着防备。打从进门起她就刻意远离程澜,就怕哪句话惹火起来闹到表兄的面前。要知道表兄与表嫂夫妻情深,爱乌及屋对表嫂的弟弟亦是偏宠几分。 程澜对苏妙清表现的敌意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不作计较。 “好了,都端出来吧,我尝尝。” 诸葛弈一声令下,既缓解了程澜的尴尬,也让苏妙清少些废话。 “师父,请先尝苏姑娘的吧。” 栗海棠抱着自己的青花瓷罐坐得远远的,看着苏妙清像护宝贝一样从大食盒里捧出来,小心翼翼放在诸葛弈的面前。 “诸葛哥哥,请品尝。” 递上一支小巧精致的银莲花汤匙,苏妙清全部的温柔只给了倾慕的少年。 诸葛弈龙眸微敛,唤一声“姑姑”便不再说话,任苏妙清尴尬地捧着一支银莲花汤匙,满目幽怨地凝睇他。 躲在房里的刘二娘忙走出来,动动手里的一双筷子,笑眯眯地大喊声“姑姑来也”,故意站在苏妙清和诸葛弈之间,盯着未起盖的炫彩夺目的天目瓷双耳罐。 刘二娘惊叹:“哟?苏姑娘大手笔呀,竟用天目瓷罐做容器。比起里面的美食,这瓷罐子能买下一座城的鸭子。” “老嫫嫫有些见识嘛。” 苏妙清双手按住瓷盖子,如何也不肯给刘二娘品尝她亲手烹制的桂花酿鸭子。她看向海棠,说:“你与我定下的赌局没忘吧?以十日为期,每天做一道菜肴,配上一碟点心,请诸葛哥哥来品尝。谁做的最好,谁是赢家。” “没忘。” 栗海棠假意笑笑,对诸葛弈娇滴滴地说:“师父,帮帮忙嘛,尝一口,就一口。” 诸葛弈深呼吸,修长手指朝她勾勾,命令:“端过来。” “先尝苏姑娘的。” 栗海棠用下巴指指苏妙清的天目瓷罐,舔舔樱唇,“师父先尝,我才能吃呀。” “贪吃。” 诸葛弈宠溺一眼,只在嘴上嫌弃她。 刘二娘送上一双银筷子,说:“你尝尝便是,余下的留给我们。” “我也要尝。” 程澜适时搭一话,手伸向苏妙清捧在手里的银莲花汤匙。 纵使苏妙清不情愿给,但程澜讨要也算给她一个台阶儿下。她默默的松了手,忍气吞声的揭开天目瓷罐盖子。 刘二娘离得最近,瓷盖打开之际桂花甜香溢出,顿时令她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诸葛哥哥,我帮你盛一碗。” 苏妙清端来同色的天目瓷小碗,动作优雅地舀一勺汤于碗中。她压抑心中激动,屏住呼吸端稳小碗,慢慢绕过阻在中央的刘二娘来到诸葛弈身边。 “诸葛哥哥请尝尝,这罐桂花酿鸭子是我的拿手菜,我娘在世时亲手传授给我的。娘说只有苏家的女儿才有资格烹制传家菜,也只有苏家女儿能做出苏家的味道。” 苏妙清一次次提起“苏家女儿”来讽刺海棠没资格做苏家的传家菜。 诸葛弈置若罔闻,端起小碗浅触薄唇,抿紧的唇根本未入汤汁。他神情平静,放下碗的同时拿帕子轻捂薄唇,给出极为含糊的评语。 “尚可!” 苏妙清花容瞬间冷霜,眉心微蹙。 诸葛弈看向抱着青花瓷罐子的海棠,沉声道:“你的,端来。” “苏家女儿做出来的传家菜只得‘尚可’二字,恐怕我做的要被丢去喂狗了。”栗海棠苦大愁深地咕哝,动作粗鲁地揭开瓷盖,让青萝舀一碗汤配上一块鸭肉端给诸葛弈。 诸葛弈厉了她一眼,沉声问:“在你的眼里,为师是狗?” “师父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栗海棠一本正经的拍马屁,逗乐了围观的程澜、刘二娘、青萝和冷肆,连苏妙清的嘴角也浅浅翘起。 “小笨蛋!” 诸葛弈哭笑不得,真真拿她没法子。舀一勺汤入口,汤色澄黄清澈,鸭肉香而不腻且带有淡淡的桂花甜甘。品汤,桂花味馥郁;尝鸭肉,肉丝细嫩没有腥腻味,细细咀嚼满口肉香。 “赏。” 一个字足够表明他的喜爱。 程澜已垂涎的连吞口水,拿银莲花汤匙在天目瓷罐子里舀口汤品尝,又从青花瓷罐子里舀一口品尝,欣喜夸赞:“花妹妹烹制的桂花酿鸭子真真美味。花妹妹赢了!” 苏妙清不服气地说:“你们偏心,她怎会比我做的好?” 程澜递过银莲花汤匙,说:“不信,自己尝尝呀。你做的就是没有花妹妹做的好吃。” 苏妙清抢过银莲花汤匙,不甘心地伸入青花瓷罐中。她从小跟着厨娘学烹制桂花酿鸭子,外祖父和大舅舅都夸赞她做的传家菜有苏家味道,她绝不会败给一个外人。 第1126章 吴老家主八十寿宴 栗海棠眨眨杏眼,看苏妙清品尝完青花瓷罐中的桂花汤之后,脸色阴沉得如夏季暴雨前的乌云密布。 “苏姑娘,怎样?” “这不是你做的。” 苏妙清重重丢下汤匙,愤愤不平地说:“没想到你这般虚伪,明明不是你做的,竟敢端出来骗人。” 栗海棠讪讪一笑,说:“我就猜到你会这样污蔑。既然你不服输,咱们再赌一回,还是桂花酿鸭子,如何?” “可以。”苏妙清欣然答应,补充道:“但是,我们要当场烹制。” “好。” 栗海棠颌首,说:“三天后是吴老家主的八十寿辰,不如我们在吴家比一场,算是给吴老家主贺寿啦。” “吴家?凭你能进去吗?” 苏妙清嗤鼻冷笑。 栗海棠甜甜浅笑,拉起诸葛弈和程澜往正房走,洋洋得意道:“苏姑娘,三天后见。青萝,送客!” 苏妙清忿忿咬牙,提起自己的大食盒,随青萝离开。 诸葛弈和程澜对海棠的决定不问不疑。至于她为何选在吴老家主八十寿辰这天与苏妙清的赌局,且以烹制苏家传家菜来做寿礼,她的如意算盘一目了然。 院子里,青萝和兰月率领小丫鬟们忙得收拾,冷肆和刘二娘坐在旁边磕瓜子。冷肆问:“苏妙清败了。” 刘二娘骄傲地说:“咱家小主子是谁呀?能败给一个黄毛丫头?呵呵,等着看吧。三天后,黄毛丫头会败得连亲娘都认不出。” “她亲娘不是死了吗?” 青萝随声附和,与兰月商量为海棠准备拜寿时穿的衣裳。兰月见识浅薄,连胭脂粉黛、绫罗绸缎都分不清、不懂如何使用。 刘二娘催青萝悉心教导兰月,早晚会得到。青萝应下,拉着兰月回她们的小院子去了。 一切不话,且说三日之后的吴老家主八十寿辰,可是良和城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吴氏族,良和城最大的氏族,掌控着良和城七成的行商营生。至于七成之中又有几成是献给谷宅的,就另当别论了。 至少在良和城的百姓们眼中,吴氏族第一,谷宅第二。但谷宅东家掌握着商脉,福泽百姓,是百姓们心中的第一人。 故而,吴老家主管治之下的吴氏族人低调做人,从不与谷宅冲突,恭敬谦卑不妄议谷宅及东家的任何事。 八十者,吴老家主乃良和城第一寿星。他虽年事已高,但身强体健、精神矍铄、耳清目明、思敏智捷,是一位人人称颂的老好人。 尽管他将族权交给嫡长子,但族中老少仍听从他的号令,凡事皆请他拿了主意才去差办。 寿辰之日,良和城的街市摆上一条长长的流水宴,全城百姓们和往来的贩夫们皆可坐下来饮酒吃席。 城外搭建十几座草棚,施粥、施米、施钱给贫苦百姓、乞丐和背景离乡的流民们。有钱有粮有粥,每个得到恩惠的人都会由衷道一声“老寿星万福”,再朝向城中吴家老宅的方向跪拜磕头。 吴家老宅,一座传承百年的大宅院。听闻良和城初建时,吴家祖先便从江南迁徒来此,与百姓们一同建起良和城,一同将默默无闻的小村子变成一座聚天下美食的繁华小城。 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吴家老宅门外,老管家接到拜帖后神情微怔,揉揉眼睛看清拜帖的落名,急忙唤小厮拿着拜帖去禀告吴老家主。而他急步下石阶,躬身立于马车旁,揖礼道:“老奴是吴府的管家,拜见谷宅小东家。” “免礼。” 马车里,栗海棠乖乖坐着,任由诸葛弈帮她重新整理束腰带子。她本想今儿来烹制菜肴,随便穿一件就好。谁知临出门前被诸葛弈看到,非逼着她去换新做的衣裙。 栗海棠拍拍他屈起的膝,说:“师父,差不多就行啦。咱们已经迟到了,苏妙清会误以为我怕她呢。” “谷宅小东家出门穿着婢女的衣服,你不嫌丢脸,我嫌。” 诸葛弈将束带系个对称的漂亮蝴蝶结,身子微微后倾欣赏一番,满意的点点头。 栗海棠嘟嘟樱唇,说:“等会儿下厨,我穿这身衣裙怎么行?溅到油渍就糟蹋了。” “咱家不缺钱。” 诸葛弈握住她的小手,低首躬腰往外走。 栗海棠无奈,跟在他身后小声咕哝:“不缺钱也不能糟蹋,咱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闭嘴!” 诸葛弈回头佯装凶她,心里笑得快内伤了。这贪财的小丫头越来越没出息,连一套衣裙的钱都斤斤计较。 栗海棠委屈地扁扁小嘴,随手抓来一顶雪纱帷帽戴好。齐腰雪纱将她玲珑身躯很好的遮挡,下身漂亮的丹红绣金凤缠枝马面裙遮住一双三寸金莲小脚。 待诸葛弈挽着栗海棠步下马车时,吴府老管家已作揖拜三拜。而吴府大门里,吴老家主的嫡长子吴老爷,率同宗族的老爷们急步而出、分列两旁。 吴老爷上前揖礼,恭敬道:“拜见诸葛公子!拜见小东家!” “吴老爷子安!” 诸葛弈作揖相礼。 栗海棠默默行万福礼。 吴老爷忙恭敬还礼,邀请:“诸葛公子,小东家,里面请!” “吴老爷请。” 诸葛弈重新挽起海棠的小手,随吴老爷一同进入吴府,来到前院正房。 正房中,老寿星吴老家主站在中堂,见嫡长子吴老爷引领一位俊容绝美的雪发少年,和一位雪纱帷帽及腰的小姑娘徐徐而来,忙在苏老家主的搀扶下迎到门口。 “拜见吴老家主。”诸葛弈揖礼,恭敬道:“今乃吴老家主八十寿辰,晚辈祝老家主福泽绵长、百岁如松、与日月同寿。” 吴老家主笑声洪亮,作揖道:“多谢诸葛公子赏脸驾临寒舍。” “不敢!” 诸葛弈颌首。向吴老家主介绍身边的小姑娘,说:“这位是谷宅的小东家,代谷宅东家前来贺寿。” 栗海棠盈盈一拜,柔声细语道:“小女代东家祝吴老家主苍翠年年寿、旭霞日日新、积福善之德、庇泽子孙万世。” 吴老家主夸讲道:“好啊。听了许多的祝寿词,唯独小东家与众不同,合我心意。哈哈哈哈!” “谢吴老家人。” 栗海棠暗捏一把冷汗,她这词儿是赶鸭子上架。早知要祝寿,在马车里先请师父帮忙想想多好。这新鲜词儿已经掏干她的学识,再多一个字也编不出来了。 吴老家主邀请道:“二位请里面坐。” “吴老家主请。” 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与搀扶吴老家主的苏老家主颌首相礼。 透过雪纱,栗海棠依稀看到苏老家主偷窥诸葛弈时的眼神有些异样,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1127章 苏老家主如意算盘 主宾皆落座,吴老家主端坐于主位,而令众人诧异的是与吴老家主同坐主位的人竟然是籍籍无名的雪发少年。 身为谷宅小东家的小姑娘坐在少年身边,而吴老爷和苏老家主则站在吴老家主的旁边,连个座位也轮不上。 有不识相的宾客入中堂来给吴老家主拜寿,先与吴老家主鞠躬揖礼,又与吴老爷和苏老家主互道请安,至于诸葛弈和栗海棠则被视若无睹。 吴老家主慈眉善笑,不点破诸葛弈和栗海棠的身份,也不替无礼宾客解围。只等着拜寿的宾客自行出去,再与诸葛弈和海棠解释一番脱个干系。 谁知,拜寿的宾客实在没眼色,先一轮道安之后赖着与苏老家主热情闲谈,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眼里再无旁人。 吴老家主的慈善笑容越来越僵硬,到最后直接阴沉老脸,冷声道:“贤婿啊,你快请张老东家去偏院吃酒赏戏吧。站在这儿,可是怠慢了。” 苏老家主本不愿与张老东家聊侃,昨儿他们才在城中最大的歌舞坊畅饮半夜,今儿当着老岳父和大舅兄的面前虚与委蛇,实在无趣儿。 “岳丈说的是。”苏老家主揖礼,忙拉着张老家主往外走,虚情道:“张老哥快请入席吧,今儿有最好的折子戏,你最懂戏,快去瞧瞧。” 张老家主一头雾水,他几时懂戏了?他常去歌舞坊饮酒作乐,那是瞧漂亮美人呢。比起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如去歌舞坊看美人们摆动玲珑腰肢的美妙。 吴老爷看出妹夫的小心思,忙上前解围,“张老家主请吧。来人,为张老家主领路。” 不识相的张老家主终于看出点异样,环视落座的几位,除了他熟悉的吴老家主、吴老爷和苏老家主之外,坐在首位的雪发少年和雪纱帷帽遮齐腰的小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这二位……” “张老家主,请吧。” 吴老爷有些动怒,上手拉着张老家主往外走,边走边唤:“来人,带张老家主去偏院!” 语气生硬又厉色,连熟悉儿子脾性的吴老家主也忍不住笑出声,歪头对诸葛弈低声说:“真难为他这个闷葫芦,平日多大火气都闷在心里,今儿张老家主可算是破了他的例儿。” 诸葛弈温润浅笑,同样低声道:“吴老爷行事与人为善、克己守礼。若非张老家主不识时务,吴老爷也不会如此。” 吴老家主咧嘴大笑,说:“我这个儿子自小温吞得很,与他那烈火性子的妹妹截然相反。可惜呀,我那可怜的女儿早早的去了。唉!” “岳丈莫要伤心,夫人去了,还有小婿呢。” 苏老家主忙过来端茶递水,抚背安慰。一双眼睛凝视诸葛弈的绝世俊容,唇畔渐渐显露狡黠浅笑。 屋中光线微暗,况且离得又近,隔着雪纱栗海棠也能看清苏老家主的奸笑,眼中流露出的算计。 “请问苏老家主,苏姑娘可在府中?” 栗海棠微微撩起及腰的帷帽雪纱,一双布满伤疤的小手示于人前。 苏老家主怔愣,不思索地答:“在府中。” “师父,看来苏姑娘没有吓得逃走呢。”一双伤疤小手放在诸葛弈搭在椅子扶手的胳膊上,听声音似乎很兴奋。 诸葛弈温润浅笑,宠溺道:“有我给你撑腰,她敢逃吗?” 言下之意,苏妙清敢逃走,为师亲自打断她的腿。 栗海棠“嘿嘿”笑,说:“苏妙清上次输了不认,今儿再输了还有什么脸回家去?我想着,她定是逃回苏家去啦。” “等等,你们说妙清输了?” 苏老家主诧异,此次为岳父拜寿,他确实带了孙儿和外孙女同来。但外孙女近日沉迷厨技从未出门。 “敢问二位在哪儿见过妙清的?” 苏老家主试探问,眼睛盯着诸葛弈。他知道少年的真实身份,若能攀附这等少年俊杰可是家门荣耀。 诸葛弈笑容淡淡,握住海棠的伤疤小手,说:“苏姑娘与我家徒儿脾气相投,因贪吃而定下赌局,看谁能烹制出桂花酿鸭子,谁能做出苏家味道便是赢家。” 栗海棠嘿嘿笑,说:“苏姑娘输了不认,非要在吴老家主的寿宴上再较高低。我又是个爱闹腾的脾性,自然应下苏姑娘的挑战。” “胡说八道!” 苏妙清怒冲冲从外面进来,美目冷睇戴着雪纱帷帽的海棠,鄙夷道:“被毁了容貌就乖乖的躲在屋子里,一块胙肉本就罪孽深重,跑出来吓死人又要添一笔罪过。” 栗海棠掀开雪纱帷帽,露出半边丑疤小脸。傲娇地说:“苏姑娘,你的厨技不如我,赌输了心里不高兴,我可以原谅你出言不逊。” 苏妙清气得美目圆睁,对苏老家主行万福,央求道:“外祖父明鉴,孙女是苏家的女儿,从小跟着厨娘学习传家菜,做出来定是苏家味道。这块胙肉不知哪里偷盗的菜谱,竟做出来一道桂花鸭汤来鱼目混珠,诓骗我认输。我不服气,她便提议在曾外祖父的寿宴上烹制。孙女为了守住苏家的颜面,被逼无奈只好应赌。外祖父明鉴,是他们联手逼孙女的。” “闭嘴!” 苏老家主沉声斥喝,对诸葛弈揖礼,向吴老家主揖礼,陪笑道:“外孙女年轻不懂事,冒犯了诸葛公子。” “无妨。” 诸葛弈龙眸垂敛,修长手指轻捏柔软无骨的伤疤小手,像把玩一件有趣的心爱宝贝。 见此,苏老家主笑容慈爱的看一眼苏妙清,伸手拉她站来诸葛弈面前,说:“自从三年前诸葛公子来府上作客,妙清与公子的一面之缘竟芳心暗许,誓言非公子不嫁。我这外孙女心气儿高,除了公子再瞧不上别人。” 栗海棠不屑道:“苏姑娘不仅心气儿高,还眼高于顶、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胙肉!你给我闭嘴!” 苏妙清气得扬手欲打,被吴老家主拿起拐杖一下子挡开。疼得她握住手腕退到苏老家主身后,又怨怒又委屈。 诸葛弈冷睇苏老家主,嘲讽问:“这是苏家的家教?” 苏老家主尴尬的从背后扯出苏妙清,厉色道:“快向诸葛公子道歉!” 苏妙清抿紧红唇,瞪向海棠,堵气诘问:“我没做错为何道歉?诸葛哥哥受小人蒙蔽,该道歉的人是她!” 被指着鼻子也不生气,栗海棠整理下半遮面的雪纱,说:“苏姑娘的记性真差。当初我们定下赌局的原由,你应该没忘吧?” 苏妙清顿时哑口无言。 第1128章 烹出真正苏家味道 不管吴老家主、苏老家主、吴老爷如何旁敲侧击的试探,诸葛弈、栗海棠和苏妙清皆不作回答。 赌局,只有他们三人心里清楚就好,这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们就安生的看热闹吧。 吴老家主听说栗海棠和苏妙清以烹制桂花酿鸭子为赌题,至于赌注是什么?诸葛弈解释说,只有两个小姑娘知道。 吴老家主对赌注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这两个小姑娘,谁能做出他故去女儿的拿手菜。 往年,他尝过苏妙清亲手烹制的桂花酿鸭子,味道尚可,却没有女儿做出来的熟悉味道。至于谷宅小东家,能做出个模样子便罢了,味道却不敢妄想。 吴府的寿宴摆在偏院,整整八十桌海味山珍、美酒佳肴,来贺寿的宾客不论年老年少皆聚在一起畅饮,今日可不守吴家的规矩。 酒过三巡,戏台上已换了两班大戏。宾客们划拳、行酒令、投壶等等玩腻了,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赌酒。 戏台子的大戏唱罢,宾客们诧异之时,吴家老管家领着小厮和婢女们摆上长桌灶台,厨具、碗盘等等。 栗海棠和苏妙清换了朴素轻便的衣裳,一个从戏台左边上,一个从戏台右边上。 老管家领着小厮和婢女们退下戏台,小厮们围住戏台不准任何人靠近。 吴老家主,诸葛弈,吴老爷,苏老家主坐在戏台对面屋檐下的月台。院中每一位宾客皆起身作揖贺寿,目光齐聚向唯一与吴老家主平起平坐的雪发少年,暗道这位少年是何方神圣?竟得吴老家主的青睐。 戏台上,灶火炙烤,菜刀纷飞,新鲜蔬菜切丝如线。一锅鸡汤熬得喷香,半醉半醒的宾客们被荤腻的香味馋得吞口水,一个个伸长脖子看向雪纱半遮面的小姑娘。 而另一边,苏妙清手巧灵活地整理一只不肥不瘦的鸭子,当闻到旁边飘来的香腻味道时,她微微皱眉,咕哝:“你用鸡汤煮鸭子?” “我愿意。” 栗海棠翻翻白眼,继续熬煮这锅鸡汤。待鸡汤煮沸之后,她一味药材一味药材地放陶锅中,等待浓稠鸡汤变得澄黄清澈。 “胙肉,你到底在做什么?” 苏妙清将桂花糯米灌入鸭腹中,用干净的白棉绳子缠捆,再均匀涂满腌制的桂花酱。放入陶锅中先蒸后煮。 等待蒸煮之时,她走到栗海棠身边,问:“你的鸭子选了谁家的?” “谷宅后院家养的,四斤半的公鸭子。” 栗海棠将澄黄清澈的鸡汤倒入陶锅中,对苏妙清说:“你来偷师吗?” “偷师?你有什么可偷的?” 苏妙清气得跺脚,转身走回自己的地方守着灶台。她很好奇栗海棠如何做出来的桂花酿鸭子?上次她喝过之后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是苏家的味道。 栗海棠将桂花酱涂满鸭子,用桂花汁腌过的糯米塞入鸭腹中,在蒸制的陶锅底放上一层桂花瓣儿。 蒸锅在灶上,她开始调制酿鸭子的桂花汁。围着灶台一通忙活,几乎每味调料都舀过了。有的一滴,有的两滴,有的三滴,有的半匙…… 苏妙清忍不住好奇心又走过来,好奇问:“你调的这是什么汁子?酿鸭子需要调汁子吗?” “这是我家的菜谱儿。” 栗海棠满不在乎的反驳,调出一碗褐色的羹汁儿放到煮鸭子的陶锅里。等到灶台上蒸鸭子的陶锅喷出浓浓的香腻味儿,她拿厚厚抹布移开蒸鸭的陶锅。 苏妙清又问:“鸭子要趁热取出来。” “我家菜谱儿不一样。” 栗海棠等陶锅放冷了,才倒出蒸好的鸭子放入半锅鸡汤的陶锅里。然后洒入调好的桂花汁,盖上陶盖儿,用厚抹布封住盖子边沿儿。 “好啦,一个时辰便可饱足食欲。” 苏妙清鄙夷道:“一个时辰就行?我们苏家的桂花酿鸭子需两个时辰呢。” 栗海棠嘲讽道:“两个时辰?又蒸又煮,鸭肉变成肉泥儿了。” 苏妙清气得哼声,回去自己的灶台前守着。两个时辰后,她要让栗海棠当众认输。 时光流逝,灶台上的陶锅内发出沸腾的咕噜声,阵阵香味儿四溢,诱得众宾客们垂涎欲滴。 明明同时开始烹制的,苏妙清的陶锅还在灶台上烹煮,而栗海棠已搬下陶锅准备揭盖儿。 苏妙清嗤之以鼻,不屑道:“一个时辰能烹出什么美味的东西。哼!花花样子罢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这是我家的菜谱。” 栗海棠傲娇反驳,挑衅地微扬小脸,“今儿你再不认输,可是丢大脸呢。” “呸!我才不会输。” 苏妙清小声啐了一口,耐住性子守着灶台。成败皆在这锅,她可不能自毁前程。只要赢了,她就能嫁给天下第一大商。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夫人,别说苏家,就是吴家也是她的囊中物。 栗海棠用厚厚棉布围住陶锅,亲自捧下戏台,放到月台前摆放的长桌上。 “师父,吴老家主,苏老家主,吴老爷,请品尝我们谷家的桂花酿鸭子。” “好。” 吴老家主非常激动,只闻香味已让他忆起女儿烹制这道菜的味道。 吴老爷也兴奋地站起来,站在月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栗海棠揭开封住盖子的厚厚抹布。 “父亲,就是这个味道!妹妹烹制的桂花酿鸭子就是这个味道,我记得清。” “快舀来一碗给吴老家主品尝。” 诸葛弈催促海棠,意味深长地看了苏老家主。 苏老家主心中复杂,他希望苏妙清得到诸葛弈的欢喜,却不愿苏妙清学会烹制苏家的家传菜。 栗海棠端来四碗桂花酿鸭子,第一碗捧给吴老家主,恭敬道:“祝吴老家主福寿永安!” “好孩子,赏!” 吴老家主慈眉善笑,一声令下,吴老爷亲自捧来一个金元宝。 栗海棠双手捧来,万福礼道谢。 吴老家主舀一勺澄黄清澈的汤入口,桂花甜香留于唇齿之间。他享受的闭上眼睛回味,更是回忆。 女儿逝去多年,他已八十寿龄。原以为今生再也品尝不到记忆深处,那独属于女儿的甜香味道。没想到今日,他又品尝到了。 “父亲,你怎么哭了?” “流泪就对啦。” 吴老家主将碗递给儿子,问栗海棠,“你怎会烹制这道桂花酿鸭子?这是我那女儿独门厨技,连自家女儿都不传授的。” 栗海棠颌首,说:“吴老家主恕罪,这道桂花酿鸭子并非苏老夫人所创的菜谱儿,而是我们谷宅的秘制菜谱儿。” “这……有趣。” 吴老家主饶有兴味。 “岳丈,这是真正的苏家味道。她定是偷盗了夫人生前所写的菜谱儿,否则怎会做得出来?”苏老家主抢白,放下汤碗,对海棠疾颜厉色道:“请姑娘如实相告,或者拿出谷宅的秘制菜谱儿以证清白。” 栗海棠冷笑,嘲讽道:“苏老家主口中的苏家味道应该在苏妙清的锅里,我又不是苏家女儿,可烹不出家传的苏家味道。” 苏老家主语噎,看向戏台上仍耐心守着灶台的苏妙清,“妙清,你的汤呢?要熬煮到天黑吗?” 戏台上,苏妙清吓得浑身一哆嗦,吱吱唔唔不敢回话。 第1129章 凉薄亲情求而不得 灶台上的陶锅仍在文火慢煮,以桂花汤熬煮蒸后的鸭肉更加软烂入味。可惜苏妙清错算了栗海棠烹制桂花酿鸭子的时间。 当吴老家主、吴老爷对海棠烹制的桂花酿鸭子赞不绝口之时,苏妙清烹制的桂花酿鸭子还在陶锅里熬煮。 苏老家主焦急催促:“你发什么呆呀?还不快盛上来给曾外祖父尝尝。” 苏妙清畏缩道:“禀告曾外祖父,咱们苏家的传家菜桂花酿鸭子须蒸一个时辰、煮两个时辰。少一刻不入味、多一刻鸭肉糟烂没嚼劲儿。孙女做的是苏家的传家菜,需恪守烹制规矩,一丝一毫不可懈怠。” “好饭不怕晚,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既然苏姑娘解释明白了,我们就耐心等吧。”诸葛弈开口解围,对海棠招招手,温柔细语:“你且过来歇歇,站那久不累吗?” “还好。” 栗海棠解下未沾一滴油渍的围裙,掸掸衣裙的尘埃,来到诸葛弈的身边坐了。此时,她越表现得不在乎,苏妙清的心里越慌,慌忙之下必会出错,比如…… 众宾客又是酒过三巡,张望着戏台灶上的陶锅白烟气升腾,一股桂花甜香弥漫整座院子,令宾客们食欲大曾,眼巴巴瞧着苏妙清将陶锅端下来,步子沉稳地送到月台前的长桌。 吴老家主已迫不及待品尝,他想知道苏妙清和栗海棠,谁做出来的桂花酿鸭子是他记忆深处的味道。 这道苏家的传家菜传自苏老夫人,更是苏老夫人未出嫁时在娘家所创的菜肴。 自从苏老夫人故去之后,每每年节时苏老家主会派人送苏妙清来吴家,命她烹制这道菜讨好老岳丈。吴老家主只尝过一次便赏给儿子们,后来儿子们又赏给仆婢们。故而,吴府上下唯有仆婢们知道苏妙清的厨技如何。 待苏妙清揭开陶盖,苏老家主亲自盛一碗桂花汤和鸭肉,奉给吴老家主。 “岳父请尝尝,这才是夫人的真传。” 吴老家主慈眉善笑,接过碗仅一眼便没了食欲。他略略迟疑,端碗给儿子,说:“我吃得太饱,你替我尝尝。” 吴老爷硬着头皮接过碗,小饮半口,皱眉道:“不是妹妹所创的味道。桂花甜了,或有肉腥味。嘶——!我竟尝不出来呢。” “啪!” 一声皮肉脆响惊呆众人,每个人都错愕地看向手捂半边脸的苏妙清跪倒在地上,而苏老家主怒容厉目,垂下的手掌微微泛红。 栗海棠腾得一下站起来,欲过去扶起苏妙清。 诸葛弈悄悄握住海棠的小手,不动声色的拉她护在身后。他稳坐如山,默默地看着苏家的祖孙俩,吴家的父子俩,还有满院子愣神儿的宾客们。 每个人的神情皆在脸上一览无遗,有惊讶、有疑惑、有恼愤、有怜悯、有嘲讽、有幸灾乐祸…… “苏家真是白养你这废物,连自家的菜都烹不好,你还能做什么?”苏老家主指着苏妙清的额,气恨恨地骂。 苏妙清捂着半边脸默默垂泪,身体瑟缩一团甚是可怜。 苏老家主一步迈过去,抓起苏妙清捂脸的手腕,一个用力丢到吴老家主的脚前,训斥说:“瞧瞧给你曾外祖父气的,还不快磕头告罪!” 苏妙清浑身哆嗦着跪在吴老家主脚前,磕头,泣声道:“孙女辜负曾外祖父的养育之恩,孙女知罪,请曾外祖父……责罚!” 苏老家主叉腰气骂:“罚是轻的,等回家去,看我不……” “够了!” 吴老家主沉声喝道,果然苏老家主闭上嘴巴。 “苏家孙女起来吧。” “谢曾外祖父。” 苏妙清慢吞吞站起来,听到苏老家主一声鼻音哼气,吓得又跪回去一动不动。她如一只囚笼的鸟儿,一言一行皆由苏老家主掌控。 栗海棠实在看不得,从诸葛弈背后走出来,佯装骄傲地说:“苏姑娘,你烹制的桂花酿鸭子不如我烹制的好,你的厨技也不如我的厨技好。你,认输吗?” “我,认输。” 苏妙清埋首于双掌,此刻是她最丢脸的时候。她一辈子铭记今日的耻辱,比她的出身更加卑微。 栗海棠回身,笑盈盈地说:“师父,我与苏姑娘的赌局结束了,我赢啦。” “然后呢?” 诸葛弈见她曜黑杏眸闪烁狡黠,便知她与苏妙清的赌局不仅是烹制一道菜肴,背后的小算计应该剑指苏老家主。 “吴老家主,我赢了赌局,可向苏姑娘讨要两样东西。第一个,她与我各自心知肚明,不方便言说。第二个,我要请吴老家主和苏老家主作证,免得苏姑娘将来反悔。” “好,你尽管说吧,我作证。” 吴老家主欣然答应,眼神威胁犹豫的苏老家主。 苏老家主忙揖礼:“小婿听凭岳父吩咐。” 吴老家主满意颌首,对海棠说:“你来说说,第二样东西是什么?” “苏姑娘的命。” 栗海棠开口震惊四座,连诸葛弈也诧异得龙眸微睁。 苏妙清已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精致漂亮的脸蛋泪痕未干,仰头凝视海棠平静的丑疤小脸,疑问从喉咙嗫嚅而出。 “你要,我的,命?为何?你与我什么仇,什么怨,要置我于死地?” 栗海棠拿帕子擦擦手指沾到的油渍,调侃道:“凉薄亲情求而不得,与其忍辱偷生,不如早死早超生,祈盼来世投个好胎。我一心为苏姑娘筹谋,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呵!凉薄亲情,求而不得。你确实说出我在苏家的处境,可我愿意忍辱、愿意偷生、愿意活在苏家。” 苏妙清踉跄站起,鄙夷嗤笑。她高昂起下巴,不屑地说:“一块胙肉,你的命是自己的吗?你能活几年?”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在苏家活得如何没关系,至少命是自己的。若高兴,活到耄耋之龄;若不高兴,一刀抹脖子,活多活少由自己定。你呢?一个活祭品,你的生死,由人不由己。”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齐向丑疤小脸的小姑娘。比苏妙清年纪小,沉稳的性子却令人叹服。若换作在场的任何人,恐怕早就冲上去一通怒打,哪会这般笑意盈然的样子。 栗海棠待苏妙清冷嘲热讽的话说够了,才缓缓开口,问:“苏妙清,你可答应将命送给我吗?” 众宾客又是一阵震惊气声,所有目光移向苏妙清,静待她如何回答。 苏妙清咬牙,忿忿吐出两个字:“休想!” 栗海棠轻蔑哼声,对苏老家主说:“苏姑娘不愿将命送给我,那……苏老家主的命,也可以的。” 苏老家主讶然,呆呆地看向诸葛弈。 第1130章 留给师父娶妻生子 前来吴府拜寿的宾客们继续留在偏院吃宴席,而诸葛弈和栗海棠被请到吴府的一个客院用茶,一同前来的还有苏老家主、苏妙清。 吴老家主以年迈为借口避开,吩咐吴老爷前来坐镇一看究竟。 吴府客院素雅别致,院中栽种的花草树植错落有致,花色淡雅不妖不艳,树冠修整干净利落。 正房中堂,诸葛弈和吴老爷并列主位,苏老家主位居左一,苏妙清站在堂中,栗海棠随意选把椅子落坐。 吴老爷暗暗观察海棠,对她是谷宅小东家的身份颇为存疑,而苏妙清称她为胙肉又很滑稽。纵然想问个清楚,但诸葛弈的身份使他斟酌再三未敢开口。 苏老家主瞪圆眼睛盯住海棠,打从她说出那句“苏老家主的命也可以”就让他血气翻涌,额筋突暴,拳头发痒。若非他知道诸葛弈的真实身份,以及她是诸葛弈最宠爱的徒儿,他定会下令送回苏家去关起来折磨死她。 苏妙清偷看外祖父仇恨的眼神,心里乐开了花儿。只要外祖父弄死这个碍事的丑丫头,她就有办法成为诸葛哥哥的妻子。 见诸葛弈缄默不语,吴老爷几次欲开口解围,话到嘴边又忍回去。自从妹妹死后,父亲年迈,他虽掌管吴家大权却事事需经父亲的应允。他知道父亲执意不肯退位让权,皆是妹夫在背后挑唆,害得父亲斥他懦弱无能、难挡重任。 一次次错失掌权吴家的机会,吴老爷对苏老家主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想到苏家在江南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氏族,每年与吴家的生意往来不断,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吴家,万万不能得罪苏老家主。 诸葛弈知吴家父子的忍气吞声,也明白苏老家主的狐假虎威。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家在江南能够排个第五,亦是仗着苏老家主与阿伯的世交情分,而阿伯的背后是他。 “海棠,既然苏老家主舍不得自己的命,苏姑娘也舍不得命,你再想一个容易做到的便是。” 诸葛弈对海棠招手,唤她坐来身旁的椅子。 栗海棠乖乖听话,一落坐便撒娇说:“师父要我与苏姑娘和好吗?” “是啊。”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擦去唇角沾到的胭脂红,说:“苏老家主与阿伯是世交好友。看在阿伯的情面上,你想个容易做到的事。”他看向苏老家主,说:“相信苏老家主定会亲力亲为。” “是是是。” 苏老家主尴尬陪笑,心想小姑娘竟认得俞伯?看来他派去霞彩镇的探子查到的信息并不全面。 栗海棠故作惊讶,说:“阿伯的世交旧友?那真是可惜啦。早知道,我该提出更多的东西。” “更多的?难道你想要苏家全府的人命吗?” 吴老爷打趣儿,只当她年幼无知、童言无忌。 栗海棠点头,说:“对呀。吴老爷所说正中我的心思。苏氏在江南虽不敌四大商族,也算富甲一方的大商。若一赌赢下苏氏全府的人命,不费吹灰之力收揽得力仆婢为我所用,何乐而为呢?” 吴老爷哑口无言。 苏老家主气得七窍生烟。 苏妙清吓得目瞪口呆。 “顽皮!” 诸葛弈宠溺柔声训斥,对吴老爷说:“她年轻玩心大,吴老爷别怪罪。” 吴老爷尴尬大笑,摆摆手说:“哈哈,不会不会。我瞧着小姑娘钟灵毓秀、聪敏过人,我打心底喜欢,怎会怪罪。” “多谢吴老爷怜爱。” 栗海棠起身万福礼,说:“其实我不喜欢人命,我喜欢黄灿灿白闪闪的东西。只要苏老家主和苏姑娘拿出等身价的金银,我可以考虑考虑。” “呵,原来是缺钱呀。”苏妙清嗤之以鼻,将海棠从头到脚打量遍,问:“你一个不长命之人要那么多钱作甚?” “留给师父娶妻生子呀。” 栗海棠坦然回答,故意咬重“娶妻”二字。 苏妙清脸色微怔,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会缺钱?” “他缺不缺钱与我何干?” 栗海棠嘟嘟小嘴,伸手向苏妙清,说:“你的身价不高,收你十万两金子。” “你脑袋发昏了?十万两金子,当我是什么?” 苏妙清惊叹,这丑丫头开口就是金银,开价就是十万两,真瞧得起她呀。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跪谢她的赏识呢? 栗海棠轻哼,另一只小手伸向苏老家主,说:“你是苏家的掌权人,不能与苏姑娘一般廉价。我想想啊!” 她上翻白眼,嘴里滴滴咕咕。离她最近的诸葛弈也未听清楚她念叨的什么,隐约听到“莫族长”三个字,他忍俊不禁,宠溺地捏捏她的伤疤小手。 “苏氏的家底丰厚,八大氏族的全部家底合起来才够苏氏的一半。” “诸葛公子,你说笑了。” 听到这话,苏老家主心惊肉跳,看向海棠的眼神亦有几分警惕。 诸葛弈注意到苏老家主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鸷杀气,薄唇浅翘,对海棠说:“乖乖的说出来便是,别费心思绕弯子。” “好。” 栗海棠伸展小手,五根手指岔开,底气十足地说:“我要的不多,苏氏一半的家底。” “呵呵,一半?你知我苏氏有多少家底吗?开口便要一半,只怕你没力气运回去。” 苏老家主怒极反笑,对诸葛弈说:“诸葛公子,此闹剧该结束了。一碗桂花酿鸭子就想诓走我苏氏一半家底,是痴人说梦?还是蓄谋已久?” “两者皆否。” 诸葛弈放开握住伤疤小手,起身走向苏老家主。二人的视线交会,他笑容俊美,嗓音冷沉微戾。 “苏氏在江南能有一席之地,背后倚仗着谁的权势?苏氏能够富甲一方,生意往来又倚仗着谁的商脉?相信苏老家主心知肚明。” “是,我明白。” 苏老家主吓得脊背泛寒、额上浸出一层冷汗。一种大祸将至的恐惧感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亦越来越快。 诸葛弈揖礼,说:“苏老家主,咱们江南见。” “你们……诸葛公子,请你高抬贵手!” 事到如今,苏老家主顾不得颜面,为保苏氏满门荣华就算跪下乞求也可以。他激动地站起来,紧紧攥住诸葛弈的衣袖求饶。 “妹夫,你这是作甚?快放开诸葛公子。” 吴老爷厉色斥喝,上前来拉开苏老家主,向诸葛弈歉意道:“诸葛公子莫怪,我家妹夫今日饮酒太多,怕是醉了。” “我喝酒!大哥,我没醉!” 苏老太爷将手再次伸向诸葛弈的衣袖,谁知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阻拦。 “爷爷醉了,孙儿送爷爷回房歇歇。” 突然出现的少年温雅恬淡,与这琼丽华堂的房子格格不入。 第1131章 苏家兄妹面和心敌 一道菜肴,一场谜之赌局,给吴老家主寿辰增添一则趣闻。来祝寿的宾客们赖到席罢戏完才纷纷离开,但对赌注的好奇心未曾停止。 翌日,苏老家主辞别吴老家主,独自乘马车回江南苏家,留下孙儿苏木春收拾烂摊子。原本苏老家主欲逼迫苏妙清一同回家去,被苏木春一句“带她登门道歉”的借口给留下了。 苏老家主离开的消息无需多时便传到谷宅,传入诸葛弈和栗海棠的耳朵里。此时,一桌子美味菜肴独缺那道赢了赌局的桂花酿鸭子。 程澜一手攥一支筷子,气鼓鼓地瞪着海棠,幽怨道:“你们昨儿去吴府拜寿怎能丢下我呢?还有,你能在吴府做桂花酿鸭子,为何不能在自家做?我做梦都馋这道菜,你不是不知道。哼!花妹妹,你果然变心了。” “少胡说,我几时变心了。”栗海棠夹一块烤鸡肉放到程澜的碗里,说:“桂花酿鸭子做起来太麻烦,等咱们到江南苏家,我再做给你吃。” 程澜撇嘴,揶揄道:“你适可而止吧,别欺人太甚。吴家势弱,生意往来倚靠苏家。昨儿你们在吴府大闹寿宴,吴老太爷夹在中间很艰难。一来畏惧子伯兄的身份,二来惧苏老家主丢了脸面,迁怒吴家。为收拾一个搬不上台面的苏妙清,你们何苦难为吴家呢?” 诸葛弈浅饮香茗,温润笑道:“程公子是气我们为难吴家,还是怪我们没给苏家留情面?” “我既没生气,也不怪罪。吴家和苏家皆与我无关,我只是站在公理上说句公道话。”程澜拿好筷子,夹走海棠放入诸葛弈碗中的虾子,说:“半年没吃过虾肉,我都忘了海鲜的味道。” “吃吧吃吧,这一盘都是你的。” 栗海棠将一盘煮红的虾子放到程澜面前,问诸葛弈:“师父,昨儿强行拉走苏老家主的少年是谁呀?” “苏木春,苏家唯一的孙子。” 诸葛弈龙眸骤冷,不善地看向院门外忽然出现的温雅少年,和…… 程澜察觉异样,顺着诸葛弈的目光扭头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木春兄,你来得真巧呀。哎哟?这不是我家花妹妹的手下败将苏姑娘嘛,还有脸来谷宅?” “程兄弟好呀,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说话不留余地。” 苏木春笑如春风,不请自入院中来,与程澜抱拳相礼。那一身温雅恬静的气质霎时变得纨绔风流,还有几分商族子弟的铜臭气。 与之相比,同样出身商族的程澜就失了几分“钱”的味道,身上江湖少侠的匪气颇浓,说话方式也坦然豪爽。 栗海棠单手托脸,静静看着程澜和苏木春“九转十八弯”的问候方式,明明是旧相熟,非要摆出一副“半生不熟”的客套样子。 “闹够了就坐下,没眼看你们在这儿恶心人。” 诸葛弈沉冷嗓音打破二人迂回的“问候”。 程澜和苏木春皆尴尬一笑,各自寻了凳子坐好。 “木春兄,你来作甚?”程澜执酒壶为他斟满杯,瞥了院门口拘谨无措的苏妙清,嘲讽道:“你家姑娘哭着闹着要嫁人,你带她来不会是登门下聘礼的吧?” “程兄弟,你刚才劝栗姑娘适可而止、别欺人太甚。怎轮到你了,竟口无遮拦起来。” 苏木春接过酒壶,为程澜斟满一杯,又为诸葛弈斟满。见海棠的丑疤小脸红肿未消,笑道:“姑娘有伤,不宜饮酒。” “师父不准我喝酒的,我喜欢喝茶。” 栗海棠端来诸葛弈的茶杯,对立在旁边的青萝说:“请苏姑娘过来坐。” 青萝偷瞧诸葛弈,不情愿地应声“是”,慢吞吞走向院门外的苏妙清。 “多谢栗姑娘。” 不论真心假意,这面子给了就该知足。苏木春举杯道谢,一杯酒仰头喝干,杯倒过来未落一滴。 “苏公子不必客气。来者是客,身为谷宅的主人岂能怠慢失礼?不知我这宅子的仆婢们是否难为苏公子和苏姑娘了?他们若敢仗势欺人,我定不饶的。” 栗海棠把谷宅小东家的身份抬上来,提醒苏木春别门缝里瞧人。言外之意更是讽刺苏家兄妹身为客人,硬闯进来谷宅很是失礼,身为小东家的她没下令赶出去已是给足面子。 苏木春莞尔道:“舍妹莽撞,惹小东家不愉皆是她的罪过。今儿领她来登门赔罪,任凭小东家发落。” “呵!这话说得没道理。苏姑娘是苏家的女儿,有权惩治她的人是苏老家主,我怎敢越俎代庖?” 栗海棠暗自冷笑,这苏木春是个笑面心狠之人,想借她之手除掉苏妙清,可见兄妹俩面和心不和,早早将对方视为敌人。 苏木春无奈道:“小东家明事理,愿饶过舍妹,我代她叩谢小东家宽恕。” “她来了。” 栗海棠浅声提醒,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曜黑杏眼盯看徐徐走来的苏妙清。待她站定在苏木春身后,颌首行万福礼之际,猛然开口问:“苏公子想我如何惩治苏姑娘?毁了她的脸,还是割了她的舌头,或是挖了她的眼睛?” 苏木春愕然,结结巴巴地答:“听凭……小东家……惩治。” “表哥!” 苏妙清惊骇,平日在家里的时候表哥很护她的,为何现在……“表哥,你带我来,是为了交给她处置?” “不然呢?你几次三番的惹怒小东家,是想害苏家与你同归于尽吗?清妹,别忘了你是苏家女儿。” 苏木春咬紧牙关,装作一副逼迫无奈的神情。 苏妙清失望冷笑,看向海棠,问:“你想如何处置我?毁容,割舌头,挖眼睛,随便你。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姑娘,俗话说得好:做鬼容易做人难。”栗海棠放下茶杯,微扬小脸笑盈盈的欣赏苏家兄妹的脸色,讪讪道:“苏公子为保苏氏族也是煞费苦心,苏姑娘该明白他的苦衷。苏公子,我说的对吗?” “正如小东家所说,我确实为了苏氏族。纵然舍不得妹妹,也不得不……唉!” 苏木春提袖拭泪装可怜,尽管他的眼睛清亮未有一滴湿润。 苏妙清心寒如冰,终于看清表兄的真面目。她恍然明白外祖父为何匆匆离开,为何留下表兄和她来登门道歉,原来如此。 “栗海棠,你动手吧。” “苏妙清,你想要苏家吗?” 第1132章 两枝海棠并蒂盛开 栗海棠故作沙哑的嗓音极具诱惑,尤其她一语戳中苏妙清埋藏心底的夙愿,使得苏妙清想也不想的回答。 “我要。” “可以。” 栗海棠信誓旦旦, 苏妙清并不信她,问:“你会帮我?为什么?” 栗海棠唤青萝为苏妙清倒茶,拍拍身边的凳子,说:“你知道霞彩镇衡六爷吗?” “知道。”苏妙清坐下来,故作不经意地瞟了诸葛弈,说:“你们在霞彩镇的事情,外祖父派人探查过。” “清妹,你在胡说什么?” 苏木春赫然斥喝,抓住苏妙清的素腕站起来,向栗海棠、诸葛弈和程澜歉意道:“对不住各位,舍妹近来精神不佳,常常胡言乱语。刚刚她说的是疯话,各位万万别当真。” “呵!我没疯。”苏妙清用力挥掉苏木春的钳制,愠怒道:“我以为表哥与别人不同,从小待我亲厚、时时护着我。没想到,表哥竟是个伪君子。你走吧,我宁愿留在这儿为奴为婢,也不再回苏家去当牛为马。” “妙清,这话是你亲口说的,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 苏妙清闭上眼睛,两行晶泪湿了漂亮的桃红胭脂脸蛋。 苏木春忿然挥袖离去,连告辞的礼数都忘了。 “苏公子回去后好好向苏老家主代为转告,请他留着老命等我去苏家清算一半家底儿。” 栗海棠扯着喉咙大喊,果然看到愤然暴走的苏木春在院门外顿住脚步,然后折返回来站定在刚刚坐过的凳子边。 “小东家是何意?要我苏家一半的家底儿,凭什么?” 苏木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孩,比精于算计的大商们还贪婪。开口讨要苏家一半的家底儿,她当自己是谁呀? 栗海棠笑意盈然,不急不徐地说:“苏妙清与我打赌,她输了。” 苏木春咬牙道:“她已被赶出苏家,再不是苏家的人。” “打赌的时候,她是苏家人。常言道父债子还,女债家还。苏妙清拿不出苏家一半的家底儿,我便向苏老家主、苏老爷和苏公子讨债。” 栗海棠摆出债主的赖皮样儿,气得苏木春握紧拳头浑身颤抖。 他活了二十二年,除了他的妻舅子赖痞无礼,还未见过第二人如此。且她又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怎么看都不想承认她贪婪无耻的做派真真恶心到他了。 “程公子,她到底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还是谷宅的小东家?” 苏木春将唯一的希望寄于程澜,只要否认她的身份,他就没什么可怕的。至于诸葛弈这位天下第一大商,只要给足贡银还愁没生意、没活路吗? 程澜夹块炸鱼柳,吧唧吧唧嘴,反问:“你们从何处探听来的消息?真真的废物呀。你们怎不去瓷裕镇打探打探?八大氏族和全镇子的人皆知奉先女毁容疯癫,连人都认不出的。”他拿筷子指向海棠,问:“你瞧瞧她,像疯子吗?” 苏木春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踉跄迈前一步扶住桌面,半眯眼睛,质问:“程公子,你没骗我?” “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程澜伸手抓几粒香炸花生豆丢入嘴里,朝青萝挤眉弄眼。 青萝微皱眉心,扭脸不愿看他。 程澜没好气地敲敲桌面,吩咐道:“青萝,你家大姑娘该睡醒了。她疯疯傻傻的不知饿,你去扶她过来吃饭。” “是。” 青萝忙应声,恍然明白程澜的意思。匆匆去后宅小院寻兰月,为她打扮成疯疯癫癫的奉先女模样,然后领回来。 “小主子,大姑娘来了。” 青萝一边柔声哄着疯癫的“奉先女”,一边向栗海棠禀告。 栗海棠笑而不语,指指诸葛弈和程澜之间的空凳子,说:“领她坐到花哥哥身边。花哥哥是八大氏族程氏的公子,能镇得住她的疯病。” “是。” 青萝暗自偷笑,挽着哼哼唧唧的兰月坐到程澜身边,张啰着添饭夹菜服侍兰月吃饭。 程澜嫌弃说:“这疯疯傻傻的,亏得你们受得住。莫族长和乌族长真不干好事,怎打得她疯了呢。” “谁让她不听话呢。” 诸葛弈嗓音沉冷,调侃的话唯有栗海棠、青萝听得懂。 程澜只当诸葛弈威胁兰月要听话,否则变成真的疯子。他举杯饮酒,对身边不好好吃饭的兰月说:“奉先女要乖乖听话,不然锁进笼子里永远别出来。” “好。” 兰月哑着嗓子,罩着雪纱帷帽的脑袋却摇啊摇啊。 栗海棠忍俊不禁,她装疯时每次吃饭很乖的,兰月演得太差劲。看来她要寻个空闲,好好教导一下兰月。 “不吃!呸呸呸!” 兰月忽然摔了饭碗,隔着雪纱帷帽将嘴巴里的饭菜吐得满桌子。 “这……这可使不得呀。” 青萝一见慌了神儿,忙拉起“疯癫”的兰月跑到旁边训斥,惴惴不安地看向诸葛弈、栗海棠等人。 苏木春瞠目结舌,问:“程兄弟,她真的是奉先女?她也叫栗海棠?” “对。” 程澜揉揉眉心,故作很苦恼的样子,对诸葛弈说:“子伯兄,这个难题恐怕要你来解释清楚。我,无能为力呀。” 难题抛给诸葛弈,程澜顿感一身轻松。当初他几次向诸葛弈提议让兰月做替身,皆被反驳。现在呢?人算不如天算,兰月做替身已成事实,就看诸葛弈怎么编故意骗过苏木春吧。 诸葛弈龙眸垂敛,云淡风轻地说:“两枝海棠,并蒂盛开。一朵开在瓷裕镇,一朵开在谷宅。一朵是活祭品,一朵是谷宅小东家。天下同姓名的人多了,只叹她们二人同姓同名不同命。” 栗海棠怅然道:“师父错了。生为人,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运。有人运气好,活得恣意潇洒;有人运气歹,活得委屈求全。” “是呢。我就是运气歹的,不仅活得委屈求全,还要低三下四、苟且偷安。”苏妙清苦涩自嘲,泪眼朦朦凝睇疯傻的兰月,说:“小东家能收留我吗?我愿意照顾她。” “不留。” 栗海棠果断拒绝,挽上诸葛弈的胳膊,“你觊觎我家师父,我怎能安心留下你在他的身边打转?苏妙清,滚回苏家去吧,我嫌弃你。” “呵,连你也嫌弃我。” 苏妙清摇头,慢慢起身向她行万福礼,说:“小东家,我在江南苏家静候你的驾临!” “来日方长,苏家见!” 栗海棠握住苏妙清的手,也顺势将一张纸条塞到她的掌心。 苏妙清不动声色地握成拳,颌首:“再见!” “一路顺风!” 栗海棠唤管家送苏妙清出门,再看苏木春,“你不走吗?想留下来吃这桌子饭菜?” 想到刚刚疯傻的奉先女吐出吃进去的饭菜,苏木春就恶心得想干呕。他咬紧牙关,冷哼一声转身去追苏妙清。 程澜呵呵笑,问:“花妹妹,你为何要苏家一半的家底?你已是谷宅的小东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呀。” “我的心思,你少打探。” 栗海棠拉着诸葛弈的手,“师父,陪我去厨院,我亲自做桂花酿鸭子给你尝尝。” 诸葛弈宠溺一笑,与她一起往后厨院,留下满腹幽怨的程澜。 第1133章 良和良平曾为一城 良和城以食闻名,城中食肆、酒家、各色美食铺子如山丛林、如遍地野花,随便走入一条巷子就能闻香寻味,找到藏在巷子民宅中的食铺子。 与苏妙清在吴府寿宴众目睽睽之下一煮赢赌局,一道堪称吴家姑奶奶亲创佳肴桂花酿鸭子被全城百姓们传得神乎其神,尤其烹制正味的传人绝非吴家和苏家的后人,而是身世神秘的谷宅小东家,不得不令良和城的百姓们疑惑不解。 苏家人走了,吴府成为众人侧目的地方,多少人想探听吴家姑奶奶的独创传家菜怎会被谷宅小东家做得味正地道? 与良和城的百姓们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吴老家主和吴老爷,以及乘马车回江南的苏老家主,苏木春和苏妙清。 所有品尝过栗海棠烹制的桂花酿鸭子这道菜的人皆萌生好奇心,恨不得绑架她来拿刀逼问清楚,可惜她是谷宅小东家,那非同寻常的尊贵身份岂是他们有胆子妄想的? “唉!亏得他们掌权大商族,连耍手段的胆量也没有。真真教我瞧不起他们呀。”程澜翘着二郎腿儿坐在海棠对面,将一袋枣子糕交给青萝,说:“你尝尝,这就是苏妙清每次来良和城必买的枣子糕。传言,这枣子糕是子伯兄与苏姑娘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栗海棠撇嘴一嗤,对青萝招招手,说:“拿一块来我尝尝。” 青萝幽怨地看了程澜,选袋子里最小的一块枣子糕给海棠,柔声道:“小主子浅尝即可。等会儿主人要带小主子出门逛街市,街市的吃食更多。枣子糕有什么好吃的,别吃多了噎住食儿。” “就尝一丁点儿。” 栗海棠掰下小块儿丢进嘴里,入口即化,且枣香浓郁,微甜而不腻。她伸手又掰下一块,说:“枣子糕的味道真不错。等会儿请师父领我去瞧瞧,再带上姑姑。” “去哪?” 换好出门的轻便衣袍,诸葛弈撩门帘进来,看到她小手里的半块枣子糕,立时脸色不悦,说:“粗鄙之食何味之有?” 栗海棠吧唧小嘴,半块枣子糕举到他眼前,“师父和苏姑娘的定情信物,比龙肉还好吃。” 诸葛弈剑眉微挑,斜睇程澜,诘问:“你告诉她的?” 程澜佯装无辜道:“子伯兄别冤枉我,你与苏姑娘的往事,我半点不知呀。” “哼!我会信你?” 诸葛弈鄙夷轻哼,吩咐青萝:“给你家小主子更衣。” 栗海棠丢开半块枣子糕,跳下罗汉床站在他的面前,娇气地说:“师父,逛集市嘛,衣装舒服随意便好。我扮风流倜傥的小公子可好?” “不去集市。” 诸葛弈从袖子抽出一张请柬,“吴府派人来请,吴老家主念着你的那道菜。” “那是谷宅的传家菜,吴老家主念着有何用?终有一日我会离开的,他最好断了这念想,或许能长寿百岁。若他因吃不上这口菜急得大病卧床,可是我的罪过啦。” 程澜认同海棠的说法,连连点头,说:“花妹妹说得在理儿,吴老家主的念想太坑人,保不齐闹出人命官司牵连花妹妹。” 诸葛弈冷睇程澜,催促海棠去更衣梳妆。 程澜悄悄凑到诸葛弈身后,小声问:“你在打吴家的主意?要夺取这良和城?” “不然呢?留给苏家吗?” 诸葛弈转身即往外走。 程澜愣了一瞬忙追上去,问:“子伯兄,你是天下第一大商,难道良和城未收掌中?” “你知道良和城为何有两座谷宅吗?” 诸葛弈脚步未停,引程澜走出海棠居住的小院,来到回廊的一处空旷角落。 程澜双臂环抱,不加思索地回答:“良和城与良平城曾是一座城,因谷宅东家和天下第一大商争抢二城的商脉而分崩离析。使得生活在两座城的百姓们也渐渐成为仇敌,互相争抢生意。不可配姻缘、不可做生意、不可交朋友,若有违者以死罪论处。当然,我是道听途说来的,没亲自去探查证实。” “瞎子听音,明眼人看事。亏你行走江湖多年,竟是听音的瞎子。” 诸葛弈坐到回廊下的石桌旁,欣赏墙下栽种的君子竹。 程澜坐来,说:“我行走江湖全凭心情,谁与你一样称王称霸、谋定天下?子伯兄,实话与你说,我仍不敢信你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嗯。我也不信。” 诸葛弈一语双关,意味深长地说:“程澜,守好你的珅哥儿。良平城的商道太深,他会死在那儿。” 程澜变了脸色,郑重问:“子伯兄,你打探到隐秘消息了?” “良平城与良和城不同,那座城太危险。”诸葛弈瞥见海棠与刘二娘手挽手走来,便起身迎过去。临走前,压低声说:“尽快带君珅离开良平城,去江南、回瓷裕镇皆可。” “我知道了。” 程澜毫不犹豫,不必细思诸葛弈此举目的是什么,只要诸葛弈不祸害栗君珅,他愿意站在诸葛弈这方。 栗海棠挽着刘二娘的胳膊走来,见程澜头也不回的跑走了,好奇问:“咦?花哥哥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诸葛弈莞尔道:“一匹脱缰的野马,随他去闹腾吧。走吧,吴府的马车等候多时。” “乘吴府的马车去?” 栗海棠讶然,拉住诸葛弈的衣袖小声问:“师父,不会是鸿门宴吧?” “有我在,别怕。” 诸葛弈握住伤疤小手,领着她走出谷宅大门,登上久候多时的吴府马车。而刘二娘则乘谷宅的马车跟在后面,一起去往吴府。 马车里,栗海棠忐忑难安,总觉得吴老家主和吴老爷的心思定不纯良。她看看窗外人潮如织的街市,听到街边小摊贩们的吆喝声,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师父,吴老家主请我们去只为一道菜吗?” “嗯。” 诸葛弈淡淡应声,目光被书中文字吸引。 栗海棠敲敲额头,咕哝:“不对!肯定不对!苏家的人走了,吴家的人怎会请我去做菜?不对!不对!” 诸葛弈放下书,轻轻抚顺她的娇背,说:“即来之、则安之。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栗海棠眨眨杏眼,可怜怜地说:“师父,你有事瞒着我。其实我很笨的,猜不到师父的心思。” “傻丫头,你只管做菜,一切有我。” 诸葛弈揽她入怀柔声安抚,龙眸染上一层阴戾杀气。 第1134章 一煮成名惊绝良和 吴府马车停在良和城最繁华街市中的一间食肆门外,食肆的老掌柜亲自搬木凳请诸葛弈和海棠下车,亲自引他们登上食肆二楼的雅间用茶。 同行的刘二娘被挡在一楼大堂,选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落座。 二楼雅间,吴老家主和吴老爷已久候半个时辰,终见诸葛弈和海棠到来,吴老爷忙起身揖礼。 “多谢诸葛公子赏脸!多谢谷宅小东家赏脸!请入座吧。” “吴老爷客气了。” 诸葛弈作揖还礼,又向吴老家主揖礼,道:“了却一桩心事,吴老家主可安心啦?” 吴老家主笑道:“安心啦!安心啦!望诸葛公子信守承诺,追查我那苦命女儿的死因。” “此事交给小东家谋划吧。”诸葛弈牵着海棠坐到吴老家主的对面,宠溺凝睇她,说:“既然她受了吴老家主的恩惠,自然要报答的。” “师父,我几时受过恩惠?我怎不知?” 栗海棠嘟嘟樱唇,执壶为他斟杯香茶。 诸葛弈看了吴老家主,问:“你若没得恩惠,是哪里学来的桂花酿鸭子?据我所知,姑姑不会做这道菜。” “谷宅的一位老厨娘。她曾是吴府守花园子的老嫫嫫,后来嫁给谷宅老仆为妻。她年纪大了,管家便差使她去厨房帮忙。” 栗海棠坦承相告,放下茶壶,说:“即是恩惠,我该报答的人是老厨娘,绝非吴家。” 吴老家主傲气地说:“没有我的命令,她怎敢教你烹制这道菜。” 栗海棠不卑不亢,反驳说:“敢问吴老家主,她得了你的命令来教我烹制这道菜。既然她能做出真正的传家菜,吴老家主何苦难为自己年年品尝苏姑娘烹制的菜?” 吴老爷苦笑道:“谷宅小东家勿提此事。妙清丫头逢年过节皆会来府中烹制桂花酿鸭子孝敬父亲,可父亲私下全赏给我们,他是一口不碰的。” “多嘴!” 吴老家主冷声斥喝,一瞪眼唬得吴老爷乖乖闭嘴。 栗海棠失笑道:“吴老家主不喜欢便说出来,何必苦了自己和儿孙,反给苏家保全颜面?” “苏家势大,我们怎敢与他为难。” 吴老家主无奈怅叹,看向诸葛弈,作揖道:“诸葛公子,我知你是那位峰巅之上的大人物。苏家势大,我吴家屈居良和城一隅苟延残喘,又有良平城势头强劲的元五爷虎视耽耽,逼得我们不得不依附苏家借势。若诸葛公子肯庇佑吴氏族,我们愿投在诸葛公子门下驱使。” “良平城是元五爷的地盘?” 栗海棠惊讶,见诸葛弈淡然自若的神情,似乎知晓此事。她默默沉思片刻,恍然大悟。 “师父,我歇息够了,这就去厨房烹制桂花酿鸭子为师父、吴老家主和吴老爷添个下酒菜儿。” “去吧。” 诸葛弈放开她的伤疤小手,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便知她想明白了。聪慧如她,怎会猜不到他此行目的? 栗海棠行万福礼,故作潇洒的离开雅间,去一楼大堂寻刘二娘。 刘二娘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听大堂里贩夫们的吹嘘,一边欣赏街市繁华的美景,和一阵阵美食香气。 “姑姑,我们开始准备吧。” “去厨房?” “对。” 栗海棠挽起刘二娘的胳膊,唤上老掌柜引路,在满堂客人的疑惑目光下大摇大摆走向后院厨房。 “各位不要走啊,等会儿我请你们品尝江南苏家的传家菜。仅此一次,过了这村儿就没机会啦。” 栗海棠朝满堂客人招招手,挽着刘二娘和老掌柜去后院了。 大堂里,那些吹嘘的贩夫们好奇议论。 有常往江南贩货的贩夫说:“苏家的传家菜是故逝的苏老夫人亲创。听闻苏老夫人的娘家就在咱们良和城。” 另一个贩夫说:“苏老夫人的死因成谜,苏家一直隐瞒着。” 秃脑袋的贩夫好奇问:“为何隐瞒?难道是苏老家主下毒手的?” 江南贩货的贩夫一巴掌拍在贩夫的秃脑袋上,说:“别胡扯,苏老家主与苏老夫人夫妻情深,苏老夫人故逝之后大病一场险些跟着去了。每年苏老夫人的冥寿和祭日,苏老家主会大开粥棚施善贫苦,为故逝的妻子积阴德。” “如此说来,苏老家主算是有情有义啊。”贩夫感叹,看向从厨房回来的老掌柜,忙问:“掌柜的,那位蒙面的小姑娘是谁呀?” 老掌柜笑道:“你们终日吹嘘自己有大能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连她是谁也不知道?” “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们不知道也正常。”秃脑袋的贩夫揶揄笑说,筷子夹起两片卤肉塞进大嘴里香喷喷的嚼起来。 老掌柜冷嗤一声,说:“你们懂个屁!前日吴府的老家主寿辰,她与江南苏家的外孙女打赌,一道苏家传家菜赢了赌局。没瞧见昨儿苏老家主灰溜溜的逃了,连他的孙子外孙女也没脸留下趁夜逃回家去。” “哎?苏家传家菜,那不是……”江南贩货的贩夫惊愕,说:“桂花酿鸭子?故逝的苏老夫人亲创的传家菜。” 秃脑袋的贩夫大笑,说:“真真奇了。一个身世神秘的谷宅小东家,竟赢了苏家的外孙女。此事我也听说了,苏家不仅丢了脸面、还赔上一半的家底儿。” “谷宅的小东家果然非同凡响,一煮成名惊绝良和,还赌走苏老家主的棺材本儿。谷宅就是谷宅,平日神龙潜渊不见踪影,一旦出手便是天下闻名。” 江南贩货的贩夫赞不绝口,对谷宅的神秘东家深深敬佩。 “谁说不是呢。” 老掌柜笑语欢颜,仿佛与有荣焉。可惜他年纪大了又没福气,没机会投在谷宅门下。若时光回转,让他年轻十岁,他定不顾一切投身谷宅门下,即便为仆为奴也甘愿。 后院厨房传来浓郁甜腻的桂花香气,令大堂里的贩夫们垂涎三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伸脖子张望。 “掌柜的,你快去瞧瞧。” “成。” 老掌柜笑呵呵去了后院,看到栗海棠坐在小木凳上磕瓜子,刘二娘守着灶台打哈欠。 “谷宅小东家,这菜几时能熟?” “一个时辰。” 栗海棠吐出瓜子壳,望望大堂的后门,说:“等不及就走吧,反正这一罐汤也没多少。有耐心留下的能喝上一口汤,鸭肉嘛要端给雅间的几位大老爷。” “是是是。” 老掌柜应承道:“谷宅小东家的好厨技已传遍全城,多少人都巴望着亲口尝尝呢。” “嗯。去等着吧。” 栗海棠不耐烦地摆摆手,赶走老掌柜。 第1135章 千年小狐狸已成精 栗海棠又抓一把瓜子,搬凳子坐到刘二娘身边。待老掌柜走后,她附在刘二娘耳边低语:“等会儿大锅里熬煮的桂花鸡汤舀进罐子里,让老掌柜分给贩夫们喝。” “那这罐呢?端给吴老家主?” 刘二娘指指灶上的陶锅子。 “送回谷宅。” 栗海棠拍掉手上沾的瓜子壳,看一眼二楼雅间的窗子,讪讪笑说:“吴家的忠心有几分,我就给他们喝多少汤。” 刘二娘努努嘴,暗道这丫头比阿弈还狠。看来吴家父子错打算盘了,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主子,适可而止呀。” “知道啦。” 栗海棠挥挥帕子,穿过大堂登上二楼,去了雅间。 二楼雅间,坐在窗边看后院里围着灶台转的一老一小,吴老家主目不转睛盯住小姑娘干净利落的蒸煮鸭子,调配桂花酱汁,每一步做到精准无误实在难得。 再见她打发老掌柜时故作高态,与刘二娘挽臂悄悄话时又露出小女儿家的稚气顽皮,这一举一动仿佛他的女儿年幼时模样。 “小丫头今年几岁?” “十一岁。” 诸葛弈举杯敬吴老爷,说:“小丫头顽皮得很,在家时闹腾起来谁也管不住。” “小孩子嘛,随她去玩闹。等长大些会收敛性子,待出嫁后又是另一番模样,到那时你想她顽皮就难啦。” “吴老家主说得是。” 诸葛弈放下酒杯,来到窗边与吴老家主并肩而立。见后院临时搭起的灶台前只有刘二娘独自守着,剑眉不自觉微微蹙紧。 “师父,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传来清灵娇软的嗓音,令他眉心瞬间舒展。 “进来。” “师父。” 栗海棠推门而入,举着一串冰糖葫芦,欣喜说:“师父快看,老掌柜送我一串冰糖葫芦。没想到大热的天儿竟能吃到冬天的零嘴儿,我追着老掌柜讨问哪里买来的,他就不肯告诉我。” 诸葛弈看了吴老家主,笑说:“这冰糖葫芦是吴老家主赏你的,还不快来谢谢吴老家主。” “多谢吴老家主。” 栗海棠行万福道谢,乖乖随诸葛弈坐到桌边。既然是赏给她的,自然不能献宝给师父尝尝。她不顾吃相的张大嘴巴咬掉最大一颗山楂果子,咕哝:“没有冬天的果子酸。” “有的吃还嫌弃?” “不敢不敢,是夏天没吃过山楂果子。” 吃完一颗便放下,栗海棠提茶壶为吴老家主斟茶,说:“这间食肆的老掌柜待客热情宽厚、行事八面玲珑,可见吴老家主管治严明。等我以后置办铺子也学着吴老家主这般管治,生意定能做得长长久久。” “哈哈,小东家谬赞,老夫不敢当呀。”吴老家主捋捋羊须胡,说:“论起经商之道,唯有三人令天下大商们遥望不可及也。御下管治之道,大商们无不效仿。” “我知道。” 栗海棠又诸葛弈添了茶,执酒壶为吴老爷斟满杯,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首一位,当然是坐江山掌天下的皇帝。” 吴老家主笑容微僵,尴尬道:“哈哈,小东家说得有理。” 栗海棠执酒壶坐回诸葛弈身边,为自己添一杯酒,眯缝杏眼浅触樱唇,点点酒液入口辛辣,她吐吐粉舌,嘟唇抱怨:“好辣!没有我酿的酒甜。” “馋酒啦?等回家再喝。” 诸葛弈欲夺酒杯,海棠灵敏侧身躲开。一仰头饮尽杯中酒,辣得杏眼水汪汪,丑疤小脸皱得像只包子惹人怜爱。 “江湖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商与皇帝共拥江山,青州的花间楼主乃闻名天下的第二大商。”栗海棠歪靠在诸葛弈的胳膊上,娇声娇气地问:“师父,我说的对吗?” “对。” 诸葛弈轻抚枕在臂上的小脑袋,对吴老家主歉意道:“吴老家主、吴老爷,我要带徒儿回家醒酒,告辞!” “这……不如让她在邻旁的雅间歇歇?”吴老家主催促儿子去寻老掌柜来再开一间雅室,吴老爷忙起身出去。 诸葛弈怀里装醉的海棠立即醒来,绕过桌子站到吴老家主前,笑盈盈地说:“吴老家主,我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想越过苏家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你准备了多少诚意呢?” 吴老家主瞠目结舌,目光从海棠的丑疤小脸移向俊美绝世的诸葛弈,“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栗海棠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横抵在吴老家主的喉咙,“吴老家主好谋算呀!得知我们来到良和城,吴老家主以寿辰为饵布下谋局。一来摆脱苏家掌控,二来摆脱谷宅掌控,三来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名正言顺的霸踞良和城。待我们离开之后,你就开始对付良平城的元五爷。” “良和城与良平城的积怨已久,仅凭吴家的威望很难令两城百姓屏弃前仇、握手言和。如何将两城重归一城?元五爷成为吴老家主的靶子。元五爷立足良平城十年虽有名望,但良平城百姓们仍视他为异乡客。” “人心向背。只要制造元五爷坑害良平城的诸多证据,吴老家主便义旗讨伐,成为良平城百姓们眼中慷慨大义之士。到那时,吴氏族霸踞良和城、收揽良平城、仗势天下第一大商赚得金山银山,成为风光无限的大商族。” 刀子抵住喉咙仍一派自若,吴老家主不愠不怒地说:“小东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般无端猜测含血喷人,是见我年老糊涂好欺负吗?” 栗海棠顽皮眨眨眼,樱唇凑到吴老家主的耳边说悄悄话。 吴老家主的脸色瞬间惊骇,像见到鬼怪似的瞪大眼,结结巴巴。 “你,你说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吴老家主,咱们江南见。” 栗海棠收回匕首,抚着额头醉眼迷离,小手伸向诸葛弈娇滴滴央求:“师父,我醉了,回家吧。” 诸葛弈哑然失笑,修长大手与伤疤小手十指相扣,顺势拉入怀中。他颌首对吴老家主说:“江南见!” “哦。好,好。” 失神的吴老家主敷衍应和,一双迷蒙昏黯的眼睛盯着摆在面前的酒杯。 当吴老爷返回来时,只见吴老家主独自坐在桌前发呆,诸葛弈和海棠已不知去向。他悄步走过来,轻声问:“父亲,你怎么了?” 恍惚回神儿的吴老家主怅然叹道:“千年的小狐狸已成精啦,我果然老了。老喽!斗不过喽!” 吴老爷听得一头雾水,在他去寻老掌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为何父亲会如此失落感慨? 第1136章 故逝多年重生归来 诸葛弈和栗海棠乘谷宅马车回谷宅,待马车停在谷宅大门外时,刘二娘和护卫正巧骑马赶回。 刘二娘见到海棠便拉着她嘀嘀咕咕悄悄话,惹得诸葛弈黑脸不悦。 护卫见状,忙上前禀告他们离开之后,吴老家主感叹“千年小狐狸已成精”,自愧老了斗不过。 诸葛弈的俊脸黑黢黢的,龙眸沁寒紧盯躲在大门后的两个背影。不知刘二娘说了什么,海棠笑得花枝乱颤,身子一歪倒在刘二娘的怀里。 “笑什么呢?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元煦从大门外进来,第一眼瞅见诸葛弈臭黑俊脸,第二眼看海棠笑得东倒西歪,他忍不住咧开嘴角莫名其妙的跟着笑。 栗海棠慌然转身,看到问话的人是元煦,才安心下来笑问:“元五爷从哪儿来呀?” “安丰城。” 元煦微微抬手提着一包点心,说:“这是安丰城陈家铺子的点心,鲜肉馅的。知你贪吃,我特意买来给你尝尝。” “从江南归来,我定在安丰城多住几日。那天匆匆的去、匆匆的回,别说吃到安丰城的美味,连绵宁大宅是个什么样子也没逛逛。” 栗海棠接了点心纸包交给刘二娘,主动握住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嗔怪说:“孟善人也是个急性子,我前脚到绵宁大宅,他后脚就派全娘的闺女来诓我。唉!都怪他!” 诸葛弈冷哼,说:“也不知是谁心慈手软饶了全娘和她的女儿。明知全娘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偏把全部罪名栽到孟善人的头上。” 栗海棠傲气的大声道:“师父说得没错,我就是公报私仇。虽然孟善人罪不当诛,可他绑架我就是死罪。就算我饶了他,师父也不会的。” “呵,你倒知我心思。” 诸葛弈轻点她未伤的小巧鼻尖,对元煦说:“元五爷在安丰城打探到消息了吗?那个妇人果真是她?” “是。” 元煦瞥了眼海棠,说:“我在安丰城只探听到一些消息,却没见到她。听邻居大娘说,早在一天前有位槐梧疤脸的男人带她离开,说是老家来的表侄儿。” “嗯,就是表侄儿。” 栗海棠点头,放开诸葛弈的大手,急急追上刘二娘挽起胳膊就跑。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诸葛弈佯装厉色,看到心虚的小姑娘像逃命似的拖着刘二娘跑了,可见她暗地里没少做坏事。 元煦大笑,说:“海棠姑娘越来越灵秀,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商亲自调教的好徒儿,连我都羡慕不已哟。” “元五爷这话千万别当她的面前说出来。” 诸葛弈邀请元煦到后宅主院去用茶,听听安丰城和霞彩镇的变化,不知洪四和全娘是否接管了陈氏族和杨氏族。 陈氏族尚且容易掌控,只是失了衡六爷的杨氏族还有众多嫡系宗亲老爷们,全娘想掌控杨氏族绝非易事。 二人来到后宅主院,见青萝正在布置饭桌,桌子中央摆放一只黄土陶锅子。 “主人回来了。”青萝见诸葛弈,笑盈上前行礼,又与元煦问安:“奴婢拜见元五爷。” 元煦嗅闻空中弥漫的桂花甜香,说:“这是海棠姑娘亲手烹制的桂花酿鸭子?” “是。” 青萝颌首,目光一瞥见海棠挽着一位慈容安祥的老妇人走来,后面刘二娘和兰月也手挽着手。 诸葛蓝回首,见老妇人慈容熟悉,作揖道:“晚辈见过苏老夫人。” 元煦揖礼:“元五拜见苏老夫人。” “多年未见,诸葛公子别来无恙?” “有劳苏老夫人牵念,晚辈一切安好。” 诸葛弈不经意扫了眼海棠,后退半步让她挽着苏老夫人到长桌边落坐。 元煦疑惑,小声问:“苏老夫人已故逝多年,你怎知她还活着?” “你在安丰城探查消息,现又来问我?” 诸葛弈小声怼回他,走到长桌边坐了,龙眸紧盯着围绕苏老夫人端茶递水的海棠。看来在食肆的雅间,她附在吴老家主耳边悄悄话,定是以苏老夫人的性命为要挟,吴老家主才投鼠忌器,打消了最初的谋划。 栗海棠坐到苏老夫人身边,唤青萝搬来桌中央的黄土陶锅。 “苏奶奶,这锅桂花酿鸭子是依照你教我的苏家味道烹制出的,请你尝尝我做得还地道吗?” “你这孩子心灵手巧,做什么菜是什么味儿。”苏老夫人慈容盈笑,亲自揭开陶盖子,舀出一碗汤来品尝,满意夸赞:“嗯!是苏家味道,比妙清烹得还好!” “嘿嘿!寿宴时,苏姑娘的那锅汤也很好。可惜苏老家主太心急,毁了她的那锅汤。” 栗海棠故作不经意地提起苏老家主,顿时看到苏老夫人神情微滞、瞳眸黯然。 苏老夫人放下汤碗,幽幽叹道:“他呀,毁就毁在急脾性。早忠告过他别惹沈家,沈家乃江南商族之首,岂是他能撼动的?偏偏不听劲,闹到最后险些丢了老命。” “苏老夫人故逝多年,怎突然又活了?” 元煦百思不得其解,这位江南苏家的老家主夫人逝去多年,凡与苏家、吴家有往来的人皆知晓。 前几日接到诸葛弈的密信,派他去安丰城探查一位苏姓老妇人,他亲自打探消息却得到老妇人随表侄儿离开,而表侄儿是他熟悉的鬼手冷肆。现在,这位老妇人坐在眼前,她的真实身份竟是苏老夫人,那苏老家主和苏家的人知道吗?吴家的人知道吗? 栗海棠已盛好几碗汤,一一放在诸葛弈、元煦的面前,说:“替苏奶奶故逝的人是她的婢仆。” “苏老夫人,你是受谁所害?” 诸葛弈记得三年前往苏家的时候,苏老夫人已故逝。他从苏妙清的言语中得知苏老夫人是急症而卒。 苏老夫人垂眸,黯然道:“终日活在狼窝子里,谁害的又有何关系?如今我年老无用,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 “苏奶奶,我会分来一半的苏家家底留给你。你放心吧,余生不会孤苦无依的。” 栗海棠握住苏老夫人的手郑重承诺,她知道苏老夫人对苏家、对吴家尚有一丝亲情留恋。 苏老夫人拒绝道:“我不要苏家的脏钱,也不要吴家的钱。好孩子,送我回安丰城吧。我不想见任何人,更不想留在这里。” “好。过了今晚,我请冷大哥送你回去。” 栗海棠安抚苏老夫人,端起汤碗喂她,“再尝一口,看看我和苏姑娘做得哪儿不一样。等到了江南,我还要与她赌一局。” “你做得比她好太多,只要亲口尝过我当年做的桂花酿鸭子,定能判你赢。”苏老夫人怜爱地抚摸海棠纵横疤痕的小脸蛋,“可怜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栗海棠甜甜的笑,握住苏老夫人的手,“苏奶奶放心,有师父在,我会好好的。” 看到海棠和苏老夫人如此温馨,诸葛弈剑眉蹙拢、隐隐不安。怎觉得海棠在谋划着什么,而他猜不明、看不透。 第1137章 管中窥豹难知全貌 黄昏,两驾马车从谷宅的后院门驶出,朝着一北一南的两个方向驶离。往南走的马车里,栗海棠揉着吃撑的肚皮趴在刘二娘的背上哼哼唧唧撒娇。 元煦和诸葛弈下棋,笑看一眼小姑娘,说:“苏老夫人未死之谜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吧。” “她知。” 诸葛弈执白子,斜睇哼唧撒娇的海棠,微泛酸地抱怨:“她倒是玩得高兴。” 元煦忍俊不禁道:“你是她的师父,她动了什么心思绝不会逃过你的眼睛。耐心等等,或许她会主动招供呢。” “哼!我等着。” 白子落盘,诸葛弈剑眉微挑,故作鄙夷,道:“原来元五爷是个臭棋篓子。” 元煦苦笑说:“我怎敢与你相比?你运筹帷幄、步步为谋,我岂是你的对手。唉!技不如你,我认输。” “元五爷自谦了。” 诸葛弈收好黑白玉棋子,净手烹茶。 元煦捏一块枣子糕,问:“诸葛公子与苏姑娘缘分不浅呀。即使三年未见面,苏姑娘依然念着枣子糕的味道。” “元五爷此话错了。如管中窥豹难知全貌,未知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千万别急着定论。我与苏姑娘既无缘亦无分,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诸葛弈倒出竹筒里的山泉水注入铜壶中,置于陶炉上煮沸。神情专注,举止优雅,自有一派隐士风骨。 想到他师承江湖医仙林崖居士,元煦恍惚明白苏老夫人为何“死而复生”,而且诸葛弈派他去安丰城寻找苏老夫人的下落。 “原来如此。”元煦呢喃自语,端详俊容绝世的温润少年,心中刚下的定论又推翻,摇头自语:“不对,年纪对不上。你今年才十七岁,苏老夫人已故逝八年。依此推算,她逝去的那年你才九岁,还是个毛头稚童。” “管中窥豹难知全貌。师父才提点了,小五叔这么快就忘啦。” 栗海棠捧来一盘鲜肉酥饼,说:“苏奶奶的厨技真好,这鲜肉酥饼做得皮脆肉香,连姑姑都赞不绝口。师父和小五叔快尝尝。” 元煦笑而不语,取一块鲜肉酥饼嗅闻荤香,夸赞道:“确实不错。没想到苏老夫人的厨技如此精湛。” “良和城以食闻名天下,吴家乃良和城大行商的龙首。吴家在城中的食肆、酒家、食铺子足有百家。身为吴家姑娘,苏奶奶怎甘居人后呢。” 栗海棠洗净双手,认认真真的烹茶。 诸葛弈不爱香腻的荤食,仅仅看一眼鲜肉酥饼便失了食欲。见海棠代他烹茶,便与元煦闲聊起来。 “元五爷掌管良平城,应知晓良平城的食味之所。” “诸葛公子此话错了,我可没本事掌管良平城。” 元煦吃完一块鲜肉酥饼便不再多食,向海棠讨一杯温水润润喉咙,叹然道:“尽管扎根良平城十余载,在他们眼中我终是异乡客。良平城的大行商、贩夫走卒自有他们的行规,各家又自成一派互相不扰。如我这等外乡商卒,可与他们做买卖、可扎根于城中为商、可投靠一家门下为客,但他们的规矩概不外传、也容不下外来商卒。” “那小五叔在良平城的地位岂不很尴尬?他们若即若离、不近不远,有钱来赚是朋、无钱来赚是敌人。” “海棠姑娘说得正是我多年的怨忿不平。” 元煦怅然苦笑。他生命中最美好最恣意的十年,换来在良平城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的一个尴尬地位。有时候他扪心自问,此般蹉跎岁月值得吗? 诸葛弈为元煦斟茶,说:“吴家在打良平城的主意,想以己之力将两城融为一城。元五爷如何看待此事?” “白日梦罢了。” 元煦浅勾唇畔,笃定道:“有谷宅东家,有天下第一大商,不管吴家有多少谋划皆是竹篮打水。” “小五叔明知师父和我是谁,就不必话外弦音吧。”栗海棠从窗边小柜里取出一本《商经》翻阅。 元煦莞尔,说:“海棠姑娘,你是如何知晓苏老夫人住在安丰城的?且提前一步派鬼手冷肆去接她?” 诸葛弈揉揉眉心,“丫头,难道那日你在书房外偷听?” “冤枉呀师父,我几时有了偷听窥探的毛病?”栗海棠丢下书,坐来诸葛弈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师父要相信我,我是自己猜到的。” “猜?” 诸葛弈摇头,“不信。” 栗海棠娇嗔嘟嘟樱唇,挫败地说:“我真的是猜到的,除了冷大哥,连青萝、兰月和姑姑也不知苏奶奶尚活在人世。” “丫头,别遮遮藏藏欲说不说的吊我们胃口。再不招来,小心打屁股!” “师父,我都十一啦,又不是小孩子打什么屁股呀。” 栗海棠苦皱小脸一副很委屈难过的神情,逗得元煦以袖掩面偷笑,诸葛弈无奈叹气。 揽她坐近些,诸葛弈问:“你怎知苏老夫人未死?” 栗海棠坦然道:“谷宅东家的亲笔手札。我认得师父的字,那手札里的字不是师父写的。我猜是谷宅东家写的,里面有桂花酿鸭子的烹制菜谱,有苏家记事、有苏老夫人故逝的原由和她离开苏家后长居的地方。” “原来,你看了那本东西。” 诸葛弈恍然大悟。那本手札是他的小姑姑生前所写,苏老夫人未出嫁时与小姑姑是结义金兰、情同姐妹的挚友。看来,苏老夫人当年在苏家过得并不好,否则怎会请求小姑姑帮忙诈死脱身呢? “你几时看到的?” “初到谷宅的那天。我如今已养成睡前阅书的习惯,深夜了不好去打扰师父,便吩咐青萝到书房随便寻一本书来阅看。” 栗海棠双手合十,说:“所幸看到了,不然我如何赌赢?可见这本手扎的主人有灵,助我一臂之力赢了苏妙清。” 诸葛弈龙眸黯然。希望小姑姑在天有灵,保护他此生挚爱,护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元煦恍然明白海棠为何能烹制到苏家的传家菜,且吴老家主尝到女儿生前烹制菜肴的味道。原来早在诸葛弈派他去安丰城寻找苏老夫人的下落之时,海棠已派冷肆接来苏老夫人。 “海棠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元五佩服!” “小五叔过奖啦。在师父和小五叔的面前,我只是耍耍小聪明罢了,可不敢当‘佩服’二字。” 栗海棠颌首笑语,看到诸葛弈龙眸闪烁泪光。她悄悄握紧冰冷大手,知他因提起诸葛小姑姑而伤感。 第1138章 子时夜来到良平城 良平城。 来到城中已夜静更深,虽两城相距不远,但马车行驶缓慢,子时入城已见不到彩灯如霓、人潮如水的繁华街景。马儿的蹄声在漆夜中异常响亮,回荡在幽静的街巷子里能传出很远很远…… 元煦笑问诸葛弈,“良平城中没有谷宅,可有天下第一大商的宅子?” “无。” 诸葛弈温润笑答,将睡熟的海棠抱得紧紧的。 元煦抓来一件风披盖在海棠身上,哑着嗓音说:“你们的身份,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玖儿不知,君珅不知,瓷裕镇的人也不知。” “多谢。”诸葛弈颌首,“知元五爷是信守承诺之人,只希望你能多劝劝莫大姑奶奶。” “难!” 元煦摇头,说:“我与她积怨多年,已容不得三言两语能化解的。我当初信心满载回到瓷裕镇,祈望与她再续前缘。可……我太天真了。” 栗海棠梦中呓语,憨憨地说:“那就继续天真呀。” 诸葛弈和元煦讶然,见她闭着眼睛打着轻鼾,实在不像醒来的样子。 元煦失笑说:“她的梦里也有一个人与我说着同样的话吗?” “有可能。” 诸葛弈抱紧梦中皱起小眉头的海棠,看来梦境中的她在生气,似乎在努力忍受着。 “主人,元五爷,到了。” 赶车的护卫隔着车帘小声禀告,怕嗓门大了惊醒小主子。 元煦微有不安,叮嘱:“玖儿的宅子就在后街对面,明儿若见到她……” “放心,不会吵起来的。” 诸葛弈抱起海棠下车,立见宅子门外站着三个人。 元煦下车也看到了三人,忍不住关心,问:“玖儿,这夜里蚊虫多,你怎不到里面去等着?等久了,站累了,快进去歇歇。” “元老五,你给我起开!” 莫容玖推开挡在前的元煦,走到诸葛弈前,伸手:“男女受授不亲。给我!” “莫大姑奶奶,她不是……”诸葛弈欲拒绝,谁知怀里一空,熟睡的海棠被莫容玖抢了去。他恼怒厉色道:“还给我!” “凭什么?”莫容玖抱着半梦半醒的海棠不放,昂首挑衅:“诸葛子伯,你给我听清楚了。她是八大氏族的栗氏奉先女,生是八大氏族的人、死是八大氏族的鬼。” “莫容玖,闭嘴!” 见诸葛弈龙眸杀意尽现,元煦紧张得呼吸窒闷。担忧诸葛弈一怒之下掐死莫容玖,他忙抢回海棠塞到诸葛弈的怀里,拉着莫容玖进到宅子里。 “元老五,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 “等你嫁给我,我才算你一边儿的。” “元老五,你滚蛋!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嫁不嫁你说得不算。既然你送上门儿来,我就不客气了。走走走,洞房去!” “元老五,你个死鬼,滚开!” “死鬼?你心里早就想这般称呼我是不是?多年夫妻,妻子生气时就骂丈夫是鬼死。” “我没有!你给我滚开!” “洞房。没商量!” “啊啊啊!气死我了!你放我下来,你扛着我作甚?我才不要和你洞房!放我下来!” 莫容玖与元煦一怒一温的吵声从宅子里传出,听得外面几个小辈儿都忍不住笑出声。 诸葛弈敛收怒气,看看怀里醒来的海棠,转身登上马车。 “子伯兄,你要带海棠妹妹去哪儿?” 栗君珅上前来拦,前几日的不欢而散让他觉得很尴尬。仔细想想,他果真误会诸葛弈了。再有程澜“胡搅蛮缠”的一通解释,他更觉愧疚。 诸葛弈抱海棠坐到车上,对栗君珅说:“离开瓷裕镇时,她疯癫、她重伤、她命悬一线。我带她到霞彩镇,八大氏族仍派探子暗中窥视。栗君珅,你让我如何安心将她交给你们?你们护得住她吗?守得住她吗?还是能帮她逃过活祭祀的命运?” “我……我……” 栗君珅很想大声说“我可以”,但三个字如同三块石头堵住喉咙。他知道自己没有勇气反抗,更没有强大势力保护她。他来江南快一年了,除了替栗氏族拉拢几桩生意,再无别的功绩。 同样闯荡,十年前元五爷和莫大姑姑能够凭一己之力立足江南商道,五年前程澜离家独闯江南亦小有名气,而他至今连个熟脸也没混出来,更何谈保护红颜薄命的海棠妹妹呢? “师父,珅哥哥,你们别吵啦。” 栗海棠裹着元五爷为她盖的披风,微睁惺忪睡眼,咕哝说:“大夜里站在别人家门外吵架,你们不觉丢脸吗?快快寻个地方吧,我又困又饿,快撑不住了。” “好。” 诸葛弈看了栗君珅,对程澜说:“东六巷,刀宅。请代为禀告元五爷和莫大姑奶奶。告辞!” “慢走!” 程澜揖礼,轻轻拉来呆怔的栗君珅,待诸葛弈抱海棠进到马车里,他才小声叮嘱:“子伯兄的身份今非昔比,海棠妹妹也一样不同了。你千万别惹他们。” “有何不同?” 栗君珅惆怅望天,漆黑的夜就如他此刻的心,黑得郁闷、黑得想哭。 程澜张张嘴巴,想起在诸葛弈面前发誓绝不会说出他和海棠的真实身份,否则失去最喜欢的兄弟。为了他的珅哥儿,他要管住嘴巴、信守诺言。 “没什么不同。”程澜违心的说,又担忧栗君珅会钻牛角尖的与诸葛弈为难,改口劝说:“珅哥,咱们是自小玩在一起的好兄弟,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子伯兄吗?他待海棠妹妹是真的好,特别宠她,我看得真真的。” “那又怎样?” 栗君珅瞬间一团怒火升腾,咬牙道:“诸葛子伯藏得太好了,我竟不知他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呵!难怪燕峡翎爷、祁山秦五爷、神医世家叶氏的嫡孙、花间楼的无言公子都与他交好。原来他藏得这么深,这么让人……意外。” 程澜捂脸,暗暗道苦。这爱钻牛尖的珅哥受莫姑姑挑唆,信了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心腹的假消息。若有一日知道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海棠是谷宅的小东家,而他和元五爷是隐瞒诓骗他的帮凶。哎哟!都不知道真相揭开的那时,他要如何面对珅哥。 “那个……夜深了,咱们也回吧。” 程澜伸胳膊搭在栗君珅的肩上,略略施力揽着他走进宅子,尴尬说:“今晚借住元五爷家,待明日咱们去借住刀府。” “不去!” 栗君珅又气又怒又憋屈,他怎就比不过诸葛弈呢?诸葛弈凭什么欺瞒他?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怎会是诸葛弈呢? 第1139章 江南唯一翎爷私宅 良平城,东六巷,刀宅。 城分四方二十四巷,每方六巷各有春秋。东六巷,以大商氏族、朝廷官士的宅院为主;南六巷,以城中做生意的百姓们民居为主;西六巷,以贩夫、江湖人、流民的草屋瓦舍为主;北六巷,三六九等的宅子,或卖或租给外来的商人、有些地位的江湖人、朝廷辞官归田的老臣士们。 刀宅,是翎十八建在南方唯一的私宅。可预见翎爷对南方的生意并无兴趣,建座私宅在良平城不过是留作游玩歇榻之所。 与良和城的两座谷宅古朴雅致不同,良平城的刀宅可谓极尽奢华。从建造房基的石料、屋墙的木材、屋顶的瓦当和檐兽,以及庭院一花一草一树一假山皆是汇聚江北之精华。 大清早起来,栗海棠率领刘二娘、青萝和兰月从刀宅大门外开始逛。她看惯了瓷裕镇的富族大宅,也见过霞彩镇衡六爷的杨府,安丰城绵宁大宅,良和城的吴府,这些宅子各有个的精美、各有个的富华,但石门墩却千篇一律的形状,只是雕纹不同罢了。 翎爷建在良平城的这座刀府,大门两旁的石门墩就极有趣儿。此一处就与别家不同,别家的石门墩儿或用狮子、或雷山鼓、或四方砚,唯独刀宅的石门墩儿是外圆内方的铜钱状。 栗海棠蹲在石门墩儿前仔细察看,小手抚摸简洁清晰的雕纹,笑说:“依翎爷的脾性不该雕这个模样的石墩儿呀。铜钱石门墩儿摆在这儿,摆明让人知道他爱财如命嘛。可翎爷是天下排行第二的大商,最不缺的就是钱呀。” 刘二娘拍拍铜钱状的石门墩儿,说:“这座宅子建时,翎爷只说了一句话。” 栗海棠仰头问:“什么话?” “这宅子是商人住的,要有……钱味儿。” 刘二娘扶起她,拉手带入府里。 栗海棠大笑说:“哈哈哈!翎爷真顽皮。一座私宅又不常住,要什么钱味儿。” “商人重利,翎爷更是如此。这座宅子没有钱味儿,如何引来送金送银的人?正如读书人的宅子若遍地铜臭,谁还信他是圣贤的门生?” “姑姑说得有理。” 与刘二娘挽着胳膊逛刀宅前院,栗海棠发现前院的建造格局和室内布置与良和城谷宅老宅的前院一模一样,除梁上彩画有所不同,粗略看来几乎是照搬来的。 “花妹妹,你在等我们吗?” 逛完前院,栗海棠待要去后宅闲逛,便听到背后大门外传来程澜惊喜唤声。她小声抱怨“来得真不是时候”,逗笑了刘二娘和离得最近的青萝。 青萝叉腰拦住程澜,颌首向栗君珅行礼,说:“二位公子来找主人吗?奴婢领二位公子去见主人。” “主人是谁?燕峡翎爷吗?” 栗君珅不悦质问,将不喜流露于脸上。 自从莫容玖向他表明拆散诸葛弈和海棠的师徒之情,让他明白海棠终究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万一被诸葛弈等人利用对付八大氏族夺取瓷裕镇。本就命不由己的海棠又痴心错付,落得可怜又悲惨的下场。 他待海棠如亲妹妹一般,即使无力阻拦她成为活祭品献给先祖们的命运,但保护她平安喜乐度过四年余生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不希望海棠与翎爷、秦五爷走得太近,尤其知晓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心腹大掌柜的隐秘身份之后,更想带海棠离开是非之地、是非之人。这些终日无利不谋的大商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岂是海棠能应付得来的? 栗君珅心中百转千回,一片真心为海棠思虑。而海棠并不知晓,也不领情。她见栗君珅的质问语气不善,伸手拉着青萝护在身后,昂首道:“栗大公子和程公子来找师父有何事?这刀宅是翎爷的私宅,师父与我亦是借住府上的客人。栗大公子和程公子来访,该遵循规矩才是。” “海棠妹妹,你怎能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栗君珅无法接受她对自己的称呼,更无法接受她视他为外人。 见他情绪激动,栗海棠抿唇不语亦不回答。其实她的心里也有怒气的,一直忍在心里不肯对栗君珅发泄,甚至期望栗君珅的解释。 在瓷裕镇重伤未愈,她跟随师父千里迢迢来江南,只为见到宠她的珅哥哥,做梦都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将受到的折磨和委屈全部倾诉给他听。 可是,初见面时他的疾颜厉色,几次试图拆散她和师父,对师父没了昔日的友情,她凭什么不能生气?凭什么尊他、敬他、亲近他? “栗大公子,师父在忙生意的事,无暇招待二位。请回吧!” “栗海棠!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在他们眼中,你是什么东西吗?” 栗君珅怒了,一把钳制住海棠的双肩,竖眉赤目地瞪着她。 栗海棠不慌不畏,丑疤小脸平静舒展,曜黑杏眸浮现淡淡愠色。她讪讪一笑,自嘲道:“不必栗大公子提醒,我没忘。我是什么身份呀?八大氏族供给先祖们的活祭品,一块尚在喘气儿的胙肉罢了。” “呵!他们也唤你胙肉吗?”栗君珅咬牙,怒目瞪向闻讯而来的诸葛弈,大声道:“我来带海棠妹妹回家。多谢诸葛兄一路护她,来日备谢礼登门。” “栗大公子,以你现在的身份,还真带不走我!” 栗海棠用力推开栗君珅,连退三步,一声喝令:“来人,送栗大公子和程公子回家!” 两道黑旋风闪出,一个抓住栗君珅的胳膊,一个抓住程澜的肩膀。 “花妹妹,我没招惹你呀,你饶了我吧!” 程澜知晓海棠是谷宅小东家的隐秘身份,可他向诸葛弈承诺不会告知任何人。此时被海棠唤出的影卫扛上肩,从未如此丢脸的他只好威胁诸葛弈。 “喂!子伯兄,你快阻止他们呀。再不出声,我就违誓揭穿你们的那什么啦!” “放下他们!” 诸葛弈负手站在海棠身后,对两名影卫下令。 两道黑旋风摔下栗君珅和程澜便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连程澜也自叹不如。 程澜捂着摔疼的腰慢吞吞爬起来,说:“花妹妹,我又没得罪你,何苦连我一起赶出去呢?我可是你一边儿的人。” 栗海棠轻哼,转身即走,还不忘对诸葛弈下令:“师父不准留他们,长话短说,说完赶出去!” 诸葛弈宠溺浅笑,道声:“好。” 刘二娘、青萝和兰月悄悄跟随海棠离开前院,临走前幸灾乐祸的看了程澜。 第1140章 良平城外冤家路窄 诸葛弈留下栗君珅和程澜,栗海棠气不过便吩咐冷肆去备马车,她要逛逛良平城散散心。 刘二娘觉得眼不见心不烦,鼓励海棠出门寻美食。同行的,自然少不了青萝和兰月。 冷肆派人向诸葛弈禀告过,得到准允的回复才亲自驾车,载着海棠、刘二娘、青萝和兰月去逛良平城街市。 与良和城不同,良平城初时也以“食”为名,后来元五爷等外乡大商纷纷落户良平城,开始南北贩货、以货易货,甚至许多贩夫、马帮也在城中有了铺子或宅子,以便存货、易货、贩货。 城中的西六巷和北六巷便聚集这些人。西六巷的贩夫、马帮、江湖人、流民;北六巷最低等的宅子多被外来的小商人,贩夫和马帮的马锅头(马帮首领)租住。 冷肆行走江湖十几年,对良平城并不陌生。他驾车载海棠等人出了东六巷,便往良平城最繁华的街市驶行。 马车里,刘二娘唠唠叨叨这良平城的四方二十四巷。她走南闯北半辈子,良平城虽不算是最繁华的商贸重镇,也算是卧虎藏龙的宝地。 “西六巷和北六巷里鱼龙混杂。不仅有江湖人,还有城中的痞赖们、乞丐们、外来流民们也厮混于此。小姑娘万万不可去,连远远的望一眼巷子口都不行。” “为何呀?会被抓去卖掉吗?” 兰月胆怯的说,不由自主地靠向青萝。 刘二娘严肃的点点头,叮嘱:“你们千万收住好奇心,别偷偷溜去西巷子和北巷子,更不要听信陌生人的话。” “姑姑,我们又不是小娃娃,况且我的身边有护卫。”栗海棠拍拍吓坏的兰月,柔声安抚:“不怕不怕!有我在呢,他们不敢来的。” 刘二娘哼气,掀窗瞧外面的街市,偶然一眼便呆住了。不自觉地“咦”一声,手寻到海棠的胳膊用力一握。 “哎哟!疼!” “小主子,你快来瞧瞧绸缎铺子门口的姑娘是谁?难道我眼花看错啦?她不是回家了吗?” “谁呀?” 栗海棠好奇张望,同刘二娘一样呆住了。伸手向后,拉住青萝,说:“快来瞧瞧她是谁?难道我也眼花啦?” 青萝和兰月忙挤过来,四颗脑袋挤在马车的小窗子,齐望向不远处绸缎铺子门口的漂亮姑娘。 “苏姑娘,是她没错。” 兰月笃定道。 青萝隐忧地说:“小主子,苏姑娘出现在良平城,难道是追着主人来的?” “有可能。”刘二娘鄙夷,说:“好个贼心不死的臭丫头,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妄想天下第一大商夫人之位。呵呵,凭她也配?” “冷大哥,你亲自引苏妙清到城外来。” “好。” 冷肆唤个护卫出来驾车,他向着绸缎铺子门口的苏妙清急步行去。 马车缓缓调转方向,朝着良平城的东城门驶去。暗中同行的影卫见此,忙派同伴回东六巷的刀宅禀告诸葛弈。 一个时辰后,良平城外五里的一处水塘边。 栗海棠静静地坐在塘边欣赏耕田里的人们劳作,仿佛回到她童年时与母亲在田间劳作,与邻居刘姐姐一起拨草捉虫。 如今,可怜的刘喜娘已成为守安堂的执事堂主,而她成为八大氏族献给先祖们的活祭品。 “小主子,冷统领带苏姑娘来了。” 青萝附在海棠耳边小声提醒,一手悄悄握住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柄,身子微微倾前似保护状。 栗海棠察觉背后一重,笑问:“青萝姐姐,你当苏妙清是江湖高手吗?有冷大哥在,护卫们也在,她若动歪心思只有死的份儿。你且松宽松宽,别一副戒备谨慎、看谁都是恶人的样子。” “小主子,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妙清觊觎主人,可不能轻饶了她。” 青萝警惕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苏妙清的一举一动。 栗海棠站起,拍拍裙子的草屑,慢慢走向苏妙清,笑语问好:“真巧呀,苏姑娘也来了良平城。城中太闹,我派人邀请苏姑娘来城外一起赏花,苏姑娘没吓到吧?” “胙肉,听闻你是装疯逃出瓷裕镇的。若我写信告知八大氏族的族长们,你猜他们会不会派人来抓你回去?” 苏姑娘开口便是威胁,对海棠没有半点友好的意思。 栗海棠眨眨杏眼,说:“早在良和城的时候你怎不威胁我呢。现在,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又被我的护卫绑架来此。苏妙清,你有什么底气威胁于我?” 苏妙清不屑道:“呵!胙肉,你的商师是皇帝御赐的女大商莫容玖吧?她就在良平城中,随时可带你回瓷裕镇。” 栗海棠微微一怔,心仿佛被针刺般的疼。怪不得她和师父才来良平城,苏妙清就出现了,原来是莫容玖在暗中谋划。 “胙肉,与我抢诸葛哥哥,做梦!” 苏妙清慢慢走来,扬手一巴掌掴在海棠的丑疤小脸上,纤长修尖的指甲划破海棠的疤脸,四道鲜血淋淋的新伤痕赫然刺目。 “苏姑娘,你竟敢……!” 青萝拔出匕首刺向苏妙清,被海棠一掌推开。匕首锋刃偏了方向,刺向苏妙清的肩头。锋利刀刃划破袄子,却未染一丝红血。 “小主子,你这何苦呢?” 青萝气得跺脚,欲刺第二刀又被冷肆的大手阻拦。 冷肆顺势掐住苏妙清的脖子,沉声问:“小主子,带回去处置?” “放了她。” 栗海棠拿帕子轻轻擦掉脸上的鲜血,慢慢走向远处驶来的马车,以及狂奔的三匹马儿。 险些窒闷而死的苏妙清已脑中空白,听到海棠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她才挣扎着咬痛舌头恢复清醒。 三匹马儿狂奔急驰,最先赶到海棠身边的人正是诸葛弈。随后的二人,一个是程澜,一个是元煦。至于马车里的人,尚未可知。 诸葛弈跃下马背,脚下未稳时,已伸手揽她入怀,仔细察看她脸上的四道血淋淋的新伤痕。 “谁弄的?” “苏妙清打了一巴掌。幸好伤疤厚实,不疼!” 他沉声厉喝,她柔语浅声。 一刚一柔,一怒一笑,他气得发狂,她笑得温柔。 程澜看到海棠脸上的血痕,握住马鞭走向苏妙清,咬牙切齿道:“敢伤我的花妹妹,你找死!” “澜哥儿,给我住手!” 赶来的马车里传出一声斥喝,却无法阻止暴怒中的程澜走向苏妙清。 第1141章 一朝定命永无改变 纵是听到背后传来的喝声,程澜的脚步仍未停下,甚至加快来到苏妙清面前,扬手就是“啪啪啪啪”四巴掌,打得又狠又响。 即使没有以牙还牙的留下血痕,苏妙清的漂亮脸蛋还是红肿得高老、五指印迹叠起来只看清两道指缝白痕。 “澜哥儿,你没听到我说住手吗?” 马车直接停在程澜和苏妙清身边,莫容玖跳下来一巴掌掴在程澜的肩上,骂道:“身为男儿怎能对女子动手?况且她是苏家的……” “苏家的什么?她身体里流着苏家的嫡亲血脉吗?呵呵!”程澜鄙夷冷笑,微扬俊脸不屑道:“真以为自己是苏家姑娘吗?吃苏家饭、喝苏家水长大的,不思报恩竟吃里扒外的谋害苏家。果然和你的亲娘一样下贱!” “你说什么?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侮辱我和我娘?” 苏妙清捂着红肿脸蛋,朝着程澜忿忿大吼。 程澜撇嘴嗤声,对马车下来的栗君珅说:“你看到了,这就是江南苏家的外孙女。不枉莫姑姑在良和城外守了一天,果真带她来见我们。莫姑姑,你好算计呀!” “澜哥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容玖又气又急,她谋划好好的一出戏被程澜给搅了。她回头看诸葛弈护在怀里的海棠,说:“苏姑娘的母亲与我是旧识。我知你不喜她,可我要顾念与她母亲的昔日之情。” “玖大姑姑不必解释,苏姑娘在哪里、不在哪里皆与我无关。”栗海棠握住诸葛弈的冰冷大手,轻喃:“师父,我们回家吧。” “好。” 诸葛弈横抱海棠,一声口哨唤来枣栗色马儿。跃上马背,他深深凝睇一眼莫容玖,喝令马儿朝着良平城的东城门楼狂奔去。 程澜推一下眺望诸葛弈和海棠远去背影的栗君珅,气愤说:“你看到了吗?子伯兄和花妹妹被逼得无路可退,你还认为子伯兄会害她吗?” “会。”栗君珅笃定的答,儒雅俊容黯然,幽幽道:“他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身份揭穿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我们的朋友。澜哥儿,你不要意气用事。别忘了,你是程氏族的子弟,未来会成为程氏族长。” “那又怎样?” 程澜沉声愠容,垂在身侧的双拳微微发抖。 “八大氏族没了,瓷裕镇没了,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先祖们?我们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们……” “所以,你明知莫姑姑利用苏妙清的险恶用心,不仅没有阻止还认同她的做法?” “是。” 栗君珅坦然承认,他同意莫容玖拆散诸葛弈和海棠,也愿意帮助莫容玖带走海棠。 程澜愠怒冷笑,抓住栗君珅的衣襟,忿懑质问:“挑唆子伯兄和花妹妹反目成仇于你们有何好处?花妹妹孤苦无依,你们还狠心的作贱她,你们到底是人是鬼!” “诸葛子伯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利用海棠与八大氏族为敌。她留在诸葛子伯身边的一日,就会成为一枚棋子受八大氏族和天下第一大商的共同利用。到那时,任何人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她将活在地狱里直到祭祖升仙!” 栗君珅仇愤大吼,将内心对诸葛弈的失望、恼怒全部吼出来。 程澜咬牙恨恨的嘲讽道:“呵!那是你们的猜想。子伯兄根本没有利用她的意图,甚至想护她长命百岁。” “程澜!你清醒些吧,别被诸葛子伯骗了。他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是来夺走瓷裕镇、毁掉八大氏族的帮凶!” 栗君珅反抓住程澜的衣襟大力摇晃着,他既心痛又焦急,希望程澜能帮他劝劝海棠,或者帮他骗走海棠。 “栗君珅!脑袋不清醒的人是你!” 程澜与栗君珅互相抓住衣襟,但程澜的力量更大,仅一手足以抗衡。栗君珅见势扑倒程澜,直接骑在他的身上,大吼:“程澜,你是程氏族的子弟,是程氏族的未来族长,别忘了你肩负的使命!” 程澜忍无可忍,一拳挥向栗君珅的左脸,身体一个翻力反扑过来,骑在他的身上。 “栗君珅,你给我听着。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就算被夺走也没关系,程氏族被毁了也没关系,我只做正确的选择。” “程澜,你这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回家去,程世叔该多伤心呀。给我收回去,我不准你做出背逆之事!” 挨了拳头脑袋昏沉不清,栗君珅仍固执地逼迫程澜收回大逆之语。 程澜失望的看着栗君珅,失望的流下泪,失望的哽咽,问:“珅哥,人命在你的眼中算什么?难道花妹妹的命,比不过权势财富?比不过肮脏的八大氏族?比不过一座瓷裕镇吗?” “一朝定命,永无改变。不论是我们还是她,命中注定的事躲不过就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我们是八大氏族的子孙,瓷裕镇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一辈子肩负的重担。海棠妹妹是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她肩负的重任就是替八大氏族的子孙侍奉先祖们。” 栗君珅固执己见,不肯听从程澜的劝说,反倒用自己一番道理来劝他。 程澜绝望的闭上眼睛,任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他到底喜欢了怎样的一个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缓缓睁开眼睛,程澜捧着栗君珅的脸,像个孩子般哭泣着说:“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 栗君珅茫然,伸手推推程澜的肩却推不开。 程澜俯首趴在栗君珅的胸膛,大哭着、大喊着,“栗君珅,你这个混蛋,把我最温柔最儒雅最重情义的珅哥还给我!还给我!呜呜呜,你这个混蛋!把珅哥还给我!还给我!” 疯子般的程澜又哭又吼又闹,栗君珅吓得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程澜如此癫狂大哭的模样,而且骂他是混蛋?还要把自己还给他? “程澜,你闹够了没有!” 莫容玖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来抬脚踹中程澜的背。 程澜往前一扑,好巧不巧地趴在栗君珅的身上,而且……四片柔软的唇…… 栗君珅和程澜脑袋一空,连莫容玖也吓得捂住嘴巴后退半步。 元煦揉揉额角,对莫容玖说:“你满意了?闹得这般地步,不仅被诸葛公子和海棠姑娘记恨,现在连……君珅和澜哥儿也……唉!你呀!” “我怎么啦?我……我……我……” 莫容玖实在不敢看一躺一趴的两少年,早知道她就不踹那一脚了。 第1142章 山不是山水不见水 元煦无奈叹气,伸手拉着莫容玖登上马车,对苏妙清说:“你还站在那儿作甚?热闹看够了,一起回城吧。等回城后,我会派人送你回良和城吴家。” 苏妙清也吓得浑身哆嗦,怯怯地看了一眼叠在一起未动的两少年,悄无声息地登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元煦亲自驾车离开,至于栗君珅和程澜会不会打架就不关他的事了。他要想办法劝劝莫容玖,得罪诸葛弈可不是闹着玩的。至于苏妙清,看海棠对付吴家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恐怕江南苏家也会落入她的算计之中。 莫容玖从车厢里爬出来,坐到元煦身边。她佯装闲聊地问:“元老五,你知道谷宅小东家吗?” 知她莫若他。从小情定三生的青梅竹马,她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皆在他的心中。对她的熟知,就同熟知他自己一般。 她忽然问起谷宅小东家,定是苏妙清透露的。而苏妙清明知诸葛弈的真实身份,却独独没有说出来,可见苏妙清没有傻得自寻死路。 幸好早与诸葛弈有过商量,海棠在江南行必会引起莫容玖、栗君珅和八大氏族的注目,谷宅小东家的身份不必隐瞒。 莫容玖见他沉默,用手肘子撞下他的腰侧。 “喂,你到底说不说呀?” “海棠姑娘就是谷宅小东家。” 难得她态度好好的与他说话,元煦小小的满足。回答她的嗓音温柔,斜睨她的眼神也许久难见的宠溺。 莫容玖并不惊讶,双臂环抱屈膝,叹道:“我就知道诸葛子伯不安好心。谷宅的神秘东家出身漠北,诸葛子伯投奔八大氏族时也称自己是漠北逃难来的孤儿。漠北呀,藏龙臣虎的地方。” “莫三爷常年贩商漠北,他对漠北最熟悉。”元煦喝马儿入城门,在守门护军欲阻拦之时,他亮出一块令牌,护军忙放行。 莫容玖抢来令牌好奇问:“这是谁给你的?” “诸葛公子。” “你投在天下第一大商门下?” 莫容玖惊讶,她最知他的脾性。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今儿怎会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甘为商卒仆奴? “元老五,你实话与我说,你是不是得罪了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商卒?” 元煦咧嘴笑,顽皮地眨眨眼睛,说:“你猜。” 莫容玖气得赏他一拳,“快说!别给我卖关子。” “是呀。得罪的人太多,险些丢掉老命。”元煦佯装委屈,叹声道:“唉!在外闯荡十年,我竟比不过一个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哼!他原本就聪明,千年难遇的俊杰才子。”莫容玖娇哼,歪靠着元煦的肩,说:“臭小子替你解围的?你见过天下第一大商吗?他生得什么模样?今年几岁?” 元煦无奈说:“打住打住!你当我是谁呀,一个投在他门下众多商卒的一个小蝼蚁罢了,恐怕他连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吧。” “也对。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江湖上亲眼见他真容者皆死于非命。除去皇帝老儿、青州的花间楼主、燕峡镇翎爷、祁山镇秦五爷,和江南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恐怕再无人了。” “玖儿,有时候我们该明白,看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道理。” 元煦想旁敲侧击的提醒她别惹诸葛弈,可莫容玖的心思全在令牌上,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中有意。 莫容玖摩挲着令牌,发现令牌的雕纹似曾相识。她在脑中搜罗每一个可能看到令牌的地方,最终想到青州,花间楼主的书房就有一块。 马车驶入南六巷,来到元煦的宅子。 莫容玖把令牌还给他,说:“我派人送苏姑娘回江南苏家,你不必……” “玖儿,别掺和苏家的事。” 元煦提醒莫容玖,唤来宅子的管家,吩咐说:“你携我的拜帖,亲自送苏姑娘回良和城的吴家,必亲见吴老爷。苏姑娘若中途逃跑,只管绑了她,无伤即可。” 管家应声“老奴明白”,便唤来两名护卫押守马车里的苏妙清,而他去取元煦的拜帖。 元煦领着莫容玖入府,穿过幽幽长长的游廊来到后宅的一处僻静小院,果然看到青萝静候在院门口。 “元五爷,莫大姑奶奶。” 青萝恭敬行礼,邀请二人随她进入正房。 莫容玖悄悄拉住元煦,小声问:“谁在里面?” “你亲自去见见就知道了。” 元煦顺势握住她的手,柔声哄道:“别怕,我陪着你。” 莫容玖娇嗔斜睇他,“谁要你陪!走开!” “呵。” 元煦会心一笑,才不管她口是心非呢。 随青萝进入正房中,看到屋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魁梧、丑疤凶面的男人。 莫容玖微拧眉,身体不由自主地偏向元煦。 元煦颌首,道:“冷大侠。” 冷肆抱拳,沉默不语。 “二位请!” 青萝掀门帘请他们进入,明明是元煦的宅子,可他像个客人似的谨守礼规。 屋中,栗海棠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让刘二娘敷药。脸上的四条血痕与丑丑的疤痕融合一起,看得不似之前那般触目惊心。 莫容玖见此情景,不悦道:“诸葛子伯不是最心疼你的吗?丢你在这儿就不管不顾啦?他人呢?死哪里去啦?” 栗海棠一改平日的恭敬,语气不善地说:“玖大姑姑请慎言。这不是八大氏族、更不是瓷裕镇,师父想去哪里可轮不到玖大姑姑过问。” “海棠,我也是你跪拜奉茶的师父,你怎能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莫容玖气得心痛,她欲上前教训海棠,被元煦及时拦住。 元煦拉住她后退半步,和颜悦色的对海棠说:“小东家在此等候多时有何吩咐?我已派人送苏姑娘回良和城的吴家,吴家应会尽早送她回江南苏家的。” “一个苏妙清不足为惧,她留与不留皆与我不相干。”栗海棠睁开杏眼,看向莫容玖,严肃又诚肯地问:“玖大姑姑,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莫容玖甩开元煦的手,气呼呼地坐到海棠身旁。 栗海棠扶起刘二娘,低头略略沉思一会儿,说:“玖大姑姑,你是我的商师,是我曾经最依赖的人,我敬你、爱你、信你。” “然后呢?” 莫容玖故作倔强,美目已泪光闪烁。 栗海棠平静地问:“玖大姑姑,在你的心中,我与苏妙清,谁更重要?” 第1143章 谷宅小东家惹不得 措不及防的质问令莫容玖呆怔,不加思考地回答:“当然是你,你是奉先女。” “呵!多谢玖大姑姑一直记着我的身份。” 栗海棠失望冷笑,伸手向青萝,说:“咱们回吧。” 青萝深深看了莫容玖,跪上前为海棠穿绣鞋,扶她下了罗汉床。 元煦暗恼莫容玖有眼无珠,明明将海棠是谷宅小东家的身份告诉过她,她为何执意与诸葛弈为敌惹海棠不高兴呢。 “海棠姑娘且先回去歇歇,待傍晚我和玖儿送些良平城的美食侍肴请你和诸葛公子品尝。” “多谢小五叔美意。不必麻烦啦。”栗海棠颌首告辞,与莫容玖错身而过时,语气淡淡又不失霸道:“请玖大姑姑牢记,在瓷裕镇我是奉先女,瓷裕镇外我是谷宅小东家。下次见面,请别忘了我的新身份。” “海棠,你几时认识谷宅神秘东家的?” 自从元煦告诉她之后,莫容玖半信半疑。本想寻个机会与海棠独处时问个清楚,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海棠自己招认,她就打破沙锅问到底。 栗海棠摇摇头,挽着青萝的胳膊离开。刘二娘和冷肆也跟随离开,留给元煦和莫容玖一个空荡荡的屋子。 元煦坐在罗汉床上,对着莫容玖唉声叹气,碎语唠叨。 “玖儿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都知道江南苏家倚仗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才立足,没被江南四大商族吞灭。苏妙清是苏家不孝女的孽障,苏老家主视如眼中钉肉中刺,你为拆散诸葛子伯和海棠姑娘竟接来苏妙清,这等愚蠢的法子也想得出来!” “海棠今非昔比,她已然是谷宅的小东家,凭她一句话可毁掉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她背后的人是谁?是掌管天下商脉的谷宅东家。” “别说我们这等小商人,便是京城的皇帝老儿、天下第一大商、青州花间楼主、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江南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凡是江湖和商道有威名有脸面的大商们,谁不是极尽能事的讨好谷宅东家?偏偏你……偏偏你……” 元煦越说越生气,起身抓住莫容玖的双肩,声嘶力吼:“玖儿,你灵秀聪慧的脑袋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看不清世道,辨不明身处的劣势?” 莫容玖呆怔怔地问:“元老五,她真的是谷宅小东家?一句话能毁掉八大氏族?” 元煦再气也舍不得她伤心,无奈答:“是。她是谷宅小东家。在霞彩镇的时候,以谷宅小东家的身份为陈氏族沉冤昭雪,惩治了孟氏族后人,安置了杨氏庶长子遗孀母女。今时今日,霞彩镇和安丰城已牢牢掌控在她的手里。” “那你的瓷庄……” 莫容玖讶然,霞彩镇的瓷庄经营得红红火火,依元煦的能力足够在衡六爷死后取而代之。 元煦扶她坐到罗汉床上,说:“瓷庄本是我们寻找陈氏遗孤的挡箭牌,如今陈氏遗孤养在霞彩镇的谷宅,我继续留在霞彩镇易招杀身之祸。” “谁会杀你?” “杨氏后人、陈氏后人、孟氏后人,都有可能。” 元煦含糊其词,不愿莫容玖牵扯入霞彩镇三氏族的争斗之中。其实,诸葛弈让海棠以谷宅小东家的身份为陈氏族平反,看似助海棠立威,实则暗中除掉衡六爷,亲自掌管霞彩镇和安丰城。不知何时,那一镇一城会合而为一。 “玖儿,海棠刚刚说的那句话很对。在瓷裕镇她是奉先女,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离开瓷裕镇是谷宅小东家,是任何人都惹不得的大人物。恐怕三年后,待她回到瓷裕镇时,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公子们、姑娘们、族人们皆要跪迎她的大驾。” “元老五,我不会准允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拆散他们,不能让海棠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莫容玖握紧拳头,信誓旦旦。 接连收到家里的密信,最初保护海棠的心渐渐偏离转向。她开始隐隐担忧起来,尤其在知道海棠被莫族长和乌族长重伤逃离瓷裕镇;知道诸葛弈是天上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知道瓷裕镇里建起谷宅、镇外建起寒夜山庄;更知道程澜回瓷裕镇后挑唆司程典燕四位族长齐力对抗莫栗乌闫四氏,如今的八大氏族成为两方割据,互相牵制、互相为敌。 “元老五,你帮我!” “怎么帮你?” “我愿意劝说大哥与元氏族联手驱离谷宅和寒夜山庄的人,也愿意承认元氏族成为瓷裕镇的第九氏族。” “玖儿,你是真的傻呀。” 元煦又气又恼,一把将她扑倒在床上,以身体压住她的,“玖儿,你还不明白吗?不必诸葛公子动手,不必翎爷和秦五爷动手,仅海棠姑娘一句话就能毁掉我们的家族。你明白吗?她,谷宅小东家,惹不得!” “她是奉先女,是八大氏族供养的活祭品。十五岁,她会被烧死祭祖。即便有谷宅小东家的身份又能怎样?她终是红颜薄命。” “别做梦了!”元煦大手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严厉地说:“莫容玖,我警告你别再胡作非为,否则……不仅害莫氏全族毁灭,连你也……” “元老五,你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变成他们的狗,可我没有。”莫容玖拼尽全力推开他,猛地跳下床,忿忿道:“元老五,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你,我的死活更与你无关。” “莫容玖,你敢惹是生非,我就把你关起来,一直关到死!” “信你的鬼话!” 走出屋子的莫容玖扯着喉咙大喊,才到院子就被一个蒙面黑衣人掠走。 元煦怒冲冲追出来的时候,只见扫院子的老仆呆怔怔的仰头望向屋顶,结结巴巴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儿。 “救……救……救……人……人……啊……救……人……” “谁?” 元煦顺着老仆的视线回望屋顶,顿时心一沉,厉喝道:“放开她!有何事冲我来!” “元五爷,想要人,请到良和城吴家来吧。” 蒙面黑衣人轻松扛起昏迷不醒的莫容玖,一个凌空跃消失在屋顶之后。 元煦气得叉腰低咒:“苏妙清,臭丫头,我跟你没完!” “小五叔不必担心,有人跟着呢,玖大姑姑不会出事。” 本以为离开的栗海棠突然出现,身边只跟了青萝。 第1144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元煦惊讶她怎会没离开,那蒙面黑衣人是否她暗中派来的? 栗海棠来到他面前,说:“谷宅小东家惹不得,可惜玖大姑姑不听劝。罢了!元五爷揭穿我的新身份没关系,千万别口不译言出卖师父。” 元煦正色道:“海棠姑娘放心,我和程公子已在诸葛公子前发过毒誓。” 栗海棠释然一笑,说:“师父心思缜密,我自愧不如。既然小五叔和花哥哥有了思量,我不多闲话了。告辞!” “等等!”元煦侧前一步拦住她的路,问:“刚刚的蒙面黑衣人,是海棠姑娘的护卫吗?” “苏老家主养在良和城的探子,专门盯住吴家人的举动。”栗海棠与元煦并肩同行,慢慢走出院子朝宅子的东偏门行去。 穿过长长的游廊,元煦忽然停下,问:“苏老家主不喜苏妙清,为何还助她?” “为了师父呀。苏妙清不得宠又怎样,她是女子。”栗海棠缓缓慢行,元煦几步追上。听她细语轻声,说:“能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妻子,纵然不喜也要护着。若一日攀龙附凤得了威势,苏家一步登天跃到江南四大商族之上。呵呵,不喜欢也变成喜欢,不宠爱也变成宠爱。” “原来如此。” 元煦恍然大悟,感叹:“苏老家主好谋算,难怪平日弃如敝履的苏妙清会带来良和城为吴老家主拜寿,真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是啊。看来玖大姑姑与苏老家主早已沆瀣一气、里应外合。” 栗海棠怅然叹息,对莫容玖的失望让她心里发苦、眼眶泛疼。 元煦摇头否认,说:“不会的,她不会与苏老家主合谋。她不知道诸葛公子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怎会答应与苏老家主合作呢?” “苏老家主有意隐瞒,苏妙清也有意隐瞒,她怎会知晓师父的真实身份?”栗海棠邀请元煦一同登上马车,对青萝说:“你回刀宅去见师父,就说我们先行一步回良和城。” “是。” 青萝唤出护卫来驾马车,她接来缰绳翻身上马,对海棠说:“小主子在良和城的新谷宅等着吧,主人傍晚会到。” “好。” 栗海棠放下车帘,唤驾马车的护卫不必担忧她怕颠簸,争取晌午回到良和城。 元煦惊讶,问:“为何这么急?难道玖儿有危险?” “不会。有我的人跟着,出不了事儿。” 栗海棠镇定的说,拿来一颗果子送给元煦,说:“吃完就到家啦。” 元煦不疑有诡,接来大咬一口,之后便失了知觉、昏迷不醒。 待到元煦醒来之时,已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榻上,旁边坐着磕瓜子的刘二娘和毁容的兰月。 他捂着昏沉沉的脑袋慢慢坐起,打量屋室摆饰很普通,家具粗糙似是平凡百姓的家中所用。 刘二娘吐出瓜子壳,对兰月说:“去禀告小主子,元五爷醒了。” 兰月倒来一杯热茶,说:“小主子算过时辰,不必禀告。元五爷请喝茶润润喉咙。” “这是回良和城了?” “没。”刘二娘从布袋里抓一把瓜子,说:“你还在良平城,小主子回了良和城。” “那玖儿……” “应该在良和城。” 刘二娘望望窗外漆黑的天色,悠悠道:“不知小主子有没有及时阻止苏妙清,救出莫容玖。” “这是何意?” 元煦茫然,听刘二娘的口气,难道苏妙清欲对莫容玖不利? 兰月脸上亦有担忧,她倒不是担心莫容玖和苏妙清,而是忧心栗海棠有危险。鬼知道苏妙清派人掳走莫容玖是不是设下的陷阱。 夜幕之下,良平城失了白天的喧闹,安静如山中荒城;与之相反,远在百里的良和城却灯火如虹,歌舞升平。 食铺林立的街市比白天更加欢闹,男女老少在街市上寻找心仪的美酒佳肴。偶有轻狂少年把酒欢歌,整条街道能听到他们放浪的笑声、歌声。 远离街市的一条巷子,一座普通的宅院。 苏妙清被头朝下的吊在水井上,她的嘴巴里塞满了奶酪米糕。 水井旁边,莫容玖也被反手绑坐在椅子上,看着栗海棠一块一块米糕塞进苏妙清的嘴巴里。 头朝下吊着,苏妙清已脑袋胀痛、眼冒金花。嘴巴里塞满了奶酪香气的米糕,噎得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栗海棠仿佛不愿放过她,即使嘴巴填得没有一丝缝隙,仍契而舍地继续“喂”她吃。 “这是三年前师父送给苏姑娘的奶酪米糕,我闻着就馋呢。可惜我没福气,患了胃疾,吃不得这些饱胀的点心。”栗海棠从纸袋里拿出最后一块奶酪米糕,佯装很羡慕地说:“苏姑娘好福气呀,吃什么都行。比不得我命苦,吃什么吐什么。” 听到“吐”字,苏妙清灵机一动,忙用舌尖顶住填满口的米糕不断吐出去。 “哎哟!真会糟蹋粮食呀。幸好刘姑姑没来,不然定教你一顿巴掌。”栗海棠蹲下来,扳住苏妙清的下巴,将最后一块米糕塞到她的嘴巴里。 苏妙清愤恨地瞪着海棠,鼻腔里发出狠戾的威胁声。 栗海棠嘲讽冷笑,说:“苏姑娘,你知道苏老家主为何不敢与莫容玖合作吗?苏老爷为何也不敢与莫容玖合作?还有你的表兄苏木春,他为何不应你的提议,早早逃回家去了?” “唔!” 苏妙清想说话,苦于嘴巴里塞满了米糕。 栗海棠用力捧住苏妙清的脸,扭头向莫容玖,说:“玖大姑姑,你知道她在苏家为何不受宠吗?苏老家主为何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莫容玖拧眉不语,待海棠继续说下去。 没有让莫容玖失望,栗海棠只叹一声,说:“因为苏妙清的母亲不是苏家女儿,是苏老夫人心腹侍婢的女儿。”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苏妙清,你明知自己的身世却诓骗她,看来苏老家主、苏老爷和苏公子也暗中准允你的谋算。可惜你们算来算去,偏偏没算过天意。你们的如意算盘终究是一场空。” “胙肉!胙肉!胙肉!” 苏妙清终于吐净嘴里的米糕,朝海棠厉声大吼,将堵在她心里的这口恶气全部吼出来。 “喊吧喊吧,等你没力气喊了,我就割断绳子。”栗海棠从袖子里抽出匕首,指向苏妙清的脸,“你若死在这儿,没人知道你是谁怎么办?要不……我在你的脸上写你的名字?” “胙肉,你敢!” 苏妙清忍无可忍,朝她吐了一口口水。 第1145章 拔除苏家的探子窝 栗海棠拿帕子擦掉脸上的口水,匕首竖贴在苏妙清的唇上。 旁边,被绑在椅子里的莫容玖怒声斥喝:“苏妙清,你太过分了。她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岂是你能侮辱的?” “玖大姑姑省些力气吧。就算你骂得再大声,也无法撇清你与她的关系。” 匕首的锋刃轻轻划过苏妙清的左脸颊留下细小的血痕,一滴血珠缀在刃尖。 苏妙清惊慌尖叫,歪头躲避。斜眼仇愤地盯着海棠,在匕首再次逼向她的左脸时呼吸急促起来。 莫容玖失望的大声质问:“栗海棠,我是你的商师,你连我都不相信吗?” “这不是瓷裕镇,我也不是奉先女。” 栗海棠不冷不热的睐了一眼,继续用匕首在苏妙清脸上留下细细浅浅的血痕。 一条。 二条。 三条。 “胙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妙清,杀人犯法,我不会送你下地狱的。况且你还有大用处,比苏木春更适合做我的帮手。” 栗海棠收回匕首,满意地欣赏苏妙清左脸上的四条细小血痕。不自觉地摸摸被苏妙清抓伤的脸,自言自语:“我应该划深些,才和你抓我的这四道血口子一模一样。要不……换把大刀来?” “胙肉,你这般辱我,不如一刀杀了我!” “我说过啦杀人犯法的,我是遵纪守法的好百姓。” 栗海棠唤暗卫现身送把大刀来,藏在漆黑角落的暗卫哭笑不得。他们平日用剑,去哪偷来一把大刀给她? 实在无奈,暗卫只好从宅子的厨房取来菜刀,毕恭毕敬地“献”给海棠。 栗海棠掂掂菜刀,说:“这个好用,比大刀轻便。” 暗卫低头偷笑,站得稍远些,既能保护海棠,又不防碍她“折磨”苏妙清。算算时辰,苏家藏在良和城的探子们该来了。 栗海棠拿菜刀在水井石沿上磨磨,刀片与石头磨出“铛铛铛”的刺耳脆声,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莫容玖担心海棠手里没个准儿,一刀砍伤苏妙清怎么办。苏妙清是她接来的,若伤了如何向苏家交待? “海棠,她是苏家的姑娘,万万不可伤了她呀。” “玖大姑姑还没看明白吗?” 栗海棠提着菜刀绕着水井慢步,菜刀划着水井石沿时有时无的发出刺耳声音。 头朝下吊着的苏妙清忍无可忍,大吼:“胙肉,你到底想怎样?” “当然是……”栗海棠猛得住口,侧耳倾听院外巷子里渐渐响起的脚步声,杏眼微微闪亮,兴奋道:“来了!他们来了!” 苏妙清脑袋昏昏沉沉的,听到海棠欣喜大叫,她想开口问又张不开嘴巴。两眼一翻,真的昏死过去。 香米巷,售卖奶酪米糕的宅子,一家五口被送到一个安全地方熬过漫长的夜。而干净的小宅院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水井上倒吊着苏妙清,旁边椅子里绑坐莫容玖,手握菜刀站在水井旁的栗海棠,还有站在不远处的暗卫,坐在屋顶上看热闹的鬼手冷肆。 “来的人真不少呀。” 看到破门而入的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栗海棠倚靠着莫容玖的椅子,菜刀指向站在最前的蒙面男人,说:“玖大姑姑看清楚,掳走你的人是不是他?” 莫容玖笃定说:“对,就是他。我记得他眼角的黑痣,掳走我的人就是他。” 站在最前的蒙面男人捂住左眼角的黑痣,懊恼自己干什么冲在最前。他忐忑不安地看向头朝下倒吊的苏妙清,见她昏迷不醒才释然松气。 “怎么?怕她骂你?”栗海棠撇撇嘴角,嫌弃说:“你是苏老家主安派在良和城的探子,怕她作甚?她一个苏家婢仆的后代,与你们是一样的。” 蒙面男人无语望苍天,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听这个满脸丑疤的小丫头胡言乱语。苏姑娘是苏老家主的外孙女,几时变成婢仆的后代? 栗海棠眨眨眼,无辜地说:“我可没胡说哟。是苏老家主亲口告诉我的,而且……你回头看看。” 蒙面男人不疑有他,依着她的提示转头,刹时一柄长剑直抵他的喉咙。他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向后梗脖子,双眼瞪向执剑的雪发少年。 “你,你是……你是……” “冷肆,下来松松筋骨。他们,都交给你了。” 诸葛弈将长剑丢给不远处的暗卫,走过蒙面男人身边时突然抬手劈下。蒙面男人立时昏厥倒地、神魂不知。 栗海棠丢开菜刀,欢快地扑向诸葛弈,问:“师父,苏家在良和城的探子窝怎样啦?” “拨除的寸草不生、一干二净。” 诸葛弈抱住撒欢的海棠,冷瞥绑坐在椅子里的莫容玖,对院门外的元煦说:“元五爷,带着你的人走吧。” 元煦、程澜和栗君珅进来,看到满院子昏迷不醒的蒙面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然后冷肆领着一群蒙面少年动作麻利的“收尸”,全部抬到院外的马车里。 莫容玖看到元煦既生气又委屈,抱怨:“你还不快给我松绑!我的胳膊快疼掉啦。” 元煦笑而不语,忙走来帮她松了绳子,扶她站起来走几步适应适应。 程澜和栗君珅默默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刚刚,他们跟随诸葛弈一起去了苏家在良和城的探子窝,亲耳听到探子们洋洋得意的一边喝酒一边谋划绑架莫容玖和栗海棠。 一来要挟诸葛弈娶苏妙清为妻;二来逼他写下契据将良和城、良平城交给苏家掌管。等苏家成为二城的土皇帝,他们就动手除掉吴家和元五爷。 一招连环计,苏老家主不必亲自出面就能得到两座城,还利用婢仆之后的苏妙清抱住诸葛弈这个大人物。 程澜感叹:“苏老家主玩火自焚,我真的……” “可怜他?” 栗君珅斜睨他,敢点头就一拳打瞎眼睛。那老匹夫有什么可怜的,敢算计到他们的头上。 程澜嗤笑,“谁可怜他呀?死了也活该!他真当子伯兄是吃素的吗?就算子伯兄念着与苏妙清的旧情,花妹妹是谷宅小东家也不会轻饶他。” 诸葛弈横抱海棠走来,龙眸冷睇程澜,温润笑问:“程公子刚刚说,我念着与谁的旧情?” 程澜干笑两声,吓得躲到栗君珅身后。 栗君珅神情黯然,心中纠结。他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诸葛弈和海棠。他受莫容玖的挑唆认为诸葛弈在利用海棠对付八大氏族、毁掉八大氏族。可现在看来诸葛弈根本不屑于利用海棠,他想对八大氏族有所谋划,不知多少人会主动出手相助。 第1146章 苏妙清又来惹事端 莫容玖和苏妙清被带回谷宅,程澜和栗君珅也一同前往,元煦因未处理完良平城的生意又匆匆赶回去了。 闹腾一夜,返程马车里已然熟睡的栗海棠连谁给自己更衣都不知道,香甜一梦直到翌日正午,生生被饿醒的。 睡眼惺忪、披头散发地拥着被子呆坐一会儿,栗海棠才察觉自己身在谷宅的闺房,屋子里有她最喜欢的御贡檀香味儿,淡淡的特别好闻。 “小主子醒了?这一觉睡得真香,早膳时莫大姑奶奶来看你都不知道。” “玖大姑姑住下啦?” 栗海棠掀被下床,接过青萝捧来的青盐漱口,吱唔问:“没有我的吩咐,谁允他们住在谷宅的?” “主人允的。”青萝伏在海棠耳边小声说:“苏妙清也一同住进来了。天未亮时便去后厨院为主人烹制早膳,贴心得很呢。” “师父吃了她做的早膳?” 青萝愤愤不平说:“当然吃了,还夸赞苏姑娘厨艺精湛,比刘厨娘做的清淡小菜还合口。” “哦。” 栗海棠打个哈欠,说:“午膳吃什么?我饿了。” 青萝为她系好缀玉嵌宝的腰封,问:“小主子想吃什么?奴婢告诉刘厨娘去做。” “吃……苏妙清做给师父的那些清淡小菜吧。” 栗海棠捶捶酸疼的胳膊,近来少走动、出门多乘马车,她的一身懒骨头动动就酸疼。看来寻个时间要向师父讨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比如上次师父教她的太极功夫就不错。 趁青萝去端饭食,栗海棠在院子里打一套太极拳,顿觉浑身舒展有劲儿、神清气爽,呼吸也觉得顺畅。 “胙……小东家真悠闲,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亦无人敢扰。”苏妙清提着一个小食盒站在院门外,酸溜溜地嘲讽海棠懒惰。 栗海棠充耳不闻、专心练拳,等到一套拳法练完收势,才看向院门外的漂亮姑娘。 “苏妙清,你知道自己站在谁家的地儿吗?” “谷宅东家。” 苏妙清提着食盒身姿婀娜缓步而来,打量海棠一身粗布便服朴素妆扮,鄙夷说:“你好歹是谷宅东家看中的人,又拜天下第一大商为师,即便出身卑贱也该替他们的脸面想想。纵是你的脸毁了,穿衣妆扮该精致些。” “苏姑娘天生丽质,有一张漂亮脸蛋又如何?苏老夫人贴身婢仆的后代,还不如我的出身呢,至少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 “胙肉,你不饿吗?” “饿呀。可我不吃你送来的东西,万一里面掺了毒怎么办。”栗海棠嫌弃地瞥了眼苏妙清提的食盒,说:“我是谷宅小东家,这食盒不够精致,难看没食欲!” 苏妙清被气笑了,反驳道:“你是吃里面的饭菜,又不吃食盒。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你和我一样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只有认命的份儿。” “我当棋子,我愿意呀。”栗海棠抢来食盒打开盖子,一股桂花甜香扑鼻,“哎哟!桂花酿鸭子,你烹给我吃的?” “不是。”苏妙清哼气,坐在旁边的石凳,说:“我亲手烹给诸葛哥哥的,谁知他外出与人谈生意去了。他不在家,我就拿来喂狗喽。” “呵,骂我是狗?你出息呀。” 栗海棠也不生气,小心翼翼捧出玄黑蓝纹的天目瓷罐,一手打开盖子,一手拿银匙舀来吃。 “吃货!” “呵,你不是吃货吗?大老远的从江南来良和城买奶酪米糕。” 栗海棠又吃又喝又与她斗嘴,高高兴兴地吃完一罐桂花酿鸭子。其实她和苏妙清做的好多次桂花酿鸭子,但她只尝过一次,就是与苏妙清打赌的第一次烹制。 “苏妙清,你知道自己不是苏家血脉吗?”栗海棠打个饱嗝儿,指挥苏妙清替她倒杯茶来漱口。 苏妙清气得脸色青白,又不得不为她端茶倒水。听她问起身世,不悦道:“你想对我做什么?我的身世与你何干?” “苏家苛待你的母亲和你,你的母亲千方百计谋算苏家的家产,难道你不想吗?”栗海棠放下茶杯,指指对面的石凳子让她坐下。 苏妙清沉默一会儿,说:“我恨苏家,更恨你。若在苏家和你之间选择,我宁愿放过苏家。” “你又不是真心喜欢师父的,何苦与我为难呢。况且,我是他的徒儿。”栗海棠无奈长叹,觉得苏妙清无理取闹。 “诸葛哥哥待你的心思与别人不同。你年纪小不懂事,我可看得真真切切呢。”苏妙清冷冰冰的对着海棠不给好脸色。 栗海棠吧唧吧唧小嘴,问:“苏姑娘,你今年贵庚呀?” “十四。比你大三岁呢。明年,我及笄就能嫁给诸葛哥哥为妻,你……哼,下辈子也休想嫁给他。” “没关系,我可以往后排。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下下下下辈子,下下下……师父,你回来啦!” 看到院门外出现的雪发青衫的俊美少年,栗海棠像只欢快的鸟儿扑向他。 诸葛弈伸张双臂环抱住娇俏的海棠,绝世俊美的容颜温润浅笑,宠溺地低首以鼻尖轻触她的额,嗓音沉哑又温柔地问:“饿醒的吗?有没有吃过东西?我买回你爱吃的红豆馅糕饼。” 栗海棠皱皱小鼻子,亲昵地与他的鼻尖轻触,撒娇说:“师父不在家里,我吃什么都如嚼蜡。等会儿师父陪我一起尝尝糕饼,我或许能多吃一些。” “哟,我家的傻丫头几时不贪吃了?”诸葛弈轻抓她腰侧的痒肉,逗得她咯咯笑,小身子贴靠在他的怀里。 苏妙清羡慕又嫉妒,不知不觉眼眶泛红。曾在梦中,她亦如此亲昵的与他玩闹,他亦如此宠溺地逗她爱她。梦里的情景发生在眼前,而得他宠爱怜惜的小姑娘却不是她。 “诸葛哥哥!” 哽咽轻唤,晶莹泪珠悬在精致妆容的漂亮脸蛋,她勉强自己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可换来的仅是他毫不在意的随意一瞥。 “师父,苏姑娘亲手烹制桂花酿鸭子来给我吃。” “你做的更好吃。” 诸葛弈揽着海棠从苏妙清身边走过,将她孤零零的留在院子里。 苏妙清缓缓闭上眼睛任泪水肆意狂流,心中堆积的恨意又升腾万丈。 第1147章 见招拆招只动菜刀 “常言道没有丑女子只有懒姑娘。瞧瞧苏姑娘天未亮时就去厨房炖补汤,那菜刀耍得真是干净利落。再瞅瞅你,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肯起床。” “俗话说得好呀,想抓住一个男人,必须养惯他的胃口。苏姑娘的厨技不错,我在旁边看着她炖补汤选用的食材就是行家。看来苏家的厨娘教导她很多,她也算聪明伶俐的。” “可惜苏姑娘的身世不足以匹配,若是苏家嫡亲血脉定能嫁个好夫婿。苏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又饱读诗书,除去脾气差些,我瞧着就很好。” “苏姑娘今儿炖补汤,不知明儿炖什么?” “我说小主子,你听到没有啊?苏姑娘炖的补汤都送去主院啦,你还懒在这儿不肯起床是怎个意思?想给苏姑娘留空子钻?” 清晨,栗海棠还懒在被子里不肯起床,刘二娘便搬个凳子坐在床边闲磕牙,每一句都离不开苏妙清,听得海棠火冒三丈。 掀开被子,栗海棠端端正正跪坐在刘二娘面前,气得丑疤小脸皱成包子,“姑姑,你是几个意思?我昨夜陪师父下棋到天明,才回来睡得没一个时辰就听你唠唠叨叨碎念个不停。开口一句苏姑娘,闭口一句苏姑娘,你瞧着她万般好就跟她去呀。” “哟哟?发火啦?嘿,我以为你要一直装聋作哑呢。”刘二娘拍拍手,吩咐青萝:“去拿件家常便衣来,今儿小主子亲自下厨宴客。” “姑姑是老糊涂了吗?谁家的贵客要主人亲自下厨?我是师父赐封的谷宅小东家,即便有客来访也轮不到我亲自下厨。你去!随便做点儿什么都行。” 栗海棠抓被子从头盖到脚,滚到床里侧蜷缩成被子山继续补眠。 刘二娘恨她不上进,爬上床掀开被子,说:“今儿阿弈宴请吴家的三位贵客,苏妙清搜肠刮肚恨不得会做的、不会做的全部烹制出来,只为博君一笑。可你呢?你这懒姑娘真不给我长脸。” “姑姑又不是我的师父,丢也丢师父的脸。”栗海棠抢回被子裹住自己,疑惑问:“师父为何宴请吴家的人?吴老家主会来吗?” “当然会来。”刘二娘盯着青萝取来家常便衣,说:“因为苏妙清的原故,苏家安派在良和城的探子窝被拔除。吴家的人表面不说什么,心里不知多高兴呢。吴老家主携儿子和孙子前来拜访,定与苏家探子窝有关系。” “再说苏妙清,因她而毁了隐藏多年的探子窝,她还能回苏家吗?事已至此,不想被苏家人算计,她只有攀附阿弈。” 刘二娘分析的句句在理,海棠听完却有不同的想法。苏妙清亲自下厨,只为攀附师父做靠山吗? “姑姑,你先替我去瞅瞅苏妙清做的什么菜?” “小丫头,你终于想明白了。” 刘二娘戳戳她的额头,满心欢喜地去后宅的厨院探查探查。 见唠唠叨叨一早的刘二娘走了,青萝为海棠更衣,问:“小主子真要亲自下厨?” “不然呢?被苏妙清比下去丢师父的脸吗?” 栗海棠打哈欠伸懒腰,一脸委屈地望着床,“我好想睡觉啊。为什么啊,师父为什么今天宴请吴家人?改明天不行吗?呜呜呜,我想好我的床、我的被子、我的枕头。” “小主子。”兰月端一盆清水进来,说:“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 栗海棠挽起袖子准备洗脸,青萝推推兰月,说:“你不懂其中的利害,别胡说。” 兰月吓得噤声,不好意思地看向海棠。 “我准你说的,说错了也没事。” “多谢小主子。” 兰月颌首,有些畏惧的偷看青萝,见青萝沉默,她才大胆地说:“奴婢觉得苏姑娘亲自下厨乃一石三鸟之计。” “哦?