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侯》作者:而今不多情 文案 左临心说,以后我陪你去看这大山大河,这chūn柳红花,陪你游遍世间所有的风景。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左临心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时临初秋,左临心背了一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下了山。他师兄连宜幸在后面小媳妇似的跟着,言语殷切地叮嘱他:“你到了妄西城,就问连家铺子在哪。我爹娘热情好客,知道你是我师弟,一定不会亏待你的。还有,你第一次下山,千万要收敛脾气,不要惹事,记着我和师父都在等你回来。” 他这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婆妈。左临心听他把这话翻来覆去说了有数十遍,有心劝他歇歇嘴,但一看他师兄这薄弱的胸膛和在风中凌乱飘着糊的满脸都是的头发,就一阵心酸。 他师兄和他可不一样,人家正经公子出身,就是身体不好,药罐子似的。小时候逛庙会碰见了他们师傅,被那老混球一顿天道伦理的忽悠,就被家里人给送上山修行来了。这黾雀山路远地偏,真正的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亏得这小公子受的住,每天劈柴砍树喂jī忙的毫无怨言,但身子确实是渐渐好了,除了年初病了一场之后再没喝过药。师徒三个在山上相依为命,到了年末,山上弹尽粮绝,连家今年的粮食还没送来,老骗子终于熬不住了,要左临心下山去要粮去。连宜幸身子不好不能远行,只能把他送到山下挥手泪别。 左临心沿着大路进了城,城门口支着数个小摊,卖酒水和热食的,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他身上没钱,只好坐在包袱上,靠着一颗大树啃冷馒头。刚吃了没几口,就看见前方马蹄阵阵,扬起一阵尘土。一个少女从马上一跃而下,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袭高腰绿裙,系着绿腰带,乌黑的头发盘成一条长辫垂在胸前,不施粉黛,但长眉杏目,艳丽bī人。 少女手腕翻转,从袖子里唰唰掉出两把小臂长的小剑来握在手里,喝道:“你给我滚下来!” 正前方的左临心拿着馒头一脸茫然:“姑娘说我?” 少女不答,左手一甩,小剑飞向左临心身后大树的树顶,只听“哎呦”一声,从茂密的树叶间掉下一个人来。那人落地便一个打滚,正躲在左临心后面。少女喝道:“谢歌台,把我的东西还来。” 那个叫谢歌台的少年一个翻滚站了起来。他身材高挑,与左临心差不多的个子,但更消瘦一些,眼眸漆黑,气质超然,只看脸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但往下看去,他却穿着一身极朴素的衣衫,腰上葫芦环佩布口袋叮叮当当的挂了一身,长发松松的挽着,浑不吝就是个俊俏的街头小流氓了。他站在左临心身后只露出个脑袋:“你和我打赌,说好了输了身上的东西便任由我挑,怎么现在又赖账了?” 少女:“那是你使诈!” 谢歌台:“红口白牙的,我怎么就使诈了?明明是你输了不服气。”那少女一剑刺来,谢歌台躲在左临心身后,拉着他的衣角左右闪躲,还不住地挑衅:“哦,我明白了,你追了我这么远,不是为了那东西,是看上我了吧?可惜你年纪太小,长的虽美脾气却凶,我可看不上。”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左临心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又要躲开少女的攻势,还要提防着身后的谢歌台别把自己衣服扯下来,正左右团团转,就听见一声虎啸,一只白虎从树丛中跃出来,正落在三人中间。 一边看热闹的人受了惊吓,立刻做鸟shòu散了。其实这时邪魔横行,修仙练道的人不计其数,豢养灵shòu更很常见。其中白虎最通灵性,所以在寻常人的灵宠中也是能见到的。可这只白虎来头不太一样,在一边卖茶水的小哥喊:“几位快住手吧,这是长清观平生子道长的爱shòu,凶猛至极,被它咬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刚说完,白虎就仰着脑袋对着绿衣少女咬了过去,少女足间一点,拔高而起,一脚踹在白虎肚子上。白虎吃瘪,转头又朝向左临心冲过来。谢歌台道:“打它打它!” 左临心握紧右拳,捣向白虎鼻子。“砰”的一声,一人一shòu都各自后退了几步。谢歌台摇头道:“你这功夫也太差劲。”左临心心想你倒是会说风凉话,喝道:“那你试试。”抓着谢歌台腰带就把他推了出来。 谢歌台一直躲在左临心身后,他看左临心身手灵活,显然是学过武功的,可是出手又没有力道,使的居然都是蛮力,一派野路子作风,这时被左临心抓住腰带,也不知道他按住了自己哪里的xué道,就觉得腰间一酸,居然无法反抗。 忽然远方奔来一人,远远地喊道:“谁在伤我灵shòu?“这个人道士打扮,梳着发髻,两撇八字眉,怒气冲冲,显然就是白虎的主人,平生子了。平生子奔过来,看见白虎伏低了身子咆哮,不似往日威风,显然是在这几人手下吃了亏的,立时又疼又怒:“几个huáng口小儿,居然如此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 少女皱眉道:“管你是谁,你这老虎太凶,见人便咬,居然还敢就这么放出来,若是伤了人怎么办?” 平生子在妄西城作威作福惯了,哪能忍受一个小丫头的说教,当下脸色一变,正要招呼白虎上前好好教训她一番,就看见少女手上的两把小剑,左边一把刻着“公”,右边一把刻着“仪”,立刻一个激灵:“姑娘这剑有些眼熟啊,姑娘莫非是公仪家的小姐?” 少女道:“我叫做公仪嫣。”这三个字一出来,不仅平生子骨头软了一半,周围围观的人也是倒吸一阵凉气,个个面色肃然。 左临心低声问身后的谢歌台:“公仪家怎样?很厉害么?”谢歌台也悄悄地回他:“自然。诸分不称侯,逄左为公仪。祖上便财势惊人,到了这一辈更不得了,天下一半的水运都是走的他家的商道,这小妞的两个姐姐,一个嫁到西疆称王,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公仪鸢,都是声明显赫。你是哪里来的土包子,连这些也不知道?” 左临心道:“你既然知道她家世,还敢骗她东西?” 谢歌台怒道:“什么骗,我是光明正大赢来的。”他直起腰,朗声道:“公仪姑娘,我赢来的东西便是我的,没有还回去的道理。咱们山高水远,有缘也不再见了。”说完几个跃起,就消失在了丛林间。 公仪嫣气的小脸涨红,立刻起身上马就追了过去。剩下正想要和公仪嫣亲近的平生子,在原地愣了两秒,也骑上白虎追了上去,口里还不住叫嚷:“公仪姑娘有事,我义不容辞啊。” 一场闹剧就此散了。 左临心被耽误了半天,白看了一场热闹,晚上才到了城里。夜里路黑风大,他也不认路,绕了几圈后gān脆在一个空庙里住了下来,打算等天亮再走。 这庙里不大,杂草丛生,已经荒废许久了。左临心点了烛火,先被正中间立着的石像吓了一跳。这石像足有一人半高,长衣散发,雕刻的栩栩如生。只是一半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破坏了,半张脸上覆满了碎石和划痕,另半张脸上眼睛微闭,嘴角微微翘起,极其俊美。 左临心睡在石像底下,心想,这是个什么菩萨,怎么从没见过?不对,这石像供在如此荒凉的地方,也没见什么贡品,只怕也不是什么神仙,就是村民随便供奉的罢了。又想,既然是村民供奉,不知这石像是什么人,怎能生成这样的模样?那谢歌台虽然说话不太正经,但已经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和这石像一比,还是远远不如。 左临心一面想着,一面就慢慢睡了过去。 半夜之时,左临心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哨声,他爬起来凑在窗前一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一道白影,飘忽忽从眼前晃了过去。左临心胆子大也并不怕这些,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那白影是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弱质纤纤,消瘦的身子在风中左右晃dàng,还没走出几步就昏倒了。 这夜黑风高的极其危险,左临心也来不及猜测这姑娘是什么来历,急忙出去把人扶起来。他看这姑娘脸色苍白,瞳孔涣散,但呼吸平稳神色正常,不是生病,倒隐隐像是中邪。但他毕竟不通医理,也不能妄判,只好连夜进城把她送到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被左临心叫起来,老大的不情愿,可烛火下一看这姑娘的脸也惊了:“这不是连姑娘吗?” 原来左临心无意间救下的姑娘居然就是他师兄连宜幸的堂姐连步瑶。她自幼没有父母,一直跟在连家铺子里帮忙,她医术jīng湛心地良善,年纪轻轻就出诊为人医病,整个城里的药铺哪有不认得她的。 左临心没料到会如此之巧。但太过巧合,反倒让他隐隐觉得不安,彷佛即将卷入什么不知的命途一般。 不一会儿连家二老便赶到医馆来,两人也皆是愁眉苦脸,在烛火下一看,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连父拉着左临心叹道:“幸好你来了,你若不来,我们也是要上山请翌师傅帮忙的。” 这翌师傅指的自然就是翌鼎,左临心的老骗子师傅了。 左临心奇道:“怎么?” 连父长吁短叹的把原委说了一遍。 ☆、第 2 章 原来城里最近出了一个妖魔,专爱掳掠未出阁的少女,方法也不一。有说是化作俊美男子骗亲的,也有说是半夜偷溜进姑娘闺房抢人的,传的是人心惶惶。见过这妖魔原型的人说,它形似黑雾,五官身体皆看不清楚,略通人智。有受害的人家请了有神通的人去抓,反而被这妖魔一口吞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一时间城里大乱,有女儿的更是惶恐不安,掀起了一股嫁女热。 连父叹道:“这妖魔前些日子以花为柬,写了一封聘书,说是要娶小女为妻。我们自然不肯,日夜看着,就是怕被它找到了可趁之机。谁知道昨夜没留神,她中了这妖魔的蛊惑,居然自己跑了出去。唉,唉,这幸好是被你发现,不然。。。。。。”继而双目放光地看着左临心:“我们正想着去山上找你们,结果你就来了,这必然是翌师父察觉妖魔作祟,派你来降伏它的呀。这下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左临心嘴角抽搐,心想不知道那老骗子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让连家上下都对他深信不疑。一众人老的老小的小,左临心自己其实是来要粮食的,这句话怎么也不好说出口了。 连父说的情真意切,左临心道:“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只是我不知道妖魔来历身手,不知道有没有和它jiāo过手的,我还想问问清楚。” 连父摇头道:“之前倒是请过道长的,银子花了不少,可半点也没用,死的死跑的跑,唉。“ 左临心:“。。。。。。”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只听有个人道:“我来帮忙。” 门外的人一身黑衣,面目如玉,眼如点漆,一副风流俊俏小郎君的模样,居然还是个熟人。 “谢歌台?” 谢歌台道:“我来帮你。” 左临心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谢歌台身手不错,他愿意帮忙,自然是好事。两人合计半天,算了算今夜就是那妖魔的“婚期”,于是便决定守株待兔,由左临心顶替连步瑶,于寅时等着那妖魔来接亲。连家其他人鹌鹑一样躲在后堂,灯也不敢点。下半夜的时候,风声阵阵,雨点密集地落在cháo湿的土地上,连带起一阵青草的芳香。连家众人只看见一阵黑风刮过上空,卷进了连步瑶的屋子。 屋内,左临心躺在连姑娘的chuáng上,红被从头裹到尾。什么也瞧不见,左临心听见厚重的呼吸声,风一样的飘过来,然后停在了chuáng头。 左临心攥紧了手里的符纸。这是他下山时半吊子师傅给的,说是多年前从一个大师手里求来的,可镇魔伏妖,只是从来也没用过。 敌人在前,左临心却并不觉得害怕。他手心微热,于这紧张的时刻中感觉到了微妙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被角微动,像是有什么在扯着,左临心喝道:“就现在!”一个翻身跃起。躲在chuáng下的谢歌台同时出手,他的武器是一盘玉石做的棋子,不过指甲盖大小,左临心之前摸过,坚硬无比。一符一棋同时飞过去,一并没入那一团黑雾中。 谢歌台道:“中了!” 那团黑雾微微挣扎,包裹着显出了一个鹤发犬齿,四肢奇长,非人非怪的东西,身子却是透明的。左临心看见自己的符纸微微卷曲,化作了黑烟,反倒是谢歌台的玉棋微微发亮,让那妖怪头痛不已。它呲着牙,身上的黑雾蔓延,分作两股,分别朝两人袭来,谢歌台就地翻滚躲了过去,玉棋连发,那黑雾似乎有些惧怕这东西,灵活地闪避着。左临心身边也没有趁手的武器,一道黑雾就趁势卷上了他的手臂,迅速蔓延开来。左临心一拳挥过去,硬靠蛮力击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再一看,手掌已经微微发黑。 谢歌台道:“你别碰它,万一有毒怎么办!”左临心道:“嗯。”又是一跃躲过,随手抄起符纸贴了过去。这符纸虽然不顶用,但也能拖慢这黑雾的步伐。 谢歌台叫道:“厉害!”他内力qiáng过左临心数倍,一个翻腾就跃上了妖魔的后背,数个棋子飞出去,活生生把黑雾劈成了两半。左临心立刻赶上来,毫不吝啬地把符纸贴了它满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略微松了口气。谁知道那黑雾挣扎了两下,又从两股慢慢凝成一团,左临心贴上的符也变成一团huáng色的火焰,噗嗤就灭了。左临心皱眉道:“这不是妖魔!” 妖魔无形无灵,所以容易错认。但它能瞬间愈合,丝毫不受符纸的影响,显然是灵力的。 谢歌台一边左右跳跃地躲避,一边道:“那它是个什么东西?” 左临心道:“恐怕是练出来的生魔。“ 就是非天地而成,而是后天由生灵练成的。由于有灵体和灵智,所以比妖魔更加难以对付。更难的是,生魔难练,几乎无法独自完成,所以多数都有同伴,左临心道:“小心些,它说不定还有帮手。” 话音刚落,黑雾中就伸出一截黑炭似的手臂,手指奇长,有四个关节,牢牢地扣住了左临心的手臂。左临心一被抓住,就觉得奇痛无比,丝毫不能挣脱。 他遇qiáng则qiáng,此刻也并不慌张,反手就投进黑雾中,要以自己相搏。谢歌台大惊,正要飞过去解救,就听见耳边响起两声清脆的叮铃,仿佛是什么玉石撞击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道长鞭袭来,当中劈下。这一鞭这威力显然比之前谢歌台的一击还要大,长鞭落地,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嗡鸣声,而那被劈开的黑雾也就此消失了。左临心从黑雾中脱身,先道:“这是修成的生魔,打不散的,要找出它命门才行。” 但要找出命门,得先知它原型。这生魔眼看打不过,想逃,于是一窝蜂地朝着明显最弱的左临心飞来。左临心正跃跃欲试地要战,就看见看见一个身影抢上一步,挡在自己身前,长鞭抡圆,也没怎么使力,就把它困在中间,生魔左右想逃,都被打了回来。但屋子小人又多,还是让它寻了个缝隙跑了。等生魔不见了,左临心这才来得及道谢。挡在他前面的那人转过身来,左临心先是一愣。 这天不热,来人身上居然厚厚的一件长衣兜帽,从头到脚。他身材极为高挑纤瘦,眉眼如远山秀水,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在月光之下更衬的面色莹白,不似凡人。左临心心里疑惑: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吗?怎么觉得这么熟悉? 谢歌台一个踉跄,凑过来道:“多谢兄台,还未请教?” 少年道:“在下顾诛。” 他声音清亮,就如其人一般,如灵泉击石,又如高山冰雪:“此物凶险,需尽快追击。” 左临心道:“可它逃的那么快,如何去追?” 谢歌台犹豫了一下,道:“我有主意。”他让左临心取来了包袱,在里面摸来摸去,半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东西,黑黢黢的,非玉非石。 左临心奇道:“这是什么?怎么在我包袱里?” 谢歌台眼神游离,尴尬地笑了一声。 左临心这才明白。这八成就是谢歌台和公仪嫣打赌赢来的尺寡了,这人怕公仪嫣找到自己后拿回尺寡,所以就趁乱把它塞到了包袱里,这也就难怪左临心能在这里碰到他,想必就是他不放心这宝贝一路跟来的。 谢歌台gān咳两声,道:“这个就是尺寡了。此物传于上百年前,是西汉时。。。。。。” 左临心道:“说重点。” 谢歌台:“。。。。。。真是不识货。。。。。。此物通灵,可追邪魔之气。”他用手托住尺寡,将灵力传入,掌心微热,那巴掌大的尺寡就闪出绿莹莹的光,谢歌台托着它往地上一照,就看见一点点黑色的痕迹出现在地上,只是颜色极淡,不容易察觉。三人不敢耽误,嘱咐连家人看好连姑娘不要出门之后就追了过去。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三人之中左临心灵力最差,只能跟在谢歌台身后,前面的顾诛一路疾奔,兜帽被风chuī下露出一头乌发,左临心在后面望着,就看见顾诛微微侧过脸,朝自己这边瞧了一眼。 可这一眼如雪融雨散,快的让左临心心中有一霎迷惑,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谢歌台稍稍顿了下脚步,等左临心跟上自己:“这小子长的真不错,就是功夫有点儿邪门,你瞧得出他来历吗?“ 左临心摇头。心想我多年不下山,山下的事情全都不知晓,又怎么会知道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个人物?可转念一想,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也绝不会无人知晓的罢。 三人顺着追踪,一直来到一个缓坡,再上去便是一片桃林,顾诛低声道:“小心。“当先冲了进去。左临心跟在后面,他知道自己武功不行,生怕连累了别人,因此就格外小心,正一步步跟着,鼻尖就嗅到一阵花香,这香味来的又急又快,瞬间就没了。左临心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色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瞬间就由先前的满目桃花变成了涛涛江水,大làng紧迫,满目腥红,彷佛下一秒就要兜头而来。 左临心顿时如坠冰窟。 ☆、第 3 章 他心里清楚,这是不小心掉入了陷阱,所以才看见了往事。当务之急,就是应该先冷静下来,找找生门,万万不能中计了。可这幻境宛如真的一样,làng紧风急,裹着腥味的江水扑面而来,下一秒就要刮到脸上一样的疼。耳边的嚎哭和惨叫声也越来越大,生灵涂炭,这一幕让左临心手脚发麻,心灰意冷。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 前面是临江水渊,后面是人间地狱,而自己夹在其中,生不如死。这个念头一出,左临心就觉得手中一沉,居然真的握着一把利剑,剑刃上满是鲜血,红的耀眼。他恍惚地把剑举到颈间,心想,这莫不就是当年吗? 忽然,耳边响起了叮咚两声,环佩相击,声音不大,却如一头冷水浇下来,左临心瞬间就清醒了。滔滔江水和利剑化作虚无,眼前那刺目的红消退成了一片片的白,向前望去满目都是雪山,呼吸间都是冷冽的寒气。 左临心走了两步,脚下踩得都是松软的雪,刺骨的冷。他心想,现在不过是初秋,哪里来的雪呢?但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幻境,不是真实的人间,自然不能以常理来论。左临心举目四望,在一个高高立起的峭壁上看见了一个身穿玄色兜帽长衫的人。 那个人面目苍白,瘦削俊美,赫然就是顾诛。 顾诛正睁开双眼,专注地看向远方,接着就垂下眼眸,正好和下方的左临心对上双眼。两人其实相距甚远,但左临心清楚地看见顾诛朝自己点点头,薄唇微张,示意“闭眼静心,顺意而行”。左临心自然照做,运气于丹田,一个循环,眼前再度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接着一道银光闪过,再睁眼时,却又是在那片桃花林里了。 谢歌台正蹲在他身前,看见左临心醒来,老父亲似的长叹一声:“亏我看你不在后面,怕你出事赶紧来找你,都说了要小心,怎么还是中了招?” 左临心道:“这桃花林是什么古怪?” 顾诛道:“应该是那生魔留下的祠心粉,混在桃花香气中,一时不察,中招也是难免的。”谢歌台道:“我知道,这祠心粉很是厉害,据说可以勾出人的心魔,让人看见生平最恐惧之事,若是一时间清醒不过来,就会陷在里面被活活困死了。”他好奇道:“阿左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啊?” 左临心道:“没什么。不过就是在山上淘气,被师父打了一顿板子罢了。对了,这祠心粉这么厉害,怎么你没事?” 谢歌台大笑道:“小爷自在快活,无忧无惧,平生从没有不顺心的事,所以就没有心魔,自然也不会中招了。”左临心微微一点头,他看见顾诛回身离开,心想,那自己在祠心境里看见的顾诛,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自己无意间进入了顾诛的祠心境?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就是顾诛的“心魔”么? 三人穿过桃花林,再也没碰见什么阻碍,很快就到了一片悬崖峭壁前,左右都无路。三人找了半天才在密密麻麻的蔓藤中间找到了一个山dòng。谢歌台用尺寡找了半天,道:“那妖魔既通人智,不会蠢到就在这dòng里躲着咱们,说不定就是翻山逃了。咱们要是进了这山dòng,指不定又中了什么陷阱。” 左临心道:“有机会就要去试一试,若它真在里面,就此放过它了,只怕日后又来害人。”两人意见不一,只好齐齐望向顾诛。 顾诛毫不犹豫,当先走进山dòng。谢歌台气的直皱眉,但也不好一个人呆在外面,只好也跟着进去了。dòng里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顾诛道:“尺寡。”谢歌台怒道:”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你们把它当蜡烛使不成?”左临心想到他死皮赖脸的和公仪嫣纠缠,幽幽道:“是得的不容易。”谢歌台转头怒目而视。 山dòng狭长,走了大约四分之一柱香后,来到dòng中一片空地上。这里在极高处凿了小dòng,有阳光争先恐后地进来,倒也明亮。左右墙壁上刻满了字符,前面是两扇紧闭的石门。左临心要过去瞧瞧,却被谢歌台一把抓住:“看你脚下。”左临心低头一瞧,地上纵横jiāo错的,居然画满了黑色的纹路,只是颜色太深,和土地几乎凝为一体,所以一时间瞧不清楚。谢歌台低声道:“神鬼弃殁阵。” 左临心茫然:“什么?” 顾诛闻声也望了过来,谢歌台瞧见他的目光,顿觉骄傲:“怎么?小爷也是正经学过些本事的,和他可不一样。”说着便拇指一伸,指向一脸不解的左临心。 顾诛道:“如何解阵?” 谢歌台顿时哑声。 神鬼弃殁阵是当今阵法中最高级的一种,世间的阵法大多是借助外力来完成的,大如屋子小如纸片,厚如石壁薄如蝉翼,都是阵法的一部分,但若是布阵之人修为极深,就可以以灵力为主,符咒和八卦之术为辅,自身也变成是阵法的一个阵眼,那就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变幻莫测。神鬼弃殁阵就是其中一种,即便是学会了布置,也因为布阵方法太多,未必能学完解法。 谢歌台心想你明知我解不出来,还偏问我解法,难道你能解开不成?偏偏左临心还在一边问:“是啊,如何解?” 谢歌台怒道:“这阵法一看就是人布置的,又不关那生魔的事,解开了又如何?”左临心道:”左右也是来了,总要试一试罢,万一那妖魔就在里面呢?” 两人在拌嘴,顾诛却已经走了过去。左临心对阵法一窍不通,只看见顾诛在阵法中左右摆弄了两下,又把西北方向放置的石头挪到了东北方向,他看的茫然,只好问谢歌台:“他这是做什么?“谢歌台却眼也不眨地盯着顾诛,神情专注,半晌才道:“只是在试阵眼罢了。”这么大约过了一刻钟,顾诛道:”成了。” 阵法已解,先前紧闭的石门忽然震动,缓缓打开。左临心歪头瞧过去,里面烛光一点,隐约能看到是个小小的石室,当中一个身影。谢歌台小声道:“这里面的是人是鬼?”他声音极小,石室里的人却听的分明,喝道:“自然是人。” 那人盘腿坐在一个高高凸起的石块之上,白发垂地,横眉立目,五官看起来十分凶恶:“就是你解开了我布下的阵法?”这问的自然是顾诛了。 顾诛道:“是。”老人道:“不错。不过比我当年还是差的远了。” 谢歌台小声道:“chuī牛。”左临心gān咳一声,忍住了笑。 老人竖起两道长眉,道:“怎么?我百谷当年纵横天下,破百余阵无一能拦者。哼,你这娃娃天资虽好,但学而不jīng,怎能能比得上我?” 百谷这名字一出来,就连左临心也知道他是谁了。 衡水百谷老人,出身于阵术世家,天赋极高,年轻时以自己自创的阵法闻名天下,几乎未有败绩。但也只是几乎而已,最后还是自挑当时的阵法第一人,败了之后退隐江湖,再未出现过。左临心觉得不妙,果然听到谢歌台接道:“最后还不是败了。” 百谷冷哼道:“哪里败了?不过是谢陆那老贼算计我罢了。那小子有点本事,不过满心功利,心术不纯,终究成不了大器的。” 左临心正想什么法子让谢歌台别再犟嘴,谁知谢歌台听了这话忽然大怒,飞身冲了过去,喝道:“胡说!“他这一下出乎意料,左临心和顾诛都没来得及拦住,就这么任他冲到了百谷面前。 百谷阵法厉害,身手也不会差到那里去,何况他闭关多年,功力比当年只增不减,自然不会任一个毛头小子拿捏。左临心见他身子不动,左手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一转,摁着谢歌台的颈子就把他拦了下来。顾诛长鞭一出,百谷就把谢歌台脑袋往前一摁,摆明了一副“人在我手里,有种你就打”的架势了。 左临心道:“前辈还请手下留情。” 百谷冷冷道:“你不说我还不拿他怎样,你要我饶了他,我就偏不。”说罢右掌高高扬起,就要劈下。谢歌台也是硬气,他被制住胳膊,肩背都剧痛无比,也不肯出声求饶。 左临心眼看谢歌台危险,就要飞身去救,忽然听见百谷”咦”的一声,从谢歌台的腰间取下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来。 正是谢歌台从公仪嫣那里骗来的尺寡。 百谷左右转了转尺寡,问道:“你是公仪家的人?”谢歌台道:”放屁!” 百谷向来是不听别人说话的,自顾自道:”公仪那老儿倒是不错,当年妖邪入侵中原,公仪家一马当先,奋战杀敌,唔,也是好汉一条。罢了,就凭着这点,我也不为难你。” 左临心当然知道谢歌台不是公仪家的人,而且冲着谢歌台这拼命的架势,百谷说的那个谢陆,只怕才是谢歌台的亲人,所以百谷言语间rǔ及谢陆,谢歌台才如此愤怒,要去讨个公道。但此刻谢歌台受制于人,傻子才放过这救命的机会。左临心生怕谢歌台bào露自己,抢先道:“那我就替他多谢前辈了。” 百谷道:“不过你这小辈口无遮拦,得教训教训。”说着手掌微一用力,尺寡顿时碎为两半。他把尺寡往谢歌台身上一扔,道:”去吧。”左临心立刻抢上几步,把谢歌台接了下来,顺手就点了他的哑xué。谢歌台瞪大双眼,气的直接晕了过去。 顾诛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几人正要离开,就听百谷在身后道:“那个小孩儿,你留下。” ☆、第 4 章 百谷道:“你这小子资质很不错,虽不及当年的我,但也好过常人许多。若再经我□□几年,你这解阵之术不说举世无双,也是独占鳌头。嘿嘿,到时你再去找谢陆,那老小子虽然打败了我,可他天赋有限,年纪也大了,是怎么也赢不了你的。哈哈哈,谢陆啊谢陆,你赢我一时又如何,这一战终究还不是败在我手下了。”他说的高兴,放声大笑,震得石壁上的灰簌簌落下。 顾诛道:“谢前辈厚爱。但晚辈自有门派,不便转投师门。” 百谷道:“什么狗屁门派及的上我?” 顾诛道:“不是什么名门,但所教所学,出于真心,晚辈已经心满意足。“百谷摇头道:”全是放屁放屁。你过来,让师父好好瞧瞧你。” 左临心已经瞧出来百谷固执之极,根本不听人言,且武功又高。他们三人追踪生魔要紧,实在不应该在这里làng费功夫,于是走到顾诛面前悄声问他:“可有办法脱身?” 顾诛沉吟。 左临心道:“不然你带着谢歌台先走,我来拖住他。”顾诛立刻拒绝:”不可。” 左临心一愣,接着笑道:“我武功虽差,但要豁出命去拦,也未必拦不住他。再者他一心收你为徒,也不会多和我纠缠,你放心好了。”这谢歌台若是醒着,非得回他一句”你武功何止是烂而已”,但顾诛却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是没有办法,何必要豁出命去。” 左临心猝不及防看见了他的笑容,先是觉得如雪地花开,心旷神怡,后面又想,奇怪,我当真是在哪里见过他吗?可怎么一点都想不起了。 顾诛踏前一步,道:“前辈若真想收我为徒,所学需要胜过我师门才行。晚辈这里有一题,还请前辈来解。”这正中百谷下怀,他道:”你说。” 顾诛道:“石门无坎,前四后六。中为乾卦,右为坤卦。” 左临心听的心中一片茫然,那边顾诛已经说了一连串,等说到:“六方是耳,中冢无鼎”时,百谷忽地喝道:”你拿老夫消遣?”顾诛道:”怎么?” 百谷道:“你这阵法诡异难辨,虽不是解不了,但这布阵之地也太过稀奇了。按你所说,这阵法需无风之地,入骨之寒,有终年不化之雪,极地之渊英魂。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地方来布阵?这不是消遣老夫是什么?”说着眼神yīn骛,似乎随时都要冲过来一般。 左临心道:“这天下如此之大,前辈莫不是都去过?不然怎么知道这世间就没有这样的地方?” 他也觉得这世间没有这样的地方,但自然是要站在顾诛这一边的,所以不管百谷说了什么,就先反驳一通。谁知道百谷听了却是一愣。他年少时孤身一身,确实去过不少地方,可中年遇见谢陆之后便大受挫折,自此就闭关修炼,再也没出过这山门。若说这世上所有地方都去过那自然是骗人的,因此听左临心这么一说,不由心想,是了,我这一生,又不曾见过这天下的风景,又怎知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呢?再一想自己本来何等风光风光,心性高傲,世人敬仰,现在却要窝在这三尺之地里,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不由感慨。 他神色变幻莫测,眼珠子转来转去。左临心倒也不怕,等百谷思索了一会儿,听见他大喝一声:“老夫解不开,你们滚吧。” 说着长袖一挥,一股劲风袭来,顾诛拉着左临心,左临心又拖着谢歌台,三人顺着这股力道迅速退出dòng口。 左临心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法子看看那生魔是不是躲在里面了。” 顾诛道:“我已经探查过了,里面并没有生魔的气息。”他看左临心四处张望,依然不死心的样子,接着道:“不必担心。这里四面环山,那生魔又受了伤,想逃出去只能走我们来时的那一条路。我有位同伴在那里守着,一旦发现了消息就会通知我,必定不会让它逃脱。” 这是自几人相识后,顾诛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左临心大为感动:“多谢你。”这句话是真心真意的,生魔不难解决,但若不赶紧抓住,就怕它反过头来再去找连家麻烦,左临心不怕别的,就担心自己非但没帮上忙,反而连累了连家,那就不妙了。 顾诛微微抿唇,他生的极白,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连两颊的绒毛都能看得清:“降妖除魔,我辈职责所在。你,你不必客气。” 那边的谢歌台已经幽幽转醒。出来时左临心随手把他扔在地上,此刻他一手撑腰,一手支地,就要去找尺寡。 然后顾诛喝左临心便听到他一声惊叫:“啊!”左临心望过去,只见谢歌台盘腿坐在地上,兜着衣摆,里面赫然是被捏成两半的尺寡。 谢歌台气的浑身发抖:“那个老混蛋!”左临心生怕他头脑发热去找百谷算账,急忙向顾诛使了个眼色。顾诛淡淡道:“尺寡不是寻常之物,即便是捏断了,灵力也在。”他走过去,左右各拿起一半尺寡,略微拉开了些距离,两半尺寡便于这白日中发出微微的光来。 谢歌台怒道:“只会发光做什么用?难不成让我拿去给小姑娘,哄她们开心不成?” 顾诛道:“那也是可以的。”左临心扑哧一笑。 谢歌台武功不及顾诛,也说不过他,只好转头迁怒左临心:“你笑什么!若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正落在顾诛面前。紧跟着就是一道青影跃下。 青影转过身来,他一头黑发,细长双眼,身量奇高,和顾诛一样的兜帽长衣装扮。左临心心想,这人多半就是顾诛说的同伴了。果然那人道:“锦珧,快抓住他。” 那黑影落地成雾,自然就是左临心他们一直在找的生魔了。 四人拉开架势,分别站在四个方向,把生魔围在中间。黑影飘忽无形,一顿之后果断朝左临心冲来。离的最近的谢歌台要来救,却见左临心丝毫不惧,挺身向前,居然就这么赤手空拳地和它纠缠在了一起。黑雾无实形,三人就看见左临心裹在其中,他身量纤细,看的谢歌台心惊肉跳,生怕这生魔发怒,就这么把左临心给撕了。 谢歌台:“阿左也太过鲁莽,他功夫这么差,这般拼命作什么?” 顾诛手持长鞭随时准备扑救,此刻听见“阿左”这个称呼,手掌一顿,过一会儿才道:“你仔细看他的出招。” 原来左临心虽然灵力不够,但胜在招式巧妙,出手又极其狠辣,全然不像是一个新手。旁人落到这个境地一定保命为先,他反其道而行,不守不退,反而是生魔顾忌一边观战的三人,落了下风。 谢歌台叹道:“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我倒是没见过。”顾诛将长鞭收起,竖起食指拇指捏了个法诀,谢歌台凑过去想看他做什么,却被和顾诛一样装扮的少年轻轻一扯。 谢歌台:“你拉我做什么?” 那个少年看起来比顾诛还要小几岁,虽然身材高大,但脸颊微鼓,透着一股稚气,稍稍中和了些他凌冽的五官:“他在bī出那生魔原型,你不要打扰他。” 谢歌台嘟囔着:“又是阵法又是道学的,这小子到底哪里来的,真是杂学家。” 少年微微一笑。 左临心和妖魔斗到正酣,他越战越勇,却察觉了对方有了退意。它不退左临心尚且不让,何况现在?生魔一个不察,被左临心一掌贯穿,又被顾诛的长鞭困了个严严实实,这下才轰然倒地,抽搐几下后黑雾散去,露出一张gān瘪的虎皮来。 左临心:“白虎?”他和谢歌台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了在城外小道上遇见的平生子。谢歌台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得意地叉腰仰天长啸:“哈哈哈哈哈哈。” 和顾诛是同伴的少年面露难色,偷偷看向顾诛,似乎在问谢歌台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左临心憋着笑,问:“这位是?” 少年道:“在下顾长弃。” 左临心将自己和谢歌台在路上遇见平生子的事情一说,顾长弃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为人正直,当下就觉得自己误会了谢歌台,不由转过去向他歉疚一笑。谢歌台莫名其妙地收了一个笑脸,也懒得理他,转而问顾诛:“那现在怎么办?” 顾诛道:“既然是修道之人,必然是有道所的。” 这点余下的人当然也想到了,但还是问了顾诛,待顾诛说了,才拿上了虎皮去找平生子,哪知平生子逃的倒快,四人到了观里,只有个年纪尚小的小童。本来还只是怀疑是平生子,这么看来,反而就是他了。 小童战战兢兢地立在四人面前:“道长平日就在道观,只偶尔会去城外的束女庙开坛。。。。。。” 左临心只觉得这庙名耳熟,一回想,不正是自己刚到妄西城那晚住的小庙嘛! ☆、第 5 章 庙中一切如旧。石像高立,仍旧是破了半边。 这时天色已经晚了,yīn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左临心正要去找油灯,就听到顾诛道:“小心。”