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作者:勾陈九 【文案】: 以表姑娘的身份在国公府居住的那几年,孟玉拆跟明面上是远房亲戚实际是皇帝私生子的赵楚铮接触并不多。 真正熟悉起来,是因为她才孀居三月,宫里便下旨选妃。 她就这样进了宫。 本以为只是换个地方青灯古佛,不料他整整三月皆留宿她这里。 雨露君恩一人独占。 奇珍异宝源源不断。 - 再次醒来,竟是刚刚入京之时。 死前那双猩红绝望的眼睛让人心惊,这一次,她想主动去看看那少年。 #为你,人间值得# *女主是男主白月光朱砂痣,1v1,sc,甜。 *架空,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玉拆 ┃ 配角:赵楚峥 ┃ 其它:种田文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依旧被小狼狗带回家 ================== 第1章 黄粱一梦 亥时的梆子声且刚敲过,更夫的吆喝远去,安国公府庭院深处一片静谧。廊下的灯笼远远的一串红,在黑夜中互相依偎。 国公府后院老夫人的院子里,后房卧室烛火微暗。拔步床上的老人家年逾六旬,歪靠着青缎靠背引枕。此时手上的帕子按在眼下,形容悲切。 立在脚塌边的陈妈妈一手轻轻在老夫人背上拍着,一面劝道:“老夫人这是何必呢,姑奶奶去了,也定是进了极乐世界享福去了,她也想着您呢,瞧着这般,心里也不能好受。” 老夫人拳拳捶在心口,口里呜咽,“我的仪丫头啊,我这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尚还赖活着,她怎么就去了?我还记得她刚生下来团团的模样,还像是昨日,转眼就叫我这白头人哭黑发人。” 安国公老夫人膝下二子一女,女儿沈仪自出生既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养大,说是老夫人的命根子也不为过。长到待嫁的年纪,千挑万选,洁身自好,长相俊秀、性子温柔的孟长贤入了老夫人的眼。 也是考校了许久,定下了亲事,一朝将闺女嫁出去,好歹想着她能相夫教子平安一生,不料这才过去十来年,夫妻两前后都撒手去了。老夫人听闻噩耗,简直不能接受,当时哭的死去活来。 安国公为安慰老夫人,便打算将孟长贤跟沈仪的独生女孟玉拆接过来。并且亲自过去安排好妹妹的下葬事宜,带着外甥女终于在三月后到了京师顺天府。 老夫人今儿白日见着外孙女哭了一场,这会儿夜深人静想起青春妙龄去世的独女,一时悲从心来,伤情落泪。 陈妈妈轻叹道:“好在,姑娘顺利到了家,那贵重的人品,跟姑奶奶简直一个模子。老夫人想想表姑娘,好歹也保重身子。前些日子请平安脉的太医可说了,您年事已高,切忌大喜大悲,这一家子都指望您呢。” “咱们家里姑娘们温柔和睦,太太们知书达理,谁能冷落了表姑娘。到了国公府,也就进了家门了,这是天老爷垂怜,表姑娘的福气,老夫人快快收了泪才是。” 陈妈妈乃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一个屋里长大,跟着出了门子。身边的丫鬟不是走了就是嫁了,只她一个自梳当了嬷嬷,陪在老夫人身边一晃几十年,是老夫人极其倚重的人。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了一番,老夫人渐渐收了泪,长叹口气,“你说得对,玉儿多好的姑娘,我也该瞧着她出门子,全了跟仪丫头的母女情分。有我瞧着,家里这起子人才能安分。” 见老夫人不哭了,陈妈妈也松口气,两人喁喁闲话,半夜方才睡去。 国公府的西跨院在整个宅子深处,红木的两扇大门紧闭,灯烛如莹。劳累一天的家下人入了梦,上夜的婆子打着哈欠,挑着灯巡视。 这一日又进府又见人,终于结束长达一月的旅程。白露将姑娘的床铺收拾好,掐了屋里的油灯,只留下璧角几盏绰灯。 躺在床上新鲜感未退,她是第一次进国公府,一切都显的新奇,与豫章的家里完全不同。在国公府的家眷面前,尚还能端着,进了自己地头,就有些松懈了。 白露看了一眼帐子严实的梨花床,躺回自己枕上,顷刻便睡的沉沉。正是好梦的时候,猛的听见一声叫喊,吓的一个激灵就醒了。 “姑娘,姑娘?快醒醒,你怎么了?” 昏黄的烛光照在脸上,孟玉拆猛的睁开眼睛,十二三岁小丫头稚嫩的脸闯入眼底。她缓缓醒了神,意识回笼,不是朱家阴冷的佛堂,也不是宫里寂寂的宫室。 她此刻在外祖家安国公府,她才十二岁,以后那些凄苦的生活还离她远远的。孟玉拆吐出一口浊气,仰头倒回床上。 莹莹的眼睛盯着虚无,额头上一片冷汗,面色泛着苍白,声调平平,“几时了?” 白露倒了杯温水回来,瞄了一眼自摆钟,“酉时正,还早呢,姑娘再睡会儿?” 孟玉拆愣愣的,仿佛还没从梦中回神,任由白露拿了衣裳出来,换下已经汗透的里衣。 看她痴愣愣的神色,白露心下叹气,想起自从老爷夫人相继去世,姑娘就梦魇不断,勉强笑道:“我听说这顺天府城外有座济远寺,香火极盛,求符问灵极准,要不咱们去走走?求个平安符什么的,姑娘总这么做噩梦也不成事。” “不是……” 孟玉拆轻轻回了一声,也不知白露听没听见。那些不算遥远的记忆对她来说也不算噩梦,前半生虽了然无趣,日子倒还踏实丰足。 后来到了那人身边,只短短三月,竟然体会到这一生都没有的满足欢欣。本一朝回头,那些该过去了,到底心里残存了痴念,梦里那双沉寂的眼睛竟然也会有一天流露出痛苦。 孟玉拆扶住额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是他的。说的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将死的时候紧紧箍住她的手。 那么用力,要将人嵌进身体一样的用力。 “姑娘?我跟你说话呢。” 白露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孟玉拆回了神。白露继续道:“好在终于到了家,老夫人跟姑娘们瞧着都挺和善,咱们以后怕是要在这里常住。菩萨保佑,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呢。” 老夫人是和善,尤其对她这唯一的外孙女,吃穿用住比肩嫡出的姑娘们,谁敢亏待她。孟玉拆笑了笑,温声道:“是啊,往后要常住,只是到底别人家里,一切须当谨慎。不能因人家宽待,做那蹬鼻子上脸小人行径。” 白露噗呲一笑,“这是姑娘嫡亲的外祖家,哪就到了那个地步,姑娘怎么越发谨慎起来了。” 孟玉拆躺在枕头上,一头鸦青的头发顺在脑后,雪白的脸,乌黑的眼睛。在朦胧的灯下螓首蛾眉,仙姿玉貌,美丽不可方物。 “我说什么,你记着就是,我这毛病别往出去说。初来乍到就给人添麻烦,省点心罢。” 在那个光怪的梦里,这番道理她在外祖家住了一年多才悟出来。外祖母和舅舅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可舅母不是,姐妹们不是。 她这么肃容吩咐,难得的露出几分严厉,白露虽觉的不至于此,却也恭敬的应下来。 孟玉拆惊醒过来之后一直就没再睡着,只叫白露陪着说话,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外头陆续有了人声。孟妈妈带着谷雨进屋,孟玉拆在她们的服侍下起身洗漱。 孟妈妈当初跟着沈仪嫁到孟家,外头走了一遭回来,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心情颇好。扶了孟玉拆坐在梳妆镜前,亲自给她梳头。 “大夫人娘家万户侯府,当年我还瞧着她进门,如今大少爷都到了大老爷当年娶亲的年纪了。国公膝下就一对嫡子女,姑娘可注意着。” 这是提醒她,如今国公府是大老爷的,当家的大舅母万万不可得罪,对待表哥表姐须小心恭敬。 孟妈妈到底年长,在大宅院里生活了半辈子,说出来的话总有道理。前世她还不以为意,事实叫人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孟玉拆点点头,微笑着应了,“我屋里的这些丫头,妈妈好歹看着点,宁可规矩重些,也好过出了岔子吃挂落。” 姑娘这般信任她,本来又是奶嬷嬷,孟妈妈顿时抖擞精神,盯了两个大丫头一眼,“说的是,之前在豫章,咱们小门小户,关起门来过日子,姑娘放纵你们。今时不同往日,在这里,你两个可有的学呢,记着少说多做就是了。” 孟妈妈原先嫁了人,男人是孟家家生子,后来得病去了,生了个儿子三岁上出痘没了。便满心满眼都在孟玉拆身上,姑娘也看中她。 既然这么说了,那是一定不能怠慢了,白露跟谷雨两个肃容,应了一声‘是’。 孟玉拆笑了笑,挑了一根点漆红梅挂珠钗往头上比划了几下,递给孟妈妈。得了前世的经验,进门先教好丫头,往后能省不少麻烦。 一时上房来了人,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琥珀,白露谷雨不知琥珀在老夫人身边的地位。孟玉拆见是她来,连忙把人迎进来,引到红木八仙桌前坐下,吩咐谷雨倒茶来。 琥珀牵着孟玉拆的手,问了几句睡的如何,身子怎么样等话。孟玉拆在塌上坐了,“一切都好,姐姐怎么过来了,老夫人起了?” 琥珀打眼细细的看孟玉拆,即使第二次见了,还是不由从心里叹一句,这位表姑娘生的实在好,将府里几位姑娘皆比下去了。 她接过谷雨手里的茶,笑道:“还说起姑娘呢,这会儿叫我来传话,收拾好了过去用早饭。几位姑娘也在,正好一起玩。” 昨日见的匆忙,一来就跟老夫人搂着哭了一场,后又去见几位舅舅,姊妹们只打了个照面。国公府的姑娘们品貌性情如何,她虽心里有底,这会儿还不该知道。 孟玉拆点了点头,将琥珀送到门口。孟妈妈抓了一把铜钱塞进琥珀手里,笑道:“姑娘拿去玩罢,有空了过来坐坐,也叫姑娘屋里的丫头学学老夫人身边人的气度。” 琥珀现如今是老夫人跟前顶得脸的丫头,孟妈妈人精似的,昨儿只见了一面就瞧出来,这样的人可不得好生笼络。 孟玉拆没说什么,握住琥珀的手,展颜微笑,“等我收拾出来,还从豫章带了些小玩意,到时候你过来,挑你喜欢的拿去。” 琥珀曲膝行礼,也明白孟玉拆跟她这样亲近的缘故,大方的应了,这才带着小丫头回去。 国公府的宅子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老爷子沈拓跟随开国皇帝齐高宗赵胤礼南征北伐,从一个小小的骑兵校尉做起,厉兵秣马,风里来雨里去,立下汗马功劳。 大齐建立后授予世袭的安国公丹书铁券,至今过去上百年,安国公府邸历久弥新,丝毫不显颓败。整个宅子延伸出去占了半条街,里外四五进的院子好几个。 孟玉拆前世走了半年,才熟悉里面的构造。孟妈妈恨不能将自己知道的国公府上下里外的关系通通塞进姑娘脑袋里,在进京的路上就交代了许久,不过那时她也有几年没回来过了,府里的下人,嫁进来的夫人奶奶,新出生的公子姑娘也是一头雾水。有心无力。 她是个好说话的人,刚出了院子门,就跟领路的丫头说上了话。 顺天府地势偏北,冬日里晴空碧天,肃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即使前世适应了十来年,踏出房门也觉得脚要冻掉了。 孟玉拆身上裹着厚厚的夹袄,手上捧着滚烫烫的手炉,外头罩一件石青猩猩毡披风。一双玲珑剔透的眼露在外面,透过前头几个丫头的身影,打量园子里陌生又熟悉的山水坞岛。 昨晚落了一夜的雪,青瓦上一层白雪覆盖,路边的万年青枝头压得低低的。胶底的鞋踩在雪上,发出‘枯擦枯擦’的声响。 孟妈妈跟前头带路的小丫头说话的声音不大。故地重游,孟玉拆有些怔忪,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了一层浅灰的轻纱,看不真切,晃若梦境。 走过东西的穿堂,眼瞧着要出了园子,前头蓦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小爷跟你说话呢,听不见怎地?这马你今天不给我伺候好了,不准吃饭,国公府不养闲人。” 这声音颐指气使,有些熟悉,从记忆里扒拉出来,是府里的四少爷沈瑕。山石后,他手里提着指宽的蛇皮鞭子,甩的啪啪作响。 抽在人身上,沉闷闷的声音,锋利地破开薄絮的棉衣,皮肤上立时腾起一道扑棱。孟玉拆才转过垂花门,看清跪在地上的人,一时间脸上血色尽失,目光涣散。 少年约有十来岁,衣裳臃肿,瞧着厚实,鞭打过的地方却裂开了。 脑袋埋在胸前,头发干枯发黄,双手皴裂红肿,虎口冻裂,血水混着脓,一身狼狈。 作者:开文啦~ 之前是错误操作,现在才是对的文案和文,是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不虐,要留言要营养液! 刚刚完结的还热乎的文《女配要当个人》 叶惟心为了活命绑定了系统,穿梭在三千小世界中收集能量。 每一次穿越都是不受欢迎且作死的炮灰角色...... “离她远点,否则我让你在娱乐圈混不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嫉妒,没有她,你现在只是污水沟里的一只臭虫!” “死胖子滚开,看见你就烦。” 叶惟心微微一笑,对她放了狠话的你们,可一定要承受住爱上她之后的修罗场啊…… #讨厌她的人都爱上了她# 第2章 满室芬芳 四少爷沈瑕这时不过十二岁,身量却生的比同龄人高健,虎背熊腰,肩宽腰粗。瞧着脸庞俊秀,却遮不住恶意。 右手握着鞭子,轻轻敲在左手手心,哈哈大笑,“呸,敢告小爷的状,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你。” 沈瑕乃是二房庶子,读书不求上进,在府学就是混日子来的。二老爷对他不怎么上心,教导松弛,沈瑕成日里正事不干,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招猫逗狗行行得意。 下学后总也喜欢在外逗留,前些日子家里繁忙,他偷着出去跟同窗几个不学无术的斗鸡,还悄悄抵押了二老爷一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端砚。 贪玩就罢了,还是个蠢贼,给二老爷逮个正着。当下把人按在书房门前赏了二十板子,楚铮路过,瞧见他被打的哭爹喊娘的怂样儿。 于是怀恨在心,屋里养了几日,等不及了找人出气。楚铮虽说府里给的名分是远方亲戚,只几个老爷不上心,太太们视而不见。在这诺大的国公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下人最有眼色,看人下菜碟儿,当家的老爷太太们当他是空气,带他回来的国公爷也把人忘了一般,一年到头不曾过问一句。此刻明着被沈瑕找了由头欺负出气,谁有那份闲心替他分辨一二。 趴在地上的少年被打的很惨,寒冬腊月,冷风呼呼的刮在他单薄的身上。瞧着个子挺拔,孱瘦的一副身子骨,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声不吭,习以为常的模样。 大户人家,谁府里没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孟妈妈跟着姑娘进府,力求无过。视线一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前头小丫头见孟妈妈跟孟玉拆都没有问,率先抬脚,带着人往东去了。走出老远还听见沈瑕骂骂咧咧的声音,那些话一字一句钻进耳里,寒气从脚底下腾起。 孟玉拆不由回忆起以前,将将进宫的时候她也忐忑,不敢多说话多走动,伺候她的宫人私底下叫她木头美人。 那份不安随着那晚帝王的到来,仿佛初见太阳的雾山云汽,慢慢的氤氲开。她还记得他一身帝王黑,冷寂的坐在她房里,小宫人推她亲自去奉茶。 她低着眉目,青花白玉的茶盏托在葱管一般的手上,轻磕红木八方桌。沉寂坐在那里的人一身阴郁,似乎在打量她,目光的存在感很强烈。 她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裾袍上,精致的麒麟吐珠针脚细密,勾勒着袍边,一双骨骼分明的手半握,搭在腿上,黑的愈加深沉,白的森森反目。细微处恰似画师精雕细琢的心血。 他一双好看的手吸引了她的注意,第一次见九五之尊的不安消弭。那只冷白如玉的手却突的一把拉住她,孟玉拆惊悸抬头。 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汪碧幽幽的潭,眼尾狭长精致,尾勾上翘。半点情绪不露,认真专注的看她,直直的望进眼底。 “姑娘想什么呢?老夫人等着呢,咱们快些。” 孟妈妈急着带她往老夫人院子里去,扶着她胳膊加快脚步。孟玉拆回头看去,隔着几重山石,那少年微抬起眸子正看着这边。 周遭的一切虚化,那双漆黑沉寂的眼,一如梦里专注瞧她的帝王。最喜欢将她圈在怀里,捧着她酡红汗湿的脸,双目清冷,予她沉沦。 “姑娘怎么脸色不好,等会儿瞧见老夫人,这模样可不行。” 候在正方门外的丫头瞧见她来,笑着捞起帘子,朝里头喊了一声。孟妈妈趁机在她耳边轻语,忧心初来便显得病恹恹的,不讨喜。孟玉拆脸色微白,摇摇头,率先进屋。 老夫人的院子位于国公府东面,孟玉拆却随姑娘们同住在西园,这一来路上得两刻钟功夫。 厚厚的帘子将冰寒的空气阻隔在门外,室内温暖如春,屋中央金云铜丈高的火炉子烧的正旺。檀香的味道袅袅,混着脂粉味,暖香融融。 老夫人身上着洒金花青褐洋缎宽裉袄,外头披着云纹刻丝石青鼠褂,眉上两指宽富贵牡丹花抹额。靠着石青金线蟒引枕,腿上铺一条秋香色软绵条褥。 朝下首坐在楠木交椅上的夫人说话,正是国公府大夫人刘氏,孟玉拆上前去磕头。大夫人忙将人搀起来,送到老夫人跟前坐着。 菩萨一般的人品面貌,观之可亲,跟老夫人说,“我瞧玉丫头带的丫头们都还得用有礼,咱们是不是再添些小丫头、老妈子,放在院子里跑腿传话,做些洒扫的粗活。” 老夫人牵住外孙女的手,打量她的装扮穿着,笑吟吟道:“算着玉儿自己带来的丫鬟妈妈,依着兰丫头姐妹的例,添备齐全。这事你去办,捡那些踏实爱干事的,刁钻躲懒的不要。” 沈清兰是安国公府嫡长女,份例吃用姑娘里头一份,孟玉拆的比照她来,足可见老夫人的态度。大夫人心下透亮,脸上不见一点异色,笑道:“正是呢,下去我就安排,母亲放心。” 孟妈妈站在孟玉拆身后,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喜色。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份例吃用就是宠爱。孟玉拆起身朝大夫人福了一福,“劳舅母费心。” 大夫人点点头,道应该的,又宽慰她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要什么吃的用的,只管去找她。这里话刚说完,外头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吵闹声,是府里小姐们结伴来了。 一路涌进来一群姑娘,站了满地,齐齐朝老夫人大夫人行礼。丫头们潮水般退出去,留下姐妹六人,三房嫡出庶出姑娘尽数在此。 昨儿做了介绍,孟玉拆起身一一行了礼。老夫人跟三位夫人说些府里繁冗的杂事,孟玉拆随姑娘们转到耳房去坐。 六个姑娘,环肥燕瘦,高高低低,年纪都不大。大姑娘沈清兰十四,最小的六姑娘沈清芸十二,其他的都在这个范围内。 依照齿序排下来,孟玉拆与五姑娘六姑娘同年,比她俩大在月份上。 老夫人生养的两个儿子里,大老爷沈佣三老爷沈仁,第三辈大房的沈清兰、三房的沈清芸两个嫡出小姐。 沈清兰身为嫡长女,走出去乃是国公府的门面,自来骄矜尊贵,在姐妹们面前姐姐的架子摆的极大。 此刻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话,她却一人端坐在一边,华服钗环,满身金玉。肌肤丰莹,高鼻梁樱桃嘴,生的貌美可人,任是无情也动人。 同为嫡女的六姑娘沈清芸就易亲近多了,又跟孟玉拆同岁,拉着她的手问豫章的风土人情。 孟玉拆微微笑,慢声细语,温柔可亲,“那边冬天阴冷,不比北方干燥,潮润润的,不舒坦的很。冬日里屋里也燃火盆,却不兴火炕,晚上睡觉倒用手炉暖被窝,我瞧着倒是顺天府好些。” 六姑娘沈清芸身为嫡幼子的嫡幼女,生活无忧,养成一幅天真烂漫的性子。她人不比沈清兰貌美,肤色白皙,银盘脸,浓眉大眼,生就大气的长相。 “玉姐姐一路上走了一个月呢,坐船来的吗?顺天府城内有淮江,之前端午我们还去看龙舟赛。船我倒没坐过。也不知跟马车比起来如何。” 孟玉拆端了一杯茉莉花茶,清浅的两支花骨朵浮在淡青的水上,一阵似有若无的暖香飘过鼻尖。 二姑娘沈清柔掩嘴,笑道:“之前府里摘莲藕,六妹妹偷摸着上船差点栽进湖里,跟着的丫头妈妈挨了好一顿板子,怎么还想着坐船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奴才的命都系着主子呢,六妹妹可怜可怜她们罢。” 那笑意里很有些揶揄嘲笑的意思,二姑娘沈清柔乃是二房嫡女。二老爷沈侦现如今除翰林院侍讲学士。那是个容易接近天颜的职位,清极贵极,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是没可能。 只可惜,二老爷庶出,生生将她的身份拉下一大截。在府里她的位置不如大姑娘沈清兰,也比不上受宠的六姑娘沈清芸。 不上不下,憋的难受,跟两个嫡女都不对付,有事没事要拿话噎一噎人。上蹿下跳,挣扎着彰显那点微弱的存在感。 大姑娘沈清兰地位稳如泰山,一般都懒的理会她。六姑娘沈清芸是个炮仗性子,眼里不揉沙子,立时瞪起眼睛,“我房里的事,二姐姐未免操心太过,有你什么事。” 二姑娘嗤笑一声,“是不干我的事,只是六妹妹连累了人也别拿出去说呀,人家怎么看咱们?” 六姑娘哼了一哼,手里甩帕子,“我不比二姐姐闲的无聊,那些长舌多嘴的事,也就你上心。” 二姑娘沈清柔生的温柔知礼,杏仁眼瓜子脸,只嘴唇稍显淡薄,最气沈清芸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心头暗恨,“是呢,我这人寡淡,比不得六妹妹上山下海,是个能耐人,天大的能耐。” 这两位凑一起时常要拌嘴的,因着都是些小事,没人拿去叨扰老夫人。此刻却不同,这里是老夫人耳房,有个风吹草动,那边第一时间知晓。 大姑娘沈清兰出来打圆场,道:“好了,在祖母屋里你们也吵,多大点事儿。给人听见了,咱们国公府的姑娘肚量这般窄?” 二姑娘沈清柔挑了挑眉头,到底没说什么了,六姑娘不服气的轻哼。转头兴趣盎然的问孟玉拆,这一路来的见闻。 孟玉拆看了沈清兰一眼。她低垂着眼睛,上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精致,轻扣着茶杯,发现孟玉拆在看她,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孟玉拆愣了愣,她记的上辈子跟沈清兰并不熟悉,相交泛泛。大姑娘的交际圈子都是各公侯府贵女、郡主之流,与府里的姐妹都不亲近,何况她一个投奔而来的表姑娘。 顶多见面打个招呼,两人一桌吃饭的时间都极少。沈清兰自持高贵,目下无尘,后来嫁进皇家,就更没有交集。 今儿倒是露了笑出来,孟玉拆回了一笑。沈清兰掩下眸子,瞧着满屋的姑娘,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望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半晌后狠狠的掐了一下,有痛觉,是真实的。她的目光落到孟玉拆身上,眼前人微垂着头,一截雪白纤细的颈子露出来。 孟玉拆生的好,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鹅蛋脸,脸颊丰韵,眼睛长而媚,双眼皮深痕。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唇珠明显形状精巧完美。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白净的面皮,墨翠修长整齐的眉。组合在一起的五官,初见惊艳,越看越有韵味,又是柔和安静的气质,惹人心动。 沈清兰缓缓收回视线。贵女圈子里她美名在外,交好的那些闺秀没一个能越过她,顶多不分上下。这是第一次被人明晃晃的划出距离,不过…… 沈清兰抬头,又看了孟玉拆一眼,神色更加淡。她们没有可比之处,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跃然姐妹们之上,即使最后败落,仍如云泥。如今知晓后事,这一世她可不会再失败。 沈清兰轻呷口茶,眼神深处的野心收敛的一干二净。 作者:开始日更~ 第3章 一入侯门深似海 外面老夫人跟几位夫人商量完府里的事情,婆子进来请示早饭摆在哪里,老夫人道:“这天儿冷,就在耳房吃罢。” 鱼贯的丫头端了盘子进来,各色浓粥糕点摆满了圆桌,老夫人牵着孟玉拆的手坐在她身边。沈清芸很自然的坐了孟玉拆的下首。 以前在老夫人屋里吃饭的时候,大姑娘沈清兰坐老夫人右下首,接着是大房的两个庶女,三姑娘沈清佳、五姑娘沈清惠。 左手第一是六姑娘沈清芸,然后是二姑娘沈清柔,最后是三房的庶女四姑娘沈清丽。孟玉拆一来就占了第一,几个姑娘依次往下挪,沈清柔的面色隐隐便有些不服气。 主子们吃饭,几位夫人伺候着,立在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恭肃严整,咳嗽声都不闻,足可见过国公府的规矩。 一时饭毕,老夫人朝几位夫人道:“你们去罢,这里不用伺候,姑娘们陪我说说话。” 大夫人走在最后,半路却又折回来,笑道:“我瞧玉丫头带来的衣裳怕是抵不住咱们顺天府的酷寒,前儿府里新进了一批料子,原说给老夫人跟姑娘们备着,要不先紧着客人,给玉丫头做几身衣裳,等有了新的再补上。” 老夫人饭后喜欢吃六安瓜片,丫头早沏了茶送上来,她端起来抿一口,沉吟片刻,“那料子你留着用,玉丫头这里我找找先前的料子,先对付过去,下次采买不要忘了。” 大夫人笑道:“哪里就劳动老夫人了,姑娘们上月做了两身,抵得住。眼瞧着要进冬月,叫针线房赶着些,老夫人您的还留着,过年姑娘们来讨赏,您这手里空了可就难为人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老夫人也开怀,“成,我的留着,过年给你们祸害。不止玉丫头,她屋里的那些伺候的都准备些,咱们府可不兴苛待奴才。” 大夫人领命去了,姑娘们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结伴出来。沈清芸对豫章的事情很感兴趣,要跟孟玉拆去她屋里。 大丫头拿出各位小姐的斗篷,规规整整的给系上。手炉里早换好了新炭,窝进怀里捧着,沈清芸跟孟玉拆出来,从抄手游廊到了老夫人院子大门口。 沈清柔却从中间穿堂赶上她们,雪白的脸上围着鹅毛披风的领,高挑苗条,“六妹妹去表妹屋里玩罢,怎么不叫上我,莫不是不欢迎。” 虽然沈清柔时常无知的说话挤兑人,孟玉拆却不能回敬,她笑道:“听府里妈妈说姐妹们要上学堂,我就想着等休沐的时候再请大家过去我屋里坐坐。” 沈清柔走在她左手边,虽比她大一岁,两人体态却相仿。孟玉拆在南方长大,身量不像那边的娇小,反而端丽亭亭。 沈清柔侧头,入目是莹白细腻的肌肤,不高不低恰恰挺拔的鼻管,丰腴水润的嘴唇,弯长的睫毛活似一把精致的羽毛扇,根根分明。 她笑了笑,“到了国公府,就当这里是妹妹的家,咱家基本的待客道理还是有的。你瞧瞧,一来老夫人就疼你,还开私库给你做衣裳呢。” 你就是个客人,可千万谨记自己的本分,不要妄想跟府里嫡亲的姑娘们争锋,也别想着不属于你的东西。听出这话的潜意思,孟玉拆笑了笑。 方才大夫人说话的时候,开口闭口也是客人呢,前世怎么就没听出里面的机锋呢。 她莞尔道:“是呢,多谢姐姐招待,妹妹初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还要仰仗姐姐。” 沈清芸道:“表姐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二姐姐可不敢劳烦她,人家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哪里能受累。” 这两位可真是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沈清柔嗤笑一声,“说的你多厉害一样,你能教表妹什么呀,学堂里数你功课松散。我看表妹比你知事多了,没见连老夫人都抬举呢,怎么没见给你做新衣裳。” 这沈清柔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拨离间,孟玉拆实在有些厌烦她这个性子,进府第一天就不能叫她顺顺当当过去? 沈清芸不服气,不过她心肠直,沈清柔似有若无的挑拨倒没理解到位。毕竟像沈轻柔这样早熟,仿佛在后院活了八辈子的弯绕心思,还真不多。 孟妈妈跟着上前一步,笑道:“瞧这天儿怕是要下雪了,劳动姑娘们多走几步,进了屋子再说也不迟。” 沈清芸个榆木脑袋什么也没听出来,又被孟妈妈打断了话头。沈清柔也没功夫周旋了,轻掸了掸斗篷的云纹扣子,“不了,你屋里收拾的乱糟糟的,这会儿我可不去吸灰,往后有空再去瞧罢。” 也就带着丫头,风风火火的走了,沈清芸哼了一声,“毛病。” 又道:“你别理她,总当人家都欠她的,该把她捧着,谁惯的她。去你屋里罢,我给你找几本书,往后咱们一道去学堂。” 孟玉拆笑着应了,姐儿两个这才带着丫头进了西园的门。 * 沈清兰自从老夫人院子回来,喊芙蕖支起屋里菱纹的纱窗,凉风吹进来,散了一脑门的困顿。她挑了窗下大炕,倚着石青金线蟒引枕。 目光虚无的望着窗外廊下的雕镂櫊子,大姑娘人清冷,屋里规矩也重,丫头们轻易不敢叨扰她。 每每坐在窗下想事情的时候,身为大丫鬟的芙蕖和司文都不敢去打扰,只等她自己回神。芙蕖拿了针线篓子,正在绣一方丝帕,同时守着炉子上热沸沸的水。 正专心致志的时候,听到姑娘喊她,忙丢了手里的活计,迎上去。沈清兰换了个坐姿歪着,手上拿着一串红麝香珠把玩。 “司文回来没有?” 芙蕖给她续上一杯热茶,方才她也跟着大姑娘去了老夫人房里,回来也没见司文的影儿,笑道:“我去瞧瞧,想是因着表姑娘来了,恐老夫人多留姑娘会子,她也就不急着回来。” 这些日子,司文总也被大姑娘支使出去,也不知干什么,她也许久没见司文成日在屋里待着。 芙蕖出门去了抱厦旁的小厢房,司文果然等在这里,她道:“姑娘回来了好一会子,不去上房伺候,猫在这里做什么?” 司文跺了跺脚,感觉有知觉了,翻个白眼,“我几时躲懒来着,我跟你们前后脚进门,冻的我都要成冰块了。” 芙蕖率先出了门,吊起眉头,“行了,姑娘叫你呢,快过来。”路上有婆子丫头行礼,芙蕖挥挥手,等没人了,道:“姑娘叫你去干什么?神神秘秘的,你可仔细着,咱们大姑娘玉瓶样儿的人物,有个什么差池,这院子里的人都别活了。” 司文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大姑娘什么样儿的人,会办什么糊涂事。” “那你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下次夫人院子再来了人,我可不替你遮掩。” 司文忙一把抱住芙蕖的手,央告道:“好姐姐,你放心罢,我都是听姑娘命令行事,等会儿我再细细跟你讲,可以不?” 身为大丫头,怎么能有姑娘的事情她不知道呢,司文做了保证,芙蕖放心了。 “……我照着姑娘说的,叫针线房给他做了衣裳,还嘱咐那院子里看守的婆子,万不可怠慢人。厨房的刘妈妈也收了我的钱,答应了以后好吃好喝的招待……” 司文说完,悄悄抬头看了大姑娘一眼,只见那人一张仙子面孔,冷凄凄的没什么表情。大姑娘突然关心起来外院的一个小厮,司文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沈清兰素来积威甚重,低下丫头大事小事不敢自专,何况这亲自吩咐的。芙蕖听的也是一头雾水,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沈清兰人清冷,声音也清幽幽,一股子冰玉之感,“你去瞧过了?他过的怎么样。” 大姑娘的内屋只有大丫鬟可以进来,此刻原先几个屋里伺候的,通通被赶出去,只剩了芙蕖司文说话。 “不好呢,一个身份不明的远方亲戚,也没人理会他,顶多一口饭养着。今儿四少爷还打了他一顿,就是挑他好欺负,何况他人阴沉沉的,也不说话,难怪了。” 沈清兰忍不住的扶额,想起上辈子的事来。那个时候她是五皇子妃,几个得用的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诡谲暗涌,斗来斗去皆落了马。 五皇子却低调,韬光养晦,伺机而动,果然后来只剩他一个。若是一朝登记,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就差那么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赵氏皇族动荡,五皇子陷入囹圄。就在那个时候,现在还叫楚铮的赵楚铮,在西北声名大噪。 追击鞑靼至草原深处,生擒了首领脱塔他,甚至有传言他是永嘉帝私生子。在那暗无天日的宫里,五皇子下落不明,她被野心勃勃的贤王关押。 每天听到的无不是赵楚铮又击败了鞑靼多少人马,又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人物。永嘉帝已经认回了儿子,或许会将皇位传给他。 作者:还有一更~ 第4章 围炉夜话教丫头 可惜她没有等到最后,无论是贤王谋逆的结局,还是赵楚铮的未来,通通没看见。她病死在凄冷阴森的宫里,死的那一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服,她是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金尊玉贵,有美貌有能力,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结局。她原本该延续在国公府的荣耀,从一府之尊上升到天下之尊。 一朝败落,云端跌入泥潭,死的那样憋屈。好在老天果然厚待她,竟然回到了十四岁。这一次她不会再嫁给五皇子那个窝囊废。 要嫁也是嫁给下一任帝王,贤王造反,名不正言不顺,又是个老头子,沈清兰不会委屈自己。虽然没见过赵楚铮的模样,对照五皇子,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世,开局她便洞悉了未来,再不会输的,沈清兰微微一笑,“你好好注意他,别让他受苦,以后有你的好处。” 芙蕖跟司文都是疑惑难解,沈清兰却不会跟她们多说什么,毕竟,那些事她一个人知道就是了。 北方干冷,冬天皮肤干燥,孟玉拆进了国公府的门,转眼半月过去。白日里跟姑娘们去学堂上课两个时辰,晚间或在老夫人屋里用饭,或跟沈清芸四处串门。 国公府的生活,前世过了几年,几天便捡起来,就是白露跟谷雨十几天过去也习惯了。只是到底从南方过来,很是不适应这里的干冷。 谷雨端了一面金铜雕花的小圆镜子,立在孟玉拆面前,等着白露找玫瑰香膏,“可见还是咱们南方气候湿润,不过住了这几日,姑娘脸上就起了皱,这贼老天又下雪了。” 顺天府的雪落的又密又急,一丈开外看不清人脸,刚开始几个丫头还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几天过去就抱怨起来。 大雪久久不停,院子里廊下一尺高的雪覆盖,扫地的婆子丫头忙个不停。入目一片白茫茫,气温急急下降,出了房门就走不动路。 屋里的火炉烧的红通通,炉子上坐着小壶,孟妈妈往里头丢了雪梨和生姜,“等这雪梨汤烧开了,姑娘多喝几碗,清热去肺火,是好东西呢。” 谷雨摸了摸额头上冒出来的几粒红豆豆,问孟妈妈她那个怎么治,孟妈妈就盛了一碗汤给她。孟玉拆照着镜子,敷上玫瑰香膏,果然舒服了许多。 白露趁着拿香膏,将孟玉拆那些脂粉胭脂都拿出来整理,“这些东西还是在豫章买的,又送出去大半给姑娘们,咱们院里见底了。” 孟妈妈从桌上捡了几颗板栗子,煨进灰里,冲了一杯茉莉花茶给孟玉拆,一面纳鞋底一面道:“有什么打紧,前儿大夫人不是叫人送了香膏来,大大方方用就是了。国公府的东西怎么也不比豫章的差。” 白露丢下手里的香膏盒子,起身走到孟妈妈跟前坐下,“国公府的东西是好,有这现成的,咱们屋里的脂粉花销都蠲了。只是今儿我跟姑娘去学堂,那位二姑娘说话实在气人。” 孟玉拆入府样样都是用最好的,老夫人得了什么孝敬,第一个想着她这里。送了几回东西,旁人不知道,沈清柔就嚷嚷着四处传。 说话又是个尖酸爱拿捏人的,自己不动手,倒挑拨的其他几位姑娘都远了孟玉拆,白露道:“今儿姑娘就戴了个金项圈,二姑娘还说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不是排揎人嘛。就因着是老夫人给的,她不服气罢了。” 孟玉拆这会儿在炕上临字,冬日里天寒,磨好的墨不赶紧用了,一会儿就冻住,趁着屋里暖和,她就把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课写完。 大头针在头上蹭了蹭,一锥扎进厚实的鞋底,孟妈妈不以为意,“你只看到姑娘在二姑娘哪里受了几句话的挤兑,那拿好处的不还是咱们姑娘。得了便宜咱们就收敛些,二姑娘那模样落人眼里,不是小家子气?” 孟玉拆闻言抬头,晶亮的眼里笑意浓浓,“还是妈妈明事理,白露你可好好学着。” 孟妈妈笑了笑,放下手头的活,教育两个小丫头,“这大宅院里,谁都不是傻子,今儿我就跟你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多少学点眉高眼低。” “你们可知二姑娘为何瞧咱们姑娘处处不顺眼,还不是因为咱们姑娘在老夫人房里有体面。二老爷现如今在翰林院,那样清贵的衙门,比咱们大老爷也不差多少了。二姑娘的兄弟二少爷沈琏跟大房大少爷同是十六七岁的秀才,只这两点,二姑娘比之大姑娘也不差什么了,怎么她还四处拈酸呢?” 白露低头想了想,脱口道:“二老爷是庶出呢。” 孟妈妈笑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家里再有资本,在老夫人面前她也不能越过大姑娘六姑娘,大姑娘是聪明人,从来不跟她计较。六姑娘又小,想不通这个,跟二姑娘拧着来,二姑娘还真当自己挣来了该得的体面。殊不知,有些东西生来就定了,她要挣这份尊贵,那两位动不了,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那一个。” 谷雨不服气道:“咱们姑娘可不是软柿子,老夫人把姑娘放在心坎上呢,大夫人也时时想着咱们院。” 孟妈妈将火炉子里爆开的板栗捡出来,剥开一颗,橙黄绵软的果肉,吃着舒心,“老夫人待咱们姑娘没话说,大夫人就不一定了。你们想想,怎么咱们姑娘一得东西,二姑娘就知道了,大夫人每次送东西也尽高调着来。” 白露跟谷雨以前活的单纯,豫章孟家人口少,她们还没接触过这些弯弯绕绕。孟妈妈却清楚,只是有些话说不得。 这府里的女人,要说哪个没想过老夫人的小金库,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大夫人当孟玉拆是客人,她又管理这一大家子,二房不好相与,可不得找个事情给她们做,叫人没空去打量她的中馈。 只有水混了,才好摸鱼,东家牵制了西家,庄家才能稳坐钓鱼台。孟妈妈道:“咱们姑娘本就拿了手软,二姑娘几句话不痛不痒,倒显得咱们姑娘沉静踏实,老夫人只有更喜欢的。你们两个别只注意眼前的一点小委屈,有老夫人在,咱们姑娘委屈不了。” 说实话,孟妈妈这些话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白露跟谷雨着实有些想不通透。孟玉拆放下笔,笑道:“慢慢教罢,索性她俩总是一心向着我,妈妈就辛苦些。” 孟妈妈道:“不小了,等姑娘再大两岁,她俩还一团懵懂,那可就要了命了。” 再大两岁,她就可以相看人家嫁人了,孟玉拆听懂孟妈妈的话,想起前世她嫁的朱家,摇摇头。 谷雨猛的拍手道:“我明白了,二姑娘不是真不喜咱们姑娘,她只是想争那份体面看重。不管今天老夫人对谁好,她都一样咬,不过大姑娘六姑娘有撑腰的,她没法子。府里这些事夫人们肯定知道,只是因为一些原由不管,咱们姑娘受了好处,不争不抢,老夫人对咱们姑娘更好。” 虽不是很透彻,能想到这些,也不错了,孟妈妈微笑道:“所以叫你们多听多看少说,出了门,这嘴上就得有个把门的,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白露也想清楚了一点,跟谷雨正正经经朝孟妈妈行礼,“以后还要仰仗妈妈教我们呢。” 屋里一团和气,孟玉拆转头看向窗外,屋檐上天青色浓郁。冬天黑的早,眼瞧着要入更,就不准备出去了。 花园里黑魆魆的,天气寒冷,芙蕖打着灯笼走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清兰,面色含忧。方才姑娘睡了一觉,醒来一身的冷汗,不说打水梳洗,却要出院子。 天色这么晚了,出个差池她们担待不了,想劝大姑娘不要去,却被姑娘一个眼神钉在当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姑娘看向她的时候,分明是美丽的脸庞,清亮的眸子,她却仿佛走过枯夜坟地一般止不住的背上发寒。 那股戾气浓的叫人窒息,再不敢说什么劝解的话,跟司文乖乖打了灯笼出门。下人房在西园的后头巷子里,这里不比府里山水峥嵘,小巷子漆黑不闻人气。 司文扶着沈清兰,厚实的鞋底踏在雪上,在这样的傍晚那点声音清晰可闻,“就在这条巷子尽头的那扇门,我跟他说了姑娘给他找了好去处,只是这个楚铮固执的像是块臭石头,不为所动。” 沈清兰神色有些倦怠,方才从噩梦中惊醒,她第一时间想确定楚铮的存在,那是她翻身的筹码。所以这才不顾丫头的劝阻,执意出门。 此刻这走不完的小巷子,漆黑的高墙,那份不安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耐烦。 司文伸手在褐黄颓败的木门上敲了几下,里头没有动静,她不敢看沈清兰的脸色,也不敢用力敲门。若是叫人发现大姑娘这会儿在下人房门前,该怎么解释? 她只能耐着性子,第五次叩门之后,院子里终于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走的极慢极稳。沈清兰听见开门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意外的看清一张极隽秀的少年面孔,许是因为吃穿的不好,他很消瘦,却意外的高挑。 头发有些乱,饱满的额头,剑眉修长,底下狭长的一双眼,神色平淡。鼻梁高挺,嘴唇暗淡,形状却极好,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可以明白的看清他的俊美。 原来所谓的六皇子生的这么好,沈清兰从他脸上看出三分永嘉帝的影子,心里渐渐平静。 迈步走进院子,不算宽敞的地方,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破败。杂草丛生,蛛网灰尘,他怎么住下的? 她回头,尽量笑的和善,“你叫楚铮?” 少年低下头,双手贴着裤腿缝,很是知礼的不看她,声音也极清冷好听,“是。” 沈清兰一身华贵,从来没讨好过人,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虽然这毛小子现在不值得她讨好,她却想对方能将她放在心上。 她语调放的更柔,“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小姐。” 还知道她是谁啊,沈清兰心里舒服了一点,“我的丫头给你的衣裳喜欢吗?” 是说那些里面缝着柳絮、一鞭子就抽破的棉衣?楚铮面色如常,恭敬道:“喜欢,多谢大小姐。” 沈清兰淡淡的嗯了一声,一时院子里无声,她不说她来干什么的,他也不问,仿佛别人要做什么都跟他无关。 沈清兰却在打量楚铮,越瞧心里越踏实,原来年少时就是沉稳的性子,难怪后来会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战神。 “你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住,为什么不去?”她有些介意,这人太倔强。 楚铮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无功不受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不关心这位大小姐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却有权不参与她的游戏。 “小人不敢。” 沈清兰心下微叹,后来那位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还有这样畏首畏尾的时候。她要给的东西还没有人可以拒绝,何况他不听她的安排,以后怎么得到永嘉帝的认可。 沈清兰眉头轻蹙,正要说什么,门外的芙蕖朝她一福,“姑娘,咱们出来快半个时辰了。” 再不回去,会被人发现的。沈清兰只能咽下到嘴边的话,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到小巷中段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站在门边,周身是沉寂的黑色,显的他仿佛要被黑暗吞噬。 只有涅槃的飞鸟才能成为凤凰,一如此刻寄人篱下的赵楚铮,一如前世跌进泥潭的她。他们都会一飞冲天的,沈清兰昂首离开。 第5章 风动 国公府老夫人出身大长公主府,便是今上按着辈分也得唤一声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圈一等一的贵女,谁人见到她不是交口称赞。 如今当起了国公府的老封君,又有自己的俸禄、封邑,眼光甚是超前,对待女儿们力求舒心。旁人家里教导闺女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 老夫人却说读书明理,姑娘们到了年纪便请了塾师来家里授课,一应读些《女戒》、《三从四德》,还拿了《贤女传》、《红玉集》来教。 都是些前朝女子果断刚强,独当一面的故事典籍,一面则柔,一面成刚。教导人该外柔内刚,气度通达,知道老太太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府里小姐们有心的无不往那方面用力。 沈清柔最是其中翘楚,在老夫人面前装乖卖痴,敢喜敢怒,下了学每每先到老夫人院子里来请安,将其他人甩开一大截。 沈清芸拉住孟玉拆咬耳朵,如今天冷,以往每日授课三个时辰,现在减成两个。下学之后正巧到老夫人房里用中饭。 等到沈清芸跟孟玉拆到了,方才从抄手游廊出来,屋里已是笑语阵阵。沈清柔妙语连珠,逗的老夫人前仰后合,搂着她直叫猴儿。 门外的丫头捞起帘子,请了姑娘们进去,沈清柔正趴在老夫人耳边说话,一张芙蓉面笑语盈盈。孟玉拆解下斗篷递给一旁的小丫头,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驱寒。 一旁的琥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着去,孟玉拆便起身随着她去了耳房。琥珀将孟玉拆拉到炕上坐,将针奁篓子取出来,小几上摆着纸墨。 琥珀笑着取水化墨,“前儿去姑娘院子找孟妈妈,白露妹妹那一手好鲜亮的活计。我倒是瞧上她手里的鞋样子,说是姑娘亲自描的,我这里斗胆劳动姑娘给我描几幅花样。正巧我给老夫人做抹额,缺新鲜样子,便求来了。” 孟玉拆还当是什么事情,笑微微道:“什么大事儿,这有何难。” 孟玉拆自小跟在孟长贤身边开的蒙,孟长贤好歹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教她绰绰有余。孟玉拆喜欢书画,她也有这个天分,几年下来画工了得。 便是孟长贤在世时也说,若是正经培养她出来,三十年后又是一代画圣也不一定。叫沈仪听见,笑他自卖自夸,这些对孟玉拆已经是前世的记忆了。 可是父母总是特殊的存在,轻易不可或忘,拿起画笔便想起父亲将她抱在腿上,一笔一划教她练字的模样。脸上的笑容不免淡了些。 琥珀坐在小几对面,挑篮子里的布料,没有察觉她低落的情绪,笑道:“姑娘屋里挂的那副《听雪图》,我瞧着真真栩栩如生,听白露说是姑娘画的,倒唬我一跳。姑娘大家手笔,倒给我描花样子,在这里真心谢过。” 孟玉拆收拾好心情,手上行云流水,几笔便勾勒出一朵浓艳艳的牡丹花,细微之处足以以假乱真,笑道:“既然承了我的情,好歹姐姐得空给我绣一方帕子,那才是道谢呢。” 琥珀目光带着欣赏,便是她这门外汉也瞧得出孟玉拆确实精攻画道,看的津津有味,观人作画都是一种享受。 “不值当什么,姑娘不嫌弃,一方帕子我还是有的。等到姑娘们不去学堂了,我还有得麻烦姑娘呢。” 孟玉拆留了一点心,有些疑惑,“我这才入学堂不到一月,怕是还早着出来呢。”她还记得前世,姑娘们有的都订了亲,直到关在房里绣嫁衣,才没有去学堂。 老夫人还是很乐意孙女儿们多读点书的,不去学堂就是要嫁人了,那时候哪有机会什么请教不请教。 琥珀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放下手里的活计,道:“我都忘了,还没跟姑娘们提。前儿几位夫人说是姑娘们都大了,这女孩子不止要会读书,还要会管家,人情往来、接人待物,算账,笼笼总总的一大堆。大姑娘都十四了,连最小的六姑娘也十二了,该学了,是以便叫散了学堂,学些人情世故,往后总有好处。” 孟玉拆听的眉头微蹙,前世并没有这些事情,她回来这些日子什么也没做,竟然还有了改变。又或者不是她这里出了岔子,只是舅母们思想变了。 琥珀仍道:“我瞧着那些书看不看都一个样,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见书本对人的影响大不过本性。不若姐妹们一处,更好玩呢。” 孟玉拆也没空细想琥珀的话,笑了笑,“是这个理。” 陪着老夫人用完饭,几位夫人点完卯,回了各院子。沈清芸拉着孟玉拆要去她院子里,孟玉拆便叫谷雨回去告一声儿,她晚些回去。 沈清芸住的院子在西园进门不远的地方,两扇雕漆的红木大门。进门两道游廊环抱,廊下挂着鸟笼子,养着些画眉、鹦鹉,叽叽喳喳,见她俩进来,一叠声的喊‘姑娘’‘姑娘’。 孟玉拆瞧的有趣儿,立在廊下,取了米粒逗弄那红嘴绿毛的鹦鹉说话。她微微仰头,脸庞线条精致柔润,眸如点漆,明眸善睐。 刚进妹妹院子的三少爷沈珲抬步跨进来,就看见立在红柱绿瓦下的精致少女,人物景物相得益彰,美的像是一幅画。被她的笑晃了眼,一时看的痴了。 沈清芸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两步跳下来,笑道:“这是我三哥今年送我的生辰礼,说是海外运来的,一点杂毛都没有,好看罢。” 孟玉拆没养过猫猫狗狗的东西,顺了顺猫儿雪白柔软的毛发,“好看。” 沈珲跟在梦里似的,颠儿着脚走进来,笑着开口,“表妹若喜欢,下次遇见了,我也送你一只。” 两位姑娘闻声望去,沈珲近距离看清孟玉拆的脸,心里不知怎么更加热乎了些。孟玉拆刚进府的时候虽见过,不过匆匆一瞥,如今才发现刚进门的表妹如此乖巧可人,又生的貌美。 沈清芸见是嫡亲哥哥来了,兴高采烈,笑着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沈珲提起右手,不经意瞧了孟玉拆一眼,听她喊了一声表哥,便退后一步,笑道:“你上次不是叫我给你带香盒,喏,今儿从府学回来买的,竹根子扣的。这个是寿桃样的,还有金元宝样的,我想你不喜欢。” 一时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该买两个,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听见沈清芸说,“啊,谁说我不喜欢,你该两个都买呀,有多少我要多少。” 沈珲曲起左手,在沈清芸头上敲了一下,“贪心不足,表妹一个都没有,你想要多少?” 沈清芸接口道:“对啊,你该多买几个,正巧送给表姐。你前些日子送我的那盒桃花粉,磨的可细腻,自己做的嘛?还是豫章带来的。” 后面一句却是问孟玉拆了,沈清芸的大丫头小芳在门口唤了一声,“姑娘、少爷进来坐罢,外面多冷,仔细冻着了。” 三人一道拾阶而上,沈珲跟在后面,小心的拿眼睛去瞧孟玉拆。但见她背影纤细窈窕,个子高挑,腰肢掐的匀细,一头青丝仿佛没有散开的浓墨,柔软发亮,心口微热。 孟玉拆捡了炕下一张楠木交椅要去坐,沈清芸一把扯住她,挨着坐到炕上。听她说制作桃花粉的过程,笑道:“等到开春,咱们院子里也有一片桃林,到时候你叫我去摘,自己做桃花粉。” 小芳端了茶上来,沈清芸小姑娘心性,最是喜欢酸酸甜甜的吃食零嘴,屋里的茶都是清甜的花茶。孟玉拆一贯不爱吃茶,抿了一口便作罢。 沈珲坐在红木圆桌上,听她俩说话,注意到孟玉拆不爱吃茶,叫来小芳,去拿些果脯来。孟玉拆倒是没有注意到沈珲的动作。 前世她刚刚失去父母,心情郁结,到了国公府也不见得好,极是喜欢清静。除开在老夫人院子里跟姐妹们坐一会儿,也不喜欢去哪个院子里走动,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又是个七巧玲珑心,慢慢察觉府里女主人们的态度,为了表决她没有争抢的那份心,除开孝敬外祖母,更加深居简出。 后来经过大伯的介绍,嫁去朱家,远离了国公府的姐妹,闺中密友都没有半个。重来一次,父母已经离开她几十年,那份哀伤淡化,倒有心情经营其他了。 沈清芸性子烂漫,想一出是一出,心思单纯,这是被父母兄长娇惯着才有的模样。孟玉拆喜欢她身上的那份福气,很愿意跟她来往。 一个沉静,一个跳脱,处了个把月还挺好。在沈清芸屋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谷雨来请,孟玉拆便要回去了。 沈珲也不知什么原因,也在妹妹屋里坐了这许久,这会儿跟孟玉拆一道出来。两人并肩走,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沈珲道:“表妹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好的,跟豫章那边的清冷不同,府里姐妹多,很热闹。”孟玉拆见沈珲关心她,便笑了笑回道。 这会儿侧头去看他,发现沈珲跟沈清芸长的挺像的,一样的浓眉大眼,沈清芸因为性格的缘故少了一分娴静。沈珲却明眸皓齿,五官端俊,国公府的姑娘们都生的好,少爷也不差。 听说百年前的第一代安国公沈拓就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子孙是一脉相承的好长相。沈珲才十三岁,足可见日后翩翩的风度。 他还没跟女孩子这样聊过天,孟玉拆又与亲妹妹不同,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拉近距离,想的额上有些冒汗了。孟玉拆却到了院子门口,道了别便毫不留恋进去了。 沈珲心头微微失落,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身出了园子。年关将至,府上许多事情要忙活,夫人们要打点年货,人情来往,收铺子租金,算庄子田户上的帐。 府里的女先生也告了假,家去准备过年,姑娘们上了最后一堂课。孟玉拆知道,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先生了,果然再次去老夫人院子里,便宣布了下年不用再上课。 有人欢喜有人忧,嫡女们自是无可无不可,母亲是当家夫人,少不了她们的教育。庶女便不好说了,姨娘本为奴为婢,多学的是些以色侍人、钻营媚上的手段。 庶出姑娘们也只有在学堂才能跟嫡女平起平坐,出了这个门,谁肚子里爬出来的,便是差距。 三房的四姑娘沈清丽一出学堂的门便开始掉眼泪,跟她玩的好的大房的三姑娘沈清佳见姐妹们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勉强笑道:“好歹钟先生教了咱们几年,四妹妹是舍不得才哭的。” 二姑娘沈清柔将小书包扔给大丫鬟花萼,不用上学简直让她一身轻松,何况于她没有半点损失,笑嘻嘻道:“四妹妹眼眶也太浅了,这有什么好哭的,没了这么一项待遇,还有其他的呢,总亏待不了你。” 沈清柔眼光实在毒辣,一眼瞧出四姑娘沈清丽为何伤心。不是为了先生的离去,而是先生的离去意味着庶女能跟嫡女比较的筹码又少了一桩。 四姑娘沈清丽平时也是个锯嘴的葫芦,轻易不跟沈清柔扯是非,今儿恐怕也是伤心狠了,沈清柔还往人伤口上撒盐,红着眼眶,嗓音有些哑,“二姐姐也看看别人罢,没有谁一直高高在上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必做个恶人。何况,你又比我好在哪里?” 一个是嫡子的庶女,一个是庶子的嫡女,在这国公府还真不分上下。 说完就转身走了,三姑娘沈清佳忙追上去,二姑娘气着了,在后面吵吵嚷嚷死丫头的骂。不过沈清丽是三房的庶女,二房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沈清柔最终气呼呼的走了。 孟玉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时瞟到沈清兰脸上的神色,竟然是惆怅中带一点恍然,随即一丝狠厉闪过。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定睛去看,沈清兰已经昂首带着丫鬟走了。沈清兰方才因为沈清丽一句话,倒是又陷入回忆了。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你家。可惜这话在沈清柔身上不适用,那样一个炮竹似的蠢货,总是有些好运气。 在这家里,父兄甚至可以跟国公爷和嫡长子比肩,即使定了亲,死了未婚夫,守着望门寡的亲事,最后还能逆风翻盘,被送给那人,飞上枝头。 沈清兰掐住指甲,这回有她在,沈清柔可不会再得个早夭的未婚夫,她是好意。那人是她早盯上的翻身的筹码,容不得人抢。 作者:1V1,SU,HE。 第6章 躺着也挨枪 离新年的日子越来越近,到了腊月二十三这一日,连皇帝都封了印,府衙排了值班,文武大臣们也正式休沐。 国公府里,国公爷沈佣还领着起居郎的缺儿,是个清闲位置,虽在门下省,也接触不到机密事情。自孟玉拆来了国公府这几月,沈佣还没好好看看外甥女。 这一日早上起身,便在上房多留了会子。大夫人刘氏喊了丫头秋菊泡茶,将屋里的人都遣下去,“近日事多,老夫人前些日子说是年后便散了学堂,姑娘们都不小了,叫我们带在身边学些眉高眼低,将来出了门子,咱们府里的姑娘也不叫人诟病。” 沈佣四十来岁,身板瞧着还挺硬朗,书生模样。长相潇洒英俊,国字宽额脸,脸上的表情时常肃穆着,不在意的挥袖子,“散了便散了,早我就说书读多了恐移了性情,散了正好。只是授课的女先生不得怠慢,叫人瞧着不像咱们家的做派。” 大夫人坐着梨花圆木凳,粉色的凤仙花指甲纤细,笑道:“我办事,公爷有什么不放心的。给了一百两银子束脩,底下敬上来的绍红纱、青烟罗各两匹,还有积年的药材若干。再没有比咱们更尊师重道的,将人好好请出了门,也是姑娘们的脸面。” 沈佣嘬了一口浓茶,点点头,“年前事多,各交好之家、姻亲的贺礼查点好了,仔细着给人送过去。” 夫妻俩在屋里闲话,外头秋菊便见沈清兰带人进了大门,忙下了石矶迎过去,“姑娘来的早,先去耳房歇口气,国公爷在夫人房里呢。” 沈清兰今日穿的素淡,外头天青的披风解下,里头茜红的小袄,配上石青的菱裙,亭亭玉立。闻言点点头,“我去给父亲请安,今儿怎么没去外书房?” “过会子也要去,这会儿跟夫人商量事呢。” 沈清兰提着裙子上了台阶,门外的丫头打起帘子,笑道:“大姑娘来了。” 沈清兰朝沈佣福身,沈佣抚了一把胡子,随意问了几句话,也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沈清兰清冷的性子倒是跟沈佣像的很,寡言孤僻。 不一会儿孟玉拆也来了,她每隔一日会来给大夫人请安,不料今日大舅舅也在。沈佣见到孟玉拆倒是比对着沈清兰更和蔼些。 叫她在府里跟姐妹们好好处,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她大舅母。孟玉拆一一应了,坐在沈清兰对面,白露端了托盘上来,放在桌上。 孟玉拆掀开上头大红的绸布,温声细语,“进了府倒是给舅舅舅母添了不少麻烦,玉儿也不知怎么回报,闲着就做了两双鞋,是外甥女的一番心意。” 沈佣面容更加温和了,只叫她歇着,什么活交给底下人去做就是了。见过外甥女,沈佣也没什么好问的,就出门办公去了。 大夫人拉着孟玉拆的手,仔细看了看两双鞋,温言道:“针线房那么多婆子,哪里就用你操劳,好好歇着就是了,没事了去姐妹们那里坐坐,趁着现在才好玩呢。” 孟玉拆笑着点头,“也不费事,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女工罢。” 大夫人道:“你这孩子,比你大姐姐知事,她呀,可是个懒怠的,针都拿不动。” 沈清兰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哪里就用她费心这些事,沈清兰笑了笑,“母亲就嫌弃我,叫表妹给你当闺女罢。” 大夫人瞪她一眼,“越说越来劲儿。” 大夫人要忙着府里的事,坐了这么一会儿,门外已经有管事的妈妈等着了,孟玉拆就告辞出来。沈清兰不虞久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房。 孟玉拆跟沈清兰不熟悉,两辈子都没怎么深交,不过礼貌笑道:“姐姐今日可有事,到我房里去坐坐?” “好啊。” 沈清兰却答应了下来,两人进了西园的垂花门,一路无话,走到假山石旁,却听后面传来悉悉梭梭的声音。 沈清兰先停了下来,孟玉拆走在前头,看见山石后面露出褐色的粗布衣裳一角。白露上前一步,问是谁在后面。 那人没动,白露眉头微蹙,看了一眼姑娘,孟玉拆笑道:“你管人家是谁呢,在这园子里的,总不会是外头来的歹人。” “大姐姐,这边请吧。” 沈清兰点头,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赶上她,眼神往山石后瞟了一眼,却停下来步子,语气很是熟惗,带一丝不悦,“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是沈清兰认识的人吗?孟玉拆看了一眼,恰巧那人抬起头,对上一双水亮的眸子,她顿时僵在原地。 是他,赵楚铮。这是她第二次遇见他,却还没从复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还不知道怎样面对,却一次又一次意外的看见他。 赵楚铮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在孟玉拆雪白的脸上扫过,沉默的跪在青石地板上。前些时候下的雪还没有化完,路上水滩坑洼,跪下去衣裳便洇湿一块。 沈清兰俏然而立,语调微冷,“我不是叫你去铺子里帮忙,以后不要留在府里了?” 她原本想的是,先把赵楚铮从国公府摘出去,见识外面的情况,再找机会想办法认祖归宗。他上一辈子在西北出生入死,才引起皇帝的注意,这辈子有她帮忙,认亲的路怎么也该好走些。 赵楚铮却是油盐不进,她给他找的好去处,偏偏他仿佛跟她作对似的不理会。沈清兰自来发号施令惯了,还没有人敢这般忤逆。 她想朝赵楚铮发脾气,只是孟玉拆在一旁看着,赵楚铮也不是她能随便发脾气的人,勉强深吸一口气,“谁叫你在这里裁剪植树的?” 地上放着小锄头,翻开的泥土还是新的,花枒树枝横倒在一旁。赵楚铮低头道:“刘管家。” 沈清兰一甩袖子,“你跟我来。” 又转头对孟玉拆说,“表妹先回去罢,以后有空我再去玩。” 孟玉拆恰在此时回神,笑的勉强,“大姐有事先忙罢,我屋里什么时候都能去的。” 沈清兰点点头,带着丫头跟赵楚铮走了。孟玉拆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心微蹙。 赵楚铮原本走的好好的,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正站在褐青的树下,身后假山嶙峋。她一身青素,面容精致,迷茫的望着他。 他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的敲了一下,不痛,却叫人不能不在意,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牵绊。赵楚铮眸子深处一黑,嘴角牵起的弧度没有温度。 孟玉拆心事重重的回了院子,也没去老夫人院子里,到了晚上才过去,大夫人正跟老夫人商量送礼的事情。孟玉拆径直进了耳房,沈清芸跟几个姑娘都在,沈清兰却没见踪迹。 沈清芸拉着孟玉拆说话,一脸苦恼,“好烦啊,原本还以为不去上课好歹能松快些,没想到我娘竟然叫我看账,我是那能看账的人吗?” 先前老夫人交代年后就散学堂,她还挺高兴来着,结果还有苦日子等着。一回家,她娘就逮着她了,先拿出去年的庄子收成,水田干田的栽种物,一年到头的收成,府里的收入,佃户的佣金。 搞的她脑袋都要大了,沈清芸似乎真格外烦恼,“我连田里种什么都不知道,哪有心肠去算那些。” 孟玉拆不知是该安慰她三舅母是为你好,还是跟她一起义愤填膺的抱怨。沈清柔噗呲一声笑了,秀帕掩面,“六妹妹这话说的矫情死了,你不想学,有的人还求而不得呢。” 一旁正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四姑娘沈清丽面容一沉,她的嫡母从来都没说过要教她掌家的话。沈清芸有机会学习,还推三阻四,在她们瞧来可不是矫情嘛。 沈清芸朝着沈清柔呛回去,“二姐姐要想学,二伯母倒是想教你,可惜呀,二房连个像样的庄子都没有呢。连表姐都能管着姑姑的嫁妆,两手空空的人,神气什么?” 孟玉拆一头黑线,沈清芸这是无差别攻击啊,她手里是有母亲大笔的嫁妆,也不能拿出来攻击沈清柔穷啊,这下,可叫人抓住把柄了。 果然,沈清柔立马眼眶就红了,帕子捂在脸上跑出去,快的人都抓不住。等她们几人出去,沈清柔跪在老夫人面前哭的可伤心。 “……六妹妹是什么意思?我家里是没什么产业,她说我就罢了,怎么连我母亲父亲也编排进去了。老夫人明察,我好歹是这府里的姑娘,原那些我也管不着,怎么倒说的我在府里不该花用一样。” 二夫人面沉如水,几句话已经听明白了沈清柔的意思,却什么都没有说。三夫人恨恨瞪了沈清芸一眼,这丫头说话不过脑子。 沈清芸神色尴尬,站在一边不敢动弹,不服气的瞪沈清柔。大夫人听了一会儿,放下茶杯,老夫人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她也品出来了些意思。 一个庶子之女,难不成还能为了你罚自己嫡亲的孙女,大夫人手帕按在嘴角,半晌笑道:“柔丫头说什么呢?谁敢小瞧你来着,没有的事,快别哭了。” 琥珀也从老夫人身后出来,要扶起二姑娘,“姐妹们整日一处,拌嘴也是有的,姑娘宽待妹妹几句,只有你的好处。” 沈清柔却不依不饶,“我家里是没有三叔家里有产业,我父亲只是一个翰林,那位置清贵,却不是该六妹妹拿来奚落我的。” 二夫人这时也跪在老夫人脚下,“六姑娘这说的什么意思,她二叔克俭,拿的是今上发的俸禄,这是在笑话谁?” 难不成是笑话皇上小气吗?看来二夫人也想借题发挥把事情闹大,从中获得好处了。她想要得利,就触犯到其他人的利益了。 大夫人跟三夫人都坐不住了,毕竟老夫人手里的东西,她们两房该占大头的。大夫人起身说道,“他二伯母,孩子们拌嘴,咱们为人父母该劝着才是,你怎么也跟着闹起来?” 二夫人却铁了心,摔帕子哭道:“今日是拌嘴,明儿还不知怎么嫌弃呢,求老夫人做主。” 三夫人柳眉倒竖,二夫人惦记老太太的东西就算了,这是要拿她家作筏子,也不管她答不答应。 “二嫂这话说的叫人听不懂,我几时欺负了你来,你这分明是欺负我家老爷不在家才是真呢!”三老爷外放,还有一年才到期。 眼瞧着越闹越大,大夫人使了个眼色,沈清兰会意,先告退了,这会儿已经不是小孩子拌嘴那么简单了。 孟玉拆也跟着退了出去,孟妈妈过来接人,瞧着屋里闹哄哄的,正要问,孟玉拆扯住她的袖子,“妈妈,回去再说。” 回了院子,孟妈妈叫人闭了门,这才进屋,孟玉拆就把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孟妈妈一听脸就黑了,“这六姑娘怎么想的,干姑娘什么事,姑奶奶的嫁妆也是她该拿来说的。” 孟玉拆却想的别处,当初沈仪跟孟长贤先后去世,家里的产业由她大伯父孟长雄跟国公府商量着。孟长贤的东西孟家管着,往后等她出嫁给她添妆。 沈仪的嫁妆由国公爷照看着,孟妈妈跟几家孟家的奴才打理,也可以说在孟玉拆自己手里。只是这事情该不会闹的人尽皆知才是,怎么沈清芸知道的一清二楚。 孟妈妈瘪瘪嘴,“这有什么奇怪的,姑娘进府的那天,怕是多少身价都叫人摸清了。不定有些人还打着主意呢,咱家大老爷和大舅爷厚道,里外的钱财跟姑娘分说的明白,没有那些个心思,府里这些人就不定了。” 孟玉拆扶了扶额头,前世她的嫁妆没有丝毫问题,不管是沈佣还是孟长雄都没那些腌臜心思。谁知道国公府里有人还惦记呢。 “往后小心行事吧,今天六妹妹抖出来我手里握着我娘的嫁妆,我没承认,今后还是别太显眼。” 孟妈妈不以为然,“姑娘怕什么,咱们就在国公府借住,正经的客人。再不济还有咱家大爷,总不能叫姑娘吃亏。” 孟妈妈说的大老爷乃是孟玉拆的大伯父孟长雄,因为他家里生了三个小子,是以夫妻两都极爱宠孟玉拆。兼之她是弟弟孟长贤唯一的骨肉,对她一直很好。 上辈子,在她出嫁后,孟长雄是比国公府还要牢靠的靠山。虽然大伯父眼光有些缺,介绍了个垃圾给她,却是看在那人难得一见的才干上。 到了第二日,那事也就解决了,二夫人明显抓着沈清芸的话不放,想从老夫人手里捞好处。三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拉着沈清芸哭。 沈清芸好歹聪明了一回,直说自己乱说的,本也是小事一桩。沈清芸叫三夫人按着陪了不是,沈清柔再揪着不放,倒显得居心不良。 无奈最后只能姐俩好了,白露小声跟孟玉拆说,“听说两位姑娘出门的时候,狠狠的瞪着对方呢,怕是再不能和睦了。” 她们俩能不能和睦孟玉拆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该离沈清芸远一点了,前世她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倒也安然无忧,这辈子试着走出来,倒是惹的一身骚。 她坐在窗前,今儿难得晴空万里,天气肃冷干燥,在临窗的地方支起窗扉。她陪着丫头们打络子,谷雨从门外探进头来,“六姑娘来了。” 孟玉拆叹口气,忙从塌上穿鞋下来。 第7章 上辈子如胶似漆 沈清芸进门便气鼓鼓的一张俏脸,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塌上,脱了鞋盘腿坐上去。谷雨倒了一杯她喜欢的花茶,沈清芸看也没看灌了一大口。 还好这泡茶的水已经晾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入嘴的温度正适中,她咬牙道:“沈清柔那小蹄子,不过吵几句嘴,偏她拿了鸡毛当令箭,闹到老祖宗面下去。逼的我赔礼道歉,她是个什么东西。” 沈清芸今年十二,正是天真烂漫,豆蔻枝头的年纪,孟玉拆听她骂长她一岁的沈清柔小蹄子,不免失笑。 叫谷雨再倒了杯茶来,又命白露将大厨房送来的糕点温一点在炉子上,笑道:“前儿我自己做了些桂花糕,是陈年存的粉,吃着倒还可口,原想着给你送些,你既来了,省的我再走动。” 孟玉拆原想着沈清芸的性子在府里姑娘们里面算是顶顶明朗的,有的没的都摆在脸上。她是个不愿意费心思的人,跟沈清芸这样单纯的在一处她也舒坦,却不想沈清芸是心里亮堂不藏奸,到底太直了些。 就是知道也不该在众人面前抖出她的私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仪当年出嫁可是八十八抬嫁妆,老夫人就这一个女儿,好东西尽着给。 店面庄子铺子,十来年经营下来好大一笔的财产,原先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就算府里人人心照不宣,也没晾在明面上说过。 沈清芸张嘴给她带来了大麻烦,孟玉拆不好说什么,毕竟沈清芸是小舅舅嫡亲的女儿,跟她是连着血脉的姐妹。 时常当着普通交情来往没什么,再深入掏心掏肺却是不能了。明知沈清芸今日来想从她口里听见什么话,孟玉拆不是个爱搬弄是非、背后说人的性子。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她不见得多高尚,跟沈清芸却是万万不能交心。沈清芸想拉着她口诛笔伐沈清柔,好歹骂人一通出出气。 孟玉拆只当听不懂,跟她说些吃食玩乐的话,好在沈清芸还是小孩子心性,听说的兴起,渐渐也转移了注意力。 在屋里坐了半个时辰,一旦沈清芸把话引到沈清柔的事情上,孟玉拆便只微笑着听她说,滴水不露。沈清芸也就有些不耐烦了,嘀咕了一句‘闷葫芦’,自出了门。 孟玉拆放下手里的书,端起白露兑的蜂蜜水喝了一杯。之前沈清芸在的时候,孟妈妈便一直坐在里外套间的小门上,只管闷不吭声的做针线。 这会儿坐到孟玉拆的身边,“六姑娘嘴上没个把门的,姑娘远着她也无可厚非,只是要拿捏住分寸,好歹她是三老爷嫡女。” 孟玉拆点点头,这里正跟孟妈妈说些闲话,外头有人来说,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孟玉拆孟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叫孟妈妈迎进来,在炕上坐了。 又将孟玉拆屋里的点心干果杂七杂八捡了一盒子,端上来放到炕上的小几上,笑道:“咱们姑娘这里时常冷清,她也是个爱清闲的,难得姑娘们来热闹热闹。” 三姑娘沈清佳原是大房的庶女,姨娘乃是大老爷身边的通房,后来刘氏进门,见她乖巧内敛,长的也不怎么出挑,做主抬了姨娘。 在刘氏生下嫡长子嫡长女后,停了避子汤,生下一女。沈清佳的姨娘性子怯懦,沈佣也不怎么宠爱她。她自己也乖觉,从不往前凑,为大夫人刘氏马首是瞻,一直安分守己,在这府里倒也安闲。 三姑娘沈清佳自小跟在张姨娘身边,将张姨娘躲事避事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是个面团样儿的人。自进门就在塌上坐着,乖乖巧巧的吃零嘴。 四姑娘沈清丽乃是三房的庶出,姨娘是三老爷上峰送的,赵姨娘也有手腕,进门便生了一子一女,站稳了脚。有儿女傍身,加之三老爷又宠着,在府里极有体面。 四姑娘沈清丽自命不凡,自小便觉得她跟嫡出的不过差在出生上,这满府里,便是沈清兰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又有个受宠的姨娘,处处不肯委屈了自己。 前些日子老夫人要散了学堂,四姑娘沈清丽倒是性情中人,情绪掩饰不住,哭了一场。后来沈清佳劝住了,恐惹老夫人生气,这事也就不表。 这会儿沈清佳规规矩矩的坐着跟孟玉拆小声说话,沈清丽倒是转前转后,将孟玉拆这屋里的打扮布置全看在眼里。 东次间是孟玉拆时常起居之所,屋里原先的摆设乃是未进府之前大夫人布置的,倒也舒适华贵,她又按照自己的喜好添置了些中意的器皿。 这屋子富贵内敛,清雅满室,妥妥的一个受宠闺秀的房间,墙上的掐丝琳琅瓶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中堂上挂着一幅《牧牛图》,底下是大紫檀雕螭案,一边放着青玉古鼎,苍翠欲滴。下边摆着汝窑美人觚,里头插着正艳的梅花。 三角金铜坐在小几上,徐徐往外吐着芸香,这些好东西,沈清丽屋里从来没有摆过。孟玉拆不过府里的表姑娘,住的倒比嫡亲的姑娘体面,沈清丽心下堵着一口气。 孟妈妈也瞧见沈清丽脸色不好,当做没看见,沈清丽将屋里看了一圈。若不是看孟妈妈坐在内门门口,怕是连孟玉拆的床和梳妆台也想瞧上一眼。 她坐回沈清佳身边去,装作一脸的好奇,“表妹屋里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是你从豫章带来的?姑父虽说去了,好歹给你留下不少傍身的东西。” 孟玉拆对沈清丽闪闪发光的眼神视而不见,她就知道沈清芸透露出去那些话,她这屋里怕是要来些人。轻轻笑了笑,跟沈清佳分线,“哪能啊,这些东西都是来之前大舅母帮忙准备的,说都是之前的摆设,我就用着了。” 沈清丽瘪瘪嘴,往八格的食盒里捡了喜欢的干果,笑道:“那你这次从豫章带来不少东西呢,进府的时候拉了几大车,怎么进了门不见了。表妹年纪小,还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底下仆妇众多,最易养出那种心思奸滑,昧主子东西的。” 不管沈清丽怎么打听孟玉拆那些东西的去处,她只当听不懂,笑容天真的很。也没从豫章带多少东西来,那些布料皮毛都给众房兄弟姊妹们分去了。 这府里人口多,上到老夫人,下到府里有脸面的豪仆,人人皆送了东西,几大车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分不是。沈清丽拿不准孟玉拆话里真假,打探不出什么也没办法。 倒是沈清佳整个就当孟玉拆请她们来吃东西的,从头到尾吃个不住,一攒盒子吃食,消了一半下去,桌上一堆堆的果核果壳。 沈清丽拉着沈清佳面色不虞的走了,临走哂笑,沈清佳叫她拽着一踉一跄的。沈清佳甩开沈清丽的袖子,“四妹妹走这么快干什么,我要摔了。” 沈清丽一见沈清佳一副懦弱的模样就来气,方才活似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眼里再容不下别的。沈清丽深吸口气,压下去对沈清佳的不满,这个盟友加跟班她还不想丢。 “三姐姐是不是忘了咱们去表妹屋里干什么了,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去呢。”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还要拉上我给你当个挡箭牌,沈清佳心里嘀咕,嘴里却不敢说出来,反倒说道:“左右在表妹那里也打探不出来什么,没准她带来的东西真分出去了也不一定。” 沈清丽简直要气笑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她说了你就信,那么几大车东西,怎么可能就全分出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眼子实诚的怕人。” 沈清佳摸了摸鼻子,脸上一讪,“那也没办法啊,她既不跟我们交代实话,况且就有,还能叫咱们占便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六妹妹可说了,姑母的嫁妆都在表妹手里呢,咱们跟她交好,还怕没有好处嘛?”沈清丽冷静的说道。 她又不像沈清佳闷嘴笨舌,以前当锯嘴的葫芦,那是在沈清兰跟沈清柔面前没有她显的机会。孟玉拆不是府里正经的姑娘,跟她交好哄些东西过来。 那是她们姐妹感情好,人家情愿给的,谁能说她半个不字。谁知今天去打探消息,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套到,沈清佳就跟个泥塑的菩萨似的,蒙头狂吃,什么也不说。 吃吃吃,迟早吃成一头肥猪,沈清丽瞄了一眼沈清佳浑圆的腰身,暗暗翻个白眼,甩着帕子,扭身带着丫头走了。 沈清佳的大丫头红玉看了姑娘一眼,想劝姑娘往后不要跟四姑娘走太近,心眼子绝对玩不过人家。平日没事倒还能周全,一旦有什么,怕是要吃亏。 况且,四姑娘也不是真心想结交她,不过瞧她没什么心眼,衬的四姑娘鲜亮伶俐罢了。偏偏三姑娘看不透,眼盲心盲,还真当四姑娘想跟她交心。 沈清丽带着沈清佳去了孟玉拆院子里一次还不够,什么都没打探出来,之后便频频来做客。又不能赶出去,便好吃好喝的招待。 只是想从她这里打探什么,孟玉拆便一味的装糊涂扮天真,仿佛完全听不懂沈清丽的弦外之音。之前给老夫人请安出来,沈清丽便拉着沈清佳缠上来。 今儿孟玉拆多留了一会儿,跟老夫人屋里琥珀商量着绣荷包,出来的时候便见沈清柔堵着三、四两位姑娘,讥笑,“打量谁不知道谁那点心思呢,也好意思眼巴巴在这里等着。” 沈清丽俏脸沉静,心里素质强大,“二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沈清佳站在沈清丽身后,脸上有些冒汗。 她最是怯懦的性子,怕的就是沈清柔这般泼辣的人,往日见了不多说一句话,这会儿被堵了也不敢走。 沈清柔瞧见孟玉拆出来,“你当人家是什么破落户,你一点子唾沫便哄的找不着北了,巴巴的凑上去这么久,可见你得了什么好处。” 沈清柔最瞧不起沈清丽这副做派,活似谁欠了她一般,明明什么都想要,偏偏摆着清高的谱,透着一股子免为其难。谁又是个傻的? 孟玉拆头疼了,沈家的姐妹斗法,她不想掺和进去,偏偏一个屋檐下,每每叫人当枪使。她面容沉肃的走上前来,雪肌红唇,微微一笑,“大冷天儿的,姐妹们都在地下站着吹冷风呢。” 沈清柔冷笑一声,“吹冷风倒罢了,怕的是阴风呢,表妹可小心着罢,仔细哪天叫人哄的栽大跟头呢。” 孟玉拆微微笑,“虽不知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妹妹这里还是谢谢姐姐提点了。” 沈清柔道:“妹妹不知,世上就有那种口蜜腹剑的人,人前装的什么似的,实际不知惦记你什么呢,像是表妹就是容易叫人惦记的第一人。” 孟玉拆不置可否,沈清柔说话含蓄,沈清丽脸皮厚,反正对方没指名道谢,何必上赶着承认。三人都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倒显的她搬弄是非,沈清柔嗤一声,走了。 被沈清柔明里暗里奚落一通,沈清佳今日也没心情打探什么了。孟玉拆摆脱掉几人,自己往回走,路上遇到大夫人房里的管事妈妈,叫去领这月的份例。 已经进了园子,孟玉拆便叫白露去领,她自己回去。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八,孟玉拆倏忽想起前世也是冬日进的宫。 赵楚铮在她宫里去了一次,之后日日都来,她一时在宫里风头无两,底下人上赶着巴结。那阴寒冷红的宫室竟然给她了一种家的温馨感觉。 他对她实在恩宠,有时候甚至连宫务都搬去她宫里办,两人如胶似漆,今日想来仿佛还是昨天。屋檐下的雪化了,挂着一排冰柱子,滴答滴答的落水。 空气肃冷,花园萧条,没什么人,一眼望去亭台挺拔,冷泉活泼。难得身边没有人,她能一个人静静,孟玉拆沿着假山上的小路爬上去。 到了一条穿山游廊,靠山种着一颗四五人合抱的松树,她仰头看了好一会儿,收回视线的时候猛的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地上。 手臂被人一把扶住,托起半身的力量,孟玉拆顺着往上一瞧,顿时吓的后腿两步。赵楚铮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脸上表情不变,从容的松开手,手臂朝背后一藏,眉眼暗淡。 孟玉拆勉强稳住心神,暗示自己,这不是前世那个杀伐果断、聪明睿智的永乐大帝,他还是少年呢。而且就算他是永乐大帝的时候,对她也……挺好的。 慢慢平静下来,赵楚铮见她站稳,又一副嫌弃的模样躲开他,便准备下山,却听见女孩子声音软软道:“谢谢你啊。” 他低着头,俊脸苍白,唇色暗淡,有前世那个一身威压帝王的三分影子。孟玉拆微咽唾沫,见他衣裳臃肿,脸上却有些发青,不知怎么心头一酸。 偏头看见他藏在身后的右手,果然满是冻疮,有的地方还裂开流脓了。她抿抿唇,想用自己的帕子给他包扎一下,终究觉的不妥。 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一个珐琅浮青花小瓷瓶,递给他,柔声道:“治冻伤的药,方才谢谢你。” 他抬头看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寂静仿佛百年未开过的古墓,神秘阴寒。孟玉拆浑身一抖,将药塞给他,匆匆下了山。 第8章 姻亲 到了腊月三十这一日,一早起来孟玉拆便被孟妈妈拉到梳妆镜前亲自摆弄,原来专门给孟玉拆梳头的立春被她赶到一边 “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在沈家的第一个新年啊,既要端庄秀气,又要收敛锋芒。好歹不能叫人将咱们姑娘小瞧了去。” 在这里面确实学问多多,跟国公府的姑娘们一起拜年的时候,既不能压了人家正经姑娘的风头,又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孟玉拆透过不甚清晰的镜面,看见站在身后捂嘴偷笑的几个丫头,左右打量孟妈妈的手艺。 她年纪不大不小,又在守孝,一头油亮乌黑的头发在脑后高高的挽了个髻。一只碧玉吉祥云纹玉钗,两只银粉珍珠簪,耳上是同色的耳坠。 衣裳的颜色也朴素,月牙白袄儿,兰青的海棠花洋缎窄裙。孟玉拆人生的高挑,守孝期间瘦了几分,往哪儿一站,满室因为她而亮堂起来。 孟妈妈越瞧越满意,围着她转了两圈,三个大丫头一水儿的新衣,笑眯眯的跪下磕头,“姑娘过年好,来年一定顺心畅意,富贵安泰。” “承你们吉言。”从梳妆镜里摸出两个小荷包,这是前儿晚上便准备的,里头装指甲大小的金银锞子,专用来今日打赏。 茜红色的递给谷雨,几个大丫头分,石青的给白露,分给院子里的小丫头婆子。新年热闹,院子里张灯悬彩,喜气洋洋,来往的人满面笑容,互相道贺。 孟玉拆一路走进老夫人的院子,只见中间夹道上的雪已经清扫干净,左右两侧的游廊挂上红红的灯笼。廊下的鸟笼里皆是些画眉、鹦鹉等鸟儿,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正要上台阶的时候,从后罩房里走出一人,上下锦衣玉袍,腰间琳琅满目,眉眼丰俊,望着她盈盈而笑。 原来是三少爷沈珲,孟玉拆轻轻一福,道声表哥。沈珲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看清孟玉拆穿着打扮素淡,气质温柔亲厚,兼之神女般的品貌,心里一暖。 孟玉拆自来深居简出,他后来几次去妹妹房里皆不见她,不免心下失落。知道她对待老夫人最是孝顺,今早怕是会第一个过来,是以久久等在这里。这会儿心愿达成,却反而情怯起来。 “表妹新年好。” 沈珲笑意温柔,莹莹的目光望向她,孟玉拆又是一福,这才一道进门。老夫人瞧见孟玉拆,便招手叫人坐在身边去,笑道:“我瞧你近日清减了些,莫不是吃的不好?” 老夫人打量外孙女莹润光滑的脸蛋,瞧她眼珠子葡萄一般的漆黑,明亮水润,心头欢喜。孟玉拆微微一笑,“我自来吃的少,不碍事。劳外祖母挂心。” 老夫人招来孟妈妈,问孟玉拆最近的饮食情况,孟妈妈倒也如实回道:“姑娘纯孝,又是老爷夫人孝期,半点荤腥不沾,是以消瘦了。” 老夫人蹙眉说了一句那怎么行,“小孩子家家的,当真几年不沾油腻,身子也拖垮了。” 又转头对大夫人吩咐,“往后早上我的蛋羹,多做一份,给玉丫头送去。”大夫人忙应承下,又问今儿的年夜饭摆在哪里。 孟玉拆便从老夫人身边退下,到耳房去等着,不一会儿其他姑娘也来了。沈清芸照样拉着孟玉拆说话,半点瞧不出来孟玉拆在远着她。 孟玉拆却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沈清兰,见她一身珠光宝气,华贵异常,将满屋子的姑娘皆比了下去。外头传来老夫人跟几位夫人的说笑声,莺莺燕燕,倒也热闹。 一会儿沈佣带着兄弟子侄过来,见了安便退下去,老夫人留下几位少爷,特特问了功课,交代人带出去玩。 大夫人因为忙着家事宴席,先从老夫人房里退出来,不一会儿沈清兰随着母亲走了。大夫人爱怜的瞧着沈清兰,很是满意她一身风华,撑起了国公府下一辈的脸面。 两人带着丫鬟往大房的院子里走,大夫人笑微微道:“前儿接到你姨妈的信,说是你姨夫任期到了,最迟二月里就要回来,你好生准备着,客房交给你打理,不可怠慢。” 沈清兰听的一愣,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前世姨妈一家便是二月份回来的。因为她想着那是嫡亲的亲人,母亲又把这事情交给她,定要办的滴水不漏。 后来姨妈得知接风的一应事情是她操办的,很是满意,竟然起了结亲的念头。而表哥竟然也对她情根深种,若不是大夫人指望她光耀门楣,老夫人也不同意,怕是就应了这门亲。 沈清兰心下千回百转,面上波澜不惊,想起表哥,那样温润清隽的人,她不是不动心,可是她回来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微微摇头。 到了晚间的时候,老夫人吩咐将年夜饭摆在流泉馆,那里依山傍水,地势不是很高,来去方便。背靠青山,挡了飒飒的北风。 更妙的,从府外引来的流泉穿山过树,在馆下聚了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上放一只花船,一片红光应照,沈清芸最是爱玩,从屋里找出来先前中秋没用完的花灯。 明明该放鞭炮、点炮竹的日子,她拉着孟玉拆在湖边放起了花灯,花灯璀璨,莹莹的亮光仿佛天上闪烁的星子,莲花样、元宝样、如意样飘荡的满湖皆是。 老夫人在楼上瞧见了,众人笑的开怀,沈珲找着她俩,笑着问“自己胡闹就算了,还拉着表妹一道,还是规矩学的太少。” 沈清芸不服气,气呼呼的伸手,“三哥答应我的东西呢,今天新年,正好给我当年礼。” 沈珲遥遥点了点沈清芸,“土匪似的丫头,答应你的少不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沈清芸满意了。 沈珲看了孟玉拆一眼,仿佛才发现她,笑道:“既然给了六妹妹,也不能少了表妹,回头我让丫头送来,万望表妹不要嫌弃才是。” 人家兄妹亲昵,恰好见她在这里不分不好,孟玉拆哪敢要,“多谢表哥,实在不必破费,我也不常玩外头的小玩意。” 她这么极力推拒,东西又不在身边,沈珲倒不好劝她收下,想着到时直接给她好了。 流泉馆有山有水,有灯有人,孟玉拆跟沈清芸挤在廊下,院子里的小厮点炮仗,足足响了一刻钟。半边漆黑的夜空映的火光透亮,一闪一闪,仿佛新出生的黎明。 点了天星,回到屋里呼啦啦站了一地的人,先是沈佣带着府里男孙跪了一地给老夫人拜年。老夫人笑眯眯的叫了起,发了红包下去。 大夫人领着妯娌孙女,珠光宝气扑了一地,最后又是府里有些体面的奴仆管事。