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白月光 作 者:未及之地 文案: 晋王赵循被奸人暗害,坏了眼睛躲进伽蓝寺的后山 正当命悬一线之际,被一个声音很好听的小尼姑救下 小尼姑的手很温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气,可惜他却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在绝境中心生爱意,对小尼姑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承诺,那便是娶她为妻,让她还俗 温齐县主柴旭妍,高贵明艳,却离经叛道的喜欢上了伽蓝寺的小沙弥 顺手救下了手握重兵的晋王,谎称自己是尼姑,结果这男人还说要娶她,吓得她赶紧跑了。 要知道她曾经害得赵循成为皇宫弃子,远赴北疆,刀口舔血了七年。 后来赵循与柴家结盟夺取帝位,代价便是迎娶柴旭妍入主中宫,旭妍占了赵循白月光的后位,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为了给“白月光”,也为给惨死在柴家阴谋下的忠良一个交代,赵循一直给她下药,静候她的死亡...... 排雷: 1.男主皇帝非c,慎入 2.男主认错了救命恩人 3.前期男女主都有自己的爱人(男主对女主的爱很别扭,女主不爱男主) 4.会有两个结局 5.男主瞎,女二莲,女主佛又狠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励志人生 甜甜 搜索关键字:主角:柴旭妍,赵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后娘娘的宫斗对象是狗皇帝 立意: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第1章 废后身故 沁仁七年秋,明帝携贵妃黄氏南巡,世人皆知黄贵妃乃天子救命恩人,贤良淑德,医术过人,柳州大灾,黄贵妃纡尊降贵,亲自治灾救人,造福一方。是为百姓津津乐道。皇上待贵妃厚爱有加,且盛宠不断,诞有二子,稳固后宫。 同年秋,天干物燥,夤夜时分,宫人休眠,皇宫庄严肃静,犹如猛兽蛰伏。忽而宫廷一角隐隐冒着火光,这处实在偏僻人少,等人赶来救火之时,早已烧得断壁残垣,面目全非。 冷宫走水,废后柴氏困于罪悟殿,葬身火海,时年二十有二。 废后身故的折子十日后到达明帝手中,张德海见皇上翻折子的手一颤,竟是一个没拿稳,掉在了桌案上。饶是一贯见过大风大浪的张大监也忍不住窥探龙颜,第一次见着陛下这般惶遽无措。 六日后,明帝不眠不休,顶着绵绵秋雨快马加鞭到达京城,没来得及向太皇太后请安,便长驱直入赶到一片废墟中的罪悟殿。 半月过去,没有他的命令,这处还是被烧毁时的模样,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黛青残垣,在绵绵细雨的洗涤下,晕染着一层朦胧烟雾。赵循立在原处寂然不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阴翳沉郁,良久,这才闭上了眼。 邢部陈大人在明帝身后禀告,“禀陛下,废后柴氏夜半旧疾复发,不慎打落烛台,导致冷宫走水,并无旁人加害。” 赵循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下颌紧紧绷做一道狠戾的弧度,良久,才终是泄了气一般,声音干哑疲惫,却又不容置喙,“传朕口谕,贤妃失职,有负朕所托,贬斥庶人...” 旨意一下,众人纷纷坐不住了,凑热闹的有,看好戏的有,不过大多妃嫔终是出了一口恶气。 赵循看过她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手腕上那枚她曾经取不下来的合欢镯,在她焦黑如枯枝般的腕子上虚虚挂着,狠狠的刺痛着他的双眼,赵循走近,手腕轻颤,将镯子取了下来,细细擦拭了一番。 他想起了十七岁那年深入鞑靼腹地,他以身犯险,也是一把大火,烧了鞑靼王帐,那一年差点死在了火海里,火舌引在他的身上,那灼烧的剧烈刺痛,哪怕是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的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柴旭妍那么娇气一个人,她该有多疼... 赵循在生前废后的长春宫枯坐了一日,柴氏搬离长春宫已有三个月,不知为何,却还能嗅到她身上安抚人心的香味,他早知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却从没想过她死了,这竟不是他想要的。 赵循巡视一番,长春宫的东西还是原封未动,她歇过的红木花鸟纹摇椅,她的鎏金刻九凤西洋梳妆镜,还有书案上他亲自绘制的玉兰汝窑花瓶... 他大概有些累了,只想好好歇一歇,赵循半躺在摇椅上,浅浅的入了眠... 他梦见了柴旭妍,八岁的柴旭妍,也是最令他厌恶的柴旭妍。 “我要告诉姑姑,你杀了人!”小姑娘穿着苏绣水烟纱的绸缎夏衫,粉粉嫩嫩,模样讨喜。 他认得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温齐县主,她有皇后姑姑,太子哥哥,权臣祖父,生来便是赢家。 而彼时的他还是个死了母妃,辗转养在几个宫妃手底下的透明皇子,虽然他是主子,却过得并不如意,宫里惯会踩低捧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假面相迎,笑里藏刀,柴旭妍撞见自己杀了一名太监,那个腌臜老太监想要猥/亵他,他只不过是想要自保而已,但这个小姑娘不知全貌,却用她近乎残忍的善良,去给老太监讨了个公道。 十三岁的他,便传出了暴戾阴狠的名声,为了这一口气,他离开了京城,随军前往漠北,戎马六载,挣下一身军功。 往后如走马观花一般,他有了想携手一生的女人,却不得不为权势娶柴旭妍为后。 他合该讨厌这个虚伪又占着他后位的女人才是,不然也不会日复一日的给她下药,让她久病缠身,四年无所出。 但胸腔中细细密密的痛意却告诉他,她真的死了,他亲手将她推向了死地。 不过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只一瞬,赵循又变做了那个冷硬的帝王,他毫不留恋的转身出了长春宫。 废后的丧事只草草了事,还是贵妃同淑妃认为不妥,央了皇帝以县主之尊安排下葬。 不多久,朝臣立新后的折子爬满了御书房的整个御案,就在大家纷纷认为孕有二子的贵妃娘娘于凤位胜券在握,没成想,赵循却充耳不闻,于是乎后位空悬长达三年之久。 往后的三年里,后宫嫔妃也不知皇上到底在做什么,明明是血气正盛的而立之年,却甚少来后宫,更别提宠幸妃嫔。 只有张德海看出来了,陛下他,只是在温齐县主死后,爱上了她... 直到这一年赵循随太皇太后前往伽蓝寺礼佛,路过南山下的一处陵墓,他知道,柴旭妍以县主之尊葬在了这处,赵循木楞了一会儿,只身前往了陵园。 一个穿着僧服的和尚正在为柴旭妍清扫着陵墓上的杂草。和尚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人前来,对着陵墓遗憾的说道,“县主,桔香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您闻一闻,是不是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和尚手捧着一个小瓷瓶,里头是捣碎的香料,香味淡淡袅袅的,很好闻,姑娘家却是很少用这样泛着果味的香料。 “前几日山雨来势汹涌,落魄斋如今真的落魄了...”和尚摇头笑了笑。 赵循心中兀地一紧,仿佛被什么揪作一团。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有点像橘子香气...”赵循眼睛看不见,嗅觉却是异常灵敏。 小尼姑嘿嘿一笑,“能不能想象到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 赵循迟疑的点点头。 小尼姑闷着笑道:“那就对了,我方才在庵里吃了两个橘子呢,你要是想吃的话,算了...你受了伤,不一定能吃。就好好在这落魄斋里头养伤吧。”】 十一年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慢慢包裹,直至窒息。赵循的身体摇摇欲坠,心头又是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只不过这次是恓惶失措,没有支力的钝痛。 青年和尚纳闷的看着一脸阴翳的高大男人向他走来,“施主。” 赵循拿过和尚手里的小瓷瓶,忍不住战栗的嗅着里头的香气。 即使是过了十一年,那穿透岁月的青涩香气依旧破壁而来。 赵循揪起和尚的衣领,沉郁的声音宛若地狱修罗一般阴狠,“这瓶香,柴旭妍是不是用过?” 青年和尚紧紧皱着眉头,“县主名讳岂是你能...”话还未说完,赵循狠狠将和尚摔在了地上。 一切都说得通了! 赵循紧紧攥着小瓷瓶,直至指尖泛着青白也未曾放手。 张德海注意到皇上的低气压,小心谨慎的跟在后头,回了宫,赵循径直去了黄贵妃处,惹得一众妃嫔好生嫉妒。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今儿怎么来了?”黄贵妃如今桃李年华,正值女人最纤秾合度,风情万种的年岁,年前的她还是苗条细致的身段,何曾有过这般丰腴的时候?赵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柴旭妍的影子,不禁觉得好笑,原来她也会了旁人那一招,学着柴旭妍的模样身段来留住自己。 “朕今日得了一瓶香,觉得甚是好闻。”说着递给了黄婧妍。 黄婧妍喜闻乐见,轻轻嗅了嗅,果然不错。“皇上这香打哪儿来的?很特别。” 赵循随意的往软塌上一坐,眉间全是不耐之色,“你不记得了?伽蓝寺后山上,当年你救朕的时候,身上熏的便是这香。” 只一瞬,黄婧妍面上的表情正在细碎的裂开,女人硬撑着惊慌,笑着说道:“时隔十一年,臣妾都快忘了,还是皇上记性好。” “你还想瞒朕!”赵循突然暴怒的声线吓得黄贵妃心尖一颤,男人十分冷硬的接着道,“告诉朕当年伽蓝寺的真相!” 他以为柴旭妍死了至多是心痛个几年,自古帝王薄情,想当初在伽蓝山上唯一给过自己温暖与光,信誓旦旦说要迎娶为妻,钟爱一生的女子不也消磨了情谊,只剩相敬如宾的平淡。 黄婧妍忍着眸中的泪,她看着这个曾经给过她最美好时光的男人,胸腔痉挛似的阵痛。 “皇上想要知道什么真相呢? 废后才是当年救你的人? 还是她即便成了皇后,也不想让你知道是她。 亦或是她从没爱过你?” 黄婧妍知道,她这话句句诛心。 赵循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他看了黄婧妍,眼里再没有往昔的情分,男人阔步走出了合湘宫。年轻的帝王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最终停在了长春宫的大殿前。 里头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跪做一排,很是纳闷又拘谨。 赵循默不作声,将自己关在了长春宫,那些被压抑着的扭曲的爱意像是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血肉。从来冷硬狠戾的帝王,如孩童般蜷缩在柴旭妍的榻上。 热泪划过男人坚毅的眼尾,悉数没入了已经没有任何味道的绣枕里...... 第2章 晋王凯旋 珍容轩的二楼雅间,茶香四溢,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苏合香淡淡袅袅的飘出了门窗外。 里头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在嬉笑调侃。 “真真是两年没见你,还以为你在庙里呆久了,看破红尘,出家做姑子去了呢。” 说话的姑娘是信阳侯府的二小姐罗佳遇,十四五岁的女孩容貌初初长成,爽朗的性子配上英气利落的面部线条,不知道还以为是将军府家的小姐。 “嘁,伽蓝寺离这儿才多远,出个城门拐个弯儿,你怎么不来寻我?”旭妍没骨头似的倚靠在窗沿,眼神落在楼下的魏记糕点铺子。 两年前,太子表哥狩猎失足,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旭妍在长春宫陪了姑姑两个月,还是没能留住重病的姑姑。 一夕之间,柴家因为太子薨,皇后崩,皇帝打算借机清算柴家,整个柴府处于艰难的生死存亡时期,祖父当机立断,将府里一众嫡系女眷安排进了伽蓝寺,美其名曰为皇后太子祈福。实则是为了保护。 大邺的开国皇帝太宗帝起兵造反前还是伽蓝寺的佛子,前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故此太宗皇帝以仁义之师的名义揭竿起义,改朝换代,改国号邺,从此便留下了官兵不可入伽蓝寺抓人的律法,使得如今的伽蓝寺成了一块圣地,净土。 而祖父在京中与各世家之间周旋,终于稳定了各方局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柴家保了下来。 而她待在伽蓝寺近两年,才终于回到京中... 这里头的是非曲直,佳遇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看破不说破,“那也得出得了门才行啊,若不是你回来,我阿兄也不会放我出门。” 旭妍不禁好笑,印象里的信阳候世子罗佳许,就爱管东管西,以前她贪凉,穿得单薄一些,他要管。和别的小公子说话,他也要管。 佳遇抿了一口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什么呢?” 旭妍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轻轻摇头:“今儿好生热闹,是什么好日子?” “你刚回来还不知道,今儿是晋王班师回朝的日子。” “晋王?”旭妍思索着这么一号人。 “你忘啦,就是四皇子啊!” “赵循?!”旭妍一惊。瞪大了眼睛看向佳遇。 佳遇见她这么意外,想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过节,收起了调笑的模样,“你可当心些,他现在了不得,前些日子将鞑靼打回了崤关外。以前给他使绊子的世家子现在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佳遇说完,远处的城门口便传来百姓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那些都是自发而来的邺都百姓,还有些专门从外地赶来一睹晋王风采的文人墨客。旭妍在伽蓝寺与世隔绝了两年,自然不知道这两年来赵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夏时节,晴空万里,少女罗扇轻摇,下颌微扬,懒洋洋的倚在窗沿处,听着劈啪作响的礼炮声,目光下意识的紧锁城楼处,在一道道震耳发聩的欢呼喝彩声中,凯旋的军队整齐划一的慢慢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少女一双柳叶眼,三分软媚七分娇憨,一错不错的盯着队伍中首当其冲的男子。 夏风来得毫无道理,好似冬日的烈风般,将男子的战袍吹得猎猎作响。身着玄铁铠甲的赵循器宇轩昂的骑坐在高头战马上,他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冷硬的面孔结着一层冰霜,对欢呼与歌颂毫无兴致。却依旧抵挡不住百姓们高涨的热情。 旭妍看着战马将赵循一步一步送到她的眼前,女孩儿轻摇罗扇的手一顿。 佳遇在一旁给旭妍普及:“他在北疆待了七年,杀敌无数,手腕铁血。 你离开的这两年,他先后斩杀鞑靼两员大将,收复了崤关以北的静山,松岐等地,在边陲声望很高。 去岁皇上册封他为晋王的时候他都没回来,这一次回来是为了弱冠礼,我爹都说,赵循年纪轻轻的,杀伐果断,非池中之物...” 赵循的距离与她越来越近,旭妍下意识的恭敬坐好,男子的变化很大,身量高大健硕,穿着玄铁铠甲的模样意气风发又生人勿进,头上严实的戴着盔甲,瞧不清全貌,不过眉宇间还能窥见少时狠戾的影子,旭妍幼时的记忆纷至沓来,若说她对不起谁,头一个便是赵循... 他是景文帝与一个小婕妤的儿子,外家远在苦寒之地的肃州吴家。母妃亡故,景文帝子嗣众多,光是皇子就有九位,所以赵循在宫中受不得多好的待遇,小小年纪便连接的养在几位娘娘的宫里。彼时皇后姑姑,太子表哥都还在世,她也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众星捧月的温齐县主。所以对小透明四皇子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们二人本无交集,却因她八岁时撞破赵循残杀一名老太监,而有了关联。 旭妍忘不了赵循那像狼一般狠戾的眼睛,里面嗜血的光芒太过强烈,少年人死死的勒住了血流如注的老太监,她吓得连连尖叫,哭着跑回了长春宫,向姑姑告发赵循,还那老太监一个公道。 后来,还不满十四岁的赵循,便传出了阴狠暴戾的性子,被皇上厌弃,扔去了北疆。 旭妍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却意外得知赵循并不是有意杀那老太监,而是那老太监仗着自己是曹总管的干儿子,竟胆大包天的想要淫/乱势单力薄,没有背景的四皇子,结果被赵循反杀。 得知真相的旭妍心里极为愧疚,想等着赵循回京,她一定要当面同他道歉,但这一等,便是七年... 整条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温暖的阳光争先恐后的倾洒在赵循刚毅的面孔上,却洒不进他的心里。 男人不悲不喜,此情此景于他而言,与边关的黄沙无异。街道提前清了场,宽阔板直,只为迎接胜利之师。 两处的茶楼酒肆纷纷探出了人头,赵循被一道白得晃眼的东西牢牢地吸引了视线,男人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披青丝的姑娘,鹅黄的春衫将她衬得宛如一抹新雪,干净又惹眼。 四目相对,光影流转,男人的眼眸一贯的深邃又冰冷,阁楼上的姑娘在旧忆里回过神,立马收回了眼,再定睛一看,赵循与她,已经错过了身。 佳遇感叹:“我瞧着弱冠礼是个幌子,圣上应该是想给晋王指门亲事,也不知道会落在谁身上...” 旭妍若有所思,看着案几上的青花小矮壶出神。良久,才喃喃道,“你说,我要不要去向他道个歉?” 佳遇震惊的看着旭妍,“你还没忘呢?都这么多年了,他自己可能都忘了。” 复又默了默,道:“说得也是,他如今得了势,若是还记恨着当年你的误解,万一报复你怎么办,还是先发制人,去道个歉,那他也不至于和你一个女子一般见识。” 佳遇向旭妍描述了一番这两年来京中大大小小的事,两个好姐妹闲话了好一阵,这才各自家去。 城门处聚集的百姓们渐渐散去,旭妍又看了一眼魏记糕点铺子,向一旁的双喜道,“去魏记买些核桃酥。” 双喜一愣,“小姐不是不爱吃吗?” “买给祖母尝尝。” 双喜更加疑惑了,却也没再过问,心里直犯嘀咕,老夫人好像也不爱吃... 旭妍回了府,直奔祖母的德和园,虽然离家二载,但园中的景致打理得同从前别无二致。假山的石间两旁青松苍劲,曲挺纵横,穿过一条壁画回廊,是清幽的德和园。 “你这个皮猴,一回来就跑了个没影。”柴老夫人还没见着旭妍,嗔怪的声音便从内室里传出,旭妍一进门,就看见屋里坐着几位夫人,柴家的女眷刚从伽蓝寺回来不久,很多世交家的夫人前来拜访,只不过到现在都还没有走,旭妍就觉得有些微妙了。 不过还是恭敬的向几位长辈行礼,“祖母,孙老夫人,孙夫人,二婶。” 孙老夫人是二婶的母亲,孙夫人是二婶的嫂嫂。二婶孙氏的父亲是前工部侍郎孙大人,两年前太子哥哥就是因为马匹上的铁蹄出了问题,所以坠马掉下悬崖,后来经过查探,正是工部侍郎孙大的疏忽,才酿成了大错,孙大人吓得以死谢罪,这才保全了孙氏一族。 如今二婶的兄长支撑着孙氏的门楣,但离了孙大人这个高官父亲的照拂,也只能在工部郎中这个不高不低的职位上磋磨着,仅凭着他自己的能力,晋升断无可能。 “是妍姐儿来了,两年没见着,快来给祖母瞧瞧!”孙老夫人与柴家虽然是亲家,但这一声“祖母”,还是让旭妍心生不喜。 她可还记得当初柴家落难,孙家可是撇得干干净净,知道他们要自保,但心中总归有疙瘩。如今祖父力挽狂澜,让柴家重新站稳了脚跟,这位就上赶着过来巴结。 旭妍朝孙老夫人客气的见了个礼,转眼便对祖母嬉笑道,“孙女儿去见了佳遇,祖母您都不知道,孙女儿现在比佳遇都高呢!” 老夫人体态圆润,是个富贵面相,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家族养育出来的清丽闺秀。祖母轻轻拍了拍旭妍的手,乐呵呵的道:“赶明儿祖母去见见遇姐儿,看你有没有说大话...” 柴老夫人轻轻刮了刮旭妍的鼻尖,宠爱得不得了。孙二婶看得心里发酸,偏生不能表露半分。孙老夫人见状,眼珠子一转溜,亲亲热热的道:“亲家,遇姐儿可是信阳候府上的二姑娘?” 柴老夫人颔首:“正是。” “那可巧了,我可是听说信阳候府的二姑娘许了个不错的人家,是济阳的望族,几百年的书香门第。咱们家术哥儿就在济阳书院上进着呢。”孙老夫人提到了自家这个嫡孙,仿佛开了闸的洪水。 柴老夫人只得笑呵呵的应付着:“儿孙上进,亲家是有福之人。” “儿孙上进又有什么用,身边还得有个贴心人知冷知热的才好...”说着孙老夫人看了一眼旭妍。“妍姐儿过完今夏便十五了吧?及笄便是待嫁的大姑娘了,亲家可有中意的儿郎?” 柴老夫人怎会不知孙氏心里的花花肠子,只道:“妍姐儿还小,不着急。”随即揭过这个话头,又道:“下个月十五,皇家在香山别院设宴,妍姐儿,带你二妹去做几身衣裳。” “是,祖母。” 祖母再不放她走,旭妍真的要翻白眼了。 第3章 旭妍道歉 香山别院 先皇后柴氏病薨后,景文帝还未立新后,不过如今后宫事宜全权交由贤妃代为打理,今日香山设宴,实则也是为了给几位适龄的皇子相看正妃。 在场的人家,皆是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家的亲眷。 旭妍与祖母同乘一轿,下了轿,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前来迎祖母。柴老夫人嘱咐了几句孙女儿,跟着嬷嬷去了太后歇息的水榭。 接待的侍女领着孙氏与柴家几个姐妹进了女眷处的含香园,恭声道:“柴夫人与县主可在此地稍作观览。” 旭妍颔首,同二婶道:“婶婶,我想去寻罗二小姐,便不赏花了。”含香园海棠盛景,二妹爱俏,比她更喜欢这些浓艳的景致。 孙氏点点头,她也不是很想和这位大小姐一起待着。 待旭妍走后,柴二小姐柴晴宜不满的嗤道:“我看寻罗二是假,找她哥哥倒是真。” “宜姐儿,莫胡说。”孙氏微斥,这里达官贵人众多,怕女儿落人口舌。 柴晴宜脖子一横,有些委屈,“本来就是,她是县主,有祖母护着,当然瞧不上咱们!” 孙氏怕女儿再胡言乱语,引人侧目,连忙压低声音道:“她没了双亲,你祖母能护着她几年?总归过两年,你便能越过她去,今日是为皇子选妃,你给娘打起精神来!罗世子再好,也好不过皇家。” 按丈夫的话来说,圣上久未立储,家公的意思是想扶持一位皇子,而圣上的几个成年皇子都各有千秋,一时间也定不了人选,若是女儿能成了其中一位的皇子妃,那么家公定能倾其所有助孙女婿上位,届时她的女儿就是柴家的第二个皇后娘娘,区区一个温齐县主又算的了什么? 孙氏一想到当年先皇后为柴旭妍请封县主,对自己的女儿半分表示都没有,就呕气得要死。再者便是这些年来老夫人紧着柴旭妍厚此薄彼,心中更加不快。明明都是嫡出,即使大房都死光了,这该死的老虔婆也还是如此偏心! 旭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是很想同二婶二妹待在一处。侍女带着她来到佳遇所在的水榭,只见佳遇心不在焉的同几个世家小姐话闲。 含香园百花争妍,豆蔻年华的少女们围坐在一处说着话,巧笑倩兮,比满园的花儿还打眼。 佳遇身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眼尖瞧见了旭妍,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她,扯了扯自家姐姐,道:“阿姐,县主来了。” 水榭里的少女们噤了声,纷纷侧头向外看去。 海棠花树下慢步走来一个体态丰盈的少女,穿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整个人泛着一层牛乳似的奶白。容貌并不见得多出众,只这一身白腻腻的肌肤,着实让人羡慕得紧。 少女不肥不瘦的鹅蛋脸,下颌微扬,天生带着几分肆意与傲气,见着了小姐妹,那矜贵傲气被笑意冲散得更显娇俏。 旭妍看向了佳遇身旁的小姑娘: “瑟瑟也来了?”瑟瑟是佳遇的亲妹妹,小姑娘十二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佳遇极自然的拉过旭妍,带着她上前同旁的几位官家小姐打招呼。两年之间,京中很多家族都被彻底清算了一番,所以,现在能站在这里的姑娘,要不就是这两年的新贵家族,要不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簪缨世家。而旭妍今日能站在这里,也是垂垂老矣的祖父争着一口气死死坚持下来的结果。 这几位花容月貌的姑娘纷纷向她行礼,旭妍一个也不认识,简单介绍了之后,就拉着佳遇走到一边,低声道:“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那我把罗佳瑟支开。” “好,我去老地方等你。” 恰巧,一河之隔的洗竹园,几位天潢贵胄齐齐现身,五皇子六皇子尚未娶妻,所以被各自的母妃勒令着过来,作陪的罗佳许跟在几位皇子身后,悄悄打量着河对岸许久未见的姑娘。 “世子在瞧什么?”六皇子折扇一合,也往含香园望去。 罗佳许没掖着,大方道,“瞧姑娘。” 这话说的,几人爽朗一笑,“哪家的姑娘?这般迫不及待?” 只听罗世子恭敬的说道,“晋王殿下。” 几人哄堂大笑,贱兮兮的上手摸了一把罗佳许的额间,“魔怔了?说什么胡话呢?” 罗佳许拍开六皇子的手,向他身后躬身见礼。随即,几个小皇子浑身一僵,面上的颜色变了几道,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身后的赵循:“四哥...” 赵循面色冷淡,微微一颔首,径直掠过几个弟弟,往洗竹园深处走去。 等他走后,年龄小一些的七皇子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他怎么来了?” 能来香山别院的除了没成亲的,就是年岁小的,五皇子敲了一把蠢弟弟,“笨,他也没成亲...” 以前皇家设宴,旭妍经常来香山别院,所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现在人多眼杂,多有不便,旭妍带着芳菲曲曲转转来到洗竹园和含香园接壤的一座小阁楼,这个地方不起眼,周围只几颗柳树,所以很少有人会来这处赏景。 芳菲将门窗掩上,“小姐可想好了?万一他打你怎么办?”外头皆传晋王凶狠残暴,是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狠角色。 旭妍面上愁作一团,她怕疼,所以也不是没想过赵循会教训自己,“这不是找佳遇商量对策嘛。” 她想找他道个歉,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听说再过些日子赵循就要启程回封地,他们这辈子应该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佳遇怎么还没来?芳菲你去看看。” 等人走后,旭妍上了小阁楼,约摸小半刻钟,就听见有人回来的脚步声,脚步声还挺沉,待人掩上了门,旭妍正准备开口。就听见一男子说话声:“王爷,这是一场鸿门宴,您不能去。” “无妨,他们不想本王离开京城,那就随他们意,本王自有办法。”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显然低沉得多。 陌生男人?旭妍屏息凝神。 赵循耳力过人,立马察觉到阁楼中还有其他人,男人脚步一顿,瞬时杀气顿显,“谁?” 旭妍浑身哆嗦了一番,更加不敢出声。赵循没什么好耐性,一个健步,直接上了楼。 阁楼内没什么遮掩的大物件,旭妍见人上来了,慌不择路的躲在屏风后。 一瞧是扇半透明的烟纱百卉屏,旭妍懊恼捶头,心道自己蠢死了。 赵循看着屏风后缩做一团的人,瞧着身形,应该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当即将人提了出来。 被抓着后领提出来的旭妍眼睛瞪得溜圆:“......我先来这里的!” 待看清对方后,两人面面相觑。 茶楼上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赵循看着手掌里拽着的轻薄夏衫,女孩儿的襦裙皱皱巴巴,被自己扯得不成样子,顿时身形一僵。 旭妍则是见了鬼一般,看着赵循吓得一动不动。 赵循的亲卫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么...略带香艳的一幕。 只见主子高大的身躯笼罩着身前堪堪及过他肩头的姑娘,这男人打起仗粗暴些无可厚非,怎么对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般粗鲁,衣裳都给扯开了。要是自己再来晚些,岂不是...? 诡异的空气开始静止,赵循反应过来,蓦地将手一松,旭妍吃痛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身体却下意识的挡在了旭妍的身前,阻隔了赵通的视线,赵通意会,讪讪转身。 旭妍倒在地上看向赵循,男人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身形高大健硕,手臂上的硬肉鼓起撑着衣袍,麦色的皮肤泛着光泽,七年过去,这人真的长高了太多,站在她面前仿佛乌云压城一般。 “柴旭妍?”赵循拧起眉,声音疑惑又冷漠。认出她之后立马变了脸色。 旭妍收了视线,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正主已经在面前了,她抬头觑了一眼赵循,有些胆怯,支吾道:“是、是我。” 哪知赵循转身就要走,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似的,柴旭妍见他一刻也不想和自己多待,心想他果然讨厌自己。但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立即出声:“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赵循没理她,作势就要下楼,旭妍腾的一下挡在了赵循的面前,女孩儿鼓起勇气,对上他鹰隼般的锋利目光,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一双柳叶儿眼极其认真诚恳。 赵循嘲弄似的冷笑,眼下这样的巧合,不得不令他想起往昔的宴会总是发生的腌臜事,想着柴家这是狗急跳墙了,竟然敢用柴旭妍来污他清白。 “你笑什么?” 赵循睨着堪堪及过他肩头的女孩儿,玉色的衣衫轻薄,倒是与这一身奶白皮肉相得益彰,但小小年纪体态就出落得这般丰盈婀娜,不得不令人深思她心术不正。 “我笑柴阁老越发鲜廉寡耻,柴旭妍,似你这般痴肥,以为我会不计前嫌着了你们柴家的道?” 痴痴痴肥!!!赵循我杀了你! 第4章 修亦回京 赵循简直不可理喻,旭妍还真从没见过嘴巴这么毒的男子,一时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击。 赵循不想再和她废话,唯恐传出来他们二人有什么首尾,届时如了柴家的意。 结果便是,赵循那厮将旭妍赶了出去。生平第一回 气到头发都要炸了,旭妍漫无目的的在含香园走着,不知过了多久,芳菲终于领着佳遇走来,就瞧见这姑娘像只炸了毛的猫儿,浑身都在叫嚣着“我不爽,别惹我”。 正当两人一头雾水之时,便瞧见小阁楼中走出了两个男子,佳遇眼睛一瞪,立马明白了过来,她看着旭妍,一时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他怎么你了?” 旭妍气呼呼的道:“他骂我!” 佳遇好一顿安抚着旭妍,道:“别气了,方才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见了太后身边的徐姑姑,说是太后召你。” ...... “王爷,她就是温齐县主么?”赵通看着方才骂人姑娘痴肥的主子,突然想起了这个温齐县主的来头。 赵循为什么从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变成了北疆的杀神晋王,他跟在赵循身边七年,他受过多少苦难,没人比他更清楚。 战场上瞬息万变,腹背受敌,生死一线的事儿经历的太多了,他原本不需要这样拼死的活着,按照他的隐忍与城府,只需藏拙,安心在京中做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届时只要领了封底,依旧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没得来北疆受这个随时掉脑袋的罪。 而这些,皆与温齐县主这个罪魁祸首休戚相关。 赵循点头,不再多言。两人随即离开了小阁楼。 旭妍去了太后处,太后与柴老夫人曾经是闺中好友,往来密切,若不是太后从中周旋,怕是柴家如今都还走不出伽蓝寺。 太后这些年礼佛吃斋,人也清减了不少,虽比不上柴老夫人富态圆润,却也身子骨健朗。见着旭妍来了,立马露出了慈爱的笑脸,拉着旭妍的手,道:“妍姐儿果真长高了不少,在伽蓝寺受苦了。” “跟着祖母为姑姑与表哥祈福,旭妍不辛苦。” “这般乖巧,就要及笄了,本宫还真是不舍。”太后打量着旭妍面上细微的表情,然后笑着同一旁的柴老夫人道:“不若就嫁给老五吧,老五是个孝顺的,知道疼人。” 旭妍心中一沉,垂下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绞着。 嫁人? 她突然想起了还在金光寺辩经的修亦,也不知启程回京了没... 柴老夫人原先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她是万不敢再将姑娘嫁入皇室,想起死去的女儿,柴老夫人心中钝痛,回去就得和老爷商量,要尽快将旭妍的婚事定下来。 这次香山别院的宴席,是为皇子们而设,所以并未男女分席,也是为了更好的相看。 众人坐定,纷纷向太后与贤妃祝贺。 旭妍是县主,在这一众年轻女子中身份最高,自是安排在了上首尊位。而这位置,极为尴尬的就在赵循的对面,两人隔着舞姬献舞的平地,抬头不见低头见,恼人的很。 旭妍无聊的饮着杏花酿,味儿都失了真。 六皇子爱热闹,饮了数杯酒,有些薄醉,向太后说道:“皇祖母,年年都是诗词歌赋的,孙儿都腻歪了,不如,咱们看点不一样的吧。” “小六要什么不一样的?”年年如此,太后也觉着腻了。 “四哥难得回京,咱们兄弟几个仰慕四哥威名,听说四哥得了闻将军真传,舞的一手精绝剑法,孙儿特别想开开眼。” 众人面上露出了好奇之色,旭妍也跟着眼睛一亮,闻将军是大邺首屈一指的大将军,早年间还是少林寺里的扫地僧,不知得了什么奇遇,遇见了江湖高人指点,武艺突飞猛进,特别是一招长虹贯日,简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后来参加了朝廷的武举,成了大满贯武状元。 不过可惜的是,闻将军上了战场,被敌军围杀,而立之年便壮烈牺牲。而民间有传言,说是闻将军皈依佛门立了誓,却破了杀戒,所以年纪轻轻便深埋黄沙了。 而这一招长虹贯日更是被人穿得神乎其神。 赵循他也会么? 旭妍下意识的朝赵循望过去。 只见赵循执着酒樽的手一顿,男子眼眸一敛,那敛下的瞬间被旭妍捕捉。 赵循复而抬眼看了一眼六皇子,眼里的漠然像是地尽头... 旭妍呼吸一滞,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方才看见赵循的眼,修亦曾同她说过,通过一个人的眼,可以看到他的过去,在修亦眼中,她的眼睛透彻清澄,是一双没有遭受过苦难的贵人眼。 而方才赵循的眼,只有一汪深潭,是阿修罗的化身,凶猛好斗狠...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六皇子所谓的见识一番,只不过是想要见识赵循的苦难。 她不知道赵循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一个人的眼睛为什么会像深渊? 一阵邪风穿堂而入,六皇子被吹得瞬间醒神,看着赵循身上隐隐蓄势的煞气,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六皇子讪讪道:“这地方太小了,四哥怕是施展不开,就不烦四哥了。” ...... 宴会散去,众人家去。柴老夫人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上,随即前往了柴阁老的书房。 旭妍回了房,立马没了骨头似的倚坐在小榻上,双喜指挥着手底下的小丫鬟去耳房灌满沐浴的热水。转而凑上前来告知:“小姐,小师父回来啦!” “真的?”旭妍浑身来了劲儿一般从小榻上蹿了起来。少女原本怏怏的脸上立马洋溢着灿烂的笑意。 双喜一怔,小师父走了已有小半年,这小半年来,小姐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就连回府的那一日都不曾有。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心心念念的情郎回来了。 但双喜知道,小师父是出家人,是受了戒的比丘,小姐与小师父只是年少时的好朋友罢了。 “快同祖母说,我明日要去伽蓝寺祈福。” 修亦终于回来了! 当天夜里,躺在榻上的旭妍辗转反侧,兴奋得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意识模糊的进入了梦乡,梦见了她与修亦的初见... “你这个小沙弥,好生无礼,推我做甚?” 十二岁的小姑娘精致可爱,被推倒在地恼羞成怒,涨得双颊红扑扑,伸着一只粉嫩嫩的手指头指着面前几步远垂着脑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小沙弥。 “阿弥陀佛,小僧修亦,还望施主宽宥,施主不该在佛门净地捕捉飞鸟,这是对佛祖的不敬...” 旭妍瞧着眼前皎如玉树的小沙弥,心道这小和尚模样如此钟灵毓秀,怎的一副呆头鹅的样子,随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这个呆子,你看我手里的鸟儿便以为我捉了它,可我是看它受了伤,飞不了才拖在手心里,而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推了我,才是对佛祖的不敬,哼,我要告诉你们方丈,让他罚你扫一个月的地。” 旭妍酡红的脸说着不客气的话分外的娇憨可爱。 修亦一脸惭愧,心里却腹诽:扫一个月的地我才不怕呢,我都扫半年的地了。 旭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这个惩罚简直善良又可爱。 “是小僧的过错,小僧与施主赔礼道歉,请施主别告诉方丈。”修亦想扶又不敢扶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旭妍看着修亦方才抬眼间,愧疚的茶色眸子清澄透亮,竟比她妆匣子里的琉璃珠还要漂亮几分,顿时就消了气。 女孩儿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沾了灰尘的粉衫,嘴上却故意嘟囔着说:“想让我原谅你也成,你要和我一起把这只鸟儿给救活。” 修亦点点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施主且在此地等稍等片刻,小僧回禅房取些药粉来。” 等了半柱香时间,修亦满头大汗跑过来,站定在旭妍面前,伸手揩了揩额上的汗,笑着伸出手上的药粉和布条。 旭妍盯着修亦看,直把人家小沙弥盯得红了脸。 “你身上为什么全是汗?跑回来的?” “嗯,不想让施主久等,便跑着回来。” 看着脸上红红白白的小沙弥,旭妍十分开心,笑道:“快救这个小可怜吧。” 修亦瞧着女孩子灿烂的笑脸,看得有些愣神,连连点头,接过她手上的鸟儿,两人相互配合,给小鸟上药包扎。 修亦出的汗愈来愈多,女孩儿瞧着便把随身携带的帕子拿出来,递给修亦擦汗。 修亦一惊,连忙道:“施主,万万使不得,这于理不合。” 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阵女声:“小姐,你在哪儿?小姐!!!” 旭妍心里一急,“糟了,双喜找来了,小沙弥我走了,你可得把鸟儿照顾好了,下次来找你,它如果还没好我就唯你是问。” 女孩儿小巧的下巴扬得老高,说完便像一只小花鸟一样飞走了。帕子没塞稳,飘了出来,修亦连忙拾起帕子,想追过去,这时大师兄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修亦连忙把帕子塞进怀中。 第二日,旭妍元气满满,带上整整一屉的魏记核桃酥,奔赴了伽蓝寺。 第5章 橘子香气 碧空白云,佛香氤氲,时隔数月,旭妍又回到了伽蓝寺。 知客师父接待了她们一行人,旭妍立在寺庙大殿外的菩提树下,沙弥们左手捻着佛珠,右手敲击着木鱼,口中虔诚的念着佛经。 在一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此起彼伏声下,旭妍探寻着修亦那道清隽的少年身影,果然,修亦还是在比丘师父后面的第三排,只一道清瘦和煦的背影,旭妍看的心满意足,跟着知客师父前去居士寮房。 黄昏将至,旭妍站在寮房外的青石板阶上,紧紧盯着东面的钟楼,终于,古朴悠长的梵钟响起,一下一下,仿佛撞击在了旭妍的心尖,她仰头眺望,迎着钟声,比丘率先出了大殿,其次便是小沙弥们,女孩儿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一片青灰僧服中最出尘的存在。 时隔半年未曾见过,修亦好像更高了些,也强壮了一些,她还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是最冷的时节,化雪的天气飘起了小雨,修亦染了一身湿意,还顶着寒风特意来寮房外同她辞别。想到这,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 大师兄见修亦下了晚课,含着笑走到少年沙弥的身边:“县主来了,在寮房外等你呢,小师弟快去吧。” 修亦白玉般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少年人光溜溜的脑袋微微垂着,手里还攥着经书,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抬起步子往寮房外走去。 心心念念的人向寮房这边看了一眼,提起步子便往她的方向而来。旭妍心里小鹿乱撞,恨不得直接冲下石阶跑向他,但看着还有其他的洒扫小沙弥,便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刻不是吗? 修亦心里也高兴着,脚步生风一般,很快就到了寮房外,少年少女隔着一段青石板阶,两两相望。 旭妍轻轻咬着下唇,柳叶儿眼亮晶晶的注视着底下的小沙弥,他果真长高了不少,身形挺拔宛如一株小白杨。明明极为寡淡的青灰僧袍,硬是被他穿出了温润少年郎的风采。 旭妍不难想象,若修亦没有出家,只是个普通官家子,一定是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少年郎,这么一想,心里既苦涩又甜蜜。 修亦双手合十,茶色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淡淡低垂,恭敬见礼道,“见过县主。” “免礼,小师父此去金光寺一路辛苦了。”少女柳叶儿似的眸子笑意点点,在落日余晖的光影里泛着一抹温黄的浅光,比佛光还要漂亮三分。 修亦的心跳漏了半拍,那克制了许久的思念正在积流成河,在决堤的边缘汹涌溢出。 修亦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去,忍耐住想要触摸旭妍的冲动,只一贯的轻声道:“不负县主所望,小僧赢得了此次辩经。” 寺庙里的师兄师弟都知道,尊贵的小县主十二岁那一年,屋子里的地龙突然断了,山上阴冷,没有供暖,女孩儿娇贵,冷了一夜之后便生了一场高热,差点就救不回来了,还是修亦连夜上了伽蓝山寻灵芝草,才从阎王爷手里将女孩儿拉了回来,从这之后,柴老夫人央了住持,让修亦教些强身健体的拳法给旭妍学,好好养养身体。 所以两个少年人亲近些旁人也觉得无可厚非。况且修亦一直都是沙弥中的佼佼者,会梵语又会医理,还能帮助方丈翻译经书,底下的小沙弥都十分敬重这个师兄,有些什么头疼脑热的都爱来找修亦看看,而修亦也一直不负众望,每门必修课业都是第一,辩经又能赢得金光寺的比丘,将来年满二十,定是会成为比丘,被方丈重点栽培。 两人端坐在寮房后的菩提树下,旭妍提出食盒,雀跃道:“你上回说过小时候跟着大师兄进京,吃了魏记的核桃酥,便一直难以忘怀,我前些时候路过,特意买给你尝尝,快试试!” 她才不会说这是自己专门为他学着做的呢!保准比魏记的还要好吃。 旭妍明显的看到修亦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她突然才反应过来,出家人不能重口欲,所以食过早膳与午膳之后便不能再进食了,想到自己在修亦面前犯了一个这么低级的错误,旭妍有些自责,喃喃道:“我给忘了,不过,你明日起来的时候可以吃些。” “好。”修亦低头抱着食盒,面上笑意渐浓:“没想到县主还记得小僧喜欢吃这个...” “当然了,我不止知道你喜欢这个,我还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修亦,你怎么会和小姑娘一个口味呢?”旭妍忍不住打趣,这样才能见到修亦因为被人揭短而羞红的脸,旭妍特别喜欢这样逗他。 果然,修亦被她这般直咧咧的揭短,面上染上一抹红晕,他已经比旭妍高出半个脑袋了,私以为这样在她面前就是个大人了,还被她这样笑话,有些拿她没办法。 夕阳西下,绿荫如盖的菩提树下零星飞着几只萤火虫,将黄昏入夜之时衬得十分柔和静谧,旭妍侧过头,看见修亦的手撑在离她不到一臂的距离,总觉得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什么似的,她知道隔着什么,但她无法宣之于口。 旭妍有些不自信的道:“修亦,你觉得我长得丑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修亦显然是一愣,随后坚定道:“不...你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施主。” 原来只是女施主啊?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他这般肯定的答复,还是不小的安抚了昨日小阁楼里受得气。不过旭妍还是傲娇的回道: “嘁,你才见过几个女子啊,没准有比我更漂亮的,你就不觉得我好看了。”陷入暗恋的少女,总是有些奇奇怪怪又口是心非的行径。 “你怎么了?” “有个坏蛋说我长的丑。” “那你都说他是坏蛋了,那他就是又坏又瞎。” 旭妍噗嗤一笑,可不是又坏又瞎么。 晚风吹拂着山林,伽蓝寺的晚钟再次响起,林间的飞鸟扑簌振翅,飞向了更深处。修亦站起身来,少年人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旭妍。 “这是什么?” “县主说橘子香气很好闻,正巧金光寺养了一些桔香叶,小僧便照着医书里说的,和大师兄研究了一番,县主闻一闻,味道可对?”修亦说得极为认真,他很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旭妍十分惊喜,立马打开了瓶塞,轻轻嗅了嗅,惊呼道:“好好闻啊修亦!你和大师兄太厉害了。” 修亦得了夸赞,面上浮起一抹志满意得的神情。 这其实是旭妍在寺庙里无聊,修亦在山上摘了两个半熟半涩的橘子给她。 附一剥开橘子皮,旭妍就闻到了那种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她还从未闻过这种味道,以前江西两道进贡来的橘子,个个又大又甜,不过这种还未全熟的橘子香气却好闻得紧,旭妍便向修亦嘟囔了几句,没想到他记挂了这么久。 而且还真的给他琢磨出来了,旭妍一时之间高兴的忘了礼数,还像小时候那样拥抱了一下修亦,兴奋道:“谢谢修亦,我很喜欢!” 少年人在夜色的遮掩下,面色通红,随即磕磕巴巴的道:“夜、夜深了,县主安歇吧...” 说完,便神色匆匆的转身。 旭妍都来不及点头,便只能目送着修亦下了青石板阶,在一片夜色之中,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淡远,与古朴的梵钟和飘渺的檀香一起,陷入了空蒙。 旭妍轻轻攥着手里的小瓷瓶,忍不住又心动了一次。 第6章 大修过,今晚停更 你才痴肥 第二日寅时,伽蓝寺的梵钟声在夜色星辰里敲响,昨日夜里旭妍因为修亦的礼物高兴得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困得不行,在僧人们有条不紊的进行晨课之时,旭妍依旧睡得极沉,什么声儿也没听着。 旭妍有个赖床的小毛病,所以日上三竿了才从榻上迷迷糊糊的爬起来。 双喜见小姐额角翘起一小撮细细的呆毛,将热水端了过来,道:“小师父去山上采药了,小姐不跟着去吗?” 旭妍一听,果然立刻清醒了过来,做完早课不来见自己,采什么药呀,虽然心里直犯嘀咕,但还是极快的洗了脸漱了口,抹了一些柑橘香,欢欢喜喜的上了山。 “我猜修亦在落魄斋附近,你先回寮房等我。”她想和修亦独处一会儿。 双喜知道小姐对伽蓝山很熟悉,在寺院里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去山上寻小师父,所以也比较放心,若是两个人都不见了,怕不好同府兵交代。 山间静谧,偶有鸟鸣,旭妍出来的时候换上了小沙弥的僧袍,此时一个人游荡在熹微之中的林间,就像得了自由的百灵鸟,欢快的哼着小调。 就连山间弥漫的袅袅青岚,都是甜甜的味道。旭妍蹦蹦跳跳走了一刻钟,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女孩儿趴在草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正气汹汹的转过头看是什么,突然吓得出声尖叫。 是、是个人!? 他被浓雾与杂草遮掩,浑身是凝结的黑血,旭妍怕得连连后退,从没见过这等场面,整个人都在发颤。 男人的脸看不清,身上的衣裳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被晨露染湿,血腥味十分呛人。 旭妍转身就想跑,但那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呜咽着什么,随即又没了动静。 还活着吗? 女孩儿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靠近,想探探他还有没有呼吸。 旭妍使了吃奶的劲儿将这又高又壮的男人翻了个身,正要伸出手去探他鼻尖的呼吸,抬头一看。 竟然是赵循,是赵循!!! 旭妍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会是赵循呢? 心中种种疑惑接踵而来,他怎么会身受重伤?他怎么会在伽蓝寺的后山?他不是个王爷吗?怎么被人搞成这样? 旭妍想不了这么多,救人要紧,正当她要下山喊人,脚步突然一顿,不行,万一连累到柴家怎么办?能杀赵循的人,大邺还有几个? 放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旭妍心虚的抬起脚准备悄悄溜走,岂料赵循还有些模糊的意识,他大掌一伸,紧紧的扣住了旭妍的脚腕。 女孩子虽然体态丰盈,但脚腕手腕什么的都十分纤细,被扣住的脚腕拔都拔不出来,旭妍低下头,就见赵循睁开了眼,那眼里空洞洞的,好似失明。 赵循口中呢喃着,听不甚清,好似梦呓一般。 旭妍突然就想起了那日香山别院,他眼底稍纵易逝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煞气,明明很可怖,但她却觉得那是脆弱的屏障在保护他。 女孩儿浑身一激灵,修亦常说的佛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旭妍咬了咬牙,这人,她救了! 正好以后两不相欠!哼! 旭妍发誓,她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要不是跟着修亦学了一年多的拳法强身健体,恐怕拖着这个男人走不了几步她就要把小命折在这了。 赵循的意识半睡半醒,他知道有人腿打颤似的驮着他走,所以并没有将全身的力气压在她身上。 终于到了落魄斋,旭妍挣着最后一口气,将人摔在了炕上,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赵循也用完了力气,昏了过去。 旭妍无法,只得爬起来给他查看伤势,好在这些血看起来十分吓人,但好像大部分都不是他的,旭妍十分嫌弃的将赵循的圆领袍的衣襟解开,男人的胸膛结实又健硕,肌理分明,看得旭妍忍不住的脸红,这都是个什么事啊! 不过看见他胸口处的刀伤,还有身上好几处深深浅浅的刀疤与伤痕,女孩儿的手顿住,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沉重,她知道,赵循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受伤都是家常便饭的事,要不是她当初不知真相告发到姑姑那里去,赵循也不会被皇上厌弃,扔去北疆。 一时间,满腹的罪恶感席卷着旭妍的身心,她满脸愧疚的看着昏迷不醒的赵循,他骂自己,侮辱自己也是应该的,如果换位思考,她好像真的很令人讨厌。 落魄斋是她和修亦还有大师兄发现的小木屋,这屋子很旧很老了,每次修亦采药就会来这里歇脚,要是天上下大雨,这里头就会下小雨,所幸这两日天气晴朗,里头的旧被子都还是干燥的。旭妍小心翼翼的盖在赵循裸露的胸膛上,生怕弄疼了他,怀揣着愧疚之心,旭妍赶紧去山里抓了一把能止血的草药,幸好那时她常常跟在修亦的后面,听他讲解这些草药的用处。 想到赵循苍白的唇色,女孩儿在小泉眼里接了些山泉水。 她忙前忙后,给赵循细心包扎好了伤口,又亲力亲为的给他喂了一碗水,又得将他被露水洇湿的袍子解了下来,拿出去晾晒。 等磕磕巴巴的做完这些,人都出了一身汗。旭妍瘫坐在炕上,看着赵循昏睡的睡颜。 心想:我可真是人美心善,是你赵循眼瞎! 不过这男人不凶巴巴的样子还是很温和的,旭妍想到他前儿个还说自己痴肥,心里顿时又气鼓鼓的,女孩儿嘴角一扬,恶作剧似的靠近了赵循,揪了一把男人的耳朵,低低的骂道:“你才痴肥!” 赵循昏迷间,天地混沌,一片黑暗,又是一层茫茫黑雾包裹着他,鼻尖弥漫着的血腥味越来越烈,他麻木的拖着疲乏透支的身体,想找到一条通往生的路。 可他的世界仿佛进入了永夜,无论他怎么走,都走不出这片混沌。 他摔进了泥沼里,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就这样吧,黑夜将他淹没,他永远属于深渊,永远与光明割裂。 突然,混沌中伸出一只手,一只纤细又白净的手,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柔光的手,那手紧紧的拽住了他,使劲的将他往上拉,她不说话,浑身打着颤,但他能感受到掌心带来的震颤,以及他不敢肖想的柔软将他包裹。 赵循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未被人柔软相待,心里常年的坚冰仿佛被人猛然敲碎,四肢百骸都沸腾着一股莫名的心悸,他努力回应她,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离开这里。 他被她带出了沼泽地,大掌里柔软的小手很温暖,是真实存在的温暖,她牵着他走向有光的地方。 渐渐的,他看清了她的背影,绸缎一般的青丝,鹅黄的丝绸发带在风里飘扬,他轻轻抓住她的发带,想看看姑娘的脸。 梦醒了... 赵循的意识渐渐回笼,记忆停留在昨夜,他的眼睛愈来愈模糊,但脑子却格外清醒,以他的脚程,该是到了伽蓝山附近,山中大雾,他毫不犹豫进了山,后来那一拨刺客应该很难寻到他。只是身边有些奇怪的动静。 好像有人在细心的照顾自己,难道赵通已经找到他了? 很快他就被这个念头否决了,昨日几个皇兄邀他京郊赛马,这本是一场鸿门宴,但他还是去赴约了。没想到他们真是急不可耐,未等人群散去,就开始行刺,大批的高手出现,且个个目标都是他。 赵循现在想来,他们既然敢这般肆无忌惮,恐怕也是父皇默许了罢... 拥兵自重,从来都是被人忌惮的存在,说得好听,封他为晋王,为他置办弱冠礼,亦或是为他选王妃,真真是可笑,他们要的,不过就是他这一条命和身后的闻家军罢了。 晋王府怕是早就被暗中围困住了,正当赵循心中想着接下来的对策之时,耳垂突然被人作恶似的捏住,耳朵是一个男人极为敏感的地方,而耳上之人的指腹,比之他的耳肉更加细嫩,只感觉那人的呼吸渐渐靠近他的耳侧,带着丝丝缕缕的橘子香气,甚是好闻,只听那女子道: “你才痴肥...” 第7章 别抛下我 “你是谁?”赵循声音嘶哑,仿佛一个破风箱子摧枯拉朽一般刺耳。 旭妍吓了一跳,差点从炕上摔了下来,女孩儿支支吾吾道:“你、你醒啦?” “嗯。”赵循耳朵微动,是个女人,年轻的女人。 “你的眼睛看起来很不好,我给你敷了草药。” 赵循在外行军打仗多年,有些药还是能辨别的出。好比现在眼睛上敷着的鱼目草,确实能治眼疾。 见他唇色苍白,又道:“你要不要喝点水?”旭妍现在完全将他当做一个病人。 赵循点点头,动了动浑身麻木的身体,突然胸口钝痛,是昨日被刀剑砍伤的伤口。虽然已经习惯了疼痛,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别动!”旭妍皱眉呵斥,“刚给伤口包扎好,将将止了血,再动的话,又要流血了。” 赵循一顿,听着她教训似的语气,竟听话的乖乖躺着不动,旭妍托起他的脑袋,给他喂了一碗水,她是个大小姐,自然不会照顾人,喂水的时候直接将碗怼上了赵循的嘴,一时间,一碗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赵循无法,抬起左手抓着旭妍的手,这才稳稳当当的将剩余的水喝下肚里。 喝完水之后,赵循心中存疑,并没有放开旭妍的手,他能感受到这只手和梦里的触感是一样的,一样的温暖,一样的细嫩,赵循的心无法遏制的热腾了起来... 旭妍抽出手,并没有过多注意赵循手上的动作,毕竟她确实端不稳当,见水快要没入了赵循的伤口,旭妍眼疾手快的抽出自己的帕子,覆在了赵循的胸膛上,胡乱的擦了两把。 赵循吃痛,女孩儿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碰着他的伤口了,“我轻点,我轻点!”旭妍讪讪,随即放轻力道,细细的擦拭。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敢问姑娘令尊大名,在下伤好之后一定亲自登门道谢!”赵循面上藏不住的激切。 旭妍看得一顿,臭男人得了吧,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我不问你是如何受的伤,想必伤你之人也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不欲淌这趟浑水,所以你不不必打听我是谁。”好无情好冷漠。 赵循喉结滚了滚,不死心道:“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只是遇上了强盗而已,身上并未背负凶杀大案。” 编呢,继续编。 旭妍灵机一动,道:“不必,我只是山下的尼姑,你若是心存感恩,就往庵里捐赠些香火吧。” 赵循浑身隐隐的热切好似被人泼了冷水似的,渐渐凉了下来。 见赵循仿佛如遭雷击一般,旭妍有点蒙,不是吧?难不成香火钱还不够抵她的救命之恩,这也太... 旭妍摇摇头,这男人不光又坏又瞎,还小气吧啦的。 赵循委实没想到救他的姑娘是尼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了事。 旭妍见他不说话,自己也在山上耽搁太久了,差不多等她回到寮房,太阳就要下山了。 “你现在身上,眼睛都有伤,最好是躺在这里不要轻易挪动,我要下山了。” 正当旭妍抬脚走人之时,赵循一慌,长臂一捞,紧紧拉住了旭妍的手,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不想来。 “会来的。”看他现在这样子也挺可怜的,“你的右手边有水,山上没食物,你要是想吃什么?我明天给你带来。” “多谢,在下都可以。” 这还差不多,旭妍絮絮叨叨给他交代完事宜,便急匆匆的下了山。 赵循躺在简陋的炕上,心中暖暖的,这还是第一次陷入险境,有人来救他,也不知这小尼姑有没有还俗的打算,他想,若是还俗...若是还俗... ...... 旭妍赶在日落前回到寮房,伽蓝寺的撞钟声响起,双喜在外面将旭妍迎了进去,“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旭妍摸了摸鼻子,“没找着小师父,就在山里闲逛了一番。” 双喜嗔怪道:“小姐把衣裳换下来吧,都脏了。” “双喜,你说受了伤的人得吃点什么才能恢复得更快啊?” “那要看受的是什么伤。” “见了血!”想起赵循胸口上骇人的伤口,该不会在山上待一夜就死了吧? “那喝点小米粥?”双喜也不太懂这些。随即又道:“对了小姐,今日大师兄前来寻您,说是得了一本游记,奴婢收起来放在您的榻上了。” 旭妍翻了翻,果真是那本佛国游记。“双喜,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揣着游记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修亦!”女孩儿兴冲冲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修亦一顿,随即转过了身,小道上已经没有了其它师兄弟,他没有去灶房打热水,所以是第一个出来的。 “县主。”少年僧人面相温和俊秀,举手投足间就像是书香门第里培养的芝兰公子。 旭妍捧着怀里的游记,脚步轻快的一路小跑至他的面前。 旭妍微微仰头看向修亦的时候,小沙弥总觉得这双灿若星辰的眼要将他溺毙,从来不敢直视。 他的眼眸低垂回避着,比他矮上半个头的少女还是那么美好,他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一颗心上下不得。修亦看着旭妍一身僧袍,不解道:“县主怎么换上了僧衣?” 旭妍没回答这句话,将游记献宝似的双手捧给了修亦,女孩子的声音清甜又欣喜,就像甘甜的山泉水滑进咽喉,十分干净怡人。 “看,你朝思暮想的佛国游记,我给你找到了!”此时的少女活像一个等待被夸奖的小孩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莓似的眼球水汪汪的,十分乖巧。 修亦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了嗓子眼,小沙弥慌乱的接过了少女递来的佛书。匆匆道谢,便转身逃也似的进了寮房。留下一脸欣喜又懵圈的旭妍在原地迎着晚风傻站着。 旭妍心道:修亦他怎么跑了?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旭妍站了好一会儿,身后已有僧人渐渐回来的身影。 “县主怎么在这儿?” 旭妍转过头,见是大师兄,见礼道:“静山师父有礼!”大师兄如今是受了戒的比丘,有了法号,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叫大师兄。 静山行合十礼,方笑了笑,“县主是来寻修亦?” 旭妍毫不避讳的点点头。 静山又道:“若是贫僧猜想得没错,县主心心念念的佛国游记也是给修亦的?” 旭妍讪讪一笑,又点了点头,静山师父对她很好,要是太子哥哥没有去世,也会和静山大师兄一样对她这么好,所以她趁着修亦出去辩经之时,央了大师兄将佛国游记翻译成汉语,好让修亦一回来就能品读。 “修亦他喜欢游记,我能找到的都找来了,但就是缺了一本佛国游记。”旭妍不好意思的伸出一根细细弱弱的手指头。 因为佛国游记是一名天竺高僧近年来所著,被翻译成册的汉语本早就被念佛的其他世家高价收藏,修亦不会天竺文字,只学过梵语,所以到现在他也没能观读过,旭妍想着大师兄在学习天竺文字,所以想也没想便央了大师兄为她翻译。 静山摇摇头,心里倒是有些闷闷不乐,小县主的眼里只有修亦,她看不到其他人。 “修亦他也是贫僧的师弟,若是县主不说,贫僧也是会翻译给修亦。”他与修亦是同门师兄弟之谊,在伽蓝寺也有十几个年头了,从修亦四岁来了寺里,到现在已有十二年,都是他一直照顾着他,却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也会羡慕修亦。 他是出家人,本该心无杂念,但他却藏着事,他日以夜继的翻译佛国游记也只是想要讨县主开心,修亦离开的这半年,县主好像都没怎么笑过。但最后,这本游记最终却是到了修亦的手上。 旭妍觉得大师兄有些怪怪的,只好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先行离开。 静山有些失落,却还是一脸和气的目送着旭妍离开。 ...... 旭妍这一日睡到自然醒,外头的日头已经大亮,旭妍问过双喜,得知方丈与修亦在禅房,心里嘀咕着,没有两个时辰,方丈是不会放修亦离开了。 “小姐,说好来祈福的,您这一天天的睡到日上三竿可怎么行?” 旭妍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听了双喜这话,也觉得自己有些懒散了,随即穿好了素静的衣衫,往偏殿的小佛堂走去。 赵循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小尼姑前来,不由有些着急,他昨夜一晚没睡,心里寻思着怎么才能让她还俗,金银珠宝许之,亦或是良田豪宅许之,但若是她了却尘缘,不要这些黄白之物怎么办? 等到日头渐晒,小尼姑都还没出现,赵循没由来的有些心慌,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所以来不了? 出了什么事的旭妍祈完福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忘了做,一路上眉头紧皱,是什么事呢? “哎呀!” “怎么了小姐?” 她把赵循给忘山上了! 想到之后,旭妍生死时速的准备好了药包与昨夜寺庙的剩粥,一道打包好之后,立马上了山。 旭妍一进门,好家伙,这人怎么滚下了床?该不会死透了吧? 旭妍蹲下身,探了探他鼻尖的呼吸,幸好幸好,还没死。 等她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扯上了炕,赵循的胸口处果然又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只见他额角冒着虚汗,比昨日离开前还要苍白,旭妍忍不住抱怨:“男人真麻烦!”却还是任劳任怨的去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怎知她要去拿药包之时,赵循昏睡着拉住了她的手,口中呢喃着:“别走,别抛下我...” 第8章 我喜欢你 旭妍一听,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世,其实赵循也挺可怜的,四五岁的时候吴贵人去世,小小年纪可能都还不知道母妃死了是什么意思。 后来辗转在几处宫妃手底下,旭妍记得锒铛入狱的江侍郎,他的女儿江嫔还养育过赵循一段时日,只不过江嫔没有孩子,想靠着赵循争宠,竟然丧心病狂的在大冬天将赵循往冷水里面淹,这些都还是她误会赵循后打探到的事,那时听姑姑身边的宫人说完,她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赵循即使是昏迷,也死死的固执的抓住旭妍的手,旭妍柔声无奈的安慰着他,“好,你乖一点,不抛弃你,手松开,给你熬了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呢。” 随即看了一眼昨夜里的剩粥,做贼心虚似的将它从食盒里拿了出来。赵循果然听话了一些,渐渐松开了桎梏着旭妍的手掌,旭妍看着手腕上这一道红,心想这人昏迷了也跟打仗似的。 赵循又陷入了梦境,这一回,是小时候,他不小心弄坏了江嫔的指甲,被气愤的江嫔按在穗云轩的水缸里,那冰冷的水灌进他稚嫩的咽喉,没有人来救他,后来他大病一场,父皇来过一回,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那以后,江嫔才会对他好一些,等他渐渐长大,才知道,旁人对你的好,只是想利用你,或是在你身上求什么东西。 即使又身处梦魇,但他麻木到已经习惯了,所以即便在做梦,他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变换,他闻见了夏日里的橘子香气,是清新又热烈的味道,是小尼姑来了,她没有抛弃自己,她还是来了... 旭妍惊恐的发现,赵循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液体,竟然是他的眼泪。这是梦到了什么伤心事啊?旭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动作更加轻柔的帮他用干净的纱布包扎。 她又在落魄斋里待了一个下午,旭妍摘了赵循眼睛上的裙布,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眼轮廓,其实这人除了眼睛吓人,其他地方应该还是更像他的母亲吴贵人,偏俊俏英气些。 平心而论,景文帝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后宫里的妃子却一个赛一个好看,所以宫里的这十几个公主皇子都还算不错,而赵循就更胜一筹了,在里头算得上是佼佼者,能跟太子表哥有得一比。 旭妍就像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只不过这个婴儿的衣裳虚虚的披在身上,露出了大片壁垒分明的胸膛,实在有些异样的视觉冲突。旭妍觉得不妥,偏过了头,不再盯着赵循的胸肌瞧。 又是忙前忙后的一天,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身体恢复的就是快,一个时辰不到,血也止住了,嘴也变红了,真跟铁打的似的。旭妍明日便不打算再过来,所以将这些药都通通分装好,逐一排列放在赵循的枕边。 又过了一个时辰,赵循清醒了过来,他听着屋子里女人轻缓的脚步声,心中十分熨帖,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是你回来了吗?” “是我。”对上赵循,旭妍下意识的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一个字。 赵循却极为高兴,但听着小尼姑语气里的冷淡,他还以为她生气了,随即有些慌张的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想出去看看,没想到摔下了炕,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其实他就是想出去等她,即便是眼睛看不见了,瞧不清她的模样,但他还是想第一时间感知到她的到来。 旭妍即便不看赵循脸上的神情,也知道他这态度是在认错,觉得自己太严肃了。 “我没有不高兴。” 赵循放心了下来,闻着她身上令人无比安心的香味,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有点像橘子香气...”赵循眼睛看不见,嗅觉却是异常灵敏。 一提到身上这个桔香叶,旭妍就想到了修亦将小瓷瓶递给自己时的模样,随即嘿嘿一笑,“能不能想象到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 赵循从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感受阳光雨露,花香果香什么的,所以体会不到她这句话里的感受,但也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旭妍猜他也没什么情趣,打算蒙他一下,说道:“那就对了,我方才在庵里吃了两个橘子呢,你要是想吃的话,算了...你受了伤,不一定能吃。就好好在这落魄斋里头养伤吧。” 赵循听她话里头都是少女的俏皮话,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才能让她还俗,随即道:“你在庵子里过得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没有啊!” “那你在庵子里能吃得饱饭吗?” “能啊!” 赵循:“......”依旧不死心道:“你想还俗吗?” 旭妍一脸防备,他想做什么? 见她没说话,赵循以为她这是动摇了,连忙道:“我家中还有些银钱,我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裳首饰,还有江南西道又大又甜的橘子...” 赵循越说越起劲,然而旭妍并没有回应他,反而看怪物一样看着一脸反常的赵循。 男人以为她觉得自己孟浪,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好东西都给你...” 什么好东西本县主没见过,还稀罕你那点钱?旭妍如是想着,但看到他还有点委屈的模样,微微一怔,旋即道: “谢谢,我不需要的,师太教导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作为出家人,救你也就是为自己积善德,你不必将我当做救命恩人。” 旭妍顿了一顿,还是有必要说清楚:“我等下就要下山,药也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保重!” 她也不是没想过,如今京中的局势并不大好,赵循如今一战成名,有将相之才,他手里还掌握着闻家军,肯定会让朝中其他人忌惮。 而景文帝久不立储,赵循上头有二皇子三皇子两个兄长,他们二人尚未封王,留在京中自是对皇位虎视眈眈。 赵循手里的兵权,任谁都想要来分一杯羹,所以这次刺杀,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两位好哥哥一手策划的。 而柴家是先太子外家,更不可能独善其身,这样想来。她帮了赵循,若是被人知道,便是站在了二皇子三皇子的对立面,更是让柴家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阿翁已经老了,她不想再让阿翁扛着这些重担。 赵循急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立马被旭妍制止,“你怎么这样不听话?都说了不能乱动。” 女孩儿的双手按压住他裸露的双肩,绵软的指腹触碰上男人炽热的皮肤,情急之下,赵循下意识的握住了旭妍的手,道:“我听话些,你能不能先别走?”那声音含着淡淡的依恋,说完这话,他自己也顿了一顿。 “为什么?” 赵循说出了一个看似很牵强的理由,“我想吃伽蓝山下的打糕,你能帮我买一份回来吗?我身上还有些值钱的东西。”说着将头上的白玉簪摸索着放在了旭妍的掌心。 实则伽蓝山下卖打糕的商贩是晋王府的暗探,赵循能这般从容的在山上养伤,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失踪的这三日,赵通都还未寻来,定是王府被围困住了。现在只要和暗探取得联系,就能后顾无忧的回到王府。 ...... 旭妍这回记着了赵循的话。买完打糕又上了一会山,看着并不好走的山路,觉得真是奇怪,怎么以前和修亦上山就没这么崎岖呢? 心中不禁腹诽: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着手上提着的打糕,不过闻起来还真是香,旭妍拿出一块,上头洒满了一层软糯的黄豆粉,看起来就很有食欲,轻轻咬上一口,糕韧劲道,糯软粘柔,芳香浓郁。旭妍忍不住惊叹,这东西还真是好吃,怎么赵循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旭妍已经吃了六块,数一数,竟然只剩了四块,这...要怎么解释? 还没进门,旭妍便擦了擦嘴角的黄豆粉,欲盖弥彰的说道:“山路崎岖,我给洒了几块,你不介意吧?” 赵循虽然眼睛暂时看不见,嗅觉确实异常灵敏,感受着走近的女孩儿身上飘来了一股糯米与豆沙的香味,心中顿时了然,男人嘴角翘了翘,怪是宠溺的说道:“不介意,你若喜欢的话,都给你吃。” “这怎么好意思...”旭妍又看了看剩下的四块打糕,确实有点馋,她素来不喜欢寺庙里的素斋,味道太淡了,所以来了这儿好几日,都不曾放开了吃。 她的阿娘是豫章人氏,极爱吃重口的食物,无辣不欢,所以,她从小也爱吃辣的甜的,伽蓝寺的斋饭清淡,因为修亦喜欢吃些清淡的,所以,她也要和修亦吃一样的。 “出家要遵守清规戒律,看样子,你在庵子里有很多好吃的都不能吃吧?” “是呀,咸菜小粥,豆子馍馍,都腻味了。”旭妍没客气,既然他说给她吃了,那她就再吃一块好了。 “你是为什么要出家做尼姑?” “爹娘都不在了,家里穷呗。” “那和我差不多。若是不穷的话,那你还做尼姑吗?” “不穷?”旭妍想了想,“那当然不做啊!”漂亮衣裳不好穿吗?还是山珍海味不好吃?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守那么多规矩教条? 赵循一听有戏了,他现在身子好很多了,可以随意的动身体。男人满心期待的,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你要不要还俗?” 又是这个问题,旭妍无奈的摇摇头,给他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衣裳。 “你怎么总是问这个呀?” 赵循闻着小尼姑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气,还混合着绵甜的糯米香,喉结滚了滚,突然被勾起一股食欲,他心绪翻涌,不受控制的牢牢扯过旭妍的一只手,有些着急的说道:“你还俗吧,等我好了,我可以八抬大轿来娶你,你不用怕跟着我受委屈。” “你干嘛呀?”旭妍想抽出自己的手,被他这样抓着都弄疼了。 赵循以为她不相信,固执的接着道:“我有很多钱,还有很多宅子,你跟着我,忘却前尘,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旭妍整个人都是懵的,赵循这样子是要逼婚? 赵循说得太急,他红着脸抬起头,对着旭妍的方向,有些难为情的道: “我、我喜欢你...” 第9章 初恋枯萎 旭妍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下的山,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手背还是一阵酥麻,忍不住让人起鸡皮疙瘩,她搓擦着手背,想要把方才那人嘴唇上的温度擦去。 她一度落荒而逃,到了山麓下,旭妍的神思才逐渐回笼,赵循竟然说喜欢她,开什么盘古开天辟地大玩笑,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不,脸还是见过,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他知道她是谁吗?就敢说喜欢她? 娶她?娶你个大头鬼! 想到如果赵循真要娶自己,恐怕也是娶回去羞辱的,幸好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不然的话,两个人再相见也是蛮尴尬的,说不定赵循恼羞成怒,直接抡起拳头打她也说不定。 旭妍甩了甩脑袋,吓得赶紧一路跑回到寮房里喝口水冷静冷静。 当天夜里,晋王府的暗卫便找到了赵循。 “王爷,是柴阁老!您还未回京之时,柴家便有颓败之势,柴阁老暗中害了不少人,与二皇子结了些私仇,不过这一回,两人因为合计着要对付您,便暗通曲款。您此番可是要下山?属下已经打点好了一切。” “不用,本王明日继续留在此地,你告诉赵通,让他务必与闻宣联系,安抚好闻家军。”闻家军是闻将军一生的心血,他们二人是忘年之交,彼此心心相惜,闻将军从前是僧人出生,哪怕后来成了大将军,也没有娶妻生子,只闻宣一个义子,数十万的将士还在等着他回去,不能出乱子。 “是,王爷,属下告退。” “等一下,去山下查一查有哪些尼姑庙。”伽蓝山附近有远近闻名的伽蓝寺,倒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庵庙。 “是。” 暗卫走后,赵循又躺回了炕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 小尼姑一言不发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很没底,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孟浪了?她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尼姑,听着声音,大约还没及笄,那么小一个姑娘,被他唐突吓着了,该不会不来了吧? 一想到小尼姑不来了,他难得的有些慌乱。明日等到她之后,他再离开好了,想着眼睛正在慢慢视物,若是离开前还能见上一面,看看她的模样,心里就热乎乎的。 也不知他的小尼姑是个什么模样,赵循笑了笑,听声音,应该是个娇俏的姑娘。 ...... 不知为何,自从修亦与方丈促膝长谈之后,旭妍已经整整两日没有见到他了,修亦就像故意躲着她似的,见着她走来,竟然还绕道而行。 旭妍无法,又不能再寺庙里拦下他,但心里头总是觉得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旭妍叹了一口气,算了,可能是最近要翻译佛经,太忙了吧,反正不急,她会在伽蓝寺待久一些。 到了第二日,赵循早早起来就坐在炕上等小尼姑,瞎眼散不仅会损伤眼睛,就连耳道也不能幸免。昨日夜里暗卫送来解药,他的眼睛已经好多了,耳朵也恢复了原本的听力。 赵循攥着小尼姑的帕子,这还是那日她给自己擦拭胸膛上的水的时候,被他不动声色的藏在了身后,他轻轻摩挲着上头的绣线,是一个小小的妍字,赵循想,她的名字带有一个妍字,这是她的绣帕。 赵循拿起来嗅了嗅,与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是淡淡的檀香与橘子香气氤氲而成的,很特别的味道。 赵循坐在落魄斋的小杌上等啊等,活像一尊望夫石,他从早晨等到了晌午,听着呼啸的山风,还有林间的鸟鸣,他的眼眸一直紧盯着上山的那条路,丝毫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心中不安的预感让他的心情越来越沉,赵循眼前一黑,眼睛盯着太久,不胜风力,又陷入了一片迷蒙。 黄婧妍上前采药,原本是要下山回去用午饭的,结果看着不远处有一处隐隐约约的小木屋,她来过伽蓝山好几回,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小木屋,想着过去歇歇脚也是极好的,便抖了抖肩上背着的药篮子。 刚过了最后一段阶梯,便见着小破屋子外一个穿着破破烂烂,长相却俊美的男子眼神木讷的看着前方,黄婧妍以为是主人,刚想开口询问,便察觉到这男子不对劲,她现在就是靠着采药看些小病小伤过活。自然发现了木屋前的男人眼睛出了问题,就连自己出现时那双眼也一动不动。 正当她纠结上不上前去,赵循山风侵体,体力不支轰然倒下,心中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小尼姑她不来了。 黄婧妍见人晕了,连忙上前,见他似是染了风寒,赶紧将人弄进了屋子。 在黄婧妍更为细心的照料下,两个时辰后,赵循悠悠转醒。 赵循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心中一喜,小尼姑回来了!可他不敢有接下来的动作,他怕她又跑了。 赵循紧紧闭着眼,按耐着心中的激切,等下应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呢?不能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说让她还俗嫁人了,等以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说也不迟。反正这人迟早也是他的。 若是许以王妃之位,他就不信她不会动摇。 黄婧妍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很是破败老旧,但炕上的男子却气度不凡,虽然昏迷着,也还是一派矜贵之气。 终于,赵循忍不住睁开了眼,他半眯着眼看小尼姑进进出出的身影,她的背影纤瘦,一身宽大的尼姑袍,将她衬得小小一只,动作却十分利落,看样子应该做惯了这些事情。 赵循想,还是要尽快将她接进王府,他喜欢的女人,怎么能再做这些粗活呢? 黄婧妍放下手中盛着水的碗,有些狐疑为什么这男子独自在山中,而且看这些迹象,应该是有人在此照顾过他才对。 黄婧妍纳闷的转过身,哪知赵循睁开了眼,吓了她一跳,黄婧妍迟疑着问道:“你醒啦?好些了没?” 赵循笑着点点头,虽然小尼姑和梦中的脸蛋有些出入,不过,一身檀香味还是没变。小尼姑脸上未施粉黛,瘦瘦小小一个,面上没有油水滋润,有一些干瘦,不过容貌还是不错的,好好养养,以后肯定很好看。 看着小尼姑僧帽里露出来的黑色头发,赵循心下一喜,原来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并没有剃度,这无疑是一件喜事,赵循收起眼里藏匿不住的笑意,同小尼姑道:“是,你不要害怕,我明日就下山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黄婧妍一顿,这么说,应该也算是救命之恩。看他这般熟稔的样子,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公子不必言谢,山中入了夜寒风浸体,最好还是早些离开。” 赵循顿首,见她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也不强求,缓缓道,“我明日就走,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或者法号也行,将来我会去庵里捐赠香火。” 黄婧妍怔愣了一会儿,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说这些,不过也对,她穿着尼姑袍,他以为自己是尼姑。黄婧妍笑了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我没有法号。” 赵循心下一沉,她还是不愿意多透露自己的事。不过不要紧,他明日就会全部知道。 ...... 黄婧妍下山后,赵循也没有待到第二日,当天夜里便趁着夜色,在暗卫的护送下回到了晋王府。 第二日,柴府的管事前来伽蓝寺寻温齐县主回府,旭妍纳闷,这才出来几日,怎么就要回去?不过也没多想,旭妍走之前还去大殿外等修亦,想同他说说话,这一回修亦没躲着她了,旭妍抱怨道,“什么嘛?你这几日为什么都不理我?” “县主勿怪,最近寺里佛经太多,小僧实在脱不开身。”修亦眼眸闪躲,话中尽是客气的疏离。 旭妍不会不知,少女抬起头看着修亦的眼睛,道:“修亦,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修亦眉间轻蹙,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前日方丈找到他,问他是不是一心向佛,潜心修佛。他回答是,但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旭妍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一个娇嗔,一个眨眼,总是不经意撩拨他心中的涟漪。他也总是克制不住心底的杂念。 他自从懂事起,就住在伽蓝寺,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离开伽蓝寺要去哪里,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和大师兄一样,到了二十岁便受具足戒,成为比丘,然后潜心向佛,钻研佛法,以后周游列国,弘扬佛法,布道施人。 旭妍没出现之前,他的意志从来坚定,可旭妍她出现了,好像一切都不受控制了一般,方丈说,他已经迷失了自我... 他认识旭妍已经三年了,这里面的两年半,他们都是朝夕相处,他教她拳法强身健体,教她辨别草药,教定力不足的她念梵文佛经。 她给他搜罗着奇书孤本,给他带好吃的糕点,给他做暖和的袜子,比大师兄对他还要好。 他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他们云泥有别,若不是那日方丈找到他,他也许还在自欺欺人。 县主没有错,错的是他,所以该纠正过来的人也是他。 “县主多虑了。”少年沙弥的转变仿佛就在刹那之间。 旭妍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态度,她的眼睛不争气的红了,少女抿着嘴,好像受了委屈一般,往日里,她只要露出这副神情,修亦是第一个过来询问何事的人,但此刻,少年沙弥紧紧攥着拳头,让自己无视这一切。 “是方丈和你说了什么对吗?是不是因为你对我动心了?修亦,告诉我,你对我动心了是不是?” 少女大胆的在威严又慈善的佛语面前,逼问着佛门的弟子,是不是动了凡心。此等诳语,不禁让修亦眉头一皱。 佛语一定知道,他动了心,那么佛语也一定知道,他不敢肖想她。 “阿弥陀佛,县主莫要妄言。” 好端端的,旭妍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她已经毫无理智可言,她喜欢修亦,她不想再躲躲藏藏,不想患得患失,他是沙弥怎么了,她就是爱上了一个小沙弥。 少女一腔孤勇,在佛像面前隐隐忏悔。希望佛祖原谅她的狂妄。 “修亦,你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也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的!你要不要还俗呢?还俗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少女玉手纤纤,祈求似的抓着修亦的僧袍。 修亦双手合十,这副冷漠又无情的模样,像极了不受青蛇蛊惑的法海。 旭妍的泪成串的落下,古朴又沉闷的梵钟声再度被撞响,修亦闭上了酸涩的眼,将女孩儿的手轻轻拂开,转身回到了威严又神圣的佛像面前。 第10章 想要娶你 无疾而终,年少的欢喜与悸动,在神像下戛然而止,一切结束得猝不及防,随着钟声留在了虚无里。 旭妍回了府,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一连几日都未曾出过门,谁也不知道去了一趟伽蓝寺的旭妍到底怎么了。 柴老夫人在门外干着急,她这次急匆匆的叫旭妍回来,也是不得已,按照太后这个老姐妹的意思,是想让旭妍嫁给五皇子,但皇上的意思却是想要她的乖乖孙女嫁给晋王,晋王是谁,那是修罗神刹,嫁给他,不说行伍之人粗鲁,且他曾经与旭妍有过不小的摩擦,定是满肚子坏水的想要磋磨旭妍。 如今朝中的事缠得柴阁老分/身乏力,柴老夫人便自做了主张为旭妍挑选了个合适的夫婿。 罗家是柴家的世交,彼此知根知底的,旭妍和遇姐儿又是好姐妹,这一趟,本是要接着看戏的名头去罗家相看,罗家的世子罗佳许,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柴老夫人一早就是钟意的。 本来都约好了日子,结果旭妍不知出了什么事,将自个儿锁在了屋子里。 所幸,旭妍浑浑噩噩哭了几夜,还是出了门,陪着祖母去了一趟信阳侯府。 佳遇欣喜的将旭妍迎进了门,小声道,“一开始我还不相信,还是祖母告诉我,你祖母也有意于我哥哥,如此一来,这事若成了,你岂不就是我的嫂子?” 旭妍云里雾里的,“你在说什么啊?” “你别给我装傻,我哥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碍于你的名声,他才没有表现出来。” 佳遇一脸激动,她从小就和旭妍玩闹在一起,两个人都不是省心的,时常一起去哥哥的院子里,将他的东西搞得一团糟,每次哥哥都会教训她,但对旭妍总是和声和气的,一开始以为旭妍不是亲妹妹,况且还是尊贵的县主,所以客客气气的。 但有一回,她们玩累了,以为哥哥不会回来,就倚在哥哥的书房睡觉,那时,她们二人都十二岁了,哥哥抱着旭妍放在了榻上,细心的盖上了被子,对她这个亲妹妹却不管不顾。 所以,自那以后,她便知道了哥哥对旭妍的心思。但可惜的是,旭妍对哥哥并没有男女之情。 旭妍懵懂,但也回过了神来,“所以,今日祖母叫我前来,实则是为了我和你哥哥的亲事?” 难怪祖母急着叫她回来。可她并不想成亲。 佳遇将她扯过一边,道:“我听我阿爹说,皇上想把你许给赵循,我哥知道后着急的呀,连夜就同我阿爹说,探探你家的口风,你若是不想嫁给赵循,我哥就是最好的选择,怎么样?姐妹!” 旭妍撇撇嘴,“不定的事儿呢,赵循那一关就过不了,他铁定不会娶我的。”所以,我也不想嫁给你哥哥。 长辈们都乐呵呵的在一块看戏喝茶,罗佳许恭敬的在一旁给柴老夫人见礼。眼神没有半分轻佻,只从容的掠过旭妍的方向便收回了视线。 罗佳许无疑是俊秀的,人也十分亲和。在一众世家子弟中也极为出众,就连眼高于顶的五皇子六皇子也爱带上罗佳许一起读书游玩。 旭妍光明正大的打量着他,心里还是摇了摇头,她与罗佳许真的不行,她和佳遇是好姐妹,好姐妹的亲哥哥也就是她的哥哥,若是要嫁给罗佳许,旭妍哪哪儿都觉得两人是在乱/伦,这绝对不行。 无奈长辈们却是有说有笑,佳遇邀旭妍去赏荷,罗府有一片大池塘,里面满是荷花,两人打算划着兰桡去摘些莲子。 佳遇内急。让旭妍等她一会儿,旭妍站在池塘边,心里通透着,果然,没过多久,罗佳许就来了。 罗佳许比旭妍高上大半个脑袋,也是温润和煦那一挂的佳公子,说起来,和修亦的气质有些相像,但修亦沾染了佛法灵性,自然区别于旁人的不同,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罗佳许好像真把她当做了未来的媳妇儿,直直的往她身边走去,也不询问,直接上了小舟,笑着道,“上来吧。” 旭妍不好拒绝,想着总是要把话说明白,有外人在场也不太好。 旭妍上了小舟,罗佳许一直划向了河中央,在河中央停下来的时候也没闲着,他还真的悠闲的摘起了莲蓬。 “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旭妍纳闷。 罗佳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愉悦的道:“等你过门了再说吧。” 旭妍:“......”哥哥你可真自信。 “你如今还是孩子心性,不想成亲是正常的,我原本也想等你及笄之后再上门提亲,但是旭妍,你要知道,若是嫁给赵循,你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安生。” 罗佳许一双桃花眼,认真看着人的时候,总是莫名的显得十分深情。 旭妍避开了他的目光,同样认真道:“佳许哥哥,赵循他不会答应娶我的,你放心,你不需要为我搭上自己的姻缘。” 罗佳许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旭妍的眼睛,男子原本温润的眼神带了些侵略性,“你怎知我不是真心想要娶你?” 本以为二人之间总该有些不一样的,超越出兄妹之间的暧昧气氛,怎知旭妍是一把破坏氛围的好手。 只听她冷静到有些置身事外的说道:“佳许哥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11章 霸道王爷 从候府离开后,旭妍心事重重,柴老夫人却乐不可支,一路上都在夸赞罗佳许一表人才,将来能担信阳侯府的当家人之责。 旭妍敷衍的附和了两句,柴老夫人听出了味儿,托起旭妍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说道,“丫头是不喜欢罗世子?” 旭妍静默了几息,想起了刚刚在荷塘里,罗佳许失落的眼神。她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虽然小时候像哥哥一样照顾她,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所以没考虑到他的感受就开口拒绝,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不喜欢...”旭妍摇摇头。 忽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马车骤然与什么东西相撞,旭妍下意识的护住祖母,额角不慎撞在了窗沿处,旭妍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柴老夫人大惊,慌忙检查旭妍的伤势,随即看到孙女额角擦破了油皮,渗出了几丝血迹。柴老夫人怒不可遏。 外头伺候的双喜急急出声:“老夫人和小姐没事吧?” 柴老夫人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回老夫人,有人当街纵马,车夫避让不及,撞上了一旁的石柱,马车的靠架撞脱了。” “人呢!?” “已、已经跑了。” 柴老夫人急忙往后一看,那个骑马跑掉的年轻人急急勒马,调转了马头,随即往回走。 “祖母,我没事,回去上一点药就好了。”旭妍怕祖母担心,其实真的很疼,她从小就怕疼,稍微拧一下胳膊腿哪里的,虽然能忍受,但还是觉得疼。 柴老夫人下了马车,定定的看着马背上的年轻男子。 赵循这才意识到是柴府的马车,他着急想去伽蓝山下的静元庵寻小尼姑,却没想到让柴府的马车撞了柱,他本就对柴家不满,但里头坐着个老妪,赵循自是分得清。 “晋王殿下好大的威风,当街纵马,竟无视令法?”京城府衙明文规定任何人不得在闹市纵马,即使这个人是赫赫有名的杀将晋王,柴老夫人也是有底气与之驳论。 赵循见老人家这般生气,见她好端端的,只是马车撞坏了,随即说道,“是本王的过失,老夫人的马车本王会找人前来修缮。” 里头的旭妍一听,竟然是赵循的声音,随即捂着额头便下了马车。 赵循一看,柴旭妍竟然也在。 “马车修缮的费用就不劳晋王了,只是老身的孙女磕着了头,晋王说该当如何?”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回府让府医看看伤势。但是马车被损坏,一时之间也回不去。 赵循见她捂着个额头,眉峰微挑,怎么哪哪儿都有她?这一家人是要缠上他? 旭妍扯了扯柴老夫人的衣袖,“祖母,真的没多大事,你看。”说着露出了伤口给柴老夫人瞧。 赵循无意间一瞥,那伤口不大,隐隐有些发肿,但在她奶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目。赵循不想耽搁太久,他环顾了一番,见不远处有一家跌打损伤的医馆,随即道,“若是老夫人不嫌弃,可否纡尊降贵带县主前去医馆。” 旭妍乖乖的坐在椅子上,让医女为自己包扎,若有所思的看向门口处有些着急着想走的赵循,心想,这男人的身体就是好,这才几天啊,伤就好了,还能当街纵马。 一想到自己额头上的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全的,顿时愤愤不平,老天不公平! 柴老夫人前去吩咐车夫,双喜去了前堂拿药,赵循原本也想走,旭妍出声叫住了他,忙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赵循有些不耐烦,语气并不太好。 旭妍试探着说道:“宫里有消息说皇上要给我们赐婚...” 赵循面上一沉,审视的看着柴旭妍,他倒是听说过太后想要给她与老五做媒,但景文帝的意思是想让他同柴家结亲。 柴阁老虽然已经不是储君外家,但手里摸不清还有多少底牌,不然皇后太子都死了,他还能屹立不倒。 依照景文帝制衡的心思,决计不会让柴家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与手握重兵的他强强联手。 景文帝这样做,原因有三。 其一,是想用他做筏子,打破老二老三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形成三方势力交错抗衡。 其二,试探他的不臣之心,留他在京城,夺他兵权,还有柴阁老身后的隐秘势力。 其三,欲助他上位。 赵循摇摇头,当年狠心将自己扔去北疆的人,怎么可能是其三。 所以,在旭妍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循打断,“这事成不了。”他说得笃定,因为他不会娶她。 “那就好...”得了赵循的准话,旭妍觉得还是有点不保险,又道:“若是皇上真有此意,还望王爷从中周旋,臣女感激不尽!” 赵循听她这话,心中不虞,却说不上来为何不虞,该是她耽误了自己的时辰,男人眉宇微皱,“说完了?” 旭妍点点头。 “你去安抚你祖母,本王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被嫌弃的旭妍坐在椅子里冲着赵循的背影踹了几脚。 ...... “叫你不答应我哥,你看你,遭报应破相了吧!”佳遇幸灾乐祸的看着歪坐在摇椅里的旭妍。 “你哥他让你来刺探军情的?” “这倒没有。是罗佳瑟,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哥,她还说我哥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看不上他。” “所以呢?”旭妍捻起一颗葡萄,含入舌中,眉头一皱,真酸。 佳遇眨眨眼,“所以要我来问你是不是真打算顺势而为,嫁给晋王。” “您得了吧,我脑子进水了,上赶着给赵循虐?” “这不是怕你被男色迷惑,忘了自己和赵循的过节嘛!” “赵循,男色,就他?”旭妍一顿,这么一说,其实赵循是挺好看的,毕竟在落魄斋,她还是肯定了赵循的相貌。 “对了,说到赵循,这几日你没出府不知道,我跟你讲...”佳遇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四周。 “行了,快说,神神秘秘的。” “我听六皇子说,赵循最近和一个姑娘走得很近,就差按在墙上亲呢!那姑娘是黄侍郎家的庶女,叫什么黄婧妍,和你同一个字儿。” “六皇子?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跟八婆一样!”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打过赵锡的嘴,就因为他编排自己以后嫁给赵循。大嘴巴一个。 “这不是赵循身边从来没女人嘛,然后破天荒的出现一个,所以六皇子把那女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打探清楚了。你要不要听听?” “不听,没兴趣。”旭妍拒绝得干脆。 “别介,有兴趣有兴趣,比话本儿还有意思呢,你听我给你说,这个黄婧妍是姨娘生的,然后被黄夫人不喜,磋磨了她姨娘,还把她扔去了尼姑庙,她从小在尼姑庙里长大,还要自己上山采药养活自个儿。” “啊?这黄夫人不就是话本里的恶毒嫡母吗?” 她与佳遇都爱看时下京中流行的话本子,她这个屋子,除了佛经,游记,就数话本子最多。这恶毒嫡母迫害妾室庶女的话本还是她十二岁那年最盛行的,经常和佳遇坐在一起边吐槽边看。 “对头!更神奇的是,黄夫人还给黄婧妍算过一卦,说她八字带煞,克父兄,所以把她扔去了庙里镇住煞气,哈哈哈哈,你说黄夫人莫不是在编话本呢吧!” 旭妍果真被勾起了兴趣,还真的和早年间的话本套路如出一辙,“黄夫人不去写话本可惜了,没准咱们还能读到她的著作呢!” “好戏还在后头!这黄婧妍在庙里遭人排挤陷害,受了几年苦楚,却仍然心怀善念,颇得师太照拂,而且不甘自弃,学了一手医术,接着就撞了大运,不知怎么,认识了赵循,现在赵循正在给她出头呢,两人恐怕好事将近。” “赵循这么乐善好施?然后呢然后呢?”旭妍已经将他们的故事带入了话本,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后续。 “然后赵循就给了黄侍郎好一顿下马威,黄夫人也夹起尾巴做人,黄婧妍的姨娘自然就母凭女贵,被黄侍郎抬为了贵妾。”佳遇嘴有些干,喝了一口旭妍的水,继续说道,“名字我都给她取好了,就叫《庶女归来,霸道王爷心尖宠》,怎么样?” “就这?宅斗呢?手撕嫡母渣爹呢?”旭妍从摇椅里坐直身,眼里散发出求知若渴的光芒。 “姐妹,霸道王爷都出现了诶,宅斗没有了,只剩甜宠了。” “啊?没意思”旭妍失落的躺了回去,这故事,烂尾了。 佳遇扯了扯颓废的旭妍,“哎呀,下次我给你顾十个八个写手,想看什么故事,我让他们写!” 旭妍懒懒的翻过身看向佳遇,喃喃说道,“想看禁欲圣僧爱上娇俏小公主...”不敢直说爱上县主,直接说了个大的。 佳遇嘴角一抽,“那就看史书吧,高阳和辩机。” 旭妍烦躁的蹬了蹬腿,“不要,他们最后的结局不好,你给我写个结局好的,在一起的,而且还要子孙满堂!” 还真敢想! 第12章 王妃之位 赵通将后续黄姑娘的事宜安排好,通通禀告给了赵循。 “王爷,您该不会真的对这个姑娘动心了吧?”赵通挠了挠头,他们家王爷是个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都弱冠了还是个雏,在军中的这七年,他都要以为王爷不喜欢女人,一度害怕自家王爷走上分桃断袖的不归路。 “管那么多?吩咐管家买些橘子来。” 橘子?赵通纳闷,“是。” “要酸一些的。” 赵通:“......”怎么跟个孕妇一样? 赵循看着匣子里淡粉色的手帕,上头还有些丝丝缕缕的橘子香气,我摩挲着上头的小字,心中默念“妍”。 婧妍,很好听的名字。 他委实想不到,那样一个美好善良又通透有趣的姑娘,身世竟然这般坎坷,一度让他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成为皇宫弃子的自己。 虽然现在她还是同他保持着距离,且防备于他,但没关系,总有一日,他会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他。 对他来说,解决黄侍郎这种小角色犹如碾死一只蚂蚁,如今,有他为小尼姑撑腰,量他黄侍郎也不敢怠慢她们母女。 赵通去而复返,神色异常,道:“王爷,柴阁老邀您一叙。” “柴见屏?”赵循敛下方才的笑意,将手帕细心折好,放入了匣中。 柴阁老经历了长子遇害,女儿病故,外孙惨死,整个人苦苦支撑着偌大的柴府,早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早年间还想着辅佐太子外孙成为孝贤东宫主,两年前遭遇了兔死狗烹的朝堂大清洗,如今早没了青史留名的梦。 他此番前来,也只想着自己百年之后,依然能保住柴家后人的荣华富贵。 “柴阁老。”赵循微微顿首。 “晋王殿下,别来无恙。”柴阁老也是在高位上坐了大半辈子的人,言语之间自是比年纪轻轻的晋王更为圆滑世故。 “柴阁老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那下官便开门见山,晋王殿下早年间与下官孙女有些嫌隙,下官想着,孩子幼小,少不更事,若有得罪晋王的地方,还望晋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下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女儿。” 赵循见柴阁老的眼里满是算计,心中不喜,若是几年前,柴旭妍还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每次受伤,每次狂躁,他都会想起她,想起是她带给自己的这一切苦难,恨不得当日杀死那个老太监之时就杀了她,而不是心慈手软的留下她。 但如今,他对这些习以为常,柴旭妍也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 “原谅...?”赵循有些玩味的看着柴阁老,前些日子帮着老二出谋划策想要谋杀自己,现在跑来大言不惭的跟他说原谅,这个柴见屏,果真是好大的脸。 “我知道晋王年纪轻轻杀伐果断,闻将军十万大军皆在你手,只不过,景文帝若是想要北疆兵权,恐怕到时晋王殿下不只是被刺杀这般简单。” 赵循紧握成拳,面上风轻云淡,“柴阁老这是要与本王做买卖?” “想必王爷也知道,下官是先太子的外家,二皇子,三皇子,无论是谁登上皇位,于我柴家百害而无一利,下官之所以帮二皇子,也只是试探二皇子能否有储君之姿。” “是么?二哥可有?”他们话里打着锋机,虽没说到要害,但句句都在要害之上。 柴阁老摇摇头,“并无,反倒是三皇子,深谋远虑,行事沉稳。” “那又如何,三哥做了太子,本王依旧是晋王,又有何不同?”这个老狐狸,是看出来了? “王爷,若是单凭十万大军,王爷是斗不过三皇子。”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赵循眸中杀意顿显。若是这样,柴见屏当年,到底知道了多少辛秘?就连父皇也杀不了他! “下官此番前来拜访王爷,就是想与王爷合作,共谋大业。”知天命的老人双眼浑浊,情绪高涨却十分镇定自若。 赵循沉默了几息,柴见屏说的没错,以他手里这十万大军,要是想斗过云合景从的老三,谈何容易。 ...... 日影西斜,柴阁老走后,赵循面色沉青的回到了王府。 赵通罕见的看见主子一脸落寞,主子的情绪波动不是很大,唯一一次就是在闻将军死之时,他见主子整双眼睛都是红的,像是死了爹妈一样。 赵通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屋子。 赵循颓坐在榻上,想起了曾经的日子。闻将军待他视如己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亦父亦友,他被父皇扔去了北疆,面对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好像进入了深渊一般。 有一晚遭遇鞑靼偷袭,他在京中虽是示弱藏拙,但好歹能保住性命,但到了这个随时会死的地方,算计派不上用场,有用的只有刀剑与拳头,是闻将军救了他,教他怎么去拼杀,怎么去保命,他那时狼狈,没有半分皇子模样。却也活得有血有肉。 后来,边关大乱,他知道,这是争储的预兆,而此时,太子薨了,京中也发生了不小的动乱,暗处的一股势力想要闻将军的十万大军,不惜将情报出卖给鞑靼,致使闻将军守城失利,命丧松岐。 他为了收复松岐,不累闻将军的身后名,快速成长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将。经过两年的排查,他终于锁定了暗害闻将军的人是谁。 正是他那位与人交好的三哥,他不惧别人知道他有心储位,但明面上一直以光明磊落示人,背地里却勾结外敌,杀害忠将。 赵循在闻将军的墓前发过誓,定要为他手刃仇人! 柴见屏今日说的那些话,的确令他十分心动,他有这七年自己不知道皇宫辛秘,也知道如何对付阴险狡诈的老三,若是许他柴家满门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不需要考虑,便会不计前嫌,与之合作,但柴见屏要的,却是柴家的皇后之位! 他要他们的结盟固若金汤,要他答应迎娶柴旭妍,若是得储君之位,当许以柴旭妍皇后之位。 柴见屏这个买卖,当真是半点亏都不能吃,许柴旭妍皇后之位,那便是他赵循的正妻,而他却退缩了,他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小尼姑,他跟她说过,要她还俗,将来娶她做妻子。 孝义与情爱,若是从前,他眼也不眨选择孝义,可如今他回想起无边黑暗里的那只手,那只带自己走出泥沼的手,那只紧紧拽着他的手,他犹豫了,自从闻将军死后,只有小尼姑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与救赎,他不想食言,他只想娶她。 ...... 黄婧妍回到了黄家,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可以是昂首挺胸,仆从环绕着从正大门进入黄家。 那些欺她辱她的兄弟姐妹,有一日会争相讨好着对她笑意连连。 就连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嫡母,也谄媚的同她道歉。 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讨好似的为她置办各种衣裳首饰,更是将府里最宽敞的合湘院给她住。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人生,会出现这样一个男人,他仿佛是自己的救世主一样,在她体会到人情冷暖的十五年,无法温饱的十五年的人生中,给她送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而且告诉她,他喜欢她,他想保护她。 他亲自送她回到这个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被接回来和母亲相聚的黄府,回到了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是个山里尼姑的黄府。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她害怕醒来,所以想时刻都能看见那个男人。 他说他是晋王,还说他尚未婚配,他说想娶她入王府。这真的是她做过最美的梦了。 在这个府里,她只相信自己的姨娘,所以这一日她从宽敞柔软的拔步床上醒来,疯了似的找到姨娘。 “娘,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对不对?我不用再回去庙里对不对?不用再吃剩菜馒头对不对?”黄婧妍紧紧的抓住杨姨娘的衣袖。 杨姨娘抱着她哭,道:“妍姐儿,这不是梦,咱们娘两终于扬眉吐气了,以后都不用怕大夫人,有晋王给咱们撑腰,咱们谁也不用怕了!” 杨姨娘拍了拍黄婧妍的背,给她顺了一口气。她们终于苦尽甘来,现在她成了黄侍郎的贵妾,身份地位通通都不一样了,原本都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几个大夫人的丫鬟,也都卑躬屈膝的求她原谅。 杨姨娘就知道她女儿的命不是什么煞星命,而是王妃命,是贵人命! “妍姐儿,你要知道,如今是晋王给了咱们这一切,你一定要紧紧抓住他,你若是成了王妃,以后王昭玉就要向你行礼,娘也就终于熬出了头!也就可以给你死去的弟弟报仇!” 她们娘两这些年被大夫人王昭玉害得分隔两地,原本杨姨娘还有一个男胎,最后没保住,再也不能生育,如今天无绝人之路,她的女儿得了晋王青眼。 “娘,我会的!” 第13章 哥哥抱抱 前来伽蓝寺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修亦做完早课便要去禅房打坐。 出了大殿,只见得许愿树下两位女施主正在挂姻缘牌,其中一个女施主的姻缘牌落了下来,正好砸在了另一位女施主的身上。 那位女施主调笑道:“我前阵子可是听说,柴旭妍正在和罗世子议亲,难怪你这姻缘牌挂不上。” 修亦听到那个熟悉的带着禁忌意味的名字,心中一顿,立马神色匆匆的离开。 禅房里大师兄比他早到,大师兄见他一脸苍白,关心道,“修亦,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没什么。”而后坐定,“大师兄,我们开始吧。” 一个沙弥,一个比丘,二人禅房打坐一般需要两个时辰。 修亦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双眸微闭,心中默念着佛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柴旭妍这三个字从脑海里剔除。 可佛经默念着默念着,就变成了那日少女双眼通红的看着他,那双柳叶儿眼,轻挑的眼尾,半含着秋水,有着扰人心神,不经意的媚态。 修亦心尖一颤,佛经被他忘却在脑后,好像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旭妍站在佛祖的对立面,俨然成了极端,成了心魔,她固执的在佛祖面前质问他,有没有对她动心,有没有对她动心。 修亦眼睛忽然睁开,这场禅坐无法继续下去,他的小县主要议亲了,她问他有没有动心,可她转眼就和别的男人议亲了... 修亦的双手紧握成拳,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年轻身体,已经有了凸起的带着怒意的青筋。 他是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才是,如今这份藏在心底的爱意让他迷惘痛苦,修亦为了不让自己越陷越深,他只好跪在佛像前,虔诚的看着佛祖,向他忏悔。 ...... 这日是太后的寿诞,寿宴按照以往的规制,在华清宫举办,在场的都是京中的簪缨贵族。 只不过这次,来了个新面孔,佳遇早早的就同旭妍坐在了女席一处,毫不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因为两人此时正伤感着。 佳遇入冬就要嫁去济阳蔡家。她们现在能以女儿家的身份相处也时日无多了。 “你的及笄礼我肯定会到场的。”旭妍及笄是在九月,也就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佳遇拍着胸脯保证道。 一旁的罗佳瑟不似平日里那么闹腾,这次极为乖巧的坐在姐姐身旁,有意无意的瞪了几眼旭妍。 旭妍不知所谓,看了一眼罗佳瑟,眉眼一挑,懒懒道:“我说妹妹,今儿个你都瞪我三回了,我没惹着你吧?” “不要你管!”十二岁的罗佳瑟脾气倒不小,还敢跟她这个县主叫板。说着就站了起来,离开座位,没走两步,就撞到在一个面生的女子身上。 旭妍看了看那个面生的女子,又看了看佳遇:“京城的宴会女眷们你熟,这姑娘谁呀?” 佳遇摇头,表示不知,随即也起了身,向被罗佳瑟撞了一下的姑娘致歉:“这位小姐没事吧?家妹鲁莽,没撞疼你吧?” 旭妍没起身,正打量着这位姑娘。她穿着一身并不适合她肤色的水蓝色苏锦绣菡萏裙,有些畏手畏脚放不开,一看就是不经常参加各种宴会,不是,应该是压根就没参加过宴会。 面上的妆容一瞧就不适合她,这姑娘瓜子脸,标准的小家碧玉脸,五官中就一双杏眼看起来稍显出众,只是画了不适合的妆容,所以在一众玉貌花容的贵女中显得平平无奇。 还未等这位姑娘开口,不远处就款款走来两位姑娘,一个穿着水红色软锦缕金芍药裙的姑娘高挑些,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柳碧色长裙的矮个姑娘,两人都恭敬的向坐在蒲团上的旭妍见礼。 “见过温齐县主。” “免礼。” 那个畏手畏脚的姑娘见她们二人向旭妍行礼,也连忙统一动作。 旭妍仿若一个睁眼瞎,谁也不认识,不对,那个穿着芍药裙的姑娘她好像见过,对,在上回香山别院,含香园里有一位和佳遇站在一起的姑娘就是她。她看向佳遇,用眼神询问她,这些人是谁。 芍药裙的姑娘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这二位都是我的表妹,父亲是工部黄侍郎黄大人。” 旭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佳遇无力扶额,笑道:“这位红衣姑娘是尚书府家的二小姐徐织卉徐小姐,这位碧衣姑娘是黄侍郎家的大小姐黄婧雯。” 旭妍这才懂了似的点点头,掠过这二人,看向呆呆站在一旁的黄家另一个小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县主,我叫黄婧妍。” 旭妍,佳遇:“......” 她就是黄婧妍?两个姑娘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话本女主真真实实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黄婧雯向前小迈一步,讥笑的看了一眼黄婧妍,笑着向旭妍说道:“县主和罗小姐没见过她也是正常的,我这个姐姐之前一直住在尼姑庵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儿小,若是冲撞了县主的,还请县主不与她一般见识。” 旭妍玩味的看向黄婧雯,老绿茶了这是,哪有上赶着揭人家的短?这算是话本子后续,庶女归来,手撕绿茶嫡姐? 只不过这个姑娘好像并不厉害,只抿了抿嘴便不说话了。 待这小插曲一过,寿宴已经开始了,这次旭妍的对面是五皇子,反正不是赵循就好。 筹光交错与歌舞笙箫间,众人推杯换盏,此时赵循才姗姗来迟,旭妍小饮了一杯梨花白,有些薄醉,她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瞧赵循望去,赵循掠过她一眼,便看向了坐在她后面的黄婧妍,那眼睛里写着: 别怕,我来了... 虽然不是看向自己,但旭妍还是被那个眼神看得汗毛竖起。旭妍心里忍不住做一个呕吐状。 随即,赵循被人起哄着自罚三杯,太后饶了他,将他放回了位置。 