同时一道冷风袭来,亏得左临心反应迅速,当下一个侧翻躲了过去,再看地上,已经多了一排银针,在黑夜中熠熠发光,明显是淬了毒。左临心暗道:好歹毒。 身后长鞭击地,一个黑影自黑暗中一跃而出,和顾诛战成一团。先前在城外看见的那只白虎也一声咆哮,朝谢歌台和顾长弃扑了过去。 四人中左临心一时被落下了。 他虽然好斗,但也知道顾诛的灵力远在自己之上,去帮忙也不过是添麻烦,因此转向白虎,和谢歌台顾长弃一起把白虎摁在了地上。那边顾诛也一鞭而下,正击在平生子身上,夜色之中,长鞭所及之处风声呼啸,光芒阵阵,映在顾诛苍白如玉的脸上,似神似魅。左临心心里又是一阵迷惑: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 平生子躲的极其láng狈,怒道:“你们可知我是哪里的人,就敢这么对我?”他不待回答,又道:“容易阁,你们总不会不知容易阁是什么吧?” 这四个人中,左临心不过这几日才下山,对近些年来江湖的事情几乎都不知晓。顾诛顾长弃的衣着装扮和生活习惯显然都不是中原人士,此刻二人神色平静,似乎确实不知容易阁是什么东西。只有谢歌台微微一愣:“容易阁?” 左临心:“容易阁是什么?” 江湖纷乱,大小门派帮众数不胜数,但其中能出头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这容易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它建立不过数十年,帮众比起来也不太多,但行事诡秘,踪迹飘忽,尤其是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很快就聚拢了一帮信徒。而且它不敛财不伤害平民百姓,若是遇到受灾的日子还会出来做些救济,所以在普通人中还颇有威望。 这其中谢歌台也不便一一去说,问道:“你说自己是容易阁的人,有什么证据?” 平生子冷笑一声,他手脚都被顾诛的长鞭缚住,此刻挣扎着跳到石像两边的木柱边,用力一撞。木柱上面的灰簌簌而落,露出一点黑色的字迹。 顾长弃掏出长鞭一挥,木柱一震。平生子只和顾诛jiāo过手,知道自己敌不过他,但此刻看见这个少年和顾诛使着一样的武器,内力jīng湛,似乎也不输,不由脸色大变,彻底没了逃跑的心思。木柱上的灰尘落下,显露处两行字来。左边是“若见chūn水长街情”,右边是:“方知当年不容易。” 这是容易阁的标识了。 平生子道:“我乃是容易阁芳芷堂下第一执教,奉命在此接应修炼,你们无缘无故闯我禁地,可想过。。。。。。”话未说完,就听左临心喝道:“你放纵白虎伤人,掳人少女,坏人清白,可曾想过什么后果?若容易阁也纵容你这种人,那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此话正戳中平生子心虚之处,容易阁治下极严,掳人本是白虎修炼成生魔之后自己做的,但平生子看见少女美貌,就心生贪恋放纵它行凶,这些平生子自然不认,狡辩道:“白虎伤人,你不说,我查明之后也会严惩,但你们不问是非就拿我,是何居心?”左临心道:“不问是非?偷袭我的难道不是你?”平生子道:“我孤身一人在这里修炼,你们闯进来扰我清修,我焉能不反抗,你们毁我道行,害我险些走火入魔,我不问你们已经是仁慈了!” 谢歌台道:“你座下白虎伤人,你说你完全不知情?” 平生子:“畜生而已,又懂得什么!若说伤人嘛,那应该是有的,但你们说什么掳人,那我是没见过。你口口声声地质问我,可有什么证据?” 谢歌台还要说话,左临心已经耐心用尽,懒得和他争辩,一脚踹去。他这一脚用了七成力,平生子倒飞后正撞在香台上,香台咔地断成两截,哗啦一声砸在平生子身上。 顾诛看见平生子倒下时用力一滚,不向外避开反倒侧身向里,顿时觉得奇怪,长鞭一卷又把平生子生生拖了出来。顾长弃知道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在香台后面的石砖上反复敲击摸索,等听到空空之声后,用力一击,石砖轰然倒下,后面便现出一个小孩身量的dòng窟来 平生子正在地上翻腾,看见顾长弃找到了香台后面的石dòng,顿时知道大势已去,瘫软在地上。 顾长弃在外留守,余下三人依次进dòng,这dòng并不大,显然只是一个临时藏身的地方。走了不远,就发现了昏昏睡在一起的四五位少女。谢歌台怒道:“这个老狗,等出去后小爷就生剁了他。” 好在这几位少女神色安详,呼吸平稳,衣服也都完整,看来是刚被掳来不久,尚未被害。 左临心依次把几人叫醒,却忽然在其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虽然dòng中昏暗无比,也难掩她青chūn丽色。此刻谢歌台也瞧见了,惊呼:“公仪嫣?” 左临心也大出意料之外。公仪家声势显赫,平生子明明知道,却居然还敢对公仪嫣下手,可见□□熏心,胆大之极。公仪嫣幽幽转醒,第一眼瞥见谢歌台,想起他骗走自己尺寡,顿时大怒。有心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心跳如擂,又倒在地上。这才慢慢回忆起自己追着谢歌台而去,路上却迷了方向,后来彷佛遇见了一个huáng衣道士说要为自己带路,再后面的便记不清了。 她头痛欲裂,正要问自己是在哪里,却忽然瞥见谢歌台和左临心身后站着一个极瘦的少年,面色莹白,相貌在昏暗的dòng中瞧不太清楚,但一双眉眼,似山似水,若云若雾,被他这么一望立刻气血上涌,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谢歌台向来落井下石,他把公仪嫣的反应瞧在眼里,故意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奇了怪了,你怎地脸红了?难道是瞧见我太高兴了?”左临心微微一怔,不由顺着公仪的视线望向身后的顾诛。 顾诛:“走罢。” 公仪嫣功力毕竟比其他几位少女qiáng,略微缓了一缓就站了起来。几人相互扶着,依次走出了dòng口。人证在前,平生子面色灰败,和那白虎一并捆在地上,闭眼装死。 公仪嫣听谢歌台说了前因后果后,新仇旧恨一起上来,唰地掏出两柄小剑,就要在这一人一虎身上刺出两个小dòng。顾诛道:“且慢。”这若是别人说,公仪嫣想必是不听的,但顾诛一开口,公仪便顿了下来,小脸微红地收了手。 谢歌台偷笑一声,凑到左临心身边,想和他分享一下这少女心事,但左临心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诛觉得此人纵容白虎行凶,自己又心术不正,害了这么多的少女,应当给那些少女和她们的父母一个jiāo代,由他们处置。众人同意,当下废了平生子灵力修为,成了一个废人。那白虎看见主人摊在地上生不如死,口中呜呜两声,硕大的眼睛里流出眼泪,屈下前腿来跪地求饶。 顾诛道:“白虎通灵,修到如此境界真是难得。可惜走上了歪路,如此下去也是另一个生魔罢了。”公仪嫣道:“那是万万不能留的了。” 手起刀落,了解了这畜生性命。 几人把这些少女送回家,又押着平生子回了连家。连家上下听说生魔伏诛,顿时大喜,连忙封了几包银子派人送上山,免得连宜幸和他师父等的着急,又问了几句连宜幸的情况。晚上更是大开宴席,摆了满满的四五桌。谢歌台自离家之后风餐露宿,已是很久没吃过这么一顿饱餐,左临心也是,和谢歌台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顾诛和顾长弃似乎并不习惯中原饮食,左临心瞧见顾诛神色犹豫,在一众热气腾腾的食物中挑了几道冷菜吃了。 还有公仪出身富贵,难免挑剔,勉qiáng捡了几个造型好看的小点心,也不怎么吃,拿在手里把玩。 夜深席散,左临心顺着后院回去,看见月色沉如水,凉凉的洒在地上,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他瞧了一会儿,gān脆推开院门,盘膝坐在不远处的池塘旁。又因为吃了酒,脸孔有些烧红,于是又脱下鞋袜,把脚浸在凉凉的水中,这才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一片静默中左临心忽然听到叮咚两声,回头一看,只见夜色之下,远远地站着一人,身形瘦长,长腿黑发,正是顾诛。顾诛似乎也有些意外在这里碰见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水不凉么?” 两人相伴坐下,左临心想起顾诛似乎有些怕热,当晚的宴席上有一道当地名菜,是以火锅为底切的驴肉,端上来的时候肉还是烧着的,味道极其鲜美,但顾诛和顾长弃都不曾碰过,一直都坐的笔直,离那滚烫的炉子远远的。 左临心道:“也不凉。” 两人一时无话。 ☆、第 6 章 左临心扭扭手指,顺手从草地上拨下两三根长草,两三下编成了一只小兔。山上时光过的飞快,闲的没事他就带着连宜幸满山的找野shòu打秋千,十分快活。这草绳编东西他还教过连宜幸,可惜他师兄并不擅长这些。 左临心一边编,余光瞥见顾诛歪着头在瞧,便说:“我教你。” 顾诛摇摇头,也扯了根长草,手指翻飞间,编了一只长蚂蚱,而且活灵活现,比左临心的呆兔子瞧着灵动多了。左临心瞧顾诛清清冷冷的长相,又博文长识,心想他必然是个不食烟火的公子哥,谁知他对这些市井玩意也如此jīng通。顾诛道:“小时候没什么可玩的,便喜欢自己琢磨些玩意儿。”说罢手指一推,灵力自指尖灌入了草蚂蚱,那草蚂蚱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左临心道:“真厉害。我第一次见你时,还以为你和我师兄一样,不大爱这些玩意呢。我师兄他,就是咱们今日救下的连姑娘的表弟,他身子弱,十几岁就被父母送上了山修养,文文静静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他回忆起在山上的时光,虽然穷苦,可是无拘无束的,站在山巅俯瞰这世间风景,看着日出日落,再看风chuīshòu走,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快活的了:“你去过黾雀山么?虽然没有城里这么繁华,可是风景美极了。山上种的有一种花,第一季开的时候是粉色的,第二季外面的那层脱落,里面居然是紫色的,奇怪极了。你看这山下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这种花。还有果子有山羊,还有小狐狸,我和师兄偷偷的抱了一窝来养,可惜它们不怎么听话,喂吃的的时候乖巧的很,吃饱了就甩甩尾巴走人,不肯叫人摸的。” 顾诛侧过头,他看见左临心说的高兴,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挺翘的鼻尖上沁着些许汗珠,整个人在月光下薄如纸,美如玉。 顾诛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世人爱道情仇,不过如许少年。 左临心抿抿嘴巴。他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平常和谢歌台在一起,也多半是谢歌台闭不上嘴巴。即便是在山上和师父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活泼。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和顾诛在一起,左临心就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最好是这么一直说下去。趁着月光如此,把自己所有的都告诉他,那些快乐的时光,从来没有如此值得分享。 顾诛道:“这样的日子倒也挺有意思。” 左临心:“你呢?”他看着顾诛一身的兜帽衣衫,看他耳垂上挂的一个小小朱砂色的原型配饰:“我看你的打扮,你是来自塞外么?” 那草编的蚂蚱蹦蹦跳跳的,一不小心就蹦到了池塘里,左临心哎呦一声,就看见那蚂蚱上下沉浮了两下,又自己爬上来了。顾诛轻笑了一声,他腰间叮咚两声,左临心望过去,那是两片月亮形状的玉饰,雕着很简洁的花纹,行动间两相jiāo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顾诛道:“我也住在山上,在北边。不过那里并没有什么好风景,终年都是白茫茫的雪,也没什么好看的。” 左临心忽然想起之前追击生魔时候,在桃花林里看见的那片雪山,当时顾诛就是坐在山巅上,难道那里就是顾诛的家乡么? 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人坐在树下,加上天黑,正好就是一个看不见的死角。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就看见一身暗粉衣裳的连步瑶从后门悄悄走了出来。 左临心和顾诛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都这么晚了,连姑娘身体又是刚刚好转,不知要到哪里去?难道是生魔没有除尽,又来害人了? 连步瑶神色匆忙,也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只顺着后门的一条小路而去。左临心怕她出事,和顾诛两人跟着她走了半晌,终于在一间药铺后面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 两个人藏身在暗处,看见连步瑶神色紧张地左右观察了下,然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哨轻轻chuī响。不多时就从街角拐出来一道急匆匆的身影。那个人身量并不高,半批着头发,身后还背着一个剑匣。夜色中看不太清楚面目,但依稀是个少年人。 连步瑶看见来人,很是欣喜地依偎过去。 左临心在心里哦了一声,暗想,原来连姑娘是来会情郎了。只是看着架势,想必连家二老是不知情的,即便知情,只怕也是不允许,害的她只能半夜出来偷会情郎。唉,若是连家二老早点成了这桩姻缘,说不定也就没生魔抢人这出劫难了。 再看顾诛,微皱着眉头正看的专注。左临心用手轻轻碰他,示意既然是情人之间的事,就不用多操心了。 那边连步瑶轻声道:“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个少年叹道:“我是瞒着师兄弟们偷偷出来的。只想着,能见你一面,死了也不怕了。”连步瑶惊道:“你乱说什么?”少年道:“你还不知道么,矢卯派如今已经是内忧外患,自师父死后,我们被仇家追杀,一路退出山门,门下弟子也就只剩下了我们十几人,只怕再过些日子,连矢卯派这个名字也保不住了。。。。。。我和师兄弟们拼尽全力夺了这个宝贝,本想着靠它光复门派,谁知道只为了找它,已经伤亡惨重,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唉,更何况不知是哪里走了风声,竟被容易阁听到了消息,一路上他们穷追不舍,我们为了躲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和丧家之犬一样了。我现在只求能带着它安全回到门派里。唉,我今天来见你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被发现,还不知要怎么和师兄弟们解释。” 连步瑶道:“什么宝贝?” 少年道:“说出来你一定听过,就是闻名天下的chūn温剑。” “chūn温剑”三个字一出,左临心脑袋就嗡的一声,瞬间只觉得四肢发麻,心跳如雷。他心想,chūn温剑怎么会在这少年手中?怎么会?chūn温剑当真又出现了?一时间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就是这几句话。 顾诛就在他身边,看见他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发抖,就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道:“定心。”左临心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灵力自顾诛的手掌慢慢流向自己,四肢都逐渐温暖了起来。 那边连步瑶不忍和情郎分开,此刻仰着脸,月光下泫然欲泣,楚楚动人。那个少年似乎也不忍看见心上人这么伤心,再三犹豫,终于一跺脚,道:“我带你走罢。” 这话一说出口,顾诛就眉头大皱。左临心也暗暗摇头,心想chūn温剑若真在这少年手里,那必然是要江湖大乱,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波。这少年带着这天下至宝,尚且不知如何自保,居然还要带着情人一起,真是太过意气用事,更加是拿自己和连步瑶的性命在开玩笑。 左临心低声道:“跟着他们。” 那个少年背着连步瑶,脚尖轻点,风一样地飞了出去。他武功确实不弱,加上十分谨慎,左临心和顾诛就不好跟的太近,于是一路走走停停,居然快到天亮才看到几间小屋。 他们听那少年说的,这里就是那少年和他师兄弟们的落脚处了。 也是因为左临心和顾诛不知江湖事,如果是谢歌台在,他必然是能从这少年的言语间认出他是谁的——矢卯派掌门的第一大弟子,如今江湖上颇有威望的雪里剑于敛。剑法超群,少年得志,只可惜为人懦弱,心性不定,所以才迟迟没有接手掌门一位。 这些左临心是不知道的。隔的老远,他就觉得心头突突直跳,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顾诛问道:“怎么?” 左临心道:“彷佛有血腥气,你闻。” 其实这时两人的距离和那院子都很远,于敛和连步瑶也都没有发现丝毫异常,按理说左临心即使嗅觉超群,也不会闻到什么。可他仿佛就是有这种直觉,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 那边两个人已经进了小院,可不一会儿就听到连步瑶一声尖叫,紧接着于敛就抱着连步瑶冲了出来,紧跟其后的是一把长剑,笔直地指在那少年背心之后,堪堪追了几步才停下来。 此时农院的大门大开,微风拂过,顾诛才隐约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左临心,左临心神色紧张,道:“你看。” 大院内飞出一个黑衣人,高大魁梧,左手成爪,右手伸直抓住了那把飞剑,借着这惯性一剑一爪都朝于敛袭去。于敛反应神速,一边退开连步瑶,一边伸掌去接。两掌相击后,两人各自退了数步,看起来势均力敌,但黑衣人面色不改,于敛却脸色大变,气血上涌,俊秀的脸皮也涨的通红。 连步瑶扶着他,小声叫道:“于郎。” 于敛气血翻涌,胸口不住地起伏,半晌才咬着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了我的。。。。。。我的师兄弟们?” ☆、第 7 章 黑衣人冷冷一笑:“在下容易阁莫笙。” 于敛:“我,我并不认识你。” 莫笙道:“我也不认得你。但我认得你背上那把剑。”于敛睁大眼睛。莫笙长的高大,神情也异常冰冷,道:“你也真是蠢,背着chūn温剑还敢到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拿着宝贝么?” 于敛想起屋内一片血腥的惨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你在屋里找不到剑,便杀了他们,是么?” 莫笙:“倒也没全杀,只是有几个本来就受了伤,受不了我一击罢了。” 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彷佛这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路边的野花野草一样寻常。于敛大喝一声:“我和你拼命!”他们门派虽然已经如落西山,但于敛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武功不弱,何况他存了拼命的心,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一时间把莫笙bī的连连后退。但左临心瞧的清楚,于敛不过是一时占了上风,等莫笙找到空隙反击,于敛是决计敌不过的。 顾诛也瞧出来了:“那个莫笙并没有用全力。” 莫笙的武器是把长剑,剑身厚重,刻着重重花纹,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利器。他大喝一声,反手握住长剑,剑气大涨之际,立刻把于敛bī退了几步。莫笙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舍不得拿出宝剑吗?” 于敛年轻气盛,哪里经的起这一激,反手就从剑匣里抽出一柄剑来。剑光闪烁,风中都隐隐听到剑气嗡鸣之声。 顾诛看到身边的左临心伸长了脖子去瞧,怕他bào露在剑气之下,于是轻轻一扯。左临心缩了回来,悄声道:“那把剑是假的,不是chūn温剑。” 顾诛道:“什么?” 他看于敛拿着那把剑虎虎生风,jīng神也是一震,而且剑气所到之处,刮起一阵长风,飞沙走石,确实是把不出世的好剑。但剑气大盛之下,也能看出于敛花招子太多,实战经验实在是少,不比莫笙这种底层里摸打滚爬出来的,招招都落到实处,没有一丝làng费。但莫笙畏惧那把剑的威力,一时间不敢以剑相拼,加上于敛心中悲痛无比,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所以两人不分胜负,居然打了个平手,莫笙且战且退,顾诛忽道:“不好,他是要擒住连姑娘。” 果然莫笙一个后跃,一把锁住连步瑶的脖子,道:“你再踏上一步试试。” 于敛悲痛之下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挥剑往前,莫笙毫不犹豫地将连步瑶往前一推,眼看就要撞上,一道长鞭破空而出,在剑上轻轻一撞,剑锋正偏了几寸,在连步瑶的脖子上划了一道小伤痕。 出手的自然是顾诛。莫笙冷笑一声:“原来还有帮手么?请一并出来吧。”话音未落,从院子外也跃下几个和他相同装扮的男子,并肩立在他身旁。原来他也是带了帮手的。 左临心和顾诛从石头后出来,莫笙眼瞧是两个不认识的俊俏少年,也不放在心上:“阁下是路过呢?还是要来分一杯羹?” 左临心道:“这话怎么说?” 莫笙道:“若是路过,就请走罢。若是要分一杯羹,只怕也没这个必要了。”他冷笑一声,道:“一把假剑,拿来糊弄我么?” 于敛一怔。 莫笙还以为他在假装,冷笑道:“千里取敌首,余酒尚chūn温。chūn温剑乃是上古神器,出鞘有龙吟之声,我即便是没见过, 也听过它的威名。你手里这剑,也算一把利器,但想拿来冒充chūn温剑来骗我,太过可笑。”于敛仍是怔怔的,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莫笙道:“你这武功,若是拿的是真的chūn温剑,三招之内就能取了我的命。我先前还以为你是藏拙,有意试探,没想到原来真是个蠢货。说!真的chūn温剑在哪?” 于敛怒道:“这便是真的chūn温剑!数年前朱衣侯葬身于临江底,世人都以为chūn温剑就此消失,其实它一直藏在玄机老人那里!我们师兄弟费尽千辛万苦,又花费了数年功夫才找到它,我的二师弟还为此葬身在玄机老人手里,你,你怎么能说它是假的?” 左临心张了张嘴,本想说这不是真的chūn温剑,但一看于敛神色狰狞,显然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生怕自己这么一说于敛更加经受不住,于是默默地闭上了嘴。转眼间正好看见顾诛看着自己,他眼波流转,眉头微挑,似乎在问自己:“你是怎么知道这剑是假的?” 那边莫笙懒得废话,往前踏步,一剑朝于敛劈去。他这一剑使了十层的功力,剑气裹着热làng扑面而来,于敛下意识抬剑格挡,只听见“叮当”一声,莫笙的剑断成两截,于敛手里的剑也豁了一个小口。于敛顿时脸色大变。 莫笙的剑是世间难得的兵器,但chūn温剑能斩妖除魔,诛杀神灵,是绝不可能被凡剑所伤的,因此于敛脸色灰败,整个人颓然无力。他想到自己师兄弟们为了这把假剑死的死,伤的伤,复兴门派也是再也不可能了,一时间心中万念俱灰。 莫笙顺势抵住了于敛的脖子,正要动手,就听左临心喝道:“你别伤他!”莫笙冷冷一瞥。 左临心往前一步,道:“你不想要真的chūn温剑吗?朱衣侯死在临江府后,chūn温剑就埋在临江的江底。” 莫笙思索了一会儿,皱眉道:“胡说八道!朱衣侯死于临江白家之手,如果chūn温剑随他一起葬在江底,白家岂能不知 道?白家当年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就是因为出了朱衣侯这么个败类,才名声大败,一蹶不振。如果白家知道chūn温剑的下落,必然会想尽一切发现取回剑,重振白家威名。”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合理:“还是你要骗我,说白家也不知道chūn温剑的下落?” 顾诛转过头望向左临心。日光照she之下,左临心纤细柔软,他眸色又浅,此刻整个人如无如烟,彷佛笼罩在烟雾之中,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了:“白家知道的。”他淡淡道:“只是他们取不出来。” 左临心道:“chūn温剑不是凡器,朱衣侯当年用它斩杀蛟龙,名动天下。人人都说他镇不住chūn温剑的邪气才遭反噬,这样的剑气,一般人怎么驾驭的了?何况chūn温剑以重剑闻名,白家铸剑厉害,但又不是人人都会用剑,也没人拿的起来。” 莫笙还在思索,于敛喃喃道:“原来就在临江吗,原来就是在临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步瑶看他状若痴狂,也是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扶着他。 莫笙问道:“果真?” 顾诛道:“临江府离此不远,你不信,自己去看看便知。”莫笙冷笑一声道:“也是。我正要去临江府瞧一瞧。”连步瑶把于敛扶起来,路过顾诛和左临心时,她微微低首,道:“多谢。” 左临心看她衣服上都是灰尘,脸颊也脏了,脖子上还挂着细细的血痕,一时间很是怜惜,正要说话,就听到身后的莫笙道:“雪里剑于敛,我瞧你在江湖上也有些姓名,还以为是个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蠢货罢了。你背着宝物四处走动,让自己的同门处于险境不说,还要带着一个姑娘,你若是能保护她也就罢了,可惜自己本事又不够,真是害人害己。呵呵,这样的人,还不配让容易阁与之为伍。我放你一条命,劝你和这位姑娘退隐江湖,别出来污了你门派的名声。” 于敛性格内敛害羞,从小又是在师兄师父身边长大,武功虽qiáng,但稍显懦弱,这几日来接连受到重创,本就是万念俱灰,觉得人生无望,此刻听到莫笙这样冷嘲热讽,一时间恍然想想,觉得自己果真没用,既没有智谋,也没有武功,还白白搭上了师兄弟们的性命,简直是千古罪人,这样越想越是绝望,一咬牙狠心推开连步瑶,抬起那把假的chūn温剑往颈间一抹,就此身亡。 顾诛和左临心离的还远,连步瑶又正好挡在他们中间,所以一时间都来不及解救。离得最近的连步瑶亲眼目睹情郎自尽,顿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顾诛长鞭没有救下于敛,灵力一收,长鞭在空中转了个弯朝莫笙击去。莫笙一个后退闪开,奇道:“他是自尽,怪我做甚?”他在容易阁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信奉的是qiáng者生存,自然看不惯于敛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一时间把于敛刺激的身亡了也没什么悔意,反而觉得对方实在是懦弱无能,活该如此。他心里惦记着chūn温剑,于是也不多纠缠,在身边人的护卫下运起轻功,转身便走。 于敛一剑封喉,自然无法挽回,连步瑶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剩下的顾诛和左临心都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一时间两两相望,都是无话。 两人用于敛的剑在院子后面依山傍水的地方挖了几座坑,将于敛和他同门的尸体放了进去。 左临心想到不过短短的一天,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心里一阵难过。他转头看见顾诛立在一旁闭着眼睛,嘴巴微动,奇道:“你在做什么?” ☆、第 8 章 顾诛问他:“你可听说过《桑亡经》?” 左临心从小就不爱读书,比起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念书,他倒宁可出门打架,活动筋骨:“没听过。” 顾诛道:“这经里讲的是,识钟道人隐居五十年,于高山雪水之上领悟天人之道,编写了一本经书,刻于石头之上。百年后其弟子找到此处,将其中一章篆刻下来,就成了桑亡经,里面写的就是渡亡灵之术。” 左临心想了一想,道:“便是和江湖上的招幡人一样么?” 顾诛道:“也不相同。招幡人以念为力,以灵为介,唤出的不过是人生前的执念,终究只是假的。而桑亡经中所说,念力无穷,而人的灵力终究有限,这法子不过是消耗自己罢了。若是灵力qiáng大之人,可以以法术为介,唤出亡灵,汇成一处后再渡之,这才是功德圆满。像天生神力的人,稍加修炼,千里之外召唤亡灵也是可以的。” 左临心惊道:“你做的到?那书上有没有写什么法子可以让于公子还魂?“ 顾诛失笑:“人死后魂即离体,就是大罗金刚也救不了的。我方才只是试试,能否唤出于公子的亡灵,哪怕让连姑娘再见他一面也是好的。但我功力不够,终究是做不到。” 左临心道:“你别难过,你若是做不到,想必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做的了。何况书上说的不知真假,识钟道人不是百年灵境登仙的人么?他能做的,又怎么是我们这些凡人比的了的?” 顾诛点头道:“我也只是试试罢了。” 那边连步瑶已幽幽转醒,左临心劝了她一会儿,连部瑶也只是默默垂泪,但神色倒还平静。左临心偷偷和顾诛道:”连姑娘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性情刚毅,一点儿也不输男子。”顾诛点头。 三人葬了于敛,就回了妄西城。 而谢歌台一觉醒来发现顾诛和左临心都不见人影,早就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转,但顾长弃知道顾诛性子稳重仔细,加上他功力极高,绝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坚持要在原地等候。谢歌台看他平时温温柔柔,谁知道倔qiáng起来如同不服输的小毛驴一般,两人互相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在冷战之际,瞧见顾诛,左临心和连步瑶三人接连回来。 谢歌台生气左临心和顾诛抛下自己,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和顾长弃在赌气,拉了顾长弃转身就走。顾长弃回头对顾诛无奈一笑。 左临心及时拉住了他,小声道:“先让连姑娘回去休息,余下的我们再慢慢说。” 谢歌台这才发现连步瑶神色苍白,衣服上还染着血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虽然是公子脾气,但绝不是不讲理的人,于是忍着好奇把连步瑶送回了房,又等着顾诛和左临心换了衣裳,才知道事情始末。 谁知听完后谢歌台更是生气:“我就说要去找他们,你偏不让,这下错过了许多事吧?”顾长弃就任由他说,也不还嘴。 谢歌台左右走了两圈,问左临心:”chūn温剑果真在临江府,你怎么知道?“ 左临心:“我上山之前,和朱衣侯一样都是临江府人。朱衣侯的事情又闹得天下皆知,我总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他是临江府人这事其他三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谢歌台立刻追问:”你是临江府人?那当年朱衣侯被白家追杀,葬身临江的事你也瞧见了?“ 顾诛一顿,他身边的顾长弃也察觉了,疑惑地看向他。 左临心道:“听说过,不过没亲眼瞧见。” 谢歌台看他神色淡淡的,明显不想谈及此事,不由的愤懑:“我知道你们不大喜欢他。白家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声名赫赫,他毕竟只是白家的一个学徒,即便是诛杀蛟龙镇压水患,天封朱衣侯,但在白家看来,终究也不是自己人。何况,何况听说他压不住chūn温剑的邪气,一念成魔,最终被白家杀死在了临江。。。。。。但他真的是一个不出世的天才。” 他长叹一声,在顾长弃身边坐下:“碧瓦琉璃石,见我朱衣名。红妆映珠螺,送我朱衣行。我数年前听见这首歌,想到他手执神剑,天生神力,于波涛洪水之中诛杀蛟龙,平乱诛妖,最后天封朱衣侯,鲜衣怒马少年行,这该是何等的风光和威名。那时我就在想,将来我来了江南,一定要去见一见这个人,看一看那把传说中的chūn温剑。” 顾长弃听他描述,眼前也不由想象出一个身穿红衣,执剑而立的身影来。 谢歌台接着道:“可惜我还没到江南,就听说他害死了白家姐弟,拔出了镇压蛟龙的chūn温剑引得洪水倒流,害的临江府大乱,自己也死在了临江。人人都说他是凡人之躯,经受不住神剑之力的诱惑以致神智大乱,但我总觉得,他并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听起来也许可笑,我并没见过他,却仿佛很了解他的样子。可是,一个能不顾自己生死去战蛟龙的人,我真的不信他会反过来伤害自己的家人。” 谢歌台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下来落在脸颊两旁,剑眉星眸。他平时总是一副làngdàng公子的样子,几人都没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一时间都愣在那里。 窗外有微风拂过,轻轻chuī动了珠帘,左临心才彷佛惊醒似的,道:“哦。” 谢歌台难得如此真挚地说了一堆,却只有顾长弃捧场的附和了几句,顿时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他看着窗外,嘴里轻轻哼着朱衣行,但声音愈来愈小,最后也听不见了。 生魔既然已经除掉,连家就放心了,不但派人多送了米粮给还在山上等待的连宜幸他们,还一力挽留众人留下。谢歌台自然是乐的不行,拖着左临心和顾长弃一起,把城里城外逛了个遍。倒是公仪嫣,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红着小脸向左临心和顾诛道谢,谢歌台就站在顾诛身后做鬼脸,直把公仪嫣气的皱眉,最终一句话也没说。 这么留了几天,左临心便准备回山上了。谢歌台大为吃惊:“chūn温剑就在临江,你不去凑个热闹?” 左临心失笑:“知道又怎样,我又取不出来。” 这倒是真的。朱衣侯死在临江后,数年来怀疑chūn温剑就在临江的人不计其数,但谁也没成功过,连个chūn温剑的影子也没瞧见。白家也丝毫没有动静,渐渐地也衰败下来了。各种谣言曾不出穷,有说chūn温剑被玄机老人拿走的,也有说chūn温剑没了主人,就此消失的,种种种种。 谢歌台:“那也去瞧瞧呀。那可是天下第一利器,取不出来,想法子瞧上一眼也行。” 左临心:“你都说了是利器,再怎样也不过是个死物,有什么好瞧的。”谢歌台说不动他,只好眼巴巴地瞧着顾诛。他瞧出来左临心看似温柔似乎对什么都没有意见,但实则十分倔qiáng,比顾长弃还要固执。他们这群人中,自己口才不够,顾长弃又是个锯嘴葫芦,只好指望顾诛能说动他。 谁知道顾诛点点头:“倒也没错。”谢歌台转过头,怒目而视。顾诛接着道:“但我是要去瞧一瞧的。”谢歌台大喜,一时间表情没有转过来,又是生气又是开心的,显得滑稽之极。他对面的顾长弃看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谢歌台满心以为只要顾诛去了,左临心也就会跟着,谁知左临心听了,略微犹豫了一下,道:“那我们要就此分别了,希望以后你们能来黾雀山,山高水远,总有再见之时。” 谢歌台急道:“你好歹也是临江府的人,离家多年回去看看不好么?” 左临心轻轻一笑。他对面的顾诛朝他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时,左临心只觉得顾诛的眸光似墨,彷佛能看破世间一切般,令他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我在临江已经没有亲人了,不然也不会离开。” 