小辈拜完老夫人又拜府里的老爷夫人,这样一圈下来,跪了半个时辰。 终于开了饭,孟玉拆收压岁钱到手软,尽数交给白露收着。一家人在流泉馆摆了几桌子席面,又在廊下设了席,孟妈妈被叫去吃酒,嘱咐白露好生看着姑娘。 作者:上来瞄了一眼才发现串文了,毛手毛脚,赶紧改过来啦 今天的晚点 第9章 久违的新年好 孟玉拆孝期不宜饮酒,也没人为难她,姑娘喝的酒纯度不高,乃是瓜蔬酿的果酒,清甜可口。放在小炉子上温热,舌尖品出酸涩的味道。 沈清芸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前些日子跟沈清柔闹的不愉快,这会儿撒泼要赔罪,拉着沈清柔喝酒。几杯下肚,面红耳赤。 孟玉拆吃的八分饱,叫白露去旁边仆妇的席上捡些糕点填肚子。四下都是府里的人,哪就用时时看着,白露摸了摸肚子,笑着下去了。 孟玉拆端了一杯蜂蜜水,斜坐在栏杆上,望着一湖清波。这会儿外面或许也是有人点天星,隔着国公府层层的楼阁,似有沸腾之声。 无端想起那天在花园里瞧见的那人,小小年纪,寄人篱下,过的潦倒。其实孟玉拆对于赵楚铮的身世知晓的也不是很清楚。 前世她过的糊涂,连番失去父母的打击,叫人提不清对外面环境关注的精神气儿。在国公府也是得过且过,日子平淡,生活乏味。 嫁人之后,在三妻四妾的后宅里沉寂,勾心斗角的事情经历的不少。这重新来过,倒是乐意去瞧瞧人生百味,看看身边人都是怎么过活,如何为人处世。 尤其那个人,她带着一点敬畏好奇,在自己有能力的范围里,还想看顾他一下。这般想着,孟玉拆起身,出了人声鼎沸的流泉馆。 晚间清凉的冷风吹过来,她没穿斗篷,紧了紧领口,院子里黑黢黢的。树上廊下虽挂了灯笼,在这样的夜里,却不能够。 沿着上山的路往下走,渐渐远离喧嚣,忽见前头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履匆匆。孟玉拆看了一眼,也下了山。 沈清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她挺直脊背,在院子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小风亭。 那四角飞龙的小亭立在桥上,视野辽阔,冷风浩浩。沈清兰面前站了一个人,高高瘦瘦,听不见说什么。 孟玉拆也无意去窥探旁人的私事,她只是认出了那个身影,想他三番四次跟沈清兰联系,或许两人真认识也不一定。她只是也想跟他说一说话。 沈清兰原本想着,想办法将赵楚铮弄出去,再借机帮他认祖归宗。后来发现这件事不是那么好实施的,何况赵楚铮现才十二岁,能干什么呢。 她是打算嫁给他,共谋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自然也想他心里能有她一席之地。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在府里的这段时间,好好培养感情,不愁将来想要的得不到手。 沈清兰笑意清浅,五官明媚,十四岁最好的芳龄。刻意去讨好的时候,谁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她语调温柔,“今天新年,吃饭了吗?” 赵楚铮的脸色隐在黑暗里,低垂的眸子深深刻着戒心和冷意,“多谢姑娘关怀,芙蕖姐姐送的东西我都拿到了。” 沈清兰点点头,道那就好,她细细打量眼前低头顺眉的少年,心里有点介意他怎么这样逆来顺受。半点没有前世她听到的那样叫敌人闻风丧胆的霸气。 深吸一口气,“你识不识字,我安排你去我大哥身边当书童,以后……总有用处。” 赵楚铮仿佛是惊喜的抬起眼睛,在接触到沈清兰温柔眼神的一瞬间,被烫到一般低下头,声音有些抖,“多谢大小姐。” 沈清兰心里舒服了,在他落魄的时候施以援手,以后怎样她都不会差的。 巡夜的婆子远远的说笑声传来,沈清兰笑意骄矜的转身离开,赵楚铮目光冰冷,嘴角的冷笑意味不明。孟玉拆从暗处走出来,望着沈清兰匆匆而去的背影发呆。 一转头,赵楚铮正看着她,她一怔,朝他点点头。看他脸色青白,身子高而单薄,招了招手。赵楚铮从善如流下了桥,站到她面前去。 躬身行礼,“表姑娘。”孟玉拆不奇怪他认得自己,国公府奴仆遍地,主子屈指可数。奴才会认得所有主子,主子们却不定认得所有奴才。 他的侧脸对着一盏灯笼,夜风徐徐的吹在皮肤上,冻的激起小颗粒。看着都叫人觉得冷,孟玉拆缩了缩脚,粉白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 声音在这样寒寂的夜里有一种柔软清甜的味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铮。” 孟玉拆在舌尖滚了滚这个名字,看向他的目光柔软,解下腰间的小荷包,掏出几颗金锞子,“新年好,拿去买糖吃吧。” 虽然他帝王的形象在心里根深蒂固,只是眼前的少年怎么看都是小可怜,孟玉拆不自觉对他柔和下来,将他当成同龄人待。 粉白的手心里躺着几枚梅花型的金裸子,指头修长,指甲圆润,就在他眼前。赵楚铮的心顿时麻了一下,自从家破人亡,多少年没听见人对他说新年好,给他压岁钱了。 他愣了片刻,伸手接过,抬头看她。孟玉拆笑的眉眼弯弯,那么友好,真诚的没有当他是卑贱的奴仆。 两人相望了一瞬,远处的天边砰的一声巨响,炸开漫天的烟花,璀璨的花树那么好看,莹莹的光映亮了半边天。 孟玉拆捧着脸,哇了一声,认真专注的盯着看。彩色的光晕在她眼里流转,他鬼使神差盯着她很久,却在她转头的时候移开视线。 掌心有些湿腻,锞子硌手,他却只有紧紧捏着,才能平复那种迷蒙的感觉。 孟玉拆回到流泉馆的时候,席上已经吃的差不多,老夫人今儿兴致高,既要守夜还要拉着几位夫人摸牌。 收拾器皿的事情便交给大夫人手下得用的妈妈和管事,姑娘们跟着老夫人回了上院,看几位夫人打了一会牌,兴致缺缺。 孟玉拆跟沈清芸还有五姑娘沈清惠在耳房下了一会棋,熬不住了,眯着眼睛叫孟妈妈带回去。此时已过了三更,头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一夜黑甜。 在国公府下人住的小巷子,正是忙碌的时候,府里放了炮竹,要在明早扫干净。上头叮嘱今儿节气,也不可偷摸着赌钱吃酒。 赵楚铮早回了院子,桌上是今日芙蕖给他送来的东西,有布匹有吃食,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他扫了一眼,灌了一杯冷茶。 袖子里摸出几个梅花似的金锞子,瞧得出来是府里主子们用来打赏下人的,精美异常。他接过去的时候温热,握着走了一路,手上带出些浅香。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晦暗,终究放回袖子。 第10章 两难的抉择 新年过后的初二,年味未散,孟玉拆午间在老夫人房里陪着说了一回话。吃过午饭,大夫人刘氏这个点过来了,琥珀连忙沏上老夫人房里的大红袍。 大夫人端起淡青盖盅喝了一口,跟老夫人说些家长里短、人情往来的话。孟玉拆见如此,便自己出来东次间玩,沈清佳、沈清丽、沈清芸姐妹三个在这里下棋的下棋,解九连环的解九连环。 大夫人见外甥女走了,这才笑笑,按了按嘴角,“前儿兰丫头姨妈来信,说是她姨夫任期到了,马上调到顺天府。大概二月份到京呢。” 老夫人歪着锁子锦靠背,手里轻抚炕几上的雕漆香炉,听这般说,笑道:“这是好事,我记得你妹夫三年前出任彭城知府,这次调进了哪里?” “圣上开恩,迁了京官,说是吏部主事。官职不高,好在天子脚下,又有实权。”大夫人刘氏之父刘奂,从先辈手里接下万户侯的爵位。 两个嫡女一个嫁入钟鸣鼎食的勋贵家,一个嫁入翰墨诗书的清流族。长子自考中进士,外放了几回,两年前回来也任了光禄寺少卿。 有这样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对国公府也是好事。老夫人道:“即是如此,等她回来,下帖子请她进府玩,我也有几年没见她了。这个年纪,亲戚都是见一回少一回,趁还硬朗,倒是多见见。” 大夫人道:“母亲说哪里话,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指望着您呢。” 不相干的事情说了几句,大夫人起身将老夫人手边的茶续上一杯,袅袅白烟须弥便散进空气中。老夫人道:“眼瞧着府里小子们要参加恩科,你多看顾着,这样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怠慢。” 大夫人恭敬的应下,想了想道:“不说少爷们若是过了,望哥十七,我瞧着孩子们一年大两年小的,往后的事情要上心了。” 老夫人微眯一只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左右你是望哥兰姐亲娘,还会亏待他们不成。兰姐乃是咱家嫡长女,要开个好头,马虎不得,你瞧着就是了。说定了哪家,叫我掌掌眼,也是我为人祖母的一点心。” 听见老夫人这话,大夫人才松口气,沈清兰十四,她也早早留意着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只是到底老太太还在,国公爷沈佣万事也喜欢找老夫人商量。 子女的亲事她虽说要把握在自己手里,却不好一点不知会老夫人,如今在老夫人这里过了明路,大方瞧着就是了。 大夫人笑微微道:“跟咱们家亲近的几家勋贵,我瞧着倒有几个好孩子,哪日咱们下个帖子,将人请过来,还要仰仗母亲。” “嗯,当年的几家铁帽子,就咱们平级往下封,那些降级的,不拘家里如何,贵在人品。” 这会儿院子里萧条,北风吹的紧,丫头婆子都待在正房旁的侧厢里烤火。沈清兰来的时候,门前没人,还是芙蕖打起了大红撒花软帘。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进了门,在玻璃门屏后站定,老夫人跟大夫人说的话一字不落进了耳里。芙蕖听说是关于大姑娘的亲事,看了主子一眼。 隐隐一张平静的侧脸,也不知什么表情,不过这种事情,女儿家听见一般都是要羞的。沈清兰却是格外平静,前世姨母家表哥进京。 十七岁的少年,面容清秀,身材俊俏,待她又好,沈清兰几乎是立刻沦陷在表哥的温柔里。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她努力在母亲面前表现,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最后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一腔心意,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又是嫁进皇家,万众举目。她却知道,有一个默默喜欢她的少年,眼睁睁瞧着大红华贵的花轿远去。 在阴暗孤独的僻静之所独自舔舐伤口,最后任由家里安排,娶了个平庸至极的妻子,庸碌一生。沈清兰紧紧的掐住手心,那么好的表哥,这一次她总要偿还他的。 沈清兰深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她的亲事自然不能叫家里做主,赵楚铮还要好几年才崛起,她要给他充足的时间成长。 芙蕖本以为沈清兰会假装没听见,而后进去,没成想她一言不发转身出了老夫人屋子。孟玉拆看了沈清芸姐妹几个玩了一会儿,出门透气。 趴在耳房外的游廊朱栏下,瞧着屋檐上拇指粗的冰柱,试探的吐出一口气,白雾瞬间散进空气。然后就看见沈清兰带着丫头匆匆从正房门口走掉。 沈清兰一步没停,进了院子便将自己关进屋子。她得好好想想,怎样才能躲过母亲安排的相看婚事。 最好便是赶紧嫁出去,毕竟皇子们年纪到了,马上要出宫建府。依她的身份,当皇子妃绰绰有余,可是嫁给五皇子,难免走上前世的老路。 一想起五皇子后院的莺莺燕燕,后来夺嫡失败,幽禁冷宫,独自一人过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岁月。沈清兰猛的打一个寒颤,不行,那样的日子她一定不会再尝试一遍。 沈清兰紧紧的抿唇,也不能先嫁给别人。即使赵楚铮前世最后只是个闲散王爷,那也是个有兵权、战无不胜的王爷,怎么会娶再醮之人。 嫁给表哥,毕竟他们两情相悦…… 沈清兰狠狠的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这一次她是要成为人上人的,表哥顶多能让她衣食无忧。那些尊贵、敬仰、权利,他一样都给不了。 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沈清兰挣扎了数秒,叹口气。 正月的好日子,府里三位夫人带着各房姑娘出门走亲戚,拜年过府好不热闹,院子里冷冷清清了好几天。 孟玉拆想着给父母做一场法事,正瞧正月里,京城不论皇家贵宦,还是黎明百姓都有上香的习俗。依着尊卑贵贱排下来,国公府在正月七号这一天,可以去城外的济远寺上香。 到了出行这一日,连同老夫人,府里内眷几乎全员出动。早上辰时初从家里出发,孟妈妈带着白露、谷雨随孟玉拆出门。 穿过顺天府几条主街道,渐渐远了城内的喧嚣,出了西城门,视野宽阔起来。车马咯吱咯吱碾压官道,一路浩浩荡荡,沈佣带着府里的少爷领着护卫管事骑马开路。 老夫人携了孟玉拆跟沈清兰同坐,走得慢而平稳,陈妈妈倒了三杯花茶。孟玉拆掀起一边帘子,一缕冷风灌进来。大公子沈望从前头来问了老夫人安,叮嘱两个妹妹注意,打马走开。 第11章 做赌 济远寺位于顺天府城外二三十里处,初七这日不止有安国公府能上香,京城里的永平侯府、昌寿公主府、吏部尚书王大人家眷先安国公府到来,已经被主持迎进去。 因为刘姨妈先前来信,这次沈清兰小姨夫右迁到吏部,往后便在吏部尚书王大人手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该去拜见一番。 三位夫人带着七位姑娘陪老夫人从正殿上香一路到后殿,老夫人春秋已高,济远寺的监寺准备好了客房,自去歇息不提。 大夫人带沈清兰去见过永平侯太夫人、公主,最后去拜见王夫人。王夫人迎出门,笑眯眯的带着大夫人进去,“自前些时候在郡王府老夫人寿宴上见过,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谁说不是呢,又是年下,府里事情一大堆,忙的脚不沾地。我也说去瞧你呢。”大夫人笑吟吟的说道。 王夫人年过四旬,双下巴夹出一条褶皱,眼角爬上细纹,面容松弛。身上淡紫色直筒褙子,罩一件沙白细袄,笑的慈祥,牵住沈清兰的手,“大姐儿越发长开了,等闲了跟姊妹们玩去。我瞧着你家大姐儿气度,也只你养得出来,哪日我肚子里爬出来个这们娴静的姐儿,睡着也笑醒了。” “就你取笑我罢了。”大夫人也牵着王姑娘月娴的手,上下打量,“我瞧着月娴这好模样,就喜欢的紧,哪日当我的女儿呢,怕不知如何疼爱呢。” 王夫人嫡子才十二岁,方才那话不过客套。大夫人的儿子沈望却已十七岁,这话相当的有暗示性,王夫人帕子按在嘴角,笑眯眯道:“若是真个有你当娘,那是我家月娴好福气。” 这话题当着姑娘家的面点到为止,大夫人转而跟王夫人聊起旁的话,沈清兰陪了会子,出门来。 芙蕖早候在厢房门外,忙迎上来低声道:“刚我去问了大少爷身边的瑞祥,大少爷先跟国公爷去安排了马车侍卫,回来老夫人叫去添了香油钱。后来被悟智大师请去下棋了。” “悟智大师住在哪里打听清楚了吗?”沈清兰同样低声回道。 “就在大殿后面的厢房,大少爷过去两刻钟了。咱家大少爷时常来济远寺寻大师下棋,听瑞祥说,以前还败在大师手里,如今倒能跟大师不相上下。” 身为国公府的大少爷,自然全能,沈清兰笑了笑。随即想到前世,刘姨妈跟大夫人感情深,亲上加亲的事情乐意做。 沈清兰与张明翊的事情没结果,张家的嫡女张盼便嫁给了沈望做国公府宗妇。原先瞧着张盼恭俭仁厚、温柔可亲,嫁进沈家相处久了才发现。 张盼温柔是面上的,实际性格强势,面甜心苦,便是大夫人那样厉害的人物,最后也眼不见为静,任由她把着府里上下。这些还是次要,张盼进府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无所出。 沈望性子温吞,不善处理内宅阴私事,即使有两个小妾,却也连一男半女也没生出来。沈清兰摇摇头,张盼再不能进国公府,为了大家好。 半山腰上的古刹安静仿佛得道的神佛,梵宇僧楼,苍松翠柏,小轩窗外的冬梅满树血红。厢房里檀香从三角金鼎缓缓升起,散开一室空幽。 悟智大师头上八道戒疤,胡须花白,身上披着大红的袈裟。眯眼沉吟片刻,落下一颗黑子,“有些日子没见沈施主上山,这棋之一道精进不少,老衲不敌了。” “大师谦虚太过了,弟子平日读书研考,不过闲暇时候手谈一局,不敢班门弄斧。”沈望眉目清俊,唇红齿白,笑吟吟的模样温柔内敛,气度华贵。 悟智大师摇摇头,不置可否,笑道:“想来考期日近,沈施主这些日子发奋呢。国公爷许久不见,莫不是奉旨出了顺天府。” 沈望笑笑,“哪里,家父前些时候忙府里内闱,加之身上有些不好,走动的少了。也叫我跟大师问安,小子愚钝,一时忘了。” 两人边说话边下棋,一盏茶的功夫后,白棋吃了黑子大半,虽然注定败局悟智大师倒还有些欣喜,正打算认输。沈望身边的小厮瑞祥进来说大姑娘找来了。 沈望起身朝大师一拜,“今儿到此,下回再跟大师请教,万望手下留情。” 大师笑道:“可见是要为官的年纪,是你赢了老衲,还请指教呢。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为着点虚情,摆这些假把式很是不必。” 沈望脸上一红,“是小子杂念太重。” “你们姑娘这会儿在哪里?出去告诉她,我马上出来。” 瑞祥抬头望了两人一眼,神色有些苦恼,“姑娘说是想求见悟智大师,叫小的进来通报一声。” 沈望面露诧异。 沈清兰的目光落在悟智大师的身上,只瞧他慈眉善目,一脸慈悲。沈清兰微微一笑,“见过大师。” 悟智大师却有些怔忪的模样,细细的瞧了瞧沈清兰的面色,语气有些神神叨叨,“这位姑娘跟我佛有缘,命理倒是奇特。” 沈清兰脸上一变,心头微紧,好歹稳住,“大哥去门外等等罢,妹妹有话请教大师。” 悟智在院中的小厅里盘腿坐下,也不问沈清兰所为何事,微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沈清兰蹲身一福,目光放出去,绵延一片隐蔽在浓重雾气中的群山倒映进眼底,“大师,你信来世今生吗?” 语气飘渺,一如此刻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的云山轻雾,悟智大师浑浊的眼睛沉寂仿佛千年的深潭,“相由心生,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 沈清兰眼睛微亮,“有,我相信有。”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否则她的重生怎么解释。 悟智大师微叹口气,“有时候一叶障目,你看见的或许不过沧海一栗。跳出魔障,你会找到事情的本源。” 大师不愧是大师,寻常人简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沈清兰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很固执,“大师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人有没有来世今生?” “我自然还是那句话,你认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沈清兰淡淡的笑,“看来大师不相信我。”顿了顿,道:“大师要不要跟我做个赌?我会证明有的人神命天授,她有前世今生。” 跟老夫人在厢房坐了没一会儿,孟玉拆出门,先去孟长贤夫妻两牌位前上了香,添了香油钱。出门去求了几道护身符,白露翻来覆去的看。 “姑娘特特去求这个干什么,府里那些僧僧道道不是常常给咱们发这些。” “那不一样,这是诚心求来的,况在老爷夫人跟前求的,想必更灵验呢。”孟玉拆没说话,孟妈妈已经代为转达。 “我前些时候做噩梦,将这些符篆挂在床前金钩上,往后好歹能安稳些。”孟玉拆是因着重生的事,来求个心安罢了。 “再保佑咱们姑娘在这府里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好歹全须全尾的等着大老爷来接。”孟妈妈跟着念了几声佛。 沈清兰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沈望看了看妹妹,忍不住问道:“方才你同大师说什么?还避着我。” “有机会大哥会知道的。”沈清兰避而不谈,“有件事情还得劳烦哥哥。” 沈望示意她说,沈清兰便说了赵楚铮的事,“帮了我的一个小忙,瞧着他挺可怜,哥哥收他做个跑腿的,也是咱们家的恩典。” 沈望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 沈清兰摇头,“都不是,前些年爹带回来的,你好生待他就是了,往后不会差。”沈清兰胸有成竹,却不好透露太多。 作者:沈清兰也是重生的,她重生的时候,男主还是将军,没有被认回去,所以她不确定~ 第12章 打压 阴沉沉的正月终于散了云雾,收起微雪,檐墙上鱼肚白隐约。大夫人院子里侧厢房火炉烧的正旺,一个浑身穿着臃肿的婆子往火炉里添炭,色泽泛黑不明亮,乃是府里中用的。 “我倒是在这里恭喜老姐姐了,谁不知大夫人房里姐姐是头等受器重的人。姐姐又这样知情知趣,主人家不知如何仰仗你呢。这次杜婆子离府,厨房那桩事,想必要依仗老姐姐。” 婆子笑的谄媚,脸上的褶子挤出来能夹死蚊子,刘全家的闲慢慢的拿着火钳挑了一下炉子里的火。死灰从底下漏出去,通了风,火舌活跃。 “咱们是哪个排位上的祖宗,哪有那能耐左右主子如何行事,不由有几分痴性听话的好处,主子才看重你。” 那奉承刘全家的婆子心下瘪了瘪嘴,要认真说起来,这刘全家的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在这府里有那等的体面,不就因着一家子都是大夫人的陪房,男人在外头爷们儿跟前得脸罢了,倒把她狂的。 “也是因着姐姐是夫人的贴心人呢,咱们就走不到夫人跟前去,偏姐姐得青眼,自然是姐姐的本事。咱们一个院子处着,比不得旁人亲近?往后还望姐姐提携。” 刘全家的被奉承的心里舒坦,嘴上推脱了几句,再想起这婆子给家里送的礼,也就笑眯眯的应下。 两人在这里说些闲话,门外一个丫头探进脑袋,“刘姐姐在吗?夫人叫你去上房。” 刘全家的忙打扫了衣裳出来。大夫人正跟沈清兰说话,刘全家的蹭进门便在一旁站着,十分乖觉。沈清兰轻呷了一口茶,没有理会。 刘全家的也不在意,这府里大姑娘孤傲,自来不屑跟些仆妇丫头姐姐妹妹的说笑。便是表姑娘见着她也一口一个姐姐,有了好吃好喝的还想着,大姑娘便是那天上云,目下可没有卑微的下人。 刘全家的注意着房里的气氛,很是轻松惬意,也就不怵了。大夫人瞧她木愣愣的站在地下,也不说上来添茶,也不说问安,顿时放下茶杯。 难不成真因着她太倚中娘家带来的人,纵的这些人猖狂起来?沈清兰微微笑着,将大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前世刘全家的傍上张盼,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这回可没那么容易。 “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交给你男人去办。过些日子,后巷的代哥儿南下去采买木材家具,你男人跟去帮忙看着,出去走走,往后这样的事情就是单交给你们也放心。” 出门采买这样的巧宗落在头上,那是往兜里送白花花的银子,刘全家的一时喜上眉梢,“夫人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我男人手上,便是万死也要给夫人办好。” 沈清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次出门要听沈代的指挥,刘全可捞不到大好处。刘全家的轻飘飘忘了原来许诺给她管厨房的事情,长期的利益换个一时的,说她蠢都是抬举她了。 刘全家的千恩万谢的退出来,脸上的表情却收敛了,心道:“我说怎么给我男人这样的好事,原来厨房不想给我管了。是哪个贱蹄子挖我墙角,看老娘叫你知道我的手段。得去了又如何,守不守得住还两说呢。” “……妈放心罢,一个奴才,主子给的,雷庭雨露皆是恩典,岂容她挑三拣四。知道妈念旧情,喜欢用刘府带来的老人,也须知升米恩斗米仇,心大了可就坏了。我冷眼瞧着妈院子里许昌家的干事伶俐,嘴巴也严,轻易不搬弄是非,倒是试试她,好了也是一桩幸事。” 大夫人放下手上的红檀香珠,摸摸沈清兰的脸,笑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原先我也瞧着刘全家的办事周到,用她顺手罢了。既然你想叫许昌家的来,厨房就交给她罢。” 虽不知刘全家的如何得罪了女儿,大夫人也乐的哄她高兴。今天捧明天踩,时不时的心里落差叫那些下人知道命运掌在谁手里,才能更听话。这是御人之道,内宅平衡之术,大夫人运用的炉火纯青。 晚上的时候,刘全家的也就知道厨房交给谁管了,心下暗恨,偷摸着想寻许昌家的不是,暂且不提。 * “厨房里是不是换了人?原先杜妈妈哪里去了。” 孟玉拆提起筷子,桌上摆的四五样小食,她近来吃的清淡。有一个清油炒茄子,每顿都要,因为老夫人吩咐不准她苛待自己茹素,还有一道桃花鱼汤也是她的份例。 现下鱼汤换成了油腻腻的焖鸡肉,清炒茄子用一道糖渍萝卜丁代替。昨天就是如此,先前谷雨拿钱去打点了,不该还给她上不和口味规矩的东西。 “说是换人了,先前杜妈妈出去了,现在是大夫人院里许昌家的在管。”谷雨瞧了一眼桌子,气闷道:“我找她们去,姑娘的东西昨天上的不对,我已经说过了。这是欺负人呢,明知姑娘守孝,这鸡肉如何能吃?” 孟玉拆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眉心,“你回来,不过小事罢了,做什么兴师动众的。” 白露也忙将谷雨拉回来,“姑娘什么身份,又不是人家正经主子,闹大了有什么好处。”谷雨梗着脖子站在地下,显然是不服气。 孟玉拆笑笑,“我吃素这些日子,你们也陪着我,身子垮了可不成。这道菜你们拿去吃罢,好歹送来了。过会儿我教你个法子,明天她们一定不会送错了。” 谷雨半信半疑,在孟妈妈眼神的示意下,不情不愿的下去了。 “我听底下婆子磕闲嘴,说是大夫人原先想叫刘全家的管厨房,后来不知怎么换成了许昌家的。而且,还是大姑娘举荐的,刘全家的女儿在大姑娘房里也是二等丫头,如今可打脸了。” 记得前世厨房后来好像是刘全家的在管,不过那地方时常换人也是有的。或者许昌家的也管过,她忘了而已。 然而孟玉拆记得,刘全家的势力大,后来还跟大奶奶张盼走的近,张盼又跟大夫人不好。怎么如今刘全家的就被压了势。 沈清兰那个人她是知道的,一向目下无尘,清高自许,她插手这些事,不是孟妈妈说,她一点也不相信。随即又想到,沈清兰确实跟前世有些不一样。 她不喜下仆,倒是跟赵楚铮挺好,什么缘故呢?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叫人抓不住。那种拼命想知道,却总隔着一层的感觉。 * “表姑娘来了。”门前的小丫头笑嘻嘻的捞起帘子。 “是该回去看看,既要带上姑娘少爷们,路上留心,叫管事的多带些人。”老夫人倚在塌上,一旁的小丫头在捶腿。 大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我还说呢,叫玉丫头跟我一道去,前儿清兰她外祖母就说想见见玉丫头。可怜人的,自来咱们府里还没见过亲戚,也叫她外祖母多疼个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显然大夫人说的话她很中意,“那就带上,合该去给你娘磕头——跟你大舅母回去,不可淘气,跟姊妹们好好相处,注意礼数。” 大夫人道哪里就那样拘束严苛,孟玉拆行礼称是。 大夫人回娘家要带上孟玉拆一起,第二日她便起了大早,着白玉兰的浅清小袄,底下是一色绣纹的裙子。 走到大夫人的院子门口,沈清兰正跟一个仆妇说话,孟妈妈小声说道:“这是大姑娘举荐的那位许昌家的。” 那许昌家的四十来岁,圆盘脸厚嘴唇,身影瞧着厚实。沈清兰挥挥手,“你下去罢,有事我再吩咐你男人。” 孟玉拆赶上去,许昌家的恰好走了,两人结伴进屋。大夫人打量孟玉拆的穿着,从匣子里取出一根八瓣莲花镂金花钿,插在孟玉拆头上。 “打扮太素净了,这样瞧着就好多了。” 本来她在孝期,不该穿红戴绿,今儿因着要出门,挑了素净的衣裙。在大夫人看来还是简单了些。 作者:这是昨天的,今天还有一章。 PS:有什么问题大家就跟我说,我这人经常忘记设定,谢谢天使们提醒 第13章 出门 大夫人出府回娘家,早在二门处准备了车辆。大夫人带着大房沈清兰、沈清佳、沈清惠先去老夫人房里点卯。 老夫人嘱咐了几句,叫不要急着回来,向亲家夫人问好,大夫人一一应下。又嘱咐孟玉拆几句。在才从上房出来,直接上了二门的车辆。 万户侯并不是铁帽子王、世爵罔替,堪堪袭五代而已,到了大夫人父亲刘奂这一代,已经第四代。万户侯的府邸乃是高宗所赐,一处幽静奢华的大宅子。 与安国公府距离少半个顺天府,孟玉拆跟沈清佳沈清惠两人坐一车。沈清佳不爱说话,在家里存在感低,没事跟在沈清丽后头,出门了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沈清惠跟孟玉拆同岁,性子倒是活泼好动。这一路上就她在说话,孟玉拆想到先前上车的时候,看到赵楚铮竟然跟在沈望跟前,有些呆愣。 “……想不到罢,都说悟智大师是得道高僧,他竟然断言咱们大姐姐与佛祖有缘,这是什么道理。堂堂国公府的大姑娘,生在这富贵丛锦绣乡,跟佛祖是哪门子的缘分。”沈清惠这样说着,笑了笑。 沈清佳轻轻扶平裙子上的褶皱,温温柔柔道:“妹妹就知道了,大师说的话怎么就白白传出来了,还是这样的断命。”显然是不信。 沈清惠眉毛一竖,“还能有假,我造这假话于我有何好处?” 孟玉拆笑着道:“想来是谁说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什么玩笑话,大姐姐身边的司文跟我的丫头云袖亲口说的,当时还有大哥哥和他跟前的人在。”沈清佳解释道。 倒是煞有其事,孟玉拆挑挑眉头,沈清兰那样的性子,身边的丫鬟应该不敢胡乱编排她才是。这样说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是谁放出这话的,有什么好处?孟玉拆有些感觉,又实在理不清其中的关键。沈清兰现在叫她有些看不透。 到了万户侯府,车子在二门停下,早有大夫人的大嫂程夫人候着。亲热的拉着大夫人的手,“来的可巧,快里面请。你打发人来,母亲便等着了。” 孟玉拆下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赵楚铮跟在沈望身后。朝过来望了一眼,恰巧对上她的眼睛,两人皆是一愣。 程夫人的儿媳冯大奶奶请几位姑娘进去,孟玉拆忙跟着走了。赵楚铮收回视线,嘴角轻扬笑了一下,赶着车马去后房。 孟玉拆跟在沈清兰身后,朝刘老夫人下拜。刘氏年纪七十往上,圆盘脸,形容富态,穿着家常的袄子,歪在塌上,首先拉了孟玉拆的手过去,夸好孩子。 又叫身边的丫头拿见面礼出来,孟玉拆蹲身谢过。刘氏便叫刘家的几位姑娘把表姐妹们迎去里间玩耍,一面吩咐丫头婆子拿果子点心上来。 刘家的姑娘也不少,娇娇俏俏站了一地,孟玉拆打眼一看四五个。冯大奶奶便拉了两位姑娘亲自介绍给她认识。 年长的那位莫约跟沈清兰同龄,杏眼桃腮,脸若圆月,温厚和平;小些的那个也有十岁,娇若春花,眉如秋月,端的美貌。 特特跟她介绍这两个,孟玉拆便知道这两位乃是嫡出的刘妩、刘妙,其他的自然是庶出。 冯大奶奶殷勤的招呼姑娘们吃东西喝茶,孟玉拆冷眼瞧着,大姑娘刘妩只跟沈清兰说话。她坐了这半日,除开开始见面打个招呼,刘妩便没理会她。 刘妙却笑脸迎人,很是喜欢孟玉拆美貌可亲,站起身来,“大姐,咱们请表姐表妹去院子里玩罢,天气回暖,咱们院里那池锦鲤正好看。” 于是一群姑娘结伴出来,冯大奶奶又赶在前面去院子里收拾暖阁,忙的脚不沾地。孟玉拆随刘妙一道,“表姐什么时候来的顺天府?闺名是哪两个字?以前在哪里?几月生辰?” 孟玉拆一一跟她说了,刘妙哦了一声,“我家这个院子也有好几年了,前些时候祖母说是要翻修,我倒瞧着挺好。” “别的都不说,我也觉着桥后那株柳树很是难得,夏天时候想必是个好去处。”孟玉拆便顺着她说了一句。 刘妙却眼前一亮,“姐姐果然跟我合得来,我早说其他的随便动,那株树给我留着。长成那样大一棵,多不容易,砍了怪可惜的。” 一行人在池边的暖阁坐下说话,桌上早摆满了小吃食。孟玉拆捻了一块松子糖喂鱼,抬头便见竹林小道上过来几个人。 轻裘宝带,华服美冠,想必是府上的公子。沈清兰跟刘妩先迎上去,“表哥怎么过来了,不是在父亲书房里?” 刘妩先开口问沈望。 “见过了舅舅,过来给舅妈外祖母请安,妹妹们继续玩罢。” 沈望一行人不急着走,刘妩便拉着沈望说话,笑语盈盈,有别于方才对待沈家两位庶女和孟玉拆的冷淡。 沈清惠哼笑了一声,沈清佳还是菩萨模样的人,拨一下动一下。孟玉拆的目光在沈望和刘妩身上流转,发现沈清兰自在的喝茶,也不插话。 其中有一男子年及弱冠,想必是大少爷刘谚,果然冯大奶奶便过去说话。又来个婆子,抱了五岁的刘询来。 刘妙先去把弟弟接到手里,给孟玉拆看。好容易刘妙跟沈望说完话,几位少爷照样去请安。孟玉拆就逗着刘询,拿果子哄他吃。 “……明明是你不小心,我这篮子端的好好的,你撞上来,现在东西落水里还倒打一耙。”很是气愤的一道女声倏忽从外头传来,委委屈屈。 暖阁里安静了一瞬,冯大奶奶脸色一变,“哎哟,这是怎么了,亲戚还在呢,两位妹妹怎么就吵起来了。” 沈清兰岿然不动坐着喝茶,沈清惠想出去瞧热闹,孟玉拆抱着刘询没空,她便拉了沈清佳下了亭子。 却原来是刘嫣方才说到针线上,跟沈家的姑娘谈论的兴起,要拿来给看。人才走到亭下,刘家另一个姑娘刘如出去,走的匆忙,将她的东西撞水里去了。 刘嫣泪眼汪汪,“三妹妹就是看我不顺眼,也要瞧瞧今天是什么日子。况且这是我给母亲做的背心,统共就这一块好料子,如今全糟蹋了。” 刘如气的面红耳赤,“你少浑说,我下来的时候明明没见你,你突然出现险些将我撞进池子。怎地就成了我毁你衣裳。” 两人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丫头们都说没看见,主子们又在亭子上,帷幔围着阻挡了视线。 冯大奶奶拿出长嫂的威严不准再闹,刘如气的眼眶通红,刘嫣暗地里瘪嘴,也不服气。 沈清惠瞧了热闹回来,笑嘻嘻道:“原来这刘家也不太平,在亲戚面前都这么闹。我瞧大奶奶那脸色,等咱们走了,怕还有的掰扯。” 说着幸灾乐祸的笑了,孟玉拆没出去,猜也猜到什么事了,又有沈清惠科普一番。不过姐妹间的小心机,她们只看到了过程,缘由结果皆不清楚。 在暖阁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有婆子来传话席面好了,说是夫人请姑娘们过去吃饭。 寂然饭毕,刘氏又留女儿喝茶,说了一会闲话,叫底下人收拾了东西给她带回去。 孟玉拆上了马车,掀起帘子,瞧见赵楚铮的身影。他还是瘦,高高的。 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收回目光。前世他们只相处了三个月,在她面前他沉默温柔,在外面却是雷庭手段。 对付跟他相左者不择手段,有一回她去太极殿,亲眼看见里面抬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当时吓的呼吸一窒。抬眼撞见他漆黑阴狠的目光,浑身都凉了。 她不知道那是准备刺杀他的叛党余孽,他也不解释。孟玉拆在那时便有些清醒,那几个月她依恋他,却也是真的怕他。 重来一次其实感官很复杂,好在他们接触不多。 作者:明天见~ 第14章 破落户 孟玉拆睡醒了,白露端了一碗羊乳上来,翡翠包菜晶莹剔透的花样,盛着奶白的浆液。 “姑娘快些喝了,这可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大厨房的好手艺,加了杏仁去膻味,一贯不爱用的六姑娘都说好。” 孟玉拆咕嘟咕嘟喝了羊乳,说来也有些降火利肺的作用,前儿额头上冒起来的逗逗这就消了下去。 白露还在叽叽咕咕的说话,“……说来,还是姑娘的话有作用。前儿那许昌家的不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谷雨照着姑娘的话一说,往常一拖再拖的羊乳也准时送了,饭菜也合规矩口味了。” 孟玉拆就着白露的手站起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立春早在床边的塌上准备好了案几、笔墨。孟玉拆披一件窄袖小袄,盘腿坐下,开始抄佛经。 窗外的白梅花将尽未尽,即拖着冬天的尾巴,又牵着早春的触角,夹缝里存活。孟玉拆落笔,笔锋婉转,跃然纸上的字迹高逸清婉、流畅瘦洁。 嘴边衔着淡淡的笑,轻轻吹了吹墨迹,“在这院子里的人,只有比咱们聪明的。想来她也是一时忙碌,糊涂了,谷雨跟她说明白了,也给咱们省事。” “姑娘是安分的人,那起子人的眼睛叫富贵糊住了,不拿钱可敲不开那门。” 孟玉拆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前儿从大夫人娘家回来,晚上那许昌家的便来看她。带着厨房里新做好的糕点,一个劲儿赔不是,总而言之是想小事化无。 想她刚刚升上来,还不想为这点小事吃过落。院子里的份例弄错了,她也不过问,只拿住许昌家的分说明白。 本就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只是她想过的舒服,有些事不陪府里的人玩,却不能不表态。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孟妈妈甩着袖子进来,白露放下砚台上去倒茶,“这一上午不见妈妈,方才老夫人房里来了个婆子说是找你说话,扑了个空。” 孟妈妈端着热滚滚的茶暖手,脸上还有些冻的青白,“嗐,甭提了,方才在院子里遇到大夫人,说是去后楼上挑缎子,叫我也去瞧瞧,有什么姑娘能用的。” “巧是二姑娘从后面二夫人那里回来,瞧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扣扣索索的说话,着实不好看,我懒的理会她。” 白露笑道:“既是懒的理会,怎么就生了一肚子气回来,可见对口不对心。” 孟妈妈瞪了白露一眼,“后面还有事我还没说完呢。”这时谷雨也从外面回来了,孟玉拆坐到地下八仙桌旁听。 沈清柔眼瞧着及笄,大夫人已经开始给沈清兰相看人家,二夫人自然不愿意落后。 在她看来,不管比夫比子都不输大夫人,女儿的亲事自然更不能马虎。交代沈清柔要好好学规矩,德容言功万万不可输给沈清兰。 依着二老爷的官职,她家姑娘便是做那皇妃也使得,二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沈清柔却有自己的想法,二夫人一味的叫她比这踩那,却不想想二房在这府里的位置,在老夫人跟前的分量。 听的心烦无比,甩袖子出了二夫人的院门,远远听见大夫人又要给孟玉拆找料子做衣裳。冷笑一声,心头兜上一团火,国公府的正经姑娘叫一个破落户压一头。 对上孟妈妈言语便有些不恭敬,孟妈妈抱着料子不理她,巧是大少爷身边的一个小厮有事进来。沈清柔怒气冲冲撞到人家,反要逮住人打一顿。 四少爷刚巧路过听到,抽出鞭子甩在那小子脸上,白俊的一张脸登时破了,血涔涔的。这可是遭了她的池鱼之殃,孟妈妈怪不忍落,劝了两句。 四少爷有嫡姐助威,越发胡闹,将个小厮打的趴着就起不来。沈清柔还嚷嚷什么“我管教自家的奴才,还要看人的脸色来了。”,“白吃饭的东西,走个路都撞到人,要你何用。” 谷雨一脸气氛,“这是什么骂奴才,分明指桑骂槐说我们呢。” 孟玉拆眉头轻拧,“妈妈怎么知道那是大少爷身边的奴才?” “前院来的瑞祥将人领走了,听说是大少爷身边的人。”孟妈妈叹口气,越发觉得沈清柔一点大家修养都没有。 “妈妈可打听人家叫什么?”孟玉拆追问了一句,有点担心。 “叫什么楚铮的,好像是这个名……” “伤的怎么样?严重吗?”孟玉拆白嫩的手握成拳头,忍不住身子往前一探。 三人皆看过来,似乎有些不明白她急什么。孟玉拆心尖一缩,讪讪的笑,“总归是妈妈连累人家挨打,咱们在府里不惹事是最好的。” “这不是咱们惹事,是事来惹我们。”谷雨忿忿。 “不都一样。”孟玉拆坐回去,默默的想那人是不是犯太岁,怎么总是挨打。 她轻轻拢起眉头,粉嫩嫩的脸蒙上一层淡淡的愁,孟妈妈拍拍她的手,“姑娘宽心,那二姑娘实在没道理,咱们只不理她就是了。” 孟玉拆点点头,“既然知道是谁,人家又受了咱们拖累。妈妈将咱们从豫章带来的棉麻的厚冬衣送过去两件,还有我桌上的白玉膏拿一瓶,再有些常用的药材。” 孟妈妈先觉的这礼有点重了,后又想到人家白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况且四少爷确实把人打的有点惨。她家姑娘最是仁善不过的人,结份善缘也好。 第15章 命令 今儿是老夫人房里陈妈妈生辰,早几天便下了帖子,请府里主子们前去吃席。孟玉拆陪着老夫人在那边玩,陈家请了一班有名的戏班子来。 姑娘们在暖阁里看戏,戏本子传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正端着碗吃紫薯芝麻甜汤,叫外孙女点戏。孟玉拆便帮着点了一出《麻姑献寿》。 陈妈妈叫媳妇们圈着吃酒,老夫人陪了一盅,听了几出戏乏了,便先坐软轿回来。孟玉拆跟沈清兰陪着一道,等老夫人睡下了,便回自己院子。 孟妈妈从西园角门进来,恰好赶上她,孟玉拆往后看了一眼,沈清兰不见了人影,“东西都送去了?他有没有说什么。” “能说什么,那小子倒是个闷葫芦。伤的不重,只说多谢姑娘挂心。”孟妈妈想着那座单独的小屋子,简陋孤僻,摇摇头。 孟玉拆手里微微绞着帕子,没话可问,孟妈妈瞧一瞧她的面色,“姑娘过去玩的好吗?都有哪些人。” “左不过府里这些人罢了,陈妈妈儿子倒是争气,听说三十来岁便中了举呢,不容易。” 孟妈妈唏嘘,“可不是,她家一家子都是放出去的,皆是老夫人恩典呢。” * “感觉怎么样?”沈清兰望着站在小小房间地下的人。 她是今儿早上才知道沈清柔怂恿沈瑕打了赵楚铮,那会儿正要去陈妈妈家,沈望从前院过来。她无意问了一句。 瞧的出来,沈望对待赵楚铮不怎么器重。毕竟作为国公府的大少爷,将来的国公爷,想在他面前露脸的人太多。 赵楚铮没什么明显的才干,又不会抖机灵又不会巴结人。若不是沈清兰叫他关照赵楚铮,这么个人都不一定入他的眼。 赵楚铮朝沈清兰拱手作揖,既不诉苦也不上赶着讨好,沈清兰一身清贵的装扮,与这破败的小房子格格不入。 “依照我的打算,你先出国公府去铺子里帮忙,我总不会害你。等以后有机会,一步一步的,总能出头。”沈清兰说出自己的盘算,当然不会跟他说的很具体。 赵楚铮垂首站着,声音很低,“小人何德何能?” 堂堂一个国公府大小姐,便是天上云一般的存在,凭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沈清兰神情一僵,冷声道:“我做什么事,还论不到你过问。我说了,先去外头,只是通知你,并不是跟你商量。” 赵楚铮的表情诚惶诚恐,“可是国公爷带我回来的时候,交代过,不准我在外面行走。刘管家连门都不让我出。”他低垂的眼里闪过迷惑。 沈清兰眼睛一眯,自回来之后,她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接近赵楚铮,利用他摆脱前世的困境,倒没考虑过沈佣的态度。 虽然她知道眼前的少年要不了几年便会翻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她爹不知道。恐怕现在将赵楚铮留在府里,还战战兢兢的,唯恐今上想起来。 沈清兰轻按住眉头,这事先放一放。她在赵楚铮屋里转了两圈,指着柜子上的包裹,“这是什么?” 那是方才陈妈妈送来的东西,赵楚铮道:“芙蕖姐姐吩咐过,针线房送来的,多谢大小姐。” 府里的下人还是听话的,沈清兰微笑,“给你你就收着,缺什么只管去问芙蕖要,你放心,国公府不会亏待你。” “是。” 作者:颈椎好疼,眼睛也木木的,今天是短小陈~ 第16章 不要说话 天气渐暖,早上起来院子外面叽叽喳喳,鸟雀欢悦。孟玉拆从床上坐起来,呆了一会儿,抬头望向窗户外面。 红木的窗扉上浮着菱花的格子,窗纸薄薄的一层,颤颤巍巍,将破不破。白露端了水进来,笑道:“姑娘醒了,今儿天好,方才六姑娘院子里的小芳姐姐过来,送了一只夜莺的风筝,说是去院子里放。” 谷雨也道:“前儿老夫人身上不好,吃了几贴药才好些。六姑娘便想出这么个法子哄老夫人开心,既是叫姑娘一道,咱们也快些。” 孟玉拆接过白露手里拧的微微干的帕子,朝上面抹了一层皂角,敷在脸上细细的擦。堂屋里孟妈妈已带着小丫头摆上了碧粳粥、豆腐皮包子和几样小菜。 对着镜子确认头上的装束简洁大方又不带鲜艳的颜色,孟玉拆起身坐到桌前,吩咐道:“你们也去吃,白露谷雨一会儿随我出门。妈妈你们在家做些针线,或去逛逛都使得。” 吃完饭,桌上的菜还剩下大半,孟玉拆叫端下去几个丫头吃了。 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大夫人也在,“……依我说,我这生辰很不必大办,本也不是整生日。过几日望哥儿兄弟下场,出来必还要宴请宾客,不是跟我这撞在一起,接连着办事,叫亲戚们瞧着也不像。何况下个月又是老夫人的大寿,依我说,把我的跟老夫人的一道办,叫我沾沾老寿星的光,长命百岁。” 老夫人叫大夫人几句话说的很是妥帖,能想着府里的大事委屈自己,她笑道:“那就咱娘儿俩一道办。到时候叫哥儿姐儿给你磕头,把亲近的几家亲戚请来热闹热闹。你也别在我跟前伺候,松快一日去。” 大夫人笑道:“哎哟,那我可是沾了大光了。” 孟玉拆上前给大夫人行礼,“舅母为府里操劳,连带玉儿一应吃住齐全妥当,先谢舅母费心。舅妈生辰委屈了。” 大夫人将孟玉拆扶起来,笑说“值当什么”,老夫人将孟玉拆搂在怀里,问她些闲话。 一时门外一个婆子匆匆进来,便嚷嚷起来,“哎哟,不得了,瑕哥儿在院子里从假山石上跌下来了。” 屋里的人齐齐唬了一跳,二房的许姨娘急的脸上一白,匆匆道了个福掀帘子出去了。 孟玉拆顺了顺老夫人的心口,接过琥珀手里的茶,“外祖母莫着急,先喝口茶,先问问明白。” 一面又问那婆子,到底如何。那婆子见屋里并不十分忙乱,想起沈瑕在老夫人面前并不十分受宠,她今日出这个头怕是白出。 倒是如何并没有看清楚,沈瑕叫几个小子跟着,从西园的垂花门往甬道的路上走的好好的。刚爬到假山上,不知怎么就从上面摔下来,滚到穿山游廊顶上,结实的砸在地上。 那‘扑通’一声巨响,跟的人都吓懵了,被沈瑕的惨叫声惊的回神。她也没瞧仔细,想着夫人姑娘们都在老夫人跟前点卯,便过来想露个脸。 那婆子一脸丧气,“老奴瞧见哥儿从那三丈高的地方滚下来,唬的傻了,又听哥儿叫的厉害。底下小子们也懵了,竟不知如何是好,忙赶来告知夫人们。” 二夫人听完她的话,帕子掩在嘴上笑了笑,偷瞄了大夫人一眼。孟玉拆瞧见大夫人难看的脸色,心下叹气,这婆子是真傻嘛,这时候还暗指当家人给沈瑕配的人不中用。 她转身朝老夫人道:“想是事情突然,跟着四哥哥的小子们一时反应不及。这会儿想必已经送到房里去了,先找大夫要紧。” 这话却提醒了大夫人,连忙叫过刘妈妈,叫拿了府里的对牌去请大夫。二夫人还在笑,沈清柔在背后掐了她一把,小声道:“娘还不去瞧瞧。” 二夫人心里不情不愿,也收敛了神情,担忧的跟老夫人道:“儿媳不放心那孩子摔的如何了,这就去瞧瞧。” 沈瑕本就是庶子,又不如沈望、沈琏、沈珲读书上进,成日家招猫逗狗,不爱在老夫人跟前走动。 老夫人待他也不怎么上心,没多少工夫,外面有人来报,摔断了右腿,右手脱臼。其他毛病不大,好好静养,躺几个月也就是了。 老夫人点点头,放下心就也不管这事了,孟玉拆在老夫人院子里跟姐妹们玩。下午的时候结伴去外院看了沈瑕一回。 这人摔伤了还不消停,卧在塌上,叫他的小幺儿投壶给他看。沈清柔对这个庶出兄弟本也不过面子情,嫌恶的站在地下,“都伤了还不躺着挺尸,这要养不好,活该你下半辈子当个跛子。” 许姨娘立在床边,听见这话心里老大不痛快,哀泣道:“好歹也是一个爹的兄弟,二姑娘就这么见不得人好,说什么当跛子的话,是人听的。” 沈清柔甩帕子,不屑,“我可没有这样的兄弟,我兄弟马上下场试举,中了那就是天子门生。谁像他一十三岁了,连个秀才也混不上。” 许姨娘气的浑身乱颤,跟来的沈清佳、沈清丽、沈清惠、沈清芸都不吭声。沈清芸拉着孟玉拆的手,“既然看过了四哥哥,就叫他好好养着罢,咱们去放风筝。” 这话叫沈瑕听见了,躺在床上嚷,“我也要去,我要去看。” 许姨娘气儿子不争气,一把拧在他腰上,咬牙道:“好好躺着,看你去捉鬼,仔细摔断你另一条腿。” 沈清柔瘪瘪嘴,追着几位姑娘出去了。 西园姑娘们住的院子里有一块大空地,周围种的树都不高,花床鲜艳,满园春色蔓延。老夫人听说姑娘们放风筝,也叫家下人抬了软轿过来看。 早起沈清芸送给孟玉拆一个夜莺模样的风筝,个头不大,飞在阔青的天上更小了。 小丫头也凑热闹,天上飞着十几个鲜艳的风筝,蜈蚣的、蝙蝠的、猫头鹰的,还有一长串灯笼的,五彩缤纷的。 孟玉拆闲闲的扯着手里的风筝线,仰头看着风筝呼呼作响。一时北风起来,吹着风筝往南飘,她扯着扯着,线还是挂在不远山上的树梢上。 白露被她打发回去取披风,谷雨被沈清芸叫去帮忙放线,孟玉拆自己上山去捡风筝。刚下过雨,泥土松软,衣裳叫矮木丛挂着,走的极为艰难。 转了两圈,发现离小路不远的地方有一点浅灰的布料。她的那只夜莺,主色调便是黑灰,那想必就是了。 向前走了两步,猛然间一个黑影蹿出来一把将她拉进假山窟里。孟玉拆吓的头皮一紧,尖叫冲到了喉咙。 那人捂住她的嘴,凉凉的语气,“不要说话。” 有点耳熟,孟玉拆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她心下一松,惧怕褪去,腿就有点软。此刻他将她半抱在怀里,鼻尖有清冽的气息。 赵楚铮对上怀里女孩子清澈水润的眸子,一时呆住,他不过来收拾残局,小片刻就好,没料到偏偏会有人过来。 将手上的小机关放进怀里,脑子里转了几圈。她应该没看到什么,而且之前几次接触,印象还挺好,他还真没法对她做什么。 赵楚铮慢慢放开手,打算放她走,却听外面一道略有些焦急的清亮男音,“玉妹妹,你在里面吗?” 第17章 他生病了 孟玉拆一惊,看向赵楚铮,眼睛瞪的老大。方才她来的时候,看见他在地上收拾什么,既然偷偷摸摸的,恐怕也不是好东西。 事关重大,若是叫外面人发现,何况他俩这样搂抱在一起,不是闹着玩的。她手上使力,用力抓了他一下。 赵楚铮眉头轻蹙,将她揽紧,往后退去,似乎打算一直躲着来人。孟玉拆却不敢随他冒险,她的神色已然镇定下来,示意他放开,让她去应付人。 赵楚铮冷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考量她的建议是否可行。两人僵持的这会儿,外面的人已经越过矮树丛,快要过来了。 听着声音,是三少爷沈珲,且越来越近。沈珲拨开枯骨枝丫,终于看见那道素净的身影,“玉妹妹。果然是你,方才我便看见你朝这边来,怎么许久不见你出来。” 孟玉拆不着痕迹的朝山边一站,挡住假山的入口,微微笑道:“是吗?我的风筝掉进来了,找了好一会儿。表哥怎么在这里?” 沈珲朝她身后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哦,今儿四弟就是从这儿掉下来的,大伯母叫我带人来瞧瞧,围些栏子,恐谁又不小心呢。尤其你们这些整日在院子里玩的姑娘,伤着了不是玩的。” 沈瑕从这里掉下去的?再结合赵楚铮方才鬼祟的行径,孟玉拆紧紧捏住手里的帕子。 沈珲几步走过去捡起风筝,递给孟玉拆,“快些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孟玉拆一把抓住沈珲的袖子,微微笑道:“表哥不是带人来看,打算围哪里了?” “还没看好,先瞧好地方,明儿叫他们去采买围布再说。”孟玉拆自进府便不大跟兄弟们来往,见到也不过点头行礼,半句话不多。 此刻竟然抓住他的袖子,想必是这林子里阴寒安静,她一个姑娘家怕了。沈珲脸色柔和,温柔道:“表妹,我送你出去罢,天冷湿气重,恐伤了身子。” 孟玉拆点点头,走到沿山石阶上,朝后看了一眼。一片高大的树木,挺拔巍峨,不见人影。她轻轻呼出一气,跟着沈珲走了。 第二天,沈珲带人勘测了地方,将一些容易摔跤的地方用围栏圈了。孟玉拆去老夫人院里的时候,家里的下人正在铺围子。 她想起昨儿赵楚铮在那里藏什么东西,后来沈珲来找她,他不敢叫沈珲瞧见。 当时她以为是怕沈珲看见他们孤男寡女,现在想想,沈瑕摔的很是蹊跷。那么多下人跟着,怎么就他摔了,而且赵楚铮那么晚找什么呢。 电光石火的一瞬,孟玉拆瞪大眼,想到一种可能,若当真如此,那人胆子可是真大呀。孟妈妈瞧见姑娘脸色有异,忙上前一步,“姑娘怎么了?” 孟玉拆回神,正了正脸色,“没什么。只是想到二舅妈这几日总也在屋里招待客人,这会儿咱们过去老夫人院里,怕正有客呢。” 从正月里出来,二房的亲戚朋友来往不断,跟二老爷交好的官僚夫人、太太已是来了几遭。先前去请安总也能见到。 孟玉拆想起前世沈清柔刚过十五便定下了亲事,莫非现在开始二夫人已经注意了? 孟妈妈小声道:“这有什么,许是二老爷交好的大人家。咱们府里这位二老爷是个有大出息的,只可惜代姨娘去的早,现在多少也该她享福。” 老国公几个庶子,就这位二老爷能读书,三十出头高中探花,又拜师在王大人门下。如今在翰林院熬资历,将来入阁拜相不是没有可能。 其本事能力不比兄弟差多少,是以其他庶子分出去,独他还能在国公府住着。二夫人才敢跟大夫人叫板,时不时插手中馈,沈清柔才格外不服气沈清兰。 沈清柔如今十四岁,二夫人凭着二老爷的关系,喜欢请些夫人来家里,或是赏花、或是品茶。明面上亲戚世交走动,实际怕是给沈清柔相看婆家呢。 孟玉拆想起沈清柔前世万里挑一,结果相中一门望门寡。 门外的丫头瞧见孟玉拆来了,笑道:“几位姑娘都在呢,就等表姑娘。” “是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摸牌可不要找我,那是瞧着我的钱袋子来的。”她笑着道。 孟玉拆心灵手巧,往常随手编出的络子都好看的紧。就是牌艺不行,不管马吊、骨牌叶子牌,总也是牌桌上的常败将军。 一句话说的围过来的丫头婆子都笑了,屋里有人赶到门边,拉着她道:“放心吧,不是盯你钱袋子来的。铺子里进上来些珠花,给姑娘们玩呢。” 孟玉拆随着琥珀往里走,果然屋里热闹。老夫人歪在软榻上,身上罩着富贵锦绣的青缎背心,指着底下笑呢。 几个姑娘围在桌前,漆盘上摆着些珠花,指甲盖大小的珍珠,难得的竟然有粉色的。沈清柔拿了一支在手里,“老祖宗,我就喜欢这只,赏给我罢。” 这话一出口,沈清丽的脸色就有些难看,那是她先瞧上的,还没看上一眼,便叫沈清柔从手里夺过去。 沈清佳拉了拉她的衣袖,怕她立时就要跟沈清柔呛起来。沈清柔还道:“前儿恰好新送来一身软云烟的长裙,配这个正好。” 沈清芸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笑道:“这才几月份,二姐姐又做好了三伏的衣裳,哪就那般赶了?” 人家房里有钱,想做哪季的衣裳便做哪季的衣裳,便是子裁卯穿,千金难买我乐意。老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仿佛没听见沈清柔的话。 沈清芸眼疾手快,从沈清柔手里拿过珠花,插在孟玉拆头上,“我看这只珠花跟玉儿很是相配,总是些浅色的衣裳,人又粉面齿白,多好看。” 沈清柔跟沈清丽的官司还没理清,她何必插进来,一得罪得罪俩。沈清芸总也无心办坏事,好在她自己有眼色。 孟玉拆赶在老夫人说话前,将珠花拔下来,拿起一支镂金蓝蝴蝶的,轻轻一晃,那蝴蝶仿佛活过来,振翅飞翔,“我喜欢这个,瞧着有趣儿。走动起来还能自己动,跟真蝴蝶一般无二,好看。” 沈清丽便乘机将那粉色珍珠的拿在手里,笑道:“既然表妹不要,我看这支珠花便给琥珀姐姐罢,今儿是姐姐生辰,我借花献佛,贺姐姐芳诞。” 于是粉色的珠花便进了琥珀手里,老夫人发话给她,沈清柔再不好意思抢。只是在一片恭贺声中,狠狠剜了沈清丽几眼,后者毫不示弱的白回去。 出来的时候,沈清芸挽着孟玉拆,问沈清柔,“二姐这几日可真是忙,连我屋里都没空去坐了,二伯娘天天接待贵客,难不成是在打听二哥哥下场成绩?” 这几日恩科刚过,府里大少爷沈望和二少爷沈琏一个十七一个十六,第一次下场试水。沈清芸还小,自想不到婆家那层去。 向来张扬跋扈的二姑娘难得脸上竟然红了红,神色不自在,“不过是我娘一些手帕交,请来家里坐坐,哪里就出成绩了。何况以我二哥的成绩,也用不着挠心挠肺,一定是会中的。” 说着就骄傲起来,二老爷身为庶出,运道却不差。自己会读书,生个儿子钟灵俊秀,巧思敏捷十三岁中秀才,师拜大儒,名声在外。 有这样优秀的父兄,不怪沈清柔处处敢争敢抢。沈清芸不忿,她爹外放,如今乃是徐州刺史,她还是嫡女。 要真跟沈清柔比起来,不差什么,就是亲哥哥沈珲,十三岁的童生,不及沈琏会读书。也谦恭友爱,待她这个亲妹妹比谁都好。 沈清柔一天傲的不行,轻狂的很,沈清芸扯了扯嘴皮,谈兴消了不少。 将人送到院门口,回绝了沈清芸去她院子里玩的建议,孟玉拆带着白露回去。 “原来妹妹在这里啊。”兴高采烈的声音。 孟玉拆笑着看向沈珲,“表哥今儿怎么在院子里?没去府学。” 沈珲见着她便有些脸上发烫,不敢对上她清凉凉的眼睛,视线落在乳白的裙摆上。尖尖的绣花鞋露出一点点角,秀气可爱。 只看了一眼,脸上更烫了,忙移开目光,“今儿夫子有事告假,我便先回来了。顺道往祖母院子送了一匣子珠花。” 原来那是三房铺子进上来的,难怪方才沈清芸兴致缺缺,想必先前便看过了。沈珲瞄了一眼孟玉拆的发间,“表妹怎么什么都没选?我瞧着有一支粉色珍珠的,很适合表妹。” 该说不愧是兄妹嘛,沈珲跟沈清芸的眼光倒撞在一起,孟玉拆忍住笑,“今儿琥珀姐姐生辰,那支珠花我们大家给她贺寿了。” “原来这样。”沈珲怅然,不过马上又笑起来,从背后提出个篮子,“六妹妹说喜欢百香阁的糕点,今儿回来我就去买了些。” “这两包里是红豆山药糕、花生核桃酥,妹妹拿去当个零嘴尝尝,好了下次我再买。”殷勤的递给她。 只是两包糕点,人家好意给,若是划分的太开,倒伤亲戚情分。孟玉拆笑着接过来道谢,沈珲仿佛松口气,开心的告辞了。 孟玉拆看了看手里的黄纸包,还有些热温温的,心里一暖。白露笑道:“奴婢瞧着,三少爷是难得的好人,六姑娘有什么就想着咱们姑娘。” 确实是,孟玉拆心里道,走到昨天的假山旁,果然见围子已经围起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瘦高人影扛着锄头准备出院门。 孟玉拆远远的看见他,叫人站住,又吩咐明显不解的白露去前头路上守着。她提着裙子上前,“我有事问你。” 赵楚铮回头,冷淡淡的视线朝她瞟了一眼,在两包糕点上停了一瞬,面无表情。孟玉拆生气,之前也瞧见他跟沈清兰说话。 怎么面对沈清兰就恭恭敬敬头也不抬,一看到她腰就挺的直直的,仰着脖子都不能看清他全脸。她认真瞅他一眼,“那天沈瑕摔了,你在树丛里干嘛?” 他的眼睛很黑,波澜不惊仿佛一汪幽碧的潭,专注的时候盯着人无处遁形。脸上清瘦,好在少年未褪去婴儿肥,终究还有些轮廓,没有瘦脱相。 声音处于少年与男童的变声期,说到底他才十二岁,她的口气是不是有些严厉,孟玉拆凝眉。 “你质问我?”低低哑哑的,有些病态。 她的注意力转移,“你生病了?” 他点头,得到准确的回答,她倒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了,本来也不是质问他,“你看你做事多不小心,差点叫人发现,往后可不能意气用事。” 虽他的行径很有些刁仆态度,但他前世身份尊贵,孟玉拆一直没把他当沈家的下人看。何况沈瑕确实过分,三番四次的欺负一个孩子。 所以她对他的态度又平和了,“他再打你你就跑,府里这么多人,也不能由着他找出你来。过那么两天他忘了,往后也躲着他走罢。” 嘱咐了几句反应过来,她说这些做什么。孟玉拆摸摸耳垂,“回去歇着罢,病了就不要乱跑。” 她从荷包里捏出些铜板,有些少,不好意思给,便将糕点塞给他,“给你吃,多喝些热水。上次给你的药材还有吗?没有了我再给你一点。” 连件好衣裳都没有,想必也没多余的钱财去看病。 他没说话,至始自终视线落在怀里温温热热的黄皮包上,那点暖意仿佛渗透衣裳,已经暖到胃里。这么舍得啊,人家才给她的。 作者:来啦~ 第18章 凭什么 赵楚铮回了家,还没坐上一刻,门外一个高挑的人影闪进来,小心的掩上门,看见他在屋里顿时一脸轻松,“你上哪里去了?找你几次不见,姑娘有事吩咐。” 前些时候沈清兰将赵楚铮派到沈望手下去当差,沈望早有用的顺手的人,并不十分器重赵楚铮。在沈望的院子里可有可无,常在外院走动,叫沈瑕看见反而吃亏。 是以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小破院子,刘管家又重新分派他差事,虽都没什么油水,好歹平平安安的。沈清兰见赵楚铮在沈望那里没什么用,便由着他。 倒是她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外院的小厮去办的时候,喜欢叫赵楚铮,一来二去,赵楚铮给沈清兰跑了不少腿。 芙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传话,还不能适应他屋里的破败,站在门边,“姑娘叫你过去一趟,快些跟我来。咱们姑娘何曾看重哪个小子,既然叫你办事,便上心些,往后总有你的好处。” 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熬成了沈清兰的心腹,日后陪嫁到豪门世家,放出去当个管事掌柜,比在这院子里听使唤可不强的多。 只是她不好意思说这话,也忌讳交浅言深,是以很是模糊。赵楚铮低下头,冷笑一声,谁稀罕呢? 沈清兰在院子里的碧心亭坐着,望着湖上粼粼的清波,忽听耳边响起脚步声,“姑娘,楚铮过来了。” 她悠悠望向地下站着的人,翘着娇俏的二郎腿,一支手撑在脸边。身为美人最知道自己怎样才是最迷人的,前世五皇子爱极她的侧脸,赞她清艳高不可攀。 她微微一笑,从眼角给了赵楚铮一瞥,看着对方发怔,心里得意。 赵楚铮视线虚无,沈清兰瞧着在将他当心腹培养,有什么跑腿又能得油水的活计都交给他去办。隐隐的在这院子里有了一点地位。 可是为什么,安国公府家大业大,凭什么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子竟然叫堂堂大小姐看上。他的幼年活在锦衣玉食里,锦绣丛中长大。 一朝跌下淤泥,人生百态,小人君子见识的不少。最先学会的,没有身份地位,便什么都得不到,即使最接近死亡的时候,都没遇见过无回报的善意。 沈清兰凭什么?在她第一次接近的时候,他就在想她想要什么。他的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她明明看他的时候眼神轻蔑、高高在上,却能附身微笑。 此刻这隐隐的勾引姿态,只叫他心里的疑惑防备更甚。 “我有件事交给你去办。”沈清兰声音清淡,仿佛没将他放在眼里。 赵楚铮应了一声是,司文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件,密封了口。 见他恭敬的接过去,沈清兰继续道:“正月里咱们去过济远寺,悟智大师你也见过。这封信你送去给他,见到信他就明白了。” 若是旁人怕还要问问这来龙去脉,赵楚铮直接作揖拿着信出去了。 芙蕖收回目光,有些不解,“姑娘,咱们府里多少伶俐的小厮,那个不比楚铮能说会道。姑娘好心支使他差事,叫他得赏钱,这人还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沈清兰眼神稍冷,“往后不得对他无礼,要像对我一样恭敬有礼。” 芙蕖和司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惊惧。 晚些时候,孟玉拆吃过饭,在屋里陪着丫头做了些针线上的活计,便出门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进门先给老夫人行礼,又给几位夫人道了万福,二夫人高高兴兴的将她拉起来。瞧着面色红润,心情极好。 孟玉拆走到耳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家没话说,李夫人性情敦厚温柔,极喜欢我家柔姐儿。那家的大公子白面书生的模样,今年十八,跟琏哥儿一道下的场。听他说人虽不爱说话,也是个端正的好孩子。”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首,婆媳两个挨的极近。李家……不就是沈清柔守了望门寡的那一家,孟玉拆心里惊了一下。 二夫人动作竟然这么迅速,原来这么早便相中了李家,不过沈清柔八月份的生辰,也不算晚了。 前世孟玉拆对李家了解的不多,还是后来出了孝四处走动才知道。 二夫人说的这李家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当家大人现任中书舍人,这位的大姐乃是当今李贵妃,育有三皇子,颇得圣宠,传言将来恐有问鼎皇极殿、一统大宝之能。 还有一位二姐嫁的是钟鸣鼎食的永平侯府,一家显贵。说的这位李公子名兰亭,生的清隽风流,这样的一门显贵亲事落到沈清柔身上,难怪二夫人得意。 只是世间之事大多好事多磨,更有命运多舛。沈清柔这门亲事若能成,便只有嫁进皇家的沈清兰能与之一较高下。 两人订婚刚过半年,宫里太后好好的身子骨没熬过一场风寒去了,只能延后婚期守一年国孝。待到出了孝,李贵妃家的三皇子偏偏造反失败,被贬为庶人。 李家一时门可罗雀,沈侦是何等精明人,当即便想退婚,奈何又不想背这落井下石的名声。一直拖着,到了沈清柔十七,李兰亭却出了状况,一场伤风转为疟疾,年纪轻轻便去了。 二房松一口气,陪上一个女儿事小,上了被皇帝厌弃的三皇子舅家这条船,这前途富贵也就到头了。 沈侦见风使舵,背信忘义,叫李家记恨上,外人也多少知道两家之间的官司。为了躲这两尊瘟神,沈清柔拖到十九还没嫁出去。 孟玉拆想起前事,看了沈清柔一眼。大概对自己的婚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沈清柔穿梭在姐妹之间,笑的开怀。 沈清兰坐在沈清柔身边,听她炫耀,“……前儿我跟娘去拜访李夫人,他家的院子跟咱们家一样大。李夫人瞧着像是菩萨一般模样,给我的那只金镯子还是贵妃娘娘赏下来的。李夫人也喜欢我,叫我多去她家里玩。” 沈清兰皮笑肉不笑,“既然李夫人这般喜欢妹妹,下次出门便把姐妹们都邀上,人多热闹,想必李夫人也欢喜。” 带一个比自己身份更好的竞争对象去正在议亲的人家,当她傻吗?沈清柔微微一笑,观赏手腕上的金镯子,“自然不能忘了姐妹们,有机会一定带大家去拜访李夫人。” 那镯子通体金黄,一指宽,边沿内扣,镶嵌着红宝石,璀璨夺目。孟玉拆多看了几眼,听到耳边低低的声音,“嘚瑟什么呀,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是成了就能得意到最后?没听过盛极必衰?哼。” 回过头去,原来是沈清丽。说来奇怪,沈清丽是三房的庶女,要有摩擦,也该跟沈清芸互别苗头,偏偏她处处跟沈清柔过不去。 不过细想想也能明了,这两位的身份在府里不相上下,沈清柔却处处比她风光,还时时挤兑沈清丽,不对付也难免。 月亮浸夜爬上墙头,孟玉拆扶着白露的手,由立春打着灯笼照路,回西院。 后面跟着几个媳妇婆子,白露扶着姑娘手臂,笑道:“下午我过来的时候,看到芙蕖姐姐送一个小厮出门。仔细一瞧,原来是上次孟妈妈送冬衣的那个,叫什么楚铮的。” 孟玉拆有些上心了,芙蕖是沈清兰的大丫头,赵楚铮跟沈清兰仿佛很熟悉,一道也没什么。不过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去哪里?” “二门上的婆子说他去济远寺有事,倒是稀奇,这些天我时常看到他跑腿呢。”白露这样回答道。 本来一个小厮,不该她这样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去关注,不过跟楚铮略熟些,也见过他被欺负。听到名字不由自主竖起耳朵。 “还是去年冬日,大姑娘突然便器重这么个人了,好些人不服气,底下叫他做东做西的,安排一大堆的活给他。那也是个傻的,既然得大姑娘看重,怎么不给大姑娘说呢。” 立春这时插嘴道:“再看重,自己不会解决这些拈酸掐尖的,叫主子做主,做的来吗?” 可孟玉拆却觉得赵楚铮是不想跟沈清兰牵连过密,毕竟她见识过他雷庭手段。随即又想到他去济源寺,联想起上次悟智大师给沈清兰的批语,有些奇怪。 作者:要留言,要营养液! 第19章 心腹 这是赵楚铮第二次来济远寺,向门外的小沙弥说明了来意,亮了安国公府的名头,被领着往里走。 济远寺已有百年历史,话说当时齐高宗逐鹿天下,在一个叫济远的地方,被最强劲的对手逼到绝路上。大雨磅礴,手下人为护他突出重围全军覆没。 天地黑茫茫,在一片芦苇丛中他精疲力尽,只能束手就擒,等待死亡的到来。却是峰回路转,得一个和尚搭救,引开敌军,苟且下一口气。 待齐高宗夺得天下,感念此恩,建了济远寺发扬佛法。佛教由此昌盛上百年,为大齐人最为信奉的宗教。 然而好景不长,传到如今的永嘉帝,追求长生不老,网络天下名道炼丹。并在顺天府修建了香火旺盛的玉皇庙,供奉三清四御。 可以想见的,再过个几十年,道教将会取代佛教成为大齐第一宗教。幸而佛门里出了个得道高僧悟智大师,为勋贵名门所侧目。 顺天府富贵人家夫人太太们还更信佛教些,悟智望着苍翠的山川,身影单薄,小和尚恭敬的合手下拜,“师叔,安国公府来人求见,说是大少爷身边的。” 悟智几步跨下台矶,走到园中小亭,叫人请进来。赵楚铮拿出信,“大小姐吩咐亲手交给大师,大师看过自然明白缘由。” 悟智接过信放在桌上,倒了一杯茶,这才仔细打量赵楚铮,半晌‘咦’了一声。赵楚铮眉梢微动,蘸着夜色的瞳孔愈深。 “小施主是国公府家生子?”悟智猜测了一句。 “不是。”声音刻板,没有交谈的欲望。 既然他不过多透露,悟智也不追问,笑眯眯道:“我观小施主面相极贵,实乃登天造极,只是命运多波折,无物是非多。小施主往后切记,万事开一面,悬崖有回转。” 赵楚铮听了这话,心头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扯了扯嘴皮,“大师知道什么?” “不知道什么,只是小施主首尾富贵,这一两年过去,拨云见月指日可待。锦绣前程可期。”悟智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轻飘飘揭了人家的短,笑呵呵应道。 赵楚铮朝悟智一拜,“若真如大师所言,这大殿之上佛祖金身重塑也指日可待。” 这是将他的话四两拨千斤推回来了,悟智哈哈笑着,叫人送了赵楚铮出去。慢悠悠拿起沈清兰的信,从头看到尾,立时瞪大眼,双手颤抖,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赵楚铮走到大殿侧门上,往后瞧了一眼,若有所思。老和尚说话咬文嚼字,还当知晓了他的事,回头一想,关于他的事情也不算隐秘。 当年那样大的动荡,许多勋贵都知道他的去向,安国公倒霉接了他这烫手山芋,因为永嘉帝暧昧的态度,拿捏不准待他的方式。 多少人观望着,悟智出入朝廷勋贵之家,知晓他的事情不足为奇。赵楚铮理了理衣袍,施施然出了门。 大殿百阶台矶下,一队妇人拾阶而上,最前面的老夫人满头白发,被簇拥着走。台下的马车招子上是一个大大的‘楚’。 赵楚铮隐在墙后,看向那老态龙钟的夫人,有三分的熟悉,随即转身下山。 二夫人这些日子红光满面,喜笑颜开,府里下人有机灵劲儿的,便猜着了沈清柔的婚事。交换庚帖之前秘而不宣,不过防着一层变故。 孟妈妈悄悄跟孟玉拆咬耳朵,“二夫人是要得意啦,那样显赫的人家,若真成了,在这府里便真个扬眉吐气。” 二夫人身为庶子媳妇,即使再跟大夫人抢夺,老夫人也不向着她。若跟李府成了亲家,脸上光面,好处自不必多说。 沈清柔上辈子拖到二十来岁,后来被送到赵楚铮身边,却还是孤苦一世。 孟玉拆还记得那时刚到他身边,第一次承宠,两人汗涔涔的拥抱。 潮湿黯哑带些磁性的声音安抚她,说对不住,他第一次没经验。所以她知道沈清柔没跟他在一起。 孟玉拆当时从脸红到脚后跟,前世她嫁给一个武将,却没体会到旁人说的那种水乳相交的鱼水之欢。 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候,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的情.事可以这样叫人沉迷癫狂。想起那些往事,孟玉拆脸蛋微微红,现在她预知后事,是不是可以帮沈清柔一把。 “只是大姑娘还没有人家,二夫人恁的着急。”孟妈妈嘟哝了一句,随即想到她家姑娘,天仙一般的模样人品,碰上这样的家世。 说起来,大夫人的野心比之二夫人还要大,沈清柔不过找了世家门阀之子。大夫人却把目光定在了成年的皇子身上。 二夫人再得意,大夫人岿然不动,不过有所依仗。 今上现如今成年的皇子有四个,大皇子生母不过一介下等宫女,没有得力的外家。其本人倒是有大哥的风范,温厚和平、谨慎柔顺,只在皇家这样的身世为人完全不够看。 二皇子幼时一场大病,不良于行,与皇位无缘。三皇子乃李贵妃所出,为人聪慧、机敏文雅,又有显赫的外家,很有可能花落他家。只是如今东宫虚位,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五皇子在大皇子和三皇子的光芒下不显山不显水,外家平庸,暂不可查。这几位皇子正妃空悬,好些勋贵人家的嫡女留中不遣嫁,目的明确。 沈国公瞧中了五皇子确实眼光毒辣,若是没有后来贤王的事情,荣登大宝舍他其谁,只是可惜…… 孟玉拆陷入自己的思维,若是可以,沈清柔不要跟李兰亭订婚便好了。只是要怎么办呢,她一个内闱姑娘,这样两个家族的联姻岂是外人能轻易打断的。 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朝东院去,见过老夫人,坐了一会儿,沈清柔便邀请姐妹们去她屋里坐。 沈清兰自来不爱去姐妹们屋里,沈清丽跟沈清柔不对付,懒的听她炫耀,拉着沈清佳走了。沈清惠病了没来,最后只剩了沈清芸和孟玉拆。 沈清柔一进屋便招待着大丫头拿点心倒茶,三人在窗下的塌上坐了。沈清芸拿了一块芸豆芝麻糕,尝了一口,问,“二姐,那位李公子你见过没有。” 自然是见过的,沈清柔掩嘴笑,“没有呢,不过听二哥说,是个极清雅的人物。”而且屋里还干干净净的。 沈清柔笑的春风满面,孟玉拆忽然想起,前世沈家有退婚的打算,李夫人似乎便准备迎娶娘家外甥女,后来李兰亭英年早逝才作罢。 沈清柔定亲之后,李兰亭来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有一次还跟沈琏打起来,难道李兰亭不满意婚事? 第20章 好疼 沈清柔那样不可一世的个性,乍然娇羞起来,想必也对李兰亭有心。只是再有心也不能抵过荣华富贵,李家遭了三皇子拖累,被永嘉帝厌弃,沈家便无意再纠缠。 孟玉拆将沈清柔脸上的欢喜瞧的真真切切,心下有些犹豫,笑道:“前儿李夫人带她家的姑娘过来,我看她身边的那位姑娘着实好气度,也不知道是哪位。” 沈清柔瘪瘪嘴,沈清芸早经过三夫人打听好了李家,当下笑道:“玉丫头不喜欢出门见客,连人也认不清楚。李家两位嫡女,大姑娘早出嫁了,小的那位才八岁,跟在李夫人身边的是他家的表姑娘。同你一样的身世,在李家住了几年了,好像十三岁。” “不过就是个赖皮破落户儿,仗着亲戚仁善,长长久久住人家家里,这般大了还不走。”沈清柔嘟囔了一句。 听来这话将孟玉拆也骂了进去,白露当时就变了脸色,沈清芸也有些尴尬。沈清柔没事人一样,没注意到话里的不妥。 孟玉拆却更在意沈清柔表达出来的不满,难道沈清柔不但知道那位表姑娘的存在,还很忌讳? “……二姑娘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还是故意将咱们姑娘骂进去,这府里是姑娘正儿八经的外家,也不是靠着她吃用什么。待大老爷回了顺天府,姑娘自是要家去,还没到哪里,尾巴就要上天了。” 从沈清柔那里回来,白露越想越气,进门便跟孟妈妈抱怨开了,屋里几个人听完义愤填膺。 孟玉拆拉住孟妈妈,瞪了白露一眼,“不过是一句口误的话,你还当个正经事来回,当咱们多小气似的。她要说就说,我要真像你气性这般大,住这里几年,不将自个憋死了。” 本就是寄人篱下,一颗心便别那么敏感,即使孟玉拆确实处处小心,也要营造一种过的舒心大方得体的模样。那些人想笑话又从哪里去看她的窘态。 只是这些话她不想说给身边人听,给她们个自家姑娘心宽的表象,何必大家一道难受。 丫头们表情沉静下来,孟玉拆道:“谁不说人闲话,谁没叫人说过闲话。家下人那些婆子闲磕牙,便是府里老夫人也不见得她们不编排,计较不过来的。” 白露抿唇,“那些下人咱们听不见也不管,只是二姑娘什么人,当着姑娘的面还说那话。” “人家说的李家表姑娘,我何必上赶着承认,扯开来就是一桩官司。”沈清柔一点也没顾忌她,当时屋里下人都沉默了,气氛怪异,她不是品不出来。 沈清柔不过是没将她放在眼里,说话扎了人家的心也不在意。要说孟玉拆一点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沈清柔明明就是迁怒了,可她实在不想起争端。 一桩小事,为了解气吵起来,最后能不能出这口气还未可知。吵到老夫人跟前,得罪二舅母,便得不偿失,有些事忍忍便罢了。 赵楚铮再一次来济远寺,摸出信来看了看,确定被他打开的地方已经原封不动的粘回去了,大踏步往前走。 仔细回忆这几次沈清兰跟悟智大师的通信内容,咂咂嘴,沈清兰到底是什么怪物,千里之外、几月之后发生的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 是的,某个不要脸的将沈清兰的信全部拆开看过了,悉知了足以震惊天下人的消息,他还有闲心猜测沈清兰的底细。或者可以从这里面得到什么。 沈清兰将他当心腹培养实在是一大步错棋,赵楚铮在最底层摸爬滚打几年,三教九流的人物除了教会他生存,还教给他很多东西。 譬如,在他看来偷偷拆了主人家的机密信件什么也不算。沈清兰若能考察出他的本性,是她的能力,瞒过她的眼睛,夹缝里存活,是他的本事。 只要能到达目的地,耍手段玩心眼都是阳光大道。只能说沈清兰过于自负,将野狼当弱兔子养了。 济远寺山门前停着几辆青骓大车,招子上明晃晃的‘楚’字,又是他家。赵楚铮貌似无意的问小沙弥。小和尚念了一声佛,“那是祁阳侯府的马车,府里老夫人这几日在寺里做法事,给仙去的老侯爷做的。” 穿过寺里转来转去的亭台,赵楚铮又站在了悟智大师的屋舍前。得道高僧的住舍,房屋轩峻壮丽,屋宇精美,心在佛门,身在红尘,赵楚铮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悟智大师从门里迎出来,迫不及待取了沈清兰的信,就要进门,想到什么回头朝赵楚铮神秘道:“小施主若得闲,不防在鄙寺转转,佛门清净之地,梵音涤耳,不定有感悟。” 这老和尚是想诱拐他出家吗?赵楚铮扯了扯嘴皮子,露出一颗虎牙尖,冷光一闪。走到山门听到深山古刹那悠远袅袅的钟音,他翻身又进去。 在几处大殿后面,一条小道隐在草丛深处,赵楚铮胡乱选了一条路,信步间到了几座精舍前。正中的正房红木的实门虚掩,细微的木鱼声传出来。 赵楚铮停下步子打量了一眼,准备出门,这时那门却开了,头发花白穿着富贵的老夫人叫一个一脸沉肃的婆子扶着出来。 看见他在门外,或许是叫生人吓着了,两人一脸见鬼的表情。没去细读那股意外震惊,赵楚铮抬步出院门。 “等等!”那声音里有不敢置信的颤抖,几不可查的喜悦。 裙裾翻飞的声音由远及近,手臂叫人一把抓住,苍老冷白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的眼眶兜着泪水,声音颤抖,“娴儿,我的儿,你终于愿意回来看一眼了,娘想你想的好苦……” 这位老夫人明显将他当成了什么人,一旁的老嬷嬷倒还清醒,“老夫人,他不是……不是姑娘,您忘了咱们今儿来干嘛的了?” 老夫人只不理会她的话,死死的盯着赵楚铮,仿佛少看一眼都亏了。老嬷嬷劝了半晌,老夫人终于回神,是了,她今儿是打着为故去的老爷子做法事的名头,实际来拜祭死无葬身之地的苦命闺女。 只是…… “太像了,我的娴儿,呜呜……” “老夫人咱们走吧,前院还等着呢。”她们趁着歇息偷偷出来,再不回去怕有人来找。 一面答应着走,一面舍不得放开赵楚铮的手,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楚铮。”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太巧合了,不能确定。 也不知这名字有什么威力,这下连老嬷嬷都吓呆了。 赵楚铮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从侧门偷偷进来。不想进门就撞上沈瑕,沈瑕正不爽,恩科考绩出来,沈望跟沈琏接连中举,一时国公府门庭若市。 虽说成绩都不是很靠前,但两个未弱冠的少年取的这样的成绩,又是自来出纨绔的勋贵人家,着实引人侧目。 沈琏中了举人,二老爷高兴,还不忘激励沈瑕,不管人还伤着腿就要召见,结果一瞧见他酒囊饭袋的模样,激励变成了叱骂。沈瑕在外书房挨了一天骂。 趁着能出房门,偷溜出去没玩个尽兴,早早的便被小厮催着回来,说是怕二老爷找。他怂包一个,不敢跟老子叫板,正憋气,出气筒就送上门来了。 几个小厮一拥而上,按住赵楚铮,沈瑕不带重复的脏话骂了一通,瞥见赵楚铮的眼神,一脚踩在他手背上。还记着自己伤着腿不能用力,便找了个石头,尖的一端砸下去。 赵楚铮疼的浑身一颤,阴狠的目光落在沈瑕的腿上,小厮以为自己眼花,起了一层冷汗。仔细去看,果然被他按住的人痛的咬牙,哪有什么狰狞的表情。 鲜血淋淋的手,那红色温热的液体叫人兴奋,沈瑕一脚踹在赵楚铮肩上,踩在他后背像是踩一条死狗。大骂一会儿也就出气了,骂骂咧咧走了。 若是家生子,沈瑕还不敢这样明目张胆虐待,偏偏第一次欺负赵楚铮的时候没人反对。便得到一个信号,这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以任打任骂,所以次次都找他出气。 夜色团团,赵楚铮坐在地上,冷冷的视线落在左手上,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因为已经麻木习惯了。 孟玉拆在老夫人屋里待了一天,见了几位夫人,到这会儿刚打发白露立春下去吃饭,老夫人也要歇下了。于是自己一个人从东院回来。 走到西院里的蜂腰桥,远远见假山旁坐了个人,走近两步才发现是赵楚铮,她放下悬着的心,“你怎么这么晚还在院子里。” 院门落了锁可出不去了,孟玉拆提着裙子过去,却见他站起来背对着她走了。她眉心轻蹙,微微咬唇,僵在原地。 竟然不理她,她转身便往回走,鼻翼忽然扇了扇。赵楚铮没走出两步,便叫人拉住了袖子,那人转到他身前,凑近了闻。 他蓦然僵住,听见她的惊呼,“我的天!” 左手被她小心翼翼的托起,举到灯下打量,脸上的表情带着心疼,“这是怎么了?伤着这样,好疼的啊……” 好像她自己伤了一样,将他拉到小溪边,仔细的清理。发现伤口比她想的深,看啊看的,眼泪就滚下来,“这些人,太欺负人了,这么深的伤口。” 想便知道,是被利器刺的,除了沈瑕不做他想。只有沈瑕爱欺负人,还不知轻重。再想到沈清柔因为她寄人篱下,处处挤兑,一时心就酸了。 他的情况比她还严重,皇帝的私生子,舅舅们当中肯定有知情的,却由着他一个皇子遭人践踏。难怪前世他那么暴戾。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上,赵楚铮一愣,心头软了一角。他还当以自己的身份,不会有人为他疼为他苦,突如其来的温暖,叫人发慌。 他不适应,准确的说,更害怕得到又失去。声音又僵又冷,“我不疼。”用力将手往回抽。 她没有防备被他逃了,又将他拉回来仔细用帕子给包上,翁声翁气道:“别动。” 作者:卑微作者,在线求营养液,这棵小树就靠大家浇灌成长啦~ 第21章 谁都不可信 这处地方隐蔽,左右皆是假山,坐在小溪拐道前,孟玉拆端起赵楚铮的手左右看了看。心下微微叹气,他却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府里近来宾客如云,人来人往,她跟在老夫人身边见了不少人,好些日子没瞧见他。偶然一见,又是这种情况,孟玉拆胡乱擦掉眼泪。 反应过来,倒有些不好意思,掩饰的问,“几日没看见你,在忙什么?” “去济远寺跑了几趟,见了几回悟智。”他毫不在意的便交代了。 记得前儿白露还说看到芙蕖送他出门,必是沈清兰交代他去干什么,孟玉拆玩笑似的打听,“是不是大姐姐吩咐你出门?她找悟智大师干什么。” 本不过随意一问,并不是刻意打探,他却道:“不知道,不过悟智接了她的信,找了徐海,今儿又去了。” 他一脸淡定平静,瞧不出来什么意思,孟玉拆探究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我知道,徐海大人乃是内阁首辅,倒不知晓大姐姐跟这二位有何干系。只是这话你不可跟旁人说,她提携你便好好拿出才干,挣一番前程。” 他转了转手腕,雪白的帕子上沾了血迹,猩红点点,好在上头没有属于她的标识。他眸色认真,看着她道:“你是旁人吗?” 孟玉拆猛的抬头,对上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寂寂的光亮闪烁,他很认真。她是旁人吗?有些迷茫了,依着前世他们都那样同床共枕过了,自然不是。 只如今一个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再不受待见也是主子。一个是来历不明、人嫌狗憎的家仆,身份再尊贵,也寄人篱下。 这样的两个人除开主仆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干系,她有点不明白怎么一遇见他的事情变自动把自己划到他的阵地去了。如今叫人问到头上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也不能同你说吗?”他却执拗,仿佛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孟玉拆微微低下头,良久抬起来,眼睛晶亮,“自然也是,人心难测,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转头去沈清兰跟前告一状你会怎样?” 还能被当心腹培养吗?嘴这么不严实的心腹,谁敢用。她也是旁人,原来是这样啊,心头有些麻麻的疼,憋屈的很,他冷哼一声,“那你去说。” 那无所谓的态度能叫人一口气噎死,“若是有好处,换个人不定就卖了你,懂吗?”她觉得自己很苦口婆心。 “要是你呢?”也有好处的话,会怎么做。 孟玉拆当真仔细想了想,然后得出结论,“不会。” 她的得失心利益心并不重,不讨好沈清兰也影响不到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那不就是了,你不是旁人,我告诉你也没关系。”这个问题他不想深究,这个唯一对他持有善意的人,向着他就好了。 孟玉拆却又陷入迷茫,这一世的沈清兰跟前世有很大不同。这几天她一直想办法怎样让沈清柔摆脱李家这门亲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发现沈清兰言谈间也在劝沈清柔慎重。 她一向心思细腻敏感,直觉很准,沈清兰到底有什么秘密? 作者:来啦,加更会有的,下周一日万! 第22章 发现 如今正是四月份,西园花团锦簇,老夫人素来爱热闹,叫大夫人在院子里治下两桌席,姑娘们陪着赏花。 几位夫人陪侍左右,琥珀带了婆子下去剪了开的艳艳的蔷薇、芍药、石榴花来,满满的盛下一盘子。孟玉拆挑了一朵沙黄的,闲闲的簪在发髻边。 两排梅花式洋漆小几列在左右,几上摆着蒸酥果儿掐,盐渍陈皮,糖渍陈姜,杏脯。红艳艳的蜜桃,丝丝甜甜的香气扑鼻。 老夫人笑道:“咱们娘儿们在这里快活,哥儿们还苦读呢,叫人捡些喜欢的,给哥儿几个送去。” 自沈望与沈琏中了举人,府里越发看重少爷们学业,沈佣准备延请江南大儒亲自坐堂。大夫人饮了一口茶,笑道:“望哥儿这几日时常出门去会友,听说好些文友准备进国子监去读书,我也说使得。只是前儿老爷跟我说忠顺王府邀咱们望哥儿去做陪读,世子拜师国子监祭酒崔大人,那是人人称道的学问。” 老夫人一听果然开怀,“若真拜在崔大人门下,依咱们望哥儿资质,往后便妥当了。” 这位崔大人刚正不阿,乃是顺丰三十二年的进士,年仅二十三便高中状元,甚至连中三元。当年名扬天下,后来外放江南,建立白鹿书院,不远千里求学者络绎不绝。 这几十年间朝廷多少学子出自江南,被誉为“状元之乡”,是以崔奂的名声比之官威更要高扬。沈望拜崔奂为师,一只脚便踏进了官场。 再认识些为官为宰的大人,那是莫大的好处,二夫人顿时心里一酸,“我们琏儿也是一手的好学问,若能跟着拜在崔大人门下,兄弟俩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一脸的急不可耐,大夫人瞧一眼便知二夫人打什么主意。依着二夫人的见识,拜师崔奂还是其次,主要可以接近忠顺王府,那可是当今亲弟。 独一份的恩宠,搭上这条大船,还不够光耀的?大夫人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见,二夫人嘴角扯了扯,还待再开口。 “也不只咱们望哥儿自己结识的世子,还因着那份学问,有机会叫给弟弟引荐。只是对待这些勋贵,万不可缀了咱们的风骨,要不卑不亢,平静处之,犯不着上赶着。”老夫人淡淡道。 二夫人脸上一讪,沈清柔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讥笑的盯了沈清兰一眼。 要说起来这些日子沈清兰在她耳边谆谆善诱,还当好心来着,却原来是炫耀来的。沈清兰瞥见沈清柔的脸色,心下啐了一声蠢货。 孟玉拆在两人之间看了几眼,知道沈清兰在沈清柔身上的功夫白下了。话说起来,她因是经历了一辈子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沈清柔这一生都不大好,暗暗悬心。 沈清兰却明里暗里阻挠沈清柔的婚事又为哪般?因这桩事堵在心上,之后的宴席便不大开怀。老夫人春秋已高,玩了会子叫人服侍着回去了。 大夫人二夫人也有府里的事情忙活,老夫人一走也不留,都各散去。沈清柔到沈清兰身边,笑眯眯道:“恭喜姐姐了,大哥哥往后结交了忠顺王府,姐姐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这话实在很没道理,说得好似沈清兰会因为沈望而搭上忠顺王府一般。