而赵循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看向她这边,旭妍知道他这是看向自己身后的黄婧妍,趁着酒意晕晕乎乎的,旭妍坏心的阻挡着赵循的视线,他看左边,她就挡左边,他看右边,她就挡右边。 被故意挡住视线之后,赵循的面色终于变了,他冷冷的看向柴旭妍,怎知这个柴旭妍一副将醉不醉的模样,正傻笑的看着自己,女孩儿奶白的肌肤上现在带着些淡淡的胭脂色,就像是刻意画上去的一样,一身鹅黄衣衫,一如他当初凯旋进京时,见到的那如沐春风般的干净模样。 赵循难得的没有别开目光,旭妍看他一副要吃了她的可怖模样,想着你这个坏蛋又吃不到我,我就要使坏,随即吐着小舌头,朝赵循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赵循:“......” 酒过三巡后,佳遇一直心惊肉跳的看着和赵循使坏的旭妍,心想这姑娘不能沾酒啊,一沾就变傻。等太后走后,佳遇拍拍旭妍红彤彤的脸,拉着她往华清宫殿外走,“带你去醒酒,你这个傻子!”佳遇突然色色的将鼻子凑近旭妍的衣襟处,闻着旭妍身上的味道,嘿嘿一笑:“还怪好闻的,你用的什么熏香啊?和梨花白一中和,超好闻!” “没有熏香,是体香,我是仙女,我有体香,你没有!”旭妍耍小孩儿脾气,炫耀的同佳遇嚷嚷。 醉了醉了,真醉了。 “小声点,我的姑奶奶,那边还有男人呢!”佳遇捂住旭妍的嘴,让她别出声。然后将她的肩膀一按,让旭妍坐在了大石墩上。 女孩儿将一双手乖乖巧巧的放在腿上,小脑袋一栽一栽的,差点要掉下去。 另一边,赵循将黄婧妍叫了出来,他看着眼前漂亮小巧的姑娘,这些东西都是他给她准备的,还是经过了他与赵通一致审美才给黄家送过去。果然很漂亮,赵循如是想着。 “今日还习惯吗?”赵循柔声问。 黄婧妍娇羞点头,她咬了咬唇,小声问道:“王爷方才怎么来晚了?” “军营有些事,你呢,今日可有发生什么?” “有,今日我认识了县主。”黄婧妍想到那个奶白奶白的少女,心里就是好一顿羡慕,她穿着鹅黄的宝相花缠枝仙鹤裙,竟然比徐家表妹穿红色还要打眼。 赵循一听,还有哪个县主,今天来的也就是柴旭妍一个县主。想到她方才吐着舌头的丑样子,真是欠收拾。 “他给你难堪了?”赵循眉头一皱。 黄婧妍摇头,突然想到娘说,要不经意间的露出柔弱之态,让男人心疼你,怜惜你,然后让他知道,有人欺负你了,得眼眸软软的看向他,待到他问你之时,只要先摇摇头,再低下头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让他自己去猜,他看到你这副样子,只会更加的想要保护你。 黄婧妍按照姨娘说的照做了,只见赵循看向她的眉眼果真越发的柔情似水。 这时,徐织卉寻了过来,高挑的少女身姿窈窕,芍药裙裾在晚风里微扬,她向赵循行了个礼,“晋王殿下安。” “嗯。” “表妹是来找我的吗?”黄婧妍有着女人最准确的第六感,这个表妹不是来找她的,以前逢年过节,她来黄府玩,只会和身为嫡女的黄婧雯一起说话,其他的人她通通看不上,更别说她还记得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表姐了。 “是呀表姐,妹妹怕你不记得路,特意前来寻你。”然后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挺拔如青松的男人,“王爷与表姐说什么呢?表姐这么高兴。” 赵循不想有旁人在场打扰他们二人,随即递给了黄婧妍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黄小姐随你表妹先回去吧。” 黄婧妍点点头,不顾徐织卉还想说什么,然后拉过她的手,一起走了。 当她不知道,这个徐家表妹,怕是对晋王有意。 赵循看着黄婧妍离去的身影,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另一边,佳遇听到不远处罗佳瑟在唤她,看距离不远,见旭妍的样子很是乖巧,想着不会有事,就先让旭妍在这里坐一会儿,她等下再回来。 就在佳遇走后,赵循便出现在了石墩子后面。他粗粗的看了一眼后脑勺圆溜溜的柴旭妍,想到方才黄婧妍被他问到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对柴旭妍的厌烦更近一步,赵循绕到石墩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头顶看起来毛茸茸的柴旭妍。 旭妍只觉得头顶一片乌黑,她抬起一张酡红的小脸,眼神迷离的看着一脸阴沉的赵循,突然撅起嘴,伸出手,奶声奶气道:“哥哥,要抱抱!” 她在姑姑那里住,弄坏了太子哥哥的东西,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坐在椅子上搞破坏,随即走近她,一道影子黑压压的在她的头顶,她才六岁,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向哥哥撒娇就好了,撒了娇,他就会抱她起来,然后摸摸她的头,就不会怪自己了。 旭妍想象中的太子哥哥的抱抱并没有来,面前的太子哥哥一动不动,她怕他这次会生气,被打屁股就不好了,所以一把跳过去,抱住太子哥哥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处蹭来蹭去,一副认错的可怜模样同他道:“妍妍错了,哥哥原谅妍妍好不好?” 赵循被她这番动作惊得愣在了原处,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怀里抱着他的姑娘,这个人是柴旭妍吗?他魔怔了吗?他为什么还不把她推开? 佳遇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旭妍死死的抱住赵循那个大冰块的腰,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抬起来冲赵循笑。 佳遇揉了揉眼睛,她觉得,旭妍可能是不想活了,这个时候她作为好姐妹是不是应该悄无声息的走掉,让她一个人抵抗风暴?还是冲上前去与她同生共死? 算了,佳遇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她低下头,快速出声:“晋王殿下对不起,县主她喝醉了,她并不是非礼您,还请您把她交给我,我把她打醒。” 赵循仿佛听了一段非常烫嘴的快板,连忙把柴旭妍扔给了佳遇。 第14章 你快乐吗 “小姐,那小沙弥听到咱们说的话,面色很不好,然后很快就走开了。等他从禅房出来后,奴婢看见他跪在了佛像前...”那日许愿树下的女子是旭妍派过去试探修亦的。她想知道,修亦知道她要议亲嫁人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承认喜欢她... 旭妍听完后抿了抿嘴,随即让芳菲先退下,一个人坐在梨花木摇椅里发呆。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修亦的呢?她只知道,情窦初开的年纪,她的身边只有修亦,那时整个柴家因为姑姑的死人心惶惶,都害怕景文帝要铲除柴府,所以,在寺庙的两年,其实形如软禁。 她懂事的宽慰着祖母,每天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祖母面前闹腾,但只有修亦问过她。 “县主,您真的快乐吗?”小沙弥其实僭越了,但他茶色的眸子像是一面镜子,轻而易举的映出她最真实的内心。 是啊,她真的快乐吗? 阿爹在她出生后不久,就死于江淮水患,阿娘不久之后也郁郁而终,她高贵的县主身份,是因为她失了双亲,姑姑给她求来的。 姑姑曾告诉她,就算没有爹娘,她也有祖父祖母和姑姑护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后来姑姑和太子表哥都走了,她爱的人都离她而去。 看着渐渐苍老的祖父和祖母,她总害怕他们也会离开自己,她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因为这颗心从来都没有着落过。 她紧张的看着修亦,面上的笑容敛得一干二净,她听到自己不悲不喜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 修亦唯一一次逾越便是那天在伽蓝山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她,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县主若是不开心,可以和小僧说。” 只因为那一次,微醺的山风刚刚好吹拂着他的僧袍,少年沙弥的眼睛像茶色的平静湖水,如此的令人心动。 十三岁少女的心事,在风里落地生根。 双喜看着小姐紧紧绞着手指头,不免担忧:“小姐,您听奴婢一句劝,您是县主,小师父是出家人,就算是两情相悦,老爷也是不会答应的...” 只见旭妍的眼神空洞,双喜打小就跟在小姐的身边,小姐这次从伽蓝寺回来就极为不对劲,若是以前对小师父的喜欢,双喜还能骗骗自己,小姐对修亦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但小姐这次,显然是神女动了凡心。 双喜顾不得其他,直言道:“小姐有没有想过,小师父他是出家人,若是小姐要与他在一起,世俗的偏见与流言蜚语,将会把小姐和小师父说得肮脏不堪...” “下去吧。”旭妍打断双喜,看着桌案上那一本本佛经,她轻轻的翻了几页,看着上头那一行小字。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旭妍苦笑,连经书都要嘲笑她吗? ...... “王爷,三皇子手下的人将闻宣带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闻宣在茶楼与人发生口角,打伤了三皇子的妻弟。现在人关在了府衙大牢,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府衙大牢,闻宣一身脏污,嘴角带血,偏生整个人硬气得很,一言不发坐在牢狱一角。见是晋王来了,立马起身拜礼。 “好了,到底出了何事?怎么会对上三皇子的人?”赵循负手而立,面上冷凝。 一想到方才在茶楼,闻宣就气不打一处来,激愤道:“那个魏庆真不是个东西,光天化日就敢强迫良家女子,我看不过,上前说理,没想到他竟是个横的,要同我动刀子。 我想也没想,就接招了,谁知道他来阴的,想要戳我眼睛,然后我气性一上来,直接打爆了他的头...” 小将军闻宣是闻将军的义子,也是赵循的义弟,照顾好闻宣,是闻将军临死前唯一的嘱托。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赵循凝神,想着三皇子这一出,是发现了什么?竟下手这样快。 “去查这个女子。”恐怕就是一出戏。“你是晋王府的人,出行都带有晋王府腰牌,他是三皇子妻弟,怎会不知你的腰牌,还要同你打?你就没想过他是故意为之?” 闻宣咬牙,震惊的反应过来,看着赵循面上冷凝,知道自己这是给晋王惹了麻烦,“王爷,我错了,不该意气用事。” 赵通在晋王身边耳语了几句,赵循转身,随即撂下一句:“在里头反省几日,长长记性。”意思是不打算这么快捞他出去。 赵循从三皇子府邸出来之时,赵通觑着主子的面色,虽与往常无异,但无端的觉得瘆人。 “爷,三皇子说了什么?” 赵循没说话,老三这个笑面虎,果真是手段了得,将闻宣扣下想要牵制住他, “本王失踪的那几日是老三从中作梗,并不是老二,想来柴阁老所说的老二不堪大用,确实对得起他,老三不好对付,北疆有内鬼,是老三安插进去的人。” “什么?”赵通大惊,北疆是他们一同打下来的天下,晋王就是靠着北疆的力量才得以回京筹谋大业,若是真有三皇子的人,那么北疆的一众将领岂不是... 赵通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忙道,“属下修书一封给秦竟,让他加以防范。” “嗯,顺便给柴见屏修书一封,就说本王过几日上门拜访...”老三既然布局如此缜密,这么多年却动不了柴见屏,足以见得柴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通晓得此事的严重性,恐怕那日柴阁老所说的话,王爷真要好好考虑一番。 赵通正要前去柴府。 赵循道:“此事不急,你派暗卫前去黄府守着,切莫让黄姑娘出事。”老三既然要搞他,那么小尼姑的身边定是不安全。 “是!” ...... “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别叫了!”佳遇一把捂住旭妍的嘴。“幸亏我来的及时,你是不知道,你抱着赵循的腰在那里傻笑有多丢人。” 旭妍安静了下来,仿佛遭雷劈了一般,生无可恋道:“然后呢?” “赵循的面色可吓人了,我若是再去晚一点,没准他就把你扔进了华清池。”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这都距离太后寿宴过去好几日了,她现在才知道,“赵循今日正好来我府上做客,我不活了我!” 真的太丢脸了! “哈?赵循要来?” “已经和我祖父在前厅叙话了。” 另一边,赵循同柴阁老入了书房。 “想必当初先太子也是遭了老三的毒手,既如此,本王与阁老的合作自是坚不可摧。”说了这样久,赵循却只字不提迎娶柴旭妍一事。 柴阁老知道赵循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要同他合作,却不打算拿出全部的诚意:“王爷看来并没有考虑好。” 柴阁老一双眼睛虽混浊老态,毕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几十年来的威严气势仿佛在逼迫着赵循做下决定。 “老夫知道,王爷钟意黄家的姑娘,可王爷要明白,时不我待,闻将军的仇,北疆数十万将士今后的命运,难道不比黄姑娘重要?你若是真心想要得到老夫的鼎力相助,总要做出些承诺来,不是吗?” 柴阁老的眼神紧紧锁着赵循,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团团将他围困。赵循知道,京中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泥泞,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犹豫一分,便是耽搁大局,想要破老三的阵,只得借柴见屏的势。 赵循点头,“那便由阁老安排。本王就先行一步。” “稍等,老夫叫旭妍来送送王爷。” 旭妍被叫出去的时候一头雾水,直到看见赵循才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 旭妍撇撇嘴,祖父怎么叫她来了? 赵循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柴旭妍,心中一嗤,面色如常,“走吧。” 两个人都不说话,安静得有些尴尬。旭妍瓮声瓮气的道:“那日我喝醉了,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赵循停下了步子,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柴旭妍,眼神之中还是一贯的嘲讽,那日他把人扔给罗佳遇,转眼罗世子便赶来了,那个男人一看就对她意有所图,他想起罗世子抱着她一脸防备的看着自己的模样就觉得可笑,“本王若不见谅呢?” 旭妍:“......”不是吧?你一个这么厉害的王爷,不就是被我抱了一下吗?“那你想怎样?” “温齐县主想必顺遂惯了,觉得做什么都会被原谅。” 旭妍心道:赵循没犯病吧?又要阴阳怪气内涵她? 赵循难得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看上去有点阴森,“县主好好准备一番吧,既然要嫁给本王,从前的过节就一笔勾销...” 说完,不等柴旭妍跟上来,赵循头也不回的出了柴府的大门。 旭妍怔愣的立在了原处,他、他方才说什么?什么嫁给他? 女孩儿漂亮的鹅蛋脸倏地刷白,她木然的走到柴阁老的书房外。 “阿翁。”旭妍只有心里没底,有些脆弱的时候才会这样叫祖父。 “进来。”柴阁老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小少女,这是他的第一个孙辈,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虽然他平日里要端起一家之长的威仪来,但面对这个亲手教养起来的孩子,还是忍不住多一分宠爱。“怎么了?”柴阁老难得的卸下一身的防备,松泛的看着旭妍。 “方才晋王离开的时候,说我要嫁给他,阿翁,他是什么意思?”旭妍的眼神有些空,不相信的看着柴阁老。 柴阁老看着孙女儿惨白的面色,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赵循年纪轻轻器宇不凡,又贵为王爷,妍妍听话,以后阿翁和阿婆不在了,你跟着赵循,阿翁才能放心。” 柴阁老眼神颇有些闪烁,实则不止如此,这个孙女性子通透,十分聪慧,因为被护得太好,并没有发挥的地方,将来只要坐稳了皇后之位,待她产下皇嗣,他们柴家,就还有东山再起之日,而不是靠着百鸟令苟延残喘。 第15章 我带你走 从柴阁老的书房出来之后,祖父的话依旧历历在耳,她要嫁给赵循,待赵循弱冠礼成之后便向皇上赐婚。 弱冠礼成,弱冠礼成,旭妍焦急的想着,再过半月便是赵循的弱冠礼。那时候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阿翁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止,想当初阿翁凭着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保下岌岌可危的柴家,阿翁的话,谁敢不听? 旭妍手脚冰凉的轻轻颤抖,她立马跑向了祖母的院子,院子里的嬷嬷也一脸凝神,旭妍进屋,看着祖母面色也不大好看,女孩儿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能镇定的开口,“祖母...” “妍妍怎么来了?”柴老夫人打起精神,冲旭妍和蔼一笑。 旭妍坐在祖母的身侧,喃喃的问道:“祖母,我是不是真的要嫁给晋王?”女孩儿的声音淡淡的,但柴老夫人怎会听不出这里面隐隐的惧怕。 其实她早就知道老爷有此意,早在旭妍拒了罗世子的那门亲事当晚,老爷便找到她说起旭妍的归宿。 起初她也不可置信,急着拒绝,骂老爷糊涂,但有些事,却不是她们妇人家能够左右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晋王不要点头,那么旭妍就无需嫁过去,但今日赵循上门,她便知道此事已然是板上钉钉。 柴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摸着旭妍的手,道:“好孩子,你祖父不会害你的,晋王肯点头娶你,想必也不会为难于你。” 柴老夫人自知这话苍白无力,柴家现在没得选,若是不同晋王结盟,以后只有被三皇子除掉的命运。只有旭妍嫁给了赵循,将来等她死了,旭妍依旧能活得好好的。 “祖母,我...”旭妍欲言又止,她十分清楚,即便是求祖母,也无济于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柴家处境艰难,即使祖父祖母不说,她也应当做出柴家人应有的牺牲。 旭妍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怡华苑,也不理会双喜的询问,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她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小瓷瓶,这是修亦送给她唯一的礼物,仿佛只要闻到里头的橘子香气,就好像修亦还在她身边。 双喜在外面焦急踱步,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赶来询问,见双喜在屋外,立马明了。 她压低声音吩咐双喜照看小姐,双喜听完今日发生的事,立即瞪大了双眼,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张嬷嬷,有些反应不过来。 屋里的女孩儿一夜未眠,眼下黛青衬得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双喜小心翼翼的进了屋,就看见清晨第一缕熹微洒在小姐的侧脸,将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镀上了一层光辉。旭妍她端坐在书案前抄写佛经,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双喜端着洗漱盆,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姐,她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安静得有些可怕。 “小姐眼睛不涩吗?休息一会儿吧...” 旭妍没有答话,只一门心思的扑在经书上。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的忘记自己的处境。 双喜看着这样封闭自己的小姐,突然想起了上一回这样,还是在三年前,那日皇后娘娘薨了,小姐安静的哭了三日,到了伽蓝寺,在人前依旧与从前无异,可只要一个人的时候,小姐便不爱说话,有时一坐便是几个时辰。 双喜其实知道,小姐心思内敛,通透,远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样活泼,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性子,随着皇后娘娘的死而停留在了过去。 旭妍让双喜退下,她只是想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就像得知姑姑和太子哥哥身故的时候那样,安静的消化一下,不至于难受到活不下去。 一日很快又过去了,旭妍精神不济,睡倒在了书案上... 春日里鸟语花香,梵钟声古朴悠扬,从四面八方传来,旭妍穿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鹅黄裙衫,她提起轻盈的裙摆,欢快的跑上了青石板阶,朝着那个笑容羞涩的小沙弥而去。 他轻轻开口:“旭妍...” 小沙弥从来都是叫她县主,从未唤过她的名字,旭妍脚步一顿,随即欣喜又狐疑的朝他迈着矫情的小碎步而去。 “修亦,你怎么在这里。” “在等你。” “为什么等我?”少女绞着手里的裙摆,柳叶儿眼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他。 修亦的身后就是庄严的佛像,修亦与她,站在佛像下,仿佛只是苍茫大地的一颗尘埃,她完全看不见他身后悲悯的佛祖,满眼只有面前不太一样的修亦。 少年沙弥白皙的面庞染上异样的绯红,他微微低下头,茶色的眸子里淬满了细碎的星光,看着旭妍的眼睛,就像看着佛祖那般虔诚与真挚,他将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旭妍柔软的唇瓣,就像电光火石一般,就像漫天烟花一般,二人定定的在佛祖面前拥吻,就像尝到了禁忌的滋味,小心翼翼却又欲罢不能的加深了这个初吻,良久,修亦放开旭妍,少年清润的声音喑哑,他说:“小僧心动了...” 旭妍没来得及高兴,一场大雨袭来,伽蓝寺,佛祖,修亦在雨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皇宫,太极殿,赵循... 赵循的眼像一块寒冰似的,他面露凶色,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害贵妃腹中的孩子,旭妍无法喘息,根本回答不了赵循的问题。她动弹不了,只能任由生命在赵循的手里流失,旭妍感受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越来越汹涌... 旭妍是被鸡鸣声唤醒的,屋外的日头还很暗,是黎明破晓前的漆黑,她满头大汗,不停地大口喘息,恐惧的摸着自己的脖颈,无意识环顾四周,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梦,她匆匆下了榻,穿上绣鞋。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要见到修亦,没人知道她此时有多不安,只有见到修亦,只有他才能安抚她的不安。 ...... 一身小厮衣着的旭妍头发糟乱,精神不济,一个人风尘仆仆的骑着马来到城外的伽蓝寺。 晨间的风带着萧索的凉意,旭妍浑然不觉身上的冷,只坐在青石板阶上安静的等待着下早课的修亦。她紧紧绞着手指头,终于,梵钟声响起。 修亦回去禅房的路上,还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只见衣着单薄的女孩两眼无神,面上惨淡的坐在冷冰的石阶上。 修亦皱起眉头,“县主?” 旭妍听到这声疑惑又温和的声音,怔然一个激灵,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身体已经下意识往修亦奔去,她死死的抱住修亦,修亦的身体一顿,并没有推开旭妍,只因为少女的身体冰凉,更是隐隐的在颤抖。 “县主怎么了?”怎么会穿着家中仆从的衣裳来了伽蓝寺。 旭妍没回答他,抱着的这个人身上是暖的,她打摆子似的委屈开口:“修亦,我冷...” 她坐在修亦的屋子里,喝着他给她倒的热姜水。 旭妍终于恢复了一丝暖意,发现修亦正担心的看着自己。 “是出了什么事吗?”修亦即使将她带进了自己的屋子,也照样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仿佛这样就能欲盖弥彰。 “我要嫁人了...”旭妍放下茶杯,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时就像被人抛弃了似的,光影暗淡,无端看得人心疼。 修亦僧袍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依旧平静,但眼神不会骗人,他茶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痛色,是他这个年纪无法掩饰的痛色,更是无能为力,无法孤注一掷的痛色。 修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来恭喜这个他连肖想都不敢的女孩儿。可旭妍就像在逼迫他一般,清透的眼睛紧紧盯着修亦。 修亦忽的又想起了那日她离开之前说的话,有没有动心,他想,是动心的,但又能怎么样?一旦动心,便是万劫不复,她是县主,与他隔着天堑,两个人没有未来。 “我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修亦,我不喜欢他!”少女的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欢快清甜,带着被迫成长似的哭腔。她红着眼眶看向沉默的修亦,泪水决了堤一般涌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了地面上,旭妍哭着恳求着:“修亦,我喜欢你,带我走好不好?” 带我走,去哪里都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想嫁给你,带我走吧... 时空仿佛都静止了一般,远处的诵经声消失了,屋外的鸟鸣声不见了,修亦想,他的水云身在这一刻终于被打碎,苦苦支撑的这些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忏悔的日日夜夜,皆因面前女孩儿的泪而瞬间瓦解,修亦的心脏纠做一团,有些酸涩,有些畅意。 他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是对曾经的告别,对曾经的撕裂。修亦想起了方丈那日所说: “修亦,师父知道你天资聪颖,信念坚定,对佛法也有深刻的领悟,只不过,你的命中有劫,无论进退,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劫,你若坚定,当成佛,你若动摇,将万劫不复...” 方丈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修亦脑子里此时再也想不起方丈同他促膝长谈的那些话,他的眼里此时只有旭妍哭红的眼睛,羸弱的身躯,还有她说,她喜欢他。 修亦站定在旭妍的面前,面上是孤注一掷的孤勇决绝。他抛弃了梦想,抛弃了对师父的诺言,他疯狂的在想,他要不顾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年少时候的一时冲动也好,此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好,我带你走...”万劫不复就万劫不复吧,早在喜欢上她的那一刻,他早已万劫不复。 第16章 私奔 晋王欲与柴家结亲之事在赵循弱冠礼前走漏消息,赵循此时只担心这件事会不会传进黄婧妍的耳朵里。 “王爷放心,黄府外安排的暗卫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会让黄小姐知道。” 而另一边的黄府,黄婧雯蓄意挑衅,带着表姐徐织卉一道走进黄婧妍的合湘院,而此时的黄婧妍正在小院里种薄荷。 听闻丫鬟来禀,便请了二人入内。 黄婧雯看了看自己这个姐姐一身脏污,嗤笑道:“大姐姐可别再做这些下人的活计了,没得传出去说咱们黄府苛待庶女。” “雯妹妹可千万别这么说,婧妍也只不过是种些药材,兴趣使然罢了。”徐织卉罗扇轻摇,高高在上。 黄婧妍不明就里,想之前这个黄婧雯还只是暗戳戳的表达对自己的不满,绝不会上门来找自己不痛快,晋王敲打了一番父亲,黄婧雯断不敢再来寻自己的晦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见黄婧妍不理会自己,黄婧雯颇有些不满,随即道:“清高什么呀,晋王又不会真娶她...” 这话说完,黄婧妍身形一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回来也有好些天了,在府里做大小姐,自然就养得水嫩了不少,黄婧雯看着这个姐姐,别真以为有晋王照拂就是晋王妃了吧? “你说什么?”黄婧妍声音里有些颤,晋王不会娶她?那他要娶谁? “我的好姐姐,该不会就你还不知道吧?妹妹可是听说了,晋王要与柴阁老的孙女结亲呢。”黄婧雯上下一打量,这个庶姐,不得不说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但漂亮又有什么用,能成为王妃的女子,还得看身份。 “温齐县主?”黄婧妍有些艰难的开口,柴阁老的孙女,适龄的就是那日的县主,那个比徐织卉还要明艳大气的女子,黄婧妍心底蓦地一疼。揪着难受极了。 徐织卉瞧她这样,心中颇觉快意,输给柴旭妍,她自是无话可说,谁让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黄婧妍算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三品官家的庶女,也敢比她高上一头? 这边羞辱完黄婧妍之后,黄婧雯满意的带着徐织卉便离开了。 黄婧妍呆立在庭院中,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吹凉了她的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开始肖想晋王,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她便忍不住感叹,怎么会有男子生的这样好看,英俊勇猛,身份尊贵还能保护她,她从未被人如此珍视,尝到了一丝甜头,她便想要得更多。回来这一个月,都是他在帮她打点,男人眼神中的爱意不似作伪,他应当是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紧紧拥着她不想放手。 院子里晋王派到黄婧妍身边伺候的丫鬟,看着秋风里失魂落魄的黄小姐,转身便向外面的暗卫通禀。 杨姨娘匆匆赶来,她已经听到风声了,事关女儿的人生大事,也关乎着日后她能不能在黄府立足,杨姨娘将黄婧妍拉倒房中,焦急道:“傻女儿,你可一定要成为王妃!”晋王这棵大树若是错过了,那她可真是会抱憾终身。 “可是娘,王爷要娶的人是县主,父亲见了她都得参拜,我怎么与她争?”黄婧妍的眼眶通红,里头的泪将掉不掉。 杨姨娘眼珠子一转溜,道:“晋王于你有意,你得抓住好机会,只要将他哄好,把这门亲搅和了,若是再不济,便伏低做小,将他伺候得服服帖帖,待日后成了侧妃,总有法子再成为王妃,来,娘教你怎么做...” ...... 旭妍神色无常的从大门而入,守门的小厮询问旭妍怎么一个人从外头回来,旭妍冰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而回了后院,守门的小厮见小姐模样不善,也不敢多说,正巧二房的夫人孙氏从这边走来,她纳罕的看着远去的旭妍,心中存疑,向小厮问道:“大小姐从外头回来的?” “二夫人安。”小厮并未直说,想着要不要告诉二夫人,但一想到方才小姐的那个眼神,很明显是警告,就不再多言。可孙氏是谁,察觉到一丝丝苗头不对,便上了心,她什么也没说,神色如常的叫人盯着旭妍的院子。 旭妍心里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心潮翻涌着,她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从小待到大的闺房,是她所有少女时代留下的痕迹,温馨的,难过的,快乐的,每一种滋味都有,但想到她与修亦会迎来二人的新生,旭妍觉得,抛弃这些也未尝不能做到。 双喜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是出去了吗?” 旭妍点点头:“我饿了。” 一连几日,双喜见小姐都安安静静的,终于,到了第四日,旭妍将双喜与芳菲叫到跟前来,仿佛告别前的嘱托一般,“你们从小跟着我,如今也大了,我将卖身契交与你们,到时候离开,去账房支一笔银子,我这里还有几支不错的朱钗,到时候就当是我给你们的嫁妆。” 旭妍将她的妆匣打开,哪里是几支朱钗而已,里面还有田契与房契,够得上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你两将这些东西分了,不怕被旁人夺去,是我留给你们安身立命的所在。”旭妍语气淡淡的,双喜猜得到小姐想做什么,但芳菲不知,三年前她自告奋勇留在柴府看家,所以不知道旭妍对伽蓝寺的小师父情根深种。 “小姐是不要我们了吗?”芳菲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旭妍。 女孩儿摇头,“你想多了,你都快十七岁了,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做丫鬟吧,本来早就要把你放出府去的,昨日我央了祖母,待过了这几日你便离府吧,不要再多问了。” 安置好这两个贴身丫鬟时,旭妍去了合德院见祖母。 如今这天秋高气爽,温度怡人。祖母泛起了困意,倦在太师椅里昏昏欲睡。嬷嬷见是旭妍来了,想要唤醒柴老夫人,旭妍阻止,悄声来到祖母身旁,拿着小杌在祖母脚边坐下。 柴老夫人的鼾声低浊,却听的人十分心安。 旭妍摸着祖母满是褶皱的手,心下酸涩,这双手,曾经抱起过跌倒的她,这双手,曾经把饭一口一口的喂进她的小肚子,还是这双手,在她高烧不退的时候,一直抚摸着她的脸,叫她心肝儿,叫她丫头。 旭妍鼻头发酸,怔怔的看着这双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旁,慢慢的将脑袋枕在祖母的腿上。 这一刻,很短,最起码回忆很长。旭妍流着泪轻声道:“阿婆,孙女不孝,就先走了。” 良久之后,旭妍双膝跪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少女擦干了泪,最后看了一眼祖母,便合上了小帘门。 柴老夫人躺在摇椅里,没一会儿便停了鼾声,闭着的眼睛流出了泪来。 嬷嬷进来,心里沉甸甸的,她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只听柴老夫人苍老的声音止不住的轻颤:“传白鸟令,好生保护小姐。” ...... 旭妍只带走了两身男衫,还有一些傍身的银钱,以及两张伪造的路引。 她装扮成书生郎的模样,带着一顶毡帽,便匆匆出了山塘街,脚下生风一般,旭妍的心情沉重又激切,这一路上,她想起那天早晨,他们二人紧紧相拥,互诉爱意,是那样充满希望与欢喜,修亦就好像是她全部的热烈与爱意,他颤抖的吻着她的唇瓣,动作是那样青涩甜蜜,怜惜又珍视,她觉得以后的丈夫就该是他那样的。 而不是赵循的冷眼相待与恶语相向。 抱着她的少年沙弥,原本单薄的身体已经渐渐长成了结实的男人躯体。比她的暖和,也比她的强健。到时候他们二人一起离开,可以在边陲小镇上生活,亦或是下江南,她的外祖就在江南,那里的水乡,她很喜欢,她想,修亦也一定会喜欢。 就在旭妍对未来欢喜的规划着,前方有几个打马的男人就要奔驰而过。赵循正要赶往黄府,为了抄近路,他选择了山塘街这一边,却没想到此时街上的人还那样多,赵循响想起上回撞了柴家的马车,突然将缰绳一勒,黑色的大马停了下来。马背上的几人都下马步行。 旭妍眼看赵循就要走到自己的面前,心里不由一慌,这儿没有巷子,没处躲,旭妍只好转了个身,谁知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 赵循看前面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郎有点眼熟,见到自己立马就转过了身,想着应该是认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随即出声道:“前面的,站住。” 旭妍脚步一顿,害怕暴露,索性直接迈开了步子,猛地往前冲,拐过了前面的巷子,从另一条街道穿了过去。 “王爷,那小子有问题?” 赵循摇摇头,“无事,先去黄府。” 旭妍给自己顺了一口气,方才幸好是有惊无险。想到修亦还在伽蓝山山麓的菩提树下等她,立马又活了过来,朝着城外疾步走去。 跟在旭妍身后的人一直离她十几步的距离,等人出了城,方才往原路返回。 约好的未时,修亦早早便等在了菩提树下,他带着纶巾,穿着俗世子弟的衣裳,有些束手束脚,但好在这一带都没有人。 修亦只带了一把伞与他全部的盘缠,他昨夜观看星云,预感今日可能会下雨,想着旭妍应该也快到了,心里越来越激动。少年一脸薄红,颇有些手足无措,他已经决定好了,之前在金光寺的时候有一位比丘同他说过,在江南西道,有一个专门做瓷器的地方,那儿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而且有一处桃花源一般的寨子,遍地都是油菜花,若是能住在那儿,可真是十分惬意。 他们二人这般惊世骇俗,离经叛道,注定是要对不起旁人的,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修亦他坚信,只要他们二人在一起,一切的难关都会过去。 若要他亲眼看着旭妍嫁人,他万万做不到,现在什么也不管,就带着她私奔,总比将来抱憾终身要强,他就疯狂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 旭妍顺利地出了城,呼吸着城外的空气,这一切都是自由的。只不过天公不作美,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旭妍勒紧了肩上的包袱,往菩提树下走去。 第17章 梦幻泡影 “夫人,县主一袭男装,往城外走去。小的还发现有另一拨人跟着县主。” 孙氏眼睛微眯:“她可有带什么?” “回夫人,只有一个包袱,不大,那些跟着县主的人,应当是老夫人派过去的。” “老夫人?”孙氏沏茶的手一顿,“她可真真是个好祖母,这都要和人私奔了,她也不管,快去,告诉阁老。”私奔这种丑事,直接就会连累同族的未婚姐妹,可不能让柴旭妍连累了宜姐儿。 天儿忽然闷热了许多,孙氏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秋雨,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忧。 柴阁老方回来就被告知旭妍跑去了城外私会外男,恐怕是要私奔,柴阁老气得面色铁青,立马派出府兵前去将人抓回来,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嬷嬷见老爷气势汹汹的要出去,连忙通知了老夫人。 柴老夫人手上的佛珠掉在了地上,立马站起身,冒着雨往外赶,柴阁老自有人替其撑着伞,见到自己的老伴,柴阁老的面色更是沉得可怖。 柴老夫人一生都未曾这般狼狈过,当着这些心腹的面,柴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老爷可是要去将旭妍带回来?”老夫人颤着嗓子,极力的在冷静。 “将她带回来,你们做的这些事我既往不咎。” 府兵在外已经集合成队,柴阁老吩咐一批人先去抓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和尚,又道:“将人直接打死!” 老夫人心尖猛然一缩,她抓住柴阁老的手,眼尾止不住的泛红,“老爷,不要这样对旭妍,不要这样,让她走吧,让她走...” “将夫人送进屋去!”柴阁老沉青着的脸依旧毫不松动,转身便一同出了门。 屋外的雨势越来越大。 赵循到了黄府,黄侍郎诚惶诚恐的接待了这尊杀神,赵循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不知本王能否见到黄大小姐。” “自然,自然。”黄侍郎连忙叫下人去请黄婧妍过来。 虽然府里的人都知道晋王要娶温齐县主做王妃,却没想到晋王还会亲自前来府上看望黄婧妍,一时之间,就连昨日刚找完茬的黄婧雯都有些担心,这个晋王虽说是不会娶黄婧妍为正妃,但是封侧妃都是抬举她了。 黄婧妍娉娉袅袅的撑着伞从外院进来,黄侍郎很有眼色的躬身退下,对着门外的大女儿说道:“莫要耍小性子惹王爷生气。” 黄婧妍没吭声,只轻轻点了个头。 堂屋中只剩下赵循和黄婧妍两人,还有屋外的倾盆大雨。 “妍儿...”赵循出声,有些愧疚得不看久看她的眼睛。说好的娶她一人,但还是违背了誓言。 黄婧妍不哭不闹,很是安静,她眸中蓄着泪,将掉不掉,十分可怜,“臣女恭喜王爷,能与温齐县主这样的贵人结亲。” 赵循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艰难道:“我别无他法,娶她不过权宜之计,你若是信我,将来我的妻子,只会是你。”他不能对不起闻将军的遗言,北疆的十万将士,比他自己的命都更重要,绝不能出任何差池。但那个在山里悉心照顾自己的小尼姑,他也不想辜负。 黄婧妍看得出赵循确实有自己的难处,她不能将他逼的太紧,随即道: “王爷万万不要再说这些话,臣女蒲柳之姿,比不得县主国色天香,能得王爷两分青睐已是天大的造化,怎么还敢肖想做您的妻子。” 她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这是姨娘告诉她的,以退为进,让他心生愧疚。 果然,赵循情真意切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你别妄自菲薄,你很美,比谁都美,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说着,赵循试探的抱住了黄婧妍,柔声道:“妍儿,你可愿意等我?”这小心翼翼的话语里满是期待与紧张。 黄婧妍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眼泪湿湿热热的印在了赵循的胸膛,赵循能感知怀里的女孩儿在哭,哪怕他这样抱着她,她依旧是那样无助。 黄婧妍止了轻颤,柔柔地道:“臣女福薄,配不上王爷的这份喜欢,旁人都道,臣女便是嫁给王爷做侧妃也是祖上积了德,但臣女从小便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女不想做妾,可臣女喜欢王爷,将王爷视作天,只要王爷还在意臣女,臣女愿意等的,三年,五年,哪怕十年,臣女也是愿意的...” 赵循听着她诉衷肠的话,看着少女的唇瓣一开一合,胸腔十分震动,赵循搂着怀里女子的腰肢,有些心猿意马,他慢慢的将脑袋靠近她,两人的身体紧贴得严丝合缝,嘴唇离得越来越近... ...... 旭妍来不及避雨,一想到修亦还在等她,随即在大雨里快步跑了起来,终于,她看见修亦撑着一把伞,也朝她的方向而来。 少年在雨中看清了是她,立马不管不顾的狂奔而来,旭妍站在原地,即使被大雨淋湿了全身,依旧笑得比艳阳还灿烂。 现在,她不是随时都要注重仪容仪表的京城贵女,也不是众女表率的温齐县主,她只是一个用尽勇气去和爱人私奔的女子。 他们二人就像翻山越岭的旅人一般,终于与彼此相遇。 修亦用伞挡住旭妍被淋湿的身体,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滴答答的没入了她的脖颈,两个人在这一方小小的遮蔽下,贪婪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县主冷吗?都淋湿了。” “不要叫我县主,我不是县主了。” “还有,看到你,我就不冷了。”旭妍踮起脚尖,抱着修亦的脖子,笑得格外开心,胸腔仿佛被填满充盈,是从未有过的美妙感受。 修亦也紧紧拥着旭妍,心下一颤一颤的,这个姑娘,为他放弃了一切,相应的,为了她,他也愿意放弃一切,以后,他们会厮守一生,他不再想着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有怀里这个姑娘,他这一生也值得了。 “我们先去避雨吧,我怕你受不住。”修亦神色有些担忧,毕竟这雨势越来越大,这一把油纸伞也撑不了多久。 正当两人打算离开之时,一队训练有素的府兵包抄而来,旭妍隔着大雨,她识得,正是柴家的府兵,旭妍的心中警铃大作,她紧紧抓着修亦的手,止不住的打摆子,同修亦说道:“修亦,那是柴家的府兵,我们、我们...” 看着女孩儿都要急得哭出声,修亦咽了咽发紧的喉头,决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修亦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旭妍别怕,我带你走。”说着,修亦拉起旭妍的手,带着她一路狂奔。 少年少女在磅礴大雨里奔跑,仿佛一对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 /// 赵循渐渐放开黄婧妍,怀里的少女面色绯红,害羞的神情令人眼前一亮,黄婧妍喃喃道:“外面的雨那样大,王爷要怎么回去?” 赵循心中不知有多熨帖,他看着被自己安抚好了的女孩儿,顿时神清气爽,男人嘴角一扬,道:“雨太大便不回去了,在黄府住下来。” 黄婧妍面上一怔。 赵循笑了笑,“怎么,你不想让我留下来?” 黄婧妍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赵循的眼睛里,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男人,让人无法想象他会像个使坏的少年郎一般,对着喜欢的女子笑,那样的不可思议的笑意,让黄婧妍出声反驳:“不是的,想、想让您留下来...” 女子话音刚落,赵循便像个当家老爷一般,吩咐下人给他准备一间房。赵循留下来的理由很简单,柴见屏自以为可以用手中的秘密牵制他,他只不过是想要他知道,即便娶了柴旭妍,她也不会得他半分宠爱。再者便是让黄府里这些想要看他小尼姑笑话的人长长眼睛。 /// 柴阁老看着自己的孙女在大雨里不要命的跟着别的男人跑,心中一痛,他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很久都没有淋过雨,骑过马,这次为了将旭妍寻回来,他也不要命了。 很快,训练有素的府兵将二人团团围住,旭妍紧紧的抓着修亦的袖子,柴阁老一声令下,将旭妍与修亦两人拉开。 旭妍一边大哭一边死死拽着不松手,雨水流进了她的眼中,又涩又涨,让她快看不清修亦的样子。而修亦比她还要糟糕,高壮的府兵得了柴阁老的话,说是直接将人打死。府兵们拳拳到肉,将修亦打得血流不止,两人紧紧抓着的手被一股蛮力拉扯。 修亦的脸上全是血,看着眼前渐渐模糊的旭妍,心中疯了似的想要看清她,想告诉她别哭,他不疼的,府兵一脚将修亦的手骨踩断,一阵剧烈到让人恨不得去死的疼痛蔓延在修亦的全身。 修亦生平第一次哭出了声,只因为,他的手没了力气,再也握不住旭妍的手,少年泪如雨下,一声一声的喊着旭妍,旭妍... 那样破碎的,绝望的,濒临死亡的呼喊,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软下了心肠。 旭妍看着快要被打死的修亦,她被人死死的扯在了一旁,绝望的看着爱的人被自己的祖父打杀。 旭妍满身污泥,脏兮兮的不像个人,她转头看向祖父,跪下来磕头求罪,“阿翁,阿翁,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他会死的,都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引诱了他,是我引诱他带我私奔,阿翁,求你了,放了修亦吧,放了他...” 旭妍哭得撕心裂肺,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喊得呕出来。 那些人被她的喊声顿住了脚,都有些于心不忍。 柴阁老坐在马背上,看着跪在地上磕头认错的旭妍,心里跟针扎似的疼。他被人半扶着翻身下马,慢慢走到了旭妍的身边,叹息道:“你可知,聘为妻奔为妾,旭妍,你为何要自甘堕落?” “不是的,不是的...”旭妍崩溃的摇头。跟修亦在一起,她怎样都可以。 柴阁老蹲下身来,仿佛一个耐心的长辈在教导小辈一般,他摸了摸旭妍的脑袋,仿佛儿时那般,却道:“旭妍,你可知咱们柴家表面虽风光,背后却岌岌可危,你太子表哥是被人害死的,若是让旁人当上了皇帝,咱们整个柴家便要大厦倾颓。 旭妍,祖父无用,活不长了,也斗不动了,只希望柴家能够平平安安的,只有你嫁给晋王,嫁给他,才能保咱们柴家满门,你是柴家的孩子,也理应为柴家付出些什么,就当是祖父求你了。” 柴阁老知道,只有旭妍性子通透,脑子聪慧,只不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只要逼她去争,这个孩子,将会是柴家最大的倚靠。 旭妍浑身哆嗦着听完祖父的一番话,这话千斤重,无一不在说,柴家满门皆在她手里握着。旭妍止不住的全身犯冷,祖父曾经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不知不觉间也佝偻着背,满面沧桑,她知道,祖父真的很累了。旭妍转过头去,看着泥地里奄奄一息的修亦,觉得心都在被什么东西割裂,胸腔中积着一滩淤血,仿佛随时都要呕出来。 “阿翁,对不起,我明白了。”这事关柴家的生死存亡,她没了任性的资格,她只能心甘情愿的作为一个献祭品,去完成她应有的使命。“您放了修亦,我和您回去...” 雨水,血水和泪全然混在了修亦的脸上。他疼得已经感知不到外界的变化。却能心灵感应一般看向旭妍的地方,修亦害怕极了,他怕旭妍放弃他,他怕旭妍看到他的无能厌弃他,修亦从没这般绝望,他奋力的喊着:“旭妍,旭妍...”别抛弃我... 不远处,伽蓝寺的梵钟声响起,钟声依旧古朴沉闷,雨势没有半点要减小的意思,仿佛是佛祖要为他们洗去罪孽一般,旭妍眼底结成了冰霜,她再不敢去看那个为他不顾一切的小沙弥,她放弃了修亦,也弄丢了一颗最美好的真心...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一切仿佛如一场大梦一般,钟声将一切拨回到了原点,没有小沙弥,没有小县主,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柴阁老看着雨中的众人,疲惫却不减威严,道:“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半个字,一家老小,格杀勿论!” 府兵们齐齐应是。 旭妍硬着心肠,头也没回的跟着柴阁老离开了这里,修亦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中仿若一个死人般,任生命慢慢流逝,他知道,旭妍走了,那个手里捧着小鸟的小姑娘走了,那个笑起来像朝霞一般的小姑娘,走了... 方丈站定在修亦的身边,他撑着油纸伞,僧袍半湿,无悲无喜的看着地上的修亦,口中喃喃念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你的情劫已渡,该醒悟了...” 旭妍回到府中,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却并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老夫人病倒了,旭妍也去了半条命,缠绵病榻许久不见好。 赐婚的圣旨下来了,旭妍托着病体接了旨,往后的各种宴请,都不见旭妍的影子,双喜没有走,她依旧留在旭妍身边照顾,本来老爷都要将她打杀了的,但瞧着小姐着实病恹恹的,才重新让她这个得力的老人照顾。 旭妍现在每日都要睡上半日,却是越睡越瘦弱,双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所有的苦难好像只有小姐一人在承受,双喜那日没忍住,偷偷派人打听了小师父的消息,小师父没有死,被方丈带回去之后,生了一场高热,也足足昏迷了好几日,醒来的时候,好像忘记了一切。 小师父依旧留在了伽蓝寺,他不知道他为何忘记了一切,只觉得应该是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便央了方丈,选择最艰苦的修行,成为苦行僧,一路从京城出发,远去暹罗... 这日,小姐醒了,坐在院子里看黄昏的晚霞,脸还是漂亮的,水晶琉璃一般的美人,不过仿佛是画皮而成,没了灵魂。双喜心里藏着事,但也不敢将小师父的消息告诉小姐。 她只是心疼,小师父忘记了,可小姐没忘,每日梦里,小姐都会被梦魇惊醒,却不告诉自己,一个人坐在床头瑟瑟发抖,就这样的精神状态,怎么会不消瘦下去呢? 所幸的是,老夫人的病渐渐是好全了,这日佳遇前来府里找旭妍,今日是她及笄的大日子,她也马上就要出嫁了。佳遇不清楚前段时间旭妍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索性就不问。 这日罗佳瑟也来了,几个姑娘坐在旭妍的屋子里,罗佳瑟见旭妍颇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嗤道,“谁让你要嫁给晋王,他现在和黄家的庶女不清不楚,没等你嫁过去,怕是庶长子就生出来了...” 佳遇面色一沉,怒斥道:“罗佳瑟,闭嘴!” 罗佳瑟讪讪的把嘴闭上了,外头的丫鬟笑呵呵的走进来,同旭妍道:“小姐,晋王来了...” 第18章 及笄 房中的几个姑娘皆是一愣。外院的小丫鬟显然是替旭妍受宠若惊,旭妍神色淡淡让其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来做什么?”虽然两人有了婚约,但女子及笄,好像也用不着未婚夫前来观礼吧?佳遇作为今日及笄礼的赞者,竟一点也没听到风声。 “祖父让他来的,本以为不来了。”旭妍也纳闷,赵循怎么会来。 佳遇让罗佳瑟先出去,她抚着旭妍的手,担忧道:“我虽不知你这些日子出了什么事,你不与我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嫁给赵循,肯定不是你心之所想,但是旭妍,你好生听着,朝中局势很乱,你只有嫁给赵循,将来无论谁做皇帝,你都不会有事,还能庇护你的家族。” “我晓得...”奈何她的兴致确实不高,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佳遇不知是感怀还是怎么,看着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姐妹,有一些埋在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开口:“赵循与黄婧妍差着门第,你也不必为此事忧心,他虽对黄婧妍不错,但也越不过你去,只要你日后能权衡好,赵循会敬着你的。” “嗯。” 及笄礼已然开始,赵循被请为了上座,但众人觑着晋王淡漠的脸色,好似只是一场普通的军备演练一般,他只是过来交个差。 实则还真是交差,赵循原本是被太后勒令着过来的,他本有法子推了这场观礼,但是小尼姑对他说,希望他过去。 “臣女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您现在与县主定了亲,应该先紧着县主,若是因我而冷落了县主,反倒叫臣女忧心...” 小尼姑大方体贴,怯生生的眸子仿佛含着春水似的,为了不让有心者人拿她做筏子,赵循还是耐着性子来了柴家。 正宾是信阳侯夫人,有司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德兰姑姑。 这一场及笄礼算得上是排场阔气,能让太后舍得派出德兰姑姑,也只有受宠的公主和郡主了。 旭妍盛装出席,由佳遇与柴晴宜引着前去正堂。 女孩儿穿着一件绣工精美的大红遍地织金通袖衫,繁复的仙鹤刺绣栩栩如生。吹弹可破的奶白肌肤上搽了一层轻薄的胭脂,红白相映,惊艳得仿若冬日里的红梅白雪。 赵循坐在上首,也不由一恍惚,无端的想起了太后寿辰那日喝醉的她,那时的柴旭妍,像是阳春三月枝头上沾着晨露的桃花,远不是眼前这般清冷得像是屋檐上的落雪。 赵循所坐的位置能直观的看清柴旭妍此时的模样。作为男人来讲,柴旭妍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肌骨丰盈,唇红齿白,柳叶眼鹅蛋脸,一分一厘都是精心打造的一般,皮相如此,骨相更佳,哪怕是他不喜她已久,视线也会不由自主的去打量她。就如当日凯旋进城门时,抬头就见茶楼里探出脑袋的她。 赵循捻着茶杯的手一顿,不过片刻,心中便恢复如常。他已经有了小尼姑,柴旭妍于他而言,再貌美,也不过是权势路上的棋子。赵循意味不明的垂下眼。 堂屋里除却柴家人和赵循,便没有其他男子。在场的女性长辈皆是被这漂亮的脸蛋儿晃了眼睛。 信阳候夫人不吝溢美之词,笑看道:“妍姐儿果真是毓秀动人,同你祖母年轻时也不遑多让!”京城的世家贵族的圈子也就这么大,两家又是世交,侯夫人小时候见过柴老夫人,这一夸将祖孙二人都夸了进去。 “侯夫人谬赞。”旭妍客气的向众人行礼。 柴老夫人这些日子恢复了一些元气,听晚辈夸赞自己,也不由得一笑。她与柴阁老替了旭妍早亡双亲的位置,坐在主位,受旭妍及笄大礼。 待及笄礼结束之后,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留下赵循与旭妍,大邺的男女大防向来不严苛,未婚夫妻婚前见面也无可指摘,更何况两人都是身份尊贵之人,也做不出什么落人口舌之事。 秋日里的院子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日光,双喜在不远处候着,赵循与旭妍两人不远不近的慢慢走着。 赵循觉着今日的柴旭妍很奇怪,具体说不上来,总之整个人很沉寂,就像一捧雪落入了枯井中,无人打扰,静谧萧瑟,与她今日的妆容极其不搭,好似变了一个人。 旭妍实在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哪怕是闲聊,他们二人之间也没什么话题。还是赵循心中有些蠢蠢欲动的异样。 “上个月你是不是去了山塘街?”赵循想起这回事来,当时赶着去黄府,路过山塘街的时候看着一身小厮衣裳的人很像柴旭妍。不过转念一想,她怎么可能穿着小厮衣裳,该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旭妍心中一顿,而后摇摇头。问道:“王爷怎么答应下来了?不是说不会娶我么?”旭妍没有看赵循,只出神的望着枝头几只欢快的鸟儿。 这句话颇让赵循觉得打脸,不过到底是做大事的人,男人沉得住气,开诚布公道:“双方都意有所图罢了。”虽没了往日里的鄙夷,但言语间或多或少还有些嘲讽。 这时,旭妍认真的看着赵循,若是没搽胭脂,她此刻的脸色定然很苍白,赵循能看得出来柴旭妍身子确实不好。但好与不好,同他也没关系。 “我以前对不起你,不过也两清了,嫁给你之后,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这话说的,就好像在学堂认识了一个平平常常的同窗。 “难不成嫁给我,你还委屈了不成?”赵循下意识的问道,发觉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他微微咳了一声,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什么两清?她欠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两清。 “咳咳咳...”一声急促的咳嗽声,让赵循没有再接着问下去,旭妍面色苍白如纸,胭脂红在她脸上呈现出了病态的红软。 少女躬着背,咳嗽的冲击力让她有些没站稳,差点栽了下去,赵循见这般,情急之下扶住了旭妍的手。 旭妍连忙抽出自己的手,一把扶住身旁的假石,赵循神情一怔,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柴旭妍,而落在空中的大掌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背到身后去,没等赵循出声询问,旭妍压了压胸腔的不适,气息不稳道:“王爷先回去吧...咳咳咳...” 双喜闻讯赶来,向赵循福礼,“还请王爷见谅,县主身体不适,奴婢先带县主回屋。”说着立马扶起旭妍,带着人就消失在了赵循的视线里。 赵循离开柴府之后,眉间微皱,方才柴旭妍手上的触感,怎么和... “王爷,二皇子与三皇子斗起来了...”赵通面上十分惊喜,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二人明面上起争来了。 赵循将方才的疑惑抛之脑后,“将三皇子与江淮私盐案的消息放出去。” “是!” ...... 府医诊治过后,柴老夫人提心吊胆的看着他。 府医面色有些凝重,“老夫人借一步说话。” 离开了旭妍的屋子,确定里头的人听不到,府医开口道:“县主受了凉,染上风寒,今日笄礼,恐怕累着了。”府医继续说下去,“这本没什么,但县主近些日子情绪上大悲大痛,风寒易治,心疾难医。若是长此以往,恐怕药石罔效...” 旭妍额间发着虚汗,她迷迷糊糊间,又听到了钟声,不再是让人心绪祥和平静的梵钟声,反而如魔音绕梁一般,勾魂索命的钟声。 她紧紧牵着修亦的手,少年的手已经变成了男人应有的宽厚温暖。他们穿过高山河流,在金灿灿的花海里嬉戏亲吻,两个人无忧无虑的在天地间厮守与共。 忽然,面前燃起了一场漫天大火,她看着柴府的匾额从高处落下,生生砸死了年迈的祖父与祖母,耳边好像有魔罗在说话一般,它告诉她,引诱佛子,这就是你柴家满门的代价。 魔罗的声音紧紧萦绕在她的耳边,像尖刀一般剜在她的心口,她看着阿翁失望的眼神,还有祖母痛心疾首的哭泣,在滔天的火光里渐渐化为灰烬,旭妍的眼中滴着血泪,她松开了修亦的紧紧抓着她的手,毅然决然的冲进了火海。 赵通在赵循的书房处理着江淮送来的密信,看着连轴转了三天的主子,劝着他去小憩一会儿,这没过多久,赵循神情冷凝的被惊醒,面色有些奇怪,赵通手中的笔一顿,问道:“王爷,怎么了?” 赵循一言不发,面色沉得有些反常,突然说道:“你传信过去,问黄小姐可要补办一次及笄礼。” “王爷,及笄礼哪有补办的?”赵通纳闷,黄小姐早就过了及笄的年岁,王爷这是什么突发奇想?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赵循面色不虞,赵通突然回过神,前几日参加了温齐县主的及笄礼,该不会发生了什么? 赵通忙不迭的去了一趟黄府。 赵循抵着额间,揉了揉眉心,他怎么会梦见柴旭妍呢,还对她... 第19章 杀意 江淮私盐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旭妍在闺中养病,也听得双喜提起过外面的消息,不得不说,赵循现在越发的得势,二皇子与三皇子龙争虎斗,也顾不得盯着柴家。 二皇子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三皇子则手段百出,赵循在这其中得了不少好处。 十月中,私盐案彻底被捅到了明面上,三皇子被景文帝关了禁闭,同时,风头无两的二皇子遭人暗算,一时之间,景文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景文帝将江淮私盐一案全权交由赵循。 十一月,赵循到达扬州,扬州知府罗大人亲自前去码头接人。 “王爷,京城的书信。” 赵循一目十行,看着柴阁老的书信,一下便陷入了沉默。 “王爷,京中可有事?” 赵循笑了笑,“并无,柴见屏中饱私囊,也参与了私盐,让本王放过一个人。” “那王爷打算如何?” “自然是等价交换。”他与柴见屏合作,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扬州知府安排了晚宴,沅江的这一艘画舫上,几个身居扬州高位的官员同赵循敬酒,各个的马屁将赵循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下官真是没想到,咱们这个小小的水乡,竟能迎来晋王您这号大人物。” “罗大人客气,扬州富庶之地,与京城相比,也所差不多。” 一番客套之后,舫主唤来了一众伶人舞姬。 罗大人不知道晋王私底下是什么路数,但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用女子来讨好晋王这总没错。 画舫上的舞姬身娇体软,舞姿曼妙,一时间酒香与脂粉香朝着赵循扑面而来,男人皱眉,敛下心中不虞,罗大人有意无意的觑了赵循一眼,发觉他正看着台上的领舞,罗大人心中了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赵循打量着面前衣衫薄如蝉翼的舞姬,这个女人,竟同柴旭妍足足像了五分。体态丰盈,肤若新雪,特别是一双柳叶眼,媚眼如丝,半含秋水,仿佛是柴旭妍在他面前蓄意勾引,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又想起之前的梦。想着若不是柴旭妍身份高贵,恐怕也只能是权贵手里的玩物,待反应过来,赵循心中一顿,面色难看了起来? 舞姬见晋王方才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嘴角勾笑,她是知府大人安排过来伺候晋王的,只要这个男人看上了自己,以后荣华富贵自是少不得,于是腰肢舞动得愈加卖力,身上的薄纱半掉不掉,朝着晋王暗送秋波。 窗外的江风呼呼作响,里头的琵琶声,舞姬起舞时脚踝带着的铃铛声,声声入耳。 罗大人在一旁笑得谄媚,“王爷舟车劳顿,下官一片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这话说得含蓄又直白。 赵循却在心里嗤笑,他们这是得了什么风声?找了个丰盈的瘦马。 下了画舫,那名舞姬果然盈盈立在他的屋前。 “奴家名唤玉姬,伺候王爷沐浴更衣。” 他们此行,只有护卫,没有侍女,安排个妖妖娆娆的女子前来目的也只有一个了。 赵循意味不明的打量着这个神似柴旭妍的女子,轻声说了句:“罗大人难道不知,本王不喜女子痴肥?” 玉姬的面色一瞬苍白,而后涨成了猪肝色,赵循这番话说得恶毒,这是直接骂她是个胖子,实则玉姬只是胸前丰盈罢了。 赵循说完,阔步走进了屋中,方才心里头的郁闷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喜欢小尼姑那样温柔小意,娇小玲珑的女子,才不是柴旭妍那般痴肥。 “王爷,柴阁老要保下的人今日并未前来。” “嗯,下去安排,扬州姑且不动,将周边州县做下的黑账都查清楚。” “是,王爷。” 赵通离开后,赵循打开了床榻边的木箱子,里头是小尼姑为他做的一对护膝,江淮的冬天湿冷,小尼姑担心他关节受冷,在临行前特意为他缝制。一并还有几双袜子。”他心中熨帖,反观柴旭妍,果真是没有一点做王妃的自觉,什么表示也无,罢了罢了,又想到她做什么? ...... 冬天过后,天气回暖,旭妍的病情也已大好,同没出事前无甚差别,芳菲进屋就看见自家小姐又在抄写佛经,比老夫人还勤快。 待旭妍抄完一卷,芳菲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 芳菲没将外面传的王爷不喜环肥女子说出来,只高兴道:“小姐,王爷这次又立了功呢,江淮私盐案的贪官污吏被王爷连根拔起,这一次,宫里立储的传闻,都在说王爷有望成为储君!” 旭妍手指蜷缩,捏紧。赵循做储君,柴家在里面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次又是景文帝布下的局?还是说阿翁其实也有此意? “小姐,王爷若是成了储君,您不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吗?”芳菲知道小姐有个县主的封号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了,若是以后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娘娘,那真是想也不敢想啊,柴府这是要连着出第二位皇后娘娘了。 “妄言!” 这时候双喜进门正巧听见了,连忙将芳菲叫了出去,双喜整理好旭妍抄写的佛经,心里门儿清,“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儿的日头暖和。” “也好。” 双喜语重心长道:“小姐,芳菲也是高兴,您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王爷得势,咱们柴家面上也有光,您应该和王爷亲近些的。” 旭妍妥协的点点头,“他回京了?”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关于外面的情况,她一概也不想知道。 “王爷前些日子便回来了,约摸着过几日便会来看您。” 旭妍轻轻嗤了一声,他来看她?赵循不先紧着他的白月光,跑她这里来,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去拿佳遇给的那本话本子。”这样好的春光,辜负了岂不可惜。 院子里静悄悄的,双喜回了屋之后,旭妍自顾自的坐在院中的摇椅里晒太阳。 春意盎然,一切的寒冷都留在了昨天,阳光洒在少女粉嫩的裙摆上,她沐浴在和煦的春光里看着话本,脸上终于有了些别样的神色。 双喜见小姐看话本正在兴头上,也松了一口气,便出了院门,待双喜走后,话本后面的脸早已泪流成河。 佳遇真的让人写了一本圣僧与公主的话本,他们历经磨难,终于在一起,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连佛祖也不行。 旭妍将话本往面上一盖,泄了气一般睡在了摇椅里,这一刻,春光,暖阳,圆满,她矫情的想,这一刻死了也值得。 赵循来柴家见柴阁老,处理好了柴阁老要保下的人,便被人领着来到了柴旭妍的院子,得了柴阁老的允许,自是没人敢阻拦。 侍女还没进去通禀,赵循便看见一个穿粉衫的少女懒洋洋的在摇椅里晒着太阳小憩。初春里的暖阳正好,她用话本盖着脸,那模样惬意又慵懒,赵循心念一动,阻止了下人的传话,旁若无人似的走到了柴旭妍的身边。 这一刻,静谧得有些舒畅,赵循觉着,柴旭妍好像也没那么惹人厌了,他摩挲了一下手指,将盖在女孩儿脸上的话本揭了下来。 怎料立马惊醒了柴旭妍,赵循看着话本子里那一句“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颇有些兴味,再看着惊慌的柴旭妍面上明显的泪痕,玩味道:“怎么?这是哭过了?” “还给我!”旭妍恼了,连忙起身去抢赵循手里的话本,这男人实在恶劣,仗着身量高,逗猫儿似的让她上蹿下跳,还故意将手伸得老高,旭妍算是女子里高挑一些的,用着祖母的话来说,本就比旁的贵女胖了一些,若是再比旁人矮,那可真就不好看了。 旭妍抢不到,气性一上来,直接用拳头捶在了赵循的胸口上,气急败坏道:“给你给你,我不要了。”说着背过身想回屋去。 柴旭妍真是下了狠劲,但赵循是谁,被捶得眼不带眨的,他将话本一掷,强硬的扣住了旭妍的双肩,他将人扳了回来,鬼使神差的去触碰她的手,旭妍瞪大了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将被桎梏的双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你做什么?松开,松开!” 赵循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要反抗,他就偏要紧逼。 这双手和黄婧妍的不一样,并不纤细骨感,反而肌骨均匀,摸起来软绵绵的,就像伽蓝山上那一回的触感,赵循心中质疑,却无从决断,这些日子困惑着他的梦境,就是从那一日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开始。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是黄婧妍,伽蓝山上对她的承诺,是责任,也是爱意,他本该对她产生欲望,却在梦里换了一张面孔,那张面孔在他看来,可恶又刺眼。 偏偏情到深处,他存了两分怜惜,可抬头一看,柴旭妍对他没有半分温存,清冷的模样像是嘲笑的看着他,令他潮红的脸瞬间消退成铁青。 醒来后,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前,那种在阴沟里盯着天边的星云,恨不得将她也扯入泥潭的自卑。 赵循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扣着柴旭妍的双手,似抚摸似揉捏,偏偏又拿眼睛冷漠的睨着她,变态至极! 旭妍毛骨悚然,她看见了赵循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无端涌起的杀意。她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快速想着对策。 “王爷,黄姑娘若是知道,您用情不专,不知该作何感想?”他们只是为了权势联姻,而黄婧妍是他的心头好,她就不信,赵循会以为拉着一个女子的手没有半分别的意思。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赵循眉头轻蹙着松开了旭妍的手,道:“去岁的六月,可去过伽蓝山?” 第20章 受伤 旭妍见赵循言语间三分认真,不由心中一沉,之前她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被赵循这样一问,承认与否,对于她来说,到底重不重要? 一开始救他,是出自幼时的愧疚。 不与真实身份相告知,是担心加害赵循背后的人转而对付柴家。 如今他们二人有了婚约,若是将伽蓝山上救他之事如实相告,或许能增加柴家的砝码也说不定。 一想到伽蓝山上双目失明的赵循对着个脸都瞧不见的小尼姑许下终身,如今又喜欢上了黄婧妍,最后因为权势与她成亲,由此可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旭妍恼了,真是个负心汉,女孩儿毫不客气道,“没去过!” 赵循一怔,见她这般斩钉截铁,虽然不虞,但心中这块石头总算坠地。 两人拉开了一番距离,旭妍整理着自己的衣襟与衣袖,喃喃道:“伽蓝山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与你无关便好。”赵循瞬间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与你那位黄姑娘有关?”旭妍试探着想从赵循的嘴里说些关于他们二人的事,她好提前有个准备。 赵循虽然一直不在京中,但也知道京城里的女人,无论身在皇宫还是世家,总免不了勾心斗角,特别是有利益相争的两个女人,更是害来害去,让人防不胜防。赵循审视的看着柴旭妍,她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早就耳濡目染,若是想对小尼姑不利,以小尼姑这种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单纯姑娘,怎么会是柴旭妍的对手? 赵循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男人眉间微皱,有意的回避这个话题,没好气的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旭妍:“......”狗男人,谁稀罕知道! 赵循这厮总有办法让她生气,很好,很好,她就偏要知道! “太后让我给你带个话,过几日踏青宴,让你别再推拒,务必前来。”将话带到,也不等柴旭妍回应,赵循三步并两步直接出了院门。 待人走后,旭妍想着佳遇这个百事通不在,她该去哪里打听这些。上回和黄婧妍不对付的表姐妹叫什么来着?黄什么文?还有徐织卉。 双喜忙前忙后,为旭妍准备着宴会的首饰衣物,整个人就像春日里的小燕子一般勤劳,也难得旭妍出一趟门,自从那日从伽蓝寺回来之后,她已有大半年有出过门,更别提参加什么宴会。 这次宴会的名头是桃花宴,每年的三月中,是踏青的好时节,宫里的贵人与世家小姐公子们素来喜爱这些附庸风雅的宴会,太后年轻时曾被先帝挑中,赐名桃花娘子,是以,对于太后来说,每年的桃花宴都是她老人家最最喜爱的。 为了将气色衬得好一些,旭妍特意换上了一件桃红色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锻裙,画上了最近京城流行的桃花妆,女孩儿丰盈高挑,走到哪里都是打眼的存在,更别说一身好皮肉,白皙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旭妍带着二妹下了马车,一时间,外院的人纷纷驻足侧目,看向大半年没露面的未来晋王妃。一同到来的还有黄家的马车,等黄婧妍下车之时,人群里顿时窃窃私语,更有的大胆的直接就嚼舌根子。 “黄小姐也不怎么样,站在县主身旁就像个丫鬟一般,真不知道晋王怎么就瞧上她了...” “你怕不是酸的吧?人家好歹清秀可人,人晋王自己都说了,不喜环肥女子。” “嘁,我酸?我用得着酸一个三品侍郎的庶女么?” 黄婧妍看了一眼不远不近的温齐县主,面上不显,但袖子里的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她已经知晓了皇宫里的那些风声,二皇子重伤,三皇子被禁,如今只有晋王如日方升,昨日父亲找她谈话,话里话外喜不胜收,直接点明晋王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恐怕不日便要入主东宫,成为新的太子。 黄婧妍一个激灵,整个人仿佛置身云端,而父亲说凭着晋王对她的喜爱,将来最少也是一个良娣的位份,再熬个几年,那就直接能成为一宫之主,位列四妃。 黄婧妍静静的看着一旁艳光四射的温齐县主,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出身,凭什么她与晋王两情相悦,到头来却将最好的都给了柴旭妍?只因为她生来高人一等,就能将原本属于她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拿走? 如今晋王得势,使得黄婧雯都不敢在黄婧妍面前造次,若要她同这个庶女亲近,她也是做不到的,好在徐织卉是个处事圆滑的主,她拉着黄婧妍,表姐妹三人走在一处,向不远处的温齐县主见礼。 桃花宴外香车宝马铺满路,宴会侍女领着几人穿过一条游廊,来到缤纷雅致的桃园会堂,里头珠帘翠幕,花香四溢,郎君小姐们一起品茗赏画,与这春和景明之色相得益彰。 柴旭妍如今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以前这样的宴会她总是一副惫懒模样,如今为着柴家,她也要打起精神好好交际才行。 柴旭妍与徐织卉二人附一露面,珠帘里的人影纷纷骚动,都立马撩开了帘子,将目光投射在二人的身上。 一艳一雅,尽态极妍,虽没摆在明面上说过,但又有谁人不知,京城的贵族圈子里都流传着这二位的艳名。 尚书府的徐大小姐,貌若仙兰,淡雅又秀致。 阁老府上的温齐县主,明艳大气,端方又清媚。 二人就如寒木春华。寒木不凋,春华吐艳,都是顶顶秀美的少女。 只不过更多的目光都在温齐县主身上,要知道,这位已经很久没在人前露过面,且不日之后就要成为晋王妃,虽说与县主品级同等,但到底是更尊贵了。 罗佳许撩开帘子的手一顿,怔怔的看着时隔大半年未曾见过的心上人,她清媚如旧,比之枝头的夭夭桃花还要浓艳三分,同往常做邻家少女打扮不同,那时的她就像是一颗半熟的青梅果,他以为在她成熟时,他就能将她采撷。 但如今,她灿若芙蕖,已经成了他无法企及的存在,她早已不是那颗他能握在掌心的青梅... 六皇子在罗佳许耳边感叹道,“这温齐县主当真是面若桃花,可惜了,被指给了赵循那大老粗!” “不是桃花。” “什么?” “是绛雪。”她是开在他心尖殷红的花朵,罗佳许如是说道。 游园赏花,吟诗作对,年年如复。旭妍用尽了生平的笑容,与前来搭话的夫人小姐们谈笑自若。身旁没了佳遇与她一起插科打诨,旭妍端庄起来像模像样。长姐嫁人后,罗佳瑟听了哥哥的嘱咐,不情不愿的坐在了旭妍的身边。 几人围坐在一处,等前来与柴旭妍攀谈的小姐走后,徐织卉关切道: “听闻县主身子不大好,如今可好全了?”徐织卉是个聪慧的,一上来不似旁人那般目的明显。她对徐织卉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漂亮,清高,有才气,天知道她有多喜欢这样淡雅的容貌。曾经修亦口不择言,还说她长得像妖精... 旭妍面上一顿,随即浅笑,“好得差不离了。” 罗佳瑟在一旁紧盯着黄婧妍,语气轻松地道:“你今日的装扮好眼熟啊!”于是看向旭妍,“你觉得呢?” 旭妍顺着罗佳瑟的视线,不咸不淡的看向了一旁的黄婧妍,女子已然没有去岁见到时的拘谨,反而落落大方,出落得烟姿窈窕,不比身旁的徐织卉差。 看来被赵循养得很好,一年不到,面上白皙了许多,画着适合她瓜子脸的洛神妆,又着了一件极为挑人的鹅黄衣衫,漂亮得不止一星半点。 唇红齿白的美人显然是悟出了穿衣打扮的门道,身上的首饰看起来低调典雅,但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精细物。海棠东珠簪,云纹金镶玉发扣,掐金丝燕尾蝶珠花... 是有一点眼熟,旭妍问道:“黄小姐头上的珠花真好看,可是宝珞阁的新款?” 宝珞阁,是京城最大的珠宝阁,只给京城排的上号的官眷提供首饰,一月一次上新,件件都是精品。有些做工繁杂的首饰,有银子还不一定能买到,一般都是先紧着身份高贵的世家女。 旭妍身上每一季的首饰都是出自宝珞阁,只不过今年没出过门,都不知道宝珞阁出了什么新品,但黄婧妍身上穿戴的,她一眼就知道是出自宝珞阁。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眼熟了... “回县主,正是。”黄婧妍有些紧张地道。 旭妍有心揭过去,不给人难堪,“不过是黄小姐的珠花眼熟罢了。” 她们这般说上了话,引得旁处的公子小姐们纷纷看了过来,温齐县主是晋王未过门的王妃,遇上了晋王的心上人,显然大家都在看好戏似的观望着这处,都巴不得县主做出些什么事来,好让大家看看热闹。 黄婧雯看着温齐县主面前的小泥炉与雨花茶,随即盈盈笑道,“我这姐姐煮茶的手艺极好,姐姐,何不在县主面前露一手?” 黄婧妍抿了抿嘴,煮茶原是桃园婢女该做的事,她这般明摆着是要旁人看她的笑话,没想到徐织卉也随声附和,“我也想试试表妹的手艺。” 罗佳瑟听了更是欣喜,仿佛这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小姑娘眸子亮晶晶,“我也想!”实则心中嗤笑,这个学人精,那就学学下人怎么煮茶吧! 黄婧妍为难的看了一眼温齐县主,见她没有表示,应当是默许了,无法,黄婧妍只得为这几个贵人煮茶。 她煮茶时动作流畅柔美,在旭妍看来,赵循的眼光不算差,这姑娘能屈能伸,很会看眼色,最起码以后做了赵循的侧妃,应该是个安分的。 待得雨花茶煮好之后,黄婧妍起身,第一杯便递给了旭妍,岂料茶水太烫,黄婧妍一个没端稳,茶水溅了一小点在旭妍的手背上,旭妍烫得下意识将手往回缩,霎时间,响起了一道茶杯落地的清脆声音,面前的女子痛呼一声,脸色苍白狰狞,手上的茶水因她没接,反而倒了她一手,顷刻间,黄婧妍细白的小手肿起了一片片瘆人的水泡。 旭妍看傻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眼角的余光里便冲来一道黑影。 赵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只不过这个男人一脸暴怒,他痛惜的托起黄婧妍的手,怒不可遏的看着柴旭妍,眼眸里翻涌着骇人的光,让她不得不相信,赵循的脚下一刻就会往她身上踹过来。 第21章 善妒 黄婧妍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而突然出现的晋王像是一座黑压压的山一般,在一众女眷中显得尤为凶神恶煞。 徐织卉与黄婧雯显然是吓了一跳,站在边上一动不动。 黄婧妍两鬓的冷汗直流,疼得直打颤。旁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赵循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柴旭妍的身上,声音冷得像是十二月的冰刀子,又急又凶:“还不唤太医!” 一旁伺候的侍女这才急急忙忙的去寻太医。旭妍见状,嘱咐罗佳瑟身后的丫鬟:“去打冷水来,越多越好!” 旭妍对上赵循的目光,只觉得那冰刀子仿佛就插在了她的身上,不由一个寒颤,赵循这是以为她故意使的坏? 黄婧妍倚靠在赵循的身上,颤着哭腔说道:“王爷别生气,都怪臣女自己不小心,县主没有伤着吧?”那忍痛担忧,害怕冒犯到县主的眼神,反而衬得旭妍阴险蛮横。说着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在了赵循的手背上,模样好生可怜。 听完黄婧妍这番话,旭妍立马皱起了眉。就连罗佳瑟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都知道黄婧妍这番作态,是拐着弯把火给引到柴旭妍的身上,偏生赵循紧着黄婧妍,半点面子也不给这个未过门的妻子留。 侍女将水打来,清凉的井水浇在黄婧妍的手上,缓解了细密又剧烈的痛意。 “温齐县主,你怎么解释?”男人的声音冷硬得没有半分感情。 这边出了事,旁处的人自然就慢慢的围了上来,更有甚至已经在窃窃私语起来。 听赵循这样说,旭妍恼了,刚想顺着赵循的话头去解释,但看着面前二人这副情态,瞬间有些倒胃口,她有些好笑的看着赵循:“我解释什么?她自己都说了不小心,与我何干?” 哪怕这是黄婧妍自己故意的,她也不屑于去争辩,还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去生气。 柴旭妍这与生俱来的底气,就像一道刺一样,在赵循看来,只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冥顽不灵。赵循心里那隐隐的憎恶越发浓烈,他路过时,就瞧见小尼姑在煮茶,更是伏低做小将茶端给了柴旭妍。怎料这个女人着实可恶,接茶时故意将手缩回,导致小尼姑被烫伤。 “本王亲眼所见,你若是接了这杯茶,黄姑娘也不至如此。”赵循已经认定了柴旭妍在故意针对小尼姑。 那是你眼睛瞎!旭妍抬起头,少女那一截玉瓶似的皓白颈子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一双美目平静无波,左右逢源她已经装不下去了,颇有些无所谓地道:“所以呢?你要我如何?” 珠帘里头的人与珠帘外的人屏息凝神。显然都在看好戏,这可是未来晋王妃与晋王心头好之间的对决。看似实力悬殊,实则针尖对麦芒。 旭妍只听得赵循冷凝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道歉!” 罗佳瑟是个不怕死的,她见赵循阴翳可怖的眼神落在柴旭妍的身上,明明就不关她的事,女孩儿梗着脖子说道:“她自己没拿稳,凭什么让人道歉?” 柴旭妍不想波及到旁人,连忙拉过罗佳瑟。一时之间,两人的目光里硝烟弥漫,罗佳许穿过人群,径直走到旭妍的身边,将人护在了身后,罗佳许恭敬见礼,即使比赵循矮上半个头,依旧不卑不亢道:“王爷息怒,人多嘴杂,还请移步阁中。” 赵循意味深长的看着罗佳许与他身后的柴旭妍,心中怒气更甚。 所幸太后领着御医前来,众人参拜之后,太后身旁的贴身姑姑让人都散开。也不管什么合不合规矩,赵循直接将黄婧妍抱入阁中,消失在了会堂里。 太后看着赵循离开的背影,随即将目光落在旭妍的身上,这些她多多少少都知道,太后托起旭妍的手,在她身旁坐下,徐织卉等人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罗佳许也带着妹妹离开。 黄婧雯在徐织卉身旁小声道:“表姐,你看清了吗?是不是县主?” 徐织卉摇摇头,面上一抹暗笑,既如此,由着她们二人去斗吧。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翻看着旭妍的手,上面也被水星子溅到了一片,莹白的手背上泛起了红,太后素来知道她受不得一点疼,怜惜道:“还疼吗?” 旭妍在太后面前,乖得像个小娃娃,“一点点。” 太后轻点旭妍的额心,“你若出事了,你祖母铁定与哀家急。” 旭妍缩着脖子,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今儿的事可不能让祖母知道,不然又该担心了。” 太后怜爱的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从前皇后还在时,只生了一个太子,便坏了身子,又十分想要个贴心的女儿,太后自己也没生过女儿,小小的旭妍附一进宫,太后和先皇后都十分欢喜,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乖巧的坐在藤椅里喝着牛乳,嘴儿一圈奶白,十分可爱。 “同哀家说说,你和老四怎么了?” “还能怎么,他现在是觉得我还没过门呢,就已经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旭妍低下了头闷闷地道。 “你不是那种善妒的孩子,没有谁比哀家更清楚,只不过老四喜欢黄家的姑娘,确实是猪油蒙了心,竟不分青红皂白错怪于你。让你受委屈了。”来的路上太后就听人回禀了。 “谢太后信任。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出了这档子事,恐怕以后嫁过去,赵循定会想法子磋磨自个儿,现在想来,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怂时就得认怂。 “旭妍,你是皇帝亲封的县主,将来也是老四明媒正娶的王妃,黄家的姑娘就算是翻出花样来,也越不过你去,听哀家一句劝,好好与老四相处,就算是不喜欢,也要相敬如宾,能握在手里的,从来都是别人拿不走的权势,哀家是过来人,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 太后语重心长的与她说完这些,不由回想起以前的时光,人人都以为这桃花娘子是先帝对她一见钟情时赐下的美称,就算最后她知道真相又如何,还是得感恩戴德的咬着牙做这个替身。以至于这么多年过来了,她熬走了先帝,熬走了真正的桃花娘子,坐上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才出了一口恶气。 拜别了太后,旭妍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正准备打道回府。 哪知前脚刚要迈出去,就听见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她还把自个儿当以前的县主呢?也不瞧瞧如今的柴家,没了皇后,没了太子,连二流的世家也算不上。我要是她,都没脸来参加桃花宴。” “所以说,现在就连一个小小庶女的醋都要吃,我都替她没脸。” 女子尖酸刻薄的话听得旭妍沉了脸,正要上前敲打两句,结果罗佳瑟这个炮仗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少女一脸鄙夷的看着二人,小小年纪气势十足,“你们是哪个府上的丫鬟?” 不等那二人辩驳,罗佳瑟风轻云淡的指使着身后几个大丫鬟,道:“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也敢编排贵人,彩珑,给我掌嘴!” 旭妍在回廊后看得目瞪口呆,那二人明显穿着锦衣华服,一瞧就是哪家的小姐,罗佳瑟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 “你个黄毛丫头,凭什么打我们!”蓝衣女子挣扎着怒目而视。 罗佳瑟懒得与她废话,说打就打,完全的土匪行径,那跋扈的神情高高在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你丑,就打你咯!”少女的微笑就像个小恶魔,旭妍从游廊里出来,有些好笑道:“怎么不见你平时这般维护我?” 罗佳瑟面上一闪而过一丝慌张,随即嗤道:“我才不是因为你,你少自作多情!” 死鸭子嘴硬! 到底是把两个嘴碎的吓唬住了,旭妍也懒得看她们一眼,对罗佳瑟道:“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罗佳瑟想了想大哥的嘱托,随即点点头。上了马车,罗佳瑟闷闷不乐的开口道:“我当时说得没错吧,嫁给晋王以后有你受的,他又不喜欢你!”坏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担心。 “反正我也不喜欢他,谁也没有比谁好。”旭妍总能把罗佳瑟呛得气鼓鼓,“今天你还敢站出来替我说话,虎得很,你不怕他?” “你见过我怕谁?你不必感动,我就是实话实说罢了。”罗佳瑟正色道。 “嘁!” “黄婧妍那个学人精,我一看她就不是什么好人,我都把话引出来了,你怎么不戳穿她?” “戳穿她什么?” “她今日穿的黄衫,戴的头饰,就连编的头发,都同你以前的一样,我乍一看,还以为就是你!而且之前的宴会,你没来,我也见她穿得同你差不多,真碍眼。” 旭妍其实看出来了,因为很少有世家女穿鹅黄色的衣衫,这个颜色穿在身上十分显黑,她也是因为比旁人都要白,所以才撑得起来。 黄婧妍养了大半年,最大的变化就是身上的皮肤,白皙了很多,所以将将驾驭了这个颜色。 旭妍觉得这件事不算什么,她如今更想知道赵循与黄婧妍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所以才顺道带上了罗佳瑟充当探子帮她打听消息。 回到家中后,果然还是逃不开,探子将今日桃花宴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知了柴阁老。 旭妍老老实实的站在柴阁老的书案前听他发话。本以为再坏也只是被骂几句,但旭妍还是年轻了些,只听得柴阁老郑重其事的说道:“过几日去晋王府道歉!” 第22章 入v通知 认最怂的错 赵循将人带到了王府的书房,这里有进贡的特制伤药,能让黄婧妍的伤好得快一些,女子爱俏,一块狰狞的伤口在手上,无异于白璧微瑕,徒增烦恼。 “王爷,我今日与县主起了嫌隙,县主会不会很讨厌我?”黄婧妍担忧的看着赵循。 一提到柴旭妍,赵循满脸的不耐:“自己都伤得这样重,怎么总想着她?” “她是县主,我不过是侍郎庶女,更何况她将来是您的王妃,我若不敬重她,您在中间会为难的。”黄婧妍试探着看赵循的表情。 “别想那么多,有我护着你。”赵循不喜欢她总是这般谨小慎微,但想着她的身份,让她硬气起来,也不能操之过急。 说着赵循便亲自为黄婧妍上药,男人粗粝的手掌格外温厚,小心翼翼的为她将伤药搽匀,末了,还轻轻吹拭了一番,黄婧妍方才还满是算计的小心思,但现在看着这样的赵循,整颗心软成了一片,眼眸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突然觉得这十几年受的苦一下子就值得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救世主,她何德何能,被他爱上。 “王爷怎么对我这样好?”黄婧妍眸色期期,盈盈带水。她想不通,在山上仅仅照顾了他一个下午,他便能这样喜欢她。 赵循会心一笑,想起了什么似的,他道:“还记得伽蓝山上吗?” 黄婧妍点头。 “那日我身受重伤,林子里烟雾弥漫,很难走出去,我本以为命丧于此,却不想这一回,竟有人会来救我。”赵循说着这话时,还是有些不自然,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话到一半,便止住了。 他从小就做着被人抛弃,深陷泥潭的噩梦,每一次梦的尽头,都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他本该习惯的,他是个没有母亲的不受宠皇子,前有三个兄长出类拔萃,后有几个弟弟母家尊贵,只有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举步维艰,皇宫都是吃人的地方,后来到了边关,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吃人的地方而已。从没有人那样好好待他,他在混沌中抓住的手,不单单救了他的命,更像是一道光隔着逝去岁月的长河,去慰藉年少的自己。 黄婧妍眼神温柔注视着赵循,“那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是王爷自己福大命大才是。” 赵循笑了笑,为她重新包扎好了手。黄婧妍见他书案上有一个精巧的金丝楠木匣子,有些好奇道:“王爷,这里面是什么?”她直觉这个匣子不一般,就像放着簪子首饰一类的妆匣。 赵循颇有些不自在的打开妆匣,似是为自己辩解道:“这帕子还是你在落魄斋里落下的,我只是正好拾到。”上面还有一点点残留的橘子香气。说着便递给了黄婧妍。 黄婧妍一脸疑惑,待看到帕子的样式,心中的困惑更重,她轻托起帕子,这方手帕被人折叠得很仔细,一丝褶皱也无。浅浅的粉色,上面什么也没绣,不过帕子的折角处却绣了一个小小的“妍”字。 这要在从前,姑娘家的帕子若是落在了外男的手上,那就是私相授受,暗通曲款,赵循私藏人家姑娘的帕子,可不就是心怀歹心。男人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你在山上照顾了我三日,这帕子也弄脏了,我以为你不要了。这才收起来。” 照顾了我三日,黄婧妍听完这句话,整个人顿时定住,魂游天外的看着赵循,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帕子不是她的! 她一个被丢弃在尼姑庵的落魄庶女,怎么可能会有成色这样好的帕子,那么在她上山之前,已经有别人救过了晋王? 黄婧妍一时惊慌失措,她紧咬着下唇,难怪他那日对自己那般熟稔,还说要去庵里捐香火,就像是之前答应过她一样,这么一说,真正救了晋王的人,很有可能是静元庵的尼姑? 黄婧妍心中惶惶不安,赵循还以为她介怀,随即又道:“我那日说过要娶你,就必定会言出必行,所以这条帕子当做咱们的定情信物不过分吧?”赵循觉得小尼姑有点不对劲,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只一味的去安抚,毕竟今天受了那么大的罪。 黄婧妍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浅笑道:“王爷,您喜欢的是我,还是在伽蓝山上救您的人?” “不是都一样吗?怎么这样问?”这个问题问得赵循有点不明白。 黄婧妍提着一颗心,“当然不一样,我不希望王爷是因为我救您才喜欢我,我希望王爷是真真实实的喜欢我这个人!” 赵循一顿,若是小尼姑没有救他,亦或是他没有在混沌之中被那只手救赎,只单单是黄婧妍这个人,赵循不得不承认,他是不会喜欢上她,他本就冷心冷情,不易动心。赵循难得在这事上沉默了一下,黄婧妍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随即笑着将这话揭了过去。 天色已晚,赵循将黄婧妍送回了黄家,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碰水。这才疑虑重重回了王府。 黄婧妍嫌恶的看着又想来找茬的黄婧雯,头一回使了脾气将人教训了一顿回了房。她躺在榻上,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也睡不着,救晋王的另有其人,她只是被他误会成了救命恩人,那么晋王喜欢的,也不是她? 安排在黄婧妍身边的女暗卫前来像赵循回禀。 “黄家的二小姐提议让黄大小姐煮茶,其他人起哄,黄大小姐将第一杯茶端给了温齐县主,溅出来的水星子落在了温齐县主的手背,县主没接,黄大小姐没拿稳,不慎洒在了手上。” 赵循听完后,紧紧皱起了眉头,真是他错怪了柴旭妍?即便错怪了,但今日柴旭妍的态度着实嚣张,不过想着自己今日确实太过武断,若是在战场上,这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赵循揉了揉眉心,不再去想这件事。 很快,宫里便来了消息,赵循阔步出门,直奔皇宫。 ...... 昏昏沉沉间,黄婧妍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能如愿嫁给晋王,而晋王身边出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那姑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清楚的知道,这就是晋王真正的救命恩人,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晋王的衣角,怎料晋王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好似她只是一只蝼蚁般,并且挥开了她的手,冷漠的质问她:“为什么要冒充小尼姑?” 她瞠目结舌,只不停的哭,晋王转身抱着怀里的人离开,她像只丧家之犬一般摔倒在地,看着晋王把之前给予她的一切统统收回,无论是金银首饰,还是身份尊荣都被无情地剥夺。 没了晋王的宠爱,她又被黄家赶了出去,从云端跌入泥地。 黄婧妍在梦里被吓醒,惊魂未定的看着四周,这一切都还在,她大口喘息着擦拭自己额间的汗,眼神一瞬变得阴暗,受伤的手紧紧抓住锦被,心道:只要那个小尼姑永远不出现,她就还是晋王的救命恩人... 旭妍以为祖父说的过几日怎么着也得等到赵循脾气消得差不多的时候,怎料第二日她便被双喜唤起,说祖父上朝前特地吩咐她今日去晋王府道歉。 旭妍撇撇嘴,站在了晋王府的大门口。 “县主,王爷还没回来,要不您先回去?等王爷回来,小人再转告王爷。” 旭妍心道:怕不是不想见她,故意的吧?正当旭妍想要阴奉阳违回家去交差,赵循的豪华马车渐渐驶入了她的视线当中,赵循见着柴旭妍站在门口,下马的动作一顿。 “你来做什么?” 瞧瞧这表情,瞧瞧这语气,旭妍已经可以预见今天过后,坊间大概就有了“温齐县主清晨赴王府,晋王冷眼相待为哪般”的风声。 做人嘛,说最狠的话,认最怂的错! 旭妍走到赵循面前,只要脸皮厚一点,他也不会动手打人的对吧? “你听着!”旭妍直了直身板,又道:“我是来道歉的!” 赵循随意的看着她,随即一个白眼,眼风都不带颤的转身就走。 旭妍:“......”算了算了,昨天祖父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遇事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好好接纳赵循,旭妍打起精神,不声不吭的跟着赵循一同进了府。 “昨天是我态度不好,我自己也反省了,但是我不是故意要缩回手的,这个你不能赖我。”旭妍好声好气的将话给说明白了。 赵循好整以暇的坐在太师椅上,男人身高腿长,坐下来差不多能与柴旭妍平视。即便这样,旭妍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绝对力量上的压迫感。 “柴阁老叫你来的?”赵循洞若观火,一语中的。 旭妍张大了嘴巴,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坚定道:“我自己来的。” 男人不屑的嗤了一声,“知道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当然不知道,“什么事?” “景文帝突然晕倒。”实则不然,是老三的手笔,柴阁老果真把老三逼急了,连父皇都敢行刺。 “怎么回事?”景文帝平日里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病来如山倒,怕是没多久活头了,你应该庆幸,你的祖父手段高明,一切都了如指掌。” 旭妍还在震惊那一句没多久活头了,外面就来了圣旨。 第23章 一更 来晋王府的这一遭, 旭妍一直都是懵的,景文帝身边的张公公掐着尖细的嗓子将圣旨宣读完,她依旧如坠烟海一般,飘忽着没有定点。 赵循平静的接过圣旨, 如今, 他就是大邺的新太子。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从没想过要做皇帝, 十岁的时候他便知道,先太子文韬武略,假以时日,定能比景文帝出色。可惜他死了,皇权之下, 无论贵贱,都有朝不保夕的一日。 他的父皇,说的好听是天下之主,可他只觉得他是被天下之人操控的傀儡,什么真龙天子?只是被囚困于高堂之上的可怜人罢了。 但是现在,他身上有责任, 有重担,他要对得起闻将军, 对得起北疆数十万闻家军。所以,这把龙椅,他非争不可。 赵循拿着封太子的诏书, 扫了一眼魂游天外的柴旭妍,“这就是你祖父让你今日来的目的。” 旭妍茫然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赵循,仿佛透过他, 就能看见活在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个无条件包容她,宠爱她,在爹娘的忌日时,会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天上的哪颗星星是母亲,哪颗是父亲的太子哥哥。 他变做了哪颗星?过得还好么?她有乖乖吃饭,也有乖乖长大... 赵循见这姑娘眼眶有些红,突然想起来,先太子赵覃是她表哥,今日册封太子的圣旨算是突发事件,在此之前虽有风声说他是储君人选,但谁也想不到,这道圣旨来得这样快。 柴旭妍定是想起了先太子。赵循面上嗤笑,心底却不由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几个兄弟中,只有先太子待他仁厚,只不过他平日里太忙了,根本不能顾及到他,曾有那么几次,他也很渴望这个兄长能注意到他。 有一回,他被老二欺负,大冬天被骗得跳下了池塘,最后浑身湿淋淋的爬上岸,却看见他最尊敬的哥哥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那小女孩长得比他几个公主妹妹还好看。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要糖吃,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太子兄长,抱着小女孩边笑边答应。他们路过池塘的笑声让赵循忘了从岸边现身。 咫尺宽的小径犹如天堑,隔开了饥寒交迫与欢声笑语。那时,他真的很妒忌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他们能那么开心?为什么兄长对她那样好。 他也想从小被人抱着,哄着... 某一天,那个小女孩落单了,她的身旁没有宫女守着,他恶向胆边生,走到柴旭妍的面前,揪住她肥嘟嘟的脸,本来想掐她一下,可他还没使劲,她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于是将太子招了过来,柴旭妍泪眼朦胧对着太子喊道,“哥哥!他欺负妍妍!”对赵循来讲,她奶声奶气的声音是那样的可恶又让人慌乱。 只见他敬重的兄长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认定了是他欺负了柴旭妍,冷漠的让他离开,转身就抱起了柴旭妍柔声的轻哄。 在深宫里,那是年少的赵循最难过的一天,好像他被所有的人讨厌了,他只不过是嫉妒柴旭妍,为什么她哭一哭,就会有人来安慰她,为什么他明明那么懂事,父皇看不到他,太子兄长也看不到? 后来渐渐长大,他才明白,有些人生来便是赢家,而他只不过是长在了皇家的一根杂草而已,可有可无,随时都有可能被剔除。 也是那时,他便再也不寄希望于旁人,他开始藏拙,开始在背地里使坏... 旭妍把眼泪憋了回去,祖父今日让她来的目的? 赵循没做过什么好人,不过这次却好心道:“让你来看看,只有我才能让柴家活下去...” “我知道了。”祖父的担心多余了,她早就没了不该有的念头。 “知道就好,我会履行约定,只要你日后能善待黄姑娘,其他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旭妍笑了笑:“好。” 显然,这一场道歉赵循并没有放在心上,正当他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旭妍连忙拉过赵循的手,姑娘家的手滑腻又白嫩,衬得赵循常年习武风吹日晒的手又黑又糙。 赵循一怔,看着柴旭妍的手,突然想到,昨日为黄婧妍上药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手原来这么丑... 旭妍知道太子哥哥死后,总是会有人代替他,成为新的太子,但她着实没想到那个人就是赵循,女孩儿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的说道:“储君是家国的底气,亦是大邺的未来,臣女希望您不是因为一己私欲而成为储君,而是真正的为了大邺,为了百姓,这是个比北疆数十万闻家军更沉重的使命...” 【“哥哥为什么不来陪我玩?” “因为哥哥很忙。” “为什么?” “哥哥是储君。” “储君是什么?” 赵覃顿了一下,看着手里牵着的小女娃,面上迎着晨光,掷地有声的说道:“储君是家国的底气,也是大邺的未来...”】 旭妍将这句话记了很久,直到她长大后,才能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赵循心绪翻涌,并没有立马掀开她的手,只觉得心底地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他定定的看着柴旭妍,心想:这应该就是能站在一国之君身边的女人吧? 无关风月情爱,无关私欲喜恶。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当得起大邺女主人的胸怀与高度。 两人这次并没有不欢而散。反而客气得仿佛握手言和了一般。 ...... 旭妍记挂着那日让罗佳瑟打探的事,便将罗佳瑟约了出来,没成想罗佳许也在,兴许知道了她马上要做太子妃了,言语上很是得体,甚至是疏离,旭妍想了想,这样也好,毕竟她给不了他回应,只做兄妹,对谁都好,但罗佳瑟显然又哪里不高兴了,一直板着脸。 “你别见到我就跟见到了仇人似的,你又怎么了?”小时候不是挺喜欢跟在她屁股后头跑吗? “我哪敢和太子妃娘娘成为仇人,脑袋不要了?”罗佳瑟呛她,不外乎罗佳瑟会恼她,她从小便以为旭妍是她的嫂嫂,为什么她要跟在她屁股后头跑?还不是因为哥哥说旭妍是他以后的媳妇,让她跟紧点,别让其他人把她拐跑了。现在倒好,她倒是要成了太子妃,父亲却让哥哥娶一个打打杀杀的将军之女。 “你都知道了?” “嗯,我爹说的,让我们以后都敬重你一些。”罗佳瑟没好气道:“我这是最后给你做事,以后休想指使我!” 旭妍忙不迭的点头。 “听黄府的人说,黄婧妍救了晋王,她会医术,又治好了晋王的眼睛,这才入了晋王的眼。” 罗佳瑟看着满面疑云的柴旭妍,嗤道:“你怎么比得过人家的救命之恩,到时候太子宠妾灭妻,有你哭的时候!”罗佳瑟放完了狠话,便出了阁楼。 旭妍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么一说,其实救了赵循的,不光有她,还有黄婧妍,所以赵循的感情这么廉价吗?谁救了他,他就喜欢谁? 无语!无语!极度无语! 如果要是她对赵循说出,那天她也救了他,这个狗男人不就坐享齐人之福吗? 赵循进宫谢恩,这次景文帝被三皇子手下刺杀一事被瞒得很严实,阖宫上下,只知道景文帝晕倒,他本来身体就算不得很好,这一次发起病来,又凶又急。 二皇子吵着嚷着要进宫,只因为赵循不声不响的一下就成了太子,连他这个兄长都瞒得严严实实。还是淑妃将人拦了下来,赵循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时间就下了口谕,凡是在这种非常时刻闹着进宫的皇子藩王,皆按谋反罪从重处理,外面的人十分恼火,景文帝昏迷不醒,赵循这样的做法,无异是将他们的路都堵死了,偏生他现在有圣旨,旁人连质疑真假的胆量也没有。 实则景文帝早就拟好了册封赵循为储君的圣旨,只不过这道圣旨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并不打算公之于众,但没想到老三沉不住气,竟然敢弑君夺位,这让景文帝对这个儿子十分恼怒,思来想去,还是老四背后单薄,虽然有十万闻家军作为底气,但到底没有上的了台面的京城势力,就算成了太子,也是他能控制得住的。 一时间,晋王一跃成为大邺太子的消息满京城都知道了,最高兴的莫过于黄侍郎,他现在已然把自己当做了未来的国丈,黄婧妍却是忧心忡忡,这一日,她以拜佛祈福的名义回了一趟静元庵。 之前庵庙里对她落井下石的尼姑,这次见她回来了,一个个缩得像只鹌鹑,也不乏有胆大的前来阿谀奉承,黄婧妍现在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言方师太亲自来接待黄婧妍,两人客套的说了些话,黄婧妍知道这个师太贯是个势利,让她为其所用,以后也好拿捏得住。 “师太,我此番回来,是来寻一个人。” “黄小姐想寻何人?” “去岁的六月,我在伽蓝山上采药,不慎摔伤,幸得一个同门相助,只记得她凡名带有一个妍字。” 师太意会,连忙吩咐下去寻人,谄媚的说道:“黄小姐放心,人一定给你找到。” 不消多时,果真有两个名字里有“妍”字的小尼姑,黄婧妍看着这两个面生的尼姑,一个同她差不多大,另一个十一二岁。于是心里有数,也不点明,问大一点尼姑道:“你叫什么?” “贫尼慧行。” “以前的名字呢?” “薛芝妍。” 知道了名字之后,黄婧妍赏了点东西便让人下去了,师太答道:“她原本是城里的小姐,犯了事被家里人送过来绞了发。” 黄婧妍一怔,这件事已然不言而喻了。黄婧妍压下心中慌乱,又不露痕迹关切的问了点她家中的情况。 去岁五月才来的静元庵,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人家,这种种表明,薛芝妍应该就是帕子的主人,也就是救晋王的人,回去之后,黄婧妍将这一切都告诉了杨姨娘。 显然杨姨娘比她狠得下心肠,“杀了她,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第24章 二更 赵循成了太子之后, 便住进了东宫,这一回皇帝病危,自然不宜大操大办。 柴阁老想趁着景文帝还吊着半条命,与赵循商讨大婚的相关事宜, 太后也同意了尽快完婚, 怎料赵循拒绝了, 这日回来, 柴阁老发了好大一顿火气。柴老夫人在一旁劝慰着,“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的?” 旭妍刚走到祖母院里的时候便顿住了脚步,一听究竟。 “赵循这个狂妄之徒!坐上了储君之位,竟敢与老夫耍心眼。” “老爷消消气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如今各方势力并未平定, 婚事要往后推迟。”原本是定在了金秋完婚,如今已经入夏了,按照赵循的托词,很有可能需要等到年后才能完婚,且不说夜长梦多,就是景文帝有没有这条命活过这个冬日都难说。 柴老夫人一脸难色, “这对旭妍的名声有碍,岂能由着他胡来?我去找太后娘娘说道说道。” 旭妍听过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稳定各方势力是虚的, 恐怕是不想娶她,旭妍扪心自问,其实除了修亦, 嫁给谁都一样,但嫁给赵循无疑是最好的,毕竟能有助于柴家,不过换位思考一下, 赵循的做法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喜欢黄婧妍,如今放着喜欢的人不能娶,还得被权势所迫娶一个从小就不对付的人,要是她,想想就觉得窒息。 不对不对,她替赵循想什么呢?这东西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想娶她,就是没有契约精神,是他的错,想通之后,旭妍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左不过到时候帮赵循纳黄婧妍为良娣,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毕竟成为太子良娣,她这个庶出的身份也是高攀了的。 怎料柴老夫人还没进宫找太后,就传来了景文帝殡天的噩耗。 这一下,举国哀悼,有人喜有人忧。赵循进宫处理皇帝丧仪。一连几日都不得歇。 而黄婧妍解决了静元庵的心腹大患,终于松了一口气,因着赵循,黄家现在是一路水涨船高,为了黄婧妍,赵循也要抬举她这个父亲。等景文帝出了一个月的丧仪,赵循正式登基为帝,这日回京的闻家军将领站满了金銮殿外的广场,上朝这日,二皇子册封楚王,封地肃州,不日便要启辰回那苦寒之地,而三皇子因弑君之罪,囚困于历代皇家关押宗室的罗霄山别院,这处有重兵把守,三皇子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此次最大的赢家莫过于和皇上有婚约的柴家,毕竟温齐县主到时候大婚,一进宫便是皇后娘娘,谁能想得到逐渐倾颓的柴家还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一门两皇后,这次柴阁老算是押对了宝。 皇帝不似旁的世家,先帝驾崩,只需守孝一年即可,这一回延迟大婚,赵循有了充足的理由,柴阁老将这事说给了旭妍听的时候,旭妍差点就绷不住了,这赵循果然是个人才。 “小姐,您还笑得出来,这婚期一延,您都要十七了。旁的小姐这时候孩子都省生了。”双喜皱着个小脸。 “双喜,你信不信赵循这厮会把婚期推迟三年?” 这一下双喜就不经吓了,“什、什么?三年,皇上这也太不把柴家放在眼里了!”小丫鬟气鼓鼓的。旭妍倚在榻上看话本,道:“等着吧,他有这守孝的借口,不用白不用,三年,能改变很多事...” “那万一皇上悔婚怎么办?” “放心,让他闹腾,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只能娶我...”这个时候不宜和赵循的意志背道而驰,若是此时逼着他娶自己,恐怕将来嫁过去,只会让赵循记恨柴家,倒不如让他自己没了法子,只能按照婚约行事,毕竟,朝中不满赵循登基的人大有人在,他若是有个什么令人不如意的地方,有大把的人会闻风而动。 果然,第二日上朝回来,柴阁老又发了一大通脾气,双喜都快傻了,真就和小姐料想的没错,赵循果然在上朝的时候,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平日里没看出来与先帝多父子情深,现在守孝三年,在朝臣眼里,那可真是一位孝顺忠义的明君呐。 柴老夫人觉得皇帝欺人太甚,递了进宫拜见太皇太后的帖子,好一顿拐弯抹角的奚落皇帝做下的这事。 太皇太后自然也觉得赵循做得确实过了些,但她也不好多加干预,送走了柴老夫人,她将赵循唤来了慈宁宫。 “皇帝,你是君主,没强求你守孝三年,这件事实在有欠考量。” “皇祖母明鉴,正因为孙儿是君主,所以做天下之人的表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件事既然说下了,便没有朝令夕改的余地,还请皇祖母体谅。”赵循说得直白,语气却拿捏得恰到好处。 “哀家大半截身子都快如土了,自然不该管到你的头上,但妍姐儿到时候都十八了,你让人家姑娘耽误大好年华,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大邺女子多以十五出嫁,到了十八,孩子都有两个了,若是妍姐儿十八嫁进宫,她何时能抱曾孙? “十八风华正茂,她是县主,也是将来的皇后,就算迟一些嫁人,旁人还敢嚼舌根子不成?”赵循的语气明明十分谦恭,但听着却是有些不客气了。 太皇太后知道,这份不客气,源自赵循对柴家的不满。 话到最后,已经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既然皇帝执意如此,那哀家只好让妍姐儿多进宫陪着哀家了。” “听皇祖母的意思。” ...... 黄婧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赵循,他如今夜以继日的处理着国家大事,杨姨娘的意思是让她想法子进宫,常伴皇上左右。 “皇上三年后才能娶温齐县主,儿呀,你要争点气,三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你在这时怀上了长孙,那以后就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了!” “姨娘你说什么呢?皇上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里怎么能做那事呢?” “说你单纯你还真是单纯,哪儿有男人会忍得住三年不做那档子事,你祖父死的时候,你爹没过几天便上姨娘的房里来了。”杨姨娘说这话的时候志得意满,拉着女儿教她怎么引诱男人做那事儿。 第二日,黄婧妍含羞带怯的偷偷进了宫,赵循让其待在太极殿的偏殿。 “看来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赵循翻看着黄婧妍一双养得雪白的玉手,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了柴旭妍的手,心中一顿,不自然的放开了黄婧妍的手,“朕近日来不得闲,倒是冷落了你。” “皇上言重了,臣女能来见皇上一面就已经很知足了。” 她这话十分受用,赵循劳心劳神了一日,也不由眉间舒缓,两人的距离很近,黄婧妍主动的搂住赵循的腰,心疼的说道:“皇上瘦了...” 赵循嘴角一勾,拍了拍她的背脊,道:“最近可受了什么委屈?” 黄婧妍埋在他怀里摇头,好一阵才开口道:“皇上真要三年后才娶县主吗?” 察觉到赵循的手一顿,黄婧妍立马改口道:“臣女是想着,还有三年才能和皇上在一起,就觉得度日如年。” 赵循觉得是时候向小尼姑言明,“朕也有自己的考量,与柴旭妍是先帝赐婚,她若是没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这婚事就退不了,朕也许三年后,还是得娶她为后,妍儿,我心里认定的妻子只能是你,但朕的皇后...却不是我能决定的。”这话说得半隐半晦,实则已经很清楚了。 黄婧妍抱着赵循的手轻颤了一下。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赵循的意思便是,如果他不是皇帝,或许他可能娶她为妻,但他做了皇帝,就不能娶她为妻。只因为他人的悠悠众口,亦或是她根本没这个资格做皇后? 黄婧妍松开了赵循的腰,脸色苍白如纸,目光隐忍的看着赵循:“所以皇上是觉得臣女不配吗?臣女身份不及县主,所以不配在您的身侧?” 女子红着眼眶,即使这般委屈依旧忍着,若是别人,赵循早就一声呵斥让其滚出去,但这是黄婧妍,是救过他,唯一给过自己温暖与光的小尼姑,赵循一想起伽蓝山上的梦境里自己紧紧抓住她的手,就觉得那份难能可贵的承诺,仿佛变成了一场笑话。是他亲自践踏了自己的真心。 黄婧妍见他面色松动,抖着唇道:“臣女只是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臣女为皇上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和皇上像极了,臣女一想到以后他同臣女一样,是庶出,便愈加的心痛...” 赵循一怔,面色立马难看了起来,他思虑了良久,若是还能拿什么弥补她的话,那应该是就是这个了,“你别怕,朕的孩子,不会有柴家半分血脉。” 这话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赵循有他的思量,柴家如今势大,柴阁老的背后还有他不了解的势力网,若是让柴旭妍生出了嫡子,那么外戚势力干政,以柴家这等野心勃勃的家族,将来极有可能影响皇权,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赵循说完这话,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他能给柴旭妍的,就是一份安稳的宫廷生活,其余的,他不会再给。 黄婧妍听完这番话,心中扑通扑通的狂跳,皇上这是变相的答应她,以后他的孩子,只能由她生!这一份承诺,令黄婧妍惊喜得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此时她还不知道的是,男人说的话,有时真的不必当真。 第25章 三更 三年后 太皇太后让旭妍每月十五就进一次宫, 凡是柴旭妍进宫的那日,就是赵循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赵循知道皇祖母的小心思,想让他培养与柴旭妍之间的感情, 只不过他与柴旭妍都合起伙来阴奉阳违。 赵循一看十五又到了, 提起脚步来就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张德海纳闷道:“皇上去哪儿?” “慈宁宫。” “皇上您忘啦?太皇太后去了伽蓝寺, 不在宫中。” 赵循收回了步子,不在宫中?“可是温齐县主陪同去的?” “正是。” 这次太皇太后让旭妍作陪,去伽蓝寺上香,旭妍本来不想去,但时隔了将近四年, 或许自己已经放下了也说不定,就笑着答应了。 从朱雀大街出发,浩浩荡荡一行人往伽蓝寺而去。 伽蓝寺早就收到了宫里的通知,这一路上清了道,她们一行人很顺利的入了寺。 方丈出来迎接太皇太后,直接将人引进了大雄宝殿。 旭妍看着物是人非的伽蓝寺, 忍不住的用目光搜寻着那道她永生难忘的背影。 宝殿前诵经的都是比丘,没有修亦的身影, 也对,修亦还要过几个月才能弱冠,现在还没受具足戒呢, 他依旧是个小沙弥。 旭妍认真理完佛之后,大师兄在外探头探脑,旭妍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大师兄, 她向太皇太后耳语了一句,便走到大师兄的身旁。 三年多过去,旭妍越发的明艳动人,以前若还是小姑娘的模样,现在十八岁的姑娘,已经出落得窈窕有致,清媚含辉,哪怕大师兄是个和尚,也不得不说,是令人心动的人间绝色。 “县主,您还是回来了。”大师兄双手合十见礼。 “大师兄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 “那...修亦呢?”这仿佛是个禁忌一般的名字,提起来就让人喉头苦涩,悲从心来。 “县主还不知道?修亦三年前淋了一场雨,发了高热,醒来后谁也不记得了。” “什、什么?”她这些年来刻意压制自己的欲念,不去打扰修亦,有时候压制得狠了,也想过死了一了百了,但最终还是挺过来了,她只要知道修亦还活着就好,其他的她什么都可以不去想。 “修亦梦魇,总说自己犯了大错,是个被佛祖抛弃之人,后来为了赎罪,他说什么也要成为苦行僧,一路从京城行至暹罗。如今是第四个年头了...” 苦行僧... 旭妍转身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是在惩罚自己,亦是在惩罚她,最苦的修行,时常有人丧命,他竟对自己这样残忍? 方丈就离旭妍不远,他邀旭妍来到静室,无悲无喜的看着面前的女施主,缓缓道:“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故人已经顿悟,施主怎么还放不下?” 旭妍局促不安道:“信女有罪。还请方丈告诉信女这一切...” 方丈明镜似的眼睛洞若观火,终究是亲自来将这一段孽缘摘个干净,“修亦是慧根佛子,或许将来能幻化成舍利,因为施主的出现,他的慧根被墨浸染,这一生,恐怕要与疾苦相伴。” 旭妍听得仿佛有雷电击中了她的命脉,女孩儿茫然的一动不动,眸中的泪颗颗没入蒲团,喃喃自语道,“信女该怎么办?修亦该怎么办?” “放过自己,也放过他。” 很快,帝后大婚的日程在即,钦天监选好了黄道吉日。宫里送来了凤冠霞帔,所有婚礼事宜都有礼部全权负责。 婚礼的前夜,旭妍跪坐在佛堂前虔诚祷告,却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家族,只是为了抵赎那一份少不更事时犯下的罪孽。 柴老夫人这个时候根本已经要入睡了,但明日就要准备着大婚,她是怎么也睡不着,老夫人索性就去了旭妍的院子里。 “祖母怎么来了?” “来找你说说话。” “祖母快进来。” 柴老夫人满手的褶皱,人呐,锦衣玉食的养着,也依旧会老去,不该贪恋的若是去贪恋,深受其害的还是自己,柴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缓缓道:“旭妍,准备好了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吗?” 女孩儿轻轻点着头,她活成姑姑那样就好了。 柴老夫人沧桑的眼,看着旭妍的脸,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年华正好的女儿,哽咽道:“真正的皇后,不该动情,男人为了权势,可以算计一切,哪怕是发妻,旭妍,祖母要你记住,受过一次伤得人,心要硬,更要狠...”这都是她从那个早死的女儿身上得到的血泪教训。 ...... 柴家的众人齐聚一堂,不管堂亲表亲皆来送礼,且自发的斋戒一日。 一向颇多小心思的二婶和二妹,这次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佳遇特地赶回来送旭妍出嫁,新娘子生得好,唇红齿白,无需多上脂粉便已颜如舜华。 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亲自为旭妍净面,佳遇一副送女儿出嫁似的老母亲模样看着旭妍,索性亲自动手为她上口脂,正红的口脂抹在旭妍这张芙蓉面上,立马艳丽逼人,凤髻高绾,凤冠束发,霞帔上身,一起都是那么动人心魄。 吉时已到,迎接皇后的翟车早已候在了柴府,宫廷造物的翟车带着十分的天家威严,上车之前,旭妍含泪拜别了祖父祖母,佳遇在一旁托着柴老夫人,泪光闪烁:“一定不能让自己受委屈,听到没有?” 旭妍点点头,头上的金饰流苏打着晃的在面前摇荡,旭妍笑了笑,转身上了翟车。 翟车一路由羽林卫护送,畅通无阻的进入了通往皇宫的主大道,旭妍看着外头的一街一景,很难用从前的心境来看待它们,兴许,这辈子在皇宫,也看不了几回了。 终于,进入了宫门,祭天祭祖回来的赵循,身着衮冕,站在丹陛之上,男人身姿健硕,将一身喜服穿得雄姿英发,气势凌然。这三年,在外人眼里,赵循从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王爷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大国君主。那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势,令人不敢逼视。 旭妍也觉得他变了许多,阴晴不定了许多,旁的倒没了。 赵循面上看不出喜怒,平淡又似乎不平淡。只同众人一样,望着缓缓进入泰和广场的翟车。 旭妍身上沉得很,但下翟车的动作练习得十分轻盈,她缓缓走过红毯,一步一步走到赵循的面前,赵循的瞳孔里倒映出一道瑰丽惊人的面孔,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窜过了他的身体,带着些异样的,陌生的,十分让人心悸的感觉蔓延至他的周身。 柴旭妍,真的很美,可惜... 内官弓着腰将托盘靠近皇上的身边,赵循将上面的金册金印转交给了礼部的官员,旭妍从官员手中接过了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印记,谢过恩之后,百官行三跪九叩之大礼,齐呼祝词。外头的羽林卫得了里头的消息,在宫楼之上,声贯长虹。 两人被请入了洞房,正是在皇帝的寝宫,太极殿。 殿中同历代帝后婚礼布置得相差无几,旭妍扫过外间的送子观音,再看着毫无新意的陈设,虽然入眼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但她怎么也没感受到欢喜,伺候的宫人也觉得帝后之间似乎太过冷漠了一些,但谁也不敢出声说什么。 皇家自是没有闹洞房一说,所以直接便进行合卺礼,女官唱完祝词,撒完喜帐,赵循便按照流程挑开了旭妍凤冠上沉甸甸的流苏,两人的视线这才终于对上了,不置可否,两个心有所属的人,连半分暖意的目光也吝啬于对方。 在女官的指引下,两人靠近对方饮了合卺酒,彼此的气息都是冷静的,即使缠绕在一起,也并未发生什么能够令人心动的错觉。 赵循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觉得十分纳罕,他就算是第一次成亲,也该知道,一个女子若是平静成这样,是否太说不过去了? 等女官红着脸退下后,旭妍才觉得如释重负一般,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也挺好。 双喜服侍着旭妍进入耳房沐浴,赵循坐在桌几边,听着那流动的水声,向来耳力过人的他,已经知道了柴旭妍正在脱衣,进入浴桶。 赵循挠了挠鼻尖,耳尖不受控制的红了半边,心底也隐隐生着燥热。赵循觉得此时他还是出去待一会儿比较好。 等旭妍沐浴完之后,赵循也正好从外间进来,旭妍穿着绸缎中衣,料子轻薄,女子的整个身形都一览无余,洗浴过后的体肤更是莹润光洁,白生生的像桌上的奶糕,散发着极为馥郁的香气。 赵循一愣,随即偏头,待宫女收拾好了耳房,也进去沐浴去了。 旭妍就算是再怎么平静,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穿着寝衣面对男人,都会有女儿家的娇怯与拘谨。 赵循进去后,旭妍紧张兮兮又百无聊赖的躺进了龙榻里。 她闻着大殿里三足鎏金鼎里散发的淡淡袅袅的香气,既不是龙涎香,也不是合欢香,倒是有些奇怪的味道,却也没多想,以为是自己紧张。 赵循在里间没让人伺候,听太皇太后说,赵循身边用不惯宫女,可能是在边关养成了习惯,所以沐浴或是睡觉,都不喜有人在身边。 渐渐的,里头的水声止了,累了一天的旭妍原本都要晕晕欲睡,愣是被惊得再无半分睡意。 她紧着一颗心,安安静静的等待着里面的男人,鼻尖都要沁出了汗。 第26章 赵循不行 赵循同往常一样敞着领口便出来了, 墨黑的发滴着水珠,他只不紧不慢随意的擦拭了一番。 旭妍笔直的躺在榻上,下意识的瞥了他一眼,赵循身体上还氤氲着一片淡白的雾气, 肌理紧实的深色胸膛沟壑分明, 上面隐约可见几道淡青色刀疤, 是十分野性俊美的男子躯体。 旭妍面上发烫, 做贼心虚的收回了目光,其实说起来,年少时候的赵循不比现在,那时候看外表,也是一个清隽文雅的少年郎, 同太子表哥一样清润的男子。若不是现在日日板着个脸,像块冰似的,或许他的长相会很讨姑娘欢心。 终于,双喜也悄然退下了,屋子里就剩他们二人。 屋外的彤史专心致志的候着生怕错过里头的情况。 赵循觑了一眼锦被里的柴旭妍,喉间蓦地一紧, 他抓起桌几上的茶壶,便灌了一口茶。 过了良久, 赵循走到了榻边,背对着柴旭妍将中衣退下。 两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倒也没有矫情, 旭妍见赵循都脱了,也就坐起了身子,将腰间的细带松开。 赵循将金钩上的红色帷幔放下,随即上了榻。 帷幔将床榻里的光瞬间阻隔, 只留下隐隐绰绰的余光。 赵循这才回过头,本以为没有充足的光线,两人赤诚相见也好一些,却没成想,入眼的女子胴体泛着一片熠熠生辉的奶白,在光影暗淡的金绡帐中,显得尤为耀目,赵循呼吸一热,不由皱起了眉,旭妍见赵循没有动作,光溜溜的躺在榻上十分没有安全感,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旭妍仰头看了一眼赵循,心想,他的意思该不会是不想圆房吧?为白月光守身如玉可还行? 也是,之前她便听到了一些传闻,说是赵循经常悄悄的接黄婧妍入宫,看样子两个人已经成了好事,话本子通常都是这样写的,男主角沾了女主角的身子便食髓知味,旁的庸脂俗粉就半分也瞧不上了,两人眼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所以,她这算怎么回事?上赶着献身,然后被嫌弃的女配角? 赵循你大爷的,不早说! 旭妍理顺了思绪之后,连忙伸手去抓自己脱下的中衣,想要套上合衣而睡。 正当她想开口询问元帕上的落红怎么办时,昏暗之中,赵循泛着丝丝热气的身体便倾压而上,像是一头迅猛的猎豹,一下就牢牢笼罩在她的身前。 旭妍整个人都是懵的,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措手不及,连忙下意识的去推开赵循。 这男人的胸膛跟铁铸的一般,又硬又硌手。 “别动。”赵循的声音十分清明,还以为柴旭妍是个仙人,到了这种时刻不也会紧张?他就说,怎么会有女人成亲时面上那么平静?见到柴旭妍神色慌张,赵循的心情莫名的舒心了一些。 旭妍回过神来,这才知道赵循不是想要守身如玉,顿时心里一阵鄙夷。 随即,她便顾不上鄙夷了,赵循出声之后便没再说话,直接就上手了。 赵循自认为这种事难不倒他,行房而已,就像以前军中那些将士说的荤话一样,只要女人哭出来,就差不离了。 旭妍被他接下来一番动作惊得脑袋突突直跳。 纤细的手腕被赵循抓起压制在头顶,她整个人像是被赵循吊起来挨打一般,能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手上强大的力量,旭妍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身前不像个人,倒像是一头会吃人的野兽。 赵循余下一只手摸索着柴旭妍的亵裤,待触碰到她腰间时,两个人都瑟缩了一下,赵循难得有些紧张,手下的皮肤像一块生着温热的暖玉,滑腻腻的与他掌心的老茧摩擦,带着奇异又陌生的感受,赵循忍不住又刮擦了一下。 旭妍痒得忍不住乱动,这一动,便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赵循整个人顿时一僵,呼吸都沉了一番。 ...... “疼疼疼...你想打我就直说,别碰那里!”旭妍疼得想要放声大骂,他是一头老水牛吗?只会埋头耕田? 赵循觉得很奇怪,柴旭妍身上怎么这么香这么柔软,他沉重的力道落在她身上,仿佛就像抓着一团棉花,只恨不得这一身的软肉就长在他的手掌心里才好,男人沉重的呼吸喷洒在旭妍的锁子骨上,他天赋异禀,却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这一番肌肤相亲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半分温柔珍视也无。 待一丝热泪划过了他的掌心,赵循才反应过来,她哭了,这该是事成了。 感受到柴旭妍落红了,赵循便克制着退了出来,扯过一旁的元帕,将象征着帝后圆房的信物垫在了柴旭妍的身下。 旭妍:“......” 过了很久,旭妍终于回过了神,这...这就结束了?她匪夷所思的看着赵循,只见赵循撩开了床幔,外面通明的烛光争先恐后的洒落进了金绡帐。赵循套上了寝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就直接下了榻, 裹着被子的旭妍呆滞的看着赵循健硕的背肌,自己仿佛就像个傻眼的鹌鹑。 交完差的赵循饮了一大口事后茶,不仅没降火,心情反而更加的阴郁,他看了一眼榻里的柴旭妍,少女酡红的脸蛋,迷离的水眸,记忆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年太皇太后的寿辰宴,她也是这般模样,扑在了他的怀中,即使他知道,她叫的哥哥并不是他。 赵循没再看榻里的女人,顾自唤了水。 待真正歇下之后,周遭万籁俱静,旭妍明明已经很疲惫了,但就是睡不着,偏偏离着自己几丈远的赵循却很快呼呼大睡。 旭妍的脑海里忍不住回想方才的细枝末节,越想越不对劲,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赵循,他该不会没经验吧?不对不对,他之前是皇子,定有人为他做启蒙。但一想到他好像十三岁就去了边关,启蒙再早也要等到十五。 对了!边关!他总会有年少冲动想女人的时候!再不济,不是还有黄婧妍吗?难道她对黄婧妍也是一样的? 旭妍越想越跳脱,甚至有点可怜起黄婧妍来,这个男人恐怕不行,唉,谁能想得到人高马大,龙精虎猛的皇帝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呢? 想到他们二人的夫妻敦伦,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旭妍也不免为自己担忧了起来,看来还是要早点让黄婧妍进宫才行,她才能免了这番罪。 待里头吹了灯,应该就是歇下了,彤史在外头十分为难,皇上新婚燕尔的,这才唤了一回水,会不会哪里有问题?显然是宫里伺候的嬷嬷有经验,看出了些门道,嬷嬷对着彤史压低了声儿道:“皇上这该是头一回,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到了后半夜,旭妍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赵循张开眼,眸子里满是晦暗不明的光,他就这么瞧着柴旭妍,脑子里杂乱无章的想起了很多事,三足鎏金鼎里的香依旧淡淡袅袅的燃着... ...... 旭妍醒来后,赵循已经不在了,问过外头伺候的宫女才知道赵循接到密令,去了御书房。 旭妍没当回事,起身梳洗,过一会儿还要出席立后大典,到时候面对文武百官,万不能出任何差池,毕竟到时候祖父都在下面站着。 哪有什么密令,只不过是黄婧妍生病了,暗卫知道昨日皇上大婚,不想节外生枝,索性到了第二日才把消息传进了宫中,赵循看完信,他揉了揉眉心,心中郁结成一团。 赵循知道柴旭妍身后代表的是柴家,即便是皇后,她也是柴家的皇后,鎏金鼎里已经安放好了避孕的药物,混着香一起,久而久之,便会让女子受孕艰难,他一直都知道,柴家决不能诞下他的嫡子,即使他如今不能信守承诺将后位交到小尼姑手里,但他的长子,只能由他认定的女人生下。 所以这封信,来得就有些微妙了,他知道小尼姑见他成婚心里难过,有几分小心思也是无可厚非,想着伽蓝山上的她,赵循还是愿意安抚她一番。他提笔回信,让暗卫送去黄府。 赵循的后宫里除了旭妍,便没有旁的女人,从这之后,旭妍自然就担起了中宫之责,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如今她还不算熟练,需要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提点,而赵循自从大婚圆房后,就没来找过她,旭妍一个人在长春宫住得十分舒心,如今她这个样子,反倒更像是宫里的女官,而不是皇后。 不过这日,她便遇上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便是先帝的妃嫔,按照先制,有子嗣,或者妃位及妃位以上的妃嫔可继续住在宫中,赐一处宫殿,没有子嗣的便安排住在皇家别院安享晚年。 但先帝有一个特殊的妃嫔,此人封号丽嫔,生下过一个小皇子,只不过一年前夭折了,先帝生前本打算立她为妃,但还没正式册封便驾崩了,现在的丽嫔处在一个十分不讨巧的位置上。 旭妍不好怎么安排,便来到太极殿找赵循:“丽嫔的儿子夭折了,按理说是没了子嗣,应该安排进别院,但丽嫔却哭着闹着不去,还说她的儿子才去了一年,供堂还设在她的寝殿中,且先帝生前答应过她册立她为妃,依皇上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赵循放下手中的折子,觑了柴旭妍一眼,“你是皇后,你看着办。” 这得罪人的事我才不干! “皇上,臣妾愚钝,太皇太后都拿不定注意,臣妾只能来找您帮忙了。” 赵循看着柴旭妍柔声细语的模样,也没好再冷言冷语,随即道:“带话给丽太嫔,小十六夭折不过三岁,按照先制,秉公处理,若是胡闹,就下去陪先帝吧。” 旭妍:“......” 第27章 环肥女子 “姨娘, 你说宫里怎么还没有消息?”黄婧妍坐立难安,这回她称病,其实是存了几分小心思,她在府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热闹, 帝后大婚, 普天同庆, 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盛大,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房中,一颗心越来越沉,患得患失,总觉得皇上会忘了她。 她至今仍能想起两年前在宫里,明明自己已经出落得愈发秀丽端庄, 使出了姨娘的看家本领,有意无意的撩拨,皇上有时候明明起了反应,可碰上了她的手,最后还是没有再进一步。 只听得他十分克制地道:“等成婚的时候吧,朕想先给你名分。” 她知道皇上于女色上并不热衷, 一开始对她那般珍视,其实她是很感动的, 但这两年来,她总觉得变了味似的,虽然珍视爱护, 但总少了那一份情难自禁。 杨姨娘比女儿还担心,心里一琢磨,道:“容姨娘再想想法子,这事万不能出差错。” 原本一直以为十拿九稳, 但这三年,皇上还真就没碰女儿一下,按理说,恪守礼节固然是好,证明这个皇帝不是个滥情花心的,但她们的情况不同,现在一直处在被动的局面中,若是女儿早一步成了皇帝的女人,将来也好早日诞下皇嗣。 黄婧妍点点头,抚摸着手上赵循送给她的彩纹白玉镯子。 ...... 到了第四日,赵循还知道自己娶了个皇后,舍得来长春宫探望一番柴旭妍。 双喜如今做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芳菲则在三年前嫁了人,见到皇上终于过来了,双喜面露喜色,心中却是暗骂道:这才新婚呢,就冷落了娘娘这么些天,传出去了,旁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还不得在心里笑话娘娘? 双喜躬身见礼:“皇上安。” 赵循挥了挥手,让其退下,随即默不作声的进了皇后寝宫。旭妍方才从内库回来,她的嫁妆自从大婚到现在才处理完毕,整整用了四日,今日内库总管才清点完毕,旭妍看得眼花缭乱,她从来还不知道自己这么有钱,这其中有一半是当年姑姑为她攒的,其余的有祖母,外祖添置的,剩下的便是她阿娘留下来的嫁妆。 旭妍将府里的梨花木摇椅带进了宫,若是累着了,无聊了,她便喜欢倚着,附一看到赵循进来都没有人通禀,旭妍还在优哉游哉的让宫女为她捏腿。 显然是沐浴更衣过,她只着了一件玫瑰粉的长袍,露出一截白生生的纤细小腿,衬得如坠花海一般,一抹亮色娇艳荼蘼,艳粉与纯白相结合,本就是暧昧不明又骀荡迤逦的景色,赵循不由回想起圆房那夜自己好像攥住过那脚,还没有自己的手掌一半大,赵循纳罕,怎么女人的脚这般小?随即意识到自己正盯着柴旭妍的脚一错不错的看着,赵循立马欲盖弥彰的咳嗽了一声。 果然,躺在摇椅里像只猫儿一般餍足的女人睁开了眼,见着是赵循,粉润润的面上先是一愣,随即将脚一缩,藏回了袍子里。道:“皇上怎么来了?” 赵循嗯了一声,让宫女先退下,房中只剩他们二人。 旭妍想着睡都睡过了,还怕看一双脚做什么?随即大大方方的坐起身,伸出一双脚丫子,麻溜的穿上榻鞋,对赵循福了福身,道:“皇上用过膳了?” 赵循瞧着她这般随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故意挑刺道:“不会请安便再去学。” 嫁进来没几天,旭妍差不离就知道赵循是个什么秉性了,平素里不说话,要是逮着她出了一定点错都恨不得睁大眼睛来看,闲的吧他这是?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别以为她是好欺负的软柿子,旭妍哼哼了一声:“那可不成,臣妾若是不会请安,也没人能教臣妾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谁敢来教皇后娘娘规矩?皇后娘娘她就是规矩! 见赵循冷哼了一声没说话,旭妍还不知道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但想着总没好事,“皇上若是饿着了发脾气,不如先去用膳?”旭妍只想先把他送走。 “就在这里用。”皇后没有民间的回门礼,所以帝后大婚,皇帝可以休沐三日,但这几日的边关战报却一封接着一封的往京城里送,赵循闲着无事,将堆积起来的折子全部处理完毕,本来今日也打算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不料太皇太后身边的德兰姑姑亲自来请,让他去长春宫,赵循无法,就过来了。 在她这里用晚膳,也算给了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等着上膳食的当口,旭妍换了一身常服,陪在赵循的身边,对面的男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她的面前,若是旁人,旭妍会觉得十分流气,神奇的是,赵循小模样生得俊,竟然一点也不粗俗。 两个人相对无言,瞧他好像有挂心的事,眉头一直没有松泛下来,约莫遇上了什么难题,虽然后宫不能干政,但她是皇后,稍加思索便知道如今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旭妍忍不住问道:“可是鞑靼来犯?” “嗯。”赵循随意的回了她一句。 “来犯的话,那就出兵,闻家军不是镇守北疆么?” “说得轻巧,带兵打仗岂是儿戏?”闻家军只是留守了一部分在北疆而已,西边有羌族,东面有东瀛和高句丽,西南还有时常冒幺蛾子的土司府,这些都不是省油的灯,十万闻家军,已经被他分散在各地。 “那皇上说怎么办?难不成不打?”旭妍天真发问,实则一肚子小心思,引着赵循继续说下去。 赵循看傻子一样看着柴旭妍,心想柴阁老怎么会把她嫁给自己?就凭柴旭妍这个简单的只会看话本的脑子能庇护住柴家? “既然要打的话,皇上可选好人了?如今快要入秋了,鞑靼逐水草而居,等到枯水期一来,粮食短缺,定是会骚扰静山与松岐。” 旭妍模样担忧,赵循也不好再冷着个脸,平淡道:“并未。” 若是有人选他也不会这般沉闷,北疆如今进入枯水期,水源极其短缺,他镇守北疆时,将鞑靼击退到静山以北二百里开外,如今过去三年,他们这是养精蓄锐卷土重来,这一回,以他来看,打不打得赢还是个未知数,若他不是皇帝,兴许这个时候已经领兵在路上。 旭妍假状思考,闻宣上回莽撞,在岭南清剿山匪的时候中了毒,如今还在府里养着,现在朝中能与凶猛的鞑靼直接对上的猛将,还真没有几个有把握的,赵循当然是选想胜券在握之人。 旭妍道:“皇上,臣妾倒是可以举荐一人。” “什么人?”他倒也耐着性子听柴旭妍在这里胡诌。 “臣妾外祖家的表哥,步军都指挥使的副将,江临。” 赵循抬眸,眼神微眯。 该死的男人,这危险的眼神!旭妍一猜他肯定是认为祖父派自己来吹枕边风的,好叫柴家这边的人个个都身居要职。 旭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继续道:“怎么了嘛?臣妾也是知道江临表哥的真才实学,所以才同皇上说的,江临表哥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对北疆的情况了如指掌,回京短短几年就能从一介白衣坐上步军都指挥使副将的职位,定然不凡。” 旭妍一双惑人的柳叶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赵循,说起这位表哥时眼睛里亮晶晶的。 听着柴旭妍认真的嘟囔着,原本赵循还觉得这女人说起话来还挺好听,但后面就越来越变味,什么表哥?有一个什么罗佳许还不够,又来一个听都没听过名字的表哥? “聒噪!”赵循冷冷出口。 旭妍看着原本心情还不错的赵循一下又翻脸无情,忍不住暗骂:真是个阴晴不定的老妖怪!要是太子哥哥还在,我一定捶爆你的狗头! “你那表哥短短几年坐上那位子,保不齐就是走了什么门道。”赵循想说的就是柴阁老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罢了。 旭妍不干了,这下也不顾什么礼仪尊卑了,直接呛声道:“皇上空口无凭,怎么能随意诬赖人,若是臣妾表哥是真才实学,你就让他带兵去迎战鞑靼!” 这时,殿外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端着一道道鲜香四溢的膳食。 赵循这么一说,还真是饿了,便不理会柴旭妍,自顾自的大快朵颐。 柴旭妍看着桌上的碗箸,再看赵循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存着气,想到表哥的身手那样好,又见多识广,若不是外祖家因为母亲的死与柴家不对付,不然以表哥的能力,有了祖父的支持,早就坐上了步军都指挥使的职位了,哪需要屈居人下? 赵循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莫名的心情畅快了不少,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不吃?还要朕来请?” “皇上自己用吧,臣妾已经沐浴了,便不吃了。” 赵循知道她在置气,也没打算惯着她,反正不吃也饿不死。忽而瞥见她右手上的福气镯子,赵循一怔,这和她十四岁时戴的那只一模一样,之所以记得这枚镯子,还是在香山别院把她从屏风后提出来时,这枚镯子和她的手一起,在他的面前晃荡,只不过现在怎么空了这样多? 随即才反应过来,柴旭妍这些年好像瘦了不少,香山别院那一回见她还是个胖乎乎的丫头,瞧着挺结实,现在的肉倒是听话,都往该长的地方长,一点没多余。 不过她还是胖一点瞧着好看,随即激将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外面的传闻,而特意节食瘦身吧?” “什么传闻?”她瘦什么身?她很爱吃的好吧! “朕不喜欢环肥女子...” 第28章 十分野性魁梧 旭妍心中咬牙一笑, 为着赵循这一句话,她私下里不知听了多少世家贵女无情的嘲笑,他不喜就不喜,关自己什么事?又没吃他的大米小面! 赵循跟个没事人一样, 颇有些幼稚的挑衅看着她。 “皇上, 食不言寝不语。”看来要学规矩的是你才对!旭妍呛声, 随即拿起了手边的碗, 同赵循一起吃了起来。 还别说,眼前的这一盘樱桃肉真是不错,色泽晶莹,肥而不腻,只不过作为晚膳, 到底是油腻了一些,旭妍抬头,发现赵循手边的一道鸡丝银耳是她的口味,想着跟他吃饭好窒息啊,都不能吃自己想吃的,赵循见她这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鸡丝银耳, 故意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 这里没留侍奉布菜的宫女, 正巧赵循也不喜欢假手于人。 乍一眼看,这两人和平相处的模样,倒也有点像是寻常夫妻, 赵循吃得差不离,宫女端上了净帕与漱口茶水,赵循漱完口擦拭了一番,旭妍也只能停箸, 送他出门。 “不必送了,你继续用。” 张德海在后面跟着,见皇上心情不坏,脚步都松泛了许多,道:“皇上可还要回御书房?” “不了。”忽而想到了什么,赵循止了步子,道:“步军都指挥使副将江临其人,事无巨细,一一查来。” ...... 这日,黄婧妍倒是以友人的身份前去将军府探看受伤的闻宣。 闻宣是死去的闻将军义子,闻将军是赵循的莫逆之交,于赵循而言,是亦父亦友的存在,可以说是闻将军给了他能够出头的机会。 闻将军在临死前将闻宣托付给赵循,二人的关系称得上一句兄弟也不为过。黄婧妍正是知道了闻宣的重要性,所以才想从他这处着手准备。 闻宣的妻子秦氏出来接待黄婧妍,秦氏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是皇帝的心上人,她们的关系也因着各自的男人算得上交好。 “姐姐有这份心就好了,将军知道你来了,定然很高兴。”秦氏去岁才过的门,知道黄婧妍以前很照顾自己的丈夫,而丈夫也将她当做姐姐一般,不过她却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至于为什么,只能说出于女人的直觉。 说着将人带到了花厅,闻宣见到黄婧妍,很是高兴的叫了一句“嫂子”。 黄婧妍一羞,“你可别乱叫,八字还没一撇呢。” 秦氏在一旁皱了皱眉,知道他们关系好,也就没有开口。 闻宣却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有什么,早叫晚叫都得叫,如今柴大小姐都做皇后了,等过些时日,皇上就会亲自接你入宫。” 闻宣知道柴旭妍与皇上的那些过往,对柴旭妍一直抱有敌意。在他看来,柴旭妍不就是身份高些,人长得漂亮一些,除此之外,她哪点有黄婧妍好,只有黄婧妍才是真心真意对皇上好的,若不是出身低,现在皇后的位置,还轮不到柴旭妍那个女人。 “皇后娘娘与皇上新婚燕尔,你提这个做什么?况且我能不能进宫还不一定...”黄婧妍一副怅然的模样,端起侍女送来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十分心不在焉。 闻宣一嗤:“他们算哪门子的新婚燕尔?皇上现在压根不去长春宫,就等着三个月后你入宫呢!” 不去长春宫?黄婧妍一听,心中安稳了不少,随即不动声色道:“不去长春宫?那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绊着了?” 闻宣想着,还真有一桩要紧的事,不过对黄婧妍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也算是有,北疆的鞑靼欲有卷土重来之势,如今我中了毒,只可恨不能领兵前去,京中又没有能胜任此事的人,故此皇上现在很是忧心。” 黄婧妍垂眸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对闻宣说道:“兴许我可以举荐一人。” “是谁?”闻宣一喜。 “是我姨娘家的弟弟,也是我的小舅舅,他从小习武,本领高强,曾经在静山待过几年,还成为过当地的自卫队的伍长,如今在军营里也是个七品正尉,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你也没问起过啊,毕竟女子不得干政,我也不想因着皇上的关系,给自家亲戚走后门。” 闻宣听完这话,不由得更加赞赏黄婧妍的为人,这完全是一代贤后应有的风范,闻宣立马二话不说道:“你放心,我会跟皇上提一提这事,若是你小舅舅真有本事,定然不会埋没了他。” 黄婧妍高兴道:“我也只是顺带提一嘴,若是我小舅舅不行的话,你一定要直说。” “那是自然,带兵打战也不是谁都可以的。”,末了,又道:“你也不要老是想着别人,也要想想自己,将来入了宫,可别被人欺负了去,柴旭妍现在是皇后,保不齐到时候加害于你。” 黄婧妍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最是良善,怎么会害我呢?定是你想多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会和皇上说的,你就放心吧。” 黄婧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将军府,她此趟来,其目的有二,闻宣现在算是她手里一把有利的刀,不枉她这几年来对他嘘寒问暖,就连亲事,都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从中张罗。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自然是进不了宫,为给自己谋划,只能先下手,以闻宣之口,在朝堂上提及纳妃一事,此为其一。 她在赵循身边待了将近四年,对他的脾气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他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搞小动作,若是自己一个没注意分寸,惹了他不悦,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这些年,她在宫中安插进去的人也只有一个,所幸是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正好这个节骨眼上,能将小舅舅的事给解决了,此为其二。 ...... 闻宣进了宫,在宫中的教练场上看着赵循一身强壮的腱子肉,在擂台上打拳法,顿时心痒难耐。 等赵循打完了,闻宣将前几日黄婧妍所说的小舅舅的事,说给了赵循听。 赵循随意擦着身上的汗珠,不由蹙起了眉。 闻宣道,“这人的情况,臣查得事无巨细,没想到黄姐姐外家还有这等能人,从前都不说,若非这次臣在她面前提了一嘴,他那小舅舅还在一步一步靠着自己慢慢晋升呢。” 小舅舅?赵循不解。随即想到了,这个小舅舅应该不是她嫡母的娘家弟弟,合该是她姨娘娘家的,怪不得他对此人没印象。 这时,张德海揣着一封信,匆匆赶来教练场,对赵循道:“皇上。” 说着看了一眼闻宣,将手里的信封呈给了赵循。 “这是什么?”闻宣问道。 赵循看着上面的“江临”二字,也没当即拆开看,“没什么,你说的这个人,明日带来让朕瞧瞧。” “是。” 正在赵循解开手上绷带的当口,这边旭妍就和太皇太后来了教练场。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自从大婚过后就一直没有留宿长春宫,心里也是干着急,人一着急,又有闲,所以就想着让两人多多相处,将旭妍带来了皇帝的教练场。 赵循光着膀子,背脊修长挺直,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正在隐隐虬动,汗液裹着一层泛着碎光的蜜色肌肤,在阳光的映照下,像是镀了一层光芒,十分野性魁梧。旭妍看得有点愣,这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随即下意识的别开目光,但一想到这个人现在已经是她的丈夫,好像也不是不能看,不看的话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看吧看吧,反正还挺好看的。 这么一想通,旭妍抬起头,直喇喇的看着赵循未着寸缕的上身。嗯,很像话本里描述的大将军形象,这两块大胸肌,她反正是自叹不如! 太皇太后觑了一眼赵循,又侧头瞧着旭妍,暗笑道:“怎么样?妍姐儿觉得皇上的体格如何?”即便她如今成了皇后,但是太皇太后还是习惯叫她的闺名。 旭妍觉得在这个时候,被长辈问起这种两性话题,自己应该给出一个新婚燕尔的女子该有的反应,随即娇羞又尴尬的垂下了头,不好意思回答,太皇太后心领神会,笑容更甚,拍了拍旭妍的手背,小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哀家瞧着,过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小曾孙喽...”说着看了一眼旭妍的肚子,开心得像个吃了糖的小孩儿。 赵循立马穿上了外衫,向太皇太后见了礼,“皇祖母怎么来了?” 闻宣站在赵循身后,不满的看了一眼柴旭妍,男人练武的地方,她来做什么? 太皇太后道:“皇后瞧你这些天政务繁忙,想着你也没好好进补,特意带了汤食给你。”双喜将手中的食盒恭敬的递给了张德海。 赵循看了一眼红着脸的柴旭妍,转身吩咐张德海打开食盒,银针试毒过后,张德海将汤食呈给了赵循,赵循闻着味儿,不由敛下眸子挑眉道:“皇后有心了。” 旭妍还不知道是什么汤,这是太皇太后拿来交给她的,她探着脖子想看清楚是什么,却只能看见一团黄褐色的影子。看着赵循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遂作罢。 “是臣妾的本分罢了。” 闻宣在一旁可是将汤食看得清清楚楚,心道:好一个心机的女人! 毕竟教练场也没什么可看的,赵循继续回去处理政务,旭妍也跟着太皇太后回了慈宁宫。 赵循看着御案上的信,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江临此人,倒是个不得多得的可造之材,只不过行事上颇有些放浪,想到他曾经带着柴旭妍出入过烟花之地玩闹,眉头一下皱得更深,这时候补汤的后劲一上来,赵循气冲冲地道: “摆驾长春宫。” 第29章 转过脸来,朕要看你…… “小姐, 老夫人已经知道您擅用白鸟令一事了。”双喜压低声音,靠在旭妍耳边,为她擦拭乌发。没外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叫旭妍为小姐。 长春宫配备了暖阁浴池, 眼下其他的宫人守在外头, 双喜终于有机会同旭妍单独待在一起。 氤氲着袅袅白气的玫瑰池子, 香气浓郁, 清而不浊,有柔肝醒胃,流气活血的功效,惬意得令人昏昏欲睡,旭妍方才松散下去的身子立马紧绷起来, 水底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没有半分方才的散漫:“祖父可知道?” “老爷不知,但小姐这样找,老爷总会知道的。”双喜免不了担忧。 “不重要了,先找到他的足迹再说。”旭妍一颗心沉了下去,自上回离开伽蓝寺, 她的心便一直揪着。 苦行僧,那是出家人最艰苦的修行, 她曾听修亦说过,苦行僧是天竺盛行的修炼方法,那些僧人带着象征湿婆神的三叉杖, 不管寒冬酷暑,风吹日晒,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在路上边走边诵经文, 以此来锻炼忍耐力和离欲,达到自我节制,自我磨炼的目的。 而在旭妍这种凡夫俗子看来,那只不过是在作践自己的肉身,自我虐待。修亦那样一个爱干净的沙弥,怎么忍受得了那样糟糕的环境?且不说这一路千难万险,修亦一个人漂泊在外,若是遇到了生命危险,那她当初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只那一刻,旭妍便又陷入了自我厌恶与自我拉扯的泥潭之中,厌恶自己的身不由己,厌恶修亦的信仰,厌恶这一切附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旭妍越是平淡,双喜便越是煎熬,本来这三年算得上是风平浪静,小姐也很少做噩梦了,但是上回从伽蓝山回来,小姐又陷入了躁郁的情绪中,人前瞧着还是从前那个活泼的模样,但一到独处时,那一份阴郁之气,让人根本不敢靠近,又心疼至极。 “小姐,白鸟令本就是老夫人要留给您的,或许告诉老夫人,您也不用隐瞒得这样辛苦。” 旭妍恍惚了一下,喃喃道:“我答应过方丈,这辈子放过他,只要他还活着,我便不会去打扰他。” 所以旭妍只是很隐秘的出动自己手上的白鸟令,让死士一路探寻修亦的踪迹,以一个清修之人的脚程来算,修亦这三年多的时间,应该已经到达了暹罗王城。如今距她派出去的死士,已经过去三个月,只要再等上半年或许一年,应该就能知道修亦的消息。 ...... 赵循到了长春宫,被告知柴旭妍在浴池沐浴,宫女刚要去禀告,就被张德海使眼色拦了下来,赵循身体的火气一上来,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控制,这鹿茸汤也是她亲自送过来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若不是太皇太后被她故意带来,这汤食他也不会喝。 赵循只是没想到,柴旭妍竟然对他使手段,所以这是在向他邀宠?反正如今娶也娶了,人已经都是他的,赵循告诉自己,满足柴旭妍这一回,也给她这个皇后该有的体面。 张德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皇上这番作态,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来,哪里是一碗鹿茸汤那么简单,这只不过是个筏子,当来这里的借口罢了,不过皇上此时此刻当然不会这样认为。 不知等了多久,赵循觉得身体里那团火气愈演愈烈,像是快要烧着似的,终于,里面的浴房有了动静,双喜先打开了门,里头淡淡的雾气混着一缕缕袭人的香味窜进赵循的鼻尖。 张德海这老人精,立马对想要请安的双喜使了个眼色,将人悄然带了下去。 双喜离开前,怪异的看了一眼赵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不情不愿的跟着张德海出去了。 “双喜,纨裤拿来了没有?”方才的纨裤被水渍浸湿,旭妍现在正光着腿站在浴池边上催促。 赵循看了一眼木施上的女子衣物,大掌一伸,抓住了几件轻薄又柔软的衣裳,轻得仿佛没有了重量,赵循鬼使神差的往耳房走去。 旭妍背过身,用干净的帕子擦拭着粘在后颈的濡湿发丝,女子丰盈的体态肌骨匀称,透露着一股娇花初绽的美感。 赵循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副香艳至血脉喷张的画面,就像当年在边关无意间看见一位将军偷藏起来的春宫图。 之所以印象十分深刻,是因为那是一幅刻意淫化了的洛神图,袅袅白烟的江边,洛神不再仙气飘飘,凌波江上,而是如眼前的女人一样,光着修长玉白的腿,撩着发,露出一截最让男人疯狂的纤弱秀颈。 赵循承认,他对柴旭妍的身体有欲望,属于男人对女人与生俱来的,带着占有的欲望,即使他并不喜欢她,有时候甚至是讨厌,却也对她有着不可抗拒的渴望,那种隐秘的渴望,就像是把从前得不到的东西,在得到了以后也觉不过尔尔,但弃之可惜。 旭妍以为是双喜进来了,呐呐地道:“双喜,我都十八了,为何胸房还会长?”长胸的话,胸口便会痒痒的,有些不舒服。 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道脚步很沉,不像双喜的,旭妍反过头去,就见赵循手里抓着她的小衣和纨裤,正不容忽视的站在了合上的门口处,定定地看着自己,男人的目光里,有危险的火光。 旭妍不可遏制的退了一步,压下不可名状的惊慌,冷静道:“皇上怎么来了?” 不等旭妍想拿起架子上的长袍蔽一蔽体,赵循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到了柴旭妍的面前,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站在她面前时,那种压迫感来得十分强烈,周围好像比方才更热了。 旭妍被他整得有点愣呼呼的,红润的脸颊上颜色十分莹润漂亮。赵循看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她,就往外面的内室走去。 旭妍忐忑的仰头看着赵循的下颚,差点忘了自己的处境,急忙道:“你怎么了?把我放下来!”连尊称也忘了说。 赵循不看她,只一味的想完成三年前的那个梦,那个在她只有十五岁时,就开始了的不可理喻的梦境。 等到出了内室,赵循往凤榻的方向走去,旭妍被惊雷劈中一般,才震惊的反应过来赵循想要做什么,他今天发什么疯? 旭妍衣衫皱做了一团,险些遮不住大腿,被扔在锦被上轻轻咚了一声,中衣直接就散落开来,仿佛就跟计划好了似的,赵循讥笑的看了一眼柴旭妍这种处处透露着的恰到好处,倒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赵循不管了,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来引诱自己。左不过决定权在他手里。赵循高涨的兴致已经容不得自己慢条斯理的宽衣解带,他有些焦急的脱了常服,旭妍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但她现在极其不愿和赵循行房。 上一刻脑海里还是修亦的身影,而这一刻就要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旭妍内心十分抗拒。 “皇上先去洗浴吧。”毕竟行房之前约定俗成的要去洗澡,等他去洗澡了,她便去太皇太后处,量他也拿自己没办法。 “洗过了。”从教练场回来的时候便洗过澡了,距离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 赵循就要将中衣褪下来了,旭妍看着他的动作,额间一跳,连忙道:“可是臣妾身体有些不适...” 明明就衣衫不整了,处处透着引诱心机,赵循嘴角微扬,都这个时候了,还欲拒还迎,柴旭妍这个女人可真是将他当做猴来耍? “端了鹿茸汤来给朕喝,这时候说自己不适,柴旭妍,朕很好玩?”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扯住柴旭妍的一只脚踝,往外间拉了一把。 旭妍惊呼,还未开口解释汤食的事,赵循的身体便覆了上来。 男人强硬的桎梏住她的双手,分至脑袋两侧,到了这种时刻,女子的力量总是不如男人,力量上的绝对压迫,令旭妍真切感受到了不适,她紧紧蹙着秀眉,赵循没去注意她面上的变化,自顾自的靠近她的脖颈,女子身体上的幽香,带着一丝檀香味,能够让人心安平静,更多的却是一股不知名的天生体香,会让人狂热。 平静与狂热,通通在她身上共存,却引得他着了道,入了魔。 赵循高大健硕的身躯紧紧笼着她,旭妍觉得四周的光线都被赵循的身体吸附了进去,她的指尖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难忍紧张的偏过了头。 金绡帐里,牢固结实的凤榻也遭不住里头的猛烈,良久,床头的金钩被迸掉了一只。 双喜守在外间,眉头紧皱,听得金属落地的声音,心中一跳,让她下意识的想冲进去查看,张德海立马眼疾手快的将她拦下来,斥责道:“这个时候闯进去,小命不要了?” 双喜知道里面要发生什么,只得硬生生顿住了自己的动作。 男人双目泛红,汗珠大颗大颗的划过女子的体肤上。 旭妍的脸陷在绣枕里,她闭着眼,内心的排斥使得她很不好受,就算这方面赵循无师自通,不像第一回 那般让她疼痛,但也并没有顾及到自己的感受,她讨厌这样,却也只能接受这一份不参杂爱意,只是发泄的敦伦。 良久,赵循喑哑着低沉的嗓音不容辩驳道:“转过脸来,朕要看你!” 旭妍心中一顿,并未顺从,赵循却胡乱的撩开她的发丝,滚烫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脖颈,微微用力,让她的脸转了过来。 这一刻,她面上沾满泪水的娇弱模样,终于与三年前的梦境重合,赵循忍不住轻颤了一下,眼前好像是燃着盛天的烟花,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亲吻着她的脸颊..... 第30章 来不及掩饰的厌恶 人真的很奇怪, 可以和不爱的人做最亲密的事情,只是为了解决身体的需求。 但这个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旭妍便不觉得奇怪了,但她不明白, 为什么赵循有喜欢的人, 还会来亲吻她?在她看来, 亲吻, 是小时候祖母和姑姑爱她的表现,将她当做疼爱的孩子。 亲吻,也是那日与修亦情难自禁,浅尝辄止的心动瞬间,而不是像赵循这样, 没有爱,只有欲的皮肉相触。 赵循见她怔愣,心情比方才在她身体上得到满足还要舒畅,男人嘴角微扬,抓着她的双肩,将她翻过身来, 亲吻慢慢变了方向,旭妍神思回笼, 制止了赵循接下来让她十分抵触的动作。 遭到拒绝的赵循下意识的抬眼去看旭妍,却只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来不及掩饰的厌恶,明明雌伏身下, 却清高得厉害,赵循顿住,心中的无名之火熊熊燃烧。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她便是这样高高在上, 拥有一切最好的,即便是现在他成了皇帝,柴旭妍可以任他搓扁揉圆,但她面对他时,依旧不会当成丈夫那样去仰望。 他的面色潮红激切不已,柴旭妍却仿若置身事外,怎么?与他欢好,难不成她还不愿意? 旭妍也意识到赵循的反常,可能是方才那个不加掩饰的眼神被赵循瞧去了,她可不想在此时惹怒赵循,不然吃苦头的还是她自己,随即道:“臣妾说过了,臣妾确实身体不适。” 这个虚伪的女人满嘴的谎言,赵循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柴旭妍,你自找的!” 一叶扁舟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大抵便是旭妍此时的处境。她只觉得下一刻,她可能就要葬身海底... 又过了半个时辰,赵循终于停了下来,男人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铜墙铁壁般的胳膊上满是激烈过后的凸起青筋。良久,赵循餍足的松开了桎梏着旭妍的手臂。 旭妍浑身难受的蜷缩了起来,她背对着赵循,一言不发,从方才濒临死亡的错觉中渐渐恢复了过来,赵循则是懒洋洋的躺倒在一旁,看着这样冷漠的柴旭妍,心中一点事后的怜惜都被消磨殆尽,赵循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是犯贱,随即起身下榻,心中不甘地嗤道:“柴旭妍,如今宫中只有你一个女人罢了,既然是皇后,就给朕好好受着,等婧妍入了宫,朕自然不会再来。” 说完,男人便拂袖而去。 待赵循的御辇离开了长春宫,双喜立马冲了进去,查看旭妍有没有事,其余的宫女很是自觉地去准备沐浴用的香汤。 双喜腿脚灌了铅一般走进内室,她当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这会子靠近床榻,就见榻上凌乱不堪,锦被皱皱巴巴的堆在一处,小姐面朝里,只露出半截背脊,其余的都包裹在了锦被之中,背脊上全是汗液,粘着发丝,湿湿嗒嗒,看着就很难受。双喜轻声唤了一句,“小姐,皇上走了。” 旭妍累得不想说话,呼吸浅浅的,她不敢翻过身,怕扯着伤口。 双喜纳闷,想着小姐那样爱清爽的人,定然不喜这般濡湿。随即将被子慢慢掀开,待看清了旭妍身上的痕迹,双喜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喜颤着声音道:“小、小姐,皇上他打你了?” 旭妍摇了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身上都是手指印?都被掐紫了...”双喜瞧着那青紫一片,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小姐从小就怕疼,以前去哪儿都有人抱着,生怕她磕着碰着,现在身上这样可怖,皇上他还是个人吗? “双喜,去匣子里拿那处的伤药。” 旭妍重新沐浴了一番,终于,能够安稳的歇了下来,赵循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倒是让旭妍安心了起来,这么一说,只要黄婧妍进了宫,赵循就不会来长春宫烦她了? 那么,他令人心累的床上功夫,就不需要她来承受! 一想到这儿,旭妍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若是这样的话,还有两个多月,她就可以帮赵循纳妃了! ...... 张德海本以为皇上去了皇后娘娘处怎么着也是神清气爽,他个老阉人怎会不知,皇上这回是真真的尽了兴。但面色却更加的阴沉沉,从长春宫里出来时,整个人蒙着一层霾,无端看得人心揣揣。 赵循回了太极殿,独自一人躺在龙榻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冷静下来之后,在长春宫的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重现,他明明该厌恶柴旭妍才是,鹿茸汤而已,想当初被人下了媚药,他都能凭着意志力不落入圈套,可今日只一碗鹿茸汤,怎么就让他忍受不了? 赵循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承认,他对柴旭妍会有感情上的不同。或许,得早日让小尼姑入宫,才能不被柴旭妍迷惑。 第二日,闻宣带着黄婧妍的小舅舅杨立一同入宫,赵循看着眼前这位将将而立之年的男人,问道,“曾经在北疆待过?” 杨立恭敬回道:“回皇上,臣曾在静山任职伍长,去岁才回京。” “可曾与鞑靼正面交手?” 待简单问过几句话之后,张德海将人带了下去,赵循心中也有了数,闻宣对杨立颇为满意,道:“皇上觉得如何?” “稳重,却无大智,但比军中几位世家子好上太多。”闻宣松了一口气,得了赵循这番话,其实也算是入了眼。 闻宣又道:“那依皇上所言,此人可堪重任?” 赵循默了默,道:“随朕去一趟城楼处。” 赵循着常服来到东城司的步军府衙,步军都指挥使得到皇上亲临的消息,立马让手底下的兵严加巡逻。 皇城巡逻兵得到了通知一脸纳闷,不知发生了何事,江临被召回的时候只知道指挥使有事寻他。 回到步军府衙,他和随从的副卫被领到了前厅,指挥使额角冒着汗,尽量不去看屏风后面的皇上,对江临说道:“方才巡城可有意外?” “没有。”江临气定神闲。 指挥使一哆嗦,“怎、怎么会没有呢?” “为什么要有?”江临一脸诧异,随即反应了过来,“指挥使问的是万民街上那一群挑事的羽林卫?” 指挥使压着情绪,点头称是,“你如何解决的?” “当然是打了一顿,扭送见官。”江临满不在乎的道,万民街经常有闹事的百姓。 “十几个羽林卫都被你打了一顿?”指挥使将信将疑。 “指挥使怎么知道是十几个?”江临怀疑的看着对方。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只说过安排了一队羽林卫假意闹事,看江临怎么处理。 江临嬉笑道:“下官见他们身着常服,在花楼里与几个世家子的侍从起了摩擦,两方人马扭打一团,下官见旁处还几位姑娘,当然不能吓着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才将人制服。” 江临说得洋洋自得,指挥使就差点惊出冷汗,想着皇上还在里面坐着,随即对江临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赵循从屏风后出来,指挥使摸了摸额间一点点虚汗,生怕皇上会对江临不满,从而殃及自身。 赵循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江临的副卫,指挥使立马意会,对副卫道:“把今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副卫纳闷,想着这也是好事一桩,于是道:“原是那些世家子囔囔着要闹事,结果这些羽林卫非但不上前阻拦,反而加入混战,江大哥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为着咱们布军府衙的脸面,咱们也得出手不是?所以江大哥大显身手,一炷香不到,就将那十几个羽林卫还有闹事的世家子们统统制服。” “后来呢?” “大哥嫌麻烦,就叫咱弟兄几个将人押往了衙门,交给罗大人处理了。” 赵循心里头有了计较,道:“你们缘何出现在花楼?” 副卫看了一眼穿着常服的赵循,以为是军营里将士兄弟,指挥使方要出声,就被赵循制止。 副卫是个缺心眼的,随即道,“这不是趁着换值嘛,就去找点乐子,再说江大哥是楼里的常客...”副卫看着指挥使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随即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了嘴。 赵循离开步军府衙之后,便直接回了宫,闻宣道,“皇上,江临此人不可,流连于烟花之地,性子冲动,难成大器!”换个值的当口都要去一趟花楼,可想而知这人贯不会克制。 赵循没有回答他,想着江临一人能撂下十几个羽林卫,功夫不容小觑,能有如此身手,绝非一朝一夕。 且知道是皇家羽林卫之后还敢出手制止,说明绝非胆小怕事之辈,但最后移交别的衙门,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过转念一想,与柴家有关之人,总是让人看不通透,个个都藏着些什么。 赵循今夜歇在太极殿,被他安排在柴旭妍宫中的女暗卫得了召见,跪在下首拜见。 赵循翻看手中的折子,漫不经心道:“皇后可有奇怪之举?”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离开长春宫后竟然有些担心她。毕竟那个时候生气,没控制好,她好像疼得厉害。 女暗卫不知这件事算不算,颇有些为难,待看了皇上凌厉的眼神,随即道:“梵女医得了娘娘召见,据说是受了伤。”女暗卫当然知道是哪里受的伤,好像还挺严重,作为女人的同理心,她对皇上的做法不耻,但她的主子是皇上,自然以皇上的态度为唯一准则。 赵循倏地起身,方要走出大殿,忽而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步子,“张德海,散布下去,就说朕要定杨立为将,出征北疆。” 第31章 他讨厌她忘了自己 散布... 这个词用得考究, 张德海心里转了几道弯,这才琢磨出皇上的意思来,随即笑呵呵的领命下去。 散布,可不就是说些虚的。 如今外头皆在传黄家大小姐是皇上的救命恩人, 两人互相爱慕, 待帝后过了新婚三月, 便会将黄大小姐迎进宫, 最少也能封妃位。 杨姨娘放出去的消息顺利的进了宫,入了旭妍的耳朵里,她躺在榻上没动,仿佛没听到,双喜说完气呼呼的啐了一嘴, “也就是这种宵小,惯会来事儿膈应人。” 旭妍将手上的游记翻过一页,缓缓道:“生这个气做什么?我巴不得她早点进宫。” “小姐,就算您不喜欢皇上,随他纳妃,到时候黄家人来给您添堵怎么办?” 旭妍眼也不抬, 心道:那也比现在强。 “好了,你别想那么多, 等我这阵子好了,也该为皇上操持着纳妃的事情了。” 书也看乏了,旭妍方要睡个囫囵觉, 外面就响起了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双喜一看,是小姐进宫提拔上来的大宫女,名叫清荣, 原是柴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顶了芳菲的差。 “这么匆忙做什么?娘娘要睡下了。”双喜出声提醒。 清荣压低了声儿道:“皇上那儿有消息了。” 旭妍在里间并没有睡着,声音懒洋洋的,“进来说话。” 清荣内敛稳重,没有影的事便不会搬弄是非。“娘娘,方才御前伺候的公公说是皇上已经定下了领兵北疆的人选。” 旭妍一下就坐了起来,道:“是谁?” 她当然希望是江临表哥,听说赵循特意打听了一番江临,她觉着是十拿九稳了,她对自己这个表哥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看着清荣凝起来的面色,旭妍就知道这其中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清荣道:“据说是黄小姐的亲舅舅。” 旭妍的面色一下就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在赵循心中的地位定是比不过黄婧妍,但这好歹是领兵打仗,绝非儿戏,这种时候了还要论亲疏,简直荒唐! 旭妍有些恼怒,这三年来赵循在位,大邺的确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没错,他当仁不让也是一位人人称颂的明君,但这次他的做法,她是一万个不同意。 旭妍道:“更衣!” 长春宫与太极殿相去甚远,旭妍头戴凤冠,身着凤袍,坐在凤辇上神态清冷淡漠,朝凤髻高绾,衬得她雍容又大气,两边道上的宫女内侍瞧见了纷纷跪下行礼。 张德海老远在太极殿外看见皇后娘娘那一身的矜贵之气,心中不由一喜,想来皇上这招还真是奇效。这不出一个时辰,皇后娘娘就亲自来了。 张德海佛尘一甩,躬身行礼,“给娘娘请安,娘娘这是来找皇上?” 旭妍点点头:“劳烦张公公通传一声。” 等张德海出来时,旭妍面上颇有些焦急,她皱着眉头看向张德海,岂料他摇摇头,斟酌着道:“皇上他还在处理政务,说是不得空,您若等不及,就先回宫歇一会儿。”张德海混了这么久的总管位置,说这话都有些替皇上别扭,好歹是美化了一番,若是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皇后娘娘,这可不得遭人嫌么。 旭妍心知他这是公报私仇,她想不通,不就是床帏间一个不友善的眼神么?从前她与赵循不是一贯这样?怎的这次反应这么大? 旭妍老老实实的等待在外,过了近一个时辰,双喜有些着急,在旭妍耳旁轻声道:“小姐,您上药的时间到了。”听双喜这么一说,旭妍就感受到了□□隐隐作痛。想着要不要等上完药再来找赵循,就听见里面赵循让她进去的声音。 旭妍艰难的迈着步子,这不走不知道,之前躺在榻上不觉,现在走两步都是受罪。等终于到了赵循的御案前,旭妍步子都有些不稳了,但还是极力的忍耐着。 “臣妾见过皇上。” 赵循听出了她声音里微微的低喘,这才抬了眸,见她鬓边有些闪闪光亮,是出了一些薄汗,赵循道:“何事?”他装作不知,等着柴旭妍开口。 果然,柴旭妍开门见山的说道:“皇上已经决定了领兵北疆的人选了?” “嗯。”虽然眼睛还在奏折上,但耳朵却已经支起来听她接下来要讲的话。 “臣妾听说是黄小姐的舅舅,皇上能和臣妾说说为什么要选他吗?”这个人名不见经传,一路走来,她也想好了,若是此人真的有能耐,那她便不说什么了,国家大事,反正也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若只是因为昨日在床榻上惹了他不高兴才会让表哥错失机遇,那才是大大的不对。 赵循放下了手中的朱批,男人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看向了旭妍,饶有兴味的道:“柴旭妍,你是有什么不满?”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若是赵循再对她更厌恶些,恐怕就是直接警告她逾越干政了,旭妍深知与赵循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以后两人总不能一直都是这般阴着脸相见。 能屈能伸,一样是她柴旭妍。 “臣妾不敢,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和皇上商量。”旭妍看了一眼上首泰然自若的赵循,随即站得更加笔直:“皇上讨厌臣妾吗?” 女人的眼神十分认真,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怯场。 赵循顿了一下,他的眼眸半垂着,并没有立马回答柴旭妍,“你说呢?” 旭妍定了定心神,“皇上讨厌臣妾,无非就是两点,其一,臣妾少时误会于您,致使您远走北疆。其二,成为您的皇后,取代了您心上人的位置。” 赵循心道:这可不止。 但柴旭妍这番话说得也没错,他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接着听她继续说。 “这两点您大可放心,臣妾会恪守自己的本分,您大可将臣妾视作中宫女官,将来替您打理后宫,等这三个月过后,臣妾便将黄小姐迎进宫中,与您团聚。” 赵循审视的看着底下的柴旭妍,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倒是说得轻巧,将你视作中宫女官,你祖父能答应?” “臣妾定然能瞒住祖父,皇上若是觉得可行,臣妾可将您视作兄长,绝不会产生半分非分之想。” 赵循假意思考这话里的可行性,但心里鄙嗤,柴见屏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他不择手段也要把柴旭妍捧上后位,虽说她当得起,但于他而言,一个稳定后宫的皇后可有可无,也只是用来堵住朝堂上的悠悠众口而已。 最紧要的,便是柴见屏这一脉不容忽视的外戚势力,若是处处如他意。世家渗透皇权,将后患无穷。 “说说,你的目的。” 她知道赵循明知故问,就等着她来伏低做小,最后再将她羞辱一顿,但想着表哥的前程,她倒是觉得被赵循可有可无的羞辱一顿也没什么,又不会掉块肉。 “臣妾想知道江临比之杨正尉差在哪里?” 在旭妍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外祖家与祖父两两不对付,听说是祖父当年为了进内阁,陷害了同窗的外祖,而外祖气性一上来,便告老还乡,发誓与祖父老死不相往来,外祖回了岭南,颐养天年,不再过问世事,更是叮嘱了后代不得求于柴阁老,否则便是不孝,不配为江家子孙。 祖父节节高升,而外祖家日益落寞,若非如此,表哥的作为也不止于此,不至于连一个正尉都比不上。 “杨正尉稳重,资历深,江临...”赵循摇了摇头,“享乐,冲动,与一般的世家子弟无甚差别。” 这话旭妍没法反驳,表哥的这两个小缺点,是确实存在的,但是说他与一般的世家子弟无甚差别,她第一个就不认! “那...那也瑕不掩瑜!”旭妍坚定道。 “柴旭妍,那你与朕说,他为何带你去花楼?”敢把妹妹带进花楼的哥哥,他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旭妍瞪大了眼睛,赵循连这个陈年老黄历都查到了? “这、这事说来话长。” 舅舅就她一个外甥女,母亲死后,便偶尔把她接到江府玩耍,舅舅嘱咐江临要好好照顾她,她也喜欢跟着江临到处野,这是在太子表哥身边不能做的事。 江临那一年出门不带她,她便偷偷跟上去,最后停在花楼外傻了眼,但猎奇心驱使她一探究竟,所以便威胁江临,不带她进去的话就告发到舅舅和舅母面前,后来江临只好带着她逛了逛花楼,结果被舅舅发现,差点就打断了江临一条腿。 旭妍心虚,就大致的和赵循说了。 赵循默了几息,听着柴旭妍说她小时候的事,眼神难得的恍惚了起来,“朕自有考量,你退下吧...” 旭妍想着,若是江临技不如人,她也认了,以后再为他谋划吧。 刚要告退,赵循却起了身,旭妍看着他走到自己的面前,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毕竟该来的羞辱并没有来,只听得赵循颇有些不自在的开口:“听说你受伤了?” 旭妍尴尬的点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还疼吗?”这话一说出口,赵循便顿住了。 旭妍奇怪的看着赵循,心道:他没病吧?他问自己疼不疼?他不是故意要弄伤自己的吗? 见柴旭妍一愣一愣的不开口,赵循烦躁得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待柴旭妍走后,赵循坐回了龙椅上,空落落的大殿里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讨厌她,远不止她说的那些。 他讨厌她忘了自己... 第32章 别闹 与赵循说开之后, 是旭妍进宫以来最畅快的一次,而且赵循那边因为北疆的政务,小半个月没来长春宫,她乐得自在, 这些天正在为祖母一个月后的生辰亲自绣一方抹额送给她。 双喜在一旁分着丝线, 同旭妍道:“小姐, 奴婢听御前伺候的林公公说, 皇上这几日都不曾合眼休息,您要不要去送个汤表示一下?” 双喜虽然对赵循不满,但到底他也是小姐的丈夫,这个大邺国的君主,这个时候去表达一下关心总是没错的。 旭妍现在听到送汤这两个字, 简直要虎躯一震,连忙道,“别了吧,他可不缺我这口吃食。” 眼看着两个月后黄婧妍就能入宫了,这个时候她才不往赵循跟前凑。 赵循的天子仪仗到了整装以待的城外骁骑营,赵循看着底下的将士, 对一旁的江临说道:“此去任务艰巨,你若是打赢这一仗, 也不算辱没了柴旭妍的一番心意。” 江临心中热血澎湃,原本祖父传了信来京城,叮嘱了他们不要因为旭妍做了皇后就忘乎所以, 靠关系走门道。江临这一次也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离家这么多年,旭妍竟然还记着他,江临道:“定不辱皇恩浩荡。” 实则他心中更感谢这个妹妹。 赵循送走了大军, 回宫的路上,应了黄婧妍的邀约,两人在茶楼里见面。 黄婧妍盘腿坐在茶室里,听见外面有动静,连忙站起身来迎接赵循。如今的黄婧妍,娇养得越发水灵,一双杏眼轻轻眨一眨,便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韵致,她已经十八了,翻过这年,开春便十九,在许多及笄便出嫁的女子中,已经算得上老姑娘了,想着前阵子抱着儿子回家探亲的黄婧雯,她心中更是堵着一口气。 赵循一身常服,威严于顶的气势在这为帝三年中愈发的凛然。男人进来时面无表情,着实让许久没见过他的黄婧妍微微发怵。 赵循见是她,随即淡淡一笑,“妍儿。” “皇上...”黄婧妍眼眶瞬间通红,泪珠子将掉不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她一把上前,环住赵循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赵循身体一僵,一时间没有半分表示。待短暂的失神后,赵循不自在的拍了拍她的肩背,“这是怎么了?受委屈了?” 黄婧妍摇摇头,良久才抬起头,仰望着赵循,道:“臣女好久都没见到皇上,怕皇上把臣女给忘了...” 实则今日来寻他,也是为了自己舅舅的事,明明她都闻到风声说是舅舅领兵前去北疆,结果舅舅只担任了一个副将,虽说从正七品的正尉成了正六品的副将,也是件好事,但着实与她料想的差别太大,更何况最后定下来的人是皇后的表哥,这怎么让她想,都觉得是皇后故意为之,来截她的胡。 赵循哑然失笑,确实是很久没见了,自从大婚前一个月准备着祭天祭祖,到如今他们二人已有两个月未见,赵循压下心底说不上来的不适,道:“让朕瞧瞧,最近可瘦了?” 两人坐在一处,黄婧妍眼里藏不住的爱意瞧着赵循,道:“原本生了一场小病是瘦了些,但皇上赏给臣女的那几个厨子,手艺极好,这才又长回去了。” “那便好。” 两人说了些体己话,赵循猜到了黄婧妍想说她亲舅舅的事,看她一直在找机会,却没能说出口,赵循想着到底也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想让她为难,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道:“妍儿,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同朕就不要客气。” 黄婧妍被点破,自然就不再藏着掖着,“臣女想知道为何小舅舅不能领兵去北疆?” 这和当初柴旭妍问的问题一样,赵循心平气和,不想让她心中有疙瘩,随即道:“杨正尉此人稳重可靠,虽经验有余,但资质稍平了一些,将他任命为副将,也是为了锻炼他,他是你的亲舅舅,朕自然要为了他的长远着想。” 黄婧妍也觉有些道理,毕竟当初父亲找她谈话,让她为了长兄的前程和赵循吹吹枕边风,后来赵循如她所说,真的提拔了长兄,但长兄自己不争气,办坏了差事,她就自然没这个脸再去提舅舅的事。更不想败坏了自己在赵循心中的地位。 “皇上说的是,是妍儿不懂事。”随即轻松的笑笑,从身后拿出一个香囊,双手捧给了赵循,柔声道:“这是臣女亲自做的香囊,今日来,就是想送给皇上。” 赵循正眼一瞧,是个月白色绣着云龙纹的香囊,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同心结,做工精致,看得出是下了一番功夫,黄婧妍羞涩的垂下了头,她送给赵循同心结,这意味不言而喻,赵循眉头一动,并没说什么,黄婧妍试探着问道:“臣女为皇上戴上吧。” 赵循找不到可以拒绝她的理由,随即点点头。 ...... “娘娘,皇上回宫了!” 旭妍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面上挂着笑意,轻快道:“走,去送个吃食。” 双喜:“......” 赵循嘴角压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她进来。” 旭妍手里提着食盒,一进来便看见赵循背过身不知道在看什么,还带着少女般柔润的声音愉快的响起:“臣妾给皇上请安。” 赵循耳尖一动,适时回过身来,他还穿着出宫时的圆领长袍,这般模样,倒不像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旭妍逆着光,嘴角微咧,轻快道:“皇上要不要尝尝这奶糕?” “你做的?”赵循下意识的问道。 旭妍一愣,她是皇后,用得着自己做?“不是臣妾。” 这可是她专门叫陪嫁的厨子去御膳房做的,滋味可不要太好。比她做的可好吃多了! “放那儿吧。”赵循随意一指。 屋里没有宫人,旭妍只好亲自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找朕什么事?”男人绷着脸,与从前别无二致。 “自然是来感谢皇上的,臣妾表哥的事儿,还要谢谢皇上。” “不用谢朕,他有真才实学,要谢就谢他自己。” 那是自然,我就是来意思一下而已,旭妍瞥了一眼赵循,他穿着杭绸景蓝团花圆领袍,腰间扣着金边嵌翠玉腰带,今日这样一瞧,真是越看越顺眼,随即目光下移,看到了一只月白色的香囊。 赵循侧过身,挡住了腰间的香囊,他拿起食盒里的奶糕,作势要尝一尝味道。 旭妍连忙制止道:“皇上稍等。”说着拿起一旁的银针,开始有模有样的试毒,试毒完还觉不够,亲自拿起一块放入粉润润的嘴唇里咬了一口,甜滋滋带着牛乳味道的糕点入口即化,奶香四溢,旭妍尤觉不够,又吃了一块,柳叶儿眼弯弯,如骄阳似的明媚,旭妍笑道:“皇上可以用了。” 赵循抬眼看她,一身红色宫装的女子明艳又矜贵,莹白的面上泛着淡淡的珠辉柔光,笑起来流光潋滟,她离得他这样近,近到她体肤上淡淡的檀香味都缠绕在他的周身。 赵循指尖微动,手里圆滚滚的奶糕都不及她惹人欢喜。 他想要去触摸她软软的发丝,肉肉的耳垂,还有... 旭妍见赵循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劲,心道自己脸上难道有什么东西? 只见赵循将奶糕放进了她的手中。旭妍以为他还不放心食物的安全,这下急了,囔囔道:“真没给你下毒!” 哪知赵循的指尖触及到她的嘴唇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樱粉色的唇瓣像是两瓣娇花似的柔嫩,带着温热触感,赵循觉得自己的指尖在发烫,在灼烧。 他立马缩回了手,这一刻,呼吸都是乱的,两个人皆是一愣,旭妍更是像个傻子似的定在了原处,随即嫌弃的抹了两下唇瓣,不满道:“你做什么?干嘛摸我?” 赵循不甘示弱,反应过来立马回呛道:“你身上哪处地方我没摸过?”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旭妍觉得赵循就是诚心来找骂的,她气呼呼抓起食盒就要走,“不伺候了,爱吃不吃!” 还没等反过身,赵循下意识的一扯,将人扯了回来,“别闹。” “我就闹!” “柴旭妍!”赵循吼她,心道你乖一点成不成?“朕见你嘴上沾了糕屑,看起来太蠢。” 旭妍:原来是这样。“那你就不能告诉我吗?我自己会擦!”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赵循按了按额角,同她闹腾,只会让他心力交瘁。 旭妍临走之前,又瞥了一眼赵循腰间的香囊,之前他腰间只有玉佩,并无香囊,而且这香囊做工繁复精美,绣制之人定是十分用心,且这并不是宫廷织物。 而他身上还有一股快要散去的脂粉香,太极殿里没有伺候的宫女,结合赵循方才出了一趟宫门,旭妍断定,赵循一定在这段时间里去见了女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所以这香囊就是出自黄婧妍之手无疑。 旭妍嗤笑,戴着心上人送的香囊,还去撩拨别的女人,嘴上沾了糕屑,以为她是三岁半的小孩儿? 旭妍面无表情的将食盒随意递给了双喜,不得不疑惑,赵循现在对自己到底是几个意思。 ...... “哀家不同意!” “皇祖母别急,旭妍就是和您商量着来。” 太皇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才大婚多久,他就要纳妃,旭妍呐,你难道不委屈?” 旭妍心道: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妃嫔成群,她还算好的了,赵循至少没在和她大婚的时候同时让黄婧妍入宫。 “皇祖母,旭妍是皇上的皇后,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按理说,帝后大婚三个月,也是时候安排几个女子进宫服侍皇上了。”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可你还没生下嫡长子,这就让旁的女人入了宫,以后若是先生了庶子,你可怎么办?”太皇太后也是真心为旭妍考虑,虽然对黄婧妍的印象不坏,但人都是偏心的,她喜爱旭妍,当然要以旭妍的利益为先。 太皇太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道:“旭妍,你上回和老四是什么时候?” 旭妍:...“约莫是上个月初。” “有一个月了...”太皇太后喃喃道。 旭妍摇摇头,很抱歉的看着太皇太后。 祖父在她成婚前就叮嘱了,一定要生下皇长子,这回可能要让祖父失望了,赵循不一定会让她生下长子,圆房和那日,赵循虽然同她做了那事,但她都清楚的记得,每一次,他都是在忍着在体外。 她知道,赵循不想让她生下长子... 第33章 怀上朕的孩子 “皇后在做什么?” 赵循批着奏折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张德海不明就里,斟酌着道:“应当是准备着黄小姐入宫之后的各项事宜。” 赵循半阴着脸,“她闲着没事干?这些交给各宫女官去做。” “是。”张德海退出大殿,向手底下的干儿子小林子吩咐道:“去一趟长春宫, 带话给双喜姑娘, 就说, 皇上让娘娘歇一歇, 黄小姐的事儿有掌事姑姑操持着,千万别累着娘娘...” 张德海这算是看出点门道了,皇上这是珍视黄小姐,但对皇后娘娘的感情别扭着呢。这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怎么着也要后院起火, 皇上就幸好是皇上,理所应当的可以坐享齐人之美。 旭妍得了这番话,甩手便不干了,都说了将她当做中宫女官就好,她都那样诚恳了,结果赵循明着暗着不让她插手, 怎么?怕她嫉妒?暗中陷害黄婧妍不成? 黄婧妍入宫的日子在即,她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 接待着这几年来的手帕交,其中被邀请的就有徐织卉,徐织卉笑看着黄婧妍, 道:“皇上真是重视姐姐,姐姐还没进宫呢,皇上就安排好了宫殿,听说宫殿的名字和姐姐的院子同名, 也叫合湘,一个合湘院,一个合湘宫,姐姐今后的造化,真是让人羡煞不已呢...” 黄婧妍现在无论别人谄媚殷勤也好,绵里藏针也罢,总归是快要进宫了,虽然一开始是个嫔位,但好歹这些年来的夙愿终究是要实现了,同人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表妹抬举了,若是说羡煞,姐姐我才是羡煞了表妹,表妹才情模样皆是数一数二的好,这大邺的男儿还没几个能配得上你。”黄婧妍话头一转,颇有些玩味:“但表妹也别太挑,咱们都十八了,若是还待字闺中,怕会传出些不好的传闻。” 徐织卉面上一黑,知道她想表达些什么。但情绪立马恢复了过来。 “姐姐不必为我操心,还是多想想怎么和皇后娘娘处好关系来吧,毕竟人家从前是县主,如今是皇后,贵不可言,可不是咱们这些燕雀能比的。”说罢,徐织卉莞尔一笑,莲步轻移的走开了。 ...... 第二日,便是黄婧妍入宫的日子,皇帝纳妃,不需要置办大型婚席,只需要在皇后这里过个明面,由大太监张德海在华清宫主持一场小型宴会即可。 但旭妍觑着赵循略显晦暗的脸色,怕他觉得怠慢了黄婧妍,随即在太皇太后面前道:“皇祖母,毕竟是皇上重视的女子,此次只封了一个嫔位,怕是委屈了黄小姐,要不然...” 旭妍话还没说完,赵循就黑着脸打断了她。他实在想不到柴旭妍竟然会这样大方,恨不得给黄婧妍一个贵妃位才算罢。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以前宫里的那些女人,妃嫔也好,皇后也罢,没有哪个大方到把景文帝推给其他的女人。 他知道,这些女子大体也不是出自真心,但是为了宠爱,也会尽全力的笼络景文帝的心,反观柴旭妍,眼里半点没有他,别说真心,就连做戏,她怕是也懒得做。 赵循不满的带着柴旭妍离开了慈宁宫。一路上也不跟她说话。旭妍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儿做得不好,试探着问:“皇上对臣妾的安排不满意?您提出来,臣妾定不会让黄小姐受委屈。” 赵循瞧着她这副狗腿子的模样,真想狠狠收拾她。 “柴旭妍,你心里没有半点别扭?”他忍不住开口问。 “为什么要别扭?”虽然已经十八了,成了真正的女人,但柴旭妍的眼神,还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儿那样纯净,近乎妖媚的眼睛,却长出了干干净净的眼神。 赵循看着她丝毫不明白的眼神,心中一噎,索性直接与她分道扬镳,不受这郁闷气。 黄婧妍从皇宫的南侧门,由一顶湘妃色的小轿抬进了宫,彼时还未入冬,却已经感受到了深秋的凉意。 黄婧妍戴着浅红色的盖头,手指紧张的绞着婚服上的流苏,前段日子,皇上有和她说过,让她迟些入宫,选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但她与姨娘都太急了,她们已经等了三年,再多等一天,她就怕出现什么变数,到时候不能进宫,等待她的便只有冷嘲热讽。 幸好,她还是顺当的进了宫,虽说是从侧门入宫,坐在湘妃色的轿子里,穿着浅红色的婚服,只堪堪一个嫔位,但她好歹还是入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不是么? 只要进了宫,她就赢了... 随着礼乐之声,黄嫔的轿子停在了宫道前,由张德海亲自前来接亲,皇宫只这宫道上一条路上布满了婚礼的灯笼与喜幕。过了宫道,皇宫里依旧是以往的严谨肃立。 随着张德海一声“落轿”,黄婧妍由着全福人搀扶下下了轿子,一步一步入了合湘宫。 ...... 长春宫的一些外院洒扫的小宫女,忍不住好奇的往合湘宫外看了几眼,回来就绘声绘色的向当值的宫女描绘着合湘宫的情况。双喜面色无常的呵退了聚在一起的宫女内侍。 双喜知道小姐不会因为皇上纳妃生气,但哪里真的会有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娶别的女人而感到开心?即使她不爱她的丈夫。 “小姐在做什么?” “佳遇过些日子要进宫看我,我在给她的孩子挑礼物呢。”旭妍看着自己的宝册,书案上满满四大本,都是记载着旭妍陪嫁里头的宝贝。“她孩子就是我孩子,真想都给她得了。”旭妍支着脑袋,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小姐说什么顽皮话,没准您将来也会生个小公主,难道不给咱们的小公主留一些么?” “也对,那就给佳遇的女儿一半好了。” 双喜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说道:“小姐,明儿一早,黄嫔就要来向您敬茶请安,可想好赏些什么东西了?” “那就这个吧。”旭妍随手指向宝册子里的一件鸳鸯戏水昆仑玉。 旭妍也没特意去询问合湘宫的情况,今日赵循倒是和几个臣子待在御书房好一会儿了,听说祖父也在里头,旭妍心中恨恨,这个赵循怎么回事?白月光都娶了,怎么还不去看看人家?非要看几个干巴巴的老头子,万一祖父腿上的旧疾复发,站不住了怎么办? 没等她担心太久,赵循肉眼可见生着气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旭妍纳闷,赵循他走错了地儿?合湘宫离她的长春宫可还好些路呢。 “皇上怎么来了?黄嫔在合湘宫呢。”旭妍指了指合湘宫大体的方位。 赵循目光如炬,紧紧锁着柴旭妍,“朕知道。”随即坐在了旭妍的太师椅上。 “那皇上是心情不好?”快去合湘宫吧,黄嫔能带给你快乐! “哦?皇后瞧得出朕心情不好?”赵循又阴阳怪气。 废话吗不是?“皇上大喜的日子,见一见黄嫔,兴许心情就好了。”旭妍面上笑呵呵,心里却苦哈哈,赵循这是又来找茬了。 “知道今日柴阁老说了什么吗?”赵循一面说一面慢条斯理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说什么?” “他威胁朕说,皇后娘娘还没有嫡子,黄嫔只能搁置在后宫,柴旭妍你说说,是什么样的臣子才能如此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番话?” 是佞臣! 旭妍心头一震,突然间仿佛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状物包裹了她,在赵循不善的目光下越收越紧。祖父这是疯了不成?敢说这样的话? 旭妍不敢再散漫的对待赵循,她喉间有些干涩,不太相信的做着最后的挣扎,道:“祖父定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皇上勿怪,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自然万事由皇上说了算,皇上想与哪位妃子生皇嗣,臣妾绝无二话!” 旭妍的求生欲极强,一通保证之后,她悄悄看了一眼赵循,怎么她越说,赵循的脸越黑? 赵循自嘲的笑了笑,神情颇有些落寞,在旭妍不明就里的目光中,男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朕还以为皇后也想为朕生下长子,这么一说,倒是朕想差了...” “对对对,皇上想差了。”旭妍一开始没想到赵循话里的两重意思,随意的敷衍着答道。 岂料赵循突然间像个疯子似的拽着旭妍的手就往榻上带,冷声说道:“那便遂了柴阁老的意如何?今夜就让你怀上朕的孩子...” 这样的赵循让人毛骨悚然,旭妍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他捏断了,他实在太高大,若是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比上一回还要糟糕,旭妍心乱如麻,还没开始就感受到了下面撕裂的痛。 赵循已经在解她的衣带,旭妍慌得不行,急中生智道:“皇上,您冷静一些,今日是黄嫔入宫的日子。” “闭嘴。”赵循的嘴唇咬住她的耳垂。 仿佛一股电流穿过旭妍的大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大喊,“她是您的救命恩人,您忍心在和她大婚的日子里与我行房?” 终于,赵循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美好又静谧的画面,没错,伽蓝山上许诺成为妻子的小尼姑,现在正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陌生的宫殿等着自己,她原本该是他的妻子,是他承诺过的女人,现在他因为不甘,因为莫名其妙的愤怒出现在柴旭妍这里做什么? 赵循冷漠的看了一眼柴旭妍,压制着心里头那团无名的邪火,有些踉跄的走出了长春宫。 旭妍惊魂未定,她坐在榻上,紧紧的抱着双腿,不知不觉落了满脸的泪。 ...... 第二日一早,便是黄婧妍来长春宫请安的时辰,女子一脸甜蜜,面上的笑容藏都要藏不住。 她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扶着,生怕摔着她。 “给皇后娘娘请安。”黄婧妍温声行礼,行止有度,挑不出错来。 “赐座。”旭妍昨日被赵循那么一吓,有些没睡好,眼皮自然就有些肿,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可不就是成了昨夜独守空房,暗自垂泪的后宫怨妇形象么? 旭妍大致的看了一眼黄婧妍,模样娇媚了不少,也是,赵循对她总是温柔的,于是道:“黄嫔妹妹进了宫,以后宫里就热闹了。” 没等两人多说几句话,赵循下了朝,就紧赶慢赶的来到了长春宫。 宫人将赵循引到旭妍的身边坐下,两人坐着主位,赵循一言未发,对着柴旭妍极为冷淡。 底下就黄婧妍一人,敬茶时,旭妍将昆仑玉赏给了她,赵循却是扶了黄婧妍一把,眼角余光看向了旭妍,柔声细语地道:“辛苦了。” 两人眼里的情谊,旭妍看在眼里,见他们二人新婚燕尔的,旭妍破天荒的看见赵循对人这般体贴爱护,爱与不爱,原来差别竟是这样大。 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修亦的影子,旭妍觉得自己挺悲哀的,命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一门玄学。如果此时她的身边是三年前的修亦,兴许,她也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34章 不要你 宫里来了新人, 定是要摆宴席,赵循特地准了黄家人进宫赴宴,给足了黄婧妍体面,旭妍作为皇后, 自然要出席, 还得笑容得体的为自己的夫君纳妃。 这日, 华清宫灯火葳蕤, 清歌妙舞,太皇太后因着头痛,在慈宁宫静养,旭妍坐在主位,下首是宫里的几位太妃, 旁的便是黄家人。 赵循还在议政殿处理着边关事宜,旭妍职责所在,自然要为黄婧妍将这场宴会办得漂漂亮亮。 挨个请过安之后,便轮到了黄家人,黄侍郎携着发妻王氏在下首拜见,“微臣向皇后娘娘请安。”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王氏在旭妍还是女儿家时, 便在宴会上见过她几回,附一见了盛装的旭妍, 那一脸端庄大气的正宫之相,仿佛这位子天生就该给她坐一般,简直让人不敢斜视。 王氏暗叹, 这通身的气度比之她的姑姑锦德皇太后也不遑多让。她真是想不明白了,皇上放着这么个大美人,竟然更喜欢黄婧妍那样清汤挂面的丫头,真不知道这些男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旭妍带着浅浅的疏离的笑意, 让人赐了座。 黄侍郎为人中庸,能坐上三品侍郎之位,也算是祖上荫蔽,但人至中年,自然想家族显贵,不算在他手里埋没了基业。女儿能得皇上青眼,对于黄家来说,是个天大的造化,这就意味着靠女儿,他们将来还能跻身一流世家的行列,所以,柴家如今在他的眼里,已然成了一个对立面。 赵循还未到场,这宴席自然就不能开始,所幸也没等多久,皇上的御辇就到了华清宫的殿外。黄婧妍自是翘首以盼,旭妍心道:果然是心尖上的人,政务一处理完,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赵循一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主位上的柴旭妍,男人故意将目光移开,去寻找那个该看的身影。 众人毕恭毕敬的起身见礼,赵循特地的在黄婧妍身边短暂的停留,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女子娇羞不已,旭妍在上首看得一览无余,心里的白眼都要翻上了天,这是什么如胶似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大庭广众之下也忍不住? 好在赵循很快就坐在了旭妍的身旁,倒也没有给她难堪,若是再待久一点,怕是外面又不知道要怎么传了。 “皇上来了。”旭妍规矩的请安。 赵循冷淡的嗯了一声,扫过旭妍时不达眼底,便随意的坐了下去。 张德海得了皇上的意会,道:“开宴!” 期间,林太妃,也就是前德妃娘娘,在尊位上夸赞道:“今儿这场宴会,是皇上特地给黄嫔办的,黄嫔可要争气些,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才是啊...” 林太后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各怀心思,黄嫔坐在林太后正对面,听完这话,立马看了一眼赵循,男人一身常服,气势也没有那般凛冽了,二十四岁的男子,正是风华正茂之时,身体也十分的强壮有力,黄婧妍想到昨儿夜里的皇上,不由的面上发热,心中一下就激切了起来,兴许自己离怀孕也不远了。 “为皇上绵延子嗣,是嫔妾职责所在。”说着说着,黄婧妍的面色越发的娇红。 旭妍知道这个林太妃,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后宫女人,能坐上四妃之位的女人可不简单,姑姑身故之后,竞争后位最有力的妃子便是贤妃,淑妃与德妃,不过因着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倒台,德妃熬走了贤淑二妃,本以为终于能够坐上皇后之位,结果景文帝死了,她又一次与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失之交臂。 如今看来,这个女人对后位有这样深的执念,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新后多好的眼色了。更何况,她与姑姑之间还有一些过节,她身为姑姑的侄女,与林太妃更是处不到一起去。 太妃都这样说了,一些为她马首是瞻的太嫔自然也就随声附和。 黄婧妍是新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催生,自然闹了个大红脸,旭妍静静的瞧着,当然也听出了林太妃话中的敌视之意,在还未孕有子嗣的皇后面前,说着让一个嫔妃给皇帝开枝散叶的话,听听,听听,一个被后宫淘汰的太妃也敢来新帝的后宫站队,老脸都不要了! 给妃嫔长脸来戳皇后的短,看来林太妃这是摸透了赵循宠爱黄嫔,这个老女人真有意思。旭妍看好戏似的懒洋洋的瞧了林太妃一眼,缓缓道:“皇上的子嗣自然紧要,谢太妃挂念着,赶明儿小皇子出生,定让十一弟带着去学骑射。” 这话说起来随和,懂的人自然懂,这是在抽林太妃的脸呢,谁不知道德妃的儿子十一王爷,去岁骑射的时候摔伤了腿,现在走路都还要杵着拐杖。 赵循听了她们唇枪舌剑的,余光瞟了一眼柴旭妍,压制着上扬的嘴角,心道:柴旭妍倒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这是为黄婧妍办的宴席,自然先紧着黄婧妍,她身姿绰约,温婉娴静的执起酒杯,落落大方的站起身,看向主位上的帝后二人,声儿婉转道:“嫔妾敬皇上与皇后娘娘一杯,祝皇上与皇后娘娘日升月恒,同心合德。” 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赵循自然很给面子的饮了下去,旭妍却是有些不行了,她喝酒会出洋相,刚刚的茶已经见底了。 赵循发现了她身旁没酒,自然就想起了那次太皇太后的生辰宴,饮了酒之后的她,赵循让张德海给她满上。旭妍轻轻瞪了一眼赵循,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不过好在,宴会也将近尾声,旭妍硬撑着,像个假人一样同太妃们道别。 终于结束了,双喜连忙将旭妍搀扶着上了凤辇,赶回了长春宫,黄婧妍有些薄醉的站在赵循的身侧,张德海识趣的站远了,低着个头,生怕打搅了皇上的兴致。 “谢谢皇上。”黄婧妍眨着水雾雾的杏眼看着赵循。 男人不是草木,对上一个这样爱慕自己,且救过自己一命的女子,自然会耐心一些,赵循见她有些醉了,道:“怎么了?妍儿也醉了?” 黄婧妍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试探着抱住了赵循的腰,轻轻道:“皇上对妾身这样好,妾身该怎么回报您?” 女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儿,挺好闻的,赵循想起了伽蓝山上,她身上的橘子香气,颇有些怀念,他其实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吃橘子,残留的橘子气味会变成一股酸味,但小尼姑在伽蓝山上的香味却十分的清香带着阳光的涩。以至于从那以后,只要从江西进贡来的橘子,他都会吃上两个,但一直都不是记忆里的那个香味。 思及此,赵循笑了笑,他对那个橘子味还真是执着,顺着小尼姑方才的话,他想到林太妃在宴席上说的,男人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那就生个孩子给朕。” 黄婧妍心尖一颤,仿佛置身云端一般,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快活极了,好像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在了她的面前,这个时候,连那个至高无上的后位都不及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承诺。 自然而然的,皇上今夜留宿在了黄嫔的合湘宫。 ...... 赵循喝的酒实在太烈了,太后生辰宴上那一杯简直不敌今日这杯的十之一二,旭妍晕晕乎乎的,到了长春宫,还得双喜紧紧抱着她才能勉强站起来。 清荣想要来接一手,旭妍使着小性子,推开清荣的手,晕晕哉哉地道:“不要你,不要你...” 清荣哑然,从来没见旭妍喝醉过,她看了一眼双喜,双喜耸了耸肩,艰难道:“别看我,小姐从不喝酒的,谁知道今天皇上赐了小姐一杯酒,你快去御膳房吩咐煮一碗醒酒汤吧。” 清荣下去了,旭妍环抱在双喜的身上,鼻尖呼出来的气息暖暖的,很是温热,旭妍娇娇的在双喜的颈子里说话,“好多星星呀!陪我看星星吧?” “小姐,今儿没有星星,您醉了,要不要躺下来?” “你骗人,有星星。”说着说着,旭妍就蹲下身哭了起来,“呜呜呜,有星星...” 双喜不知道旭妍喝醉了会这样令人头疼,轻声安慰道:“有星星,有星星,双喜刚刚没看见而已。” 旭妍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被水浸染过的眼睛透亮又明净,十分招人疼,旭妍鼻尖通红,“是吧!有星星,有阿娘,阿爹,姑姑和太子哥哥...” 双喜心疼的看着这个数星星的姑娘,鼻尖一酸,也蹲在地上,欢快道:“是啊小姐,这一颗是大爷,这一颗是大夫人,那一颗是锦德皇太后...” 好巧不巧,黄婧妍方才饮了酒,身上小日子就来了,由于不能服侍皇上,只好让人将皇上送去了太极殿。 赵循嘱咐道:“好好照顾自己,朕明日再来看你。” “妾身送一送皇上。” “不必了,小心身子,莫着凉。”说着便拍了拍黄婧妍的手,转身出了合湘宫。 黄婧妍看着赵循离开的身影,懊恼极了,原本想趁着薄醉,同皇上调情也是好的,姨娘说男人都喜欢这一套,哪知道喝了那么多酒,将小日子都给催来了。 赵循坐上了御辇,忽而瞥见长春宫的方向,原本心里还存了那日的气,但想着这丫头喝醉了却不会那么讨厌。 心下一动,鬼使神差的让人调转了方向,往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第35章 我纳妃,你难过了? 张德海可是还记得前日皇上满面怒容的从长春宫离开, 怎么才几天,又惦记上了? 赵循神思空空,只是下意识的想过去看看,到了长春宫的宫门口, 一阵寒风袭来, 赵循回过了神, 这才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突然响起那日离开时对柴旭妍撂下的话。 【等婧妍入了宫,朕自然不会再来。】 赵循一顿,让人停下步辇,张德海见皇上面色阴沉,又有些没回过味儿来。 没等赵循发话, 长春宫出来一个挑着灯笼的宫女,小宫女跪地请安。张德海见皇上的目光扫了一眼小宫女,连忙开口:“这么晚了,娘娘可歇下了?” 小宫女只是长春宫的末等杂役宫女,心里没有什么弯弯道道,对着张德海和盘托出道:“回公公的话, 娘娘醉得厉害,得喝了醒酒汤才能歇。” 张德海惯会来事, 知道皇上心里有皇后,但又碍于情面,心里头别扭着, 于是造了个台阶,让皇上合情合理的进去坐坐,老狐狸思量着道:“皇上何不进去坐坐?瞧瞧娘娘可还好?” 赵循淡淡的觑了张德海一眼,看得这只老狐狸谄笑, 道:“落辇。” 赵循走在前头,心安理得得很,并不觉打脸。 双喜听外头在通禀皇上来了,见小姐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好将人先安置在榻上。 “皇上安。”双喜候在外间,赵循嗯了一声,便阔步往里间走。 “她如何了?”问的自然是柴旭妍。 “娘娘有些醉了,正安歇着。”这个时候双喜自然不想皇上来打搅小姐,兴许小姐发个酒疯,若是将一些不该说的也给说了,那就出大事了! 赵循似是没听出双喜的话外之意,还是一步不顿的往里头走,双喜急了,“皇上!娘娘她休息了...” 赵循冷然的看了一眼双喜,眸中的不耐之色看得双喜瑟缩了一下。 “都出去!”赵循面上一抹冷色,低低地喝了一声。 张德海瞧了一眼双喜,恨铁不成钢地道:“杂家可要说说双喜姑娘,皇上想来看望娘娘,岂是你能拦的?” 双喜脚步沉重的走出了殿外,期盼着别发生什么事才好。 安寝的内室烧着地龙,十分暖和,旭妍歪七倒八的趴在榻上,脚还放在踏板处,看来是伺候的人想将她的衣裳退下,好叫她在榻上休息。 赵循走进,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嘴里还在喃喃自语。赵循用脚踢了踢旭妍的小腿肚,冷眼道:“起来。” 趴着的女孩儿脸蛋红红,柳叶儿眼半阖着看向赵循,“是你呀!”随即又不屑的闭上了眼。 赵循被她那一眼看出了火气,男人阔步上前,直接将人当做小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哎呀,你干什么呀?大坏蛋!”旭妍嘟囔着,小脸不舒服的皱在了一起,不满的挥着小拳头作势要打赵循。 赵循一手攥着她的手腕,一手将人半提着安置在了绣墩上,自己则坐在太师椅里,喝了酒的柴旭妍智力好像退化到总角小儿般大小,两人颇有些父亲训导犯了事的小女儿般的和谐感。 这让赵循有些觉得不对劲。 两人面对面坐着,旭妍本身就比他矮了一个头,如今坐在矮矮的绣墩上,更是矮得抬不起头来。 赵循见她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醉成这样,他跑过来做什么?心里闹不明白的情绪越来越重,让他不免有些郁气。 他看着柴旭妍毛茸茸的头顶,刚刚趴在榻上,头顶还有一根呆毛立了起来,看这样子,很是讨喜,赵循不自觉的嘴角一勾,随即冷下了脸,说道:“柴旭妍,抬起头来!” 旭妍面色绯红一片,小嘴巴里哼哼唧唧的,倒还是听话的仰起了头。 见她还算听话,赵循挑眉,耐着性子同她道:“我是谁?”他没有用朕,兴许他自个儿也没有发觉。 旭妍用手扣着脑袋,奶白的小脸上一坨红彤彤的,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爱,思考的小模样更是让人心急。 男人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眼里却藏着隐隐期待的光。 “你是大坏蛋!”怎知下一刻就给他泼了冷水。 赵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竟气得想打她,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别和她置气了,赵循耐着性子询问:“我怎么就成大坏蛋了?” 旭妍抱着自己的腿,难过道:“你娶了我还不够,你还纳妃!” 赵循不知怎么,听着她埋怨控诉的话,心尖一颤,克制地道:“我纳妃,你难过了?”难过了就说明吃醋了? 女人吃醋是不是就说明她... 还没等赵循的发散性思维延伸到那一步,旭妍霍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她步子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指着赵循,“你有两个媳妇,以后还会有更多,这不公平!我也要,我要比你还多...” 赵循:“......” 旭妍又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个小孩在装大人一般,“你对小老婆那么好,对我那样坏,哼,那我就给你娶好多小老婆,让你忘记我,就不会对我坏了。” 这是什么逻辑鬼才?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坏么?”赵循眼里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我不够可爱,不够乖吗?”旭妍凑近赵循,将软软的脸用手托起,好像捧着一颗成熟的水蜜桃般,一览无余的暴露在赵循的视线里。 赵循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一眼不错的看着柴旭妍,心跳有些乱了,“很可爱,但一点也不乖。” 没想到这话说完,柴旭妍就哇哇大哭,赵循手足无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大哭,赶紧起身去安抚她。 双喜在外头等得实在焦急,听到小姐哇哇大哭的声音,直觉是皇上打了她,急得团团转,问身旁的张公公:“公公,皇上他该不会是在打骂娘娘吧?” 张德海白了双喜一眼,心想好歹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怎么会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呢?“咱们皇上可不打女人。” 双喜不知道的是,皇上不仅没有打旭妍,反而让人惊掉下巴的将旭妍抱在腿上。 赵循一下一下的拍着柴旭妍的背脊,十分有耐心的安抚着。 “不哭了,你有什么可哭的?”你什么都拥有了,财富,地位,旁人的爱与善待。 女孩儿眼神空洞,边哭边打着酒嗝:“我明明很乖的,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赵循难得沉默,男人俊面冷凝,他知道,对于柴旭妍来说,最重要的人,他远远排不上号,兴许她小时候养的那只死猫都比他重要。 “阿爹,阿娘,姑姑,哥哥,修亦。”旭妍如数家珍般,边哭边道:“都离开我了,都不要我了...” 赵循听到前面那几个人时就不想再听了,并没有注意到柴旭妍说出“修亦”二字时痛苦的表情。 哄着哄着,赵循竟然将人哄着睡着了,他坐在太师椅里抱着柴旭妍,男人身材高大,抱着丰盈些的柴旭妍倒也十分合适,她身上都是软肉,赵循还有些舍不得松手,他用袖口上细软的一端给她擦拭泪珠,见她鼻子下还有一截鼻涕,笑着摇摇头,也一并拭去。 赵循就这样抱着睡着的她,看着她红艳艳的嘴唇还有羊脂玉一般的脸蛋,想起了小时候的她,她小时候也这样漂亮,琉璃白玉一样的小姑娘,男人的眼神不知飘忽到了何方... 赵循第一次见柴旭妍,是刚刚爬出池塘的时候,一身湿冷,极为狼狈。 第二次见她,她约莫才五岁,一个人在御花园,身旁竟然没有宫女伺候,他看着她羊乳一般温香软滑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他那时很瘦,宫里看碟下菜,他的吃食并没有什么油水,所以手上都是骨头,好像碰一下她,她就会很痛一样。 第三次的时候,她大约七岁,已经留长了头发,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日大雪,他从国子监回来,他的宫殿靠近着罪悟殿,这一路上一个宫人也没有,却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小孩在哭,等他靠近,竟然看见柴旭妍一个人倒在雪地里。 确切的来说,是结了冰的池塘上,而她倒地的那一处,已经裂开,她穿得太多,圆滚滚的爬不起来,眼看着就要掉入水底,若不是他恰巧经过,等长春宫的人发现她不见了再来寻,恐怕人早就被冻死,沉入水底。 赵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她抱了出来。 “呜呜呜,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是不是瞎了?”柴旭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害怕得浑身打摆子。 赵循见她这样,应该是长时间看雪地,得了雪盲症,冷静道:“别怕,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可以看见了。” “哥哥,我好怕呀!”说着又哭出了声。但因为虚弱,哭声也不大。 这时,发现她不见的刘嬷嬷急急忙忙寻来,他认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嬷嬷,很得皇后娘娘的宠信。 刘嬷嬷见小主子这样,吓得魂都要没了,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她怕是以后都别想在长春宫当差了,她一把抢过旭妍,见是赵循,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在宫里众多皇子里面,恐怕连皇上的面也难得见到,刘嬷嬷心一横,隐隐威胁道:“今日之事,四皇子该知道如何吧?” 刘嬷嬷面上和蔼,但眼神却十足的威胁。 一个老妈子也敢威胁他,这就是眼下他在宫里的处境。 还没等赵循回过神来,刘嬷嬷就抱着旭妍走了,赵循看着她的背影,还有那个被她抱在怀里,叫他哥哥的小姑娘,一直看了很久... 第36章 三合一 赵循从久远的记忆中将自己抽离出来, 他对柴旭妍,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能是他孤寂的少年岁月里一抹强烈的色彩,毕竟那时候一声将他当做天一样的“哥哥”, 对于他来说, 是那么的珍贵。只不过后来发生的种种, 让这抹色彩骤然消褪, 直至褪了个干净。 那时的性格虽然看着软弱,实则孤僻,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生气,生气她为什么都不来找自己, 哪怕随便打听一下曾经是谁救了她,他都会暗戳戳的出来承认,可她一次也没有,甚至把这件事遗忘了一般,她好像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别人对她的好,于她而言, 这些只不过是她勾一勾手指头,别人就会心甘情愿的为她献上来吧?以至于后来, 他不想,也不屑于让她知道他们曾经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后来,他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得不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极低,若是哪里敢冒头,他知道,二哥和三哥的母妃不会放过他。但也因着自己的这份藏拙, 他也很好的能做一些恶事,不对,那只是一报还一报,他们死有余辜罢了。 刘嬷嬷威胁他之后,没过几日,便悄无声息的死了,他睚眦必报,可唯一心软过的,便是柴旭妍,赵循想,若是当初将她一并杀了,或许... 不会的,当初的他是不会杀柴旭妍。 想来也可笑,那个老太监被他割开了咽喉,血流如注,他万万想不到,窥探到这一幕的人竟然是柴旭妍,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人杀了,永绝后患,但偏偏这个人是柴旭妍。 他当时还在想,自己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吓人,会不会吓着她,一想到自己这般模样落在了她的眼底,少年的自卑席卷着全身,就好像高山的雪莲正怜悯的看着泥地里的野草。 在她眼里,他看到自己是一个疯子。 少年伸出去的手,被刺痛得缩了回来。手上的血,怎么也擦不掉... 心软的那一天,也是他心里单方面与柴旭妍决裂的一刻,小姑娘对他只有害怕,还有见到脏东西的那种厌恶,她将他杀人的事告诉了皇后与太子,后来父皇自然也知道了,可笑的是,从出生到现在没怎么见过面的父皇,立马就召见了他,若不是闻将军说他身上有一股狠劲,兴许他的下场就是罗霄山吧,被那腌臜老太监的干爹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也说不定。 自那一天,他对柴旭妍,从欢喜变做了厌恶,曾经有多隐秘的期待与欢喜,在去往北疆的路上,他就有多剧烈的恨意。 ...... 赵循将柴旭妍安置在了榻上,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看着香炉里燃着的香,怔怔的想,既然不会给她怀上孩子,至少不会再对她冷嘲热讽,以后就待她好一些吧,这是他能给她最后的善意了。 毕竟小尼姑如今也进宫了,他不想冷落她,他历来赏罚分明,小尼姑那样好,就合该得到最好的一切,而柴旭妍,就让她困在这宫里,好好做她的皇后吧。 赵循走后,旭妍睁开了眼,虽然眼神还是带着醉意,但此时,她的大脑尚且清醒。 提到修亦的那一刻,她的脑袋瞬间清醒,赵循心思缜密,若是让他怀疑修亦是谁,恐怕以他的手段,不日就能查得一清二楚,即便是他不喜她已久,但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忍受妻子婚前私奔。旭妍不想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她只能装睡,谁知道赵循竟然将她抱在怀里安抚,旭妍在他腿上,如坐针毡,好在没多久他就将自己抱回了榻上。 旭妍心中不安,之前自欺欺人,总认为赵循是厌恶她,才做一些让她难堪的事,但今日一见,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有哪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会扔下新婚的心上人,去一向不对付的正妻房里,还好言好语的抱在怀里。 若是赵循有所求,她倒是能理解,但他如今是皇帝,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旭妍不是自恋的人,她是个女人,能感受到赵循对她超乎平常的感情,这份感情,说爱不是爱,说恨不是恨,有些复杂,大体是有些喜欢。 这个想法让旭妍浑身一颤,赵循喜欢她?!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旭妍觉得有必要在赵循面前验证一番。 ...... 黄嫔入宫后,意味着皇帝选秀也要提上日程,柴阁老携柴老夫人一道入宫来见孙女。 柴老夫人天没亮就起身梳洗,将自己装扮得精神奕奕,好叫旭妍不必忧心家中。 柴阁老夫妇随着宫人引进了长春宫,柴老夫人缓缓抬头,皱纹爬满了额间,她看着长春宫三个字,似是想起了伤心事,遂又眼睛紧紧阖上,不再去看。 旭妍这是自打出生起,还是头一回离了祖母身边这样久。 在宫人的面前,她得端着皇后的威仪,见到年迈的祖父祖母在她的面前参拜,旭妍心中难受,最后忍不住立马将二人扶起。 柴阁老见她沉得住气,也倍感欣慰。 柴老夫人拍了拍旭妍的手,轻声道:“娘娘送给老身的抹额,老身极为喜欢,多谢娘娘费心了。” 旭妍就留下了双喜和清荣,其余的人都退出了殿外,她知道,这里面的人有几个是赵循安排过来监视她的,就连她不知道的暗处,也会有暗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祖父这趟来,定是有什么事同她说。 