第二天四人就准备在城外的落长亭分开。大道宽阔,往左是条羊肠小道,直通回去的山路;往右则是一条大道,正是去临江府的路。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谢歌台却颇喜欢左临心,觉得他不像顾诛那般难以接近,也不像顾长弃木讷寡言,很是合自己的胃口,因此仍不死心地问他:“真的不去?” 左临心还没回答,就听远方马蹄阵阵,飞驰过来一辆马车,马车旁边还有一匹小红马,左临心先是觉得这马看着眼熟,再一瞧马上的人,立刻“哎呦“一声。 居然是有几日不见的公仪嫣。 公仪嫣也很是惊喜,立刻翻身下马。她依然是那副装扮,绿衫长裙,长辫垂在胸前,只是这次在耳边别了一朵颜色鲜艳的花儿,更衬托的她容色端整,清丽无双。 公仪嫣笑道:“你们怎会在这里?“这话却是越过了谢歌台直接问的顾诛。 谢歌台道:“你不回家,在这里乱晃dàng什么?小心再有臭道士把你掳走。”公仪哼了一声,不肯理他。左临心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这?” 公仪嫣不喜谢歌台,但对别人很是活泼大方:“我早回家啦,这次是陪我姐姐去姑姑家探亲的。” ☆、第 9 章 9 左临心想起谢歌台说的公仪嫣的两个姐姐,心想公仪嫣的大姐嫁到了边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那难道马车里的就是公仪嫣的二姐公仪鸢?那个天下第一美人?他不由望向谢歌台,果然那厮两眼放光,脸上满是期待:“是公仪二小姐么?” 公仪嫣道:“自然!”她对着左临心道:“我姐姐听说了我的事,一直说要谢谢你们呢。可巧就在这里遇到了。”说着便拉扯着左临心的袖子要为他们引荐。 谢歌台怎么会放过这看热闹的机会,急忙凑过来,公仪嫣道:“不要你跟过来。”谢歌台:“怎么?我也是救了你的。”两人还在拌嘴,就听见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道:“三妹,不可无礼。” 车夫和一旁的丫鬟掀开车帘,左临心就看见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他扪心自问,自从下山来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身边这三个人都是人中龙凤,谢歌台秀美,顾长弃俊朗,顾诛更是百里挑一的清隽。就是连姑娘也是难得的清秀佳人,再美艳如公仪嫣,虽然年纪小,但姿容已是罕见。那公仪鸢是她的亲姐姐,又有第一美人的称号,该是怎样的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未见人前,左临心蛮以为她必是艳色入骨才能对得起这个称号,谁知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稍显清瘦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裳,并没有什么配饰,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条同色的绸带。 美是自然美的,但单论五官,也未必能比的过公仪嫣,甚至不如顾诛眉眼间的艳丽。但她面色柔软,一举一动都自有风情,让人觉得如chūn风拂过,心旷神怡。 公仪鸢道:“小妹不懂事,这次多亏了诸位帮忙,不然还不知要有怎样的祸端,我在这里先替小妹先谢过了。”说着微微一福。她说话间目光如水,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每个和她对视的人都是心里一震,就觉得心口好像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拂过,不免生出几分多情来。 左临心这样心智坚毅的人,也不免心头一软,情不自禁想起柔情似水四个字来,心想,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再看谢歌台,早就嘴角微翘,露出一副多情公子的样子来。 公仪鸢的目光转到到顾诛面上时,忽然微微一怔。这动静实在太小,左临心的视线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顾诛,所以才注意到,他看公仪鸢脸色微变,心里奇怪:怎么这公仪二小姐也觉得顾诛面熟吗?可顾诛神色淡淡,并没有反应。 公仪嫣笑道:“我和姐姐就住在前面的如意客栈,反正你们也不着急赶路,就在那里歇息一晚,正好也方便我和姐姐谢谢你们呢。”谢歌台本来着急去临江府,但一看公仪鸢的目光,顿时心软:“那自然好。” 晚上众人歇下后,左临心辗转反侧,他想到明天一早要和众人分别,心里颇有点不舍。 其实他一向独立坚毅,即便是和师父师兄分别之时,心里也没什么感想,但只是想到和顾诛他们一别之后再见不知何时,心里就觉得有些难受。这么反复在chuáng上翻滚之后也睡不着,索性推门出去。 窗外无光,左临心想到自己刚到山上时师父不允许自己半夜出去玩,自己就经常趁他睡着之后偷偷翻墙出门,一时间觉得怀念,gān脆袖子一撸,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正要越过墙头,目光一瞥,发现墙下站了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是无语。 顾诛:“。。。。。。” 左临心:“好巧,顾公子也来赏花?” 夜黑风高,哪里来的花。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左临心嗅着草香,只觉得其中似乎混杂了一些顾诛身上冷淡的香气。这香气像是远山又像是流水,像远方还像天涯。 左临心:“我记得上次咱俩。。。。。。” 话未说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左临心听到一个声音道:“顾公子?” 他坐在顾诛左边,正好是在花树的yīn影里,被遮了个严严实实。从树的缝隙里看过去,来人一身淡衫,相貌平凡,正是白天跟在公仪鸢身边的小丫鬟。 那边小丫鬟已经开口相邀,说二小姐想请顾诛一见。她没瞧见左临心,自然也没请他。左临心等顾诛跟她走了,才想:难怪白天见面的时候二小姐愣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男才女貌,一见钟情吗?等想起来要跟上去瞧瞧,两人都走远了。左临心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是一只草编的蚂蚱,用爪子勾着自己的衣衫。 左临心:“。。。。。。” 那蚂蚱往前蹦了两蹦,转过来停住,似乎在等着他。 左临心跟着蚂蚱,一路来到一个庭院里。这院子四面环水,中间一个小小的亭子。蚂蚱带完了路,左临心把它拎起来放到一边:“辛苦你啦。” 那边顾诛对面的公仪鸢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淡蓝的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脖子上的绸带也换了蓝色的,真是美人如玉,好一副风景。 左临心伸着脖子,眼看着公仪微微往旁边一让,从身后引进来一个人。这人身量和顾诛差不多高,五官端整,长眉入鬓,一双眼睛眸色极淡,长发如水,在月光下如瀑布一般。 左临心听见公仪鸢道:“这位就是我未来夫婿,楚且殊。” 这大大出乎左临心的意料了。原来公仪鸢大半夜的叫来顾诛,居然是想介绍自己的夫婿给他认识吗? 楚且殊微微一笑,他唇色极红,眸色又淡,就显的眉梢格外明艳。此时一笑起来有显映山水之感,这夜色如水,美景如花,顿时都失色了。美中不足的,就是能看出他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显然已经年纪不轻了。 顾诛:“幸会。” 公仪鸢低声道:“真像。”这一句她说的太轻,左临心听的不太清楚,但很快又听到公仪道:“我请公子来,是因为公子实在太像我们的一位故友。白天见到你时,我差点便以为是故人重逢了。不过,他的年纪要比你大上一些,现在仔细看看,眉眼间还是有些不像之处的,但你方才一说话,我又觉得宛如他在我们身边一样。唉。” 楚且殊微微一笑,接着道:“确实如此。”他人长得秀美,但声音却极为低沉:“我年轻时曾在长青巷行医,就是在那里碰见了他。我与他一见如故,周游各地,更是生死患难之jiāo。只可惜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与他起了分歧,当年年少倔qiáng,他一气之下离开,自此便没了下落。我寻他多年,一直没有结果,所以听见鸢儿说有位公子与他极为相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来了。若是有唐突之处,还有小公子见谅。” 他语速极缓,这么娓娓道来,便是有天大的错误也让人无法生气了。果然顾诛道:“无妨。不知您说的友人是?” 楚且殊道:“也是巧了,与小公子同姓,叫做顾清岚,表字闻侍。” 顾诛微微一怔:“那难怪觉得与我相像了。你说的这位顾清岚,他是我的舅舅。” 此话一出,不仅左临心吃惊,公仪鸢更是一声惊呼:“那,那他?” 顾诛道:“数年前他便失踪了。实不相瞒,此次我来江南,便是为了找他。” 公仪鸢失望地叹了口气。 楚且殊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这八个字他说的极慢极慢,仿佛饱含了无限的伤心与失望。他道:“我找遍了这么多地方,也没有见到他的下落。唉,闻侍,你说过,你若是不愿,这世上绝没人能找到的你。现在看来,你说的是对的。只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仍不愿再见我么?” 顾诛不答。 楚且殊沉默半晌,才缓缓抬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东西放在桌上,轻轻朝顾诛一推:“这是临江府白家送来的万花宴的请帖。上面说下月中旬,临江府白家将让万花盛开,以款待天下英雄,席间更有一件大事要宣布。我想来想去,如闻侍这般喜爱热闹的人,或许会去这里。我把这请帖送你,还希望你能够帮我找到他。” 左临心心想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自己去找? 顾诛没有接过,仿佛和左临心想的一样。他没说话,但楚且殊就仿佛知道他所想一样,道:“我双目有疾,不能视物,如今也不能再拖了,还需要去医治。何况,他心气极高,如果他没有原谅我,也必不肯见我的,所以此趟,只能拜托小公子你了。” 他不说,如顾诛这样细致的人也没看出他双目已盲,更何况是离的老远的左临心。左临心一惊,心里想,这样一个风流的人物,居然看不见吗?唉,天妒红颜,真是可惜。可见老天不公,人无完人了。 等公仪鸢和楚且殊离开,顾诛过来了,左临心才从草丛里一跃而出。他想问顾诛为何要自己跟上来,又想问顾诛顾清岚为何消失那么多年而不与家人联系,一时间思绪复杂,反倒不知说什么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刻钟。顾诛忽道:“你看这样的月光。” ☆、第 10 章 左临心抬头望去,月光就仿佛在浓稠的夜色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淡淡的光落下来披在顾诛身上。虽然美,但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色。 左临心道:“我在山上经常看见这样的月色。“ 顾诛道:“是么。”他极少谈自己的来处,顾长弃也是。左临心天生的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谢歌台倒是好奇,但顾长弃是个闷嘴葫芦,什么也问不出来。左临心看顾诛和顾长弃的行为举止和穿着,猜测两人都是来自于北边极寒之地,所以才总是穿着兜帽衣衫,且似乎都有些惧火。 顾诛道:“你知道适月山么,白天总是很短,晚上长而黑,四面环山,终年都是不化的雪,从来也看不见月亮。”左临心第一次听说适饰山的名字,奇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他多年不下山,所以觉得自己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的也正常。 顾诛道:“在西北。临近芷莲山。” 左临心道:“芷莲山?那不是极北之地吗?听说那里终年都是雪,气候极其恶劣,人根本无法存活。再者,芷莲山附近也就没有什么地方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适月山啊。” 顾诛道:“有的。”他目光朝北望去,彷佛从那里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看见那化不开的雪一样:“数百年前,北郡王率军诛杀群妖于极北之地,三月苦战之后,数万将士牺牲。英魂化灵,守卫边疆。传说北郡王功德圆满,死后羽化登仙,为告慰亡灵,命边疆卫氏一族生生世世留在边地,护卫河山,永世不得离开。” “这群人血肉之躯,怎么抵挡这严寒,几日之后,就只剩下几百人而已。他们摄于天威,不敢离开,最后在芷莲山后面发现了一处荒芜之地,就此留了下来。可这地方并非生处,与芷莲山比起来,就像是一个死处。” 左临心道:“死处?” 顾诛道:“你听。”他伸出纤长的手,在空中一挥。他指尖露着淡淡的灵气,是天空一样的蓝色,身边呼啸的风声被裹在这蓝色中,在他指尖流转。顾诛道:“你看见的,就是生气,生灵都依赖它们而活。而这些东西,在那片荒芜之地里,是没有的。没有风声,没有月光,没有流动的任何东西。” 左临心听的入迷,他生性喜欢无拘无束,平时在山上没人管都还觉得不够畅快,所以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问道:“所以那片死地那里就是适月山?” 顾诛道:“也是,也不是。留下的人为了繁衍,广布阵法,把死气聚在了一起,他们想出了法子,以亡魂养灵气,就这么生存了下来。一代一代的,就成了适月山。亡魂离不开,他们也离不开,山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左临心道:“那真是可怜。” 顾诛道:“百年前是这样的。现在生灵循坏,并不像当年那样匮乏了,所以若想离开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山里的环境又与外面有太多不同,所以不爱与外人接触。” 左临心道想了一想,再一看身边这江南柳岸的景色,软糯俊俏的儿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我,拼命也是要出来的。在那样的地方,便是能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又怎样,这世间风景如此多,为何要拘泥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么看,还不如在我们山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顾诛微笑点头:“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爱自己出生的这片雪山,却钟情从来没见过,只在书里出现的江南风光。人人都羡慕的安稳终老他不要,一心一意的只要逃出去。” “后来他得了机会,终于能离开了,可是他逃走的时候却被族人发现,和族里的人大打了一架,这是适月山百年来都没出过的大事。可那个人却并不在意,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若是要一直呆在这个地方,不如去做猪做狗,好过这么没意思的一生。” 左临心道:“然后呢?” 顾诛:“然后那个人就离开了,立誓永远不会再回来。我一直想不通,如他这样武功智谋的人,做事之前都深谋远虑,怎么会在离开的时候被人发现,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他是故意的。他这样的人,即便是走了,也要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他要走。呵,偷偷摸摸的离开,实在是太不像他了。” 左临心抬头望着天空,半晌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你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舅舅吧?” 顾诛不答,他道:“我幼时听他给我念书里的故事和江南的风景,只觉得不过是纸里的人物和事情而已,即便再美又怎样,看过了也就忘了。所以看他这么向往,总是觉得不能理解。他离开后,我就总想着来看看,想看看这外面的风景和人,究竟和那白雪高山有什么不同。” 不知怎的,左临心忽然心脏急速跳动:“那,那你发现了不同吗?” 顾诛扭过头望着他。 顾诛眸色深,瞳仁又极大,望过来的时候目光如炬,呼吸如风。左临心在这种美色的注目下几乎不能自持,不仅心口痒痒的,嗓子也痒痒的,于是gān咳了一声。顾诛道:“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现在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让他留下的,只怕也不全是风景罢。” 顾清岚在看着这里的时候,在想着什么,他执着的这里,又与别处有什么不同呢。 左临心直觉觉得这这话里有话。微风阵阵,拂动了顾诛腰间的环佩,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左临心想起自己第一次与顾诛相见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声声而来,声声入耳。 他低头想了想:“我同你们一起去临江府。” 知道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谢歌台,而公仪嫣听说他们要去万花宴,立刻兴致勃勃地要求一起去,公仪鸢拦住她道:“你一个女儿家的,武功也平常,去了也是给他们添乱,还是好好陪我呆在家里吧。” 公仪嫣撅着小嘴道:“你有姐夫陪着,我一个人多孤单啊,又没人陪我玩儿,还不如让我跟着他们见见世面呢。”其实公仪鸢还未和楚且殊成婚,但公仪家上下早当他是自家人,所以公仪嫣也不避讳,一向都以姐夫相称。 公仪嫣年纪小,姐妹关系又极好,一向极其受宠。但这次公仪鸢却狠下心肠,坚决不肯让她去,公仪嫣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四人离开。左临心哄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一群人凑热闹罢了,你喜欢临江府的花,我们回来的时候带几株给你。”公仪嫣也只扭着身子不肯理他。 四人沿着大路离开妄西城。谢歌台和左临心相反,天生的好奇心重,是个爱好无事生非的性子,看见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都要凑上去逗一逗。路上才走了三天,各种打抱不平,大到找猫逗狗,小到算卦看病,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最后左临心忍无可忍地质问他:“你这样子,等走到临江府,万花宴早就开完了。” 谢歌台道:“什么万花千花,你真当我是为了看花去的呀。再说小爷什么名贵的花没看过,我在家的时候。。。。。。”他说的兴起,一时疏忽,醒悟过来立刻闭嘴。 左临心只当作没听到。 别人不知道的时候,谢歌台千方百计的隐瞒,现在别人不问了,他反倒又浑身痒痒了:“你就不好奇我来自哪儿?”左临心想起初见面时他一身草莽,现在再看看他翘着长腿,腰间挂着葫芦布袋的样子,嫌弃道:“多半和我一样,从那个山上下来的罢。” 谢歌台瞪大双眼:“放屁放屁,江南谢家,你没听过?” 左临心道:“听过。当家的叫谢陆,天下阵法第一人。咱们在妄西城见到的那个百谷老人,就是败在他手下的。”谢陆威名显赫,以布阵闻名天下,一生辉煌,就这么被左临心轻巧巧地说完了。 谢歌台眼光闪烁,挑眉道:“那是我爷爷。” 左临心道:”哦,难怪那时你那么生气,要找百谷老人拼命了。”谢歌台见他不以为意,奇道:“你,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左临心奇道:“问你什么?” 谢歌台一时梗住。 可想想也是,他和左临心只是一时相逢,互相投缘,现在又结伴而行罢了。他是谢家公子也好,是江湖骗子也好,对左临心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宝石璞玉,碎粒沙硕,都是石头罢了。左临心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不想知道的,他自然也懒得问。 顾诛和顾长弃对中原的了解更少,因此对谢歌台的身份也没什么反应。 谢歌台想起自己一路来千辛万苦的隐瞒,一时间哭笑不得,不知什么滋味。 左临心道:“谢陆是谁我又不认得,我只认得你就是了。” ☆、第 11 章 左临心虽然和谢歌台年龄差不多,也爱笑爱闹,但又稳重的多。谢歌台和他接触久了,就发现他外热内冷,看似对所有事情都感兴趣,但又总是淡淡的,不知道心系何方。谢歌台笑了一声,觉得有趣,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的顾长弃很是担忧的看着他,悄悄问顾诛:“谢歌台是不是神智不太好?” 顾诛耳力极好,早就把两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心想,果然如此。四周黑夜如墨,空中星光点点,他仰头看着天空,忽然听到阵阵风声,夹杂的还有几声野shòu的嘶叫。 顾诛听的一会儿,道:“在那里。”说着一个跃起疾驰而去。跟在他后面的是顾长弃,再随后是谢歌台,左临心远远落在后面。等赶到的时候,就发现三个人站在半人高的山坡上,往下看去是群láng环绕,被围在最里面的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衣,居然是莫笙。 左临心看了一会儿,道:“咦?他身边那个人。。。。。。”他以为自己看错,但仔细一瞧,确实是个熟人。顾诛道:“是连姑娘。”当日连步瑶被众人送回连家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直到左临心他们离开,连姑娘还因为身体不适卧病在chuáng,现在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在莫笙的身边。他立刻想到当日莫笙bī死了连步瑶的情郎于敛:“难道是莫笙图谋不轨,把她掳来的?” 顾诛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你看连姑娘的步法。”连步瑶是懂得一些武功的,此刻她手里拿着火把,和莫笙分据在两侧,形成一个环绕之势,显然是莫笙主攻,后方则jiāo给连步瑶防守。 左临心奇道:“这,这。。。。。。她怎么会帮着莫笙?”接着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她是想守在莫笙后面,伺机偷袭吧?”还未猜完,就听到领头的头láng一声哀嚎,原来已被莫笙一剑刺中,倒了下去。 头láng已没,剩下的更加不是莫笙的对手。等láng群死的死逃的逃了,莫笙接过火把,连步瑶就后退一步,默默地坐了回去。 左临心清楚地看到连步瑶目光微抬,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可她神色正常丝毫不慌张,也没有要求救的意思。莫笙自然也瞧见了,他微微转着脸,自顾自地抱着胳膊休息,仿佛没有连步瑶这个人一般。 左临心有些不明白了。四人走远了些,谢歌台早就憋得难受,奇道:“连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不说为情郎报仇,居然还和敌人搅和在一起?”顾诛对连步瑶了解不多,不好妄言,只是道:“我看她不像是被莫笙挟住。”谢歌台气呼呼地要去找连步瑶问清楚,看顾诛和左临心都步动弹,转头问顾长弃:“小哑巴,你跟不跟我去?” 顾长弃虽然寡言,但人并不沉默,加上他年龄比谢歌台还要小一岁,平日里就处处都让着谢歌台。这次被谢歌台“小哑巴”这么一称呼,顿时堵住,半天才点点头,想想不对,又“嗯”了一声,说完看向顾诛,等顾诛点头了,才跟着谢歌台离开。 左临心情不自禁地往前跟了两步:“他们这一去,要是和莫笙起了冲突怎么办?”莫笙武功虽然不太高,但绝不低,如果只是谢歌台一个人,左临心肯定要跟着去,但有顾长弃在,莫笙双拳难敌四手,倒是不用太担心了。 顾诛道:“怎么?” 左临心道:“谢歌台恐怕打不过他。”又想了想自己的武功是几人之中的垫底,大概只能不拖后腿罢了: “若是打起来,你们也不用管我,我自有自己的方法,绝不吃亏就是了。”顾诛见过他勇猛至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微一沉默,问道:“你一直,都是如此吗?” 左临心没听懂:“什么?” 顾诛心里微微叹气,道:“也没什么。你不必担心莫笙和他们起冲突。他在此地出现,自然是为了chūn温剑。要取chūn温剑,只怕是要和白家,乃至整个临江府为敌,现在他是绝不肯为了其他人làng费jīng力的,你可放心。”这时谢歌台和顾长弃远远地已经回来了,莫笙果然如顾诛所说,既没有挟持连步瑶,也没有限制她行动,只是连步瑶自己不愿回来。 谢歌台怒道:“原来当初你们送她回去之后,她就自己偷偷地跑了回来。她说自己本来是要找莫笙报仇的,结果差点病死在半路,结果还是莫笙救了她。这么着,她就对人心怀感激,现在还一直跟在他身边。我们要送她回去,她还摇头不肯,说自己现在无牵无挂的,就这么làng迹天涯倒也很好。”他越说越气,顾长弃看他胸脯起伏,眉头紧皱,只好接过话来说:“连姑娘她执意不肯回家,我们也不好qiáng求。好在莫笙对她守礼的很,我看了下,这一路他自己风尘仆仆的,连姑娘倒是吃饱喝足,没有疲态,想必过的也还好。” 谢歌台道:“好个屁。”他有心骂两句脏话,还没出口就被顾诛一瞥,只好咽了回去。 第二天四人上路的时候,果然远远地瞧见了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的隔着老远,但莫笙步伐缓慢,显然是为了等后面的连步瑶。顾诛瞧了半晌,左临心问他:“怎么了?瞧出了什么?”顾诛道:“没事,我们走罢。” 这一夜赶到城边,几人找了个还算繁华的客栈住下了。左临心瞧见连步瑶跟在莫笙后面上了楼,又分别进了不同的屋子,才放下心来。又想到连步瑶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千辛万苦地跟过来,不管是要报仇还是要怎样,毕竟不是个好结果。 这么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夜,刚有了些睡意,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大家快起来呀。”左临心一跃而起,拉开门就看见顾诛站在外面等他。 顾诛住在他隔壁,显然是听到了叫声来找他的:“长弃和谢歌台在楼下。” 左临心忽道:“糟了,连姑娘还在上面呢。”顾诛抬头一看,这火是从上面烧着的,此刻浓烟滚滚,火舌从上而下翻滚着席卷而来,他生于雪山,自幼习惯严寒的天气,骨子里对火就有些抗拒,因此自然地侧身后退了一步。就听见左临心叫道:“你们先出去,我随后就来。”说罢,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左临心眼瞧他的身影淹没在火光之中,心中巨跳,瞳孔也不自觉地缩小。 眼瞧浓烟阵阵,入耳的都是木材被烧着的噼啪声,左临心张口要呼喊,就先被呛得低咳了一声。他一间间摸过去,终于听见了连步瑶微弱的应答声。 此刻火势越来越大,这几月都没有下雨,本就极为gān燥,再碰上这场火,左临心都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一块横木烧的只剩一半,此刻摇摇欲坠,左临心正要闪过,就听见环佩叮咚,一道长鞭破空而出,正把木材卷到一边。 来的正是顾诛。他移到左临心旁边,道:“小心脚下。” 左临心这才看到,他们面前的地板已经被烧了大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窟窿。窟窿上面压着厚重的横梁,中间隐约能看见莫笙的脸。莫笙看见左临心和顾诛,才身体微侧,露出了被他护在身下的连步瑶。左临心探头望过去,发现他的半边腿被横梁死死压住,更有一截断木扎进皮肉,几乎将他钉在了地上。 顾诛低声道:“看来是他救了连姑娘。”连步瑶在莫笙身后,神色萎靡,但并没有受伤。 这样的情况莫笙脸色也丝毫不变,他若不是护着连步瑶,又怎能被断木困住。现在看见顾诛和左临心,知道他们必然会救连步瑶,自己就等她脱困再行逃出。 顾诛长鞭一挥,横梁断成两截。左临心瞧见莫笙神色如常,即使腿上血流如注也不哼一声,心想他也真是硬气。 莫笙手掌一撑,从地上一跃而起。下一刻,左临心就瞧见他脸色一变,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小剑。 这不用说,自然只能是连步瑶做的了。 莫笙冷笑一声,胸口用力一震,小剑随着这一声激she而处,咚的一声掉在地上。 连步瑶一个飞扑,从后面扣住了莫笙的背。她的力量杯水车薪,哪能制住莫笙。左临心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要趁着这机会诛杀莫笙,和他同归于尽。 若是只有连步瑶和左临心,莫笙自然不惧。但还有一个顾诛在侧,他就不得不分心大半了。顾诛的长鞭一甩,呼啸着带着风声和火光,所到之处,火星四溅。漫天飞舞的火光落下来,有的洒在顾诛身上,立刻烫的顾诛浑身一震。 莫笙发现了顾诛惧火,于是双腿齐飞,把带着火球的断木连续朝顾诛踢去,楼下的顾长弃和谢歌台察觉到了动静,一时间被火势阻止赶不过来,只好故作声势地大喊:“我来帮你。” 这要以一敌四,莫笙自然不能多留。他一臂甩开左临心以拖住顾诛,又反手扣住连步瑶的脖颈,火光刹那之间就要把她毙于掌下。 这光芒映在连步瑶淡色的瞳孔中,忽地让莫笙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第 12 章 并不是在妄西城外。那时的连步瑶跟在她情郎身边,柔柔弱弱,虽然美貌却太过平凡,不过如同世间所有的女子一般。莫笙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是在去临江府的路上,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风雨不惧,似路边chuī不断烧不尽的野草,几次莫笙都甩脱了她,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依然不屈不挠地跟了过来。 莫笙不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要报仇,呵,多么不自量力。但莫笙并觉得她没有什么不对。自己害死了她的情郎,她便找自己报仇。天理循环,自该如此。 只是。。。。。。有那么一刻,她让莫笙想起了自己进容易阁之前。好像也是有这么一个女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时间太久,莫笙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她很温柔,身上带着淡淡的清新的桂花香,和连步瑶闻起来一样。那时候的日子不好过,女人带着他,从尸骨堆里翻吃的,喝雨水偷衣服,趟着雨水和泥泞,把他送到了容易阁里面。 容易阁里弱肉qiáng食,饿死的打斗而死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莫笙战战兢兢地活下来,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觉得挺好,在容易阁外面也是受尽了白眼,和在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有点想念那个女人会轻轻抚摸自己头顶的手掌,粗糙的,但是很温暖。还有她注视自己的时候,就像夜色里的火光,也像连步瑶的眼睛。 莫笙愣了一下神,顾诛立刻甩鞭缠住了他的手腕往后拉扯,而他身下的连步瑶怎会错过这个机会,莫笙眼睁睁地瞧着连步瑶抱了上来,这带着温度的身体相触,莫笙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居然下意识地迎了上去。 毕竟,这大概是他成年后第一个来自女人的拥抱。但却并不温暖,而是冰冷,又满含着杀意的,如同他的一生。 左临心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看见连步瑶紧紧拥着莫笙,她手里的剑却自莫笙的背后,直穿进自己的心脏,两人都未曾来得及挣扎,便就此了结了性命。 左临心呆住了。这一切瞬息而过,在外面站着的人看来,不过只过了片刻。 守在外面的客栈老板看着轰然倒下的客栈放声大哭。嚎声之下,左临心看着连步瑶的尸体,心中一片茫然。 当夜,四人就安葬了连步瑶。左临心想到还在山上的连宜幸,心想他若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该多么难过。 谢歌台叹道:“连姑娘丹心侠胆,一片痴情,实在是不输男子啊。可惜,可惜。”顾长弃也感叹连步瑶报仇的惨烈,难得开口道:“若是能将她和于敛葬在一起就好了,也不负她这么痴心。”当初于敛自尽后,众人将他葬在了妄西城外。两地相距千里,若想把两人葬在一起,只能带着连步瑶的尸骨回去。但白家的万花宴就在后日,这一来一回自然是赶不上了。 左临心道:“连姑娘,委屈你在这里了。等我们料理完了事情,再带你回去。”说是这么说,但这一去,不知面对的是什么风险,能否回来都说不准。 顾诛忽道:“你们可曾听过靥耋之术。” 四人之中顾诛看的书最多,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众人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看的。其次是谢歌台,他毕竟世家公子出身,见多识广,即便没读过的,也知道些大概:“听过。传说是鳌耋老人闭关之后写出的一本传世之学,共分三章,一曰原溯,二曰灭身,三曰唤魂。听说习练最深的,可唤魂于千里之外。。。。。。”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大双眼:“你会这种法术?” 顾诛道:“不会。” 谢歌台顿时泄气:“那你问什么。” 左临心问谢歌台:“你怎么知道这些?”谢歌台道:“在我爷爷的藏书里翻到过。当时就觉得好奇,可是翻了所有的文献,都只说这法术口口相传,并没有人习过。我猜,这靥耋之术是后人想象出来的,世间生物,皆有灵魂,若能随意操纵,岂不天下大乱?” 顾长弃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顾诛道:“并非想象。” 三人都朝他看来。顾诛道:“此法有记载。只是凡人碍于灵力有限,不能学会罢了。”谢歌台朝左临心使了个眼色,示意顾诛在胡说。顾诛自然瞧见了,笑道:“你们不信么,且盘腿坐下。” 左临心第一个照做,谢歌台皱眉,顾长弃轻轻拽他衣袖,示意他也坐下来。顾诛盘腿坐在他们身前,道:“数年前我在书阁里翻到过这本典籍,可是我天资不够,一直不能学会。现在我念给你们听,你们静心学习,如果有缘能学会了,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定要细心听我所言,静心沉思,以免出了差错。”谢歌台还想说话,就听顾长弃悄声道:“你先听着,他不会骗你的。” 那边顾诛慢慢念道:“天道伦理,不外轮回。昭昭之日,烈烈如影,散如尘土,静如方镜。。。。。。”念到后面,语速越来越快。顾长弃显然是跟着顾诛学过的,顺着顾诛念的一句句走下去,丹田之气流转,额头上也渐渐出现了汗珠。