沈清兰放下玛瑙碗,试了试嘴角,“妹妹这话我听不懂,跟我有哪里的干系。” 沈清柔道:“怪道我说怎么姐姐这几日跟前跟后,原来是有了比我更好的去处。”这话她贴在沈清兰的面前说,除了坐在沈清兰下首并注意她俩行动的孟玉拆,没人听见。 以往瞧着沈清柔顶多骄纵蛮横,如今看来竟是一点脑子都没长。方才叹完,孟玉拆端了碗喝果汁,便听沈清兰道:“你这么羡慕,趁着还没跟李家交换庚帖还来得及,正好人家李公子也不定瞧得上你。” 一口甜汤噎在喉咙里,孟玉拆差点咳出来,沈清兰也是懒怠跟沈清柔虚与委蛇了。 “不定你心心念念的好亲事其实什么都不是呢。”也不管沈清柔的反应,沈清兰慢悠悠起身走了。 留下沈清柔气的浑身发颤,孟玉拆却也是一片震惊,魄散魂飞一般。从沈清兰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她竟然发现了熟悉的气息。 孟妈妈等到人走的差不多,与大夫人屋里的婆子闲话半晌,来接孟玉拆回屋。却见她恍恍惚惚,神色怔然,仿佛受了什么打击。 手心里是滑腻腻的冷汗,担忧道:“姑娘怎么了,这湖边风凉,莫不是吹着了?” 脚下似乎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冷风一激终于清醒过来,口中喃喃,“我可以,旁人自是也可以,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姑娘,什么你可以他可以,跟妈妈说说怎么了?”姑娘这样子,是吓坏了孟妈妈,莫不是在这院子里叫什么冲撞了。 孟玉拆出了神,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就是想通了一些事,往后需的谨言慎行才是。” 前世,她也见过沈清兰,在沈清兰嫁给五皇子当了皇子妃之后。她跟朱家老夫人去拜见这个尊贵的表姐皇子妃,对方尊贵雍容,坐在主位上眼神睥睨。 一身华贵的气度比之做姑娘时更胜,当时朱夫人本想孟玉拆去恭维恭维这个皇子妃表姐,为朱家某些好处。不想沈清兰待她淡淡的,立马转了态度。 语气讥讽尖酸,那个时候大伯父因为得罪了贤王坐了冷板凳,朱家便不大待见她。与外祖家显贵的亲戚处的不好,那些时日在朱家的日子不好过。 一路回了院子,依着猜测想,孟玉拆便越发察觉出许多蛛丝马迹。 前世传言五皇子意预谋反,而后下落不明。沈清兰被宫里接进去,在永嘉二十三年传出死讯,在那之前赵楚铮在西北大败鞑靼,深入荒漠追击三千里。 鞑靼在他手下元气大败,向大齐俯首称臣,暂时制服住这心腹大患。 消息传回顺天府,永嘉帝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为了不至皇位落入狼子野心的贤王手中,只得认回赵楚铮。沈清兰应该是听说了赵楚铮的一些事。 所以回来之后对一个下人关怀备至,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孟玉拆轻轻按住心口。不知道还好,一发现这些事情,便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孟妈妈将姑娘扶到矮几旁坐下,倒了一杯花茶过来递给她,“姑娘感觉如何了,依我看还是请大夫来瞧瞧。” 孟玉拆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她端茶喝了一口,又吩咐,“叫谷雨过来,我有事问她。” 几个丫头正在旁厅做针线,听姑娘传唤,谷雨忙撂了活计进来听差。孟玉拆记得谷雨跟沈清兰屋里的人交好。 谷雨点点头,瞧着孟玉拆面色不似生气,便笑道:“是呢,我老子娘也是咱们府里陪房出去的,跟大姑娘屋里的雪莲老子娘原是一宗,彼此间都是亲戚。” 孟玉拆笑道:“既是亲戚原该多走动,知道你跟雪莲好,得空儿叫她来咱们屋里玩。你也注意着些,仔细大姑娘屋里的动静。” 谷雨不解姑娘怎么去关注沈清兰了,孟玉拆将几人的脸色看进眼里,笑道:“今儿在院子里,我听大舅妈说大表哥往后便是忠顺王世子的伴读,大房毕竟是这府里将来的主子,咱们瞧着大姐姐的眉高眼低,将来日子也好过。” 她也不想诓骗这些亲近人,只是有些事情说不清,让她们知道太多也没好处。孟妈妈却皱起眉头,“姑娘也不必如此小心,虽说咱们出府的日子不定,跟大姑娘您也不差什么。” “你是我妈妈,自然瞧我处处都好,随意拉个人来,都知道我跟大姐姐没法比的。”孟玉拆笑笑。 又朝谷雨吩咐了几句,她是想知道沈清兰的动静,也不必将人看到死死的,异常的情况掌握住就是了。 这日天儿晚些了,老夫人房里派了人来,说是身子不爽利,叫姑娘们不必去请安了。孟妈妈还是将孟玉拆打扮一番,到老夫人房里问了安,探望了一会,没待功夫便出来。 时间慢慢进入初夏,院子里房墙上晔晔霞光,小树清溪蓊蔚洇润。从老夫人院子出来,穿过东西穿堂,进了通往西园的甬道。 白露走在孟玉拆前头,忽见一道人影从蔷薇花架后闪过,“那不是大姑娘房里的芙蕖?” 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丫头急匆匆进了西园,朝后面小池塘过去。孟玉拆提着裙子,左右看了看,跟了上去。 主仆俩跟在芙蕖身后,穿了好几处府里没走过的路,到了后门上。芙蕖停在穿山游廊尽头的小亭子里,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人。 两人说了什么话,那人从芙蕖手里接过一封信,目送芙蕖离开。赵楚铮转了转手里密封的信封,前几次都是用茶壶喷汽软化了蜜胶取出信来看。 这次他也准备如法炮制,转身准备走了,听见身后道,“站住。” 作者:日常要营养液~ 第23章 大料(含入V通告) 赵楚铮转头看清来人,眉梢微挑,那条孟玉拆给他包扎伤口的帕子被他洗干净,好好的放在枕边。一见她便想起来,那日走的时候她叮嘱,过后将帕子还给她。 他是什么人?东西到了手里,岂有随随便便还回去的道理,所以这是亲自来找他要了? 吩咐白露出去守着,她走到赵楚铮跟前,今儿并不是有计划来找他,而且就是沈清兰的事情也不能透露给他。是以虽将人叫住,却不知说什么。 低头瞧见他手上包着粗布,只绕了一圈,血迹不多,“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将手举起来,眸色清浅,“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那不是要将包扎拆开,孟玉拆的视线落在他粗粝的手指上,气温和暖,冻伤已经好了。只是还有未消去的印子盘桓在皮肤上,徒蹭丑陋。 周围虽没有人,外面又有白露看着,她却不好意思无缘无故擎着他的手仔细看。讪讪笑了笑,“我看快好了,已经没有流血,那药膏你再涂几次便是了。” 赵楚铮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恶声恶气道:“嫌弃直说就是了,我一个下贱的奴仆,怎敢劳烦表姑娘屈尊降贵沾染这些。” 孟玉拆震惊了,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种话,要依他说的这样,先前他被沈瑕打,是谁给他处理伤口的。 她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自己的好心被人曲解不领情,着实难受,“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嫌弃来着。” 精致的眉眼委屈,白皙的面颊染上红霞,“你这人真是太可恶了。”她好心来提醒他,怕他被沈清兰算计,却是这样的回报。 他又一把抓住她,好言好语的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乱说的,你别生气。” 他就是想跟她更亲近些,却无从下手,有一点点被推开的迹象就会暴躁烦闷,情绪不受控制。赵楚铮深吸一口气,再次道:“我就是有点事想不通,不是有意迁怒你,对不住。”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再纠缠着不放便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于是她决定这次便放过他。慢悠悠的转身,瞥见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你怎么了?” 事实上他确实有些事情缠身,前几天被悟智忽悠着在济远寺遇到祁阳侯老夫人。老夫人将他错认成为故去的女儿,之后还找过他几次。 他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祁阳侯楚家跟他并不是没有关系,因为他母妃就姓楚。当年的成王妃名动天下,他跟母妃长的像,并不是秘密。 三年前跟朝廷作对的成王落马,成王府上下几百口死于刽子手刀下,成王妃殉情而去。而他这个成王世子被当时的监军安国公带回来,苟延残喘。 之所以还能有他的活路,不过是因为他不是成王的亲儿子,他的生父乃是永嘉帝。成王造反筹谋三年,膝下只有他一子。 行军打仗都带在身边,赵楚铮几乎在马背上长大。一朝兵败,所有参与者无一幸免,只他还活着,没人对他说长辈轶事。 但在成王身边那么多年,成王有时看他的眼神,厌恶夹杂痛心不甘,即使年岁小,他也感觉得到。 可是到了最后兵败的一刻,赵楚铮却明白了一些事,那时他九岁,成王却给了他保命的东西。对于这位养父,他有时也会想为什么不是他生父。 祁阳侯老夫人明显知道他不是成王亲儿子,而是成王妃跟永嘉帝私通的产物,所以说要帮他谋划该他得到的一切。他该得到什么?他只认成王为父亲。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只是在失去所有依仗后过的这三年日子,叫他明白没有权势,人便什么都不是。他想认成王为父,一个逆臣贼子没有绝对的权利地位,连父亲的牌位都不敢摆。 沈瑕欺他辱他,想报复回去,却承受不住随之而来的杀身之祸。分明是那样不想要他们的施舍,也不能随心所欲。 他想要权势,想要身份,终究要将真心掩埋,只是到底意难平。 他抬起眼睛,在即将要失去的本真面前,终究还是想留一点点,“只是有很重要的决定必须要做,可是我本心并不想那样,时运迫人。” “既然要做就放开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等你有了足够的实力,还怕不能凭心意来吗?”孟玉拆只能这么劝道。 哪有那般容易,他道:“或许罢。” 孟玉拆从后门回来,还一路在想赵楚铮说那话的意思,想必是他遇到了关于他身世的人了,只有这一个推测了。 前世她不关心朝堂的事情,知道赵楚铮这个人,是在几位皇子争夺皇位接连落败之后。西北杀出一匹黑马,名声大燥。 后来永嘉帝昭告天下赵楚铮乃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给世人的说辞是,当年永嘉帝出访江南,在那里有了赵楚铮,因为不知道他的存在,是以这些年没有认回来。 朝中不少人明白内幕,却缄口不言,如此大齐这一辈方有了第六位皇子。 前世进宫之后她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记得他在十四岁时上战场,如今已经十三了,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遇到上一辈子襄助他的人。 赵楚铮回到小破屋,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门外风声微动,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进来,跪在地下,恭敬道:“主子。” “调查的怎么样?” 计武脸色十分难看,他想不到小小年纪的主上如何知晓南方抗倭的战事,还分毫不差。他小心道:“依照主子说的,牧总督果然在两天前中了倭寇的圈套,手下七万兵力于吴淞江中伏,全军覆没一个不剩。而牧总督手下的汪信准备将消息传回来,却被关押了。” 跟赵楚铮预料的一点不差,不怪计武心惊,要知道在十天前赵楚铮便派人查访,却在两日前发生了与预料一分不差的事。 神仙也算不到这么准,赵楚铮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喃喃,“一个深闺女孩,居然有如此本事,了不起。” 这些事都是沈清兰‘告诉’他的,“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兜这么大的圈子,通过悟智将消息卖给徐阁老,她到底想干什么?” 计武便是成王死之前留给赵楚铮的底牌之一,不管对这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的人持何种感情。成王终究将自己手里的一支暗卫留给了他。 “或许是想讨好徐阁老,毕竟如今皇帝不管事,朝政大事徐阁老一手操办,巴结他没坏处。”计武小心的猜测。 赵楚铮摇摇头,不会的,沈清兰一个女孩子如何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么多。而且她是通过悟智去办的这件事,更像在帮悟智讨好徐阁老。 不急,只要有目的,总会露出马脚。 到了五月份,李家跟二夫人终于商议定了沈清柔的婚事,老夫人都说,“若纳吉没问题,便换过庚帖,将亲事定了罢。” 二夫人喜笑颜开,还要恶心一下大夫人,笑眯眯道:“我也说不急,只是李家看上了柔儿着急了些。咱们家大姑娘还没有着落呢,姐妹间瞧着也不好。” 大夫人听的不由大怒,这是影射沈清兰嫁不出去还是怎么地,好歹喝口茶平静下来,“我看就请济远寺的悟智大师给看庚帖罢,大师道法高深,轻易不开口。当初忠顺王爷也是他给看的,说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果然王爷王妃好了这些年。” 悟智大师看姻缘准确,还有一个原因,当初的成王和成王妃也是请他算的庚帖。两人的生成八字一对,悟智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叫人拿回去。 后来有人问他这是如何说,悟智大师悄悄透露,成王与成王妃的八字互相刻薄。若勉强在一起,两人不但走不远,还会危及生命、累及家族。 可不是一语成谶,成婚好几年,不但成王妃一无所出,便是府里的侧妃侍妾也毫无妊娠。成王妃更是跟永嘉帝勾搭在一起,不但给成王戴了一定不能碰的绿帽,私生子都有了。 深宅内院的夫人们不清楚永嘉帝与成王妃的私事,成王与王妃的姻缘却明明白白。大夫人说到这里,不由想起前儿。 二夫人自以为攀上了李家的亲事,在她面前很是耀武扬威,若不是有沈望给忠顺王世子作伴读一事,只怕还要更猖獗些。 八字还没有一撇,已经拿腔拿势,“……也不知要如何伺.候才能落句好话,大半晚上的,厨房冷锅冷灶,偏偏来要酸笋鸡皮汤。炖了两个时辰送过去,又说没胃口,还排喧人说是送晚了,这不是拿人消遣嘛。”许昌家的不止一次在大夫人跟前来抱怨。 底下好些管事也说,二房这几日处处都难伺.候,大夫人生气,眉头攒的死紧,“她要什么,只要份例里头,就好好供着,现在作,总有闭嘴的一天。” 许昌家的偷偷觑大夫人脸色,还待添油加醋,将二夫人安插在厨房的人赶出去。门外说是大姑娘来了,忙退到一边候着。 沈清兰捡了大夫人的下首坐,大夫人和颜悦色,“怎么这会儿来了?” “说是二伯母屋里闹的不像话,我来看看妈。”沈清兰瞥了许昌家的一眼,“你先下去罢,二房那边先将就着。咱们府里虽说宽待下人,也断没有差事拿上手便顺风顺水的。” 许昌家的撇撇嘴,躬身告退,沈清兰呷了口花茶,“过几日,二伯母想必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二妹的婚事,妈你举荐悟智大师给看八字罢。” 大夫人有些不明白了,得悟智大师一句话,给沈清柔的婚事再添上一层金,二房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沈清兰笑了笑,眉眼璀璨,“是好的终究是好的,若不是又怪得了谁。” 在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果然后一日便拿了国公爷的帖子请了悟智大师进府。为了显摆,二夫人甚至将李夫人一并请了来。 沈侦在前院和悟智大师说话,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匆匆进了后院。一刻钟的功夫,李夫人面带不善的走了,那之后二夫人收敛了不少,再不作妖。 这事情全府都私下里议论,孟玉拆屋里也关起门,孟妈妈疑惑道:“也不知大师跟二老爷说了什么,那李夫人怕是听了结果便走了,听人说当时那个脸色难看哟。” 孟玉拆正在绣一方帕子,活灵活现的一尾锦鲤。坐在灯下,昏黄的烛光朦胧,剪影照在窗上,温柔纤细,“想必是二姐姐的婚事出波折了。” 前世没有悟智大师给看八字,沈李两家结亲,沈清柔落的那样的下场,如今好歹逃过一劫。孟妈妈道:“我奇怪大师说了什么,李夫人脸色不好成那样。” 孟玉拆隐隐约约能猜到,只不便说。 这时,谷雨从外头回来,“我知道大师说了什么。” 作者:周日入v,在此通知,谢谢仙女们的支持哦~然后周一掉落万字更新,鞠躬!谢谢! 第24章 批命 谷雨推门进来,白露靠在门边做鞋子,嘴里黏着针线,笑道:“一天到晚的不见人影,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谷雨也不理会人,自己倒了一杯枫露茶来吃,笑吟吟的瞧着几双眼睛盯着她。白露笑道:“谷雨这小蹄子皮痒了,姑娘等你回话呢,只顾着自己吃茶。” 孟玉拆端起茶,凑到嘴边却没喝,确实想听听谷雨的说辞。 “方才我去老夫人院子给琥珀姐姐送鞋样子,听几个老婆子说话。二老爷不是请悟智大师对八字,二姑娘跟那位李公子八字不合呢。” 白露笑骂,“还用你来说,府里谁不知道二姑娘与李家公子不成了。那悟智大师到底怎生说?” “你听我慢慢说嘛。”谷雨道:“两人不但八字不合,大师还说二姑娘八字硬,一生不顺遂,于姻缘上妨碍也大着呢。那李公子更不堪,寿薄命短,半路陨落。” 白露跟孟妈妈俱是一脸惊惧,这可了不得。孟玉拆却愣了,前世两人的命运可不就是那样吗?悟智大师全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呢,李夫人饭都没留便走了,二夫人也气的不轻,又不能指摘大师什么。二姑娘这会儿还在屋里闹呢,泪天泪地的。”谷雨说完也是唏嘘。 孟玉拆交代这些话不可拿出去传,任何人问起只说不知道,几个大丫头们连连保证。估摸着时辰,孟玉拆起身收拾好自己,往老夫人房里去。 几位夫人都在,二姑娘趴在老夫人怀里哭的眼睛红肿,伤心至极。“老祖宗,孙女没法活人了,叫我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罢。” 老夫人虎着脸,“浑说什么?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当你这样。悟智大师也不是神仙,也不能断言就那样准,你放心这话传不出去。谁敢乱嚼舌根子,我第一个不饶她。” 本来也只是要老夫人一个态度,既然有了这个保证,沈清柔抽抽噎噎啜泣,也不寻死觅活了。二夫人恨声道:“也不知咱们如何得罪了悟智大师,给我女儿下这样的批命。” 又隐晦的瞧大夫人一眼,“虽说是大嫂介绍来的,我断断不信大嫂有这等冤枉亲侄女的心。” 大夫人愁眉,“你这话说的倒是怪我了,悟智大师给批姻缘八字旁人求还求不来呢。我好心为侄女着想,还落不得好?” 二夫人是气极了,八字硬的批命,往后沈清柔再想找个好人家那是难上加难。就是跟大房没关系,也觉着人家在瞧她笑话,要攀咬一二,何况是大房介绍的悟智大师。 眼瞧着老夫人面色也不善了,沈清柔自听说那批语,便要死要活在屋里哭。这会儿好容易来请安,叫老夫人劝住,就拉扯起旁人来。 怕二夫人吃挂落,沈清柔忙朝大夫人行礼,“是侄女的错,今儿无状,望大伯母怜我命苦,宽宥一二。” 大夫人不好再说什么,二夫人怕婆母也不再开口。孟玉拆自进来瞧见那边的形容便躲进了耳房,听说商议完了才出来。 坐到会子,老夫人屋里摆饭,夫人们点完卯回房,吃完饭姐妹们便拉着沈清柔软语安慰。沈清柔在姐妹们面前自来强势,不肯示弱,这会儿伤心懒的应酬。 说了几句便有些冷场,沈清丽厌恶沈清柔非常,乐的瞧她悲态。沈清柔不配合,便拉着沈清佳先走了,沈清芸拉了拉孟玉拆的袖子,示意她走。 两人便结伴出门,后面房里只剩了沈清兰沈清柔姐妹,沈清柔想起前些日子在沈清兰面前的作态,如今沈清兰不知如何笑话她。 一股无名火便蹿上来,‘嚯’地站起来,眼睛喷火,又嫉又恨,“你别得意,我知道是你诅咒我的,那悟智大师也是你娘请来的,还不知有什么勾当。往后我不会处处低你一等。” 沈清兰最不屑跟沈清柔玩这些内宅的小把戏,那股睥睨、凌驾众人之上的高傲着实叫人气闷,沈清柔狠狠的咬牙。 “那我就等着你翻身了。”冷笑一声,也走了。 孟玉拆陪沈清芸回院子,沈清芸笑哈哈道:“你瞧见没,二姐哭的眼睛都肿了,以往那么高高在上,现下如何呢?” “你可小声些,叫她知道你笑她,要撕你的嘴。”孟玉拆提醒道。 “我怕她不成,以往我是懒的跟她计较。还没谱的事儿,谁不藏着掖着,偏她跟二伯母生怕人家不知道,搅的满城风雨,怪的了谁。” 不想跟她议论沈清柔的事,孟玉拆忙转了话题,“过几日你生辰,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趁早告诉我,若准备的贺礼不合你喜欢,我不换的。” 沈清芸果然抛开了沈清柔的事情,“不行,你得准备我喜欢的,还不能我告诉你,不然有什么趣儿。” “二位妹妹从老祖宗屋里来吗?” 说的高兴,蜂腰桥对面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沈清芸两步奔过去,唤了一声三哥。孟玉拆蹲身行礼,沈珲连忙叫起。 “有些日子没见表妹,今儿我买了些零嘴,过会儿给表妹送些去罢。”沈珲看见孟玉拆的眼睛便晶晶亮,欢喜的很明显。 孟玉拆侧过身子,躲过他滚烫的视线,心下有些不自在,“没什么。只是爹娘一周年快要到了,我抓紧日子抄写往生经,供奉佛前也是我的心意。” 提起孟家夫妻,沈珲也为她惆怅,开解道:“姑妈姑父在天之灵必保佑表妹平安顺遂,万望表妹保重自己。等表妹哪一日要去济远寺,我随表妹出门。” “多谢表哥。” 然后只瞧着沈珲和沈清芸说话,轻易不再开口,即使沈珲想诱她多说两句,也被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 沈清芸要拉沈珲陪着去见三夫人,想起三夫人的唠叨劲,耳提面命的叫读书,沈珲浑身一颤,“你自己去罢,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沈清芸哼了一声,带人走了,沈珲于孟玉拆并肩,送她回去,“表哥有事先去忙,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那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他只是想跟她多待些时候,“我的事不打紧,先送你回去。” 孟玉拆看了看沈珲,笑道:“过几日到芸表妹的生辰,表哥说我送她什么好。” 沈珲原本想跟她说什么,孟玉拆先开了口,便不好再谈其他,“一个小生辰罢了,表妹准备些姑娘们玩的荷包、络子或者香囊就是了。” 这些东西也太稀疏平常,沈清芸时常挂在嘴边的‘玉丫头是我的知己’,这份生辰礼便不好随意处之。“罢了,我还是自己想。” 没有帮上忙,沈珲脸上一赧,“表妹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大忙帮不上,要点胭脂水粉还成的。” 孟玉拆忙谢过,她可不敢麻烦沈珲。三夫人看这个儿子与眼珠子无异,打搅了他向上求学,就罪过了。 告别了恋恋不舍的沈珲,孟玉拆便带人回院子,看见白露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孟玉拆提醒道:“不准胡说,不管他怎么表现,也想想三舅母。” 三夫人就沈珲一个儿子,学问虽比不上沈望沈琏,家世一点不差,想必将来的婚配也不低,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若真有什么牵扯,倒霉的一定是她。白露脸上瞬间黯淡下去,嘟嘟囔囔道:“姑娘哪里不好了,跟沈家的几个姑娘相比,我瞧着姑娘更好些。” 孟玉拆好笑,“我就是再好,无父无母这一条也是天大的不好了。” 想一想也觉得心酸,不过算起来失去的父母的日子已经过去几十年,她早已习惯,却免不了身边人总走不出来。 沈清柔跟李家公子的婚事黄了,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自二月份刘姨妈一家上京来国公府拜见了一回,这回又邀请了大夫人过去。 孟玉拆戴孝在身,不宜四处走动,只在府里陪着老夫人。这次出去,在张家遇见了忠顺王王妃,端午前下了帖子,说是邀各家姑娘赏菊。 孟玉拆听回来的人说起这事,便知道,宫里怕是将皇子们选正妃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前世沈清兰嫁给五皇子前期蛰伏,后却是烟花一瞬。 如今她会怎么办? 作者:解释一下,这不是一本权谋文,我也写不出来,就是小言。因为男主的身份不明,前世的事情许久没交代清,所以才有朝堂上的事情,后面男主想办法恢复身份就啦~咱们开开开心心谈恋爱~ 第25章 阴晴不定 一大早上, 孟玉拆到老夫人房里的时候,大夫人领着穿戴整齐的几位姑娘请安。二夫人刚受了大打击, 得知大夫人收到忠顺王妃邀请, 咬碎了一口银牙。 或许是打听到了什么,想叫大夫人将沈轻柔一道带上, 大夫人四两拨千斤,“不是我不带二丫头, 一家子骨肉, 我只希望她好的。只前些日子闹的那样,李夫人也在受邀名单上, 见着了一受刺激怕不好。” 大夫人是懒的跟二夫人周全, 可以委婉说出来的话也不大留情面了。二夫人一口气憋在心口, 不上不下, 那眼睛去瞧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眯地招呼门口,“玉丫头进来,身子可好, 虽说要抄佛经,也不急在一时。” 孟玉拆只得走进去,依着老夫人坐下,大夫人眼睛一转笑道:“不是因着小姑姑爷的孝, 我瞧着玉丫头该多跟我出去走动, 多可心的孩子,偏不叫老夫人藏着。” 老夫人笑呵呵,牵着孟玉拆的手, “往后我把她交给你,有你忙的,不急在一时。既然要去,就赶紧去,迟了不合礼。” 婆媳俩一唱一和,就是不开口叫上沈清柔一道。本来二老爷的生母代姨娘,在的时候与老夫人互别苗头,老国公爷绊在她屋里,虽不至于宠妾灭妻,与嫡妻嫡子也不亲近。 老夫人大度贤惠,只当瞧不见,好好教养自个的子女。老国公爷乐的妻妾不相见,在代姨娘屋里乐不思蜀,沈侦渐渐大了,他才发觉很多事情要靠嫡母。 老国公爷也意识到将来他殡天,沈侦一个庶子只能靠兄弟们帮衬,渐渐想亲近老夫人。老夫人何等玲珑心肝,冷眼瞧着,给沈侦找了门当户对的媳妇,顺着老国公爷的意,留沈侦在府里。 就是亲近不起来,万事规矩,不出格不出挑。老国公爷没办法,知道是年轻时候宠爱代姨娘,将老夫人得罪狠了,如今这面子情都是瞧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一朝撒手人寰,留下遗愿,等老夫人去了,兄弟们才准分家。邓氏自然应下老国公爷的话,代姨娘病死,沈侦出息了,一口饭还是有的。 其他的自然无多,二夫人总也瞧不清楚形式,与大夫人争了这么些年。老夫人虽不明护着大房,二夫人的话也是一耳进一耳出,不过心。 孟玉拆不去,尚且因为孝期,二丫头也被留下,实则是怕她抢大姑娘风头罢了。二夫人紧紧揪着帕子,抿住嘴唇,瞧着大夫人带人趾高气昂的出去。 到了下午,出门的回来了,大夫人带姑娘们来老夫人房里请安。二夫人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大夫人不理会。 笑吟吟的红光满面,瞧着有什么大好事要来了,整个人意气风发。去看沈清兰,依旧一副清冷高贵的模样,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迷茫。 孟玉拆细细瞧了一会儿,从老夫人房里出来,院子里抄手游廊上白露正跟芙蕖说话。见她出来,忙迎上来。 孟玉拆看了芙蕖一眼,那丫头稳重,朝她福了一礼,“你去玩罢,我不叫人伺候。” 说着站到石矶上去看挂在底下的鸟儿,思绪却有些飘荡。 这日一早,她方才起来,披散着一头青墨的发,映在镜子里模糊朦胧的影子。屋子里融融的暖香,直叫人想睡觉,立春给她梳头。 孟玉拆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睡眼,身上一件奶白的里衣松垮的挂着。锁骨露出精致的一角,丰肌生香温润。 她十三了,胸前发育,轻轻一碰便疼的想藏起来。孟妈妈又不准含胸驼背,生怕谁鲁莽撞上来,可真谓小心至极。 前些日子来了葵水,个子也开始拔高,先前的旧衣裳已经快要穿不下。她本高挑,小沈清兰两岁,个头差不多,只脸还稚嫩。 小心的打了个哈欠,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染上慵意,少女的风情初初崭露,犹抱琵琶半遮面。叫人看着,都忍不住护着她,立春笑着推了推她的肩膀,“姑娘昨儿睡的早,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夏乏嘛。”孟玉拆声音低醇,实在温柔。 立春想再没有比她家姑娘更温善的人了,都说大姑娘清冷像那山巅皑皑白雪,高贵不可直视。 沈清兰端丽秀美,小巧柔和,长相大气,最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叫人亲近。却是端着脸没有表情,冰冻三尺、生人勿进。 她家姑娘本生的比府里姑娘皆要白皙,长相精致,不笑的时候便是那天上的神女下凡。谪仙叫人不敢冒犯的,偏偏一副嗓子温柔的能化出水来。 见人总也笑眯眯,老夫人时常搂着她说,“我家玉儿这可人疼,谁不把你捧在手心呵护着,简直是罪过。” 立春每每深以为然,只有孟玉拆敷衍的笑,心里不由想,若不是这么副长相,前世朱家老夫人怎么会想尽法子送她进宫谋利,连亲儿子才过身三月也顾不得。 夏季的西园更好看些,苍松翠竹,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花影婆娑。一路走到上房,白日当空,树荫合地,满耳蝉鸣,静无人语。 还是早上,走着一路身上便出了汗,孟玉拆一张巴掌脸红扑扑的,白露道:“这老天爷,还不到五月呢,就热成这样子。今年怕是个苦夏。” 孟玉拆摘下帕子扇风,她记得前世今年确实闷苦,府里的冰好险不够用。从四月中旬开始一直热到九月份。 他们这等人家尚如此,听说北方甚至出现了旱情,具体怎样不清楚。她养在深闺都听说了,外面只怕更严重。 老夫人才刚起了,见她来便叫琥珀端羊乳来。孟玉拆本白皙,喝了这些日子的羊乳,整个人白的发光了,沈清芸嫉妒的掐她的脸,时常抱怨。 又问她怎么白成这个样子,一点瑕疵都没有,连颗痣都找不出来。露在外面的肌肤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干净无瑕。 她哪里知道,只能推说晒的太阳少,沈清芸嘟囔,“南方的水土还真是养人啊,我也想去那边住了。” 进了十三岁,少女的小心思便出来了。沈清芸皮肤偏黄,脸上容易起痘,羡慕孟玉拆跟什么似的。 下定决心,“不行,往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要在你屋里去吃饭。” “随你。”孟玉拆原本不想跟沈清芸走的太近,这妮子说话没把门的,时常给人挖坑不自知。 不过比起其他姑娘,孟玉拆还是觉得沈清芸难能可贵,至少心眼实诚,有什么就摆在脸上。又大方不怎么爱置气,娇俏有趣。 这一来一往,倒更亲近了些,沈清丽几人虽好奇她手里有沈仪的嫁妆,变着法儿打听。架不住孟玉拆总也装傻充愣,渐渐的也不理会她了。 两人在老夫人房里下棋,听老夫人跟人逗闷子,一时门外进来个婆子,笑眯眯的上前先给老夫人见礼。 又走到姑娘身边,“前头大夫人叫人送了几批料子来,说是给姑娘们做衣裳。几位姑娘都去了,就等二位了。” 于是便跟老夫人告辞,往大夫人院子里去,沈清芸道:“前儿不是才发放了府里的份例,怎么今儿又做衣裳。” 婆子笑道:“暑天来了,容易出汗,说是多备几身。”其他的但笑不语。 沈清兰十五,明年便会嫁进皇家,可不是从现在开始了嘛。大夫人不似二夫人莽撞,事情没有明信之前,半点口风不露的。 沈清芸疑惑的看向孟玉拆,她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今天早上白露跟她说,大夫人在忠顺王府遇到了长公主,说是过几日办花会,请姑娘们去玩。 如今的大长公主,乃是永嘉帝亲姐,二十年前下嫁安成伯府,一直游走在勋贵的圈子里。这一次宫里虽还没有明旨选妃,只怕已经开始有风声了。 孟玉拆已经很怀疑沈清兰的来历,前世沈清兰嫁给五皇子不得善终,这一次她会还走老路吗? 两人到的时候,其他姑娘已经挑好了料子。孟玉拆如今只穿清淡的颜色,衬着人仿佛一支夤夜带露水的花骨朵。 大夫人为人周到,除开鲜亮的颜色,另外准备了几匹天青、月白的色。孟玉拆便知道那是给她的,红木八仙桌上满满的料子,各色儿都有。 却都是些鲜亮扎眼的颜色,或者老气横秋,沈清芸一瞧脸就拉下来了。都是旁人捡剩的,她穿鲜亮的颜色显黑,是以衣裳主以青绿为主。 孟玉拆打眼一扫,沈清柔的丫头花萼可不是抱着几匹淡青、乳白的料子。察觉她的眼神,花萼有些不自在,往后一退。 沈清柔笑眯眯道:“之前瞧玉儿穿的冷色好看,我便也想试试。今儿这两匹布我先来先得,妹妹不会介意罢。” 得了便宜还卖乖,孟玉拆除了那些颜色穿不了旁的,她却还要抢。孟玉拆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只我一人能穿的颜色,姐姐喜欢拿去便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清芸噗呲笑了,有些不怀好意。沈清丽立马道:“六妹妹笑什么?” 沈清芸道:“没什么,就是昨儿去舅舅家里,表弟给我讲了个东施效颦的故事,这会儿不知怎么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孟玉拆微微瞪了她一眼,沈清芸冷哼一声。沈清柔顿时气的脸都红了,她也生的好,出去谁不高看三分。偏偏府里有个比她美的沈清兰。 如今又来个貌若天仙的孟玉拆,优势荡然无存,幸好孟玉拆不怎么出去走动,可在府里也免不了被拿来对比。 这会儿气的就要上前理论,可一想沈清芸又没指名道姓,她若是上赶着承认…… 心口一起一伏脸都红了,好歹忍下气,红着眼眶,“姐妹们慢慢挑罢,这些料子我先拿走了。” 最后孟玉拆挑了几道老成的色,她自己衣裳多着,正缺了些给老夫人做衣裳的料子。晚上谷雨回来,悄悄跟她说沈清柔回去大发脾气,那么些好料子全扔到石阶下。 还是二夫人过去叫人捡起来,闹的人尽皆知,只是没人说给老夫人听。 说完,谷雨还忿忿,“二姑娘明摆着欺负人,凭什么呀?” 凭人家有爹有娘,娇宠着长大,孟玉拆叹口气,白露朝谷雨使眼色。谷雨也想到根源了,咬住嘴唇,不再说什么。 怕谷雨一两句话勾起孟玉拆的伤心事,白露端着厨房新上的食盒上前,端起小碟子,“姑娘尝尝这山药芸豆糕如何?刚大夫人房里刘妈妈过来,说是姑娘挑的料子太老成,明儿重新拿新鲜料子来换。” 孟玉拆点点头,笑道:“可好好谢过传话的妈妈了?不可怠慢。” 大夫人要息事宁人,要贤名,她何苦落的得理不饶人。白露瞧她面色不勉强,道:“谢过了,给了赏钱,孟妈妈亲自送出门的。” 过几日大夫人又带沈清兰出门,说是长公主相邀,众人也就明白了前些时候为何紧赶着做衣裳。大夫人将消息满的严实,二房又蒙在鼓里。 一早带沈清兰过来请安,说明今日要出门的事,二夫人气的脸都青了,她也真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三夫人老神在在,沈清芸才十三岁,又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她也不敢叫人往皇家凑。何况还有沈清兰珠玉在前,只看笑话就是了。 老夫人显然一早便知晓,孟玉拆坐在靠墙的矮塌上,沈清芸示意她去瞧二夫人的脸色。 她却在打量沈清兰,一头墨发上挽着飞仙髻,斜插几根相衬的朱钗花簪,略施薄粉,一身装扮锦绣辉煌。一应的玉佩香囊项圈宫绦齐备,从头到尾无一处不精致。 老夫人打量了一会儿,连说了几个好,又嘱咐了几句方叫出门。 沈清兰到二门上蹬车,瞧见赵楚铮正往里走。心下的焦躁终于平复了些,这些日子她一直重复着前世的际遇节奏。 这一次叫长公主瞧过,怕是就要将消息递进宫里,她力求平庸木讷,却不敢叫父母亲瞧出来。虽然有信心不再得到长公主的喜爱,也怕功亏一篑。 沈清兰深深的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沉住气,没关系,已经准备妥当了。确切的消息卖给了悟智,徐阁老的女婿牧叶逃过一劫,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悟智怎么也该知道如何做。 在沈清兰瞧见他的时候,赵楚铮也看见了她,眼睛微微一眯。结合前后发生的事情,还有手上得到的情报,他大致推算出了事情的经过。 徐阁老的女婿牧叶在南方抗倭,不管是一次意外失利还是本人草包无能,七万兵马败在倭寇三万人手里,还是全军覆没的惨败。消息差点传回顺天府,到时候等待牧叶的恐怕将是牢狱之灾。 沈清兰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先告诉给悟智,悟智又将消息卖给徐阁老。不管悟智跟徐阁老之间的交易,沈清兰怕是有求于悟智。 赵楚铮笑了笑,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慢悠悠进了院子。这地方他待了三年,还没好好瞧过,往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站在西园门口的山桥上,说不清在等什么,不太想走。 孟玉拆等大夫人带沈清兰走了,便告退出来,白露悄声道:“二夫人又气着了,也不知她气什么,我听这帖子是长公主亲自下的,一张请一人。人家又没邀请她,就是去了又如何。” 这些日子,不是忠顺王府,便是长公主府,皆是与皇家亲密的人家,赴宴的人家不是显贵便是重臣家嫡女。傻子也猜出来皇家的动作了。 二夫人悔恨的不是不能去赴宴,而是错失沈清柔嫁进皇家的机会,能不气吗? 老夫人跟大夫人都不想给二房这个机会,二夫人自然恼恨。主仆俩进了西园的门,孟玉拆不经意一扫,那人站在山石之上,面容含糊,却能察觉他的眼神是看向这边的。 她在原地踌躇,对面的人抬步走到她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孟玉拆低头去看他,不巧他抬头,两人视线对上,她怔住,随即转开目光。 感觉有种不对劲的气氛在萦绕,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定定的看着。她大囧,不自在极了,“有什么事?” 他不说话,孟玉拆便叫白露先去前头,等了一会儿,“没事就不能见你了?” 这话说的,叫人无端遐想,“没有,我不是打量你忙嘛,没事可以多看看书。” 她是知道他要上战场的,只能在这些小地方提醒他。几日不见,他发觉她又长高了些,到他肩头,白玉一般的脸飞霞,也不看他。 “地上有金子吗?值得你盯着不放。”他不爽的呛了一句。 孟玉拆恼怒,那她看哪里,像他似的直戳戳的盯人家的脸。她瞪他一眼,“没事就罢了,我要走了,这人来人往的。” “那是不是没有人来往的地方,我就可以多待一会儿。”晶晶亮的眼睛有些期待的看她。 孟玉拆往后退一步,抓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掐的指尖浆绿,闪躲着道:“这话说的真奇怪,你愿待着就待,干我何事?” 他冷笑了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刚才那种少年小心翼翼的温和仿佛是她的幻觉,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 她微微蹙眉,赵楚铮看的更气,抿唇走了,浑身的气息充斥着不爽。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她跟旁人说话,眼如星月,溢满欢喜。 沈珲其实在孟玉拆门前等了许久,早上从二夫人那处过去沈清芸的院子,出来后瞧见孟玉拆屋里的谷雨出门。 他不自觉就站在她院门口,偏头朝里望了一眼,脸上顿时腾起一片粉红。差点叫屋里出来的婆子撞上,等的时候总忍不住想下一刻或许她就出现在院门口呢。 结果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孟玉拆在老夫人屋里待的住,有时会在那边用早饭。知道不能见到人了,他怏怏地往外走。 却见她站在河边的矮坡上,“才从老祖宗屋里出来是不是?我正找你呢。” 今儿一个二个都挺闲啊,孟玉拆笑笑,“陪着说了一会话,正要回去。表哥找我做什么?” 沈珲拱手行礼,脸上红红的,“表妹什么时候去给姑妈姑父打醮,前儿我瞧石头斋摆上了新鲜玩意,说是南方来的。表妹正愁六妹的生辰礼,我陪你去瞧瞧。” 一时又想到撺掇表妹给亲妹妹买东西不大好,结结巴巴道:“表妹不用担心,看上什么算我账上就是。” “既是我买,又怎么算你账上,多谢表哥了。”孟玉拆笑道。 “至于打醮的事,还要问过老祖宗或大舅母,方能确定日子。”孟玉拆道。 “等决定好了,派个人告诉我,表妹的事情我总该搭把手的。”这话说完,头更低了。 白露从一旁过来,“姑娘,咱们该回了。出来这会子说好回去用饭,孟妈妈恐等着呢。” 听白露说孟玉拆还没吃早饭,沈珲忙让开路,“表妹先回去罢,有事吩咐就是了,不急在一时。” 孟玉拆敛笑,“多谢表哥。” 作者:来啦~ 第26章 交情? 回院子睡了一觉, 起来已经是午后,房间四处窗户大开。孟玉拆住的院子在西园往里面, 靠近后街的地方。 房子后面有一个小型池塘, 岸边生着些芦苇、荇草,暑天最易招惹些虫虫蚊蚊。孟妈妈便叫几个丫头用软烟罗铺了一层窗纱, 既通风又防蚊虫。 白露在窗根底下做鞋子,听见床帐子后有动静, 倒了一杯冷茶, 孟玉拆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什么时辰了?” 白露往前头瞧了一眼正厅的挂钟, 笑道:“丑时末了(三点)。” 孟玉拆坐起来, 慢慢梳理凌乱的头发, “前头有人来没有, 大夫人可回来了?” “都是些府里来串门的,姑娘睡了,我没叫她们打搅。这个时辰想必该回来了, 还没听说呢。” 孟玉拆点点头,叫白露服侍着起来穿了衣裳。 午后正是闷热的时候,老夫人的前院是一个回字形状,中间一条小甬道, 廊下一座小桥。桥下从山涧引进来水, 庭院的假山石上哗啦啦的淌下来一条小溪。 廊下有丫头婆子瞧着猫狗打架,门前站了两个人,正是琥珀跟刘妈妈。刘妈妈跟在大夫人身边形影不离, 她在这里,看来大夫人回来了。 时常屋里伺候的丫头这会儿都在门外候着,孟玉拆一思索,便知道想必是大夫人有什么不方便其他人听的话要跟老夫人说。 她也不进去了,走到廊下去看那些倦怠的鸟雀。琥珀跟刘妈妈守在门前,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拦人,当下笑道:“咱们家表姑娘事事周到通透,不怪老夫人疼爱。” 刘妈妈随和一笑,“正是呢,大夫人也说表姑娘仁善,玲珑心思,方方面面都想得到。” 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往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今儿她随大夫人到长公主府,应邀前来的人家不少,她家大姑娘在里头也算数一数二。 从长公主招待安国公府的态度便瞧的出来,大姑娘风华超群,大夫人瞧在眼里,喜在心里。 本来都好好的,要开席的前夕,大姑娘随着舞阳郡主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便见舞阳郡主脸色难辨。沈家随去的人一头雾水,在长公主府,也容不得放肆。 期间长公主有什么话要说的模样,偏偏不开口,还是大夫人有决断,在要离开时悄悄问了几句。大长公主瞧着面色为难。 这一次大家心照不宣,谁都知道是在给皇家挑儿媳,自然不能马虎。是以每人的生辰八字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 请的人便是济远寺的悟智大师,沈清兰随舞阳郡主出去好巧不巧遇见正在招待悟智大师的公主府郡王。 舞阳郡主也是个调皮的,拉着沈清兰悄悄躲在后头,恰恰听见悟智大师说的话。 大夫人虽不知晓是什么批命,但瞧长公主神色隐晦,便知道不好了。 大夫人福了一礼,微笑道:“我也断不能全信那个,只是公主话说一半实在叫人心焦,还请公主解了我这疑惑,臣妇感激不尽。” 长公主也觉得这事做的不像话,本来悄悄的请大师看一眼,不行的不动声色的刷下去。偏偏舞阳那丫头莽撞,拉着沈清兰听了个正着。 她尴尬笑道:“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大师的意思呢,你家大姑娘是极好的,难得的宜家宜室。只是说这几年时运不济,晚几年成婚便大富大贵,顺顺遂遂。” 沈清兰站在不远处,看见大夫人一脸严肃的拉着长公主说话,心里的不甘沸水一般沸腾。费了多少心力安排,先将消息卖给悟智,叫他在徐阁老跟前去讨个好。 既成全了他,也于她有利,就等着这一日长公主请悟智大师看字的时候。说一句她如今八字与皇家相冲,晚几年成婚贵不可言的话。 临了临了,悟智大师方才说出那话,公主府的小郡王竟然带了云生子进来。这位云生子乃是与悟智大师分庭抗礼的道家仙师。 早几年在民间宣扬道法,渐渐声名鹊起,永嘉帝找人炼丹,有人将他举荐上去。便叫他乘了风,此人诡谲聪颖,能言善辩,是永嘉帝跟前的大红人。 顺天府一座恢宏大气、金碧辉煌的玉皇庙,满城侧目,万人巴结。沈清兰想到他就气的牙痒痒,前世永嘉帝被贤王囚禁,后者以摄政王的身份入主朝廷。 先前跟永嘉帝亲近的云生子竟然毫发无伤,成了以阴狠毒辣著称的贤王军师,便足见此人见风使舵、阴奉阳违的本领。 今日对方一句,‘若要富贵安泰,沈家大小姐今生恐怕都与皇室无缘’,不是彻底断送了她往后嫁给赵楚铮的希望。 大夫人从长公主嘴里得知云生子的话,脸色一沉,勉强笑道:“我是不信这些的,既然是云道长说的便罢了。今儿晚了,臣妇告辞。” 长公主将人送出院门,转身气道:“去把小郡王给我带来!不知道今日府里宴请的都是娇客,他把云生子请来干什么?” 其实是因为长公主一早决定请悟智大师来坐镇,小郡王是唯恐天下不乱、爱看热闹的性子,专程邀云生子来打擂台的。 底下人自然不敢这么回话,只小心翼翼道:“郡王也是从太后宫里出来遇见了云道长,顺嘴请他来。” 长公主扶额,还好沈家大夫人没说什么。只要她把这里的消息截住,不要外传,只叫宫里知晓,想必也没什么。 没了沈清兰,世家贵女多得是,皇家子弟还怕没有妃嫔? “……娘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前儿悟智大师给二丫头下那样的批命,今儿云生子又编排清兰,咱家的姑娘八字都叫说成什么了。”大夫人倦容明显。 老夫人靠着锁子锦靠背,脸上的褶皱仿佛都沉静了,默了一会儿,“你也不要想太多,就是这样的批语只要不传出去,谁知道呢?过会儿你派人跟阿素一道,去公主府走一趟,长公主是伶俐人,她知道分寸的。” 这是要叫陈妈妈去讨一个封口的示下,大夫人蹲身一福,“多谢娘为清兰着想。” “有什么打紧,都是我沈家的姑娘。既然悟智大师说清兰不宜早嫁,你就用这个借口罢,皇家进不去也罢了。”老夫人声音低微下去,显见的累了。 大夫人还不甘心,沈清兰身份尊贵,在往前走一步未尝不可。她跟侯爷都乐意叫她嫁进皇家,如今是可惜了。 老夫人见大夫人杵着不走,脸色沉厉道:“你们的闺女,指望她好无可厚非,可也要瞧瞧形势。如今东宫虚位,几位皇子都成年了,往后的事情瞬息万变,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公爷回来了,叫他来我这里一趟。” 大夫人连忙诚惶诚恐的应下。 沈清兰一直在屋里等消息,静静的坐在桌前想事情,仔细理了一遍。虽然出了云生子这一道岔子,好歹她不会在明年嫁进皇家了,远离了五皇子,便远离了前世的悲剧。 至于云生子说的这一生想要平安富贵,都不要打皇家的主意,她根本不放在心上。重生回来她便知道,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她知道往后一切的大事,所有人的结局,处在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拼一把。 芙蕖掀开帘子,见沈清兰端坐,便站在门边等她回神。沈清兰眼角一瞟,“怎么样?” “夫人回来便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关起门说了半个时辰,出来之后脸色轻松。过了一会儿,老夫人院里的陈妈妈带咱们刘妈妈便套车出了门。” 听芙蕖这样一说,沈清兰便知道陈妈妈带着老夫人的面子去善后了,毕竟老夫人出自另一个大长公主府,说起来还是长公主的亲姑姑。 晚上老夫人屋里传话,今儿身子不适,免了请安,孟玉拆便回了院子。 谷雨兴冲冲的进来,挤到白露身边坐下,“方才我跟二夫人房里的杜鹃从东院回来,大夫人今儿一回来便躲进老夫人院子,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二夫人四处派人去打听,我跟着听了一耳朵,姑娘猜怎么着?” 白露一个板栗子敲下去,笑道:“要说就快些说,少拿姑娘寻开心。” 孟玉拆也笑道:“快说罢。” “我的个乖乖,悟智大师是真厉害,前儿说咱们二姑娘八字硬,今儿又说咱们大姑娘要晚嫁才能富贵。你们说他是不是跟咱家姑娘有仇,幸好姑娘没见过他。” 白露皱眉,“少胡说了,这样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孟玉拆疑惑的也是这点,长公主替皇家选媳妇,便是请了悟智大师去瞧八字看面相,该是悄无声息,断不能闹的人尽皆知。 怎么二夫人叫人去打听就知道了,谷雨一个小丫头还听到了,处处蹊跷。这样于世家贵族面子有碍的事情,怎么能传出来? 大夫人不会不为沈清兰考虑,即使晚嫁这话无关紧要,拿在嘴上说也不好。除非为了掩盖更加叫人不堪的事情…… 孟玉拆轻轻蹙了眉心,“那今儿下午老夫人院子跟大夫人院子有什么动静没有?” 谷雨摇摇头,她只注意二夫人那边了,其他的不清楚。白露道:“这个我知道。晚上老夫人传话不用去请安,我跟姑娘回来的时候,看见刘妈妈开了仓阁找了那扇玻璃炕屏,跟陈妈妈一道出门了,说是给刘姨妈家里送去,过几日不是她生辰吗?” 亲姐妹之间用得着送这么大的礼,怎么连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也去了?孟玉拆本能的不信。 过了一天,府里便都知道悟智大师断言大姑娘沈清兰晚嫁两年便可更加富贵,一生顺遂。二夫人知道沈清兰嫁不成皇家了,好好开心了一场。 谣言传了一日,大夫人便严厉惩处了嚼舌根子的仆妇,仿佛恼羞成怒,再无人提起大姑娘的事情。 虽然这经过一波三折,孟玉拆还是因着先前的怀疑发现了一些事。沈清兰前世稳稳当当的嫁给了五皇子,这辈子因为悟智大师的批命,与皇家无缘。 不管悟智大师给沈清兰的批命是真看出来的,还是与沈清兰有什么交易,沈清兰都暴露了。 原来还真有人跟她一样,是重新来过的…… 得知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个人也同样知晓上辈子的事,孟玉拆越发小心了。之前本也低调,不敢跟前世的行事为人背道而驰。 如今更添了小心仔细,对待沈清兰越发注意。 而此时,在皇城底下一座三进的小院,赵楚铮悄悄从后门进去,一改弯腰驼背的伪装。院子里静极幽极,仿佛没有人居住。 只是那布置,小桥清泉,假山坞岛无不精致、可爱,可见是费了心思布置的。走到正厅坐下,悄无声息的上来一人布了茶。 这时计武从门外进来行礼,赵楚铮一手撑着脸,俊脸修眉,却黑压压沉郁的很。 “……小郡王请了云生子来,原本悟智的话无伤大雅,沈家大小姐这几年不宜定亲,晚几年也有进皇家的可能。云生子一开口,她也就与皇家无缘了。安国公府派人去见长公主,云生子的话除了当时的几人,便无人知晓。不过宫里的贵人却不曾瞒过。”计武将打探来的消息分说明白。 赵楚铮早自怀里取出一封信,看完后伸指弹了弹,噗呲笑道:“我以为她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原来是这几年不想嫁进皇家。难不成过几年就能嫁了?” 计武没说话,自跟了赵楚铮开始,他便知道这位小主子是比其父成王还要有成算且心思深沉的人。 “往后盯着沈清兰,怕是会有好多惊喜。”赵楚铮站了起来,“跟我去练武室。” 这话一出,计武脸上一阵牙疼的表情,赵楚铮的机智聪慧叫人心惊。他的练武天赋便叫人惊悚了,计武乃是成王的暗卫,手上的人大多武艺高强。 贴身的,自然是暗卫中的佼佼者,赵楚铮第一次要跟他切磋的时候他没怎么在意,沉着应对。几次下来,便吃不消了。 他的招数多是出其不意、一招致命,先前赵楚铮还败在他手上。 几次下来,竟然默不作声将他的招数全学会了,被打趴下一次,半点不气馁,爬起来再来。多来几次,计武再不敢掉以轻心。 偏偏赵楚铮学会了他的手段,还要他将会的本事全教给他。练武室在宅子深处,绿树环绕之地,赵楚铮随手挑了一根□□,舞的虎虎生威。 计武坚持了两刻钟,两人打成了平手,他抹掉额头上的汗,微微喘气,“主子,属下输了。” 赵楚铮扔掉枪,欺霜赛雪的一张脸,两颗眼珠子黑魆魆的,“你会的都教给我了吗?” 计武汗颜,觉得自己当了十几年暗卫的尊严遭受了挑战,有些憋屈,“主子天赋异禀,属下会的已经倾囊相授。” 吃饭的本事都交出去了,只听赵楚铮哦了一声,“暗卫部几百人,还有人比你厉害吗?” 计武想吐血,这位主子是不是以为谁都像他自己一样这么有天赋。贴身跟的自然都是最好的,郁闷道:“没了,不过有几人有独门绝学。” 赵楚铮的声音提了高度,显然很感兴趣,“现在他们在哪里?叫来教我练武。” 这是打算将暗卫一锅端嘛?计武无言,不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只他一个遭主子虐待,所以毫不犹豫死道友不死贫道,“有的在外出任务,有的守在顺天府听差,我叫他们来?” “好。”赵楚铮应了一声,计武端了脸色,“楚老夫人那里派给主子的人怎么安排?” 这位楚老夫人便是赵楚铮的外祖母,认出他之后,一心想法子认他回皇家,还派了人给他使唤。若不是赵楚铮拦着,恐打草惊蛇,楚老夫人已经想办法将他摘出安国公府。 “既然是给我使唤的,就吩咐他们做事,你注意一下。”赵楚铮回的漫不经心,丝毫不操心那些人有什么不妥。 横竖他现在没有什么能给人算计,又道:“还有那位云生子,跟永嘉帝很亲近?” 计武仿佛没听见他这样称呼自己的生父,恭敬道:“云生子炼丹了得,自他进了宫,皇上这两年果然身子强健了不少,是以很是器重。” 赵楚铮扯了扯嘴角,“去知会楚老夫人,既然要往回去认,走哪条路都不如这些僧僧道道,没见悟智一句话都当宝。” 计武一阵激动,主子终于肯在自己的身份上下功夫了。自从成王事败,暗部所有人跟着赵楚铮,前几年主子年纪小,也不大理会他们。 前段时间若不是楚老夫人病急乱投医,认出他便想往皇帝跟前使劲,怕受拖累,赵楚铮恐怕还想不起来他们的用处。 他其实能猜到一点主子的纠结,成王是他承认的生父,可为了某些事他终有一天要变成永嘉帝的儿子。所以在永嘉帝忽略他的时候,他也下意识浑噩逃避着。 如今终于肯正视了,他们这些暗卫的存在便是完成成王的心愿,既然跟了赵楚铮自然以他为主。有了要做的事情,也有地方使劲了。 赵楚铮挥退计武,自己到了浴洗池,脱掉衣裳,跳进池子。十三四岁少年的身躯已经很结实,宽阔的肩膀,精瘦的腰杆。 隐在水下的一双有力的长腿,浑身使不完的精力力气,他摸了一把脸,靠在池子上。微阖眼睑,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顿时潋滟生辉,漂亮的紧。 孟玉拆愣愣的看着跳下墙头的少年,一时没有反应。方才去了一趟大夫人住处回来,走到院子里听见不明的鸟叫声,本想快些回去。 谁知西园到她院子的那扇门钥匙叫婆子丢了,只能带着白露绕远路,路过与下人居住地的一墙之隔,没走到头便跳下来一个人。 白露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叫出来,四下看了一圈没有人才望向自家姑娘。孟玉拆挥挥手,叫她走远。 白露满含担忧又警惕的站在路口去了,孟玉拆借着满园的月色打量那少年,应该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漉漉的,似有若无的清香盈在鼻端。 本来想问你怎么又来了,想起上次这么问被他呛回来,退后一步呐呐,“头发不擦干,会生病的。” 他的眼睛晶亮,本来就好看的不似凡人,朦胧的夜里精致的轮廓,气氛温柔。美的似妖似魅,几日不见,他竟然张开了些。 这也是沈瑕为什么爱欺负他,沈瑕喜欢好看的东西,包括人。身为府里的少爷,哪个清秀的小厮不跟他亲近,讨好他。 只有赵楚铮成日黑着脸,当他不存在。他的眼里越看不见人,沈瑕越爱看他被打的发抖的模样,简直畅快。 这些时日没看见他,沈瑕腿好了便被送去学里读书,没空欺负他,瞧着也不像被欺负了。前些日子两人一言不合,生了一场闷气。 今儿进来,他还在想怎么逗她说话,在墙上蹲了好一会儿。蹲的跟他的人紧张兮兮,生怕被发现。他终于听见这边她的声音,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原本不会来的地方,可不是天意。 他想也没想就跳下来,还别扭着前几天的事情,不知怎么开口。她倒会服软,开口关心他,那口憋闷顿时烟消云散。 “我不会弄,你教一下我。”他干巴巴道。 孟玉拆结舌,这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她怎么教他绞干头发,“要不你开着窗户,风吹一会儿,自然就干了。” 他笑了,露出洁白的一颗虎牙,咬牙道:“行啊,去你屋里,你屋子后面有个池塘,夜风肯定大。” 她吓到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妈妈看见会吓死的。”他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叫他去她院子里。 赵楚铮平静无波的哦了一声,嘴角含糖,“是因为怕你妈妈吓死,所以不让我进去嘛?”而不是她不愿意让他去?反正他是这样理解的。 有点不对劲,她也点点头,“是这样的……” 赵楚铮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家大表姐不正常,你小心一点。”他还是怕她有什么闪失,可又不能说原因,那样匪夷所思,谁信啊。 孟玉拆呼吸都轻了几许,沈清兰的秘密不止她一人知道?沈清兰暴露的可能性大一点,她也处在危险中多一点。 “有、有什么不正常的啊?我瞧她挺好啊。”她期期艾艾的打探,好奇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虽然现在她还不明白沈清兰到底怎么跟悟智大师交易的,但是沈清兰达到了目的,很有可能是拿旁人不知道但她知道的事情说动悟智。 除了前世的发生过的事不做他想,而且还不是小事件,请动一位得道高僧为她说话,那件事的价值一定很大。 她得更谨慎了,即使沈清兰暴露了,也不至于牵扯到她。赵楚铮眉心一蹙,不高兴了,“你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了,咱们的交情也挺好的……吧?我信你的,知道了。我会离她远一点的,嗯,也会看着她。”她连忙保证下决心。 赵楚铮心里舒坦了,但是又有一点不满她说他们之间的交情,有什么交情啊,他又没把她当兄弟。可是这不是交情,他为什么要关心她,为什么不喜欢她跟沈珲走的近。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恨不能赖到天亮的人,孟玉拆轻轻松口气,白露走上来,神色担忧,“姑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孟玉拆打断她,“方才那人就是跟我熟些,你也不要将他当成府里的小厮,他的身份还不能告诉你。” “是不是前几年国公爷带回来的啊,说是身份尊贵呢。”白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孟玉拆惊了,“你怎么知道?” 一看姑娘这表情,白露心里顺了,“一次偶然听府里伺.候的老人说的,也没说明白,就说那个楚铮身份不一般。到底什么身份?” 原来还不清楚啊,孟玉拆心头一松,道:“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往后见着他礼貌些。” 作者:实在对不住啦,昨儿有事,我又感觉我在单机,这篇文应该没人期待,所以也没请假,原来有仙女一直在等,实在对不起啦。 一更,过会儿还有一更 第27章 等我回来 本来大夫人带沈清兰去赴长公主的宴会, 二夫人还羡慕嫉妒来着,如今大房好事也被悟智大师搅合掉, 心就宽了。 第二日去老夫人房里点卯, 见着大夫人本想讽刺一番,看了看老夫人的面色, 又想起昨儿沈大老爷和老夫人关起房门说了许久的话,就不敢造次。 老夫人在看北方庄子来的信, 说是自进入四月就没下过雨, 好些地头干涸,怕是有一场旱灾要来。大夫人于老夫人对坐无言, “这样的天灾也不是人能控制的, 左右就开了去年的粮仓, 一定能应付过去。” 老夫人杵着拐杖, 叹口气,“你看着办罢,必要的时候也施些粥, 尽一份心力。” 二夫人安静的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唯恐老夫人拉着她一起。她的私房没有大房三房厚,往后分家, 二老爷一个庶子得到的也没兄弟多。 最怕府里女眷做布施拉她一道, 好在不论是大夫人还是老夫人都没有邀她一起的意思。话没说完,姑娘们来了,婆媳俩停了话头, 转而聊起旁的。 晌午的时候,门外管家接到一封来信,和一马车的东西。随着来的还有一对儿老夫妻,说是孟大老爷府上来瞧表姑娘。 老夫人亲自叫人进来见过,孟玉拆自沈清芸屋里过去,来的婆子乃是孟大夫人身边的杜妈妈,互相见过礼,杜妈妈推辞不过,挨着梨花木椅坐了四分之一。 互相叙过各自家里情况,杜妈妈方拉着孟玉拆的手,眼眶微红,“姑娘长开了,老爷夫人都惦记呢。这次叫我来送了些西北的皮革毛料,也瞧瞧姑娘。” 孟玉拆回握杜妈妈的手,眼里含泪,哽咽道:“大伯父大伯母哥哥们都好吗?” “好,今年初大少爷娶了亲,说的延平守备家的大姑娘,好着呢。家里都记挂姑娘,瞧着姑娘在国公府过得好,也要多谢亲家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 杜妈妈恭维沈家的人,不过为着她好过。当初孟长贤和沈仪先后去世,孟家便派了孟玉拆的大堂哥孟植来接她去西北。 不巧那时候沈佣亲自带人过去,念着她一个娇滴滴在江南长大的姑娘不适应西北的气候,那边人文粗犷,不似顺天府天子脚下,富贵繁华。 孟长雄便放弃了接她过去的想法,也是真的惦记她,过年的时候送了一车西北的料子,都是些在京都有钱难买的好东西。 府里上上下下的礼都由大伯母林夫人分门别类的准备好,让她拿去做人情,生怕委屈了侄女,被人看轻。如今终于来了人,孟玉拆恨不能将桩桩件件都细细过问。 在老夫人屋里叙过话,晚上孟玉拆便将杜妈妈接去自己的院子,又叫孟妈妈拿钱去大厨房治一桌酒席,送去外院给杜平。 杜妈妈忙拉住孟妈妈,“使不得,我们过会子还回京都的宅子,不在府里久留的。不麻烦了。” 孟玉拆直叫孟妈妈去,孟妈妈也笑道:“老嫂子,叫你受用一回,也是姑娘的孝心,只当替西北的大老爷家受了,安心着罢。” 一会儿回来了,说是国公爷叫去问话了,大夫人已经叫人备好了房屋,只管在府里住下。 杜妈妈没奈何,只好在孟玉拆屋里由孟妈妈陪着吃了一席。饭后,孟玉拆叫白露翻箱子出来,她虽没去西北,也没闲着。 一应的鞋袜衣裳穿着,孟家人人有份,白露笑着拿出一件背心,“说是西北风大,能将人卷上天去。去岁新出的棉花,姑娘得了些,给大夫人填了一件衣裳。” 又是几位少爷的靴子,胶底厚帮子,针脚扎实,杜妈妈看了一回,笑道:“哪里就缺了这些,姑娘受累了。” “不受累,闲着扎几针,多半年得了这些,妈妈回去便带上,有事没事叫大伯母多给我写两封信。”孟玉拆笑着回道。 杜妈妈仔细看了看这几大包的东西,哪里是闲着扎几针就有的,心里妥帖的很,“若是当初带着姑娘去西北,一家子在一处稳稳当当的,也不至于这般牵挂。” 说完,看了屋里一眼,不等人回又道:“不过在这府里也好,姑娘嫡亲的外祖母舅舅,不比咱们家照料的差。我瞧着姑娘倒是长了些肉,还是亲家养的好。” 孟玉拆问杜妈妈西北的战事如何,大伯父一家生活如何,杜妈妈一一答了,“原在西北待久了,只当没有比那更艰苦的地儿了,这一路上又叫我开了眼。从西北延平往南走,这一路上耗了一个月,说是北边出了旱灾,一路一路的饿死了好多人哟。” 孟妈妈惊道:“有这回事,这京都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住在这高宅大院,一方天地里,哪里知道外头这许多事。家里人更不会叫姑娘们听见。”杜妈妈叹道。 “那妈妈这一路上可还安全,听说那些饿极了的人连人.肉都吃呢。”谷雨好奇。 “咱们带的又不是吃的,捆在车上一看就是山货,还有孟家军随同呢,倒没出什么事。” 晚上孟玉拆留杜妈妈歇在这里,杜妈妈坚持去了外头。第二日在老夫人房里,跟府里的夫人们说些西北的人情习俗,地域风貌。 这一日到了孟家夫妇周年,孟玉拆前一日便禀了要去济远寺打醮,老夫人便吩咐沈珲送去。一早,拜别了老夫人,孟玉拆协同杜妈妈孟妈妈白露坐车,带上礼仪前去。 先在监寺长老的陪同下添了香油,点了长明灯,又去大殿做法事,念了半日的经文。大殿里烟熏烟燎的,孟妈妈跪的受不住先下去了。 孟玉拆由白露陪着烧了抄写的往生经,沈珲往里头看了一眼,那道纤细的白衣身影格外孱弱,忍不住道:“表妹身子娇弱,跪了这半日,想必姑妈姑父已经收到了心意。还是起来歇一会儿,病了也得不偿失,妈妈说呢?” 于是杜妈妈便跟孟妈妈一道陪着孟玉拆出来,先到备好的厢房里用了斋饭。孟妈妈将孟玉拆拉到窗前的矮塌上,“瞧姑娘脸白的,先睡一觉,不急在这一会儿。” 虽不想睡,架不住孟妈妈不叫她出去,将人往床上一按,便退出门去守着。孟玉拆爬起来,站到后窗前,济远寺建在山腰,这会儿满山的桃花开的红艳艳的一片。 一眼望去,仙云缭绕,飞泉流水,这厢房却是个好地方。她趴在窗上,远眺隐在层层叠叠白云后的青山黛水。 菱格的窗扉后一人高的矮丛动了动,倏忽冒出一个人来,她嗐了一声,往后退两步。那人撑在窗格上,头发上黏着青叶,一张白白的脸活似这山间千年难遇的山魅。 她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唬我一跳。”若是叫来了人,浑身是嘴怕也说不清。 他笑了笑,小心从怀里掏出一包油黄纸,递给她,眉头轻挑,“打开瞧瞧。” 一包山间烤的红薯,握在手里温热暖心。孟玉拆掰开小口吃了一点,小巧的嘴牯扭牯扭的动,“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双手一抄,“好吃罢。” 他今儿来济远寺办事,远远便瞧见沈家的马车,本不打算理会。听寺里的小沙弥说国公府来给姑奶奶夫妇俩做周年,他就知道她来了。 “大概是心有灵犀知道你在这里罢。” 她咽下甜甜软软的薯肉,水灵的眼睛睁大,不放心的往后瞧了一眼。转头回来,猛然被他按住唇角,轻轻擦了一下。 柔软的指腹上一点橙黄的果肉,孟玉拆顿时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睑躲开他的注视。心头有些乱,听见他说,“往后我不在国公府,你要仔细,离那些人远点。” 在他眼里谁都是坏人了,有没有一点他往后也会是一国暴君的自觉啊。孟玉拆想了想,算算他上战场的时机,斟酌的开口,“知道了。你是不是要去忙?” “是。”他也没解释要忙什么,她也不问,两人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那你小心一点,我听说北方遭了旱灾,好些难民若是南下,顺天府外怕是不安全。”也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对他有没有帮助。 赵楚铮眼睛眯了眯,随即恢复清明,抬着下巴想问她怎么叫沈珲送她来,一时又觉的没立场,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要走了,你不对我说什么嘛?”挺期待的。 “那祝你诸事顺利,程鹏万里锦衣归。” 他往前一探,侧脸快要挨到她的脸,入目是白嫩水润仿佛剥了皮的荔枝,喉头咽了咽,低声道:“借你吉言,等我回来。” 随即身子一矮,等她伸长脖子去瞧,早没了踪迹。顿时有些怅然若失,他越来越像前世那个人了,那个她感激又恐惧的铁血帝王。 法事做完已是午后,供奉了孟长贤夫妇的牌位,孟玉拆磕了三个响头,打道回府。 先去老夫人院子里问了安,准备回去歇息,进门在西园见到沈清兰。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不想那头正在训丫头,沈清兰容色严厉。 “叫你看着人,屋里两天没人住了你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沈清兰气的脸都红了,为什么这么难,她不过想摆脱上辈子的困境,总也不顺利。 赵楚铮是她翻身的依仗,她自认足够了解对方的心理,她善意的慢慢靠近一定会俘获他的。结果呢,人竟然不见了,她还自以为运筹帷幄。 芙蕖急的快哭了,低着头道:“姑娘先别生气,我瞧着他走不远,再如何还是咱们家奴呢。” “他若是不见了,坏了我的大事,我找谁说理去。”沈清兰语调阴沉。 这还是孟玉拆第一次见沈清兰发火。 作者:来啦~明天飞外地,更新会晚一点, 第28章 发觉 杜妈妈夫妻俩在京都待了一旬, 走的时候也是满车的东西,孟玉拆依依不舍的送到二门, 见人上了马车, 由国公府下人送至大门外,方转回来。 沈清芸在院子门口找着她, 笑道:“哟,还哭鼻子了, 不知道的当国公府亏待了你, 在孟家人面前哭的这么伤心。” “你少胡说了。”轻轻擦掉脸上的泪珠,孟玉拆嘴里怪着推了沈清芸一把, “你从哪里来?” 沈清芸顿时一脸懊丧, “甭说了, 方才我去母亲屋里。她正在劝我哥哥叫他好生读书, 好歹也挣个进士回来,你也知道,他志不在此, 就喜欢管着铺子四处走动,自然说不动。” 她出来的时候,两人还争呢,沈清芸挽住孟玉拆的手, “你跟我去瞧瞧, 你去了,我不信他俩还争的斗公鸡似的面红耳赤。” 孟玉拆不大去三房,跟三夫人之间淡淡的, 按说三夫人这会儿气头上,她该去劝劝。只是有沈珲在,该避的还是要避。 在犹豫的空档,沈清芸已经拉着她走了。三房的院子来过几次,前后两进的独立院落,符合府里一概奢华内敛的布置。 进的大门来,但见满目青葱的绿意,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碎石子小道,蜿蜒前去,钻进阴.幽的树丛。对面四间红木高窗的正房。 姐妹俩进门,婆子朝屋里喊叫,“六姑娘跟表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里头三夫人已经迎出来,抿了抿整齐的鬓发,拉过孟玉拆往里走,“好姑娘,我正说找你过来玩,你就来了。” “无事便来打搅舅母,不怪罪就好。”孟玉拆笑道。 三夫人将两人安置在临窗的矮塌上,底下丫头训练有素,来来往往,裙裾翻飞不见琳琅环佩声响。一时桌上摆满了红豆糕、松子糖和杏子一些时令的果蔬。 这才上前来陪两位姑娘说话,孟玉拆端起茶尝了一口,四下里一瞧不见沈珲的身影,暗自松气。 这正想着,外头便进来一个人,长身玉立,面目清秀、身材俊俏。穿了一件浅青的长衫,腰间系着五彩蝴蝶鸾绦,脚上蹬着黑缎粉底小朝靴。 不是沈珲又是哪个,孟玉拆连忙站起来见礼,三夫人拉住她只叫坐。瞪向儿子,“你又来作甚,是不是见你老娘没叫你气死。” 沈珲挨着沈清芸坐下,隐晦的瞧了孟玉拆一眼,见她粉面桃腮,眉清目秀,不敢多看,“娘说的什么话,儿子怎么会那样想。” 三夫人当然知道沈珲不会这样坏心思,要说起来,府里这几个嫡出庶出的少爷加在一块儿,数沈珲孝顺。他本性温柔,处事大方,心思细腻。 这府里谁不喜欢沈珲的宽宏谦逊,虽说读书不及沈望沈琏,府里一些生意却打理的头头是道,他自己也对这个感兴趣的很。 就是不喜欢读书,三老爷外放,三夫人一人在府里支撑,总盼着儿子争口气。大房二房说些得意话时,她也能插一两句,挺直腰杆。 谁知他这么不争气,三夫人转头跟孟玉拆抱怨,“你瞧瞧你这表哥,叫他读书考个功名在身,像叫他去摘月亮一般为难。你们兄弟姐妹亲,帮我说说才是。” 沈珲耳垂微红,偷偷拿眼睛去瞧孟玉拆,她却正对着他笑,“表哥还小呢,性子不定,再多读几年,把握大一些十拿九稳就好了。” “什么小,翻过年便十五了,人家屋里这个年纪连……”停了一下,看两个姑娘面无异色,应该没听懂她的画外音。 “表妹在这里,娘就不要说这些了。”沈珲又偷看孟玉拆一眼,嘴唇抿起的角度很矜持。 三夫人观他似有些羞恼的面色,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转头去瞧孟玉拆,后者安之若素。三夫人心头舒了一口气,这一下大起大落的,又添了一桩心事。 这府里三位老爷,大老爷继承家业,承袭铁帽子王的爵位,往后自不必说,一家富贵无忧。二老爷会读书,如今在清贵的翰林院,将来若入阁,便是天子近臣。 只有三老爷,学问上没什么天赋,考到三十出头连个举人也捞不上,还是沈佣活动了一番,求了个外放的地方官。 沈珲也不是天生会读书的料,但望子成龙,三夫人还是在他身上存放了希望。 眼瞅着三房落于人后,她低两个妯娌一等,便越发渴望沈珲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争取上游。 再不济,凭他的人才样貌,往后找个家世不错的媳妇,得岳丈扶持一把,总有好处。是以孟玉拆绝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见儿子似乎隐隐有别样的心思,三夫人可谓烈火烹油一般,坐立难安。专儿寻着孟玉拆说话,言谈间提及沈珲,是既骄傲又忧虑。 孟玉拆只管劝说万事顺其自然,沈珲并不差,定有逞心如意的一日。沈清芸依着孟玉拆坐着,一派天真烂漫。 三夫人留了饭,由沈珲兄妹陪着,半个时辰才结束。孟妈妈去老夫人房里知会了一声,吃完饭又过来,孟玉拆喝了几杯酒,脸蛋红红的。 孟妈妈支撑着姑娘半边身子的重量,呐呐道:“怎么吃了这些酒?本来也不会。” 因着在孝期,并没有饮用多少,还是瓜疏酿的果酒。只是她自来不会喝酒,两杯下肚便找不着西北了。 孟玉拆困的很,这几日上山打醮,又陪着杜妈妈在老夫人跟前说话,实在乏得很。头才挨上枕头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白露守着她在碧纱橱下做鞋子,孟玉拆要了一杯水,又问了时辰,有些头疼。白露笑道:“今儿倒是高兴了,三夫人也能留住你吃酒。” 孟玉拆笑了笑,回忆起三夫人话里话外的暗示,也不知是她多心还是确有其事。白露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方才老夫人屋里来人问呢,三夫人那里又送了醒酒汤来。” 孟玉拆摸了摸脸,光滑滚烫,“我也没吃多少。”还记着在孝期,就两杯,哪知醉成了这样。 起来晚了,便也没去东院,陪着屋里丫头在灯下做了一会儿鞋子。月亮升上中天,庭院里花影婆娑,寂无人语。 孟玉拆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小桥边一颗柳树,孟妈妈过来,“才吃了酒还没散,冷风吸进肚子里,要生病咧。” 于是回来睡觉,一夜无话。 赵楚铮不见的第五日,沈清兰有些坐不住了,重来一次,她本来有足够的决心和信心扭转乾坤。可赵楚铮在她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让她意识到有些未知的东西还是会阻碍到她。 赵楚铮身份特殊,安国公也不能完全放心他,那是皇帝‘寄存’在沈家的。搞不清楚赵楚铮的作用之前,沈佣也不敢就真的不管他。 沈清兰想着她人手有限,不若叫父亲帮她找,胜算总大些。 正要安排人筹划一番,既能让沈佣发现赵楚铮不见了,又能将她自己摘出来。长公主府却传太后懿旨,要宣她进宫觐见。 沈清兰一瞬间的恍惚,前世也是如此,在长公主府脱颖而出,紧接着便有太后的旨意传来要见人。就见了那一次,奠定了她往后悲苦的生活,甚至在芳华之年香消玉殒。 她面色沉郁,心口一股郁气涌起,无限悲凉,难道重来一次也不能改变前世的命运? 大夫人喜形于色,几个大丫头笑容满面,仿佛已经见识到身为皇妃尊贵的冰山一角。大夫人亲自打扮女儿,送到二门外,“不要怕,好好跟着长公主,我儿这样的气度,得太后召见只会是好事。” 沈清兰嘴里发苦,她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好事,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的命运,沈家的命运,那一切未知的变动。 大小姐叫太后宣进宫半个时辰后,府里方陆陆续续传开来。斜阳草树,满庭芳菲,纤纤的指尖夹着一颗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孟玉拆有些出神,被沈清芸的声音唤回来,“你说,宫里召见大姐姐干什么?前两天才下了三位皇子的赐婚旨意,就剩个五皇子,不会要选她罢。” 若真是她,又走了前世的老路了,孟玉拆再落下一子,“我也不清楚,恐是其他事情呢。就是选皇子妃,大姐姐的身份也是够格的。” 沈清芸瘪瘪嘴,她不喜欢沈清柔炮仗的性子,也不喜欢沈清兰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高傲,“本来就够叫人吃不消了,再得个尊贵的身份,往后咱们这些人都没法如入她眼了。” 沈清芸还真猜对了,沈清兰自持身份,与府里的姐妹们合不来,嫁入皇家,可不是当低嫁的姐妹尘埃一般嘛。 她前世因为朱老夫人的胁迫,厚着脸皮去接近沈清兰,很是碰了几回钉子。 全府上下对于沈清兰的进宫翘首以盼,终于在三个时辰后被长公主府的长史送回来。大夫人亲亲热热的领人去见了老夫人,得了赏赐再将人送出门。 等人走了,老夫人那双浑浊的眼睛便看向沈清兰,大夫人容色也急切,沈清兰撩裙下跪。 原来,因着上次悟智大师看八字,云生子也破格说了几句,沈清兰得了两人截然不同的批语。长公主进宫说给太后听,太后很是好奇,便叫人请了沈清兰去瞧瞧。 “……也没跟孙女儿说什么,就聊些家常,后来圣上身边有人来,太后忙了,便叫人将我送出来。”说着,又拿出太后娘娘给的赏赐。 都是些贵重的钗环,老夫人只叫她收着,“既然没说什么便罢了,太后召你入宫也不是什么大事,还给你长脸呢。” 虽说有悟智大师那样不得人意的批语,如今在太后跟前露了脸,也不是坏事。 作者:我以后写古言也不要弄这么多人了,自己都给搅糊涂了,主角配角搞定! 第29章 算计 三夫人自前几天请了孟玉拆在家里用了一次饭, 便一直心神不宁,找沈清芸过来问了几次。 沈清芸摸不透她怎么想的, 孤疑的很, “你老跟我打听玉丫头干什么,她不就那样, 娘在府里又不是没见过。” 三夫人恨铁不成钢,“你说我跟你爹也不蠢, 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笨丫头。你想想, 你姑妈姑父都没了,玉丫头又住在咱们家里, 不知什么时候走, 往后大了是不是该当这府里正经的主子了。” “那她现在不就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吗?”沈清芸更加困惑。 三夫人叹口气, 在她看来, 大夫人二夫人比她还会盘算,孟玉拆丧父长女的身世,那两人定也瞧不上眼。沈望沈琏又出息, 老夫人只怕也舍不得拿他们去配孟玉拆。 剩下的几个少爷,沈珲可不就是最合适的,三房的嫡子,两人又是嫡亲的表兄妹。孟玉拆跟沈清芸也要好, 真真哪里都合适。 这是这几天她才琢磨出来的, 老夫人未必没有这个打算,玉丫头进府便跟芸丫头处的好。老夫人也时常叫她看顾这个外甥女,起初只以为是怜惜她身世, 这样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想通这个关节,三夫人顿时火急火燎的,偏偏一子一女都不解她的意思。沈清芸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金乌西沉,已是傍晚。 便站起身,掸了掸裙子,“娘过会儿自己去老祖宗房里,我找玉丫头去,跟她一道儿。” 再有两日便是她生辰,实在好奇的紧,孟玉拆到底给她准备了什么,藏的严实,她打算偷偷去瞧一眼。 谁知三夫人听完她的话,顿时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成日家就知道玩,我叫你看的铺子上的账目,半个月了也没见拿来。同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你瞧瞧你大堂姐,不是公主相邀,就是太后召见,哪日你能给我争口气。” 又把沈清芸身边的大丫头小芳小茶叫进来申斥了一顿,两个丫头擎着泪眼不敢辩驳。三夫人一时气上来,只管骂丫头们怂恿姑娘玩乐不思进取。 哪一日一并发卖出去,再挑好的来,沈清芸气的红了眼,叫三夫人身边的妈妈扶下去安抚。 三夫人费了一番口舌,底下小丫头忙沏了凉茶上来,她冷冷的盯着两个丫头,“往后不准你们姑娘再混下去,表姑娘那里少去,只管在屋里做女工学着管事。叫我知道你们再撺掇她乱来,立时叫来你们老子娘带回去。” 两个大丫头忙不迭的磕头,这会儿不论三夫人说什么都只能应下。 孟玉拆近来无事,又想着沈清芸的生辰礼,便画了一副美人图,画上的美人脸恰恰是沈清芸。笔触栩栩如生,仿佛画上女子随时会翩跹而来。 白露抱着三角金鼎放在桌前,点了一枚檀香,“姑娘画的真好看,活脱脱一个六姑娘,想必她会喜欢的。” 孟玉拆放下笔,自己观赏了一会儿,也很满意,“芸丫头还没来?”早间不是说了要过来,这会儿请安要迟了,还不见人影。 白露道:“不若姑娘先过去,六姑娘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孟玉拆点点头,收拾着出门。 夏季天黑的晚,这会儿院子里霞光满地,天际一片璀璨的橘红,照在人身上暖暖的颜色。主仆几人说笑着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进门一瞧,果然三夫人跟沈清芸已经在了,孟玉拆朝她看了一眼,沈清芸瘪瘪嘴。三夫人将两人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冷哼一声。 “娘也知道,芸丫头叫我娇惯坏了,成日家不干正事,我就说要掬她在屋里好好收收性子。”三夫人笑着道。 沈清芸一头扎进老夫人怀里,猫儿似的乱拱,委委屈屈道:“老祖宗,我没有。” 老夫人半搂着她,笑道:“都还小呢,姑娘家就这几年松快日子,我不叫你们掬着,芸丫头性子活泛,倒很不必压着学规矩。” 有老夫人撑腰,沈清芸顿时眉开眼笑,三夫人一口气噎住,心下不快,只能自己郁闷。 沈清芸找机会摸进耳房,先喝了一大杯茶,跟孟玉拆抱怨,“就因着我娘,又没去成你那儿,可不是我专儿诓你来着。你说她是不是很没道理,老祖宗都说不要掬着我。” 孟玉拆笑她,“老祖宗一句话,叫你得了免死金牌了,三舅母也是为你好。” “你们这一个个,我说没趣儿,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沈清芸气呼呼的不服。 “表妹也想叫人管着呢,可惜不能够了。”沈清柔幽幽的插了句嘴。 孟玉拆心道晦气,沈清柔一天不揭人伤疤挤兑人就不舒服。她只当没听见,拉着沈清芸说话,半点不搭理她。 一颗石子砸进水里,荡起一点涟漪,水过无痕,半点水花没溅起来,沈清柔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沈清芸偷瞄了一眼,小声道:“这位越发刻薄了,不就是得了个不好的批语,还当人人欠她的。她再刺你就还回去,闹到老祖宗跟前,看她有理没理。” 老夫人下了令,不准府里讨论沈清柔的事,一家子也没人坏心眼的传出去。只是不巧,那日还有李夫人听见呢,何况李兰亭的批语不比沈清柔好多少。 二夫人自来高调,好些人家知道沈李议亲,到头来没成,两家还针尖对麦芒冷着对方。有那一起子好事的可不得打听了。 李夫人正气悟智大师给李兰亭那难听的批命,又恐一语成谶,不敢拿悟智大师如何,便迁怒到二夫人头上。 有人来打听,她也不明着说悟智大师的断言,含含糊糊的祸水东引,添油加醋的一猜想,外人只当沈清柔有什么不妥。 二夫人又心虚,撞到话头上,可不叫人敲出什么来。是以外头就有沈清柔不好的传言,二夫人相看了几家,皆莫名其妙的算了。 沈清柔那性子,没事还能整出事来挤兑人,如今自己犯了口舌,只当旁人都在背后如何笑话她。抓住一点话就不肯放过人。 前世这个时候,沈家与李家的事情已经确认下来,如今沈清柔还没着落,不怪脾气不好。 孟玉拆明白却不能理解她,谁有义务万事哄着她高兴,但也不想小事闹大。 沈清芸无语戳她额头,“你就忍着让着罢,那个得寸进尺的,迟早爬你头上去。” “她爬我头上有什么用,我又不欠她的,也犯不着助着她。拿捏我就口头痛快几句,其他的不中用。”也是看的明白,这才由着沈清柔撒泼。 三夫人本想借老夫人的威风,将沈清芸压在屋里。一来学些东西,二来离孟玉拆远些,以免连带沈珲跟那边亲近。 谁知老夫人又不准掬着姑娘,一时又想莫不是老夫人知晓了她的打算,阻挠她呢。这念头一起来便消不下去,愁的她吃不好睡不好。 这一日却来了一个好消息,三老爷任期满了,考绩出来评了个中,好歹能挪一挪位置。老夫人交代沈佣去活动活动,将三老爷迁到顺天府,一家子团圆。 终于调令下来了,三老爷回来填都水少监的缺,那头已经启程,再有半月便可抵京。有了一件顺心事,三夫人脸上笑也多了,也不压着沈清芸算账看账本了。 “可累死我了,也不知我娘急什么,今儿我生辰才放我出来松快松快。”三夫人口一松,沈清芸便跑后头来找孟玉拆。 又折腾立春给她柔肩膀,又不准两个大丫头跟着她,孟玉拆便吩咐谷雨,“带你两位姐姐去抱厦里吃冰碗,好好招待。” 小芳小茶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仿佛刑满释放、快活的像只小雀儿的沈清芸,不情不愿的下去了。孟玉拆看的有趣儿,亲自给沈清芸倒冰镇的绿豆汤,“你倒会享受,我这屋里主仆都来伺.候你。” “没办法嘛,我今日可是寿星公——诶,这里这里,按按脖子。”沈清芸闭着眼睛,喟叹。 “我今儿来可没打算空手回去的,你的孝敬呢?”她笑嘻嘻的摊开手心。 孟玉拆帕子抽上去,笑道:“没脸没皮的,我欠你的是罢?”于是叫白露去拿出放在里头多宝格上的盒子。 沈清芸迫不及待的打开细长的锦盒,发觉是一幅画,便有些兴致缺缺。打开来看了一眼,顿时就惊艳到了,收起那副漫不经心。 仔细的摸来摸去,满眼惊喜,“你这画的也太像了,真好看,我可不就是这样的仙女儿嘛。好看。”啧啧称赞了好一会儿。 这幅画可费了些心思,选用了上好的镇纸,色彩也是挑了又挑。沈清芸喜欢梅花,她便画了一副雪下赏梅图,红艳艳的梅花,娇嫩嫩的美人,相得益彰。 又拿出去托石头斋用最好的框架镶裱,外围是金线编织的菱格,拓上了孟玉拆的印,正经一副大家之作。 沈清芸爱不释手,等到三夫人房里喊叫回去用饭,这才仔细的将画装起来。叫小芳小心抱回去,说是要挂在厢房里。 沈珲今儿回来的早,带着给沈清芸的生辰礼进来门,听丫头说沈清芸去了表姑娘那里。他心里一动,便想找过去,还没出门却被三夫人拦在门前。 “你去哪里?”三夫人一面说一面进门。 沈珲摇着手中的扇子,掩饰的遮住脸,轻咳一声,“听妹妹在表妹哪里,我去瞧瞧。” 三夫人冷笑道:“你去瞧谁,瞧你妹妹,还是那不相干的人。” 这话一听不对,沈珲走回榻前坐下,淡淡道:“娘这话叫人听不懂,我瞧谁您不知道?” 作者:来啦~晚好 第30章 我只关心你 “你别打量我不知道, 你有些什么要不得的心思,趁早给我收了。人家算计你娘便罢了, 你还帮着人家, 要进咱们的门是罢?” 沈珲英挺的眉头蹙起,在三夫人洞悉一切的目光下, 有些无处遁形,僵硬道:“娘想到哪里去了?” “你甭管我想到哪里, 不准就是不准, 有我在,你的妻子只能是我钟意的人。你不用想, 后院那位没希望。”三夫人不容置疑的道。 沈珲腾的站起来, 胸腔憋着一股火, 又有些难受难堪, “为什么?” 表妹哪里不好,生的美貌,为人谦逊, 老夫人也喜欢她。又是他亲姑姑的女儿,知根知底。三夫人一看沈珲难过的眼神,心头一软,随即又硬起心肠。 苦口婆心道:“珲哥儿, 娘不会害你, 咱们家比不上大房尊贵,比不上二房运道,往后一分家就靠你了。你不立起来, 你叫你娘和你妹妹往后靠谁?你的仕途不要了,她什么都帮不了你。” 已经分说的很明白了,沈珲何尝不明白这些,只是怎么甘心,那是第一个他放在心上考虑共度一生的人。 三夫人再接再厉,以期一次打消儿子愚蠢的念头,“你别跟我犟,我不会同意这件事,要想大家都好过,往后你就给我离远点。” 沈珲闷头坐着不说话,不过是负隅顽抗,消极对待先应付过去。他想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何苦在这个空档惹母亲不快,叫她更厌烦表妹。 儿子是自己生的,三夫人怎么不知晓沈珲的脾性,虽说为人温和好说话,一旦硬犟起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看来还得下一剂猛药,她闲闲的剥着指甲,“珲哥儿,你还小想不到往后的事情,娘跟你分说明白。这一大家子三房最弱,娘不是为自己争,你俩不合适的地方不止一点,除非我死了,你方能如愿!” 这话对沈珲来说过重了,三夫人也冷着脸,扭转不了态度。