祖孙三人坐在一处,旭妍看向祖父:“皇上这阵子下朝议会,祖父在御书房站得久,腿脚可还方便?” “皇上赐了座,不用担心。”柴阁老内敛惯了,此时也忍不住询问旭妍:“在宫里一切可好?” “还好,家中呢?二妹可定下来了?”柴晴宜只比旭妍小上一岁半,下个月就要十七了,原本婚事早就要定下来,但孙氏心里算盘精明着。旭妍做了皇后,柴家水涨船高,二妹的婚事自然能寻着更好的。这些年挑挑拣拣的,也没见孙氏挑到中意的,旭妍知道,柴晴宜自小就喜欢罗佳许,所以对孙氏挑的人家通通不满意。 “祖母老了,也不管这些事了,她们娘俩的心思多,由她们折腾。” 柴阁老对于小孙女的亲事倒不是很着急,反倒是问起了旭妍:“你妹妹她倒是放话,非罗世子不嫁,你如何看?” 旭妍心道:柴晴宜这么有骨气? 从小她就知道,二婶孙氏其实不太喜欢她,这种不喜欢,是那种你过得比我好,我就是看不顺眼,倒不是说她这个人小家子气,只是柴府的一切吃穿用度先紧着她,就连堂弟都越不过她,孙氏自然而然会生出对她不满的情绪。 小时候,她其实挺爱带着二妹一起玩,后来渐渐长大,少女有了心事,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偏生那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堂姐,后来二妹对她便有了嫌隙,这种嫌隙,不是说开就能合上的,后来,二人就渐行渐远了。 她也是后知后觉才知道这些,当时只不过是觉得好笑,罗世子喜欢她,她又不喜欢罗世子,为什么二妹会讨厌她。现在想来,每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儿,心中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恋,是多么心酸又敏感。 若是最后二妹和罗世子能走到一起,也算是圆了她少女时代的一个梦。 “男婚女嫁,结的是两姓之好,二妹既然喜欢罗世子,也端看信阳候府的意思才对。” 柴阁老还是知道一点这些个小儿女的心思,罗世子对旭妍有意,如今旭妍成了娘娘,他自然该死心了,但他对旭妍死心,不一定就会接纳晴宜,更何况现在涉及到朝堂之事,柴家与信阳候府的关系也不似往日里那般亲密无间。 家长里短说的差不多,柴阁老也就进入了正题。 “过些日子,朝臣便会提及选秀的事宜,祖父知道黄嫔得皇上盛宠,这于你于柴家而言,并不是件好事,选秀反而对你有利。听说徐尚书的孙女,也会入宫,此人与黄家是表亲,她们二人若是上下一心,你多防着一些。” “徐小姐要进宫?”旭妍没想到徐织卉竟然也要进宫,着实有些吃惊。 “世家制衡,皇帝的心思难料,这些不足为奇。”还有亲姐妹共侍一夫的,表姐妹就更是普遍了。 该嘱咐的事情柴阁老说得差不离,这便轮到柴老夫人了。 老夫人没什么所求,只道,“妍妍要谨记,在宫里,要谨言慎行,不可言行无状。”想到旭妍是个懂事通透的孩子,也就不再耳提面命了,又道:“还得有一个孩子傍身才好啊...” 旭妍一怔,随即笑嘻嘻地道,“那祖母喜欢曾外孙还是曾外孙女呢?” “只要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祖母都喜欢,若是头胎生了个皇子,那就再好不过了,省得以后有些没眼力见儿的来膈应你。”柴老夫人从来不觉得嫁到宫里有什么好的,女人一多,是非也多,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发生。 旭妍点头,祖母说得自然有她的道理,赵循以后会有很多妃子,总会有些年轻漂亮的到时候仗着宠爱不把主母放在眼里。 原本静静听着的柴阁老心中一顿,开始盘算了起来,按照皇帝的性子,恐怕不一定会让旭妍此时怀上孩子。 柴家如今势大,赵循为了牵制他,一定会同意选秀,届时,各世家相互制衡,柴家不再独占鳌头,兴许赵循到了那时,才会考虑让旭妍诞下嫡子。 拜别了祖父祖母,旭妍进了内室,将祖父留给她的信件拿了出来。 旭妍匆匆看完,随即扔进了香炉里,她看着白纸化为了灰烬,眼底却又迷茫了起来。 害人么?可她不想。 ...... 黄嫔倒是日日都前来向她请安,这日,真如祖父说的,好几位大臣提及选秀,第二日黄嫔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请安。 双喜颇有些幸灾乐祸:“小姐,您别看黄嫔这些日子对您恭恭敬敬的,未必就不是存了扬武扬威的心思,还真以为有了皇上的宠爱就能高枕无忧了?”在双喜看来,哪怕小姐不喜欢皇上,但与黄嫔却还是对立面。 “她什么心思你怎么知道?你若是会算心,倒不如来帮我算算赵循他喜欢什么。”旭妍手里头是礼部呈上来的往年年宴的开支流水。 还有不足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宫里现在就得开始准备着年宴的各项事宜,她没办过年宴,自然不知道怎样是好的,林太妃与她不对付,太皇太后身子近来不大好,她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想着要不然直接去请示赵循算了。 双喜闭了嘴,还算心,她要是会算心,那日皇上来看小姐时,就不会被他冷漠的眼神看得心律不齐了。 礼部的秀女名单出来了,黄婧妍看着册子里各个秀女的名字与家世,赫然看见徐织卉也在其中,她一眼不错的盯着徐织卉三个字,眼尾泛红,直要把金册子盯出一个窟窿来。 徐家女进宫的消息瞒得死死,这是把黄家都蒙在了鼓里呀!黄婧妍气得将金册子一扔,浑身忍不住的颤抖,春樱见娘娘这样,连忙将金册子拾起来,焦急道:“娘娘怎么了?” “研磨,修书一封,寄给黄家。”黄嫔恨恨道,她倒要看看父亲是个什么态度! 她就说这个表妹为何到现在都不定亲,原本以为她自视甚高,瞧不上旁的世家才俊,心里还曾暗暗笑话她心比天高,难不成还要嫁给皇上? 如今这白纸黑字的,仿佛就是在笑她愚昧一般,原来她徐织卉惦记的,果然是皇上,那么这些年,她在自己身边瞒得够好呀! 黄嫔发了一通脾气,还没等冷静下来,合湘宫外就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是皇上来了!黄嫔整理了一番衣裳,扶了扶额发,便娉娉袅袅的走到殿外恭候皇帝。 赵循一身明黄常服,刚从议政殿回来。 他见小尼姑的面色不太对,隐约猜到了是为选秀的事,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妍儿怎么了?” 黄婧妍在他面前大多时候是下意识的谨小慎微,她原以为自己也应该像皇后娘娘那样识大体,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进宫没几日,就有风声说要选妃,她听闻皇后只是眼也不抬的打理着手中的事务。而她呢,哭了一夜,甚至不敢让皇上听见。第二日还得欢天喜地的起身送他去上朝。 她知道他是皇帝,虽然喜欢自己,但不可能会全心全意的守着她一个人,上一回他已经同自己分析利害,她也表示会理解他,可还是很难受,难受得要死掉。 被赵循这样一问,黄嫔眼泪倏地就掉了下来,柔弱的质问道:“妾身知道皇上身不由己,选秀也只是皇家形式,可为什么徐家表妹也在其中?” 那不是其他的官家闺秀,而是她的表妹,姐妹共侍一夫,她想到届时徐织卉也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就膈应得反胃。 赵循知道徐织卉此人,是徐尚书的孙女,一开始他以为徐尚书只会送一个身份不高不低的入宫,没想到竟然是家中受宠的嫡女,这让赵循属实是闹不明白。但想想也是好事一桩,最起码徐家这次是极有诚意的站在他的这头。 徐尚书手里捏着整个工部,工部是什么地方,各地的兵器制造皆经由工部之手,相当于扼住了大邺的一处要害,早在先帝在位之时,徐尚书的地位就已经不可撼动,尽管他是皇帝,但是先帝留给他的烂摊子,岂是那般容易收拾干净的?这群千年的老狐狸,若是站在他的对立面联合起来,赵循就算是做十年皇帝,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而他在位短,根基尚不稳定,能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那便是利用人性的贪,他们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他娶他们的女儿,用姻亲制衡,而他们送女儿入宫,想博得圣宠,生下皇嗣,稳固家族地位,大家半斤对八两罢了。 但小尼姑这声质问,却让他面色一沉,“你与她关系不好?”他不想她受委屈。 黄嫔止了泪,第一次明确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妾身不喜欢她,一想到她也要侍奉皇上,妾身心里难受得紧。” 赵循一怔,她难过有别的女人侍奉他吗?脑中不可遏制的想到柴旭妍,她好像半点不受新人进宫的影响,还在为充实他的后宫而鞍前马后,仿佛还挺高兴。 赵循沉下了嘴角,同黄嫔道:“你放心好了,朕认定的人只有你一个。”若是她不喜,他便不碰她就是了。左不过放进宫里来,也只是为了稳固他与徐尚书的君臣关系。 春樱觉得主子很好哄,却也不敢说什么,皇上是一言九鼎的天子,还能骗她们不成? ...... 这日旭妍看了金册子也没比黄嫔好到哪里去,她目光冷凝的看着信阳候府这几个字,下面缀着的名字,赫然就是罗佳瑟,旭妍攥着拳头,实在想不通信阳候为什么会让罗佳瑟进宫,那是罗佳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女人。 旭妍面色发沉,大氅也没穿就直接走出了长春宫,“去太极殿!” 双喜连忙拿上大氅跟了上去。 到了太极殿,旭妍被林公公告知皇上去了合湘宫,她想到了金册子上还有徐织卉的名字,看来黄嫔也同她一样,现在也在向赵循讨说法吧? 旭妍派了人前去合湘宫唤赵循,自己则是立在太极殿的红柱下,双眼空空。按理来说,她成了皇后,信阳候府不可能会让罗佳瑟进宫,就算信阳候会,罗佳许也不会,除非是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祖父和祖母是瞒了她什么吗? 对了,上回说要带孩子进宫的佳遇也没进宫,说是孩子闹肚子,她原本也没多想,只派人送去了一些名贵药材,如此看来,分明是侯府出了什么事才对,不然过了这么久,佳遇应该早就心心念念的进宫见她了。 这日天黑得快,外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旭妍畏寒,这是小时候就落下的毛病,听祖母说,她七岁那一年进宫,差点掉进了结着冰的池塘,幸好姑姑身边的嬷嬷救了她,不过那次她发了一场高热,烧得迷迷糊糊,醒来后有些事情记得模糊,后来就异常的怕冷。 旭妍等呀等,赵循还没来,小林子求着道:“娘娘莫冻着了,先回宫去吧,凤体要紧啊!” 终于,赵循舍得现身了,男人穿着黑色的紫貂大氅,更加显得器宇轩昂,贵气不凡。雪天路滑,他也就免了御辇,改为步行。 男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旭妍则是恨不得冲上前去问个明白,她知道,现在只有赵循会告诉她,信阳候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旭妍随赵循进入太极殿,赵循屏退了旁人,他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向柴旭妍,男人并未脱下大氅,站在她的面前,好似光线都被吸进了他的衣裳里,只剩黑压压的一片。 这样的压迫感使得旭妍向后退了一步,她行了一个礼,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信阳候府的罗三小姐会出现在秀女名册里?” 赵循睨了她一眼,声音不咸不淡地道:“为什么不会?她家世清白,年满十五,品貌端正,完全符合选立秀女的标准。” 他在合湘宫听闻柴旭妍在太极殿等他,下意识的想要赶过去,意外她竟然会来找自己,但随即转念一想,她为什么来找他?左不过是今日礼部整理好了秀女名册罢了,上面有信阳候府的罗三小姐,她与罗佳许不是青梅竹马吗?怎么青梅竹马的妹妹进宫,她倒是着急了?赵循可不会想着柴旭妍是吃错,指不定在心里骂他,替罗三小姐着急罢了。 旭妍让自己冷静一些,她呼了一口气,认真道:“皇上可否能告诉臣妾,为什么信阳候府会让罗三小姐进宫选秀女?”虽然选秀女极大可能会落选,但是这些世家出来的女子,可都是内定的,她们是一个家族献出来维系君臣关系的,不关乎她是否喜欢,是否漂亮优秀,赵循为了能够制衡朝堂与世家,必然会将其都纳入宫中。 赵循却没有立马回答,不紧不慢道:“宽衣。” 旭妍定了定心神,忍着赵循的作弄,上前为他解开了大氅的系带,将其挂在了木施上。 赵循往太师椅里一坐,带着一丝玩味道:“这就要问你的好祖父了,为什么逼得一个偌大的侯府把女儿送进了宫。” “什、什么?我祖父?”旭妍不敢相信。 “信阳候的外家贪赃,你祖父如今不打算保下,侯府本就日渐没落,如何能支撑得下去,更何况罗世子看着光鲜,不过也是个虚职罢了,以他之能,只能去求老五,你说,他为何不来求你呢?” 这件贪污案三年前就经由了赵循的手,当初柴见屏要他保下的人就是信阳候府的外家,这些个看起来所谓清风霁月的名门,也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 如今他们不知收敛,放过了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不过赵循不会说的是,这次是他使计,让侯府陷入两难,信阳候平庸,还不及他的儿子,只要让他与柴见屏交恶,自然就知道侯府该依附于谁。而他竟然慌不择路的做了将女儿送进宫来的决定,不过这样也好,也能彻底的斩断柴家身边的拥趸。 皇权路上,本该如此,现在只是个开始而已。 旭妍听完,整个人都静默了下来,她知道信阳候的外家,也是罗世子的外家,两人的母亲,皆时出自扬州的大家族。赵循所说的贪污,放眼望去扬州近年来说得上来的案子,也就是私盐案,这桩案子牵连甚广,三年前原本已经解决了,但怎奈贪污这件事屡禁不止,就如野草般烧不尽。 “你是说,我祖父三年前保下过他们一次,如今不保了,可是他们又犯了?”旭妍说得艰难,虽然她是世家门阀里出生的姑娘,但这些贪污黑暗之事却离得她远远的,她从来没去想过自己家贪不贪污。 赵循点头,又道:“心若黑了,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你要知道,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什么坚不可摧的情谊。你看,信阳候府不就与柴家决裂了吗?” 赵循的声音是低沉有力的,但此刻却阴沉如魔罗,让旭妍听得心尖一颤,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还是不死心的追问:“那为什么一定要让佳瑟进宫呢?” 佳瑟没有必要来宫里这样的活着,她才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将自己困死? 赵循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知道这是被两家人伤了交情而痛惜。他忍住想要安慰的动作,冷静无比地道:“他们大体知道,只有这样,朕才会看见他们的诚意,而选择网开一面吧。”毕竟再没落的侯爵,也还是有他的价值不是吗? “那皇上能不能网开一面,不要让佳瑟进宫呢?”旭妍在求他,只不过她的求,很含蓄内敛,她放不下所有的身段,她即便求人也依旧高贵。 赵循面色微微松动,但最后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赵循没说话,眼睛已经给了答案。 太极殿并没有烧地龙,赵循的身体一向强健,但旭妍却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此刻竟是身冷心更冷。 旭妍没再问下去,缓缓行了个礼,便出了太极殿的门。 赵循看着她离去的落寞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 一连几日,旭妍都没有出过长春宫,她看过佳遇送进宫的手书,便什么都知道了,佳遇有她的难处,她有了孩子,若是被外家牵连,导致娘家倒台,那么她在济阳,如何能自处?即便自己是皇后,但佳遇一个嫁去远门的女子,她就算是受了委屈,她也鞭长莫及。 旭妍静下了心来,连日来缩在殿中继续处理着选秀的事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不,人一旦要认真做些什么,这事儿就一茬一茬的接着来。 “娘娘,黄嫔娘娘来向您问安。”双喜温声道。 “不是免了她的安吗?”这大冻天的,万一让黄嫔冷着冻着,赵循指不定又要来寻她的晦气,旭妍撇撇嘴:“快叫人进来吧。”说着将册子随手放在了书案上。 黄嫔穿着一身蔷薇色的宫装,领口围着个毛茸茸的一口钟,看样子也极为怕冷。可不是怕冷么,从小就在庙里,虽说衣裳厚实,但屋里没有地龙,又靠在山麓下,潮湿阴冷,黄婧妍到了冷天就生一手的冻疮。 这些日子,她日日擦着雪肤膏,在皇上面前就没把毛皮套子从手上摘下来过。好在天儿冷,皇上也没想着做那事,不然见着她手上脚上都是丑兮兮的冻疮,那多倒胃口。 “给皇后娘娘请安。”黄嫔福了福身。 “黄嫔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旭妍不喜欢姐姐妹妹的称呼,况且黄嫔大她个把月,要让她叫妹妹,实在别扭。还不如就这样客客气气的,也挺好。 双喜领着黄嫔看了坐。春樱却瞟了一眼旭妍书案上的册子,随即敛下了眉眼。 “这几日妾身身子不爽利,娘娘虽免了妾身的请安,但礼不可废,如今好一些了,自然要来问候娘娘,也好以后为入宫的新人做个表率。” 旭妍心下一坠,想说真不用!“黄嫔纯良,本宫甚是欣慰。” “娘娘近些日子忙着年宴,清减了不少,只怪妾身愚笨,不能帮娘娘分担一二。” 双喜心里那个白眼翻的,您还想帮娘娘分担,您是不是还想做皇后呐?这话说出来,也不看看听的人是谁。 不过旭妍就无所谓了,要真能替她分担就好了。 “不必妄自菲薄,等新人进宫,就有的忙了。”旭妍不咸不淡的说着。 偏生黄嫔积极,又道:“嫔妾见娘娘在看秀女的册子,敢问娘娘可认识那些贵女们?” “认不认识又有什么打紧,总归是都能见到的。” 黄嫔谄笑了一下,她原本以为罗三小姐进宫,她会同皇上起争执,毕竟是好姐妹的亲妹子,这都要入宫来争宠了,她难道不膈应? “唉,妾身多想和娘娘一样大度,可惜妾身想着新人入宫,她们一个个年轻又娇艳的...”黄嫔一顿,讪笑道:“妾身嘴笨不会说话,娘娘自然也年轻。” 旭妍本没有用心听,自然就笑笑,附和道:“你也很年轻。”只有赵循老! 她与黄嫔目前都一直相安无事,知道她是为了探口风而来,旭妍此时倒觉得她也挺可怜的,赵循嘴上说着爱她,但还不是要选秀纳妃,以后还要和除了她之外的妃子生孩子。 一想到这儿,旭妍愣神,她不是也要为他生孩子么?唉! 皇后的兴致不高,黄嫔也不打算自讨没趣,今日前来,本也是为了探探她的口风,没想到皇后的嘴这般严实。 出了长春宫的门,待清荣送完之后离开,春樱才小声开口道:“娘娘,皇后娘娘倒是积极,奴婢见皇后书案上的花册子,还有画像,像是准备了很久一般,指不定见不得娘娘您独宠,想着新人来分走娘娘的宠爱...” “别胡说,隔墙有耳。” 黄嫔倒是觉得皇后这般淡泊并不像装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皇后好像真的不是很在意。 第37章 二合一 罗佳瑟在书房外等着父亲唤自个儿进去, 她知道哥哥不会答应这件事,但她还是来了。 “静之,休得再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信阳侯面色沉凝, 他怎会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卖女求荣, 更是求着皇帝收下他的女儿! “父亲!此举实在荒谬, 您要是真把三妹送进宫, 外人要如何耻笑咱们候府?孩儿断不能同意!”罗佳许这些日子为了外祖家中的事奔头转向,就为了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结果父亲擅作主张的就要将三妹送入宫里,那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有什么用? “那是皇上!九五之尊的皇上, 谁敢耻笑?” “父亲!” 这时,外面的罗佳瑟不等父亲叫她,便直接冲进了书房,三年前还是一副孩子相的姑娘现在也出落得和她姐姐一样英气十足。 “哥哥不必多说,妹妹心意已决,再说进宫有什么不好?柴旭妍不是也进宫了吗?”她知道哥哥不让她进宫,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现在的皇后娘娘,哥哥还是没有放下柴旭妍。 “佳瑟!”罗佳许眉头紧皱。 罗佳瑟这是在哥哥的痛点给踩上了一脚。为什么他不能娶柴旭妍?不是因为旭妍不喜欢他, 拒绝他。若是他有旁人不可撼动的能力,在先皇想要给柴旭妍和赵循赐婚的时候,他便可以站出来阻止, 但他只是一个资历不够,又日渐没落的侯府世子,拿什么去娶柴旭妍?仅凭两家的交情和情分吗?可是如今他们两家人已经起了嫌隙。 罗佳瑟看得分明,她哪里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哥哥,咱们现在是皇上案板上的鱼肉,就连柴阁老都护不住咱们家,为今之计,只有进宫,依附于皇上,咱们侯府将来在哥哥的手上,才有重振先辈辉煌的一日!” 罗佳许看着妹妹殷切的目光,忍不住懊悔与自责,“你能这样想哥哥很欣慰,但你不要勉强,宫里不比家中,哥哥还能护着你,若是进了宫...” 佳瑟摇摇头,坚定道:“我想入宫,反正不入宫,这两年也要嫁人,我谁也不喜欢,进宫就当给自己找了份差事吧。” 说动了罗佳许之后,罗佳瑟回了自己的小跨院,正巧二姐在院子里等自己。 佳遇摸了摸妹妹的头,感慨道:“你长大了...” 罗佳瑟苦笑:“我都做小姨的人了,可不就长大了么。” “可我怎么觉得你和囡囡差不多大呢?”佳遇生了孩子,面上愈发的温柔。 罗佳瑟撇撇嘴:“姐你够了,我和那个小丫头片子可不一样。” 小姨和外甥,天生不对付,处在了一块儿,大的使坏,小的哭闹,每一日都不得消停。 佳遇将旭妍给她的信拿了出来,两姐妹坐在了一处,佳遇道:“这是旭妍给你的。” 罗佳瑟看完信,嘁了一句:“就这几句话?她给你怕是写了一本书吧?” 佳遇:“...”还真给她洋洋洒洒写了不下五张纸,小到无聊时喂鱼,结果把御花园的几条金贵鱼给撑死了,大到要把一半的身家给囡囡做嫁妆。 “即便是写给我的,提的最多的也是你。” 罗佳瑟敛下眉眼,不动声色的道:“说我什么了?和他抢男人?” “啧,罗佳瑟你本事了,什么抢男人?粗俗。”虽然以前她这个妹妹也爱冷不丁说这些玩笑话,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么大的姑娘该要点脸了。 “我嘴欠我嘴欠,拿他说我什么了?” “她说,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如果你现在后悔了,不想进宫,她会死皮赖脸的让皇上收回成命,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她会给你安排一个高一些的位份,还说你这个人不服管教,进了宫就直接把你扔进锦绣园。” “啊?”锦绣园就在长春宫的东侧,是离长春宫最近的宫殿,柴旭妍的意思,是要把她看管起来? “你呢,进了宫别给她惹事,虽说咱们家与柴家不复从前,但旭妍如今是皇后,姐姐旁的不敢说,但旭妍一定信得过,她会护着你的。” “好了,知道了。” 等佳遇走后,罗佳瑟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旭妍的手书。在黄昏的余光里,罗佳瑟忍不住轻轻抚弄那块心间玉。 彩珑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满腹心事却又不敢开口。 ...... 寒冬腊月的时节,宫里的几位主子其乐融融的聚在华清宫,尊上为太皇太后,底下的小辈都笑意连连的说着吉祥话。 “今儿大年夜的,大家不必拘谨,热热闹闹的喝个尽兴。”太皇太后举起酒杯,先饮了一杯。冬日里饮酒暖身,再好不过了。 大家纷纷效仿,旭妍这回学聪明了,在矮桌上放了满满一壶的清茶。 赵循心中存着事,笑意不达眼底。底下的太妃太嫔们敬酒也来之不拒。 赵循很久没来长春宫,不对,是很久没来后宫,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近日来政务繁忙,见他这样饮酒,觉得这些个太妃太嫔有些不懂事了。 她作为皇后,虽然同他关系不好,但身上担有劝诫的职责,就好比这般牛饮,要不得。 黄嫔在下首看着赵循这般,心中不免担忧,皇上如今每日就宿在太极殿,初一十五去一趟长春宫,一个月也就来了合湘宫三四回,眼下更是心疼,毕竟喝酒伤身。但看着几位太妃正在兴头上,她也不好开口让皇上别喝了。 黄嫔还在犹豫时,作为皇后的旭妍起身,同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尽兴不是非得饮酒,礼部不是从江西运送了一批烟花吗?” 又对赵循说道:“皇上,臣妾想看烟花,咱们出去看烟花吧?”说完习惯性的浅浅一笑。 赵循愣神,半晌才点点头。 旭妍想看烟花的话,太皇太后自然十分乐意,当下就道:“那就依皇后所言!” 林太妃方才劝酒的动作一顿,讪讪然的放下了酒杯,心道:这大冷天的,看什么烟花啊!往年又不是没看过。 黄嫔看了帝后二人一眼,心中不是滋味的跟着往殿外走去。 赵循走出了殿外,被冷风一吹,别提有多醒神了,方才殿中烧了地龙,对于怕冷的女子来说自然是极暖和,但赵循只觉得燥热得很。 旭妍见赵循好一点了,也就与他拉开了距离,站在了太皇太后的身边,黄嫔见状,便到了皇上的身边,女子温柔的声线含着酒香,轻声道:“皇上可是有些闷?” 赵循见是小尼姑,点了点头,道:“是有一些。”见黄嫔拢了拢大氅,蹙眉道:“若是冷的话,先回大殿,别冻着了。” “多谢皇上体恤,妾身不冷,妾身陪皇上看烟花吧。”在夜色下,黄嫔用手轻轻去勾赵循的手指,那小心翼翼又十分期待的目光,任谁也忍不住拒绝。 赵循看着小尼姑,不知为何想到了柴旭妍,他有些想抽出自己的手指,但下意识的看向柴旭妍所在的地方,却发现这女人竟在太皇太后的身边,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这里,方才在大殿上还说陪他看烟花,转眼间就离他远远的。 旭妍搀扶着太皇太后,两人有说有笑,附一抬头间,便看见了赵循的目光,她微微怔神,随后移开了目光。 赵循见状,赌气似的抓住了黄嫔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黄婧妍心里同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华清宫外围着满满当当的人,皇上与太皇太后站在正中间,皇后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赵循身后一些的黄嫔则被皇上握着手,众人齐齐一同抬头,朝无边夜色望去,只见下一刻,一阵响亮又急促的声音响起,下一瞬,天边齐齐盛开了绚烂瑰丽的满天烟花。 过年的氛围因着这些美轮美奂的烟花而愈加浓烈。 旭妍是头一回离了家,在家之外的地方看烟花,不禁有些黯然伤神,这个时候,不免就想起了祖父祖母,还有不知所踪的修亦。 修亦... 他今日可有看烟花? 而赵循,牵着黄嫔的手,渐渐有些松开,男人身量高大,眼角余光满满都是柴旭妍。忽然间,柴旭妍掩住口鼻,不住的干呕。 一时间,赵循松开黄嫔的手,看向了柴旭妍,众人见皇上的动作,也往皇后方向看去,旭妍还在干呕,太皇太后及时反应了过来,连忙道:“该不会是?”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赵循在一旁身子一僵,只听太皇太后连忙道:“传御医!” 旭妍摆了摆手,见搅了大家的好兴致,连忙道:“皇祖母莫要担心,兴许是吃坏了东西,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也好,这样冷的天,皇后快回长春宫去。叫上罗太医孙太医,都去长春宫。”毕竟他们这一众人要守岁,也不能一窝蜂的涌去长春宫。 旭妍同众人道别,双喜搀扶着她坐上凤辇,便朝长春宫的方向而去。 而愣在原地的众人各有所思,这时林太妃才开了口:“皇后娘娘,莫不是有了吧?” 黄嫔方才还觉得兴许是皇后吃错了东西,这样被林太妃讲出来,一瞬间手脚都是冷冰冰的,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皇上,只见皇上紧绷着下颌角,浑身交织着一种不可置信却又隐隐期待的气息。 太皇太后嗔了一眼林太妃,随即看向了赵循:“皇帝,待守岁过后,去长春宫瞧瞧皇后,兴趣今日年宴,东西吃得有些杂,坏了肠胃。”太皇太后说得隐晦,但赵循哪有不明白的。 “是,皇祖母。” 赵循心绪翻涌着,他望着柴旭妍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拳头紧握。 她不可能怀孕... 早在柴旭妍还未进宫之时,她的屋子里就有女暗卫投放在香炉里的避子药,这种避子药名为温香散,早年间的北疆还有,药性极为温和,但是避子的效果低下,所以根本没人会用这种药避子,再者就算是用了这药,单是诊脉也诊断不出,所以很早就被剔除了医书中,差一些就要绝迹了。 他命了罗太医将这药提炼出来,药效依旧温和,只要这药日积月累的闻上了一两年,再好的身体也怀不了身孕。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依旧在长春宫的内室香炉里放置了少量的温香散,若是被发现,也无关紧要,这温香散最主要的材料本身就是一味香。 赵循这样一想,却并没有感到放松,这样算计一个女子,让她这辈子也成不了母亲,终究是有些残忍,赵循沉重的闭上了眼,随即冷漠的睁开,或许柴旭妍不嫁给他,这辈子还能成为母亲,可偏偏是嫁给了他,带着目的嫁给了他,这怪不得,也怨不得他人。 一旁的几个太嫔压低了声儿道:“我瞧着皇后娘娘方才的样子,可不就和当初我怀十三公主时一模一样吗?” “对啊,我瞧着也像,兴许太医诊脉之后,就有好消息了呢。” 赵循耳尖一动,听着这些话,却有些不可遏制的茫然了起来,她们只是孩子的庶祖母,但比他这个父亲而言,好像都更欢迎这个新生命... 父亲,他做了父亲的话,该是个什么样子?赵循不知道,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弛了下来,面上也没有方才那般冷凝,好像有什么细碎的光照进了常年昏暗的黑屋子,令他忍不住臆想了起来。 若是柴旭妍真的有孕,他或许可以... ...... 旭妍前脚刚到长春宫,后脚御医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罗太医年轻些,跑在了孙太医前头。 “我说老哥哥,您快些,怠慢了皇后娘娘,你这个年别想好过!” 孙太医一把山羊胡吹得稀乱,终于赶到了长春宫。 二人得了太皇太后的嘱托,精细着为皇后把脉。 罗太医诊完脉象后,心里默默的舒了一口气,幸好只是吃坏了东西,并不是怀孕。 待孙大人也诊完脉后,眉头却是沉凝着。 旭妍见他们二人面上的表情不尽相同,问一脸难色的孙太医,道:“可是本宫身体有什么大碍?” 孙太医欲要将实情说出口,罗太医见状,心道不好,孙太医定是诊出了问题。忙道:“娘娘放心,您的凤体并无大碍。” “那是如何了?” 罗太医赶在孙太医之前说道:“娘娘可是平日里茹素?饮食也颇为清淡?” 旭妍点点头:“倒也不是每日茹素。” 双喜补充道:“娘娘每个月会斋戒十五日,其余的日子会食些荤腥。” “这便对了,娘娘平日喜好清淡饮食,但今日的宫宴上大多是一些烤炙荤腥,油水颇多,引起肠胃不适,这便导致了反胃。” 旭妍点头,两位太医给开了一些解腻的果丹皮。 双喜送走了两位大人之后,有些失望的道:“奴婢还真以为娘娘有喜了呢。” 旭妍压了压胸腔的不适,道:“我上个月还来了月信,怎么可能呢。”赵循自上一次走后,已有两个多月没和她行房,若是怀胎一个月,那她还不得罢黜后位,打入冷宫,怕是秘密处死都有可能。 孙太医被罗太医抢了话之后也察觉了过来,二人回到了太医院,孙太医便拉着罗太医走到内室,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明明是用了...” 罗太医连忙捂住了孙太医的嘴,即便屋里只有他们二人,也不敢让孙太医将话说出来。 “我说老哥哥,这事儿谁也不能说,要掉脑袋的!” 罗太医大骇,面上止不住的发冷汗,他眼神示意着是不是皇上的用意,罗太医只好点点头,一时间,两人在这个喜庆热闹的大年夜虚惊不止。 ...... 守岁过后,太皇太后依旧精神奕奕,她催促着赵循快去长春宫,黄嫔眼神蒙着一层雾气的看着皇上,赵循在她眼神之中读懂了那些担忧与失落,但他定是不能在此时去安慰她,赵循抬脚就走,几乎是疾步赶去长春宫。 他一路都在想,若是这样了柴旭妍都能怀上孩子,或许他可以改变计划,小尼姑那一处,只要好好同她说,她那样温柔善解人意,是会体谅他的吧?以后他定会更加爱戴小尼姑的孩子... 终于到了长春宫的门口,待听到皇上驾到的声音,旭妍从桌案上爬起来,她不敢睡,知道赵循肯定会来的,毕竟方才的干呕那么像怀孕。 旭妍还没出来迎,赵循就阔步的走了进来。 旭妍福了个礼,赵循喉中干涩,他看着柴旭妍白里透红的脸,气色很好,声音里带了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小急切,道:“太医怎么说?” 旭妍还以为他是在紧张自己怀孕了,本想逗一逗他,但想到这是件大事,最好还是别乱开玩笑,随即平淡道:“多谢皇上挂念,太医说只是饮食不当,引起反胃,实则没有大碍,您放心。” 赵循听完,脑袋有些懵。 旭妍看着他沉凝的面色,心想完了,他该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怀孕了吧?难道说赵循真的喜欢她?那之前说的试探他,还要不要进行? 一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赵循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好与坏。他闷闷地说道:“行,你好好休息,朕走了...” 但是旭妍想到了明日就是年初一,按理说今夜赵循要在长春宫过夜才是,不然乱了祖宗礼法,该又有人要乱嚼舌根了,旭妍看着赵循要离去的脚步,连忙道:“皇上不在长春宫过夜吗?” 赵循脚步一顿,男人扭过头,面色如常道:“初一了,合该留下来。” 两人并排躺在了榻上,四周一片漆黑,这是上回赵循与她行完房后的两个月第一次躺在了她的身侧。旭妍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人在黑暗里,感知能力会变得异常灵敏。今晚他们肯定不会做什么,旭妍壮着胆子同一样没睡着的赵循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良久,赵循沉沉开口:“什么事?” “我以前不是和信阳候家的几位姑娘交好吗?我将罗三小姐当做妹妹一样,她到时候入宫了...”旭妍一顿,侧过头在黑暗之中的微光里看着赵循的侧脸。 “嗯。” “你能好好待她吗?我是说,给她一个高一些的位份。” “柴旭妍。”赵循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把苛责的话说出来,愤愤道:“睡觉!” 第38章 你睡得着吗 黄嫔是被春樱扶着回去的。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年宴到了后面也顾不得和皇上热络一番,一想到皇后可能怀了孩子,她心里慌得不行。 皇上那番情态,也不尽是对皇后冷心冷情, 她如果不能怀上皇长子, 那么以后, 她惦记的那个位子, 是不是又要离她远上一截,皇帝的宠爱真的能让她坚信不移吗? 黄嫔第一次动摇了,皇上说过不会让柴旭妍生下嫡子的,未来的太子,只能从她肚子里出来! 她紧紧掐着春樱的手, 春樱面上一痛,压低了声儿道:“娘娘,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兴许只是吃错了东西。您想想,你进宫之后,皇上就没在长春宫留宿过, 这都两个月了,难道会没有一点风声?” 等回了合湘宫, 派出去打听的小内侍便弓着腰回来了。 “如何了?”黄嫔一双眼红彤彤,死死地盯着小内侍。 小内侍是个机灵的,被提拔了上来, 自是要表现一番,跪在地上道:“回娘娘,罗太医与孙太医出来的时候面上并无喜色,皇后十之八九该是没有身孕。” 这一番话让黄嫔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蹙着眉头,道:“皇上呢?可回了太极殿?” 小内侍顿了一下,今儿大年夜,合着祖宗礼法,皇上都应该在皇后娘娘处留宿,小内侍支吾着道:“皇、皇上他在长春宫...” 这本不需要犹豫的,但小内侍在合湘宫当差,自然知道皇上对黄嫔娘娘不一般,这两个月皇上就象征性的初一十五在皇后宫里用个膳,还真没留过宿,冷淡得不能再冷淡了。 小内侍退下后,黄嫔这才有精力去回忆方才在华清宫的种种,她想到自己在那样的场合,根本说不上话,对皇上的关心却不能如柴旭妍那般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她如何不知道柴旭妍是为了让皇上醒酒才借口说要去看烟花,而她呢,没这个身份,更没这个底气。 天边烟花最璀璨的那一刻,皇上的目光并不在烟花之上,而是微微侧头,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想到如愿以偿入了宫,结果仍是患得患失,黄嫔轻抚着方才被皇上握紧的右手,微微失神,难道真要在他身上使手段吗? 春樱为黄嫔取下了攒金丝镶白玉璎珞头面,轻声道,“娘娘不必忧心,明儿皇上定会来看您。” 黄嫔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样也是温柔似水,秀美可人的女子,她失神的看着倒映出来的春樱,道:“你说皇上他真的喜欢本宫吗?” “当然了,娘娘,您是皇上的救命恩人,谁也越不过您去。”春樱想当然的将这句话说出来,却没想到适得其反,黄嫔一个锋利的眼神看向春樱。她现在尤其反感救命恩人四个字,仿佛赵循爱的只是这个身份,并不是她这个人,而这个身份,她无比的清楚,是她偷来的。 春樱瑟缩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结果黄嫔微微一笑,痴痴地道:“是呀,谁也越不过我去...” ...... 月深云厚,帐内一抹幽意。 旭妍哦了一声,便乖乖的转过头去,身旁躺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她实在睡不着,这还是赵循第一次在长春宫过夜,她怎么就嘴欠让他留下来呢? 过了半晌,旭妍忍不住问道:“你睡得着吗?” 女子微微沙哑的声音更是为她添了一份厮磨耳鬓的绵甜。 赵循阖着眼睛不说话,这一日来的心绪算得上大起大落,这会子酒劲袭来,脑袋也有些恍惚。 见他不搭理自己,旭妍盯着一片漆黑的床幔,兀自的有些迷茫,今年好像没有一点年味了。旭妍侧过身,背对着赵循,幸好床榻够宽敞,两人分被而眠,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后半夜,还是没能熬住困顿,旭妍渐渐响起了细微的鼾声,奶猫儿似的呼吸声,在浓黑的夜里愈发的清晰,赵循偏过头,一双锐利的眼眸难得迷茫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迷茫什么,柴旭妍无孕无子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听说了她没有怀上,竟有一丝失落。 赵循劝慰着自己,他可能只是想要有个后代而已,而恰巧误会了柴旭妍有孕,所以才会有这些异样。 或许,让小尼姑怀上孩子,他才能驱逐这些不该有的异样思绪... 天微微亮,等旭妍醒过来时,赵循已经走了,年初一,对于皇帝来说,年节比平日里的朝政还要忙碌,旭妍也利索的准备好一切,等会儿还要同赵循一起去正殿接受百官朝贺。 旭妍着金丝凤袍,束高髻,佩凤冠,朝奉天殿而去,这一日就如皇帝登基一般隆重,旭妍自然不敢怠慢。 教坊司在丹陛东西陈设奏鸣,恢宏之势,势不可挡,笔挺严正的金吾卫设护卫官于殿内以及丹陛之上,身着金甲的将军们从正殿丹墀一直排列到午门之外,这般浩荡震撼之景,使人油然起敬。 待礼赞祭祀之后,这艰巨无比的一日才堪堪结束,过了这一日,就可以歇上几日,再准备上元节的事宜。 旭妍想着赵循有五日的休沐,合该同他商量一番开春进宫的几位小姐册封位份的事宜,怎料赵循好像在躲着自己一般,传了几次话都说没空。 旭妍这日又被拒了,双喜也忍不住斥责,“皇上这是诚心给您添堵,黄嫔的合湘宫日日去,怎的您去寻就没空?” 张德海亲自传话来,奉了赵循的口谕,说是这次进宫的名单,内定几人的位份,让皇后看着给。 旭妍满意得不得了,才不会觉得是他在添堵,赵循简直是善解人意好不好,看来那天晚上自己的枕边风还是起了一点作用的,既如此,她也礼尚往来,给黄嫔一份脸面,将她的位份也提一提。 打定主意,旭妍几番相较下来,觉得自己的安排简直是圆满无缺。 新进宫的几位,分别是徐尚书的嫡长孙女徐织卉,信阳侯府的罗佳瑟,还有几个家世远在她们之下的普通官宦之女。 双喜见旭妍在几张纸上面比对来校对去,忍不住问道,“小姐将册封名录都都看了个遍,怎么还没想好?” “徐织卉封嫔位,佳瑟家中有爵位,封贵嫔位,封号静。还有就是黄嫔,你是说等她们进宫之后给黄嫔晋位份,还是出了年节再晋?” 这个她有些拿不定,虽然皇帝抬举她,但她现在一没孕,二家中也无人功绩出色,想给她晋升也想不到一个好名头。 “按奴婢说,就让她在嫔位上熬着吧,昨日奴婢见到黄嫔身边的春樱,她可真是狗仗人势。” 旭妍皱了皱眉,虽然双喜有时候喜欢埋汰人,但还不到辱骂的地步。“怎么了?” 旭妍抬头看她,怎知双喜支吾着不说话,在旭妍压迫感的眼神下,双喜有些委屈,道: “昨儿个奴婢亲自去了一趟御膳房,想着您最近的月信有些不稳,便吩咐御膳房将草原上进贡来的肉苁蓉炖汤。 御厨只煲了一份,谁知道那个春樱说合湘宫也要,还说皇上就在合湘宫,黄嫔特地吩咐了给皇上进补的,还拐弯抹角的映射奴婢想要和皇上争。” 最后自然就被那个可恶的女人端走了。双喜最后不得已换成了黑木耳红枣茶。 旭妍一顿,双喜以为小姐生气了,结果旭妍怔怔道:“肉苁蓉不是补肾壮阳的吗?赵循怎么...?”这是肾不行了? “小姐!”双喜忍不住嗔了旭妍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笑?”皇上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年轻力壮又龙虎精神的人,喝这种汤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哎呀,好啦好啦!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而已,不值得你动火。要是心里还存着气,下回教训她,我替你兜着。” ...... 出了正月,正巧二月二,龙抬头。发生了一件大事。 北疆传回来的好消息,这次的静山一战中,邺军取下鞑靼二王子首级。而这次带领的军队正巧就是江临旗下的。 旭妍听闻很是高兴,这日得了太皇太后的明示暗示,她也大大方方的去御书房送个汤食。 结果一去,黄嫔也在,旭妍不想打扰他俩举案齐眉,将食盒交给了张德海,正准备转身就走,结果御书房中赵循的声音响起:“进来。” 听声音貌似有点不高兴啊? 旭妍有些疑惑的走了进去,黄嫔娴静的在一旁给赵循研磨,向她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见礼,“皇后娘娘安。” 旭妍颔首,向赵循福了福身。 三个人齐聚一室,没有旁的人在场,气氛十分诡异。旭妍抬头看了一眼赵循,只见他上位者的气息带着不可忽视的冷冽。好像她到了什么大错一样。 “皇后今日很高兴?”赵循放下手中的折子,一眼不错的盯着柴旭妍的眼睛。 难道不该高兴吗?“边关大喜,臣妾自然高兴。”表哥果然好样的,她就知道他一定有大造化! 可赵循显然不是很高兴,他的眼神依旧像出鞘的剑,寒光四起,这不该是军队大胜时该有的反应。旭妍来不及思考,就听赵循道: “也对,毕竟静山保下来了,江统领失踪也无甚紧要。” “什、什么?”旭妍没反应过来赵循说的是什么鬼话。 “杨副将带领部下攻进了鞑靼腹地,取了二王子首级,江统领带领一队人马执意出营,消失在两军交界处,皇后,你说,江统领去了哪儿?” 第39章 二合一 黄嫔敛下得意的神色, 低垂着头慢慢研磨。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最好的消息,她的娘家有依靠,将来她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大。 旭妍面上仍是不解, “可是有哪里出了纰漏, 臣妾表哥断不会无缘无故便带兵消失...” 赵循话里的意思她怎会不知, 在两军交界处不见了, 那么只有两个结果,其一是通敌叛国,其二便是被敌方一举歼灭,但若是被歼灭,那么鞑靼不可能悄无声息的, 一定借机大肆宣扬,可通敌叛国就不一样了。 旭妍稳住了自己的阵脚,人是她举荐的,她若不强硬一些,外面不知道会怎么传,旭妍又道:“皇上, 捷报何人篆写?可是查证属实之后上报?” 见她不乱阵脚,赵循并不迂腐守旧, 更何况这也算不得干政,他沉沉的看了一眼柴旭妍,直接将北疆一路传回京中的捷报示意她来看。 旭妍一目十行, 大致了解了字面上的意思,而后抬起头,表示有话想说,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黄嫔, 示意她退下。 黄婧妍附一对上皇后目光里的那番威严气势,不觉矮上了一截,心中即便不忿,也只能看人眼色退下。 赵循看在眼里,等黄嫔出了御书房,男人才道:“说吧。” “回皇上,捷报上虽然说杨副将此次立了大功,但是发号施令的是江统领,这里头一笔带过江统领,实在可疑,且大军出发到如今三月有余,消息滞后也是常有,臣妾保证,江统领绝不可能是您所想象的那样。” 似乎觉得这话还有不妥当之处,又道:“皇上何不派个可信之人前去北疆查探,或者等上一些时日,兴许就会有消息。” 她言外的意思,赵循怎么会不懂,这捷报没有言明江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踪,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江临德不配位,不堪为将的意思。 赵循附一拿到这份捷报之时,就察觉到了古怪,如柴旭妍所说,他已经安排了官员前去查探,暗地里也让暗探提前前往。 “你就这么相信他?” “我信!”旭妍坚定道。 赵循没再说话,让柴旭妍先回了长春宫。 旭妍走出御书房之后,腿都是软的,这一下位份不位份的已经不重要了,迫在眉睫的首先要将外祖家安抚好,若是让他们知道表哥失踪了,指不定舅母就忧思过重,一病不起。 “小姐,百鸟令不能再动了!”双喜压低声音,担心小姐又要动用令符。 百鸟令是柴家家符,得了族老许可的家族成员才能执掌令符,双喜的爷爷曾经是柴阁老身边的百鸟令成员,父亲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便身故了,本来她也要入百鸟令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是小姐喜欢她,让她做了玩伴,最后才不需要接受非人训练,跟了小姐好吃好喝的。 自从大爷死后,其中一块令符就自然传给了小姐。而柴家的令符分别在阁老与老夫人还有小姐三人的手上,这是柴家的底牌,也是柴家的护身符。 “我知道,修亦那里还没有消息,我这边分/身乏术,所以,我想动用祖母手里的人...”祖父的她不指望了,毕竟祖父曾经与外祖交恶,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用令符去帮江临,怕是她手上的这些人都会被收回。 很快,旭妍将人安排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选秀事宜,因着杨副将在北疆立了功,旭妍想在赵循面前讨个好,赶在新人进宫之前把黄嫔的位份抬一抬,这样兴许就能为表哥多赢取一些时间。毕竟这都快过了一个月,边关都还没有一丝有用的消息。 这日初一,赵循在长春宫用膳,旭妍就给赵循看了一眼她准备的几个封号。 除去正一品的皇贵妃,从一品的贵,贤,德,淑四妃,庶一品的端,恭,良,丽等妃,接下来便是正二品的妃位,从二品的贵嫔,庶二品的嫔。 黄婧妍本身出身不高,三品侍郎的庶女,入宫选秀的话,顶了天也只是一个正四品的淑仪,能封为庶二品的嫔位,也正是因为赵循的这份厚爱。 要知道,县主也不过是从二品,不过旭妍有温齐作为封号,倒是能说得上是正二品。 这次直接跳过贵嫔,将黄嫔封妃,着实是十分抬举了。 她可知道当初赵循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将黄嫔的位份从一众老臣嘴里撬开的。 赵循看着柴旭妍选的“端”,“恭”,“良”等封号,忽而额角一抽,想起了过年给小尼姑看的那几个封号,良久才道,“都不合适,先封妃位,封号日后再议。” 他好像将妃位封号与贵嫔封号混为一谈了,若是封了有封号的妃位,徐尚书怕是心有芥蒂,表姐妹入宫前后差不离四个月,一个是庶一品,另一个却是庶二品,这便差得有点多。 旭妍奇怪的看着赵循,哪里不合适了?都是溢美之词,早点封为有封号的妃子难道不好么? “是。”不过她位份低一点,倒是与她并无利害关系。 “月中的围猎,就辛苦你了。”说完,赵循饮了一杯热茶,放下茶盅便走了。 这么一忙,倒是让她忘了这个月是春蒐的日子。 南朝《均圣论》曾有记载:“春蒐免其怀孕,夏苗取其害谷,秋獮冬狩,所害诚多。” 是以大邺在每年的三月中旬,便会举行射猎活动。之前为给先帝守孝,所以春蒐便搁置了三年,旭妍一思量,信阳侯府无疑也会去。 黄嫔的册封下来了,林公公念完旨后,黄婧妍心中一怔,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妾身领旨,谢皇上隆恩!” 待合上了门后,春樱见黄妃娘娘脸色都变了。她怎会不知这次封妃,原本以为会有封号,成为庶一品的妃子,结果最后还是落在了二品上。 “娘娘,不应该有封号吗?怎么只有一道圣旨呢?是不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春樱立马就联想到了北疆的事,定是皇后记恨杨副将抢了她表哥的功绩,所以才在宫里给娘娘穿小鞋。 之前皇上的态度,若是娘娘想成为贵妃,怕是皇上眼也不眨就将这位份捧到了娘娘的面前。 “去长春宫!”黄妃面色沉凝,年节的时候,舅舅的捷报下来之时,皇上还说了一句委屈她了。看看上头的几个封号,多是庶一品的封号,后面才是贵嫔的封号,皇上含笑问她更喜欢哪个,她当时满心欢喜的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便羞怯的说皇上选的都好。 嬷嬷将黄妃拦了下来,使着眼色要春樱退下,嬷嬷是舅舅送来的人,之前跟在姨娘身边,现在姨娘将嬷嬷指派给了自己,一同入宫。 黄嬷嬷直言道:“娘娘切不可正面与皇后交锋,徐家的姑娘快要入宫,娘娘您想想,若是徐姑娘知道您的位份这般高,她会作何想?” 黄妃怔呐,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娘娘得陛下宠爱,可徐姑娘后面站着的是整个尚书府,您若是成为了一品的皇妃,与徐姑娘差了三个品阶,到时候娘娘成为众矢之的,只怕是黄府都无能为力。” 黄妃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皇上都要卖徐尚书三分薄面,而黄府只是尚书府一门不高不低的姻亲,地位之差,一目了然。若是自己一跃成为庶一品的妃子,那无疑是树大招风,但是一想到原本皇上要给的封号被皇后拦下来,心中还是存着气, 嬷嬷又道:“如今杨家大爷立了军功,到时候升了官,娘娘和姨娘便都有靠山了,您若是想做皇贵妃,还用得着看徐家的脸色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黄妃记着自家的舅舅,只有舅舅好了,她才能在这后宫立足。 “嬷嬷说,我该怎么办?”笼络男人的手段姨娘会教她,但是到了宫里,姨娘一个内宅妇人,她哪里懂? “做得再好,说得再好,也不如有一个皇嗣,娘娘,您一定要怀上皇长子!” 黄婧妍抿着唇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封号不急,皇上他虽然一直都很繁忙,但只要得了空,还是会来合湘宫坐坐,虽说对房事并不热衷,但她主动要,皇上还是会满足她的。黄婧妍留了心,上一回同皇上行房还是一个月前,只要这个月的月事不来,没准就怀上了。 “春樱,扶本宫去见皇上。”还是要同皇上多亲近些,才能早日怀上皇嗣。 ...... 春蒐不似秋狝冬狩那般受重视,所以围猎的都是一些宗亲,还有京中的一些公爵侯爵,赵循也就是走个过场,毕竟能同他一较高下的赵通现在也不在京中。 信阳侯府虽比不上旁的世家根基深,但好就好在还有一个傍身的爵位。是以此次徐家柴家都没能来京郊围猎,反而是信阳候府的一家老小都来了。 黄妃原本见月事迟了三五日,疑心有孕,便不打算来,却没想到临近出发前几日,这月信就来了,无法,她还是跟着一同前往。 住进了行宫之后,双喜疾步赶来旭妍身边耳语。 旭妍知道这次回门的佳遇带着孩子也来了,十分激动,她派人将佳遇悄悄请过来,双喜笑着摇头道:“小姐,您是皇后,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的,再说,只是阁老同信阳候府关系僵了,但是佳遇小姐的夫家可是独善其身的。” 行宫的后院有山有水,还有几座十分精致古朴的月亭。旭妍就坐在月亭中,吹着微风,十分惬意的等着人。 清荣将佳遇还有罗佳瑟都请了过来,佳遇穿着一身茜红色折枝花春裳,翠蓝色马面裙,看着圆润了一些,模样未变,却更添了几分柔美,怀中抱着的粉团子一岁大一点,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十分玉雪可爱。 旁边的罗佳瑟紧盯着旭妍,自她八月进宫,她已有大半年没再见过她。女孩儿穿着月白对襟上裳,藕荷色莲花百褶裙,立在佳遇身旁,两大一小一幅画,实在养眼。 两人对旭妍请过安后,清荣便安排着两姐妹坐下。 旭妍见到佳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却与她怀里的小团子对视了一眼,怀里的小团子也紧紧盯着面前这个金光闪闪的女人,旭妍满眼欢喜地道:“快给我抱抱。” 自觉口误,但她真的不想在她们面前自称本宫,索性将伺候的人全部挥退。 终于,月亭中只剩她们四人。 见旭妍猴急,佳遇起身,敛着笑意,“你小心些,她可喜欢揪人头发了。” “这么皮?”旭妍伸手,抱住了粉团子。 “可不是,罗佳瑟都被她扯过好几次。”被提到的罗佳瑟抬头瞪了一眼姐姐,然后看向旭妍,不屑道:“小霸王要是扯你头发,你就下一道懿旨,把她关在宫里。” “罗佳瑟!”佳遇真是担心妹妹这一张嘴要得罪多少人。 旭妍一愣,落落在她怀里老实得很,玩着她大通袖上的金丝凤凰。旭妍开口道:“笼中鸟罢了,那你自己要关进来做什么?” 一时间,月亭中落针可闻。 佳遇夹在中间自然不好过,她道:“落落给我吧,你们两个好好谈一谈。” 佳遇出去之后,罗佳瑟一脸倔强,旭妍纳了闷了,怎么她还委屈上了?她当初说了会帮她,但佳遇那一封送进宫中的信,让她认识到这件事情已经不是嫁娶问题,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家国大事。 罗佳瑟撇撇嘴,道:“我没想进来的,府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你是喜欢皇上的话,那你就别让我入宫,我二话不说,但是你又不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入宫给自己谋划?” 旭妍听她这样说,突然觉得赵循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想必你哥哥也和你说了,宫里不是好玩的地方,后宫和前朝,从来都是休戚相关,若是你在宫里出了事,难保不会累及家人。”旭妍头一回在罗佳瑟面前这么认真。然后又道:“所以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若是要依附于皇上,只要你哥哥成长起来,未必就要将你送进宫来,所以罗佳瑟,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女孩儿别开了眼,她什么想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良久,罗佳瑟眼睛发涩,平静道:“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来候府,就会有桥东街的蜂蜜蒸糕吗?” 看着她疑惑的神色,就知道这些小事她肯定没在意过,罗佳瑟呼出一口气,“那时候哥哥在桥东街的书院,每一回我都缠着让他买,他偶尔记得,就会买,可是有一次我生他的气,但是看见他买了蜂蜜蒸糕回来,我就不生气了,结果,他把蒸糕给了你,阿姐告诉我,你也喜欢吃蒸糕,后来,每回哥哥回来都会带蒸糕回来。” 罗佳瑟这样说,让旭妍哑口无言,这小时候的事,她都没有多大的印象。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问哥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哥哥以为我讨厌你,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你又胖又爱吃。” 旭妍:“......” “哥哥跟我说,你以后是我嫂子,让我让着你,可是我比你还小,不是你让着我吗?虽然我嘴上这样说,但一直认定你是我嫂子,后来每次你和阿姐在一起,我就盯着你们俩,因为把你的喜好汇报给哥哥,我就会有奖励。 以至于后来我将你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但是你却没有成为我嫂子...”罗佳瑟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眼神变得极为温柔。 对,是温柔,就像回忆起了喜爱之人的温柔,旭妍越听越奇怪,她心底腾起了不安的感觉。 罗佳瑟接着道:“你喜欢听苏州评弹,跟着戏班子学过两句昆曲,爱去宝珞阁买鹅黄色的珠花,夏日的衣衫一定要水烟纱,从伽蓝寺回来以后,你仿佛长大了一般,有了心事,还喜欢诵经,时不时的冒出两句佛谒语。” “别说了!”旭妍一斥,惊骇的看着罗佳瑟。 罗佳瑟苦笑,“好了,我不说。” “你为什么?...你想做什么?”旭妍已经有点结巴了。 罗佳瑟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般,就在旭妍以为她要说出一番惊世骇俗的秘密之时,罗佳瑟顿了一下,唇角弯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为我哥鸣不平了,他现在都还没重新给我找个嫂子,哼,到时候我进宫,你不要和我装得很熟一样,我可是会给你添乱的,旭、妍、姐、姐...” ...... 罗佳瑟走后,佳遇抱着落落坐在旭妍的身边,她也不问她们说了什么,总之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妹妹的想法。 她将落落抱给了旭妍,旭妍方才颇有些惊魂未定,现在抱着怀里的小人儿,不由松了一口气。 见旭妍就就不说话,佳遇还以为她和罗佳瑟闹矛盾了,不免担心:“你们没事吧?” 旭妍摇摇头,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方才的罗佳瑟,索性不想了,笑道:“落落真的好漂亮,佳遇,要不然我帮你养两个月吧?” “喜欢你就自己生一个,别打我闺女的主意,不然孩儿她爹得烦死我。” “嘁,赵循都不来我宫里,跟谁生?”虽然不喜欢赵循,但是她喜欢孩子。 “那要是合湘宫那位先怀上了,你要怎么办?”佳遇问这话时有点心虚,旭妍还能怎么办?她也不像是话本子里写的那些个谋害皇嗣的宫妃。 “我又不会帮她养,还能怎么办?”说着便往落落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香了一口。 突然想起了什么来,旭妍道:“你夫家没给你气受吧?我听说济阳很重视男丁,三年没生出男孩儿的女子都会被婆家立规矩。” 佳遇痴笑,“我可是皇后娘娘的小姐妹,谁敢给我气受!一个不高兴,我就让你给我出气。”两人笑嘻嘻的玩闹,全然没听到亭子外响起了请安的声音。 等到赵循听了她们笑了半天,旭妍才抬头,看见赵循来了。 抱着怀里的小崽子也不好请安,赵循免了礼,盯着柴旭妍手里抱着的孩子。 有些政务一日也断不得,待他处理好了之后,独自一人前来行宫后院散步。便看到了长春宫的宫人。想着柴旭妍在亭子里,赵循的脚步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跟前,本来都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去,怎料长春宫的宫人看到他了,索性就来了。 旭妍向赵循介绍道,“这位是信阳侯府的二小姐,济阳蔡家的少夫人。”见赵循还在看着落落,旭妍又道:“这是蔡夫人的女儿,小名落落。” 赵循嗯了一句,落落目不转睛的盯着赵循身前的龙纹,眼珠子一转溜,便伸出手,赵循以为这小娃娃要他抱,就连旭妍也以为,佳遇在一旁有些忐忑。 旭妍看着有些懵的赵循,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抱一下?” 男人半晌才点头,主要是柴旭妍眼睛里对着这个小家伙的喜爱。 赵循伸出手作势要抱,怎料小奶娃得逞了一般,薅了一把赵循胸前的龙纹,然后偷笑着躲回了旭妍的怀里咯咯的笑。 赵循:“......” 旭妍与佳遇都被落落的恶作剧惊到了。尤其是佳遇,着实被吓到了,忙道:“请皇上赎罪,小女无知,冲撞了皇上!” 旭妍心里憋着笑,想着小家伙果然皮实,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无妨,孩子天性使然。”赵循难得一见的显得极为慈爱。这让旭妍不由想起大年夜那日,他颇为紧张自己怀孕的神情。 旭妍晓得佳遇受惊了,便让她将落落带了下去,反正在京郊也要待上三日,到时候再同佳遇叙叙旧也行。 现在月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水面上春澜微漾,清风卷带其亭子里的薄纱,赵循身后的手掌握起,问道:“你很喜欢那孩子?” “喜欢啊!我是孩子干娘,不喜欢她,那喜欢谁?”说着便外头看了一眼赵循。 狩猎开始之后,不会骑射的女眷都在指定的席位上等男人们打猎回来,黄妃认识的人没一个在场,不过好在还有一些没落的贵族夫人肯来攀附交谈。 一时间场子上倒也是欢声笑语,话声连连。 待到日影西斜,赵循率先出了围场,按照先制,皇帝狩猎回来要交给皇后娘娘,帝后二人将所得猎物用以祭天。 黄妃身边的夫人们也各自回了丈夫的身边,一时间她的身边除了宫人,一个人也没有,她见帝后二人被人群拥簇着,心里极不是滋味,特别是皇上的手,附上了皇后的手背,说着什么祭天的誓词,眼神尤为的真挚。 黄婧妍心里直犯恶心,忍不住的干呕起来,人群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黄妃娘娘晕倒了!” 第40章 你喜欢我是吗? 赵循正在向春樱问话。 春樱也不知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青白着一张脸道:“娘娘晕倒前好像是身子不大爽利,说是头晕,奴婢本想扶着娘娘回去休息,娘娘却说春蒐这样的大事, 自个儿要是走了那便是对先祖不敬。奴婢无法, 只能由着娘娘了, 却没成想娘娘干呕了几下, 便晕倒了。” 双喜心里翻了个白眼,觉着这话有往面上贴金之嫌,之前不是说身子不大好就不来京郊吗?怎么现在就硬撑?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旭妍面上平静得很,但是抓住了头晕干呕几个字眼, 心念一动,怕不是... 这时罗太医撩开帘幕,躬身向皇上道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黄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这话说完,大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会儿, 罗太医不由悄悄觑了一眼皇后。 只见帝后二人都有些意外,皇上更是一时哑然。 赵循还穿着狩猎时的程衣劲装, 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柴旭妍,二人的目光相对,赵循想说什么, 但看着柴旭妍只是意外的眼神,便压下了胸腔中那抹异样的不适。 旭妍错开赵循的目光,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同他说声恭喜吗?她不知道, 只是心里仿佛长了一个小疙瘩似的,她想,应该是不好向祖父那里交差吧? 旭妍微微低下了头,就见赵循的手不自然地蜷握,随即又松了开来,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内室,旭妍见状,随后跟了上去。 这时,春樱正与双喜暗暗较着劲儿,方才还面色青白的女子,眼下听到了自家主子有喜,少不得用眼神打压双喜。 罗太医为其诊出喜脉之后,便只留黄嬷嬷在屋里伺候。 黄婧妍正巧醒来,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看见了来人是皇上,还想挣扎着起身请安。 “你有孕在身,不必行礼。”赵循沉沉开口。眼神落在黄婧妍的脸上,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绪。 黄婧妍却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茫然,道:“怀、怀孕了?” 赵循用眼神示意一直在屋里伺候的黄嬷嬷。 黄嬷嬷心中十二万分的高兴,面上却不显,道:“娘娘,您这些日子累着了,忧思过重,如今怀了孩子,一定要好生顾忌着自己些!” “可是嬷嬷,我前些日子才来过月...”自觉在皇上面前说这些脏污话有辱圣听,便连忙住了嘴。 黄嬷嬷也觑了一眼皇上,赵循却不觉得什么,直言道:“无妨,你如今有孕在身,一切都要仔细着。” 黄嬷嬷放心道:“娘娘上回的月信虽然来了,但是却极少,这原本也是常有的,是老奴粗心,没想到这一层,老奴该罚。” 赵循知道这个老嬷嬷是小尼姑的奶嬷嬷,倒也没苛责,随即将罗太医招了进来。 旭妍站在外间,见他们把体己话说得差不离,这才和罗太医一同进去内室。 罗太医这厢还未开口说话,黄妃见着皇后进来,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往后靠,这番模样落在谁眼里都有些意味不明,赵循自然也瞧见了。 旭妍脚步一顿,心中讥笑,这是什么作态?怕她谋害皇嗣?宫斗话本子看多了? 气氛就这么陡然一凉,罗太医见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皇上也有些不明就里,开口道:“黄妃娘娘早些年身子骨不大好,这些年总算是将养回来了,只不过近来忧思过重,故此胎象不稳,才导致晕厥,微臣已经开了几副安胎药,娘娘这些日子静养着即可。” “朕会多派几个起居嬷嬷来照顾你,安心养胎。”赵循出声安抚,随即对皇后道:“离开这么久,皇后先出去露个面。皇祖母若是问起,你便回宫再说。” 旭妍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想也没想,说了两句让黄妃安心养胎的话便出了内室。 黄妃仿佛脚下踩着不着力的棉花一般,面上不知道喜还是惊,喃喃道:“妾身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妾身不是在做梦吧?”她忽而很想哭,这三年多以来,从没有一刻感到这般的心安,好像是苦尽甘来一般,她抬眼看着赵循,眸子里蓄满了泪。 赵循坐在榻上,见她快要落泪,只好温声道:“怀着孩子尽量别哭,对身子不好...”安慰了一番之后,赵循沉沉道:“京郊嘈杂,不利于你养胎,等会儿朕吩咐羽林卫将你护送回宫。” “可是皇上,妾身想陪着你...”黄妃倚靠在赵循的身前,声音文文弱弱,十分柔弱可怜。 赵循却生不出多余的柔情,他也不知怎的,小尼姑怀孕是好事,他本该高兴才对,但此时更多的是平静,诡异的平静,没有半分得知柴旭妍怀孕时那种五味杂陈的心绪。或激动,或惊喜,或忧虑,通通没有。 可能是感知到了赵循的心境,黄妃诧异,自己怀孕,皇上应该是很高兴很激动才是,可是这毫无波澜的面上是怎么回事? 她不安的出声:“妾身怀了您的孩子,皇上不高兴吗?” 赵循方才放了一会儿空,过了一瞬才道:“自然是高兴的。你安心将孩子生下来,这将是朕的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的意义重大,若是皇长子,那极有可能便是以后的太子,若是皇长女,那以后也是滔天的富贵,母女俩的未来都不用愁了。 黄婧妍得了这句话,也安下了心,随即听了赵循的安排,还未入夜便随着羽林卫从官道回了皇宫。 ...... 大家都在猜测黄妃娘娘是怎么突然晕倒,旭妍谨记着赵循话外的意思,既然不让皇祖母知道,便肯定也不想过早的让旁人知道。 旭妍只道前些日子倒春寒,黄妃不慎染了风寒,这回没好透便随圣驾来京郊,病情复发而已。 众人见只有皇后出面,不见皇上,知道皇上这是在黄妃娘娘的身边,不免心中感叹,皇上果真是爱重黄妃娘娘。 罗佳许隔着人群,望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虽然知道这辈子不可能了,但见她不得皇帝宠爱,还是为她感到忧虑。罗佳瑟却是面色淡淡,她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柴旭妍,长长的呵出了一口气,对着哥哥小声道:“哥哥放心吧,我进宫之后,会照看着她的。” “别再说了。” 罗佳许收回了目光,他知道三妹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从前旭妍还小的时候,他作为外男,也还是不便与她相处,幸而她与二妹交好,但二妹是个藏不住的性子,若是知道他对旭妍有意,没准第二日就忍不住告诉了旭妍,所以他只能将打探的重任托付与三妹,却没想到,三妹比他还要更放不下这件事。 如今他所求之事不过是候府安稳富贵,护住整个家族才是首要。 直到晚宴,赵循才姗姗来迟,他看着还未落座的柴旭妍,头一回乱了心。他没再看她,却扫过了她对面的信阳侯府一众人。 这其中自然就有曾经和她议亲的罗佳许,看着柴旭妍面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好似一点也没被小尼姑怀孕的事所影响。 赵循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她的种种情绪都是一个皇后正常且合格的表现,但就是心里扎了一根刺一样,他想要柴旭妍在意,想要她难过,甚至是嫉妒... 众人见皇上出现,都躬身问安,旭妍自然也听到了,她止了与罗家的三兄妹的交谈,向赵循看去。 只见这男人浑身阴沉,心上人怀孕了也还是这个表情,旭妍心中直摇头。 赵循在众人的目光下,更是在罗佳许的目光下,头一回反常的,抓住了旭妍的手,将她往尊位上带。 旭妍:“......” 这在外人眼里,自然是皇上给皇后娘娘的体面,生不出别样的心思,但是旭妍却知道,赵循很不对劲,一时间,她又想起了之前说要试探他的事。 旭妍看了一眼赵循紧握着她的手,男人的手遒劲有力,很是野性的麦色,就像夏日里的日光,带着几近灼伤的温度,一时间心慌意乱,心绪繁杂,她的胸腔突跳了两下,等坐回了位子里,才渐渐回过了神。 赵循仍是淡漠的,但投向她的眼神却有几分失意。旭妍惊异于赵循的变化,她几乎敢断定,赵循在意她! 得知了这个令人心惊的眼神的含义后,旭妍极为不自在,只有几个注意着旭妍的人才知道,皇后娘娘整个晚宴都不在状态。 好不容易熬到晚宴结束,帝后二人一同回了主大殿。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殿,赵循挥退宫人,旭妍觉得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事,打算先发制人,故作轻快道:“臣妾...” 还没等恭喜皇上的字眼说出来,赵循用掌心捂住了旭妍的下半张脸,特别是嘴,捂得严严实实,竟让人发不出一丝声响来,若不是还给她留着鼻子呼吸,她都怀疑赵循是不是要谋杀她。 赵循不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浑然不在意的话,男人难得的在她面前表露真实的情绪,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 皇帝也做了三年多,但不知为何,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赵循却很不习惯对她说朕,就好像故意要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尊贵一般。 她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像柳叶,眨眨眼,就像是揉碎的星光,落满了整个瞳仁。 过了一会儿,只见旭妍轻而易举放下了赵循的手掌,看着他渐渐松动的眼睛,嘴唇像惑人的精魅一般,轻轻开启:“你喜欢我是吗?” 第41章 百鸟令 “小姐, 江统领的事情不简单,除却白鸟令,还有一伙神秘人在追查,似乎是皇上私下派出的心腹, 两方交手, 我们的人暴露了。” “他们可知道白鸟令的来意?” “不知, 我们的人见情况不对, 立马趁乱遁逃。不过那一伙神秘人穷追不舍,就像是有仇一般...” 旭妍安下心,白鸟令这次是去北疆查探表哥的事,若是被他们弄清原委,恐怕很快就能联想到柴家, 这一次是她大意了。 方才赵循没来之时,双喜在晚宴上同她说的话,让旭妍不得不留心,白鸟令是柴家的家族令符,其神秘程度,除却柴家掌权人与继承人, 旁人都不知其出处,而白鸟令活动最频繁的时候, 是柴家出事的时候,那时赵循远在边关,应该同白鸟令没有交集才是, 但听回禀之人的语气,好像赵循知道白鸟令的存在,而且还在秘密追寻。 旭妍在宴会上的心不在焉,并不全是因为赵循反常的牵住自己的手, 还有便是白鸟令与赵循之间是否存在什么渊源。 眼前的男人微微垂首,眼神更加清晰明了,两个人都静默了下来,赵循直白的目光紧紧锁着面前的女子,她今日搽了胭红的口脂,嘴唇似沾着晨露的玫瑰花瓣一般娇嫩妍丽,目光所及的女子体肤,仿佛纯白纺绸包裹红绵般的粉红,衬得她浓昳的脸庞,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句话说出口,空气中都流动着不可言说的亲昵,赵循的喉间上下滚了滚,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要破土而出... 赵循俯下/身,就像被妖物蒙了心智,双手不受控制的抚上了旭妍的脸颊与脖颈间,就像掌控了她整个人一般。 旭妍眨眨眼睛,平静的看着赵循快要落下来的吻,轻声道:“你还没有给我回答。” 突然被这样打断,赵循原本还羞于说出口的喜欢,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看见她清明的眼睛,不知为何又有些恼了,两人就如同博弈一样,谁先说了喜欢,谁便输了一般。 旭妍看着赵循这般别扭又幼稚的模样,有些想笑,但想了想还是得继续下去,毕竟又想套情报又不想给他点好处,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就像佳遇说的,男人嘛,你给他点甜头,他恨不得做你脚下的一条狗。 就在赵循想要离开之时,旭妍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赵循觉得柴旭妍就像逗弄小猫小狗一般,一会儿给你点甜头,却又收回,见你不是那么想要了,却又送到了嘴边,诱着你张嘴。 而你的心和口,全然无法拒绝,只能自甘下贱的向她张开。 旭妍学着话本子里男子对女子那般风流狎弄,她捏了捏赵循粗粝的手心,想着这手掌这般大,怎么放在手心把玩?这不正经的念头刚起,赵循仿佛被点着了火一般,来不及想柴旭妍这点手段,兀自反握住女子纤白的手腕。 旭妍心中冷笑,他这是半点也想不起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心上人了?不过也是,他是皇帝,这点难以维系的道德感对他来说实在牵强。 赵循呼吸沉沉,呵出的气息灼人,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柴旭妍,不再管她今日的反常带着什么目的,反客为主的将眼前女人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攥着她纤秀的后颈,不顾神魔鬼怪,一门心思的吻上了那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负距离肌肤之亲,他喜爱她身体的每一寸,无论是抓伤他腰背的指甲,还是咬破他肩膀的牙齿,亦或是被他弄疼而掉的眼泪,他都着了魔似的喜欢,但这份喜欢,他知道,是深渊,是丢弃了尊严的自我轻贱,他不允许自己喜欢上她,不允许自己同过去的那些苦难和解。 更不能让柴家因为他对柴旭妍的宠爱而成为最棘手的隐患。 能坐上皇位之人,冷静自持,必要时冷血无情。扪心自问。过去的他一直做得很好。但眼下,嘴唇所触及的地方,是温热的,是柔软的,同时,也是渴望的。 赵循忍不住闭上眼去品尝,他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甘只是触碰,他舔舐着旭妍的唇缝,胭红的口脂也印在了赵循的嘴唇上,化开的口脂带着丝丝入扣的桃花香。 旭妍仰着头,无比清醒的看着赵循在她面前放大的眉眼,被他伸舌头的举动怔了一下,立马向后仰,她还没料到赵循除了亲吻还要伸舌头,好恶心! “唔...”手被钳着,头也被赵循桎梏住,旭妍只能发出抗拒的呜咽声让赵循停下。 可此时的赵循正做着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自然不允许柴旭妍打搅。 男人强势的撬开了她紧闭着的牙关,闯入到更深处... 旭妍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对比赵循,他也只是意犹未尽的低喘,那欲求不满的眼神,旭妍看得心惊,生怕他再来一次。 他甚至还有闲情揶揄,“故意勾我,就这点能耐?”说着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全是被他吃下来的口脂,一片凌乱的红。 旭妍气得面色更红,骂道:“你不要脸,明明是你!”跟个饿死鬼一样。 赵循被骂得笑意更甚,将指尖抹上的口脂胡乱的涂在了旭妍的脸上。 旭妍变做了一只花猫,一时间气得扑上前去要同他扭打在一起。 赵循好心情的紧紧抱着这枚要炸的小炮竹。 “嘴巴这样软,为什么说出的话就不好听?”赵循仗着自己力气大,箍得旭妍动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的被他抱在怀里,气呼呼的瞪着他。 “你松开我,你太热了。” 赵循忽而转了性子似的,听话的将她松开。仿佛看着一个闹腾的小孩儿。 “我要沐浴,你不许进来!”说完就留着赵循在原地,暴躁的往耳房走去,被耽搁了这么久,原本备好的热水也不怎么热了。 赵循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胸腔好像被填满似的,嘴角不可遏制的翘起,这片刻的贪恋,让他短暂的忘却了那些年少的苦难与不可折煞的傲骨。 等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过去,赵循早就洗好坐在案上批折子,帝后二人出行自然是一个寝宫,见旭妍出来,赵循好整以暇的坐在位子上打量她。 旭妍装作没看到他眼神里的深意,随意道:“春蒐也要批折子?” “过来。” “我不。” “啧!”赵循眉间一蹙。 旭妍不情不愿的走过去,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丝丝热气,清水混着袭人的香气烘着女子莹润的体肤,实在好闻得紧。不愧是从小金堆玉砌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她粗粗看了一眼折子,是北疆来的,随即眉头一皱,故作沉吟道:“我表哥的事你查清楚了没?都一个半月了,舅舅那边我就要瞒不住了。”旭妍把握着这个度,这时的赵循被她好一顿安抚,最是好说话的时候,只要他不阴阳怪气的或者不理她,总是可以套出一些她想知道的东西。 上回的捷报回京,赵循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贴出告示,而是说等大军回京,查明江统领的事,再一并公开。黄妃原本还特意来找过赵循,得了他这一番话,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朝政上的事,她一个女子也不敢妄议。她十分听赵循的话,什么也没往外说。 赵循略一思索,还是告诉了她:“我派了暗探过去查,过些日子就能知道。” 旭妍颇有些咬住不放,“都过了这样久,你的暗探行不行啊?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暗探被柴旭妍这样数落,赵循只以为她在担心江临,倒也没有觉得她在打探。 “是遇上了麻烦,不过不碍事。”赵循勾着嘴角笑看柴旭妍。 “什么麻烦?”旭妍一脸忧虑,“不会是对我表哥不利吧?” 赵循见她这样担心别的男人,心里有些吃味,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旭妍坐在了赵循的大腿上,薄薄的中衣紧贴着肌肤,竟比皮肤相触还要来的心痒。 赵循哑声道:“不清楚,应该不会,那些麻烦我会铲除,你放心好了。” 旭妍听得心下一惊,果然,赵循和白鸟令之间有不好的关联,可是他之前都远在北疆,会因为什么同白鸟令牵扯上了呢? 难道是她在伽蓝寺的那两年发生的事?若是这样,那么祖父一定知道... 赵循意有所指的看着床榻,手掌握在她的腰际,她柔软的发丝传来阵阵幽香,让人很难不意动。 旭妍心中一嗤,想问的话也问完了,她才不伺候了。 狡黠一笑:“你想要?” 红润的脸颊好似一颗成熟的蜜桃,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赵循心间一颤,他知道,这个时候就像是赌博,他没想过在行宫与柴旭妍行房,自然不会在行宫放上温香散。他眼下倒像是个色/欲赌徒,半点控制不住,赵循心下一沉,还是将人抱着往榻上走去。 待她被赵循轻轻放置在锦被之上,想要覆下身子时,旭妍立马将脚直接抵在赵循的腰腹间,使坏道:“怕是不行,月信来了...” 赵循被捉弄,倒也不恼,面上的笑意仿佛在意料之中一般,他直接攥住了旭妍的脚踝,“无妨,别的地方也行。” 旭妍一怔,什么无妨?她有妨! 第二日清晨,赵循已经离开,双喜服侍着旭妍起榻,有些担忧:“小姐,昨晚...” 旭妍双手酸软得抬不起来,她摇摇头,“没事。” 随即压低了声儿,“传密信,让他们回来。”既然赵循派了暗探,就不需要他们去冒险了。 第42章 二合一 春蒐围猎结束后, 太皇太后立即就召皇后入慈宁宫。 回宫后碰上了十五,赵循自然要在长春宫稍作休息。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想问那日黄妃为何突然晕倒之事。 旭妍抿了一口茶,看向赵循道:“那臣妾可就照实了说。” 赵循坐在太师椅里,晦暗不明的神情稍稍敛起。 他看着旭妍波澜不惊, 淡定如常地脸庞, 心里很欢喜这几日同她的关系逐渐亲近, 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可片刻的贪欢过后,便是无法着落的空虚。 回到了宫里,赵循不得不将这几日刻意回避的事在脑海里过一遍。 他贪恋柴旭妍不假,但依旧会防着柴家,而她这几日表现出的顺从, 也只是为了让他早日找到江临而已。 这次黄妃怀孕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心,但恰恰相反,他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倒不是担心柴旭妍会害黄妃,他对她的喜欢, 还没达到昏了头让她暗害自己后代的地步。 可心中那份不安感却又太真切,他明白, 他怕柴旭妍心里不高兴,他怕他们两个这几日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全盘打乱。 在行宫后院处柴旭妍抱着那个孩子, 眼中分明喜爱得不得了,他知道,柴旭妍是个喜欢孩子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赵循竟生出了一丝担忧,若是今后让她知道,自己给她下药致使她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拥有自己的血脉,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样? 依照柴旭妍的性子,她会同自己决裂吧?这让赵循心中一跳,他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软,赵循回避了柴旭妍的目光,良久,才说了一句令人不太明朗的话,“朕需要皇嗣,希望你能明白。” 他是皇帝,他只能告诉自己,也提醒柴旭妍,他得有自己的子嗣,才能稳固这大邺的江山。 旭妍眉头微皱,随即就反应过来,这男人是怕她吃醋呢,他怎么自我感觉这般良好? “是,臣妾明白。” ...... 到了慈宁宫,伺候的宫人正在给太皇太后捶腿。 旭妍进来之后,太皇太后半阖着的眸子悠悠睁开,她挥退了一众宫人,语气里不满的叹息道:“哀家也猜到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知道你的想法。” “皇祖母的意思是?” “合湘宫的怀上孩子了,皇帝可是在打你的脸面,你怎么就不急?”太皇太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旭妍是皇后,本该先诞下嫡子才是,现下反倒叫个妃子先拔了头筹。 “皇祖母,黄妃既然已经怀里,那便是她的福气,旭妍急也没有用。” 太皇太后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黄妃怀也怀了,她与柴老夫人情同姐妹,自然也知道柴阁老是个什么性子,怕就怕柴阁老想对这个皇嗣不利,毕竟她也是这个尚未出世孩子的皇曾祖母,今日找旭妍前来,也不过是想知道柴阁老是个什么意思。 “好姑娘,可你祖父那边...”太皇太后顿了一下,而后叹了一口气,她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于是语重心长的对旭妍道:“此事万万行不得,妍姐儿,你可不能一味听你祖父的,要是如此,哀家第一个不同意!”太皇太后声音不自觉的大了些。 旭妍安抚了一番太皇太后,“您放心,旭妍知道轻重缓急,这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旭妍保证,会让他平平安安降生的。” 待旭妍走了之后,德兰姑姑对太皇太后道:“娘娘,皇后是个大气的,您别担心,怕就怕合湘宫里那位不是个省心的,老奴瞧着这几日在行宫,皇上对皇后的态度改观了不少,听说头一晚皇后娘娘还侍寝了...” “派个人暗中盯着,让她将孩子安生生下来,也别让她出什么幺蛾子。” 黄妃等了一日,也不见皇上来看望她,心中不安,派春樱前去御书房传话,等春樱回来,高兴道:“娘娘,皇上正在处理政务,说是晚一些便来瞧您。” 黄妃终于放心了下来,她听人说,皇上头天夜里与皇后宿在一处,夜里还唤了水,听完,心中就是咯噔一下,是了,她如今怀孕,得有将近十个月不能伺候皇上,而皇上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定是要人伺候床榻的。 到时候她不能伺候皇上,宫里又添了新人,届时有人趁着这间隙分走她的宠爱,她该如何自处? 而她的顾虑,早在进宫之前,姨娘就同她出谋划策过,只不过她心里抵触,一直不同意,现下,她不得不考虑一番了。 嬷嬷看着眉头紧皱的主子,劝慰道:“娘娘不放几个女子笼络住皇上,皇后那边也会出手,何不用自己的人?以后也更省心些。” “可是嬷嬷,皇上都答应我不碰徐家表妹,这说明皇上并不是重色之人,我若开这个口,岂不是将皇上往外推?” 春樱在一旁听得心中七上八下的,她模样虽说比不得皇后和娘娘,但旁人都说,她胜在水灵,小家碧玉的,任男人吃惯了大菜,总是会吃上些解腻的小菜消消食。 何况这后宫里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似的,拢共就皇后和黄妃两个娘娘,到时候选秀进宫的女子,也不过五六人,她若能伺候了皇上,将来就是直接成了主子,要她说,有成为主子的机会,谁还会甘愿做一个丫鬟?她又长得不差。 春樱心念一动,也凑上前去,劝了一劝:“娘娘,皇上爱重您,您若是安排几个伺候的前去,也是您体贴大气,更何况您肚里怀着的小龙种,谁又比得上您呢?” 嬷嬷看着春樱这般积极的模样,哪能不知道这小蹄子的心思,若是平常人家的姑爷,她定要叫这小蹄子识好歹,但这姑爷是皇上,主子是妾室,本就是要几个固宠的,她平日也得了春樱不少孝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总归是威胁不到主子。 黄妃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赵循在御案上眉头紧皱,一旁的赵通与闻宣面色更是难看。 闻宣怒意冲天,“叫我抓到这背后之人,我定要杀他全族!”二十好几的男人发起怒来就像一头猛兽,说完眼中仿佛带着泪。声音更是一度哽咽:“四年了,他们终于再次出现了,皇上,这次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抓住幕后之人,不能让义父惨死!” 赵循一直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闻宣,记忆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回京的一年前,闻将军还拍着他的肩膀,就像一个父亲一样谆谆教导着他,闻将军说:“好小子,如今也能统领一方了,怎么样?在边关六年,也是时候回京去,把属于你的拿回来。” “打完这一仗再说吧。”赵循看着京城的方向,将手上的伤口随意的拿纱布一包,继续擦拭着剑上的黑血。 风沙渐渐迷了眼,这一次鞑靼的各部落首领聚在一起,誓要拿下崤关,对于这般迫人的压力,闻将军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朝廷的增援迟迟未来,十万闻家军调派了五万前去增援西疆,如今的大邺腹背受敌,他们这一回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胜算,不然闻将军也不会同他说这些话。 赵循那时候十九岁,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向闻将军的时候,眼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会留在北疆,与他并肩作战! 一切尽在不言中,没一会儿,苍茫的北疆大地下起了一场雨,赵循察觉到有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正在向他们靠近。 在第一道雷声响起之时,众多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包围,闻将军为了保护他,心口生生的挨了一刀,赵循红了眼,发了狂的向众多黑衣人砍去,他们的刀法不似江湖上任何一支门派,也不像世家大族里豢养的死士,他们就像雨夜出现的鬼灵,神秘又强大。 赵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杀光了那些人,他撕心裂肺的倒在闻将军的身边,听着他最后的遗言,最终还是没能将他救回。从那以后,他夜以继日的查探那群神秘人的下落,任何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最后,也只是得知他们的代号叫做“白鸟令”,且这名字还不一定真实,不知门派不知去向,但凡京中排得上号的世家大族,他统统调查过,依然一无所知,整整四年,他们都没有再出现。 这一次,他们又出现在了北疆... 赵通沉声道:“卑职对比过他们的刀法,确实与皇上当年说的一样,不过这次他们很奇怪,应该不是冲着刺杀而来,我们的人与他们交手,招招致命,他们也不过是保命遁逃而已。” 赵循眼神一暗,“北疆近来可有异动?他们的出现绝非偶然。” 赵通摇头:“除了鞑靼二王子被砍首级,各部落欲要再度结盟,其他并无可疑之处。” 闻宣却是不甘心这次又让他们跑了,自告奋勇道:“皇上,这件事交给微臣,微臣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入了夜,赵循才去了合湘宫,合湘宫知道今夜皇上要来,依旧是灯火通明,春樱特意穿了件桃红的宫裙,别了一支金色的簪子,欢欢喜喜的将人迎了进去,赵循打量了一眼春樱 ,春樱面色愈发的娇红,只不过赵循很快收回目光,却是想着这宫人有些扎眼了。 赵循看着黄妃立马出来相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夜里凉,快进去吧。”他早就应该过来看看她的,毕竟怀着孩子,但这些日子事多,本不想来,但张德海说合湘宫的灯还没熄,黄妃还等着他,想了想,还是来一趟,也让她别多心。 两人进入内殿,春樱伺候着赵循用茶,伺候完便立在一旁,娇娇悄悄的站着。 黄婧妍看了一眼春樱,示意着让她退下。 赵循饮了一口茶,道:“那几个嬷嬷伺候得可还顺心?” 黄婧妍温柔的笑笑:“皇上给的人都是极好的。”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皇上,您说,妾身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赵循放下茶盅,“男孩儿女孩儿都好,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黄婧妍红着脸,道:“妾身想要男孩儿,和皇上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说着便低下头,兀自的笑了。 赵循却没有想过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这一瞬,他便又想到了柴旭妍怀里抱着的小女娃,若是问柴旭妍的话,她该是会喜欢女孩儿多一些吧?毕竟都要把一半身价送给那个小女娃,可见是喜欢得紧。 黄婧妍见皇上正在想什么事,嘴角还带着笑意,随即轻声唤他道:“皇上到时候可要为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呢?” 赵循一顿,给孩子取名? 黄婧妍见他这样,定然没想过这茬,随即圆回来,道:“瞧妾身心急的,这才几天呀,就想着十个月之后的事了。” “是要好好想个名字。” 一时间,黄婧妍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两人都沉默了几息,还是赵循瞧出了她的不对。 “怎么了?有什么难事?”赵循看着她眉间淡淡的一抹愁色。 黄婧妍摇摇头,“并无,只是想着如今妾身怀着身孕不便伺候皇上,不能为皇上分忧,有些怅然罢了。” 赵循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再联想到方才那个穿着桃红衣衫的宫女,赵循哪能想不到,这是要给他塞女人了。这若是别人,直接起身走便是,但眼前这个女人是救过他一命的小尼姑,他自是不会给她甩脸子,但看着她这般钻营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不耐。 “你好生养胎便是,旁的不必操心。” 黄婧妍看着他这态度,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今殿内没了黄嬷嬷,她也没法找人求助,还是将心一横,道:“皇上说的是,但若连皇上都伺候不好了,妾身实在有愧。”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百试不爽,但赵循今日却有些耐不住的反感,这般束手束脚的试探,他当真有些疲惫。若是柴旭妍,她才不会管要不要赛几个人给他,若是要塞人,恐怕也是二话不说的肆意了事。 赵循耐着性子,道:“有心了,那便随意派几个人伺候。夜已深了,你该早些歇着,朕便回太极殿了。” 说完,黄婧妍愣了愣,欲言又止的看着赵循,虽然想让他接受自己安排的人,可他真的接受了,自己心里怎么会这样难受? 赵循见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心底升起一股烦躁,最后道:“伺候你们主子安歇。” 说完,便离开了合湘宫,留黄婧妍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说娘娘啊,您是惹着皇上不快了?怎么皇上就走了?” “我不知道,嬷嬷,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想给皇上送几个人,皇上也接受了,怎么就这样了?” ...... 三月底,阖宫上下也都知道了黄妃怀有身孕的消息,林太妃与几位太嫔这些日就光围着黄妃打转,眼看选秀就要开始了,旭妍看了礼册,为了错开徐织卉与罗佳瑟,将二人的进宫时间调为了一前一后,毕竟两位的家族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若是安排在同一日进宫,赵循先临幸了谁,于另一家面上多少有些不好看。 为稳妥起见,徐织卉先一步比罗佳瑟进宫。 旭妍想着那日在行宫罗佳瑟最后同她说的话,颇有些荒诞,那姑娘兴许是看见了晚宴上赵循拉着她的手落座,又知道了当天夜里帝后寝宫唤水的事,第二日顶着个难看的面色对她道:“你是不是喜欢皇上了?” 她自然是矢口否认的。 可罗佳瑟不知信了没信,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宫我是肯定要进的,不过你要帮我一件别的事。” “什么事?” “不要让皇上来我宫里...” 罗佳瑟的想法还真是荒诞,“不来你宫里,你图什么?”她实在事搞不懂这姑娘了。 “我不想做男女之事,太恶心了。” 旭妍:“......” 想到这,旭妍真是不好与赵循怎么开这个口,不让他去新晋妃子的宫里,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再说赵循现在每日忙得跟个陀螺一样,别说她看不到他了,就连怀着孕的黄妃挺着个肚子去见他也见不到。 不过这次到了初一,赵循还是来了一趟长春宫,别的不说,祖宗礼法这件事他还是很看重的,毕竟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她这儿。 赵循神速的在她这里喝完了一大碗鸡丝粥,见他吃得香,旭妍在心里酝酿着要怎么开口和他讲。 不料赵循皱眉道:“有什么事你直接讲。” 旭妍一脸讪讪,斟酌着开口:“新人就要进宫了。” 赵循抬眼看她,一口要笑不笑的模样,打趣道:“怎么?” 旭妍呼出一口气,不要脸道:“最近我想了想,我们现在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喜欢上我了。” 旭妍顿了顿,看向赵循。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眼底的笑意正浓。男人嘴角一勾,正色道:“是,然后呢?” 他承认了!他竟然轻而易举的承认了! 旭妍反倒是没那般厚脸皮了,她讷讷道:“那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 “什么表示?不去新人的宫里,冷落她们,以表我对你的喜欢不参假?”赵循好笑的看着柴旭妍。 旭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傻了吧唧的看着赵循。 赵循心里很微妙,一个喜欢他的人要给他塞女人,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反而让他别去临幸她人。赵循不是不知道柴旭妍的那点小心思,“你要帮罗佳瑟也不是这种帮。” “你、你怎么知道?”旭妍恰到好处的做出一脸震惊的模样。随后敛起震惊,理直气壮地道:“你不知道,我和她姐姐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罗佳瑟那就是我的亲妹妹,你总不能让我觉得你娶了一对亲姐妹吧?我心里不舒服。” 旭妍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理亏,你走吧,我不说了便是!” 赵循却是宠溺的笑了笑,一把拉过旭妍的手,沉沉道:“谁说不答应你了?”他说完,旭妍的眼睛立马就亮晶晶的,漂亮得惑人。 赵循吻上了旭妍的眼睛,喟叹的说道:“你的眼睛随谁?怎么生得这样好看?” 旭妍闭上眼,想着是伽蓝寺里那只大狗在舔她的脸。嘴上轻轻说道:“我想我祖父祖母了,我想过两日请他们进宫。” “好。”赵循便吻便含糊不清的回答。 旭妍心下一定,只有亲口对祖父说才是最稳妥的,白鸟令的事,不能出一丝差错。 赵循不满足,从眼睛闻到了鼻尖,旭妍随即定住了赵循脑袋,好像也只有她才敢做这个动作,赵循纳罕的看着她,只见旭妍眨眨眼,嫌弃的说道:“你好像没擦嘴,还有鸡丝的咸味。” 接下来,便是赵循气急败坏的收拾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账。 ...... 徐织卉进宫了,虽说只是个嫔位,但排场却是极大的,毕竟身后的是尚书府。 赵循果然和那日黄婧妍说的那样,处理公文到了后半夜,已经过了洞房的时辰,回了徐嫔的静心殿,便合衣睡去,徐织卉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就只得吞进肚子里,老老实实的睡在了榻上。 赵循这些日是真的累,一点旖旎的心意也没有,这般说来,他还不知徐织卉到底长什么模样。沉沉睡去之后,徐织卉穿着一身洁白中衣,侧过头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赵循。 心中感叹:最后还是嫁给了他,倒也满足了。 皇上大概不会知道,她仰慕他很久了吧?从她得知那个被温齐县主害得远去北疆的四皇子,原来就是当初在上元节救下自己的大哥哥,她心中激动不已,总想当面谢谢他,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恐怕尚书府现在的嫡小姐还不知在哪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蹉跎着。 这般想来,其实自己早就该勇敢一些的,也不至于现在只能做他的妃嫔。白白错失了那么多能成为他正妻的机会,但细细想来,也正是因为他成了皇帝,祖父才松了口答应让她入宫。 徐织卉满足的闭上眼,心想,来日方长,她会让皇上的身边只有她。 第43章 缺德事 几家欢喜几家愁, 黄妃彻夜未眠,送给皇上的女子他压根就没看,春樱一脸菜色的回来回禀这事,黄婧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上没碰那些女子, 她自然高兴, 但一想到徐织卉很快就要入宫, 她这些日子里心中便难受得紧。 今夜是徐织卉侍寝的日子,合湘宫自然时时关注着静心殿的一举一动。 “娘娘,皇上子时才去的静心殿。”这会子已经到了后半夜,黄妃稍稍舒了一口气,这么晚才过去, 定然不会再做什么了,毕竟皇上寅时就要起榻准备上朝。 黄妃熬着熬着,一时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浑身乏得厉害,黄嬷嬷规劝着,“娘娘, 您如今是双身子,好歹顾及着肚里的小皇子, 快些安置吧。” “我晓得,皇后那处呢?”虽然紧盯着静心殿,但长春宫她也没忘, 皇上和皇后近来相处得极为融洽,皇上也不似从前那般嫌恶皇后,相比静心殿,长春宫给她的不安感才是真真切切的。 “皇后一贯是早睡的, 长春宫戌时一到便熄了灯。” ...... 第二日天还未亮,赵循便要起榻上朝,徐织卉眼下淡淡的黛青,她看了皇帝一宿,竟不觉得困。这一夜,她想了许多,想到八岁与他的初遇,还有无意间得知恩公就是四皇子时的激动,外人都只知道他年少英勇,远去北疆,保家卫国。 她原本也是这般以为,可是直到她在祖父面前说出非他不嫁之时,祖父才告知了她真相,原来他在宫里过得那样不堪,随便一个小孩都能将他害得成为皇室弃子。 她承认当初她的确有所动摇,只因为他即便军功在身,祖父也不会将她嫁给手无实权的皇子,自从先太子死后,她就被家族当作未来国母培养,而赵循,是储君之位,最不可能的一个。 直到那日他凯旋进京,她在茶楼里看到高头大马上雄姿英发,气宇轩昂的男人,他朝着这边的茶楼看了一眼,那一眼好似落在了她身上,她便决定,她一定要嫁给他。 尽管这过程极其曲折艰难,她看着他喜欢上了别人,还是她一直瞧不起的破落户,也看着他被先皇赐婚娶了温齐县主,不过幸好,他最后成了皇帝,即使只做嫔妃,她也庆幸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着落。 徐织卉察觉皇上醒了,连忙轻轻掀开茵褥,准备起身伺候着。 “皇上,让妾身伺候吧。”徐织卉一双凤眼含情脉脉,白净的肤色含着淡淡的珠光,尤其是声音,柔柔的又温雅,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赵循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大致便是这人身量还算高挑,近了看不需要太刻意的低下头去。忽而想起了京中曾经盛传的红梅白雪。 说是温齐县主与徐家大小姐是京中赫赫有名的“一妍一雅”。如今的文人墨客不兴说什么美人,大多用一两个词涵括,再者说两位身居后院的贵女,旁人等闲瞧不着,眼前的女人便是那个“雅”,确实长得清雅秀丽,腹有诗书气自华。 而柴旭妍便没有什么才华在外,不过容貌的确是天赋仙姿,暗香疏影,用梅花的妍丽来形容她倒真是初写黄庭。赵循从前只会打仗,即便是遇到了女人,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关注,但柴旭妍却不一样,只因她的确生得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藏起来的好看,不然当年他也不会一进城门就远远看见茶楼上的她了。 现下看着徐织卉,赵循只觉着一地白雪实在单调朴素得紧,唯有红梅点缀其中,才能相映成趣,离了白雪,红梅却能依旧鲜妍。 “朕昨日要务缠身,倒是委屈你了,眼下还早,不用伺候。”来了静心殿,也算是给了徐尚书一个交代。 徐织卉倒是大方得很,“哪有夫君都起来了,做内人却继续睡的理?还是妾身伺候吧。”她这番话说得圆滑,将皇上视作夫君,而不是君主,却也谨记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介妃嫔,皇后还在长春宫里,自然不敢将自己视作他的妻,却也不甘用妾来自拟,只说内人,这一番情意绵绵的,倒叫赵循上下不得了。 ...... 新妃入宫,自然要前去皇后处请安。 旭妍一夜好眠,出来正殿之时,已经站着好几位面生不面生的女子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徐家的嫡小姐,如今的徐嫔。 徐嫔笑意得体,三人对着皇后娘娘盈盈一拜。 “妾身静心殿徐氏,见过皇后娘娘。”徐嫔姿态娴雅,端方矜贵。 “妾身眠锦阁吴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大安。”吴婉仪模样同赵循有几分相像。 双喜生怕旭妍不记得,在一旁小声的提醒道,“这位是皇上外家,肃州吴家的小姐,皇上的表妹。” 旭妍点头,这个她知道,赵循外家名不见经传,当年家中出了一个吴美人,也就是赵循的母亲,没想到生下赵循没多久便香消玉殒,而赵循也不得宠,双方都指望不上,还是近几年赵循成了皇帝,吴家跟着鸡犬升天,只因外祖父与舅舅早年已经去世,吴家人丁单薄,也没有能支撑门楣的男丁,将这位吴小姐纳入宫中也不过是他外祖母的一番请求,毕竟舅舅还留下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为着提拔外家,吴小姐进宫倒也说得通。 “妾身松兰轩薛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大安。”这位是军器监监正之女,薛婉仪。 旭妍让众人起身赐坐,正要给她们赏下赏赐之时,黄妃却姗姗来迟。 黄妃被人小心搀扶着,生怕旁人不知道她肚里揣着个龙种。 瞧见众人都来齐了,面上讪讪向皇后告罪:“妾身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旭妍当然不能怪罪她啊,毕竟有孕在身,不来也不打紧,和善地道:“快快请起,难为你双身子还这般勤勉。”随即让双喜赐了坐,黄婧妍是庶一品妃子,其余的三位新人自是要起身问安。 黄妃看着徐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快道:“徐嫔妹妹与我真是有缘,在宫外是姐妹,没成想进了宫还能成姐妹。” 徐嫔笑了笑,耐人寻味地道:“是呀黄妃姐姐,不想咱们才四个月未见,您就怀上了皇嗣,妹妹还曾为难,到时候这孩子该叫妹妹庶母呢,还是姨母...” 旭妍心里倒是乐得听她们打机锋,想起了祖父曾和她说,小心这姐妹二人上下一心,如今看着隐隐分庭抗争的架势,祖父的担心倒显得多余了。瞧她们说话绵里藏针的模样,怕是早就生了嫌隙。 “听闻皇后娘娘极爱礼佛?”赵循这个表妹看起来文文静静,谁也不理,但看向旭妍的时候,却是十成十的恭敬。 “曾与家中祖母在伽蓝寺待过两年,觉得清心宁神,这才喜欢上。” “妾身也极喜欢,不知娘娘最近常看哪一本佛经?” 旭妍一顿,她近来看的经书,还是修亦曾经闲暇时候翻译的小乘佛经,而大邺崇尚的都是大乘佛教,且这本佛经并未在大邺流传,更别说有汉译版了,吴小姐若是对佛经有所了解的话,必定会纳闷她为什么会有汉译的小乘佛教经书。 为避免节外生枝,旭妍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 终于送走了这几位之后,转眼便到了祖父进宫的时辰。 旭妍早早的在长春宫的宫门口等着。 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官服步履沉稳的老者跟着内侍从宫道上不紧不慢的走来。 旭妍过年都没见着祖父母,自然是想念的,待看见只有祖父一人,左瞧右瞧都瞧不见祖母,不由有些纳闷。 终于,柴阁老走到了旭妍的跟前,随即拜礼:“老臣见过娘娘。” “阁老快快起身。”旭妍将祖父扶起,二人进入殿内。 待祖父坐定,旭妍才问道:“祖母怎么没和祖父一道来?” 柴阁老想起离家前老伴嘱咐的话,不想让旭妍担心,便隐瞒了柴老夫人的病情,不动声色地道:“你祖母嘴上说着不掺和宜姐儿的婚事,但到底是亲孙女,这不,还是亲自去把关了,说是下回再来瞧你。” 旭妍撇撇嘴,有些吃味,她都那么久没见祖母了,怎么相看人家偏偏撞到了这时候?却也没表达什么不满,只压低了声儿道:“祖父,有一件事,您不能瞒着孙女。” 见旭妍这般郑重其事,柴阁老也严肃了神情:“何事?” “白鸟令与赵循之间是不是有问题?” 柴阁老心中一顿,沉声道:“你听谁说的?” 事到如今,旭妍也不再隐瞒:“江临表哥失踪,我派了祖母的白鸟令前去查探表哥失踪的真相,不料碰上了赵循的人,白鸟令密信传来,说是赵循的人一路都在追捕他们。孙女怀疑,是不是我与祖母前去伽蓝寺的那两年,白鸟令对赵循做了什么。”旭妍一直观察着祖父面上的变化。 显然,柴阁老的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自然不会向旭妍说出真相,这种事,越少人知道,便不会被查出来。 “这个你无须担心,祖父会处理好。倒是合湘宫的那位,你不该心软才是。” “祖父!” “我一早便与你说过,不能让她们先诞下长子,旭妍,你可有听过祖父一句?” 旭妍叹气,“祖父你要知道,这种缺德害命之事,我不会做!况且如今要害她腹中胎儿,赵循一定会怀疑到我头上,前阵子太皇太后便找过孙女,特意敲打了几句。” 柴阁老沉思了一会儿,“也罢,你既然不想,祖父便不为难你。只是新入宫的那位,怕是没你这般心软...” 第44章 樱桃 新入宫的, 自然是在说徐嫔,旭妍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她不会主动去害黄妃的孩子, 自然也没有菩萨心肠去帮她铲除心怀鬼胎之人, 顶多是提点几句, 在宫里, 若是没几分警觉傍身,怎能长久? 黄妃护不护得住这个孩子,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也要看赵循到底有多珍视... “徐家的人没那么简单,端看徐嫔的出身,徐家竟沉得住气留她十八出阁, 意图昭然若揭。”柴阁老清楚,哪怕是现在,柴家的身边依旧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 旭妍心中了然,她何尝不知,她其实只比徐织卉多一个县主封号, 论家世出身,她们二人旗鼓相当, 如今她是皇后,徐织卉只是二品嫔妃,徐家竟然也能同意让她进宫, 看来所图谋的,恐怕是她的后位。 “孙女会小心的,祖父放心吧。” 送走了柴阁老,旭妍倚在摇椅里, 心中发沉,即使她身为白鸟令的继承人,但祖父还是不肯说出白鸟令与赵循之间的过节。看来她还是要暗中查探一番,心里也好有个底。 午膳过后,张德海的干儿子小林子提着个食盒,眉眼带笑的疾步赶来长春宫。清荣将人请进来,小林子行了个礼,笑着道:“给娘娘请安。奴才奉皇上之命,特地前来为皇后娘娘送些消食的果子,还请娘娘尝尝。” 双喜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当当的樱桃。 这可是紧俏货,双喜面上一喜,道:“娘娘,是樱桃!” 小林子留意着皇后娘娘的神情,又道:“这是打泰安来的樱桃,个大皮薄,酸甜爽口,皇上知道娘娘喜欢,特意将自个儿的那份也一并留给了您...” 小林子马屁拍得不错,旭妍当然知道樱桃是紧俏货,这种金贵的果子好吃却不易保存,每年的三月底四月初是第一批成熟的季节,天儿也愈发的热,所以腐烂得极快,从泰安快马加鞭用冰块冻着,须得六七日才能到京城,经过各个地方的签字画押,确认无毒无害之后才能献入宫中,呈给各个贵人。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须得花个□□日才能进入宫中。 旭妍看着着红彤彤的樱桃,顿时唇齿生津。 “还请林公公代本宫谢过皇上。”说罢,赏了丰厚的赏银递给小林子,小林子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多谢娘娘,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这就是来长春宫办差的好处,皇后娘娘可真是个散财童子。 “双喜,送送林公公。” 行至大殿口,小林子还没忘干爹交代的事,对着双喜饱含深意地道:“双喜姑娘,皇上可极爱重皇后娘娘,就连合湘宫的黄妃也不过只得了应有的那份呢。”这话里的意思便是皇上自己的那份可全部紧着皇后娘娘了。 双喜笑了笑,“得皇上爱重,是娘娘的福气,辛苦林公公跑一趟了。” 另一头,给黄妃送樱桃的御前太监,也极谄媚的说好话,“这樱桃可真是娇贵,好吃却极难保存,皇上知道娘娘您怀着身子,定是好这一口,这不,第一批到了的樱桃,就紧着娘娘给送来了...” 黄妃笑着给了赏银,春樱将御前太监送出合湘宫,稍稍压低了声儿道:“辛苦公公跑一趟,敢问公公,皇后娘娘处可得了多少?” 春樱讪然,忙道:“公公别误会,尊卑有序,我家主子毕竟是妃子,哪能越过皇后娘娘,只是想心底有杆秤,别叫皇后娘娘误会了。” 哪能啊!主子就是想知道,这樱桃,她与皇后娘娘谁得的多一些,谁更得皇上在乎。 春樱自上一次被皇上无视之后,便歇了心思,她与另一个稍有姿色的宫女被娘娘送去服侍皇上,结果皇上看见特意打扮的她,只以为她是来送另外一个女子的,极为冷淡的叫她回去。她正要辩解,就看到皇上那嫌恶的眼神,她哪能不明白,这时若再继续往上凑,说不定合湘宫她都呆不下去了。 御前太监得了张公公的示意,自然不会乱说话,但这位是唯一怀着皇嗣的娘娘,他还是斟酌着开口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少不得了,春樱姑娘放宽心,都是按着仪制来。” 这意思便是,皇后娘娘自然比黄妃娘娘多。 春樱告诉了黄妃之后,怀孕的女子总是敏感得多,黄婧妍现在心头涌起一股不安感,虽说这些日子皇上忙着前朝的政务,对徐嫔也不冷不热的,但皇后那里,她始终觉得很不一样,皇上来合湘宫的日子渐渐的少了,反而是皇后的长春宫,从前只有初一十五才会过去,现如今,一个月大致有五六日都会去一趟,这不得不让她怀疑,皇上是否没从前那样喜欢自己了,是否对皇后娘娘的心思反而不一样了。 “娘娘,徐嫔娘娘前来求见。” “让她进来。”黄婧妍那时写信回家质问父亲知不知道徐家女要进宫的事,结果父亲并不知情,想来徐家也并没有将黄家当成一回事。徐织卉背后的大树,她自知无力撼动,现在,她最大的仰仗也只是腹中的孩子了。 徐嫔进来之时,黄妃正在软榻上悠闲的吃着樱桃。 “见过黄妃姐姐。”徐织卉面色淡淡,并无几分恭敬,她骨子里还是不屑黄婧妍的。 黄妃倒也不生气,只道:“赐坐,妹妹可要尝一尝这泰安进贡的樱桃?皇上方才才派人送来的,酸酸甜甜的,极合本宫的胃口。” “是嘛?黄妃姐姐莫不是怀了小皇子,这酸儿辣女的,妹妹可就提前恭喜姐姐了。” “生男生女,都是皇上第一个孩子,本宫倒是都乐意。” 徐嫔带着目的前来,可不是来跟她聊孩子的。看着小案上一碟红彤彤的樱桃,状似无意道:“姐姐只放这些怎么够?怎么不多洗一些?怀孕之人,多吃些樱桃倒也有益处的。” 黄婧妍几不可察的白了她一眼,“这是第一批进贡来的,本宫只是尝尝鲜罢了,四月的樱桃又不似四月的柰,遍地都是。”她知道徐织卉在徐家金尊玉贵的,定是不稀罕这些,但皇家御贡之物,等闲她是吃不上的。 本以为她告诉这樱桃的由来,徐嫔也就住嘴了,怎料徐嫔继续道:“瞧妹妹缺根筋似的,方才午膳消食,看见小林公公提着食盒往长春宫而去,妹妹见到姐姐这里的樱桃,想当然的以为姐姐也会有那样多,却不曾想,姐姐只得了一碟...” 黄妃这里送来的樱桃,不过是拿瓷碟子端过来的。满满当当的也就打个牙祭。可皇后娘娘那里送去的,可想而知一个食盒是有多少了,那还真是可以吃个尽兴。 虽然尊卑有别,仪制有别,但如果皇上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爱重黄妃,对皇后娘娘冷淡如斯,更何况黄妃还怀着身孕,怎么着也得紧着黄妃这处才对。可实际不然。 黄婧妍面上一冷,徐嫔这是特意来挖苦她。偏生她还得同她维持着姐妹之谊。没过一会儿,黄妃推脱困意袭来,让春樱送了客。 徐嫔出了合湘宫,嘴角一勾。 身旁的贴身侍女不解地问徐嫔:“娘娘,眼下便得罪黄妃太冒头了,您不按着老爷的计划来吗?” 徐嫔摇摇头:“不过是一碟樱桃而已,却能以小见大,这下让黄妃知道自己并非曾经那样得宠,将这妒火引到皇后身上去,眼下就能做的事为什么要按着计划来呢?且看黄妃要做什么蠢事吧...” 如她所料,黄婧妍果然窝火且气不顺,她看着剩下的樱桃,越看越觉得惧怕,怕皇上的宠爱,就像这盘樱桃似的,能分给她的越来越少... 之前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自己骗自己,不愿相信而已,如今被不对付的人这样戳着脊梁骨揭穿,黄婧妍面上顿时寒意顿显。 张德海见他们都回来了,也进去向皇上回禀了,赵循揉了揉眉心,“皇后可说什么了?” “回皇上,娘娘极高兴,您可要去长春宫瞧瞧?”做奴才的,自然是要揣摩主子的心思,然后顺势造个台阶,好让主子顺理成章的赏个脸。 “摆驾——”赵循一顿,“不兴师动众了,就这样走过去。” 赵循到了长春宫时,免了宫人的通禀,不知为何,他来寻柴旭妍,不想同其他人一样按着规矩来,大多是直接进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猜得果然不错,她正懒洋洋的倚坐在软榻里,一心二用的看着一本杂书,粉嫩的指尖捻着一颗红艳饱满的樱桃,看也不看的便放入了嘴唇中,这一刻,樱桃入檀口,偏生她迟迟不将樱桃果肉吃下去,像个顽皮的小孩,将红透的果肉半抿在嘴唇处,裸/露出半颗樱桃果肉,看得赵循火气上涌。 赵循走进,绕向了旭妍的身后,见她将樱桃吃进嘴里,然后将核吐在玉瓷瓶中。赵循心念一动,捻起一颗,送到旭妍的嘴边,哪知这人仿佛看书看迷了一般,直接张开了嘴,像方才那般,抿住不咬。 赵循扯了扯,旭妍这才发现不对劲,她就着樱桃的方向扭过了头,见怪不怪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赵循,在他俯视的幽深目光里,旭妍慢条斯理的动了动嘴唇,将他手上的樱桃吃进了嘴里。 男人的喉间发紧,就这样一眼不差的看着她,看着她漂亮精致的丹唇,露出几颗洁白贝齿,还有很快藏进了丹唇与贝齿双重包裹的粉舌... 第45章 好吃么 赵循居高临下, 女子面上细白的小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不知怎么,食欲上来,竟觉得饿了。 “好吃么?”赵循的声音有些欲气的低沉。 