谢歌台稍稍慢些,但他极其聪明,加上见识广读书又多,几句晦涩的句子只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第一段落过去,他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左临心在他右侧,眉头紧闭,虽然汗水不多,但脸上忽青忽白,显然是遇到了难处。谢歌台悄悄挪了挪,想凑过去去帮忙,顾诛道:“静心。”谢歌台便又不动了。 稍作休息后,顾诛便开始念第二段,这次速度稍微慢了些,谢歌台顺着他说的引导气息,只觉得到了丹田处,灵力犹如一团乱麻,横冲直撞,胸口也急促如鼓,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喷出来一滩血。 他身边的顾长弃连忙扶住他,急速地点了他身上四五处xué道。顾诛也道:“不要逞qiáng。这副书卷,至今无人能习得,有几处,我也想不明白,所以也不必勉qiáng,能悟到哪里就是哪里罢。” 谢歌台点了点头。他靠在顾长弃身上,看左临心神色慢慢平缓,身边围绕着淡淡的宁和的气息,半晌,才看见左临心做了个收势。谢歌台不敢相信,道:“你,你这是学完了?” 左临心武功胜在出招迅猛,气势惊人,但实际灵力几乎于无。所以谢歌台怎么也没想到他悟性竟能如此,不由大惊。左临心睁开双眼,和谢歌台对视上,尴尬一笑。 顾诛道:“怎样?” 左临心道:“只记了第一章的一小段,后面的忘了。” 谢歌台:“。。。。。。”只有顾长弃真情实感的说道:“没关系,当初我第一次练的时候,也只记到了第二章。”但顾长弃好歹也是记完了,像左临心这样只记了一小段的,只怕和刚刚修行的人差不多了。左临心知道自己拖了后腿,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短处,这个qiáng求不得,所以只尴尬了一会,就站了起来:“这个练完,就能引魂于千里之外?” 顾诛道:“不知道。我看鳌耋老人其他所书,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万物有灵,此法练到深处,是可以引灵的,但人是万灵之首,未必会受到法术的影响。”他走到一丛花草旁,掌心朝下,左临心瞧见他掌心飞出银色的丝线,缠绕在花草的周围,不一会儿,就从那株花的花蕊里she出了一道淡色的光线,凝结在了顾诛的掌心。 顾诛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颗淡蓝色的水珠。 谢歌台道:“这是?” 顾诛:“花灵。”左临心道:“它也有灵?”顾诛微微一笑:“万物皆有灵。只是草木是最低等的。未经过修行的就没有灵性,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唤出来。”说着掌心一伸,轻轻一弹,那水珠便颤了一颤,消散如烟地回到了那株花的花蕊中。 谢歌台道:“你灵力法术都qiáng了我们这么多,你都只能如此,那我们肯定是学不会了。” 顾诛道:“未必。有的人天赋极qiáng,一月便可练成别人一年的灵力,但若是不会用,照样是打不过别人的,需要引导沉练。这种天赋是天生的,与后天修行没有什么关系。” 谢歌台道:“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灵力是他们修行之人最为重要的东西,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窥见,如果有人天生就有比别人qiáng大的灵力,甚至无需修行,这样的人,该是多么得天独宠。 顾诛低声道:“有的。” 那个手握chūn温剑,诛杀蛟龙于临江府的少年。天封朱衣侯。 当夜等众人睡了,左临心又溜了出来。他知道自己武功远不如谢歌台和顾长弃,更加不如顾诛。但一段话翻来覆去的记都记不住,左临心自己也觉得愚笨。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运气于手指间,在旁边的小草上一点。那小草不堪重压的抖了抖,从草间凝结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水珠,颤颤悠悠地飞到左临心的手心。左临心伸手去接,那水珠抖了一抖,却散了。 左临心也不气馁。他生来执拗,又极其专注,试到第十几下的时候,终于碰到了那颗草灵,不由兴奋地喊道:“成啦。”后面有一个声音笑道:“恭喜。”左临心转过来一看,果然是顾诛。 ☆、第 13 章 说来也奇怪,左临心并不觉得自己技不如人有什么不对,他自己做的不好,再练习就是了,若是做的不好还逞qiáng才丢人咧。但此刻被顾诛瞧见了,不知怎地就忽然就生出了一股子羞愧之心,仿佛是孩童时期功课做的不好,被先生训斥时正好又被在意的人看见了。可顾诛比先生就温柔的多了,他摁住左临心的肩膀,道:“不要用蛮力,再试一次。” 顾诛手掌冰凉,搭在左临心身上,左临心就察觉到有股灵力从他掌心传来,可这力道中透着点冷。他想到顾诛说的适月山,想到顾诛说的终年化不开的雪,忽然问道:“不冷吗?” 他问的没头没脑,顾诛却懂了:“习惯了。”若不是见过这别样的风景,若不是知道这世间的chūn花柳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熬。 顾诛道:“定心。”他左手和左临心jiāo握,口中轻轻重复白天左临心忘记的那一小段,左临心听着,就发觉他越说越快,越说越多。上午才念到第二章,此刻竟是一口气说到了第三章了。 如此大的信息一股脑的涌到了左临心的脑海里,他气息不稳,只觉得经脉里气血涌来涌去,脸色涨的通红,下一刻就要喷血而出一般。顾诛一面不停,一面以自己灵力引导,左临心闭着眼睛,并没察觉到他们身边的木灵草灵渐渐凝成了一滴滴的晶莹剔透的水珠,在他们四周浮动。 远处躲在一边的谢歌台睁大了眼睛,悄悄道:“顾诛好厉害,居然能引出所有的草灵唉。”他旁边是大半夜被谢歌台拉起来,以至于不得不陪他一起偷看的顾长弃:“。。。。。。。不,这应该是左公子的力量。你仔细看。”顾长弃说的没错,那些草灵飘动着附在左临心的四周,但并没碰到他,一触即离,显然是以左临心为中心的。 谢歌台道:“可他并没有什么灵力啊。” 顾长弃道:“顾诛说过了,这与灵力的多少并无什么关系。有的人天赋惊人,稍加引导便能成功,只是不会用而已。”谢歌台道:“你是说,左临心有天生的灵力?可我和他jiāo过手,他丹田空dàngdàng的,全凭一股子蛮力才能险胜啊?” 顾长弃道:“这我也不知。”他看谢歌台皱着眉,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又道:“但他只学习了一遍就能引出草灵,绝非凡人。想来是天生的力量,或者。。。。。。” 谢歌台道:“什么?” 顾长弃道:“或者,他曾有过很qiáng的灵力,只是丢了。” 左临心长舒了一口气,那些木灵草灵受了惊似的,纷纷散开。左临心睁开眼睛,道:“我还是记不住。你念第二句了,我却还总想着第一句。”他脸色微红:“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书里的诗啊词啊我背多少遍都记不住。” 顾诛道:“无妨。你不用记,这卷书本来也不是用来记的。”他说到:“鳌耋老人在书中说道,他自己深受灵力困扰之苦,本来是盼着能想出一个灵肉分离的法子,却发现,灵力依附于人体而存在,万物有灵,以人为首。是天地不变之规律。”他牵着左临心,问道:“你闭上眼,瞧瞧看见了什么?”左临心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顾诛道:“你再看。”一面说,一面又把自己的灵力传了过去。他和左临心手掌相触,一碰便知左临心的丹田空dàngdàng一片,灵力进去,只在他丹田转了一圈,顾诛知道这灵力毕竟不是左临心自己的,也只能有临时的作用,过些时候就会如石沉大海,什么也没了。左临心闭上双眼,第一次感觉到丹田暖热,浑身有说不出来的力气,听见顾诛念道:“以气为居,以念为首。”眼前星星点点,光芒汇聚。左临心=张开嘴,顺着顾诛念道:“不仁之念,方物之地。”越念越是顺畅,渐渐地,就感觉身子轻飘飘,地面也开始颤动起来。 谢歌台瞧的清楚,惊道:“这是什么?” 顾长弃道:“别怕。这是他灵力bào涨,引发地灵而已。”那动静越来越大,就在谢歌台担心的要冲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远处红光一闪,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光汇集到一起,如流星般划过来,没入了地面里。 顾长弃惊道:“他居然真的引魂成功了?” 谢歌台道:“成功了?那是于敛的魂体吗?”顾长弃道:“应当是的。”他看见红光没入地面,正是白天他们安葬连步瑶的地方。那片土地剧烈地颤动一下,又平静下来。那些先前已经散去的草灵聚在左临心身前,像是跳舞一样围绕着他,夜色之中如繁星点点,一时汇集一时又散开,慢慢地才散开,回到了它们的原体里。 左临心睁开眼睛,道:“这便成了?” 顾诛点头,眼神中带着笑意:“你做的很好。” 左临心没有想到顾诛都做不成的事情自己这么容易就做到了,一时间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顾诛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没多久,他便感觉不到那股很久没有的暖暖的力量了,丹田也空dàngdàng的。 但他也并不觉得可惜。本就不是自己的,也就不该qiáng求。 顾诛道:“你灵力用的如此流畅,想必是有根基的缘故,可是你丹田里并没有,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其实左临心武功虽低,但仗着招式灵活,身法不错,加上拼命的架势,也是能和谢歌台打个平手的。这个问题谢歌台之前也问过他,左临心回答道:“大概是受了伤吧。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就说我一身都是伤,灵力也没了。不过我一直生活在山上,有没有它也没什么要紧。每日打鸟抓jī的,也用不到什么好功夫。” 顾诛点头:“也是。” 谢歌台再也按捺不住,一跃而出:“那你就不好奇,你受伤之前是什么人,又是谁毁了你的灵力?哼,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非得这般那般对他不可。” 学武之人,灵力无异于生命一般重要,像左临心这样毫不在意的也是奇怪。谢歌台跑的快,顾长弃没抓住他,只好也站出来,朝顾诛尴尬一笑。 夜色黑了,有微风chuī过,轻轻chuī起了左临心的头发。左临心心情舒畅,道:“是谁也并不重要了,失去的总不会回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谢歌台嗤笑一声,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左临心并无意和他争吵,他道:“你听。”谢歌台仔细一听,远处有瑟瑟的草木声和风声,不由一惊:“你该不会是引来了什么妖邪吧?” 顾诛摇头:“不会。”左临心引灵成功,其中多半是因为他在旁协助。他自己没有灵力,借力引灵,也只能引来死灵,妖邪灵智高于草木,自然不会这么轻易被引来。 顾长弃掏出长鞭,谢歌台也把手放在腰间的布袋上,随时准备出手。这时就瞧见远处的木丛晃了两晃,从里面钻出一个人来,绿衫长辫,不是公仪嫣是谁?公仪嫣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跟来的,也没料到刚一露面就碰见了四人,不由一呆。 几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还是顾诛最先反应过来:“公仪姑娘?” 原来公仪嫣听说他们要去临江府参加万花宴后就蠢蠢欲动,想要同去,但公仪鸢担心她有危险怎么也不同意。公仪嫣表面听从,暗地里却找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好在顾诛等四人脚步不快,又碰上了连步瑶的事情耽误了路程,让公仪嫣一路顺着原路跟了过来。 她既然跟来,自然不好再让她回去。公仪嫣也不娇气,路上和四人同吃同住,从不抱怨。先前她因为尺寡的事情不喜谢歌台,后来听左临心说了连步瑶的事情之后,因为和谢歌台都对连步瑶的遭遇深感同情,竟然结为了好友。公仪嫣对他好感大涨,说尺寡的事情一笔勾销,也不要谢歌台还了。 她如此大方,谢歌台也不好隐瞒,把碎了的尺寡从腰间解下来,又把遇见天机老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公仪没想到短短几日,几人就经历了这么多,很是羡慕:“也没关系。碎了就碎了吧,它本就是dòng察命理,护卫平安的,你没事,它也算圆满了。”谢歌台大受感动,公仪嫣又道:“它碎了,当个配饰也是好看的,你带在身边,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送给她当作定情礼物也极好。” 谢歌台一听这话耳熟,一想,可不就是左临心也这么说过,顿时脸色扭曲。一边的顾长弃见了,立刻绕路走了。 第二天五人就到了临江府。 临江府是当今临近水道的第一府,百姓依靠临江而过活,地广人多,土壤肥沃,盛产花卉。妄西城和它一比,人口和面积都远远不如。几人穿过高大的城门,看见里面熙熙攘攘,每人脸上都是喜色连连,四处挂着红红的灯笼,街边站满了小贩,就连石阶旁边都摆满了开的正艳的花朵。 ☆、第 14 章 顾长弃道:“万花大会不是只邀请了一些有名望的江湖人参加吗?怎么这情形,好像临江府人人都知道了?” 公仪嫣少女心性,看见漂亮的满街都是的花朵很是高兴:“知道就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一起热闹热闹呐。你看这些花儿开的多美,蓝的紫的粉色的,我在家从没看过这样的。” 左临心道:“自然。临江府在临江江边,却不以水运为生,而是以花卉闻名天下,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他“哎呦”一声:“对了,我竟是忘了,这几日正是花卉节呢。”他不说,顾诛他们也看出来了。花卉节是临江府五年一次的节日,这天少女们都盛装出行,每人的鬓间都插着一朵鲜花,脸上抹着胭脂,或戴着面具或踩着木屐,还有扮作花神的。明明是白天,也有人提着花灯,一派喜气洋洋。 谢歌台觉得好玩,也买了个花旦的面具戴在了脸上,还入乡随俗地给公仪嫣买了朵鲜花。卖花的小贩何时见过这么多俊美人物,衷心赞叹道:“这位姑娘真是美若天仙,能光临小店那是小店的福气,说什么买不买的,这支就送姑娘了。”说着挑了一朵最鲜艳的来递给公仪嫣。 称赞公仪嫣美貌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也是看她家世显赫,加了些恭维之意。因此这个素不相识的小贩的话就让她格外高兴,反而非要掏银子付账。两人还在推辞,左临心在一边看着,只觉得有趣,这趣味和在黾雀山时又不一样。在山上没有俗事缠身,身边只有师兄师父两人,每日爬树趟水的什么也不需费心。现在呢,虽然人在红尘,却和在山上时一样的心境,甚至比在山上还要轻松快活。这是为什么,却又不知道了。 他这么想着,视线一转,却看见了顾诛正站在一个卖糖葫芦边的小摊旁边。若是一眼望过去,他似乎正在眺望远方,清清冷冷地似乎不近人情,但仔细一看,其实只是在瞧着小摊上面挂着的糖人而已。 江南风情,做的小食也是与众不同。小摊上有包成四角的糖粽子,还有画的五颜六色的甜冰人。左临心买了一个递给顾诛:“尝尝?”顾诛拿在手里。那是一个做成蚂蚱形状的糖串子,是用芝麻和苎麻汁和的面做的,一口下去,先是冰,再是甜滋滋的,腻牙。 左临心觉得这个做的有点儿粗糙,还不及顾诛自己随手捏的蚱蜢活灵活现:“做的粗糙了点,但是味道应该不错。”顾诛点点头。 左临心一笑。他早就发现顾诛喜爱甜食,也许是因为自小生活在雪山的缘故,很少接触到这种味道,他和顾长弃对于甜的格外喜爱,虽然几人在外露宿时顾诛绝不挑食,但若是有带着甜味的吃食,他便吃的格外多些。 公仪嫣凑过来问:“你瞧我戴的花儿,好看吗?” 少女青chūn活泼,眉眼不施粉黛已经很美,此刻在鲜花的映she下更加靓丽,左临心真心道:“好看。”公仪又瞧向顾诛,她显然十分在意顾诛的看法,微低着头,眼波流转间满是少女的娇羞。顾诛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是一串糖粽子,在一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好看。” 公仪满意了,拉着谢歌台在人群中四处穿梭。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左临心跟在他们后面,他记忆中,这还并不是临江府最热闹的花会,最鼎盛的时候那真是香气漫天,遍地裙罗,堪称一绝。 一个不留神,左临心再抬眼时,前面已经没了其他四人的踪影。回顾间,四周都是笑意盈盈的陌生人。左临心也不着急,他找了个高一些的石阶慢慢走过去,正巧下面是一方池水,有几个姑娘蹲在那里放灯。左临心正瞧的有趣,忽然正撞上一个人。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戴了一个花神的面具,胳膊上挎着一篮子的花,衣着朴素。左临心看她装扮像是个卖花少女,急忙后退一步:“对不住,你没事吧?” 那少女一愣,双眸眨也不眨,在面具下静静地凝视他。 左临心一时不解:“姑娘?” 那少女却忽然笑了,微微一福。左临心不知道她的意思,正要避过去,就看见那少女从篮子里挑了一朵极红极艳丽的花,轻轻地别在了左临心的衣襟上,然后便后退一步离开了。 左临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就从后面绕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好哇,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的福气,我们只是一时不留意,你就被佳人留香了,好令人羡慕。” 除了谢歌台还有谁。 要不是左临心自小在临江长大,知道临江花卉节并没有这样留花给陌生男子定情的习俗,他自己都要信了。 公仪嫣拍手笑道:“阿左长的好,人也好,人家姑娘喜欢他也合理呀。”她凑过来问左临心:“瞧见那姑娘相貌了吗?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左临心摇摇头:“只是陌生人,话都没说一句,你们也想的太多了”,说完视线正和她身后的顾诛对上,一时间不知怎么忽然就心虚了起来,就又多说了两句:“不要胡说。兴许只是看我没有拿着花,送我一朵而已。” 谢歌台起哄地“哦哦”几声。 他看见左临心拿着花站在人群里,眼波流转,俊美翘鼻,在人来人往中神色淡漠,赫然有平日不见的风流。他们几人中,顾诛博学,顾长弃寡言,公仪嫣娇俏,左临心在他看来不过是个长相很俊俏的山上野小子,空有一股子蛮力而已。但此时此刻,左临心站在这繁华的街道中,手执鲜花,黑发素衣,明明什么也没说,却莫名让谢歌台想起了诗里说的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来。 等他回过神想再看一看,眼前的左临心又是平常一副心不在焉嬉皮笑脸的模样,于是便想自己果然是和左临心呆的久了,所以看他格外顺眼罢了。 几人在花街里穿梭,不知不觉地就顺着长街走到了一片荒凉的街道。这里和外面的热闹不同,都是些破烂小巷和茅屋,茅屋下蹲着几个乞丐,公仪嫣看见有年纪幼小的,瘦成皮包骨头躺在地上,于心不忍就要解开荷包。左临心低声道:“我来吧。”他拿着银钱去换了些吃的递过去,那小乞丐就扬起脏兮兮的小脸,怯怯地道了谢。 左临心望着,这繁华与荒凉不过一墙之隔,确实天差地别。 公仪嫣看那小孩不过到自己膝盖,走路踉踉跄跄的,实在不忍心,就一路跟着那小孩,几人一直穿过小巷,来到一间极破旧的房子里。小乞丐也没戒心,大大咧咧地推了门进去。兜头就是一阵灰尘,呛得几人眼睛都睁不开。 顾诛见左临心立在门口,问:“怎么了?” 左临心目光瞥向院子里的杂草下,那里隐隐约约的似乎立着什么,不过时间太久也无人打扫,已经看不清了:“没什么。”屋子里面挤着几个乞丐,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看左临心他们带了吃的,都很是感激,带头谢过了几人。左临心走进去,果然在屋子最里面的墙壁上看见了铜像。谢歌台也瞧见了,那铜像半人大小,立在墙壁上的窟窿dòng里,残破不堪,只能看出脸上戴着面具,面具倒是雕刻的栩栩如生,但也许是太久没有人供奉擦洗,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脱落了,斑斑驳驳。 谢歌台问道:“这是什么呀?” 左临心站在那里,彷佛透过这铜像看见了它身后的物是人非,良久才道:“这是朱衣侯。” 谢歌台猛地把脖子拧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朱衣侯祠?” 左临心带着他来到院子里,灰尘和杂草下面,果然有石碑,上面用极红的字写着:镇妖殊临江,天封朱衣侯。 谢歌台愣愣地看着。这字鲜红有力,杀意浓浓,衬得这破败的小院一时间有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他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当夜众人就在这里歇下。小乞丐们缩成一团睡在左边,和右侧的左临心他们界限分明。半夜雷声阵阵,一道闪电劈下,照在人脸上,一片惨白。 左临心睡不着,翻来覆去间,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唱到: “游我儿郎街,送我朱衣行,簪花倚碧楼,是我朱衣庭,盛行不二世,闻我朱衣铃,余酒尚chūn温,唱我朱衣名。” 一字一句,那唱的小乞丐也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断断续续的。但左临心却彷佛从中看到了那个朱衣少年郎,斩杀蛟龙之后骑着白马,从花街中穿梭而来,鲜衣怒马的场景。 余酒尚chūn温,唱我朱衣名。 何等的风光,何等的风流。 左临心翻了个身,目光转过去时正好和顾诛对上。对方也没有睡着,黑夜中眼眸如星夜摧残。两人对视半晌,顾诛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 15 章 第二日就是万花宴。公仪嫣把身上的银钱都留给了小乞丐,此刻素着一张小脸,不施粉黛。谢歌台逗她:“你这样子可不像什么公仪小姐,万一白家把你当个小乞丐,不让你进门怎么办?” 顾长弃在一旁,看见谢歌台挂的满腰的葫芦玉牌,心想,你也不像谢家公子啊。 好在白家是出了名的好客,只要是有请帖的,一律笑脸相待。左临心顾诛等几人跟在仆人后面进了白家大门,当先就是一面石壁,壁面磨的光滑无比,清楚地照出了每个人的相貌。从石壁左边过去,就是一道游廊,廊下种满了万劫花,旁边假山方石,玉阶高檐,层层叠叠的美不胜收。这游廊是个圆形,围在正中间的是个四方的石阶。以玉为壁,隔开成上下两半,下面是珊瑚和金鱼,上面是各种名贵花卉。谢歌台奇道:“这是羽碧花吗?据说种在深山的悬崖边上,数年才开一次,怎么会在这里?” 几人都不知道,只有顾诛回答:“我在书上看过有一种古法,可以将花移种,不过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财力,还要以灵力相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些事情顾诛显然也是在书里看到的。前面带路的仆人也笑道:“公子博学。”他带几人穿过游廊,前面豁然开朗,居然是一面几人高的花墙,穿过这花墙,才是一块硕大的空地,绿草茵茵,灵气充沛,万花齐放。 其实仔细看去,这花也不甚名贵,但数量之多,品种之广,确实少见。谢歌台出生于鼎盛之时的谢家,自然知道维持这样的景象多么不易。即便如他和公仪嫣这样的出生,也觉得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左临心心道,白家果然还是如此作风,隔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变。 万花宴请的人并不太多,但都是江湖上颇有威望的人士,谢歌台一眼扫过去,居然都颇眼熟,大概数一数人数,约有二三十人。 公仪嫣看见这么多花不免兴奋,但她也并没显露在脸上,只是好奇地偷偷问道:“这白家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花费如此jīng力办这万花宴?“话未说完,就看见从花墙之外进来几个人。 当先的是个圆脸的带冠少年,虽然打扮的jīng致,但神色怯怯的,略微有些紧张。他右边的是个威严的中年人,面色和蔼,长眉细目,眼角奇长。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圆脸少年手里推着的木制的轮椅以及椅子上的少年,他眉清目秀,看起来年纪和左临心差不多大,两颊透着粉红。只是双目紧闭,修长的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 周围的人纷纷站起。公仪嫣这才知道原来这残疾的双目失明的少年就是现在白家的当家白清茗。 左临心隔着远远的望着这少年,尽管对方双目已盲,但他仍觉得两人仿佛在对视一般。这花墙人海中,左临心的目光穿过这时光与岁月,回到了当年的白家墙园内。而坐在木椅上的少年渐渐也褪去清晰的轮廓,变成了那个熟悉的双目炯炯有神,上唇略厚的俊俏少年:“你又偷偷的和瑞招一起去逛庙会了,每次都不带着我。” 左临心蓦然回首,就看见身后的白清茗一身华服,眉目如画,于是笑道:“你还要练剑,怎么能偷偷出去玩呢?不是说将来要做第一剑客的么?” 白清茗不满:“那你和我比试一场,我就不信现在我还打不过你。”左临心正要拒绝,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白淞,你快来。” 白淞。 白淞。 白淞。 犹如时光倒回,左临心猛然惊醒,就看见顾诛面带担忧地望着他:“你脸色苍白,没有事吧?” 左临心摇摇头。那边万花宴已经开始,上千朵花一起绽放甚是壮观,谢歌台已经习惯了有不懂的就问顾诛,此刻也凑在顾诛面前问:“这花分四季,他们是怎么做到让这些花儿一起盛开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左临心总觉得顾诛在看着自己这边:“我也不知。” 谢歌台也不失望:“啊,终于碰见连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了。”顾诛道:“只要是人,自然有不知道的。左临心在临江府长大,对白家也比较熟悉,说不定你问他反而清楚些。”左临心抬眼,正好撞见顾诛望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诛这话里有话一般。左临心:“是个障眼法。花有四季,法术没有。你看上面,那层层叠叠的花是真的,下面的其实是假的,用幻术把花盛开时候的景象留下来,在到这个时候放出来,造成了百花盛开的假象。” 白清茗:“诸位。” 台下的众人纷纷抬头。他双目已盲,但神色冷清,说话间还带着少年声,这两个字一出口,连带着顾诛身边的花朵都颤了颤,可见灵力深厚。 公仪嫣低声道:“他瞧不见么?可惜了。” 少年得志,家世显赫。本是那么美满的前途,却身有残疾,怎能不可惜。左临心不答。他转过头,天色yīn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雨了。 白清茗:“。。。。。。请诸位来,一是为了欣赏这百花盛开之景,二,是为了另一件事。”顾诛正瞧着左临心,此刻看见他又黑又长的眼睫毛轻轻地抖了抖,彷佛有什么感知似的。 台下有人嗤笑:“白家百年铸剑世家,即便是现在式微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白清茗神色淡然:“那自然是有的。”他用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诸位都知道chūn温剑罢?” 一时间全场静默。 白清茗:“数十年前家门不幸,出了个叛徒,诸位也应当知道,我说的就是朱衣侯。此人láng子野心,不念及我白家收养之情,伤我家人,毁我双目,幸而老天有眼,让他丧命于临江。朱衣侯生前有一件得意的武器。。。。。。” 台下已经有人双目赤红,疯狂叫喊:“chūn温剑!” 白清茗颔首:“不错。此剑是上古神器,可斩世间生灵,上诛蛟龙,下诛地魔。朱衣侯死后,此剑就没了下落。数年间,有不少人来问询都没有结果,因为白家确实是不知道它的下落。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数年探寻才知道这chūn温剑现在就在临江。” 台下一片哗然。 谢歌台猛地扭过脸来。他第一次知道chūn温剑在临江底就是左临心说的,原本以为白家也知道,只是藏着不说而已,现在看来,白家也是刚刚才查到chūn温剑的消息,那么左临心是怎么知道的? 左临心对上了谢歌台的视线,嘴巴微张,示意:“我胡诌的。” 谢歌台:“。。。。。。” 白清茗:“现在chūn温剑在临江这个消息只有我和在坐的诸位知道,如今白家妖魔已除,chūn温剑于白家而言,多是当年种种不愿提及的事情。它是神物也好,是邪器也罢,白家都不愿留它。所以我在这里告诉诸位,若有人可取出chūn温剑,白家愿将它赠予这位英雄。” 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众人心想白家说出chūn温剑下落,多半是要自己协助取剑,谁知道竟然是愿意赠送,当下就有人怀疑:“chūn温剑是当世利刃,你当真不留着?” 白清茗:“当年白家留下了它,可结果如何你不是看到了么?”他用扇子轻轻一敲自己已经残废的双腿。 世间传言朱衣侯屠杀白家,就是因为心魔所致。他尚且如此,那这chūn温剑能否有人驾驭,倒当真是个问题。可剑名在外,你不要,自然有的是人要。有人蠢蠢欲动:“临江如此之大,chūn温剑究竟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一年两年的寻不到,难道就这么耗在临江府么?” 白清茗:“自然不是。我们已经知道chūn温剑具体所在之处,明日还请各位英雄起早,大家一起去看看就知。”这下谁还有心思赏花。谢歌台也是坐立难安,一刻不闲,有心想和顾诛和左临心jiāo流jiāo流,结果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公仪嫣也只顾着看花儿,对chūn温剑什么的并没有兴趣。谢歌台无法,只好拉着顾长弃说个不停。 谢歌台:“白家就这么把chūn温剑的下落说出来了,真是不明白。现在白家不如以前,我要是他,就自己留着chūn温剑,有它在手,白家重新崛起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顾长弃:“chūn温剑未必在临江吧。” 谢歌台:“什么?” 顾长弃:“朱衣侯命丧临江,他的兵刃一般人都会想是丢在了临江,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有人从临江拿走什么。如果白家真的想要安宁,就应该放任不管,而不是把chūn温剑的下落说出去,他这样一说,就坐实了chūn温剑的下落,那白家怎么也安宁不了的。” 谢歌台想了一想:“你说的也有理。那你说,白家说这么大一个骗局,是为了什么?”他目光灼灼,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生怕被别人听到什么。 顾长弃脸色微红,羞涩道:“这我也只是猜测,并不一定是真的。” ☆、第 16 章 谢歌台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地望向顾诛。他们几人之中,顾诛最为博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懂,因此有什么不知道的问顾诛,似乎已经是他们几人一个不成文的习惯。谁知这次顾诛也只是摇摇头,道:“等明天再看罢。” 第二天众人都起了大早,用早饭的时候都感觉每人身边气氛浓重,杀气腾腾,似乎连百花都不如昨日那么鲜艳了。谢歌台看左临心夹在其中,一副和往常一样自然的样子,连胃口也没受影响的吃了两大碗,羡慕不已。 众人本以为会随着白清茗来到临江边上,谁知白清茗坐在木椅上,由昨天那个中年人推着,率先穿过花墙,又穿过后面的假山,最后打开藏在假山里面的石门,露出里面狭长的一条。左临心望着,里面左右两边挂着火把,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门开的那一霎,便自动燃了起来。 跟着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物,自然也不怕白家捣鬼,有个背着斧子的矮子就当先进去了。 谢歌台和左临心说:“他是陕西琞家,擅长两把斧,功夫很好。” 左临心:“他一个使斧头的,来找剑做什么?” 谢歌台叹口气:“你真是不懂,chūn温剑是天下第一利器,即便不趁手,用它修行对灵力也大有好处。像他们这种资质一般的,练个十年八年,也不及拿着chūn温剑十天半月呢。”左临心便不说话了。他跟在顾诛后面,盯着挂在顾诛腰间的环佩出了神。 走了大概约一个时辰,眼前的通道渐渐开阔,先前只能有一个人通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可以并肩而行。有人不耐烦起来,喝道:“白当家,这还要走多久啊?我们这走这么远究竟是要去哪儿?”左临心抢上几步,和顾诛并排。顾诛忽然伸手过来,左临心正低着头,猝不及防,鼻尖正撞上他指尖,只觉得冰冰凉凉,不知道怎么忽然心跳加快:“你做什么?” 顾诛:“你摸摸看。”他指尖握住左临心的,左临心才察觉他手掌湿润一片。顾诛牵着他的手往墙壁上一抹,泥土都是湿的,有些松软。顾诛低声道:“没猜错的话,我们已经在临江水下了。” 顾诛没有猜错。这越是往前走,发现的人就越多。由于地势低缓,路程又长,大家居然都没有发觉在慢慢地往下走。这么一条通道也不知白家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再往后走就是石壁石砖,俨然已经是个硕大的地窖了。但越往下,灯火越暗,呼吸也就越发困难,即便灵力jīng纯的,也觉得步伐沉重。谢歌台和公仪嫣也不例外,两人呼吸沉重,顾诛忽道:“并不是因为都在水下的缘故。想必是因为这里之前居住过蛟龙,yīn气盛行,有龙威压着的缘故。”左临心转头一看,顾诛和顾长弃步子轻松,神态也自然,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他想起以前听顾诛说过适月山环境恶劣,终年yīn冷,想必他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的。 正想的出神,就听一个声音道:“等一下。”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个极大的水潭,再往里是一片泥泞,白清茗坐在木椅上神色不变,他身边那个中年男人一把举起木椅抗在肩上,众人见他脚步不停,只好跟着,等穿过一个dòng口后,又来到一个石室,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巨大的尸骨。从头至尾,将整间石室填的满满当当。最先进来的那个人大惊:“是龙,是龙骨啊!” 顾诛走上前一看,果真是龙骨,只是身量并没有真龙那么硕大,想必就是当年被朱衣侯斩杀的蛟龙了。 朱衣侯斩杀蛟龙时,这些人都不在场,只是觉得听起来就是件极为困难的事罢了。但究竟有多难,谁也想象不出来。此刻众人站在这副巨大的尸骨前,看到自己不过它一个爪子那么大,耳中隐约还能听到它残留的龙啸声,心中都是一片骇然。再一想当年朱衣侯孤身一人将它斩杀,该是何等英勇。 公仪嫣:“我先前还想朱衣侯多半是因为chūn温剑的威力才能斩杀蛟龙,现在看看,即便是我拿了chūn温剑,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唉。” 谢歌台长舒了一口气。左临心就站在他前方,把他这声饱含着钦佩无奈和惋惜的叹声听的清清楚楚。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脑袋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顾诛就站在他身侧,左临心也不知怎么想的,忽地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顾诛极其细微地一顿,反手握了回去。 