你来说说,哪三鸟?”栗海棠停住洗脸,饶有兴味的等着兰月解释。 兰月颌首,道:“小主子,不管奴婢说什么,你千万自己多思量。奴婢怕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误会苏姑娘的好意而误导小主子,奴婢怕……” “我又不是傻子,听得出道理。不论你说的对与错,我会细细斟酌。”栗海棠匆匆洗了脸,引着青萝和兰月回到卧房,坐在梳妆台前让青萝为她梳个简洁的发髻。 兰月略显忐忑,说:“苏姑娘的一石三鸟之计。其一,如刘厨娘所说,她确有讨好主人的攀附之意,此奴婢不便多说。其二,因她失了苏家在良和城的探子窝,她趁此宴请的机会讨得主人欢喜,亦向苏家证明她还有利用价值。其三,她意在提醒吴家,她可以成为吴家与主人之间的棋子,吴家亦成为她的靠山。” “天呀,兰月,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青萝惊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连她也想不到,没想到平日看兰月闷声不语、谨言慎行的,看事情竟然这般透彻。她一直防备着兰月,怕兰月对海棠有不诡之心,现在看来兰月是个好姑娘。 栗海棠放下玉梳子,端详兰月与她一样丑疤纵错的小脸,说:“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兰月沉默思索,片刻后跪下来磕了头,回答:“依奴婢之见,小主子去做菜,且要做得难以下咽。” “为何?”青萝诧异,“小主子的厨技不比苏妙清的厨技差,为何要做的难吃?那不是自甘认输吗?” “妙计呀。” 栗海棠忍不住夸赞,扶起兰月,说:“见招拆招、只用菜刀。我倒要看看苏妙清如何一石三鸟。哈哈哈!兰月,你真是我的福气。” 兰月羞红脸不敢受夸奖,她只猜到苏妙清的心思,却没想到如何破坏苏妙清的计谋。看来,小主子已经有计划了。 青萝听得一头雾水,问:“小主子,兰月,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栗海棠将一支木簪子放到青萝的手里,说:“等会儿,你们去请元五爷,玖大姑姑,珅哥哥和花哥哥。” “青萝,你去抱一坛咱们从家带来的杏花酿。兰月,你陪我去厨院做菜。” “是。” “奴婢遵命。” 青萝悄悄拉扯兰月的袄摆,小声问:“见招拆招只用菜刀是何意?” 兰月摇摇头,小声答:“我也不明白。小主子说的,定有道理。咱们等着瞧热闹吧,苏妙清要丢人了。” 青萝努努嘴,她怎觉得小主子要丢人呢? 第1148章 烹制美味师父独享 谷宅中有三座花园,其中最大的花园建在宅子的东院中。园中建有一座雨花石舫,二层高阁于玉青碧潭之上犹如天宫仙舟古朴精巧、独具匠心。 吴老家主携子吴老爷、嫡孙吴世同前来拜访,备了一车的大礼惊叹了全城百姓。人们纷纷议论吴老家主与谷宅的私交如何如何,却无人知晓吴老家主真正要拜的人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谷宅的管家亲自引领,请吴老家主、吴老爷和吴公子来到东院,登上雨花石舫,进入珠帘玉翠光、绫纱绸幔锦的舫屋中。 “拜见诸葛公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呀。” “见过吴老家主。” 吴老家主揖礼问好。 诸葛弈作揖相礼,请吴老家主与他同于上座,颌首向吴老爷和吴公子见礼。 吴老家主笑容慈善,向诸葛弈介绍道:“这是我的嫡孙儿,世同,快来拜见诸葛公子。” 吴世同忙起身前来,鞠躬行礼,恭敬道:“世同拜见诸葛公子。” “吴公子免礼。请坐!” 诸葛弈略抬抬手,略瞟一眼吴世同便不再多看。他见惯了世家公子、商族子弟,这吴世同不是佼佼者、也不是纨绔者。 吴老家主见屋中只有诸葛弈一人,笑问:“谷宅小东家不在吗?” “她?在厨院凑热闹呢。”管家捧茶来,诸葛弈端茶浅饮,笑说:“她那顽皮脾性时刻也闲不住。今早听闻我要宴请吴老家主,苏姑娘主动请缨亲自下厨为吴老家主烹制菜肴。她觉得有趣便领着婢女们去胡闹,也要烹制几道拿手菜请吴老家主品尝。” 吴老家主笑说:“小东家的厨技惊艳良和城,那天食肆烹制的一锅桂花酿鸭子汤不知馋坏了多少人。” “此话可不敢当着她的面前夸赞,她定会骄傲得跑去又煮一锅汤。” 诸葛弈言谈谦虚,可脸上的笑容满满的宠溺。 吴老家主大笑,一副长辈宠爱小辈儿的语气说:“哈哈哈!小东家年轻,正是爱玩的年纪。随她去吧。” “吴老家主不气她胡闹,我便安心了。”诸葛弈话有弦音,算是断了吴老家主的歪心思。那苏老夫人未死之谜,且来到良和城又暗中送回安丰城之事必定瞒不过吴老家主。 况且食肆那日,海棠在吴老家主耳边低语,正是以苏老夫人的命来威胁吴老家主放弃掌控良和城、良平城的野心。 为了“死而复生”的女儿,吴老家主只好认栽,才会感叹海棠是千年修炼的小狐狸,自叹老矣。 当初海棠不肯如实相告,诸葛弈用了“迷魂香”让她梦呓招供,才知晓吴老家主被她胁迫。 今日宴请,早晨听刘二娘抱怨海棠太懒不上进,刚才又听刘二娘喜滋滋地说海棠要亲自下厨与苏妙清比试。 诸葛弈觉得必有蹊跷,静观她如何闹腾吧。反正有他在,不怕吴家人翻脸。 东院里忽然热闹起来,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一同前来,还带了许多美酒鲜果。 诸葛弈起身,对元煦作揖道:“元五爷。”又向莫容玖作揖,说:“莫大姑奶奶。” 元煦作揖:“诸葛公子。”又向吴老家主道安:“前日听闻吴老家主病了,如今可大安啦!” “两副药下肚,药到病除。”吴老家主拍拍肚子,笑的和善。 元煦陪笑道:“大安啦就好!” 程澜东张西望,问:“花妹妹呢?她去哪里啦?” “后厨房里和苏姑娘斗厨技呢。” 诸葛弈请元煦和莫容玖坐了,唤一声管家,管家忙送茶进来。 “小主子已经回去更衣了,等会儿就来!” “苏姑娘呢?”诸葛弈故意问。 管家苦笑说:“比小主子回的更早。小主子……小主子……唉!小主子太顽皮了,把苏姑娘推进泔水桶里,苏姑娘气的呦——啧啧啧,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嘿嘿!嘿嘿!” 程澜哈哈大笑,拍桌子说:“早就该这样的,我也瞧不上那个苏妙清。可惜我是个爷们儿,不与女子计较。” 栗君珅悄悄眼神暗示他别胡说,程澜满不在乎的冷哼声,端茶坐去元煦身边。 元煦笑而不语,看向门外。 “花哥哥说的对,我忍她很久了,该出手的时候可不能心慈手软。” 栗海棠一身金绣桃花袄裙,头戴银桃花簪子,眉心桃花钿,腮红桃花色,樱唇粉淡。 “花妹妹,你今天的妆扮有些……”程澜瞧着海棠的桃花妆,欲言又止。 栗海棠向吴老家主、吴老爷行万福安。 诸葛弈目光灼灼,笑容温润,问:“你做的饭菜呢?几时请我们品尝?放冷了就难吃了。” 栗海棠站到堂中,向所有人颔首,笑说:“苏姑娘做的饭菜更好吃。请师父,吴老家主,和各位贵客移步二楼用膳。” 诸葛弈对她招手,栗海棠全当看不见,扭头就走了。 吴老家主笑呵呵,与诸葛弈一起走出,登上雨花石舫的二楼。 二楼布置得极为雅致,水晶帘子、水晶屏风、水晶桌椅。 单独摆放的两张榆木桌子与水晶宫般的屋室格格不入。 桌上两排迥然不同的菜肴,一边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一边青菜白汤不见荤香,食之无味。 “这些就是苏姑娘烹制的苏家传家菜?” 程澜指指寡淡无味的一排菜肴,鄙夷不屑地瞟一眼苏妙清。 苏妙清不服气地说:“程哥哥与我相识多年,我的厨技如何,程哥哥不清楚吗?纵使你偏心,也不该忘了自己吃过苏家菜。” 程澜撇撇嘴,抱怨:“鬼知道你做的苏家菜是哪个?我当初吃到的苏家菜是木春兄带来的厨娘亲自下厨,木春兄肯定不会骗我,但是苏姑娘就不一定啦。”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妙清疾言厉色质问,不由自主的逼向程澜。 心知程澜开口必是嘲讽,吴老家主忙抢白,问海棠:“听闻小东家的厨技也不赖,怎么今日的菜肴如此寡淡?难道小东家舍不得给我们吃好的。” 吴老爷陪笑说:“父亲可别逗小东家。万一她当真了,今后咱爷俩就吃不到正宗的桂花酿鸭子喽!” 栗海棠嘟嘟樱唇,说:“我烹制的美味佳肴只师父独享。今儿做的这些菜是为了衬托苏姑娘的厨技。毕竟苏姑娘求着师父和吴老家主救命呢,我怎能抢她的风头,害她错失机会呢。” 笑眯眯地看向苏妙清,“苏姑娘,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呀?” 苏妙清顿时脸色铁青,结巴反问:“什么救命?我本本分分的从不与人纷争,谁会害我?你不要胡说八道,损我名声!” 第1149章 苏家挂羊头卖狗肉 在座的众人目光皆在栗海棠和苏妙清之间转变,一会儿看海棠悠然自在地吃吃喝喝,一会儿看苏妙清铁青厉怒、咄咄逼问。 程澜拉着栗君珅坐到远远的长桌尽头,虽然他嫌弃苏妙清,但对她烹制的菜肴还是满意的。 几次按坐回栗君珅,他开始不停夹菜喂食,免得栗君珅一个不忍心去帮倒忙。他是看出来了,海棠这要当着吴家人的面前痛打落水狗苏妙清,顺带着指桑骂槐教训吴家人妄想利用诸葛弈来满足野心。 在座的几位都不是傻子,诸葛弈看出海棠的心思,元煦看出了,程澜看出了,吴老家主和吴老爷也看出来了。 先不论苏妙清怀着怎样的鬼心思烹制这桌菜肴,单说栗海棠的一通胡搅蛮缠就表明诸葛弈和她的意思,良和城、良平城永远不会成为吴姓人掌控。 吴老家主一声轻而长的叹息,板起黑脸斥喝:“清儿,这位是谷宅小东家,你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跪下磕头,请求宽恕!” “曾外祖父,妙清没有错,为何跪下求饶?”苏妙清挺直腰板死不认错,一对漂亮眼睛充满愤恨与不甘。 吴老家主暗恨苏妙清愚蠢,她那点小心思已被识破,偏要钻牛角尖自作聪明。昨夜毁了苏家在良和城的探子窝,今日又要牵累他们吴家吗? 吴老爷也气得不轻,悄悄碰了身边的儿子吴世同,低声道:“带她回家去,关起来!” 吴世同吃得欢快,抬眼看了苏妙清,夹一块小酥肉讨好吴老家主,“爷爷,快尝尝这道小酥肉,炸得外脆里嫩咸淡刚好。”又夹一块给吴老爷,“父亲也尝尝。” 吴老家主斜白一眼孙子,对诸葛弈揖手道:“诸葛公子,老夫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吴老家主哪里不适?师父略懂岐黄之术,可为吴老家主诊脉。”栗海棠起身来到吴老家主身边,抓住他的手腕拖向诸葛弈,说:“别看师父年轻,他乃江湖医仙林崖居士的独苗徒儿。吴老家主耄耋之龄,身体万万不可请庸医诊治。来来来,我搀吴老家主入房中歇歇,也好请师父诊脉。” “这……这怎么好呢。”吴老家主犹如架在篝火上炙烤,进退两难的任海棠拖入一间卧房,强按在榻上躺了。 栗海棠坐在榻边,为吴老家主盖上薄毯,说:“我已派人安排好苏奶奶,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有仆婢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吴老家主放心吧。” “小东家,用我女儿的命来换良和城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怎样?” 吴老家主激动质问。在食肆听说女儿尚在人世,他多么希望再见一面。可他万万没想到谷宅的小东家竟是心狠手辣之人,小小年纪竟逼得他毫无反抗之力。 栗海棠握住吴老家主的手腕,学着切脉的样子按住跳动的脉搏,嗓音轻浅轻浅的,说:“吴老家主一生宏愿未成,我都替你伤心呢。先是谷宅神秘东家驾临良和城,后有元五爷霸占良平城,他们一步步毁掉你的谋划、毁灭你的野心,换作我定恨得牙痒痒!” “我老了。” 吴老家主怅然长叹,难忍哽咽幽幽道:“小狐狸,你赢了。说吧,你想怎样?” “帮我吃掉苏家在良和城、良平城的生意。”栗海棠放开吴老家主,不意外他露出错愕呆滞的神情。她歪歪小脑袋,问:“怎么,吴老家主不敢?你害怕苏家?” 吴老家主稍作沉默,问:“小丫头,你与苏家有仇?” “没有。” 栗海棠摇头,从榻边小几的青花大盘里抓来一颗蜜瓜嗅闻香气。 吴老家主略思考,又问:“谷宅东家吩咐的?” “没有。” 栗海棠咬一口蜜瓜脆声响,吃相不够厮文又故意发出“吧唧”声,使得吴老家主皱眉黑脸,强忍着没有训教她。 “小丫头,你为何与苏家过不去?难道你不知苏家背靠天下第一大商,而诸葛公子就是……” 吴老家主欲言又止,警惕地看向窗外晃动的几个人影子。 栗海棠啃完半个蜜瓜,拿帕子擦净嘴上的瓜汁,说:“苏老家主是你的女婿,苏家背后的大靠山是谁,吴老家主该心知腹明才是。” “我不知,也从未听女儿讲过。” 吴老家主茫然,不知该信她、还是该疑她。 栗海棠又抓来一个蜜瓜嗅香,说:“苏家挂羊头卖狗肉诓骗你的。他们的大靠山另有他人,根本不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小丫头,你可知此话出口,会给苏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知道,可我不怕,因为我实话实说。”栗海棠把蜜瓜塞到吴老家主的手里,说:“纵是苏老家主站在这儿,我照样会如实告之。” “小丫头,因清儿处处刁难,你才迁怒苏家的,是也不是?” “吴老家主,你果然老糊涂了。” 栗海棠站起来,抓起大瓷盘里吃半个的蜜瓜,咬一口,咕哝道:“吴老家主没胆量得罪苏家,我去找别人。吴老爷,吴公子,总会有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 “等等!”吴老家主唤住她,失笑道:“小丫头,你吃定我们吴家啦?凭何认为我们吴家会为你一己私仇而倾巢相助与苏家为敌?” “想父女团圆,想吴氏全族在良和城安居乐业,吴家有选择的余地吗?” 栗海棠理直气壮的威胁令吴老家主瞠目结舌,他活了八十多年历经风雨坎苛,也见识多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俊杰后辈,唯独没见过海棠这样与众不同的闺阁姑娘。 “你果真是瓷裕镇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吗?那个及笄岁便要活活烧死祭祀的奉先女?” 吴老家主难以置信,他对瓷裕镇八大氏族略有耳闻,也常与其中几个大氏族的旁支外戚们生意往来。故而对历代选出的奉先女亦有所知晓,却从未闻一个被当作活祭品的小姑娘会教养成天之骄女。 “吴老家主若不信,可以问问玖大姑姑和珅哥哥,元五爷也知晓我的底细。”栗海棠抱着蜜瓜高高兴兴地走向门口,唤一声:“师父,吴老家主真的病了。你快来瞧瞧吧。” 吴老家主无奈苦笑,他刚刚称病是想避祸,谁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她趁机威胁的机会。 栗海棠唤来诸葛弈,便去外面陪着“客人们”用膳,她相信吴老家主不会将吃掉苏家生意的秘密告诉师父。 第1150章 戴着讨好面具苟活 诸葛弈进到卧房为吴老家主诊脉,吴老爷不敢跟进房中便站在房门口静候。见栗海棠出来,忙询问吴老家主的情况。 栗海棠摇头一问三不知,请吴老爷静待诸葛弈诊脉完毕后亲自进去询问便可。 吴老爷作揖道谢,继续站在房门口。 回到长桌边坐,栗海棠顶着数道目光故作镇定地吃吃喝喝,小手里还抓着啃掉半颗的蜜瓜。 见她吃相难看,莫容玖实在忍不住了抢走筷子,低声训教:“一个姑娘家和市井痞赖一样的吃相,在家时的规矩礼教都学到狗肚子啦?”筷子打下她的手背,厉斥道:“给我坐好!” 栗海棠揉揉手背,委屈说:“玖大姑姑偏心也该有个限度。如你所说我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于情理、论亲疏,我总比苏妙清更近些。可玖大姑姑扪心自问,这段日子你待我好吗?” 莫容玖动动唇未答片语,坐在她旁边的苏妙清忍不住冷嘲道:“一个祭祀先人的胙肉罢了,莫姑姑是皇封的女大商,肯认你做徒儿已是天恩,你还贪心不足巴望更多,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闭嘴!” 程澜厉喝,若非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他早一巴掌掴得她忘了姓甚名谁。 同样气愤的栗君珅尚留一丝理智,讥讽说:“论身份,苏姑娘真比不得海棠妹妹。她出身清白,是栗氏族旁支第六代孙,是拥有正宗栗氏血脉的女儿。而苏姑娘……”他斜睨一眼,轻蔑道:“据我所知,苏姑娘的母亲并非苏氏嫡亲血脉,亦非苏老夫人所生。苏姑娘的母亲乃苏老夫人陪嫁婢女与苏老管家之子苟且所生,苏姑娘的母亲是家仆之后,苏姑娘自然也是。” “你胡说!我的母亲是外祖父和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若母亲不是苏家女儿,为何外祖父愿她招婿入府,承认我是苏家姑娘。” “因为你的亲外祖母因苏老家主而死,苏老家主心中有愧便认了你的母亲为义女,养在苏老夫人身边。” 栗海棠端起长桌上的一盘炒青菜,推到苏妙清面前,说:“这道菜,你尝尝,是你的亲外祖母生前最爱吃的。” “我不吃!” 苏妙清激动大吼,挥手将菜推下桌子。 栗海棠捂住嘴巴小声道:“幸好中间隔着玖大姑姑,不然我这新裙子定是毁了。” 莫容玖气得白了一眼海棠,对苏妙清颇为不满,说:“你当这儿是苏家吗?请苏姑娘谨言慎行,别丢了脸还怪罪我们刁难。” “莫姑姑,你难道没听到她嘲讽我吗?” “当然听到啦。可她说的是事实,有什么不对?” 莫容玖越发觉得自己猪油蒙心瞎了眼睛,怎会选中苏妙清来挑唆诸葛弈和海棠,害得她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元煦默默看着,虽不忍莫容玖被两个小辈儿咄咄相逼,但他觉得经此一事能让莫容玖看清自己的错,也不失为好。 苏妙清又羞又怒,愤然道:“莫姑姑,我以为你是真心帮我得到诸葛哥哥的。你答应过我,只要将她从诸葛哥哥身边赶走,你会拼尽全力护着我!” “苏妙清!你给我小心说话,我几时答应过你的?” 当着元煦和几个小辈儿的面前被揭穿密谋,莫容玖心里慌乱嘴上驳斥,死活不肯承认苏妙清的指责。 苏妙清哭着问:“莫姑姑,你害得我好苦呀!” “我才是最苦的人。” 莫容玖顿觉自己百口莫辩,明明她谋划得好好的,怎就变成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呢?她无助地看向元煦,说:“我是想拆散他们,可我想保护海棠不受利用,免得越陷越深反害自己误终身。” 元煦恍然明白莫容玖的心思和苦衷,起身来到她身边轻轻揽入怀里,对海棠说:“玖儿怕诸葛公子对你的情意是假的。” “师父不会的。” 栗海棠信任诸葛弈的品性,更相信他待她的真情。她轻轻握住莫容玖的手,对苏妙清说:“苏姑娘,你比我年长三岁,自认尝尽人情冷暖、熬过艰难苦闷。在苏家,你戴着讨好面具苟活,苏家人却对你避之不及、不闻不问;在外面,你张扬跋扈、暴戾冷情,视他人的辛劳如尘。在苏家人的眼中,你是眼中钉肉中刺,而你的眼中,别人亦是。” “胙肉,你被锦衣玉食供养着,被人恭敬膜拜,你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暖?” 苏妙清浑身战栗,须扶住桌子才不至于摔倒。两行晶莹清泪挂在漂亮脸蛋,她咬牙吞住哽咽声,努力平复激动心绪才能继续说下去。 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她怅然道:“正如你所说的,我从小有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面具,终日对人微笑、讨好,得到却是冷嘲热讽。我恨苏家人,更恨外面的人。只有诸葛哥哥,他不嫌弃我身世卑贱,在苏家人欺辱我的时候护着我,连外祖父和舅舅亦畏惧他。” “师父护着你?怎么护的?” 栗海棠比较好奇这个。依她对诸葛弈的了解,应该不屑对苏家的仆婢们动手,尤其护着与他毫不相干的苏妙清。 苏妙清瞪她,说:“诸葛哥哥不忍心见我挨打,亲自处置了那些刁奴。这不是护着我吗?” “呵呵!你确定师父亲自处置那些刁奴是因为你?我怎么瞧着……啧啧啧,你在自作多情呢。” 栗海棠算是明白了,诸葛弈“护”苏妙清根本是无稽之谈,鬼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他不悦,然后…… 趁着大家都在,好奇心怎能不满足呢? 栗海棠跑到卧房门口,朝里面大声问:“师父,你当初为何亲自处置欺负苏妙清的刁奴?” 卧房里为吴老家主诊脉毕,诸葛弈洗净双手,薄唇微启,只回答一个字:“吵!” 栗海棠嘟嘟小嘴,委屈说:“师父,我好奇嘛。好好好好,我不吵便是。” “笨!” 诸葛弈无奈,叮嘱吴老家主稍作歇息再乘马车归家。他走出来,屈指敲下她的额头,说:“吵!” 栗海棠眨眨杏眼,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 第1151章 当初救你因为嫌吵 栗海棠欣喜大叫,在座的众人皆好奇盯向她。诸葛弈宠溺浅笑,牵着她的伤疤小手回到长桌边坐了。 苏妙清暂时将目光从诸葛弈的俊脸上移向海棠,不屑问:“你知道什么?别凭空猜想就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苏妙清,你少看自己贬低我。我堂堂谷宅小东家,会与你一样小人行径?”栗海棠倒杯热茶润润喉,说:“师父,原来你嫌吵才替某位自作多情的人……出头惩治刁奴的。” 斜睇脸色渐渐青白的苏妙清,她洋洋得意地说:“苏妙清,你听清楚啦?师父当初救你因为嫌吵,改改你的臭脾气、大嚷门儿吧。师父喜欢小鸟依人的柔顺淑女,最厌恶你这样骄横自大的女子。” “哈哈,依子伯兄喜静厌躁的脾性,确实……嗯,会忍不住出手的。”程澜握拳在桌上捶捶,对苏妙清说:“看来姑娘一片痴心错付喽!” “胡说!诸葛哥哥不仅护我,还送我一袋奶酪米糕。” 苏妙清强词夺理不肯承认诸葛弈对她无感,她端起一盘冷掉的奶酪米糕来到诸葛弈身边,羞赧说:“诸葛哥哥,你尝尝我亲手做的奶酪米糕,比香米巷子那家糕铺做得更美味。” 诸葛弈龙眸垂敛专心品茶,对苏妙清的示好无动于衷。 栗海棠捏一块奶酪米糕小咬一口,嫌弃地丢回盘子里,“什么呀这是,又硬又硌牙。” “滚开!” 苏妙清气得一巴掌掴在海棠的肩胛,响亮巴掌声震惊众人,所有目光皆聚向诸葛弈。 早在瓷裕镇时,他们隐隐察觉到诸葛弈对海棠的爱护之心,他们常调侃诸葛弈太护犊子。即使海棠遭受八大氏族的欺辱,他也会私下以牙还牙的报复回来。这苏妙清胆敢当着他的面前打了海棠,看来苏家的活路要毁在苏妙清的手里。 莫容玖担忧诸葛弈会对苏妙清动手,欲带走苏妙清免遭灭口。谁知她才起身,又被元煦拉扯坐下。一条臂膊环上杨柳腰使她动弹不得。 “她自己找死。” 元煦状似亲昵地附在她耳边低语,夹一块软糯的糖莲藕放在她的小瓷碟里,柔声道:“玖儿来尝尝,我记得你最爱吃莲藕的。” 莫容玖忍住焦躁,默默吃掉糖莲藕。虽然愚蠢的苏妙清破坏了她的计划,但罪不至死。若苏妙清死在这儿,她如何向苏老家主交待? 程澜和栗君珅坐在长桌的尽头,看着诸葛弈怎样处置打了海棠的苏妙清。纵然栗君珅心善不忍,也怪苏妙清太狂妄。 而且,和元煦一样,程澜知道诸葛弈的真实身份,自然不愿栗君珅为一时心善维护苏妙清而得罪诸葛弈。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那是与皇帝老爷共拥江山、掌管生死财富的霸主。 卧房里,服侍吴老家主用茶的吴老爷听到苏妙清的暴斥和巴掌声,便知苏妙清又惹到诸葛弈和栗海棠了。幸好他和父亲躲在这儿,不必担忧被迁怒。可是,他的儿子吴世同还在外面,希望儿子聪明些别惹祸。 可惜天不遂人愿,吴老爷默默祈祷儿子别掺和,偏偏坐在外面的吴世同没忍住,开口一声“外甥女”打碎了吴老爷的美梦。 吴世同放下酒杯,昂首斜睨苏妙清,鄙夷道:“外甥女啊,别怪舅舅说话难听。凭你是苏家的女儿,还是咱们吴家的姑娘,能得诸葛公子和谷宅小东家的赏识已是三生之幸。” “既然三年前诸葛公子救你于水火,你将恩情牢记于心便是,怎好意思痴心妄想,欲图嫁诸葛公子为妻?你们苏家在江南虽有一席之地,但和诸葛公子比起来乃云泥之别。别说妻子、妾室,便是近身伺服的婢女也轮不到你呀。” “舅舅劝你安安分分的回家去,待到明年及笄岁后,舅舅亲自书信给堂兄、堂嫂,请他们为你谋个好姻缘。外甥女,舅舅即刻派人送你回家去,别闹腾了。啊?” 尾音上调带着十足的胁迫,敢忤逆必不会这般好商量的语气。 苏妙清从小最惧怕三个人,一是外祖父苏老家主,二是曾外祖父吴老家主,三是这位吴家的小舅舅。 这位小舅舅面慈心狠,谁敢违逆他的命令必死无疑,且会死得很凄惨。想到从小到大亲眼所见那些被小舅舅折磨死的仆婢们,还有莫名其妙而死的几位小舅母,恐惧打心底蔓延至全身,令她毛骨悚然、惴惴难安。 “清儿知道了。” 苏妙清端着奶酪米糕的瓷盘默默后退,远离诸葛弈和海棠,悄悄来到吴世同的身旁。 “好孩子,我先送你回吴家,再安排马车派人送你回家去。” 吴世同起身向诸葛弈、海棠、元煦、莫容玖、程澜、栗君珅等人一一作揖告辞,又与诸葛弈一起入卧房向吴老家主和吴老爷禀明,便带苏妙清先行回家。 栗海棠悄悄来到程澜身边,说:“苏妙清很怕吴公子呢?” 程澜顽皮的眨眨眼,问:“花妹妹,今夜我们偷偷去吴府瞧瞧,看苏妙清会不会被送回江南。” “好呀。” 栗海棠坐不住了,开始盘算今夜如何避开诸葛弈和鬼手冷肆、影卫们、暗卫们,还有谷宅里数不清的仆婢们。 果然,偷逃一件很愁人的事情,尤其在一群武林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栗君珅皱眉,他离开家的时候海棠妹妹很乖巧懂事,怎么现在变得顽皮又狡猾,还心狠手辣嘴巴毒?他离开的这一年,她到底变化成什么样子? “珅哥哥,你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栗海棠摸摸自己的丑疤小脸,除了凹凸不平的痕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 “陌生。” 栗君珅无声叹息,黯然道:“分离一年,海棠妹妹已变得不再是我熟悉的小姑娘。” “哦。”栗海棠了然,说:“珅哥哥也变了呀,也不再是我熟悉的大哥哥。” “我,变了吗?” “变了。” 栗海棠坦诚回答。 栗君珅怅然,他待她的呵护之心、怜爱之情从未改变,为何她感觉不到呢? 程澜不忍看栗君珅伤心,偷偷给海棠递眼色。 栗海棠嘟嘟樱唇,耸耸肩表示不愿,然后默默走开了。 程澜气得咬牙,拍拍栗君珅的肩,柔声安慰:“珅哥别哭,花妹妹在瓷裕镇受到的折磨太狠了,好几次死里逃生。她现在只相信子伯兄,我们不能逼得太急。” “这一年,她在瓷裕镇到底经历过什么?” 栗君珅含泪哑声问,目光移向莫容玖:“莫大姑姑,你知道吗?” 莫容玖沉默的摇摇头,看向元煦。 元煦长叹一声,说:“今晚都别睡了,我拉着诸葛公子给你们讲故事听。至于澜哥儿,爱来不来。” 程澜就知道元煦会助他和海棠一臂之力,忙起身作揖道谢。 第1152章 瓷裕镇外她属于我 夜,谷宅的西跨院里灯烛通明,赖着不肯走的元煦、莫容玖、栗君珅、程澜拉着诸葛弈和海棠围炉烤肉喝杏花酿。 栗海棠把最好的两坛杏花酿献出来,感叹吴家的三父子没口福。这两坛酒本来午膳时准备好的,偏偏苏妙清扰乱好好的一桌宴席,害她饿肚子忍到吴老家主和吴老爷离开才简单吃上几口热汤面。 程澜故意挑头儿,说起自己送各府探子少年们回瓷裕镇之后发生的事情,包括挑唆程司典燕四氏族与莫栗乌闫四氏族的斗争。 莫容玖听完气得暴跳如雷,拿起烤肉的铁钎子追着程澜打。 程澜抓起海棠作盾牌,直言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谁害花妹妹变成这样,我就报复回去,没得商量!” “臭小子,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是谁家的孩子吗?” 莫容玖恼恨地挥铁钎子左打一下右打一下,偏偏程澜动作灵敏,每一下都能避开又护着海棠不受牵累。 元煦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走铁钎子,训斥道:“澜哥儿别胡闹。瞧把你莫姑姑气的,快赔礼道歉。” 程澜将海棠扯到身后护着,笑嘻嘻说:“道歉有什么用?我和花妹妹去厨房再取些腌好的肉回来,我亲自烤给莫姑姑品尝。” “算你小子有良心。” 莫容玖坐下来,瞪向诸葛弈,不悦道:“你是怎么当师父的?海棠交给你护着,你就护成这副鬼模样?她的脸和身上皆有伤,澜哥儿还说她几次死里逃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葛弈龙眸寒鸷,默默饮下一杯杏花酿,幽幽道:“害过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饶恕!” “谁害过她?” 栗君珅面色黑沉嗓音沙哑,呆滞失神的双眼盈满忿恨。 诸葛弈冷睇栗君珅,默默饮酒不答。 元煦放下酒杯,说:“我所知的,一来父兄的家信会提起一些,二来俏儿会找我诉苦。那些日子,我因诸多生意缠身不得抽空回家。” 莫容玖举杯饮尽,说:“有段日子,钧哥儿和桓哥儿被差遣来江南寻我同处置一个麻烦,待解决后大哥来信命桓哥儿留下随我学习经商,只唤钧哥儿回家去。我以为两兄弟又吵架惹大哥不悦,便留下桓哥儿。” “直到前些日子,家中传来急信说大哥伤了双腿再也站起不来,催促桓哥儿回家去,我才放他走的。后来到霞彩镇,见到……见到他,才知海棠被大哥和乌族长折磨得疯疯癫癫,全身重伤又毁了容貌。” 栗君珅瞠目,惊讶:“海棠妹妹被逼疯?她现在……没有疯啊?” “不装疯,如何活着走出瓷裕镇?”元煦诘问,讥讽道:“八大氏族的族长们有一个算一个,哪里是怜香惜玉的人。别说毫无血亲的海棠姑娘,就算同胞兄妹在权势和利益之前亦无足轻重。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权!只有势!只有财!” “元老五,你少指桑骂槐。十年前的事是你们元家先挑起的,少来污蔑我们!”莫容玖气得捶了元煦一拳,“见我近日给你好脸色,你就登鼻子上脸啦?以前的烂账太多,我懒得与你算,你好自为知吧!” 元煦黯然,不作声。 栗君珅心中烦乱,哪管莫容玖和元煦的十年旧怨。他只想知道自己离开一年之间,海棠到底经历过多少苦难,受到多少折磨。 “子伯兄,请……请将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事已至此,知与不知皆无关紧要了。她活着就好,何必在意前尘往事?”诸葛弈不愿提起海棠曾经的折磨,更不愿回忆因他而起的许多苦难和无助。 栗君珅固执地说:“不,我要知道。” “然后呢?你会为她毁掉八大氏族、毁掉瓷裕镇吗?”诸葛弈冷冷盯着栗君珅,只要栗君珅敢点头应是,他就亲自陪栗君珅回瓷裕镇去为海棠报仇。 “我……我……我……我……我……对不起!” 栗君珅一声比一声的嗓音弱,最到后三个字只看到他的唇动,几乎连气声也微弱得听不见。 “呵!” 诸葛弈冷嗤一笑,举杯饮尽略带甘甜的酒,鄙夷道:“你们有何脸面对她颐指气使?口口声声护她、疼她、宠她,她遇险命悬一线之时你们在哪儿?她生死不明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她被乌族长、栗族长联手谋害,不惜烧毁奁匣阁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她被莫族长、乌族长囚禁在莫氏水牢里,日夜忍受折磨殴打,你们又在哪儿?啊——!” “对不起!” 栗君珅愧疚得垂头深埋在双掌中,听诸葛弈一句一句的质问,想象一幅又一幅海棠遭遇险境的情景,他无法抑制的低声痛哭,恼恨自己为何毅然决然的离开她、离开家、离开瓷裕镇。 莫容玖不服气,问:“我们不在,那你呢?你又在哪里?你不是最护她宠她怜爱她的人吗?她遇危险之时,你在哪儿?” “呵呵!我被下毒挣扎生死边缘;我被莫族长诓骗,整整十日寻不到她的消息;我被八大氏族逼着离开瓷裕镇,害她孤立无援。” 诸葛弈仰头睁大眼睛倔强得不肯流泪,懊恼、自责、愧疚,他何尝没有恨过自己。 莫容玖欲再开口,被元煦悄悄在桌下握住手。 元煦恍然道:“那段日子,我就奇怪呢。家中将俏儿送来江南严禁回去,俏儿说海棠姑娘失踪了,我以为是诸葛公子带走她的,没想到……” 莫容玖郁闷得心里像堵住一块石头,抬手抹掉泪水,哽咽又忿懑地说:“海棠才多大的年纪,他们也下得去手。大哥太过分了,我要回家去与他理论。” “不必。” 诸葛弈断然拒绝,放下酒杯,他向莫容玖、栗君珅揖礼,说:“从今以后,请二位放过海棠,别再以护她爱她为由,陷她于两难之境。” “子伯兄,你这是什么话?” 栗君珅拍案而起,不悦质问。 诸葛弈淡然道:“你们是八大氏族的子孙,她在你们心中是一块胙肉、一个活祭品。在你们心中,她终究是要死的。故而,在她未祭祖之前,请放过她。” “诸葛子伯,你逾矩了。” 诸葛弈铿锵有力的辨驳道:“莫大姑奶奶,我是外族人,她是我的徒儿。离开瓷裕镇,她只属于我!” 莫容玖哑口无言,时至今日她还能说什么?海棠遭受八大氏族的谋害连她都愤怒,何况身为外族的诸葛弈呢。 第1153章 顽皮兄妹急坏众人 夜静更深,整座谷宅亮如白昼,管家率领全宅子的仆役、小厮和婢女、老婆子们在宅子里搜巡。 谷宅外的良和城,鬼手冷肆、孟虎、孟安各率领一队护卫在城外巡查。而暗卫,影卫则在城中搜寻。 谷宅前院,诸葛弈龙眸阴鸷的扫向噤若寒蝉的三个人,元煦、莫容玖、栗君珅。 忽然,一道黑煞影子破夜而出,低首跪在诸葛弈面前,哑声禀告:“主人,吴府已搜查过,不见小主子和程公子。吴老家主尚在家中养病,吴老爷和吴夫人皆侍疾。” “苏妙清呢?” 诸葛弈担忧苏家藏在城中的探子未除净,苏妙清会悄悄掳走海棠去江南。至于程澜双拳难敌四手,恐怕会受制于人。 鬼卫禀告:“苏姑娘已乘马车送回苏家,回到苏家不久便由吴公子的心腹小厮送走。属下已派人骑马去追,须多等些时辰方可回信儿。” “继续查吴府。” “是。” 鬼卫瞬间没入漆黑夜色之中,真真的来无影去无踪。 元煦和莫容玖面面相觑,他们可没眼花到看不清蒙面黑衣鬼卫的袖纹,那魑魅图腾金绣纹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近身护卫的徽记。 江湖侠者、商人贩卒、朝廷臣将皆私藏一张魑魅图腾的画卷,日夜牢记以期有幸一睹真容。 元煦知诸葛弈的真实身份,故更加确信他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反观莫容玖,因她被诸多信息误导,认为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现在袖纹是魑魅图腾金绣纹的鬼卫出现,她便不再怀疑。 二人各怀心思,但有一个共同的认知:万万不能得罪诸葛弈,恐怕连海棠也得罪不得。 派出去的人无一回信儿,诸葛弈隐隐担忧,怕程澜和海棠会遇到危险。程澜脾性顽劣但行事有分寸,拐带海棠偷跑出去胡闹定是有十足把握。 元煦坐不住了,说:“我即刻去通知我的人帮忙寻找,他们更熟悉良和城,定能打探蛛丝马迹。” “好吧。” 诸葛弈知道押留元煦、莫容玖和栗君珅在这儿也无用,既然元煦主动提出帮忙岂有拒绝之理。 莫容玖叮嘱栗君珅:“珅哥儿,你留在谷宅等消息,我和元老五去派人寻找。” “是。莫大姑姑。” 栗君珅揖礼,此时多恨自己心余力薄,连个忠仆都没有。不期然,他看向诸葛弈,更加自惭形秽。 同样飘泊无依,同样异乡为客,同样的十七岁少年得志,他在江南四处碰壁,而诸葛弈已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 “子伯兄,你……”是如何成为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的? 诸葛弈强作镇定,隐忍焦虑烦躁情绪,冰寒俊容沉声问:“程澜有没有和你说过带海棠去吴府之后,又会去哪里?” “没有。” 栗君珅吞咽口水,明明他站着,诸葛弈坐着,可他感受到来自于诸葛弈周身迸发出来的逼仄杀气,惊骇得他心慌意乱。 良和城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 距离良和城外十五里的一座土地庙,黑漆漆的破庙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神台上供的土地公、土地婆也变得灰土土的,曾经的漂亮彩绘漆已脱落,露出泥塑身子亦裂纹斑驳。 神台后面一面雕花屏墙,花窗透过星星点点的烛光映在土地公、土地婆的泥像背上,显得滑稽又苍凉。 忽然,雕花屏墙动了,其中一扇花屏变成门,从里面走出一脸魇足的男子。他赤胳上身,雪白里衣系在腰间状似裙子,脚下踢踏着黑绸鞋,一步步走向土地庙的门口。 “抬水进来。” 男子嗓音沙哑,唤着两个小厮抬热水桶进到土地庙的后堂。 两个小厮默默地提水桶进庙里,遂又快步出来,从始至终皆低头盯着脚下的路。 男子站在外面深呼吸几次,大赞一声“爽快”便转回土地庙的后堂,将那扇雕花屏墙的花屏门闭阖。 片刻后,雕花屏墙里传出女子痛苦的哽咽声,且越来越弱。而男子猥琐的笑声越来越大,甚至隔着远远的地方也能听到。 坐在土地庙残破屋顶的红衣少年捂住小姑娘的耳朵,逼迫她仰头数星星、赏月亮。而他一边啐口水一边无声骂着“禽兽”。 猥琐男子的笑声实在太大太恶心,即使捂住耳朵也能听到些许。栗海棠已经把头顶一片夜空的星星数了三遍,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土地庙里的男人到底因何而发笑。 栗海棠伸出纤细食指在程澜的脸上写字:花哥哥,我要听,不看。 程澜捂住她的耳朵,摇摇她的小脑袋,无声说:“不、准。” 栗海棠气鼓脸蛋,瞪他,继续写:不给听,我就大喊,非礼呀!非礼呀! 程澜翻白眼,真是败给她了。这么恶心人的臭招子竟然想得出来。 “不准看哟。” 他压低嗓音警告。 她乖巧地点点头,感觉有些冷,主动偎入他的怀里取暖。 程澜俊脸一柔,环臂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吴世同真无耻,竟然对苏妙清做出那般狠辣丑事。看来吴家,那两个老的不足为惧,反而这个小的……” “我担心苏妙清会成为第二个莫妍秀。” 想到与她为敌最终死在漠北的莫三姑娘,栗海棠仍心有余悸。一个莫妍秀已害得她中毒体弱,再来一个苏妙清……她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活到及笄岁祭祖仙升吗? 程澜怜疼地抱紧她,低头看看土地庙后堂里,吴世同已折磨得苏妙清神智恍惚。此刻,他盘腿斜倚在榻上抽水烟袋,而苏妙清赤着平躺在他身旁昏迷不醒。 栗海棠扒在程澜耳边小声说:“花哥哥,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除掉吴家?” 程澜双目发亮,兴奋点头。但想到面慈心狠的吴世同,以及老谋深算的吴老家主,恐怕凭他们二人很难办到。 “我们且先回家,将此事告诉子伯兄。” “不必了。” 栗海棠看到远方夜色之中有一道光亮划过,她猜定是诸葛弈派人出城来寻找他们,这一队人马足够对付吴世同和苏妙清。 程澜顺着海棠的视线看去,果见十几个火把光亮渐渐逼近,从传来的马蹄声可辨来人有十,且马儿是战马。 “战马?” 程澜惊愕,压住海棠趴伏在屋顶,小声说:“嘘!别出声。这队人马不是子伯兄派来的,他们骑的是战马。只怕是附近的镇守将士在巡视,因赶夜路来土地庙歇脚的。” 栗海棠好奇地睁大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十几个火把光亮,以及铿锵轰响的马蹄声。 第1154章 面慈心狠的吴世同 令程澜大感意外,来者十七人,除领头的一人露脸,余者皆蒙面。黑衣环刀,黑带束腿、脚穿草鞋,绝非镇守将士的装扮。而他们骑的马儿确实战马,且是一等一的百里驹。 栗海棠好奇伸头望,被程澜的大手按住脑袋低下,额头抵在双手背上。 “乖乖的。他们是江湖匪贼,我们打不过。” 程澜心跳加快,若他一人尚可趁乱逃跑,现在有海棠只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听到“江湖匪贼”四个字,栗海棠最先想到的是鬼手冷肆。他是江湖匪贼们公认的老祖宗,若被抓到能不能报出鬼手冷肆的大号来保命呢? “花哥哥,他们怕鬼手冷肆吗?” “不怕。” 程澜知道鬼手冷肆在江湖的威名,但下面的这十七人绝非“道亦有道”的匪贼。且看他们如何对待吴世同和苏妙清,再思忖如何应对吧。 栗海棠心跳如雷,不是怕的、而是激动的。她对江湖传闻皆来自于刘二娘,刘二娘常闲话几个江湖故事给她解闷,再有她身边的诸葛弈、冷肆、千夜、秦五爷、翎爷、秦氏庄子老管事(老盗王),还有凶煞婆婆,这些人皆有江湖威名。她自认对江湖不陌生,甚至跃跃欲试。 程澜暗暗叫苦,他为何带海棠来这种地方凑热闹?吴世同如何糟蹋苏妙清,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热闹真真不好看,且有种坑自己没退路的悲凉感。 “花……唔!” 栗海棠想唤他一声,指示给他看进土地庙里的十七个人。 程澜机警地捂住她的嘴巴,瞪眼示意她不准出声。 她委屈的点头,他将伏在她身边的双臂慢慢收拢,将她紧护在身体与屋顶破瓦之间。 尽管危机四伏,幸而有他陪在身边,栗海棠半点不觉恐惧,反而心里暖暖的、高兴的。耳边是他沉重绵长的呼吸,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很快。 “花哥哥,别怕,师父会来救咱们的。” “闭嘴!” 程澜咬牙低斥,第一百次懊悔自己为何带她来偷窥吴世同和苏妙清?为何故意避开暗卫和影卫们?为何没邀请鬼手冷肆一起来看热闹? 栗海棠扁扁樱唇,乖乖闭上嘴巴不出声儿。她的眼前正巧有一条破瓦的缝隙,能看到土地庙的后堂里。 十七个蒙面黑衣匪贼闯进土地庙,很快发现雕花屏墙的诡异。他们鲁粗的举大环刀砍毁雕花屏墙,看到干净的后堂里摆着一张榻,榻上平躺一个肤白花容的妙龄少女。 未蒙面的领头匪贼奸笑着摸摸下巴,慢悠悠走到榻前,打量榻上昏睡的漂亮少女,说:“出去看看还有人吗?男的杀的,女的……绑来。” “屋顶。” 忽然,墙角的柜子里传出一个男声,吓得蒙面匪贼们握住大环刀齐向柜子。 领头匪贼半眯眼睛,笑道:“阁下藏在柜子,是怕被杀呢?还是怕被……呵呵!” “老哥说笑了。”柜门打开,吴世同赤着半身走出来,向领头匪贼鞠躬作揖,笑说:“小弟怕扰了老哥的兴致,才会藏在柜子里的。” “哦,原来如此。” 领头匪贼眼睛一斜,问:“这是你的女人?” 吴世同也看一眼昏睡不醒的苏妙清,陪笑道:“之前是,现在不是了。” “哈哈哈,小老弟很识相嘛。”领头匪贼得意大笑,拍拍吴世同的裸肩,说:“屋顶上是什么人?” “一位少年,一个姑娘。” 吴世同作揖答道。 领头匪贼递给喽啰们一个眼色,喝声:“抓!” 十几个喽啰齐转向庙门外,将土地庙团团包围。每个人都仰望屋顶,果然看到一个红衣少年、一个玄衣少女。 程澜气得火冒三丈,低头对屋顶下的吴世同大骂:“姓吴的,你混蛋!等本爷回到良和城,定亲手除掉你们吴家!” 吴世同笑吟吟劝道:“程公子,咱们是终日拔弄算盘的商人,哪有与江湖大侠们动武的力气?一个女子罢了,献给诸位大侠解解劳苦,咱们也好交个江湖朋友。” 他作揖谄媚道:“这位大侠天庭饱满、一身侠气,定是江湖人人恭敬的大人物。今日交个朋友,来日方长。” “哈哈哈,这位小老弟够奸猾,比屋顶的那位聪明多啦。”领头匪贼洋洋得意,仰头对屋顶的程澜说:“这位红衣的小老弟,快把你的小相好献出来吧。今儿大爷高兴,饶你一命!” 程澜嗤讽冷笑,说:“一群江湖排不上名号的匪贼也敢在本爷的面前提‘饶命’二字,你们吃熊心豹胆了!” “哈!大爷最喜欢不怕死的!”领头匪贼撸起袖子提刀走出来,对自己的小喽啰们大喊:“抓住他们。今晚等大爷玩够了,这两个姑娘就是你们的。” “谢大爷!” 小喽啰们兴奋大叫,挥舞着大环刀胡乱砍向土地庙的墙和柱子,本就残破不堪的土地庙在轮翻破坏之后摇摇欲塌。 吴世同见势不妙,趁十七匪贼齐攻屋顶的程澜和海棠之际,他跳上一匹马儿扬长而去。 领头匪贼一瞧自己盗来的马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被别人盗走了,又气又笑又觉得有趣儿。不过看在庙里躺的漂亮女子,就饶那姓吴的狗命吧。 残破的土地庙终是塌了,屋顶上与匪贼打斗的程澜落了下风,连带海棠也被抓扯下屋顶,落在领头匪贼的手里。 领头匪贼借着火把光亮一瞧海棠的丑疤小脸,顿时没了“宠幸”的兴致,骂道:“呸!你个瞎眼的,当她是绝色美人一般不要命的护着?” 双手反押的程澜喘着粗气,威胁道:“别碰她!若她有丝毫损伤,你们十八辈子的命都不够抵偿的!” “呸!当她是皇帝老儿的金枝玉叶吗?还十八辈子的命,呵!”领头匪贼又啐一口,抓住海棠披散的长发,对小喽啰们说:“你们分成两队,一队看守他和马匹,一队……这个丑丫头给你们啦。” “混蛋!别碰她!” 程澜暴怒大吼,全身拼力挣扎着。可奈何五个人反押他,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领头匪贼得意大笑,对平静不语的海棠说:“瞧瞧你的小相好,看来待你是真心。” “当然。” 栗海棠神情淡然,无畏无惧。她望望漆黑的天,问:“这位大爷,你们混江湖的,有听过鬼手冷肆的名号吗?” 领头匪贼怔愣,以为自己没听清她所问的。略放开她的长发,逼迫她面对自己。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栗海棠平静地看着领头匪贼,说:“你听过鬼手冷肆的名号吗?” 第1155章 匪贼祖宗鬼手冷肆 江湖上有名有号的匪贼多如牛毛,但立于山巅的匪贼祖宗仅一只手亦能数得过来。 首一位,便是退隐江湖的老贼偷(老盗王),传闻老人家已归隐秦五爷的田庄逍遥享乐,不涉江湖事。 居二位,是大隐于市的鬼手冷肆,继老贼偷之后的新匪贼祖宗,一根银色精铁玄丝盗遍天下珍宝,一支翎羽箭能穿墙入骨顷刻毙命。 第三位,是今浪迹江湖的冉冉新星,自称“鼠爷”的盗贼。传闻,他半年前臣服江湖鼎鼎大名的活死人尊下,如今留在瓷裕镇郊外的寒夜谷,掌管什么事无人知晓,但谁有胆子问?那鼠爷的主子是活死人,是统霸江湖的第一大人物。 此三位在江湖的匪、盗、贼们心中比亲祖宗还尊敬,恨不得一睹真容,或有幸拜在门下做个小喽啰也甘愿。 领头匪贼听满脸丑疤的小姑娘平静地问他是否听过鬼手冷肆的名号,领头匪贼神情微滞,挟制她的力道也松动几分。 而他的十几个小喽啰们也好奇心大作,纷纷围上来打量海棠,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领头匪贼心烦气躁,骂道:“都给我闭嘴!一群吃饱撑的唠叨什么?她一个闺阁女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传来诓骗咱们。你们要不要?不要就杀了!” “别!大爷,赏给我们吧。” 一个痞相的小喽啰舔舔嘴巴,脏兮兮的手抓向海棠的衣襟。 “别碰她!我警告你们!” 被五个小喽啰反押住的程澜拼力大喊,但他的威胁根本无人理睬。 栗海棠淡定地说:“我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 “等等!” 领头匪贼一脚踢开扑上来的小喽啰,扳过她面对自己,“你是瓷裕镇的奉先女,那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 “是我的义兄。”栗海棠微微一笑,曜黑杏眸迎向领头匪贼的眼睛,继续说:“鬼手冷肆是我的哥哥,老盗王的儿子是我的朋友。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是我的师父。谷宅东家是我的……” “是你的什么?” 领头匪贼胆怯又警惕地问。 栗海棠轻轻一叹,笑说:“唉!对不住了,我是谷宅小东家。倘若你不信,可以派人骑马去霞彩镇和安丰城探听探听。” “霞彩镇,衡六爷……” “死了。” “安丰城,孟善人……” “认罪伏法,绞刑!” 领头匪贼脸色大变,高举大环刀,说:“你果真是谷宅小东家?翎爷、秦五爷的义妹?” “对!” 栗海棠坦然承认,想着她抬出这群江湖大人物们,应该能保命、吧? “呵!兄弟们,带上庙里的那个漂亮美人,快走!” 领头匪贼一声号令,小喽啰们立即忙碌起来。有人去庙里抱苏妙清,有人搜罗吴世同留下的值钱东西,有人牵来十四匹战马准备好。 用绳子将程澜绑在残破的房柱上,小喽啰问:“大爷,那这一对呢?” “当然是杀了!不然留着他们告状吗?你们想死,我不想死!” 领头匪贼挟制海棠来到程澜身边,说:“你们两个到下面去做**妻吧。” “杀了我们,你们也逃不掉。”程澜喘口大气,扬下巴示意十四匹战马,“你们盗战马是死罪。” “终日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我们早就一脚踏进棺材里。战马是死罪,不过掉脑袋罢了。可是,得罪谷宅小东家会生不死如,我们更愿意掉脑袋。” 栗海棠担忧地看着领头匪贼,善意提醒道:“最后的活命机会,你们不想要吗?” 领头匪贼咬咬牙,举起大环刀,说:“得罪了!” 栗海棠摇头长叹,歪歪小脑袋看向土地庙外的一棵大树。 嗖——! 一支翎羽箭射来,直穿入高举大环刀的粗壮手臂。锋利箭矢破肉碎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惊悚。 鲜血喷薄,几点血红如梅花缀落在海棠的丑疤小脸。她半眯杏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从神情凶恶到惊惶万状。 领头匪贼瞪圆大眼,呆呆的盯着穿过胳膊的翎羽箭,他的手尚且握大环刀。震惊使他忘记疼痛,忘记他的手里还有武器。 “翎、羽、箭?” “冷大哥,你终于来救我啦!” 栗海棠激动的大声嚎叫,险些震聋领头匪贼的耳朵。 冷煞黑风从茂密硕大的树冠如修罗地狱来的厉鬼袭来,一道折射月光的银闪电在领头匪贼的眼前闪逝,在他未曾看清之时已缠住他的肥脖子。 “唔!” 领头匪贼全身僵硬,大脑袋后仰,腰板更向后挺直。他呼吸霎时粗重起来,鼻腔里发出恐惧又隐忍的哼声。 “兔崽子,知道我是谁吗?” “知,知道。” “我是谁?” “鬼手……冷、冷肆!” “呵呵!答对了,死也瞑目了。” 沙哑阴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比厉鬼更令他骇然。领头匪贼吓得双腿颤抖,鼓足勇气大喊:“求祖宗饶小人一命!” “冷大哥,他唤你祖宗,就饶了他吧。” 栗海棠一边解开绑程澜的绳子,一边欣赏被冷肆吓破胆的领头匪贼。刚刚对她凶相毕露的男人竟然吓得双腿发抖,而冷肆只将精铁玄丝松松垮垮地绕在他的肥脖子上。 冷肆摇头,说:“别说唤我祖宗,即便真是我的后人,今夜恐怕……必死无疑。” “因为我?” 栗海棠瞠目,见冷肆点头认同,她恍然大悟,慌忙躲到程澜身后大声喊道:“师父饶命,徒儿知错啦!” 程澜讶然,环视黑漆漆的四周忽然出现的一队骑马护卫,为首的二人是孟虎、孟安,后面的十几护卫亦是老熟人。他回头说:“花妹妹,你傻叫什么?子伯兄没来。” 栗海棠轻推他的背,小声说:“你才傻!没见冷大哥刚刚对我点头吗?你瞧着吧,师父就藏在附近等着抓我呢。” “他若来了,定会现身带你回去打屁股。” 程澜大笑调侃,可话音儿才落就见到一道雪影破夜而来,飘然落在土地庙的院门外。而与他同行“飘”来的还有十个蒙面黑衣人,月光下他们袖臂的魑魅图腾金绣纹散发诡异的金芒。 “师父。” 栗海棠从程澜背后探出小脑袋,怯怯地唤一声又急忙缩回去,心中暗暗道苦。好吓人哟!师父竟然亲自率领鬼卫来了!呜呜呜,看来回去定要挨打屁股喽! “冷肆,放开他!” 一声阴戾命令,犹如将人扒了衣服丢进冰冻三尺的寒潭里,从骨子里窜流的瑟瑟颤抖。 第1156章 魑魅金令出悚破胆 土地庙已毁,满院狼藉。冷肆放开领头匪贼,押着他走出院子。 孟虎和孟安率领护卫们将小喽啰们绑好双手,让小喽啰们跟在马儿后面徒步走回良和城。至于十四匹战马,自然由官府送还失盗的兵营。 栗海棠由程澜强拖出院子,送到诸葛弈的身边。 远远的驶来一驾马车从孟虎孟安等人旁边急驰未停止,直到土地庙院外的平坦空场,十个蒙面黑衣人以身体为墙阻住马车的前路。 元煦、莫容玖和栗君珅纷纷跳下马车,跑到海棠身边关怀询问,栗君珅更是怒极一拳打了程澜。 栗海棠急忙站到程澜前护着,说:“是我央求花哥哥带我来的,你们不要难为他。” 程澜抓住海棠的胳膊扯到身后,辨白说:“不,是我……是我带她来的。” “一个也逃不掉!” 诸葛弈龙眸斜睇几人,未来三年里从老到小都别想舒服过日子。他私下问过藏在海棠身边的暗卫。暗卫亲耳听到元煦、莫容玖和栗君珅答应为海棠、程澜打掩护。 栗海棠唬得缩回程澜背后,小声辨解:“都怪吴世同,是他引我们来这儿的。谁知他先骑马逃了,害得我们被挟制住。” 诸葛弈龙眸阴鸷,对冷肆道:“带海棠回去。” 冷肆颌首,一个箭步来到海棠身边,手刀劈昏她直接扛上肩,对领头匪贼说:“来世做个聪明人!” 领头匪贼错愕,看着冷肆轻松扛起昏迷的小姑娘跃上马背,一声喝令“驾”便奔入漆黑夜色之中。 诸葛弈双手负后,绝世俊美的脸庞浮现温润笑意。他微回首,沉冷嗓音仿佛淬着毒液侵蚀向他们。 “很好奇我的真实身份吗?今夜便让你们亲眼目睹。” “子伯兄,不必了!哈哈,不必了!” 程澜最先察觉诸葛弈的意图,笑嘻嘻的步步后退,顺便拉着栗君珅一起。 诸葛弈未语,仅抬一只手,立即有蒙面黑衣的鬼卫拦住程澜和栗君珅的退路,将他们逼回原位。 元煦悄悄握住莫容玖的手,紧张得心脏跳狂。他很怕莫容玖会冒然出口惹恼诸葛弈,那“活死人”的江湖威名比“天下第一大商”的名号更令人畏惧丧胆。 “那位谷宅小东家说……说她的师父是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领头匪贼壮着胆子开口道,戒备地盯着雪发俊容的少年郎。 “对,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莫容玖代为大声回答,被元煦一把扯到身后护着。 元煦咬牙低斥:“你给我闭嘴!” 莫容玖不服气的梗直脖子瞪他,她哪里说错了吗? 元煦又气又舍不得骂,只好不看她。对诸葛弈说:“诸葛公子,我们先回城了。” “元五爷急什么,看完戏再回也不迟。” 诸葛弈温润一笑,龙眸凛冽浓浓杀气令人不寒而栗。明明绝世俊美的脸庞是笑,眼中和周身散发出来的嗜血气息却危险而悚怖。 远远的,多却有序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大地震颤,月夜下尘烟飞扬,远观似一堵烟墙滚滚而来。 诸葛弈和十名鬼卫岿然不动,元煦悄悄拉扯莫容玖和栗君珅退后,程澜也警惕的随之后退。 领头匪贼侧耳倾听,察觉奔袭来的皆为战马。他脸色大惊,看向诸葛弈,跪地求饶道:“大掌柜饶命!小人只是混江湖的小蝼蚁,今夜偷战马实为受人威胁才干的。至于误伤谷宅小东家,更是鬼迷心窍。谁能想到她真的……她真的……她真的是大掌柜的徒儿啊!大掌柜饶命!饶小人一条狗命吧!” 诸葛弈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跪地哭求饶命的男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声像踩在心尖儿般骇人。直到冲破夜色,一队二十骑蒙面黑衣人停在十名鬼卫以身为墙的保护圈外。 为首的蒙面黑衣人来到诸葛弈前,单膝跪地,抱拳请安:“主人!全部带回来了。” 诸葛弈颌首,转身面对元煦、莫容玖、栗君珅、程澜。 “你们有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有人误信传言给我安上另一个身份。今夜,你们可以亲眼目睹,我到底是谁!” “子伯兄,这……这个玩笑……哈哈,不必了。” 程澜拉住栗君珅的胳膊欲走,可栗君珅反挣脱开他的手。 诸葛弈温润浅笑,对鬼卫说:“带过来吧。” “是。” 十名鬼卫走向那队蒙面黑衣人,将拴在马儿后面拖得半死半活的小喽啰们或扛或抓或拖,共十六人全部横陈在领头匪贼的面前。 “他们……你不是下令送他们去良和城的官府吗?” 领头匪贼有些恼火,说:“这些小兄弟们跟随我走南闯北快十年了,今夜栽在谷宅小东家和大掌柜的手里,我认输。但君子一言九鼎,既送官府由国律处置,就该说话算话才是。” 诸葛弈鄙夷嗤笑,对蒙面黑衣人说:“拿给他看。” 蒙面黑衣人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对领头匪贼厉声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魑魅金令!?” 领头匪贼愕然大叫,呆怔怔地盯向诸葛弈,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你是……活,活,活死人?” “江湖持有魑魅金令者乃活死人也。见金令者,不见天明;见活死人真容者,即刻毙命!” “不!我不想死!”领头匪贼扑向诸葛弈,跪地磕头哭求:“活死人,小人愿作牛马效忠,求饶小人的狗命!呜呜!饶了小人的狗命吧!” 诸葛弈温润笑容未变,转身即走,淡淡道:“既然是狗命,更留不得。我懒得动手,交给你们了。” “是,主人。” 蒙面黑衣人颌首,站起之际旋身、手划、剑出…… “啊——!” 莫容玖惊叫,埋首在元煦的怀里。 栗君珅呼吸一滞,脚下发软倒向程澜。程澜顺势抱住他,平静的看着蒙面黑衣人如漆夜中的鬼影飘移在惊惧奔逃的小喽啰们之中。 身快! 影快! 剑快! 果决出剑,皆为死穴,瞬间毙命。 亲眼所见十七匪贼被一人屠斩,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听着哀嚎凄厉,看着横尸满地,胃里翻腾作呕…… 莫容玖已吓得瘫软在元煦的怀里,她终于相信了。商道赫赫威名的天下第一大商,江湖人人畏惧的活死人,果然是同一个人,而且是她做梦亦想不到的少年。 第1157章 管住嘴才能活得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身经历方可知真相。 黎明之时,马车终于抵达良和城谷宅的老宅大门外,吓得不轻的莫容玖是被元煦抱下车的,随后下车的栗君珅是被程澜半扛半抱着的。 站在谷宅的大门口,仰望悬在头顶的玄黑金漆匾额,仿佛重生归来般略感陌生。 莫容玖已呕得浑身乏力、头昏脑胀,连胃里的酸水都呕不出来了仍觉得恶心。她歪头枕着元煦的肩,虚弱得嗓音几乎是气声。 “送我回家去。” “走不得。” 元煦无奈轻叹,扬扬下巴示意她看门里,身形魁梧的鬼手冷肆站在门口如同一堵肉墙,且周身散发出的威凛煞气逼迫得他们心肝发颤。 “元五爷,莫大姑奶奶,栗大公子,程大公子,请!” 站在门边的管家一一点名、恭敬相邀,连退路也堵死了。 元煦和程澜交换个眼色,程澜半扛半抱栗君珅,佯装无奈道:“子伯兄真是没义气,留下咱们饿着肚子在修罗地狱吓得半死,他跑回家来品茶吃夜宵。啧啧啧!看我不寻花妹妹告状去。” “少说两句。如今他是那个身份,你吃熊心豹胆敢告他的状?” 栗君珅强作镇定,嘴上数落程澜,暗里观察管家和冷肆的神情变化,担忧程澜的抱怨传到诸葛弈耳朵里惹来祸端。 元煦淡淡一笑,抱着莫容玖登上白玉阶,向管家颌首:“有劳了!” “请!” 管家在前引路,元煦、莫容玖、栗君珅、程澜在后,冷肆走在最末,全程沉默不语。 谷宅的后宅主院,正房檐廊下置一张太师椅,旁边的小方桌摆着精美的瓷茶具。再旁边,红漆高几上一个小铜炉燃着三柱香,香柱燃得很慢,微风吹时香灰散落。 院子中央,炽热的太阳烘烤着青石砖地面,穿着薄底的鞋子踩在上面能感觉到脚底发烫。 此时,栗海棠穿着轻薄的纱襦纱裙,端端正正跪在太阳底下。丑疤纵横的小脸被晒得红彤彤的,豆大的汗珠子缀满小脸和脖子,汗水浸湿了纱襦纱裙贴合在身上,浮现出触目惊心的累累伤痕。 三丈之外,青萝、兰月焦躁又心疼地看着,一个手捧凉茶、一个拿纸伞和冰帕子。 管家引领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进院来,对跪在院中央的海棠视而不见,笔直走到正房月台前禀告:“主人,几位贵客回来了。” 门帘掀起,诸葛弈手捧一杯热茶,扫视站成一排的四人,以及院门外的冷肆。 “送苏妙清回江南苏家,你亲自去。” “是。” 冷肆担忧地看一眼小姑娘的背影,抱拳领命走了。留下来也护不了她,相信诸葛弈对她仅是小小惩戒。 诸葛弈坐在太师椅里,屏退管家、青萝、兰月以及院中的婢仆。 程澜放开栗君珅,来到海棠身边欲扶起她,被海棠歪身子避开。他明知故问,道:“子伯兄,你这是何意?引诱花妹妹犯错的人是我,该惩罚的人也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发怒气尽管朝我来。” “只有你吗?”诸葛弈放下茶杯,唤出暗中保护海棠的鬼卫,沉声命令:“讲出来,让他们听听!” “是。” 鬼卫应,将昨日雨花石舫,趁诸葛弈为吴老家主诊脉之时,元煦、莫容玖、栗君珅如何商议为海棠和程澜做挡箭牌且拖住诸葛弈不起疑。 元煦苦笑道:“真真是做不得恶、行不得歹,原来我们的一言一行皆在诸葛公子的掌控下。唉!早知今日,打死我也不肯参与其中。” 程澜拍拍自己的胸膛,说:“好险好险!幸好我待花妹妹是真心,否则哪夜首身异处,连凶手是谁都不知。” “诸葛子伯,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莫容玖洪亮的质问声突兀如惊雷,炸得众人脑中刹时空白。元煦的自嘲调侃、程澜的嘻笑揶揄、栗君珅的沉默不语,都是尽力忍住好奇心。偏偏莫容玖一语惊天,非要戳破这层窗户纸逼诸葛弈亲口承认。 元煦拉住莫容玖,知道捂住她的嘴已晚,只希望诸葛弈能饶恕她的无礼。夜里经历的修罗地狱,他不想再经历。 诸葛弈挥退鬼卫,起身步下月台石阶,负手立于海棠身旁。他故意挡住烈阳,赏赐一片荫凉给她。 莫容玖执拗的脾性又来作祟,得不到回答绝不放弃。 从家中密信知道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她就日夜不宁。既担心八大氏族和瓷裕镇不保,又担心海棠会成为棋子成为毁掉八大氏族的罪人。 她想利用江南苏家和苏妙清来拆散诸葛弈和海棠,想带海棠远离是非之地。可惜一步错、步步错,苏家和苏妙清根本没有她预想的那般强大。 “诸葛子伯,回答我!” 仅存不多的耐性在迟迟得不到回答的这一刻爆发,莫容玖冲上去抓住诸葛弈的衣襟,大声斥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谋算奉先女。先是莫心兰,现在又是海棠,你想要八大氏族和瓷裕镇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抢,别来坑害无辜的她们。” “呵呵!无辜?”诸葛弈鄙夷冷笑,轻松拂开抓住衣襟的一双玉手,不屑说:“八大氏族迁徒瓷裕镇百年,立下奉先女活祭的祖制。试问莫大姑奶奶,那些被当作活祭品的小姑娘不无辜吗?她们的命掌控在你们的手里,何尝不是一个个棋子?” “闭嘴!” “不可!” 莫容玖扬手要掴他,元煦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这一巴掌打得容易,可打完的后果不堪设想。 “元老五,你怕他,我不怕!放开!放开!” 莫容玖挣扎踢踹,奈何她的力气难敌元煦,最后无助大哭瘫坐在地。 元煦长舒气,向诸葛弈询问:“我们该如何做,请……示下!”身份的转变让他不知该如何称呼,依年纪算来他是长辈。 诸葛弈冷扫一眼,沉声道:“管住嘴才能活得久,几位好自为知吧。” “明白。” 元煦作揖,扶起呜呜大哭的莫容玖,看一眼跪地的小姑娘,“请善待海棠姑娘,毕竟她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 “这儿不是瓷裕镇,她只属于我。” 诸葛弈弯腰抱起半昏半醒的海棠直奔正房,留给他们一个冰冷不近人情的背影。 第1158章 良和吴家毁灭之始 安宁祥和的良和城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谣言,与城中最大的一个氏族有关系。霎时间,无数双眼睛盯住城中最大的氏族:吴家。 平日,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喜议论大家族的丑闻,今儿传出来的谣言正中百姓们的心思。 议论最多的,正是昨夜城外土地庙塌毁,一群盗马贼毙命于土地庙的破院子里。随后,官府贴出悬赏公告,告之百姓寻找一匹通身墨黑有六道伤疤、马鬃有白毛、一只眼瞎的战马,寻得战马者赏银二百两。 凭“战马”二字又是平地一道惊雷,百姓们纷纷惊叹盗马贼的胆大狂妄,连镇守家国的兵营战马都敢盗出来,该杀!该杀! 为何全城百姓的眼睛都盯着吴家呢?因为吴家的后院门口拴着一匹马,与悬赏公告所说的战马一模一样。 百姓们将吴家后院的门口围得水汇不通,许多年青人站得近些,嘴里絮叨:“通身墨黑有六道伤疤,马鬃有白毛,一只眼瞎。是了是了,正是公告里说的,这果然是一匹战马!” 众人嘴七八舌又议论起来,声潮如洪惊动了吴府后院里的仆役们。见门外围的百姓多了,他们不敢冒然出来驱赶,只好层层禀告到老管家前,再由老管家去禀明吴老家主。 吴府的前院,天一亮便迎来首位客人。 元煦带着最好的金创药前来拜访,吴老家主卧病在床也不得不更衣来见。 随后,第二位客人来了。 程澜拿着一根绳子,扛着一根木棍,说是来讨公道的。 之后,第三位和第四位客人来了。 莫容玖和栗君珅送的礼物比较温和,一张养伤用的美人榻。 前院正房,中堂里吴老家主居上位,吴老爷侍奉在旁。 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两两各居一方落坐,纷纷安慰吴老家主静心养病,莫为不孝子孙生气伤身。 吴老家主听得云里雾里,几次想问儿子到底发生何事? 吴老爷也是琢磨不清,趁着四人喝茶缄口,忙作揖询问:“元五爷,敢问各位此来为何事?家父的病需长年静养,况且你送来的金创药……恕我唐突,府中无人受伤,用不着你的金创药。” “等会儿就用得着了。”元煦放下茶杯,对程澜说:“澜哥儿,你不是来讨公道的吗?” 程澜捞起木棍子,说:“对,为我和花妹花来讨公道。”他端坐椅里,揖手道:“吴老家主、吴老爷,想必你们不知昨夜在城外土地庙里发生的事情。我一人空口无凭,不如请贵府的吴世同公子出来对峙。” “世同?他不是亲自送清儿回江南苏家吗?怎会在家里?” 吴老爷惊讶,忙唤管家去寻来儿子。 莫容玖讥讽道:“吴老爷赶快备份聘礼去江南苏家提亲吧。吴公子与苏姑娘已私订终身,有了夫妻之实。唉!不知苏姑娘的肚子里有没有吴家的子嗣呢?” 吴老家主顿时怒火攻心一通猛咳,抓着拐杖打向儿子,厉喝道:“你还等什么,快去绑他来!” “是。” 吴老爷听得脸色乍青乍白,万万想不到儿子会与苏妙清纠缠到一起。虽然苏妙清不是苏家血脉,可名分摆在人前,这甥舅乱沦的丑事可不能公之于众。 急匆匆跑出房,与前来回禀的老管家撞个正着。 老管家忙扶住吴老爷,说:“老爷,不好啦。后院拴的一匹马被官府查到,说是昨夜城外土地庙丢失的战马,要咱们交出公子去问罪呢!” “胡说八道,土地庙哪儿来的战马?又与公子何关?” 吴老爷蒙得一脸,怎么事事都与他的儿子有关?那他的儿子在哪儿? “世同呢?他在哪儿?” “小人不知呀。” 老管家满脸哭丧,觉得公子闯下大祸恐怕要牵连全府的人了,顿时有兔死狐悲之感。 吴老爷气得跺脚,愤然道:“去!派人四处寻找,挖地三尺也要抓他回来!” “是。” 老管家慌慌张张去了。 吴老爷回到正房,向程澜鞠躬作揖,问:“程公子,敢问世同犯了何罪?我家后院的门外怎会有战马?” 程澜握木棍戳戳地,说:“战马一事,待官府的捕快来了,你向他们打听吧。至于我,是来找吴公子算算昨夜土地庙里的出卖我和花妹妹的账!” “出卖你和……谷宅小东家?” 吴老家主惊叹,他的宝贝孙子是蠢到什么地步敢出卖谷宅小东家?这良和城说是他们吴家的天下,其实谷宅的神秘东家才是真正的霸主。 程澜欲将昨夜偷窥吴世同折磨糟蹋苏妙清的丑事说出来,被栗君珅及时阻拦。 栗君珅向吴老家主揖礼,说:“请吴老家主和吴老爷尽快寻吴世同公子回来。如今他身背数罪,即便逃得今日,恐怕也逃不过明日。” “数罪?” 吴老家主诧异,颤颤微微站起来作揖肯求道:“他到底惹下多少祸事?请各位贵客告之。” “他……唔!” 程澜欲说又被栗君珅捂住嘴巴,气得他瞪眼。 栗君珅摇头,看向元煦。 元煦轻叹,说:“我们尚且不能说什么,只待吴公子回来对峙,一切便真相大白。” “这……这……逆子!” 吴老爷痛心疾首,单凭出卖谷宅小东家一事便是大祸,若再牵扯出战马等诸事,恐怕整个吴家都毁于一旦。 莫容玖指指摆在院里的美人榻,说:“这是我送给吴公子养伤的。不过,看样子用不到了。” “为何用不到?” 程澜的嘴巴终于解封,佯装一脸糊涂的明知故问。 莫容玖轻蔑哼笑,说:“勾结盗马贼偷盗镇守兵营战马,是一罪;出卖谷宅小东家,弃她不顾骑马逃跑又是一罪;谷宅小东家乃天下第一大商的心爱之人,又是一罪。此三罪呀,足以抄家灭族喽!” “这……这……逆子!” 吴老家主瘫落在地,悲痛大哭。对待这个宝贝嫡孙,他是殚精竭虑、悉心教养,谁知吴家竟将毁于他之手。 “快!快去抓他回来,我,我要亲手打死他!这逆子,不孝子!” 吴老家主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耄耋之龄已是残烛病身,现又经受如此打击更是重病难撑。 “父亲!” 吴老爷惊慌失措,在吴老家主昏厥之时冲过来抱住,含泪对四人说:“请各位尚且回府,待逆子回来……我亲自绑他到谷宅跪罪!” “好。那我们静待吴公子的消息。” 元煦递给程澜和栗君珅一个眼色,牵住莫容玖的手便告辞离去。 莫容玖心中愤愤,觉得没气死吴老家主实在太便宜了吴家。 元煦却不认同,附在她耳边低语:“今日便是良和吴家毁灭之始。诸葛公子说得对,留着吴老家主的老命,亲眼看着吴家倾覆!” 提到诸葛弈,莫容玖心中郁郁,说:“他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真狠呀!” 元煦莞尔。正因为少年冷情狠绝才能成为商道中的俊杰奇才,才能成为江胡人畏惧的魔王。 第1159章 成也子孙败也子孙 待四人离开吴府,吴家的众人皆慌乱起来。 吴老家主怒急攻心昏厥不醒,吴老爷唤来几个兄弟和堂兄弟一起来共同商议。平日吃斋念佛的吴夫人也难得走出佛堂亲自管治家中一干琐事。 身为主人处变不惊,那些心慌意乱的仆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遵循吴夫人的吩咐各归其位、各司其职。 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当全力派人去寻找吴世同的下落时,远在百里之外的镇定兵营的将军收到一封密报信,写迹潦草、内容令人啼笑皆非。 将军看完,令一个心腹小兵快马送信给良和城的官府,请知府大人代为处置此人,且叮嘱此信不可宣扬,免得惹百姓耻笑朝廷臣将无能,失了民心引朝廷动荡。 小兵彻夜赶路,终在翌日清晨抵达良和城官府,亲手将密报信交给知府大人,转述将军的怀忧叮嘱。 知府大人想着自己管辖的良和城经济繁荣、百姓安乐,几时闹出过乱子?城中的大商族吴家更是首屈一指的善德之家。 昨日听闻吴家的公子勾结江湖匪贼偷盗战马,今日收到兵营送来的密报信,不知明日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知府大人疑虑重重,命师爷送走小兵,忙拆信观阅。哪知,信中内容只看到一半就吓得他惊出一身冷汗,也佩服兵营的将军能淡然处之。 “来人,随我去吴家走一趟。” 知府大人揣好密报信,换了便服乘马车驶去吴家。 此时,经过一夜的提心吊胆,吴家众人越来越忐忑不安。尤其寻了一夜未见吴世同的消息,吴老爷又怒又急,恨不得亲自去寻不孝子回来。 吴老家主经数位老大夫的诊治,终于在天明时分醒来。醒来第一句话便问:“寻到世同没有?”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寻他回来。” 吴老爷守在床前侍药,看似处变不惊,实则百爪挠心焦躁难安。 吴老家主闭上眼睛,一声长叹,喃喃道:“吴家初立之时,有位游历四方的道士为我的老祖父卜过一卦。道士絮絮叨叨念了很多话,老祖父只记得最后两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唉!现在看来,萧何便是后世子孙,成也子孙败也子孙。咱们吴家……唉!要败在世同的手里啊。” “父亲,是儿子管教无方!” 吴老爷愧疚下跪,哽咽道:“待寻回世同,儿子定打断他的腿,囚禁于家中令他一生思过。” “管教无方。哈哈,世同从小养在我的身边,真要追究该是我的罪错。”吴老家主长叹,说:“咱们吴家毁了,苏家也别想置身事外。” “吴老家主这句话说得没错。” 自门外传来一道洪亮高亢的嗓音,使得沉浸悲伤之中的吴家父子立即恢复平静。 吴老爷扶床起身,迎到外间,揖礼道:“拜见知府大人。” “吴老爷免礼。听闻吴老家主病了,本官来瞧瞧。” 知府大人虚扶一把吴老爷,随他一起进入卧房见吴老家主。 吴老家主欲下床行礼,被知府大人强行按回去。 “吴老家主多礼。本官未待人通禀便闯进来,望吴老家主见谅!” “知府老爷言重了,快请坐。”吴老家主吩咐吴老爷,“快奉茶来!” “是。” 吴老爷颌首,亲自出去传茶。 知府大人见此,从袖子里取出密报信,交给吴老家主,说:“这是兵营的李将军收到的密报信。幸而,我与李将军是同宗的兄弟,他将此信交与我意思再明白不过,望吴苏两家的恩怨私下解决,不要牵扯到无辜百姓和朝廷中人。我今来登门也是这个意思,请吴老家主拿个主意吧。” 吴老家主抽信来阅,信中写着那一夜土地庙里吴世同如何糟蹋苏妙清,如何出卖栗海棠和程澜来保命,如何趁乱骑走战马,整整十页纸写得详详细细,但字迹潦草得让人皱眉头。 知府大人指指字迹,说:“吴老家主能看得出来吗?此人故意写得潦草些,恐怕是熟人所为。” 吴老家主点头,将信塞回封皮中,说:“是清儿的字,错不了。” “据本官所知,苏姑娘在苏家并不受宠,会不会是挟恨报复呢?” “不会。” 吴老家主心中有苦难言,他怎敢对知府大人说苏妙清所做所为是因为恨苏家、恨吴家、恨吴世同。 “既然吴老家主心里有数,本官不再多言。望吴老家主与苏老家主尽快解决私怨,免得牵扯出更多无辜,引得朝廷观注。” “知府老爷放心,老朽定会亲力亲为,尽快给知府老爷和李将军一个交待。” 吴老家主郑重承诺。 知府大人得到满意的答复,佯装关怀叮咛:“吴老家主多保重,身子要紧。若有本官出力之事,尽管派人来府衙。” “多谢!” “吴老家主好生将养,本官有事尚待处置,告辞!” 知府大人揖礼道辞。 “知府老爷慢走!”吴老家主唤来吴老爷,说:“你送知府老爷出门!” “是。” 吴老爷随知府大人慢慢往前院的大门走,边走边问:“知府老爷,那密报信果真是送到兵营的?” 知府大人斜睇一眼,低声说:“苏家背靠天下第一大商,江南四大商族的背后是谁?” 吴老爷怔愣,诘问:“难道江南四大商族的背后不是天下第一大商吗?” “呵呵!当然不止天下第一大商,还有先帝封赐的义亲王。”知府大人拍拍吴老爷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听闻谷宅小东家来了良和城,这是个好机会呀。” 吴老爷摇头苦笑,说:“我那糊涂儿子得罪了人家,我哪有脸登门去求?” 知府大人笑而不语,他也没胆子去谷宅碰钉子,谁知道谷宅小东家的背后又有谁做靠山呢?如今的世道让人看不清呀。 辞别吴家,知府大人乘马车未回官衙,而是绕路去了良和城的新谷宅,那座被百姓们称为“天宫”的豪门大宅。 身为良和城的父母官,他对两座谷宅的真正主人还是心知肚明的。老谷宅,建于上上上上位知府在任时,至今已十三年有余。而这座新谷宅,建于上上位知府在任时,才短短三年时间。 老谷宅的主人是谷宅神秘东家,而新谷宅的主人是…… 第1160章 李知府拜访新谷宅 良和城,新谷宅。 被百姓们称叹“天宫”的豪门大宅并无特别之处,朱阁青楼、琼华雕舍、膏粱锦绣,每一处都展现着主人的富可敌国。 若此宅子建在京城,略略算上数一数二的。但它建在良和城,就变成一座令人羡慕的人间仙宫。 知府大人的马车停在新谷宅的大门口,立即有小厮迎出来,亲自搬了下车凳子请知府大人下车。 “小人拜见李知府,请!” “机灵鬼儿,你怎知是我?” 知府大人,姓李,名承,字孝兴。 小厮陪笑道:“这良和城中的人谁不认识李知府的马车。李知府是咱们的父母官,施恩咱们不受欺凌,咱们心中感激。别说李知府乘的马车,便是写过的字也能一眼辨认出。” “哈哈!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李知府丢出一块碎银子,说:“给!赏给你买甜果子吃。” 小厮捧着碎银子作揖道:“多谢知府大人赏赐!” 李知府得意的眉飞色舞,随小厮来到前院的东厢房,且先坐了用茶,待小厮去禀告。 他是最近接到的秘密消息,信中说天下第一大商陪谷宅小东家巡视江南的生意。昨夜他尚在犹豫,今儿得知城外土地庙的盗马贼们死于“鬼卫”就笃定信中所说不假。 良和城有一老一新的谷宅,他可不敢去谷宅的老宅去碰运气。要知道谷宅的神秘东家与先帝交情匪浅,连当今皇帝亦恭敬的称一声“老师”。 “李知府,请!” 一道苍老嗓音打断李知府的思绪,他放下茶杯看向门口,正是新谷宅的老管家,也是他的老熟人。 “闲爷,你怎亲自来了,派小厮来传唤一声便是。” 李知府起身作揖,满面笑容与老管家见礼。 闲管家揖手,笑道:“主人的吩咐,我怎敢托付别人。李知府闲话少叙,快快随我去拜见主人吧。” “劳闲爷辛苦代为引路。” 李知府恭恭敬敬的跟随在闲管家的身后亦步亦趋,穿游廊、过石桥、登假山、走链子桥,终于来到新谷宅的后花园,又被眼前一道十丈高的假山震撼。 李知府心有余悸地说:“闲管家,刚刚那座晃晃悠悠的链子桥,你每日走几个来回?” 闲管家笑道:“李知府没有功夫加持,自然走得艰难些。咱们府里的人都习武,链子桥上如履平地,每日走上百个来回也不算什么呀。哈哈哈!” “哎!真真是难为秀才。” 李知府自嘲调侃,看到闲管家脸不红气不喘的继续往十丈高的假山上拾阶攀登,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懊悔自己吃饱撑着跑来作甚?躲在家里听曲喝酒赏美人不好吗? “闲管家,那位知府大老爷来了没有?” 假山顶上的六角飞檐亭传下来一道清灵悦耳的询问,如一汩甘冽的泉水激得李知府忽然有了力气。 闲管家仰头大声禀告:“回小主子的话,来了来了。”然后凑近李知府小声说:“小主子等急了,走吧!” 李知府深呼气,随老管家继续攀登数不清的石阶。他小声问:“这位小主子是谷宅的小东家吗?” “正是。” 闲管家三步并作两步,轻轻松松登到半山腰。后面的李知府越来越没有气力,眼瞧着老管家快要登顶,他还在半山腰要死要活的喘大气。 “看来李知府体力不支,我帮李知府上去吧。” 不知几时忽然出现的蒙面黑衣人已将一条麻绳拴在李知府的腰上,在李知府尚未开口斥骂之前,抓住李知府的衣领往天空一抛。 “啊啊啊啊!啊——救我!救我!” 李知府像只腾空的大乌龟,又像一只被绳子牵引的飞筝。抛入九霄的云里,又快速坠落。 眼瞧着自己要摔在六角飞檐亭的屋顶必死无疑,万念俱灰的李知府眼睛一闭,等待死亡来临。 “李知府的胆量不错。” 清灵娇莺般的嗓音让李知府瞬间睁大眼睛,入眼帘的是一张丑疤纵横的小姑娘。和甜美悦耳的嗓音比起来,她的容貌简直令人作呕。 李知府压下心中腹诽,作揖道:“良和城知府李承,拜见谷宅小东家。” “免了。” 栗海棠摆手,说:“请随我入亭中见师父吧。” “师父?” 李知府惊讶,传他来见的不是天下第一大商吗?几时变成谷宅小东家的师父? 栗海棠懒与他解释,推门而入,对诸葛弈说:“师父,李知府好似不愿进来见你。” 诸葛弈正在查阅账本,听她如此说,不冷不淡地说:“那就从这儿踹下去,是死是活皆由他命。” “他是知府大人,可不能对他下杀手。” 栗海棠来到诸葛弈身边坐下,问站在门口犹豫的李知府:“你到底进不进来?” 李知府曾是京城九贤王的门生,曾在京中与诸葛弈有一面之缘。刚刚犹豫是因海棠挡住门口,他又不敢肆意窥视。现在看清楚了,也惊出一身冷汗。 “下官拜见王爷千岁!” 李知府慌得进门便下跪磕头高呼千岁,生怕迟了惹诸葛弈不悦。 栗海棠嘟嘟樱唇,问:“师父,李知府吓傻啦,竟唤你作王爷?” “谷宅小东家,下官没有吓傻。上座这位,的的确确是王爷千岁哟。下官有几个脑袋敢认错王爷的?” 李知府磕头又磕头,就差把脑袋当作献礼了。 诸葛弈放下账本,冷瞥跪地磕头的男人,说:“你认错了,我不是王爷。” “哎哟哟,王爷千岁别拿下官寻开心喽!” 李知府皱巴着五官,无奈道:“当年先帝赐封你为义亲王,虽说你抗旨不从,可先帝未收回圣旨。如今,圣上也未废除先帝的御旨,还加封你为定安王,掌天下兵、揽天下财、号令江湖。这……这……下官可不敢在你的面前造次。” “啰嗦!” 诸葛弈重拿起账本,只当李知府在犬吠。 栗海棠听得滋滋有味,端起一杯热茶给李知府,抱膝蹲在他面前,问:“李知府,你怎知师父的诸多秘密?除了刚才说的,还有什么也说一说呀。” 李知府端着茶杯的双手颤抖,皮笑肉不笑地说:“下官只知这些,再没有别的。请谷宅小东家放过下官吧!” “哦,求我放过你呀……也不是……不可以。”栗海棠双手托脸,眨眨杏眼故作天真地说:“只要李知府告诉我,吴世同藏在哪里?我就放过你。” 李知府呆怔,诘问:“小东家为何断定我知道吴世同的藏身之处?” 栗海棠伸出一根纤纤食指戳戳李知府的左手背,笑眯眯地说:“因为你和镇守兵营的李将军是同宗的兄弟呀。” 李知府语塞,看向专注查阅账本的诸葛弈。 第1161章 追本溯源理清真相 假山顶的亭子里凉风席席,唯有李知府的额头沁出汗珠子,一脸惊慌失措的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全然不睬,专心查阅账本,以朱砂笔标记错漏之处。 栗海棠坐下来吃小点心,递眼色给老管家,说:“闲管家,把吴府送来的信给李知府瞧瞧。” 老管家恭敬颌首,从袖子里取出告密信给李知府。 李知府一眼辨认告密信正是一个时辰前他亲自送到吴府,交给吴老家主的。双手接过,他讶然问:“这信……怎会在此?” “你前脚离开吴府,吴老家主立即派人骑马送去谷宅。吴老家主是什么人?他能由着李知府威胁?” 栗海棠不屑讥讽,端热茶浅饮一口冲淡嘴里的甜腻。 诸葛弈放下账本和朱砂笔,说:“李知府,你可知罪?” 李知府懊悔,跪下磕头,悲声道:“王爷恕罪!下官有罪!下官知罪!” 诸葛弈冷蔑道:“良和城外的镇守兵营,执掌军令的李将军与你是同宗的兄弟。他的品性为人,你最该清楚的。近些年国中无战事,李将军勾结流窜各地的小匪贼偷盗伤残战马,转卖给马帮商队牟取暴利、中饱私囊。而你,身为良和城知府,以权谋私为其庇护。” “王爷恕罪!下官错了,下官鬼迷心窍啊!” 李知府爬向诸葛弈,抱住大腿一通哭嚎。 诸葛弈一下将他踢开,龙眸沉冷隐现杀意。若非海棠在这儿,他定亲手为民除害。 “闲管家先带李知府去地牢里清醒清醒,夏日炎热恐怕他未想清楚‘大义灭亲’ 四个字怎么写。” “是。” 老管家应道,本欲亲自押李知府去地牢。没想到蒙面黑衣人已率先一步提起李知府的衣领子,直接从假山顶跳下去。不意外,听到李知府的鬼哭狼嚎。 栗海棠掩嘴“咯咯咯”的笑,说:“闲管家,关去地牢也别苛待了李知府。吃的喝的都别委屈他,被子嘛就……省了吧。” 老管家笑道:“小东家真善良,还赏他吃的喝的?依老奴之见,送些解暑的凉茶即好,免得李知府糟心上火。” “行,随闲管家安排吧。” 栗海棠初来乍道,虽不知老管家在诸葛弈身边是怎样的地位,但恭敬些总没错处。她跟随诸葛弈的日子不长,又无功绩服人,能得一分好脸色已是幸运,怎好摆出主子的架势惹人厌恶。 老管家向诸葛弈鞠躬揖礼,告一声“老奴去了”便小跑下假山。 栗海棠挨着诸葛弈坐了,为他斟杯热茶,说:“师父,李将军为何效仿苏妙清的口气写告密信给李知府?” “送苏妙清回江南苏家的人是鬼手冷肆,他会准许苏妙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写告密信送往兵营?” 诸葛弈捏一块杏仁酥喂她,继续道:“吴老家主耄耋之龄仍掌管吴家,未必不知吴世同和苏妙清的丑事。这李知府送来一封密信,将吴家处心积虑隐瞒的秘密揭穿,吴老家主怎甘心被李氏兄弟威胁?” 栗海棠仔细想想,好奇问:“师父,你猜吴老家主知道李将军勾结匪贼偷盗战马的事吗?” “当然知道。” 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擦去唇角的饼渣,鼓励说:“你那么聪明,自己想前因后果。若猜中了,此事交由你来差办。” “真的?” 栗海棠欣喜,抱住他的脖子嘟起樱唇狠狠的亲一口,说:“师父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一定想明白。” “我查完这本账。” 诸葛弈坐正,取来最后一本账簿,专心查阅批示。 栗海棠端起一盘瓜子悄步来到亭子外的假山观览台上,一边欣赏良和城的美景,一边细思吴家、李知府、李将军、苏妙清、吴世同、江湖的小匪贼们、残伤战马、马帮和商队…… 此一场暗潮凶险的风波,看似由吴世同糟蹋苏妙清为始,由她和程澜凑热闹窥探为始,由江湖小匪贼们偷盗残伤战马为始。追根究底,这又是一个不可告人的阴险谋划。 “巧合!” 栗海棠怅然失笑,回头看向亭子里,诸葛弈恰好抬头看她。视线相会,她笑得张扬,他笑得宠溺。 “想明白了?” 诸葛弈合上账本,端起一杯茶走出亭子送到她前,温润笑问:“吃光一盘瓜子不口渴吗?” “渴呀。所以等着师父赏口茶来润润口。” 栗海棠接来茶杯,讨好地仰起小脸蹭蹭他的手背,说:“师父,账簿查阅完了?” “嗯。” 诸葛弈坐下来,抱她到腿上。 “师父,我愿意亲自差办此事,不过有个条件。” “讲。” “我要在良和城开一间铺子,我也要做生意。” 坐在假山上赏全城的美景,栗海棠最大的感受是“民以食为天”的真理。良和城不愧是座美食之城,借着徐徐风来闻到的美食味道令人垂涎向往。 诸葛弈毫不犹豫地答应:“可以。” “哈哈,多谢师父。” 栗海棠欲起身行礼,被他强按住。 诸葛弈捏一粒瓜子放到她的小手里,让她帮忙剥壳,说:“先别急着谢。说说你猜中多少?如何差办吴家、李知府和李将军之事?” “咳!师父听我细细道来。” 栗海棠边剥瓜子壳,边说:“吴世同与苏妙清之事,原本我和花哥哥是不知道的。我们只是好奇苏妙清为何惧怕吴世同,要知道她是苏家的外孙女,并不常来吴家。男女有别,又是长辈和晚辈,怕成那样实在无理。” “所以你和程澜就偷溜出家门去窥探别人的隐秘事?”诸葛弈轻拍她的小屁股,算是惩戒她胡闹。 栗海棠嘿嘿憨笑,剥好壳的瓜子强行塞入他抿紧的薄唇间,讨好说:“师父别生气嘛,下次不敢啦!” “还想有下次?” 诸葛弈又拍她一下,佯装恶狠狠的警告:“再敢胡闹,我就带你去漠北喂狼!” “好呀。只要师父舍得,我全凭师父处置。” 吃定他舍不得,她才敢恃宠而骄。 诸葛弈无奈轻叹,还能怎样呢?自己选择的,宠到死也不好反悔。 栗海棠握住诸葛弈的手,“师父,请派人去吴家、兵营。” “看来,你胸有成竹了。” “对。” “很好。” 诸葛弈抱起她纵身跃下假山,雪衣飘逸如仙,惊艳了全府里的婢女、婆子们。 第1162章 真相就在巧合二字 黄昏时分,新谷宅里迎来一位又一位的客人。除去下帖子邀请的吴老家主、吴老爷,还有良和城外镇守兵营的李将军,知府之下的同知和通判。 元煦和莫容玖接到消息立即前来。 程澜爱热闹自然也不想错过,便强扯着栗君珅来了。 一入新谷宅,众人皆惊叹。 一向自视清高的莫容玖忍不住酸溜溜的品评诸葛弈太奢侈。元煦笑而不语、心生羡慕。 老管家引领众客来到一座格局歪七扭八、不方不正的院子,不仅院子格局不规整,连房子建造得也异形异状。 最先赶来的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直接入正楼用茶。 随后赶到的吴老家主,吴老爷则请到偏楼用茶。 最后,李将军、官府的同知和通判来时,则安排到院门旁的亭子里用茶。 对此,李将军颇有微词,对老管家不满道:“闲管家,你这是何意?瞧不起咱们一介武夫吗?” 老管家笑道:“李将军稍安勿躁,王爷与小东家正在商议大事。” “呵!谷宅几时易主的?我怎不知?这小东家是从哪个乞丐窝里淘换来的?身家清白不?” 李将军言词无忌,态度无礼,令老管家很是不悦。但李将军尚有军令在身,他只好忍气陪笑。 “李将军请用茶!” “滚吧!” 李将军挥手厌烦的驱赶老管家,坐回亭子里如牛灌水的喝茶。他入朝为将的日子不长,对先帝赐封的义亲王略有耳闻。、 听说,这位异姓王爷在九岁时领兵打仗,为国效忠立下汗马功劳。先帝感他年少有为,颇为疼爱,故收为义子赐封为王。 他一向不屑这等传言,更不相信一个九岁的娃娃能领兵打仗? 不知等待多久,老管家去而复返,道:“请李将军,张同知,赵通判随老奴去见王爷。” “好。” 张同知早不想与李将军相处在一块,他虽与李知府交情笃深,对李将军却没有好感。李知府算是半个好人,而李将军就是混账王八蛋。 老管家引领三人来到正楼,恰巧吴老家主、吴老爷也从偏楼而来。 吴老家主因病缠身,特许由两个小厮抬步辇入正楼,吴老爷随行在旁照顾着。 李将军冷嗤,说:“吴老家主已风烛残年,何苦紧抓着吴家的权财不放?难道你要将几辈子的钱财带入棺材里?” 吴老家主以帕子捂住口鼻,故作难忍的狂咳起来。 李将军翻白眼,小声骂道:“老不死的,早晚命丧我的手里。” 老管家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他回首看一眼李将军,默默继续往正楼走,心中佩服:小东家果然聪慧! 众人随老管家进入正楼,见到宽敞的一楼中堂空荡荡的,唯一的两张太师椅摆在最前。 先行请来用茶的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则由二楼下来,纷纷与吴老家主、吴老爷相礼后,便装作不认识的看向李将军、张同知和赵通判。 “王爷驾到!谷宅小东家驾到!” 老管家高唱,分立两旁的众人齐跪下磕头。 “下官拜见王爷!” “草民拜见王爷!” “见过谷宅小东家!” “拜见小东家!” 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疑惑。请他们来看热闹的人不是诸葛弈和海棠吗?怎又出来一个王爷?京城的王爷用一只手也能数得清楚,驾到的是哪一位呢? “都起来吧!” 栗海棠挥挥帕子,随诸葛弈坐在太师椅。 众人之中,唯一不必跪下行礼的吴老家主惊出一身冷汗,难以置信地瞪大老眼,盯着被称为“王爷”的雪发少年。 “末将拜见义亲王。” 李将军抱拳行礼,偏与别人不为伍。刚刚众人下跪他站立,刚刚众人齐喊拜见,他沉默不声。 诸葛弈颌首,说:“李将军镇守良和城、良平城、安丰城多久了?” “禀义亲王,有三年了。” 李将军昂首高声回答,单手叉腰态度狂妄。 诸葛弈薄唇浅勾一抹冷嘲,唤道:“来人,带李知府来见。” 张同知与赵通判悄悄交换个眼色,行动一致的往后退半步。他们知晓李知府和李将军暗中偷盗战马获利的丑事,虽不愿得罪李氏兄弟,但不耻他们的作为。平日苟且偷安,今日亦是。 蒙面黑衣人押着李知府从地牢来了。地牢阴暗湿冷,冻得李知府蜷缩身子瑟瑟发抖,在看到李将军、张同知、赵通判后更是有苦难言。 “好啦!人到齐了。” 栗海棠突兀开口,惊醒神思的众人。她端坐在太师椅里,说:“今日,王爷将一件大事交与我差办,我必然要唤来众位一解真相。” “什么真相?你又凭何来管……”李将军狂傲质问,话未说完就被蒙面黑衣人一拳打倒在地。他捂着半边脸,愤恨怒目,厉声质问:“义亲王,这是做什么?” 老管家奉茶,诸葛弈垂敛龙眸,淡淡地说:“本王准允的,忤逆者死!” 栗海棠笑嘻嘻地说:“多谢王爷给小女子撑腰。还有……”她看向愤愤的李将军,说:“你若不服,可用命来赌!” 命是自己,当然不能拿来做赌注。李将军强忍怒气,说:“谷宅小东家,你所说的一解真相是什么?与我何干?” 栗海棠叹道:“当然有关系啦?李将军做镇守一方的武将太屈才了,该入朝为宰相才是。你与李知府勾结江湖匪贼里应外合偷盗战马,卖给马帮和商队牟取暴利。昨夜,城外的土地庙就是你们与马帮、商队交易的地方。” “那又如何?你们有何证据?” 李将军死不认账。 栗海棠指指李知府,“他已经招了。”又指指吴老家主,“他的孙子吴世同,前日夜里骑走一匹战马逃回家,战马在吴家乃物证,吴世同就是人证。” 李将军抵死顽抗,道:“那也无法证明是我勾结江湖匪贼,是我偷卖战马,是我牟取暴利。” 栗海棠摇头,说:“李将军,你真是死鸭子嘴硬。物证、人证皆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物证?一匹伤残的战马?人证,失踪的吴世同?”李将军狂妄大笑,说:“这两样能证明我勾结江湖匪贼?” “不能。但是……别人能。” 栗海棠对老管家说:“请出来吧。” 老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将军,匆匆去了,又匆匆回来。他的身后跟着十七个人,正是土地庙的十七个盗马贼。 见到李将军,领头匪贼立即指着他大喊:“就是他!就是他指使我们偷战马的!” 被指认的李将军瞠目,结巴问:“你们,你们不是……不是被……杀了吗?” 栗海棠连连点头,顽皮说:“对呀。他们是厉鬼,专门回来寻害死他们的仇人呢。李将军,你快跪下求饶吧!” 李将军欲拔刀,却发现他在进入谷宅时便收走佩刀,此刻手无寸铁如何反击? 第1163章 环环相谋剑指吴家 “哎哟!李将军在找什么?” 瞧见李将军“怒拔”佩刀却摸个空,一副恨天恨地恨仇敌的神情,栗海棠笑得花枝乱颤。若没有栲栳样椅圈儿护着,她定笑倒在诸葛弈的怀里或者摔下地。 李将军容忍不了被嘲讽的耻辱,握紧拳头怒冲冲上前。 “兄长,万万不可!” 李知府双手反绑,用身体阻拦在李将军前,苦口劝说:“王爷在此,不可放肆!” “王爷?他拒了先帝的圣旨便抗旨不尊。我等拿朝廷奉禄,当忠君爱国。此大逆贼子怎敢忝居亲王之位?” 李将军咄咄相逼,抬高自己乃忠主良臣,贬低诸葛弈为大逆不道的贼子。 “说得好!” 诸葛弈喝彩称赞,惊呆住在场的众人。 李知府大惊失色,瘫跪在地上结巴道:“王,王爷,你,你,你这是,这是……哎哟!要了亲命哟!王爷饶命,饶命啊!王爷!” “别嚎了!” 栗海棠听得心烦,挖挖耳朵,说:“李将军,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镇守良和、良平、安丰此三城该有耳闻才是。我们在霞彩镇和安丰城闹得风风雨雨,连吴家和江南苏家亦探听到消息,你和李知府怎会消息闭塞呢?” “哼!若谷宅东家亲自驾临霞彩镇和安丰城,定会引起我的注意。偏偏是一个丑陋又年轻的女娃娃,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李将军霸蛮的大声道,对海棠的鄙蔑态度引起在座的众人不满。 莫容玖气得欲斥骂,被栗海棠抢了先。 栗海棠笑道:“看来李将军瞧不起我呢?” 李将军不屑地别开脸,说:“你凭什么让我瞧得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娃娃,狐假虎威罢了。” “好!”栗海棠鼓掌称赞,扶椅站起,来到李将军面前,说:“李将军,我若能令你心服口服,你可愿认罪伏法?” “可!” 李将军气势霸蛮,仗着高大魁梧的身材施予压迫感。其实,在见到诸葛弈的那一瞬,他就知道在劫难逃。倔强着不肯认败,只因败在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娃的手里,他不甘心呀。 栗海棠原地旋转,与每一位客人颌首行礼,谦虚地说:“等会儿海棠将李将军、李知府的谋划讲出,还请诸位贵客莫要打断。至于李将军、李知府的罪名,当由王爷审判!” “好。你若说得出,我这条命全凭王爷处置!” 李将军双手叉腰、昂首挺立,他到要看看她如何揭穿他们谋划多年的“生意”。且他此次的谋划,连堂弟李知府亦隐瞒。 得到众人的承诺,栗海棠回到太师椅里坐好,饮口茶润润喉咙。 “李将军、李知府勾结小匪贼偷盗残伤战马已多年,之所以无人问津、朝廷亦放任不管,原因有二。” 她竖起两根纤指,说:“一是战马残伤,再不能披甲上战场。养在兵营亦是消耗,与其留着不如卖给马帮和商队,获取的钱财可以充为军饷。当然,李将军初心是好的,最先的两年确实大公无私、恩泽兵士。每每卖掉战马,兵营的膳食和过年一样丰盛。” “二是李知府。别人或许不知,但师……王爷知道,李知府曾是京城九贤王的门生。”她环视在座的众人,说:“京城的九贤王是谁,想来不必我细说了。” 元煦和莫容玖齐看向李知府,很难相信李知府竟与名震天下的九贤王牵扯上关系。 程澜一声嗤笑,压低声在栗君珅耳边说:“恐怕九贤王都忘了自家还有一个姓李的门生。” 栗君珅斜睇一眼,示意他别出声,免得惹恼海棠不高兴。 程澜忙捂住嘴巴,佯装畏惧地看向海棠。 栗海棠又呷口茶水,说:“前夜土地庙发生的事情并非偶然,实则李将军和李知府环环相谋的结果。当然,关乎吴家,李知府并不知晓。” “此话怎讲?” 李知府呆愕,为何断定他不知道? 栗海棠瞪了李知府,说:“因为你的好堂兄故意隐瞒呀。我记得有一句……”她嘟嘟樱唇翻眼望望屋顶,恍然道:“哦!……对!……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嗯,对,就是这句,没错!” 诸葛弈忍俊不禁。 栗君珅啼笑皆非。 程澜掩面偷笑。 元煦和莫容玖无奈轻叹。 栗海棠眨眨杏眼,问:“你们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众人齐点头,动作一致的竖起大拇指。 你说得对!特别对!谁也没你对! 栗海棠娇嗔哼气,气势高涨,说:“李将军越来越不满足,便打起吴家的鬼主意。他在吴家安插探子,监视吴世同的一举一动。当然,吴世同与苏妙清的丑事亦了如指掌,才有了前夜土地庙的凶事。” “那夜吴世同出卖我和花哥哥,害得我们被小匪贼们绑架,他见势不妙只顾着逃命,慌乱中骑走一匹战马回家,此正中李将军的算计。” 栗海棠拿起告密信,说:“此信是李将军身边的监军崔宦官所写。早年,崔宦官游玩良和城的歌舞坊,曾被吴世同嘲讽阴阳人而怀恨在心。李将军借此事与崔宦官攀结,为自己寻个靠山。” 她放下信,起身来到李将军前,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派到土地庙院外面的小兵早被俘虏,带回去的消息是假的。他们出身江湖,怎敢得罪盗匪老祖宗?” 李将军惊讶,问:“盗匪的老祖宗不就是……鬼,鬼……” “以前是老盗王,后来是鬼手冷肆,现在是……”栗海棠回头看诸葛弈,不确信地说:“鼠爷?他算吗?” 诸葛弈宠溺道:“你说算就算,你说不算就不算。” 栗海棠嘟嘟樱唇,故作无奈地说:“好吧。念在鼠爷是我的得力下属,算吧。”她回头再看李将军,李将军已震惊得俨如石头人。 “李将军,天下无巧合。” “你怎知我意在吴家?” 李将军仍不甘心认输,最后一个疑惑必要亲耳听她说出来。 栗海棠转身走向吴老家主,站定在吴老家主面前,旋身面对李将军,说:“因为吴世同在你的兵营里。我猜,你若逃过此劫,下一步以吴世同的性命为挟,逼吴家年年献贡大量银钱。名为献饷,实则中饱私囊。至于吴世同,已落到崔宦官的手里,恐怕与他一样成为阴、阳、人!” “啊——!不可!万万不可呀!” 吴老家主惊骇大哭,激动得站起来又颓然倒回步辇里。 吴老爷痛声悲哭,为吴老家主抚胸顺气,泣声安慰:“父亲莫急,请保重身体啊。没准世同福大命大!呜!” 栗海棠耸耸肩,走回诸葛弈身边,小声说:“我猜,晚了!” 诸葛弈睐她一眼,责备她没个思量。万一吴老家主吓死在这儿,他这宅子变成鬼屋真真可惜了。 第1164章 一个名号两种人生 李氏兄弟终于认罪伏法,诸葛弈故意派自己的护卫将二人押送入京城交给九贤王判处。 栗海棠觉得诸葛弈故意给九贤王添堵,恐怕二人早有恩怨吧? 程澜久在京城自然有所耳闻,但此时他没胆子得罪诸葛弈,尤其前夜在土地庙见识过江湖赫赫威名的活死人的威势之后,他忽然有了恐惧感。 日子恢复平静,吴世同终于被接回吴家。当然,他没有福大命大的保住身为“男人”的骄傲,被崔宦官一刀泄恨断了吴家的香火血脉。 吴家算是保住了,功劳皆记在海棠的头上。救吴家出覆灭险境,她在良和城中名声大噪,成为人人称赞的谷宅小东家。 在良和城歇脚的时日不短了,栗海棠问诸葛弈几时启程南行。诸葛弈想着借此机会打压吴家,给元煦一个顺势崛起的机会。 栗海棠掂量着二人皆不适合,万一哪天心生异念岂不是养虎为患。她不好劝诸葛弈改变主意,便悄悄盘算、悄悄谋划。 私下将此事透露给栗君珅,让栗君珅去劝莫容玖一起在良和城落户做生意。栗君珅本有立足江南的意图,也为家族生意尽些心力。海棠如此念着他们的往日情分,他心中感激,便欣然答应与莫容玖一起在良和城做生意。 得知消息后一日,元煦和莫容玖吵了起来。元煦的私心,莫容玖是知道的。此时莫容玖和栗君珅一起做生意,岂要与他分道扬镳? 话不投机半句多,争执不出个结果,便结伴来到老谷宅见诸葛弈。 自早膳后,老谷宅的东偏院里便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得惊逃一群飞鸟。除了老管家敢靠近东偏院,余下的仆婢们宁愿绕路。 栗海棠薄妆浅黛,一身朴实无华的农家女衣裙更显身形娇小可爱。她的手里提着小药锄,拿帕子擦擦脸上的晶亮汗珠儿。 “玖大姑姑和小五叔在吵什么,我隔着两道院墙都听见了。年纪越大越不嫌丢人吗?又不是小孩子整日胡闹腾。” “哈哈哈!花妹妹快住嘴,小心莫姑姑斥你不尊老。” 程澜走来夺去小药锄,指指气得脸红的莫容玖,和同样忿懑的元煦。食指轻戳她的小鼻尖,小声责怪:“都是你害的。” “我害谁了?不要乱给我安罪名。” 栗海棠打开他的手,走向诸葛弈劫走他的茶水,问:“师父,玖大姑姑和小五叔为何吵架?” 诸葛弈意味深长地说:“你不知道吗?” “呃?”栗海棠怔愣,小脑袋凑近他的俊脸,傻白地问:“我该知道吗?” “呵!小丫头!” 诸葛弈忍不住笑出声,屈指轻刮她的小鼻尖,说:“依你的聪慧能辨出李将军谋害吴家的事,这二人争执的原由也不难猜出。来,和为师讲讲你在其中扮了怎样的角色?” 长臂一伸揽她坐来腿上,抢过帕子为她擦净丑疤小脸上的细汗,心亦刺痛。看来他要尽快结束良和城、良平城的诸多杂事,早些带她去寻恩师治伤。 栗海棠顺势歪在他的怀里,看着元煦和莫容玖如仇人一般背对背坐着,任由程澜、栗君珅如何劝解也不肯低头。 当然,这正是她最希望的结果。如果元煦和莫容玖联手,恐怕诸葛弈将失去对良和城、良平城的掌控。那么谷宅在两城的势力亦渐渐弱下去,她同样不希望谷宅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师父,我有个请求,你能答应我吗?” “说。” 诸葛弈捏一块红豆酥饼喂她,叮咛:“慢点吃,小心噎着。” “姑姑做的最好吃。” 栗海棠好久没有吃到刘二娘做的红豆酥饼,近来她忙着在后院学种草药,高兴得连美食都顾不上了。 莫容玖、元煦、程澜、栗君珅围上来,抢走那盘红豆酥饼。 “子伯兄,你先解决莫姑姑和元五叔的恩怨,再来宠着花妹妹。”程澜拿一块红豆酥饼给栗君珅,说:“刘厨娘亲手做的,来尝尝。” 栗君珅微笑婉拒,择了一个较远的地方坐下。自从得知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之后,他感觉自己潜移默化之中渐渐有疏远的意识。常常提醒自己身份卑微,怎配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称兄道弟? 程澜却没有栗君珅那般的闲思杂念,纵然知道诸葛弈是人人敬畏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生老病死的俗人? “子伯兄,你瞧他们都不敢说话了。” 不仅栗君珅敬畏诸葛弈,连莫容玖和元煦也谨慎拘束得不敢说话,更别提继续争吵。 诸葛弈冷睇程澜,说:“你们是海棠看重的人,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莫容玖紧张地吞吞口水,问:“诸葛子伯,今后我们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天下第一大商,还是……活……咳咳!”死人,这二字实在不敢说出口。 栗海棠认同地点头,好奇问:“师父,为何你的名号这么长?” 诸葛弈龙眸宠溺含情,修长食指为她拨掉唇角的饼渣,说:“我自小厮混江湖,涉足商道。江湖人送我一个‘活死人’的名号,商人们送我一个‘天下第一大商’的名号。” “后来,谷宅东家与先帝趣说此事,先帝戏称‘一个名号两种人生,义亲王活了两辈子’。之后传出宫外,从此有了这么一个堪比裹脚布的名号。” “哈哈哈!裹脚布的名号,这比喻恰当!”程澜捧腹大笑,觉得诸葛弈自嘲的时候与他颇为相似。 莫容玖悄悄踢了程澜一脚,担忧地看向诸葛弈。这可是江湖闻风丧胆、嗜杀冷血的活死人,敢嘲笑他的人还有命吗?这程澜真是催死的鬼,心里偷笑不行吗,非要当着活死人的面前大声笑出来。 诸葛弈瞧见莫容玖偷偷踢程澜,不过今日心情好算不与他们计较。况且海棠在这儿,他怎好对程澜用狠呢。 栗海棠也看不下去了,抓一块红豆酥饼来到程澜面前,直接塞进他的嘴巴里,愤愤不平:“花哥哥整日穿得像姑娘似的花枝招展,怎不笑笑自己呢?” 红豆酥饼塞住嘴巴,程澜想辨驳也张不开嘴。手舞足蹈一阵解释,最终想明白她为何生气。忙面向诸葛弈鞠躬作揖,哼哼唧唧着不知说了什么。 诸葛弈莞尔,向海棠招手:“过来。” 栗海棠蹦蹦跳跳来到他的面前,一派天真地说:“师父,我想要良和城、良平城、安丰城变成我的花园子。” 一语犹如惊雷震天,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向天真的海棠。 第1165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栗海棠犹然不知自己所说的话多么震惊、多么令人不可思议。 若用三座宅子改建成她的花园子,尚可让人理解。但是三座商贸、人文、美食皆闻名遐迩的繁华之城,说给谁听都难以置信。 莫容玖最先摇头,反对:“海棠休得胡闹!这是三座城池乃国之根本,不是你在家里和婢女们玩过家家的乐子。” 栗海棠充耳不闻,只对着诸葛弈央求:“师父,我要!” 诸葛弈摸摸她的丑疤小脸,说:“我们又不在这里多停留,江南有很多好地方,你可以在江南谋划谋划。” 栗君珅附和道:“对呀海棠妹妹,江南有许多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等你去了就……” “这三座城,我要。江南的好地方,我也要。”栗海棠娇蛮霸道的说,顿时惹得几人不悦。 莫容玖嗔怪地道:“你一个小孩子异想天开,我们当你说玩笑话便是了。今后可不能与别人胡说去,免得人家笑话你。” “笑我什么?疯子吗?傻子吗?玖大姑姑明知我是如何离开瓷裕镇的,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儿教训我。” 栗海棠语气呛呛,嗓音大的像吵架。她对莫容玖一向尊敬有加,从来不曾反驳过的。尽管莫容玖利用苏妙清拆散她和诸葛弈,她也没有对莫容玖有过激烈言辞。此时蛮横无礼、目无尊长,不论莫容玖,元煦,程澜和栗君珅大感意外,连诸葛弈也诧异不解。 “管家,送客!” 栗海棠用力拉扯诸葛弈的胳膊,说:“师父陪我去后厨院,我亲自烹制桂花酿鸭子。” 诸葛弈猜出她故意为之,但目的为何就猜不出来了。既然她要赶走他们,他也不好强留,默默随她去了后厨院。 来到后厨院,刘二娘领着两个厨院的老婆子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推石磨磨豆浆。见诸葛弈和海棠来了,忙问:“饿了来找食儿吃?” 栗海棠放开诸葛弈的胳膊,蹦蹦跳跳来到刘二娘身边,说:“我要做桂花酿鸭子给师父尝尝,你们忙你们的活儿,不必管我们。” 刘二娘瞧着诸葛弈的一身莹雪白袍,忍不住叨念:“你个傻丫头要拉着他去厨房去,不怕他那身白袍子脏了怪你吗?” “师父钱多,一身白袍子脏了,再请绣娘做一件便是。” 栗海棠满不在乎地说,挽起袖子走入厨房,对诸葛弈吩咐:“师父,进来择桂花。” 刘二娘惊得眼睛睁得好大,一脸担忧地看向诸葛弈,怯怯地劝说:“阿弈别生气,她还小不懂事,待我进去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诸葛弈斜睇刘二娘,诘问:“你想与她说到什么?” 刘二娘灵机一动,伸长脖子对厨房门口大声喊:“孟子曰:君子远庖厨。阿弈呀,你是世间少有的谦谦君子,怎能去油渍污垢满地的厨房呢?快回书房去等着,小主子最心疼你了,做好菜定会亲自端去书房的。” “刘厨娘,给我闭嘴!”栗海棠拿着菜刀叉腰站在厨房门口,一声呵斥果然唬得刘厨娘不自觉缩缩脖子、抿紧嘴巴。 诸葛弈莞尔,最喜欢她嗔怒的可爱模样。 脱下雪白袍子,诸葛弈唤出暗卫速速取来平日作画时穿的青灰袍子。 栗海棠在厨房门口等到暗卫取来青灰袍子,等诸葛弈更衣完毕,迈着悠然自在四方步走进厨房,她才提着菜刀回去里面,吩咐:“暗卫,在门口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暗卫应道,手握剑柄背门而立如,大有闯门者杀无赦的冷煞气势。 刘二娘好奇心发作,却不敢闯门寻死。她装作不在意的回去继续推磨,心思已飞进厨房去了。 厨房里,栗海棠处理完鸭子,动作灵巧地剔除鸭骨,鸭子依然完好无损的躺在案板上面。 诸葛弈双臂环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欣赏她认真烹制美食的模样,这是另一副令他迷恋的可爱。 “师父,你的秘密身份被他们知晓,我这个谷宅小东家的身份恐怕他们亦认定了。” 栗海棠将腌制好的鸭子放入陶瓮,在放入大锅中隔水蒸。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她未回头,继续说:“近日,管家送来十几本账簿,我仔细查看过,才知道谷宅做的是什么生意。才明白谷宅的神秘东家为何人人又敬又怕,连皇帝都极力讨好。” 诸葛弈莞尔一笑,仍然沉默。 栗海棠开始调制桂花酱汁,略略静默后,继续道:“我心中有个疑惑未敢向师父询问,如今知晓谷宅如何做生意,便明白师父所做的生意是怎么样的。”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未知全貌不要想当然耳。”诸葛弈上前拿小银匙品尝她调制的桂花酱汁,满意的微微点头,说:“比之前调的更好。看来苏家的传家菜再无用武之地。” 栗海棠疑惑问:“师父此话怎讲?苏家的传家菜有什么讲究吗?苏奶奶没有告知呢。” 诸葛弈拉着她坐到灶堂前,说:“先帝南巡时,苏老夫人自创的桂花酿鸭子献于御前。先帝食之大赞,赐苏老夫人独享此佳肴,每年入京为先帝烹制。苏家人丁萧条、势力微薄,原本无人问津的小商族经此一事,鱼耀龙门排在江南四大家之后。苏老夫人突然故世,先帝驾崩,苏家人再没能入京献膳的机会,传家菜随着苏老夫人的故世而没落。” 栗海棠往灶堂里添一根柴,说:“师父想继续保住苏家吗?” “你不要动苏家,阿伯和苏老家主是世交。”诸葛弈也添一根柴。 栗海棠恍然大悟,原来诸葛弈准许苏家仗势,背后是给了阿伯的情面。 她谨慎地问:“阿伯和苏老家主的交情深厚,若知晓我对苏家的人不敬,阿伯会不会生气呀。” 诸葛弈捏捏她的脸蛋儿,鼓励道:“你可以写信问问阿伯。” 栗海棠想想,觉得此建议甚好。江南行,她准备拿苏家开刀。 诸葛弈看她曜黑杏眼闪动狡黠,樱唇浅浅翘起,猜想她定是谋划什么。 “师父,你的生意是怎样做的?” “用你的小脑袋猜一猜,猜中了有奖!” 诸葛弈屈指轻刮她的小鼻尖,宠溺眼神满是期待。 第1166章 心有一叶亦有泰山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未知全貌不要想当然耳。” 栗海棠嘟嘟樱唇,学着他的样子屈指刮刮他的鼻尖。 诸葛弈哑然失笑,无奈道:“你呀真是顽皮!看来我要去京城请个严厉的教管姑姑,来好好地教导你规矩。” “我才不要呢。”栗海棠挽住他的胳膊,说:“我还能活几年呀,余下的日子要恣意潇洒,不能被规矩礼教约束了。” “在我面前说这句话,想挨打吗?”诸葛弈龙眸瞬间冷厉,略用力掐了她的脸蛋。 栗海棠揉揉被掐的脸,笑道:“师父莫生气,我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我心中有数,三年后风云变换,谁知道那时的瓷裕镇又会是谁的天下呢?” 诸葛弈搂过她倚着自己,说:“如今你是谷宅的小东家,莫容玖,元煦,栗君珅不敢传回消息,只因畏惧于我。待日子长了,他们终会忍不住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纵使八大氏族的人全来了,我也不会回去。誓约三年,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栗海棠起身,揭开锅盖,端出蒸了一个时辰的陶瓮。 诸葛弈坐在灶堂前,微仰头盯着她的背影。 “海棠,你为何要三城?” “种花,酿酒,做好吃的糕饼。” 栗海棠佯装随意的回答,动作麻利又灵巧的处理半熟的鸭子,开始漫长的煮制。 诸葛弈不信摇头,说:“种花,买一座山更合适;酿酒,无需三座城池;做好吃的糕饼,良和城以贩卖小食为生的百姓太多了,且各家有各自的独到滋味。” “师父此话说的对,但我所想的并非如此简单。” 栗海棠倒入调好的桂花酱,将陶瓮放入大锅中继续隔水蒸制。 她坐回他的身边,和刚才一样倚在他的怀里。 “我想掌控这三座城,建造举世无双的楼阁。楼里的酒和糕饼只卖给走南闯北的贩货商旅和江湖侠士。” 诸葛弈疑惑道:“贩夫和侠士可没有丰厚的银钱,他们性情乖张、处事圆滑、精明能干,想赚他们的银钱,很难!” 栗海棠撇撇唇角,说:“我才不在乎他们钱袋子里的散碎银子呢。我在乎的是他们口中的各方消息。” 诸葛弈笑笑,说:“你要学花间楼主?” “对也不对。” 栗海棠知道花间楼主创建花间楼也是搜集各方消息,秦楼楚馆是达官显贵们流连忘返之地。 听曲观舞赏美人,饮酒作乐谈天下,各个等级不同身份的老爷们、公子们哪里知道他们酒后吐真言,隔墙有耳全听去。 “那你来说说,你的生意有何不同?” “谷宅的消息由自家培养的探子们分派各地,搜罗各方消息。每年为培养合适的探子,不仅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寻找孤儿,还要倾尽心力多年培养。待到他们长大独当一面,不知过了多久呢。” 栗海棠歪头枕着他的肩头,继续说。 “我知道师父爱才亦惜才。那些出类拔萃的护卫和探子该安派在重要的地方。” 诸葛弈摸摸她的头,说:“我的傻徒儿真是全天下最与众不同的女子。心有一叶亦有泰山,幸好你是个女儿家,不然……” “不然怎样?” 栗海棠笑问。 诸葛弈佯装后怕地说:“不然,我这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名号就要易主喽!” “嘿嘿,师父莫来打趣我。” 栗海棠放开他的胳膊,改抓手,说:“早在霞彩镇的时候,我就想过亲自建造一个的地方用来引人注意,省的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终日盯住师父不放。” 诸葛弈失笑道:“天下不知多少人给我做挡箭牌,连皇帝老儿亦未能幸免。可到头来一切如故,天下人的眼睛仍然盯住我。” “高处不胜寒,师父受苦了。” 栗海棠抹一把同情泪,换来一个爆栗。她捂着小脑袋,抱怨:“我又没有说错,师父干嘛打我!呜呜呜,好疼啊!” 诸葛弈莞尔浅笑,知她佯装可怜逗他。抬手为她揉揉,说:“你可知我为何从不建造府宅,从不开办商铺?” “此亦是我想不明白的。”栗海棠用自己热乎乎小手暖着他的冰冷大手,说:“我以为师父寄于八大氏族的门下,隐瞒身份才不得建造属于自己的宅院。后来在霞彩镇,师父带我住在谷宅。安丰城虽有绵宁大宅,听兰月说那宅子亦是谷宅东家的,只是建造时日不长,未能取个好名字罢了。” “嗯,确实没来得及取个好名字。”诸葛弈反握住她的温暖小手,说:“宅子建成之时,正是你被乌族长逼进枯井里失踪之日。我在燕峡镇的寒馆接到你命丧枯井的消息,顾不得安丰城大宅之事,便与翎爷匆匆赶往瓷裕镇,谁知耽误之后忘得一干二净。” “师父建起的府宅太多,伤财呀伤财!” 栗海棠往灶堂里添上十根柴让火渐烈,说:“师父果真要送良和城给元五爷?吴家怕不会甘心。” “比起八大氏族的人,元五爷尚可。” 诸葛弈因对八大氏族的不悦迁怒莫容玖,海棠并不介意。如今她对莫容玖和栗君珅也没有当初的那般亲近,反而心中多了一层戒备。 “师父,玖大姑姑和珅哥哥知晓你的身份,我该如何面对他们?万一他们预谋利用我来害你,我该怎么办呀?” “若真有一日兵戎相见,你会帮谁?” 诸葛弈未答反问。他有七分信心,却有三分忐忑。与他相处的日子不长,她终究是栗氏族的后人。 栗海棠丝毫不犹豫,诚实说:“我当然帮师父呀。玖大姑姑和珅哥哥是八大氏族的嫡系子孙,他们肩负耀祖兴族的重任。可我不同,我的肩上没有那个重任,心里也不想背负什么。若有一日他们敢谋害师父,我会动用谷宅东家的威望号令商道和江湖,让他们踏平瓷裕镇!” “假传圣旨会杀头的。” 诸葛弈修长手指戳戳她的小脑袋,俊脸难抑心满意足的笑。他果然没有选错、没有爱错,他的小姑娘是上天赐予他最宝贝的礼物。 栗海棠歪倒在他的怀里,娇憨说:“我才不怕呢,我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我是谷宅的小东家,我还认识第三大商、第四大商,江湖的老盗王、鬼手冷肆、鼠爷。嘿嘿,细细算来我认识的人好多呀。” 听她如数家珍的报出他的挚友,诸葛弈哭笑不得。这些人明明是他先认识的,怎变成她的大靠山了? 第1167章 各方共贺谷宅少主 谷宅的神秘东家借由京城的皇帝老儿金口圣言,宣布归隐故乡漠北的边隆小镇,从此江湖两相望、不染世间尘。 谷宅交由小东家掌管,今后谷宅能否继续立足世间皆看小东家的智谋和才能。谷宅生,他不兴;谷宅覆,他不恼。 自此谷宅小东家成为世上屈居皇帝老儿和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之下的第三人。世人未闻谷宅神秘东家有子孙,更无知晓这位小东家是何方神圣。 一朝新闻天下惊,从北至南的江湖、商道、乃至朝廷、边缰、敌国、盟国,各个地方的百姓们无不纷纷议论。 霞彩镇中,曾有人幸运的见过谷宅小东家在瓷庄教训衡六爷之子杨天保,之后亲自为陈氏族和陈老家主沉冤昭雪,揭穿孟氏后人孟善人的恶行。 曾在瓷庄瞧过热闹的商人和百姓们只记得小姑娘被毁了容貌,顽皮胆大、足智多谋。可真正让他们描述小姑娘的样子,仅说出“极丑”二字的印象。 在皇帝老儿圣令宣布谷宅的神秘东家归隐故乡之后的第十日,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也昭告:贺小东家荣登谷宅少主,将安丰城、良和城、良平城赠与小东家建花园子。 又过了一日,天下第二大商花间楼主庄南华也送了江南一城:闲花城。恭祝谷宅小东家荣登谷宅头把交椅。 江湖人无不知晓青州的花间楼主向来不与人攀交,除了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之外,庄楼主不屑见任何人,包括九五至尊的皇帝老儿。 如今谷宅的神秘东家归隐漠北,谷宅易主,新任小东家的背后有皇帝老儿、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青州花间楼主为靠山,谁敢与谷宅为难? 又过了一日,燕峡镇翎十八、祁山镇秦五、漠北刀族狼主颁布江湖令:凡谷宅小东家吩咐差办的事不论大小,江湖众侠士竭力相助。 又过了一日,皇帝老儿赐封谷宅小东家为“荣安郡主”,封赏依照公主的礼制。可见皇帝老儿对谷宅小东家的宠爱和赏识。 全天下热热闹闹的祝谷宅小东家荣登之喜,正主儿却躲在良和城的老谷宅里种草药,根本不在意她一夕转变的身份,和各方准备的丰厚贺礼。 “如今跻身朝廷、江湖和商道的谷宅少主人是大红人儿,不出门儿去受人敬拜竟躲在家里种花草?教人知晓要笑掉大牙呢。” 莫容玖半含酸的调侃,拾起小锄头递给闷头数草药苗儿的小姑娘。 “玖大姑姑说话带刺儿,想我哭还是笑?” 栗海棠接过小锄头在地上挖几个坑儿,小心翼翼地埋好草药苗儿。她头也不抬,使得莫容玖猜不透她的心思。 “荣安郡主恕罪,民女怎敢不敬。郡主想哭,民女便安慰;郡主想笑,民女便陪着笑。”莫容玖从竹篓里挑选一把青苗儿放到海棠的身边,说:“今后,民女该如何称呼你呢?是荣安郡主,还是谷宅少东家,或是……” “奉先女。” 栗海棠丢开小锄头站起来,在水桶里洗净双手的泥垢,说:“玖大姑姑请随我到大树下乘凉喝杯茶。” “民女遵命!” 莫容玖语气怪里怪气的,敷衍的向海棠行万福礼。 栗海棠视而不见,转身去到大树下的美人榻坐了,斟一杯热茶来解渴。 “荣安郡主,民女……” “玖大姑姑非要如此吗?” 莫容玖故作怯怯的垂首,气得栗海棠嗓音挑高,愤愤的红着杏眼斜睨她。 “海棠丫头,你如今身份高不可攀,与我再难回到曾经的情分。我……”莫容玖仰头强忍泪水,说:“我会亲自回瓷裕镇将你的新身份公之于众,请八大氏族的族长们向先祖们禀告,撤除你的奉先女之命。” “玖大姑姑,你知道吗?若有一日,八大氏族弃我改选别人为奉先女,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将永远失去瓷裕镇。” 栗海棠放下茶杯,神情坚定地看向莫容玖。既然莫容玖要揭穿她的新身份,她就顺势威胁让莫容玖畏首畏尾、不敢妄为。 “为何?” 莫容玖茫然地问。 栗海棠请她坐来身边,倒杯热茶递给她,说:“我若不是奉先女,今日的安丰城、良和城、良平城、闲花城便是未来的瓷裕镇。可惜掌管之人不是我,而是……” “诸葛子伯?” 莫容玖顺着话音儿问。 栗海棠摇头,说:“祁山秦五。别忘记他在瓷裕镇外的秦氏庄子,几乎半个瓷裕镇的生意皆与秦氏庄子有往来。” 莫容玖哑然失惊,思来想去都没有注意到祁山镇的秦五。她否定说:“不会的。祁山镇与瓷裕镇相隔千里,秦五爷坐镇祁山镇已久,怎会觊觎瓷裕镇呢?” “玖大姑姑此话说得有趣儿,你和元五爷能在江南步步为谋,闯下一片天地。为何秦五爷不能打瓷裕镇的主意?祁山镇再好,终究是个边陲小镇。瓷裕镇再歹,亦是中原腹地。” 栗海棠喝干一杯热茶,顿时满身大汗发出,暑热却不觉得难耐了。见青萝和兰月进院子来,每人手端托盘盖着红布,不知托盘里是什么宝贝。 青萝见莫容玖在,略顿脚步,轻声唤:“小东家,吴家备贺礼遣人送来,还有良平城的几位大商也送来贺礼。” “交给管家全收入库房,登记账簿要详细。” 栗海棠让兰月去送给管家收着,领青萝入房中沐浴更衣,留下孤坐怔神的莫容玖。 不知过了多久,神思天外的莫容玖忽被一团黑影笼罩。她猛地抬头,见俊美绝世的少年正看着她,冰冷龙眸未见一丝温润。 “诸葛子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瞒!”诸葛弈后退半步,让她少些威迫感。他看向正房,能听到她与青萝的闲谈笑声,轻轻道:“瞒到三年后我陪着她回瓷裕镇。” “诸葛子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万一被他们知晓她是谷宅小东家的身份,还有皇帝赐封的荣安郡主的身份,八大氏族的人会更加残忍的利用她。到那时,她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 诸葛弈蛊惑地说:“所以要瞒着,就算八大氏族查到蛛丝马迹,我们也要瞒到底!” 莫容玖沉默了,心中五味杂陈。她一面担忧着海棠的安危,一面又担忧八大氏族的未来。 仿佛下定决心,她闭上眼睛任泪肆意,艰难开口:“你说吧,我该如何做?” 诸葛弈拿出一方素帕,说:“请莫大姑奶奶先回去吧,今晚来新谷宅一见。到时候,我会将计划如实相告。” “希望如你所愿!” 莫容玖神情失望,步伐虚浮地离开老谷宅。 第1168章 借程澜之口说出来 黄昏时分,良和城的老谷宅热闹非常,大门前停驻数百驾马车,送礼的人络绎不绝。 有赶牛车、马车、驴车来送贺礼的;有四人抬的共十八大箱子从巷子东排到巷子西;有派来十人的队伍披红戴绿,手捧精致雕花木盒的;有送漂亮的妙龄少女;有送年轻俊美的俏小生;有送山珍海味的;有送南北美食的;有送胭脂水粉的;有送绫罗绸缎的……总之,吃喝拉撒能想到的东西皆变成贺礼。 与热闹的老谷宅相比,被称为“天宫”的新谷宅宁静安逸。从前院到后宅烛火明耀,仆婢们走路悄无声响。 东偏院的正房中堂,收到帖子前来的元煦、栗君珅、程澜静坐于一边,独自前来的莫容玖则坐在另一边。 三位男客是下帖子请来的,一位女客是不请自来。 闲管家亲自奉茶,先与莫容玖道安,再与元煦、栗君珅和程澜道安。 莫容玖看看窗外渐黑的天色,焦躁地问:“他几时回来?” 闲管家陪笑道:“小主子的府里闹哄哄的,主人放心不下。且吩咐老奴招待几位贵客,待半个时辰后定归家来。” “早知如此,我该留在那边府里帮忙抵挡,免得花妹妹糟心。不行,我骑马回去瞧瞧,没准儿能赶上呢。” 程澜起身急步冲向门口,正巧诸葛弈悠哉踱步入门。 “你做什么去?” “回去帮花妹妹呀。” “那府里有人帮着挡门,你回去只会添麻烦。”诸葛弈推着程澜坐回来,与元煦和栗君珅作揖行礼,又与莫容玖颌首道安。 元煦关心问:“海棠姑娘没吓到吧?三城的大商们像商量好似的齐来送礼,可要忙坏了她呢。” “她胆子大,不过厌恶与人虚情假意,故意躲在花园里种草药。”诸葛弈没有坐去主位,选了元煦身边的空椅子落坐,正巧与莫容玖对面而座。 莫容玖静静凝睇诸葛弈,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她很喜欢才华横溢的少年,看到他仿佛看到年少时的元煦。虽然她不曾对他示好,却一直暗中保护他不受莫族长及莫家老爷们的谋害。如今知晓他的真正身份,反观她过去的种种做为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何需她来保护呢?真真的自不量力。 不知不觉地自嘲一笑,偏巧被诸葛弈抓个正着。 “莫大姑奶奶在笑什么?” “啊?没有。”莫容玖微怔,摸摸自己的脸,询问元煦:“我笑了吗?” 元煦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笑了。” 莫容玖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色道:“诸葛公子,你请我们来此有何吩咐?” “今日请几位来,想商议一个大家皆认可的方案。”诸葛弈的手里不知几时多出一块圆润剔透的水晶球,在修长手指和掌心间摩挲。 程澜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子伯兄,是那个吧?我之前与你提到的,你该明白我的法子最好。” “事到如今,你的提议确实不错。” 诸葛弈勉强夸赞一下,其实他根本不怕八大氏族的人知道海棠是谷宅小东家的新身份,更不怕皇帝赐封她为荣安郡主的事。八大氏族的人敢打她的主意,他就一夕倾覆八大氏族和瓷裕镇,让利用和谋害她的恶人全部下地狱。 程澜洋洋得意,拍拍栗君珅的胳膊,说:“珅哥,我早就劝他多为花妹妹筹谋,他偏不。现在怎样?照样依从我的意思行事。哼!我可是一心为花妹妹而思虑呢。” 栗君珅好奇问:“你的提议是什么,说来听听。若可行,我助你。” 程澜撸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说:“花妹妹救了兰月姑娘。两个毁容的小姑娘,可以互换身份呀。兰月可以代替花妹妹成为行江南的奉先女,八大氏族的探子追来也不知她是假的。至于花妹妹,她如今成为谷宅小东家,正巧省了咱们重新编个身份给她。” “程澜这话不对。兰月虽毁了容貌,身形与海棠也差不多。但她不是奉先女,更不是八大氏族的姑娘。她的言行举止稍有纰漏,定会被探子们察觉。依我之见,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莫容玖反驳程澜的提议,以兰月代替海棠的做法并不可取。 程澜冷笑,讥讽道:“莫姑姑别忘了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和姑娘们是如何谋害花妹妹的。她能活着逃出瓷裕镇已是万幸,再来一次可没有那般幸运了。即便嗜杀冷血的子伯兄亦难以阻拦他们的狠毒!” 莫容玖哑然,她确实思虑不周。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夫人、公子、姑娘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儿,在他们眼中别人命如草芥,死了便死了。 听程澜的嘲讽,想到至今死因不明的母亲和妹妹,栗君珅黯然神伤。他出身栗氏族嫡系宗亲,心却恨着这个传世百年的家族。 “澜哥儿,我帮你一起护着海棠妹妹。” 回忆往昔与海棠相处的情景,栗君珅眼睛湿润,懊悔自己近来做的混账事深深伤了海棠妹妹。 程澜拍拍栗君珅的肩,说:“珅哥,我实话告诉你吧。如三年后,我未能破除八大氏族的活祭祀祖规,我就亲手毁了八大氏族、毁了瓷裕镇!” 栗君珅震惊,大声喝斥:“你说得什么话?你还是程氏族的子孙吗?” 程澜冷笑,诘问:“珅哥,你认为用一个鲜活的人命去祭祀作古百年的先祖们,八大氏族就能长盛不衰、恒昌兴旺吗?世世代代的双手沾着鲜活人命的血液,我们就是一群刽子手!” 栗君珅沉默了,他在心里为程澜喝彩,又不敢去附和程澜的胆大妄为。亲手毁了八大氏族,他们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诸葛弈今夜邀请他们四人来此商议,其实是借程澜之口说出以兰月代替海棠的提议。现在看来,似乎可依照他的计划行事。 “诸葛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元煦打破静默,他并不认为程澜的提议可行。毕竟兰月的身份很容易查出来,而且很多人已看到她跟随在海棠的身边做婢女。 诸葛弈放下茶杯,悠悠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承认,让他们去怀疑、去探查。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元煦垂眸思忖片刻,答应:“好吧。一切交由你来承担,若八大氏族、元氏、楚氏的人探听到消息来询问我们,我们一概不复、全推到你的头上。” “可。” 诸葛弈等的就是这个“推脱”的承诺。既然他敢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已做好对付八大氏族、护着海棠平安的准备。 怕只怕八大氏族的人不敢来,或者……这四人没胆量推到他的头上。 莫容玖沉默,直到离开新谷宅亦未与任何人道别。 诸葛弈知道她在纠结、在挣扎、在担忧。 第1169章 趣谈安丰孟氏大宅 谷宅小东家荣掌谷宅之事传扬得天下皆知,整整三月未停的送礼人终于在立秋节气这日停了。昔日街巷里人满为患、车水马龙,如今冷冷清清的反有凄凉之感。 因谷宅小东家在良和城的老谷宅大门上贴了一张告示,纵使有人想送礼攀交也没胆子再来。 立秋之后拒访客。 简单的七个大字歪歪扭扭,观字者啼笑皆非,夸赞这位谷宅小东家的确与众不同,难怪被谷宅的神秘东家赏识。 在三个月中,栗海棠有诸葛弈陪着巡视自己的三座城池,也如愿住在安丰城绵宁大宅,且见到当初拒她门外的鬼卫们。 诸葛弈大笔一挥,这二十名鬼卫送给她,尽管她收得不情不愿。 从安丰城的绵宁大宅回到良和城的老谷宅,栗海棠亲自下厨宴请元煦、莫容玖、栗君珅和程澜之后,便领着青萝和兰月躲进书房里忙着她的事,诸葛弈则与吴老家主商议良和城、良平城的“合城”之事。 书房里,画桌上铺了十几张画纸,栗海棠执笔勾画一座七层的玲珑宝塔,效仿诸葛弈的绘技仅以墨作画。 冷肆站在桌子的另一边,说:“可惜我晚了一步,安丰城的孟宅被他买下,如今地契在他的手里,需得你亲自去讨要。” “孟善人有后代吗?谁卖掉的宅子?” 栗海棠润了毛笔,专心致志地描绘玲珑宝塔的顶层。飞檐挑角、龙兽坐脊、风拂梵铃,将她脑海中最庄严瑰丽的佛塔浮于纸上。 冷肆双臂环抱,说:“他的心思动得真快,佩服!” 栗海棠莞尔一笑,勾勒出最后一笔梵铃,说:“在杨氏族的老爷们忙着内斗夺权之际,师父抢先买下安丰城最大的宅院,不仅能安定城中百姓们的心,又能巩固安丰城的势力,何乐而不为呢?换作是我,会下手更快些。” 冷肆摇头叹气,竖起大拇指夸赞:“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徒儿,不愧是谷宅的少东家。” 栗海棠敷衍的“呵呵”笑两声,放下毛笔,说:“孟善人掌控安丰城与衡六爷分庭抗礼,俨然是安丰城的土皇帝,甚至不把绵宁大宅的主人放在眼里,师父忍着他在安丰城作威作福多年算是仁至义尽。” “依诸葛的脾性,确实仁至义尽。”冷肆认同道,绕过桌子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欣赏跃然于纸上的七层玲珑宝塔,说:“买下孟善人的宅子又不亮明身份,又为百姓们的茶余饭后新添谈资,他是故意为之?” “人言可畏。” 栗海棠唤青萝去端水来洗手,吩咐兰月去后厨房瞧瞧有什么吃食端来。她专注画画,竟错过了午膳。 冷肆躬腰近赏画上玲珑宝塔的屋顶,每处细节描绘得恰如天然而成,那悬在飞檐挑角的梵铃仿佛真的随风摇曳。 栗海棠洗净双手,端茶来润润喉咙,说:“安丰城的百姓对此有何言论?不好奇买下孟府的神秘人吗?” 冷肆走来,为自己倒杯茶,说:“当初孟善人在安丰城的豪庭大宅被卖,官府称是外来的商人购得宅子。如今闲置久了,被安丰城的百姓传为“鬼宅”颇为有趣儿。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孟善人做尽恶事变成孤魂野鬼,居无定所便回家来住。买下宅子的外来商人其实是孟善人的私生子,害怕受牵连才不敢来住的。” 栗海棠听完忍不住发笑,感叹道:“孟善人虽恶,对安丰城的贫苦百姓颇善待。城中乞丐亦受他施舍才能度日。今孟善人死了竟无人念着他的好,还无中生有的编排他,真真是……” “人心难测。” 诸葛弈撩袍摆进来,一眼看到长桌上的画。他站到桌前欣赏,夸讲道:“画技略有进步,可惜没有用色。” “我平日瞧见师父仅以墨作画,今儿兴致来了便效仿师父画一幅。”栗海棠为他奉茶,问:“师父从哪儿来?” “吴家。” 诸葛弈答,翻开旁边的一摞画纸,每一幅都是七层的玲珑塔,楼阁式飞檐挑角的建筑,形态相似亦有不同之处。 “你要建造佛塔?” “我何德何能,岂敢妄图建佛塔。” 栗海棠拉着他坐下,唤青萝去取来一个漂亮的小木箱子,说:“这才是我近来筹谋的。” 诸葛弈忽来兴趣,打开箱盖,发现里面的画纸更多,画中的楼阁既不古朴亦没有华丽,简简单单的一座三层楼阁并无特别之处。 “你只为给我看这个?” “对呀。” 栗海棠取出百余张画作,说:“师父边喝茶边看,我肚子饿了先吃些东西。” “好。” 诸葛弈有些失望,他教导她画画快一年了,她的画技日渐进步,但画出来的东西却失了几分华美宏伟之感。 冷肆好奇凑上来看,说:“没有今儿画的玲珑宝塔好。” “你也看出来了?” 诸葛弈哭笑不得,耐住性子一张一张看下去,无奈的笑容渐渐认真郑重,翻阅画纸的手也渐渐慢下来。 冷肆感叹道:“城里有城、楼外有楼,她是如何想到的?” 诸葛弈将百余张画纸放回箱子里,龙眸搜寻小姑娘的身影,见她与青萝、兰月喜滋滋地谈论晚膳,他压低声警告:“我亲自差办此事,你不要与她透露。” “好。” 冷肆满口答应,可惜他“身无分文”,否则也霸占一座城,建造一座城内城楼外楼,定能广识天下、日进斗金。 诸葛弈抱起木箱子从后门走了,叮咛冷肆寸步不离护好海棠,他要赶回燕峡镇去见翎十八。 冷肆有些犯难了,他可斗不过狡猾的小姑娘。万一知道诸葛弈不在,她会不会……咳,不敢想! “冷大哥,师父抱着我的箱子回寒夜谷啦?” 栗海棠叼着一块红豆酥饼从外间走来,看到后门的帘子微动,又见桌上没了箱子,猜定诸葛弈对她的筹谋很满意。 冷肆哭笑不得,颇为无奈地说:“我就知道瞒不住你。好吧,我招,他去燕峡镇见翎爷了。” “哦。” 栗海棠敷衍得应一声,转回外间继续填饱肚子。 冷肆惊讶,追出来问:“你气他不告而别?” “他必定叮嘱冷大哥尽力护我周全,哪里是不告而别。”栗海棠拿一块红豆酥饼塞给他,说:“师父是掌管天下财,又执掌江湖、商道、朝廷的兵权,诸多重担在肩必是日夜辛劳。偶尔离开亦情有可原,我何必斤斤计较呢。” 冷肆恍然明白那句“命中注定的缘分”的真谛。世上真有一个与自己相契相合、同命相连的人,只是有人错过、有人获得。 第1170章 她也想活两种人生 诸葛弈只带了鬼卫数十人悄悄离开良和城,临行前想到海棠会担忧便留书一封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或许心中有一丝顽皮的试探,想知道海棠待他的心是如何的。若归来时信还在就当他没留过,若信不在就证明她…… 诸葛弈万万没想到他前脚走,海棠立即揭穿他的行踪,逼得冷肆不打自招。如此,压在枕头下的信到底如何? 夜,用过晚膳后,栗海棠遣走青萝和兰月去歇息,独自坐到院子里赏月亮。自从离开瓷裕镇后,碧草坡与诸葛弈、程澜、元煦一同赏月吃烤肉是她久久不忘的美好夜晚。 看到夜空中鹅黄莹亮的镰刀月,想起孩童时与莫心兰坐在耕田里偷吃烤饼的情景。那块烤饼是刘喜娘做的,是她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 而今一人逝去、一人孤老,她亦生死未卜、前途渺茫。 “冷大哥,今夜你去安心歇着吧。” 自从绵宁大宅的二十鬼卫成为海棠的护卫之后,她很少劳累冷肆彻底保护。有时候,她心里更信任诸葛弈。 冷肆藏在暗处不作声。 栗海棠静坐片刻,起身回房去沐浴更衣,然后爬后窗偷溜到诸葛弈居住的主院,依旧爬窗潜入。 十道鬼魅黑影闪现,将她团团包围。与分派给她的鬼卫不同,这十人从头到脚无一暴露在外,连眼睛都蒙着黑纱。 栗海棠略感紧张地说:“我今晚住在师父的房里,你们散去吧。” “小主子,主人未准允,请你回去吧。” 离她最近的黑影嗓音像受过折磨时嘶吼过度似的,听得她毛骨悚然。可她绝不退缩,故作蛮横地问:“师父与你们说不准我进来吗?” “没有。” “那就是了。”栗海棠走到卧房,坐在床上,说:“我只睡这儿,什么都不动也不看。你们可以整晚盯着我,若有妄动可杀无赦!” “是。” 黑影颌首,举起一拳,他身后的九人立即隐去踪迹,藏回各自职守的暗处。 栗海棠打量黑影,说:“你们不是鬼卫,是杀手?” “鬼影。” 仍是那人回答,然后不给她再问的机会与同伴一样隐遁。 “护卫、暗卫、鬼卫、鬼影、探子、刺客、杀手。寒馆的暗阁竟能教养出这么多人,几时我也去暗阁瞧瞧。” 栗海棠自言自语,殊不知她的话传入鬼影们的耳朵里,鬼影们大翻白眼,暗道她想得美。暗阁是什么地方?能活着走出来的人屈指可数,死在里面的不计其数。她当寒馆的暗阁是集市吗,想逛就逛想玩就玩? 这一夜睡在诸葛弈的卧房,栗海棠连个梦都没做成。天明时醒来,她仍懒在被子里不愿起床。抱住带着清淡御贡檀香味儿的枕头,不期然触碰到一张硬纸片。 栗海棠睁开睡眼,抽出压在枕头下的硬纸片,发现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傻丫头亲启”。 “看来师父怕我生气,留信哄我高兴呢。好吧,念在你这般宠我,就原谅你啦。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呀,那个楼外楼几时建造都行。” 栗海棠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打开信阅看。纸上五个字映入眼帘,气得她鼓起脸颊生闷气。 “小主子,冷总领在院外等你。” 昨夜回话的鬼影现身,看到眼睛红红生气的海棠,不知所措地提醒:“小主子,院子外面……” “让他去请元五爷,玖大姑姑,珅哥哥和花哥哥过来用早膳。” 栗海棠气得把信揉成纸团,塞回信封里压回枕头下。对鬼影厉声命令:“不准告密,否则我亲手杀了你们!” 鬼影低首忍笑,心想她连个三脚猫的功夫都不会,有什么本事亲手杀他们?连个威胁都不会。 栗海棠披上搭在木架的男士长袍,说:“我没玩笑,你们给我记住。” “是。” 鬼影敷衍应话,目送她穿着诸葛弈的青灰长袍离开主院,往邻旁的小院去了。想到主人回来时看到压在枕头下的信被揉成纸团,不知是怎样的神情。总之,在主人的眼中无论小主子多么无理取闹也是顽皮可爱的。 回到自己的小院,不管青萝和兰月如何询问,栗海棠皆不说自己睡在诸葛弈的卧房里。 待到冷肆买了最新鲜的葱油饼回来,元煦和莫容玖的马车亦停在大门外,栗君珅和程澜也骑马赶来。 栗海棠设宴在西偏院的小抱厦,房室虽小却布置极为温馨。她吩咐管家撤掉八仙桌,每人摆一张四足高桌和圆凳便可。 莫容玖落坐,见她眼睛红红的,关怀问:“大清早的谁惹你不高兴?哭了?” “没哭。” 栗海棠揉揉眼睛,说:“昨天画画盯得太厉害,眼睛干涩得疼。我想着早膳后喝些养目的菊花茶,或许能好些。” 程澜四下张望不见诸葛弈的身影,说:“子伯兄呢?他的医术不错,让他帮你诊诊脉。” “师父去安丰城了。” 栗海棠为元煦和莫容玖盛汤,说:“孟善人死后,孟氏宅子被卖了。我原本想买下来的,可惜有人捷足先登。” “咦?子伯兄没买到吗?听闻是外来商人花大价钱买的,我以为是子伯兄。”程澜混迹江湖多年,在良和城亦有熟识的江湖朋友。有些消息不必他问,便有人与他闲谈讲起。 栗海棠摇头不再多言,免得言多语失惹元煦和莫容玖怀疑。 元煦放下汤碗,笑问:“谷宅的少东家请我们来用早膳,怕是有事欲交待我们去差办。放心,少东家尽管吩咐,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小五叔如此见外,我可不敢开口了。” 栗海棠娇嗔怪元煦对她态度恭敬疏离,亦表明她待他们仍是亲近的。 元煦失笑,揖手道:“得少东家一声‘小五叔’,乃三生有幸。” “你客气了。” 栗海棠无奈长叹,对莫容玖说:“玖大姑姑,你能否帮我想几个名号,我也想和师父一样。” 莫容玖疑惑道:“你已有了谷宅小东家的名号,还想要什么?” “师父的名号太长,先帝趣说师父‘一个名号两种人生,义亲王活了两辈子’。如今我也想活两辈子,尝尝两种人生的滋味。” “花妹妹有心了。我帮想个名号,保证叫得响亮!”程澜兴致勃勃,脱口而出:“天下第一小狐狸,怎样?” “呵呵,你才是狐狸精!” 栗海棠抓起果盘里的李子丢向程澜,逗得满院子的众人哈哈大笑。 第1171章 夜归疑梦醒时恍然 本以为诸葛弈会离开月余才能返回良和城,没想到短短十日便归来。害得栗海棠连个“能活两辈子”的名号也没商量出一个来。 诸葛弈是半夜回到良和城的,走时带了十名鬼卫,回时独自一人。当然以他的高深功夫只有别人丢命的,江湖中能让他受伤的人屈指可数。 悄悄潜回老谷宅的后宅主院,想着十日未见小姑娘思念得紧。未回自己房中更衣,先溜进邻旁小院看她。 “主人,小主子在你的卧房。” 送给海棠的鬼卫现身禀告,诸葛弈立即调转方向潜回自己的主院。 “主人,小主子睡在你的床上,属下们不敢拦着。” 鬼影立在卧房门外,垂首等待主人治他一个失职之罪。 “退下吧。” 诸葛弈整理衣襟,悄然进屋。 卧房里燃着数十只蜡烛亮如白昼,房中每一处皆与他离开时未见丝毫改动,唯有紫檀拔步床上的小姑娘是外来客,枕着他的栗玉枕、盖着他的绣锦被、抱着形似他的一只布偶。 他慢慢靠近,坐在床沿儿欣赏她的睡颜。半年有余,丑疤小脸仍红红肿肿的,大敞衣领露出纤细的脖子和蝶骨亦有可怖疤痕。 不知不觉,他的手不自控制地轻抚凹凸皱起的小脸,冰凉的修长手指碰触到温热的小脸。纵然他感觉不到那失觉已久的温度也恋恋不舍的游移着。 睡熟的栗海棠放开怀里的布偶,去抓在脸上“作乱”的冰冷大手。她闭着眼睛咕哝一声“别闹”,暖暖的小手抓住冰冷大手。 “师父几时回来的?” “刚回。” 诸葛弈不作思考地回答,忽想到她睡得熟怎会问他话?不知是梦呓,还是醒着的。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小脸蛋。 “你醒了?” “嗯,醒了。”栗海棠仍闭着眼睛抓住他的冰冷大手不放,说:“秋夜虽冷,但不至于冻得双手寒凉如冰。况且这儿是师父的卧房又有鬼影护着,鬼卫来了亦要拦在房外回话。观此两点,便知是师父无疑。” “睡觉都在动脑子,不累吗?” 诸葛弈捏捏她的疤痕小脸蛋,伤疤如老茧子粗糙,没有以前那般光滑如脂令人爱不释手。 “师父怎十日就回来了,一路辛苦赶路定没有好好休息吧。我听花哥哥说燕峡镇与良和城离得很远,即便是他骑马往返亦需月余。” 栗海棠微睁杏眼,凝睇他略显疲惫的俊脸,心疼地伸手抚上他的下巴轻轻磨蹭,说:“师父生胡茬儿了。” 诸葛弈莞尔,抓着她的小手故意用胡茬儿轻扎,感叹:“你再不长大,为师就老了。瞧瞧才几天的功夫,为师要变成糟老头儿呢。” “师父比我没大几岁呀,哪里老啦。” 栗海棠掀开被子,说:“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呢,师父也睡一会儿吧。” “我先去沐浴更衣,你且睡吧。”诸葛弈为她掖好被子,冰冷大手盖住她的眼睛,“快睡,不然打屁股!” 栗海棠嘟嘟樱唇,抱怨:“我已是大姑娘啦,师父别动不动就威胁我打屁股!若有一日我说不怕打屁股,你敢打不?” “为师不敢!” 诸葛弈轻轻放开手,欣赏她的恬静睡颜,十日的疲惫已然算不得什么。只要她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便好。 今夜是栗海棠睡得最舒畅最安心的,这十日她虽睡在诸葛弈的卧房却并不踏实,梦里全是他受伤、被绑架、被折磨、被八大氏族抓去活祭的噩梦。 清晨醒来,栗海棠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怔。她近来明明睡在诸葛弈的卧房,醒来也是他的卧房,怎么今早醒来是自己的卧房?自己的床?自己的枕头?自己的被子?自己的…… “来人!” “小东家梦魇了?” 青萝和兰月在外间忙着收拾东西,听到卧房里海棠的叫喊慌了手脚,忙闯进来察看。见海棠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小东家,你别吓奴婢呀。你是不是梦魇了?不怕不怕。”青萝抱住海棠轻抚她的背,柔声哄着却发现根本无用。扶海棠坐起,大声问:“小东家,你别吓奴婢,你到底怎么了?” “我几时回来的?” 栗海棠呆呆地问。 “寅时,主人抱你回房的。” “呼!师父果然回来了,我还以为做梦呢。”栗海棠捂着脑袋大口喘息,说:“师父在哪儿?” “前院。元五爷,莫大姑奶奶,栗大公子,程大公子和吴老爷都请来了。” “请他们来作甚?” 青萝服侍海棠起床洗漱,唤兰月进来收拾床铺。她将准备好的袄裙给海棠穿好,说:“主人决定三日后启程,吩咐奴婢们先行收拾几个大箱子登记在簿子里,免得用时丢三落四寻不到。” “你和兰月商量办吧。你细心又是我身边的人,凡事有你操劳我安心的。兰月不识字但记性好,你多教教她也给自己添个助力。” “小东家的话正合了奴婢的心思。奴婢瞧着兰月极好,比以前的那个忠心多了。行事不莽撞、安分守己、不攀高霸尖儿,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姑娘。” “得青萝夸赞真真不容易呀!” 栗海棠打趣儿青萝,招兰月过来,说:“我原本与你们是一样身卑言微的人,并不将你们视为奴仆使唤。当初救你亦是愤愤不平,又恰巧你与我同命相连。那算不得恩情,你想离开便说一声,我会给你盘缠,或请师父帮忙给你寻个安稳的去向。” 兰月跪下来激动地说:“小东家别赶我走,我愿一生追随小东家。若一天你死了,我也不会苟活。小东家,我只对你忠心,请你不要赶我走。” “傻兰月,说什么死呢。我会长命百岁的,你也要长命百岁。”栗海棠拉起兰月,说:“今后你跟在青萝身边多学学,别怕自己笨,也别怕她唠叨。” 青萝娇嗔道:“小东家这话奴婢不爱听,奴婢几时唠叨了?那爱唠叨的人明明是刘厨娘和李嫫嫫。” 栗海棠哈哈大笑,对端早膳进来的刘二娘说:“姑姑快来教训青萝姐姐,她又皮痒的口无遮拦啦。” 刘二娘放下托盘,走进来一本正经地说:“别闹了。前院有客来访,快吃完早膳去见见吧。” 栗海棠敛笑,严肃问:“谁来了?” 刘二娘抓起她的小手,在掌心写下一个“莫、栗”二字,叹说:“来者不善呀!” 栗海棠黯然,低首沉思。 青萝心中忐忑,几次欲开口,皆被刘二娘厉眼警告。 第1172章 谷宅的小东家棠敏 良和城老谷宅的前院,正房大门紧闭,东西厢房亦落了锁,唯一能坐的仅有院子。 空荡荡的连棵遮荫乘凉的大树也没有,全院子铺满闪着金光的青石方砖,一块砖足有三尺见方。 秋天暖阳,闲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颇为惬意,可被胁迫着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吹秋风就没好心情了,甚至有点恼羞成怒。 不辞辛苦的从瓷裕镇赶来,莫二爷和栗二爷代八大氏族前来探望海棠的疯病,实则近日有消息传到瓷裕镇说诸葛弈出现在燕峡镇寒馆。 他们怀疑诸葛弈和海棠就藏身燕峡镇的寒馆里,霞彩镇、安丰城、良和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各类消息实则子虚乌有。故而,八大氏族派莫二爷和栗二爷赶来良和城一探究竟。 进了良和城,先在客栈落脚,从店小二的口中打探到良和城有两座谷宅,且听到令他们难以相信的许多消息。简单用过早膳后,他们急匆匆赶到老谷宅,递上拜帖求见谷宅的小东家,谁知接见他们的人竟是诸葛弈。 莫二爷气得大拍桌子,厉声质问:“诸葛子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听闻奉先女的疯病好了,大老远的辛苦赶来探望。你如此薄待我们,仗着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又得谷宅东家和小东家的青睐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吗?我们再卑微也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人,怎可你这般侮辱!” “二哥少说几句吧,祸从口出,小心你有命离家无命回。” 莫容玖委婉提醒莫二爷,眼睛斜向诸葛弈,暗道莫族长真会派人。明知二哥是脑袋比肚子还空的草包,竟然推他来做马前卒。 提起莫氏五兄妹,八大氏族的老一辈族长们有中肯的评价。老奸巨猾的大爷,傻蠢的草包二爷,精明隐忍的三爷,左右逢源的四爷,豪气不输男儿的五妹。生养五个鹤立鸡群的儿女,可见莫老族长多么骄傲。 莫容玖的提醒在座的人皆听出弦外之音,偏偏莫二爷蠢得不听劝,瞪着牛大的眼睛训斥:“你这丫头咒我死呢?说什么无命回。怎的,你想杀了我呀?” “二哥你讲讲理,成不成?” 莫容玖气得好想把手里的茶杯敲昏他,就算蠢得看不出形势,不能学学栗二爷一样少说话吗? “莫二爷的大嗓门儿从后宅的院子里都听到了,难怪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都吵不过你,原来你练过狮吼功呀。” 栗海棠从前院与后宅相通的垂花门走来,一件妃色金绣桂花袄配上一条宝蓝五彩祥云马面裙。 她的身后跟着二十黑衣轻甲、腰佩长剑的护卫,为首的正是孟虎、孟安。 “你来了,用过早膳没有?” 诸葛弈起身迎着她,说:“莫二爷和栗二爷远道而来,探望你过得好不好。” 栗海棠向在座的众人颌首,目光定住在莫二爷和栗二爷,笑说:“离开瓷裕镇不必日夜防备,当然过得好啦。” 莫二爷打量她丑疤纵布的小脸,说:“看来疯病好了,脸上的伤也无碍了,该回家去了。别忘记你身负八大氏族重托的奉先女,侍奉好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才是你该做的事!” “莫二爷请慎言。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栗二爷笑着调侃,恭敬作揖,道:“拜见谷宅小东家。” “栗二爷客气了。” 栗海棠颌首回礼,与诸葛弈一同坐下,说:“既然来了谷宅,身为小东家自然不能薄待客人。管家,领人去收拾东偏院,今儿的午膳在那里用。” 管家躬鞠道:“小东家昨晚下令封了东西偏院,老奴已领人搬走家具物什,里面空荡荡的实在……” “摆几张桌子便好,都是自家人不必隆重。知会后厨院一声,午膳需精致。” 栗海棠每吩咐一句都瞟向栗二爷和莫二爷,心想此二人在她和师父走后恐怕日子不好过,否则怎会推出来做马前卒呢? “花妹妹,我昨夜想到一个名号与你最相配,你瞅瞅好不好。” 程澜哪管此刻的尴尬氛围,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桃花帖,里面写着一个很长很长的名号。 “皇封荣安聚天下财恩泽广济谷宅小东家。” 栗海棠翻开来看,足足十七个字确实很长,而且驴唇不对马嘴。 诸葛弈冷瞟一眼便否决,嫌弃道:“此名不吉,弃用!” “师父,便是你逼着我用,我也不用啊。” 栗海棠把桃花帖塞回程澜的手里,笑说:“皇封是恩典,聚天下财的人是师父,恩泽广济普度众生的是神佛,唯有谷宅小东家是我。” 程澜把桃花帖丢到旁边的香鼎中焚燃,说:“我本是抛砖引玉的。论起文才,当属珅哥和子伯兄。” 栗君珅正襟端坐,被程澜点了名,不得不开口:“草民岂敢,还请子伯兄来取吧。” 诸葛弈温润浅笑,说:“君珅自谦了。”他看海棠,说:“棠敏,如何?” “改姓,棠?” 栗海棠犹豫,猜度着他的心思。改了姓氏,意在代她割断与八大氏族的关系吗。其实她并不在乎自己姓什么,出身于哪个氏族。母亲死了,弟弟死了,最恨的父亲也死了,她孤苦无依的活在世上怎会在乎这些? “谷宅少主,楼外楼东家,棠敏。” 两个名号、两种人生,她想要的,他愿意给予。 栗海棠含泪笑了,她的心思终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数。她起身行万福礼,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感谢。平淡如水,却融进她满满的情。 “谢师父恩赐。” “免礼。” 诸葛弈扶她坐回身边,对莫二爷、栗二爷说:“不论你们在这儿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回去后……”冰冷龙眸盯向莫二爷,“望二位审时度势,思量好再开口。免得哪一日醒来,见到自己的头悬在房梁上。” 栗二爷沉默,想到诸葛弈有可能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杀人灭口如宰鸡宰鸭。 莫二爷气得拍腿大骂:“小混账,你敢威胁我们?别以为你离开瓷裕镇,我们就拿你没法子。你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又不是他本人。敢对我们下手,大不了我们去找你的主子告状!” 莫容玖捂脸暗骂草包二哥真蠢,若是大哥、三哥和四哥来了定能看出蹊跷。这诸葛弈连谷宅小东家的名字都敢取,他还能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吗?明明是本尊啊! “二哥,你是不是被人下疯药了?快走快走,我陪你去瞧大夫。” 灵光一闪,莫容玖拉起莫二爷的胳膊往大门口拖。再不拉走,只怕莫氏全族的人都要脑袋吊房梁啦。 莫二爷不知自己闯下大祸,尽管被莫容玖大力拖向大门,他仍坚持不懈地大喊:“栗老二,别忘了我们来作甚的?快带奉先女回去,否则我去找栗二老太爷告黑状!” 栗二爷稳坐如山,全然不理睬莫二爷的威胁。 第1173章 她已高无可攀之境 与莫二爷相比,栗二爷才是最精明的敌人,亦是对自己下得重手的狠辣之人。 当初,他为报复夺妻之恨,不惜诈死来诓骗所有人。诸葛弈和栗海棠助他掌控栗氏族权之后,他立即无情翻脸弃之不顾,甚至海棠几次陷入危境也躲避得远远的。 草包的莫二爷被莫容玖强行带离,留下来的栗二爷静待他们开口解释。总之,有利可图,他独自回去;无利可图,他誓要带走栗海棠。 管家一路小跑而来,禀告:“小东家,东偏院已收拾妥当。后厨房的膳食也做得差不多了,几时开宴?” “现在。” 栗海棠邀请元煦、栗君珅和程澜作陪,三人欣然答应。她光明正大地牵着诸葛弈的大手往东偏院走,对孟虎说:“去寻寻莫大姑奶奶和莫二爷,请他们回来用膳。” 孟虎看向诸葛弈,见主人不语,抱拳道:“小主子放心,属下定寻回二位贵客。” “他们不是贵客。” 栗海棠一本正经地纠正,斜睇栗二爷,说:“待我好的人,奉为贵;待我恶的人,视为敌。” “那‘客’要如何算?” “不好不恶、无善无恩,登门者为客。” 栗海棠牵着诸葛弈的大手,心中平静安定,应对狡诈的栗二爷全无畏缩。 栗二爷步步跟随,观她言行比昔日更加嚣张狂妄。幸好他毛遂自荐的来了,亲眼看到她的变化。 “你终究是奉先女,逃不脱命中注定的歹运,何必苦苦挣扎、作茧自缚呢。” 栗二爷放下傲气好言相劝,毕竟谷宅的神秘东家势力太强,谁知晓扶植栗海棠成为谷宅小东家的意欲为何? 栗海棠握紧诸葛弈的手,面对栗二爷的“善言”表现得疏离又平淡,道谢:“多谢栗二爷。可我不认命,也不敢认命。” “不敢?还是不想?” 栗二爷皱眉,问的她,眼睛却盯着他。 诸葛弈垂眸宠溺地看她,说:“我只准栗二爷今日放肆一次,再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诸葛子伯,别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就可以妄为。一条家养的狗罢了,随时可以丢掉。” 栗二爷愤愤看向海棠,厉喝道:“我也只准你一次,思量清楚吧。” 他撩袍进入东偏院,看到莫容玖和莫二爷站在院子里与两个身穿轻甲的护卫对峙,旁边的元煦、栗君珅和程澜静静的看着,根本没有上前劝阻或帮忙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栗海棠进院来,见孟虎和孟安已拔出长剑指向莫容玖和莫二爷,而莫氏兄妹俩手无寸铁却不失傲骨,挺胸昂首不畏威胁。 孟虎沉得住气,仅瞟了一眼诸葛弈和海棠。 孟安气得啐骂:“呸!什么东西!还莫氏族的二老爷呢,比良和城的痞赖还无耻下作!” “你给我住嘴!” 莫容玖气得指着孟安的鼻子,说:“海棠,他们是你的护卫吧。竟敢以下犯上,对我们不敬。” 孟安嗤之以鼻,冷笑道:“呸!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该敬着你?这儿是谷宅,是小东家作主的地方。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惹小东家不高兴!” “一个活祭的下贱胚子竟养了一群恶徒来对付我们,真真是苍天无眼。”莫二爷气得浑身哆嗦,忿懑喝道:“奉先女,你敢公然与八大氏族做对,难道不怕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治你的罪吗?” 栗海棠鄙夷哼笑,放开诸葛弈的大手慢慢走向莫二爷,站在他的面前昂首道:“莫二爷有本事就挖出八大氏族先祖们的骨头出来,让他们治我的罪!” “你……你……放肆!” 莫二爷扬手欲打,被程澜一把抓住腕子。 “莫二伯动手之前请三恩,她已是高无可攀之人。打了她,八大氏族就等着覆灭吧!” 程澜咬牙切齿地说,语气亦有几分威胁。 莫二爷不信,说:“没有诸葛子伯,她不过下贱的活祭品。” “没有我,她也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沉默许久的诸葛弈忽然开口,他负手走来停在海棠身边,对众人道:“在院子里吹冷风久了会染寒症,不如进屋边吃边聊。” 元煦揖礼,笑道:“诸葛公子说得对,咱们快进去吧。这秋日的风确实寒气重,进屋喝几杯好酒暖暖身子。” 诸葛弈牵着海棠的小手,率先走入房中。元煦招呼栗二爷,莫二爷,莫容玖,和栗君珅、程澜二人一同进房。 空荡荡的五间正房,三张方桌拼成长桌,两旁依照人数摆好鼓凳。桌上亦空空无物,连支筷子也没有。 栗海棠随诸葛弈坐在主位,余者各自落坐。 “酒呢?饭菜呢?你让我们对着桌子白日做梦吗?”莫二爷心里堵气,看什么都不顺眼,说:“别以为我进来是给你们的脸。若非元老五在这儿,我才懒得理睬你们。” “二哥,闭嘴吧。” 莫容玖实在听不下去了,真想带草包二哥离开。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道她和元煦、莫氏与元氏的十年恩怨。愚蠢的莫二爷竟口口声声说看在元煦的情面才进来的,真是榆木脑袋。 栗海棠讪讪笑道:“看谁的情面都没关系,进来就好。” 诸葛弈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小手,说:“用膳之前,我有话与二位老爷讲清楚。” “诸葛公子请。” 栗二爷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他也想看看诸葛弈背后的天下第一大商到底谋划着什么?他能从中得到多少利益? 诸葛弈龙眸微敛,薄唇浅翘,似闲聊又似威胁:“从今以后,八大氏族废除奉先女祭祖的族规,敢违抗者杀无赦!” “就凭你?” 莫二爷重拍桌子,想废除八大氏族传袭百年的祖规,简直痴人说梦。 诸葛弈温润浅笑,龙眸阴鸷迸发夺魂慑魄的戾意。绝世俊美的脸明明在笑,却令人不敢直视。 “花哥哥,你捂着我的眼睛做什么,快放开我!放开我!” 栗海棠愤愤不平的吵声惊醒被吓呆的众人,纵使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亡命匪贼的程澜也吓着了。幸好他是唯一胆子大的,尚有定力护住海棠不受惊。 “那个……子伯兄……你收敛收敛吧。他们胆小,禁不住你吓唬。” “程澜,闭嘴!” 栗君珅一声喝令,程润乖乖噤声。 刚刚海棠的吵声使他如梦中惊醒,栗君珅真的信了。这就是江湖威名赫赫的活死人,这就是江湖人人敬畏又惧怕的活死人。那些传言是真的,世上见过活死人真容的人就算不被杀死也会吓死。 第1174章 谷宅她就是正主儿 诸葛弈敛收威压,在座的众人立时有了隆恩大赦的狂喜。 元煦和莫容玖沉默了。江湖和商道对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有许多传言,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他们终于知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威名并非虚夸谣传,他是真正的强者。他不会因人的身份贵贱而手下留情,敢惹他的人下场只有一个:死! 那夜良和城外的土地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从吴世同的口中得知许多。 原来,吴世同慌张之下骑战马逃走,谁知半路被李将军劫回土地庙。李将军与吴世同在土地庙外的暗处窥视着诸葛弈及鬼卫们的狠戾。那些“死于非命”的盗马贼们死相凄惨,连李将军亦吓得险些大喊出声,更别提胆小惧死的吴世同吓得昏迷不醒,连李将军掳走他到兵营也无知觉。 元煦和莫容玖到吴府探望时,原本不信吴世同的话,认为他是受刺激患了疯疾在胡言乱语,吴家的人也不信吴世同的疯话。现在,他们信了,至少认定吴世同没有疯。 栗君珅静静地看诸葛弈,他们是同年的,为何人家能成为掌控天下的魔王,而他连为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查明死因的勇气都没有? 栗二爷和莫二爷恍如轮回一世,真真的从地狱里走了一趟又还阳了。他们感慨一个心腹大掌柜都能如此强悍,若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坐在这儿,他们又将如何自保? 诸葛弈挑开程澜捂住海棠眼睛的手,将她揽入怀里,说:“你吵吵什么,有些东西不能让你看到。” 栗海棠噘起小嘴抱怨:“上次在土地庙的院子里,我也瞧见你动手啦,怎不见你担心呢?” 诸葛弈失笑问:“你确定见我动手了?” “呃!你没动手吗?” 栗海棠杏眼白翻仔细回忆一下土地庙的那夜,确实没见过他对盗马小贼们动手。她摇摇头,说:“算了,不必计较这些无用的。只说刚才,为何不准我看?” “因为你是皇帝封的荣安郡主,是金枝玉叶。万一吓出个病来,皇帝还不抓我关去天牢?”诸葛弈捏捏她的丑疤小脸,说:“怎么,吓得变成哑巴了?一个个的不说话,真想被拨掉舌头?” “不不不,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栗二爷反应最快,立即换了笑脸,竖起大拇指夸赞:“诸葛公子真是人中龙凤!” “栗二爷疯了。” 栗海棠讥讽,撇撇嘴角,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仍记着自己是奉先女,是活祭品,是你们试图掌控的傀儡。但是……”她双手置于桌上,说:“三年之约,我只要三年的自由。你们答应,相安无事;你们不答应,回去后多准备些棺材,等着给自己收尸吧。” “是是是,我们知道了,知道了。” 蠢笨的莫二爷也乖顺地附和,全然没有之前的狂妄自大。面对生死,再愚蠢的草包也懂得了,何况莫二爷根本不蠢。 莫容玖见二人终于打消带走海棠的念头,悄悄松了口气。她真怕草包二哥得罪诸葛弈,害得莫氏族毁灭。 霞彩镇的陈氏、孟氏和杨氏,安丰城的孟善人,良和城的吴家,还有可预知的江南苏家,这哪一个商族不比八大氏族更有权势、更有财富?可他们皆在诸葛弈的掌控之中,一句话一个念头皆可生可死、可辉煌可覆灭。 再看栗海棠,离开瓷裕镇后才展露出她的聪慧、谋略和强大。曾经困在奁匣阁里的小姑娘,与八大氏族的夫人们斗狠辣、与各府姑娘们斗心眼、与族长和老爷们斗阴谋,她终落得一身伤痕累累,可她的敌人们也没占到几分便宜。 正如程澜阻莫二爷时说的,她已是高无可攀之人。未来三年,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莫容玖看向诸葛弈,一个先例已在眼前,海棠虽为女子却足够变成第二个天下第一大商。即便她身在江湖外,凭她的智谋在江湖中亦可风声水起、号令群雄。 “三年后,我亲自去向八大氏族提出此事。” 莫容玖扶桌而起,对诸葛弈和海棠揖礼肯求:“望二位有朝一日,能放过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让他们留在瓷裕镇。” 莫二爷拉住莫容玖往后退,小声说:“五妹,你是不是糊涂啦。请求他们作甚?他们又不是正主儿。” 一旁,程澜叹说:“莫二伯才是糊涂之人。在谷宅,她就是正主儿。她一言可定全天下的经商规矩,她一念可改变全天下生意的格局。莫大姑姑向他们请求,为的是给坐井观天的八大氏族留个活命的承诺。” 栗君珅怅然念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三年后,我也会向父亲和众位族长叔伯提出废除奉先女祭祖的祖规。若我办不到,请诸葛公子亲手来杀。” “一言为定!” 诸葛弈拳头敲击桌面 栗君珅掌伏桌面,说:“一言为定!” “等等!你们约定,怎能不带上我?别忘了我是程氏族下一任族长。”程澜也伸出手伏在桌上,霸气地说:“就算没有约定,我也会废除祖规。那些吃人命的破规矩早该废除,我要拿着《祖规》逐条废除,谁敢阻拦立即送到隆福家庙去当大和尚。” 栗海棠揉揉额头,她真不信程澜的异想天开。八大氏族的《祖规》已传承百年,岂能一朝一夕废除干净? 莫二爷和栗二爷听到程澜放肆的狂话,不禁摇头感叹少年多莽撞,程氏族的未来堪忧呀。 程澜冷瞥二人,讪笑道:“多谢二位叔伯替程氏族忧心,不过程氏族的前途自有我来掌控,二位叔伯先顾好自己的前途吧。”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诸葛弈和栗海棠,使得莫二爷和栗二爷的眼睛自觉移向他们。 诸葛弈收回拳,在桌下握住海棠的小手,说:“请二位回瓷裕镇后,亲口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公布一事。” 栗二爷严肃道:“诸葛公子需我们公布何事?” 诸葛弈温润浅笑,说:“海棠深得皇恩圣宠,赐封荣安郡主,封地瓷裕镇,食邑千户。” “原来传闻是真的。”莫二爷紧抓栗二爷的衣袖,不知所措地说:“我们该怎么办?瓷裕镇变成荣安郡主的封地,我们……我们要变成丧家之犬了。” “别慌!” 栗二爷厉声斥喝,将莫二爷推向莫容玖和元煦。他面对诸葛弈,揖礼道:“诸葛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处心积虑的与八大氏族针锋相对,无非想夺走瓷裕镇。如今利用奉先女掌控到手,难道不怕八大氏族的群起而攻吗?” 诸葛弈温润笑容不见愠色,嗓音沉冷亦不屑诘问:“栗二爷以为,我会怕吗?” ### 第1175章 树大根深拔除很难 两个傲气不肯服输的男人相遇,比一山二虎的斗势更强烈。栗二爷仗着自己的年纪势压一头,诸葛弈藏锋不露的威势瞬间爆裂。 栗海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帮谁都落不得好处。栗二爷和莫二爷摆明是派来带她回去的,他们的态度亦是八大氏族众位族长和老爷们的意思。 “栗二爷,师父与我才走几天呀,你就丢了栗氏族权。看来你的日子不好过呀,不知受栗族长的陷害,还是栗二老太爷的背叛。” “别高估自己、小瞧他人。当初夺权虽得你们不少助力,你们暗地里也没少怂恿二堂叔给我下绊子添麻烦。” 栗二爷臭脸扭向另一边,让两个后辈帮忙夺权,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让他感到耻辱。 栗海棠鄙夷哼声,说:“过河拆桥的人遇得多了,栗二爷绝对第一人。论起怂恿栗二老太爷下绊子添麻烦,你也高估了自己、小瞧了我们。咱们彼此彼此,谁都别抱屈。” “你……!” 栗二爷忿懑瞪她,质问诸葛弈:“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好徒儿?” 诸葛弈温和笑答:“对,是我教的。你想如何?又敢如何?” “你……”栗二爷手指他,又指自己,再看向海棠,一个箭步上去扬手便打,怒喝道:“我……我打死她!” 栗君珅冲上来挡在海棠前,将她与栗二爷隔开。那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上,惊呆了众人。 “请二叔注意自己的身份。海棠妹妹是奉先女,是谷宅小东家,是皇封的荣安郡主,三重身份皆尊贵无比,岂是你能教训的?” “君珅,怎连你也……你太让我失望了!” 栗二爷狠狠一拳捶在栗君珅的胸膛,他最疼爱这个侄子,欣慰侄子的品行胜过他的大哥。现在公然与他作对,怎不教他伤心呢。 栗君珅咬牙隐忍翻腾的恼火,向诸葛弈深深揖礼,“诸葛公子放心,三年后我会遵守承诺,为保海棠妹妹,向八大氏族提出废除奉先女祭祀的祖规。请相信我待海棠妹妹的心未变。” 不期然,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交错,他眼中愧疚,她眼中怜惜。 栗海棠轻步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说:“珅哥哥不必如此。八大氏族的祖规犹同一棵历经百年风雨的大树,树大根深很难拨除。废祖规并非易事,命中注定的福气求不来、灾祸逃不开。不论三年后如何,我只求珅哥哥、澜哥哥、桓哥哥能平安顺遂。” 栗君珅羞愧地垂首哽咽,她越宽容平和,他越无地自容。她太好,他太糟;她值得他倾尽全力保护,他却不值得她毫无保留的信任。 “海棠妹妹,我对不起你!” “珅哥哥快别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栗海棠主动抱住他,像小妹妹安慰兄长一样亲昵温馨。 莫容玖和程澜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得双手交握数度哽咽。 栗二爷和莫二爷目瞪口呆,不约而同的看向程澜。一个栗君珅,一个程澜,一个莫晟桓,一个司明堂,这些俊才子侄们揽下三年后八大氏族的族权,他们还有用武之地吗?恐怕连立身之本都没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莫二爷气得准备教训教训这两个不识相的小辈儿,他们尚未老的无力掌权,凭什么他们来喧宾夺主决定三年后的事? 栗二爷附和道:“对。你们想造反吗?羽翼未丰就想立在我们的头上,真当我们垂垂老矣打不动你们吗?” “二叔,你没有造反吗?不造反怎么夺权?”栗君珅冷冷驳斥,抓住海棠的小手,语气强硬地说:“若我们想,可不必等到三年后!” “珅哥的话正合我意。” 程澜不怕闹僵,他早看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不顺眼了。当年他离家闯荡江湖,亦是厌恶八大氏族的阴谋狠毒,为权势和利益能六亲不认、骨肉相残。 造反夺权是栗二爷心中的一根刺。他在握住栗氏族权的那一日,八大氏族的人们暗地里皆骂他,更多的同情失去族权的栗族长。 栗二爷沉默中暴发,拎起栗君珅的衣襟忿忿大吼:“你懂什么?他是杀死你母亲和妹妹的凶手。若不是栗燕氏没生个儿子出来,他连你的小命也不留!我夺权,还不是为了你!” 栗君珅扭头不愿看他,悲戚道:“二叔,我已不是孩童,这些谎话留着骗别人吧。” “呵!你不信我?你……你不信我,我可是……是你的亲叔叔呀。” 栗二爷失望怅叹,放开他的衣襟踉跄后退。他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垂丧着喃喃自语:“嫂嫂待我如亲弟,她死得不明不白,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直到我发现……唉!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提袖拭泪,微仰头说:“三年,我帮你守住栗氏族。三年后完完整整的交还于你,到那时我再不是你的亲叔叔。” 栗君珅含泪咬牙狠狠的说:“二叔,你背负骂名只为报答母亲待你的恩情吗?我不信!” 栗二爷眨眨泪眼,叹道:“唉!信不信由你,做不做由我。” “我不会要你的施舍。绝不!” 栗君珅毅然离去,以前对亲人的依恋在一次次伤心之后变成冰冷。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看似洒脱,可刚强之下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珅哥,等等我!” 程澜左右权衡,决定去追栗君珅。海棠有诸葛弈和护卫们保护,栗君珅只有他。 一直静默不语的元煦悄悄带走莫容玖,刚刚程澜、栗君珅、莫二爷和栗二爷因海棠而废除祖规之事争执不下,他和诸葛弈却冷眼旁观。 元煦看得清楚,不论是今日或三年后,只要诸葛弈和海棠在一起,八大氏族终究会毁灭的,瓷裕镇早晚落到诸葛弈的手里。 莫二爷见妹妹走了,倚仗的人不在他便泄了勇气,躲到一旁不作声。一切交给栗二爷去交涉,是好是坏皆与他不相干。 事以至此,栗二爷犹豫之下决定再次与诸葛弈合作,毕竟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掌柜。 第1176章 整装待发赴闲花城 栗二爷深思熟虑、反复权衡,觉得借诸葛弈和栗海棠的势力重新夺回栗氏族权,坐稳栗氏掌权者的交椅并非难事。 况且诸葛弈和海棠在江南游历三年,天高水远的相隔两地,他在瓷裕镇的所做所为无需他们的准允。 谷宅虽有势力,却不如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名远播。万一谷宅的神秘东家反悔了,他投靠栗海棠岂不白忙活? 思来想去,栗二爷更倾向诸葛弈及他背后的天下第一大商。他上前揖礼,忽然客气说:“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愿意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甘为驱使。望诸葛公子帮忙引荐!” “投在燕峡翎爷的门下吧,我可写一封举荐信。” 诸葛弈才懒得收下这种反复无常的伪君子呢,像栗二爷这种逐势夺利的伪君子比小人还险恶。 栗二爷略犹豫,终决定道:“好吧,我愿意投在翎爷的门下。” “拿着这个,去燕峡镇寒馆找翎爷。” 诸葛弈拿出一块雕着“翎”字的银令牌。 栗二爷掂量银令牌,好奇问:“不用举荐信吗?” 诸葛弈牵着海棠便走,与栗二爷错身而过时,随意道:“送话回去的人已出城了,你若反悔自有人登门讨债。” “什么债?” “辛苦钱。” 栗二爷错愕,不知他反悔了要付出多少“辛苦钱”来赎回自由。难怪四位天下大商一个比一个有钱,光收门下的孝敬礼钱就足够他们一生的积攒。 “管家,送栗二爷。” 栗海棠随诸葛弈离开,怕栗二爷趁机在谷宅里探听她和师父的事,交待管家亲自送离。 管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笑眯眯地应“是”,便站在栗二爷身边一言不发的笑。 “告辞!” 被盯得浑身不舒服,本欲打探消息的栗二爷实在忍不住了,逃命似的离开谷宅。 管家吩咐小厮们取来盐巴和清水洒扫大门口,啐了口栗二爷逃跑的西巷口,鄙夷道:“呸!这点鼠胆儿竟敢威胁主人和小东家,真真高估了自己。” 一个小厮笑道:“小东家生来老虎胆子,连盗马贼都不怕,还怕他这老匹夫?” “胡说什么,快扫干净。” 管家吹胡子瞪眼,唬得小厮连忙去取扫帚和水桶。 “管家,小东家有请。” 一个老婆子走来,凑近管家耳边小声嘀咕一阵,管家频频点头,一脸怅然:“为何走得这么急,是闲花城出事了吗?我还没列好给小东家带的吃食呢。” “小东家不缺吃食,你多准备些药材便是。” “好好好。我这就去领人开库房取出来,待晚膳后给小东家过目。” 管家匆匆去寻人,老婆子返回后宅去回话。 两日后,老谷宅的大门外停驻五驾马车,首一驾是诸葛弈乘的;第二驾是海棠、刘二娘乘的;第三驾是青萝和兰月,及衣食茶点等物的箱子;第四驾是药材、帐房、武器等;第五驾是空车,留给护卫们歇息所用。 诸葛弈和栗海棠未向任何人透露离开的计划,直到五驾马车及二十护卫的队伍离开良和城之时,城中的吴家、元煦莫容玖、程澜栗君珅,以及客栈的栗二爷、莫二爷才陆续得知消息。 待到他们各自到老谷宅、骑马出城或派人随尾打探,马车队伍已偏离他们预料的路线,往来时的大路行去。 程澜和栗君珅商量之后,决定去江南苏家所在的闲花城守株待兔。元煦和莫容玖则暂时留在良和城盯紧栗二爷和莫二爷,待他们返回瓷裕镇之后再赶到闲花城会合。 相较良和城众人的焦虑不安,诸葛弈和栗海棠却悠哉逍遥,才不管纷纷扰扰的诸多烦心事。 诸葛弈下令马车队伍故意绕远路在安丰城郊外八十里的小村子借宿一夜,翌日天明起程选了另一条绕远的路赶赴闲花城。 当程澜和栗君珅抵达闲花城之时,马车队伍尚在途中走走停停、悠闲自在;当元煦和莫容玖乘马车赶到闲花城会合之时,马车队伍距离闲花城还有百余里的路。 接到程澜派人传来的信,栗海棠抚腹大笑得前仰后合,把信展开在诸葛弈眼前,说:“师父快看,花哥哥气疯啦,连与咱们绝交的话都敢写。哈哈哈!真真的气坏了。” 诸葛弈放下古藉,说:“他只会耍耍嘴皮子,别睬他。” 栗海棠将信折好塞回封皮里,随口问:“师父,我们几时入城?” “明日,待冷肆回来一起进城。” 诸葛弈撩开车帘见外面耕田碧绿,说:“水稻田长势很好,今年的粮食充足,百姓应该能吃饱。” “师父不愧为王爷,看到稻田亦有如此感慨,天下百姓之福呀。”栗海棠挽着他的胳膊夸赞,故意挑他不爱听的谄媚之词,尤其“王爷”的身份是他最不喜的。 本以为他会板起俊脸数落几句,或是捏捏她的脸蛋、屈指刮刮她的鼻梁作惩罚。谁知他神色平淡,不理睬也不惩罚,重新捧起古藉翻阅。 “师父,你不生气?” “顽皮。” 淡淡的两个字溢满他对她的宠溺。一声“王爷”从别人的口中唤出,他觉刺耳;从她的口中唤出,他欢喜。 栗海棠摸摸自己的丑疤小脸,好奇自己到底哪里值得他喜欢?以前,她的容貌尚可,他喜欢便喜欢吧。现在她丑得像只癞蛤蟆,他竟不嫌弃,待她依然宠如珍宝。 “师父,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我待你太好,你不高兴?” 诸葛弈宠溺地睐她一眼,单臂圈她在怀里。 栗海棠点头,乖巧地说:“高兴呀。只是不明白我值得吗?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师父给予的,我怕辜负师父的期望。” “我对你没有期望。” 诸葛弈放下古藉,修长手指轻拂她的小脸丑疤,低喃:“我要你活着,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与我游历天下、纵横江湖。你只需安安心心的,一切有我勿需担忧。” “师父待我太好,我怕自己配不上师父的好。” 栗海棠赖入他的怀里,自从与他相识之后,她第一次感到恐惧,害怕卑微的自己成为他的负累。 诸葛弈紧紧抱住她,轻语:“别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也不准你离开我。” 栗海棠摇头又点头。除非死了,她才会离开;除非他弃了,她才会离开。未来不可知,她无法给予一生的承诺。千言万语皆在心里,希望她有机会亲口对他说。 第1177章 闲花城的花喜客栈 闲花城,因奇花而闻名于世。 自古城中百姓们养花为生、食花而活,种植奇花异草是他们世代传承的绝技。城中一年四季鲜花斗艳、芬芳沁香,人们的衣食住行皆少不得鲜花。 马车队伍在日出后浩浩荡荡的入城,来到闲花城中最大的一间客栈:花喜客栈。 客栈的徐掌柜已恭候在门外,见到骑马在队伍前的孟虎、孟安,笑吟吟地上前鞠躬作揖:“给二位统领道安!” “徐掌柜免礼。主人和小主子在后面的马车里呢,快去迎着。” 孟虎骑坐马背,抱拳与徐掌柜相礼。旁边的孟安也抱拳,默默行礼。 “是是是。后院的马厩已有人等候,请二位统领率众位兄弟绕到后院吧。辛苦!辛苦!” “徐掌柜有礼了。” 众护卫们纷纷向徐掌柜抱拳相礼,态度很是恭敬。 “兄弟们辛苦!辛苦!” 一路走到首驾马车边,徐掌柜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恭敬道:“花喜客栈掌柜徐达恭迎小东家。” 马车里,栗海棠以为花喜客栈是诸葛弈的生意,掌柜又与孟虎等护卫熟识,她正忙着收拾乱七八糟的字帖、笔墨纸砚。忽听得徐掌柜恭迎的是她,一时怔愣住不作回答。 诸葛弈已整理好宽大的袍袖,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立即猜到七分,笑说:“花喜客栈曾是闲花城的一座谷宅,因苏家在此地颇有威望,故而我将谷宅重新修葺变成客栈。” “原来如此。” 栗海棠恍然大悟,动手麻利地收拾完笔墨纸砚到木箱子里,接过他递来的湿帕子擦净手指沾到的墨汁,说:“说是江南苏家,其实闲花城根本算不得江南。难怪江南四大商族放任苏家崛起而不打压,他们把苏家当作一枚牵制良和城、良平城的棋子。” “你只对了一半。” 诸葛弈拿来雪纱帷帽为她戴上,说:“江南四大商族饶过苏家,原因有二。一是他们利用苏家来吸引良和城吴家、良平城的元五爷的野心;二是苏家倚仗天下第一大商,他们心有忌惮。” “师父是天下第一大商,可师父从未给苏家任何承诺。” 栗海棠才不信他的搪塞,由着他为自己戴好帷帽,又理理袄裙,说:“江南四大商族在江南立族三百年有余,历经十三代传承。师父的小姑姑在江南建立谷宅之时,江南四大商族已风雨飘摇、陷入绝境。” “当年小姑姑对四大商族本存了一念杀心,为我筹谋而手下留情助他们重回鼎盛。”诸葛弈拿了油纸伞,冰冷大手握住她的温暖小手,道:“且先进客栈去,我再与你说陈年旧事。” “不急。我看了好多谷宅东家的手札,略略知晓江南四大商族的往事。” 在良和城的老谷宅住的日子久了,栗海棠每晚睡前必看几页谷宅神秘东家的亲笔传记,这亦是得诸葛弈准允的。 与他走出马车,只看到一位面容清瘦、身形干瘪的中年男人笑意盈然地站在车旁。 “花喜客栈掌柜徐达,拜见小东家!” “徐掌柜免礼。” 栗海棠一边打量徐掌柜,一边被诸葛弈扶下马车。她见过霞彩镇谷宅的刘管家,瘦瘦高高的很精明;见过安丰城绵宁大宅的管家,胖胖憨憨的笑面虎;相处最亲近的良和城老谷宅的管家,看外表平凡无才、实则是个狠辣果决的人;见过良和城新谷宅的闲管家,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据说亦是个冷血无情的煞人。 细数她所见的管家、掌柜、老执事、老管事,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秦氏庄子的老管事(老盗王),绵宁大宅的笑面虎管家,还有敢对吴家下狠手的老谷宅管家。 至于眼前的这位徐掌柜,不知会带给她怎样的新奇震撼呢? “主人,小东家,院子早已备好。老奴送二位主子。” “嗯。” 诸葛弈轻应声,牵着海棠熟门熟路的往客栈的后院深处行去。 客栈的门面是一座歇山式屋顶的三层楼。黛瓦为顶、青砖为墙、杉木为骨、榆木为栏,远远瞧着像一座泼墨丹青的建筑立于繁华闹市之中。 进入客栈,楼中与别家的客栈无异。而通往后院的门却有数道,且有及腰高的铁栅栏阻住客人的脚步。 每一道通往后院的门楣上皆有匾额,写着此门通往的客院品级。从左至右,分八个品级,品级高者租金昂贵,品级低者租金廉价。 “徐掌柜,我们该走哪道门?” 栗海棠瞧瞧八道铁栅栏,由左至右看一遍觉得自己住个中等品级的客院即可。贵的客院留着赚钱,便宜的客院又怕委屈诸葛弈。 徐掌柜陪笑道:“小东家说哪儿的话,这是你的家,你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谁还敢拦着不成。” “贵的留给别人住吧。”栗海棠伸手推开匾额写着“五品”字样的铁栅栏,对诸葛弈歉意道:“师父,委屈你随我住普通的客院啦。” “你高兴就好。” 诸葛弈本就不想长在客栈落脚,带她来花喜客栈小住只因他的宅子尚在修葺,需得三日后才能搬进去。依他们在良和城盘桓三个月余,恐怕花闲城亦要多住一段日子。 栗海棠以为他在闲花城中没有宅子,谷宅又改建成客栈赚钱。与其租个别人的空宅子来住,不如落脚在客栈里不愁吃喝。只是他们一行人太多,客栈要少赚很多银子呢。 一边暗自肉疼,一边随徐掌柜来到五品的客院,栗海棠满脑子思索等会儿寻个机会与徐掌柜打听打听五品客院的租金损失多少,待她赚了银子定补回亏空。 “主人、小东家,这院子可还满意?” 徐掌柜引着他们来到一处宁静清幽的院子,房舍古朴、水榭亭台、大树参天、鲜花满园,每一处精致皆天然而成,绝非刻意雕琢可比。 栗海棠杏眼闪亮,放开诸葛弈的大手跑向大树下的千秋架,坐上去荡荡悠悠欢颜大笑。她好怀念被烧毁的奁匣阁中院的千秋架,那是莫晟桓为她而建的。 诸葛弈负手而立,沉声道:“苏家近来可有消息?” 徐掌柜笑看荡秋千的小姑娘,禀告:“苏老家主新派十人到良和城,苏姑娘被送去乡下的田庄养病。老奴安派在苏府的细作来报,苏姑娘已怀了身孕,苏老家主、苏老爷和苏夫人决定留下孩子,以谋日后挟制吴家。” 诸葛弈莞尔,走向荡秋千的海棠。 第1178章 赠予闲花城的贵人 在花喜客栈的五品客院住下,栗海棠恋恋不舍的与秋千架暂时道别,沐浴更衣随诸葛弈外出寻美食。 青萝和兰月留下收拾东西,刘二娘则乐得轻松跟着外出觅食。孟虎和孟安本想领着护卫从旁保护,被栗海棠强力拒绝。 知诸葛弈之心者,非栗海棠是也。 说什么外出寻美食?摆明让苏家的人知道他们来到闲花城。至于苏家人会做何反应,静观其变吧。 一行五人轻装简行,诸葛弈牵着海棠走在中间,前面一名护卫,后面一名护卫,身后跟着刘二娘。 “师父,闲花城是花间楼主送给我的,为何容得苏家盘踞于此呢?花间楼主不怕苏家霸占这座城吗?” 早在良和城时,得知花间楼主赠予她一座种满鲜花的城,又知晓苏家在此地颇有威望,栗海棠的好奇心与日俱增。听闻诸葛弈带她来闲花城小住几日,她更克制不住了。 诸葛弈不作回答,领她来到一间熟悉的酒家,与老掌柜寒喧几句便登上二楼,熟门熟路的来到一间雅室。 “你们终于来了。” 雅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俊容柔美的少年喜笑颜开,在看到海棠的丑疤小脸时惊诧的僵住笑容,结巴问:“诸葛兄,这……这是……海棠姑娘?” “不是我还能是谁?”栗海棠不高兴地嘟嘟樱唇,杏眼瞪他,质问:“无言公子怎会在?” “当然陪楼主来的。” 无言公子轻叹可惜,他很喜欢海棠清秀漂亮的小脸蛋,尤其她平日喜欢淡妆,更显自然之美。 栗海棠歪着小脑袋往无言公子的身后瞅,果然在窗前一位男子背门而立,他束冠青袍,负在身后的双手拇指戴着翡翠戒指。 “庄楼主,别来无恙!” 诸葛弈冷瞥无言公子,放开海棠径自入雅室,对男子作揖致礼。 “子伯与我还客气,想挨板子吗?” 庄南华微侧身,剑眉星目配上一张棱角如雕的国字脸。他的衣着质朴,暗纹青袍仅是普通的绸缎,却掩藏不住他周身迸发出来的江湖气息。 同是江湖人,秦五爷的侠义,庄南华的豪迈,翎爷的狡黠,冷肆的煞气,程澜的玩世不恭,她看到他们各有引人遐想、崇拜的独特魅力。 诸葛弈无奈笑叹:“庄楼主真当我不敢反抗吗?每次都拿挨板子来威胁,我耳朵都听得生茧子。” 庄南华畅怀大笑,对呆站在门口的小姑娘招招手,温柔说:“小丫头吓唬住啦?过来让我瞧瞧伤势如何。” 无言公子轻推下呆怔的海棠,小声催促:“快过去呀。小心惹楼主不高兴,挨板子保准一百起。” “你先护好你的屁股吧。” 栗海棠白眼送他,端庄的踩着莲花步走向庄南华,站在诸葛弈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 “小女拜见庄楼主,亦谢庄楼主的赏赐!” “不必客气。小丫头想种花,正巧我手里的一座四季斗艳的花城,赠予你做花园子最适合的。你喜欢便好。” “多谢庄楼主,小女很喜欢。” 早在瓷裕镇时,栗海棠常听秦五爷、翎爷和无言公子谈论这位花间楼主的许多传闻。如今能够毫不怜惜的送出一座城为贺礼的人,是她见到仅次于诸葛弈的第二人。诸葛弈送安丰、良和、良平的三座城,那是他宠她。而庄楼主送她一座闲花城,岂不是她命中的贵人吗? 据众人对她所讲的,这位天生傲骨的庄楼主做生意以一张幽云十六州的地图为准。不涉江南、不涉漠北、不入海、不入沙漠、不到巴蜀。 他孤居青州,终日闭门在家足不出户。不喜与人往来,不喜与人阴谋诡计,不喜与人谈商论道,不喜与江湖侠士、朝廷将臣结交往来。青州的大商们亦不敢叨扰他的清静,除非人命关天的大事才敢递张帖子求救。 一个躲在家里的闲人,竟然成为人人仰慕的天下第二大商,多少人眼红又嫉妒,多少人争相效仿却坑得自己变得更穷。 很多人疑惑天下第二大商的青州花间楼主是如何坐拥半壁江山的?又是如何敛收天下财富? 栗海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曜黑杏眼失了神采,显然她在魂游天外。 庄南华赧然道:“子伯,你的小徒儿似乎不愿与我交谈。” 诸葛弈宠溺浅笑,说:“她定在想庄楼主的传闻。” “哦?我却不信的。”庄南华抬手在海棠的眼前拂过,柔声提醒:“小丫头醒来啦。若是累了,再开一间雅室去歇息。” 栗海棠恍然回神儿,呆呆地摇头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蠢事,尴尬道歉:“请庄楼主恕罪,小女刚刚想事情竟忘了……请庄楼主恕罪!” “哈哈哈,无妨!” 庄南华一听便知诸葛弈猜中了,小姑娘果然在想他的诸多传言。幸好他一向自律,坊间的传言无非是谈论他如何做生意,还有花间楼是个怎样的地方。 “你到过瓷裕镇的花间楼吗?” 庄南华走到桌旁坐下,邀请诸葛弈和海棠也坐了。 无言公子执酒壶为他们斟满,默默退回庄南华的身后站着。 栗海棠有些坐立难安,不自觉地斜倚向诸葛弈,小心翼翼地夸赞:“与师父一起在花间楼赏过歌舞,那些姑娘生得很美,舞得好、唱得好。” “若让你来管花间楼,可愿意呀?” 庄南华凝睇毁了容貌的海棠,当年他救下一对姐弟,那位姐姐的年纪恰巧是海棠现在的年纪。 十一岁的小姑娘,有的唯唯诺诺、有的刚毅倔强、有的心狠毒辣、有的贪婪无耻。他想知道她是如何的品行,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栗海棠毫不思索,脱口而出:“我不愿意。” “为何?花间楼有很美的姑娘,每日可赏歌舞,又能赚到你喜欢的黄金白银。”庄南华以利益诱惑,尤其他提到金银时她的杏眼闪闪发亮。 诸葛弈睐了一眼倚在身边装柔弱的海棠,幸好他知她品性如何,否则这故意为之的兴奋眼神真真骗过他呢。 栗海棠激动地坐直,搓搓伤疤小手,问:“若我来管花间楼,一年能赚到多少金银?” 庄南华佯装思索,不确定地说:“大约万两,或者……挣多挣少皆看你如何管治。” 栗海棠嫌弃地撇撇小嘴,摇头拒绝:“算了算了,我不要管。一年才赚万两,还不如我敲诈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赚得又快又多呢。多谢庄楼主的抬爱,花间楼还是留给无言公子辛劳吧。嘿嘿!” 无言公子气得翻白眼,不敢出声只能动动嘴巴:小丫头,看我回头不找你算账! 栗海棠扬起小脸挑衅:“有本事,无言公子大声说出来呀。” “嗯?”庄南华回头,笑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无言公子颌首:“属下什么也没说,是海棠姑娘看花了眼。” 庄南华才不信呢,不过小孩子们之间的斗气游戏,他只当个乐子一笑而过。 第1179章 花似锦斗艳满闲城 庄南华已而立之年,视诸葛弈如胞弟,对海棠亦如亲妹妹般疼宠。在酒家用过膳后,他意犹未尽,邀请海棠一起乘马车游览闲花城。 栗海棠略犹豫地看向诸葛弈,见他龙眸宠溺回凝,她便欣然答应。 庄南华吩咐无言公子去备一驾宽敞的马车,无需华丽免引城中百姓们注意,招来各路探子的麻烦。 无言公子自是知道庄南华、诸葛弈、海棠的身份特殊,此时闲花城已送给海棠为贺礼,若有人来招惹他必是无法出面解决,否则会落人口实说花间楼主送出的城竟不舍得放权,仍当闲花城是自己的管辖。 离开酒家,乘马车观览闲花城,于诸葛弈、庄南华是打发无聊的闲暇时光,于栗海棠和无言公子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刻。 栗海棠挨着车窗坐,撩起小小缝隙窥视外面的街景,来来往往的人潮,川流不息的牛车、驴车、马车、乘轿、乘步辇、骑驴子的…… 长街两旁商铺如林,每间铺子皆被鲜花簇拥、绿藤缀墙,连屋顶的瓦片之间也生出许多翠青色的小草。 与满城美食香气的良和城相比,闲花城弥漫沁脾芬芳,处处花团似锦青草似玉。深吸气,嗅闻到山林雨后的清新香气,顿时心神怡然。 “多谢庄楼主将这般美好的花城送给小女。” 栗海棠诚心道谢,她非常喜欢这座百花盛艳的小城。 庄南华正在与诸葛弈下棋,听她再次道谢,无奈说:“你已谢过多次了,再如此客气我要收回啦。” “好。” 栗海棠乖巧答应。见坐对面的无言公子捧着账簿查阅,她睁大杏眼盯住他,发现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账簿,另一只手竟精准无误的拨弄算盘。 小姑娘忽然安静了,诸葛弈龙眸微掀瞟了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移向专注查账的无言公子,恍然明白她又好奇心作祟。 庄南华亦发觉,调侃:“谷宅小东家的身边缺个账房管事,若她喜欢就带走吧。” 诸葛弈温润一笑,婉拒:“多谢庄楼主割爱,谷宅最不缺的就是账房管事。倘若庄楼主有需要尽管开口,别说谷宅会送一批,我也会送的。” “哈哈,那我多谢了。” 庄南华揖礼,无心棋局,便与诸葛弈谈论起良和城外土地庙的事。 他在赶来的半途听闻义亲王惩治了良和城的李知府,和镇守兵营的李将军。因他知诸葛弈的另一个隐秘身份正是“义亲王”,猜测李氏兄弟定惹怒了诸葛弈才会落此下场。谁知又来消息,说李氏兄弟惹到的人是谷宅小东家,他又觉得合情合理。 “你要宠她到几时?她与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关系可理清了?” 庄南华担忧诸葛弈痴心错付,小声提醒:“待小姑娘及笄岁成为活祭品一命呜呼,最终落得人财两空为情束缚,何苦来哉?” 诸葛弈温润浅笑,为庄南华奉上一杯香茗,说:“良和城时,我已忠告那些人。至于三年后他们遵从我的意思废除活祭的祖规,我会留下他们的贱命看着八大氏族如何毁灭,瓷裕镇如何易主。” “不怕她出卖你?” “她不会。” 庄南华意有所指,诸葛弈笃定不疑。 “你如此信任她,我更担忧了。” 庄南华斜睇向小姑娘,她半跪在无言公子身旁认真学习拨算盘,满是伤疤的小手灵活地拨弄着白玉珠子,学得又快又准,颇得无言公子的夸赞。 诸葛弈笑而不语,独斟一杯香茗浅饮,龙眸万般柔情只为她。 马车行出闲花城往城外三里的一座小山驶去,仅可通行一车的小路绵延至小山脚下的村子。小路的耕田种植水稻,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稻子已结出漂亮的青色穗子,微风吹过稻浪起伏。 栗海棠认真学习拨算盘,帮无言公子查阅两本小账簿。其中几次错漏幸好无言公子又重算了,才及时发现未酿成大错。 庄南华感叹她聪明好学,对诸葛弈说:“难怪你将谷宅交与她,确实是个聪敏灵秀的孩子。” 海棠被夸赞,诸葛弈与有荣焉。 马车终于停住,栗海棠迫不及待戴上雪纱帷帽,拉着无言公子一同跳下马车。一路行来,她发现无言公子的品行尚可,比瓷裕镇时让她愿意亲近。 无言公子却不喜与她亲近,尽管她的身份从一个活祭品摇身一变成为谷宅小东家,他也不愿攀附讨好。 诸葛弈与庄南华步下马车,闲庭信步于花海之中。 前方,栗海棠像个脱缰的马驹子在花野中撒欢的跑,还时不时采一朵花儿丢向无言公子。 无言公子被闹腾的哭笑不得,想走又走不掉、想留又不情愿。进退两难之际,他灵光一闪,迈开大步跑到诸葛弈身后。 “诸葛兄快管管海棠姑娘,真真的磨人精呀。” “我不管。” 诸葛弈果断拒绝,一个横迈步躲到旁边,免得海棠丢来的花朵砸到他的脸上。 无奈,他只好向庄南华求救:“楼主,你管管吧。” 庄南华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与诸葛弈一起闲步于花海之中,看着撒欢的小姑娘在花田里追着无言公子吵吵闹闹。 “庄楼主,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送闲花城给海棠?” “苏家。” 庄南华斜睨诸葛弈,说:“我知苏家与你的心腹老管家是世交挚友,苏家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因你一丝善念。闲花城已脱离我的掌控,苏家亦是。与其强留在手惹烦心,不如送人情皆大欢喜,我也省些心力去对付苏家。” “都说养虎为患,可惜苏家不配为患,苏家人更不配为虎。”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栗海棠故意站在他们中间,对苏家人的鄙夷溢于言表。 庄南华饶有兴味,问:“花似锦斗艳满闲城,树无冠凤落苏家院。此一句便知苏家的野心勃勃,你不怕吗?” “苏家的花似锦不是凤落而来,凭苏家的家风也养不出一只金凤凰光耀门楣。”栗海棠摘下雪纱帷帽,昂首对庄南华说:“庄楼主怕的不是苏家,而是……”欲语还休,她扭头看向诸葛弈,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可妄言!” 诸葛弈沉声训斥,抢来雪纱帷帽为她戴好,说:“别玩得太疯,小心惹恼无言公子有你的苦果子吃。” 栗海棠娇哼:“我才不怕他呢。哼!”她摘下帷帽塞给诸葛弈,拿出一块雪帕遮住半张脸,对庄南华说:“无论如何,多谢庄楼主啦。” 庄南华微微一笑,看她又撒欢的追着无言公子嬉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第1180章 谋害旺虎凶手之一 从城外的小山采了许多鲜花回到花喜客栈,栗海棠挎着花篮子直奔五品级的客院,寻找青萝和兰月一起调制胭脂。 因遇到庄南华,同行的刘二娘早早回来客栈帮忙收拾,她还借用厨房做了晚膳。 栗海棠回到客房不见三人,放下花篮子去卧室更衣。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仍不见青萝、兰月和刘二娘。 “咦?她们到哪里去啦?” 暗卫现身,禀告:“小主子,黄昏时元五爷、莫大姑奶奶、栗大公子和程公子来了,此刻在前铺的二楼雅室久候多时,主人已更衣去见。” “他们几时来闲花城的?” 栗海棠惊讶,她离开良和城时没听说他们会来闲花城。怎她早晨入城,他们傍晚就来访? 暗卫禀告:“栗大公子和程公子是七日前到的;元五爷和莫大姑奶奶是十日前到的。” 栗海棠心里算算,程澜和栗君珅应是她离开良和城后第二日启程的;而元煦和莫容玖是等莫二爷、栗二爷返回瓷裕镇后的第二日启程的。因诸葛弈吩咐马车队伍故意绕远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整整耽误半月余才到达。 “冷大哥在吗?” 暗卫不敢隐瞒,说:“冷总领午时回的,叶氏公子一同前来。徐掌柜已安排在四品客院住下,小主子明日再见吧。” 栗海棠惊讶,问:“叶梧桐?冷大哥为何寻他来?除了叶梧桐,还有谁?” “属下不知。” 暗卫略有难色,其实他知道同来的还有一位姑娘。 栗海棠屏退暗卫,独自更衣后去寻徐掌柜,请他领她到前铺的二楼雅间见“客人”。 五品院和四品院一墙之隔,栗海棠出了正房,听到旁边墙头上传来轻浅的笑声,显然发笑的人在努力憋着不出声。 “叶梧桐,你坐在墙上屁股不疼吗?” “海棠姑娘,如今你是谷宅的小东家,又是皇帝赐封的荣安郡言,言语怎能如此粗鄙无礼呢?” 叶梧桐嫌弃地叨念她,轻松跳下院墙走来她面前,仔细端详她的丑疤小脸,啧啧调侃:“啧啧啧,半年未见你怎落得这般田地?当年八大氏族的黑心娼妇们没能毒害你,她们又想出毁容的恶毒法子?真是侯门贵府多败类、天下最毒妇人心呀。” “哎哟哟,半年未见叶公子说话文绉绉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看呀。” 栗海棠斜睇一表堂堂的叶梧桐,衣着打扮确实比以前顺眼多了。这才是堂堂祁山镇神医世家的公子,一等的身世该有一等的品行来配。 叶梧桐臊红俊脸,辨驳说:“我哪里文绉绉的说话?你是知道我的,平日最喜浪荡江湖,最不爱读书做学问。” “嗯。算你有自知知明,你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儿。”栗海棠转身走向院子的凉亭,问:“冷大哥接你来作甚?听闻你带来一位姑娘?” “不是姑娘,是一位年轻妇人。” 叶梧桐神情忧色,微垂着脑袋不敢看她,用极小的声音说:“她是谋害你弟弟的……凶手的其中一个。你……要见见她吗?” “栗仙音?”栗海棠激动地站起来,抓住叶梧桐的手大声问:“她是栗仙音吗?” 叶梧桐迟疑地说:“她不是栗仙音,但她知道栗仙音的下落。” “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见她。” 栗海棠迫不及待去见见害死她的亲弟弟小旺虎的凶手,或许叶梧桐被骗了,那妇人就是栗仙音假扮的。 叶梧桐无奈,只好带她回一墙之隔的四品客院。进入东厢房,两个蒙面黑衣护卫用身体堵住屋门,阻止他和海棠进屋。 “都给我让开!” 栗海棠厉声喝令,她一拳打在一个蒙面黑衣护卫的腹,仍不见他们退让。气得她拨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怒喝:“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下狠手!” “主人有令,属下不敢违令。屋子里的女人不是栗仙音,小主子等主人来审的时候再……唔!” 蒙面黑衣人好言劝说,但海棠根本不听,一心只想闯进去亲眼见见那女人是不是害死小旺虎的栗仙音。激动之下,她将匕首刺伤蒙面黑衣人的小臂,毫不退缩地命令:“给我让开!” “小主子杀了属下,属下也不能让。” 蒙面黑衣人捂着流血的伤口,坚持不肯退开。 栗海棠又气又急,握住匕首的手颤抖着举起,锋刃对准蒙面黑衣人的左胸膛。她含泪悲声喝令:“给我让开!我要去看看她到底是谁!求求你们,让开!” “小主子杀了属下吧。” 捂着受伤手臂的蒙面黑衣人无畏的往前逼近一步,匕首的锋刃抵在他的左胸膛。受主人的命令守住这儿,就是怕小主子会激动之下犯了国律遗悔终生。 屋子里的妇人根本不是栗仙音,却是唯一知晓栗仙音下落的人。留着她的贱命,只为审出小旺虎的死因,寻到真正的凶手栗仙音报仇。 叶梧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他上前拉住激动大哭乞求的海棠,说:“你别闹了,我保证她不是栗仙音。你忘了吗?我曾为毁容的栗仙音医治,替她换了一张男人的脸。” “我……你……栗仙音变成男人了?” 栗海棠泪眼婆娑,难以置信地瞪大杏眼。她确实听叶梧桐说过此事,当初叶梧桐懊悔自己错救了栗仙音,亲自跑到瓷裕镇来向她和诸葛弈道明此事。后来叶梧桐离开,她忙着与八大氏族斗谋便很快忘记此事,至于诸葛弈则未提起。 叶梧桐讶然,问:“你不知晓此事吗?诸葛公子一直派人到祁山镇暗查,秦五爷和我们叶氏也在暗中追查栗仙音的行踪。” 栗海棠摇头,怔怔地看他。 “看来你果真不知。” 叶梧桐恍然。原来诸葛弈、秦五和他们叶氏的追查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而她一直被隐瞒着。除了知道弟弟死于谋害、凶手是栗仙音之外,她再无所知。 “小主子。” 徐掌柜匆匆而来,看到呆若木鸡的海棠,他送上一块令牌,说:“主人让你拿着这块令牌去见屋里的女人。” 栗海棠接来一看,是秦字令。出入祁山镇所执的令牌,乃秦五爷的秦庄所赐。 “师父的意思是……?” “小主子是秦五爷的妹妹,里面的女人曾是祁山镇歌舞坊的歌姬。”徐掌柜恭敬禀告,展开掌心写下一个“诱”字。 “我明白了。” 栗海棠恍然大悟,握紧令牌,对叶梧桐说:“劳烦叶公子陪我进屋见见她。” “好。” 叶梧桐答应,他也看到老掌柜在掌心写下的字,却不明白诸葛弈的意思是什么,而海棠真的明白他的意思吗? 第1181章 祁山歌舞坊的歌姬 由叶梧桐陪着海棠进屋见女子,徐掌柜和蒙面黑衣护卫们留在门外随时闯入救主。 叶梧桐偷瞄海棠一直握紧的拳头,百思不得“诱”字为何意? 进屋后,栗海棠积郁在心底的愤怒,在看到安安静静站在屋中央的女人时瞬间熄灭。一张比她还惨还丑的疤痕脸,一双凹陷的“眼睛”,没有鼻子,嘴唇有着恐怖的针孔。素妆无色、衣着简朴,宽大的袖口露出三四根黑黢黢的粗手指。 “她……怎会变成这样?” 栗海棠大感意外,这女人根本不像杀害孩童的凶徒,反像遭受连累的无辜人。 叶梧桐长叹,说:“她是曾是祁山镇歌舞坊的歌姬,名唤‘如歌’。以前的她貌美如仙、歌舞艳压群芳,连秦五爷和我的老爹爹亦倾慕她的美貌和才华。可惜她生性跋扈,与歌舞坊的新花魁针锋相对,终日闹得不可开交。” 他拉着海棠后退一步,说:“新花魁背后有人倚靠,自然不会势弱。她落得下风不甘心,便结识了祁山镇的一群贩夫。那群贩夫的老大与一位女子终日厮守,久而久之她们勾结到一起预谋绑架新花魁。” 仿佛傀儡的女子忽然动了,寻着叶梧桐声音的方向伸出残破不全的双手,沙哑嗓音冷笑讥讽:“呵呵!叶小公子不就是新花魁倚仗的人吗?怎么,有了新欢就想撇清前尘往事?叶小公子果然风流纨绔。” 叶梧桐羞窘道:“你给我闭嘴!我连歌舞坊的大门也没踏入过怎会结识新花魁,你休得胡言乱语来辱我清白。”他忐忑不安地偷瞄海棠,辨白道:“再说,我身边的这位是清白人家的姑娘,不是你能侮辱的。” 如歌耻笑道:“呸!清白?当初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有谁怜惜过我?还有姓栗的贱人,毁了容还能勾引男人为她当牛做马,她也说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可谁信呢?我是不信的。” “你认识栗仙音?她在哪儿?” 栗海棠上前一步抓住如歌的双肩用力摇晃,激动大吼:“告诉我,栗仙音在哪儿!?” “你是谁?” 如歌被摇得头昏脑胀仍有着几分警惕,她能感觉到叶梧桐对这个姑娘的恭敬。一个让神医世家叶氏的小公子都恭敬的女子,恐怕与秦五爷脱不得干系。 “你是秦五爷的人?” “秦五爷是我的大哥。” 栗海棠努力平静下来,松开挟持如歌的双手,搀扶着她走到窗下的罗汉床坐了,唤徐掌柜派人送些温水。 如歌感受到来自海棠的善意,说:“你到底是谁?” 栗海棠咬牙切齿地说:“栗仙音是我的大仇人,她害死了我的亲弟弟。” “啊!我知道你!”如歌恍然大叫,反握住海棠的手,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你姓栗,名字是一种花……哎?什么花儿来着?我怎么忘了呢。” “海棠!” 栗海棠语气沉重地提醒。 “对,栗海棠,栗海棠,就是这个名字。贱人做梦都在喊着这个名字,哈哈哈!我终于见到你了,感谢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哈哈哈!” 如歌疯子一般仰头狂笑,握着海棠的手变成用力的抓,而且顺着她的双臂一点点抓向她的双肩、脖子。 “危险!” 叶梧桐欲拉开海棠,却迟了一步。如歌的双手已死死掐住海棠的纤细脖子,力道之大使得海棠窒息得小脸紫红。 “如歌,放手!” 叶梧桐怒极,掐住如歌的脖子威逼。 “外面的人……呼!外面的人去……去找……诸葛……公子……来……我……我……要见……见他……否则……栗海棠……陪我……死!” “如歌,若诸葛公子来了,你会死得更惨!” 叶梧桐知道诸葛弈的真实身份,那江湖人人畏惧的活死人岂会手下留情?况且海棠是他的心头肉,绝不容忍别人伤她一丝一毫。 如歌仿佛没有听到叶梧桐的声嘶力吼,掐住海棠脖子的双手更加用力,她也大声吼:“快去……请……诸葛……公子……来见我,我……我……我……” “徐掌柜……咳咳……快去……请……师父……” 栗海棠艰难发出声音,双手背在身后不动。一来不想刺激如歌,二来她的袖子里藏着匕首可随时置如歌于死地。只是她不愿害死可怜的如歌,即使如歌有可能是参与谋害小旺虎的凶手。 “叶梧桐……你先……放开她……我……我……不想……害她……” “万一我放手了,她掐死你怎么办?”叶梧桐急了,他没见过一个快要没命的人还替害自己的凶手求情的。 栗海棠苦涩一笑,窒息得眼睛泛花。她坚持着,艰难呼吸着,极小声地说:“生死由命……我该在……今天死……就……死了吧……我可以……去见……弟弟……和母亲……” “弟弟?” 如歌讶然,恍惚回忆起什么。她忽然松开双手,钳制住海棠的肩,激动地问:“你的弟弟是不是被贱人害死了?那稚童才两岁。” 栗海棠急促呼吸着,频频点头,却忘了如歌失去双目根本看不到。 叶梧桐代替海棠,说:“是的。她的弟弟就是栗仙音害死的。” 如歌喃喃自语:“是了是了,就是那个稚童。” 她忽然握住海棠的手,急切地说:“我没有谋害你的弟弟,在我结识贱人之前,她与那群贩夫已在祁山岭瀑布潭害死了稚童,稚童的小名唤虎儿。我是后来听贱人说的,那稚童的姐姐抢走属于她的荣华富贵、抢走她最爱的男人。她要报复那个姐姐,先害死母亲、再害死弟弟,然后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你变成这样也是栗仙音害的吧。” “是。” 如歌垂首,忿懑不甘。可她变得这副鬼样子,还有谁能帮她报仇?她又如何为自己讨回公道呢? 栗海棠为如歌挽起散在额前的碎发,没想到栗仙音心狠手辣的手段远超八大氏族的夫人们和姑娘们。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擅用暗计谋害,而栗仙音的狠毒可明可暗。 “我和你有着共同的敌人。我发誓,即使下地狱我也会拉着栗仙音一起!” “呵!算了。” 如歌凄然浅笑,指指自己凹陷的双目,说:“她亲手挖掉我的眼睛。”又指指自己的嘴唇,“她亲手缝上我的嘴巴。”又指指嘴巴的黑洞洞,“她亲手割掉我的鼻子。” 她怅然长叹,绝望地说:“即便你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我失去的终究回不来了。她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仇人,你也不会成为我的朋友。” “如歌,你想怎样才肯说出栗仙音的下落?” 栗海棠郑重地问,只要如歌能说出来,她愿上刀山下火海舍命完成。 第1182章 舞艳惊霞曲尽花落 “我要你的命,你愿意给吗?” 如歌忽然变了脸色,重新掐住海棠的纤细脖子,疯癫大吼:“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给不给?” 叶梧桐上前用力拉扯如歌,却发现她力气大得惊人。他只能出手劈昏如歌,将海棠解救出来。 “咳咳!别伤害她。” 险些再次窒息丧命的栗海棠仍不愿对如歌下狠手。 闻声赶来的诸葛弈、徐掌柜、冷肆进来,见叶梧桐抱着脸色绀紫、大口急喘的海棠走出客房。 元煦、莫容玖、程澜、栗君珅也急匆匆赶来。看到诸葛弈从叶梧桐怀里接过海棠,他们才敢围上来。 “师父,你怎么才来呀。” 落入诸葛弈的怀里,栗海棠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努力喘息平复狂乱的心跳。她委屈地小声抱怨,浓浓的几分哭腔让他心疼欲碎。 诸葛弈怒斥守在门外的两名蒙面黑衣护卫,怨怼徐掌柜不该离开客房。 蒙面黑衣护卫默不作声,心想小主子害苦他们了,一顿鞭惩定是逃不掉的。唉!同伴们都说跟着小主子有肉吃,他们怎落得皮肉之苦呢? 徐掌柜百口莫辨,他是奉海棠之命去取温水给这位女子,谁料到她们在客房里打起来呢。 “诸葛公子,是你吗?” 客房里传出女子谨慎的询问声。片刻后,客房门口出一个窈窕身影,只是她的脸太过惊悚骇人,院子里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莫容玖吓得尖叫,捂着脸逃到元煦的身后。她看久了海棠的丑疤小脸和兰月的毁容脸已渐渐习惯,忽然看到一张更丑更恐怖的脸,她的心脏都吓得快停跳了。 元煦在外闯荡十余年也算阅人无数,可此女的容貌实在令他无法接受。幸好女子的眼盲,即便他用衣袖遮脸也不会引她不悦。 栗君珅也吓得不轻,不自觉地攥住程澜的手,结巴的小声问:“她是鬼吗?” 程澜宠溺一笑,横迈一步用身体为他作盾牌,说:“她应该是被人谋害的。若是鬼,地上没有影子。” 栗君珅艰艰地吞咽口水,看看女子脚下的影子,吊到喉咙的心稍稍放松。他仍紧张地抓住程澜的衣袖,小声问:“是谁害她?海棠妹妹吗?还是诸葛子伯?” 程澜哑然失笑,扭头瞟他,诘问:“我们又不认识她,海棠妹妹和子伯兄怎会无缘无故的谋害她呢?” 栗君珅偷瞄诸葛弈,伏在程澜耳边低语:“诸葛子伯是江湖赫赫威名的活死人,江湖中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了。这女人的眼珠被挖掉,或许……曾经见过他的。” “珅哥以为他会因女人而手下留情?” 程澜混迹江湖多年,对江湖中闻风丧胆的活死人的行事作风略有耳闻。 凡挑衅者不论男女皆死于非命,而观其真容者必是挑衅之人。故而,活死人的嗜血必有原由,那些死于非命的人皆是死不足惜的混蛋。谁让他们自寻死路,偏偏要挑衅一个江湖大魔头呢? 如歌伸出双手向前试探着,谨小慎微地走,小心翼翼地问。 “诸葛公子,是你吗?你真的来了?” “诸葛公子,你记得栗仙音吗?栗仙音,她是爱慕你的女子。” “诸葛公子,你回答我呀!我是如歌,祁山镇最大歌舞坊的歌姬。” “诸葛公子,你快告诉你,你在不在这儿?” …… 越问越急切,她慌乱地向四周探索着,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诸葛弈抱着海棠转身即走,沉稳的脚步声终于引起如歌的注意。她侧耳专注的听,寻着脚步声欲追。 叶梧桐拦住她,厉声质问:“如歌,你要做什么?” 如歌大声嘶吼:“诸葛公子,我要跳舞给你看!诸葛弈,我要唱曲给你听!求求你留下,我……我要……我要……” “你疯了吗?” 叶梧桐气得推倒她,蹲下来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警告:“如歌,再敢靠近他们一步,我亲手送你归西!” “叶小公子,求求你帮我!帮帮我!” 如歌苦苦哀求,尽管她的命掌控在叶梧桐的手里,她亦没有退缩,仍固执地哀求着叶梧桐帮忙留下诸葛弈。 “叶梧桐,放开她吧。” 栗海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的身后站着俊容寒霜的诸葛弈。 叶梧桐松了手,“海棠妹妹,你不怕她……” “不怕。” 栗海棠向他伸手,拉他站起。她问如歌:“你为何要给他跳舞唱曲?” “不必你管。” 如歌摇摇晃晃站起来,说:“诸葛公子,奴家只想为你一人舞,为你一人歌。请诸葛公子屏退左右,让他们退到院子外面去。” “好。” 栗海棠代替诸葛弈答应,她要看看如歌的葫芦里藏的什么药。她握住诸葛弈的大手,说:“师父,栗仙音的下落就靠你啦。” 诸葛弈龙眸淬寒,惩罚的用力拍打她的小屁股,沉声道:“等会儿再惩治你!” “好。” 栗海棠毫不犹豫地答应,唤上叶梧桐、程澜、栗君珅、元煦和莫容玖一起退到院外,还吩咐徐掌柜关上两扇院门。 诸葛弈负手立于院中央,不远处两名蒙面黑衣护卫警惕地盯视貌丑可怖的女子。 “诸葛公子,奴家为你舞一曲‘红颜梦醉’,望公子此生不忘奴家。” 如歌旋身背对诸葛弈,窈窕身姿九曲玲珑,残破不全的双手虽然只留三四根手指,却划出最柔美的兰花状。 傍晚的霞光弥漫天,夕阳余辉映在她的身上一片温暖的初秋之美。她的舞姿美得令人迷醉,宛如九阙天宫的仙女落凡间。 院墙外,一群人透过墙上的花窗欣赏院子里“舞仙女”惊世骇俗的优美。所有人皆被深深吸引,沉醉在她的舞中。 她的嗓音被毁了,但胜在曲子的词好。配上令人迷醉的舞姿,仿佛回到她的鼎盛时期,看她在祁山镇最大的歌舞坊中舞艳惊霞、仙乐醉客。 一舞毕,一曲尽,如歌终于疲惫地瘫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大口喘息着,一滴滴鲜血落在青灰色的棉袄子上晕染成大片大片的红。 “你的嗓子受伤了,今后好好养着吧。” 诸葛弈转身即走,对不远处的一名蒙面黑衣护卫下令:“送她回祁山镇的歌舞坊。” “栗仙音去了漠北,去找诸葛公子的家人。” 如歌突然大声说,藏在袖子的刀子直扎入腹中。 蒙面黑衣护卫忙上前扶住她,唤:“主人,她要自戕!” “丢到城外,随她死活!” 诸葛弈看也不看,径直走向院门。推开两扇大门,看到栗海棠就站在面前,杏眼满是担忧。 第1183章 惹不起掌厨大师傅 如歌是生是死,除了诸葛弈和带走她的鬼卫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 栗海棠本要问问的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一,她与如歌没那么深厚的交情;第二,如歌临死也要“诱惑”诸葛弈,可见她并非善良;第三,叶梧桐说如歌是谋害小旺虎的凶手之一,但如歌却撇清自己的嫌疑。 诸葛弈派冷肆亲自去见翎爷和秦五爷,请翎爷派人到漠北寻人,请秦五爷帮忙派人到西域打探。 他年少时和姑姑、姑丈、翎爷生活在漠北,那里有他熟悉的人们和朋友,想打听栗仙音的消息太容易。 至于西域,以“天下第一大商”或者“活死人”的名号虽然行事方便,但容易引人猜疑。祁山镇有许多西域的贩夫,可从贩夫的口中打听,也可重金派他们回西域打探。 一切看似安排妥当,诸葛弈想着帮海棠尽快建起“楼外楼”的生意。况且花间楼主庄南华仍在闲花城,不知他此来目的是游山玩水、还是醉翁之意。 清晨,栗海棠未施胭粉一身素衣溜到后厨院去做早膳。她知道花间楼主尚在闲花城,为感谢他赠送一城为贺礼,总想做些特别的东西作回礼。 可他是仅次于诸葛弈之后的天下第二大商,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没有的?思来想去,又得兰月的好建议,她亦觉得亲手烹制美食更有诚意。 比不得谷宅的后厨院可自由来去,客栈的后厨房有掌厨大师傅管着,连徐掌柜也时常拒之门外,何况是外来客? 栗海棠和青萝、兰月、刘二娘堵在厨房门外与掌厨大师傅磨碎嘴皮子也没能得到准允,气得海棠抄起厨房门外的一团麻绳往自己的脖子上缠。 “哎哟哟,小祖宗可别闹。这绳子是用来捆猪的。沾了猪屎的,你不嫌臭啊?”刘二娘忙扯掉麻绳丢过高墙,管它墙那边是谁家院子。 掌厨大师傅哭笑不得,问:“你见过谁家捆猪用细麻绳?这绳子是用来捆柴木的,以免散落满地碍手碍脚。” “我说捆猪就捆猪。” 刘二娘抬起她的大脚踢了一下门柱,说:“你再惹我家的小主子,看老娘不打残了你!” 掌厨大师傅不服气,大手拍拍胸膛,反驳:“我堂堂男儿岂能被你威胁?来来来,有本事你拿刀菜往这儿砍?我哼一声便不是好汉!” “呸!你这副臭猪皮囊不配污了老娘的菜刀!”刘二娘朝青萝和兰月挤眉弄眼,想她们带走海棠。谁知她们没骨气,不敢得罪海棠。 掌厨大师傅跺跺脚,说:“厨房是我的地盘,我不点头,谁也别想进!” 栗海棠忿懑质问:“我也不能进吗?” 掌厨大师傅耿直道:“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也要乖乖听我的!” “哎呀,你这憨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刘二娘又气又无奈,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只好哄着发脾气的海棠,说:“乖,咱们不睬他。去找徐掌柜来治他一个不敬之罪,打他五十大板。” 掌厨大师傅不乐意了,高声叫嚷:“找姓徐的也没用,有本事你们别吃我做的东西!” “呸!谁要吃你做的东西,有毒!” 刘二娘狠啐一口,这汉子真够傻的,也不瞧瞧小姑娘是谁?客栈的幕后小东家,得罪她还想留在客栈当掌厨,做梦去吧! 闷气闷火的栗海棠被刘二娘劝回五品客院,一进院便瞧见诸葛弈和叶梧桐坐在亭子里商量着什么,他们在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桌上还有许多膏药帖。 “师父。” 栗海棠气呼呼地坐到诸葛弈的身边,想抢走他手里的小瓷瓶又没胆子。 诸葛弈斜睇她,说:“你是花喜客栈的小东家,连自家的掌厨大师傅都管不了,还有脸跑来与我委屈。我不管,也管不了。” “师父也难为我。呜呜呜,师父坏!” 栗海棠伤心浅泣,晶莹泪珠子一颗颗砸落在绞握的小手。 叶梧桐怔愣,不知所措地看向诸葛弈。 诸葛弈视而不见,依旧专注于小瓷瓶里的药水,嗅闻瓶中药水的成分。 “阿弈,你快哄哄她。” 亭子外,刘二娘实在不忍心看小姑娘落泪。她也瞧不惯那位掌厨大师傅,一副老子才是客栈主子的嘴脸。她几次到厨房试着与他讲道理,可他偏偏牛脾气的不肯退让。 诸葛弈放下小瓷瓶,微侧身面对她。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的确心疼得紧。他无奈长叹,抱她坐来腿上,冰冷的修长手指刮去丑疤小脸的泪珠子。 “你是谷宅小东家,该拿出主子的架势。一个掌厨大师傅,纵使厨艺精湛亦不可骄傲狂妄、目不无人。这天下,连皇帝老儿亦要遵循法度、恪守规矩,何况他一介草民呢?” 栗海棠慢慢站起来,深深鞠躬行礼,哽咽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受教了。” 诸葛弈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小手里,柔声道:“去吧。正午,我约庄楼主来用膳。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让庄楼主尝尝烹制的美味佳肴。” “师父请花间楼主来客栈用膳?花间楼主答应了?” 栗海棠诧异,她起床便去厨房了,他是几时知晓她要烹制菜肴作回礼的?竟还请庄楼主来作客。 “是啊。” 诸葛弈放开她的小手,叮嘱刘二娘:“你在旁边盯着点儿,别让她伤着自己。” “我知。” 刘二娘乐呵呵挽着海棠返去厨房,说:“放心吧。这次他再拦着,咱们唤出护卫绑了他!” 栗海棠破涕而笑,她刚刚怎没想到唤出护卫来呢? 亭子里,叶梧桐把一帖药膏放到诸葛弈面前,说:“花间楼主送闲花城给海棠姑娘,是想讨回漠北的一块牧场吗?” 诸葛弈龙眸微冷,沉声提醒:“叶氏只有你一根独苗吧?好好保护自己的小命,别断了叶氏血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叶梧桐毫不在意地说:“若我生一堆的女儿,照样无颜面对列祖列宗。那些功德无量的先祖们已入土为安,何必再忧虑后世子孙的活路?我若死了,随子子孙孙们闹腾去。” 诸葛弈失笑道:“你倒是好心境。” 叶梧桐哈哈大笑,一回头见徐掌柜恭恭敬敬的领着两位贵客进院来。他压低声说:“庄楼主和无言公子来了,我且告退。” “不留下用膳吗?” “多谢,不必。” 叶梧桐慌忙收拾好瓶瓶罐罐,一个大包袱提在手里直接翻墙离去。 第1184章 亲烹菜肴更显诚意 徐掌柜领庄南华和无言公子来到亭子外,诸葛弈已迎了出来,向庄南华施礼。 “庄楼主。” “行了,这儿又没别人,少来点虚礼。” 庄南华一拍诸葛弈的肩,自来熟的走向正房,选了一张太师椅落坐,说:“听闻小丫头亲自下厨烹制菜肴?我今儿有口福啦。” 诸葛弈唤徐掌柜去端茶,才在庄南华身边坐了,说:“她感念庄楼主送了一座城作贺礼,选了许多回礼皆不满意。夜里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天未亮时便起来准备,还和掌厨大师傅闹得不悦。” “哈哈哈!我瞧小丫头的脾气越发娇纵,可是你宠惯的。”庄南华接过诸葛弈奉来的茶,浅呷一口,说:“当年诸葛夫人亦是娇蛮的暴脾气,小丫头隐约有三分相似。说起诸葛夫人,她那霸道不失柔善的品行、雷历风行的风骨,漠北的百姓们至今津津乐道。一转眼,她已逝去多年。” 诸葛弈闷声不语,句句不离辞世的小姑姑,又刻意提到漠北的百姓们,看来庄楼主欲与他摊牌。 庄南华笑问:“阿弈,你的姑丈还在漠北吗?” 诸葛弈龙眸微敛,温润笑答:“在。” “那他……” “师父,听闻花间楼主和无言公子来啦。” 栗海棠闯进来,恰巧打断庄南华,诸葛弈亦暗暗松气。幸好,幸好她来了巧,否则再谈下去恐怕会牵扯出姑丈和翎十八。 诸葛弈见她系着下厨的围裙,丑疤小脸抹了黑呼呼的锅底灰,不禁拧眉责备:“既知贵客临门,怎不梳妆更衣再来见客。瞧你这副样子多失礼,还不快请庄楼主恕罪。” 栗海棠嘟嘟樱唇,撒娇说:“师父此话差矣。庄楼主大人雅量怎会与我一个小丫头计较呢。况且我在厨房的菜肴未烹完,回去又要沾一身的油渍。” “那你来作甚?不好好守着灶台,不怕菜烧糊。”诸葛弈看她黑呼呼的小脸实在无奈,摸进袖子里发现他的帕子没了,怔愣一瞬才恍然早已塞给了她。 栗海棠杏眼弯弯的憨憨一笑,向庄南华行万福礼,说:“庄楼主恕罪。听闻徐掌柜禀告你来了,我想着该先来道安才不失礼数,却忘了该梳妆打扮后再来见客的。望庄楼主海涵!” “哈哈哈,小东家不必多礼。” 庄南华畅怀,越看她越像当年的诸葛夫人。言行举止、品性风骨,他之前看她有三分、现在来看有七分,难怪诸葛弈宠如至宝。 栗海棠扭捏的来到诸葛弈面前,嘟樱小声说:“师父,你能帮我尝尝菜吗?” “我?”诸葛弈佯装惊骇,问:“为何?” “因为……因为……”因为我也怀疑庄楼主心怀鬼胎。 栗海棠心中腹诽,却不敢当着庄南华的面前说出来的。她吱唔半天没想个恰当的理由出来,正焦急之时忽听得院子里传来匆忙脚步声,似乎是…… 青萝在门外恭敬行礼,得到诸葛弈的准允后才敢进来,拉着海棠一通抱怨:“小东家怎来见客了,奴婢寻得好辛苦呢。快去瞧瞧那锅桂花酿鸭子吧,再迟些就被叶公子偷吃光了。” “哎?叶梧桐胆子很大嘛,竟敢偷吃我的桂花酿鸭子。哼!真当冷大哥不在就没人管得住他吗。给我惹急了,亲自送他回祁山镇。” 栗海棠撸起袖子一副要打架的凶凶气势走了。 青萝忙向诸葛弈、庄南华和无言公子行礼,急追着海棠离开。 “哈哈哈,小丫头有灵气儿,做谷宅的当家人绰绰有余。”庄南华轻撩袍摆,正襟危坐,说:“我之前担忧你色令智昏,为博美人一笑而毁掉诸葛夫人半生辛劳。而今来看,她不错!很不错!” “多谢庄楼主夸赞!我代海棠向庄楼主敬茶,望今后庄楼主多多关照。” 诸葛弈端茶以谢,也替海棠赢得庄南华的一份庇护。 庄南华笑道:“放心,小丫头深得我心,我自然会多加关照。” “多谢!” 得一城,失一地;得一诺,护一生。这笔生意不算亏,至少庄南华的承诺连皇帝老儿都妄想不得。 青州,一个阻隔在燕峡和漠北的咽喉之地,动不得、争不得、弃不得。 “师父,我回来啦。” 短暂安静之后,栗海棠去而复返,这次她梳妆打扮得亭亭玉立,一身金绣桂花袄配金云纹宝石蓝马面裙。袄子略显修身,裹得玲珑纤纤小蛮腰不盈一握。 庄南华顿时眼前一亮,忽视她的丑疤小脸,只观她一身妆扮和气质,仿佛当年他初见诸葛夫人的情景。 “庄楼主,这是我亲自烹制的桂花酿鸭子。” 栗海棠亲自端来最美味的菜肴,只为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 庄南华满意大笑,示意无言公子快快接过去。 无言公子暗道她真聪明,一道菜就堵住他家主子的嘴,再想讨漠北的一块牧场恐怕需再送一座城才好。 “桂花,鸭子,这道菜还真是金贵呢。” “谁说只有这两样食材?” 听到无言公子的调侃,栗海棠故作认真的扳起手指自报家珍,说:“这道菜看似廉价,实则贵得惊人。一道上好的菜,需用熬炖的老鸡汤来蒸煮。桂花需采摘五十年的桂花树,且子夜时分采摘。” “还有呢?” 无言公子语气凉凉的搭腔,鬼才信她的话呢?这道菜再金贵,一只鸡一只鸭一树桂花能值几个钱?比漠北的一块牧场还值钱吗? 栗海棠哼声,说:“山泉水、林溪水、荷叶的露水、腊梅的雪水,混合这四种水熬炖鸡汤,蒸煮鸭子,净洗桂花后掩制桂花酱。你来说说,这道菜价值几何?” 无言公子翻白眼斜睇她,对诸葛弈说:“不亏是诸葛公子教导出来的好徒儿,信口胡诌的鬼话连脑子都不动的。” 诸葛弈笑而不语,反正海棠一通闹腾,他省下漠北的一块牧场作人情,更断了庄南华霸占漠北的野心。 栗海棠娇嗔,说:“我不与你斗嘴。”她向庄南华行礼,乖巧地说:“庄楼主,请你尝尝我做的桂花酿鸭子,你来评评它价值几何?” 庄南华菀尔一笑,对无言公子招招手,说:“好,我来尝尝你的厨艺。若好,我再送你一城,若不好……这闲花城可要收回来喽。” “庄楼主放心,若你收回去,我保证不哭。” 栗海棠天真的承诺逗笑了庄南华,也置他于“进退”之地。好与不好,闲花城是收回去的,那未说出口的漠北牧场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言公子亲自舀了桂花汤服侍庄南华品尝,不自然地看了佯装乖巧的海棠。 第1185章 师父快夸夸我聪明 充满诚意的一顿宴席吃得客主尽欢,明面上看得一团和气,私心里有多少算盘就不得而知了。 欣然接受栗海棠的回礼,庄南华又送了一块江南的茶山给她,声称奖赏她的功劳。 栗海棠婉拒,傻傻地说:“庄楼主喜欢海棠烹制的菜肴,乃海棠的荣幸。怎敢妄说功劳呢。多谢庄楼主抬爱。待青州的楼外楼开张时,我再请庄楼主来楼外楼品尝美味佳肴。” “楼外楼?” 庄南华愕然,看向沉默的诸葛弈,笑问:“阿弈,楼外楼是什么生意?” 诸葛弈摇头叹道:“谷宅小东家的生意,我怎敢过问?她要做什么便做吧,我听命行事罢了。庄楼主若能撬开她的嘴巴问出实情,我定厚礼相谢。” 庄南华调侃笑说:“哼,少打我的主意,才不信你的鬼心眼儿是偏向我的。” 诸葛弈剑眉微挑,浅笑不语。他是真佩服小姑娘的胆量,竟当着庄楼主的面前说出欲在青州做生意?还是与花间楼的名字颇有相似的“楼外楼”。 难怪江湖和商道中的人们纷纷议论谷宅小东家的胆大包天,理直气壮的虎口夺食,还能全身而退。 庄南华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心有不甘,继续待下去又丢了脸面。思忖之后决定在闲花城多留几日,寻个机会与诸葛弈问个清楚。青州是他的地盘,可容不得别人来捣乱。 诸葛弈和栗海棠亲自送庄南华、无言公子离开花喜客栈,待华丽的马车缓缓驶离,他们才返回五品客院。 “海棠,你要在青州建造楼外楼?为何不与我商量便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岂不是惹庄楼主疑心?” “我若不说在青州做生意,庄楼主明日便走了。” 栗海棠拉着他的冰冷大手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绕着大花圃走上几圈一来消食、二来闲聊。 诸葛弈未明她的意思,说:“闲花城已是你的,庄楼主在与不在又有何干?” “庄楼主晚回几日,师父才好派人到漠北送信儿。那片牧场一定很值钱,比闲花城更有用处。” 栗海棠不想隐瞒她偷听诸葛弈和庄南华的闲谈,也猜到庄南华“以城易牧场”的谋算。她知道诸葛弈并不愿赠出牧场,幸好她误打误撞的烹制菜肴作回礼,也算是帮他的解了困境。 诸葛弈屈指刮刮她的小鼻尖,宠溺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沾染一身厨房的油烟气,灰头土脸跑来给庄南华请安,她根本是怕他吃亏。一颗玲珑剔透心,她太聪明、太谨慎、太护着他。 “师父,我做得好吗?” 栗海棠抱住他的腰,仰起丑疤小脸期待的看着他。 诸葛弈长臂环紧她的纤软小腰,下巴亲昵地蹭蹭她的疤痕额头,嗓音沉哑诱惑,“做得好!为师很感激。” “师父快夸夸我聪明。” 栗海棠撒娇地赖在他的怀里讨好,非要他说出那两个字。 诸葛弈偏偏不如她的愿,管她央求一马车的话也不肯说,气得她一怒之下推开他跑进房里把门一关。 “不夸我聪明,师父就在外面待着吧!” “傻丫头,你造反呢!” 诸葛弈倚在门边故作恶狠的语气,俊美绝世的笑容迷倒院子里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妇人们。 “谁要造反?拉出来我瞧瞧。” 叶梧桐抱着一个大包袱从邻旁的院子翻墙过来,东张西望不见别人才安心了。乐呵呵地走来,学着诸葛弈的样子倚在门的另一边儿。 “她气什么呢?” “无事。” 诸葛弈打量叶桐梧的衣裳,好奇问:“你出去过?” 叶梧桐摇头,把大包袱塞给他,“我在客栈里四处逛逛,被几个蒙面人袭击弄脏了衣服。刚刚回房发现自己带来的衣服少的可怜,勉强寻个能穿的。”他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裳,实在不像样儿。 诸葛弈唤来徐掌柜,请徐掌柜帮忙到成衣铺买几件纨绔公子的衣衫回来。 叶梧桐嫌弃地眉头皱成疙瘩,他哪里像纨绔公子啦?明明是玉树临风的江湖少年。不过能得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花钱赠衣,他也算人生圆满了,回头拿着衣裳去吹嘘亦算谈资。 栗海棠打开房门,见诸葛弈和叶梧桐一左一右倚靠着门柱。她幽怨的朝诸葛弈噘噘小嘴,没好气地问:“叶梧桐,你在客栈闲逛怎会遭蒙面人袭击?难不成你偷东西啦?” 叶梧桐忿忿抱怨:“还不是因为你嘛。后厨房里藏着几个蒙面人,我才进去就挨了打,污蔑我是去下毒的恶徒。幸好刘厨娘来得快,我才保住小命啊。” 栗海棠瞧着诸葛弈怀里的大包袱,想到清晨时他们在亭子里摆弄的瓶瓶罐罐,后来叶梧桐全部带走了。 看来叶梧桐为躲庄南华和无言公子,实在闲得无事才逛客栈,又恰巧在她来搅乱的时候,他去了厨房闲逛。 “巧!真是巧!” 那几个蒙面人是她的暗卫,为防厨房的掌厨大师傅使坏,也是怕有人趁乱下毒谋害庄南华和诸葛弈,她才多个心眼儿留下暗卫们守着厨房。 叶梧桐嗔怪道:“海棠姑娘,早知你这般无情,我就不该来这儿为你疗伤。” “哦?那你该到哪儿?” 叶梧桐傲娇地说:“让你三顾茅庐到我们叶府去求医问药。” “得了吧。”栗海棠斜睇他,指指自己的丑疤小脸,说:“我这张脸连师父都治不好,就你的医术……呵呵,算了吧。我不想毁的更见不得人。” 叶梧桐不服气的大声道:“喂!栗海棠,你小瞧我没关系,别小瞧我们叶氏的独门秘药,还有我大伯的医术。” “哎哟?连名带姓的喊我,你长本事啦!” 栗海棠小拳头敲在叶梧桐的肩膀,理直气壮地说:“你的医术就是不好嘛。身为神医世家的嫡传子孙,你的医术连瓷裕镇医馆的学徒都不如,还敢大言不惭的来替我疗伤,我凭什么信你?” “你……我怎连个学徒都比不过啦?瓷裕镇的医馆算什么,那些靠医术骗财骗色的老家伙们能教出多好的学徒?哼!” “呵,有本事让我服气呀。医神世家的叶公子!” 栗海棠嘲讽又挑衅的眼神刺激得叶梧桐下定决心,不治好她的伤疤绝不离开。 诸葛弈看着吵闹的二人,不禁心里泛酸。这醋明明不该吃的,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第1186章 神医世家独门秘药 神医世家叶氏的独门秘药近百,每一代叶氏嫡传神医者终其一生研制的秘药只有一种。 近百种独门秘药,是叶氏百余位先祖生前研制而成,每一代神医逝去后,所创秘药入叶氏药房成为福荫后世的救命符。 当然,每一代神医亦研制普世药方惠及百姓,上到皇帝、下至平民皆视叶氏的丹药为圣药。 如今的祁山镇神医世家叶氏,掌管叶氏药铺生意的人是二老爷叶回春,即叶梧桐的父亲。 承袭“叶氏神医”威名的人是叶梧桐的大伯,叶天恩。世人赞称“悬壶隐士”,因他终日闭关于家中的药庐,从不外出见人,亦不准任何人入药庐见他。 这世间,真正见过叶天恩的人,除了故世的高堂双亲、胞弟叶回春和侄儿叶梧桐之外,再无第五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客房里,叶梧桐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神医大伯,一边摆弄药瓶药罐调制膏子。 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提醒叶梧桐认真些,别拿错了药瓶。 叶梧桐白眼冷睇,说:“没瞧见诸葛公子手里的药方子吗?我若拿错,他定会砍断我的手。” 诸葛弈回以“算你识相”的警告眼神,敢弄错一瓶就等着变残废吧。 栗海棠释然放松,长叹一声,万分感慨地说:“幸好有师父陪着我。” 诸葛弈宠溺浅笑,叶梧桐却不高兴了。拿着小药瓶敲打桌面,不满道:“喂喂喂,这位毁容的姑娘,能救你的人是我,不是你的师父。你能清醒一点儿吗?” “不能!” 栗海棠耿直回答,摸摸自己凹凸不平的丑疤小脸,感叹:“打从脸被毁的那一刻,我的脑袋就没清醒过。” “我知道你是疯子。” 叶梧桐调完药膏,让诸葛弈瞅瞅,对海棠说:“疯子,你要闻闻吗?” “我鼻子没失灵,离得远也能闻到香味儿。” 栗海棠幽怨地斜睇一眼,又见诸葛弈拿来调制好的药膏子。她凑上去,发现药膏子是漂亮的桃花粉,还有一股鲜花芬芳特别好闻。 “师父,这药膏子为何没有呛鼻的苦涩味儿?” “神医世家的独门秘药果然名不虚传。” 诸葛弈曾炼制过一些异香的丹药,唯独没有炼制过花香味的。 叶梧桐抢回药膏的玉碗,说:“我大伯尚在人世,这味秘药未入叶氏药房,算不得独门秘药。” 诸葛弈颌首,对一直站在门外的青萝和兰月招手,说:“进来吧。” 青萝和兰月手牵手,向诸葛弈和栗海棠行礼,又向叶梧桐行礼。 栗海棠担忧地说:“要不寻只兔子来试药吧,我实在不放心兰月。让她替我试药,我真真的舍不得。” 兰月笑说:“小东家别怕,奴婢的脸毁得厉害,即便再毁也无妨。倘若恢复容貌,我还要叩谢小东家呢。” “谢我作甚?这药膏子是叶公子带来的。” 栗海棠拉着兰月坐来身边,真心不让她代自己受委屈。 兰月笑说:“我原本不抱希望的,这次沾了小东家的光儿能恢复容貌,可不是要叩谢大恩嘛。” “这个光儿,我真不想你沾。唉!” 栗海棠苦笑长叹,再次询问叶梧桐:“这药真的无毒?” 叶梧桐真想把药膏子丢进煮茶的炭炉子里,宁愿毁了也不给她们用。他气愤地说:“不信我就别用啊,又不是我求着为你们疗伤的。哼!” “好好好,信你信你,我信你。” 栗海棠柔声哄着,把兰月推向叶梧桐,诚意满满地说:“拜托了,叶小神医!” 叶梧桐被她的称呼又气又笑,委屈说:“用时,捧我;疑时,踩我。你可真是……小狐狸!” “嗯嗯,我是小狐狸。叶小神医大人雅量,不与小狐狸计较啊。” 栗海棠态度温顺,让叶梧桐想刁难几句也打消了。 青萝扶兰月躺在外间临时搬来的一张罗汉床上,叶梧桐端着玉碗站在床边仔细打量兰月的脸伤。 兰月脸上的伤痕虽不如海棠的厉害,但年月已久、疤痕愈合。想要敷药膏治疗,需用锋利小刀割出细小的伤口,重毁一次方可。 栗海棠的疤痕仍红红肿肿、凹凸不平,洗脸时偶尔会擦破出血,疤痕肌肤薄如蝉翼。敷药膏时,只需洗个脸、用粗棉巾用力擦脸即可。 兰月咬咬牙,说:“叶小神医请动手吧,奴婢忍得住疼。” 叶梧桐犹豫不决,苦笑道:“兰月姑娘,在下实不忍动手呀。要不,请个别人来?” “鬼卫。” 东屋里,诸葛弈唤出鬼卫帮忙,省得叶梧桐拖拖拉拉不成事。 有了鬼卫帮忙,兰月虽再次受疼,却时间极短。况且鬼卫的下手精准,叶梧桐每说一句他便动手一下,后来的几处下刀根本不必叶梧桐提醒。 兰月的脸变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青萝拿帕子捂住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 栗海棠站在旁边亦提心吊胆的,催促叶梧桐快给兰月敷药膏。 叶梧桐让青萝按住兰月,免得敷药膏时疼得她乱动。海棠也赶忙过来帮忙按住兰月的双腿,泪汪汪地看着“毁容”的兰月。 “哭什么呀,等会儿就轮到你啦。” 叶梧桐斜睨一眼哭得泪人儿的海棠,拿玉板挖出一坨桃花粉的药膏子糊在兰月的脸上。 “啊——!疼!” 兰月凄痛大喊,身体因疼痛而绷紧。 “按住她!” 叶梧桐一声大喊,青萝和海棠同时用力,一个按住上半身、一个按住双腿。 “兰月,好兰月,你再忍忍。” 栗海棠哽咽着安抚,懊悔为何答应他们让兰月代她试药。明明为她治疗,却连累兰月受苦受罪。 叶梧桐拿玉板小心翼翼的抹均药膏子,说:“兰月姑娘,你要不要咬帕子。” “多谢叶小神医,不必了。” 兰月呼吸急促,刚刚药膏子敷在伤口上的痛让她浑身颤抖,现在药膏子冰冰凉凉的缓解了疼痛。 叶梧桐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拿玉板又挖出一坨桃粉色的药膏子敷在兰月的另半边脸上。 “啊——!” 兰月凄痛大叫,这次身体剧烈颤抖,合青萝和海棠之力都压制不住了。 诸葛弈见状,忙唤出两个暗卫代替她们压制住兰月。 叶梧桐无奈道:“想恢复容貌,这一关是必不可少的。你若心疼,我再想别的法子。” 诸葛弈沉默不语,不自觉地看向海棠。 第1187章 忍过最痛才见幸福 与诸葛弈相比,栗海棠的心更坚定。纵使看到兰月因药膏的刺激折磨得半死,她仍怀抱期待。 药膏的威力在第二夜终于渐渐平息,被折磨整整两日一夜的兰月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 栗海棠、青萝和刘二娘衣不解带地守着、照顾着,喂水喂饭、擦汗更衣。看兰月忍受剧痛,她们急得满嘴生火泡。 两日一夜间,兰月时而冷得颤抖、时而高烧胡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梦呓哀求、时而狂喜低泣…… 叶梧桐和诸葛弈几次来诊过,兰月的病状并不严重。 诸葛弈决定延后给海棠用药,叶梧桐却坚持问过海棠再决定。二人争执不下之时,海棠正巧过来。 “师父,叶公子,你们几时给我治伤呀?” “你不怕?” 叶梧桐瞠目,换作别的小姑娘定会吓得宁愿丑,也不肯忍痛受苦。她可好,不等他们去找她商量,自己送上门来找“苦头”。 栗海棠亲昵地挽住诸葛弈的臂弯,骄傲地说:“我有师父护着,有什么可怕的?” 叶梧桐心中不由感慨,世人皆说天下一物降一物,谁也逃不开命中注定的克星。原以为这奇妙的缘分不会降临在诸葛弈的头上,毕竟他是江湖闻风丧胆的活死人,一个凌架皇帝之上掌控生死的人。没想到让嗜血冷情的活死人“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命中克星是她。 “真真的妙不可言呀。” “什么意思?” 栗海棠凑近叶梧桐,被诸葛弈强行扯回臂弯里。 顶着诸葛弈的凌厉眼神,叶梧桐一脸尴尬地说:“我们叶氏秘药真真的妙不可言,不仅能治伤,还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呵呵!呵呵!” 栗海棠傻乎乎的咯咯笑,没有一点畏惧。她拉着诸葛弈往外走,对叶梧桐说:“你好好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开始。” “兰月姑娘的脸需十日才能见好,再等等不好吗?” “我这急脾气不等啦。决定喽,今晚。” 栗海棠牵着诸葛弈的小手很紧,好像怕他逃跑似的。留下叶梧桐独自调制药膏,她表现出的十足信任让叶梧桐感激。尽管硬着头皮顶住诸葛弈的不善眼神,仿佛被他的眼刀子毙命一百回也甘之如饴。 诸葛弈不知她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气恼她自作主张。任由她牵着大手往客栈外走,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登上马车,诸葛弈坐得离她远远的角落,拿起一本药典认真翻阅。 栗海棠安安静静地坐在临窗前,一边鼓捣茶具,一边说:“听徐掌柜说闲花城有一间专门做鲜花馅果子的食铺,是苏家少夫人的娘家的铺子。我未吃过鲜花馅的果子,今儿定要吃得满足才好。师父记得付钱哟,我出门太急忘与青萝讨要钱袋子。” 诸葛弈放下药典,解下系在腰间的钱袋子抛给她。 栗海棠吐粉舌,提起钱袋子在耳边摇摆发出“哗啦哗啦”的铜铃般脆响,满意地说:“师父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商,指缝里流出来的零碎儿钱够寻常百姓家一年的花销。” “哼!” 诸葛弈斜睇她,说:“你不怕药膏子有异,伤得再也恢复不了吗?” “师父身为男子哪懂女儿家的心思呢?女为悦己者容,毁容比害命更令女子痛苦。我虽年轻,却知道美丑。我瞧着兰月的一块伤疤开始愈合,叶神医的秘药真真管用的。” “可是……你不怕痛?” “痛有何惧?忍过最痛之后恢复昔日容貌,痛亦是幸福。”栗海棠无比坚定,她的脸已经毁得丑难见人,还怕再丑一些吗? 诸葛弈语塞。一面不舍得她忍受痛苦,一面期待看到她清秀美丽的容颜。 马车停在一间食铺门外,诸葛弈陪着海棠去食铺里选了许多鲜花馅果子。 雪白莹润的糯米果子包裹芬芳沁脾的鲜花馅,咬一口弹牙软糯,馅料是特殊腌制后的鲜花瓣,嚼在齿间有花瓣肉的口感。 马车返回花喜客栈,栗海棠心满意足的吃完一盒十颗鲜花果子。余下的两盒留给青萝、刘二娘和兰月吃,当然也少不了叶梧桐。 诸葛弈不喜欢甜食,勉强吞掉她喂来的半颗果子。看她一脸期待的等着夸赞,薄唇微动,却说出:“傻丫头,再等等吧。” “师父,就让我做一回主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栗海棠软语央求,诸葛弈只好妥协。 陪她回到客栈的五品客院,见叶梧桐已准备妥当,连徐掌柜、孟虎、孟安、刘二娘也换了干净利落的短打扮。 徐掌柜开了一品客院的正房给海棠治伤,又命人将两旁的茶居和二品客院关闭,不准任何人出入,亦不会惊扰海棠休养。 诸葛弈叹道:“我若不准,你仍一意孤行。” 栗海棠态度坚定,诚实回答:“是,师父。我心已定,绝无转圜。” “好,我守着你。” 诸葛弈抱起海棠返回五品客院,吩咐徐掌柜:“去寻几个妇人照顾兰月。刘姑姑,厨房之事拜托了。” 神情一直绷紧的刘二娘释然大笑,说:“放心吧,包在姑姑的身上。” 有了诸葛弈作主,她可安心去守着厨房炖补汤给海棠,免得治伤之时又大病一场,那中毒未清的虚弱身子哪禁得住折腾。 诸葛弈抱海棠回到客房沐浴更衣,本欲和叶梧桐再次确认药膏的功效,海棠却推他出去,留下叶梧桐说悄悄话。 站在门外,诸葛弈对着“咣当”一声关门的房门怔愣。 客房里,栗海棠请叶梧桐到东屋里坐了。 叶梧桐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说:“这是调制好的药膏,你要不要……” 栗海棠推辞道:“叶公子不必客气,我又不懂歧黄术,辨不出真假。” 叶梧桐微微羞窘,说:“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吧。” “好。” 栗海棠笑笑,她也不习惯唤他“叶公子”,太过疏离。她将自己珍藏的两块玉佩放在掌心,说:“叶梧桐,我信叶神医的秘药,更信你的医术。但事无绝对,万一……我是说万一没有治好,你也不要愧疚。” “你说得什么话?在我这儿,没有万一!” 叶梧桐郑重其事,语气不容置喙。 栗海棠笑说:“我信你,可信不过别人。你知道的,我的身份特殊,天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谋害我呢?” “那……我们该如何?” 叶梧桐忽然紧张了,他的确忽视了栗海棠的身份。兰月是个婢女,是别人眼中的贱命之人。海棠不同,在她的背后不知藏着多少邪恶的人们。 第1188章 心心念念只为了他 “怎么办?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师父在,我们怕什么?” 栗海棠对诸葛弈的信任让叶梧桐羡慕。天下间,有时连父母亦不会完全的信任自己,更别提才相识一年且没有血脉牵绊的人。 “海棠姑娘,你就不怀疑诸葛公子吗?他或许当你是一枚棋子,利用你来夺取瓷裕镇。” 如今江湖、商道皆传言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在瓷裕镇外的寒夜谷建造恢宏瑰丽的老巢,叶梧桐第一想到的便是她,毕竟她在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地位太过引人注目,又有传言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心腹大掌柜。如此联系起来,他认定诸葛弈在利用海棠。 栗海棠猜测叶梧桐尚未知晓诸葛弈的真实身份,故而担忧她被利用。看来,她尽可谋划谋划。 “叶梧桐,你拿好这块玉佩。”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块塞给他,一块留给自己。 叶梧桐疑惑:“这是……诊金?” 栗海棠解释说:“治好我,算诊金。治得更丑了,你就重回祁山镇帮我寻药去。不治好,我绝不饶你。” 叶梧桐哑然失笑,说:“不给玉佩,我也会治好你的。一年不成,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二十年不成,一辈子。” “呵呵,多谢你费心啦。” 栗海棠摇头苦笑,她今年十二岁,离十五岁还有三年。天知道她会不会成为一块活祭的胙肉呢? 叶梧桐承诺再承诺,用身家性命担保定会治好海棠的疤伤。 栗海棠亦相信他的一诺千金。玉佩送出不肯收回,也算是二人的承诺凭证。 叶梧桐离开客房,去一品客院准备治伤等诸事。 原以为诸葛弈会迫不及待的进来询问,谁知闯进来的人是青萝。 看到海棠将私藏的一瓶毒粉藏进袖子里,青萝泪汪汪的拉着海棠的伤疤小手,说:“小主子,你这是何苦呢?” “青萝姐姐别哭。”栗海棠轻拍青萝的背安抚,说:“这毒粉是三清道人留下的,师父已炼制出解药。你放心,我见师父的药匣子里有的。” “小主子,你为何这般折磨自己呢?万一主子知道,定会大发雷霆的。”青萝不敢想像诸葛弈发怒的样子。 栗海棠柔声道:“青萝姐姐别怕,我自有筹谋。”她摸摸自己的丑疤小脸,说:“若叶梧桐治好我的伤疤,我会以谷宅小东家之名备上一份丰厚谢礼送去祁山镇叶府,自此与叶氏的关系会更深一步;若治不好,叶氏欠我一个人情。待未来我不在人世,师父毒发必然需要叶氏的鼎力相助。凭借这个‘人情债’,叶氏想置身事外亦难啦。” 青萝掩面低泣,怜疼海棠心心念念只为一人。以命相拼,以命相护,以命相搏,都只为了他。 “小主子,奴婢会日日夜夜的守在床前,你放心吧。” “好姐姐,谢谢你。” 栗海棠与青萝抱在一起,哭哭又笑笑,释放了积压多日的郁结气。 “好啦,我们都不哭了。陪我去沐浴更衣,然后……” “然后吃些东西,再治伤。” 青萝挽着海棠到西耳房去沐浴,穿了素雅的雪色袄裙。 主婢二人来到一品客院,看到诸葛弈、叶梧桐、元煦、莫容玖、程澜和栗君珅站在正房门外商量着什么。不远处徐掌柜与孟虎、孟安对十几名护卫分派职守的地点。 如此大的阵仗,让海棠忍不住抱怨:“当我是琉璃娃娃吗?太小题大作啦。” 青萝失笑说:“可不是琉璃娃娃嘛,我们捧在手心怕摔着呢。” “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栗海棠嘟嘟樱唇,挽着青萝走向诸葛弈等人,大声唤:“师父,我来啦。” 众人回首,见她一派轻松的天真样子,丑疤小脸洋溢喜色,毫无半点忧郁和畏惧。 莫容玖怜惜地拥抱她,哽咽:“海棠,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玖大姑姑别害怕就行了。” 栗海棠抚顺莫容玖的背,对元煦说:“请小五叔多多照顾玖大姑姑。” 元煦颌首。忽然更心疼海棠了。明明受苦的人是她,偏偏要故作轻松的安慰他们这群人。 叶梧桐躲到远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群人“如何关怀”即将遭受折磨的海棠。仿佛置身世外,看红尘凡人历劫成仙。 “叶梧桐,走吧。” 放开莫容玖,根本不给别人一丁点儿的安慰机会,栗海棠大大方方走进房中,还不忘唤上叶梧桐。 “咳!我去了。” 叶梧桐独对诸葛弈怀有戒备,在诸葛弈强大威压之下能顺利走进房中实属不易。身后,门帘落下之时,他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栗海棠一手拉着他进卧房,说:“放心吧,师父不会对你发难的。” “他宠你入骨,刚刚还威胁我呢。” 叶梧桐觉得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想退也难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答应大伯,跟着冷肆来为她治伤。 栗海棠平躺在紫檀雕花的架子床上,说:“以师父待我的心,确实会威胁你。不过师父嘴上说说,绝不会对神医世家叶氏动手的。” “算了吧,只有你信他是善良之人。”叶梧桐端来一盆清水,拿出晒干后的粗糙丝瓜瓤,怨怼道:“他刚才与我说:若你有个闪失,他亲自到祁山镇,用整个叶氏为你陪葬!” 栗海棠翻身坐起,待叶梧桐倒入一瓶药水搅浑盆中水后,她深吸气一脸扎进水里。凹凸交纵的红肿疤痕在水中渐渐胀痛,药水刺激得疤痕肌肤爆裂,清净的一盆水瞬间变成鲜红色。 叶梧桐把又硬又粗糙的丝瓜瓤塞给她,说:“你自己动手吧,我怕手劲太重害疼了你。” “嗯嗯。” 栗海棠抬起头,混合着水和血的小脸恐怖吓人。她半眯杏眼,说:“你,转过身去。” 叶梧桐惊愕,问:“为何?” “怕吓到你。” 栗海棠朝他摆摆手,“你不转身,我转身过去。” “好好好,我转,我转。” 叶梧桐咬咬牙,转身背对着她。因为看不见,听力变得敏锐。他清楚的听到粗糙丝瓜瓤被捏紧时发出破碎的声音,听到她强忍痛楚的呜咽声,听到她越来越急促又隐忍的吐气声…… 他关心问道。 “海棠姑娘,你还好吗?” “别转身!” 栗海棠厉声喝令,被鲜血染红的丝瓜瓤握在手里渐渐变成一团粉末。 第1189章 莫因心疼而毁我梦 当隐忍的哽咽和急促的喘息声终于平缓下来,迟迟听不到她说“可以回身”的提醒,叶梧桐开始焦躁不安,想回头又不敢。 忽然一道青色人影掀帘闯入,与叶梧桐错身而,扑向他身后的床。 “小主子,你……快停手吧!奴婢求你了,快停手吧!” 带着哭腔的哀求之后,又是隐忍和急促的呼吸声,轻轻浅浅的必须专注倾听才能感知她的痛楚。 “小主子,奴婢求你了,快停手吧!停手吧!” “青……萝……闭,闭……嘴……” 栗海棠拿着匕首一刀刀划破旧痕疤,每一刀都痛彻心扉。 青萝跪在床边苦苦哀求,几次想夺刀又怕误伤海棠。看着海棠一刀刀划破身上的旧疤痕,她已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 “主人,你快进来阻止小主子吧。她这样会……会死的!” “师父,不要进来。” 栗海棠拼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吼出来,最后一刀划破小腿上的旧疤痕。她深深呼出一口长气,说:“青萝,帮我。” “好,奴婢明白的,你省些力气休息会儿。” 青萝拿帕子擦净泪水,怕自己的泪水落在海棠的伤处。 “小主子,这是主人准备的参片,你张开嘴巴,奴婢帮你压在舌下。” “好。” 栗海棠的气力所剩无几,勉强支撑着自己保持清醒。她若昏迷,师父定会反悔。那么,她刚刚经历的痛楚就白费了。 青萝取出早准备好的雪纱敷在海棠的身上,雪纱瞬间被染红,像大朵大朵的红牡丹绽放。 “叶梧桐,拜托……你了。” “好。” 叶梧桐用衣袖擦掉泪水,鼓足勇气转身面对她。听是一回事,看是另一回事。触目惊心的一幕让他呼吸一滞,拿在手里的玉碗险些摔落在地。 “栗海棠,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一块莹白雪纱被鲜血染红,她娇柔瘦小的身躯在雪纱之下仿佛失去了生命力。纵使见过太多的血腥场面,他仍无法淡然视之。 他的一声怒吼引起屋外面焦急等待的众人的注意,莫容玖欲闯门而入被元煦和程澜及时阻拦,诸葛弈沉默片刻后吩咐刘二娘去取来海棠平日遮面的雪纱。 刘二娘猜中他会忍不住的,将一块叠成豆腐块的雪纱给他,说:“去陪着她闯过鬼门关,千万要平安回来。” “姑姑,谢谢你。” 诸葛弈感激道谢,拿来雪纱蒙住双目,唤一声:“我进来了。” “诸葛公子快进来吧,我……哎哟!这可怎么办哟。” 面对床上全身新旧伤痕交纵的海棠,叶梧桐已没了最初的信心。他以为只治脸伤即可,谁想到她连身上的旧疤痕也……幸好他带来的药膏充足,但是…… 诸葛弈蒙眼,凭敏锐的耳力辨别叶梧桐说话的声音来向,慢慢走进卧房。 叶梧桐苦大愁深,回首一看,欲哭无泪道:“诸葛公子摘下蒙眼布吧,我亦是男子都不怕,你怕什么?” 诸葛弈恍然,摘下雪纱第一眼即看向床,他的心仿佛挨了一拳重击,痛得忘记呼吸。 “瞧,你教出来的徒弟多狠。不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是甘败下风喽!”叶梧桐把玉碗塞到诸葛弈的手里,说:“我再去调制药膏,你来敷药。” “好。” 诸葛弈努力让情绪淡定,将奄奄一息的她当作陌生的小姑娘。她不是他最喜爱的女子,不是他最宠溺的徒儿。 青萝跪在床边,含泪问:“主人,奴婢如何做?” 栗海棠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目光寻找着他,恹恹地说:“师父……你只当……只当……我是个……孩子……不必……在意……那么……多……规矩……” “你原本就是个孩子。” 诸葛弈吩咐青萝揭开雪纱的一角,露出海棠的双腿。从脚踝到大腿的旧伤疤被划成新伤,幸好她用匕首划破旧伤时留有余地,划破的伤口没有皮开肉绽。 “幸好。” “呵!我对自己……怎会……下狠手。” 栗海棠听懂了他的这声感慨。 诸葛弈递个眼神给青萝,青萝忙爬上床抱住海棠,说:“小主子想吃红豆酥饼吗?等会儿敷完药,奴婢喂你吃。” “好。” 栗海棠闭上眼睛,极小声说:“除非我死了……不要一时心疼……毁了我的梦。” “奴婢遵命。” 青萝强忍泪水,怕落到海棠的伤处。她看向迟疑不肯下手的诸葛弈,哽咽说:“主人快给小主子敷药吧。她刚刚的那话是说给主人听的。奴婢求主人成全小主子。” 诸葛弈咬紧牙关,痛心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海棠,拿玉板从玉碗中挖出一块软糯的药膏敷在海棠的双腿伤处。 “唔!” “小主子,疼就喊出来。” 青萝抱住海棠,察觉到她的身体僵直绷紧,且努力咬牙忍着不发声。 “塞一块帕子让她咬住,别伤了牙齿。” 叶梧桐端来新调制的药膏,见海棠忍痛已是极限。脸颊因牙齿用力咬合而颤抖,若伤到颌骨就糟糕了。 青萝寻不到帕子慌作一团,担忧海棠真真咬碎牙齿,心一横将自己的手掌塞到海棠的嘴里。 诸葛弈拿玉板挖出第二块药膏,瞟了青萝,和她怀里的海棠。 叶梧桐摇头,贡献自己的帕子,说:“你的忠心不该用在这儿。快!” “是。” 来不及道谢,青萝将带着淡淡药香的帕子塞到海棠的嘴里,央求道:“小主子,求你别弃了奴婢。” “唔!” 栗海棠凄痛闷哼,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 青萝用力抱住她,对叶梧桐、诸葛弈哀求:“轻点儿,求你们轻点儿。” 叶梧桐吐气,说:“我们一起下手,痛虽叠加却不会致命。你抱住她,听她的呼吸。” “是。” 青萝低下头,耳朵贴在海棠的鼻子上方。 诸葛弈与叶梧桐交换个眼神,两片玉板挖出同样大小的药膏,分别向海棠的腹部和胳膊均匀敷开。 “她对自己真狠呀!” 叶梧桐敷完海棠的两条胳膊,再次感叹她的强大。对诸葛弈说:“她不愧是谷宅东家选定的继承人。” 诸葛弈龙眸溢满痛色。若知她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他宁愿选择不报仇。 第1190章 时光逆流余生无期 十个日夜,诸葛弈衣不解带地守在栗海棠的身边,陪着她徘徊在生死之间、陪着她渡过一道又一道劫数。 其中最凶险的第三夜,除了青萝,再无人知晓已经渐好的栗海棠怎会突然中毒,命悬一线险些赴黄泉。 那一夜,叶梧桐急得大哭,诸葛弈怒火冲冠,青萝战战兢兢。 最后,青萝私下向诸葛弈告罪,说出海棠醒来时私自服用三清道人赠送的毒丸,解药就在诸葛弈的药匣里。 纵使恼怒,诸葛弈没有惩治青萝的隐瞒之罪,令她守在床边照顾海棠,直到海棠恢复如初。 青萝感激诸葛弈饶她一命,对海棠更加尽心尽力的照顾。 第十一日,海棠未醒来。 第十二日,夜,海棠未醒来。 第十三日,清晨,海棠未醒来。 第十四日,夜,子时…… “娘……虎儿……师父……红豆……唔!” 床上,栗海棠终于发出轻浅的唤声,让疲惫仍坚持不肯休息的青萝激动得困意全无。她跪趴在床边,压抑着嗓音。 “小主子?小主子快醒醒!小主子,奴婢是青萝。” “嗯。” 栗海棠仍紧闭双眼,似乎回应了青萝的话,却不见清醒的样子。 青萝回首喊:“快去禀告主人。” “已经去了。”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回答。 青萝不敢触碰海棠,小心翼翼地拿帕子为海棠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珠。脸上的伤疤结痂,已渐有好转之势。因海棠擅自服用毒丸,故而身上的伤痕愈合得慢些。 一道冷风吹入,诸葛弈脱掉罩着寒气的斗篷和外袍,仅穿贴身的中衣。但他体寒如冰,周身自带一股寒气不能靠近海棠。 青萝将斗篷和外袍放到旁边的木架上,禀告说:“小主子刚刚喊娘、喊虎儿、喊师父,还说了红豆。奴婢想着,小主子应是嘴馋红豆酥饼了。” 诸葛弈颌首,说:“你去找刘厨娘,让她做了来备着。” “是。” 青萝行礼,离开卧房。踏出去,她才发现自己一身疲累得举步维艰,两条腿沉重得像坠了千斤的石头。 “青萝姐姐,小主子伤势如何?” 程澜和栗君珅一直住在客栈里,刚刚见诸葛弈急匆匆赶来,他们也从邻旁客院来看看情况。 青萝摇头,说:“小主子刚刚梦呓喊师父。” 程澜哀叹,与栗君珅说:“咱们帮不上忙,这该如何是好?”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儿,交给子伯兄和叶公子吧,他们会救活海棠妹妹的。” 经历的事情多了,栗君珅想明白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决择。他是栗氏族的下一任族长,背负查明母亲和亲妹妹冤死真相的重任,心怀保护海棠一生平安的承诺,他该做的就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 “程澜,我们回瓷裕镇吧。” “回去作甚?” 程澜惊愕,抬手摸摸栗君珅的额头,疑惑道:“没病呀?怎么说胡话呢?” 栗君珅抓开额头上的手,说:“废除奉先女活祭的祖规,我决定了。” “哈哈哈,珅哥,你终于下定决心啦?好!好!上山刀下火海,我舍命陪你。”程澜激动大笑,终于等到栗君珅与他站在一起了。 栗君珅对青萝说:“烦劳你代为转告子伯兄,就说我们回瓷裕镇去了。待消息传来,他再陪海棠妹妹回去。” “多谢栗大公子护佑小主子。” 青萝感激地跪下磕头。 “免礼!快起来。” 栗君珅虚扶一把。 程澜没个顾忌,伸手扶起青萝,抱拳说:“劳青萝姐姐多照拂花妹妹,我们走啦。后会有期!” 青萝行万福,道:“二位公子一路顺风。” 程澜深切地看了一眼卧房的窗子,大声喊:“花妹妹保重,咱们瓷裕镇再见啦!” “保重!” 栗君珅眼中湿润,朝着那扇紧闭的窗子揖礼告辞。 隔着窗,诸葛弈负手而立,看着程澜和栗君珅一同离开院子,看青萝疲惫昏倒被徐掌柜送去西厢房歇息。 “他们去哪儿?” 床上,已经醒来的栗海棠轻声询问。 诸葛弈恍惚回神儿,悄然回到床边,说:“瓷裕镇,废除活祭的祖规。” “他们能成功吗?” “五成。” 栗海棠咽咽口水,刚醒来不宜多饮水。她只好用自己稀缺的口水来解渴。 诸葛弈见她实在渴得可怜,拿干净的棉花浸湿为她润唇。 干裂的唇因水的滋润而微微发疼,但她实在渴得喉咙燥热,每次湿棉花沾到唇,她都会抿一抿。 “他们若成功了,八大氏族会何去何从?我呢,还会是奉先女吗?” 栗海棠不敢想像传承百年的祖规一朝废除,掀起的惊涛骇浪绝非纸上谈兵那般容易平息。栗君珅和程澜所承受的指责和谩骂会成为他们一生诟病,甚至成为八大氏族的后世子孙鄙夷的不肖先祖。 诸葛弈放下绵花,为她擦掉唇角的一滴水渍,说:“为了你,他们会拼尽全力,我亦会。别忘了,我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 栗海棠微微点头,说:“师父,我睡着的这些日子常常梦到长大后的情景。我们去祁山镇贩货,去漠北牧羊,去青州的花间楼赏歌舞,去京城与皇帝老儿下棋,去江南采茶,去巴蜀走闯险关。我和师父在梦里去了很多地方,很美!” 诸葛弈宠溺浅笑,握住她的小手落下细碎的吻,说:“愿时光逆流,余生无期,让我陪你纵情山水、游历天下。傻丫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认命吧。” “这是师父的承诺吗?”栗海棠笑弯弯杏眼,有些无力的手指微弯勾住他的修长手指,“我们拉勾,生生世世不可反悔。” “君子一言九鼎、永不反悔。” 诸葛弈与她勾住小指,薄唇吻在她的眉间。若时光逆流,他乞求上苍多垂怜无辜的她;愿余生无期,让他弥补亏欠她的一切。 栗海棠昏昏沉沉,似梦语地说:“师父,我们不能去江南了。” 诸葛弈为她掖掖被子,呢喃:“江南要去的,与八大氏族的三年之约怕要违背了。安心睡吧,一切有我。” “师父在,我安。” 栗海棠呓语,她的依赖温暖了他。 第1191章 生为人学会断舍离 栗海棠的伤疤日渐好转,她私自服毒丸的事情并没有一石掀起千层浪。唯一的知情者青萝也未受到诸葛弈的责罚。 程澜和栗君珅悄悄离开闲花城后的第三日,莫容玖才察觉他们“失踪”了。 元煦偷偷安派在栗君珅身边的探子来报他们的行踪,他不必细思已知晓内中原由。想来,八大氏族的新一辈公子们会趁此机会大闹一场,老一辈掌握的权柄恐被夺。 诸葛弈从正房出来,见元煦站在院中央发呆,笑问:“元五爷在想什么如此出神儿?站在毒日头下面不怕中暑?” 元煦恍然回神儿,笑答:“在想珅哥儿和澜哥儿到哪儿了?有没有带够盘缠,有没有在驿站更换马匹。” “元五爷安心,他们走得匆忙却不至于没带盘缠。我有派护卫随行,一路伴他们回到瓷裕镇。” 诸葛弈邀请元煦到东厢房去用茶,唤徐掌柜领着小厮把东耳房的沐浴水倒了,更换新的沐浴水。 元煦看了正房的门口,见青萝抱着一床天蚕被出来晾晒,神采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海棠姑娘的伤势如何?叶氏的药膏见效了?” “尚可。” 诸葛弈引领元煦进入东厢房,净了双手亲自烹茶。 元煦坐下来,问:“由着珅哥儿和澜哥儿回去闹,你和海棠姑娘的隐秘身份恐怕瞒不住了。万一八大氏族的人又来查明,你欲如何应对?” “江南行、三年约,我本意带海棠离开那吃人的地方,出来调养好身子。待她一切如常后送去祁山镇,请秦五爷帮忙照顾着。” 诸葛弈将陶壶置于炭炉上,在一堆茶瓶中选出新送来的明前龙井,说:“今日天气暑热,明前龙井最相宜。” 元煦颌首道:“我不擅茶,你给什么便喝什么。” 诸葛弈温润浅笑,静待陶壶里的水沸腾。 元煦诚心道:“诸葛公子,你如何打算的?若需我们元氏族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多谢元五爷。瓷裕镇之事,元氏、楚家最好不要参与。” 陶壶中的泉水沸腾,从壶盖的小孔喷出白气。 诸葛弈取下陶壶,静待壶中的沸水声渐小,他才开始烹茶。 元煦静静的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摆弄青瓷茶具,一杯好茶必静心烹制。 “请!” “多谢。” 一杯澄青色的茶汤在青瓷茶杯莹亮柔和,扑鼻的茶香、入口的芬芳。热茶滚过喉咙,直入肺腑,通身散发清爽的舒畅。 “好茶!” 元煦喜欢茶,却不痴迷。几次饮过诸葛弈烹制的茶,他感佩又无奈。同样的茶,他烹制的味道总不尽人意。今日饮这杯明前龙井,他更加望洋兴叹了。 诸葛弈莞尔一笑,说:“元五爷喜欢,我送你一匣便是。” “你客气了。我这笨的别糟蹋了好茶。” 元煦自斟一杯,嗅闻茶香,赞叹:“烹茶手法不同,一样的茶却有多样的变化。人亦如茶,活在不同的权势之下,所想所为皆不同。” “元五爷说得是。生为人,需学会断舍离。” 诸葛弈浅饮半口即倒掉,开始重新烹制。他痴迷茶,对茶极为苛刻。水,茶,茶具,煮水时间的把控,烹茶的顺序……每一步做得丝毫不差,才烹出一壶令他满意的茶汤。 元煦默默地看,心思百转千回。他倒掉杯中的温茶汤,苦笑道:“断舍离,谈何容易?八大氏族在瓷裕镇盘踞百年,平日虽有内讧,面对外族入侵时极为团结。” “元氏的先祖为何迁徒到瓷裕镇?” 诸葛弈派人探查过元氏族的历史,元氏族原在江南,后来迁徒北上落户瓷裕镇。元氏历代家主的宏愿皆成为瓷裕镇的第九氏族,可惜八大氏族的关系盘根错节、亲密无间,连根针都扎不透的。 元氏族在瓷裕镇的尴尬地位一直是元氏家主们心中的痛,与八大氏族的敌对愈演愈烈。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十年前,亦是断送元煦和莫容玖好姻缘的那场风波。 元煦放下茶杯,叹道:“瓷裕镇曾有一个大氏族,我们元氏先祖与那个大氏族的先祖是表兄弟。” “你说的是……瓷裕镇,俞氏?” 诸葛弈笑看元煦一瞬的错愕神情,颇有一丝小捉弄得逞的得意。 元煦惊讶,问:“依你的年纪,不该知晓俞氏。” “略有耳闻。” 诸葛弈烹好新的茶汤,为元煦斟一杯,说:“我乃天下第一大商,又身在江湖。有些往事无需刻意探听,便有人在耳边絮叨。瓷裕镇的八大氏族权势盖过朝廷命官、镇守帅将。你猜京中的那位九五至尊,能睡得安稳、吃得香甜?” “诸葛公子少说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诸葛弈诧异,他的几个身份已揭穿,还有什么隐秘身份是他“少说”的? 元煦放下茶杯,起身恭恭敬敬地跪拜行礼,说:“义亲王恕罪,小民失礼了。” “元五爷快请起,原来是这个。” 诸葛弈哑然失笑,虚扶一下元煦。待他落坐,笑道:“元五爷以为我到瓷裕镇做绘师,是皇帝老儿安派的?” “应是一个原由。” 元煦直言不讳,承认自己如是猜测的。 诸葛弈微微摇头,说:“非也非也。我与乌氏族有血海深仇,即使没有皇帝的密旨,我亦会覆灭八大氏族。乌氏族的大仇人已死,我本该离开的。但……如今多了一个她,八大氏族更留不得了。” 元煦叹道:“你所说的乌氏族大仇人,就是隆福家庙的悟戒大和尚。” “是。” 诸葛弈饮尽一杯,说:“十五年前,悟戒大和尚还是乌氏族长。为了保住他的女儿,他以纳妾为由在诸葛村寻找年满十四岁的女子。谁知我的姐姐诸葛樱入了他的眼,他竟……竟然花言巧语诱惑姐姐。” “姐姐对他一见倾心,宁愿抛弃家人也要与他成就姻缘。祖父祖母、爹娘、大姑姑、小姑姑想尽办法阻止,却招来乌氏族长的凶狠报复。他将姐姐囚禁在奁匣阁,又率众烧毁诸葛村,害死全村的人。待姐姐知晓他是乌氏族长时,正是她的及笄生日。那一天,她代替乌氏族长的女儿成为奉先女,升仙祭祖。” 元煦大感震惊,没想到悟戒大和尚曾是乌氏族长,且做出李代桃僵、谋害人命的恶事。 第1192章 江南行之后的覆灭 元煦仿佛看到三年之后的瓷裕镇、八大氏族,以及坐在眼前的俊美少年权倾天下的风姿。 因血海深仇,他放下威赫天下的尊贵身份,归隐于市、寄于篱下;因宠爱徒儿,他自揭诸多隐秘身份,即使麻烦纷至沓来,他亦坚定不移。 “诸葛公子,我今后该如何称呼你?” “元五爷不必客气,现下对我的称呼很好。” 诸葛弈看到徐掌柜进来回话,扶桌而起,说:“元五爷稍待片刻,我去瞧瞧海棠。” “请。” 元煦欲起身,诸葛弈摆手,他便安心坐回去。 徐掌柜瞟了一眼元煦,跟在诸葛弈身后走出东厢房,小声说:“那位莫大姑奶奶走了,临行前见过小东家。青萝姑娘被赶出来,无人知晓说了什么。” “无妨。” 诸葛弈让徐掌柜去告知元煦,想必元煦亦会追着莫容玖返回瓷裕镇。到时,元氏族想置身事外恐怕难了。 进入正房,来到卧室,看到青萝和刘二娘正在为海棠更换中衣。诸葛弈转身背对着床,清咳一声提醒她们。 刘二娘抿唇偷笑,调侃道:“她是你命中注定的妻,你还避什么嫌?快转回身吧,恕你无罪。” “刘姑姑。” 栗海棠羞红小脸,想到她昏迷不醒的十几日,都是诸葛弈守在床边不眠不休的照顾,她既高兴又心疼。怕他身体疲惫,引发体内的毒痛严重。 “师父,可以转身了。” 屏退刘二娘和青萝,栗海棠拍拍身边,说:“听闻师父又熬了一夜未眠,快来我身边躺下歇歇。” “好。” 诸葛弈脱去外袍,顺从地躺在她的身边。微露疲态的龙眸凝睇她涂满药膏的紫色小脸。 “花哥哥和珅哥哥回家了,玖大姑姑不放心也回去了。”栗海棠倚靠着堆起的软枕,将自己的冰蚕被子分一半给他,说:“他们回去一闹,再有莫二爷和栗二爷从旁添油加醋,恐怕我们的江南之行不能成了。” “闲花城已是江南重镇,我们已在江南。趁着他们在瓷裕镇闹腾,我们尚有大把的时间游玩江南,正巧你的身子也好好调养。待他们闹够了,我们再回去。” 诸葛弈抓住她的小手察看,心中赞叹:叶氏的独门秘药果然名不虚传。这才十几天,她的手背伤疤已开始蜕落,生出薄如蝉翼的新皮肤。 “三年之约呢?” 栗海棠追问,她真的很不愿回到那个吃人的牢笼,终日面对八大氏族的牛鬼蛇神。 