陪房曹妈妈赶紧上前扶着沈珲,“哥儿快给你娘跪下,说‘母亲受累了,往后一定奋进读书,家里的事该都由夫人做主。’” 沈珲梗着脖子不动弹,面皮通红,似乎是忍了极大的委屈。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她操碎了心为屋里这几个人。 三老爷只管带着美妾在任上逍遥,儿女也是蠢的蠢,犟的犟,到底何苦来哉。一时悲从心来,竟无一人能体会她的苦心。 狠狠的拍桌子,“行,你们都大了,都使不上我了。那些个不叫人看在眼里的,就你们稀罕的跟什么似的,我倒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们来治我!” “娘又生什么气?三哥怎么了?”沈清芸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一瞧屋里气氛不对,只当三夫人跟沈珲又为他进学的事情吵起来。 她娇娇俏俏的倚进三夫人怀里,笑嘻嘻道:“肯定是三哥不对,娘就原谅他这一回——我给你瞧一样好东西,保管你看了也欢喜。” 说着,叫小芳将孟玉拆送她的画像展开,喜滋滋的炫耀,“好看罢,玉丫头专程为我画的,娘瞧瞧上头的人跟我多像。” 原本就为着孟玉拆不快,沈清芸又拿了画来招她,三夫人一口气闷在心里。沈珲也是一副赞叹的表情,三夫人越加憋闷,想说什么,叫曹妈妈扯住了衣裳。 在老夫人房里用过早饭,因着昨儿生辰,姐妹们都备了表礼,沈清芸便邀着去她屋里。小芳小茶见姑娘带着府里姑娘都来了,忙倒茶取零嘴儿招待。 孟玉拆捡了西边的矮炕去坐,沈清芸细数外头手帕交送她的有趣儿的玩意。曹妈妈从后头廊下过来,拍了拍孟玉拆的肩,笑道:“三夫人听说姑娘过来,叫姑娘过去说说话。” 于是两人从小亭后门出去,到三夫人房里,三夫人拉着孟玉拆坐到塌上,笑道:“昨儿我瞧见你给芸丫头画的画,那真好手艺,想必练了不少时间罢。” “也没当个正经事儿去干,闲来无事描上两笔,贵在熟能生巧罢了。”她谦虚的回。 三夫人笑了笑,有些惆怅的叹口气,看着孟玉拆欲言又止。这样的情况,上道的自该接下话头,于是她道:“瞧舅母面色不虞,有什么事情要外甥女帮忙的,能搭把手也不能推辞。” 三夫人握住她的手,感念道:“知道你是个好人儿,我这一子一女养了这十几年,竟一点不通我的心意。” 孟玉拆歪着头,安静的听着,侧脸温柔,眉目平和,面相便是个柔和聪慧的性子。若不是那样的家世,谁家得了都该欢喜的。 三夫人心头一涩,实在不是她瞧不起外甥女,若是小姑子还在,大家亲戚间来往,只有疼爱的份。偏偏如今她家里这条件疼不起这么个人。 “三舅母掏心窝的跟你说句热乎话,这府里你冷眼瞧着,就我家那两个比之兄弟姐妹不过。你三舅舅又是个捐的官身,我这全幅心神俱在你三表哥身上,哪里知晓生来是个忤逆的孽障,叫他读书,非要管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沈珲管的都是国公府公中的田铺,得了利也是一大家子受用,哪个记他一份情?这话三夫人不好说出来,倒显的她小肚鸡肠。 孟玉拆重活一世,这点隐晦意思还是听的懂的,下面的话也不必叫三夫人说出来平白受一番侮辱了。 手上紧紧的掐着帕子,面上还是和煦的笑容,孟玉拆道:“母舅操心太过了,三表哥和芸表妹都是极孝顺的人,自然将舅母的话放在心上,有不通的多说几次就是了——确实年纪到了,三表哥该好好进学,表妹也要学些处事的道理,往后我不便来舅母这里叨扰,搅的芸表妹玩心起来,还望舅母恕我礼数不周。” 不想这外甥女这般通透,得了这个保证,三夫人心头大喜,但嘴上还要挽留一番,“有事了来找三舅母,不管怎么说,咱们骨肉亲情割舍不断的。” 再坐不下去,孟玉拆勉强笑道:“出来了这些时候,今儿该去大舅母屋里,就不打扰了,望舅母见谅。” 便起身要走,三夫人假意留了几句,将人送到门外,叹口气。曹妈妈低声道:“这表姑娘好玲珑剔透的一颗心肝儿,真是可惜了。” 三夫人捋捋帕子,淡淡道:“是好,可我这家里受不起,委屈她了。” 窥见三夫人面上隐有愧疚之色,曹妈妈说了一句公道话,“要说,表姑娘够规矩,也没见跟咱们少爷有什么呢。往后见的少了,咱们珲哥儿自然也就忘了。” 三夫人抬步往里去,“都这么说开了,我还能打自己的脸?左右老爷要回来了,将珲哥儿挪到前院去,就再没有这样的糟心事。他跟前的小厮都给我好好约束,如今再放纵却是不能了。” 院子里绿树合荫,蝉声燥燥,蜂腰桥下的柳树丝绦万千,经风一吹映在水里飘舞的影子。自三夫人院子出来,孟玉拆就坐在河边的花岗石上,两刻钟了。 白露站在小亭子里,看了看姑娘单薄的身影,心头一酸。想起三夫人隐含的意思,她都羞的慌,她家姑娘金尊玉贵,老爷夫人在世时捧在手里疼爱,哪里受过这般苦楚。 不过一朝孤身一人,人情冷暖尝了个遍,虽没有身上的磋磨。岂知那些刺心的事情,不能感同身受的人,不解那酸苦的滋味。 “姑娘,咱们回罢,孟妈妈交代如今天儿热,不准姑娘在外头逗留。”终究,白露小心翼翼的劝她回去。 瞧见她面上的担忧,微红的眼眶,孟玉拆心头一暖。她身边的这几人从小跟到大,到她死了都还守在身边,她不为别人活,也要替她们想想。 一时回到院子里,主仆俩皆笑吟吟的,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自跟三夫人谈了那场话,孟玉拆也再不去沈清芸屋里了。 在院子里遇见沈珲也不多说一句话,过几日沈珲搬出去,见面更少。这一日三老爷长途跋涉到家,孟玉拆跟在老夫人身边,见到三舅舅。 沈仁长的跟沈佣很像,不过面色更白净年轻些,留着三寸美冉,风度翩翩。孟玉拆上前去磕了头见礼,沈仁关怀了几句,也没精力了。 晚上,府里治席为三老爷接风,在老夫人院子里大堂屋男女分席而坐。沈清芸要坐孟玉拆旁边,白露刚打算给她换个位置。 孟玉拆阻止了,在人前显的太刻意倒不好,那桌席上几位老爷聊些官场上无关紧要的事,又问府里男丁功课。这边夫人们说些家长里短,小姐们的话题总绕不开胭脂水粉穿着之类。 孟玉拆静静的吃菜,沈清芸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这几日怎么了,也不去找我了。” “顺天府暑天比之豫章还要热些,我最苦夏不过,实在懒怠动弹。”孟玉拆笑着道。 “这样啊,你跟我出来,咱们去望风台上走走。这会儿那里最凉快。”沈清芸喊她出去。 这会儿酒过三巡,众人要散不散的,老夫人也下了席去里间坐了。孟玉拆不想跟沈清芸出去,道:“过会儿恐老夫人找呢,你刚吃了酒,也不能去吹冷风,仔细跑了肚子。” 沈清芸不管那么许多,“你真越来越婆妈了,你不去,那我去请示老夫人再请你去,如何?” 何苦就惊动老夫人,再叫三夫人瞧见。想着是跟沈清芸出去,又不是沈珲,就这一次又如何呢,一个屋檐下住着,总要见面的。 于是二人出门,走到望风台,望着下面的流泉馆,湖风刮过来果然凉爽了许多。 “表妹。”孟玉拆一个不察,转过身来,便发觉沈清芸不知何时换成了沈珲。 她四下望了一眼,这里离老夫人院子不远,望风台下又有婆子守着,便不想跟沈珲纠缠。轻叹口气,从容道:“表哥也来躲清静?一个错眼芸丫头就不见了,我找她去。” 她要走,沈珲急了,横跨出一步堵着,情急道:“表妹,你听我说,我不是唐突你,我是认真的。你这些时日不理我,叫我心里煎熬的又闷又苦,明明之前好好的。” 孟玉拆脸色一沉,“表哥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表哥年纪还小,当以学业为重,其他的事情,三舅母三舅舅必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是我娘打点你了,她的想法不是我的,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没有那样想,我心里有你,我想向你保证。”沈珲脸都涨红了,瞧的出来,艰窘的厉害。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孟玉拆也是又羞又急,迫切的想逃离。深深的低头,“表哥不要说了,今儿的话我只当没听见,舅舅舅母是为你好,我不值得。” 她低头不看他,又被拦着走不掉,又不敢高声喊白露惊动旁人。沈珲还要再说什么,忽见树丛中一道黑影闪过,吓了一跳。 孟玉拆寻着机会,匆匆从他身边走掉,沈珲只能眼睁睁看着葱绿的裙摆从山阶上翻飞而过,心头很是惆怅。 直到下了山,心头还砰砰跳的厉害,又担心方才的话叫谁听去了,又唯恐沈珲来时惊动了人。孟玉拆扶着心口,额上浸出一层薄汗。 白露这时才从一旁出来,连忙扶住她。“你哪里去了?”分明方才跟沈清芸出来时还看见她的。 “还不是六姑娘,一直拉着我不叫上去,我就知道姑娘出事了,偏不能闹的人尽皆知。姑娘怎么了?”白露皱眉道。 “没什么,吓到了。回去吧,今晚的事情不要叫人知道。”孟玉拆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回去之后便有些发热,第二天便起不来床,身子疲倦的厉害。大夫人得知,请了府医来瞧,直说不碍事,肝火旺盛了些,有点中暑,吃一两剂辛凉发散的药便好了。 府里姑娘们依次来瞧,沈清芸也来了,拉着她道歉,孟玉拆总也淡淡的。沈清芸说了小半个时辰,嘴皮子磨破,见她没反应,悻悻的走了。 到了晚间的时候,孟妈妈熬了药进来,服侍她喝。门口匆匆忙忙撞进来一个人,抬眼一看,却是谷雨,脸色有些不好,仿佛闷了极大的委屈。 孟妈妈一眼横过去,“平时莽莽撞撞的就算了,如今姑娘病了,你这小蹄子越发猖狂了,毛手毛脚的干什么呢?”又使眼色叫她下去。 谷雨眼眶兜着泪,又挨了骂,硬是杵着不动,立春从后头赶进来,扯住她袖子要走。孟玉拆喝完药,拿帕子擦了擦嘴,含了一颗蜜饯。 靠在床头,笑微微道:“又怎么了?谁又惹了我们谷雨姐姐不快,我教训她去。” 于是招手叫她来床边,谁知谷雨又踌躇了,慢吞吞的凑过来,将手藏在背后。孟玉拆拉住她袖子,“藏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瞧瞧。” 她躺在床上,巴掌大的脸苍白,眼睛漆黑如墨,乌压压的头发顺在枕上,惹人怜惜。谷雨又有些后悔,“没什么的,就是跟玩的好的丫头吵了几句嘴,叫姑娘笑话了。” 孟玉拆却不听她敷衍,使了力气拉她的手,却见谷雨手上拿着一张残纸。粉色的美人面,撕下了半边,碎糟糟的,分明是她给沈清芸画的那副赏梅图。 姑娘怔怔的看着画不言语,谷雨一下勾起了伤心,抽泣道:“……说是六姑娘跟三夫人吵起来了,又牵扯到姑娘与三少爷,三夫人一气之下,顺手就撕了画。” 孟妈妈已是气极,却顾念着姑娘心里难受,心里早将三夫人六姑娘骂了一通,赔笑道:“许是不小心撕的,也是白糟蹋了姑娘的心意,往后不给那起子人画就是了。” 孟玉拆本就莹白的脸更透明了一分,勉强笑道:“妈妈说的是,不要就不要罢,不打紧,不打紧。” 这样说着,眼神却有些涣散了,床前的几人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孟玉拆却倒在谷雨身上,方才喝下去的药一口气全呕了出来,呛的眼泪直流。 孟妈妈哭天抢地的抱住她,吓的哭,“这是怎么了,我可怜的姑娘,不要想了,他们不值得。” 孟玉拆虚弱的靠不住人,任由孟妈妈揽着,几个丫头打水的打水,找衣裳的找衣裳。她虚声道:“别慌,我没事,那蜜饯太甜了,浮不住而已。” 于是又煎了一碗药来,伺.候她喝下。孟妈妈却被吓到了,晚上一定要守着才安心。 就睡在外间的炕上,隔着一道帘子和屏风,孟玉拆等到外头安静下来,翻了个身叹口气。 夤夜沉寂,窗外呼呼的风打在树上,哗啦啦的响,屋里却是宁静温暖的。只闻外间孟妈妈浅浅的呼吸声,随即一阵轻响,连呼吸都更沉了些。 也不知那道莫名的声响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孟玉拆有些警醒了,拥被坐起来,轻声唤,“妈妈?” 话音刚落,屏风后头闪进来一道高瘦的身影。她瞪大眼睛,猛然间被人扑进床里,唔了一声,挣扎起来。 那人捉住她的双手,强健的臂膀圈住她,小声道:“不要怕,是我。” 两人在床上僵持了一阵,她渐渐停止了动作,任由他揽着。赵楚铮察觉她乖顺了,松开她的嘴,在漆黑的夜里即使看不见也盯着她。 呼吸相闻,她的细微带一股甘甜,他的有些喘急滚烫,声音是少年的哑,“不怕了?” “更怕了!”她气呼呼的,偏开头,躲开喷在脸上的滚烫气息。 “为什么?我又不会害你。”他郁闷极了。 “人家至少不会半夜闯我屋子,吓的我半死——你起来。”她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跟他滚作一团,实在难为情。 他当没听见,调整了姿势,让她更舒服些。孟玉拆抿住嘴唇不说话,他却兴高采烈的,刻意压低的声音都透着雀跃,“我出门了一个月,你想我吗?” “不想。”她闷闷的。 他哼哼了两声,明显不满,心说他在外头想她想的睡不好吃不好,这小没良心的倒逍遥。孟玉拆被他压着头发,轻叹,“你怎么进来了?沈清兰找你呢,快些回去罢。” 赵楚铮不在意道:“找呗,关我啥事。我只关心你。” 虽不知真情假意,他倒是说的诚恳,家里血浓于水的亲人只会猜忌伤害人,他一个几面之缘的外人倒将她放在心上。有些想笑,却是哭了出来。 听见小声的啜泣声,赵楚铮愣了,摩挲着抚上她的脸,“怎么了?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是不是。”这话说的肯定。 她想说没有,又哭的有些噎住。手上的触感湿湿热热的,赵楚铮心里戾气一起,咬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沈清芸骗你去见沈珲,那软蛋跟你说些有的没的,他娘找你麻烦了?我这就是跟他算账!” 说着就要爬起来,那形状仿佛要去杀人,孟玉拆一惊,连忙抱住他手臂,“你干什么去?不要命了。” 在国公府杀人,怎么摘的干净?一见她护着,他更气了,后牙槽紧咬。 孟玉拆只能抱住他的腰,赵楚铮急道:“你就护着他,为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嫁他?”说着还有些委屈。 作者:这就憋屈了?一帆风顺平平淡淡的文,要我写,我jio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也给卡文卡到死。 第31章 遇强则强 “我没想到嫁他, 我也没想嫁别人,你不要去。”她是把他的话当了真, 吓的不敢放手。 赵楚铮哦了一声, 从善如流的坐回去,屋里黑漆漆的自然看不见彼此, 她却总觉得他的视线绞在她脸上。 拥着被子往后坐,听见他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这么久了孟妈妈怎么还睡的那样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天知道在外头风餐露宿跑了个把月,专门守着她的暗卫朝他递的几封信, 看完就想回来。 今儿晌午又是一封, 说明了沈珲干的好事, 当时他就想飞奔回来扭断他脑袋, 堪堪忍住。快马加鞭进京,顾不上其他的,听说她病了, 赶忙过来。 “累了一天了,你先回去睡吧。”面对他,总也不知以何身份说什么话。 赵楚铮恨声道:“为了快些回来,险些跑死一匹马, 你就知道赶我走。” 孟玉拆呐呐, 不自觉的低头,方发觉下午得知三夫人撕了她费心费力画好的画,所生的那口恶气已经消散了。对着他不免柔声道:“我是怕你太累。” 黑暗的对面响起一声轻笑, 随即被子陷下去,“是啊,好累,几天没休息过。我睡一会儿。” 孟玉拆吓的魂不附体,怎么能叫他睡这里,跪上去要拉他起来,“你回去睡,我妈妈还睡在外面呢,叫她知道了,我也不用活了。” 他顺手抓住她胳膊,手心里绵软润滑的肌肤,鼻尖满是属于她的气息,嘟囔道:“真的好累,她不会发现的,点了睡穴,保管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固执的要拖他起来,语调着急,“那你也不能睡在我这里,都成什么了?” 他们现在什么关系,比陌生人稍微强点。看她确实着急,他顺势起来,不情不愿的坐着,“行罢,我走了,好好休息。” 果然,干净利落的转出屏风。孟玉拆偏头看了一眼,静悄悄的,真的走了。 人虽走了,她却在床上辗转了半夜方才囫囵睡去,早上比孟妈妈醒的还早些。白露带人送水进来梳洗,疑惑道:“以往妈妈是最不懒床的,今儿奇了,这个时辰还没醒。” 孟玉拆心虚,但见孟妈妈睡的两腮微红,笑道:“许是这两日照料我累着了,妈妈年纪大了,撑不住也是有的。” 谷雨捂嘴偷笑,摇醒了孟妈妈,起身一瞧外头天光刺眼,忙翻身下榻,自己还奇怪睡的这般死。 孟玉拆病了几日,今儿总算松快了些,叫白露给打扮的精神些,去老夫人院子请安。进门的时候瞧见三夫人带沈清芸过来,双方一打照面还有些别扭。 孟玉拆依着礼节蹲身行了一礼,沈清芸面色尴尬,想打招呼,三夫人拽着人先进门去了。谷雨轻轻哼了一声,扶着孟玉拆进门。 大夫人与沈清兰已经坐在屋里,正跟老夫人说话。行过礼依着位次坐了沈清兰下首,小丫头沏了清茶上来,芙蕖忙亲自俸给沈清兰。 沈清兰面色不虞,眉目沉沉,端起喝了一口,随即便吐出来。拿帕子掩住嘴,显是烫着了,含着隐怒,“一大早的不叫人舒心,这么烫的茶水也端上来,几年大丫头白当了。” 老夫人房里的茶水就是这样的,夏季的茶,给主子奉上之前已经晾过许久,并不如何烫。芙蕖吃了一通挂落,心里委屈,却赔笑道:“姑娘勿怪,是我疏忽了。” 沈清兰转过身去不说话,大丫头都是主子屋里的脸面,一般不会当众给难堪,沈清兰失态了。沈清柔瞧见,噗呲笑了一声,“哟,一大早的,大姐姐火气真大。” 沈清兰淡淡的笑着,帕子按在嘴角,“哪有妹妹脾气大,听说昨儿还砸了一只景德汝窑的青花瓷瓶呢。我不似妹妹,有什么就当面说出来,过去便过去了,再不理会的。” 这是暗指沈清柔两面三刀,得罪了她当面不说什么,背过身去便不是那话。以往沈清兰都不大理会沈清柔的挑衅,今儿却是回敬了回去。 沈清芸瞧的热闹,凑过来想跟孟玉拆说悄悄话,忽想起什么,有些讪讪的缩回去了。孟玉拆只当没瞧见,转身吩咐谷雨出去了。 请安出来,孟玉拆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谷雨从后面赶上来,悄悄道:“说是大姑娘这几日找楚铮,急的很,今儿早上有人回话说是回来了,大姑娘便叫去见,那头不知回了什么话,人影都没露。大姑娘这才生气芙蕖办不好差事。” 结合这几月发生的事情,她也猜到,想必是沈清兰在打赵楚铮的什么主意。可惜那头半点不配合,这才惹恼了沈清兰。 “玉丫头,你等等!” 主仆俩才走到西院门口,沈清芸从后头赶上来,神色焦急,“我在老祖宗门前等你许久,哪想你走的这般快。”细细看了看孟玉拆的脸色,踌躇道:“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画。” 她淡淡的扶了扶袖子,早没了刚听见画被毁了的那种意难平,轻声道:“毁就毁了罢,玩物而已,物尽其用就是了。” 沈清芸牵住她一只袖子,“对不起嘛,是我娘不小心撕坏了。你再画一幅给我罢,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存着,不给我娘瞧见。” “还是不了,不在画,在人。厌屋及乌,画再多也没有用。芸妹妹,我觉得咱们刚开始还处的挺好的,那一日你诓我去见表哥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叫人知晓,我便不用活人了——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不是对我的。三舅母是为你好,往后远着我罢。” 这样的事情,便是她有理,却不能编排长辈什么。沈清芸一听便急了,“哪会有人瞧见,我亲自守着的,再说有什么干系,不过见一面罢了。家里兄弟姐妹这么多,晚了便不能见面了?” 分明是强词夺理,孟玉拆知道她能理解自己的意思,“那副画我也是用心的,想着你会开心,到你手还没几天就撕成了一堆废纸,我真没心情再画一次,就这样罢。” 竟然真的丢下她走了,沈清芸狠狠的跺脚,一时怨三夫人不通情达理,一时怨孟玉拆得理不饶人。小芳扶着她劝道,“表姑娘正在气头上,跟姑娘怄气呢,等她气消了,自然还跟姑娘好的。” 院门口来来去去两拨人,顷刻间安静的仿佛无人来过。沈清兰从一条小道上走出来,朝孟玉拆与沈清芸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芙蕖小心道:“不想还有这样的事情,表姑娘跟六姑娘竟闹翻了。” 沈清兰讥笑一声,“沈清芸是个蠢的,是我开始就不搭理她。”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再提了,半晌道:“楚铮还是不过来吗?” 一提起那块硬骨头,芙蕖也是头疼,做什么一定要见一个下人,叫他们在里头左右为难。 沈清兰冷笑道:“他不来,那我去!” 曾经住在冷宫里连馊饭都吃过,将就未来的大将军,还是皇帝最有出息的儿子,这点委屈还受的住。至少再不用走前世老路,已经很好了。 沈清兰做足了心里建设,抬步朝赵楚铮的小院子去。依旧破败的房屋,杂草丛生的小院子,赵楚铮吊儿郎当的翘着腿。 “云生子要的东西已经给他送去,等有合适的时机,想必他会在陛下跟前提的。”他们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找一件对云生子至关重要的东西,以期能拉拢他。 万不负所望,主子亲自出马,在南边淮阴县靠近沿海的地方,追回了差点被人带去海外的东西。赵楚铮哼道:“准备着罢,快了。跟他说,北方大旱的事情还没解决,南边抗倭一再战败,再有一件事就是最好的时机。” 天命神授,神生气了,还不够惊慌颤抖的?检省自身,设坛酬天。计武皱眉道:“可是最后一件事,要大不能大,要小不能小,咱们如何等的到?” 赵楚铮又笑了一声,“笨,他最在乎什么,自然就是最好的筹码。” 计武眼前一亮,正准备说什么,忽听门外响起脚步声,对视一眼,旋身便躲了起来。芙蕖推开门,沈清兰皱着眉走进来。 赵楚铮坐在桌前转杯子,不打算行礼,也没开口招呼她。沈清兰一阵气闷,好歹忍住了,“我有事找你。” 他充耳不闻,沈清兰脸色一沉,怒气上涌,“这几天哪里去了?” 他这才转身看她,漫不经心,不过一月,眼里的光彩再没有唯唯诺诺,反而是锋芒毕露的尖锐,眼神嘲弄。沈清兰一阵僵硬,随即心里狂喜。 这才是前世她听说的那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啊,是能配得上她的赵楚铮。这样的赵楚铮,沈清兰遇强则强,将眼里的轻蔑尽数收起。 坐到他对面,微微笑道:“我知道,这几日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忙了对不对?我不怪你了,不过有些事情你也该说给我知晓。我总不会害你的。” 她说着,眼里柔情更盛,仿佛顷刻间他的身份便从卑微的小厮变成了英明神武的人上人。却只让赵楚铮更加警惕。 沈清兰却越看越满意,她前世太憋屈了,从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跃成为皇子妃,没有风光几年,一朝沦为阶下囚。重来一次,她太想翻身,太想报仇。 激进让她失去了原本应该有的理智,重生的优越蒙蔽了她的警惕,还没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与府里因嫡长女身份恭维她的家下人不一样。 沈清兰满意的离开了小院子,即使赵楚铮现在还不愿意事事跟她交代,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是他最忠实的盟友。国公府会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与靠山。 作者:男女主之间不会虐不会渣不会狗血,只有甜,希望? 第32章 安抚 孟玉拆轻易不再跟沈清芸来往, 对沈辉也是能避则避,这一下日子倒是清闲起来。暑天乏人, 都倦怠的慌, 这几日皆是在老夫人房里混着。 专门收拾了西窗下的矮塌,给她供午觉, 下午起来发了一会儿怔。琥珀来传话,老夫人不叫多睡, 恐晚上走了觉。 于是便到前厅去, 老夫人戴了西洋镜,正在看一本佛经, 便叫孟玉拆帮着念。祖孙俩安坐炕上, 院子里的玛瑙河吹过来阵阵凉风, 屋里又摆了冰盆, 并不如何热。 树上的蝉音徐徐,孟玉拆声音清亮,字正腔圆, 娓娓道来。老夫人眯着眼睛,小丫头擎着懒人捶,一下一下的捶腿。 白露端上来一碗果粉汤,一瞧温热的, 便不想用。白露瞧一眼老夫人, 低声道:“姑娘读了这会子书,喝口水润润喉咙,仔细嗓子。” 老夫人睁开眼睛, 招手叫孟玉拆坐过去,笑道:“歇会儿。你这几天倒是往我这里跑的快,先前还跟芸丫头玩呢。” 孟玉拆垂下眼睛,默了片刻,笑道:“天热,就不想走动,就是贪老夫人屋里凉快。” 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笑眯眯的打量她片刻。要说远近,姑娘们同住西园,她这东院走过来要一刻钟的功夫,熟远熟近。 叹口气,摸摸她一头乌压压的头发,“瞧着你,倒像你母亲还在我身边似的。我跟她已是阴阳相隔,今生再见却是不能,就想你在我身边多待些日子,不为这个私愿,送你到你大伯父身边,不比顺天府差。” “也是外孙女想在外祖母身边,替母亲尽尽孝心。”孟玉拆回道。 “这大院门里人多,一点小磕绊不可免,谁要惹你生气,只管跟外祖母说。那些个不尊重的丫头婆子,既给体面不要,咱们也不必纵着。” 老夫人是怕孟玉拆住在这里,那些府里的老人儿拿‘长辈’的架子。虽不能真的怎么样,使上一点无伤大雅又膈应人的小手段,多的叫人厌烦。 孟玉拆微笑道:“怎么也是府上的客人,我自己规规矩矩的,谁能找我麻烦来着,都是尊重的人。” 老夫人笑了笑,没什么也罢了。一时门上的婆子来回说,大少爷带忠顺王世子来请安,问老夫人睡了没有。 自出了年,沈望便跟世子一道随崔奂读书,很得老师赞誉,说他聪敏文雅,甚有天分。即便之前看在世子面上收这么个学生,如今倒是真心实意的。 沈望与世子亲近起来,便也时常进沈府,老夫人听说世子来了,忙叠声叫进。孟玉拆便起身进了后头,廊下去瞧院子里的绿头鸭、彩鸳鸯嬉戏。 门帘掀起来,先进来的沈望,后头跟着个锦衣公子,眉目俊朗、仪表堂堂。一身天潢贵胄气度,风华绝代,长相也是极秀气。 身量较沈望长些,高高壮壮的,先撩袍子给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笑眯了眼,叫看坐,“这大热的天儿,该避着日头在屋里歇晌,望哥儿你也是。” 沈望无奈的笑了一笑,忠顺王世子在王府行一,名讳赵文棚,乃是嫡王妃所出,自小聪颖会读书,宫里太后爱若珍宝。与长公主府的大郡王赵文杨也处的极好。 “不劳烦,母妃交代,进府需拜见老夫人,周全礼数。况我跟平眺同窗,理应拜见。”赵文棚人生的斯文秀气,彬彬有礼,听他说话老夫人频频点头。 莫约过了一刻钟功夫,沈望才带着赵文棚出来,老夫人精力不济,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倦。按着眉头松快,随即道:“你们表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琥珀帮着收拾喝剩的茶杯,回身笑道:“大少爷还没带世子进门便从后头走了。” 老夫人闻言微笑,“我这个外孙女儿是极懂礼的。”琥珀心说可不是,世子第一次来的时候,除开大姑娘,府里几位姑娘都跑到院子里去玩呢。 若不是那一日世子没进后院,这样赤耳白脸的撞上去,成什么样子。 “就是太谨慎小心了,唉,她一个大家姑娘,原也身份尊贵,一朝没了爹娘,那些眉高眼低认的比个下人还通透。”老夫人皱眉道。 琥珀沉吟片刻,孟玉拆平日里待人是极好的,见面笑脸相迎,又生的玉雪美丽。也肯跟小丫头们玩儿,不拘一格,有个什么错处,她也爱替丫头们说情。 就是她,也承过她的情,想到前些日子三夫人的事,很是为她不值。心里打定主意,至少要叫个说得上话的人知道她的委屈,如今老夫人问起,何不顺水推舟。 琥珀丢了手上的帕子,笑道:“可不是呢,表姑娘比咱们大姑娘还得下头人喜欢些,有人受了委屈,表姑娘还做个见证。就是姑娘受了委屈,咱们这等人倒不好也为她争上一争。” 老夫人来了兴趣,“哦,玉丫头受什么委屈,方才我问她,还不肯说呢。”表现也大方,倒似在府里过的极好。 琥珀神情犹豫。“吞吞吐吐作甚,只管说就是了。”琥珀面色不对,老夫人越发孤疑。 便走上前去,贴着老夫人耳边,大致叙了经过。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阴沉,一掌拍在桌上,“糊涂东西,原我看她虽不如何贤能,好歹明事理,如今瞧来这点好处也没了。” “什么敲打玉丫头,这是敲打我呢。她是我做主接来的,行事不就是我支使的?珲哥虽好,也犯不着我搭上外孙女的脸面去亲近!” 琥珀忙道:“许是三夫人会错意也是有的,不一定她就存了轻贱的心思。” “哼,她那个人我还不知道,眼瞧着三房比不得大房二房。满腔的希望寄在珲哥儿身上,任她怎么折腾我也不管,如今倒起了那些个心思。当我怎么样?当玉丫头怎么样?” 老夫人只是恼恨三夫人糊涂不会办事,倒不像真厌了三房人等,琥珀也就劝道:“老夫人既知道三夫人有些痴性,怎么还呕起气来了?这件事,从都到尾倒是委屈了表姑娘,如今老夫人想着她,想必也不委屈了。” 孟玉拆的身世,注定三夫人对她那个模样,老夫人叹口气,挥挥手,“你去把我小匣子里那枚压发给玉儿送去,就说——算了,不要说什么,她还得在这府里住,跟那边生分不得。” 琥珀一听也便明白了,老夫人心疼外孙女,想交代些劝慰的话。一旦挑破便是知晓了这些事,若是孟玉拆心里存了委屈,往后跟三夫人不对付了,还是她吃亏。 琥珀笑道:“老夫人的心意,表姑娘聪明伶俐,一说就懂。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不漏一点口风出来。” 孟玉拆回到房里没多少工夫,几个丫头也正睡了午觉,在廊下喂鸭子。她就自己进门,找了一卷书出来读。 谷雨摸着进来,倒了一杯凉茶,捞起井里镇的西瓜切了。孟玉拆吃了一点,不再用,谷雨见她倦怠,便说些府里的新鲜事给她听,“方才我从那边回来,见大少爷领了个生的极俊的公子从老夫人院里出来,正巧在院子里遇上大姑娘。” “哦。”孟玉拆兴致缺缺,谷雨又道:“这些时日天气暑热,听说北方的大旱还没好,南边又吃了败仗,真叫人操心。” 孟妈妈在门前笑道:“谷雨也操心国事了,该给你个宰相将军当当,方不负你这一腔热意。” 孟玉拆闻言也笑了,谷雨眼珠子一眼,“我要是将军,就组个娘子军,叫咱们姑娘当军师。” 孟妈妈啐了一口,“姑娘什么人,在这府里锦衣玉食的倒不好,跟你去挣那一口饭。” “要说起来,当初咱们若是去了西北,可不得见着军队?”白露也道。 孟玉拆趴在枕上听她们说,她还确实见过军队,是在顺天府。大伯父一家驻守西北好几代,就是那次给她议亲,朱瓒和大堂哥领兵回来。 威风凛凛的西北军,压着从鞑靼哪里俘虏的战利品,浩浩荡荡的进京。那是一次极盛大的检阅,赵楚铮正式担任西北大营的总指挥,第一次战胜全民为兵的鞑靼。 一洗鞑靼肆无忌惮犯边却拿他们没办法的耻辱,举国欢庆,京都喜大普奔。 屋里说的起劲,外头传话,说是老夫人跟前的琥珀姐姐来了,孟玉拆坐起身。 孟妈妈将人迎进来,见过礼在塌上坐了,琥珀道:“说是姑娘孝里,整日打扮的素气,今儿翻箱子晒书,捡出来一支压发,叫拿来给姑娘玩。” 说是给她玩,却全不似那么回事,好好的用绸布包着,托在盘子里。打开来一瞧,指甲盖大的粉色玛瑙雕成花,足有三朵,兼之金丝累嵌成的枝蔓,不似凡品。 珠光闪烁,工艺细致,精巧可爱。前世进宫她也见过不少好东西,这枚压发不比那些东西差,孟玉拆连忙起身,“怎么给我这贵重的东西,莫不是老祖宗弄错了。” 孟妈妈一瞧姑娘这形容,她也有些见识,那枚压发没有几百两银子拿不下来,笑道:“这是怎么说?老夫人抬爱姑娘,只是贪了老祖宗的好东西。” 琥珀顺势将东西塞进孟妈妈手里,笑道:“给姑娘的,哪能有错儿,就收着。姑娘委屈了,老夫人是知道的,只是这一大屋子人,不能面面俱到,事事顺心。几位夫人有不到之处,望姑娘原谅则个,总有老祖宗记挂呢。” 孟玉拆与孟妈妈对视一眼,忙说些不敢的话。孟妈妈心下宽慰,知道是老祖宗晓得了三夫人做的‘好事’了,来安慰姑娘的。 作者:虽然我不觉得憋屈,但是这样的日子时间也不长,会增加男女主的对手戏,毕竟我也喜欢甜甜的恋爱呀~ 还有为什么没有留言啦~ 第33章 看清 先前三夫人不顾亲戚的情分, 给了姑娘好大一个难堪,她就想请老夫人做主。只是姑娘拦着, 说是舌头都有碰到牙齿的时候, 何况人呢。 不论长辈对错,万没有做晚辈的去告状, 她们在这里待不长久,何苦得罪人, 不咸不淡的应付着就是了。如今果然没去老夫人跟前陈情是对的。 姑娘是苦主, 老夫人瞧在眼里,只有怜惜的份儿。孟玉拆笑道:“有什么打紧, 舅母们人都极好, 待我也不比亲生的差。就是大姐姐有时下人不周到, 也有受委屈的时候, 我这里更不算事了。” 孟妈妈不满孟玉拆说的她自己低沈清兰一等,不过这会儿也不会辩驳。琥珀见主仆俩都明白了,心里也高兴跟孟玉拆这么一个通透的结交。 说着就要走, 老夫人跟前离不得她,孟玉拆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是姐姐在老夫人跟前为我说话了, 咱们亲近, 我也不说感激的话,往后姐姐有什么吩咐,只管找我就是。” 琥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拍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清兰自发现赵楚铮的另一面,便更加关注朝廷大事,只要她能在他上位的路上施以援手,不怕他将来不回报。 赵楚铮知道沈清兰格外关注他,甚至往他院子里安排进两个小子,说是给他使唤,实际却是监视他来着。毕竟他很不听话,她的游戏进行不下去了,自然要将傀儡掌握在手里。 他隐隐已经发觉沈清兰似乎有能知晓未来的能力,前次的南方战败之事他亲自经历过不必说。沈望给忠顺王世子做伴读,一次差点骑马摔下来。 沈清兰特特交代那天不要骑马,否则有不测之祸,沈望觉得小女子戏言没有听。不过好歹亲妹妹的嘱咐,到底骑的慢些。 出了城门险些撞上李家给李贵妃进的东西,一道的还有一位李家的公子。若是沈家与李家议亲成功,飞来这一桩横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关键两家如今远了许多。 沈望若是惹下这大祸,李家如今又如日中天,估计很难善了。赵楚铮摸了摸下巴,沈清兰身上很有些反常,他不得不关注。 沈清兰往他院子里安排了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时常来住,不过一般大事都在别处处理,计武等人的存在也不必叫沈清兰发觉。 沈清兰能知晓赵楚铮的一些动态,虽然非常想知道他的具体计划,然而她派遣的人几次跟丢了赵楚铮,也只能沉下心来。 只要不出意外,她有信心一定拿的下赵楚铮。再次甩掉沈清兰的探子,玩了一回猫捉老鼠,赵楚铮心情很好的回了杏院。 计武正等着他,见他进门迎上去,“云生子依照主子的计划行事,昨日练坏了一炉极重要的丹药,皇上这会儿诚惶诚恐,不知如何是好。” 赵楚铮抬脚坐到大厅上,唔了一声,“跟他说不要直接说我的事,以免将他自己搭进去。这几日我就在国公府等消息,不出来了,北方的事情仔细看着。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成败在此一举了。” 虽说话有些严重,瞧他的面色,却轻松的很。交代完事情,赵楚铮便浸夜回了国公府,想到这几日都没见孟玉拆,转身又进了院子。 孟玉拆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歇凉,晚风徐徐,池子里凌波阵阵,河风吹上来,暖风拂面。沿着院墙的几颗树上鸟叫轻灵,她听着却有些不对。 回身一瞧,那人跟只大鸟一般蹲在树上,目光润润的看她。孟玉拆吓了一跳,还好周围没什么人,起身敛了敛裙子,问白露,“先前小厨房做了些枣泥核桃方糕,给老夫人送去的碟子拿回来了没?” 白露想了想,摇着扇子道:“一时忙着就忘了。” “那快去拿回来,那一套五个,少了一个其他的也不好配了。” 看白露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通亮的长廊上,孟玉拆吐出口气,走到树下,挑眉道:“敢问这位大侠,披星带月前来,所谓何事?” 赵楚铮身子一纵跳下来,稳稳的立在她面前,一甩袖子,“这顺天府,还没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仗着跟几位师傅学了一身的本领,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了,便是那皇宫,也能瞅着巡逻的空档溜进去。 孟玉拆轻笑,“那你到我这里来,又为什么?又不能好好招待你,吃的喝的全没有。”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微微放光,是极清亮的,嘴角噙着淡笑,没好气道:“谁图你一点吃的喝的,我就想来不行吗?” 那面上的欢喜,是有些真心实意的,孟玉拆看着,心里突突的跳了两下。想到什么,慢慢收了笑,“若没什么事,还是不要来了。我知你有事要忙,很不必在我这里花费时间。” 赵楚铮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也收了笑,嘴角抿起的弧度有些阴沉,“你什么意思?” 这人皇子之尊,往后便是皇帝,一生风里雨里,注定不平静。她一个内宅小女子,只想平平淡淡,现在既没有家世助他,往后入了后宫,也没能力站稳脚跟。 孤女的身份,便是配沈珲,三夫人都嫌弃的赶忙下功夫将她远远的推开,绝了她进沈家三房的可能性。何况赵楚铮,她是真的怕,这样的身世,何来的底气。 或者现在说这话还太早,可是对于沈珲她还以礼相待,三夫人便品出那么多意思,白白讨来一番折辱。赵楚铮身上她更不想赌。 前世他待她好,重来一回,她想好好跟他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样就好了,其他的没资格奢望,也不敢、没有底气去想。 孟玉拆低低的垂下头,赵楚铮瞧出她想跟他远着的心思,一时心里怒气上涌,一脚踹翻了甬道旁的小花盆。 眼睛都有些红了,阴沉的盯着她不说话,他却是有些暴戾藏在心底。这会儿听她绝情的意思,拳头握的紧紧的,只想将那股狂躁焦急全部发泄出来。 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孟玉拆无端的打了一个寒颤,不敢抬头瞧他的脸色。赵楚铮缓缓平静,冷笑,“你当我是什么人,由你指派。” 说着,便飞身走了。望着空荡荡的墙沿上挂着的一轮弯月,孟玉拆心里好像也空了。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两个世界的人,明知不能走到一起,何必勉强。 她也不过试探的几句话,瞧他的模样,怕是真有一点喜欢她的心思。不过还好只是一点,受了她这一番话,往后不来了倒还好…… 计武在杏园还没走,见赵楚铮高高兴兴的出门,这会儿一脸阴沉的回来,顿时一愣。 “陪我练武。” 于是,练功房里乒乒乓乓响了一个时辰,计武连同几个手下,皆败在赵楚铮手里。好歹发泄了一通,一身汗意,身上轻松了,心里却压抑。 望了一眼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赵楚铮闷闷的扔了长.枪,连同计武,众人皆松一口气。 “计武。” 正打算退出去,又被叫住了,计武挥挥手,其他人连忙头也不回的逃了。赵楚铮将就那身夜行衣坐在台阶下,“你说,分明想亲近一个人,可是对方不愿意,还可劲的躲,这要怎么办?” 计武眉头一皱,借着月色打量主子。赵楚铮长的像成王妃,俊眉修目,在隐约的月光下,那张棱角流畅的侧脸带着一丝闷苦惆怅,实在眩人眼目。 计武恍然大悟,主子今年十三马上十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国公府沈家的姑娘相貌在京城都排的上号,喜欢上谁也不奇怪。 他小心措辞,“一般听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个黄花姑娘,身子给了谁自然就死心塌地了。” 赵楚铮顿时一个眼刀飞过来,他还没有想到那么深,他只是不想孟玉拆跟他分太清。 计武脖子一缩,“主子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她还小,十三岁而已。在旁人瞧来,出生又低,我若是认回去,婚事还由我自己做主吗?”这样一想,大不妙。 计武心里咯噔一下,忙道:“若是姑娘身份低,主子更加要认回去,到时候还不是依着主子心意行事,谁敢老虎头上拔毛。” 赵楚铮又瞪了他一眼,他像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吗?“这些先放一边。她恐怕也觉得自己身份低,那么聪明,肯定猜出我的身份不简单,不肯亲近我怎么办?” 计武绞尽脑汁,一拍大腿,“既然姑娘出生低,那恐怕在那府里也过的不好,主子若是当了她的靠山,自然就肯亲近了。” 赵楚铮觉得计武说的有道理,他于她没什么用处,身份又危险,她自然不肯跟他一起。若是他能护着她,又真心实意的爱护,何愁她还想其他。 只是这件事也要从长计议,既要她依赖他,又不能叫她长辈知晓。不得不说,赵楚铮确实是个心思阴暗的。 决定了找孟玉拆的‘麻烦’,又要将事态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个人选地位不能太高,以免真的伤害到她,又不能叫她不怵,而且从何种事情下手,也要把握好这个度。 赶走了赵楚铮,孟玉拆那晚睡的也不大好,给老夫人请安都没什么精神。进去听琥珀说,老夫人叫三夫人帮忙念九九八十一遍《法华经》。 《法华经》又长又难念,寻常人不会拿来咏诵,何况老夫人叫三夫人无事便在小佛堂念。旁人瞧来,只是三夫人替老夫人尽点心意,只不过辛苦些。 万想不到老夫人拿这个事情敲打三夫人,叫她平心静气,不至于在子孙面前损了她体面,又叫她吃个教训。 第34章 你别不要脸 孟玉拆听说了, 也只是叹口气。 沈清芸也只当老夫人真叫三夫人帮忙来着,没人管着她, 便要来找孟玉拆玩闹。三夫人身边的曹妈妈忙拖着姑娘的手。 “虽说夫人忙着念经, 姑娘也不可荒废学业,仔细夫人出来考你呢。”三夫人也不笨, 老夫人叫她去小佛堂念经,说的那些敲打的话, 明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三夫人因着表姑娘受了老夫人的罚, 虽说有些咎由自取的嫌疑,还是表姑娘惹起的。若这时候六姑娘再跟表姑娘亲近起来, 她们这些下人还不得吃挂落。 孟玉拆老远看见院子门口沈清芸跟曹妈妈拉扯, 没过一会儿哄走了沈清芸, 白露陪着看了一眼, 转身进了院子。 晚间的时候,孟玉拆去老夫人房里请安,见大夫人在老夫人房里, 婆媳两人眉头紧锁,不知在商量什么事。 沈清兰在耳房候着,见她进来,招呼了一声表妹, 笑吟吟的和蔼可亲。实在不像往常的沈清兰, 孟玉拆笑着回了一声。 眼见的沈清兰眉目晶亮,仿佛有天大的好事降临到头上,沈清佳和沈清丽频频将目光投过去, 沈清兰皆不做理会。沈清丽瘪瘪嘴,沈清佳笑道:“表妹,大姐姐有什么好事,今儿瞧着格外不同。” 大家都看出来了。沈清兰是这府里的大小姐,地位尊贵,有些事姑娘们还没听闻,她已有了眉目。今儿这般高兴,孟玉拆也不知,“这该去问大姐姐,我怎么知晓呢?” 沈清佳说话的声儿不低,虽不敢当面去问沈清兰,也是有意叫她听见,孟玉拆回的声音也不小。沈清兰笑了笑,嘴角都含着喜悦,“有什么高兴的事,我一直这般高兴来着。” 显然不想透露,沈清佳不安的动了动,不敢追问,孟玉拆若有所思。 沈清柔能想到的大概就是沈清兰的婚事有着落了,只是也没见这几日大房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想不出个所以然。 在老夫人院子里坐了会子,出得门来本想叫谷雨去打听打听。若是外头的事情,怕打听不出来什么,再者跟自己无关,随沈清兰怎么高兴呢。 想了想便罢了,带着丫头刚回到院子里,廊下几个婆子和小丫头正坐着乘凉。孟玉拆叫白露谷雨先去洗漱,她便到后头去,捡了干净的地方坐着,拿帕子扇风。 望着满池的青叶白荷发呆,忽见面前一阵风吹过,定睛去看,已有一人站在廊下。她忙四处望了一眼,紧张道:“你怎么来了?” 赵楚铮穿了一身玄衣,肩宽腰窄,长身玉立,不开口的时候是肃冷的气质。挑了挑眉梢,撩袍坐下,“今儿来不是跟你吵架的。” 一时又想起那天的事情,见他这般冷淡,孟玉拆越觉自己自作多情,讪讪的很不好意思,低声咕哝道:“谁跟你吵架来着,不是你使气走了。” 听她这般说,赵楚铮心里稍松一口气,来之前却还有些紧张,怕她还气着那日的事情。如今听她口吻,仿佛有些嗔怪他不该赌气,心里就有些温热了。 在树荫掩盖处,四处黑黢黢的,虫鸣鸟叫盈耳。微弱昏黄的灯光远远的打过来,很是薄弱,覆在她脸上,光莹莹的。 细腻光滑的肌肤,黑葡萄一般的晶亮的眼珠子,长睫毛一闪一闪的,柔贞美好。他脱口而出,“你跟我走罢。” 孟玉拆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怔忪的望着他。那目光柔软的触角探进心里,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尖,正襟危坐,脊背僵硬着,“没有,我是说我大概要走了。” 既然他自己圆回来了,孟玉拆便当没听见,微松口气,“你要到哪里去?往后都不在国公府了?” 赵楚铮心里纠结了一瞬,难得目光柔软的望着她,抿唇道:“我不是国公府的人,我有家的……如今要回去了,我……爹知道我在这里了,要带我走。” 事实上情况远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只是私生子的身份叫人难以启齿,他怕她的拒绝,怕她的看不起。 接二连三的遇事,永嘉帝着实惊慌了,云生子趁机进言。只有举办大祭祀,祈求天佑,方能保大齐昌顺。虽许多人私下觉得无稽之谈,更嫌恶云生子信口开河。 但是祭祀除了祭天,还有祭拜大齐上几任帝王,祈佑子孙,有意见的王公大臣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兼之云生子乃是永嘉帝跟前红人,他的话皇帝就乐意听,有什么法子。 本来准备的好好的,云生子卜卦显示需的当今所有儿孙在场方才能灵验。永嘉帝眉毛一皱,如今几个皇子虽说开牙建府,但是府邸都在顺天府。 对于儿子他并不吝啬,不但将王府建造的金碧辉煌,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地势位置得天独厚,就在皇城脚下,随便招哪个不到一个时辰便能见到人。 永嘉帝面色沉吟的望向云生子,不解其意。云生子扶着胡子,眉头紧锁,婉言道:“只是这卦上显示,皇上尚有儿孙不在膝下,瞧这天乾不满,地坤不足,不妙,不妙。” 说完还喃喃的道想不通,永嘉帝见如此,含含糊糊的糊弄,就这么招罢。绝口不解释这卦象怎么回事,云生子不动声色,也不劝。 只是在准备祭祀典仪的时候,采买的东西太多,暂时便先放在东农门太极殿。不想上上下下真忙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一道天雷打下来将太极殿东面的檐角劈的焦黑。 这下,满朝哗然,钦天监痛哭流涕上奏,言辞间无不是皇帝德行有亏,惹怒天颜。永嘉帝糊弄了云生子,本就心虚,如今更加坐立不安了。 云生子再度进言,这是一道警示,望皇上三思。永嘉帝再不情愿认赵楚铮,没有他就不能举行顺利的祭祖,不祭祖北方南方一处都不得安宁。 头疼的要叫云生子出个主意,便也将赵楚铮的事系数告知,云生子满面为难,叹了半晌,“罢,罢,如今合了这卦是好事。老道记的永嘉十三年皇上南巡了一次,何不在那里做文章,事情过去多年,想必也没人多想。” 再者,皇帝的风流韵事,谁敢多嘴。说完话,又将安国公沈佣招来细细合计了一番,且不说沈佣听闻皇帝突然要认回赵楚铮,还要拿十几年前南巡时偶得一子,如今方得知有这么个人打掩护,是多大的惊惧。 心惊胆战的回来一瞧,赵楚铮过的比他家里的下仆还不如,当即便吓的要厥过去了。颤着手要叫人好好招待,转念一想,皇上分明打算不要这个儿子的。 不然当初成王死了,也不会随手扔给他,问都不问一句。害他捧个烫手的山芋,不敢随意处之,如今若是心血来潮,他要闹的人尽皆知,倒是皇上兴头一尽,怎么收场。 便忙拿这事跟府里的清客幕僚去商量,皆拿不准注意,又请了老夫人的意。老夫人经历的大事多,乍一听来,也唬了一跳。 又见儿子儿媳皆盯着她,叹道:“糊涂,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怎么挽的回来。” 沈佣手上不停的搓膝盖,“母亲,如今不是如何哄那位回心,是皇上的态度,万一过几日又不想认了可如何呢?当初可是看都没看一眼,便叫我领走的。” 老夫人杵着拐杖,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既然都传召你了,又仔仔细细的拟了前后经过,多半不会反悔,照办就是了。去云道长跟前打听打听,到底几个意思,也有把握。” 沈佣得了主意,退出去了。大夫人还有些发抖,打死她也想不到有个皇子在她家当小厮,还干了好几年。 便又依着老夫人的意思,重新布置了好地方请赵楚铮去住,偏偏他不领情。给的东西扔在那里,来的人也不大搭理。 这是大夫人与老夫人一脸忧心忡忡的原因。 孟玉拆低着头,手上慢慢的绞着帕子,听他三言两语讲完了身世。便又想到不怪沈清兰今儿那般高兴,她可是一直关照赵楚铮的。 又听他方才说了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这会儿心还慌的厉害,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往后退了一步,“那恭喜你了,去了新家仔细些,嗯……我听闻大家长都喜欢跟自己相像的儿子。” 这是叫他模仿永嘉帝行事嘛?赵楚铮瘪瘪嘴,心下有些痒,抓耳挠腮的半晌忍不住,“你能不能等等我?” 孟玉拆紧张的揉帕子,完全不敢问他叫她等什么,要装聋作哑罢,有恐他会错意。当她沉默便是默认。 抿抿温软的吻,模棱两可道:“我这两年怕是都在这府里,要等你什么呢?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罢。” 若是以往,听她这样的回话,他或许就自欺欺人先拖着,偏偏如今他要将更多心力放在他处。且依他这几年诡谲狡诈的性子,可听得不她逃避。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柔软温暖的手腕。两人挨的近,他又高大许多,男孩子身上腾腾的热气夹杂着一股爽朗的清香传过来,孟玉拆脸都红了。 心口砰砰的跳的飞快,低低都声音传进耳里,“你知晓我说的什么,我要一个保证。” 真是霸道,还没到哪里哪,他俩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就依着性子跟她要准话。孟玉拆一阵气闷,扭了扭手腕,他离她更近了些,几乎将她压在廊柱上。 即使后面有人也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背,一股隐隐软甜好闻的气味盈满鼻翼,赵楚铮微咽唾沫。喉间上下滚动的声音明显,低沉的无端旖旎暧昧。 她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口,恨声道:“你别不要脸。” 第35章 若是有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 小声嘟囔,“若是有你, 我还要脸干什么?”他也是豁出去了。 孟玉拆听的更加脸热, 忽听孟妈妈在前头唤她,忙一把推开他往回跑。到了房墙拐角处, 回头看了一眼,他浑身黑沉沉的, 脸色不明。 身后是黑压压的树木, 仿佛要吞噬他一般,张牙舞爪的被风吹着摇摆。心里狠狠顿了一下, 那种孤寂叫人心悸。 孟玉拆深深吸口气, 纤细的身影飘然而去, 进门时险些跟孟妈妈撞在一起。孟妈妈拉住她上下一瞧, “姑娘忙什么?” 勉强的笑了笑,掩住心虚,“哦, 听妈妈叫我,走的急了些。” 孟妈妈嗐了一声,牵她进门去洗漱。躺在床上了,孟玉拆还在翻来覆去, 不期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撞进心里。 她有预感,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前世她因着是被朱老夫人强硬送进宫,为着巴结人给朱家子孙谋权,便不乐意合她的心愿。面对威压甚重的永乐大帝, 硬是轴着性子来。 不知道他发觉没有,一璧因为惧怕,一璧因为不乐意,她闷头不说话,他偏偏有耐性。每日空了到她宫里坐会儿,她不配合,他就硬拉着她去逛御花园。 第一次歇在她宫里的那晚,她只差没把不情愿写在脸上,一面怂着一面隐隐的抗拒。他只当没看见,将她拉去膝上坐着,轻轻的揽住她的腰。 那时他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对男女间之事好奇的时候,孟玉拆被他逗的没法子,缩躲在那张可容十余人共躺的雕花大床上。 他一面动作温存的安慰,一面又不可容拒的强硬,在她压抑的哭泣声中像一头餍足的公狮。将柔软瘫痪软绵绵的她揉进怀里,软语安慰。 总之他那个人要得到什么,软的硬的都使的出来,对待她也肯低下身段。再百炼成钢的人在他手里也只有绕指柔的份。 是以她前世清清冷冷的性子,跟他共处那么些日子,回来倒多了些人情味。孟玉拆轻轻笑出声,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吸了口气。 夏日里闷燥,赤日当空,轻易叫人出不得门,白辣辣的日头泼了一地。走在日头底下,眼睛都睁不开,出了老夫人的院门,白露便连忙打起油纸伞。 孟玉拆朝她走近了一步,抽出汗巾子,擦去额上的汗水。听见白露说,“大姑娘这几日显见的心情很好啊。” 可不是,在前头领着芙蕖,脚下生风的走了。孟玉拆抬眼看见,道:“快些回去,喝碗瓜汁凉快凉快。” 刚进院子却见赵楚铮站在小甬道边,似乎正看着这边。他今日装扮与往日全然不同,脱了那身灰扑扑的小厮衣裳,换了一身圆领的箭袖,宝带轻裘,黑靴裹腿。 艳阳底下,他比阳光炫目,这身装扮,终不坠皇子的威风了。孟玉拆猜测,他大概已经见过了皇上,只差挑个好日子便昭告天下,那时他便不输宫里正经的几位皇子。 再无人敢任意轻贱,沈瑕也不会再对他动手。这样想着,分明该轻松的心情,反而愈添了一丝沉重。 他站在暖风轻抚之处,朝着她笑的炫目,白露见了鬼一般。虽她意外在府里老人嘴里听说赵楚铮身份不一般,当时姑娘还严厉告诫她不准往外说。 哪里得想,那人摇身一变,俊俏的比之府里的大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孟玉拆挥挥手,叫白露站远了些,环佩轻摇,莲步慢移,在他跟前站定,“今儿在府里来可是有事?” “国公爷意外找到我,叫我能与亲父相认,现下几日自然借住他府上。”语气轻缓,那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讥讽。 孟玉拆认真的瞅他几眼,终究没忍住,“照这样的说辞,他便于你有大恩,往后客气些罢。” 他那一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孟玉拆真怕他跟舅舅对上。在府上过的不好,大舅舅难辞其咎,只是如今赵楚铮根基不稳,少得罪人总有好处。 他冷笑,“我倒礼遇他,他敢受吗?”将他带回府不闻不问,养的比个猫儿狗儿还不如,还敢叫他感恩戴德? 孟玉拆无奈,他却又笑道:“我知你为我好,怕我树敌,我自然听你的。见到他客气就是了。” 赵楚铮越过孟玉拆,朝院子一角瞟了一眼,一点浅白的裙摆逶迤在绿草地上,格外显眼。他嘴角的笑意愈深,微微弯腰。 孟玉拆没反应过来,腮边的头发被他抚到耳后,对上他温柔的笑眼,窘迫道:“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赵楚铮歪头,眉眼灿烂,“我叫你动手动脚回来可好?” “走开,没个正行的。” 赵楚铮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笑容渐沉,轻声道:“玉儿,今日不同往日,你的事一定要叫我第一个知晓。如今,只有我会不顾一切向着你。” 孟玉拆虽觉的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又被他表了白,也没心思去想其他。 赵楚铮嘴角含笑,看着她带丫头进了园门子,眼神阴郁的盯着一个方向,冷哼了一声。 “赵楚铮!你站住。” 走出没两步,意料之中的呵斥,沈清兰几步走到他面前。满脸阴沉,仿佛有人挖了她祖坟一般,他食指弹了弹耳朵,淡声道:“大小姐有事?” 那股冷淡扑面而来,眼里的漫不经心,好似她是无关紧要的人。沈清兰瞳孔一缩,心都颤抖起来,有些憋屈的抿唇,“是我帮你的。” 咬牙切齿,语调愤恨的模样。他微笑,“不知大小姐帮了我什么,这我倒不知。” 沈清兰攥住手,眼眶有些红,“你忘了?我叫你去我大哥哥身边,后来又叫你出门去。济远寺的大师也是我帮你结识的。” 那又怎么样,这些事情于他被认回去也没有必要的联系。赵楚铮懒怠跟沈清兰周旋,又怕她将气撒在孟玉拆身上,叫那人受委屈。 啧了一声,狭长的凤眼微眯,声音低哑,“那大小姐想如何?” 那意思不言而喻,不就是挟恩求报,他见的多了。我想嫁给你,我能帮助你登上皇位!心里的话自然不能拿在明面上来说。 沈清兰深吸口气,也冷静下来,微笑道:“我瞧你跟表妹很熟?” “哦。” 沈清兰等着下文,半晌抬头瞧去,却见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努力抑制住颤抖,“表妹父母双亡,借住在我家,你认识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清兰没话找话,想跟他多些交流,偏偏对方不咸不淡,完全没有方才跟孟玉拆相谈甚欢的融洽。 一直到赵楚铮离开,沈清兰却还没弄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在他那样落魄的时候,她悉心照料保护他。如今他却把心思放在旁人身上比她的多。 要说沈清兰有多喜欢赵楚铮完全不见得,若不是重生回来见过他风光的未来,前世她都不知晓府里有这么个人。 她只是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自认那人一定尽在掌握,却发现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心里落差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正午的太阳浓烈,沈清兰却仿佛处身冰窖一般寒冷。芙蕖瞥见姑娘狠厉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颤,深深低下头。 听见喃喃的声音,“来日方长,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三夫人从佛堂出来的时候,顺天府正口耳相传一出大风波。说是十三年前如今的永嘉帝南巡,在那边遇见一女子,惊为天人,两人情愫暗生,在一起几个月。 皇帝龙撵回京之时本想迎那女子进京,偏偏佳人仿佛惊鸿一现,消失的无影无踪。当今圣上满怀失落,寻找数月无果,失意回京。 本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却不想安国公前些日子南下办公,遇见一人。因缘际会,发觉他是今上失落民间的皇子,当即便带人回了京。 这故事太粗制滥造,不少人觉的这事太过巧合,见过那位流落民间的六皇子之后,众人都闭了嘴。实在太像了,且不说那双皇家人大同小异的凤眼。 单单那相貌,与永嘉帝像了个十成十。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赵楚铮更像成王妃,与永嘉帝不过三分相似。 只是宫里虽有几个皇子,却没一个比他还像永嘉帝,殿里的大人们闭了嘴。云生子上前一步,“恭喜皇上与六皇子骨肉相认。” 沈佣也反应过来,这件事情里,他可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也早已被划到了六皇子身边,忙跪地高呼。 一时间,皇帝办事的太和殿跪了一地,永嘉帝心情复杂,摆摆手叫人下去了。再看看赵楚铮那张确实像他的脸,心里难得的消弭了几分认他回来的不快。 相谈几句下来,见这孩子不卑不亢,眼神端正,心里的不快又去了几分。又有云生子在一旁周旋,事已成定局,还是赶紧准备祭祀要紧。 永嘉帝这才移了心思,不再纠结这事。果然之后的事情顺顺利利,再也没有出过意外,北方旱灾渐渐平息,天降大雨,终于救了一方百姓于水火。 只是南方依旧跟倭寇绞着,不输不赢的拖着。永嘉帝心里得了安慰,又开开心心跟云生子炼丹悟道去了,多了个儿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 原本几位紧张观望的皇子,见赵楚铮并不得宠,也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宫里多了个皇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无甚影响,除了安国公沈家。要知道在这出认亲的戏码中,安国公是出了‘大力’的。 六皇子与沈府亲近些,也无可厚非。三夫人听了这一出新闻,也没抵消被老夫人处罚的憋屈。 依她的话说,“那六皇子认回去与我何干,我还不是在佛堂里待够了时候出来的。国公爷攀上了六皇子,于我三房有什么好处。” 曹妈妈讪讪的笑了笑,“我的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事对沈家整个有利呢。咱们三少爷六姑娘不还是沈府的人嘛。” 作者:啊,逼死强迫症,本来每天六点的,忘了定时! 第36章 住我家去 三夫人因着对待孟玉拆的事上有失分寸, 被老夫人不痛不痒的罚了一通,越加不待见孟玉拆。 轻易不叫沈清芸再跟孟玉拆来往, 每每发觉三夫人带着沈清芸绕着走, 孟妈妈瘪瘪嘴,“三夫人怎生跟个小孩子没两样, 还玩我不理你的把戏。” 三夫人出嫁前是家中幺女,又嫁了国公府嫡幼子, 生活顺心, 没遇过什么大波折。心思不难猜,活的也简单。 “还好是这样的性子, 有什么摆在脸上, 不是那种笑里藏奸的倒好。” 前头三夫人带沈清芸进了老夫人院子大门, 孟玉拆随后跟着进去。门口两个小丫头在玩翻绳, 瞧见人来,忙收敛起来,规矩的站在原地。 孟玉拆朝捞帘子的丫头点点头, 提了裙子跨过门槛,屋里清凉凉的。冰样花纹窗格支起,玛瑙河上的风吹进来,卷着屋里冰盆上的冷气, 很是舒服。 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首, 婆媳俩挨着头说话,均是笑容满面的模样。老夫人频频点头,最后方抬头笑道:“去瞧瞧也好, 有机会了,请到家里来我也看看。” 二夫人笑着称是,老夫人招手叫过去孟玉拆坐过去,“过几日跟你二舅母一道出门去玩,带着丫头婆子仔细些,成日里闷在屋里也不好。” 孟玉拆朝二夫人行了一礼,应了下来。听闻孟玉拆要出门,可忙坏了孟妈妈,一进门便打点出行要用的衣裳首饰。 “姑娘来顺天府这么久,还没怎么出过门呢,去逛庙会就好好玩。白露谷雨你们两个好好守着姑娘,一步也不能离,那些街市虽热闹,鱼龙混杂的,也危险的很。” 孟妈妈一早便分好了工,她老胳膊老腿在家看屋子,白露稳重谷雨机灵,正好跟着出门。孟玉拆看她忙活,就在旁边临窗下读书。 到了出门这一日,二门上备了三辆马车,孟玉拆随二夫人、沈清柔一辆,后头几个丫头一辆,还有些婆子仆妇。二房就沈清柔一个姑娘,带上孟玉拆不过当个幌子。 昨儿晚上她才知晓,这次二夫人带沈清柔出门,怕是还要‘偶遇’什么人。自上次李家的事情过去,二房安静了许久,沈清柔马上及笄,二夫人怕是急了。 车子慢悠悠的驶在官道上,沿途热闹的叫卖声,透过薄薄的窗纱投进来。沈清柔难得端庄的坐着,一言不发,二夫人拉住孟玉拆的手,笑道:“过会儿,你陪你二姐姐去上香,瞧上什么好的,只管买。” 孟玉拆柔声应了,二夫人又嘱咐了其他的事,今日庙会上人多,不可离开丫头婆子擅自行动,遇到拐子可不是玩的。 这一路在二夫人的絮絮叨叨中,终于到了目的地,丫头们忙上前来,拿出幕帽给两位姑娘戴上。玉皇庙乃永嘉帝给云生子建造的供奉处。 享受皇家的香火,背靠玉皇山,前后延伸出去几十里。这一路上遇见的亭台楼阁无不精致、辉煌,香火旺盛。 庙前三丈高的圆洞石门,巍峨严峻,这一条街上沿途摊摊贩贩数不胜数,烟火气浓郁。庙祝亲自请了二夫人一行人上了石阶。 百丈高的石阶将满城烟火与清幽的玉皇庙分隔开,大殿底下的四脚铜鼎里满是香灰,还有未烧完的残香,袅袅白烟直上九霄。 跟在二夫人身后,隔着幕帽看不真切,她扶了白露的手,缓缓前行。左转右转,不知走过了多少廊阁甬道,在三间精舍的小院子前停下。 丫头们垫了垫子在梨花交椅上,二夫人帕子轻抚两下,坐了。端起刚沏好的茶饮了一口,舒口气,“先歇一会儿,咱们再去烧香。” 沈清柔全程脸红红的,眼睛晶亮,也不吵着要出玩儿,也不跟孟玉拆搭话。二夫人看看两个姑娘,笑眯眯的坐着。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二夫人身边的妈妈进来,笑嘻嘻地在二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夫人便起身理了理裙子,带着两位姑娘出门。 从厢房转过来,还没到大厅上,迎头遇上一群人。当头的妇人穿着华贵,锦绣玲珑,珠光宝气。 孟玉拆细细的打量了几眼,那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公子,形容俊俏,只是身子稍显单薄,脸色白皙;还有两位姑娘,只看个头,大的跟沈清柔差不多,小的与孟玉拆无异。 双方一见面,二夫人便亲热的迎上去,一顿寒暄,两位夫人准备一道上香。拜了正殿的三清四御,一行人便走到那位夫人下榻之处。 “我这里近些,咱们坐会儿,再去后殿瞧瞧。”那位华服夫人如是说。 孟玉拆不清楚对方身份,跟在最后进了门。二夫人笑道:“柔丫头,玉丫头快来拜见窦夫人——这是我家那个姑娘,你还没瞧过呢。” 拉了沈清柔的手给窦夫人看,沈清柔早把幕帽摘下来,此刻微垂着头,不胜娇羞的行礼,声若蚊蝇。窦夫人拉着沈清柔看,从手上滑下一只苍翠欲滴的手镯,套在沈清柔手上。 “今儿出门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千万莫嫌弃,拿去玩罢。”窦夫人对二夫人道,将目光转到孟玉拆脸上,定了一瞬,脸上展开笑,“哎哟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样的标志,我活了这些年,倒是头回见。” 一时间屋里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脸上,孟玉拆微微一笑,白皙嫩粉的脸上爬上一抹嫣红,水灵漆黑的眼珠。清清灵灵的站在二夫人身边,满室生辉。 二夫人将孟玉拆推到窦夫人跟前,“你不认得她,这是我家老夫人外孙女,回来之后不大出门的。” 窦夫人帕子按在嘴角,想起来同辈的沈家大姑娘,一阵唏嘘,“几年不见,姑娘这么大了——你该叫我一声姨妈呢,这镯子也拿去玩罢,不值当什么,千万不要嫌弃。” 孟玉拆便偷偷去看二夫人,见她点头,这才受了礼,拢进袖子又行礼退下。窦夫人带来的两个姑娘也上前来给二夫人行礼。 想必两人都是嫡出,长相很有些窦夫人的影子,大的那个鹅蛋脸,鲜眉靓眼,笑的和善。小的那个皓齿明眸,干净俏丽。 二夫人给了见面礼,拉着两位姑娘的手,是夸了又夸,直把人夸的脸红了。孟玉拆微微笑着,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朝她眨了眨。 窦夫人身边一子两女,那位少爷名叫窦靖轩,行了礼便退下了。大姑娘窦萱拉着沈清柔说话,二姑娘窦雁便擎住孟玉拆的手,笑嘻嘻道:“你跟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每个人都不一样啊,孟玉拆便道:“你跟其他人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窦雁反问,孟玉拆眉头轻挑,“哪里都不一样。” “你真是有意思极了。”窦雁笑眯眯的。 笑的声音引的其他人都看过来,窦夫人便道:“今儿庙会热闹,咱们带姑娘们去逛逛,不枉费跑着一趟。” 于是两家夫人,外围丫头婆子小厮,浩浩荡荡一行人融进了人流一般。今儿天气灰阴,不见日头,伴着凉凉的风,吹佛着淮江岸堤上的青柳。 窦雁叫摊上的小零碎玩具眯了眼,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落后一大截。孟玉拆被她牵着,对这些小东西也极感兴趣。 有一家小贩摊上卖的香木雕的十二生肖极有意思,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孟玉拆正要叫窦雁来瞧,一转眼不见了人。 白露与谷雨只顾着她,还要注意来往的人,也没注意,“姑娘莫急,窦姑娘身边也有几位姐姐看着,还有窦家下人,丢不了。” 人不见了,她也没心情逛了,便放下手上瞧了半日的弯角水牛,准备走。 “既然喜欢,就买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拿起水牛,笑吟吟的看着她。 孟玉拆四下了望望,不见窦家人也不见沈家人,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那人哼了一声,“想来就来了。”一下抛起手中的木头牛又接住,叫小贩将十二生肖都包起来。 然后将包装的小盒子送到她面前,“这个挺好看,你拿回家去。” 孟玉拆低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好好抱着。赵楚铮舒坦了,护着她往路边走,“今儿怎么有空出来了?” “二舅母来见窦家的人,我跟着出来玩。”她老实的回答。 赵楚铮摸摸下巴,沉默了片刻,“窦家的人啊,温成伯家的?”他施施然的背起手,随口道:“见到他家公子了?怎么样?” 虽说的漫不经心,指尖轻轻捏住,耳朵侧着听的认真。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盈耳。 被他护在里边,只感觉周身的安宁,孟玉拆甩着腰上的穗子,“还行罢,长相挺周正,瞧着是个温和易相处的人。” 他定定看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哟,才见了一面,看的挺仔细的。我看你二舅母给沈清柔找婆家,你是不是也想了?” 孟玉拆气的目瞪口呆,抬腿就踹了他一脚,“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就气冲冲走了,赵楚铮懊恼的跺脚,抿唇跟上去。白露和谷雨方才叫赵楚铮的人挤在后面跟着,这个时候连忙撵上去。 “姑娘,咱们跟二夫人走散有一会儿了,怕是到处找呢,还是赶紧回去罢。” 简直是顶着赵楚铮冷飕飕的眼神说完这段话,连忙消声躲到孟玉拆身后去。 “是该回去了,叫上谷雨,走罢。” 赵楚铮堵在前头不让,硬邦邦的道:“你那个小丫头跟小德子买东西去了,怕是还有一会儿。” 孟玉拆笑盈盈的往后退一步,“那我先回去,劳烦六皇子过会儿将谷雨送到玉皇庙门口。” 赵楚铮脸色有些黑,咬牙道:“不送!你不在乎你的丫头,丢了就丢了。” “我要是回去晚了,我二舅母一定以为我丢了,国公府都不会要我了。”他不配合,只能好言好语的相劝。 赵楚铮一听这话,眼睛反而亮了,笑道:“他们不要我要啊——啊不是,我是说你不能再住国公府可以先住我那里去,反正我那屋子多,多你们几个不算什么。” 她脸上是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神色,颇有些无言的看他, 他从来在她面前都笑的很甜蜜,仿佛毫无负担,纯良无害,眼睛里的期待也不是骗人的。孟玉拆心里一阵感动,“你快些叫你家侍卫将谷雨带回来,我真的要走了。” 他一阵泄气,郁闷道:“为什么?我真心邀请你去我家住,还没人管你,没人欺负你。国公府有什么好?” “我的亲人都在那里啊,自然该跟他们住一起的。”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难道要拿出那副‘男婚女嫁’的说辞。 说出来倒好像在提醒他什么,她素来心宽,却也不好直言。已经知晓他的一点隐晦心意,可不想将他往更深处引领。 她执意要走,赵楚铮只好派人去叫了小德子与谷雨回来。谷雨手上提了一个食盒,能闻到一种清甜的香气。 赵楚铮道:“前头有个糕点铺子,还不错。你应该喜欢,带回家去。” 小德子擦了下额上的汗,主子嘴里‘还不错’的糕点铺子可是给宫里供点心的,全城再找不出比他家东西还精致美味的了。就得了个不错的评价呀。 孟玉拆蹲身一福,“多谢,我走了。” 也就不再看他,转身朝玉皇庙大门口去,到了石阶上方反应过来。做什么要收他的东西,一匣子生肖木雕,一匣子名贵点心。 他给,她就拿着了,简直汗颜。孟玉拆扶住额头,白露上前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无功不受禄,总收他的东西。”往后更加揪扯不清了。 谷雨却不以为然,“之前住在国公府的时候,咱们不是也给他送来好些东西嘛,他送咱们也没什么罢。” 眼见姑娘眉心蹙起,显然不赞同谷雨的说法,白露忙道:“说的好似咱们挟恩求报一样,那一点小恩小惠,你还拿在嘴上说。遇上旁人,咱们姑娘也会给的,可不兴你这心安理得的心思。” 谷雨忙低头,“我的意思是礼尚往来嘛,哪里就受的心安理得了。他如今身份高贵,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再说了。” 孟玉拆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赵楚铮一朝飞上枝头,身份天翻地覆。是不是也有人像谷雨一样,甚至更阴暗,以往有多鄙视,现在就有多巴结。 还是一种畸形的感触,瞧了人家最狼狈的模样,如今飞黄腾达,一边不敢造次,却不免轻视。隐隐的优越感凌驾之上。 因着她自始至终对他的态度都一样,所以让他有一种特殊感,才会与她这般亲近。 主仆几人回厢房的时候,二夫人等人还没有回来,差了个婆子去前头告一声儿,也不怕二夫人四处找人了。 一直等在玉皇庙用过饭,沈窦两家方才分道扬镳,瞧着都很满意。二夫人笑容满面,看来好事将近了。窦雁与孟玉拆告别,邀她有空去温成伯府走动。 马车在二门上停下,直接叫了轿子到院门口,孟妈妈坐在廊下扎鞋子。见人回来了,忙站起身来,孟玉拆上了石矶,道:“怎么坐在风口?仔细晚上又头疼。” 孟妈妈道:“才吃完饭,说是扎两针来着,姑娘就回来了。今儿出去,庙会上可好玩儿吗?” 谷雨将赵楚铮送的两盒子东西放进屋里红木桌上,孟玉拆换了一身家常衣裳,靸上软底鞋,坐到窗下的贵妃椅上乘凉。 白露跟着孟妈妈忙前忙后,“……那窦家听说还是伯府,就是不知这位窦公子可能继承爵位。人瞧着倒是个俊俏小生,个子不高,斯斯文文的。” 孟妈妈笑了一声,搂着针线篓子挑针线,“怕不是大房嫡长,咱家二姑娘父兄虽得用,按国公府来算,还是庶出。那些有底蕴的世家,嫡庶分明的很,顶破天怕是个嫡次子。” 依着二夫人今日兴高采烈的程度来瞧,那窦靖轩十有八.九是个嫡次子,也不差了。 果然,没过几天,窦夫人拜访国公府,领了儿女求见老夫人。孟玉拆再次见到窦雁,夫人们在老夫人房里说话,沈清柔便邀窦家姐妹去花园玩。 孟玉拆因着有一见之缘的情分,当了陪客。窦雁趴在栏杆边上,朝水里的锦鲤投食,小声道:“你家大姐姐好端庄的一个人,比之宫里的娘娘威严更胜呢。” 刚才在老夫人房里见到沈家所有姑娘,沈清兰清清冷冷的,鹤立鸡群。窦雁性子活泼,机灵憨顽,瞧不惯沈清兰清高样。 “世袭的国公府小姐果然不同凡响啊,通身的气派简直吓死个人。”窦雁懒懒散散的道,对沈清兰没甚好感的神色。 沈清丽在一边听见,帕子捂着嘴痴痴笑道:“窦二姑娘说话真有趣,大姐姐在客人面前算是收敛了,往常见到咱们,眼尾都不扫一个呢。” 沈清佳面带尴尬,孟玉拆捋着帕子,“也不是,大姐姐就是性子清冷,待人还是十分好的。是个面冷心热的。” 沈清丽暗暗瞪了孟玉拆一眼,不满她帮沈清兰推脱。沈清佳是大房庶女,往后的前程还叫大夫人拿捏着,不敢得罪沈清兰。 也趁机笑道:“表妹所言极是。大姐姐就是看着人冷。” 窦萱拉了拉窦雁的手,笑道:“我二妹妹是个爱闹的,亏的姐妹们由着她。” 沈清柔也聪明了一回,再不喜沈清兰,也不好在窦家人面前斗起来,笑道:“雁妹妹跟我一个性子,心眼直的很,我就喜欢这样的。” 窦雁半点不领情,轻哼了一声,在窦萱的瞪视下终究没说什么。一时老夫人房里传话准备开席,请姑娘们过去。 沈清兰坠在后头,笑意不搭眼底,“表妹真是个好人呢,怪不得叫人另眼相待呢。” 孟玉拆疑惑,停了步子,思量沈清兰的话,“哦,我倒不知,谁对我另眼相待?” 手上紧紧的拽着帕子,沈清兰心里冷哼,想到赵楚铮对待孟玉拆的与众不同,就格外恼恨气愤。帕子按了按嘴角,“没什么,只是觉着表妹不声不响的,本事挺大。怕是一飞冲天也有呢。” 这话更加叫人听不懂,孟玉拆想了又想,心里隐隐有了答案。想必她跟赵楚铮比常人的亲近相处叫沈清兰发现端倪了。 虽说她问心无愧,就怕有人杯弓蛇影,所以这是来提醒她的吗? 白露扶着她道:“大姑娘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姑娘哪里得罪她了?” “有一种得罪叫‘动了她的糕点’。”孟玉拆回道。 白露没听懂,但瞧姑娘懒怠解释的模样,也不再问。二房与温成伯府的亲事商议的很快,到了接近冬月的时候,两家已经下定。 前后历时三个月,孟妈妈猜的分毫不差,窦靖轩乃是大房嫡次子,今年一十七岁。如今在家读书,是秀才的功名,不愚蒙不出挑。 沈清柔先还不乐意,毕竟沈家几位少爷难得品貌上佳,会读书,国公府结交的忠顺王府、长公主府的几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 珠玉在前,沈清柔的眼光只有更高的,只因着先前跟李家的婚事吹了,后来找了几家不如李家的,早被李夫人通过气。 没有一家成功的,窦家可是矮子里面挑高个儿,除非她想嫁到那些清贵世家去。这样仔仔细细一分析,便不闹了。 因着前世的经验,孟玉拆倒觉得嫁到清贵的书香人家更好些,虽说规矩大,生活清贫些,不是人人都被约束嘛。那些王公大臣,侯府伯府多出酒囊饭袋、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 屋里通房小妾姨娘一大推,有什么好,孟妈妈叹口气,“这话也不定数,清贵人家也有一无是处的子弟,公侯家也有读书上进的,端看个人罢了。” 孟玉拆笑道:“这话也对。” 晚上,谷雨从外头进来,手上拿了一本书,“也不知道是谁把书丢咱们门口呢,才刚出门就捡到了。” 孟玉拆接过去,随意翻了翻,里头夹了一封信。一目十行的看下来,脸色便阴沉了,“在哪里捡到的?可有人瞧见。” 看她严肃的脸色,意识到不妥,谷雨道:“刚准备去小厨房来着,就见这书在咱们门前石阶底下,我看了了的,周围都没人。” “姑娘,有什么不妥。” 孟玉拆将信折起来,亲自端来烛台烧掉,“是珲表哥写给我的,有些话不能叫人知晓。” 孟妈妈惊呼一声,“这三少爷准备干什么?害死人了都,已经够讨嫌了,这要叫三夫人知道,不是叫她嫌死——你怎么捡了这么个祸害回来?” 送信的工具还是一本诗经,谷雨又委屈又急道:“我、这我不知道呀,出门就见书扔在我脚下,就、就捡了。” “还好是你捡了。”孟玉拆安慰她,“想必捡的时候,暗处有人盯着呢,今儿咱们院子出去的不管是谁,都得给我带回来一封信。” 孟妈妈咬牙道:“咱们找三夫人去,把这书丢给她,也好将姑娘摘出来。” 孟玉拆摇头,那信写的露骨,给三夫人看了,她也摘不出来,反而坐实了跟沈珲之间不清不楚。三夫人自然向着儿子,平白讨恨。 若是只拿一本书去,又没署名又没笔记,三夫人未必肯信。沈珲可真给她出了个难题。 孟妈妈急的很,关心则乱,就没了主意,“那可怎么办,倘若他再送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来,为了名声,咱们还得给他兜着?是什么道理。” 孟玉拆道:“往后注意一下门口,这怕不会是第一次。” 她得好好想一想,怎么叫三夫人知晓,又不牵扯到她。 孟妈妈气道:“三少爷也是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干事这样没脑子?咱们简直欠他的。”也是气糊涂了,连主子都骂。 第37章 还舍不得? 因为收到沈珲一封‘表白信’, 着实将屋里几个丫头妈妈气到不行,又投鼠忌器, 不敢嚷嚷出去。 孟玉拆只能叫她们注意些, “别人家还不知道什么,你们倒先自己露出来了, 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谷雨最是愤愤不平的一个,也只能按耐下来, 一□□门外跑个七八回, 疑神疑鬼总感觉有人盯着院子。白露站在台矶上,招手, “门槛都叫你踏破了, 姑娘叫别理会, 你总也不听。” 谷雨提着裙子, 倚在廊下,“叫我抓住了,看我不拿门栓子打死他。” “得了, 就你还要打死谁?快过来,把这顶篮子送回老夫人房里去,交给绣儿姐姐。再有,看看琥珀姐姐在不在, 前儿借了咱们屋里的那把剪刀, 姑娘在找呢。” 老夫人有庄子在西山,前些时候打核桃,给府里送了几箩筐。昨儿晚上孟玉拆提了一篮子回来, 要送的人家多,恐那边没了盛器,赶着叫谷雨送回去。 谷雨拿了篮子,先在门口猫了一会儿,没见有可疑的人来往。见白露在后头点了两下,忙提着裙子跑了。 老夫人这会儿在歇晌,昨儿几位妈妈陪着拆了半夜马吊,子时才睡下。 “亏姑娘想的周到,正说呢,老夫人叫给后廊上的二奶奶送一篮子核桃,才说没有篮子了,你就来了。”琥珀找出白露要的东西,顺带拿了几尺布,一道交给谷雨。 “麻烦姑娘了,老夫人最是个不爱将就的,外头做的衣裳都不穿,就咱们的针线还能入眼。亏的表姑娘分忧,等我手头上的活儿完了,再去谢她。”琥珀拉着谷雨的手,殷殷嘱咐。 谷雨笑道:“这值当什么,姑娘说了,闲着也是闲着,叫姐姐有什么活计只管吩咐。千万不要自己兜揽着,累坏了你,可委屈了老夫人。” 琥珀便将谷雨送到门外,谷雨转身出了东院,穿过夹道见沈清兰站在前头。时值初秋,小潭边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身影秾合,姿态纤柔。 谷雨顿下步子,朝沈清兰行礼,沈清兰笑意浅浅,“谷雨姑娘哪里去来?” “不敢。老夫人院子还篮子去了,老夫人睡了,便交给琥珀姐姐了。”说着便要走。 沈清兰最不爱和院子里的丫头们姐姐妹妹的玩,又爱绷着一张俏脸,轻易叫人不敢亲近。谷雨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怵她。 说起话来很是拘谨,低头盯着鞋面,问一句答一句。沈清兰微微一笑,“你过来,陪我坐坐。家里的下人都说我严厉的很,其实是她们错怪我。仗着主子给的体面,不好好办差,我还能给笑脸吗?我就喜欢你这样活泼俏皮的丫头,干事爽利干净,说话也不拖泥带水的,可惜我身边那两个竟都不如你。” 得大姑娘一句赞,那是比登天还难。谷雨心头一热,却也不敢冒失,毕竟沈清兰集威甚重,“大姑娘严重,芙蕖姐姐和司文姐姐才是我学习的榜样呢,我家姑娘就嫌我毛躁。” 沈清兰看她一脸傻气,憨憨的抓头发,心下轻嗤,“你是她的丫头,她自然不能只奉承你。只有不在身边伺候的,才好话说的透亮呢,像是之前的那个楚铮——哎哟,现在他可不是小厮了,你家姑娘就对他极好,我看见好几回的。” 谷雨立马警惕了,大姑娘提起赵楚铮干什么,现有一个三少爷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牵扯一个楚铮,姑娘名声还要不要? 她抱着东西,后退一步,小心道:“不是,我家姑娘就是看他可怜,也就赏了一点点东西罢了,不值当什么。” 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回话的模样,沈清兰微微一笑,这丫头掩饰什么呢?她也没说什么。 “至于其他人,跟我家姑娘无关的,大姑娘听见什么,可千万当不得真。”谷雨的脸已经皱成了包子。 沈清兰若无其事、循循善诱道:“我自然不会乱传什么,只是旁人要说,一回两回管得,多了反倒说你心虚呢。大宅门里,最怕捕风捉影的事。” 谷雨一脸担忧,想跟沈清兰倾诉一番姑娘的不容易,却见沈清兰笑吟吟的看着她,仿佛正在等着她说。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干笑,“我出来久了,该回了。大姑娘好坐。” 沈清兰在后面看着谷雨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沉思。 谷雨一口气跑到院门口,拍拍胸口还往后面瞧。“鬼鬼祟祟的,谁撵你呢。”乍然而起的声音,唬的谷雨一哆嗦。 手按在砰砰乱跳的心口,“人吓人,吓死人了,你躲我后头干什么?” 白露道:“我几时躲你后头来着,你进门我就在这里,没瞧见怪我啦?” 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瞧你这副心虚的模样,又背着姑娘干什么了。” 谷雨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将东西塞进白露怀里,传了琥珀的话。“还不是大姑娘,在院子里拉着我说话,开天辟地头一遭。” 白露笑道:“就你譬喻多——不过,大姑娘喊你说什么?” 谷雨抓抓头发,仔细回想了一遍,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说什么,还夸我来着,说我比芙蕖司文都能干。说不准是想跟姑娘要我。”洋洋得意的神色。 “得了罢。”白露一甩袖子,毫不留情道:“现在给你送过去,你看她要不要你。” 谷雨气炸,脸都红了,“得得,姑娘屋里就你能耐,我就是那秃头的扫帚,不中看还不中用,往后可别再使唤我了。” 白露推着她进屋,“说你胖还喘上了是罢,咱们都是姑娘屋里的人,你可别想捡什么高枝儿。” “你这话说的,大姑娘拉着我说话,又不是我求上去的。谁想捡高枝儿了。”谷雨不服气道。 孟玉差在屋里听见她们的官司,笑道:“就是想捡高枝儿,我还不放人呢。咱们屋里这几个,谷雨你之前说的——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那时候孟长贤去世,眼瞧着沈仪也不中用了,孟玉拆又怕又病,险些跟着去。 孟妈妈哭的死去活来,好容易哄她吃药,孟玉拆抓着她的手,哭着道:“爹娘去了,你们怕是也要散了,我身边还有什么人。不如趁现在,娘还在,我先她一步。妈妈,我实在是怕一个人啊。” 几个丫头跪在她床前,哭的眼睛红肿。谷雨安慰她,就是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她们永远不走,就守着她。屋里这些人,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那许久之前的话,没想孟玉拆还记的,说的时候不觉的有什么,现在就有些臊了。谷雨扭着身子,嘟囔道:“都不是好人,还记得那做什么。” 孟妈妈和立春都笑了,白露捂嘴,“咱们四个人,八只耳朵听着,都记着呢。可不要忘了你的表白,往后谁要飞高枝,我就替姑娘记着。” 谷雨追着去打白露,孟玉拆绞在两人中间,闹的不可开交。稍晚些的时候,准备着去老夫人房里点卯。 孟玉拆掐着时辰,领着丫头们出门,要进东院的门时,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表妹!” 她脚下一顿,回头一望,顿时泄气,胡乱行了一礼,嗫喏道:“三表哥安好,老夫人等着,妹妹先走一步。” 好些日子不见她,乍然一见,沈珲心里又酸又涩、又喜又甜,难以言表。有好多的话想跟她说,一时汇聚心头,不能启齿。 只能下意识跨出一步挡住她,小声道:“表妹,你先不要急,我不干什么。你先听我说好嘛?” 这人来人往的地界,也不怕他逾越,不叫他说清楚,只怕还有的纠缠。 孟玉拆往一旁的小亭子下一站,白露谷雨仿佛两尊门神侍立左右,不给旁人亲近的机会。这是防着他呢,沈珲垂下眼睑,笑容苦涩。 声音涩然,“表妹,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说话。” 孟玉拆挥挥手,白露谷雨走开两步远,隐约听得见两人说话,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赶上来。孟玉拆抬头直视沈珲的眼睛,“那天,谷雨在门口捡到一本书,可是表哥的?” 沈珲一愣,眼神飘忽,随即想起来。那时候她深居简出,他难得见她一面,相思难解,只能写了一封信,不顾小厮的劝阻,扔在她门前。 沈珲眼睛一亮,“你看到了?” 孟玉拆颇无奈,看来真是他写的。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欢喜,似还很是苦恼,沈珲受她感染,局促不安,“表妹是怪我唐突?” “表哥有没有想过,这信若是落在旁人手上,我要怎么办?” 被她质问,他又是一僵,想了一会儿,抿唇道:“那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就是我娘也没理由阻止了。” 说着,仿佛这还是个很好的主意,孟玉拆吃了一惊,这是读书读傻了?想法这般单纯。 她冷冷道:“那三舅母就更有理由将我拒之门外了,毕竟哪家的姑娘会这样不知廉耻,跟表哥私相授受。还敢打着破罐子破摔的主意。到时候不管是一根绳子一杯酒都能保住一家子的声誉,最好的结局也是往姑子庙一送,大家干净。” 被她冰冷的眼神盯的无处遁形,沈珲神色一凛,沉默良久。脸上又羞又愧,看来是清醒了,哑声道:“表妹说的是,是我太过儿戏,但请表妹千万相信我,渴求之心赤诚可鉴。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只求表妹千万信我、等我。” 说完转身就走,孟玉拆深深的叹口气,霞色掩盖之下,她的神色落寞无措。