旭妍在他的注视下, 停下了嘴里咀嚼的动作, 奇怪的点点头, 然后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还有面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心道他来自己这儿就没好事,看样子又想对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赵循看着这样的她,想到方才一进长春宫,瞧见花坛里的藤本玉玲珑。 粉白的花瓣层层包裹着花心, 花苞不大,却很紧实,即便在这个炽热的季节盛开,依旧如初时含苞待放那般羞涩慢热。 赵循的指尖微动,拇指已经落在了旭妍的丹唇上,他轻按着指尖下软嫩又饱满的唇肉, 微微摩挲着,好似这样就能品尝出樱桃的甜美。 男人的眼眸瞬间黑沉了几分, 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看得人心惊,旭妍盯着赵循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是懵的,女子吐息如兰,一下也乱了频率,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手背上, 像轻羽拂过,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赵循的手尤不满足,顺着唇线慢慢滑下,挑逗似的轻抬起旭妍的下巴,这里的皮肤细腻润滑,就像触了一手刚出笼的豆乳,让人止不住的腾起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 赵循痴醉入迷似的抚着她修长的雪颈,原本旭妍已经回过了神,想要挥开他的手掌,但男人手上似掐似捏的动作,着实让人惊慌,他的手掌太大,能包裹住她大半颈项,这种能致命的脆弱部位就被人握在手上,即便他不会对她做什么,旭妍也止不住本能的感到危险。 赵循很满意柴旭妍的这种顺从,想必现在就算在软榻上要了她,她应当也不会拒绝。 顺着自己的心意,男人的手掌随心所欲的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旭妍一惊,连忙往后退,让他的手离了她的衣襟,她顺了一口气,有些恼了,气冲冲地道: “我今日不行,你找别个去。”况且还没入夜,他还想白日宣淫不成? 赵循见她不同意,当下有些怔住了,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不免有些尴尬,赵循收了手便顺势坐在了旭妍的身旁,欲盖弥彰地道:“看什么闲书,这般入迷?” 旭妍自是想要翻过这一茬,接着他的话头,便道:“《江湖十大杀手组织》。” 赵循:“...看来宫里的事还是太少。”说着大掌往旭妍身前一伸。 旭妍眼下是草木皆兵,被吓得又是往后一退,这才傻了吧唧的看着赵循只是抓起几颗没把儿的樱桃塞进了嘴里。 旭妍替自个儿辩解道:“别啊,我都处理好了那些琐碎事,才偷得一会儿闲。”生怕赵循觉着自己没事干,给她派活儿。 “嗯,让我瞧瞧,都有哪些杀手组织。”说着便捧起了小桌上的书。 赵循拿着书时,虽然身上那股欲气还是挥之不去,但模样倒是还有几分儒生雅致。 经过方才的意乱情迷,赵循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本杂书上,而旭妍则盯着他的脸,不肯错过一个表情。 只见他细细看着,表情都为曾有过变化,直到看到最下面之时,面上冷凝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的询问道:“这闲书打哪儿来的?” 旭妍压住了心底已经冒头的猜想,道:“都是我未出阁时,在各个书馆子里淘来的。怎么了?” 赵循摇摇头,他已然从方才的欲念中抽离了出来,只因最后那一行的杀手组织,赫然就是神出鬼没的“白鸟令”。前九大杀手组织都有迹可循,偏生最后的白鸟令却单单只有一行小字: 【相传出自鬼谷门派,发迹于蓬莱,现已销声匿迹。】 闻将军被害时,他将所有杀手的尸体全部集中放置,本想找出他们背后之人,却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没有可疑的痕迹,身上也没有能证明真身的线索,最后,还是将这一众人的头发剃下,才从头皮上看到一块明显的刺青,是一只怪异的鸟兽。 后来多方查证,才将这鸟图腾锁定在传说中的白鸟令上。 军中的老将说,白鸟令只是江湖传言,这些人没准是冒充的也未尝可知,但那时的赵循哪里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闻将军因他而死,白鸟令更是成为了他心头扎得最深的一根刺,时时提醒他,那个雨夜的绝望与惨烈。 父亲一般的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他生的希望,教他战斗,教他强大的人,就那么浑身是血,轰然倒在他的身边,叫人怎么能不恨?可偏偏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报这个仇? 旭妍能感受到赵循浑身的不对劲,她没想到白鸟令这几个字威力这样大,一瞬间就让他陷入了挣扎之中。旭妍想诱使着赵循向她透露出一星半点有关于白鸟令的事,随即轻轻握着赵循的右手,故作担忧道:“你怎么了?” 手心里传来了一丝微凉,赵循一怔,许是她的询问关心带来了安抚,赵循脑海里的记忆门阀突地被打开,手里绵软的触感,与伽蓝山上小尼姑的手别无二致,甚至更为真实,赵循胸腔直跳,一把反握住旭妍的整只手,疑惑道:“怎、怎么...”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吗?你刚刚面色很难看。”旭妍若无其事的抽出了手。 赵循心中天人交战,他看了旭妍良久,觉得自己该是想差了,怎么会将她与小尼姑想成了同一个人呢? 原本还算愉快的心情,这下也被抹得半点不剩,赵循心里有些乱,他站起身,匆忙道:“还有些政务没处理,我先走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内室。 旭妍面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看来祖父确实在那两年用白鸟令做过什么,赵循能有这个反应,定是大事,若是大事,那么只需从赵循身边着手,关于承立二十三年与二十四年之间所发生的事。 旭妍想通后,立马让人下去查探。 ...... 这一日,黄妃提着汤食来御书房,张德海见是黄妃,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进去请示皇上。 赵循让人进来,黄妃眼下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还是胎象并不稳定的时期,赵循忍不住蹙眉,“太医说你胎象不稳,怎么出来了?” 黄妃连忙想要请罪,赵循见她怀着身孕,放下手中的朱批,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快回去吧,朕让小林子护送你。”虽然在宫里有他护着,旁人也不敢起什么坏心思,但还是保险起见,让个机灵稳重的送她。 黄妃紧张的摇头,她不想这么快就走,之前她便听到了风声,皇上百忙之中撇下政务徒步去了一趟长春宫,且宫人都在外间,帝后二人在内室待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意味着什么,没人比她清楚,而徐嫔的那些话,更让她心底的不安加剧了许多,黄婧妍执拗着不离开,戚戚然地道:“皇上已经很久没来合湘宫了,妾身只是想皇上了...” 赵循忽而愣了一愣,她不说,自己还真是忘了,自从几天前去找过柴旭妍,他好像快一个月没踏足过后宫。 赵循走近黄婧妍的身边,她模样倒是没变,怀孕辛苦,身上瘦了不少,赵循安抚似的答道:“北疆有变,如今各地都不大安稳,等朕忙过了这一阵,便去你宫中。” 黄妃抬眼看着赵循,忽而伸出双臂,紧紧抱住赵循的腰身,赵循身子一僵,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但生生压住了,就任她这般抱着。 黄妃小声抽泣,道:“皇上,妾身昨夜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怕极了。” “什么梦?”赵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 女子楚楚可怜的在他怀里一颤一颤的,道:“妾身梦见您在伽蓝山上,被歹人所伤,妾身怎么唤您,您都不醒,想着那日伽蓝山,妾身不过照顾了您三日,第一日便醒了过来,可梦里,梦里...”黄婧妍的声音吓得变了调,这般在意他的模样,好不可怜。 赵循一听,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别的,一时间又想起在伽蓝山的时候,就是怀里的女人,在生死一线时,将他带回了落魄斋,为他止血上药,喂水换衣,无亲无故,却不求回报的照顾了他整整三日,更是为他退散了一直以来的混沌梦境,将他拉出泥潭深渊,若说闻将军是带着他变强大的师父,那么伽蓝山上的小尼姑,就是救赎他至暗人生中的神明... “梦里是假的,别怕。”赵循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这些日子确实是冷落了她,小尼姑本就怀着孕,对什么都敏感极了,赵循不忍,为了宽她的心,又道:“如今你有身孕,朕也为你想好了封号。” 黄婧妍抹了抹眼泪,有一些期待的问道:“是什么呢?” 赵循轻轻一笑,“温良恭谦,敬妃吧,后宫除却皇后,便以你为尊,为敬。” 黄妃低下头,正要谢恩时,赵循想了想,或许贵妃她此时也当的,“等你舅舅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朕便有充足的理由为你晋升位份,便不会再做那些患得患失的梦。” 黄婧妍回了合湘宫之后,黄嬷嬷赶紧关上了内室的门,紧张道:“娘娘如何了?” 黄妃摸了摸自己并不显的肚子,浅笑道:“还是嬷嬷的法子好使,皇上不仅说了过些日子来看我,而且还向我许下了封号,更是要提拔舅舅,嬷嬷,要不是您,我恐怕就着了徐嫔的道了。” 第46章 静嫔入宫 徐嫔并没有等来黄妃对上皇后的消息, 反而等来了她册封为敬妃的圣旨。 而此时,已经到了信阳侯的罗三小姐进宫的日子。 “娘娘,咱们还是听老爷的吧?”青雯免不得担忧,这次没让黄妃上套, 反而促成了她的晋升, 若是她有了防范, 怕是以后并不好对付, 毕竟皇上在娘娘进宫的这些日子里,还没有与娘娘圆房过,敬妃在位份上又稳稳地压了娘娘几头。 徐嫔指尖泛白,紧紧捏着腰间的玉佩,她心里有数, 如今她是出嫁的徐家女,祖父当初并不同意她进宫,便说了不会太过干涉宫中事,她现下还没和皇上圆房的事,她是万万不敢同家里说,看来自己还是太急了, 黄婧妍现在得宠,她不应该冒进。 “青雯, 将新出的雨花茶拿出来,去一趟长春宫。”虽然皇后也是她的敌人,但如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进宫总不能单打独斗,得要借力打力才是。 清明过后,便是罗佳瑟进宫的日子。 佳遇给旭妍写了信,叫她看着点罗佳瑟, 切莫让她闯祸。 这一回,旭妍才真真实实有了紧张感,这个月连绵下了七日的雨,只有今日放了晴,罗佳瑟沿着皇宫南侧门的宫道进了宫,因着是侯爵家的嫡女,排场自然要比敬妃与徐嫔当初进宫时的大。罗佳瑟坐在轿子里,倒没什么激动特别的,若硬要说有什么特别,她只想快些见到想见的人。 罗佳瑟的宫殿原本旭妍想安排在锦绣园,但赵循听了一口反对,说是离长春宫太近了,旭妍不明白,只是离长春宫近些又不打紧,但赵循就是不松口,她哪里会知道,赵循就是不想新妃入宫当晚,他就歇在柴旭妍一旁的宫殿里,虽然他也不会对个刚刚满十五岁的小女孩做什么,但心里总归是有些别扭,而且这种感觉还说不上来。 让他想起柴旭妍,就有一种心中有愧的错觉。 罗佳瑟对进宫之后的生活并无多大兴趣,原本以为自己入主的是锦绣园,结果进了宫才发现根本不挨着长春宫,反而离得长春宫最远。心里顿觉被骗,不免生了旭妍一晚上的气。 宫人伺候着她梳洗,十五岁的姑娘,颜色最是鲜妍美丽,就像一株含着晨露的丁香花,伺候罗佳瑟的奶嬷嬷也一同入了宫,奶嬷嬷在浴室里对着罗佳瑟道:“如今皇上的宫里就属娘娘最年轻,只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娘娘将来指不定就是第二个怀上皇嗣的主子。” 罗佳瑟不大爱听这样的话,心想嬷嬷恐怕就要失望了,果然,一直到后半夜,在嬷嬷渐渐变得难看的面色上,皇上的御辇终于从御书房的方向缓缓而至。 赵循面色从容的进了萃安殿,一旁的宫人嬷嬷一喜,终于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嫔妃入宫,若无皇上特许,是不会有红烛合卺酒这类大婚之仪才会有的喜庆物。而赵循一贯遵守先制,也不会因为说是侯爵的女儿就破格一次。 明明已经快要入夏,天气也炎热了几分,但罗佳瑟依旧穿着厚实的寝衣侯在内室,赵循随意的一瞥,立马有专门的宫人前来伺候皇上沐浴。 待一切落定,罗佳瑟心间揣揣,虽然知道今晚赵循不会碰她,想必以后也不会碰她,但想到今晚要和赵循待在一起,难免怪异。 她手里攥着那块心间玉,宫人说侍寝当夜不能在身上戴任何首饰,所以罗佳瑟只能将它握在手里。 赵循也穿得极为严实才出来,两人的感觉就像是叔侄一般,若是旭妍在场,定是会笑出声儿来,洞房花烛夜两人正正经经到有些刻意的样子,实在滑稽得紧。 赵循记着当初柴旭妍那句话,今晚自然什么都不会做,况且这孩子还这样小,黄毛丫头一般,身体都没发育完全,他可真不懂为什么女子十五岁就要出嫁,还真有人会对豆芽菜下得去手? 豆芽菜罗佳瑟正想着要不要伺候赵循上榻,她只微微动了个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循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伺候了,随意安置吧。” 说着便正义凛然的躺在了外间,两人之间仿佛隔着银河一般,过了良久,罗佳瑟才将手里的玉珏挂在了脖子上。 赵循瞥了一眼罗佳瑟,一眼就看到了她还未放进衣襟里的玉珏,极为眼熟,疑声道:“这玉不错,皇后给的?”他见过柴旭妍戴这种环形玉珏,看似普通的玉珏,却极难雕刻,只因这玉有一道缺口,稍有不慎便会毁坏。 罗佳瑟见他认出来了,想必也看见旭妍戴着另一块,心中一热,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自得,偏生还得装作稀松平常道:“回皇上,正是,还是妾身在闺中时,皇后娘娘赠与妾身的。” 赵循轻哼了一声:“她对你倒是不错。” 罗佳瑟轻轻笑了笑,两人便各自睡去。 ...... 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一旦有个什么事,瞒得最严实也是传的最快的地儿。 第二日一早,宫妃便齐全的出现在长春宫,新人进宫,无疑是最热闹的平静。尤其是徐嫔也得知皇上是后半夜去的萃安殿,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靠近长春宫,徐嫔便想起了当日与皇后说的那番话,心道这个皇后娘娘倒是个厉害的,打得一手好太极,惯会敷衍了事,竟是一点也不由着她的话头接下去。 进了长春宫的正殿,静嫔是最先到的,兴许是两人同一时期入宫,且同在嫔位,但静嫔却有封号在身,稳稳压她一头,这才让徐嫔有些不舒坦。 众人等了一会儿,旭妍才穿戴齐整出了内室,罗佳瑟故意不去瞧她,以表自己的不满,连起身见礼也极其敷衍,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新进宫的这个静嫔颇有些目无尊长了,然后又联想到之前柴家与侯府的反目,一时间也能理解了。 旭妍昨晚没怎么睡好,一个劲儿的担心罗佳瑟会不会冲撞赵循,然后被罚,但眼下瞧着她还有心情耍小性子,看样子昨晚应该没出什么事。 照例,旭妍赏了罗佳瑟一套白玉头面,吴婉仪夸赞道:“娘娘赐给咱们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静嫔娘娘肤白年轻,倒是很衬这白玉头面。” 旭妍看了看赵循的这位表妹,还真的挺会说话,看来已经适应了宫中的生活。 这时薛婉仪不知为何,极为煞风景的说道:“今日敬妃姐姐怎么没来?” 往日她便不需要早期,所以请安总是最晚的那一个,因为怀着身孕,没人同她计较,但如今她被封为敬妃,新人进宫,她吃些来也没多大事,但眼下显然已经过了太久,吴婉仪疑声道:“需不需要派个人去问问?” 徐嫔嗤了一声,“不需要问了,皇上特意免了敬妃娘娘的请安礼,直到出月子,敬妃娘娘都无需前来请安。”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徐嫔淡淡的语气无端的有些阴阳怪气。 旭妍听得只想眯眼睛,上回她同徐嫔打太极,看样子把她给气着了。听她话里的意思,明摆着在说给自己听,谁都知道后宫的规矩,即便是怀孕的宫妃每逢双日也要来中宫请安,皇上这样吩咐实则乱了规矩,徐嫔这样直接说出来,不仅暗示皇上没规矩,也在打她这个皇后的脸面,虽然确实将敬妃推了出来,不过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偏生罗佳瑟听了仿佛得了趣,端着一身的架子道:“皇上这般宠爱敬妃,敬妃便真的不来么?” 旭妍有点好笑,她还是这样,即便过了三年,依旧在针对黄婧妍。 “好了,既是皇上的吩咐,咱们照做便是。” 将这一屋子的女人送走后,旭妍拧了拧眉心,每次陪聊都是门技术活,跟她们说话里面的弯弯道道,自己说得就累,还未等她松开眉心,罗佳瑟便又折了回来。 罗佳瑟一脸的质问:“我为什么不是锦绣园?” 双喜想着这是在宫里,罗小姐该对小姐恭敬一些才是,怎么还与以前一样没大没小,正要出声制止,就被旭妍拦了下来,旭妍坐直了身子,轻声笑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同我住一起?” 罗佳瑟脖子一梗,没好气的道:“才不是,我听说锦绣园满园子的藤本玉玲珑,我喜欢那些花儿,自然想住进去。” “喜欢就把萃安殿全部种上,这多大点事,还值得你怄气。”旭妍有些无语的看着罗佳瑟。又道:“昨天赵循还规矩吧?” 旭妍想到他那样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又在北疆待过,在床上糙得不行。跟他行房,简直就是在上刑,这人喜欢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只顾着自个儿舒服了之后,才会想起她来,到了后面等她疼完了才知道温柔一些。 还恬不知耻的说真正的男人都这样。男人都哪样?都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虽然她对赵循说过别碰罗佳瑟,万一他昨晚不遵守约定,就像对她那样对罗佳瑟,那她就... 罗佳瑟见她还知道关心自己,撇了撇嘴道:“嗯,仿佛我身上有瘟疫一般,离得我远远的。” 旭妍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在罗佳瑟警告的目光里这才止住了笑声。 罗佳瑟颇有些狎醋地道:“皇上对你很好啊。”就连不要碰她这个新妃,这样大胆的话,柴旭妍说了之后,赵循果然就照做了。 “什么?” “我说,这镯子太大了,摘了吧。” 旭妍手上的这枚镯子已经戴了有些年头了,早些年她胖乎乎的时候还挺合适,不过这些年褪去了婴儿肥,身条也纤细了不少,这镯子便太大了一些。 “为什么要摘?你和你姐不是也没摘么?”这是她和佳遇的姐妹镯,罗佳瑟当初死活也要一只。 第47章 合欢镯 赵循下朝之后, 随口问了一句,“皇后那处可散了?” “回皇上,已经散了,皇上可要去长春宫坐坐?”张德海现在现在听见皇上问皇后娘娘处, 不用过脑子就直接回答要不要过去坐坐。 赵循听了脚步一顿, “先回太极殿。” 张德海将年节景德镇进贡来的汝窑花瓶小心翼翼地从匣子里取了出来。 将其摆放在皇上的书案上, 道:“皇上, 您的画技可真是越发的神乎其神呐。”马屁不要钱,更何况拍龙屁,没准龙颜大悦,岂不美哉。 赵循看着最后完工的玉兰汝窑花瓶,觉着成就感满满。但又觉着哪里不对, 对着张德海道: “下回再绘一个玉玲珑,告诉礼部,再选几个这样的汝窑瓷瓶来。” 他多年没有作画,当初十三岁之前尚在皇宫,关于骑射课文他不敢在几个哥哥面前冒头,但作画抚琴这类只是业余消遣, 他只有学得精一些,才能打消淑妃和贤妃的疑虑。 故此, 那时旁人都道,四皇子毫无皇子上进,日日只晓得抚琴作画, 将来不堪大用。 “是,皇上。”张德海多嘴了一句,“皇上用心,娘娘定是喜欢的。” 赵循觑了一眼张德海, 老东西什么都知道,“哦?你倒是说说,这是送给哪位娘娘?” 赵循可从来没说过这花瓶要送人。 张德海嘿嘿一笑,“皇上想送给哪位娘娘老奴不知,不过,这玉兰花栩栩如生,哪位娘娘院子里有,想必就是哪位娘娘吧?” “老狐狸。”赵循将瓷瓶重新放回了匣子里,道:“去一趟合湘宫。” 张德海心中起了惊疑,不是长春宫的主子?但也没再开口说话,摆驾去了一趟合湘宫。 敬妃正在做针线,听闻圣驾来了,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没成想被针尖扎了一下,瞬间扎出了血珠,赵循进门就看见了这副情景,他上前检查了一番敬妃的手指头,道:“宫里有尚工局,何苦你亲自来?” 敬妃半蹲下身见礼,柔柔道:“妾身在孕期也不能侍奉皇上,想着亲自做一些小物件给皇上,想当年皇上去扬州,妾身还缝制过几双冬袜呢。” 赵循回想起来,当初查探私盐案下江淮时,小尼姑备上了几双冬袜,江淮不似京城,湿冷无比,小尼姑缝制的冬袜舒适暖和,一想到这,也不再制止她做针线了,不过受伤了,还是要包扎的。 春樱拿了些止血的药,还有干净的棉花与纱布,看了敬妃的眼色,便站在了一旁。 怎料赵循冷淡的看了春樱一眼,不耐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上药?” 敬妃与春樱俱是一愣,春樱提心吊胆的上前为敬妃上药,生怕皇上一个不悦,就将她轰出合湘宫,而敬妃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原本还以为皇上会像曾经她手受伤时那样亲自为她包扎。 赵循没看见她们二人面上的失落,转而看向了敬妃做针线的篮子。 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女子才用的香囊,赵循温声道:“你这香囊做给谁的?朕可不戴这些花里胡哨的。” 敬妃脸色染了一层薄红,“妾身还未来得及做皇上的香囊,这些都是给其他几位妹妹的。” “给她们作甚?” “妾身这些日子格外小心着肚里的这个,便听了皇上的话,也没去长春宫请安,担心落人口实,想着过些日子好聊表一番心意,给几位妹妹送些小物件。” 黄嬷嬷在一旁道:“娘娘心细手也巧,老奴问过太医,做些针线静心,对腹中的小皇子也好。” “嬷嬷,还指不定是男孩儿女孩儿呢。”敬妃咬着唇,拿起一只绣着玉兰花的香囊,歪头问赵循:“皇上,您猜猜这个妾身打算送谁?” 赵循没想这么多,她问了,他自然便答,“皇后。” 敬妃有一瞬间面上是静止的,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得故作吃惊道:“皇上怎么知道的?” “这个是红色的,自然就知道了。” 敬妃恍然大悟,颇有些嗔怪自己道:“瞧妾身现在的脑子,果真是要一孕傻三年。” 待赵循走后,敬妃紧紧攥着那只红色的香囊,面上一阵悲凉,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攥着吊了起来。 春樱见她面色不对,轻声询问道:“娘娘怎么了?可是肚子不舒服?” 敬妃半晌才抬起头看她,道:“你说,皇上要送给谁呢?” 春樱听不明白,不知道敬妃在说什么,但敬妃很清楚刚刚的试探,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年节的时候景德镇上贡了一批汝窑,皇上留了一只最是精美的玉白色汝窑瓷瓶。原本她以为是皇上喜欢罢了,但前日她才知道并不是。 父亲是工部侍郎,哥哥在礼部谋了个闲职,说是皇上将年节那只白色瓷瓶绘了几株玉兰花的釉彩纹样,交给礼部的人送去二次烧制。 敬妃留了个心眼,特意打探到皇上是个作画的高手,而玉兰花,那是女子钟爱的花,皇上特意描绘玉兰花,难不成要送给谁? 她对皇上也算是了解,他能给自己孩子,给她宠爱,给她荣华富贵,但绝不是那种会花心思给她亲手准备礼物之人。 她早该看清才是,皇上这是对皇后上心了... 赵循想着,既然来了合湘宫,那也顺便去一趟长春宫好了,御辇停在长春宫门口时,正好碰着了静嫔,罗佳瑟驻足见礼,赵循点点头,心道她们这是聊了多久? 进门时,宫人都心照不宣的不吭声。罗佳瑟停在外面,迟迟不肯离开。彩珑见状,小声道:“娘娘,咱们该走了。”彩珑是她的贴身婢女,自然察觉到了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罗佳瑟看了一眼彩珑,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赵循进来的时候,旭妍正坐在太师椅里发呆,见是赵循,便站起身见礼。她现在的表情有些凝重,好似听到了什么坏消息一般。赵循走近,便瞧见了她手里拿着个金色缠枝纹镯子,再看一眼她手腕上,那个一直带着的镯子不见了。 询问道:“之前的镯子呢?” “太大了,便不戴了。”旭妍故作镇定的遮了遮自己的手腕。 “手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旭妍怔愣了一下,连忙往手腕上套,赵循见她不对劲,一把抓过旭妍的手,将这枚缠枝纹的镯子取了下来,看了片刻,审视地道:“不喜欢?” 旭妍心中警铃大作,摇摇头,“挺喜欢的。”罗佳瑟知道她一切喜恶,她特意挑的,她怎么会不喜欢呢,但她有些弄不懂罗佳瑟到底是什么意思。同上回在春蒐时的感觉一样,她有些想逃避罗佳瑟这种异样亲近的态度。 双喜站在一旁,面上快要渗出了冷汗,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让皇上发现她们的异样,方才静嫔近乎执拗的抓着小姐的手,硬是要将镯子给小姐戴上去,末了,还伸出自己的手腕,道:“这个就是合欢镯,我们一人一个,嗯?” 双喜曾经陪着小姐一起看过《山海游记》,说是海上有仙岛,岛里全是女子,又称女儿国,女儿国没有男子,女子与女子也可以共度余生,只要请示了长老,赐下合欢镯,二人便可结为婚契,成为伴侣。 双喜见小姐隐隐抗拒的神色,一联想到曾经罗小姐的种种,心中惊骇失色。脑子里那个离经叛道的想法甚嚣尘上,遏都遏制不住。 双喜见皇上大概不知其意义,连忙上前,稳住声儿道:“娘娘,奴婢为您收进妆匣里吧。” “也好。” 赵循的确不知合欢镯的意义,不过却记下了这镯子的花纹样式,下次让能工巧匠雕一个玉兰花样式的,不对不对,女子爱俏,要给也是给她打一整套玉兰花样式的首饰。 “方才那个太素了,与你不配,改日朕送你一个。” 赵循得声音有些讨好,这隐隐的讨好竟让旭妍觉得受宠若惊,想着他不会有什么目的吧? “好、好啊,多谢皇上。”她回答得生硬,不过也着实令赵循有些意外。 小林子在张德海耳边耳语了几句,张德海面色一变,在外头喊道:“皇上,江家递了奏折。” 屋里的二人都朝外看去,旭妍一听江家,便知道是外祖家,她看向赵循,担忧道:“可是瞒不住了?” 赵循抿着嘴,还有透露了一些,“你表哥兴许没遭遇不测,朕的人已经有了他的消息,不过确切的消息还是要等上一些时日。” “那皇上先去前朝处理吧。”旭妍还是相信赵循有这个能力的。只是她瞒得好好的,亲手写了报平安的信件,按理来说,外祖家的人不会发现才对。 不等旭妍疑惑这些,百鸟令就将消息传进了宫。 百鸟令传递信件,是有组织内部的密语,旭妍从小便要学习这样的密语。 外观上同普通的家书无异,只要将其中的格式拆成百鸟令的符文,便能浏览畅通。 旭妍仔细破译,待看完之后,心情格外的沉重。她将信焚在香炉里,跌坐在床脚,眼里沾了一抹泪意。 承立二十四年,鞑靼各部落结盟进犯松岐,闻家军在此之前已经遭受重创,朝廷的增兵迟迟未来,原本三皇子率领的援军却在半路休整不前。 也是这一年,闻将军牺牲,赵循一战成名,将鞑靼击退于崤关二百里开外。 旭妍哪里还不知道,闻将军他并非是牺牲于战场厮杀之中,而是死于百鸟令的刺杀,死于祖父的权谋之下... 他们柴家,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鲜血,旭妍脑子发麻,跌跌撞撞的跪在了小佛堂前,这一次不再是为了修亦祈祷... 第48章 小产 江统领在北疆失踪的消息, 只一日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谣言猛于虎,舅舅与舅母递了拜帖,但这个节骨眼上, 赵循派来了张德海, 张公公言简意赅的劝说旭妍先不要插手这件事, 等赵循同几位老臣商定好之后再做打算。 旭妍在宫里坐不住, 而祖父真就将百鸟令收了回去,她现在一点有效的法子也没有,人一急就会出乱子。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御书房等着。” 说完这话,旭妍便动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皇后的仪仗急匆匆的,穿过御花园之时,恰巧碰见了敬妃,她如今只有三个月身子,正是关键时期,身旁竟还有个林太妃, 她们何时关系这般好了?旭妍不欲与她们碰上,装作没看见, 怎料这两人见着她便笑吟吟的上前来请安。 “林太妃请起。”她毕竟是长辈,旭妍也就耐着性子同她们客套几句。 “娘娘是要去前殿么?”敬妃恭敬地问了一句。 旭妍点点头。 “皇后可是为了江统领一事?”林太妃自然也听到了传闻。 旭妍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声音有些不愉, “太妃如何得知的?” 虽说她是长辈,但旭妍是皇后,她们不是婆媳,旭妍也懒得捧着她。 “娘娘, 妾身想和您说一件事。”敬妃适时的开口,极好的缓解了她们二人之间矛头。 林太妃笑呵呵地道:“你们说,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敬妃身边的宫人都被留了下来,旭妍也让双喜站远一些。 两人来到小亭子里。敬妃直接道:“娘娘可是担心江统领?” “你想说什么?”旭妍紧盯着敬妃,实在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妾身的舅舅是这次北疆之战的副将,舅舅倒是给妾身写过一封家书,里面提及了他与江统领的一些事。” “据本宫所知,将领不得私自在家书里提及边关战事,杨将军竟连这个也不知晓么?”旭妍并没有急得是非不分,这一次表哥失踪,赵循可是对外保密,杨将军竟还在信中提及。 敬妃讪讪一笑,“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娘娘先别急,兴许这个消息对娘娘来说,会有帮助。”敬妃见皇后沉住了气,接着道:“妾身舅舅说江统领是可造之才,但个人观念极强,对一些老将难免就不尊重了些,兴许江统领失踪,可能也与私下报复有干系。当然,这只是妾身的猜测,娘娘就当听了个玩笑话。” 这么一说,其实是有道理的,表哥有才能,但脾性的确有些不羁,可这样的边关大事,他万不可能视作儿戏。 “你为何不与皇上说?”旭妍微微眯着眼,看向敬妃。 敬妃颇有些惶恐,急忙道:“妾身只不过是猜测了一番,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但想着多一些消息,总归对娘娘是有益处,所以大着胆子便过来多言了。” 她这般诚惶诚恐的跑来同她说消息,旭妍也不好再冷着一张脸,虽然从前有些不愉快,但到底是年少之时的少不更事。 旭妍本想道声谢离开,结果敬妃突然就说了一句,“娘娘可喜欢玉兰花?” 旭妍顿了片刻,道:“小时候倒是喜欢得紧,现在也就偶尔观赏一番。” 敬妃心中一沉,小时候... 敬妃面上的笑意有些僵,明明是炎炎夏日,但心里头却是拔凉拔凉的,看着水面,敬妃感慨道:“有一年宴会,妾身听静嫔说过娘娘会凫水,如今天儿愈发的热,妾身也想学一学凫水,肯定很畅快。” “本宫很多年没有凫水了,怕是也不会了。”想当年,她与罗家姐妹在东宫的浅水池子里学凫水,每每都是她学的最慢,好不容易游了一小段,她就骗人说她学会了,实则,她并没有学会。但她也不好对外人说这些话。 转念一想,旭妍有些疑惑,她今日怎么这样多的话? 不过她心里还记挂着表哥的事,还是将先走一步的话说出口,敬妃恭敬的目送,忽然,旭妍才走了两步,身后的敬妃便呼痛,旭妍转身,便看到她痛得一步步往后退,显然,若是再后退,那便真会翻下护栏,掉入河中。 想着她肚子里还揣了个龙蛋,紧急之下,旭妍赶紧上前拉住敬妃的手,想把她带回来,便大喊,“快来人!” 也就在这时,敬妃眼里闪过了一道狠戾的幽光,她故意攥住皇后的手,痛得往后一个趔趄,将握住她手臂的皇后也一同带入了池塘里。 此时御花园伺候的都是宫女,听见声音,一个个都赶紧往亭中奔去。 赵循从小道上穿过,入眼的便是一幅这样惊心动魄的画面,柴旭妍在小尼姑身前,不知在做什么,而小尼姑护着肚子,显然很是害怕,只见两人双双掉入池中。 赵循瞳孔紧缩,立马从小道上跳入了池中,张德海见这样混乱的场面,掐着尖细的嗓子大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人呐!哎哟,皇上,您小心着些啊!”张德海可恨自己不会凫水,就算自己有心想去救人,也只会添乱。 张德海拍了一下大腿,骂道:“糟了!今年这池子里的淤泥还没掏呢!” 岸上站着提心吊胆的宫人,有几个不会凫水的也都跳下去了,双喜什么也不管了,也下了水。 旭妍这一下是彻底懵了,她被黄婧妍带着一起掉下了水,这般突发,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在水里上下挣扎沉浮着,而溺水带来的恐惧感汹涌而来,让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在沉浮间,她看到了赵循健硕的身体正向她游了过来。 他是来救她的吗? 只不过下一刻,她清晰的听到了岸上敬妃的宫人的呼喊声。 “皇上,救救敬妃娘娘,娘娘还怀着孩子啊!”黄嬷嬷在岸边急得哭天抢地。 赵循只要伸一下手,便能捞住柴旭妍,他想好了,先救近一些的柴旭妍,再去救小尼姑,但当他抬起头准备救柴旭妍的时候,小尼姑已经没了挣扎的动作,这底下可是满池子的淤泥,若是陷入了淤泥之中,那便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谁在岸上大声说道:“皇后娘娘会凫水,先救敬妃娘娘吧...娘娘快不行了!” 罗佳瑟不知从哪里跳了下来,女子身姿如燕,没入水中的动作,又急切又优美,她对赵循喊道:“别碰她,去救敬妃。”说着,一把抱住旭妍,吃力的往岸上游。 而赵循也没了后顾之忧,赶紧去救没了动静的小尼姑。 这一场惊险的落水事件总算是有惊无险,但两位主子娘娘出了事,这一干人等通通都逃不了杖责。 罗太医表情极其凝重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艰难道:“敬妃娘娘...” 赵循闭上眼,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男人沉重的开口:“如何了?” 罗太医看着皇上面上的表情,此时说与不说,恐怕皇上心里也有数。“娘娘身体底子差,这几年将养回来,但还是遭不住这样的意外,臣无用,保不住龙嗣...” 听到这确切的答复,赵循身体一顿,这是第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赵循心里也难受。但总要弄清楚事情原委。 “敬妃何时才能醒来?” “娘娘受了惊,如今身子亏损得厉害,怕是要个一两日。”罗太医欲言又止,还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这个当口讲出来。 赵循拧了拧发酸的眉心,沉声道:“还有什么,通通说出来。” 罗太医此时的心境就像是那晚给皇后娘娘诊断脉象时一样的,心中发紧。“敬妃娘娘此次流产恐怕是伤了根基,以后,怕是极难有孕...” 这时,春樱红着一双眼从内室走出来,直接就跪在了赵循的身前,脑袋磕着地,带着哭腔道:“皇上一定要给娘娘做主啊!娘娘不过就是和皇后娘娘闲话了几句,就遭此祸事,要是醒来发现孩子没了,那便是要了娘娘的命啊!” 赵循心烦意乱,还是道:“敬妃与皇后为何要在四下无人的地方闲聊?”还将这些宫人都支开。 春樱抬起头,道:“娘娘不过是得了舅老爷杨将军的家书,有些关于江统领的话想要对皇后娘娘说,因着最近的流言蜚语,娘娘也是好心想要帮皇后娘娘。结果就,就...” 她这话句句都把矛头指向皇后,赵循想到柴旭妍与小尼姑方才在亭子里那一番动作,但还是不相信春樱的一面之词。 “将杨将军的信呈上来。”赵循看过小尼姑的家书之后,又联想到方才在御书房看的急报。边关巡逻的将士说亲眼所见江统领和几个做村名打扮的人接头,后来那几个村名被杨将军发现端倪抓住了,严刑拷打之下,那几人承认了自己是鞑靼人与大邺人共同的后代。 而这一消息,已经在边关传开了。赵循不由皱眉,这么多日连他派出去的暗卫都没打探到实质性的消息,恐怕最后能交代的,只有这个了。 若最后他不能证明自己,在世人眼里,江临同通敌叛国又有何区别? 赵循走入内室,看着一脸苍白的小尼姑,想到方才罗太医说的,恐怕以后很难有孕,赵循叹了一口气,想着人没事也算是万幸了。随后嘱咐黄嬷嬷好好照看着。 黄嬷嬷见皇上的样子像是要走,连忙跪在了一旁,老嬷嬷就是老嬷嬷,一针见血地道:“皇上,老奴怜我们娘娘从小孤苦老实,这次糟了这样的祸事,实在愧对娘娘与太太。还不如以死谢罪,可是皇上,事发之时,皇后娘娘推搡着敬妃娘娘,是老奴亲眼所见,旁人不敢说,老奴豁出了这条贱命,也要将实情告知皇上!” 第49章 我相信你 黄婧妍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只不过这一次,梦境实在太长,真实得可怖,她吓得浑身大汗, 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梦里, 她在静元庵的菩萨像前祷告, 问菩萨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菩萨一脸悲悯像,同她说是个女儿。 转眼,她果真生下了女胎,孩子太大,脐带绕上了颈子, 生出来的时候变做了青紫色的死胎,更令她崩溃的是,难产导致的大出血,令她再也无法受孕。 她眼睁睁看着皇上再也不来合湘宫,也眼睁睁看着帝后二人琴瑟和鸣,浓情蜜意。皇上断了皇后的避子药, 没过多久,皇后便怀上了孩子, 一举生下嫡长子,一世荣宠,而自己呢?住在宛若冷宫的合湘宫, 一日比一日枯萎。 她的失势,令嫡母肆意迫害姨娘,舅舅遭到打压。她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可接踵而来的, 却是皇上知道了当年伽蓝山上的真相,她并非皇上的救命恩人,她的人生,是偷来的... 而真正的小尼姑已经被她和姨娘害死了。皇上震怒,她被逐出了皇宫,最后的最后,她又回到了那个下雨天漏水,冬日里烧木柴,日日吃糠咽菜的破庵房... 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样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噩梦,她宁愿死! ...... 赵循没再听黄嬷嬷的这一番忠心护主之言,柴旭妍不是个傻子,不会蠢到要去害小尼姑肚子里的孩子。可当他起身要去长春宫时,却听到外面的传言已经满天飞。 赵循问过张德海,张德海只能实话实说:“现在阖宫上下都在传皇后娘娘因为江统领之事,向敬妃娘娘施难,林太妃也在太皇太后面前说是亲眼看到皇后娘娘与敬妃娘娘起了争执,而今日,正好是黄家进宫的日子,黄侍郎眼下正在太皇太后跟前哭诉。” 赵循衣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怒道:“传令下去,这件事待查明之前,乱嚼舌根者,宫刑伺候!” 张德海不由一哆嗦,“是,皇上。咱们现在可还要去长春宫?” “皇后怎么样了?”他将小尼姑救上岸之后,罗佳瑟便将柴旭妍带走了,他现在附一回想起罗佳瑟那一句“别碰她”,心里无端的郁结着一团火。 “孙太医正在诊治,老奴也不知。不过皇上,暗卫从北疆传信回来,您现在可要去处理?” 最后,赵循还是先去了一趟议政殿。 罗佳瑟与双喜仍旧一身湿衣裳等在屏风外。罗佳瑟绞着手指头,方才在路上她遇见了徐嫔,那女人意有所指的同她说柴旭妍和敬妃在池子边。 而她一来就看见柴旭妍落入水中,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柴旭妍凫水就是个半吊子,虽说被吓着了或是被水呛着了,到现在总该醒过来才是,怎么还一直昏迷着?她身子骨不是一向不错吗?再说也没有很严重。 正在罗佳瑟快要等不下的时候,孙太医终于出来了。 “孙太医如何了?皇后娘娘怎么还没醒?” 孙太医哪里敢说实话。上回年节的时候被罗太医告知了这里头的阴私,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透露一个字,温香散虽说药性极其温和,但也遭不住这长年累月的浸染。原本皇后娘娘身体底子是不错,可能没这场落水,兴许皇后娘娘表面上也看不出有哪里不适,但这场落水受到的惊吓还是其次,主要是在水里挣扎耗尽了体力,这才诱发了温香散的隐藏药性。 孙太医斟酌着道:“回静嫔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忽然落水受到了惊吓,且在水里挣扎过久消耗体力,这才迟迟未醒,臣已经为娘娘施针,半个时辰后大致便能清醒过来。” 温香散无药可医,若是如今将养回来,兴许过个几年,皇后娘娘还是能孕育子嗣,但若是再有个一年,恐怕就真是药石罔效了。孙太医心里直摇头。 双喜带着罗佳瑟先下去换衣裳,孙太医刚出了长春宫便遇见了皇上,孙太医连忙请安,将皇后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一一告知皇上。 赵循心下了然,沉着气往内室而去。 柴旭妍虽说是落了水,但面色依旧红润,香炉里照常飘着淡淡袅袅的香烟,赵循看了那香炉一眼,又看了看柴旭妍,心里很奇怪,那是说不上来的胸闷气短。 罗佳瑟与双喜换好衣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皇上在旭妍榻边站着,即便此时再不情愿,两人还是得悄无声息得出去。 赵循看着看着,就见柴旭妍睁开了眼。那双眼,就如幼兽初初开眼看人间,赵循想说什么,只见旭妍可怜兮兮地道:“水。” 赵循忙不迭的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柴旭妍,见她浑身没力气,只能亲自将她的脑袋稍稍托起来,喂着喝下去。 旭妍喝了三杯才将将解了渴。 两个人一时间两相无言,而旭妍对于外界的谣传毫不知情,此时见到赵循在这里也有些纳闷,心道他怎么不去陪着敬妃。 “敬妃怎么样了?”她也一同落了水,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赵循没有回答她,只道:“你为什么和敬妃单独共处?” 旭妍一怔,一时间没明白赵循话里的意思。“你什么意思?” 随即,旭妍便焦急的呼唤双喜,双喜听见小姐叫自己,连忙进入内室。旭妍挣扎的坐起了身,开门见山道:“双喜,方才本宫落水后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双喜眼眶红红,一个没绷住,将这短短两个时辰里发生的事一一同旭妍阐明,旭妍听得发懵,她若是还反应不过来赵循话里的意思,那真是在宫里白活了。 而赵循此时没有说话,他知道柴旭妍不可能会对皇嗣出手,但不代表柴阁老不会,若是这件事但凡查出来和柴家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便都是坐实了皇后谋害皇嗣。 亭中只她们二人,小尼姑自是不可能拿子嗣开玩笑,小尼姑对这个孩子的重视与期待,绝不可能用它来陷害。 “你也知道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你必须一五一十将亭中发生的事告诉于朕。” “不是我!我还没蠢到要推她下水!”旭妍听得面色涨红,她一直以为话本子里的宫斗,推人下水是最蠢笨的害人法子,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是糟心透顶。 旭妍将事情的经过说给了赵循,赵循紧绷的肩线都稍稍放松了下来。他沉声安抚道:“这件事,还要等敬妃醒后才能还你清白,你放心,朕相信不是你做的。”说着便摸了摸旭妍的头。 得了这样的话,双喜睁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皇上,而后意识到什么,悄然退出了内室。 旭妍也真真实实的松了一口气,但手指却依旧紧紧绞着被褥。 她倒是不怕人误会或者陷害,但她是皇后,谋害皇嗣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哪怕是柴家也招架不住。所以当时祖父将东西给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便彻底销毁了。 但因着赵循说相信她,旭妍忍不住从心底震颤,她不可遏制的想到了百鸟令与闻将军之事,一时间愧疚得难以抬头看赵循。 也不知怎么,人稍稍感动,就容易流泪,旭妍红着眼眶,其实赵循待她还是不错的,一开始,她以为他讨厌自己,定是会磋磨她,况且还占了他的皇后之位,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但现在,赵循说他相信她。 要是万一哪一天让他知道了百鸟令的真相,那么到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仇敌吧?旭妍抬眼看着赵循,她咬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循并没有在长春宫停留太久,转而去了慈宁宫,毕竟黄侍郎要等一个交代。徐嫔看着皇上忙碌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的身影,头一次有些失神,身边的青雯倒是比她这个娘娘沉得住气,青雯小声道:“娘娘静候佳音即可。” 徐嫔叹了一口气:“你说这次,皇后和敬妃,谁会倒?”她倒是希望这二人两败俱伤,到那时,皇上心里,兴许就有她的位置了。 赵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徐嫔也打算回静心殿,一转身,便看见突然出现的静嫔。徐织卉吓了一跳,两人同是嫔位,虽然从庶不同,但好歹相差不大,所以也无需行礼,只微微福身就当见过礼了。 正要擦肩而过时,罗佳瑟淡淡道:“徐嫔爱慕皇上?” 徐嫔对上罗佳瑟这双眼睛,仿佛有一瞬间被看穿的胆寒,想着她只是问爱慕皇上否,当即道:“皇上英武不凡,自然是爱慕的。” 罗佳瑟嘴角轻勾,不紧不慢道:“怎么我倒觉得徐嫔不是爱慕。” 徐织卉疑惑的看着静嫔,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因为你看向皇帝的眼神,是占有。”罗佳瑟一双猫眼,漂亮是漂亮,同时,也带着几分神秘诡异。 徐织卉笑得有些花枝乱颤,她打心底还是认为静嫔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虽然看着唬人,但说出来的话未免有些令人发笑,“这宫里上下,谁不想占有皇上?” 罗佳瑟抖了抖肩,随意道:“是啊,谁不想占有皇帝,可是徐嫔,想占有皇上的女人,通通得不到好下场,你想做什么,也得好好掂量才行...”罗佳瑟睨了徐嫔一眼,转身便和彩珑离开。 徐嫔一时间立在原处,听静嫔的话,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青雯瞧着觉得没那么邪乎,道:“娘娘别担心,老爷出手,向来稳当。”所以,静嫔绝对不知道她们在这件事上做了什么。 第50章 恩将仇报 过了一日, 敬妃才算是清醒了过来,春樱连忙去请皇上前来,黄婧妍摸着自己的小腹,哭得泣不成声, 等赵循赶过来的时候, 黄婧妍已经开始在自残, 宫人拦都拦不住, 谁也不敢拦。 敬妃拿着一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面上一派冷静,全然不似一个正在割腕的人。 赵循大惊,一个箭步,直接夺过她手里的利刃, 吼道:“你在做什么?” 敬妃好似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赵循额角直跳,冲着外面喊道:“还不唤太医!” 说完,便取过一旁的手帕,给她包扎紧缚, 血才不至于触目惊心。 等到太医为敬妃上药包扎好之后,黄婧妍抱着赵循大哭:“孩子, 孩子没了,皇上,我们的孩子没了...”敬妃哭得撕心裂肺, 赵循如何不难受?但再难受,也得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将敬妃安抚下来之后,赵循虽于心不忍,但还是要问清昨日的情况, “朕知你难受,但这件事重大,昨日你与皇后,在亭中为何会落水?” 敬妃身子一颤,恍惚得直摇头,她醒来后,嬷嬷就已将昨日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同她说了。嬷嬷说确实看见皇后娘娘在她身前推搡着。两人一同坠入了池子里。 但她记忆仿佛错乱了一般,她记得自己的肚子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绞痛,皇后好像过来拉了自己一把,这之后好似魔怔了一般,记忆平白消失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医书里提起过孕妇的确会出现各种孕期反应,兴许记忆错乱也未尝可知。 她同嬷嬷说好像是自己肚子坠痛,皇后娘娘是过来扶她一把。 嬷嬷脸色一变,闪过一丝慌乱,她压低了声儿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就是皇后娘娘推的您,如今您的孩子已经没了,若是和皇上说是您自己不小心坠河,将皇后撇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您要怎么办?” 敬妃心中发堵,悲伤道:“嬷嬷,我该怎么办?” 黄嬷嬷面露凶光,沉声道:“娘娘就和皇上说不知道,再模棱两可说出是皇后推的您,反正如今已经传扬出去了,而且还有林太妃为您作证,就算皇上想保下皇后,朝中大臣也不会同意。” 用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皇后的身上,就够柴阁老喝一壶的。 敬妃动摇了,嬷嬷说得没错,这也是一个机会,让皇上对皇后失望,这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她就不信还会如梦里出现的那样,帝后琴瑟和鸣,她孤独死在庵庙。 况且,如今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她需要一个人来发泄恨意,而恨一个人,才能短暂的缓解她失去孩子的痛。 “妾身不知道,妾身当时肚子特别疼,皇后娘娘原本已经离开了亭中,但忽然回过了头,走到了妾身的身旁,然后妾身便疼得记不清了...” 赵循一听,觉得有些棘手,但一想,她怎么会平白无故肚子疼,道:“是何种痛?”竟会疼得失去记忆。 敬妃现在回想起来,仍觉是一场梦一般,当时她仿佛被人操控着身体,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讲: 【带皇后去水里】 她只当作是自己的臆想,但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疼,实在是来势汹汹。 敬妃摇头,她回答不出,只能在赵循的怀里直摇头,赵循见她一脸痛苦,心软了片刻,道:“你好生休息,将身子养好,不能再哭了。”谁也没有再多提一句孩子。 赵循正要离开合湘宫时,敬妃突然急切地大叫,“是皇后,皇上!是皇后娘娘,她与妾身待在一起之后,妾身的肚子便疼痛无比,她定是想着瓜田李下,无人相信她会这般光明正大,所以偏选此道而行,同妾身一起落水!” 赵循眉间发沉,他现在心绪极乱,小尼姑虽只是怀疑,但显然说的是柴旭妍要害她。 “若真是皇后要害你,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便沉着脸回了议政殿。 ...... 待皇上走后,徐嫔后脚就来见敬妃,敬妃现在不想见她,只让黄嬷嬷出去替她回绝了。黄嬷嬷出去后,徐嫔支开了身旁地宫人,先是假模假样的关心静嫔的身体。而后道:“如何了?” “敬妃已经按照老奴的意思同皇上说了。” “那就好,杨将军那边,祖父定会关照着。”徐嫔睨了黄嬷嬷一眼,心道这个老奴才倒也精明,将她留在黄婧妍身边,谅她再得盛宠,以后也只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多谢徐嫔娘娘,多谢徐嫔娘娘。” 说完之后,黄嬷嬷看着徐嫔离去的身影,老脸就是一垮。 真真是造孽啊! 前些日子都还在帮着敬妃堤防的人,现如今就要转头替她卖命。谁让人家有个权臣祖父,只要一句话的事,就能决定着远在边关的杨将军的生死。 黄嬷嬷是敬妃舅舅的家奴,黄嬷嬷和儿子当初从柳州逃难,差一点就死在了路上,幸好遇上了杨将军,杨将军保下了她和儿子的命,母子二人就一直追随着杨将军,后来杨将军带着她的儿子去北疆历练,而她则留在了杨姨娘身边帮衬着。 原本还好好的,听着边关的捷报,想着将军和儿子也快要回来了,结果却受到一封北疆来信,她认得杨将军的字迹与信物,信上说让她从现在开始,一切听从徐嫔行事,如若不然,她与黄嬷嬷的儿子,恐怕没有命能回来了。 黄嬷嬷哪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阴私,定是徐尚书向杨将军施压,只要落了敬妃这一胎,好陷害皇后,这一石二鸟,不得不令人叹服。 偏生黄嬷嬷不得不答应,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都还在边关,被旁人拿捏着性命。 徐嫔看向青雯,“可都烧毁了?” “娘娘放心,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东西。” 徐嫔放下心来,早知如此,就应该早些向祖父哭诉。如今只要祖父一出手,什么皇后与敬妃,通通只配被她玩在手掌心。 第二日朝堂之上,众大臣可谓是吵得喋喋不休,只因徐尚书联名弹劾皇后娘娘谋害皇嗣一事,要皇上给个交代。 黄侍郎在徐尚书身后老泪纵横,赵循看得烦闷,柴阁老在下首却是没说话,他知道不是旭妍做下的,如今与他们吵吵嚷嚷也无济于事。 恰逢此时,北疆快马加鞭传来京中的捷报一路护送进了宫,赵循心道,来得及时,倒是能抵挡一阵子。 在张德海得宣读下,金銮殿上得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就连气定神闲得柴阁老都没忍住惊奇。 捷报上说的,与这些日子坊间传闻的大相径庭。人人都传言江统领是皇后娘娘力荐上去的,结果领兵北疆却离奇的两军交界处失踪,并且还和几个鞑靼人有接触。 但今日的捷报说的却是江统领出奇制胜,直捣鞑靼王庭,几万鞑靼兵元气重伤,无一人能前来应战。 赵循前日便已经知晓,只不过想着等捷报到了再公之于众,现在倒是能短暂的堵住悠悠众口。 赵循显然是龙颜大悦,道:“江统领打破谣言,如今一战成名,梁卿,务必查出来谁是在背后造谣之人,朕倒是也要给江统领一个交代。” 徐尚书还镇得住,黄侍郎却已经在隐隐的打摆子,只因这谣言,确确实实是他按照女儿敬妃的话传出去的。 下了朝之后,赵循将柴阁老与徐尚书单独留了下来。 张德海派了小林子前去长春宫将这一好消息告知给皇后。 旭妍听完之后,一扫之前的阴霾,整个人都松泛了起来。原来表哥消失在两军交界处是有计划行事,杨将军杀的那个二王子是个假的,真的二王子还在鞑靼王庭稳当的指挥着。 而表哥与一小队会说鞑靼语的将士潜入鞑靼的核心地带,秘密的刺杀了真正的二王子,将二王子的王章都给拿了回来。而这一下,没了王章的鞑靼王庭简直犹如一盘散沙,溃不成军。潜伏了两月有余,此战终于告捷,表哥也快要班师回朝。 小林子见皇后终于有了些笑颜,忍不住道:“娘娘,皇上为了您可谓是煞费苦心,已经两日没睡好觉了,这不,现在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皇上还在同徐尚书柴阁老商议呢。” 旭妍一听,面上有片刻的失神,小林子离开之后,双喜感慨道:“皇上现在待小姐确实不一样了...” 还没等双喜感慨完,这边清荣就面色沉凝的从殿外走来。 “娘娘,前朝吵开了,以徐尚书为首的官员弹劾您谋害皇嗣,可恨的是,连敬妃都说是您故意推她下水。” “她胡说,娘娘明明是见她肚子疼,在帮她,我都听见娘娘叫了一句快来人,若是要害她,怎敢这般明目张胆?” 清荣有些为难,但这些不好听的话,还是要说出来,“敬妃的意思,是说娘娘瓜田李下,就是让人认为娘娘不会明目张胆,所以才敢这般。” 双喜都快要气笑了,世上还真有这种恩将仇报之人。 旭妍却是没有在意这些,只不过外面如今风言风语的,她怕祖母知道了受不了,赵循出了议政殿,就被叫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倚在软榻上,宫人在一旁打着扇,等赵循到了,太皇太后便让人退下了。 “皇祖母找孙儿?” 太皇太后悠悠开口,道:“这件事皇帝做得不错,哀家原本以为你会偏袒敬妃。” 赵循知道太皇太后要说什么,“皇祖母多虑,朕只是觉得此事疑点诸多,牵扯进来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皇帝可要好好处理这些牛鬼蛇神了。”太皇太后原本还打算在赵循偏袒敬妃的时候把证据拿出来,看样子现在也不必了。 太皇太后一开始就知道敬妃不是个安生的,所以派了人一直暗中跟在合湘宫,却没想到这一举动,竟然牵扯出如此多的妖魔鬼怪。 赵循毕恭毕敬,“皇祖母既有证据,应当是想将人都揪出来,但孙儿有一言不得不讲,后面的人如今还动不得...” 第51章 你可真是个狐狸精 赵循拿着太皇太后给他的证据, 只觉得心累。料理了前朝政务不够,还要应付着后宫的阴私。 偏生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东西,极损阴德,徐家拿这个来对付龙嗣, 对付皇后, 其心可诛, 哀家知道皇帝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才将这些东西交给你,敬妃此人,你好生管束。”太皇太后命德兰姑姑将托盘上的八字与小人呈给了赵循看。 上面被施蛊之人,赫然就是黄婧妍! 赵循袖中的紧握成拳,徐尚书竟然动用巫蛊之术! 太皇太后又道:“好好问问敬妃, 到底是不是皇后害的她!也问问她,皇后到底对她做过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国母!”太皇太后显然是动了怒。 原本敬妃怀了她的小曾孙,她也是很高兴的,现在这叫什么事,徐嫔害了敬妃, 敬妃无知却还要拖上皇后垫背,由此可见, 这样的蠢妇,实在荒唐。 赵循一顿,他知道太皇太后的本事, 这么说定是有原因的,赵循没再过问,便自己下去查。他看着太皇太后寻来的这些藏物,能从徐家找到这些东西, 非手眼通天而不为。 到了晚间,暗探回禀了赵循这些日子敬妃的所作所为,赵循倚靠在龙椅上拧了拧眉心,过了良久,才道:“将东西送去徐府。” 入了夜,徐府收到皇上的御赐之物,原本徐尚书还纳闷皇上此举为何,待看到盒子里的八字与小人,顿时心下一颤,竟是一个没拿稳,全给摔在了地上。徐老夫人见此状,不免担忧,只听徐尚书立马道:“让织卉在宫里收敛些。” 他没想到皇上竟会这么快就知道,一时间乱了手脚,待反应过来,才知道皇上这是打算放自己一马。 徐老夫人这下彻底慌了:“老爷,那是皇嗣啊!皇上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整个工部还握在老夫手里,皇上是不会拿咱们如何,放心吧...”这话说出来,徐尚书自己也没了底。这一回,倒真是小看了赵循。 而赵循,要的就是徐尚书惶恐,他不仅现在不会惩治徐家,而且还要抬徐嫔的位份,他要将徐家高高捧起,群起而攻之,再重重摔下。 敬妃得了张公公的传话,知道今晚皇上要来,心里正高兴,她虽然出不去,但外头现在全部都是质疑皇后的声音,而且这几日,长春宫就像是躲进了龟壳里,没有一丝动静,想来是皇上这次确实对皇后失望了。 一时间,倒也觉得是因祸得福了一般。 敬妃小产之后也是要坐月子的,所以赵循进来后,她也不需要下床。 “皇上。” 赵循嗯了一声,问了一下敬妃的身体状况。 见皇上没有提及处理的结果,敬妃忍不住问道:“皇上,妾身听说徐尚书向皇后娘娘发难了?” “是,这次坐实了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朕便有理由废了她。” 敬妃一听到废了她,神色一变,心底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次落水,竟然能够让皇上废后。 敬妃迟疑道:“皇上,这恐怕不妥。” “怎么了?她害得你失足落水,皇嗣小产,难道还不能废后?” “妾身不想让皇上为难,妾身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后是柴家,若是皇上要废后,得罪了柴阁老可怎么办?”虽说字字句句都在为皇帝着想,但话里话外却剑指皇后娘家。 赵循不是不能忍受她的心眼与缺点,但此时也觉得累了,不知道为什么,同小尼姑在一起,他不再觉得心中充足,仿佛她带给他的温暖与光,都只停留在了伽蓝山。好像这便是想象与现实的差距。 “你这般懂事,那朕就不废后了。” 赵循话锋一转,听得敬妃身子一僵,而后扯出个牵强的笑意,“妾身听皇上的。” “嗯,不过朕有几件事情想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 敬妃狐疑的点点头。 “皇后说她是为了救你,而非害你,如今你们二人各执一词,倒叫朕有些难办。所以,你可要说实话。” 敬妃看着皇帝锐利的眼神,心里无端一紧,面上有些慌:“皇上是不相信妍儿了吗?” 她用妍儿两字状似撒娇,赵循知道她不会说实话了,又道:“罢了,江统领之事,被人恶意造谣散播出去,眼下江统领扭转乾坤,不日便要进京,你说,朕要如何给忠义之将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黄婧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上这是知道是她了,敬妃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结结巴巴道:“皇、皇上...” “你本本分分的,不要做些不该做的,朕自会让你此生无忧,婧妍,这回,你确实让朕失望了...”若她不是小尼姑,他连失望都不屑于。 说完这句话,赵循留下宛若遭了晴天霹雳的敬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合湘宫。 赵循将这件事圆满的解决,谁的脸面都顾及到了。 第二日,罗佳瑟在旭妍面前道:“太医说敬妃孕期多忘事,第一胎本就不稳,加之人在病中,就误以为是你做下的,徐尚书知晓之后,认为自己没有查明便轻易弹劾你,欲要同你谢罪。”罗佳瑟轻嗤了一下,道:“我还以为皇上会如何解决,原来也不过是束手束脚,雷声大雨点小。” 上回送手镯的事情,旭妍原本对罗佳瑟有些避之不及,但落水那一日,是罗佳瑟将她救上了岸,于情于理,她来长春宫见自己,她也得当作什么也没有似的同她相处。 旭妍见她的神情,颇有些看不上赵循,心中有些不虞,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既还了我的清白,怎么解决的也不重要了。”赵循是个皇帝,这里面的牵扯定然很多,不然他这些日子也不会这般忙碌。 “怎么?你这是在维护他?” 被罗佳瑟这样一说,旭妍面子上挂不住,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确实对赵循改观了。 清荣在一旁笑着道:“奴婢瞧着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听小林子说,为着昨日弹劾的事,皇上一整日都没用膳食。” 罗佳瑟撇撇嘴,心道一个大男人,一日不吃也不要紧,怎么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 旭妍不能出宫,但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柴家人自是要进宫探望皇后。柴晴宜因着罗佳许,对旭妍这个成了皇后的姐姐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旭妍疑惑祖母为什么又不来,这次柴阁老没说话,柴晴宜记着祖父的嘱托,撇撇嘴道:“祖母最近咳嗽,说是你落了水,难免身子弱,怕过了病气给你,说是下回来。” 旭妍免不得一番担忧,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祖母了,“大夫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好全?不若我派个太医前去瞧瞧?” 柴阁老摆了摆手,“也就过几日能好了,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祖父都这样说了,旭妍也只得按下心中不安。但还是道:“孙女不能出宫,不若让清荣回去替孙女敬敬孝道?” 柴阁老答应之后,旭妍便嘱咐了清荣,一定要将祖母身体情况告知于她,不然她现在颇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祖母身子好不了。 临走时,柴晴宜倒是和她说而一句话,她别别扭扭地道:“我一定会嫁给罗家哥哥的!” 旭妍笑着祝福她,其实能嫁给罗佳许,倒真是不错的选择,她自然也希望这个妹妹能幸福。 入了夜,赵循如约而至,男人阔步走来,直勾勾的看着她:“身子好些了?” 旭妍知道他想做什么,点点头,道:“你先去沐浴。” 男人的身体热,更何况眼下酷暑的天气,做那事更热。 赵循见她脸都要皱在一起,不由失笑,“想什么呢?我不过是关心你,放心,知你怕热,今晚不碰你。” 旭妍半信半疑,赵循看了一眼她的书案,见着那一只通体雪白的花瓶,挑刺道:“不觉得这只花瓶太素了吗?” 旭妍一看,奇道:“你还关注这个?” 赵循想了想,下个月便是柴旭妍的生辰了,那只他亲手绘制的花瓶摆在这处,定能添彩,叫她抬起头便能想到这花瓶的主人是谁。 说了些有的没的,赵循被半哄着去了净室,出来之后上了榻,男人将之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他健壮的手臂肌理鼓鼓囊囊的,一把捞过一旁体态婀娜的女子,将人翻了个面,正对着自己。 旭妍方要入睡,就一个激灵被惊醒,吓得一点睡意也无。 “你不是说不碰我吗?”旭妍推拒着赵循坚实的胸膛。 “男人的话你也信?”赵循言而无信,颇以此为傲。看着怀里白白嫩嫩的女人,散下的青丝又香又滑,赵循忍不住抓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他不得不说,有时候哪怕是见着柴旭妍一缕头发,他都觉得自己会失控。 旭妍看着他这般迷恋的模样,又嫌弃又好笑,“别闻了,我没洗头。” 赵循捏了一把手臂下软塌塌的腰,道:“不洗也好闻。”说着竟亲了亲她的发梢。 夜色正浓,今晚的赵循温柔得好似天边的月亮,反而令旭妍更加不适,难耐的不适。 旭妍意外于他今夜的不同,忍不住在他亲吻她手指时道:“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对她这么温柔了。 赵循抬起上半身,宛若一头猛兽蛰伏般的气势,这般迫人的动作之后,他也只是抱着她,男人喑哑的声音低低响起:“不喜欢么?” 旭妍被赵循轻抬起下巴看着他,她回答不出,但好像的确没有以前那般反感。 赵循只是被她这般失神的眼神看着,便忍不住低低斥道:“你可真是个狐狸精...” 第52章 玉兰花瓶 天微微亮, 赵循便醒了,看着乖乖枕在他臂弯里的女人,心里既怜又爱,他摩挲着旭妍的背脊, 手掌里滑腻的肌肤令人爱不释手, 想着昨日夜里她玉树娇颤般的妩媚模样, 忍不住将人搂紧, 细细的亲吻她睡得酡红的脸颊,外面已经有宫人在候着,赵循轻手轻脚的起身,没让人打扰榻上睡得正香的女人。 待他整理好仪容之后,临出门前看了一眼那燃着的香炉, 心中摇摆不定。 等赵循走后,双喜见小姐也睡得差不离了,安静的进入了内室,还没靠近凤榻,双喜便从匣子里取出了好几瓶涂抹的药膏。 一瓶是体外皮肤上的,另两瓶是私密处的, 双喜学聪明了,只要小姐侍寝, 就备好药,等皇上一走,便给小姐抹上, 这样总好得快些。 旭妍听见了声,悠悠的睁开了眼,鼻尖还有夜里遗留下来的味道,好在过了一晚, 并不浓烈了。 “小姐醒啦?上药吧。”双喜语气有些心疼,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说道:“您以后对皇上说些好话,兴许就不必吃苦头。” 旭妍还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双喜便轻轻掀开了薄褥。 拿着瓷瓶的手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旭妍的身体。通体光洁雪白,顶多在圆弧之处有些肿,双喜一愣,都做好准备看到一身的青紫指痕,结果真是意外之喜。 “小姐,您身上没伤啊?” 旭妍一愣,赵循没弄得太过,昨晚还破天荒的问她疼不疼,好几次都收着力道。 她摇摇头,道:“今天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她病了这几日,还没去看过她老人家。 ...... 虽说敬妃做错了事,但念在她刚痛失了孩子,赵循也没对她怎么样,补品还是如流水一般送进了合湘宫。敬妃派春樱寻了皇上两回,赵循只撂下让她好好反思,等养好了身体他再去瞧她的话。 这日下朝,刚回到御书房的赵循,又看见了敬妃身边伺候的宫女,春樱一把上前,跪在了地上,哭诉道:“皇上,您去看一眼娘娘吧,娘娘已经三日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娘娘真的会受不住的。” 赵循皱了皱眉头,对着张德海道:“告诉合湘宫,她哪日不闹了,朕再来。”他对后宫女人的伎俩从小便司空见惯,他只是没想到,他的小尼姑有一日也会变成这样。 徐尚书的巫蛊之术,虽说邪性,能控制被下蛊之人的思维。但也得有缝可入才行,一旦她自己本就生了这样的邪念,才能促使蛊术发挥效力。而也就是说,敬妃本就存了要用这个孩子来陷害皇后的打算。这才是赵循最恼怒的地方,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妃子,并非他的救命恩人,单单是谋害皇嗣,也该一杯毒酒了却性命。 这回因她绝食,就迫他妥协,那下回呢? 犯了错只要狠下心折磨自己,就能将万事迎刃而解?是谁让她想出这个蠢法子? 张德海领了命,心里头直摇头,若说皇上对敬妃,那的确是好,曾经也是喜欢的,可能自古帝王薄情吧,说厌就厌了,身为后妃,真将帝王的情爱看重,最后遍体鳞伤的还不是自个儿。 赵循到底还是存了一些从前的情分,对张德海道:“将敬妃身边伺候的老奴才杖毙,妖言惑主,照看不利。” 谋害皇嗣也有这个刁奴一份力,原本想着她也是被胁迫,更何况是敬妃的人,逐出宫去也算便宜她,如今教唆着敬妃荒唐行事,简直其心可诛。 赵循这话一出,春樱立马哆嗦了一下,吓得差点倒在地上。黄嬷嬷可是敬妃身边的老人,皇上说杀就杀了... 赵循看着匣子里被自己细心保存了这么多年的手帕。上头的橘子香气已然不在,就像当初他对敬妃的那份喜欢一样,渐渐的消散,现在摩挲着这条手帕,赵循忍不住疑虑,为何同一个人,会给他两种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他恍惚的将帕子一角翻折上来,看见那个小小的妍字,下意识便想起了柴旭妍。 口中默念着柴旭妍三个字,忽而想到她名字里也带一个妍字,会不会?会不会... 赵循心念一起,忍不住激切,但又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这是癔症了,怎么可能会是她?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县主,跑到山上扮什么尼姑?更遑论,若是她救了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说? 赵循摇摇头,摒弃了脑子里这些不切实际的想象,随后将罗太医唤了进来。 罗太医知道皇上要问什么,这些日子出了太多事,未能及时同皇上回禀。他将皇后娘娘如今的身子状况告知了皇上,而后又道:“皇后娘娘不出一年便能彻底绝孕,皇上放心,这药隐秘,旁人看不出来,只会认为娘娘天生子嗣艰难。” 赵循心头一震,恍惚的挥了挥手,让罗太医退下。 他一个人枯坐了良久,思忖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赵循将皇后身边的女暗卫召了回来,女暗卫原本以为皇上要她回禀皇后娘娘近来的情况,怎料皇帝开口道:“将长春宫的温香散撤了。” 女暗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着皇上一脸认真又释然,便领命下去了。 ...... 清荣一路上面色沉重,待回了长春宫,又换上了一副喜色。 旭妍连忙问她祖母的情况,清荣笑道:“老夫人好些了,说是等您的生辰到了,她便进宫来呢。” 旭妍一听,有些不满,她的生辰还有大半个月呢,岂不是这半个月都见不到祖母? 天有不测风云,柳州衙门快马疾书传来折子。 说是柳州上月天灾频发,先是地震,而后引发了山体滑坡,这些日子,又遭了洪灾。 柳州偌大一个州县,流经的江、河水位猛涨,堤坝即将溃决,柳州及周边郡县死伤惨重。 而柳州知府一大家子,早已跑去了徽州避难,赈灾不及时,已有无数灾民开始暴、动。 更有传言,说是外族细作潜入其中,煽动百姓反抗朝廷。赵循听闻后大怒,连夜召见了数位朝臣,最后,决定亲临柳州,以稳民心。 旭妍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心绪经久未平。 临出发前去柳州的这日,赵循来了长春宫。 “原本想为你庆生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是不能了。”赵循说得有些随意,突然又假模假样的咳了咳,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道:“打开看看。” “给我的?”这真是稀奇了,这还是赵循第一次送她东西。 “嗯,生辰礼。”她什么东西没见过?赵循其实挺怕给她送礼物,万一挑了个她私库里有的,倒显得他这个皇帝穷酸。所以这个礼,他从年节的时候便开始着手准备了。“打开看看。” 旭妍迟疑了一下,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极为精美的汝窑瓷器,旭妍轻手将瓷瓶取出,拿在手上看了看,瓷身古朴大方,色泽独特,她手腕微微转动,瓷瓶的颜色便随着光影变幻,这本没什么,最好看的还当属瓶身上若隐若现的玉兰花,玉白的瓷瓶釉色莹润,釉色里头点缀着宛若实物的白玉兰,好似花儿长在了瓶身上。 “喜欢么?” “喜欢,好看。”旭妍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汝窑,问道:“哪里的师傅?手这样巧?” 赵循哑然,将自己的一双手伸向了旭妍的面前。 过了半晌,旭妍才懂了,恍然大悟道:“你亲手画的?” 赵循颇有些邀宠卖乖之嫌,男人宛如一只大狗般得意的点点头,等着柴旭妍夸赞他。 旭妍惊奇的看向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真的很好看,不做画师可惜了。”旭妍感叹,然后将将桌案上的素色花瓶撤走,换上了赵循的白玉兰花瓶。 满意的看了看,“好看,实在好看。” 赵循被她这样夸赞了一通,难得在这几日沉郁的氛围里舒心了一些。 旭妍转过身,而后定定的看着赵循,柔声道:“谢谢你的礼物。” 心有家国百姓的帝王,还能记挂着她生辰这样的小事,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只不过这次赵循要去柳州亲自赈灾的决策太过突然,旭妍能想到的不多。 赵循觉得,自己好像要沉溺在她的眼神中,微微失神之际,只听得旭妍道: “今年的生辰便不办了,你留着银子去赈灾吧。天灾这样的大事,只要安置好了,百姓自会感激朝廷,也记着你,我知道国库并不充裕,这样吧,我将私库拿出一半来,也好全了我的一份心。”她身为母仪天下得皇后,自然要做出表率。 赵循皱眉:“你的私库,你自己留着,赈灾本就是朝廷出资,同你无关。”他还没沦落到要向自己皇后支银子的地步。 “可后宫本就与朝廷休戚相关,皇家做好了表率,底下的民心才能稳固。我身为皇后,本就是职责所在。”见赵循还是略有迟疑,旭妍劝道:“如今你准备的匆忙,我这两日阅览了历来的灾后重建,你要格外小心,灾后恐有时疫发生,所以此次,也要配备大量的医者。” 赵循怎会不知,柳州传来的密报,说是如今已经出现了瘟疫的苗头。最后,赵循听从了旭妍的话,带着皇后的一半私库,出发前去柳州赈灾。 敬妃得知皇上要去柳州,刚出了月子的她,立马求到了皇后的面前,旭妍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自从上回她落水之后,整个人在后宫仿佛沉寂了一般。 敬妃道:“娘娘,妾身听闻皇上在民间招募大量的医者前往柳州,妾身不才,略懂医术,还请娘娘同意妾身随圣驾前往柳州治灾。” “胡闹,你刚出了月子,怎可一路颠簸去往柳州?”旭妍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敬妃恭敬的跪在了地上:“娘娘,求您这一回,妾身实在没法子了,皇上如今厌烦了妾身,妾身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生不如死,若是不能打消皇上对妾身的成见,妾身唯有一死了。”说着便伏在了地上,一副势要长跪不起的模样。 敬妃确实懂医术,旭妍想着短时间内都没有医者肯前往柳州,颇有些动摇,但如今柳州太过危险,她一个刚出月子的女人,哪能受这份苦? 敬妃见她有迟疑,哀求道:“娘娘,求您成全。” “此时干系重大,本宫向皇上提一提,若是不成,你也不要在本宫面前寻死觅活。”旭妍想好了,京城里的医者都不愿前去,那么地方上的更是指望不上,家家都上有老下有小,谁也不敢去冒险。如今若有了带头的榜样,而这个榜样竟是皇帝的后妃,天家起了带头作用,那么调动民间医者的积极性恐怕能轻松很多,如此一来,更能稳定柳州百姓的心。 旭妍将利害关系头头是道的向赵循叙述了一遍,原本赵循还斥责旭妍胡闹,最后,也不知是怎么说动了他,还真让皇上带上了敬妃,前去柳州。 待赵循动身后,内阁监国,旭妍才稍稍放松了下来,这日,前去给柴阁老送汤食的清荣提着食盒回来了,少女一脸菜色,神情十分不对劲,在旭妍的逼问下,清荣才哭颤着说道:“娘娘,老、老夫人她...” 旭妍手一颤,不小心将桌案上的茶杯摔碎了。 “祖母怎么了?”旭妍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不管不顾回到柴府的旭妍,来不及和任何人说话,便直奔祖母的德和园,园子里的管事见皇后娘娘突然回来,原本还想拦着。 旭妍声音极为凌厉的在院子里响起:“给本宫滚开!” 旭妍气势汹汹,仿佛一路杀到了德和园一般,一路上她神经紧绷,生怕出现那个最坏的情况,此时到了祖母的房门口,反倒近乡情更却,她屏了屏息,呼出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祖母的房门。 里头的老妇人白发苍苍,卧在榻里呼吸浅浅的,屋子里的药味很浓,浓到旭妍呼吸困难。 柴老夫人听见动静,困倦的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待看到床前的人是孙女旭妍,渐渐带了些笑意,喃喃道:“是妍妍呐,我怎么又做梦了?” 旭妍双脚灌了铅一般,根本就挪不开步子,这一路上她都忍住不哭,但到了这儿,仿佛倦鸟归林一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53章 我好想你 见着孙女的柴老夫人, 心里头又高兴又慌乱,自己从小带大的孙女哭成了泪人,柴老夫人心疼道: “不哭了不哭了,妍妍乖。”说着便艰难的要坐起身。 旭妍快步走到床榻边, 将祖母扶起来。 嬷嬷这时匆匆赶来, 见着旭妍也忍不住擦眼泪, 老夫人到了用药的时辰, 她才出去一小会儿小姐就回来了,想着老夫人的嘱托,嬷嬷看向旭妍心里头更难受。 旭妍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的妇人,有些想象不出这是她精神矍铄的祖母,整个人心酸得想要蜷缩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旭妍牵起祖母形容枯槁的手, 紧贴在自己饱满的脸颊上。 嬷嬷在一旁将床幔撩起,对旭妍道:“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回回清醒便念着小姐,说是不让小姐担心,等好全了的时候再告诉您。”可怎么能好的全呢?这呆症一旦患上,只有等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的柴老夫人尚且清醒, 有些愧疚地道:“祖母快好了,别担心。” 旭妍哪里信这些话, 清荣全部告诉她了,祖母这是呆症,根本就无法痊愈, 到了后面,慢慢的就会全部忘记,忘记祖父,忘记她, 更会忘记自己,等到一点东西都记不得了,身体也就和脑袋一样,渐渐枯萎,直至死去。 旭妍想象不出祖母会忘了她,更无法接受祖母就这样离开她,她生气又害怕的大喊:“我若是不回来,祖母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 还当我是孙女吗?还当我是最亲近的人吗? 叫喊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柴老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去帮旭妍擦眼泪,嬷嬷于心不忍,但还是提醒道:“小姐,老夫人到了用药的时辰。” 旭妍用袖子擦了几遍止不住的眼泪,哑着声道:“我来喂吧。”接过汤药,就像小时候祖母给她喂药一般,一口一口,慢慢的给她喂进去。 这药有些副作用,喝完之后,便会昏昏欲睡,旭妍服侍祖母睡下,嬷嬷将旭妍带到了屋外。 “小姐,您别怪老夫人,她是念着您的。” “我知道,祖母这样,有多久了?” 嬷嬷也没瞒她,这个偌大的柴府,最关心的还是这位出嫁的小姐。 “自从您进宫后,老夫人便时常一个人坐在一处发呆,有时候突然从梦里惊醒,说您踢被子,要去云耳院给您盖被子。老夫人她...只是太孤单了。” 听完嬷嬷的话,旭妍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手足无措,这么说,祖母在去岁就已经有了症状,偏生那次进宫,她一直在与祖父说着话,半点没看出来祖母有哪里不对。一时间自责又内疚,压得她无法喘息。 “我把祖母接进宫去,我来照顾她。”祖母如今痴傻的时间远大过清醒的时间,若是在这之前还找不到能治愈的法子,恐怕真就回天乏力了。 “如此也好,只要老爷同意了,您便能和老夫人多相处些时日了。” 她们这些老人都清楚,老夫人时日无多了,喝着这些气味极冲的药物,也不过是吊着性命罢了。老爷遍寻名医,也都无济于事,如今瞒不住小姐,索性就让老夫人在清醒的时候,多看几眼这个她最疼爱的孩子。 柴阁老原是不同意旭妍将老伴接进宫去,皇上不在,她擅作主张将人接进宫去照顾,万一被史官指摘,那便是徒增烦忧。 旭妍不想听祖父这些朝堂道理,“将祖母接进宫中照顾,史官也只会称颂皇后孝道,何来指摘一说,祖父若是不同意孙女的做法,那听不听从皇后的命令呢?” 这是直接用皇后的身份来压柴阁老了,柴阁老见旭妍如此硬气,也不想在此时与孙女产生分歧,遂同意将人接进宫。 罗佳瑟也时常来长春宫照顾柴老夫人,现在的旭妍,除却关心柳州的大事,其余的时间,都寸步不离的留在祖母身边。太皇太后劝慰旭妍,“人上了年纪,总是会有这些那些的病痛,哀家这个老姐妹,除了那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也算得上是圆满了,活到这个年岁,不亏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祖母高龄,可旭妍觉着不够,怎么也不够。 这日,从柳州传来密函,说是柳州治下的一个村子爆发了时疫,旭妍心下一紧,着急道: “赵、皇上没事吧?” 小林子摇摇头,“娘娘请放心,那村子已经被封锁了,这次的赈灾物资充足,灾民大多被安置好了,没有出现大问题。” 小林子知道皇后娘娘这次搬来了半数身家来救灾,原本听干爹说这次赈灾难就难在国库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皇后娘娘此举,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让物资可以迅速的凑齐,不至于让各方陷入被动。 旭妍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敬妃呢?” “敬妃娘娘同其他的医者一样,没日没夜的诊治伤患。这次时疫,更是与几位大夫合力研制预防时疫的药石,且成效显著。”这回敬妃纡尊降贵,亲自治灾救人,实乃千古佳话。小林子也算是对敬妃娘娘刮目相看,按这样,皇上回宫,还不得晋升敬妃为贵妃。 旭妍没再过问,待小林子退下之后,她心绪杂乱无章,他们二人,经过这次灾患,应该能和好如初吧?想到这,旭妍心里头颇有些不舒服,那感觉说不上来,总归是叫人不喜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循也在柳州待了大半月,旭妍没想到的是,祖母的病情正慢慢恶化,想着赵循将重心都放在了柳州,旭妍抱着侥幸动用了百鸟令为她遍寻名医。可直至柳州水患有效遏制住,赵循动身回京,旭妍都没有寻到能治祖母呆症的医师。 旭妍这日轻声唤祖母,柴老夫人慢慢悠悠睁开了眼,盯着旭妍看了半天,呆滞的问道:“你是何人?” 旭妍压抑着哈了一口气,才忍住没哭,这大半月来,她人也瘦了一圈,双喜就站在旭妍的身后,静静的看着这祖孙二人,屋子里压抑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旭妍强迫自己笑了笑,对祖母道:“我是妍妍,是祖母的皮猴儿,祖母还记得吗?” 柴老夫人摇摇头,“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是皮猴呢?” 旭妍捂住嘴,半晌,才颤着哭腔,道:“我推您出去看木芙蓉吧?那花儿开得极好看,祖母从前最喜欢木芙蓉了。” 九月中,柳州的灾情得到极好的控制,赵循带着敬妃于七日后回京,旭妍操持着庆功宴为皇上接风洗尘。 赵循回京后,旭妍着凤袍站在兴和广场的丹陛之上,一国主母雍容大气,端庄明丽,让人不敢直视。各大臣严整以待,此时礼乐齐奏,兴和广场宫门大开,大邺的帝王身着铠甲,策马而来。 赵循骑着高头大马,旭妍看不真切,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好似时光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春日,她于茶楼之上,迎着风看向城楼处凯旋归来的男人。彼时,他们只是很多年没见过的对头,而如今,她成了他的皇后。 此时此刻,说不激动那是假的,这个人瘦了也黑了,但野性俊美的容貌更显得他气势威严。 气宇轩昂的男人翻身下马,接受朝臣跪拜,赵循一眼不错的看着丹陛之上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世上最华贵的衣袍,戴着象征至高无上的凤冠,明艳矜贵的面容赋予她疏离与庄严的气场,而她,于丹陛之上,好似俯瞰着她的臣民,而他赵循,亦是她柴旭妍的臣民... 赵循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走上高阶,站在了柴旭妍的身边,男人牵起她的手,紧得好似再也不松开般。 帝后二人坐上了龙辇,一同进入了华清宫。 接风宴过后,喧闹的宫殿归于宁静,赵循在宴会上一直被人敬酒,根本没有时间同旭妍说会儿话,如今终于能歇下来,他直接让人将他送去长春宫。 男人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旭妍这次没再嫌弃他,看着他喝得也难受,早就备好了醒酒汤给赵循递上来。 赵循心情极好的看着这杯醒酒汤,笑道:“知道我会来,特地备上的?”语气中几分得意揶揄,像个少年人一般幼稚。 旭妍乜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擦了擦手。 赵循太久没见她,觉着她瘦了许多,想着该不会是因为他走了,日日担心,这才日渐消瘦?男人醉了酒,脑子晕晕乎乎的,越发觉得是这样。 一时间,觉得这样也不错,反而平添了几分柔弱之美,赵循心里头痒痒的,借着酒劲,不再顾着大殿里还有宫人在场,长臂一捞,直接搂过旭妍的腰肢,将人环在怀里。 谁能想得到这人醉了还能这么搞事情,旭妍坐在赵循的腿上,一时间只得双手攀附在赵循的双肩之上,男人的手掌扣着她的腰,身上的酒气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数不出的暧昧,这种暧昧,竟比殢云尤雨时还要来得让人脸红心跳。 旭妍看着他薄红的脸,还有几分迷醉的眼神,心下一紧张,忍不住咽了咽喉头。 宫人自觉地低下头往殿外走,将门悄悄的带上。 室内一时间静得只剩两人缠绵在一起灼热的呼吸声。正当旭妍想要说些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仿若引诱般撞在她的耳畔: “我好想你...” 赵循不像是个会说情话的男人,此时认真又满足的模样,那迷离的眼神中直达眼底满满的都是柴旭妍的面容,旭妍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心悸颤栗。 她就像踩入猎人布下的陷阱中,不得动弹,只怔怔地看着那个猎人靠近了她,亲吻了她,一点不急色,珍而爱之的亲吻着。 ...... 第二日一早,旭妍被赵循闹着起身,理由是为他穿衣戴冠。赵循看着打着哈欠的女人正在他腰间摸来索去,就是扣不上佩绶,原本幻想着体会一下妻子为丈夫穿衣时的相濡以沫,看样子也不用体会了,免得大早上被摸出一身火气。 赵循自己动手将衣袍穿好,好了之后,将手搭载了旭妍的肩头,看着她散乱的衣襟,顺手将她的衣带系好,然后沉着声道:“昨日忘了同你说,敬妃在柳州领养了两个孤儿,今日她来请安,会同你详说,你看着怎么安排那两个孩子。” 旭妍听完,一下子就精神了,她抬眼看着赵循,“孩子?她为什么要领养孩子?” 赵循拍拍她的脸,很是喜欢她带着些吃味的样子,笑着道:“届时她会同你说,我先去上朝了。” 等到敬妃来了之后,旭妍才晓得今早赵循说的是什么意思。 各宫妃嫔齐聚长春宫,敬妃显然是容光焕发,哪还有旁人赈灾回来时的困顿恍惚? 各宫请过安之后,都同敬妃寒暄了几句,顺带问了几句柳州的灾情。 这些后妃间夹枪带棒,客套奉承的话,旭妍坐在上首,只当听个趣,她知道,重头戏还在后头,末了,敬妃对着上首的皇后道: “回皇后娘娘,原也没什么,妾身一开始本是去了一处灾情最严重的乡野,那儿屋舍坍塌,砸死了不少人,待妾身赶到之时,伤患确实太多,妾身两天两夜没合眼,最后没受住,倒在了泥水里,妾身不想给皇上添麻烦,最后随着宫里几位太医一同研制预防时疫的药石,这才有效的控制了时疫的大范围肆虐。” 听到这,罗佳瑟实则有些想发笑,这个女人果真是狠得下心,为了挽回赵循的心,这般拼命也真是难为她了,还跟着太医研发药石,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若是从前,她倒是还想呛她几句,就她那个医术,好意思抢人家太医的功劳,不过想想也是,她能这样大张旗鼓的,可不就是有赵循的抬举吗? 而昨日赵循散了宴会,立马便去了长春宫,两人还没到安置的时辰,那些个内室伺候的宫人就低着头出来了。 罗佳瑟心里发苦,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就赵循对着柴旭妍如今的热乎劲儿,再看柴旭妍如今这样子,若说没喜欢他,她是半点不信。 一想到柴旭妍最后还是喜欢上了赵循,罗佳瑟眸子发冷,心底久久压制的火,让她恨不得看到敬妃重新获宠,让柴旭妍看明白,赵循根本不值得她喜欢,她就应该喜欢...喜欢... 徐织卉自黄嬷嬷被处死之后,着实被吓到了,再看到皇上从不为她停留的眼神,一时间十分后悔没和敬妃一样,前去柳州治灾,看着如今重获盛宠的敬妃,肠子都要悔青了。 旭妍见大家面上的神情都恢复了过来,赞扬道:“敬妃此次赈灾,乃功德一件,敬妃可有什么想要的?” 敬妃故作为难,咬了咬唇,还是道:“的确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 “爆发时疫的村子,有一对年轻夫妇,丈夫染上了时疫,被隔离在村子里,而怀孕的夫人即将临盆,那位夫人得知丈夫死去,当即难产,临终前,苦苦哀求于妾身,让妾身收留那两个孩子。 妾身瞧着这天灾人祸,百姓实在可怜,见双生子实在可爱,心生不忍,随即求了皇上,将那两个孩子交给妾身照顾。 妾身便想求娘娘恩典,让妾身收留这两个孩子为义子。” 这话说完,在坐之人,个个面上精彩纷呈。 原本有些异议的,最后见皇后娘娘不假思索的同意了,自然就没话说。 皇家收养义子,是件大事,旭妍知道这是赵循同意了的,有想法也变做了没想法,就算这男人眼下再喜欢自己,但黄婧妍毕竟是曾经的白月光,哪怕是现在做错了事,让他心生不喜,总是会怜她几分。 旭妍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么喜欢敬妃的赵循,如今也会移情别恋,想来敬妃也知道帝王薄情又无情,这才想着要去柳州为自己赚名声。 旭妍眼神复杂的看着敬妃,想必她也知道了自己上回落胎,导致无法生育,这才想着要领养两个灾民的孩子,为将来早做打算。 待众人散去后,旭妍看着书案上赵循亲手绘制的玉兰花瓶,不免陷入了沉思... 帝王之爱,焉能长久? 第54章 皇后癔症 赵循下朝之后, 询问了张德海有关今日后妃请安的事。 “皇后可有说什么?” “皇后娘娘说,若是皇上答应了敬妃,这事便这么定下了。” 张德海将皇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事无巨细的告知。就差将皇后打了几次盹也给说出来。 赵循凝着眉,越听越郁闷。待处理完了今日的折子, 这才动身往长春宫去。赵循心里不是滋味, 他不相信柴旭妍会没有半分想法, 虽说妻妾和睦是每个男人希望看到的, 他也很满意柴旭妍这般顺从他。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巴不得她听后恼怒使性子。 原本收养这两个孩子是敬妃的主意,两个孩子是双生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双亲,村子里的人要么被大水淹了, 要么染上了时疫。他原以为只是给这两个孩子安身立命的所在,怎料敬妃是想收两个孩子为义子,听她的意思,这便是二人共同的义子,当时那种情况,赵循看着院子里其他受伤的灾民, 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如今安抚民心当是首要。接纳了这两个孩子, 更是告诉了整个柳州百姓朝廷对赈灾的态度。民心所向,当是他的目的。 到了长春宫,一看静嫔又没走, 这二人之间倒是没因为柴家与信阳侯府之间的间隙而生分,但赵循瞧着静嫔其实也有些不喜,若是旁的,他倒不会去关注这个女人, 只不过如今见到她,就想起了那日柴旭妍落水,她想也不想的就从岸上跳入水中去救柴旭妍,若说是什么姐妹情,他是信的,但怪就怪在,她在水中抓过柴旭妍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别碰她】 这三个字,若是在平日里,已然是大逆不道,但那般危急的关头,赵循也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透露着古怪。 罗佳瑟福了福身,一副并不打算离开的模样,大大方方的任赵循打量。 “此番赈灾,辛苦皇上了,您与敬妃,实乃百姓之福。”将敬妃捧高些才好,端看这个女人插在柴旭妍与赵循中间,她还能不膈应? 赵循皱了皱眉,当着柴旭妍说这话,可真不是什么好话,但旭妍在一旁并不打算掺和这两人眉目间的机锋。 “静嫔若无事,先下去吧。”赵循这是直接让人退下了,罗佳瑟垂眸,敛起了眼中的不虞。应了一句是。 待人走后,赵循看着柴旭妍,不悦道:“她怎么又留了下来?” “怎么?我作为皇后,还不能留一个嫔妃说话?” 没想到她会呛自己,赵循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看着书案上摆得十分打眼的玉兰花瓶,畅意道:“你在生气?” 她生什么气?还没等旭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赵循便牵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男人有些认真又有些语重心长地道:“敬妃这次,也算是为后宫长脸了,朕想着她如今子嗣艰难,既然想领养两个孩子,就随她去。”说完,紧盯着旭妍的脸,想从她的面上看到一丝别的变化。 “嗯。”她想着方才罗佳瑟说的,徐嫔极有可能就是上次她落水的始作俑者。 赵循以为她还在拿乔,又道:“我承认,我确实在为她考虑,只不过她曾经救过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该安排好她之后的路。”他想着自己都这样解释了,柴旭妍若是还不依不饶的,他定是不答应。 旭妍点点头,听得半进半出,道:“我明白,我也没有不舒服,你不必解释这些。”这个时辰祖母差不多该饿了,旭妍道:“我该去看祖母了。” 意思便是,你该走了。 赵循一怔,心里发堵似的,道:“我陪你一起去。” 旭妍为方便照顾祖母,将祖母安置在了锦绣园,长春宫到锦绣园,只要将回廊上的月门打开,便能直接到达祖母住的宫殿。 赵循与旭妍一前一后的走着,路上的宫人纷纷跪安。赵循在前面稍稍侧过身,牵起了旭妍的手,瞬间就感觉到了她手上的温度很凉,顺着她的手腕又探进了她的小臂,也一样的凉,赵循诧异:“身子怎么这样凉?”这可还没真正入冬,就这般凉,若是真入冬了,还不得日日待在屋子里。 旭妍淡淡道:“上回落水后便一直这样,孙太医说是宫寒,好生调养着就行。”其实她也有些纳闷,从前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健康,除却几年前那场大雨过后,她也一直很少生病。 赵循听完这句话,心里头咯噔一下,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他知道,她现在身子差,多半是因为温香散,好在他将那东西撤了,以后就好好给她养身体。 到了锦绣园,宫人轻轻地打开了门,生怕将柴老夫人惊着了。 旭妍心里头沉,她抽出了赵循紧握着的手,放缓了步子进入内室,对伺候的嬷嬷道:“还没醒吗?” 嬷嬷摇摇头,如实禀告:“老夫人醒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赵循听说了柴老夫人的呆症,他知道,这个呆症没法子治,无论人的地位多高,财富多少,总是难逃生老病死,但因着病榻上的人是旭妍的祖母,赵循也生了一腔叹惋。 旭妍见祖母睡得那样熟,轻轻唤道,“祖母,祖母,我是妍妍,醒醒好吗?我是妍妍...” 旭妍一声一声,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到了后面,旭妍终于忍不住,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她将脑袋藏进了双臂间,双肩止不住的颤抖。 真的没有办法了,呆症无法根治,祖母身上还有别的小毛病,看过的大夫都摇头,说活不过这个冬天... 听着女子压抑的哭声,悲戚又可怜,赵循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看过了太多的疾病生死,一直对它习以为常,从年少时就生活在边关,他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只不过是见不得她这样罢了。 赵循见她越哭越汹涌,有些手足无措的也蹲在了地上,就在旭妍的身旁,用温厚有力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 “我每日、只能看、看着祖母的时间在慢慢流失,可、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怎、怎么能这么残忍?就眼睁睁的看、看着最爱的人离去...”她哭得说话也说不利索。 赵循有心安慰,却是一个合适的词也说不出,他只能将人抱起来坐在一旁,不断的轻拍着她颤抖的背脊。最后,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你还有我...” ...... 不得不说,经过这次事件之后,敬妃也算是看明白了,学聪明了。她认识到自己是哪里出了错,并一心一意的将精力放在了救灾上,让老百姓看到了这位大邺的皇妃并未在做戏,她既赢得了名声,也成功的让皇上心软。 黄婧妍看着襁褓里的两个小男娃,一时间悲从心来,要是当初没想着陷害皇后,安安生生的怀着孩子,她便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看了许久,大殿里回响着小婴儿的哭声,敬妃揉了揉额角,让新来的嬷嬷将孩子带下去。 皇上喜欢她的善良,喜欢她的乖巧,那她便善良乖巧给他看好了。只要之后谨言慎行,因着这份救灾之功,她也断然不会出现梦中发生的那样,贬斥庶人,死于庵庙。 如她所愿,贤良淑德,医术过人的敬妃娘娘在朝臣的一致认可下,皇上遵循祖制,将敬妃晋升为正一品贵妃,赐广乐宫,一时之间,黄家的风头无两,贵妃生母虽为贵妾,却母凭女贵,成了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皇帝亲封的四品惠人。 如今就连黄夫人王氏都得对她毕恭毕敬,杨姨娘这下是真真切切的熬出了头,尝到了地位带来的甜头。 皇宫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日柴阁老让旭妍将柴老夫人送回府,所有人都知道,柴老夫人熬不住了,端看长春宫这些日子免了请安,等闲人连皇后娘娘的面都见不着,便知道年关前柴府恐怕就要做丧仪了。 旭妍再怎么舍不得祖母,也不能拦着祖母回家。这日将祖母送回柴家之后,旭妍的心头仿佛被人用利器硬生生剜去一块。 赵循知她难过,这日特地早些批完了奏折,阔步赶到长春宫陪她。 旭妍精神不济,颇为萎靡,她呆呆地看着赵循,眼神无光道:“这下真的要在宫里等着噩耗了...” 赵循见她很不对劲,问她发生了什么,旭妍只是摇摇头,赵循暗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总是在同过去告别,你我皆是凡夫俗子,怎能免俗呢?”他用着自己并不熟练的方式来安慰着她。 “可你不是凡夫俗子,你是皇帝。” 赵循见她还有心情反驳自己,不由一乐,“这么说,你是皇后,自然也算不得凡夫俗子。” 百鸟令最终还是没有寻到神医,这日整个京城都飘着鹅毛大雪,这样漂亮的天,总是会发生些什么。当柴府的管家前来宫里递话给皇后娘娘时,整座皇宫都陷入了低迷。 赵循只知道那日陪同柴旭妍一起去柴府时,柴老夫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之后,柴旭妍一直在柴府待到了柴老夫人的头七,他是皇帝,即便是皇后的娘家长辈去世,他也只能去看一眼,就要回宫继续处理政务。 只是赵循没想到的是,柴旭妍只是回家奔了一个丧,回宫之后整个人就开始不说话,一开始他也只以为是柴老夫人死后,她作为孙女实在太伤心,这才不愿开口说话,可渐渐的大半个月过去,她愣是一句话也不再讲。 赵循慌了,连忙将罗太医与孙太医召来为皇后诊治。 赵循守在床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里一脸漠然的女人,心不知为何,越沉越下,甚至害怕她这一辈子都不开口说话。 就在赵循焦急等待之时,罗太医理了理衣袍。 “皇后如何了?” 两位太医皆诚惶诚恐,罗太医看着皇帝慌乱的面色,斟酌着开口道:“回皇上,娘娘这是急火攻心,犯了癔症。” 赵循听得一颤,不可置信的重复道:“癔症?”难道柴旭妍的精神出问题了? “兴许是柴老夫人的过世,令娘娘心中郁结着伤气,长期无法疏解,慢慢演变成了如今这般。”这便是罗太医的解释,孙太医加以补充道:“皇后娘娘此时的状况与小儿自闭之症极为相似,若得不到及时的疏解,长此以往,恐难再出声。” 而按通俗一些来说,便是旭妍受了柴老夫人死去的刺激,悲伤过度,不愿相信现实,在心里头自发的树起了一座高墙,遂不再说话。 赵循忙问解决之法,连孙太医这样的老太医也有些手重脚轻的。思忖再三,还是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今心药不在,只能等哪一日娘娘自己想通,方才能走出癔症。” 赵循听着这些话,这一刻如坠烟海一般,完全没了着力点,他看着柴旭妍,已然没了喜怒哀乐的柴旭妍,一时间全然没了法子。 赵循将皇后癔症的事瞒得极死。就连罗佳瑟也不知情。 这日,赵循从旭妍的床榻上醒来,看着女子明丽的面容,总觉得少了一分生气。 赵循一边抱着她起来,为她换衣梳发,一边同她说道:“今日比昨日略沉了一些,其实你还是胖些好看。” 赵循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又道:“我那时嘴巴坏,说不喜痴肥女子,其实是骗你的。” 旭妍依旧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赵循一开一合的嘴唇。 赵循只得暂时认命的给她梳发。旭妍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梳下来时,还有几分滑不溜手。他现在极喜欢给她梳发画眉,若是有得比,怕是柴旭妍自己都画的没他好。 赵循见她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得有些泄气。 后来,赵循除却上朝,索性其余的时间就把折子搬进长春宫,一边看着柴旭妍,一边处理政务,两头不耽误。 第55章 有人要害娘娘! 即便瞒得再好, 皇后身患癔症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各方人马都在打探皇后是否安康,赵循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前朝如此,后宫更是,皇后凤体抱恙的这些日子, 赵循将后宫事宜交给了贵妃与静嫔共同打理。 这样一来, 柴阁老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几次想要进宫看望皇后, 都被赵循堵了回去,赵循也不介意将真实原因告诉柴见屏。柴阁老听到旭妍如今的情况,心下一沉,好似意识到什么,立马就回去了德和园询问柴老夫人生前伺候的嬷嬷。 柴阁老走后, 贵妃提着食盒前来求见,赵循想了想,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贵妃屈身见礼,让春樱将食盒打开。 “皇上润润嗓子吧,妾身亲自做的薏米淮山汤,健脾益胃, 春日里饮用最佳。”说完便笑着给他端了出来。 赵循颔首,道:“贵妃有心了。” 赵循喝过汤, 见她有什么话要说,便道:“还有何事?”她如今又变成了之前那般温柔小意的女子,但赵循知道, 他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任她再做什么,他也再没了伽蓝山上那份浓烈的爱意。 黄贵妃袖子里的手紧紧绞着,面上依旧恭敬温柔, 道:“妾身听闻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皇上的眼神微眯,黄贵妃赶紧道:“妾身是听闻皇后娘娘久卧病榻,想着该为娘娘做些什么,听杨夫人说,伽蓝寺的佛祖灵验,妾身想为娘娘前去伽蓝寺祈福。” 赵循点点头,“也好,朕派一支羽林卫护送贵妃。” 黄贵妃并未在御书房待多久,便回了广乐宫。 ...... 这已经是距离柴老夫人死后的第四个月,冬天已经过去。春日里百花争妍,长春宫里的桃花开得正盛,这日旭妍换上了春衫,静静地躺在桃花树下晒太阳,赵循来的时候,就见桃树下,身穿桃红软绸春裳的女子躺在摇椅里犯懒。 赵循看着赏心悦目,让宫人再搬来一把摇椅,同她一起晒太阳。两个人就像是民间的老夫老妻一般,偷得浮生半日闲,赵循头一回惫懒的不想去议政殿。 他在一旁握着柴旭妍的手,胸腔里好似被暖阳填满。赵循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她不说话,不理人,只有自己能靠近她,就好像,她只是他一个人的。 赵循知道,让她走出来这个事急不得,当初闻将军死后,他甚至只有杀人才能发泄自己的愤怒,让自己好受一点。柴旭妍是女子,心思细腻,从小在柴老夫人跟前长大,情分自是不一样。 原本赵循一开始还想逼着她说话,后来见她慢慢能吃饭了,倒也不急于一时,俗话倒是说的不错,能吃得下饭,就说明没事。 赵循挥了挥手,宫人四下退去。一时间,就只有他们二人,赵循侧过脸看着她,想试试她今天会不会开口说话,道:“看你每日抄写佛经,我给你绘制了一个玉玲珑样式的砚台。” 不说话。 “你怎么没戴上回那个镯子?不喜欢了?” 还是不说话。 赵循不厌其烦,“那镯子的样式我瞧着还不错,赶明儿我送一只更好看的,那个你就别戴了。” 这四个月以来,赵循若是得了空,偶尔会去一趟贵妃宫里用个膳,其余的时候便住在长春宫,天天碎碎念的同她说话。男人执起她的手,凑在嘴唇上亲了亲,道:“听说你祖母生前的愿望是想让你生个孩子,待你出了孝期,咱们生个孩子吧。” 赵循想好了,温香散在香炉里只放了一年,她如今的身子恢复得不错,眼下五个月过去,再有半年,等她出了孝期,应该就能备孕,到时候等孩子生下来,该解决的人差不离都解决了,届时再费些心思,让柴见平从内阁致仕,他便放他一马。 旭妍一顿,兀自的想着生孩子,她从没想过要给赵循生孩子,但也没想过不给他生,若是有孩子,那也是极好的,毕竟是她自己的血脉,祖母之前还说过,要活到她将孩子生下来,见到小曾外孙才能走得安心,而如今,她什么也满足不了祖母。 赵循察觉到身旁的人有了反应,高兴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旭妍没理他,却也习惯了这几个月他在身边唠叨。但再怎么说,还是给了赵循一点反应。赵循说到这儿,总归是心虚,毕竟在半年前,他还暗中用药让她无法受孕。翻过了这个话头,赵循想起了柴阁老,他道: “你祖父找到我这来,说是想要见你。” 手掌下的小手一僵,旭妍眉头紧皱,她慢慢转过脸来,神色复杂地道:“不见。” 赵循听见她终于开口,一时间愣住,等反应过来她确实开口了,一贯沉稳的面上欣喜若狂,激动道:“你再说一遍。” 旭妍想到送走祖母的那几日,心里头止不住的悲凉,赵循察觉到了异样,道:“为什么不见?他找过你很多次。” 可能是太想找个人倾诉,也可能是宫里太过孤单,旭妍看着赵循关切的眼神,这几个月来一直走不出来的死胡同,正在心里慢慢的瓦解。 三月的微风,最是温和,旭妍声音淡淡的: “那天,嬷嬷将祖母生前留给我的东西交给了我。” 旭妍现在回想起来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浑身依旧止不住的发寒。 “里面有一封信,一封关于阿爹的信...” 赵循皱着眉,听她继续讲下去。 “祖母说,阿爹不是被洪水卷走的,是当年祖父的党派之争,害死了阿爹,原本祖父可以救下阿爹,他却没有...” 祖父的心中,只有权势,只有家族荣耀。他连亲生儿子都能放弃,他连枕边人都要算计,而自己呢?只是柴家一个注定要出嫁的女儿,既然要嫁,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哪怕谁都知道当初温齐县主若是嫁给晋王,那必定是不得善终,可即便这样,祖父依旧生生拆散了她与修亦,将她嫁给了一个心有所属,且厌恶她的男人。 赵循摸了摸她的脸,将这个渐渐向自己打开心扉的女人抱在了怀里。 旭妍如今并不反感赵循的亲近,她也想脆弱的时候,能有人爱护她,给她一个怀抱,小的时候,这些她通通不缺,却没想到长大后会失去这样多,姑姑,太子哥哥,修亦,祖母...一个个她深爱的人都离开了她,而她,却只能停在原地,在孤独中去怀念他们。 赵循也算能理解柴老夫人为何死了还要给旭妍留下一封这样的信,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女,才会揭露自己枕边人的真面目,让旭妍知道真相,远离柴阁老的血缘控制。 若是这样,让旭妍脱离柴阁老,哪怕以后柴家出了事,旭妍也不会去蹚这趟浑水,赵循不得不说,柴老夫人才是最通透之人。 赵循将脸蹭在她的发顶,道:“我这样说可能有挑拨离间之嫌,或许老夫人写下这封信,也是希望你不要再被家族左右,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活成你想活成的样子。” 活成你想活成的样子... 旭妍默念着这句话,继而抬头看了一眼赵循。双十年华的女子,正如蜜桃成熟时候,脸蛋儿鲜嫩又饱满,一双柳叶儿眼淬满了星光似的。 赵循看得心中一跳,男人喉结滚了滚,他多久没与她做云雨之事了?从去岁柳州之行回来的那一夜到现在,他足足素了四个月,想到她需要守孝一年,赵循再想要也得憋住这半年。男人苦笑着乞求道:“别这样看着我...” ...... “小姐,您终于好了。”双喜这些日子无疑是最难熬的那一个,每日照顾着一个不说话的人,心里别提有多焦虑了,好在现在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旭妍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认真道:“以后就按宫里的规矩唤我吧。” 双喜有些迟疑,见小姐把玩着手里皇上送的砚台,顿时了悟,忙道:“是,娘娘。” 双喜也不知是喜还是愁,娘娘如今对皇上确实是不一样了,也对,皇上这几个月对娘娘可谓是关怀备至,就连传闻间皇后癔症,有臣子进言废后都被皇上一顿板子打老实了。 可要不要告诉娘娘,小师父的消息呢? 小师父在暹罗的大寺院,成了暹罗王室的座上宾,取得经书之后,于今夏启程回大邺。小师父不仅没出事,反而成了暹罗远近闻名的大邺苦行僧。 双喜心中苦涩,真希望娘娘这是真的放下了小师父,眼下这时候,还是不把这事告诉娘娘为好。 旭妍现如今拒了几次祖父的面见,她知道祖父大约是料到了她知道那些陈年往事,所以记着想要与她解释,旭妍看着祖父的手书,一时间有些恍惚,小时候,听世交家的长辈曾言,祖父与祖母十分恩爱,但旭妍自懂事起,就觉得祖父与祖母之间仿佛隔着什么,她以为,祖父母都是这样的,但年岁渐长,她才发现不是,祖母对祖父,眼里有怨有恨,唯独没有爱意,而祖父,有愧有爱,但依旧强硬独断。 而她,这一次却想听祖母的话,离开柴家的控制,她不能一辈子都活成家族的利器,也不想祖父在权势的欲望中迷失,更不想以后的孩子,被赵循当作外戚势力的拥趸。 只是这时候的旭妍,却没有想到过百鸟令也会有被暴露的一天。 佳遇听说旭妍的癔症好了,皇上也肯让人看望了,佳遇便带着女儿落落,火急火燎的进了宫,时隔一年半,落落也四岁了,四岁的孩子正是最活泼的时候,小小一只,在长春宫里撒欢的追着蝴蝶跑。 旭妍与佳遇坐在小亭子里,笑看着不远处的落落,佳遇挑了挑眉,道:“如今你身子也好了,什么时候生一个?” 旭妍看着落落纯真的笑颜,软得心都要化了,罗佳瑟在一旁嗤道:“哪是说生就能生?” 佳遇剜了一眼妹妹,“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要我说,旭妍你就学着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打烂她的嘴。” 罗佳瑟朝着姐姐吐了吐舌头,三人这般,仿佛还在闺中没有出嫁时一般。 旭妍想到了那一日赵循在桃花树下说的话,点点头道:“等守孝之后吧。” 落落追着小蝴蝶,小短腿跑得一颠一颠,赵循出现在小径口,眼看着孩子就要撞在了他的腿上,赵循弯腰,将小不点一把抱了起来。 小家伙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看着赵循,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伸出胖嘟嘟的小爪子,要去抓赵循的玉冠。 几个女人在亭中聊得忘乎所以,等赵循抱着孩子来到亭中时,正巧听到旭妍说要生一个像落落一样的女儿。 赵循一听,手上更加抱紧了这个奶团子。 给他生女儿,这话让赵循高兴得恨不能今晚多吃两碗饭。 直到落落出声,她们才注意到皇上来了,几人纷纷起身请安。赵循将落落还给了奶嬷嬷。 对旭妍道:“朕来得不是时候,你们先说说话。”说着眼睛都要胶在旭妍的身上。 他知道今日罗佳遇进宫,自己纯粹只是吃饱了没事做就想来看一眼柴旭妍而已。 赵循走后,佳遇闷笑道:“姐妹,还是你...”说着心照不宣的比了一个大拇指。 等赵循走后,旭妍抱起落落,准备回长春宫用膳,怎料快跨过月门,双腿打颤似的,一个没站稳,差点抱着落落一起摔在了地上。 双喜准备去请太医,佳遇拦下了她,对旭妍道:“让齐嬷嬷先看看。”佳遇示意让齐嬷嬷上前,又道:“齐嬷嬷是济阳医药世家齐家的后人,这次回京怕落落有个头疼脑热,所以我就将齐嬷嬷带回来了,旭妍你放心,齐嬷嬷医术是极好的。” 齐嬷嬷四十上下,生了一张富态相。旭妍点点头,便让齐嬷嬷替自己看。 过了良久,齐嬷嬷在旭妍耳边说了几句话,旭妍沉着脸,挥退了宫人,连佳遇和佳瑟两姐妹都在花厅坐着。 “嬷嬷请说吧,本宫到底怎么了?” “娘娘请恕老奴多嘴,后宫阴私,绝非等闲,有人要害娘娘!” 齐嬷嬷一下顿住,不安的看着皇后娘娘。 “继续说下去...” 旭妍越听越沉,待齐嬷嬷说完,旭妍脑子发懵,好似这世上的一切恶意都通通往她脑袋上砸,她措手不及,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合适的反应,要笑不是,要哭不是。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只这一下,她就落入了地狱? 待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旭妍让人掐了烛,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枯坐。 人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放大感知,才能让脑子变得灵光。 【体内有温香散余毒,估摸着染上已有一年多,现在调养得还算好,兴许过个一年半载,只要清理了余毒,就能怀上孩子。】 【温香散同普通的兰花香很像,但比兰花香要淡一些,就如它名字中的“温”一样,是一味暖香。】 旭妍想起圆房那一日,她在内室闻到的熏香,一切都说得通了。 半晌,旭妍低笑不止,甚至有些瘆人得可怜,她进宫已有一年半,谁能害她?谁给她下温香散? “怎么这么暗?”男人声音轻快,闲庭阔步,停在旭妍的面前。 旭妍抬起头看着他,答案不言而喻。 第56章 为皇后祈福,本就是做给…… 为皇后祈福, 本就是做给众人看的,黄贵妃如今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皇上也乐意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帝妃恩爱的假象。就连人云亦云,皇上膝下收养的义子其实是亲子这样的传闻, 他也没去辟谣。 她知道, 这是皇帝的补偿, 是对伽蓝山无法再遵守承诺的补偿, 他不会再喜欢小尼姑,也不会让小尼姑成为正妻,当然,也不会让她的孩子成为太子。 所以,用他自己觉得心安的方式来补偿她。 不过令黄贵妃没想到的是, 仅仅只是去了一趟伽蓝寺,她便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虽说是捕风捉影,但在她看来,如果属实,这将是颠覆整个后宫格局的大事件。 黄贵妃心底生热,那颗不甘的心已然在蠢蠢欲动, 她将春樱叫来,目光灼灼的对她道:“联系上杨将军, 暗中查一查伽蓝寺一个叫修亦的沙弥。” 安排下去后,黄贵妃的心跳得愈来愈快,整个人更是激切得坐不住。 从而又回想起了方才在寮房外几个沙弥谈话。大致便是皇后曾经在伽蓝寺待过两年, 对寺庙的小沙弥们都很友善,尤其对一个叫做修亦的沙弥极为亲近。 待黄婧妍派人一问,才知道这个叫做修亦的沙弥曾经孤身犯险,在雨夜上山采药救治皇后, 后来四年前突然孤身一人苦行前往暹罗。让一众师兄师弟纳罕不已。 他们是一众不懂俗世情爱的修行人,自然不会往别处想,但黄婧妍却知道,四年前正是温齐县主与还是晋王的皇上定下了亲事的那一年。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精准得可怕,黄婧妍脑海里突然就蹿出了许多关于皇后不一样的地方。 去岁她刚进宫便发现,皇后总是在妃嫔请安过后,便拿上佛珠,且她年纪轻轻就喜欢抄佛经,长春宫里还专门辟了一间小佛堂。 可她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大像一个信佛之人。 ...... 赵循在暗处视物也如白日一般,他狐疑的看着榻上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只安静的瞧着他,眼睛里没什么光彩,仿佛又癔症了一般。