他和顾诛走在前面,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龙骨,也有胆大要去看一看摸一摸的,但多数人畏惧它仍残留的龙威,紧紧地跟在白清茗后面。前面路更加的黑,左临心忽道:“往左边走。”顾诛往右边一摸,果然是条死路。左临心倒是很熟悉的样子:“这是白家自己造出来的,所以构造和他们造的剑窟一样,里面都是机关。要小心不要乱碰,跟着他们走就好。” 眼看越走yīn气越重,在谢歌台忍不住不耐烦之前,白清茗终于道:“到了。” 这是一片好大的空地,四周都是石壁,凹凸不平,抬眼望去几乎看不见顶。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jīng力才做成的。先前那个人喊道:“chūn温剑呢?”话音未落就听白清茗道:“不就在那里。”众人回头望去,忽然天旋地转,一道石门轰然落下,正把白清茗和众人隔开,等反应过来要回头,又是一道石门砸下,正把他们困在石室里。 立刻有人怒骂:“好哇,我就知道白家那小子不安好心!果然是上当了!”又有人说:“不对,那龙骨是真的,这里就是临江江底,chūn温剑就在附近。” 还有人说:“什么剑不剑的,那小子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剑呐?” 一时间吵吵嚷嚷。 左临心倒不着急,这里的人武功都不差,白清茗若是想困住他们,区区一道石门能起什么作用。只是众人碍于在江底,又不知道白家的真正目的,一时间有些忙乱罢了。白清茗要真这么做,除了给自己结仇,并没有什么好处。 顾诛显然也想到了,他问左临心:“你知道这地窖的机关,可有什么离开的法子?”左临心微微犹豫,他看其他人都在吵吵嚷嚷,没有注意到这边,就拉着顾诛他们悄悄走到一旁,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来回摸索,等找到了一个凹陷的时候,左临心就把手伸进去摸到一个圆环用力一拉,那面石壁立刻一个翻转,连带着在旁边的顾长弃,谢歌台和公仪嫣一起翻了过去。那边显然有人发现了,但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五人翻过来的这边,又是另一个石室了。一模一样的结构,只是四周和脚下都是松软的泥土,不像隔壁一样全是石块铸成。左临心毫不犹豫,走到另一边开始找出口。谢歌台奇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来了。”五人抬头一望,在最上方的一块石头上看见了白清茗和那个中年男子。这地窖极高,白清茗又坐在木椅上,木椅险险地停在了石头边缘,看起来触目惊心,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了。 白清茗脸色激动,抓着木椅的手臂上青筋毕现:“你来了。”他不等下面的人回答,又道:“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数十年,你终于出现了。白淞。” 左临心把手从顾诛的手掌里抽出来,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隔着数年的岁月和时光,踏着无数的鲜血和执念,他轻轻张口:“白清茗。”话未说完,两人一个从上,一个从下,同时出手。白清茗的武器本是一把长剑,剑就在木椅下面的机关匣中,他用力一拍,剑脱匣而出,剑气振dàng。 谢歌台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是。。。。。。” 顾诛叹道:“你还不知道么,左临心就是白淞,他就是朱衣侯。” 谢歌台脚下一软。他本以为是自己没有站稳,谁知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颗红色的蔓藤破土而出正要顺着自己腿攀爬而上,这真是把谢歌台恶心的不轻,立刻从怀中掏出棋子飞去,棋子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所及之处,蔓藤簌簌而断,但接着就有更多的从四面围过来,谢歌台jī皮疙瘩起了满身,正犹豫要不要叫顾长弃来帮忙,有两条就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袭击过来,顾诛挥鞭击落一条,谢歌台却反应不及,被另一条捆了个严严实实。顾长弃正要去救,却见身后的墙壁上忽地出现一个小dòng,两条红色细链迅猛飞出,一左一右地把自己困在中间。 一时间谢歌台和顾长弃都动弹不得,公仪嫣手持小剑,站在顾诛身后:“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斩不断?” ☆、第 17 章 顾诛抬眼望去,左临心和白清茗都是以命相搏,左临心招式大开大合,毫不自惜,只是苦于灵力低微加上没有武器,而白清茗虽然灵力qiáng些,但身体残废,加上不能视物,也是吃了大亏。他旁边站的那个中年男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意思。 顾诛仔细一瞧,发现那中年人虽然身体不动,但双手背在身后,且眼神一直在四周游走,顾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是他们几个人站的方位。看来这细链和这古怪的蔓藤都是由他操纵的。若只是蔓藤也没什么,但这整间石室布满了机关,防得了这个防不了那个,白家又擅长机关巧工,这下想要脱身就难了。 正想着,就听那边谢歌台一声怒喊。 原来那蔓藤紧紧缠住他下半身,有一个趁他不备已然扎进了他的右腿里。蔓藤带刺,谢歌台疼的眼前发黑,又急又怒反而力气大增,一个转身脱身而出。而自己这边也是困境重重,无数蔓藤拔地而起,有的居然还带着火光,顾诛下意识要避,就听顾长弃喊道:“上面涂了祠心粉,当心!”顾诛一鞭过去,蔓藤便断成两断,不过正如公仪嫣所说的,那些断掉的不过微微缩了一下,又有无数条新的腾空而起。 顾诛心里思索不停,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古书阁里的一本书上见过:鳍濯藤,长约十寸,居于江底泥泞之中,嗜血喜yīn。若以yīn气养之,可为所用。 想必这就是白清茗要在江底建机关石室,并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原因。机关加上鳍濯藤,即便是顾诛他们,一时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边公仪嫣好不容易砍断了顾长弃身上的,脚下却忽地一软,整个人如陷入了沼泽之中,险些窒息。谢歌台要去拉她,却被飞速而来细链的击中,险些被刺穿肋骨。 上面的左临心也是难以支撑,他胜在招式和勇猛,和白清茗这么胶着其实极为不利。偏偏他还担心顾诛他们,此刻一望下面,瞧见谢歌台受伤,立刻分心,被白清茗找到时机一剑刺在左臂上,摔了下来。好在顾诛反应迅速,挥鞭接住了他。左临心低声道:“右三,上二。”顾诛会意,一鞭甩过去,正击中左临心说的那道机关,石门微开,顾长弃离得最近,长鞭卷住谢歌台和公仪嫣就扑了进去。 这机关门稍纵即逝,顾诛知道左临心宁死不退的作风,gān脆直接甩鞭系住他的腰,另一手在墙壁上用力一撑,就要从这里出去。眼看就要离开之际,一颗鳍濯藤一跃而出,迅猛扎进左临心肩头。左临心闷哼一声,感觉它紧紧地扎在自己皮肉里并拼命向后拉扯。 左临心:“你别管我,先离开。我自有法子。” 两人于黑暗中对视,对方的眸子仿佛黑夜极星,又仿佛白昼曜石,汇聚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彩。 石门即将关闭,顾诛借着这惯性把长鞭远远一挥,抱着左临心滚倒在地上。数条细链自石壁左右而处,其中一条牢牢系住左临心的手腕,将他高高地吊了起来。 顾诛要去救,先前那个陪在白清茗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却从身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石盘,也不知他在上面摆动了什么,整间石室喀喀而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左右轮转机关,顾诛于其中左右闪躲,一条细链袭来,他若躲开,身后就是左临心,左临心哪躲得了这一击,非得被穿身体不可。顾诛的武器又在方才要救左临心时被丢在一边,此刻避无可避,只好一个翻转,被细链擦身钉在了石室上。 左临心被已经没有了力气,此刻大骇,双目圆睁:“顾诛!” 白清茗转头怒道:“二叔你小心些,若是不小心杀了他怎么办!” 顾诛被牢牢钉住,只能一手撑在石壁上,勉qiáng支撑着自己。左临心心头剧痛,比自己方才被鳍濯藤所伤还要再痛十倍百倍,耳中听到白清茗一字一句道:“我日思夜想,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你千刀万剐。可后来我又反悔了,我不会杀你的,太便宜你了。”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木椅,整个人都往前挣扎着:“白淞啊白淞,我苦苦找了你那么多年,又花费了无数心血建了这个地方,就是要把你困在这里,生生世世,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临心只看着顾诛。白清茗冷笑一声:“二叔。”他身后的白曲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型的布袋,但说是布袋也不准确,就仿佛是石球外面裹着一层灰。白清茗把它托在掌心,朝左临心冷冷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左临心自然是不理他的。白清茗也不需要他理,他解开布袋,附在外面的那些灰尘就如星光一样散开,然后凝聚成一条she线,笔直地穿入了左临心的身体里。 很热。 仿佛有无数火舌在舔舐自己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左临心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身体愈热,神智却愈清明,左临心模模糊糊地想,原来他是要烧死我么? 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的白清茗和顾诛的身影变得扭曲,再睁开眼的时候,左临心看见了一条宽阔而熟悉的街道,四周是拥挤的人群,两边是高立的阁楼,可以看见半倚在上面的头戴鲜花少女,长长的衣摆垂下来,微风拂过,带着一阵脂粉的香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他们伸长了脖子,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一个方向,看向了街道的尽头。 左临心随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 他看见了红衣白马,看见了骑在白马上戴着鲜红面具的朱衣少年,他高昂着头,还未束起的头发松垮垮地系在身后,眼神坚毅有力,只露出面具下面一个尖巧的下巴。仿佛什么人也瞧不上,什么人也不值得一瞧。 鲜衣怒马少年郎。那是他自己。 他和朱衣侯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就成了白淞。他从白淞的眼睛看到了欢呼的人群,娇俏的少女,从楼上不断洒落在自己身上的鲜花,和一直陪在自己身侧的白瑞招。 路边有人在唱朱衣行,歌声里,白瑞招忽道:“小心。”白马扬蹄,从马腹下钻出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头脸上都是土,怀里抱着一个花篮。左临心,也就是现在的白淞从马上一跃而下,抱起了那个卖花姑娘。 周围的欢呼声震天动地,他抱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背对着人群悄声对她说:“对不住,没吓到你吧?”身上没有带银子,白淞回头看向白瑞招,对方笑着解开腰间的钱袋扔了过来。 白淞把面具推到头顶,对一面盯着他一面呆呆流泪的小姑娘说:“这些都给你,别哭啦。” 小姑娘用手背摸了把脏兮兮的小脸,慌张地要给他找零钱,白淞大笑一声:“不用找啦,以后你每年送我一朵花儿就成。”可一朵花儿值什么钱呢。小姑娘看着白淞跃回马上,而跟在他后面的相貌俊美的少年纵马跟上,两人并肩而行,渐渐走远。 左临心“看见”白淞和白锦珧回到了白家,迎上来的是一个穿着huáng衣的少女,眉眼轻柔,相貌和白清茗很是相似。怎会不相似呢?白三淼白清茗和白瑞招,三人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只有他白淞是一个外人罢了。 但这个时候的白淞,天封朱衣侯,生来的天赋惊人,从没有学会半分收敛自己的性子。 左临心的灵魂仿佛在撕扯,一半如漂浮的幽冥,咆哮着挣扎着要拒绝当年的噩梦重演,而另一半,确是那个志气满满的少年白淞,他笑着接过了白三淼递来的东西,听白三淼道:“这是我研制好的药,受了重伤服用它可以缓解伤势。你生性倔qiáng不肯服输,又爱打抱不平,这个留着给你,想必总会用上。” 脸颊还带着婴儿肥的白清茗从姐姐身后探出个脑袋:“你就留着吧,这个可是姐夫特意教姐姐做的,你不相信姐姐的手艺,也总得相信姐夫吧?他们家可是千金难求一药啊。姐姐把这个好东西给你,可真是疼你。哎呦,我想起来姐姐后天才出嫁,我现在喊姐夫,是不是早了点?” 白三淼性格大方果敢,听白清茗这么调侃也并不羞涩,反而转过身就要去拧他的耳朵。等白清茗笑着跑远了,她才转过身来道:“阿淞。”她目光坚定,言语真挚:“你性子太过锋利,现在你是朱衣侯,有无数的人奉承你,但你要时刻警醒,牢记初心,不可迷失。你又容易轻信别人,白家这些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好在瑞招一心一意地对你,他心思细腻,又时刻为你着想,他在你身边,即便我不在也能稍稍放心了。” 白淞微微一笑,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我知道啦。阿姐你放心出嫁,若是姐夫家有人欺负你,你和我还有瑞招说,我们俩去帮你报仇。” 白三淼的身影渐渐模糊,等眼前的景色重新出现时已经是在白家的大堂。 ☆、第 18 章 说来也怪,他在黾雀山的这几年,几乎从未想起过之前在白家的事情,原以为是时过境迁自己忘记了,可现在看来,当年的一件件左临心其实都记得很清楚。 白三淼出嫁后的当天,白家的大当家,也就是白三淼和白清茗的生父白秦被人用石弓she伤了右臂,昏倒在了后堂。石弓是白秦一手制的,极重极长,整个白家除了白淞有这个灵力可以拿起来,就只有白秦做的到。白家守卫森严,易出不易进,白秦又不能自己伤了自己,白淞作为嫌疑最大的人,被冷落在后堂面壁思过,连白三淼上花轿前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白瑞招送走了白三淼,从宴席上溜出来找他,还在衣服里兜了花生糖果,生怕白淞饿着:“三叔去送姐姐出嫁了,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可能要四五天呢。唉,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家都知道你不会伤害爹的,只是爹要给白家一个jiāo代,才罚你的。我等我这就去找爹求情,让他把你放出来。” 当天白淞就离开了后堂,然后在回后院的路上遇见了白清茗,对方在宴席上吃了酒,脸上红通通的,嚷嚷着要和白淞比试。以往的比试也是有的,但都是点到即止,白清茗知道自己不如白淞,白淞也不会使全力,可这次两人心里都憋着气,一个生气没有亲自送别白三淼,另一个生气自己的爹爹受伤而凶手不知在何处,动手间都失了分寸。 白淞的灵力高过白清茗太多,平时看在白三淼的面子上收了力气,现在有些不耐烦了,一个甩袖就直接把白清茗打的横飞了出去。白清茗知道自己不如对方,但也没想到差距如此之大,少年心性受挫又怎么甘心,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打。 白淞终于不耐烦了:“你这点功力,再练十年也不过如此,想当天下第一剑客,还是省省罢。”白清茗刚挨了他一掌,听了这话又气又耻,胸中的一口滞血吐不出来,就这么气晕了过去。 这一下惊动了白家两位当家白秦和白曲,其实白家的这三位长辈对白淞都不错,白淞也只是心气略高,经不得激,回去一想就知道自己错了。他不好意思直接去找白清茗道歉,就偷偷摸摸地来到他的窗前,把白三淼留给自己的药从窗缝里塞了过去。 里面没有动静,白淞等了一会儿,小声道:“对不住。我昨天说的话都是混账话。其实你很聪明,又爱读书,认得字也比我多,我只有一腔蛮力,脑子是怎么也比不过你的。你将来是白家的大当家,我呢,就在白家像白三叔一样,教育白家子弟,以后就像他辅佐大叔叔一样辅佐你。”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知道自己天赋惊人,可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他有自己擅长的,白清茗也有自己擅长的,他做的到的白清茗做不到,可白清茗能做的自己也未必做的了。 白淞靠在窗户上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终于瞧见那窗子里伸出来一只细长的手,迅速地拿走了摆在窗台上的药。 可如同他当年经历的一样,事情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的严重了。白清茗服了药,但并没有痊愈,他灵力全失,半点功力也没了,彻底地成了一个废人。白家所有人都知道白清茗做梦都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客,这对白清茗而言,无异于毁了他的人生。 这下谁也救不了白淞,他被白秦亲自压着关进了思过堂。 白淞不明白。他坐在层层叠叠的灵牌前面,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全变了样子,是谁伤了白秦,白三淼的药怎么会从灵药变成了毒药,他都想不明白。最后还是白瑞招趁半夜偷偷摸了进来,递给了他一套全新的衣裳:“我来顶替你,你想办法出去找姐姐。现在除了她,没人能证明你的清白。” 当年的白淞别无办法,只能从白瑞招的手里接过衣裳,趁着天黑悄悄离开。他走在那条熟悉的花道上,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上一次来还是风光无限的朱衣侯,现在却是人人憎恶的白家罪人。 可是白淞也没有找到白三淼,她没有在白三叔白卫的护送下安全的嫁到夫家,而是死在了路上。没有找到人的白淞疲惫地回到白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白三淼面目全非的尸体。 即使是隔了这么多年,即使明明知道这是在幻境里,透过白淞的眼睛,左临心还是感受到了当年一样绝望的心情。 染满了鲜血的嫁衣和被划伤以致面目全非的脸庞,就这么□□luǒ地出现在白淞的面前。白淞双腿一软,笔直地跪在了地上。 白卫说,白三淼知道白淞伤人的消息后,就偷偷地跑了出去,再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如此了。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地问白淞:“你还敢说不是你?怎么就如此的巧,你正好不在白家,三淼就这么正好的遇害!你先是用药毁了清茗的修为,又怕事迹败露去刺杀三淼。” 他掏出两片带血的环佩:“这是我从三淼身上找到的。我记得这是她送你的环佩吧?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白淞啊白淞,白家收养了你,教你武艺,教你做人,从未亏待你,可你,可你,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白淞心跳如雷,只能不断重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他茫然四顾,所有人都冷漠地不屑地看着他,有人说:“毕竟不是白家的人,还是有异心的。” 白秦一言不发,他身边的白卫咬牙拔出腰里的剑冲了过来,白淞愣愣的,他脑袋乱成一团,连闪躲也忘了。白瑞招扑倒在白淞身上,在千钧一发之际隔开了剑:“不会是白淞的。三叔,你相信我,白淞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张开双臂护在白淞前面,推开要来拉走白淞的人:“爹,二叔三叔,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相保,白淞绝不会这么对白家的。我求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查明真相,若他是这种人,就叫我身首异处,魂魄永不归家。” 白秦性子温吞,可白卫并不想听这套说辞,命人qiáng硬地拖走了白瑞招和白淞:“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好,好,来人,把他们俩都给我关进思过堂,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们出来!”白淞还是怔怔的。他的脸被白卫的剑划开了长长的一道伤口,从眉梢到嘴角,此刻还在涓涓地滴血,显得又恐怖又可怜。 夜里很冷,思过堂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白淞只能和白瑞招互相抱着取暖。白瑞招:“你说,他们会不会忘了我们啊?不过这样也挺好,就不会有人来害你了。”白淞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不知过了多久,白淞迷迷糊糊看到进来了一个丫鬟装扮的人。他记得是白三淼出嫁前伺候她的听梳:“听梳,是三叔让你来放我们出去的么?是查清楚了么?” 听梳眼泪一下子留了下来,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小少爷,听梳是来告诉你们真相的。” 她伏在地上,瘦弱的肩胛骨用力地撑起了一个弧形:“这一切都是大老爷他们的yīn谋啊,他串通了小公子,让他假装武功尽失,好嫁祸给你,又让人害死了一直帮你的小姐,为的就是让你永世无法翻身,好名正言顺地霸占chūn温剑。天下人都知道chūn温剑是你的,只要你在,就没人动的了它,只有你消失了,chūn温剑才能是白家的。” 白瑞招大怒:“胡说!爹不是那样的人!他难道要为了一把剑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么!” 听梳眼泪簌簌而落:“是真的。听梳亲耳听到他说的。小姐对我那么好,可是却死的不明不白,我实在是不忍心。少爷你说我骗你,可你看看,世间为了一点银子就卖儿卖女的到处都有,何况是为了闻名天下的chūn温剑呢。老爷一心一意要振兴白家,和这相比小姐又算得了什么。你不信,可以去试试小公子武功,他根本就没事。听梳说的若是假的,你就一剑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 听梳走后不久,就有人进来拖走了白淞,白瑞招要来拦,却被狠狠地推在了地上。他只好趴在门上大喊:“白淞,白淞,我等你回来。” 白淞被几人驾着,绑在了白家长院的高台上。 他瞧见有无数的临江百姓涌进了白家,他们说,就因为白淞诛杀蛟龙,惹得天庭震怒,所以临江府才遇见了百年不见的大旱,临江府的人依江而活,河水gān旱,万物不胜,这简直是要他们的性命。他们说,这全都是白淞的错,所以他们砸了朱衣侯祠,还要把亲眼看着白家把他烧死。他们说,朱衣侯本就是歪门邪道,什么天封朱衣侯,全是一派胡言。 愤怒的人越来越多,白家拦不住,只能任他们一拥而进,围在白淞的身边用武器用手用嘴用自己能用的一切去发泄。 ☆、第 19 章 他想说,不是自己做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对白家。临江府和白家于他而言,是比亲人还要重要的存在。他是为了临江府才去诛杀蛟龙,九死一生也从未想过后退,就是因为要护卫自己的家人。这样的自己,怎么会反过来去害白家呢? 但没有人听他说。 混乱间,白淞忽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后院那里起了浓浓的烟火。那是关了他好几天的地方,是现在还关着白瑞招的地方。 思过堂。 白淞:“瑞招!”他拼尽全力地喊,可是这么多天滴水未进,他的嗓子已经哑了,淹没在了层叠不穷的人们愤怒的叫喊中。白淞已经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可喊出来的却是很微弱的声音。 他脸上糊满了血和汗,身上残破不堪的都是伤口:“瑞招,瑞招!瑞招还关在那里啊,求求你们,救救他啊,求求你们了!”他拼命挣扎,可是捆住他的是白家自己打造的困妖链,封住了他的灵力,chūn温剑也因为要镇压蛟龙的邪气而留在了临江底,现在的白淞如同被拔了牙断了四肢的老虎,只能睁着双眼无助地哀求:“着火了,那里着火了,瑞招还在里面啊,求求你们救救他,瑞招!瑞招!” 没有人听见。 那个永远跟在他身边,永远相信他,笑着喊他“白淞白淞,你等等我”的白瑞招,就这么孤单绝望地死在了思过堂。 白淞疯了。他披散着头发,脸上身上都是伤口,状若疯魔。 他被白家反捆着押到了临江,一路如同死了一样无声无息。但在白家解开了困妖链,点燃了大火要把他烧死的那一刻,白淞睁开了双眼。 他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啸,召出了镇压蛟龙邪气的chūn温剑。chūn温剑出的那一刻,临江海水倒灌,瞬间淹没了良田和人群。 白淞站在临江边,他看见滔天的海水和海水中面目狰狞朝自己飞扑过来的白清茗。chūn温剑和白清茗的“青木”相jiāo,“青木”断成了两截,而白清茗噔噔噔的倒退了数步,虽然摇摇欲坠,但仍是站稳了。白淞只怔了一刻,就低笑起来,渐渐地这笑声越来越大,在滔天的海水中显得格外恐怖:“你果然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有失去武功。” 听梳说的话仿佛就在他耳边:“这一切都是大老爷他们的yīn谋啊,他串通了小公子,让他假装武功尽失,好嫁祸给你,又让人害死了一直帮你的小姐,为的就是让你永世无法翻身,好名正言顺地霸占chūn温剑。天下人都知道chūn温剑是你的,只要你在,就没人动的了它,只有你消失了,chūn温剑才能是白家的。” 果然是骗我的,果然是骗我的。果然是骗我的! 白淞一抬手,chūn温剑横飞出去,所到之处江水畏惧其剑气自发避过。这剑光来的如此迅猛,白清茗大叫一声,双目刺痛,接着就是一片黑暗。白淞并没有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白日之下,洪水之中,他如恶魔临世,举起了chūn温剑,剑气削断了白清茗的膝盖骨,白卫从后面摸过来想要偷袭,却被白淞的chūn温剑横腰斩过,就此死去。 白清茗:“三叔!” 温热的血溅了白淞和白清茗一脸。而白淞神智清明了一刻,这时候才隐约听见了哭声。 大人的,小孩的,妇女的,壮年的。每个人都在哀嚎,有人在逃跑,有人在咒骂。 生灵涂炭。 前面是滔天的洪水,身后是苦难的百姓。白淞站在这二者中间,真正的明白了什么是进退不得,生死两难。 有抱着孩子的少妇大声地哭着,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家的铺子瞬间淹没在了洪水中,无力抵抗的恐惧让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浑身不住地颤抖。有江水涌到了她的脚下,没过了腰,却又渐渐地停了。少妇惊讶地望过去。 白淞立在了临江前,以chūn温剑为力,生生地抗住了洪水。鲜血从他的嘴和鼻子弥漫出来,一滴滴地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脑袋里嗡鸣声不绝,白淞用力地咳出了一滩血,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把洪水压了回去。 他的荣耀来自于临江,最后也还给了临江。尘归尘,土归土。这便是他的结局了。 左临心瞧见白淞倒在了地上,无数的鲜血从他的身下蔓延开,而白淞的眼睛微微地睁着,他望着天空,似乎还在留恋着什么。 杂乱的声音中,左临心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的洪水和百姓却都已经不见了。仍是那条街,仍是漫天的鲜花和笑声,仍是少年英俊的白瑞招和风光归来的朱衣侯。 往事重演。 左临心明白了。 他想起了白清茗说的:“白淞啊白淞,我苦苦找了你那么多年,又花费了无数心血建了这个地方,就是要把你困在这里,生生世世,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知道了,白清茗是要把他困在这个幻境里,一遍遍重复当年朱衣侯经历过的一切,从生到死,从荣光到破败,让他在幻境里耗尽最后一滴jīng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幻境中的白淞又一次被bī上绝境,不得不面对白瑞招的死亡,最后仍是召出了chūn温剑引来了临江水倒灌,然后又一次地用尽自己的力气压住了水患。白淞经历的大起大落原封不动地印刻在了左临心身上,让他身心俱疲,无力承受。第三次回到那条街的时候,左临心的眼底已经慢慢渗出了血,这是他灵力耗尽的征兆。他听见有一个声音问他:“当年的一切,你可有后悔?” 左临心的嘴里已经满是鲜血,他不得不先“呸”了一口把血喷出来:“不后悔。”幻境结束的时候那个声音仍然在问:“当年的一切,你可有后悔?”左临心还是回答:“不后悔。”他察觉到自己本来就没多少的灵力在消散,神魂都开始不稳。可是他依然回答不后悔。他从小就是个执拗的性子,讨厌读书,任谁说都不喜欢。爱打架,喜欢爬上山顶看风景,喜欢自由自在。白瑞招说他是不服输的一根筋,认死理。其实没说错。 左临心笑了笑,果然还是白瑞招最了解他。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忽然听见两声清脆的叮当声。这声音如同石入水洼,谢歌台,顾长弃,公仪嫣,顾诛和往事经历的一幕幕瞬间回到了他的脑海,把他从朱衣侯的往事里拖了回来。 左临心艰难地睁开眼,他看见了顾诛。 顾诛的身上都是鲜血,脸色更是苍白的吓人,左临心问他:“顾诛,你是受伤了么?”顾诛摇摇头,忽然就伸手把左临心搂进了怀里。他听见顾诛说:“我都看见了。” 看见了你作为朱衣侯的一生。 左临心艰难地举起双手,回搂住顾诛的肩膀。两个人贴的那么紧,他一直以为顾诛冷冰冰的,手那么凉,想必身上也没有温度。可是他错了,顾诛的身上很暖和,即使沾满了鲜血,还是带着高山上的松木香。 左临心的神智从朱衣侯渐渐地回到了自己。而幻境里的白淞也终于止步于临江,慢慢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左临心低声道:“我倒在临江后,后面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是师父捡到了我,把我带回了黾雀山。”他不记得,可双眼却清楚地看见了江水散去后,在众人都以为朱衣侯就此死去的时刻,白淞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动。 那么微弱又坚qiáng,仿佛悬崖峭壁上颤颤巍巍艰难生长的野草,怎么也不肯放弃一丝求生的机会。脚步声渐近,左临心看见迷雾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灰衣,遮住了全部头脸的人。他蹲在了白淞的面前说道:“真可怜。”他说:“既然你不想死,那我就帮帮你罢。” 那些左临心已经忘却的事情在幻境中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重伤的白淞被灰衣人带去了一个地方。那似乎是一个孤岛,很寒冷,有长的奇怪不知名字和花草,还有仿佛不会化去的白雪。白淞被灰衣人关在那里,每天他都会过来给白淞疗伤,却从不主动攀谈。白淞在慢慢能够开口说话之后,问过灰衣人是谁,可是灰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扭过头,用一双似水似雾的眼睛瞥了白淞一眼。 白淞并不惧怕灰衣人的这一瞪眼,哪怕此刻他灵力已经损耗了大半,chūn温剑也不在身边。可这是白淞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右眼角下还有三颗小痣。像是chūn天里第一次开的桃花,还像是拨开乌云终于露面的圆月。 伤势慢慢好起来之后,有一次白淞看着窗外的白雪,忽然想起了自己家乡的风景,想起来柳树chūn花和裙罗摇衣,他轻轻地哼了一首小时候听的歌,灰衣人听见了,居然破天荒地听了很久。他问:“这是什么歌?”那以后,灰衣人的话就多了。他喜欢听白淞讲自己家乡的景色,讲chūn天,讲四季,讲大山大河。 再后来灰衣人出去了很久,回来的时候把白淞拎进了一间小木屋外面。他说:“我有个很疼爱的小辈,他生了重病,就住在里面。我不要你照顾他,你也不许进去,就在外面给他讲些你看过的风景和好玩的故事。” ☆、第 20 章 白淞起初并不乐意。那木屋小的很,连窗户也没有,只在最下面有个小小的缝隙。白淞眼睁睁地瞧着那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来,很白很细长,指尖还透着淡淡的粉色,这点粉就像只小猫的爪子,在白淞的心里挠了挠。他就伸出手去,和那只手握在了一起。 从那以后,白淞就住在了屋子外面,他讲很多很多的故事,讲自己调皮时爬树,讲自己喜欢吃的零嘴,讲他和白瑞招走过无数次的大街小巷。屋子里的人从不回答,但白淞听见灰衣人叫屋子里的人“珠儿”,就趁灰衣人不在的时候问:“你叫做珠儿么?名字真好听。你是生了什么病?等你病好了,我带你一起去我家怎样?”话说完,他就想起了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家了,临江府遭此大灾,必然视他为敌,再也不欢迎他了。白淞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不去临江了,就找一座山,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每天捕鸟打猎看花看山水,多好。”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那双小手伸出来,在白淞的掌心轻轻扣了扣。 这就是答应了。 白淞把白三淼当初给他的环佩掏出来,递到了那双手里。他记得白三淼当时说:“这是凤凰扣,以后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就送给她当作定情信物。”这信物给了珠儿,白淞又想到自己的脸上受了伤,怕这伤疤吓到她,还特意找了灰衣人要膏药治伤。灰衣人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但也没拒绝,一天后就给白淞送来了药,这药也灵,抹上去之后伤痕竟然渐渐地消了。 白淞等着珠儿修养好身体和他见面的那一天,可是并没有等到。灰衣人消失了很久,再回来的时候一副疲态,眼睛也不复以往的光泽明亮。他一言不发地把白淞扔了出去,要他远远地离开,忘记自己曾经见过他和在这里的一切事情。 白淞说:“我想再见一见珠儿。”灰衣人眼珠转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珠儿?呵,你倒是提醒了我。”一只手掌覆过来, 左临心猛然惊喜。他还窝在顾诛的怀里,顾诛轻声道:“是的,他取走了你的记忆。” 所以左临心只知道自己从临江醒来,就被师父捡回了山上,珠儿和灰衣人的事情他却全都忘记了。 