立在青葱之下,满庭的活泼生气也泼不进那如烟如雾的沉寂。 一旁有人讥笑,“怎么,还舍不得?” 第38章 我帮你收拾 孟玉拆脊背一僵, 转过身去,赵楚铮站在几步开外, 双手松松的背在背后, 似笑非笑。 她隐隐瞪他一眼,准备走了, 一只脚踏出草地。被他赶上前来,堵在路口, 笑的怪模怪样, “怎么,叫我说中了, 恼羞成怒。” “你真是好欠!”她现在心情不美妙, 他偏偏还来招惹。 赵楚铮一听更来劲儿, 阴阳怪气道:“是啊, 我哪有‘表哥’招人喜欢啊,又是‘渴慕’,又是‘赤诚’的。” 那几个字从他舌尖滚出来, 一股子咬牙切齿,听不出来好的意思。这人还都听见了,窘的脸都红了。赵楚铮以为她害羞,胸腔一股怒气难以纾解。 脸色阴沉的很, 活似谁欠了他钱, 手指头捏的咯吱响,怕他真气出个好歹。孟玉拆道:“你别凑热闹,我已经够烦了。” 这句话仿佛一股涓涓细流, 那些不能明说的酸涩立马涤荡的干干净净,他抿住嘴角忍笑,却还是听得出来语气轻松,“早说嘛,你看那小子不顺眼,我帮你收拾他。” 虽然很怀疑若是他出手,到时候恐怕事情闹的更大,不过他话里似有若无透出的偏袒让她微笑,“你打算怎么帮我收拾他?” 赵楚铮笑的阴恻恻的,“自然是永远见不到的那种,省的他再找你麻烦。” 他脸上的狠厉不似作伪,孟玉拆听的眉头一皱,“被乱来,到时候你自己也不干净。” 赵楚铮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脸上,确认没有对沈珲的留恋,这才嘴角扯了扯,“行罢,听你的。” 孟玉拆打发走赵楚铮,带着几个丫头踏上老夫人院子的石阶。 后面沈清兰也赶了上来,站在甬道中间望着这边,石阶上的美人纤弱,身量欣长,发亮如漆。只看这一道般般可入画的背影,便可窥见是一个怎样难得一见的佳人。 她本来想,以她的人品身份,往后嫁给那人不会得不到尊重,如今却有些摇摆。 重来一世的经验,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抱有太大的希望。当初她全幅身心交托五皇子,在内打理中馈,在外结交权贵夫人。 夫妻一心朝着那个位子使力,本以为他待她该有情意,皇子府还不是一个接一个抬美人进去。棋差一着落败时,还不是被扔在深宫,自生自灭。 当时她便悟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沈清兰深深吸一口气,眼神越加清明。她其实不介意赵楚铮往后有多少女人,她也不靠他的情意过日子。 但是若他心里的那个人不能是她,自然更不能是别人。她这位表妹容颜绝世,威胁太大了,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 孟玉拆倏忽打了一个喷嚏,白露道:“天儿越发冷了,姑娘可不能染了风寒。” 举起袖子给白露瞧,“已经穿的够暖了,还没过冬呢,不必费心。” 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留人在屋里逗留的时间就短,坐了会子便都散了。孟玉拆便跟琥珀去了耳房,拿出陈年积攒的料子,铺了一床,说是要给老夫人做一件披风。 于是叫白露回去,将屋里的针线篓子拿来,一直待到吃了午饭才走。 刚进院子,便见沈清兰身边的芙蕖与沈清芸身边的小芳一道过来,孟玉拆笑道:“两位姐姐哪里去?这会儿了,可用过饭了不曾。” 芙蕖便笑道:“我们姑娘在六姑娘屋里呢,说是一道用饭,这不我过去厨房知会一声。姑娘哪里去来?” 白露便笑着回了话,待两人走远,方道:“大姑娘竟跟六姑娘走的近了,难得。” 仔细想了想,孟玉拆若有所思的回了院子。 晚些的时候,庄子上送来一笼活兔子、一笼鸭子,个个养的膘肥体壮,说是给主子们换换口味。像是往常这样的孝敬,大夫人必会派人院子里来问,姑娘夫人们想怎么吃,商议好了动手。 今日却是厨房拿主意做好了直接送来,老妈妈提进来食盒,在桌上摆好菜。菜泥包子、花素烧麦,芝麻松子馅的蒸饺,一只烤过再煨汤的鸭子。 “因着姑娘这里自来便是素食,是以有一道八宝翅丝换成了蒸饺,一份包子替了网油鹅肝。”老妈妈讨好的笑笑。 “有劳。”孟玉拆挥挥手,白露便在屋里妆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塞给妈妈,说是买点酒水吃。 得了赏赐,谈性愈高,老妈妈脸上的褶子挤成了一把扇子堆在眼角,“本来要亲自问过姑娘,不料大夫人那里有客。我们做惯了这些事,知道姑娘的口味,便擅做主张了。” 孟玉拆放下筷子,笑吟吟道:“这些菜也是极好的,劳慰想着。大夫人倒是请了什么客,今儿未见呢。” “不过以往相熟的手帕交,说是姨太太,姑娘们并没有来,是以未叫姑娘们去见礼。坐了不多时候就走了,来的也晚,老夫人屋里也没去。” 等到人走了,孟玉拆吃完饭,拿了一本《平山杂记》坐到床边去看。目光落在书上,是密密麻麻规矩严整的簪花小楷。 思绪却有些飘远,沈清柔已经定亲,沈清兰比沈清柔还要大半岁。姐姐不嫁,妹妹怎么出门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想必大夫人是有些急了,自己不好出去打听,是以叫姨太太帮着留意,这也合情合理。 倒是猜的一点不差,今日国公爷沈佣好容易早些下了衙回来,大夫人治了一桌好酒好菜,请回了后院吃饭。 一桌美味佳肴,清酿美酒,沈佣夹了一筷子蜜炙火方,点点头,“今儿菜色很新,哪里来的兔子肉?” 大夫人笑着,又斟了一杯酒,“你不知道,庄子里送来的,年货的样儿。我也说养的挺不错,她姨妈都说咱们家的庄子好。” 沈佣点点头,“好比好,就是只够家里用的,外面打点年礼,还是要买。” 大夫人嗐了一声,“想法倒是妙,我也如你这般说。只是算着要‘炭敬’要发礼的,林林总总七八十来户人家,这些东西哪里就够?” “那姨太太今日来又是为着什么,我想年下,你都不得闲的。他家好容易回京,上上下下只有比咱们更繁乱的。” 大夫人闻言放下筷子,怅然的叹一口气,“这还不是为了咱家的事情?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大年下的,谁肯为你操心来着。” “这倒是奇了。”沈佣抬头,“为了咱家什么事?” “你也不想想,咱们大丫头再过一个月可就及笄了。二丫头已经定了人家,出嫁的时候大丫头还留着,外头怎么说去?”大夫人直接道。 沈佣摸了一把胡子,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家里儿女都给夫人们管的。职务在身,就是一时想到了,也叫其他事情搅合掉。 “那姨太太可有说哪家?” 大夫人道:“咱们在顺天府住这么多年,倒来问她一个才来的,可哪里寻去?” 沈佣想了想,恍然大悟,“必是你瞧中了什么人家,而那边又恰好跟张家有渊源,这才有姨太太忙的。” “公爷明智。”大夫人含笑道:“我是看中了几家,思来想去,那些少爷不是出身不显,就是人才不配。一时不好决断。” 似安国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儿女一般也只跟勋贵结亲,相互之间都不大瞧得上科举一路熬出来的人家。是以沈清柔说定了温成伯府,即使只是一个次子,二夫人也像过年一样高兴。 如今,勋贵人家子弟江河日下,靠着老祖宗的功勋吃老本,良莠不齐。绣花枕头不必说的,人才品貌皆出众的,又有这不好那不成。 大夫人挑来挑去,没有一个入的了眼,几位皇子又都已有家室。况且安国公府一心求稳,自然不肯站队,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 若没有必要,也不愿跟皇室子弟有牵扯,只是想到赵楚铮,沈佣就头疼了。没认回去的时候,是烫手的山芋,认回去了,又是经过他的手,还是脱不了干系。 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不如绑的更牢些,左右六皇子将来如何,安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皇上千秋正炙,再有二十年也未可知,到时候几位皇子均到了火候,赵楚铮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先前沈家那样亏待他,要如何才能消除芥蒂,是个问题。 “咋们家兰丫头是嫡长女,老夫人也不肯亏待她,说是要亲自掌眼。我是瞧中了什么人,也得跟公爷商量着来。” 大夫人沉稳的声音将沈佣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随口道:“那你看上了哪家?” “公爷觉得忠顺王府如何,他家的世子跟咱们望哥儿同门,那孩子秉性肫挚,又爱读书,总也不差。”除了这些看得见的好处,大夫人自然还有自己的考量。 忠顺王妃也是个矜惜慈爱的,虽说只得世子一个,往后子嗣上恐怕负担重些。她且生了一儿一女,兰丫头的身子再好好调理,总也不怕的。 沈佣听大夫人说给沈清兰找婆家,脑海总立时闪过一个念头,登时心热起来。随即往深处一想,又冷静下来,就是依着他的意思了,还得从长计议。 心放在那件事上多些,这里就神思不属,“你说的有道理,结亲也不该女方上赶着。” “所以我不是叫他姨妈去打听,看看忠顺王府属意谁家。他家世子十八了,王妃怕是只有更急的。” “再说罢。” 赵楚铮虽认了回去,永嘉帝却不怎么上心,依旧每日烧炉炼丹,清坐悟道。还是朝臣上书,六皇子年纪尚小,该进上书房读书,且寻一位庶母教养。 永嘉帝六个儿子,四皇子夭折,其他几个均已成年,娶了王妃开衙建府。也各有各的差事在身,上书房形同虚设,许久未开课。 因着赵楚铮回来,才重新扫堂开门。不受皇帝重视,几位皇子也不搭理他,赵楚铮倒是闲人一个。成日家哪里也不去,朝臣人都认不清。 明明暗暗观望的人,有人唾弃有人庆幸,倒是他经常往沈府来。沈佣摸不清他的意思,恭恭敬敬的应着,叫底下伺.候好。 因着大夫人提起沈清兰的婚事,他又瞧着赵楚铮不像表面上那样吊儿郎当,便想关系更进一步,起了个念头,却一时苦于无法开口,且先按下不表。 沈清兰跟沈清芸接触几日,便晓得了她跟孟玉拆疏远的缘由,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当即心里盘算一番,想出一个好主意。 这一日天气好,金黄色的阳光暖融融的,绿树合地,空气清爽。 沈清兰带着两个丫头进了三房的院子,曹妈妈一早瞧见迎上来,笑眯眯的问了安,“六姑娘在屋里描字呢,三夫人嘱咐的功课,不写完可不准玩。” 沈清兰微微一笑,既不热络也不疏远,“是我叨扰了。” 一语未了,屋里人听见动静,问是谁在外面,说是大姑娘来了。三夫人便叫进去坐,想着她这个侄女目下无尘,却愿意亲近芸丫头,怎么也是府里唯二的嫡女。 不互相帮衬,难不成往后跟那些小妇养的走动?说来也是一个明白人,兼之沈清兰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有那么几分老成。 眼光也通透,有什么烦难的心事,三夫人倒是乐意向她请教。 沈清兰在屋中的圆木桌上坐了,细细看了三夫人一眼,笑道:“三伯母有什么烦心事,脸色不大好,我瞧着亏了些心气,倒是捡一两副补中益气的药。一次治好了它,去一桩心事。” 三夫人笑着也坐过去,“好姑娘,难为你看见我不好,也没事,如今天儿转的快,身上就有些不好。你那六妹妹就瞧不见她娘不舒坦,见天儿气我。” 沈清兰端起茶,沾湿了唇,笑道:“六妹妹还小呢,就是看见了只在暗地里担忧请教妈妈们也是有的。” “如此倒好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就有些接不上话,三夫人再有些愁绪,对着沈清兰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也不好说什么。 沈清兰这一趟却是目的明确,本也不是专程来找沈清芸,就笑道:“几次来不见三哥哥,在哪里用功呢?” 沈珲不爱读书,三夫人是愁白了头发,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你说说,也不叫他如望哥儿一般废寝忘食,就是叫他下个场都难死人。” 沈清兰道:“三哥哥不小了,咱家这样的出身,见识比旁人只多不少,他有自己的想法。正说明三哥哥是个极有决断的人呢,伯母该高兴才是。” 三夫人被奉承的心里舒坦,“还是你会说话。” 沈清兰继续道:“都不爱听大道理,有什么事情要说明白什么道理,打个比方,他总能想清楚的。” 如此一说,三夫人眼睛一亮,倒不是想到了如何劝说沈珲。再如何也是亲生儿子,逼的紧了,伤了母子情份倒不好。 山不转水转,沈珲不爱读书不想进仕途,至少如今还规规矩矩上着学堂,读着书。倒是另一桩事,很是要紧。 为着那件事,母子俩不止呛了一次,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沈珲娶一个小孤女入门的。对方没有什么不好,性子人才在府里姑娘中都只高不低。 只是身份上实在叫人却步,沈珲本来比不上府里两个哥哥,再没个好妻子,如何撑得起三房。 “说起来你们小姑娘家脑子灵活,一时我们想不到的,又能周全着。伯母正好有个事情叫你拿个主意。”三夫人先是试探的一问。 沈清兰笑着听,神色专注,这样的倾听者,叫人很有倾诉的欲望。 “前儿我娘家一个族亲来跟我打听,说是家里老爷子要在康南那地方买一块地,其实不知道,那是一块盐碱地,既种不成粮食,也成不了水田。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知听了谁的撺掇,一定要买。”三夫人讲故事一样,声情并茂,言语恳切。 帕子按了按嘴角,沈清兰想了片刻,“这倒不好办,老人家年纪大了,糊涂了也是有的。” “正是呢,说不给他买罢,他就花自己的棺材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就看上那么个破地方,谁劝都不中用。”三夫人叹气。 “想必那地也有些好处,老爷子可说为什么呢?”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还得三夫人多说一些,才能引出来。 “那得花大把银子,在那里建一个浆染厂,那水是最好不过的。” “就是了。既然有好处,老爷子又要,若是叫更有财权的人看中了去,那谁都不管作用了,老爷子总不至于家破人亡也要胡闹。”沈清兰轻易道出一个好主意。 三夫人沉默想了一会儿,沈清兰垂眸等着。听她道:“哎呦,好姑娘,多谢你,我看行。若真是解决了,可是托了你的福。” 沈清兰傲然一笑,下巴微抬,“不值当什么,真要成了对谁都好。” 三夫人听的一怔,心想:“我可没露出什么来,她总不至于知道我在因着表姑娘与家里那逆子向她讨主意。” 送走了沈清兰,三夫人回来一琢磨,越想越觉得可行。孟玉拆不能嫁给珲哥儿,两方又都不能委屈,若是她给外甥女找个好人家。 一来绝了儿子的心思,对自己有好处。二来老夫人只有欢喜,更讨好了上房。三来谁不说三房牵挂外甥女,孟玉拆过的好了,也得记她一份情。 可不是个一举数得的好主意,三夫人抚掌而笑,现下顶顶重要的,是挑个什么样的人家。高不得低不得,需好好琢磨才是。 自三夫人处出来的沈清兰心情也极舒畅,一路微笑着进了大夫人的院子。刘妈妈正在交代事,见她来了,先住了口。 大夫人将人招在身边坐下,耳边的碎发抿在耳后,笑道:“哪里过来的?” “去找六妹妹说话,三伯母那里坐了一会儿。”沈清兰笑道。 “闲了跟姐妹们走动也是应该的。”大夫人道:“过两日咱们出门,前儿给你做的那套蜜合色棉袄极衬你,就穿那个也不差。” 沈清兰心头微动,大概也猜到了一点大夫人的用意,却不能表现出抗拒,微微一笑应下来。 这一日正是霜降,天气越发冷了,寒风乍起,使劲往人衣服缝里钻。 白露将孟玉拆身上的衣领往中间一拢,披了一件姜黄的羽锻对衿褂子。一张莹白的脸上,嵌着黑葡萄一般乌黑的眼睛,齿如瓠犀,红唇粉艳。 立在浩渺清波之上,身后是粉蒸霞蔚的天儿,飘飘欲仙。孟妈妈拉着看了两圈,叫丫头仔细护着出了门。 走到老夫人门前的三级石阶上,一听见里头笑语哄哄,打帘子的小丫头笑嘻嘻道:“姑娘快来,里头待客呢。” 孟玉拆点头进门,屋里已经燃起了火炉,暖融融的,白露帮着除了披风。绕过侍女簪花的海棠屏风,果然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等到另外几个姑娘来了,方一道进了里间。于是三夫人起身一一道明身份,姑娘们见过客陪在一边。 来人乃是三夫人娘家妹妹,带了两个姑娘,老夫人叫带到里间去玩。 作者:我来啦,大家好呀~ 第39章 嫁娶 一直坐到晚上, 三夫人娘家妹妹也没走,吃饭的时候, 沈珲带着一个少年进来。真是温文尔雅、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一双凤目隐隐含情。 介绍姊妹们时,一双眼睛落在孟玉拆身上, 笑容深邃。孟玉拆本能的蹙眉,往一旁躲开, 对方回过神来, 笑吟吟的喊妹妹。 乃是三房冯姨妈的儿子,名叫冯正儒, 名字倒是挺正经。说是来陪沈珲读书, 两个人也有个伴, 往后怕是要在府里住一段日子。 老夫人年纪大了, 极喜欢家里多些年纪轻轻的姑娘少爷,瞧着花团锦簇,人丁兴旺。直叫三夫人好好招待, 不准委屈了亲戚。 三夫人笑容满面的应下来,发觉冯正儒正叫沈珲领着跟孟玉拆与沈清芸说话,笑容散的更开了些。 “原来妹妹来府里有一年了,往常怎么没跟姨妈来我家里玩, 若早些结识妹妹, 定是妙事一桩。”已是深秋,手上还摇着一把大扇子,他轻轻扇着道。 孟玉拆低头, “本来孝期,也不便走动,多谢冯少爷好意。” “叫什么冯少爷,没的生分。你三舅母是我姨妈,跟着珲表弟叫我一声表哥就是了。” 这人倒是个极自来熟的人,不管人家说什么,他都能接上两句,可见是个健谈的。孟玉拆却有些招架不住这热情。 沈珲也不喜欢表哥缠着表妹说话,站到两人之间,将话题引开。孟玉拆见状,便走开了,冯正儒可惜的咂舌,“表弟真是小气,你家的亲戚跟我说句话都不能了。” 沈珲蹙眉,“我表妹也有十三岁了,自然该避着才是。表哥你又没什么要紧事,老夫人却在找她呢。” 冯正儒啧了一声,到底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三夫人妹妹带着两个姑娘走了,冯正儒便留了下来,果真与沈珲同吃同住,一道去府学读书。早上用过饭无事,孟玉拆便在老夫人房里逗留了会儿。 与琥珀说着闲话,便聊到那位新客人身上,先前三夫人侄儿要来,怎地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琥珀笑道:“正是呢,因着那一位也不是个安分的主,说是在先前的学堂里打了架,那位冯姨妈才想着咱们家的府学。事情起的突然,老夫人也是上月二十六知道的,就叫他来了,时间是紧了些。” 孟玉拆笑道:“既然来了,怎么没跟三哥哥住外院?” “也说该住外院,怎么也是外姓人,这不冬天来了。外院怎么也不比里头照料妥当,且那位也是家里独生子,想来三夫人看顾的紧呢。” 事情说到这份上,也聊不出什么,只是那位冯少爷看人的眼神实在叫人不喜的很。孟玉拆叹口气,都是客人,她也不好赶人家不是。 琥珀看她面有忧色,笑道:“姑娘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寒风日紧,冬日里无趣的很。”虽然她不喜冯正儒,却不好直剌剌的说出来。 午间时候,从老夫人院子出来,刚要走进西园,树后忽跳出一人,吓了主仆几人一跳。孟玉拆拍拍心口,往后退了一步,“冯少爷这是做什么?” 见吓到人了,冯正儒连忙撩袍作揖赔不是,又道:“吓到表妹是我的不是,小子并不是有意——这匣子糕点就给表妹赔不是。” 孟玉拆眼神奇怪的看他,她怎么感觉这人故意在这里等她呢,蹲身道:“并没有吓到,怎么好要你的东西。想必是给芸表妹的,还是给她罢。” “刚说了一家子亲戚,很不必叫的这么生分,表妹叫我表哥就是。”她不接,他也就固执的擎着,笑容暖暖的看她。 冯正儒惯是个贪爱美色的,只不过平日里家里大人管得紧,只敢跟丫头厮混。本来被送到规矩极大的安国公府并不乐意,一见沈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 尤其孟玉拆国色天香,即使悦美无数,也是人间少有,冯正儒也便乐不思蜀。一点小恩小惠,轻松就能勾上个把丫头,孟玉拆却不同。 不过他生的俊俏风流,少有女子不爱他的,又是温柔小意,又是恩惠爱赠,这位表妹迟早也要陷在他手上。这样想着,笑容越发深了。 一个无功不受禄,一个偏要赔礼道歉,正僵持着,忽听一道娇笑的女声,“这是干什么呢?表哥有什么好东西只给表妹。” 沈清丽携手沈清佳从小道上过来,方向正是三房那边的院子,想必两人才从赵姨娘那里来。正经的表妹来了。姐妹俩朝冯正儒问过安,笑吟吟的望着那匣子。 孟玉拆微微笑道:“说是给芸表妹的点心,我也不好带过去,还是表哥自己给她去罢。”含含糊糊的解释了一句。 冯正儒若不傻,也不会说是要给她的。“既然在这里遇到各位妹妹,便分给妹妹们罢,表妹那里我再去买。” 孟玉拆高估了冯正儒,他没那么敏感顾忌女孩子的名誉,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讨好漂亮姑娘的机会。若说是给孟玉拆的,不是得罪了另两位表妹? 沈清丽就喜欢抢沈清芸的东西,即使只是这样拐弯抹角的,当即帕子掩着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拿一双妩媚的杏眼去瞧冯正儒,却见对方也正眉目含情的看她,当即心里便迟了半拍。 摆脱掉冯正儒和沈清丽沈清佳姐妹俩,孟玉拆便径直回了院子。冬日天冷,晚上黑的早,不过戍时,夜幕便笼盖了天际,天上星子稀疏,院子树上除了稀松几声鸟叫别无他声。 谷雨提着裙子走到孟玉拆身后,换了白露去洗漱。煤油灯‘啪嗒’一声爆出一朵烛花,挑长灯芯剪掉一段,果然更亮了一些。 换了剪过灯芯的油灯放去桌上,落笔便更顺畅了。孟玉拆抄完一页,吹了吹,一面问谷雨,“又听到什么了?” 谷雨想了想,笑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就是冯少爷那人爱逗小丫头玩,姑娘今儿不是没要冯少爷给的点心,后来四姑娘便全拿回去了。” 一整本往生经已经抄写完毕,有机会拿去佛前供奉,也算了了一桩事。连着坐了两个时辰,脖子酸疼,孟玉拆下榻,走到门边去新鲜。 冯正儒那人确实爱在园子里留恋,几次去老夫人院子回来都见他等在门口,于是孟玉拆便又跟沈清芸一前一后走。 眼瞧着前头说上话了,这才准备绕路回去,不想沈清芸眼尖,叫住了她。于是笑着转身,“表妹跟冯表哥怎么在这里,可是下课了?” 冯正儒摸了摸鼻子,今日先生有事休堂,他偷偷溜掉的。一眼便看出他脸色有异,孟玉拆笑着道:“前儿表哥送进来的芸豆梨花糕味道真好,多谢表哥费心想着,在此谢过。” 时常轻易见不到孟玉拆,今儿好容易碰面,还说上了话,冯正儒心头一喜。却碍于沈清芸在场,不能多说两句话,笑道:“表妹喜欢就好,我那儿还有外头买的一副玻璃的九连环,表妹喜欢,我也送给你。” 若是往常,碍于沈清芸在此,也不会说要,今儿她却笑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说完话,孟玉拆带着丫头先走了,冯正儒恋恋不舍的望着。沈清芸早留意着两人之间的动静,此刻一瞧冯正儒的脸色,顿时有些脸黑。 无关乎其他,冯正儒是她正经表哥,却对孟玉拆殷勤备至。说起话来,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她这么号人物,小女孩子的虚荣自尊心作祟。 沈清芸甩了一下帕子,冷笑道:“我怎不知表哥什么时候这般关心姊妹们的消遣了,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上次答应我的零嘴儿也拿去做了人情。” 沈清芸叫三夫人娇养,最不懂眉高眼低,不高兴了哪里会遮遮掩掩。而冯正儒最怕她这样的爆炭性子,喜的是温柔多情。 也是家里独子兼嫡子,行事哪里喜欢旁人指手画脚,碍着亲戚的情面,敷衍道:“好妹妹,你整日有珲表弟想着还不够。玉妹妹孤身一人在此,正需要咱们友爱。” 沈清芸冷笑:“那表哥可真好性儿——四姐姐有父有母,表哥还不是对她青眼相加,她又哪里可怜了?” 冯正儒实在厌烦沈清芸得理不饶人的劲头,皱眉道:“人家庶女一个,府里再周到也有委屈的时候,我关照关照也不成?” 沈清芸不由大怒,沈清丽是三房的庶女,这是说三夫人待庶女刻薄的意思? 冯正儒也一时反应过来话中的不妥,陪笑道:“好妹妹,千万不要计较,我乱说的。你要什么,明儿我就给你买,如何?” 沈清芸一脚踏进三夫人的院子,脸上还有些不好看,曹妈妈亲自打起帘子将人迎进去。三夫人正在问仆妇话,便挥挥手叫人先下去。 “又怎么了,我真是欠你们一家的,一进门就给我拉长脸子。”三夫人轻呷口茶,淡淡道。 沈清芸小嘴噘的老长,将帕子往桌上一摔,“表哥做什么对家里姐姐妹妹都比对我好,方才遇见玉丫头,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玩的。” 三夫人眼睛一亮,“哦?你表哥跟玉丫头果然处的好?” 沈清芸毫无所觉,将方才的情形绘声绘色说了一通,添油加醋的描述了冯正儒待孟玉拆的亲密不同,“按理说,我才是他的亲表妹,倒对旁人上赶着。” 三夫人心头一喜,只觉得自己想出来的法子成了一半,为了避免沈清芸因着吃醋耽误了她的正事,正色道:“你表哥做得对,玉丫头孤孤单单到咱家,不止他要对她友爱些,你也别一天到晚跟她挣些小零小碎。” 自从上次三夫人撕了孟玉拆给沈清芸生辰画的画,两人和好不成,反而撕破了脸,如今是谁也不搭理谁。一旦好好的关系破裂,倒是不善于找自己身上的毛病,总想着旁人如何如何对不起我。 因着这样的缘由,沈清芸总也不喜孟玉拆起来。平日倒也罢了,如今好容易来个亲表哥,对孟玉拆殷勤的什么样的,反而将她忘在脑后。 跟亲娘倾诉一番,总是想得些认同,三夫人反叫她不要胡闹。沈清芸愤愤的,撕扯帕子,只可惜三夫人自认为计谋得逞,没注意沈清芸的小情绪。 再说孟玉拆这边,走出老远,再看不到沈清芸与冯正儒,主仆几人才松气。谷雨扯着树枝,不满道:“冯少爷总堵着咱们姑娘做什么?” 白露成熟些,看着孟玉拆一张艳艳生辉的脸,想到些什么,有些担忧。孟玉拆拍拍她的手,“好歹一大宅子的人,我平时进出丫头仆妇围着,他能怎么样?” 又对谷雨道:“管他干什么,今儿之后他想堵咱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谷雨不明白,白露暂且放下担忧,“方才六姑娘看到姑娘与冯少爷‘亲密无间’,依着她的性子,往后怕是要缠着姑娘了。” “缠着我,也能减少那边的接触。等他走了就好了。”不是她敏感,冯正儒自进府以来,对她超常的关注,叫人不踏实。 谷雨不满道:“同是这府里的客人,咱们凭什么要躲着他。” 白露无奈道:“咱们姑娘是玉瓶,平白跟那些人见识做什么?” 想来沈清芸挺‘留意’冯正儒这位表哥,又知道冯正儒的糕点送给了沈清丽,今儿又发觉冯正儒对孟玉拆超过她的关怀。 谷雨道:“说起前儿那匣子糕点,送给四姑娘之后,晚上四姑娘就拿着书去向冯少爷请教,这次可没带形影不离的三姑娘。” 对于沈清佳和沈清丽的事情孟玉拆倒不是很感兴趣,她的注意力被沈清兰吸引去了。按说沈清柔已经定亲这么久,沈清兰该有动静了。 可不管是大舅舅还是她本人都不大在意,倒是大舅母挺忙活,这不今儿就出府去了。大夫人今儿受张姨妈之邀,说是有个人给她瞧瞧。 晚些时候,才坐着车回来,恰巧沈佣回府,两人便在二门上遇到。一道去了老夫人院子问安,回来之后,大夫人讲起今日的经历。 “家里倒是有个爵位,只不过袭三代,这已经最后一代了。那少爷我瞧着是个上进的,人也生的精神,只是以咱们家的家世,兰丫头算是低嫁了。” 大夫人换下出门的衣裳,交给秋菊,叫丫头服.侍着净了面,这才坐下好好说话。沈佣端起茶轻嘬了一口,老神在在,“你这是特意去相看的?” “哪能啊,不过她姨妈家里办事,我去帮着招待,看了好些人家少爷。”大夫人嗐了一声道。 “不过,走了这一日也不是没有收获,我瞧着她姨妈家里的翊哥儿是个端正守礼的好孩子。”大夫人神情很是满意赞叹。 沈佣莞尔调侃道:“那你是看上他做女婿了?正好省的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睛。” 大夫人嗔怪了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倒是还想慢慢看,只是兰丫头年纪大了,现在挑好,准备个一两年差不多了。” 沈佣沉吟片刻,微微正色道:“兰丫头的事情你先不要管,我这里有一桩极好的婚事,若是成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公爷有打算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叫我心里有个底。”大夫人打探到。 沈佣想着这事迟早要叫大夫人知晓,府内有个人也好照料,便道:“你看六皇子如何?” 大夫人一惊,细细一琢磨,随即心里欢喜起来,不过却又蹙眉道:“这年纪是不是不大配,咱们兰丫头大两岁呢。” 沈佣甩袖子道:“这算什么,那大四五岁的也有呢,我也不瞒你,六皇子人回来那场风波,外面怎么传的,咱们安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既然已经与六皇子一体,不如将兰丫头嫁给他,将来或许有一争之地。” 大夫人沉眉,外面朝堂上的事情她也不大懂,也不关心。若是沈清兰嫁给六皇子,将来怎么也是一个亲王妃,沈家就数大房风光了。 至于悟智大师与云生子的批语,倒不是不关心,而是这个东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大夫人是个通透达练的人,她有自己的考校。 “若是能成,倒还真是一桩极好的婚事,只是要如何去表达这个意思,公爷可有打算。”大夫人问道。 “六皇子满打满算不过十四,成年还早呢。” “只要先定下来,晚几年成婚算什么?一两年还是等得起的。”越往深处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去处。 沈佣道:“你先别急,总要有个万全的策略,又不是送小妾,明媒正娶的王妃不能草率。” “咱们先跟六皇子亲近的长辈打探打探,若能成自然是好的。”大夫人建议道。 沈佣倒是知道六皇子的外家是谁,只是六皇子的身世对外的说法乃是江南孤女所生。况且他已经暗暗接触过楚家,那家说了,六皇子主意大,一切事情他自己做主。 他家没资格也没立场插手,虽觉得只是表面的客套敷衍,也是对外的一种说辞。六皇子的身份不少勋贵清楚,楚家的疏远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这条路走不通的,沈佣暗道:“还不如直接去问六皇子自己的意思。” 大夫人不同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去问本人的?” “这不是这一位情况特殊嘛,他若是点头,比咱们四处使劲便宜多了。” 大夫人还是觉得不妥,“咱们若是说儿媳妇,这样上赶着说明人家姑娘好,一家好女百家求。嫁女儿凑上去多不好。” “所以我说我还没想出好法子,跟你说不通了。”于是甩袖出去了。 不一会儿刘妈妈进来在大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夫人笑了笑,“三丫头只比兰丫头小半岁,想必看着二丫头定下来,张姨娘急了。” 原来沈佣出去,就被请去了张姨娘屋里。刘妈妈不满道:“总有夫人操持呢,她一个姨娘急的哪门子?” “亲生的,总不一样。她能自己找好下家,我也省一桩事呢。”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忙活。 第40章 就要跟你一样的 冬日里景院萧条, 台阶下青痕深深,廊下的婆子们一面缩成一团谈闲篇, 一面听候里头召唤。孟玉拆提裙子进屋, 恰巧大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一道来了。 刘妈妈将孟玉拆让进屋里,这才抬步进去。大夫人倚在软榻上, 身上盖了一张银红‘富贵不断头’花样的小被子。 沈清兰坐在下首细软的藤椅上喝燕窝粥,大夫人笑着招孟玉拆过去, 叫再盛一碗上来。孟玉拆连忙叫住, “不必了,在老夫人房里用了羊乳, 还不饿, 别忙活了。” 大夫人笑眯眯的端起茶来喝, 又问刘妈妈, “屋子准备的如何了,那是贵客,万不可怠慢。” 刘妈妈拿眼睛一觑在座的两位姑娘, 毕恭毕敬的回道:“都收拾好了,西边那座独立的小院,还是咱们姑奶奶在家的时候起的。公爷说是预备着,给贵人留着。” 自前儿沈佣朝大夫人透露了想把沈清兰嫁给赵楚铮的意思, 大夫人心里自是一百个愿意, 已有三分事成的喜悦。 说是赵楚铮游手好闲,喜欢四处乱逛,又爱来国公府玩, 收拾出来一个单独的院落,也好亲近。两个人说话藏头露尾的,孟玉拆笑了笑,便准备告辞。 大夫人很喜欢她的识眼色,要刘妈妈送她出去,沈清兰却突然跟大夫人道:“姑姑那座小院子我也喜欢的,往常还想着若是我的要如何布置。妈不若将这个事情派给我,冬日里闲着,当个消遣。” 细细一想,本来亲近赵楚铮就是为了沈清兰的事情更有把握,这样增进接触却不露声色的事情倒是好。想通这点,大夫人很是满意,不过不该当着外甥女说。 正要拿话岔开,沈清兰却又道:“表妹在南方住的日子长,说不定有什么新奇的见识,就让她帮我个忙,出出主意也好。” 大夫人看了孟玉拆一眼,不虞叫她也掺和进来,笑容淡了些,“你要揽事就罢了,拖着你表妹做什么,她身子不好,没事别去麻烦她。” 听出了话里的机锋,孟玉拆心下微叹,什么天大的好事,大舅母这样防着。其实也不是大夫人刻意防着她,本来还没过明路。 便是沈清兰这个正主都不好跟那边接触太多,又何必再牵扯进来个人。大夫人力求稳妥,又想为女儿制造机会,有这么一桩巧宗也是难得。 “不劳烦表妹,就是个商量的去处,有她一道尽够了,到时候几个妹妹再来凑热闹也不能。”沈清兰深深看了孟玉拆一眼,自有她的打算。 不过话说回来,越是极力遮掩反而欲盖弥彰,有孟玉拆一道也是个幌子。大夫人看了沈清兰一眼,确认她也是这么个意思,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姊妹便商量着布置,要什么用的,只管找刘妈妈开了库房去拿。” 也没人问她是个什么意见,就这样三言两句决定了。孟玉拆微微蹙眉,出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谷雨打听了,要收拾出来一个院子给赵楚铮用。 舅舅舅母叫沈清兰着手去布置,沈清兰却拖上她一起,倒是个什么意思。 回想起对方深意的目光,孟玉拆暗暗警醒。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沈清兰便带人来了,孟玉拆将人引进屋里坐下。 白露亲为泡了两杯茶,一人吃了一盏,孟玉拆端端的坐在矮塌上,微微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大姐姐怎么来这么许早。” 沈清兰笑吟吟的,“你不知道,六皇子顽皮的很,前儿在街上遛马撞上雍亲王家的小郡王。那头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圣上气的要拿他去做学问,还是我父亲联合一众元老大臣说是六皇子还小,顽皮也有的。” 也想得到安国公为何护着六皇子,毕竟经过他的手找回来的,六皇子闹的太过,也有他的一分干系。 太学院的侍讲便进言,六皇子一人在宫中读书,难免孤寂,又没个玩伴,自然闹腾些。永嘉帝也不愿为他费脑子,一眼瞧见沈佣站在一旁,想起他家里几个很会读书的小子。 听说大少爷还是忠顺王府世子伴读,沈家的家学也是出名的,便顺水推舟将赵楚铮往安国公府一塞完事。 沈清兰自大夫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本来还要想怎样费心才叫府里能注意到赵楚铮。不想沈佣夫妻已有将她许配给赵楚铮的打算,这算是天大的惊喜,与她不谋而合,如何不配合。 不过孟玉拆与赵楚铮的过于亲近,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需得弄明白到了什么程度,才好筹谋。是以大夫人叫她去安排赵楚铮的院子,便拖着孟玉拆一道。 说了这一大通的话,不过为了显示她与他的亲近,对方的事情她最是清楚。孟玉拆瞧的明白,“果然是一位贵客,不知姐姐打算怎么打扮那院子。” 沈清兰笑道:“就愁着呢,是以来讨妹妹的主意。这大年节下的,想必也住不长久,院子里又绿茵凋敝,需得瞧瞧安排些什么进去。” 特特的来讨主意,想必就是费心说了,最后也不会听她的,孟玉拆便道:“还是去瞧瞧,因地制宜,见到了自然就知道缺什么了。” 于是两人带着各自的丫头仆妇,一路浩浩荡荡从西园侧门出来,穿过甬道果然有一处极好的院子。入门只见到处是种植浓密、铁干劲硬的梅树。 鹅卵石的小道延伸进去,五楹精舍,东西面各两间厢房,形如曲尺。是一处难得的赏景玩月的清闲去处,且又附着国公府,另开小门,很是方便。 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这院子已是极好,很不必再费心去安置什么。不过沈清兰的意思自然要做到舒心,尤其那位的意愿很要紧。 便问孟玉拆,“表妹瞧着,该如何布置?” “我看院子不大,五脏俱全,要再添置什么,大姐姐做主就是。”她虚应一句。 孟玉拆表现的这般谦让、锋芒尽敛,沈清兰满意了许多。走了两圈,叫人搬些应季的花卉奇草来应景,孟玉拆便坐在东面精舍廊下等着。 满园梅花将开未开,只闻清香,不见妍红,清幽静谧,是个极好的住处。坐了一会儿,准备叫人去告一声儿,先回去。 不想听院子外头传来喧晔之声,不多时,门口出现一行人,打头的两个少年穿着精致,富贵盈人。正是赵楚铮与沈望。 被皇帝赶来安国公府眼不见为净,其他皇子都有差事在身,六皇子却无半点不满,安置若素,恍若求之不得。 一早过来,要看看沈府准备的院子如何,扬言不合他的意可不会进来住。人家好心招待你,反而还拿起乔来了,悉知事情经过的一班人等皆对沈佣抱着同情的感情。 就是早上五皇子也拍了拍赵楚铮的肩,好心劝了几句这个便宜弟弟,不要闹的太过。众人对很有兄长风范又温润知礼的五皇子赞不绝口。 赵楚铮才不管那么许多,等沈佣下朝便跟着来了,于是恰巧下课在家的沈望便领着赵楚铮来看院子。站起身看清是这两人,孟玉拆忙行礼。 自看见她,赵楚铮脸上便大大飞起个笑容,两步走到她跟前,“怎么你在这里,我还说去看你来着。” “大姐姐给殿下收拾院子,我来瞧瞧。”她看向听见声响迎出来的沈清兰。 赵楚铮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满意的意味,孟玉拆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微微一瞪。 赵楚铮便撑不住笑了,双手背在身后,幽幽道:“少往旁人身上推干系,你在这里想必也是看院子的罢,就照你说的布置。” 沈望一张与沈清兰有三分相似的脸庞闪过疑惑,拱手道:“殿下,这院子往后给您住的,自然按您的喜好来。” 进来的时候,沈佣隐晦的交代了几句,话说的不清不楚。依着沈望的聪慧,至少猜到了三分沈佣准备稳着赵楚铮的意思。 赵楚铮一甩袖子,自己往后廊上走去,余下几人自然跟着,没理会沈望的话,“问你呢,这院子你怎么布置。” 孟玉拆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沈望,谨慎道:“自然按殿下的意思来。” “你院子里种的都是什么草木。”他认真的问道。 “就是些月季芍药之类,后面池塘有一片芦苇。”猜不透他想干什么,便简单的做了介绍。 赵楚铮睨着她笑道:“妥了,就照你的院子布置,屋里也一样。” 已经来不及去瞧沈望兄妹的表情了,孟玉拆颇有些想就地打死他的冲动。她忍气道:“殿下,别闹了,这一院子梅花不可多得呢,砍了多可惜。” “你喜欢啊。” “喜欢的。” “那就留着罢——你过来,你觉得这个小花坛里种什么好?” 两个人头挨在一起小声的商量,沈望有些意外,不论是传言还是见到六皇子本人,他一直觉得对方是个极桀骜难相处的人,这副温煦柔和的模样叫人吃惊。 沈清兰死死的咬牙,原本想在孟玉拆跟前表示一下优越,指望她知难而退,却原来是自取其辱吗? 沈清兰阴沉的脸色引起沈望的注意,“怎么了,不舒服就先回去罢,留个人听着就是了。” 孟玉拆闻声回头,撞上沈清兰含着笑却寒涔涔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背上蹿起,不由打了个寒战。赵楚铮似笑非笑的斜了沈清兰一眼,站到孟玉拆跟前挡住了视线。 “赶紧想,我觉得南方的屋子装扮就不错,你在豫章的时候,院子里都种什么?” 这也要打听一下?孟玉拆无奈的想了想,挑了几样与梅花相衬的植被,叫记下来。看完院子,沈望领着赵楚铮去了前院,孟玉拆陪沈清兰回西院。 这一路上气压低迷,沈清兰步履从容的走在前头,一言不发。到了门口要分道的时候,方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孟玉拆一眼。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面,孟玉拆转身,谷雨这才说话,“外头都传六皇子如何嚣张跋扈,如何不好亲近,如今瞧来,还是好的。” 白露道:“那些话怎么能信,咱们之前不止见过他一次,你瞧不出是个什么样子?” 谷雨煞有其事道:“那怎么一样,之前什么身份,现在什么身份?我看他对咱们姑娘一直一个模样。”话说的喜滋滋的。 白露偷偷看孟玉拆一眼,见她并不反感,心里也舒口气。她也觉得六皇子待姑娘特殊,不过她隐隐觉得这是好事。 两个丫头的言谈孟玉拆全听进耳里,赵楚铮这样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若是一被认回去便低调安静,怕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试探监视。 还不如这样由着性子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全然摆在面上,安抚人心,少些算计。永嘉帝是个特立独行的,不然也不会在举朝反对声中一意孤行在宫中公然炼丹,大肆弘扬道教。 导致现在勋贵之家、公卿贵族少不得面上也做出一副信教的姿态。赵楚铮顽劣不堪既可以消除兄弟们的疑心,某种程度上也取悦了永嘉帝。 还演的入木三分,骗过了那么多的眼睛,不可谓不聪颖。一想到他的处境,孟玉拆也忍不住替他捏把汗,希望他能像前世一般顺顺利利的。 冯正儒时常能在院子里堵住孟玉拆,现下却不能不多三个人,沈清芸自不必说,是孟玉拆有心引导进来的。沈清丽沈清佳不请自来,回回巧遇倒是正好。 方出了门来,便被沈清丽拦住,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前儿闲来无事,作了一副画,想着表妹是个文雅人,去瞧瞧?” “求之不得呢。”孟玉拆往后看了一眼沈清芸,“六妹妹一道罢,横竖闲着。” 沈清丽也很上道邀她前去,不过表情不怎么情愿就是了,沈清芸还端着,沈清佳便也开口说和。于是一行四个主子姑娘带着各自的丫头,去沈清丽的院子。 走进垂花门,便见一位身量纤长的少年站在前头,笑吟吟道:“妹妹们做什么消遣,左右我闲着,可否观摩一二?” 沈清芸看到冯正儒早眼前一亮,迎上去甜甜喊了一声表哥。沈清丽端庄的提裙子上前,温温柔柔的见礼,眼波流转的温柔清晰可见。 冯正儒大受美人恩,乐不思蜀的拱手,又转头来寻孟玉拆说话。一左一右两位美人还不够,孟玉拆道:“正要去看四姐姐作的画,之前见过一副《燕山垂钓图》,栩栩如生,就说这次不能错过呢。” 谷雨听了不由瘪嘴,她家姑娘就是谦逊,论作画,府里的姑娘谁比的上她。就是老夫人一次来院子里,看见孟玉拆画的一副《慈悲观音像》,抚掌说大善,还要去挂屋里了。 沈清丽脸上一红,柔柔笑道:“表妹谬赞,哪里那么好,闺阁涂鸦之作,难登大雅。” 沈清芸听的不耐烦,“快些走罢,我倒看看四姐怎样鬼斧神刀的画工,比玉丫头先前给我画的还好。” 这话一出,孟玉拆身边几个丫头不由都怒目相视,孟玉拆垂着眸子,脸色也不大好。既然画的好,你却半点不珍惜,说毁就毁了,还一丝愧疚都没有。 虽然那画不是她亲自撕的,也有莫大的干系,一见气氛窒了,沈清芸也自悔失言。好容易跟孟玉拆的关系回温,这下又冷下去了。 她暗自咬着牙,却不肯低头。沈清丽对于三房发生的事情十之八..九皆知晓,自然明白孟玉拆与沈清芸的官司,乐的看笑话,端着脸不说话。 真正状况外的只有沈清佳与冯正儒,冯正儒左右看看,笑道:“既然看画就走罢,怎么都不动?” 这样尴尬的气氛沈清佳也受不住,嗫喏着道:“再迟一会儿,院子里该来人喊吃饭了。” 沈清丽的院子其实离孟玉拆不远,门前两台石阶,漆红实木的大门。院子里有一圃秋海棠,这个时候落尽了,衬得一旁的万年青苍翠欲滴。 树下一方石桌,四个圆石小凳子,海棠和宝纹忙来请示在哪里坐。 沈清芸不想进沈清丽的屋子,要在院子里坐,沈清丽只得道:“去把屋里楠木交椅搬出来,再有弹墨椅袱垫着。昨儿厨房送来的新鲜点心拿来,上些茶水。” 团团忙乱都预备好了,方提起主题,海棠和宝纹一人展开一面,整副画便露出来。足有多半丈长的一幅画,却是一副《七仙图》。 画上的美人姿态各异,表情丰富,穿着华贵锦绣,叫人赞叹。沈清丽说请人来看画,还真下了功夫,望着几人脸上欣赏的表情,沈清丽得意道:“表妹最有造诣,还请指点一二。” 孟玉拆笑微微道:“指点不敢,四姐姐这画笔触熟练、工笔结构严整,几笔勾勒活灵活现,是极好的。” 只是未免带着功利之心,匠气十足,用笔虽圆润却不够流畅,设色也有些僵硬勉强。后半句还没说,便被白露拉了一下袖子,嘴角含着无奈的摇头。 孟玉拆喜欢作画,也喜欢评赏画作,肚里有些东西便耐不住好为人师。白露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后面还有些‘勉励’的话。 可不敢叫姑娘说出来,这气氛点到为止就是了,孟玉拆微微噘嘴,到底没说完。好在沈清丽要的就是她的前半句,听完之后就去问其他人了。 沈清芸倒是看见了主仆俩之间的机锋,她顶顶厌烦沈清丽臭显摆。这会儿还拉着表哥说个没完,不就喜欢人家变着花样夸她嘛。 以为孟玉拆主仆跟她一个想头,不觉知己难得,挤眉弄眼小声道:“也不怎么样嘛?还大费周章的请人来看。” 她想要的认同感孟玉拆给不了,笑了笑便罢。一幅画观赏了半个时辰,冯正儒瞧着确实很喜欢,沈清丽喜不自胜,说是要送给他。 这就叫人为难了,按说这么多人看着,就是送一副亲手作的画也没什么。关键沈清丽不是冯正儒的亲表妹,若是沈清芸送倒是兄妹情深。 一个是三夫人看着就碍眼的庶女,一个是三夫人嫡亲的侄儿。冯正儒要跟沈清丽过于要好,三夫人得气死。 冯正儒进退维谷,沈清丽脑子冷却下来意识到不妥,却不知怎么开口收回。沈清芸只管冷笑,孟玉拆悄悄推了推沈清佳,她最适合去解围。 沈清佳有些迷茫的看她,孟玉拆叹口气,笑道:“四姐姐把画送我罢,我看这画上的几个仙女个顶个的美,睡前看看,不定入了我的梦,那可太好了。” 沈清丽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妹妹喜欢是我的荣幸,就给你了。” 冯正儒不由对孟玉拆的感官越发好了,之前只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看来性子也是极温柔宽厚聪慧的。那份隐隐的狎玩之心不由大减,添了两分真心实意。 于是走的时候,沈清丽便叫人将画装起来,白露抱着回去。 池园冬深,枯枝败草,孟玉拆搓搓手,走的更快了些。忽听后头有人喊,“玉表妹。” 作者:评论被清理了…… 好叭,我写文是要开开心心的,大家看文也要开开心心,不提糟心事。 第41章 你有我就够了 冯正儒赶上前来, 拱手作揖道:“多谢玉表妹救急。” 救得什么急,不用说的很明白, 两人都清楚, 孟玉拆躲开不受他的礼,“不过小事, 也是我喜欢,还望表哥不要跟我计较。” 冯正儒直起身子, 目光落在她头顶, 入目一头软黑的青丝,白皙娇美的脸蛋。不免有些心池荡漾, “表妹, 我有几句很要紧的话想对你说。” 孟玉拆疑惑的抬头, 看冯正儒面红耳赤, 躲躲闪闪不敢看她,仿佛要说的话多么难以启齿。顿时疑悸惊惧起来,忙道:“出来的时辰不早, 想必院子里妈妈找呢,我先回去了。” 冯正儒跨出一步,挡住了去路,着急的脸有些红, “表妹, 我是真心的……” “表哥!”一道男声打断了冯正儒的话。孟玉拆心头微松,回头看去,原来是沈珲。 这对表哥表弟都不叫人省心, 若是方才冯正儒说出什么叫人难看的话来,该如何收场。又想到三舅母因为沈珲针对她的事情,脸上便淡淡的。 看也没看沈珲,一双眼睛直盯着自己的脚,嘴唇轻微蠕动,唤了一声表哥。沈珲脸色有些不好,挡在孟玉拆面前,“姨妈派人来瞧表哥,叫赶紧过去呢,先走吧。” 好容易得来的机会,这次错过,下次再有这么好的时机气氛便不易了,冯正儒还想把话说完,只是也不好当着沈珲的面。 面上还有些不死心,孟玉拆忙道:“知道表哥真心谢我,只是不必了,自家兄弟姐妹,随手为之而已。” 说完话忙带着丫头走了,兄弟俩看着她翩跹而去的身影,回过头来。冯正儒对着沈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表弟,玉表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大伯父在哪里任职?” 沈仪嫁的孟长贤虽不怎么显现,其背后的孟家也是世家大族,功名奕世,富贵流传。祖上也出过不少肱骨能臣,乃是荆州零陵的大族。 沈珲心口一腔闷气,又是个心地纯良的性子,即使方才孟玉拆将话圆回来,也猜到冯正儒要说的不是好话。这会儿竟然还敢公然打听,顾忌亲戚情分,不好甩脸色,硬邦邦道:“不清楚。” “那她守孝还有多久除服,往后就住在国公府了罢?”冯正儒心里盘算着,嘴上问道。 沈珲一甩袖子,及其不善的盯了他一眼,“大年将至,姨妈派人怕是来接表哥回府,回去后姨夫恐要考校功课,表哥还是多温温书。” 一听这话,冯正儒兴致勃勃的脸色垮下去。沈珲不再理会他,晚上去三夫人院子的时候,说起冯正儒,沈珲道:“娘还是尽早叫姨妈接表哥回去。” 三夫人有自己的打算,自然不会去听他的意见,不过还是免不了一问。 沈珲放下手里的书,蹙着眉头道:“娘说的对,我就是不喜仕途也该考个功名在身上,奋志要强、显身成名是应该的。表哥随我一道有个裨益倒罢,只他实在坐不住,搅扰我多时,功夫全费他身上了。” 经过今天的事情,沈珲还是觉得早日将冯正儒送回去妥当,又不好赤脸白头的回。思索了一下午,借着他的学业功课这事,冯正儒若是打搅了他上进,将他送回去,三夫人没有不依的。 果然,三夫人脸色稍稍端正,却不肯放下先前的绝好点子。沈珲对孟玉拆不死心,好容易借着冯正儒隔开了,将人送走,不是功亏一篑? “你说的倒是有理,只是他才来这几日,你姨妈又是谆谆交代过的,不好拂了她的意思。”三夫人借故拖延。 想着,冯正儒不能走,沈珲的功课也不好耽搁,不若将两人分开住,有些事情还方便些。是以不能答应沈珲的要求,沈珲一急,看了妹妹一眼。 沈清芸立马放下糕点,插嘴道:“娘,表哥确实不适合在咱们家里常住,院子里这么多姐妹,他总也跑进来,一时冲撞了多不好。” “都是嫡亲的亲戚,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就你小孩子家家的,想的恁多。”三夫人瞪她一眼。 沈清芸嘴巴一瘪,忽灵光一闪,精神仄仄道:“好嘛。今儿四姐画了一幅画,邀我们去看,最后还要送给表哥。表哥瞧着不好收下,可是碍于亲戚的情面……” 故意说得慢吞吞,三夫人一听就急了,别最后没娶回去国公府的外孙女,倒是叫三房那小妇养的捡了便宜。到时候娘家婆家就没她的立足之地了,“怎么了?你这丫头,倒是快说。” “本来我想去要下来,玉丫头先我一步,画叫她拿回去了。”沈清芸补充道,她看好戏的心思自然不能说的。 三夫人松一口气,随即便有些咬牙切齿,她总想着孟玉拆住在院子里,她那侄儿又是个爱娇爱俏的。两人若是凑做一对,可是天大的好事。 哪里想还有沈清丽那小蹄子从中作梗,若是到头来孟玉拆没嫁去冯家,叫沈清丽捷足先登,可是要气死了。就是想不到那样长远,她的侄儿跟庶女若有了什么首尾,也是好大一场笑话。 这样一思索,果然冯正儒留在院子有利有弊,三夫人很想问问沈清芸,孟玉拆跟冯正儒怎么样,沈珲也在不好开口。只好叫婆子下去打听。 听闻两人淡淡的,孟玉拆很会避嫌,不由就有些泄气,也就考虑起来趁着大年将冯正儒送回去的打算。 谷雨匆匆忙忙的进了院子,裙裾翻飞,飘进了屋似的。孟玉拆正跟白露在拆线,见状笑道:“可见又有鬼撵你,跑这么快。” 谷雨灌了一大碗茶,往杌子上一坐,抽出汗巾子扇风,“方才我回来,叫三夫人院里的曹妈妈逮住问话,又是姑娘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我就纳闷儿,三夫人什么时候关心起咱们姑娘了?” 自从上次三夫人撕了孟玉拆的画,叫谷雨撞见,从此对那房里的人便没有好感,见到便多留个心眼,还能打探出什么来?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对着这些事情,立春也是个急性子。 “就是不明白她到底要问什么,一头雾水。然后我见她又去问雪莲,我躲一旁听着,才发觉她都问了我俩冯少爷跟咱们姑娘怎么样?”谷雨说完话,拿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几人。 孟妈妈在大宅门里浸淫已久,谷雨一说完就反应过来,气怔道:“好哇,我道只是那没教养的行事颠三倒四没个章法,祸害咱们姑娘,却原来后头有人撑腰,家学渊源呢!” 冯正儒先前总爱堵着孟玉拆说话,孟妈妈虽不满,也只当是冯正儒黑了心肝,见着漂亮姑娘走不动道。谁知晓原来三夫人在里头也有份儿。 细细一想,便可明了前因后果,恐怕是三夫人怕三少爷真个非她家姑娘不可,想断了他的念想,便找了冯正儒来祸害姑娘。 好歹多活一世,有了孟妈妈这一句话,孟玉拆也想明白了。几个丫头不明所以,孟妈妈也不避讳了,往前总想着都还小,如今三夫人都亲自给她家姑娘‘搭桥牵线’了,丫头们也不能懵懂了。 白露是几个丫头里最沉稳机警的,却疑惑道:“三夫人这般作为,老夫人若是知晓了,如何饶她?” 先不说其他,就是冯少爷真就跟姑娘有什么,三房脸上如何过得去,老夫人绝不对允许这等败坏家风的事情存在。往后夫人姑娘们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孟妈妈冷笑一声,“倒是大智若愚,今儿换做这府里任何一位姑娘,她都免不了一顿排揎。恰恰是咱们姑娘,这才有恃无恐呢。” 孟玉拆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因着老夫人舍不得外孙女,方从孟家人手里接了来教养。人在她身边,德行操守自然都是老夫人教的。 若是孟玉拆跟冯正儒瓜田李下落在人眼里,老夫人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对孟家要有交代,孟玉拆又是独女唯一的血脉,丑事只能按下。 说不定顺水推舟,将人嫁去冯家,一了百了。冯家跟三夫人自然各得其所,没有一点损失,孟玉拆却完了。 孟妈妈一顿解释,细细的掰扯开来将三夫人的打算想法剖析的明明白白,几个丫头听的一阵唏嘘。立春道:“咱们姑娘也不是傻的,三夫人这算盘打不响。” “这世上最怕捕风捉影、空穴来风,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冯少爷还在国公府住着,迟早的事。”说着就担忧起来,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万没有千日防贼的。 谷雨蹙起细细的眉头,呐呐道:“索性咱们姑娘跟冯少爷并不亲近,倒是四姑娘积极的很。” 孟妈妈脸上有了一点笑容,又想到了什么,“这样啊,都别理会,到时候看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好!” 孟玉拆安静了这半晌,此刻方道:“既然知晓了那边的打算,咱们也不算一点准备都没有。曹妈妈都亲自来问了,想必冯少爷在咱们府里住不长久了。” 确实,既然曹妈妈都打探过来了,恐怕三夫人也发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屋里一片愁云惨淡,几个丫头心有戚戚,孟玉拆见识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正要激励几句,忽听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格上,发出一阵闷闷的声音,主仆几人吓了一跳。孟玉拆的院子也不算接近后街,何况后巷上还有来投奔沈家的族人,住了好几户,这里该是最安全的。 谷雨胆子大,先拿了鸡毛掸子走过去,正打算开窗,外头又是一声响。孟玉拆福至心灵,想到什么,微微笑道:“好了,你们先下去,我来看。” 孟妈妈不赞同的挡在她身前,孟玉拆拍拍她的手,“不是歹人,也进不来,安心罢。” 她果然就走过去开了窗子,只见在浓重的夜色中,少年清隽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浓眉下的眼睛漆黑湛亮,身姿峻拔,箭袖轻袍,端的风月无边。 赵楚铮一手撑着窗沿跳上去坐着,两手一抄,不满道:“怎么这么慢?做贼呢。” 外头的冷风在开窗的一刹那灌进来,激的她身上一寒,赵楚铮将她拉过去,挡住风口。孟玉拆身上暖了一点,无奈道:“到底谁做贼呢,你又来干什么?” 她是顶不欢迎他总神出鬼没的来她院子,原还沉浸在见到她的喜悦里,一听这话,他脸上的笑容就隐了,“是呢,我不能来,你就能在院子里玉饵钓王八,是也不是?” 他目光阴郁,只要她说一个是,他就去将那什么冯什么儒的弄死,看他敢不敢。孟玉拆噗呲一声笑出来,瞅着他道:“你埋汰谁呢,什么王八,我就是玉饵钓金鳌,也找个名副其实的金龟婿。” 赵楚铮闲闲道:“那你找到了嘛?”就看不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嘛? 提起婚事,她却郁郁了,前世那样的经历,想起成人婚嫁便没什么想头。她微微低着头,背着烛光,跳动的火影从脸上闪过,那一闪而过的孤寂被他捕捉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粗粝的指腹已经触到她脸上柔嫩的肌肤,她要躲被他一把按住肩膀,“别动。” 嗓子低郁藏着一丝冷冷的狠厉,“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不知怎么地,那话里暖暖的回护刺的人心酸,她摇头,小声道:“没有。” 赵楚铮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感觉心头有好些话想对她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握拳道:“总之,你什么都不要想,等着我就是了……我总会保护你的。” 他的脸在烛火和夜色下,显得俊美无俦,十五岁的年纪尚还青涩,轮廓稍稍圆润,分明的棱角并未定形。 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家族的庇护下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每日里读书科举,所愁的不过是如何玩乐消遣,寻一桩稀奇的乐子。他怎么就强大的像一座山了,跟她说要保护她。 “为什么?”她的心窝被触动到柔软的一角,连带着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可怜可爱。 他不明所以,趁着她发愣的功夫,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手比他的小一号,绵软滑腻,温暖仿佛没有骨头。 “什么为什么?”他问的理所当然,不明白她纠结什么。 “就是……为什么是我?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咱们亲近的很没有道理。”就是沈清兰,她都知道付出了不少,为了拉拢他。 他立马恶狠狠的,“为什么不能是你?我就说是你,那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是不是沈清兰跟你说什么了?笨丫头,她的话你也信?” 眼看他迁怒了,孟玉拆连忙回握住他的手,“没有,我就是好奇,我记的大表姐之前蛮照顾你的。” 赵楚铮冷哼了一声,“高高在上的交代一声,拿些滥竽充数的东西来敷衍我,就能把我讨好了?未免太小瞧我了。” 沈清兰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了,一边不屑,一边纡尊降贵接近他,他只是对她视而不见还是看在笨丫头的面子上。 孟玉拆被他握着手,各种揉捏搓弄,不紧不慢道:“那我还没讨好你呢,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 “我哪里对你好了?我都没对你怎么好,你就觉得我好?”这单纯丫头太好哄骗了,他简直操碎了心,“我对你的好都没表现出来,往后你才知道。” 想到什么,他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正经道:“把标准放高一点,人家对你有一点好脸色,就觉得自己遇上了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睁大眼睛,很想问‘你呢?’被他瞪回来,“我除外,我才是那个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的人。你信我就够了,你那几个傻丫头,也别什么都说。” 他谆谆善诱,耐心极好的教育了她一通。孟玉拆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却很惆怅,她还没打算卷进他的事情。 她不蠢,赵楚铮前世走上那样的位置,什么诡谲凶险的事情没经历过。她平凡普通,没有大智慧,性子温吞,跟他不是一路人。 因着前世相交一场、他对她还不错的缘故,这一世愿意当个朋友处着,远远的看着他尽够了,从没想过自己参与进去。 可是看他的态度,在她没发觉的时候,已经将她圈到了身边,现在虽说护着,他的心思也很昭彰。 等人走了,孟玉拆还在蹀躞,愁眉不展,便见门外几人进来,都拿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孟玉拆扶额,“打住,别问,我也不知我跟他之间的交情算怎么回事。大概年纪相仿,就是当个玩伴。” 她只能敷衍,不给丫头们想象的空间。孟妈妈笑眯眯道:“是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大冷的天,怎么就叫人坐在窗台上冻着?” 孟玉拆乜斜眼睛道:“难不成还请他进来喝杯茶,方才对待冯少爷的时候,妈妈可不是这态度。” 再说下去,姑娘要生气了,孟妈妈也不好表现出对六皇子明显的好感,摸了摸鼻头,“冯少爷那里目的不纯,还有三夫人搅在里头,我看六皇子就没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多省心。” 赵楚铮确实省心,关心她又藏得好好的。孟妈妈瞧姑娘脸色柔和了,还想说什么,便听她道:“六皇子的事都不要提了,大姐姐跟大舅母都有打算的,叫人知晓,我成什么了?” 孟妈妈这才知晓,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牛不饮水强按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孟玉拆一个冷眼扫过去,孟妈妈住嘴了。 三夫人思索了两天,孟玉拆不理会冯正儒,沈清丽又上赶着,若是出了什么丑事,她损失巨大。还是决定将冯正儒送回去。 家里果然派人来接他回家过年去,姨妈又在为他收拾东西,冯正儒只能准备走了。不过走之前,他还是得见一面孟玉拆。 孟玉拆从老夫人房里出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小丫头便冲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匆匆跑了。谷雨反应过来要去逮人,叫孟玉拆喊住了。 是一张小纸条,约了时间地点想见她,却没有落款。孟玉拆皱着眉头,谷雨瞄到一眼,“姑娘,是谁给的?” 孟玉拆正准备说话,眼角余光见沈清丽过来了,便笑道:“芸丫头也真是,就是跟我拌了两句嘴,要说话哪里说不得?还要喊我出去,哼,就是过去了也不赔不是。” 就是昨儿晚上,两人在老夫人房里因着一首诗的见解相左,生了一场闷气。当时沈清佳沈清丽亲眼目睹,还笑话来着。 沈清丽眼珠子一转,走上前来,孟玉拆便将纸条递给她,笑道:“四姐姐,你瞧瞧这人,怕是诓我过去想晾着我呢,我不去。” 沈清丽一看那纸条,当即便呆了,哪里是沈清芸的字迹,分明是冯正儒的。正惊疑不定,听孟玉拆道:“还叫三舅母屋里的小丫头送来,字我不认识,人我还不认识嘛?” 沈清丽一听她这话,笑吟吟道:“六妹妹就是爱玩儿,怕是真诓你呢——不若我去瞧瞧,要是她,我就劝和两句。若真是她逗你,咱们就拿她问罪,横竖有我作证,不怕她赖你。” 孟玉拆挽住她的手,感激道:“这样麻烦你,我先谢过。等这事儿掀过了,我再请你吃席,如何?” 第42章 喜欢我吗? 沈清丽欢欢喜喜的兜揽下事情, 孟玉拆也欢欢喜喜的将她送走,不管真是冯正儒要叫她去告别, 还是谁写来捉弄人的, 她都不会去。 等人走了,谷雨又凑上来问, 孟玉拆想了想,还是道:“我交代你一件事, 可得办好了。” 主仆几人回来院子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风平浪静的, 半点闲话也没有, 等到给老夫人请过安, 在出来的路上, 孟玉拆拦住沈清丽。 问她昨天可是沈清芸捉弄人玩了?沈清丽笑容有些僵硬,一看这表情,难道昨日见到的人也不如她的意, 百思不得其解。 沈清丽一把拽住孟玉拆的胳膊,“玉丫头,昨日是不是你叫我去堵六妹妹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还来跟她确认一遍, 转念一想, 想必是要她做什么证。孟玉拆湛然一笑,信是她给的,闹出来也推脱不掉。 于是露出一个叫人安心的笑容, “自然是我叫你去跟芸丫头周旋的。” 沈清丽微微松一口气,这才简单叙述了昨日的经过。本来写信邀请的是孟玉拆,来的却是沈清丽,冯正儒不由一阵失落。 心情也不大美丽,也不知该跟沈清丽说什么,正在敷衍之际,小道那头忽有人带着人过来了。两人皆吓了一跳,原来是看院子的婆子。 沈清丽当即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在旁人看来,这时间地点怎么看都是她在跟冯正儒私会。一看冯正儒也有些紧张,沈清丽便不乱了。 这不正是她要的结果嘛,跟冯正儒亲近的结果,就算最后将她牵扯进来,信也不止经了她一人的手。正在百口莫辩之际,冯正儒险些说错话,他邀请的是孟玉拆。 话说道一半,沈清丽都听出来了,忽听有人道:“表哥,该走了,交代完了吗?” 众人一惊,才发觉原来是沈珲站在另一头,听他那语气,好似跟冯正儒一道似的。婆子们面面相觑,沈珲上来三言两语带走了冯正儒。 沈清丽本想借此坐实她跟冯正儒关系匪浅,沈珲却没给她机会,将冯正儒拽着走了。孟玉拆听完也有些惊心动魄之感,若是冯正儒昨日说错话,又是一场官司。 即使老夫人疼爱她,这盆脏水也得溅到她身上,往后叫人指指点点。孟玉拆第一次恼恨一个人,冯正儒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还好留了后手,既然沈清丽与冯正儒见面的时候沈珲也在,便也没什么闲话可传了,也是沈珲去的及时。 晚上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恰巧见沈珲站在廊下,月色清辉,少年挺拔,眉目温柔,摇摇的望过来。孟玉拆本想装作看不见,躲开去。 后又一想,她一直秉着逃避的态度,那样躲着沈珲了,话不多说,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三夫人还当她眼中钉一般,着实无趣。 便抬步走过去,晚风穿堂而过,冰凉浸骨,激的人拢起竖领。孟玉拆眼睛微弯,行礼道:“表哥。” 她终于肯跟他好好说话了,都多久了,每每见到他仿佛见到猫的老鼠,千方百计的躲避。心窝一热,沈珲激动的上前一步,语调含情,“表妹。” 眉目缱绻,声线温柔,好似天地之间都只剩了他们俩,他这个样子,倒叫孟玉拆有些后悔,“天儿冷,表哥读书注意保暖,这会儿快回去罢。” 沈珲舍不得走,咽喉微咽,“多谢表妹挂怀,既然表妹相劝,再怎么也要好好读书的。只天分有限,能走多远不敢妄下定论。” 一直知晓沈珲不喜欢入仕,她不过随口一说。两人沿着花园甬道往前走,一路张灯悬彩,天色将晚,天青的天空静谧,沈珲心想:这路若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他的目光蘸着一抹静夜的怆凉,沉淀着浓浓的不甘与挣扎,突然一把拉住孟玉拆的手。她吓了一跳,接触到他湿润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停止了挣扎。 微微颦着黛青的眉头,“表哥……” 沈珲深深的底下头,避免她看见眼角的水光,听到低低的嗓音,“表妹,你喜欢……这里吗?国公府,有祖母有伯父们,还有我……跟姐妹们,大家亲人一家子,你喜不喜欢这里,过一辈子。” 他明明想问的是她喜不喜欢他,可是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孟玉拆收回手,沈珲也就放开了,动作僵硬,略微有些不舍。 “喜欢啊,外祖母舅舅们待我好,又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喜欢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及不可查的一声叹息。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着实有些不自在,察觉到沈珲今日情绪不佳,孟玉拆便先走了。沈珲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走出老远,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年关将至,老夫人体谅夫人们诸事繁忙,免了请安,只是姑娘们陪着说话,打发日头。前儿翻检阁楼,找到一只冰凌的玻璃缸。 便捉了几尾锦鲤来养,懒怠出门了,盯一会儿新鲜新鲜。琥珀叫底下一个小丫头每日换水喂食,孟玉拆立在木架前看了一会儿。 沈清兰轻轻悄悄的走到她身后,浴缸里几尾鱼活灵活现,逍遥自在,“表妹昨儿怎么不在?” 孟玉拆转身,面露迷惑,“大姐姐说什么,我该在哪里?” 沈清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神色仿佛在说‘我都知道了,你不用瞒我。’孟玉拆却莫名其妙。 沈清兰此人她是知道的,心思深沉,目的性极强。要干什么,在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不出手则已,动手必有收获,她一直心存警惕。 沈清兰靠近孟玉拆,声音轻缓带笑,好像姐妹间说悄悄话,“表妹跟冯表弟处的好,都是亲戚,就是我知晓了又如何呢?” 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消退,孟玉拆微吐口气,揉揉耳朵,“姐姐说什么呢?” 沈清兰却笑眯眯道:“没什么,好歹表妹远道而来,有什么不便跟人说的,叫我知晓也是一样的。” 一直到沈清兰走了,孟玉拆还在回想她的话,若是真的十三岁的孟玉拆,怕是听不出来沈清兰到底要表达什么。却忽略了一点,孟玉拆也是从几年后回来的。 沈清兰的心思不说了解的透彻,好歹知晓几分,原本想着人在屋檐下,能不跟沈清兰冲突便躲着,现在瞧来沈清兰是彻底盯上她了。 偏偏太过自负,今儿过来一通炫耀,叫孟玉拆有了防备。过了两日,冯家派人来接冯正儒回去,跟着婆子来向老夫人辞行。 孟玉拆躲在耳房里,听见老夫人叫回去问候冯大人冯夫人的话,冯正儒一一应了。磨蹭了许久,话说完了也不走。 三夫人笑着走上前来,扶着老夫人胳膊,“这些时日,正哥儿跟兄弟姐妹们相处的也好,就要家去了,还没说一声呢。” 又朝冯正儒使眼色,后者眼前一亮,拱手上前,恭恭敬敬道:“在府里叨扰了这些日子,打扰兄弟们良久,走前还是说一声,只当全了礼仪情分。” 老夫人虽觉得小题大做,又不便见女眷,只是在她跟前,又是通家之好,见一面有什么。屋里一片其乐融融,孟玉拆却觉得心头一跳,一点不想出去。 拖拖拉拉的坠在后面,沈清兰笑嘻嘻的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表妹磨蹭什么,冯表弟要回了,咱们好歹道一声别。” 孟玉拆朝后看去,今日跟她过来的白露叫沈清兰的两个丫头堵在一旁,近不得前来,不由心头火气。冷笑一声,“表姐说笑,我跟冯少爷不熟,话不话别有什么打紧。” 沈清兰别有深意道:“熟不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孟玉拆被沈清兰拉着出了屋子,正在跟沈珲说话的冯正儒立马看过来,两步走到她跟前,笑吟吟的,“表妹,咱们那么要好,你也不跟我道别。” 孟玉拆冷着一张俏脸,蹲身道:“冯少爷说笑,一家的兄弟姐妹,都是极要好的。”指尖掐着手心,感受到屋里一道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冯正儒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朝孟玉拆逼近了一步,“表妹,等我家去了,我叫我娘来看你……” 这话太有深意了,冯正儒的声音又不小,沈清兰背对着老夫人,脸上隐隐有得逞的笑意。孟玉拆脸色有些发白,气的眼眶都红了。 “表哥!该说的都说了,外头都收拾好了,要看妹妹们,正月里有的是时候。”沈珲咬着牙说完,一双愤怒的眼睛,几乎要焚化了冯正儒。 再看孟玉拆低着头,身姿单薄,孤立无援的模样,心疼的揪起。这么好的机会,冯正儒怎么可能放过,隐晦的看了沈清兰一眼,见她神色笃定,获得了一丝勇气,便想继续说。 忽听老夫人笑道:“既然这样,便先回去,以免你姨妈等的急了,到时候再来。”这话是对沈珲说的。 老夫人开了口,冯正儒自然再没法说什么,遗憾的走了。沈清兰紧紧的拽着帕子,功败垂成,就差一点点。 冯正儒一走,屋里又热闹起来,只是气氛不似先前融洽轻松。老夫人按了按眉心,哼笑了一声,说是累了。 三夫人很是乖觉,拉着还想跟孟玉拆打探情况的沈清芸先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走光了。孟玉拆孤零零坐在梨花交椅上,垂着头。 老夫人狠狠叹口气,跺着拐杖道:“玉丫头!你过来。” 孟玉拆起身跪在老夫人榻前,一滴泪砸在红木油亮的地板上,“老夫人,外孙女没有。” “谁叫你跪的,起来。” 琥珀便看了老夫人一眼,将孟玉拆扶过去坐下,笑道:“姑娘莫急,老夫人养的姑娘,还不知晓咱们姑娘是什么人嘛?” 孟玉拆抬起眼睛,红红的眼眶,孺慕信任的目光,看的人心都软了。老夫人将人搂进怀里,“哭什么,难不成我老糊涂成那样,不信自己亲外孙女,倒去信个外人。” 孟玉拆仔细的观察老夫人的脸色,老夫人唬着脸,任由她瞧。良久,孟玉拆安心了,揪着帕子道:“我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是我家的白菜养的太好了!”老夫人恨恨道:“谁都想惦记。” 孟玉拆低头,也不知听没听懂,陈妈妈上来,笑道:“老夫人就爱说笑。”又对孟玉拆道:“老夫人发了话,姑娘便不必惦记这些了。” 只要老夫人相信她守规矩,旁人的看法并不重要,孟玉拆松口气。老夫人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没多说什么,便是站在她这边的意思。 出来的时候,白露气呼呼的跟上,“姑娘,大姑娘方才什么意思?一定要将您推进去,听那冯少爷胡说八道。” “什么意思?”孟玉拆低低的呢喃了一句,沈清兰一定知晓冯正儒的打算,“是我太碍眼了。” 白露脸上红红的,“分明跟四姑娘亲近,倒来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还好三少爷拦住了,否则姑娘如何在府里立足?” 若真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冯正儒私相授受,她怕是除了嫁进冯家便没退路了。孟玉拆紧紧的攥住手,心头不安,总觉得这事没完。 依照前世她对沈清兰的了解,没达到目的之前,她是绝对不会露出一点破绽的,今儿已经叫她看出了端倪,还有什么后招? 沈清兰对赵楚铮有企图,因着他俩走的近,势必要除掉她。今儿的事情因着老夫人的信任宠爱,对她不疼不痒。 一定还有后续,她一直准备着,没想来的这样猛烈,晚上的时候,谷雨气的脸色通红的回来,“烂了舌根子的长舌妇,看见什么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我不跟老夫人说去。” 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便要出门去,白露一把拉住她,“忙什么?怒气冲冲的回来,也不说个明白,你要跟谁拼命去?” 谷雨这才义愤填膺嘴里蹦豆子一般叽里咕噜的说,原是她跟往常一般去厨房领点心,回来却听见路上有婆子说孟玉拆的闲话。 今儿在老夫人房里发生的事情,传的亲眼看见一样,说是孟玉拆跟冯正儒如何依依不舍。两人先前便亲昵的很,沈家与冯家好事将近,只等孟玉拆除服。 孟玉拆平静的听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原来在这里等着呢,冷笑一声,“谁在说这话?” 谷雨气呼呼道:“先是三夫人院子里的婆子,后来又见几个守夜的婆子也在说,一本正经,亲眼所见的一样。” 这里面肯定有沈清兰的手笔,不过除了今天拦她,一点破绽不露。孟玉拆叫过谷雨,交代了几句话,去找琥珀。 第43章 走人罢 一个晚上的时间, 谣言已经传到两家要下聘了,说后面没人推动, 谁信? 已是农历的冬月三十, 去老夫人院子的时候,路上见到的下人, 一面行礼,一面眼神隐晦交流着。孟玉拆看的心头气闷, 暗自冷笑。 老夫人昨儿晚上睡下就有些不好, 起的晚了还有些头疼,孟玉拆进门见她额上勒着富贵不断头花样的抹额, 担忧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盛了一碗浓浓的药递给琥珀, 道:“多少年的老毛病, 天气一变就不舒服, 这药喝了许久了。” 老夫人就着琥珀的手,吃了药,含上一颗蜜饯, 脸上颜色好了些,舒口气靠上大红金线蟒靠枕。 “先前在豫章的时候,有个老大夫治偏头疼灵验的很,方圆人家都叫他活神仙, 若是能请来瞧上一眼, 根治了也是极好的。” 陈妈妈立在脚踏下,道:“请了多少好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看的没回数了, 都说不成。” 孟玉拆笑道:“那不一定,看病也分人呢,那位大夫也不是人人都治的好,偏偏声名远扬,前去求医的没有空手而归的。” “想必是那些人心诚感天,加上大夫确实不错,这些缘故合起来,便用好了。”老夫人笑着附和了一句。 “那位大夫也爱游历,咱们打发人去瞧瞧,不定什么时候来了顺天府,请他走动一趟,也是造化。”孟玉拆道。 于是陈妈妈便真去跟孟妈妈打听,不在话下。这里孟玉拆一直等到老夫人喝完药要睡了,方随琥珀转到后廊上。 “姑娘昨儿晚上叫谷雨妹妹传我的话,我都知晓了,细细的一想还真是冲你来的呢。”琥珀冷笑一声道。 “那么一会儿工夫,府里下人不少都知晓了,还说的正儿八经的,我也是没脸见人了。”孟玉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琥珀觑她沉寂的脸,拍拍她的手,“原我还不知晓,那冯公子分明跟四姑娘更亲近,怎么突然攀扯姑娘了?” 沈清兰跟她之间的事情不便说,里头牵扯的人和事多着呢,孟玉拆便道:“就是呢,前儿那封信我是躲了,原以为他也就丢开了,不想还来这么一出。” “我知晓,三舅母不大喜欢我,也不想给冯少爷出这样的主意。” 细细的一想,昨儿冯正儒本没想起跟姑娘们道别的话,是三夫人提起来的。先前也是她安排将冯正儒接进府,昨日的事情不是主谋也是从犯。 琥珀想了想,问,“姑娘打算怎么办呢,一天的功夫你就听到了,传出去了可截不住了。” 孟玉拆便道:“原想老夫人给我做主,诟谇谣诼猛与虎,只是现下老夫人身子不适,不好打搅她。” 琥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老夫人自来的老毛病了,姑娘这事要紧。一旦闹大了,恐更堵心的还有。” 犹豫了一下,琥珀斟酌道:“姑娘想一想,谣言来的突然,三夫人又不管家理事,这里头恐怕不简单呢。” 琥珀在这大宅门里待的久,一眼便看出不止三夫人在针对她,还好意提醒,孟玉拆心头微暖。她当然知道有沈清兰借着大夫人的管家权插手,却不好解释的清楚。 毕竟沈清兰针对她的理由很清奇,而且国公府往后是大房的,琥珀再是老夫人院子里受宠的大丫头,老夫人去后也得落在大夫人手里。 知晓的越少,插手的越少,不至于将她牵扯的更深。感念她的关心,孟玉拆微微笑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就不操心了。” 于是两人又商量了一番,如何将这个事情报给老夫人,细节处应该怎么说。午间的时候,果然就听闻老夫人将大夫人和三夫人叫去问话了。 孟玉拆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儿,谷雨打起帘子,说是琥珀姐姐来了,请她过去。叫个人如何用得着她一个大丫头亲自来,想必是有话要说。 白露舀出大髦给孟玉拆披上,与琥珀对视一眼,两人并肩走出去。琥珀扶着孟玉拆的手,视线落在前头的小丫头身上,低声道:“老夫人生了极大的气,虽不干姑娘的事情,也要小心应对。” 孟玉拆点点头,琥珀继续道:“先叫了三夫人过去,冯少爷那样不成体统,三夫人吃了一顿挂落。”而后气恨道:“好在姑娘远着冯少爷,大家都看在眼里,她还攀咬你俩私相授受,是不要脸面也要将你推去冯家了。” “意料之中。”孟玉拆微笑道。 三夫人那么个性子,事情眼看着要败露,老夫人对孟玉拆那是偏袒的很,本就是没有的事情,自然底气很足。错过这一次,往后再想搞些小动作也不容易了。 “一个劲儿求成全,倒是成全她呢。” “那大舅母去了如何说呢?”孟玉拆问道。 琥珀便有些为难了,也不知孟玉拆如何得罪了大房三房,一个两个都想将她嫁去冯家。 大夫人虽没有明着说孟玉拆与冯正儒有私,在老夫人训斥她管家不严,下头人猖狂,乱传主子闲话的时候。 却道:“老夫人先消消气,这事我们这些当家的有责任,只是何以突然下人都知晓了?想必先前就有风声,只是咱们不知晓罢了,空穴不来风,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看这事还得彻查。” 大夫人这话说的不但将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还怀疑孟玉拆真跟冯正儒有什么首尾,叫下人看在眼里,搅乱了家里的管理一样。 一见琥珀的面色,孟玉拆便猜到大夫人说的可能不是什么有利于她的话,微微一笑,“无妨,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并不是他们三言两语便可决断的。” 琥珀见她这般乐观,也不好说什么,两人闲话的时候,已经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静悄悄的,见到她的下人行过礼便走了。 堂屋里三位夫人正襟危坐,鸦雀无声,孟玉拆敛衽进屋,乖巧的给夫人们行完礼。老夫人坐在上首,神色平静,却也没看她。 大夫人见此,笑着将孟玉拆拉过去坐下,“你这丫头,在府里住了也快两年了,有什么不能跟舅母们说的。只要不过分,都要满足你的,这次的事情就不该了。” 这番话,是直接问都不问就将她定死了嘛?孟玉拆诚惶诚恐的起身,泫然欲滴,“大舅母这话置玉儿于何地?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知如何就演变成这样了。” 三夫人瞧了老夫人一眼,方才被骂的厉害,见她偏开头不说话,这才小心道:“少年慕艾,少女思春,人之常情,你冯表哥生的好,一处久了动心思也是有的。你说给我,我岂有不成全你的。” 孟玉拆哭着道:“舅母一定要苦苦相逼?外甥女说的但凡有一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我与冯家少爷以礼相待,话都未私底下说过,哪里来的私情。” “我知你姑娘家戳破了这样的事情面皮薄,你要跟他规规矩矩,他怎么说家去了叫你姨妈来看你?府里的下人哪里传的这些谣言。”三夫人振振有词。 孟玉拆眼里含泪,抿唇看她,那目光冷光灼灼,照亮一切阴沟里的龌龊。三夫人心头一紧,不免倒退一步。 大夫人站在一边,自开始说了一句话,便缄口不言,坐等事态发展。孟玉拆失望的垂头,跪到老夫人面前,呜呜的哭。 老夫人冷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丑事发生了,你们这些当家夫人想的只是如何闹大,不思半点解决的法子。是我老了,看不懂你们想怎样,这样逼我养的姑娘干什么,看我不顺眼,将我扔到街上去就是了!” 一面言辞色厉的说完,一面跺着拐杖,叫陈妈妈跟琥珀去收拾东西,要去庄子上住。又喊白露,“我连带你家主子都不受待见了,还愣着干什么?去收拾东西,咱们走。” 白露眼里含泪的应了,就要出门,大夫人一把拉住人,又跪在老夫人面前,“千错万错都是媳妇的错,老夫人若是真就这样走了,公爷跟媳妇们在这顺天府也不用活人了,老夫人息怒——玉丫头,还不快劝你外祖母,这事因你而起,赶紧叫老夫人不要生气。” 孟玉拆只顾着给老夫人顺气,也不说认错的话。老夫人这一通发作,扔出去的拐杖砸在三夫人腿上,吓的她‘扑通’一声跪下,再不敢说什么。 屋里动静太大,外头候着的仆妇媳妇子乌压压进来跪了一地,一个个劝老夫人不要生气。二夫人也赶了来,浑水摸鱼在后面笑的开心。 有机灵的下人忙跑去前院,请来国公爷沈佣,不来还好,一来老夫人只管冲着他嚷。什么‘嫌弃老太婆不中用了,要赶她走就只管冲她来,牵扯玉丫头干什么?’ 什么‘你妹子去了,就剩了这么个血胤,吃你一口饭住你一间房,就如此容不下。’老夫人哭的顿足捶胸,又喊仪丫头,又喊老公爷,伤心欲绝。 见此光景,沈佣也忍不住落了一场泪,大夫人跟三夫人从未见过老夫人如此撒泼,一时呆如木鸡。沈佣怒气冲冲问话的时候,再不敢闪烁其词说孟玉拆跟冯正儒有染。 只管磕头认错,沈佣先前也知道一点三夫人想将孟玉拆嫁给冯正儒的事情。在他看来,冯家虽说不算巨富,家族里做官的也不再少数,孟玉拆配冯正儒也不算辱没,是以没管,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沈佣再三保证,一定好好整饬家务,该撵的撵,该罚的罚,好言好语费了一番口舌终于将老夫人劝住。 一时扶进屋里洗漱完,老夫人叹口气,“你也别以为我拿捏你,你自己想一想,这事传出去怎么样?一日功夫又是怎么传的那样快。别往玉儿身上泼脏水,我教的丫头我知道,她是你亲妹子的闺女,断不会那样不知廉耻。” “想是我老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耍这样的心机,咱们府里从来都没有那些阴私事情,这个头断断不能开!” 沈佣毕恭毕敬听了一会训斥,出门便叫人将那些传闲话的婆子媳妇子捆了,大户人家就是为了名声也没有发卖奴才的说法。于是,赶的赶出去,也有撵去庄子上的,也有遣回老家的。 最后才问出来,谣言的源头在三夫人房里。沈佣将沈仁叫去,批评他为官为宰的同时,也要好好理理后宅,以免祸起萧墙,悔不当初。 这样闹了一场,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孟玉拆跪在床前,望着外祖母奄奄的病容,心里的愧疚滔滔,“只是外孙女不省心,累的外祖母为了我生气。” 老夫人望着帐子,沉默了一会儿,“有你什么事?不兴给自己揽罪的,天下最最无理的话便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殊不知怀璧其罪,欲壑难填,无风也起浪呢。你这丫头,警惕性太低了,这次有我,下次呢?” 面对老夫人关切、教导的眼神,那句‘让我回西北罢’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今儿面对大夫人三夫人的指责,孟玉拆便起了这个心思,越想越觉的可行。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夫人,已是六十来岁的高龄,如今的身子也不康健。一旦分别,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或许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夫人一片爱护之心,陈妈妈在后面推了她一下,笑道:“咱们姑娘还小呢,老夫人慢慢教着,自然就会了。” 等老夫人睡着了,将被角都掖好了方退出来。孟玉拆才带人走上院子的台阶,琥珀追上来,“这件事便算了了,姑娘方才可是想说什么?” 老夫人精力不济,自然没注意到,倒是琥珀和陈妈妈都看见她欲言又止。孟玉拆想着她已经起了要走的心,就算现在老夫人不同意,说给琥珀知晓,传递了她的意思,总能都接受的。 于是她笑了笑,“府里原本好好的,你看我来的日子也不长,就惹出这些事,还连带外祖母生一场闲气,往后可如何?” “嗐!姑娘你这样想就没意思了。”琥珀笑着开解道:“这大宅门里,一天的杂事少说几十来件,各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张口就来的谗言冤枉事,谁没经历过?” 