诸葛弈扶她躺在身旁,说:“没有三年之约了。江南行之后是八大氏族的覆灭,瓷裕镇易主。” “师父想要瓷裕镇?” “不。瓷裕镇曾经有个主人,是时候还给他了。” 诸葛弈说得隐晦,海棠听得云里雾里。 “好好养身子,好好做谷宅的小东家。这些事交由我来烦恼即好,你只需安安心心、快快乐乐。” “师父宠着我,我却不能恃宠而骄。”栗海棠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商经》,说:“身为谷宅小东家,怎能不思进取呢?我要学做生意,懂得师父教导的十二字真言。” “傻丫头,先养好身子再思虑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诸葛弈温柔地揽她入怀,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此一刻,他贪心的想时光停止,忘记他们的身份、抛开诸多烦恼。 “玖大姑姑也许会阻止废除活祭的祖规,花哥哥和珅哥哥没有势力倚靠,我怕他们遭遇危险。” 栗海棠有些担忧,莫容玖临行前来见她,说了很多劝她离开诸葛弈的“善意”的话。但莫容玖也知海棠根本不会离开诸葛弈,就算死也会护着他的。 海棠的决绝,莫容玖的为难,一对曾经亲如母女的师徒忽然变得关系微妙。其实,在海棠心中感情如昔,迷失的只有莫容玖。 诸葛弈轻吻她的发顶,说:“冷肆已回寒夜谷,有他和千夜暗中保护,君珅和程澜会平安的。况且翎爷暗中助楚家返回瓷裕镇,楚家的三父子是君珅的最大靠山。” “小五叔呢?他会不会陪玖大姑姑回去?” “唉!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儿了。刚刚已吩咐徐掌柜将莫大姑奶奶的行踪告知元五爷,至于他的决定就不为我们所控制。” 诸葛弈抓着她的小手放在薄唇轻轻厮磨,怜爱得想一口含住。 “师父,我们回瓷裕镇之前,绕路去祁山镇好不好?” “想去祭拜小旺虎吗?还是回寒夜谷吧,你的母亲和弟弟的墓园就在寒夜谷的后山。” “不是,我想去见见叶梧桐的大伯,那位叶氏神医。” 栗海棠慢慢挪个位置,小心翼翼翻身趴在他的身边,继续道:“叶梧桐说叶氏秘药很多,或许能找出美人噬的解药。” 诸葛弈抚顺她的乌黑长发,说:“我与叶氏相熟多年,美人噬乃尉迟归的父亲所炼制,未曾炼制出解药就被害死。而他的死,亦因美人噬。” “所以,师父的毒,无药可解?” 栗海棠惊愕一瞬,立即慌作一团。她顾不得全身的伤,激动地扑在他的身上哇哇大哭,说:“师父骗我,肯定是骗我的。尉迟归的亲娘琉女子有解药方,尉迟归与我承诺过会炼制出解药的。美人噬有解药!呜呜呜!” “好好好,我骗你,对不起。” 诸葛弈抱住她柔声安慰,懊悔自己不该提起此事惹她伤心。 栗海棠抽抽噎噎着,扁扁小嘴说:“我们去祁山镇。” “等你的伤势痊愈,我们立即启程。”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擦去泪珠子,叮嘱:“不能哭了,伤口沾到泪水会溃烂。” “好吧,我不哭。” 栗海棠吸吸鼻子,歪着小脑袋将耳朵贴在他的心脏位置倾听心跳声,缓缓地闭上眼睛酣然睡去。 诸葛弈不舍得放开她,却又不得不放开。她为了他放弃江南之行,去祁山镇拜访叶氏,此提议正合他的心思。 将她托付给秦五爷照顾,他可以心无旁骛的毁灭八大氏族,帮助俞氏后人夺回瓷裕镇。 “主人,老奴有事禀告。” 徐掌柜在窗外小声唤着,怕惊扰了屋里的二位主子。 诸葛弈轻轻放开海棠,为她调整一个舒适的睡姿。悄悄走出正房,见徐掌柜的身后站着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女。 第1193章 江南沈氏嫡长孙女 随徐掌柜进来的少女不识诸葛弈是谁,而他知她是谁、出自哪家的女儿。 这位钟灵毓秀、貌若天仙的少女是江南第一大商沈氏的嫡长孙女,沈瑾。年方十六岁,待字闺中。 两年前,沈氏的家主曾亲笔信给诸葛弈,欲将嫡长孙女嫁与他为妻,被他严词拒绝。曾有人一度认为沈家主得罪了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江南沈氏将覆灭。 谁知半年后迟迟不见沈氏遭殃,江南四大商的另三位家主开始蠢蠢欲动,搜罗本族中年岁相当的妙龄少女,学着沈家主的样子或书信求姻缘、或派人送礼来攀附讨好、或勾连与他相熟的翎爷、秦五爷来旁敲侧击的探听……总之,沈家主抛出的一块石头激起千层浪,给他招来不少的麻烦。 而沈家主最中意最宠爱的嫡长孙女沈瑾是个有骨气的姑娘,知道天下第一大商拒绝婚事之后,竟一纸公告贴在自家的大门上,其意为:小女沈氏在此立誓,生生世世不为权势财富屈膝,只嫁有情郎。 世人嘲笑沈姑娘被气昏了头,因知天下第一大商瞧不上她,怕自己寻不到好婆家才打肿脸充胖子的一纸公告。 又一年半过去,如今江南沈氏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位天下第一大商“瞧不上”的沈姑娘凭借聪慧的头脑、对商道的敏锐,一跃成为江南各大商族翘首仰望的女商人。 同辈的兄弟姊妹中,沈家主独对她极为信赖。无论族中的大事,或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每当沈家主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皆会唤她来商量。 相较之下,她的亲弟弟,沈氏的长房嫡孙资质平庸,没有长姐的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这是诸葛弈第一次亲见沈瑾,远比他臆想中的容貌漂亮。他曾见过沈家主的老夫人,也见过沈大爷、沈夫人。沈夫人即沈瑾的母亲,出自江南的名门闺秀。凭着父母的容貌,后辈儿女定不会是丑的。但又怎样呢?世上美人如云,皆不及他疼爱如命的小姑娘。 见诸葛弈盯着沈瑾目光发怔,徐掌柜再次行礼,略调高嗓音恭敬道:“主人,这位沈姑娘求见小东家。” 诸葛弈龙眸微垂,径直从徐掌柜帮少女的身旁走过,沉声道:“不见!” “等等!” 沈瑾微侧身打量背对她的雪发少年,祖父说过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年少白发、容貌绝世俊美,可惜见过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世上倾慕他的女子多半凭传言和臆想,日夜在脑中描绘他俊美无双的容颜和身姿。 幸而,她的母亲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有过一面之缘,母亲一副丹青妙笔生花,将十五岁的温润公子绘于纸上。两年的光明流逝,他褪去青涩已然成熟,容貌依然俊美非凡,只是周身散发出来的威慑令人望而生畏。 “小女沈瑾拜见天下第一大商。” “沈姑娘认错人了。” 诸葛弈未回首,冷声驳斥后翩然离去。 徐掌柜见状,尴尬的进退两难。主人没留下个准话儿,他要如何应付沈家姑娘呢?沈家乃江南第一商族,万万得罪不起的。 沈瑾掏出一个荷包送给徐掌柜,歉意说:“老掌柜,多谢你。” 徐掌柜不敢接,摆手道:“沈姑娘客气了。小东家病着,确实不宜见客。” “是我思虑不周,徐掌柜代我向小东家问安。待她病愈来江南,定要到沈家来作客。” “沈姑娘放心,老朽定会禀告小东家。” 徐掌柜欲作势恭送。 沈瑾从袖中掏出一张礼单,说:“得知小东家病了,祖父吩咐小女带来一些药材,望小东家早日康复。” 徐掌柜犹豫,不敢私作主张的接下。 “徐掌柜。”青萝从正房走出,来到二人前。她先向沈瑾行万福礼,再与徐掌柜说:“小主子醒了,请沈姑娘进去说说话。劳徐掌柜向主人禀告此事。” 徐掌柜心中释然松气,果然小东家更懂得心疼他。 青萝向沈瑾颌首,道:“小主子重伤未愈,尚不能来迎着沈姑娘。沈姑娘请多担待。” “小东家病了叨扰本就我的不是,烦劳姐姐领小女拜见。” “沈姑娘客气了,请随奴婢来吧。” 青萝再与徐掌柜行礼,引领沈瑾进正房去。 五正双耳的正房,中堂布置得中规中矩,条案屏几、太师椅、香鼎一应俱全。东屋分为外间和卧房,西屋亦如此分隔。 早在诸葛弈悄声起床时,栗海棠就醒了。只是她浑身疼得厉害,又困意正浓,故而没有发声。 院子里忽然多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又有诸葛弈低沉极为不悦的拒绝,徐掌柜与女子客套疏离的对话,栗海棠忽然有了见一见的心思。 青萝领沈瑾进房,来到东屋,见海棠倚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小口吃着刘二娘亲自做的鲜花粥。 “小主子,沈姑娘来了。” 青萝悄步来到海棠身边,接过粥碗跪下来,一勺一勺喂她吃。 栗海棠有些尴尬,轻轻推开青萝喂来的粥,羞赧道:“我吃饱了,你先去端茶来。” 沈瑾忙说:“小东家别费心神,小女在前面用过茶了。” “徐掌柜果然是个细心的人,没怠慢沈姑娘就好。”栗海棠递个眼色给青萝,青萝忙搬来凳子,摆得离罗汉床远些。 “沈姑娘请坐。” “多谢姐姐。” 沈瑾嫣然一笑,向海棠行礼后才落坐。言谈举止端庄淑雅,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栗海棠吩咐青萝去取些茶点,对沈瑾歉意道:“沈姑娘远道而来,我该尽尽地主之谊陪沈姑娘游览闲花城的。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沈姑娘多见谅。” 沈瑾见她一副娇弱病容,确实不像装出来的样子。再看她的脸虽雪纱半遮,露出来的额头有伤疤蜕皮的痕迹,传言果然是真的。谷宅的小东家在良和城受伤,故而到闲花城休养。 至于谋害谷宅小东家的人是谁?众人猜测除了良和城势大滔天的吴家,还有闲花城的苏家。 一切皆是猜想,沈瑾半信半疑。在亲眼见到谷宅的小东家之前,她绝不妄下断语。 第1194章 临危受命为苏家来 沈瑾目不转睛的端看海棠,神思百转千回。 栗海棠亦打量着沈瑾,好奇一个商族大家的女儿竟然独自前来拜访,身边连个陪侍的婢女也没有。 换作瓷裕镇的八大氏族,断然不会让女子擅自出门访客。即使莫容玖,在瓷裕镇亦恪守规矩。同样规矩森严,为何江南四大商之首的沈家准允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堂而皇之的出门? 青萝进来侍奉茶点,亲自搬了四方小桌,将精致茶点布于桌上。 沈瑾谢过后,嫣然浅笑道:“今见小东家,实令小女感佩。” “沈姑娘谬赞。” 栗海棠看着四方小桌上的一碟蝴蝶酥馋得偷偷咽口水,奈何她身子虚弱怕伤到脾胃吃不得酥脆的食物。 青萝笑说:“小主子且等等,锅里熬着红豆桂花粥呢。” “又是粥?哎哟,我都腻歪了。” 栗海棠顿觉败兴,看小桌上的茶点也不觉馋嘴。这二十天里,三餐皆粥食。即便刘二娘变着花样儿的熬煮各种味道、各种食材的,终究有吃腻的时候。 青萝知她嘴上抱怨罢了,真要端来也会勉强吃几句让她们安心。 栗海棠打发青萝去厨房找刘二娘讨些酸味的蜜饯来,待青萝走后,对沈瑾说:“你来客栈见我,只为送药探望?” “小东家英明,小女此行确实另有谋求。” 沈瑾起身来到罗汉床前,缓缓跪下,垂首道:“小女肯请小东家惩治苏家,还江南一片清净。” 栗海棠神情淡然,冷睇跪在床前的美丽少女,玩味着她那句“肯请”。 许久不得回应,沈瑾咬紧牙关,叩首伏地,嗓音微微调高:“小女肯请小东家惩治苏家,还江南一片清净。” “沈姑娘的‘肯请’是命令?还是哀求?” 猝不及防的厉声质问犹如一记狠拳迎头砸来,沈瑾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没想到自己的小算计因一字之差被谷宅小东家当面揭穿。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身世成谜的谷宅小东家。 栗海棠伸手扶她站起,指指床尾,说:“你是沈氏的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定然不会为难你。且先坐下说吧,万一有人进来免得失了身份。” “多谢小东家。” 沈瑾颌首,言行比刚刚显得拘谨。她坐在床尾,看着倚靠床头的海棠。明明娇娇柔柔得样子还是孩童模样,为何厉声质问的气势犹如凶兽那般凌厉。 身为沈家的女儿,她自认见多了历经风浪的大人物,故而没把这位病恹恹的柔弱小姑娘放在眼里。此时,沈瑾不得不承认自己打错了算盘,险些害了自己和沈家。 在祖父派她来拜访之前,江南的商道已悄然掀起惊涛骇浪。 谷宅的神秘东家忽然隐退,朝廷、江湖和商道皆闻之震惊。而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一跃飞升掌管天下商脉,坐镇天下的谷宅,引来的又是一片惊呼之声。 江南四大商的四位家主们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便日思夜想,是哪个胆大不要命的竟会谋害谷宅小东家? 可巧,闲花城的真正幕后主人青州花间楼主以城为礼,恭贺谷宅小东家获皇帝赐封荣安郡主。 封皇女、入玉牒,凤飞九重天阙,多少人白日做梦的宏愿。 想到海棠的皇女身份,沈瑾更加拘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栗海棠不耐烦地说:“既然沈姑娘来求就该胆大些,你如此沉默不语,难不成要我费心费神的猜?” 沈瑾慌然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怕小东家误会。” “有没有误会是我来判定的,要不要说由你来思忖。不说,滚出去;说,坦诚些。”栗海棠抚额,微闭杏眼,幽幽道:“我没功夫与你猜谜逗乐子。不论是肯请,还是哀求,你尽管说便是。” “苏家倚靠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在江南欺行霸市,不仅抢走四大商族的生意,连走货的贩夫们也遭受他们的欺负,如今的江南商道对苏家皆敢怒不敢言。” 沈瑾泫然欲泣,委委屈屈的倾诉,可不像她刚刚一身傲骨的凌势。 栗海棠半睁杏眸,嗓音懒懒地问:“你认为,我该如何惩治苏家?” “听闻小东家在霞彩镇、安丰城、良和城的功绩,如今良和城的吴家已投在小东家的门下。故而,小女肯求小东家惩治苏家,为江南铲除祸首。” 沈瑾再次跪下,这次她用了“求”。 栗海棠静静地盯着她,感叹一位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若跪在师父的面前苦苦哀求,师父会否心软呢? 沈瑾强忍屈辱,下定决心“逼”海棠许下承诺,才好回家对祖父有个交待。 当得知谷宅的小东家掌握安丰、良和、良平、闲花四城的大权,江南四大商族中最忐忑难安的正是沈家。 沈家主恐家族地位不保,才急着派最宠爱的嫡长孙女来闲花城探病。一来,打探谷宅小东家的心思;二来,踩死苏家,免得后来者居上。 临危受命,沈瑾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她知苏家与四大商族一样倚仗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但苏家又与四大商族不同。 传言,苏家的先祖与天下第一大商的先祖是世交。先前,苏家倚靠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便在江南肆蛮横行、耀武扬威。如今,天下第一大商是谷宅小东家的师父,苏家又多了一个大靠山,那还有四大商族的活路吗? 老谋深算的沈家主决定奋力一搏,趁着苏家尚未崛起,借谷宅小东家之手斩草除根。到那时苏氏覆灭,苏氏遍布江南的生意定然四分五裂,他们不仅置身事外,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沈瑾知晓祖父打的如意算盘,来之前也断定谷宅小东家年纪尚小、思虑不周全,定不会预想到苏家覆灭之后的事情。但现在,她心中有了疑虑。 栗海棠咬牙忍痛慢慢调整个姿势,望着屋顶的彩绘木梁,说:“江南四大商族的家主皆是经历大风浪的厉害人物,难道合四族之力压制不了一个苏氏?” 沈瑾略微斟酌,说:“四族不怕苏氏,怕的是苏氏背后的大人物。” “大人物?天下第一大商吗?”栗海棠嗤笑,侧头看她,“沈姑娘,你生在沈家,该知道江南四大商族倚仗的人是谁。一门之下,何必自己人害自己人?” 沈瑾委屈道:“小东家不知道吧,苏氏与我们不同。苏家与天下第一大商是……” “是什么?” 冰冷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一股凌厉霸道气息压迫而来,吓得沈瑾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1195章 天下无白食的美味 诸葛弈不请自入,被吓的不只沈瑾,连栗海棠也收敛故作顽世的心思,一本正经的装起重病娇弱的样子。 沈瑾拘谨地站起来,行万福礼,轻声柔语恭顺道:“小女拜见天下第一大商。” 诸葛弈龙眸阴鸷一瞥,坐到罗汉床边,冰冷大手抓住海棠的小手诊脉,沉声不悦道:“自己病得起不来,还有心思管别家的闲事!” 栗海棠一派天真地说:“来者是客,况且沈家所求的事情正中下怀。一头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既然四大商族不怕损失惨重,我何不大发善心成全他们呢。” 诸葛弈未明,沈瑾亦不懂。 栗海棠唤青萝:“我饿了,把刘姑姑新熬好的桂花粥整锅端来。我要请师父,还有沈姑娘一起享用。” 诸葛弈剑眉微蹙,每日三餐为哄她吃软糯不伤脾胃的药羹和粥,他也陪着食用不少。今儿好不容易躲过早膳,想着午膳也寻个借口,谁知还是没逃过。 青萝依从海棠的吩咐,果然端来一锅新熬好的桂花粥,盛出三碗分别捧给诸葛弈、海棠、沈瑾。 “沈姑娘快尝尝,我家刘姑姑的厨艺。” “多谢小东家。” 沈瑾胆怯地偷看诸葛弈,惴惴不安地舀一匙甜香软糯的桂花粥。她本无心细尝,但软糯的粥入口即化,唇齿间浓而腻的桂花甘香让她惊艳。 栗海棠骄傲地说:“很美味吧?” “是,小东家的厨娘果然厨技精湛。不瞒小东家,小女生来喜爱甜食,家里也有一位嫫嫫擅做甜汤。待小东家来沈家作客,小女定让嫫嫫做出最好的甜汤请小东家品尝。” 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况且桂花粥确实很好,沈瑾诚心夸赞,明艳美丽的容貌浮现一抹小女儿家的羞赧。 栗海棠只吃了一勺便放下,说:“汝之蜜糖,吾之砒霜。江南虽好,却不及生养我的故乡。我本无意与江南四大商族相争,至于苏家也不该由我来惩治。” “小东家是闲花城的主人,苏家乃闲花城的大商族,自然该小东家来作主。” 沈瑾听出海棠无意插手管苏家的事情,想来知苏家与天下第一大商的隐秘关系才会视若无睹吧。 诸葛弈适时开口,冷嘲道:“沈家主打得一手好算盘,想借谷宅之手覆灭苏家。此计确实可行,但他太过心急犯下二错,除奸不成反招祸,最终害的是自己。” “敢问天下第一大商,小女的祖父犯下何错?” “一是识人不清,二是所托非人。” 诸葛弈冷鸷目光扫过她的脸,将手里温凉的桂花粥还给青萝。 沈瑾笑容瞬时僵住,傲气倔强的她从未受到今日这么多的屈辱。先是海棠嘲讽她求心不诚,现在他又暗喻她不配代表沈家。 栗海棠饶有兴味地欣赏沈瑾变化精彩的神情,委屈、羞愧、忿懑。 沈瑾放下粥碗,缓缓起身,轻声道:“小东家,小女忽感不适,先告辞了。” “沈姑娘留下来陪我用午膳吧。师父与苏老家主有约,今儿独留我一人实在无趣。”栗海棠推推诸葛弈,说:“师父,请代我向苏老家主问安。” 诸葛弈心中腹诽,明知她故意在沈瑾面前提苏家,却不得不顺应她的话,说:“我且去了,你好好吃粥。” “是,徒儿遵命!” 栗海棠佯装无奈,目送诸葛弈离开。她唤来青萝,吩咐:“你去厨房找刘姑姑商量午膳,多做些江南吃不到的北方美食给沈姑娘品尝。” “小东家不必费心,小女不挑嘴。” 沈瑾神情平淡,失了刚才的亲近之态。 青萝偷偷斜睇一眼,对沈瑾的轻蔑表露无遗。 栗海棠推推青萝,说:“快去吧。我有事与沈姑娘商量,你让人在门外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是。” 青萝端走一锅冷的桂花粥,刻意大声唤护卫来守门。护卫也颇为配合的大声回话,粗嘎嗓音浑厚有力。 栗海棠失笑,歉意道:“沈姑娘多见谅,跟在我身边的人一向散漫惯了。” “小东家仁厚,善待身边的仆婢,小女深感尊敬。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尤其出门在外更该严守本分、行举有度。如今小东家的身份尊贵,岂容得他们放肆撒野?万一传扬出去,恐有损小东家的威名啊。” 沈瑾柔声温语,话间隐隐一丝嘲讽海棠的身份不明不白。 栗海棠莞尔,笑说:“沈姑娘说的极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确实容不得放肆撒野之人。既然沈姑娘知道,就乖乖的磕头认罪吧。” “小东家此话何意?小女犯了何罪需向你磕头?” 沈瑾羞恼而起,俯视安于罗汉床上的海棠。 栗海棠不愠不急,淡然说:“天下无白食的美味,沈家想借我之手覆灭苏家,总需付出些什么才好。大家都是生意人,沈姑娘不会以为我是施恩不计报酬的大善人吧?” “小东家想要什么?” 沈瑾柳眉轻拧,轻蔑地俯视躺在床上恣意闲适的海棠。 “好说好说,我要的不多。” 笑弯弯的杏眼忽然变得凌厉且专注,栗海棠严肃道:“江南四大商族在淮河以北的所有生意,尽归谷宅所有。至于苏家和苏家的生意就凭本事来抢吧,只需你们有胆量在天下第一大商的虎口下夺食。” 沈瑾恍然明白诸葛弈为何嘲讽她不配代表沈家来拜访谷宅小东家,因为她绕了大弯子想隐藏沈家的谋算,终究被人一眼识破。 “小东家狮子大开口,不怕得罪江南四大商族吗?逼急我们群起而攻之,谷宅在江南的商脉亦会断了。” “沈姑娘别急着威胁我。” 栗海棠咬牙忍痛慢慢坐起,微微仰头,轻声说:“不论谷宅换多少东家,天下商脉永会掌控在谷宅的手里。我若有一丝闪失,你猜江南还有四大商族吗?” 沈瑾惊骇,连连后退数步。不可否认,她害怕了。正如海棠所说,江南可以没有四大商族,而天下的商道缺不得谷宅。 “小东家,可否再商量商量。” “可!但不是现在。” 栗海棠重新躺好,望着屋顶的彩绘横梁,说:“请问沈姑娘,苏家与天下第一大商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瑾忌惮地回首看了一眼东屋的门,又透过雕花窗子观察外面的院子。确定无人窥视探听,才压低声说:“苏家之祖与天下第一大商之祖是世交。” “就这个?” 栗海棠瞠目结舌,这才是天大的误会呢。明明与苏家世交的人是阿伯,谣言传到江南四大商族的耳朵就变成她的师父了。 沈瑾惊愕,难道这消息不够震惊吗?不足以畏惧苏家吗? 第1196章 与苏家世交的俞氏 沈瑾终究没有留下来陪海棠用午膳,当然她也没胆量继续留在闲花城。 身负重任而来,未能成功说服海棠出手覆灭苏家,她愧对祖父的信任。如今,有件更棘手的事需得尽快赶回家中与祖父、父亲及叔伯们商量。 当日午后,沈家马车离开闲花城的消息便传入诸葛弈和栗海棠的耳中,连苏家的人也相继得到消息。 午膳依旧是软糯的粥,纵然诸葛弈有嫌弃也舍不得留海棠独自用膳。在城中的一间酒肆与庄楼主酌酒小叙后,马不停蹄地赶回花喜客栈陪她用午膳。 卧房的架子床上,栗海棠的背后堆得高高的枕头像一座屏风,面前摆着一张黑檀四方小桌,几道清淡又精致的小菜配上一锅鸡肉粥,看起来颇有食欲,但她吃得快吐了。 “尝尝这个。” 诸葛弈夹一块切成菱形的南瓜丁,说:“蒸的不错,略有甘味。” “师父,如果我……呃,就是……”栗海棠咬着筷子一脸愁色,咕哝道:“哎呀,我也不知该怎么与你说。” 诸葛弈龙眸微敛,问:“想对苏家下手?” “江南四大商族在淮河以北的生意全部揽入谷宅,比一个苏家值钱多啦。”栗海棠也夹一块蒸南瓜丁放到他的碗里,说:“到时候,把其中几间铺子送给阿伯留作养老用,他应该会饶恕我、的、吧?” 诸葛弈吃掉碗里的南瓜丁,放下碗筷,说:“你想知道阿伯和苏家是什么关系吗?” “世交。师父说过了。” 栗海棠也放下粥碗,正巧不想吃呢。 诸葛弈斟满一杯热茶,为她倒一杯温热的清水。 “瓷裕镇的俞氏,你有听过吗?” 栗海棠摇头,乖巧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诸葛弈浅饮热茶,细思片刻,说:“百年前,瓷裕镇被一个极为强大的氏族掌控,朝廷的臣儒和镇守的将士亦出自这个大氏族,可谓风光无限、荣耀满门。” “俞氏?阿伯的家族吗?” “对。” 诸葛弈颌首。 栗海棠难以想象哑巴的阿伯会出身那般鼎盛的大氏族,她傻傻地问:“俞氏,比八大氏族还强盛吗?” “是。” 诸葛弈叹声,让她喝尽杯中的温热清水才继续说。 “百年前,八大氏族的祖先由南向北迁徒,来到瓷裕镇之后受到俞氏第五代家主的恩惠。他们率领族人定居在瓷裕镇外,在俞氏的铺子和瓷窑场做工。” “八大氏族的第一代族长们不甘为俞氏卖命,他们联合起来侵占俞家的铺子,砸毁瓷窑场、矿场、石场。一群乌合之众活生生毁了一个大氏族,还霸占了瓷裕镇。” 栗海棠眨眨杏眼,说:“俞氏的族人呢?他们不保护自己的家吗?” “呵!”诸葛弈苍凉冷笑,感叹:“一群嗜血的恶鬼将整个俞氏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纵使俞氏有族人在朝廷为官,在兵营镇守一方,终究抵御不了凶猛的恶鬼们。” “那阿伯是如何活下来的?” 栗海棠好奇,依阿伯的年纪不该经历过百年前的家族危难。 诸葛弈放下茶杯,说:“阿伯的祖父正是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因奶娘舍弃自己的孩子保住了家主的幼子,为俞氏留得一根血脉。” “那奶娘呢?” “也死了。莫氏的第一代族长亲手害死她的。” “唉!莫氏族的血债真多呀。” 栗海棠感叹,想到莫族长恨得牙痒痒,不得不承认莫氏族的狠辣真令人畏惧和不耻。 诸葛弈唤青萝进来,把粥锅端去厨房再热一热。 栗海棠嫌弃得嘟起樱唇,说:“我还要吃多久呀?” 轻点她的小鼻尖,诸葛弈打趣地说:“吃到苏家在闲花城消失为止。” “苏家?”栗海棠微怔,想到她的疑惑还未解开,说:“对,俞氏和苏家是世交,那阿伯与苏老家主又是怎么回事?” 诸葛弈把她坐来身边,说:“阿伯的祖父被送来苏家抚育,直到成年返回瓷裕镇。当年,苏氏的第一代家主曾是俞氏田庄的管事。后来俞氏族长将田庄赐给苏家主,亦一直扶助苏家主做生意。直到俞氏族一朝没落,苏家在江南的地位一落千丈。与此同时,四大商族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来,将苏家狠狠踩在脚下。” “哦,我明白啦。” 栗海棠恍然大悟,分析说:“俞氏被八大氏族毁掉后,苏家也受到连累。后来,阿伯成为师父的管家,现在的苏老家主凭着当年苏家对俞氏后人的养育之恩,逼迫阿伯帮助他们在江南崛起,才勉强立足江南第五的排行。” “算是吧。” 诸葛弈拿来玉板和玉瓷,取出一些药膏子为她的小脸伤疤涂抹,说:“你想对苏家动手,先写信问问阿伯。” “师父已派人回寒夜谷去问,我何必画蛇添足呢。”栗海棠猜准他会暗中代她铲平荆棘,况且苏家已触及他忍耐的底线。 “知道这么多秘密,我该喂你吃些傻药。” “好呀,师父给我吃砒霜,我亦认作蜜糖。” “傻丫头。” “嘿嘿,师父才舍不得我变成傻子呢。” 栗海棠抱住他的脖子撒娇,斜眼一瞧雕花窗外的院子里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诧异大叫:“阿伯?” 眨眨杏眼,她难以置信地问:“师父,是我的眼花了吗?刚刚窗外的人影,真的是阿伯。” 诸葛弈低头,薄唇轻吻她的鼻尖,柔声道:“你没有眼花,的确是阿伯来了。”他抬头,朗声唤:“阿伯,进来吧。” 栗海棠兴奋大笑,立时忘记全身的伤痛,急急跳下床跑向房门口。 阿伯掀帘进来,毫无准备地被她扑个满怀,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冷肆在其后,及时扶住后仰的阿伯,另一手抓住海棠的肩。 栗海棠惊声大喊:“啊!疼!” 阿伯吓得慌了手脚,急问:“哎哟!哪儿疼?撞到哪里啦?伤到没有?” 栗海棠摇头,刚想说不疼,忽然察觉阿伯竟然…… “咦?阿伯,你会说话啦?” 阿伯慈眉笑眼,说:“是啊,我会说话啦,还说得很好呢。” 栗海棠憨憨的笑,回头对诸葛弈说:“师父,阿伯的哑疾治好了,他能说话啦。” 诸葛弈哭笑不得,天底下唯有她会认为阿伯患有哑疾,且有医治的良方良药。 第1197章 傲气源自于骨子里 阿伯的“哑疾”治好了,最高兴的人却是栗海棠。忘记自己的伤痛,忘记自己只能吃不伤脾胃的软糯粥食,忘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向阿伯请求准允。 将所有抛诸脑后,她拉着阿伯坐下来,兴奋地大喊:“外面的,快去厨房请刘姑姑来。” 诸葛弈不解问:“热好的粥等会儿送来。” “我不要吃粥。” 栗海棠嘟起樱唇,拉着阿伯的手撒娇:“阿伯,你瞧我的伤已经好了,帮我劝劝师父吧。他要我一日三餐皆粥食,瞧我这脸都吃瘦啦。” 阿伯喜笑眉舒地端详她,比离开瓷裕镇时健康,面色红润有灵气儿,小脸上可怖的疤痕也轻浅许多。 他点头道:“嗯,白了,更漂亮了。” “嘿嘿。”栗海棠憨笑,歪着小身子倚靠阿伯,说:“阿伯夸我漂亮,定是真的漂亮。哼!等我脸上的皮蜕去,要买好多的胭脂水粉来妆扮。” “那可不行!” 叶梧桐送药膏进来,听她要往脸上施胭脂水粉立即大声喝止。一副私塾老先生的训教口气说:“自己下狠手弄出来的新伤才好几天,你又来作贱自己?这张脸不想要,我一刀剥下来送给别人。” 栗海棠吐吐粉舌,躬腰躲到阿伯背后露出半颗小脑袋,辨驳:“是你说旧伤不可敷药,又不忍亲自对我下手,我若不狠些能有今日的漂亮脸蛋?” “谁说你漂亮的,明明丑得让人不忍直视。” 叶梧桐嫌弃的皱巴五官,将玉盒交给诸葛弈,揖礼道:“这是最后一盒药膏,请诸葛公子代劳。” 诸葛弈微怔,想到近日祁山镇传来的消息,恍然道:“叶氏之事,秦五爷已派人从旁料理。适时,我亦会派人暗中相助,你尽可安心。” “多谢诸葛公子。” 叶梧桐感激,鞠躬揖礼。 栗海棠好奇问:“何事需秦五爷和师父皆派人相助?难道有人对叶氏不利?” 叶梧桐笑道:“天下间,除了诸葛公子能令叶氏俯首称臣,恐怕再无第二人。” “哦!看来叶氏果然遇到麻烦啦。”栗海棠绕到诸葛弈的背后,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说:“让我猜猜能让神医世家叶氏视为‘麻烦’的人是谁呢?” 诸葛弈侧目宠溺笑说:“猜对了,有赏!” “哈哈!多谢师父。” 栗海棠亲昵地圈住他的脖子,小脑袋贴着他的脸侧,默默思索片刻,说:“看来京城坐龙椅的那位主子病了。” 叶梧桐惊讶,阿伯露出欣赏的笑容。 诸葛弈伸手将她从背后捞到怀里,冰凉指尖轻点她的小鼻尖,宠溺夸赞:“聪慧!” 阿伯感叹:“再过十年,商道的天又要变喽!” 叶梧桐有点懵,不明白她是如何猜到的。瞪圆一双眼睛,嘴巴张大得能塞进拳头。 栗海棠顽皮的眨眨杏眼,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 叶梧桐指着自己,一脸木然。他从始至终未提皇帝老儿,连“京城”二字也未提及。 “对呀,就是你告诉我的。”栗海棠理直气壮地说,见他仍疑惑,便解释道:“天下有二主,唯师父能令叶氏俯首称臣,另一位怎会高兴呢。平日叶氏隐居于祁山镇,有师父和秦五爷的庇护,那位主子再不高兴也得憋屈的忍着。现在不同喽,他病了且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好铤而走险对叶氏施压。” “你如何知晓他病了?” 这是叶梧桐最想不明白的。 栗海棠从诸葛弈怀里跳下去,慢慢走向叶梧桐,说:“你瞧我走路都不稳,京城的主子能不知道?他敢下旨召师父入京为他诊疾?” “那也不必对我们叶氏施压呀。”叶梧桐百思不得其解,说:“天下神医名士,哪个不能为他诊疾的,偏要刁难我们叶氏。” “据我所知,名震天下的神医名士有三位。一,我家师祖林崖居士,可惜他行踪不定;二,你家的叶神医,常年避世,于家中钻研岐黄之术;三,九华洲仙境的毒圣,可毒不可医。” 栗海棠竖起三根纤细食指在他眼前,随着她每说一位,一根手指收起,最后握成拳头朝叶梧桐摆摆。 “呵呵,这意思是欺负我家大伯好寻踪迹呗?”叶梧桐嘲讽冷笑,不屑道:“皇帝老儿真小瞧了我们叶氏。想请我家大伯出山,拱手送江山亦休想。” 栗海棠激动大叫:“你这笨蛋,送江山当然要啦。天下在手,今后再无人敢刁难你,多好!” “宁居陋室寒门,不臣金瓦皇殿!我们叶氏以药传家,钱权皆浮云。” 叶梧桐慷慨激言凛凛不可犯,与平日嬉笑怒骂的顽劣痞气宛如天地差别。 栗海棠内心不禁感叹这才是世家贵公子的风度,那凌驾世俗的傲气源自于骨子里,是叶氏世代子孙们融入血脉里的倔强。 阿伯拍掌喝彩:“好!这才是神医世家叶氏的子孙!” 叶梧桐赧颜,向阿伯揖礼:“晚辈愧不敢当。” 诸葛弈拿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银令牌,说:“有难,执银令到玉境寻陈掌柜。” “玉境是诸葛公子的铺子?” 叶梧桐傻了,祁山镇最大的玉石铺子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商的生意?幸好他之前没有打玉境的主意,否则……咳,早就小命归西了。 栗海棠好奇的凑过来,抢走银令翻看,问:“师父,我们去祁山镇的时候,怎不见你带我去玉境瞧瞧?玉境是歌舞坊吗?” “卖玉石的铺子。” 诸葛弈抢回银铃交给叶梧桐,说:“盘缠、马匹、护卫均已妥当,即刻可出发。” “多谢诸葛公子。” 叶梧桐感激,向诸葛弈施大礼。 栗海棠没有什么送的,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块玉佩交给叶梧桐,说:“祁山镇的俗宅,你知道的吧?拿上这块玉佩,陶阿嫫认得它。” “多谢。” 叶梧桐欣然接过,纵使他知俗宅根本没有势力足以相助,但她的这份心意还是很感动的。 诸葛弈温润浅笑,说:“俗宅可替你传送消息到京中。” 叶梧桐惊讶,他真小瞧了她呢。 栗海棠尴尬傻笑,她也是第一次听说的。原来自己买下的谷宅变成探子窝,而且她全然被蒙在鼓里。 叶梧桐向诸葛弈,阿伯,海棠作揖道别。带着满心的感激,在十名护卫的护送下离开闲花城,日夜不眠不休的赶回祁山镇。 第1198章 漂亮是女子的荣耀 八月十五,月圆中秋。 清早起来,刘二娘便煮一碗长寿面端来,亲自为海棠梳妆打扮,穿上她亲手缝制的大红袄子。 栗海棠欢喜地穿上,站在大镜前打量自己的新袄子,赞叹:“刘姑姑的针线活儿真好,这袄子像量身做似的。” “你喜欢就好。”刘二娘为她系好袄上的金花钮扣,说:“我一生未嫁,到如今的年纪想嫁也嫁不成了、想生个女儿来疼也迟了。幸好老天垂怜让我遇到你,没糟蹋自己的一身好厨技和这一手的好女红。” 栗海棠拉住刘二娘的手,说:“我已是无家无依的孤儿,刘姑姑若不嫌弃,可愿认我做女儿?” 刘二娘怔愣,许久后才恍惚地问:“你说什么?我……我没听错吧?你要认我……做娘?” “刘姑姑不愿意?” “愿意!怎会不愿意呢。” 刘二娘激动地抱住海棠,喜极而泣:“我做梦都想有个女儿,还是你这般乖巧聪敏的孩子。你是身份尊贵的谷宅小东家,我怎配得上呢。” “刘姑姑是师祖的女儿,是师父最敬重的亲人。我又算什么呢?出身贫贱之家,又是一个活祭品。若没有师父的庇护,赐予我一个谷宅小东家的新身份,我才是配不上的那个。” 栗海棠含泪哽咽着细数自己的卑微身世,她感激自己拥有的一切皆是诸葛弈的恩赐。 刘二娘放开她,捧着同样梨花泪雨的小脸,“傻孩子,你是天下最珍贵的宝贝,是我们的心头肉,今后再不可妄自菲薄。” “是。” 栗海棠拿帕子为刘二娘拭泪,说:“等会儿我去见师父,请师父和庄楼主来作见证,我要认刘姑姑为娘。” “好,都依你。” 刘二娘揽着海棠坐到桌边,将寿面的碗推到她的面前,“来,一口吃完,不能咬断。” “是。” 碗中一根长寿面盘成漂亮的螺纹状,细若琴弦、白如羊脂。清澄的汤汁漂浮几片翠色香菜叶。 “这汤是整只鸡熬炖一夜才成的,我瓢去上面的油,用纯汤煮面。你的伤才好,胃口尚弱,不宜多食荤。” “多谢刘姑姑。” 栗海棠拿小汤匙舀一口,果然汤汁入口清淡、鲜香不腻。 青萝和兰月进来给海棠行礼拜寿,也拿来自己偷偷准备的寿礼。 “青萝给小主子拜寿。祝小主子健康长寿,与主人世世顺意。” “兰月给小主子拜寿。祝小主子百岁安康,花容永驻。” 刘二娘哭笑不得,说:“这是谁替你们编的祝寿词儿?没才气,偏要装作读书人。听听这老掉牙的两句,等会儿说给阿弈听听。” 青萝低头偷笑,兰月也忍笑不敢出声。 阿伯站在窗子外面,大声说:“是我教给她们的,哪里老掉牙的?说给主人听也好,让他来评评。” 诸葛弈走入院中,见到阿伯站在窗下对着屋里的人叫嚣,好奇问:“让我来评评什么?” 阿伯没好气地指指窗子,“今儿是小主子生日,我教两个丫头说吉利话,被厨房的老太婆嘲讽我没才气。” 诸葛弈龙眸微向右斜视,敷衍说:“从姑姑口中说出来的话定是真理,我亦无可反驳。今后没事别随意卖弄文采,你的才能更适合管理府中诸事。” “主人,你很怕她?” 阿伯饶有兴味地盯着诸葛弈,打从九年前成为他的心腹之后,除了诸葛夫人能管得住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让他露出畏怯神色。 “怎么可能。” 诸葛弈故作倔强的冷瞥一眼,自己掀帘子进房去。 阿伯闷声笑,转身去找徐掌柜打听闲花城中最好的酒楼,摆上几桌给海棠过生日。 客房中,栗海棠一口气吃完一根细细长长的寿面,真是难为她生来一张小嘴巴。半根面条已塞得满满的,她又不能中途咬断,只好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快嚼快咽。 刘二娘看得心疼,直唠念:“我该搓得再细些。” “不行就别吃了。” 诸葛弈进卧房来,见海棠正“狼吞虎咽”的吃长寿面,两颊撑得圆鼓鼓的极为可爱。但她粗粗嚼几次就咽下肚,实在令人担心她娇弱的脾胃能受得住? “乖,别吃了。” “唔唔!” 栗海棠端起碗转身避开他的大手,吸溜儿完最后一段面条,才心满意足地转回身,碗放到他的手里。 “真是出息了。” 诸葛弈把碗放回桌上,接过刘二娘递来的帕子为海棠擦掉唇角的汤汁,“身子尚未恢复,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一个女儿家没个吃相会惹人笑话,亦会怪为师失责不教。” “都是自家人没关系。” 栗海棠摸摸圆鼓鼓的肚皮,夸赞:“刘姑姑煮的长寿面真好吃,一年吃两碗长寿面真真的少了。” “两碗?别人一年过一个生日,怎到你这儿是两个?” 刘二娘叹为观止,活了快四十年从没见过为贪吃平白给自己多加一个生辰的。 栗海棠振振有词地反驳:“师父和我过生日,刘姑姑都要做长寿面。一年吃两碗,哪里错啦?” 刘二娘哭笑不得,叹道:“为了吃,你算是煞费苦心呀!连阿弈的那碗长寿面也惦记。你吃了,他吃什么?” 栗海棠顿时哑口无言,她确实忘记长寿面只给过生日的寿星吃。 诸葛弈揉揉眉心,关于贪吃长寿面的话题实在无趣。真不懂她们争论的津津有味,乐趣是什么? “好啦。快去更衣,我们出门。” 栗海棠杏眼放光,雀跃道:“师父陪我去逛闲花城大集市吗?” “先去一个地方,再逛城。” 诸葛弈发现她穿的红袄子很特别,像是他小时候过生日时小姑姑亲手缝制的袄子样式。 栗海棠亦察觉他的异样眼神,摸摸大红的新袄子,满心欢愉地问:“师父,我的新袄子漂亮吗?” “嗯,很美。” 诸葛弈由衷夸赞,看她即将蜕完伤疤旧皮的白皙小脸,不禁畅想她亭亭玉立的模样。再过三年,她会出落得美若天仙。 被他夸讲比吃蜜糖还欢喜,栗海棠跑到妆台前对菱花镜观瞧,说:“师父夸我漂亮,那就真的漂亮啦。待这层皮脱落,不知几时能涂胭抹粉呢。” “未施胭黛也能艳冠群芳,那才是倾城倾国的貌。”诸葛弈来到她身后,随手在窗台的花瓶折一朵小花贴在她的云鬓,“漂亮是女子的荣耀,我的海棠天生丽质,无需胭粉来修饰。” 栗海棠欣喜,骄傲地说:“当然啦,我是师父的徒儿嘛。师父乃绝世无双的美男子,我怎敢生得貌丑粗鄙呢。” 她唤来青萝和兰月陪着去更衣,把认刘二娘作母亲的事情抛于脑后。 第1199章 新旧城主齐聚大宅 一驾普通的马车从花喜客栈的后门驶离,缓慢而悠闲的朝着闲花城最大的一座新宅院驶去。 细说这座宅院,先前是一个没落的大商族的祖宅,大商族仅存的一脉子孙商议后决定卖掉祖宅,迁徒到沿海的闽州定居。 这座宅子最初被江南大商沈氏买下,之后辗转数位买家,最终落在花间楼主庄南华的手里。 闲花城是他偶然兴致所得,并非真意扩充生意版图到江南。如今闲花城作为贺礼送给海棠,连这座位于城中央的荒凉大宅也一并送给她。 马车里,诸葛弈向海棠简洁扼要的介绍大宅子的前世今生,却故意避开大商族几时没落、何因没落。 栗海棠的好奇心虽有,但他闭口不谈也不急着问。或许这个大商族的没落与俞家有关,毕竟俞氏的田庄曾建在闲花城外。一个外族来侵,本地的大商族自然不待见的。 位于闲花城中心的荒凉大宅焕然一新,城中许多百姓们慕名前来围观,好奇这座荒凉已久的大宅短短数十日换新貌,俨如一座城中城。 马车停在大宅门外,诸葛弈率先步下马车,回首望向车内,柔声道:“不必戴帷帽,以纱遮面即可。” “好。” 此提议正中心意,栗海棠也不想外出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看什么都像置身迷雾中模糊不清。 刘二娘扶着海棠下车,故意大声道:“小东家当心些。” “是。” 栗海棠笑着应和,想起认刘二娘为母的事。因欢喜出门竟忘了与师父提及,等会儿寻个空闲时候悄悄提一提。 “来。” 诸葛弈的冰冷大手伸向她,领她一同登上白玉石阶,仰望金柱大门的门楣。楣上匾额被一块红布遮住,两条长长的流苏穗子垂向地面。 “你是闲花城的主人,由你来揭布。” “师父与我一同揭开吧。” 聪明如她,怎会不知这是哪里呢。她在花喜客栈养伤两个月,他每日陪她用过三餐后便失踪不见,忙忙碌碌的又不与她详说。 现一座深宅大院于前,即使傻子也看出来,这宅子是给她的。 诸葛弈摇头,执意由她独自揭布。他退后数步,鼓励说:“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我才没有怕呢。” 栗海棠忍不住发笑,走到门柱旁捞起一根流苏穗子轻轻拉下,蒙住匾额的红绸缎顺滑而落,墨漆匾额上三个金色大字“楼外楼”,金字旁亦盖着御印。 围观百姓中有鸿儒的门生,见字见印,不禁惊叹:“这是圣上御笔?” 众百姓齐声呼喝,目光纷纷投向揭红布的小姑娘,更加好奇她是何方神圣,竟得当今皇帝的御笔? 彼时,又一驾马车缓缓驶来,精美华丽得令人过目难忘。 那些鸿儒的门生一眼辨认出这驾马车正是闲花城旧主,青州花间楼主的座驾。立即噤声,拘谨地垂首。 百姓中有些年纪的老人们认出赶车的老仆,也纷纷后退让出路来。 华丽马车停下,车帘掀起,无言公子率先跳下车,恭敬地站在车旁等待庄南华下车。 庄南华将自己从头到脚整理一遍,衿贵得体的举止让人挑不出理儿。他步出马车时,围观的百姓们问安声此起彼落,而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诸葛弈和海棠。 “恭敬谷宅小东家。” “多谢庄楼主。” 栗海棠向庄南华行万福,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大声道贺,她欣然接受。让闲花城的百姓们看清楚,旧主与新主的交情匪浅、势力相当。 诸葛弈揖礼:“庄楼主。” “阿弈。” 庄南华抬手虚扶一把,低声说:“你可真会躲清闲,自己哄着小姑娘高兴,安派我来给苏家一记警告。小心传到俞伯的耳朵里,他替苏家抱不平造你的反。” “哈哈,多谢庄楼主高看老奴,老奴可不敢与主人为敌。” 阿伯从大门里走出,慈眼舒眉,笑与庄南华鞠躬揖礼:“老奴拜见庄楼主。” 庄南华略显尴尬,作揖笑说:“俞伯的哑疾终于好了,可喜可贺。” 阿伯施礼:“谢庄楼主惦念。” 诸葛弈牵着海棠入府,懒得看庄南华和阿伯的虚伪相敬。明明老熟识的一对挚友,偏要做陌生样子给谁看呢? “无言,走,进去喝茶。” “是。” 一直被无视的无言公子终于有人待见了,赶忙追进府去。留着他主子在外面与俞伯客套吧,反正一时半刻不会进来。 领着栗海棠进入宅子便放开,诸葛弈笑说:“这是仿照你的画改建而成,不必我来引路吧?” 栗海棠环视四周,每一处景致的布置皆与她的画一模一样。 诸葛弈递给她一卷画轴,说:“怕你忘记自己画的。” “多谢师父。” 栗海棠接过画轴没有打开,抱着画轴慢步于层层叠叠、繁杂错综的宅院中。虽然首次来这儿,但它们就印在她的脑海里。从落笔于纸,这座楼外楼就一直存在,梦里亦曾出现过。 无言公子感叹宅子的巧思妙想、精美绝伦,激动地说:“诸葛公子,这宅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诸葛弈指指走在面前的小姑娘,无奈道:“问她吧,我也不知。” 无言公子诧异,说:“你连她用来做什么都不知,就花钱如流水的大肆改造?诸葛公子,在下说句僭越的话,你真是色令智昏呀。” 诸葛弈温润浅笑,回首见庄南华和阿伯走来。在看到后面跟着苏家三父子,他的龙眸染上几分凉薄。 老态龙钟的苏老家主,一脸谄媚的苏老爷,神情淡漠的苏公子。苏氏三父子的衣着华丽却没有佩戴任何饰物,可见来得匆忙。 “哎哟?苏老家主的耳朵真长,我前脚进门,你后脚就到了。” 栗海棠慢悠悠走来,打量苏老家主不似以前精神矍铄,有衰老病弱之态。 “苏老家主病了就好好的在家休养,不必急巴巴地领着儿子孙子跑来贺喜。我来闲花城快三个月了,还要再待几个月才走。苏老家主别急,咱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 苏老家主老脸黑沉,先向诸葛弈揖礼,又向阿伯道安,与无言公子问好,最后才对海棠揖礼,语气不善地说:“谷宅小东家说得是,日子还长,老夫等得及。” 栗海棠轻蔑冷哼,将画轴交给阿伯,说:“那就等着吧。” 说完,她走向宅子的中心,一座三层的飞檐悬山屋顶的阁楼。 第1200章 城里有城楼中有楼 诸葛弈、庄南华和无言公子皆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唯有阿伯敢对苏老家主说出口。 “活该!你个老不死的竟敢对她无礼,真真不要命了。” 阿伯佯装恶狠的笑骂苏老家主,指指前方进入阁楼的小姑娘,“她是谷宅小东家,掌管天下商脉。你敢惹到她的头上,不怕谷宅的老东家与你算账?” “谷宅的神秘东家与她是什么关系?” 苏老家主有些畏惧的小声询问,仍私藏几分侥幸。 阿伯斜睇苏老家主,这个无时不刻想从他身上榨取消息的老伙伴。一个身陷世俗、一个精于商道,他们再难回到儿时玩泥巴的情谊。 “别问。知道多了就是个死,你嫌命长是不?” “死不死的,还不是你的一句话嘛。” 苏老家主才不信老兄弟会弃他不顾。见阿伯欲走,忙拉住胳膊,说:“好兄弟,咱们多少年情义呀,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我……”他四下张望,凑近阿伯耳旁小声说:“我前日接到消息,江南第一商族的沈家派嫡长孙女来拜见谷宅小东家,不知私下做成什么交易。沈家孙女当日出城赶回江南沈家,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伯送他两颗白眼,说:“你胆子太大了,竟敢派人窥视谷宅小东家的行踪?” “她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的本事?还不仗着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吗?”苏老家主并不惧怕海棠,只忌惮诸葛弈。 阿伯鄙夷冷笑,抓着苏老家主的手腕,唤上苏老爷和苏公子,说:“跟我走!” 苏老家见他往宅子的大门带,厉色问:“老兄弟,你这是何意?” “闭嘴!跟我走便是。” 阿伯一路拉扯着苏老家主走出宅子,看一眼苏家停靠在对街路边的马车,拉着他继续走。 苏老家主不干了,身体往后拉扯着,说:“老兄弟,你要赶我们走?你那两个主子还没发话呢,你怎能越俎代庖?” 苏老爷急步上前来,作揖谄媚道:“世叔且慢!世叔留情!家父大病初愈,实在禁不住你这般粗鲁。世叔不念旧情,也该想想当年苏家老祖宗对俞氏祖爷爷的养育之恩。” “滚开!” 阿伯抬腿一脚踢中苏老爷的肚子,对苏老家主说:“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儿子?” 苏老家主气得白眼瞪向儿子,骂道:“不知礼数的混账,还不快向世叔赔罪!” “父亲,儿子说错了吗?咱们苏家对俞氏仁至义尽,再瞧瞧他们俞氏又如何报还的?” “混账!你给我滚!” 苏老家主气得七窍生烟,他一世英明怎生出这般蠢钝的儿子?从小教导的《苏氏家史》全记在狗脑袋里? 苏老爷为自家讨公道却挨了父亲的责骂,亦是满肚子的委屈。再想分辨几句,被儿子苏木春给硬生生拖走了。 待苏家父子俩走后,苏老家主被阿伯推上马车。 阿伯指着他的鼻尖厉声警告:“再敢惹小东家,连我也救不了你的老命!” 苏老家主眨眨浑浊红血丝的眼睛,试探地问:“难道谷宅小东家与沈家姑娘要联手对付苏家?” 阿伯气得无话可说,对他烦躁的摆摆手:“滚吧!滚吧!爱怎样就怎样吧。” 苏老家主蒙了,问:“到底是不是呀?你给我个准话儿。” 阿伯瞪他一眼,背着手转身走了。心里再一次鄙视苏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蠢笨如猪。 踏入大门,被隐在门后的小姑娘吓得怔愣,他长舒气,问:“小主子怎么在这儿?” “苏老家主不领情?” “又蠢又瞎,活该!” 阿伯堵气的骂,看向海棠,问:“小主子果真应了沈家姑娘的请求,对苏家下手?” 栗海棠不答反问:“阿伯想保苏家吗?” “不想。” 阿伯答得果断又直白。 栗海棠转身,与阿伯并肩往宅子的中心,那座三层的飞檐阁楼。她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向阿伯解释自己打算。刚刚阿伯与苏老家主的情谊,她看得真真切切。 “小主子,你知道这座宅子的真正主人是谁吗?” “俞氏吗?” “与俞氏有关。”阿伯来到一棵古树下,拍拍苍老斑驳的树干,说:“花氏。曾是闲花城最大的商族,也是俞氏第一代家主夫人的母家。” “啊?”栗海棠瞠目,结巴道:“那,那这宅子,也算阿伯祖上的外祖宅子。” “是。” 阿伯怅然叹息,说:“俞氏没落之时,那一代的俞氏族长和几位老爷决定将各处的田产分发给田庄的管事们,保住俞氏根基,等待时机东山再起。苏家得到俞氏在江南的诸多田庄,接管俞家在江南的各大商脉和权势关系。” 栗海棠嗤之以鼻,说:“难怪苏老家主阻止苏老爷放肆,真正做到仁至义尽的是俞氏。他们霸占了俞氏的根基为己谋私,算是背主弃义。” 阿伯站定,对她鞠躬揖礼,请求:“小主子,老奴有一事相求,望你能答应。” “阿伯放心,收回苏家霸占俞氏的一切,我定鼎力相助。” “不,小主子。老奴所求的不是收回俞氏的东西,而是……不给江南四大商族占到一点便宜。沈家,更不行。” “原来是这个啊。” 栗海棠嫣然浅笑,亲昵地挽上阿伯的胳膊,环视这座重重叠叠的宅院,问:“阿伯,我的楼外楼好不好呀?” 阿伯微蹙眉头,不明白她突然转变话题是何意思? 栗海棠又问:“阿伯,你觉得我为何取名‘楼外楼’?” 阿伯摇头,“小主子的心思,老奴怎敢猜测?” 栗海棠微微一笑,傲娇地说:“城里有城,楼中有楼。一食一茶、一天一地。四方奇闻,各有取舍。” 阿伯眼睛闪闪发亮,竖起大拇指夸赞:“小主子聪慧!聚天下消息于此,再不必培养探子到各地,能节省大笔花销呢。” 栗海棠放开他,负手在背后漫步于鲜花之中,说:“阿伯此话只对一个,还有另一个原由。” “愿闻其详!” 阿伯揖礼,步步紧随其后。 栗海棠随手采摘一朵粉菊,说:“阿伯,你知谷宅为何令天下商人又爱又恨吗?” 阿伯想也不想的耿直回答:“因为谷宅掌管天下的商脉,连皇帝老儿亦忌惮三分。” “对。”栗海棠将粉菊送给阿伯,说:“谷宅要永远掌控天下商脉,却不能闭门造车、故步自封。” 阿伯错愕,问:“小主子的意思,老奴不明白。难不成你要与天下商人为敌,与皇帝老儿为敌?谷宅东家掌控天下商脉从不张扬,但谷宅的地位不曾下落。” 栗海棠摇头,从怀里取出一本泛黄老旧的手札。 第1201章 以棠敏之名行于世 中秋节过后,短短半月余的时间,一座座“楼外楼”在安丰城、良和城、良平城、闲花城仿若凭空出现一般神奇。 上到朝廷臣士、下到平民百姓,但凡知晓谷宅小东家的人皆好奇“楼外楼”是做什么生意的? 一句“城里有城、楼内有楼”更燃起人们的好奇心,连京城的皇帝老儿也派人八百里加急询问。 可惜,诸葛弈的回复仅仅四个字“与你无关”,让皇帝老儿好奇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即微服私访亲眼见见。 比起商道中人的静观其变,江湖中人却乐得掀起风浪。 前一句“城里有城”,亲眼见过气势恢弘的深宅大院的人们,无不感慨这座大宅确实像一座小城,立于大城繁华之中别具一格。 后一句“楼内有楼”就难理解了,毕竟真正进入深宅中的人屈指可数。站在大宅外的街上,唯看到宅子中央矗立一座飞檐神兽、樱色琉璃瓦的阁楼,窗子的雕花亦是似祥云又似海棠花的纹样。 又过了半月,闲花城的楼外楼终于开张,第一位客人被漂亮的女掌柜迎入大门,享受着第一份美味佳酿,而且是…… “什么?不要钱?” 少年贩夫惊讶,在看到女掌柜笑颜如花的点头说“对,不要钱”的时候,他露出懊悔的神情,小声咕哝:“早知道,我该多吃些的。” 女掌柜把菜谱放回桌上,鼓励说:“没吃饱,可以再多点些。” 少年贩夫羞窘地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我饱了,饱了。嘿!嘿嘿!” “哦!吃饱啦?”女掌柜好似很失望,又问:“那,要不要喝些茶?我们楼外楼不仅菜香酒烈,茶也不错的。” 少年贩夫摇头,一脸惊恐:“不了不了,我是个贩货的莽夫,不懂茶,别糟蹋了。多谢掌柜姐姐,我该走了!” “吃饱了要歇歇,来来来。”女掌柜突然抓住少年贩夫的手,往旁边的小隔间领,笑眯眯地说:“小兄弟别害怕,咱们楼外楼是个讲理的地方,绝对让你囫囵个儿的来、囫囵个儿的走。” “啊?掌柜姐姐此话何意?难不成你……你这是……黑,黑店?”少年贩夫脸色青白,刚刚吃得有多欢、现在吓得有惨,瞬间有脑袋随时搬家的恐慌感。 女掌柜强拉硬扯的带少年贩夫进入小隔间,对坐在小隔间里的羊须胡老叟说:“干活儿啦。” 羊须胡老叟睁开眼睛瞟了少年贩夫,说:“坐吧。” 少年贩夫战战兢兢地蹭到桌前,结结巴巴地问:“老伯,你要杀我吗?我有钱,留我一条贱命吧。” 羊须胡老叟笑了,说:“你知道谷宅吗?知道这楼外楼的主人是谁吗?” 少年贩夫点头,乖巧回答:“谷宅是掌握天下商脉的神秘大人物的宅子。楼外楼的主人是谷宅新继位的小东家。” 羊须胡老叟又问:“那你知道小东家是谁吗?” 少年贩夫紧张地摇头,忽想起什么又急切点头,说:“跟随师父在漠北走货的时候,听漠北的大商说过一嘴。小人记得姓氏很古怪,从未听过的。” 羊须胡老叟提笔醮墨,在纸上写“棠”字,展示给少年贩夫看。 少年贩夫激动大叫:“对,就是这个姓氏。” 羊须胡老叟满意地笑,说:“小兄弟,你很幸运。去吧,找掌柜讨赏。” “白吃白喝,还有赏?”少年贩夫怔愣,见老叟不似耍骗他,扶桌倾身凑近,小声问:“老伯,这楼外楼是做什么生意的?不要酒饭钱、还给赏钱,这……” 羊须胡老叟莞尔一笑,说:“城中城、楼外楼,聚天下人的地方。今儿开张,你是第一位客人。小东家赏饭又赏钱,你不高兴就付账滚蛋!” “别呀,我高兴。” 少年贩夫恭敬的向老叟鞠躬揖礼,道:“多谢老伯,告辞!” 待少年走出小隔间,羊须胡老叟立即扒下麻痒难耐的假胡子,怒冲冲的从后门离开。他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兰月姑娘的请求,扮个老叟来骗人太丢脸。 楼外楼的中央,三层阁楼。 栗海棠与诸葛弈对坐于榻上,一张棋盘布满黑白玉子,白子已成围城之势将黑子困锁于口中。 “师父,我不想留下兰月做女掌柜。” “你不信她?” 诸葛弈执黑子,将口子封了,白子再无起死回生之象。 栗海棠盯着棋盘好一会儿,拈在指间的白玉子放回陶盒中,甘心道:“我认输!” 诸葛弈伸手捏捏白皙圆润的小脸蛋,宠溺道:“舍不得兰月,带走便是。” “师父,楼外楼是谷宅的。”栗海棠抓住他的冰冷大手,用自己的小手暖着,说:“我是谷宅的小东家,无论何时何地皆以谷宅为先。待回到瓷裕镇,这谷宅小东家的身份弃了,谷宅和楼外楼依旧还给师父。” “回到瓷裕镇,你依然是谷宅小东家。” 诸葛弈语气强硬,龙眸闪逝一抹阴鸷。所幸他在她的面前一向收敛,海棠未能捕捉到他那稍纵即逝的杀意。 栗海棠隐隐担忧,瓷裕镇的八大氏族是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凭栗君珅、程澜、莫晟桓的三人之力如何说服掌权的族长们、老爷们准允废除活祭的祖规? “主人!” 孟安气冲冲地闯进来,忿忿地说:“主人,兰月假传主人之令诓骗属下假扮老叟去欺负无名贩夫,她还假扮楼外楼的女掌柜!” 诸葛弈笑而不语,看向海棠。 栗海棠端起一杯茶送给孟安,问:“那贩夫可知晓楼外楼是做什么生意的?知晓楼外楼的主人是谁?” 孟安不接茶杯,气愤说:“知道知道。楼外楼的主人是谷宅小东家,姓氏很古怪。” “那就好。” 栗海棠抓他的手,将茶杯强行放在掌心。后退一步,揖礼道谢:“多谢孟副统领帮忙,待来日孟副统领娶妻生子,必送千金贺礼聊表心意。” “我不要!” 孟安气得放下茶杯,转身即走。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会认为她有点小主子的模样。现在看来,依然配不上主人。 兰月从前堂过来,恰与孟安擦肩而过。她本要唤住他,道一声谢的。却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吓呆住,亦忘了该说道谢的话。 “兰月。” 栗海棠出来,见兰月呆站在院中央。 兰月恍惚回神,行礼道:“小主子好计谋,那位少年离开楼外楼之后,便急匆匆返回客栈。” “明日,在所有的楼外楼张贴告示:谷宅小东家棠敏,广邀天下商卒到楼外楼作客。美食、美酒、好茶,一律免费。” “是。” 兰月虽不懂海棠的用意,但海棠吩咐的事必会全力以赴的完成。 第1202章 俞氏根基归还俞氏 秋去冬来,仿佛一夜之间的变化。 江南入冬的第一场雨,冰冷彻骨、寒意逼人。 在闲花城停留的日子已四个月,栗海棠的旧伤疤已痊愈,清秀娇俏的模样比以前更加迷人。 中秋节的生日收到楼外楼的寿礼,终日忙着打理四座城中的楼外楼生意,栗海棠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很快,让那些与她打交道的大商们不禁惊叹她竟然才十二岁。 近日,瓷裕镇的消息如秋天落叶一般扬扬洒洒,不仅诸葛弈收到寒夜谷传来的消息,栗海棠也收到杨嫫嫫、乌银铃和元俏的消息。 就连楼外楼,那些路过瓷裕镇的贩夫们在闲谈中亦提到八大氏族的风波,提到八大氏族的老一辈族长们、老爷们快要被自家的小辈儿们气死了。 栗海棠有些迫不及待的看看折磨她的老狐狸们是如何被气的七窍生烟、口吐鲜血的。可惜闲花城的苏家、江南的四大商族、以及楼外楼的掌柜人选,诸事未定她不敢离开。 傍晚掌灯之后,诸葛弈从外面回来,在外间烤烤火褪去一身的寒气,才掀帘进到次间,坐来海棠对面,看她拨弄算盘查阅账簿。 “师父,阿伯几时回寒夜谷?” “忍不住了?” 诸葛弈宠溺笑问,痊愈之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褪去稚女的清秀,多了少女的姿韵。 缠着他撒娇讨好时天真乖巧,掌管谷宅及楼外楼诸事时机敏,面对前来拜访的大商们时淑雅淡然。于千人,她有千面应对,唯有他不同,此亦是他最满足的。 “师父,我不想骗你。我确实要对苏家和江南四大商动手。但阿伯在,苏家不能动。” 诸葛弈知道,她不想伤阿伯的心,更不想让阿伯受苏家的讨伐。可她不知道的是,阿伯之所以赶来闲花城且迟迟不离开,正是想亲眼看着苏家毁灭。 “想做就做,不必顾虑他。或许你欲做的事情,亦是他未完成的夙愿。” “师父,你是说阿伯……” 栗海棠大吃一惊,她以为阿伯与苏老家主是孩童时便共食一粥、共穿一衣的挚友,怎会…… “苏家之势,源于俞氏保留的根基。阿伯的祖父受苏家养育,成年后离开苏家漂泊四方。到了阿伯,因他投于我门下,苏家知晓后以养恩大过天,拉拢阿伯为我与苏家的牵绊。你想想,阿伯会甘心?阿伯的祖父当年宁愿弃俞氏的根基,亦漂泊四方不与苏家有往来。还有阿伯的父亲,纵使他未曾提起,但我们可猜想年少丧妻、中年丧命,独留一个儿子在世上,被带来苏家成为家仆。” “所以,主子变成家仆,家仆变成主子。” 栗海棠怅然,如今阿伯年逾半百、苍暮老矣,他若没有遇到诸葛弈,没有成为诸葛弈的心腹,一生又将如何结束呢?像他的祖父一样颓丧终身,或像他的父亲一样孤独病逝。 “傻丫头别担心,我在,阿伯也在。” 诸葛弈以为她在惴惴不安,毕竟苏家在闲花城的威势已盖过庄南华在此的声威,想要一夕之间覆灭苏家恐怕很难。 “师父,能否请阿伯一起来商量。” “看来你已筹谋好了。” “是。” 栗海棠坦承,说:“苏家霸占了俞氏的根基,我便要他们还给俞氏。” “很好!” 诸葛弈赞许道,看向外间,说:“进来吧,阿伯。” “老奴在外间侍候。” 阿伯隔着帘子恭敬的说,嗓音中带着几分愉悦。 栗海棠推开算盘、放下笔又合上账簿,说:“阿伯,进来吧。这儿又不是卧房,我准了没人敢说闲话。” “是。” 有她的准允,青萝撩起帘子,阿伯低首躬腰走进来,向诸葛弈和海棠揖礼:“主人,小主子。” “坐吧。” 栗海棠指指对面的鼓凳,说:“阿伯是俞氏唯一的主人,亦是大商族的后人。于我,阿伯是长辈。” “多谢小主子。” 阿伯又恭敬的作揖行礼,慢慢落坐。 诸葛弈端一杯茶给阿伯,说:“来一起听听她的谋划。” “是。” 阿伯略起身双手接茶,拘谨谦卑的让她不高兴。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更坚定向苏家讨回公道的信念。 “师父,阿伯,我的谋划很简单。效仿师父与凶煞婆婆在燕峡镇的那场赌局,把江南四大商拉进来一起对抗苏家。” “依我之见,正巧元五爷和莫大姑奶奶在江南小有成就,不如趁势召他们回来。比起江南四大商,他们更适合作盟友。” 诸葛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给她,说:“寒夜谷传来的新消息,瓷裕镇大乱,八大氏族的各家公子们联合造反呢。” “那珅哥哥、桓哥哥、花哥哥呢?他们如何?” 栗海棠抢来信,展开一阅。字迹很漂亮,一眼辨不出是谁之手笔。字里行间皆提醒诸葛弈不要带海棠回去,更不要告诉海棠关于八大氏族的事情。或许经历大风波之后,那些造反的公子们会罔顾天伦,直接废除传承百年的《祖规》。 “师父,这是谁的字?” “司氏的新族长,司明堂。” 诸葛弈收回信,说:“此次风波之中,唯司氏、燕氏未受波及。一是司氏堂兄弟和睦,从父辈便不争权逐利;二是燕氏,独燕族长是嫡系一脉,虽有两位兄弟却嗜色如命。” 栗海棠点头,道:“八大氏族中,莫氏、栗氏、乌氏、程氏、典氏,从祖辈到小一辈的同宗旁支太多。闹起来,绝非一个命令可平息的。” 诸葛弈折好信,塞回信封里,无奈道:“所以他们要来江南了。” 栗海棠惊讶,问:“他们是谁?” 阿伯失笑说:“此计定是程公子谋划的。挑事儿的人逃跑,留下一群闹事儿的,看来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连爬进棺材的力气怕也没有了。哈哈!痛快!” 栗海棠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阿伯幸灾乐祸之余,似乎很欣赏程澜的顽劣。 诸葛弈隔着桌子捏捏她的白皙小脸,说:“来来来,继续商量苏家和江南四大商的事情。” “师父,等等他们吧。” 栗海棠忽然有了新想法,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第1203章 劝君莫笑年少无为 闲花城楼外楼的第一名客人果然不负众望,少年贩夫白吃白喝又得到赏钱,离开楼外楼之后便大肆宣扬谷宅小东家棠敏的隐秘事迹,无非就是各种凭空臆想的编谣。 一时间,谷宅小东家姓棠名敏,出身祁山镇的隐秘大商族,连秦五爷亦对大商族忌惮。大商族的家主与谷宅神秘东家、天下第一大商、青州花间楼主皆是挚友,故而家中的小辈儿受三位大人物的赞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至于霞彩镇为陈氏族昭雪、惩治孟氏后人和衡六爷,良和城揭发李知府、李将军勾结以权谋利的恶行,此等事迹或真或假的编排一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路从瓷裕镇,过霞彩镇、安丰城、良和城,终抵达闲花城,十驾马车的队伍浩浩荡荡颇引人侧目。 骑马行在最前的红衣少年笑容痞气,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每每听到百姓们谈论谷宅小东家的时候,总会停下来听一会儿闲话,然后喝马儿追赶车队。 第一驾马车里,莫容玖气咻咻地瞪着元煦,刚刚吵过一架仍不觉过瘾。要不是两个小辈儿在,她一定动武了。 元煦无视她的怒视,故作认真地查阅地图,确认走的路线是否最便捷的一条。 莫晟桓悄悄用手肘撞一下栗君珅的腰侧,说:“珅哥儿,待在车里太闷了,咱们也学澜哥儿一样骑马。” “好。” 栗君珅也受不住两位长辈之间的暗流汹涌,好似下一刻便拼得你死我活。 莫晟桓拍拍他,说:“走吧,唤上明堂大哥,咱们都骑马。” “好。” 栗君珅担忧地看了元煦,随莫晟桓一同下车,改骑马儿。 马车队伍前,程澜、栗君珅、莫晟桓骑马率领在前,司明堂独乘第三驾马车。他的身份太特殊,本不该弃家族不顾跟来江南的,但父亲和叔叔皆鼓励他来江南走走看看,不枉少年时光。 马车里,没了两个小辈儿的侄子,莫容玖隐忍的怒气便一发不可收拾,抓住元煦的衣领,气愤大吼。 “元老五,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闯入我家,掳我来这儿的。你知不知道莫氏族大乱,我那四个哥哥根本压制不住臭小子们,我……” “你也压制不住!” 元煦眸色平静地看她,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纵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莫容玖仍倔强的不肯服气,噘嘴控诉:“你小瞧我!” “我没有。” 元煦握住她抓在自己衣领的玉手,柔声劝说:“玖儿,你知道莫氏族已从根子里烂了。和你的父亲莫老族长相比,莫族长的德行才能不配为一族之长。他继续把持着莫氏族的权柄,莫氏族终会毁灭。” 莫容玖沉默了,经历半年的惊涛骇浪,八大氏族如海上泛舟随时沉覆于海底。尤其莫氏族,枉为瓷裕镇第一大氏族。上梁不正下歪,为了一点点虚无的权势竟父子相争、兄弟相残、同宗相斗。 “那些孩子呀,太让我失望了。” 莫容玖黯然落泪,除了与世无争的莫晟桓,莫氏族的小辈儿们已变成地狱的魔鬼,为权势财富露出纨绔外表下隐藏的丑恶肮脏的灵魂。 那些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前一刻亲昵的唤她“姑姑”,后一刻拨刀相向唤她“恶女”,甚至联合起来谋算她在江南的根基家业。 失望之后,是无尽的绝望。未来,遥遥不可期。 元煦拉她搂入怀里,柔声轻语:“玖儿,我守着你、护着你。从今以后,我们定居江南,再不回那个脏肮的地方。任由他们是死是活,皆不与我们相干。” “你的家人呢?你也不管了吗?” 莫容玖推开他,拿帕子擦擦泪。她曾幻想过他的温柔、他的保护、他的承诺,但经历太多的磨难,她将自己囚禁起来,不愿再次承受那失望到绝望的痛。 元煦宠溺笑看她,抢来帕子为她拭泪,说:“你忘了,我已投在天下第一大商的门下。瓷裕镇外的寒夜谷便是他的老巢,若元氏有难必会倾力保护。这是我俯首称臣的代价,亦是他对我的千金承诺。” 莫容玖的确忘了诸葛弈的真正身份。想到诸葛弈,又想到栗海棠,一路行来听到许多关于谷宅小东家棠敏的传闻,她担忧地说:“他们才多大的年纪,一个掌管天下财富,一个掌管天下商脉,太不可思议了。” “劝君莫笑年少无为。” 元煦将帕子还给她,说:“我归家后,与父亲、母亲和二位哥哥谈起此事,也曾与你一样担忧过,父亲立时与我说了这句话。” “元伯伯和元伯母很喜欢诸葛子伯和海棠,自然会青睐有加。”莫容玖叹气,掀起车帘眺望远方,说:“可惜她没福气投胎到氏族大户的人家,凭她的才智定能……” “若她没被选中奉先女,又如何结识诸葛公子,成为你我皆仰望不及的谷宅小东家?” 元煦收拾好几本账簿,看向前方骑马谈笑风声的三位少年,说:“看到他们才觉自己真的老了。十年前闯江南时,我亦是他们这般的年纪。” 莫容玖望向少年们的背影,说:“劝君莫笑年少无为。元伯伯果然比咱们看得高远、看得真切。” “不只诸葛公子和海棠姑娘,就连八大氏族的小辈儿们也得到父亲的夸赞。” “哦?元伯伯不觉八大氏族的小辈儿们行事嚣张、目无尊长吗?” 想到八大氏族乱糟糟的形势,莫容玖的火气又翻涌起来。她真不明白那些谋权的侄子们,羽翼未丰就妄想夺位,殊不知打得江山不一定能坐稳江山。成大事者不仅有智谋,还需耐心、定力、手段。 “你怎知他们之中没有年少有为的惊世俊杰呢?” 元煦拉她坐到车门旁,一边欣赏深秋风光一边闲谈。 莫容玖嗤讽道:“呵!凭他们的胆子只敢在窝里斗,离开八大氏族的庇护、离开瓷裕镇,他们连活命的能力也没有。” 元煦不苟同她的想法,指指前方的红衣少年,说:“你瞧瞧澜哥儿,他年少离家闯荡江湖,如今江湖亦有一席之地。咱们一路走来,遇到多少江湖侠士、盗匪宵小,哪个见他不是称兄道弟、恭恭敬敬的?” “那是你不知道,澜哥儿当年为何忽然逃家。” 莫容玖的目光在程澜和栗君珅之间游移,当年她在江南偶遇程澜,程澜醉酒吐真言,她才知他逃家的内情。如今,她不知程澜心中是否还藏着那个秘密。 元煦见她神情忧郁,不便询根追问。 “明日,我们便可抵达闲花城。” “好。” 莫容玖感激的对他笑笑,有些秘密需终生藏在心底,即便最亲密的伴侣也不能说。 元煦握住她搭在膝上的手,一同欣赏道路两旁的深秋美景。北方已冬雪飘扬,南方仍秋景盎然。 第1204章 情谊不是说说罢了 闲花城,楼外楼。 前一日的正午接到元煦派人送来的消息,翌日起床海棠便吵着出城迎着马车队伍,被诸葛弈和阿伯哄着劝着,才乖乖的耐心等待城门的护卫传来消息。 在楼外楼用过午膳后,实在奈何不了海棠撒娇央求,诸葛弈骑马带她来城外的茶棚等待。 城外的一间简陋茶棚是守城门吏们休息打盹的地方,一些城中大商们派仆役来等候马帮商队也会在茶棚。 城外的百姓往来城中做小买卖,要赶着城门落锁时离开。劳碌一日的他们也会在茶棚歇歇脚、抽袋烟锅,或买一杯粗茶解渴。春夏凉茶解暑,秋冬热茶暖身。小小的茶棚虽简陋,却成为闲花城百姓们不可缺少的。 诸葛弈与栗海棠选了茶棚角落的一张干净桌子坐了,小小的窗口是唯一的光源,亦能看到大路远方的车马往来。 茶棚的女主人茶婆提着青花瓷茶壶笑容满面的走来,为他们摆上两个干净的茶杯,说:“二位贵客驾临,老婆子没好茶,望贵客恕罪。” “老婆婆客气啦。我口渴得紧,快快倒来一杯。” 栗海棠拿起杯子讨茶喝,即使身份变了,她仍保持着自己的本心。生于贫苦之家,一杯粗茶已是极好的。 茶婆释然,笑容更和蔼。她见过许多富家千金,因出身高贵而轻蔑贫贱百姓。与之相比,眼前这位衣着贵气的小姑娘品性温柔、待人亲近。 “老婆婆,这茶棚是几时建起的?一年能赚得钱吗?” 茶婆用热茶水将杯子烫洗两遍,去更换新茶壶来倒,笑答:“老城主恩慈,见我们夫妻年老体弱又无儿无女,便吩咐人盖起这间茶棚。一来供往来的城中百姓歇脚,二来给我们老夫妻一条活路。” “这茶水钱是有定数的,守城的官家们甚为辛苦,茶水免费。往来的百姓只收茶钱,商贩们收三文钱。” “嗯,不算贵。” 想想祁山镇赌坊的贩夫们,一夜赌局的银钱足够茶棚一百年的利润。三文钱一杯茶,于贩夫们是微不足道的小钱儿。 茶婆见有客人来了,忙提茶壶去招呼。 栗海棠小口吸溜儿着热茶,吧唧吧唧小嘴,一脸品味地说:“和我家的茶一样。” 诸葛弈龙眸柔和,抓着她的小手将茶杯凑近薄唇,浅啜半口。枯草味的热茶水滚过舌面,入喉微涩。 “尚可。” “师父爱茶,喝过天下最好的茶。这茶太过粗鄙,师父怕是言不由衷呀。”栗海棠大灌一口,这才觉得喉咙湿润、通体舒畅。 诸葛弈望向小小的窗口,低声说:“我又不是生来富贵,粗茶淡饭温饱足矣。当年随康将军领兵打仗,我连混着鲜血的溪水都喝过。” “呕——!师父好坏哟!” 栗海棠入喉的茶吐出来,想到以鲜血溪水解渴,实在觉得恶心。 诸葛弈得逞大笑,无意一瞥窗外的大路,见一条长长的马车队伍缓缓驶来。 傍晚时分,夕阳余辉映衬着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仿佛他们从巨大的红日之中走出。骑马在前的三位少年,其中的红衣少年很是引人注目。 栗海棠兴奋大笑,急冲出茶棚站在大路边向马车队伍的少年们挥手,高声大喊:“花哥哥!珅哥哥!桓哥哥!” “花妹妹!” 骑马的红衣少年最先忍不住,扬鞭喝马狂奔而来。分别半年之久,虽收到许多消息,他仍挂念她的伤势和身体。 马儿冲到海棠身旁立即停下,程澜翻身下马,将她紧紧抱个满怀,激动地说:“花妹妹,我想你啊!” “嗯嗯,我也好想花哥哥。” 栗海棠回抱住他,两条纤细的小胳膊也很用力。 程澜喜极而泣,抱了许久才不舍的放开她,捧着白皙圆润的小脸蛋仔细端详,一脸痴迷的感叹:“真美呀!原来花妹妹未受伤之前的容貌生得如此美若天仙,难怪子伯兄如获至宝、宠爱如命。” “嘿嘿,花哥哥也觉得我漂亮?” “当然!我敢用项上人头作保,我的花妹妹是天下第一美人!绝对的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哈哈哈,花哥哥又来诓我高兴。” 栗海棠推开程澜,歪着小脑袋看向下马走来的栗君珅和莫晟桓,以及后面的十驾马车亦缓缓停住,有人从马车里走出。 莫晟桓步伐沉重的走来她面前,想抱她又没有勇气。此时此刻,他的愧疚和懊悔,让他顿感无颜站在这儿。 “桓哥哥。” 一声梦里千回的呼唤终于成为现实,莫晟桓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语未出,泪先落,他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握住她柔弱的肩,愧疚道歉。 “海棠妹妹,我对不起你!” “没关系,我不记得了。” 气他置她于不顾吗?当然气。 怪他对她不闻不问吗?当然怪。 怒他胆小怕事、不争气吗?当然怒。 当她身陷深渊搏命的时候,那些口口声声待她如亲妹妹的哥哥们避得远远的,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她遮风挡雨,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讨回公道。 莫晟桓不知她此刻是真的不计较、还是说气话。若是他,定不会轻易饶恕。换作她,他又有何脸面来央求她的宽容。 “桓二哥,你也是身不由己。”程澜拍拍莫晟桓的肩,对海棠说:“先回花喜客栈吧,这儿不是能说话的地方。” “不必回客栈。我和师父住在楼外楼,你们也一同去吧。” “楼外楼是做生意的地方,还是去新宅子住吧。” 诸葛弈走来,很自然的牵着海棠的小手,对莫晟桓说:“你的事,我未与她透露半分。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误会该由你来亲自解释。能否得到她的饶恕,且看你的本事了。” 莫晟桓苦笑,看向海棠的瞳眸更添几分惭愧和失落,低喃:“未曾给予,何求原谅?” 栗君珅和程澜一左一右按住莫晟桓的肩,对海棠皆是欲言又止。 “先回宅子吧。” 栗海棠知道诸葛弈早已购得一座小宅子,因她一直养伤才迟迟未搬入宅子居住。后来忙于打理楼外楼的生意,他也陪她住在楼外楼。 现在人多了,楼外楼确实不宜居住,花喜客栈是谷宅的生意也要赚钱的。思前想后,她决定顺应诸葛弈的安排,暂且搬到小宅子去。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长长的马车队伍进了城。诸葛弈和海棠共骑一马,与程澜走在最前。后面,栗君珅和莫晟桓骑马随行,之后是十驾马车。 幸而傍晚时分,闲花城渐渐寂静下来,偶有百姓能看到壮观的马车长队,但见到领首的诸葛弈和海棠之后便不再好奇作祟。 谷宅小东家亲自迎接的贵客,定不是寻常百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别给自己惹来麻烦。 第1205章 闲花城牡丹街棠府 闲花城有十街,皆以花为名。十街相交的街心则是城中最繁华的商铺聚集地。其中,向东的三条长街成为商贾贵胄们建宅修院的地方。 离楼外楼不远的东城第二条长街——牡丹街,宽敞的街道能同时通行三驾马车。苏家的宅子占了整整半条街,周围的民宅犹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苏宅。 与苏宅隔街相对的,是另一座古朴大宅:棠府。 三月前,这座大宅还在修葺改建之中,城中百姓们纷纷猜测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闲花城中能够建造如此瑰华琼宇的大宅子,除了苏家恐无第二人。 直到匾额悬于大门之上,金漆大字映辉,百姓们才知宅子主人是新近风头正劲的楼外楼主人、谷宅小东家,棠敏。 百姓们只看到楼外楼建得极是恢宏,只听过关乎谷宅小东家的诸多谣言,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仍认为苏家才是真正的富贵商族、权势滔天。 如今,一座豪华气派盖过苏家的大宅子展于世人眼前,那些虚实不可考的谣言终于让人们相信,楼外楼的主人、谷宅小东家掌管天下商脉,成为闲花城最富贵的大人物。 傍晚时分,十驾马车浩浩荡荡驶入牡丹街,往来的人们在看到骑马领在前的雪发少年和漂亮小姑娘时,纷纷退到街边垂首而立。 栗海棠好奇人们为何这般举动,悄声问诸葛弈:“师父,他们在害怕吗?怕我?” 诸葛弈淡淡一瞥,说:“苏家人在闲花城行举倨傲蛮横,连带着各家商族的子弟们依样学样,以欺辱百姓为乐。你虽未欺负过他们,他们仍畏惧你的身份。” “原来如此。” 栗海棠怜悯地看向站在街边的人们,看到苏宅的大门外傲慢的家仆拿扫帚往外面扬沙土,全部朝着马车队伍飞扑而来。 “来人,给我打断他一条胳膊!” 诸葛弈厉色喝令,果见一道黑影刹时出现,未来得及看清之时便听到那家仆凄惨大,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疼得打滚儿。 家仆的惨叫声引来苏府的老管家,见诸葛弈坐在马上停于门前,吓得忙出来鞠躬作揖。 诸葛弈冷瞟老管家,警告:“再敢如此放肆,小心狗命!” “是!是是!!” 老管家吓得只差跪下磕头,他可认得这位大人物,那是一个不高兴就能血洗苏家的大魔头啊。 十驾马车的队伍从苏府大门前行过,停在不远处的大宅子门外。 诸葛弈抱海棠下马,来到门前仰望匾额上的大字,说:“庄楼主亲笔,可满意?” “楼外楼,得皇帝御笔。棠府,得花间楼主亲笔。此等荣耀乃师父恩赐,我哪敢不满意的。” 栗海棠亲昵地抱住他,诚心道:“徒儿多谢师父。” 诸葛弈宠溺浅笑,龙眸柔情似蜜。若非身后还有一群不识相的人,他早抱着她进府去逛逛。 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纷纷下马,等待后面马车里的人也下来,才一起拾阶而上。 栗海棠回首,仅一眼便呆怔住。她眨眨眼,难以置信地说:“司族长?元俏?你们怎会……来了?” 元俏嘟起小嘴不高兴地瞪她,大眼睛里闪烁泪光掩饰不住久别重逢的欢喜。佯装一脸怨怼的表情吓唬不了海棠,反遭她的调侃。 “喂,元姑娘,你装得很表里不一哟?要不要给你拿面镜子呀?” “栗海棠!” 元俏怒了,她就不该抱有幻想。以为分别的这么久,彼此该抱头大哭、互诉牵念。哪知一见面就拆穿她,太坏了! “吼什么呀,女儿家家的要端庄淑仪。”栗海棠笑盈盈走来,主动抱住元俏,瞬收顽皮,真诚地说:“元姐姐,我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你!呜呜呜,我也好想好想你。知道你疯了,伤得很重,我央求老祖母、央求母亲陪我来江南看你。可她们不允,还把我软禁在家里。幸好小五叔回来,说你平安无事,我才放心了。” 元俏紧紧回抱着海棠,顾不得大街上的人来人往,顾不得身边还有长辈们在,一边哭一边说着对海棠的惦念。 栗海棠放开她,拿帕子为她拭泪,安慰说:“都过去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比以前还漂亮呢。” 元俏冷哼,哽咽说:“漂亮什么啊,明明比以前更丑。特别丑!” “呵!嫉妒的女子才丑呢。元姑娘,你要善良!” 栗海棠佯装无奈,拉起元俏的手便不再放开。她看向司明堂,颌首道:“拜见司族长。” 司明堂揖礼:“小东家。” 一路行来,听到许多传闻,也从程澜和栗君珅的口中得知诸葛弈和栗海棠的新身份。令他震惊的是诸葛弈,多个尊贵的身份单挑出哪一个都足以覆灭八大氏族。只是他仍不明白,诸葛弈为何隐瞒身份寄居于八大氏族之下? 诸葛弈站在棠府大门前,与元煦、莫容玖互道请安。见海棠向司明堂行礼,他步来石阶来到她身边。 “海棠,你是主人,不可怠慢客人。” “哦!我竟忘了。” 栗海棠恍然,邀请司明堂进府。 司明堂恭敬而疏离,与诸葛弈揖礼:“诸葛公子。” “司族长。” 诸葛弈揖礼,邀请司明堂入府。 司明堂纵有疑虑、忐忑,此刻也不敢表露出来。他态度恭谦,不似昔日那般随性。 栗海棠邀请众人入府,可进了前院便止步不前。她回首望向诸葛弈,委屈地说:“师父,我第一次来。” 诸葛弈笑说:“宅子虽大,格局与良和城的新谷宅无异。” “哦。” 住在良和城的那段日子,诸葛弈常带她到新谷宅去煮茶赏月。她曾说喜欢新谷宅的花园,等回到瓷裕镇后偷偷在镇外买一块地,建一座有漂亮花园的田庄。 没想到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在闲花城建起这座宅子。后宅的大花园占了整座宅子的一半,园中种满各色鲜花。 诸葛弈邀请元煦、司明堂、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到前院正房的中堂用茶;栗海棠领着莫容玖、元俏去逛花园子。 少了她们,他们闲聊的话题便没了顾忌。从八大氏族的内斗、瓷裕镇的暗藏凶险,至一路行来各方对谷宅小东家的传言。 第1206章 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大宅子的花园占据了半座宅子,从夕阳西下逛到月夜烛明才发觉只逛完其中一个小花园。 双腿又酸又疼,栗海棠和元俏一左一右挽着莫容玖回到东偏院,瘫坐在大树下的石长凳上连喊人的力气也没了。 莫容玖捶捶酸疼的膝盖,问海棠:“这宅子建了多久?十年有吧?” “我也不知。玖大姑姑去问师父吧。” 栗海棠摇头不答,如今她的身份特殊,能隐瞒多少就隐瞒多少。 关乎这座宅子,似乎有听阿伯提起。楼外楼的宅子是庄楼主早年间买下的,而这座宅子曾是俞家在闲花城的宅子,后被苏家霸占。 苏家的生意并非一帆风顺,好几次险些没落皆以卖房卖田度日。这座宅子便是苏家某位家主掌权时卖的,至于诸葛弈从谁的手中买来,就不得而知了。 “花妹妹,莫姑姑,元姑娘,你们怎不进去?” 程澜从房后的小门走来,见她们没个端庄模样的挤坐在一起,尤其一向注重言行的莫容玖也学两个小姑娘塌腰垂肩、双脚从裙摆叉出来不停抖动。 “看什么看,我们累得脚疼。” 莫容玖慢吞吞站起来,问:“他们呢?” 程澜扬下巴示意正房,讨好地上前来搀扶莫容玖,笑说:“晚膳已备好,就等着莫姑姑和二位姑娘呢。” “唉!累了一天,确实饿。” 莫容玖唤上海棠和元俏,随程澜一同进房,恰巧莫晟桓欲掀帘出来迎着。 “姑姑。” 莫晟桓代替程澜搀扶莫容玖,关心问:“崴着脚了?” “你不能盼我点儿好?” 莫容玖气得捶他一拳,指指自己的双脚,说:“没瞧见我的小脚吗?走路多了,不疼才怪。” 后面,栗海棠和元俏相扶进门,听到莫容玖的抱怨,笑说:“玖大姑姑的脚走遍江南,可没见你喊疼呢。” “小丫头,你还有心思来打趣儿我?你的脚不疼啦?” “疼啊!” 栗海棠皱皱小脸,与元俏手挽手进来,一起向诸葛弈、元煦、司明堂行礼,才各自寻了凳子坐下。 诸葛弈为她倒一杯热茶,叮嘱:“下次逛花园子,让小厮们抬步辇。” “我哪有师父说的那般娇贵。” 栗海棠端杯饮茶,一双杏眼盯着桌上的美味菜肴,问:“师父派人将刘姑姑接来了?青萝和兰月呢?也一同接来没有?” “来了。”诸葛弈唤门外的小厮,道:“去领她们过来。” 程澜笑说:“花妹妹又多了一个家,身边服侍的人却没变,可见花妹妹最念旧情的。” “有些旧情可念,有些旧情不可留恋。” 栗海棠浅笑,冷睇程澜旁边的莫晟桓。她能原谅栗君珅,因为他困在江南身不由己。但莫晟桓不同,他在瓷裕镇、在莫氏中正府。 明知她生死未明,明知她凶吉未卜,明知害她的人是他的父亲,他避得远远的置她不顾,她又何必抓着昔日情分折磨自己呢? 莫晟桓愧疚的低首沉默,纵使心中千般委屈亦抵不过他的父亲对她的残害,他没能及时阻止、及时保护她便是错上加错、不可饶恕。 “小东家,可允我一言?” 司明堂笑容俊朗,谦逊有礼让人不忍拒绝。 栗海棠抿唇微微点头,打定主意谁来说情也不原谅莫晟桓。 司明堂隔着程澜,拉起莫晟桓的衣袖,露出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疤痕。那凹凸起伏的旧疤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 “这……莫族长干的?” 栗君珅惊愕,这些疤痕与海棠的脸和胳膊上的一模一样。 “虎毒不食子啊!大哥竟然……” 莫容玖一眼认出这些伤正是铁刺长鞭留下的。一鞭抽下去不仅皮开肉绽、尖刺划破骨头,伤愈的疤痕像一条百足蜈蚣,疤伤边缘皮肤皱成丑陋的褶纹。 莫晟桓尴尬的放下袖子,说:“是我做错事惹父亲生气,不怪他的。” 莫容玖愤怒大声问:“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值得他如何下狠手?” “他做错的事情就是联合元家大公子和楚家二公子,欲偷梁换柱救小东家。” 司明堂代为回答,一语震惊在座的众人。唯有诸葛弈淡如止水,龙眸意味深长地看向莫晟桓。 栗海棠疑惑,扭头欲问诸葛弈时,察觉他似乎知晓莫晟桓的遭遇,亦知晓莫晟桓为救她欲与元家和楚家里应外合。 程澜拍拍莫晟桓的肩,笑问:“桓哥儿,你这算不算吃里扒外呀?于莫世伯看来,你算是引狼入室。” “是。父亲惩罚我的时候就说过了,可我不后悔。”莫晟桓端起酒杯一仰而尽,苦笑道:“我一个妾生的庶子没资格争夺族长之位,更无意觊觎。从小到大,我只想保护自己想护着的人即可。如今亦是,离开莫氏族、离开瓷裕镇,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你想要怎样的日子?” 栗海棠轻声问,心中对他的怨恨瞬时少了许多。在她被囚禁在阴冷潮湿的水牢中,他过得也不好。 “海棠妹妹平安就好,不必管我的。” 莫晟桓眼中痛楚,强迫着自己笑。笑着笑着,泪眼模糊,说话时带着难抑的颤音儿。他有愧于她,能鼓起勇气来江南见她、此刻坐在她面前,已拼尽全部的心力。待明日,他便独自悄悄离开,像程澜一样去闯荡江湖、去痛痛快快的为自己活一次。 栗海棠咬唇愤愤地瞪他,许久才怨懑问:“因为你没管我的死活,便不求我管你,是不是?” “我还有何脸求你管着。” 莫晟桓看她的眼神纠结又宠溺,好想回到以前那样宠惯她、呵护她,搜罗好东西讨好她。可她经历太多磨难,他都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她疯癫、看她发狂,带着一身的重伤逃离。 他忘不掉诸葛弈带她离开的那天,被父亲的人押去城门楼上,远眺马车渐行渐远的影子。 “海棠妹妹,桓二弟和我一样身不由己,请你饶恕他吧。” 栗君珅举酒杯,满眼痛苦地说:“生在那个充满阴诡的家族,很多选择是我们无法掌控、无法抵抗的。我们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死,从出生便命不由己、死后亦如是。” 莫容玖默默流泪,心疼地轻抚莫晟桓的背。 第1207章 桓哥不为人知的惧 有人常感慨投个好胎是几世修得的福报,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曾是十世的善人,生在贫贱之家的孩子乃为自己前世赎罪。 此话任谁听来都觉得可笑至极,难道世上千千万万的贫苦人皆是为自己赎罪而生的吗? 以前年纪小,听什么便信什么。现今经历得多了,再不信那鬼话连篇。岂知生在富贵之家亦有身处水深火热、不由自己的悲哀。 莫晟桓的愧疚是他无力保护自己想护着的人,他恨自己不够强大,恨自己生在那个肮脏的家族,更恨为求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的父亲。 诸葛弈斟满一杯酒放在海棠面前,柔声道:“他护你之心从未改变。” 栗海棠杏眸微垂,盯着杯中酒映出自己的影子。 身陷险境,奄奄一息之时她抱着一丝期待。阴暗水牢的铁门每一次打开,她都期盼着熟悉的人出现。一次次期盼落空,一次次重燃希望,心中日积月累的怨念让她首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我不恨你们。” 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将所有的泪水、苦涩、痛楚一同吞下。不恨,但……怨;不恨,但……悲;不恨,但……寒心。 元俏轻柔地抚顺海棠的背,哽咽说:“海棠,对不起!” “无事。”栗海棠放下酒杯,勉强自己笑,说:“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都别再提起。” “对不起。” 莫晟桓举杯,起身向海棠赔礼。一杯饮干,他所奢求的原谅终于得偿所愿。 栗君珅和程澜也起身举酒杯,向海棠道一声“对不起”。他们一个身在江南未能及时回去,一个最晚与她结识,这声道歉是代表自己的家族。 “二位哥哥不必如此,你们不欠我的。” 栗海棠再斟满一杯,与栗君珅、程澜回敬。 前尘往事如尘沙浮云,回首者愧疚难当,向前行者付之一笑。站在不同的山岭上俯瞰云云众生,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视野。 昔日出身贫贱之家与命运抗争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为他们仰望不可攀的大人物,是掌管天下商脉的女商人。 两杯酒下肚,不胜酒力的栗海棠趴在桌上,口中呢喃轻语、含糊不清。 “海棠姑娘醉了。” 元煦笑说,眼中怜惜之情满溢。看到委屈又倔强的海棠,仿佛看到十二年前的莫容玖。不期然,他看向她,她亦看向他。 “看我作甚?我才不像她这般酒量小呢。最烈的女儿红,我能喝一整坛。” 莫容玖骄傲地说,为证明自己的酒量好,抢来元煦的酒杯一口喝干,挑衅的斜睇他。 元煦哑然失笑,反驳:“我几时小瞧过你,真是冤枉!” “呵,你一直都小瞧我。” 莫容玖嗤之以鼻,看他在小辈儿们面前装模作样的恭敬她,暗地里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诸葛弈抱起醉昏昏的小姑娘,与众人道:“我且送她回院,诸位请便。” “好。” 元煦、莫容玖、司明堂齐声道,起身揖礼。 诸葛弈颌首,抱海棠离开。之后他亦没有回来,众人也不强求他必须回来陪着。酒过三巡后,青萝亲自来见众人,安排丫鬟们领他们去了客院歇息。 翌日清晨,因醉酒睡得安稳的栗海棠被院子里的犬吠声吵醒,裹着被子在宽敞的架子床里滚了一圈儿,实在听不得越来越吵的吠声,她迷迷糊糊地扒开被子,眯缝略肿胀的眼皮。 “青萝,兰月,刘姑姑,快把狗子赶出去,好吵!” “小主子醒了。” 刘二娘端来早膳,脚下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狗发出“呜呜呜”的威胁声,不停的咬她的裙摆。 栗海棠揉揉肿眼皮,看到顽皮的小奶狗,惊喜问:“小狗?谁买来的?” 刘二娘放下早膳,坐来床边抚顺她的乌黑长发,说:“后厨院的狗生下六只,我瞧这只生得俊俏便抱来给你玩。” 栗海棠趴在床边,手指戳戳小奶狗的黑鼻尖,湿湿凉凉的。她嫌弃说:“它流鼻涕了!” 刘二娘忍笑,说:“狗鼻子湿可证无疾,若干干热热的定是染病了。” “哦?原来这样啊。” 栗海棠惊讶,她未听说过。 “海棠,我来啦。” 元俏大摇大摆进房,未见人便扯着喉咙大喊。 随后,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也进来,见青萝和兰月忙着端铜盆、寻衣裙,笑得不怀好意地说:“花妹妹还没起呢?看来桌上的早膳要祭我的五脏庙啦。哈哈!” “不准动我的早膳!” 栗海棠佯装生气大吼。 程澜隔着屏风挑衅地说:“呵呵,我就吃!谁让你不起床呢?” 栗君珅拉着程澜,与莫晟桓说:“海棠妹妹未起,我们且在外面等等吧。” “珅哥哥不必出去,我起了。” 套上一件家常的便服,栗海棠快速洗漱后,抱着小奶狗走出卧房。一眼便看到程澜跷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桌旁,盯着刘二娘为她精心准备的早膳。 “海棠妹妹,这一夜睡得可好?” 栗君珅走来,打量她的气色红润,没有醉酒后头疼。 栗海棠把小奶狗抱在怀里,说:“一夜无梦。珅哥哥呢,住在这儿可习惯?” “我已习惯随遇而安,以前的诸多恶习在来江南后改了不少。” 栗君珅与海棠坐下来,回首唤着站在门外的莫晟桓:“桓哥儿,你怎不进来?难道怕海棠妹妹打你吗?” 门帘微掀,莫晟桓一脸恐惧地盯着海棠怀里的小奶狗,战战兢兢地说:“快把狗赶走。” 栗海棠疑惑:“咦?桓哥哥几时怕狗的?以前他陪我去燕峡镇外的集市买过一只狗,也没见他害怕呀?” 栗君珅与程澜交换个眼神,他起身去外面安抚莫晟桓。 程澜长叹,说:“莫世伯太狠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狠手。桓二哥不肯答应与元大公子、楚二公子断绝往来,不仅遭受家法和刑打。莫世伯还命人搜罗十几只恶犬关进地牢里,桓二哥险些被恶犬分食。” “啊?竟有这种事?” 栗海棠目瞪口呆,这也太过骇人听闻。一个父亲为了“管教”自己的儿子,竟不惜用恶犬来吓唬他。 程澜肯求:“花妹妹,别再怨恨桓二哥,哥哥求你。” “好。” 栗海棠低头忍泪,她被囚禁水牢里终日承受鞭打折磨,曾有过放弃活下去的念头。现在,得知莫晟桓的遭遇,她心底那筑起的怨忿瞬间土崩瓦解。此刻,对莫晟桓更多的是怜悯、是感同受身的痛。 “青萝,告诉管家,棠府不准伺养狗、狼。” “是。” 青萝悄悄松气。主人的法子果然好用,小主子心中这道高墙终于塌了。 第1208章 苏沈姑娘登门拜访 昔日的小伙伴们解开误会,彼此之间的情义更深厚。经历风雨过后,他们心知再回不到曾经的天真无羁、鲁莽无畏。 莫晟桓为弥补愧疚,跟着刘二娘在厨房里学习熬药膳,还不放心的拉着程澜和栗君珅来尝味道。 一日两日,程澜和栗君珅尚且忍得住。日子久了,感动变成嫌弃,最后忍无可忍的他们跑去找诸葛弈告状。 “子伯兄,你快阻止桓二哥吧,我和珅哥要被他毒死啦。” 程澜一进门就痞赖似的往诸葛弈的主位上坐,大有你不去就别想赶走我的气势。 栗君珅随后进来,见诸葛弈正在查账,尴尬地说:“抱歉子伯兄,不知你正在查账,我们先退到书房外的亭子里等你。” “不必。” 诸葛弈放下账簿,邀栗君珅一同坐去窗下的榻,为他们斟茶,笑问:“有何事急得连你也能忘了礼数。” 栗君珅赧颜,叹道:“唉!一言难心呀。” 霸占主位的程澜貌似无意地翻开一本棠府的账簿,说:“桓二哥觉得花妹妹受伤体弱皆因他懦弱无能,为弥补罪过便整日熬药膳给花妹妹。” “然后呢?” 诸葛弈略有耳闻,赞赏莫晟桓的良苦用心。古有云:君子远庖厨。他一个食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公子能自降身份洗手做羹汤,已令人大为惊叹。 程澜撇撇嘴角,阖上账簿,来到栗君珅身边坐了。端茶饮尽,又将空杯放到诸葛弈面前,一脸悲愤地说:“然后珅哥和我就惨啦。桓二哥天不亮便吵着我们起来陪他去厨房熬药膳。熬出的第一锅药膳让我们来尝味道,还不能敷衍了事。” “桓二弟认真了。”栗君珅亦是无奈摇头,笑叹:“从小到大,我未曾见过他如此严谨做事?” “哦?愿闻其详。” 诸葛弈饶有兴味,看惯了莫晟桓放荡不羁的纨绔脾性,想象不到他专注于某事的样子。 栗君珅放下茶杯,说:“药味浓了,倒掉重熬;药味淡了,倒掉重熬;汤太苦了,倒掉重熬;汤不够澄澈,倒掉重熬。” “是啊。子伯兄可以算算,珅哥和我每日要尝多少口药汤子?哎哟哟,想到那味儿就……呕——!” 程澜捂着嘴巴跑出吐了,逗得诸葛弈和栗君珅畅怀大笑。 诸葛弈重新更换茶叶烹煮,说:“你们真够傻的,给海棠食用的药膳是我亲自调配。” “为了海棠妹妹,便是吞刀子也愿意。”栗君珅敛笑,愧疚说:“不仅桓二弟,连我也觉亏欠她。当初我太鲁莽,该与你们好好商量的。” “栗楚夫人的死因很清楚,兰姨是证人。只是凶手尚未追查出,需忍一时之痛,再寻良机暗中探查。” “你说得对。那么多年我都忍了,还怕没有揭穿谜底的时候?” “明白就好。” 诸葛弈为他重换一杯新茶,见程澜一脸怒色地冲进来,疑惑问:“谁惹你了?” “苏妙清来了,还有一个姓沈的姑娘。”程澜一手拉起一个,说:“前院只有桓二哥和元俏陪着花妹妹,咱们也快去吧。免得花妹妹受委屈,那两个不知情的人又没个主意。” “沈?江南第一商族沈氏?” 栗君珅惊讶,他曾与沈瑾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沈瑾生得钟灵毓秀、聪敏好学,是个非常有远见和野心的女儿家。 “沈瑾?她见过花妹妹?” 程澜对江南沈氏亦不陌生,他闯荡江南时结识过四大商的子弟,与沈氏最小的一位公子是酒友。 诸葛弈颌首,“见过。初来闲花城,暂住花喜客栈时,沈姑娘受沈老家主之命前来拜访,还带了许多珍贵药材。” “哦!叶梧桐为花妹妹治伤疤的那个时候。”程澜恍然大悟,说:“我记得你派人送来的信中有写,沈瑾名为送药、实则威胁。” “是。” 诸葛弈剑眉蹙紧,他已亲笔信警告过江南四大商,另三家都乖乖服从,唯沈家执迷不悟? 栗君珅想到沈瑾在江南的威望,不禁焦躁,反拉着程澜和诸葛弈奔走,说:“沈瑾是江南第一商沈氏的长房嫡姑娘,是沈老家主最信任、最宠爱的孙女,她在沈氏族中的地位远高于她的父亲和弟弟,连同宗的几位堂兄弟对她亦甘败下风。她自幼养在沈老家主的膝下,与同辈的兄弟们一起到私塾读书、到家族的商堂学做生意。” “商堂是什么?我从未听沈家人说过。” 程澜步伐加快,急迫之心更甚。听起来,这位沈姑娘比苏妙清更难缠,不知海棠能否应付得了。 栗君珅走得气喘吁吁,但脚下仍在加快。 诸葛弈虽身中剧毒,但他有功夫加持,故而走得再快亦气息沉稳。见程澜问了,代栗君珅回答。 “商堂,沈氏自创的一间教习生意经的地方。请来授业的先生皆是沈氏族的老爷们、大掌柜们、经商多年的公子们。” “嗯,这才是延续商族薪火不灭的根基。瞧瞧人家沈氏,再瞧瞧咱们的八大氏族,啧啧啧!” 程澜夸赞沈氏英明,不忘贬斥自家的见识浅薄。 三人匆匆穿过重重垂花门和游廊,终于来到前院,正瞧见管家、刘二娘、青萝、兰月默默站在院子里,元俏和莫晟桓站在房门外。 “哎哟!你们可来了。” 莫晟桓看他们如见神明,忙迎过来激动地说:“子伯兄,快!快进去!” 诸葛弈淡定,问:“海棠在房里?” “是。”莫晟桓担忧说:“先来了一位苏姑娘跪在大门口,哭着吵着要见海棠妹妹。后来一位沈姑娘登门拜访,青萝领进前院来,恰巧与欲离开的苏姑娘撞个正着。谁知她们二人吵嚷起来,苏姑娘还动手抓伤沈姑娘的脸。” “花妹妹呢?有没有受伤?” 程澜急得跺脚,啐啐念道:“千万别伤到花妹妹呀。她的脸才痊愈,万一又伤到可怎么好呀。” 莫晟桓也慌慌不安,催促诸葛弈:“子伯兄,你快进去瞧瞧吧。” 诸葛弈颌首,说:“你们留在外面,不准进来。” “好。” 栗君珅和莫晟桓齐声答应。 程澜放开诸葛弈,说:“放心吧。我会守住门,不让任何人闯入。” “嗯。” 诸葛弈走到房门前,欲掀起门帘进去,却发现房门被里面锁上了,推不开。 “糟了,花妹妹会不会被她们给……” 程澜惊骇大叫,抬脚用力一踹,被锁的房门“咣当”而开。 第1209章 苏沈之忿源起联姻 房门大力弹开,程澜率先冲进去,诸葛弈、莫晟桓和栗君珅紧随其后。来到东屋,他们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师父,花哥哥,珅哥哥,桓哥哥,你们来啦。” 栗海棠翘起一只金莲小脚斜倚着太师椅,小嘴吃着新鲜的红豆酥饼。 屋中央,四个黑衣暗卫负手而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两位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诸葛弈冷瞥二人,默默来到海棠身边,柔声问:“可有伤着?” “有他们护着,没人能伤着我。” 栗海棠挽着诸葛弈坐下来,又唤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花哥哥,珅哥哥,桓哥哥,这点小阵仗就吓到你们啦?” 程澜冷嗤,不服气的辨白:“谁吓到啦?我可是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大风浪的人。呵呵!笑话!” 他走去窗前的榻坐了,拍拍身边的位置:“珅哥,桓二哥,过来坐。” “海棠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栗君珅见苏妙清的脸上有五指印,而沈瑾的发髻也松散凌乱。再观海棠,明面瞧着很好,但她故而背在身后的胳膊似乎有些异样。 “哈哈,无事啊。”栗海棠憨憨装傻,故作玩笑地说:“女儿家不高兴,自然要哭哭闹闹的。等以后珅哥哥娶妻生女,看多了便习惯啦。” “海棠妹妹,你的胳膊……” 栗君珅担忧地问,立即引起诸葛弈的注意。 诸葛弈回首,见她右臂背在身后,龙眸瞬间阴鸷,沉声问:“她们伤到你了?” 栗海棠幽怨地瞪了栗君珅,嘟着小嘴叨念:“珅哥哥真是……唉!要我说你什么好呀。即使知我受伤也不该当着师父的面前说出来,你就不能悄悄的关心我?” 栗君珅窘色道:“我只想着你受伤的事,一时没注意这些。” “怎么?你还要瞒着我?” 诸葛弈不悦,扯着她站来面前。伸手欲抓她的右臂又停住,怕拿捏不准力道又害疼了她。 大手翻掌向上,他沉声命令:“手来。” 栗海棠认命轻叹,咬牙忍痛,慢慢将背在身后的右臂伸向前,紫红色的小手放在冰冷的大手上。 “这……”程澜惊呼,转而恼怒朝苏妙清和沈瑾斥吼:“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苏妙清吓得蹲在地上捂面大哭,嘴里阵阵有词地说:“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打她!我什么都没做!” 沈瑾蹙紧蛾眉,她听闻苏妙清在良和城惹怒谷宅小东家,后被江湖一位很有威名的大人物送回苏家。此消息在闲花城和江南传得沸沸扬扬,众人静待谷宅小东家如何迁怒苏家,却迟迟未见行动。 现在看来,苏老家主决定弃卒保车,舍了亲外孙女平息谷宅小东家的怒火,来保住整个苏家的屹立不倒。 “你们三个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 诸葛弈冷声道,阴鸷目光始终在苏妙清和沈瑾。 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见诸葛弈一双冰冷欲吃人的龙眸隐怒,不敢多作言语,悄悄无声地离开。 “师父,她们交给我来……” “好。” 诸葛弈放开她,周身迸发的森寒杀气未收敛丝毫。他不会对两个姑娘如何,但她们背后的家族欲独善其身便是妄想。 “师父先去忙吧,这儿我能解决。” 栗海棠不愿当着他的面前与苏沈二人为难,一来显得她不够强势,二来她亦有自己的打算。 诸葛弈冷睇她,说:“我就坐这儿,看你如何解决。” “嘿嘿,女儿家吵闹有何趣儿?师父快去忙正事儿吧。有他们在,吃亏的只会是别人。” 栗海棠一语双关,既夸赞暗卫们忠心相护,又威胁苏沈二人。 诸葛弈沉默片刻,尽管不放心也无可奈何。 “好吧,我走。” “恭送师父。” 栗海棠作揖大礼,心里欢呼雀跃。 待诸葛弈走出房子,海棠递个眼色给一名暗卫,无声道:去堵住门。 暗卫苦笑,顿觉浑身疼。若主人踹门,他敢堵?笑话!嫌命长吗?恐怕小主子也不敢得罪主人呢。主人强行闯入,他敢拦吗?一顿鞭惩定是逃不掉的。 “是。” 主人是主,小主子亦是主,反正可怜的唯有他。 暗卫认命的去外间,落了木闩,执剑柄守在门前。 东屋,三名暗卫仍将苏妙清和沈瑾围在中央。此时,苏妙清已止住哭声,泪水浸花了妆容。来时有多美,现在就有多丑。 反观沈瑾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她依旧高昂着头,杨柳细腰挺得直直的。 “不愧是江南沈家的女儿,沈姑娘临危无惧有大家主风范。” 栗海棠坐回太师椅中,用帕子缠住受伤右臂的腕处。经历过太多次受伤,她对痛的感觉越来越缓慢。初时疼得彻骨,现在麻木无觉。 “小东家谬赞,小女不敢当。” “沈姑娘谦虚了。” 栗海棠指指身边的太师椅,说:“沈姑娘请坐。” “多谢小东家。” 沈瑾高傲的姿态让苏妙清恨得牙痒痒,海棠对沈瑾的态度更让她嫉妒。 “栗海棠,你果然如外面传言讨好沈家,瞧不起我们苏家。你说,沈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清妙一步前来,指着栗海棠的鼻尖厉声质问。同为江南商族家的女儿,凭什么沈瑾能得礼待,她反受欺辱? 沈瑾讥讽道:“苏妙清,你还有脸出来见人?真以为苏家权倾江南,能为你堵住悠悠之口吗?幸好我们沈家的人没傻没瞎,否则被你们苏家算计了。” “沈瑾,你给我闭嘴!” 苏妙清怒到抓狂,冲上来欲打沈瑾,其中挡在沈瑾前的暗卫及时拦住。 栗海棠好奇,问:“你上次来客栈见我,可没说你们沈家被苏家算计的事。” “是近日发生的。” 沈瑾恭敬回答,再看向苏妙清依旧鄙夷,嘲讽道:“吴家公子是你的舅舅,你竟然怀了他的孩子,还妄想嫁来沈家。呵呵,我们沈家不缺女人、更不缺孩子。” “联姻?” 栗海棠玩味地看向苏妙清。早在她和师父来闲花城之前已听到苏妙清身怀吴家孩子,且苏老家主一碗堕胎药狠心灌下去,亦斩断了苏吴两家的旧情。 良和城之事,吴家彻底投在诸葛弈的门下俯首称臣,苏家怕吴家借诸葛弈之势与之为敌,便谋算着联姻。 江南第一商族的沈家自然是不二之选,即便嫁给一个沈氏同宗的庶子也足够了。况且苏家老家主知道,苏妙清根本不是苏家血脉。于苏家,她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小东家,你可知苏家为何与沈家联姻?” 沈瑾忽然发问,栗海棠嫣然浅笑不作回答。 第1210章 明白何为尊何为卑 栗海棠笑而不语,态度不明。 沈瑾心中略感焦躁,仍装作无奈地说:“苏家急着找着沈家联姻,原因有二。一是苏妙清怀了祸胎孽根,吴家容不得她、苏家不能容她。” 她冷瞟被暗卫押跪在地上奋力挣扎的苏妙清,轻蔑说:“苏老家主是生意人,白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怎能说弃就弃呢?不甘心赔本便利用她攀附沈家,即使沈氏同宗的庶子亦有些势力。若有一日沈家向苏家发难,念在姻亲的情分,婆家也会帮忙从中斡旋。” 栗海棠频频点头,附和说:“嗯,如此猜测,有理。” 沈瑾顿觉有了底气,继续道:“原因二,是苏家的旧主俞氏后人回来了,苏家恐俞氏后人夺回祖产,故而借沈家之手阻拦俞氏后人。毕竟俞氏后人的大靠山与沈家的大靠山是同一人。” “哦?”栗海棠恍如未知,问:“沈姑娘,你们家的大靠山是哪位大人物?” 沈瑾动动嘴巴未敢回答,一双灵秀美丽的凤眼故作小心翼翼地瞟向窗户。 “我告诉你!” 苏妙清终于没力气挣扎,见沈瑾面露畏色,她仿佛见到一丝反制的机会,大声道:“江南四大商族背后的大人物就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沈家有贼心没贼胆,总想脱离大人物的掌控,又畏惧大人物的威势。” 沈瑾讥讽冷嘲:“苏姑娘知道的真多。可惜天下第一大商只相信沈家,苏家不过仗着俞氏后人的微势讨好罢了。在江南以沈家为尊,苏家翻出天亦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沈家为尊?”苏妙清学着她的语气,不屑地说:“沈姑娘怕是忘记沈家的人在天下第一大商面前,如何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吧?” “那也比苏家人对一个卑贱的老奴仆摇尾乞怜的好。”沈瑾鄙夷哂笑,她最瞧不上苏家人的无耻行径。倨傲地说:“为了利益,苏老家主甘愿对一个丧家之犬谄媚讨好,丢尽江南商人的脸!” “难道沈家没有摇尾乞怜吗?”苏妙清呛声诘问,“江南不是你们沈家的,凭什么不给别人留活路?” 沈瑾缓缓站起,来到苏妙清面前,抬起银莲小脚狠狠踩在苏妙清的肩窝。 “江南就是沈家的,不管你是谁,沈家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敢反抗,就灭你们全族!” “呵!沈姑娘好大的口气呀!” 栗海棠嗤鄙冷笑。 沈瑾侧身回首看她,语气不阴不阳地问:“怎么?小东家觉得我在说笑吗?” “不,我知道你没有说笑。” “小东家知道就好。” 沈瑾高昂下巴,似战胜者一般蔑视她的手下败将。 栗海棠从旁边小桌上的瓷盘里捏来一块红豆酥饼托于掌心,曜黑杏眸凝睇酥饼上印的红色花纹,淡淡地说:“动手吧,我不喜欢被这样的眼神看着。” 一名暗卫动作极为迅捷,一个龙抓手将沈瑾押跪在地上。沈瑾未来得及反抗,就和苏妙清一样的姿势制伏在地。 不甘心受屈辱,沈瑾扯开喉咙大喊:“救命啊!谷宅小东家要杀我!快来人呀!快去禀告天下第一大商,请他来救我!” 暗卫气恼,拿出蒙面黑布欲堵住她的嘴,却听到栗海棠发令。 “让她喊。我倒要瞧瞧,谁敢来救她?” “我若伤一根头发,沈家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的老祖父也会请天下第一大商来为我讨回公道!” “江南是沈家的地盘,沈姑娘在自家地盘受欺负,还用得天下第一大商代为申冤?”栗海棠嗤之以鼻,咬一口香甜不腻的红豆酥饼,含糊着说:“沈家势大也不能只手遮天。枉论天下第一大商容不得,就连我背后的谷宅老东家亦容不得。所谓‘天下’二字岂是人人能当得起?” 苏妙清附和道:“说得对。天下第一大商,那是天下人共认之主,连京城的皇帝亦允之。谷宅的神秘东家掌管天下商脉,也是天下商人一致认同的。你们沈家不认同,便是与天下商人为敌。” 沈瑾美目迸发狠戾,对苏妙清说:“你这贱人给我闭嘴!江南以沈家为尊,乃是江南百姓墨守成规的结果。” “嗯,沈姑娘说得有理。” 栗海棠放下半块红豆酥饼,正襟端坐、笑容嫣然,一双曜黑杏眼清澈。此刻,她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纯真可爱、无邪无恶。 三名暗卫跟在她身边保护的日子虽久,却从未见过她发怒的模样。殊不知,她笑得越良善,越代表她怒的发狂。 “谁有飞镖?” 忽然被问,三名暗卫怔愣。他们没资格使用飞镖,那东西只有鬼卫和鬼影才配拥有。 一道黑煞风在头顶掠过,速度快到无人能看清,仅听得小桌的瓷盘发出“叮啷”两声。 “嗯,正是我想要的那种。” 栗海棠很满意,盛着红豆酥饼的瓷盘多了两枚锥形飞镖,寒森森的银白能映出影子。 沈瑾和苏妙清吓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蝉。她们见过海棠满面疤痕的脸,想到自己被毁成那般容貌…… “不!不要!” 苏妙清最先忍不住尖叫,再次奋力挣扎着。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躯,若毁了容貌还如何活下去? 沈瑾的傲气让她不甘屈服,她是沈家的女儿。只要沈家在江南一日,谷宅小东家就不敢对她动邪念。 栗海棠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比起苏妙清,沈瑾的确很有骨气。单凭这一点,她更不能放过沈家。 “二位姑娘争执好半天,也没争出个尊卑的结果。依我之见,不如让我来教导教导,让你们明白何为尊、为何卑。” 见海棠拿起瓷盘中的两枚飞镖,沈瑾故作镇定地大声警告:“棠敏,你要做什么?我是沈家的嫡长孙女,容不得你来欺辱!” “棠敏也是你能唤的?”栗海棠将两枚飞镖丢向一名暗卫,说:“她们心中无尊卑,眼中亦是。既然如此,就在手背上留个字,让她们从早到晚看得清、记得牢。” “是。” 暗卫默默感叹:主人行风冷血无情,没想到漂亮可爱的小主子也是个狠辣的,难怪主人放心大胆的将谷宅交给她。 “棠敏,你这般蔑视沈家、残害于我,不怕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神秘东家惩治你吗?” 沈瑾抵死反抗,上次在花喜客栈被反将一军,回家后老祖父颇为震怒,斥她办事不力。今日再次登门又受此屈辱,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第1211章 认清尊卑再讲道理 沈瑾反抗叫嚣,试图激怒海棠大吵一架,寻个时机逃出去。可惜她太小瞧了海棠的忍耐力。 栗海棠平静无波,丝毫不受她的影响。曜黑杏眼扫过忽然安静的苏妙清,微扬小脸冷蔑一笑。 “沈姑娘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凭你一句挑衅的话能令我气昏头吗?哈哈哈,不知该笑你太天真,还是该怪我太谨慎。” 沈瑾怒目而视,咬紧牙关不作反辨。她承认确实瞧不起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坊间传言谷宅小东家是瓷裕镇八大氏族供养的奉先女,后来不知怎么入了谷宅神秘东家的眼,一跃而上成为谷宅的继承人。 老祖父曾有言,凭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与谷宅神秘东家共掌天下商道,这位谷宅小东家的身世绝非谣传的那般卑微。 想想瓷裕镇的八大氏族算什么东西,给江南四大商族的仆人们提鞋都不配的小商族,霸居于弹丸之地妄图与江南四大商族比肩?呵,可笑至极、愚蠢至极。 “动手!” 突如其来的喝令不仅吓呆沈瑾和苏妙清,连三名暗卫也恍惚的瑟缩一下才反应没听错,小主子确实下令动手啦。 “不!不要!”苏妙清尖叫着奋力爬向海棠,被押制她的暗卫拖到墙角,青筋凸暴的大手按住纤细并拢的五指,他对同伴说:“来吧!” 拿着锥刺飞镖的暗卫颌首,冷瞟吓得癫狂摇头的苏妙清,毫无一丝犹豫的在雪嫩的手背刻出“尊”字。 “啊——!不要!啊——!疼——!” 苏妙清尖锐嗓音几乎能震穿耳膜,锥刺飞镖在手背上每刻出一笔,她的牙齿都不由自主的打颤儿,发出“嘚嘚嘚”的微响。 离得最近的沈瑾心跳如雷,提心吊胆地斜瞥一眼苏妙清的双手。一只鲜血淋淋的手背模糊不清,另一只手背正在遭受磨难。 暗卫下手极稳,每一笔画刻得皮开肉绽,又不伤手筋和骨头。 “胙肉!我……我要……杀了你……胙肉!你……你不得……不得好死——!” 一双鲜血淋淋的手背,一个刻“尊”字,一个刻“卑”字。 暗卫将血红的白绢帕子丢进旁边的炭炉里,垂首而立等待命令。 偷瞟昏厥的苏妙清,沈瑾惊惧得浑身发抖。 “字真丑!”栗海棠嫌弃,对押制沈瑾的暗卫说:“你来写。” 暗卫哭笑不得,诚实地说:“禀告小主子,属下的字更丑。” “哦!那外间的写字漂亮吗?” “禀小主子,属下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守住房门的暗卫大声回话,一点不为自己的“无才”而羞窘。反正他是护卫,又不是秀才。 栗海棠不信亦不拆穿,能被师父选中做暗卫的人岂是连字也写不好的?可想而知,暗卫们亦是憋着劲儿要泄恨呢。 自从跟在海棠身边,护卫、暗卫、鬼卫共十七人,除了三名鬼卫是她未曾见真容的,护卫和暗卫们平日常被唤出来陪她吃吃喝喝。尽管诸葛弈知晓也不予斥责,多时在私下令孟安惩罚一顿鞭子。 护卫们对海棠的忠心与日俱增,在良和城时对苏妙清已恨得牙痒痒,可惜二位主子都命令他们不准对苏妙清使暗招儿。心中积怨便暂时忍下,磨拳擦掌静待时机。 至沈瑾,他们便没有多少怨愤。当初海棠在花喜客栈养伤时,沈瑾携药材前来拜访,留在客房暗中保护的是三名鬼卫。故而,对沈瑾便少了几分敌意。 栗海棠悠哉地晃荡着小脚,说:“常言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瞧沈姑娘来势汹汹,似乎不是与我话家常的。” “不瞒小东家,我的确不是来闲聊的。”沈瑾拧肩欲挣脱暗卫的押制,她傲气的高昂起头,说:“棠敏,我代表沈家与你谈一笔交易。你若答允,事成后沈家保你在江南的地位不动摇;你若拒绝,安丰、良和、良平、闲花将纳入沈家囊中。谷宅将失去江南大商族的鼎力相助。到那时,谷宅的神秘东家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不必我多言,你亦猜得到。” “哈哈哈!沈姑娘,你在威胁我吗?” 栗海棠畅怀大笑,本要放过沈瑾的心思瞬间改了。她摇头,叹道:“沈姑娘呀沈姑娘,你比苏妙清还蠢。” 她站起来,俯视押伏在地上的沈瑾,鄙夷道:“江南四大商族如何?沈家又如何?认不清尊卑的人无需讲道理。任何妄想与谷宅为敌的人,即使老东家不出手,我也不会轻饶!” “沈姑娘,你似乎忘记江南四大商族是仰仗谁的鼻息苟活。那个站在你们头顶、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不巧是家师。沈家于我,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 “你……你……” 沈瑾惊讶的张口结舌,不断重复着“你”,直到亲眼见海棠离开。 “动手!” 一道森冷低沉的嗓音不知从哪里传入,呆若木鸡的沈瑾尚未辨识是谁下令,押制她的暗卫已执行命令。 拿着锥刺飞镖的暗卫一声哂笑,与刚刚在苏妙清的手背刻字一样,依样画葫芦刻下左“尊”右“卑”。 沈瑾是个有骨气的,她的脾性倔强不服输。明知会痛得死去活来,亦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一对莹如凝脂、纤柔漂亮的双手变得鲜血淋漓、皮翻肉绽。 “主人,字已刻好。” 暗卫用雪绢裹好锥刺飞镖,待事毕再交带鬼卫。 诸葛弈推门而入,龙眸阴鸷扫向昏迷的苏妙清,和咬牙忍痛仍不认败的沈瑾。 “派人送她回沈家。告知沈老家主,若谷宅小东家因沈瑾之事与沈家讨公道,我不会管。” “是。主人。” 刻字的暗卫与三同伴交换个眼色,无需诸葛弈开口,连同苏妙清一起搬离。从主人和小主子对待沈、苏二人的态度,可见苏家根本放不得二位主子的眼。而沈家,恐怕要步苏家后尘了。 满屋子充斥难闻的血腥味儿,诸葛弈剑眉微蹙,拿帕子捂住口鼻走出房,恰见海棠与元俏蹲在院子中央商量什么,元俏一副愤世嫉俗的表情。 第1212章 江南四家姻亲复杂 诸葛弈视而不见,从她们身旁走过。 忿懑大骂的元俏瞬间熄了火气,担忧地小声说:“诸葛公子生气了,似乎不高兴你逾矩惩治沈瑾呢。” 栗海棠回首看他离去的背影,说:“师父宠我,怎会真的生气。江南没有了沈家,还会有更多的大商族甘受驱使。师父是什么身份,缺得效劳之人?” 元俏疑惑,问:“诸葛公子是什么身份?他不是八大氏族的绘师吗?难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 栗海棠微怔,猜想元五爷或许隐瞒着,免得急脾气的元俏不慎说出惹来麻烦。 “师父与翎爷、秦五爷、青州的花间楼主是挚友,他的身份很不一般。”栗海棠搬出几位大人物做幌子。 元俏点头道:“对呀。诸葛公子确实与众不同。”她捶捶麻木的双腿,委屈说:“海棠,我们去房里坐着聊。我的脚麻了,又疼又痒。” 栗海棠看看正房,撇撇唇角:“房里不干净。回我的院子吧,正巧我饿了。” “吃吃吃,你呀就知道吃。” 元俏气笑了,与海棠手拉手离开西偏院,往后宅主院去了。半途,巧遇前来寻她们的青萝。 “小主子,俏姑娘。” 栗海棠瞧见青萝拘谨的样子,便知有人来访,不悦地问:“谁又来了?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青萝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江南王家,行四,与苏家是姻亲。” “不见!” 栗海棠愤愤道,拉着元俏转向后厨院,说:“去禀告师父。” 青萝猜准她不肯,敷衍着答应一声,便返回主院去禀告诸葛弈。反正王家的人又没说必须见到谷宅小东家。 栗海棠与元俏来到厨院,远远闻到糯米饭的香味儿,馋着她们忍不住咽口水,加快脚步抄小路走厨院的后门。 刘二娘在前院与几个同年纪的厨娘、老嫫嫫们一边择菜一边闲话。大多是苏家姑娘怀胎骗婚之事,现已传遍闲花城闹得老幼妇孺皆嘲讽的地步。 栗海棠和元俏从厨院后门偷溜进来,在灶台旁的长桌上寻到一盘新出锅的黄米糕。她们喜滋滋地端盘子出来,坐在门旁的长板凳上一边吃一边听热闹。 刘二娘偶然回头,正瞅见她们分食最后一块黄米糕,无奈笑说:“锅里还有呢,至于分吃一块糕吗?等着,我去取来。” “好。” 栗海棠把糕让给元俏,她等着吃热呼呼的。 刘二娘从厨房端来两盘,说:“来,一人一盘,别打架。” “哎哟!刘姑姑,我们多大的年纪了还能为一口吃的打架?你也太小瞧我们啦。”栗海棠哭笑不得,抢来盘子便捏一块热呼呼的黄米糕吃,夸赞:“唔唔,这黄米糕最该出锅时吃,糯而不粘、又有嚼劲儿。” 元俏点头说:“嗯,同意。和刚吃的凉糕相比,热乎的好吃。” 刘二娘宠溺一笑,继续和几个厨娘一边择菜一边闲聊。 栗海棠听到一位老嫫嫫提起江南四大家的姻亲关系复杂,端着盘子好奇的凑过去,坐到刘二娘身后小板凳。 元俏也忍不住好奇心,自己搬了小板凳与海棠挨着坐。 那老嫫嫫是江南的人,对江南四大家很熟悉,连许多秘而不宣的隐事也知道几件。 栗海棠听得入迷,在老婆子说完沈家秘事之后,疑惑地问:“嫫嫫说沈家已立族三百年,可谓权倾江南。为何到了这一代的沈老家主,会甘为称臣投靠天下第一大商呢?” 老婆子只知谷宅小东家来了,却未有幸拜见。她见海棠唤刘二娘为“姑姑”,又见她和元俏不拘小节的坐在院子里吃,便误会的将她们当作小东家的婢女青萝和兰月。 “青萝姑娘不知道,江南四大家皆立族三百年。这三百年之中江山易主、朝廷更迭,江南四大家自然有起有落、有大富大贵亦有衰败落寞。” 在井边淘米的老婆子抢着说:“是啊。最先权倾江南的是郑家,族中曾出过几位朝廷大官,江湖也有几位少侠。可惜郑老家主当年的眼界不够宽、肚量不够大,容不得天下第一大商在江南得势。” “咳!注意言辞。”老婆子面露愠色,担忧地偷瞧海棠和元俏,尴尬解释:“我们是干粗活的婆子,言语若冲撞了二位主子,还望姑娘们多多相护。” “嫫嫫多虑啦。”栗海棠吃了半盘黄米糕有些口渴,唤井边淘米老婆子,笑语温和地说:“烦劳嫫嫫打些水来,我有些口渴。” “井水太冷,我去盛碗米汤给你。” 刘二娘欲起身,被老婆子阻拦,她对淘米老婆子说:“你去给二位姑娘盛米汤。” 陶米老婆子自知祸从口出,乖乖抱着淘米翁去厨房。 栗海棠搬小板凳靠近老婆子,央求说:“嫫嫫再多说一些吧,回头我好告诉小东家。主人宠着小东家,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今儿沈苏二家的姑娘吵上门来,小东家受了好大委屈呢。” “她受委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敢骗你不成?” 栗海棠梗直脖子扯谎,心虚得眼睛闪躲不敢与刘二娘对视。 刘二娘冷哼,她才不信呢。刚刚到东偏院去问午膳如何安排,恰巧听到程澜、栗君珅和莫晟桓闲聊海棠下令给苏妙清和沈瑾的手背刻字之事。惊得元煦、司明堂和莫容玖都呆住了,诸葛弈急匆匆赶到西偏院。现在看来沈家姑娘没能逃脱,这沈家算是彻底得罪了。 老婆子听她说小东家受委屈,有些犹豫地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江南四大家立族三百年,姻亲复杂是正常事儿。只是排在最末的王家近年来与苏家走得近些,听闻王老家主的胞弟的庶女,嫁给苏家的嫡公子为妻。” 栗海棠眨眨杏眼,似乎有人说过的。是谁说的?谁?谁谁谁呢? “小主子,主人请你到前院见客。” 青萝一路小跑而来,抓着海棠的一只手便拖着跑。 “等等!” 栗海棠把瓷盘强行塞给老婆子,叮嘱元俏:“你别急着回来,替我听听啊。” 元俏气恼说:“我又不是你,听来作甚?” “不管不管。” 栗海棠被青萝拖着跑走了,留下元俏生闷气。 刘二娘安慰:“俏姑娘别气,小主子如此信任你,定是与你密谋大事情呢。你且仔细听听,万一能助小主子一臂之力呢。” 元俏半信半疑,对刘二娘所说的“密谋大事情”很有兴趣儿。 “好。请嫫嫫多说些,越详细越好。” 老婆子忐忑地看向刘二娘,在得到她点头鼓励后才迟疑开口。 第1213章 亲密太甚反生异心 前院正房外,元煦和莫容玖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刚刚和诸葛弈在偏院品茶闲聊,忽闻管家来报江南王氏的老爷来拜访,他们立即想到苏家与王氏的姻亲关系。 莫容玖望向前院与后宅相通的垂花门,小声问:“元老五,你猜王氏的人登门拜访,是否为苏家求情而来?” 元煦神情凝重,说:“要看王氏来人是谁,才好确认是否与苏家有关。” 莫容玖张张嘴巴又闭上,内心更加惴惴不安。看到垂花门出现小姑娘的俏影,她忙迎上去拉住小姑娘的手。 “海棠,江南王氏派人来了,不知目的为何。我们碍于身份不能进去,你要小心应付啊。” “玖大姑姑放心吧,我如今的身份不同,他们不敢百般刁难的。况且有师父在,量他们没胆子放肆。” 栗海棠反来安抚莫容玖,对元煦颔首,“小五叔,请你和玖大姑姑移步偏院用茶。” “好。” 元煦见她泰然自若,似乎心有成竹。纵使他们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不如静观其变再做谋划。 莫容玖和元煦返回偏院用茶,亦将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程澜唤到一起等待消息。 青萝挽扶栗海棠,低声道:“小主子,江南王氏派来的是王二老爷,乃王老家主的胞弟。他的庶女嫁给苏公子为妻,他的庶子与程大公子是挚友。” “原来如此。” 栗海棠拾阶而上,待青萝掀起门帘,她故作不经意地抬手整理花簪,嫣然含笑道:“师父急着唤我来见客,我连梳洗妆扮都没来得及就被抓来了。若惹客人笑话,可是师父的错,与我无干!” 人未入门,娇嗔声悦耳,诸葛弈绝世俊颜一展宠溺笑容,让沉寂阴霾的气氛瞬间晴朗。连噤若寒蝉的王二老爷也悄悄舒缓气息,绷紧的老脸露出一抹慈笑。 栗海棠留青萝在门外,独自进门先向诸葛弈行万福礼,又向王老二爷颔首。 “听管家说,你又跑去后厨房偷吃?” “自家厨房何来偷吃?我是明目张胆的去寻吃食。” “苏沈二家的姑娘送走了?” 诸葛弈对她招手,命她坐来身边的椅子。 栗海棠斜瞟陪笑脸的王二老爷,顺势坐在诸葛弈的身旁,说:“没呢。沈家姑娘所知太多,待我再审出些隐秘事来。” 王二老爷揖手道:“沈氏乃江南第一商族,小东家请三思后行呀。沈大姑娘更是沈老家主最疼爱的后辈,小东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与其担忧别家的后辈,王二老爷该多想想自家的女儿。”栗海棠冷睇王老二爷,凉薄道:“江南四大商族,唯有王氏与苏家往来亲近。别人躲得远远的,偏偏王二老爷将女儿嫁入苏家。” “如今苏家与良和城的吴家不顾情面、撕破脸皮,闹得满城风雨、名声扫地。各个商族避之唯恐不及,王氏却反其道而行。试问王二老爷,你此行来访是受王氏家主之命、还是一己私欲为保全自家女儿?” 栗海棠语气咄咄,王二老爷顿时冷汗涔涔。谁说谷宅小东家是个少不知事的女娃娃,明明是个初生不畏虎的小夜叉。 “小东家误会了。老夫前来拜访乃受家主之命,一来恭贺小东家荣登谷宅主人之位;二来贺喜小东家开办楼外楼,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哦?那多谢了。”栗海棠放下茶杯,起身向诸葛弈行礼,说:“师父,我还要去审苏沈二家的姑娘,告退。” 诸葛弈浅笑,将一块田黄玉佩给她,叮嘱:“别伤着自己。” “是。” 栗海棠转身欲走。既然姓王的老头儿瞧不起她,她何必留下来与他虚以萎蛇呢? 王二老爷急忙拦住她,说:“等等!小东家等等!老夫还有事向小东家禀告。” 栗海棠斜眼打量,诘问:“王二老爷不勉强?” 王二老爷尴尬道:“不勉强。” “说吧。” 栗海棠顺势选了最近的椅子落坐,杏眸垂敛,亦不给他好脸色。 王二老爷偷瞄诸葛弈,清咳声,道:“常言道亲密太甚反生异心。虽我们王氏与苏家乃姻亲关系,可苏家从未将我们王氏放在眼里。我那可怜的女儿自嫁入苏家之日,便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苏家满门脏肮龌龊,自上至下无一人是干净的。” “儿女亲事不如意,和离便是。” 栗海棠语出无情。 王二老爷怔愣一瞬红着老脸道:“小东家不知,苏家在江南的势力远在老夫之上。” “有王氏做靠山,你怕什么?” “怕成为弃子。” 王二老爷一声长叹,颓丧地跌坐在椅子里,已不是刚刚高高在上的姿态。 栗海棠和诸葛弈交换个眼神,皆沉默静待。 王二老爷胡乱地揉搓下脸,无奈说:“自从苏家在良和城败给小东家,又与吴家绝裂之后,苏老家主以姻亲作威胁令我去劝家主背后支持苏家,若有一日惹怒天下第一大商,家主出面从中斡旋保苏家不毁。” “为了珍儿,我迫不得已答应苏老家主。可我自知轻重,万不敢向家主提及此事。”王二老爷起身,鞠躬揖礼,肯求:“请诸葛公子、小东家放过苏家,给珍儿一个活命的机会。” “父母爱子女之心,我亦感动。但,王二老爷不该来求我们放过苏家。你该去问问苏家为何拼死拉着你们王氏搅入危局,也该去问问王氏家主为何派你来拜访我们。” “这……我……没想过。” 王二老爷愕然,他一心思虑女儿的幸福,却忽略了自己身处危境。 诸葛弈温润浅笑,泰然道:“我与王氏家主相识多年,你与他虽同胞兄弟却云泥之别。当初,你嫁庶女到苏家,他鼎力支持的背后目的是借此掌控苏家一举一动。如今苏家和吴家绝裂,苏家与王氏的姻亲关系便跃于表面。若苏家覆灭,王氏亦会遭受牵连。” 栗海棠笑叹:“王氏家主念着同胞兄弟情,派王二老爷前来拜访亦是保全你们一家不受苏家威胁。至于你的女儿,大难临头命由天定,且看她的造化吧。” 王二老爷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自入闲花城之后总感觉有一双眼睛暗中窥视。苏家知他来拜访谷宅小东家,定然误会他投诚。那他的女儿在苏家的日子恐怕更加艰难,这该如何是好? 诸葛弈见王二老爷忽然忧心忡忡,说:“一个苏家、一个王氏,王二老爷的心偏向哪一边儿?” 王二老爷惊讶:“诸葛公子此话怎讲?老夫不明白。” 第1214章 王氏小心思被揭穿 虽王氏家主和王二老爷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性格和智商却南辕北辙、行事亦云泥之别。 王氏家主为兄,沉稳老辣、行事果决;王二老爷为弟,平庸无为、思谋简单。同样一事摆在眼前,王氏家主能一思十谋,王二老爷只能一知半解。 诸葛弈对这对老兄弟颇为熟悉,故而不怀疑王二老爷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耐心答道:“与苏家结亲,为了女儿的安危,你自然无法视之不顾。王氏家主为保家族不受牵连,亦为你的其他子女思谋。” 王二老爷认同,说:“家主护我们一家子是大恩。还望诸葛公子和小东家能看在老夫一把年纪,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分上,放过苏家吧。” 诸葛弈见他仍执迷不悟为苏家求情,不免愠怒。 “师父。”栗海棠起身来到他身边,柔声劝说:“我已是闲花城之主,此事交由我来处置吧。况且苏家之事,还有另一位苦主呢。” 诸葛弈恍然明白她所说的“苦主”是谁,释然一笑,说:“既如此,只要王氏不插手闲花城之事,我便放过王氏。” 栗海棠提醒王二老爷,“王氏家主吩咐你所办之事成了,你还不快谢谢诸葛公子。” 王二老爷心中疑惑又不敢问,只好顺应她的意思鞠躬揖礼:“谢天下第一大商诸葛公子恩德。” 诸葛弈摇头,说:“苏家之事交由谷宅小东家来决断,你好自为之。” “是。” 王二老爷战战兢兢应道,恭敬送诸葛弈到门口。 没了诸葛弈在,栗海棠不再收敛,嘲讽道:“王二老爷当所有人是傻子被你耍得团团转,殊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坑害的是自家人。” “小东家说的什么话,老夫不明白。” 王二老爷一改对诸葛弈的怯懦卑微,面对海棠时盛气凌人。 栗海棠端起冷涩的茶水泼向他,嗤之以鼻道:“想阻止我去江南,仅凭一个王氏哪里足够?回去告诉王氏家主,再敢私下勾结谋算,这杯中泼出去的是王氏全族人的鲜血!” “小东家,你……你敢!” “请王二老爷想清楚,苏家毁灭之后,苏少夫人的命会掌控在谁的手里?” “你威胁老夫?” 王二老爷气得浑身颤抖,他从未受过一个小娃娃的逼迫,这等屈辱简直杀他一般。 栗海棠放下空茶杯,起身来到他面前,昂首说:“庶女微贱如尘,纵使王二老爷心有怜悯,也不会拿王氏全族的百年荣耀来赌。王氏不敢赌,王氏家主不敢赌,王二老爷更不敢赌。” 戳中痛处,揭穿此行目的。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让王二老爷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自认阅人无数、识人无数,亦结识过少年俊杰、巾帼才女。可是,他仍被眼前的小姑娘震憾。 沈瑾是江南公认的第一才女,郑家也有一位聪慧的郑五姑娘,但与眼前的小姑娘比起来真是立见高下、一龙一猪。 王二老爷敛起狂妄姿态,笑道:“你说的对,我们不敢赌也输不起。一个庶女罢了,能保则保,保不住弃了便是。怪就怪她的命不好,投在姨娘的肚子里。” “王二老爷好无情呀!” 栗海棠叽讽冷笑,唤一声“管家送客”,没留下半个承诺便离开。 管家进来,王二老爷愕然,问:“就这样打发我了?” 管家陪笑道:“小东家吩咐老奴送王二老爷出门。” 王二老爷恼火说:“小东家连王氏的情面都不给,就不怕我们告到谷宅老东家的面前?” 管家恭敬道:“如今谷宅由小东家作主,王二老爷心有不满尽管去寻老东家告状。老奴是个下人,老东家和小东家如何吩咐,老奴皆听命行事、不敢违拗。” “哼!你们别欺人太甚!就算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的老东家也要给江南王氏七分情面,小东家这般蔑视侮辱,我们……” 管家上前一步抓住王二老爷的手腕,哂笑道:“放狠话有何用,江南沈氏的大姑娘都被小东家惩治了,江南王氏又算得什么?王二老爷好自为之吧。” 说完,强拉硬扯着将王二老爷“送”出棠府大门,且吩咐守门小厮们没有拜帖不准来打扰主子们的清静。 王二老爷站在棠府门外气如牛斗、怒火冲天。可他明白自己被派来拜访,正是表明王氏与苏家切割、免遭牵连。但,他也不服气自己一把年纪受制于十二岁的小女娃娃,不仅无力反抗还受到屈辱。 “谷宅小东家是什么人,岂由着你们王氏的人来威胁?岳父大人,你们这自不量力、螳臂挡车的行事作风几时休?小婿都看不下去了。” 苏木春从旁边的大树后走出来,满口嘲讽,打量王二老爷的眼神亦是鄙夷。 王二老爷面若葱色,羞恼大骂:“你这下贱胚子凭何来嘲讽我?滚!” “岳父大人切莫动怒,你这声音大的万一传进高墙去吓着谷宅小东家,那王氏全族人的鲜血就不只泼在岳父大人的身上,而是江南王氏祠堂啦。” 苏木春步步逼近,王二老爷连连后退。 “闭嘴!你这孽障!” “岳父大人息怒。咱们是唇齿相依的亲人,我们苏家败了,王氏还会远吗?”苏木春将王二老爷逼到墙根儿下,恨声威胁:“苏家存活一日,你的女儿便活在世上一日。若苏家毁了,第一个用鲜血祭天的人就是你的女儿。” 王二老爷怒极反笑,无畏苏木春的胁迫,反唇相讥:“狂妄小人,你休得用珍儿的命来要挟多。你别忘了,天下第一大商和俞氏后人的关系。即使没有谷宅小东家,俞氏后人也不会饶过苏家。苏家终将毁灭,而王氏可弃卒保车。一个庶女罢了,我还真不在乎!” “老匹夫,你想死么?” 苏木春恼羞成怒,高举拳头、竖眉瞪目,犹如一只欲吃人的野兽。 王二老爷挑衅,冷笑问:“你敢吗?我死在谷宅小东家的府门外,她决不会轻易放过借题发挥的好机会。你这一拳头打下来,非但逼迫不了我,还会加快苏家的毁灭。哈哈哈!来呀,我的好女婿,打死我呀,让你们苏家全族给我殉葬!” “呵!真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不信,那你就打死我呀。