这循环往复的幻境已然结束,顾诛抱住了左临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出去。”左临心一向是相信顾诛的,他被顾诛盖上双眼,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的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下坠,终于闻到了熟悉的江水的cháo湿味,这才知道自己终于从幻境中出来了。 顾诛的手掌仍在他的眼上没有离开,左临心反手握在他手上,他问:“你就是珠儿,对么?”他先前只觉得顾诛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那双幻境中看见的眼睛,和顾诛一模一样,只是顾诛的眼角并没有痣。年纪也小了一些。他低声道:“那个把我从临江救了的灰衣人,就是顾清岚,对么?” 顾诛:“是。”左临心的手掌温热,顾诛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力量涌动:“你的灵力?”左临心:“嗯,以前只觉得丹田空dàngdàng的,可现在却很热,就好像我的灵力回来了一样。”顾诛想了一想:“原来如此。” 白清茗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白淞的回忆封存了起来,并以灵力来维持其运转。他为了折磨白淞,将他锁在了幻境里,却没想到一并把幻境中的灵力还给了他。只是这些灵力远不如当年白淞自己的那么qiáng大,但远比没有的好。 左临心的四肢暖烘烘的,是多年都没有的感觉了。四周都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也不知顾诛把他带到了哪里。两人手拉手往前摸索,左临心听顾诛说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生了一场大病,他就把我带到了适月山附近的离心岛修养,我就是在那里碰见了你。”他说话间,腰间戴的环佩慢慢地褪去光芒,显露出了本来莹润的银色。左临心这才发现,就是当年他送给珠儿的那对环佩。 顾诛道:“。。。。。。后来他带走了你,又把我送回了适月山,没多久就离开了,自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左临心:“原来是这样。其实想想,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我不可能见到你,也不可能还活着。”顾诛回过头,正要说话,就感觉地面震动,头顶轰隆隆一响,公仪嫣的脸随即出现在dòng口处:“太好了,你们终于出来了。”左临心被引入幻境中后,顾诛不顾自身安危,拼命一搏去找了公仪嫣,让她以灵力撑住结界,自己也以灵力为引,进入幻境中去找左临心,而谢歌台和顾长弃则负责去引开白清茗。 公仪嫣勉qiáng撑到现在已经用尽了力气,结界崩塌,她生怕连累了左临心和顾诛,因此到处寻找两人下落,现在看见他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左临心瞥见她指尖都是被内力震出的血,心里感动:“多谢你。”公仪嫣嫣然一笑:“你们出来就好,我还担心。。。。。。”话未说完,就看见一把长剑飞来,正从三人中间横穿过去。抬头一望,果然是白清茗和白曲。白清茗好不容易困住了谢歌台和顾长弃,立刻就赶到这里,务必要把左临心锁死在幻境中,但没想到晚来一步,还是被顾诛破了,心里恼怒万分。 左临心心想他们三人,公仪嫣灵力耗了大半,顾诛还在重伤,自己虽然有了灵力,但先前受的伤还在,又是在机关重重的石室里,无论如何都不占便宜。 打是不怕的,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顾诛,也多了公仪嫣,心里有了牵挂,难免就思虑重重。 顾诛往前一步:“白当家,你要杀他,也总得有个名目罢。”白清茗:“可笑!你在幻境中瞧的一清二楚,他伤我爹爹在先,又杀我姐姐,最后我哥哥和三叔也因他而死,更不提他引起水患,伤了多少无辜百姓。我白家收养他教导他,他却害我白家四条性命,你还说没有名目?” 顾诛道:“他伤你爹爹可有证据?又如何断定一定是他害死你姐姐?” 白清茗懒得废话,正要动手,就听顾诛念道:“生死断无骨肉恩。” 左临心记得这句话。这是白三淼被送回来的时候,绣在她的嫁衣上的。他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是否看见了,但顾诛在幻境中瞧的清楚。白三淼出嫁时衣服上并没有这句话,为何尸首回来时嫁衣上却有了呢?如果是她绣的,又为何要绣这句话呢? 左临心不明白顾诛现在提起这句话是什么用意,白清茗却一顿。这是白三淼出嫁前给他讲的一篇故事。故事中兄弟俩因为金钱起了纠纷,互相误会,最后自相残杀。这事白瑞招不知道,白淞也不知道。他们几人中,白淞最不爱学习,这类典故只怕连听都没听过。这些年,白清茗的脑海中反复都是这些画面,自然也是想过这句话的,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白淞,四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之下,只短短几个字,又如何能动摇的了他?因此现在顾诛重提,他也只是缓了一缓:“怎么?” 顾诛:“且不说白瑞招的死与他无关,单就你爹爹的伤和白三淼的死就疑点重重。白三淼被人刺杀,并不是死于chūn温剑下,如何能说杀她的一定就是白淞呢?” 白清茗:“这是我三叔亲眼所见,你看他现在已不在人世,就要胡说八道不成?” 顾诛:“有时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你当年内力全失,又如何恢复的呢?”白清茗一怔。顾诛:“若我是白淞,知道你先前武功全无,却又毫无原因地恢复了,我也会觉得是你骗了我。白当家,易地而处,你也应当知道被人误会的痛苦。” 白曲:“真是一张巧嘴。只凭不知道是谁绣在衣服上的一句话,你要为朱衣侯颠倒是非么?” 顾诛摇头道:“错就是错,我自然不会为他争辩。当年种种,他有错的地方,可我若是他,处于他的境地,也未必能做的比他好。何况你们说他是凶手,我却觉得不是。白当家,你们先入为主,觉得他并非白家人,却天生灵力,又手握神器,始终是个祸患,自始自终也没信过他。你们以他是凶手的角度去揣测,自然觉得他处处可疑,即便是有疑问的,也不在意。可我相信他,我认为他是清白的,也就觉得他所做所说的,都是发自本心。” 白曲看白清茗神色恍惚,生怕他被顾诛说动,皱眉道:“你也别再说了。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正要动手,就听顾诛喝道:“这其中的疑点重重,你日夜反复中,难道就没有过丝毫怀疑么?你现在要了左临心的性命容易,可你白家人当年遭受的冤屈,你和白三淼身上的疑惑,就再也解不开了。” 左临心毫不犹豫地站在顾诛身侧:“白清茗,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和顾诛去查明真相。若是查不出来,我就亲自到你面前,以命相抵。” 他站的笔直,白清茗看不见他,心里却恍惚出现了那个一身朱衣的少年。他想,为什么呢,时隔多年,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变化,依然勇往直前,无惧无畏呢。 ☆、第 21 章 白清茗道:“好。” 白曲大惊,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全是不解:“清茗?你怎么能这样做,你姐姐和哥哥,还有你三叔的死,你都忘记了不成?我们筹谋了多久才抓住他,你就这样轻易放过了?”白清茗道:“我再信他一次。”他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疑惑,势必是要弄清楚的。白曲还要开口,就听白清茗道:“二叔,现在白家是我当家。”白曲怔了一下,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石室是白家为了抓住白淞特意制的,现在白清茗既然放他们走,机关自然就不再困住他们。那些被困在江底的江湖豪杰们也发现了出口,有不依不饶要和白家讨个说法的,但这些,也都不关左临心他们的事了。 从江底出来,看见这刺目的阳光,众人都有些不适应。谢歌台腿受了伤,一直伏在顾长弃的背上,jīng神倒还好:“好险好险,我还这次要死在里面,那个白。。。。。。”他正要说白清茗yīn险狡诈不是个东西,但转眼一看朱衣侯白淞就在自己身边,立刻戛然而止。 左临心倒是神色如常:“白淞早就死啦。临江府也没人想去记得他,我现在就是左临心,你想说什么就说罢。”他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谢歌台却无端觉得落寞。仔细一看左临心神色如常,也瞧不出什么不对劲。 顾诛道:“你腿上有伤,先让长弃送你回去休息。”公仪嫣虽然想跟着他,但一看顾诛有话要和左临心说,就知趣地离开了。 等众人离开后,顾诛道:“你跟我来。”他带着左临心走入一条小巷,越走越是眼熟,左临心一看,这不就是之前他们和小乞丐住过的朱衣侯祠么。 庙里只有一个小乞丐,看见顾诛和左临心进来了,就眨巴着大眼睛凑过来。左临心一边轻轻摸他的头,心想早知道该买点吃的来,一边问顾诛:“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顾诛拂去厚重的尘土和蜘蛛网,露出了后面供奉的朱衣侯像。之前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左临心也没注意,现在才看见,在朱衣侯像的下面,居然放着一束小小的花。 顾诛道:“果然。我先前就发现这像的下面有人供奉的痕迹,这庙如此破旧,这痕迹却很新鲜,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人一直来的缘故。” 左临心笑道:“怎么会有人来呢。”临江府的人恨他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供奉。 那个小乞丐忽然道:“有的。昨天有个姐姐过来了。”他垫着脚,小手高高举起:“大概这么高,很好看,还送了我一个馒头吃呢。那馒头是鲜花做的,特别香。”说着还舔舔嘴唇,恋恋不舍的样子。 左临心想了一想,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天到临江府时,在花会上送了他一朵花的女孩子。 幻境之中,还是朱衣侯的白淞大笑着对卖花的小姑娘说:“不用找啦,以后你每年送我一朵花儿就成。”那个身影渐渐清晰拉长。这一朵花那么不起眼,几乎凋零,可是在这昏暗的庙中却格外的显眼,比左临心此生见过的所有的花都要美丽。 左临心忽然笑了。顾诛奇道:“怎么?”左临心摇摇头,眼底热热的,可他长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这股又是酸楚又是温暖的气息。他走上前牵住了顾诛的手:“走罢,还要去查明真相呢。” 顾诛深深地凝望他,良久,重重地点点头。 谢歌台的腿伤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先前只是流血,后面血止住了就开始红肿,变得麻木,终于连路都不太走得动了。公仪嫣买了药来给他也不见好,顾长弃说:“临江底yīn气很重,那里生的蔓藤带着yīn气,平常的药应该治不好。” 而顾诛和左临心虽然也受了伤,但只是穿透皮肉,并没有触及骨头。加上两人有一半时间呆在幻境之中,受的yīn气腐蚀反而要少。顾诛灵力不用说,左临心的灵力也回来了部分,所以自己慢慢修复了。反而谢歌台在石室伤上加伤,最终拖重了伤情。公仪嫣:“那你就跟我回公仪家罢,我让姐姐找大夫给你医治。” 谢歌台道:“那还不如直接回谢家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谢家家世背景雄厚,总能找到医治的法子。左临心道:“那好。你腿上有伤,就不便和我们同行了,不如先回去治病。你一个人上路又不方便,就让长弃陪你一起罢。”谢歌台还在犹豫,忽然回味过来,觉得左临心之前一直对顾长弃都有些生疏,现在怎么直接就使唤起他来了?再看顾诛,什么都没说,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样子。顾长弃也并不意外,反而老老实实地点头。虽然疑惑,谢歌台也想不明白原因,只当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更加jiāo心了而已。 谢歌台和顾长弃离开时,公仪嫣不舍地送了老远,谢歌台笑道:“妹子你别难过,等我治好了伤就来找你们,我们家好玩的东西可多了,还有音音草呢,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见一见么,等我回来给你带一株玩儿。” 这边顾诛却已经决定了先去长音道。白三淼的夫婿金家是医药世家,就盘踞在长音道。可她当年半路死亡,并没有进门,时隔数月金家再娶时,白家上下都觉得对方无情无义,深感后悔结了这门亲事,此后两家也再没有什么往来了。 一路上三人遇见不少从北边逃难的百姓,个个面huáng肌瘦,还有的皮包骨头,横死在路边。公仪嫣心里难过,低声道:“我之前在家,从来没想过这些。我在家无所事事,却有人在受着这样的苦难,有的孩子不过才几岁大,连这世间还没瞧上几眼就这么没了,唉,我回去一定要劝爹爹和姐姐多做些救济,只愿老天有眼,别让这些人再受苦。” 其实这一路上也有开铺子救济的,但零零散散,施舍的也都是些米粥粗粮,根本不够分。倒是在快走出长音道的时候,左临心瞧见了一批人马,个个身穿黑衣披长袍,背着斗笠长剑,还有厚重的行囊。他们动作迅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扎起了简易的铺子开始放粮。左临心以为是偶然遇见,结果第二日又碰上了这批人。 公仪嫣隔着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们是容易阁的人!”她怕左临心不信,又道:“你看他们的衣摆下面,是不是都绣着一朵金色的火焰?这个标志我在妄西城的束女庙里看见过。”她当时浑浑噩噩地被容易阁的平生子绑走,后来被左临心他们救了出来,忙乱中看到了这个标识并记了下来,本来是想秋后算账,但一直也没来得及,此刻忽然瞧见,一眼认了出来。 左临心仔细看了看:“对了,莫笙的衣服上好像也绣了这个东西。” 平生子狡诈,莫笙冷血,两人都来自容易阁,以至于左临心对容易阁也没什么好感,觉得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但现在看容易阁一路上接济难民,做的似乎也不少,心想他们也不是一味的嗜血,难怪传言都说它在百姓中颇有声望。 是夜,左临心他们就在容易阁扎下的帐篷旁边休息。月上中天的时候,左临心忽然察觉到容易阁的人悄悄出动,他们跟着一瞧,发现容易阁的人十人一队,就这么趁着夜色闯到了一个大户人家里,这般大大咧咧的抢夺,虽然实在半夜,但也实在是大胆至极。 左临心白天才觉得他们会做些善事可见良心未泯,结果晚上就如此,一时间颇感无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人数虽多,但井然有序。其中一人问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道:“东西已经拿走了,剩下的人怎么处理?”那人回答道:“入我容易阁,得了庇佑,就想这么脱身么?哪这么容易,一个都别留,看看谁还敢像他们一样,不把容易阁放在眼里。” 声音纤细娇柔,居然是个女人。 这下左临心也明白了。想必这家的主人就是容易阁的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不想再为容易阁效力,想要脱身,结果容易阁易进难出,这不就有人找上门了。 眼看血案将生,左临心凑到顾诛身边问:“怎么救?”他们本就躲的很近,这一动,衣角相擦,先前那个答话的女人忽然回首,喝道:“谁?” 顾诛知道左临心向来只战不退,但这次对方人多势众,他生怕左临心冲上前,于是先扯住他,又对公仪嫣道:“走。”话音未落,长剑已至。 这招式和莫笙的一模一样,只是速度力道都比莫笙厉害的多。左临心闪身避过,伸手去抓剑柄。灵剑都是认主的,顾诛生怕他反被剑伤,喊道:“小心。” 左临心一把抓住剑柄,自己也有些诧异。顾诛却恍然大悟,临江幻境之后,左临心的灵力恢复了大半,他既然能驾驭chūn温剑这样的神器,那世间所有的剑自然也不在话下。 ☆、第 22 章 那黑衣少女大为诧异。 左临心先前没有武器的时候就能和谢歌台打个平手,现在武器在手,更加无惧。长剑在他手里,耀然生辉,一剑劈下,剑气所及,青石砖上立刻出现好大一条裂痕。公仪嫣大喜:“你真厉害!” 黑衣少女没想到对方如此厉害,立刻后退两步。她食指放在口中一声呼啸,容易阁的人四面而立。他们解开披风,腰间都扣着一条长索。众人围成方阵,腰间的长索相连,把三人围住。 左临心看不出这是个什么阵法,顾诛道:“先撤。” 三人往后退去。黑衣女腰间的长索弹出,左临心举剑一斩,但那长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居然没有断。左临心用惯了chūn温剑,向来是无所不利的,因此一时间没有料到,迟疑了一秒。顾诛长鞭挥出,另一条长索恰好弹出来,公仪嫣道:“小心。”她跳到顾诛身前,小剑也从袖子里滑出来握在手里,谁知道那长索一抖,千钧一发之时转了个方向,正好把公仪嫣头上插的花打落。那花还是谢歌台在临江府时送她的,公仪嫣一向珍惜,此时被打落了,下意识地“哎呦”了一声。 黑衣女手势变换,容易阁的人就跟着变化走位,但始终把三人围在中间。左临心担心公仪嫣,谁知一看,公仪嫣站在前方,那些长索却似乎长了眼,总能绕过她袭往后方。左临心有些奇怪,忽听顾诛道:“这边。”三人寻了个空袭一跃而出,黑衣女喝道:“追。” 夜色之中,左临心和公仪嫣紧紧地跟着顾诛,身后脚步重重,显然是追的很紧。左临心回头望了一下,后面的人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时而变换着阵型,但始终让几个方向都不离视线。 左临心暗暗心惊,心想这容易阁果然厉害,难怪短短几年就在江湖中闯下了名头。先前还觉得自己和顾诛在,完全不惧,但看容易阁这阵势,两人并不容易脱身,何况还有公仪嫣。 他一面走一面想,忽地脚下一软,整个人直直的掉了下去。接着腰上一紧,是顾诛的长鞭。下坠之时,左临心抱住顾诛用力一翻,想自己垫在下面。谁知顾诛是同样的心思,也在用力。两人这么紧紧搂着落下,所幸下面并不是硬石,反而是一片软泥。接着就听头顶一阵风声,又是一个人掉了下来。这就是察觉到他们掉下去于是自己也跟着跳下来的公仪嫣了。 顾诛一个转身接住她。公仪嫣满头满身的灰,咳咳两声:“你们没事吧?我看见阿左你掉下来,就心急也跳下来了。”左临心:“我没事。嘘,你听。” 头顶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显然是容易阁的人在四处搜寻。左临心听见那个黑衣女道:“他们应该就在附近,给我仔细搜。”公仪嫣四处摸索,忽然道:“咦?”她手掌用力,松软的墙壁上微微陷入一小块。顾诛仔细摸索,在下面发现了一个不到半人高的dòng,只是上面涂了淤泥,一时间不容易发现。 三人钻进去,里面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路也十分狭小。黑暗中,左临心察觉到顾诛的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忽然一笑。公仪嫣紧张道:“怎么啦?” 左临心连忙正经:“没什么。我只是想,从我下山之后,好像一直都在dòng里钻来钻去。”从遇见平生子,到救公仪嫣,再到临江府,好像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顾诛想了一想,也微微一笑。 这里面不知道有多深,三人弓着背走了大概半炷香,眼前才渐渐开朗。 公仪嫣jīng神紧张,她察觉到自己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立刻一声尖叫,一抬手,小剑从袖子里飞she出去。接着就是“叮叮”两声,似乎是碰到了什么。 顾诛安慰道:“别紧张,我没有察觉到有人的气息。有光么?”这后一句话却是对左临心说的。他浑身上下摸索了一下,幸好找到了一块火石。这时候左临心不由地怀念谢歌台:“要是小谢在就好了,他的尺寡还能照明。” 说话间火光亮起,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具骸骨,先前公仪嫣的小剑就是碰到了它。既然不是活人,公仪嫣就不怕了。左临心四处张望,墙壁上有模糊的石刻的痕迹,但时间久远,已经看不清了:“想必是什么人不小心掉下来又找不到出路,被困死在这里了。”看骸骨娇小,还是个女子。 公仪嫣从地上捡起小剑:“唉,等我们出去了就把她安葬了吧,不然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古井里,好可怜。”她叹口气,忽然道:“咦?” 公仪嫣举起小剑,只见剑尖发着淡淡的绿光,她用手轻轻一扇,闻到了一股香气:“这是什么?好香呀。” 顾诛皱眉道:“还是不要乱碰,你这剑。。。。。。。”他忽然一顿:“难道是?” 左临心:“是什么?” 这剑是从骸骨上拔下来的,所以自然要从骸骨上找起。顾诛蹲下来仔细查看,道:“尸骨上泛着绿色,闻起来有花香,这样子很像我在书里看过的素蝶螺。” 公仪嫣:“这名字真好听。” 左临心:“。。。。。。” 顾诛道:“素蝶螺,产自江西,原是一种可医治尸毒的药。它是从蝶螺身上提取出来的毒炼化而成,蝶螺极难养育,所以这种药千金难买。”左临心接口道:“我听说过,这药用的好了对活人并无危害,但会加速尸体腐化,若直接服用可瞬间变为白骨,且这毒依附于尸骨之上,不小心碰到了,轻则昏迷,重则中毒,很是厉害。” 公仪嫣奇道:“顾诛知道不稀奇,他总是从书里看到这些古怪的东西,可你怎么知道的?” 左临心笑道:“说来也巧。当年金家迎娶三淼时,聘礼之一就是这素蝶螺,当时我们还笑金家小气,偌大的家业,就送这么小小的一瓶,可金家说,这药极难炼制,当世也就这两瓶,一瓶在金家,另一瓶就给了三淼。。。。。。”说到这里,左临心忽然睁大双眼,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诛,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在那具骸骨之上。 一瓶在金家,另一瓶给了白三淼。 公仪嫣此刻也反应过来,颤声道:“难道,她,她是白三淼?” 左临心:“不是,不是。”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白三淼当年被白卫送回了白家,所有人都看见了的,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古井里呢? 顾诛拉住他:“只是猜测。你先冷静些。”左临心扑到那具骸骨旁,他想仔细地瞧一瞧,可红颜已成白骨,怎么能知道她生前到底是谁呢。 左临心猛地想起来刻在墙壁上的字。既然看不清,他就用力咬破手指,将血涂在了上面。公仪嫣不忍心要去拦,顾诛道:“让他找吧。”一面说,一面用指甲划破手掌,摁在了墙壁上。左临心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顾诛和他含着泪水的眼睛一对视,刹时柔肠百转。 石壁上的字渐渐清晰。但刻的极为混乱,看的也不清晰。公仪嫣勉qiáng辨认,念道:“。。。三年,经长音道,忽闻白家遭难,因知其故,委托三叔飞鸽传信。。。。。。” 这就证实了这骸骨是白三淼的了。左临心脑袋嗡地一声响,颓然坐下。 这下面的字越发的乱了,有些竟然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公仪嫣念不下去,还是顾诛半猜半比,终于知道,当年白三淼在去往金家的路上时,就听闻了白淞打伤白清茗,又令其功力全失的事情。白三淼知道这药是自己送的,一定没有问题,也坚信白淞不会故意谋害白清茗,想必是有人捣鬼,替换了药的缘故。她写了一封长信,委托白卫寄回白家。但她也知道白卫心思深沉,又一向不喜欢白淞,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又偷偷地写了一封信飞鸽寄出,结果被白卫发现。 白卫觉得白淞并非白家人,又手握chūn温剑,留着始终是个隐患,就应该趁此机会了结了他。白三淼自然不同意,她趁机跑了出去想报信,却不小心掉进了井里摔断了腿骨。白卫思索再三,要白三淼就这么嫁入金家,权当不知道这些事情。白三淼性情刚烈,不肯答应,白卫无奈,只得拿走了她的嫁衣,找了个别人的尸体顶替她,一则免得白三淼把事情说出去,二则正好嫁祸给白淞。白三淼无力反抗,只能偷偷在嫁衣上绣上了字,期盼白清茗看到后能明白她的苦心。 白卫当初答应她等除掉白淞就来救她,白三淼就不敢把事情经过写的清楚,生怕白卫发现,所以故意刻的模糊不清。谁知后来临江府一战,白淞杀了白卫,再无人知道白三淼被困的事情,她就这么绝望地死在了这里。 这般经过,实在太过惨烈。 左临心怎么也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自己害死了白三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跪下来喊:“三淼。” 可那个聪颖美貌,坚韧勇敢的白三淼,却这么孤零零地在这里躺了这么多年,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第 23 章 公仪嫣看着心里难过,忍不住扭过头去,眼睛里也流出了眼泪。 当夜,公仪嫣自觉地和顾诛坐的远远的,好让左临心和白三淼的骸骨呆一会儿。公仪嫣抱膝坐着,忽然转头瞧见了顾诛,他正凝视着左临心的背影。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察觉到他神色温和,眼睛里全是柔情。 公仪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顾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阿左啊?”顾诛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瞧见公仪嫣的小脸上都是好奇,并没有半点诧异不解的意思。顾诛用手轻轻地摸索着腰间的环佩,觉得虽然是在这么狭小又黑暗的古井里,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就像是在适月山上看见冰雪那样寻常,却又像第一次看见绿柳青山时那样激烈。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个字:“是。” 公仪嫣点点头:“我瞧出来啦。”她第一次见到顾诛就很喜欢,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也曾和公仪鸢提起过,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可是她觉得顾诛好,也觉得左临心很好。她觉得顾诛博学俊俏,也觉得左临心勇敢善良,这么一思索,两人确实很是般配。 公仪嫣心胸宽广,只是失落了这么一小会儿,就嫣然笑道:“那很好,我瞧阿左也很喜欢你。” 顾诛:“是么?” 公仪嫣点头:“他瞧着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亮亮的光,我姐姐瞧着姐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瞧阿左平时嘻嘻哈哈很是倔qiáng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对着你,他就很用心很听话。”她轻叹口气:“我将来也要找这么一个人,能永远地这么瞧着我。”说着说着,眼皮渐渐沉重,头也低垂在了膝盖上。左临心回过头来时,就瞧见顾诛笔直地坐着,他身边的公仪嫣已经睡着了。 顾诛瞧他已经平静下来,就走到他身边坐下。左临心呆呆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他们虽然相识已久,但并未见过面,又是相隔了这么多年,顾诛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呢?白清茗有一听他声音就认出他的本事,是因为他们从小就相伴长大,但顾诛可没有。 顾诛道:“你说chūn温剑在临江的时候。不过那时我也是只是怀疑。偶尔我会觉得,听你这么说话聊天,就好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经有过的事。” 那是段很难熬的时光,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人,送他环佩说要陪他看遍世间风景的人,已经长大。顾诛不知道他在哪里,天下之大,也不知去何处寻找。但他就是知道,倘若碰见了这个人,他一定能察觉到。 “真正确定你的身份是在朱衣侯祠。” 那个伴着朱衣行的歌声夜里,他瞧见了左临心的目光。有不舍,有难过,有怀念,唯独没有悔恨。 左临心转过身,靠在顾诛的背上:“真是奇妙,没想到那么多年后,咱俩又遇见了。” 顾诛问:“那你当年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么?” 我等你身体好了,陪你走遍这世间的山水,陪你看遍世间的风景。 左临心低声又略带得意地笑了:“算数。朱衣侯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他伸长脖子,转脸在顾诛冰凉的嘴上亲了一下。 黑暗中,公仪嫣的脸蛋儿涨的通红,她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心里说:老天啊,你要是有眼,就好好保佑他们俩吧。阿左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好不容易又和顾公子重逢,他值得的。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运气,如果可以,就分给阿左和顾公子吧,只盼他们能顺遂幸福,永世安康。 第二天葬了白三淼,左临心问顾诛:“有件事我还是想不通。” 顾诛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但还是问:“什么?” 左临心遇到这些事情,以前多是问顾诛罢了,现在既然存了要找出真相,替自己洗刷冤屈的心思,就细细地梳理了一遍,慢慢分析:“我当初是觉得白清茗他们一心要抢夺chūn温剑,所以有心要栽赃陷害我。可现在看看,说不定白清茗也是这么以为的。他说自己并不知自己武功当年为何会恢复,若他没有骗我,是有人在其中设了圈套,让他以为是我害他,又让我误以为是白家骗我,最后让我们两败俱伤。” 白三淼留下的遗言中提到,白卫一直不喜白淞,在白淞因为白清茗之事而被怀疑时,他才想到借刀杀人。 左临心一直都以为白家是陷害自己的凶手,但如果白清茗当年也是被骗的人呢? 听梳。 左临心想到了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貌不惊人的小丫鬟。她当年出现的那么巧,她告诉了白淞,这些全是白家的yīn谋,并说出白清茗武功并未失去,让白淞第一次怀疑了白家。 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呢? 事情越来越复杂,左临心揉揉脑袋:“我想不通。”顾诛一笑:“想不通就别想了。她在白家当过丫鬟,即使是回了原籍白家也该知道她的去处罢。” 顾诛说的没错。听梳早在临江府事件之后就回了老家。恰好她住的地方离长音道不远,三人连夜赶过去,终于在天黑之前打听到了她的家。 左临心举手敲了敲门,想到多年寻求的答案兴许就在门后,一时间五味杂陈。门打开,出现的却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汉子:“你们是谁?” 左临心:“请问这是陈听梳,陈姑娘的家么?”年轻人眼珠微转,迟疑道:“你们是。。。。。。”话未说完,脸色一变:“不是!”公仪嫣早就听说了听梳的事情,并且知道听梳很可能就是害左临心和白家反目的人,因此早就没好气了,一脚踹开大门:“你说不是?我倒要找一找。” 屋子里空dàngdàng的,还算gān净。除了那年轻人外,只有一个卧chuáng老人,确实是没别的人了。 左临心“啊”的一声,公仪嫣凑过去一看,堂上居然摆的是听梳的牌位。 三人都没想到听梳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年轻人怒道:“我姐姐多年前就病逝了,我不知你们是谁,也不知你们找她做什么, 但都与我无关,几位还请出去罢。” 顾诛道:“不急,我还有几件事想问你。”那边卧chuáng的老人忽地“呵呵”两声,抬起上半身,指着顾诛道:“你,你。”年轻人脸色急变:“娘,你又糊涂了,这是我们不认识的人。” 左临心狐疑地皱了皱眉。顾诛也走过去,问道:“老人家,你认识我?” 那老人显然有些糊涂,指着顾诛道:“画,画里的人活了。”公仪嫣笑道:“这是把顾诛当做画里的神仙了。”左临心的视线时刻不离那年轻人,眼瞧着他脸上的汗珠不住落下,眼神游离。左临心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见了堂下的一个脚垫。 左临心出身于白家,白家又善于铸剑和机关,耳濡目染的左临心自然也懂得。 他去翻那脚垫,年轻人看见要拦,被公仪嫣小剑一横拦住了。 脚垫下果然有一个暗扣,左临心轻轻一点,就弹出来一个木盒,盒子里是一个画轴。 年轻人脸色一变,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地,左临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缓缓展开画轴,显露出画中的人来。这画并不jīng细,但眉目五官都十分明艳锐利,栩栩如生,赫然就是顾诛。左临心先是一惊,接着就想不可能。顾诛今年才来到中原,他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鬟的家中? 那边那个年轻人在公仪嫣的威胁下,吞吞吐吐地说:“这,这是我姐姐生前画的,她说这是她的心上人。”左临心心里十分清楚顾诛不可能认识听梳,仔细一看,画中人和顾诛极像,身形瘦削俊美异常,只是眼角下有三颗小痣。 顾清岚。 年轻人叹道:“我姐姐说,她是在白家遇到的这个人,自此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她还说这个人请她帮忙办一件极困难的事,唉,她情根深种,有什么不答应的。谁知道事情办完了之后那人便消失了,再也没露过面。我姐姐也抑郁而终,但她心里始终有这个人,还特意画了这幅画。”他仔细凝望着顾诛,接着摇头道:“我先前没留意,还以为你就是那个人,所以不想让你进门。现在仔细看看,好像年纪不大对,过了这么些年,你总不能还是十几岁的模样罢。” 左临心心跳如雷,问道:“你姐姐有没有说,她办了什么事?”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没说。不过她临死前说过,自己对不起白家小姐,说什么白小姐待她亲如姐妹,可自己终究是辜负了。” 左临心慢慢低下头。他想过很多原因,但唯独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和顾清岚相关。但似乎也合理,白清岚生性不羁,他厌恶适月山日复一日终年不变的生活,喜欢外面的世界,喜欢凑热闹,那么闻名天下的chūn温剑他会去看一看也很正常。但左临心还是想不到,他会去挑唆听梳,最终害的自己和白家死生难复。 ☆、第 24 章 从听梳的家里出来后,一路上左临心和顾诛都没有说过话。公仪嫣跟在他们俩后面,心里惴惴不安。路上休息的时候,她悄悄凑到左临心旁边道:“阿左,这件事情虽然是顾清岚不对,可是这都与顾诛无关。他是真心喜欢你,要对你好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左临心还在想这其中的关节和纠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然后明白过来:“啊,我当然不会怪他。