这些她自然是知晓的,就是不习惯不喜欢,孟玉拆笑了笑,“倒是不如去西北,大伯父一家人口简单,本也该跟他们过活。” 琥珀一把拉住她,“姑娘这样想就是你的不是了,老夫人对你怎样,咱们都看在眼里。这次你是受了委屈,也不兴动不动就走人的话,叫外头人怎么看?人活这一辈子,谁真能一点憋屈不受,老夫人不是站在姑娘这边。都说开了,事情过去,很不必再提。再者西北风沙大,天气寒冷干燥,鞑子猖狂,姑娘去那里还不如顺天府,你说呢?” 就是这么一提,琥珀就有这一堆道理来劝,孟玉拆心下叹气。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沈清兰怕是不会放过她的。 她也自知挡了道,本也对赵楚铮没旁的心思,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远远的躲开倒也好呢。 勉强的笑了笑,“外祖母待我的好,我都知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呢。”如此,只能暂且放下回西北的话。 晚上抄完一卷经文,便坐在窗前看孟妈妈跟白露几人忙针线。窗外的风吹的呼呼的,撞在窗扉上,哐哐作响。 孟妈妈看了一眼外头黑压压的天空,蹙眉道:“这北风吹的大,明儿怕是有一场好雪。” 孟玉拆道:“妈妈去没去过西北?” 孟妈妈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这话题上,她是府里的家生子,跟着沈仪出嫁,沈仪夫妇死了又回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豫章,于是摇摇头。 “妈妈,你说咱们去西北怎么样?” 第44章 争风吃醋 孟妈妈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而后坐到榻前,小心道:“姑娘怎么突然想去西北了?” 孟玉拆脸上的笑容变淡, “你瞧瞧这府里, 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吗?” 孟妈妈着急道:“怎么没有,老夫人待姑娘多好, 这次闹的这样大,也相信你。国公爷往后也一定会看顾姑娘的。” 大舅舅看顾她有什么用, 他也不天天在后院, 见一面都难。孟玉拆抱住膝盖,“老夫人迟早要走的, 我多留一天, 往后就越难离开。” 白露刨开炉子里的炭火, 风灌进去, 烧的更旺了些,嘟囔道:“几位夫人都不喜欢咱们姑娘,这后宅便是她们的天下, 往后怎么磋磨姑娘还不知道呢。” 她是见识过那些厉害功夫的,大夫人三夫人是这府里的主母,那些下人还不到听她们的。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便要先获的身边人的支持。 孟玉拆道:“因着三表哥的事, 三舅母先弄个冯少爷进来, 见我跟他离得远,又诬陷我们有染。我能躲开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再说大舅母, 看中了六皇子,我挡了道,就用这些龌龊手段。沈清兰一日没有喜事,我担惊受怕一日。妈妈,你明不明白?” 孟妈妈脸色一苦,便有些哀泣的要哭出来,孟玉拆继续劝道:“妈妈你家里人都是这府里人,西北寒苦,我也不舍你跟我去,与骨肉分离。只是你得知道,我的处境不容乐观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吃我的奶,我怎么放的下你。走就走罢,国公府是富贵窝,也要看咱们享不享受的起。”孟妈妈咬牙表态。 孟玉拆很是欣慰,又见几个丫头都说听她的,看来这次的事情把她们吓到了。 年关将至,这几日四下府里都有送的年礼来,孟长雄送了一车西北的好料子,还带了一封信。孟玉拆欢欢喜喜的收了信,又写了一封回去。 午后天晴,下了几日的大雪停了,天地之间一片银白,院子里扫雪的婆子也松口气。孟玉拆带着白露刚进老夫人院子,琥珀便远远迎上来。 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小声道:“那冯家忒不会做事,亲戚间送礼就送礼,冯少爷还独独给你捎了东西。恐三夫人又有话说,你小心应对。” 孟玉拆心下一沉,点点头,抬步进了门,果然案几上一字排开些朱红色托盘,呈了上等的节礼。三夫人见她进来眼前一亮,想说些什么,看了老夫人一眼到底住嘴。 等她行礼坐下,一个婆子满眼惊艳的上前来,脸上堆上笑容,“哟,这就是府里表姑娘罢,真真神仙般的人物。” 老夫人淡淡道:“这是你冯家姨祖母身边的李妈妈。” 孟玉拆点点头,算是见礼,随后便不说一句话,那婆子笑眯眯的打量她良久,“怪道我家三少爷说是跟姑娘玩的好,难得一见的玲珑剔透的人物,我今儿算是见到天仙了。” 这婆子实是冯家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原是冯正儒回家去哭求,说是要娶一位妹妹,冯老夫人缠他不过。又想轻轻松松叫爷们儿搭上的能是什么好姑娘,借着送礼差了婆子来瞧。 是以那婆子一副打量相看的神色,见孟玉拆这天香国色的品貌,眼神有些轻蔑,“我家三少爷叫我一定问姑娘好,还叫我带了年礼来呢。” 孟玉拆笑道:“是我有,还是姐妹们都有呢?” “自然是独给姑娘的。”那婆子笑道。 “那恕我不能收了,冯少爷在沈府,吃穿用度是大舅母一一打理,殷勤关切是三舅母慈母之心。我跟姐妹们一处,连他面都没见过几回,这独独给我年礼,说不过去,我也不敢受,妈妈带回去罢。” “这……”那李妈妈看了一圈,却见几位夫人皆缄口不言,一时也明白恐怕有什么辛秘是自己不知道的。还想先叫孟玉拆收下,回头便不关她的事。 老夫人却突然道:“老三媳妇,你带李妈妈去坐罢,我有些累了。” 三夫人只好将李妈妈带了出去。 目送一步三回头的主仆俩出了门,孟玉拆脸上笑容便淡下来。那李妈妈出门的时候,神色分明不忿,想是还有什么话堵她呢。 孟玉拆却暗自冷笑,她也不是傻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好歹在这府里住了这些日子,几位长辈的心意半点不记挂,独独给她送年礼是什么道理。 冯家的长辈也仍由冯正儒胡来,还跟着沈家的节礼一起来,叫外人看在眼里怎么想?越思量越气愤,只恨那李妈妈走的快了,否则不全啐回去。 三夫人带了李家下人去招待,大夫人也借着主持中馈事物繁忙先下去了,屋里一时冷清了不少。孟玉拆暂且放下心事,坐到老夫人身边。 先问了陈妈妈与琥珀老夫人用药用饭如何,听说好了些便也有了笑容。底下小丫头送上厨房新做的藕粉桂糖糕上来,老夫人吃了一点,嫌弃太腻太甜,叫孟玉拆吃。 府里的吃用无不精细,便是丫头们用的零嘴便赶得上外头好一点的殷富之家,兼之天子脚下,往来商贸繁华,要什么有什么。 虽没去过西北,但是上辈子她嫁的朱家主家便在西北,听朱家老夫人时时提起西北。黄沙漫天,气候干冷,鞑子嚣张残暴,实在不比顺天府安泰富贵。 可即使那样艰窘的环境,与现下的国公府想较,也无异于天堂极乐。老夫人侧头看孟玉拆净白的脸上一片深思,喊了她一声。 孟玉拆急急的回神,便见琥珀笑眯眯的望着她,“姑娘想什么?老夫人喊你好几声。” 她微微扯出一个笑,“也没什么,只是好几年不见大伯父大伯母,想的紧。信上说是大堂嫂给我添了个侄儿,跟大堂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就想瞧上一眼也是好的。” 她的本意是慢慢崭露她想去西北的愿望,若是大伯父再派人来接,老夫人想必也不会阻拦,此时话里话外露出来一点,走的时候也不显的突兀。 却见老夫人好似什么也没听出来,侧过身子问陈妈妈,“西北亲家家里来信了?” “来了,到了两天了,大夫人收下了一车难得的好料子。因着老夫人您身子不好,也没叫过来给您磕头,说是正月十五过了再回去,总有机会见得。” 老夫人便转头朝孟玉拆道:“既是想你小侄儿,趁着这几日,好好准备个周岁礼,全了你的心意。路途遥远,你身子不好,就是不去,想必你大伯父也不能怪你什么。” 孟玉拆只能笑吟吟的应下来,陪着老夫人用了饭,方回来院子里。到了腊月十五,因着大节下无事,便召见了孟家派回京城送礼的家下人。 大家族树大冠盛,亲戚之间盘根错节,每到过节,送礼的姻亲人家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家。孟长雄这次遣管事进顺天府送了十几车的东西,封了‘冰敬’走动。 派的是孟府的大管家,虽想更多了解西北孟府近况,也不好一直在这忙乱的日子里占用人家的时间,也就见了一两面。 孟妈妈本还想劝她再多想一想,后来孟玉拆细细的又分析了几次,孟妈妈反而觉得去西北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怕那边地方偏僻,穷山恶水,孟玉拆不习惯。 心里一直忐忑着,这一日忽听外院里小厮说闲话,捡了一耳朵,不听不觉的,明白了反而吓一跳。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连忙赶回了院子。 将孟玉拆拉到一旁,“哎哟,不好了,那些作死的害死姑娘了!方才我去外院,听闻六皇子将冯少爷按在大街上打了一顿,断了一条腿呢!” 初初听闻这么一句话,孟玉拆心头也突突跳了一跳,对上孟妈妈惊慌的眼神,“莫不是六皇子知道冯少爷唐突姑娘,逮着他出气呢?” 不巧,孟玉拆恰恰也是这样想的,赵楚铮还真干的出来这样的事情。若是叫人知晓,她引的一位皇子争风吃醋,打架斗殴,那就真有名了。 勉强平复下心惊肉跳,孟玉拆镇定道:“谁说他就是为了我打人呢,指不定自作多情呢,妈妈你再去打听打听,三夫人老夫人院子里都怎么说?” 孟妈妈带着忐忑去了,半日方回来,瞧她平静甚至带些喜色的脸,孟玉拆暗暗松口气。孟妈妈将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支使出去,这才道:“姑娘放心,跟咱们院子无关。” 她也是听过六皇子说过保护姑娘‘放狠话’的,刚听闻这消息,也是吓的不行,后来才知是冤枉了六皇子。 原是皇上瞧六皇子一日日无所事事,便叫他跟着大皇子一道去巡视京郊北大营。那管着京畿安危的北大营自然有皇帝心腹亲自掌印,大皇子尚还有能力插手一二,六皇子纯粹是个添头罢了。 大皇子犒劳军士,彰显皇恩,便在城西定了二百斤酱牛肉准备着人送进军营。六皇子爱玩爱闹,主动招揽了这么一项办好了无功办差了吃挂落的活儿。 管他谁在背后笑呢,巧是冯家里要买些顺天府特产往外送,也定了这家的牛肉。凑不齐便要先挪了六皇子的货来用,这可惹恼了这活阎王。 六皇子得知消息,当即带人堵着冯正儒一顿好打,还有人同情六皇子一个皇子混的叫个世家子弟欺负。当即这乌龙便传遍了圈子,有说冯正儒有眼不识泰山的,也有说六皇子跋扈的。 孟玉拆却听出了其中的疑点重重,冯正儒就是再大胆,怎么就敢去抢六皇子的东西,难不成店家没跟他说年货来不及办,那是天家要的? 孟妈妈讲的唾沫横飞,神采奕奕,“这才该呢,人都说冯少爷不将六皇子放在眼里,结果却是踢到了铁板上。” 几个听闻了传言的丫头也是一脸扬眉吐气,晚上去老夫人院子,三夫人正在抹泪,“……哪里就知道那是六皇子先定下的?分明说是一家商贾要的,不是家里要的急,也不敢跟他抢。如今六皇子抓着说冯家对他不敬,打了人还不算,说是往后还有的儒哥儿果子吃。老夫人,您要为媳妇做主……” 孟玉拆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敛眉听着,只要没有她的事就好。只还是有些怪异,这事情太巧,怎么看怎么有人为的影子。 老夫人面沉如水,“你也不必哄我,六皇子说的没人敬着他,想必是事实,只是如今冯家当了杀鸡儆猴的鸡了!” 第45章 少年情浓 冯家也是被六皇子吓到了, 指望沈佣在六皇子跟前说一句话。不但三夫人到老夫人跟前来讨示下,今儿一早沈仁连府衙都没去, 带着沈家清客相公在大书房商量了许久。 冯家做事欠妥当, 惹恼了皇子,既然求了上来, 也不能说不理会。老夫人叹口气,“这个事情需的妥善处理, 叫老三找国公爷商量去, 六皇子那里好好去赔礼道歉。” 原本以为老夫人能想出什么良方,却原来还是要去六皇子跟前低声下气。三夫人出身国子监祭酒府, 那些个文人最是臭脾气。 六皇子来路不正, 永嘉帝一切从简的将人认回来, 在朝臣眼里便是个野路子的皇子, 从心里不承认的不在少数。尤其祭酒大人性子耿直,一身正气凛然。 当初永嘉帝宠信道教,要推了历久弥新的神武门建设玉皇观。要知晓神武门乃是高.祖迁都以来便一直留着的皇城南大门, 护着一方安危。 皇帝胡闹起来要推门建庙,众大臣上书万望圣上三思,永嘉帝一意孤行,那模样就是云生子要他的寝宫起庙也不在话下。眼瞅着皇城南面门户不保, 便是三公太傅也是敢怒不敢言。 便是祭酒大人一封陈情书, 洋洋洒洒大几万字,如悬湫倾注,慷慨陈词痛骂了皇帝一顿, 又要以身殉门。永嘉帝想着不过一个门,既然祭酒大人这般想留着,那就留着罢。 国子监掌在他手里,若是扇动众学子闹起来,未免难看。邓大人一战成名,宁折不弯的脾性京中皆知。这次三夫人便是不想牵扯进娘家,方来求老夫人。 若是叫邓大人知晓,冯家得罪了六皇子,最后还灰溜溜的去赔礼道歉,还不得气吐血。先前六皇子刚认回来,皇帝眼不见心不烦,便将人扔去国子监。 由于赵楚铮太过顽劣,那时邓大人气的胡子倒竖也要将人送回来。在邓大人看来,六皇子出生不正,来历不明,又如此桀骜不堪,堪如烂泥扶不上墙,对待他是及其厌恶的。 平常见到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哪里肯低这个头。三夫人表情扭扭捏捏,也不行礼下去,孟玉拆便知她不乐意。 怕还想借着国公府对六皇子的“恩情”,施压来大事化小。她起身给老夫人倒了一杯姜红茶,以免一会儿叫三夫人气出个好歹。 老夫人歪在引枕上,余光见三夫人还没走,“还有什么事?” 三夫人抢过小丫头手上的懒人捶,亲自给老夫人捶腿,笑眯眯道:“儿媳妇愚笨,就指望着老夫人出主意。那六皇子着实跋扈,这次断了儒哥儿一条腿,就是冯家去道歉,怕是也只有叫他撵出来的份儿。” 人家哪里跋扈了,你抢人家的东西,不打你打谁。况且三夫人见过六皇子几面,道听途说便坏他名声,难怪外头那样传他。 孟玉拆心头一闷,抿唇道:“人都讲理,先前六皇子在咱家的时候,四哥那样欺负人,可见他报复回去了?好好去说,六皇子想必也不会得理不饶人,三舅母放心。” 老夫人很是赞同孟玉拆的话,“瑕哥儿顽劣,欺负人花样百出,六皇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你只管去,他要不饶你,便是他没理。” 三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不情不愿的瞪了孟玉拆一眼,慢吞吞下去了。孟玉拆当没瞧见,端了热茶给老夫人漱口。 “往后可不敢说六皇子在咱家住过,那是你大舅舅从江南带回来的,记住了?”老夫人忽提醒道。 孟玉拆道:“知道了,外孙女说错了。” 最后也不知冯家去没去道歉,两天了还没有任何动静,孟玉拆便猜到三夫人还在挣扎。腊月二十这一天气温又降了些,掌灯时分便飘悠悠下起雪来。 菱花格子上的窗纸吹得簌簌作响,往手上哈了一口气,孟玉拆起身关了窗户。屋里火炉子烧的旺盛,并不觉得十分冷。 午间的时候,庄子上送了几笼子窖好的红薯,谷雨在炉灰里煨了两个,这会儿满屋香甜的气息。几个丫头围成一圈,吃的脸色粉粉的。 关上了窗户,孟玉拆回头,望着塌上的针线篓子道:“顺天府尚且如此,西北还不知冷的如何呢。伯父家的管事正月里回去,咱们做几件暖和的袄子,叫他捎回去,就当我的年礼。” 一说起这个事情便真准备上手,不管老夫人赏的,还是沈仪嫁妆里的,手上都屯了不少好料子。今年新出的棉花又干净又暖和,正适合做衣裳。 于是孟妈妈便收拾了临窗下的矮塌,从柜子里翻检出衣料备用,帮着裁衣裳。这一忙便到了亥时正,恐伤了眼睛,孟妈妈将孟玉拆赶去睡觉。 几个丫头早撑不住下去睡了,就留了白露服侍,脱了最外头僵重的大袄,剩了薄绵的小衣贴身穿着。孟玉拆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坐到床上,看孟妈妈跟琥珀收拾屋子,灭油灯,往炉子里添炭,点燃墙角绰灯。 原还不困,一挨着床便困的迷糊了,眼睛有些睁不开,掀开被子正要缩进去,忽听窗外‘哐嘡’一声响,吓的她立马清醒。 外头很有节奏的敲了三下,然后耐性极好的等着,孟玉拆叹口气,捂住到嘴边的哈欠。示意白露不要惊慌,从从容容的开了窗。 果然见一张冻的雪白的笑脸正笑的灿烂,叫人一瞬间心都软了。孟玉拆微微一笑,往后退一步,也不忍心将他搁在外头受冻了。 关上窗户,也不理会四处张望的人,吩咐白露去倒热茶,炉子先不要灭。白露很是哀怨担忧的看了两人一眼,孟玉拆都窘迫了,终究没说什么,下去了。 赵楚铮在榻前坐下,这才转头看孟玉拆,只见她穿着贴身的小袄和菱裙,身量纤细单薄。满头乌压压的青丝柔顺的垂在耳后,干净白皙的脸庞染些红润,一双水洗过的眸子正瞅着他。 他瞬间就有些紧张,余光打量了自己一眼,穿着妥当,虎背狼腰,精神抖擞。就是还显的有些少年气,嫌弃的哼了一声,又去看她。 本来已经脱了衣裳要上床,这会儿又耽搁下来,孟玉拆经不住打了个喷嚏。赵楚铮瞬间有些无措,想叫她去床上躺着,不用理会他,想也明白她没法安心。 而且,这样一来……他不是离她睡觉的地方更近了些,脸便有些红,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孟妈妈在门口看着屋里一对扭捏的少年男女,心里不知多欢喜。 笑眯眯的接了白露手上的茶,嘱咐去睡了,亲自倒了两杯。拉过孟玉拆往塌上一按,“这会子夜深了,姑娘仔细伤了风寒,不是玩的,还是塌上捂着,我拿床小褥子来。” 赵楚铮还在地下站着呢,她怎么好意思钻被子里。孟玉拆脸蛋红红的,仿佛染了上等的胭脂,百花羞煞,风情无限,低声道:“妈妈不要忙活,我不冷。” 话刚说完,便打了个喷嚏。赵楚铮原不想走,她若是暖和了,岂不是可以多呆一会儿,哪有不乐意的。趁着孟妈妈去拿被子,拉过孟玉拆按着,“你坐着,不要动。” 她气闷闷的往后一缩,“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不要随意来我屋子。” 他急忙忙的转到她跟前,一双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她,委屈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看看你也不行。” “不行,叫人发觉了,我可怎么办?”她也不看他,自顾自说道:“都是只顾着自己的,那位冯公子害人,若是你叫人发现,我就不用活了。” 赵楚铮一瞬间捏住拳头,语调轻扬道:“我不是给你报仇了嘛?” 孟玉拆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良久反应过来,气的手抖,“我就知道,哪有那般巧,冯家哪有那么笨,原来真是你设的计。” 她的眼眶微红,仿佛是怒极焦极,这副模样直叫他心头火光大起,后悔没有弄死冯正儒,她竟然还抱不平。 “你到底对你自己的处境有没有一点觉悟,几位皇子是好相与的?那些大臣就是不拉拢,也不要得罪人,一时心里舒服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你身上。就是你有一点资本,哪时叫人发觉了又怎么办?” 她被怒气点燃的眸子黑黑亮亮,仿佛有一股漩涡,那么美那么灼人,吸引的他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赵楚铮心头大动,又暖又甜,激的眼眶发酸。 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无意识的将她圈进怀里,明目张胆却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口她身上独有的温暖的香气。声音沙哑道:“我不怕,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叫你担心的。信我。” 孟玉拆想推开他,手上却软软的被他泄了力道,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忽听门口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孟妈妈抱着被子进来了,她脸蛋爆红,抓着衣摆不肯抬头。 赵楚铮没事人一般,从孟妈妈手里接过被子,将孟玉拆仔仔细细的裹起来。伸手摸摸她的脚,是温热的,放心了不少。 孟妈妈还在一边瞧着,她不敢躲的厉害,心想往后没法见人了。先前信誓旦旦不会对六皇子起心思,如今跟人家抱在一起的是谁啊? 还有,闺阁里闯进个男人,虽然年纪还小,也有淫.乱的潜质,丫头妈妈怎么没有一个人规劝她。后来跟孟妈妈一番彻夜长谈,孟玉拆才听到她的想法。 “六皇子年少,瞧他对姑娘如珠如宝的模样,怕正是情浓的时候,这样的感情外人怎生分的开?一旦强来,怕是适得其反,闹的人尽皆知,有何好处?还不如现在先处着,姑娘是个有分寸的,又有我在一旁看着,总也不会出格。” 这一番话,听的孟玉拆脸色爆红,原来孟妈妈瞧着最是规矩不过,骨子里倒是离经叛道。其实还有话孟妈妈没说,依照孟玉拆的身份,往后要找个各方面如意的好人家也难。 老夫人走了,若是国公府没人管,孟家大老爷与内宅疏忽,又不懂姻缘与女子的重要性。她家姑娘可就千难万难了,如今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六皇子这样的人物对待姑娘情根深种,如何不试一把? 若是知晓孟妈妈想的如此长远且有谋略,孟玉拆怕是要无语。现下却只顾着羞了,赵楚铮忽略滚烫的耳根与微抖的手,也算平静。 见他将姑娘照顾的这样妥帖,孟妈妈心下更松了些,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第46章 甜蜜负担 屋里一时只剩了两人, 深夜安静,不闻半点人声, 赵楚铮没话找话, “你这屋里是什么味道,甜丝丝的。” 孟玉拆低着头, 在灯下露出光洁的额头,发际规整, 一点点美人尖俏皮, “方才丫头们在屋里烤了红薯,想是那个的气味儿没散。” 仿佛找了话题, 谈话就融洽多了。赵楚铮挨住她坐着, 微低着头, 视线落在她身上, 好像有点感兴趣,“你爱吃吗?我在东山也有庄子,过几日给你送些来。” “不爱。”她不虞在这些小事情上与他歪缠, 提起其他事,“你说说,你怎么设计冯正儒的?可别叫人捡了把柄,皇上生气吗?” 赵楚铮眼睛闪烁明亮, 一张俊脸在灯下竟照出了一种难得一见的温柔, 含糊其辞道:“就那样骗他的啊,自己没有戒心,可不能怪我。” 还是振振有词的模样, 孟玉拆轻轻拉着他的袖子,“你去招惹他干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折了你的人划不来。” 他冷哼一声,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狠辣,“我没要他命都是我心慈手软——无关紧要的人,他敢肖想你,我就成全他作死。” 他温柔的抬起她的下巴,指尖温润的摩挲着,眼底有深幽不见底的一汪碧潭。孟玉拆不自在想躲开他的手,被他扶着脸不让动,“你有我就够了,那些人可以存在,但是地位不能超过我。” 孟玉拆想白他一眼,可见他说的那样认真,一脸的执拗固执,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清她的心虚与闪躲,抿唇道:“知道了。” 他心头微松,手上捧着莹白如玉的巴掌脸,喉结一滚,脑子一热。低头便一口啄在她唇角,两人都愣了,孟玉拆不敢抬头,自然也没看见他脸上的喜悦与羞涩。 清了清嗓子,他正经道:“你家那个大表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暗示冯正儒来提亲,收拾了冯正儒我再收拾她。” 他眉心紧蹙,一脸认真,好像在思索什么大事。看她的眼神透着一种‘看罢,你就离不开我,不看着一准儿出事’的甜蜜负担。 那种看不省心宝贝的宠溺并乐在其中的眼神叫人爆汗,孟玉拆轻轻掐了他一把,“你别去找沈清兰,冯正儒那里没人发觉是好事,再来一次,落在有心人眼里便遭了。” “傻呀你。我要对付什么人,用得着来暗的?”他似笑非笑的睃她一眼,让她自己想。不是为了护着她,他就是明目张胆的打冯正儒一顿,谁敢说什么? 屋里气氛温馨,氛围融洽,只是看着对方就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还不想走,可是孟妈妈已经在外面第三次敲门了。 孟玉拆被他拦在怀里坐着,脸蛋红红的,小声道:“快些走罢,下雪了,路上小心。不要找沈清兰麻烦。” 并不是她怕沈清兰,本来因为她跟他亲近,沈清兰便针对她,再教她发觉赵楚铮为了她折腾,沈清兰若是奋力反扑,麻烦太多。 人在屋檐下,环境对她不利,先忍着罢。他不情不愿的起身,哀怨的看了一眼门口,握住她的手,“我走了。” “嗯。”她低低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黑色的影子翻出窗户。 孟妈妈推门进来,关上窗扉,笑眯眯的什么也没问。孟玉拆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倾诉心事的欲.望,便也睡下,一夜无话。 冯家终究没乖乖去赔礼道歉,执词六皇子打了冯正儒反而要他请罪。六皇子扬言要再去打冯正儒一顿,还骂冯家公然藐视皇威。 事情终究没能瞒过邓大人,本就厌恶六皇子,如今冯正儒又被打的下不来床,趁着上朝的时候,一封弹劾的奏折便飞到了永嘉帝案牍前。 永嘉帝是个甩手掌柜,朝堂大事一般交给几位能臣巧将,是以那封奏折终究没入他的眼。邓大人又待再找御史上奏,偏偏这时赵楚铮拿出更有利的证据证明冯正儒明知那是大皇子定的货,还敢抢。 这一下,闹腾的集体奄了。六皇子可有可无,大皇子虽不是嫡出,却贤良有礼,礼贤下士,早有传闻怕是迟早入住东宫。 六皇子早不说晚不说,事情发酵到进退维谷的时候说出来,邓大人党派一时戚戚。大皇子乘胜追击,他指责的藐视皇威比赵楚铮有力多了。 于是邓大人还没找赵楚铮算账,先惹上一身骚,闹来闹去,永嘉帝不耐烦。在邓大人威胁要致仕时,很爽快的批准了,还迅速下了恩旨,慰问了一番,直叫他好好回去养老。 天知晓,邓大人不过想使一招苦肉计,勒逼六皇子低头,怎么就把自己折进去了。接完旨意,险些没晕过去,却还是得长吁短叹的收拾东西走人。 大皇子听到这个消息,派人请了赵楚铮出来喝酒。皇家的子孙,长相都不差,赵文榛跟赵楚铮有两分相似,丹凤眼,卧蚕眉,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模样。 见赵楚铮背着手走进来,连忙起身将弟弟拉进席间,笑容和煦,“老六,坐过来。” 赵楚铮气哼哼的坐下,“大哥,那邓老头走了没?敢惹我,往后老子见一次打他一次。”那一副形容,完全是冲动易怒的稚子模样。 赵文榛掩下眼底的深意,给两人倒了酒,吩咐底下人传菜,笑道:“这次邓昌却是棋差一着,老六你是如何得知父皇竟会直接批准他走的。” 赵楚铮吊儿郎当的拿筷子蘸酒杯里的酒,在桌上写写画画,嗤笑道:“我哪里知道?冯正儒抢我东西,他自己要替外孙出头,又不打听清楚,栽了怪谁?” 面上虽玩世不恭,心里却讥笑的想;相处了这么久,他也算了解了一点永嘉帝的脾性,邓昌先前以死相逼,他倒是落了个贤臣的名声,却不想永嘉帝叫他衬托成了昏君。 这样的臣子,那个皇帝容得下,那个时候想必邓昌便不为永嘉帝所喜了。只是一直管着国子监,又从没犯什么大错,不好立时办了他。 这次的事情,赵楚铮相当于将刀子递到永嘉帝手里,若不抓住机会,简直枉费他一番安排。邓昌还以为自己有个忠臣的名声在外,永嘉帝如何不了他。 杀了他不至于,撵走还不成吗?想必那头也反应过来了,可惜为时已晚。他为了省事暂时跟赵文榛结盟,外人都传大皇子德才兼备,有高.祖遗风。 哪个晓得一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下也是昭昭的狼子野心,既想拉拢兄弟,又疑心重重。赵楚铮私生子的身份为人诟病,与大宝无望,这样的兄弟正是赵文榛钟意的帮手。 处事良久却还要似有若无的试探,既怕人家才能超过他喧宾夺主,又怕结盟的是个只会扯后腿的傻子。一次次的试探都小心谨慎又畏畏缩缩。 赵楚铮敞开腿坐着,俊白的脸上桀骜难平,赵文榛给他添了一杯酒,“老六,你这性子不成啊,收敛一点,父皇说不定也给你安排个事儿干着,你瞧着这次冯家怎么敢?还不是欺负你无权无势。” 赵楚铮立马生气,眼睛瞪的铜铃大,“老子无权无势,拳头也能叫他哭爹喊娘——大哥你消停一点,我肚子里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那些书本见着就头疼,我有这儿就够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冲动易怒,草包匹夫,自认为脑子聪明拳头硬。这样的人用来当枪使最好不过,又是自己的弟弟,护着他还能有个兄友弟恭的名声。 赵文榛圆满了,神色越发温和,“你开心就好,有什么事就来找大哥。那邓昌瞧着中立,实则乃是老三的人,咱们不动声色的清理了,够他呕一阵子了。他怕是会找你麻烦,到时候跟我说就是。” 赵楚铮无甚诚意的谢了一声,话说完了,酒也喝了,也不管赵文榛吃没吃好,先起身告辞走了。赵文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晦涩不明。 朝身后人指着桌子道:“你瞧老六怎么样?” 桌上用酒水画了一只王八,上头写了一个‘邓’字,正是赵楚铮方才所为。赵文榛摇摇头,仿佛一个宠爱弟弟的好兄长。 “六皇子在外流浪时间长,跟几位殿下天壤之别,一朝富贵荣华加身,最是忌讳旁人指指点点。心里怕是不自在又胆怯,早憋了一口气,邓昌撞枪口上了。”侍从谨慎的回答道。 赵文榛失笑,“若他一直如此,待我有那一日,也不妨给他个富贵闲王当当。若是他心机深沉,这一切都是伪装,日后自然有办法料理他。” 可是赵楚铮看他的羡慕眼神不似作伪,他当真城府深沉嘛?赵文榛觉的自己想多了。 赵楚铮出了包间门脸色便垮下来,阴沉沉的往后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悠闲的抬步下楼。走到楼梯口,听见有人喊,“殿下。” 那声音清润,带着刻意的欣喜。沈清兰提起裙子上楼,将脸上的幕篱掀开一角,露出精致的下巴,自下往上看着他。 赵楚铮眉心微蹙,不耐烦的撇开眼睛,“干什么?” 沈清兰眼底一阴,知道赵楚铮现下对她没感觉,且更亲近孟玉拆,便有些不虞。只是想到父亲母亲的打算,又觉得该是她的跑不掉。 她前世是皇子妃,高高在上,从未讨好过谁,这会儿尽量放下身段,温柔道:“殿下怎么在这里?” 矫揉造作,赵楚铮面无表情,轻睨了她一眼,无波无澜,“不干什么。” 说完绕开她下楼,沈清兰抿唇跟上去。赵文榛出了包间,一眼望见赵楚铮身后跟着的姑娘。裙裾翻飞,身姿曼妙,翩跹而下仿佛一只灵动的蝴蝶。 侧脸露出一瞬,微抿着唇角,清冷若空谷幽兰。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饶有兴致的问,“那是谁?” 身后的人悄声退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低声道:“安国公沈佣家的嫡长女,闺名叫清兰。” “清兰……”赵文榛呢喃了一遍,“真真人如其名啊。” 沈清兰下楼来,才出门便不见了赵楚铮的身影,也不知他为何跑的那样快,暗暗跺脚生气。转身便见一个穿着华贵,贵气逼人的男子看着她。 这人她认识,大皇子赵文榛,出了名的贤王。嫁进皇家,她却知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隐秘,这位道貌岸然的大皇子,最是贪图好颜色。 永嘉帝为了得道成仙、修身养性,不常入后宫,倒是便宜了赵文榛。 沈清兰嗤笑一声,隔着幕篱与赵文榛擦身而过。一股淡淡的幽香钻进鼻翼,赵文榛瞬间陶醉的魂魄都酥了半边,转头去看沈清兰,眼底的眸色晦暗。 作者:前面几篇文因为开che被锁了一些章节,所以都准备移到vx-公zhong号(勾陈九)去,大家可以去看,嘘~ 第47章 娶沈家的姑娘当王妃 沈清兰今日出门原是有极重要事情的, 却没想接连遇见两人,心情沉入了谷底。 赵楚铮对她视而不见, 懒怠应付, 她是打算嫁给他的,如今的态度便可及窥见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走了老路子一般凄凉, 甚至还不如前世。 至少嫁给五皇子,前几年她也是堂堂正正尊贵的皇子妃, 说一不二, 管理着诺大的皇子府,侍妾命妇见到无不崇敬有加。 赵楚铮只是个不得宠爱的皇子, 即使往后成为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她一个不得宠的将军夫人谁将她放在眼底。 料想到往后的处境, 沈清兰眉心微拧。 再有方才出来时, 见到的大皇子,前世赵文榛便借着身份淫.乱后妃,甚至暗暗肖想与她。若不是她聪慧手腕强硬, 怕是早叫他得了手。 一想起赵文榛仿佛粘腻的毒蛇一般叫人毛骨悚然的视线,就浑身不舒服。芙蕖见她抖了一下,从包裹里拿出披风要给她盖上。 沈清兰伸手隔开了,问道:“我嘱咐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芙蕖靠在窗边坐着, 闻言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辞, 道:“前儿我家去还去了红叶家里,偏巧她也在家,闲话说着便聊到表姑娘身上。姑娘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表姑娘确实脾气大的很,前些日子说是姨娘屋里一只猫抓坏了她的一盒胭脂,大冬日的,直接叫人给扔河里了,险些没冻死。” 虽说只是一只猫,畜生而已,只是这样枉顾生命,也叫人胆寒。她们这些丫头的命可不比那畜生嘛,芙蕖说完,便有些戚戚然。 沈清兰一直防备着大夫人与姨妈的来往,前儿忽听大房的刘妈妈感叹一句沈望年纪大了,随后又遮遮掩掩的,想必是大夫人给沈望留意呢。 顿时心里一惊,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张盼再进沈嫁大房的门,芙蕖老子娘都是大夫人的陪嫁,张盼身边的红叶跟芙蕖是堂姐妹的关系。 沈清兰便叫芙蕖留意张盼,前世张盼满的好,出嫁之前愣是一点坏名声也没传出来,哪里知道私底下是这么个混不吝的,沈家可再消受不起。 冷笑一声,她又吩咐道:“回去之后,有空去找刘妈妈说话,张盼做的事情不着痕迹的透露给她,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芙蕖低低的应了一声,虽不知姑娘为何要将表姑娘暴戾的事情告知刘妈妈,她也不敢去问。 孟玉拆已经下定决心回西北,这事情却不好一蹴而就,还得慢慢筹划,最好是大伯父派人来接,这样沈家也没了留人的理由。 趁着年前的这些日子,便叫了孟家的家仆来说话,不过聊些西北的风土。腊月二十八这一日,眼瞅着快过年了,却来了一封急报。 北地荒凉,草原上的鞑子缺衣少食,来犯越加频繁,一次突然袭击打了守备军一个措手不及,延平治下的五个村庄遭了严重的洗劫。 甚至对方抢了东西之后,又堂而皇之的浩荡而去,延平守将直到晚上才得到通禀。消息一经传入顺天府,朝野哗然,鞑子入关如入无人之地,如此挑衅,大齐的颜面何在。 朝中人士分为了两派,一方持保守思想,大节年下,国库紧张,不宜此时出击。况且对方明显游击打法,抢完就跑,就是要追,也得商量出个章程。 一方觉得应该主动出击,逞我国威,彻底打趴下那些野蛮的鞑靼,一劳永逸。理由也很充分,此时严冬,对方军备空虚,补给不足,后继无力,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关键时候。 双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太极殿比之午时的菜市场还热闹。永嘉帝好容易上一回朝,被他们叫的耳朵疼,溜到后殿躲了。 消息传回国公府,有两个人情绪高涨。沈清兰拳头一握,神情激愤,机会终于来了。她是知道的,前世这个时候,赵楚铮已经身在西北。 就在来年正月,他趁着鞑靼抢掠逃走的路线一路追过去,直入草原深处,抓住了对方一位很有名望的将军和一个皇子,从此慢慢在西北崭露头角。 不过两年功夫,数次深入敌营,追的鞑靼落花流水。最后生擒脱塔他,双方签订了友好协议,西北终于结束了长达上百年的战争。 也是那时候,传言赵楚铮乃是永嘉帝私生子的谣言,在几个皇子内斗失败、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后。他才是最后的赢家,沈清兰舒出一口气。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她的面上带着胜利曙光初现的笑容,吩咐芙蕖更衣,她要去找父亲谈谈。 再有一个便是孟玉拆,前世,赵楚铮因着军功获得了名正言顺的皇子称号。如今早早的便稀里糊涂的被认回去,多少人背地里耻笑他来路不正。 这一次西北的事情是一次机会,若是他过去像前世那样处理妥当,谁还跟再提半个不字。她希望他顺心遂意,可也知晓,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场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她还记得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疤,都是拼命的证据。一想到他会受伤,她便止不住的心慌。 可也明白,这就是他要走的路,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唯有功勋能为他正名,就算是表面上的,也很需要。 孟玉拆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吩咐谷雨密切关注外头事件的发展。谷雨还奇怪姑娘什么时候操心起朝堂大事来了。 白露将她拉到一边,一个板栗子敲下去,“你傻呀,西北那是咱们大老爷镇守的地方,这次遇袭的又是大奶奶娘家延平,姑娘能不担忧嘛。” 谷雨恍然大悟,拍了自己一下,歉疚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怪道今儿一天恍惚呢,你也去劝劝。” 白露叹口气,“咱们姑娘多倔的人,除非自己想通,说了有什么用。” 这里主仆几人长吁短叹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那头沈清兰从沈佣书房出来,却是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骄傲的仿佛一只争奇斗艳胜利的孔雀。 等她一走,沈佣便换了衣裳,叫人套车去了六皇子府。赵楚铮正在看西北的邸报,那边的事情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想插手一把,却怕对方使绊子,是以暗中较劲。 明面上是保守派和突进派的对峙,实际是两位皇子的对弈。赵楚铮不虞参与进去,大皇子来讨主意的时候便推脱了,已经在家窝了几天。 沈佣这时候来找他干什么? 计武猜测道:“莫不是替什么人来摸主子底细的?” 嗤笑一声,赵楚铮扔了邸报,“沈佣那胆子,当个纯皇派都畏首畏尾的,他替谁来试探我?也算谨慎了,除了我这个贴上去的,哪边都不占。” 管家将沈佣引进赵楚铮在的小书房,小厮倒了茶水进来,诺大的皇子府,却连一个丫头都没有。沈佣暗暗感叹赵楚铮粗糙的生活,想起清兰那丫头跟他说的话。 “……父亲只管去,您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六皇子绝对有潜力,这次西北的事情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想想,六皇子如何来咱家的,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对待军事问题绝对敏感,几个皇子之中只有他能解决西北。一旦肃清多年的敌患,西北便握在他手里了,到时候就是奋力一争也未必没有机会……” 那样,沈家可就是从龙的功臣,再将沈清兰嫁给六皇子,皇后便出在沈家。后族啊,从来都没有想过。 沈佣直到今天才见识到自家姑娘的才智,若是托生成个男儿,沈家后继有望。如今也无碍,手腕美貌具备,就是为她争一争皇后的位置,她也坐的稳! 赵楚铮杵着下巴,微眯着眼睛,听沈佣分析西北的形式,几位皇子手里的实力。第一次意识到沈佣才智不差,难不成他看走眼了,这位安国公是个老谋深算的? 不应该啊,他似笑非笑道:“先前不知国公如此大志,本皇子眼拙了。” 这语气半点喜悦也没有,跟设想中的千差万别,沈佣也疑惑了,连连道:“不敢不敢。” “国公爷手下竟然有如此谋士,倒是要借来使使,当以上宾相待。”六皇子继续试探道。 沈佣先是一脸骄傲,随即收敛喜色,拱手道:“不是老臣卖弄,这些事不是清客相公想出来的。” “哦?”他心里已经隐隐有答案了,“那是谁?” “实不相瞒,乃是小女所想,不是她,老臣也断断不能面面俱到。”他是想在六皇子面前给沈清兰留个好印象,殊不知两人早见过了,渊源也不止一回。 赵楚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心道:“这沈清兰真是妖孽不成?他都没把握能一举拿下西北,她哪里来的信心如此相信他?” 莫不知她又‘未卜先知’了?毕竟有过前科的,他往后一扬,姿势闲散,幽幽道:“国公爷一直中立,如今支持我,可真叫人受宠若惊,我要怎么报答你?” 沈佣没想他把话说的这样直白,一时倒是怔忪住了,心里忐忑,见赵楚铮笑容虚幻,咬牙沉声道:“不敢求报答,不过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殿下天潢贵胄,英明神武,若是能结为秦晋之好,当是沈家之福。” 赵楚铮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良久微笑道:“好啊,若有事成的一日,我娶你养的姑娘当王妃。” “他真这么说的?”沈清兰疑惑道,她不受赵楚铮待见久了,总觉得不真实。 沈佣自皇子府回来,便一直是心情顺畅的状态,端茶呷了一口,“那还有假?” 沈清兰思索良久,脑子里电光石火,有什么一闪而过,“父亲,你被他诓了。你养的姑娘,可不止我一个!” 沈清兰气的咬牙启齿,凭什么?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他还对旁人念念不忘。一股戾气从胸腔涌起,叫人产生一种疯狂的破坏欲,尤其抢她东西的,都该死。 沈佣蹙眉,“不能罢,我养的姑娘里,论才情论形容,哪个及的上你,你想多了。” “我没有。”沈清兰委屈道,“六皇子在咱们家的时候,就跟表妹极好,嘘寒问暖。瞧他桀骜不逊的一个人,独独肯听表妹的话,又爱对她笑,说没什么谁信?” 沈佣道:“你表妹的出身不及你,六皇子知晓怎么选。”同为男人,他很明白妻子的家世有多重要,他相信六皇子不会糊涂。 沈清兰咬牙,既然父亲不帮她解决,她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最好的便是孟玉拆嫁出去,嫁给一个六皇子惹不起的人,谁呢? 脑子里隐隐出现一张脸,原本她厌恶的,此刻却觉得分外顺眼。 第48章 跟我私会呀 关于赵楚铮打了冯正儒最后被邓昌支使御史弹劾的事情, 以邓昌致仕为终。赵楚铮没受一点影响,倒是嚣张的名声更胜一筹。 他自己也不在乎, 一笑了之。虽没等到那头的消息, 孟玉拆也松了一口气。 到大年三十这一日,宫里的养廉银送来, 老夫人带所有儿孙上过香,在院子里吃了团圆饭。晚上守岁便拉着姑娘们一道摸牌。 因着沈清柔婚期将近, 眼瞧着要出门子, 二夫人也想她亲近老夫人,便叫留下陪老夫人守岁。孟玉拆不会打牌, 就坐在老夫人身后看着。 院子里沈瑕带着小厮丫头们放炮竹, 噼里啪啦的照亮一方夜空, 喜的留角儿的小子们很是欢喜。快十五岁的人了, 还像个孩子一样。 许姨娘站在廊下瞧的紧张,又喊他进去给老祖宗请安,沈瑕顶怕家中的长辈, 装作没听见带头往院子外跑。 许姨娘提着裙子赶上去,见他站在门前台阶底下,正要骂人。忽见一群穿着华贵的人进来,打眼一瞧, 国公爷还站在边上。 恭恭敬敬的给一个少年带路, 那少年身上穿着四爪的蛟袍,长身玉立,长相具有一股凌厉的俊美。双眼狭长, 菱唇淡薄,剑眉微蹙。 一身不容人直视的气派,暗自在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大人物?一面闪进树后让开道路。等一群人浩荡着过去了,才发觉沈瑕怕的两股颤颤。 眉心一拧,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怎么了?” 沈瑕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以前喜欢欺负赵楚铮,甚至很是喜爱他那张俊俏的脸,哪里知晓那是皇子。赵楚铮身份恢复了,最怕的就是他了。 时时提心吊胆,唯恐对方找他报仇,尤其这次冯正儒的事情,就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抢了他的东西,都把人打的断了腿。 他若是出现在赵楚铮跟前,怕是要被碎尸万段。沈瑕微咽唾沫,只想快点躲开,不耐烦道:“没怎么,我困了,回去睡了。” 许姨娘一把拉住他,“少在我跟前糊弄人,往年你不是玩通宵的?睡哪门子觉,好容易今天的日子来了贵客,没见你大伯父陪着,你不去见见?” 在大人物跟前露脸,是许姨娘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她自己没那个资格,沈瑕去也是好的。 可惜她的一番好心终究多余,沈瑕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气道:“那是六皇子,往常住咱们家,没少被我打的楚铮,他不想起我就谢天谢地了,还去见他?姨娘你别添乱了。” 许姨娘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也不敢叫他凑上去了,随即奇怪道:“今儿三十,六皇子不在宫里,来国公府干什么?” 不止许姨娘一个人好奇这个问题,老夫人连带沈佣都是一头雾水。六皇子进门,先给老夫人行了晚辈礼,又解释今日如何来了国公府。 原是领了家宴出宫,闲来无事,路过安国公府,想起安国公厚待,特意来瞧一眼。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因为喝了些酒,添了几许清明。 审忖赵楚铮的话,笑眯眯道:“殿下夤夜前来,乃是沈家之福,只是家里过年简单,也没准备什么玩乐的消遣,殿下不嫌弃,前头去用些便饭。” 自然便有沈佣兄弟还有沈望兄弟相陪,赵楚铮端坐在上首,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朝屏风后看了一眼。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他眼里闪过一丝笑。 今儿本是个阖家团圆、共度良宵的好日子,连永嘉帝都暂时从炼丹房里出来,退下那一身道袍,陪着宫妃皇子吃了一顿团圆饭。 用完宴,几位成年皇子领着皇子妃,永嘉帝陪着皇后各回各家。天上星子璀璨,远山上的寺庙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从高塔上垂下的幔布上挂满灯笼,犹如星河倒注。 点天星的时候,漫天的烟火通明,他记起那一年在国公府的蜂腰桥旁,孟玉拆给他的金稞子,至今还躺在床头柜里。 万家灯火,却没一盏为他而明,一瞬间的孤寂来的猝不及防,浓烈的将人淹没在黑暗中。那一刻,想见她的愿望空前汹涌,想将她狠狠抱住,揉进骨血,吸取一口独属于她的叫人安心的味道。 他想是不是中了一种名叫孟玉拆的瘾,想得到她,想她永远陪着他,即使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所以走到国公府的时候他是恍惚的,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看她,就被守门人发现了。 即使这一刻没有见到她的人,只要知道跟她同处一个屋子,他的心都是温暖的。嘴角的笑容温热,他又看了一眼屏风,恋恋不舍的出去了。 屋里的人潮水一般来了又走了,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思量,一言不发。沈清兰便主动带着姐妹们出门,临走前递给大夫人一个眼神,后者点点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老夫人突然开口,“今儿这样的日子六皇子来咱家里做什么?从皇宫出来怎么也顺不到这里。” 大夫人形容谨慎,给老夫人端了一杯安神茶,“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既然如此,少不得说了。” 老夫人面容转向大夫人,等着后文。大夫人轻轻掐着自己的指尖,微微笑道:“咱们公爷前儿找六皇子说话,说是六皇子有意去西北,若是能成事,回来便娶一位咱家的姑娘——母亲也知道,悟智大师给兰丫头批的命,要晚婚,往后贵不可及,我原还纳闷儿来着,可不是应在这上头了。” 老夫人眼睛微微发亮,身子往前探了一点,显然极感兴趣,“当真?六皇子亲口允诺的?” 大夫人也有些雀跃,小声道:“可不是嘛,旁的不说,母亲您知晓,咱们兰丫头的教养,皇子妃也是够格的。”就是更进一步也使的。 老夫人点点头,顺着大夫人的思路往下想,“难不成是来看兰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这样来瞧的,也是六皇子没有个长辈,不通这些世俗。” “可不是嘛,自然不能这样见的……” 屋里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沈清兰从后窗上退出来,芙蕖正跟陈妈妈在说话。她也没惊动,自己出了门去。 走到院子里,忽见孟玉拆的丫头名叫白露的转进小枫林去了,想了想她也跟上去。白露打着灯笼,一路走到香榭亭,便站在一边看着外头大路。 沈清兰从另一头绕到后面去,瞥了一眼白露的背影,没走几步,忽听有人在说话。 孟玉拆方从老夫人院子出来,便叫一个黑衣的男人拦了路,吓她一大跳。好容易止住惊慌,便见那人跪在她面前说是主子有请。 孟玉拆让开的同时,也想不到他的主子是谁。一颗花生正正打在她头上,抬眼看去,却见赵楚铮立在灯火阑珊处,少年鲜眉靓眼,万千风华揉于一身。似笑非笑的看她。 唯恐惊动了府里的人,她忙叫白露打着灯笼先走开,以免老夫人院子看着她的灯没往西园走。她自己则跟着赵楚铮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场所。 周围黑漆漆的,不闻一点人声,他的暗卫也走的远远的,她一双靓丽的眸子瞪大,带着水光看他,“这大节里,不在前院吃酒,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赵楚铮挡在风口,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声音含笑,“看不出来嘛?跟你私会呀。” 孟玉拆顿时脸红如血,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看不见,嘟囔道:“你说什么?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那咱们不私会,光明正大的约会,随便来个什么人瞧见,生米煮成熟饭。”他笑盈盈的逗她,她哪里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 “好啊,黄泉路上再跟你作伴。”她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 赵楚铮闷闷的笑了一会儿,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半真半假的说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想娶你当妻子,想要你的眼里只能看见我一个。” 孟玉拆身子微僵,半晌软下来,想说些绝情的话,竟然发现现在的场景,她一点也不忍心叫他失望。 脑子里纠结成了一团,她对他的态度真是越来越软化了,微微叹口气,乖巧的靠在她身上。他深吸口气,尽管心里狂喜,面上也要一本正经。 轻轻扶住她的肩,“我带你出去玩儿。” 她想就是她不去,他也有办法将她掳出去,无奈的点点头。赵楚铮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分开,他一直看着她走开,而后望着幽深的林子一角,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 等到外头彻底安静了,沈清兰方从树后出来,脸上一片惨白,十指用力的攥成拳头。眼睛里是滔天的嫉恨怒火。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说,“我不想的,是你自找的,你不该跟我抢,我本来想好好待你。” 孟玉拆不情不愿的回到院子,路上回过味来,有点不想出去了。白露担忧的看她一眼,终究没忍住,“姑娘,六皇子的事情,你到底怎么看?” 孟玉拆比她幽怨,“我怎么看重要吗?有谁听我的意见吗?” “……”白露噎了一下,“您在深宅,就这般与六皇子……不清不楚的来往着,也不是事啊。”她还是担心姑娘的名誉。 “到时候六皇子玩腻了走人,姑娘就陷入水声火热中了。”白露苦口婆心,想孟玉拆跟赵楚铮断了来往,至少也要有个保障。 “他不是那样的人。”孟玉拆低低道:“方才他跟我说的不似作伪。” “什么话?” “想娶我,想跟我在一起,想天天都在我身边。”孟玉拆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却见白露又惊又喜的看她,原来她却说出来了。 顿时又羞又气,走的飞快,也不理会白露。白露听了姑娘的话,却觉得心里踏实了,只要有了承诺,想必六皇子不会反悔。 终究涉世未深,不知那等花言巧语最是欺骗她这样心思单纯的姑娘。回到院子,孟玉拆还没说什么,白露便将方才的话又悄悄告诉孟妈妈。 然后屋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却全然不懂她的烦恼,孟玉拆微微叹口气,“去上了门,就说咱们睡了。再给我找一身出行的衣裳。” 孟妈妈一脸‘这是个什么意思’的揶揄笑容,孟玉拆脸上一红,扭身道:“不去了不去了,睡觉,等会儿有人来谁都不要理会。” “啊呀,那怎么成,今儿这样的日子,人家眼巴巴的来接,姑娘要放人鸽子,就是姑娘的不对了。”能放弃一家团聚的日子,来接人出去玩,六皇子在孟妈妈心里不管是对姑娘的用心还是往后生活的把握,都有了一定信心的提升。 看孟妈妈忙急着找衣裳,又嘱咐几个大丫头别漏了馅儿,孟玉拆便坐在一边自己苦恼去了。 第49章 美人 大节年下这些时日, 朝中休沐到十五,连皇帝都封了印。赵楚铮也闲在家里, 整日里不过想着怎么将孟玉拆接出来玩。 其余的时间窝在府里再不动弹一下, 今儿初七,早上进了书房便没出来。小德子挥退了下人, 想着如何进去请爷吃饭。 他是知道的,他们这位六皇子脾气不好, 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最不喜有人打搅。之前皇后娘娘从宫廷内司挑了一批宫女送来。 六皇子不喜府里人多,那些如花似玉的宫女在他面前跟木头差不离, 本也相安无事。一次六皇子在书房待着, 颜色最是鲜亮的一个侍女送茶进去。 当即惹的那位活阎王连人带茶给扔了出来, 又叫人将宫女全部扭送回皇宫, 皇后最后还特特问了这事。那侍女哭哭啼啼的道:就是撞见六皇子拿着几颗梅花型的金稞子,她本想看一下以示亲近,不知怎么就惹恼了他。 一批人伺候不好, 皇后便换了一批人,准备送去,结果六皇子直言宫女毛手毛脚,伺候不好, 只要太监。 嚯, 好大的话,宫里当差的皆是各地采选而来,便是皇子后院伺.候的也大有人在, 怎么就伺候不好他个半路皇子。 皇后好脾气,六皇子不要宫女,便不给送,是以六皇子府遍府见不到女子的影儿。不论六皇子的脾气如何古怪,管家明白,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不喜人打搅。 只能站在门外发愁,恰巧计武从外头进来,忙迎上去,“计侍卫,您看这,都过饭点了,殿下还没出来。” 计武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进了屋子。屋外严寒,屋里温暖如春,三角炉子上袅袅的白烟升起,散进空中,墙角放着一架火炉,沸水咕噜咕噜的。 赵楚铮穿着家常的袍子,歪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书,一脚担在书桌上,半阖着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 计武将怀里的请柬拿出来放在桌上,足有好几份,拱手道:“都是一些勋贵之家送的红白事帖子,还有一份安国公府的,过些时候二姑娘出嫁,邀请殿下赴宴。” “不去。”赵楚铮精致的脸被书挡着,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 计武头也没抬,又道:“楚老夫人大寿,也给殿下送了帖子。” 屋里一时静默,金炉上的香烟仿佛都沉静下来。楚老夫人在血缘上是他亲外祖母,却连去贺寿的机会都没有。 赵楚铮一直明白,成王终究是横在他和永嘉帝心头的一根刺,他没把永嘉帝当父亲,对方又何曾将他当儿子。千方百计的往府里送人,不就是为了监视他,探究他与楚府究竟有没有来往。 羽翼未丰,他想看见什么,他就演什么,他们这辈子怕都是这副父不父、子不子的状态了。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漠的笑,“不去。” 计武抬头看了他一眼,楚老夫人暗地还是很关心殿下的,建议道:“属下准备一份厚礼,悄悄送去,不叫人知晓。” 赵楚铮手上的书举高了些,几乎挡住整张脸,声音含着不耐烦,“随你。” 计武微微笑了笑,他家殿下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就是太别扭了。于是打算出去,被赵楚铮喊住,“你就来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计武微微汗颜,这些不是小事啊,想了想,恍然大悟,“今儿安国公府几位姑娘出门了。” 他嗯了一声,似乎还在等后文,面容却似有些不在意。计武暗自好笑,一本正经道:“孟姑娘也随着一道去的,这会儿恐已经到了武安街。” 赵楚铮将手里的书一扔,人都出门了还看什么书?抖擞精神道:“备车,我要出门。” 此时在武安街的石头斋门前停了几辆马车,外表质朴,里头华贵异常。等到护院开了道,沈清柔率先下车,昂扬着气势进门。 孟玉拆走在沈清芸后面,幕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尖尖的白皙的下巴,一口樱桃红唇,半妆倾城。沈清兰扶着芙蕖的手,朝周围看了一眼。 微微一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幽深的冷光,低声道:“都打听清楚了?” 芙蕖一手提着沈清兰的长裙,恭敬道:“打听好了,那位贵人在枣花后巷安置了一门小倌儿,今儿该从这里过的。” 这话说的隐晦,不过主仆两人却都是懂的。沈清兰深吸一口气,仿佛如此便能胜券在握。 本是沈清柔婚期将近,姐妹们想着添妆,便约着出来逛逛。沈家几位姑娘甫一进入石头斋的大堂,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跑堂的不敢怠慢,直接请了管事的来招待,将众人迎上楼,开了雅间。流水般的器皿饰物由穿着一致的丫头们端进来,只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沈清柔最是欣喜,二房不差钱,出门前二夫人嘱咐跟来的妈妈不可亏着姑娘们。虽也没人不识相的讹诈,沈清柔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心。 孟玉拆挑了角落的地方坐,跟沈清佳几个商量买什么好,她看上了一对双龙比目佩,雕工精巧,玉质透彻,用来压裙是最好。 “可惜了,这是一对的,单单带一个有什么趣儿?”沈清芸插嘴道。 她将玉佩拿在手上,葱管般白皙纤细的指头,油绿的玉佩,衬的肤若凝脂。沈清芸忍不住看了几眼,再瞧瞧自己虽白皙却短细的指头,瘪嘴。 “是好看,就是不买,看看也是好的。而且咱们二姐马上有二姐夫了,送这么一对岂不是好?”又妥帖又应景,孟玉拆很满意。 沈清丽甩着帕子,瞥了一眼,那玉佩一看就不便宜,少说五十两银子,财大气粗的人她都是不待见的,嗤笑道:“表妹孝还没出,送新人这么贴身的东西,怕是不好吧?” 白露忍不住瞪向沈清丽,会不会说话,有这么挤兑人的?不过身上戴孝而已,人也晦气了不成。 孟玉拆淡淡的睃了沈清丽一眼,她也知晓,沈清丽不受三夫人待见,坐了冷板凳。沈清柔一出门子,她这位四姑娘也该急了,可惜三夫人好似房里没她这么个人,半句不提沈清丽的婚事。 每每赵姨娘找机会提起,三夫人总也能搪塞过去,不然就借口沈清兰跟沈清佳还没着落,她急什么?叫人知道国公府的姑娘想女婿了,那还了得。 就这么拖着也够人焦躁,只是在三夫人那里受了气,凭什么找她出气。孟玉拆端着茶,在沈清丽以为她不会回嘴的时候,轻飘飘的道:“四姐姐都不怕,我怕什么,老夫人接我回来守孝,都不怕呢,四姐姐真讲究。” 沈清丽气的吊起眉毛,当即便要呛回去,沈清兰却蹙着眉,“都少说两句。” 她心烦意乱的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定在孟玉拆身上,无端笑的人发毛。孟玉拆察觉到了,身子哆嗦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之后几人又上了三楼,石头斋的管事简直拿出了镇店之宝,看的人眼花缭乱。孟玉拆一直暗暗注意着沈清兰,见她好几次看向窗外,忍不住远离。 看了没一会儿,三姑娘沈清佳突然道:“我听说荟芳园今儿晚上举办灯节,离这里不远,咱们去看一眼?好容易出来一趟,不走走多可惜,往后便没这样整齐的时候了。” 或许是从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微微有些紧张,额头上冒出汗珠。甚至悄悄看了沈清兰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沈清佳便镇定下来。 从容了些,“都去罢,没见过几次灯节呢,说是有国子监的学生挂了谜语,咱们也去讨个彩——二姐姐好日子将近,喜上加喜不是更好。” 沈清柔早有些意动,这会儿脸上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向往了。于是众人便出门蹬车去荟芳园,孟玉拆本想着不去,只是大家兴致勃勃,实在不好扫兴。 抿唇看了沈清兰一眼,终究上了车。 而此时,在荟芳园的东门,赵文榛的贴身太监李坚也建议殿下去荟芳园瞧瞧。赵文榛刚从偷养的小倌儿处出来,正是释放了龙精虎猛力竭之时。 脸上一抹餍足的倦态,把玩着腰穗子,懒懒道:“不去。” 李坚暗忖,拿人钱财□□,殿下不去,他还得想想办法。捞起帘子看了一眼,忽眼前一亮,“殿下您瞧。” 赵文榛漫不经心的透过去一眼,登时惊在原地,只见远处一个小姑娘,一张花容月貌露出一半。立在枯败的杨柳树下,淡粉的衣裙,侧脸精致,盈盈一笑间,脉脉不得语。 这样的天香国色,就是他见识的也不多,看第一眼身子便酥了半边。李坚见有戏,乐的叫人停车,赵文榛连忙窜出车子。 那头的姑娘却蹁跹着进了荟芳园,赵文榛兴趣大增,撩袍进门。一只脚跨过门栏,便听见有人道:“大哥?” 赵文榛回头,原是赵楚铮,招呼了一声,便迫不及待的要走。赵楚铮跟他并排,“大哥怎么有空来闲逛。” 他是听说小丫头来了荟芳园,打算来个巧遇逗她玩。遇见赵文榛,想起他那些荒唐的行事,不免暗暗警惕起来。 悄悄朝计武使了个眼色,计武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赵文榛心情大好,“我方才见有个小姑娘站在水边,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今儿算是悟了。没等我问话,她便进了院子。” “所以大哥是循着佳人芳踪来的?好雅兴。”赵楚铮笑眯眯道:“什么样的佳人,弟弟我也想瞅一眼。不过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赵文榛大叹,“老六,你真是没有情趣——就是个穿白衣的小姑娘,头上还有一只璧绿的簪子,那双眼睛真真美,找到了大哥割爱,叫你看个够。” 作者:没读者,没流量,没榜单,每天几块钱的收入,工作累死了,下班还得在电脑前坐几个小时,睡眠不足,脑子发昏,我在干嘛…… 所以这篇文大概会……缘更……真的 太累了,想休息,坚持不住了,请原谅,谢谢。 第50章 发誓 “表妹, 我瞧前头有一圃白梅花开的极好,你陪我去瞧瞧罢。”自一进了院子, 孟玉拆便紧跟在沈清芸等姐妹身后, 半步也不曾远离。 渐渐拉开距离,倒是不怎么熟悉的沈清佳过来邀请她, 孟玉拆略微犹豫。沈清佳见此,朝她身边靠了靠, 手上紧紧攥住帕子, “其实是我想方便,人生地不熟有点害怕, 表妹人好, 陪我走一趟?” 她的目光恳求, 孟玉拆点点头, 两人沿着园中的一条小道进去。虽是冬日,树木却昌盛繁茂,耳边流泉叮咚, 冷风簌簌,暖阳稀薄。 沈清佳在前头带路,紧张中又带点心虚,却又竭力装作悠悠哉的模样。孟玉拆脚下微微停顿, “三姐, 怕不是找错了地方,咱们出去问问园子的管事。” 沈清佳瞬间慌张,低着头绞帕子, 半点不敢对上孟玉拆的眼睛。她胆子小,在府里得势点的奴仆都敢给她脸色瞧。 说谎的时候尤其慌张,眼睛乱瞄,脸蛋发红。孟玉拆察觉到沈清佳的状态不对,不敢再跟她进去,一定要找个人来问路。 沈清佳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表妹,再等等好不好,马上有人来接咱们,你就当陪陪我。” 孟玉拆甩开她的手,脸色冷淡下来,“你自己在这里等罢,三姐这模样,就是豺狼虎豹来了,也奈何你不得。” 沈清佳脸色尴尬,却不敢再拉扯孟玉拆,嗫嚅道:“真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你也没那胆子。” “表妹,你相信我,我也是别逼无奈,我没法子。”说着,眼眶红起来,泫然欲滴。 “世上那么多人被逼无奈,总有人明白有可为有可不为,你只是将自己看的太重而已。”也不等沈清佳拖延时间,孟玉拆转身便朝外走。 迎头却走上来一个姑娘,乍一眼看跟她长的一模一样,主仆俩皆吓了一跳。白露将孟玉拆护在身后,警惕的看向来人。 却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比孟玉拆矮了一个头,穿着却与她一般无二,连头上的碧玉簪子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实长的并不相似,只是妆容与穿戴混淆了视觉,尤其那姑娘还刻意上了与孟玉拆一样的妆容。走近了仔细看,变更分辨出不是一人。 那人撞上她们一行,没有半点诧异,先露出三分笑容来,走上前来要说什么,却眼睛一翻,随即软倒在地。计武看了地上的女孩子一眼,恭恭敬敬道:“姑娘。” 孟玉拆松一口气,方才那人不怀好意的走上前来,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计武出现在对方身后,方松气。此刻贼人被轻易撂倒,她更不怕了。 点点头,“你家殿下呢?” “马上过来。殿下交代他亲自来收拾。”计武意有所指,暗黢黢的眼神盯了沈清佳一眼,冷冰冰的,仿佛在看一块没有生气的木头。沈清佳早已叫这一番变故惊的魂飞魄散。 被计武一瞪,抖如筛糠,急急往后退,“表妹,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放我走罢。我若是有事,家里也没法交代。” 计武冷笑一声,“那边有个池子,将人捆了扔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再找人送封信去沈府,就说三姑娘跟个货郎情愫暗生,与人跑了。” 那样的话,府里谁还会去追究她的去向,怕是她的存在都会被彻底抹去。国公府只能有一个‘夭折’的姑娘,绝不能有一个私奔出逃的小姐。 沈清佳只在话本上见识过那些江湖人士的手段,哪里能分辨计武话中的真假,唬的面如白纸。孟玉拆本想再说什么,忽听远处有男声道:“奇了,分明见到往这边来了,人呢?” 另一道低沉的少年音调侃道:“大哥叫美人迷了眼,或是个妖精也不一定,引你来这虎狼之地,人便不见了,下一步该倒霉了。” 头一道男声就笑起来,“若真如老六你说,该先来个美艳的女妖才是。就不想我掉头回去了?” 孟玉拆看看地上人的穿着打扮,再瞅瞅自己,前因后果也就不难猜到了。 察觉到孟玉拆正盯着自己,沈清佳往后一缩,那种眼神她从来没在这位脾气温和的表妹脸上见过,对方自进府以来便没脾气。此时黑亮亮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碧幽幽的要将人溺毙。 或许也有一点心虚的成分,沈清佳躲进丫鬟怀里,没经历过事情的模样,被当面戳穿,已经叫她六神无主。 计武悄无声息的将小丫头拖走,随即又出来一人扯着脸色苍白的沈清佳走了。孟玉拆冲计武点点头,转身进了假山后头,消弭了踪迹。 在下一刻,赵楚铮便领着赵文榛过来了,他双手背在身后,下颚微抬,一副不屑看人、万物都不在眼里的神态。 赵文榛四顾看了一圈,没什么收获,有些失望的摇头。赵楚铮往山石旁一站,广袖一扬,袖子里有个东西顺势滑出,飞入草间。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大哥你慢慢看,弟弟我先走了。” 赵文榛挥挥袖子,示意他自便。赵楚铮走到路口,瞥了一眼方才袖子拂过的地方,尖尖的小虎牙从冷笑的唇 边冒出一个小小的尖,恶劣的活似恶作剧得逞。 计武将人带走便不见了踪迹,由另一人守着,孟玉拆不理会沈清佳哀求的眼神,小声打探了几句赵楚铮的事情,便听有人轻轻的笑道:“有事你问我就是了,找旁人说什么?” 她转身看向他,没有其他人跟来。一身华服美带,少年意气风发,眼睛亮亮的闪着笑意。孟玉拆便道:“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局想必是冲着她来的,沈清佳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筹谋者另有其人。想想她平时与世无争的为人处世,各方面的利益纠葛,答案呼之欲出。 赵楚铮冷笑,“不是猜着了?还问我做什么,不听到她的名字不死心是不是?” 春意渐浓,岸边的杨柳美人折腰,轻扫碧波的湖面,一丝清幽的凉从湖面上吹过来。孟玉拆面上微微发白,两条卧蚕似的眉毛微拢,黑亮的眼睛都有些暗淡。 他最见不得她为旁人忧心忡忡的模样,往一侧跨出一大步,挡在风口的地方,不高兴道:“现在相信了罢,那就没一个好人,谁叫你掏心掏肺的。” 她扭开身子,心里还乱着。一方面,沈清兰是她亲表姐,母亲这边顶顶重要的亲人,最该亲近,哪里想就越走越远?这样算计人。 另一方面,她在自己设置的一方天地里安逸惯了,总喜欢异想天开把人设想的皆是纯良仁善之辈。今日沈清兰给她好好上了一课,不喜争斗,偏偏世事无常,躲的越快牵扯的越深。 赵楚铮道:“你再避下去,叫人要了你的命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眼神迟疑,想说不至于。赵楚铮打断她的话,将沈清兰如何安排的今日这场好戏添油加醋的讲给她听。 大皇子好色,若是他瞧上了孟玉拆,便是有安国公府护着,也能使手段将人弄去。赵楚铮讥讽道:“难不成你真想进皇子府,争那点宠爱。”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看得很认真,将她粉红娇嫩的面颊映在眼底,每一次看见心头总会浮起丝丝缕缕的温柔。好似叫人握住了心脏,忍不住的发软。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她气恨的瞪他一眼。 那透亮的眸子微微睁大,被人误会的委屈模样,任何人看见都只想将人搂进怀里好生安慰。他哼笑一声, “不是最好,你要是想进那富贵后院,我就可以帮你,搞不好还能混个侧妃当当。” 她讨厌死了他一副明明不想却非要违心的来试探,试探的结果若是不和心意就各种阴阳怪气说话的小心思,“你走开,我要回去了。” 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早叫暗卫清了场,沈清佳连同几个丫头皆不见了踪迹,赵楚铮又是一声冷笑,“不理会纳西人做什么,我还能要了她的命。” 他玩笑似的说,可他那眼神,无论如何都不想玩笑。 又听他幸灾乐祸,“倒是沈清兰那里,有好戏看呢。” 说起沈清兰,孟玉拆便有些郁郁寡欢,她并不想与之交恶。 赵楚铮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长点心,再叫她算计了去。她不就欺负你小孤女,国公府一定向着她吗?有小爷在,总能守着你喜乐安康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这样露骨的话,两人都是一怔。白皙若雪的脸上爬上点点嫣红,嘴唇弯成了想羞又想恼的弧度,她实在不好意思极了。 见她羞着了,他反而更大胆,也不理会滚烫的耳根子,眼神游移着不敢看她,这样暧昧温暖的气氛,错过简直天理难容。 他轻轻的吸气,看着她,小声却坚定道:“我说真的,我发誓,天爷在上,赵楚铮永远保护孟玉拆,有违此言者不得……” 她赶忙堵住他的嘴,气道:“越说越来劲儿,谁要你发这样的毒誓,别乱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香甜的气息笼罩他,暖风吹的浑身都轻飘飘起来,固执道:“那你信是不信?” “走罢走罢,我走了。”她答非所问,脸色好似在温泉里氤氲过,是诱人的粉。 他一双黝黑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人,好像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好东西值得他凝神。不再说话,这一副逼问的姿态便是全部的态度。 脸上升腾起火热的温度,她能感觉得到,迫不得已,声若蚊呐,“信,我信的。” 他这才满意,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开心笑容,牵住她的手,亲自将人领出去。 沈清佳站在沈清兰身边,两人在角落里说悄悄话。孟玉拆看向沈清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 沈清兰摸摸脸,笑的温柔和煦,“表妹瞧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她只是想看看,在害了人之后,见人完好无缺的出现,沈清兰是否会心虚。想必是上辈子当皇子妃历练出来了,沈清兰笑眯眯的表情,一派落落大方。 她是性子绵软,遇事不喜争执,叫人逼到面前,却也能陪着演戏。孟玉拆心想,她也并不是真正心地纯良,浅浅一笑,“无事,不过瞧两位姐姐聊的开心。” 沈清柔惯会察言观色,沈清佳面色苍白的回来,接着与沈清兰躲在一旁耳语许久。她便料想怕是有什么事,这会儿几人之间艰涩的气氛不就证明了? 好歹今儿是她邀姐妹们出来的,可不能坏了自己的好日子,于是拉过孟玉拆,到一旁去说话。 沈清兰回头狠狠瞪了沈清佳一眼,分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筹备了这么久,全砸在了这个蠢货手上。 赵文榛喜好好颜色,顾忌着尚且康健的永嘉帝与家世显赫的大皇子妃,现在掩藏的极好。要不了几年,等到皇帝沉珂缠身,由他监国,便再无禁忌。 依着孟玉拆的绝色,被赵文榛看上一点都不难。她挑了这么个绝好的时机,布置好一切,只要沈清佳带孟玉拆撞上去,后面便再容易不过。 偏偏功败垂成,功亏一篑,尤其赵楚铮竟然帮着她。沈清兰从来都是心思慎密之人,不出手则已,动手便要一举成功。 如今暴露了自己是其次,将孟玉拆与赵楚铮更加亲密的联系在一起,才真正叫她气恼。沈清佳一直怕这位嫡姐,如今又牵扯到这样的事情,简直心惊胆战,垂着头,半句话也不敢说。 “若是表妹在老祖宗跟前胡言乱语,你知道该怎么回罢,你想想,你姨娘还在府里住着,你年纪也到了。”即使说着威胁的话,沈清兰还是笑眯眯的,神态端庄好似在跟人赞叹某只发簪的精巧。 沈清佳盯着她精致的侧脸,浑身一寒,垂下脸,叹出一口气,吐尽全部的瑟缩、懦弱、嫉恨,小声的嗯了一声。 第51章 第51章 几人之间的气氛太不寻常, 又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没了赏玩的兴致。 回程的时候, 借着说话的缘故, 沈清柔上了孟玉拆的车子,将白露赶到车边与花萼去坐。孟玉拆让开一点, 两人的地方还算宽敞。 沈清柔手里握着暖炉,捧在膝上, 好事将近, 穿着打扮便偏向喜气。不过还是先前看重金饰的喜好,一只手上戴两只金镯子, 红粉的指甲闪烁。 坐在孟玉拆身边, 一个富丽堂皇, 从头到脚金光闪闪, 一个清新简单,像是二月间稍稍探出头的一颗嫩生生的水仙。 “表妹,你方才跟三妹妹做什么去了?”沈清柔语气好奇。 孟玉拆轻轻拂着手上的帕子, 微笑道:“就是三姐想去方便,能有什么事?倒是二姐姐你,今儿挑了哪些好东西,我还未瞧上一眼。” 若是以往, 她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 沈清柔就是听不出来,也按耐不住那想要炫耀的心思。府里这么多的姐姐妹妹,她是最喜欢成为其中最耀眼的那个。 即使地位不如沈清兰沈清芸两个嫡女, 在老夫人跟前比不过孟玉拆,也不肯轻易服输。此刻却不肯放过这个话题。 沈清柔眼光明亮,清秀的脸庞因着嘴角飞扬的笑容添了一抹靓丽,“三妹妹那个人轻易不肯得罪人,我看今日她是惹到你了罢,想来也不是她本意。你只瞧瞧方才她在大姐姐跟前怕的什么似的,也饶她这回。”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清柔明白前因后果呢,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套话。出门这一趟的变故太大,一惊一乍的也消耗了些心力,孟玉拆不耐烦应对沈清柔的打探,还得打起精神。 “有什么打紧,姐妹们拌两句嘴就是了,我哪里能真生她的气,二姐姐多心。”她的表情真挚,好似沈清柔费心想打探的事真是姐妹间的口角。 看看那怀疑的脸色,沈清柔明显不信,偏偏从孟玉拆这里问不出来什么。还想歪缠着说话,车子已经到了二门上,听到婆子唱轿请姑娘们下车。 沈清柔不甘心的瘪嘴,终究甩了帘子率先走了。 先领着丫头回院子歇了口气,到晚间点卯的时间,孟玉拆便带着白露朝东院去。 与此同时,沈清柔越想越不甘心,水也来不及喝上一口。花萼上前来问今儿采买的物件儿如何安置,沈清柔也顾不上去想,抬脚便又出了门。 花萼连忙将手里的匣子塞给绿枝,不理会后者的瞪视,提着裙子追出门。 “姑娘,咱们刚回来,吹了这一路的冷风,好歹喝口热水去去寒气,又到哪里去?” 沈清柔紧了紧披风,院子里风大,动作间手上的镯子撞的叮当响,她道:“我瞧瞧三妹妹去。你没看那会儿她那脸色,铁定有事。” 只沈清佳一个断定不了什么,主要是方才在荟芳园,她分明听见有管事的说来了贵人。那守在院子门口侍卫的仗势,进园子的还不是一般人。 沈清兰沈清佳一定有事瞒着她,沈清柔非常的笃定。 好容易回到家,端上丫头送来的热茶,沈清佳轻抿了一口,僵硬的四肢终于缓上一丝暖气。她愣愣的盯着杯子上的花纹,脑袋里的思绪还未完全回笼,便听下人道:“二姑娘来了。” 沈清佳蹭的一下站起来,桌上八分满的茶杯被带倒,滚烫的温度舔上指尖,她轻轻嘶了一声。随即后怕的想,‘二姐知道什么了?表妹告诉她了?’ 沈清柔两步跨进门来,笑眯眯的拉住沈清佳坐到桌边,“几日没来妹妹这里,今儿陪我出去一趟,我瞧你脸色白的什么似的,莫不是病了?” 先前沈清佳与沈清丽玩的好,沈清丽跟沈清柔不对付,她与沈清柔也不大亲近,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反叫人心慌。 好歹稳住了,沈清佳勉强笑的自然,“是有些不舒服,先前伤了风还没好,再吃两剂药也就妥了。” 沈清柔脸色变得柔和,擎住沈清佳的手,“你这有什么缺的找我要就是,咱们姐妹不计较这些。大伯母管着一大家子,有些疏忽也难免,我也知道,大姐姐也待你不亲近……” 话未说完,沈清佳倒是眼眶都红了,心里酸溜溜的又有一股暖意,低头道:“先前我只当姐姐不好亲近,如今看来,二姐才是真心为我想。” 沈清柔笑笑,嘴角下瘪,一丝得意一闪而过,随即又道:“我就知道,今儿在荟芳园,大姐姐是不是又为难你?就算她是大房嫡女,你是庶妹,也不带这样不给人好日子过的。” 那眼睛里的义愤填膺,活似真易地而处、感同身受的为沈清佳抱不平,“你受了什么委屈,旁人不好说的,也只有我能开导你几句。” 这不说还好,一说沈清佳眼眶里勉强兜住的泪顿时涌动,她按住眼睛扭过身子,背对着沈清柔却不肯多说半句。 一看果然有戏,沈清柔越发卖力,推心置腹。将沈清佳的处境、往后的日子,张姨娘的以后剖析的明明白白,勾起沈清佳满腔的心酸无处宣泄。 只是任凭她舌灿莲花,对于今儿园子里的事,沈清佳是半句也不曾吐露。眼瞅着消磨了小半个时辰,二夫人派人来找,花萼已在门边使了好一会儿眼色。 沈清佳只顾着哭,哭累了就发愣,沈清柔灌了一口茶,站起身,还不忘道:“今儿都累了,你好好歇息,我那里还有些治伤风的药,等会子叫人给你送来。” 出得门来,回头忘了一眼,沈清柔跺跺脚,气道:“想不到还是个嘴硬的,干了什么好事,莫叫我打听出来。想攀高枝哪那么便宜。” 这话不知说的是谁,花萼顺着沈清柔的目光瞧去,看向大姑娘的院子,也不敢吱声。 沈清佳提心吊胆了几日,多次在老夫人院子里见到孟玉拆,总也担心她会说些什么,却是一切如常,与往日一般无二。 每每心虚至极的找沈清兰,气的沈清兰蹙眉道:“一没证据,二没把柄落她手上,你怕个什么劲儿?” 沈清佳怯懦的笑笑,讨好道:“就怕表妹说些有的没的,她又跟琥珀姐姐好。” “红口白牙谁信她?你就是想多了,庸人自扰。行了,我自有分断,你别出岔子。”越瞧沈清佳越不顺眼,以往只当她人软好欺负,没成想软到一点成算也没有。 沈清兰有些后悔将沈清佳牵扯进来,原想着过一道手,将自己摘的干净。就沈清佳这样子,别到时候祸起萧墙。 被问的烦了,沈清兰干脆不理会沈清佳,由着她担惊受怕去。她的时间不多了,先前大夫人隐隐透露沈佣想将她说给六皇子的意思,沈清兰便期待着。 这么些时日过去,一点动静没有,她便知晓不成了,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沈清柔一旦出嫁,底下的妹妹们相继也要定亲,她这个最尊贵的大姑娘一直留在家,什么理由都说不过去。 说起这个便气闷,她分明抢占先机对赵楚铮那般好,怎么他就看上孟玉拆了?这辈子谁也不能挡她的路,前世跌落云端、受尽苦楚的日子再也不要经历。 冷眼瞅着沈清佳焦急,沈清柔四处打听,孟玉拆担心的却另有其事。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断没有千日防贼的,沈清兰害人之心已起,这国公府是不能住下去了。 孟妈妈从白露那里听闻了荟萃院孟玉拆的遭遇,吓的直念佛,只一听孟玉拆说想去西北,又满面愁容。 “咱们与大老爷见面寥寥,西北到底不如顺天府富庶,这拖家带口的,姑娘怎么适应呢?”有些话她没说,在国公府,上头有老夫人护着,孟玉拆这个表姑娘的日子到底舒坦些。 孟长雄府上几位夫人奶奶从未谋面,若是不好相处,将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且从国公府过去,若再想回来就难了。 孟妈妈满腔对未来的不确定,也是人之常情,人年纪大了,难免念旧,依赖熟悉的人事环境。 孟玉拆也不劝,她想着孟妈妈春秋已高,何必再跟她东奔西跑,不如留在国公府颐养天年。 这几日沈清柔日日跟着沈清佳转悠,俨然已一副好姐妹做派,却没从沈清佳嘴里听到有用的消息。倒是这一日花萼受命送一盘糕点给沈清佳。 进来院子不见看门的小丫头,想着底下这些小蹄子又该敲打了,一面来至上房。堂屋没人,内室说话的声音又小又细。 正要推门进去,便听沈清佳道:“你说表妹怎还没动静?她就是告状,老祖宗也不该怪到我头上,是大姐叫我引她去见大皇子,我也不是自愿的……” “我说姑娘,您可别把这话挂在嘴边了。我瞧那日回来没说,也就不会再提,表姑娘心里明白着呢……” 红玉的声音低低的,很容易辨认。 花萼轻轻捂住嘴,耳朵更贴近了窗户,确认一个字都没听岔,慢慢的退出房门。沈清佳坐在床边,看着红玉背对着圆木小门的屏风,一道影子缓缓退去,她捏住帕子心中微微定神。 本不想跟赵楚铮有过多的牵扯,偏偏又有事情麻烦他,这几日书信来往反而拉进彼此的距离。白露提着篮子进来时,孟玉拆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绷子分线。 窗外不远的地方浅绿的池塘生机渐浓,一排小树枝丫张扬,奋力爪向天空。她背后是苍蓝的天幕,水绿的植被,她是唯一一道惊人的艳色。 白露将纸笺放在桌上,道:“姑娘歇会儿?喏,又来信了。”那笑容里揶揄藏不住。 孟玉拆动作微顿,扯着手上的丝线缠着指尖,瞄了一眼,没有拿起来。白露又道:“还是瞧瞧罢,难为人家费心想着,还叮嘱一定要回信,外头等着呢。” 第52章 第52章 谷雨坐在门边纳鞋底, 等白露送了信出来将人拉过去说话,“你这一天天的, 撺掇姑娘做什么呢?如今这日子, 更得谨言慎行。” 想想前儿外出遭遇的事儿都后怕不已,虽孟妈妈还跟姑娘犟着, 谷雨想着,离开顺天府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国公府终究是大姑娘的地盘, 她不待见姑娘, 日子难过的不会是她。如今尚还顾忌老夫人,使些小手段与人为难, 往后可难说。 “那边想必时时盯着, 就等着咱们出错呢。要走也得清清白白踏出去, 可不兴给人撵走。”尖亮的铁针刮过头皮, 再厚实的鞋帮子也能穿过去,谷雨一面不停做手里的活计,一面道。 “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那位殿下要做什么,谁拦得住?计侍卫从后头廊上递给我的信,保证没人瞧见。”白露悄悄凑近谷雨,小声道:“前儿他还说, 贵人交代, 叫姑娘安安心心住着,就是要走,他也给安排的妥当。” 依着那意思, 仿佛巴不得姑娘赶紧走,能住进他府里去似的。 这么几日来回,白露也算是看出赵楚铮的心思,一壁心头欢喜,还有人识的金镶玉,将她家这么好的姑娘放在心上。一壁又忧虑赵楚铮这新鲜有多长久。 她这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只她是姑娘最亲近的丫头,连她都没个章程,谷雨只有更心慌的。难免要端起稳重的架子,镇镇下头。 谷雨手上穿针引线,飞梭的眼花缭乱,笑笑道:“但愿罢,咱们也不可松懈。” 说了这一句,看了里头一眼,还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 用来传信的纸是上好的宣纸,油亮光滑,淡淡的梨花香清新。纸上的字迹清瘦风流,力透纸背,收尾勾勒出的弧度肆意不羁。 说来赵楚铮也是个腌坏儿的,得知沈清兰找人算计孟玉拆,脑子倒是转的快。随手叫人偷了沈清兰钗环,扔在赵文榛必经之路上,果然没找到人失望而归的大皇子转头便捡到。 荟萃院的管事会来事儿,只说沈府的姑娘前来观园,太子挥挥手,随行的太监便退下去,半刻功夫回来。一阵耳语,也就明了。 赵楚铮与赵文榛亲近,闲来无事往大皇子府走动也是常事。大皇子妃出身名门,很有长嫂的风范,对待这位六弟关怀备至,等人来了便叫去说话,嘘寒问暖。 这几日忙着大营练兵之事,来往少了,大皇子妃遣人来问了几回,赵楚铮玩儿味的笑笑。 他这弟弟当的可是一人百用,在大皇子跟前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在大皇子妃跟前,有什么关于赵文榛的风流韵事,属官们不敢说的,跟他打听可不最牢靠嘛? 拒了两次,第三次大皇子妃再遣人前来,赵楚铮便从善如流随着来了。 大皇子府邸建在皇城脚下,紧靠龙脉,最是恢弘大气,贵气天成。大皇子妃在侧厅张罗了席面,由幕僚清客作陪,商讨西北的局势。 大皇子妃等在后头,前头吃完饭谈完事,已过去两个时辰。 大丫头推门进来,走到她身后,小声道:“想是还有会子殿下这几日也忙着呢,不若先用饭,过会子奴婢亲自去请六殿下。” 大皇子妃出身高贵,爷爷孙季乃是三朝元老,官至兵部尚书,父亲奉旨巡视稽查三省,如今官拜工部侍郎,又有个太子少保的虚衔。 朝廷尚且未立太子,赵文榛费了老大劲儿谋来这样一位家世显赫的皇子妃,岳丈便是太子少保,已有不少人暗自揣测皇上怕是有意大皇子,在给他铺桥搭路。 这样关键的时刻,大皇子自然不敢得罪大皇子妃,每每偷香窃玉,也躲着大皇子妃在外头。 两人成婚不过二年,正是新婚燕尔,还未有嫡子。大皇子妃年轻气盛,容忍不得大皇子在外头眠花宿柳,每每发现端倪,便要闹一场。 先前大皇子与个烟花女子来往密切了些,大皇子妃跑回娘家哭诉,孙家自然劝着女儿要大度要贤惠,只是少不得也对赵文榛有些微词。 赵文榛很是乖觉,接回大皇子妃便安分了一段时日,之后寻花问柳更加谨慎,至少不在大皇子妃眼皮子底下。 