哈哈!” 王二老爷嚣张大笑,顾不得在谁的府门外,顾不得往来百姓们的围观。他今日丢脸太多,再丢几次也无所谓。 苏木春嘴硬不服输,高举过头的拳头已渐渐放下。发现周围的百姓们睁大眼睛,私语议论,顿时红胀着脸,朝围面的人们大吼:“都滚开!滚开!” 围观的人们吓得纷纷逃走,疑惑平日温文儒雅的苏大公子怎会这般暴虐。 第1215章 以大局观谋划未来 一墙之隔,诸葛弈和栗海棠站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将王二老爷与苏木春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诸葛弈鄙夷一笑,牵起柔暖的小手,慢步往后厨院。 “师父还记得我未吃东西?” “嗯。” 栗海棠雀跃着加快步子与他并肩前行,撒娇地倚着他的胳膊,说:“先填饱肚子,再去找沈姑娘聊聊闲话。” “我已派人送苏妙清和沈瑾归家。” 诸葛弈站停,面对她,说:“江南四大商立族三百年长盛不衰,纵然是我也无可撼动。沈氏,动不得。” “我知道。” 栗海棠反牵着他继续漫步观花,改道往府东的大花园行去。穿游廊、过小桥、拾阶登上假山俯瞰全府美景。 诸葛弈与她坐在石亭中,深秋风寒穿堂而过,拂起他披散在背的雪发,挽过她颊边一缕青丝。 栗海棠歪头枕在他的肩,淡淡地说:“沈氏家主派沈瑾来拜访,送的见面礼是药材。苏妙清前脚进门,沈瑾后脚跟来,我若放她们平平安安的回家,苏老家主和沈氏家主便认定我受制于谷宅老东家。” “你故意在她们的手背上刻‘尊卑’二字,亦是警告苏沈二位家主?” 诸葛弈龙眸微垂,柔声中难抑赞赏的喜悦。 栗海棠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只警告苏沈二家,还有江南的郑氏、田氏、王氏。如师父所言,江南四大商立族三百年,势力根深地固、无可撼动。后厨的老婆婆说四大商族姻亲关系复杂、盘根错节,我觉得如此甚好。” “好从何来?” 诸葛弈双手交叠于膝上,静默等待她分析答疑。 栗海棠学着他的模样端坐,一本正经地说:“江南四大商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过良和城吴家之事,苏家虽未败落亦受到牵连。如今我欲对付苏家,江南王氏也坐不住了。故而,一个苏家牵扯出王氏,一个王氏也能牵扯出沈氏、郑氏、田氏,还有江南更多的商族。” 诸葛弈捏捏她白皙圆润的小脸蛋,无奈道:“傻丫头,你太急于求成了。对付江南四大商族要智取、不可强夺、更不可镇压。” 栗海棠心头一紧,慌问:“那我做错了?” “不算错,只是不能用在江南四大商族。” 诸葛弈抓来她的小手,修长冰冷的指尖在柔软温暖的掌上笔画。 “辨。” “天。” “下。” “知。” “险。” “恶。” 他每写一字,她轻声念出。 “辨天下、识万物、知险恶、读人心。” 栗海棠呢喃,这是他曾教导她的十二字真言,她学会读人心来判断兰月的忠诚。而今用时竟然忘了,真真该打。 “多谢师父,徒儿知道该如何做了。”栗海棠兴奋地抱住他,微嘟樱唇印在他俊美绝世的脸庞。 诸葛弈哑然失笑,捏捏她的小脸蛋,说:“你呀太心急。闲花城乃花间楼主赠与你的,又有皇帝老儿赐作封地。一个苏家留作闲时慢慢处置,或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师父莫多言,我自有主张。” 栗海棠不想告诉他,她故意刁难苏家的真正目的不为己私,而是…… “傻丫头,我们留在闲花城的日子久了,易引起瓷裕镇的注意。待苏家臣服,便起程去江南。” “师父先行江南城,我留下来与苏家斗一斗。” 栗海棠打定主意独自处置苏家,她也想趁此机会让闲花城的百姓们知道谷宅小东家才是这座城的主人,棠府是闲花城的第一府宅,楼外楼是闲花城最大的生意铺子。 诸葛弈既想她远离阴谋和危险,又想她变得坚毅勇敢。不经历风雨寒暑的洗礼,养在深闺的花朵儿终将无声凋零。 “好。” 纵使千般不安,他也愿意放手任她去经历人生苛坎,学会视天下大局而定,知人心险恶来处世原则。 “谢谢师父,师父最宠我啦。嘿嘿!” 目的送成,他的千金一诺,支撑她更有勇气去战斗。 “天寒了,你还饿着,我们回去用晚膳。” “师父背我。” “懒。” 嘴上嫌弃她,他仍背对着蹲下,待柔软娇躯贴在背上,待纤细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待柔嫩小手交握在他胸前。 “师父,能留下阿伯陪我吗?万一苏家欲对我下手,阿伯能护住我。” “好。” 明知她寻的借口,他依然愿装糊涂。他很高兴,经历八大氏族的百般折磨和重重苦难之后,她的心中仍明辨善恶。她对敌人能下得狠心,对自家人能护得周全。即使她才十二岁,还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姑娘。 背着海棠步下假山,返回后宅的主院。远远瞧见一群人在院门外焦躁的走来走去,时而争吵几句。 趴在他背上困倦的栗海棠眯着杏眼,娇憨呢喃地问:“玖大姑姑和小五叔在吵架吗?” “嗯。” 诸葛弈冷瞟围堵在主院门外的一群人,身子一轻跃过旁边的院墙。他的小姑娘又累又饿,哪有精神与这群人扯闲话。整日闹腾也不见他们帮上忙的,还要他派影卫去盯着防着。 “主人,小主子这是怎么了?” 青萝见诸葛弈背海棠直奔卧房,以为海棠又病了。忙追上来,帮忙掀门帘、铺床、取衣裳。 “青萝姐姐,我饿。” 栗海棠又想睡觉又想吃东西,纠结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可怜兮兮地说:“我要吃。” “好好好,奴婢去厨房端来。” 青萝慌慌张张出去,被诸葛弈一声“走后门”吓得急步调转方向。 栗海棠趴回被子里,说:“我现在是谷宅小东家,是楼外楼的主人。站得高,要看得远。与八大氏族的恩恩怨怨且放在一旁,我该为谷宅、为楼外楼、为江南的生意多多思虑、多多谋划。” “傻丫头,你还有我,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懂吗?” 诸葛弈将她和被子一同抱来怀里,为她卸去发簪,修长手指为她梳理乌黑柔顺的长发。 栗海棠蜷缩在他的怀抱中,悠悠地说:“师父,人生如棋局、如登山。手握一子可定输赢,登至峰巅可观江山。余生如何,我心已知。” 诸葛弈心思微动,不知她为自己谋划的余生是否有他。 第1216章 顽皮伙伴彻夜密谋 被拦在主院门外的元煦、莫容玖等人直到海棠填饱肚子之后才放进来。莫容玖气得朝诸葛弈大吼,奈何他沉默以对。 元煦代她向诸葛弈再三道歉,连莫晟桓也抱怨莫容玖太失礼,程澜更是帮着数落莫容玖。司明堂和栗君珅虽不言,却站在诸葛弈的身后无声表明立场。 莫容玖又羞又恼,只好拉着海棠来评理,愤愤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听兰月说你放走了苏妙清和沈瑾,我担忧得坐立难安,在院门外吹寒风饿肚子,谁知你和他……哼!大吃大喝好痛快哟。” “玖大姑姑快来喝杯热茶去去寒气。”栗海棠挽着莫容玖坐到桌旁,吩咐青萝和兰月:“去端些吃食来,再炖些祛寒的姜汤。” “我吃不下!” 莫容玖气鼓鼓地瞪着海棠,问:“你为何放走苏妙清和沈瑾?可知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她们今日在此受辱,明日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你。” “玖大姑姑不信我就罢了,怎不信师父,小五叔和你自己呢。”栗海棠泰然自若,并不觉得沈瑾和苏妙清是威胁。 “你这孩子怎不听劝呢。哎哟,真是急死我啦。” 莫容玖恨得牙痒痒,她焦心得食不知味,这傻孩子竟没心没肺的不重视。 元煦看海棠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看诸葛弈神思平静,再猜不出内情就是真的蠢了。 “玖儿,孩子们爱玩就由着他们吧。玩闹过了,还有我们呢。” “你就宠惯他们吧。早晚惹出乱子来,连咱们也收拾不得。” 莫容玖的火气全撒向元煦,他也甘之如饴的让她欺负。 “海棠,我回来啦。” 一直被困在后厨院的元俏终于听完老婆子的唠唠叨叨,将江南四大商族的复杂关系掌握得一清二楚。 “俏姑娘辛苦,快来喝茶润润喉咙。” 栗海棠热情地招呼元俏坐来身边,亲自斟茶倒水。 元俏一口气喝尽一杯茶,说:“沈氏、郑氏的嫡系姻亲足有十代,生意往来密切。田氏、王氏的权势和财势不如沈郑二氏,姻亲复杂,且与外族联姻者多为同宗旁支和外戚。” “苏家呢?” 栗海棠比较关心苏家在江南的地位,除了王氏的二房与其联姻,不知其他三个氏族有无联姻的关系。 元俏不屑一笑,说:“呵!别提了。这苏家根本是个小商族,说什么位列江南第五商族,其实无人瞧得起苏家。” “不可能吧。苏家若势微,良和城的吴家怎甘心嫁嫡女入苏家门?”程澜诧异,看向诸葛弈的眼神意味深长。 栗海棠一拍桌子,说:“花哥哥,你那是什么眼神?师父今年才多大年纪,吴家嫁女是多少年前的事?” “我又没说他下令的。” 程澜为自己辨白,眼神儿仍挑衅的盯看诸葛弈。 元煦笑说:“怪不得他多想,谁让诸葛公子的身份太耀目。” 诸葛弈放下茶杯,说:“良和城吴氏曾是大商族,亦曾家财万贯、独霸一方。因先一辈的老家主得罪京城的一位大官儿,险些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后来多方斡旋,散尽家财保住吴氏全族的性命。待吴老家主接任时心怀鸿志,奈何两手空空、无财无势。吴老家主愿将女儿嫁与苏家,苏家以万两银子为聘。” “难怪苏老家主在吴家耀武扬威,吴家人连个屁都不敢放。”程澜鄙夷,言语粗鲁招来栗君珅和司明堂的冷眼警告。他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说:“对不住,失言!失言!” “下次再敢口无遮拦,瞧我一顿好嘴巴!” 莫容玖故作发狠的空挥两下,程澜立即嬉皮笑脸地讨饶。 “师父,小五叔,玖大姑姑,明堂大哥哥,你们有事就去忙吧。让我们几个说说悄悄话。” “咳!好。” 诸葛弈放下茶杯,说:“不可贪晚,不可熬夜。” “好。” 栗海棠起身送他,连同元煦、莫容玖和司明堂也被送出房外。师父答应她来处置苏家,她独木难撑便多找几个伙伴来帮忙。玩够了,闹腾够了,余下的让阿伯来收拾残局即可。 返回房中,栗海棠招呼元俏、栗君珅、莫晟桓、程澜、青萝和兰月聚来一起谋划。 栗君珅不同意海棠涉险,最先驳回海棠要亲力亲为对付苏家。 莫晟桓却执相反的意见,说:“珅大哥,如今子伯兄不再为苏家做倚靠,海棠妹妹又是谷宅小东家,凭借谷宅的商脉足以对抗苏家。我觉得此事不难,更不算涉险。” 栗君珅摇头,说:“你怎知苏家背后除了天下第一大商,就不会有第二个大商、第三个大商呢?苏家当年敢背主弃义吞掉俞氏的家财,证明苏家背后早已有主。” “江南郑氏。” 程澜忽然冒出一句,见几人疑惑,说:“我与王二老爷的庶子熟识,就是苏木春的小舅子。他曾与我说过,苏家第二位主母出自江南郑氏。后来不知闹了怎样的矛盾,郑氏赶苏家离开江南,且下令郑氏全族断绝与苏家的一切往来。” “原来如此。” 几人恍然大悟。 栗海棠思虑片刻,说:“当年俞氏遭难,俞老家主为后世子孙留下东山再起的根基,信任了田庄苏管事。那苏管事霸占主家的财产,娶了江南郑氏的女儿为妻,所以俞氏后人再难讨回公道。” “那俞氏后人呢,甘心吗?” 元俏好奇,她常听老祖父和老祖母闲谈起瓷裕镇曾经最大的商族俞氏。那是个令人人望而生畏的大商族,可惜百年前被八大氏族的第一代族长们合力算计,族毁人亡、树倒猢狲散。 莫晟桓怅然道:“不甘心又能怎样?别忘了我们的八大氏族才是俞氏后人真正的敌人。他们若不甘心,还有我们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瓷裕镇也早早的改回俞姓,八大氏族亦无立足之境。” 程澜哂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造的孽就该偿还回去。瞧着吧,俞氏后人会回来报仇的,那一天不远了。” 栗海棠心中隐隐作痛,她恨着八大氏族的狠毒无情,又不忍伤害这些待她极好的哥哥们。若有一天,阿伯为自己的族人报仇,那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呢?他们将何去何从呢? “海棠,你在想什么?怎么哭啦?” 元俏用袖子为海棠擦泪,抱怨程澜:“你少说几句吧,别忘了你也是八大氏族的人。” 程澜自嘲浅笑,内心满是惆怅。 第1217章 青州公子提点沈家 沈瑾和苏妙清的双手被刻“尊卑”二字,又被鬼手冷肆亲自送回各自的家中,苏沈二家得罪谷宅小东家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沈瑾一回到沈家,沈老家主立即下令将沈瑾软禁在房中,任何人不准探望。除了回家的第一夜,沈老家主来探望过她的伤势之后,连送饭送水的婢女皆不准进入卧房打扰她的清静。 独处一室,养伤之余,更多的时间静心思考。经过漫长的愤恨、焦虑、绝望,沈瑾恍然明白与栗海棠为敌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说是“自掘坟墓”亦不为过。 思前,想后,一场注定输掉的赌局让她明白自己该如何劝老祖父改变主意。 沈瑾躲在墙角里大哭,没发现离她不远的桌旁坐着一个柔美俊俏的白衣少年。待她哭声渐渐哽咽,少年屈起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微响引起她的注意。 “是谁?” 沈瑾警觉抬头,迷蒙泪眼寻声看向,微弱烛光仅照亮少年的半张柔美的脸庞,但她一眼认出。 “你是青州公子?” “沈姑娘好眼力。” 无言公子缓步来到她面前,伸手扶她回到床上,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又体贴入微的倒一杯温水给她润喉。 沈瑾忐忑地看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颌首道谢。 无言公子退步坐到离床不远不近的鼓凳上,自斟一杯苦涩的温茶,说:“江南城人人称颂沈姑娘乃胭粉堆儿的巾帼商才,在下却不敢苟同。” 沈瑾赧颜,说:“此话皆是江南城的乡亲们抬爱,小女愧不敢当。” “哈哈,确实不配。” 无言公子爽郎一笑,唇畔不掩嘲讽,一双犀利瞳眸轻瞥她那药棉布包裹的纤长玉手,想象嫩白如凝脂的手背上用锋利的匕首刻字的情景,看来海棠得到诸葛弈的真传,狠辣手段丝毫不输诸葛弈。 沈瑾被他盯得心中惴惴,受伤的双手不自在地缩回被子里,惭愧道:“小女惹谷宅小东家不悦,受点皮肉之罚是应该的。” 无言公子嗤笑,说:“看来沈姑娘服气了。” 沈瑾面露羞窘,弱声道:“是,服气了。” “早该如此。”无言公子收起玩心,一本正经道:“江南城的四大商族立世三百年,几经浮沉已远不及当年之盛。沈氏、郑氏倚靠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霸居江南首位和次位,岂不知田氏、王氏亦有投靠借势的心思。苏家虽财势薄弱,可苏家的前身是瓷裕镇俞氏,凭借俞氏后人与天下第一大商的亲密关系,苏家还能活几日?” “依公子所言,苏家即将衰败?” “一朝的事罢了。” 无言公子给出肯定的答案,言轻意重,惊呆了沈瑾。 “一朝!一朝?”沈瑾品味着,喃喃自语,“谷宅小东家到底是什么人,能一朝毁尽苏家?听苏妙清说,她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一个命不久矣的活祭品。为何?为何能有这般大的权势?” “苏妙清的话也能当真?” 无言公子冷瞥挂在墙上的时辰钟,起身拂拂衣摆的褶皱,“投明主、正自身、保全族。能否保住沈氏和郑氏,且看你们的选择吧。” “等等,公子。” 见他欲走,沈瑾急唤住他,掀被下床追上前来,谨小慎微地询问:“敢问公子前来指教,是青州楼主的意思,还是公子的……?” “我家主子从不牵涉江南之事,更无意与四大商族交好。在下私自前来,因念昔日与沈家三姑姑的缘分。沈姑娘,沈家何去何从就不关在下的事了,保重!” 无言公子揖礼道辞,旋身离去再无解释。至于他与沈家三姑姑到底有怎样的缘分,自从沈家三姑姑上吊自尽之后,这世上除了他再无人知晓那段暗无天日的磨难。 沈瑾坐回床上,对着窗子发呆。想着栗海棠,想着诸葛弈,想着苏家,想着沈家,想着她…… “瑾儿,你在看什么?青州公子走了?” 沈老家主进来,见孙女呆若木鸡地坐在床上,不禁胡思乱想,担忧青州的少年会挑拨离间。 沈瑾起身行礼,请沈老家主坐了,小心的拿茶杯、提茶壶。 “行了,你手有伤倒茶不便,我也不渴。” 沈老家主抢走茶壶,拉着她坐下,问:“刚刚来的那位少年是青州楼主的属下?” “正是青州的公子。” 沈瑾端正坐好,细语温言地说:“近来孙女思虑很多,那谷宅小东家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绝非苏家所说的柔弱可欺。依青州公子所言,苏家衰败于谷宅小东家而言是一朝之事。” “一朝?她果真有如此强大的威势和谋略?” 沈老家主震惊,连青州公子亦如此赞赏此女,可见她非等闲之辈。要知道苏家在江南已稳坐第五商族的位置,或有超过第四商族王氏的势头。 沈瑾轻叹,劝说:“老祖父请听孙女一言,弃了与他们作对的计划吧。且静观苏家的结果而谋后定,何去何从皆不可操之过急。” 沈老家主认同的点点头,夸赞道:“瑾儿思虑得是,谷宅小东家若能一己之力毁了苏家,我们确实需谋后而定。瑾儿冷静自持,祖父深感欣慰呀。” 沈瑾颌首道:“多谢老祖父厚爱,孙女是沈家女儿,自当倾力为家族。” “好好好。” 沈老家主欣然一笑,膝下儿孙众多,唯有这嫡孙女的脾性最像他。可惜是个女娃娃,早晚要嫁入别家为妻。 沈瑾不知沈老家主的叹惜,提议道:“老祖父,孙女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无妨。” 沈老家主唤婢女进来换壶热茶,亲自倒两杯。 待婢女出去,沈瑾才缓缓开口,说:“青州的公子提到江南四大商族,唯有沈氏、郑氏乃立世三百年的商族。依孙女拙见,不论苏家衰败与否,沈郑二家可联姻壮大。” “我与郑老家主亦想过,只是……郑老家主想你嫁入郑家,我哪舍得呀。”沈老家主怜爱的看着沈瑾,从小到大最贴心的孙女真不愿便宜郑家的臭小子。 沈瑾羞赧道:“孙女还小,还想陪在老祖父膝下多多进孝呢。” “嗯。我也不想你嫁得太早。” 沈老家主怅然,说:“与郑家联姻确是好法子,但嫁谁过去呢?” “老祖父。”沈瑾压低声说:“郑家长房嫡孙女今年十五了,与雍哥哥正是天作良缘的一对儿。老祖父何不与郑家爷爷商量商量,将盈姐姐嫁来咱们沈家?” “郑盈?好好好,那闺女秀外慧中,是个好姑娘。” 沈老家主眼睛一亮,让郑家女儿嫁来沈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况且郑老家主对他的孙子沈雍亦赞赏有加。 沈瑾长长舒口气。沈郑两家联姻后,想必诸葛弈和栗海棠会有些忌惮,至少沈家不会成为下一个苏家。 沈老家主很满意沈瑾的提议,迫不及待地吩咐管家去准备厚礼,决定去郑府登门求亲。 第1218章 两年前的救命之恩 同样受到刻字惩罚,苏妙清的境遇与沈瑾截然相反。沈瑾归家后明为软禁,实则沈老家主护她好好养伤不被打扰,而苏家对待苏妙清的态度比外面捡来的狗还不如。 鬼手冷肆亲自送苏妙清回苏家后,苏老家主避而不见,仅吩咐孙子苏木春来见冷肆,派两个老婆子架着精神萎靡、双手受伤的苏妙清回闺院休养。 待冷肆离开苏宅之后,苏木春又下令将苏妙清送到后宅荒废的院子养伤,免得死了脏了苏家的好房子。 苏妙清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儿丢在破屋子里,一块木板倚墙平放为床,粗布的薄被子湿漉漉能拧出水儿,枕头是一块霉味的方木头。 她每天躺在木板上,高烧不退的脑袋昏沉沉的。泛白的双唇干裂出一道道血口子,微微一动便疼得她皱眉。 “水!水!” 湿漉漉的被子盖在身上更觉寒冷,奈何她的身体动弹不得,连骨头亦像被车轮子碾压过似的。涩苦又燥热的喉咙艰难地挤出两声。 “想喝水拿钱来,要喝多少有多少。” 屋门口磕瓜子的老婆子凉薄地瞟了半死不活的苏妙清,讥讽道:“一个下贱老奴的孽障孙女,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呢。我若是你,早寻个井跳进去一了百了,何苦苟延残喘的瞧人脸色?” “水!” 苏妙清气如游丝,视线模糊,看什么都是一片昏黄。她两耳里嗡嗡作响,断断续续能听得几个音儿。 老婆子伸长脖子望一眼,吐出瓜子皮,说:“小贱人,别怪我心狠。谁让你是个孽障祸根,主子们欲置你于死地,我哪敢留你活命呀。依我之见,你将藏私房钱的地方告诉我,我替你想个痛快死法,好不好?” “水。” 苏妙清寻着声音缓缓扭头,屋门口的老婆子终于耐不住起身走来,手里掬着一把瓜子,嘴里吐出瓜子皮正巧落在苏妙清的脸上。 “我,有,钱……水!” “有钱啊?成,一杯冷水五两银子,一杯热水十两银子,一杯茶水五十两银子。”老婆子歪着脑袋,笑问:“苏姑娘,你想要哪种?” “一文钱……我买……你的……贱命!” 苏妙清忿忿,喉咙里嘶哑又无力地吼出,迷蒙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迸发凶狠。 老婆子无惧大笑,掬在手里的瓜子从高而下泼洒在苏妙清的脸上,哂笑道:“哼!小贱人死到临头还发狠呢,老娘可不吃你这套!” “王嫫嫫,你怎能这般对待姑娘。” 一个小厮走进屋来,气愤地质问老婆子。 老婆子打量小厮,嗤讽道:“哟,小相好的来了。真是野猫子串堂睡,祖辈传的。” “王嫫嫫慎言,小人是奉公子吩咐来探望姑娘的。” 小厮提高手里的食盒,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交给老婆子,说:“王嫫嫫辛苦。” 老婆子掂掂荷包的重量,满意点头,笑说:“既然公子要留她活命,我便替公子多多辛劳罢了。” “多谢王嫫嫫。” 小厮躬鞠道谢,目送老婆子扭着水桶腰离开,才提着食盒进到阴暗湿冷的内室,急忙倒一杯冷水喂给苏妙清。 “姑娘受苦了。” “表哥怎会让你来?” 苏妙清看清喂水的小厮,不禁好奇。这小厮并非苏木春的心腹,平日职守外门班房,负责外出采办日用杂物,恐怕苏木春见到他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小厮眼睛湿润,将食盒里一盅香腻味浓的鸡汤捧出来,哽咽说:“姑娘不记得小人,小人却牢记姑娘的救命之恩。两年前若不是姑娘求情,小人早被公子的奶娘下令打死了。” “呵,我早忘了。” 苏妙清失笑,她在苏家空有一个“表姑娘”的身份,从上至下无人瞧得起她。苏木春的李奶娘更是视她如眼中钉,她亦如此。 “你叫什么?” “小人叫毛福。” “嗯,好名字。” 苏妙清小口小口喝鸡汤,感觉冰冷的身体开始暖和起来。她打量小厮,问:“表哥在家吗?” “今早回来的。一回来就与少夫人吵架,惊动了老爷和夫人。”小厮端出一碗白粳米粥、一碟卤肉片和一盘小菜,羞愧地说:“姑娘恕罪,小人实在没什么钱,只拿出这些来给姑娘。” “这已经很好了,多谢你。” 苏妙清喝完一盅鸡汤已饱,她高烧不退、身体乏力,三四天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她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姑娘,我明日再给你送来吃食。” 小厮怕离开太久会引人注意,忙收拾食盒,将一瓶创伤药塞给苏妙清,说:“这是药,请姑娘保重。” “毛福。”苏妙清唤住小厮,招他靠近来,低声道:“你去禀告表哥,我有王家出卖苏家的把柄,请他务必来见。” “王家?少夫人的娘家?” 小厮惊讶。 “对。” 苏妙清抓住小厮的衣袖,说:“你悄悄去我的院子,桂花树下埋着一个陶坛子。你取十两银子留着,余下的拿来给我。” 小厮恍然明白,这是苏妙清欲自救,亦是他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他诚挚地反握住苏妙清的手,激动地说:“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助你逃离苦海。” “谢谢。” 苏妙清长舒气,果然天不亡她。 小厮拜别后,老婆子又转悠回来,倚着门柱盯着苏妙清面前的一碟卤肉片,凉凉道:“小贱人,别怪我没提醒啊,劝你少打公子的主意。万一被老太爷知道,你连多活几日的机会也没有啦。” “王嫫嫫,给你一千两银子帮我做件事情。事成之后,还有一千两银子。”苏妙清恢复些体力,勉强倚着湿冷的墙瘫坐。她朝老婆子招招手,指指那碟卤肉片,说:“你想吃就拿走吧。” 老婆子走来,端起碟子,问:“有钱不赚是傻子。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传话给楼外楼的小东家:保我活命,我愿意告诉苏木春。” “告诉什么?”老婆子好奇,伸长脖子凑近些,问:“楼外楼的小东家看上公子啦?” 苏妙清瞪了一眼老婆子,斥道:“你只需这般说就好。” 老婆子撇撇嘴角,端着那碟卤肉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两千两银子,姑娘可别忘啦。” “不会缺你的好处,滚!” 苏妙清厉声斥喝,待老婆子扭着水桶腰离开,她才无力的瘫软回木板床闭上眼睛继续熬着。 第1219章 声东击西引来木春 日出、黄昏,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才觉得身体舒服许多,苏妙清以为是那碗鸡汤的作用,没想到醒来入眼的第一张脸是苏木春。 “都说烂命禁折腾,果然没错。” 苏木春丢下一块湿巾子,唤小厮:“毛福,把药汤端来。” 小厮在屋外面应了声,小心翼翼端来药汤,恭敬道:“公子,姑娘的药汤凉好了。” “嗯。” 苏木春端来碗,挥手屏退小厮,对苏妙清说:“你派人送信到楼外楼,就笃定他们会答应保你?” “表哥果真会放王嫫嫫传消息给楼外楼吗?”苏妙清嗤之以鼻,说:“表哥真以为我病糊涂的干吃里扒外的事情?外祖父若知道会轻饶我吗,便是舅舅、舅母和表哥也不会放过我的。” 苏木春恍然大悟,叹笑说:“原来你在声东西击,真正目的是引我来见你?” “表兄明智,妹妹正是此意。” 苏妙清一口一口喝完苦涩的药汤,顿觉浑身有了力气,高烧的骨痛亦缓解不少。她颌首相谢,苏木春毫不在意的莞尔一笑。 “说吧。” “请表哥多多防备表嫂。” 苏妙清神情正肃,让苏木春猜不出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是真心提醒,还是挑拨离间。 “王氏是我的发妻,出身江南四大商族的王家。我与她琴瑟和鸣、恩爱白首,她知我一切,我无需防备。” 苏木春说得情深意浓,看苏妙清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 苏妙清摇头,说:“表哥不信,待我说完尽管派人去探查。倘若我说一个字的假话,这条命任凭表哥处置,妙清绝无怨言。” “呵,你想说什么?王氏送礼给谷宅小东家吗?祖父知道,爹知道,我也知道。”苏木春丝毫不在意的坦白告知,也表明他不会被她利用的。 苏妙清心底打鼓,猜不准苏家祖孙三人知道多少。 “表妹,江南四大商族和苏家一样倚靠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威势。苏家比他们更进一步,因为活死人的心腹老奴与苏家是世交。江南王氏能嫁女儿来苏家,自然为的这一层亲密无间的关系。” “表哥敢用命来赌江南王氏没有弃苏家之念吗?表哥敢保证你的岳丈是偏向苏家的吗?”苏妙清目光镇定,直视苏木春,说:“表哥知道我和沈瑾为何被送回家吗?沈瑾和我一样被刻了‘尊卑’二字。依沈老家主对沈瑾的疼爱,怎会忍气吞声不敢登门讨公道呢?” “那你说说,为何?” 苏木春心中恍惚。苏家的探子只能在楼外楼和棠府外面窥探,只看到他的岳父王二老爷拜访棠府,却不知王二老爷此行目的。既然苏妙清知道,那他何不…… “表哥真想知道?” “好表妹,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为苏家,表哥发誓定保你大富大贵。”苏木春温柔地扶她坐起,拿自己的帕子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 苏妙清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软语道:“表哥错了,我的心只为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苏家不容我。我恨苏家,但我不恨表哥。若有一日表哥成为苏氏家主,我愿舍命助表哥一臂之力。” 苏木春心中激动却神情淡然,将她狠狠推开,厉声斥喝:“放肆!你真是病糊涂了,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哼!我以为你受了谷宅小东家的训教后改邪归正,没想到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苏妙清静静地看着苏木春愤然拂袖离去,她怅然一笑,躺回木板床上,轻轻呢喃:“虚伪的男人,真恶心!苏家,我要拉着你们一起坠入地狱,谁也别想逃!” 许是大病未愈,不知不觉沉睡到天黑。当再次醒来时,苏妙清发觉自己躺在干燥温暖的床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鼻息间萦绕淡淡的茉莉薰香。 “表妹,你醒啦。” 苏木春端来一碗清淡的白粳米弱,斜歪着身子坐在床边。看到她醒来,忙伸长臂扶她坐起。 “表哥,这是哪儿?” 苏妙清环视卧房很是陌生,似乎不是她居住的闺院。 “这是我置办的外宅,离苏宅不远。” 苏木春舀一勺白粳米粥吹凉,喂到她唇边,说:“那破屋子又湿又冷根本住不了。我悄悄带你出来安置在这儿养病,你给我乖乖的别惹人注意。” “多谢表哥。” 苏妙清知道自己赌赢了,苏木春不仅想知道江南王氏拜访栗海棠的秘密,更想坐上苏氏家主的位置。 “表哥,江南王氏的家主畏惧沈家之势,只好派你的岳丈王二老爷前来拜访栗海棠。我与沈瑾被关在棠府的后宅,听得真真切切。你的岳丈王二老爷欲向栗海棠和诸葛弈投诚,出卖苏家和沈家。” “什么?江南王氏欲出卖苏家?怎么卖?”苏木春蒙了,万万没想过他的岳丈会成为背叛苏家的第一人。 “表哥以为江南王氏会怎么卖?当然是帮着栗海棠大肆打压苏家在江南城的生意,将苏家在江南城的商脉介绍给栗海棠。表哥别忘了,谷宅掌控天下商脉,栗海棠是谷宅小东家。” 苏妙清一席话让苏木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个万万没想过的预兆摆在眼前。自从他成亲后,祖父将江南城的商脉交与他掌控,他亦在岳丈的介绍下结识江南城的许多大商,慢慢培养自己的商脉。现在,岳丈将苏家商脉转介给栗海棠,那他倚靠王氏的商脉也会化为乌有。 “不,不可以!我决不能让王氏得逞。” 苏木春心慌气躁,叉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袋里思绪纷飞,根本静不下心来谋划对策。 “表哥,现在你可信我?” 苏妙清坐在床上仰望苏木春,她报复苏家的计划就从这个男人开始吧。 苏木春站定,回望她,心中五味杂陈。信?她凭什么帮他?不信?万一她是真心的? 苏妙清垂眸失落地说:“表哥不必勉强,我知道你和外祖父、舅舅、舅母一样当我是下贱婢奴。我如今落得这步境地,只想寻个倚靠过好余生。我不敢奢望,只求表哥能容我陪在身边。我不求名分,做婢女也好、做扫院子的粗使丫头也罢,求表哥施恩!” “表妹,你想……你想委身于我?” 苏木春惊愕无措,一向清高的苏妙清竟愿意做他的女人?而且不求名分、为奴为婢? 第1220章 苏家祖孙三代密谋 苏妙清生得貌美,若非她被吴世同糟蹋,苏木春早动心思了。如今苏妙清主动投怀,苏木春自当欣喜。 不管苏妙清尚在病中,苏木春与她贪享***愉,直到天明时分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临走前,苏木春留下王婆子和毛福服侍苏妙清,并叮嘱王婆婆务必悉心照顾。 王婆子本是个逢迎拍马的人,先前看苏妙清被弃在荒院破屋无人关怀,便大胆欺辱、毫无畏惧。现在见苏木春极疼爱苏妙清,立即变了脸色,指天誓日的承诺忠心为主、赴汤蹈火,就差拿把刀子剖出心来给苏木春瞧瞧。 苏木春又与苏妙清亲热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驾马回苏宅,留下苏妙清在自己的私宅养伤养病。 待苏木春回到苏府,立即被苏老家主唤到书房询问。书房中,还有苏老爷,和几位苏家的堂叔们。 苏木春向长辈们问好行礼,对苏老家主禀告:“孙儿私自将表妹安置在外面,实则怕她病中胡言乱语传到外面去,万一惹来麻烦恐会使苏氏全族遭殃。” 一位堂叔轻蔑冷瞥,嗤笑道:“哈哈,这话有趣。是何胡言乱语能使得苏氏全族遭殃?我倒要听听。” 苏木春揖礼,说:“五堂叔息怒。表妹虽病中胡言,却句句属实。侄儿在回家的路上已打探过,所言非虚。” 苏老家主面色微滞,皱眉不悦道:“春儿,妙清到底说了什么?” 众人收敛嘲讽心态,目光齐向苏木春。 苏木春羞愤难当,撩起袍摆跪下,愧声道:“请祖父、父亲、各位堂叔惩罚木春。木春未能及时阻止,全是木春的错。” “你这孩子先说个清楚再认错领罚也不迟。”苏老家主心疼孙儿,忙扶起他,说:“春儿,到底怎么回事?妙清说了什么?” 苏木春悲切道:“祖父,是孙儿的错。孙儿没能早早察觉岳丈一家的阴谋,没能阻止他去棠府。” “江南王氏派王二老爷到棠府拜访谷宅小东家,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呀。”七堂叔拍拍苏木春的背,安慰说:“春哥儿,若说错,我们也没阻止呀。” “七堂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苏木春长叹,悲丧地说:“表妹和沈姑娘被谷宅小东家软禁在后宅训教,她们亦听到我的岳丈拜访谷宅小东家。岳丈说……说……” “别结巴,一口说完。” 苏老爷急得赏了儿子一巴掌,立即招来苏老家主和众堂兄弟们的瞪视。他慌得手颤,巴掌打在儿子的后颈。 苏木春隐忍大笑,对他爹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表妹和沈姑娘都听到我的岳丈代表江南王氏前来投诚谷宅小东家。我的岳丈还承诺助她一臂之力毁了苏家,将苏家在江南城的商脉介绍给她。” “这……这是背叛!”七堂叔不淡定了,气得跺脚大骂,瞪圆牛眼指着苏木春的鼻尖大骂:“你个孽障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背信弃义的岳家?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气死我了!哼!” “七堂叔骂得对,是小侄的错,小侄没能及时阻止岳丈。”苏木春又要下跪赔罪,被苏老家主和五堂叔扶住,按坐到最近的椅子里。 苏老家主气得咬牙,没想到江南王氏会这么快出卖苏家。他一直防备沈郑田三家,唯独没有防备王氏。毕竟王氏二房的庶女嫁来苏家为正妻,已是苏家给王氏的极大尊荣了。 “王家欺人太甚!” 七堂叔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众兄弟亦认同的点点头,认为江南王氏不顾姻亲关系,率先陷苏家于危境,实在可恶。 “父亲,我们该如何是好?” 苏老爷没了主意,看到众位兄弟们也沉默不语。 事出突然,苏老家主也一时想不出个对策来。 “祖父、父亲、各位堂叔,木春有个法子能解燃眉之急。” 苏木春起身作揖,向众位长辈请谏。 苏老家主颌首:“说来。” 苏木春默默回忆一下苏妙清与他说的计划,作揖道:“孙儿提议先发制人,在谷宅小东家尚未对苏家动手之前,我们率先吞并楼外楼和谷宅。她初掌谷宅,在闲花城又是外来商客,根基不稳之时最好下手。” 七堂叔摇头,说:“不成。闲花城是青州花间楼主送给谷宅小东家的贺礼,万一我们对谷宅小东家动手惹怒庄楼主怎么办?” 五堂叔愁容,说:“最难缠的还有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他是谷宅小东家的师父。” 苏木春再次作揖,道:“二位堂叔忧虑之事,木春亦想过的。故而,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先下手为强吞并楼外楼和谷宅,一路去青州请花间楼主收回闲花城。苏家愿为花间楼主在闲花城的奴仆、为花间楼主驱使。” “投诚花间楼主,那不是将苏家送与他吗?”七堂叔不答应,说:“只要我活着,苏家就不能送给别人。” “老七,稍安勿躁。”三堂叔安抚暴怒的七堂叔,将苏木春的提议思虑一遍,说:“春哥儿的计策可行。纵使苏家投诚花间楼主,花间楼主霸居青州,苏家远在闲花城。如此一看,苏家反而高升一步。” 五堂叔认同道:“三哥说的对。苏家之前倚靠俞氏后人,借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如今俞氏后人与谷宅小东家串通一气,恐与苏家算旧账呀。” 苏木春激动地说:“对。趁此机会,我们弃天下第一大商改投青州花间楼主的门下,即便天下第一大商恼怒我们苏家另投他门也会忌惮三分。” “嗯,此话说得不错。青州花间楼主是排行第二的大商,实力不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况且闲花城本是花间楼主的地盘。” 有了三堂叔的拥护,苏木春更有底气。 苏老家主见孙儿的计策得到众人的齐称赞,顿觉脸上荣光。立即将青州投诚一事交给苏木春,并下令苏氏各宗亲、旁支、外戚皆准备,苏家要与谷宅小东家开战。 得到老祖父的应允,又受到长辈们的赞赏,苏木春兴奋得飘飘然起来。回房收拾行装准备赶赴青州,在看到妻子王氏时顿生一股怒火,半个字不言便拉着妻子王氏压在地上一通暴打。 王氏被打得蒙了,一拳拳打在身上竟察觉不出疼来。直到闻讯赶来的苏夫人拉开儿子,扶起媳妇护在怀里,才听到惊吓过度的王氏发出悲凄的嚎哭。 第1221章 王氏妻闯私宅捉双 听小厮毛福说苏木春已依照计划向苏老家主、苏老爷和众堂叔们谏言,不出她所料果然派苏木春前去青州投诚庄南华。 苏妙清派毛福去城门口拦截苏木春,又派王婆子回苏府去传话给苏木春之妻王氏。毛福和王婆子知道她与苏木春已有夫妻之实,猜测她趁此闹出动静是想在苏木春离家之时与王氏斗一斗,以妾室的名分搬回苏家。 王婆子做梦都想回到苏家吃香喝辣,自然愿意为苏妙清做马前卒,还献计几番后宅妇人的斗法。 苏妙清赏给王婆子十两银子,乐得王婆子忙赶回苏宅去“传话”。当然她不会傻傻的自己跑去见王氏,有些话要传得精妙、传得又快又广。 毛福去城门口守着,想着苏妙清若回到苏宅受苦,还不如留在外宅自由自在。可苏妙清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誓死相随。 苏木春拜别家人,骑马轻装简行。他本不想回私宅去见苏妙清,可耐不住心里总回味与苏妙清的缠绵美意。 未到城门口,他忽然调转马头朝着私宅驶去…… 守在城门口的毛福见苏木青转调方向朝着私宅狂奔行去,便急跑着跟去。半路遇到“传话”回来的王婆子,发现王婆子鼻青脸肿一身的伤。 王婆子把自己在苏府挨打的事情告诉毛福,又提醒毛福别去苏府找霉气。毛福更担忧苏妙清的安危,希望苏木春拒绝才好。 苏妙清以为苏木春不会太早赶来,才要沐浴便听到屋外急切的脚步声。她未及穿好衣服,屋门被踹开,苏木春焦躁地大步进来一把将她抱上床。 “表哥,你不是要去青州吗?” “先吃饱了再走。” 苏木春贪婪的汲取着她的馨香,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早下手,白白便宜了吴世同那个混蛋。 “咳咳!” 屋外传来王婆子的咳嗽声,苏妙清便知道苏木春的妻子王氏闯进来了。她半眯眼睛,伏在苏木春耳边媚语柔情,听得他醉倒在她的温柔乡中恋恋难抑。 “啊!少夫人,你不能进去呀!” 屋外,王婆子的惊叫声吓坏了屋里的苏木春,他慌忙跳下床抱起散落的衣服往身上穿,对苏妙清说:“你去拦着她,别让她进来。” “进来就进来吧。”苏妙清只穿一件罗纱袍遮身,赤脚下床来到苏木春身边,温顺的为他系好衣袍的纽扣,系上皮质嵌宝石的腰带,夸赞:“我的男人是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去吧,我在家等着你回来。” 慌作一团的苏木春被她措不及防的一堆,恰巧与闯进屋来的妻子王氏撞个正面。 王氏尖叫一声抓住苏木春稳住自己,苏木春仗着身高臂长支撑住门柱,另一手捞住妻子的纤腰。 “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不能来?” 夫妻相见却剑拨弩张,苏木春恼羞成怒,王氏花容愤目。 苏妙清上前柔声劝道:“表哥重任在身,表嫂有万般怒气且收敛收敛吧,待表哥从青州归来再论此事。” “贱人!” 王氏上前一巴掌掴在苏妙清的脸上,可惜她这巴掌才落下,苏木春的大手已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贱妇!” 苏木春打了妻子,长臂揽过苏妙清护在怀里,对王氏咬牙切齿:“贱妇,今日之事若非你们王氏不念亲情,吃里扒外算计我们苏家。贱妇,滚回家去面壁思过。再敢出现在我眼前,决不会一巴掌了。” 王氏怔愣,含泪质问:“相公,我们王氏何时不念亲情?何时算计苏家?” “去问你的好大伯、你的好父亲吧。” 苏木春推开王氏,护着苏妙清离开屋子。 王氏泪眼望着丈夫揽着别的女子的背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想着丈夫愤怒的指责,还有苏妙清挑衅的神情,想着自己在家时被丈夫按地暴打的情景,还有婆母对她的冷嘲热讽。 “请少夫人回去吧。” 王婆子恭敬道,见王氏迟迟不肯起来,便出去唤来王氏的两个婢女。请她们劝劝王氏回苏家,免得等会儿又闹腾起来。 苏木春骑马离开,苏妙清回来时已不见王氏和她的两个婢女。仔细询问王婆子之后,苏妙清决定收拾东西,立即搬回苏宅。 王婆子知道劝不住,便顺从的去收拾东西。 苏妙清唤来毛福,将一个瓷瓶交给他,说:“这是补身子的药丸,我担心表哥一路辛劳。马已备好,你且随他去青州吧。” 毛福跪拜苏妙清之后,揣好瓷瓶,简单收拾行装便骑马去追赶苏木春。 苏妙清唤王婆子尽快收拾东西,王婆子担忧她回去遭毒打。尤其王氏刚刚在这儿被羞辱,怎会善罢甘休呢? 苏妙清笑而不语,径自去更衣。 王婆子见劝阻不了,也懒得再费唇舌。反正苏妙清也不算好人,回到苏家不知谁才是倒霉的那个呢。 在私宅被羞辱的王氏没有立即回苏宅,她记得自家在闲花城有一处铺子,平日父亲传来的书信也经由铺子的老掌柜交给她。 铺子是她的嫁妆,她却没有一点权力。每年拿到手的银子仅有二成,八成银子被送回家中交给父亲。 子时深夜,王氏敲开铺子的后院门,见到睡眼惺忪的老掌柜。 老掌柜将她带至后院的厢房中,才落了坐便问:“二姑娘这大夜里的怎会来铺子?” 王氏焦切地问:“义叔,我爹是不是来过闲花城?” 老掌柜微怔,摇头:“没,没来。” “义叔,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骗我。” 王氏抓住老掌柜的手腕,说:“婆母说父亲出卖苏家,相公说父亲不念亲情与外人算计苏家。义叔,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啊!” “二姑娘,你别听苏家人胡说八道。二老爷没有,真的没有。”老掌柜急忙解释,生怕王氏误会王二老爷,闹得父女反目成仇。 王氏怅然,说:“那父亲来过闲花城?也拜访过棠府,见过谷宅小东家?” 老掌柜急得百口莫辨,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王氏深呼吸努力平复心绪,对老掌柜说:“义叔,请你如实告诉我。” 老掌柜不知她的心偏着谁,毕竟出嫁从夫,苏家才是她的归宿。 “义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在家中是不得宠的庶女,在苏家空有‘少夫人’的名分。义叔,求你告诉我,我才好做决定。” 以前的忍辱偷生是为了她的亲娘,如今亲娘死了,她还有什么忧虑的。既然苏木春无义,就别怪她无情了。 第1222章 亲自拆下沉重枷锁 老掌柜是王二老爷的心腹,又是看着王氏长大的老仆人。随王氏一同嫁来闲花城,算是王氏在闲花城的半个依靠。 老掌柜知晓王老家主派王二老爷前来拜访谷宅小东家的意图,王老二爷为女儿思虑劝阻王老家主参与覆灭苏家,等等诸多细情皆与王氏释解清楚。 王氏边听边哭,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最不受宠的庶女,没想到父亲和嫡母会思虑她在苏家尴尬境地而劝阻大伯。 “义叔,请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给父亲。” “二姑娘,二老爷真的没有对付苏家的心思,请二姑娘明鉴。”老掌柜见王氏执意,不禁老泪纵横下跪肯求。 王氏急忙扶起老掌柜,说:“我写信给父亲,是请父亲助谷宅小东家一臂之力毁了苏家。” “啊?二姑娘,苏家是你的婆家,是你后半辈子的归宿呀。”老掌柜慌了神儿,这孩子是傻了吗?怎能胳臂肘外拐坑害婆家呢? 王氏抹去脸颊的泪水,说:“不,义叔,我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义叔,请为我准备笔墨纸砚,多谢了。” “二姑娘,你这是何苦呢?若被苏家人知晓,你将来在苏家如何自处?”老掌柜心疼王氏,苦劝无果只好顺应她的吩咐去准备。 王氏的两个婢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其中一个婢女年纪稍长些。含泪扶王氏坐下,说:“二姑娘,你终于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你们也不必跟着我受委屈,忍气吞声的看人脸色过活。” 王氏释然浅笑,这副枷锁她背负得太重太沉,她终于能狠下心亲自拆掉,与苏家撇得干干净净。 老掌柜端来托盘,说:“二姑娘请写,老奴已寻好送信的小厮。信写完,即刻送去江南城。” “多谢义叔。” 王氏认真写信,一字一句皆发自她的内心。积存多年的愤怒在此刻化作一股力量,在信中诉说她劝父亲不必牵念她的安危,不必畏惧苏家的报复,助谷宅小东家一起毁掉苏家,让苏家在闲花城再无立足之地。 老掌柜眯起昏花的眼睛看着信中的内容,心跳如擂鼓。这还是他看着长大的二姑娘吗?那胆小懦弱、腼腆惧生的女娃娃在经受磨难之后,变得聪慧多谋、心硬冷情。 “义叔,烦劳你派个知底的人送信。万一派去的人是苏家暗藏在铺子里的人,连你也难逃厄命。” “放心,送信的人是我儿子。” 老掌柜拿着信匆匆去了,王氏唤婢女打水洗水。未与老掌柜告辞,便领婢女们悄悄离开铺子回到苏家。 待老掌柜回到后宅厢房,只看到桌上放着一只玉镯子。他拿起来收好,想来是留给王二老爷做信物的。 老掌柜的儿子聪敏胆大,平日往来闲花城和江南城押送货物、送信传话。父亲差遣他去送信,他算计王二老爷乘马车的速度和时辰,骑马走深山老林的捷径,终于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赶上马车。 “小奉,你怎来了?” 王二老爷欲登马车继续赶路,发现骑马赶来的少年正是铺子老掌柜的儿子。 小奉跳下马,将信呈给王二老爷,气喘吁吁地说:“二老爷,这是二姑娘的亲笔信。” “二姑娘?” 王二老爷急忙接信,询问:“二姑娘被苏家人欺负了?” 小奉摇头,说:“请二老爷快看信吧。” 王二老爷拆开封皮,一目十行阅完才长舒气,叹道:“这孩子真爱操心,好好的待在苏家,偏要管这些闲事。” 小奉左顾右看,凑近王二老爷耳边一阵悄语。 王二老爷的皱头越皱越紧,最后厉声喝问:“竟有这事儿?他与苏妙清……唔唔!” 小奉吓得捂住王二老爷的嘴巴,低声劝:“哎哟我的二老爷呀,你别……别喊呀。万一被苏家往来的人听到,还不惹麻烦。” 王二老爷复阅一遍信中的内容,看来女儿已做好离开苏家的决定。既然女儿心意已定,他何不顺水推舟。 “走,回去。” “二老爷,小人先行回去。” “小奉,告诉二姑娘,再委屈几日。” “是。” 小奉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王二老爷将女儿的信一遍又一遍的看,想着女儿在苏家委屈求全的日子,不禁老泪潸然而下、心疼万分。 马车返回闲花城已是第四天的清晨,天亮开城门立即入城。一路上王二老爷思虑许多,最后他派小厮送信回江南城王家,询问兄长王老家主的意思。幸而马车行驶缓慢,一来一往送信的小厮带着王老家主的“旨意”回来,恰巧与王二老爷的计划不谋而合。 清晨一入城,马车直奔棠府而来。此次,王二老爷未带礼物,仅交了一张拜帖。本以为谷宅小东家不会见他,谁知老管家亲自迎出来。 王二老爷将随身的一块玉佩赠与老管家作谢礼,却被老管家推辞再三。后,二人闲语进入前院,来到东厢房面见栗海棠。 “师父,沈家的喜柬来得真及时呀,正巧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栗海棠与诸葛弈隔桌相对,捧着一碗香喷喷的奶酥酪吃着。一双曜黑杏眼盯着朱红喜柬,樱唇故意发出“吧唧吧唧”声。 诸葛弈丢开喜柬,将自己的奶酥酪推到她的面前,说:“沈家与郑家联姻,无非想给我下马威,让我知道沈家亦不是好惹的。” “江南四大商族的家主们是老狐狸中最最狡猾的。此行江南,我算是开眼界喽。” 栗海棠吃完一碗,继续吃第二碗。不经意瞥见倒映在窗纱上的人影子,她故意高声说:“其实沈家与郑家联姻,也有打压田、王二家的意图吧?” “你要对付苏家,王家率先会惧怕,田家与苏家在江南城有生意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家的家主定会有取舍。” 诸葛弈斟一杯苦茶推给她。 栗海棠嫌弃地皱巴小脸,说:“为保家族,王老家主或许会弃卒保车,到时候王二老爷一家就难说啦。我记得,苏木春之妻正是王二老爷的庶女。” 诸葛弈颌首,端茶细品。 栗海棠瞥了眼窗纱的人影子,叹道:“可惜我不知道苏家少夫人是敌是友,到底该不该拉拢她呢?” “小主子,江南王家的王二老爷求见。” 适时,老管家恭敬禀告。 第1223章 女有嫡庶父爱无别 栗海棠与诸葛弈相视一笑,看来他们猜对了。 “快请进来。” 栗海棠起身立于诸葛弈旁边,待老管家领王二老进来。 王二老爷恭敬的向二人行礼,赧颜汗下,作揖道:“拜见天下第一大商,拜见谷宅小东家。老夫腆颜登门实有难言之隐,望二位贵人恕罪。” “王二老爷言重了。”栗海棠颌首还礼,见王二老爷一身风尘仆仆,邀请他坐下来一起用早膳,说:“刚与师父谈论苏家提起苏少夫人,没想到王二老爷就登门来访。” 王二老爷心中惴惴,急从袖中取出女儿亲笔信交与老管家,说:“老夫本已离开闲花城,奈何女儿写信相告,老夫便匆匆返回来拜见。” 老管家将信交给诸葛弈,退回王二老爷的身后。 诸葛弈取信不阅,反交给海棠。 栗海棠笑盈盈接过,说:“多谢师父。”这是他对她的信任,亦表明苏家之事交由她来决断。 王二老爷忐忑难安地等待海棠阅完信,说:“此信乃四日前的夜里小女亲笔写下。老夫不敢独断,派人回江南的家中禀明兄长。兄长有令,王氏不参与苏家之事。可小女嫁入苏家多年委屈求全,老夫实在不忍看她与苏家一起……唉!” “听闻苏少夫人是庶女,又是家中不得宠的。王二老爷当初狠心将她嫁入苏家,必然预料到今日之祸。”栗海棠将信收回封中,还给王二老爷,说:“一个庶女罢了,无用之人弃了便是。” 王二老爷立时黑沉脸色,不悦道:“女有嫡庶,父爱无别。她在家中虽不得宠爱,可她终究是我的女儿。嫁得不如意,是我愧对她。如今苏家即将衰败,若能助她逃离苦海,身为父亲怎能坐视不理?于她而言,我确实不是慈父。但当初我无可奈何,只能舍了她呀。” 思忆往昔事,王二老爷悲凄大哭。他有六个儿女,唯独舍了这个苦命的二女儿。受戏子亲娘的牵累不得宠爱,从小谨言慎行、忍辱负重。 本想长大后能嫁得如意郎君,谁知被兄长选定与苏家联姻。他怎会不知苏家的肮脏和无耻,可奈何抵抗不过兄长的命令,眼睁睁看着苦命的女儿被嫁入火坑。 不知不觉喃喃自语,身为父亲的愧疚、自责、疼惜、怜悯、懊悔、愤怒……全部情绪交织成两行泪水,湿了他日渐苍老的脸庞,湿了他风尘仆仆的衣袍。 “王二老爷请回家,我向你发誓定会保护苏少夫人平安离开闲花城。” 栗海棠郑重承诺,让王二老爷感激不尽。 王二老爷欲下跪拜谢,被老管家和栗海棠同时扶住。 “回去告诉王老家主,苏家之事想置身事外就安分些。别等着我亲自去江南,让他明白不是什么野心都能生的。” 诸葛弈龙眸冷睇王二老爷,凉薄道:“有些人不好好的点拨一下总以为别人是傻子。江南四大商族的人越来越胆大,真当天高皇帝远吗?” “不敢!不敢!” 王二老爷双腿泛软,扑通跪下来。他终于明白兄长为何不肯亲自前来拜见,别看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小东家的年纪不大,但他们掌握天下的命脉、掌控天下的人心。 栗海棠掩面偷笑,悄悄递眼色给老管家,说:“王二老爷还有事吗?若无事就……”一起来用膳吧。 “老夫告辞!” 王二老爷脑袋不敢抬,几乎后退着爬出去了。 老管家抿唇忍笑,向二位主子作揖行礼,亲自送王二老爷离了棠府。 栗海棠樱唇微嘟,对诸葛弈抱怨:“师父何必吓唬他呢。瞧他一把年纪吓得这副模样,我是真不忍心呢。” “自找的。” 诸葛弈凝睇贪吃的海棠,似乎半点不受影响。 “你要如何对付苏家?” “什么也不做,等着他们来闹。” 栗海棠抢走他的茶杯一气喝完,苦得皱巴小脸吐吐粉舌,“呸呸呸!好苦好苦!师父,这是什么茶,好苦哟。” 诸葛弈宠溺问:“喜欢吗?” “不喜欢。” 栗海棠立即摇头,生怕他再倒一杯逼她喝。 “呵,不懂欣赏。” 诸葛弈独斟一杯细细品尝,这茶虽苦却回甘绵长,是他喝过最好的茶,可惜无人与他共品。 栗海棠托着小脸思考用什么法子见到苏木春之妻王氏。 “师父,苏少夫人的闺名唤什么?我忘记问王二老爷了。” 诸葛弈龙眸垂敛,傲娇地说:“我从不关心别人的名字,只记得江南城的百姓皆唤她为二姑娘。” “哎哟,还说不关心呢。” 栗海棠酸溜溜的斜睇他,抢来他的茶杯一饮而尽,又懊悔的皱巴小脸大呼“好苦”。 诸葛弈忍俊不禁,唤青萝再去取来一碗香腻的奶酥酪给她甜嘴巴。 栗海棠感叹自己命好,能一连吃三碗奶酥酪。而乌芊芊呢,一碗奶酥酪送她去了黄泉路。 “说起来,莫妍秀是真狠毒呀。” “比起八大氏族的姑娘们,江南四大商族的姑娘们才是真正的狠毒。这位王氏二府的二姑娘看似柔顺懦弱,其实是个狠辣之人。苏木春与她成亲多年,她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外人看着她在苏家委屈求全,实则半个苏家已掌控在她的手里。” 青萝端来奶酥酪放到桌上,诸葛弈拉着海棠坐来腿上,亲自喂她吃。 栗海棠乖巧的吃着,聪明的小脑袋思虑他对王氏的评价,不由得好奇,问:“师父,我可否借她之手?” “不可。” 诸葛弈拿帕子为她擦擦唇角,说:“她敢写信请王二老爷助你毁了苏家,定是做了万全准备。想来她早已掏空苏家,如今的苏家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 “哦!那……师父还留在闲花城作甚?早早去江南城威慑四大商族吧。至于苏家就留给徒儿练练手,看徒儿能用多少日子毁了苏家。” “毁苏家不是目的,我们要将苏家还给阿伯。” “对哦,我怎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若非他提醒,她还真的忘了毁掉苏家的真正目的。 栗海棠抱住他的脖子,娇滴滴地问:“师父,你到底走不走?” 诸葛弈气得暗咬牙,轻拍她的俏臀,说:“你想我离开,不怕我一去不返吗?” 栗海棠眨眨杏眼,诘问:“你会吗?” 诸葛弈凝睇樱粉色的唇,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嗓音沉哑地答:“不会。” “嘻嘻!” 栗海棠傻憨憨的笑,她就知道师父最宠她啦。 第1224章 兵分两路各自为王 苏家先发制人的速度远比栗海棠预料的快,前一天她撒娇卖乖终于得到诸葛弈的应允,率领元煦、莫容玖、司明堂等人先行江南城,留下她、元俏、程澜、栗君珅、莫晟桓留在闲花城与苏家斗一斗。 司明堂与诸葛弈商议过后决定留下来,身为最年长的大哥希望成为弟弟妹妹们的定心丸,即使他初来江南、即使他无势无权。 诸葛弈叮嘱海棠三思而行、遇事不慌,多与阿伯商量。苏家有他安插的细作,可随时差遣打探苏宅的消息。 栗海棠仔细听训,牢记心中。对诸葛弈先行江南城亦多有担忧,怕她惩罚沈瑾惹沈老家主不悦,给诸葛弈添麻烦。 诸葛弈笑而不语,未将自己对江南四大商族重新排序的计划告诉她。留下阿伯陪着海棠对付苏家,阿伯感激不尽。 清晨,诸葛弈、元煦和莫容玖乘马车,带着十几名护卫浩浩荡荡的离开闲花城,先行赶往江南城。 守在棠府和楼外楼的苏家探子们立即回去禀告,苏老家主听闻此事高兴的早膳多吃一碗粥。 第二日,以苏老家主为首,苏氏全族的大小商人皆发起挑衅,全力截断谷宅收集商业秘密的各路人马,迫使闲花城的谷宅暂失掌控新商脉的好时机。 谷宅的掌管商脉的第一管事得到消息,立即向栗海棠禀告,以求应对方法。 此时,栗海棠悠哉的在花园里摘花瓣,准备和元俏一起制胭脂。 阿伯看她没有一丝焦躁,安抚身边的第一管事,说:“于管事稍安勿躁,没瞧见小东家摘花呢。” 于管事急得搓手,说:“大管家,不是我急,是苏家欺人太甚。今儿天不亮就传来消息,闲花城的各路人马全部被截在城外不准入城,苏家扬言谁敢卖消息给谷宅就是与苏家作对,苏家必使之付出代价。” “一个小小的苏家也值得于管事吓得这副模样?”刘二娘提着一个空竹篮从于管事身边走过,不屑一瞥,说:“看来于管事年纪大了,越老越胆小如鼠。” “你懂什么?如今的苏家再不是当年的苏家。闲花城没了庄楼主的镇着,苏家怕是要反天啦。” 于管事越说越激动,看到摘花瓣的海棠仿若无事人一般,与元俏在花海中嬉笑追打。他气得又是叹气又是跺脚,推推阿伯说:“你在小东家面前说得上话,你快去催催。” 阿伯后退半步,甩开于管事的手,怨怼道:“要去你去,谷宅又不归我管。你是谷宅商脉的第一管事,挨刀子也该你身先士卒。” 于管事欲哭无泪,指着阿伯鼻尖愤愤不平:“真是交友不慎,我怎和你这老东西做朋友呢。” 阿伯乐了,拍掉于管事的手,骄傲地说:“谁让我和你一样粗皮肉厚不要脸呢。” 于管事气得咬牙,握紧拳头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威武大吼:“去就去,她一个小娃娃还敢吃了我不成。” 阿伯呵呵一笑,小声嘀咕:“嗯,她确实不敢吃人,可她敢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老朋友,祝你好运吧。” 在花海里追打嬉笑的栗海棠和元俏累得瘫坐在鹅卵石小路上,两个姑娘的脸蛋红润润的,额头微微浸出细小的汗珠。 刘二娘提着空竹篮走来,递来两块湿帕子,说:“掌管商脉的第一管事来了,小主子不见见吗?” “等他过来寻我。” 栗海棠接来湿帕子擦擦额上的细汗,问:“冷大哥和花哥哥回来没有?” “没回呢。” 刘二娘将两个布袋子里的花瓣倒进竹篮子里,说:“苏家的公子赶去青州拜见花间楼主,小主子为何没有阻止?” “苏妙清会让苏木春活着到达青州吗?” 栗海棠将布袋子叠好丢进竹篮里,看到于管家气势汹汹的大步走来,对元俏说:“你先回去沐浴更衣吧,半个时辰后我们去逛闲花城。” 元俏疑惑问:“你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一切皆在掌控。” 栗海棠信心满满,迎着于管事走去。 刘二娘扶起元俏,笑说:“正因如此,她才能成为谷宅小东家。俏姑娘,我们先回吧。” “刘姑姑,我不明白。” 元俏拉住刘二娘,一脸懵懂。 刘二娘望向海棠的背影,说:“主人放心留小主子在闲花城对付苏家,小主子赶主人去江南城处置四大商族。看似互不相扰,实则兵分两路、各自为王。俏姑娘不必明白,只管睁大眼睛看着就好。” 元俏反复品味那“兵分两路、各自为王”的话,想起五叔临行前叮嘱她多多跟在海棠身边学习谋略管治之道,日后于家于族皆有益处。 刘二娘和元俏离开花园,栗海棠邀请阿伯、于管事到花海边的凉亭歇息。 一落坐,于管事忍不住抱怨:“小东家太任性了,怎么放任苏家横行霸道呢?咱们谷宅倚靠买卖商脉为营生,苏家阻断各路贩卒入城,摆明与谷宅为敌。小东家初掌谷宅尚未扬名,此机会难得呀。” “于管事喝茶。” 栗海棠斟一杯茶放到于管事前,又斟一杯茶敬给阿伯,问:“师父可到了江南城?” 阿伯笑说:“闲花城与江南城有七日的路程。” “七日足够了。” 栗海棠放下茶杯,对于管事说:“我已派人到城外,将路过闲花城的贩卒们引去城外的一处田庄,收集到的消息会在傍晚时分送到谷宅。” 于管事惊呼:“还有这种安排?是老东家的意思,还是小东家的意思?” 阿伯拍拍于管事的肩,大笑说:“哈哈,老东西又糊涂了。谷宅已交给小东家掌管,你认为是谁的意思。” 于管事沉默许久,手握茶杯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栗海棠看透于管事的担忧,说:“苏家霸占俞氏产业,我对付苏家只为拨乱反正。” 于管事错愕,不自觉看向阿伯。 阿伯微笑点头。 “原来如此。” 于管事恍然大悟,激动的鞠躬揖礼。他与阿伯是挚友,对阿伯的家族遭遇深感愤慨。他留在闲花城的谷宅做管事,一是感恩诸葛弈的知遇之恩,二是替老友守株待兔、以待时机。 阿伯鞠躬揖礼:“谢小主子。” 栗海棠一手扶阿伯,一手扶于管事,对阿伯说:“我向你发誓,不论苏家还是瓷裕镇,有生之年必当为阿伯夺回来。” 阿伯眼睛泛泪光,他穷尽半生未能实现的愿望,竟有人愿替他完成。 第1225章 随时可丢弃的傀儡 诸葛弈、元煦和莫容玖离开闲花城赶往江南城的消息传到苏家,苏老家主高兴得从早到晚笑眯眯,几次派人出去探查诸葛弈的行踪,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去不复返”。 另一边,苏老爷率领几个堂兄弟对贩卖消息给谷宅的贩卒们围追堵截、威逼利诱,有不服气者直接打成重伤或半残。 闲花城内一片祥和,闲花城外哀鸿遍野。幸有鬼手冷肆和程澜及时赶到阻止苏家下人,那些挨打的贩卒们才得到带去安全的田庄。 午后,栗君珅、莫晟桓骑马陪着栗海棠和元俏出城赶往田庄探望,马车队伍才离开便有人跑到苏家报信儿。 用过午膳,苏老家主躺在美人榻歇息,思虑着下一步如何对付楼外楼。 苏妙清端茶悄声进来,见屋中无人服侍,心中欢喜。 “外祖父喝杯安神茶吧。” “你怎会进来?”闻声惊醒,苏老家主见苏妙清近在咫尺,吓得老眼圆瞪,厉斥:“滚出去!” 苏妙清重新端起安神茶,委屈说:“外祖父怪罪妙清,妙清不敢抱怨。只是妙清一心向着苏家,求外祖父饶恕妙清自作主张之过。” “哼!自从遇到栗海棠,你自作主张的错事还少吗?哪次你赢过她?哪次不拖累苏家?” 回想诸多往事,苏老家主气红老脸,一挥手打翻苏妙清捧来的茶杯。 苏妙清委屈道:“外祖父教训的是,妙清太轻敌了。原以为她是瓷裕镇的奉先女,一个活祭品罢了。没想到连江南沈家的大姑娘都被她刑惩,到现在沈家亦不敢有抗议讨伐之声。” “江南四大商族倚仗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威势,自不敢公然与谷宅为敌。她虽是活祭品却身份尊贵,要知道皇帝老儿亲封的郡主且赏赐封地的仅此一人。” 苏老家主瞅见苏妙清用药棉布缠裹的双手,纵使有火气也收敛几分。听她认错态度良好,又说沈家姑娘也遭遇同等惩罚,禁不住又收敛几分。 手指炕上的一个软枕,苏妙清立即拿来垫在他的腰后,转去桌旁重新倒来一杯热茶捧给他。 苏老家主浅呷一口,说:“你和沈家姑娘有同样的毛病,自视甚高的人往往一败涂地。反观栗海棠懂隐忍、有耐心、多谋智、敢闯敢为。谷宅神秘东家的亲令她掌管谷宅不是没有道理。她拜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为师,与秦五爷、翎爷结拜为义兄妹,青州的花间楼主又极为赏识她,足以见得她非寻常人家的女子。” 苏妙清沉默,她当初确实瞧不起栗海棠,一个被人当作活祭品的卑贱丫头凭什么得到诸葛弈的宠爱?虽然她不是苏家的血脉,至少苏家给了她一个尊贵的身份,她自认配得上诸葛弈。 可经历过太多之后,她恍然明白自己永远无法赢过栗海棠。她的痴心妄想只会成为苏家一次次利用的把柄,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既然苏家不当她是宝,她又何必忠心苏家呢? 苏老家主恍然抬眸,惊见苏妙清眼中的阴戾,吓得他心中一慌,厉问:“你在想什么?” 苏妙清一个寒战回神儿,垂头掩饰道:“没,没想什么。” “你刚刚的眼神……” 苏老家主欲言又止,那眼神是他见过最阴森的。像蛰伏在暗处的凶兽的眼睛,震魂慑魄。 苏妙清平复心绪,看向苏老家主,诚肯道:“外祖父,请你相信我一次,就一次,行吗?” “你又想做什么?” “与楼外楼打擂台,让栗海棠一败涂地。” “哈哈哈,白日做梦。”苏老家主嘲讽大笑,说:“我以为你学乖了,没想到依旧执迷不悟。” 苏妙清神情淡淡,反驳:“不,外祖父误会我了。我知道表哥已去青州拜见花间楼主,请花间楼主为苏家主持公道。可外祖父有没有想过,花间楼主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是挚交。他护着栗海棠一日,我们就无法赶她离开闲花城。” “依你之见,该如何做呢?” 苏老家主随口一问,并不觉苏妙清有什么好计谋。至少她在栗海棠的手里吃过太多的亏,他对她已没了信任和耐心。 苏妙清知苏老家主并不信任她,但苏木春不在,真正能帮他的人只有她。 “外祖父,我们可以在楼外楼的对面开一间同样营生的酒食铺子。楼外楼卖什么,我们就卖什么;楼外楼招揽什么样的客人,我们也一样招揽。” “哈哈哈!这不是小孩儿过家家,你太天真了。” 苏老家主一副“瞧上不上”的鄙夷眼神,有些懊悔自己多年的悉心教导,竟养出一个蠢才。 苏妙清不急辨白,反问:“外祖父,你知晓楼外楼做的什么生意吗?” “依你所言,酒食铺子。客来食、不外卖,有值钱的消息可作交易。”苏老家主信心十足,他早对楼外楼有过探查。 苏妙清摇头,说:“外祖父,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栗海棠明上宣称买卖消息,暗中做着劫匪盗贼的营生。她豢养的悍匪专劫大商富绅、飞贼专盗贪官污吏。” “朝廷不会抓她吗?” 苏老家主惊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竟敢胆大包天与朝廷为敌? 苏妙清轻蔑道:“抓?一半的钱落入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口袋里,谁敢?皇帝老儿吗?” 苏老家主听得心惊肉跳,仿佛从天堂坠落地狱,又从地狱里艰难得爬回人间,吓出一身冷汗。 苏妙清看出苏老家主的胆惧,安慰道:“外祖父莫怕,她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随时可丢弃的傀儡罢了。别忘了她的真正身份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十五岁要升仙祭祖的。” “所以楼外楼的主人是天下第一大商?” “不,谷宅的神秘东家与天下第一大商才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至于楼外楼,赏给栗海棠的玩意儿而已。外祖父没瞧见天下第一大商已去了江南,将她留在闲花城引我们忌惮。我猜天下第一大商真正欲收拾的人是江南四大商族,与苏家为敌的人只有栗海棠和俞家的阿伯。” 提到俞家,苏老家主立时没了主意。苏家与俞家的世代恩仇终有了结的一天,可他不希望发生在自己执掌苏家的时候。 苏妙清不急不躁,静静陪着苏老家主。 “爹,不好啦!爹,不好啦!不好啦!” “放屁!你爹我好好的!” 听到儿子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苏老家主气得破口大骂。 第1226章 苏木春是个短命鬼 苏老家主举棋不定之时,忽闻儿子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儿媳妇嘶心哭嚎。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双眼含泪哽咽道:“老太爷,公子出事了!” “什么?春儿……春儿……” “是。刚刚传来消息,公子在赶去青州的途中坠马身亡。呜呜呜,老太爷,公子殁了!” 老管家扑通跪地大哭。 苏老家主惊骇站起又瘫坐回去,幸有苏妙清及时扶住才未跌落在地。 苏妙清尚未开口,又见苏老爷和苏夫人哭哭啼啼地闯进来跪在苏老家主的面前,一边哭唤着儿子死了,一边大骂栗海棠是凶手。 痛失爱孙,苏老家主仿佛天塌般,他屏退众人只留下苏妙清。 苏老爷见状,哭着询问:“父亲,春儿的尸首怎么办?” “你一把年纪还用我来教吗,自然是你亲自去接春儿回家。”苏老家主又悲又怒,他已过古稀之年忽遭巨变,难道是上天的惩罚吗? 老管家忙领着苏老爷和苏夫人出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妙清。 苏妙清颌首,转身去卧房取来一条薄毯为苏老家主盖上,强忍哽咽安慰:“外祖父别太伤心,或许报信的人看错了,那坠马的人不是表哥。” “唉!看来我们中计啦。” 苏老家主低泣,用力握住苏妙清的手发泄恨气。 苏妙清咬牙忍痛,不得不柔声安抚:“外祖父别太伤心,或许报信的人是栗海棠派来的。或许表哥已到青州,栗海棠比我们先得到消息才使出计策诓骗我们。” “嗯,有可能。” 苏老家主顿时精神,放开苏妙清的手,急唤老管家。 老管家匆匆进来,问:“老太爷有何吩咐?老爷已领着几个护卫骑马出府了,是否要唤回来?” “不必了。”苏老家主静下心来思索片刻,说:“你派人去探查公子的死因,再派人盯住棠府和楼外楼。” “是。” 老管家应声,说:“老爷离走前吩咐老奴派人去盯住城外的田庄。” “嗯,算他尚存一丝清醒,知道该做什么。” 苏老家主难得夸讲儿子,但想到唯一的孙子命丧黄泉,不禁又悲声大哭。 苏妙清默默陪在苏老家主身边,贴心的为他换帕子、倒茶端水。她知道此时多少安慰都不如陪伴身旁,这也是她重获苏老家主信任的好机会。 整整两天两夜,苏老家主在半梦半醒、悲凄痛苦中度过,苏妙清也日夜不休地陪在身边照顾。 第三天清晨,苏老爷终于将儿子的尸首接回家中。 一进门便扑跪在苏老家主的面前,苏老爷抱住父亲的双腿嚎啕大哭,一声声喊着:“春儿殁了!父亲,我的儿子殁了!我没有儿子啦!呜呜呜!父亲,我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啦!” 苏老家主身形一晃,在苏妙清的搀扶下颤颤微微的走向抬进前院的棺材,伸出苍老厚茧的手一下重一下的拍打。 “孙儿啊!我的孙儿啊!你怎能如此狠心的撇下老祖父,一个人去了黄泉路啊!我的孙儿啊!” 苏老家主失声大哭,听得院中仆婢们也纷纷落泪。 棺材“咣当”一声落地,苏老爷气得大骂抬棺的小厮们:“混账,有你们这般放下的吗?万一吓到你家公子怎么办?” “真能吓活春儿,我还要谢谢他们呢。” 苏夫人悲声说,撇开搀扶的两个婢女,扑在棺材上一阵“心肝肉儿”的哭嚎。 苏妙清扶住苏老家主,说:“外祖父,棺材里的人真的是表哥吗?会不会是别人假扮的?” “不会,是我亲手为春儿收尸的,怎会有错?” 苏老爷爬起来,将一张叠成四方的信纸交给苏老家主,说:“父亲,害死春儿的凶手正是栗海棠派去的江湖小贼,名为鼠爷。曾是天下第一大商座下的,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投在栗海棠的门下。” 苏老家主接来信展开,仅有一句:凶者鼠爷,棠令之。 “果然是栗海棠派人害死表哥的,我这就去找她对质。”苏妙清忿懑冲出苏府,未有一人上前阻拦。 苏老家主默默收好信纸,说:“有人挑唆苏家对付谷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苏家早被人盯上了。” 苏老爷急问:“会不会是俞氏的阿伯?” “一切皆有可能。” 苏老家主吩咐老管家布置灵堂,令小厮们抬棺入西偏院停灵。 苏夫人随着儿子的棺材到西偏院,发现从昨夜至今未见儿媳妇王氏的身影。询问身边的婢女:“少夫人呢?她的丈夫回来了,怎不见她来迎?” 婢女悲声道:“少夫人得知公子殁了一病不起,如今连药汤都喂不进了。” 苏夫人本欲责骂儿媳妇,听婢女这般说不禁怜惜起来,忙唤自己的心腹丫鬟去探望。她依旧随着棺材到西偏院,亲眼看着小厮们将棺材稳稳当当的置于正房中堂,才又扑上去一阵大哭诉苦。 苏家的老爷们闻讯赶来,将苏老家主围在中央七嘴八舌的,有安慰的、有询问的、有愤愤不平的、有猜忌声讨的、有献计献谋的、有看热闹的…… 苏老家主听得心烦气躁,一声怒骂赶走围在身边的侄子们,将自己关在房中静思。他并不认为苏木春的死与栗海棠有关,毕竟她在闲花城中。而诸葛弈在苏木春离开之后,堂而皇之的去了江南城。 “难道真如妙清所说,栗海棠是他随时可丢弃的傀儡?” 苏老家主越来越糊涂了,他猜不出诸葛弈扶值一个傀儡的用意。掌控谷宅,等同于与他共拥天下。 “不,春儿不是他杀的。” 怀疑,推翻,再怀疑,再推翻……苏老家主混沌的脑袋里除了栗海棠、诸葛弈、阿伯之外再无可疑之人,但他寻不出此三人谋杀苏木春的理由。 苏府的大门外挂起奠字的白灯笼,挑起白幡九莲灯,往来府门前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消息很快传遍整座闲花城,也传到了乘马车从城外田庄返回来的栗海棠耳朵里。 马车里,元俏惊讶问:“苏木春不是去青州拜见花间楼主吗?怎会死呢?” 栗海棠冷哼,不预置评。她就知道苏木春是个短命鬼,谁让他被苏妙清盯上了呢。 第1227章 大闹棠府反落下风 棠府门前几乎围了半座城的百姓,他们都是随苏妙清一起来的。棠府大门紧闭,一群青涩的小厮们手握长棍严阵以待,警戒地看着撒泼大哭的苏妙清。 马车缓缓停住,赶车的护卫一见苏妙清,立即喝令马儿重新走动。 苏妙清见状一个飞扑趴在马车轮子下,泼妇般大喊:“杀人啦!楼外楼的东家杀人啦!哎哟哟,大家快看呀,楼外楼的东家杀人啦!” “滚开!” 赶车的护卫扬起马鞭欲抽打车轮下的苏妙清,被围观的百姓们震天一吼喝令住。 车里,元俏气得憋红脸,愤愤不平地瞪着海棠。 栗海棠淡然一笑,抓着她的手,说:“你出去与她理论只会惹百姓们更多议论,会说你恃强凌弱。苏妙清敢来棠府门前闹,殊不知背后有无苏家人的唆使呢?我们且按兵不动,看看苏家和苏妙清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这般任她在门前放肆,别人会认定苏木春之死与你有关。人们一旦认定,纵然有真相大白一天也会遗留诟病。你初掌谷宅,新建楼外楼,最该重视名声。” “苏家公然与我作对,闲花城中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会少吗?苏木春在此时意外坠马而亡,人们最先怀疑的就是我。” 栗海棠安抚元俏,吩咐赶车的护卫唤棠府门口的小厮们将苏妙清从车轮下拉出去。 护卫依令唤两个小厮来拉扯苏妙清,谁知人群中突然闪出三个壮汉,一个拦住小厮,一个去救苏妙清,又一个直奔马车。 护卫见奔向马车的壮汉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嗤骂一声“混账”便迎上去,在壮汉未及马车之前迅速夺取匕首,眨眼间横在壮汉的脖子上。 “小主子,有刺客!” 护卫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鄙蔑,哪里像敌人来犯的样子。 马车里,栗海棠忍不住笑出声,撩起车帘望望外面,说:“几个刺客?功夫如何?” 护卫嫌弃说:“不怎么样,还不如苏家派去城外抢劫贩夫们的家丁呢。啧啧啧,手里没两把刷子还敢玩刀子,也不怕手不稳灭了自己?” “放,放开我!啊——!” 被护卫踩在脚下的壮汉痛苦大吼,他的胳膊硬生生被踩断了。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护卫的话又是一阵“热烈”的讨论,有几个清晨入城卖菜的城外老伯肯定了护卫的话。 百姓们皆看向苏妙清,疑点从栗海棠杀死苏木春,变成苏妙清来棠府闹或许另有隐情。总之,三个壮汉的出现没帮到苏妙清“陷害”栗海棠,反而弄巧成拙引起百姓们的怀疑。 栗海棠见风向转了,拉着元俏下车,仔细打量三个壮汉。尤其从车轮下救出苏妙清的壮汉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怎么看都不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恶匪。 “做戏之前先动动脑子,凭他们也能置我于死地?苏妙清,你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属下,还是太小瞧了我的护卫?” 再看趴在地上被踩断胳膊的壮汉眼泪鼻涕糊了一张大脸。 元俏轻叹,嘲讽道:“原本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男人挺好看的,现在狼狈模样教人看得恶心。苏妙清,他们是你养的男宠吗?” “呸!你胡说八道。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苏妙清急忙否认,看也不看站在她身旁谨慎戒备的男人。 元俏“呵呵”冷笑,漂亮的眼睛紧盯男人抓在苏妙清肩上的大手。 围观百姓们也注意到了,展开新一轮的热烈讨论。 苏妙清一把推开身边的男人,大步走向栗海棠,昂首挺胸大声质问:“栗海棠,表哥哪里惹到你了,你竟然对他下毒手?表哥只是去青州拜见花间楼主,你便派人在中途埋伏谋害,做出坠马身亡的假相。” “哦?那你说说苏木春是怎么死的?” “是你派人跟踪他,在他借宿驿站的时候下毒。表哥根本不是意外坠马,是被你毒死的。呜呜呜,表哥,你死得好冤啊!” 苏妙清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引得围观中许多妇人默默流泪。尤其家中有兄弟姐妹先逝的,犹感同身受、命运相仿。 元俏恍然大悟,伏在海棠耳边低语:“原来苏木春是这个死法。苏妙清真是笨,不打自招。” 栗海棠本就怀疑苏木春之死与苏妙清脱不得干系,听闻苏木春趁夜骑马离开闲花城时,她就派影卫跟踪。 昨夜影卫回来,将苏木春意外坠马身亡的消息告诉她。影卫无法近身检查苏木春的尸体,只能凭经验猜测苏木春并非马蹄踩踏重伤而死。现在听苏妙清污蔑之词,她也判断出苏木春的死因。 “苏妙清,你别含血喷人。” 元俏大声喝斥,脸上笑意盈盈。 苏妙清豁然站起,昂首反驳:“我怎么含血喷人了?表哥死在去青州的途中,正是她怕表哥拜访青州的花间楼主,才先下手为强谋害表哥。” “请问苏姑娘,苏公子为何急着赶去拜访花间楼主?苏老家主为何不派苏老爷去拜见?依辈分,苏老爷的身份更适合。” 栗海棠一席话问得苏妙清哑口无言。 确实,苏木春在苏家的地位并不高,即便拜见诸葛弈和栗海棠也轮不到苏木春的头上,除非他受苏老家主或苏老爷的吩咐。正如苏妙清之前拜访棠府,是苏老家主差遣她的。 苏妙清急得焦心,想不出对策,也编不出一套辨白的话来驳斥。 忽然,街东头传来急迫的马蹄声,红衣少年策马奔来,后面跟着两个容貌清俊的少年公子。 “花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一身飒爽红衣,程澜的独特江湖气息瞬时迷惑了在场的许多女子,连挎菜篮子的妇人们也不禁多羞看几眼。 “花哥哥,苏木春死了,苏妙清跑来撒泼,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栗海棠委屈地噘起樱粉小嘴,一把拉住程澜的手告状:“花哥哥,苏妙清污蔑我,你可要给我作主啊!” 程澜讥笑道:“贼喊捉贼的事情见多了,这不算什么。来来来,哥哥给你作主。” 苏妙清曾听表哥苏木春评价过这位游历江湖的红衣公子,看似洒脱不羁、侠义多情,实则骨子里狠戾冷血、恩怨分明。 “哼!你们是一伙儿的,当然会帮着她。” 苏妙清强撑气势,悄悄后退暴露她内心的畏惧。 第1228章 急于嫁祸坐实罪名 有半座闲花城的百姓们为证,苏妙清的底气越来越足。她打定主意将苏木春之死嫁祸给栗海棠,先坐实她的罪名再引苏氏全族的怒火。 可惜魔高一丈、道高一丈。 深知苏妙清的脾性行为,栗海棠怎会给她机会逃脱?既然苏妙清自寻死路,她也不必心慈手软。 栗君珅和莫晟桓站在人群之外静观其变,见栗海棠与程澜相视一笑,他们便知二人早已设下圈套。 莫晟桓感叹:“自从海棠妹妹离开瓷裕镇之后,越来越有女霸主的气势。恐怕三年之后,八大氏族根本容不下她这尊大神喽。” 栗君珅沉默许久,轻语:“她本该一生安宁,是八大氏族害了她。桓二弟,你认同澜哥儿的提议吗?” “废除活祭祖规吗?”莫晟桓看栗君珅点头,坦然笑说:“我当然同意。回去第一件事便是与程澜一起号召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签下请愿书。” 栗君珅叹气不语,暗道莫晟桓和程澜太天真了,废除传承百年的祖规谈何容易,何况如今的八大氏族已内忧外患。且看诸葛弈和栗海棠的威势,恐怕三年后的瓷裕镇再无八大氏族的立足之地。 苏妙清仗着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她干脆坐在棠府门前的石阶,一边忿懑地喊着:“杀人偿命,不为表哥讨回公道我便死在这儿。”一边挑衅地看向栗海棠、元俏和程澜。 程澜忍不住叉腰大笑,说:“哎哟哟,本爷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儿的泼妇没见过。苏姑娘若真想死在这儿,本爷可以成全。” 见他活动手腕、搓搓双手,慢步朝自己走来,苏妙清吓得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后倾,结结巴巴地警告:“你,你别过来!你再往,往前一步,我就,我就真的,死给你看。” “哈哈哈,死给我看?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也值得脏了本爷的眼睛。”程澜鄙蔑冷笑,对栗海棠说:“苏家放任苏姑娘来污蔑谷宅小东家,实属居心叵测。既然苏姑娘敢在闲花城众乡亲们面前指认谷宅小东家是凶手,那咱们就请最公证的人来调查此事。” “你们权势滔天,谁敢忤逆?公证,骗人的鬼话吧。” 苏妙清知道程澜与苏木春之妻王氏的胞弟是好友,只要她咬定栗海棠是凶手,就算王氏向程澜求助也威胁不到她。 小算盘打得响亮,可惜苏妙清忘记一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自王氏嫁入苏家之后,并没有得到丈夫的宠爱和尊敬。相反,因她是庶女,苏木春常常语带讽刺。苏木春死了,王氏表现是悲伤而疾,实则高兴得就差锣鼓宣天唱台大戏呢。 栗海棠知道程澜要替她出头,况且程澜与王氏的胞弟是好友,算是“熟人”。保护王氏安全离开苏家的事情就交给他,相信王氏亦不会让她失望。 “苏姑娘跑来棠府闹事,是苏老家主的意思吗?” 一位柔美俊雅的少年穿过人群闲步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栗海棠揖礼,恭敬道:“拜见谷宅小东家。” “无言公子免礼。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尚可。多谢小东家关怀。” 无言公子翩翩风度儒雅,一张美若谪仙的俊颜令围观百姓们不论男女老少皆迷了眼醉了心。 苏妙清认出他是花间楼主的心腹属下,是闲花城最大歌舞坊繁花阁的阁主,是苏木春重金讨好屡被拒绝的贵公子。 “呵,我知道花间楼主的人也胆小如鼠。最公证的人,根本不存在。” 苏妙清出言挑衅,对无言公子的态度嗤之以鼻。 程澜叉腰,冷笑说:“我所说最公证的人是苏木春之妻王氏,她死了丈夫,必定想尽办法为夫申冤。” “让一个深宅妇人来调查丈夫的死因,那还要官老爷作甚?” 苏妙清扯出闲花城的父母官儿,心里已慌得打鼓。她知道此事一旦王氏插手,江南王家必定会暗中帮忙,到时候苏家与栗海棠之间的敌斗就难以继续。苏木春离开那夜,王氏闯私宅捉奸。她回到苏家后,王氏避而不见,但她知道王氏并非善类。 “这个提议好。” 无言公子赞许,对身边的护卫说:“去知会苏老家主一声,苏木春乃中毒而亡,暂不可发丧下葬。召唤苏王氏前来官衙商议,除非她病死在床上可以不来。” 护卫领命而去,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妙清。 苏妙清想拦住护卫,却发现她根本动弹不得。她惊恐的看向无言公子,张张嘴巴亦发不出声音。 无言公子鄙夷一笑,说:“在我面前还敢耍小聪明,苏姑娘胆子很大嘛。” 苏妙清慌然摇头,她不明白自己几时中毒的? 程澜拍拍海棠,说:“我先去苏家寻王氏,有无言公子保护你,我放心。” 无言公子哑然失笑,无奈道:“多谢程公子信任在下。程公子重托,在下定护小东家周全。” “有劳了。” 程澜抱拳,给海棠一个“交给我”的安心眼神,穿过人群来到栗君珅和莫晟桓前,说:“你们要寸步不离的陪着花妹妹,无言公子亦不可信。” “好。” 莫晟桓当然不会信任无言公子,早在瓷裕镇时无言公子与闫族长的暧昧谣言满天飞,他可是听得多、见得多。 看程澜驭马离开,栗海棠双手背后来到无言公子身边,调侃:“真没想到无言公子竟会亲自出手帮我,多谢啦!” 无言公子怔愣,不确定地问:“你猜到了?” “不然呢?凭她,呵呵!” 栗海棠斜睇苏妙清,好想将真相告诉她呀。可惜,一台好戏还要唱下去。 无言公子凑近她耳边低语:“不必谢我,我心甘情愿帮你的。” “为何?” 栗海棠惊讶,她从不认为自己与无言公子的交情到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地步。 无言公子昂首垂眸,后退半步打量她,颇为骄傲地说:“啧!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姑娘。” 栗海棠惊出一身冷汗,曜黑杏眼瞪得如夜明珠。 “对,我喜欢你。” 无言公子大声告白,直接吓跑了栗海棠。 第1229章 栗海棠又有新打算 青州公子告白吓跑了谷宅小东家的消息瞬间传遍整座闲花城,百姓们津津乐道、畅所欲言。说得人多了,编造出各种光怪离奇的谣言也渐渐以假乱真。 苏妙清被无言公子带走,藏在什么地方无人知晓。当然,栗海棠已懒得管苏妙清是死是活,她先想想怎么平息闲花城的谣言,免得传到诸葛弈的耳朵里。 元俏陪着海棠,时不时欲言又止的偷瞄一眼。 “想问就问吧。” “不,我没什么要问的。”元俏拿起一颗李子在掌心揉搓,小心翼翼地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 栗海棠疑惑,“苏木春之死吗?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元俏摇头,说:“无言公子当着闲花城的百姓们向你告白,万一传到江南城去……你猜诸葛弈公子会不会……呃,与无言公子决斗?” “呵,师父那般睿智,怎会与你一样受骗呢。”栗海棠吐出李子核儿,唤来青萝,说:“请阿伯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是。” 青萝接过元俏送的李子,颔首道谢后出去寻阿伯。 元俏好奇问:“你不会让阿伯去江南城拦着诸葛公子吧?阿伯年纪大了,你有那么多的护卫,派年轻的去吧。” “哎哟哟,乖乖吃你的李子吧。” 栗海棠被她唠叨得头疼,她才不信师父会傻傻的相信无言公子会喜欢她呢? “小主子有何吩咐?” 阿伯站在门外,隔着珠帘只看到他拘谨垂首的身形。 栗海棠觉得奇怪,平日阿伯见她时并不如此,不禁望向窗外,说:“闲花城离江南城少说百里的路程,真是好事不出门、恶名扬千里。” 元俏点头,举着手里吃了一半的李子说:“吃完这个,我就去大门口守着,看看诸葛公子会不会回来。” “嫌热闹不够大?乖乖吃吧,少掺和。” 栗海棠拿起一颗又红又大的李子塞进元俏的嘴巴里,起身走到外间,拉着阿伯说悄肖悄话。 阿伯恭谨道:“小主子放心,老奴现在就去。” “趁着天没黑,阿伯速去速回。” “是。” 阿伯揖手,转身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低声提醒:“主人留下的鬼卫已去监视苏妙清,小主子尽管安心。” “看来无言公子白费心思啦,终究落入师父的谋算。嘿嘿嘿,果然还是师父最厉害。” 栗海棠一副与有荣焉的小得意,阿伯亦忍俊不禁。 “好啦,阿伯去忙吧。记得多带几个暗卫,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多谢小主子关怀,老奴去了。” 阿伯揖礼告退。 元俏从卧房出来,耸肩撞下海棠的胳膊,问:“你差遣阿伯去做什么?有危险?” 栗海棠微微一笑:“你猜!” “喂,告诉我啦。” 元俏追着海棠走出屋子,往后厨院去了。可海棠走得时快时慢,故意逗弄元俏。小姐妹在游廊下追追打打、嬉嬉闹闹,往来的仆婢们看到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且说阿伯,回房更换一身深色大襟袍,头戴生巾帽,手里拿着一个古朴素雅的黑漆盒子,乘马车离开棠府。 与此同时,苏府操办丧事,几乎苏氏全族的人都来帮忙。杂、乱、吵,往日安静的大宅子变得人声鼎沸、杂乱无章。 痛失孙子,苏老家主强撑半日就病了,卧床不起还需人服侍。里里外外全交给苏老爷忙碌,平日常往苏家的几位堂兄弟从旁帮助。苏老爷勉强安排好停灵、请法师等等诸事。 苏夫人守在儿子的棺材旁寸步不离,她一会儿悲哭一会昏倒,丫鬟和老嫫嫫们忙得团团转。 比起苏家人的焦灼,潜伏在苏宅外面的程澜也心急如火。他原本打算得很好,趁苏家人口杂乱之时溜进宅子,去见苏木春之妻王氏。可苏家的老管家很精明,给每个差办的人发一枚竹签子,苏宅各个门皆有小厮把守,连宅子后门也有老婆子守着。 程澜蹲在苏宅对面的大树下想办法,忽然有只手从背后“偷袭”,他机敏地歪头躲过,一个旋身面对那人。 “程公子,小主子有令,待阿伯的马车到了,你可假扮成小厮混进去。” “哎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好好好,正合我意。” 程澜乐了,早知道他事先与海棠商量过后再来,冒冒失失的跑来瞎耽误功夫。到头来,还是她谋划得当。 暗卫将包袱捧给程澜,指指身后的巷子,说:“程公子放心更衣,属下会帮忙看着。” “没事。谁爱看就看呗,我又不是姑娘家。” 程澜抱着包袱乐悠悠地走进巷子,寻了一家大门是广亮式的,躲在门楼里更衣。幸好这户人家在忙着做晚饭,无人出来巡看。 待阿伯的马车缓缓停在苏府门前,程澜已经换好小厮的衣服颠颠跑来。恭敬地接过阿伯托在手上的黑漆木盒,嬉笑道:“哎哟真沉呀!给一个死人送礼,何需一盒子的金锭子?黄泉路上他又用不到,浪费!” 阿伯斜睇程澜,低声道:“这是主人和小主子的脸面。” 程澜狂点头,鼻腔里发出“嗯嗯嗯”,但下撇的嘴角就是“心疼”,一对眼睛盯着黑漆盒子,仿佛要透视到里面有多少金锭子。 阿伯失笑,暗道程澜在江湖的名声很好,从未听说红衣公子是守财奴的传言。怎他与海棠混了几日,连守财的癖好都传染上了。 “走吧。” “好。” 程澜依从,步步紧跟阿伯身后。 苏府大门前,两个有些年纪的老仆拦住阿伯,揖礼道:“敢问客从何处来?主家是谁?” 阿伯从袖中抽取一张拜帖,交给其中一位老仆,说:“在下受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小东家之令前来唁奠。” 老仆一听是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小东家,不敢怠慢,忙唤来小厮请阿伯和程澜一起到东厢房用茶,待他禀明苏老家主后再来有请。 阿伯颌首,与程澜一同随小厮去东厢房。程澜本欲立即去寻王氏,被阿伯拉住劝他:“稍安勿躁,且看看苏家的态度。” 程澜一听阿伯的话,好奇问:“怎么,花妹妹另有打算?” 阿伯笑而不语,拉着他坐回去继续喝茶。 程澜满腹疑又不好细问,毕竟这儿是苏府,要防备隔墙有耳。 第1230章 百年旧主俞氏后人 时至深夜,去禀告的老仆依然未回。被晾在东厢房的阿伯和程澜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未进食半口粳米。 程澜实在没有耐心继续等,决定先去寻寻王氏。 阿伯知道苏家人是故意刁难,意在逼他愤然离去,也好给他们留下把柄。越是如此,他越要沉住气。 忽然,一道黑影落下,将一个小食盒交给阿伯。 阿伯打开食盒,笑说:“还是小主子知道心疼人,多谢小主子。” 黑影摇头,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刘”字,阿伯嘴里塞着半颗鸡蛋只能“唔唔唔”的发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黑影得意的嘿嘿笑,跟在阿伯身边多少年啦,第一次见到老头儿的这副神情,待回去告诉兄弟们一起高兴高兴。 阿伯快速吃完,将空食盒还给黑影,窘着老脸没好气地说:“滚回去,领二十鞭子!” 黑影顿时皱紧眉头,对阿伯作揖求饶。 阿伯冷哼,说:“将功赎罪。去探探程公子有没有寻到苏少夫人。” 黑影放下小食盒,领命去了。 阿伯看看灯火通明的前院里只有几个老仆在忙碌,想着苏家的人或许都歇息了。既然苏家故意刁难,他就不客气啦。 整座苏府被各类灯烛映照得遍无暗角,连只小飞虫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阿伯被两个暗卫合力“绑架”着从一个屋顶凌空飞跃到另一个屋顶。尽管阿伯已无声抗议很多次,两名暗卫还是顽皮的不肯变换方式。 飞跃过三五个院子,三人终于抵达苏老家主的主院,松寿阁。 站在正房前,仰望门楣上匾额的三个绿石色大字,阿伯嗤笑一声,便听到房里传来苏老家主低哑的嗓音。 “老友来了就请进吧,我已备上好酒好菜,久候多时啦。” “呵,精明的老鬼,我不来,你也不会请。” 阿伯推门而入,果见苏老家主歪坐在罗汉床的一头儿,摆在床中央的小桌上摆着一盘炒豆子、一盘烤红薯、一盘醋拌瓜皮,还有一壶醇香的刘伶醉。 “怎么说你也是大财主,这算是好菜?”阿伯嫌弃撇嘴,撩袍摆坐下来,先执酒壶为苏老家主和自己斟满杯,挑剔说:“豆子炒糊了,红薯是去年的,瓜皮的翠青不该切丝儿。你家的厨娘是乡下村妇吗?厨技太粗鄙。” 苏老家主默不作声,听着阿伯连连抱怨,一杯酒下肚,将空酒杯放在他面前,嗓音低哑,说:“满上。” 阿伯抓两粒炒豆子丢进嘴里,依从的执酒壶斟满,说:“病了就好好歇息,少饮酒、少忧思。” “死的人是我的亲孙子。” 苏老家主一杯饮尽,抢来酒壶斟满,说:“人老啦,最见不得生死离别。” 阿伯夺回酒壶,说:“看不得也要看,一把年纪矫情什么?” 苏老家主满脸惆怅,长叹道:“唉!苏家,不长久喽。” 阿伯瞥一眼,一杯入喉感受浓烈的辛辣,大呼:“痛快!” 苏老家主愤声“哼”,质问:“你是俞氏后人,你也帮着谷宅的小妖女来对付我?” “老鬼,你知道她的背后是谁吗?真以为她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吗?”阿伯抓几粒炒豆子丢进嘴里嚼得脆响,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对着苏老家主。 苏老家主气闷地问:“难道她是皇家的人?不可能,我派人去瓷裕镇查过她的出身。栗氏族,镇外一个栗氏村的穷苦女娃。亲爹将她卖给里长,顶替里长闺女成为奉先女。” “出身卑微又如何?架不住人家运气好。”阿伯把烤红薯的盘子推向苏老家主,说:“世上有五位赫赫有名的大商,谷宅神秘东家是她的恩人,第一大商活死人是她的师父,青州花间楼主对她青睐有加,燕峡翎爷和祁山秦五爷是她的义兄。你来说说,一个出身贫苦的女娃娃能得威震天下的五位大商的宠爱?” 苏老家主沉默一瞬,问:“那她来闲花城与苏家为敌,到底是为什么?” “呵呵,整座闲花城都是她的,一个苏家岂入得她的眼?” 阿伯嗤之以鼻,环视苏老家主的卧房,布置得还算清新雅致,几处摆件便有了商人重利的铜臭气息。 他指向其中一个玉雕摆件,说:“我记得那东西是……” “俞家的。” 苏老家主坦言。 阿伯点点头,又指向另一件:“那,这件东西……” “也是俞家的。” 苏老家主脸色越来越黑。 阿伯又指向第三件摆饰,尚未开口就听到苏老家主长叹。 “既然你是百年旧主俞氏后人,我愿意听听你来此的目的。”苏老家主知道俞氏和苏氏的百年恩怨终究是躲不过的,苏氏族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亦是百年前背叛旧主而来。 “老鬼,你这么快就认输了。” 阿伯将酒壶最后一杯倒满,细细品尝、细细回味。 苏老家主眨眨湿润的眼,说:“常言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做错的人是苏氏先祖,还债的人该是苏氏后人。我本意拖延,能躲一时是一时,只是没想到害死我的亲孙子。” 阿伯放下酒杯,摇头道:“毒死苏木春的凶手是苏家人,你该亲自去查查。” 苏老家主惊呆,难以置信地说出一个名字。 “哈,看来你还没老糊涂呢。” 阿伯扶桌站起,待酒后的眩晕稍缓,才慢慢走向屋门口,说:“记住,苏氏只能回到俞氏的手里。” 苏老家主恍惚一瞬,欲问时见阿伯已消失在门口。他急忙追出去,仅看到三道黑影从屋顶飞跃离去。 “老太爷,你怎么出来了?” 老管家端来一碗燕窝羹,看苏老家主衣着单薄的站在房门外,惊慌得险些摔落手里的托盘。 苏老家主被搀回卧房,问:“今日,你见过清儿吗?” “公子的棺材抬回家中时,姑娘不是跑出去了?我派人去街上打听过,姑娘大闹棠府引闲花城百姓们议论纷纷,青州公子突然现身带走了姑娘,现下落不明。” 老管家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张小纸条交给苏老家主,又取来烛灯照亮。 看完纸条上的密告,苏老家主大呼一声“糟了”,忙吩咐老管家:“快去派人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太爷别急,老奴马上派人去寻。” 老管家放下燕窝羹,唤个丫鬟来服侍,急忙去派人到闲花城各处寻找苏妙清的下落。 第1231章 同林比翼祸至分飞 阿伯悄悄离开苏府,留下两名暗卫去保护程澜。他独自乘马车返回棠府,向栗海棠复命。 苏府后宅的一处偏僻小院,自从得到丈夫的死讯,王氏便称病搬离居住的院子,带着两个陪嫁丫鬟住到了后宅最偏僻的院子。这个院子曾是苏老夫人生前研究传家菜谱的地方,现在已荒凉。 王氏病重的消息传遍整座苏府,即使白天苏老爷带回儿子苏木春的尸首,她也未曾到前院迎接。苏夫人虽不满儿媳妇的冷情,但儿子的丧事才是最重要的,无暇问罪王氏。 独居一隅的小院被收拾干净,方有隐于尘世的清新脱俗之感。 程澜在黄昏时潜入小院并不急于现身,他窝在小院的一处角落里监看主婢三人,发现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中有一人行踪诡异。他本欲跟踪那丫鬟,却发现有人在屋顶向他打暗示,然后主动代替他去跟踪。 程澜乐得轻松,只盯住王氏即可。子夜时分,两个丫鬟才结伴回厢房去睡。他又等了许久,正待起身潜入正房中时,发现离他最近的一扇窗子打开,王氏朝他招手。 他几步窜到墙根下,如鱼儿般跃入窗子,又在地上打个前滚,动作一气喝成、潇洒利落。 王氏嫣然一笑,说:“程大哥急什么,这院子里又无人抓你。” “怕你的两个丫鬟瞧见。” 程澜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主动搬了一张凳子坐下。 王氏走来桌旁,亲手倒杯热茶,说:“她们被我下了药,就算敲锣打鼓也醒不来的。程大哥蹲在角落里快三个时辰,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二妹子真贴心,谢啦。” 程澜大口喝茶,平日喝水少也不觉渴,今儿才三个时辰没喝水就渴得喉咙干热。明明中秋节已过,天气怎还燥热的。 王氏从桌下提起一个食盒,将盒中的饭菜摆上桌,说:“我住在这儿没有好吃食招待程大哥,请见谅。” “多谢二妹子,我正饿得大闹五脏庙呢。” 程澜也不客气,双手在衣服上擦擦,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香喷喷的吃起来。 王氏掩面偷笑,坐在桌对面,看他虽狼吞虎咽却吃相端正,不似她弟弟平日厮混的那些市井痞赖,一个个从乞丐窝里出来的泼皮相。 程澜几口吃完一碗粳米饭,说:“二妹子知道苏公子是怎么死的吗?” 王氏浅笑摇头,起身去拿来一条湿帕子递给他。 程澜接来,另一手端着汤碗喝干,打个饱嗝儿,说:“苏公子是被人毒死的。” 王氏点头,静静看着他继续说。 程澜用湿帕子擦擦脸,说:“王二老爷请求谷宅小东家护你周全,江南王家不愿参与谷宅和苏家之斗。谷宅小东家虽答应了,但二妹子该知道天下无白食。你想得到庇护,定要付出些才公平呀。” 王氏认同道:“理应如此。请程大哥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事绝不推辞。” “二妹子快人快语,那我就说啦。”程澜将湿帕子抛向远处墙角的炭火盆里焚烧,说:“今日苏妙清大闹棠府,污蔑小东家是害死苏木春的凶手。小东家请二妹子帮忙,亲自调查苏公子的死因。” “为何是我?”王氏笑了,诘问:“丈夫意外死亡,身为苦主的我却要为嫌疑犯证清白,这是何道理?” 程澜摇头,无辜道:“我也不明白呀,我是来传话的。” 王氏诧异说:“ “谷宅小东家有得力之人调查此事,苏家有本事有能耐的人也很多,官府的人也可托付此事。我一个背井离乡嫁来苏家的寡妇如何查明丈夫之死?” 程澜指指屋顶,说:“天意如此,二妹子勉为其难吧。” 王氏摇头道:“不,我做不到。” 程澜揉揉眉心,只好将苏妙清大闹棠府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讲给王氏,尤其苏妙清的那句“是你派人跟踪他,在他借宿驿站的时候下毒。表哥根本不是意外坠马,是被你毒死的。”学得唯妙唯肖,逗得王氏哈哈大笑。 王氏捂着笑痛的肚子,感叹:“苏妙清还真是蠢啊,竟然不打自招。原来相公是被她毒死的,难怪相公离开前仍不忘与她缠绵。” 程澜好似听到惊天大闻,瞪圆眼睛急问:“你说什么?苏木春和苏妙清……他和她……呃……不会吧?” 王氏倒两杯热茶,一杯给程澜,一杯自饮。 “程大哥若有耐心,且听我说说。” “我今夜无事,陪二妹妹秉烛夜聊。” “好。” 王氏嫣然一笑,沉默片许回忆苏木春离开那夜发生的事情,与程澜细细讲来。她与苏春木早已没了夫妻情分,碍于苏王两家在江南城的生意才迫不得已委屈求全。 那夜,她闯入私宅捉奸,很高兴苏木春与苏妙清纠缠在一起,也给她寻到一个和离的好借口。 “唉!人算不如天算呀。我还没向老祖父、公婆提出和离之事,相公的死讯便传回家中。” 王氏感叹天不如人愿,她终究错失良机。 程澜却不认为,说:“二妹子且听我一言,你且留在苏家多忍受几日,待查出苏木春的死因,将凶手正法,你也好堂堂正正的离开苏家。到那时,谁敢拦着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多谢程大哥。” 王氏感激,又问:“程大哥,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揭发苏妙清害死相公的恶行?” 程澜沾了茶水在桌上写“身世”二字,说:“小东家此计必有深意,她答应王二老爷会护你周全,必定遵守承诺。” 王氏略略思忖,答应:“好,我愿意做,但事成之后你们要保护我活着离开闲花城。” “成交!” 程澜伸出手。 王氏与他三击掌为誓。 程澜看看天色,说:“天快亮了,我先行一步,且待二妹妹的好消息。” 王氏起身送他至门外,颌首行礼。 “程大哥放心,我言出必行。” “我信你,也请你相信我。” 程澜诚心道。 王氏点头。 “回吧,好好歇息。” 程澜吹响口哨,立即有两道黑影出现,随着程澜一起淹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王氏站在房门口仰望夜空中的月亮,脑海里是她嫁入苏家的第二天夜里,在这个小院里见到掩面悲哭的苏妙清。那时她很怜悯苏妙清,因为她在娘家时也一样被欺负。可她一颗善心被苏妙清利用,让她在新婚第一年失去腹中的孩子,也失去了丈夫的宠爱。 “苏妙清,你欠我的,全部还回来。” 失去太多已感觉不到痛,泪水早在失去腹中孩子的时候流尽,留在她心中的唯有恨、唯有悔、唯有绝望。 第1232章 青州公子奠唁送礼 清晨,王氏换上一身缟素,抱着一个枕头来到灵堂,见到哭得几度昏死的苏夫人。 “婆母。” 王氏扶起苏夫人,唤来丫鬟和老婆子送苏夫人去厢房歇息。她跪下来守灵,将枕头放在身边。 苏老家主来时,就见称病的孙媳妇跪在灵前烧纸钱,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孩子,你一个人在这儿?” “老祖父,你来了。” 王氏起身来扶苏老家主坐下,解释说:“婆母到厢房去歇歇,我来守灵。” 苏老家主打量王氏,觉得她太过平静,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孩子,你知道害死春儿的凶手是谁吗?” “知道。” 王氏坦然回答,眼神瞬间冰冷忿恨。 这刹时变化的眼神令苏老家主心惊又佩服,暗道不愧是江南王家的女儿,遇事冷静自持又懂得分寸。再瞧瞧他的儿媳妇哭得地动山摇,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儿子死了。 “是谁告诉你的?” “凶手不打自招。” “凶手是谁?” “苏妙清。” 迎着苏老家主的凌厉目光,王氏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回答。 “唉!你搬去后宅的荒院竟也听到外面的谣言。” “这不是谣言,是真相。” 苏老家主吁叹感慨,王氏咄咄反驳。她既然决定揭发苏妙清谋害丈夫的真相,既然答应程澜会帮助谷宅小东家施行计划,她不会退缩。 “孙媳妇,我知你丧夫之痛,哀莫大过心死。可你不能造谣中伤,陷自家人于不义呀。” “苏妙清毒害我的丈夫,我要为夫申冤,将她绳之于法。”王氏抱起枕头,对苏老家主说:“老祖父为苏家可以漠视相公的冤情,我却不能。身为妻子不为夫申冤,将来黄泉相逢我该如何向他交待?” 苏老家主哑口无言,他如何劝阻?孙儿被害,孙媳妇誓要为夫申冤,他该全力支持才对。可苏妙清是苏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身为苏氏族的家主,他要为苏氏族的名誉思虑。 王氏见苏老家主犹豫,跪下来肯求:“老祖父,孙媳妇有两全之策,还望老祖父应允。” “好。你且说说,如何两全?” 苏老家主目不转睛看着王氏,既能保全苏家声誉又为孙儿沉冤,他自然会答应。 王氏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苏老家主踌躇,苏夫人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见苏老家主没有立即答应,激动地闯进来跪在王氏身边苦苦哀求。 “公爹,求求你答应了吧。春儿死得冤啊!春儿是你的亲孙子,苏妙清算什么?她是婆母婢女的孙女,并非苏家血脉。她的死活又与苏家何干?” 苏夫人的哭求让苏老家主心软,决定顺应王氏的献计。但是…… “清儿失踪,恐怕要寻到她才能……” 老管家气喘吁吁跑来,凑到苏老家主耳边低语:“老太爷,青州公子前来唁奠,还抬来一个大箱子。” “哦?”苏老家主惊讶,从未得到青州公子来闲花城的消息,难道他与谷宅小东家的争斗之事传到青州,所以花间楼主派公子前来调停? “快,随我去迎。” “老奴已派人去请老爷,想必此时已到前院。” “嗯。” 苏老家主由老管家搀扶到前院,留下王氏和苏夫人泪眼相看无言。 苏府前院来吊唁的客人多是闲花城的大商人们,平日与苏家往来密切。见无言公子前来,立即上前恭敬道安。 无言公子揖礼回敬,柔美温和的风度令许多人猜想他与苏家的关系。再联想苏家公然与谷宅小东家为敌,看来背后有青州花间楼主的应允。 苏老爷闻讯从东偏院匆匆赶来,向无言公子道安后悲痛大哭,苦诉儿子薄命遭人谋害,请无言公子主持公道。 无言公子随声附和,劝慰:“苏老爷节哀,日子还长务必保重。” 苏老爷欲言又止,见苏老家主由老管家搀扶来,立即上前接过,叮嘱:“父亲身体尚未痊愈,怎不在房中休养。青州公子前来吊唁,儿子会尽心招待。” 苏老家主冷睇话多的儿子,对无言公子露出三分恭敬笑意,揖礼道:“劳青州公子关怀,老夫感激不尽。” 无言公子莞尔,伸手虚扶一把,说:“无妨。恰巧我去江南城游玩,回青州的路上遇到一件怪事。苏老家主是知道我的,玩心太胜、好奇心太强。半路追踪那人回闲花城,谁知才入城便听说苏家公子殁了。请苏老家主节哀!保重!” “啊!原来如此。” 苏老家主故作恍然,心中大大失望。原来青州公子是来闲花城看热闹的,不知他会帮苏家还是谷宅呢? 无言公子吩咐自己的护卫将大箱子抬入院中,对苏老家主说:“这是送给苏老家主的厚礼。” “这是……” 苏老家主讶然,听到大箱子里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似乎是活物。 无言公子见王氏搀着苏夫人从西偏院走来。他颌首揖礼,安慰说:“苏夫人、苏少夫人节哀!” 苏夫人哽咽浅泣,微屈膝还礼。 王氏颌首,道:“多谢青州公子关怀。相公受人谋害,妾身欲为夫申冤,奈何凶手失踪不明,还望青州公子能助妾身寻找凶手。” “苏少夫人口中的凶手,可是贵府的妙清姑娘?” “不错,正是妾身的小姑子苏妙清。” 王氏激动哽咽道,苏夫人又是一阵悲哭。 苏老家主想喝止,几次眼神暗示儿子快带婆媳俩回后宅,可苏老爷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注意到父亲的眼神。 无言公子忽视苏老家主,吩咐护卫打开箱盖。 前院里的客人们忍不住好奇心纷纷围过来,见大箱子里绑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乱糟糟的头发将她的脸遮住,所有人只能从她争扎的喊叫声辨认。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老家主瞠目结舌,他认出少女的衣服正是苏妙清昨日所穿的。 “不急,还有。” 无言公子浅笑,对护卫说:“把外面的人也带进来。” 护卫领命,少时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壮汉进来,毫不怜悯的往地上一摔。 苏老家主顿时瞪眼,这昏厥的壮汉正是他安排在楼外楼的探子。因行事缜密,颇得他的赏识。 “青州公子,这人是谁?” 王氏诧异,从未见过苏妙清与外男交往。 无言公子看向苏老家主,笑答:“有主谋,必有从犯。至于他是谁,恐怕苏老家主比在下更熟悉吧。” 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向苏老家主。 第1233章 清净之下藏污纳垢 苏氏宗祠。 应苏老家主之召,苏氏的族人们无论男女老少皆聚集于此。 苏老家主端坐于主位,无言公子受邀居客位。两旁的上座是苏氏宗亲的各府老爷们,其后是各府的夫人,再次是公子们。 未出阁的姑娘不得入祠堂,但她们可以坐在祠堂外的游廊下旁听祖训。婴孩由奶娘抱着,稍大的稚童亦分男女,男娃可随兄弟入祠堂,女娃则留在游廊下。 苏氏祠堂曾是俞氏祠堂,百年前神台供奉的是俞氏祖先的神牌,如今变成苏氏祖先的神牌。 王氏跪在神台前三叩头,将枕头高高举起,大声道:“妾苏王氏为夫申冤,指证家妹苏妙清唆使仆人毒害兄长,妾肯求苏氏先祖惩治凶手,以平夫君之冤怒!” “你说苏妙清毒害兄长,可有证据?” 五堂叔出声质询,看向被堵住嘴巴的苏妙清和她身后昏厥不醒的壮汉。那壮汉是他早年推荐给大哥的,亦是他最赏识的属下。没想到竟勾结苏妙清害死苏木春,岂不是连他也有嫌疑?此事万万不能连累到他才好。 三堂叔冷眼旁观,他对兄嫂当年留下婢女的孽障为义女本就反对,后来那孽障又生下这个小孽障,母女二人的心思一样的恶毒无耻,可惜他数次谏言皆被大哥喝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再管。现下王氏告发苏妙清是毒害苏木春的凶手,他的忠言逆耳终于有了结果。 七堂叔脾气急躁,听不得王氏语欲言泪先泣的模样,焦虑得站起来抢走王氏抱在怀里的枕头,说:“侄媳妇,有冤就说、有仇就报,你能不能痛快点儿。” 王氏提袖抹泪,说:“七堂叔恕罪。侄媳妇今日所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容侄媳妇慢慢讲来。” 她双手伸过去讨要枕头,七堂叔无奈只好还回,烦躁的坐回椅子里唉声叹气。 “儿媳妇,有娘在这儿护着你呢。别怕,说出来吧。” 苏夫人起身来到王氏身边,以护子的样子站在她的身后。 王氏颌首道谢,又向苏老家主磕头,说:“老祖父恕罪,孙媳妇要为夫申冤,有些话就说了。” 苏老家主哑声道:“嗯。有我在,无人敢难为你。” “多谢老祖父。” 王氏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无言公子讨要一把匕首。 无言公子莞尔,从袖中取出交给护卫,再由护卫交给王氏。 “多谢青州公子。” 王氏行礼谢过,拨出匕首将枕头从中剖开,圆润的栗米粒“哗哗”倒出,一支竹管赫然出现,乍看以为是一根手指。 竹管中空,用匕首劈开一头儿,再从中掰开,取出藏在里面的一块绢帕。绢帕上字迹秀美,朱砂唇痕如新。 王氏摊开绢帕,向众人展示。 苏老家主看到立即羞愤难当,指着王氏喝骂:“胡闹!胡闹!快给我!给我!”手伸向王氏,怒极的他跃然而起,一步步逼近。 苏夫人见状将王氏拉到身后护着,对苏老家主哀求:“公爹,求你了,让她说。” 苏老家主羞愤骂道:“你是瞎子吗?没看到她的那块帕子上写的什么?全是污蔑!污蔑!” “老祖父,这字是苏妙清的亲娘生前所写,这唇痕也是她的。若你不肯承认,可以请当年服侍小姑姑的婢女辨认。” 王氏理直气壮的反驳,有婆母护着她更加无惧。 苏夫人含泪看向苏老家主,问:“公爹,请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苏老家主气得浑身颤抖,忿忿地质问:“孙媳妇,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老祖父,我的夫君死得冤枉。怪不得我说苏妙清是谋害夫君的凶手,你一直无动于衷,原来苏妙清是你的亲生女儿!” “住口!住口!” 苏老家主踉跄着冲过来,扬起拳头欲打王氏。苏夫人见势不好,拼尽全力握住苏老家主的手腕,悲戚质问:“公爹,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春儿是你嫡亲的孙子啊,难道你一点儿不怜惜他吗?” “怜惜?你们逼着我开祠堂,就是为了败坏我的名声,给你的儿子申冤吗?”苏老家主忿懑大吼,他绝不承认自己当年做过的错事,更不承认苏妙清是他的女儿。 苏夫人欲反驳被王氏扯到一旁,王氏朝着苏老家主怒吼:“老祖父当年强迫小姑姑,做下那等丑恶之事。小姑姑本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皆因老祖父的恶行将她的善良毁了。生下苏妙清是她愿意的吗?明明是老祖母心中愧疚。” “敢问老祖父,你知道老祖母为何死也不肯见你吗?因为你害她违背誓言,没有照顾好小姑姑。老祖母真的是病死的吗?为何她宁死也不愿与老祖父合葬一墓?” “因为老祖母恨你,小姑姑恨你。现在……”王氏指向西偏院的方向,那是苏木春停灵的院子,她悲凄大吼:“现在我的丈夫就躺在那个院子里,他死的冤枉。是谁害死他的?苏妙清确实可恶,但老祖父才是真正的凶手!” “住口!给我住口!” 苏老家主扬手一巴掌将王氏打倒在地,回头对老管家怒斥:“还愣着干什么,送少夫人回房。她疯了!疯了!” 老管家心惊胆颤,偷偷看了苏老爷和几位堂老爷,战战兢兢的走到王氏旁边,低声劝道:“少夫人且闭嘴吧,惹怒老太爷,你今后如何在苏家活下去?快起来吧,老奴送你回去。” “滚开!”王氏喝斥,慢慢爬起来,瞪了欲伸手拉扯她的小厮:“别碰我!” 小厮吓得后退,偷看苏老爷。 王氏冷睇苏老家主,讥讽一笑,“老祖父养出来的好女儿,先害死我的丈夫,再害死我的公爹和婆母,这苏家就是她的。呵呵,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上梁不正下梁歪!” “住口!”苏老家主已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王氏,“把她给我关进地牢!永远不准她出来!” “我看谁敢!” 苏夫人一声斥喝,又护在王氏面前。儿子死了,儿媳妇又被欺辱,她怎能继续忍受下去?不论枕头里的绢帕是否为真,她的儿子不能冤死。 “公爹,我的春儿,是苏家的长房嫡孙。他是我十月怀胎、辛苦养大的孩子,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公爹,你护着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于我是一刀刀扎在心上啊。” “儿媳妇,怎么连你也疯了吗?” “公爹为了保护苏妙清已黑白不分、是非不论?” 苏夫人的嘲讽质问,在座苏氏族人们的震惊和鄙夷,让苏老家主既尴尬又恨得咬牙切齿。他真后悔听信王氏的谎话。若换作平日,定会悄无声息的解决此事,现在当着青州公子的面前丑事被揭穿,真教他为难。 第1234章 苏妙清是谁的女儿 苏妙清到底是谁的女儿?苏老家主会如何处置婆媳二人,苏氏全族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旁观,唯有深知底细的三堂叔全程沉默。 直到苏老家主下令将苏夫人和王氏软禁在后宅偏僻的荒院,又将苏妙清关进地牢以待审问,三堂叔才起身往外走,路过苏老家主身旁时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 苏老家主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忙拦住三堂叔,问:“三弟,你就这样走了?” 三堂叔讥讽反问:“不走,留下来被你们一家子恶心吗?” “你……你这是什么话?” 苏老家主气得瞪眼咬牙,他的十几位堂兄弟中只有三堂弟有谋智有胆识,遇事冷静稳重,是他长久以来最大的助力。 年轻时,他初掌苏氏家主之位,族中诸事繁杂无绪,是三堂弟陪他日夜辛劳、风餐露宿。在他心中除了相伴白首的妻子,就是这位情如知己的弟弟。 “三弟,在你眼中我亦是这般不堪吗?” “那请大哥说说,苏妙清到底是谁的女儿?” 三堂叔难得用很重的语气,本欲起身走人的苏氏族人们又坐下,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苏老家主咬咬牙,下令:“把苏妙清关进地牢!” 三堂叔嘲讽道:“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苏妙清的身世吗?” 苏老家主拉住三堂叔哀求:“三弟,怎么连你也逼我?” “冥顽不灵!哼!” 三堂叔愤然甩袖离去,再不管这家人的死活。 苏家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尤其苏老家主接掌之后仗着天下第一大商的威势四处树敌,先与江南四大商族挑衅,后与良和城的吴家联手垄断,险些被良和、良平、闲花三城的大商们群起而攻之。如今又公然与谷宅小东家为敌,又有俞氏后人虎视眈眈,苏家终会覆灭。 被蒙在鼓里的苏氏族人们不知道大厦将倾、皮之不存,三堂叔已预见。他早做好准备,为家人筹谋一条退路。 苏老家主再无力继续纠缠,他颓丧地走出祠堂。留下苏氏族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始终沉默的苏老爷一声令下:“散了吧!都散了吧。” 无言公子浅笑道:“听闻苏姑娘委身于苏公子。唉!这算什么?姑侄相恋吗?” “青州公子请慎言!” 苏老爷犹如惊弓之鸟。 无言公子讪讪浅笑,揖礼:“告辞!” 众目睽睽之下潇洒离去,徒留战战兢兢的苏老爷和一群渴求满足好奇心的苏氏族人们。 苏老家主将自己关在房中,往昔如梦在脑海中浮现。当年他一念之错,害死了心爱女子,气病了妻子。至今他心存愧疚,才会处处容忍苏妙清。 “爹,妙清果真是你的亲生女儿?” 打发走了族人们,苏老爷心情沉重地来到苏老家主的卧房,看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老父亲。 苏老家主气得抓起拐杖砸过去,骂道:“别人偏信馋言,你也糊涂吗?” “那妙清是谁的女儿?” “反正不是我的。” 苏老家主瞬时没底气的辨白,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以前有三堂弟帮忙出主意,他尚且有个商量的人。现在连三堂弟都不愿站在他的这边,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善终。 “青州公子是偏向谷宅的。” 仔细回想诸多巧合,苏老家主吩咐:“去派人盯住谷宅和楼外楼,看青州公子会不会与谷宅的人见面。” 苏老爷犹豫道:“万一被青州公子发现,他会不会与谷宅联手对付咱们苏家?” “你以为他们现在没有联手吗?” 苏老家主恨铁不成钢,只怪他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又只有那么一个孙子。孙子死了,儿子又是不开窍的。难道苏家的气数已尽,要毁在他的手里吗? 苏老爷不敢辨白,有些委屈地离开,恰巧在房门外遇到前来禀告的老管家。 “何事?” “不好啦。外面谣传妙清姑娘买通城中的痞赖们谋害公子,起因是妙清姑娘为报复亲父苏老家主、谋夺苏氏家业,下一个被害的人是老爷你啊。” “这……这都是什么胡言乱语?” 苏老爷慌了神儿,即返回卧房向苏老家主商量如何善后。 苏老家主思考片刻,对老管家说:“将清儿带来,我有话要问她。” “是。” 老管家向苏老爷微点头,躬着身子慢吞吞地走出屋子。他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厮去寻护院押送苏妙清来,然后悄悄躲到窗子外偷听。 卧室里,苏老爷跪在苏老家主的面前苦苦哀求:“爹,你就告诉我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娘久病不医而亡,奶娘上吊自尽,小妹妹宁愿嫁给痞赖也不肯嫁去王家?难道儿媳妇枕头里藏的绢帕真的是小妹妹亲笔?爹强迫小妹妹,之后生下妙清?” “够了!” 苏老家主厉声喝斥,抬手将榻旁小几的茶杯拂落。 茶杯碎裂的脆响激起苏老爷的反抗之心,他豁然站起,居高俯视年迈的父亲,更大声地质问:“爹,我知道娘尚在人世,她曾回到良和城私见过外祖父。之前,我不明白娘为何宁死不回苏家,现在终于明白了。娘诈死逃离苏家,根本是因为爹和小妹妹做了丑事,还生下孽女。爹,你可知木春死前与妙清已经……” “她是你大哥的女儿!是我的嫡亲孙女!” 苏老家主忍无可忍终于说出口,埋藏心底十四年的秘密折磨着他。 苏老爷惊呆,他几时有过大哥?他已年过不惑,从不知自己还有个哥哥。 “爹,你当我是傻子吗?呵呵呵,为了骗我相信你是清白的,竟编造如此荒诞离奇的理由,我会相信吗?啊?” 苏老家主哽咽长叹,说:“你口中的痞赖就是你大哥,是我与良平城任家三姑娘的儿子。任家势微,被吴家害得家破人亡。我奉你的祖父之命前去收拾残局,与任家三姑娘情投意合、私订终身。谁知你的祖父嫌弃她家族衰败,给我订下吴家的婚事。” “良平城,任家。” 苏老爷略回忆,曾经听外祖父吴老家主提起过。 苏老家主点点头,说:“对。她委屈求全的跟着我,悄悄生下一个儿子。后来我娶了吴家女儿为妻,她便带着儿子失踪了。再出现时,就是你的小妹妹带他来家中誓死不嫁的痞赖。” “所以,苏妙清是我的亲侄女?那她和木春……哎哟,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苏老爷抱头蹲在地上愤愤哀嚎,他越想越觉得羞耻。 苏老家主闭上泪眼,无力地躺在榻上。是不是他活得太久,得到上天的惩罚。 第1235章 揭发表嫂王氏私情 即使三堂叔不愿再管苏家的事,但苏老家主派老管家亲自登门求请,三堂叔还是软下心跟来苏家。 一入苏老家主的卧房便看见跪在屋中央的苏妙清,和被堵住嘴巴的壮汉李旺。 “三叔来了,请坐。” 苏老爷作揖行礼,邀请三堂叔坐在苏老家主旁边的太师椅。 三堂叔冷瞥倚在榻上默默喝药的苏老家主,说:“大哥早些想明白也不至于遭遇今日之污名。我一路行来,城中谣言传得越来越离谱。” 苏老家主放下药碗,指指太师椅,说:“有人故意为之,我们能防的一时却防不得一世。事情终有水落石出,多说无益。如今苏家与谷宅皆无退路,追本溯源才是解决之道。” “大哥总是这般避重就轻。” 三堂叔斜睇苏妙清,说:“此等恶女不配做苏家的女儿,依我之见剔出族谱、赶出苏家,任她自生自灭吧。” 苏老家主怅然道:“三弟,你知道我辜负任三姑娘太多,妙清是她的亲孙女,我怎么忍心……唉!” “大哥的不忍心或许会坑害了苏氏全族。” 想到苏妙清数次与谷宅小东家为敌,三堂叔就恼火冲天,恨不得亲自绑着苏妙清去棠府门前赔罪。如果谷宅小东家能放过苏家,牺牲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女有何不可的。 苏老家主抹抹眼泪,让老管家拨掉苏妙清嘴里的布。 “清儿,想活命就说实话,春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外祖父,表哥是被栗海棠毒死的。表哥离开闲花城的那夜,曾到私宅来与我道别。表嫂领人闯进来污蔑我与表哥有私情,表哥一怒之下打了她。” “后来,我搬回苏家几次与表嫂解释,她都不理不睬。我知道表嫂误会了,可没想到她会勾结程公子,帮着栗海棠一起害死表哥。” “呵,你说什么?王氏与外人一起毒害自己的丈夫?她疯了吗?” 三堂叔根本不相信苏妙清的谎话,看苏妙清的眼神更加忿懑。 苏妙清理直气壮地反驳:“三堂叔若不信,可以唤表嫂的陪嫁丫鬟过来。昨夜与栗海棠交好的程公子还潜进来私会表嫂,今早天未亮时离开的。” “还有这事儿?” 苏老爷惊呆。他的儿子才死了几天,儿媳妇就迫不及待的与情夫私会? 苏妙清肯定地答:“有啊。其实很早以前,表嫂就与栗海棠有往来,还是表嫂的父亲从中牵线呢。” “哈哈,真是最毒妇人心啊。她竟然……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来人!”苏老爷羞愤交加,怒吼一声唤来小厮,“去,将王氏给我绑来!” 小厮偷看老管家,老管家作揖:“老奴去请少夫人吧。” “把夫人也一起请来,我要让她亲眼看看她护着的好儿媳是多么无耻、多么狠毒!” 苏老爷撸起袖子,好想出去找人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苏老家主和三堂叔却很平静,在商道中摸爬滚打半辈子,他们对苏妙清的话半信半疑,一切等待王氏前来对质才好判断。 苏老爷焦躁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站在屋门口望望,喃喃自语:“等她来了,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过来坐下。” 苏老家主实在看不惯,冷声喝令苏老爷坐来身。他和妻子皆是遇事不慌的稳重性子,也不知儿子随了谁,浮躁易怒的脾气像爆竹似的一点就炸。 “老太爷,夫人和少夫人请来了。” “进来吧。” 苏老家主示意苏老爷不准出声,又与三堂叔交换个眼色。 老管家领苏夫人和王氏进来,婆媳二人已梳洗打扮,换上一身新的缟素孝衣。规规矩矩的向苏老家主行万福礼、道安,然后垂首而立聆听教训。婆媳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无声抗议使得娇弱的她们表露几分倔强,让人不得不正视。 苏老家主长舒气,打量王氏,沉声问:“孙媳妇认识一位程姓公子吗?” 王氏抬头,冷瞟苏妙清,回答:“认识。程大哥与胞弟是好友,江南城无人不知。我未出嫁时,胞弟常陪我出门采办胭脂,程大哥亦常与我们姐弟相伴。” “那你知道他与谷宅小东家交情匪浅吗?” 苏老爷还是沉不住气。 王氏神情淡淡,不急不徐地反问:“公爹以为我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吗?谷宅小东家来闲花城快一年了,我若不知她的品性言谈、拥有的身份和背景、平日待人接物的行事风格,那我真该赏自己几个巴掌,骂自己几句愚蠢。” 一句话把在座的几个人都骂进去了,首当其冲的人是苏妙清和苏老家主。 苏老家主咬牙忍住好奇,想知道王氏对谷宅小东家的底细知道多少。碍于众人在前,他又不好开口。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且说你昨夜有没有见过姓程的?他是不是潜入院子与你私会?” 苏老爷叉腰站在王氏面前质问,瞪了一眼妻子,厉喝:“你给我闭嘴!” 苏夫人委屈地看向丈夫,她又没要说话,吼什么吼。 王氏回头看了苏妙清,坦承道:“对。程大哥听说我的丈夫被害,潜入府中寻我商量。他行走江湖侠心义胆,又与我的胞弟是好友,故而想替我追查凶手,助我为夫报仇!” “这么说,你承认了。昨夜姓程的小子与你私会,直到天亮时才离开。” 苏老爷咬牙切齿,他的儿子尸骨未寒,这无耻的妇人就急不可待的私会野男人,还招来家中私会。 “真是可恶!” “公爹在骂我,还是在骂你自己。” 王氏不屑冷笑,看向苏老家主和三堂叔,说:“夫君死因已大白于世,偏偏你们宁信凶手的谎话也不肯睁眼看清真相。苏家,呵呵,没救了!” “你是苏家的媳妇,这儿才是你该守护的家。” 三堂叔相信王氏没有与程姓公子有私情,但他不敢保证王氏没有出卖苏家的心。要知道苏木春离开的那夜,王氏闯入私宅捉奸在屋,在苏氏族中传得人尽皆知。 因妒杀夫,即便王氏不出手,凭她与程姓公子的关系,或许……真相尚未明了,一切皆可怀疑。 三堂叔不再多问,心有打算。 苏老家主越看越烦躁,他能相信王氏的忠贞,却不相信王氏与程澜、与栗海棠没有私下谋划。事以至此,不论苏木春死于谁之手,他都要借题大做文章将谷宅拉下水。 “来人,将少夫人和姑娘软禁在院中,没有我的准允不可放她离开半步。” “父亲,就这么饶过她们?” “不然怎样,拖出去打死吗?” 苏老家主怒瞪儿子,真是榆木脑袋。 三堂叔见此情景,心底暗道一声“作孽”便揖礼告辞。他暗自发誓,今生再不管苏家事。 归家后,三堂叔与妻妾商议之后,举家悄无声息的搬去良平城。从此闲花城苏家与他们再无瓜隔。 第1236章 苏家攻势凶猛来袭 苏老家主行事缜密,当然不可能凭苏妙清一句指认,王氏真假难辨的话来判断。他让老管家唤来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分别询问过后才确定昨夜王氏与程澜私会,虽不知达成怎样的交易,但程澜天明时才离开是事实。 苏老家主来到孙子苏木春的灵堂,屏退守灵的仆婢们,独自坐在灵前烧了纸钱,喃喃自语一阵儿,悲痛大哭一阵儿。 “老太爷保重啊,苏家还指望你撑着呢。” 老管家端来一杯温水给苏老家主润润喉咙,为他披上银鼠褂,说:“老奴相信少夫人没有与人私会,她是江南王家的女儿,虽是庶女却极有傲气。老太爷再寻个人去查查,或许少夫人是冤枉的。” “你是傻了吗?” 苏老家主斜睇老管家,咕哝:“跟在我身边快三十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 老管家沉默片刻,恍然大悟:“哦,原来老太爷是想……嘿嘿,老奴真是傻了,竟没看出老太爷的心思。” 苏老家主怅然长叹,望向孙子的灵位,说:“春儿啊,祖父知道你死得冤。可祖父是苏家的家主,只能委屈你啦。” “老太爷别自责,公子是个孝顺孩子,泉下有知定会体谅老太爷的苦衷。”老管家安慰着,扶苏老家主回去歇息。 翌日,正是苏木春的头七。苏老家主率苏氏全族在灵前祭拜之后,宣布向谷宅小东家为孙子讨公道。谷宅小东家几时交出凶手,他的孙儿几时入土为安。 苏氏族人的忿懑之情被激发高涨,兵分三路到谷宅、楼外楼、棠府闹事。在苏老家主的谋划下,苏家掌权的几位堂叔们,各苏氏旁支的老爷们也行动起来,集苏氏全族的势力和财力抢占谷宅、楼外楼和天下第一大商在闲花城的生意。 苏老家主率先切断谷宅的商脉源头,又依从苏妙清的计策在楼外楼对面开了一间食铺:苏记食铺。 楼外楼卖什么,他的食铺就卖什么。到楼外楼用餐的客人未入门,即被苏记食铺的店小二强拖硬扯的带走。 兰月已成为楼外楼的女掌柜,经过海棠、司明堂、栗君珅的悉心教导,她从目不识丁的傻丫头,变成独挡一面的女商人。闲花城中的妇人们与她交好,商贾家的姑娘们也常与她往来。 自从苏老家主宣布与谷宅小东家誓不两立,苏家的挑衅犹如潮水猛扑而来,尽管兰月遵照海棠的意思做好准备,也没能预料到苏家的恶行如此猛烈。 连续十日,几乎整座闲花城的痞赖、乞丐和小偷儿都堵在楼外楼的门口,客人来了就吵吵嚷嚷、偷偷摸摸。 楼外楼的店小二们拿着棍子出去,痞赖们和乞丐们直接躺在地上嚎叫打滚,喊着:“楼外楼打死人喽!谷宅小东家杀人喽!” 城中百姓们每天进城都会故意绕路来楼外楼看热闹,有人甚至带着午饭守在楼外楼的周围看热闹。 许多菜贩子把摊位摆在楼外楼的四周,一边做生意一边看热闹两不耽误。 楼外楼与苏记食铺的争斗从暗转明,围观百姓们也从城中发展到城外,再到邻近村子的人们。 消息传得越来越远,连霞彩镇、良平城、良和城的人都知道谷宅小东家与苏家之间斗得“其乐无穷”。 楼外楼和谷宅被痞赖、乞丐和小偷们骚扰,棠府也没能幸免。不论白天黑夜,棠府外面总有人爬墙窥探,更有被抓的人号称江湖侠士来伸张正义。 栗海棠坐在院子里吃美食、看木偶戏、听江南小曲儿,就是不理睬苏家的闹腾。 司明堂和栗君珅每日陪着她,她不说话,他们也不问。 莫晟桓留在闲花城外的田庄,与田庄管事一起招待曾经被苏家镇压和驱赶的贩卒们,收集的消息由暗卫趁夜潜入城送到谷宅,再将谷宅的消息带回田庄,由田庄分发出去。 每日悠闲无事的人只有程澜,他看着苏家的攻势猛烈,楼外楼和谷宅勉强防守,急得一整天进进出出。 司明堂见海棠耐性极好,不焦不躁,好奇问:“海棠妹妹不害怕吗?万一苏家狗急跳墙,你该如何?” “苏家现在不是狗急跳墙吗?” 栗海棠塞一颗甜美多汁的小李子到嘴里,咕哝说:“快了快了,再多等几天。” “还等?再等下去,闲花城就是苏家的地盘,你要乖乖打包袱滚蛋啦。” 程澜从外面回来气呼呼的说,一屁股坐在司明堂的身边,抓起一颗小李子皮也不剥地丢进嘴里。 栗君珅倒一杯茶给他,说:“又出去闲逛了?看到什么啦?” “花哥哥真是牛脾气,我早和你说过别理睬苏家集来的那群痞赖,你偏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栗海棠拿帕子擦擦小手,说:“今晚不在家里吃,我们去苏记食铺。” “啊?去苏家的铺子吃饭?我不去!” 程澜强烈拒绝,他宁愿吃街边的小摊食,也不踏入苏记食铺的门槛半步。 栗海棠斜眼看他,嫩白小手拧住他的耳朵,“花哥哥,你果真不陪我去吗?嗯?” 被扯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程澜躬腰驼背的跟随栗海棠一起走向大门口,嘴里求饶:“啊!花妹妹轻点儿扯!疼疼疼疼!” 栗海棠嘻嘻笑,回头唤着司明堂和栗君珅,又派小厮去寻刘二娘和青萝,陪她一起到苏记食铺吃晚饭。 闲花城的黄昏非常漂亮,地处江南即使深秋依然能看到街边的鲜花堆堆簇簇、争彩斗艳。再配上街旁商铺的彩绸和灯笼,整座街景映入眼帘分外赏心悦目。 两驾马车前行缓慢,悠闲得像在巡街。前一驾,栗海棠、刘二娘、青萝乘坐,后一架司明堂、栗君珅乘坐,程澜最喜骑马便从旁随行。 一行人走走停停,逛了半个时辰才到苏记食铺的门前。 街对面的楼外楼大门口,痞赖、乞丐和小偷儿们仍瘫在门前的石阶下,像吃饱喝足一样昏昏欲睡。 马车停下,几个痞赖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下车的人直接走进苏记食铺,便安心的闭上眼睛继续打盹。 苏记食铺的老掌柜见几位年轻的姑娘和公子进来用膳,欢欢喜喜的亲自迎上前,贴心道:“姑娘和公子们请上楼,二楼雅间干净宽敞。” 栗海棠环视大堂的几张桌子,临窗的一张桌子不错,说:“上楼梯太累,就那边儿吧。” 