顾清岚是顾清岚,顾诛是顾诛,顾清岚对不起我的事情,为什么要怪到顾诛的头上呢?他们虽然是舅甥,可毕竟是两个人啊。不过想想,我这条命还是顾清岚救的,他害了我,又救了我,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怪他好,还是谢他好了。” 公仪嫣才放下心来,又问道:“那如果找到了顾清岚,你怎么做?” 左临心想了一想:“不知道。”他一向随心而行,脑子又执拗,没发生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就如他当年深信不疑是白家的人骗了自己,所以心灰意冷自此远离。可现在看来,当年的事另有真相。顾清岚是否是和白家合谋?他最后为什么要救了自己?白清茗是真的失去过武功还是假装的以便顺势铲除自己? 左临心叹了口气。他把脑袋靠在顾诛后背上:“我讨厌这样。好像永远看不见尽头,前面永远有我解不开的谜团。”顾诛:“我解开了一个,你要不要听?” 左临心目光烁烁:“你说。” 顾诛:“正如在临江底的幻境中看到的,你昏倒之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人是顾清岚,当时chūn温剑还在你的手里,你又失去了意识,你猜他救了你,会不会顺势拿走了chūn温剑?” 左临心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离开临江府后的记忆全失,又一直坚信白家陷害自己就是为了得到chūn温剑,以至于一直没想过chūn温剑会在别人手里。 公仪嫣忽道:“嘘,你们听。” 风声瑟瑟,隐隐夹杂着人的脚步声。这声音急促又密集,三个人躲在树林里往外面一看,正是之前在长音道上碰见的那群容易阁的人。打头的还是那个黑衣女子,她神色匆匆,戴着一个极薄的黑纱,一马当先地带着众人往前奔去。左临心他们跟在后面,眼瞧着他们拐了个弯,最后跃进了一家院子里。 这院子外面看去极其普通,想必主人也是容易阁的信徒之一。三人从墙上跃过去,也是今夜风大云密,隐隐有雷雨要来,因此也没人发现他们的动静。 左临心眼瞧着他们鱼贯进了角门,那么小的地方居然藏了几十人之众,就知道里面必然有什么暗门。他跳到院子里,果然在角落的一盆花下面发现了机关。 顾诛道:“真是厉害。”左临心羞涩一笑:“这点儿机关,在白家根本不算什么。”说着心里一愣,心想自己离开白家这么多年,居然还记得白家的本事,也是唏嘘。三人从里面进去,又是一个角门,再往里灯火通明,是个极为宽广的院落。远远瞧着就见人头熙熙攘攘,不知道这是来了多少人。 顾诛左右一瞧,果断抽出长鞭卷住屋檐下的一角,他拉着左临心,左临心又拽着公仪嫣,三人借力一蹬,躲进了上面的角落里。这才送了口气,朝下望去。 这院落和寻常人家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格外大些。虽然站满了人,可全都寂静无声,显的格外诡异。最引人注目的是堂中立着的雕像,约有一人半高,面容赫然和左临心当初在束女庙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左临心心里觉得奇怪,束女庙里的雕像残破不堪,半面都被毁了,当时他只觉得是因为庙破小无人供奉的缘故,根本没想到和容易阁有什么关系。可这一模一样的雕像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那显然它是容易阁的标识之一了。但看像身依然是半边残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也是奇怪,难道这是容易阁的什么规定么? 公仪嫣也说道:“这雕像也太破旧了,连脸都看不大清。” 那个先前追杀他们的黑衣女子走到雕像前,双手食指和小指竖起并拢在胸前,朗声道:“恭请圣主!” 左临心心道,难怪这么多人,原来是容易阁的头儿要来了。雕像后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身材瘦小,长发披散着,远远地能看见五官清秀,但是极为僵硬。 左临心瞧了一会儿,凑到顾诛耳边轻声道:“这是戴了□□罢?”顾诛点点头。 白衣男子在雕像前盘腿坐下。有个身量高大的黑衣人跃众而处,在他面前跪下说道:“。。。。。。小人便听从游姑娘吩咐,一路查到在白家做梳头丫鬟的听梳家中,果然发现了顾清岚的踪迹。小人审问听梳的家人,猜测当年chūn温剑横空出世,顾清岚自然不肯放过这等机会,便前往了临江府。” 白衣男子问道:“查出顾清岚的下落了么?” 他声音嘶哑,极为难听,加上戴了面具,因此只有嘴角微动,在烛火的照映下格外恐怖。跪在堂下的人似乎很惧怕他,哆嗦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听梳已经离世,所以只知顾清岚曾经去过临江府,但他之后又携带chūn温剑去了何处还不可知。”他很是害怕,高大的笙自蜷缩成一团,看白衣人不言语,又邀功道:“但小人生怕这消息泄露,已经将听梳家人全部灭口,想必以后都不会有人知道这消息了。” 左临心皱起眉头,他和顾诛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这人行事也太恶毒,一会儿绝对不能放过他。 那个被叫做游姑娘的黑衣女子也皱眉道:“他们只是寻常百姓,又没有武功,你这么出手,不觉得太过狠辣么?且容易阁不伤百姓生命,你这样岂不是败坏我容易阁的名声?”白衣男子一摆手:“游蕊。”他一开口,游蕊便微微低首,不再说话。白衣男子又接着道:“这事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找到顾清岚及chūn温剑的下落。” 下面的人纷纷响应:“属下誓死追随,必助圣主夺得神器。” 白衣男子淡淡道:“找到了顾清岚,则格杀勿论。”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但又杀气腾腾。左临心一怔,胳膊蹭着顾诛的衣服往前一滑。这动静极小,但游蕊已然察觉:“什么人!” 容易阁训练有素,当时顾诛等三人和他们十几人对持已经不容易,何况现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顾诛道:“跟我来。” 好在这院落里屋子极多,夜色又黑,顾诛带着左临心和公仪嫣拐进了其中一间,耳边听到门外脚步重重,左临心悄声:“那个游蕊武功不低,何况那个圣主还没出手,也不知功夫怎样,我们躲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顾诛:“嗯,先等他们找到这边时。。。。。。” 剑光一闪,左临心反应迅速,把公仪嫣往旁边一推。接着一柄长剑从窗外飞进来,擦着他的前胸而过。公仪嫣将小剑握在手里,心怦怦直跳,回头一看,那个被容易阁众人叫做圣主的男人正站在门外,脸上的□□在灯火下忽明忽暗。他身后还站着数人,男人道:“给我捉了那个小姑娘。”长剑一指顾诛和左临心:“这两个,就地处置。” 几人蜂拥而上。左临心的灵力自临江底后就恢复了大半,正愁没有地方施展身手,此刻正合自己心意,后退一步和顾诛并肩而立,两人把公仪嫣围在身后。 左临心本就是越战越勇的性子,容易阁的人身后都背着一把长剑,他足间一点,顺手抽出一把剑反手一刺,只觉得剑身太轻,又钝又莽,实在不趁手。顾诛长鞭挥舞,正撞上了堂中的假山,轰隆一声假山倒下,左临心站在中间,双眸闪闪发光。 容易阁的人看他勇猛无惧,没有兵刃尚且能如此,就生了退意,有的回首就去围攻顾诛。左临心叫道:“我来救你。” 公仪嫣一直跟在顾诛身边,她眼光时刻不离白衣人,生怕他有什么攻势袭来。但白衣人始终在顾诛身边游离,并不出手。眼瞧着左临心冲进人群,白衣人趁乱裹在其中,悄无声息地摸过来要在顾诛身上拍一掌,公仪嫣来不及多想,立刻挺身拦在顾诛前面。 左临心此刻正好冲了进来,和白衣人对了一掌。两人手掌相触,左临心只觉得对方手掌柔软,且比自己的手掌要小的多。他退到顾诛身边,又觉得这一掌看似迅猛,其实并没什么力道。 此刻黑云密布,密集厚实的云层中间隐隐能看见雷电之光。左临心忽然回首,那残破的雕像立在大堂中央,黑石雕成的眼睛和自己遥遥相望,那一刻左临福至心灵,猛地想通了什么:“公仪嫣!” 他这么一喊,那白衣男子果然顿了一下,被顾诛用长鞭缠住手腕远远地甩了出去。左临心道:“果然是你,公仪姑娘。” ☆、第 25 章 公仪嫣:“什么?白衣人静立在月色之下,衣摆随风而动。 左临心道:“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们对我和顾诛穷追不舍,但一直没有对公仪嫣下狠手。我方才和你对掌,你手掌纤细柔软,分明是个女人。公仪姑娘,我一直没想到,你居然是容易阁的圣主。” 公仪嫣:“阿左你说什么?”她视线转移到白衣人身上,两人隔着众人,目光相接。公仪嫣忽地心跳加快,试探地喊道:“姐姐?” 左临心道:“还有,我第一次见顾诛的时候,总觉得他眼熟,后来我以为是因为我和他认识的缘故,其实想想,还因为我早就见过他。” 在束女庙中。那个面目全非,半身残破的石像。 左临心终于想了起来,这雕像虽然面目被毁去了大半,但眉目嘴角,神态身形,分明就是顾诛。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顾诛到中原不过短短数月,根本不认识容易阁的人,也不认识公仪鸢,公仪鸢要立的雕像也绝不可能是他,而是相貌和顾诛有九成相似的顾清岚。 他一边思索,一边接着道:“容易阁短短几年就名声大振,它不靠掠夺为生,反而时常救济,这样的财力公仪家自然是担得起的。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你说顾清岚是你的好友,还以他的模样雕像,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是为了chūn温剑么?” 左临心想,顾清岚行事乖张,或许本就和公仪鸢不和。他拿到了chūn温剑之后,公仪鸢就生了嫉妒之心,想要将chūn温剑占为己有,故而和他翻脸,倒也合情合理。 白衣人不语,任左临心自己猜测,等他说完了,才猛然起身,五指成爪向前一抓。公仪嫣一声尖叫要扑上来救,顾诛反应却更快,长鞭一转,右手跟着伸出,顺势扯掉了白衣人面上的□□。下面的一张脸柔情似水,楚楚动人,正是公仪鸢。 公仪嫣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姐姐,真的是你?”她脑海乱成一团,有无数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能说一句:“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公仪鸢亭亭而立,她长发盘在头顶,穿的也是极普通的一身衣裳,但依然是容色惑人,仪态端庄。只是这么站着,这满是肃杀之气的院落都仿佛因她而和缓了许多。 公仪鸢伸出一只手,指尖修长瘦弱,就像平时呼唤公仪嫣那样道:“嫣儿,来姐姐这里。”公仪嫣茫然四顾,一边是陪伴自己长大,疼爱自己的姐姐,一边是一路走来生死与共的同伴,她犹豫不决,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姐姐,你,你这是为什么。” 公仪鸢冷笑一声。她行动间实在是极美,即便是面色冷淡凶狠也自有一股风情:“我创立了容易阁,那又怎样?天下之大,百姓流离失苦,有谁能瞧见?容易阁所到之处扶贫救灾,做的有哪点不好么?”左临心想到平生子和莫笙,皱眉道:“容易阁里有人滥杀无辜,你不知道么?”公仪鸢道:“这里上下数千人,我怎么能事事都知道。容易阁以济世为任,纵然是牺牲几个人,也是常有的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也算不得什么。” 左临心还要再争论,顾诛却已经察觉到公仪鸢是在有意扯开话题,于是接过话道:“那你为什么欺骗我为你寻找顾清岚?你要杀他,为何还骗我们顾清岚是你好友?” 公仪鸢:“好友?”她神色忽变,猛地发力扯开了衣襟。顾诛下意识要回避,却听左临心“啊”的一声。只见那纤细修长的脖子上赫然一道伤疤,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如谢歌台这样爱美的人,身上有些损伤都要心疼好久,更何况公仪鸢这样一个以美貌闻名天下的女孩子。 左临心想到之前见到公仪鸢时,她脖子上总是系着东西,之前以为是女孩子爱美特意戴的小物件,现在看来,必然是为了遮住这道令人心惊的伤疤的。 公仪鸢道:“我当他是好友,他却送了我什么!” 她一指顾诛:“就是这样的,他就是用你这双眼睛看着我,然后就忽然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就知道,他本不是正常的人,他妒忌楚郎和我相爱,便想杀死我。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我送了他喜欢吃的糖渍糕,他却想要我的命。呵,如果不是楚郎发现,我就真的被他掐死了。你说!我为什么恨他!你说!” 左临心虽然见过顾清岚,也知道他行事与众不同,但回忆当年种种,觉得他并不是残bào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残害一个女孩子,还要再问,就听顾诛道:“不对。” 公仪鸢:“怎么?” 左临心和顾诛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左临心道:“你说的不都是真话吧。你若是恨顾清岚,为什么还要立他的像?还有,这石像刻了已经许久,身上都是旧色,可它半身的伤痕却都是新的。”他说到这里,看向顾诛,等顾诛赞许的点头了,才接下去说道:“这石像刻的这么栩栩如生,可看不出来是恨他至极的人能做的,所以我猜测,这石像多半不是你立的,自然,这容易阁背后的真正主人,也不是你。所以你虽恨,却不敢做什么,只能毁了这石像的另一半来泄愤。” 公仪鸢道:“不是我还有谁?不过也没必要和你争论了。朱衣侯,你没有chūn温剑在手,灵力再qiáng也不过凡人一个罢了。这里容易阁人如此之多,你们插翅也难逃。嫣儿,你到姐姐这里来。” 这次公仪嫣却没有犹豫,她后退一步,和左临心顾诛并肩而立。 公仪鸢眉头一皱:“嫣儿?”公仪嫣当然不愿意和自己姐姐对立,公仪家姐妹三个,她自小就在公仪鸢身边长大,关系最为亲厚。但公仪嫣明白,只要自己在,公仪鸢投鼠忌器,也就不会对左临心他们下重手,因此下定了决心要护着左临心他们:“姐姐,伤你的是顾清岚,和顾诛和阿左都没有关系,你别伤他们。” 公仪鸢脸色冷淡,正要再开口要公仪嫣过来,就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温柔唤道:“鸢儿。”这声音一出,公仪鸢就如同收了刺的刺猬,整个人又变成了当初初见时那个温柔如水眉目宛然的少女:“云均。” 来人自然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左临心他们在城外见过一面的楚且殊了。 当初一面,左临心只觉得楚且殊惊为天人,虽然身有残疾,但声音相貌,言行举止,无一不是人中龙凤,简直仅次于顾诛了。可现在再见面,只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如同是淬了剧毒的鲜花,实在可怕。 楚且殊往前一步,他眸色很浅,映衬的整个人都有些淡漠。左临心想起他看不见,就自然想到了白清茗,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动。 楚且殊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先前公仪鸢一人面对左临心他们,寸步不让,气势丝毫不输男子,此刻听到楚且殊这么一句话,眼眸低垂,脸色居然也红了。 顾诛瞧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容易阁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幕后主使自然是楚且殊,只是他行动不便,就jiāo由公仪鸢出面代劳。最奇怪的是,他们两人,一人对顾清岚恨之入骨,另一人却以顾清岚的模样立像,态度大有不同。楚且殊:“顾公子,你是他的亲人,于我而言,便如同我的亲人一样。我自和闻侍相识,就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谎话,对你也是一样。”他明明看不见,可是顾诛却觉得他只瞧着自己一般,仿佛天下之大,站在他面前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少年行医时初遇他,那时他刚到中原不久,被人误会说偷了东西,我在旁边听的清楚,正要替他解围,就听见他说,我这人生平从不受人冤枉,你既然说我偷了,那我就偷给你看。后来我与他一并找到了小偷,他果然如自己所说,就这么拿走了人家的东西。我当时想,这人个性怎么如此乖张,可也许是天生的缘分,我和他越来越相熟,就这么成了好友。”他神情温柔,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他最恨受人欺骗冤枉,我答应过他,绝不对他说谎。自然也不会骗你。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罢。” 左临心:“那他唆使白家的丫鬟听梳,从中挑拨,害我被白家误会,最后死在临江,你可知道?” 楚且殊:“当年我和他形影不离,自然知道。” 左临心手指发冷,冷冷问道:“那你也参与了?” 楚且殊不答,忽然问:“左公子,我猜你应当不喜欢白公子这个称呼,我就这么唤你了。左公子,当年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朱衣侯,手里有一把神器chūn温剑,上可斩神,下诛妖魔,那我想问问你,你这chūn温剑是哪里来的呢?” 左临心一愣。世人爱神话,朱衣侯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有人问起chūn温剑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多半是什么从世外高人那里得来的,更有传的夸张的,说天封朱衣侯,这剑自然是哪位神仙下凡给的。久而久之,连左临心都快忘记了。 楚且殊:“应当是白秦给你的吧,他是白家的当家,当世铸剑第一人,手里有把神器也不意外。那他是怎么说的呢,这剑是白家辛苦了数年锻造出来的么?左公子,我想他应当没有告诉你,这剑真正的来处吧。” ☆、第 26 章 楚且殊道:“古法里写以至亲之人的血肉造剑,其利其锋,世间无可匹敌。你从小在白家长大,应当听说过罢。”左临心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且殊:“是啊,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光大白家,让白家成为这世间第一铸剑世家,却苦于无法突破自己,所以就把亲生女儿推进了剑炉,最后造出了这么一把chūn温剑。千里取敌首,余酒尚chūn温。可惜,他灵力天资有限,铸的了剑,却无法驾驭它,真是可惜。” 忽然有一道声音喝道:“不许你侮rǔ我爹爹!”左临心望过去,来的正是白清茗和白曲。 白曲仍是肩扛木椅,楚且殊说的话也不知他们两人听了多少,但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铁青。顾诛低声道:“他们来了。”他早在找到听梳下落的时候就传信给了白家,左临心也是知道的,本意是想让白清茗亲自看到白三淼死亡的真相,以洗刷左临心的冤屈,但顾诛也没有想到白清茗来的会这么快,还这么巧。 楚且殊也不意外。他耳力超于常人数倍,早就知道有人过来了:“听说白秦数年前便一病不起已经逝世了,我自然无法与他当面对持,那真是令人扼腕。不过他做出这样的事情,瞒得了别人,未必瞒得了自己的兄弟吧?” 白曲冷冷道:“我大哥只有一子一女,三淼又早已不在人间。你说的这女儿从何而来?” 楚且殊:“自然是因为这女孩儿的来历不便说明了。” 白曲道:“你胡说!你。。。。。。”话未说完,他忽地想起一个女人的身影来。她并不十分美丽,但却足够娇弱,年纪轻轻就嫁入了白家,而与她年龄相仿的白家三兄弟却要称呼她一声母亲。 白家旁系兄弟姊妹极多,可大多数以练剑铸剑为生,并不喜爱外人,但这个女人不一样。她柔软又善良,不爱剑,爱花花草草,爱诗词歌赋。时隔这么多年,白曲也记得自己大哥偷看她时的目光,那么炽热而疯狂,令人心惊。后来白家当家的去世后,那个女人很快就离开了,她身无所长,又不会武功,白曲生怕她活不了,还偷偷地去找过她,却一直没有她的下落。时光荏苒,过去了那么久,白曲却在此刻想起了她。他注视着眼前这个秀美绝伦的男人,心里隐隐不安:“你,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白清茗:“二叔?”他从白曲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楚且殊:“云安。她说,她喜欢的人的名字里有个云字。” 白秦,字云远。 白清茗:“你胡说!” 楚且殊气定神闲:“按辈分说,我是你的哥哥。可我并不想你这么叫我。”他双手抬起,轻轻抚摸自己的双眼:“在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被父亲推进剑炉之后,就再也不想了。他怀疑我看到了一切,所以我为了自保,毁去了双眼,但仍然躲不过他的猜忌。我猜,chūn温剑如果没有成功,下一个被推进去的人就应该是我。所幸chūn温剑成了,可没人能驾驭的了它,直到你的出现。” “你出现了,chūn温剑名震天下。可他又不满足了,chūn温剑不是你的,天下人却都以你来称呼它,仿佛这神器只是你朱衣侯的附属,这叫他怎么甘心呢。” 白清茗猛地扭头:“二叔?” 白曲紧闭双眼,不言不语。楚且殊:“你想让他说什么呢?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也错了。”他虽然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情,但始终冷淡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不过你是白家人,你这么做,我不怪你。我从白家出来流làng了数年,遇见了顾清岚。他说自己曾经在古书阁里看到过医治眼睛的法子,要替我治好。”左临心不由地望向顾诛,顾诛点点头,示意这法子他也记得。 楚且殊:“可我拒绝了。治好眼睛,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余生,等到白发苍苍,老到足够忘记那些伤痛,就可以当作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么?我做不到。所以我放不下的,顾清岚他就去替我做了。” 引诱听梳,让她换了药,让白清茗误以为是白淞有意害他,然后再去告诉白淞一切都是白家的yīn谋,让两方误会,让他们生死相搏。 左临心:“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害了我不说,还连累了三淼。。。。。。。”他想到白三淼孤零零躺在井底那么多年,再想到无辜被连累的白瑞招,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刻上前给楚且殊一剑。 楚且殊:“那只是白秦和白卫自己的私心罢了。他们本就不喜欢你,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么一个大好的时机摆在眼前,不趁机铲除你要等到何时呢?只是我也没想到,数年前白秦为了铸剑可以害死自己的女儿,数年后白卫就可以为了chūn温剑害死自己的侄女。呵,真是天理环环,报应不慡。” 白清茗再也听不下去,反手一挥,人未至,剑已到。 容易阁的人本就在围在四周,眼看白清茗出手,立刻扑了上来。现在聚在这里的,都是容易阁的好手,个个以一当十,楚且殊立在他们中间,不动如山。 公仪鸢一面让楚且殊离开,一面又在人群中寻找公仪嫣。遥遥地就看见公仪嫣也望向了自己这边,四目相接,公仪嫣却只是一怔,又毫不犹豫地挥剑挡开了袭击顾诛的一人。 这要是平常,左临心也不畏惧。可是现在一团混战,他既然知道了白清茗是无辜受害,自然不能不管他,白清茗却一门心思地要杀了楚且殊,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左临心好不容易到他身边,拖着他要走,却被白清茗一剑差点划破胳膊。左临心大怒,心想这里这么多人护着楚且殊,你当真以为自己三头六臂,能将他斩于剑下么?游蕊也在此时娇斥一声,长剑飞过来,正擦着白清茗的身体而过。 左临心拖着白清茗,两人紧紧挨在一起,他总不能用白清茗的身体挡剑,不得不背过身体要去拦,顾诛长鞭甩来,却因为被众人围住,无法解救,情急之下喊道:“临心!” 左临心耳中听到□□与兵刃相触之声,甚至连皮肉划开的声音也听得到。可回头去看,自己身上并没有伤痕。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白曲以自己身体相拦,硬是接下了游蕊这一剑。他眼睛未闭,但并不想看左临心一眼,只是凝望着白清茗。 白清茗不能视物,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是二叔么?”没有人应声。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白清茗更加无措:“二叔?”还是没有人应,左临心一咬牙,抓住白清茗的后腰运气一提:“走!” 楚且殊:“拦住他们!”他知道虽然左临心灵力恢复了大半,但chūn温剑不在他手里,即使是再厉害也发挥不出来本事。若不能趁着这大好时机把他诛杀于此地,等他找到chūn温剑之后自己就再无机会了。公仪鸢和他一样的心思:“游蕊,把他们拦下!” 公仪嫣心脏怦怦直跳,一咬牙:“你们快走。”说着小剑一挥,先奔向楚且殊。她知道自己姐姐对楚且殊情根深种,必然事事以他为主,所以冒险去刺杀楚且殊,就是为了引开众人,给左临心他们拖得生机。 果然公仪鸢立刻掉头。 楚且殊听到剑气之声,但却丝毫不慌:“鸢儿。”他扇子一挥,扇骨正架住公仪嫣的小剑:“不必管我。你们只管尽力去拿他们两人,务必立地诛杀。”公仪鸢后退一步,她放心不下公仪嫣,又不敢反抗楚且殊,立在原地犹豫不决,直到游蕊道:“糟了,他们逃了!”才一顿脚,跟在游蕊后面朝左临心他们追去。 左临心拖着白清茗,后面跟着顾诛,三人一路疾奔。游蕊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再往后,容易阁众人分散前行,顾诛偶尔回头,瞧见他们步伐有序,逐渐成一个弧形,正把自己包围在中间。这架势如此熟悉,顾诛瞬间想起之前和容易阁对持的时候他们摆的阵型。 顾诛微一思索,抓住左临心的手把他手中的白清茗接过来。左临心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把白清茗jiāo到顾诛手中,自己则一马当先,打破了容易阁的阵型。 游蕊冷笑一声:“左边。”阵型随着左临心的位置变换,但始终是把左临心等三人围在中间。左临心一跃而起,踩在白清茗的肩头飞出去,瞬间制住落单在阵型外的公仪鸢。 公仪鸢反手要去挣,却被左临心点住xué道动也不能动。他以为公仪鸢在自己手上,游蕊他们必然投鼠忌器,但游蕊呼哨声不停,阵型仍在不断变换。 左临心想到容易阁真正的首领其实是楚且殊,公仪鸢又极其看重他,自然以他为首。楚且殊既然一心一意要杀了他们,那即便是拿住了公仪鸢恐怕也没用。 ☆、第 27 章 他虽然不如顾诛心思灵活,一瞬间就能想出好几个主意来,但胜在经验丰富,从小就是打架中的一把好手。这若是打起来,顾诛一时间能想起来几十个套路,说不定连敌人的来势去招也想的明白。但左临心就是想到哪里打哪里,毫无章法讨论可循,这个主意不成,他便变抓为拿,一把举起公仪鸢就扔了出去。 公仪鸢被他点了xué,在空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却腰间一紧,又被顾诛的长鞭救起。还没反应过来,顾诛又卷着她朝阵眼扔去,游蕊心思坚定,想着只任凭公仪鸢掉在地上也不管,可左临心又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接住公仪鸢。容易阁的人虽不管公仪鸢,但也不能任她横在阵眼中间,只能被迫变换。游蕊在一边指挥,但她嘴动的再快,也不及左临心和顾诛的长鞭,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人找了个空隙奔了出去。一时间又怒又恨,心想还是自己学艺不jīng,若是楚且殊在,他阵法布置师传当年的天下第一人谢陆,且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想困住这几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边左临心背着公仪鸢跑远,看见容易阁追不上来了才放下她。 他想到公仪鸢是公仪嫣的姐姐,怎样也不能对她下手,但又不能就这么放她回去帮助容易阁,只好点了她的昏睡xué,又将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忙完,就看见白清茗坐在顾诛身边,神情呆滞,一言不发。 容易阁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他们,左临心本来担心白清茗发疯将容易阁的人引来,谁知白清茗只是呆呆的:“二叔呢?”左临心不知怎么回答,顾诛接道:“只怕已经不在了。”白清茗“嗯”了一声。他年少时失去爹爹姐姐,又失去堂兄弟和双眼双腿,本已是人世间最惨不过的事情了,但顾诛瞧见他,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除了在临江底和左临心对持外,从来没有过片刻失仪láng狈的时刻。 哪怕是此时,知道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白曲也离开了,也只是双目一红,神色惨白,但仍然平静。 左临心盘腿坐在白清茗前面,他想起当年两人在白家时,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把白清茗当作白家未来的当家看待的。他想过陪着白清茗,助他光大白家,瞧着他娶妻生子,这么顺顺当当地过完一生。可数十年过去了,他已面目全非,早就不是当年的朱衣侯。只有白清茗,还在担着白家的责任,撑着这个残破不堪的躯壳。一时间,左临心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白清茗在支撑着白家,还是白家在支撑着白清茗了。 白家在各地驿站都有人马,顾诛和左临心趁容易阁的人没到,把白清茗送上了回白家的马车。马车即将启程之际,白清茗忽然开口:“白淞。” 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没有听到了。左临心先是愣了一下,才回答:“嗯。” 白清茗:“当年的事虽然你不是源头,但我姐姐和瑞招都是因你之故才身死。我三叔的血债也都是你一手造成。我当年之鲁莽自大,冲动放肆都已由我的双眼双腿一并还给了你,我自问也不欠你什么了。”他坐在车里,虽然满脸满身都是血污,但俨然还是万花会上第一次见面那个少年当家的白清茗:“今日一别,再见仍是你我搏命之时,此仇此恨,至死方休。” 左临心握住身边顾诛的手,眼前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白清茗,还有白三淼,还有那个少年英俊的白瑞招。三个人一起笑着闹着,走过了山水,看过了风景,但渐渐地也消散了,只剩下眼前的白清茗。 左临心重复着:“此仇此恨,至死方休。” 他自己一身血污,顾诛也是。两人对视片刻,居然都笑了起来。左临心靠在顾诛的怀里,道:“等这件事情了了,我陪你回适月山罢。”顾诛:“怎么?”左临心:“我忽然想瞧瞧你从小长大的地方。是怎样一个地方,能生出你这样让人喜欢的人,又是怎样一个地方,能养出顾清岚那样的人。” 顾诛:“没什么好瞧的。没有四季,也没有好玩的好吃的,你若去了,一定觉得无聊的很。”左临心:“顾清岚每天都想着离开,甚至不惜和养大自己的族人翻脸,你呢,你想过离开么?”顾诛轻轻一笑:“想过。” 当黑夜过后是白天,而白天过后是无尽的黑夜时。 顾诛有那么一会儿能够明白顾清岚的想法。人的一生,不过短短百年,却要困在这么一个地方,永远面对着相同的风景和人,过着已经可以看见的未来和生活,该是多么无趣。可这念头也只是那么一会儿,顾清岚觉得适月山是一个牢笼,可适月山之外的地方何尝不是?他们本就是被困住的人,在适月山外,还是在适月山里,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些风景那些故事,和书上的一样,和书上的又不一样,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顾诛自己始终是个过客,顾清岚也是,但顾清岚偏偏想跑到故事里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可是外面的世界还有个左临心。 顾诛:“直到我遇见了你。” 才明白,外面和里面还是不一样的。顾诛:“我不觉得这里比适月山好,可是你在,那这里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地方。” 左临心踮起脚尖,轻轻地碰了碰顾诛的嘴唇。虽然此刻仍是危险环伺,可是两个人的心里都是一片平静。 又是一个秋天,身边的落叶纷纷而下,是左临心听过的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比万花会上最美的一朵花盛放的时刻还要美丽数万倍。 左临心的嘴唇贴着顾诛的,以至于声音都模糊不清:“那我们就不去。我们去看山川河流,去从没有去过的地方,然后走到哪里就停在哪里。”顾诛:“好。” 这天直到天将亮,两人依然没有等到公仪嫣。左临心始终放心不下,楚且殊心思深沉,幼年又遭此境遇,行为想法根本不能按照常理来推论,若是他一怒之下伤到了公仪嫣也是极有可能的。 两人避开容易阁,顺着原路找了回去。院子里空无一人,先前聚集的容易阁的人似乎都已经离开了。顾诛:“还是去暗门那里看看。”两人穿过角门的机关,院落里还有昨天没有燃尽的烛火。远远地只瞧见雕像下面趴着一人,看背影,正是公仪鸢。 左临心大喜:“公仪!” 顾诛四周环顾:“有些奇怪,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公仪鸢略动了一动,撑起身子想坐起来,但她浑身软软的,似乎没什么力气,只勉qiáng撑起了上半身:“你们来了。” 左临心蹲在她面前,仔细瞧她神色:“你怎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公仪鸢摇头:“没什么,他敲昏了我就离开了。对了我姐姐呢?”她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险些倒下。顾诛站在她身边,立刻扶住了她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顾诛瞥了一眼,瞧见公仪鸢手腕上有些红肿。 此地不宜久留,三人从门里出来,左临心瞧公仪鸢神色疲惫,双腿无力,道:“你伏在我背上罢,我背着你。”公仪鸢点头。顾诛忽然道:“你手上是什么?”公仪鸢一瞧,手腕上的红肿越发高了,她也不在意,只认为是在打斗时蹭到了:“可能是不小心伤到了。”左临心背着她一路疾奔,雷声轰鸣,这酝酿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是下来了。 不过短短一刻,已经有了瓢泼之势,大雨之中,左临心察觉到背上的躯体不断发热:“公仪?”顾诛也伸手去摸公仪鸢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可是荒郊野外的,去哪里找大夫呢?左临心一个踉跄,险些扑倒。他的步子也有些沉重,脑袋发昏。不得已,三人只好在一个马棚停下,那里只有一匹年老的弱马,看见这三个陌生人闯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响鼻。 左临心放下公仪嫣,这才瞧见她面孔赤红,呼吸沉重,手背上的伤口肿的老高,已经开始破皮流血。