大皇子妃坐在铜镜跟前,细细的端详镜子里的美人,眉目精致伶俐,桃腮嫣红,端的难得一见的佳人。 看了半晌,叹口气,咬牙切齿道:“瞧瞧他这几日神思不属的模样,还有那只簪子,现在还查不出来是谁的,护的这样紧,了不得了。” 身边的教养嬷嬷虽觉着大皇子妃嫉妒成性,缺了皇家儿媳的气度风度,也怜惜她年纪小,便劝道:“有什么打紧,再宝贝也尊贵不过您去,殿下有分寸,那些人谁也进不了皇子府的大门。倒是皇子妃您要赶紧生下嫡子,是头等大事。” 大皇子妃泄气的摸摸小腹,随即又孤疑道:“那些外头没什么本事的花花草草我也不在意,就是怕哪一日殿下瞧上个有家世的,到时候我又如何拦得住。” 在这诺大的顺天府,遍地皇亲贵戚,只数有爵位的公侯家,一双手数不过来。大皇子妃家室显赫,比不得贵女之流。 教养嬷嬷双手轻轻叠在肚子上放着,站姿仿佛一颗屹立不倒的松树,心说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后院只您一个,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还是劝道:“殿下看重娘娘呢,依娘娘的身份气度,比的上您的少之又少。” 大皇子妃瘪瘪嘴,那可不一定,她们这圈子里有身份的贵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清贵的权臣派她算得上一个领头的,那些有封爵的公侯家又是一个派系,当初双方谁瞧不上谁。那头有个沈清兰是她顶顶讨厌的,端着一副架子,世上就数她高贵似的。 当初选妃沈清兰也参与了,若不是没叫长公主瞧上,指不定如今是她妯娌。 她如今的身份甩开对方一大截,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将来只有比她更尊贵的,沈清兰后来者居上的可能性她一定得杜绝。 大皇子妃低喃道:“我这后院,谁进来都可,沈清兰可不行。” 于是当大皇子妃找来赵楚铮,旁敲侧击的打听赵文榛很宝贝的那支朱钗是谁的时候,赵楚铮故作为难的打着哈哈。 大皇子妃蹙眉,“六弟,我瞧着你是个稳重人,你大哥手下那些长史官笔扎就会顺着他心意做事,哪里去管因缘后果。大嫂就指望着你帮着瞧瞧,你要跟我这里打马虎眼,便是你不厚道了。” 赵楚铮摸了摸额头虚无的汗水,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终究是隐晦的透露了一点。大皇子妃满意了,等打听到确切的答案,却差点没气昏过去。 她最厌烦忌惮的人,偏偏就是她呢。 一封信有三四页,孟玉拆一个人坐在窗下,细细看了一遍。读到最后,赵楚铮写大皇子妃脸色当即便绷不住,活似熟透了的柿子,恼怒的要喷火了。 又跟她嘲笑大皇子娶了个爆炭,“往后我娶个媳妇一定要对我千依百顺,要贤良淑德,要勤俭持家,不能乱吃飞醋不能小心眼。我往东她不能往西,我上山她不能下海……” 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要求,看的孟玉拆笑的不行。白露等在门外,听到姑娘叫她进去。 说是要研磨回信,于是她回了一封短短的信,在末尾跟他说,“那先恭祝殿下,一定能找到貌美如花,温善柔顺的皇子妃。不过殿下的脾气是不是要改一改,拿什么配人家这样的好姑娘呢?” 在傍晚的时候,这封信送到赵楚铮手上,当时他刚从练武室出来,又将底下暗卫狠虐了一通。 瞧见计武回来,众人皆脸上一喜,苦日子到头了。 赵楚铮扔下手上的琅琊棒,想接过信,却见是一张淡青的封皮,细毫轻勾几笔云竹,风骨暗藏。看一眼手上的汗渍,忙在身上擦了一把,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洗完澡也顾不得头发干,将拿着毛巾的小德子赶出书房。短短的一封信,足足看了三遍,看完又品她的字迹。 自然也看到后面调侃他的话,清隽的少年轮廓渐渐分明,眉骨精致,长眉入鬓,嘴唇淡粉如樱花。 黝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落在娟秀的书法上,心里默默的想:我拿什么来配,只要她肯好好瞧我一眼,心都掏出来给她也未不可。 小德子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殿下已在书房待了半个时辰。发呆到要睡着的时候,房门咯吱一声开了,露出一张白俊的脸。 “你过来。” 语气淡淡的,脸上却是放松的笑意,看来心情不错,小德子弓腰两步跨上去,眉开眼笑道:“殿下吩咐。” “先前皇后娘娘给的赏赐里,有没有珠宝首饰之类的。要最值钱的,最好看的。” 殿下这是要讨姑娘欢喜,送啥最值钱的哟,小德子心里嘀咕,不敢实话实说,“咱们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样样都是价值千金的,且还绝无仅有。” 赵楚铮眉梢微动,想了想,“太匠气,不配她。” 小德子福至心灵,卖弄地笑道:“殿下私库里有一串手钏,乃是从倭寇手里抢来的好东西,那边人管它叫南珠,有个别名相思豆,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意。” “总算有点用了你。”赵楚铮扫了德福一眼,轻咳一声道:“去给我找出来。” 小德子惊奇的看着赵楚铮,眼尖的扫到他耳垂的轻赤色,连忙跑了。 作者:又欠账了,国庆放假的时候会多更新的 第53章 第53章 春意渐浓, 红木的门外台阶下,春海棠舒服的舒展枝丫, 粉红的花苞含羞带怯的将开未开。一排盆景随在后头, 绿油油的喜人。 屋里燃着清淡的香气,云炉里火星子猩红, 炕上的桌上放着一只楠木的盒子,雕刻装饰精致。孟玉拆已经盯着它看了一晌午, 脸色纠结。 白露抱着衣盆进来, 将收来的衣裳叠整齐,分门别类的放进衣橱。又将床上的帐子被套换下来, 出来时见姑娘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坐着。 笑道:“都盯了一天了, 觉也不睡, 有什么好看的。喜欢戴着就是了, 咱们又不能笑话姑娘,旁人也不知哪里来的。” 孟妈妈最是在乎孟玉拆的行事清白,这话叫她听见了, 指定得教训白露。小丫头越发的胆大了,调侃起她来。 孟玉拆横过去一眼,又叹口气,“不戴, 收起来罢, 不要叫外人瞧见。” 白露有些不解,她还不能体会孟玉拆的心思,努努嘴, “东西是藏起来了,手上还留着信呢,这可如何?” 那亮亮的小眼神,看的孟玉拆微窘,她手上还攥着与这手钏一道来的一封信,霸气凌厉的字迹偏偏书写的绵绵情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看着信,都能想象他伏案的模样,一定是认真专注,又挑着眉毛自得。 脸上一红,她赌气似的将东西往炕上一扔,“那也烧了罢。”眼不见心不烦,省的总也想起他来。 这里说着话,便听见谷雨在外头叫,“二姑娘来了。” 白露连忙将桌上的小盒子与炕上的信捡起来,转身进了屋子,下一瞬沈清柔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孟玉拆也没下榻,请她坐了,吩咐谷雨上茶。沈清柔坐在孟玉拆对面,目光在屋里梭巡了一圈,最后落在孟玉拆身上。 见她穿着家常的碎花小袄,青葱的绿色衬的人水葱一般,眸子黑亮晶莹,脸色白皙泛着康健红润的粉。仿佛十五吃的甜糯的元宵,看在眼里都觉得舒畅。 就不明白了,吃一样的水土,怎么就有人能长的那样好看,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诱人亲近。甚至,沈清兰竟然愿意用她去讨好大皇子。 闺阁里的姑娘筹谋这样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沈清兰又不同,她是家中嫡长女,身份地位超然。她往后的归宿也是国公府更上一层楼的途径。 她本人聪慧伶俐,指不定是大伯父交代了什么。这些沈清柔通通用不着理会,她只知晓,沈清兰的作为一定不会为老夫人所喜。 不论孟玉拆是否情愿搭上大皇子,一旦事成,沈清兰在家里的地位更凌驾于众多姑娘之上。便是出嫁,选的夫家、陪送的嫁妆、往后的社交圈只会将她甩的远远的,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沈清兰的行动叫她获悉一回不容易,若是轻易放过,怎么对得起自己。所以在得到情报之后,没有立刻朝老夫人邀功,若是获得孟玉拆的支持,越加十拿九稳。 姊妹两个对坐,手里端着茶,从不远前的春节聊到天气、家里的琐事,近来勋贵家姑娘们的芳诞喜事。 “咱们上次去的荟萃院,说是有人在那里包了院子看戏呢。”沈清柔状似无意提起。 孟玉拆不接话头,装傻道:“姐姐也喜欢看戏,我瞧着前儿府里请的戏班子就不错,等姐姐好日子,再去请来就是。” 沈清柔讪讪的笑道:“我也不是很喜欢——就是看戏请来家里是一样的,怎么去外头,鱼龙混杂的,咱们这样的姑娘家岂能给人唐突。说是就有宵小混进去,还好没啥事儿——我记得上次你跟三妹妹出去,可不就遇见人了?” 沈清柔目光灼灼的盯着孟玉拆的脸色,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孟玉拆心头一跳,险些就信了,随即镇定下来。 便是白露也唬了一跳,急忙去看沈清柔。孟玉拆疑惑道:“遇上什么人?我倒是不知,诺大个院子,逛了一圈也没遇见外人,还道没人呢。” 她的神情镇定,没有半分慌乱惊吓,沈清柔也孤疑了。可是那事并不是沈清佳告诉她的,反而是花萼偷听来的。 人们通常是这样,你信誓旦旦的告诉她某件事,她或许不那么相信,偏偏对于不光明正大途径打听来的消息笃信不疑。 仿佛那一层隐晦便是真相上面蒙上的薄纱,也认定真相总是来的曲折。所以孟玉拆的否定并没有打消沈清柔的怀疑,她只是觉得原来好好表妹也并不是完全单纯,她的好怕都是表面的罢! 这府里的姑娘都是有欺骗性的,只她立与众人身后,将她们看的明明白白。沈清柔突然有一种自得,轻蔑的看了孟玉拆一眼,“表妹也不必瞒着我,你与大姐姐打的算盘我也知晓,告诉我有什么干系,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呢。只是发达了不要忘了姐妹们。” 白露谷雨瞬间柳眉倒竖,气恨的瞪向沈清柔。孟玉拆恼怒的脸都红了,手上紧紧的攥着帕子。 沈清柔这话并不是赵楚铮当时口是心非的试探,而是实实切切当她想攀高枝,并以此奚落她。 怒气反笑,孟玉拆一双眼睛湛亮的看向沈清柔,“没有的事情二姐姐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以为是你有什么要不得的打算呢。” 沈清柔脸上爆红,一种被人戳破心思的心虚使她虚张起来,站起身,气势不足道:“表妹说什么呢,我有什么打算。本来找你说说话,没想你这样冤枉我,罢了,不说了。” 等到沈清柔气哼哼的出了门,半晌孟玉拆便猜到怕是她得到什么消息,不能确定真实性来找她求证,偏偏管不住嘴,一言不合吵起来。 虽说起了口角,孟玉拆倒觉得庆幸,至少堵着了沈轻柔接下来的话,她也不用陪着演戏了。 一个人呆坐了半日,最后得出结论,“这府里怕是真住不下去了。” 谷雨还气的很,“赶紧走罢,先前有三夫人六姑娘,这又来个二姑娘。这口舒坦饭不吃也罢,省的受不完的气。” 上回气的孟玉拆吐了药,几个丫头都是亲身经历的,再恐怖西北的未知,也好过虎狼环视的国公府。 这一回孟妈妈再不好说什么,沈清柔风风火火的来,放肆完了就走,受委屈的姑娘谁理会呢?老夫人年纪大了,并不是什么委屈都能去告状的。 孟妈妈沉心道:“姑娘您甭瞄我,既到这份上了,你妈妈我也是个有骨气的。名正言顺的孟家就该咱们待的,大老爷不敢对你不好,左不过老奴先去寻老爷夫人,总要让你安生的。” 这是做最坏的打算了,孟玉拆感念孟妈妈待她如亲女的情分,笑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 晚上去老夫人院里点卯,有不少人瞧她的眼色不对,怕是跟沈清柔起争执的事儿都知道了。并不清楚里头的缘由,也不关心谁对谁错,弱势如她,笑了就笑了,并不吃亏。 孟玉拆轻轻的叹口气,在沈清柔紧张的脸色下,与老夫人有说有笑,并不曾告状。左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次咽的下去,便都受的住。 出来后琥珀将她拉到一旁,仔细瞧她的脸色,“二姑娘从你院子气哼哼的出来,为了什么?” 孟玉拆摇摇头,只说是没顺着她的意,维护了她讨厌的人几句。琥珀脸色一下不大好,却不能对姑娘们评头论足。 本也不必传的人尽皆知,偏偏沈清柔那时出了孟玉拆的门越想越气。 消息没打探到,自己还落荒而逃,又或者为了发泄某种不为人知的情绪,也为了威慑一下孟玉拆,这府里不止只有沈清兰一个说得上话又有存在感的姑娘。 有意无意呢不知,事实上是她一脚踹翻了门前的一颗长势极好的盆景月季,“这花呢长势不错,到底上不得台盘,再有人精心养着,只能种在这盆里。瞧我一不小心就踢翻了。” 又说了几句指桑骂槐的话,不外乎门里的人,孟玉拆当时没理会,也不准丫头们出去。路过的好些下人都瞧见了,一个下午,不知演变成几桩故事了。 孟玉拆觉得沈清柔如此做大可不必,也挑拨不了她与沈清兰的关系,坏不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琥珀脸色愤愤不平,“唉,又是何必,等会子,老夫人舒坦了我去说说。” 孟玉拆这回倒没阻止她,先前受了莫名其妙的气,不虞事事打搅老夫人,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谁又管的过来,反得罪人,使的这些小麻烦变本加厉的袭来。 既然决定要走,在老夫人面前便也不必委屈了,不瞧见她的处境,不明白她的艰难。 也不知琥珀怎么对老夫人讲的,第二日孟玉拆过去东院,老夫人便将她留下一道用了早饭,又捡出来一匣子鲜亮的首饰只叫拿去玩儿。 孟玉拆捧着匣子,心里想着事情,待外头人说大少爷过来了,方要退下。 老夫人牵住她的手,“你再坐坐,咱祖孙俩再说说话。” 于是等到沈望进门来,彼此间行过礼,安坐了,老夫人问了沈望几句学堂的事情。沈望如今跟着忠顺王世子一道读书,与勋贵家的子弟很是熟悉。 加之他稳重老成,长相俊秀,便是老师也夸赞。沈望性子温柔,见孟玉拆坐在一边不说话,便道:“近来天凉,表妹身子可还好?瞧着清减了些。” 不想沈望突然开头问道她,孟玉拆微微一笑,“没什么大毛病,转天儿是这样。我听闻学里辛苦,说是夫子不叫带着小厮过去,倒是表哥凡事还得自个儿动手。” 一般闺阁姑娘们对学堂的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兄弟姐妹们说起来,一两句便散了场,不耐烦听,难得孟玉拆这般来问。 不论是照顾他的情绪,还是真有趣儿,沈望心细,有意成全,笑着道:“夫子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叫人伺候惯了,学些东西也好,不算吃苦。” 兄妹两个你来我往,聊些各自平常的趣事儿,其乐融融。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对金童玉女,眼睛都亮了一些。 坐了一刻钟的功夫,沈望退出去,孟玉拆起身目送。老夫人忽道:“正巧玉儿回去,望哥儿送送你妹妹。” 孟玉拆抬头瞧了一眼,老夫人笑容晏晏,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沈望点点头,陪着孟玉拆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两人一道出了东院,在院子的树下站定,孟玉拆拢了拢兔毛的领口,笑微微道:“表哥回去温书罢,我自个儿回就是了。” 早上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光,眼睛流转成浅棕的颜色,仰头看着他,安静美好,叫人心都漏了一拍。 沈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一悸,似乎才回神过来,站在他面前的不只是他的表妹,还是个正当妙龄且容颜绝世的姑娘。 “老祖宗吩咐,叫我送表妹回去,并不费事,耽搁不了多少工夫。”沈望笑着回道。 谁怕耽搁他工夫了,白露都忍不住笑,孟玉拆讪讪的,先前头走了。 与沈望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这一路走着找不着话题,沉默着气氛滞涩的很。孟玉拆直直的盯着前头的路,仿佛地上有什么好东西。 沈望几次想找她说话,心里头酝酿了一会儿,又不好开头。这一犹豫便到了孟玉拆院子门口,方惊觉这一路是如此快。 孟玉拆赶紧道别,叫白露抱着匣子进门。沈望来不及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孟玉拆消失在台阶里头,纤细的背影仿佛翩跹的蝴蝶,转瞬即逝,他伸出手都没抓住。 白露喜滋滋的将匣子放在桌上,打开来一样一样清点。谷雨脸上微黑,刺她道:“几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宝贝,先前在豫章,咱们夫人不就赏过你。” 白露丝毫不介意,仔细的翻看红麝香串,“那怎么能一样?今儿这是老夫人特意赏的,只咱家姑娘有,独独一份儿。” 便是大姑娘都没有,那么多人瞧着,是给孟玉拆长脸的事,白露就是高兴。谷雨今儿不知怎么的,倒是看的清楚了些,“一时半会儿罢了,再过几日还不是那样。” 孟玉拆自己挑了圆桌去坐,想起沈清柔先前来打探的事情,怕是她确实知道了沈清兰设计她那件事,没准儿还有后招呢。 沈清柔的心思不难猜,总之沈清兰不痛快了,又能显出她二姑娘的尊贵来,便妥了。 白露与谷雨吵了几句,厨房的人来送糕点,两人一道迎出去。孟玉拆坐在里头听见外头欢欢喜喜的说话声,不一会儿两人便进来了。 提着一个大食盒,打开来,扑鼻的香气。蒸酥果儿掐,松子糖,板栗糕,一个圆盘子隔开八个扇子格儿,满满当当的零嘴儿。 孟玉拆拿眼神去询问两个丫头,白露将食盘托过来,捡了两块糕点到她手上。谷雨瘪瘪嘴,“这话风是吹的快,老夫人的赏赐前脚进咱们的门儿,后脚巴结奉承便来了。” 白露见她这样,笑道:“说是最先给咱们送过来,才从锅里起的,知道姑娘爱吃热的,不敢耽搁功夫。” 孟玉拆便湛然一笑,“人家给,你就吃,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这一副万事不问,该吃吃该喝喝的模样,真是叫人憋屈。 谷雨还想说话,白露连忙拉她去外头,“你还唠叨,姑娘好容易松快些。你要说的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什么法子,你这么个伶俐人,还没我看的通透不成?在这府里,没亲爹妈就什么都不是,这一口气争不来的。” 谷雨顿时一阵难过,心尖都揪的疼,“咱们姑娘就是太难了,那些个奴才秧子见风使舵,不见兔子不撒鹰,瞧我往后还理她不理。” 谷雨就是在府里老人手里吃亏受气多了,底下小丫头鬼精灵的也镇不住,这一顿牢骚憋的。 白露拍拍她的肩,“所以姑娘也急呢,日子不容易,咱们再自己找气受,何苦来哉。有这功夫,想想如何联系孟府的老人,大老爷的信怎的还不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孟玉拆收回注意力,不再去理会。 与沈清柔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口角,茶余饭后说的闲话偶然传一两句到她耳朵里,也被沈清柔即将到来的婚礼喜悦的气氛冲淡。 琥珀也是真的忙,鲜少有一道说话的机会。这一日一张帖子请了大夫人与沈清兰几位姑娘去赴宴,巧也是沈清柔婚宴前一日。 府里四处张灯悬彩,满是喜庆的热闹,中午吃过饭睡了一觉,起来时天色明朗。便叫琥珀在西窗下张了塌,写了几张大字。 不一会儿外头倒是阴沉沉的,好似马上要飘起雨来,孟玉拆在窗前立了会子。谷雨拿了披风来给她披上,笑着努嘴示意她瞧桌子上,“大少爷身边的瑞祥送来的,说起早起在街上看着,姑娘没出门指不定喜欢,叫拿着玩呢。” 上一次在老夫人院子见了一面,沈望倒是关心起她这个平日无甚存在感的表妹来了。瞧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沈清兰的就少不了她的。 孟玉拆为人礼性,绝不肯平白受人家的东西,便回送些自己做的小荷包、手绢之类。沈望比着似的,越发卯足劲儿看顾她。 琥珀将这事趣事儿一样讲给老夫人听,老夫人都讲兄弟姊妹之间这样你来我往,互相想着是好事。越加凑合两人亲近。 老夫人的心思说来也简单,沈望乃是沈家未来的国公爷,孟玉拆有他照拂日子更好过些。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夫人当即心里咯噔一下,面对婆母含着笑意的脸,只不好说什么。 暗暗警戒沈望功课要紧,少耽溺后院的小事,也不敢太明白的表示她不喜欢儿子与外甥女亲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再者瓜田李下,有多少事是捕风捉影传出来的。 她还指望着给沈望说一门家世显赫、贤良淑德的媳妇呢。孟玉拆毕竟还是心思敏感,想的又多,大夫人态度稍微不对便体会出来,悄悄远了沈望。 第54章 第 54 章 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 做工精巧细致,给不常出门的姑娘们玩个新鲜。孟玉拆拿起来打量了片刻, 叫谷雨收起来。 转头问道:“孟妈妈今儿出门去孟府, 这会子可回来了?” 谷雨端着匣子出去放好,进来倒一杯热茶递给她, 笑道:“没呢,大夫人大姑娘不是出门?府里上好的马车都用上了, 妈妈等了会子方套车走的。” 她点点头, 叫谷雨随意理了理妆容头发,起身去老夫人院子。明儿是沈清柔的大喜日子, 二夫人很重视, 没有一道出门。 进老夫人院子的门, 便见二房的几个丫头婆子也在, 果然二夫人坐在老夫人下首,两人头挨头商量细节呢。 坐了会子,沈清芸姐妹过来找到她, 说是一道去瞧瞧二姐姐,祝贺她良辰。孟玉拆略微犹豫,便笑着应了。 于是几个姑娘领着各自的丫头浩浩荡荡一群人便去了沈清柔的院子,这一次倒是没出任何幺蛾子, 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子话, 便散了。 晚上孟妈妈回来,吃过饭拴上了院门,孟玉拆叫人进屋, 细细的问了情况。先前已经往西北递过信,关于沈清兰的作为隐晦了提了提,就是不知大伯父能领会多少。 只怕她说的含蓄,碍着亲戚间的情面,大伯父嫌她多事不肯接她过去。孟妈妈满面红光,一扫先前的抗拒,拉过孟玉拆的手。 两人坐到炕上,孟妈妈道:“西北来了人,只是这几日府里忙,说过几日来瞧姑娘,只叫我带了一封大老爷的信——说是那边将姑娘的房屋都准备好了,大老爷说了,既然姑娘想去那就去,本也是姑娘正经的家。” 孟妈妈连着说了一大通,她过去孟家人如何殷勤的招待,西北那边夫人奶奶们如何好脾气,如何挂念孟玉拆。 她担忧的不过就是孟玉拆离了国公府日子过的更加不堪,如今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欢喜的直念佛,“叫姑娘莫急,等稳定下来,就派人来接——这下好了,求不着人家吃不着他家的饭,也少瞧些脸色。” 谷雨跟白露立春几个一听说能走,也是兴奋的不行,孟玉拆的喜悦显而易见的露在脸上,心头稍安。 又细细的读了大老爷的信,因着沈清兰那些闺阁里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也不好一一说给孟家人知晓,她便一笔带过。大伯母也给她来了信,封在大伯父一封信里。 也是叫她心安的意思,内宅的事情她一个大家的主母什么不知晓,会安排妥当尽快来接。 要离开国公府,老夫人的态度是一道难关,孟玉拆也只在乎她,就是不知道西北那边如何应对。 第二日沈清柔出门子,府里自早间一直忙着,用完早饭在老夫人屋里请过安,姐妹们又一道去瞧沈清柔。她已经梳妆好,穿着大红的嫁衣安静的端坐着,娴静如姣花照水,美丽不可方物。 姑娘们围着她暗暗称赞,沈清柔害羞的低着头,瞧见孟玉拆站在外围,还朝她笑了笑,显然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屋里来来往往着喜娘丫头婆子,又是来报喜的,进出的人太多,孟玉拆便自己出了门,躲进不远的一座小榭偷清闲去。 远远的有炮竹的声音传过来,热闹隔着一弯小湖递的很远。她趴在亭上的栏杆险些犯困,叫人轻轻拍了肩膀醒过来,是个眼生的丫头。 因着先前的事情,孟玉拆很是警醒,“你是谁的丫头?找我做什么。” 那丫头很是乖觉,长相乖巧,蹲身一福,“回姑娘的话,奴婢乃是府上三夫人娘家府上的丫头,我家姑娘想去院子里瞧瞧二姑娘,指望姑娘带个路。” 说完摇摇一指,果然有个妙龄女子站在石桥上望着这边,对上孟玉拆的视线便微微一笑。 孟玉拆起身下来,冲白露使了个眼色,后者先一步出去了。这才起身迎过去,领着人从院子里绕过人来人往的甬道,不一会儿便到了沈清柔的住处。 不想沈清柔这会子叫人扶着去了前头拜别尊上亲人,孟玉拆绕路而来,恰巧与那边错过。 孟玉拆便带着那姑娘去前头,对方也不多话,乖乖的跟着她。穿过林子里鹅卵石路,眼瞧着要踏上石桥,对方突然拉住她,“这位姐姐,还未请教你芳名。” 分明有沉稳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来,孟玉拆看着她道:“我住在沈府,自然是沈府的姑娘,你叫我清兰便是。” 对方的眼神很是错愕,分明不信,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沈大姑娘我也是见过的。” 孟玉拆嘴角微微勾着,却没什么暖意,视线盯在她身后,“不信便罢了。” 对方的错愕演变成气恼,磨磨蹭蹭的却还不肯走,孟玉拆气定神闲的等着。若不是有前一世的记忆,知道这位三夫人娘家的姑娘实则是沈清兰的好友,孟玉拆还真就上了她的当。 陪着她在院子里四处晃悠,不定撞上什么外男。 沈清兰真是贼心不死,就这么热衷于撮合她和大皇子?孟玉拆冷着脸朝小道里走出来的人请安,“见过殿下。” 那位三夫人的娘家侄女闺名名叫郑秀秀的笑着转过身,立时便僵了脸,脸色苍白,”殿、殿下?怎么是你……” 话音未落,自觉失言,不敢再言语。赵楚铮眼神冷冷的,蹙着眉头很是不爽快看见闲人的模样,对着沈望道:“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莫不是沈府瞧不上我?将我当成了哪尊大佛?” 沈望忙拱手道:“殿下,想必这位姑娘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见到殿下意外罢了。” 他是主人家,自然竭力消化客人在这大喜的日子产生的矛盾。赵楚铮今儿偏偏瞧沈望也不顺眼,找茬道:“你知道她什么意思——哦,本殿想起来,她身后那丫鬟方才还打听我大哥在哪里,怎么?这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他这话一出来,两人身后稀稀拉拉跟着的人都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郑秀秀的眼色顿时透着一股轻蔑。 郑秀秀当即脸色更白了,摇摇欲坠,慌的不知如何解释。赵楚铮还在加油添火,“见到我就意外,想必我的身份也叫人瞧不上眼呢,没意思。” 他转身就走,郑秀秀好容易从震惊中回神,来不及解释一句,大家已经心照不宣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散了。 孟玉拆面上没什么表情,等到白露站到她身后来,她才道:“郑姑娘还去找二姐姐嘛?若没事,我先走了。” 郑秀秀眼泪盈满眼眶,指着孟玉拆道:“是你?你知道来的不是大皇子……” 天啊,她都干了什么,不过就是随口帮沈清兰一个忙,怎么就被六皇子那样坑,往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管我什么事?要见二姐姐的是你,停在这里不肯走的也是你,郑姑娘糊涂了?我不过是带了个路。”她笑的很是无辜。 心里也是冰凉,若不是见郑秀秀第一眼便认出她来,此刻撞见赵文榛的便是她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本不想耍手段的。 沈望送走了赵楚铮,又退回来,派人将郑秀秀送去前院,蹙眉问孟玉拆,“如今可如何?” 方才六皇子那样的话,无论真假,于郑秀秀都是要命的。见他愁眉紧锁,孟玉拆终究没忍住,“表哥好生问候先前听见的人,请他们不要说出去,再去找大伯母商量罢。六皇子不定开个玩笑而已。” 沈望感激的看向她,“还是表妹明白,我就急糊涂了。” 其实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拿捏不好处理的分寸,等到沈望也走了,孟玉拆转身便瞧白露冲她挤眉弄眼。 顺着视线看过去,沈望亲自送出去的人,此刻正一脸不痛快的看着她呢,也不知送的哪门子人。 孟玉拆跟着他走到人少的地方,打量他一眼,手上揪着帕子道:“不是说好吓吓她,你怎么那样说话。” 便是教训了人,他一个皇子也落人口舌了。赵楚铮原本脸上便没什么表情,此刻更加沉沉的,阴阳怪气道:“哟,你好伟大好善良,人家都想着送你去做小了,还顾忌这顾忌那。” 被他讽刺的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孟玉拆瞪眼睛,黑葡萄似的灵动水灵,“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方才我都吓死了。” 她的脸色确实有些白,想必也是怕白露若是没找到他,今儿就真撞见赵文榛了,不好收场。他袖子一甩,乜斜眼睛,“你也知道怕?今儿我就教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叫她晓的厉害,下次不知怎么祸害你。” 她沉默着,捏着帕子的指尖发白。他看的心头一软,心道没关系,她不懂的那些阴暗他去承担,她下不去手的诡计,他来做。左右他不是好人嘛,只要她认为他好,乐意亲近就行了。 赵楚铮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上下打量她一眼,视线转向别处,小声道:“我送你的手钏怎么没戴?不喜欢?” “不是。”她回答的声音也小小的,“叫人看见了不好。” 沉默了一会儿,他气哼哼的,“我送的东西不好戴,沈望送的就能招摇过市了?” 她什么时候收过沈望的东西显摆了?而且——“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他眼睛一眯,一副要找人去打架的语气。孟玉拆简直怕他的想一出来一出,急忙道:“不是不是,你送的东西太贵重,我想好好珍藏着,弄坏了,你又生气怎么办呢?” 眼睛弯弯的便笑起来,看的赵楚铮不好意思,指甲轻轻扣着轻炮边缘,“我是那种小器的人吗?你喜欢什么我都找的来。只要你喜欢。” 被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即使凉风拂过脸颊也减退不了心里的悸动,良久还感觉他在看着她。孟玉拆扭开身子,不自在极了,“你该出去了,等会子恐人来找。” 他大爷袖子一甩,随即不高兴道:“我都几天没见你了,看看都不成。早晚看个够。” 不理会他又在憧憬什么,孟玉拆小声交代,“郑秀秀的事情你不要提了,省的人说你一个皇子如此婆妈,外头对你印象不好。” 尤其是皇上,听听外头的传言,他这个皇子已经很憋屈,那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她这样费心费力的为他着想,顶着他的冷眼劝,便叫人心软的不得了。 他是黑暗中长起来的,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一旦落他手上,再想放开,便是伤筋破骨也不成了。 “今儿这事,你就在你家老太太跟前讲,你维护这个顾忌那个,到头来你的好心屁都不是。”他的眼神很冷,这一次他就绝不会再跟沈清兰兜圈子。 一直忙到晚上收了宴席,沈望处理的及时,并没有很多人知晓赵楚铮说郑秀秀的话。不过几位夫人还是知道了,三夫人尤其恼恨。 一面娘家人丢脸,一面六皇子确实得理不饶人,顺带也恨上了孟玉拆。接收到三夫人怨念的眼神,孟玉拆心里一片宁静。 不得不承认,赵楚铮有时候说话是那样透彻,可不是吗?尽力维护的一切,在人家眼里轻如鸿毛,倒塌的轻而易举。老夫人还没从沈清柔出嫁的伤感里缓过神,便听三夫人讲起今儿的事。 “……倒是怎么说来着,都传遍了,秀姐儿在我嫂子那里哭的死去活来,六皇子也太埋汰人了。”拿着帕子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老夫人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闭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良久方道:“什么大事,倒是叫我安宁一天都不成了?我去叫人家堂堂皇子来跟你赔礼道歉?” 老夫人杵着拐杖,沉着嗓子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说的很重了,显然并不喜欢三夫人来诉苦。 厅堂里鸦雀无声,对于老夫人突然的发作,众人都惊了,三夫人唯唯诺诺的,不敢再泪天泪地的抱怨。 等了会子,老夫人挥挥手,叫众人都退了。孟玉拆走在最后,慢慢的行至屏风,被老夫人叫住,“玉丫头,你过来。” 屋里只剩了祖孙俩,便是琥珀也退了出去,走之前给了孟玉拆一个安抚的眼神。老夫人将外孙女的手拉着,细细的打量她良久。 而后微微笑道:“我家玉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端庄好看,不怪人喜欢。” 孟玉拆心头一跳,老夫人这是知晓什么了? 她呐呐的不知该说什么,老夫人就问她今儿玩的好吗?近来沈望又给了她什么好玩的东西。 第55章 第 55 章 孟玉拆一板一眼的都回答了, 老夫人就牵着她的手听她说话,道:“你这性子与你娘如出一辙, 不喜欢争斗, 不喜欢计较。有时候这样很好,万不得已谁不想轻轻松松的过日子……” 老夫人声音温和, 仿佛就是在跟她唠家常,孟玉拆却越听心越沉下去, 那种酸涩快要冲出心口酸到鼻尖。 “昨儿晚上, 柔丫头来我这里,与我说了些事。我也教导她, 凡事能过去就过去了, 她要强, 我就说这一回。”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 孟玉拆早有心理准备, 闻言不动声色。“祖母待你们这些姊妹都是一样的,只是有时候人老了,顾忌多。你外祖父将诺大的国公府交给我, 我得守着这份家业这些人。” 她抬起头,老夫人满头的白发近在咫尺,皮肤松弛折成一道道褶皱,眼睛浑浊的看不清人脸。那双温暖的手也颤巍巍的, 几乎握不住她。 孟玉拆吸了一下鼻子, 小声道:“外孙女都知道。” 她知道却并不能理解,沈清兰那样对付她,何曾将几年的情分放在眼里。没有得逞, 她就该原谅,本以为待她最好的外祖母,也有自己的考量,将她往后排。 孟玉拆此时无比想念感激赵楚铮,只有那个少年,会想见她的时候便翻墙进来,不管不顾,也只有他将她的喜怒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教她别那样委屈自己,成全这个成全那个,人家不一定在乎,也看不见她的努力付出。他是那样好,原来她不是不动心,只是深深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得了他的深情要如何去还。 老夫人由着孟玉拆发呆,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人这一辈子,谁没受过委屈呢。有些人半生摸爬滚打,到头来还不是穷困潦倒,万事看开一点,都轻松。” 其实昨晚沈清柔并没有直接向老夫人拆穿沈清兰的打算,她不过透露沈清兰自己想见大皇子,拉着孟玉拆当幌子,她笃定老夫人会去查。 不论老夫人有没有将她这点小手段放在眼里,只要目的达到就好。这就是她出嫁前夕,送给沈清兰的惊喜,端看在老夫人心里,孙女和外孙女谁更重要。 现在答案出来了,都重要,却有一些东西叫人不得不偏心。孟玉拆理解,却不能坦然的接受。 更晚些的时候,去老夫人院子请安,沈清兰便被留下了,说是老夫人想抄些佛经,找个人代劳。大夫人当即便有些着急,讪讪道:“前儿去赴大皇子妃的茶会,约好了再去呢,瞧着大皇子妃挺喜欢咱们兰丫头。” 老夫人轻飘飘的瞥了大夫人一眼,“想是我老了,使唤不动这些小辈了,抄点经书都不乐意。” 沈清兰脸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此事,孟玉拆收回视线,将沈清兰的有恃无恐瞧在眼里。大夫人讪讪的不好再说什么。 三夫人得意的看笑话,如今也不止她一人吃挂落了,众人皆心有戚戚的不敢言语。驳回了大夫人的意见,老夫人便叫都退下了。 大夫人趁着空档领沈清兰去一旁说话,“你又如何招惹你祖母了?眼瞅着好几个露脸的宴会,不去也不好。” 这话说的隐晦,沈清兰马上十七,多少人打听她,正是相看的时候,被困在家里还指望什么?叫外头知晓了,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也不好。 沈清兰倒是松口气的模样,先前去大皇子妃的宴会,明显感觉得出来大皇子妃对她很是不喜,还想与她娘家的草包弟弟相看。 现在能躲开,沈清兰求之不得,挽着大夫人的手,甜甜笑道:“妈放心,为祖母抄写佛经也是我的一份孝心,看在父亲哥哥的面子上,如何祖母总不会为难我。” 大夫人蹙眉看了她半晌,等夜间沈佣回来,与他说了今儿的事情。 不好明确的说老夫人年纪大了,脾气古怪,叹道:“想是身子不舒坦,一时情绪上不好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正是兰姐儿关键的时候。你上次与我说的六皇子不成了,不是还有忠顺王世子,我瞧那孩子也是个好的。” 沈佣轻呷一口茶,轻扫美冉,眼睛一横道:“人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咱们多担待些。” 大夫人懒怠与他争这个,沈佣便起身出去了,大夫人知道他又去了哪个姨娘的住处,也不言语。招来沈清兰身边的丫头问话。 沈清兰的事情芙蕖与司文知道的最是清楚,大夫人自有一身威严,轻轻吹了一口茶水上的浮沫,神色娴淡的很。 两个丫头很是惧怕沈清兰待人的严厉,大夫人的吩咐也不可不听,就是想敷衍,也被大夫人一眼看穿。 两人对视一眼,芙蕖先道:“那次出门去荟萃院,几个姑娘险些撞见大皇子。二姑娘不知怎么地,总也想着咱们姑娘有私心,不知从表姑娘那里打听出来什么,恐怕说给老夫人听了。” 大夫人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细细的又问了一遍,发觉出话中的漏洞。柳眉倒竖,不怒自威,芙蕖身子一抖,只能又润了一遍说辞,到底没将沈清兰供出来。 只是大夫人是什么人,心里早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冷笑道:“兰姐儿身边留着你们,也是瞧着嘴严实,这事情今儿到此为止,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两个丫头忙不迭的应了,等人退出去,大夫人蹙着眉头,连茶也忘了喝。刘妈妈亲自给大夫人捶腿,猜测道:“大姑娘这般推荐表姑娘给大皇子也没什么不对,人都说大皇子往后好着呢。” 大夫人瞧了她一眼,淡淡道:“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只是兰丫头想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起了这么个心思,哪里就用她操这份心。我说老夫人无缘无故下她的脸呢,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竟然插手起姐妹的归宿了,这孩子到底哪里学的?” 大夫人头疼的扶住额头,沈清兰的行事在她瞧来确实匪夷所思了些,刘妈妈却从芙蕖那里知晓些内幕。悄悄凑到大夫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大夫人险些失手打翻了茶杯,孤疑道:“果真如此?她如何起的这份心思,我怎么就教出来这么个女儿。” 年少慕艾,少女思春皆是人之常情,沈清兰瞧上六皇子便罢了,还没到哪里哪,竟然就耍起了手段。大夫人一时之间不能完全接受,也怀疑刘妈妈这份说辞的真实性。 心思烦乱,一晚没睡好,一早起来便随着沈佣去老夫人院子。沈佣先进去,不知与老夫人说了什么,叫老夫人撵了出来,更气的老夫人犯了咳嗽。 大夫人也就不敢久待,直接去后头找沈清兰。沈清兰这会子正梳洗装扮,大夫人挥退了众丫鬟,亲自拿起梨花木梳给女儿梳头。 镜子里映照出正值芳华的少女,唇红齿白,青丝绵软。大夫人心头稍定,对刘妈妈的话动摇的更厉害,微微笑道:“自个养的闺女自个知道,人品端方,大气懂礼,又生的这副模样,谁也不能亏待了你去。” 沈清兰抚摸头发的动作微顿,从镜子里看向大夫人,“只是妈这样认为的罢了,在你手心里是宝,去了旁处可不一定。” 大夫人傲然道:“你自己便是那些瓦砾不能比拟的珍珠,何况还有出众的父兄,兰姐儿,有些事不可糊涂。你好好的安享富贵即可,何曾要你自己去争取?” 可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将来赵楚铮成名,几位皇子落败,安国公府一朝没落,谁护她啊,只有靠自己罢了。 沈清兰心肠硬起来,却是笑道:“妈今日怎么与我说这些?女儿的为人行事你还不知。” 大夫人也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不值得你费心思,女儿家当贞静贤淑。最最要紧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亲人不会害你。” 对上大夫人有些严厉的眼色,沈清兰没有半分惧怕,笑道:“妈听谁说了什么?女儿也不小了,该懂的都懂,父亲的心思也能猜上两分,还不许我试他一试?” 大夫人脸色有些复杂了,微微后悔道:“早不该叫你知道那么多。”如今事情不成,女儿倒是起了心思。 沈清兰拉住大夫人的手,轻轻拍着,“妈放心好了,我不过听哥哥说朝上那些事情,竟是六皇子还有些希望,将心神多放了两分在他身上,并不曾越矩。” 看她脸色蛮诚挚的,也没有姑娘家说起心上人的扭捏,大夫人这才真的相信沈清兰并没有对赵楚铮芳心暗许。既然不喜欢赵楚铮,那些以喜欢之名的算计更加做不得数。 她的女儿出身高贵,矜持守礼,怎会不守规矩。沈清兰安抚了大夫人几句,亲自将人送到门外,回转进了老夫人屋子。 琥珀带着丫头已在窗边的炕上支起桌子,等沈清兰坐好了一面磨墨一面笑道:“近日天气变的快,老夫人头疼的紧,姑娘慢慢写着,渴了饿了只管叫我。” 沈清兰点点头,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笑道:“方才听声儿,前头吵闹,谁来了?” 国公爷过来请安,便问老夫人怎么关了大姑娘,语气不大好,暗指老夫人年纪大了瞎折腾。老夫人却觉得儿子是非不分,胡乱袒护,母子俩一言不合吵起来。 最后气的老夫人险些厥过去,国公爷连忙赔礼道歉,被老夫人撵出来了。琥珀笑道:“是国公爷过来问安,说是咱们大公子得了崔大人夸奖,老夫人高兴的。” 沈清兰笑了笑,也不知是否信了琥珀的说辞。第二日是沈清柔回门的日子,众位姑娘这才第一次看清二姑爷窦靖轩的长相。 面皮白皙,五官俊郎,斯斯文文的模样。先领着沈清柔朝老夫人磕了头,与众姐妹见了礼,便叫沈望等人领去外书房。 沈清柔出嫁三日,恍若三年未回来,姐妹们都亲近热闹的很,聚在往日的暖阁里说话。沈清柔今儿穿的花哨,更有一种初为妇人的妩媚娇俏。 沈清芸半开玩笑道:“往后,咱们不该叫二姐姐了,改口叫奶奶罢。” 沈清柔啐了她一口,笑道:“你莫狂,到你这一日,瞧我怎么笑你。”视线在花厅里转了一圈,笑道:“倒是奇了,莫不是不想见我?大姐姐怎么没来。” 众人顿时哑了口,七嘴八舌的说话,却没人接她的话头。沈清柔亲热的挽起四姑娘沈清丽的手,“好妹妹,你带我去瞧瞧大姐姐。” 沈清丽面容尴尬,众人虽都没看沈清柔,注意力却在这边。沈清芸无所谓的轻飘飘道:“哦,大姐姐叫祖母喊去抄佛经了。” 沈清柔一听眼睛都亮了些,面目自得,笑的略带一点得意。她自然是清楚沈清兰为何被老夫人拘在屋里,听到满意的答案,也就不再纠缠。 中午宴席摆在老夫人院子,男女分开坐,这时候沈清兰倒是出来了。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没有半分尴尬,沈清柔暗暗瘪嘴。 因着收到了西北来的信,又见了大伯父派来的人,孟玉拆一颗心安定下来,只等着大伯父承诺的来接她的话。 亲近人家的宴席孟玉拆一般不出席,只几位夫人带姑娘们去,闲着便在老夫人屋里与琥珀等人做些女工,如今就在自己屋里练字。 近来与沈望亲近,收了他不少东西,便想着拿些什么还礼。十来天功夫做好了一双长靴,配了两双垫子叫白露送过去。 白露端着盘子高高兴兴的出门,没会子功夫气哼哼的回来了。孟玉拆正教琥珀画花样子,见她这样便笑道:“谁惹了你,没见客人在呢,拉着个脸不知羞。” 白露背过身子,偷偷的抹眼泪,琥珀走到白露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哎呀呀,谁得罪了咱们顶好脾气的白露妹妹了,姐姐给你教训人去。” 白露眼眶红红的,看着孟玉拆半晌,终是没忍住,“……才将东西交她手里,走出门忘了拿盘子,回去便见她将姑娘亲手做的鞋子扔给大少爷的小厮瑞祥了……” 孟玉拆盯着窗外的海棠发怔,侧脸沉静,纤长的睫毛一颤不颤的,剪影都透着落寞孤寂。琥珀看着都替她难受,勉强笑道:“这是怎么来着,你这丫头怕是瞧错了。姑娘亲自做的,春华姐姐再怎么也不敢胡乱给人。” 孟玉拆转头笑道:“人家不要,你就不能拿回来?我的手艺再糟人嫌弃,也没有随手丢给人的理。” 这天晚上,巧了沈望又叫人来送东西,说是外头瞧见的好看的戒指,不值钱叫她拿着玩。孟玉拆没要,直接叫丫鬟拿回去。 第二日,去东院的路上,便见沈望等在小亭子里,孟玉拆扫了一眼,走自己的路。沈望两个健步跨过来,叫住她。 孟玉拆便停下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大表哥还没去学堂?”语气生疏的很,活似之前并不熟悉的时候。 沈望呆了呆,笑道:“昨儿给表妹送的小玩物,怎么没收?并不值几个钱,兰姐儿也有。” 本来想等沈望问她时直接反问到他脸上的,此刻见他小心翼翼唯恐惹她生气的模样,孟玉拆忽然觉得没必要。 沈望没做错什么,人家好心想着她,怠慢她的也不是他。心里想通了,也便不那么气了,孟玉拆微笑道:“前儿送给表哥的长靴可还合脚?第一次做也不知好不好。不好也莫怪妹妹,扔在哪里积灰就是,随手丢了就是嫌我了。” 沈望下意识看向瑞祥,后者头垂的低低的。孟玉拆没得到回复,不做纠缠,转身便走了。沈望目送她走远,脸色有些严厉,“怎么回事?” 瑞祥在大夫人与大少爷之间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一个也惹不起,懵懂的抓着头道:“小的一天儿跟着爷,哪里知道?倒是之前春华姐姐顺手给了我一双长靴,还劳慰她费心想着。” 沈望盯了他一眼,盯的瑞祥冷汗都下来了,方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回了院子。瑞祥弓着腰跟在后面,沈望先进门,等了一刻钟功夫,他偷偷摸摸的进去。 却见春华跪在地上抹眼泪,因着春华乃是大夫人给大少爷准备的通房,又伺候了两年。沈望待其总有几分特殊,平常是客客气气的,今儿算是头一遭。 沈望坐在桌前,面沉如水,气恨道:“总想着你知礼,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由着你处理,反纵的你无法无天了?主子给的东西,你倒处置的心安理得。” 一想到孟玉拆已经知道春华将她做的东西给了下人,沈望便觉得羞惭,越发要处置了春华。 “我这里是留你不得了,收拾东西,明儿叫你老子娘领你出去。” 瑞祥吓了一跳,大少爷脾气温吞,第一次发这样的火。 春华哭的梨花带雨,跪到沈望跟前,“少爷绕我这一回,奴婢不是有意的。大夫人交代,姑娘们年纪都大了,外头的爷们该避得避,叫人传出闲话来不好,白露妹妹是表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我是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想着给了瑞祥也没辜负她。总不好叫人说表姑娘的闲话。” 这话的意思是她不知那是孟玉拆亲自做的,若是交到沈望的手里,叫人知道,吃亏的是孟玉拆。沈望气的脸色难看,又不知怎么反驳这话。 总不能说他其实挺乐意这样与孟玉拆互传东西,却也不甘心叫春华糟践她的心意,甩开袖子,“她定是没有那样的心思,兄妹之间礼尚往来有什么不对,偏偏你们这些人想的多。” 她是没有,你有啊。春华想起大夫人不让大少爷与表姑娘来往的交代,底气越发足,“是奴婢狭隘了,往后再不敢,求少爷绕我这一回。” 春华哭的可怜兮兮,又讲道理摆理由,沈望也不由想起她从前的好,心早软了下来。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放过了。 在大夫人跟前有意摆脸色,春华早将事情禀报过来。大夫人不理会他,待气消的差不多,苦口婆心的劝说,沈望再生不起来气。 等了两日,那边没一点消息,白露瘪瘪嘴,“大少爷怎么也不问一句?姑娘受了委屈,竟是一点表示也没有。” 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孟玉拆平静的很,只是之后再不肯收沈望的东西,遇见了也没什么话,渐渐的疏远了。 这下彻底合了大夫人的心,老夫人见他俩连话都不说,倒是问过一句。 孟玉拆这一次没隐瞒,老夫人听完面色难看,转头去问沈望,看他并不想处置春华,连连失望的摇头。拉着孟玉拆的手道:“罢了罢了,你外祖母也有老眼昏花的时候,靠不住,都靠不住。” 沈望顾念与春华的情分,不肯处置她,都能理解,却怠慢了既是亲戚又是客人的孟玉拆,老夫人失望透顶,不再理会。 沈清兰叫老夫人拘着,日子久了也有下人议论,大夫人求了几回,老夫人皆装不懂,“跟着我这老婆子,是委屈她了?你这亲娘教不好,我就来。” 这话有些严重了,大夫人面红耳赤,可是想想打听来的消息,硬着头皮道:“老夫人亲自教导是兰姐儿的福气,只是近来宫里传话六皇子连着几位世子年纪到了,上头有了打算,兰姐儿不小,拘在府里恐耽搁了她。” 老夫人不为所动,“娶妻娶贤,哪家的夫人相看不堪品行?那些隐私手段叫人知晓,整个沈家都丢脸。” 虽老夫人一直将沈清兰关在她院子里,却从没给过正当的理由,对于之前的事避而不谈,这是第一次疾言厉色说的重话。 大夫人呐呐的,并不打算放弃,老夫人揉揉眉心,斜靠在椅子上。屋里安静,琥珀早带了人下去,炉子里的炭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良久,一声轻叹响起,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睁开,“你的闺女,自是你来教导,我也不惹这个嫌,凭你如何,往后莫要后悔就是。” 于是,沈清兰算是被放了出来,大夫人立即带着她勤快的出门。二房就沈清柔一个姑娘,二夫人算是闲下来,撺掇着三夫人也领沈清芸去见见世面。 “我娘家妹妹递的消息,说是宫里有意给六皇子选妃,再有几位王府的世子小郡王,个个英年才俊,我家二丫头是嫁了,芸丫头可不能错过这好机会。”二夫人一副为沈清芸着想的神色。 三夫人心头痒痒,谦虚道:“芸丫头还小呢,府里几个姑娘都到了年纪,哪里轮得上她。” “怎么轮不到?才貌家世样样不缺,就不差兰姐儿啥?我瞧着与六皇子般配的很。” 二夫人本意是大夫人带着沈清芸出门,若是她愿意便膈应了她自己,不愿意也得罪了三房,左右她都能看戏。不想三夫人也不是个傻的,人家娘家不差,直接那边就拿了宴会的帖。 这一次还是托长公主的名头办了花会,沈清兰错过之前几位皇子的选妃宴,到了赵楚铮这里打起百倍的精神,长袖善舞,四处逢源,期翼得头名。 府里姑娘皆忙着出府赴宴的时候,孟玉拆在小院里闭门不出了些时日,终于等来了西北的消息。这一次来的乃是孟大夫人的陪嫁妈妈,姓孙,孟府几十年的老人了。 老夫人亲自接待,由孟玉拆陪着,孙妈妈拉着孟玉拆细细的打量,笑道:“顺天府的水土果然养人,先前二老爷去的时候,老奴也去豫章瞧了,姑娘瘦的厉害。老夫人养了这几年,长成了仙女儿叫人不敢认了。” 作者:没有评论,哭唧唧。我写的挺慢热,大家坚持住,好日子马上来啦! 第56章 第 56 章 老夫人听着孙妈妈借着孟玉拆奉承的话, 不知当了几分真,笑眯眯道:“亲家老爷夫人可还好嘛?顺天府与西北相隔甚远, 亲戚间来往也不方便。只知道你家大少爷跟前已有一子, 如今倒是几岁了?” 孙妈妈人生就一副笑模样,面团一般的长相, 圆脸圆眼睛,年纪大了稍稍发福, 比那泥菩萨还要慈祥三分。老人家爱跟这样有福相的人说话, 老夫人精神头都更足了些。 “多谢老封君记挂着,老爷夫人都好, 大少爷跟前的陵哥儿今岁便两岁了。说来还是家里二爷去的那年大奶奶进的门, 转眼第三代长孙也有了。”孙妈妈觑着老夫人的脸色, 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老夫人近来身子骨不好, 稍稍坐久一点,腰便僵着疼。孟玉拆见她扭了扭身子想往后靠的模样,眼尖手快, 捡了炕上的靠枕垫在她身后。 扶着老夫人调整了坐姿,待她坐的舒服了,又安安静静的坐回自己的位置。 老夫人脸上笑容深了些,看着孟玉拆有些真情流露道:“想我满头白发, 倒是先送走她娘一个黑发人, 每每想起心便鼓着疼,好在老天垂怜,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 不然我也不知能撑多久。” 听老夫人这口吻,似是离不得孟玉拆,孙妈妈前来也有任务在身,带了孟家大房的信来。如今尚未开口,叫人将话全堵回去,可了不得。 虽心下有些不确定的焦灼,还是稳着道:“是呢,姑娘乖巧,我家大夫人身边没有女儿,当初便极宝贝姑娘。若是接过去,也是当亲闺女一般待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双方都知道孙妈妈此行的目的,偏老夫人兜着圈子并不肯给个痛快话。孟玉拆虽不似孙妈妈两眼一抹黑,也有些不确定了。 只是谁都能说出叫她去西北的话,她自己却不好提出来,也只能安安稳稳的等着。 在老夫人这里说完话,孙妈妈的男人先去了前头将孟长贤的书信交给沈佣。原本是要住到顺天府的孟家去,沈府极力劝说留住国公府也是一样,孙妈妈思量片刻,不再推辞。 上巳刚过,春风席卷大地,院子里绿海滔滔,不少地方围上了黑账,准备移栽树木。 上房这会子小丫头们不是跑去玩了,就是趁着主人家歇中觉,自己也躲懒去了。老夫人穿着家常的比夹,靠在塌上闭目养神,似睡非睡。 琥珀从门外进来,接过小丫头手上的懒人捶,自己给老夫人捶起腿。 “她怎么说?”头顶上传来平缓的声音。 琥珀略微思索,笑道:“照老夫人说的还在睡,孙妈妈自然先回去了。” 因着住在沈府,孙妈妈这几日有空便在老夫人跟前来说话,先前老夫人还待见,这几日倒是五回有三回不见的。 方才估摸着老夫人起身了,孙妈妈又过来了,不想琥珀出去传话,说是老夫人还不曾醒。琥珀眼瞧着孙妈妈失望的走开,却不好劝解。 实则她也疑惑来着,孟家早透露出想接表姑娘走的意思,前儿国公爷进来说话,孟家大老爷信上也交代的清楚。 本是孟家的女儿,当初体谅老夫人痛失爱女,留着外孙女养两年以慰思念。也叫孟玉拆在生母长大的地方守孝,全了孝心。 如今三年将要期满除服,孟大老爷作为孟长贤嫡亲兄长,接侄女过去亲自操办,理由也很充分。又是商商量量的来,按理说,老夫人不该阻止才是,怎现在耍起别扭。 虽疑惑着,琥珀也没问,想来老夫人是舍不得表姑娘,毕竟在膝下养了几年,哪里轻易割舍的下。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外头一树万年青发了会儿怔,“你去将我阁楼上那支小箱子打开,将我收着的那些东西清点清楚。” 琥珀讶异的看向老夫人,那不是准备给表姑娘的嫁妆,怎么现在去清点。略微一思索便想通了,琥珀笑道:“老夫人既然不打算留表姑娘,怎还吊着孙妈妈,瞧给人急的。” 老夫人翻身向里,趴在褥子上,小声嘟囔道:“我若轻易叫玉儿走了,人还当国公府不欢迎这个表姑娘,谁还重视她来着。” 琥珀微叹口气,老夫人待姑娘也算良苦用心了,将老夫人身上的被子掖好,转身出去找东西不提。屋子再没了旁的声音,老夫人换了个姿势,闭着眼睛,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孙妈妈是来接表姑娘走的,老夫人一表态,这个消息很快阖府皆知。 沈清兰听到的时候,却有些不满意的模样,招来芙蕖细细的问过,得到确切的回答,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好似更堵了几分。 这算什么,胜负未分,对方却准备急流勇退,瞧不起她这个对手不成。沈清兰嗤笑一声,脸色晦涩不明。 孟玉拆觉得她既然都要走了,沈清兰应该不会再将她视为假想敌,是以这一日府里姑娘要摆宴给她践行,即使沈清兰也会到场,她也答应下来。 想着她马上要离了顺天府,他日不知何时还有再见的机会,大家仿佛都有些伤感,沈清芸也将从前那些小矛盾抛开,亲热的挨着孟玉拆说话。 给两人各自斟上酒,颇有几分豪爽的碰了一下,“这杯就当我给你赔礼了,之前种种我有不对,看在咱们要分开的份上,你就甭记着了。” “不过我不对,你也不全无辜。等喝了这杯,你再回敬我一杯才是。”说的倒是大气的很。 孟玉拆却给她气笑了,合着当初撕了她的画还很无所谓,单方面的跟她生气,她也还有错? 便很不情愿喝这杯酒,沈清兰在一旁瞧着,掩着嘴笑道:“想必表妹还生气呢,不肯受妹妹的赔礼。六妹你也没诚意,该自罚三杯才是。” 无事献殷勤,她凑什么热闹,孟玉拆瞥了沈清兰一眼,不想如她的愿,便接了沈清芸的酒。 却忘了沈清芸是个人来疯,喝了她一杯酒便越发来劲儿,招呼着几个姐妹都来敬。三杯下肚,孟玉拆脸上泛起细腻有光泽的红晕,“不成,不成了,再喝要醉了。” “过几日你就走了,咱们在一块吃酒的日子不知要盼到何时,今儿可得赏这个脸。”沈清丽也笑道。 没法子,又陪了几杯。沈清兰在一旁冷眼旁观,招来芙蕖问,“可确定冯正儒来了?” “来了,说是不好好读书叫冯老爷收拾了,找三夫人庇护来了。早上我分明瞧见他小幺儿从二门前头过。”芙蕖小声道,隐约猜到沈清兰打算做什么。 吃到席散,已是酉时末,圆盘似的月亮爬上深沉的天幕。摆席的亭子立在冷风中,四面灌风,树声涛涛,先是老夫人遣人来不叫折腾的太晚,仔细冻病着。 沈清惠也叫冯姨娘叫回去,渐渐的人便都散了,三三两两的婆子媳妇子收拾残席。孟玉拆喝多了几杯,坐在廊下醒酒。 白露过来扶,叫孟玉拆抓住手,“妈妈去拿几个钱,赏给辛苦的妈妈嬷嬷们。” 孟妈妈撵她,“早备下了,姑娘只管回去歇着,先前我听琥珀那丫头说老夫人松了口,怕是要提一回,这可好了。” 此时,二门上正是换岗的时辰,两个婆子站在门前寒暄,后来的那个拉住要走的,“屋里备了酒菜,老人儿们都来了,喝一盅去去寒气再走。” 被拉住的那个脸上显出犹豫的神情,摸手擦掌跃跃欲试,又不能立时下定决心。 “走罢走罢,推来搡去没的矫情。” 于是两人进屋,走在后头的婆子朝着月洞门外的影璧递了一眼,欢欢喜喜的关上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先转出来,招招手道:“公子,人走了,咱们赶紧进去。” 正是冯正儒,既是躲难而来,样子还是要装的,是以这几日跟着沈家几个弟兄上族学,不曾踏足后院。 心里痒痒了几日,恰巧今儿装相无趣得很,又撞见个丫头来请沈珲吃酒。一问之下,方得知竟是给孟玉拆践行,一时间失魂落魄,恨不能飞进来。 终挨到晚间下学,便想进来,被三老爷拉住问了几句功课,一耽搁便错过了进二门的时辰。好在身边的小厮是个灵活的,与了熟识的婆子几个钱行方便,这才有这么个机会。 两人沿着漆黑的院子往里来,小心翼翼的躲着巡视的婆子,等前头几个火红的灯笼过去,冯正儒扶住山石,急的满头大汗。 小幺儿对沈府后院也不熟悉,不敢擅自出主意,呐呐的跟在后头。 交代完事情,孟玉拆便叫白露扶着朝前头去,走到半路后头撵上一个丫头来,说是孟妈妈叫白露顺带带回去那一套汝窑白瓷的海棠茶壶茶杯。 白露道:“这会子了哪里来得及,姑娘还醉着呢,你去说使个丫头来也是一样的。” “妈妈说了,小丫头笨手笨脚,有个磕磕绊绊的平白糟蹋好东西。”小丫头低头恭敬道。 孟玉拆便捡了干净的小回廊坐下,冷风一激,脸上的嫣红退了大半,笑微微道:“那你去拿,我也走累了,在这里歇着等你。” 在院子里转了两圈,险些转不出去,正满心失望,长叹一口气,冯正儒打算转身出去,就听见小竹林后头熟悉的说话声,顿时大喜过望。 “玉表妹,玉表妹……” 孟玉拆勉强睁开眼,迷迷瞪瞪的视线看清来人,离她近的快要怼到脸上来。不自在的往后撤了半尺身子,“冯公子这个时辰怎么在这里?” 称呼这般生疏,哪里是有意的模样,冯正儒脸上的失望不似作伪,“玉表妹是要离开顺天府前去西北了?好歹相识一场,怎还瞒着我一个?” 这话可怎么回答呢,孟玉拆道:“还不曾确定要走,也不好闹的沸沸扬扬,叫大家为我都不得安生。” 她在灯下浅浅的笑,顶上的红灯笼照在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好安静,恍若下凡的神女。冯正儒一瞬间心驰神荡,精魄尽陷进她眼里。 情不自禁往前一步,“玉表妹,你不要走罢,我,我……”分明之前在她面前也算落落大方,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闷头小子。此刻要说出那句话来,却千钧重担,开不了口。 陌生的气息侵略一般袭过来,吓她一大跳,忙躲去一旁,“时辰不早,冯公子早些歇息罢,我回去了。” 一听她要走,冯正儒情急之下拽住她的手腕,“玉表妹,你不要去西北,我去跟姑姑说,我对你是真心的。” 说着话,朝她欺过来,孟玉拆是真被他吓到了,又不敢高声呼叫,醉酒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瞧着快要跌进冯正儒怀里。 头晕眼花之际,忽觉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下一刻人便被抱住,熟悉的冷香团团包裹,她浑身一颤抬眼看去。 少年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跳动的烛光闪烁,拉长了鼻翼的轮廓。俊美阴郁的脸近在咫尺,神色不善,嘴唇抿住,弯下的眼角都在诉说他的不高兴。 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险些被冯正儒近身,仿佛被蛇缠上,浑身僵冷,此刻在赵楚铮怀里,抗拒的不适顷刻间便褪的干干净净。 “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略低,带着酒后的软憨,无比的亲近人。 浑身的杀意在这句话里尽数收敛,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他冷哼一声,睨着被他一掌敲晕躺在地上的人,“我不来,你要跟这狗东西说什么?” 脑子迷迷糊糊的,紧张过后的放松,更叫人感觉疲累,她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似无意识的问,“你又生气了?怎么这么爱生气。” 若不是他来的及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还怪他生气。赵楚铮脸皮一僵,皮笑肉不笑道:“哦,我不该来?” 话是这样说的,那风轻云淡的语气细品之下就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孟玉拆醉的狠了,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管不顾无意识的轻轻搂住手下精瘦的腰肢。 感觉怀里的躯体立时烫起来,温暖的吸引她更靠近,脸贴住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极有韵律的跳动,给她无比的安心。 他微微蹙眉,低头看向怀里娇小的身体,鼻翼微动,嗅到一股浓烈的酒香气,低着嗓音道:“不要以为你醉了,就能躲过去。” 这丫头每每叫人欺负到退无可退,冯正儒这个时间点堵着她,哪里会是什么意外。 半晌小小的抽泣声传出,在这个无比温暖舒适的怀抱里,鼻子酸楚的猝不及防,她撒娇又似赌气,“谁让你来的,每次都这样……要是没有你我怎么办?” 本来想生气,可她话里的软弱将好容易硬起来的心激的粉碎,他低头喃喃,“怎么会没有我,我一直在。” 他就这样抱着她安慰,怀里人渐渐睡熟了,计武悄无声息的走过来,“殿下,白露姑娘等着接姑娘回去呢。” 扭头看了一眼,白露站在一边不敢说话,也不知等了多久。赵楚铮掂了掂怀里毫不费力的重量,将人打横抱起,走之前又瞥了冯正儒一眼,“给我扔河里喂鱼去。” 这大冷的天儿,就是不淹死,搁河里冻一夜怕也不中用了,计武却另有所想,“怕是出了事情查到姑娘头上,眼瞅着出行在即,生了是非姑娘也难为。” 计武如今也算找到劝说赵楚铮的命门,凡事从孟玉拆的角度准没错,果然赵楚铮厌烦地又扫一眼,走了。 在白露胆战心惊的心情下,赵楚铮七拐八拐的抱着人,避着巡夜的到了院门口。 第57章 第 57 章 醉酒后的思绪归于混沌, 这一觉直睡到窗外白光耀眼,细碎的阳光从格子缝漏进来, 清晰的光柱投射在地上浮起一圈光斑。 缩在松软绵 柔的被子里不愿动弹, 睁着眼睛望向墙上的树影。有人轻轻推开门进来,绕过多宝阁在屏风前停下。 是谷雨, 捞起床前的轻纱,轻声唤她起身。孟玉拆揉揉眼睛, 拥被子坐起来, 发了会儿怔,“什么时辰了?” 谷雨回答说辰正了, 早过了请安的时辰, 孟玉拆连忙叠声儿叫人要梳洗。谷雨好笑的将她按回去, “已经是迟了, 这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打紧,还不如再睡会子。” 先还觉得宿醉醒来头疼,这会儿再顾不上, 套上鞋子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白露进来瞧见,忙叫人打热水来,又骂,“小蹄子长本事了, 姑娘也敢糊弄——老夫人早叫人来吩咐, 今日免了请安,姑娘听她胡说。” 孟玉拆拿过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扭头道:“单我不去, 其他人呢?” “安心罢,都不去,知道都喝醉了,说是叫松快一天呢。不差这一日。”白露道。 孟玉拆松口气,倒了杯隔夜茶,一气儿喝的见底。白露慢了一步,“这茶哪里能喝?早泡了青菊,备着给姑娘醒酒呢。” 谷雨便去外间将茶端进来,于是她便在白露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立春给她梳头。她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几眼,昨晚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昨儿我怎么回来的,好像在院子里睡着了。”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想笑又不敢笑。 白露一时也想起昨儿六皇子抱姑娘回来。生怕遇上人,她跟在后头提心吊胆的,“姑娘睡着了抱着人不撒手,我可没那力气背你回来,还是遇上贵人解了难呢。” 脑子里有一段记忆浮光掠影,强健有力的肘弯稳稳的拖着她,靠在那人胸膛上,她睡的很安心。孟玉拆脸上一红,扭头不看几人,自己拿过梳子,“我饿了,去端碗粥来我吃。” 谷雨便从外头进来,笑道:“可巧,姑娘才要吃粥,就来了。” 她手上拿了食盒,端出一小碗文火熬的浓稠的粳米粥,裹着青菜叶,鸡蛋白颗粒不大不小,醇香的猪油扑鼻而来。 配着一小碟酸萝卜丁、花素烧麦、虾油卤香瓜,正合适早上清清淡淡的吃食,何况她又喝了酒。 “今儿厨房做的早饭倒是素淡。”于是一气儿吃了一大半,白露道:“哪里是大厨房做的?什么时候不使钱,那起子人眼里有咱们——这是人家贵人一大早巴巴送来的,叫温着姑娘起来吃,难为人家养尊处优还有这份心思呢。” 这一说孟玉拆便知道是谁送的,说着呢,这些菜样也不像府里的吃食,早起没工夫做的这样精细。 赵楚铮确实待她的心格外细,有时候想的比这些伺候几年的丫头还周到。吃了几口,想起什么,浓香的米粥便没了滋味,她放下碗,“收拾了罢,我吃好了。” 白露还不知哪里不对,捡了碗筷,沏上一壶花茶,哼道:“说来,昨儿冯少爷在院子里睡了一晚呢。” “嗯?怎生说?”这是将撞上冯正儒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今儿一大早洒扫的婆子提着扫帚没扫除落叶尘土,却在院子里扫出两个大活人来,登时吓了一大跳。细细看来,可不是冯正儒与他的小幺儿丁贵儿。 两人歪来扭去的抱在一起,睡的人事不知,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在地上躺了一夜。不敢耽搁,忙叫人知会三夫人,将人搬回屋去,又请大夫熬药,折腾一早上。 大夫没来便发起高烧,烧的昏天黑地,满嘴胡言。三夫人着实吓坏了,娘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折在她手里可了不得。 三房因着冯正儒,兵荒马乱惊动了老夫人,琥珀过去瞧了两次。心头一跳,孟玉拆心虚道:“可有传出什么来?” 白露虽也担心,却更相信赵楚铮不会坑她家姑娘,压低声音道:“没呢,那里主仆俩都病着,谁还顾的上这个?” 沉吟片刻,孟玉拆道:“不可不防,你去找你琥珀姐姐,咱们昨儿与她一道走的,可没在院子里逗留。” 却说冯正儒一病几天奄奄的,府里虽没传什么闲话,孟玉拆一颗心也吊着,连日来闭门不出,只在屋里收拾东西。 这件事没个定论,沈清兰本备着后手,却忙着赴长公主的宴,一时顾不了这许多。 赵楚铮年纪不大,且他本人对待选妃之事兴趣缺缺,永嘉帝问起时,直言还不想娶个皇子妃回来管东管西。 长公主数回费心安排的碰面,便是调皮捣蛋的安成伯府小郡王赵文柏也去瞧了一回,偏他一次面也没露。便知晓六皇子玩心尚重,成家之心还没影儿。 于是不再在他身上费工夫,能应付只敷衍住就是,偏偏永嘉帝似乎格外上心,一个劲儿指派儿子积极些。 赵楚铮烦不胜烦,袖子一摔,往太极殿后殿坐的比皇帝还大爷,“人家家里急着嫁女儿,怕是养不起撵出去单过,您急个什么劲儿,我一口饭宫里还是有的罢?”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永嘉帝抄起折子就要丢过去,又一眼瞥见赵楚铮与他三分相似的轮廓,尤其那一副不耐烦蹙着浓眉的表情,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 心头倏忽便软下来,下一刻肺里面火辣辣的烧,烧的人几欲咳嗽,强忍着一口气,“你跟我这胡搅蛮缠也没用,早些建府出去住去,少来歪缠我。” 依照惯例,皇子们成年娶亲,后封王建府。得宠爱的允许常住京都,与亲爹多加亲近,百年后少不了好处。 不得宠爱的即使东宫虚位,也有可能叫皇帝撵去封地,远远的与皇位再无希望。赵楚铮似笑非笑,“您还怕我赖在皇宫不成,叫我住我也不住。” 这下奏本是真的飞过来了,他头一低,恰恰躲过去,道:“你老懒的见儿子,也不用随便塞个人去我后院,就没不成亲建府的先例?” 永嘉帝眼睛一瞪,数年来炼丹吃药,不留胡须瞧着年岁尚轻,胡子续起来黑白交加,显出一种上了年纪的老态。吹胡子道:“自己多大没点数?你几个兄弟儿女能围成一圈子,你瞧着就没想法?” 还真没有。 对于这个半路来的儿子永嘉帝原先是不放在心上的,也谈不上多喜爱,就多养个人,碍不着什么。后来慢慢接触下来,发现赵楚铮实在比其他几个儿子像他,也就添了几分关切。 人年纪一大,越发对像自己的子女宽待,对待赵楚铮便能补偿顺手为之罢了。 父子俩没谈拢,永嘉帝到底是老子,勒令赵楚铮配合长公主,该参加的宴席就去,该见人的不准落下。 这里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回关键时候便不见了踪迹,是以虽有消息传说选六皇子妃,众位夫人闺秀连六皇子的面也没见着。 趁着大好的春光不该辜负,长公主启禀皇上,说是要办一期游湖宴,永嘉帝欣然同意。又招来小郡王赵文柏,叫带六皇子一道好好玩。 旨意一下,赵文柏本来喜欢热闹,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时常有空闲便跟着赵楚铮,越处越对胃口,这一日逮着人一道去了淮江监察了一回春日宴的准备。 在城外晃荡数个时辰,转身便没见了人,一大早堵去赵楚铮府里,小福子恭恭敬敬的招待好小祖宗。赵文柏翘着腿,在客厅等了半个时辰,嚷嚷道:“你家殿下呢?不是说回来了。” 小福子弯腰道:“劳小郡王好等,殿下确实一大早赶着去百香阁买早膳去了,瞧着时候该回来了才是。” 赵文柏等不住了,袖子一甩起身出门,恰巧在门口碰上,哈哈上去揽上赵楚铮的肩,“叫我好等,终于回来了。走走走,出城,春日宴的事情还没妥当呢,我阿娘说了,我要办不好这事,往后可不准往你这里来,要关着我读书,谁要读那劳什子,你可得救兄弟这回。” 赵楚铮肩头一挑,丢开赵文柏的手臂,负手跨进大门。赵文柏跟在后头仔细瞅了几眼,“不是说你去买早膳,这么久没回,还以为你现做去呢。东西呢?” 他可是起床就过来,等人的时候灌了一肚子水,一口吃的也没用。赵楚铮无情道:“回你自己的府里吃去。” 赵文柏啧啧嘴,捞起袖子不服气,一打眼瞧见赵楚铮嘴角细微的笑意,顿时悚然,“万年铁树开花——头一回啊。” 悄咪咪招过来德福问这是有啥好事,小福子笑的为难,“奴才一早陪着小郡王等到现在,哪里知道六殿下高兴什么呢?” 赵文柏嘀咕了一句没出息,赶上赵楚铮,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唰’一声展开风流的扇子,嘿嘿笑道:“有情况,莫不是一大早去会了小情人?高兴成这样。” 赵楚铮瞥了他一眼,握起拳头扬了扬,赵文柏抚掌道:“这是恼羞成怒!” 人家不理会他,径直走了,他又撵上去,叫道:“做贼心虚!” 赵楚铮哼笑,得意道:“是又如何?” 这就是真有情况的意思,赵文柏惊呆了,“咱们还是好兄弟不,我阿娘可为了你的婚事操碎了心。你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说一句不就有了吗?” 话虽如此,赵楚铮却不理会赵文柏的叫嚷,管他将顺天府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家贵女猜了个遍,也没得出答案。 此后,赵文柏倒是越发黏上赵楚铮,走哪跟哪儿,当然时时跟丢人就是了。气的小郡王咬牙,欢喜一个人,就是嘴上不说,行动也会出卖人。 他就等着六皇子露出马脚,于是作为一个配角,倒是比谁都期待春日宴。 第58章 第 58 章 这一日晴空万里, 天空如水洗过的轻纱,浅蓝色天幕上点缀着几朵白云。在郊区宽敞的官道上一辆辆马车精巧华贵, 不见头尾。 尽头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 雕漆大门上铜钉在薄阳的照耀下闪烁,姑娘们的车马从此处经过, 驶进侧门。此处乃是长公主定的歇脚地儿,先在此集合, 随后便登船游湖。 沈清兰下了车子, 四处望了一眼,眼熟的人不多。由丫头们引路进了院子, 前头有人悄声说话, 声音恰好前后的人听的清楚。 “说是长公主的陪嫁庄子, 还是先前圣母皇太后的, 里头的小别山庄也极有来头。先皇在与皇太后成亲三月后受命出征,皇太后舍不得,先皇便将自己名下的庄子送给她, 还取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里头的建筑皆按皇太后的喜好所建,这门前的匾额、对联全是先皇的手书。” 这样浪漫的故事,正对闺中少女的胃口, 讲到后面, 连沈清兰也忍不住认真听。听众这么多,讲故事的人兴致更高,有的没的将先皇与皇太后之间的恩爱轶事一气儿说了许多。 有人提问, “这庄头这样贵重,自己留着多好,如何到了长公主手里?” 易地而处,叫人来说,哪里舍得送人,便是请人进来瞧瞧也不乐意的。那讲故事的人轻咳一声,敷衍道:“这不是先皇先皇太后一步走了吗?触景生情,便送与长公主了。” 众人一阵唏嘘,艳羡者有之,向往者有之。沈清兰哼笑一声,瞥了出头的那姑娘一眼。什么恩爱故事。 她上辈子嫁进皇家,在场的人没有比她更清楚的,先皇与皇太后新欢燕尔,确实恩爱非常,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皇太后出嫁几年未诞一子,先皇的恩宠渐渐淡薄,后来横空出来一个敏贵妃,绊住先皇的脚,自此两人疏远的越发厉害。 皇太后将庄子陪嫁给长公主,哪里说得清是因为触景生情,或是暗生怨怼呢? 长公主早在庄子里住了几日,带人收拾屋舍,到了春日宴这一早,起来梳洗。且刚弄好头发,前头有人来报,说是小郡王与六皇子过来了。 长公主忙叫人请进来,自己也从里屋出去,笑道:“昨儿睡这里可还好吗?怎生来的这样早,吃过饭了没?” 赵楚铮行过礼,便在下首坐了,赵文柏嘻嘻笑着回了话,迫不及待道:“早等着呢,想着今日能跟母亲一道游湖,儿子就高兴的睡不着了。” 虽知儿子是逗她开心,长公主还是笑成了一朵花儿,道:“油嘴滑舌。” 赵文柏连忙赌咒发誓,所言非假,长公主身后的女官想来也是极亲近有体面的人,笑道:“小郡王是孝敬公主呢,做母亲的哪里不知。可不敢胡乱立誓。” 这样,说了会子,长公主见赵楚铮坐在下面一言不发,听他们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顿感头疼。 她这位六侄儿的性情她也摸不准,只是皇兄交代的话不好不办,又是热不得冷不得。她是个喜欢在夫人圈子里走动的,好些宗亲贵族也乐意请她拉纤保媒。 只是这么个半路皇子当真叫她无从下手。贵门大族有底蕴的,不乐意将家里姑娘许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小门小户清贫的人家,又唯恐委屈了六皇子。 前后头尾一掐,就那么些人,还要找个各方面合适的,十全十美的哪里那么容易。好在算在她的面子上,今儿也请了好些公侯之女来撑门面,就不知有几个上心的。 想到这里,长公主笑的慈爱,“小六儿,等会子文柏那些发小好友过来,你们一道去游湖,今儿姑姑在这儿,好好玩儿。” 赵楚铮嘴皮子扯了扯,露出个笑,“姑姑费心,知道了。” 赵文柏眼珠子转了转,一掌拍在赵楚铮肩上,嘻嘻道:“娘你别演了,我俩又不是不知道干嘛来的,放心放心,就是拖我也拖小六上船。” 赵楚铮冷冷的睨他一眼,视线落在肩上,赵文柏连忙将手收回来,嘟囔一声小气。 长公主忍住抽儿子的冲动,笑道:“我陪姑娘们坐牡丹船,不是说湖东岸那边有一片野生的花。宝石蓝的,去过的都说好看,你俩去摘几朵来我瞧瞧。” 这样,坐了一会儿,叮嘱了一回,下头人回说姑娘们都来了,长公主便带人出了门。 早起的时候寒气还重,这会儿雾气一散,暖融融的太阳刚刚好,照的人昏昏欲睡。赵文柏与几个好友汇合,众人朝赵楚铮行过礼,便开船朝湖中心去。 长公主带姑娘们走的花船在前头,周围围着护卫乘的小船,乘风破浪,朝着水天相接的远方去。赵文柏是最活跃的一个,跳上船便叫人赶紧去采花。 此湖颇大,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湖面上波光粼粼,清澈可见群鱼穿梭。一层水汽笼罩着水面,恍若仙境,丝丝的寒气激的人分外清醒亢奋。 众人皆站在船头,对着大好的春光美景大肆夸赞。赵文柏转了一圈没见赵楚铮,进船舱找人,果然坐在里头呢。 他凑过去瞥了一眼赵楚铮手里的书,“你也太无趣了,大家都在外头玩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诶,我娘叫咱们去采花呢,怕是要送人,你给谁啊?” 他兴趣盎然的问,无时无刻不在打探赵楚铮的意思,没办法,母上大人下的命令不敢不从。赵楚铮随手将书丢在桌上,端起茶喝了一口,“横竖不给你。” 赵文柏夸张的往后一躲,仿佛谁要非礼他,瞪大眼睛道:“你给我,我还不要呢。” “滚。” “不滚不滚,话说,你喜欢哪样儿的?我瞧这次皇帝舅舅是铁心要给你选妃的,还不如找个喜欢的。几位皇子都成了家,昨儿听说又有御史上书立东宫,你这一成家,大家都齐全了。” 有些话他不好说,虽说宫里几位给永嘉帝诊脉的御医口径一致,皇帝的身子尚还康健,只是亲近的人都知道,永嘉帝身子每况愈下,近来更添了咳血之症。 朝堂上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底下的暗涌汹涛已经初现端倪。各皇子之间也不大太平,尤其大皇子与三皇子,一个居长,一个母妃受宠,争执不下。 其余五皇子存在感不强,赵楚铮半路杀出来的,也唯有亲近大皇子有了一席之地。 再者西北局势不明,朝堂风云诡谲,上头怕也是急了。 赵楚铮瞧了赵文柏一眼,情绪不显,长公主作为永嘉帝一母所出的姐姐,尊极贵极,在如此波澜的时期,大郡王与三皇子同出同进,小郡王赵文柏便亲近大皇子一派,确实是最保险的做法,可惜谁都不傻。 旁敲侧击敲不出一句话来,赵文柏朝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闲闲道:“我母妃说了,只要你喜欢的,她就亲自去跟舅舅说,保管成全你。” 赵楚铮端起茶杯的动作微顿,似乎在思考这话的真实性。一见有戏,赵文柏顿时兴奋了,两眼放光,“是谁是谁,兄弟铁定也要帮你。” “你猜?”他挑眉道。 在一处混了这许久,赵楚铮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出,赵文柏就懂了,这人根本没信他。 这时迎着河风,帆船飞梭行驶,赵楚铮望着水面闪烁的波光,其实有一瞬间动摇。若是真表明心意,会不会有人成全,不过,片刻便打消了念头。 如今时期特殊,他更惹人注目,怎么敢将她暴露在人前,他豁的出去一切,独独不敢拿她冒险。他所能笃定的,无非一定会登上高处,对自己承诺,给彼此一个明朗的未来。 赵文柏等人开的船停在东大岸,长公主的花船距离岸边不过十来里。沈清兰立在夹板上,身边是叽叽喳喳兴奋的议论。 “那边岸上的花海倒是漂亮,一阵风打过去,与船下的清波没什么两样,还是蓝色的。” “是呢——诶?那边那船与咱们坐的这艘倒相似。” “不知道了罢,那边也是长公主家的,小郡王和六皇子坐的。” 这一声一出,一道道专注的目光皆望了过去,跟在后头的嬷嬷笑了笑,“姑娘们仔细,湖上风大,要看花儿,等会子有的是。” 沈清兰思索片刻,有些了然,隔着遥远的水幕,她似乎准确的找到了那个人。他正在采花,立在山腰之上,身后湛蓝的天幕烘托的人凌然,贵气萦绕。 望了一圈周围,她嫌恶的蹙了一下眉,若不是为了他,她永远也不会沦落到与这些小门户出身的人站在同一个地方。 她付出那么多,若不能成全自己,怎么能甘心? 豪华富丽的船身,与之匹配的是布置的舒适奢华的内仓,长公主靠着一人宽的矮塌,闭着眼睛。门外进来一个四十开外的妈妈,从表情到穿着是一般无二的严苛端庄。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长公主睁开眼睛,笑微微道:“如何?” 那妈妈想必是宫中掌事姑姑,一双挑剔的眼睛活似一把标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自有严格的标准。 毕恭毕敬的行完礼,笑道:“这也不好说,身份最高的自然是安国公家的;活泼热闹的数温侯爷家的;再有温柔可人的数李原大人家的——倒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长公主笑道:“我意下如何有什么用,还是你眼睛毒,瞧你说的那几个,分毫不差了。这样今儿过去,我也有个交代。” 挑皇子妃不就是选家世、选性情、选人才,既然有了数,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那妈妈笑道:“原也不该我多嘴,只是瞧皇上倒是极上心,恐还要问六殿下的意思呢。” 长公主换个姿势靠着,“可不是,你当我凑今天这个局做什么,我瞧着竟是安国公家的更妥些。我那六侄儿,且试他一试,你过来,我跟你说。” 第59章 第59章 体型稍小的花船靠近长公主等人的大船, 赵文柏第一个跳上去,随后是几位同游的少爷, 赵楚铮走在最后。 在花船的二楼露台上, 姑娘们瞧见外男走近,想看又不敢看, 悄悄躲在门后。 先进去拜见长公主,被留下喝茶, 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笑道:“听闻东岸上有那么一种花儿, 乃是咱们内城没有的,少爷们可去瞧过了?” 赵文柏先笑道:“哪里有我不去凑的热闹, 不但瞧过了, 还给母亲带回来些呢。” 便叫下头人将方才他们采的花拿上来, 赵文柏的主动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拿在手里把玩,道:“倒是不错,将少爷们采的花送到后头去, 给姑娘们看看。” 一听要将花送人,先前一同去采花的几位少爷,顿时懊恼,早知要送人, 也不叫下人去随便扯几朵应付差事, 该自己动手才是。 长公主叫过赵楚铮,问他采了什么花,赵文柏抢先一步道:“小六比我强, 好看的叫他全抢了去,娘你问他要,铁定好看。” 方才在一处峭壁上,开了两朵极艳极美的花,众人皆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只能望洋兴叹。赵楚铮却轻轻松松攀上去,连根拔起一大把,看的赵文柏羡慕不已。 想将那花拿回去自己养,要不过来就算了,赵楚铮分明很是珍视,却死活不说要送谁,急的赵文柏抓耳挠腮。 他得意的看向赵楚铮,看他拿不拿出来。赵楚铮瞥了他一眼,冷飕飕的,笑道:“姑姑喜欢,自是该孝敬姑姑。” 长公主道:“我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你若舍得割爱,我借花献佛。方才安国公府的大姑娘与我说想去瞧瞧,她们姑娘家磕着碰着不好,便没叫下船,你把这花拿去送她,便是我的心意了。” 说完便笑眯眯的看着赵楚铮,虽说相处的时间不长,长公主也摸出来一点赵楚铮的性子。那是与永嘉帝一个模子的。 对于不喜欢的人,看看都嫌费工夫,完全不搭理。除此之外,也不会表现出明显的喜恶,不反应就已经是入了他的眼了。 众多姑娘里,她最中意沈清兰,不论模样,人才还是家世,两人都极般配。若是赵楚铮不厌烦沈清兰,肯应付便有看头。 长公主心里打着算盘,就等着赵楚铮的态度。赵文柏一听这话,端正的坐姿变了样,朝长公主探出半边身子,“娘,你喜欢沈清兰?” 长公主横了他一眼,解释一般的道:“有家世,样貌才情皆不差,我确实喜欢。” 赵文柏眼珠子一转,看向赵楚铮,后者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不过说的话却叫人不淡定了,“那花送给姑姑侄儿乐意至极,不相干的人便算了,糟蹋了。” 赵文柏一口茶噎在嗓子里,他猜到赵楚铮不会喜欢沈清兰那样清高自许的,也没想到他厌恶成这样。把花送给沈清兰,还是糟蹋了花? 长公主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赵楚铮是这样的意思,竟然是极不喜欢沈清兰。她想着,兄长把六侄子的终身大事交代给她,好歹她自己尽心到位。 便道:“小六,你再考虑考虑。你瞧瞧你几位皇兄,哪个的正妃家世上差了,你若是瞧上什么人,抬进府也使的,便是以侧妃之位相许,皇兄也不会为难她。” 她是想着,依着六皇子的年纪,迟迟不肯成亲,怕是心上有人了。她也试探过几次,对方不肯说,那心上人身份实在不起眼,又或者是什么脏污之地的也不定。 赵楚铮微微笑了笑,“姑姑莫操心我了,我喜欢什么人,我自己会安置妥当。” 看来是真有了,长公主颇为头疼。这父子两个,永嘉帝如今对六皇子正上心,听闻等他成亲后连安排进六部都想好了,亲王的封号也拟的差不多,一定不会允许六皇子妃身份低微,唯恐配不上六皇子。 而六皇子表面瞧着笑嘻嘻的,极好相处,也是个不肯受人摆布的主儿。只是苦了她,夹在两人之间,两头不讨好,着实郁闷。 沈清兰自赵楚铮与赵文柏登船开始,便密切关注长公主那边的动静,此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眼瞧着便要靠岸,却是一定动静都没有。 不应该啊,她方才分明听见长公主与掌事妈妈说话的,也瞧见赵楚铮等人采了花,难不成就这样瞧上一眼,再没有旁的了? 虽等的焦灼,沈清兰还是温柔守礼的坐在姑娘们中间,远远瞧见帐子后头一个宫女模样的丫头朝她招手,她悄悄退出去。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头,那宫女方低低的说话,沈清兰从头至尾眉头紧锁。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船舱的,只有满腔的愤怒嫉恨燃烧的炙热,有人过来招呼她,直接被无视,看她脸色不好,也就不敢说什么。 下船之后,赵楚铮拒绝赵文柏再跟着他回去,自己带人骑了马准备回城。沈清兰的马车等在庄子马房后面,见赵楚铮策马过来。 他勒住马绳子,一张清隽的脸情绪半分不露,沈清兰微微一福,“耽搁殿下会儿功夫,臣女有话说。” 赵楚铮道:“若没有要紧事,闲话就不必了。” 沈清兰银牙紧咬,连个机会都不给吗?她也是骄傲的,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浴火涅槃回来,毕竟心性坚定。 一步冲到路中央,直直的看向他,大有誓死不让的决心。赵楚铮冷笑一声,不耐烦到极点,“让开,小爷没工夫折腾。” “就一句话,臣女的心殿下当真半分也不怜惜吗?”