顺着她指向的临窗桌子,老掌柜瞠目结舌。瞧着几位姑娘和公子的打扮也不像穷主儿,怎一间雅室的钱都不舍得花呢? 第1237章 挑最便宜的吃黄他 苏记食铺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莫晟桓风尘仆仆的赶来,一下马便冲进大堂寻找海棠等人,连马儿都忘记拴好。 老掌柜一见莫晟桓衣着不俗,忙唤店小二去拴马。 “对不住,我回来晚啦。” “不晚不晚,正巧我们也刚到。桓哥哥快来坐,咱们先喝杯茶歇歇。” 栗海棠邀请几人一同围坐到临窗的桌子,几人之中唯有司明堂不习惯。栗君珅在江南时已磨掉贵公子的娇气,连街边的小摊食也能下肚。 莫晟桓从小厮混市井,吃遍瓷裕镇的大小馆子和街边摊食,自然不会在意坐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雅室。 程澜就算不在意了,风餐露宿都能随口赞美之词。 元俏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姑娘,从小扮男装跟着哥哥们在瓷裕镇厮混打架,没少挨老祖母、母亲和婶婶姑姑们的训教。 刘二娘和青萝更不必提,最喜欢做寻常人寻常事。 老掌柜见几位姑娘和公子衣着华丽、气质优雅、谈吐斯文,实在不像市井小民。他试探着上前询问:“各位公子,各位姑娘,不知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我们想吃的想喝的,你的食铺都有吗?” 栗海棠看看柜台上面悬挂的牌子,今日的菜名和酒名与楼外楼的一模一样,也有几个独特的,其中就有她最熟悉的桂花酿鸭子。 “哎哟,看不出来呀,我竟能在这儿吃到苏家的传家菜。” “哪个?” 元俏伸长脖子,眯眼看牌子。 刘二娘一眼认出,指指最中央的牌子:“那个,桂花酿鸭子。” 元俏冷笑,说:“桂花酿鸭子,谁做的?苏妙清吗?她做的还不如谷宅小东家做的味道纯正的。” 莫晟桓听程澜讲过良和城吴家之事,海棠与苏妙清打赌,最后苏妙清一败涂地丢了苏家的脸面。 当时程澜讲得细致入微,唯独没说海棠是如何烹制出纯正的苏家传家菜桂花酿鸭子。 “刘厨娘,是你教海棠妹妹的吗?以前我怎没尝过呢?” “桓二公子饶了我吧,那般与众不同的菜肴,我可做不出来。”刘二娘双手合十告饶,眼神示意莫晟桓去问海棠。 栗海棠眼皮抬也不抬,说:“苏家一位奶奶教我的,她曾是苏老夫人的朋友。” 莫晟桓恍然大悟,问刘二娘:“你学会没有?” 刘二娘摇头,“那菜肴只传给小主子,我怎敢觊觎。桓二公子想吃,快求求小主子。” 莫晟桓吧唧吧唧嘴,对老掌柜说:“来,桂花酿鸭子,我倒要尝尝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不要,太贵了。” 栗海棠一口拒绝,问老掌柜:“把你们铺子里最便宜的菜、最便宜的酒、最便宜的茶端上来。” 老掌柜听得瞪眼,结巴问:“这位姑娘,咱们苏记食铺的菜肴很丰富,最便宜的菜也需一两银子,最便宜的酒要二两银子,最便宜的茶要三两银子。你看……” “苏家开的黑店吗?最便宜的菜要一两银子,抢匪啊?”栗海棠大声嚷嚷,引得窗外的痞赖、乞丐和小偷儿们齐看向窗子这儿,一个个迷缝睡眼聚精会神的听。 老掌柜尴尬陪笑,指指街对面的楼外楼,说:“不瞒姑娘,对街的楼外楼也是这个价儿。” 栗海棠嫌弃道:“楼外楼也是黑店,听说店主是谷宅小东家,一个见钱眼开的土财主。” 老掌柜乐得心花怒放,附和道:“可不是嘛。谷宅小东家不仅开黑店,还心黑手辣害死我们苏家的少公子呢。姑娘瞧瞧,我们苏老家主下令雇来全城的痞赖和乞丐们堵住楼外楼的大门,让他们做不成生意。” “妙计!妙计呀!” 栗海棠竖起大拇指夸赞,她站到窗前看向楼外楼大门外的百余人,看来苏家铁了心的与她斗到底。 她走到程澜身边,拍拍程澜的肩,说:“老掌柜,我这位哥哥是苏公子的好友,我们是外乡人,听闻苏公子的丧讯前来吊唁的。既然楼外楼得罪了苏家,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呀。” 老掌柜一听,作揖道谢。 栗海棠嫣然浅笑,杏眼中闪烁一抹顽皮。她回到窗边,朝着对面大喊:“喂,兄弟们。我们是苏公子的朋友,既然你们是苏家请来帮忙的。我们也愿意与大家交好,请你们来喝酒。” 在街上瘫躺了一天的痞赖们早已馋酒若渴,乞丐们也高兴能吃能喝,那些小偷儿们见海棠等人衣着华丽又大方请客,自会带足了银子。 一群围堵楼外楼大门的乌合之众像千军万马般狂奔而来,险些挤塌了大门的柱子。 老掌柜见此情景立时慌了,看看栗海棠等人,又看看乌泱泱挤进来的痞赖乞丐们,急得他扯着喉咙大喊:“滚出去!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栗海棠站在桌子上朝着众人大喊:“大家放心吃放心喝,只要挑最便宜的酒菜吃黄了它,本姑娘重重有赏!” “啥?吃黄了?” 司明堂捕捉到海棠煽动乌合之众的重点,原来…… “等等,你们这是……” 数道黑影从窗外闪入,动作极快的将他们带出窗外,瞬息消失在楼外楼的大门口。 可怜的苏记食铺被痞赖、乞丐和小偷儿们霸占,惊慌失措的老掌柜和三个店小二逃到柜台下面躲着,听着头顶上叮叮铛铛的声响。 吵着吃饭喝酒的痞赖、乞丐、小偷儿终于发现老掌柜和店小二们不见了,里里外外搜寻之后在柜台下发现四人。 老掌柜拿出霸王之气指责痞赖们蠢笨,不知道雇他们来堵楼外楼的主子正是苏记食铺的东家。 可馋酒的痞赖们哪管什么主子东家的,吵吵嚷嚷着催促老掌柜和店小二去端菜搬酒坛,他们只需最便宜的酒菜即可,又不是没有人付账。 提起付账,老掌柜才想起临窗的一桌客人。待他扒开挡在面前的痞赖们,发现临窗的那张桌子早已四分五裂,敞开的窗子斜斜歪歪的挂在窗棂上。 “她是谁?竟敢跑来苏记食铺闹事?” 老掌柜忿忿大吼,他好不容易被提拨上来做掌柜,这才几天就惹出乱子来。他还有何脸面去见苏老爷呀。 一个痞赖走来,望向街对面的楼外楼,说:“若我没猜错,她应是楼外楼的主子,谷宅小东家,棠敏。” 棠敏? 多么陌生的名字,可她的出现让在场的痞赖、乞丐和小偷儿们记了一辈子。直到他们日后行走江湖,或改邪归正成为贩卒,每每听到“棠敏”二字都会想起今夜在苏记食铺发生的一幕。 第1238章 莫二出马打探消息 苏记食铺没有被吃黄,只是铺子的大堂和后院被砸得乱七八糟。老掌柜硬着头皮到苏府禀告苏老爷之后,苏老爷决定先闭店歇业重新修葺,择吉日再开业大吉。 楼外楼和谷宅得到短暂的平静,闲花城外的田庄也送走了最后一批贩卒。 棠府的后厨院,栗海棠心情大好,亲自下厨烹制桂花酿鸭子,让司明堂、莫晟桓和元俏尝尝。 栗君珅有幸品尝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故而,他与莫晟桓坐在厨院的大门外,一边闻着香味一边给莫晟桓讲解烹制步骤。 司明堂坐在厨院外不远的一棵大榕树下,手拿棋谱,另一手执子布棋局,时而黑子、时而白子。 程澜从外面回来,坐在司明堂对面,望望厨院门外的二人,说:“苏记食铺关门了,围堵楼外楼和谷宅的痞赖和乞丐们也不见了。我总觉得苏家还有大招儿,且看他们如何闹腾吧。” 司明堂执黑子落在棋盘上,笑说:“以海棠妹妹的谋智,苏家不是对手。” 程澜烦躁地搔搔头,抱怨:“我今早欲去苏家寻王氏问问,花妹妹偏不让我去。哎,真是焦急。” “好饭不怕晚,急也没用。” 莫晟桓和栗君珅走来,二人默契地坐在一起。 程澜长臂一伸,拉着栗君珅坐来自己身边,嫌弃道:“他整日流连脂粉堆里不学好,你离他远点儿,免得染上怪病。” “喂,姓程的,你少污蔑我。” 莫晟桓亮亮拳头,他也不是吃素的。 程澜嗤之以鼻,鄙夷说:“拳头还没有馒头大,就你这样的怂货本爷一拳打死俩,信不信?” “不信!”莫晟桓梗着脖子挑衅,两只拳头捶的桌子咚咚响。 司明堂苦笑说:“你们打架便找个宽敞的地方去,为何毁掉我的棋局呢。” 莫晟桓尴尬的把棋盘摆正,看到满棋盘的黑白子歪歪斜斜,他也无从下手。 “桓哥哥是斯文人,不会打架的。” 栗海棠和元俏手拉手走来,后面青萝端来一个陶锅,刘二娘的托盘是碗筷。 “快收拾收拾,尝尝我的厨艺如何。” “闻着香味就食指大动,肯定很美味。” 司明堂也不留恋棋局,与栗君珅收拾好放到一旁。他两眼放光,对美食亦有迷之喜爱。 莫晟桓接过一碗浓浓桂花香气的鸭汤,说:“海棠妹妹,喝完这碗汤,我帮你一个大忙。” “哦?桓哥哥准备如何帮我?” 栗海棠好奇。 莫晟桓神秘一笑,只管喝汤。 程澜撇撇嘴角,不满道:“靠不住的人就是靠不住,装什么高人。” “澜哥儿,喝你的汤。” 栗君珅将自己的碗塞到程澜手里,也让程澜乖乖坐下来喝汤。 司明堂笑容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弟弟妹妹们,若八大氏族能容得下栗海棠和诸葛弈,若八大氏族的人能少些贪婪,或许这样的温馨会是永恒的。 莫晟桓吃得极快,一饱口腹之欲后,他起身与众人告别。凑在海棠耳边低语几句,海棠半信半疑。 “他们不知道你是谁吗?” 莫晟桓说:“知道呀。可我又不是谷宅的人,他们也不是苏家的人。” “原来如此。” 栗海棠唤青萝取一叠银票塞给莫晟桓,说:“桓哥哥小心行事。” 莫晟桓将银票揣进怀里,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我明早回来。” “好。” 栗海棠待莫晟桓走后,让青萝去派几个暗卫跟着他,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众人面面相觑,想问又忍住了。 如同莫晟桓所说,他真的一夜未归。而这一夜,无人入眠。所有人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个个来到莫晟桓居住的小院,坐在葡萄架下赏月。 深秋的夜风寒露重,即使穿着厚厚的斗篷也冻得鼻子通红。 栗海棠劝大家去睡,可大家都精神的说不困。 司明堂提议去他居住的院子品茶,他居住的房子有一间抱厦,里面有一张宽大的榻正巧围炉品茶。 大家应声,栗海棠唤青萝去取最好的茶来,再请刘二娘去做些清淡的点心。 刘二娘自然不推辞,她最近研究的点心配茶最相宜,每天发愁烹制出来无人试尝,谁知今夜良宵正当时。 栗君珅感慨:“刘二娘对厨艺的痴迷真让我敬佩,也让我羡慕。人生在世,能拥有一个毕生为之酷爱的喜好,并持之以恒的喜爱太难了。” “刘姑姑为人率真,能遇到她是我之幸。先前还吵着要认她作义母,后来诸事烦劳就忘了。” “等我们去江南城后,请子伯兄帮忙操办。” 程澜见青萝取来茶叶,还吃力的提着一个大食盒,忙迎过去接来,说:“怎不唤个小厮来,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哪有什么力气。” “青萝姐姐乃习武之人,你别小瞧她。” 莫晟桓一身酒气地走来,手里提着一个鸟笼子。 栗海棠见他走路摇摇晃晃的,忙主动扶住他,让青萝接过鸟笼子。 “桓哥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呀?”嗅闻他身上的胭脂香,她恍然大悟:“啊?你去喝花酒啦?” 程澜鄙夷道:“看,我就说他靠不住吧。亏得你相信他,给了他那么多的银票。” “姓程的,你有完没完。”莫晟桓有些醉了,但他仍保持一丝理智。抓住程澜的胳膊,说:“你,苏家人知道你去见过她。她才不是靠得住的人,一转眼就把你卖了。哼!女人啊,信她们的鬼话都是傻子。你,大傻子!” 程澜听得一头雾水,被骂了大傻子也不生气,扶着莫晟桓坐下来,问:“你说谁把我卖了?苏木春的妻子王氏吗?” 莫晟桓迷蒙醉眼,反问:“除了她,你还夜里不回家的见过谁?” 程澜神情立时严肃,看向海棠,说:“难怪苏家的攻势如此猛烈,原来王氏出卖了我。” 栗海棠摇头,说:“花哥哥先别急着下定论,且听桓哥哥说什么。”她拍拍昏昏欲睡的莫晟桓,问:“王氏为何会出卖程澜?她不想我们保护她活着离开吗?” 莫晟桓醉醺醺的,感觉头重脚轻。他趴在桌上,闷声闷气地说:“苏妙清收买王氏的陪嫁丫鬟……苏妙清混账女人……嫁祸王氏和程澜……说他们勾结……你……不,是我们……谋害苏……苏……” “所以苏老家主相信苏妙清的谎话,报复我们吗?”程澜用力拍打莫晟桓,“喂,你先别睡呀,说完再睡!” “算了,让他睡吧。” 栗海棠让程澜和栗君珅扶莫晟桓回去睡觉,她坐下来静静思考。 司明堂安静的陪着她,直到她抱着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苏妙清可以收买王氏的丫鬟,我们也可以收买苏家的人。” “明堂大哥的意思是……” 栗海棠心跳加速,她也想到的,可又不知该如何做。 第1239章 为利而活谁无私心 栗海棠比任何时候都感谢司明堂当初做出留下来的决定,也庆幸诸葛弈当初没有执意让司明堂一同到江南城。 依照莫晟桓所说,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已确认有一人背叛,另一人是否忠心就不得而知。那个背主弃义的丫鬟能出卖主子一次,就再没有忠义约束。 趁热打铁,栗海棠派影卫去将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悄悄绑来,利诱不成就严刑,总有一个法子能套出实话来。 司明堂发觉小姑娘越来越有趣,比起曾经迫于无奈做出的顽强反抗,如今主动出击的她更令人大开眼界,不禁怀疑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想想自己十三岁时的情景,似乎少了一些少年轻狂的激情,平平淡淡的宛如一池死水。 “唉!若你早几年出现多好呀。” 司明堂由衷感慨。 栗海棠嫣然一笑,虽他未说得明白,她却听懂了他的心思。她主动拉住司明堂的衣袖,说:“缘分天注定的,我注定在那个时候出现,注定在这个时候与明堂大哥相遇。以前我不知道命运为何物,在经历过风风雨雨之后深有体会。” 司明堂真诚地说:“你放心,我会倾尽全力保护你。” 栗海棠笑而不语,见青萝面色凝重的走来,便知派去苏府绑人的影卫回来了,似乎并不顺利的样子。 “小主子,苏少夫人的陪嫁丫鬟绑来了。影卫也带来苏府的消息,请小主子移步地牢,阿伯也在。” “嗯。阿伯不来,我也会请他。”栗海棠邀请司明堂,“明堂大哥若有兴致,一起来。” “当然。” 司明堂笑容温和,衣袖由她拉着带往后宅一隅。 棠府的地牢入口设在一处水井,摇动井上的辘轳,水井后的一块花圃瞬时移动,露出步下地牢的石阶。 栗海棠从不知棠府有地牢,而且入口设计得这般精妙。这儿是她平日到后厨院的必经之路,她偶尔会停下来为花儿浇水施肥,却不知花圃下竟埋藏一座地牢。 阿伯引领栗海棠、司明堂一起步下石阶。幽暗的地道并不长,几十级石阶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左右各一间牢房,中间夹着一间刑室。 两名影卫见阿伯来了,默默揖礼。 阿伯对海棠解释说:“小主子派去的两名影卫负责引开苏府的人,他们是我的护卫。” 栗海棠知道诸葛弈对阿伯格外优待,阿伯虽是他的心腹老仆,却拥有自己的护卫、生意和田庄。他没有卖身契,与诸葛弈亦友亦仆。 “阿伯不必解释。” “多谢小主子信任。” 阿伯不卑不亢,他是诸葛弈的老仆,可以不听从海棠的命令。虽她口口声声替他夺回原属于俞氏的产业,他却不敢奢望。他太了解她的脾性,苏家会和良平城吴家一样的下场,一是选择臣服于诸葛弈,二是全族覆灭。 吴老太爷为保护吴氏族臣服于诸葛弈,他真的心甘情愿吗?若他的女儿苏老夫人的性命没有掌控在栗海棠的手里,一生纵横商道的吴老太爷怎会俯首称臣? 不知不觉,阿伯眼神深邃地看向清秀天真的海棠,心中感慨万千:若她生为男儿,定是第二个活死人。 栗海棠看看分别关在两间牢室的女子,年纪与王氏相仿,应该是从小相伴。 “阿伯,把那个出卖主子的婢女带来,我瞧瞧是怎样的见利忘义。” “是。”阿伯看向一个影卫,说:“没听到小主子吩咐吗?带出来。” 影卫点头,走向左边的牢室,将半边脸青紫的女子带出来,押到海棠面前。 栗海棠邀请司明堂和阿伯一起坐到刑室的小板凳上,歪着小脑袋打量女子,说:“她被谁打的?” “苏少夫人。” 阿伯冷眼一瞥,鄙夷道:“若换作咱们家的主子,早让她去黄泉路了。” “阿伯别吓唬她,师父才不屑理睬她呢。”栗海棠翘起金莲小脚,绣鞋刚好踩在婢女的一根手指,故作怜悯地说:“王氏真狠毒呀,纵然你无义,她也该念着多年的主仆情。” “谷宅小东家,你想怎样处置我?杀了我替少夫人泄愤吗?还是和苏妙清一样威胁我,让我背叛少夫人。” 婢女忍着脸上的痛,倔强的高昂着头瞪视海棠。她知道自己一步错再难回头,既然主子弃了她,她要为自己谋个未来。 栗海棠收回金莲小脚,拿出三张银票,说:“这是三百两银子,足够你离开闲花城去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要一千两。” 婢女狮子大开口。 栗海棠讥讽:“你可真够贪心的。” “为利而活,谁无私心?” 婢女回答得理直气壮,她说出世人皆有的私欲,海棠以为人之常情并不反驳。 “好。虽你弃义不仁,但能坦诚自己,也算敢做敢当的人。我信你,也愿意给你一千两银子做酬谢。”栗海棠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说:“可你要明白,你给我的消息值这个价儿。” 婢女犹豫片刻,说:“小东家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 “识相。” 栗海棠竖起大拇指赞叹,心里把这女人的祖宗一百代骂个遍。 “我不问王氏,只问苏家。将你知道关于苏家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出来,想好了再说,我要听实话。” “苏家有很多秘密,我是少夫人的陪嫁,知道的也是近几年的秘密。至于苏家几十年前,或更早的秘密,小东家可以绑来老管家审问。他是老太爷的心腹,是真正掌控苏宅的人。有时候老爷和夫人都惧他三分,更别提苏氏宗亲的那几位老爷们。” “哦,只有三老爷不怕老管家。老太爷,老管家,老爷和各府老爷们、公子们都畏惧三老爷。” “他是谁?” 栗海棠询问阿伯。 阿伯答:“苏老太爷的三堂弟,是个行事颇有苏氏第一代家主的人。可惜他无意争夺家主之位,喜欢逍遥自在。” 栗海棠点头,说:“派人去盯着。” 阿伯问也不问,便派一名影卫出去传令。 司明堂疑惑不解,却也不好在这儿问。 栗海棠起身,对阿伯说:“烦劳阿伯辛苦。我和明堂大哥去看看桓哥哥醒来没有,待阿伯问完了且来寻我。” “是。” 阿伯示意影卫对婢女用刑,他亲自送海棠和司明堂离开地牢。 第1240章 真不愧是第一纨绔 翌日清晨,莫晟桓宿醉醒来就看到栗君珅、程澜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吓得他险些失禁。 “喂,你们两个想吓死我吗?大清早的跑来我房里,在打什么歪主意呢?” 程澜双臂环抱,鄙夷说:“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你没把咱们的事情说出去吧?” “滚!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莫晟桓掀被下床,光着脚走去西耳房小解。回来时拿湿巾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闲花城的公子哥儿真是一群杂碎,看到他们的狗屁德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多么正直。” “打住!别让我把昨儿的晚膳吐出来。” 程澜抬腿空踢了一脚,成功阻止莫晟桓继续自恋自语。 莫晟桓丢开湿巾子,在程澜肩上结结实实的一拳还给去,坐到栗君珅身边,问:“海棠妹妹呢,在睡懒觉吗?” 栗君珅倒一杯热茶给他,说:“她和明堂大哥一夜未眠,才回房去补觉。” “吼!明堂大哥真胆肥啊,趁着子伯兄不在,竟敢勾引海棠妹妹。哈哈哈,不怕被子伯兄追杀吗?” 莫晟桓大笑打趣,被栗君珅和程澜一左一右捶拳头惩罚。 “呜!呜!你们两个几时变成这么默契啦?我的头,哎呀好疼!哎呀打傻了!”抱着脑袋趴在桌上耍赖,他的一句玩笑话惹得栗君珅和程澜同时脸红。 程澜偷瞄栗君珅,反驳说:“珅哥与我一起玩的时候,你还在奶娘怀里哭鼻涕呢。” 莫晟桓咬牙吱吱响,在桌子底下狠踹一脚,骂道:“滚!你才比我大一岁。” 程澜机敏跳起,直接蹲在凳子上,不服气地说:“大一天也是你的兄长,来叫声‘哥哥’听听。” “滚!谁要认你作哥哥。” 莫晟桓一拳挥过去,又被程澜机敏躲过。 栗君珅浅笑温和,看他们打打闹闹仿佛回到小时候。每当他独自在书房习字读书,这两个顽皮的弟弟总会跑到窗根下,偷偷往屋子里丢虫子吓唬他。其实他根本不怕虫子,仍故作害怕的表情逗他们开心。 “多大的人了还闹腾,别吵醒海棠妹妹。” 司明堂在院子里就听到程澜和莫晟桓的嬉闹笑声,一进屋子便拉住他们按坐回凳子上,说:“吃过早膳,我们出去逛逛。” 程澜搬着凳子凑近些,一脸兴奋地问:“明堂大哥,夜里你和花妹妹偷偷去做什么啦?” 司明堂莞尔一笑,说:“散步,赏月,诗词曲赋。” 莫晟桓揶揄道:“得了吧,海棠妹妹读书少。真不是吹的,她所学所知还不如我呢。” 程澜提醒:“我劝你慎言!这棠府里不知埋伏多少暗卫皆是花妹妹的耳目,你小心她醒来找你算账!” 莫晟桓仰起脑袋环视屋顶,说:“海棠妹妹竟有偷窥的恶习,她不会在西耳房也派了暗卫吧?那我刚刚去小解不是被看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活该!” 程澜拍桌大笑。 “我没有偷窥的恶心,桓哥哥放心吧。” 栗海棠与元俏手拉手进来,兄弟几人立即站起来。 程澜忽然凑到她身边小声问:“花妹妹,你在这屋子里安排多少暗卫?” “不知道。” 栗海棠摇头,坦诚说:“师父从不让我参与此事,也不与我讲明。至今我身边有多少护卫,恐怕青萝和刘姑姑比我还清楚呢。” 栗君珅笑说:“子伯兄对海棠妹妹的保护真是滴水不漏呀。” 莫晟桓点头道:“对呀,我等自愧不如。” “哼!他是花妹妹的师父,又有那般赫赫威名。他的仇家遍地,天知晓会不会牵连花妹妹,多派些护卫暗中保护也是应该的。” 程澜理直气壮的说,拉着海棠坐到司明堂身边,说:“花妹妹,昨夜你和明堂大哥去做什么啦?” 栗海棠接过栗君珅倒来的茶,说:“散步,赏月,诗词曲赋。我不如桓哥哥学识渊博,但背过几首唐诗宋词。” “呵呵,海棠妹妹息怒!息怒啊!妹妹知道我最爱吹牛皮的,可不能真的生气哟。” 莫晟桓干笑两声,拉住海棠的小手撒娇。 栗海棠娇嗔,说:“你夜里醉醺醺的回来,我只问几句话。现在酒醒了,快说说你打听到什么消息?” 栗君珅夸赞:“果然海棠妹妹是一家之主,咱们笑闹半天也没想起询问此事。” “正是。” 司明堂笑语附和,羞得海棠臊红了小脸。 莫晟桓收敛顽皮,一本正经地说:“前些日子,海棠妹妹派我到城外的田庄去招待贩夫们,我也借机与城中小商族的公子们熟识。” “那些公子都是闲花城的富家子弟?” 栗君珅好奇,他在闲花城游逛的时候也见到几位衣冠不俗的少年公子,但他性格腼腆不愿攀交。 莫晟桓点头,说:“对呀。他们与我们一样,因长辈们是世交,便从小相伴长大。他们经常结伴外出游玩或狩猎,回城路过田庄时我招待他们用些菜饭。如此一来二去彼此熟识,聊侃也随意了。” 一直沉默的元俏忍不住调侃:“真不愧是瓷裕镇第一纨绔,到哪儿都能交到狐朋狗友。佩服!佩服!” “哈哈哈,多谢元俏姑娘赞赏,在下还需努力!” 莫晟桓揖礼道谢。 元俏娇嗔,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司明堂严肃地问:“那你打听到什么?” 莫晟桓郑重道:“我昨晚邀请几位大商族的公子到歌舞坊和酒楼小聚,他们的家族与苏家不仅有生意往来,也有姻亲关系。其中一位小兄弟的亲姐姐嫁到苏氏二老爷的府中为妾。听说苏府开祠堂,苏少夫人拿出苏妙清母亲的亲笔遗信,说苏妙清是苏老家主的亲骨肉。” “啊?这……苏妙清的亲娘不是苏老家主的闺女吗?”程澜惊呆,这亲父女乱伦,恶心哟!天诛地灭哟! 栗海棠否认道:“不,苏妙清的亲娘是苏老夫人陪嫁嫫嫫的女儿,因嫫嫫代替苏老夫人而死,苏老夫人便认嫫嫫的女儿为养女。不过,苏妙清是苏老家主的女儿,简直是无稽之谈。” “先别管苏妙清是谁的女儿,听我说。” 莫晟桓打断海棠,将众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自己,说:“苏妙清向苏老家主揭发苏少夫人和澜哥儿的奸情,苏少夫人的陪嫁丫鬟为证人。苏老家主信以为真,下令将苏夫人、苏少夫人和苏妙清全部软禁起来。” “昨晚前来小聚的公子们都猜测,苏木春之死与苏妙清脱不得干系。故而苏妙清为洗脱嫌疑,嫁祸给苏少夫人和澜哥儿,混淆苏老家主的判断。” 他一气说完,顿觉口干舌燥。 “我还以为被王二妹子出卖了呢,原来是她的陪嫁丫鬟呀。”程澜释然放松,看向沉默的海棠,问:“花妹妹,你要如何做?揭发苏妙清的罪行吗?” 栗海棠摇头,她要静下心来好好谋划。看来她与苏老家主的这场斗争已箭在弦上,她只能成功。 第1241章 世风日下人心难测 宛拒莫晟桓提议出门闲逛的邀请,栗海棠来到诸葛弈居住的主院,独自坐在他平日最喜欢烹茶的小室,一边效仿他的模样享茶一边思索。 阿伯端着一盒新茶悄悄进来,跪坐在她的对面。 “今早,阿伯呈来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的口供,她们都有背忠弃义的行径。可怜王氏一直当她们是心腹,言行从不防备。与王氏一同背景离乡,三人该抱团取暖、彼此保护才是。” 栗海棠递给阿伯一杯茶,叹道:“世风日下、人心难测,看到王氏,我如感同身受心有戚戚。阿伯,看来我还不够强大、不够冷情。” “小主子已经做得很好了。”阿伯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玦交给她,“这是俞氏传家玉玦,共三块。今儿送给小主子一块,望小主子不嫌弃俞氏卑微,请笑纳!” 栗海棠轻瞟桌上的玉玦,严肃说:“我答应帮阿伯夺回俞氏的祖业,誓死不食言。阿伯不必以‘俞氏后人’的身份来束缚,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承担的后果又是什么。” “小主子莫要误会,这是老奴的谢礼。” 阿伯把玉玦往海棠前推推,说:“俞氏被苏家霸占的祖业并不重要,小主子尽管放心去做,只当一场游戏开心就好。老奴当年追随主人,与主人有约定。主人帮俞氏一族沉冤昭雪,老奴至死效忠主人,若有背叛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阿伯言重了,我从未怀疑过阿伯对师父的忠诚,也相信阿伯是重诺重义之人。”栗海棠将玉玦推还回去,说:“师父既然身份暴露再不适合回瓷裕镇,更不宜与八大氏族的人为谋。阿伯若肯信我,待回瓷裕镇后由我亲手覆灭八大氏族,为俞氏讨回公道。” 阿伯又将玉玦推回来,说:“小主子有心助我俞氏复仇,更该收下玉玦。” 栗海棠知道阿伯的心思,一方与诸葛弈约定,一方得到她的承诺。不论未来如何,八大氏族必将覆灭,而她和诸葛弈不论谁亲力亲为都可助阿伯完成心愿。 “能让阿伯安心,我收下了。” “多谢小主子。” 阿伯改坐而跪,感激地磕头道谢。 栗海棠隔桌虚扶一下,说:“阿伯放心,我尽力而为。” “谢小主子。” 阿伯坐回,亲自斟茶,问:“老奴安派在苏家的探子来报,苏家三老爷率全家悄悄离开闲花城,连苏老家主都蒙在鼓里。” “可知去向?” “良平城。” 栗海棠惊讶,她今早才知苏家三老弟能力超群,是苏老家主的得力谋士。没想到短短半日又听到一则惊人消息,真是世事无常、瞬息万变。 阿伯略回忆良平城的几家大商族,似乎无人与苏家结亲。不明白苏三老爷为何举家搬迁到良平城。 “查,或许有意外之喜。” 栗海棠知道阿伯在闲花城的势力远比她想象中更强大,更熟悉苏家的行事作风。 “阿伯,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查苏家所有人的产业,我和几位哥哥陪苏老家主逗逗乐子。” “小主子开心就好。老奴会尽所能查清楚苏家的各处产业。” “苏家各府的公子们也查一查,与苏家往来密切的大商们也查一查。闲花城鱼龙混杂,趁此机会尽收掌中,今后亦高枕无忧。” “小主子睿智,老奴佩服!” 阿伯顺口夸赞表白一番。 栗海棠羞得伸手欲捂他的嘴,阿伯哈哈大笑,起身与她揖礼:“老奴亲自去查苏家的隐秘。” “记得多带几个影卫,不行我把师父留下的鬼卫派给你。” “小主子不必费心,老奴在苏府安派的细作很多,无虚冒险。” 阿伯又与海棠揖礼,才笑容满面的离开。 一直守在外面的青萝进来,问:“小主子,要不要唤兰月回来?” “晚些时候吧。”栗海棠望向窗前栽种的梅树,“看来我等不到白梅花冬日盛开的美景。” “小主子的意思是……苏家在入冬前就……” 青萝试探询问,又不敢肆意揣测。 栗海棠为她倒杯茶,说:“不必入冬,半月足以。” 青萝捧茶浅饮,想着昨夜兰月回来与她讲的那些话,犹豫道:“小主子要弃了楼外楼?” “兰月有句话说得对,楼外楼抢了谷宅的生意,早晚会成为我背叛谷宅的话柄。今日师父宠我、护我、信我,难保未来会改变心意、两情难续。” “小主子知道?” 青萝瞠目,她和兰月偷偷见面,兰月甚至连后宅门都没敢进来。 栗海棠斜睇青萝,扶桌站起。她的个子长高不少,已和青萝相差无几。她端看青萝的清澈瞳眸,说:“王氏的两个陪嫁丫鬟为一己私利而背主弃义,不是王氏薄待她们,是她们恃宠而骄。希望我不会成为王氏,你们亦不会成为那二人。” 青萝吓得惨白了脸,扑通跪下:“小主子恕罪,奴婢知错。奴婢若有不忠之心,愿受雷霆之怒、刀剐之刑!” “望你们好自为之。” 栗海棠拿来斗篷穿好,对青萝说:“待他们回来,直接请到我的院中来。还有兰月,谷宅的于管事,让他们申时来见。” “是,小主子。” 青萝颌首应道,待海棠离开后才颤颤微微地站起来。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掌心湿汗、指尖冰冷。她深吸气,对藏在暗处的人狠戾冰冷地说:“你看到了吧?也相信了吧?她对主人的忠心不是假的,你们再敢对她动歪心,别怪我无情!” 藏在暗处的人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身份、从哪儿来、受谁的指使、又效忠于谁。 “青萝姑娘隐藏得真好,连主人都被你骗了。” 阿伯忽然闯进,笑眯眯地打量青萝。他刚才忘了询问一事,返回来请示海棠的意思。没想到巧遇意外之喜,平日温柔贴心的婢女青萝竟是个隐藏真身的高手。 “大管家说得什么话,奴婢听不懂。” “青萝姑娘真人不露相呀,不仅老奴被骗了,连主人也……哈哈!有趣儿!” 阿伯负手围着青萝走一圈,抬头看屋顶刚刚藏过人的某角落。那人的轻功不错,能避开诸葛弈布置在棠府各处的影卫,和安派海棠身边的十名鬼卫。想来除了京都皇城的大内高手,江湖中亦难寻。 “大管家,我们各为其主。大管家还是少管闲事为妙,至于主人……奴婢的主子自会与主人解释清楚。” 青萝恢复平静神情,双手交叠于身前作恭顺态,但她的眼中藏有深深的杀意。 第1242章 错失一场热闹大戏 青萝的秘密被阿伯意外撞见,但阿伯并没有向海棠揭发。他忠于诸葛弈,在确认青萝对海棠没有谋害之心,便放过青萝继续留在海棠身边服侍。他立即修书一封,让影卫送去江南城禀告诸葛弈。 关乎京都皇城的皇帝老儿,他不敢隐瞒。诸事皆有诸葛弈定夺,身为老仆尽自己的职责即可。 至傍晚时分,栗海棠一直留在自己的房中绣女红。她想趁冬天来临之前做一件无袖的银狐毛袄子,给诸葛弈在冬夜里睡觉时穿。 他深受美人噬毒的折磨,经年身寒如冰。每日破晓时分定会寒毒发作、痛苦难忍。冬夜酷寒,毒痛使得他浑身打冷颤、四肢抽搐,皮肤冷硬如被冰冻。 栗海棠思来想去,觉得汤婆子的作用有限。若穿上一件无袖的银狐毛袄子,既保暖又吸汗,大不了她多做几件换着穿。 墙上的时辰钟指向申时,青萝端来一盘红豆酥饼,说:“小主子,几位公子和元俏姑娘回府了。他们先各自回房去沐浴更衣,再来与小主子说话。” “看来他们在外面用过晚膳了。”栗海棠放下绣棚,说:“撤了晚膳吧,给我熬些小米粥。” “不能撤!”元俏急冲冲闯进来,可怜兮兮地垮着小脸说:“我饿着肚子回来的,你撤了我吃什么?” 栗海棠示意青萝去把外间桌上的饭菜热一热,她对元俏招招手,将盘中的红豆酥饼塞给她一块。 “你们不是带着钱出门的吗?怎么饿着回来的?” “别提了。莫二公子领着我们在城里闲逛,专挑苏家的铺子闹腾。一天闹腾下来,得罪了全城的苏家掌柜不说,还被苏家雇来的痞赖追着打。”元俏扑进海棠的怀里,委屈的佯装大哭:“呜呜呜,我们可惨可惨啦。要不是司族长开口阻拦,莫二公子还要领我们跑去苏府闹腾呢。” “桓哥哥又皮痒了。” 不必细问也能想到莫晟桓闹腾的手段,再加上一个程澜。真幸庆有司明堂跟着,否则他们不被痞赖打死,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元家妹妹来告状啦?”莫晟桓撩珠帘进来,笑眯眯地说:“有没有把你摔个狗啃泥的狼狈壮举讲给海棠妹妹听呀。” “混蛋,不准说出来!” 元俏气得抓狂,好想撕烂他的嘴。 莫晟桓得意的哈哈大笑,恰巧程澜进来毫不客气地抬腿,直接踹他摔坐在地。 “喂,澜哥儿,你有气去找痞赖算账,踢自己人算什么好汉?”莫晟桓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鞋印子,不满道:“早知道你那般没用,我求海棠妹妹赐几个护卫跟着。啧啧啧,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吹牛皮说打遍江湖无敌手。呵呵,今儿可露馅儿啦!” “闭嘴吧你!是谁见事不妙抱头鼠窜的?丢人!” 若非海棠在这儿,程澜又想踹上去。 莫晟桓见栗君珅和司明堂一起进来,忙逃到栗君珅身后,说:“澜哥儿,我那是相信你的鬼话才大义凛然的身先士卒,谁知你是蜡样银枪、中看不中用的。” “混蛋!” 程澜怒极,朝着莫晟桓的俊脸挥拳头。 “花哥哥住手!” 栗海棠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可不想亲眼看到兄弟内讧的戏码儿。况且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与他们商量,打打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司明堂一手拉住一人,笑说:“你们要打,等吃饱饭到街去找痞赖算账。在家里打架,小心误伤海棠妹妹。你们挨了疼不打紧,疼了她可万万不能的。” 栗君珅温声附和:“是呀。若子伯兄知道你们打了海棠妹妹,还不从江南城赶回来亲手解决掉你们。” “好吧。” 程澜愤愤地瞪了莫晟桓,反抓着栗君珅坐到外间的八仙桌旁,说:“我饿了。” “我已吩咐青萝去热菜,等会儿端来。”栗海棠和元俏手挽手出来,请司明堂在身旁坐下,问:“明堂大哥,苏家的铺子……” “唉!”司明堂无奈叹气,笑看莫晟桓和程澜,说:“这两个顽皮鬼把苏家铺子全砸毁了,还扬言今儿玩得不痛快,明儿要到苏府去玩玩。” “真嚣张啊!” 栗海棠感叹,一双杏眼在莫晟桓和程澜的脸上游移。 刚刚嬉闹时没察觉,现在安静地坐下来才发现他们的脸颊和唇角有伤、脖子有伤、手背也有伤,看来围殴他们的痞赖不少。 元俏幸灾乐祸地说:“挨打也活该,谁让他们专挑苏家最赚钱的铺子砸呢。苏家的掌柜们跪在地上又哭又求饶,连破财消灾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还不肯收手。” “然后呢?他们又干了什么?” 栗海棠饶有兴味,心中懊恼自己为何没跟着出门,真是错过一场大戏呀。 “呵,掌柜们也挨了打,又怎会咽下这口恶气?便招呼街上的痞赖,重金雇佣。打死一人奖二百两,打死二人奖五百两,官府若追究下来有苏家承担。” “官府?苏家?” 栗海棠笑了,这才是意外之喜呢。怪不得苏家敢打良和城吴家的主意,怪不得苏家敢不把她的师父放在眼里,原来苏家背后的大靠山还有官府。 “官商勾结、以权谋私,依国律是死罪。” 司明堂适时提醒,恬淡的像在谈论一句极佳的诗句。 栗海棠长舒气,笑说:“明天,继续砸苏家的铺子。我派给你们一些人,凡是姓苏的人开办的铺子,全部砸了。有漏网之鱼,我就把你们丢到街上去自生自灭。” “啊?花妹妹,你也太狠毒啦。”程澜撸起衣袖,不满道:“我不干!你瞧我这一身伤,明儿躺在家里休养,哪儿也不去。” “哦!不去啊。”栗海棠慢慢站起来,走到程澜背后,说:“让你率领一百人去玩?你只管动动嘴巴、看热闹,也不愿意去吗?” “去!”程澜一巴掌拍桌,“不去是傻子。” 莫晟桓揉揉嘴角的青紫,说:“海棠妹妹,再借我几个人去收拾街上痞赖。今儿打我的那几混蛋,我定要打回来!” “嗯,没问题!” 栗海棠杏眼弯弯,笑眯眯的像只小狐狸。 栗君珅抚额,每次看到她露出这副可爱又迷人的小表情,定是有人要遭殃了。希望苏老家主的心脏足够强大,承受得住一波又一波的打击。 第1243章 我只要属于俞家的 莫晟桓和程澜对苏家的铺子一通闹腾,让苏家收敛不少,也给栗海棠短暂的谋划时间。 一连五天,阿伯收集关于苏家秘辛的信件多达千封,苏家后宅的诸多秘而不传的消息也接踵而来。 栗海棠终日在诸葛弈居住主院的小茶室,一张棋盘,黑白混战,胜负难定。 “小主子,莫二公子和程公子率众砸毁苏家一间玉石铺,属下发现这本账簿。”暗卫奉上一本账册,海棠挥手示意他退下。 阿伯将整理好的消息送进来,见海棠认真翻看一本账册,账册有“苏记”的商徽印章,好奇问:“小主子在查苏家的账?” “苏家玉石铺子搜罗来的,我闲来无翻看翻看,打发无聊罢了。”栗海棠合上账册,见阿伯双手捧着几本厚厚的册子,说:“阿伯也搜罗来苏家的账簿吗?” “是小主子吩咐老奴收集来的苏家秘闻,老奴整理誊抄给小主子阅看。”阿伯坐下来,将册子摞放到桌角,接过她递来的茶,说:“主人派人来传话,苏家与官府勾结之事已查明,小主子专心对付苏家即可。” “师父远在江南城还挂念着我,真过意不去。” 栗海棠捧起一本册子翻阅,这本是苏老家主的一些隐秘往事,其中有苏妙清母亲的身世及…… “如我所言,苏妙清果然不是苏老家主的亲生女儿。苏妙清出生时,苏奶奶还在苏家,怎会视若无睹呢。” 阿伯颌首,说:“苏老夫人出身良和城吴氏,吴老家主的正室妻子出身京城的官家。官家礼教严、规矩多,即便庶出的公子姑娘们亦克己复礼。” “难怪我见苏奶奶言行举止非寻常大商族的妇人可比,原来苏奶奶的母亲是京城的官家姑娘。”栗海棠又拿起一本翻阅,说:“古来官家女子看似华丽光鲜,实则冷暖自知。她们顶着官世家女子的荣耀,一生为家族而活。出嫁前为母家,出嫁后为夫家,为别人辛劳,唯独亏欠自己。” “小主子的话说得真情实意,可天下间的女子皆如此,只因身份不同,所承担的轻重罢了。” 阿伯放下茶杯,见海棠杏眼含泪,并不过多教导。她年纪尚轻又经历过太多磨难,感言一些超出她年龄所说的话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同龄的小姑娘们,有几个与她这般多灾多难呢? “关于苏家的秘辛皆在此,小主子还有何吩咐?” “请阿伯继续盯住苏家,尤其苏老家主和几位苏老爷。每天早晚来报,我要知道他们的一切动向。” “小主子要动手了吗?” “顺势而为,速战速决。” 栗海棠信心满满,她已谋划多日也忍耐太久,莫晟桓和程澜给她制造了一个好机会,她怎能错失呢。入冬前,她要苏家彻底消失在闲花城。 阿伯惊愕,虽理解她所说的八个字,可如何施行却是未知。他强忍再三,还是问出口。 “小主子准备如何做?” “势分三足鼎,苏家想独吞闲花城,做梦!” 栗海棠捧起桌角一摞厚厚的册子,站起来对阿伯说:“多谢阿伯助我,事成之后俞氏祖业奉上作谢礼。至于苏家余下的产业归于何处,望阿伯替我隐瞒。” “小主子放心,我只要属于俞家的,余者不知、不闻、不详。” 阿伯知她是个爱财的,苏家如今的产业一半得益于百年前霸占俞氏祖业,一半是苏家四代人积聚的财富。相较江南四大商族的三百年传承历史,百年的苏家也算是子孙成才。 闲花城曾是青州花间楼主庄南华的地盘,现送给海棠,又有皇帝老儿的封地圣旨作加持,他夺回祖业也不能太张扬。若他妄图闲花城,恐怕第一个饶不了他的人是诸葛弈。 阿伯对自己的野心很清楚,他要的是瓷裕镇,是八大氏族的毁灭,是为俞氏族复仇。故而,苏家的一半产业就算给海棠的谢礼吧。 双方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合作起来更加默契。在与苏家斗谋斗智斗实力的半个月,阿伯忙里忙外时常不见踪影,但一出现必定为海棠带来最重要的苏家秘闻,还有苏老家主与几位苏老爷私下商议对策的内容,细致到每人的话一字不漏。 栗海棠也忙起来,她一边派莫晟桓和程澜继续扰乱苏家的铺子,一边与兰月、于管事商量楼外楼和谷宅联手对付苏家。 最初瞧不起海棠的于管事经过几次会谈,越来越喜欢这个谋智不输诸葛弈的小姑娘,且发自真心的佩服。 这一日,莫晟桓和程澜依旧率领假扮痞赖的护卫队去扰乱苏家铺子,元俏跟着刘二娘学习下厨。 她知道自己是外人,不宜参与。可每日无所事事,不如自己寻个能出力的法子支持海棠。想到大家的一日三餐皆于刘二人准备,便自告奋勇的来到厨院帮忙。刘二娘亦很高兴,有元俏来帮忙盯着才安心于烹调。如今多事之秋,谁知道棠府里有无混入奸细呢?万一在饭菜里下药投毒,后果不堪设想。 主院,栗海棠与于管事、兰月商议好后,于管事告辞离去。兰月没有急着离开,垂首站在海棠身旁。 “有事?” 栗海棠一边整理阿伯送来的新册子,一边打量兰月。 兰月欲言又止,有些担忧地看海棠。 “有话不说,埋在心里会生病的。你愿意说,我愿意听。”栗海棠拍拍身边的凳子,“来坐下。” 兰月颌首,戒备地走到房门口往外看看,回来又隔着窗子看看,才坐来海棠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青萝姐姐有异心,小主子多多注意。” 栗海棠惊讶,问:“你发现了什么?” “这个。”兰月从腰上系的荷包里取出一块金令牌,精致小巧、花纹独特,“青萝姐姐昨夜到楼外楼告知小主子唤我前来,走时匆忙没发现它丢了。我瞧过小主子的几个令牌,不记得有这模样的花纹。” 栗海棠握紧令牌,叮嘱:“兰月,你只当没见过,也不知此事。” “小主子放心,兰月知道如何做。” 兰月告退,心中有些愧对青萝。自从海棠救她之后,青萝待她极好。孤苦无依的她也视青萝为姐姐一般亲近,可海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更偏向救命恩人。 栗海棠盯着躺在掌心的小巧金令牌,唤出鬼卫首领。 第1244章 亲自布局玉佩为令 鬼卫首领是诸葛弈的第一心腹,地位远超过大管家阿伯和护卫统领孟虎。鬼卫首领只听命于诸葛弈,连翎十八也无资格吩咐他行事。 诸葛弈担忧海棠的安危,将自己的第一心腹鬼卫首领留下,又派了十名鬼卫暗中保护。 鬼卫首领出现,算是给她足够的面子。 栗海棠向鬼卫首领行万福,将精致小巧的金令牌拿给他,“请鬼卫大哥帮忙看看,这令牌原属于哪位大人物?” 鬼卫首领从头到脚皆黑纱遮蔽,只露出一双森冷犀利的眼瞳,周身散发阴寒煞气。被黑布缠裹的手掌托着金令牌掂掂重量,然后还给海棠。 “皇帝老儿派来的,原是监视主人的,现在监视小主子。” “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何秘密值得皇帝老儿派来高手?师父好聪明,不好驳回皇帝老儿的美意,便将人送来我的身边。一来不与皇帝老儿撕破脸,二来又不会泄露太多的消息出去。半真半假、若隐若现,师父的谋略远在皇帝老儿之上,皇帝老儿的小心思藏不住的。” 栗海棠随手一丢,鬼卫首领张手抓住。 “请鬼卫大哥帮忙还回去,别牵累兰月就好。” 鬼卫首领点头,一个闪身跃上屋梁,居高临下看了海棠,“主人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还长呢。” “世事无常,未来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栗海棠仰望屋梁上全身包裹黑纱的男人,她嫣然一笑,抱着阿伯送来的册子离开房间。她从来不好奇鬼卫和鬼影们的行踪、藏身之处,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遭怀疑。她又不想与诸葛弈为敌,何故给自己招惹麻烦呢。 来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栗海棠发现院子里的梅树少了几棵。她唤来收拾院子的老婆子,细问之后才知道那几棵梅树枯死了。 “小主子,你怎么回来啦?” 青萝抱着被子出来晒,见海棠抱着厚厚的册子呆站在梅树下,不禁担忧起来。 “王氏的两个丫鬟送回苏家没有?” “早送回去了。”青萝将被子交给老婆子去晾晒,抢来册子单手抱怀,另一手挽着海棠往屋子走,说:“程公子亲自送的,说苏少夫人感谢小主子,待她离开苏家后定厚礼相谢。” “呵,礼就算了,让她好好管教自己的婢女吧。” 栗海棠甩开青萝的手,提裙进屋。 青萝错愕一瞬,不明白海棠为何突然生气,且迁怒于她。她紧随其后入卧房,见海棠正在更换出门的便装。 “小主子要出去?” 栗海棠拿一顶雪纱帷帽走过青萝身边,冷冷地说:“你不必跟着,也不要惊动任何人。” “小主子!” 青萝追出来,只见海棠急步离开的背影。 自从上次她与皇帝派来的大内高手对峙时被阿伯撞见,她每日惴惴难安,生怕阿伯会告诉海棠。刚刚海棠对她的冷淡,她又隐隐担忧起来。 “放心,她不知道。” 阿伯送来一盒珍珠交给青萝,说:“我答应的事从不食言,也希望你和你背后的人识相些。主人不是皇帝,却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惹怒他,皇帝老儿的江山就别妄想了。” “知道了。” 青萝咬牙,她知道阿伯是诸葛弈的心腹,却不事事听命于诸葛弈。阿伯有自己的秘密,一个任何人都无从追查的隐藏势力。或许连诸葛弈都不知,或许只有诸葛弈知道。 阿伯走后,青萝拿着锦盒回到卧房收拾,发现床边脚踏下露出一角金色,她心跳加速,忙拾起来小心抚去尘土,戒备的四下观望确定无人发现。她谨慎的贴身藏好,庆幸海棠近来住在主院没回来过,否则发现这块金令牌,她再难留下。 且说栗海棠悄悄离开棠府后,直奔闲花城最大的一间绸缎庄。这间绸缎庄的东家原是霞彩镇的杨氏族生意。 杨氏族,衡六爷,全娘,还有她的女儿。还有陈氏族的老仆洪四叔,如今是霞彩镇谷宅的大管家。 站在杨氏绸缎庄的大门前,栗海棠的脑中浮现一张又一张面容,仿佛是上辈子相识的人。 “小主子,你来了。” 白胡子的老掌柜喜眉笑颜的迎出来揖礼,说:“夫人前日派人送信,信中向小主子问安。” “全娘还好吗?” 栗海棠进入绸缎庄,随老掌柜上到二楼的雅室。一坐下来,便问:“霞彩镇杨氏、陈氏和孟氏与苏家的生意往来如何?” 老掌柜取来一箱子密信,和三张账簿,说:“全依小主子的吩咐,霞彩镇三大商族与苏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那些零散的大商们也纷纷投向三大商族。小主子好计谋,霞彩镇的商业已牢牢掌握在杨、陈、孟三族手中,只等小主子一声令下齐向苏家发动攻势。” “我另有安排,老掌柜辛苦了。” “为小主子劳力,老朽之幸。” 老掌柜鞠躬揖礼,不由感慨自己风烛残年之时喜遇明主。 栗海棠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三枚玉佩,说:“派人送回霞彩镇,交给全娘、洪四叔和孟哥哥。告诉他们,闲花城苏家覆灭后,霞彩镇三大商族归于天下第一大商门下。从此谷宅不再庇护他们,我也不再是他们的主子。” 老掌柜双手捧着三枚玉佩,惊讶问:“小主子无意商道?可你是经商谋略的奇才,老朽愿追随小主子驱使。” “老伯,我命不由己。若你有心追随,请效忠我的师父天下第一大商,他才是你口中谋略奇才。” 栗海棠虚扶老掌柜,看看桌上的信匣和账簿,说:“烦劳老掌柜将密信和账簿送到棠府,交给阿伯。” “是。” 老掌柜颌首。 栗海棠指指他手里的三枚玉佩,“此物,拜托你了。” “小主子放心,老奴即刻派人回霞彩镇,定亲手交给三位族长。” “如此,多谢啦。” 栗海棠揖礼,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去。徒留老掌柜黯然神伤,没能追随明主,他终究没有福气。 离开绸缎庄,栗海棠又来到一间客栈。这间客栈的老掌柜正是良和城吴府的老管家,吴家投诚后,老管家自荐来闲花城守住唯一的铺子。 “海棠姑娘,你怎么来了?” “老管家,别来无恙。” 栗海棠悄无声从后院门进来,店小二跑到前堂禀告,老管家匆忙跑来后院,手里的毛笔都忘了放回柜台上。 老管家鞠躬作揖,发现手里的毛笔还滴着墨汁,尴尬地笑笑,说:“多谢海棠姑娘惦念,请!” “老管家不必客气,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你吧?” “海棠姑娘大驾光临,乃我们客栈的荣光。快快请入内用茶。”老管家将毛笔塞给店小二,吩咐道:“去烹茶来,用上好的茶叶。” 店小二答应,偷瞄一眼海棠,乐颠颠的去厨房。 第1245章 良和吴家悄悄易主 栗海棠随老管家上到二楼的雅间用茶,这雅间平日招待吴氏各府公子的茶室,房间布置得雅致华丽,榻几桌椅皆是一等黄花梨木。 老管家请海棠居上座,笑说:“海棠姑娘独自前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栗海棠笑而不语,环视这间雅室。 她常年跟在诸葛弈身边,早已习惯他的简朴雅致风格,屋中摆饰无需繁多,但要精妙绝伦、要赏心悦目。 再观这间儒风雅室,摆饰贵重而无美感,铜臭味浓厚。一眼可辨布置雅室之人定是纨绔子弟,或者出身不高、有些小财的贩商。 老管家不敢打扰,默默到门口去催店小二快端来茶和点心来。 店小二本想趁机讨好海棠,毕竟她是谷宅小东家,也是楼外楼的东家。若能得到她的赏识,他或许可离开吴家。 他并非吴家的家仆,是客栈建起来招来的,他本欲卖活契,谁知吴家公子拿刀逼迫他卖死契。他后悔来客栈找工,可为了保命只好屈从。 老管家不知店小二打的鬼心思,在门口截住,亲自端茶水和点心,喝令店小二将门关上。 “这孩子不是从吴家来的,不懂规矩,望海棠姑娘见谅!” “无妨!” 栗海棠接过老管家奉的茶,将腰上的一个荷包解下来推向老管家,说:“今来叨扰,只为送这东西给吴老家主,里面有密信讲的清清楚楚。望老管家辛劳一趟,亲自送回去交到吴老家主的手上。” 老管家垂眼盯着荷包,说:“海棠姑娘或许不知,早在半年前老太爷已退位,如今掌管吴家的人是老爷。” “吴老家主还健在吗?” 栗海棠斜瞟老管家这副嘴脸,看来吴老爷的家主之位坐得并不安稳,那位变成太监的吴世同大公子恐怕已暴露狼子野心。可惜吴老家主一生倨傲,到头来被儿子孙子算计。 老管家呆滞一瞬,尴尬道:“在,老太爷身子骨健健康康的。如今搬到良平城的宅子去养老,再不问良和城的事啦。” 栗海棠点头,说:“那烦劳老管家将荷包送到良平城,亲手交给吴老家主。” 老管家不明白,他已清楚吴家易主,为何她执意与吴老家主联系? “老管家,告辞了!” 栗海棠起身揖礼,从始至终她未解释一字、未饮一口茶、未食一块点心。 老管家心腹疑惑,亲自送她走后院门离开。待海棠走后,他看着手里的荷包,心内纠结该将荷包送到谁的手里。 店小二悄悄来到老管家身后,小声说:“掌柜的别犯傻,连吴老家主对她都礼敬三分,你可别当自己的命不是命。她是谷宅小东家,没听说江南大商族沈家姑娘都被惩罚了吗?沈家是江南第一大商族,沈老家主亦不敢登门来讨公道,何况是你呢。” 摇摆不定的老管家被店小二说动了,且看苏家铺子近来遭遇的诸多打击,他就心生畏惧。 如今,闲花城的百姓们皆议论,这是苏家挑衅谷宅小东家的下场。曾经日进斗金的铺子被砸得惨不忍睹,苏家无人敢站出来讨伐,更无人敢反抗。有传言苏老家主听闻生意被扰,怒火攻心、昏厥不醒已多日。 “你好好照管客栈,我五日之内必回。” “掌柜的放心吧。” 店小二拍胸保证,高高兴兴的去为老管家准备出行的包袱和马儿。他终于有机会去投奔谷宅小东家,待老管家回来他早成为谷宅的仆役,吴家敢得罪吗? 打好小算盘,店小二催促老管家早早起程,免得耽误谷宅小东家的托付。老管家再三叮嘱店小二顾好客栈,回来必定有赏。 一个催促,一个叮嘱,啰嗦到午后,老管家才安心的骑马离开闲花城,赶往良平城去见吴老家主。 与客栈隔街相对的食肆:客来居。 二楼雅室,栗海棠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一菜一汤、一荤一素,皆是食肆的招牌菜。 无言公子登上楼来,不请自入。偏偏挨着她坐下,伸头望向渐渐安静的街市,问:“看上哪家翩翩少年郎,我帮你热络热络去。” “青州无事做吗?” “没有。” 无言公子坐正,看桌上的饭菜,嫌弃道:“诸葛公子没给你钱吗?这喂猪的饭菜怎么咽得下去?” 栗海棠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起来,眨眨杏眼,得意说:“客来居,天下第一大商在闲花城的第一间铺子。后院的掌厨大师傅皆庄楼主亲自选拔,资历最差的掌厨曾在京城一品大官的家中效力十年。” 无言公子揉揉眉角,喃喃道:“我怎忘了这件旧事,真是自打脸呀。” “嗯,确实该打!” 栗海棠唤店小二再送来一副碗筷,说:“再来一坛绍兴女儿红。” “好咧!” 店小二的洪亮嗓音在楼里唱喝,莫名的喜感。 无言公子看向街对面的客栈,问:“你就那么相信吴家的老管家?万一他背叛吴老家主呢?” “忠诚和性命相比,哪个更重?” 栗海棠不答反问,一个选择让无言公子恍然大悟。 “好谋算,不愧是诸葛公子的徒弟。” 无言公子夸赞,并非他想不出这个理由,只是他没将“生死”与她联系到一起。十三岁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狠戾的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唯有“震撼”二字可形容。 栗海棠漫不经心的吃着,一双杏眼盯住客栈。自老管家走后,店小二立即关了店门,挂上“歇业”的木牌。 无言公子笑问:“你猜他去做什么?是谁的人?” “去谷宅、楼外楼、棠府,凡能见到我的地方,他都会守上一日。”栗海棠夹片卤肉放到无言公子的碗里,说:“帮我一个忙,苏家在城外的两座田庄作谢礼。” “好。” 无言公子根本不在乎那小小的田庄,能参与覆灭苏家的行动是他最有兴趣的。 栗海棠将一块玉佩交给他,说:“五日后以玉佩为令,不论你用什么法子都要阻止苏氏族人逃离闲花城。逃一人,我就去青州告状。” 无言公子哭笑不得,他来瞧热闹的,怎么还摊上大事儿呢。 第1246章 影卫暗查妙清之谜 短暂的平静之后,苏家率先发起猛烈的攻势。 比起上次雇佣全城痞赖、乞丐和小偷儿围堵谷宅、楼外楼的大门,偷盗往来客人的钱袋子,这次的攻势几乎倾苏氏全族之力。以为防万一,苏老家主又联合与苏家有姻亲、有世交情义的商族共谋大计。 阿伯最先得到消息,天未亮时便来主院的正房门外候着,待海棠起来立即禀告。 正房的卧室,栗海棠不好意思睡诸葛弈的床,便吩咐青萝领人搬来一张罗汉床,她娇娇小小的睡来正好。 鸡啼一声,栗海棠便起床洗漱,等待派去苏家的影卫来禀。自从知道青萝的隐秘身份之后,海棠有几日故意疏远,又觉得太刻意反而不好。既然诸葛弈知晓青萝是皇帝老儿派来的人,她便睁一眼闭一眼装作不知罢了。 “小主子,影卫来了。” 青萝端来青盐和水给海棠漱口,谨小慎微地服侍。近来,她总是惴惴难安,生怕海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栗海棠点头,冷淡地说:“让他进来吧。” “是。” 青萝颌首,到外间唤影卫进来。 影卫悄无声走进卧房,仅站在门口不敢再入。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青萝,说:“苏老家主年轻时曾与良平城任家的三姑娘私订终身,苏老家主的父亲嫌弃任家败落,逼迫之下娶了良和城吴家的女儿。” “继续说。” 栗海棠展开信纸,信中是良平城任家的现任老家主回复苏老家主的信,答应助苏家抢夺谷宅在良平城的生意,但任家不会来闲花城助力,请苏老家主见谅。 信中还关切询问苏妙清的情况,请求苏老家主善待苏妙清。若不能保她平安,便派人秘密送到任家,任家会好好教养苏妙清,直至出嫁。 影卫说:“任三姑娘委屈求全,为苏老家主生了儿子。因不满苏老家主娶妻,她愤然带着襁褓的儿子失踪。多年后,任三姑娘病死,那孩子无人教管与市井痞赖厮混,亦成了闲花城最霸道的痞赖头子。” “苏妙清的母亲……” 栗海棠记得苏奶奶讲过,她的养女对市井痞赖一见种情,非要招赘入府。为此,她和苏老家主生了一年的闷气。最终苏老家主点头答应,苏奶奶愤怒之下搬到苏宅的一个小院每日专心研制食物,再不问苏家的事情。 影卫点头,道:“正是苏妙清的母亲,已故苏老夫人心腹婢女的女儿。” 栗海棠恍然,说:“苏老家主定是发现痞赖是自己的亲儿子,又不好明目张胆的认回来。正巧养女对儿子一见倾心,给了苏老家主最好的机会。” 影卫说:“是。可惜苏老家主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根本是来报仇的。不仅害死苏老夫人,还逼死了妻子。他觉得大仇已报,投河自尽了。” “造孽啊。” 想到苏妙清和苏木春,以及苏木春之死。栗海棠感慨世事无两全,当年苏老家主若执意娶任三姑娘,或许今日的悲剧可避免。 “你去歇息吧,辛苦了。” “属下告退。” 影卫抱拳,退出外间便悄悄离开。 栗海棠唤青萝请阿伯进来,将信交给阿伯看,说:“没想到苏妙清是苏老家主的嫡亲孙女。” 阿伯皱眉,他竟不知此事。 青萝进来,说:“小主子,几位公子和俏姑娘来了。” “都请进来吧。” 栗海棠拉着阿伯坐来身边,趁青萝出去请人,小声说:“且派人去问问师父,该如何处置青萝?” 阿伯笑问:“小主子想保她?” “她服侍我还算尽心,能保住她的命亦是我对她的报答。” 相处的日子久了,栗海棠很舍不得青萝。但她能活多久未知,留下来给诸葛弈招麻烦是她不想的。 阿伯心知她处处为诸葛弈思虑,感佩之余也多几分怜爱,笑说:“放心留下她吧,无事。” “好。” 栗海棠释然一笑,抓住阿伯的手腕,说:“青萝留下,藏在暗处的那几位就打发走吧。” “是。” 阿伯心中发笑,暗道两位主子真是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半夜接到江南城传来的指令亦是打发走那几个大内高手,现在她又给出同样的命令。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惜天命难为。 阿伯告退,恰巧青萝领着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程澜和元俏进来。互相道安后,阿伯离开去忙自己的事。 栗海棠吩咐青萝去准备早膳到东厢房,她拉着元俏给自己梳妆,与司明堂等人闲聊几句有趣的传言。 待青萝备好早膳来请,栗海棠故意与司明堂走在最后,说:“苏妙清是苏老家主的嫡长孙女,她与苏木春是堂兄妹。” “真是造孽啊!” 司明堂停下来,见海棠神情恬淡无波,问:“你不准备利用此事?” “嗯。”栗海棠嫣然一笑,信心满倍地说:“与苏家之斗,我要凭谋智和实力战胜。我要看看自己是否配得上谷宅小东家的尊位,也想让世人知道师父没有爱错人。” “有志气!” 司明堂由衷赞赏,眼中瞬间泛泪光。他太喜欢这个小姑娘,无惧生死、无惧危险,永远拼尽全力的勇往直前。她心中向善、有爱、感恩,却也有着冷情、狠辣的威势。相处久了,他越发痛恨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们有眼无珠,明明得到最好的人才,却一次次无情的欺辱,逼得她退无可退、相见似仇敌。 “明堂大哥,花妹妹,你们快进来呀。” 不见他们,程澜出来寻。 “来了。” 栗海棠应声,与司明堂相视一笑,随程澜进到东厢房。 围坐在温暖的土炕上,两张小桌拼在一起摆上几道新鲜小菜,淋上喷香的芝麻油。一锅笋干鸡汤浓香四溢,一盘油炸糯米果。 元俏已迫不及待把油炸糯米果放到海棠面前,说:“这是我亲手包的,里面包裹甜甜的红豆沙馅儿,你尝尝。” “你最贴心啦,知道我喜欢红豆馅儿。” 栗海棠夹一块先给司明堂,说:“明堂大哥请。” “多谢。” 司明堂微笑道谢。 栗海棠长舒气,说:“今儿,我们开始,五日之内苏家必败!” “花妹妹,你终于下定决心啦?” 程澜兴奋大叫,他等着太焦心的,天天像坐在蒸笼屉里一样。 第1247章 海棠掌控兄弟齐力 栗海棠能决定与苏家对抗,是几人共同的心愿。近来他们虽扰乱苏家的生意、砸毁苏家的几处铺子,但治标不治本。苏家倚靠的并非闲花城中的商铺,是从贩货商手中收取巨额中介费牟利。 谷宅掌控天下商脉,楼外楼也做着收集各方消息的生意,走南闯北的小商人和贩夫们成为提供和散播消息的关键人群。苏家派人暴力阻止小商人和贩夫们进入闲花城,正是截断谷宅和楼外楼的消息源和散布渠道,已是撼动谷宅和楼外楼的根本。 苏家此举若不被重视,不仅楼外楼会关门,连累谷宅亦覆灭,天下商脉将成为各方大商们垂涎瓜分的肥肉。 如今栗海棠成为谷宅小东家,掌控天下商脉。她就不能让谷宅在自己的手中败落,更不容允苏氏这等小商族挑衅。此一战,她必须胜! 她知,诸葛弈知,阿伯知,在座的众人知,苏老家主更知。还有那些投诚于诸葛弈和栗海棠的商族家主们,一个个翘首观望、静待时机。 栗海棠放下筷子,说:“我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请各位哥哥能助我成事。待事后,海棠必有重谢。” 莫晟桓双手比量一下,厚颜道:“谢礼要大红包,最重最大的。” 栗海棠笑说:“大红包?太便宜了。我本想事成之后,在寒夜谷建造一座羽音园,专门伺养珍奇鸟雀。看来桓哥哥只想要大红包,不喜欢鸟园。” “啊!真的吗?真的吗?” 莫晟桓欣喜狂叫,激动地跑来抱住海棠,“不行不行,我不要大红包啦,我要羽音园。哈哈哈!海棠妹妹一定不能食言而肥啊。” “好。若违背誓言,罚我变成大胖子。” 栗海棠拍拍激动大笑的莫晟桓。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快放开海棠妹妹,让她好好吃饭。”栗君珅拍拍莫晟桓的背,将海棠从他的怀里解救出来。 莫晟桓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重新坐回去。 栗海棠端起茶杯,说:“各位哥哥,俏姐姐,我以茶代酒先行谢过!” “海棠妹妹客气了。” 司明堂端杯回敬。 在座的几人也说一家人不必客气,助海棠战胜苏家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否则今后如何厚颜说自己与谷宅小东家是挚友呢。 大家和和乐乐的用完早膳,依照海棠的谋划各伺其职,今日的协同合作是他们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事。 走出主院,司明堂唤住三个弟弟,将他们带回自己的房间,四人围坐在一起。 司明堂说:“海棠妹妹信任我们,我们不可辜负她。若苏家之事完满,我们可依样去处置八大氏族。” 栗君珅说:“没想到曾经的无心院老管家是俞氏后人,他能对付苏家,也会对付八大氏族。万一他又利用海棠妹妹,我们该如何?” 程澜满不在乎地说:“那是八大氏族欠俞氏的,花妹妹若站在俞氏后人的一边儿,我不会生她的气。” 莫晟桓微笑道:“八大氏族霸居瓷裕镇一百年啦,该知足喽。我一个无用的庶子,想来也无需我为家族舍命相护。待那时我远走高飞,凭它生死。” “哈哈,桓二哥的话我爱听。不过,我愿为花妹妹留下。”程澜向来敢言,骄傲说:“我身为程氏族的下一任族长,不贪权、不恋财。我只求程氏族人能平平安安的,在瓷裕镇生活可、在别处生活亦可,且看俞氏后人和花妹妹的意思。” 栗君珅笑说:“咱们之中,属你最洒脱。” “哈哈哈,人嘛,生来干干净净、去时安安静静,何必让贪婪私欲来害苦自己呢。”程澜起身,抖抖袍子上沾到的尘土,说:“明堂大哥,我且去了。” 司明堂叮咛:“安全第一,万不可意气用事。” “是。” 程澜恭敬揖礼,又与栗君珅和莫晟桓互道保重后,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棠府。他被安排去率领假扮痞赖的护卫们继续扰乱闲花城的苏家商铺,要热闹的吵吵嚷嚷,要激烈的打打砸砸,坚决不能苏家人的喘息时间。当然,不能伤人性命、不能连累无辜,是海棠对他的严令。 莫晟桓亦告辞,海棠派给他的任务是联络他熟识的闲花城纨绔公子们,看似逛花楼、赏歌舞、喝花酒,实则不断透露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欲坐收渔翁之利的消息。 在谷宅小东家和苏老家主的斗争之中,那些纨绔公子们可以回家劝说掌权家主们弃两者而择第三人。谁不愿意与天下第一大商做生意?那是白日做梦都会笑醒的美事。 司明堂和栗君珅已学习经商多年,海棠将楼外楼的生意交给他们来照管,毕竟兰月学做生意的日子不长,又遇到这般猛烈的攻势。 前几次楼外楼的大门被围堵,兰月已吓得没了主意。现在苏家故计重施,与程澜等人的行动一模一样。 幸好楼外楼的设计非常巧妙,别说进来打砸,就是鬼手冷肆这样的神盗进入楼外楼也会迷失方向。 楼外楼的防守更加诡异,苏家派来的痞赖们闯入最外一层的围楼便败下阵来,四面八方的箭矢如暴雨压顶,吓得他们抱头鼠窜、夺门而出。 比起楼外楼,谷宅就显得单薄。一道大门根本抵挡不住汹汹来势。几百人的痞赖队伍齐力撞门,坚固的两扇黑漆大门被撞得脱离门框,无数双大脚踩踏过大门冲进谷宅。 谷宅前院,正房檐下,于管事背手而立,神情平静无波。 带头冲进来的痞赖一见院中仅有一位老者,胆子更大起来。他挥舞手中的木棍,大声喝令:“大家不用怕,谷宅就是个空壳子。一个老头儿拦不住我们的,兄弟们冲啊!值钱的东西搬走,不值钱的砸毁,定要让谷宅小东家知道咱们闲花城的厉害!” “大哥说的对!冲啊!” “让谷宅小东家知道厉害!” 一人号令,群起攻之。 于管事淡定地看着冲袭而来的痞赖们,鄙夷冷笑。 “哼!不知死活!” 待百余痞赖全部进入谷宅,那两扇被踩踏的大门忽然掀起,将门口封得密不透风。 “咣——!” 黑漆大门封死大门口的巨响盖过了痞赖们的呐喊声,也震慑住他们不敢上前。 为首的痞赖离于管事仅仅一丈距离,听到身后的巨响,他先是怔愣,后戒备地瞪向于管事。 第1248章 网中之鱼埋笔苏氏 大门被封,冲进谷宅前院的痞赖们后退无路,一个个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正待他们犹豫之时,从屋顶和院墙飞出无数道黑影,铺天盖地一张粗绳大网从天而落,将他们全部罩在网下。 “糟糕!我们中计啦!” 痞赖首领身后的一个小痞赖惊骇大叫,刹时网中的痞赖们齐发出惊慌大喊:“救命!” 于管事暗道小东家算无遗漏,这行事风格真有谷宅老东家在世时的气魄和谋智。能忍得一时之怒,能受得一时之辱,待抓准时机定一网打尽、毫不手软。 “哈哈哈,好计谋!于管事好计谋呀!助本官歼灭闲花城的祸患,本官要上表圣君为于管事请功。” “知府大人言重了,为民除害乃谷宅义不容辞的责任。”于管事不敢独揽功劳,万事皆以谷宅为上。 知府笑容满面,今日功劳在他的官史上又记下浓重的一笔,离他调任京城的愿望又进了一步。 “吱——呀!” 封住大门口的两扇黑漆大门被推开,早已埋伏在外而的捕快们很快涌入前院,代替黑影押守大网中的痞赖们。 于管事向知府作揖道:“小东家有句话吩咐老奴代为转告知府大人,望知府大人牢记。” 知府笑容即收,正色道:“敢问谷宅小东家有何指教,于管事但说无妨。” 于管事笑眯眯眼睛,头微微凑近,压低声:“小东家说:‘苏家必败,请知府大人择良木而栖。’当然,老奴相信知府大人光明磊落,怎会与为祸百姓的恶人同流合污呢。” “哈!哈哈!”知府尴尬大笑,拉着于管事往大门口走,说:“本官虽出身苏氏,却是闲花城的父母官儿,定然护理不护亲,更不会助纣为虐。” “知府大人果然是百姓们最仰赖的廉洁好官儿,老奴敬佩!” 于管事鞠躬作揖,给足了知府的面子。 谷宅门前的大街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近日谷宅小东家与苏家之斗成为闲花城的一道风景,人们每日上街来做的事情就是看热闹。从城东跑到城西,从城南看到城北,几乎整座闲花城变成一场喧闹的大戏院,每一处俨如戏台子唱着痛快淋漓的武打戏。 知府下令捕快们将所有痞赖押回牢中,待他细细审问、依律定罪。 身为苏氏族的人,知府怎会不知详情。他一面愤愤苏老家主的独断专行,一面无奈栗海棠的身份。他虽是闲花城的知府,却不敢违逆海棠的命令。闲花城是皇帝赐予她的封地,她才是这座城的主子。 回到官衙,知府接连收到苏家几位老爷和公子们的密信,希望他悄悄放了那些痞赖,让痞赖们继续扰乱谷宅、楼外楼。 知府气得坐在后堂大骂苏氏同宗的族人们一个个无耻,可骂完以后又苦思冥想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走痞赖们。 一切动向皆在掌控之中,栗海棠来到闲花城富商聚居的一条长街,和元俏悠闲自在的走着。 路过苏宅门前时,她故意站住,仰望门楣上的匾额,对元俏说:“再过几日,这匾额要换成新的,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是棠府,还是新谷宅?或者……俞府?” 元俏笑说:“我觉得都不好。”她故作沉思,说:“你是皇帝下旨亲封的郡主,闲花城又是你的封地,不如更名‘郡主府’好啦。” “嗯,依你。” 栗海棠很满意,与元俏手拉手继续往街西的深处行去。 苏宅门内,两个小厮吓得脸色青白。一个小厮无声地指指同伴,又指指自己。得到同伴的点头应允,他忙跑进去禀告老管家。 “不得了,谷宅小东家要霸占苏宅,更名郡主府。” 小厮一声吼,惊动全苏府的人。西偏院为苏木春守灵的苏夫人和王氏听到小厮的高声,婆媳俩立时惊呆。 上次惊闻苏氏商铺被砸毁,苏老家主怒极攻心昏厥不醒整整七日,如今醒来仍卧病在床。早膳后听苏家几位老爷、公子们禀告之后,才喝了半碗药汤就听到院子里小厮的高喊。登时气得吐出药汤,白眼一翻又昏厥不醒。 彼时,苏宅因苏老家主气昏而乱成一团。另一边,气死人不偿命的栗海棠和元俏来到距离苏宅不远的一座大宅,府门上的匾额未写姓氏,“闲花”二字让它与这座城融为一体。 栗海棠和元俏拾阶而上,抬手轻扣门环。 旁边的小角门儿应声而开,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妪歪出头来,对她们招手。 “咦?懒婆婆?” 栗海棠惊喜,丢开元俏的手扑过去抱住懒婆婆,问:“懒婆婆,你不是和英姨归隐山野吗?怎会来闲花城呢?” “不放心你呀,小丫头!” 懒婆婆抱住海棠,怜爱的轻抚她的背,哽咽说:“孩子,苦了你啦。我不知道你被莫族长和乌族长害得那么惨,不然老婆子拼了老命也要护你周全。” “哎哟哟,懒婆婆别哭嘛,我这不是好好的。”栗海棠拿帕子为她擦去泪珠,问:“英姨呢?有没有一起来?” “来了。” 懒婆婆挽着她,又拉着元俏,说:“元家姑娘生得真俊儿!” “嗯,比我漂亮。” 栗海棠嘟嘟樱唇,佯装嫉妒。 懒婆婆顺着她的话,颇为认同地说:“对,比你漂亮。” “哼!不对,我才最漂亮呢。” 栗海棠装得很生气又吃醋,叉腰跺脚小娇蛮,逗得懒婆婆畅怀大笑。 “何事笑得这般大声,我也来高兴高兴。” 英姨端来一锅冒着热气的绿豆汤,看到清丽漂亮的海棠,说:“先前有人来报,说栗大姑娘被毁容,我瞧着这张小脸蛋比以前更美、更招人稀罕。” “英姨好。” 栗海棠恭敬行万福。英姨曾是栗君珅的奶娘,也是世上唯一知道栗君珅母亲和妹妹死因的证人。 英姨颌首,恭敬道:“栗大姑娘。” 元俏也行万福礼,说:“海棠如今是谷宅小东家,离开瓷裕镇便弃了那身份。请二位婆婆唤她‘小东家’,或者海棠姑娘。” 懒婆婆和英姨欣然接受元俏的提醒,重新向海棠行礼,齐声道:“老妇拜见小东家。” “哎哟,都是自家人,唤名字就好。” 栗海棠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扶起懒婆婆和英姨,向她们介绍元俏。懒婆婆和英姨早年与元太夫人是好友,后因诸多阻碍使得她们天各一方、二十年未相见。 第1249章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苏家与谷长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不论白天黑夜,整座闲花城充斥着骇人的喧闹和砸毁声音,城中百姓们虽害怕却无人逃离,城外的百姓们不敢入城,便在城外自建起小集市贩卖农物。 栗海棠以谷宅的名义宣布:与苏氏一族的斗争,谁若放火牵连百姓,谷宅必定收买江湖匪徒绞灭苏氏全族一命不留。 故而,气昏醒来又被气昏的苏老家主听到苏老爷来报,立即下令自家严防死守,还下令苏氏雇佣的乞丐帮别家的商铺防守趁机生出恶意的人。 苏氏与谷宅的争斗渐渐波及闲花城的各个商族,连贩货的小商人和贩夫们也禁不住如此的折腾。原以为闲花城的生意做不下去,可以转向相邻不远的良和城、良平城,谁知苏氏与两城的大商们亦有往来。 良和城的吴老家主突然回家主持大局,下令抢夺苏家在良和城的生意,切断苏家在城中的任何商业关系。昔日在吴家和苏家之间左右逢源的商人们忽然被架在火上,一面答应苏家派来的小厮会鼎力相助,一面畏惧吴老家主的威势。 反观良平城,任家的现任老家主虽答应苏老家主会倾力阻止谷宅的行动,但任老家主不是傻子,见来城中养老的吴老家主都亲自上阵帮助谷宅,他犹豫不决。又接到霞彩镇陈氏族老仆洪四写来的密信,他终于下定决心弃苏家助谷宅。 说起任老家主与霞彩镇陈氏族的往事,皆拜已故的陈老家主之恩。 任老家主早年与衡六爷有过仇怨,是当年的陈老家主从中调停,衡六爷才放过他。后来陈老家主得知任氏族衰落,他立志振兴家族。陈老家主慷慨赠金,又介绍许多贩货商,为他的生意奔波作保。可以说,没有当年陈老家主的施善恩情,他无法重兴任氏族,任氏族也无法立足良平城。 陈老家主被害,陈氏族毁灭之时,任老家主远在南洋做生意。待他平安回到良平城的家时,已是陈氏族毁灭后的第三年。他曾到霞彩镇寻过陈氏遗孤,也见过元煦和莫容玖,可惜故人已去、家族无存,他也将往事尘封在记忆中。 直到近日收到陈氏族老仆洪四的密信,才知道谷宅小东家为陈氏族昭雪,追查出谋害陈老家主的凶手,也扶植陈氏遗孤重振家族。如今的霞彩镇,陈氏、杨氏、孟氏恢复昔日繁盛,三位年幼的家主在谷宅的扶助下茁壮成长。 任老家主的违背誓言给苏老家主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而良和城的吴家也让他的计划雪上加霜。以为老岳父年老体弱,将家主之位传给中庸无能的吴老爷(小舅子),他便高枕无忧。谁知老岳父竟威勇不输当年,还胳膊肘向外的帮着谷宅对付他。 苏老家主恨呀,恨得日夜无眠,恨得茶饭不思,恨得想亲自去斩了这群背叛他的混蛋们。 霞彩镇,杨氏族有全娘,陈氏族有洪四叔,孟氏族有孟夕。 这孟夕正是元煦瓷庄的店小二,孟善人的堂侄儿。孟善人当年迫害族人,害死的几位堂兄弟中就有孟夕的父亲。 孟善人伏法之后,孟夕向洪四叔表明身份,愿效忠诸葛弈。故而,在栗海棠等人离开霞彩镇到良和城之时,诸葛弈派心腹大掌柜到霞彩镇助孟夕重建孟氏族,孟氏祖宅也还给了他。 良和城,以吴家为首,许多商族、大商人和贩夫纷纷投向谷宅,一声号令万众齐呼。苏家在良和城的生意短短三天化为乌有,百余年积累的信誉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一句笑谈。 良平城,任家的倒戈不仅给苏老家主一记痛拳,也让良平城的风向瞬间改变。苏家在良平城的生意本就不稳定,而今更不必提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苏氏族犹如恶犬乱咬,谷宅和楼外楼也受到不小的损害。 楼外楼初建不久,尚未盈利。苏氏旁支的几个姻亲商族看准时机,利用自家的食铺与楼外楼打擂台,甚至诋毁楼外楼的酒和饭菜吃死了人,尸首就摆放在楼外楼的大门外。 苏老家主的几位堂兄弟则齐力对付谷宅,他们虽不做买卖消息的生意,但阻截消息来路的法子太多了,随便使出一个就能让谷宅失势。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满城腥风血雨、惶惶不可终日。谷宅、楼外楼、苏氏族,各个参与进来的商族和大商们都元气大伤。 楼外楼被围堵,谷宅被围堵,棠府被围堵,在所有人都翘首盼望谷宅小东家出现的时候,她却躲在闲花大宅里悠哉种花、吃吃喝喝。 懒婆婆和英姨每日亲自下厨,元俏陪着她下棋、种花、品尝美食。 今儿是谷宅与苏家争斗的第四天,她们在闲花大宅的东花园里合力栽种一颗桂花树。 听到相隔两座小宅子的苏府又传来争吵声,元俏鄙夷地撇撇小嘴,说:“海棠,苏家又在吵吵嚷嚷呢。” “是啊。这是早晨起来第八场吵架啦,听着像苏老爷和苏二老爷的声音。” 栗海棠放下锄头,走到小桌旁喝口热茶,唤出影卫,吩咐:“过去瞧瞧,又为什么吵起来了。” 影卫好想拒绝,心道:小主子,我是护卫,又不是八婆。天天爬人家墙头儿去窥探八卦,实在折损我的男儿气概。 栗海棠放下茶杯,斜睇影卫,说:“回来有赏。” 影卫无奈,他宁愿不要赏钱。可主子的命令不能违,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苏家爬墙头儿,听八卦回来禀告。 栗海棠哈哈大笑,对已经跃上屋脊的影卫说:“仔细听啊,回来给你加个鸡腿儿。” 影卫惊得脚底一滑险些摔下,他拒绝鸡腿儿、鸭腿儿、大鹅腿儿,他拒绝一切禽类的腿儿。 懒婆婆和英姨各端来新烹制的甜糕,见影卫又去苏宅偷听。 懒婆婆笑问:“小主子准备几时收网?” “明日。” 栗海棠拍下元俏的屁股,说:“走,去洗手,吃糕。” 元俏羞愤地威胁:“栗海棠,我警告你啊,再打我的屁股,我也打你的。” “嘿嘿嘿,好啊。” 栗海棠才不与她斗嘴,她要留着力气等待明天与苏老家主的见面呢。 第1250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谷宅与苏氏族的争斗在经过四天的昏天暗地、不死不休之后,黄昏时分终于恢复平静。 楼外楼宣布关门,谷宅一切依旧,苏氏族在城中的商铺已全部被毁。看似两败俱伤,唯有苏老家主知晓苏氏的声誉、威势、财势已岌岌可危。 被寻回来的苏三老爷安安静静地坐在前院正房的中堂,默不作声地端着一碗茶细品。仿佛连续四天的狂涛骇浪与他无关。 苏二老爷的暴脾气越来越难控制,每天必来苏宅与侄子吵一吵。 苏老家主病得不轻,可他对付栗海棠的执念支撑着他必须强硬下去。 苏二老爷气得坐在正房外的石阶上,回首大骂:“谷宅的小妖女害死我们,于她有何好处?俞氏的老混账躲在龟壳里不出,挑唆小妖女来替他报仇。哼!姓俞的,别让老子见到你,老子定要打死你!” “够了,二哥。” 苏五老爷出来,端一杯茶给苏二老爷,转回去坐到苏三老爷身边,说:“三哥,你为何弃我们不顾?你不该是贪生怕死的人呀。” 苏三老爷垂眸,双手捧着茶杯,说:“古有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只看到谷宅和苏家的争斗,却没看到躲藏在背后的渔翁,他才是真正获得利益的人。” “他是谁?” 苏老家主震惊,他一直观注势态发展,从未发现有第三个人参与。 苏三老爷放下茶杯,微掀眸看向苏老家主,说:“我当初就提醒过大哥,交出苏妙清,保全苏氏族。纵使不知大哥为何护着苏妙清,可苏氏全族还不如一个她吗?” “老三,再谈此事还有什么用呢?”苏老家主仍然回避苏妙清的身世之谜,这让在座的众位堂兄弟们纷纷不满道。 “大哥,难道苏妙清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 “大哥是一家之主,做错事就该认。” “大哥,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苏妙清的外祖母是大嫂的陪嫁婢女,又是大嫂的救命恩人,大哥善待她的后人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她的性命与苏氏全族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望大哥为苏氏族人谋虑,弃子保族。” “请大哥弃子保族!” “请大哥弃……” 耳边传来众堂兄弟们的肯求,苏老家主忍无可忍,怒吼一声。 “够了!” 房里房外一片寂静,每个人的脸上皆是愤怒和不解,不明白一生精明的老家主为何糊涂至此。 苏三老爷慢慢起身,对众兄弟们作揖,说:“明日便是谷宅小东家所约定的五日之期,各位保重!” “三哥,你就这样弃我们不顾?” 苏七老爷上前来拦住他,在他心中三哥才是最好的家主人选,可惜三哥志在闲野才让大哥钻了空子。 苏三老爷对苏七老爷尴尬一笑,语重心长地劝说:“七弟,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别再贪念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早早的领着家人离开吧,天大地大处处是家。” 苏七老爷从小最亲近三哥,他知道三哥对大哥失望、对兄弟们失望、对苏家失望。 苏三老爷离开了,从此苏氏族人再没有见过他,也得不到他的消息。他真的像一直期盼的那般过着归隐田园、闲云野鹤的生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老家主和苏家人被蒙蔽双眼,不知穷途末路的苏氏祖业已尽数落入“渔翁”的手中,同样兵败如山倒的谷宅和楼外楼也渐渐势弱。 楼外楼的大门被封,谷宅重新更换黑漆大门也落下铜锁。闲花城中,两方声势浩大的痞赖队伍偃旗息鼓、作鸟兽散去。 闲花大宅,懒婆婆和英姨每日烹制美味的饭菜把海棠和元俏喂胖了,两个小姑娘天天叨念自己的身材不苗条,要绝食减肉。 第五日,黄昏日落,夜幕降临,阿伯与司明堂同乘马车缓缓驶入闲花大宅的后院门,早有暗卫久候多时。 见到阿伯,暗卫恨不得扑过去大哭一场。他们几个兄弟太惨了,天天被小主子威逼利诱去苏宅爬墙头儿,回来还要像八婆一样声形并茂的演出来。他们是护卫,不是戏子,呜呜呜,太太太难啦。 即使暗卫蒙着黑布,激动含泪的眼睛、委屈皱眉的额头,还有鼻腔里忍不住发出“哽咽”声,阿伯努力憋笑,拍拍暗卫的肩,说:“知道你们辛苦啦,我会禀告主人,回去有赏。” 暗卫泪奔,低哑嗓音说:“大管家,赏就算了,千万别给我们吃鸡腿儿。再吃下去,兄弟们看见嘴尖的飞禽都能吓昏过去。” “哈哈哈哈!” 司明堂抑制不住大笑,这些护卫太可爱了,也看得出他们被海棠欺负得很惨。 暗卫怒瞪司明堂,要不是看在这厮与主人、小主子是挚友的情分上,他绝对会一拳揍过去。 阿伯无奈摇头,有点羡慕司明堂能肆意大笑,不像他这般憋出内伤来。 “小主子呢,带我们去见她。” “在东花园种花呢。” 暗卫在前领路,阿伯和司明堂步步紧随。 来到东花园,远远瞧见两个小姑娘挥动锄头和铲子,正在挖坑。旁边摆着几盆顶枯枝的花,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小主子,大管家和司族长到。” “嗯,赏鸡……咦?怎么跑了?” 栗海棠故意逗弄暗卫,谁知暗卫身轻一跃消失在旁边的大树上。 阿伯忍笑道:“他怕小主子赏鸡腿儿。” 栗海棠嘿嘿笑,对司明堂颌首,说:“烦劳明堂大哥走一趟。” 司明堂鞠躬作揖,说:“海棠妹妹请受明堂一拜!” “明堂大哥快免礼,你这是做什么?” 栗海棠顾不得自己双手泥泞,扶住司明堂的双腕,羞赧道:“我整日种花悠闲自在,无功无劳的,可受不起明堂大哥的拜礼。” 司明堂含笑摇头,说:“海棠妹妹观大势、谋大局、行事雷霆、不拘小节,乃我辈之中的佼佼者。经此一事,明堂真心佩服!” “多谢明堂大哥抬举我啦,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乐罢了。” 栗海棠放开司明堂的双腕,发现他的衣袖留下两只泥泞的手印,尴尬道:“哎呀,对不起,我……哎呀,怎么办呀。” “无妨!派人回去取一件来便是。” 阿伯唤一名暗卫回棠府取司明堂的外袍。 栗海棠邀请阿伯和司明堂同回后宅的牡丹院,她知道尘埃落定,苏氏族再无起死回生的可能。莫晟桓、栗君珅和程澜或许看不出她的谋布,但阿伯、司明堂是精明的人定能推断出来她的谋局。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苏氏祖业给了俞氏后人的阿伯,而苏氏族人百年积累的财富在悄无声息之中落入她的口袋,而她代表的不是谷宅、也不是楼外楼。 第1251章 闲花大宅真正主人 闲花大宅坐北面南,除前院、中庭和后宅,还有东西跨院、东西花园、东西雕楼。中庭与后宅之间有纵横十字的巷子,将四个花院分布规整,分别以花王牡丹、花后月季、花相芍药、花君子兰花为院名。 居正北的主院,百花之王的牡丹,院中种植各色珍贵牡丹。 居正东的闺院,花中皇后的月季,院中种满月季、蔷薇、玫瑰。这三种花乍看形似,实则不同,唯有爱花之人可辨得清楚。 居正南的闲云院,花中之相的芍药,雍容华美不输花王牡丹。 居正西的客院,花中君子的兰花,院中集天下最美的兰花,但凡能说得出名字的兰君子皆能见到。 栗海棠住在闲花大宅的主院,虽闲管家不说,她也知晓是诸葛弈的安排。 阿伯和司明堂随海棠进到牡丹院,又见闲管家在院门口迎候,不由疑惑他怎会在这儿? 闲管家作揖,笑道:“老奴拜见司族长。见过俞兄。” 司明堂作揖还礼,不知该如何称呼,便道声:“老伯好。” 阿伯抱拳说:“没想到在这儿见到闲管家,闲管家安。” “俞兄客气。” 闲管家拱手还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盒,交给海棠,说:“小主子交待的事情老奴已办妥,主人吩咐印章交由小主子保管,待苏氏族事毕,江南城相会再还亦可。” “好。”栗海棠将锦盒小心收好,说:“苏氏在闲花城外的三座茶山还未收回,闲管家安派可信的大商去谈价钱吧。” “遵命。” 闲管家揖礼,与司明堂和阿伯微点头,便依海棠的命令去布局。这是苏家最后一笔祖业,希望顺顺利利的收购来。 司明堂回首看了急步离去的闲管家,惊讶又疑惑问:“海棠妹妹,你搬来这儿的目的不仅仅是避嫌吧?” “明堂大哥猜猜吧。” 栗海棠嫣然浅笑,邀请阿伯和司明堂入房中用茶,她唤丫鬟去取些糕饼,再送些吃食给元俏。不知被丢在东花园的元俏是不是在生气发脾气呢。 进入独设的一间小茶室,雅致朴素颇有诸葛弈的风格,但榻几桌椅的纹饰以花卉和凤凰为主,又不似他的品味。 司明堂环视这间小茶室,绫罗幔、紫玉帘、白玉屏、翡翠香炉,每一件价值连城的摆饰都有凤凰、祥云、锦花。 “这是谷宅老东家的宅子。因老东家与先帝结拜为义姐弟,恩赐大公主之尊,可用凤纹。” 栗海棠一边烹制香茗,一边向司明堂解释。经过与苏氏之斗,她有心中有个更大的棋局,而入局的关键人物就是司明堂。 既然她决定利用司明堂,总要表示出一些诚意,透露些真相让司明堂知道她的“今非昔比”。 司明堂惊讶,他竟不知谷宅的神秘东家是个女子。 当今,世人皆传言谷宅的神秘东家是漠北部落的汗王,部落被朝廷歼灭之后投靠祁山镇的秦五。经秦五的推荐结识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自此谷宅东家与天下第一大商同时名扬天下。 谷宅的东家更是一步登天与皇帝结义。左有天下第一大商,右有皇帝,谷宅东家在短短三年之间掌控天下商脉,成为人人争相攀结的大人物。 传言越来越真,却始终不见谷宅东家的真容,更无人知晓谷宅东家的身世。“神秘”二字便由此渐渐传开,朝廷、江湖、商道之中无人知谷宅神秘东家是谁?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彩凤展翅镇四方。 谷宅,一座又一座深宅华庭遍布天下各个重镇,它没有商铺营生,却令人敬畏。天下不知多少人甘愿一掷千金,求购自己妄想获得的消息。 本以为闲花城有一座谷宅足矣,没想到大隐于富商聚居的地方亦有一座大宅,如同它的主人一样神秘。 阿伯虽是诸葛弈的心腹老仆,亦常来闲花城与苏老家主互通消息。每次到访苏宅,他的马车会常路过闲花大宅。 “想不到这座宅子是谷宅老东家的。”阿伯感叹,难怪大门的匾额只有“闲花”二字,让人看不出它属于哪位大商。 栗海棠莞尔一笑,不愿再绕着闲花大宅聊下去。她为二人布茶,说:“百年前苏氏霸占俞氏的祖产已还给阿伯,阿伯可还满意?” 阿伯感激得起身揖礼,“多谢小主子倾力相助,老奴代俞氏先祖和族人叩谢小主子恩德!”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栗海棠心安理得的坦然接受,待阿伯三叩首,她才伸手扶起,说:“阿伯高兴就好。” 阿伯赧颜,说:“先前对小主子有诸多误会,望小主子恕罪!” “无妨!” 栗海棠知道他曾想过利用她牵制苏老家主,然后独吞苏氏祖业。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替他做了嫁衣裳。可惜阿伯的私心再大,胆子却阻止他的妄念。也幸好海棠没有私心,将苏氏另一半祖业名正言顺归于诸葛弈的名下。阿伯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诸葛弈的手里抢夺。 司明堂是唯一知道海棠打着“天下第一大商”的旗号收购苏氏祖业的。 与苏氏族有生意往来的商族、大商和贩夫们见势不妙,不等苏氏败落就投向天下第一大商。 生意人为利而活,谁给的钱多、谁能做长久生意,他们宁愿少赚些也抓准时机。况且与天下第一大商做生意,不仅财源滚滚,还寻到一个大靠山,何乐而不为呢? 栗海棠正是抓住商人们的心态,一边布置谷宅和楼外楼公然与苏氏族的争斗,她借天下第一大商的身份与那些商人们做生意。 谷宅掌控天下商脉,只要神秘老东家的威名在,只要它得到皇帝老儿和天下第一大商的庇护,就无人敢把歪主意打到谷宅的头上。 至于楼外楼,那是她突发奇想的生意。最初觉得谷宅收集消息方法浪费人力物力,楼外楼可做外援收集小道消息,又能做酒食生意赚点小钱儿。 苏氏族败落,她的楼外楼还能继续开下去,至于未来如何就看兰月的经商能力啦。 司明堂见阿伯心事重重,又见海棠专注烹茶,他欲语还休,终未开口。 第1252章 我活着护你们平安 阿伯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向栗海棠开口。她助他拿回俞氏祖产,他感激不尽。可俞氏与苏氏的百年仇怨毁了他的一生,积压在心中的愤怒让他彻夜难眠。 “小主子,老奴有求,望小主子成全!” 阿伯忽然跪下磕头,他悲切肯求,令人动容。 司明堂长舒气,该来的终究会来。今日的苏氏族,未来的八大氏族,他且看阿伯如何决择。 “阿伯不必说了,我答应你。” 栗海棠不必多问就知阿伯所求。一个人背负血海深仇在世间苟活,那煎熬比死了还痛苦。她体会深刻,也明白阿伯一生苦闷。仇人近在眼前,却无法为冤逝的亲人报仇,要时刻提醒自己忍耐,要束缚自己不被仇恨蒙蔽心智。 阿伯感激道:“多谢小主子。” “还别急着谢我。”栗海棠扶起阿伯,说:“一切待闲管家收购苏氏的三座茶山再提此事,我会暗中助阿伯达成心愿。” 阿伯断然拒绝,说:“不,小主子的心意,老奴拜谢。但老奴想以俞氏后人的身份向苏氏族讨回公道,了结俞苏二族的百年恩怨。” “好吧。我答应你。” 栗海棠知道阿伯有他的傲气,纵使诸葛弈在此也会遵重阿伯的请求。苏氏族已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仍残留一丝反抗之力。这一丝希望就交给俞氏后人来毁灭吧。 阿伯磕头谢恩,与海棠和司明堂告辞。他在闲花城有自己的隐秘势力,足够将苏氏族打入地狱。 司明堂笑看摆弄茶具的海棠,问:“就这样结束了?” “不然呢?明堂大哥意犹未尽?”栗海棠重新烹煮一壶茶,说:“我与苏氏无怨无仇,诸多谋划只为助阿伯夺回俞氏祖业。” “若苏氏换成八大氏族,海棠妹妹又当如何?” 司明堂忽然有兔死狐悲之感,看到阿伯对苏氏族的狠绝,再想八大氏族与俞氏族的仇怨,或许八大氏族的结局还不如苏氏族好呢。 栗海棠倒杯新茶给司明堂,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明堂大哥想保司氏族,还是想保八大氏族,一切且看天意。” “真的是天意吗?” 司明堂瞳眸深远,望向窗外的天空,说:“没有海棠妹妹的足智多谋、布局精妙,居位江南第五大商的苏氏族怎会短短五天就衰败?没有海棠妹妹的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苏氏族一半的祖业怎会落入诸葛子伯的名下?没有海棠妹妹的无私无求,俞氏后人怎甘心屈居于下?” 一连三问,是问亦是答。 这半月,他默默看着,耐心等待,当今日尘埃落定,他竟恐惧得六神无主、魂魄不宁。那个看似柔弱可欺、骨子却倔强不肯屈从的栗氏奉先女已然变了,像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经过磨砺变得璀璨夺目。 司明堂心中五味杂陈,感叹:“海棠妹妹,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俞氏与八大氏族的仇怨,我不参与,也会劝说师父。至于瓷裕镇,师父想要它,我必尽力。明堂大哥、珅哥哥、桓哥哥、花哥哥,还有晟泓哥哥、妘秀姐姐、如秀妹妹、银铃姐姐,你们待我如亲人,我愿意护你们平安,只要我活着。” “谢谢!” 司明堂眼眸瞬间湿润,她愿护他们,他们亦愿意倾尽全力废除活祭祀的祖规,保她平平安安。 “明堂大哥知我心足矣,无需多言。”栗海棠倒掉凉茶,重新斟满,说:“与苏氏族的争斗未平息,阿伯想独自与苏老家主解决百年仇怨,我们也不好坐壁上观。烦劳明堂大哥帮我传话给几位哥哥,请他们将天下第一大商撤出此次风波的消息公布出去。” “是。” 司明堂揖礼,他真心佩服她的谋智。先步步紧逼苏氏族狗急跳墙,她在幕后操控霞彩、良和、良平三城的大商族为己所用,最后借天下第一大商之名与众多商贩做生意,截断苏氏族的商脉,将苏氏族逼到穷途末路。如今坐收渔翁赚得盆满钵满,她嘴上助阿伯,实则撤身。 “大管家若知道,定会跑到诸葛公子前告状的。” “我不怕。” 栗海棠杏眼笑弯弯,傲娇得意的俏模样惹人喜爱。 司明堂饮完一杯香茶,起身告辞。临走前,他终于问出口:“海棠妹妹,你已是谷宅小东家,何必再回到瓷裕镇去做奉先女呢?” 栗海棠微微一笑,曜黑杏眼中闪逝淡淡的悲伤。她仰望天空,怅然说:“母亲和弟弟在天上看着我呢,还有我那可恶又可怜的父亲。” 司明堂沉默了,他怎么忘了她的母亲和弟弟冤死,至今死因成谜。 “明堂大哥一路小心,多多防备苏氏族的人。” 栗海棠细心叮咛,司明堂应声“好”便与她作别。直接从后宅的小院乘上马车,驶离闲花大宅。 得知司明堂和阿伯离开,懒婆婆来到牡丹院见海棠。她一进门就见海棠正在绣女红,似乎发愁如何结尾。 “我教你吧。” 懒婆婆拿来绣棚,微微僵硬的手指捏住绣花针,说:“大管家的本名唤俞延,是俞氏后人。曾在战场上救过阿弈的命,后来阿弈答应助他复仇。他愿成为阿弈的奴仆,终生不背叛。” “懒婆婆想告诉我,可以信任阿伯吗?” 栗海棠拿回绣棚,学着懒婆婆教导的那般结尾。小小一根绣花针在竹叶绣纹间穿梭,在微不可见的竹结儿收尾。 懒婆婆怜爱地抚摸她的发髻,说:“不,我想告诉你,除了你自己,这世上再无人可信。” “包括懒婆婆吗?” 栗海棠顽皮吐舌,抓住懒婆婆的手,说:“我若连真心、假意都分辨不清,再无脸活在世上。师父的心,懒婆婆的心,翎爷的心,秦五爷的心,青萝的心,阿伯的心,我看得清清楚楚。” “好孩子。” 懒婆婆将她揽入怀里,怜惜她年少多磨难,怜爱她一心向善,怜悯她孤苦无依。怜她,又被她感动。 “懒婆婆,你和英姨隐居山野、逍遥自在,是我连累你们弃了自在,又来到浊世间受委屈。” 栗海棠亲昵地抱住懒婆婆,小脸埋在她的怀里满满的歉意。 懒婆婆惊呼:“你知道?” 栗海棠乖巧甜笑,她当然知道。师父怕阿伯有私心对她不利,又不好亲自回来监视阿伯。只能请懒婆婆和英姨出面,既威慑阿伯,又保护海棠不受苏家人谋害。 懒婆婆再次感叹:真是一对天赐的妙人儿! 第1253章 王氏拜别苏老家主 谷宅平安无事,楼外楼闭门停业,苏氏族的商铺几乎一夜搬空,连招牌和匾额也悄无声息地摘掉了。 当闲花城的百姓们恢复平静又安然的生活,众目皆观望苏氏族未来命运如何的时候,又一声惊雷大闻炸响。 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小东家决定撤出此次与苏氏族的争斗风波,由俞氏后人亲自与苏氏族老家主解决两族的旧怨,身为外人的他们不便参与。 广而告之,闲花城的百姓们大感疑惑,纷纷议论俞氏后人是谁?俞氏族与苏氏族的旧怨是什么?俞氏族几时出现在闲花城? 正当满城尽在重重疑惑之中,楼外楼意外开张,女掌柜兰月站在楼外楼的大门外向百姓们宣布:“楼外楼愿鼎力支持俞氏后人。” 百姓们又是一头的疑问,楼外楼的东家不是谷宅小东家吗?那谷宅撤出风波,楼外楼却参与,这是……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又过了一日,闲花城的各方谣言终于有了结果: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撤出风波,是活死人和神秘老东家的共识,而楼外楼支持俞氏后人是谷宅小东家的意思。 弯弯绕绕的复杂关系在纨绔公子们口口相传中,懵懵懂懂的百姓们恍然大悟。原来毁掉苏氏族的人是俞氏后人,谷宅小东家是热心帮忙做马前卒的。 当确切消息传回苏宅,苏老家主已重病卧床,连人参汤都喂不进嘴里。他强撑着一口气,等待栗海棠来落井下石、冷嘲热讽。 苏氏的几位老爷齐围在床边,一个个苦口婆心的劝苏老家主放宽心才好休养,既然苏氏族败了就认输吧。如今苏氏族是个空壳子,除了他们的老命还值钱些。 苏木春已下葬,埋在苏氏墓园的一个角落里。他生前风风光光,如何想不到死后凄凄凉凉。 拿到休书,王氏离开前再见苏老家主一面。她对苏家没有任何留恋,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王氏来见苏老家主,在床前磕头请安。 苏老家主勉强坐起来,打量王氏,问:“你与谷宅小东家是怎样里应外合的?嗯?你知不知道自己坑害的是谁?苏家待你不薄,你竟背叛苏家!你……” 王氏跪在床前,平静地说:“老祖父切勿动怒,苏家离不开你、苏氏族也离不开你。老祖父一生深谋远虑,却忘记‘居安思危’的道理。” 她看看身旁的几位苏家老爷们,说:“想来叔公们不会将近日闲花城的传言说与老祖父听。” “哎!侄孙媳妇,你别多嘴啊。气死大哥,你要偿命的。”苏七老爷厉声威胁,若非身份有别,他一手抓着她丢出苏府大门去。 王氏冷笑,说:“七叔公怕什么,苏氏族已山穷水尽、四面楚歌,还有什么是老祖父承受不住的呢?” 苏老家主猛一阵咳嗽,急喘道:“说!让她说!” 苏七老爷生闷气退到一旁,索性闭上眼睛。 王氏端人参汤给苏老家主,说:“我初时与老祖父一样认为谷宅小东家觊觎苏氏家业,为早日逃离苏家,我愿意揭发苏妙清的身世。” “原来是她指使你的。”苏老家主恍然,叹道:“我早该想到的,你的父亲拜访谷宅小东家。你捉奸春儿和妙清却不吵不闹,平静得让我以为你贤良淑德。哈哈!终究是我一己私愿,看错了你。” 王氏将碗放置床边的小几上,扶苏老家主躺好,说:“老祖父,念在你昔日待我的恩情,我与你说实话吧。真正与你为敌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俞氏后人。” 苏老家主双眼忽然有了神采,激动地问:“你又知道什么?” “谷宅小东家是瓷裕镇的栗氏奉先女,百年前的俞氏族正是被八大氏族联手覆灭的。为保自己的命,她才愿意做俞氏后人的傀儡。” 王氏慢慢站起,向苏老家主行万福礼,说:“老祖父保重!” “俞氏后人的傀儡。哈哈哈!好谋计!好谋计呀!” 苏老家主仰天大笑,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他认错了敌人、也毁了苏氏族的百年基业。他是苏氏族的罪人,罪无可恕呀! “真没想到幕后主谋竟是俞氏后人,天下第一大商的心腹大管家。” 苏五老爷又惊又惧,想到苏家先祖卖主弃义的秘密被揭露,苏氏族人还何颜面活在世上? “大哥,我们该怎么办?离开闲花城,我们要去哪里讨生活?” 苏七老爷有些后悔,当初该听三哥的话,早早率领家人离开闲花城。而今他遭到连累,自家的几间铺子也毁了,生意更是做不下去了。从今以后,他一家老小靠什么活着呢? 苏老家主抬抬手,疲累地说:“都走吧!都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我累了,不想管了。” “大哥,保重!” 苏五老爷含泪跪下磕头,狠心咬牙离开。 苏七老爷看看离开的几个堂兄弟,又看向苏老家主。他走到房门口站住,垂首思考一会儿便折返回来。 “大哥还有何吩咐?我帮你去做。” “老七,你也走吧,去找老三。”苏老家主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锦盒,交给苏七老爷,说:“交给老三。” 苏七老爷哽咽道:“大哥放心,我会亲手交到三哥手里。我也不会中途偷看,大哥……大哥保重!” 苏老家主握紧苏七老爷的手,说:“欠俞氏的债,就由我来独自偿还吧。你们走得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大哥,俞氏后人到底是谁?” “老鬼。” 苏老家主忍不住笑了,他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两个顽皮的男娃儿终日厮混在城外的田庄里,田庄管事的印章总会离奇失踪。其实是男娃儿们的恶作剧,最喜欢看老管事哭爹骂娘、气急败坏的样子。 苏七老爷抱着锦盒离开了,同其他的苏家人一样悄无声息的逃离闲花城。至于他有没有将锦盒交给苏三老爷,已无人知晓、更无人在意。 苏老家主强打精神起来更衣,唤着:“管家,陪我去楼外楼。” 老管家想阻拦又不敢,怕苏老家主是回光返照。若死前心愿未了,恐死后魂魄不安。他含泪答应一声,唤来小厮们抬步辇送苏老家主到大门口乘马车。 第1254章 子孙不孝何来福运 楼外楼。 接到苏府传来的消息,兰月并不觉惊讶。自古成王败寇,失败的人便是死也要问清楚自己的错处。 苏家的马车停在楼外楼立即引来许多百姓的围观,寻常见了苏家的马车,人们会躲得远远的观望。 而今苏氏族败落,气焰嚣张的苏氏族人全夹着尾子逃跑了,留下一个重病缠身的苏老家主强撑门面。 马车停了一会儿,楼外楼里才有人迎出来。 最先出来的是一位少年,生得柔美俊俏,姣美容貌令女子羞颜。一身儒雅高贵的气质引人猜疑他出自哪里的大氏族。 再出来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见到苏家马车停在门口,他热情地迎上前,撩起车帘,笑说:“老家伙,你舍得出来啦?” “老鬼,我想死前见你一面,真够难的。” 苏老家主喘着粗气,全身无力地倚靠在老管家的怀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幸而双目有神,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 “说什么傻话呢,你还有十年阳寿,死不了。” 阿伯伸手向他,说:“来,我抱你下车。咱们进去喝杯人参茶,我从漠北带来的千年野山参,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 “不去了。免得一口气上不来,死在里面给人家添晦气。”苏老家主摇头,对阿伯招招手,说:“趁我还有气力说话,你乖乖遵命。上来!” “遵命。乖乖的听你的话,行了吧?” 阿伯朝少年挥挥手,一步上车钻进车里,代替老管家支撑住苏老家主。 “你下去。” 苏老家主命令老管家,老管家担忧地看向阿伯,无奈默默下车去守着。 马车里,苏老家主让阿伯与自己面对面坐着,他拿出一个锦盒交到阿伯的怀里,说:“我求你别赶尽杀绝,为我们苏家保留最后一点儿颜面。苏氏族在闲花城已百年,名誉是苏氏先祖们一生辛劳积累而成。如今苏氏族败落在我的手里,我死后会向苏氏先祖们请罪,会向俞氏的先祖们请罪。” “老家伙,这盒子里的是什么?” 阿伯打开锦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块印章。一块印章代表苏氏族的一座茶山、一亩耕田、一处田庄。十几块印章,几乎苏氏族的一半家财。 苏老家主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阿伯。为能保住苏氏族的百年名誉,他甘愿献出一半家财。 阿伯将锦盒的盖子扣上,还给苏老家主,说:“我已夺回百年前属于俞氏族的祖业,足矣!” “老鬼,你果真不肯放过我吗?” 苏老家主绝望而恼火,他将自尊低入尘埃来求饶,却得到无情的拒绝。 阿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解药,你先服下一粒。” “你给我下药了?” 苏老家主惊愕,嘴上不驯的问,还是乖乖的服下阿伯喂来的药丸子。 阿伯打开锦盒盖子,小瓷瓶丢进里面,讽刺说:“我整日忙得脚丫子疼,哪有闲功夫给你下药?你呀老糊涂,身边养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还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连亲孙儿的命都丢了。” “好啦,你想骂就痛快骂吧,别来戳痛我的心。我的孙子死得冤枉,可妙清丫头也是我的亲孙女呀。我对不起任三姑娘,对不起大儿子,对不起……” “任三姑娘和孩子早在东岳山瘟疫中病死了,那个痞赖是你的二儿子指使来的。”阿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苏老嫂子还活着,这是她留下的信,你好好看看吧。” 苏老家主惊呆,他确实知道妻子在世,只是二儿子为何指使一个痞赖诓骗他呢?那个痞赖把身世说得清清楚楚,怎会是假扮的? 阿伯夺回信,直接塞进苏老家主的衣襟里,说:“等回家再看吧。现在,你听我说。” “你说。” 服用过药丸子后,苏老家主的精神好了,说话的气力也大了,嗓音也洪亮了。 阿伯伸出食指点点锦盒,说:“刚刚给你的小瓶子里有一百颗药丸子。不,现在是九十九颗,能让你活命半年。” “哦。” 苏老家主暗道半年的活命已是赚的,总比回家后立刻归西的好。 阿伯夺走锦盒放到一旁,说:“你的养女真心喜欢的人是你的二儿子,可惜你的二儿子狼子野心,只想利用她达成独掌苏氏族的心愿。那姑娘是好孩子,宁死不肯屈从。苏妙清是她与管家儿子的女儿,是管家的亲孙女。” “管家?” 苏老家主指向车门。 阿伯点头,说:“那痞赖是你的二儿子寻来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苏老家主疑惑,“我的长子对他是威胁,他该极力阻止才是。” “下毒呀。” 阿伯浅笑,端看苏老家主惊呆如木偶的神情。对,这就是他隐瞒十几年的秘密。 苏老家主摇头,不相信道:“他是我的儿子!” “为权势、为财富,皇帝家的儿子都能弑君弑父、手足相残。”阿伯拉起苏老家主的一条胳膊,撸起袖子露出上臂,拇指轻轻一按便出现紫黑色的痕迹。 苏老家主顿感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他呼吸窒闷。 阿伯轻轻揉按苏老家主的心口,说:“十几年前,他指使假扮长子的痞赖给你服用慢性毒药。见你越来越信任痞赖,他害怕了。除掉痞赖之后,趁你悲痛之时表现得孝顺又贴心。从那以后,你的饮食起居皆依赖着他。” “我是他的亲爹,他怎么……怎么下得狠手?” 苏老家主悲愤交加,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命会殒在亲儿子的手里。 阿伯冷哼,说:“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毒谋害,你又算什么呢?那个与苏妙清勾结的汉子根本是你的儿子派去的,嫁祸给苏妙清和谷宅小东家。” “畜生!” 苏老家主忿忿大骂,他已迫不及待赶回家去惩罚逆子。想他一生倨傲,没想到生出一个狠毒的混账。子孙不孝,何来福运?苏氏族的败落,是苏氏子孙的罪孽难恕,半点怨不得别人呀。 阿伯抚顺苏老家主的背,说:“俞氏和苏氏的百年仇怨在我们的手中了结,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必相见了。老家伙,保重!” “老鬼,你真的是俞氏后人?” “不然呢?我在与你逗乐子。” 阿伯扶苏老家主倚靠软枕,单膝跪前,说:“斗了半辈子,我们都败给一个小姑娘。这头顶上的天啊,要变啦!” “你要去哪儿?” 苏老家主拉住阿伯。 阿伯笑而不语,紧紧握一下苏老家主的手,便转身下了马车。 第1255章 尘埃落定辞别闲花 苏氏族的第一代家主是俞氏族闲花城田庄的管事,见主家败落后起了歹心,霸占主家的田庄和茶山,以及江南的商铺。 瓷裕镇第一大商族的俞氏族从此变成商道中的传说,渐渐被人们遗忘。直到如今苏氏族一朝衰败,谣言四起,人们才恍惚想起那个传说中的大商族:俞氏。 苏氏族霸占主家俞氏的产业还回俞氏后人的手中,闲花城恢复往日的平静和安逸,人们会像忘记俞氏一样渐渐遗忘苏氏,苏氏也会成为商道中的传说。 苏氏再不是闲花城的第一大商族,苏家虽在闲花城,但无人问津已成定局。当人们翘首观望谁会成为下一个闲花城最大商族,当人们议论俞氏会不会重回闲花城为霸主,当人们的好奇心越来越胜之时…… 清晨,楼外楼的漂亮女掌柜亲自贴出一张告示:原苏氏的商铺重新开张,经营不变,价格不变。 此布告一出,闲花城中又炸开了锅,那些打赌俞氏重回闲花城的人们纷纷惊叹:原来真正的赢家是谷宅小东家。 豪掷万金收购苏氏族的所有商铺,一跃成为闲花城最富有的商人。棠府也随之成为闲花城第一宅,楼外楼成为闲花城最大的食酒肆。 一波又一波的惊闻让闲花城变得喧闹,闲花城的大商族家主、各行各业的商人们、南北走货的贩夫们纷纷投向楼外楼,期待有幸与谷宅小东家见面。 彼此,棠府。 青萝跪在房门外,不管多少人来劝她都无动于衷。 兰月抱着几本账簿走来,走过青萝身旁时,说:“小主子从没有怪过你,你何苦作贱自己逼迫小主子呢?” 青萝摇头,嗓音沙哑无力地说:“我没有逼迫小主子,我只求留在小主子身边,做个扫院子的粗使婢女也愿意。” “她放你离去是真心保护你的,你该明白她的苦心。” 兰月轻叹,连日来她苦口婆心的劝说,青萝是半点听不入耳里。 青萝仰头看她,说:“你呢?你对她的忠心有几分真、几分假?” 兰月缓缓蹲下来,低声说:“你是皇帝派来的,早查过我的底细,也该明白我与你不同。” 青萝嗤之以鼻,反问:“有什么不同?” “我是老主子派来保护她的,你呢?监视。”兰月慢慢站起来,眼中怜悯变成鄙夷,凉薄地说:“先认清自己是谁的狗,再来攀咬别人吧。” “兰月,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我们的情分,尽了。” 抱着账簿撩门帘进入房中,来到卧室看见栗海棠在收拾衣服,整整齐齐的放入大箱子里。 “小主子,我来吧。” “狗咬狗一嘴毛儿。” 栗海棠没头没脑的一句讽刺,兰月却听明白了。她神情微滞,慌得扑通跪地,“小主子恕罪!” “她是京城皇帝老儿派来的。你呢?又是谁派来的?” “奴婢不敢说。” 兰月垂首,声音都颤颤微微的。 栗海棠从她怀里抽出账簿,一边翻看一边说:“你随我去江南城。” “小主子愿意相信奴婢?” 兰月惊喜,她本不喜欢留在闲花城,有机会跟在海棠身边正是她最希望的。 栗海棠点头,说:“出去告诉青萝,收拾东西,明日卯时起程。” 兰月讶然,问:“小主子原谅青萝姐姐了?” 栗海棠冷笑,反驳道:“不原谅,难道在这儿杀了她吗?” “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兰月连忙否认,见海棠翻阅账簿不再理她,悄悄退出去。扶起青萝,说:“小主子让你……” “我听到了。”青萝借她的力慢慢站起来,长长舒口气,“小主子放心,奴婢效忠的主子只有你。” “好自为之!” 房中传出海棠对她的忠告,青萝瞬间泪流满面。小主子还是念着旧情的,她的决定是对的。 翌日,棠府中的人们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栗海棠召来阿伯、闲管家、谷宅于管事。 谷宅和楼外楼交给于管事,海棠很放心。于管事不仅是谷宅老东家诸葛小姑姑的心腹,更是诸葛弈倚仗的大掌柜。他行事端正、忠心不改,是值得托付谷宅的人。 闲花大宅、棠府留给闲管家,闲管家也是良和城新谷宅的大管家。阿伯笑说“能者多劳”正是夸赞闲管家。 闲管家拜谢海棠的信任,也承诺照管好三处大宅。 阿伯决定回到瓷裕镇的寒夜山庄,他没有忘记当年与诸葛弈的约定。 用过早膳后,向于管事、闲管家辞别后,栗海棠和阿伯乘上马车,在护卫们的陪伴下浩浩荡荡离开闲花城。 马车队伍行至城郊的一处岔路口停住,众人吃吃喝喝补充体力。 栗海棠与阿伯下车坐在一棵大树下,远处是一望无边的耕田。秋末冬初,江南一年种植两季稻谷,而今收成的稻谷打成捆子堆在田里,像一座座金黄的小山丘。 阿伯凝睇身边的小姑娘,说:“如今,小主子助我夺回属于俞氏的江南祖业,我愿意为小主子完成十件事来报答恩情。” “真的吗?”栗海棠佯装天真,笑看阿伯。 阿伯点头,郑重道:“是。” 栗海棠杏眼黑溜溜的转,说:“那阿伯别回去啦,替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阿伯隐隐感觉不妙。 栗海棠忽然变了脸色,阴恻恻语气。 “杀了诸葛弈,你敢吗?” 阿伯严肃地问:“你确定?” 栗海棠摇头,开怀的哈哈大笑。她握住阿伯的手,指向天空中的太阳,说:“我只要阿伯一个承诺,永不背叛诸葛弈。” 也许王氏的两个陪嫁婢女的背叛让她看到人心凉薄、人性毒恶;也许青萝、兰月的“另有隐情”让她寒心、忧心。她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希望大家彼此坦承相待,她希望人心向善、永不背叛。 情字,义字,她看得比亲情更重。一心求安,却活得苟苟,她的愿望很平凡、也很感人。 阿伯生出一丝怜爱,抬手将她搂在臂弯中,说:“放心!阿伯保护你们!” 栗海棠哽咽,歪头倚着阿伯的肩。 “永远,好好的。” “对,我们都好好的。” 正午阳光照得暖暖的,寒意的秋风也变得温柔。大树荫下一老一少相依偎,美的不知融化了多少人的心。 第1256章 梦中的阿伯太唠叨 简单吃过东西,与阿伯互道“保重”后,浩大的马车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护送阿伯北行回到瓷裕镇,一队随栗海棠继续南行,到江南城与诸葛弈会合。 一同到江南城的还有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程澜、元俏和刘二娘。青萝,兰月也随行,只是不与海棠同乘一车。 闲花城的苏氏族人未被驱赶,仍留在闲花城安居乐业。只是苏氏败落,苏老家主在查清自己的二儿子苏老爷的罪行事,将苏老爷剔除族谱、赶出苏家。苏老爷带着妻子北上,从此音信无全。 半年后,阿伯送给苏老家主的一百颗药丸子还没吃完,苏老家主毒发而亡,苏妙清在老管家的扶助之下掌管苏氏族,后来苏家败在苏妙清的手里,短短一年就家毁人亡,苏妙清不明不白的死了,老管家也失踪无影。 鼎盛百年的闲花城苏氏像一颗流星,殒落在茫茫夜穹之中。像百年前的俞氏族一样变成商道的传说,亦渐渐被人们遗忘。 且说,栗海棠率领众人离开闲花城,赶往江南城见诸葛弈。 马车队伍行进速度渐渐加快,她的心也越来越轻松。像经历一场天塌地陷的灾难,她从地狱爬回人间。 栗海棠的马车很大,又加了几匹马儿同时拉车。宽敞的马车,一群人聚在车里闲聊就显得狭窄,不过秋末冬初的寒意让他们觉得挤在一起才暖和。 对江南城颇为熟悉的程澜从上车就滔滔不绝的说着,栗君珅时不时补充几句,元俏也能简单的说出四大商族的姑娘名字。 从未到过江南的栗海棠、司明堂和莫晟桓听得津津有味,像初入繁华的乡里人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有趣儿。 程澜说得口干舌燥,喝茶时瞥见海棠神思游离、杏眼呆滞,忍不住顽皮偷偷掐了她一下。 栗海棠顿感手背疼,微皱秀眉低头一看,再顺着缩回的手看向程澜,愤愤讨找:“花哥哥,你欺负我!” 程澜嘿嘿笑,顶着数道谴责的目光,说:“我看你在魂游天外才忍不住……嘿嘿嘿,你在想谁呀?子伯兄吗?” “不要你管,哼!” 栗海棠抓来一块红豆酥饼吃,故意扭头不理睬程澜。 程澜伸手拍她,被栗君珅抓回来。 “继续说,别扰她。” 栗君珅发现海棠与阿伯道别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阿伯与她说了什么,她似乎在犹豫不决。 车里的欢声笑语、吵闹嬉戏都引不起海棠的注意,她坐在窗边眺望远方的景致,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阿伯的叮嘱…… “经历与苏家争斗之事,我终于明白小主子待主人的心。看似苏家一半祖业落入小主子的手里,实则整座闲花城落入主人的掌控。小主子处处为主人谋划,我由衷佩服!” “小主子到了江南城只管吃喝玩乐,千万别对付江南四大商族。他们不是苏家,更不会念在主人的情面对小主子心慈手软。” “小主子猜到青萝的身份,但知晓皇帝老儿为何派她来主人和小主子身边吗?青萝的忠心到底属于谁,唯有她知道。可我们赌不起她的忠心,更无法承担后果。” “主人拥有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和义亲王的三个身份,他行错一步便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世上最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正是京中皇城的那位真龙天子。” “江南四大商族并非一直鼎盛,当年江南商贸震动,是天下第一大商力挽狂澜,又有谷宅老东家提供源源不断的信息,四大商族才转危为安、继续霸居江南城,也因此天下第一大商在江南威势狂起,成为真正掌控江南的大人物。四大商族纷纷投诚,倚靠大树好乘凉嘛。” “江南势力和财力让皇帝老儿垂涎已久,可他不敢得罪主人,只好退而求其次与主人共拥天下。那时,谷宅老东家逝去,临终时叮嘱主人‘伴君如伴虎,以退为守’。只有牢牢握住江南的权、财、势,皇帝老儿才忌惮着不敢与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为敌。” “小主子,切记不要动歪念,给皇帝老儿制造争夺的机会,除非你想毁掉主人。” …… “花妹妹快醒醒,我们到驿站啦。” 一梦不知身在何处,栗海棠迷迷糊糊的任程澜抱下马车,脑袋混混沌沌的。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阿伯对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些记住了、有些忘了。 莫晟桓站在海棠前,递来一块湿帕子,说:“海棠妹妹,你说梦话像猪一样。” “你才是猪!” 栗海棠嘟嘟樱唇,接来冰凉的湿帕子捂住眼睛,闷声闷气地说:“我梦见阿伯,他好唠叨呀。” “看来海棠妹妹舍不得阿伯离开。” 司明堂笑容和煦,总给人一种安心依靠的感觉。 栗海棠不好意思的笑笑,把湿帕子还给迎出来的青萝,问:“咱们人多,驿站的空房间够吗?” “出门在外,大家挤一挤就够了。”程澜叉腰,笑说:“你们该学学我,早早的习惯四海为家。比起风餐露宿,能住在驿站已是掉福窝啦。” “花哥哥在嘲笑我们吗?” 栗海棠娇嗔,上前挽着程澜的胳膊,说:“饿了,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东西有啊,就怕你不敢吃。” 程澜任她挽着胳膊走进客房,来到桌前,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栗海棠哼声,看到桌上唯一的一盘菜…… “啊——!好大的虫子!” “哈哈哈哈!吓到了吧。” 程澜畅怀大笑,反抓住要逃跑的海棠,打趣儿:“花妹妹,原来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虫子呀。哈哈哈,这下被我抓到把柄了。” 栗海棠气呼呼地瞪他,说:“你故意的是不是?” 程澜快要笑岔气,点点头。 栗海棠咬牙切齿,大步走回桌边,睁大杏眼盯住盘子里炸的金黄色的大虫子,胆怯地吞吞口水。 胆大的莫晟桓站得最近,司明堂、栗君珅、元俏站在客房门外,所有人都盯着海棠,也胆颤的不自觉咽口水。 栗海棠斜睇程澜,笑盈盈的哪里有害怕的样子?她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捏起一根炸得金黄酥脆的竹虫。 程澜笑容僵住,看到食指一般长的虫子渐渐接近她的樱粉小嘴,他感觉浑身鸡皮疙瘩,胃里翻涌作呕。 “咳!花妹妹,我和你逗乐子呢。” “我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栗海棠香喷喷的吃起来。一根不够,又捏来一根继续吃。 “呕——!” 程澜忍不住,捂着嘴巴跑出去干呕。 莫晟桓也吓得脸色苍白,一退再退到客房门外。 栗海棠吃完虫子,拿帕子擦擦手,说:“哼!吃虫子算什么,我连老鼠肉都吃过。” “呕!” “天哪!恶心!” “我不要在这儿。呕!” 司明堂、栗君珅和元俏全逃到院子里去呕吐,逗乐了客房里的栗海棠。 第1257章 江南烟雨楼外楼 江南城。 江南四大商族盘踞三百年的南方重镇,族人多为农、商、贩卒,以南茶、北货、瓷器、南洋香料、远洋码头为营生。 江南城是历代皇帝、朝廷大臣最重视的贸易重镇,每年赋税足够养活天下四分之一的兵马。 沈郑田王,这四大商族在江南城的权势财力根深地固,但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老东家的名震天下,足以与四大商族匹敌。 江南四大商族的关系错综复杂,历代家主皆摒弃个人恩怨,共进退、同荣辱。也因此,江南的繁华历经三百年不衰。 但,树大招风、功高震主,江南四大商族的团结成为皇帝老儿眼中的一根刺儿。先帝驾崩,唯一从战场活着回来的皇九子登基为帝。 初登帝位,北方的连年战乱才平息,正是急待休养生息的时候,江南四大商族为谋利大肆侵占北方的生意,一些南方的大商趁势打压北方的商人们。在北方百姓们口中,留下“南商匪”的恶号,也引起朝廷君臣的注意。 皇帝年轻气盛,又受佞臣馋言,一道圣旨:灭江南商族,保国泰民安。 当时,江南四大商族的四位家主才知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龙颜震怒,恐灭族之祸再劫难逃。 四位家主悔之晚矣,他们求告无门、求天不应,眼睁睁看着三百年家族因他们的贪婪而毁灭。他们愿献出一半的祖产,只求全族人的平安。 可惜,皇帝身为天子,乃天下百姓的父母。那些北方的百姓们刚刚经受战争之苦,又被同胞欺压,北方的百姓何其无辜? 朝臣纷纷上谏,请求皇帝颁旨诛九族以儆效尤,让唯利是图的卑贱商人们看看触犯“国法”的下场。 此谏言深受皇帝的心意,他欲下旨时,年仅十岁的义亲王诸葛弈劝阻皇帝三思而行。士农工商,商人的等级虽排在最末,但他们对国家经济的贡献并不少,甚至他们的精打细算、深谋远虑于国于民皆有好处。 朝堂之上,大臣们与年仅十岁的义亲王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一场轰轰烈烈的辨论持续两天两夜,在第三日清晨终于得出结论。 义亲王自请褫夺亲王封号,自贬为商人,以一己之力平息此次风波。盛怒中的皇帝误会年少的义亲王趁机收揽民心。数次驳回义亲王的请求,后来北方商人开始行动起来,才让皇帝迫于无奈下旨。 义亲王被贬为庶民,从此销声匿迹。 掌管天下商脉的谷宅神秘东家深受皇恩宠顾,皇帝下旨谷宅东家助天下第一大商平息商乱。 天下第一大商? 在所有人翘首静待一睹真容之时,横空出世的少年力揽狂澜平息北方商人之怒,施压南方商人之势,也保住了江南四大商族。 六年过去,北方休养生息、重回繁荣鼎盛之时,南方琼华依旧、烟雨锁清秋。 经此多年后,史官编撰入册,史称“卑商之乱”。 …… 长长的马车队伍一路向南,栗海棠听着往来的商人和贩夫们讲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仿佛置身其中,看着少年的诸葛弈意气风发、力压群雄;看着少年的诸葛弈运筹帷幄、力保四大商族;看着少年的诸葛弈沉稳冷静,站在天下权势之巅。 “小主子,前面就到江南城了。” 赶车的护卫轻声提醒,听到身后的车厢里传出一声“快”,他反而悄悄停下来,战战兢兢地看着驭马行来的雪发少年。 “主……” 护卫怯懦地发出一声,立即被指来鼻尖的马鞭吓得闭嘴。 他的身后又传来清浅的询问。 “怎么不走了?” “小主子,那个……” 护卫小心翼翼地扭动身子摔下车,极小声哀求:“主人饶命!” “废物!” 雪发少年鄙夷低嗤,一步跨上马车,顺溜地钻进车厢里。 车厢里,栗海棠正在收拾几件新做的男式中衣,绣了她最喜欢的海棠花和他最爱的南竹。 突然一道冷风袭入,她惊疑抬头,瞬间杏眼含泪、樱唇浅笑。 “师父。” 娇软如莺啼,清秀白皙的小脸是他朝思暮想的,忍不住伸手捏捏,他故作嫌弃地抱怨:“瘦了,捏起来没有软绵绵的。” “师父胖了。” 栗海棠嘟嘟樱唇佯装鄙夷,拿起自己做的一件中衣往他的身上比量,说:“哎!果然是胖了,我做的衣服穿不上了。” “谁说穿不上?我现在就穿给你看。” 诸葛弈气得咬牙,这丫头胆肥了,才见面就敢嘲讽他。还好她做的中衣很合他的心思,否则大刑侍候。 栗海棠嘿嘿笑,抢回中衣塞回包袱里,扑上去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娇憨憨地说:“我想师父,师父想我吗?” 诸葛弈故意不答,长臂圈住她。想她,很想她,只要停下来就忍不住的想他的小姑娘会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保护自己、有没有想着他。 “师父,你的毒痛还好吗?” “不好。” 诸葛弈摘下她的一枚珠花,嫌弃说:“这珠花真丑。” 栗海棠小脸埋在他的胸前闷笑,好想告诉他这枚珠花是阿伯送的,不过……算了,他不喜欢,她不戴就是了。 “说!这是谁送的?” 她想略过,他却不想。 诸葛弈将她推出怀里,修长手指捏着珠花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一副“敢不说就打屁股”的凶恶表情。 栗海棠嘟嘟樱唇,眨眨曜黑杏眼,顽皮笑问:“师父在江南开办醋坊,似乎生意很好嘛。” 诸葛弈龙眸阴冷,见她不肯招供必定有隐情。看来送珠花的人是他不认识的,而且与她的关系亲密。 “傻丫头,你今年大多的年岁,还记得吗?” “小女子今年十三岁,再有两年就及笄,可以嫁人啦。” 栗海棠端庄颌首礼,故意摆出期待嫁人的兴奋表情。 “傻!”诸葛弈屈指敲她的额头,抓来珠花,“这是谁送的?无言公子?” 栗海棠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酸溜溜的,原来无言公子在棠府门前向她表白的事传到他的耳朵里啦。呵呵!谁是告密者,她定要查出来。 马车停下,在江南城最宽阔最繁华的大街中心停下,护卫在车外禀告:“主人,小主子,楼外楼到了。” 栗海棠诧异,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诸葛弈抓住她的胳膊,珠花举到她眼前。 “不说清楚,休想下车!” “师父,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不。” 栗海棠欲哭无泪,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现在招供他会相信吗?答案当然是:不相信。 第1258章 一枚珠花惹误会 江南城,楼外楼。 长长的马车队伍停在门前宽阔的长街上引来百姓们的围观,被围观的护卫们也忍不住低头躲避人们的好奇目光。 马车里,诸葛弈抓住海棠的胳膊不放,珠花在她眼前,不给满意的答复就绝不放过她。 栗海棠抢珠花失败,认命地说:“这珠花是阿伯送的,师父不信可以问问暗卫,或者派人去追阿伯问清楚。” “你给我说清楚就好。” 诸葛弈摆明刁难她,珠花又在她眼前晃晃,一副认定地问:“他为何送你珠花?这珠花也不值几个钱,你竟当成宝贝戴在头上?” “这是阿伯送的,还是阿伯亲手为我戴上的。”栗海棠又要去抢,被他灵敏躲开。她恼羞成怒,大声说:“师父讨厌我,我一刀抹脖子就是!” “我几时讨厌你?”疼爱你来怕不足够呢。这傻丫头真会冤枉人。 诸葛弈腹诽,珠花往窗子一抛,厉声道:“谁敢捡,砍掉爪子。” 马车外面的护卫们听到这声命令,一个个握紧拳头提醒自己千万别冲动,否则爪子不保。 偏偏就有人不怕爪子被砍,程澜从后面的车旁牵马走来,看到抛出来的珠花,捡起来吹吹尘土,笑言劝说:“阿伯送花妹妹的珠花被丢出来,子伯兄可是闯大祸啦。如今阿伯疼花妹妹犹如亲孙女一般,小心回家去被阿伯修理。” 车厢里,栗海棠气红小脸,泪汪汪的杏眼瞪着诸葛弈,只差忿忿大吼师父是坏蛋! 听到车外程澜的忠告,诸葛弈脸色略尴尬。 “真的?” “哼!不、知、道!走开,我要下车。” 栗海棠推开他,提着裙子冲出去。她再不要理睬他,就算他来道歉也没用处。 程澜把珠花还给海棠,看到寒着俊脸出来的诸葛弈,大笑说:“子伯兄,好大的惊喜哟。” “闭嘴!” 诸葛弈提着包袱跳下车,龙眸追随着小姑娘冲进楼外楼大门的背影,问:“那珠花……” “阿伯送的,我亲眼所见。” 程澜将缰绳丢给最近的护卫,抬手搭在诸葛弈的肩,说:“阿伯误会花妹妹,为表歉意送珠花给她,承诺为她做十件事情为报答。花妹妹只提出一个请求,阿伯答应了。” 诸葛弈皱眉,她的事情该由他来解决,何时需要外人来管? “什么?” “永不背叛你。” 程澜羡慕又嫉妒,却不得不承认诸葛弈于海棠确实与别人不同。 诸葛弈语塞,心中激动难抑。他的傻丫头呀,时时刻刻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司明堂,栗君珅和莫晟桓走来,仅听到程澜的那句“永不背叛你”再看诸葛弈的神情,便知与海棠有关。 司明堂是唯一知晓海棠谋局秘密的人,当着几位弟弟们的面儿,他不好直言相告,只淡淡地说:“王氏的陪嫁婢女,还有她最信任的一位知己,惊弓之鸟需得爱鸟之人来安抚。” “鸟儿?” 莫晟桓兴奋,酷爱养鸟雀的他最听不得这个。 栗君珅听得一知半解,司明堂所说的“鸟”应该是海棠,而“爱鸟”的人是诸葛弈。他拉着激动的莫晟桓,唤上程澜一起进入楼外楼寻海棠。 元俏走在最后,与青萝、兰月一起。路过诸葛弈的身边时,元俏含泪说:“诸葛公子,海棠的心很小,只容得下师父。诸葛公子若听信谣言,就不配霸占她的心,早早的放她离开吧。” “多管闲事。” 诸葛弈黑沉俊脸,瞪了元俏。 元俏忿懑咬牙,要不是看在海棠的情面,她才懒得理睬这个渣男呢。 青萝见势不妙,柔声劝道:“俏姑娘快进去吧,小主子还等着咱们。” “哼。” 元俏一手拉着一人昂首进入楼外楼。 青萝路过诸葛弈身旁时低垂着头,忐忑又羞愧。 诸葛弈并没有急着处置青萝的意思,既然皇帝老儿不放心他和海棠,他就让皇帝老儿知道“寝食不安”为何滋味。 “周掌柜,领他们去后院。” 诸葛弈一声令下,周掌柜忙招呼着护卫们往楼外楼旁边的巷子行去。 被全城的人围观太久,护卫们已经忙不急赶车去楼外楼的后院马厩。 “请!” “请!” 诸葛弈邀请入楼外楼。 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和程澜齐声道,随诸葛弈进入楼外楼。 江南城的楼外楼由诸葛弈亲手监督建造而成,与闲花城的楼外楼格局一样,但占地面积更大,且多了后院和东西客院。 后院是一片开阔地,有养马的地方、有停车的地方、有搭营帐的地方,院中还引入活水建造一个小水塘供马儿饮水。 东、西客院建造一样的格局,里外三圈的围楼能住下百位客人。它们与主楼有一座拱形廊桥相连,连接主楼的廊桥有活动铁栅栏,可阻止敌人通过东西客院来犯。 熟悉闲花城的楼外楼格局,不必有人引路,栗海棠便寻到自己居住的闺房,邻旁的房间是诸葛弈的。 她将房门闩死,盘腿坐在床上生闷气,心里委屈就骂诸葛弈无情无义,心里生气就骂无言公子混账讨厌。 “海棠,你在吗?” 元俏敲敲房门,柔声询问。 栗海棠赌气不理, “小主子的火气越来越大了,等主人来哄吧。” 青萝轻推房门,门从里面闩住,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房间是海棠的闺房,无人敢擅自进入。 元俏看懂青萝的眼色,说:“好吧。我们先各自回房去收拾收拾,待诸葛公子哄高兴了再来。” “好。” 青萝和兰月陪元俏回房,她们一同去了一层后面的小客房。在闲花城的楼外楼,兰月就住在一层后面的小客房,在这儿也一样。 听到元俏、青萝和兰月离开,栗海棠提裙子悄步来到门口,耳朵贴着房门听听外面的声响。 “别听了,他们在外楼的茶室。” 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吓得海棠惊叫,一只粗糙大手立时捂住她的嘴巴。 “别叫!会引来他们的!” 耳边的低吼还有粗重呼吸使得海棠全身绷紧,金莲小脚悄悄抬起一只准备狠踩少年的脚。 “只要你不叫,我就放开你。” 栗海棠点头,暗道此人好功夫,连保护她的鬼卫也能避开,可见功夫高深得无人能敌。她先尽力拖延,伺机逃跑。只要冲出房间,楼里应该藏了不少暗卫和影卫。 捂住嘴巴的大手试探着松开力道,见她确实不喊不叫,才真正的放开手。 栗海棠不敢回头,小声问:“你是谁?如何进来楼外楼的?” “怎么?海棠姑娘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背后的少年低哑嗓音很难分辨,海棠秀眉皱紧,她似乎有种熟悉感。 第1259章 小姑娘别来无恙 少年双臂环抱,后退几步,打量海棠的背影。 “嗯,两年未见,个子高了、身形苗条、生得水灵、容貌姣美,越来越像个美人啦。” “就是美人。” 听背后少年对自己的品评,栗海棠傲娇反驳,放大胆子转身。这一眼,她悬着的心瞬间落定,然后是欣喜若狂。 “是你,尉迟归?” “小姑娘,别来无恙呀!” 尉迟归恭敬揖礼。 栗海棠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杏眼喜极而泣,笑问:“尉迟归,你怎会来江南城?琉女子好吗?墨梅姐姐好吗?” 尉迟归神情微滞,又笑容柔和地反握住海棠的小手,说:“好,她们都很好。如今住在西北侯府,墨梅被毁容的脸已恢复如初。此事,还多谢诸葛公子相助,请来祁山神医世家的叶公子来府里诊治。” “太好了。” 栗海棠欢喜,虽墨梅与莫妍秀一起谋害过乌芊芊,却没有害过她和诸葛弈。墨梅受他们的连累遭到毁容,她一直愧疚。幸好师父请叶梧桐去诊治,替她报还这份恩情。 尉迟归看看门口,警惕说:“海棠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请你跟我走。” 栗海棠讶然,问:“你不想见见师父吗?” “关乎美人噬之毒,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尉迟归神情严肃,他伸手揽住海棠的纤腰,说:“放心,我晚些时候会送你回来的。” “好。” 栗海棠并不怕尉迟归会有恶意,况且她相信暗中保护的鬼卫会悄悄跟随。即便尉迟归对她图谋不轨,鬼卫们会及时出现的。 安心的跟随尉迟归悄无声息离开楼外楼,在进入楼外楼后街的一处商铺时,海棠忽觉脖子一痛,继而昏厥过去。 尉迟归抱着昏迷不醒的海棠入商铺后院的厢房,请掌柜的妻子帮忙为海棠更衣梳发。将她打扮成农家姑娘的样子,然后带着她一起骑马离开江南城。 从始至终,楼外楼里的诸葛弈等人未发现海棠失踪了,连楼外楼内的护卫们也无人发现。 当尉迟归带着海棠骑马离开江南城的时候,楼外楼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以江南四大商族为首的家主们齐来拜访,纷纷向诸葛弈请求一睹谷宅小东家的芳容,并献出他们的一分诚意。 诸葛弈笑言小姑娘舟车劳顿,正在后宅睡着。待小姑娘明日精神好了,亲自宴请江南城的诸位长辈。 大商们自然不敢质疑诸葛弈的话,就算谷宅小东家不劳顿,他们也没胆子大声嚷嚷引她出来相见。 诸葛弈向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介绍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和程澜。王老家主见到程澜,立即热络的聊起家常话,显得他与程澜的旧相识,比别人更亲近一些。 程澜对王老家主的态度恭敬又疏离,他与王二老爷的庶子是好友,但王老家主的几个儿子与他是仇敌。当初厮混在江南城的时候,王老家主可没少派人给他暗中下绊子。 现下,王老家主对他一口一个“贤侄儿”的喊着,无非是诸葛弈的情面。想来王老家主做梦也想不到,姓程的小痞赖竟与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是朋友。 确实,不仅王老家主暗道自己瞎眼心盲,连沈老家主、郑老家主、田老家主也感叹自己识人不清。 当年元煦和莫容玖来到江南城做生意,因“卑商之乱”的原故,他们对北方商人一直抱着“北来者灭之”的态度。