顾诛和他都不懂医理,但也能看出来这并不是普通的发热。 顾诛仔细查看伤口,半晌道:“这是中毒了。”左临心一惊。那边公仪嫣也模糊地睁开双眼:“姐姐,姐姐。”左临心凑过去,低声叫她:“公仪。” 公仪嫣却听不见,只不住地叫道:“姐姐,我好疼啊,好疼啊,好像有好多蓝色的虫子在咬我,姐姐。”顾诛还在思索,听见公仪嫣这么说不由一顿,他猛地拉过左临心的手臂,果然在他手臂上也看到了相同的红肿。 左临心茫然,完全不记得这个红肿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是什么?” ☆、第 28 章 顾诛脸色大变:“生死蛊。” 左临心:“生死蛊?我只听说过母子蛊。” 顾诛:“异曲同工。都是巫术演化来的一种,将生死蛊种在人身上,以生养死。若是有人碰到了被下蛊之人,生蛊就会转移,原先中蛊之人就会死去。” 左临心:“你,你是说有人在公仪嫣身上下了生死蛊?而这蛊现在又转移到了我身上?”顾诛点头。他心乱如麻,生死蛊他只在书上看过,解法也只是潦草的看过几眼,先不说记不记的完全,就说这荒郊野外的,又去哪里找药才来做解药呢?公仪嫣被种了蛊尚不知怎么解,现在生蛊又转移到了左临心身上,若是发作起来又该怎么办? 顾诛生来冰雪聪明,记性好,心思又多,别人想到第一步的时候他往往已经想了几十步,因此虽然从小在山上长大,可踏入中原之后也没吃过什么亏,遇到的难题虽然多,但也并不慌张,这确实是第一次有了手无足措之感。 左临心看他脸色苍白,雨滴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又跌跌撞撞地滑倒了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迹,顿时心里就软的如同一汪chūn水,伸手过去握住了顾诛的手:“我灵力qiáng,总能撑一撑。先救了公仪,你再帮我把毒bī出来。” 顾诛摇了摇头。生死蛊源自苗蛊,与法术不同,灵力再qiáng也只能压制,不能根除。他还在想,公仪嫣却已经疼的受不住,挣扎着喊:“姐夫,姐夫,你为什么要拍我一掌,我好痛啊,姐姐,姐姐。” 左临心没想到楚且殊完全不顾公仪家的情面,居然如此狠心地对待公仪嫣,心里又悔又恨。此时一道闪电劈过,亮光照亮了公仪嫣的脸,她嘴唇被自己咬的一片鲜红,脸色却是惨白,看起来全无一丝生气了。 左临心:“公仪!”公仪嫣的手指紧紧扣着地面,指甲里都渗出鲜血来。左临心看她疼到极致,心里如同刀绞一般。顾诛出手如风,迅速点了她身上的xué道,公仪嫣神智稍稍清明了那么一瞬,看见顾诛和左临心跪坐在自己身前,微弱道:“阿左,你杀了我罢,太痛了,我好痛。”她出生富贵,平生受过最大的苦就是和左临心他们一起被困在临江底,身上多了些伤口而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痛过,四肢都如同在被人生生的一寸寸的折断,心里空dàngdàng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着自己的内脏。 左临心:“不,不。”他眼睁睁地瞧着公仪眼珠外翻,嘴角和鼻孔都溢出鲜血来。顾诛握住公仪嫣的手腕,企图把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可公仪嫣一丝力气也没有,五官灵感几近于无,顾诛的灵力就如同石沉大海,瞬间就没了。 那么美貌青chūn的小姑娘,左临心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公仪嫣时她一身长裙,手握两把小剑艳丽娇俏的模样,她应当是明艳美丽的,骄傲动人的,而不是这么凄惨的躺在雨地泥泞里挣扎着。 顾诛头上也出了汗,他握着公仪嫣的手臂,能察觉到她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消失。顾诛还未放弃,就看见左临心高高举起了左掌。雷电轰鸣之下,只觉得左临心神色冷峻,肃穆的神色让他看起来就像戴了一个面具。 如同神魔降临,不存于世。 那一刻,顾诛仿佛瞧见了多年前的朱衣侯。 可左临心的手掌只动了动,就无力地垂了下来。公仪嫣没有等来这解脱的一掌,她的五脏六腑承受不住蛊毒的侵蚀,就这么生生地疼死了。 顾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天地间也仿佛没有了声音,雷声雨声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 左临心也听见了,那心跳声那么大那么响,震的他的四肢都在发热发软,左临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就此晕了过去。 黑暗中,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看见了临江府,看见了白三淼,白瑞招,还有白清茗。可他们的身影都淡淡的,像是笼罩在一团云雾中,只是隔着很远地瞧着自己,等左临心走近了,那些身影就消失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迷雾中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直到听见“叮咚”一声,那声音那么小,可左临心的心就此安定下来了,他顺着那个声音如此坚定的,毫不犹疑地走过去。 然后就瞧见了顾诛。对方仍是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时的装扮,一袭兜帽长衣,黑发高高地束起,眉眼如画。左临心还瞧见了他身后站着的人,顾长弃,谢歌台,公仪鸢。左临心微微一笑,心就此安定下来了,这样踏实安心的感觉,哪怕当年自己是朱衣侯,名动天下时也没有过。 顾诛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左临心就乖乖地跟着。两个人越走越往里,一路上风景飞驰,那些爱恨情仇飞一样地掠过去,朱衣侯,白家,临江府,妄西城,长音道,渐渐地都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两个人来到了一个白雪皑皑的地方。天地间都是一色,蔓延无尽的都是白,他喊:“顾诛。” 这一声如同石入水潭,左临心猛地睁开了双眼。 先是闻到了很冷冽的香,像高山,像松木。然后就看见了顾诛。他和自己紧紧地依靠着,身上是自己熟悉的令人喜欢的味道。顾诛瞧见他睁开双眼,并没有很惊诧:“你醒了。” 左临心细细地看着顾诛,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能通过顾诛的神色来推断应该没有很久:“嗯。我们在哪里?” 顾诛:“芷莲山。”左临心:“这个地方我听你说过,极北之地,再往前已经没有了生路。” 只有适月山。 顾诛:“容易阁的人一直在跟着我们,你身上的蛊毒又需要极寒之地来压制,我只能先带着你来这里。”他牵着左临心:“外面风雪肆nüè,有些危险,我们先在这里等雪小些了,再前往适月山,寻找祛除蛊毒的方法。” 左临心走到dòng口,这山dòng居然是挨着崖边,下面深不见底。四面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呼吸间都是冷风,那风如同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手臂都有些发麻。左临心听见远处轰隆不绝的声音,地面似乎也在摇晃,顾诛:“那是山崩。” 左临心:“公仪呢?”他还记得自己昏倒之前公仪已经没有了呼吸,自己这么一问不过是存了万分之一的侥幸念头,果然顾诛道:“我将她葬在了长音道附近。那里有花有水,风景很美。” 左临心:“嗯。” 他和顾诛并肩站着,心cháo涌动。顾诛转身翻开他的衣领,瞧见那处红肿已经蔓延到了锁骨那里,皱眉道:“我技艺不jīng,只在书上看见过生死蛊,它发作时间不定,我也没记全根除的方法,实在是对不起,害你受这样的苦。”左临心侧过脸,在顾诛冰凉光滑的脸上亲了一下:“不怪你。这一路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说着把手指插进顾诛的指缝间:“只是。。。。。。。” 顾诛:“什么?” 左临心摇摇头:“没事。” 其实他想说,即便是自己最后如公仪嫣一样蛊毒发作,痛不欲生,他也绝不会放弃,所以请顾诛也不要放弃。 如同chūn树再开,夏花复生。这一生,总是有拨开云雾的那一天。 一片静默中,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左临心一惊,回过头,正对上顾诛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脸色微变。此刻外面风雪肆nüè,dòng中的空气却如凝结了一般。左临心紧紧挨着顾诛,目光动也不动地看着dòng的另一端。 慢慢地,一个人自yīn影中走了出来,左临心从他的脚看到腿,再看到面孔,眼睛渐渐瞪大。 楚且殊。 左临心冷笑一声:“你还真是yīn魂不散,不过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他想起公仪鸢的惨死,哪还能忍,立刻飞身一扑,哪知刚刚跃起,就觉得腹部剧痛,整个人不由地一阵痉挛,直接掉了下来。 顾诛飞快接过他,瞬间点了他几处xué道。 楚且殊轻叹一声:“是生死蛊发作了么?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不然蛊虫不安分,可是要吃你的脏器的。左公子,你天生灵力惊人,又可驾驭chūn温剑,我若不是用此办法,也真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以制住你。你我之间也没什么仇怨,只可惜怀璧其罪,我若想得到chūn温剑,就不得不除掉你。待你死后,我会为你唱诵,愿你来生生在寻常人家,舍了一身本事,也好过这么身不由己地过完一生。” 左临心“呸”的一声:“我这辈子也会这么好好的,不像你,机关算尽,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难怪顾清岚死都不肯见你。像你这样的蛇蝎心肠,下辈子必定是做猪做狗,受尽欺凌。” 楚且殊淡淡道:“你说的对。不过猪狗尚有灵智,还是有机会看着红尘世间,岂不便宜了我。待我死后,魂魄散尽,不入轮回,才是最好的报应。” ☆、第 29 章 左临心一动灵力,就觉得浑身剧痛,有心想骂几句,但力气不佳,只能靠在顾诛身上。 顾诛搂着他,道:“你费尽心力建造了容易阁,让他们暗地里找寻chūn温剑的下落,又骗我去找顾清岚,这些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明白,你说自己和顾清岚是至jiāo好友,那为何他会对你的未婚妻子下杀手?他为你布局,害的白家四分五裂,为你取得chūn温剑,那又是为什么和你翻脸,最后带着chūn温剑消失了?” 左临心靠在顾诛身上,察觉到他一面说,一面带着自己慢慢往外走。他本以为是因为顾诛不知楚且殊武功深浅,也不知他在此埋伏了多久,有没有带人手,所以想趁着dòng中光线不佳偷偷逃走,但转念一想,这dòng外就是万丈悬崖,又是bào雪天气,这么一出去无异于自己寻死,还不如留下来和楚且殊一搏。 他能想到的,顾诛自然也想得到。果然,左临心仔细一看,发现顾诛的右手拿着长鞭,长鞭的末端抵着地面,随着他的步伐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痕迹。左临心睁大了双眼,他不通阵法,也知道这是个阵符。 一时间jīng神一振,耳中又听见楚且殊道:“闻侍生性自由不羁,他不忿于我的遭遇,去白家为我报仇,已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是依他的意思,白家家破人亡已经足够了,chūn温剑再怎么厉害,也不过一把破剑,不值得什么。”他的脸藏在黑暗之中,神色难明:“可我和他终究是不同的。chūn温剑于世人而言,是神器,于我而言,是我至亲之血肉,与我天性相连。若它在我手,我必以它拯救世人于水火,复我楚家声望之于天下,这才不复chūn温剑之用意。” 他淡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凝望过来:“左公子,你是chūn温剑的主人,知晓它的力量,应当是明白我的罢。名剑锋芒,如明珠之光,怎么能舍得让它藏于淤泥灰尘之中呢?” 左临心一心要吸引他的注意,以便顾诛布阵,于是qiáng撑着jīng神说道:“放屁。与你血肉相连的是你妹妹,可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剑,我看,是你瞧顾清岚得了chūn温剑,心里妒忌他,生怕他抢了你风头,所以有意和他翻脸的吧。” 其实左临心知道顾清岚是害的自己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之后,早就对顾清岚没有半分好感,还在心里想过,说不定就是顾清岚自己得了chūn温剑,任性地想要占为己有,才和楚且殊分道扬镳的,可是现在为了拖住楚且殊的注意力,gān脆就把事情一股脑地全推在楚且殊身上,胡说八道起来。 谁知道楚且殊居然摇摇头,十分认真地道:“我对闻侍只是欣赏,绝无妒恨之意。顾公子,我们聊了些时候,你的阵也该布完了吧?” 左临心和顾诛都是一顿。 如此风雪天气,dòng中又暗,楚且殊还是双目失明,他怎么知道自己这边在布阵?一时间空气凝滞,静的左临心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顾诛挥鞭而起,立时和楚且殊战到了一起。 左临心中毒之后无法运气,只能靠在一边观战。楚且殊的武器是一把银色的扇子,扇骨均是用钢筋制成,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诛的本事左临心是知道的,不像他自己走的是勇猛的路子,反而是以出其不意见长。楚且殊的功夫却从未见过,一板一眼,看起来并不稀奇,招式也缓慢,但以慢克静,路数正统,居然和顾诛打了个不相上下。楚且殊看不见,顾诛的长鞭在dòng中施展不开,两人都不占便宜。 左临心眼睛不错地盯着,眼看顾诛要把楚且殊引进了一个阵眼,心里一喜。此时亮光一闪,风起光动,楚且殊一个踉跄,正被这阵眼的风击中手臂,扇子也从手中脱落。 左临心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身子灵巧一翻,另一只手又顺势把扇子捞了起来。左临心离得远还没有察觉,离他最近的顾诛却心里一惊。 顾诛布下阵法,自己自然是知道阵眼在哪里的,谁知道现在举步维艰,身边灵力围绕,长鞭所到之处都感觉有凝滞,显然也是陷在了阵眼里。 这么看来,自己在布下阵法的同时,楚且殊也布下了。两阵相jiāo,互不相斥,结果同时困住了。他正想提醒左临心,就瞧见左临心撑着墙壁站起来,显然是想趁着两人打斗之际过来帮忙。可左临心刚刚走近,就觉得脚下一顿,整个人如同被点住了xué道一样双腿一软。这下左临心也懂了:“糟了。” 楚且殊后退一步,扇子抵住顾诛的长鞭,用力一挥,bī得顾诛不得不往旁边挪动一步:“顾公子,你于阵法这一块很有建树,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远不如你。” 这一手极其巧妙,顾诛移动之处的方位正好是计算好的,dòng中狭小,顾诛避无可避,只得和左临心一样被困住。楚且殊:“我若不是师从谢陆前辈,今天也未必能赢你。闻侍若知道你如今的风采,想必也很欣慰。” 左临心立刻在心里暗骂,心想原来你师父是谢歌台家里的人,真是可恶。又想谢歌台那小子该在的时候不在,唉,不过,即使是他在,看样子也敌不过楚且殊的,楚且殊这人没有心肝,连自己未婚妻的亲妹妹都不放过,肯定也不会看在谢歌台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的。 这么胡思乱想,最后想到今日如此,以后说不定也没有机会再见了,但能和心仪之人死在一起,也好过当年朱衣侯身葬临江。一时间心里柔情万种,朝顾诛望过去。 恰好顾诛也在此时瞧过来,两人一心同体,虽然将遭大难,却都露出了微笑。 这些楚且殊自然瞧不见,他刚迈出一步,忽地神色大变,待要转身,却正被阵眼的风击中身子,“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左临心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也愣住了。顾诛本来也就是一试,没想到真的能成,脸上也露出了意外之色。 楚且殊立刻坐起,平心静气地道:“顾公子,你这是什么阵法,居然还有个暗眼么?” 顾诛:“这个阵法没有名字。只是先前同一个前辈提起过,得到他的点拨后稍稍变化了些。”他望向左临心,瞧他满脸不解,于是低声道:“百谷老人。” 左临心想起来了,当时他刚到妄西城,为了追查生魔之事,和顾诛,谢歌台一起误闯了百谷老人修行的地方,百谷老人看中了顾诛,一心想收他为徒,顾诛无法,就出了这么一个阵法要百谷老人来解。 左临心还记得当时百谷老人说这阵法诡异难辨,布阵之地需无风之地,入骨之寒,有终年不化之雪,极地之渊英魂,说自己从未见过,也解不了。 中原虽广阔,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地方,只除了这里。 百谷老人当年虽然败在谢陆之手,但他阵法水平之高,和谢陆可以说不分伯仲,他解不了的,谢陆也未必能解,更别提只是跟随谢陆学习的楚且殊了。 楚且殊再聪明,也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左临心绝处逢生,险些要大笑出来。此刻小小的dòng中,三人或坐或靠,一时间都是无话。三人心里都明白,此刻若是谁先解开了自己的困境,谁就先占了先机。 dòng外的风雪越来越大,白茫茫的一片。左临心一心要捣乱,不住地和楚且殊说话:“当年顾清岚要杀公仪鸢,你是知道的吧?一个是你好友,一个是你未婚妻,你眼看他们互相生了嫌隙,心里就不难过么?” “顾清岚为了你做了这么多,现在他不见了,你一心想的只有他带走的chūn温剑,我看他的生死你也是全不在意的罢,真是可怜。” “你听,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你下了生死蛊在公仪嫣身上,就不怕公仪鸢知道后和你翻脸么?公仪嫣叫你姐夫,待你如同家人,你也下得了手?” 楚且殊听着,偶尔也回答几句。左临心眼瞧困住顾诛的光线越来越淡,正要一鼓作气继续扰乱楚且殊,就见他忽然抬头,道:“是时候了。” 左临心看见他忽地抬头,道:“鸢儿,你来了么?” 随着他的声音,另外一侧渐渐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柔软纤细,容貌美丽,正是公仪鸢。左临心瞬间心凉,这从悲到喜,又从喜到悲,让他心情骤然起伏,差点没有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楚且殊:“鸢儿,你先走到门字位,再转坎位,先去杀了顾公子。”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要公仪鸢去做的不是杀人,而是写字做画那样平常。 这若是平时,楚且殊第一个先除去的必然是左临心,但左临心已中蛊,不足为惧,顾诛jīng通布阵,不输自己,所以审时度势先除掉他,这一步一步都能看出楚且殊jīng心布局,志在必得。 左临心:“公仪姑娘,你要杀的话先杀了我罢。”他望着公仪鸢道:“你若是在我前面杀了他,我就是死,也在拼命一搏的。”公仪鸢的脚步一顿。 ☆、第 30 章 顾诛看公仪鸢不动,心里一软。其实此刻看来,他和左临心生死不过转瞬之间,让公仪鸢先杀谁已然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但顾诛不愿意。他博览群书,自以为以小看大,已经知晓了世间的情爱,却于此刻明白,那些书上写的仍是假的,唯有情爱,才是恒古不变的。 顾诛道:“公仪姑娘,嫣儿姑娘临去之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她从小被疼爱长大,却落的这么个结局,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意么?从今以后的年年月月,你可会想起她?想起这个爱你至深的亲妹妹?” 从左临心的角度看去,公仪鸢神情痛苦,面容憔悴,眼泪随着顾诛的话夺眶而出,大滴大滴地落在脚面上。 左临心知道此刻关乎顾诛和自己的生死,至关重要,却看见公仪鸢忽地转头,大步朝楚且殊走去:“鸢儿视你为亲哥哥一般,我不信,不信你真的会害她。” 楚且殊坐在地上,他微仰着头,虽然看不见,但眸色清淡,在黑暗的dòng中比世间最纯粹的宝石还要动人:“只有这么做我才能最快地找到他们,鸢儿,世间繁杂,岁月苦短,我最不喜欢兜着圈子做事情,你是知道的。你若是为了嫣儿的事情责怪我,我也无话可说。你要报仇还是要怎样都随你,任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左临心心里一声冷笑,想不通如楚且殊这样的人,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怎能还这么清冷白莲,理直气壮的仿佛自己是被陷害的一般。 楚且殊若是狡辩不肯承认,公仪鸢也不会心软,但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诚实,这简直让公仪鸢心如刀绞。 一面是自己钟情深爱之人,一面是陪伴自己长大的亲妹妹,公仪鸢咬着嘴唇,紧闭双眼。最后想到公仪嫣语笑嫣然,从一个孩童长成现如今的少女模样,想到她幼时围绕在自己身边叫 “姐姐”的娇美模样,最后想到她惨死在外,没有善终,终于崩溃,泪流满面。接着俯身抱起楚且殊,风一样地奔了出去。 左临心:“公仪姑娘你?” 还未说完,就看见公仪鸢抱着楚且殊从dòng口跳了下去,这外面是深有百丈的悬崖,左临心只看见公仪鸢一袭裙摆在风雪中飘dàng了那么一秒,瞬间就没了。 左临心和顾诛都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心酸,五味杂陈。左临心勉qiáng撑着自己爬过去,顺着dòng口往下一望,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漫天的雪糊了自己一脸。 短短的几个时辰内,事情瞬息万变,左临心早就支撑不住了。现在危险已除,也没人能伤害顾诛了,他头一歪,就这么昏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极沉。再醒来时,眼前已不是dòng中光景,而是一片暗色的花纹,左临心一怔,立刻翻身坐起,就听见旁边有一个声音惊喜道:“你终于醒啦?” 那张脸俊秀瘦削,额头饱满,居然是很久不见的谢歌台。 谢歌台长舒一口气:“你可算醒了,我就说怎么蛊解了你还不醒,还差点以为自己被忽悠了呢。现在你觉得怎样,灵力还能用么?肚子还痛不痛?” 左临心愣愣的,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谢歌台有些忧虑地皱着眉头:“糟了糟了,该不会是毒解了,脑子却坏了罢。” 左临心:“顾诛呢?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谢歌台:“说来话长。我那时腿受伤后,顾长弃把我送回家修养,不多久伤就好了。我们担心你俩的安危就一路寻找,结果发现容易阁的人也在找你们,我和长弃就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发现他们居然要来适月山,幸好长弃知道一条近路,我们就抄了近路来,在山脚下碰见了你和顾诛。唉,顾诛当时浑身是血,一点力气也没有,你又发着烧昏迷不醒,可把我们吓坏了。没想到我只离开短短数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拖着伤也不该离开你们的,那样,公仪说不定也不会。。。。。。当初说好再见,却不料眨眼就是天人相隔,再也见不到了。” 左临心听他提到公仪嫣,忍不住扭过头去,过一会儿才又问:“顾诛呢?他现在还好罢?” 谢歌台道:“你随我来。” 他带着左临心推开门扉,扑面而来的先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接着就是刺目的白,静谧又冷淡,一如当初的顾诛。人如其景,景是其人。 左临心:“这里就是适月山?” 他听顾诛说过适月山,也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想象过适月山,可真正见到了,还是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美是美,但美的很冷清,没有一丝的人情味。 左临心沿着台阶往下走,面前是一块空dàng的空地,对面是延绵不断的长梯,也不知通往哪里。而长梯下站满了人,穿着打扮都是和刚下山的顾诛顾长弃一样,兜帽长衣,虽然高矮胖瘦身材不一,但双目都炯炯有神,显然都是身怀武功。 谢歌台似乎之前已经和他们打过jiāo道,此刻一脸不耐烦,道:“别理他们。”适月山的人看见了两人,有好奇望过来的,也有全然无视的,但或打量或敌视,都露出了不欢迎的神色。 左临心和谢歌台从另一侧离开,来到了一处高地,远远地瞧见了一座悬崖。 途中左临心试了试,灵力果然恢复了大半,只是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救了自己,左临心想,必然是顾诛了。这世上,论博学,还没人比得上他呢。 谢歌台:“顾长弃!”随着他这一声,悬崖边站起了一个人,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的形状,摇摇欲坠,看着瘦高的身形,不是顾长弃还能是谁。 悬崖这里既高又险,左临心一时间不明白顾长弃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练功?” 顾长弃正要说话,却被谢歌台打断:“什么练功,他是被罚在这里的,要呆三个月呢。这里这么危险,要是掉下去还能有命在么,你那个掌门公子安的什么心啊,什么惩罚,我看就是存心要害死你。” 顾长弃一时间阻止不及,只好道:“不是,是我不好。” 左临心:“是因为你们私自离开适月山么?”当年顾清岚为了离开适月山,不惜和族人翻脸,并立誓绝不会再回来。左临心平时和顾诛攀谈,也知道适月山的人并不欢迎外人,也不许族人外出,若是为了这事所以惩罚顾长弃,倒也符合适月山的人的习性。 左临心目光一瞥,看见了顾长弃脖颈上的伤痕:“他们打你了?” 顾长弃微微一顿:“只是小伤而已。本来就是我们先偷偷离开的,是我们不对在先。” 左临心心里忽地涌上不好的预感:“那顾诛呢?他是不是也受罚了,他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一时间谢歌台也哑声了,半晌才道:“阿左,我和你说,你别先急。顾诛他,他本是适月山下一任的掌门人,所以这次他私自离开,是犯了众怒。我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毒发不醒,顾诛就去求掌门为你治伤,那人本来不肯,是顾诛愿禁闭十年来为你求得的机会。这鞭刑,顾长弃和顾诛都是受了,可顾诛本就有伤,所以。。。。。我听说,他被关在了适月山中间的孤光阁,,任何人都不许见他。我担心你刚醒来伤还没好,怕你着急,所以没和你说。” 左临心:“那个掌门是谁,你带我去找他。” 顾长弃微有犹豫,谢歌台一推他:“去呀。你也忒老实,硬生生地扛了百鞭,我要拦你还不乐意。”顾长弃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衣摆轻轻飘起,露出了系在腰间的半块尺寡。 左临心瞧见了,微微一怔。他没记错的话,这尺寡自裂成两半后一直是在谢歌台的腰上,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了顾长弃身上?他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几圈,谢歌台:“你看我们做什么?还去不去找掌门人了?” 左临心:“找。” 三人来到大殿,正巧就看见居中站了一个年轻人,虽然穿着和身边的人毫无区别,但面孔清丽淡雅,一看就令人忘俗。谢歌台哼了一声,左临心心想,这人八成就是适月山现如今的掌门人了,只是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年轻,倒像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顾长弃本性温顺,看见掌门人就下意识地想起自己没有依照惩罚在悬崖上呆满三个月,顿时愧疚地说不出话来。反而是谢歌台往前一步问道:“顾越。。。。。。,咳,顾掌门,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见顾诛?” 顾越长相秀丽,看起来十分有亲和力,但眼神却冷冷的,目光撇过来时,如同面前的谢歌台和左临心完全不存在一般:“长弃,你的罚期满了么,谁许你私自离开了?” 左临心一皱眉:“顾掌门,我很担心顾诛的伤势,他为了保护我,本就受了伤,现在又受了惩罚,我很担心他的身子。若是他做的有什么不合你们的规矩的,我愿意和他一并承担。“他说顾诛做的不合规矩,而不是做的不对,显然是觉得顾诛没有错。 ☆、第 31 章 顾越像这才看见他似的,眼珠转过来:“为了你?“他如此和善讨喜的长相,张口却让人心生不快:“你若是为了顾诛好,就带着你这位朋友,速速下山罢。我族人隐居在此已有数百年,早就不和外人来往,这里并不欢迎二位。至于顾诛,他是我族极为器重之人,此次离山自当严惩,他之后是生是死,自然也和你们无关。” 左临心皱眉:“若顾诛不愿呢?” 顾越:“那也不打紧。”站在附近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话,都转过身来瞧着,谢歌台瞧见他们有的把手放在腰间的长鞭上,姿态明显,于是心里一紧。 左临心:“顾诛他不愿呆在适月山,我就要带他离开。我不知你们规矩是什么,若是离开有什么惩罚,我和他一并受着。” 顾越:“既然是适月山的人,自然一生都是。” 左临心:“那顾清岚呢?”他本意是想说顾清岚就可以离开适月山,那顾诛为何不能?谁知顾越一听到顾清岚三个字,脸色顿时大变。 谢歌台战在左临心旁边,看见顾越脸上肌肉抽搐,神色古怪,就把手也伸进了袋子里捏住玉棋。顾越脸色由青变红地变换了好几次,最终缓缓道:“顾诛若是想像顾清岚一样离开,就如他当年一样,打出适月山,永生不再回来。” 谢歌台嚷道:“那你先把顾诛放出来?” 顾越不再多言,转身就走。适月山的人围过来,跟在顾越后面上了长阶,眼看大门将关,谢歌台叫道:“骗子,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打法?”忽听左临心道:“那就打罢。”谢歌台瞪着他:“你乱说什么?即便你是朱衣侯,可。。。。。。” 可chūn温剑不在,左临心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灵力再qiáng,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怎么带走顾诛? 他看左临心低头不语,以为他后悔了,正想安慰几句,就听到左临心嘴唇微动,凑过去一听:“魂灵不开,气随我来。无忧无惧,吾心方在。” 谢歌台一脸迷茫,隐约觉得他念的什么东西自己好像听过,又好像没有听过。顾长弃忽然道:“靥耋之术。” 当初连步摇为情郎报仇而惨死,左临心他们为了告慰她的亡灵,学会了顾诛教的靥耋之术,将千里之外的于敛的魂魄引了过来合葬在一起。当时时间紧迫,很多句子顾诛都只是口诉了一遍,本就记得不牢,加上这后面发生了许多事情,谢歌台又是个爱玩的性子,早就忘记了。此刻听顾长弃这么一说,也是一惊:“这是要做什么?” 那边左临心仍在小声念道:“知我心者,得我所求。不畏俗道,需诸缘由。” 顾长弃:“顾诛说过,靥耋之术共分三章,一曰原溯,二曰灭身,三曰唤魂。我听左公子念的,应当是第三章。”谢歌台皱眉:“这什么时候了,你要引什么魂?” 顾长弃犹豫:“。。。。。。只怕左公子要引的,不是生魂罢。” 是剑魂。 走在最前面的顾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这白色的天空下静的什么也听不见,他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适月山千里之外都是禁地,只有终年不化的雪,应当没有风,没有水,没有除了人以外的活物和生灵。 顾越的视线猛地转到了左临心身上:“此人不能留。”话音刚落,空中传来轻轻地一阵波动,仿佛尖端划破气流,又小又尖的刺耳,众人的脑袋里都不由地嗡了一声。 有人抬头往上空望去,远远地一道红光飞来,那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众人掺杂着惊惧的目光中,轰然而落。 这一声的动静如此之大,整座山都仿佛在微微震动。这是数百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顾越扶住身边晃动的人,凝目望去。 左临心依然站在原处,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过,只是他原先空无一物的手掌中,多了一把朱色的长剑。剑锋流畅,注目间,流光四溢。 一旁的谢歌台怔住了。他自从少年时期听过朱衣侯的故事之后,就对chūn温剑很是向往,也不止一次地想过,chūn温剑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形状,什么大小,自己见了会不会认不出来。但此刻,他才知道,绝对不会认不出。只要是出现了,他就一定会知道,那就是chūn温剑。 千里取敌首,余酒尚chūn温。 剑气横起,围在左临心的身边,chuī的他的头发和衣襟四处飞舞。顾越冷冷道:“怎地,你要闯我适月山不成?” 左临心平常总是带着些无所谓的脸上神色肃穆。他长的显小,别人看了只觉得是个容貌俊俏,气质略显鲁莽的小公子,此刻面无表情,才觉得他神情冷淡,自然而然地露着一股无惧无畏的气势。 谢歌台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朱衣侯。他认识左临心这么长时间,似乎一直没有把对方和朱衣侯看成是一个人。直到此刻,才觉得对方是当年那个少年成名意气风发的人。 左临心握着chūn温剑,心里也有些诧异。其实在蛊毒解开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灵力蠢蠢欲动,有些不安分。起初是以为适月山环境特殊,自己有些不适应而已,但呆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对劲,心里那股要冲杀的欲望拦也拦不住,一直叫嚣着。 这样的心境,在当年诛杀蛟龙时也出现过。左临心想,若是顾诛在多好,就可以问问他了。可顾诛不在。 他被囚禁在了孤光阁,生死不知。这一次,是他去拯救顾诛的时候了。他想起了顾诛曾经教过自己的引魂之术,本来只是试一试,谁知chūn温剑真的就在附近。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左临心:“我正是要闯一闯。” 顾越冷笑一声。 左临心举起chūn温剑,剑身冷冽,冰冷的剑锋上倒映出一双眼。顾越身边的一个人飞身扑来,长鞭破空而出,和chūn温剑相jiāo的那一瞬,剑身狠狠一震,将那人甩出老远。余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左临心步伐一错,身子已经抢先闯了进来。 那些来拦的,有被剑气dàng开,根本没瞧见左临心的,也有和左临心面对面碰见的,被他横起一剑挡下,明明连剑身都没怎么碰到,却隐隐听到了剑身之中的龙吟声。那漫天的血腥气和浓重的杀意随着这声音激dàng而出,令人生惧。 谢歌台眼看众人把左临心围住,连背影都瞧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得去帮帮他。” 顾长弃两相为难,但看见谢歌台已经追出去了,只好摇摇头,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