赵循有些慌,顺势坐在她的身旁,忙道:“怎么了?听宫人说你方才差点摔着了。” 旭妍没说话,她怕她开口就是质问,质问他为什么要给她下毒,质问他这些戏演得累不累,质问他这般费尽心思,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夜色浓郁,两人只看得到彼此,也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赵循不明就里,半开玩笑地道:“你白天在亭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该不会现在就想给我生个女儿吧?” 旭妍想起了小时候姑姑曾说过,在深宫之中,总要有一个孩子傍身,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样寂寞,情情爱爱不过青春姣美的那几年,可毕竟青春短暂,情爱尤是,容颜老去之后还有几十年的光阴,总要有个牵绊不是? 旭妍自知,她喜欢孩子,端看着落落,心中便有无数的温柔涌上心头,但齐嬷嬷那几句话硬生生将她的温柔拍散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赵循,可她看不懂他,足足一年多的温香散,已经致使她的心脉脾胃弱化,难怪她在夏日里落个水也会变得虚弱无比,难怪她的月事总是乱日子,也难怪黄婧妍一进宫便怀上了孩子,而她,整整一年,都没有动静。她想到那些从赵循嘴里说过的情话,就好似一个巴掌一样打在她的脸上,偏生她还当真了。 “你真的想要我给你生孩子?”旭妍的声音一丝起伏也没有,冷静得可怕。 就在赵循愣神之际,旭妍站起了身,亲自点燃内室的烛。烛光幽暗,不至于让她瞧不清赵循的脸。旭妍压了压胸腔里的那团气,不甘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赵循这才舒缓了眉头,原来是想知道这个,女人可真是矫情,不过心里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赵循也站起身,他摸了摸旭妍的头,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回答,哄孩子似的含笑道:“喜欢,极喜欢...” 旭妍不懂,明明都想要她绝孕的男人,为什么还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让她为他生孩子这种话,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喜欢她。 “也喜欢黄贵妃吗?”旭妍的声音冷淡得没有分毫温度。 方才还心情大好的男人心中一顿,此时此刻提到别的女人,是不好的预感。赵循有些不悦,虽然他已经不喜欢黄婧妍了,但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旭妍重复着这句话,那便是两个都喜欢,两个都想要,但她却是被暗中算计,被迫放弃子嗣的那一个,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黄婧妍已经不能给他生孩子了吗?因为他一直都在忌惮柴家吗? 旭妍心灰意冷的摇摇头,即便质问他为什么要给她下药,真相也没有意义了。 “你走吧。” 赵循看着她这样,心里的无名之火无处发泄,却还是沉了沉气,郑重其事地道:“我向你承认,我曾经是喜欢过她,可现在,我只想要你。” 他的想要二字,已经不仅仅是喜欢。 怎知柴旭妍下一刻就浇了一盆凉水给他,他听着她用方才自己的那句话回敬他: “没有意义了...” 赵循听得火气上涌,脸上仿佛被她打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赵循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好一个没有意义,他的珍视情谊没有意义,这些日子对她的维护疼爱没有意义,他何曾这样捧出真心被人践踏过? 他是皇帝,整个大邺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何需对着一个女人百般讨好?既耗光了他的耐性,她有本事最好一辈子都能如此傲气。 赵循被气走之后,旭妍一个人蜷缩在榻上,她看着那根被点燃的小小烛火一点点熄灭,就像她好不容易被燃起的希冀,没能熬过须臾,顷刻间就被掐灭。 小时候她不曾受过委屈,自然不会哭,长大后却不知为何眼泪越来越多,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患得患失,变得一点也不快乐? 她知道,她对赵循的失望,是基于信任,基于心动之上,她被宫墙围困,已经不知不觉在被皇宫吞噬,让她变得想去接纳赵循,依赖赵循,从而妄想得到更多... 宫里的风向大变了样,原本只去皇后娘娘宫里的皇上,渐渐的也去了其他嫔妃处。 虽然没留宿,但也给足了体面。 最高兴的莫过于徐嫔,入宫时若她是气定神闲,得意满满,但被这一年的宫闱生活的磋磨下,也渐渐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皇上眼里看不到别人,她刁难那些个婉仪婉容的也无甚意思,只要柴家不倒,皇后就不会倒。 但如今,皇后大概是招了皇上厌烦,皇上竟然连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都不踏足长春宫。由此可见,她的机会也来了。 赵循看着这些嫔妃恭恭敬敬的讨好他,对他嘘寒问暖,情意绵绵。冷不防的就想到了柴旭妍,一通闷气之后,还是回了太极殿。 黄贵妃看着徐嫔摇摇头,怎么她进宫之后反而没长进?从前在闺中时,不是藏得挺好的吗?不过她也没心情去揣测旁人,只因皇上现在虽然晾着皇后,但长春宫依旧是不慌不忙的。皇后还有精力去安抚太皇太后,想必这回,还是皇上一个人一头热。她算是看清楚了,皇上对皇后还有余情。 ...... 这日夜里,已经很久不入她梦境的修亦,突然出现在她的梦里,他们两人好似没有经过那场凄惨的离别,修亦为她蓄了发,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宫墙之外的人间。 梦里是那样好,他带她去姑苏寒山寺,带她去天下第一山,带她去西域佛国,她们从白天到黑夜,从暖春到严冬,把他们曾经畅聊的人间风光通通走了一个遍。 可梦里的最后,赵循亲自将她锁进了宫墙,他给她戴上枷锁镣铐,将她束之高阁,让臣民在她的脚下跪拜,驱赶她耳边的泉流鸟鸣,让“皇后娘娘千岁”的声音如魔音绕梁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旭妍大惊,嘴里呼喊着修亦,但身上的男人紧紧缠绕着她,似是要将她镶入骨血,将她死死的钉在了原处。 旭妍汗流浃背的从梦里惊醒之时,双喜听见动静立马赶了过来,只见娘娘大口喘着气,显然是吓得不轻。双喜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句乞求又悲戚的“修亦”。 “修亦在哪里?”旭妍怔怔的看向双喜,泪水止不住的没入锦被之中,她还没有从梦魇里完全清醒,只一遍遍问道:“修亦在哪里啊?”像个迷路的稚儿? 双喜瞬时红了眼眶,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大雨过后老爷把小姐带回来的样子,也是这样,失魂荡魄,仿若行尸走肉一般麻木迟缓。 双喜没忍住,她上前轻轻拍着旭妍的背脊,柔声安抚道:“小姐别着急,小师父还活着呢,小师父他在暹罗过得很好,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快的话,兴许今年年底就能到京城,咱们小姐也要好好的才成啊...” 旭妍听到修亦还活着,要回来的时候,渐渐停止了哭泣,喃喃道:“他真的要回来了?”可一想到修亦已经忘了她,旭妍咬着唇摇摇头,“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旭妍与赵循冷战了月余,赵循没想到没等来柴旭妍的低头,反而是自己心急火燎的想要去看她。 男人跨进一个多月没来的长春宫,径直走进内室,他看了一眼躺在榻里病怏怏的女人,听张德海说,她已经病了三日,一开始他还打算晾着她,但晾着晾着倒是把自己晾得着急上火。 旭妍闭着眼睛,当赵循不存在,她实在没办法同一个想要药害她的男人虚与委蛇。她也想好了,她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这个后位上,等祖父百年之后,她便带走白鸟令离开这儿,去哪里都好。 柴家再没有白鸟令护身,以后只做个清贵闲散的人家也好。 赵循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自己置气,他撩开床幔,让光线洒进来。旭妍用手遮住了光,也遮住了赵循看向自己的视线。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赵循起先打破安静。 “嗯,快好了。” 赵循蹙眉,感觉她话里阴阳怪气的。赵循真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轻呵出一口气,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同我置什么气,你若在意黄贵妃,我便不瞒你。” 他顺势坐在旭妍的榻边,屋子里馨香静谧。待在这里,就是比太极殿舒服,舒服得让人就想敞开心扉说说心里话。 “有一年我身受重伤,差点死在了伽蓝山上,是黄贵妃背了我一路,将我安置在一个小木屋里...” 旭妍蹙着眉,有点不对劲。 “她在小木屋里照顾了我三日,我那时眼睛有疾,什么也瞧不清,若不是她,我恐怕真的会死,她为我治伤上药,驱散噩梦,如你后来看到的那样,我对她极好,若说是报恩,你恐怕不会信,确实,那时她在我心里太重要了,我的确因为她救了我而对她心生爱意,这个我无法反驳。” 旭妍听得心头一震,胸腔里那颗心仿佛要跳得蹦出来。记忆的门阀被打开,她清晰的记得,明明是她背着赵循去了落魄斋,明明是她为他治伤上药,也是她安抚着驱散了他的噩梦。怎么通通变成了黄贵妃了?难道黄婧妍也做过这些事? 赵循继续道:“当时以为那就是爱,我留着她的帕子,喜欢她身上的橘子香气,更是听了她的话,往庵庙捐了许多香火钱。但我没想到的是,我最后喜欢上了你,现在才发现,也许当时那不是爱,只是人在脆弱的时候想要寻求港湾吧。” 赵循自嘲的笑了笑,他也会脆弱,也想有人在乎他,只不过黄贵妃出现的时机刚刚好罢了。 “我在伽蓝山上给过她承诺,可我做不到了,如今,我只是单纯的想弥补一些什么,好叫自己心安一些。” 旭妍咽了咽喉头,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循的侧脸,不是黄贵妃,赵循所说的那个人不是黄贵妃,而是她自己!她明明记着自己只照顾了他两日,若如他所说,那最后一日,便是黄婧妍捡了个现成的,将别人的救命之恩冒领了。 这样一想,难怪当初她救了赵循的时候,明明他都已经快要好了,怎么还会出现一个黄婧妍?而她怎么敢轻易冒领皇子王孙的救命之恩? 赵循一吐为快,试探着握住了旭妍的手,道:“你若是因为黄贵妃而与我置气,其实不值当,我也不喜欢她了。”他顿了顿,有些难为情地道:“妍妍,我们和好吧?”他学着柴老夫人在世时念着她的小名。 旭妍心里很乱,这样说来,其实是黄婧妍在伽蓝山上取代了她,成了赵循要报恩的人,也被赵循放在心尖上好几年。而他的那些承诺,原本都是给自己的,所以赵循,是被蒙蔽了,那么她和佳遇调侃的赵循的白月光,其实就是她自己? 突然被动的得知了这么一件往事真相,旭妍有些不是滋味,但冷静下来,却觉得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了。转念一想,若是他知道当初那个救他的人是自己,他还会给她下药吗? 她想,赵循会的,只要她还是柴家的女儿,只要柴家地位不倒,她就还是他要对付的人。这么一想通,好像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你说完了吗?” 赵循一怔,她依旧冷漠得可怕。 只听这个女人能将人气到无望地道:“所以你今日来,就是想和我说你们的恩爱往事?” 赵循今日才算体会了一把恶语伤人六月寒。只这么冷不防的一句话,直要把人逼疯了才罢休,他眼里温柔的光,一点一点被敲碎。他不明白,一个女人的心怎么这样难以捉摸,这样不识好歹。再在长春宫待下去,他就真成了她脚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帝后二人不欢而散,旭妍与他这样硬碰硬的后果,直接就导致了整个后宫的位份发生了变化。 赵循心里压着一口气,被柴旭妍这般无视后,他直接就抬了好几个宫妃的位份,徐嫔更是一下子抬为了贤妃,静嫔抬为了淑妃。 这一下,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上奏皇上此举不妥,确实不妥,晋封位份首先要有皇后娘娘的凤印,更是要皇后娘娘的首肯,结果皇上直接跳过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将徐嫔连升三级,这不是昭然若揭的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吗? 柴阁老听说了这件事,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是要进宫去见旭妍的。 这次,旭妍倒是乖乖的见了祖父。 柴阁老端着长辈的架子,直接给旭妍甩脸子,怎料,旭妍不吃他这一套,“祖父有话直说便是,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娘娘倒还是知道老臣会气坏身子。” 旭妍叹了一口气,“孙女知道祖父是来做什么的,只是孙女现在实在没精力去管这些,您也就别管了吧。” “不管?柴家一大家子要怎么办?让人群起而攻之?” “祖父!”旭妍高声喊了这么一句,又将声音压了下去,“您现在只能用家族来压我么?既然要用家族捆绑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那些生养我的人?” 柴阁老哑然,一瞬间,经年积压的威严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你祖母同你说什么了?”老人的喉间有些干涩,泛着阵阵苦味。 “祖母说,阿爹前去江淮的时候,为我取名旭妍,您知道为什么叫旭妍么?” 柴阁老看着孙女,默不作声。 “因为他走的时候,外面朝光初升,百花争妍,他希望女儿是朝光,是鲜花。阿翁,阿爹应该很疼爱我吧?” 柴阁老袖中的手隐隐颤抖,满是褶皱的眼皮渐渐合上,轻颤道:“他很爱你,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阿娘爱吃辣,他满心欢喜,知道一定是个丫头,早早的备上了请柬,邀请那些同仁,到时候来柴府喝女儿红。”柴阁老对整个家族鞠躬尽瘁,他扪心自问,从未对不起谁。但这个儿子,他真的没办法。 “祖母说,阿爹帮我想了许多名字,有叫秀妍,有叫佳莲。” 旭妍笑了笑,喃喃道:“倒是有些土气,不过幸好最后阿爹都没有定下来,在离家的那一日看到了旭日东升,才在临别前为我定下了这个名字。” 柴阁老也回忆起来当年儿子临走的情形,马车都走到一半了,还急匆匆的折回来,对着孕妻的肚子兴高采烈地道: 【爹想到了,咱们的乖女儿就叫旭妍,旭日照万方。】 “阿翁,可我为什么这么不喜欢这个名字呢?您说,要是那一日阿爹没有出门,我就不叫旭妍,他也不用死了,对不对?” 柴阁老泄了气一般,他猜到亡妻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了旭妍,老人眸中渐渐湿润,柴阁老嘴唇翕动,最后艰难开口:“阿翁没办法,你阿爹若是不去,宫里的娘娘和太子就都保不住了...” 旭妍一直都很平静的在和柴阁老谈着陈年往事,最后她也乏了,只道:“祖父,以后莫让我做些为难的事,您也老了,就歇一歇吧。” 送走了柴阁老,旭妍脱了力一般,沉沉的躺在了软榻上。希望祖父真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吧。 上一次陛下将将只过了一个月就去了长春宫,就在大家以为这一次要和好了,没成想帝后二人闹得更僵。无论赵循做什么,旭妍依旧不为所动,两人就这么冷战着,再者这一年边关大事极多,江临作为旭妍的表哥,也一直在外作战出征。赵循身为帝王,更是无暇分/身,这忙忙碌碌的一年,一晃而过就到了年关。 旭妍出了孝期,大臣们也开始频频提及皇嗣的事,皇后进宫两年还未孕有嫡子,本就是一件关乎朝堂的大事。 前一年没怀上也正常,第二年为着给柴老夫人守孝,众人不敢指摘什么,所以现在,皇嗣嫡子必须要提上日程。赵循心里当然还记着当初柴旭妍说的那些话,但想着半年都过去了,总该消停了。 这日,他也有心同她重修旧好,主要他是想着,也许当初是还在孝期,所以心情不佳,说话就难听了些。如今出了孝期,自己再给她一次脸面,也不是不可。 这般想着,赵循就开始着手给柴旭妍准备礼物。 他至今还记着当初柴旭妍的那个镯子,没想到过去一年多了,他还记得那镯子的样式,想着她说过喜欢,那就给她打造一枚那样的好了。赵循同宫里的金匠描绘了一通那镯子的纹路样式,怎料这金匠听得冷汗直冒。 “可有不妥?”赵循纳罕。 金匠不敢乱说话,只得在金造局寻出了一枚同赵循所说差不离的镯子。 赵循一看,就是它,“那便不做新的,就这只便极好。”他看上面还有可以扣死的机关,心里更加满意,到时候戴在柴旭妍的手上,定然很漂亮,也叫她以后都摘不下才好。 金匠立马扑通跪地,诚惶诚恐地道:“陛下,不可!” 赵循眉头一皱。 金匠道:“此镯乃合欢镯,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定情信物,皇上若是送人的话,怕是不妥。”金匠还是选择说实话,万一之后被皇上发现了,怕是脑袋都不够砍。 赵循听完,脸立马一沉,随即阴鸷得可怖。 走在长春宫的路上,他已经没了理智,之前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这般抗拒他,如今知道真相之后,赵循心底直发笑,却又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杀人! 柴旭妍喜欢女人,她柴旭妍竟然喜欢女人!!! 想到这,赵循快要疯了,他没有勇气进入长春宫的门,这是多么的荒诞!荒谬!!不可理喻!!! 长春宫的宫人见皇上气势汹汹的进来,立马跪做了一片。 而此时的旭妍,得知了修亦已经到了京郊,估摸着明日就能到达京城,届时,她是否要去远远的见上他一面呢?正当她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一句“皇上圣驾”给惊扰。 旭妍转过身来,手中的笔还未放下,赵循就气势凌然的闯了进来。 她心有疑虑还是请了个安。 赵循怒道:“都退下。” 宫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退了个干净,内室中只剩他们二人。旭妍见赵循横眉冷对,眼中隐隐含有火光。心感不妙,还是道:“皇上来了,可有何要事?” “怎么?没要事朕就不能来寻皇后?”赵循勾着嘴角,面带嘲讽。 “倒也不是,只是臣妾惹了皇上不快,也不知皇上为何而来。” 他们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不对付的日子,生疏得很。 赵循嘴角一弯,不可捉摸地道:“朕想着皇后也出了孝期,便来聊一聊这皇嗣的事。” 旭妍心中一顿,他还有脸来提皇嗣的事,随即冷下了脸,她如今的身体底子,依旧承嗣艰难,赵循岂会不知? 又是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赵循心冷了个彻底,所以这是为了旁的女人守身如玉是么?他就偏不叫她如意。 就在旭妍想要出口拒绝,赵循上前一大步,就停在旭妍的面前,男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低低地说道:“你可晓得,朕这一年都没碰过女人,就想着皇后在朕身下一副汗水淋漓,娇媚动人的狐狸精模样。” 赵循这话说得令人羞耻不已,旭妍听得发懵,身体一轻,就被他扔进了榻里。 晓得他要做什么之后,旭妍十分抗拒,她不想同他做这事,更何况她知道了那些真相,她没有办法和他做最亲密的事。 旭妍推拒着他沉沉压下的身体,结实得宛若一堵墙,根本就无法推开半分。 她无措地叫道:“你别这样,我真的不想,我身子不舒服。”她预感月事估摸着就这两日,因为小肚子有一些坠痛。 “和从前一样,我会让你快活的。”说着,赵循不管不顾的解了旭妍身上温暖厚实的冬衣。 任凭她怎样哭泣打骂,赵循依旧压制在她身上,没了半点温柔,仿佛故意蓄着强劲的力道让她疼。 到了最后,旭妍脱了力,再也动不了他半分,她连手指也全部是汗液。她身上好疼,疼得话也说不出来。 赵循终于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瞧,她的月事竟然来了。他退了出去,为她拿来了月事带,亲自为她垫上。旭妍又羞又气,即便说不出话来,她还是哑着声,哭得满是泪痕,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让我恶、恶心。” 赵循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从一旁拿出了那枚合欢镯,抓起柴旭妍一只被他攥得通红的手,为她亲自戴了上去,最后一扣,不瘦个二十斤,怕是取不下来。 “记得吗?朕说过要送你一个镯子,你瞧瞧,可还喜欢这枚合欢镯?” 旭妍一愣,赵循把她的手送到了她的眼前,果然和罗佳瑟送的那只是一样的样式。旭妍心里惴惴不安。 赵循又道:“女人送给女人的定情信物,朕的皇后怎么会有?这要是让外人知道皇后竟敢给朕戴绿帽子,而且还是个女人,你说,朕要如何处置了这勾引皇后,狗胆包天得女人?” 旭妍听得一颤,立马否认道:“我没有!”不能让他知道是罗佳瑟,以赵循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信阳侯府都要完了。 “你没有那等磨镜之好?也是,朕有什么不能满足你,地位,权势,还能在床上将你弄得欲死欲仙,倒是朕哪里不好?还不如一个女人?” 他复而又攥着旭妍的下颌,将她潮红的面色纳入眼底,也说着令人遍体生寒的话,“柴旭妍,你真叫朕恶心。” 说完,赵循翻身下榻,套上衣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春宫。 ...... 自那以后,赵循果真就嫌旭妍恶心一般,再也不来了长春宫,就连太皇太后逼着都不去。 大家都晓得,皇后这是彻底失宠了。 旭妍疼得卧病在床的几日,修亦已经进了京,而且鸿胪寺还将修亦请去了四夷馆,为馆中几位暹罗学子充当译员。 在旭妍的暗中保护下,赵循一直没有查到送旭妍合欢镯的人是谁,虽然旭妍好声好气的和他说,那只是图好看才买下来的,但赵循依旧半信半疑。不过先帝在位时出了一桩冤案,好在赵循忙着给受蒙冤家族平反,倒也将这件事搁置了下来。 这么平静的过了一年多,旭妍主动切断了与后妃之间的走动,不到请安的日子便绝对不会见她们,也好安了赵循的心。 就在旭妍想好了办法离开皇宫之时,闻宣抓获了百鸟令一众影卫。 “臣追查了三年,整整三年,才破译了百鸟令的令符,最终追查到柴阁老府上!”闻宣目光如炬,迸发着火一样恨毒的光芒。 赵循拿着这些证据,仿佛烫手一般。他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竟然是柴见屏,竟然是柴家... “此事不可声张。”赵循坐在龙椅上,说出这短短几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闻宣怒道:“皇上!为何不立马处决了柴见屏?您忘了义父是怎么死的?!”闻宣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着边际。但在追查百鸟令这件事上,简直要疯魔了一般。 “朕没忘!”赵循暴怒,他怎么会忘?他怎么敢忘?他发过誓,害死了闻将军的幕后凶手,他势必要诛他九族才方能一解心头之恨!整整八年,八年!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柴家!是柴家! 闻宣哪还有不懂,皇上是在意柴旭妍,为了她,皇上辜负了黄姐姐的一片真心。如今,竟然连报仇这样的大事也在摇摆不定。 闻宣火上浇油一般,逼视道:“皇上可别忘了,柴旭妍可是百鸟令的继承人...她在百鸟令的地位,犹如太子爷一般,所以该死的人,也有她一个!” 赵循咬牙,双拳紧握,隐忍不发的模样可怖至极。 闻宣不想把皇上逼得太紧,道:“皇上总该言出必行才是,既然眼下不声张,那便让微臣信服才是。” “你要如何?”这是赵循欠闻宣的,是他的原因,让他没了父亲。 “那就给柴旭妍下毒...” ...... 足足三日,赵循终于想通,原本拥护闻将军的老将。是因为闻将军才会对他鼎力扶持,如今那些老将也都得知是柴家暗害了闻将军,一个个义愤填膺,且都在盯着皇上的态度。赵循不能让他们寒心,柴家本就在清算之中,若不是因为柴旭妍,他早就要动手了,如今只不过是本末相顺。 赵循一个人坐在太极殿中,周遭安静极了,这一夜,他仿佛老去了好几岁,他是想要和柴旭妍好好过的,但这个女人,一次次折辱他,又一次次打破他的底线,赵循知道,再这么让自己放任对柴旭妍的感情下去,她就会左右他的心,他的决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 他是皇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有情郎,他不可能为柴旭妍放弃这一切。也不可能让她比死去的闻将军,还有一众忠良更重要... 赵循拧了拧眉间,沉重的挥了挥手,让人照着闻宣所说的安排了下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赵循犹豫的这三日,闻宣憋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竟然将柴阁老杀了,这一震惊朝野的大事,众人都不知为何闻宣要杀柴阁老,旭妍得知后,吐出一口鲜血,全部洒在了玉玲珑上,将娇艳粉白的花朵染成了惊心的血色。 一夕之间又一个亲人去世。旭妍终于撑不下去了。她发了狂似的,满眼通红,那是带着仇恨的杀气,旭妍杀气腾腾的赶到了金銮殿,任谁也拦不住。 她手里拿着泛着寒光的长剑,朝臣惊得都往后退。金銮殿上的侍卫谁也不敢伤了皇后娘娘,旭妍不管不顾的砍向跪在金銮殿上认罪的闻宣。她已经没有了理智,那是她的祖父,哪怕他利用她,害了阿爹,算计祖母,可他还是她的祖父,是教她一笔一划写字的祖父,也是一口一个妍妍,真心爱护过她的祖父。 而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祖父,竟然被人杀了。旭妍挣着一口气,嘴里不断的吐血,也要向闻宣砍向第二刀。 赵循从龙椅上一跃而下,空手抢过旭妍手里的剑,怒吼道:“你疯了!” 旭妍挣扎不过,看着闻宣血流不止的肩头,完全失了理智的大喊大叫:“我疯了,不是你们让我疯的吗?赵循,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第57章 沁仁七年秋 旭妍头痛欲裂醒来的时候, 内室空无一人,四周静得可怖,她半晌才回想起来。她砍伤了闻宣,赵循夺过长剑的手也血流如注。 她疯了似的在赵循的怀里挣扎, 最后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她呼喊着双喜的名字, 可没人理她, 接着她又喊着清荣的名字, 也没有人回应。 旭妍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不知所措的起身下榻。 昏暗的内室中坐着一个人,他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旭妍定睛一看,确实是赵循。 他坐在那里恍若未闻, 拿着她桌案上的花瓶。良久,在这近乎诡异的沉默中,旭妍率先开口:“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赵循看着如今冷静下来的柴旭妍,又免不了想起她在金銮殿上呕着血,眼睛通红的砍人模样,不知为何, 心揪做一般的疼,他守在她身边两日, 太医说她身体越来越不好,撤了温香散之后,本就该好好调养身体, 却接二连三遭遇变故,受到打击,她身体内脏在弱化,若是再不好好将养, 恐怕日后的寿命也不长。 “我的宫人呢?”旭妍没注意他眼里的痛色。 赵循心里藏着事,手上却不紧不慢的燃起了一盏烛。他在温黄的烛光里就像深秋的落叶,萧索寂然。 旭妍看着男人手上缠着白色纱布,动作有些不自然。那只手想必伤得很深。旭妍不欲做理,转身便往殿外走去,待要打开门之时,才发现门已经被上锁。 旭妍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循,“你在做什么?我要出去。” 赵循神色淡淡的,却还是惹不住质问道:“很早以前你便知道白鸟令做的那些事对吧?” 赵循摇摇头,反驳自己:“不对,应该是说柴见屏做的那些事。” 他的声音像是隆冬时节的坚冰,带着冻伤皮肉的温度。紧紧盯着不远处哑口无言的女人,他失声笑了笑,又道:“所以那日果然是故意引诱我?让我看到白鸟令三个字。所以这三年,你藏得很辛苦吧?” 旭妍一瞬间气弱,赵循所说的她无法反驳。是祖父害死的闻将军,如今又被闻将军的义子杀死。这难道真的是现世报吗?一报还一报。 良久,她扯着干涩的嗓子开口:“他是我祖父,无论他是如何作恶多端,但他死了,我依旧会为他报仇。”她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她也会恨。可恨来恨去,又能怎么样?旭妍疲惫的闭上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闻将军之事,那便一命抵一命吧。”她已经砍伤了闻宣一刀,不想再让仇恨继续下去,她也得为柴家其他人着想。 赵循抬眼看她,第一次就觉柴旭妍竟这样可笑天真,他怒目而视:“一命还一命?闻将军死后,北疆乱作一团,鞑靼乘虚而入,屠杀近千将士!你说一命还一命?用什么还?” 旭妍被他凌然的气势震慑住,她早就想好了,“我将白鸟令毁去,你把我废了吧...”她大闹金銮殿,想必已经有不少臣子上奏折弹劾她,要赵循将她早些废掉,毕竟祖父一死,柴家根本就不足为惧。 一个没了母家作为倚靠的皇后,既无子嗣也无帝王的偏宠,那便是一具空壳。 赵循眼眶发涩,他还在为她想办法,将她保下来,她却浑不在意,轻飘飘的就说废后,赵循笑了笑,不再同她多言:“把身子养好,回去为你祖父奔丧吧。” 说完,便抽出钥匙,打开了长春宫的大门。 赵循走后,双喜立马红着眼睛从外间进来。 “娘娘。”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外头传递消息的人也通通消失,若是猜得没错,白鸟令恐怕已经暴露了。 双喜将外面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旭妍,末了,又道:“皇上将您在金銮殿上砍伤闻将军一事,勒令各方压了下来,所以现在并没有大范围传出去,娘娘,老爷死了,皇上会放过府里其他人,您就信皇上一回吧。” 双喜近乎哀求的看着旭妍,目前只有依附皇上,才不至于被废后,而看皇上的意思,他也不会因为白鸟令的事迁怒到旭妍身上。双喜看得出,皇上想保住娘娘。 旭妍摇摇头,“双喜,没用的,我是令符的继承人,即便不是我做的,但我与白鸟令实为一体,这件事于赵循来说,是一辈子的刺。” 一辈子的刺,拔出见血,不拔,久而久之,便会成为一辈子的恨。 ...... 闻宣冒进,招了赵循不快,如今朝中众臣都在揣测柴阁老与闻宣之间的恩怨,赵循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保闻宣,必定要牵扯出八年前闻将军之死的内情。那么柴家与白鸟令便要公之于众,此等陷害忠良,罪恶滔天的恶行,不说柴家保不住,就连柴旭妍这个皇后,轻则废后,重则便是一根白绫,上吊谢罪。 若是保柴旭妍,那么闻宣身为天子近臣,肆意杀害朝中重臣,同样难逃一死。 而他背后的,是十万闻家军,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这一次,赵循陷入了死胡同。 柴家在办丧事,旭妍回去之后,仿佛一个大家长一般,一下子成了一家人的主心骨。二叔赤红着双眼,对旭妍道:“娘娘,一定要让闻宣那小儿偿命!” 旭妍看着这一屋子哭得肝肠寸干的亲眷。突然就能明白祖父的毕生筹谋。她们是温室里的花,若是无人保护,只会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旭妍冷下眸光。可她不是祖父,她不想让她们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生,这些大富大贵,全部靠吸取着一个人的血液为生,要她将自己的毕生献给她们,旭妍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她不想。 夜里,她找到了柴晴宜,姐妹二人披麻戴孝,坐在星光熠熠的德和园,这还是祖母生前的园子,旭妍轻声道:“我会让罗佳许娶你。” “你说什么?”柴晴宜哭得一抽一抽,方才一阵风,她并没有听清楚。 旭妍摇摇头,“我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要走了。 也不知赵循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闻宣让了步,念在闻宣是闻将军的义子上,又有皇上的这层交情在,倒也没有多少人真敢让他死。 闻宣被削去了官职,贬为了庶人,在这些士大夫眼中,贬为庶人可是比赐死还令人羞辱的事。闻宣这也算是判得让人心服口服。 只不过这一下,赵循就要费更大的心力去保下柴旭妍,毕竟曾经闻将军身边的老将,并不比闻宣好说通。 后宫恢复了片刻的平静,大多人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后娘娘依旧好好的在后位上坐着。帝后二人的关系明显破冰。倒叫人越发的摸不清头脑。 这一日,黄贵妃不知怎么就突发奇想,在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说是极为欣赏四夷馆的一位译员,她对皇上道:“妾身听闻这位小师父曾经做过苦行僧,独自一人从京城到暹罗,足足用了三年呢。” 说着瞥了一眼上首的皇后,只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黄贵妃勾着唇,笑道:“小师父是伽蓝寺受过具足戒的比丘,在一众佛家中很是有名,回来的这一年中,经常被别的寺院请去宣讲佛法。” 赵循见皇祖母有些兴趣,随即道:“将人请来宫中,为皇祖母讲讲经书也好。” 黄贵妃笑着领命。 太皇太后如今也看开了,帝后和与不和,她一个大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也就不再瞎掺和。只是每回看着旭妍的时候,便忍不住为这个倔强的孩子叹气。本想留下这个孩子说说话,但见她这般着急离开的模样,以为是她怕了自己的说道,最后还是放她离开。 旭妍将黄贵妃请来长春宫,她知道黄贵妃约莫是知道了些什么,她所说的小师父就是修亦,将修亦请来宫里,看来是想要对付她了。 黄婧妍一路心情极佳,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整整查了一年多,才抽丝剥茧的将皇后娘娘这段无人知晓的轶事挖了出来。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简直震惊得合不上嘴。要知道,皇后娘娘未出阁时曾与一个和尚私奔,这惊天大雷若是抖了出来,不止要废后,就连柴家都会被牵连。 这个皇后娘娘,她怎么敢?! 黄婧妍通体舒畅,她抓住了皇后的把柄,也就拿捏住了皇后乃至整个柴家的命门。这么些年,终于要将她踩在脚下了,黄贵妃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一贯谦卑的往长春宫走去。 旭妍也懒得同她客套寒暄,她睨了黄贵妃一眼,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目的,说来听听。” 黄贵妃一怔,见皇后这样干脆,免不得心生疑窦,斟酌着道:“妾身不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 “这般装模做样也没必要,趁着本宫还有心情同你说话,说吧,你想做什么?” 黄贵妃心中一刺,见她死到临头了还能这般高傲作态,简直就是在她脸上呼巴掌,黄婧妍咬着牙,颇有一丝狠意,道:“我要娘娘的后位,娘娘给吗?” 将这话说出来,黄婧妍竟无比的畅快,她仿佛能笃定皇后见到那个奸夫和尚之后她一举戳穿的狼狈模样,此刻她也顾不得收起眼里的那些病态执念。 “我与皇上原本情投意合,若不是你的县主身份,夺去了我正妻之位,我怎么可能失去皇上的宠爱?怎么可能会小产?”黄婧妍严重淬着毒一般狠戾,“我要告诉皇上,伽蓝寺的修亦是谁,他可是娘娘的老相好呢,对了,娘娘婚前是不是还打算同和尚私奔?” 黄婧妍嘴角一弯,只要将这事捅到了皇上面前,就算再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哪个男人忍得了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奔? “说完了吗?”旭妍其实有些怜悯她,黄婧妍算不得一个坏人,但也算不得一个好人,她好不到圆满,坏不到极致,只能夹在中间充当一个庸人,可庸人也有庸人的好处,却是怎么也当不得一国主母。 “你说皇上若知道你是冒领旁人的救命之恩,会当如何?”旭妍原也不打算与她长聊,只简单敲打她几句作罢,免得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黄婧妍听完,当下就是一颤,她稳了稳身子,“你说什么?”但是脑子里已经乱做了一团麻,她看着皇后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尤为不安。 旭妍微微叹了一口气,详细的重复了一遍:“要是赵循知道当年伽蓝山上的小尼姑根本就不是你,你说他会怎么样?”旭妍趁着她怔愣的间隙,轻抿了一口茶。见黄婧妍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旭妍嘲讽道: “怎么愣住了?怕了么?怕赵循将你的一切收回,怕又回到那个破败不堪的庵庙了此余生?”她这番话一针见血,扎得黄婧妍毫无还手之力。 只见方才还嚣张得意的女人,眼下腿软得站立不住,旭妍见差不多了,不等黄婧妍开口求她,自顾自地道:“咱们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你怕什么?” 良久,黄婧妍见皇后这般胸有成竹,还是不死心的道:“妾身问心无愧,娘娘为何要这样说?”只要她死不承认,谁会知道? “因为你杀错了人啊!贵妃。”旭妍笑了笑,笑得人畜无害。 黄婧妍吓得惊叫了一句,随即跌坐在了地上,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你也不必害怕,照本宫说的做,本宫不会为难你...” ...... 旭妍亲自将八年前闻将军之死的真相公之于众,民间说书茶楼的伶人将拿到的消息,在戏台子上以唱戏的方式传了出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朝中的达官贵人都知晓了,他们纷纷上奏皇上,询问闻将军是否真是柴阁老所杀。 赵循疲于掩盖的真相,被旭妍无情的掀开,将内里血肉模糊的往事完全暴露在阳光下。旭妍打破了君臣平衡,追随闻将军的那一批老将联名上书,请求废后。 这一次,赵循被旭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旭妍安安静静的等在了长春宫,听前朝传来的好消息,这一次,赵循的废后诏书,该是要到她手里了。 双喜看着小姐这副样子,越想越不明白,连她都觉得这次小姐着实过分了,好好的皇后不做,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逼着皇上废后。 赵循来的时候,整个人恹恹的,那股精气神全然不见了。他坐在旭妍的身旁,一声不吭的将废后的手书交给了她,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干哑紧涩,“你以后好自为之...” ...... 柴阁老于承立二十一年杀害戍守北疆将军闻肃。 其义子为父报仇,应免除刑罚,官复原职,以慰闻将军在天之灵。 沁仁七年夏,为考虑柴氏一族妇孺众多,遂免受其害。其皇后柴氏废于罪悟殿。 沁仁七年秋,明帝携贵妃黄氏南巡,察视河工,相度形势。大邺于明帝治下空前繁盛,百姓安居乐业。 同年秋,冷宫走水,废后柴氏困于罪悟殿,葬身火海,时年二十有二。 第58章 死了也好 沁仁七年的九月, 整个邺都下了近半月的秋雨。 秋雨细细密密,倒是把今朝的邺都变做了三月烟雨飘摇的江南,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瞧不真切。 旭妍死后, 太皇太后急火攻心, 大病了一场, 如今宫里徐贤妃被废, 位份最高的当属黄贵妃与罗淑妃,她老人家不喜黄贵妃,自然也不大想她来侍疾,在身边碍眼。 罗佳瑟敛着双眸,伺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 喂她用药。 瓷勺碰壁当啷响,待罗佳瑟为她拭去了嘴边的药渍,太皇太后轻叹道:“听说你阿姐怀了第二个,能瞒着便瞒着吧。” 佳遇在旭妍被废时便听到了消息,往京城赶来,却根本见不到旭妍的面, 灰头土脸的回了济阳之后,不久就查出了怀有身孕。即便这样, 也不忘让妹妹照看旭妍,如今旭妍去了,她的身子也才三个月不到, 若是被她晓得旭妍死了,怕是什么也不顾了都要来京城。 “是。妾身已经吩咐好了济阳的人。” 太皇太后点点头,“皇帝那处...”太皇太后想到皇帝如今这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任他去吧。”只要不会懈怠朝政,她也管不了了。 罗佳瑟放下药碗,想起这些日子的赵循,看外表,实则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一样冷淡威严,但张德海代替他来向太皇太后请安时,被太皇太后一同逼问,才将赵循如今的境况暴露了个彻底。 赵循也开始不说话了,且和当初旭妍祖母过世时一样,上朝时,大臣们只以为皇上这些日子为着徐家做下的勾当而黑着脸,生怕下一个便殃及自身,故此并没有发现皇上哪里有不妥之处。 罗佳瑟安抚道:“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他是个明白的皇帝,就算喜欢旭妍又怎么样,最后该怎么还是怎么样。心痛也不过只是暂时而已。 罗佳瑟出了慈宁宫,彩珑迎了上来,为她打伞。连绵的秋雨还是没完没了。 “娘娘,徐家被抄斩了。” “本宫知道。”罗佳瑟双眼无神,讷讷的看着被雨洇湿的宫墙。半晌,才抬起步子,离开了慈宁宫。 如今皇城里的世家人人自危,柴家倒了,徐家也到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该倒的是谁。都道是邺都的名门望族今朝流年不利,赶上了明帝的雷霆清算。 信阳侯府如今为明帝马首是瞻,倒是愈发的得势,且罗世子在大理寺稳坐高位,却不计前嫌迎娶了已经落败的柴家二小姐。 谁人不知,当初柴家与信阳侯府是世交,结果信阳侯府落难,柴家不闻不问,更是与之交恶,如今罗世子以德报怨,与柴家女定下终身,一时间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即便柴家落败了,也无人敢在世子夫人的娘家踩上一脚。 而旭妍的目的也达到了,最后再庇护了柴家一次,虽然算计了罗佳许,可也要他愿意才行。 罗佳瑟回到了寝宫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以往柴旭妍在宫里,她再不济也有个心安之处,现在,却是真成了深宫里一个为家族而活的工具。 罗佳瑟喃喃道:“彩珑,你说,我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 “什么?”彩珑没听明白娘娘话里的意思。 “她走的时候,很瘦,我第一次见她那样瘦,瘦得脱了相...”罗佳瑟眼中渐渐湿润。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为哥哥而接近她,那时她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像包裹着桃花馅的糯米糍,看得她一个不爱甜食的小孩都要流口水了。 她知道旭妍和阿姐玩得很要好,但是她小时候太孤僻了,也不喜欢去人堆里,所以旭妍还没有见过她。 她两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旭妍笑着和她打招呼,那时她便想,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如果以后她是自己嫂嫂的话,她开心死了。她一定会成为最疼嫂嫂的小姑子。 她支支吾吾的问她叫什么名字,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是柴旭妍。”旭妍见佳遇的妹妹还这样小,肯定不知道是哪几个字,然后在她这个小妹妹面前生动形象的展示了如何用肢体语言描述一个字。 旭妍站在罗佳瑟的面前,眨着眼睛认真地说,“柴是那个骨瘦如柴的柴。”说着在身前抓着自己一只白白嫩嫩的胳膊比划了两下。正好最近学到了这个成语,现学现卖。 罗佳瑟质疑地道:“可你看起来有些胖。”她还小,直观地就将想法说了出来。 旭妍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佳瑟,深深的哈了一口气,想着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胖,我祖母说,这是肉,长大后就没有了。”她认真解释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罗佳瑟忍不住去牵她的手,然后指着屋檐下一个箩筐,道:“我知道,是柴火的柴。” 旭妍:“......” 罗佳瑟从回忆里抽离,想着她长大后也一点没瘦,还是那样肉肉的,就连阿姐有时候都悄悄和她说,旭妍的身上太软和了,全是一水儿的软肉,抱着她可太舒服了。 她也想抱着她。 可她在罪悟殿拥抱她的时候,她的骨头都能硌着她,只短短三个月,她便消瘦得不成人形。那只被赵循强硬套上去的合欢镯已经可以轻易的取下来。 彩珑想了想,还是道:“听说双喜姑娘病得很重,说是梦见皇后娘娘回来了。” “只告诉她,她家小姐让她好好活下去。”旭妍被废前就将双喜赶走了,而双喜早在入宫前旭妍便给她脱了奴籍。尽管她哭着闹着要去罪悟殿侍奉,最终都被旭妍一口回绝。 主仆二人的情分不假,罗佳瑟也希望双喜能够放下,以后好好的活下去,嫁人生子,有个盼头,也不算枉费旭妍的一番苦心。 最后罗佳瑟摇摇头,认真想了一番,“黄婧妍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只有我知道她在哪儿吧?”说着脸上竟浮现出一个笑容。 ...... 旭妍的尸身葬在了南山的王公陵园。她是废后,自然不能入皇陵,但她有先皇赐下的县主封号,死后也是有资格葬入王公陵园。一开始,赵循甚至不想将她的焦尸下葬,她的丧事也只草草了事,只要不办丧事,仿佛这个人便还没死。 赵循如是想着,但经不住旁人一再的提醒他,柴旭妍死了,她死了,就将她好好安葬吧。赵循心底抵触,他是她的丈夫,她的一切也该由他来做决定,安不安葬也是由他来。她们凭什么指手画脚? 赵循病态的想,若不然将她火化好了,烧成骨灰盒,她不是想离开他么?她不是宁愿废后住进罪悟殿也要和他两断么?那就叫她死了也只能待在他的身边。骨灰盒就放在太极殿好了,让她日日瞧着他,日日都只能和他待着。 最后,在贵妃与淑妃的合力劝说下,赵循理智回笼,终于松口,收起了那些病态又荒唐的想法,将她葬在了南山上。她的尸身被抬走的那一刻,赵循仿佛被抽去了三魂六魄,男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太极殿内的龙榻前,好似成了一个无家可归之人。他开始痛恨为什么答应黄贵妃去南巡,原本也可以不用提前去,若是没有提前走,会不会那日大火,他可以救回柴旭妍?她就不用走得这样痛苦? 可他更痛恨自己,为什么撤走了她身边的暗卫,若是有暗卫在,兴许她就不会死了。 赵循心里好似有两股气在逆斗,终于,一口黑血吐出来的时候,他如释重负一般,男人阴森的低笑回荡在太极殿中。 他不要再这般了,柴旭妍带给他的痛苦,是时候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 就像当初刚得知她死了时一样,死了也好,死了他就再也不用为她费心筹谋,死了他就可以一心一意的做他的皇帝,他不会去南山看她,他不会再想她,他要将她从心里,脑子里摘掉,将她的一切都给抹去。他赵循,不会为一个死人左右! 不久后,朝臣谏言另立新后的折子爬满了御案,这时,已经离废后也有小半年的日子。赵循的癔症自柴旭妍葬入南山时也好得差不离。他无视了那一摞摞的立新后的奏章,只觉得没必要,他赵循又不是非要皇后才能坐稳皇位。 只架不住外人都在传黄贵妃的儿子。四年前从柳州带回来的时候,赵循为弥补黄贵妃,并未说孩子不是他的。 而这就直接导致了如今的百姓都认为赵亭赵元是他的亲子。赵循没有孩子,朝臣比他还急,想着快些选一个皇后,也好早日诞下龙嗣。 朝臣自然不知道黄贵妃不能生育,且这么多年,皇上身边,最后还是只有一个黄贵妃,端看这份情谊便实属难得。一个个想投其所好,大多的封后人选都是民心所向的黄贵妃。 黄婧妍委实没想到温齐县主最后真的会给她让位。且她一个“死人”,应该就再也威胁不到她。可她没想到的是,即便是柴旭妍死了,皇上的眼中依旧没有旁人。 那一日,她去御膳房送药膳,将从前伽蓝山的美好回忆又在他面前描绘了一同,如愿以偿的,皇上说晚一些来广乐宫坐坐,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果真来了后宫,却被污邪附身了一般,往长春宫走去。 听宫人说,皇上在长春宫外停留了一炷香,而后才回了太极殿,一点都不记得白日里说要去广乐宫的事。 黄婧妍立在广乐宫外,这一刻,她终于回过了味儿来,皇上,他大概永远不会来了... 第59章 我以心头血养之,灌溉,…… 南普陀寺山下一户农家小院中, 做农妇打扮的女子身形纤瘦,她细心打理着院子里的桫椤,面上虽无血色,神情却平和温煦。 岭南的十月, 于邺都而言, 依旧温暖如春, 但她却穿得异于常人的厚实。 日影西斜, 南普陀寺的梵钟被敲响,古朴深远的钟声直击耳畔。惊得林间的鸟雀扑簌着飞了出去。 女子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不远处山岚深浓的山腰上,静穆肃立的庙宇庄严寂空。慈悲的警醒着尘世。 良久,院中起了一阵风,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回了屋子。 躺在榻上的男人不过而立之年,虽然尚在病中,却依旧丰神俊朗,与皇宫里那位足足像了七分。 旭妍叹了一口气,将一旁的药端给了他, 责备道:“不准不喝。” 赵覃笑了笑,柔和的面上满是讪然, 他解释道:“我没有不喝,只是想放凉一会儿。” 旭妍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支着下巴紧紧的盯着他喝药。 赵覃心知逃不掉的, 牛饮一般将苦汁喝到一滴不剩,他将碗往下扣,一滴药汁也倒不出来,“你看, 我喝了。” 旭妍点点头,在他手掌心放上一块山楂糖,嘻嘻笑道:“天道好轮回。” 赵覃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小记仇鬼。” 旭妍反驳道:“谁让你以前总骗着我喝药?” 赵覃一顿,想到旭妍七岁的时候,大冬天跑出去,差点就掉进了结冰的池塘,幸好有母后身边的嬷嬷将人给救上来。 回去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差点将脑子给烧糊涂了,说什么好像有一个哥哥救了她。 她那时日日喝药,喝得整张小脸皱做一团,后来恃宠而骄,发脾气不喝药。外祖母心疼她哭闹不喝药,结果被外祖父好一顿打手板,偏生这小丫头片子见到他来了,就躲在他身后,愣是将外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道:“我在朝堂上不省心,回府里来还要伺候你这个小祖宗!” 旭妍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但他哪里会让她不喝药,随即将人骗得喝了好几日,每一次都会给她一颗山楂糖。 赵覃想到这儿,心里暖融融的,想到曾经的旭妍,他现在倒是想骗着她喝药,但她已经不需要骗了,每日喝的药比他还多,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这个妹妹到底受了多少苦,怎么身体坏成了这样。 赵覃故作轻松地道:“今日还不去见他?” 旭妍摇摇头,鼻子有些发酸,“我不敢去...” 修亦原本要进宫为太皇太后宣讲佛法,她担心出什么意外,眼下那个节骨眼上,她的计划不能出分毫的差池,那么多个想见到修亦的日日夜夜,她一定要再等一等,即便她说过要放过他,却还是没法穿着宫装去见他,也没法带着别的男人加注在她身上的印记去见他。 她想,等到她只是柴旭妍,不是温齐县主,也不是皇后的时候,她才能安心与他相见。 所以在黄婧妍说完那几句话之时,她立马暗中让人将修亦请去岭南的南普陀寺。 这里天高皇帝远,远离了京城那些繁杂痛苦的回忆,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的去见他,却发现,明明那样近的人,却触手难及... 赵覃摸了摸旭妍的头,宽慰道:“妍妍,出来了,就不要再将自己困死。” “嗯。”旭妍抿着嘴,良久,才终于想通,“等我好了,再去见他吧。”哪怕修亦不记得她,但她如今这个样子,实在与记忆中的自己大相径庭。 她一直没能瘦下来,即使那一年与修亦分离,她病上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将养着胖了回去。之后褪去了婴儿肥,祖母还说她一双小肉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 被赵循扣上的那枚合欢镯,如他所想的一样,不瘦个二十斤,怕是取不下来,那个镯子紧紧的扣在她的腕子上,怎么也褪不下,倒不是个首饰,而是个镣铐。 若是不想法子将这个镯子除了,那么她就算是假死,也会引起赵循的怀疑,幸而在罪悟殿的那三个月,赵循从未来见过她,便不知道她最后可以自如的将镯子取下来。 那日退下镯子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瘦到病白的人,有一瞬间恍惚,这个女人是谁?她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修亦怎么可能会认出她来? 赵覃让她去歇着,旭妍为他掩好了被角,她轻轻掩上门,在缝隙里看了一眼太子哥哥。生怕他会突然不见。 旭妍到现在都还不太相信太子哥哥还活着,这太不真实了,消失了十年的人,竟然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他与二十岁时的模样差不离,只不过现在而立之年,比之二十岁多了一份稳重泰然。虽然身上有疾,可依旧难掩他那身光风霁月的储君大气。 旭妍想起死遁后见到太子哥哥时的场景,那是绝处逢生看到神光一般的恍惚,那一瞬间大脑空白,她根本来不及去辨别他的真假,脚打颤的奔到他的身边,一把拥住了他。 死而复生的亲人,相隔十年站在了你的面前,他笑着叫你的乳名,旭妍想,哪怕是他现在要带她去阴曹地府,她恐怕也会跟着他走上一遭。 太子哥哥同她说他的那些奇幻遭遇,他的铁马蹄出现问题,后来坠下了悬崖,幸得一位姓谢的闽南姑娘相救,那位谢姑娘家中从商,她年纪轻轻带着商队走南闯北。救下摔伤了脑袋的赵覃,让他留在自己的商队跑船。谢姑娘见赵覃生得不错,正好她也是家中的女嗣,便霸王硬上弓,将赵覃给娶回了家,赵覃那时没有记忆,偏生鬼迷心窍,觉得人姑娘救了自己,入赘也无妨。 两人就这么女主外男主内的生活了好些年,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就这么过了好些年,赵覃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他并未告知妻子,便暗中联系外祖父。一个人悄悄进了京。 却没想到那时闽南商会内部出现了问题,有人眼红谢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竟然勾结地方官员,将谢家置于死地,而赵覃正在京中,等他得到消息回去之后,谢家已经被害得家破人亡。妻子死了,赵覃血洗了闽南商会那些害了谢家的罪魁祸首,也生生的折了一条腿。 不过好在儿子并未遭受毒手。 旭妍想到自己那个小侄儿,被母亲的死吓到失智,不免叹惋。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如今是什么想法,他对皇位,是否心有不甘。若是不甘,她要帮他么? 旭妍转身去了另一个屋子。 她躺在榻上,忍不住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现在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佳遇了,作为好姐妹,她瞒了她太多,佳遇曾经说过,她们两个无论家族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都不可以疏远,都不可以放弃对方。 佳遇把她少女小心思全部告诉了她,无一隐瞒,而自己呢,爱上僧人,曾经私奔,现在假死,通通都瞒着她。只希望她听到自己已经死了的消息时,别那么伤心,都是孩子的娘了,应该会看开些吧? 还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祖母说过,那是个强势又心软的女人,年轻时也是个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的狠角色。当初若不是先帝将她赐婚给赵循,太皇太后恐怕不会让赵循在争储的路上一骑绝尘。虽然不是亲祖母,但她对自己一直都是极好的,如今上了年岁,也不知身体能不能扛得住?幸好佳瑟会代替她在太皇太后面前敬孝道,也算让她心安了一些。 佳瑟... 旭妍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不明白她,可在罪悟殿的那日,她才终于真正的明白了她的心意。 那是有悖常理,不被世俗所接纳的感情,可她没法回应她。 罗佳瑟央了赵循来瞧她,赵循不允,但这姑娘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直接在夜里翻墙而来,那样高的宫墙,她一个淑妃娘娘,着实是放浪形骸了。 她夜里浅眠,听到动静只以为是什么野猫,怎知门外的声音她熟悉无比,旭妍将她放了进来。罗佳瑟一身狼狈,发髻散了,衣裳也皱了。见到她当下就止不住的抱住了自己。 那个拥抱,寂静无言,于寂寥的秋夜淹没在蝉鸣里。在旭妍怔神的片刻,罗佳瑟忍不住轻颤,两人在清冷的罪悟殿,终于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暖意。旭妍回过神来,并没有推开罗佳瑟,她轻轻拍了拍身前姑娘的背脊,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罗佳瑟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压在心里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每一次只要表露出一丁点,她都会装聋作哑的逃避,今夜,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皇后,没有淑妃,只有旭妍与佳瑟。 她一度哽咽,受了委屈一般看着她,喉间呢喃着:“我想见你。” 罗佳瑟抱着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一直流眼泪,旭妍有些手足无措,她第一次见这姑娘哭,佳遇曾经说过,罗佳瑟是个小怪物,除了从娘胎里出来哇哇叫了两声,便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时候。旭妍看着她好似要把从前从未流过的泪通通哭回来。 她只是给了一个姐姐都会给的动作,旭妍摸了摸佳瑟的头,坚定道:“没有白疼你这个妹妹。” 抱着她的人身体一僵,罗佳瑟知道自己不会给她任何回应,她这些日子清醒得可怕。 随后,罗佳瑟只道:“找到了能代替你的人,你放心,不会杀害无辜,这个女人是个拐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罢了。” “好。” “黄婧妍已经说动了赵循,三日后他们便会南下,这几日赵循也许会来看你,你小心一些。” “嗯。”旭妍颔首。 罗佳瑟撇了撇嘴,她没有多少时间能待在这里,她如今知道旭妍有喜欢的人,更不会接受她的心意了,走之前,还是忍不住开口:“若我们生活在仙岛,你会选择我吗?” 那是《山海游记》里只有女人的仙岛。 旭妍嘴唇翕动,这一次离别,也许今生也难相见,她很想说出那么一句安抚她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旭妍引申《山海游记》仙岛篇里的结语,颇有些心硬地道:“世俗好比一场海溢,仙岛最终沉埋于海底...” 罗佳瑟那时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她大步离去,旭妍才蹲下身,她也不是无法感同身受,她和修亦,何尝不是被世俗淹没海底? 这次死遁,若不是有佳瑟的帮忙,她也许没那么快脱身。 一直到了后半夜,旭妍才总算入眠。 她睡前将那些喜欢的人通通都念了一遍,这也是祖母说的,睡不着的时候,数羊也没有用,得把自己喜欢的人都想一遍,这样就能开开心心的睡觉了。 可为什么,她还会梦见赵循? 梦里的她真的死了,赵循看着她的尸体,向来冷漠的男人面上的表情一寸寸的裂开。他不让别人碰她的身体,但焦尸实在太可怖,若是不入土为安,恐怕尸臭蔓延,会产生毒气。最后赵循命人将她的尸体烧了,旭妍看着那具焦尸变作了骨灰。赵循亲自将骨灰放进了骨灰盒中。 就在她以为赵循会将她埋在哪里,怎知这个男人就将骨灰盒放在了太极殿的龙床上。旭妍心口一滞,这下她确实看不懂了。 赵循偶尔对着骨灰盒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是你先忘了我”,“但是我不要忘记你”。 一开始不正常也只是把骨灰盒放在身旁,演变到了后面,他便直接抱着睡觉了,有时候看着骨灰盒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实在病态的很,可最惊悚的却是,赵循每日醒来必会满眼神情的看着床榻的另一半,手抬起在半空中,好似怀里有个人,他正在抚摸她的头发。 赵循再也没去过后宫,他甚至根本就不宠幸妃子,在朝臣喋喋不休的劝说下,赵循甚烦,后来直接就遁入佛门。 可他同别的僧人不一样,他只在伽蓝寺后山上的洗清池里供养着一株草药。那是传说中的还魂草。 旭妍有些无语,赵循都一把年纪了,还信这个? 她停下来看赵循到底要用这株还魂草做什么。只见他在莲花灯里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莲花灯被放置在了洗清池里头,慢慢的飘向了池子的中央。赵循见状,褪下了僧袍,割开了自己的胸膛,胸口的血,一滴滴的落在了还魂草上,他仿佛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很是兴奋与期待,好似少年郎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一样。他来不及去给胸膛止血,只喃喃道: “我以心头血养之,灌溉,护她一世安宁。” ...... 旭妍醒来后呆坐在床头良久,外面的天光微亮,普陀山上的梵钟声如约而至的响起,旭妍头一回听到这钟声乱了心绪。 她麻利的起身穿好青灰色的棉衣,她包着妇人的头巾,挎着个篮子便出了门。 山下此时的行人很少,大多都是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樵夫与小商贩。眼下日头还未出来,山脚下阴冷,小商贩们穿着大棉衣冷得直搓手。 旭妍停在一个妇人的摊子上挑了一些核桃酥。 大姐同她道:“妹子,怎生没见过你啊?”大姐一口闽南口音的官话。在南普陀寺这样的游览胜地,自然有很多北地的游人来游玩。附近的小商小贩都能说得一口大致能听懂的官话。 旭妍笑道:“亲戚住这里,来走亲的。” 大姐听她北地的官话口音,深信不疑,而后道:“这天怪冷的,你要上山去?” 旭妍点点头,本不想再说话。 怎知大姐拦住了她,道:“妹子帮姐一个忙呗。” 旭妍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什么忙。 大姐哈出一口白气,爽朗的说道:“山上的一位比丘师父,一个月前从京城来的,就好一口核桃酥,我这里本来是不卖这些的,看小师父人好,还会给我看病,我就学着做了一点核桃酥,没想到小师父赞不绝口,今日他要下山来取,这上山下山不是麻烦呢嘛,就想着妹子既然要上山,何不顺便帮姐一个忙,将这份核桃酥带给那个小师父。姐不白要你帮,姐给你送两块黄豆糕。” 旭妍答好,没要黄豆糕,便直接上了山。 大姐在身后叫:“还没告诉你小师父的法号...” 旭妍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她心里翻涌着一阵甜,一阵咸的味道,像极了手里拿着的核桃酥,是修亦,一定是修亦,他还是没变,他还是爱吃核桃酥。 旭妍终于到了普陀寺外的空地上,此时天已经亮了,她出了一身薄汗,定定的站在大寺院的殿外。出神的看着殿内正在做早课的僧人们。 她探寻着记忆里的那道背影,就像当初在伽蓝寺时一样。 可是他现在已经是比丘了,不在原来的第四排,她好像找不到修亦了... 终于,钟声再度响起,里头陆陆续续有僧人做完早课出来。 旭妍紧紧的盯着里头的人,正在她焦急的探看中,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60章 他即便忘了你,也还是会…… 僧人们三三两两, 陆陆续续的结伴而出,只有一个同他们格格不入,他右手捧着经书,左手捻着佛珠。被几个沙弥围在中间讨教问题, 青年比丘的面上带着浅浅淡淡近乎于无的笑意。 “修亦师叔, 羯磨以身、口、意三业为造作善恶是非, 无明为造业之根本, 可无明究竟是什么?”小沙弥跟在他的身侧虚心求教。 被拥簇的青年比丘停下了脚步,耐心为他解答,青年的声音仿若相击的佛珠,给人清润安宁之感。 他清瘦颀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尽量同小沙弥的视线持平, 明明这般亲近的表现,却被他毫无起伏的声线透出几分疏离来。 修亦道:“众生因无明而心生烦恼,遂致使意念不净,然意念不净滋生懈怠,苦懈怠则不精进,必失禅修, 失禅修者而无法得定,即离圣道。则, 无明为业障,为凡心。” 小沙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修亦含笑道:“有凡心则为人, 我们如今依旧是凡人,你还年少,需得历练,不急于了悟。” 小沙弥这才听懂了, 忙一脸受教地道:“多谢师叔。” 修亦让他们先回寮房,他还得下山去拿核桃酥。 终于,围绕在他身边的小沙弥都走了,整个空地上只剩下修亦一人。正当他抬起步子向前看时,才发现菩提树下站着一个女子。修亦面上一怔,心道这位香客怎么来得这么早? 修亦见女子一身寻常农妇打扮,戴着头巾瞧不清楚容貌,端看站姿却又十分的端婉,挎着篮子的手就像拿着罗扇一般雅致,好似高门大族里出来的闺秀。修亦对自己过于关注的心理感到一丝诧异,想着来得这样早,定然十分诚心,遂上前见礼。 旭妍袖子里的手指紧紧绞着,被自个儿掐得泛白,好不容易才忍住浑身的颤栗,心里那一团静静燃着的火,叫嚣着窜起,似是要将她燃烧。 旭妍看着来人,清瘦颀长的身影从容的迈着步子向她走来,僧袍在晨风里被吹得扬起,青年脚上的罗汉鞋被磨得有些破损,而他的身前身后,一切可触不可触的都化作了虚影,漂浮在空中。 旭妍一眼不错的看着他,她近乎贪婪的看着他。势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被她硬生生放弃掉的时光,都在这一刻用力的补回来。 修亦还是记忆里的那张面孔,只不过曾经冷白的皮肤变做了健康的蜜色。不曾褪去的少年气,随着岁月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尤其是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宛如稚子一般澄澈,氤氲着佛气,柔和又慈悲。 三年的苦行僧生活那样艰苦,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呢?旭妍不敢再想下去,这是横在她心口的一道刺,触碰便会疼。 一步,两步...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他停在了旭妍的面前,垂着眸子温和又诚恳地道:“阿弥陀佛,施主可去寮房稍作休整,知客师父还在后院。” 旭妍心口一疼,他果真不记得她了...可是没关系,她还记得他就好。 修亦又长高了,她已经七年没有再见过他,整整七年,从他十六岁少年时,到如今,他们错过了最好的时光。 旭妍仰着头看他,步子却分毫不挪,就看着不说话。 修亦见半晌没动静,随即抬眼看了这位女施主一眼。 山风冷冷清清,女子的眼眸氤氲着一层水汽。 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睛,心尖便是急促的一颤,这个人分明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但眼睛却那样熟悉,修亦攥紧了手中的佛珠,将心口那上涌的奇怪感觉压了下去。探询似的对上了她的眼睛。“施主?” 旭妍回过神来,慌乱的掀起了篮子上盖着的粗布。她拿出被油纸包裹的核桃酥,怔怔的看着他。 修亦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含笑道:“是山下宋大姐让施主来的?”修亦看着她手上的油纸,里头渗出了核桃酥的香味。只是没想到宋大姐这样客气,竟让人给他送上了山来。 旭妍点头,有些手足无措的走近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修亦,这时,山间刮起了一阵疾风,旭妍虚虚系着的头巾被山风吹落在地上,将女子一头柔软的青丝吹得凌乱飞扬。 如墨一般的长发滑过修亦的脸颊,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那几缕扬起的头发,待发丝落在手心的时候,他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没了头巾包裹的脸颊,苍白得近似病态,除却一双形似柳叶的眼眸,女子的五官很是明艳大气,一点也不似山下的农户人家。 修亦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自己做了什么,他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欲盖弥彰的将抓过旭妍头发的手背向身后,随即诚惶诚恐的鞠躬,道:“小僧失礼,还望施主莫要怪罪。” “不、不会的。”不会怪罪。旭妍定在原处,有些呆滞。还是修亦看到她的头巾吹落在地上,连忙帮她拾起。 只不过大清早的,路面有些潮湿,头巾沾了晨露,一下便湿了泰半。修亦拿在手里,也不好让人就这样带着湿的。 旭妍接过修亦递来的头巾,低声道:“谢谢小师父。” 乍一听到小师父这三个字,修亦有些恍惚,见她要将头巾往头上戴,连忙出声制止:“施主不可,这样会引起头疾。”何况她一个女子,更要仔细注意着。 旭妍动作顿住,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的头发...” 从前在宫里,每日都要戴着繁复的头饰,偏生她私下里是个坐没坐相的软骨头,一日下来,脖子都要累得直不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忍了四年。 毕竟从前在伽蓝寺,双喜都是拿丝带为她扎头发。如今她身边没有侍女,她委实不会打理头发。 修亦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女子竟然不会梳头发,只能图方便直接用头巾包住便了事。 修亦想了想,还是道:“施主不妨请随小僧来。” 旭妍跟上修亦的脚步,同他一道往香客的寮房走去。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下做早课的僧人都去了斋房,路上几乎没人出现。 修亦停在了女客寮房的院子外,双手合十对旭妍道:“施主还请在此处稍等片刻,小僧马上就回来。”虽然是和尚,除非有事,不然他们也不会进去女客的寮房,更遑论眼下只有一个女客。 一看修亦要走,旭妍焦急道:“你要去哪里?”她就像当年还在伽蓝寺时,就爱问他要去哪里,明知道他要去禅房,也明知道他要去山上,她总会明知故问,要他半哄着她回答。 修亦下意识地道:“去柴房。” 说完,两人具是一愣,一个没想到他会回答,令一个没想到自己会回答。 修亦纳罕的离开了寮房外。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着一桶热水。 旭妍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只听他道:“小僧见施主面容倦态,一路上山而来,恐凉风浸体,用热水净手泡足,应当会活泛些。” 修亦亲自将木桶给旭妍提进了寮房,待叮嘱好后,从袖口拿出一物。有些抱歉地道:“寺院之中没有女施主用的发带,小僧只找来了一截僧衣余下来的布料,施主若是不嫌弃,可先将就一番。” 旭妍看着他手里的那截布料,突然间便定住了动作。魂游天外的接过了布料。等修亦走后,她才捧着这一段鹅黄色的布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豆蔻年华的少女,原本最爱穿明艳的红色,但寺庙之中,穿红衣并不妥当,且那时姑姑才走了不到一年。生辰前的那几日,修亦拘谨的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礼物。 她笑道:“我想要的礼物你可买不起。” 小沙弥耳根都要红了,不死心地道:“我见城里兴起了一种发带,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他看她每日都是用发带扎头发,虽然也漂亮,但还能更漂亮。小沙弥真诚的眼神,像是阳光洒在水面上那般清濯。 双喜轻笑着将旭妍的发带通通都拿了出来,揶揄道:“小师父有心了,但是县主已经有很多了。” 修亦一瞧,竟然一水儿的都是那日他同大师兄上街的时候看到的样式。不由有些泄气。发带是他用全部积蓄能够买下来的礼物了,但她全部都有。 旭妍觉着这般打击修亦可不好,她道:“那我要你亲自给我做一根发带,要是我不满意的话,那我就告诉大师兄,你小气的很!” 最后,修亦用他做新僧衣的衣料子裁下一截,一有空闲便躲回寮房,一针一线的为她缝制了一条发带。 旭妍生辰那日,寺院里的小沙弥们都来为她庆生,那日,她收了很多小礼物,当她打开修亦的礼物时,之后的一整年,她头上戴着的,都是那根鹅黄色的发带。 时过境迁,那根鹅黄色的发带,早在和他私奔的那一日,落入了泥地里,不知去向。 旭妍紧紧攥着这条并未缝制的粗糙发带,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手指打颤的将发带穿进头发里,将它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旭妍坐回小板凳上,褪去了鞋袜,将一双泛凉的脚放进了热水之中,修亦在热水里放了一包活血止寒的草药。不过多久,旭妍通体生暖,一如从前伽蓝寺的时光。 旭妍知道,有些人,他即便忘了你,也还是会本能的对你好... 第61章 . 大修,可重看 柴阁老之死的真相 御书房灯火彻夜未眠, 再过一个时辰,天儿就亮了,幸而今日是休沐,不然张德海可就熬不住了。就在他哈欠连连之时。小林子弓着腰走来, 小声道:“干爹要不去歇着, 我来守吧。” 张德海望了一眼龙椅上不知疲倦的人, 心里忍不住摇摇头, 柴皇后已经走了三个月,毕竟是废后,也不用大办什么丧仪。宫中一切从简,风平浪静的,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要说皇上心狠, 那是真的狠,就连他都有些看不明白,原先对黄贵妃估摸着就是有救命的情分在,若说是有什么男女之情,委实是浅淡得很,可以说是近乎于无, 去一趟广乐宫,就像是交差一般。 但是皇后娘娘那里可就大不一样了, 他伺候的贵人多了,只一眼,便能看得出主子是真喜欢还是装喜欢。皇上对皇后一开始还浑不在意的, 但日久还能生情不是?以至于后来那股子热乎劲儿,说难听点,就是野犬闻着了肉香,那热切的眼神做不得假。 人一高兴, 皇上批奏折都要带着笑。人一冷淡,整个御书房就变成了广寒宫。 都这样能影响帝王情绪的人,说不在意谁会信?可偏生两人就到了这一死一伤的地步,要说皇上对皇后,虽谈不上挚爱,但那也是有情的,要不怎么说皇上是个心狠的,至今连南山陵园提都没提起过。更别说去柴皇后坟前看一看。 张德海点点头,就怕自己太困,到时候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点什么错,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刚要抬脚出门,便迎上了大半夜不睡的黄贵妃。 “见过贵妃娘娘,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黄婧妍亲自提着食盒,“烦请张大监进去通禀,就说妾身熬了一些滋补的汤膳,皇上整夜的批改奏折,委实太辛苦了。”这番柔情蜜意的话,大晚上的,他这个老阉人也于心不忍将人拒之门外。 过了一小会儿,张德海便笑着走出来,“皇上请娘娘进去呢...” 黄贵妃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跟着张德海进了内室。皇上不来后宫,她不似那些位份低的,自然可以来御书房寻皇上。 赵循并未抬眼,他看着手中的朱批,静默得好似他并不存在。 “妾身见过皇上。” 赵循这才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湖笔,随意地道:“贵妃有何事?” 黄婧妍走近他,将食盒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道:“妾身想着皇上最近睡得不大安稳,特意煮了一些桂圆莲子汤,想着皇上此时饮用也不伤脾胃。”眼下其实已经很晚了,早就过了进食的时辰。 赵循没出声。 黄贵妃见他默许,便温温柔柔的上前将汤膳端了出来。在靠近赵循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汤洒了一点出来。 赵循微微皱眉,黄婧妍便惶恐的抽出自己的手帕,去擦拭男人沾着汤渍的手。 “妾身无意,没烫着皇上吧?” 赵循摆了摆自己的手,隔开了与黄婧妍的肢体触碰,沉声道:“不必了。” 说罢,只见这方手帕,和他在伽蓝山上私藏的那条是一样的。挥动间,隐隐约约飘出些橘子香气。赵循顿住,拿过了黄婧妍手里的帕子,凑在鼻尖轻嗅了一下,味道对不上。 男人眉头一皱,将帕子扔在了御案上,道:“你回吧。” 黄婧妍愣住,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知道,皇上之所以后来越来越疏远她,可能就是从四年前,她进宫之前便慢慢开始了。那时,她听闻宣说,皇上有个奇怪的癖好,就是喜欢闻各种橘子皮。 她一开始想不通,后来只听得皇上对她说过这么一句:“怎么当时你在山上的橘子香气就那样好闻?” 一开始她不明白,只以为是真正的小尼姑吃了橘子,在身上留下了气味,但无论她怎么吃橘子,哪里的橘子,身上的味道都不是香的。她怕因此暴露,便刻意的回避了关于橘子香气这件事。 直到柴旭妍戳穿了她的秘密,她才知道关于伽蓝山上真正的小尼姑和皇上到底是怎么度过了那两日。 柴旭妍将桔香叶告诉了她,之所以吃橘子留不下香味,是因为真正的小尼姑并非吃的橘子,而是用了桔香叶提炼的花露。 她知道后,便也提炼了一样的花露,想着要是皇上如今闻了同从前一样的气味,会不会重新念着她的好? 可眼下皇上却什么也没说,只让她回去。 黄婧妍不甘,悲戚地道:“皇上,妾身熬了一夜的汤,您多少喝点,您这样不分日夜的,妾身怕...” 赵循不知为何,极其的烦躁,还未等黄婧妍将话说完,便不耐的打断:“朕记着恩情,不必时刻提醒朕...”他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反感黄贵妃的携恩索惠,多少次明里暗里提及伽蓝山,多少次有意无意的试探,他当真累了,也倦了。 黄婧妍惊得浑身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循。支支吾吾道:“妾身...妾身只是...” “回吧,别将朕的耐心耗光。”他言尽于此,将精力投向了奏折之上。 黄婧妍头皮发麻,一时间慌张无措,她不晓得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但看着皇上不欲做理的模样,她只能含泪离开御书房。 赵循阖上眼,他哪里不想歇一下?可一入眠,梦境里满是柴旭妍被大火围困的场景,每回一身大汗的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他怕自己会疯掉,只能没日没夜的处理奏章,将各州县的绩效通通亲自过目。 他不断告诉自己,为了柴旭妍不值当,闻将军之死,已经将他们陷在了对立面,如今她死了,一切都该过去,兴许过个一年半载,他就能渐渐淡忘... 过了半个时辰,天已经蒙蒙亮,张德海走入内室,道:“皇上,指挥使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 赵通拿着北疆的战报,一身戎装披星戴月便进了宫。 “微臣叩见皇上。” “平身。” 赵通将战报呈给了赵循,道:“皇上,北疆局势现已稳定,江统领奏请皇上准许他回京。” 赵循拆开了江临的亲笔信,不由陷入了沉默。信中言辞犀利,无一不是对他没有护住皇后的愤怒。 “江统领已经知道了柴氏身故的消息,此时怕是已经动身...”赵通觑着皇上的面色,江临这般行事,已然是触犯军规,若是落人口实,难免让皇上难做。 赵循捏着这封信,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随他吧,找人看着点。” 江临于他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他自然不想因为柴家的事影响到江临为他效力。 赵通没有离开,他看着高位上仿若孤家寡人的赵循,心中一叹,他与皇上相识在北疆,他是皇家的宗亲,早在爷爷辈因为夺嫡失败举家发派北疆,若不是有幸结识赵循,恐怕他们全家还要在北疆吃沙子。 对于旁人来说,他自是更了解赵循。他心有城府,却重情重义,若人在危难之间向他伸以援手,他便待人宽厚优容,端看黄贵妃便是个例子。 但他又看不懂赵循对废后是个什么心思,从前的他或许隐忍孤寂,冷静自持。但眼下,他只看到了他的身不由己与自我拉扯。若说爱,下药的时候却能清醒冷静。若说不爱,又何故如此? 赵通忍不住僭越地道:“皇上对柴氏实在不该深陷如此...” 赵循一顿,看向了赵通,男人眸子里有隐隐寒意。 张德海侯在外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一紧,心道:这位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废后已经是整个皇宫的禁区。 果然,内室里便响起了一道冷然的呵斥,赵指挥使退出了内殿。 ...... “主子,我们的人已经联系上了宋将军。”暗卫将一份信件递给了赵覃。 宋将军常年驻守在西北中甲关,若说死去的闻将军是常胜将军,那么宋将军便是大邺在西北的一块磐石,其手下的兵力不亚于闻家军。毕竟西北边幅辽阔,在外族人眼里,是一块散着香气的肥肉。若是有了宋将军的暗中支持,他也就能早一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赵覃过目后,将信烧了个干净。火光映照在他的眼中,男人的模样不再温润儒雅。 “退下吧。” 暗卫欲言又止,他是柴阁老留下来的心腹,如今已为太子所用。 暗卫道:“主子不该舍近求远,阁老临终前,便已经为主子筹划好了,县主她会同意的。” 赵覃眉宇微蹙,他坐在轮椅上,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都知道旭妍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是为了母后和他而死,那时他八岁,是个早慧的年纪。见识了父皇的凉薄,对舅舅那样磊落刚正的人心存敬慕,八岁之前的日子,舅舅是他的亲人,更是他的老师。 就因为他与舅舅如此亲近,引来了父皇的猜忌,更是惹来了舅舅的杀身之祸。旭妍降生的那一刻,他便在想,以后他定要代替舅舅,去疼爱这个妹妹,让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可他从未想到,他不在了之后,祖父竟然让她进了宫。 暗卫见太子一脸犹豫,又道:“主子大可放心,赵循对县主不似传闻那般不近人情,反而爱护有加,若不是县主一意孤行暗逼赵循废后,哪怕是闻将军的死,也无法撼动县主的后位。”暗卫这话不怕赵覃怀疑,宫中安排的眼线就是如此回复。 赵覃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正如暗卫所说,外祖父为他安排了一条最有效的路,而这条路,非旭妍不可... 外祖父知道无法再左右旭妍的意志为家族而活。也自知闻宣紧咬着白鸟令不放,早晚都会有败露的一日,更是看准了赵循对旭妍的感情,轻易割舍不下。 所以最后自导自演了这出戏。用自己的死来迫使旭妍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他激怒了闻宣,致使闻宣冲动之下杀了他。激化了旭妍与赵循之间的矛盾。因着血亲之仇,不共戴天,赵循与闻宣是义兄弟,自是一体,而旭妍与赵循因着柴阁老的死,这辈子都无法释然,在恨意的促使下,只会与赵循背道而驰。 这个时候再将先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就不怕旭妍不帮自家人。到时候旭妍在宫中与先太子里应外合,再联合其他维护嫡系正统的朝臣将军一起,就不怕赵循不退位... 第62章 晋江首发 旭妍没有和修亦打招呼便下了山, 等修亦在寮房外敲门的时候,里头的女子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修亦看着她放在桌上的篮子,里头还有一份核桃酥,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拿起自己遗落在桌上的经书, 与篮子一并带回了自己的寮房。 旭妍在下山的路上, 不禁回想起了当初的种种, 在感情无法控制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方丈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修亦是慧根佛子, 将来潜心修炼,便能幻化成舍利,因为施主的出现,他的慧根被墨浸染,这一生, 恐怕要与疾苦相伴。】 她如今能来见他一面已是极好的,不能再多奢求什么了,只要她不再出现,修亦的身上将没有丝毫的墨点,他会成为法师,会成为佛子, 将来,幻化成舍利, 便能名扬千古... 她不该扰乱他的修行。 等旭妍到了山下之时,寻了个僻静的地儿,暗中保护她的人从树上现身, 黑衣女子单膝跪在旭妍的面前,沉声道:“主人。” “何事?”这是祖母留给她的人,并未收录进白鸟令中,自然, 她也就免了一死。当初白鸟令暴露,为了保全柴家,这些无名无姓之人甘愿为柴家一死,自此,白鸟令从人间消失... 影女道:“太子殿下密会了阁老留下的暗卫...” “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主人可要离开?” 旭妍静默了一番,面上一抹哀愁,苦笑道:“可是还能去哪儿?” 她与太子哥哥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虽然他和曾经一样,对她极好,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他宠着的时光,可人经历得多了,都在成长,谁又能一直像从前那样? “你说,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会和我开口?” 影女沉默了片刻,只道:“主人若是能心无旁骛的离开再好不过,但心中有羁绊,岂又能真正走得了。” 旭妍笑看了一眼影女,怅然道:“是啊...心中有羁绊,哪能走得远?”若是真的走了,阿爹阿娘,祖父祖母,还有姑姑,他们每年的忌日,她能忍住不回去祭拜吗? 还有佳遇,她们通通都是她的羁绊。 回去之后,旭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赵覃笑着道:“这么早去哪儿了?” 赵覃当然知道旭妍去了哪里,若是曾经,他定是不允旭妍这般行事,但眼下,有什么能让她开心的,作为哥哥他自然是喜闻乐见。 “去了普陀寺。”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赵覃点头,察觉到旭妍神情不对劲,想着她大概是见了故人,心里不好受。随即道:“过几日有下元节,要不要出去瞧瞧。” “可以,阿兄要去吗?”来了这儿之后,除了今天,她还从没出去过。 赵覃看了看自己的脚,摇头道:“算了,阿兄腿脚不便,让暗卫带着你去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赵覃的脚伤太过严重,如今养了近三个月,倒是能站起来,只是还不能随意走动。旭妍见他拒绝的时候,眼里一瞬的落寞,随即想到他的脚伤是如何而来,不禁有些难受,旭妍轻声道:“我推着阿兄出门吧。” 赵覃笑了笑,“也好。” ...... 深秋的京城,落叶飘零,罗佳瑟在旭妍走后,将长春宫里的花移进了沁阳宫。 罗佳瑟修剪着快要凋零的藤本玉玲珑,意有所指的对彩珑道:“哪怕再是细心,该枯萎的花还是留不住。” 彩珑没敢随意的接话。只道:“罗大人请示了皇上,说要来看望娘娘,娘娘可要准备一番?” 罗佳瑟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觑了一眼彩珑,“合该准备准备。”这个时候哥哥进宫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佳瑟又道:“听说前几日贵妃夜里去了御书房?” “回娘娘,确有此事。” “本宫就说,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她了。”现在的赵循哪里像从前那样对她百依百顺,这女人其他地方精明着,偏偏在赵循跟前就跟个猪油蒙了心似的。 彩珑从小侍奉罗佳瑟,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一听到她提及黄贵妃,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娘娘,黄贵妃已经不足为惧,您若是留着她,县主才能安全一些。” 罗佳瑟点点头。黄婧妍不是傻子,自己的命门被别人拿捏着,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自保的手段,毕竟在宫里谁也不是个傻的。 过了小半个时辰,罗佳许一身官服如约而至。 罗佳许向妹妹拱手见礼。 “淑妃娘娘安。” “兄长请坐。” 兄妹二人屏退了一旁伺候的宫人。 罗佳瑟问候了一番家中父母,待罗佳许一一回答之后,也就进入了正题。 罗佳瑟眸光淡淡,“哥哥说吧,有什么事?” 罗佳许审视的看着自家妹妹,自她进宫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他越发的琢磨不透她。但罗佳许毕竟是在大理寺从事,惯会察言观色。 “大理寺最近出了一个案子。”罗佳许看着妹妹面上的表情。 罗佳瑟不解:“哥哥和我说做什么?” “案子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罗佳瑟心中警戒,神情却平淡自如。 “你也知道,前阵子礼部钱大人家的小公子失踪一案。此案干系重大,牵涉了官眷人家,故此大理寺极为重视。据目击证人所说,是个二十上下的女人将人拐走。” 罗佳瑟豁然开朗的点点头,道:“人可捉着了?” 罗佳许眉间轻蹙,接着道:“查到了这些拍花子的老巢,已经将他们全部抓获。”虽然说是说全部抓获,但罗佳许的面色依旧不大好看。就在罗佳瑟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罗佳许又道:“不过,那个女人却是主谋,与她交好的拐子同我透露,说是她金盆洗手,有人许了她一份差事...” 佳瑟稳了稳心神,已经猜到了哥哥应该是知道了点什么。 “哥哥有话直说吧,何故对着妹妹兜圈子?”毕竟浸淫大理寺这个小官场多年,自家哥哥对案子的敏锐性,她还是知道的。 罗佳许眸光沉沉,他已经查到了是罗佳瑟的人私下接触了那名女子。且她前段日子还从自己这里打听过大理寺的事情,再结合那名女子的同伙描述,那女子的身量体态简直与旭妍别无二致。罗佳许脑子里的想法不受控制的发散。一个令人惊骇无比的真相仿佛就要浮出水面。 罗佳许咽了咽喉头,方才还带着审问犯人时一脸锐利的男人一下子就软下了锋芒,他晦涩地道:“她是不是...” 男人眼里带着微茫的希冀,他本以为旭妍死了,想着那样好一个孩子,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有缘无分,求娶不成,他还是希望她这辈子平安喜乐,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被一把火无情的烧死了。 陈大人去鉴尸的时候,他连看的勇气也没有,他只能浑身冰冷的看着那块白布,第一次觉得白色竟如此的可怖。他无法想象从前一个那样美好的姑娘,圆圆的脸蛋,奶白的皮肤,安安静静的坐在炎热的院子里看着他练功,末了还给他送西瓜的姑娘如今血肉模糊的躺在被大火烧毁的冷宫。 罗佳瑟并不想要哥哥知道旭妍还活在世上,或许是曾经对哥哥的不满,也或许是心虚,她装傻道:“哥哥在说什么?” 哪知下一刻罗佳许怒道:“罗佳瑟!你还要瞒我?” 突然被暴怒的世子吓到,外头的宫人面面相觑,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便被彩珑拦了下来。彩珑也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罗佳瑟皱眉,“哥哥何苦为难我?”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节外生枝。若是哥哥知道了,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有违常理之事,要是被赵循察觉,那麻烦就大了。 罗佳许艰难地道:“我只要你一个点头,或者摇头,其他的我什么也不会做。”他只是想确定旭妍到底活没活着。 沁阳宫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兄妹二人仿佛在博弈一般,最后在罗佳瑟的一个点头之下,终于结束了这场无言的对峙。 罗佳许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也不欲在沁阳宫久留。在他临走前,罗佳瑟仿若一个别扭的胜利者,她对着罗佳许背影道:“哥哥要记得,再过几个月,嫂嫂可就要进门了。”有些不该碰的,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 张德海将罗世子在沁阳宫冲着淑妃发脾气的事禀告给了皇上,赵循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冷声道:“这样的小事就不必禀告于朕。” “是...是...”张德海连连哈腰称是。原本也是皇上自己说的要看着沁阳宫。张德海还记得当初皇上怀疑皇后娘娘喜欢女人,命一众暗卫监视着各宫的妃嫔。也是,如今皇后娘娘人都没了,自然就不用再监视了。 等张德海想要退下时,赵循眸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随即沉声道:“去沁阳宫...” 第63章 赵循的挑衅 送走了罗佳许, 不多时,皇上的大驾便来到了沁阳宫,罗佳瑟听着宫人的通禀,心中一跳, 预感不祥。 看来赵循在她身边安插的人速度还真是快, 这么短短一个时辰不到, 赵循便闻风而来。 罗佳瑟整理好思绪, 落落大方的站在檐下恭候赵循。 “妾身恭迎皇上圣驾。” 御辇上的男人神态漠然,看向罗佳瑟的眼神晦暗不明。 赵循坐定,并未立马出声。 “皇上怎么来了?”要知道赵循轻易不来后宫。 罗佳瑟这副模样落在赵循眼里倒还算正常。 “朕瞧淑妃的兄长来过,想同淑妃闲话几句。” “妾身洗耳恭听。” 赵循嘴角微微勾起,看着罗佳瑟脸缓缓道:“淑妃近来如何?” 赵循话里反常得很, 罗佳瑟多了个心眼,敛起眼中的猜疑,温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妾身还好。” “朕处理公文时,突然想起一件陈年往事。”看着罗佳瑟波澜不惊的模样,赵循也没一直兜圈子, 他道:“朕还记得当初你进宫时,柴氏对朕说过一句话。” 赵循一顿, 并未往下说,只紧紧盯着罗佳瑟的表情。 罗佳瑟在赵循迫人的视线之下,其实是带着那么一丝紧张。 “柴氏说让朕别碰你。朕知道, 这其中大概也有你自己的意思。”赵循说这话的时候,无端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恍惚。 “妾身当时年少,还请皇上恕罪。”罗佳瑟诚惶诚恐,面上已然同旁的宫妃一样毕恭毕敬。 赵循只挥了挥手, 接着往下说,“皇后将你视做亲妹妹,可是高位宫妃哪有不侍君主的先例,知道柴氏是怎么让朕答应的么?” 若说一开始罗佳瑟还能从容淡定的应对,可赵循提及了旭妍,他想说的远远不止这些。她知道,赵循在开始怀疑什么了。 “妾身不知。”罗佳瑟袖中的手紧绞着,她如何能不知?可赵循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偏就要说出来。 “朕让她好好伺候朕...”看着罗佳瑟一点点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情,那上面是隐隐的嫉妒,更是不受控制的恼火。赵循像是患了病一般,让别人痛苦,也不让自己好受,他太想有人和他一起心中发堵。 他继续道:“男人与女人,天生就是契合的。好比朕和柴氏。”赵循点到为止,心中不由舒坦了一点,但也仅仅是片刻。 他得知柴旭妍喜欢女人的时候,气急败坏去了长春宫寻她质问,更是不由分说便强行入了她的身子。自那以后,两人的隔阂甚重。 他无法接受柴旭妍喜欢女人,所以就像个主宰者一般发泄自己的不满,强迫让她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根本不可能,只有他,才能掌控她的身体,她的命运,她的一切。 以至于后来,他对房事根本就提不起兴趣,一想到柴旭妍,他甚至对那些女人的身体产生了抗拒。他知道,他的身体,他的心,已经被柴旭妍的喜怒哀乐牵着走,甚至像是个奴隶般对她臣服。 哪怕后来知道她并不喜欢女人,是自己误会了而已,他都无法轻易承认,更无法放下身段去做一个臣服者。 罗佳瑟听得极为难受,赵循像个胜利者一般,居高临下的欣赏她的痴心妄想。罗佳瑟嘴唇翕动,半晌才艰难地道:“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循却是释然了一般,在柴旭妍主动免了其他宫妃请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哪怕如他所愿,柴旭妍不喜欢女人,但她也依旧不会喜欢他。 “淑妃,知道朕为什么留下你么?”赵循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极为锐利。 不光是信阳侯府为他所用,也不光是因为制衡。 “因为你也是个可怜人罢了...”赵循知道,他这般作态,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安放的不甘而已。 待赵循走后,罗佳瑟颓然的坐在太师椅里久久回不过神来,赵循早就知道她对旭妍的心思,只是他并未有什么行动,只冷眼看着,因为他知道,她与旭妍根本就不可能,他今日前来,也不过是突发奇想的过来给她添堵,告诉她,她和他一样爱而不得罢了。 可怜人? 罗佳瑟突然笑了起来,她可一点也不可怜... ...... 大邺有上元节,中元节,自然也有下元节,只不过下元节的名头并没有前两个那么响亮。 下元节本意是为了祭祀先祖,来历同道教休戚相关,到了后来,在沿海地区,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特定的节日。 这日十月十五。阳光和煦,天儿也十分明媚。 旭妍推着赵覃,走在镇子上的闹市。 街道两边也都是茶楼酒肆,不过不比京城,只是两排双层的低矮屋子,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 赵覃曾经和妻子也一同来过,他对旭妍道:“你嫂嫂她小时候很喜欢逛下元节的灯会,后来长大后反而就没去了。” “为什么不去?” “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叔伯们觊觎你嫂嫂家的财产,她为了守住父亲的基业,只能成为女嗣,接手了整个谢家,每日天南地北的闯荡。哪有空闲去过女儿时的节日。” 旭妍知道作为女子的不易,一时间唏嘘不已,“嫂嫂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魄力成为女嗣,可想而知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艰难。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妍妍快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阿兄给你买。”说着便扭过头笑看着旭妍。 旭妍当然明白赵覃不想再说这些伤心事,便欢欢喜喜的看着面具铺子上一顶狐狸面具,她眉眼弯弯,指着那顶面具道:“我要这个。” 赵覃付了银子,旭妍迫不及待的将面具戴上。 不远处,几个青年和尚结伴而行。 修亦看着不远处的旭妍与她手上推着的男人。一时间没了动作,只呆呆的定在了原处。 同伴见他不走,返回到修亦的身边询问。 “师兄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修亦跟上几个师弟的步伐,心里头怪怪的。 街上人头攒动,大家都是随着人流慢慢的移动。 修亦看着不远处慢慢推着轮椅的女子背影。不免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那日。 一种熟悉感漫上心头,但他说不上来,看着她与轮椅上的男人有说有笑,想着他们二人应该是夫妻吧?修亦摇摇头,她一身妇人打扮,一瞧就知道已经嫁过人了。 不知前方除了何事,旭妍被人不小心推到了,整个人半压在一个卖糖人的铺子上,手上被糖人的竹签子扎伤了。 那样多人,暗卫近不了身,赵覃的脚也只能将将站起来。偏生摊主的媳妇儿是个嗓门大的,扯着旭妍的手腕,叫嚣着让人赔银子。 旭妍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赵覃看着那只手,心底生寒,对那妇人道:“将她松开。” “松开要是跑了怎么办?我们小本买卖,你将我们的饭碗砸了,我找谁说理去。”女人抵得上两个旭妍的身形,被她那样钳着手腕,肉眼可见的捏得发青。 旭妍皱着眉头,道:“你要多少银子?” 妇人一看就知道这二人是小两口,又是这镇子上的生面孔,两人文文弱弱的,看起来就好宰,一副凶相道:“我夫妻两人起早贪黑熬的糖浆,都是上好的麦芽糖,还有这车架子,修起来都得费工夫,怎么着也要赔个一两银子!” 周围围观的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漫天要价一两银子,怎么不去抢,旭妍眉头紧皱,从前在京城,一两银子于她而言根本没什么概念,但是自从出了宫,她也晓得了民间的茶米油盐价,对于摊主所说的一两银子,她只冷笑一声:“这位夫人在同我开玩笑?” 一支糖人也才两文钱,她只不过弄坏了两支,且这车架子一看就是年久失修,都是用麻绳捆了两圈,这样还想讹她一两银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显然,她小瞧了这市井妇人的无赖做派,这旁处的几家摊主沆瀣一气,都来替这妇人出头。赵覃面色阴沉,他制止了暗卫的出手,毕竟人太多,他们二人又是穿着普通的农家人,惹了旁人的注意反倒对他们不利。 就在赵覃要动用轮椅上的暗器之时,修亦从人群之中带着几个捕快前来。 修亦双手合十,对捕快道:“阿弥陀佛,劳烦几位大人了。” 那捕头知道这位师父是普陀寺有名望的法师,自然不敢怠慢。 “比丘师父客气,本就是我们兄弟几个的职责所在。”说完便上前查看出了什么事。 那妇人见官差来了,也没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她松开了旭妍的手,修亦见状,立马上前。 旭妍见是修亦,不由一怔,讷讷道:“修亦?”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了口,道:“小师父。” 一旁的妇人一时间唯唯诺诺,这时捕头头痛地道:“怎么回回都是你?碰瓷也不带招数都不变的吧?” 这一听就是个惯犯。修亦一旁的小沙弥对她道:“施主有所不知,这妇人就是以此来讹人的,旁的几个摊子都是一样的,见人多,便把游人往摊子上推,就说损坏了他们的东西,有些外来的游人都被讹过好几回。”小沙弥一副极其厌恶的表情。 旭妍明白了过来,对小沙弥连连道谢。 待他们二人说完,修亦向旭妍行了个合十礼,见旭妍手上见了血,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扎似的,道:“施主的手...”然后又看向了一旁动作艰难的赵覃,同赵覃道:“若是施主信得过,贫僧便带着这位施主前去医馆包扎。” 赵覃一眼便看出这是旭妍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和尚了,他眉头微皱,也看向了旭妍受伤的手,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旭妍愣愣的跟着修亦走了。她看着修亦道额背影,忍不住道:“小师父还记得我?” 修亦回过头来,眉清目秀的青年和尚温和一笑,“施主上回不辞而别,您的篮子还在寺庙中。” 旭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慌张的解释道:“小师父勿怪,家中有事,这才不告而别。” 修亦若有所思,下意识地道:“是因为方才轮椅上的施主吗?” 旭妍点点头。 “他是施主的丈夫?”待这话说出口,一旁的小沙弥也摸不着头脑,修亦师兄怎么会问人家施主这般私人的问题? 旭妍瞬间有些脸红,她连忙否认,“不是的,小师父误会了,他是我的兄长。” 旭妍这话一出口,修亦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被这异样的反应疑惑到了,他表情有些僵硬,随即欲盖弥彰的转过身,不再看着旭妍。 第64章 两年后 医馆里的老大夫正在忙着给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看诊, 旭妍这算是小伤,只有一个药童过来拿着药给她包扎,药手法并不熟练,给伤口消毒的时候, 痛得旭妍额间冒汗, 药童兴许是赶鸭子上架, 头一回给人上药, 整个手也颤得不像话,修亦在一旁见状,忍了忍还是道:“还是贫僧来吧,小施主帮忙抓些伤药就好。” 药童如蒙大赦,麻利的去了坐堂处。 旭妍一直抿着嘴, 这才开口道:“多谢小师父。” 修亦手法娴熟,上药的时候又轻又稳。 “小师父懂医术么?”旭妍明知故问,他的一手医术,原先就是伽蓝寺里拔尖的,后来柴家的府医一同去伽蓝寺侯在祖母身边,修亦跟着柴府府医探讨医术, 这才突飞猛进。 回回旭妍有个头疼脑热,不喜府医诊治, 偏偏要寻了诸事繁忙的修亦来。 还未等修亦出声,一旁的小沙弥一脸崇拜地对旭妍道:“施主有所不知,修亦师兄在伽蓝寺的时候, 还给县主治过病呢。” 小沙弥话音刚落,大厅里一时间寂静无声。修亦眉头紧皱,对小沙弥道:“师弟妄言。” 他自连接高烧了好几日,失了记忆之后, 谁也不识得,好似一张白纸的他,坐在寮房里惴惴不安,用了好几日,他才知道自己是个沙弥,已经出家十二年。有个一直爱护他的大师兄,还有谆谆教导自己的方丈。 但每每看到大殿前的佛像,总觉得业障缠身,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更是在听到梵钟敲响的声音之时,心中痛苦难言,就好像心头被人活生生剜去一块,疼得他似是要窒息一般。 而那天夜里,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瓢泼大雨中,他抓着一个人的手,只不过手的主人被人用一股蛮力生生扯开,他狼狈至极的倒在泥地里,肝肠寸断的叫着她的名字,他眼前血色模糊,只看到那个背影正在他的视线中慢慢虚化,直至不见。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竟然流出了泪,胸口更是酸涩得阵阵刺痛。实在难受得紧,他走出了寮房,不巧听见禅房里有方丈和大师兄的声音。 方丈的声音极为沉重,他交代着大师兄,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温齐县主。大师兄虽然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有去想过温齐县主是谁,得知了那是一个顶顶尊贵的世家小姐,且皇城里的圣旨也下来了,皇上赐婚温齐县主于皇四子晋王殿下。 但介于这个女子应该与自己没关系,毕竟身份那样尊贵,修亦便打消了那个疑惑的念头 小师弟仿若做错了事一般,讪讪的垂下了头。他是后来才入的伽蓝寺,一直在后院里洒扫,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后来跟着修亦师兄一起修习,自然就听说过修亦师兄曾经的事。他还听说县主那样尊贵的人和师兄还是朋友呢,但显然师兄并不想知道曾经发生的事。 旭妍却心中一紧,她不敢看向修亦,她那三年都努力的不去回想他,哪怕有时候痛苦得要死掉,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就怕自己没忍住,将修亦置于万劫不复。他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失去了所有记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她又怎么舍得去破坏? 为她包扎总是会触碰到她手上的皮肤,修亦感受着女子冰凉的体温,不由问道:“施主可是体寒?” 旭妍点点头,自从几年前的那场落水,她的身体底子就有些不好了。 “若是施主不介意,贫僧可为施主诊脉。” “有劳小师父了。”说着把手腕放在了桌案上。 修亦落在旭妍脉象上的手郑重其事,面上却越来越难看。 待查看完之后,小师父的脸上显然有些沉重。他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她年纪轻轻身体就亏损得如此厉害?夫家对她不好么? 修亦道:“施主的身体确实不大好,不过施主在用对症之药,确实有在慢慢好转,贫僧去为施主抓一服药来。” 待修亦离开,旭妍心里怦怦直跳,她压了压心底那团不可名状的异样,装作随意的向小沙弥问道:“我听说修亦师父他做过苦行僧?” 一说起这个,小沙弥的眼里全是崇拜之色。他不住的点头,道:“想不到施主竟然也知道。师兄他足足花了三年才平安到达暹罗,后来在暹罗成了王室的座上宾呢,师兄要回来时,大寺院的长老还想挽留师兄,后来送师兄回来的,还有一队暹罗使臣。” 小沙弥见旭妍不说话,还以为她被师兄的际遇惊住了,然后得意道:“别看师兄现在还只是比丘,但是各个寺庙的长老都很看重师兄,下一次的万佛会,长老们都推举师兄前去,师兄若是成为佛子,就能代表整个大邺的佛寺。” 小沙弥侃侃而谈,也不在意旭妍听不听得懂他话里激昂澎湃的心绪。 “这是修亦师父的梦想么?”她曾经听修亦说过,出家人的也会有荣誉感,成为佛陀那样的指路明灯,是每一个潜心修行之人的终极梦想,而他的梦想,便是成为佛子,参悟本我,才能造化众生,才能脱离凡尘纷杂。 小沙弥点头,这可不是师兄一个人的梦想,这更是千千万万清修僧人的梦想。 旭妍笑了笑,苦涩又坚定地道:“修亦师父一定可以的。” 修亦抓完药回来后,就见这二人相谈甚欢,这时,赵覃也刚从衙门回来了,他向修亦道过谢,便带着旭妍家去。 等旭妍走后,修亦回到寺庙,南普陀寺的方丈见修亦回来,面上带笑,唤他过来,道:“修亦也来咱们普陀寺三个月了,你师父他念着你,特意传了信来,这次的万佛会,普陀寺会派两位僧人与你同去,远去蜀地,好好照顾自己。” 修亦颔首,恭敬地退出了方丈的禅房。 ...... 旭妍发了一路的呆,回去之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赵覃面色有些沉凝。在旭妍转身离开之际,赵覃叫住了她,赵覃道:“旭妍,哥哥有话与你说。” 旭妍没说话,只看着赵覃。 赵覃看着她洞若观火的神色,不由一顿,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留在这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哥哥安排好了人,会带你去蜀地,那儿人文风光都不错,你到了那儿重新开始。” 旭妍以为他想和她说那件事,结果不是,颇有些意外。 以她对祖父的了解,一定会协助太子哥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只不过闻宣的出现,全然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是祖父没死,她是不是也要同祖父一样,暗中密谋着扶持先太子上位,从而逼迫赵循退位? 她知道太子哥哥不会就这么甘心,他原本是天之骄子,大邺储君,若是没有京郊赛马落下悬崖,如今皇位上坐着的人便是他了。他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其实无可厚非,毕竟太子哥哥才是嫡系正统。 但赵循在位七年,岂是能轻易撼动的?若他是个昏君还好,总会有臣民心生不满,但在赵循的治下,大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先前那些个威胁皇权的世家大族,哪一个逃过了他的清算?手段这般雷霆,莫说祖父已经去世,就算是祖父在,恐怕也很难从他手里将皇位交到太子哥哥手上。 旭妍不得不多想,一个男人,若是让他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利,她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男人对于权利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而太子哥哥若是要拿回这一切,她要帮他吗? 但现在,他竟然想让她离开。 “那哥哥怎么办?”旭妍面上是真切的担心。 赵覃笑道:“哥哥自己的路得自己走,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何必将你拉入这汪泥泞中来呢?”他的笑容,还像小时候看到的那样温暖。 赵覃不欲将外祖父那些算计加注在旭妍的身上,只要宋将军能为他所用,曲折些便曲折些。不过赵覃还有一事相求,他给旭妍看了看手上的一份信。 待旭妍看完之后,赵覃才道:“捷儿如今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你将他带走,我也好放心些。” 旭妍答应了下来。自从嫂嫂死后,捷儿这孩子被吓得失了智,瞧过的大夫都说好不了了,但是这孩子最近迷上了一首诗,几个月没开口说过话的孩子,第一次说话便是要去诗里的地方。 旭妍笑着道:“原来诗仙的诗还有此等奇效?” “可不是,我那时启蒙,读了《蜀道难》也极为想去巴蜀,倒是让这孩子先去了。且我听说巴蜀有个专治小儿呆症的神医,此番过去,也是为了给捷儿看病。” 等到旭妍要离开时,才发现同行的人中竟然还有一群出家人。 旭妍拉着捷儿的手看向赵覃,眸中极为疑惑,赵覃摸了摸她的头,又摸了摸捷儿的头,道:“是我请求了他们的方丈,带着你同行,这样路上也有个关照。”这一路上要穿过好几个州县,路途长远,跟着这些僧人,他也好放心。 ...... 两年后 夏日蜀地酷热,旭妍牵着捷儿的手,往寺庙走去,蜀地的寺庙大多都有诵经会,旭妍每月中,便带着捷儿去一次诵经会,听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老诵经。他们坐在纳凉的木榻上,屋子里诵经之人竟然变成了修亦,两人相视一笑,倒像是友人一般。 修亦在台上打坐,口中喃喃着经文,倒是驱散了这夏日的热浪。 待得诵经会结束之后,修亦走到了台下,他看着旭妍和捷儿,行了个合十礼,道:“捷儿恢复得如何了?” 来到蜀地两年了,捷儿在蜀医的医治下,病情也渐渐的好转。 旭妍开心道:“多谢小师父挂怀,好得差不离了。” “那便好,贫僧瞧着施主近来的起色也好了不少。” 可不是,来到蜀地,这儿的百姓热情豪爽。吃食也极对她的胃口,人也吃胖了不少,天府之国果然是名不虚传。 捷儿看着修亦,十岁的孩子如今也成了半大的少年,他道:“修亦师父何时有空?我想去爬峨眉山。姑姑她太懒了,都不愿动。” “好小子,竟然敢编排你姑姑,看我回家不收拾你。” 修亦笑看着姑侄二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旭妍将核桃酥大大方方的递给了修亦,“我多做了些,吃不完的就给小师父好了。” 修亦自然而然地接过。旭妍那次有幸观看了万佛会,修亦不紧不慢,有理有据的舌战群儒,将那一场辩经推向了高,潮。而她看着修亦将那几年的苦行岁月写成书册,一时间在蜀地的佛寺广为流传,旭妍看着修亦的传记,便也不再纠结着要不要躲远一些,只因他们如今的人生越来越好,就如佛经里常说的: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烦恼皆由心生。 她与修亦,便是如此,他忘记了,便是放下了,她若放下了,那些痛苦的日子才能彻底消失。 她与捷儿回去之时,特地绕路去了一家百年老字号,若说蜀地什么最绝,要姑侄二人来说,自是蜀地的古董羹,香辣爽口,油而不腻。 两人坐定,便听见邻桌的几个汉子吃着下酒小菜侃侃而谈。 “要说当今圣上那真是文治武功,雄才大略,这下还不打得北蛮子们缩到龟龟壳去!” 旭妍这不是在民间第一次听到百姓夸赵循。但每一次有人谈论他,旭妍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听他们怎么说。 另一个汉子显然是醉得不轻,他高声道:“你龟儿啷个想嘞咯,有个锤子用咩?娃儿都没得一个,不像我,家家四个娃儿!” 那汉子滑稽得很,旭妍忍不住想笑。但笑过之后,不免想起了赵循的一些事,她其实偶尔还会梦见赵循,有一次竟然还梦见自己给他生了个孩子,只不过梦里大多是惨淡收场,听这人说赵循这些年都没有一个孩子,旭妍忍不住有些纳罕,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很少有做皇帝的到了三十还没有一儿半女的,他怕是头一个。 旭妍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已经远去的人与事。 旭妍好不容易开始了自在悠闲的生活,她本以为会这样直至老去,但突然出现的太子暗卫,将一切表面的平静一掌打碎。 旭妍看着出现在院子里的暗卫,她识得这人,是祖父留给太子哥哥的人。 “县主,如今只有您能救太子殿下了...” 旭妍身子轻颤,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太子哥哥在暗中行事,宋将军也明确了会拥立先太子上位,但坏就坏在,此事已被赵循察觉,如今太子哥哥在京城失踪,极有可能就是赵循暗中下的手。 旭妍一时间没了主意,她没有理睬暗卫话里的焦急。 暗卫见她不为所动,只好跪地,将柴阁老临终前便写好的亲笔信给了旭妍。 