江南城可以有北商和贩夫与南商做生意,但北商不能落户在江南城和江南的任何一个城镇。 元煦和莫容玖被驱逐江南城,几经挫折之后整整十年才在霞彩镇、良和城、良平城有了一席之地,而他们终究无法立足江南城,以及四大商族势力范围内的贸易城镇。 先前,元煦和莫容玖随诸葛弈来到江南城,沈老家主率领江南城的大商们摆宴,意外见到二人,又得知他们与诸葛弈和谷宅小东家的关系,沈老家主当场向二人道歉,并承诺会准允他们在江南城开办一间商铺。 一间商铺,是他们对元煦、莫容玖的诚意,也是忍容底线。当然,北商能够立足江南城,开办一间商铺已是百年难遇的好事。 元煦和莫容玖以酒相谢,更明白诸葛弈和栗海棠在江南的势力远远超出他们所想的。江南四大商族老家主们的畏惧,让他们担忧瓷裕镇、担忧八大氏族、担忧元家。 楼外楼有九道围楼,每一道围楼有三层,中央的天井盖了一座祠堂,供奉无字牌位。楼中的人有说无字牌位代表神明,有人说是谷宅小东家的亲人,后来在周掌柜的严令之下无人再议论此事。 祠堂的无字牌位,恐怕只有栗海棠和诸葛弈知道它代表着逝去的亲人:闫氏,小旺虎,诸葛小姑姑,诸葛樱,还有栗锅子,诸葛弈的家人们,翎十八的家人们。太多太多,化作无字牌位寄托哀思。 诸葛弈被一群家主老爷们缠着商议南洋贸易之事,元煦和莫容玖自然不敢上前窥听,便寻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和程澜一起聊话几句。 司明堂望向诸葛弈,说:“没想到在八大氏族处处被贬低的画师公子,竟是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他到底为何来瓷裕镇?为何甘愿被欺辱,也要过着寄人篱下的辛酸生活?” “明堂大哥知道江南城的大商族老家主们为何惧怕他和谷宅神秘东家吗?”程澜拿来一壶酒和几个酒杯,一一斟满。 司明堂摇头,自嘲道:“我所知肤浅,请教澜哥儿。” 程澜敬他一杯酒,回首望一眼诸葛弈,说:“当年卑商之乱,北商以暴制暴强侵江南,被朝廷压势的南商再无反抗之力。活死人以江湖威势镇压北商暴乱,留下魔煞的恶名。” “南商以四大商族为首,元气大伤。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神秘东家联手扶助四大商族振兴,但二人在江南城的威名足以与四大商族匹敌。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势头更猛,已成为四大商族倚靠的大树。” “经历多年,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地位轻易不可撼动,连皇帝老儿都不敢与他为敌,甚至豪言共拥江山。” “谷宅神秘东家掌管天下商脉,纵使四大商族拥有自己的商脉也无法舍弃谷宅的商脉。所以,诸葛弈和花妹妹在江南大商族的老家主们眼中是天落凡尘的神明,要供起来磕头叩拜的。” 程澜笑叹,众人齐看向诸葛弈。 忽然,旁边的围楼门洞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几个黑影瞬间而出,直奔诸葛弈。 第1260章 西域赤色刺青纹 突如其来的几道黑影聚向诸葛弈,在元煦、司明堂等人怔愣之时,一道红影高高跃上人们的头顶,紧追那几个黑影。 “小心!” 红衣少年一声大吼,被江南老家主们团团围在中央的诸葛弈却安然不动,他龙眸寒森,凶煞戾气如破天毁地之势冲袭向不同方向掠来的黑影。 黑影之中混着一抹红,瓷白酒壶折射着楼中无数盏烛光的华彩。壶中的酒液如江南梅雨飘落,空气中弥漫醇香酒味儿。 “这……这,这这……” 沈老家主吓得老脸惨白,抱头藏到桌子底下。 郑老家主、田老家主和王老家主也纷纷效仿。那些围在诸葛弈身边的家主们和大商们也一个个四下寻找合适的桌子藏身。他们是来送礼的,不是来送命的。 诸葛弈淡漠一瞥,背在身后的拳头突然发力。在一道黑影凌空袭来,与他仅一步之遥时,松拳为掌,数道金光迸射而出。 “妈呀!” 程澜惊叫一声,被两只大手同时按住,几乎是挟持着他落回地上。他扭头一看,竟是孟虎、孟安。 “好险哟!好险哟!幸好你们是友非敌,否则我的小命不保呀。” 孟氏兄弟二人放开程澜,看地上横七纵八躺着哀哀惨叫的几个黑衣人。 共十人,有一人亡,二人重伤,皆出自程澜的酒壶。余者七人被金镖所伤,但伤不及要害,又专门钉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穴位上。 诸葛弈示意孟安来检查,他大步朝最内圈的围楼而去。虽信任派在她身边的鬼卫,但他心里仍忐忑。 元煦、莫容玖、司明堂稳坐不动,静待孟安检查结果。 程澜叉腰站在孟虎身边,对孟安说:“孟副统领定要仔细检查,查清楚了本爷去找人算账!” 孟安专注检查黑影们身上的独有特征,理也不理聒噪的程澜。 莫晟桓、栗君珅也悄悄走过来,站在孟虎的另一边看着。他们对江湖有着高度的好奇心,每次听程澜口若悬河的讲述行走江湖的奇闻趣事,他们也深深向往。 所有人都围在外楼的东侧大堂中,尽管有人胆小害怕也不敢提出先离开,只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等待孟安公布结果。 孟安翻开一个黑衣人的衣襟,露出左肩上的赤色刺青纹。 程澜眼睛闪闪发亮,一步跃到孟安身边蹲下,伸出手指轻轻描绘,兴奋说:“活久见啊!我竟在江南见到西……咳咳,不虚此行呀!” 孟安拧眉斜睇他,小声问:“西什么?你认出赤色刺青纹是哪里的?他们来自哪里?” 程澜骄傲地说:“当然。但是,我只能告诉你的主子。你再好好检查检查,我先去瞧瞧他。” 孟安欲伸手抓他却抓个空,他愤愤瞪了骄傲自大的程澜。 孟虎走来按住弟弟的肩,他深知弟弟一向自负,怎容得别人挑衅。不过程澜是主人看重的人,也是小主子情义深厚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元煦和莫容玖交换个眼色,他与司明堂一起悄无声离开大堂往内楼行去,莫容玖留下来静观其变。 另一边,早早离开外楼的诸葛弈很快进入最内一圈的围楼,还未登上楼梯就隐约感到头顶有黑色影子遮蔽。他仰头一看,十几个黑衣护卫头朝下倒吊着,蒙面、蔽开的衣襟露出一点点刺青黑纹。 他挥手打出十几枚铜钱,在黑衣护卫们即将头朝下摔在地上之时,忽然掠过一群鬼影在半空中扛走黑衣护卫们。 “主人,小主子失踪,保护小主子的十名鬼卫被割喉,暗卫和影卫共十七人被迷昏。” “追!” 诸葛弈忍怒下令,唯今之计先寻到小姑娘的下落,再治这些人的护力不周之罪。整座楼外楼布置了近百名护卫,竟让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楼里,还掳走了海棠。 “诸葛公子,我知道是谁带走了海棠。” 元俏从楼上跑下来,她刚刚去海棠的房间发现房门开了,那只引诸葛弈吃醋的珠花和一个荷包落在床脚不易发现的地方。 诸葛弈接来珠花和荷包,说:“我不是将珠花丢了吗?怎会在这儿?” “是我拾回来悄悄还给花妹妹的。” 程澜不放心进来看看,正巧听到元俏说知道掳走海棠的人。他看了诸葛弈手里的荷包,笑语调侃:“哎哟?真是多年不见,他越发出息了。明知你的身份,还敢带走花妹妹。走走走,咱们去西北侯府大闹一场,让西北侯给咱们出出气。” 诸葛弈咬牙,斜睇程澜,说:“孟安呢?” “西域。” 程澜挠挠头,犯愁道:“西域有三城,我只到过两城。依杀手的刺青纹来辨,应是绝情城的。” 诸葛弈也未从进入过西域绝情城,只听秦五说起过一次关于绝情城城主的传闻。之后多年,绝情城严禁城外的人们进入,而城内的人们想做生意需得到绝情城主的城令。且城内的人们需在日出时离城、日落前回城。 程澜叉腰泄气道:“真不明白,西北侯府怎会与西域绝情城有关系?还牵扯到花妹妹?” “尉迟归,西域绝情城,海棠,三者有何联系?” 诸葛弈握紧珠花和荷包,这荷包绣着三只羔羊站在黄土岗上,正是西北风貌。尉迟归是西北侯府的世子,是西北侯的亲侄子,更是尉迟家族唯一的男丁。 “诸葛公子,澜哥儿。” 元煦唤他们,与司明堂一起进来。 程澜见元煦和司明堂来了,问:“孟安查得怎么样?除了赤色刺青纹,还有什么发现?” 司明堂安抚道:“别急,再等等。莫大姑姑和珅哥儿、桓哥儿在外面守着,那些大商们也在。” “会不会是沈家?毕竟海棠姑娘惩罚沈姑娘,沈老家主怎甘心受辱?”元煦提出自己的猜测,万一尉迟归是冤枉的,真正与西域绝情城有勾结的人是江南四大商族的家主们怎么办? 程澜烦躁地说:“有可能啊。他们几时不来拜访,偏偏咱们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赶来堵门。” 诸葛弈龙眸森寒,说:“若是江南四大商族敢伤她一丝一发,我定将江南城夷为平地!” “不好啦!大姑姑被掳走啦!” 莫晟桓和栗君珅急慌慌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支簪子,正是元煦送给莫容玖的白玉簪。 第1261章 兵分三路寻海棠 “时间不久,能追得上。” 诸葛弈将珠花和荷包放入袖中,欲传令护卫们随他去追。 元煦阻止,说:“你别去,我去。” 诸葛弈隐怒,先是海棠失踪,现又莫容玖失踪,他岂能容忍一再的挑衅? 元煦长舒气平复心绪,莫容玖失踪他也很焦急,但…… “万一是江南四大商族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没有你,他们就敢勾结西域明目张胆的毁了天下第一大商和谷宅的威名。谁知道他们背后又有谁在支持着呢?” 一席话虽隐晦,诸葛弈却听懂了。皇帝老儿派青萝来到他和海棠的身边监视,岂知皇帝老儿会不会暗中与江南四大商族做交易呢? 诸葛弈沉默了,他输得起,却不敢输,害怕她真的落入江南四大商族的手里、或者京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手中。 莫晟桓也认同程澜所说,他们才入城来到楼外楼,茶还没喝上一口,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来拜访显得太急切,隐约在为谁做挡箭牌。 “小五叔说得对,那四位老家主都是千年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你去救花妹妹万一中了他们的计,我们这群人可抵挡不住。” “听我的。”元煦伸手向诸葛弈讨要珠花和荷包,说:“你留下,我们去追。放心,我必定将她们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诸葛弈握紧珠花和荷包,龙眸闪过一抹杀意。他放开手,任元煦取走珠花和荷包。唯今之计,只有他不动声色的暗中追查,让元煦等人在明追查,双管齐下希望事半功倍。 元煦看看几个年轻人,说:“明堂,珅哥儿,你们即刻动身到闲花、良和、良平,这三城的几位老家主能够助你们寻人。澜哥儿、桓哥儿和我兵分三路,我们在通往西北的衡白镇会合。” “好!” 几个年轻人齐声道,各自去收拾行装。 元俏看自己实在没有可出力的,小声说:“我留下吧。万一你们的消息传回来,诸葛公子收不到,我能代为转告。” 元煦看到刘二娘、青萝和兰月从后院相通的垂花门走来,他低首附在小侄女耳边叮嘱:“乖乖的留在楼里等消息,除了刘厨娘,任何人都不要相信,那两个婢女也不要相信。” 元俏点头,“小五叔保重,一定要带玖姑姑和海棠回来。” “好。” 元煦拍拍她的肩,他的小侄女聪慧不输海棠,定能看出蹊跷。青萝和兰月是敌是友,且静观其变。 来楼外楼拜访的各大商族老家主们被孟虎率众护卫看守起来,没有诸葛弈的准许不可放行。 沈老家主来见诸葛弈,质问:“诸葛公子,为何将我们软禁于楼中?我们犯了何罪?” 诸葛弈沉默许久,只问沈老家主一句话:“你们来这儿,受谁的指使?” 沈老家主怔愣,立即怒道:“污蔑!我们听闻谷宅小东家来了江南城,带上早已备好的厚礼前来拜访。怎到了诸葛公子的口中,我们竟成了包藏祸心而来?” “沈老家主想想清楚再来辨驳吧。”诸葛弈抬手,两名蒙面暗卫现身,押着沈老家主返回外围楼的东茶室。 元煦等人收拾好包袱出来,见诸葛弈站在天井中央的祠堂前俊颜凝重,即使离得远远的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威压。 “诸葛公子,我们走了。” “各位保重!” 诸葛弈揖礼。 元煦无多言,作揖告辞。与莫晟桓、程澜一起走后院,骑马悄悄离开江南城。 司明堂和栗君珅也动身赶回闲花城,之后是良平城,良和城,霞彩镇,他们相信一路追查回去,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收到海棠的信息。 元俏陪着刘二娘回房,青萝和兰月也悄悄回房中。兰月怀疑海棠的失踪与青萝有关,奈何她没有证据。 诸葛弈下令软禁江南城的所有商族家主,一日不供出幕后指使的人,他们就老死在楼外楼。 众家主们听到此令,一个个惊骇得昏厥不醒,唯有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淡然自若,权当来楼外楼休养。 颁令之后,诸葛弈悄悄离开楼外楼,回到江南城外最大的一座田庄。巍峨宏伟的建筑、方圆十里的耕田,高大耸天的梧桐林,整座田庄彰显它的主人地位尊贵、非比寻常。 诸葛弈进入田庄登上庄严的大殿,殿中已集结数百名黑衣人。他们一个个身形健美、容貌出众,手戴银护套紧握玄铁长剑。 诸葛弈拿出一个黑漆盒子交给一人,说:“传魑魅令,寻找海棠和莫容玖的下落。” “主人,属下刚刚收到西北的消息,西北侯府在三月前收到九华洲仙境的密信,毒圣修炎死于三清道人之手,三清道人成为新一任毒圣。” 一名黑衣人呈上密信。 诸葛弈冷笑,当初三清道人死得太容易,原来是诈死。至于得谁的相助,一目了然。栗二爷当年诈死自焚,将栗族长和发妻栗燕夫人的私情揭露于世。三清道人诈死脱身,想必是栗二爷的谋划。 “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儿,胆子很大嘛。” 诸葛弈丢了一块金令给那黑衣人,说:“除掉三清道人,焚毁九华洲仙境为毒圣陪葬。” “是。” 黑衣人领命离开。 “各自去吧。” 诸葛弈挥手,数百名黑衣人领了魑魅令悄悄离去。 “主人,西北侯府尉迟侯爷的信。” 暗卫现身,将一封西北侯府徽印的密信交给诸葛弈。 诸葛弈拆信阅看,信中西北侯爷请求他帮忙救出长嫂琉女子,琉女子被三清道人蛊惑回九华洲仙境,至今下落不明。他几次派人暗中埋伏到九华洲仙境皆未寻到琉女子,肯请诸葛弈帮忙寻找。 诸葛弈将信丢进火盆里焚烧,说:“鬼影去了九华洲仙境,传我令,琉女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变成一把骨头也送回西北侯府。” “是。” 暗卫苦叫,他可追不上鬼影大哥们。 诸葛弈懒得多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谋划。琉女子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应下此事,已是他念着西北侯爷的旧情。 第1262章 舟行运河向北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一个大活人在自己家的地盘失踪,又牵连江南城的所有大商族家主们被软禁在楼外楼。 传言最先从沈家而起,沈老家主的儿子亲自来楼外楼要人,偏偏用了最无礼的方式:叫骂。 沈老爷骂得痛快了,也暴出谷宅小东家遭遇绑架下落不明的消息,更坐实沈家受人指使谋害谷宅小东家的谣言。 被软禁在楼外楼的沈老家主气得险些一命呜呼,他怎生出这么蠢的儿子?连他亲孙女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诸葛弈自从离开楼外楼之后,一直留在江南城外的田庄。他每日收接各路传来的消息,有鬼影们的、有元煦等人的、有江湖的、有朝廷的、有商道的…… 刹时,朝廷、江湖、商道皆闻风而动,连皇帝老儿也好奇海棠会被绑去哪里。难道瓷裕镇的八大氏族知道诸葛弈和她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果真的这么做,八大氏族必胜。如今小姑娘是诸葛弈的软肋,谁掌控了小姑娘,就等于捏住诸葛弈的命脉。 可惜天下敢与诸葛弈为敌的人,还在地狱里等待轮回呢。即便九五至尊的皇帝老儿也没胆子与诸葛弈为敌,谁让他的龙位是诸葛弈用命换来的。一个不怕死的人,敢用命助你坐上龙位,也敢用命毁你为亡国君。 天下躁动只为一个小姑娘,整整三个月仍无消息。 不论是诸葛弈,皇帝老儿,朝廷将臣,江湖侠客;还是大商,贩夫,马帮的马锅头;或是瓷裕镇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夫人们、姑娘们,每个人皆因海棠的失踪而疑惑不解。难不成她死了?为何连蛛丝马迹也寻不到? 三月余,从江南城乘船延大运河一路向北,直到津门的码头更换马车。避开各路城镇关卡,躲过各路探子们的追踪,尉迟归做了完善的计划。 坐在马车里忍受颠簸,栗海棠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了架。每天像逃命似的躲躲藏藏,她真不明白尉迟归到底在害怕什么? 马车外又刮起狼嚎般的狂风,她裹紧银狐裘,看着尉迟归在研究一张药单,“当初你信誓旦旦闭关为师父研制出美人噬的解药,怎才一年就跑出来了?” “因为我娘留下的半张秘药方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毒药。”尉迟归气馁长叹,抬头见她盯着自己,尴尬说:“我娘离开瓷裕镇就疯了,她说的话果然当不得真。” “西域绝情城为何有解药秘方?你的父亲不是九华洲仙境毒圣的门徒吗?”栗海棠伸手向他讨要药单。 尉迟归拿给她,说:“这不是美人噬的,是我为你研制的解药方。你体内的余毒未清,嫁人定要生娃娃的。万一娃娃胎里带毒,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栗海棠自嘲道:“明年我十五岁,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亦未可知。嫁人,生娃娃,太远了,不敢想。” 尉迟归沉默了,取回药单收回药匣子里。他拼尽全力也无法达到父亲的境界,天赋果然是令人羡慕又嫉妒的东西。 栗海棠看出他的失落,安慰说:“你已经很好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多谢你的夸赞,听来更像嘲讽。” 尉迟归强打精神与她说笑,将自己新买来的锦被盖在她的腿上,说:“我们要避开祁山镇,恐怕要徒步翻过三座大山。今冬的雪太大了,我怕你撑不住。” “为了师父的解药,让我跳油锅也愿意。” 自从随尉迟归离开江南城,得知西域绝情城的城主藏着一张美人噬解药秘方,栗海棠就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求得药方。 尉迟归助海棠到西域绝情城求秘药方也有私心,他想深切了解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一个能炼制出天下奇毒的人又有怎样的品性?是善,是恶,是忠,是奸,他要查清楚。 两个拥有共同目标的人坚定不移的赶往西域绝情城。初冬时离开江南城,春节时在大运河上看着河岸的歌舞升平、庆祝新年,惊蛰时爬山穿林翻越祁山山脉的雪巅,清明时终于抵达西域绝情城,这一路栗海棠从未喊过一声苦,即便病得头昏也拖着身子在雪地里艰难爬行。 尉迟归几次打消念头都被海棠的坚持感动,重新鼓足勇气艰难前行。为证明父亲的清白,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他。 半年,走过太多的冤枉路,吃过数不清的苦头,遇到意想不到的重重危机,最终抵达西域绝情城外的一个小村庄时,狂燃的心却异常平静。 尉迟归借住一户农家,是一对祁山镇来的贩货夫妻。祁山镇的贩夫们常将南北货留在他们这儿,然后卖给西域城的人们。他们收取些食宿的费用,偶尔会帮着介绍买卖双方赚些赏钱。 女主人见海棠衣裳不凡,又见尉迟归待她极细心,便误会他们是一对私奔的小夫妻。 尉迟归笑说:“大嫂误会了,她是我家妹子。” 女主人羞窘,尴尬道:“哎哟!对不住呀,我以为……哎哟,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快用些吧。这牛肉干只在咱们这儿能吃到,别客气!” “多谢大嫂。” 尉迟归接过大嫂端来的晚膳,转身进到房中,笑说:“妹子,今晚有肉吃……” 房中空无一人,栗海棠坐过的土炕上留着她的银狐裘,还有一支翡翠钗,一支白玉簪。 尉迟归拿起一钗一簪,仔细嗅闻上面的脂粉味儿。一路行来,他见过海棠的翡翠钗,却未见过白玉簪。而且白玉簪上的脂粉味儿与海棠常用的不同,应该是另一个姑娘的。 想到刚来送饭的女主人,尉迟归冲出房中,看到院子里躺着一个汉子一个妇人,正是男女主人。 “大哥!大嫂!” 尉迟归蹲在二人之间,手指轻压他们的颈侧处。脉动微弱,气息绵缓,应是迷药所致。 “看来诸葛弈寻到这儿了。” “不是诸葛弈,是西域绝情城的人。” 屋顶上坐着一个戴黑纱帷帽的男人,声音粗犷且低沉。 尉迟归警惕地站起来,仰望屋顶只看清男人的身形魁武。他惊疑:“你是谁?” “到祁山镇去找叶梧桐,他应该知道如何联系秦五爷。” 男人交待一声便没入屋后的夜林之中,尉迟归追上屋顶只见黑漆漆的夜林传出风声。他愤怒大吼: “你到底是谁?你把她带去哪里?” 第1263章 齐聚祁山镇秦庄 尉迟归无奈,依照男人的指示赶去祁山镇。谁知他才到祁山镇的西城门,就被秦五派来守株待兔的护卫抓住,押往秦庄。 彼时,相约好西北衡白镇会合的元煦、莫晟桓、程澜、司明堂、栗君珅等人受诸葛弈的指引也齐聚祁山镇秦庄。 面对众人的愤怒,尉迟归自知有错,更为自己没能保护海棠而愧疚。 闻讯赶来的秦庄的还有翎十八,庄南华,无言公子。连镇守西北、漠北的几位将军也跑来凑热闹,且是奉旨凑热闹。可见京城的皇帝老儿有多闲,国泰民安使他无所事事。 活死人的魑魅令不出则已、一出惊天下。多少年未见过魑魅令的江湖人激动得像吃了大力丸似的,一个个恨不得挖地三尺把带走谷宅小东家的混蛋抓出来,一起聊聊为何敢惹怒江湖闻风丧胆的活死人,再看看这混蛋的死状够不够凄惨。 翎十八,秦五,庄南华围坐一桌,闲适的品茶聊侃,就是不谈论海棠之事。尉迟归知道大错已成,这些人不理睬他应是等诸葛弈来了再处置他吧。 几位“奉旨”凑热闹的将军们耐不住,抓着元煦、司明堂等人问来问去,先搞清楚人是怎么丢的,才好向皇帝老儿禀告呀。 通过几路人马追查莫容玖的失踪,诸葛弈已确认江南城的商族家主们与海棠失踪无关。他亲自向众位家主们解释后,骑马离开江南城。而沈老家主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蠢儿子罚去守茶山,死了也不准回来。 之后,江南城的大商族也加入追查海棠下落的队伍中。沈老家主出钱出力又出人,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且说,祁山镇秦庄,诸葛弈日夜兼程、不辞劳苦赶到祁山镇,已是五月紫薇花开的时节。 在秦庄见到尉迟归,诸葛弈抑制不住愤怒,一拳将尉迟归打倒在地。他抓住尉迟归的衣领,忿忿大吼:“为什么?绝情城主给了你什么承诺?” 尉迟归长舒气,手背擦掉唇角的鲜血,说:“美人噬的解药秘方。父亲遗留的一本手札中写着他将解药秘方给了两人,一是师父毒圣修炎,一是西域绝情城的老城主。我写信向绝情城主询问此事,本没想过会收到回复。没想到……” “没想到他答应了。” 诸葛弈放开尉迟归,他与西域绝情城主从未结仇怨,抓走海棠应该不为报复他才是。 尉迟归点头,继续说:“绝情城主的条件是……秘密送活死人的徒儿入城,交换解药秘方。” 诸葛弈恨恨咬牙,挥拳打在尉迟归的另半张脸上。 “你混蛋!” “是,我混蛋!” 尉迟归也懊悔,他为什么要相信绝情城主的谎话。现在不仅没有得到解药秘方,还害海棠陷入城中。 庄南华来到诸葛弈身边,推着他一起回到桌旁坐下,又亲自斟茶劝道:“你且先平复心绪。绝情城主为何偏偏要海棠姑娘去交换解药秘方?为何不是翎爷?” 翎十八笑问:“庄楼主,为何是我呢?” 庄南华为他斟一杯茶,说:“因为你和阿弈一样中了美人噬,只是你中毒不深,他已毒入脏腑。” 翎十八叹道:“依庄楼主之言,确实该抓我去的。可惜绝情城主瞧不起我,嫌弃我生得没有我家妹子漂亮。” “够了!” 诸葛弈心浮气躁,听着庄南华和翎十八的聊侃逗乐子,隐忍的怒火越烧越旺。他站起来往外走,被秦五及时拦住。 “你要去做什么?绝情城不是你能进入的。” 秦五曾到过一次绝情城,是绝情城的老城主仙逝时,他前去奠唁。入城后,他的马车只能在外城绕路,经过准许开放的城门入内城。 绝情城的布局与海棠设计的楼外楼有异曲同工之妙,层层围城易守难攻,又将城中百姓们分等级而居。 诸葛弈龙眸赤红,双拳微微发抖。 尉迟归从怀里拿出一支翡翠钗和一支白玉簪,说:“这是带走海棠姑娘的那个人留下的,我认识翡翠钗,却不知白玉簪是谁的。” “是玖儿的。” 元煦从怀里取出另一支白玉簪,果然与尉迟归手里的白玉簪是一对儿,且玉质相同、雕纹乃一鸳一鸯。 诸葛弈拿起翡翠钗,拇指微用力,钗子的雕玉花被捏碎,露出藏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真聪明呀!” 翎十八不禁感叹,小姑娘越来越令他们佩服。 诸葛弈展开纸条,应是海棠之前趁尉迟归不察时偷偷写下藏到里面的,这些小机关只是他和她知道。 “海棠姑娘写的什么?” 无言公子上前来急问,招来诸葛弈阴冷白眼。吓得他躲到庄南华的身后,想不通自己几时得罪过他呢? “花妹妹写了什么?” 程澜实在收敛不住急脾气,抢来纸条展开,大声念道:“冷大哥,千夜。咦?为何让这二人来?” 诸葛弈夺回纸条,与翡翠钗的碎玉一起放到贴身的荷包里。他知道鬼手冷肆和千夜是轻功高手,又是身怀绝顶盗技。他们不仅神盗、还能搜寻。只要海棠被困在绝情城中,他们必定会寻到她,并且偷偷带她出城。 “传令,让冷肆和千夜直接到绝情城救人。” “我从寒夜山庄来时已不见冷肆和千夜的踪影。”翎十八摇摇象骨扇,说:“海棠失踪大半年,朝廷、江湖、商道皆全力搜寻。老盗王,冷肆,千夜怎会没有行动呢?且耐心等待吧,或许明天有好消息。” 庄南华安抚诸葛弈,说:“放心,凭咱们几人的势力,绝情城主不敢对海棠姑娘下毒手的。” 元煦担忧问:“那他会不会对玖儿下毒手,然后威胁海棠姑娘?” “有可能。” 翎十八故意吓唬元煦。 诸葛弈没心情与他们逗乐子,转身离开秦庄。他有自己的人脉和消息网,一座小小的绝情城休想阻拦他。 叶梧桐得到秦五爷的消息后,立即赶到秦庄来见。恰巧与走出来的诸葛弈撞个正面,急问:“海棠姑娘如何?果真被困在绝情城吗?” “你来作甚?” “尉迟归请秦五爷召令我来的。” 诸葛弈皱眉,刚刚尉迟归未说神医世家叶氏与此事有关。他抓住叶梧桐的胳膊,拖回秦庄。 叶梧桐力气敌不过他,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返回秦庄,千夜已现身,正在向翎十八禀告。见到诸葛弈拖着叶梧桐回来,只有秦五没有露出好奇的神情。 第1264章 西域三城之绝情 西域,绝情城。 黑漆漆的房间里弥漫使人迷醉的甜香,不知被抓来了多久,每天重复着被喂食、被强制睡觉、被押去茅房。 初时,栗海棠能一日三餐为记,估算着她在这儿的天数。后来时间久了,她越来越记不清,每天混混沌沌的吃饱睡、睡足了吃、肚子吃撑了就去解决掉。 铁门“吱呀”响起,来送饭的人脚步很轻,而且来人不只一个。 栗海棠躺在炽热的地砖上,全身汗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出来。 一只坚硬的大鞋踩在她的手掌,男人的嘶哑嗓音似乎受伤所致。 “小姑娘,起来吃饭。” “老头儿,先移开你的臭脚。” 对这人的嗓音已熟悉了,栗海棠放松不少。她勉强动动手指,抱怨:“你的鞋底是用什么皮子做的?” “铁块!” 嘶哑嗓音透着几分愉悦,踩住小手的大鞋子移开,男人单手抓起海棠的胳膊强迫她坐起来。 “乖乖吃饭。等会儿带你去沐浴更衣,觐见城主。” “好。” 眼睛蒙着黑布,即使双手自由,栗海棠也没有私自取下。这也让男人对她格外开恩,放心留她独住一室。 “来这儿,坐好。” 男人看她伸出双手摸索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实在看不下去,他长臂一伸抓着她的手腕带到桌边。 “谢谢。” 栗海棠坐下来,摸索着碗筷。她虽是囚徒,但吃食还算不错。每餐有荤有素有汤,午睡后还有鲜果解馋。 男人静静看着她吃东西,比起第一次见到她狼吞虎咽的吃相,现在才是闺阁淑女的用餐模样。 “莫容玖是你什么人?” “瓷裕镇的八大氏族知道吗?他们给我安排的商师。”栗海棠佯装平静,心里忐忑不安。她被抓来就好,怎么莫大姑姑也……到底是谁?尉迟归吗? 男人看她镇定自持,暗道她不愧是活死人的徒儿,与当年他初见她时更沉稳、更聪明。 “吃完就走吧。” “绝情城的城主是男是女?我该如何称呼?” 栗海棠摸索着跟在男人身后,她一边问一边思考该如何自救。看样子尉迟归还未到江南城,也不知师父几时寻到这儿。 男人斜瞥一眼,嫌弃道:“聒噪!” “好吧,我闭嘴!” 栗海棠佯装委屈,默默跟随男人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听到重重铁门的声响,还有铁链子碰撞的声音。 之后…… “放开我!滚开!” “玖大姑姑,是你吗?” “咦?海棠!海棠,是你吗?” 莫容玖激动的声音从狭廊的另一头儿传来,栗海棠寻着声音慢慢转身,刚迈出一步就被男人伸手抓回来。 “那面是墙。跟我走。” 男人毫不怜惜地提着她的胳膊大步走,害得海棠踩着小碎步跑起来才能不被拖地。 “放开我!滚开!啊——!滚开!” 莫容玖惊恐的尖叫声越来越近,栗海棠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知她和莫容玖即将遭遇怎样的侮辱。 男人带她来到一处汤泉,对浴池里扑腾的莫容玖嘲讽:“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人瞧得上。” “老头儿,你瞧不上不等于别人不爱她。” 栗海棠甩开男人的大手,慢慢蹲下来摸索着,说:“玖大姑姑,你别怕。” “把蒙眼睛的布取下来吧。” 男人说完转身即走,他没兴趣看一老一小的姑娘沐浴。老的丑,小的青涩,都不是他的最爱。 如蒙大赦,栗海棠和莫容玖同时揭开蒙眼睛的黑布,第一眼便是彼此。 “玖大姑姑,你怎会被抓来这儿的?” 栗海棠扶着莫容玖从浴池中爬上来,一同坐在岸上。 莫容玖用力咳几声把呛入喉咙的水咳出来,说:“原来那些赤色刺青纹的杀手是绝情城派去的,他们并非置诸葛子伯于死地,而是帮助尉迟小侯爷顺利带你离开。掳走我的那批杀手一路引导来绝情城,另一路人暗中阻杀诸葛子伯派出的杀手。” 栗海棠为诸葛弈辨白:“鬼影是护卫,才不是杀手。师父豢养的全是好人,从不伤天害理、残害无辜。” 莫容玖冷眼睇她,咬牙恨道:“就你是个傻的,还信他是善人。天下第一大商,江湖的活死人,领兵战漠北的义亲王,他的双手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至少在我面前,师父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 栗海棠固执己见,气得莫容玖一怒之下推她入浴池里,喝令:“你,给我泡水清醒清醒。” “哼!” 栗海棠娇嗔,转身往另一边游过去。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躺在炽烤的地砖上天天一身臭汗,早想痛痛快快的洗澡,换上清清爽爽的袄裙。 莫容玖摇头叹气,真心佩服海棠。这孩子心大的,连被抓来当人质也不在乎吗? 栗海棠游回来,拉着莫容玖的手,说:“玖大姑姑快下来,等会儿要去见绝情城的城主呢。” 莫容玖愕然,她怎不知此事? “快呀!你也不想臭臭的去见人吧。” 栗海棠催促道,也提醒了莫容玖。她闻闻自己的衣服,那狭小的石头房间只有一扇天窗,每天太阳升起,石头墙和地砖炽热烫手;日落之后,寒风从天窗吹进来能冻得人瑟瑟发抖,石头墙和地砖又似冬季河里的冰面。 缓缓滑入浴池中,莫容玖为海棠梳洗长发,问:“诸葛子伯会来救你吗?” “会。”栗海棠笃定回答,补充说:“他也会救玖大姑姑的。” “看在你的情分上,也许会吧。”莫容玖拿皂角交给海棠,转过身去让她帮自己梳洗长发,说:“若我们只能一人活着离开,你别管我。” “小五叔会恨死我的。” 栗海棠动作轻柔的为莫容玖梳洗长发,漫不经心地说:“师父曾怀疑当年莫元两氏的争斗并非莫族长所说的那般,小五叔也许知道内中原由才不得不离开瓷裕镇。玖大姑姑,待我们回到瓷裕镇,我亲自调查当年的事情。” 莫容玖摇头,怅然道:“不重要了。当年事是黑是白,查出来又能如何?我们已错过彼此,此生缘分尽了。” “玖大姑姑的缘分尽了,小五叔的缘分还未尽呢。” 栗海棠从背后抱住莫容玖,亲昵地说:“玖大姑姑,小五叔爱你如痴,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若缘分真的尽了,何故十三年过去,你们仍然男未婚、女未嫁呢?” 莫容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 一墙之隔的游廊,男人负手而立,将汤泉室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冷冷一笑,悄步离开。 第1265章 老头是绝情城主 祁山镇,秦庄。 子夜时分,一直未得到消息的众人开始商议潜入绝情城的计划。千夜带来鬼手冷肆潜入绝情城的消息,让诸葛弈看到一丝希望,也感激冷肆不顾性命的去救海棠。 在座之中,唯有秦五曾入过绝情城,可惜他画出来的舆图只有绝情城的外城,而内城是一堆代表民居的小标记。 翎十八握着象骨扇敲敲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标记,嫌弃说:“秦五爷,你画不出来就空着,像一群死蚂蚁在上面怪恶心的。” “恶心别看。” 秦五睐了一眼,他已经很努力的回忆,然后画出来的。 诸葛弈盯着纸上一群“死蚂蚁”沉默不语,他已灼心难忍,再不救出她,只怕绝情城主有所察觉,然后撕票。 “主人,绝情城主派人送来密函。” 千夜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支翎箭。 诸葛弈夺来拆开,信中并未提起海棠和莫容玖,只要求“小五叔”入城。 元煦一见信中称呼,说:“定是海棠姑娘诓骗他的,我去!” “我代你去。” 诸葛弈将信放回封中,他要亲自去会会绝情城主。 元煦拦着诸葛弈,说:“绝情城主敢派人送信,必定会安插探子监视。那些探子即便不认识你,也会认识我。” “让元五爷去吧。”翎十八忽然开口,打量元煦破斧沉舟的气势就知道……“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怎舍得她独自受苦?元五爷乃多情好男儿,在下感佩!” 庄南华颌首,笑说:“望元五爷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多谢庄楼主。多谢翎爷。” 元煦揖礼道谢,此行以他换海棠回来,与莫容玖死也要死在一起。今世的缘,来世的缘,他誓与她生生世世的在一起。她想断了缘,他绝不答应。 诸葛弈仍不甘心,他想尽快见到海棠,更想早些接她逃离。 “阿弈,再等等。” 庄南华安抚诸葛弈,近来他察觉诸葛弈的毒痛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重。幸好秦五请得神医世家叶氏的叶神医出关,来到秦庄为诸葛弈施针压制毒痛。 诸葛弈失落地走出去,站在月台上仰望夜空的月亮,心心念念着他的小姑娘。 有秦五的安排,元煦顺利离开祁山镇,在十几护卫的护送下骑马赶往绝情城,大概十日之后到达。 这十日,于诸葛弈、于众人,又是一场焦心的煎熬。 彼时,绝情城中歌舞升平、繁花似锦,整座城被紫薇花簇拥。爱美的妇人们头上也戴着一支紫薇花簪。 自从那次沐浴更衣后,栗海棠和莫容玖被带到一处小院,清爽干燥的房间布置得朴素。好在床榻、桌椅等家具还算讲究,床上的几块西域毯子亦是上等的泊来物。 莫容玖和栗海棠闲不住,在小院里懒散了半日就浑身不舒服,非要做点什么才好。 栗海棠见紫薇花开得漂亮,提议多做几个花香囊来发打时间。待以后逃出去没有盘缠,可以卖掉花香囊来赚路费。 莫容玖打趣她的女红太差,保准一个也卖不出去。 栗海棠娇嗔,她绣别的花样儿很丑,绣海棠花和南竹最漂亮。在闲花大宅的时候,懒婆婆和英姨都夸她心灵手巧。 莫容玖羡慕海棠的脾性品格,不畏强权、不畏丑恶,足智多谋又勇敢倔强。可身陷危境之时,她天真烂漫的像不知人心险恶。 “海棠,你不怕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围。怕有什么用?我怕了,它就不会出现吗?” 栗海棠耸耸柔肩,谈笑轻松,并不见丝毫的担忧。 “哈哈哈!海棠姑娘说得好。” 嘶哑嗓音从院外传来,男人鼓掌大笑,徐徐走来。 莫容玖戒备的站在海棠前,双手抓紧一把丝线。 栗海棠歪着小脑袋,对男人摆摆手,笑盈盈地打招呼:“老头儿,好久不见呀。” “小丫头,躲好了。” 莫容玖扭头斥喝她,又瞪圆眼睛敌视渐渐走近的男人。 男人毫不在意莫容玖的仇视目光,他斜瞟四方小桌上的绣样儿,拿起海棠才起头儿的南竹,说:“我记得你是北方女子,怎会喜欢南竹?” “因为师父喜欢呀。” 栗海棠从莫容玖身后走出来,打量男人的半张面具,精致华丽且异域风格。依尺寸来看,似乎是位女子的面具,戴在男人的脸上越发显得小巧。 她好奇问:“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应该不是。” 男人拿着绣棚,回头一瞥近在咫尺的海棠,好奇问:“你不怕我?” “怕呀。”栗海棠双手背后,一副理直气壮地说:“你是绝情城主,我的小命儿捏在你的手里,当然害怕啦。” 身份被揭穿,绝情城主莞尔浅笑,说:“我看你根本不怕。你嘴上怕,心里不知将我骂了多少遍。” “嘿嘿,没法子。”栗海棠憨笑,又装出很委屈地说:“自从成为瓷裕镇八大氏族的奉先女,企图谋害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本以为离开就能安生过日子吧,谁知更多凶险、更多的敌人。我呀若不在心里骂一骂,定会得心病的。心病无药可医,遭罪的还不是自己嘛。” 绝情城主点头,说:“海棠姑娘是我见过最识时务的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弯子。” “嗯,早就等着城主提条件呢。” 栗海棠拉着莫容玖坐到一边的石凳上,指指她刚才坐过的小凳子,说:“城主请坐。” “哈哈哈,你这反客为主的放肆模样倒与我的妻子有几分相似。”绝情城主笑语,依她的意思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漂亮的玉瓶,放在四方小桌上。 栗海棠静静看着,她刚刚的顽皮天真仿佛一张面具瞬间消失,静如止水、稳沉自持。 绝情城主也默默地看着她,刹时的改变从烂漫少女到泰然自若的谷宅小东家,到底那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海棠姑娘,我痛恨天下有情人。自从知晓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有了心爱的小姑娘,我就痛恨得彻夜难眠、寝食难安。” “嗯,所以呢?” 栗海棠双手交叠于膝上,翘起二郎腿儿,金莲小脚还一抖一抖的。这挑衅的样子被她做出来,竟显得俏皮可爱。 绝情城主瞟了莫容玖,说:“不急。等那位元五爷来了,你们三人好好商量。” “元老五为何来?他来做什么?” 一听元煦要来,莫容玖忍不住大声质问,也暴露她对他的余情未尽。 栗海棠好想提醒莫容玖别中计,可瞥见院门外的一抹白影时,她决定闭嘴。 第1266章 元煦服失心丹疯癫 “我不来,难道看你死在这儿吗?” 元煦急冲冲闯进院来,被两名身穿铠甲的护卫拦回院门外。双臂反押在身后,他被压制的动弹不得。 莫容玖站起来欲冲过去解救元煦,被海棠及时抓住。 栗海棠看向绝情城主,笑问:“绝情城主恨天下有情人,可否告知原由?” 绝情城主拿起四方小桌的两个玉瓶,说:“两年前,我痛失挚爱的妻子。每年她的祭日来临,我皆会抓一对有情人来做祭品。今年,是你们。” 他摊开手掌,两个小玉瓶立于掌上,说:“这是绝情城的奇毒,无情花毒。喝下之后,每每看到自己的心爱之人必会噬骨痛心,直到无情花毒噬尽人的最后一丝元气。” “这真的是无情花毒吗?” 栗海棠靠近一步,曜黑杏眼盯着半张面具后的一双凌厉瞳眸。一个痛失挚爱的人该心如死灰,或像翎爷面对诸葛小姑姑塑像那般颓丧。 绝情城主伸出手掌,说:“不相信,你可以试试。” “美人噬之毒无药可解,你与尉迟归所说的半张解药秘方根本不存在。”栗海棠揭穿绝情城主对尉迟归的谎言,她用下巴指指那两个玉瓶,说:“若我猜测不错,玉瓶里不是无情花毒,而是美人噬。” “我有半张解药秘方,但你必须喝下这无情花毒。” “海棠,不要相信他。” 莫容玖忽然走来,她一手拉住海棠,回首望一眼院门外愤怒挣扎的元煦。她冷静地问:“绝情城主,只要我们喝下无情花毒,你能遵守承诺放我们离开吗?” “可以。”绝情城主的手掌又向前送送,“只要你们喝下。” “好。” 莫容玖答应,忽然她反手推开海棠,在海棠和绝情城主皆愕然之时抢走两个玉瓶,饮下双份儿的无情花毒。 “不——!” 被压制的元煦亲眼看着莫容玖喝下两瓶无情花毒,他疯狂地挣脱开铠甲护卫们,冲进院中抱住莫容玖崩溃大哭。 措不及防的意外发生,让绝情城主始料未及。没想到莫容玖竟舍身不畏死,独自饮下两瓶无情花毒。 “好可惜呀!我只准备了两瓶。” 绝情城主故作无奈的感叹,看向海棠,说:“她违背我的条件,你不能离开。” 元煦愤怒地看向绝情城主,大吼:“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绝情城主笑吟吟道:“我有一颗解药。” 元煦强忍怒火,质问:“你要我做什么?杀了活死人,还是杀了……她?”他看向海棠,眼睛里杀意浓烈。 绝情城主笑看元煦、莫容玖和海棠,从藏在斗篷内兜里取出一个瓷瓶,递到元煦前,“三颗失心丹换一颗解药,你考虑好了再……” 不待他说完,元煦夺来瓷瓶拔开盖子便倒入嘴里。不管瓶子里有几颗丹,与三颗有何区别?他只要那颗解药,只要他的爱人平平安安。 “元老五,你……吐出来!” 莫容玖用力扳开元煦的嘴巴,想将他吞下去的失心丹抠出来。可他咬紧牙关不准她的手指伸进嘴里。她又急又气,正待发怒时从心脏到四肢百骸的巨痛让她惨叫一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玖儿!” 元煦大惊,抱着痛苦大叫的她瘫坐在地上。他急得满头冷汗,渐渐头昏脑胀、视线模糊,胳膊也越来越无力。 “失心丹有效用了。” 绝情城主一副好戏上演的兴奋神情,他看向平静的海棠,好奇:“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等会儿,他会控制不住的说话,说很多秘密。” “他们的秘密有什么趣儿?我更想知道你的秘密。”栗海棠冷冷地瞪向绝情城主,伸手欲揭开他的半张面具,“你这个胆小鬼!” 绝情城主轻松避开她的小手,笑说:“海棠姑娘,我劝你识相些。你不在乎自己的命,难道不在乎诸葛弈的命吗?他的美人噬之毒,只有我能解。” “既然是旧相识,我总知道自己的命握在谁的手里。” 栗海棠觉得绝情城主的背影很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很确定他不是八大氏族的人,也不是瓷裕镇的人,更不是她在别的地方见过的。 元煦无力的瘫软在莫容玖身边,深受无情花毒折磨的莫容玖也不好过。一对有情人像坠入地狱的苦命人儿,承受着地狱之火的吞噬。 “开始了。” 绝情城主莫名激动起来,他炼制失心丹就是为了探听每个人的秘密。 栗海棠微眯杏眼,也莫名的紧张起来,隐隐还有些期待。她想知道藏在元煦心底深处的秘密是什么,希望莫容玖能够听到元煦的真情告白。 元煦平躺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他仿佛看到一张稚嫩姣美的容颜,在对他笑、对他哭、对他抱怨、对他倾诉…… 忽然,他倾心的姑娘变成疾颜怒目的莫族长。莫族长手提一柄大刀,一步步走来。他用力支撑着不断后退,四处张望可以拿来抵挡的东西。 不经意间,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莫容玖,她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似在质问他为何与莫族长为敌?为何背叛她,弃她不顾?为何毁了他们的婚约? “玖儿,我对不起你。” 元煦哭着爬向栗海棠,他看到的是十三年前的莫容玖。他如惊弓之鸟,在奋力抱住海棠之后,将她紧紧保护在怀里。他回头仇视地瞪向绝情城主,此时绝情城主在他眼中是莫族长。 “有趣!” 绝情城主慢慢走近,他倾身逼向元煦,故意威胁语气道:“你敢忤逆我的命令,我就杀了她!” “莫族长,她是你的亲妹妹。” 元煦紧紧抱住海棠,仿佛陷入十三年前的往事中。 不远处,忍受噬骨心痛的莫容玖看着这一幕,她当年认定的真相在渐渐瓦解。那个对莫族长仇愤又恐惧的男人,尽管自身难保也要护着怀里的小姑娘。 “元五爷,认输吧!” 绝情城主蛊惑着,嘶哑嗓音在此刻显得苍老,果真与莫族长很像。 失心失神的元煦已分辨不清站在面前的男人是谁,他仅凭自己看到的脸庞来辨定。 “莫族长,你别逼我!” “哈哈,逼你又怎样?你敢杀了我吗?你敢毁了莫氏族吗?” 绝情城主配合元煦,一句句讽刺恍如当年莫族长的咄咄相逼。让元煦陷入无限的疯狂之中。 “啊——!我要杀了你!” 元煦突然放开海棠,朝绝情城主扑过去。 第1267章 十三年前的秘密 漆黑的小屋子里,屋顶一道莹白光柱笼罩在元煦的身上,他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嘴里哼哼唧唧说着胡话。 绝情城主抓着莫容玖躲在黑暗处,看着栗海棠慢慢走向元煦,然后双臂抱膝地坐在他的身边。静静的、无声的、看着他。 元煦感知到身边的人,白光刺得他眯缝眼睛。他慢慢伸出手去触碰,立即被一只温暖柔嫩的小手握住。 “玖儿,原谅我!” 栗海棠假扮莫容玖,柔声问:“你做错了什么?” 元煦一声苦笑,强撑着坐起来,然后改坐为跪。他跪在海棠面前,真诚的请求原谅。可他的力气全无,一头磕在地上。 栗海棠忙扶他躺下,拿帕子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和脏污。 元煦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他仿佛看到一条幽僻的山间小路淹没在白雾中。他自嘲笑说:“玖儿,我看到了黄泉路。” 栗海棠没有出声,任他自言自语。 “玖儿,不要相信你的大哥。” “玖儿,我快死了。” “玖儿,我是冤枉的。我爱你,我想娶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啊。” “谁要害我?” 栗海棠忍不住开口询问。 元煦看她,伸出手轻抚她的脸,说:“玖儿,看来我是真的要死了,否则梦里怎会见到你?” “告诉我。” 栗海棠握住元煦的大手,循循善诱。 元煦艰难地吞口口水,沉思片刻似乎在下定决心。他怅然叹息,说:“好吧。我告诉你。等我死后,你知他们的险恶也懂得防备。” 栗海棠点头,回头看一眼站在黑暗角落里的绝情城主和莫容玖。 失心丸使元煦全然相信自己快要死了,相信坐在身边的姑娘是他梦中的玖儿,是十三年前的玖儿。 黑暗角落里,为防噬骨之痛折磨,绝情城主给莫容玖喂了暂缓痛苦的药丸。也让她清醒的看着、听着。 十三年前,莫氏族与元氏族的争斗险些毁掉元氏族,也使得八大氏族被牵扯进来且元气大伤。 一切祸端的源头,皆从莫族长的野心说起。 当年,莫老族长病逝,身为嫡子的莫族长接任族长之位,成为瓷裕镇第一氏族的族长。他隐藏多年的野心终于暴露,最先对付的氏族就是元氏。 莫老族长在世时,与元老太爷(元煦的父亲)是挚友,曾一起到漠北出生入死的贩货贩马。莫老族长非常喜欢元煦,也有意将唯一的女儿玖儿嫁给元煦为妻。 元老太爷欣然答应,对莫容玖亦是疼爱如亲生女。只要自家女儿有的,他定会准备一份儿送到莫氏中正府给莫容玖。 莫、元两氏族曾风光满门,两家的财富亦在那时疯狂积聚,成为瓷裕镇最富足的两个商族。 莫族长掌权莫氏族,在他眼中能与莫氏族并驾齐驱的大商族唯有元氏。他将贪婪的手伸向元氏族,更不惜毁掉亲妹妹的婚约。 莫族长暗中收买元家的大掌柜,联合栗氏、乌氏、司氏一起吞并元家在漠北的生意。在元老太爷专心对付栗氏、乌氏、司氏的时候,莫族长又联合闫氏、程氏、典氏、燕氏,和八大氏族的各宗亲、外戚的老爷们一齐发力,誓言将元氏族赶出瓷裕镇。 为一己贪欲,莫族长不惜八大氏族全部牵扯进来。一场混战在瓷裕镇爆发,百姓们纷纷逃离,外来的商人们、贩夫们也绕路而行。 一个元氏族怎能抵抗得住八大氏族的汹汹之势,元老太爷怒极攻心吐血重病。元煦与二位哥哥一起谋划,却敌不过八大氏族的齐心合力。 眼看着元氏族即将毁灭,元煦决定与莫族长撕破脸。就算元氏族毁了,他也会拖着莫氏族来陪葬。 身陷深渊之时,人们暗藏在身体里未知力量才会爆发。被逼入绝境的元煦已顾不得与莫容玖的婚约,他只想保护元氏族、保护他的家人。 瓷裕镇风起云涌,元氏族与八大氏族的争斗整整持续一年,而元煦以卖身十年给京城第一皇商的条件,换来皇商对元氏族的保护。 最终,莫族长败了,八大氏族败了。 元氏族虽元气大伤,但幸好留在瓷裕镇。元老太爷卧病在床,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子。他愧对小儿子,却无法弥补。故而,元煦在元氏族的地位不输大哥元家主(元俏的父亲),甚至许多决定元家主会主动与他商量。 兵败如山倒,不甘心的莫族长以亲妹妹莫容玖的命威胁元煦,逼迫他签下誓约。从今以后不准参与元氏族在瓷裕镇的生意,不准见他的妹妹莫容玖,更不准将真相告诉她。 元煦为保护家族不被毁灭、保护家人平安和乐、保护他心爱的玖儿,忍痛弃爱、远走异乡。他违背了与玖儿的山盟海誓,违背了与玖儿的白首之约,他成为莫容玖心中无情无义的大恶人。 “玖儿,我要死了。你能答应我,永远别回瓷裕镇,留在江南吧。” 元煦缓缓闭上眼睛,他是真的累了。 栗海棠惊慌,回头大喊:“你还不快出来!” 绝情城主慢悠悠地走出来,假意抹抹眼泪,说:“哟!太感人啦!真是一对痴情怨偶呀。” “够了!”栗海棠气得站起来,一巴掌拍在绝情城主的胸膛,“你少虚情假意,小心我跑到你妻子的墓前告状。” 绝情城主被她的话逗笑了,说:“你若能让她从坟墓里爬出来,我更佩服。” “别扯没用的,快救活他。” 栗海棠才不管他是谁,反正元煦不能死,莫容玖不能有事。 绝情城主冷睇她,说:“我警告你别嚣张啊!你的命还捏在我的手里呢。”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栗海棠挑衅的昂起小脸,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城主才是失心丹吃多了。 莫容玖从黑暗中慢慢走来,她扑在元煦的身上,抱住他失声大哭。当年与元氏族的争斗,她被几位哥哥送去江南陪嫂子们游玩。待她回来后,才知元煦不满大哥“三年孝期不得成婚”的决定。 是元煦挑起元氏与八大氏族的争斗,也因此莫氏族遭到八大氏族的声讨,要求莫族长赔偿他们的损失。 为报答哥哥,为保护莫氏族不被驱逐,也为替心爱的男人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赔罪,莫容玖在衍盛堂发誓终身不嫁,担起本该大哥承担的债务。她远走江南,从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到雷厉风行的女商人,吃尽了苦、受尽了罪,那个在她心里生根的男人也日复一日的让她恨着、怨着、骂着。 今日若没有听到元煦在失心丸的效用下吐露当年的真相,她仍然被蒙在鼓里。 莫容玖恨莫族长无情,悔自己误会了元煦。她抱着昏迷不醒的元煦大哭,向绝情城主讨要毒药,愿与元煦共赴黄泉。 第1268章 三寸金莲变天足 绝情城主动了恻隐之心,吩咐护卫们将元煦抬出暗室,又给莫容玖服下暂时压制痛苦的药丸子。 栗海棠追出暗室,问绝情城主:“你既然被他们的真情打动,为何不肯为他们解毒呢?” 绝情城主斜睇一眼,说:“每年被抓来的小情侣都能打动我,我不是照样儿送去作祭品。” “他们何其无辜,凭什么用他们的命来祭奠你的妻子。”栗海棠气不过,急走几步拦在他的面前,说:“你到底想怎样?” 绝情城主鄙夷地说:“一块胙肉,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你……认识苏妙清?” 栗海棠惊呼,从前至今她只听苏妙清用胙肉来称呼她,为何绝情城主知道呢? 绝情城主摆手,不耐烦地说:“身为绝情城的城主,最看不惯心慈手软的人。你给我滚开,我要去喝酒。” “你对苏妙清做了什么?” 栗海棠追在他的身后咄咄逼问,她在脑中描绘一张人物图,以苏妙清为中心,然后是苏木春,王氏,苏老家主…… “苏木春的死是你?” “苏老爷害死自己的儿子,亲爹,亲媳妇,还有亲生女儿。”绝情城主停下,回望她,说:“你没猜错,苏妙清其实是苏老爷的女儿,连苏老家主都被骗了。” “然后呢?我离开闲花城之后,你对苏家做了什么?”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绝情城主继续往前走,见她未跟上来,命令:“跟来,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见到不就知道了。” 绝情城主大步走,海棠迈着金莲小碎步一路小跑。 二人来到一座西域风情的雕楼里,绝情城主将门闩上,对海棠说:“让我们来看看他对你的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谁?师父吗?” 栗海棠懵懂地问,随着他一起进入内隔间。 只见一张床的四角柱子系有粗麻绳,几个身形孔武的老嫫嫫正虎视眈眈地看向她。床旁的小方桌上摆着剪刀、金创药、木条和石膏粉。 “这是做什么?” 她好奇问。 绝情城主微微一笑,大手在她的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推趴在床上。四位老嫫嫫立即扑上来禁锢住她,手脚并用的将她翻个身,再用粗麻绳捆住她的四肢。 “放开我!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栗海棠慌了,难道绝情城主要把她制成“胙肉”去祭礼? 绝情城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女子裹足自北宋后期伊始,兴于南宋。元时裹纤足,直至我朝的中原女子以三寸金莲为荣、以天足为耻。那些歌舞坊的艺妓们的纤纤玉足被大氏族男子视为珍宝,不惜一掷千金博红颜笑。” “与我何干?”栗海棠警惕地看向他,说:“你不会想把我卖去歌舞坊为艺妓吧?” 绝情城主笑说:“不会。” “哦。” 栗海棠敷衍地应一声,又问:“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想知道威名天下的活死人,他喜欢的是金莲纤足,还是天足大脚。”绝情城主笑眯眯走出隔间,站在屏风后,说:“给你们一个时辰。” “是。” 四位老嫫嫫开始动手拆开缠裹栗海棠双脚的长布,因大半年的奔波,她的双脚磨伤化脓,长长的裹脚布拆开立即散发出作呕的恶臭。 四位老嫫嫫顿时变了脸色,一个个抓起干净的香帕子捂住口鼻,强忍胃里的恶心感。 栗海棠也难忍自己双脚的恶臭味儿,不过能看到四位老嫫嫫被折腾,她挺高兴的。当然,隔着屏风的绝情城主也闻到恶臭,皱眉走出房外去呼吸。 四位老嫫嫫调整呼吸,一边憋气一边为海棠清洗双脚,给伤口敷药,重新掰断她的脚趾骨,理顺后用木板和木条做固定,重新包裹。 已经畸形的脚趾骨被重新掰断又理顺,栗海棠疼昏又疼醒。她终于明白绝情城主刚刚的废话是什么意思?她的三寸金莲变成天足,看看诸葛弈对她的情义是真是假。 “真会折磨人。” 栗海棠小声碎碎念,她担心的不是诸葛弈嫌弃,而是回到瓷裕镇之后她变成天足,会不会吓死八大氏族的老爷和夫人们。 “城主,姑娘的脚伤已治好,待百日后可恢复如初。” 一位老嫫嫫跑到外面去邀功,果然得到四小块碎金子。她欢喜地跪下叩谢,唤上三个老姐妹悄悄离开。 绝情城主回来,说:“明日午后他们会来,到那时你应该能下地了。” 栗海棠撇撇唇角,说:“你应该请八大氏族的族长老爷们来,或许他们的反应更符合你的心思。” 绝情城主莞尔,懒得与她再多费口舌之争。 “等等!” 栗海棠猛的坐起,顿感头晕目眩。她敲敲头,问他:“你如何肯放过小五叔和玖大姑姑?” 绝情城主略沉思,说:“待活死人来了,愿意和你一起代替他们做祭品,我就放他们离开。” “还有解药。” 栗海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抢白道:“我知道,你有解药的。” 绝情城主冷嘲:“先顾好自己吧。你的脚……哈哈哈!” 栗海棠嘟嘟小嘴儿,当初母亲和邻居刘伯母逼着她缠足,她哭闹三天三夜也没能逃过劫难。后来刘喜娘陪着她一起度过痛苦的夜晚,扶着她重新学走路。 “师父喜欢三寸金莲,还是喜欢天足?” 栗海棠有些烦恼,万一师父真的有酷爱纤足的癖好,真真随了绝情城主的心意呢。 绝情城主离开海棠居住的小院后,穿过两条游廊和一座小花园,来到关押元煦和莫容玖的暗室。 暗室门外有铠甲护卫守着,见他来了立即开锁。铁门敞开,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女子的低泣,男人的柔声安慰。 绝情城主嘲讽一笑,躬腰走进暗室。 铁门敞开,外面的阳光照进狭室,能看到紧紧抱着元煦的莫容玖,乌青长发竟生出几缕银白。 “让我们一起死吧。” “好。” 绝情城主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瓶子,丢在元煦的身上,说:“白瓷瓶是失心丸的解药,红瓷瓶是毒药。你们可有一人活着离开,另一人……” “不必说了。” 莫容玖打开白瓷瓶的盖子,将药丸子全部倒入元煦的口中,而她选择红瓷瓶中的毒药。十三年的怨恨终究是她错怪了他,他埋藏当年的真相只为护她平安,而她又为他做了什么? “绝情城主,请你送他离开吧。” “如你所愿。” 绝情城主转身离开,临走前,对莫容玖说:“若能重生,你会如何?” “信他。” 短短两个字是用十三年血泪感悟到的,莫容玖抱着元煦痛声大哭。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希望我不再辜负你的情义、只信你一人。 第1269章 诸葛弈入绝情城 翌日,正午时分。 绝情城外几匹宝驹狂奔而来,为首的雪发少年策马扬鞭,后面随行四人,及十几名护卫。 一行人来到绝情城的外城北门,有铠甲护卫久候多时。 诸葛弈下马来,将自己的魑魅金令示与铠甲护卫查看。为救海棠,他不惜表明活死人的身份,只要绝情城主敢对她动歪心思,他就敢率军西征踏平西域三城。不仅绝情城,另两座城也别想留存。 翎十八,无言公子,司明堂、程澜也纷纷下马,将自己的玉令或族徽商令给护卫查看。 翎十八的九凤玉令,无言公子的百宝锦花令,司明堂的司氏族商令,每一块都沉甸甸的。唯有程澜的牌子与众不同,他的江湖令曾是一界武林大会的通关令,后来江湖小侠客们越来越多,这块江湖令瞬间变成炙手可热的珍品。他庆幸自己当初留作纪念,现在已成为他的身份证明。 铠甲护卫不识江湖令,只觉得一片木牌子不值几何,程澜是来骗通关的。他将木牌子抛给程澜,不语片言就转身走了。 程澜冷哼,对诸葛弈说:“子伯兄,看来不识货的人遍地都有。他瞧着你们的金呀玉呀宝石呀就是值钱的,我这木牌子就……” “谁说不值钱?” 一位中年男人从城门走出来,向程澜伸手讨要,说:“天下总有识货人,这块江湖令留存至今的共五十块。不知小兄弟从何处得来?” “好说!”程澜抱拳,笑道:“初生牛犊混迹江湖,机缘巧合参加一界武林大会。可惜晚辈武艺不精,没能博得好彩头儿,只留下这块江湖令作纪念。” “哈哈哈,后生可畏。” 中年男人将木牌子还给程澜,走向诸葛弈,恭敬揖礼:“老奴拜见活死人。老奴是绝情城的管事,奉城主之令前来迎接活死人、翎爷、青州公子,和几位公子。” “有劳!” 诸葛弈掏出一颗鸽蛋大的红宝石作谢礼,中年男人欢喜的收下。 弃马改步行,没让他们黑布蒙眼已是优待。 诸葛弈与中年男人并肩而行,翎十八、司明堂走在一起;无言公子、程澜走在一起。从外城直接穿过内城门楼,在经过守城门的护卫搜身检查之后,中年男人继续领着他们往内城中央的宏伟建筑行去。 程澜很不满意,与无言公子低语:“凭什么子伯兄和翎爷不必搜身,我们却里里外外的搜个遍。害得本爷差点一拳头砸碎那混蛋的鼻梁。” 无言公子笑而不语,他是奉命来凑热闹的。反正身无武器,也无害人的毒药,就算死了人也栽脏不到他的头上。 众人随中年男人来到绝情城的中心:无情庄。 “活死人,这位婢女会领你们去见城主,容老奴告退了。” “多谢!” 诸葛弈揖礼。 翎十八,司明堂,无言公子和程澜也纷纷向中年男人行礼道别。 婢女以妃色纱巾遮面,一身西域风情的妆扮显得她妖媚多情,露出的纤腰不盈一握,两条纤长的腿藏在宽松的绸裤里,随着她轻盈走动若隐若现。 诸葛弈等人随婢女登上数百级台阶,进入正门,见到一位雍荣华贵的老妇人。 婢女恭敬行礼,向老妇人介绍诸葛弈等人。 老妇人颌首,对诸葛弈说:“活死人请随老奴来吧。” “多谢。” 从未到过绝情城,初次见识到城中层层把守、重重检查,诸葛弈暗道自己幸好没有冲动地闯进来救人,即便闯进来想带海棠平安离开,简直是天方夜谭。 老妇人引领诸葛弈等人进入大殿,此时绝情城主已端坐在雕锦花的金漆椅上自斟自饮。 “城主,人已带来。” “退下吧。” 绝情城主执酒壶站起来,慢慢走向诸葛弈。他半张脸掩在面具之下,醉眼迷离难分是真醉还是装醉。 “想救她?” “是。” 诸葛弈龙眸森寒,双手负在背后绞握成拳。在未见到海棠之前,他忍! 绝情城主一手执酒壶,一手拿出小玉瓶,说:“喝酒,我们是朋友;喝毒,你可以带走她,但是……百日后才能离开。” 诸葛弈毫不犹豫,夺来小玉瓶一口饮尽。 “她在哪儿?” “哈!活死人果然是活死人。” 绝情城主醉醺醺地走向大门口,忽然回头问:“你不想知道你喝的是什么毒吗?” “不想。” 诸葛弈冰冷回答。 “呵!我偏要告诉你!” 绝情城主把酒壶砸在地上,踉跄地走回来,指着诸葛弈的鼻尖,嘲讽道:“无情花毒毒,和美人噬一样出自尉迟简之手。知道尉迟简是谁吗?” “九华洲仙境,毒圣的首徒。西北侯的同胞哥哥,尉迟归的亲父。” 诸葛弈平静无波的说出来。虽未见过尉迟简,却很了解他的品行。一个痴迷研究毒和解毒的人,最后死于自己炼制的毒。 绝情城主点头,说:“尉迟简与家父乃结义兄弟,这无情花毒便是他送给家父的。先前我给一位莫娘子服下,今日你又服下。哈哈!不知元五爷和海棠姑娘会不会伤心、焦急、痛苦?” “你可以试试。” 诸葛弈淡如止水的态度让绝情城主抓狂,不论他如何挑衅,诸葛弈都是一副死样子。他咬咬牙,蹒跚走向大门口,说:“她受伤了,今日不方便见。待她伤好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你对花妹妹用刑?” 程澜怒极,他最恨残害无辜女孩的混蛋,正巧这位就是。 无言公子及时阻拦,说:“稍安。一切听从诸葛公子的命令。” 程澜看向诸葛弈,愤愤道:“子伯兄,我们真的不管花妹妹吗?她受伤了!” “我听见了!” 诸葛弈怒吼,大步朝门外走去。但他前脚才迈出门槛,立即有两名铠甲护卫伸手阻拦。 一名护卫道:“城主有令,几位贵客不准离开大殿半步。” “怎么?想软禁我们?” “城主有令,属下们不敢违令。” 护卫低首,即使迫于诸葛弈的威压,他们也不敢让路,就算死也要遵守城主的命令。 翎十八来安抚诸葛弈,说:“别急。大半年都等了,还差几天吗?走走走,我们回殿中歇歇。”他吩咐那护卫:“去准备酒食,我们饿了。” “是。” 护卫悄悄舒气,幸好燕峡翎爷宽宏大量不与他们为难。 第1270章 你说谁是野男人 栗海棠不知绝情城主给她用了什么金创药,仅一夜便不再感觉到疼痛。清晨醒来,她能勉强扶着床柱下地,扬起脚尖用脚跟走路。 “请姑娘更衣。” 昨日的一位老嫫嫫进来,见海棠能下地走路,便没个好脸色的唤着她去外间洗漱更衣,梳妆打扮。 栗海棠自认不是娇气的人,况且绝情城又不是她的地盘,看人脸色已是习惯。想在瓷裕镇到江南城,她不知看过多少人的脸色呢。 老嫫嫫虽摆臭脸,但服侍海棠更衣梳妆等等也算温柔。见海棠双脚的裹布浸出点点鲜血,她出去唤来几个同伴,动作麻利的为海棠重新敷药包扎。 栗海棠看着四位强装狠心的老嫫嫫,想起杨嫫嫫、李嫫嫫和刘二娘,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姑娘起身吧,门外有步辇会送姑娘去见城主。”老嫫嫫扶她慢慢走到门口,说:“姑娘小心些,别伤着脚趾。” “多谢嫫嫫。” 栗海棠行万福礼,又向另三位老嫫嫫道谢。 四位老嫫嫫本不欲给她好脸色,但见她恭敬又不嫌弃她们身份卑贱,顿时尴尬的行万福礼道安。 护卫们抬步辇送栗海棠到无情殿,在半路遇到同样被抬来的元煦和莫容玖。海棠担忧地回头轻唤他们,可元煦和莫容玖昏昏沉沉的瘫软在步辇上。 来到无情殿,步辇停放在门外。 栗海棠用脚跟走路,来到莫容玖身边唤着:“玖大姑姑,快醒醒!快醒醒呀!” “咳!海棠姑娘。” 元煦醒来,寻着声音看向海棠。 栗海棠欣喜,抓住元煦的胳膊用力摇:“小五叔,你终于醒啦。你认识我吗?真的认识我吗?” 元煦点头,说:“我认识你,你是海棠。” “对。” 栗海棠高兴得杏眼泪光,一回头见大殿门内站着她日思夜梦的人。她狂喜惊呼,忘了脚趾的痛,一下子飞扑入诸葛弈的怀里。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傻丫头,我来接你回家。” 诸葛弈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小姑娘,激动难抑地流下泪水。他疼在心里的宝贝终于平安无事,感谢上苍眷顾。 “好一场温馨的大戏呀,看得我都想哭了。” 绝情城主悠然慢步而来,看到已经醒来的元煦,和昏迷不醒的莫容玖,笑说:“元五爷,你知道在你不醒人事的时候,莫姑娘做了什么吗?” 元煦警惕地看他,说:“不论她做了什么,请绝情城主遵守承诺。” “我当然会遵守承诺。”绝情城主笑眯眯走进大殿中,说:“都进来吧,咱们好好的聊聊。” 程澜、司明堂出来扶元煦和莫容玖进入大殿。 诸葛弈发现海棠的双足缠着棉布,而且缠得很大,不禁皱眉:“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脚受伤了?” “三寸金莲变成天足。”绝情城主坐在雕锦花的椅子里,得意地说:“中原女子自幼缠足,脚骨已变成畸形。幸好海棠姑娘遇到我,我下令掰断她的脚趾骨重新理顺。如何?海棠姑娘走路很舒服吧?” “混蛋!你怎么可以……” 程澜忿忿,女子缠足乃是天理。只有仆婢和老婆子们才不会缠足。海棠是八大氏族尊贵的奉先女,三寸金莲选定奉先女的标准。 司明堂虽未表现,却露出厌恶的神情。 翎十八和无言公子齐看向诸葛弈,他们并不认为女子必须缠小足才是美,也不觉得畸形足有多么漂亮。但是他们的观点,并不是诸葛弈的喜好。 栗海棠也忐忑起来,之前她笃定诸葛弈不会因一双脚的大小改变对她的情义,现在……她有些害怕。 诸葛弈抱起她放到一旁的长桌上,大手轻抬厚厚棉布缠裹的脚。即便重新整顺,她的脚仍不足六寸,与他的手掌竟一样大。 “疼吗?” 突然被问,栗海棠猜不准他的心思,默默地摇头。 诸葛弈询问绝情城主:“你给她吃过什么药?” 绝情城主双臂环抱,说:“硬生生掰断的,疼得她昏死又醒来,连我也不忍看呢。” “很好。” 诸葛弈平静又冷漠地瞪了绝情城主,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止痛丸,柔声哄着海棠服下。 栗海棠惴惴不安,难道他要当着众人的面前将她的脚趾再掰成畸形,恢复三寸金莲的模样? 诸葛弈环视众人,冰冷眼神示意他们全部转过身去不准看。 绝情城主最先反对,笑眯眯说:“千年难遇的美景,我不能错过。” 翎十八虽不知诸葛弈想做什么,但让海棠吃苦的事他不同意。他欲上前阻止,被无言公子抢了先。 无言公子来到海棠身边,说:“看来诸葛公子不喜天足,我喜欢呀。海棠姑娘,不如你考虑考虑我如何?” “滚开!” 诸葛弈愠怒低吼,龙眸阴戾逼退了卖乖的无言公子。他环视众人,似乎没有一个愿意转过身去的。 “想看就看吧,待会儿被挖眼睛的时候别后悔!” “阿弈,别!我转!我转!” 翎十八吓得告饶,主动转过身去。他最知道诸葛弈的护犊子,况且小姑娘是他誓言娶回家的小媳妇,当然不给别的男人看去。 无言公子、司明堂、程澜也默默转身背对着。连燕峡翎爷都怕挖眼睛,他们也不逞匹夫之勇。 众人之中,唯有绝情城主安然,满面笑容地等待诸葛弈对海棠下狠手,来证明他先前所说的话。 诸葛弈冷睇绝情城主,开始动手松解缠裹的棉布。每每听到海棠隐疼的抽气声,他都会停下来为她擦擦冷汗,柔声哄着:“再忍忍,马上就好。” 栗海棠咬紧牙关,曜黑杏眼里的泪花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他。 绝情城主笑吟吟地说:“海棠姑娘,被我说中了吧?情义真假一试便知。他爱的并不深,你被骗了。” 栗海棠垂首,默默看着自己的脚置于大手的掌心,诸葛弈小心翼翼拆下最后一层棉布,察看重新理顺的脚趾,以及做固定的木条。 “你亲自动手的?” 诸葛弈回头看绝情城主。 绝情城主略迟疑,反问:“怎么?你怀疑我的医术?” 诸葛弈用拆下的棉布重新为海棠的小脚包裹,说:“医术不错,只是……我的小姑娘岂能被野男人触碰。” 绝情城主脸色不悦:“喂,你说谁是野男人?” 诸葛弈沉默,仔细包裹好海棠的小脚,柔声哄:“乖乖的坐在这儿。” 栗海棠呆呆的不知该哭还是该哭,他似乎没有嫌弃她变成天足,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第1271章 二者选一的决择 诸葛弈走向绝情城主,龙眸迸发寒冽杀意,薄唇邪魅浅笑,修长手指微微翘动挽起袖子。 绝情城主戒备地盯着他,步步后退。环抱交叉的双臂肌肉崩紧、蓄势待发。 翎十八见状,立即上前阻止诸葛弈,笑言:“阿弈,既然绝情城主没有伤着海棠,你且饶了他吧。” 诸葛弈深呼吸,冷笑道:“饶了他,岂不显得我言而无信?” 绝情城主倨傲道:“挖掉我的眼睛很容易,只是你身中两种奇毒,除了我再无人能解。” “两种?”栗海棠警觉,顾不得脚痛冲过去抓住绝情城主的衣袖,愤愤质问:“你给师父喝下无情花毒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绝情城主赞赏笑道:“不愧是谷宅小东家,真聪明!” 栗海棠崩溃大叫一声,转去抓住诸葛弈的大手,拉着他走到长桌坐下。她紧张地摸摸他的胸膛,摸摸他的腹,问:“师父,你哪里疼?今早的毒痛是不是比往常更甚?” 诸葛弈温柔一笑,长臂环着她的小蛮腰,让她坐来腿上。 “我很好,今早的毒痛没有发作。” 栗海棠长舒气,怒瞪杏眼忿懑质问:“老头儿,把无情花毒的解药交出来!” 翎十八、无言公子、司明堂和程澜齐看向绝情城主,即使有半张面具遮挡,仍能看出绝情城主的年纪与诸葛弈相仿。他的嗓音沙哑并非苍老,应是受伤或中毒所致。 海棠对绝情城主的称呼愉悦了诸葛弈。依他对绝情城主的体貌观察,应与他同龄。 绝情城主并不气恼海棠的称呼,他故作认真的摸摸袖子里的小瓷瓶,无奈说:“很遗憾,仅有的一颗解药没有了。” “丢了?” 栗海棠冲过去抓起他的袖子就摸找,才不管绝情城主的脸色有多难看,诸葛弈的脸色有多难看。她喋喋不休的抱怨:“明知道仅有一颗解药,还给师父下毒。在我离开绝情城之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砸毁你的药房。哼!哼!哼!” “你是猪娃娃吗?哼哼什么?”绝情城主摸摸她的头,好言劝说:“别找了,真的只有一颗解药。” “拿出来!” 栗海棠寻的满头大汗,她喘口粗气,向他伸出嫩白小手。 绝情城主得意道:“海棠姑娘,你要想清楚。仅有的一颗解药,救莫容玖,还是活死人?” 栗海棠错愕,她怎么忘了元煦和莫容玖。元煦能认识她,应该是服下失心丸的解药,那么莫容玖的无情花毒必然不会解。 “二者选一。” 绝情城主展开手掌,小玉瓶躺在掌心,是救命的解药,也是让海棠纠结的毒药。 栗海棠看向诸葛弈,又看向元煦紧紧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莫容玖,二者选一的决择太难了。 如今十三年前的秘密被揭露,莫容玖终于明白元煦对她的深情。元煦为心爱的玖儿不惜单枪匹马来绝情城,不惜服下失心丸只求绝情城主放玖儿一条生路。 诸葛弈是她真心爱慕的师父,是宠她、护她、爱她的师父。他已深受美人噬之毒的折磨,若无情花毒加深美人噬的毒痛怎么办?他还有命吗? 栗海棠心中的天平在摇摆不定,一边是成全元煦和莫容玖,一边是保诸葛弈的命。她心底着另一个她在大喊:成全!成全! “师父,我……” “我已中美人噬之毒,早是黄泉路上的鬼。”诸葛弈向她走来,将她圈入怀中,“傻丫头,别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绝情城主笑说:“对呀。名震江湖的活死人是踏着血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命硬!” “老头儿,我决定了,成全小五叔和玖大姑姑。” 栗海棠气势汹汹朝着绝情城主大吼,她怕一点点迟疑会改变主意、也怕自己会后悔。在吼出来之后,她能感觉自己的心很痛,心底的另一个自己在哭,流出的泪是鲜血的颜色。她想反悔却张不开嘴,唯有咬紧牙关忍着、忍着。 绝情城主托着小玉瓶走向元煦,说:“昨夜在暗室,莫容玖选择服毒,喂你服下失心丹的解药。” “那毒药……” “也是无情花毒。” 绝情城主将小玉瓶丢给元煦,说:“我最喜欢看人做选择。海棠姑娘宁愿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师父毒发身亡也要成全你们,看来你们的命在她心中比活死人的命金贵多了。” “绝情城主,我劝你少挑拨离间。” 大殿外背光走来一位少年,在门外两名铠甲护卫试图阻拦之时,他挥掌在空中一划,护卫们瞬时昏倒。 “尉迟归,原来你没死啊!” 栗海棠欣喜,欢呼着跑向尉迟归,抱住他激动大叫:“那天在农家,不知哪个混蛋抓走我,醒来的时候被关在一个很黑很黑的牢房里。我一直很担心你会有危险,好几次梦里你被追杀,满身血的逃命。” 尉迟归舒展笑容,温柔地抱抱她,说:“梦都是反的。我是西北侯府的小侯爷,谁敢追杀我?” “算了吧。你是西北小侯爷,也不见比谁金贵。”栗海棠斜眼冷睇绝情城主,对尉迟归告状:“这个老头儿整天折磨我,瞧他没脸见人的猥琐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人。” 尉迟归尴尬道:“海棠姑娘请慎言。我们有求于他,你还是收敛收敛吧。” 经他提醒,栗海棠才恍然想起她跟着尉迟归从江南城来到绝情城的目的。她羞窘的红脸,辨白道:“谁知道他私藏的那半张药方是真是假。他抓我来这儿,只字未提药方的事情。” 尉迟归捂住海棠的嘴,看向诸葛弈,说:“诸葛公子,请管好你的小徒弟。” 诸葛弈冷冷道:“她是你从江南城带来的,也有管教之责。” 尉迟归无奈苦笑,一路从江南北上,他管得还少吗?这小姑娘看着很懂事,其实顽劣得惹人恼。 “呜,不要!大哥……不要!” 莫容玖惊慌大叫,引起众人的注意。 栗海棠跑过去,见莫容玖躺在元煦怀里说胡话,一会儿哀求,一会儿懊悔,一会儿哭泣,一会儿叹气…… “老头儿,那颗解药是假的吧?” “也许吧。” 绝情城主也过来察看莫容玖的反应,喃喃自语:“不对呀,该醒了!” 诸葛弈走来,为莫容玖诊脉。 第1272章 重现淮阴侯之辱 栗海棠蹲在他旁边,眨眨杏眼,小声问:“师父,玖大姑姑的无情花毒,解了没有?” 诸葛弈睐她一眼,说:“解了。” 栗海棠仰头看向绝情城主,撇撇小嘴委屈道:“真可惜!” 绝情城主疑惑,可惜什么?可惜是解药? 元煦、翎十八、无言公子、司明堂、尉迟归也迷惑了,她在可惜什么? 程澜仔细观察栗海棠不断搓动的小手,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贪财的小丫头,可惜解药只有一颗,不然她能靠卖解药发家致富呢。 诸葛弈宠溺浅笑,小姑娘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对于金银的喜爱一如继往的执着。 莫容玖的无情花毒解了,元煦的失心丹之毒也解了。栗海棠怕绝情城主反悔,赖皮的逼着绝情城主送元煦和莫容玖离城。 绝情城主并未拒绝,派了雍荣华贵的老妇人送二人离城。海棠等人才知晓,老妇人是绝情城的大管事,地位远在绝情城主之上。故而绝情城主掌城外事,大管事掌城内事。 元煦带着莫容玖一起离开绝情城,幸而诸葛弈留了十几名护卫在城外接应。可以顺利护送他们回到祁山镇,秦五会安排他们在秦庄内好好休养。 送走一对,栗海棠看向翎十八、无言公子、司明堂和程澜。她认定绝情城主是坏人,留在这儿作人质的越多,于她和诸葛弈越不利。 翎十八握紧象骨扇,警惕地连退几步,说:“打住!妹妹在这儿受苦,身为兄长怎能坐视不理?你休想劝我离开!” 无言公子笑说:“正是。我奉庄楼主之命前来做证人,也不能离开。” 司明堂和程澜也点头。 司明堂担忧地看看海棠的一双天足,说:“你的脚……回到瓷裕镇,我会亲自向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解释的。” “解释什么?” 诸葛弈抱起海棠走回长桌,让她重坐回桌上。他看向司明堂,说:“若非碍于身在瓷裕镇,我已为她治疗脚伤。” “师父不喜欢女子缠足吗?” “我不喜欢畸形的俗礼,我的妻子不必缠足,未来有了女儿也无需缠足。”诸葛弈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说:“你的脚太小了,不缠足也显得大些。” “因为我还小嘛。” 栗海棠满心欢喜,师父待她是真心的就好。 绝情城主抚额,说:“你们这般,让我很不舒服呀。” “那就说些能使城主感到舒服的事情。” 尉迟归昂首面对绝情城主,伸手向他:“信中约定,只要我带活死人的徒儿来绝情城,城主会交出半张美人噬的秘药方。” 绝情城主瞟了诸葛弈的雪发,说:“活死人,你知道自己何时中毒的吗?” “漠北一战,有人在我的茶水中下毒。” 那是与漠北草原十部落的最惨烈一战。他与西北侯爷、镇守漠北的三位将军一起兵分三路击破十部落联盟,在他最后一次发起攻袭的前夜,有人悄悄潜入他的营账,在他的茶水里下毒。他一夜白发,武功增进不少。 那一战是他的成名战,先帝龙颜大悦,封他为义亲王、五世承袭,赐漠北封地、食邑万户。 绝情城主点头,说:“当年,尉迟简与家父乃结义兄弟。尉迟简隐约察觉到他的师父和师弟欲谋害他的性命,故将美人噬的秘药方一分而二,半张留给妻子琉娘,半张派人送来绝情城赠与家父。家父逝去后,那半张秘药方则被我留藏。” 尉迟归咬牙,仇愤道:“父亲死于美人噬,身怀六甲的母亲逃回西北侯府。生下我之后,又被抓回九华洲仙境逼问解药方的下落。” 忆往事,翎十八也惭愧道:“当年战后,我暗中追查给阿弈下毒的人。查到九华洲仙境之时线索断了,派出去的探子们也离奇失踪。我怀疑下毒之人正是毒圣修炎,无奈没有证据。” “就是他下的毒,幕后指使的人是当年的太子。” 尉迟归笃定道,看向诸葛弈,说:“太子畏于你和谷宅老东家的势力,想趁机除掉你再寻机会除掉谷宅老东家。谁知你命大,太子败给当今的皇帝含恨离世,算是以死来谢罪了。” 翎十八冷哼,说:“幸好他死得早,否则我现在就喂他喝一坛美人噬。” 绝情城主调侃问:“要我送你一坛吗?” 翎十八面如菜色,摇头说:“算了,你自己留着喝吧。” “呵呵!” 绝情城主鄙夷冷笑,转身朝向海棠,说:“海棠姑娘,又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他掏出一瓶无情花毒,半张秘药方,笑道:“想要秘药方,你亲手喂他。” 栗海棠故意装傻,问:“喂谁?尉迟归吗?还是你?” 绝情城主笑,看向诸葛弈,说:“莫容玖服过两次无情花毒,即使服下解药也会伤身。没有十年的精心调养,遇雨季定会蚀心痛骨。” “美人噬折磨我整整十年,你以为我会惧怕两瓶无情花毒?”诸葛弈伸手向他,被海棠握住他的冰冷大手。 “老头儿,你到底想怎样?” “不知海棠姑娘可读过史记?书有一则‘淮阴侯列传’可知其典故?”绝情城主循循诱导,无视诸葛弈的阴沉脸色。 栗海棠握住诸葛弈的小手悄悄施力,说:“韩信,我知道他,珅哥哥曾教我读过史记。” 放开诸葛弈的冰冷大手,她慢慢站起来,步步逼近绝情城主,昂首道:“淮阴屠中有侮信者,狂言辱之,众亦附和辱之。信孰视之,俛出胯下,蒲伏。众人皆笑信为怯,信无耻之。经年之后,信封侯拜相,世人称颂国士无双。” 绝情城主讪然,夸赞:“不愧是八大氏族选中的奉先女。” “多谢夸赞。”栗海棠面对绝情城主毫无畏色,讥讽道:“可惜,即便我是韩信,老头儿也不是萧何、更不是吕后。” “是谁皆可,只要你需要的东西握在我的手里。” 绝情城主将双手捧于海棠眼前,一瓶无情花毒,半张秘药方。 “我选第三个条件。” 五月炽热的气温仿佛一瞬变冷,栗海棠曜黑杏眼中闪烁森森寒意。 绝情城主得意冷笑,叉开双腿。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秘药方。” 栗海棠向他讨要。 绝情城主慢慢举高。 “诚意!” 栗海棠嫣然一笑,一个闪身趴在地上,快速爬过绝情城主的双腿之下。 “海棠!” “花妹妹!” 程澜惊呼,一步过来抢着扶起海棠。 第1273章 柳暗花明好机会 同时跑来的翎十八伸手夺走半张秘药方,愤怒地瞪着绝情城主的后脑勺。他握紧象骨扇,强忍住敲碎绝情城主脑袋的怒火。 诸葛弈抓住绝情城主的衣领,龙眸赤怒:“你竟敢……如此对她……唔!” 措不及防,一瓶无情花毒灌入诸葛弈的口中。 绝情城主轻松扒开攥住衣领的冰冷双手,诸葛弈也失力摔坐在地上,难以置信自己竟被他暗算了? 栗海棠扑过来抱住诸葛弈,忿懑大吼:“老头儿,你不守信!” “他醒着,我怎么能安心呢。” 绝情城主唤来守在大殿门外的铠甲护卫们,说:“将他们带去暗室关起来,不论他们说什么要什么,谁敢应声就提头来见。” 欲走出大殿时,他忽然回头,看到栗海棠抱住昏迷不醒的诸葛弈急得大哭。他对雍荣华贵的老妇人说:“这位姑娘暂时送回她之前居住的小院吧,她的脚伤需要静养。” 老妇人担忧道:“城主,你这般刁难他们,待他们离城后会不会对绝情城不利?” “不会。” 绝情城主离开无情殿,他内心亦是纠结的。 自此半个月,绝情城主对栗海棠、诸葛弈等人不闻不问,终日关在房子里对着妻子的画像悲凄碎语、醉生梦死。 栗海棠的脚在四位老嫫嫫的精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快,短短半个月就能踢踏着宽大的鞋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在无情殿与诸葛弈、翎十八等人分开之后,她被软禁在小院养伤。绝情城主再没有来看她,也没让老嫫嫫们刁难她。 那位雍荣华贵的老妇人曾来探望过她一次,送来很多补品和夏衣。叮嘱她别离开小院,激怒城主非明智之举。 老妇人是绝情城的大管事,地位仅在绝情城主之下。 栗海棠趁机向老妇人询问诸葛弈的情况,想知道诸葛弈喝了两瓶无情花毒是否有性命之忧。 老妇人知道海棠,诸葛弈和翎十八的身份,也知道绝情城主施计引他们来此的目的。虽软禁他们看似多有得罪,实则好吃好喝的招待也不算失礼。 “海棠姑娘放心,活死人仍昏迷不醒,身体尚且安好。同在一起的几位公子也安然无恙,饭菜也依照他们的口味做的。” “哼!师父昏迷,他们还有心情喝酒吃肉?” 栗海棠愤愤不平,她央求老妇人,“求婆婆帮帮我吧,我想见见绝情城主。还有,我再也不唤他老头儿啦。其实他和师父的年纪差不多,应该是位俊美风流的贵公子。” “他若生在江南,必是姑娘们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俏郎君。即便北方的姑娘们见到他,也会哭着闹着嫁给他为妻。” “不过……瓷裕镇的姑娘就算啦。八大氏族的姑娘们全是眼瞎心毒的小娼妇。不对,也有品行端正的,比如与我交情颇深的妘秀姐姐、银铃、如秀妹妹、元俏,她们的品行和我一样好。” “有的人生得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有的人貌丑无盐,但心灵手巧、品格高尚。我呀最看不惯仗势欺人的女子,可公子们喜欢以貌取人,从不问女子品格德行。” 老妇人浅笑不语,听她喋喋不休地夸赞绝情城主,连自己也一并夸讲。说到最后,竟有一丝丝抱怨。 “海棠姑娘此话实诚。天下的男子皆喜貌美女子,古往今来红颜倾国亦亡国,后世人常将美人诟为妖女。” 老妇人感慨,殊不知绝情城主就是一个被女子美貌所惑,险些亡了绝情城的君子。 “大管事,城主吩咐你领着海棠姑娘去无情殿见他。” 一位老嫫嫫进小院来传禀,后面两个孔武的老婆子抬来步辇。 老妇人笑说:“海棠姑娘,快去吧,或有柳暗花明的好机会。” “多谢婆婆提醒。” 栗海棠起身行万福礼,回房更换一件新衣,才乘坐步辇赶往无情殿。 无情殿外,绝情城主远眺城内城外的繁华景象,脑海里浮现过一幕幕往事。 听到迟疑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海棠扶着大殿的外墙慢吞吞的走来,后面老妇人默默跟着。 “不是让你乘步辇吗?” “大殿前下来的,才几步路不碍事。” 栗海棠扶白玉柱子喘粗气,累得满头大汗。她抬手擦擦脸颊边的汗珠子,羞窘道:“没伤成废人,我就不喜乘步辇。” 老妇人无奈,为海棠辨白道:“海棠姑娘见二位抬步辇的嫫嫫有些年纪,便不肯多坐一步路。” 绝情城主挥手,老妇人颌首退下。他走来海棠身边,语气严厉地说:“尚未痊愈,逞什么强!” 栗海棠嘟嘟樱唇,不满道:“谁让你下令将我的脚重新掰断的?若换作我,该放我离开的前一日做这件事情。” 绝情城主笑说:“若换作你,我还有命活着离开吗?” 栗海棠眨眨杏眼,顽皮道:“你猜!” 绝情城主冷哼,一把抱起她,往大殿的另一头儿走去。 栗海棠慌了,大吼:“喂,老头儿,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告诉你哟,我惩罚人的手段特别狠,小心我在你的脸上刻字。” “苏妙清和沈瑾双手的字就是你刻的吧?” 绝情城主抱着她轻松穿走在游廊之中,脑海里浮现一张清秀美丽的容颜。 “老头儿,你去过闲花城?” “掌管天下秘密消息的人不只活死人和谷宅老东家。想要永远站在权势之巅,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人脉。” 绝情城主抱着她走出内城,乘上一驾金碧辉煌的马车。 栗海棠趴在马车上,杏眼闪闪发亮,嫩白小手抚摸金马车、玉珠帘子、还有车内绸缎墙壁上嵌入的各色宝石。 “哇!马车是真金的吗?玉珠子的成色很好,价值几何呀?这些宝石不会是假的吧,看着好耀眼呀!” 栗海棠看得眼花缭乱,小手抠抠绸缎墙壁上的宝石。 绝情城主看得青筋突暴,怀疑她真的是谷宅小东家吗?会不会几日不见,有人将她暗中调包了? “老头儿,这块宝石真漂亮!”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抠下来一块蓝宝石,栗海棠献宝似的拿给绝情城主看。 绝情城主气得瞪牛眼,咬牙命令:“给我放回去!” 栗海棠噘起小嘴娇哼,在绝情城主欲伸手抢夺,她灵敏地躲到角落,一口将蓝宝石含进嘴巴里,挑衅地扬起小脸斜眼看他。 第1274章 四年前我们见过 绝情城主傻了,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小丫头。抠下宝石霸占不说,还敢挑衅?而且,她还敢继续抠抠抠,当他不敢杀她吗? “你喜欢宝石,我可送你几块。” “嗯。” 栗海棠的嘴里含着蓝宝石,手指正在努力抠着一块鸡蛋大的红宝石。听到绝情城主强忍怒火、佯装心平气和的说送宝石,她勉勉强强地应声,但手指没停,继续抠抠抠。 “活死人富可敌国,连块宝石都舍不得给你吗?” 绝情城主嘲讽,眼睁睁看着她抠下最漂亮最值钱最大的一块红宝石,然后……“你又塞进嘴巴里?” 栗海棠脸颊鼓成包子,对绝情城主点头,然后继续抠抠抠。 “够了。” 绝情城主忍无可忍,那块黄水晶是他的最爱,她竟然……呜呜,这么容易就抠下来了,好想掐死她! 黄水晶没费多少力气就抠下来了,栗海棠又塞进嘴巴里。三块宝石撑得她小脸特别疼,舌头已无处安放,无法吞咽的口水顺着唇角流出来。 绝情城主嫌弃地丢一块帕子扑在她的脸上,怒声:“快取出来!口水擦干净!恶心死了!” 栗海棠偏不听话,帕子捂住嘴巴,眨眨曜黑杏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绝情城主又气又笑,无奈道:“你喜欢就留着吧。” “嗯。” 栗海棠吐出三块宝石用帕子包住,继续在绸缎墙壁上抠抠抠。 绝情城主已无力阻止,看着她努力抠下一颗又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心里盘算着要与活死人讨多少生意才补足损失。 金马车驶出绝情城,朝着西边一片沙漠行去。往来西域与中原之间的贩货驼队如沙海行舟,即使相隔很远也能听到驼铃“叮铛”作响,贩夫们的唱喝声、歌声、欢笑声。 栗海棠专心抠宝石,把整个车厢里最大最漂亮最值钱的宝石全部抠下来,她的手指甲也受伤了。 绝情城主看着她捧着一堆宝石喜滋滋的可爱模样,先前恨不得抓她回城抽一顿鞭子,现在平静得什么火气也消失了。 栗海棠从始至终不问去哪里,安然若之的坐在角落里数宝石,然后观察绸缎墙上是否有遗漏的。 金马车驶过一座座沙丘,来到一处隐藏在沙漠荒丘中绿洲。漫天黄沙忽见一抹鲜活盎然的绿色,一池映着天蓝白云的湖水,四周的沙丘化作高墙保护着这片生命之地。 步下马车,栗海棠欣喜欢呼着跑向漂亮的湖泊。自从来到西域绝情城之后,她发现水在这儿价如黄金。整座绝情城不见河塘、湖泊,连绿色的树木亦是稀有。 绝情城主看着小姑娘欢跃的背影,阴郁的眼睛闪逝一抹宠溺。他接过护卫递来的食盒,慢慢走向一片树林。 站在湖边的栗海棠见绝情城主往树林里走,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湖面。她提起裙子追过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百余棵树整齐有序的排列出环状,树林中央修建一座两座大墓,一座大墓的墓碑上写着“夫梅枭之墓”,另一座大墓的墓碑上写着“妻仙妩之墓”,两座大墓之间有一座鹊仙桥。 绝情城主提食盒站在“仙妩之墓”前,神情黯然道:“仙儿,我来看你了。” 栗海棠慢吞吞走来,不知该跪拜磕头、还是鞠躬揖礼即好。 绝情城主伸手轻轻描画着墓碑上的“仙妩”二字,悲伤道:“她是我的妻子,来自遥远的地方。” “比西域还要远的地方?” 栗海棠瞠目,西域是她所知最远最北的地方,还有江南城时所知的最远最南的地方是南洋。她垂眸努力回忆,记得在瓷裕镇时师父曾给她看过一张地理图,比西域还遥远的地方就是…… “波斯?” 栗海棠惊呼。 绝情城主浅笑,叹服:“不愧是活死人的徒儿,不愧是谷宅小东家。比四年前初见你时,更让我刮目相看。” “四年前你见过我?” 栗海棠诧异,喃喃道:“怪不得我见你总有莫名的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绝情城主指向为自己预留的墓,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 “你没听过这个名字吗?” 栗海棠摇头,问:“你到底是谁?四年前我们在哪里见过的?” 绝情城主长叹道:“唉!看来他没有对你说过往事,更没有提起过我。”他伸手解下遮挡半张脸的面具,露出真容。 栗海棠惊呆好久,脑海里搜寻一张青涩俊逸的脸庞。她欣喜道:“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 “是我。我叫梅枭,是鬼手冷肆的徒弟,也是这绝情城的城主。” 绝情城主梅枭,曾名动江湖的少年侠客,惩恶除奸、劫富济贫。他一身功夫皆来自鬼手冷肆,但他从不做偷盗行径。江湖中寥寥数人知道他师承鬼手冷肆,鬼手冷肆也从不宣扬自己是绝情城主的师父。 栗海棠兴奋地站在他面前,仰起小脸仔细端看,品评说:“嗯,比四年前初见时,你老了不少呢。” 梅枭哑然失笑,学着她的模样很认真地说:“你也精明不少。” 栗海棠憨憨笑,佯装听不懂他的话。 四年前,三塔楼的楼顶,突然出现的少年拜托她送一袋金币给冷肆,之后悄然离开再没有出现过。她将金币交给冷肆时,冷肆只字未言又将金币送给她。至今,存放私房钱的小箱子里还收藏着那袋金币。 梅枭看出她忆起四年前的事情,也懂事的没有提起那袋金币。那本是他对师父的愧疚,想要用金钱来弥补。往事不可追,终究是他亲手毁了与师父的缘,怪只怪自己一意孤行。若换作现在的他,绝不会如今年那般执迷不悟、自私自利。 栗海棠静静地看着他,有些话埋藏在心里很久,她想问又迟疑了。 梅枭见她纠结的皱紧眉头,说:“你想问,我和鬼手冷肆是什么关系?” 栗海棠释然笑道:“以前很想问,现在不想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像我有很多秘密,师父也有很多,翎爷、秦五爷、庄楼主、无言公子也有秘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是窥探别人秘密的理由,你不愿说、我永远不问。” 梅枭怅然长叹,他越来越欣赏她,也越来越喜欢和她说话。 第1275章 无义逆徒悔当初 栗海棠和梅枭一同祭拜仙妩夫人,听梅枭讲述仙妩夫人艳冠群芳、舞艺超群,与他鹿车共挽、松萝共倚,是绝情城中人人羡慕的夫妻。 树林里突然走来一道人影,梅枭警惕地将海棠护在身后,手中不知几时多了一柄短剑。 “冷大哥,你几时来的?” 看到熟悉的魁武男人徐徐走来,海棠激动跑过去抱住男人的壮腰,小脸亲昵地蹭蹭粗棉布的衣襟。 冷肆单手搂住海棠,凌厉眼眸迸发森冷杀意。 梅枭大感意外,抑制不住狂喜奔向冷肆,扑通跪在地上唤一声“师父”。 自当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被师父驱逐门下,从此师徒再无联系。纵然他一直未停过派人打探,对师父行踪亦了如指掌,可他没有勇气站在师父面前、更没有勇气向师父忏悔。 冷肆沉默不语,抱着海棠欲走,被梅枭强行拦下。 梅枭抱住冷肆的一条腿,哭诉:“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当年鬼迷心窍铸成大错,害得师父退隐江湖,徒儿愧对师父,徒儿该死啊!” “哎?冷大哥不是自己懒得干活才退隐的吗?”栗海棠仰头看冷肆的丑疤大脸异常平静,唯眼中少了杀意。她放开冷肆,说:“原来冷大哥骗我!哼!” “别胡闹!” 冷肆低沉嗓音带出几分严厉,对抱住自己的腿哭诉愧悔的梅枭视而不见。当年的事,他已经忘了。退隐江湖亦是他的决定,与别人无关。 “师父,徒儿当年做错了。若重回那时,徒儿绝不会冒师父之名。”梅枭悔不当初,一步错、步步错,他终究对不起师父。 “等等!”栗海棠打断梅枭,一脸八卦的说:“来来来,说说当年的事,我来做个评判。” “别胡闹!” 冷肆长臂环住她的小蛮腰,用力往腋下一夹,说:“回家!” “哎!冷大哥,我不能走,师父还在他的手里。师父的美人噬之毒只有他能解,我不能走啊!不能走啊!” 冷肆惊讶,回头看梅枭。 “你能解美人噬的毒?” 梅枭点头,诚实相告:“家父生前与尉迟简乃结义兄弟,尉迟简生前留下半张秘药方。尉迟归已得到尉迟简留给妻子琉娘的半张秘药方,如今亦在绝情城。” “冷大哥快放我下来呀,我的腰好疼啊!” 被夹在腋下实在不舒服,栗海棠可怜求饶。 冷肆放下她,对梅枭说:“放他们离开绝情城,交出半张秘药方。” 梅枭咬牙拒绝:“师父之命徒儿不敢违抗,只是徒儿借秘药方引他们前来乃有事相托,望师父成全徒儿!” 冷肆没有说话,看向海棠。 栗海棠的八卦热情没有消退,她扶起梅枭,说:“走走走,我们到湖边坐下来好好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解决不了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憋屈活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废话真多。”冷肆拉住海棠的手腕带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厉喝一声:“跟我走!” “哎!冷大哥,我不能走呀。” 栗海棠无奈被强拉硬扯着,不管她如何哀求也无用,还是被冷肆强行带出树林。 梅枭追出来树林,拦在马前,乞求:“师父,跟我回绝情城吧。” “滚开!” 冷肆扬起马鞭欲打,恰被海棠抓住。 栗海棠说:“冷大哥,师父的毒不解,我死也不会离开。你若真的为我好,请放我回绝情城。” 冷肆咬牙,瞪向梅枭,质问:“你果真有解毒的秘药方?” 梅枭竖起三指发誓:“徒儿若欺瞒师父,愿立即死在师父面前,永世不得超生!” “哼!姑且信你。” 冷肆欲骑马载海棠一同回绝情城,又被梅枭拦住。 “师父和海棠姑娘乘我的马车回城吧。城中巡逻的护卫队防范严谨,师父没有绝情城城令,很容易被当作奸细抓起来。” “对呀。” 栗海棠杏眼闪亮,央求说:“冷大哥一起乘马车吧。老头儿的马车是金子做的,里面有许多宝石。” 冷肆真想敲晕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贪财。 梅枭见海棠替他说情,冷肆又没有拒绝,便召令护卫赶马车过来。他主动伸手扶海棠下马,眼巴巴望着马背上的冷肆。 栗海棠嘿嘿笑,小手伸向冷肆,说:“冷大哥,我们走吧!” 见自己的玄铁精丝不知何时被她偷去,冷肆气得脸色青黑。想自己乃名震江湖的神盗鬼手,竟然被她偷去独门武器。 “看来老盗王没少教你。” 冷肆认命下马,随海棠和梅枭一起乘金马车离开沙漠绿洲,返回绝情城。 马车里,栗海棠将玄铁精丝还给冷肆,从梅枭手里抢来短剑,继续抠抠撬撬绸缎墙上的五彩宝石。 冷肆默默看向梅枭,仿佛眼神在问:你怎不打她? 梅枭一脸心疼的小声说:“我会与活死人清算的。” 冷肆忍笑,暗骂梅枭天真。俗话说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诸葛弈坐拥天下财富和权势,几时见他做散财童子过?连借钱给皇帝老儿还要算清高利息,哪次皇帝老儿不心疼得叫苦连天? 再说海棠,那是瓷裕镇出了名的小财迷,公然宣布最喜爱黄金白银,玉石古董也被她变卖成钱。这绸缎墙上的宝石在她眼里就是一箱箱金银锭子,她的小脑袋里定在算计着能卖多少钱、卖给什么人。 栗海棠连撬十块宝石,累得没力气了,便坐下来看向梅枭和冷肆,说:“别闷着呀,说说当年的事情。” 梅枭忐忑不安地看向冷肆,无声拒绝。 冷肆斜睇梅枭,说:“当年,绝情城的老城主病逝,某人利用我教导的精铁弦丝术屠杀自己的兄弟姐妹共十五人。坐上城主之位后,怕受天下人诟病,便嫁祸给我。从此江湖人人传言,逼得我隐遁江湖。” “徒儿对不起你,师父!” 梅枭跪下来,羞愧难当。 冷肆扭头拒绝接受梅枭的忏悔。 栗海棠心中纠结,对梅枭的所作所为很是愤愤,但隐隐约约又觉得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你的兄弟姐妹皆死于你之手,你为何要置他们于死地?” “因为他们合谋害死我的父亲。” 梅枭悲声,他掩面哭泣。当年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永远忘不了父亲被灌下无情花毒的死状。 第1276章 他们有共同敌人 回城的路上,梅枭向栗海棠和冷肆讲述当年之事。 说什么多子多福,他的父亲有十六个儿女。除了他,十五个儿女为权为财不惜弑父,给老城主灌下精炼的一碗无情花毒。 那一碗精心炼制的无情花毒能瞬间毒死一座城的百姓,何况重病在床的老城主? 当他赶回家时,父亲被弃在暗室里等死。那十五个兄弟姐妹忙着去争抢银库里的金银宝石,无人理睬父亲的死活。 父亲临死前交给他一个密匣,里面藏着绝情城的历代城主印玺,半张秘药方和一本手札。 梅枭一怒之下用了玄铁精丝杀死十五个兄弟姐妹,成为绝情城的城主。他永远忘不了父亲的遗言、死时的惨状,和兄弟姐妹们瓜分银库时的丑恶嘴脸。 栗海棠看向冷肆,默默握住他的大手。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恨,总会随着时间和真相揭穿而渐渐淡漠。 “冷大哥,要不等师父的毒解了,你亲手除掉他。” “哼!” 冷肆扭头佯装听不见,其实隐退江湖之后他也悄悄潜入绝情城暗查过此事,在老城主的墓室里见到守陵的老妇人,现今的绝情城大管事。老妇人向他讲起老城主被害,梅枭为父报仇的事情,其实他已原谅了徒儿。 悄悄离开绝情城之后,他追查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下落,直到遇见海棠,成为保护她的人。 栗海棠满心惆怅,又问:“仙妩夫人是怎么死的?” 提到深爱的妻子,梅枭神情黯然,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悲伤又愤怒地说:“海棠姑娘,我可以说出美人噬之毒的化解方法,甚至可以亲自为活死人解毒。但是,你必须替我去完成一个报仇的任务。” 栗海棠眨眨杏眼,好奇问:“你的仇人是谁?” 梅枭抬头看向冷肆,说:“请师父为证,不论我是生是死,海棠姑娘定会遵守承诺代我报仇。” 冷肆瞥他一眼,沉声道:“她若答应,我无疑义。” 栗海棠点头,“我答应。只要你能为师父解毒,保证他平安无事,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好。” 梅枭神情瞬间悲戚,双手抱头苦闷地说:“一年前,我被美色迷惑,害死了心爱的妻子。我在妻子墓前发誓永不离开绝情城,可妻仇不报我有何颜面再去见仙妩?为此,我布下杀尽天下有情人的局,希望寻找到能够代我报仇的人。” 栗海棠听得胆战,小心翼翼地问:“你到底杀了多少苦命鸳鸯?” “全是鼠辈!”梅枭怒斥,忿懑嘲讽:“那些嘴上山盟海誓,遇到危难就翻脸无情的鼠辈。呵!和那个女人一样口蜜腹剑,该死!” “那个女人?” 栗海棠捕捉到重点,梅枭的仇人是个女人。 梅枭点头,说:“对,迷惑我的女人被祁山镇的仇家追杀,逃来绝情城那日恰巧遇到仙妩。仙妩品性温柔,有一颗慈悲悯怀之心。又因二人的名字似如姐妹,仙妩更觉她可怜。” “那女子生得娉婷袅娜、娇媚可人儿,又弹得一手好琵琶,不仅仙妩喜欢她,连我也……”梅枭悔恨,愤愤道:“早知她蛇蝎心肠,我真该杀了她!” 栗海棠鄙夷说:“你被美色所惑,舍得吗?” “我……舍不得。” 梅枭自责,正是他的舍不得才害了仙妩。 栗海棠好奇问:“她用的什么计策让你误杀了仙妩夫人?” “某日清晨,她跑来书房哀求我救她性命。她说仙妩知晓我与她的事情,吩咐下人们给她灌了无情花毒。我相信了她的话,去向仙妩质问此事,仙妩本不知我与她的事……我……我……” 梅枭痛苦难抑,已无法继续说下去。 栗海棠叹气,说:“仙妩夫人很伤心,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信任的姐妹。仙妩夫人应该会离开绝情城、离开你。” “是。”梅枭怅然,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哽咽说:“我很怕她离开,几次负荆请罪也没能求得她的原谅。那个女人整日在我面前哭诉仙妩待她如亲姐妹,定是她的错才会惹仙妩生气,逼她灌下无情花毒。她肯求我放过仙妩,如仙妩所愿。” “仙妩夫人应该很伤心吧。”栗海棠仿佛感同身受,说:“如果未来,我和我的丈夫之间需要第三人来求和,而我的丈夫宁愿相信她的话也不肯相信我,我应该会哀莫大于心死。” “是。”梅枭抹掉脸颊的泪,仍哽咽不止,说:“仙妩为证清白,一怒之下喝了无情花毒。” “你不是有解药吗?” 栗海棠记得最后一颗给了莫容玖,那之前应该有解药的。 梅枭忽而愤怒大吼:“都是那个女人,她将解药全部毁了!全毁了!” 栗海棠吓得逃到冷肆身边。冷肆护着她,戒备地看着发狂的梅枭。 她从冷肆背后探出小脑袋,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想代你去报仇。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她与仙妩的名字仅差一字,听起来真的很像亲姐妹。”梅枭颓然无力的坐下,眼神迷离地看向冷肆和海棠,说:“只要你们替我报仇,我必遵守承诺,为活死人解毒。” 栗海棠狂点头,想到与仙妩夫人仅一字之差的名字,又从祁山镇逃出来的,难道是…… “是她?” “谁?” 冷肆问,见海棠惊愕后是久久的沉默。他恍惚间明白她所说的“她”是谁了。他看向梅枭,说:“那名女子多大年岁?” 梅枭很肯定地答:“二十二岁,与仙妩同年。” 冷肆摇头,说:“不是她。” “不,是她,栗仙音。”栗海棠长长舒气,四年未有栗仙音的消息,没想到在这儿偶然听到。她看向梅枭,问:“仙音,她的名字,对不对?” 梅枭惊讶,说:“是,她确实叫仙音。你怎么猜到的?你认识她吗?” 栗海棠来到梅枭面前,握住他的大手,说:“梅城主,真巧啊,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栗仙音是害死我亲弟弟的凶手,我已失去她的消息整整四年,没想到她藏在你的身边。” 冷肆提出疑问:“栗仙音与你同岁,应该是十三岁的少女。怎会是二十二岁的女人呢?” 栗海棠反问冷肆:“你忘了叶梧桐?叶梧桐曾来瓷裕镇告诉我,他为毁容的栗仙音换了一张脸。若我没有猜错,栗仙音的那张脸应该是二十二岁书生贩夫的脸。” “你们在说什么?换了男人的脸?” 梅枭听起来很恐怖,他曾经喜欢的女人竟顶着一张男人的脸皮。 第1277章 半张秘药方拼合 栗海棠向梅枭承诺,定会抓到栗仙音送来绝情城交给他,让他亲自处置栗仙音。她以命作保,就算死了也会有人替她完成任务、遵守承诺。 梅枭感激,决定先为诸葛弈化解美人噬之毒。 有冷肆作证,梅枭和栗海棠都不怕对方违誓。 金马车回到绝情城,通过一关关的检查终于返回绝情庄。 梅枭邀请海棠和冷肆来到无情殿,吩咐老妇人去请翎十八、无言公子、尉迟归、司明堂和程澜来殿中,再安排一个干净的小院让诸葛弈住下。 老妇人遵令离去,临走前送了一包蜜饯给海棠。 梅枭很难见大管事对谁表现过关怀,即便他的妻子仙妩也未曾得到大管事的青睐。大管事并非绝情城的人,曾游历四方见多识广。 当年仙妩带仙音回来的时候,大管事就数次谏言送仙音离开,否则后患无穷。他被仙音的美色和琴技迷惑,好几次与大管事发生争执。 栗海棠吃着蜜饯,觉得味道很独特。与诸葛弈、莫晟桓和刘二娘平日买给她的蜜饯不同。 她拿给冷肆尝尝,说:“婆婆送我的蜜饯味道很独特,像从花蜜里腌泡过的。” 梅枭笑道:“这是大管事的独门绝技,当年她游历四方的时候与一位同道好友相伴,听说那位好友的厨艺惊绝天下。” “难道是刘姑姑?” 栗海棠惊喜,捏一颗蜜饯入口,说:“等会儿婆婆回来,我亲自去问问她。” 冷肆不语,天下人的缘分很奇妙,非凡人能解。或许冥冥之中,海棠会成为所有人的救赎。 等待大管事请翎十八等人来无情殿之时,栗海棠坐到梅枭身边,讨教问:“梅城主,你的父亲大人逝去时交给你一个匣子,那半张秘药方果真与尉迟归的半张秘药方是一张吗?” 梅枭听她问话像绕口令似的,忍俊不禁道:“你简单说,我能听明白。” 栗海棠憨憨笑,捏一颗蜜饯塞进他的嘴里,说:“请解惑,多谢!” 梅枭无奈,说:“我尚未看到另半张秘药方,不能确认秘药方是美人噬的秘方,还是无情花毒的秘方。” “咦?美人噬和无情花毒有何关系?”栗海棠诧异,说:“无情花毒也是尉迟归的爹爹研制的?” “是。” 梅枭肯定答,说:“我在父亲的手札中看到几篇关于美人噬和无情花毒的详记。尉迟叔父研制出两种毒,父亲取名美人噬。尉迟叔父又从西域绝情城中种植的无情花中精炼花毒,父亲取名无情花毒。” 栗海棠嫌弃说:“还是美人噬的名字好听。” 梅枭笑道:“果然是小女娃,偏爱好听的名字。其实,无情花毒也曾有过好听的名字,只是被尉迟叔父驳回了。二人因此辨论一番,终决定取个平凡无奇的名字。” “原来如此。”栗海棠催促说:“然后呢?老城主的手札中还写了什么?” “这……要我看过尉迟归手中的半张秘药方才好言明。”梅枭犹豫不决,猜不准他手里的半张秘药方到底是真是假、是毒是解。 老妇人领着翎十八、无言公子、尉迟归来了,司明堂和程澜决定留在诸葛弈身边照顾。 见此,栗海棠心中感激司明堂和程澜,也向翎十八、无言公子、尉迟归道歉,牵连了他们一起吃苦。 老妇人欲离开大殿,被海棠拦住。 栗海棠先向老妇人行礼道谢:“多谢婆婆送我好吃的蜜饯。听梅城主说婆婆曾游历四方,与一位厨技精湛的好友结伴同行。不知婆婆的好友是不是姓刘?” 老妇人慈容和笑,说:“年代久远,老身不记得了。”心中感叹:缘分,原来刘二娘还活在世上,而且认识小姑娘。 栗海棠不敢勉强,笑说:“多谢婆婆赐蜜饯。我会带回去给刘姑姑尝尝,让她也做一模一样的蜜饯给我吃。” “好。” 老妇人颌首,向海棠行礼后悄步离去。 栗海棠敏锐察觉到老妇人与她擦肩而过时,眼中泪花隐动。嘴上说着忘了,实则心有难言。 “尉迟公子,请给我看看你的那半张秘药方。” 梅枭主动向尉迟归讨要,也唤回海棠的失神。她走回冷肆身边,对尉迟归说:“梅城主答应为师父化解美人噬之毒,我相信他。” 尉迟归略犹豫,说:“我拿出来的可以,你也要拿出来。” 梅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荷包中正是老城主留下的半张秘药方。 尉迟归也拿出藏在身上的半张秘药方。 一对半张秘药方拼在一起缝隙吻合,写在缝隙上的一列小字终于能看清楚了。 众人围上来仔细端看,虽未有名字,但字里行间的数种毒花毒虫名字引起大家猜想。 梅枭走到雕百花的椅子后面,取来一个密匣。打开机关,密匣的盖子应声而开,他取出泛黄的手札。 “依我之见,这秘药方是美人噬之毒的。” “何以见得?” 尉迟归克制激动,比起他的半张秘药方,梅枭收藏的半张秘药方崭新如初。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毫无破损。反观他的半张秘药方,虽无破损却泛黄发旧,还有几处浸湿过的痕迹,应是他的母亲琉女子常常拿出来睹物思人,泪水浸湿所致。 梅枭小心翼翼地翻开手札,平放在桌上,指向一列小字,说:“你们看,家父当年所写的几种毒花毒虫,恰巧与秘药方上的一模一样。且毒花毒虫皆由家父亲自捕捉、采摘,然后送往九华洲仙境。” 众人看去,果然一模一样。 栗海棠犯愁,说:“怎么办呀?这秘药方是美人噬之毒的,那解药秘方在哪里?九华洲仙境吗?” 梅枭合上手札,说:“家父在手札里并未说化解方法,但我知道。” “你从何得知?” 尉迟归错愕。 “书房,我偶然看到家父与尉迟叔父的密信。尉迟叔父给家父的最后一封信中详述美人噬和无情花毒的用法。可惜家父未拆开信,那信也一直封存着。” 梅枭将手札放回密匣里,送回原处。 尉迟归盯着桌上终于完整的一张秘药方,心中百感交集。 第1278章 相生为毒相克为药 梅枭拿出一对小玉瓶放到桌上,唤殿外的铠甲护卫去抓来一只兔子。 翎十八知道他要当着大家的面前试验,来证明他知道解毒方法。再多的解释不如试验来服众,梅枭表示诚意,他们该相信他。 铠甲护卫抓来两只兔子,一只交给冷肆,一只交给尉迟归。 梅枭拿着一对玉瓶,玉瓶中的毒液并不多。 “兔子好可怜!” 栗海棠躲到翎十八身后探出小脑袋,咕哝:“能不能放过它们呀。” 梅枭斜眼看她,问:“你想救师父吗?” “你喂吧,兔子不可怜。” 栗海棠摆摆手,躲回翎十八的背后。她默默祈祷兔子别生气,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胎。 梅枭莞尔,喂给每只兔子一些毒液。 尉迟归和冷肆把兔子放在地上,两只兔子初时蹦蹦跳跳四处寻觅,半个时辰后突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四脚踢蹬。 梅枭又分别喂给它们另一种毒液。 又半个时辰过去,两只昏迷的兔子终于动了。它们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长耳朵微微抖动,四肢也在抖动。 梅枭收好两个小玉瓶,说:“一个时辰后,它们会死。” “为什么?”栗海棠好奇,说:“如果它们死了,证明你在骗我们。” 梅枭看向尉迟归,说:“解毒方法,我只能告诉你。或者……”他看向海棠,“我也可以告诉你。” 翎十八听出梅枭的意思,笑说:“我们可以不知解毒法子,但梅城主请告知美人噬和无情花毒有何关系?” 梅枭点头:“可以。” 栗海棠激动,尉迟归沉默。 梅枭抓起两只兔子,说:“美人噬和无情花毒是相生相克的,互为毒药和解药。二者相生,可以制成天下无药可解的奇毒;二者相克,互相解药,但化解方法很刁钻,非凡人能做到的。” “如同这两只兔子,它们都服过无情花毒和美人噬,看似以毒攻毒,实则毒上加毒。先服的毒入了脏腑,后服的毒推波助澜、加速死亡。” 众人惊叹,栗海棠听得心跳加速。她想起诸葛弈被逼着服下两次无情花毒,那不是毒上加毒、加速死亡? 她愤然冲到梅枭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忿懑大吼:“你给师父喂过无情花毒,那不是置他于死地吗?” “海棠,别……” 翎十八欲阻止,听到她的怒问又停住。对呀,依梅枭所说,那阿弈不是没有救活的机会了? 梅枭放开垂死挣扎的兔子,忽然抱起海棠走向雕百花长椅。将她安放在椅上,他单膝跪下来与她平视。 “为压制美人噬之毒,他将自己变成一个药罐子。十多年的丹药使能减轻美人噬的毒痛。美人噬之毒已损伤他的脏腑,却唯独没有侵蚀他的心脏。” “我给他服用两次无情花毒,正是激发美人噬之毒漫入他的心脏,我们才好彻底化解他身体里的美人噬之毒。” 栗海棠含泪瞪他,说:“你要我怎么做?” “走,我们去看他。” 梅枭抱起海棠,越过众人直接走出大殿。 翎十八唤着无言公子和尉迟归,一同返回诸葛弈暂居的小院。 半个月过去,诸葛弈仍然昏迷不醒。 众人围在床前,看尉迟归为诸葛弈诊脉,对梅枭说:“每日子时至寅时,他都会痛得抽搐、呓语、意识混沌。” “师父。” 栗海棠跪在床边握紧诸葛弈的冰冷大手,泪珠子滴滴嗒嗒落不停。 梅枭看向翎十八、无言公子、冷肆、司明堂、程澜,说:“请四位到厢房用茶。” “凭什么?” 程澜不服气。 翎十八自然知道梅枭要将解毒方法告诉尉迟归和海棠,他们自然不方便留下。他示意司明堂,与无言公子、冷肆一同出去。 司明堂强行带程澜出去,临走前叮嘱海棠别太过担心,一切相信尉迟公子和梅城主。 栗海棠谢过司明堂和程澜守着诸葛弈。 屋子里只留下三人,以及昏睡的诸葛弈。 梅枭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尉迟归,说:“请尉迟公子到外间等候。” “好。” 尉迟归拿着信离开卧房,他坐在外间的榻上拆开信,仔细阅看父亲生前所写的最后只言片语。信中,尉迟简详细写了美人噬与无情花毒互为毒药、互为解药的使用方法,以及服用后产生的诸多特征。 最后,信中写道:吾兄恕罪,弟知师父与师弟合谋,弟命不久矣,不能遵守耄耋之誓约。唯死不甘,弟做了弑师残害同门的恶行,以无情花毒喂于二人。若有一日他们迷途知返、负荆请罪,望兄不计前嫌,饶他们性命。 “父亲!” 尉迟归捧信大哭,他的父亲终究没有狠下心置二人于死地,可惜那二人根本是狼心狗肺的混蛋。 卧房中,栗海棠看着梅枭拿来一个白玉碗、一把匕首。 “你要取血?” “是。” 梅枭用匕首划开手腕,鲜红血液滴流入白玉碗中。瞬间,鼻息间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带有淡淡的花香。 “你也中毒了?” 栗海棠觉得鲜血中的花香很熟悉,与老妇人送给她的蜜饯味道一样。 梅枭盯着白玉碗的鲜血,说:“仙妩死后,我万念俱灰,每日服用无情花毒来折磨自己。” 栗海棠恍然记得莫容玖服过无情花毒之后,看到元煦就会痛不欲生、疼得满地打滚。她看向梅枭,若没有栗仙音的出现,他应该和心爱的妻子过着神仙都羡慕的幸福日子。 “你放心,我不会饶了栗仙音的。” “嗯。我相信你。” 梅枭浅笑,看她的目光柔和宠溺。真是让人忍不住珍惜怜爱的小姑娘,好想认作妹妹呢。 白玉碗中的鲜血积聚多了,血腥味和花香越来越浓烈。 “够了够了!” 栗海棠发现白玉碗已经满了,忙拿干净的棉布捂住梅枭的手腕伤口,说:“金创药呢?我帮你敷药。” “先喂给他喝下。” 失血过多,梅枭有些眩晕感。他喘口气,唤着外间的尉迟归。 “尉迟公子快进来帮忙。” “来了。” 尉迟归看完信,眼睛红红肿肿的。他进来帮忙扶起诸葛弈,帮着海棠小心翼翼地喂诸葛弈喝尽鲜血。 “你还好吗?” 尉迟归拿出一瓶护心丹,让海棠喂梅枭服下。 栗海棠看着梅枭虚弱的样子,泪珠子又止不住的落。 第1279章 翎爷不相信梅枭 重新请回翎十八等人,尉迟归扶梅枭在外间的榻上调息,栗海棠守在床边照顾诸葛弈。 翎十八看过诸葛弈的情况,来到外间向梅枭揖礼道谢。 梅枭服过护心丹后苍白脸色有些许缓和,夸赞尉迟归道:“尉迟公子的医术了得,不愧是尉迟叔父的儿子。” 尉迟归羞愧道:“梅城主谬赞,与父亲相比,我……雕虫小技罢了。” “谦虚了。” 梅枭很喜欢尉迟归,出身王侯将相的士族却没有世家公子的纨绔风气,甘愿隐于平凡不张扬。 栗海棠从卧房出来探看梅枭,刚刚一碗鲜血让她看得胆颤心惊,生怕梅枭因失血过多而亡。幸好,幸好! “梅城主感觉如何?” “尚可。” 梅枭拍拍身边的位置,又请翎十八等人坐下。他问尉迟归:“可看过尉迟父叔的信了?” 尉迟归沉默点头。 梅枭对海棠说:“你们离开绝情城后,由尉迟公子助你为活死人解毒。若有疑问,可请师……冷大侠前来绝情城告之。” 栗海棠惊疑,问:“刚刚师父喝过你的血,难道没有用处?” “喝……血?” 翎十八瞠目结舌,目光寻向梅枭搭在膝上的左手腕,确实被药棉布包扎,棉布上有星点血迹。 无言公子,司明堂和程澜也发现了,纷纷看向卧室床上的诸葛弈,确实没有醒来的迹象。 梅枭叹气,说:“活死人已中毒十年之久,要解毒也需十年。美人噬之毒早已入肺腑,我又给喝过两次无情花毒,催使毒入心脏。今日一碗鲜血,可暂时保护他的大脑不受毒蚀,神质不受侵害。” “只能用你的鲜血吗?还是我们的鲜血也可以?或者动物的鲜血?” 司明堂提出疑问,若他们带诸葛弈离开绝情城,又如何保证十年内不断有鲜血来解毒。 梅枭苦笑,说:“自从吾妻逝去,我每日饮无情花毒折磨自己求得赎罪。同活死人一样,我的身体已然被毒蚀,流出的亦是毒血。” 翎十八恍然道:“我明白了。以毒攻毒,为相生;以毒血解毒血,为相克。” 梅枭没想到他能悟出尉迟简当年研制二种奇毒的精妙之处。 “不愧是燕峡翎爷,在下佩服!” “哈哈,惭愧惭愧!” 翎十八羞赧,作揖还礼。 栗海棠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地坐在梅枭旁边。 程澜见她双目呆滞,不禁关心问:“花妹妹可是累了?要不回房去歇歇?” “不必了。” 栗海棠摇头,担忧地看向卧房床上的诸葛弈。十年,她如何能做到? 尉迟归看出她的烦恼,说:“你放心,我会为他解毒。” “不,我来。” 栗海棠坚定地说,她抓住梅枭的手,说:“有没有方法缩短时间?” 梅枭问:“你要多久?” “一年!” 栗海棠的话震惊众人,梅枭摇头:“不可能的。十年的毒,八年九年或可化解。一年?天方夜谭。” “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年内必需解毒。” 栗海棠焦迫的神情,众人皆沉默。她今年十四岁了,十五及笄岁要升仙祭祖。那未知的命运,他们想全力改变,而她并不强求。 梅枭遗憾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手札!” 栗海棠寄托希望于老城主遗留的那本手札,或许能在他与尉迟简闲谈记录中寻到蛛丝马迹。只要他肯重新翻阅手札,她就不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翎十八不愿海棠冒险,说:“此事先不论。梅城主,阿弈几时能醒?” 梅枭反手握住海棠的小手,安抚:“不要急,尚有时间商量。” 他回答翎十八的疑问:“美人噬之毒被激发后再无压制的可能,一碗鲜血仅能保护他的大脑不受损伤。他能听到我们说的话,却无法醒来。想要他醒来且行动自由,需体内的毒清除过半。醒来后身体虚弱,不宜大悲大喜,更不能使用功夫、不能受伤。” “五年的时间也挺长的,我要带他回寒馆。” 翎十八决定,海棠想反对又觉得寒馆更安全、更适合诸葛弈休养。 程澜附和:“对,烦劳翎爷多多照顾。” 栗海棠幽怨地瞪了程澜,就知道她最大的绊脚石就是程澜。或许回到祁山镇,见到莫晟桓和栗君珅,那二人也是绊脚石呢。 司明堂看出海棠的怨怼,说:“海棠妹妹,为诸葛公子解毒并非你一个人的事,我们会寻到更适合的人。” “谁会答应舍弃自己的命来换师父的命?除了我,再没有别人。” 栗海棠怨愤反驳,怼得司明堂哑口无言。 “非也!非也!”翎十八摇摇象骨扇,拍拍自己的胸膛,说:“阿弈多年来炼的压制美人噬之毒的丹药,还不是我先服用?为了帮他,我可是舍自己的命服下美人噬之毒呢。” 梅枭诧异问:“你也中了美人噬之毒?” 翎十八坦然浅笑:“对,中了。” 梅枭朝他伸手,翎十八主动送上手腕给他诊脉。 众人目光齐聚二人,静待结果。 梅枭放开翎十八的手,说:“待明日,我替你解毒。” 翎十八摇摇象骨扇,调侃道:“我的命不要紧,你多流几碗血给阿弈吧。我等会儿去尝尝兔子血,或许有奇效呢。” “胡闹!” 尉迟归气愤厉斥,翎爷的毒是他给的,也是父亲留给母亲唯一的一颗美人噬。他偷出来给了翎爷,也因此受了伯父的重罚。 翎十八拿象骨扇轻打尉迟归的肩,说:“臭小子胆大了,竟敢吼我?信不信我亲手把你从绝情城的城楼上丢出去。” 尉迟归无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的美人噬之毒虽不致命,也中毒多年。能够化解亦是好事,为何……” “因为我不信他!” 翎十八突然黑脸,象牙扇指向梅枭,“他设局掳走海棠,引我们前来绝情城。害阿弈昏迷不醒、生死不明。他失了一碗血又如何?我怎知他没有包藏祸心?” 梅枭不发一语,栗海棠伸手打掉翎爷的扇子,说:“因为栗仙音害死了他的妻子,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因为他是冷大哥的徒弟,我相信冷大哥不会害师父。翎爷,我与梅城主是有交易的。我抓栗仙音来交给他为妻子报仇,他教我如何化解美人噬之毒救师父。” 翎十八错愕,还有这种事?绝情城主梅枭竟然是鬼手冷肆的徒弟? 第1280章 快速解毒的药方 离开诸葛弈居住的小院,翎十八、无言公子、尉迟归、司明堂和程澜随冷肆到了邻旁的院子。 冷肆本不欲将他与梅枭的往事讲给众人听,但翎十八不信任梅枭,给医治诸葛弈带来极大的阻力。 众人围坐下来,冷肆简单讲述当年的事情,隐瞒了梅枭利用玄铁精丝杀死兄弟姐妹并嫁祸给他的事。 江湖传闻诸多,鬼手冷肆退隐江湖的真相至今是谜。翎十八、诸葛弈、秦五和庄南华曾在一起谈论过此事,唯独没想到冷肆收过徒弟。 翎十八记得诸葛弈无意间说起鬼手冷肆被逼退隐的传闻,想来“嫁祸”并非空穴来风。 对于梅枭的品行,翎十八先入为主的认定他非善类。直到傍晚时分,栗海棠端来一碗鲜血逼着他喝下,他才稍稍相信梅枭的诚意。 诸葛弈忍受美人噬之毒的折磨,翎十八何尝好过?每夜过了子时,也是他最煎熬的开始。虽不如诸葛弈那般剧痛难忍,他忍痛的耐力也在日益增加。 今夜,是翎十八在六年中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这一夜他做渴望十几年的梦,甜得他不舍醒来。他梦到了诸葛小姑姑,梦到她抱着他坐在草原上数星星,梦到她穿着大红嫁衣羞答答的说愿意嫁他为妻。 鸡啼三巡,程澜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翎爷,花妹妹被梅枭带走了。” 翎十八猛然惊醒,翻身坐起,急问:“冷肆呢?” “去找了,没回来。” 程澜用袖子擦擦汗,随翎十八跑到邻院看诸葛弈。此时,尉迟归守在床边,正在为诸葛弈施针。 “海棠呢?” “随梅城主离城,午时归。”尉迟归收回银针,对翎十八说:“我知翎爷不信任梅城主,但我敢用命为他作保。” 翎十八长舒气,坐在床边看昏迷不醒的诸葛弈,喃喃道:“海棠是阿弈的命,她若出事,即便阿弈的毒解了、命保住了,他依然不会好活。” “放心,梅城主不会伤害海棠姑娘的。” 尉迟归笃信梅枭的品性,一个爱妻子如命的丈夫,在妻子逝去后用服毒来惩罚自己,梅枭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绝情城,众人聚在诸葛弈的卧房守着,等着海棠回来。冷肆仍不见踪影,程澜几次寻护卫询问都被绑回来。 绝情城外,金马车缓缓驶向沙漠,那隐藏在漫沙丘峦之中的绿洲。 马车里,栗海棠把抠下来的五彩宝石一块块粘回原来的位置,说:“等师父醒来,我也央求他造一辆镶满宝石的马车,天天载着我在寒夜谷里逛悠。” 梅枭笑问:“为何在寒夜谷?马车不出门逛有何乐趣?” 栗海棠白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训教:“财不外露,懂不懂?你以为外面的人和绝情城的百姓一样遵规守纪吗?不拦路抢劫就偷笑吧,再遇到几个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江湖小贼,能保命就神明保佑呢。” 梅枭笑而不语,年少时他混迹江湖,正是她口中的“江湖小贼”。那些刀风血雨的虽然危险,却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栗海棠忽然严肃地问:“梅城主,你教我的解毒法子真的不能一年内完成吗?明年我就十五岁了,时间不够了。” 梅枭怜悯她一颗赤诚心,更感动她与诸葛弈的师徒之情。尽管商道中传言诸葛弈对她有爱慕之情,可那又怎样?诸葛弈又不是老头子,有足够的时间等她长大后娶回家,他等得起。 从扶枕下取出一个密匣,打开盖子,取出老城主遗留的手札,梅枭翻开一页给她阅看,说:“今日带你出来,正为此事。” 栗海棠不敢拿,凑近些仔细阅看。泛黄的纸上记录着梅老城主与尉迟简的闲谈,字里行间是一对挚友自在快意的生活。 “你注意尉迟叔父的这句话。” 梅枭轻指纸上记录的一句,说:“我昨夜翻看数遍,才发现尉迟叔父果然提出缩短解毒时间,但供血者或许会血干而亡。” “我已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不怕!” 栗海棠心潮澎湃,终于寻到缩短解毒时间的法子。一年,她必须救活师父。 梅枭见她抱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心,说:“你真的不再考虑?” “不悔。” 栗海棠心意已定。仅有一年时间,万一程澜等人无法废除活祭祖的祖规,那诸葛弈怎么办?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梅枭怅然,叹道:“唉!好吧,我帮你。” “谢谢。” 栗海棠感激。 梅枭拿出一张写好的药方,说:“这药方连尉迟公子也不知道,是我根据尉迟叔父所说的方法推算出来的。十年的美人噬之毒需十年来解,每日一碗鲜血;若缩短时间,且加大你服用无情花毒的次数和药量,或能缩短到一年。” 栗海棠仔细察看药方上的法子。 “日,三碗鲜血,于子时、辰时、申时喂入。服药者,日三瓶药,于子时、辰时、申时服用。” 梅枭承诺道:“每月的月初,我会准备足够量的无情花毒,在绿境等师父前来。也请告之你们的情况,以便我增加或减少用量。无情花毒乃绝情城之物,不可外传。” “我明白,多谢梅城主。” 栗海棠跪下来叩谢梅枭的恩情,再次承诺会抓到栗仙音送来绝情城交给梅枭处置,以慰仙妩夫人在天之灵。 梅枭亦感激不尽,吩咐赶车的护卫返回绝情城,并准备送他们离开。 栗海棠知道梅枭并非好人,但一定是个爱妻子的好丈夫。人生在世,谁活着都无法做出真正的善、或者真正的恶。好人有恶言恶语,坏人亦有忽然慈悲的行为。 金马车返回绝情城,在进入城门时遇到等待多时的冷肆,还有雍荣华贵的老妇人。 梅枭见老妇人和冷肆一起,忙问:“何事?” 老妇人上前小声说:“几位贵客不见海棠姑娘,欲拆了无情殿。” “嗯,是他们会干的事。” 栗海棠坐在马车里掩嘴偷笑,对冷肆说:“冷大哥,你脚力快,请先行回去告诉翎爷和各位哥哥,收拾东西,我们离城。” 冷肆看了梅枭。 梅枭垂首揖礼。 第1281章 辞别绝情城 梅枭亲自送众人离开绝情城,在绝情城通往祁山镇的东城门下道别。 老妇人送给海棠一盒精心腌制的蜜饯,说:“海棠姑娘喜欢蜜饯,就派人来告诉一声,老身别的手艺不如人,这腌酿蜜饯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栗海棠立即明白老妇人口中的“不如人”的人是暗指刘二娘,拉着老妇人的手,笑说:“多谢大管事婆婆,那我不客气啦。” “海棠姑娘和我不必客气。” 老妇人慈眉笑目,看海棠就像看自己的孙女一样。这是她的老姐们也喜欢的小丫头,她也喜欢得很。 栗海棠把自己的一个荷包送给老妇人,小声说:“荷包里有刘姑姑给我做的红豆蜜糖,大管事婆婆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吗。” “好!好!多谢海棠姑娘。” 老妇人激动地握住荷包,眼里隐含泪花。 栗海棠放开老妇人,走向梅枭。 梅枭向冷肆揖礼道保重,本是师徒二人却相看无言。 栗海棠忽然站在他们中间打破尴尬,说:“以后有劳冷大哥辛苦奔波,也请冷大哥手下留情饶过梅城主少年无知犯的小错。” “小错?” 翎十八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象骨扇打开扇扇,很诚肯地劝冷肆:“你千万别听她的,她惯会颠倒黑白。” “翎爷,你到底是谁的哥哥?” 栗海棠佯装恼羞成怒,娇嗔地推一下他,转脸对冷肆笑眯眯:“冷大哥也认为梅城主小孩子惹是生非乃是人之常情,罚几鞭子小惩大诫就是啦。” 冷肆鄙夷道:“为给你师父解毒,你连我都卖了?” “卖呀!我卖,卖!” 栗海棠拉着冷肆的大手往梅枭,说:“梅城主,你瞧瞧能卖个什么价钱,至少够我们回到祁山镇的盘缠。” 梅枭想笑又不敢笑,尴尬地看向冷肆,就差装可怜的喊声师父。 冷肆被海棠的胡搅蛮缠气得不轻,瞪了梅枭一眼便走向马儿,翻身上马狂奔去探路。 栗海棠嘿嘿笑,安慰梅枭:“日子还长,他会明白你的。” “多谢海棠姑娘。”梅枭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灰色粗布袋子,说:“这是绝情城的独门迷药,若活死人醒来拒绝饮血,你可以先迷昏他再灌药。或者你想隐瞒他,可一直让他昏迷。他的身体很虚弱,多多卧床休养能恢复得快些。” “好。” 栗海棠感激不尽。 与她相处久了,梅枭很喜欢她的性格,叮嘱:“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一定会有的。” 栗海棠把自己收藏的一块玉佩送给梅枭作留念,说:“若有天你想通了,可以来寒夜谷看我们。” “好。” 梅枭答应,即使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离开绝情城,但他不想看到她失落的样子。 翎十八、无言公子、司明堂、程澜上前来与梅枭,老妇人辞别。 栗海棠也叮嘱老妇人保重身体,终会有重逢的一天。 老妇人含泪叮咛她以身体为重,别真的不顾及性命的救人。 栗海棠温顺的答应,心中亦没有波动。用她的命来换回诸葛弈的命,不管谁来劝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来时几匹马儿,轻装简行。走时三驾马车、十几名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背离绝情城,朝着祁山镇行去。 一路有冷肆在前探路,又有秦五和庄南华齐下江湖令、商令,马车队伍顺顺利利抵达祁山镇。 早早收到消息的秦五亲自出城迎接,已回到青州的庄南华接到无言公子传来的消息也动身赶往祁山镇。 回到祁山镇的秦庄,昏迷不醒的诸葛弈被安置在一处宁静院子,二进院的正房分别给诸葛弈和海棠居住,以方便海棠取鲜血喂他。 翎十八将化解美人噬之毒的法子与秦五简单叙述,秦五请秦庄的医师为翎十八诊脉确认他的美人噬之毒已清除。 “看来,诸葛兄弟的毒有望清除。”秦五欢喜又担忧,说:“妹子呢?她用自己的鲜血喂给诸葛兄弟,她会如何?” 翎十八面色凝重,说:“她已做了舍命换命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不知道阿弈醒来后,我们如何向他解释呢。” 秦五沉思片刻,说:“我的庄子里有许多与妹子同龄的姑娘,若……” “我不会答应的。” 栗海棠忽然出现,一步步走向二人。她恭敬向二人行礼,道声:“翎爷安,秦五爷安。” 翎十八颌首,关心道:“你怎么不多多休息。” “刚刚取过一碗血喂给师父,我实在躺不下就出来走走。” 栗海棠如此一说,翎十八和秦五果然见她的面色些许苍白,杏眼略显滞涩。二人忙拉着她倚坐在榻上,唤婢女端来参汤给她补补元气。 秦五心疼她不畏牺牲,又暗恨自己没跟去绝情城,否则定会拼力阻止。 “妹子,我的庄子里有很多女子,选个人来代替不成吗。” “师父待我有情有义,我理当以命报答。况且我今年十四岁了,明年……明年就……” “有我们在,那件事情不会发生、也不能发生。”翎十八握住海棠的小手,坚定地说:“你安心留在祁山镇,瓷裕镇和八大氏族交给我。之前阿弈为报仇迟迟不准我管,后来为保护你只能按兵不动。” “对,我们可以出手了。”秦五认同翎爷的意思,说:“阿弈改变报仇计划,你又接掌谷宅,无需留着瓷裕镇和八大氏族继续闹腾。当年残害诸葛一家的戒悟大和尚至今下落不明,乌族长疯了,乌氏族已树倒猢狲散难成大气。至于其他的七个氏族……” “交给俞伯处置吧。”翎十八展开象骨扇轻摇,劝海棠:“你决心离开八大氏族,就别再管他们的事。俞氏与八大氏族的百年仇怨就由着他们去争去斗吧,你和阿弈暂且在祁山镇过平静的日子。” 栗海棠沉思片刻,摇头说:“不,我与八大氏族的恩怨情仇已无人能代劳。还有一年,我要亲手毁了他们。” “你这丫头真不听话!” 秦五愤愤,当初认妹子的时候乖巧可爱,怎逛过一次江南就心性大变呢?他看向翎十八,一脸的怨念。 翎十八也无可奈何,怪他?怪诸葛弈太宠她,宠得什么事情都由她来作主。 第1282章 回到寒夜谷 在祁山镇的秦庄稍作几日的休息,尉迟归确认诸葛弈的身体已有好转,每天夜里子时开始发作的美人噬毒痛也在渐渐变弱,只是他仍在昏迷中。 拗不过栗海棠的决定,秦五决定长时间离开祁山镇,随翎十八等人到寒夜谷,直到诸葛弈醒来再商讨后续之事。 打点行装,一行人又开始长途跋涉,从祁山镇翻越祁山山脉的重重峰峦,绕了最远最长的一条盘山道,终于在两个月后与从青州赶来的庄南华会合。 庄南华吩咐无言公子先回青州,他陪同众人一起到寒夜山庄。 从诸葛弈平日的闲谈中,栗海棠知道庄南华喜欢大隐于市,不从愿被凡尘俗事缠扰。如今他奔波数月往来祁山镇与青州之间,又不辞劳苦地陪着回寒夜谷,初时她对庄南华的敬畏慢慢变成感激。 翎十八对于海棠执意将诸葛弈安排在寒夜谷很不高兴,他担忧昏迷不醒的诸葛弈会成为八大氏族要挟海棠的人质。 秦五知道翎十八在担心什么,但他与庄南华听尉迟归解释过美人噬之毒的化解方法后,一致认为海棠的决定是正角的。 从祁山镇回到寒夜谷,庄南华、翎十八和秦五齐正令任何消息不可传入瓷裕镇的八大氏族之中,连同行的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和程澜也被暗卫监视。 程澜虽有微词,栗海棠却支持翎十八的做法。诸葛弈能否平安醒来、顺利解毒,一切皆未知。她赌不起,更输不起。 司明堂很理解海棠保护诸葛弈的心情,若换作是他亦然如此。 莫晟桓和栗君珅拖着愤愤不平的程澜回来,请司明堂好好开解开解程澜。他们也不满翎十八派暗卫监视,但心疼海棠又淡定了。 司明堂见三兄弟一起来了,笑说:“刘姑姑刚送来一盘酥肉和一坛桃花酿,你们来得巧啊。” “明堂大哥,他们欺人太甚!吃饭睡觉也被监视着,难道你不生气吗?”一坐下来程澜就愤愤不平,抢来司明堂的酒杯一口饮尽。 莫晟桓与栗君珅相视无言,一同坐下来将程澜夹在他们中间。 司明堂为三人斟满酒,给自己倒杯茶。他笑看三位弟弟,说:“澜哥儿脾气急又藏不住话,你们应从海棠妹妹的院子过来的吧?” “是。”栗君珅颌首,说:“我们来时,海棠妹妹刚刚喂鲜血给子伯兄,尉迟公子陪在旁边。” 司明堂轻嗯声,看程澜仍火气不消的,劝道:“你觉得丢脸,却未想过海棠妹妹为何认同翎爷的做法,连秦五爷和庄楼主亦未开口。” “他们为了子伯兄,哪管咱们的不痛快。” 