说着,眼里便莹莹闪烁,蓄满了泪。 这一副哀怨至极的模样,若换个男人,早已不舍佳人落泪,如何也要成全了。赵楚铮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鸣一声,登时奔跑起来。 沈清兰瞳孔一缩,终究做的比想的快,一个闪身闪到路旁。却见下一瞬赵楚铮调转了马头,就是她不躲,也不会伤到她。 他坐在马上,眼神讥嚣,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再不瞧她一眼,策马离去。 独留沈清兰立在原地,恼怒到极点。 回到府里后,沈清兰并不理会任何来打探消息的,只到大夫人屋里坐了会儿,起了身,问孟玉拆在做什么。 司文恭敬的回了,沈清兰扯了扯嘴角,“许久没去表妹屋里坐坐,眼瞅着她要走了,咱们去瞧瞧。” 刚从老夫人院子回来,因着马上要动身往西北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还能不能再见老夫人一面。孟玉拆很是不舍,平日里得空便在老夫人房里去待着,陪着说话。 这会儿到家,还未喝上一口茶,听人说大姑娘来了,忙迎出去。她与沈清兰已经是连表面的友好都不能维持了,见面也是相对无言。 沈清兰半点尴尬不曾有,笑眯眯的走在孟玉拆前头进了屋,“近日来出门勤快,表妹要走,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表妹不会怪我吧。” 孟玉拆立在门边,也不进去坐,只叫谷雨上最好的茶来招待。沈清兰瞧她面色淡淡的,自己也还能坐的住。 有的没的扯了几句,孟玉拆实在冷淡,沈清兰也坐不下去了,面色有些委屈道:“我知道表妹在府里住了这几年,我这个做大姐姐的也没怎么关照你,想必妹妹是怨我的。往日里有什么嫌隙,看在妹妹要走了的份上,也请原谅姐姐的不妥之处。” 这样的低姿态,还是第一次见沈清兰露出来,孟玉拆微微警惕,却道:“大姐姐哪里话,姊妹间哪里有隔夜仇,言重了。” 沈清兰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质地极好的一块鸡血材质,鲜艳如红霞,隐隐仿佛有红光流动。她往常倒是没见沈清兰戴过。 说是要送给她,孟玉拆吓了一跳,忙道:“这样的好东西,想必是姐姐极喜欢的,并不敢据为己有。” 沈清兰坚持要给,直言道孟玉拆若是不收,便是不肯原谅她先前得罪的地方,恐怕要找老夫人去解开心结才好。 孟玉拆气闷,勉勉强强的收下来,脑子里飞快的想对策。见她收了东西,沈清兰面色好看了些,稍稍安抚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孟玉拆送她到门口,走在回去的路上,司文脸色一直不好,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想问问姑娘如何把大少爷的玉佩送给表姑娘了,何况还是悄悄从大少爷那里拿的。 没等她开口说话,沈清兰先停下来步子,语调冷幽幽的,“司文,咱们出来时,你瞧见表姑娘摆在窗扉上那盆花了吗?” 幽蓝幽蓝的,自花心传开来,在油灯下犹如最瑰丽的仙瑶。很美,却本该是她的。 司文只扫了一眼,隐约记的今儿六皇子回来时,小厮怀里抱着一束,有点相似。六皇子还嘱咐,小心看着,若是折了伤了,唯他是问。 那时,他的表情是温和的,即使没笑,也能感受到心情的愉悦,与之后对待她家姑娘的冰冷完全不同。只是六皇子的花,为何会在表姑娘哪里?司文觉得,她恐怕知道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事。 也就不敢再追问沈清兰,却隐约听见沈清兰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跟我抢?都是你们逼的……” 那声音里的狠厉,在极黑的夜里听来,犹如鬼魅在耳旁吹了一口阴寒的气,激的司文一个激灵。 孟玉拆在窗前坐了一刻钟,手里拿着沈清兰的玉佩,愁眉不展。谷雨掀帘子进来,“姑娘若实在不喜欢,扔了得了。您这样瞅着还能把它瞅没了?” 孟妈妈道:“胡说什么呢?大姑娘给的东西,如何能扔,我瞧着她也像是诚心来悔过的,若是能重修旧好,也是造化。” 孟妈妈将人想的太好了些,孟玉拆却知道,沈清兰绝不会与她再姐妹情深。若是她不曾重生归来,不曾知道沈清兰也是前世来的,或许会认同孟妈妈。 立春立在窗下,从外头探头进来,笑道:“眼瞧着该歇息了,姑娘倒是说说,这花如何处置好呢?” 谷雨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道:“自然是搬进来,离姑娘越近越好,如此贵重的心意,若是磕了碰了可不得心疼死?” 孟玉拆一时断了思绪,不由笑道:“好丫头,如今我是叫你拿捏住了,这日子要好过,我看你就留下替我看屋子,也不必随我去西北吃风沙了。” 孟玉拆重情,这几个丫头又是从小一道长大的,说是丢下谷雨,谁都知道是玩笑话。谷雨忙笑嘻嘻的蹭过来,求姑娘饶她这回。 闹够了,孟妈妈这才来赶人去洗漱,准备歇了。孟玉拆想了想,道:“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我去老夫人院子一趟,妈妈你先收拾,叫两个丫头陪我去。” 第60章 第60章 琥珀见孟玉拆这么晚来找她, 忙将人引进里屋,询问的看向她。孟玉拆也不兜圈子, 直将沈清兰硬塞给她的玉佩拿给琥珀瞧。 屋里角上点了绰灯, 血红的羊脂玉在昏黄的灯下流光溢彩,便是琥珀也极少见这样的好物什。孟玉拆三言两语解释了玉佩的来历, 笑道:“说是当给我个念想,原也不该这样小家子气, 实在过于贵重, 不好冒昧。” 琥珀有些了然,同时心下也有些戚戚。说起来孟玉拆这位表姑娘有时候过的还不如她这样一个有体面的大丫头, 好歹亲人都在身边, 她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哪个不巴结奉承着。 孟玉拆却不同了, 身份尴尬,不主不客,在姑娘们面前吃了亏连个诉委屈的人都没有。家里的主子们连同老太太在内, 都喜的是家和万事兴,大事化小,大家伙和和气气的最好。 人家都有亲爹亲娘疼着宠着,孟玉拆有什么, 就是老夫人时时想着, 也不能面面俱到。她自个也是个避世是性子,最怕争端。 就为不得罪大老爷大夫人,也避免老夫人伤心, 大姑娘几次针对,她都忍了下来,也实在好性儿。 琥珀心里叹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擎了玉佩在灯下仔细的看,思索道:“按理说,这样的好东西,见过我该不会忘。只是一日里手里过的小物件没有百八十也有四五十,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总也觉得似曾相识,到底哪里见过,偏偏记不起来。” 孟玉拆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事对她至关重要,便不打扰琥珀,由她细细思索。 半晌过后,琥珀忽的抬起头,脸上变了一变,“我知了!” 已经过了掌灯时候,老夫人年纪大了觉睡不好,这个时候还在跟府里的婆子们说话,听到里屋有说话声,便叫人来问,“谁来了?” 琥珀便携了孟玉拆出来见过,老夫人问了几句,无非这么晚还不睡,过来做什么等语。孟玉拆挨着老夫人坐下,仔细打量一会儿,便低下头去。 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在老夫人看来,多像还未出嫁之前的仪丫头啊。 老夫人的手背上有浅浅的老纹,温暖的如同午后晒过的棉褥,轻轻的拂过她的头顶,孟玉拆一时心里涌上一股委屈夹杂着不舍,冲击的眼睛都酸了,瓮声瓮气道:“就是来瞧瞧。” 她也不提快要走的事,以免引的老夫人伤心。老夫人道:“你这模样跟你娘真个一模一样,她做了噩梦跟我撒娇的时候那小模样,我真是现在还记得。” 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混沌的眼睛露出极度思念的情绪。孟玉拆静静的听老夫人讲她娘小时候的事,祖孙俩都是安静祥和的神态。 到最后,老夫人道:“你娘小时候可有志气,见你大舅舅习字,说什么也要练,实则是没人陪她胡闹了。结果没两天又嫌弃夫子讲课授学枯燥的很,又不愿意反悔,怕我笑话她。你大舅舅也实在,帮她写夫子交代的作业,一两个月了我才发觉。还是你娘疏于练习,自己露的马脚,你外公气的吹胡子瞪眼要罚她,你大舅舅拼命拦着,不然少不了一场教训。” 孟玉拆手上握着帕子,垂下眼睑,掩盖住异样的情绪,微微笑道:“大舅舅待我娘好,大表姐待我也好。说是离别在即,说什么也要送我东西,那玉佩真是好看。” 老夫人本有些说的累了,闻言感兴趣道:“给我瞧瞧。” 孟玉拆便笑着将玉佩拿出来,递到老夫人手里,琥珀将一旁桌上的玻璃灯端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孟玉拆虽是微笑着,也微微心紧,默默观察老夫人的表情。 须臾的功夫过去,老夫人微眯着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没看出什么来。桌上的煤油灯‘啪嗒’一声爆开一朵油花,映在墙上的几人影子一闪。 谷雨站在孟玉拆身后,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赵妈妈面容微妙,欲言又止的模样。孟玉拆便笑道:“妈妈可是也觉得这玉乃是难得的好东西?我也说大姐姐有心。” 老夫人表情收敛下来,朝着赵妈妈看去,赵妈妈眼神一闪躲,讪讪道:“是呢。”多的也不肯说了。 老夫人却道:“你这老家伙,赛我还小些,也老眼昏花了不成?你再瞧瞧。十几年前,安西王妃与咱家是极要好的,那时候家里恰好有个小辈与她同一天生辰,这像不像她送的贺礼。” 想来赵妈妈一时也摸不透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玉佩确实是安西王妃给的,却不是给沈清兰的。如今被沈清兰转送给孟玉拆,里头的事情怕不是那么好掺和的。 心思百转,还是立马笑道:“瞧我老糊涂,老夫人所言极是,确实是安西王妃送的。想来大姑娘也极亲近表姑娘,王妃送的玉佩都给了表姑娘。” 如此,便把安西王妃送给沈望的玉佩记到了沈清兰身上。孟玉拆心里门儿清,若不是琥珀方才忽然想起曾经见沈望戴过,她也就被老夫人与赵妈妈瞒过去了。 孟玉拆配合道:“既然是王妃贺大姐姐生辰的礼,我怎好意思拿?还是还回去便宜。”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是安国公府的客人,什么好东西用不得。这玉佩回头我给兰丫头去,外祖母再给你备好的。” 这意思,是不打算将玉佩还给她了,孟玉拆却松口气,笑着应下来。 又说了几句,老夫人该睡了,叫琥珀送孟玉拆出去。走到门边,她回头看了一眼,满屋昏黄,老夫人佝偻微驼的影子瘦长,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看不清表情。 琥珀将孟玉拆送到门边,挥退了丫头们,正要说话。孟玉拆捏住她的手,摇摇头,笑道:“就到这里罢,你早些回去。琥珀,真是多谢你了。” 明白她谢的什么,看得出她眼睛里满满的真诚,琥珀收了要说话的心思,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道:“你别怪老夫人,她总有自己的考量。” 一个丫头罢了,本不该插手主子之间的事情。只是她跟孟玉拆本性情相投,老夫人又待她那样好,两人之间有了隔阂,少不得她来周旋一二。 本来沈清兰针对孟玉拆不是一次两次,招招手段不堪,老夫人也略知一二。偏偏沈清兰身为安国公府的嫡长女,有父有母,老夫人再插手管教,也不能逾越太多。 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亲孙女,即使她更喜欢孟玉拆,也不好苛责沈清兰太过。人越老越喜儿孙绕膝,天伦融乐的日子。 之前本以为罚了沈清兰一次,她该收敛了,哪里想到还有变本加厉一说。在琥珀看来,老夫人顾忌太多,委屈了孟玉拆,是不得已的事,她少不得宽慰宽慰孟玉拆。 孟玉拆温柔细润的脸隐在阴影里,叹了一口气,几不可查,“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国公府,从上到下,每个人的心里,她都不会比沈清兰更尊贵。是以她想的从来都是怎么躲,而不是与沈清兰撕破脸,她有什么资格去与她比呢? 沈清兰送了孟玉拆玉佩之后,更加注意她了,每日里总要去她那里一回。既然已经将她的把戏捅到老夫人跟前去了,孟玉拆也不介意与她演戏,她爱装亲近,且亲近着,在明处总比在暗处来得强。 孟玉拆全心意接纳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沈清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她已经疯魔,理智丧失,影响了最基本的判断。 又或者,她还是前世那个经历失败,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沈清兰,她重来都没有回来过。她再也不能经历那些不堪的过去,所有挡住她走向至尊的绊脚石,她都会一一搬开。 然而却忘了,那些经历是耻辱亦是恩赐,她本可以借用前世的经验,趋吉避凶,即使不嫁给赵楚铮,也可以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却终究一叶障目,迷失了心性。 沈清兰坐在梨花木椅上,手上端着茶,却没喝,只是望着坐在案前作画的沈望。 沈望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薄薄的暖阳从半开的窗扉上照进来,洒在他身上,一层柔色。暖玉一般的贵公子,笑意温柔,“你看我做什么?” 这样的哥哥,喜欢的却是孟玉拆,沈清兰心头微噎,好半晌方笑道:“哥哥画好了?” 是一副簪花仕女图,沈清兰看了一会儿,咯咯笑起来。沈望不明所以,问她笑什么,沈清兰揶揄道:“我瞧着,这画倒像一个人。” 沈望心头猛跳,一手背在身后轻握成拳,不动声色道:“哪里像什么人,不过臆想一画罢了,莫胡乱猜测。” 沈清兰咦了一声,“我又没说是谁,哥哥你就知道了?” 沈望被她一噎,也不再说什么,沈清兰眼珠子一转,道:“关于这画上的人,本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哥哥,既然是我胡乱猜,那我自己再想办法将哥哥的东西要回来罢。” 沈望心头一动,忍不住看过去,表情平静,眼神却炙热。沈清兰心里暗道:我这样深情优越的哥哥配给你,孟玉拆你不亏了,但愿别再与我抢。 “说来也是我的丫头莽撞,表妹不是要去西北,我专程买了一枚鸡血吉祥如意配打算送她来着。偏偏丫头粗心,将你那枚鸡血玉装进去了,我想着那是安西王妃送哥哥的,转送给表妹总不好,便使了司文去知会一声,想换回来。表妹只说知道了,也没将东西送过来,我也不好去要第二次,自然不是司文表达的隐晦,前儿我又亲自去打探了几句,哪知表妹是知晓那是你的东西,想留着。哥哥,你说是不是……” 第61章 第61章 沈望听的心跳加速, 待沈清兰说完,内心不由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喜悦。急急的将目光转向妹妹, 却不好多问。 一看沈望欢喜的掩盖不住的神情, 沈清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道:“孟家遣人来接表妹, 却无人问问她是否愿意走。哥哥你想,表妹在咱们府住这几年, 最亲近的人都在这里, 西北那地方又贫苦,她如何能适应。若不是没有恰当的理由留下来, 想必也是不愿意走的。先前在祖母屋里, 一提起要走, 表妹就哭的什么似的。” 这话沈望也听人说过, 表姑娘重情,又依赖老夫人,舍不得离开顺天府北上。只是到底孟家才是她本家, 况她年岁不小,往后的事情也该打算起来。 一想到这里,沈望不由心更热了,他喜欢表妹, 不是没想过亲上加亲。只是稍稍露出一点意思, 便被大夫人察觉,当即不着痕迹敲打了一番。 甚至要去请老夫人评评理,沈望知道, 大夫人若真去找老夫人,一定会把责任全部推到孟玉拆身上去,他怎么舍得连累她? 本想着等他来日高中,亲自去求老夫人成全,老夫人那样疼爱孟玉拆,若是嫁给他,便能长长久久在一处。哪里想到变化这样快,西北孟家忽然派人来要接她走。 沈望被打击的猝不及防,正不知该如何周全,沈清兰带来的这消息,当真是黑夜里一点微弱的火光了。即使随即都有泯灭的可能,他也得争取一回。 打好主意,沈望拳头抵在唇下,微微咳了一声,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清兰越加笃定,“怎么敢蒙骗哥哥,我也想与表妹长久在一处呢。哥哥若是愿意,我倒有个法子替你再确定一次。” 兄妹两个在屋里说悄悄话,沈清兰的大丫头司文与沈望的小幺儿守在正门前,却不知沈望的丫头从后门进来,路过书房下的长廊,将两人的话听个正着。 当即便翻身去了大夫人院子,大夫人近来跟着亲近人家的几位夫人学着一道礼佛,刚在小佛堂里颂完一册法华经。出来大厅坐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听人报大少爷屋里的春华来了,叫人带了进来。这春华乃是大夫人留在沈望跟前,预备的通房丫头,贵族人家都有的不成文的规矩。 家里的少爷公子到了年纪,都由身边最亲近的丫头教导人事。春华性子敦和绵软,为人又能干,大夫人极喜欢的。本想着沈望也是个沉默内敛的,两人在一处该和睦才是。 哪里知晓沈望是个刻板的,人家屋里的少爷公子,十三四岁的时候,身边两三个丫头都是少的,偏偏他就不怎么热衷。对待春华比之屋里的花花木木没什么两样。 大夫人极是纳闷儿,甚至担心沈望身子有什么不妥,急吼吼的叫国公爷请大夫。到底沈佣冷静些,嫌她庸人自扰,为这事大张旗鼓的找大夫,不论有没有事,沈家都丢不起那人。 大夫人这才平静下来,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华注意着。 沈望到了年纪,还不肯碰身边的丫头,第一个担心的是大夫人,那么第二个担心的便是春华了。她哪里不知道自己与大公子的作用,家里谁不明白,偏偏有名无分,多少人瞧了笑话。 尤其大夫人将沈望冷淡的原因归结成她不讨人喜欢,甚至起了换人的心思,春华便更加惶恐。 原她想着,大少爷只是没开窍,等他明白过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放在身边,岂有不碰的道理。哪里知晓大少爷心里藏了人,还珍之重之的不叫任何人知晓。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表姑娘。孟玉拆的那张脸,用她娘的一句话说,府里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不及她一个,那样绝世的好颜色,真嫁了沈望,她更无出头之日。 再者,孟玉拆是沈府表姑娘,听说孟家大老爷如今官拜从三品的大将军,比之国公府也不低。这样强有力的家世,老夫人又疼她,往后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迟早被打发出去。 她不能走,她伺候大少爷将近十年,早已将自己看做他的人。大少爷高华无俦,光风霁月,是她最仰慕的存在,好容易到了他身边,她怎么能轻易就走。 是以,便是不相干的人嫁进来当她女主子,再难伺候她都不怕。偏偏被沈望爱着又身份特殊的孟玉拆不可以。 这是春华前来一路上想清楚的,等她斟酌一二,将听到的禀告给大夫人。大夫人当即脸色就变了,“望哥儿竟然还不心死,兰丫头也是,怎么跟着胡闹。都不将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了。” 在春华的说法中,沈望与孟玉拆情投意合,经不住沈望哀求,沈清兰准备帮他俩打掩护,将事情摊在老夫人跟前。这样一来,沈望与孟玉拆便再无阻碍。 这个说辞,乃是春华思量了许久的说法。自然要将沈清兰摘出去,总不能叫大夫人以为,她一儿一女都如此的钟意孟玉拆。 到时候事情败露,大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该如何明哲保身。责任全在孟玉拆,得罪了大夫人,便绝了她嫁进来的可能。 春华等大夫人将话说完,这才劝道:“也不能怪大少爷,大少爷是个什么性子,夫人是最清楚的,从不曾在学业之外的事情上费心。这一处屋檐下住着,大少爷对表姑娘多几分关怀,也是亲戚间的情分,哪里想的到呢?” 春华也是个极有心眼的,虽一句没说孟玉拆的坏话,大少爷是个规矩的人,他的行事有章法,那想多了便是旁人自作多情。 大夫人一脸沉思,半晌未曾说话。春华低着头觑了片刻,主动倒了一杯茶递到大夫人手上。压低声音道:“奴婢还有一事禀告,只是尚还没个影子,不好妄断。” 大夫人笑道:“有什么话你只同我说就是,我知你是个好的,这才叫你去伺候大少爷。你放心,等将来府里添了大少奶奶,我如何也亏待不了你。” 一颗定心丸吃下去,春华脸上的笑容更浓稠了,“夫人有所不知,先前几次大少爷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都叫表姑娘相陪说话呢,有时还叫大少爷送表姑娘回去。” 这话一出,大夫人勃然变色,春华忙道:“我只恐自己会错意,成了那起子搬弄是非的人了,是以并不敢叫嚷。” 大夫人扶着藤椅把手,急急探出半边身子,“老夫人如此行径,可叫旁人知晓了?尤其大老爷怎么说。” 春华道:“并无旁人瞧见,况在老夫人屋里见面都是极合礼数的,只是我瞧老夫人的意思叫大少爷与表姑娘那么亲近,倒不知为何。” 还能为什么,为了亲上加亲,为了护她那个宝贝外孙女呗,竟是想将她儿子搭进去,老夫人真真老糊涂,也不问她答不答应。 她的儿子文采斐然,家世不俗,便是公主也尚的,如何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那是她外甥女,没有不疼的,只是到底不比亲儿子。 若是老夫人大大方方提出来,托她给孟玉拆找个好归宿,她如何能撒手不管,主意打到她儿子头上,拨错了算盘! 大夫人是越想越气,本来婆媳便有诸多矛盾,她是多年的儿媳熬成婆,如何能让儿媳妇再由婆婆来指派。 无论如何不叫这事成不了,大夫人思量片刻,交代了春华几句,将沈望看好了,切不可在孟玉拆出行之前的日子出差错。 孟家大老爷派了人来,与沈佣商议,将孟玉拆北上的日子定在了端午后,这便是孟玉拆在沈府过的最后一个节了。 时间进入五月,暑气渐渐浓烈,午后的太阳照的一地沙白,猫儿狗儿的都躲在廊下打盹。孟玉拆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一池的白荷花发怔。 谷雨端了冰镇的甜汤进来,茶盘磕在桌上的声音清脆,她道:“姑娘已经将玉佩交给了老夫人,怎么又应了大姑娘。” 还是昨儿晚上,沈清兰来找她,说是明儿端午,淮河上有赛龙舟,想邀请孟玉拆去看。姐妹们都去,孟玉拆推脱不过,只得应下。 沈清兰又要求她,一定戴上她送的玉佩,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她就想珍惜这段情分。听她提起玉佩,孟玉拆便警惕起来。 横竖这事已经在老夫人跟前报备过,相处这些日子,她也委婉的提醒过沈清兰。既然对方半点不知悔改,还想着坑她,栽了跟头也怪不得谁了。 孟玉拆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又使人去跟琥珀说了一声,就等着明日了。 听到谷雨的声音,她回过神,“我若不应下,咱们就别想安安静静的走,就是因为老夫人知晓,这才一定要应她呢。” 谷雨一知半解的懵懂,最后气道:“这府里的人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尊贵如大姑娘,怎么也欺负咱们呢,就不能好好过吗?” 谷雨哪里知道,沈清兰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在沈清兰看来,孟玉拆自己要跟她抢,也就不怪她使手段。 到了第二日,沈清兰果然遣了司文来请孟玉拆过去,特特提醒她戴好玉佩。孟玉拆微微一笑,琥珀从门外进来,道:“正找妹妹呢,老夫人有几句话要说,还是先跟我走一趟。” 琥珀脸上带着笑,司文却背后一寒,结巴道:“大、大姑娘派我来请表姑娘,还等着呢。” “不着急,几位姑娘已经先走了,老夫人也有话要问大姑娘。” 司文脸色一白,心道完了。 孟玉拆前脚刚出门,迎面遇上沈望屋里的春华,对方朝她笑笑,“姑娘好,听说姑娘还未出门,大夫人叫我来请姑娘说说话。” 于是一行人便到大夫人院子,大夫人已经打发了屋里的下人,见春华带人进来,朝孟玉拆看去。因着要出门,孟玉拆精心打扮了,穿了浅色的纱裙,身段玲珑。 尤其一张小脸,莹莹如玉,光洁若雪,眼睛黝黑又灵动,樱桃小口,脂粉嫣然。真真难得一见的美人,大夫人不免心中一叹,也不怪望哥儿上心,家里这位表姑娘颜色实在太好了些。 只是颜色再好,不配终究还是不配。大夫人笑着招呼孟玉拆坐,先问了些闲话,无非今儿打算哪里去玩儿,孟玉拆便一一答了。 说着说着便聊到沈望,听得出来大夫人对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指望他飞黄腾达的心愿强烈。 谷雨和白露一直等在门外,叫刘妈妈拉着说话,见孟玉拆进去两刻钟还不见出来,少不得有些着急。本来沈清兰不友好,大夫人在她们心中也如同洪水猛兽,何况今日特殊。 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沈望从门外进来,两人一喜,沈望眉头微蹙,“你们怎会在这里,你们姑娘呢?” 谷雨嘴快,“姑娘在里面陪大夫人说话呢。” 刘妈妈瞪了谷雨一眼,沈望瞧见了,想到什么,当即脸色一黯。 第62章 第62章 并不理会刘妈妈与谷雨之间的机锋, 沈望撩袍准备进门,抬起头却眼前一亮, 欢喜的迎上去, 克制住笑容,唤了一声表妹。 孟玉拆看了他一眼, 蹲身福了一礼,绕开他准备出去。沈望顿时不知所措, 分明之前还好好的, 虽说因着别样的心思,在她面前难免拘谨些, 也相处甚欢。 她的态度却倏忽变的如此冷淡, 沈望收了喜悦, “表妹, 我……” 眼尾瞥见下人还在一旁,又不敢说什么了。孟玉拆却道:“劳烦表哥让个道。” 眼睁睁看着孟玉拆带着丫头头也不回的走了,沈望心头仿佛缺了一块, 嘶嘶的疼。刘妈妈眼见表姑娘一走,仿佛带走了大少爷的魂儿,忙小心道:“哥儿,夫人还等您进去呢。” 大夫人脸色冷冷的站在门前, 双手叠在身前, 气质冷肃,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沈望却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追着孟玉拆去了。到底走的不远,在花园里赶上了。大少爷冷着一张脸,谷雨和白露都怵的很,还是站在孟玉拆跟前,半步不离。 孟玉拆叫两人走开了些,敛目道:“表哥可有要事?” “为什么?”他声音低低的,似很是苦恼。 孟玉拆迷茫了一瞬,也不管他在问什么了,她的心里也憋了一口气。被三夫人嫌弃,又被大夫人嫌弃,她真的当她们都是亲人的。 也并没有肖想过这家里的一草一木,更别说几位表哥,至于瞧她比之豺狼虎豹更甚。尤其大夫人说的什么,她就那样不要脸面,非沈望不可? 她何曾与沈望有不该有的接触,哪里惹来这一身骚?如今看沈望渴慕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算是明白了几分,也不由迁怒与他。 “表哥,我自问对你以礼相待,也感激你待我如亲妹。只是往后还是都丢开手,莫再亲近了,我只是一个孤女,真真担不起勾搭主人家公子少爷这样打杀人的话,我也不明白到底哪里逾越,若真有得罪之处,望表哥瞧在我就要走的份上,莫与我计较。” 听她这似乎绝情断义的话,沈望心头巨震,又心疼她那样的委屈难过,慌的直摆手,“没有,你从没有逾越,是我先、先……” 难为情的话还未说出口,孟玉拆已经打断他,“表哥就放过我罢,大舅母说得对,表哥龙章凤姿,便是公主也娶的,我有什么呢,也敢往你跟前凑。” 这话不免带了一丝埋怨的意味,也不知是羞是气,沈望面沉如水,紧紧的抿住唇。他竟是从来不知道,大夫人这样与表妹说的。 再难堪,也得跟她解释,“表妹,我没有。我真的只心悦……” “表哥!”孟玉拆眼神炯炯的瞪过去,厉声打断他的话,随即无奈道:“你有大好前程,莫在这些事上纠缠了,妹妹马上要走,你就祝我一回罢。” 沈望第一次尝到心疼是什么感觉,并不是要人命的剧痛,那种疼很绵柔,密密麻麻从胸口传遍全身,麻木到无法呼吸。 分明那样喜欢眼前人,只是见到便满心甜蜜。甚至幻想若真有幸与她在一起,他秉烛夜读,她在旁穿针绣花,不说话,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就这样一辈子,也很好。 偏偏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能有吗?沈望脸色有些白,“竟是连听都不想听吗?” 孟玉拆无话可说,此刻她的心情也无比难过,哪里还有心去安抚旁人,何况这个旁人便是招祸的源头。 沈望再次木愣愣的看着孟玉拆走远,回头瞧见一个老婆子藏在山石后头,畏首畏尾偷偷摸摸瞧着这边。见他看过去,忙转身朝大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沈望心头不免一阵火大。 刘妈妈听下人说大少爷怒气冲冲的过来了,连忙迎出门,刚掀起帘子,笑容堆上脸,讨喜的话说了一半,“哎哟,我的大少爷,夫人都是为了你好……” 沈望一脚踹上去,刘妈妈被窝心一脚踢的人仰马翻,滚倒在地,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听大少爷怒骂道:“就是你们这起子传闲话的小人,主人家的事胡编乱造,到你们嘴里都不成个样子了。” 大夫人急匆匆的从后头赶过来,一见此景,怒道:“望哥儿!圣贤书就是这样教你的?在母亲屋里喊打喊杀,如今是打奴才,往后是不是该打你娘了。” 沈望沉默下来,大夫人舒口气,换了和缓的语气,“你要明白,母亲总不会害你。你如今为了那起子不相干的人与我闹,我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我如何受的?” 沈望惨然的笑,“我只不过踢了个奴才,母亲就受不得。母亲那样逼……别人,拿话羞辱人,枉顾我的一番心愿,将我心心念念的人拒之门外,儿子如何受的?” 大概是沈望的脸色太白了,眼睛里晶莹的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大夫人一时僵住,不知该作何回复。 刘妈妈扶住大夫人,忍着钻心的疼,扯着笑道:“夫人莫忧心,大少爷如今转不过弯,往后想通了,只有感激您的份儿。” 大夫人却还在回想沈望出去时最后看她的眼神,那样冷淡,心头忽叹了口气,“但愿罢,我是为他好,他会明白的。” 经历这一遭事情,再没了出门的心情,孟玉拆一个人坐在窗根底下许久,手里虽拿着一本书,却半天未曾翻一页。 孟妈妈几个干着急,只敢在心里骂这一家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家姑娘哪里不好呢?至于那样嫌弃。这家里的公子少爷全加起来,能比上一个六皇子? 想到六皇子,孟妈妈不免又担忧起来,姑娘马上要北上,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这两人之间还有希望吗?六皇子虽说待她家姑娘那样好,能好到娶她当正经的六皇子妃? 瞧瞧沈家人对孟玉拆孤女身份的态度,孟妈妈只能暗自叹气。 屋里愁云惨淡,谷雨却闲不住,往外头跑了几回。叫孟妈妈瞧见,一顿排揎,谷雨撅着嘴也不敢反驳,等孟妈妈骂完了,这才委委屈屈道:“早间琥珀姐姐不是叫了司文过去,我就想知道她们说什么了。” 孟妈妈蹙眉道:“作死的小蹄子,老夫人屋里的事情也敢去打听,叫那规矩重的瞧见,给你撵出去不是闹着玩的。” 谷雨忙又求了几句,白露也帮着说好话,孟妈妈这才消气。 及至晚间的时候,在老夫人房里,孟玉拆方才听说,沈清兰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由老夫人做主,送到老宅去了。说是那边缺人,叫两个丫头过去一段时间。 话是这么说,在座的却都明白,两个丫头怕是回不来了。姑娘身边的丫头都是留着陪嫁的,沈清兰嫡长女,大夫人自她还小的时候便预备着,如何会在她花信之年调走她的丫头。 竟然连贴身的丫头都弄走了,不是两个丫头出了极大的岔子,便是沈清兰犯了极大的错处。二夫人兴致勃勃的嗑瓜子,四处打听。 问到孟玉拆这里来,孟玉拆笑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兴许过几日二婶娘便能再见到她们也不一定。” 二夫人瘪瘪嘴,打听不出来个所以然,她也高兴沈清兰出事。这不,立马就病了,人也没来,大夫人虽还言笑晏晏,脸上的疲惫却掩不住。 晚上回了院子,孟玉拆交代丫头们,赶紧收拾东西。需要的日常用品都带上,那些小玩意儿便存放在孟家府邸去。 谷雨见她心情好起来了,凑过去小声道:“今儿我去老夫人院子,听说大姑娘顶撞老夫人了,气的老夫人要罚她,险些去叫了大老爷过来。” 孟玉拆静静的听着,良久方道:“往后咱们也算离了这是非之地,你管她还如何呢?”顿了顿又道:“老夫人瞧着没什么大碍。” 谷雨一时缄默,之前姑娘在她们面前叫老夫人也是外祖母,如今喊的越发少了,“琥珀姐姐叫我告诉你,吃了药便好多了。” “老夫人不想咱们打听那边的事,尤其玉佩,你也少过去那院子。”孟玉拆又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 没有几日便要出发了,孟玉拆除了去老夫人房里,又去了几位姑娘那里拜别。之后便深居简出,有时候在路上遇见沈望,见他欲言又止,远远的蹲身一福便匆匆走掉了。 沈望也是愈渐沉默,听闻前些日子与大夫人吵了嘴,气的大夫人心口疼。孟妈妈朝屋里瞧了一眼,孟玉拆正在读西北的来信,笑眯眯的,她也就不拿沈望去烦她了。 看完了信,孟玉拆恋恋不舍的收起来,怅然的叹口气,盯着窗外的荷花池发呆。 孟妈妈悄声走过去,收了桌上的书,随口道:“姑娘想什么?” “想六皇子……”她随口便答,反应过来,自己先红了脸,臊的不行了。 孟妈妈假装没听清,以免羞着姑娘,心里却欢喜,道:“咱们要走了,这如何还不曾有人来道别呢?” 白露恰巧听见这话,便道:“府里的人不是都拜见过了,何曾还漏了什么人?” “可不是漏了,还是最重要的人呢。”谷雨声音拔高,回了一句。 越说越离谱,孟玉拆瞪了几人一眼,起身下地,出去了。 这一日晚间,屋里的气氛越发低迷,明日便是出门的日子了,赵楚铮却还没半点消息。孟玉拆一个人默默在榻前坐了半下午,后头不知怎地,竟委屈的想哭。 又不想叫孟妈妈几人瞧见,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草草洗漱完上了床。 睡的迷迷糊糊的,忽听窗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孟玉拆一个激灵醒过来。 她好像听见赵楚铮的声音了,打开窗户,逆着瘦白的月光,半张清隽的脸庞隐在黑暗中,不是赵楚铮是谁? 她刚想欢欢喜喜的迎他进来,忽想起自己下午一个人生闷气来着,怪没意思的。默默的走到床边坐下,也不理会他。 他跟进来,身上带着一身露气,便离她有一步远,低头打量她半晌。她被瞧的不好意思,扭开身子道:“你来做什么?” 他笑了一声,低低的语调散进耳里,诱人发痒,“我来送送你。你明日就要走了,往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呢,便祝你一路顺风。” 他是那样无所谓,仿佛她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只是欢送熟人的语气,没有不舍,没有挽留。孟玉拆听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对她不在意了,分明之前表现的那样喜欢她的。她也不是觉得人家一定得围着她转,只是他稍微露出一点舍不得也好啊。 她委屈的眼眶发红,狠狠的瞪他一眼,半句话不说。一见她这可怜的模样,赵楚铮突然后悔试探她了,心疼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忙上前蹲在她跟前,温柔柔的牵起她的手,笑道:“对不住,我哄你玩的。其实我舍不得你走,这几日离你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焦躁,方才来之前,我甚至问他们,要不我把你掳走得了。这样一来,你不用去西北,也不会离开我。我急的发疯,一想到咱们会离那么远,我看不见你,摸不到你,感受不到你,便越发不知怎么办才好,是以拖到现在才来。” 他还说了好多,无非舍不得她那套话,孟玉拆先还闷闷的,这会儿又羞的脸红。等他说完了,又想起离别,呐呐的无话可说。 两人一时都静默,他只是盯着她,看的很是仔细,从眼睛到下巴,一寸一寸的挪。孟玉拆被他露骨的眼神盯的慌了,“你瞧我做什么?” “就是想将你记在心里,永远不忘。”他低声道。 “才不会,等我走了,日子长了,你就将我忘了。”她声音也低低的,自己都没发觉,有掩盖不住的失落。 犹如喝了蜜,他欢喜的很,“我可是连姑姑给我弄的相亲宴都给搅黄了,就是为了你,你这一走,倒如何赔我呢?” 孟玉拆一时沉默,若是以往她铁定得指责他胡说了,今儿却难得的纠结。赵楚铮却不管不顾的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乖乖等我,我会去找你的。在你大伯身边,不准跟其他男人亲近,跟你堂哥也远些。” 他怎么这么霸道,孟玉拆微微挣脱,被他抱的更紧,听他恶狠狠道:“哪个男人接近你,你敢回应,我就废了他。尤其不准定亲,你要是敢负我,你知道我的手段的。” 她可什么都没答应啊,跟别人定亲怎么就是负他了?孟玉拆微窘。 他抱着她摇了摇,催促道:“快答应我。” 她只得点点头,他不满意,非要她重复一遍,孟玉拆无奈的跟着说了一遍。一时无话了,他抱着她不肯撒手,良久,轻轻吻了吻她柔嫩的肌肤,呢喃一般的道:“我真是舍不得啊。” 第63章 第63章 往北去的这一路, 先还能见到繁华的城镇,越深入西北, 见到的场景人文越粗犷。小丫头们从豫章到顺天府, 所见所闻不过婉约清丽的亭台楼院,西北人穿雕裹髦肥硕的像个熊瞎子的场景头回见。 南方多水, 漕运发达,北边却少有宽大能行船的河流, 是以这一路上只能坐马车。刚开始见稀奇, 白露谷雨几个捞起帘子,看了一路的风光。 最后坐的越久, 反而晕起马车来, 等到了孟家驻扎的洛郡, 几个丫头已是人面蜡黄, 毫无人色。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时候,风沙虽漫天,街上的行人倒满满当当, 来来去去多见妇女面孔,头上顶着大箩筐,装着货物,沿街叫卖。 都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白露谷雨掀起一边的窗帘, 偷偷朝外头望。孟玉拆借着光也看了几眼,孟妈妈轻拍谷雨的手,嗔道:“眼瞧着就到了, 一个个没规没矩,大夫人见了,不定笑话。” 谷雨摸摸手背,难受了几日好歹松快些,又不敢放肆,“我瞧这街上来来去去的妇孺不少,咱们不过看一眼,哪里不规矩了。” 初次见孟家人,孟妈妈不肯叫人瞧出半点她没教养好姑娘的地方,便是几个丫头,也想展示给人体体面面的一面。 先前,孟家大少爷孟植在延平接到孟玉拆,孟妈妈规矩严的险些没叫兄妹两个见面。若不是孟玉拆劝道人家远道而来,诚心来接,不见她这主人家的面,瞧着不像话,真就叫人笑话了。 自从离了顺天府,孟玉拆的心情是一日好过一日,人活泛了,话也多了,笑道:“边疆民生粗犷,不似京城规矩严,大姑娘小媳妇在外头抛头露面养家糊口常见的很,都说入乡随乡,妈妈何必苛责。” 孟妈妈顿时皱起一张脸,“也要规矩些,落在人家眼里,还只当咱们自来便没教没养的。” 孟玉拆笑着摇摇头,外头孟植的声音传来,“咱们从西城门进城,再走半个时辰,便到家了,妹妹可还好吗?坐了上月的马车,想必乏了,暂且忍忍。” 孟玉拆谢过孟植好意,见他忙前忙后的指挥车辆人马,也就安安静静坐着,至少少添些麻烦。孟妈妈给孟玉拆倒了杯水,语气赞叹道:“我也有老长时候没见过孟家人了,咱们这位大少爷倒长得像大老爷。” 孟玉拆道:“若论长相,我倒觉得大堂哥像大伯母,二堂哥更像我爹。” “可不是吗?”孟妈妈接口道:“先前老爷还在的时候,也说二少爷像他,不止脾性像,便是读书上的天分,比之国公府的那位大少爷也不差的。” 提起沈望,孟玉拆也默了,倒是谷雨兴趣盎然道:“咱们这回虽是走了,也好歹见了那些心思不正的下场了,可算出了口气。” 谷雨话里指的乃是沈清兰,再一次对孟玉拆耍手段,被老夫人逮个正着。这一回,不管国公爷大夫人怎么护,老夫人坚决要叫沈清兰涨涨记性。 不顾家里众人的反对,要带沈清兰去应天府老宅住,无论如何要煞煞她的性子,将那不良脾性给掰回来。 孟玉拆走的时候,老夫人也收拾了行李,说是晚几日,便也出门。家里众人拿老夫人没法子,大夫人心疼女儿,急的上火。 孟玉拆却再不管那边的事情,任他们闹的人仰马翻,她只准备出行。依她看,沈清兰那性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好歹她已经离开,往后任何岔子,与她也无干系。 谷雨说完,白露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孟妈妈警告道:“咱们既然已经离了那里,便将那些事忘了,可不兴到处搬弄是非。我要在孟家谁嘴里听见国公府的隐私事,仔细你们的皮。” 这却是没错,不管在国公府受了什么委屈,经历了什么糟污事,是不好拿去孟家说。孟玉拆也道:“妈妈说的,听着就是,可不许搬弄是非。” 几个丫头一一应是,孟妈妈又交代到了孟家该如何行事说话,不能坠了姑娘名头。 说话的功夫,孟家大宅便越来越近,上十辆车马缓缓停在红木雕漆大门前。南方人喜欢用石狮子镇在门前,北方不兴这个,两扇大门宽宽敞敞,门前站着一众女眷。 正是孟大夫人家里仆妇,不想孟夫人亲自来接,孟玉拆忙就着谷雨的手,下去拜见,跪到半路,被孟夫人一把拉起来,笑道:“自家人不兴这些虚礼,马车上坐这一路,想必极累了,快随我进去。” 于是,孟玉拆便被拉着,众星捧月簇拥着进了门。在孟夫人起居院子的正房坐下,孟夫人极是温柔,好一顿关怀,说话的时候一直拉着孟玉拆的手。 又跟她解释,“你伯府出门巡视去了,不然今儿也在家里等你。”孟玉拆忙谢过。 孟夫人又轻抚她头发,“先前你父亲母亲去了,我本也想随你伯府南下去送送他们,偏生那时候你大哥忙着娶亲,二哥又要出门拜师,我这一脑门官司,实在脱不开手。好在,如今你来了,往后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在一块儿,你就安安心心住在家里,万事有你伯府伯母呢。” 听罢,孟玉拆又要跪下给孟夫人磕头,孟夫人出自将门,性子颇为开朗,“我说不兴这些虚礼,你这孩子。我好容易躲出来,远了顺天府那些繁文缛节,你可别给我带过来。” 孟夫人这一席话,说的屋里顿时笑起来,仆妇们毫不掩饰开怀,可见家里规矩是真放的松。孟玉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孟植的妻子曹大奶奶笑道:“娘可收着些,好容易妹妹来了,可叫您给吓跑了——下头都准备好了,可是这时候摆饭呢。” 孟夫人又问曹大奶奶,孟植将孟玉拆带来的人和车马可安置妥当了,曹大奶奶说都好了。于是孟夫人便叫摆饭,一面拉孟玉拆入席,“本想着今儿给你接风洗尘,一来舟车劳顿,恐你身子吃不消,二来你大伯父不在家,他是最盼你来的,便不忙活了。等过几日,我邀洛郡的官太太奶奶们来玩,叫你认认人。” 虽不明白这时候叫她认人做什么,孟玉拆也乖乖听着,吃完饭本想着许久没见,孟夫人该有好多话问她才是。不想,孟夫人是个体贴侄女的,只叫曹大奶奶先领她去歇着。 确实累的很了,腰酸肩痛,孟玉拆便没推辞。曹大奶奶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是土生土长的延平人,顺天府的繁华风光从未见过,不免向往。 只是孟夫人都叫孟玉拆歇了,她不好意思逗留。将人领回屋子,前前后后交代了一番,便走了。 孟妈妈原还担心孟家架子大,孟玉拆受拘束,如今见孟夫人亲切大气,曹大奶奶也温柔可亲,放下一万个心来。 领着丫头们,将孟玉拆的院子收拾的妥妥当当,不过两日功夫,里里外外的东西便归置好。 闲来无事,在等着孟长雄回家的日子,孟玉拆便去孟夫人跟前打发时候,与曹大奶奶越发熟识。虽才来孟府没几日,却是难得的日子清闲。 家里爷们儿就孟植在,其他的两位堂哥不是领兵在外,就是游学,暂时还见不到。 孟夫人原先也担心孟玉拆适应了南方的繁华,西北的糙日子过不惯,却见她适应的极好,改变了心里对她娇小姐的看法。 慢慢放下茶杯,“可还习惯吗?有什么缺的只管找你大嫂嫂,或者找我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你自己家,千万别拘束。” 孟玉拆放下茶杯,谢过孟夫人好意,忽听曹大奶奶笑道:“我刚从前头进来,说是朱家太太过来看望您呢,可要见见?” 孟夫人道:“不年不节的,怎么这时候来了?请进来吧,左右我也无事。” “总是她家大公子在咱们老爷麾下,跟咱们亲近些也是正理。”曹大奶奶回了一句,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家人掀起帘子,进来一位与孟夫人年纪相仿的夫人。本来听到朱这个姓氏,孟玉拆便心头一跳,见到来人霎时僵在原地。 不是旁人,恰是前世她嫁的朱家女眷,前世夫君的母亲。眉心突了两下,孟玉拆勉强坐着,安静的很,不准备说话。 不想朱夫人本来也没事找孟夫人,不过串个门,正不知说什么,眼见她坐在下面,便将话扯到她身上。 “哎哟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好俊的模样。夫人哪里找了这么个姑娘,莫不是家里二公子好事将近了?” 那朱氏前世便是这样行事说话皆浮夸的模样,一句话便勾起她的回忆。不管她与朱瓒闹生分了,还是想帮着朱瓒将那位表妹迎进府,从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刺心的话。 孟玉拆扯了扯嘴角,连礼都不想见,孟夫人瞧着,勉强起身一福,“有客人来,伯母忙,侄女先告退了。” 走出老远,还听见朱夫人在夸她,孟夫人简单解释她的身份来历。 自见了朱夫人一面,孟玉拆便有预感,生怕朱夫人又瞧上她。要说前世她嫁去朱家,最后过的不好,也怪不上大伯父夫妻从中牵线。 实在是朱家复杂的很,而她又是个面团性子,一步让步步让,到最后闹的一个惨淡收场。这一次万一朱家又起了那心思,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动摇。 提心吊胆几日,还没有迎来朱家其他人,这时候,孟长雄从关外回来,又恰巧带回一道旨意。说是边关鞑靼屡屡来犯,近些日子胆敢一小支骑兵便闯入怀玉关大肆抢劫。 再不动兵,人家只当咱们好欺负,越发得寸进尺,是以派了一位辅军大臣前来慰问,或许会打仗也不一定。 孟玉拆望着手里来自顺天府的书信惊疑不定,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正是赵楚铮给她的。几月前一别,只当经年才能见面,这书信上‘等我’两字又不似作伪。 第64章 第64章 京师外派抚慰大臣到达洛郡, 先住在驿站,孟长雄再一次从关外回来, 先去驿站见了来使。一直待到晚上方回, 孟夫人早收到消息,在家等候。 孟玉拆在上房坐到掌灯时分, 见大伯父从外书房进来,伯侄俩寒暄几句, 无非日常做些什么、有什么需要不要客气之类的。孟玉拆好好回了话, 见他眉宇间浮现出倦色,便先告退出去了。 出门时候听见孟夫人问来的是谁, 孟玉拆回头看了一眼, 恰巧看见孟长雄神色颇为复杂道:“六皇子。” 她心头一跳, 原来他说的等他是这个意思。如今京都形势严峻, 几个皇子业已长成,皇帝身子越发病弱,皇子之间明争暗斗, 波涛汹涌,他这个时候不好好在顺天府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本来赵楚铮便没什么存在感,虽说与大皇子形成了短暂的联盟, 只是这种关系还不是说破裂就破裂。 将来兄弟相争, 他若是没有那种野心,也得有自保的能力。这样关键的时候,跑到边关, 到时候发生什么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第二日,孟府便忙起来,早上在孟夫人处吃过早饭,孟夫人便交代大奶奶收拾出来一间屋子。要外头上好的客房,还叫去开了后头的库房,捡她嫁妆里的好东西,仔细布置。 大奶奶将怀里哭闹的陵哥儿交给奶嬷嬷,走到孟夫人跟前,“这倒是容易,就不知道给什么人住,要布置成个什么富贵程度。” 孟夫人呷一口茶,放下茶杯,“我也不瞒你,咱家要接待的乃是这次的抚慰大臣。” 一听来的是六皇子,大奶奶也吃了一惊。不说她,孟夫人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更没想明白的是六皇子好好的驿站不住,非要住进孟府。 虽说西北长久没什么大人物过来,驿站年久无人住,但赵楚铮身为皇子,谁也不敢委屈他。驿丞早早便将驿站内内外外修葺过一遍,院子里的土也重新翻过。 却还是不叫人满意,六皇子来的头一天晚上便闹出不小的动静,说是屋子里蟑螂老鼠遍地,吵的人无法安眠。驿丞吓的面如纸色,连夜收拾出其他屋子招待。 最好的屋子里都有蟑螂,莫论其他,不是褥子潮湿没法住人,便是院子里的花粉浓郁,招惹蚊虫。驿丞苦不堪言,叫六皇子折腾的面无人色。 孟长雄一进城门,便叫驿丞忙忙请到驿站,听闻这位抚慰大臣如此难伺候,又是个皇子之尊很是有些头疼。 被驿丞迎进去,踏进房门便见一少年站在窗边,玄衣裹身,身姿修长稍稍有些消瘦单薄,面容俊美,瞧的出出身尊贵,举手投足间有良好的教养。 那双眼睛漆黑幽深,寂静如一汪孤寂千年的寒潭,深不可测,朝人射过来的目光凌厉刺骨,实在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更不像无理取闹博人关注的顽皮孩子,不过想到六皇子的出身,孟长雄有些明了了。 稍稍收起已经快要摆出来的安抚小孩子的轻慢,拱手恭敬的行礼。顺天府如今的形式他多少有些了解,正是剑拔弩张之际,这时候出派抚慰大臣,不管是哪边的人,本来打算高高供着,绝不令其插手军营等事宜。 交谈间却发觉六皇子并不像传闻中所言阴晴不定,还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反而为人谦恭有礼,举措处事、言语交谈都极有章法。孟长雄放下心中的疑虑,邀请六皇子明日入府。 转眼瞥见驿丞一张发青的脸,微微笑道:“驿站长久无人居住,想来殿下住不惯也是有的。寒舍虽简陋,尚有几间还算干净的客房,殿下赏脸,不如暂居寒舍,定蓬荜生辉,惟君德馨。” 听完孟长雄一串文绉绉的话,赵楚铮也不由感叹不怪人说孟家乃功名奕世的书香之家,便是孟长雄一介武夫,也是个儒将的来路。 他便也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这样,便更不能怠慢了,只是咱们久居边关,倒不知六皇子什么性子。”大奶奶略有忧愁的问。 孟夫人沉吟片刻,“老爷交代,只布置的干净通明即可,若是显出十分的富贵来,岂不是更不好。” 孟玉拆端茶喝水,挡住脸上快要掩藏不住的异色,小声道:“既然是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家也不算富贵,自然也比不得京都繁荣,尽心也就是了。” 孟夫人点点头,又对大奶奶道:“大爷好容易在家这些时候,你多看顾他,我看玉儿倒没什么事,叫她帮衬你一把,也省的她闲着。” 大奶奶脸上一红,她嫁进孟府几年,只得了陵哥儿一个,虽婆婆不在这个事情上催促,也是她与大爷聚少离多的缘故。这样安排自然是叫她跟大爷多亲近,忙应了下来。 吃过午饭,孟夫人照常歇觉,大奶奶也带着闹着要睡的陵哥儿回房。孟玉拆便出了前后连通的月洞门,上了夹巷。 走到半途,忽见前头过来几个人,打眼一扫其中一个乃是外院管事,想必领着大伯父辖下的将领。这会儿往后撤也来不及,势必要撞上,西北又不大重男女之间的大防,便继续朝前走。 迎面几人也没想到会遇见孟府女眷,交谈声小了下来。擦肩而过之际,孟玉拆微微停顿,悄然朝几人点了点头,低头快速过去。 朱瓒本来正跟孟府管事交谈,忽见迎面而来几个姑娘,微微一愣。想着应是孟府女眷,便低下头避嫌。 孟玉拆朝他们方向福身之际,他也礼貌的盯着对方裙摆,视线范围里有一截纤细的腰肢,双手雪白叠在小腹上。一阵幽甜的香味袭上鼻尖,清透典雅,他忍不住抬头。 入目一张精巧小脸,瞬间惊艳点亮双眼,心口热鼓鼓的加快跳动。直至佳人远去,他好歹险险回神,没叫人瞧出失态的模样,只是到底忍不住在意起来。 绕着客房转了一圈,前前后后都已经收拾妥当,虽说是客房,也算一个挨着孟府的独立小院。院子正中间鹅卵石小路直通上房,中间宽阔干净。 孟玉拆走到前头来,阔落是阔落了,就是缺少了些绿意,吩咐白露道:“将我屋里养的那盆刺猬草拿过来,放在这边窗下。” 西北荒漠多,绿植少,有一种特产家家皆有,长的不怎么有观赏性,浑身尖刺,却极易存活,几月不搭理也生长的好好的。 孟玉拆闲来无事,屋里种了几株,正好拿过来,做点点缀。 孟长雄亲自将六皇子请进孟府,先在前院用了饭,两人在书房议事,晚些时候孟长贤亲自将六皇子带进客房。 白日的时候,早有六皇子身边人将他贴身的行李送进来,内院的管事跟德福将六皇子的东西搬进内院。知道这是六皇子身边得脸的内侍,恭敬道:“大人请。我家夫人交代,若有何不妥之处,只管吩咐,主要殿下住的舒服。” 德福哪里敢提什么要求,他家殿下为了离那位心尖尖近一点,闹出多少事,这几日没事就跑到孟府后院院墙外,想偷偷溜进来又不敢,急的什么样,好容易找了借口住进来。 这孟家指不定跟着那位孟姑娘水涨船高,他哪里敢摆什么架子。管事见他这样和善,不免对六皇子也心生一份好感。 恰巧孟玉拆正在孟夫人这里吃完饭,听完管事的禀报,孟夫人笑道:“这样就好,仔细伺候着,不可怠慢。” 想到赵楚铮就在外院,离她一里都没有,几月不见,竟然想的厉害。孟玉拆摸摸脸,还好没有怎么烫,暂且按耐有些雀跃的心情。 孟夫人摆摆手,下头人便鱼贯而入,桌上很快摆上满满的吃食,一时静静的吃完饭,孟玉拆便告辞了。 回了屋里,将几个丫头赶出去,自己从梳妆匣子里摸出几封信。最上面的一封日期乃是前两天,那一日她从前头看完院子回来,走在路上忽听墙上有异动,抬头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人。 走了几步远,便捡到这封信。看完之后,饶是她稳重,也不由叫赵楚铮气的哭笑不得,信上跟她说,他这几日在墙外徘徊,一想到她就在里面,恨不能立时跳进来。 只恨底下几个暗卫,死死的按住他,这里本是孟将军府,里面的小厮管事大多从过军,敏锐力远非常人所比,这一进来叫人抓住,可不丢大脸。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他不进去,他们想办法跟她联络上,是以才收到他的来信。 孟玉拆将信件拿出来,仔细又看了一遍,忽感觉外头安静了许多,她歪头望了一眼。几个丫头挤在门边,指了指外面,一个个笑眯眯的。 她忽有所觉,抬头望去,那人站在烛火旁,噙着笑看她,一双眼睛含着昏昧的火光,直直的看过来,叫人无处遁形。 孟玉拆倚在门边也不过去,手上绞着帕子。孟妈妈早进来,将几个丫头都赶出去,自己朝姑娘看了一眼,等孟玉拆红着脸朝她点点头,这才放心出去。 人都走光了,屋里只剩了两人,赵楚铮走过去,轻声咳了两声。孟玉拆抬头,脸蛋红红的,故意道:“你嗓子不舒服?” 他又哼了一声,“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 “我日思夜想的,好容易揽来这么个差事过来,你就这态度。”他说着,眉眼低垂的,仿佛真失落极了。 她想说什么哄哄他,又实在羞于启齿,手上悄悄挽帕子,“我要是你手下的人,自然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不离不弃。我要是如我伯父,在外领兵打仗,就是从顺天府接你过来也使的。我就是任何一个自由在外行走的人,想见你也易如反掌。” 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眸子清澈干净,瞳仁极黑,映着他的脸,极认真的道:“可是我什么都不是,就只是一个只能待在一方天地里的弱女子,我只能等着你来找我,我是如此被动,我甚至没有底气放开自己全部胸臆。有朝一日你不再眷顾我,我也没法子挽留你……” 本来只是想哄他,却也想到自己飘零的身世,一直以来受到的各种嫌弃,心口憋闷的难受,眼眶不由自主就红了。 赵楚铮愣愣的看她,手脚都僵的不知如何放了,孟玉拆轻轻走到他身边,目光软软的看他,“所以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对你呢,好像怎么都不对,这种关系都不该存在。” 她还是经历过一世重来的,所以稍稍放开了自己一些,不那么在意拘束。若是前世的她,绝对不敢这样惊世骇俗,跟他偷偷来往。 赵楚铮猛的将她拥进怀里,紧的仿佛要将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他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对不起。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等他发展势力,等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八抬大轿来迎娶她。可是他现在说不出口,他不想只给她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孟玉拆心里叹口气,明知道他现在的处境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微蹙眉道:“京都怎么样,你就这样离开真的没事吗?” 赵楚铮拉她到桌前坐下,细细的看她的脸,似乎想将分开的时光都补回来,提起那边的事却有些阴郁,“我在哪里有什么关系,手上什么都没有,还不是任人摆布。” 看她有些担忧的表情,他却又轻松的笑了,隐隐有些得意,“我是会被人控制的人吗?既然将西北拱手让给我,不接着多不好。” 目前他虽在大皇子的阵营,却不怎么得大皇子的信任,甚至带来的人里都有好几方监视的。既然这样,他也不介意演演戏,在驿站就开始闹事,给他们一个草包任性的皇子形象,省的老盯着他。 “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时局不怎么好。你在这里鞭长莫及。”她离开顺天府的时候,老皇帝的身子就有些不大行了,一股暗潮涌动的气氛。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世。” 孟玉拆微微低头,赵楚铮的身世她的知道的。他母亲出自祁阳侯府,当年的老祁阳侯在南方抗拒倭寇,立有大功,随后渐渐泯于众人,可手里也积累了不少势力。 赵楚铮如今在明面上确实没人脉、没财力,也不跟任何大臣亲近,仿佛没有一点优势。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仅有成王的人誓死相随,便是祁阳侯与他相认之后,也只能将宝压在他身上。 他道:“放心吧,我父亲母亲留给我的人足够自保。”微微低头,抵在她额头上,“还没有娶到你,我怎么甘心死。” 朱瓒自从在孟将军府第一次见到孟玉拆便念念不忘,出来时还是忍不住打听,方得知她是孟长雄的侄女。回家之后,又被祖母逮着说话,“你爹不争气,丢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如今只能指望你了。咱们家几代单传,没有留下后人,我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朱瓒心头一动,“也不是孙儿不肯成亲,母亲和祖母看着办就是了。” 朱夫人趁机道:“我看你表妹就挺好的,贤惠懂事,又孝顺,有她帮着我,咱们还愁什么。” 朱老夫人哼了一声,明显不认同儿媳的话。朱夫人娘家不如婆家,在她出嫁之后越发不堪,好在这些年养出了个好姑娘,她本想着拉拔一把,将侄女聘过来,何乃婆婆不满意。 婆媳两个互不相让,以至于朱瓒如今十八了还未娶亲,趁着祖母和母亲还没争起来,朱瓒忙道:“今儿我去孟将军府上,见到了将军的侄女……” 两道目光瞬间射.过来,朱瓒脸上微红,“母亲祖母,孟将军待我极好,若能与他家结亲,孙儿往后岂不是阳光大道?” 朱老夫人瞬间眼睛就亮了,朱夫人虽然稍稍不满,但见婆母很满意的样子,也不敢说出反对的意见。 三人商量了许久,最后朱老夫人决定,明儿去孟府瞧瞧,回来再做打算。 果然是及满意的,尤其孟总兵侄女的身份,于朱家有利无弊。朱夫人见婆母这样满意孟家的姑娘,再者家世上侄女确实比不上人家,也只得暂且按耐住,徐徐图之。 每一次一提起他的亲事,家里就要闹一场,母亲钟意表妹,祖母希望找一个家世优越的。可算有一个都满意的,便是他自己,见她第一面也怦然心动。 朱瓒想或许孟玉拆便是最适合他的。 虽说赵楚铮住进了孟府,两人见面的机会却不多,她整日待在后宅,大多时候在孟夫人房里。赵楚铮比她更忙,伯父也不见人影,偶尔见他回来,提起赵楚铮和颜悦色、极度恭敬的模样,只能猜测他们在密谋什么。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早起洗漱好,先去孟夫人房里点卯。却见大奶奶比她还早,朝她笑眯眯的瞅着,孟玉拆被她瞧的不明所以,摸摸脸笑道:“嫂嫂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生了花?” 大奶奶捂着嘴,揶揄的很,“哎呀呀,妹妹才来咱们这多久,不想又快要出门子啦。” 孟夫人也笑,“你当她是你,豁咧咧的性子,仔细说恼了不理你。” 孟玉拆也没听明白她们在什么,吃完饭,孟夫人说是带她出门去进香,顺便去瞧瞧壁画,于是府里的女眷又出了门。 西北的人文粗犷,便是庙里的菩萨壁画也是飞天遁地,怒目金刚,颜色绚烈。孟玉拆却没一点欣赏的心情,刚刚在车上她才得知,原来今日出行竟是给她相看婆家来的,好巧不巧,还是朱瓒。 她记得上辈子朱瓒是大伯父手下极有才能的将领,很得大伯父看重,也是通过大伯父孟玉拆才认识了朱瓒。见过他的家里人,祖母年老慈爱,母亲也没什么大毛病,这才将她嫁过去。 刚开始也有一段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甜蜜日子,朱瓒确实没的说,对她极好。他们家子嗣压力大,她久久怀不上,他也给顶着。 朱夫人不怎么待见她,也是朱瓒私下调和,请朱夫人对她好些。可惜,一切都建立在大伯父还是西北总兵,他还得仰仗孟家鼻息的前提下。 大伯父费尽力气将他调往京城,甚至二堂哥都给他让了路,富贵荣华却使人变了嘴脸。朱瓒移情别恋表妹,冷落她,没多久又意外亡故。 本以为那段记忆已经久远,再次见到朱夫人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强烈的反感,结果如今朱家还是入了伯父的眼。伯母今日便是带她出来瞧瞧那朱小将军。 孟玉拆深呼口气,前世的悲剧她不想再重演,只要她说不喜欢朱瓒,想必伯父伯母不会亏待她。这样想的时候,在看完壁画,朝外走的路上见到朱瓒,她便能平静以对了。 朱瓒再次见到孟玉拆,还是狠狠惊艳了一把,勉强端起体面,恭恭敬敬的行礼,只是孟玉拆早厌烦了他。朱瓒每跟她说一句话,都觉得他在算计。 不过就是过个眼,孟夫人也不会仍由旁人缠着侄女,坠了她的身价,便叫身边的丫鬟去唤人。朱瓒微蹙眉头,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他有种错觉,孟家这位姑娘不喜欢他,应对及其冷淡。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孟玉拆走出老远,都还能感觉到背上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回家之后孟夫人有意打探她的意思,她神色淡淡的,半分没有姑娘家提起亲事的羞涩。 “我的终生大事本来该爹娘做主,只是如今阴阳相隔,自然听伯父伯母的。” 孟夫人看她平静的脸色,有些拿不准她的喜好,笑道:“本来朱家那孩子是你伯父手下的,他父亲当年是极衷心有本事的,想来他也不差,这才瞧瞧,若你不喜欢,我们断不会委屈你。” 孟玉拆连忙接上,“多谢伯母。” 大奶奶在一旁听着,插嘴道:“说来那朱家其实也不差什么,又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朱家公子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品行端正,为人也靠得住。” 朱家既然看上了孟玉拆,自然要下些功夫,早派人联络过大奶奶,求她帮忙美言几句。大奶奶是个爱揽事的性子,既然拿了人家好处,听了奉承也飘飘然起来,少不得要办事。 孟夫人看孟玉拆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心里也思量起来,“要说朱家说来也有两点不好。上头两个婆婆,太婆婆和亲婆婆之间有龃龉了,孙媳妇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再者,朱家几代单传,子嗣上头怕是紧张的很。” 前世孟夫人也是这样考虑的,不过孟长雄很看好朱瓒,说是遇上这么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也不容易,最重要的朱家门第低,孟玉拆受了委屈,孟家也好撑腰。 虽说有两个婆婆,朱太夫人年过耄耋,还不知能活几年,朱夫人又是糊涂的,聪明些总能把持住。这样说来也有理,可偏偏世事无常。 孟玉拆不好现在就指出往后的事,也不能才见了一面就说不喜欢的话,岂不是显的糟蹋伯母心意,只能暗暗压下来。 等到跟朱家再多接触几次,挑些前世她后来知道的龌龊,总能叫伯父伯母打消念头。是以,后来远远见到朱瓒也不躲了,朱夫人过来孟家,她也能见就见见。 却不想,这事早传到那小魔王耳里。这些日子,顺天府传来消息,说是三皇子被人查出私藏龙袍,本来这事若在平常时候,皇帝顾念血缘情分,不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偏偏在永嘉帝缠绵病榻这样微妙的时机,一点不敬都会被放大,何况觊觎皇位,再有其他几位皇子落井下石,三皇子连句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全府主子都被贬为庶人。 三皇子之母教导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儿子,三尺白绫便去了。永嘉帝愤怒非常,三皇子一派大臣连话都不敢说。 这样一来,暗地里的斗争算是摆在了明面上,赵楚铮听说了那边的消息,大皇子也催促的紧。他第一次带兵从怀玉关出往西北,好在恰巧遇上一支两千人的敌军。 令人意外的,竟然以极小的代价便俘获了这支准备趁人不备前来抢掠的鞑靼,领军回落郡那一日,孟长雄亲自去接。 在城外参加了庆功宴回来,便听德福胆战心惊的报告了孟玉拆被拉着去相亲的事,赵楚铮沉默了一会儿,当即就抽出刀往门外冲。 计武连尊卑都忘了,连忙上去抱住他的腰,赵楚铮脸色阴沉沉的,“起开!” “殿下,你干什么去?现在关键时候,可不能官司缠身啊。咱们好不容易从京都脱身,才有一点发展的空间,若杀了人被押解回去,就全毁了。”计武急道。 德福也小心劝道:“殿下放心,姑娘不曾理会,这事只要孟大人不同意,姑娘就嫁不成别人。” 赵楚铮好像听进去了这话,脸色松动了些,嫌弃的拍拍自己腰间的手,“松开我,谁说我要去杀人的。有人撬我墙角,我还不能去瞧瞧他到底什么来路。” 两人心说,殿下你刚刚那脸色可不像是去探路的,简直是准备将情敌扼杀在摇篮里。赵楚铮冷静下来,听完了德福的汇报,冷笑道:“哦,原来有个表妹啊,孟夫人真是的,怎么能拆散人家小鸳鸯。你们殿下是个好人,少不得成全一二了。” 孟玉拆应付了朱家几回,还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成事,该怎么一劳永逸。这天到孟夫人房里,还没走进去,便听她气道:“怎么你先前不知道这事,也算交往久了,人家家里的事都没搞清楚?” 大奶奶讪讪的,心里也后悔帮朱家母子说话了,“这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嘛,母亲莫气,好在如今为时不晚,咱们姑娘也没表态呢。” 孟玉拆便默默退了出来,之后几天朱夫人再没上门,她也从丫头嘴里听闻了些消息。心里一阵纳闷,朱瓒怎么这么早就跟他那个表妹搅合在了一起,按理说还有好几年才是,还这么容易传到孟夫人耳里。 正是议亲的时候,该严密捂着丑事,竟然闹得人尽皆知。 晚上从上房出来,在花园里见到赵楚铮,瞧他志得意满,一副好心情的模样,她就问了,“是不是你干的?” 他轻咳一声,转过身,“他们要端端正正的,哪里有我发挥的余地。” 孟玉拆好笑,“你就是没直接动手,也有推波助澜。朱家那个表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朱家公子有私情了。” 赵楚铮冷笑,“人家可是两情相悦,只不过还想留着正室的位子吊贵女,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 见他阴恻恻的,孟玉拆叹气,“这件事我自己处理就是了,你如今也不得闲,并不用关照我。” 赵楚铮悄悄拉住她的袖子,沿着袖子握住手,嘴上却不饶人,“你这样优柔寡断,又没什么歪邪心思,等到婚约定下,你或许还觉得有机会呢。” 他并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孟玉拆他最了解不过,心底柔软,手段绵和,不会害人。他怎么能让她跟别人扯上关系,自然是快刀斩乱麻一举解除弊端。 只有她好好的待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他才能安心干自己的事情。 如今三皇子落马,大皇子急剧在这样危急时刻稳固势力,六皇子既然作为大皇子一派,便被大皇子安排了任务。 孟长雄护卫西北从来被动,只要对方不主动出击,多以防守为主。永嘉帝身子沉疴,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天不假寿,回首过往,竟然是一点功勋没有,如今南忧北患,内外皆动荡不安。 是以雷庭手段处置了觊觎皇位的三皇子,又急招抚政大臣商议,如何收复西北失地。大皇子自然不会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全力推荐赵楚铮掌军印。 先不论赵楚铮是否有才干出击鞑靼,至少六皇子私下乃是大皇子一派,自然同气连枝,沆瀣一气。 尽管有其他皇子党派反对,永嘉帝不知怎么想的,倒是真任命赵楚铮执掌帅印。 听到这个消息,孟长雄倒是接受了,孟玉拆一听他将要出征西北,想起上辈子在军营见到的护心甲,便想做一件。翻了一遍她的收藏,好东西不少,却还缺一些,便去前头找大奶奶。 刚出了小花园,却见大奶奶正被朱夫人拉着说话,“大奶奶咱们处了这么久,您也知道我的,我是真心想与孟家结亲,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丑事,实在是误会。” 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分明之前儿子没对侄女有什么特殊想法,就是她主动提起来,也没见他同意。怎么前儿她刚将侄女接来家里,不到两天两人就在一个被窝叫人抓了奸。 大奶奶暗暗冷笑一声,刚开始接了朱夫人的好处,她也想着朱家人不错,在婆母面前说了多少好话,谁知转眼便被他们打了脸,搞的她在婆母面前也抬不起头,“夫人不想看见这事,实不相瞒我也不想。您也知道,我家这位姑娘父母皆亡,我婆母公爹拿她当亲女待的,断不肯委屈了她。本来看您家公子实在是个良人,我才帮忙说项,如今这事一出,我婆母对我心里也有意见了,实在不敢再提起这事……” 孟玉拆听了一会儿,见大奶奶并没再应承朱夫人的话,绕道而行,出了后院。 作者:这篇文会很快完结 第65章 第65章 赵楚铮带兵清扫了西北各部, 有如神助,因为西北鞑子三部互相鼎立, 这些年的管理对抗之下, 被孟长雄收服了左部,赵楚铮雷霆手段, 不过短短几月时间,长驱直入鞑子腹部, 俘虏对方精壮兵马上万。 消息传到顺天府, 太子之位还没坐稳当的大皇子顿时如坐针毡,他虽然与赵楚铮合作, 却也时时防备着他。在手底下幕僚的建议中, 他也觉得赶紧将赵楚铮召回来才是要紧, 功高震主, 尤其他们都有资格争夺皇位,他不能给自己扶持起来一个劲敌。 然而,当初是他为了巩固地位, 将赵楚铮派出去,是否能将人喊回来却不由他做主。以祁阳侯为首的几个武将世家,上书力荐,西北乃大周心腹大患, 拉锯战打了上百年, 祸害边防百姓无数,如今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时机千载难逢。 尤其是在西北常年镇守的将领, 上书请愿,言辞恳切,感人肺腑。永嘉帝人过古稀,原本并没有那样大的野心,一想到自己在位五十来年,并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功绩,有点豪心顿起之感。 祁阳侯又以赵楚铮的名义将西北缴获的战利品全部上交,表明六皇子坚决保皇之心,永嘉帝一瞧,也不管大皇子撺掇满朝文武阻止继续西征之事,只管放权,任命赵楚铮为宣威大将军,讨伐西北。 这样一来,赵楚铮便在西北待了两年有余,孟长雄在赵楚铮手下做事,也不好赶人家自己修建府邸。西北官员因为六皇子的缘故,朝孟家极力巴结。 也有些聪明人看出六皇子将来造化不浅,想托孟夫人牵桥搭线,将家中教养好的女儿送与六皇子。这样拉皮条的事孟夫人要说不应,得罪的人便太多。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经常邀请官家小姐们进府来玩,正好由孟玉拆作陪。却不知为何,那些小姐们使出浑身解数,也不乏美貌温柔的,愣是一个也没入六皇子的眼。 孟夫人悄悄与孟大人嘀咕,这六皇子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孟长雄听地眉毛直跳,叫孟夫人不要瞎想,六皇子胸有沟壑,是个成大事的人,定不愿意拘泥这些小事。 只是有时候他也有些怀疑,六皇子年纪轻轻,军中男儿们经常邀请他去些秦楼楚馆,他去是去,却难得洁身自好,那些供人解乏的青楼女子竟是一个也不沾染,时间长了,孟长雄也不得不留意。 后来一件事发生,他才知晓自己想歪的多离谱,在孟玉拆及笄这一年,孟府就这一个女儿,虽是侄女儿,却养的金尊玉贵,瞧上的人家不在少数。 孟夫人时常带着侄女儿出席各种宴会,打算仔细为她把关,挑个如意郎君。这一举动却戳了赵楚铮肺管子,气得他差点又去搞事,被计武和小福子劝下。 给他出主意说殿下不如使个一劳永逸的手段,孟姑娘年纪到了,不是张家也是李家,孟夫人总不会停了相看的心思,只要让孟家知道殿下对姑娘有意,孟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把您看中的姑娘嫁出去。 赵楚铮静下来,明显听进去了,先前他一直与她偷偷来往,不过因着时局未定,他自己命运难料,唯恐牵连她深陷囹圄,不说如今他已经站到不被人轻易掰倒的地位,就是孟家与他的亲近程度,一旦他有事,她能逃得掉吗? 这辈子只要他活着,是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了,既然如此,何不早早把人揽在羽下护着。这样一来,也杜绝了他的人总是被拉去与旁人相看,想通了道理,赵楚铮就打定了主意。 所以当孟长雄被六皇子请来,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越想越迷糊,少不得回去请教孟夫人。孟夫人一听,电光一闪,哎哟一声,反应过来,告诉孟长雄六皇子是瞧上他家玉儿了。 夫妻俩是又惊又俱,心情复杂,孟夫人自然是不敢再拉着孟玉拆出门了,却也不好把这话透露给孟玉钗。只是教养越发仔细,甚至请了个京里有名的嬷嬷,听说从宫里出来的,教她如何掌管中馈,理清各个豪族世家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甚至连宫里的礼仪也不忘。 孟玉拆学得一头雾水,大奶奶对她越发好,有一日不经意说漏嘴,被孟玉拆察觉。孟玉拆心头一跳,以为自己跟赵楚铮的事被伯父伯母发现了,连忙请了他来。 得知孟家人的行动,赵楚铮浑身舒泰,优哉游哉去见了心上人,见她着急,忙劝慰一番。安慰她说孟家自然不知道那样仔细,不过他稍稍流露倾慕之意,给孟长雄吃了颗定心丸,许了孟家六皇子妃之位,他们有拒绝的余地吗?自然不敢再给她相看了。 孟玉钗听他解释完,想的还挺周到,渐渐放下心来。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唯有一个坏处,赵楚铮再不偷偷摸摸见她,时常聚在一起说一两句话孟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瞧见。 不过到底亲侄女,还是经过孟妈妈的口,告诉她虽说六皇子起了心思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女孩子难能可贵的矜持不可丢弃,零零总总说了一大堆,不过怕六皇子一时把持不住,坏了她名节。 孟玉钗听地面红耳赤,却不好反驳,只能借孟妈妈的口,告知伯母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赵楚铮整饬西北的这段日子,顺天府也仍然云波诡谲,永嘉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越发厉害,大皇子扳倒了三皇子,春风得意却没有多久。 刚愎自用,耀武扬威,在朝堂上俨然以太子之位自居。五皇子是个闷不吭声的,却将大皇子超出规格的吃穿用度、出行用的太子鸾轿,以及利用身份勾结朝中重臣的证据一一收集起来。 再一次大皇子又指示同伙上书立太子之后,五皇子利用宫中的人脉将大皇子那些觊觎皇位的证据全部交到皇帝案前。永嘉帝勃然大怒,自古以来,皇帝的大忌自己还如日中天,底下儿孙便迫不及待了,他狠狠斥责了大皇子一顿。 大皇子战战兢兢收敛了一点,却没想到过了不到半月,黄河决堤治理时,地方官员联名上书,大皇子属臣不知仗谁的势,为非作歹,贪污赈银,国难当头,拿着国库的银子置办私财,甚至送了大皇子两万两黄金。 五皇子抓住时机,一举将事情捅到永嘉帝跟前,永嘉帝气吐一口血,大皇子终究无力回天,被永远囚禁,一辈子踏不出大皇子府一步。 随即朝堂上便只剩下五皇子一个人独领风骚,众人纷纷巴结,五皇子却是个谨慎的性子,整日除了上朝为国分忧,不迈出皇子府一步,似乎对皇位并没有任何想法。 这恰恰却是他聪明的地方,皇帝年迈,身体每况愈下,疑心病越来越重,他再表现的安分守己,也都不能叫永嘉帝完全放下戒心。 朝堂上人心惶惶,轻易也不敢再拉帮结派。永嘉帝似乎伤透了心,即使还有五皇子这个聪明伶俐一心为他分忧的儿子,边界也有六皇子这个保家卫国的儿子,浴血奋战为他的社稷添砖加瓦,他也不再信自己的儿子。 反而很是依仗同父异母的弟弟贤王,家国大事一一都要问过他,甚至将人留在养心殿处理各种朝政重务,满朝文武不敢忤逆皇帝,只有御史大夫刚正不阿,斥责贤王越俎代庖,意图不轨。 贤王还没说什么,永嘉帝却按耐不住了,直接将人贬谪,朝堂上下只能顺着皇帝。贤王先开始还能把持住,依照皇帝的命令,说一不二,后来接触越多权利,心思越发昭彰。 一面哄着永嘉帝,一面打击几位皇子,三皇子已经贬为庶人,又被贤王寻了错处流放岭南。大皇子闭门思过,却还中了毒,成了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彻底废了。 五皇子倒是谨慎,没叫贤王抓住一点错处,可惜贤王有心找不是,如何会放过他?打着慰边的旗号,将五皇子赶去了南方抗倭。 赵楚铮一直关注京中的局势,又收到祁阳侯府的来信,知道贤王恐怕要对他下手了。找来幕僚好好上商议了一番,过了几天便出征朝西而去。 却不知为何,行军到祁连山附近,本已经收复的楼兰部族突然奋起,反扑大周军队,兼大周军内竟然有叛徒,里应外合将六皇子困在祁连山杀害。 消息一传回顺天府,上下哗然,永嘉帝痛失儿子,彻底卧病在床,似乎终于醒悟了,他儿子少的经不起再折腾。一面派人接回六皇子棺椁,一面遣精兵去接五皇子回京。 谁知五皇子在回京的路上,遭遇悍匪,厮杀之下性命无忧,却废了一只眼睛。永嘉帝老泪纵横,大恸,天要亡周。肱骨老臣门也是一片伤心欲绝,只能请书上表,请永嘉帝封贤王为皇太弟,暂时监国。 永嘉帝却不知怎么想的,答应了却迟迟不下旨,一定要等到五、六两位皇子回来了再说,不过就是拖延时间罢了。贤王唯恐夜长梦多,在他眼里,皇位已是囊中之物,却担心永嘉帝宁愿力排众议也要将皇位交给残废的五皇子。 一面再次派人暗杀,一面准备夺宫。五皇子吃了大亏,又有皇帝派去的精锐保护,贤王派遣了好几拨人终究近不得他身,也只能狗急跳墙逼宫夺权。 纠结了京畿护卫,一举发动宫变,在那一天子时,城门大开,贤王威风凛凛不废吹灰之力进入了内皇城,施施然走到皇帝寝殿,却是人去楼空,永嘉帝凭空消失。 贤王大惊失色,意识到不妥,疾奔出门,发现自己的人都被挟持了,甚至与他商量好,跟随他的长信侯也倒戈相向,而据说已经死在乱箭下的六皇子,竟然好好的立在马上,领着精甲骑锐正等着他。 贤王仰天大笑,只说了一句,六侄儿好胆色,便束手就擒。贤王叛乱悄无声息平定,永嘉帝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再等不得,急忙召见文武百官,立赵楚铮为太子。 过了半个月,五皇子也安全回京,不过确实右眼已废,半点复原的希望也没有。永嘉帝撑了三个月终究病体沉珂,崩了。 大行皇帝丧葬礼后,赵楚铮顺利登记,却是个闲不住的,前脚刚行完大典,后脚自个就收拾行李又跑去了西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盯着龙椅上一份离家出走书,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除了好好守着社稷,还能怎么办?又不能上上下下都跑路。 赵楚铮却是急着去见心上人了,虽然千叮咛万嘱咐了,诈死一事也实在太过凶险,保不齐小丫头就生气了。后来又急着回京料理贤王,他都几个月没见她了,想得发疯。 本以为永乐帝不过去西北胡闹,不多时便会回来,却不想人一去三年,不但在那边将国孝守完了,顺便彻底收复了西北各部,令其俯首称臣,大周版图再次扩大,而这不过是永乐帝在位期间一笔不大不小的功勋罢了。 满朝文武接二连三情愿,恭请皇上回京,甚至朝廷几个重臣亲自过来迎接,还有人求到孟长雄府上,请他出面规劝一二。孟大将军唯有苦笑,皇上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原因,说到底他侄女儿不走,皇帝也不走,又不敢说。 在永乐三年三月,皇帝终于准备回鸾,孟长雄也被封勇军侯,在京都赐了府邸。 虽然在西北窝着,永乐大帝一点都不得闲,没事西出玉门收拾收拾不安分的各部,闲着也是大江南北四处跑,网络了许多有志之士,高山隐士大能也叫他挖出来不少,全部被他收到麾下效力,他自己倒清闲的很。 唯一一点不好,太宠着小丫头了,带着她跑了几回,得知这次回京就只能嫁给他住进皇宫,死活不乐意跟他回去,这才耽搁至今。 还是孟夫人看不过去,逮着侄女好好教训了一顿,皇上恩典宠爱乃是天恩,万不可恃宠生娇,没了分寸,尤其已经是内定的皇后,不跟着回宫,陪着他们窝在西北作甚。 孟玉钗只是哭,实在舍不得,西北遥远,回去了今生或许再回不来。孟夫人也泪汪汪的,却也忍痛将侄女好好送走了。 国丧已过,永乐帝年满二十,回来便要亲政,大婚迫在眉睫,京中但凡有点名望、有适龄女儿的豪族贵戚,莫不心动,走路子往皇帝跟前凑。 然而,永乐帝回来拜祭过大行皇帝,除服后第一件事,却是赐婚。不是旁人,正是孟玉钗与自己,京中上下一惊,这孟玉钗乃是何人,细细一查访,哦,原来是勇军侯的侄女儿。与皇上青梅竹马,在西北朝夕相处好几年,比不得比不得,既然皇后之位争不过,以自家地位,求个妃位嫔位总不过分。 于是,各个家族双手拢袖,就安安分分等着皇帝大婚三月后选秀,却不想等啊等,什么都没等到,上书一问,好嘛,人家皇帝压根没选秀的意思,人就准备守着皇后过了。 大家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没指望。家里没心思的朝臣倒是洗洗睡了,揣着皇家亲戚梦的家族可等不了了,纷纷上书,这怎么行呢,三宫六院,只有皇后一个可怎么成?不成不成,这可太委屈陛下了。 结果上书奏请选秀的折子厚厚一沓,全部堆在墙角积灰,永乐大帝看都没看一眼。这条路走不通,有人往祁阳侯家使劲,当初那点辛密知道的人不少。 祁阳侯老神在在,他那外甥瞧着好说话,他却知道是个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说一不二的,哪里敢去碰那钉子。他家也有适龄女儿,不敢抱那指望,早早嫁了了事。 祁阳侯说不通,又去烦永乐帝,反正他们闲。谁知他们做好了长久作战的准备,人家不跟他们玩儿,永乐帝收拾收拾包裹,带着皇后就要往西北跑。 一众朝臣大惊失色,朝服来不及摘,听说皇帝跑了,撒丫子赶着去追。凤凰大街上,文武百官拔足狂奔,真是一景。 好容易在东城门上追上了平民打扮的脚底抹油二人组,众大臣老泪纵横,保证再不敢上废话折子,只求皇帝跟他们回去,不然岂不是要被御史言官戳着脊梁骨骂?不划算不划算。 皇帝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不能够,任你哭的涕泗横流,走,要走,一定得走! 众大臣没辙了,一眼瞄见皇后,您瞧着大太阳底下,您不热,皇后娘娘身子娇弱,中了暑不美,不若还是回去?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拉着皇后去凉棚底下坐着,就等这些老不休的让路。没法了,又有人请教祁阳侯,这下可把皇帝得罪狠了,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您好歹出个主意。 祁阳侯笑眯眯的,众位大人是当局者迷了,他指了一指被皇帝殷勤伺候着、端茶递水的皇后。众人恍然大悟,他们也不求皇帝了,一窝蜂赶去求皇后。 皇后见他们热地汗流浃背,也不忍心了,拉着皇上的袖子拽了拽,温言软语劝了一句。皇帝这才回心转意,拉着皇后上了回鸾的辇轿。 有位言官看的心情复杂,跟祁阳侯嘀咕,依照皇帝这宠妻的架势,还有官家儿女能进宫吗?祁阳侯劝慰,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等皇上的痴情劲儿过了,到时候他自己就想纳妃了,莫急莫急。 于是,朝堂上下都在等,等皇帝什么时候对皇后色衰爱弛,他们等啊等,等到皇后怀孕。磨掌霍霍,这下该要纳妃了,于是充允后宫的折子又飞向皇帝案头。 皇帝这次没有反驳,他在养心殿忙活了几日,众大臣心花怒放,这下总能达成心愿了。谁知,过了几日,一道道赐婚的圣旨就像折子飞来一样,飞回到上书的大臣手里。 打开一看,好嘛,皇帝不但釜底抽薪,他还手段刁钻。知道侍郎家与骠骑将军家不对付,就把他们儿女赐婚;明白国公府嫌贫爱富,偏偏给他家找个寒门女婿。稀奇古怪,乱点鸳鸯谱,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皇帝做不到。 上书的朝臣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哭天哭地请皇上收回成命,圣旨一下,岂是你说收回就收回的?你家女儿不是恨嫁,皇帝就成全你,总之,没商量。 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咸吃萝卜淡操心,总惦记着皇帝枕边是不是人不够。遇上跟仇敌一样的亲家,自家事还忙不过来呢。 大周这位永乐帝实在好玩儿,他的事迹总是流传的很广,然而最叫人好奇的却是那位令皇帝钟情至此的皇后。好在,相比较皇帝的让人头疼,皇后还是比较亲民。 即使怀着身孕,也将万寿节办的体体面面,四品官员以上的命妇进宫领宴,有幸见到皇后。只能说,不愧能叫皇帝钟情,气度、身段、容貌无一不是绝色,尤其看得出是被娇宠着,浑身气度非凡,却又温柔可亲。 沈家姐妹们坐在下首,尤其沈清兰这位五皇子妃,看着皇后怔了半日,终究低下头去。 大周朝永乐皇帝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野史上记载他是永嘉帝与弟妹成王妃私通所得私生子,本与皇位无缘,偏偏是他坐上皇位。倒也是个有手段的君王,励精图治,内强皇权,外服四夷,大周版图在他手里扩宽了一倍。使得外邦来贺,举国安定,河清海晏。 最为人称道的,却是这位有名的美男子皇帝,一生只有一个皇后。有时候心血来潮,想干个什么糊涂事,除了皇后,谁劝都不中用。 皇后虽然有时也不着调,陪着他胡闹,大多时候还劝得住。这一帝一后除开时不时爱玩个失踪,乔装改扮成普通人跑出去游玩,一生没什么大错。 两人育有三子两女,皇后享年七十九,先一步皇帝走了,永乐帝悲痛欲绝,守在皇后宫中,三日不吃不喝,最终随皇后而去。大皇子也就是太子登基,将父皇母后合葬,成全了两人都不平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