暗卫道:“阁老在世时,便晓得自己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写好了一封信给您,但太子殿下不想让县主卷进来,一直都不让属下交给您,您若是看了信,也不打算救太子殿下的话,属下便不会再来打扰。” 旭妍接过信,看了半晌,她大口喘着气,转身便将自己锁进了屋子里。 祖父的这封信,将柴家这十几年来发生的大大小小,惊心动魄的险事都道了出来,旭妍捏着信封一角,浑身冰凉,这背后,到底是有多少她自欺欺人所刻意忽略的真相? 柴家所发生的一切磨难,皆是景文帝一开始就布好的一个局,他早就有心要铲除世家,所以他既不会让太子继位,也不会让二皇子与三皇子继位,他甚至忌惮柴家,策划了太子京郊坠马,亲手杀害自己的亲儿子,皇后也不是痛失亲子,郁郁而终,而是被景文帝长年累月的毒药害了性命。 所以,为了一步步挑断世家的脊梁,景文帝和闻将军做了一个局,让赵循安全的去到北疆,长在北疆,才不至于在宫中被人害死。景文帝亲手算计太子,挑起众世家之间为储君之位的角逐。而这场即便随着景文帝身死的皇权斗争依旧发挥着余热。 闻将军也只不过是先帝为了对付世家的一把刀而已。祖父若是不解决闻将军,那么闻将军的屠刀,在景文帝的命令下,随时会调转方向,对准整个柴家。 所以闻宣杀害祖父的时候,她到底在做什么?只是砍了他一刀,并未伤及他的要害,他依旧位及人臣,而柴家从此走向没落。 旭妍心肝颤得发疼,她不相信赵循会不知道景文帝一早便要扶持他的计划。所以他踩着整个柴家的血肉走上了他的帝王之路,所以他不仅仅是给自己下毒而已啊?... 他早在算计着什么时候清算柴家,那些他亲吻她,爱抚她的每个时刻,他都在想着如何除掉她的家人吧? 或许进入她身体,为她情动的时刻,无一不在想着如何让她家破人亡吧? 旭妍豆大的眼泪住不住的流出来,她从未想过去报复赵循,即便他曾给她下毒,曾害得柴家举步维艰,她都念着那些他对她的好,不曾反击半分。可那些好,又有几分是真? 旭妍跌坐在地上,她在这里安于享乐,重新生活,何尝不是吸着祖父的血泪?吸着那些死去亲人的血泪? 而那些为赵循心动的瞬间就像是一个个带着倒刺的巴掌,扇得她面上羞愧生疼。旭妍慢慢爬起来,痛定思痛之后,她抹干了面上得泪,良久,她打开门对着暗卫道: “我和你回去...” 第65章 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 “皇上, 臣与之交手,并不能确定是先太子。”赵通面色沉凝,两个月前出了一件大事,据工部孙大人所言, 看见了先太子赵覃现身京城, 要说这工部孙大人, 弯弯绕绕还是柴家的姻亲, 柴家二房夫人的娘家。十三年前先太子京郊坠马一事,还是工部的责,这个孙大人的父亲孙老大人因此以死谢罪。 皇陵位处京郊南山上,每年都会修缮一次,皇陵修缮事宜交由了工部, 孙大人便是这次主修人,据孙定康密奏,那日夜间在端孝皇太后的陵墓出口处见到一个男子。 该男子与十三年前失踪的先太子模样差不离,按着时间,先太子如今三十有二,正巧年岁与相貌都对得上。孙定康一出现, 那人便消失不见,一旁还有几个工部的主事能够作证。 皇上将几个说是见过先太子的主事分别关押了起来, 立马便派人下去查探,赵通接到密令,在整个皇城里秘密搜查, 终于发现了可疑的踪迹。但赵通毕竟之前没有见过先太子的模样,所以并不知道交手的人里面有没有先太子。 “臣伤了几人,不过中途出现了四个黑衣人,都是顶级的死士, 一时不敌,让人逃了。” 他的面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而立之年的男人相貌愈发的冷厉,带着年岁沉积过后沉稳,就连赵通也愈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只听得赵循声音低沉难辨,言简意赅道:“继续查。” 待赵通退下后,赵循将关于先太子的密函放置一旁,他双眸微眯,想着这件事的反常之处,先太子十三年前坠落山崖,若是还活着,早该回京才是,无端端的十三年后才出现,且出现在皇陵中,若是说祭拜先皇后那也说得通,毕竟是他的母后,但被人发现,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无论怎么说,这人若是活着,是杀还是是留? 张德海弓着身子进了门,对赵循道:“皇上,太皇太后的身子已无大碍。” “替朕送些补品过去慈宁宫。” 赵循抬眼见张德海还没退下,不由微皱,“还有何事?” “听慈宁宫里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过几日要前去伽蓝寺礼佛。皇上您看这?”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好折腾,但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万一上山出了个好歹,那麻烦可就大了,如今能劝得动她老人家的也只有皇上了。 赵循思索了片刻,忽而想到一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的人,这人在他记忆深处仿佛被一团迷雾围困,此刻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她每日黄昏时在小佛堂里祷告的背影,还有她抄写佛经时,满室温黄日光落在她身上的宁静,赵循心间忽而被什么一刺,他嘴唇微启,恍惚地道:“朕也去。” 太皇太后没想到赵循要陪着她去伽蓝寺,一时间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过很快就收起了疑虑,准备着前去伽蓝寺。 这日阳光明媚,日头晒在人身上,无端的添了几分疏懒。 皇城里的贵人们浩浩荡荡的到了伽蓝寺。寺里的住持亲自出来接待了两位贵客。太皇太后这几年一下子仿若老去了好几岁,她遵循着佛家礼节,虔诚的在佛像前跪拜上香。 待上香过后,太皇太后与住持先行去了接待的静室。 太皇太后看向赵循,不经意的试探道:“这些日子皇帝也辛苦,不若逛逛这伽蓝寺吧,哀家去静室坐坐。” 赵循上一回来伽蓝寺还是十年前,此番故地重游,倒是有些新鲜。 “听皇祖母的。”赵循目送着太皇太后离开了大殿。 待僧人将皇帝带去了别处,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她一脸沉静的跟着住持往静室走去。 整个静室外都是太皇太后自己的守卫在把守,住持压低了声儿,道:“太皇太后莫担心,殿下无恙。” 太皇太后一进来便心急如焚,她一刻也等不了,焦急道:“还请住持快快带我去见那孩子。” 住持打开静室佛像后的机关,秉烛带着太皇太后往密室走去。 密室中燃着一盏微弱的红烛,榻上躺着的男子双目紧闭,腰间缠着绢布,隐隐渗着血珠。 太皇太后借着住持手里的烛火,终于看清了面前躺着的人,赫然就是她的孙儿赵覃。太皇太后浑身一颤,浑浊的双眼霎时布满了泪花,她匆忙行至床畔,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着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孙子。 赵覃伤了腰腹,自是坐不起身,他看着离自己这样近的皇祖母,一时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也只不过艰难的道了一句:“皇祖母,是孙儿...” 太皇太后听着这声音,看着这脸庞,还有这熟悉的神态,一时间老泪纵横:“果真是覃儿,果真是哀家的覃儿...”太皇太后又是激动又是悲戚,忍不住用手抚上了赵覃的脸庞。 虽说景文帝是她的儿子,但她却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他同先帝一样虚伪自私,薄情寡义,反倒对这个孙子极为喜爱,他同历来的储君都不一样,覃儿这个孩子更像是她的老姐妹柴老夫人那般,从小便睿智仁善,况且这是她第一个孙子,常言道,隔辈亲。意义自然不一样。 她何尝不是同皇帝与臣子一般,倾尽心血将他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储君,就是一个这样从未让她失望过的孩子,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父皇的计谋之下,这让她如何不难过不悲痛! 看着还活生生的孩子,太皇太后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她颤着声:“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怎么都不回来?” 赵覃一顿,苦笑道:“父皇并不希望看到孙儿活着吧?” 太皇太后面上的表情凝固,原来这孩子都知道了,她抱住赵覃,沙哑的声音格外慈祥:“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住持看着抱在一起的祖孙两,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娘娘需得快些,皇上那处...” 太皇太后不舍的松开了赵覃,赵覃转而安抚着皇祖母,“皇祖母别担心,孙儿在此处很安全,还要多谢皇祖母救下孙儿。” 出去之后,太皇太后依旧心生不安,祖孙二人相见自然是极好,但她不得不思虑其他。 覃儿如今回来了,伤他那样重的人是皇帝,他们一个先太子,一个皇上,自是水火不相容,若是覃儿要夺回皇位,势必就会引起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波,兴许这个皇城都要变天了... ...... 赵循被僧人带到了南山附近,张德海跟在后头,面色发紧,僧人不知道,可他知道啊!废后柴氏就是以县主的身份葬在了宗室的陵墓中。 这不是给皇上找不痛快么? 张德海讪讪出声制止,“皇上,这天儿也怪热的,您要不先休息一番?” 但赵循已经看到了陵园的入口,任张德海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眼下也无济于事了。 赵循看着陵园的方向,一时间,四周皆是寂寥无声,那些被岁月冲刷过的记忆,被他刻意藏匿进心底不可触碰的记忆,正如大坝决堤的前奏那般,漫漫溢出... 心里那个声音告诉他:三年了,去见一见吧。 可另外一个声音却制止他:她已经死了,你这般没出息,还放不了手是么? 两个声音相互拉扯,谁也不甘示弱,最后,赵循抛开了那些声音,他阖上双眸,朝前迈了一步,他知道,这一步,是对这三年麻木压抑的妥协与让步,是对那个已死之人的臣服与低头,他一直以来压制着自己,到头来,还是撑不过这第三年... 赵循没让旁人跟着,他只身一人进入陵园,除却枝头知了聒噪的蝉鸣,里头其实寂静得很。修砌得齐整气派的陵墓一眼望不到头,赵循并不知柴旭妍葬在哪里,他只凭着本能,一一在陵墓的石碑上看过去。 不是她。 不是她。 依旧不是她。 入眼的十几处墓碑,皆不是柴旭妍,赵循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他正要拐一处弯,便看着一个身着僧袍的和尚,正站在一处小一些的墓穴外。 和尚清扫着陵墓上的杂草。也不像是陵园的主事。赵循纳罕的看着对面的和尚。 静山藏在僧袍里的手紧紧绞着,他察觉到了有人前来,静山默念着佛经,驱散心中的不安,将旭妍交代他的话在心中默念。 和尚对着陵墓遗憾的说道,“县主,桔香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您闻一闻,是不是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和尚手捧着一个小瓷瓶,里头是捣碎的香料,香味淡淡袅袅的,他抖擞着倒出了一点在墓碑前。 “前几日山雨来势汹涌,落魄斋如今真的落魄了...”和尚摇头笑了笑。 赵循心中兀地一紧,仿佛被什么揪作一团。一时间有什么东西在炸裂一般。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有点像橘子香气...” 少女娇憨的声音笑着道:“能不能想象到夏日里泛着微甘的涩?” 赵循迟疑的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方才在庵里吃了两个橘子呢,你要是想吃的话,算了...你受了伤,不一定能吃。就好好在这落魄斋里头养伤吧。”】 十一年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慢慢包裹,直至窒息。 赵循大口的喘息,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心口又是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只不过这次是恓惶失措,没有支力的钝痛。 静山故作纳闷的看着一脸阴翳的高大男人向他走来,“施主。” 赵循像是一头困兽一般,一把夺过和尚手里的小瓷瓶,忍不住战栗的嗅着里头的香气。 即使是过了十一年,那穿透岁月的青涩香气依旧破壁而来。 男人揪起和尚的衣领,沉郁的声音宛若地狱修罗一般阴狠,“这瓶香,柴旭妍是不是用过?” 第66章 残缺的玉兰花 【“你在庵子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啊!” “能吃得饱饭吗?” “能啊!” “你想还俗么?我家中还有些银钱, 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裳首饰,还有江南西道又大又甜的橘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把好东西都给你...” “你跟着我,忘却前尘,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记忆中有个诚恳但近乎乞求的声音响起, 是二十岁的他, 身受重伤, 坏了眼睛的他。赵循甚至已经快要忘了那时被至暗包裹的身躯与灵魂。他从未像弱者一样期待曙光与拯救,可偏偏从未得到过温暖,更谈不上指望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撕裂了永夜, 裹挟着寸寸暖阳,挤进了他的心房。 身下是泥沼,挣扎太久到想要放弃逃离的泥沼,而眼前却是一双干净到圣洁的手,抓住那双手的时候,他的呼吸短暂的停滞了, 可他的灵魂却一直在颤栗。 这一刻,赵循全部回想起来伽蓝山上的日子, 十一年那样短暂,又那样漫长,可是那日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胸腔跳动的每一节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毫无道理的依赖,记得心底惶惶不安的期待,记得小尼姑好听的声音, 温暖的手心,他都记得。 张德海见皇上去了许久都没有出来,只得进去瞧瞧,这一进去,还真就出了事,只见浑身戾气的皇上正在温齐县主的墓穴前钳制着一个和尚,整个人仿佛被锤子一点点敲碎,透着近乎狰狞的狂躁,直把那和尚逼问得冷汗直流,满嘴佛经。张德海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来了南山陵园,又还能有什么事呢? 赵循问完了话,甚至不敢看一眼那近在眼前的墓碑,他落荒而逃。 待出了陵园,赵循铁沉着脸,将暗卫派去了静元庵和黄府。 他手里紧攥着那只小瓷瓶,直至将整个手心握得青白。装作若无其事的回了伽蓝寺。 静山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吞咽着,一颗心早就跳出了嗓子眼。原来,县主与皇上之间,竟然有这等渊源。想着那个送信来的神秘人,静山浑身打了个寒战,有些怀疑这样真能帮到柴家么?他看了一眼墓碑上篆刻的县主二字,不由稳了稳心神,心中愈发的坚定。 皇帝下了急令,暗卫就如午夜出没的鬼魂,四下散去。赵循面色如常的先行辞别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乐见其成,只随意的问了两句出了什么事,赵循搪塞了过去,什么也顾不上,便翻身上马,疾驰回了皇宫。 宫人们十分纳罕,晨间才陪太皇太后去了伽蓝寺的皇上,怎么只过了午时便回来了。 赵循径直往后宫走去,他太久没来过后宫,显然妃嫔们也惊讶这□□的怎么撞见了皇上。以罗佳瑟为首的几位妃嫔在赵循面前怔愣的福了福身,赵循连看也没看,便往广乐宫走去。 薛婉仪如今晋升为薛嫔,她不知道别个妃嫔是什么情况,她也不好问,但这么些年,她的位份一升再升,皇上的面也见不到几回,更是连些雨露也没沾染到。见皇上往广乐宫走去,颇有些不是滋味。 几个人呆立在原处面面相觑。 “淑妃娘娘,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薛嫔说着便往广乐宫觑了一眼。眸子里带了点幽怨的意味。虽嘴上说着不知何意,但心里却认定了广乐宫这位可能要复宠了。 罗佳瑟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赵循这般反常的来了后宫。 一旁的吴妃看着皇上的背影,心中毫无波澜,皇上若说是她的丈夫,还不如说是表哥,也不禁纳罕,“兴许有什么事儿吧。”这位表哥只把她当做表妹,她也没那个心思去邀宠。 薛嫔消息灵通,她摇摇头,道:“妹妹可是听说,前朝又有朝臣在议论立后之事,皇上前几日可是松了口,说是将此事提上日程,咱们都知道,后宫没个主心骨可不行。” 此话一出,跟在后面的美人贵人面上却是嫉妒不已,新人总是有些干劲儿,进宫头一回遇见皇上,人还是去的广乐宫,这一下若是黄贵妃成了皇后娘娘,那家族的寄与的厚望岂不是落了个空? 张德海跟在赵循身后,整个人都是漂浮的,精明如他这样的老太监,也有些消化不来方才在南山发生的一切。 赵循阔步走进了广乐宫,宫人惊喜的向里头的人通禀,不一会儿,穿戴齐整的华贵女子便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今儿怎么来了?”惊喜与诧异在女人的面上共存,显得赵循这个皇帝将人冷落了许久似的。 不过也没错,他是很久没来了。 赵循眼神凝着黄婧妍,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反而将黄婧妍瞧得恍惚了一下。 这几年来,黄婧妍老实本分的待在广乐宫,没出半分错,自从柴旭妍走后,赵循愈发的冷漠,黄婧妍悟出了赵循是开始厌烦她用恩情捆绑他,就没再借着这事来搞小动作。 男人身高腿长的坐定在太师椅里,到了广乐宫反而不急,他不紧不慢用了一盏茶,末了,打量了一眼黄婧妍。 黄婧妍如今桃李年华,正值女人最纤秾合度,风情万种的年岁,不过她一直以来都极为清瘦,大邺不似李朝年间的女子,风靡圆润丰满的身段。 端看后妃里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也要变苗条就知道,如今以瘦为美,更是早年间因着赵循对柴旭妍说的那番“不喜痴肥”的话,让这股歪风更胜。 一时之间,宫里的女子个个都比柴旭妍纤瘦,生怕招了皇上的不喜。 可谁又能知道,大邺朝的这位皇帝陛下,就喜欢丰盈圆润些的,在床帏间,更是痴迷极了柴旭妍那一身饱满莹润的皮肉。 见黄婧妍被他瞧得有些局促,赵循淡淡道:“许久不见你,倒是丰腴了些。”赵循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柴旭妍的影子,不禁觉得好笑,自从柴旭妍死后,他久久不来后宫,存了心思的人也品出了些意味,知道他对柴旭妍还是有不一样的情分,这三年也不是没有人学着柴旭妍的神态身段来献媚。他只是没想到,黄婧妍也会了旁人那一招。 鹅黄衣衫柳叶眉。 可尽管学得像了,比旁的嫔妃精明些,但架不住这只是一场徒劳。 黄婧妍被他瞧得有些惴惴,面上皮笑肉不笑的,“如今的天儿愈发闷热,妾身不愿走动,这才长了些肉。” 赵循点点头,两人的目光一时之间相交在了一起,赵循那未达眼底的笑意有些扭曲,黄婧妍一惊,有些无措地道:“皇上方回来,还渴着吧?妾身再为皇上沏一杯茶来?” 男人挥了挥手,“不必麻烦了。”顿了顿又道:“朕今日得了一瓶香,觉得甚是好闻。”说着便站起身,将手中的瓷瓶递给了她。 黄婧妍越发的不安,面上却还是得维持着喜闻乐见的神色,她打开瓶塞,用手在瓶口轻轻扇了扇,她轻嗅着里头的味道,有股甜涩的香气,好似刚刚成熟带着微酸的果子,黄婧妍有些纳闷,虽然没闻过,但心间却跳漏了一拍。 桔香叶! 顷刻间,女人的呼吸全然乱了套,她强自镇定的垂首,故作轻快道:“皇上这香打哪儿来的?很特别。” 赵循随意的往软塌上一坐,眉间全是不耐之色,“你不记得了?伽蓝寺后山上,当年你救朕的时候,身上熏的便是这香。” 他其实没必要同黄婧妍兜圈子,但就是想看看这个偷了别人十年人生的女人要如何狡辩?为什么要好死不死的冒领,欺瞒? 她知不知道那个小尼姑对他有多重要? 知不知道混沌里的那双手是谁也无法代替的存在? 知不知道她将别人原本灿烂的人生篡改? 他还想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明明有无数次都快要察觉出来,为什么不去深究? 只一瞬,女人面上的表情正在细碎的裂开,她安慰着自己不要怕,她已经知晓了其中的经过,黄婧妍笑着说道:“时隔十一年,臣妾都快忘了,还是皇上记性好。” “你还想瞒朕!”赵循突然暴怒的声线吓得黄贵妃心尖一颤,男人十分冷硬的接着道,“告诉朕当年伽蓝山上的真相!” 他一开始以为柴旭妍死了至多是心痛个几年,安慰着自己自古帝王薄情,毕竟当初在伽蓝山上唯一给过自己温暖与光,信誓旦旦说要迎娶为妻,钟爱一生的小尼姑不也消磨了情谊,只剩相敬如宾的平淡。 当初他多珍爱小尼姑,却转眼爱上了柴旭妍,他直至昨日还告诉自己,再过些时日吧,再过些时日他便能忘了她,他是皇帝,他耗不起,他得立后,他得有自己的孩子继承大统,他是个孤家寡人,他合该儿孙满堂,孤独终老才是... 可是,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那个小尼姑是柴旭妍,是被他下毒算计的柴旭妍,是被他放弃,死在大火里的柴旭妍... 黄婧妍紧紧按着胸口,女人忍着眸中的泪,她看着这个曾经给过她最美好时光的男人,胸腔痉挛似的阵痛。她对他有爱的,不止是想着荣华富贵,即便是骗了他,她也是真真切切的爱着这个男人,如果他不是皇帝,不是王爷,她也愿意跟着他,可眼下,她真的累了,患得患失十年的她,一步步退让的她,偶尔梦见自己变成阴沟里的一只老鼠的她,真的恶心透了... 黄婧妍阖上了眼,复又睁开,她直视着赵循的眼睛,逼视道:“皇上想要知道什么真相呢?废后才是当年救你的人?还是她即便成了皇后,也不想让你知道是她。亦或是她从没爱过你?”黄婧妍知道,她这话句句诛心。可她解气了,她活得战战兢兢,刻意讨好,曲意逢迎,最后还是失去了一切。 赵循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黄婧妍,眼里再没有往昔的情分,男人阔步走出了广乐宫。黄婧妍说的没错,即便得到了真相又怎么?他曾经努力想要抓住的人,还是被他松开了手,埋入了阴冷的地底。 张德海跟在赵循的身后,年轻的帝王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道上,明明今日的阳光这般明媚,但那暖阳始终都不曾落在他身上。皇帝一身凛然的气势荡然无存,好似个无家可归之人,张德海觉得自己不要命了,敢这样形容皇上,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辈子以来的认知头一回出了错,原来这帝王真能有爱,只不过他,爱上了一个早就死透之人。 赵循最终还是停在了长春宫的宫门口,里头负责洒扫的宫女太监跪做一排,其中好几个都还是原先伺候过废后的宫人。 赵循就像往常去见柴旭妍一般,不让任何人通禀,默不作声的跨入了长春宫,可这一次,他顶着灼灼烈日,心却是坠在了漫天冰雪里。 他将自己关在了长春宫,一点点的抚摸着长春宫里的物什,他看着书桌上的玉兰花瓶,他亲手绘制的,她小时候喜欢的花。 赵循温柔的将花瓶托在掌心,就像捧着她一般。眼神里是近乎病态的痴狂,他缱绻的爱抚着,却触摸到了一条细小的裂纹,赵循慌乱的调转了一个方向,死死的盯着那道裂纹。 怎么会出现裂纹呢? 男人的手不经一颤,就好像会失去她一样,可越是抓紧的东西,就失去的越快,花瓶在他紧紧钳制的力道下,突然碎成了几瓣瓦片,坠落在地面上,摔了个稀碎。 赵循惊慌失措,惊惧的蹲在了地上,想要将碎片都给拾起来,那碎片锋利又尖锐,将男人的手割得皮开肉绽,他牢牢地将碎片护了个严实,想要重新拼凑在一起,可碎了就是碎了,怎么也凑不起,赵循仿若感知不到手上的伤,硬是用粘胶将瓷瓶重新粘在了一起,赵循看着修补过后残缺的玉兰花,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夜色已经深了,赵循脱了衣裳鞋袜,便上了凤榻。他躺在这张曾经和柴旭妍同床共枕的榻上,努力的嗅着自己臆想出来的香味,而那些被压抑着的扭曲的爱意像是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血肉。从来冷硬狠戾的帝王,如孩童般蜷缩在柴旭妍的榻上抱紧自己。 热泪划过男人坚毅的眼尾,悉数没入了已经没有任何味道的绣枕里...... 第67章 还魂草 只一夜, 暗卫就将静元庵与黄府查了个透。 “贵妃母女曾买凶杀人,死者名为薛芝妍,京城商户人家,属下刑审了静元庵的几个师太, 最后得以确定, 这名女子曾上过伽蓝山。” 这其中的隐情不言而喻, 黄婧妍知道救他的人是庙里的尼姑, 特意寻了名字中带“妍”字的女子。暗卫自然知晓皇上的这些私事,只不过他想不到的是,曾经柳州治灾,在民间声望极好的贵妃娘娘,竟会做下这等恶毒腌臜事,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赵循昨晚一夜未眠,此刻坐在龙椅上却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暗卫退下后,赵循随手拟了一份圣旨,张德海忙不迭的进入内室伺候,方在外间, 他囫囵听了个大概,想着皇上该有所动作。 岂知皇上半句话也没说,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张德海闹不懂了,怎么还不将黄贵妃按律处置呢? 太极殿中依旧是不声不响的, 可只有黄婧妍自己知道,这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钝刀子磨肉是什么感觉,她如今是切身体会了一把。 一旁的春樱从昨儿起便一直掉眼泪,她二十五了, 下个月便可以出宫嫁人,且她是贵妃身边的老人,就算是年纪大些,依旧可以随意挑些皇城里的小官员,做个六品官太太都绰绰有余,但昨日在外间听到的那些话,她知道,这下不止自己,就连贵妃娘娘,也都完了... 这提心吊胆的过着,使得不明所以的宫人们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整个后宫都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氛围中,而后宫之中,渐渐有流言传出。 有宫人私下里传扬,说是柳州大灾之时,数十位医者冒死制药,最后活生生累死了几位身强体健的年轻医师,甚至参与制药的医者都病出了后遗症,而这些用自己血肉之躯付出性命的医者,却因为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宫妃的加入,而抢了他们原本的功劳,世人只知一个虚有其表的黄贵妃,却不知那一味防疫药石背后真正付出性命的小小医师们。 人们在歌颂黄贵妃时,何尝不是在歌颂一个小偷?何尝不是踩在那些功不可没的烈士的伤口上? 一时间,原本众人眼中,最有资格成为皇后的黄贵妃遭到质疑,更是在传出废后柴氏曾倾囊相助柳州灾情,将半数身家奉出,让受灾百姓第一时间喝上浓粥,住上房屋的消息时,黄贵妃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自私伪善黄贵妃,鸠占鹊巢黄贵妃... 一时间在民间的说书茶楼竞相上演,对于皇家故事,历来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这些宫里都无人禁止,民间就更加有恃无恐。 慢慢的,随着事件愈演愈烈,静元庵竟爆出了一件丑闻,一位薛姓人家的老人家在府衙击鼓鸣冤,状告当今黄贵妃娘娘十年前杀害静元庵一位代发修行的女居士一事。 府衙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人轰了出去,毕竟黄贵妃可是天家的人,谁敢去捉拿贵妃娘娘? 就在众人认为这样也无法撼动黄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之时。 赵循终于将早前已经拟好的圣旨给到了张德海,张德海看过圣旨上的字时,因为早就猜到个大概,所以便没那般震惊。 一路上,张德海碰见了几位想打探消息的宫妃,薛嫔看着张德海拿着皇上的圣旨往广乐宫走去,对一旁的吴妃道:“我说的没错吧,广乐宫的这位占着救命恩情,怎么都不会倒呢。” 吴妃只笑笑,“毕竟是救命的恩情,民间再多反声,也架不住皇上的心思。” 薛嫔阴阳怪气地道:“走吧,咱们也该去恭喜一番这位新皇后了。” 黄婧妍安安静静的等候在广乐宫,就像个死囚等待着最后的判决一般, 张德海身后跟着几个得脸的品级太监,几人不可忽视的往院中一站,黄婧妍得了召,一夜未眠的女人脸色似纸般苍白,她缓缓行至殿前。衬得整座广乐宫阴气沉沉,全然没了往日的华贵做派。 还不知大难临头的外院宫人还想等着是什么好消息,兴许娘娘一高兴裳些赏银。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跪下,等着张公公宣旨。 薛嫔与吴妃止了步子,就停在广乐宫门处,打算等张公公宣读完之后再进去道个喜, 阉人拿捏着尖细的嗓子,在整个院中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黄氏德行有亏,与其母杨氏身犯命案,为消民愤,褫夺黄氏贵妃封号,贬静元庵,其母杨氏,买凶杀人,行教唆之罪,数罪并罚,流放西疆,钦此。” 此圣旨一出,跪在地上的宫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个个将头埋得更低。黄婧妍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那封圣旨,虽然已经做了准备,但她还是震惊的摇头,她不敢相信皇上竟然这样薄情寡义,先前的流言已让她名声尽毁,唯一可以有所依仗的名望,也被他想给就给,想收回就收回。可她只是冒领了恩情而已,为什么连她的姨娘都不放过? 就在宫外站着的吴妃与薛嫔还没从圣旨里的意思里回过神来时,黄婧妍惊惧的对张德海喊道:“妾身要见皇上!妾身要见皇上!” 她不要去静元庵,去冷宫也好,赐死也好,她不要回去静元庵! 张德海派人按着未接圣旨欲要离开的黄婧妍,她现在已经不是贵妃娘娘,也就没有必要再敬着了:“黄氏,将圣旨接了吧,不然,杨氏可不单单只是流放而已...”这话说起来像是规劝,但其中隐隐含着告诫。 徐尚书一脉被清算之后,黄家作为姻亲,本就是门前一条走狗,若不是看在黄贵妃的面子上,黄家怕早就陪着徐家去了,如今这份恩情荡然无存,那么黄家最后一道护身符也失了效力,若是天子迁怒,怕是比徐家还凄凉。 黄婧妍眼眶泛红,她紧咬着牙关,对了!柴旭妍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要告诉皇上! 黄婧妍赤红着双目,大喊道:“妾身有要事禀告皇上!妾身...”黄婧妍一顿,她瞧着罗佳瑟悠闲的走近了张德海,眼神略带警告的看着自己,黄婧妍心念一动,转而住了嘴,心中飞快的盘算着。 皇上既然知道了柴旭妍才是救他的人,如今她“死了”,皇上只会更加痛苦,所以,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她巴不得他痛苦!巴不得他痛不欲生! 黄婧妍决定好之后,殷切的看了淑妃一眼,眼下还不如捏着这张底牌,让淑妃帮她,柴旭妍可以假死,那么她和姨娘,同样也可以假死不是吗? 张德海给罗佳瑟见了个礼,继续听黄婧妍还想说什么,怎料黄婧妍已经恭敬的站定,接了他手中的圣旨。 张德海在回去复旨前,忠告了一句,道:“娘娘现在可知道了,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 广乐宫的人散去之后,罗佳瑟冷冷的睨了一眼黄婧妍,想不到这人还是有点脑子。 黄婧妍手里拿着圣旨,她现在依旧是宫妃,只不过已经没有了品级,以罪妃的身份前去静元庵诵经忏悔。她看着不远处的罗佳瑟,勾着唇走近了她,黄婧妍在她耳边轻轻地道:“你会帮我的,对吧?” ...... 而京城发生的这些大事,不过一个月,远在巴蜀的百姓也都已经知道了。 旭妍坐在棋室与影女对弈,一时间还分不出胜负,只因两人旗鼓相当,水平都只有半吊子功夫。 影女便与旭妍道:“与太子殿下联系上了,只不过皇帝依旧抓得紧。” 旭妍没说话,只专注于手中的黑子。 影女只好将京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同她说一遍。 直到说到赵循将黄贵妃贬去了静元庵,旭妍才抬头看向影女,影女反而还在担心黄贵妃会不会将小姐暴露。担忧道:“若是小姐的行踪被皇帝提前知道,小姐可还有法子?” 她们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行踪,本该就此收手才是,毕竟小姐好不容易离开了柴家与皇宫这两处吃人的地方。但小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筹划着如何再回到皇宫去。她知道,小姐这是要帮太子殿下夺回帝位。 只不过她如今背负上柴阁老身上的担子,就得走上和死去的阁老一样的老路。 良久,旭妍终于险胜了一把影女,她起身,眼里带着几分残忍的笑意,将佛经里记载的一株草药给影女看。 而后淡淡道:“你知道什么是还魂草么?” 第68章 她是喜欢过他的 还魂草, 又称回阳草。 在天竺佛经中,是一段已经被剔除的志怪述闻。 相传,以心头血供养还魂草,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 被供养者便能起死回生。 而这一记载, 实在天方夜谭, 且不说起死回生是妄想, 供养者若是真能血供四十九日,早就被流成了一具干尸。 不过世人追求长生不老,探索起死回生,虽知道不可能,但依旧有人前仆后继。 影女不知道小姐想做什么, 疑惑道:“小姐想借用还魂草的噱头起死回生?” 旭妍摇摇头,女子柔和的脸庞透着被佛香氤氲多年的慈悲,只轻声道:“想知道梦会不会成真罢了。” 她离开皇宫后第一次梦见赵循,便是他在伽蓝寺的洗清池中以血供养还魂草,为她献祭。既如此,他真有那般喜欢伽蓝山上的小尼姑, 知道是她后,可愿为了她流点血呢? 旭妍知道这确实残忍, 若是从前的自己,一定下不了手,可如今, 争权的路上,不狠下心肠,日后死的,一定是她。 旭妍只得好好开导自己, 赵循这条命,左不过是她救回来的,若是没有她,早在十年前这人便流血而亡了。 要是他真的愿意像经书里这般做,死了倒也省事,她如今不过是把他的命收回,多让他活了十年,该是很心善了才是。 再者说,他会不会为她献祭还另说,哪有做皇帝的真会这般拎不清? 旭妍欲要再下一盘,外头便响起了叩门的声音,影女将人领了进来,暗卫叩首道:“属下无能,黄氏身边有皇帝的人把手,取其性命恐怕有些困难。我们的人暴露了行踪,不过在抓获前便已自尽。” 旭妍皱眉,黄婧妍如今被揭穿,还牵扯出了一桩杀人案,按道理说,即便不处斩,那也是打入庵庙常伴青灯古佛,赵循为什么还派人保护了起来?难道说,他知道有人要灭黄婧妍的口?亦或是对她还有余情? “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放心,淑妃娘娘会见机行事,绝不会暴露小姐。” “保护好淑妃。” 旭妍眼神沉凝了片刻,随即挥退了二人,罗佳瑟不会让黄婧妍说出她还活着的秘密。而黄婧妍也不是个蠢的,自然会以此要挟,让罗佳瑟保下她。 旭妍不想让罗佳瑟蹚这趟浑水,所以尽自己所能除了黄婧妍,若只是说出她的存在倒也无事,但怕就怕她将修亦也抖出来。 如今端看黄婧妍想不想活着逃出静元庵了... ...... “赵循,我身上好疼...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救我...” 凄厉的女声如魔音绕梁一般,在一片火海中绝望又怨恨的一声声质问,那被火焰烧焦的皮肉发出呲呲响声,赵循却只能看见一片火光,根本不见柴旭妍的身影,他慌张的想去寻找声音的方向,怎料火势蔓延,将他生生阻断在柴旭妍的面前,她被烧得血肉模糊,还站在断梁那边朝着他咧嘴笑,那笑容可怖极了,赵循想也没想,一把冲进了火海,将已经被烧得面目残缺的女人抱在怀里。 他一边喊着她的乳名,一边绝望的痛哭。 他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过,好像失去了一切,那些白日里根本不可能表露的情绪,在这一场梦里尽数决堤。 他没有母亲,相应的,他也没有父亲,他从小冷心冷清,惯于伪装,从没有人真心待他,他第一次看见柴旭妍的时候,他便想,要是能成为她那该多好,众星捧月,有人疼爱。不用时刻担心有谁会刁难他,甚至害他。 后来他喜欢上了别人,却依旧娶了她,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隐秘的愿意,只不过他自欺欺人的不愿承认罢了,他心里甚至卑劣的想着,曾经要仰望着的星星,还不是被他这个从淤泥地里的人拽了下来,打上了他的烙印。 可当她站在同样的高度,用平和的眼神,甚至生出了别样的温柔来告诉他,储君是一个国家的基石与底气,又或者在她将半数身家拿出来救助灾荒时,他才知道,他对她不仅仅有身体上的欲,更有着从心底散发出来的认同感。 从那时开始,她一点点成为了他心底最特别的人。 如今叫他知晓了真相,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欠了她什么。赵循困在无边的黑暗中,甚至习惯了沉溺绝望。 他近乎虔诚的亲吻她毁掉的容颜,满眼都是爱意:“我陪你一起...” 张德海侯在外间,他也不敢叫醒梦魇的皇帝。只能低垂着脑袋,听着皇上嘴里冒出的那一声声废后的名字,还有那一声声无措的对不起。 张德海小声的叹了一口气,皇上这样子持续了大半个月,他听着连日来如出一辙的道歉,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做的都是同样的梦,甚至是一样的大火,一样的在火中同废后殉情。 张德海忍不住在心里头感叹:瞧这样,倒不是这把火将废后烧死,反倒皇上亲手将人杀死似的。 天光微亮,宫中早就已经井井有条的开始运作。 赵循醒过来的时候,身上依旧发了一身的汗,这场梦陷得太久,可即便是沉痛,是满目疮痍,他也不愿醒来。能在梦里见她一面,与他来说,好似奢侈。 张德海默默的亲自伺候着皇上穿衣戴冠。赵循怔怔的回想,记忆中,柴旭妍也为他穿衣戴冠过,只不过那时是他半胁迫着睡眼惺忪的她起身。 那时她衣衫松散,面上还带着枕在他臂弯上的红印子,整个人困得两腿打颤,被他轻扶着才能站稳。而柴旭妍圆溜溜的脑袋上还有一小撮立起来的呆毛,明明那样可爱又漂亮的人,手上却连佩绶也不会系,呆的很。赵循想起了他们在一起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面上止不住泛着喜色。 可只这一下,美好的幻想便顷刻消失。 下了朝,赵循甚至又莫名的游荡到了长春宫,却与罗佳瑟不期而遇。 两人倒不像帝妃,更像是君臣。 赵循破天荒的同罗佳瑟坐在水榭里。 罗佳瑟如今也知道了赵循和旭妍之间发生的事,倒不是同情赵循,只是觉得他这般作态又是何必,但记着旭妍给她的信,一时间心中满是如何将赵循引上钩,才不枉费她日日往长春宫的方向跑。 罗佳瑟似是释然的同赵循聊天道:“皇上,斯人已逝,您该保重龙体才是。” 这回赵循并没有给她难堪,他看着枝头飘飘乎缓缓坠下的枯叶,气息有些沉,答非所问道:“你们以前如何相处的?” 他已经到了想在别人口中打探她的过往,打探那七年他不在京中的,有关于她的一点一滴。想有个人和他一起去怀念她,不然,他怕自己会疯掉... 罗佳瑟愣了片刻,而后陷入了回忆,反正赵循知道她喜欢旭妍,她也不怕将心底的那些话说出来。 “她呀,喜欢看话本子,也不瞒皇上说,她头一回看到了《山海游记》的时候,我就在她身旁,她半开玩笑地说,要和我去仙岛上寻长老,去结婚契...”罗佳瑟哽咽了一下,突然想到了说话时认真又晶亮的眼神,而后又想到她离开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这个女人真狠心。 罗佳瑟嘟囔了一下嘴,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苦笑着道:“你看,她小时候就那样混,我那时比她还小两岁,也老撩拨我,等我当真了,她拍拍屁股就跑了。” 心酸吗?真的很心酸。 赵循的眼神慢慢变得有些恍惚,此刻的罗佳瑟倒也没有从前那般厌恶。 罗佳瑟瞥了一眼赵循,快速的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接着道:“后来她在伽蓝寺待了两年,倒是染上了些佛性。我们说她这是遁入空门了,日日佛不离口。后来拿了她的佛经,才晓得,那真是比话本还吸引人。” “是什么?”赵循仿佛也被佛经里的东西勾起了兴趣。 “佛经里不光有经书大道理,还会记载着一些志怪奇谭。比如什么驻颜丹,吃下去便能长生不老,还有八千岁椿,能长生不死,还有更天方夜谭的...” 赵循淡淡的瞧着口若悬河的罗佳瑟,虽是听得认真,但也没有半分当真。 罗佳瑟怕赵循听过之后便不记得,沉重地道:“倒是还有一株还魂草,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她还真信,若是能起死回生,岂不就是牛鬼蛇神了...” 赵循胸腔一动,滞了片刻,罗佳瑟难掩紧张,却也不敢再说下去,恐露出马脚,转而问道:“妾身光顾着自己说,皇上呢?想问些什么?” 赵循被打断,他想了想,还真有,他抿了抿嘴,而后道:“朕记得柴旭妍小时候喜欢玉兰花,后来怎么不喜欢了?” 她小时候好像连小木勺都要玉兰花纹样的,长大后,好像都没怎么见到过那些纹样,一开始他没放心上,但如今回想起来,她见着他送的玉兰花瓶,眼神里全都是惊讶与满腹心事。 罗佳瑟一顿,这于她来说,如今十分好理解,旭妍曾经说过,玉兰花象征着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她阿爹阿娘的定情花。可能与那和尚被拆散后,她转眼嫁了人,便再也不敢说什么忠贞不渝了吧?故此,就刻意回避着这些过往,连花也一并遭到了冷落。 罗佳瑟意有所指地道:“皇上,玉兰花象征着忠贞不渝...” 赵循心中一滞。 只听罗佳瑟接着道:“小时候喜欢是瞧着漂亮,长大后,嫁了人,这花就有了不一样的含义,皇上那时喜欢的不是她,她又何来忠贞不渝呢?” 见赵循哑口无言,罗佳瑟趁热打铁地道:“妾身从小与县主长到大,她这人认死理,不过您送她玉兰花,她没有拒绝,想必您应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忽而间,赵循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似一汪海水汇进了溪流,将人撑堵得难受异常,满是眩晕感的脑海,仿佛有一支弦拉得绷直。 好半晌,他才慢慢的消化过来,男人锐利的双眼满是迷茫失色,他不可置信的喃喃出声:“什、什么意思...?” 所以说柴旭妍那时接受了他?她对他并非是全然无感,她是喜欢过他的... 赵循没等罗佳瑟回答,他脊背僵直,人也有些木讷的往前朝而去。 罗佳瑟看着赵循离开的背影,终于舒了一口气,得逞似的轻笑着。 ...... 巴蜀的天儿慢慢转凉,天也下了一点小雨,旭妍方来到学堂之后,便看到了候在院中的修亦,他拿着一柄伞,见到旭妍只是笑了笑。 “修亦师父怎么会在此处?” 修亦如今的心绪有些乱,他前些日子得了方丈从京城寄来的信,说是要他回京。 他如实道:“给赵捷送些书。” 旭妍点点头,笑着道:“多谢修亦师父了,听闻度牒已经下来了,我在此就祝小师父此行顺利,为大邺争光添彩。” 他这番远去天竺,还是她安排下来的,赵循迟早都会找到巴蜀来,只得将修亦安排得远一些。她才心安。 怎料修亦看着有点不对劲,他摇摇头道:“贫僧并非远去天竺,方丈前两日来信,说是有要事,需要贫僧回京一趟。” 旭妍面上不显,心头却一跳,回京,为什么要回京?“非回去不可吗?” 修亦点点头,无端的有些心乱,只因他昨日又梦见了那场大雨,雨中女子的身影同她有些像,却瞧不真切,他甚至害怕自己瞧真切之后,想起了那些失去的记忆。 他从小到大,潜心修佛,只为有朝一日达成所愿。而修行之人,清心寡欲,于凡尘情爱,他早在苦行的路上便已了悟,断不会因为一些小的意外而扰乱心神,所以,他得早日离开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在言语上刻意的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似是在提醒自己一般:“是,在巴蜀的这些年,贫僧的修行已满,此番回京,方丈便会为贫僧洗礼,届时受菩萨戒...” 菩萨戒! 旭妍一怔,她双眸莹润,仿若坠在枝头绿叶上的晨露,心中又喜又涩,是菩萨戒,菩萨戒好啊!受了菩萨戒,修亦便能达成所愿。就如方丈说的那样,修亦是难得一见的佛门弟子,只要悉心培养,将来坐化圆寂,幻化舍利,他便能成为慧根佛子。 他会为世人歌颂,名垂千史,届时他便能脱离轮回苦海,人世凡尘再与他无关。 明明该为他高兴才是,为什么胸腔会空了一块? 旭妍眸中真诚,欢喜地道:“恭喜修亦师傅,若我有时间,便去伽蓝寺探望你。” 修亦说完这些,眼也不敢抬,便将手中的书交给了旭妍,“如此,贫僧便走了,施主多保重。” “嗯,保重。” 旭妍眉眼柔和,却忍不住多看看他。如此也好,回了伽蓝寺,即便被赵循知道了又如何,他也不能违抗律令,去伽蓝寺抓人。 旭妍看着修亦转身离去时,清瘦又坚定的背影,他迎着风,脚底仿佛踩着祥云,奔向了光明大道,离她越来越远,旭妍终于哭了出来,任那道虚化的身影在她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慢慢消失不见。 她年少的爱人,她的小沙弥,在满是萤火虫的菩提树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在温柔的夜风里,用这世上最青涩又干净的眼神望着她,告诉她:“县主若是不开心,可以和小僧说...” 可是修亦啊,我现在一点也不开心... 第69章 长剑穿过她的身体…… 禅房里淡淡袅袅的佛檀苦香, 时刻警醒着世人莫要堕落迷醉。 方丈常年守着清规戒律,双眸清明又慈悲,他双手合十,轻握佛珠, 并不惧皇帝浑身的沉郁狠戾之气。 只缓缓道:“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圣上何必苦苦执着?”方丈了悟于心, 却只能好言相劝。 赵循攥紧了手指,清清冷冷的眼瞬间又漫上了迷惘的痛色,好半晌,他才道:“朕从前,以为随着她的亡故, 一切便结束了,但这些年,朕夜夜难眠,从未有一次梦见她,直到后来朕才知道,朕欠了她的, 她怨朕,恨朕, 所以不愿来梦里。如今真相不真相已经没有意义,朕只想还上一些对她的亏欠。”赵循眸子里的光让人心悸,他又道: “朕只想这辈子还给她...”他不要那虚无缥缈的来世。 方丈转动佛珠的手一顿, 良久,一声叹息,“人生八苦,生老病死, 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世人只知舍今生,求来世,却不知没了今生,来世便忘了。圣上何不舍来世,求今生...”人的念力,在冥冥之中,最是玄幻又强大不过,方丈并没有言明,但一切却尽在不言中。赵循知道,他已经给了他答案。 ...... 赵循看着这株还魂草,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不断的重复那些噩梦,甚至开始动了可怕的念头,他想将她的骨灰挖出来,就日日放在身旁,即便留不住她的身体,总该留下些别的念想。他受够了这无望的眷念,像无边无尽的苦水包裹着他,若这个世上真能有起死回生之术,用他心头血又有何妨? 张德海立在下首惴惴不安,心想皇上果然疯魔了,从方丈的禅房出来之后,便让人准备了这些法器。前朝的那些个皇帝,将祖宗的基业败光之时,也是这样,想着要长生不死,逆天而行,做些无法企及的梦,仿佛被人控制了一般。 见皇上轻握着手中的匕首,张德海哆嗦着道:“皇上三思啊!” “滚出去!”赵循病态的看着洗清池中的还魂草。眼角余光满是森冷。 张德海知道,若是这个时候去阻拦皇上的献祭,恐怕下一个献祭的就是他了。 赵循解了自己的衣袍,他看着铜镜里满是斑痕的胸膛,曾经她枕在上面的时候,失神的用手指轻轻拂过,他那时想着,若是她会问一句疼么,他想,自己受的这一切伤都值了,可她没说,只是触摸后便抽身离开了。赵循想着,她应该是不喜欢这一身的疤痕吧?她光洁如玉,他却满身旧痕,后来他悄悄的取了些女子用的雪肤膏去淡化这些疤痕,也好一并淡化了他偶尔在她面前不可理喻的卑怯。 赵循自嘲的摇摇头,心道,又添了一道疤... 待人从洗清池中出来之时,张德海拿着伤药赶紧搀了过去。赵循的嘴唇泛白,胸口上溢出了一条血痕。这要是被那帮老臣知道,还不得立马就炸了。 张德海一时间哑口无言,这又是何必呢?即便如此,死去的县主,如何又回得来? 等赵循的伤处被包扎好后,守在静元庵的暗卫早就侯在外头等着复命。 赵循拧着眉,黄婧妍身上有问题,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舅舅杨立,为了自己的前程,已经将她们母子二人撇了个干净,为了不受她们二人的牵连,更是将黄婧妍出卖得彻底。之所以留着她的命,不过是这背后还有谜团罢了。 暗卫道:“静元庵有异动,看情况,这回并不是刺杀,而是救人。属下已经派人紧跟着,还请皇上指示。” 上回已经有一路人马欲要了结黄婧妍,只不过被赵循的人阻拦了下来,而这回,又出现了新的情况,赵循背靠在龙椅上,神色有些沉凝,到底是谁?他有预感,这回,杀她与救她之人,极有可能出于同一个目的... “照常守卫,将人救走之后,跟上去探明究竟。”赵循沉了沉心,总觉得这次非同小可。胸口隐隐作痛,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罗佳瑟瞒着信阳侯府,动用了这些年在宫中豢养的死士去救黄婧妍,她是真想直接杀了她便是,但怕就怕在她会不会留后招,届时即便她死了,旭妍也依旧不安全。 罗佳瑟的人与静元庵的守卫打斗一处,阻止了他们营救被困火海的黄婧妍。黄婧妍焦急又欣喜的等待着罗佳瑟的约定,仿若期待着新生一般,她看着大火烧断了横梁,落下了被烧得残败的房梁,皇上派来的人横断在木梁外,根本进不来。 她受够了静元庵这间破败的小屋,虫蚁四窜,夏日散发着阵阵酸臭,遇上梅雨天,霉味能把她折磨到疯。她兴奋的看着这场大火,烧吧烧吧,将这里的一切都烧掉,通通烧掉... 罗佳瑟的人将一具尸体扔了进来,未置一词便把黄婧妍带离了静元庵,黄婧妍反过头去,看着她从小住到少女时代的屋子在漫天大火里被吞没稀释,心想一切都结束了,她也要开始新生了。 怎料人还没跑出多远,就见乌压压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将他们三人围困,黄婧妍大惊失色,紧紧拽着黑衣人的衣裳,她有不好的预感,她可能逃不出去了。 马上的人点燃火把,一时间,山脚下的火光,与山腰上的也不遑多让。 黄婧妍被人反手捆着,眼睛也蒙上了一条黑练,押着来到京郊的一处宅子。 押着她的人将她扔在了地上,只见女人的手掌擦过地面,瞬间见了血。 侍卫揭了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面上的黑练,将屋里点上烛。 黄婧妍颤抖得牙齿直哆嗦。“你、你们到底是谁?” 没有人回答,只听身后走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黄婧妍一颤,惊骇地扭过头。 赵循面无表情,错身便坐在了太师椅里,神情冷漠的看着黄婧妍。 黄婧妍瞬间泪流满面,她咬着下唇,浑身颤抖,她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在疼了,可这回,是害怕的疼,是不甘的疼。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楚楚可怜地道:“皇上,您终于来见妾身了吗?” 太师椅里的男人无动于衷。 “皇上,他们要杀妾身,您是来救妾身的对吧?皇上!”黄婧妍跪在地上爬行着来到赵循的脚边,她伸手想去触碰赵循的衣角。却被男人骇人的视线吓退。 “朕留你忏悔,看来你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有罪。” “不是的,皇上,不是的,妾身没有想逃走。”黄婧妍摇头,她如今的性命全然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中。 侍卫将救她的人一并扔在了地上,赵循看着这两男一女,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对黄婧妍说道:“杨姨娘在流放的路上死了,知道怎么死的吗?” 赵循的声音不紧不慢,仿若不是死个人,而是死了一只蝼蚁。 黄婧妍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赵循。 只见她昔日爱极了的薄唇,如今像是吐着信子的蛇,赵循又道:“朕不与你兜圈子?杨立为了保住官职,并没有答应你的请求,杨姨娘没了银两打点,自然就死在了路上...” 赵循这番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惊得黄婧妍回不过神来。 她抖着唇,已经流不出眼泪,她费尽苦心的帮舅舅争来那么多晋升的机会,最后,只求他好好拿些银子打点一番,让姨娘平安的到达西疆,结果... 黄婧妍大哭,哭着哭着就笑了,这能怪谁呢?当初若不是自己贪心,也许她告诉了赵循真相,她如今便嫁了个普通的人家,平庸的丈夫,虽没有大富大贵,却是能安安稳稳的。 不,是赵循说过的,他会照顾她一辈子,即便她有错在先,但他说过的。 张德海在一旁看着已经没了精力的皇上,捏着嗓子对黄婧妍道:“黄氏,只要你开口,背后是谁在帮你,你们到底有什么,将实话说出来,皇上自然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黄婧妍终于想通了,他留着她,左不过还有作用,并非是往昔情分,黄婧妍哈哈大笑,疯魔了一般。 她大喊大叫:“皇上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皇上一个大的怎么样?哈哈哈哈,柴旭妍她没有死。” 这话一说完,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惊,张德海更是身子抖了一抖。 赵循的手一把紧握在把手上,从太师椅里猛地站了起来,男人死死盯着黄婧妍的脸,狰狞地道:“你说什么?” “皇上这三年很痛苦吧?我和罗佳瑟瞧着皇上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其实都知道,你很痛苦吧?每日睡不好,吃不好,还不敢想起柴旭妍,对吧?”女人的面上扭曲,形容不出的怪异可怖。 赵循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人拖了起来,狠狠的咬牙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黄婧妍笑道:“杀了我,世上可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了,不对,罗佳瑟还知道呢。”黄婧妍又摇头,“不对,罗佳瑟也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赵循甩开了黄婧妍,像是甩开了一个脏东西。 黄婧妍见他一副不敢听的模样,不怕死的靠近他,声音如魔音绕梁一般,“我们早就串通好了,我磨着你提前去南巡,罗佳瑟放的火,废后早在你回京的时候,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呢,现在和伽蓝寺的那个和尚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着,惊喜吧?” 赵循猛地一抬头,张德海哪还敢在里面带着,带着一众侍卫赶紧退了出去,若是听到了这等阴私,恐怕这些人都留不得了。 黄婧妍就差笑得在地上打滚,她看着赵循的面上一寸寸的瓦解,被割裂。心中畅快极了,最后再好心的提醒一句:“皇上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在进宫之前,还同和尚私奔过呢,两个人...” 黄婧妍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把长剑穿过她的身体,她的笑意戛然而止,低头看着心口上寒光冷然的银剑上,而后落满了殷红的血迹。 她复而艰难的抬头,只见赵循一双赤红的双目,正凶神恶煞的看着她。没有任何她想看到的感情,只一瞬,男人抽出了长剑,转身便离开了她的尸体。 第70章 把她抓回来 黄婧妍瞪着眼睛, 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在了赵循的刀下,她嘴角涌出涓涓血迹,在赵循抽刀之际,便倒在了坚硬的地面, 她看着男人毅然决然的身影, 慢慢的, 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人在死之时,脑子里总是会涌现出生前最幸福的时光,她这一辈子,除了那几年遇见他的时光,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幸福的日子。 罢了罢了, 她也让他痛了一回,算是两清了... 赵循怒气勃发,他如今已然没有理智可言,男人气势汹汹赶回了皇宫,直奔淑妃的宫中,一路上, 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抓着缰绳的手更是木然, 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黄婧妍死前说的那些话。 柴旭妍还活着,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他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其他, 只能凭着本能的驱使,去罗佳瑟那里一探究竟。 萃安殿中,罗佳瑟也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只有拿到了黄婧妍手里威胁旭妍的东西, 这一切才能安心。 怎料大晚上的,外头一阵异动,罗佳瑟眼皮一跳,问彩珑:“外头发生了何事?” 还未等彩珑出去一探究竟,赵循便一个抬脚,直接踹开了萃安殿的大门。 里头的人吓了一跳,罗佳瑟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只见赵循满脸不加掩饰的戾气横生,上面还有殷殷血迹,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 “皇上...” 不等罗佳瑟问其缘由,赵循似是一头盯住了猎物的猛兽。 “滚出去。”男人喝斥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无比。 罗佳瑟身边的宫人吓得退了个干净,彩珑在罗佳瑟的示意下也揣揣不安的退出了大殿。 赵循并未多言,嘶哑的声音将他的疲态显露无疑,男人开门见山道:“柴旭妍在哪里?” 罗佳瑟胸腔一颤,袖中的手紧紧绞着,她看着面前沾着血的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暴戾,看来,她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得手,反而还被赵循知道了行踪。 罗佳瑟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装傻道:“县主葬在南山陵...” 不等罗佳瑟把话说完,赵循一个阔步便站在了她的跟前,男人遒劲有力的手臂揪过她的衣领,毫不顾忌她是个女子,将人狠狠提了起来,“她到底在哪里?!”声音里是尽数的悲恸与希冀。 罗佳瑟哪里被人这么粗鲁的对待过,脑子直接就懵作一团,赵循这仗势直要将人活活勒死才算罢。罗佳瑟心里发怵,她骇然的看着赵循一片猩红的双眸。 赵循的理智在来的路上便已经耗光,黄婧妍说的那些话,他没办法去细想推敲,他只想知道,柴旭妍到底在哪里,他得去把她找回来。 面对这种不受控制得状况,胆大如罗佳瑟,也无法全然招架,赵循看着罗佳瑟胸前滑出的玉佩,眸中一跳,这块心间玉,还是柴旭妍送与她的,男人此时只觉得十分刺眼,他一把将玉佩拽出,也不管罗佳瑟脖子勒出了一道血痕。 原本还算镇定的女人,此时也像只被激怒的野犬,她伸手去抓赵循手里的玉佩,惊叫道:“还给我!” 怎知赵循将人一松,甩在了地上,罗佳瑟披头散发,狼狈至极,还想着将玉佩抢回来。 赵循看着这枚玉佩,神情冰冷,“你既不说,朕有的是法子把她抓回来...” 说罢,让人将罗佳瑟软禁,立马便下达了死令,将柴旭妍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 罗佳瑟被控制住,旭妍与宫中的联系被切断,一直过了小半个月,旭妍预感不对,这才隐隐察觉出了问题。 直到太子哥哥的人从京城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旭妍才知道,赵循借着南巡的幌子,已经朝巴蜀赶来。不消半个月,人就到了。 影女忧心忡忡地道:“小姐,这会不会打乱您的计划?” 旭妍摇头,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道:“捷儿可到了岭南?” 影女点头,“小姐放心,小主子如今很安全。” “修亦呢?可到了伽蓝寺?”她确实没料到赵循的动作如此之快,原本还想让太子哥哥转告太皇太后,将人护下来。显然,眼下已经被打乱... 影女心底的慌张一闪而过,她并不敢让旭妍知道实情,虽然大邺有明文律令,官兵不得入伽蓝寺抓人,但如今整个伽蓝寺都被控制了起来,虽然皇帝不在京城,但架不住皇帝身旁的爪牙对修亦法师不利。 旭妍摆了摆手,让人全部退下。既然出现了变故,那么也得改变策略。太子哥哥身上的伤养得也差不离,只要她进了宫,无论赵循要做什么,只要留她一条命在,他们就不会输... 赵通跟在皇帝的身边,这一路前去巴蜀,他们已经累死了六匹马,赵循仿若不知疲倦,无论刮风下雨,一直朝着蜀地策马狂奔。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途经渝庆,强劲的大暴雨,引发了山体滑坡,将几处官道全然堵死。赵循见状,立马改了山路。 赵通忍不住再劝:“皇上,您已经五日没合眼了,再这么赶下去,臣担心...” 赵循挥手,“不必再说,穿过这座山,就能进入巴蜀的地界。” 赵通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皇上一直在路上风餐露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这样磋磨自己,从前打仗归打仗,虽说是比这还艰苦,但毕竟皇上如今的身份不一样,实在不能出半点差错。 赵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心无旁骛的在山间穿行,雨势不减反增,似是要将整座山都给淹没。赵循按着隐隐作痛的胸膛,这处上回喂养了还魂草,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如今在路上这般颠簸,又长时间贴着濡湿的衣衫,更是被浸泡得开始在溃烂。 比起心中的恓惶与钝痛,胸口的溃烂实在算不得什么,一想到马上就要找到那个人,赵循脚下的步子愈发的加快。 渝庆下着暴雨,蜀地自然跟着一起,这雨连绵不绝,时而大时而小,片刻不消停。 今年蜀地的冬天来得早,北风呼啸,出去走一趟,刮得人脸颊生疼。旭妍不兴出门,只穿着一套厚实的中衣,窝在暖炉边上烤着畏寒的双足,也顺便将半干的衣裳给烘干。 突然听见扣门的声音,旭妍心中一沉,不知为何,手上跟着轻颤,按照脚程,赵循不该这么快就到蜀地的。 就在旭妍狐疑之际,外头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江娘子在家吗?” 是隔壁的寡妇。 旭妍给她开了门,将人领进了屋。 寡妇领着个孩子,不好意思的冲旭妍道:“江娘子实在对不住,我得出门一趟,巧儿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旭妍意会,这是想把孩子放在她这儿。她看着乖巧的小女孩,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小女孩才两岁大,也算是旭妍看着长大的,她那时刚来蜀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直接将这处院子买了下来。这周围没什么人家,图个清净。 寡妇十分感激,将家中腌制的小菜拿了出来,“一直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了。”她是真心感谢江娘子,当初丈夫死了,婆家嫌弃她生了个闺女,骂她丧门星,将她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从夫家轰了出来,要不是江娘子收留,她们母女二人恐怕都没命活下来。 待寡妇走后,她和巧儿大眼对小眼,两岁大的娃娃,生得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 巧儿扬起手中的桂花糕,奶声奶气道:“嬢嬢,吃糕糕...” 蜀地将姨姨唤作嬢嬢,旭妍每次听小姑娘这样唤她,都觉得是在叫她娘,心底忍不住有些恍惚,她二十五岁了,若是和佳遇那般嫁人,兴许孩子都和落落一般大了,想起佳遇和落落,那孩子都快八岁了,时光还真是不等人。 旭妍摸摸小孩的头,蹲下身,不客气的咬掉了巧儿手上一大半的桂花糕,坏心道:“嬢嬢把你的糕糕都吃掉了,巧儿没有糕糕吃咯。” 小姑娘看着空落落的手,瘪瘪嘴,眼泪都要掉下来,愣是忍着不哭。 旭妍见快要把孩子弄哭了,连忙将桌上的奶糕拿出来,抱着小团子喂哄了起来。 一块奶糕刚见了空,院子里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阴沉稳健,带着山雨欲来之势。旭妍皱了皱眉头,谁会这个时候来? 屋子里有火炉,她自是不敢将小孩子放在里面,她抱着巧儿,打算去院子里看一眼。 北风阴冷,带着透骨的湿气,旭妍附一打开门,便看见了几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壮汉,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站在她的院子里。比北风更阴寒。 旭妍心中越发的沉,她抱着巧儿一动不动,迎上了那束尖锐的,似是要戳进她骨血的目光。 男人顿在原地,谁也不知他心中翻涌着怎样的狂乱,他站在旭妍的面前,目光在她与她怀里的孩子之间来回胶着,最后,他慢慢的将头上的斗笠摘下... 第71章 回宫 原来屋外竟落了雪, 薄薄的雪落在男人的蓑衣上,顷刻便化作了雪水,远处是黛青色的连绵山峦,他与山, 置身于一片白色雾气之中, 仿若一副丹青水墨, 寥寥几笔, 写意成诗。 山影朦胧,光影昏摇,旭妍抱着巧儿的手蓦地一紧,男人熟悉的面容,在风雪中一寸一寸裸.露。直至无比清晰。他的眼神饱含情绪, 炽热,阴翳,痴狂,就像是一张弥天大网,牢牢将她捕捉。 赵循一眼不错的盯着屋檐下的女人,就像穿越了千百年, 终于走到了她面前,刹那间, 那颗荒凉的,被扯碎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 开始生热。这人间,好似被冬雨漂洗了一番,净透清凌,终于不再是他的炼狱。 赵循听见自己的心跳, 正强有力的告诉他: 找到她了... 旭妍望着面前脸颊凹陷,胡茬满面的男人,与她印象当中的模样相去甚远,原本健硕魁梧的男人,眼下一脸病态的红晕,这摇摇欲坠的身形,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两人的视线两两相对,一个冷漠又炽热,一个故作慌乱强自镇定,这算计而来的相遇,不过是她为他润色好的独角戏。 少顷,赵循迈开了腿,即便是一脸病容,但他身上仍旧透着一股绝对的威严,男人的神情似冰霜般冷冽。他一步一步朝着心底的禁区走去。 只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赵循终于把目光分给了她怀里的孩子,他的目光过于阴沉,显然将巧儿吓到了,小姑娘哇的一声,搂紧了旭妍的脖子,含糊不清地叫道:“嬢、嬢,我怕...” 赵循神情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柴旭妍,脸上瞬间又苍白了几分。 旭妍努力的不被赵循影响,做出眼下该有的反应。她看着赵循过于震惊的表情,不等他出声,惊慌失措,逃也似的将孩子抱了进去,她死死抵住门,身体的本能,让她不受控制的轻颤。 这比她预计来早了足足七日,旭妍很是纳闷,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门外的男人,绵绵细雪落了满头,依旧站在原处岿然不动。 赵循咬紧了牙关,额角突起的青筋同他紧握的双拳一样,在无力的愤怒着。 她有了孩子,她竟然有了孩子... 赵通也听到了小姑娘方才叫柴旭妍“娘”。他看着才两三岁大的女娃娃,心头一跳,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禁油然而生。柴旭妍死遁是三年前,那么,那孩子极有可能就是皇上的... 他走上前去,见皇上的反应不对,立马顿住了想要询问的话。 赵循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他自从那回误会她喜欢女人,强迫于她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赵循的脸色铁青,“都退下。” 一众侍卫退了个干净,赵循忍着暴烈的性子将旭妍的门用蛮力推开。 她无处遁形,他步步紧逼。旭妍将孩子挡在身后,迎上赵循逼迫的视线。 赵循看着她警惕的眼神,心酸裹挟着怒意,沙哑的声音像是摧枯拉朽的破风箱子。 “那男人是谁?” 旭妍没听懂他说什么,但瞧他面上不加掩饰的杀气,心中一沉,皱着眉头不满的看向他,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别吓到孩子。” 赵循看了一眼旭妍身后,紧紧拽着她衣裳的小女孩,男人嘴角冷笑,曾几何时,她说过要为他生一个女儿。他满心欢喜的认为他们会有一个女儿,他甚至做梦的时候,都听见那孩子叫自己爹爹。可如今,事实血淋淋的摆在了他面前,她竟然给别人生了孩子,她竟然敢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他一定会杀了那男人! 赵循恍若未闻,只三两步便走到了旭妍的面前,他长臂一伸,将人拽进了怀里。带进了一旁的内室。 他虽解开了蓑衣,但内里的衣裳还是半湿着,见旭妍要挣扎,他平静地道:“你再动,我就把她杀了。” 他指的她,自然就是巧儿。 旭妍怒骂:“你放开我!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在发什么疯!”赵循两眼泛红,那眸中湿润的程度,不必他的衣裳少。 推搡间,赵循将她困得越来越紧,旭妍知自己再怎么反抗也是徒劳,便不再白费力气。赵循见她终于肯老实下来,也微微松开了些力道。 他好久没这么抱着她,一时间,胸腔被充盈的感觉,令人满足到浑身轻颤,他轻吻着旭妍的发顶,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紧紧拥着她,呼吸间,那熟悉的味道又重新的回到了他的鼻息下。 三年未见,她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但人已经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明艳姝丽的柴旭妍。现在的她素布银钗,洗尽铅华,若不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恐怕也与普通妇人无异。赵循只是紧紧将人抱着,不过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活着。 旭妍被他这样用力的抱着,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喘息困难的时候,这个胸膛,她很熟悉,是她从前想尝试着依赖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发生的种种,让她看清,能依赖的,从来都只有自己,就像当初太皇太后说的那样,只有抓在手里的权力,才是最好的。 两个人都没有打破此刻的平静,直到隔壁的寡妇回来领孩子,满院子侍卫才知道,这孩子原来是别人家的,根本不是皇后娘娘的。 赵循得知闹了一个乌龙,脸色依旧不好。 他们二人虽同处一室,但并不开口说话,只不过很快,赵循因为伤口感染,立马就病倒了。 在赵循昏迷的这段日子里。赵通寸步不离的盯着旭妍,生怕他一个不注意,人又跑掉了。 这一日,两人都在赵循的病床前。赵通知道自己僭越,但还是忍不住的同旭妍道:“娘娘知道皇上胸口上的伤怎么来的么?” 废话,我算计的! 旭妍摇摇头。赵循心口上的伤疤确实很吓人,若是再晚上一日治疗,怕是也不需要她费心筹谋了。不得不说,赵循的命还是大。 只听赵通叹息道:“娘娘离开后,皇上这三年的日子并不好过,皇上虽不说,但为人臣者又哪里看不出,后来皇上的心魔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听信了起死回身之法。用心头血供养还魂草,只为娘娘能够复活...” 这若是什么话本子里痴男怨女的恩爱情仇,旭妍兴许会看两眼,再感慨一番,但这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且是她一手安排,旭妍抿了抿嘴,并不做回应。 无论是十一年前,还是十一年后,旭妍还是想说一句,男人的身体就是好。这才短短七日,赵循胸口处的伤就好了泰半。等他病好之后,什么也没说,直接让人监视着要将她带回宫。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旭妍说得斩钉截铁,却也只是做个样子。 赵循不欲同她废话,直接将罗佳瑟的心间玉,罗佳遇的长命锁扔在了她的面前。 旭妍看着这些她再熟悉不过的物件,心里忍不住直摇头,赵循他还是一样没变。 不过在赵循看来,这一番无声的威胁,显然效果很好。 启辰的前一夜,赵循依旧睡在旭妍的榻上,只不过他并未做什么,只是将人紧紧抱着,屋里的地龙本身就足,被他这样一个大暖炉抱着,旭妍浑身粘腻得紧,想将手伸出被褥外,都会被赵循重新抓回来。这些偏就算了,原本想起夜如厕,结果人一动,赵循的手便像粗糙的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无法,旭妍只得将他唤醒,怎料赵循听了之后,直接也穿上外衣,在屏风的外面,守着她如厕。 她竟不知道,赵循如今有这样变态了。 ...... 最后,赵循还是顺利的带着旭妍回了京城。他不怎么和旭妍说话,也没让她住回长春宫。 几位老臣已经想好,等皇上南巡回来,就联名上书向皇上施压立后。原本以为黄贵妃能扶摇直上,但万万没想到会出了那样的事。后来将目光放在了罗淑妃的身上,怎料人竟然被皇上软禁了起来。 一众老臣一筹莫展,毕竟皇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没有皇后没有子嗣,这如何使得? 结果却不成想,三年未曾召寝的皇上从岭南带回来一个女子金屋藏娇,那女子就在太极殿里,同皇上同吃同住,只不过没人能窥见其容颜。而据说那女子才是伽蓝山救过陛下的小尼姑,死去的黄贵妃只是个冒名顶替的。 一时间,各方人马都在打探,这岭南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72章 你依然是皇后 自明帝继位以来, 太极殿从未烧过地龙,哪怕是前几年遇上十年难得一见的寒潮,赵循也依旧是一床被子对付过去,毕竟北疆的冬天, 比京城更冷, 行军打战的时候, 一身铁甲就得穿好几日, 那时闻将军为了锻炼他的意志力,哪怕是深冬,也不会让他盖着被子睡觉。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赵循依旧保持着当年的习惯,当柴薪司得了林公公的吩咐, 要给太极殿烧地龙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全司上下的宫人都听岔了,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敢确定这是皇上的吩咐。 而后,整个皇宫内院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皇上为何这般反常。 罗佳瑟依旧被软禁在沁阳宫, 即便是信阳侯亲自求情也无济于事,不过好在罗佳瑟在宫里还是品级最高的妃子, 即便被软禁,也还是知道些宫里的消息,彩珑将太极殿发生的事禀告给了罗佳瑟。 罗佳瑟煮茶的手一顿, 差点将茶盅掉进了泥炉里。她知道赵循已经把人带回来了,不过是迟早的事,“伽蓝寺的和尚呢?” 旭妍被找回来了,赵循怕是不会放过那个和尚。 彩珑摇摇头, “眼下还不知,不过有太皇太后在,伽蓝寺皇上应该暂时还不会动。” 罗佳瑟摆摆手,“罢了,用不着我们多事,她既回来了,自己会看着办。” ...... 京城已然进入了最寒冷的时节,旭妍惫懒,一连几日都躺在榻上,主要是这些日子赶路,实在太劳累,沾了床,就只想补觉。以至于赵循什么时候起身上朝,什么时候下朝回来,她也全然不知。 赵循现在的心思她猜不到,一回来,他二话不说直接让她住进了太极殿,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每日能见的人,也只有外间值守的羽林卫,还有赵循的几个心腹。 明秀姑姑见她醒了,连忙上前服侍,“娘娘今日要梳个什么发式?” 旭妍看着铜镜里自己乱糟糟的发,想到半梦半醒间,赵循在上面又亲又摸,只觉得头皮都有些犯恶心。她软绵绵的觑了一眼明秀姑姑,“沐发吧。” “是。”明秀姑姑只觉得心惊肉跳的,但在宫闱里伺候了这样久,处变不惊的本事还是有的,就好比外间都在传皇上从岭南带回来一个姑娘,可谁能想得到这姑娘竟然就是已经故去三年的废后柴氏。她是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老人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心里统统有数。但看着眼前的柴氏,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旭妍静静的躺着,热水浇过她的头皮,带来十分舒适的暖意,她闭上眼睛,想的却全是如今皇宫里的军事布防图。 如今太子哥哥已经养好了伤,只待开了春,宋将军回京,两人会面,届时宫外有拥立先太子的军队,只消拿到宫中的布防图,太子哥哥也能增加胜算。 名正言顺自然再好不过,若是赵循提前察觉...旭妍睁开了眼,瞳仁里的冷意,看得一旁的明秀姑姑两手一颤。 明秀姑姑顿住,不安道:“可是弄疼娘娘了?” ...... 金銮殿上,荆尚书手持朝笏不卑不亢的立在下首,言辞恳切的为皇上立后一事进言纳谏。 其他几个内阁臣子也一一附和。 赵循捏了捏眉心,只道:“立后一事,朕心中自有定夺,爱卿不必多言。” 往日提及这件事,赵循大都委婉回绝,直到南巡前,口头上才松动了,只说会提上日程。 后来见黄贵妃倒台,淑妃被禁,自然就有大臣惦记着这中宫后位,毕竟后位空悬三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替补上去。 如今皇上南巡回来,这事又被搁置下来,自然就拂了几个大臣的意。 荆尚书神色有些不满,再等下去,他家的孙女真就等成了老姑娘。 “皇上,立后一事实在耽误不得,臣听闻皇上从岭南带回一女子,且那女子如今就住在皇上的太极殿,臣斗胆,敢问皇上要如何安置该女子?”这话一出口,简直说中了大殿之上众朝臣的心思。 这时,礼部尚书也站了出来,“启奏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伦理纲常不得废,该女子住进太极殿,实乃有违礼法,还请皇上另辟宫殿让其居住。” 一时间,立后的话题慢慢变成了这名岭南女子,其中不乏有口诛笔伐者。赵循烦躁,随即在一片聒噪声中退了朝。 御书房内,张德海在一旁侍奉着,他见皇上面色如常,但偶有皱眉,想必也是为了方才在朝会上问及的关于岭南女子一事。 赵循执笔的手一顿,看向了张德海,问道:“她起了没?” 自然是问的柴氏。 “回皇上,奴才不知。”怕还睡着呢。 赵循半眯着眼,道:“你说,朕该如何安置她?” 张德海哪敢妄言,打着马虎眼道:“奴才哪能知道,皇上心中自有定夺。” 赵循倚靠在龙椅上,忽而觉得御书房竟有些冷,他摇摇头,想着这几日陪着柴旭妍歇在太极殿,每日都得热出一身汗来。 正想着,人就下意识的起身,往太极殿走去,柴旭妍回宫已有四日,他并非只在入夜才过去,实则这四日,他下了朝便会去看一眼她,以证明她的的确确还在宫里,还在他的身边。 小林子见皇上回来了,老远便打开了大殿的门,赵循停留在大殿外,顿了一番,这才抬起步子进入了内室。其余的人都留在了外间,赵循步子稳健又焦急,直接往内室的龙榻而去,怎料榻上并没有人,往常隆起的被褥,眼下被折叠得十分整齐。 赵循脑子里的弦紧绷,他快步走到龙榻前,将手掌覆在旭妍趟过的地方,入手一片冰凉,赵循一下子慌了神,他环顾着整个内室,并没有他想看到的人。 “柴旭妍...”男人哑着嗓子,艰涩的开口唤着旭妍的名字。 就在他以为她不见了的时候,明秀姑姑缓缓从耳房出来,见着是皇上回来了,收着声音道:“皇上,娘娘她正在沐发。” 赵循看了一眼耳房,这才镇静了下来。 “娘娘一连睡了几日,头有些昏沉,奴婢出来取些安神的精油。” 赵循点头,接过明秀姑姑手中的玻璃瓶,抬步往耳房走去。 明秀姑姑意会,皇上这是要亲自给娘娘润发。 赵循进入耳房,就见柴旭妍正安静的躺在软榻上,泼墨一般的乌发半湿的放在锦帕上,奶白的脸庞一抹淡绯,仿佛纯白纺绸包裹红绵般诱人。 赵循凑近,仔细的瞧着她的脸,她的身体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是暖的,是活生生的她。 他看得痴迷,怎么也不够。旭妍睡得不沉,只觉得明秀姑姑按压的手法极好,帮她按摩了几下头部,便舒服得昏昏欲睡。 女人无意识的语呓了一声,将赵循的思绪打断,他随意的坐在了一旁,拿起一旁的净帕帮她细细的擦拭发顶。 男人的力道再轻,也不似女人的手柔,旭妍觉得头皮上的力道有些重了,不似方才那般舒适,不由睁开了眼。 赵循的脸赫然在她的头顶上方。他太过于专注,竟还没察觉到旭妍已经醒了。旭妍静静的看着他对自己的头发较劲,也没出声打断,就安安心心的享受着皇帝的服侍。 赵循见手里的头发差不多已经干了,拿过方才的玻璃瓶,将里头泛着粉色的精油倒在手心,不小心倒得有些多,随手就将多余的滑入了水里。 旭妍半眯着眼睛,心道他可真是浪费,难道不知道倒回去吗? 赵循上下抹擦了一下,精油便化开在他的掌心里,他像是处理着边关战报一般,仔细着哪里都不放过,将旭妍的发梢也一一护理好。 末了,他满意的将她的发丝握在手心里,忍不住闻了闻。低下头,便发现柴旭妍已经醒了,她双眼清明的盯着一脸痴相的他瞧,清媚的柳叶眼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赵循一顿,喉头上下滚了滚,若无其事的道:“醒了...” 旭妍起身,还是没有回答他。她套上冬衣,转身便出了耳房。耳房的香味也一并被她席卷而走。 赵循的视线循着她的身影,自然也只能起身出去。 旭妍无所事事的卧在龙榻上,将一双脚捂得严严实实。赵循见状,吩咐小林子灌上汤婆子,男人手里拿着汤婆子,闷声来到榻边,他掀开衣角坐在榻边,一手伸进被褥里摸上旭妍的脚,而后将汤婆子准确无误的放在了她的脚边。 赵循的手不舍得离开她的脚,他想好好的和她说说话,但这些日子,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和她说,只要她肯安心待在他的身边,他不再去计较旁的,他会好好待她,比从前更好。 但话到嘴边,却变了。 “你的外祖在岭南也算大族,我为你安排了一个身份,是江大儒的小孙女,名为江宜婳,届时你以她的身份入宫,朕会为你重新册封后位,你依然是皇后。” 他想了很久,谁也不会接受一个母家犯了重罪,且死去三年的废后活着回来又重新变成皇后的奇闻。 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只有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才能在明面上安心的成为他的皇后。 她从前是他的皇后,哪怕如今死而复生,她依旧只能做他的皇后。 旭妍终于抬眼看了一眼赵循,只不过眸中的神情很是无所谓。 “江宜婳夭折了十二年,你确定?”江宜婳是她的小表妹,三岁那年得了热症,不久便夭折了。即便没死,也才十五岁,她如今都二十五了,怎么能成为江宜婳? 赵循见她没有立马反驳,心中一喜,道:“你不用担心旁的,只消说小时候身体不好,便养在了庄子上或者道观里。” 第73章 姐妹相见 旭妍看着这样的赵循, 只觉得这人实在令人无力得很,她宁愿他坏的彻底,也好过眼下这般,做些让人不上不下, 又无济于事的举动。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赵循见她不说话, 以为是哪里还不够, 他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不在你身边虚与委蛇, 就能达成所愿,想要不要直接下一剂猛药毒死你。 “我在想全部如你所愿,我能得到什么?” 她出奇的冷静,看着赵循的眼神清透到好似一汪泉水,偏生是被冰冻的冷泉。 赵循陷在她的眼睛里, “你想要什么?” 女人的嘴里有蜜糖,当然也有砒.霜,“我要你革职闻宣。”她踩在他的底线上,试探他到底能为她做出怎么样的牺牲,毕竟救命之恩,还能值点钱才对。 赵循息了声, 他沉下心来看着旭妍,“他没做错什么。”赵循试图同她讲道理。 旭妍嘲讽的看着他, “也对,错全在柴家,全在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回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不好么?你就这么喜欢我?喜欢到放不下,哪怕我死了,你也不放过我?” 旭妍越说,眼睛止不住的泛红, 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质问似是埋怨地道:“那么赵循,你能为我做什么?” “对!即便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赵循的面色突然变得可怖起来,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似是要将她吞没。明明柔弱无骨的女人,偏生全是倒刺,柔软又扎人。可看着她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会同他发脾气,赵循觉得自己就是在犯贱吧,不然他为什么会感到如释重负? 怀里的人依旧在挣扎,在抗拒,赵循这次没有再越抱越紧,他慢慢松开手,低头看着她泛红的鼻尖,而后道:“罗佳瑟对你怀了那样的心思,我都没有把她怎么样,只因我知道,你对她无意,却还是把她当作妹妹。即便她欺上瞒下,让你离宫假死,我也忍着不发作,你在意的人,我都有学着去宽宥。”这番话,有讨好之嫌,但确实是他的真实情感。 见旭妍恍惚了一下,赵循接着道:“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会好好弥补你...” 旭妍似是不相信,扭过身便躺进了被窝里,她将自己捂住严严实实,背对着赵循道:“你都已经把我关在了太极殿,不待在你身边,我还能去哪儿?”说罢,将自己的头也给捂上,不打算再理睬赵循。 她现在出不去,若是一直和赵循硬着来,定是行不通,她原也只是计划着和他先闹一闹,再给点甜头,省得他怀疑。 赵循先是有些怔愣,待确定了她话里的意思,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再细想,看着被褥里拱起一团的人,他唇角微微翘起,道:“在册封新后之礼前,你便住在太极殿。” 想了想还是道:“那年你走的时候,罗大小姐病了很久,若是你哪日想见她,我会将锦绣园另辟给你,让你们说说话。” 赵循说完,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团子,而后便离开了太极殿。 旭妍将被子拉下来,一个人呆滞了好半晌。 ...... 罗佳瑟被解了禁,往日里清净的沁阳宫,如今简直是门庭若市,吴妃薛嫔并几位婉仪端坐在大殿,恭恭敬敬的等着淑妃娘娘的出现。一个个面上精彩纷呈。 罗佳瑟一出现,几位宫妃眼睛里皆是藏不住的探究。待请完安后,薛嫔率先开了口:“淑妃娘娘,岭南那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虽然都知道淑妃好像惹恼了皇上,但这宫里,要说有手段的还是淑妃,毕竟皇后黄贵妃徐贤妃可都死了,就剩个罗淑妃还在后宫屹立不倒。没点门路本事,她们还真不相信。 罗佳瑟淡淡的看了一眼薛嫔,“本宫昨日才解了足禁,薛嫔怎生问起了本宫来?” 薛嫔呵呵一笑,岔开这话,仿若给淑妃普及宫里的风向一般,将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跟罗佳瑟阐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昨儿个嫔妾可是听说了,皇上要立新后呢。” “哦?”罗佳瑟语气懒懒的,浑不在意的模样让薛嫔都有些干着急,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娘娘,您也不着急?嫔妾可听说荆尚书家的小孙女性子不饶人。那样的小丫头片子,若是踩在咱们头上来,那还得了?” 她们这一众人,可都二十多岁了,自然比不过人家如花似玉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旁的几位宫妃眼里皆是一股摩拳擦掌的气势。罗佳瑟倒也不反感她们,宫里蹉跎年华的女子本就很可怜,赵循连看她们一眼的时间也没有,若是让她们这般干着急上火,也觉得有些不厚道,罗佳瑟善意提醒道:“不必担心了,皇上自有定夺。” 吴妃这才呐呐道:“都听淑妃娘娘的。” “嫔妾倒是不担心这个,不过嘛,倒是很想看看皇上带回来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竟能将人藏娇于太极殿。”这话属实有些酸了,不过这也正常,原本后宫如一潭死水似的平静,大家有事没事就是打叶子牌,赏赏花喂喂鱼。突然来了个让皇上神魂颠倒的女人,关键这女人还一直不露面,这就让人好奇得抓耳挠腮了。 罗佳瑟眼下便能预见这些人待看过那女子之后震惊的表情,定然十分精彩。 这时,殿外伺候的宫人得了拜帖,立马进来呈给了淑妃。 “娘娘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惦念您的亲姐姐。” 是了,这是阿姐的拜帖,前阵子阿姐回来参加侄儿的满月宴,说是临别之际再来宫里见一见她,她知道,这哪里是来见她,分明就是为了睹物思人,想去长春宫走走,毕竟当初听了柴旭妍死了的消息,差点难产死在了产房里。 ...... 旭妍着实没想到赵循竟会这么快让她见佳遇。但一想想,还是退缩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佳遇,她怕是恨死她了吧? 旭妍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想着明日要怎么和佳遇解释。 赵循瞧出了旭妍的不安,他将人带被都抱进了怀中,抵着心脏的地方,是她柔软的身体,赵循道:“我已经告诉她了,想必她也做好了准备,你不用担心。” 说着便将手掌覆在她的背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 到了第二日,佳遇只身一人入了宫,不难看出,女人的面色很不好,像是失眠了好几日,她紧紧跟着领路的宫人,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同袖子里那双紧握着的手一般,难掩紧张。 她先是到了沁阳宫,罗佳瑟牵起她冰凉的手,似是安抚似是打气,轻松地道:“阿姐,别那么沉重嘛。” 罗佳遇不理她,她大致也猜到了这件事罗佳瑟在里面做了什么。 终于,明秀姑姑亲自前来将罗佳遇请去锦绣园。罗佳瑟看着姐姐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她们之间,总是比她更亲密些... 罗佳遇站定在锦绣园的宫门前,这一处的旁边就是威严瑰丽的长春宫,罗佳遇抬头看了看长春宫,又看了看锦绣园,浑身翻涌着的情绪即将攀过临界点,她甚至不能自如的左右自己的身体,还是明秀姑姑搀扶了她一把,佳遇才木然的跨过脚下的门槛。 旭妍听着外间吱呀的开门声,还有一道从来都利落轻快的脚步声,只不过这道脚步声如今缓慢又迟疑,她深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好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僵硬。 罗佳遇面无表情却满眼期冀的看着屏风后绕出来的身影,高挑丰盈的女子,步履间露着懒洋洋的娇态,偏生养眼得紧,而记忆里的这道身影,经常在一些场合中突然窜出来,或吓她或蒙着她的眼睛,装作一个登徒子,在她耳边吹气,她肉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后两个人打打闹闹滚作一团。 当看见旭妍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的这一刻,佳遇终于忍不住了,她崩溃得大哭,甚至不敢上前拥抱她,怕那又是一道幻影,上前去,影子就消失了。 佳遇很少哭,她说她生落落的时候都没哭,以后有谁敢让她哭,她就让皇后娘娘将那人的家给抄了。可是如今,就是那个给她承诺的皇后娘娘,让她哭得最伤心。 佳遇从小就喜欢和旭妍玩闹,她说,高山流水有知音,文人墨客有知己,她和旭妍,就是两块狗皮膏药,就得紧紧黏在一起,就算是以后有了丈夫孩子,她们也还是最好的姐妹。 旭妍看着哭得泣不成声,蹲在地上的佳遇,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根本挪不动分毫,她甚至没有勇气上前去给她安慰,给她解释。旭妍唇角翕动,最终嚅嗫着什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罗佳遇胡乱的抹着泪,突然猛地窜起了身,似是市井泼妇般冲到了旭妍的面前,要同她扭打起来。她胡乱的捶打着旭妍的肩头胸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又凶又丑。 口中又心疼又怨怒,“你死哪里去了?” “你还知道回来?” “你、嗝,你没有良心!嗝,你良心都被狗,嗝,吃了!” 哭得到了后面边说便打嗝,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样蠢蠢的。 旭妍鼻头发酸,见她也不是想要真的打她,一把抱住了躁动的佳遇,任她在自个儿怀里不满的扭动。 “佳遇,对不起...” 第74章 对付赵循 罗佳遇自懂事起就十分羡慕旭妍, 觉得她哪哪儿都好,柴老夫人视她为心肝肉,先皇后这个姑母待她如亲女,连一向对人疏离有礼的太子, 都将她当作亲妹妹一般宠爱, 顺带着先皇后和先太子都对她照拂有加。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运气怎么这样好, 这么一个像星星月亮的女孩竟然是她的好姐妹, 而且还是彼此唯一的好姐妹。 她作为家中的老二,是最不受父母长辈重视的那一个,哥哥才华斐然,父亲的眼里只能看到哥哥,而罗佳瑟从小不大爱说话, 母亲一度以为她是个哑巴,对罗佳瑟的照顾远远比她多。每回看着父亲单独将哥哥叫去书房,母亲忙不迭的去吩咐厨房给哥哥进补,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他们这种功勋人家,看重儿子是常态, 且哥哥是唯一的嫡子,自然比她们更受重视, 而她又是罗佳瑟的姐姐,自然最次之。 侯府的规矩多,吃多少饭, 看几本书都要被嬷嬷时刻盯着,每每只有旭妍来找她玩,母亲才不会拘着她,那时候, 旭妍的出现,简直就是她深闺中的一道光,在家里不能看的志怪话本,情爱小说,只要和旭妍在一起,她什么都能做。 后来济阳蔡家差人来,说是家中的老人可能快不行了,希望她早一年嫁过去,若不然再等上三年,怕怠慢了侯府。当时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嫁人了,心里特别难受不情愿,她甚至都不知道蔡瑆澜长大后是个什么样子,有没有通房外室,长得丑不丑。 那时候旭妍刚从伽蓝寺回来不久,第一时间就将她丈夫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一个月用坏了几只笔头都记在了册中。 终于将她一颗浮躁的心安抚了下来。待她嫁过去之后,蔡瑆澜果然如旭妍查探的那样分毫不离。 两人终于冷静了下来,佳遇一直执拗的抓着旭妍的手,待哭声止住了之后,旭妍才细细的给她拭泪。 虽说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如何面对她,甚至想要不要甩她一个耳光转身就走,脑子里那么多让她能够出气的法子,待看到她的这一刻,便全然记不得了,只能凭着本能想要将她紧紧抓在手里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当我是姐妹吗?”佳遇这一下正经的冷声质问,带着一腔怨怒,一点也没有在开玩笑。 旭妍心里实则有些慌,怎么会不当呢?正因为佳遇是她的好姐妹,她就更不能让她知道了,她有夫有子,日子过得顺遂,没必要蹚自己这趟浑水,“你怎会不知我心里的想法呢?不告诉你,也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为我牵肠挂肚。” 佳遇现在听不得这种话,她霍然起身,怒斥道: “柴旭妍!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 他们合起伙来瞒着我,不让我回京,那时以为你死了,我和旭儿差点死在产房里,你知道有多疼吗? 身上疼,心里疼,哪哪儿都疼,每日每日的做噩梦,梦里全是火,每次去南山,我都要病上一回,你说,我傻不傻啊?” 说着尤不解气,直接揪住旭妍的衣襟,将人摁在一旁的屏风上,而后一手抓过旭妍的头发,似是要去扯她的发,暗处的影卫皱着眉,这般便阻挡了他的视线,但两人好似要打起来了,他只好遁走,前去通知外面的明秀姑姑。 旭妍还在愣神之际,佳遇慌张的取下了发上的簪子,将簪子交到了旭妍的手上,她带着哭腔,低声急忙道:“你的药,好好保护自己。” “你...?”电光火石间,旭妍瞬间面色煞白。 外间伺候的明秀姑姑欲要进来劝架,见里面的蔡夫人果然将一脸苍白的娘娘按在了屏风上,还没等进入里间,怎料蔡夫人像只点燃了的爆竹,她恶狠狠的扭过头,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是侯府出嫁的小姐,冲明秀姑姑瞪眼怒吼:“出去!” 旭妍浑身哆嗦着,那样子似是怕极了。 “蔡夫人,使不得啊!”娘娘这要是出了什么事,皇上还不得将他们都赐死。 这时,就守在不远处的赵循破门而入,她看着鬓发斜乱,相互撕扯的两姐妹,额间一跳,都是什么身份的人了,这还能打起来。但见到柴旭妍在里面瑟瑟发抖,眼尾甚至都沁出了泪意,眉间不由轻蹙,哪怕罗佳遇是她的闺中好友,见旭妍被这般对待,他心中也恼极了。 “还不住手?”男人震颤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将佳遇吓了个激灵。 冷静下来的佳遇跪在地上,不甘心的认错,赵循不管她,只看着靠在屏风上站都站不稳的柴旭妍,他阔步上前,将人一把抱起,直接用大氅护了个严实,往一旁的长春宫走去。 一路上,旭妍的脸还是煞白一片。赵循以为她是怕失去这段友情,遂将人抱得更紧,他安慰道:“别怕,她会原谅你。” 等到了长春宫,赵循将旭妍放在了凤榻上,他想要去握旭妍的手,但显然,旭妍手上还有佳遇给的簪子,自然不肯让他握,赵循也不强求。 “你两不是一直很要好吗?她见你活着回来。怎么还要同你打起来?”他倒是见过女人打架,但没想到,还能见着柴旭妍打架。虽然是被打的那一个。 半晌,旭妍吸着鼻子道:“正因为太要好了,她觉得我根本没把她当做好姐妹。” 赵循摸了摸旭妍的头,颇有些羡慕地道:“这般说来,我也得和你打一架才成...” 旭妍没精力和他在这里说风凉话,她低着头,恹恹地道:“你快去处理政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赵循欲言又止,原本还想和她说,长春宫的一切还没变,都是她原来在时的样子,但见她的确心情不佳,也只好安静的阖上门。 回到御书房后,赵循看着工部递上来弹劾闻宣的折子,闻宣虽是封了三品武将,但行事作风依旧同从前一样,时常会因为治下不严,闹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幺蛾子,被史官痛批,但在往日里,他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见了这些算不得大错的弹劾,竟生出了躁意。 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那日柴旭妍说的话。 【我要你革职闻宣。】 朱批之上的手,迟迟落不下去,犹豫再三,赵循又想起了那些和柴旭妍在一起的时光,无论是伽蓝山上,还是皇宫里,后来的一切,总归是他问心有愧。他突然有点庆幸,柴旭妍并没有想让闻宣死。 ...... 而久久回不过神来的旭妍,袖子里的手攥得泛白发麻,那根簪子仿佛在燃烧一般,在她手心里生烫。 手里的药,是用来对付赵循的... 她自知要对付赵循,玩阴谋诡计,在他的地盘上定是行不通,古往今来的刺杀十有九输,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得徐徐图之。 想当初赵循用温香散荼毒她的身体,她焉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下毒,不过是学了他的手段皮毛而已。 而这味毒,比之温香散更歹毒些,来自异域,因着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融进脂粉,或是香膏之中,根本无法察觉。 而据说这味毒,原本就是野史里记载的美人毒,相传,前朝皇帝就是因为贪恋女色,被外邦进贡来的贡女用此毒害了性命。 旭妍如何不清楚,此毒只要涂抹在体肤上,赵循只要张了嘴,舔.舐过她的体肤,久而久之,便会暴毙而亡。 在外人眼里,同猝死无异。反正他日日处理奏折,几日不歇也是常态,正好有了因由。 原本这药太子哥哥已经寻着了,正要派人交给她,怎料赵循提前找到了她,被耽搁了下来。宫里戒备森严,能接近她的人都被赵循控制着,自是寻不到时机同太子哥哥拿药。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哥哥竟然把药交给了佳遇。如今佳遇被卷了进来,如何叫她不心慌? 第75章 想杀了修亦 佳遇回到侯府之后, 一颗心仍是颤颤巍巍的,落落和旭儿从屋里跑出来。 “娘!你都不带我去看姨母。”落落牵着弟弟,奶声奶气的质问道。 佳遇摸着落落的脑袋,她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 大的八岁, 小的才两岁, 她本不该参与这件事才对, 若是事情败露,怕是这个家也要被她害得支离破碎。 佳遇的手忍不住颤抖,但理性怎么能战胜得了这么多年的感情呢?她帮的不是别人,是旭妍啊。 她轻声道:“娘亲有些累了,落落带弟弟去找外祖母吧。”说罢, 便错身进了屋子。 齐嬷嬷默不作声,将佳遇稳稳扶住。她躺在光影昏摇的帷帐里,满脑子依旧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 上个月,她还没回侯府时,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男人, 她总觉得那男人格外的熟悉,举止儒雅, 浑身矜贵的气度,一瞧便不似凡人。 待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后,她顿时愣在了原地。 是太子! 不,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先太子。 她来不及做出旁的反应,驿站突然就只剩他们二人,她虽害怕, 但心里出奇的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先太子果然表明了身份。 “佳遇。”他那样叫她,佳遇浑身一颤,好似回到了当初小时候和旭妍在东宫玩闹的场景。太子可是天之骄子,是大邺最高不可攀的储君殿下。他对旁人虽疏离有礼,但也不假辞色。可对着旭妍唯一的小姐妹,尊贵的太子殿下却十分有耐心。 佳遇已经不太记得那时的细节,只怔怔地看着太子拿出袖中的一支发簪。他说,将发簪带给旭妍。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宫里盛传的岭南女子,就是死去了三年的旭妍,她又惊又喜,又怨又怒,心里头五味杂陈,但更多的还是对好姐妹死而复生的喜极而泣。 太子并未隐瞒她什么,反而大方的说出了他的目的,佳遇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怕是早就将她查探得一清二楚。料定她不会出卖旭妍,供出他的存在。也料定了她会因为旭妍,而帮他这个忙。 佳遇叹了一口气,信阳侯府仰仗着皇恩得以东山再起,若是帮着先太子,那便是与家族为敌,可转念一想,先太子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来找她,何尝不是有了复位的把握,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旭妍,无论如何她都割舍不下的存在。若是先太子复位成功那便再好不过,若是失败... 佳遇不敢想,兴许她还能将自己摘干净,可旭妍呢?她摇摇头,当得知赵循给她下药,致使她无法受孕,更是一直在算计着如何铲除柴家之时,经历过这些苦难的旭妍,让她如何劝她放下? 她只知道,她如今人微言轻,帮不上旭妍什么忙,但是能有用到她的地方,她都在所不辞。 说她冲动也好,说她不计较后果也好,可她也是人,若是眼下都过不了,又谈什么计较后果? ...... “下月初,伽蓝寺的方丈便会为修亦和尚授菩萨戒。” 赵循看着手里的这些信件,面上晦暗不明。他早就将这个和柴旭妍婚前私奔的和尚查了个底朝天。原来那日他去黄府的路上,在山塘街看到神似柴旭妍的少年,原来就是她。 赵循嘴角一抹苦笑,身上没了支力,坠得人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愤怒还是该怎样,他只知道胸口实在压抑得难受,呼吸都是一股躁郁的恓惶。 他甚至能在脑海里还原出信中的每个场景,每个都是她和别人眉目含情的场景,天知道他原是有多想将修亦直接杀了,他是个男人,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男子,这么一个活生生的耻辱在眼前,他怎能让他安然的活着? 可他知道那和尚与柴旭妍之间的过往,他明白,若是因为嫉妒将他杀了,他恐怕会彻底失去她,他不敢冲动,他只能克制。每每看着暗卫传回来的信函,他都受虐似的在字里行间去窥探柴旭妍的过往,那些没有他,却满是少女心事的美好过往。 赵循眼神一暗,闪现出一抹厉色。那又怎样?即便这和尚再好,还不是一样将她忘了,一个将她忘了的和尚,拿什么和他争? 赵循冲着张德海吩咐道:“传朕旨意,万佛会优胜的僧人,朕赐国师尊号,派其年后出使天竺。” 张德海一怔,这万佛会在两年前就已经拉下了帷幕,怎么皇上这个时才来提及? 赵循坐在龙椅里,半张脸隐在了暗处,为了断绝他们的可能,将那和尚封为国师,成为佛的化身,让他受万民敬仰。 一旦动了凡心,稍有出格,便会打入地狱轮回,遭万民唾弃。 赵循的心情这才好上了一些。他看着外面的天渐渐暗下去,随即起了身,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 太子哥哥这番行事,着实让旭妍心惊胆战,待旭妍平复好了思绪之后,却不得不加快自己的动作,如今佳遇被卷了进来,一切都不能再拖。这根簪子自然不能带进太极殿,最好是将药取出来,把簪子放回锦绣阁,以防万一。 旭妍将簪子里的药取出,搽了一些在面上试试水,随即寻了个灯下黑,将药藏了进去。 再藉由寻耳珰,重新回了一趟锦绣阁,待一切妥当之后,这才安下了心。 旭妍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赵循来了,她站定在书案前,没去看身后已经走进来的赵循。一定眼,便看见了上面那只破碎的玉兰花瓶。旭妍眉间微皱。 身后的男人卷带着一身的寒气,他作势要站定在她身边,但想到了什么,还是先将自己烘暖一些。好一会儿,赵循这才上前,靠近了她。 旭妍的眼睛在花瓶上打量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怎么不扔了?” 赵循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才自嘲地道:“这不是粘好了么?” “可是它碎了。”旭妍转过头来看着赵循,澄澈的眼神已然没有半分波澜,好似它碎不碎,同她无关,只是个不紧要的瓶子而已。 可赵循被看得犹如针刺。他半是无所谓地道:“可它是我的宝贝...” 我怎么舍得扔?我还记得当初满怀欣喜,暗自高兴的把它送给你时的心情,我是那样欢喜。 旭妍闪躲着赵循眼里颓丧又希冀的光,可赵循却一把抓过旭妍的手,将她珍视的放入自己的手掌中,他好声好气地道:“我们重新来过吧,好么?” 那若有似无的乞求与溢于言表的真诚,很难让一个女人拒绝,曾几何时,她也是对这份真诚心动过的,但如今怎么看来,都觉得千疮百孔,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吧,但这份喜欢,犹如让她火中取栗一般,捧在手里总会让她受伤。 赵循慢慢的捧过她的脸,两人的呼吸,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相缠绕,这样一个暧昧的氛围,十分适合重修旧好,旭妍也顺着他的动作,左不过早晚都是要和他做这些。 见她并不反抗,赵循的呼吸甚至有些沉重,他今日见罗佳遇进宫,忽地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抱着的小姑娘。那个叫落落的孩子,已经八岁了。他心里遗憾,若是从前没有发生那些事,会不会他和旭妍的孩子也能这般大了? 赵循心里有些激切,他抑制不住的对她道:“还记得那个叫落落的孩子么?” “嗯。”他提佳遇的孩子做什么? “她已经八岁了。”赵循咽了咽喉头。 “怎么了?” “觉得孩子挺可爱的。” 旭妍恍惚了一下,她看向了不远处的三足鎏金鼎,而后一股恶心感从心里蔓延到咽喉。 第76章 不要孩子 长春宫一时间安静得近乎诡异, 明明同之前别无二致的地方,就连从前的女主人也回来了,但赵循心里说不出的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低下头去瞧旭妍, 只见她面色极为寡淡, 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眼睛却紧盯着他身后的方向。 赵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欲要瞧她到底在看什么,怎料旭妍瞬时收回了目光,脸颊从赵循的手掌里逃脱出来。 现在没必要和赵循开诚布公撕破脸,有些伤痛是利器,总要用在刀刃上发挥余力才好使, 旭妍微微弓着腰身,点破道:“带我回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双好看的柳叶眼认真瞧着人的时候,总带着三分的艳色。可除却那些微的艳色,余下的却全是冷冽。 赵循微顿。 旭妍继续道:“罗太医最是知晓我身子情况,宫寒,脾虚, 阴阳失调,拿什么给你生孩子?” 自齐嬷嬷道破她身中温香散后, 一直是罗太医在为她调养身子,她信不过赵循的爪牙,将平日里用的方子誊抄了一份让齐嬷嬷辨别, 具是疏解温香散的方子,她回过味来,明白赵循已经给她断了避子香。 只不过她心中郁结着一块心病,即便调养得再好, 却在那一年离宫时被殆尽,短短三个月消瘦得太快,她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孕,眼下瞧着气色尚好,体态莹润,但这一系列的并发症,还有刁钻的温香散,无时无刻不在透支着她的身体。 旭妍安安静静的看着赵循,有些无望的在想:他凭什么认为这样一具三好两歹的身子能给他生孩子? 赵循喉间发紧,似是有一股血腥味上涌,他瞥了一眼身后,那里只有一鼎三足鎏金鼎,男人的脑中电闪雷鸣,仿佛要将他的脑子生生搅碎了般,虽然不可置信,但看着柴旭妍一副冷静从容模样,赵循只能自欺欺人,若是她知道实情,怎么可能还这般平静? 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安安心心把身体调养好,就算不要孩子...”赵循微顿,继续道:“也不打紧。” 袖子里的手却无力的握成拳。他甚至不敢看旭妍的眼睛,他犯过的错他知道,原本以为她不知道,他就能弥补回来,可如今,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不管她知不知道这里头的阴私,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可卑鄙如他,却还想着要她给他一个孩子。 ...... 宫里的圣旨到了伽蓝寺,寺院中的僧人个个都十分意外,在林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只有方丈默不作声,即便有弟子前来询问,他也只慈悲又漠然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方丈走到修亦的面前,不过修亦的身边显然围了更多的僧人。 众沙弥给方丈让开一条路,修亦双手合十,恭敬的向方丈行合十礼。 “师父。”修亦手中拿着圣旨,说不上高兴与否,只觉得千斤重。 “随为师来。” 说着,一老一少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进了禅房,修亦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师父,道:“师父,皇上缘何赐弟子国师尊号?”一个国家,享有最高声望的便是朝廷钦赐的佛子,而后便是国师。 他虽有些本事,但不足以成为国师,仅仅以万佛会的辩赛,这根本站不住脚。 方丈了悟于心,却回避了这个话题。 “修亦可还记得《天竺佛史》,则聂一记?”方丈眼神明净,氤氲在佛香中有些超脱人世般的庄重。 修亦当然知道,则聂法师相传是佛陀乔答摩的转世,原本小农之家的僧人一跃成为天竺佛子,受万民敬仰,却因恋上高种姓贵族女子,而双双殒命。 修亦点头,不解的看着方丈。 尘世男女,痴怨爱恨,本就剪不断理还乱,若是牵扯佛门,便是罪过,这是方丈最不愿看到的。 “为师听闻你在巴蜀与一女子相交甚好。”方丈知道,那段被切断的孽缘,被命运重新续上了,这是修亦命中逃不脱的劫数,哪怕他作为修亦的师父,也无能为力。 修亦先是一怔,而后才意识到方丈说的,应该就是江捷的姑姑,那位名叫江妍的守寡女子。修亦眉头一皱,方丈这是觉得他动了凡心? “修亦,你的心乱了...”方丈指了指修亦的左胸。 “不!”修亦连忙反驳,虽然那守寡女子会时常入他的梦来,但... 修亦心里摇摇头,坚定道:“师父,弟子本心未变。”茶色的眼珠,像是浸泡着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虽透亮,却已然见了浊。 方丈摇摇头,“你的记忆虽忘了,可你的心没忘,若是尘缘不能了断,你与佛门,皆是憾事。” 修亦心中十分不安,他局促的看了一眼的方丈,这是他第一次从方丈口中听到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 方丈见他失了方寸,叹了一口气,道:“下月的菩萨戒,你若依旧坚定,为师便等着你。” 待方丈走后,修亦呆滞在了原处,他明白方丈刚刚话里的意思,他失去的那段记忆,被他藏在深渊的记忆,恐怕会如修行之人的魔罗劫数一般找到自己。 修亦紧紧捏着手中的佛珠,第一次这般惶恐不安,菩萨戒是他的心愿,为着这来之不易的一天,他绝不能让旁的东西来扰乱他的心神。 ...... 旭妍依旧在太极殿住着,赵循不似刚回宫时那般,对她不言不语。如今他直接搬了折子来太极殿,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日。 赵循见她对江宜婳这个身份有些抗拒,后来又想了个别的法子,让旭妍做小尼姑的身份入宫来,届时只要说皇帝知恩图报,迎娶救命恩人为后。再为小尼姑添上一笔功德,让民间的文人墨客都颂扬这种行善福报的事迹,也好为旭妍博一个贤名。 但旭妍听完之后,却是有些不屑,这还不如以江宜婳的身份进宫呢。赵循这般行事,不就是和当初为了给黄婧妍博名声一个路数么? 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到时候还要去给赵循做戏,旭妍想想就头疼。 不过她有心窥探赵循最近处理的折子。也没把话说得太死,除了不让她出去,旁的,赵循还真没对她有所防备。 就好比北疆最近的粮草问题,还有西疆宋将军年后回京述职的一系列大小事。她偶尔还能代赵循过目。 这些自然无关紧要,如今首当其冲的还是军事布防图。 旭妍看了一眼赵循手上纹着青竹的折子。目光一顿,那是步军都指挥使,恪守皇城司的官员能用的花纹。旭妍按耐住心中的激切,这些日子,她从未在太极殿看到这种花纹的折子,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对。 旭妍不动声色地道:“最近不太平?” 赵循抬眼,缓缓的点头,“是有一些。” 忽而,外面的张德海唤了一句陛下。 旭妍作势要起身,赵循按住了她的手,道:“我去吧。” 赵循出了内室,仅一道门窗之隔,旭妍连忙站起身,去看那本青竹折子。 上头的朱砂墨迹还未干透,她忙看过去,不禁喜上眉梢,折子上是西城司守将袁亭的章戳,点明了如今西城司的防守隐患,驻兵用地的不合理。 旭妍心下一思索,立马有了数。待坐回去之后,外头传来了张德海的声音:“陛下,赵大人求见。” 赵通?旭妍静心听着,这个时候赵通前来必定没什么好事。旭妍知道,赵通是赵循跟前的一把好刀。近来都在秘密追查太子哥哥。 赵通候在御书房,面色并不大好。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御案,实在想不通皇上为何要把朝臣的折子搬去了太极殿。 只等皇上坐定,才开了口,明知故问道:“臣妄言,敢问皇上是否在寝宫批改奏折?” 赵循随意的嗯了一声。 赵通却急了,他道:“皇上!您这般放纵柴氏,定会养虎为患!”柴氏一介女流之辈,怎可窥探朝堂之事? “无妨,左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奏章。她若想知道,便让她知道。”赵循眸中晦暗不明,即便柴旭妍另有图谋,也只能被他困在方寸之间,离不得他的身边。 赵通哑口无言,而后将怀中的密函呈给了赵循。 第77章 有点难过。你要听么?…… 待赵通退下后, 赵循闭上眼往后靠。男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是一个错误。 那些用权势都换不回来的爱戴, 他真的拥有不了么? 脑海中方才赵通的话却是挥之不去。 “太皇太后的人救下先太子, 将人藏匿在伽蓝寺, 后又派人将之转移。微臣无能, 至今还未查得先太子具体在何处。” 距离上回去伽蓝寺进香已经过了几个月,这意思便是太皇太后早就知道先太子还活着,那她是不是还想着怎么让先太子复位?柴旭妍呢?她是不是也知道呢?她肯乖乖回来,难道仅仅是想为了保住那个和尚? 赵循看着御案上的密函,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那笑意泛着苦,看起来怪异非常。 外头的天色昏暗了不少,大殿的门附一打开,席卷着一屋子风雪。赵循身上的常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安之若素的往外走,雨夹着雪, 的确很冷,张德海撑着伞, 作势要为皇上打伞。赵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而后孤身一人冒着风雪前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外伺候的宫人见是皇上来了, 都心照不宣的默声见礼。 “她在做什么?” “回皇上,娘娘说是饿了,眼下正在用膳。” 