行走江湖多年,程澜一向自由自在。他最厌烦被人追踪监视,当年程族长不知派出多少探子盯着他,每次都被他成功逃跑。 栗君珅夹一块酥肉给程澜,温和道:“你且消消火气,有话好商量。” “商量什么?”程澜仰头瞪了屋顶某个角落,忿懑地指向藏在那里的暗卫,“滚!不再不滚,本爷动手啦!” “胡闹!” 司明堂实在看不过去了,斥喝一声。顺着程澜的指向,果然一道黑影蹲在屋梁上俯视他们。 “几位且去休息吧,我们不会传消息回去的。” 司明堂语气和善,暗卫们自然恭敬些。与他们抱拳后,眨眼间消失在屋梁上,藏回无人察觉的隐蔽角落。 “看!看看看,他们……” “消停点儿吧。”莫晟桓把酒杯强行塞到程澜的手里,回忆往昔海棠遭受的苦难,叹道:“我们不能责怪她。以前有子伯兄护着,八大氏族的人敢欺辱她,现在子伯兄昏迷不醒,八大氏族的人岂会轻饶她。别忘了她如今是谷宅小东家,在八大氏族的人们眼中是一座金山。” “她有谷客小东家的身份庇护,今后不必怕八大氏族的人了。”程澜语气轻松,并不觉得八大氏族的人有胆量再欺负海棠。 司明堂担忧,说:“错,她拥有谷宅小东家的身份会更糟糕,八大氏族的人不只会利用她的新身份,更会妄想控制谷宅及谷宅掌控的天下商脉。” 栗君珅附和道:“正是如此,翎爷、秦五爷和庄楼主才下令封锁我们回来寒夜谷的消息,也不准我们与家中联系。” 莫晟桓和程澜皆沉默了,他们太天真了,没有考虑到八大氏族的情形。 司明堂浅饮一杯茶,说:“等会儿,我去见见翎爷,请翎爷帮忙派人潜回瓷裕镇探探消息。我们离开时,八大氏族的权力已掌控在我们同辈的几位兄弟手中,老一辈的叔伯们被逼着闲赋在家。” 莫晟桓猛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说:“我虽离开,但留了小厮在家里。这是小厮近半年给我传递的消息,莫氏族已掌控在大哥的手中,父亲被送到镇郊的田庄养病。” 栗君珅也附和道:“在闲花城时,我也收到父亲的来信,催我尽快回家。二叔、三叔和四叔被打成重伤卧床不起,如今栗氏族的掌权人是二叔公的孙子。” “栗君武?” 司明堂惊讶,传言栗二老太爷的孙子根本不是他捡来的孩子,而是亲儿子。栗二老太爷与栗二爷联手夺权、打压栗族长,也是为了自己的亲儿子。 程澜有些犯愁,说:“八大氏族的权力移到我们同辈的兄弟手中,我们要如何废除活祭祖的祖规呢?” 司明堂放下茶杯,坚定道:“以利诱之,不愿者,灭之!” 程澜赞佩道:“明堂大哥好气魄!早该灭了他们,哼!” 莫晟桓和栗君珅隐隐担忧,他们是莫氏族和栗氏族的孩子,自然不愿看到强大的家族被灭。 司明堂看看时辰钟,说:“我去见海棠妹妹和翎爷,你们留在这儿且等我的消息吧。” “好。” 程澜难抑激动,他已想好废除祖规的法子。八大氏族有人敢反抗,他就打着他们亲爹娘也认不出来。 司明堂离开自己居住的小院,往海棠居住的前院行去,半路遇到翎十八、秦五和庄南华。 翎十八笑问:“司族长要去哪里?这寒夜山庄太大了,小心迷路。” “见过翎爷。见过庄楼主。晚辈正想去见二位,有事相商。” “哦?巧了,我们也有事与你们商量。” 翎十八笑看秦五和庄南华,他就知道几个年轻人会耐不住脾气。司明堂虽老成稳重,到底年轻了些。 秦五拍拍司明堂的肩,说:“走吧,带我们去见见他们。” 司明堂立即明白“他们”是谁,作揖道:“请随我来。” “走着。” 翎十八率先走在前面,他对寒夜山庄的布局比谁都熟悉。 四人来到司明堂居住的小院,或许听到他们脚步声,房子里的三位少年匆匆迎出来,一个个拘谨的不知所措。 第1283章 走漏了消息 翎十八率先进屋,看到桌边坐的小姑娘先是一怔,后知后觉的准备退出屋子,奈何秦五跟得紧。一退一进,二人的背和胸膛撞在一起。 庄南华灵敏避开,歪头顺着缝儿看到桌边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大概猜到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估计与他们来意一样。 “真巧呀!” 自知没有退路,翎十八笑眯眯走向小姑娘,选了离她远些的凳子坐下。 秦五、庄南华随后进屋,也选了远离小姑娘的位置。 司明堂怔愣,他一路出去没见她来呀。 程澜凑到司明堂耳边小声说:“她爬墙头儿过来的,吓得我们险些尿裤子。” 莫晟桓气得一脚踹在程澜的小腿肚,低骂:“放屁!你才尿裤子呢。小爷从小吓大的,怕她个啥?” 栗君珅无奈摇头,越过三人走向小姑娘,温和笑问:“海棠妹妹,你怎不好好休息。有事尽管派人来寻我们过去,何苦来受累的跑来……” “都坐下喝茶吧。我肚子饿,先吃些东西。” 栗海棠杏眼黯淡、脸色苍白,幸而食欲很好,吃掉大半盘酥肉。 庄南华倒杯热茶,默默摆在她的手边儿。 翎十八也掏出帕子给她,叮嘱:“慢点吃,我让人去唤刘姑姑多做些来。” 秦五一双眼睛盯得紧,怕她噎着了,可随时出手抢救。 几经奔波,栗海棠的胃口越来越差,近来又每日取三碗鲜血为诸葛弈解毒,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弱了。 司明堂担忧她吃太急伤胃,忙止住她抓酥肉的小手,说:“细嚼慢咽,先吞下嘴里的。” “再吃一块就好。” 栗海棠换只手抓最大的一块酥肉放进嘴里,咕哝:“我决定明早回瓷裕镇,师父就留在寒夜山庄请翎爷、秦五爷和庄楼主多辛苦照顾着。尉迟归会留下来,冷大哥和千夜会往返瓷裕镇与寒夜山庄之间送鲜血。” “海棠妹妹留在这儿休养身子吧,我们回去。”司明堂本就决定好先行回去,待废除活祭祖的祖规后,再迎海棠回八大氏族商议今后之事。 程澜附和道:“明堂大哥说得对,你的身子虚弱,子伯兄也离不开你的鲜血解毒。就听明堂大哥的话,留下来吧。” 栗海棠揉揉不舒服的胃,说:“八大氏族的人已收到我们回来的消息,我若不回瓷裕镇,他们会召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包围寒夜谷。” “是谁走漏的消息?” 程澜惊讶,他们前日夜里回来寒夜谷,至今未曾离开半步。况且翎爷、秦五爷和庄楼主已下令封锁消息,他们也有暗卫监视。 “不应该呀!” 莫晟桓回忆他们一路宁愿绕道多行几日也不走捷径,更没有遇到往来瓷裕镇的贩夫和熟识的人们。 秦五叹说:“都别胡猜了,是绝情城传出的消息。绝情城外,梅城主送你们离开出城时,在城外走货的贩夫们认出司族长。那些贩夫们常年走货,将西域的毯子、葡萄酒和银器贩入中原,又将中原的瓷器、茶叶贩入西域。” 翎十八恍然道:“瓷裕镇和燕峡镇是两条贩货商路的必经之路,又是他们贩售西域货的交易重镇,认出我们亦是必然。” “所以我要回去,亲自废除祖规。” 栗海棠精神萎靡,好在气势不输阵。刚刚吃得狼吞虎咽,现在胃疼得难受。她的额上浸出细微冷汗,小拳头怼着隐痛的腹。 庄南华一直沉默不语,见海棠秀眉拧紧,身体前倾几乎趴在桌上,立即察觉异样。 “快送她回去,请尉迟公子诊看。” “吃得急了胃疼,无碍的。” 栗海棠固执不肯回去,她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呢。 程澜又气又心疼,强行拉着她趴在自己的背上,说:“什么事都不如你重要。” “我知道花哥哥最疼我了。” “知道就乖乖听话,别让我担心。” 程澜一路小跑地背她回主院,让她躺在诸葛弈旁边的榻上,叉腰站在榻边盯着尉迟归为她诊脉。 许久不见尉迟归结束,程澜质疑道:“尉迟小侯爷,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 “我不行,你行吗?” 尉迟归头也不抬,冷言诘问。 程澜咬牙闭嘴,他又没学过医术,不过他可以请医术高明的人来呀。 “出去!” 尉迟归嫌程澜聒噪下逐令,气得程澜险些炸毛。看到海棠疼得小脸皱巴成一团,他只好忍下,威胁道:“你快点治好她,不然我揍你!” “出来!” 坐在外间的司明堂忍不住唤程澜,歉意地看向翎十八、秦五和庄南华。他虽不是程澜的亲大哥,但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弟弟们,他自认有教导他们的责任。 程澜乖乖出来坐在栗君珅身边,时不时与栗君珅耳语悄悄话。他想早一点回瓷裕镇,把那群牛鬼蛇神们好好闹一闹,让他们没精力观注海棠。 栗君珅觉得程澜的主意可行,想与司明堂商量又没胆子。 尉迟归为海棠施针后,她觉得胃疼减轻不少,也恢复些力气。 “你近来身子弱,脾胃不好,少吃些饱腹的东西。” “好。” 栗海棠顺从答应,与尉迟归一同来到外间。她坐到翎爷和司明堂之间,说:“我会留下阿伯照顾师父,刘姑姑同我回去。还有,为我准备十车金银。” 翎十八笑说:“这个容易,半个时辰就行。” “多谢翎爷。” 栗海棠颌首,有些话即使她不说,翎爷也明白她的谋算。 司明堂有些惊慌,提醒:“海棠妹妹,十车金银若带回瓷裕镇,那八大氏族的人还不疯了?” “疯就疯吧。有你们保护我,不怕的。” 栗海棠信心满满,但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却忧心忡忡。十车金银,那群贪婪的老族长、老爷们,和夺权成功的公子们还不吃了她? “海棠妹妹再考虑考虑吧,十车金银呢。” 栗君珅心脏突突跳,他家的银库堆起来也就十车。 翎十八展开象骨扇轻摇,笑说:“栗大公子就别劝她啦。她都不怕被抢去,你替她心疼什么。你若有心就多为她辨白几句,请栗族长放她一条生路。” 栗君珅沉默了,他与父亲的关系虽有缓和,却很难回到从前。此回瓷裕镇,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他仍有为母亲和妹妹报仇的夙愿。 栗海棠疲累得闭上眼睛,渐渐沉入睡梦中。她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们商量,也没有力气说出自己的完整计划,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1284章 聪明招人烦 连续四个月为诸葛弈取血解毒,栗海棠的身体虚弱得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翎十八担心她回瓷裕镇没有体力与八大氏族的族长和老爷们对抗,以她过生日为由强留她多住几时。 司明堂、栗君珅、莫晟桓和程澜在第二天清晨悄悄离开寒夜谷,先行返回瓷裕镇。他们与翎十八下了军令状,定会在海棠返回瓷裕镇之前平息八大氏族的内乱。 其实,司明堂早有打算,他认为八大氏族的事情该由八大氏族的族人来内部解决,若参入翎爷、秦五爷和庄南华,事情会超出他们的控制。 早在程澜押送探子少年们回瓷裕镇,又大闹瓷源堂、分化八大氏族,他和莫晟桓离开瓷裕镇去闲花城寻海棠等人时,八大氏族已大乱。莫、栗、闫三氏族的权力落到公子们的手里,而三位老族长逼得以调养身子为由搬到镇郊田庄。 还是那句话,理想中的完美,并不能在现实中实现。纵使司明堂的计划周全,纵使莫晟桓、栗君珅和程澜齐心协力,但八大氏族的内乱远比他们想得严重,直到八月中秋节海棠过了生日,八大氏族的乱斗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每天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翎十八乐得见牙不见眼,秦五和庄南华闻到一丝阴谋得逞的味道。 过了八月中秋节,栗海棠的生日,离她及笄岁升仙祭祖的日子又近了。一年,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为诸葛弈成功解毒。 坐在床边,栗海棠若有所思。 阿伯端来一碗补血药汤,怕吓得着她,放下碗时也轻轻的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阿伯在院子里时我就听到脚步声啦。” 栗海棠眨眨干涩的眼睛,接过碗嗅闻药汤的苦味儿,嘟唇抱怨:“尉迟归熬的药越来越苦,我昨晚喝吐了。” 阿伯递过帕子,说:“小主子希望早点回瓷裕镇,尉迟公子念着小主子的身子虚弱,故意配了这剂补血养元的药汤。药量大些,小主子恢复得快些。” “我怀疑药汤里有别的东西。” 栗海棠一气喝完,苦得皱巴小脸找蜜饯匣子。 阿伯笑而不语。小姑娘太聪明了,可不能露出破绽。万一被她发现她身子虚弱正是药汤作怪,还不闹翻天去。 “阿伯,我回瓷裕镇之后会与八大氏族有一场恶斗,比与苏家斗得更狠更烈。这一次我要将八大氏族一个不留的全部毁了!” “那……司氏、程氏呢?” 阿伯知现在八大氏族内乱,司明堂和程澜起到重要作用。待海棠回到瓷裕镇,少不得他们从旁保护。 栗海棠叹气,纠结道:“这正是我迟迟没有下决心的原由。他们待我是真心,可他们无法抛开家族和责任。若有一日,我与八大氏族站在对立,他们应该会成为我的敌人。” 阿伯沉默了,大氏族的子弟从出生便失去自我,一生为家族而活。背负家族百年恩仇的他深有体会,包括诸葛弈、翎十八亦如此。他们活着,只为讨一个公道、求一个真相、还一世清白。 “阿伯,麻烦你告诉尉迟归,这一碗药汤是最后一次。再敢算计我,我就去京城告御状,让西北侯爷惩治他!” “小主子,你知道?” “阿伯,我又不是傻子。” 本是猜测,但阿伯的惊愕表情证明她猜对了,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并非缺血,而是药汤添了东西。当然,她相信尉迟归不会害自己,只是拖延她回瓷裕镇的时间罢了。 阿伯知道瞒不住,便什么都招认了。从翎十八,秦五,庄南华,到司明堂、程澜等人,凡是参与的人全部点名。 栗海棠感叹:“难得呀,难得他们达成一致的意见。” 阿伯低头偷笑,问:“小主子准备如何做?” “传令,午膳后即刻起程,回瓷裕镇。”栗海棠丢给阿伯一块九凤玉令,露出小狐狸的笑容,说:“谁敢不遵,你就拿着九凤玉令去找翎爷,相信翎爷定会帮忙劝说的。” 阿伯心中长叹,不得不佩服小姑娘是真的聪明,一眼辨出翎爷是主谋。如今诸葛弈昏迷不醒,她又忙于照顾诸葛弈,整座寒夜山庄皆由翎爷掌管,秦五爷从旁协助。这翎爷专属的九凤玉令拿出来,恐怕最头疼的人就是翎爷。 听到海棠在正午后离开寒夜谷返回瓷裕镇,如阿伯所料不假,最头疼的人是翎十八。 几位江湖和商道都人人敬畏的大人物齐聚一堂,竟是一个个愁眉苦脸、无可奈何。 翎十八盯着掌上的九凤玉令,是他与海棠结拜时送的。四年来,不论她陷入多么危难的境地也不曾使用,谁知第一次用就落在他的头上。 庄南华忍俊不禁,说:“自从我隐于青州之后很少见到她这般聪慧的小姑娘。真不知阿弈从哪里寻来的?令人羡慕嫉妒呀。” 秦五笑声粗犷,得意道:“哈哈哈哈!我家妹子乃千年难遇的奇才。” 翎十八苦笑说:“确实是千年难遇,真真的聪明过头了,招人烦!” 庄南华和秦五相视大笑,看燕峡翎爷吃瘪其乐无穷呀。 “怎么办?” 翎十八问庄南华,他没主意了。 庄南华莞尔,道:“随她愿吧。我们依计划行事便好。” “好吧。” 翎十八无奈,他们一直拖延时间正是想趁八大氏族内乱之时,三人联手夺取瓷裕镇。可惜诸葛弈昏迷不醒,元煦和莫容玖又隐于江南不知踪迹。 唤来阿伯,将九凤玉令交给他,翎十八说:“还回去,为她准备好十车金银,还有药材。” “翎爷放心,老奴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翎爷过目。” 阿伯捧着九凤玉令告退,转去诸葛弈和海棠居住的主院。半路遇到从瓷裕镇回来的程澜,诧异问:“程公子怎么回来了?” 一身狼狈的程澜激动地问:“翎爷在哪儿?快带我去见翎爷。” “在东三院。” 阿伯唤来千夜,让千夜将九凤玉令送还海棠,他亲自领程澜去见翎十八等人。 东三院中,程澜见到翎十八、秦五和庄南华,将八大氏族的内乱之事详禀后,翎十八决定亲自陪海棠回瓷裕镇,寒夜山庄暂交秦五和庄南华照顾。 第1285章 满载金银归 瓷裕镇。 十月初五,瓷裕镇大集市从早到晚人潮不断。早市贩卖南北货,商客多为外来的商人和贩夫们,交易的商品种类多以瓷器、银器和皮毛;夜市贩卖特色小食,做生意的摊贩多以瓷裕镇的百姓们。 正午离开寒夜谷,待马车队伍抵达瓷裕镇东城门外时,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程澜早一步回瓷裕镇传消息,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和公子们得知消息后又是一场争论。 被赶出镇郊田庄“养病”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对海棠感激涕零,若非她回来,他们真寻不到合适的借口。 夺权的公子们就不同了,一个个吵吵骂骂,扬言海棠回来就绑去祭祀场烧死,向八大氏族的先祖们请罪。 争论从程澜回来直到傍晚未曾停息,直到马车队伍通过瓷裕镇的东城门,赶集的瓷裕镇百姓们看到悬挂“奁匣阁”琉璃灯笼的大红妆马车,整座喧嚣的瓷裕镇霎时寂静下来,闻讯赶来的百姓们变成一堵人墙将马车队伍堵在瓷裕镇东街的中央。 “叛徒!你还敢回来!” “绑去祭祀场烧死她!” “滚出来!” …… 人群中,有人高喊、有人愤吼、有人恶语诅咒……群情激愤如洪水般扑向大红妆马车里的小姑娘。 “都给我住嘴!” 程澜骑马赶来,他一个人的声音如何压制住声潮?他一怒之下扬起鞭子,狠狠抽打两旁的人们。 那些激昂大喊“滚出来”的人们突然挨了鞭子,惨叫一声倒在旁边的人身上。一人倒了,两人倒了,三人倒了,像风吹麦浪之势倒成一片。 程澜骑马来到大红妆马车前,关心问:“花妹妹,你还好吗?” “我很好。” 大红绸车帘掀起,栗海棠雪纱遮面,一身火红的绣金莲花袄裙,外披银狐大毛斗篷。她面容姣美,曜黑杏眼神采奕奕,三寸金莲花小脚踩着厚底的五彩蝶绣鞋。 百姓们看到马车上站着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的怨怒竟一瞬间消散。不论男女老少皆惊叹的望向少女,脑海中搜寻四年前的那个敢与八大氏族抗争的小女娃儿。 “瓷裕镇的乡亲们,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我是奉先女,我回来了。” 经过四年的历练,当年的小女娃儿已脱胎换骨,蜕变成无可比及的尊贵女子。她不单有奉先女的“尊贵身份”,还是皇帝老儿赐封的郡主,执掌谷宅的小东家,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的徒弟,更是霞彩、良和、良平、闲花这四城的城主。她离开仅仅四年,活出了令人望尘莫及的精彩人生。 人们纷纷站起来,齐望向马车上的少女。 “你叛出八大氏族,还有什么脸回来?” 人群中,一位老妇人愤愤不平。她是栗氏族的女儿,嫁入莫氏族的婆家,对母族奉先女的诸多行为感到羞耻。历代奉先女从未离开过瓷裕镇,更没有弃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不顾。 面对质问,栗海棠淡然自若。她唤程澜请老妇人上前来,对在场的人们说:“我没有叛出八大氏族,更不会弃你们不顾。” 老妇人刚才气势强硬,现站在马车前就害怕了,后悔自己为何强出头? 栗海棠看出老妇人的懊悔,笑说:“老婆婆不必自责,凡事皆有因。你们被隐瞒了,不明真相自然要误会的,我不怪罪你们。” 一口一个“你们”,话是对老妇人说的,但真正的对象是在场的人们。其实,瓷裕镇百姓和八大氏族的族人来围堵、讨伐、暴怒,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些藏在背后的老狐狸们、小狼崽们、奸猾的恶狗们煽动百姓和族人们来刁难她,其实正中她的谋划。 栗海棠让车里的刘二娘拿来新制成的大喇叭,朝着惊讶好奇的人们大声说:“四年前我的脸毁容、脑袋重伤,终日疯疯癫癫的。师父诸葛画师和莫大姑姑与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约定,带我去江南遍访名医治伤。而且,师父替我立下誓言赚足十辆马车的金银,用以重建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 “而今,如约四年过去,我不仅恢复容貌、治好脑袋的伤,亦跟随师父学习经商之道,靠自己之力赚来十车的金银。” 一语震惊在场的人们,他们纷纷看向大红妆马车后面的十一驾马车。从第三驾马车开始,每驾车上堆满箱子,用粗麻绳牢牢固定。 “老婆婆,请你亲自去验证验证,箱子里的金银是否有假。” 栗海棠唤来一名护卫,陪着老妇人去验金银。也让全镇子的百姓们亲眼看到,她才好实施“偷梁换柱”的计划。 老妇人一辈子也没见堆满十辆马车的金子和银子,当护卫打开一个箱盖,满满一箱的金锭子闪花了老妇人的眼睛。之后是一箱子的银锭子,老妇人馋得忍不住吞口水。 那些围观的人们纷纷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张望,他们白天做梦都不敢妄想的金锭子和银锭子就摆在眼前,而且不是一箱,是整整十辆马车。 “哎呀!奉先女呀,你终于回来啦!呜呜呜,老夫拜见奉先女!” 栗族长顶着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冲出人群,激动地扑向大红妆马车。双腿弯曲着半跪状,老泪纵横的喊着:“奉先女回来了!老夫对不起你啊!这么多年也没能到江南去探望你!” “栗族长不是派珅哥哥陪我疗伤吗?也算是你有心了。” 栗海棠心中嘲讽栗族长虚伪的样子和以前一样,可见她离开的四年里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活得太安逸了,难怪被儿子们算计。 栗族长看到围观的人们,骂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让路,恭迎奉先女回家!” 被金银馋得失神的人们听到栗族长的吼声,才恍然回神儿,纷纷垂首后退,大声道:“恭迎奉先女回家!” 栗海棠嫣然浅笑,转身回到马车里,下令:“都免礼吧。” 赶车的护卫冷睇栗族长,扬起长鞭抽打马儿的屁股,大喝一声“驾!” 马车队伍起动,缓缓朝着东民巷子行去,那里有一座谷宅,曾是翎爷送给海棠的奁匣新宅与诸葛府合并后的大宅子,今名:谷宅。 第1286章 久别重相聚 瓷裕镇,谷宅。 一年前收到江南城传来的消息,得知海棠失踪,杨嫫嫫、乌银铃和李嫫嫫吓得终日惴惴不安,期盼早日传来寻到海棠行踪的消息。 半年前,得知海棠和诸葛弈离开西域绝情城,在祁山镇短暂休息之后平安返回寒夜谷,杨嫫嫫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四个月前,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和程澜回到瓷裕镇,努力平息八大氏族的内乱不成,阿伯秘密来到平安巷子的棠府,让杨嫫嫫等人悄悄搬入谷宅,为海棠回瓷裕镇做好准备。 昨夜,栗海棠派来的影卫送信,今黄昏时分会回家,让杨嫫嫫等人不必出门迎接,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 纵然海棠有令,杨嫫嫫、乌银铃和李嫫嫫商议之后决定在府里办一场接风宴,让海棠感受到回家的温暖。 傍晚时分,派去东城门下探听消息的暗卫回来禀告,杨嫫嫫安定的心又悬起来,生怕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对海棠不利。 幸而,两个时辰后,大门外的巷子里传来繁乱的马蹄声,车轮声,人们的吵嚷声。 趴在门缝儿看外面的老婆子激动得肥胖身子颤抖,唤小厮快快打开门迎接。她跑进内宅院禀告李嫫嫫,恰巧此时李嫫嫫陪着乌银铃一起布置接风宴,杨嫫嫫领着丫鬟和老婆子们收拾主院。 乌银铃听到老婆子的禀告,立即让丫鬟去主院请杨嫫嫫。她与李嫫嫫一同往前院大门口迎接。 这是四年来,她们最高兴的一天。没有八大氏族的故意刁难,没有江湖小贼的骚扰,没有忍气吞声听着墙外人们的嘲讽和叫骂,那个她们盼星星盼月亮数着日子等待的小姑娘终于回来了。 闻讯跑来的杨嫫嫫累得急喘,抓住李嫫嫫的手问:“大姑娘果然回来了?” “是,回来了。” 李嫫嫫也激动不已,握住杨嫫嫫的手,说:“咱们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儿啦。” 杨嫫嫫泪湿了眼,催促小厮们:“快,快开门迎接大姑娘。” “是。” 杨嫫嫫的干儿子小厮豆宝儿招呼同伴们一起提开重重的木门闩,四年来第一次堂堂正正的打开大门。 马车队伍已停在谷宅大门前的巷子,这条巷子比以前更宽敞、更干净,应该是合并修葺两座大宅的时候,连同巷子也一起修葺了。 杨嫫嫫率先走出,乌银铃和李嫫嫫随后,后面是一群丫鬟和老婆子们,她们曾是奁匣阁的老人儿,也是曾经保护海棠的忠仆。 “大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杨嫫嫫激动含泪,走来马车旁跪下磕头。 大红绸帘撩起,刘二娘躬腰出来,看到杨嫫嫫跪在地上磕头,笑说:“小主子,杨嫫嫫磕头呢。” “快扶她起来。” 雪纱帷帽齐腰,掩盖不住栗海棠的一身火红的绣金莲花袄裙,外披银狐大毛斗篷。她踩着厚底的五彩蝶绣花鞋,在刘二娘的挽扶慢慢下车,亲自扶起杨嫫嫫。 “杨嫫嫫,四年不见,可还无恙?” “大姑娘安,老奴就安。” 杨嫫嫫含泪道,隔着雪纱虽看不清她的容颜,但昔日的情仍未改变。 栗海棠也很激动,当初她装疯逃离瓷裕镇,没能为杨嫫嫫等人做出最好的安排,她一直愧疚于心。幸而诸葛弈、翎爷和秦五爷安排妥当,又有阿伯暗中保护,她才能安心无牵挂。 “大姑娘一路辛苦。” 杨嫫嫫欲挽海棠进府里歇歇。 “杨嫫嫫。” “何事?” 刘二娘突然厉色唤一声,杨嫫嫫怔愣。 “这儿是谷宅,她是谷宅老东家钦定的继承人。如今她是谷宅小东家,是我们的小主子。不管你们以前如何称呼,从今以后皆改口唤‘小主子’,懂吗?” 刘二娘大声训教杨嫫嫫,趾高气扬地态度让杨嫫嫫很不是滋味。乌银铃、李嫫嫫和原奁匣阁的老婆子、丫鬟们也愤愤不平。 栗海棠微微一笑,拉着刘二娘,说:“刘姑姑,她们被软禁在宅子里四年多,哪里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更何况我在瓷裕镇的身份,先是八大氏族的奉先女,后是谷宅小东家。杨嫫嫫乃不知者无怪罪,刘姑姑别难为她。” 刘二娘冷哼,斜睇杨嫫嫫、乌银铃、李嫫嫫等人,又扭头看向随马车队伍一同前来的栗族长、程澜,和百姓们,族人们。 “以前如何称呼,我管不着。但从今以后,谁敢唤错了,我决不轻饶!” “好好好,刘姑姑说什么都对。” 栗海棠柔声软语哄着刘二娘,可惜她戴着雪纱帷帽没能递眼色给杨嫫嫫,让杨嫫嫫受委屈了。 刘二娘鄙夷冷嗤,单手叉腰看向围观的瓷裕镇百姓们,和八大氏族的族人们。 “瓷裕镇算什么,八大氏族又算什么。江南城四大商族的老家主在小主子面前都恭恭敬敬的,绝情城梅城主对小主子的宠爱,更别提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和谷宅老东家对小主子的爱护。” “呵!八大氏族的老混账、小混账、混账老婆们都给老娘收敛着点儿,再敢欺辱我家的小主子,老娘的菜刀正愁没有脑袋砍呢!” “好啦好啦,刘姑姑,我们回啦!回啦!” 栗海棠哭笑不得,这下马威真够直白的,就差提着大菜刀去堵门儿。 委屈的杨嫫嫫听到刘二娘后面的叫骂,恍然大悟。原来训教她是敲山震虎,这招儿真够烂的。 栗海棠一手拉着刘二娘,一手挽着杨嫫嫫,回头对护卫统领孟虎说:“孟统领,你亲自领人把马车上的箱子全部送去银库,请账房先生查点清楚后录入账簿,晚些时候送来主院。” “是。” 孟虎抱拳领命,招呼着属下们护送马车绕到谷宅的后院,可直入后院马厩。十车金银锭子在围观的人们眼中是金山银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群情激奋的抢夺呢。 栗海棠挽着刘二娘和杨嫫嫫,乌银铃和李嫫嫫跟在后面。 杨嫫嫫擦擦眼泪,说:“大……小主子,我领你回主院歇歇。” 栗海棠站在前院环视四周,这里曾是诸葛府的前院,东偏院应是翎爷送她的奁匣新宅的西偏院。 “虽然离开四年,这两座宅子的格局时刻印在我的脑海中。杨嫫嫫,谢谢你为我和师父保护住这两间宅子。” “小主子说的什么话,老奴应该的。” 杨嫫嫫跪下来,泣不成声。 栗海棠忙扶起她,拿帕子为她擦泪,哽咽说:“久别重相聚,我们该高兴的笑。” “嗯。” 杨嫫嫫破涕而笑,将海棠紧紧抱在怀里。 第1287章 齐聚瓷源堂 傍晚才回了谷宅,坐下来未喝完一盏热茶,程澜臭着一张脸忿忿地走进来,站在海棠面前欲言又止。 栗海棠镇定自若,慢慢放下茶杯,说:“怎么,他们等不及了,连给我喝口热茶的功夫都不行?” 程澜气得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骂道:“一群狗杂碎,真想拿刀子宰了他们,畜生不如的混账!” “知道他们是杂碎,你生什么气呀。好啦,快喝杯热茶消消火气,等会儿我替你报仇去。” “你不知道他们……他们……” 程澜真没脸说出口,愤愤不平地骂:“呸!这群狗杂碎!” 栗海棠从未见过程澜如此愤怒的样子,猜测八大氏族的老狐狸们、小狼崽子们已经馋得坐立不安了。 “小主子,我熬的红枣羹,你吃完再去吧。” 刘二娘端来一碗枣子甜香的糯米羹,她知道海棠今夜会有一场大战,亥时要取血交给千夜送去寒夜谷为诸葛弈解毒。如此大伤元气,就怕她没力气与八大氏族斗智斗勇。 红枣羹也提醒了程澜,他懊悔自己不该来找海棠。至少他和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一起压制那群混账,让海棠多多休息几日。 栗海棠吃着红枣羹,说:“花哥哥,你还记得我用多长时间毁掉苏家的吗?” 程澜脊背挺直,尴尬道:“五天。” “不,两个月。”栗海棠慢悠悠地吃着红枣羹,像与程澜闲聊似的,说:“若没有你们之前对苏家商铺的扰乱,我无法在五天之内斗败苏老家主,更无法毁掉苏家。” “花妹妹,八大氏族与苏家不同。就像一根筷子与八根筷子,一根筷子容易折断,八根筷子就……” “五天不成,就五十天,五个月,一年。”栗海棠放下碗,擦擦唇角,看向程澜,坚定地说:“若他们不废除祖规,我就毁掉八大氏族、毁掉瓷裕镇。到那时,不论花哥哥、明堂大哥、珅哥哥、桓哥哥会成为我的朋友还是敌人,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程澜突然生出恐惧,他发现此时的她是陌生的,令他望而生畏的。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很了解、很懂她,现在他犹豫了、怀疑了。 栗海棠吩咐刘二娘再熬些红枣羹,晚些时候派人送来瓷源堂。今夜,她要铆足力气与八大氏族斗一斗。 刘二娘立即明白海棠的意思,亥时取血后她会失血虚弱,容易露出破绽被八大氏族察觉。熬些红枣羹送去,让她有短暂的休息,又能掩人耳目。至于程澜、司明堂等人会不会揭穿就看他们的品德了。 栗海棠让程澜陪她去瓷源堂,由孟虎从旁保护。乘坐那辆象征她的尊贵奉先女身份的大红妆马车,缓缓驶向相隔三条巷子的瓷源堂。 待大红妆马车走后,杨嫫嫫察觉海棠身边少了二人,问刘二娘:“刘厨娘,小主子回来怎不见青萝、麦苗。” “她们?哼!别提了。” 刘二娘拉着杨嫫嫫一边往后厨院走,一边将麦苗在碧草坡心怀鬼胎、青萝是皇帝老儿派来监视诸葛弈和海棠的细作。杨嫫嫫听完险些昏过去,感叹海棠的江南行真是危机重重,不仅来自外人的谋算,连信任的婢女也背叛。 杨嫫嫫暗下决定,待青萝回来时定不轻饶了她。更决定从今以后不留任何婢女服侍海棠,今后海棠的衣食起居皆由她和刘二娘亲自照料,连李嫫嫫和乌银铃也不能轻易相信。 谷宅里一切如常,未因海棠回来就变得热闹起来。安静的谷宅只见丫鬟和老婆子们忙碌的身影,那些鬼卫、影卫和暗卫皆各自寻到藏身之处,尽职尽责的保护着这座宅子。 且说,大红妆马车缓缓驶到瓷源堂大门前的东长街,久候多时的老管事看到程澜骑马护送大红妆马车前来,立即派小厮进去传禀。 栗海棠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下车,挽着程澜的胳膊,后有孟虎跟随保护。她一步步走向供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的神位的西偏院,即使废除祖规她依然是奉先女,她不会忘了自己的职责,更不会留下把柄给八大氏族的老狐狸、小狼崽子们。 老管事没想到她会如此做,默默跟进西偏院,打开祠堂的两扇雕花大门。 孟虎被老管事拦在门外,程澜陪海棠进入堂中祭拜。 栗海棠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花哥哥,烦劳你去请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夫人们前来。” “是。” 程澜应声,转身之时发现院子里已站满了人。 最前面的二位俊朗少年正是莫族长的嫡子莫晟钧,闫族长的养子闫礼,栗二老太爷的独子栗君武。 他们身后,是八大氏族的老族长,有坐步辇的莫族长、有终于不疯癫的乌族长、有白发苍老的栗族长和司老族长,还有容貌未改的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 再后面,是几位族长夫人,各府的老爷们、公子们、出嫁归来的姑娘们。 这是四年来最整整齐齐的聚聚在一起,只为他们贪馋海棠满载归来的十车金银。 程澜内心厌恶的想破口大骂“无耻”,但他终究忍住了。 栗海棠发现他没有动,疑惑问:“怎么不去?” 程澜无语,抬手指向门外,让她自己回头看。 栗海棠回首,见满院子黑压压、一层层的脑袋,嘲笑说:“真够壮观的!” 程澜被她逗笑了,叹道:“谁让你带回来那么多的金山银山呢。” 栗海棠会心一笑,由程澜扶起,转身面对院子里的众人。她一眼扫过去,问:“司族长呢?” 司老族长回首唤儿子,说:“奉先女唤你呢。” 站在公子们之中的司明堂默默上前来,向海棠作揖施礼,恭敬道:“瓷裕镇司氏族族长司明堂拜见谷宅小东家。” “明堂大哥免礼。” 栗海棠莞尔,看来司明堂打定主意站在她的这边儿。 “司族长称呼错了吧。她是奉先女,站在供奉八大氏族先祖们神位的祠堂,你该称她‘奉先女’或者‘栗大姑娘’。” 栗君武强调海棠的身份,当众表达对司明堂的不满。 司明堂装聋作哑,完全不理睬栗君武。 第1288章 恶心的脸红 栗君武的无礼,栗族长无可奈何,栗君珅想站出来训斥被栗三爷和栗四爷合力抱住。莫晟桓因是庶子,根本没资格前来瓷源堂议事,他只能留在瓷源堂大门外急得跳脚。 莫晟钧上前一步,拍拍栗君武的肩,笑说:“武弟别发火嘛,相信明堂大哥会明白我们的心意。八大氏族如今交到我们的手里,万事俱备唯欠东风。谁知先祖们恩宠子孙,托奉先女为我们送来十车的金银。奉先女,你说是吗?” 笑里藏刀。 栗海棠心中给莫晟钧的评价。比起笑面虎的闫族长,这莫晟钧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老虎。明面上劝着栗君武,语气强硬的逼她承认十车金银是送给八大氏族的。 “莫大公子玩笑开大了,不怕笑言应验,被八大氏族的先祖们收去小命?你是莫族长的嫡长子,未来的莫氏族长。为一句笑言丢了命,会成为后世子孙的笑柄的。” 栗海棠放开程澜的胳膊,走到大门口,对坐在步辇上的莫族长说:“当初和乌族长谋害我的时候,你没有丝毫犹豫。怎么?对待亲儿子就狠不下心啦?还是你身残智弱,认输了?” 四年未见,当年倨傲霸道的莫族长已成为风烛残年的老人,曾经一身傲骨不服输的他已寻不到当年的影子,颓败地瘫坐在步辇上,神智游离、耳聋眼花。 莫晟钧嗤笑道:“你问他,还不如问问你身后的莫氏先祖神位,或许能得到满意的回答。” “莫大公子好狠辣的手段,佩服!” 栗海棠揖礼,她与莫晟钧的交集并不多,对莫晟钧的了解仅从莫晟桓和栗君珅的口中得知,诸葛弈也曾告诉她远离莫族长的嫡长子,父子俩的恶劣品行一模一样。 莫晟钧颌首,他曾经强迫过莫心兰委身于自己,现在……等他得到十车金银,这个漂亮姑娘也是他的掌中玩物。 闫礼不甘落后,揖礼道:“奉先女,别来无恙!” “礼哥哥,四年不见,你果然大出息了,不仅逼得闫族长躲去青州,闫氏族也牢牢掌控在你的手里。妹妹佩服!” 栗海棠对闫礼格外亲昵的声称让他欣喜若狂。 闫礼鞠躬作揖,笑说:“多谢妹妹夸赞。妹妹才是大出息呢,不仅成为谷宅小东家,又被赐封郡主,封地五城、食邑万户,真真的为闫氏族和栗氏族光宗耀祖呢。” “礼哥哥如此夸赞,妹妹都脸红了。”恶心的脸红。 栗海棠心里补充一句,反正她戴着齐腰的雪纱帷帽,谁也看不见她的脸是红是白是青是紫。 闫礼欢喜得眉飞色舞,看别人的眼神都带出几分鄙夷。 莫晟钧很不爽,说:“奉先女,你还有一年就升仙祭祖。依祖规,你拥有的全部财产皆充公,包括皇帝赐封的五城、食邑万户,也全部归到八大氏族共同所有。与其一年后交出来,不如你现在就……” “莫晟钧,你真无耻!” 程澜站在海棠面前,指着莫晟钧的鼻尖大骂。 冲破栗三爷和栗四爷的缠抱,栗君珅也上前来,与程澜一起护着海棠,警告莫晟钧:“你敢打海棠妹妹的主意,我就亲手毁了你!” “栗君珅,别以为你在江南闯荡几年就了不起。毁了我,凭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若非我的姑姑莫容玖,你早死在江南啦。” 莫晟钧从小就瞧不起栗君珅,一个商人之子竟白日做梦入士途。现在如何?还不是乖乖的学习经商之道,做等级最卑贱的商人。 栗君珅愤恨,他闯荡江南屡次受措,确实是莫容玖和元煦护着他一直遇见海棠和诸葛弈。旧日伤疤被揭,他无地自容。 栗海棠挽着栗君珅的胳膊,抛给莫晟钧一个轻蔑的眼神,问满院子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公子们和夫人们。 “还有谁,想得到我的五城封地?” 满院子的人们面面相觑,对于十车的金银,那五城封面更是高山流水绵绵不绝的财富。别说五座城,仅是一城足够他们的子子孙孙锦衣玉食。 莫晟钧阴狠视线警告身后的人们,谁敢与他争抢,他绝不会轻饶。 栗海棠看清情势,八大氏族已落入莫晟钧和闫礼的手中,即使司、程、典、燕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也没胆量反抗。 “一群胆小鬼,还不如闲花城的苏家、良和城的吴家、霞彩镇的衡六爷。他们虽败在我的手里,可他们有骨气。再看看你们,贪婪无耻又胆小如鼠。” 栗海棠极尽嘲讽之词,高昂着小脑袋,仿佛在告诉满院子的人们,不敢来战就乖乖臣服,她会饶他们一条狗命的。 莫晟钧咽不下恶气,说:“栗海棠,你给我收敛些。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真要我对你下狠手吗?” “安丰、霞彩、良和、良平、闲花,和江南城的楼外楼,赢了就是你的。”栗海棠抛出诱饵,挑衅道:“莫大公子,你敢与我斗吗?” 莫晟钧的征服欲被挑逗起,他咬牙道:“我怕了你吗?来啊!” 闫礼忙说:“妹妹,对不住了,哥哥也要……” “可以。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商量,明日列个名单出来,我要看看八大氏族有多少人想与我斗?” 栗海棠将挡在自己前的栗君珅和程澜也推出去,在他们错愕之际,说:“从现在开始,我与你们是敌人。” “花妹妹,我不是!” 程澜想反驳,被程族长上前拉进人群里。有些话何必当面说出来,会陷程氏族被孤立的。 栗君珅失望地看向海棠,悲观地说:“海棠妹妹,你不相信我吗?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之前,先保护好你的栗氏族吧。” 栗海棠嘲讽,转身走入堂中,重新跪在神台前,说:“今夜,我会守在先祖们的神前祈祷,各位都散去吧。” 莫晟钧愤然离去,他不会放过她的。 栗君珅追上莫晟钧,威胁道:“莫晟钧,你敢对她动手,我就让你葬身地狱!给我记住,你休想得到她的任何东西。” 莫晟钧冷哼,看到徘徊在门外的莫晟桓,说:“栗君珅,你在乎的人真多呀。可惜,你们必输,因为我不在乎任何人。哈哈哈哈!” “混蛋!” 栗君珅气愤大骂。 莫晟钧骑马离去,狂妄的大笑声仍然能听得见。 第1289章 拜访元氏府 栗海棠在瓷源堂的西偏院守了一夜的祠堂,直到天明时分乘大红妆马车返回谷宅。 程澜和莫晟桓也守在瓷源堂外,护送海棠回到谷宅后,他们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探查莫晟钧、闫礼和栗君武的计划。 好好的补个眠,又到了取血的时候。因瓷裕镇离寒夜谷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故而每天子时、辰时和申时喂给诸葛弈的鲜血需提前准备,由冷肆和千夜轮流送至寒夜谷的寒夜山庄,交给尉迟归。 卯时取血,栗海棠短暂休息后,央求乌银铃陪她一起去元府拜访。她回到寒夜谷时,听刘二娘说元俏已被她的大哥元凯接回家中,后来她忙于照顾诸葛弈,故而一直未派人去元府探望元俏。 既然回到瓷裕镇,必然要亲自登门拜访。 刘二娘拦住海棠,盯着她喝完一碗补血养气的药汤才肯放行。又叮嘱乌银铃多多照顾海棠,别让她冻着累着,更不准吃寒凉的食物。 乌银铃又发誓又保证,刘二娘终于放心把海棠交给她。 杨嫫嫫呆站在院中央,心跳如雷久久不平复。她刚刚看到海棠割伤胳膊取血的情景,就吓得腿软。听刘二娘云淡风轻的说每日三碗鲜血喂给诸葛弈,她就胆战心惊。十年,每日三碗鲜血,海棠不会因血干而亡吧? 刘二娘推推发呆的杨嫫嫫,说:“习惯就好,我当初也吓得半死。可小主子铁了心的,咱们劝不动。” 杨嫫嫫眼睛又泛泪光,心疼海棠小小年纪竟有舍身大义。要知道她经历重重苦难,诸葛弈并没有真正的保护到她。 从谷宅驶离的青篷马车穿梭在喧闹的街市,见识过江南的繁华,瓷裕镇显得有些平凡了。 栗海棠与乌银铃同坐在马车里,笑语欢声讲述着江南的美景、美人、奇闻异事。 乌银铃美眸含泪,紧紧握住海棠的小手。虽没有亲眼看到她割伤自己的胳膊取血,但听到杨嫫嫫的一声惊慌大叫,刘二娘的无奈叹气,守在房外的她也感觉得到疼痛。 “好啦,银铃,我没事。真的没事。” 栗海棠动动胳膊,被乌银铃及时拉住。 乌银铃抹掉泪珠,说:“我是担心你今后如何对付八大氏族,莫大公子和闫公子比原来的莫族长、乌族长更坏!” 栗海棠安抚说:“嗯,我知道。但你别怕,我不行,还有翎爷、秦五爷、庄楼主、无言公子、江南四大商族的老家主们,他们都会保护我的。” “那就好。” 乌银铃知道她的江南行结识很多的大人物,希望如她所说。 青篷马车停在元府门外,元府的老仆立即认出这驾马车是无心院诸葛画师的马车,忙进去禀告。 元家主立即派长子元凯、次子元俊、侄儿元杰一同出来迎接,他和二弟在前院正堂等候。 元家兄弟三人迎出来,以为是诸葛弈来了,谁知是海棠。他们并未表现出失望,反而高兴地向海棠恭贺她成为谷宅小东家,又是皇帝赐封的郡主。 栗海棠送上拜礼,随三兄弟来到前院正堂,见过元家主和元二爷。 自从元俏回家后,元家人从她的口中听到许多江南的事,包括海棠如何斗败苏老家主,将苏氏百年前背主弃义霸占俞氏祖产的,并且归还俞氏后人的事情详尽讲述。 元家人犹如听天书一般,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又是佩服。谁能想到四年前遭受八大氏族折磨的小姑娘竟成为江南大商们又敬又惧的谷宅小东家? 元家主打量雪纱遮面的海棠,说:“海棠姑娘回来瓷裕镇,准备几时离开?” “毁掉八大氏族之后,我会同师父商量退隐之事。” 栗海棠直言相告,她今日前来拜访有两个目的,一是看望元老太爷和太夫人,二是探探元家主的口风。 对于海棠的来意,元家主仅猜出她有意拉拢元氏族共同抵抗八大氏族,但十四年前元氏与莫氏之间的大战,害得元煦和莫容玖这对苦命恋人被迫互相仇恨,害苦了元氏族至今屈居于下。 借东风,有时候被风吹倒的是自己。 元老太爷最近常念叨这句话,元家主以此警醒自己不可盲目。当年被自家的大掌柜出卖,他们硬着头皮与莫氏族一场恶斗。如今八大氏族内乱愈演愈烈,元氏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栗海棠不知元家主心中百转千回,她让乌银铃送上一份厚礼,请元家主代为转交元夫人和元二夫人,是她一点点心意。 元家主和元二爷代妻子感谢海棠,相看无言、沉默品茶。 栗海棠对乌银铃说:“你去寻寻元俏,将我从绝情城带来蜜饯给她尝尝。” 乌银铃接过蜜饯匣子,向元家主和元二爷行礼后,随元府的丫鬟去寻元俏。 元家主看出海棠故意支走乌银铃,故作疑惑地说:“海棠姑娘有事?” “是。” 栗海棠颌首,说:“小女前来拜访,有两件事请元家主和元二爷帮忙,也请家主和二爷替我保密。” “请讲!” 元家主心中忐忑,祈祷她千万别邀请他们一同参与八大氏族的恶斗。 栗海棠拿出一封信交给元家主,说:“首件事,劳请元家主将此信快马加鞭送至元五叔的手中。元五叔和莫大姑姑自从离开绝情城之后就杳无音讯,我知道元五叔定会与元家主联系,故而请元家主帮忙。” “可以。” 元家主将信塞入袖中,毫无窥探之意。 栗海棠起身万福礼谢过,坐下后又说:“二件事,请元家主通知楚家主,不管瓷裕镇和八大氏族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们都不要参与进来。尤其楚家的二位公子,他们与栗君珅兄弟情深,定会心软相助。” 元家主暗道:小姑娘真够狠的,直接断了栗氏族的后路,要知道栗氏族是她的母族呀。 “好,我答应你。” “多谢元家主。” 栗海棠起身又行万福礼,只要说服元家不会参入,她就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毁掉八大氏族,掌控瓷裕镇。 元家主将信交给元二爷,说:“你现在就去江南见老五。” 元二爷收好信,道:“大哥放心,海棠姑娘放心。”说完便离开前院,去自己的院子收拾简单的行装,向元老太爷和太夫人辞别后赶往江南。 栗海棠欲起身告辞,被元家主强行留下。 第1290章 风云多变化 跟随元家主来到书房,栗海棠端庄淑雅。元家主让她坐在哪里,她就谨言慎行依令行事。 元家主将一个信匣交给海棠,说:“这是四年来八大氏族的密信,虽是抄录的但一字不差,相信对你的谋划有好处。” “多谢元家主。” 栗海棠将信匣放到膝上,双手交叠于匣上,手指轻轻敲击发出木质的“咚咚”声。 元家主邀海棠到书房后面的小茶室,温馨而惬意,古朴无华的帘子是用晒干的草珠子串连的。 栗海棠极喜爱这草珠子帘,元家主笑说:“这是俏儿亲手串的,你若喜欢寻她去讨,她还有一帘新的。” “以前在家时,邻居刘姐姐也串过一帘,我小时候顽皮常常弄坏帘子惹刘姐姐生气。”回忆童年,栗海棠露出向往的神情,让元家主顿觉怜惜。 元家主烹好茶汤,说:“刘姐姐?是守安堂的刘堂主吗?” “正是。” 栗海棠坐下来,放信匣放到桌角,捧起茶杯嗅闻茶香,说:“明前龙井。师父以前很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为何?” 元家主好奇。 栗海棠甜甜微笑,说:“因为我不喜欢呀。师父说,徒儿不喜欢的,他也不会喜欢。但是,我骗他的。” 元家主又奇了,问:“你为何骗他?” “因为师父爱喝呀。君子不夺人所爱嘛。”栗海棠浅啜茶汤,微抿樱唇,夸赞道:“入口柔和清甜,好茶!” “哈哈哈,难怪诸葛公子宠爱如宝,果真是聪慧的孩子。”元家主畅怀大笑,他若有这般聪慧又谨言慎行的孩子,也会捧在掌心里疼爱。 栗海棠笑而不语,猜测元家主应该有话与她说,否则不会将她带到书房又带来茶室。 元家主饮完一杯,说:“海棠姑娘对八大氏族的内乱有何看法?” 栗海棠坦承道:“我昨日归家,尚未对八大氏族的内乱有所了解。不知元家主有何指教?” 元家主指指桌角的信匣,说:“除了匣子中抄录的密信之外,我对瓷裕镇如今的情势并不乐观。” “请元家主指教。” 栗海棠想来,元家主愿意将四年中瓷裕镇的变化告诉她,是因为她之前表明不愿元氏族参入她与八大氏族的恶斗。 元家主笑说:“指教不敢当,望能帮到海棠姑娘三思后行、一举为胜。” “多谢。” 栗海棠揖礼,仔细聆听元家主解析四年来八大氏族的内乱,瓷裕镇的商道形势,以及各方势力的分争。 四年之中,八大氏族并非团结一致。分裂之势也不是程澜的大闹瓷源堂而起,早在诸葛弈带着疯癫的海棠离开瓷裕镇之前,八大氏族的年轻公子们已私下勾结、意图谋反。 如今,八大氏族的老一辈族长和老爷们已被新一辈的公子们取代,不仅仅是莫晟钧和闫礼,连莫晟泓也夺走莫二爷在族中的权力。 莫晟钧和闫礼联手,先掌控莫氏族和闫氏族,架空了莫族长、赶走了闫族长。他们又与八大氏族的公子们一起夺权,掌握各氏族、各府的生意。 栗氏族因栗族长、栗二爷、栗三爷和栗四爷斗得两败俱伤,给栗二老太爷留了空子。栗二老太爷仗着自己在族中的地位高,强行推举自己的儿子栗君武掌权,也公开了栗君武是自己的儿子的事实。 栗君武根本不会经商,更不懂得掌权之事。很快被莫晟钧和闫礼诓骗,与他们为伍。气得栗二老太爷怒火攻心,病倒在镇子的外宅里。如今是死是活,无人关心。 乌族长根本没疯,当初害得海棠毁容又疯癫,乌族长害怕诸葛弈、翎爷和秦五爷联手报复,乌族长便借疯癫躲过一劫。待诸葛弈带着海棠离开瓷裕镇,恢复清明的乌族长立即铲除了自己的三个亲弟弟,更逼着正室妻子乌夫人跳井自尽。如今,乌氏族虽有衰败之象,但乌族长独揽大权尚可安全。 说到乌族长,元家主很有兴致地说:“去年,听闻乌族长又娶了一位美娇妻,来自西域,名字很美。” “西域?”栗海棠惊讶,问:“新的乌族长夫人叫什么名字?” 元家主回忆道:“似乎叫……仙妩。” “呵呵,原来是她。” 栗海棠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敢打着“仙妩”名字和身份来诓骗的,唯有栗仙音。 “多谢元家主。看来我去乌氏族见一见新族长夫人呢。”栗海棠跃跃欲试,不知栗仙音见到她时会继续装模作样下去吗? 元家主不知原由也无心多问,他继续分析八大氏族的另几个氏族。 闫族长远走青州投奔无言公子,念着昔日情分,无言公子愿意收留他在青州做些小生意苟活。 司明堂去了江南,司老族长下令司氏全族撤离瓷裕镇,避到镇外百里的司氏田庄过轻闲日子。 程氏、典氏和燕氏因为势弱,根本不入莫晟钧和闫礼的眼,故而程澜闹腾的再凶,程、典、燕仍相安无事。 元氏一直被八大氏族排挤,算是夹缝之中求生存。而楚家自从被赶离瓷裕镇,至今躲在燕峡镇,也算是躲过一劫。 听着元家主的分析,看他长吁短叹,栗海棠更坚定毁灭八大氏族的信念。若八大氏族的掌权老爷是慈悲善良的人,她不会起毁灭之心。 “元家主,谷宅还有事需我亲自处理,先行告辞!” 栗海棠起身行万福礼,抱起桌角的信匣子与元家主道别。 元家主唤来老管家领海棠离开,默默祈祷她能斗胜八大氏族,还瓷裕镇一片清净。 元俏和乌银铃一直守在前院,见海棠随老管家从书房的院子走来,元俏担心地上前抱住海棠。 “我以为你死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属猫的,有九条命,死不了。”栗海棠安抚元俏,对乌银铃说:“我有些累了,回家吧。” 乌银铃看出海棠的疲色,对元俏说:“快放开她吧,她昨夜跪守一夜祠堂。” 元俏气得咬牙,说:“你傻啊,已经是谷宅小东家了,还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栗海棠苦笑,抱抱元俏叮嘱:“不管外面传言什么,你都留在家里守着老祖父和老祖母,千万不可踏出家门半步。懂吗?” 元俏听她这话,顿时明白她的意思。闲花城与苏家相斗,海棠也这般叮嘱过她。 “要和八大氏族……斗吗?” “不斗,我必死无疑。斗,尚有生存的希望。” 而今的瓷裕镇和八大氏族风云多变化,栗海棠容不得任何人成为八大氏族挟制她的把柄。 第1291章 逼入死胡同 “好。我听你的,一步也不离开。” 元俏紧紧抓住海棠的手,眼睛快速瞟向乌银铃。 “你也要小心呀。莫晟钧和闫礼是疯子,他们无恶不做。你要多多防备,万不可轻信任何人,包括司明堂、莫晟桓、栗君珅和程澜,都不要相信。” 栗海棠会心一笑,元俏在提醒她不要相信乌银铃,她也是乌氏族的人。 “我知道。你放心。” 元俏点头,可她怎能放心呢。她身陷虎穴,诸葛弈又没有一起回来,翎爷虽来到瓷裕镇却无法参与八大氏族的内乱。 “心放到肚子里,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栗海棠抱抱元俏,和乌银铃一起离开元府。 乘青篷马车离开元府,栗海棠想去平安巷子的棠府看看。若她有一天活着离开瓷裕镇,总要给乌银铃寻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小主子,你相信我吗?” 栗海棠握住乌银铃的手,倚在她的肩上闭目养神,喃喃道:“为何不信?你不会背叛我的,因为只有我知道你的娘亲住在什么地方。” “不,你曾经告诉过我。” 乌银铃吃力地抓来薄毯子盖在海棠的身上,轻声细语:“我会帮你,莫二公子也会帮你。” “你们……?” 栗海棠猛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乌银铃。在她离开的四年里,每个人都在发生变化,而她做梦想不到乌银铃会和莫晟桓在一起。 乌银铃双颊绯红,羞怯地点点头。 “哈哈哈,好事!”栗海棠欢愉,终于有一个让她高兴的好事喽。“等我对付完八大氏族,亲自给你和桓哥哥办婚事。谁敢阻拦,我就灭了谁!” “小主子最霸气。全凭小主子作主。” “别一口一个小主子,听着怪恶心的。你又不是我的婢子,同以前一样唤我的名字吧。” “如今你是谷宅小东家,我可不敢。” 乌银铃嘴上胆小,抱住海棠的力道有增无减。海棠回来的这两日,她谨言慎行生怕引起海棠的误会。这四年中,她宁愿与杨嫫嫫等人住在平安巷子的棠府吃苦,也不愿回到乌氏族。 家族,家,父亲,兄弟姐妹,一切于她是陌生的。回想曾经与母亲玉娘子住在外宅时的平淡,她更厌恶乌氏族的阴谋诡计、乌氏西府的冷血无情。若在乌氏族与海棠之间选择,她愿舍命追随海棠,助她一起毁掉肮脏的乌氏族。 青篷马车驶入平安巷子朝着背离棠府的方向行去。 乌银铃撩起帘子,看到马车的走向水对,她意识到危险。唤醒海棠,小声说:“不好了,我们的马车朝着一条死胡同走。赶车的马夫定是被更换了,怎么办?” 栗海棠淡定道:“别怕,你等会儿从窗子跳出去,待马车走远了再跑。别回谷宅,要去元府请元家主帮忙送你去楚宅。翎爷住在楚宅,他会派人去寒夜山庄报信儿的。” “那你怎么办?” 乌银铃提心吊胆,抓住海棠的手不停发抖。 栗海棠微微一笑,说:“大风大浪不知经历多少,我还怕他们的雕虫小计吗?你速速去吧,别管我。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害我!” 乌银铃知道以海棠虚弱的身体根本逃不掉的,不知平日保护海棠的暗卫们有没有跟来。她的心脏跳得极快,耳朵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跳!” 随着栗海棠一声令,纤瘦娇小的乌银铃纵身一跃,顺利穿过窄小的窗子,几乎贴着狭窄胡同的一面墙下落。 乌银铃咬住唇不发出任何声音,担忧地看着青篷马车缓缓驶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条死胡同。 她揉揉撞疼的胳膊,朝着最近的巷子跑去。四年中,她住在平安巷子,每日与李嫫嫫一起出门买东西,熟悉每条巷子、每户人家。 青篷马车驶入死胡同终于停下,赶车的少年摘下草帽,对等候多时的两个蒙面黑衣人抱拳。 两个蒙面黑衣人掀开帘子,栗海棠已雪纱半遮面、披着银狐斗篷端庄坐好。 “奉先女,请吧!” “我身子虚弱,坐马车去吧。” 栗海棠想拖延时间,可惜蒙面黑衣人根本不给她机会。其中一位动作敏捷的钻进车里抓她出去,另一个扬起手刀将她劈昏。 “哼!死到临头还端着臭架子!” 劈昏海棠的蒙面黑衣人扛起她,对同伴使个眼色。另一个蒙面黑衣人手起刀落,那赶车的少年惨叫一声倒地。 “走!” 两名蒙面黑衣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海棠消失在平安巷子,待保护海棠的暗卫寻到死胡同时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少年的尸体,还有青篷马车。 昏迷的栗海棠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她猛然惊醒,模糊视线仅能看到黑漆漆中一点点微弱的烛光,鼻息间充斥着湿冷的泥土味儿。 “你醒了!” 闫礼的声音? 栗海棠眨眨眼睛,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闫礼站在不远处,他的身后有两名蒙面黑衣人举着火把。而离她不远的另一边,莫晟桓和莫晟泓全身五花大绑、嘴巴被堵住,似乎也被弄昏了。 “礼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去见你的亲人呀。” 闫礼悠然踱步走来,蹲在海棠面前,手托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感叹:“真是个美人儿呢,难怪莫晟钧死活不肯对你下狠手。哎!他舍不得,我舍得。哥哥心疼你,知道你思念亲人的痛苦。放心,这陶土矿是栗氏族的,你也算死在自家的地盘。” “闫礼,你想我死,我知道。但莫晟桓和莫晟泓与你有何仇?留着他们给莫晟钧添麻烦不好吗?” 栗海棠斜瞟仍昏迷不醒的莫家兄弟。 闫礼回头看看,说:“你以为只有他们吗?你的珅哥哥、花哥哥、明堂大哥也自身难保呀。唔!让我想想栗君珅在哪里呢?莫晟钧应该带他去了乌氏族的瓷窑场。烈火焚身,不知栗君珅还能留下一块骨头吗?” “闫礼!你们到底想怎样?” 栗海棠怒了,没想到莫晟钧和闫礼竟然会如此心狠手辣。她才回来两天,他们就忍不住动手除掉与她交好的几位哥哥们。 闫礼从衣襟里取出一张契纸,说:“只要你签了这张,可以选择一人活命。是莫晟桓、莫晟泓、还是栗君珅?” 借着火把的光亮,栗海棠看到契纸上写的不仅有她的五城封地,还有谷宅的天下商脉,楼外楼,寒夜山庄,从苏家夺来的江南茶山。 “我警告你们别欺人太甚!” “死到临头,我们怕你吗?” 闫礼扳住海棠的下巴,狠戾威胁:“我只给你一次机会,签或不签?” 栗海棠气得咬牙,这是将她逼入死胡同、逼她认输。 第1292章 理应保护你 陶土矿埋着数万石的火药,闫礼愤极而出,令下属们封堵住矿洞口,引然火药棉芯儿。百数之后,陶土矿洞中轰然炸响,封堵洞口的大石头被火光和热浪冲破,矿洞崩塌无人能活着逃出来。 闫礼怒忿撕毁未签一字的契约纸,翻身上马赶回瓷裕镇。栗海棠死了,他要抢在莫晟钧之前抢夺谷宅,那十车金银是他的。 陶土矿洞被炸,轰响声传到百里外的寒夜谷和瓷裕镇,不知情的百姓们以为地震了纷纷逃出家门。 寒夜谷的山庄,听到巨响,秦五、庄南华和阿伯骑马赶到寒夜谷最高的一座山顶,遥望东北方冲天腾起的黑云。 庄南华猜测:“火药。” “陶土矿,栗氏族的。”阿伯讶然,疑惑道:“四年中,栗氏族已封锁陶土矿。是谁会用火药炸矿取陶土呢?” 秦五隐隐感到不安,说:“我即刻派人潜入瓷裕镇去看看,我怕……” “秦庄主,翎爷的密信。” 一名影卫现身,让秦五、庄南华和阿伯皆感到大事不好,或与陶土矿被炸有关系。 栗氏族的陶土矿被炸,不仅惊动了瓷裕镇的百姓、寒夜山庄的人们,还有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尤其栗氏族的族人们更加愤怒,族长下令不准他们开采陶土,为何别人能偷偷开采? 霎时间,整座瓷裕镇犹如炸开了锅,不论哪个氏族的人们都拿着开采陶土的工具赶往东北方的矿场。 同时,被炸崩塌的矿洞深处,栗海棠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趴在一具温热又坚硬的身体上,而且随着它在缓慢移动。 她吓得翻身摔在地上,惊慌问:“你是谁?” “海、海、棠、妹妹……是、我……桓……” 重伤的莫晟桓拼尽全力背着海棠不断往矿洞深处爬,他已没有多少力气了,但保护海棠的信念支撑着他。 栗海棠抱住莫晟桓,发现他的脸被炸烂,耳朵也炸烂一只,还有全身鲜血淋淋。尤其后背破烂的衣服遮不住溃烂的伤口。 “桓哥哥,你这是……你……救了我?” “我是哥哥……理应……保护你……” 莫晟桓无力趴在地上,能看到她未受伤,他死也值得了。他微微仰头,手指前方矿洞深处,说:“一直走……尽头的左边……一直走……有一块石头墙……推开……能……逃出去……” “桓哥哥别说话了,我背你出去!” 栗海棠的娇弱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抓着莫晟桓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的背上,她咬牙一步步艰难迈出。刚刚他拼尽全力背着她往前爬,现在她拼尽全力背着他逃离。 “海棠……妹妹……放下……我……让我……死在……这儿……吧……” “不行!我不会让你死的。” 栗海棠吃力地背着莫晟桓一步步往矿洞深处艰难的走,她能感觉到莫晟桓的头越来越重,几乎压在她的后颈上。 “桓哥哥,你要撑住啊。银铃就在外面等着你呢,我答应她会亲自为你们操办婚礼。” “桓哥哥,你记得送我的那块雕小鸟的玉佩吗?我在江南的时候丢了,你要再为我寻到一模一样的玉石雕出一模一样的小鸟。” “桓哥哥,我每天要取血给师父解毒,我没有力气了,求你可怜可怜我别死啊。” “桓哥哥,我一定要背你离开这鬼地方,我们一起去找莫晟钧报仇。” 栗海棠哭着、喊着、叨念着,奋力背着莫晟桓往矿洞深处。走不动就用四肢往前爬,爬不动就歇息片刻…… “喂——有人吗?” 前方忽然传来粗嘎的喊声,栗海棠惊呆住。 “喂——有人吗?” 喊声又传来,还有脚步声回荡在洞中。 栗海棠确信自己没有幻听,激动大喊:“有人!救救我们!” 她的嗓音娇嗲,回荡在洞里很是悦耳。 那男人寻个声音跑来,通过呼吸声辨出海棠和莫晟桓的位置。他蹲下来,试探着摸摸。先摸到莫晟桓的头,然后…… 忽然被一只鲜血淋淋的小手抓住,男人惊慌地“啊!”大叫声。 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栗海棠歉意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 男人摸向昏迷的莫晟桓,问:“你能走吗?” “我能走。只是哥哥昏迷了,他走不出去。”栗海棠回答,小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怕他跑了。 “我来背他。” 男人将莫晟桓抓来背上,将自己的束腰带子一角放在海棠的小手里,说:“你别怕,我带你们出去。” “谢谢大叔。” 凭男人粗嘎的嗓音,栗海棠猜测他的年纪应该在四十岁。 男人叮嘱海棠走路要高抬腿,落脚时也注意踩实地,免得崴脚或摔倒。 栗海棠感激道谢,小心翼翼的跟在男人身后,走入矿洞深处。果然向左转,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仅可一人钻出。 男人让海棠先出去,再将昏迷的莫晟桓推出去,他才爬出洞。 初冬正午的暖阳照在大地上,从黑暗到光明,栗海棠闭眼慢慢适应,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重新背起莫晟桓的中年男人。 “鸟贩大叔?” 栗海棠惊喜大叫,没想到救了她和桓哥哥的人竟然是鸟贩大叔。 男人疑惑,打量小脸脏污的海棠,问:“你怎知我是贩鸟的?” 栗海棠欣喜,说:“四年前,燕峡镇花鸟市集,大叔卖给我和哥哥一只鸟,被我压了很低的价格。” “哈哈,原来是你啊!” 男人恍然大笑,他贩卖鸟儿整整二十年,唯独败给一位小姑娘,以最低的价格买走他最喜欢的一只鸟。至今他记忆犹新,常常想她会变成怎个聪明伶俐的模样。 栗海棠指指男人背上昏迷不醒的莫晟桓,说:“这就是那位爱鸟如命的哥哥。” 男人皱眉,刚刚他看到少年的脸被炸烂了,恐怕一生无法恢复了。 “孩子,咱们且先回去。” “大叔能送我们去寒夜谷吗?” 辰时已过,栗海棠担忧诸葛弈,她今早离开谷宅时说过正午前回去。依她被绑来陶土矿算算时辰,恐怕傍晚时分赶不回去。 男人警惕地环视四周,说:“有人来了,快跟我走!” 栗海棠惊慌张望,与男人快速撤离,往山林深处逃去。 第1293章 梅城主说谎 寒夜谷,寒夜山庄。 翎十八带着乌银铃赶回寒夜谷时已是傍晚时分,见到秦五、庄南华和阿伯后,乌银铃哭着将她与海棠离开元府之后发生的事情。 翎十八将暗藏瓷裕镇各处的探子们回报的密信拿给秦五、庄南华和阿伯,说:“栗氏族的陶土矿被炸,海棠很可能被绑去那里。” “翎爷,诸葛弈醒了。” 冷肆风风火火闯进来,声音大得震耳,可见他无法控制激动的心情。 正在猜测海棠下落的几人怔愣,怎么会醒呢?梅枭明明说美人噬之毒化解大半才可能醒来的。 翎十八皱眉,对秦五说:“我和庄楼主去看看阿弈,请秦五爷和冷肆去东北方的陶土矿寻找海棠的下落。必要时,可调遣寒夜谷和燕峡镇寒馆的护卫。” 秦五说:“不必多言,我会调动秦氏庄子的人。秦氏庄子离陶土矿场更近,田庄人多足够了。” “烦劳秦五爷。” 翎十八揖礼,与庄南华一同去看诸葛弈的情况。海棠失踪,距离诸葛弈喝血的申时又近了,若寻不回海棠,后果不堪设想。 来到主院,看到醒来的诸葛弈倚靠在床上,听着尉迟归讲述美人噬之毒的解法,包括海棠决定自伤取血为他解毒。 “阿弈!” 翎十八激动地唤一声,察看诸葛弈的苍白脸色,问:“你怎会醒来?” 诸葛弈泛白的薄唇浅勾,诘问:“我为何不会醒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你会昏十年八年的……不是……你应该会醒的……只是……太早了……也不对……我……” 翎十八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 诸葛弈莞尔一笑,说:“等你想好了再说。且商量正事吧,海棠如何?有消息吗?” 翎十八看向尉迟归,尉迟归点头。 “海棠被人绑架,尚不知谁是主谋。刚刚栗氏族的陶土矿场炸毁了,我们怀疑海棠被绑去那儿。秦五爷和冷肆已率护卫赶去查看,必要时会调遣秦氏庄子的人,我也会派护卫们过去。” “去查。” 诸葛弈一声令,那些藏在暗处的鬼卫们已遵令行事。 “翎爷。” 阿伯在外间轻唤,没有诸葛弈的准允他不敢进来。 “何事?” 翎十八来到外间,看到阿伯身后的司明堂和程澜。 程澜鼻青脸肿,捂着一只棉布包扎的胳膊。 司明堂亦衣衫狼狈,脸上有些许烧痕。 “怎么回事?” 程澜哽咽道:“海棠,珅哥,桓二哥,泓三哥被抓了。快去救他们,不然来不及了。” 司明堂作揖,说:“莫晟钧抓走君珅和君武,绑去乌氏族的瓷窑场。澜哥儿半路阻止,被莫晟钧雇佣的江湖杀手阻截。闫礼带走了海棠、晟桓和晟泓,应是绑去栗氏族的陶土矿场。我们赶来的时候,恰听到陶土矿场火药引爆炸毁矿洞的消息。我们担心海棠和莫家兄弟已经……” “翎爷,拿我的虎符去调遣最近的驻军,移平那座山也要见到海棠。” 诸葛弈由尉迟归扶着走出来,将调遣军队的虎符交给翎十八。他严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翎十八接过虎符,抱拳单膝下跪。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诸葛弈是义亲王,是掌管朝廷军队的统帅。 “子伯兄,你醒了?” 程澜震惊,红肿的眼睛努力睁大,难以置信地说:“你怎会醒来呢?” 诸葛弈轻叹,他不该醒来吗?为何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这样?为何每个人看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这样? “没办法,我们全都被梅城主骗了。” 尉迟归无奈苦笑,怪不得梅枭那么急着送他们离开绝情城,原因是这个呀。可惜梅枭千算万算,没料到他好心办坏事,诸葛弈醒来时终究没有海棠陪在身边。 诸葛弈向司明堂感谢道:“多谢明堂大哥护着海棠,让她能平平安安的离开绝情城。” 司明堂惭愧说:“可惜她回到瓷裕镇才两天,我没能护住她。” “既然我醒了,一切交给我吧。” 诸葛弈上前与司明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司明堂知道,这次莫晟钧和闫礼敢对海棠下狠手,是触怒诸葛弈毁掉八大氏族的开始。接下来,瓷裕镇和八大氏族将不再平静,八大氏族终会衰败、直到毁灭。 他仿佛看到闲花城的苏家,在海棠步步为营的谋划下,如大厦倾倒仅仅一瞬间的事,八大氏族亦会同苏家一样。 程澜才不在乎八大氏族的死活,他担忧栗君珅。 “子伯兄,你借些人,我要去救珅哥。” “好。” 诸葛弈唤来孟安,说:“你领着三队人马随程公子去救人,活捉莫晟钧,余者杀无赦!” “遵令!” 孟安抱拳,转身出去点兵、备马。 程澜与诸葛弈作揖道谢,追着孟安离去。 庄南华问:“阿弈,你要去矿场?” “是。” 诸葛弈向庄南华请求:“请庄楼主帮忙照管寒夜谷,侵者格杀勿论!” “好。” 庄南华抱拳,心中澎湃。这就是当年八岁领兵上战场,九岁率军打败漠北十部落的少年英雄。十年过去,他归隐商道、弃江湖之尊、懒理朝廷纷乱,本以为他甘于平淡、不再有雄心壮志。没想到,在他即将弱冠之年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牵出他埋葬在骨子里的嗜血冷性。 司明堂默默看着诸葛弈,拖着虚弱的身体换上一身玄色金滚边的长袍,扎起雪莹长发,以金玉冠束之。这才是真正的诸葛弈,江湖传闻嗜血冷情的活死人。 “主人,瓷裕镇的消息打探到了。” 一名全身黑纱包裹,只露出一双冰冷瞳眸的黑衣人单膝跪在诸葛弈面前。 “说。” 诸葛弈服下五颗护心丹,坐在床上缓缓力气。 鬼卫禀告:“莫晟钧和闫礼昨夜谋划后兵分两路,今日除掉小主子和几位公子,明日宣布小主子的五城、谷宅、楼外楼和江南生意皆交由他们代管,小主子专心照顾主人。然后趁机吞掉莫氏、栗氏、乌氏、闫氏的几位老族长和夫人们,不肯投诚的老爷和公子们亦斩草除根。” “他们真够狠毒的。” 司明堂忿懑。 鬼卫继续禀告:“待收拢四氏族,开始吞并司、程、典、燕四氏族,将八大氏族牢牢掌控在手中,以对付翎爷、秦五爷。” “他们竟漏掉了我。呵呵,看来我对他们还不够狠!” 诸葛弈温润浅笑,终于等到他出手的时候了。 第1294章 囚禁瓷源堂 瓷裕镇,瓷源堂。 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全部被绑到瓷源堂,除了躲去青州的闫族长之外,另七位族长被迫交出族印、私印、皇商圣旨。 诸葛弈一身玄色滚金边长袍,外穿墨狐大氅衣,雪发束顶戴金玉冠。绝世俊美的脸庞略显病态,修长手指恣意把玩着一块凝脂美玉。 “诸葛子伯,你到底想怎样?得罪你的人是莫晟钧和闫礼,与我们何干?冤有头、债有主,你寻莫族长和闫族长问罪去,把我们抓来有什么用?” 乌族长最不服气,当年他装疯躲过一劫,没想到今日还是遭连累。他愤恨地看向莫族长,埋怨:“你养的好儿子,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与元氏族的恶斗就是你引起的,诓骗我们一起斗元家,最后落得元气大伤、损失惨痛。如今你的儿子重蹈覆辙,又害苦了我们呀。” 已是残废的莫族长仰躺在步辇上,不论乌族长如何嘲讽咒骂,他皆沉默不语。 “主人,栗二老太爷得知栗君武被绑架,急火攻心昏迷不醒。” 鬼卫现身禀告,见诸葛弈点头,便立即离去继续探查。 八大氏族有权有势的老爷们和夫人们都被抓来,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坐在荣兴堂门前的诸葛弈。 离别四年,谁能料想昔日寄于篱下的落破少年竟是名震天下的义亲王,又是纵横商道的天下第一大商,威赫江湖的活死人。 那个温润儒雅、俊美无双的少年拥有绝世医术,令人叹服的丹青妙笔,众望不及的谋智。他隐藏本性,甘于平凡的留在瓷裕镇,成为八大氏族的族人们敬仰的画师公子。 “诸葛子伯,你到底是谁?” 司老族长无数次询问儿子关于诸葛弈和海棠的真实身份,司明堂亦给出肯定的回答。但他依然不敢相信,一个威震天下的旷世人杰怎会寄于篱下、忍气吞声整整六年? 诸葛弈请司老族长靠近些,他抱拳道:“司老族长恕罪,我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亦是迫于无奈。实不相瞒,我是诸葛樱的亲弟弟,诸葛樱就是当年悟戒大和尚诓骗来代替乌小姐的奉先女。” “你果然是她的家人。” 司老族长感叹。悟戒大和尚曾是乌氏族长,即现任乌族长的亲哥哥。当年为救自己的女儿,他不惜诱骗一位姑娘为妾。接来镇子后,直接送入奁匣阁为奉先女。而他害怕自己的谋划败露,下令屠尽诸葛村不留活口。 许是冤孽相报,诸葛樱代替乌姑娘升仙祭祖,第二年乌姑娘得了怪病逝去,同年隆福家庙多了一位出家的大和尚,正是乌氏族长,法号:悟戒。 司老族长摇摇头,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望诸葛公子能高抬手,饶恕无辜的人。” 诸葛弈沉吟片刻,说:“以前,我为报仇而来。今日,我为海棠而来。她若有一丝闪失,我不会饶过任何人。她若死了,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全部陪葬!” “唉!造孽哟!” 司老族长知道多劝无果,听天由命吧。 八大氏族的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全部囚禁在瓷源堂,看守他们的护卫们只给水喝。年轻的公子们、姑娘们也被囚禁在瓷源堂的东偏院和后院,同样仅给水喝。 瓷裕镇郊东北方的栗氏陶土矿炸毁,谷宅小东家遭遇谋害葬身洞中的消息像洪水一般传播四方。 那些往来贩货的商旅、贩夫们成为传消息的主力,远在江南城的四大商族沈、郑、田、王的老家主们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人率领家中的护卫乘船北上,直奔瓷裕镇。 还有江湖中人有独属于他们的传消息方式,得知威震江湖的活死人的徒儿被害,江湖中人人猜测谁胆大包天敢谋害活死人的徒弟?不必等秦五爷、翎爷和庄楼主的江湖令,那些江湖人自发会集到一起,结伴赶来瓷裕镇。 离瓷裕镇不远的京城,皇帝老儿得知自己亲封的荣乐郡主遭到八大氏族的谋害,龙颜震怒。立即下令禁卫军赶往瓷裕镇,圣旨传令镇守瓷裕镇、燕峡镇的三位将军率兵赶往陶土矿场挖山救援,若遇到阻拦时可先斩后奏。 朝廷一品宰相联合众臣向皇帝奏请严惩谋害荣乐郡主的恶徒,收回八大氏族的皇商资格,更将八大氏族传承百年的奉先女活祭祀的俗礼称为残害无辜性命的恶行。 皇帝老儿立即传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软禁于家中,直至寻到栗海棠后,再交由义亲王决定。 皇帝的近侍宦官周公公念完圣旨,向端坐于太师椅里的诸葛弈鞠躬作揖道:“老奴拜见王爷。” 诸葛弈揖手,道:“多谢皇上,有劳周公公。” “王爷客气。不知郡主可有消息,皇上挂念得紧呢。” 周公公将拂尘搭在臂弯,躬腰倾前,小声说:“王爷,皇上说了,不管郡主是死是活,八大氏族皆交给王爷处置。” 诸葛弈点头,说:“请周公公代臣叩谢皇恩,代郡主叩谢皇恩。” 周公公后退半步,鞠躬揖礼:“王爷保重,望早日听到郡主平安归来的好消息。老奴告退!” “来人,送周公公出去!” 诸葛弈揖手,唤出一名护卫送周公公离开。他望向天空中的太阳,说:“人都到齐了吗?” 一名黑衣鬼卫出现,将一块九龙玉令呈给诸葛弈,禀告:“主人,翎爷已和秦五爷会合。” “送他们过去,逃者就地正法!” 诸葛弈龙眸阴冷,瞟过瑟瑟发抖的满院子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和夫人们。这些人曾经多么耀武扬威、狂妄霸道,现在还不是跪在他的面前胆裂魂飞。 “是。” 护卫们齐声大喝,拨出长剑驱赶满院子的人排成整齐的队伍,一个个用麻绳套在胳膊,等待号令离开瓷源堂。 诸葛弈乘上青篷马车,先一步赶往镇郊东北方的陶土矿场。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他未喝到无情花毒的鲜血,已出现昏厥现象。 为赎罪,青萝决定代替海棠,成为诸葛弈解毒的药人。但诸葛弈拒绝饮服她的血,更不愿她靠近半步。 尉迟归寸步不离地跟在诸葛弈身后,随时为他施针压制毒痛。他派冷肆去绝情城,希望梅枭收藏的那本手札能寻到暂时压制毒痛的方法。 第1295章 诸葛弈是天 瓷裕镇东北方的栗氏族陶土矿场,被数万石的火药炸崩塌的矿洞已封堵得密不透风。时不时有大石块混合泥土从山顶滑落,砸伤了许多挖洞的人们。 青篷马车抵达矿场时,翎十八和秦五正商量绕到山的另一侧开挖,或许能抱有一丝希望。 “阿弈,你不是在瓷源堂吗?怎来了这儿?” 翎十八看到诸葛弈由尉迟归扶下马车,连忙唤人搬来椅子让他坐了。 诸葛弈龙眸阴鸷,盯向密不透风的洞口,说:“用火药炸,量小些,注意安全,别牵连无辜性命。” “好。” 翎十八早已准备了火药,只是秦五担忧前来帮忙的人们遭殃。毕竟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他们率领的护卫们,还有江湖人、朝廷的人、各方大商们派来的人。 “诸葛兄,你怎将他们也押来了?” 尉迟归看到孟虎统领两队护押送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公子们和姑娘们来到矿场,像驱赶判定流放的囚犯一样列队走来。 “陪葬!” 诸葛弈龙眸森寒,语气更冷,仅仅两个字让尉迟归产生恐怖的幻象,一群男女老少被封锁在矿洞里哭喊求饶。 “海棠姑娘不会死的,她一定会活着。” 尉迟归坚定地说,亦不再回头看八大氏族的人们。 “主人,元家主来了。” 护卫上前禀告。 诸葛弈微回首,果见元家主,元家三兄弟,和元俏一起徐徐走来,他们的身后跟着元氏族的青壮男子,他们扛着挖石头用的铁锄和铁铲,还有箩筐、木棍。 “元家主。” “诸葛公子。” 诸葛弈与元家主相礼,又与元家三兄弟相礼。 元俏哭得一双眼睛红红肿肿的,见到诸葛弈急问:“海棠呢?她还在山洞里吗?” 诸葛弈点头:“是。” 元俏掩面大哭,说:“她不会死的。她说自己属猫的,有九条命,死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呜呜呜,都是骗我的,她这个不守信诺的小骗子!呜呜呜,我讨厌她!” “俏儿,不得胡闹!” 元家主忍不住喝斥,在家里哭哭闹闹就算了,怎当着诸葛弈的面前还如此放肆。比起外人,诸葛弈更担忧海棠的安危。 元凯对元家主说:“父亲,我们过去瞧瞧有没有可出力的。” “去吧。” 元家主指指元俏,严厉道:“你不准过去,留在这儿。” “我不!” 元俏挽着大哥元凯的胳膊,拉着二哥元俊的衣袖,唤着三哥元杰拿铁锄头,一起去帮忙挖山。 元家主歉意道:“诸葛公子恕罪,我这女儿真真被宠惯坏了。” 诸葛弈请元家主坐下一起喝茶,说:“元姑娘品行端正,性格洒脱。当初在闲花城时,助海棠战胜苏家。海棠与元姑娘情深义重,互视为挚友。元家主不嫌弃海棠,我怎敢怪罪元姑娘。” 元家主揖手道谢,故作无意地看向不远处的八大氏族的人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七位老族长,后面是掌权老爷们,再之后是夫人们、公子们、姑娘们。 “诸葛公子,他们这是……” “陪葬!” 诸葛弈放下茶杯,龙眸深远凝望矿洞外聚集的人群,他们在秦五爷的率领下搬运火药包,依照翎爷的画图布置在封洞的石头缝里。 元家主暗道火药乃禁物,这么大量的火药不会引起朝廷的怀疑吗?纵使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也抗挡不住朝廷问罪。 与元家主一样,八大氏族的七位老族长和掌权老爷们也惊呆了。栗氏族的陶土矿,每年的火药量需呈报官府,盖过官印后才可使用。 “私用火药是死罪,他不怕朝廷问罪吗?” 栗族长惊叹,这搬运的火药足够两年开采陶土矿的量。 乌族长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树林,以枯木为支撑搭建的营账,有许多穿着铠甲的士兵在忙碌做饭。 莫族长是唯一能躺在步辇上的人,他睁开昏花的眼睛,环视四周。 “皇帝派来的禁卫军,镇定瓷裕镇和燕峡镇的驻军,元楚二家派来的人,江南四大商族派来的大掌柜,还有那几个不认识的大掌柜应该是封地五城的大商族派来的。” 细数矿场上有头有脸的大掌柜和护院首领就有百人之多,更不论他们认识的里长、村痞、贩夫们。 “主人,绝情城派来使者。” 阿伯骑马赶来,后面数十匹马儿紧随而来。一个个穿着西域特色的胡服,马儿更是千金难求的大宛驹。 诸葛弈缓缓起身,由尉迟归搀扶,元家主相陪,慢步迎来。 阿伯喝停马儿,下马禀告:“绝情城派来使者。” 十二位胡服男子喝停马儿,下马走向诸葛弈。动作整齐,手轻按胸膛鞠躬行礼。 “拜见义亲王爷!” “免礼!远道而来,辛苦了!” 诸葛弈打量这十二位胡服男子,轻装简行,衣裳干净,并不像长途跋涉的样子。 一位胡服男子将背上的皮革筒子交给诸葛弈,说:“这是城主命我们送来的。” “多谢。” 尉迟归接过,发现皮革筒子里有东西,似乎是颗粒的药丸子。他想应是冷肆抵达绝情城,梅枭派人前来送药。 那胡服男子又说:“义亲王爷,城主命属下转告。若海棠姑娘不幸亡故,与城主的约定请义亲王爷代为完成。” “可以。” 诸葛弈颌首,不管海棠对梅枭做出怎样的承诺,不管她是否活着回来,他都会代她完成。 十二位胡服男子齐向诸葛弈行礼,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尉迟归皱眉,问:“冷肆已到了绝情城吗?” 诸葛弈接过皮革筒子摇晃摇晃,里面“哗啦哗啦”响,说:“梅枭怕海棠被八大氏族活祭,故而又下一步棋,以保他能大仇得报。” 尉迟归恍然,说:“梅枭口口声声喜欢海棠,终究抵不过他为妻子报仇的恨意。” 诸葛弈斜睇尉迟归,酸溜溜地问:“他喜欢海棠?几时说的?” 尉迟归冷哼,说:“你还是先保证海棠活着回来吧,不然吃醋给谁看呀?” 诸葛弈尴尬扭头,看向已经布好火药包的矿洞。希望她能活着回来,残了没关系,他会永永远远的守着她。 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老爷们聚在一起议论,被这满矿场的人们震惊了,他们瞬间明白诸葛弈是天,他们与天斗,必死无疑! 第1296章 焦黑的男尸 经过三天三夜的火药包炸开、人工挖凿,在第四天清晨终于将塌毁的矿洞挖通了。 翎十八和秦五爷亲自进入矿洞中寻找海棠、莫晟桓、莫晟泓的踪迹,却发现矿洞尽头向左的一处小洞口有松动的迹象,但石头堆积得根本无法通行。 秦五猜测这小洞口的积石应是他们炸洞时落下的,或许海棠会活着爬出去。 翎十八拿了一块石头走出来,询问曾经在矿场做工的栗氏族人。 有些年纪的老人们告诉翎爷,这些石头需巨大的火药炸过之后才会崩落。依他之见,近来的几次小爆炸根本不能实现。 翎十八抱着一丝希望落空,不敢将老人的话说给诸葛弈听。他和秦五继续在洞里寻找,终于在矿洞中央的一处山壁下寻到一具焦黑的男尸。 矿洞外,诸葛弈下令鬼卫对莫晟钧和闫礼严刑拷打,让他们当众赤裸受尽鞭刑的耻辱。 莫晟钧咬牙不肯招认,他一会儿狂笑、一会儿诅咒、一会儿鬼哭狼嚎。他装得越疯癫,鬼卫的鞭子抽打得越狠。 闫礼看着皮开肉绽不成人样儿的莫晟钧,吓得跪地求饶,哭求说:“我招!我招!别打我!我不想死!” 诸葛弈龙眸冷瞟,微微抬手。 鬼卫停了鞭子,抓起闫礼的衣领拖到诸葛弈的面前。 “说吧。” 闫礼指向狂笑装疯的莫晟钧,说:“他把栗君珅、栗君武绑去乌氏族的瓷窑场,他们被活活烧死在窑里。” “什么?” 栗族长大喊一声,突然后倒入栗二爷的怀里,眼斜口歪、呓语不清。栗三爷见此状,说:“不好了,大哥中风了。” 可谁管栗族长如何?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恨不得钻进脚下的土地里。 诸葛弈斜睇一眼,说:“闫礼,我准你留全尸。” 闫礼呵呵冷笑,“诸葛子伯,既然你不肯放过我,就别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混蛋!” 莫二爷想冲过来,奈何他的胳膊套着麻绳。他愤愤大吼:“你把我的儿子如何啦?泓儿是我的儿子,他又不会争抢族长之位。你们为何不放过他?” 闫礼哈哈大笑,指着莫晟钧,对莫二爷说:“你去问他呀,他会告诉你的。” 莫二爷看向装疯狂笑的莫晟钧,怒火冲天。他对诸葛弈说:“放开我,让我打死他!” 诸葛弈懒理莫二爷的叫嚣,慢慢起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四日前,梅枭派十二名胡服男子来送药,正是压制美人噬之毒的无情花毒药丸。经过他和尉迟归的试验,这些无情花毒会催发他体中的美人噬之毒,同时也压制美人噬之毒的发作。 每个人都坚信海棠会活着回来,他也相信海棠不会弃他不顾。 翎十八和秦五领着一队护卫从洞里出来,两名护卫抬着一具焦黑的男尸摆在莫晟钧和闫礼的面前。 翎十八说:“莫族长,莫二爷,请你们看看这男尸会是哪位公子?” 在马车里吃过药的诸葛弈听到翎爷的声音,忙下了马车走来。看到地上只摆了一具男尸,崩紧的身体微微放松。 “看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佩饰。” 诸葛弈吩咐,一名护卫用黑布缠手,然后慢慢解开男尸的破烂衣服,果然在腰带处摸出一块烧黑的玉佩。 “拿给莫族长和莫二爷辨认。” 翎十八展开象骨扇遮住口鼻,那男尸已恶臭,连带的玉佩也散发尸臭味儿。 莫二爷抢上前来,双手颤抖的捧着那块玉佩,悲凄大哭:“我的儿啊!我的泓儿啊!你……你死了,爹怎么办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世人皆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莫二爷终其一生虽不行恶事,却未做过善事。他一生纵情恣意,从不想老年丧子。 诸葛弈问翎十八:“可寻到别的尸首?” “无!” 翎十八摇头,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我和秦五爷见到矿洞尽头左方有一处小洞,听矿场的老人说那是留作逃生的,平常用石门封堵。故而,我和秦五爷决定秘密派去搜山,或许有海棠和莫晟桓的消息。” “很好!” 诸葛弈长舒一气,对阿伯说:“你即刻回寒夜谷,海棠一直惦记为我解毒,定会赶回山庄的。” 阿伯应“是”,与尉迟归叮嘱诸葛弈的饮食后,便骑马返回寒夜谷。 “既然海棠有可能活着,暂且留他们的狗命。送回瓷源堂,不准任何人离开。” “是。” 孟虎率领三队护卫押送八大氏族的老族长们、老爷们、夫人们、公子们和姑娘们返回瓷裕镇,全部囚禁在瓷源堂等候诸葛弈的发落。 既然陶土矿场寻不到海棠和莫晟桓的下落,诸葛弈决定乘车先回瓷裕镇的谷宅,翎十八和秦五继续搜寻,矿洞也继续挖。恐海棠和莫晟桓会藏到某个废弃的矿洞里。 此后三个月,瓷裕镇的百姓们忙着置办年货。八大氏族的人们仍然囚禁在瓷源堂,他们日复一日的祈祷着栗海棠能平安回来,日复一日的吃着难以下咽的咸菜米汤。 三个月,整座陶土矿山被挖空,仍不见栗海棠和莫晟桓的踪迹,而诸葛弈已忍不住怒火。 一怒之下,他下令毁掉八大氏族。任何与八大氏族有生意往来的大商族皆遭到牵连,那些贩夫们也逃之唯恐不及。 翎十八、秦五、元家、楚家联手瓜分八大氏族的生意、商脉。常往来瓷裕镇的商人和贩夫躲得远远的,都跑去燕峡镇做生意。 江南四大商族本欲参入,被诸葛弈一声“同食者死”吓得打消歪心思,还眼巴巴的送来许多补品讨好。 被囚禁瓷源堂整整一百天,八大氏族的人们终于回到各自的家中。未等他们喘口气,八大氏族的老爷们又气得死去活来,夺权的年轻辈公子们无才无能。 楚家强势回归瓷裕镇,元家趁势崛起,而八大氏族连反抗之力也没有,眼睁睁看着八大氏族的生意毁于一旦,属于他们的商脉被瓜分。 接二连三的打击,八大氏族的老爷们齐聚瓷源堂的西偏院,在祠堂里向先祖们悲哭请罪。 彼时,瓷源堂的老管事一脸惊慌地跑进西偏院,禀告莫族长:“外面有一位自称俞氏后人的,前来拜访!” 莫族长闭眼睛长吁气,沉声道:“终于来了!” 第1297章 百年前的债 阿伯以俞氏后人的身份出现在瓷源堂,几位老族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真正要毁掉八大氏族、毁掉他们的人是俞氏后人。 莫族长强撑着身体,挺直腰板,激动地说:“一百年啦,当初俞氏族衰败自有公论,你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来偿还?” 中风瘫疾的栗族长“唔唔唔”个不停,口水延着嘴角淌出一条河来,栗夫人拿帕子擦了又擦。 乌族长冷眼看着,他已经做好逃走的准备。当初害死诸葛樱的人他的大哥,被诸葛弈记恨的人也是大哥,既然大哥有心悔悟就承担乌氏族的责任吧。 司老族长、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已在司明堂的指示下决定不参与八大氏族的任何事,他们今日前来向先祖们请罪,只为求一个安心。 阿伯拿出百年前的俞氏族长遗信,信中详尽八大氏族的第一代族长如何侵吞俞氏的生意,如何谋算俞氏抢夺瓷裕镇,包括八大氏族至今的矿场、瓷窑场、果园、耕地、田庄皆是俞氏的祖业。 “这是百年前俞氏祖业的所有契子,我已到京城的户部一一查对过。至今百年,这契子的原主仍是俞氏族人。” 百年了,八大氏族的第一代族长若知道自己抢夺来的俞氏祖业属皇帝封赏,恐怕他们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懊恼大骂自己愚蠢。 莫族长伸手抢来一张契子仔细查看,难以置信地说:“皇帝封赏?你们俞氏一介贱商,凭什么得到皇帝的封赏?” 阿伯拿出一本泛黄的族谱,滔滔不绝细数百年前俞氏族人们对子孙后代的培养。 “俞氏族与江南四大商族一样立族三百年,俞氏族的第三代子孙曾出过一位状元,一位将军,一位探花,三位进士,六位秀才。” “俞氏族虽商贾之族,也是诗书世家。俞氏子孙从小习文学武,先学经史子集,后学经商谋略。夏三伏、冬三九皆有江湖武师教导。” “你们以为俞氏族人早已灭绝,瓷裕镇全是你们八大氏族的族人。不,你们错了。”阿伯翻开族谱,翻到栗氏村的一页,说:“你们看吧,你们选出来的栗氏奉先女,她的先祖是俞氏第二代宗亲的外孙,祖籍东岳山,胡姓。” 中风的栗族长睁大眼睛,看清族谱上详细记录着栗海棠祖上七代的身世。最后一页写着:栗锅子,原姓胡,名胡益,家住栗氏村,祖四代更栗姓,保后世子孙,长乐居安。 阿伯合上族谱,说:“她虽胡姓,亦有俞氏血脉。即使我不与你们清算百年前的账,也不会饶了你们谋害海棠的罪孽。” 莫族长看着趾高气扬的阿伯,时至今日他知道大势已去,不论阿伯是否为俞氏后人,他的背后有诸葛弈、翎十八、秦五和庄南华做靠山,他们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甘为鱼肉。 “俞氏后人,你想如何算账?” “莫族长果然与别人不同,爽快!” 阿伯又抛出一册账簿,说:“依照这个算账,你们认便是,不认我也好动手。” 莫族长指指地上的账簿,不待莫三爷去捡。 乌族长抢先拾起来翻看,说:“百年前的事情,我们没有亲身经历,谁知你拿来的账簿是真是假。况且,一百年啦,八大氏族连自家的账簿都算不清楚,何况与俞氏族的旧账呢?老奴才,我劝你脑袋灵光些,别仗着你背后的主子强硬,就跑来我们面前装神弄鬼。你是不是俞氏后人,还有待查证呢。” 阿伯不愠不火,撸起衣袖露出上臂的烙痕旧伤疤。 “俞氏子孙,每个人出生时便烙下族姓。若你们不信,可以查查八大氏族的族人,或许能找到隐藏在你们之中的俞氏后人。” 乌族长胆惧地吞咽口水,喝斥:“胡说八道!” 阿伯深吸气,说:“我有没有胡说,你们去查查便知。” 莫三爷抢过账簿交给莫族长,说:“老奴才,你本名叫什么?” “俞延。” 阿伯坦承,大声喊出自己的本名。 莫族长粗略翻看账簿,认出他的先祖第一代莫氏族长的笔迹。 “俞延,若我们愿意让出瓷裕镇,愿意将百年前的俞氏祖业还给你,你能放过我们的族人吗?让他们继续留在瓷裕镇?” 阿伯盯着莫族长,莫族长亦盯着阿伯。二人仿佛在用眼神较量,谁先败下阵来便服输离开瓷裕镇。 一座城,一座城的百姓,一个百年前的氏族,八个今日的氏族,一场无声的争斗…… “好,你赢了!” 莫族长怅然叹息,他抛开账簿,对莫三爷说:“传令莫氏族人,十日内撤离瓷裕镇,我们回南方老家去。” “这个好!我们也一起走。” 乌族长拍手附和,他早想回老家去瞧瞧。留在这儿担惊受怕的,天知道谁家的混账孩子又会惹出多少祸事来? “想走?你们走得了吗?” 秦五抓着一个大和尚闯进来,吩咐身后的两名护卫:“堵住门口,不准任何人逃出去!” “秦五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族长一看被抓来的大和尚,顿时头皮发麻。自从四年前隆福家庙烧毁之后,他就秘密送走了大哥。什么时候不出现,非要这个时候出来溜哒呢?被抓住了吧?又要连累他了。 秦五问阿伯:“你的事情了断没有?” 阿伯摇头,看向莫族长:“没有诚意。” 秦五冷笑,将大和尚推向乌族长,说:“等会儿诸葛兄弟来了,一起做了断岂不更好。” “我来了!” 诸葛弈的低沉嗓音从院门外传来,还有翎爷的浅笑声、庄南华轻咳声。 秦五回头,笑说:“来得真快!” 翎十八摇摇象骨扇,斜睇诸葛弈,说:“等会儿有好戏上演,我们当然来得快喽。” 秦五哼笑,指向大和尚,“诸葛兄弟,他就是你的大仇人,上一任的乌氏族长,悟戒大和尚。” 诸葛弈跨入荣兴堂,环视在座的众位族长们、老爷们,龙眸阴冷目光定住在悟戒大和尚。 “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悟戒大和尚神情悲戚,缓缓跪在诸葛弈的脚前:“我也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我罪孽深重,求赐一死!” 诸葛弈看着俯于脚下的昔日仇人,竟没有一丝报仇的释然感觉。 第1298章 闫族长归来 诸葛弈并没有亲手报仇,悟戒大和尚终究为自己的罪孽付出生命的代价。乌族长以为大哥的死能抚平诸葛弈的恨意,却不知他当年对栗海棠的种种恶行、折磨和侮辱,比悟戒大和尚的恶行更加令诸葛弈记恨。 诸葛弈唤出鬼卫,令道:“乌族长疯了,就让他疯一辈子吧。” “是。” 鬼卫抓住欲夺门逃跑的乌族长,即使乌族长大喊自己没有疯,唤着莫族长等人为他作证,可惜满屋子的人没胆子为他求情,一个个害怕的不敢直视诸葛弈的凌厉龙眸,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诸葛弈鄙夷冷笑,昔日与他和海棠处处刁难,霸道横行的老狐狸们也有这般委屈求全的情景。 “呵!来人!去封了八大氏族的府,不准他们带走任何一件东西。” “是。” 另一名鬼卫遵令离去。 “等等!” 院子里突然传入一道熟悉的男声,众人讶然望去,只见逃去青州的闫族长与两名护卫押回一对男女,他们的头套着黑布袋,身上穿着农家夫妻的粗布衣。男人穿着麻布棉鞋,女人的天足穿着红色薄棉的绣花鞋。 “诸葛子伯,我们又见面了。” “闫族长,确实多年未见。” 诸葛弈转身,站在荣兴堂门内,居高俯视站在石阶下的闫族长,以及他的两名护卫押制的一对男女。 闫族长冷瞟堂中的莫族长等人,鄙夷道:“一群老废物,看来狼崽子们太心慈手软了,没置你们于死地。早知道你们无用,我该回来的。” 诸葛弈嘲讽:“当年不知谁被赶出瓷裕镇,如丧家之犬般投奔无言公子。怎么?无言公子也不肯收留你,你又滚回来乞求收留吗?” 闫族长哈哈大笑,说:“诸葛子伯,我敢回来,必定有十足的把握。如何?我们来谈一笔生意,怎样?” “凭你?” 诸葛弈不屑。 闫族长一抬手,他身后的两名护卫解开被押制的男人的黑布头套,一张溃烂伤疤的脸吓得满屋子的人们尖叫。 诸葛弈剑眉微拧,他对这男人有种熟悉感。 闫族长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女人的脖子上,威胁说:“诸葛子伯,我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离开瓷裕镇,交出寒夜谷,并且发誓永不来犯。否则……我就杀了她!” “姓闫的,你想死是不是?” 无言公子闯进院来,朝着闫族长大吼,焦急地对诸葛弈说:“是海棠姑娘,他回来的途中遇到莫二公子和海棠姑娘。” 诸葛弈瞬间煞气森寒,抬手抓向闫族长。纵使尉迟归叮咛他不可使用功夫,但此刻关乎海棠的安危,便是死他也认了。 闫族长的匕首划破女人的脖子,赤红鲜血迫使诸葛弈收势,站在距离闫族长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到底想怎样?” “刚刚说过了。”闫族长将匕首抛给诸葛弈,得意说:“你可以杀了我,但是你心爱的小徒弟就……哈哈哈!” 诸葛弈握住匕首,挑破女子的黑布袋子,她根本不是海棠。 闫族长突然跳到无言公子的背后,一根玄铁精丝勒住无言公子的脖子。 “想见到她,跟我来吧。” “哼!怕你吗?” 诸葛弈收好匕首,这是他送给海棠的,也是她最喜欢的。 闫族长以无言公子为人质,将众人引到曾经的祠堂衍盛堂前的祭祀场。四年前的大火焚毁衍盛堂、奁匣阁、无心院和隆福家庙,唯一幸存的就是祭祀场的祭祀台。 高十丈的祭祀台依然矗立在空旷的广场,台上的铁笼子焦黑斑驳,一百年来不知多少无辜少女的鲜活生命焚毁于笼中。 当众人来到祭祀场时,瓷裕镇的百姓们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翘首仰望笼子里的一对少男少女。 诸葛弈远远的看到笼子里,一个满脸烂肉的男子抱着昏迷不醒的海棠,朝着祭祀台下的人们大喊大叫,似乎让人们帮忙去寒夜谷送信儿。 闫族长放开无言公子,对诸葛弈说:“很感动吧?自己伤得鬼一般模样,还担忧着她。一路回来,我都怀疑莫晟桓对她有男女之情。” 诸葛弈默默走向祭祀台下,仰望笼子里的莫晟桓和海棠。他唤来阿伯,说:“瓷裕镇是俞氏的,由你来决定。” 阿伯犹豫了,他为复兴俞氏而活,却不想害死任何人,尤其是海棠。小丫头在闲花城时斗败苏老家主,将苏氏霸占俞氏的祖业还给他,还不畏危险的回到瓷裕镇助他谋划复仇。他不该为一己之私而害她身陷囹圄。可是……俞氏百年的冤情…… “哈哈哈!你下不定决心,我帮你!” 闫族长抢过旁边护卫的火把,朝着祭祀台的铁柱子抛去。 涂过油的铁柱子瞬间大火腾起,借二月春风之势如一条火蛇快速弯延上攀。 诸葛弈的心揪紧,看向阿伯,怒骂:“废物!” 阿伯怔愣,大喊:“救她!我不要报仇!我不要报仇!” 比诸葛弈更快,十几名戴着魑魅面具的鬼卫飘向祭祀台的铁笼子,在火蛇吞噬铁笼子之际,断开锁链,救出受伤的莫晟桓和昏迷的栗海棠。 “不可以!拦住他们!” 闫族长惊慌大喊,唤着自己雇佣的江湖杀手去阻劫。却发现那些江湖杀手根本不敢暴露,他们畏惧的看向诸葛弈。尽管他们干着刀口舔血的恶行,却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威震江湖的活死人,那是个魔王。还有翎爷,秦五爷,庄楼主,无言公子,都是行走江湖手刃无数性命的狠辣人物。 “不好啦!不好啦!” 一个肥胖的老头儿气喘吁吁跑来,撞翻了莫族长的步辇,大哭说:“莫族长,不好啦,瓷源堂被大火烧了!” 莫族长惊骇,抓住老头儿的衣领,问:“谁放的火?” 老头儿摇头:“不知道呀。快,快去救火吧!” 莫族长瞪了闫族长,对在场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下令:“都给我去救火,瓷源堂毁了,你们全都别想活!” 祭祀台下围观的百姓们恍然回神,四散去寻打水灭火的工具,纷纷跑向镇东长街瓷源堂的方向。 诸葛弈才不关心瓷源堂如何,他下令回谷宅,留下不失所措的阿伯呆站在祭祀台下,仰望大火烧红的铁笼子。 第1299章 焚毁瓷源堂 当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取水赶到瓷源堂的时候,瓷源堂的西偏院已经焚毁得屋塌梁毁,供奉的八大氏族先祖们神位也随着屋子一同焚毁。 当莫族长等人赶到瓷源堂大门外时,只见一个六岁的小男孩高举火把站在大门内,背对着长街的人们。 小男孩的身边站着十名蒙面黑衣人,以及皇帝派来的禁卫军、将军和士兵。他们用身体围成一堵墙,阻止任何人靠近半步。 司老族长打量小男孩,看向沉默的莫族长、中风的栗族长、一脸警惕的闫族长。平日最爱出风头的乌族长被诸葛弈下令囚禁,少了乌族长出头还真有些犯愁。再看程族长、典族长和燕族长,也无人愿出头。 犹豫之后,司老族长迈前一步,问:“小娃娃,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男孩举着火把慢慢转身,黑亮亮的眼睛从左到右扫视一遍,稚嫩嗓音故作威严地质问:“谁是栗族长?” 中风的栗族长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不听使唤的双手动动。 小男孩又问:“谁是莫族长?” 端坐步辇的莫族长仍沉默不言,静静的凝视小男孩。为何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 小男孩又问了一次:“谁是莫族长?” 满街的人们齐看向端坐步辇的莫族长,无人敢代为应话。 小男孩嘲讽道:“做尽恶事,连赎罪的勇气都没有吗?爷爷说得果然没有错,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敢做不敢当!” 火把向后一抛,小男孩迈过高高的门槛儿,意气飞扬的大声宣布。 “我是俞氏第十三代子孙,俞宝儿。今日,为我的俞氏先祖们来与八大氏族清算百年的旧账!” “呵,俞氏后人。” 莫族长突然冷笑,手随意指向身后赶来灭火的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趾高气扬地说:“他们每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小娃娃,念你年轻不懂事受人挑唆,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你要说出指使你来烧瓷源堂的人是谁。” “你就是莫族长吧?”俞宝儿淡定的问,黑亮亮的眼睛肆意端看莫族长,说:“我刚刚问了两次,你为何不答?” “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何理睬你?” 一生倨傲霸道的莫族长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稚童,他能忍到现在已是极限。 俞宝儿对身边的两名黑衣人说:“关门!” “是。” 两名黑衣人依令将瓷源堂的大门闭阖,又落下大锁。 俞宝儿迈着小短腿儿步下石阶,来到莫族长前,说:“没有我的命令,瓷源堂的大门就打不开!莫老爷爷,你若不信可以亲自试试。” “无知竖子,你竟敢挑衅?” 莫族长暴怒,若非他已残废,怎甘心被一个稚童威胁。他回首对人们怒吼:“都看着做什么?还不快冲破大门灭火?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老祖宗留下的瓷源堂焚毁吗?不孝子孙!不孝子孙!” “莫老爷爷,论不孝子孙,你该首当其冲才是。” 俞宝儿走向莫族长身后的一位妇人,双手讨要水盆。 妇人怔愣,不知不觉送出水盆。待俞宝儿抱着水盆走回莫族长面前,她才后知后觉想抢回来,但为时已晚。 俞宝儿将水盆放在莫族长的腿上,天真道:“莫老爷爷还有力气训教,怎会没有力气保护老祖宗们留下的瓷源堂呢?请吧!” “卑贱小儿,你……放肆!” “呵!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何在你的面前故作恭敬?”俞宝儿高昂起小脑袋,轻蔑道:“你、不、配!” “混账!” 莫族长抓起水盆砸向俞宝儿,却有一道黑影袭来。银剑闪白,与水盆撞击发出“叮当”声响,之后水盆“咣当”一声落地。 长剑指向莫族长的喉咙,黑衣老妇人将俞宝儿护在身后。 “你是谁派来的?” “莫族长,多年不见,你竟成了废人。天道好轮回,你终于得到报应了。” 懒婆婆握剑极稳,刚刚出现时身手矫健不似老年。 莫族长错愕,眯眼仔细端详,惊讶道:“你是燕峡镇的女赌王?” “莫族长好眼力、好记性,确是老身。” 懒婆婆收剑,慈爱地看看身后的俞宝儿,无奈说:“又淘气了。” 俞宝儿吐吐舌头,朝莫族长扮个鬼脸,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辨白:“我才没有淘气呢。奶奶,我亲手烧了瓷源堂的祠堂,那些木牌子全都烧成木炭了。” “啊?先祖们的灵牌……啊!罪孽哟!”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听到俞宝儿的话,一个个抱头大哭,自责没能早一些闯进去灭火。他们仇愤地看向俞宝儿,群情激昂地大喊:“杀了他!杀了他!” 莫族长得意地看向懒婆婆和俞宝儿,这就是他想要的众怒。不必他出手,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足矣。 “轰——!” 紧闭大门的瓷源堂传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大火焚塌了整座瓷源堂的房舍,升腾天际的火光借着三月初春的风散向四面八方,瓷源堂恢宏威严的门楼瞬间被大火吞噬。 司老族长痛心疾首,悲戚道:“孽啊!孽啊!衍盛堂毁了,奁匣阁毁了,无心院毁了,隆福家庙毁了,如今唯一留存的瓷源堂也毁了。” 典族长耿直道:“怪谁呀?天作孽犹如恕,自作孽不可活。百年前,八大氏族将俞氏族赶尽杀绝,就该想到冤冤相报的今天。” 燕族长捂住典族长的嘴,小声劝:“你少说两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典族长扒开燕族长的手,耿直道:“我没忘,故而我决定举家迁离瓷裕镇。既然俞氏后人来讨债,我们偿还便是。我没有别的,一条命随时来取。” 程族长怅然,叹说:“好,我也愿意用命偿还。十日,我在家中等着你们。十日后,你们不来取我性命,我便带着家人回南方老家。” “我同意。” 司老族长附和,看向燕族长。 燕族长点头,说:“我亦然。” 司程典燕的四位族长表明态度,这四氏族的族人们也暗下决定迁离瓷裕镇。而莫栗乌闫的族人们不知所措的看向莫族长。 莫族长咬紧牙关,说:“好,我们离开瓷裕镇。” “轰——!” 又一声巨响,瓷源堂威严的门楼就在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眼前崩然倒塌,也象征着霸踞瓷裕镇百年的八大氏族辉煌落幕、衰败伊始。 风水轮流转,瓷裕镇又回到俞氏族人的手中。那些忍辱偷生、更姓改名的俞氏后人们依据族谱寻根溯源,终于恢复昔日的族姓,继续生活在瓷裕镇。 第1300章 莫氏族离开 阿伯没有对八大氏族的族人们赶尽杀绝,继续让他们留在瓷裕镇安居乐业,只要心无恶念、多做善事,瓷裕镇会永远成为他们的家园。 莫晟钧和闫礼被囚禁在瓷裕镇外莫氏田庄的水牢里,这儿亦是四年前莫族长和乌族长秘密囚禁海棠的地方。 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散发老鼠尸体的恶臭,莫晟钧终是忍受不住,一条汗巾子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 闫礼期盼着亲生父亲三清道人会闻讯赶来救他,他日复一日的等待着,直到冷肆来水牢见他,告诉他:“活死人下令九华洲仙境焚毁,为毒圣陪葬。毒圣,正是三清道人害死的。可他不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死了?” 闫礼抓住铁笼子的栅栏,眼巴巴盯着冷肆,他还有另一个希望,不怕不怕。 “那我爹呢?他在哪儿?” “闫族长吗?” 冷肆看了旁边为莫晟钧收尸的两名属下,对闫礼说:“想见闫族长,下去见吧。” “我爹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闫礼难以相信,闫族长与无言公子交情匪浅,无言公子定会保护他的。 冷肆猜度闫礼的心思,嘲讽道:“别妄想了。诸葛子伯是谁?他是活死人。”他丢进去一根麻绳,说:“皇帝老儿掌天下,义亲王掌生死。试问天下谁敢与义亲王为敌?” “义亲王?” 闫礼颓丧瘫坐在地上,他只知道诸葛弈是天下第一大商、是江湖人人敬畏的魔王活死人,没想到他……义亲王?那个八岁上战场,九岁领兵战胜漠北十部落的少年英杰。 “诸葛子伯,败在你的手里,我服!” 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闫礼闭上眼睛,簪子锋尖入喉…… 离开水牢,冷肆骑马赶去平安巷子的棠府,他要劝阻母亲懒婆婆离开。母子重逢,最恨别离。 八大氏族的族人们留在瓷裕镇,但老族长们、掌权老爷们、夫人们、公子们和姑娘们被驱离瓷裕镇。 莫族长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他知道莫晟桓留在寒夜谷得到诸葛弈的照料,也相信海棠会念着昔日旧情善待莫晟桓。 十日之期,阿伯没有找任何一位族长报仇。 莫族长率领家人们离开瓷裕镇。当莫氏马车队伍路过守安堂时,刘喜娘撑伞率领守安堂的女人们前来送行。 刘喜娘将一封信交给莫族长,说:“桓二公子请小主子派人送来的,望莫族长一路平安。” “多谢。” 莫族长接过信,劝说:“八大氏族已衰落,你们还留在这儿做什么,都各自去寻找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刘喜娘颌首,道:“多谢莫族长,小主子已为我们寻到好去处。待明日,我们便离开瓷裕镇。” “唉!万万没想到,八大氏族会毁在她的手里。哈哈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莫族长仰天大笑,泪水不知不觉地流。 马车队伍渐渐驶离,远远的亦能听到莫族长的大笑声。笑中含悲,凄凉哀怆。 刘喜娘望着望着,也抑制不住眼泪。她没想到海棠会真的逆天改命,将八大氏族传承百年的祖规废除。 从今以后,瓷裕镇的八大氏族将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则史记,后世人们对八大氏族的评价褒贬不一。 瓷裕镇恢复昔日的平静,远离镇子的寒夜谷却不平静。 莫晟桓被炸烂的脸愁坏了海棠,反观莫晟桓却坦然视之,并不觉自己的丑脸有什么可怕的。 乌银铃留下来照顾他,莫晟桓反而不自在起来。 栗海棠亲自写信给叶梧桐,希望他来为莫晟桓治疗脸伤。为此,尉迟归和诸葛弈皆抱怨连连,怪她不信任他们。 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叶梧桐,栗海棠一路抓着叶梧桐去见莫晟桓,如数家珍般详细介绍莫晟桓的伤势情况。 叶梧桐听得头疼,信中邀请他来吃美食,怎会变成这样呢?他拒绝! 迟迟不见海棠回来给自己喂血,诸葛弈亲自来到莫晟桓住的小院抓人。见到海棠拉着叶梧桐唠唠叨叨的,立时醋坛子打翻了。 “傻丫头,治伤的事交给叶梧桐即可,你来为我治伤。” “师父,桓哥哥的伤势比我当年的还重,万一落下疤痕就……”咦?她怎么飞起来了? 诸葛弈毫不费力地扛起海棠,叮嘱叶梧桐务必治好莫晟桓,然后溜之大吉。 回到主院的卧房,轻柔地放下海棠,诸葛弈立即躺倒在床上捂着胸口一脸痛苦。 “哎哟!疼!” “疼?骗谁呢?” 栗海棠气得小拳头捶他,真当她是三岁的奶娃儿好诓骗吗?装病也要像个样子嘛。 诸葛弈拉着她躺来身边,说:“再过半年,你就十五岁了。可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 “我不嫁。” 栗海棠翻身坐起,骄傲地说:“我是谷宅小东家,又是楼外楼的东家。我还要做生意呢,哪有时间嫁人呀。不嫁不嫁,怪麻烦的。” 诸葛弈阴沉脸色,说:“你敢不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收回谷宅、卖掉楼外楼,把你困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哟!王爷好威风哟!” 栗海棠阴阳怪调的嘲讽,小手轻轻抚顺他的胸口,说:“王爷别生气,奴家错啦!” “哼!我看你根本不知错在哪儿。” 诸葛弈长臂一伸圈住她的小蛮腰,单手枕在脑后,宠溺又深情地凝睇她。与她一起过平淡悠闲的日子宛若梦境,他好想一直活在梦中。 栗海棠看看墙上的时辰钟,推开缠在腰的胳膊,说:“辰时了,你该喝药了。” “待你的身体好些,我们去绝情城问个清楚。” 每次看到她割破手腕为他取血,诸葛弈就心疼得三魂七魄都飞出来,生怕她被黑白无常鬼抓去充数。 栗海棠先服下一颗护心丹,说:“没有别的法子,梅城主不会骗我的。” 诸葛弈冷嗤,说:“当初他对你们说我的美人噬之毒要化解大半,我才会醒来。呵呵,后来呢?才多久呀,我就醒了。” 栗海棠无言反驳,暗骂梅枭是混蛋,竟连她也骗了。 诸葛弈下床来到她身边,看着一滴滴鲜红的血液积聚在白玉碗中,犹豫问:“要不……我喝兔子血吧。” “你嫌弃我?” 栗海棠斜睇他,不高兴的嘟嘟樱唇。 诸葛弈宠溺浅笑,从背后环住她。 “爱你!” 第1301章 揭穿假丫鬟 瓷裕镇恢复平静,阿伯带着孙子俞宝儿来到寒夜山庄拜见诸葛弈和海棠,感谢他们为俞氏族重回瓷裕镇的大恩。 栗海棠看到俞宝儿,想到夭亡的弟弟小旺虎,想到害死他的栗仙音。 待阿伯领着俞宝儿去拜见翎爷、秦五爷和庄楼主的,栗海棠扑在诸葛弈大哭,诸葛弈柔声细语安慰也无法变出一个小旺虎来哄她高兴。 默默陪着她,感受她的悲痛和愤怒,诸葛弈下令去瓷裕镇寻找栗仙音。乌族长疯了,成为乌族长夫人的栗仙音若不在镇子里,就在栗氏村的家里。 栗海棠仍记着与梅枭的约定,央求诸葛弈抓到栗仙音后交给她,她要亲自送去绝情城,亲眼看着栗仙音为自己做过的恶事赎罪。 诸葛弈自有打算,在送去绝情城之前,他会让栗仙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当年就是他一再的慈悲,才会让栗仙音肆无忌惮的谋害小旺虎。 尉迟归来找诸葛弈和海棠,兴奋道:“不愧是神医世家,叶梧桐的医术远在我之上。佩服!佩服!” 栗海棠转悲为喜,跳到尉迟归面前,仰着小脑袋欣喜问:“桓哥哥的脸伤好了吗?和以前一样俊美?” “那倒没有。” 尉迟归摇头,尴尬说:“烂肉好些了,不过叶梧桐说会留疤。” “废物!” 栗海棠立时翻脸,惊得诸葛弈和尉迟归偷偷交换个眼神,顿感叶梧桐不容易呀。孔圣人云: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去瞧瞧。” 栗海棠抓起披风冲出门,留下诸葛弈和尉迟归无奈摇头,默契的跟去看热闹。 寒夜山庄分为十六个院子,除了诸葛弈和海棠居住的主院在最中央,翎爷等人居住的客院在东,莫晟桓等人居住的客院在西。 栗海棠一路风风火火的跑到西边的落霞院,一进门就被一张漂亮的脸吸引。她唤住那名丫鬟,背着小手绕着丫鬟仔细打量。 “你叫什么?” “绢儿。” 丫鬟垂首,屈膝行礼。端在手上的铜盆里鲜血与水混合散发浓浓的腥味儿。 栗海棠盯着丫鬟的脸,又问:“哪里人士?” “乌氏村。” 丫鬟垂眸谨言,不敢多说一个字。 栗海棠点头,以为她是乌氏族的姑娘,说:“乌族长德行不好,你们可别学他。” “是。” 丫鬟行礼,正准备走时,忽听到身后有少年大喊。 “拦住她!” “谁?” 栗海棠疑惑,怔愣之时忽觉一道冰凉抵在脖子上。铜盆落在地上发出铁质的声响,那丫鬟已转到她的身后,挟制她为人质。 “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栗仙音,你敢!” 叶梧桐怒极,看到无数暗卫出现,还有追来看热闹的诸葛弈和尉迟归,他大吼:“她是栗仙音!” 诸葛弈见海棠被挟持为人质,欲救时被尉迟归阻止。尉迟归更快一步逼近栗仙音,银针入穴,栗仙音立即昏迷不醒,倒在尉迟归的怀里。 “海棠!” 诸葛弈抱住海棠,察看她的脖子有没有受伤。 栗海棠憨笑,说:“师父别怕,我胆子大着呢。她这雕虫小计,还能吓唬住我吗?” “少吹牛了。” 叶梧桐与她面对面,刚刚看到她脸色苍白可不是嘴上说的这般英勇。他走到昏迷不醒的栗仙音的身旁,喂给她一颗药丸子。 尉迟归好奇:“你给她吃了什么?” 叶梧桐沉吟片刻,说:“一种让她付出代价的毒药。敢骗我,我让她永远活在懊悔中。” “善有善果、恶有恶报。” 尉迟归感叹,好奇心越发强烈。长臂搭在叶梧桐的肩上,说:“来,我们进去一边喝茶一边回忆往事。” 叶梧桐冷眼斜睇,推开他的胳膊,说:“我不想回忆。” 尉迟归撇嘴角,看向诸葛弈和海棠,惊讶问:“你们不想知道吗?” 栗海棠吩咐暗卫将昏迷的栗仙音关到地牢,待她亲自押送到绝情城交给梅城主处置。诸葛弈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亦是他的。 “今晚你想吃什么?” 诸葛弈投给尉迟归一个“等着”的眼神,尉迟归看他又看向被暗卫拖走的栗仙音,笑眯眯的点点头。 寒夜山庄的地牢分布在十几个地方,正所谓狡兔三窟。不仅有地牢,连山里也挖了隐秘的牢房。 当然,栗海棠绝不可能将栗仙音关在山里的牢房,万一栗仙音被山里的野兽吓死怎么办?她如何向梅枭交待? 夜,子时。 喝过血,诸葛弈哄疲惫的海棠睡下,他等着浑身寒气褪去,才悄悄起身来到院外。正巧尉迟归强拉着叶梧桐也来了。 三人一同去关押栗仙音的地牢,一路尉迟归聒噪的询问叶梧桐当年如何为栗仙音换脸,如何将书生贩夫的男子容貌变成妩媚动人的女子容貌。 叶梧桐并不想详细解释,这修容术是叶氏的独门绝技,非嫡传人不可知。 一路听着尉迟归和叶梧桐斗嘴,诸葛弈脑海里闪现各种酷刑、毒药、虫蛇等等。 地牢的门“吱呀”作响,诸葛弈、尉迟归和叶梧桐来到地牢时,发现牢中空无一人。湿冷的地上有数十鞋印,根据脚印大小判断应有八人,还有一双小鞋印。 “哎哟?不会是阿伯吧?” 尉迟归指指湿地上的一双小鞋印,寒夜山庄里没有小孩子,如今海棠也是六寸的大脚丫儿。 今日阿伯领孙儿来拜见,嫌疑人只有那小男孩,而地牢的护卫能放行不通报诸葛弈和海棠,除了阿伯和翎爷有权力,连秦五爷也无法随意命令山庄的护卫们。 “师父,听说栗仙音被俞宝儿带走了。” 栗海棠气喘吁吁冲进来,急得满头大汗。该死的小男孩,到底和栗仙音是什么关系?为何阿伯不阻止呢? “对呀,阿伯?他去了哪里?” 她慌作一团,被诸葛弈和尉迟归同时拦下。 诸葛弈安抚道:“别急,我们去追。” “我们不知道他们把栗仙音带去哪里呀,怎么追?” 栗海棠慌得满脑子空白,质问守地牢的两名护卫:“你们是怎么回事?为何让他们带走栗仙音?” 愧疚的护卫说:“小主子息恕。阿伯大管家的孙儿领着两个蒙面护卫来提人犯,拿出的是……是……”他偷瞄诸葛弈,放大胆子说:“是主人的金令。” 诸葛弈皱眉,问:“大管家呢?他来了没有?” “没有。” 护卫诚实相告,害怕得跪在地上请罪。 栗海棠摆摆手让护卫继续守着地牢,她和诸葛弈、尉迟归一起去追。 第1302章 恍如恶梦醒 祁山岭,瀑布潭。 一路骑马追踪到距离祁山镇不远的祁山岭瀑布潭,入了山谷的一线天关口便听到远远传来女子惊天骇地的尖叫声。 栗海棠的心顿时悬起来,对诸葛弈说:“是栗仙音的声音,是她的声音!” “别急。” 诸葛弈安抚她,喝令马儿慢慢穿过一线天关门,进入山谷。 四月春,瀑布潭碧翠如玉,一条清澈莹白绸带从峰顶倾泻坠落,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七彩琉璃的华光,仿如串连天地之间的霓虹。 诸葛弈抱着海棠弃马步行,悄悄接近瀑布潭,躲到茅草屋的后面窥视。这座茅草屋如四年前一样完好无损,在海棠的记忆深处有着幸福,亦有悲痛。 瀑布潭的岸边,俞宝儿背手而立,小手里搓弄着一根簪子。那是栗仙音当年戴的簪子,是他被溺死前伸手抓来的。 潭中央有两艘小船,中央搭起一根井辘轳。 每艘小船上各站三名蒙面黑衣人,其中两人摇辘轳,另四人稳住小船不摇不翻。 俞宝儿举起簪子,他身边的黑衣人大喊:“起——!” 那两个黑衣人动作缓慢又一致的摇起辘轳,立时水花儿翻腾,一个头朝下的女人哭喊着“救命”被提出水中。 岸边,俞宝儿静静地看着,直到女人的头完全露出水面大口喘息,又戚戚哀哀的哭求饶命。 俞宝儿仰望大喊一声:“娘!姐姐!” 躲在茅草屋后面的栗海棠再也忍不住泪水,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俞宝儿,大哭:“旺虎,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 俞宝儿小小的身子僵硬一瞬,他用力挣脱开海棠的怀抱,倔强得不肯回头看她。他一步步走向水里,说:“请你离开,否则……我死给你看!” “臭小子,反了你啦!” 一直躲在树后看热闹的尉迟归跑出来,抓住俞宝儿,扬手打了他的屁股,骂道:“你这臭小子胆大包天,竟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犯人。看我回去不好好的喂你吃几颗毒药,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终究是六岁的小孩子,尉迟归又是数落又是打屁股,俞宝儿装出来的年少老成瞬间瓦解,手脚扑腾着大哭:“你这坏家伙,放快开我。爷爷知道你欺负我,定会揍扁你的!” “爷爷已是泥人过江自身难保,你还是指望你姐姐吧。”尉迟归用胳膊夹着俞宝儿来到栗海棠面前,说:“带回去,打一顿?” “我舍不得。” 栗海棠双手伸向俞宝儿,她要好好抱抱弟弟。 尉迟归叹气,将哭闹的俞宝儿送到海棠怀里,转身去了岸边,朝着潭中央大喊:“落——!” “不要——栗海棠救我——救我——” 栗仙音鬼哭狼嚎的哀求声从潭中央传来,可惜海棠根本无暇理睬她。失而复得的亲弟弟抱在怀里,海棠嚎啕大哭,积压在心底四年的痛如瀑布般全部发泄出来。 诸葛弈默默走来,将一对姐弟紧紧圈入怀里。血浓于水,纵使俞宝儿有着他的小倔强,但看到海棠这般悲声大哭,强装冷硬的心亦瓦解。 “姐姐!” 俞宝儿抱住海棠,卸下他伪装的坚强,如小时候依赖在姐姐的怀里撒娇、求安慰。 当阿伯赶到瀑布潭的时候,栗海棠和俞宝儿已经相认,诸葛弈陪着姐弟俩搭起篝火正在烤野兔子。 尉迟归站在岸边号令潭中央的黑衣人们“折腾”栗仙音,他一会儿喊“起”一会儿喊“落”玩得不亦乐乎。 栗仙音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哀哀求饶。可她万万没想到,尉迟归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诸葛弈更没有饶过她的意思。 至于栗海棠,只要留栗仙音一口活气儿交给梅枭,随他们去玩去闹。况且这法子是她弟弟想出来的,做为姐姐还觉得不解恨呢。 看到阿伯来了,亲昵地守在姐姐身边撒娇的俞宝儿突然变成严肃,腾得一下站起来恭谨地垂首而立。 阿伯将马缰拴好,走过来向诸葛弈和海棠作揖问安。看海棠和俞宝儿的亲密举动,应该是认亲了。 “阿伯,多谢你救了小旺虎。” 栗海棠倒一杯茶,双手奉茶,感激阿伯救了她的弟弟。 阿伯接过茶,说:“小主子不必客气,老奴亦是偶然救下宝儿……哦不,是小旺虎。” “不,他永远叫俞宝儿。” 从弟弟的口中得知,她家的先祖曾是俞氏第二代外孙胡氏,她们的身体里流着一半的俞氏血脉,亦算是俞氏后人。 阿伯救了小旺虎,并且悉心养育、视如己出,她自当感恩,亦不会为小旺虎更姓改名。 “小主子,老奴……” “阿伯无需多言,这是我的决定,亦是宝儿的心愿。” 栗海棠看向弟弟,从今以后她的弟弟姓俞、名宝儿,是俞氏第十六代孙。 “啊——救——救——我……啊——!” 栗仙音仍被提起来、落水里,反反复复折腾着。头朝下又受到水的冲击,她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时而刺白时而暗黑。 阿伯看向潭中央,问:“小主子如何处置栗仙音?” “我会亲自送去绝情城,交给梅城主。”栗海棠慈爱地抚摸弟弟的头,说:“弟弟能回到我的身边,乃阿伯赐予的福气,也是上天的垂怜。我不愿双手沾染栗仙音的脏血,更不想让她毁了我现在的幸福。” 阿伯很认同海棠的做法,说:“小主子心性善良,我就放心了。” “阿伯信我就好。” 栗海棠唤尉迟归回来一起吃东西,吩咐暗卫将栗仙音带上岸。 尉迟归看到阿伯,好奇问:“大管家,你当年如何救了溺在瀑布潭里的小旺虎?我记得秦五爷在瀑布潭捞到一具小男孩的尸体,海棠姑娘和诸葛兄亦认作小旺虎,伤心了好一阵儿呢。你明明可以说出来的,为何隐瞒至今?” 栗海棠淡淡一笑,有些事阿伯不说,她愿意装聋作哑。 诸葛弈冷眼斜睇尉迟归,对阿伯亦不满道:“怎的连我也一起瞒着?” 阿伯讪讪笑道:“我有几个脑袋敢瞒你?还不是八大氏族的人逼得我不敢说出来。” 回忆往昔,恍如一场恶梦惊醒,阿伯怜爱的看着俞宝儿,眼中泛起泪光。 第1303章 绝情城落幕 阿伯承认自己救了小旺虎,也是他用一具小乞丐的尸体骗了海棠和诸葛弈。 当年,栗仙音和东北赵皮货的几个贩夫一起谋害小旺虎,将两岁的小旺虎绑大石头上坠入潭中。 待栗仙音和贩夫们走了,他连忙下潭底去救小旺虎。也幸好小旺虎命大,只是呛昏了过去。 后来秦五爷派人到瀑布潭寻找小旺虎的尸体,他无奈之下寻到一具小乞丐的尸体,便偷梁换柱绑到潭底的大石头上,再引秦五爷派来的蛙人们去潭底寻尸。 他悄悄送小旺虎到东岳山,请懒婆婆和兰姨帮忙抚育。为小旺虎更姓改名,让他成为俞氏后人。 懒婆婆和兰姨是东岳山的大商族后代,在东岳山极有名望。小旺虎留在东岳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也算对不起诸葛弈和海棠。 听到这儿,海棠惭愧:“阿伯,谢谢你。” 阿伯笑着摆摆手,说:“八大氏族与你们斗得越来越狠,我哪敢将小旺虎活在世间的秘密告诉你们。当年没能保护好你的母亲闫氏,小旺虎可不能再成为他们逼迫你们的筹码。” 诸葛弈感受到阿伯的用心良苦,为自己刚刚猜忌他的用意而羞愧,汗颜道:“对不起,阿伯!” 阿伯揖手,苦笑道:“主人千万别与老奴这般,老奴承受不起。” 诸葛弈抬手虚扶一下,他和阿伯之间已算不清楚谁欠谁的恩情更多。经年之后,阿伯烛尽灯枯之时,对诸葛弈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此生无悔追随你!” 瀑布潭分别之时,栗海棠坚持亲自押送栗仙音去绝情城,诸葛弈自然同往,尉迟归也想再见一见梅枭。 阿伯和俞宝儿在护卫的保护下回到寒夜谷,将小旺虎的身份之谜公之于众。从此,俞宝儿不仅仅是俞氏后人,更是谷宅小东家的亲弟弟。 重回绝情城,见到梅枭,栗海棠险些认不出他。 梅枭枯瘦得像一具皮包骨的骷髅,被两个铠甲护卫用步辇抬到无情殿,栗海棠瞬间泪湿。 “梅城主,你怎会……变成这样?” “海棠姑娘不必担心,心愿未了,我不会死的。” 梅枭勉强微笑,全身无力的瘫软在步辇上。他看向诸葛弈,颌首道:“活死人,看来海棠姑娘为你化解美人噬之毒很顺利。” “是。多谢梅城主指点迷津。” 诸葛弈揖礼,诚挚感谢梅枭帮助海棠为他化解美人噬之毒。 梅枭微笑,手无力地伸出,诸葛弈疑惑伸手送上。 “不必紧张。” 梅枭为诸葛弈诊脉,确认他的美人噬之毒还有几成。他看向紧张的海棠,柔声安抚:“脉搏有力、脉象平稳,你顾照得很好。” 栗海棠释然一笑,骄傲地说:“我做事认真,从不懒惰。” “很好。” 梅枭知道海棠和诸葛弈、尉迟归此行来绝情城,正是亲自押送栗仙音。海棠守信为他抓到大仇人,他也会送一份儿谢礼成全她和诸葛弈。 “海棠姑娘每日服用大量的无情花毒,一年后如我现在这般油尽灯枯而死。”梅枭放开诸葛弈的手腕,一句话震惊诸葛弈和尉迟归,反是海棠淡定如常。 诸葛弈剑眉皱紧,龙眸瞬间湿润。他看向沉默的海棠,咬牙忍住骂她愚蠢、笨丫头、太傻了。 诸葛弈的痛心疾首尽在梅枭眼中,他轻声说:“海棠姑娘对你情深义重,舍己命换你命,该高兴才是。” “用仙妩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你会高兴吗?” 诸葛弈愤怒大吼,他冲到海棠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里。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舍命换他的活。 尉迟归抹掉泪水,说:“比我想得更严重,我以为……梅城主,那本手札……” “我已经烧了。” 梅枭抢白道,他很真诚地说:“尉迟叔父炼制的美人噬和无情花毒乃天下奇毒,落入图谋不轨者的手中必成大患。我将父亲的手札烧了,待我死后绝情城将成为一座空城。沙漠绿洲中种植的无情花也会一株不留的焚毁。” “那他们的毒呢?没有无情花毒,海棠姑娘如何继续为诸葛兄解毒?” “他们可以互为解药。” 梅枭一语惊醒悲怆的诸葛弈。 放开海棠,诸葛弈激动地抓住梅枭,说:“你说的是真的?” “比金子还真。” 梅枭皱眉苦笑,拍拍诸葛弈用力抓他胳膊的大手,依他现在的体力实在抵抗不住。 诸葛弈恍如做梦,看向海棠,露出释然的笑容。 栗海棠感谢梅枭,梅枭也感谢海棠遵守承诺送来栗仙音,让他可以安心去天堂见妻子,向妻子忏悔他的罪。 梅枭急着带栗仙音去妻子墓前祭拜,吩咐老妇人亲自送海棠、诸葛弈和尉迟归离开绝情城,连顿饭都没有赏给他们。 老妇人又送给海棠一匣蜜饯,叮嘱她以后再别来绝情城,也请诸葛弈待绝情城变成空城后,与秦五爷一起攻城夺主,免得绝情城变成另两座城主的口中肉。 诸葛弈请老妇人转告梅枭,他会善待绝情城的百姓,也会保留无情殿。 梅枭的金马车送给了海棠,马车里红绸缎墙上的五彩宝石比以前还多,多到一颗挨着一颗,几乎看不到布料。 坐在五彩耀眼的金马车里,栗海棠懒在诸葛弈的怀里默默流泪。早知道梅枭会死,她就不急着押栗仙音来了。 诸葛弈为她擦泪,安慰说:“每个人皆有命定的缘法,我们希望梅枭能长命百岁、活得恣意潇洒,殊不知于他是日复一日的煎熬。” 尉迟归从怀里掏出拼合成一张的美人噬秘药方子,说:“梅枭烧了老城主的手札,我留着它也无用,也烧了吧。” “烧吧。” 栗海棠抓过秘药方子丢进煮水的小铜炉里,不给尉迟归反悔的机会。 尉迟归无奈笑说:“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君子言出必行,才不与你们小女人一般出尔反尔。” “哼!琉女子也是小女人,你敢瞧不起自己的亲娘。” 栗海棠无意间提起琉女子,尉迟归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突然沉默下来,扭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诸葛弈拍拍海棠,对尉迟归说:“我已命人救出琉女子送回西北府。” “谢谢。” 尉迟归感激道,他没想到诸葛弈会救他的母亲。 诸葛弈没有说他能派人去救,全是看在西北侯爷的面子上,与尉迟归无关。不过,念在尉迟归帮助海棠为他化解美人噬之毒,也算是报还恩情了。 金马车未入祁山镇,直接驶向寒夜谷。在半途中,诸葛弈接到绝情城的消息,梅枭当日亲手喂无情花毒给栗仙音,栗仙音与梅枭同归于尽。 绝情城沦陷,西域三城变成两城,另二城的城主为争夺绝情城打得民不聊生、百姓遭难。 诸葛弈让尉迟归回西北侯府,请西北侯爷亲自领兵攻打西域三城,收复失地。以后两百三十年,西域三城归于西北侯管辖。 第1304章 隐繁华避凡尘 半年后,瓷裕镇的八大氏族变成俞氏、元氏、楚氏、司氏、程氏、典氏、燕氏、莫氏。 镇东长街的瓷源堂经历一场大火之后,被重新建造成一座祠堂,取名:忠信堂。祠堂中供奉着唯一的一座神位,无人知道神位的主人是谁?更无人知道立神位的人又是谁? 谷宅依旧掌管在栗海棠的手里,她与诸葛弈住在寒夜谷的寒夜山庄。每当她到镇子里拜访元氏老太爷、太夫人时,都乘坐一驾西域风韵的金马车。 莫晟桓的脸伤经过整整半年的精心治疗,终于恢复昔日的容貌。叶梧桐也终于逃回祁山镇的家中,再不必听海棠的唠叨。 自从莫族长率领全家人离开瓷裕镇,回到江南的家乡后就一直没有音信,直到栗海棠扶助莫晟桓振兴莫氏族,莫晟桓才透露莫族长在回家乡的途中病逝,莫家人也各自去寻安身之地。 莫容玖和元煦决定永远留在江南,帮助海棠打理楼外楼的生意。 仿佛一切尘埃落定,每个人都寻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转眼一年,栗海棠发觉自己的心有一处空了,又不知空了哪里。她翻看老黄历,计算着日子。 “怪不得心里空空的,原来是珅哥哥的忌日快到了。” “青萝,快去准备冥物,我要忌拜珅哥哥。” “刘姑姑也备些珅哥哥爱吃的东西,要清淡的。” “师父去京城见皇帝老儿都走了三个月啦,怎么还不回来。哼!难道被京中大官儿的闺女相中,娶媳妇生儿子再回来?” “兰月又在做什么?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 栗海棠喋喋不休的碎念,藏在暗处的鬼卫们憋笑憋出内伤来。怪不得兄弟们争抢着来保护小主子,差事轻闲还能听到小主子吐槽主人。试问天下谁敢说主人的坏话,唯恃宠而骄的小主子胆大包天。 翌日清晨。 金马车驶出寒夜山庄,栗海棠气闷地坐在马车里。若大的山庄,竟寻不到一个愿意陪她去忌拜栗君珅的人,阿伯不愿意、宝儿也不愿意、青萝不愿意、兰月也不愿意,就连孟虎和孟安也躲着她。 “哼!你们不陪我去,我自己去。有人绑架我,你们就等着挨师父骂吧。” 栗海棠愤愤不平地大喊发泄心中怒火,听得赶车的护卫咬牙忍笑。哎哟哟,牙好疼! 金马车来到栗君珅和栗君武被烧死的乌氏瓷窑场,这儿早已修建成一座墓园。墓园中埋葬三个人,栗君珅、栗君武、莫晟泓。 离栗君珅之墓最近的一处平坦高地,建造一座青瓦灰砖的小屋。 金马车的金铃铛响声从墓园门外一路响到小屋的木篱笆外,小屋里正在准备熬粥的年轻男子听到铃声和马蹄声便知是谁。 “花妹妹,你来了。” 程澜一身粗布农夫的打扮,满脸的胡子茬儿。 栗海棠跳下车,打量程澜,嫌弃说:“瞧你不修边幅的模样,夜里没吓到珅哥哥吧?他敢出来和你聊天吗?” 程澜调侃:“敢呀,他做了鬼以后胆子特别大,昨晚还与我商量去寒夜山庄看看你呢。” “哼!我才不信呢。” 栗海棠唤护卫取下马车里的东西,她和程澜一同去祭拜栗君珅。 “花哥哥,程族长前几天又来山庄寻我告状。” “你如何打发他的?” 程澜接过她挎的胳膊上的篮子,与她一同走向栗君珅的墓。 栗海棠摇头,反问:“花哥哥要一直守到死吗?” “对呀。”程澜站在栗君珅的墓碑前,满眼宠溺地说:“他是我的爱人,是我宁愿弃家族也要守护的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也曾告白过。可他当我是弟弟,当我在说玩笑话。他不气不恼,总会笑着说我傻,训斥我收敛顽劣好好读书、好好学武。” “花妹妹,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将你和珅哥哥葬在一起吗?” 无需他言明,栗海棠已猜到程澜的请求。 程澜羞赧道:“哈哈,被你猜到了。好吧,我承认,正是此事。请花妹妹成全,来世我与珅哥定会投胎一男一女、结为夫妻。” “嗯,你要投个女娃娃,我可以唤你……花姐姐!” 栗海棠从背后拿出一对花环,一只戴在程澜的头上,一只挂在栗君珅的墓碑上。一年前,程澜不惜与程族长、程夫人断绝关系,也要以“未亡人”的身份为栗君珅守墓,并在瓷裕镇的祭祀场当众发誓一生守墓、永世不离。 诸葛弈告诉海棠,爱是命定的,无关男人和女人、无关年老年少、无关身份贵贱。他佩服程澜的勇气,更感动程澜对栗君珅的真情。若海棠愿意理解他们之间的爱,就成全程澜。 祭拜过栗君珅,对程澜许下承诺,栗海棠乘金马车回到寒夜山庄。此时夕阳西下,山庄里热热闹闹的,远远的能听到秦五爷高亢粗犷的大笑声。 栗海棠避开正殿,绕着弯弯曲曲的游廊回到后宅,见自己的屋子亮着灯,窗子上映出一大一小的影子。 她踮起脚步偷溜过去,蹲在窗子下。 屋子里,诸葛弈将一个紫檀雕花匣子交给俞宝儿,说:“虎儿,我要同你的姐姐成婚了,暂时离开三年。这匣子里有二十块商令,可以掌控瓷裕镇的所有商铺生意。我交给你,亦是对你的期望。” 俞宝儿跪下来磕头,双手捧过,说:“师父放心,虎儿会努力学习、用心经营。” “你会比你的姐姐做得更好!” 诸葛弈扶起俞宝儿。 俞宝儿问:“师父,你要带姐姐去哪里成婚?我不能参加婚礼吗?” “我要带她去见我的师父林崖居士,请师父为我们主婚。然后履行当初的承诺,陪她一起大隐于市、游山玩水。” “那我以后唤你师父,还是姐夫?” “随你高兴。” 诸葛弈拉着俞宝儿坐来身边,说:“瓷裕镇留给你,记得:为商者不可贪利忘义,为王者要恩威并施。懂吗?” “懂!” 俞宝儿听懂了,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真正实践起来,他就…… 窗外偷听的栗海棠感动不已,泪珠子抹都抹不完。 此经数年,岁月流逝,一对神仙眷侣归隐山川河谷,无人知晓他们的踪迹。但商道和江湖时不时传出他们的消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一个是赫赫威名的天下第一大商活死人,一个是钟灵毓秀的谷宅小东家,从此锦瑟和鸣、共掌天下的荣华富贵。 作者语: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