赵循点点头,往内室走去, 太极殿因为有柴旭妍,所以常年冰冷的地方才会温暖如春,他从天寒地冻走入明媚春日,仅仅只要这短短几步。 光影温黄,一室馨香。 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缂丝裙衫,随意的坐在楠木桌边,手里捧着个玉白色汤碗,那上头冒着丝丝热气,柴旭妍莹白的脸氤氲在淡淡袅袅的白气之中,实在令人赏心悦目。赵循往桌上一瞧,上头摆放着几道民间的家常菜。 奶白的豆腐鱼汤十分浓稠鲜美,清炒甘蓝瞧着也极为清爽酥脆,看起来她最喜欢的应该是手边的那道红椒牛肉,这盘菜就要见了底。 赵循就站在柱子旁看她大快朵颐,不得不说,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招人稀罕,腮帮子一鼓一鼓,肉肉的两颊咀嚼起来就像一个活泼的小孩,虽不文雅,但胜在看了让人食欲高涨。赵循看得不知不觉嘴角带着笑,仿佛自己也身在其中,吃得津津有味。 赵循面上有片刻的恍惚,甚至觉得他们二人只是寻常夫妻,妻子做了几个拿手小菜,等着劳作的丈夫归家,只不过他们闹了一些小别扭,不等他回来她就先吃饱了,剩一桌子她不爱吃的给他。 赵循喉间一动,竟看得饿了。 旭妍舒舒服服的喝了半碗热汤,刚喝完便看见了站在柱子旁的赵循,男人直勾勾的看着她用膳,眼神中不加掩饰的食欲感像极了从前在床帏间的模样,旭妍惊得控制不住打了个饱嗝。 “嗝...”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赵循看着傻乎乎的旭妍,心情一下变得极好,他不请自来,直喇喇的坐在了旭妍的一旁,向旭妍挑眉道:“怎么没有我的碗?” 废话,她又不知道他要吃,当然只准备了自己的碗筷。 “让宫人取来便是。” 赵循摇摇头,“罢了,我用你的凑合。”说着不等旭妍出声,拿起她还剩些残羹冷炙的白瓷鱼纹小碗,勺了一碗白饭,就着手边莲瓣纹瓷盘上的几片红椒吃进腹中。 旭妍呆呆的看着赵循宽大的手掌拿着她的白瓷小碗,就像捏着一只小酒杯似的。 赵循三两口,一碗米饭就见了底,他偏头看向旭妍,只见她吃得一嘴油水还来不及擦拭,原本就红艳的唇,被热汤与辣菜吃得通红,好似还有一点点肿。 “喜欢吃牛肉?” “羊肉也喜欢。” 赵循示意着旭妍给他盛饭,旭妍照做,在他眼皮子底下坏心眼的将米饭用勺子一压。 赵循:“...这样不会变蠢么?” 旭妍一顿,心道:他还知道这个?“你还信这个?” 赵循摇头:“听民间的老人说过。” 旭妍若无其事地道:“这不是看碗太小,让你多吃一点么。” 赵循接过旭妍手中的碗,却紧盯着旭妍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旭妍眨眨眼。 赵循摇摇头,抿着嘴拿起一旁的净帕,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白色的净帕便贴上了她的唇。唇上的力道很轻,隔着一层布料的手指很热,将唇上本就热辣辣的感觉加重。 待擦干净之后,赵循默不作声的又吃了几口。 外头的风雪声呼啸而过,屋内的烛光温馨淡然,外面与里面,完全的两个世界,赵循也喝了一碗鱼汤,他第一次觉得饭原来还可以这样好吃,胸腔好似被食物的鲜美填满,一点也不觉得冷。 旭妍见他吃得差不多,便唤了明秀姑姑进来伺候沐浴。 赵循开口道:“不若将从前伺候你的丫鬟找来?”他怕明秀伺候得再好,也不会有她以前的丫鬟用得舒心。他想让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自是不会再让明秀跟着她。 旭妍一顿,平淡地道:“以后再说吧。”双喜是个忠心的,她不在的这三年,也慢慢开始接受她死了的事实,去岁同祖父生前的一个门生成了亲,那门生原本家境贫寒,就连母亲买药的钱也拿不出,被药铺轰出来之后,双喜见他书生落魄,于心不忍便偷偷给他塞了一笔银子。 两个人喜结连理也是命定的缘分,双喜如今成了举人太太,怎么还能将人带进宫里来伺候人呢? 太极殿有两个耳房,女子沐浴本就久一些,待旭妍出来之时,赵循早在另一旁的耳房沐浴更衣,眼下已经躺在了榻上。旭妍看见赵循在看她的话本,不由额角一跳,道:“你今日这么早?不用处理政务?” 往日里他可是都要等她快入睡才会回来。赵循摇摇头,道:“惫懒,给自己放个假。”说完便眯眼看了旭妍一眼,又道:“这本子里的张生真是不知所谓。” 旭妍:“...男人不都这样的么?”赵循哪根筋搭错了?竟和她谈论剧情? “我不这样。”他是一心一意喜欢着她,和张生不一样。 旭妍嘁了一声,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那一盒掺了药的香膏,在想今晚要不要擦上?之前她擦过几回,但赵循并未和她亲近,只是抱着,倒是亲过几回她的发顶,但她总不能将香膏擦在头发上。 想了想,为以防万一,还是往脖颈锁子骨上抹了一些。 她自然而然的钻进被窝,赵循放下她的话本,也习惯性的躺了下来。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沉。毕竟像这样在入睡前两人都还清醒着的时候少之又少。 旭妍闭上眼,作势要睡,冷不防被窝里伸进了一只手,旭妍见怪不怪,反正每回睡醒必定在赵循怀里,她也就没再排斥了。 赵循将她捞进了自己的怀中,好似在想些什么,直让人觉得他似是有心事。旭妍知道,多半是因为太子哥哥,虽然心中好奇,但她还没蠢到在这个时候撞上去惹他怀疑,以赵循的本事,若是让他多活几年,这个皇位,怕是太子哥哥也没什么胜算。 赵循多希望旭妍能够主动和他说说话,虽然在此之前觉得把她抱在怀中也就够了,但人心总是贪婪,有了身体,便想要灵魂。 旭妍能清晰的感受到赵循的不对劲,她后知后觉地道:“你怎么了?” 榻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男人的手臂收紧,就像被突然关注的边缘人,有些手足无措又受宠若惊。好似这一句“你怎么了”等待了好些年,终于圆了梦一般。 良久,赵循才慢慢道:“有点难过。你要听么?”说着低头看累一眼怀中被他紧紧抱着的女人。 旭妍仰着脖颈,奇怪的看着赵循,她迟疑的点点头。 赵循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开口道:“我小时候经常会做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人抛弃,一开始是母妃,后来是父皇,再后来是将我记在名下的贤妃。甚至是利用我争宠的江嫔。那时,江嫔主动提出要照顾我,我心里想着,她对我笑起来的样子很和善,以后应该会对我好吧?听说她和母妃一同进宫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她会在冬日将我扔进水缸中,会拿指甲割伤我的眼皮,她说,我有一双和母妃一样令人讨厌的眼睛。” 赵循的眼睛是十分深邃的丹凤眼,狭长的眼型,上挑的眼尾,若是女子,英气又妩媚,但他是男子,且常年生长在边关,被这一身凌冽的气势所压,原本的美感也变作了几分的锐利逼人。 “后来,直到我去了北疆,依旧会在噩梦中深陷泥潭,每一次梦的尽头,都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我本该习惯的才是,但那时在伽蓝山上抓住了你的手,我才知道,没有人愿意习惯黑暗,我以为我能把光抓在手里,但我忘了,我这个人本就是生于至暗,哪里抓得住光?” 男人的声音很悲伤,不带悲伤的悲伤,平平淡淡,仿佛只是在转述着旁人的故事一般。 旭妍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你说,当初要是我一眼看到你便把你认出来,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旭妍默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那时的自己,根本不想让赵循认出来。 赵循见她没说话,心里不是滋味。他松开了旭妍,微微叹了一口气。 哪知旭妍缓缓道:“你即便认出我来,最后还是会落得同如今一样的局面,你心中有数,不是么?” 赵循顿了一下,而后,突然想起了她曾几何时说过的一句话,道:“你从前同我说过,你不欠我什么,便是这个么?”因为在伽蓝山救过他一命,所以他被贬北疆的事,她也就还清了。 “嗯。”救命之恩应该能还了那些年对他的愧疚吧? 哪知赵循像一头被惹怒的猎豹,他迅猛的翻身而起,直接覆在了旭妍身体的上方,男人颇有些厉色,不忿地道: “根本不够!你怎么不说,我还救过你一次呢?” 第78章 我想吻你 赵循救过她?他没把她害死就算不错。 旭妍躺在他身下, 朝他睨了个白眼,清清浅浅的呼吸一分未乱。 赵循见她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有些着急。“你半点也记不起么?” 赵循已经老大不小了,三十岁的男人眼下就像个气不打一处来的毛头小子一般毛毛躁躁。 “你还记不记得, 你七岁那年, 宫里下着大雪, 你一个人跑到了安西所?” 旭妍顺着赵循的话, 回想了一番自己七岁的时候,依稀记得一些,那年确实一连大半个月都在下雪,但时间太久远,她是半点不记得其他。 看着旭妍眼底的疑惑不似作伪。赵循忽而想到了什么, 他立马坐起身,然后下了榻。 旭妍微微抬头,疑惑的看着赵循将大氅往身上套。 怎料下一刻,男人火急火燎的将她连人带被子一把捞起。 旭妍:“...你做什么?” 赵循将她包得严严实实,还不忘将她脚底的被子卷起来,神秘地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着便将人横抱起来, 未惊动旁人便离开了太极殿。夜里下着鹅毛大雪,呼一口白气都是凉飕飕的, 旭妍被赵循抱在怀里,他将身上的大氅盖住了旭妍的脑袋,让她只剩一双眼睛裸露在外。绵密的雪花落在男人的发顶, 肩头,看起来有些许落魄。 他的步子稳当,在黑漆漆的夜里也让人十分安心。旭妍不知道赵循想做什么,索性就看看这漫天大雪也好。 这种新奇体验, 大抵只有被长辈抱在怀里的小孩才能拥有吧?旭妍一时间有些怔愣,她能感受到隔着厚实被褥下,男人手臂上遒劲的力道,正牢牢托着她,她看着赵循分明的下颌,还有他鼻尖呼出的白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一片雪花落入了她的眼中,很凉,她惊呼出声,赵循低下头来,询问道:“怎么了?” “雪落进我眼睛里了,眼睛好冷。”她有些责怪的冲赵循喊道,而后想要伸出手来捂住眼睛。不过未等她手上的动作,闭着眼的旭妍感受到眼皮上有一股带着水汽的暖意,还有胡渣掠过的细痒。 丝丝热气喷洒在她的眼睛周围,漾起一道奇异的感觉。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旭妍有些迟钝地道:“你、你在做什么?” 赵循没有回答她,只片刻,男人的嘴唇便离开了她的眼睛,继续往前走。 好似方才的那个吻只是个幻觉。旭妍看着赵循,也看着两人头顶上的月亮,被褥里的手紧紧攥着,方才,大概只有月亮看见赵循做了什么... 终于,男人停在了安西所的那片池塘前。 这儿靠近罪悟殿,曾经关过柴旭妍的地方,只不过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平地。赵循将方向对调,确定不会让旭妍看见罪悟殿,而后将她脸上的大氅翻了上去,重新罩在了她的头顶。 池塘边有个落月亭,他抱着她走向了亭子里,而后坐定在石椅上。 旭妍看着面前已经结了冰覆上一层雪的池塘,嘴角不由抽动,她忍不住乜了一眼赵循,道:“你带我来,该不会是为了看池塘吧?” 这片池塘不算大,眼下天寒地冻,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落雪覆在上头,在夜色笼罩下,熠熠生辉。月光倾洒,仿若命运回溯一般。 赵循看着一片白雪茫茫的池塘,淡淡地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一个人住,十二监就将安西所辟给了我,每回从国子监回来,我都要经过这片池塘。这处年年月月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那日大雪过后,我在这里看到一个小孩。” 赵循说完,便低头看向怀里抱着的人,旭妍看着亭子外的雪景,又看着赵循的眼睛,只觉得那雪,好似下在了他的眼睛里,她有些恼,为何今夜的月光这样明亮? “什么小孩?” 赵循笑了笑,“那个小孩贪玩,不知怎地,一个人跑到了这儿,好巧不巧的被困在裂开的冰面上,她穿得圆滚滚的趴在冰面上哭,若不是我恰好出现,那个倒霉孩子恐怕就要沉入水底了。” “那你还挺善良。”旭妍随意地道。 赵循听得出她话里的暗讽,他手下使了力,将人又抱紧了几分。继续道:“她有雪盲症,我将她救上来之后,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紧紧牵着我的衣袖。” 赵循越说,怀里女人的身子越发的僵硬。旭妍模模糊糊的记起了一些事。 赵循见她双眸似是在回忆着什么,趁热打铁道:“你那个时候被先皇后身边的嬷嬷带走了,我以为你会记得我,却没想到自那以后,你已经整整大半年没进宫。我只听说,你那回病了很久,再见到之时,便是你撞见我杀人的时候。” 赵循说着这话的时候,胸口一紧,那一日,他死也忘不掉,他杀了那个老太监,沾了满身的血污,转过身欲要离开,便看见她捂着嘴巴,吓得眸中带泪,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厌恶。明明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上一次见面还叫自己哥哥的小姑娘,如今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欲要伸手,想要同她解释,只听她惊叫了一声,逃避洪水猛兽似的跑开了。 他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还滴着血,不知道是那老太监的,还是自己的,难怪她会吓跑。少年的他那一刻不知所措,竟比第一次杀人还要感到害怕。他蹲下身子,紧紧抱着自己。 怎么办?她也讨厌他... 旭妍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着,直到这一刻,那根弦断了,她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赵循,只因她想起来了,七岁那年,她确实得过雪盲症,因为受了冻,她发了一场高热。迷迷糊糊听祖母说,是姑姑身边的嬷嬷将她救回来的。可她明明记得是一个哥哥将她救回来的,但大家都说根本没有这个人。 她那时还小,生了热,烧得迷糊,也就不记事,很快就将那些事忘了。 如今赵循重新提及,记忆的门阀就像是被重启一般。一点一点映入了她的脑海。 【“呜呜呜,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是不是瞎了?”她紧紧抓着救她之人的衣襟,害怕得浑身打摆子。 那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透,他牵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安抚道:“别怕,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可以看见了。” “哥哥,我好怕呀!”说着便又哭出了声。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旭妍眼睛晶亮,在月光里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好半晌,她才喃喃道:“可是你以前为什么不说呢?” 若是一开始便说了,他兴许就不会去北疆,留在皇城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他们便不会站在对立面... “你都把我忘了,我为什么要说?”赵循那时死鸭子嘴硬,现在想来,却莫名的后悔。 “那你为什么如今又要说出来?” 男人一顿,实话实说道:“我想让你别那么排斥我。”赵循这话,说得委实落寞,就像外头孤寂的落雪。 旭妍心里有些乱,她沉沉的哈出一口气,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往事。 赵循将这些深埋内心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一时间畅快了不少。他看着一脸纠结的柴旭妍,一把将她兜进大氅里,随即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大氅的外边是呼啸的寒风,而里边,是喜爱之人绵热的呼吸。 赵循低声道:“冷么?” 旭妍身上包着被褥,十分暖和,她下意识的摇摇头。 “我想吻你...”赵循眼睛里的热切渴望,像是干涸的土壤迎来了雨露甘霖。旭妍只是一个并未拒绝的眼神,赵循的嘴唇,便覆上了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地方,这个吻,不参杂任何的欲望,轻柔得好似天边的飘雪,缓得有些不真实。 旭妍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唇齿间沾上这人的气息,而后,脑海中便想起了她进宫的目的... 第79章 秘密传信 北风呼啸, 雪依旧落个不停,远处的宫灯明明灭灭,旭妍听着风雪声,那声音入了耳, 变作了阵阵哭声... 她还记得, 在十多年前, 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 祖母连夜入了宫,嘱咐她在偏殿等着,她坐在长春宫外的石阶上,看着远处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头的宫墙将屋子里的女人生生围困。 她的姑姑原本是顶顶好看的美人, 四十不到却形容枯槁,缠绵病榻已有月余,她从前一直以为是姑姑痛失爱子,所以才一蹶不振,哪里晓得这都是出自景文帝之手,一个传统的深闺女子, 出嫁后最大的仰仗,就是自己的丈夫, 可要毒杀她的,偏偏就是她的丈夫,姑姑没逃过的命运, 又在她身上上演... 景文帝费尽心思将皇位安稳的送到赵循手上,父子相承,所以赵循也学了景文帝那一套,将手段用在了她身上。她宁愿赵循坏得彻底, 也好过给她一身伤,又来做个好人将药送来。 旭妍睁着眼睛,看着赵循在她面前放大的面孔,离得太近,化作了一团乌黑,眼角余光,却是不远处已经不复存在的罪悟殿的方向。 这个吻浅尝辄止,赵循离了那温软绵柔的女子丹唇,心跳骤然乱作一团,他的眼睛满是爱意,痴痴的缠绕着她。 等稳住了心绪,赵循拥着她,喑哑的嗓音低低响起:“我们以后就这样吧,我只有你了...” 不,你还有皇权,你拥有天下。 “我已经派人去岭南你外祖家,约莫着年后,钦天监就能选个黄道吉日。” 旭妍瞬时清醒了过来,是了,抱着她的这个人本质依旧没变,他是皇帝,身上总是带着目的,说了这么多,旭妍哪里还不知道,哪怕是现在,赵循都在利用自己的过往来试图软化她,他以退为进,示弱卖惨,乃至走的每一步,皆是刻意而为。 她抬眼看着赵循,心想他真的大可不必,他只要稍稍用权势压迫,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偏偏千不该万不该,想要得到她的真心。 旭妍将脸贴在赵循的胸膛处,女子乖顺的模样已经代替了回答。 赵循忍不住为她的顺从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一把将人抱起,快步回了太极殿。 宫人一脸震惊的看着皇上出现在太极殿外,怀里还抱着...一床被子。小林子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他立马撑着罗伞迎上前去。 小林子恪守着规矩,不轻易去瞧皇上抱着谁,因为想也不用想,锦被中的人定是皇后娘娘了。 进了内室,一室暖意,赵循的面颊被冻得泛着红,他将旭妍放入榻中,立马解了身上的大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赵循亲自将幔帐从金钩里放下,宝罗金丝床幔垂下的弧度,似是水面上漾起的涟漪,与外头温黄的烛火重合时,微微晃了旭妍的眼,赵循靠近她的时候,动作并不自如。确实,他太久没碰过她了。 旭妍攥了攥拳头,而后又看开了似的松开。腰间的罗带被不紧不慢的解开,温软的中衣被褪下时,即便再是暖和的床帏里,总是会感受到凉意,旭妍下意识的抱紧双臂,下一瞬,便被一双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分开... ...... 时隔那么多年,灵魂与肉.身的震颤,令赵循发了狂,却又不得不克制温柔,唯恐弄坏了她。旭妍的配合,让他尽了兴。短暂的相拥而眠后,便到了上朝的时辰,赵循神清气爽的起了榻,男人嘴角噙着笑,就算昨夜她拿乔,不让他碰她的嘴唇,也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得偿所愿大抵便是他眼下这般了吧? 待赵循换上了龙袍,转眼去瞧旭妍的时候,心里仍止不住雀跃,他复又走上前去,坐在榻边看她,女子满面被吃干抹净的倦容,将自己藏进被褥里,并不理他。 赵循还就是喜欢她这番娇气拿乔的作态。他扯下了她蒙着脑袋的被子,一点点看着她裸.露出来的瓷白小脸,脑海中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昨夜面色潮红,婉转承欢的她。 桃李年华的女子,无论是模样还是身段,已然带着娇艳欲滴的成熟韵致,只消嗅着挨着,都能惹了满身的热火。 赵循心头止不住的意动,睡在他榻里的这个女人,哪哪儿都精致漂亮,哪怕只是一缕头发丝都衬合他心意。半晌,旭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赵循正一心一意的把玩着她的头发。 她正要开口,哪知赵循在她额间印上一吻,而后飞快的阔步出了太极殿。旭妍看着赵循离开的背影,立马敛起了睡意,她看着宝罗金丝帐顶,过了良久才坐起身,很快就有伺候起榻的宫人候在外间。 太极殿在此之前,没有一样是女人用的物件,自她来了之后,看起来威严又森冷的宫殿才慢慢有了人气儿,明秀姑姑即便垂着首,面上的笑意也止不住。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花璃纹铜镜前,女子体态慵绻,吐息如兰,双眸绵软落在自己的颈子上,明秀姑姑顺着旭妍的视线,只见那一截雪颈上三两道娇痕,明秀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立马意会,拿过妆匣子里的月白色瓷瓶作势要帮旭妍搽上。 “我自己来。”说着摆了摆手,让明秀退去了外间。 葱白指尖触上被赵循留下来的痕迹,旭妍心底平静无波,他昨日流连于此,想必吃进去不少,如此,倒也公平。 顺了赵循的意,太极殿的守卫也被撤了下去。如今没有人监视着她,旭妍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将西城司的布防交给太子哥哥。 赵循是个小心眼的,虽说能让她在宫里随意走动,但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她的暗线在罗佳瑟身边,而赵循明言禁止她与罗佳瑟搭话,这就不得不想另一个法子传信。 她附一出了太极殿的大门,身后就跟了两个高壮的女子,看样子是赵循特意吩咐“保护”她的。 旭妍漫无目的的走在雪地里,月白雪狐裘下的手心,她紧紧攥着白鸟令的符文,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将消息递出去。目光所及之处,是琉璃碧瓦,千树梨花,景色倒是极美,奈何空无一人。 女侍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旭妍瞧着心烦,没好气的地道:“就在这儿守着,我不会走远。” 两个女侍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不敢再跟着。 旭妍并没有离开她们的视线,她安插的暗线,应该得了消息,想必就在不远处守着。 旭妍佯装脚底一滑,将手伸进了雪里,手上的东西也顺势埋了进去。 女侍见旭妍摔倒,急忙赶了过来,其中一人扶起旭妍,连忙道:“娘娘有没有事?” 旭妍甩开了女侍的手,不满的发着脾气:“不是让你们守在那里吗?我说的话没用是吗?”说着便气冲冲的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女侍小心的跟在旭妍的身后,张德海见皇后娘娘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不仅不怵,反而心底一乐,得,两人这是和好了... 张德海连忙催小林子进去向皇上禀告。自己则站在门外,恭恭敬敬的朝旭妍见礼。 “给娘娘请安,娘娘这是来瞧皇上?”特意将尖细的嗓音拔高,生怕里头的人听不到似的。 还未等旭妍表明来意,赵循便放下了手上的朱批,亲自迎了出来。 男人面上喜色渐浓,走上前来便握住她的手,将人带去了里间,边走边道:“天这般冷,你来这儿做什么?”说着还不忘摩挲着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样凉?” 旭妍抽出自己的手,质问道:“说好了让我出去散心,派两个人跟着我做什么?这也就罢了,出来一个人也没有,你还不如将我关着。” 赵循一顿,他倒是真想一辈子把她关着,最好她哪里也不准去,就待在太极殿才好。 但话却不能这样说,赵循睁眼说瞎话:“兴许是太冷了,人都在屋里。”实则不然,昨夜她那样听话那样乖顺,随便提个要求,他都会不过脑子的答应。事后想起来觉着不妥,还是下令让闲杂人等都待在屋里不准出来。好让她不会遭人传扬。 旭妍瞪了他一眼,“你若是不守信用,就别答应。” 看来是真生气了,赵循无法,只好转移话题,他带着她往御案边走去,将礼部呈上来的折子递给旭妍看,有意讨好道:“你若真想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玉阳泉怎么样?” 玉阳泉是皇家温泉,在京郊马场的西南边,往年旭妍极喜欢待在那个地方,自从在宫里的那两年和赵循冷战,算起来,她有五年没去过了。旭妍心中一动,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若是去了,兴许还能和太子哥哥的人联系上。 她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什么时候去?” 赵循将具体的日子同旭妍说了后,还想同她温存一番,岂料她得了准话,摸也不让摸一下,便拍开了他的手,讥诮道:“我要回去了,别脑子里净想着占人便宜。” 赵循摇摇头,心道:真没想占便宜,只是想抱一下。 待旭妍扭头就走后,影卫现身跪在御案前。 赵循敛起方才的悦色,两手背在身后,气势凌然的沉声道:“她都做了什么?” “娘娘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其他便没有什么。”影卫如实回答。 赵循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道:“守在那地方,看谁会出现...” 第80章 自欺欺人 午时过后, 慈宁宫的人来了一趟御书房,听闻是太皇太后唤自己,赵循心底微妙。政务处理得差不离,不好让老人家久等, 便回了宫人。 “朕这便去。” 不消多时, 赵循的御辇便停在了慈宁宫大殿外。 兰德姑姑亲自出来迎接。 “皇上快请进。” 赵循点点头, 随着兰德姑姑进了殿。 还未见到太皇太后, 便闻得一阵颤颤的咳嗽声。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用兰帕掩着口鼻,缓了一缓,才看向赵循,垂垂老矣的声音有些难受,道:“皇帝来了, 快坐吧。” 赵循往太皇太后身边靠近,颇有些关切地道:“皇祖母身体不适?御医可有说什么?” 太皇太后摇摇头:“人老了,不中用,皇帝不必挂心。” “如今天儿冷,皇祖母须得小心些,莫着了凉, 这样朕才能安心。” 兰德姑姑沏了一壶上好的普洱,赵循接过热茶盏, 垂下晦暗不明的双眸,随后浅啜了一口。 太皇太后瞧他搁下了茶盏,祖孙二人寒暄了两句, 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哀家听闻皇帝有意岭南江家的姑娘?” 赵循淡淡一笑,“回皇祖母,是有此意。”他也不藏着掖着,江家虽然在京中只江临还算出类拔萃, 但是在岭南,属实是门庭清正,书香门第的望族,这样的地方大族,也不是没有出过皇后,更何况江老太爷致仕前差点就官至内阁,名声还是极其响亮。 不过最最重要的是,江家与柴家有姻亲,江宜婳和柴旭妍是表姐妹,长得相像至多有人怀疑,却也无从指摘,以后也好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太皇太后在心里计较了几道,“可哀家记得,江家的小女儿三岁便夭折了,这是如何一回事?” 赵循一顿,眼神生凝,他摩挲着茶盏的边沿,悠悠地道:“这事说来话长,江小姐原本身子骨不大好,在道观里算过一卦,若是想要活过成年,便得舍了凡尘身份,入道观潜心修炼,这才对外说是夭折了...” 太皇太后心底不信,但面上还是做足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皇帝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好,哀家不顶事了,帮不上皇帝什么忙。” “皇祖母这又是哪里的话?” 太皇太后还是把太极殿一事问出了口,她虽不关心皇帝的后宫,但到底是于理不合,罔顾礼法。 “皇帝若想宠爱个女人,也不必如此,左右封个位份,也好过这般不明不白,皇帝觉得如何?” 赵循笑意不达眼底,“这人甚得朕心,等皇后入宫,朕再想想如何安置她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劳太皇太后操心了。太皇太后哪里听不懂意思,面上立马一沉,“哀家好意,皇帝不听便罢了。”她只不过不想让赵循身上背上个昏庸好女色的名头,这于皇室来说也不好听。 但赵循显然不是这般想,他心里还横着太皇太后暗中帮着赵覃一事,自然疲于扮演着祖慈孙孝的好名头。 赵循意有所指地道:“孙儿岂敢不听皇祖母教诲,只不过是近来听到些先太子的谣言,忙于应付心怀鬼胎之人,恰巧这女子知情知趣,养在身边解闷罢了。” 太皇太后额角一跳,随即掩饰心中强烈的怀疑,不可置信地道:“竟有此事?皇帝绝不可姑息,歹人用先太子来做文章,其心可诛!” 兰德姑姑将赵循送出大殿外,太皇太后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复,老人家从前也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角色,但眼下却有些犯了难,皇帝方才那番话,绝对不是无心之言,想必知道了些什么,才在她面前表露,太皇太后按捺住心中的忧虑,随即吩咐了下去... 赵循正要回太极殿的路上,影卫那边便有了消息。 御辇停在了宫道上,赵循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那眼神同屋檐上结着的冰一样冷。 最好不要让他听到什么才是啊!柴旭妍... 抬辇的宫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影卫跪在雪地上,“还请皇上移步。” 御辇调了个方向,往十二监的方向走去。影卫打开了紧闭的门。 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告饶着,头也不敢抬。赵循站在寒光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太监,而后向一旁的人觑了个眼色。 立马便有人上前来架起小太监,将人整个提起来,似是要扭断其脖子。 “说!是谁指使你来的?”影卫毫不客气。 “奴才冤枉啊!皇上,奴才只是那一片洒扫的,晨间内侍公公说让大家伙待在屋子里莫出来,直到未时才得了令,奴才便想着先去洒扫积雪,再去用饭,奴才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小太监哭得涕泪横流。 赵循皱了皱眉,随即出了门,往旭妍摔倒的雪地走去。 他看着眼前一片厚实又完整的积雪,往前走便出现了一块空出来的菱花小路。这便是柴旭妍摔倒的地方无疑。 影卫上前道:“属下一直守在暗处,除了方才的太监,并无其他人出现。” 赵循目光凝着这寸尺之地,冷冷地开口道:“将这一块雪地扫开。” “是。” 不消多时,这一大块积雪便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很快,一个异物被清扫了出来,赵循呼吸一滞。 不等影卫呈上,便蹲下身夺了过来。 男人左看右看,确定无疑是柴旭妍手上的镯子,胸腔里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愤怒如积洪一般无处可泻,他紧紧攥着这枚镯子,心里徘徊着无数个答案,哪怕知道她回来定是不安好心,哪怕知道她这些日子的温柔小意多半都是装的,但他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她能装一天,那这一天便是真心的。 所以柴旭妍,她连算计他都不想算计得久一点么? 她将镯子放在这里,是想通知谁?亦或是想给谁传信呢? 明秀姑姑见皇上和一个侍卫站在雪地里,连忙走过去请安,赵循回过头来,明秀姑姑见皇上好似鹰隼般阴鸷的眼神,顿时心中犯怵,“皇上?” “何事?” 明秀姑姑将皇后娘娘的吩咐同赵循道:“娘娘说在雪地里丢失了一只赤金小镯,上头是榴花纹的,让奴婢派几个人来寻。” 待这话说完,周边的人很明显感受到皇上身上的煞气一下就平和了下来,好似方才那个修罗般可怖的男人并不是他。 赵循的心方经历了天上地下,此时他未置一词,抬脚便徒步往太极殿而去。 不是别有用心就好,不是口蜜腹剑便好,只是不慎丢失了而已,她还是那个会一心一意待在他身边的柴旭妍... 赵循手里紧紧攥着这枚赤金小镯,步子也松快了不少,待进了太极殿,见着了她,整颗心才放回了实处。 烛光明晰,宫人正在为旭妍调弄着蔻汁,一个在旭妍的脚边跪坐着,往玉臼里添水和明矾,一点点捣出艳丽的花汁,赵循目光上移,便看见她一双软白的玉足不加裹饰的放置在另一个宫人的手中。 第81章 修亦梦醒 屋子里俱是清甜的花香, 这般仗势,还真是太极殿的头一回。 旭妍待得无趣,便使了人来为自己染指甲,虽说是皇帝的太极殿, 明秀姑姑听了旭妍的要求, 并没有通禀皇上, 早在先前, 皇上便吩咐过,太极殿里,他若不在,一切皆听皇后的。 旭妍舒展着身子斜靠在美人靠上,许是宫人伺候得太舒服了, 眼下正寐着眼,整个人懒媚极了,赵循看得心下一荡,面上却涌起一抹寒意,就算是女人碰她的脚,同样让他心生不喜, 想到曾经她与罗佳瑟,他巴不得那些女人也通通远离了她才好, 省得连女人也要觊觎她。 见他这般,几个宫人瑟缩了一下,立马心领神会, 忙不迭的悄然退下,赵循靠近,就着最近的绣墩,撩开衣摆便坐了下去, 他看着柔软的雪狐毛毯上,正染了一半的脚趾,赵循默不作声的捧起旭妍的一只玉足放置在自己的手掌中,这只脚生得肥瘦适度,细嫩白净,没有一丝褶皱,赵循是觉得这粉润齐整的趾盖,即便不染,也精致无比,想归想,但手上却自觉的接过一旁的小刷,宛若执笔蘸墨一般,在玉臼里轻点两下,刷头蘸饱花汁,颜色同她葱白指尖上一抹俏生生的玫瑰色一样。 男人动作轻柔而认真,同几年前在花瓶上点缀玉兰花时一般,若是给人瞧见了,怕是还以为他们的陛下学过似的。 旭妍浅眠,还未睁眼,便觉四周太过安静,足踝间的触感有些粗糙,好似不是方才那个宫人。 女子美目微睁,就见赵循垂着脑袋,在她脚上做什么。旭妍眉间轻蹙,垂眼一瞧,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然赵循怎么抢了宫人的活计,在给自己染趾盖? 她没出声,就让赵循接着做下去。不得不说,会作画之人,就连趾盖也染得极好。 赵循嘴角微扬,他早知道旭妍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他没戳破,待十趾都染好后,赵循活动了一下手腕,十分欣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随后长臂一扫,提起一旁的鎏金小火炉,虚虚靠近旭妍的双足,仔细地烘着趾盖上的花汁。 一刻钟之后,趾盖上的花汁凝在了一起,赵循见它已经烘得差不离,不过美人靠上的人似乎还不愿醒来,赵循心情甚好,于是存了逗弄的心思,他抓起女子纤细的足踝,在足弓处用指尖轻轻刮擦了一下。 旭妍仿若炸毛的猫儿一般,差点要从美人靠上跳起来。 “挠我作甚?”在烧着地龙的屋子久待,女子面上已经泛着一抹淡绯,质问人的时候,都带了几分自然的娇嗔。 赵循笑了笑,“不装睡了?” “这不是看你画得认真么?”说着便在赵循面前自然而然的抬起双腿,小巧的足尖向上翘起。 赵循见她的裙摆往大腿滑落,里面的软绸纨裤也暴露在他的眼前,男人有些怔愣,随即暗骂自己色胚一个,随后一把伸手抓过她的裙摆,将一截小腿遮得严严实实。 旭妍当作不知他在想什么,恰如其分的点评道:“嗯,还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赵循喉间一紧,他们如今这姿势,实在太撩拨人,想着昨日夜里才弄过,眼下她定是不依,随即欲盖弥彰回道:“什么本事?” 旭妍站起身,踩在毛茸茸的毯子上,狡黠一笑:“伺候女人的本事。” 赵循也不恼,“既如此,我便再伺候你穿鞋如何?” “别了,折煞我了。”说完便自己套上了绮罗足衣与翠翟凤履。 宫人得了吩咐,将内室里的工具收拾了一番,旭妍见赵循还没走,随意的问道:“这个时辰回来,是来找我的?” 赵循正在净手,闻言抬眸看她,将净帕随意的擦拭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站定在旭妍的面前,一时间,有一股暗流正在二人之间涌动,不过很快便消失不见,赵循将她丢失在雪地里的赤金小镯拿了出来,而后牵起她的纤细的腕子,将镯子套了进去。 男人沉声道:“怎么逛个园子还能摔倒?不若以后就待在屋子里别出去了。” 旭妍虽早有预料,不过这时面对着赵循,心下还是免不得一紧。她当时确实想着将白鸟令的符文藏入雪地,她进宫也有一段时日,佳遇都见过了,想必罗佳瑟肯定也能猜到太极殿的人是她。更遑论她安插在罗佳瑟身边的暗线。只要暗线将符文传给太子哥哥,那么西城司这块硬骨头,也能快些啃下来。 不过想到赵循此人阴晴不定,并不是个好蒙混的主,旭妍为稳妥起见,这一次还是不冒险,她将符文重新塞回袖中,只把镯子故意藏进雪地,藏在浅显一点的地方,也好让暗线明白她的意思。 如她所料,赵循果真并不放心她,不然这个镯子也不会经过他手。 旭妍面上半分不显,只做出似有若无的惊喜:“果真掉在了那儿,你找到的?” 赵循点点头,心中的疑虑这才消了下去,他并未松开旭妍的手腕,看着她手上的镯子,不由联想到了之前的合欢镯,一瞬间,那一肚子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到底还是想要重新来过,赵循最终忍住了翻旧账。 ...... 菩萨戒的日子近在眉睫,伽蓝寺这些日子采买了一大批新鲜蔬果供奉佛祖,静山作为修亦的大师兄,即便修亦现在是国师,他同修亦的情分依然不会生减。 静山拿着香积厨里僧人给的柑橘来找修亦。 修亦打开寮房的门,门外的风雪呼啸,“大师兄?快进来。” 外面实在冷极,在伽蓝寺,只有上了级别的僧人才能住在烧着地龙的寮房,显然,修亦现在的屋子也有地龙,静山进来后,暖得忍不住喟叹了一声,然后将袖子里的柑橘递给了修亦,道:“拢共还剩两个,都拿来给你了。” 修亦从小就喜欢吃橘子,还得是又大又甜的,晚熟的柑橘虽然甜,但到了隆冬时节,很容易被冻坏,静山牙不好,吃不得生冷,得了这些果子,第一时间便会拿来给修亦。 修亦眉眼含笑,“谢过大师兄。” 静山忍不住打趣:“橘子真有这般好吃?索性橘子皮也别扔,就放在炕上日日闻着。” 同大师兄在一起,就如家人在身边一般,修亦像个被疼爱的弟弟,嘻笑道:“也好,改日摘些桔香叶,做些香料,送些给大师兄解馋。” 一提到桔香叶,静山一怔,好似提到了某个禁忌一般。静山面上的无措被修亦看在眼里,他心头有些纳罕,桔香叶三个字竟莫名的很熟悉,但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看到书上说,橘子香气的保留需要用到桔香叶。 “大师兄怎么了?你也知道桔香叶?” “不!”静山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太大,然后有些讪然,道:“我不知道。” 二人之间的氛围突然有些凝固,静山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转移话题道:“师兄听师父说,等你受过菩萨戒,便带你入宫谢恩,到时候见到了皇帝...”静山顿了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又有些不自然地道:“别太紧张。” 修亦得了大师兄这句话,点点头:“师兄见过皇上?” 静山想到夏天的时候,在南山园陵见到的男人。 那个比他高出近一个脑袋的男人,是小县主的丈夫,也是将小县主废掉的男人。 静山叹了一口气,想到师父曾经透露过的修亦和小县主私奔一事,若不是修亦忘记了这一切,恐怕进宫去见皇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远远见过一回。”静山从回忆里抽出神思,接着道:“好了,师兄先走了,三日后的菩萨戒你得好好准备一番。” 待大师兄走后,修亦看着桌上的柑橘,心道今天的大师兄真是忒奇怪了些,不禁摇了摇头。 ...... 【修亦,你怎么会和小姑娘一样爱吃甜食呢?】 【修亦,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没有骗我!”】 【修亦,你对我动心了是不是?】 【修亦,你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也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的!你要不要还俗呢?还俗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修亦,我喜欢你,带我走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像清甜的果子,带着惑人的青涩。修亦在梦中轻轻蹙着眉,少女口中说的每一句修亦,都让他心尖一颤,继而一疼,她怎么能让一个出家人带她走呢? 画面瞬间转换,修亦看见自己牵着少女的手。 修亦:“......” 很快他就想不起别的,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胸腔里有一团火,他牵着少女的手在大雨里奔跑,身后是凶神恶煞的追兵,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修亦脑子发麻,这是他曾经经常梦见的场景。 又是这里,一样的大雨,一样的钟声,一样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只不过这一次,在磅礴的大雨里,在血色模糊的视线里,同他一样倒在泥地里的少女,慢慢露出了脸。 修亦心中一紧,他知道,只要自己看清了那张脸,他的心魔就会出现,同门的师兄们都曾说过,受菩萨戒前,他们曾做过一个梦,那个梦,会阻碍他们坚定的信念,甚至会在受菩萨戒前让他们功亏一篑。 “不要看!”修亦叫自己不要看,真的不要看,但他的视线却怎么也忍不住的看向她。 少女跪在一个老人的面前,撕心裂肺的喊着,叫他放过自己,修亦看见自己在哭,哭得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那个让他放弃了一切的女孩,终于还是被人带走了... “旭妍!”修亦从噩梦中惊醒,他粗粗的喘气,好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是一片冰凉的水迹。 第82章 浅浅檀香 玉阳泉坐落在京郊马场的行宫处, 这儿自建成已有百年之久,因有得天独厚的丰富矿藏,形成了一片温泉群落,即便朝代更迭, 这儿也毫发无伤。 这回玉阳泉之行, 是礼部临时得到的通知, 后宫一众嫔妃望眼欲穿, 想着这趟皇上会带谁前去。 吴妃与薛嫔去给淑妃请安时,还在念叨着。在宫里待得人都要发霉了,好不容易等到皇上要去玉阳泉,本来还以为大家都能去,结果后妃一个都没收到消息。 薛嫔气不过:“嫔妾可听说了, 这些日子太极殿在夜里回回都要唤几次水,那位夜夜承宠,还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罗佳瑟眉头一皱,若不是看在这人平日里没什么坏心思,她铁定要教训她一顿,她放下茶盏, 斥责道:“你若是想去,便求了皇上, 总比在这儿嚼舌根来得好。” 薛嫔一滞,见淑妃面色有些不虞,讪讪道:“嫔妾哪儿敢呀, 皇上怕是都忘了还有嫔妾这号人了。” 吴妃抿嘴一笑,“咱们几个老老实实在后宫里待着吧,太极殿那个,还是少说为妙, 我听说太皇太后来劝皇上都不顶用。” 薛嫔叹了一口气,不甘心地道:“反正再得宠又能怎么样?等新后进宫,若还是这般不清不楚的,届时有她受的。” 几个女人因为不受宠,关系倒是不错,罗佳瑟随意敷衍了几句,将二人给送走了。 如今还不知道赵循要将旭妍关在太极殿到什么时候,罗佳瑟有预感,这次立后,绝对是让旭妍换一个全新的身份,继续做她的皇后,只是她想不通的是,这次旭妍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否则以她当初的决绝,绝对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跟着赵循回来。 ...... 赵覃的人在山坡上观察着玉阳泉四周的部署。 “主子,县主如今出了宫,您打算如何?” 赵覃手里还拿着远镜,远处的玉阳泉里三层外三层皆是羽林卫,赵覃眉头紧皱,若是在赵循眼皮子底下安排人进去,怕是冒险,为今之计,只有京中出些事才能将他调离。 “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赵通。” “是。”影卫又道:“玉阳泉北面是野生温泉,那一处地形复杂,守卫虽多,但并非牢不可破,往上便是玉阳山雪雕群,主子可要在那一路着手?” 赵覃点点头,忽而一定,远镜中出现一个人影。 人影正踟蹰在玉阳泉的山脚下,赵覃看那身形,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思来想去,竟是在岭南见过的和尚! 赵覃心下一动,随即有了计较。 玉阳泉外有重兵把守,伺候在旭妍身边的宫人皆是赵循亲自指派的,玉阳泉中的医女为旭妍诊完脉象,面色有些不对劲,而后诚惶诚恐地道: “贵人体内伴有肝气郁结之胁痛,偶有胸闷,肝胃不和,佛手柑浴主治调养脾胃气滞之症状。还请贵人移步佛手柑浴阁中。” 旭妍点点头,看这医女的神情,大概是知道她还有些别的什么症状。 旭妍跟着侍女前往佛手柑浴阁,一进浴阁,里头的白气氤氲袅袅,扑面而来的柑橘清香十分好闻。 侍女领着她进入汤池,明秀姑姑立在一旁,道:“娘娘舟车劳顿,快些沐浴解乏吧。” 正要唤宫人进来伺候时,旭妍摆了摆手,对明秀姑姑道:“让她们都候在外间。” 明秀姑姑不解,还是照做,对一旁的宫人道:“你们候在外间,只要将香膏灵芝水放下即可。” 朱钗罗裙一一褪下,窈窕丰盈的女体在一片朦胧的热气中若隐若现,明秀姑姑转过身,让伺候脱衣的宫人也一并出去。 待走近看到旭妍身体上又添了青紫指痕时,明秀姑姑这才反应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被旭妍看了个正着。 旭妍颇是无所谓地道:“姑姑想说什么?” 明秀实则也才三十五六,只比旭妍大个十岁,半辈子都在宫里交代了,看得多懂的自然也不少,虽然皇帝才是她的正经主子,但还是觉得皇上这回有些过了。 当初娘娘在宫里时,皇上也不像个重欲之人,一个月在后宫过夜的日子屈指可数,本以为皇上于女色并不上心,所以这些年来不去后宫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她显然错了,自上回皇上和娘娘和好以来,这小半个月的夜里,基本上都要唤几回水。 皇上龙虎精神,正值而立之年,多余的精力无处宣泄,房事多几回也不打紧。但娘娘不一样,女儿家身子娇贵,虽说娘娘身条已经成熟,但也经不起这番过度采撷。 明秀劝诫地道:“娘娘不能由着皇上胡来,该劝皇上节制一些才是...” 旭妍看了一眼明秀,并未说什么,劝他节制的话,还怎么夺他的权呢? 旭妍缓缓进了汤池,浓白的温泉水一寸寸漫过她的肌肤,偏烫的水温使得浑身的毛孔渐渐打开,旭妍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而后趴在浴池边眯起了眼。 她脑中清晰的记着整个玉阳泉的地形,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是玉阳泉的南面,离赵循的主殿隔着几道游廊,出了佛手柑浴池往北面走就是几处野温泉,但依旧有重兵把守,而只要越过那处的羽林卫,玉阳山上便基本不设防,太子哥哥若是知道她在玉阳泉,那么玉阳山便是最佳的接应处... 旭妍暗暗计较着日子,年后宋将军有了名正言顺带兵回京的名头,只要赶在这之前部署好一切,太子哥哥便有了足够的实力同赵循抗衡... 明秀姑姑守在池边,掐着时辰让旭妍泡着,一刻钟过后,方才那名医女端着银盘,对浴阁外的宫人道:“这是玉阳泉的总管厉大人家中祖传的秘制药包,特地送来献给贵人。” 明秀姑姑听闻秘制药包,遂让人进来说话。 医女恭恭敬敬将药包呈上,“见过姑姑。” 明秀自然听过厉大人大名,厉大人家中世代从医,后因年纪大了,在宫中当差多有不便,所以将人调了个闲职,在玉阳泉当差。虽说玉阳泉在京郊,但属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肥差。 明秀姑姑自然信得过厉大人,只道:“这药包有何功效?” “回姑姑的话,此药包之中有不少舒缓疲劳的珍贵药材,尤其是...”医女越说声音越小。 明秀姑姑蹙眉道:“尤其什么?” 小医女颇有些扭扭捏捏,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明秀突然灵光乍现,想到小医女方才为娘娘诊脉,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也不怪罪这个医女的大胆了,只道:“拿进来吧。” 小医女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将药包拆开,靠近旭妍的方向。 明秀姑姑候在帘幕处盯着小医女的一举一动,忽而外面一阵请安的声音,原来是皇上来了,明秀姑姑往外走了几步去迎皇上。 小医女见机会来了,立马凑近旭妍的耳边,压低声音急忙道:“我是齐嬷嬷的学生,县主有需要就找我。” 旭妍眼睛猛地睁开,随后小医女便往帘幕处退去。 赵循进来的时候,觑了一眼一旁的医女,明秀姑姑上前道:“回皇上,这是玉阳泉厉大人手下的医女。” 赵循点点头,挥手让人退下。 明秀姑姑见皇上要往内室走去,心中一顿,想到娘娘在池子里的模样,可不就是温泉水滑洗凝脂一般,秉着为龙体凤体着想,明秀姑姑轻声道:“皇上还请留步。” 旭妍听着动静,知道是赵循来了,心道怎么来得这样快,遂伸出一只手臂,将榴花瓷瓶里的香膏抹在了脖颈处。 赵循方一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缭绕袅袅的白色热气,还有浴池里头正慢条斯理涂抹香膏的女人。 赵循不懂女人身上涂抹的玩意儿,不解道:“现在搽不会化么?”这么一出口,好像显得自己有些小气,见旭妍不搭理自己,赵循觉得应该就是。 他觍着脸上前,边道:“这些交给宫人去做便是。” 身高马大的男人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蹲下了身体,十分违和的拿起瓷瓶,舀了一大勺往旭妍的背上摸。 旭妍:“......” 赵循想到她身上软玉一般的肌肤就是这些东西养出来的,一点也不吝啬,恨不得将这一瓶都给搽掉才好。 旭妍无语道:“不能搽太多。” “是么?”赵循讪讪的放下瓷瓶,人却没走,旭妍听着身后窸窸窣窣解着衣袍的声音,抿了抿嘴,心道,这些日子为了诱他,房事确实频繁了些,以至于自己的身子已经有些吃不消。想到待会儿还要在池子里和他做那事,心里就是一阵抵触。也不知赵循到底是个什么癖好,在床榻上反而温柔些,别的地方从来都是又凶又狠。 直到赵循入了池子,过来拦腰将她抱在身前,旭妍下意识一颤,随后便等着赵循接下来的动作。想到这些药已经被他吃去不少,且他身体已经有了初步的反应。赵循只当是少眠所以头疼,并未放在心上。兴许运气好,用不了一年,她就能彻底摆脱他了... 赵循抚摸着旭妍因热气而氤氲得潮红脸颊,他轻轻拨开她额间的一缕湿发,深深的注视着怀里的这张面容。他一直都知道她好看,含羞时清媚婉约,得意时娇憨俏丽,庄重时浓昳矜贵。 特别是这一双柳叶眼,不似狐狸眼妖媚勾人,也不似杏眼楚楚可怜,明明眼神清冷得很,却像是一把软钩子似的若即若离,这钩子离得远了,让人巴不得掏出心肝来让她吊着。 他可算知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个什么体会了。 赵循一手搂着她,一手轻抬起她的下巴,胸腔不受控制的酥麻,没头没尾地道:“幸好生在了富贵人家。” 旭妍见赵循目光中不加掩饰的炽热,这般瞧着她的时候,似是要将她刻进心脉一般。想让人装作视而不见都难。 赵循感受着怀中人细微的僵硬,低声笑了笑:“歇一歇,不会对你做什么,” 等旭妍确定赵循不是诓她的,心想,方才那么多药,算是白搽了。 ...... 第二日天还未亮,赵循便收到了赵通的密信,赵循看完信笺,扭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旭妍,男人目光晦暗不明,他现在不得不分出心神来思考,旭妍到底知不知道先太子还活着的事? 若是知道,那么她来他身边的目的,是要给先太子夺皇位么? 若是不知,那么他杀了先太子,她会如何呢? 一时间,赵循陷入了两难,可危及到皇权,却由不得他动摇。 晨光熹微,赵循前脚刚走,旭妍便静静的睁开了眼,她看着上方织锦颤枝洒金帐,唤了一声明秀姑姑。 明秀姑姑进来便扫了一眼床榻,不见其他痕迹,神色颇为满意,看来昨日皇上将她的劝诫放在了心上。 明秀姑姑道:“娘娘可要起榻?” “嗯,皇上呢?”旭妍的声音仿若漫不经心,只随意一提般。 “京中有些事,皇上说晚些时候回来。” 旭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今日去逛一逛雪山冰雕吧。” 待准备齐整,旭妍才知道,赵循在她身边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感受着这明里暗里的守卫,旭妍知道,赵循回京,恐怕是太子哥哥出现了! 选在这个时候出现,那必然是... 旭妍胸腔一跳,就是今日了,一定要将符文传出去。 她想到昨日那个小医女,不动声色地道:“明秀姑姑面色不大好,不然就留下来吧。” 明秀姑姑笑着摇摇头:“多谢娘娘关心,奴婢不碍事。” 旭妍不再劝,故作关切道:“那便再选几个医女跟在身边。” 明秀姑姑一想,不再婉拒,随即便想到了昨日那个大胆的医女,转身吩咐了下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玉阳山上走去,沿着栈道,气温越来越冷,旭妍见明秀姑姑脸色越来越白,心中闪过一丝抱歉,赵循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她根本没法独自离开,知道明秀姑姑来了月事,特地选了去阴冷的山上,只要她身体遭不住,她便能离开她的视线。 旭妍似是心血来潮,问了几个小医女的名字,得知齐嬷嬷的学生名唤解语。 打趣道:“可是照着解语花改的名字?” 解语含羞回道:“回贵人,若教解语应倾国,亦是无情也动人。民女不是解语花,而是无情花...” 这语气,妥妥的罗佳遇风格。旭妍不知是喜还是忧,为了稳妥起见,随即便同别的医女说话。 到了玉阳山上,遥遥相望的地方,便是伽蓝山,旭妍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别过了脸。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秀姑姑果然受不住了,解语见状,带着明秀姑姑前去暖房休息。 待累了之后,旭妍让身边的医女顶了解语的缺,道:“我也乏了,莫打扰我休息。” 随后两人进了内室,解语忙道:“民女已经给明秀姑姑熏了安眠香,县主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还请速去速回。” 事到如今,旭妍还是不愿连累旁人,道:“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说完,旭妍看准解语的穴位,一掌劈了下去。她套上解语的披风,戴上风帽,顺利的出了暖房。 山上的守卫得了旭妍的令,一路清扫着积雪,大概看了一眼出来的医女,也没过多盘问。 旭妍循着脑中的记忆,往一条陡峭小路,往玉阳山下走去。 山风寒冷刺骨,旭妍紧紧裹着与雪同色的披风,想到自己有雪盲症,旭妍不敢长时间看地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看见了百鸟令留下的记号。旭妍的心怦怦直跳,将手里紧紧攥着的符文留在了雪松下。 待做好了这一切,旭妍便连忙原路返回,走了大概一刻钟,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雪盲症,旭妍脑中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正当她快要倒地之时,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牢牢的扶稳了她,她的眼睛看不清来人,却能闻到冷冽风雪中一抹浅浅的檀香... 第83章 什么是爱 很久以前, 曾有一个斯斯文文,温温吞吞的小沙弥,他是寺院中起的最早的一个,他总是用井里刚打出来的水洗脸, 所以这一天都特别清醒, 因为他不止要洒扫院落, 禅坐译经, 还要跟着师父学习岐黄之术,一开始会诊治些寺庙里同门师兄的小病小痛,后来慢慢的,他会的越来越多。 他受长老们的看重,师兄们的疼爱, 师弟们的崇拜。 虽然他没有爹娘,出生不详,但他在伽蓝寺过得很安稳。 可后来,他遇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穿着湘妃色的裙衫,有夜星一样莹亮的眼睛, 有盛着甜水一般的笑容,她高贵, 她善良,她给他偷偷带来奶糕,还会和他一起扫院子, 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会“小沙弥”,“小沙弥”的喊自己。 她是他见过,最惊艳的飞鸟。 从来只知清规戒律的小沙弥, 看一眼那个姑娘,耳尖就会不自觉的泛红。以至于后来,一天他要打好几回井水。 他还记得头一年,大雪封山,即便伽蓝寺落在半山腰,也没了可以下山的路,而她寮房里的地龙不知怎的烧断了,她冷了半夜,当晚就发起了热,他听她的丫鬟说,她被冻得意识模糊,他从没那般紧张过,彼时也才十四岁的他,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只身上了伽蓝山,为她采药。哪怕差点就要滚下山下,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能救她性命的长生草。 后来,小沙弥和小县主成了最好的朋友。那时,他都还只是将她当作最特别的朋友,从未有什么非分之想。 直到有一日,她歪着圆溜溜的脑袋,夜星一样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坏笑的看着他:“修亦,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不是笼统的师徒之情,也不是同门之谊,是俗世的男女之爱。 小沙弥怔住了,他定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乎鼻尖还能闻到少女身上一抹混着醉芍药的檀香,那香味着实大胆,好似要将神佛诱下神坛,他紧紧攥着僧衣下的手,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 小县主用她清甜稚糯的少女音不以为然地道:“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看来你也不知道嘛...” 她...她怎么可以在出家人面前讲这个?小沙弥被涨得哑口无言,有些害怕自己的异样。 他定了定心神,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佛经中有一段记载,而后道:“相传前朝有一位举人,名为赵行德,有一日,他从潭州只身前往敦煌,那时,敦煌还不在前朝的版图内,谁也不知道他要去敦煌做什么,赵举人千难万险来到敦煌后,恰逢时局动乱,战乱频仍,当地的僧人为了保护寺院的经书,就将寺里的经书藏到敦煌莫高窟去。 而赵举人似是有所感触,便福至心灵,亲手抄写了一段心经,同其他经书一起,藏于莫高窟中。” 小县主听得认真,在黄昏的余晖里,周身镀上了一层温黄的浅浅光晕,不知怎么,他便想起了敦煌绚烂多姿的神女壁画。 “赵举人写了什么呢?又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她像任何一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带着期待的神色催促着他快点讲下去。 小沙弥抿了抿嘴,干净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伏愿龙天八部,长为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小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小县主懵懵懂懂,好似听懂了,又好似不懂。 小沙弥无奈的摇摇头,认真地道:“赵举人生在乱世,有两个愿望,一是家国安泰,二是甘州小娘子不受苦楚,一生福报...” 这便是他身处佛门所理解的爱吧?不通篇累牍的将爱挂在嘴边,字里行间,甚至扣不出字眼,但这满满的祝福,却都是爱。 只是小沙弥不知道的是,他爱上一个人时,会那样不顾一切。 他见不得小县主哭红的双眼,更加见不得惊艳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姑娘,转身就要嫁给别的男人。那一刻他的彷徨,他的挣扎,他心里无名的郁火,都在裹挟着他,燃烧着他。小沙弥甚至忘了信仰,忘了长老的谆谆教导,忘了一起共甘共苦的师兄弟。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个在佛祖面前质问他有没有动心的姑娘。 从未出过错的人,一旦犯错,便是无法挽回的大错,可小沙弥甘之如饴,他带着小县主私奔,他甚至想好了,去一片开满油菜花的地方,他会开一个小医馆,再不济,他便接些翻译外邦书籍的私活,总之,他会好好挣钱养着他的小县主。 可想象总是存活得太短暂,踏错的下一步,便是差点死在了一场大雨里。 他眼睁睁的看着无能的自己,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他想要捧在手心里的姑娘,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小县主被迫放弃了他,可方丈却没有,方丈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了寺庙,那之后,小沙弥痛苦得只能选择逃避,他生了一场高热,醒来后便忘记了同小县主的一切。 或许一切到这里便已经圆满,苦行的路上,只有信仰与生存,那些命中躲不过的情丝,在生存的面前,连影子都不配有。以至于在所有的知情人看来,小沙弥已然涅槃重生,大彻大悟,一心向佛。 但刻意逃避的记忆,就像头顶一把悬而未决的刀剑一般,随时都有下坠的可能。 已经成了比丘的小沙弥,看着最近出现在普陀寺的寡妇,心头漫过一层不可理喻的温柔。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施主,但匪夷所思的是,他会下意识的对她好,他会对旁人耐心,善意,却从来不会拘谨,僭越,以至于在巴蜀的那两年,他吃着她亲手做的核桃酥,会忽然的流泪,甚至会想知道她那个死了丈夫从前对她好不好。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什么那个寡妇会让他似曾相识,会让他渐渐乱了心智? 直到某个平常的一天,寡妇的脸入了他的梦,成为了小县主,无论是少女时候的她,还是早已嫁作人妇的她,只要是她,小沙弥知道,他挣扎不过的,她就是他一直以来舍不得动的心魔。而在菩萨戒的前一日,他就像当年私奔一样,不顾一切也要找到她... ...... 修亦看着臂弯里记忆深处的小县主,她鼻尖被冻得泛红,一双漂亮的眼睛正在努力的聚焦。 修亦将手掌虚虚覆在旭妍的双眼上,隔开了雪地上的强烈白光。 四处都是连绵的雪山,旭妍不可置信的仰着头,她知道修亦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是修亦么?” 她的眼睛虽然短暂的看不见,却能闻出他的气味来,常年氤氲着佛香,修亦的身上有一道令人心安的松木香,哪怕是从少年长到青年,那味道依旧未曾变过。 修亦并没有说话,若是旭妍能看见的话,一定知道眼前的僧人,眼中已经蓄满了泪。 修亦哈出一口白气,好半晌,才点头道:“是我。”说罢,修亦紧抱住已经站不稳的女人。 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修亦已经听不见耳边的呼啸山风,只因怀里的人喉间抑制不住的哽咽,听得让人心都要碎掉。 虽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但他话里的熟稔,不得不令她心惊,旭妍僵在修亦的怀里,好像下一秒做出什么反应都会让她失控。 旭妍顾不得其他,她颤抖的声音蕴满了酸楚,“你想起来了?...” 风雪冷冽,人却是暖的。 修亦像是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幼兽,心里头满是艰涩的苦意,“嗯,想起来了,想起了我们在伽蓝寺的日子,也想起了我们为什么分开...”修亦的心又酸又涨,“对不起,我那时把你忘了,对不起...” 旭妍猛地摇头,“不要对不起,你不要说对不起,是我,修亦,该说对不起的,从来都是我...”她宁愿修亦永远也别想起来,她只希望他能按照从前的信仰,一步步的达成所愿,最好忘掉她这个曾经引诱了他却又放弃了他的坏女人。 她在修亦的怀里挣扎着,这片刻的温暖,她不能要,一旦沾上,她怕又会毁了他。 可修亦如今已经是个成年男子,再不似少年时那般清瘦,劲瘦有力的手臂将旭妍拥在胸膛处,半分不见佛门子弟的戒律。 “我找了你好久...”修亦的嗓子一连好几日在风雪中,已经变得异常沙哑。在记起那一切时,修亦想要动身前往巴蜀,却无意听到皇上带回一个岭南女子,想到长老曾说过皇帝为了给废后起死回生,在洗清池供养还魂草,修亦深觉,宫里所说的那个岭南女子,恐怕就是皇帝的废后,也就是旭妍。 在得知皇帝要来玉阳泉,他便早早的等候在了玉阳山下。他不会再从前那样天真,若是贸然前去寻旭妍,一定会让她为难。 旭妍的眼睛慢慢的能视物了,她移开修亦的手掌,而他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旭妍冷静了下来,看着修亦并不算厚实的僧衣,到底是难抵心疼,随即将修亦的手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边摩搓,便用嘴给他哈着热气。 可正当旭妍抬起头来瞧他之时,却不期然的看见了修亦身后一具高大的身躯,那一双她无比熟悉的桃花眼,正死寂如夜,阴冷似蛇的盯着他们... 第84章 我要死了 积玉堆琼, 山巅横卧。 茫茫雪地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一片纯白中无处遁逃。 赵循吸进肺腑的空气都仿佛掺着冰刀子,他愣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自虐般的看着柴旭妍。 他忽而想起了南山陵园, 那时知道真相的他, 连呼吸都是刺疼的, 他甚至开始一点一点去挖寻她的过往, 那些让他饮鸩止渴的过往。 那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柴旭妍,她离经叛道的喜欢上了一个出家人,她给那个出家人做冬袜,她跟着他上伽蓝山采药,她不想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 继而选择与那人私奔。就连他纳罕为什么她日日都要在小佛堂里祈祷,也是为了给那个和尚祷告。 听起来很可笑吧?那段得知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的日子,他日日都是这般过来的,受虐似的听着她和旁人的情意绵绵。 他甚至知道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喜爱的橘子香气,也是那个和尚为她提炼而成的,即便是这样,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痴念,犯贱般的上瘾。 一个人有多爱, 就会有多卑微。而渴望爱,最简单的手段,便是屈服。 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从来不信神佛的人, 为了那渺茫的能让她复活的希望,不惜以心头血供养还魂草,即便得知她是为了逃离自己而假死遁逃,从来爱憎分明的他, 竟觉得那不是欺骗。 他知道自己屈服了,以至于他对她表达的强烈愤怒,也只是不断的提醒自己,冷落她几日,好维护他那一星半点的脆弱自尊,不至于让他看起来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哪怕知道她回来是别有目的,心怀不轨,可那又怎么样?最起码她还活着... 男人的拳头不断地攥紧,心里头翻天覆地的阴邪念头,像生了根的水草,不断的生长,她和别人拥抱过后,总算将目光施舍了一分给他。 女人的眼睛,为了别人而红。 他的眼睛呢?赵循只知道,他赤红着眼就像个嫉妒的丑角。 那些不可企及的梦,那些被他编织好,一直以为很牢固的梦,如今明晃晃的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碎成齑粉,赵循忽而想起了那个碎掉的玉兰花瓶,他何尝不是那些破碎的瓦片? 旭妍眼中隐隐含着几分惧意,那眼神,竟比酽酽雪光还要刺目。 修亦察觉到不对劲,他看着旭妍惨白到几乎与雪同色的脸,感受到怀里突然僵硬的身体,修亦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便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神情凛然,戾气横生,他阴鸷的目光像是领地被侵占的鹰隼,看的人陡然一凉。 修亦还记得自己曾和旭妍说过,可以通过一个人的眼,知道这个人的心。而眼前这个男人,仿佛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清隽僧人下意识的将瑟缩的女人护在身后,他虽未见过赵循,但男人身上天生上位者的气势,让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个男人便是大邺的君主,也是旭妍曾经的丈夫。 若是旁人看到这样的赵循,怕是已经惊惧得落荒而逃,修亦虽也紧张,但也只是怕赵循对旭妍不利。他将人紧紧虎仔身后,欲要开口,便被赵循的声音打断。 赵循并未去看修亦,他甚至扯出一抹阴冷的笑意,而后向旭妍伸出手,低低地道:“妍妍,过来...”就好像方才可怖的他并未生气。 旭妍听着赵循温柔又亲昵的言语,不知为何,脊背一凉,竟是心底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无力感,这是在她预料之外,无法控制的意外,就好像当年同修亦私奔时,被祖父强行分开的惶恐无助。 她看向身前的修亦,忽而想起了那年磅礴大雨中浑身是血的他,旭妍的心好像在被刀具割裂,她在颤抖,她在犹豫,她好像又将他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会这样?是炽热的寒冰,是阴冷的火焰,旭妍看着赵循的眼,还有他身后的千里冰封万里雪山,女子细白的手指,在男人冰与火似的目光中,慢慢的松开了修亦的衣袖。 修亦怕她真的会走过去,心底难掩紧张的攥紧旭妍松开的手,两人的目光相接,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分别的时候,她再一次成了那个要先放弃的人。 可看在赵循的眼里,却不尽然,两人在他面前就好似死到临头都还不忘在他心上插上一刀。他曾经看这和尚失忆,给过他机会,若是从前,知道这和尚与旭妍之间的往事,他第一个要杀了的,便是他。 如今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抓着她的手,果真是嫌命长。既然做个好人这样难,那索性便做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吧... 赵循亲自上前,修亦对上赵循的目光。 他起先朝他行了个合十礼,然后临危不惧地道:“贫僧见过陛下,陛下可否听贫僧一言?” 赵循嘴角嗤笑:“既是僧人,如何这般?”他觑了一眼,他握着的手。 旭妍看着来势汹汹的男人,他远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好说话,旭妍微微颤声道:“我会和你回去,你别为难他...” 赵循不看旭妍,他脸上是少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看着修亦,道:“且听国师一言。” 旭妍一惊,国师?赵循竟然册封了修亦为国师么? 清隽僧人将自己的底牌与他作为交换:“若是为陛下所求,贫僧恳请陛下还县主自由之身...” 赵循还能看似心平气和的与修亦说话,无非是想为自己留最后一线。 修亦继续道:“兴许陛下听说过佛门舍利,《大智度论》有言:供养佛舍利,乃至如芥子许,其福报无边。贫僧愿为陛下幻化舍利,享永世福报...” 旭妍一听,立马带着斥责的反对:“不可以!” 她挣脱修亦的手,挡在了他的面前,复又对赵循道:“我和你回去!”修亦绝对不可以为他幻舍利。若是苦行僧是她最后更承受的底线,那么为其他人幻化舍利,便是将她的底线一点一点敲碎... 佛子舍利是佛子的尸体或身骨火焚后形成的晶珠,若是正道的舍利,便是如佛陀释迦牟尼圆寂后幻化的坚硬如钢,五光十色的晶珠,此舍利子便是佛门珍宝,能自然生长,生成小舍利。 而若是为他人献祭幻化舍利,那佛子本身,便要受挫骨之痛,入轮回之苦,更是活生生的在火中焚烧成灰... 若是有高僧愿为其幻化舍利,恐怕享福报之人做梦都要笑醒,大邺何以立国,便是高僧□□最终化舍利而求得。 所以兵不可入伽蓝寺,官不可杀比丘僧,便是由此而来。 佛子舍利,上能扭转乾坤,下能功德无量,简单来说,就是心想事成,稳坐庙堂之高。不然大邺的□□,也无法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迅速的站稳脚跟,开创大邺的崇明盛世。 而修亦的这个条件,着实很令人心动,恐怕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在修亦看来,作为一个国家的皇帝,最大的心愿便是成就一番丰功伟绩,创下太平盛世,或万寿无疆,永世称王。 他本以为赵循会有所思考,最终答应下来,却没想到眼前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男人神情好笑似的睨着他。 “国师这是看不起朕呐?...”虽是一句疑问,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复又看着柴旭妍,低地的笑道:“朕倒是不知道,还有和尚会为了你,愿意成为朕的舍利,柴旭妍!你好大的本事啊!” 男人的一双眼,已经变得猩红,说着便打了个手势,立马有影卫上来团团围困住修亦,赵循扯过旭妍,将人反剪着搂在胸膛前,他鼻尖靠近旭妍的耳垂,这般姿态狎昵,眼睛却看向修亦,然后咬着后槽牙对怀里的女人道:“他这般为了你,真是令朕相形见绌,柴旭妍,告诉朕,你把身子给了他是么?” 赵循没了理智,他委实想不通,这和尚竟会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初恋是么?所以那几年在巴蜀,两个人便已有了首尾是么?也是,柴旭妍这副身子,哪个男人沾了能不痴迷呢?连他这种身中媚药都能硬抗过去的人,不也是沾了她的销魂处便食髓知味么? 怀里的女人气得牙齿打颤,忍不住浑身颤栗,她哪能听不懂赵循话里的轻贱之意,他将他们说得这样肮脏,实在令她遍体生寒,恶心至极。 赵循听不到她的回答,有些不满的在修亦面前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轻飘飘的对影卫道:“别将人打死就成...” 影卫得了令,开始有所动作,修亦却不再像十年前那般毫无还手之力,这些年他也有在练习内家拳法。赵循扼着旭妍的下颚,逼着她同他一起,看修亦是如何被拳打脚踢的。 旭妍眼里蓄满了热泪,毕竟一对四,一开始修亦还能与四个影卫纠缠,但到了后面,也耗尽了体力,被困顿着反击不得。 拳拳到肉的打法,果真不会将人打死,赵循也不想摊上虐杀僧人的恶名。 修亦无暇他顾,可旭妍被赵循紧紧扣在怀里,却无法动弹,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般,旭妍挣扎着大哭:“赵循!赵循!你让他们停下!停下!” 赵循却不理她,任她的牙齿死死的咬在他的虎口处血流如注。 旭妍吃了一嘴的血,嘴里还不忘痛呼:“赵循!我会死的,你停下吧,我真的会死的...”旭妍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稀薄,她甚至能看见天边漂浮着的云朵变成了祖母的笑。 赵循听着她一句句自己会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人拿着火钳子在烙。滋滋作响。 “你那么爱他么?就不能分我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呢?”赵循接下来自言自语地道:“你曾经也喜欢过我的对吧?还记得么?我一笔一笔亲手绘制的花瓶,那玉兰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花,还有啊,你那时不说话了,我陪你安安静静的躺在摇椅里,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头子似的在和你说话,你看向我的眼神,我至今都忘不了,你是心动的对吧?” 赵循乞求似的低下头看着恶狠狠盯着他的女人。男人的眼神卑微又病态,像是一个久病之人,看到了能治病的仙药。 旭妍听了赵循的话,开始死命的摇头,女人的发髻散了,青丝乱了,那一捧柔软如丝绸般的秀美青丝,垂落在赵循的手心,似轻羽落在心尖。 而旭妍像是个疯子一般,对赵循又打又踢,女人的喉间发出压抑又痛苦的低吟。可赵循伤人也要伤己,就算是两败俱伤,也绝不松手。 最后赵循感受到她嘴里好像是溢出了血,那黑红的血蜿蜒在被她咬伤的伤口上,漫出了一道惊心动魄的怪异形状。 赵循这才从魔怔中回过神来,他急急的让影卫住手,而后慌忙的将人调转了一个方向,抱在了怀里。 他痛苦又焦急道:“对不起,我、我只是嫉妒,对不起,我把那和尚放了,再也不动他了,我带你去找太医...” 说着便抱起旭妍往山下跑去。 旭妍脑袋又沉又痛,她眼睛像是枯萎的花朵一般,将落不落,却还是开了口:“赵循,我真的要死了,死之前,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别说话,我不要听,等你好起来,我再听...”赵循这是真的怕了。 旭妍却不管,自说自话,“是心动过的,只不过这喜欢,没能熬过须臾,便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的耳边是呼啸的风雪,却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她的一词一句。 “我想给你生孩子的,生一个女儿,有一回做梦,我梦见自己生了一个女儿,有点像你,你很喜欢她。”旭妍微微笑着,声音越来越小:“可是你给我下了温香散,我还怎么给你生孩子呢?是你自己不要她的啊...” 第85章 孕育血脉 修亦艰难的爬起身, 清隽僧人的面上满是血痕,他死死的看着离他远去的旭妍,还有那个将她带走的男人,十六岁的时候, 是一腔孤勇, 不计后果的少年人, 而如今, 即便是成了人人敬重的大邺国师,但在绝对权势面前,依旧不过蝼蚁一般,将她带走的男人,将她禁锢的男人, 也决定着他的生死。修亦充红的双眼再不是佛性氤氲的平和,那翻涌着酽黑的浪潮,似是要把一片白皑皑的雪山吞没。 赵覃在雪松后默不作声的看着山下的黑影,他轻握着手中的符文,影卫看着落了一身薄雪的太子,沉声道:“殿下回吧, 县主不会出事。” 赵覃心底静得可怕,这一回, 他的的确确是算计了旭妍。当初,他万般不愿她卷进这场争斗中来,可当赵循知道他还活着时, 直接便痛下杀手,且让他毫无招架之力,赵覃才深知,以他如今的势力, 何尝不是螳臂当车一般自不量力。在伽蓝寺养伤的那几日,他才终于想通,放着旭妍这张王牌不用,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将自己的位置夺回来。 对一个稳坐高位的男人来说,天下与权势哪怕尽在囊中,也依旧不会满足,当拥有了一切,便会去怀念心底那抹无法企及的旧梦。而对赵循来说,这抹痛心疾首的旧梦便是旭妍,只要旭妍回到他身边,赵循才会有弱点。 以赵循的心计,让旭妍安然无恙将符文送出来,无异于兵行险招,可当他看到修亦的出现,心底那道不安的缺口才算是被填满,赵循不是傻子,为保万无一失,他将旭妍的行踪转告给了修亦,让他适时出现在玉阳山上,只要他们二人出现在赵循的面前,以赵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自然会怒火中烧,从而迁怒于他们二人,便没心思去思考细究。此番看来,他这一出安排得确实稳妥。 但想到旭妍的身体状况,赵覃还是免不得心生不安,临走前,他抬头看了一眼雪中的修亦,对影卫道:“好好安置那僧人,告诉他,若要救旭妍,便进宫一趟。” ...... “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之凤体先前阴阳失调,故此呼吸困顿,致使呕血昏迷...”罗太医斟酌着用词,他心里其实也没底,毕竟先前也是他一手将温香散调制出来,造成了如今这局面,虽说皇后娘娘的凤体恢复得不错,但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她何时醒来?”赵循涩哑的嗓音浑浊沧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却一瞬不瞬的瞧着洒金帐里的女人。 罗太医心间一跳,这个他也说不准,瞧皇上眼下这番波澜不惊却隐隐透着压抑不住的恓痛之色,罗太医没由来的慌张,他道:“娘娘心脉受损,少则三五天,多则...” 赵循挥退了罗太医,待人退下后,这才摇摇欲坠,轰然倒在了旭妍的榻下,男人痛苦的神色好似坠在了阿鼻地狱,胸膛好似硬生生被剜去一块,痛得他呼吸紊乱又急促。 你看命运这东西多么玄幻啊!就在他沾沾自喜以为她并不知从前他对她做过什么,兴许两人还能各怀鬼胎的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就如天边的一道惊雷,将他劈成了这个世上最鄙陋的丑角。 她一直在嘲笑他的吧?赵循你看,你这个卑鄙小人,下药的是你,说喜欢的是你,想要孩子的也是你...可你凭什么认为她会给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你生下孩子? 赵循紧紧的抓着胸腔上心脏的位置,那双压抑的眼渐渐湿润,他偏过头看着昏迷的旭妍,好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第一回 在他坚毅的面上显露出无助又凄然的模样。 时间好似静止,赵循敛着眼睫,守在旭妍的床榻前整整一日,榻上的女子容颜依旧娇美,因着呕血过后,两靥苍白,气息微弱得好似落叶会随风飘零一般。 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抓住过她,一直以来,他才是没有着落的风筝,所以亲自将那根细小的鱼线绑在了她的手中。而只要一阵他无法承受的大风刮来,那么,他们二人便会彻底分离... 他们还有未来吗? “皇上去歇歇吧...”旁人见皇帝这般,自是不敢上前规劝,张德海苦哈哈一张脸,心里头也是急,做主子的不爽利,做奴才的更受罪。 赵循失魂荡魄,好似一人间断魂客。他抬眼觑了一眼张德海,张德海本以为皇上会直接将他呵退,没想到赵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喑哑的嗓音似是坠入了沉寂永夜,他喃喃道:“朕该怎么办?你说,朕到底该怎么办...” 张德海被这样的皇帝吓了一跳,随即便想明白了神儿,皇上眼下这般恓惶失措,还不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如今这榻上的人还不知何时能醒过来,即便是醒过来,也没那么容易与皇上重修旧好。张德海心底摇摇头,这不是再厉害的人,也还不是把一身的傲骨折在了情字一事上? 张德海觉着自己也算是兢兢业业大半辈子,如今主子都开口求助了,他思索良久,弓着腰道:“还请皇上恕罪,奴才见识浅薄,可也知道,手中沙,握得越紧,便散得越快,皇上何不...” 未等张德海把话说完,赵循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男人的眼呈现了病态的占有欲,他咬紧牙关:“她休想离开朕!” 哪怕她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下葬,也要与他合葬,他是皇帝,他为什么要放手? 张德海面上一紧,连忙调转了话锋,这忠言不好听,那就只能拣点顺意的了。 “皇上是天下之主,将来总要有子嗣继承皇位,如今娘娘回来了,皇上何不早些稳固朝纲,也好安娘娘的心?...” 张德海说完,便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赵循,他实则话里有话罢了,从前皇上为稳固皇权,打压世家,让皇后娘娘承嗣艰难,这以皇上自己的立场来说,本是无可厚非,但错就错在,皇上他竟然喜欢上了皇后娘娘,那么这一出计策对于皇后娘娘来说,便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是两派政权之间不见硝烟的斗争。 如今能解决这一问题最好的办法,那便是皇后娘娘怀上皇嗣。将来皇后娘娘肚里的孩子,就不再是娘娘自己的,而是整个柴家最后的倚靠,也是唯一能维系皇上与娘娘之间的纽带。 赵循沉默了几息,张德海又道:“娘娘虽说如今凤体欠安,但依着罗太医先前之言,只要悉心调养,孕育子嗣也不是不可。” 待张德海退下之后,赵循抓过旭妍的手,他轻轻将女子软白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脸上微微摩挲着,如果他还有一丝羞愧之心,就该十分排斥张德海方才的提议才是,但赵循没有,虽说的确十分不要脸了,但他心底竟有一丝隐秘的快慰,他卑劣,他下作。赵循轻声道:“是不是孕育了共同的血脉,你就不会想着别的男人,也不会想要离开了?” “修亦,对不起,对不起...”女子苍白的面上渗着一层薄汗,几近透明的脸庞染上一抹妖异的红晕,更添了几分羸弱柔美,在昏迷中都紧紧蹙着眉头叫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赵循的手一顿,虽说阒黑的眸子里是难掩的妒意,但总归心底的石头坠了地。 既然能说话,那便离苏醒不远了。 赵循忽而想到了罗太医临走前所说的心脉受损。其实也就是有心病罢了。赵循知道,柴旭妍的心病就是这个名叫修亦的和尚。 良久,他才疲惫地道:“请国师前来。” 第86章 我累了 内侍将修亦请来时, 赵循就立在偏殿。雕花窗牖倾洒的淡青日光落在男人的身上,说不出的萧瑟孤寂。 面色灰败的僧人看着他高大的身影,面色如常的双手合十,向赵循见礼, 修亦苍白的嘴唇轻启, “贫僧既然来了, 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赵循听着和尚虽恭敬却如芝兰一般不折的声音, 随即慢慢的转过身去,他仔细打量着修亦,阒黑的眸子藏着妒意,他不明白,他到底比这和尚差在了哪里, 他就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么? 赵循收回了目光,嗓音依旧喑哑,却是玩味地道:“朕给你两个选择。” “贫僧洗耳恭听。”修亦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带着抉择而来,他是个出家人,比不得皇帝的权势, 手段与城府。现实就是这般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 赵循占着绝对的上风,心底却一丝快意也无, 他知道,无论做什么,他皆是胜之不武。“柴旭妍和伽蓝寺, 想好了要守住哪个?” 昨日一早,他听得先太子赵覃出现的消息,便同一支影卫火速回京,但捉拿到的却只是假扮先太子之人。哪怕在此之前, 他也只认为是有人假借先太子之名,包藏祸心。柴旭妍之所以回来,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威逼利诱,不得已而为之。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深想下去他所看到的一切,柴旭妍甩开宫人下山,只是他们二人的私会?还是调虎离山,与先太子取得联系?而在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政权阴谋里,她到底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赵循现在只想要彻底断掉柴旭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伽蓝寺的玄义方丈,之前伙同太皇太后藏匿先太子一事,也是时候拿他开刀了。 修亦抿着唇,绷成了一条乖戾的直线。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定,如今伽蓝寺外尽是剑拔弩张的羽林卫,而依禁卫长所言,玄义方丈包藏祸心,藏匿假借先太子之名图谋不轨的歹人。而玄义方丈已经被押送至天牢,其余师叔师兄弟一夜之间皆被圈禁了起来。 如今的伽蓝寺人心惶惶,更是岌岌可危。而赵循偏生给他指了一跳最难的生路... “告诉柴旭妍,你会接着受菩萨戒,完成信仰,你依旧国师,她也仍然是朕的皇后,离开大邺,朕会让你成为佛子...”赵循目光灼灼的看着修亦,那一句句带着诱惑的话像是吐着蛇信子一般缠绕着修亦,赵循接着道:“如此,国师方可保下玄义长老。” ...... 修亦跟着宫人来到旭妍所在的寝宫,淡淡的檀木香气充盈着整个内室,那斑斑点点细碎的淡青色日光,从雕花窗牖间映射在梨花木铜镜梳妆台前,也星星点点落在地上的波斯软毯上,整个寝殿一物一景皆是高奢典雅,绣着缃色花卉草虫软帐的拔步床藏在层层叠叠的暖色帷幔里,软榻里的女子吐息如兰,烟霞似的锦缎覆在她的身体上,衬得整个内室繁花似锦,犹如仙宫,而她仿若只是安静乖顺的在休憩一般。 宫人默不作声的退出,不远不近的守在外间。 修亦喉间干涩,满心满眼皆是榻里的女人,她睡得并不安稳,好看的眉头时而蹙着,好似梦见了什么难过事。内室温暖如春,但僧人的双手仍旧冰凉。 他踟蹰着走了几步,终于靠近了旭妍的榻,临了,修亦却不住的苦笑,曾经那么好的两个人,如今却也只能这样了,连靠近她都要再三克制着。 旭妍的两靥依旧泛着病态的软红,她神思不清,含糊地喃语,修亦凑近,只听得旭妍从语呓间唤着一个一个亲人,祖母,姑姑,祖父... 当然,还有伽蓝寺的那个小沙弥,站在她榻边的自己。 修亦忽而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要是那一年,他真的将她带走了,他们两个,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修亦再顾不得什么清规戒律,守礼知节,他俯下身执起旭妍的手,好似这一刻是从别人手里偷过来的一般小心翼翼。 修亦将那只苍白得近乎能看清皮下青色血管的手,似珍宝般轻轻放置在唇角,僧人琉璃一般清透的茶色眸子蓄着泪意,絮絮叨叨的说着从前的事,好唤醒她,让她睁眼瞧瞧他。 “你那时刚来寺里,人人都觉得县主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旁人说柴家是来躲难的,可那样欢声笑语的你,怎么看怎么都是来游山玩水的才是,就连我也深信不疑。 你将我堵在寮房外的菩提树下,第一回 冲我撒娇,要我带你上山去,那时我看着咬着嘴唇,眼睛星光点点的你,我脸红得站在原地差点走不动道,你问我为什么脸红,其实我撒谎了,我说天儿有点热,但其实是我...是我...” 修亦无奈的抿着唇,忍不住有些嗔怪地叹道:“怎么会有你这样令人心慌意乱的姑娘?”以至于后来,就连一向挑不出错的他,都慌慌张张,口不择言的说旭妍像书里的狐狸精。 修亦絮絮叨叨,丝毫不知赵循就站在外间,面色阴翳,却又毫无章法的看着里头倾诉衷肠的和尚。 “你第一回 上山,便吵嚷着走不动道,我只好将你安置在平日我歇脚的小木屋里,你却百般嫌弃,说是破破烂烂,哪里能坐人。还挑剔的给小木屋取了个名字。叫‘落魄斋’。还说这么破的地方,等来年你回了京,就把这儿修缮一新,送给我。”修亦暖心的笑了笑,那时他任劳任怨,给旭妍整理干净,将小板凳擦得退了一层色,才能让她这个大小姐勉为其难的坐下。 直接就导致那一日,他没采到平日里三分之一的药材,还误了去接她的时辰。 等他到了落魄斋,里头昏黄一片,只听得少女哽咽的声音,压抑的在角落里响起,她哭得难过极了,修亦原是以为她怕了,连忙山前去,蹲在她面前柔声安慰,连连说着抱歉。 “我心底纳罕,平日看到经书里记载的十八层炼狱和妖魔志怪都不怕的你,怎么还怕一个人。后来我才知道,欢声笑语的你根本就是伪装出来的,真实的你,哪怕心里再难过,也不想让爱的人担心,都要装作很豁达快意,明明你那么需要保护,需要温暖...” 修亦哪怕说得口干舌燥,咽喉冒火都依旧继续,赵循站在外间,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袖中的手都没了紧握成拳的资格。挫败感就像是一把钝刀,磨得人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终于,在日头将要落山之际,旭妍的感知正在一点点的恢复,她好似听见了耳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正在絮絮叨叨的,仿若念着经书一般,旭妍慢慢的睁开了眼,从眼儿的缝隙里看着一个脑袋圆溜溜的和尚,她虚弱的笑了笑,怎么睁开眼,修亦竟然还在身边,她这是又在做梦是么? 可手里感知的温暖却又明晃晃的告诉她,这是修亦,真的是他,他就在她的身边。 旭妍不可置信地轻轻唤了一声:“是修亦么?” 听到这微弱的声音,修亦睁大了眼,一时间既紧张又欣喜,他连忙回应:“是我,是我,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旭妍摇摇头,有些像生病的小孩子,满心不安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修亦知道,旭妍醒过来后,赵循不会让他久留,所以该说的话,一定要尽快说完,而身后的赵循,知道旭妍苏醒过来,也只是踌躇不前,抬起的步子很快就顿住,他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旭妍的面前,她一定很抵触,罢了,总归人是他的。 修亦温柔又克制的注视着旭妍的眼睛,他握着旭妍的手,背对着赵循的方向,“来见见你。” 旭妍沉默了一番,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心疼道:“很疼吧?”说着伸起无力的手,就着修亦的手臂,触摸到了他的脸庞。 修亦摇摇头:“不疼的,你不要担心,要快快好起来才行。” 旭妍兀自摇头,“骗子,明明很疼的,以前疼,现在也疼...是我不好,我总是让你受伤...”说着,女子眼眶里涌出了热泪,悉数划过眼尾,没入了松软的绣枕里。 修亦静静的看着她哭泣,只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良久,等旭妍冷静了些,才道:“他怎么会让你来?”言下之意,便是赵循是不是也威胁了他。 修亦面上苦笑,哪怕干涩粗哑的声音,也依旧能听出清润之感,他道:“此番,是来与你作别的,你也知道,受菩萨戒前的僧人总是要历劫一番,才能参透大悟。我前些日子记起了你,如今,是时候回去礼成了,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才行...” 修亦一边说,一边在旭妍的手掌心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 【你如今在走的路很艰辛,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我不能拖累旁人,可我爱你,下辈子,我不做僧人,我来寻你】 旭妍感受着手心里犹如千斤重的字,面上却悲戚,她接道:“好,我会好好活着,你也好好的。” 赵循的忍耐有限,话已至此,也算是留足了他们面子,他唤张德海前去将人请出来,修亦看着毕恭毕敬的张公公,在旭妍的掌心里,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二月二,真龙抬头】 修亦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旭妍,而后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就走,而旭妍还静静躺在床榻里,好似释然了一般,她轻声道:“小师父,珍重...” 这辈子到底是不行了,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小沙弥,他是伽蓝寺的法师,他这辈子只能属于伽蓝寺,旭妍看着修亦离开的背影,心道话本里看到的【下辈子,我等你】这些土了吧唧的台词,原来她也会有用上的一日。 旭妍闭上眼,良久,才听得一道稳健又沉重的脚步声,这道脚步声,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吧? 果然,睁开眼时,赵循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他面色苍乏,嘴唇毫无血色。旭妍并不刻意回避,也不打算给什么好脸色。 赵循嘴唇开合,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又是一阵无语凝噎,赵循才干巴巴地道:“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对不...” 只不过还没等赵循把话说完,旭妍便冷声打断,她颇有些无所谓地道:“以后若还是这么纠缠的话,我认命了。” “什、什么?”赵循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过来。 “我累了...”她的眸子柔软得毫无攻击,但被盯着的人却看得心头一刺。 第87章 三合一 临近年关, 宫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连绵几日的大雪将歇,宫道上忙忙碌碌的宫人因着快要休假, 个个脚步轻快, 也随天儿放了晴。 年关各地的奏折多如牛毛, 赵循为了将明日的休沐空出来陪旭妍, 一下早朝,便天昏地暗的处理着各州大员的政绩考核。 直至暮色渐浓,这才抬头问了一句时辰。 张德海上道,回了时辰,立马接着道:“娘娘今日用了些腊肉香菇八宝饭, 一碟时令青蔬,喝了小半碗茶树菇老鸭汤,娘娘嫌清淡,又吩咐御膳房做了些青虾辣羹。” 赵循一听,竟是新奇,看来她今日的胃口十分好。见手上的庶务也处理得差不多, 索性软辇也不用,阔步就往太极殿走去。 待见了人, 赵循二话不说,也落了坐。 旭妍眼也没抬,自顾自的抿了一口大骨姜花汤, 赵循见她额间隐隐冒着热气,还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水光。 “怎么不用药膳?”如今为了给她调养身子,一直谨遵着医嘱,旭妍也配合, 吃了半个月的药膳,身子倒是恢复了些,但也不好多吃这些辛辣之物。 旭妍本就喜欢吃些辣菜,为了调养身子,清淡了半个月,但这两日不知怎的,就是管不住嘴,特别想吃。“腻了。”她回的冷淡,并不去看赵循什么脸色。 “我明日休沐,你若是想出宫瞧瞧...” “不用。”反正这男人如今就差变成一块狗皮膏药,出不出宫都一样,但看着他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旭妍心里并没有报复的快意,反而说不出的郁气。 赵循感受着她的冷漠,却毫无办法,明知道她在他的身边,只会同他背道而驰,可他没办法放手,哪怕只留一个空壳,他都要紧紧将她抓在手心里。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你也知道,我不会放你走,你安心的留下来,我不会为难那个和尚,只要你在,他就会安全。”他是个卑微的掌控者,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 赵循就着她的残羹剩饭,一口一口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但显然旭妍并不想和他同桌而食,她轻拭着嘴角,随后站起身。 赵循执箸的手一顿,他抬眼看她,眸光暗淡,“陪我吃一些。”男人的话里带着乞求的意味,他只是想静静的坐下来陪她用一回膳。 旭妍纳闷的睨了他一眼,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等旭妍离开后,赵循有些吞咽困难,竟是一个不注意,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良久。赵循饮水止咳,却也没发现,咽喉中已然咳出了血丝。 ...... “罗太医的药方对症,娘娘如今配合,身子也恢复得不错,再过些时候,就能考虑受孕之事。” 赵循听了明秀姑姑的回禀,眉上雀跃。待旭妍穿着寝衣从耳房出来时,整个人被水汽氤氲得靡颜腻理,姣美不可方物,而赵循此时的神情同方才在外间用膳时大不相同。 旭妍看着这番神态的他,面上自然是无所谓,她坐在梳妆铜镜前,光明正大的搽着雪肌膏。她看着快要见底的香膏瓷瓶,想着再有一个多月,一切都要改写了... 床帏间的动静不小,全由赵循一个人折腾,他健硕的身躯笼罩着旭妍,粗壮的手臂撑在她的双肩处,喉间低低的喘着粗气,男人扯过松软的绣枕,垫在了旭妍的纤腰下,看着被他全然打开的她。 他像一个奴隶一般取悦着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女人,一点点的亲吻她细腻温热的肌理,如同沙漠里濒临死亡,渴望甘泉的旅人。妄想用急切的情思带起她内心的涟漪,让她同他一样沉沦。但他的主,却悲悯的看着他那些卑劣的小心思未置一词。 赵循看着她清明的眼睛,男人泛红的面色瞬间煞白,他颤抖的抱着漫不经心的旭妍,一时间甚至觉得自己恶心,赵循咽喉哽住,绝望的潮水漫过他的头顶,涌入他的五脏六腑,他一度想要放弃。 但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她无声拒绝自己的手段而已,赵循告诉自己,只要她怀上孩子就好,只要怀上孩子,他们之间的问题就能好好解决了。 旭妍看着晃晃荡荡的双绣花卉帐顶,就像夏日里漫山遍野的小雏菊,在阳光底下迎风飘扬,她还能想象山谷里有一阵清凉的风,随后就像落花坠入波涛汹涌的海面,随着那翻涌的浪潮浮浮沉沉。良久,花儿湿腻,海面也恢复了平静。旭妍闭着眼,赵循却并没有起身清理,他拥着她,气息灼热,心却冰凉,男人颓丧的开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感受到脸颊温热的水意,应该是赵循的汗液吧?旭妍睁开疲惫的眸子,直直的撞入了男人深邃的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湿意,并不是他的汗液。 旭妍愣了半晌,他这副深情难忍的模样,竟是有些讽刺,女子嘴角带笑,眼底却无情,绵长的气息缭绕在这一方幽闭的床帐,她淡淡道:“我要你让出皇位...” 从没人说过,赵循其实有双孤独的深情眼,只不过从小杀戮,已经看不大出了,何况也没谁敢盯着他的眼睛瞧。 赵循滞了几息,而后吻上了她的眉心,轻轻道:“好。” 只不过他所说的好,只是要把他的所有,让给他们共同的孩子而已。 ...... 除夕已至,各个宫里的主子一扫平日里的散漫,都欢欢喜喜往华清宫而去。太皇太后被兰德姑姑搀扶着上了软轿,平日里再怎么称病,年末这一日,也还是要同皇帝后妃们共享天伦,以敬祖先。 到了吉时开宴,赵循才姗姗来迟,不过等他一出现,方才轻松的氛围便荡然无存,那些个嫔妃争宠,明争暗斗戏码,在赵循这后宫,竟是一片谨小慎微,和和乐乐。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向自己请安的皇帝,他们祖孙二人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自从上回伽蓝寺被围困一事后,太皇太后才真的感觉到了力不从心,她老了,身后也没几年活头,就想安安稳稳的走完这最后一程,但临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哪怕是她可以放出假消息,让皇帝误以为只是有人假借先太子之名欲行不轨,但以赵循之智,又能骗得了几时?端看上回捉拿玄义方丈下狱,就该知道,他已经有所行动。 等她一死,覃儿就更加无人能护了。 宫妃们一齐向皇帝问安,赵循颔首,随着引者落座。 华灯初上,华清宫内歌舞笙箫,一派盎然。云衫侍女往来添酒,暖香玉炉,袅袅生烟,罗佳瑟身为如今六宫表率,自然要头一个起身为皇帝敬酒。 赵循心情说不上好坏,总归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到罗佳瑟。待敬完酒,罗佳瑟盈盈一笑,对赵循道:“妾身听闻礼部宋大人已经从岭南归京,妾身还要恭喜皇上。” 众妃一听,未来的皇后娘娘这是要在年后入主中宫,一时间杯中的酒也不香了,个个讨巧的附和着道恭喜。也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说江家那位小姐和废后的渊源。 太皇太后虽不怎么管事,但也听闻江家那位和旭妍长得极为相像。被罗佳瑟挑起了这个话头,太皇太后道:“听闻钦天监选在了三月行帝后大礼,时间仓促,皇帝可顾得上?” “不敢劳皇祖母忧心,按着从前的仪制来便好。”此话一出,在坐之人面色隐隐生变,元后与继后的仪制有所不同,皇上若是按元后的仪制来,也不是不可,毕竟元后被废,并未有谥号,也不是深受百姓爱戴的孝贤善慈之人。但受皇帝这般重视,还是令人止不住好奇这江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舞姬伶人身姿曼妙,水袖盈香,小林子一脸急色,匆匆赶来华清宫,赵循见他,下意识沉下面色,怕是柴旭妍出了什么事。 众人只见小林子在皇上身边耳语了两句,皇上招呼也没打,便急匆匆的赶去了太极殿。被撂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太皇太后也不禁皱眉。 薛嫔有些眼热,她看了一眼淑妃,轻声道:“娘娘,您可瞧见了,岭南那位,皇上可是宝贝得很,妾身这心里啊,既希望江小姐和善,又期盼着江小姐厉害些...” 吴妃笑着打趣,直接将手里的甜羹往薛嫔嘴里送,道:“吃点甜吧,瞧你那酸水都要冒出来了。” 除夕日旭妍没身份自然不能出席宫宴,但她也不想出席,赵循临走前还对她说,待上半个时辰就回来陪她。 赵循不在的这半个时辰,她也就百无聊赖的走动了几步,便头晕恶心,更是把早膳给吐了个空。罗太医现在倒成了她的御用太医,一点小病小痛,他好似比自己还紧张。 罗太医替旭妍把完脉,面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鬓边竟冒着虚汗。他没有开口对旭妍说什么,旭妍知道,八成又是什么不好的病症,这副身体,果然也就这样了。她偏过头去,不再看任何人。 很快,赵循沉稳的脚步匆匆而至,他与罗太医在偏殿说着什么,她一点也听不见。旭妍索性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 罗太医揩了揩额上的汗,对赵循道:“娘娘此番是喜脉,恐怕娘娘自己还未知。” 赵循袖子里的手忍不住颤抖,他竭力忍耐着心中的震动与狂喜,若是四下无人,他怕是要激切得流出泪来。 男人颤动地出声道:“多久了?” “约莫是一个月。” 一个月...一个月...那便是前去玉阳泉之前,她的身体里,就孕育了他的孩子?一想到这,赵循浑身的毛孔都忍不住喜悦。 只不过罗太医面色依旧沉重,“只不过娘娘的身子还未恢复,如今并不是怀孕的好时机,务必要千万小心才是...” 这话说出口,罗太医何尝不知,这是在皇上面前泼凉水,但这些隐患若是不说出来,他心里也没底,毕竟这个孩子,皇上有多期盼,他是一清二楚的。 “朕知道了,这件事,务必守口如瓶。”还不能让柴旭妍知道自己怀孕了,等月份大些,胎象稳定的时候,才能说。若是以前是没由来的害怕,那么现在便是确切的害怕,他怕柴旭妍会上伤害这个孩子。 赵循轻手轻脚的来到旭妍的床榻前,陷在柔软茵褥里的女人,是独一无二的柴旭妍,是他的妻子,也是将来他们孩子的母亲... 赵循坐在榻上,将茵褥里温热的手握在掌心,女人的手软滑又白皙,握在他手里,小得只有他巴掌的一半,他甚至无法想象锦被里,他一手就能掌握的纤细腰身,是怎样给他生孩子的。 旭妍闻着动静缓缓睁开眼,就看见赵循怪异的神色,他这个一言难尽,复杂至极的眼神,倒是不出她所料。这一回,旭妍先开了口,“怎么说?我还能活几年?” 赵循一言不发,瞧她这样,好似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般,他温柔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不会死,放心吧。” “那好吧,我是说万一,要是我死了,你就将我火葬吧...”她可不想埋在地底下潮乎乎的被虫子吃,那样死了也难受。 赵循见她这么打趣自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是敢死在我前头,我就把你的尸身冻起来,就放在太极殿里,日日瞧着你,看着你腐化,看着你只剩一具丑陋的枯骨...” 旭妍无语凝噎,骂道:“赵循你这个变态,反正死都死了,随你吧。”随即翻过了身体,不再看他。 赵循褪了鞋袜外衣,不管不顾的躺进了榻里,他侧身搂着被子里的旭妍,将手自然而然的垂落在她的小腹上,男人带着浅浅的鼻音,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 光阴流转,元宵过后,是戍守边关的宋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旭妍在太极殿听着明秀姑姑夸赞着宋将军,心间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宋将军是社稷之福,皇上是该高兴...” 明秀姑姑面色有些红,心底雀跃不已,人至中年,听到宋将军大名,却还如二八少女一般。 “姑姑可是仰慕宋将军?”旭妍挑挑眉。 “娘娘莫打趣奴婢了,当年将军还是风流少年郎,谁家姑娘不仰慕?二十几年前将军毅然决然的离京,保卫大邺不受战乱侵扰,才有了这么些年安稳康泰的好日子。奴婢这是感激...” 旭妍听得心头一跳,慌忙掩下那异样。 这一回,是宋将军先回来,身后的大军差不离要在一月底入京城。旭妍心里头难掩紧张,二月二就要到了。太子哥哥定然也摸透了西城司的防守,只要宋将军的军队入了京,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晚间到了用膳之时,旭妍看着一桌子清淡菜色无从下口,今日赵循倒没过来,她正准备下筷之时,张德海急匆匆的赶来,颤着尖细的嗓音道:“娘娘。” “何事慌慌张张?” “娘娘快随奴才来。” 到了御书房,旭妍才知道,原来今日接见了宋将军之后,赵循竟咳出了一口血。这可顿时吓坏了御前伺候的宫人。张德海带着旭妍赶到之时,罗太医已经在为赵循诊治。 罗太医道:“皇上这是肺中有疾,加之睡眠不佳,过度劳累,这才导致咯血。” 赵循静静的听着,见旭妍来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她,然后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旭妍听完罗太医方才之言,心中有了数。 赵循这才乜了一眼张德海。张德海悻悻,这才反应自己是会错了意,原本还想让娘娘心疼心疼皇上,也好让两人亲近些。 等人都退下后,赵循白着一张脸,他招了招手,让旭妍坐过来。 旭妍心底止不住的紧张,但看在赵循眼里,却是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赵循直勾勾的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在气氛将要凝固之时,旭妍适才开口道:“不会传染吧?”她面上的样子,倒真的像怕他把病气过给她。 赵循简直要气急反笑,男人颇有些气急败坏地道:“反正你都要死了,还怕什么病气?” 旭妍白了他一眼,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回 见识赵循的毒舌,索性转身就走。 赵循无奈的摇摇头,“站住。”他起身,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颇有些泄气地道:“不会传染的。” 就在这时,旭妍却忍不住干呕,她连忙用兰帕捂住口鼻,反胃似的干呕了起来,幸而方才没用膳,要不然吐起来更难受。 赵循连忙过去给她顺顺气。拍着拍着,旭妍也好受多了,她想着这半个月以来,自己干呕了不下十回,要不是知道自己的身子极难受孕,她怕是还以为怀孕了。 旭妍脑中突然电光火石,顿时浑身僵硬,怀孕... 赵循瞧她不对劲,低下头来看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旭妍木讷的摒住了呼吸,机械似的转过头看着赵循,男人一脸紧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旭妍觉得咽喉好似被什么扼住,她唇齿打颤,看着赵循,不可置信的一字一句道:“我怀孕了?...” 赵循松开了她,一时间有些慌张,他这连伪装都装不下去的模样,还有什么好值得求证的? 旭妍冷声道:“所以你知道?不告诉我?怕我会伤害它?”旭妍缓缓逼近赵循,压得他毫无反击之力。 怪不得第一回 干呕的时候,她的膳食全部换成了清淡到没什么味道的菜色,也怪不得她调养身体的汤药竟然闻出了杜仲当归白芍这些药材的味道。那汤药,分明就是被换成了保胎药。 旭妍冷笑,“赵循,你很得意吧?”难怪每日夜里都要将手覆在她的肚子上。连她冷淡到像一尊雕塑,他都能在她身上发.情的男人,这半个月竟然舍得不碰她。旭妍笑出了声,那笑声刺耳极了。 赵循像一个被揭露丑恶嘴脸,无处遁形的奸恶之流。他突然不明白,他和柴旭妍是如何走到了这步田地,以至于,她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赵循嘴唇翕动,好半晌才道:“它也是你的孩子...”他的话无力又苍白,刚刚才咳完血,此时整个脑仁都是裂开的。 旭妍一听他这话,难受得七窍生烟,那双妙目憎恶的瞪着他,女人爆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掉入陌生陷阱的野猫。她怒道:“赵循!我怎么能给你生孩子呢?你忘了?你给我下过绝育药啊!” 旭妍摇摇头,有些异样的魔怔,她理了理思绪,又道:“还不止,还不止,你知道我姑姑和太子哥哥是怎么死的吗?是你的好父皇啊!他为了给你铺好这条锦绣帝王路,不惜将我最亲最爱的人害死。 你敬爱的闻将军,贤名远扬的闻将军,随时拿着屠刀对准柴家满门老小,好在他死了,我柴家才不至家破人亡。 你的好兄弟,杀了我的祖父,哪怕不是经过你之手,但哪一件和你无关呢? 赵循,我让你进入我的身体,我让你囚禁我的自由,但你怎么能让我生下你的孩子呢?” 旭妍越说越急,豆大的慌乱的泪珠淌了出来,直到最后,她对着赵循吼道:“它是个孽障,它是个孽障啊!”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急促又清脆的巴掌声。 赤红着双目的女人歪过头去,奶白的脸颊一道醒目的巴掌印,爬满了她整个左脸。方才疯狂又激动的女人,现在被打得懵了一瞬,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御书房一时间落针可闻,北风吹过屋檐雪,卷起枯叶片片。时光停在了最痛苦的一刻,赵循想起了当初取心头血的时候,那时候是麻木的疼,没有意识的疼。 现在呢?他只知道现在什么都很清醒,他看着自己最最珍爱之人,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的人,在一点一点将他的血肉剜出,踩在脚底,镶入污泥之中。 她刚刚在说什么啊?她为什么要诅咒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哪怕她杀了他,他都不会动她一下,可刚刚,她为什么要这样恶毒? 不对不对,是他自己恶毒,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是因果报应,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旭妍身上?惩罚他一个就好了啊?赵循情绪波动激烈,一时间又咳出了一道黑血。 他随意的擦了擦嘴角。男人伸出手,轻轻环抱住还在魂游天外的旭妍,他眼里淌出了泪来,他一辈子都没这样软弱害怕过。 男人的指尖还带着血珠,他轻轻擦拭旭妍的泪,颤抖的手覆在旭妍的左脸颊,将她的眼尾脸颊染上一道道腥红,男人低颤的开口道:“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赵循悲哀的看着她:“别那么说它,它不是孽障,它是我们的孩子啊,长大后,它会叫你阿娘,你看,我们从小就没阿娘,被欺负了没人心疼,疼了也不知该找谁说,明明我们的孩子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为什么不能被祝福着来到世上?” 赵循哽咽,那一颗颗滚烫的泪没入了旭妍的颈项。 赵循生怕无法感化她,像是一只被药醉的困兽,念起曾经,他痛苦地道:“我小时候就像教练场上的蹴鞠一般,被后妃们踢来踢去,经常被其他几个兄弟为难,一身伤是家常便饭。 后来好不容易长大点,一个人住去了安西所,独来独往,你说景文帝为我铺路,可哪有做父亲的从来不去看自己的儿子?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见他一眼,以至于,我对他从来都不抱有期待,他所做的任何事,哪怕是为我,我也不稀罕。 闻将军我没法反驳,或许如你所说,他就是景文帝的一把刀,可我能活下来,却是仰仗了他。 闻宣已经被革职,但你要知道,柴阁老之死,并未如你看到的那样。闻宣虽然冲动,但我的命令,他从来不会违背,那日柴阁老去了荣星街,那条街,是闻宣归家的必经之路,但柴阁老却无需经过那处。他于闻将军之死来激怒闻宣,导致事情恶化,何尝不是另有目的?他一个老者,身边只一个马夫。闻宣是杀将,如何不知激怒之后的后果?” 旭妍呆滞在原地,被赵循拥着也一动不动。僵硬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得柔软起来。 赵循将她稳稳抱起,往太极殿而去。张德海不知道内殿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不在场,两位主子一个吐血一个被打。 一直到了太极殿的内室,赵循才将魂游天外的旭妍放下来。 男人循循善诱,体贴入微:“不是要我让出皇位么?我愿意给,你把它安安生生的带到人世间,让你做它母亲,让我做它父亲,我们归隐,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去天南地北,去敦煌吐蕃,去蓬莱东海。若是儿子,我们就该好好想想他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若是个女儿,就留在我们身边,给她找个身强力壮,能保护她的丈夫。你不要担心离开了京城就没有仆从环绕,金银珠宝,我会给你做仆从,挣银子给你买珠花...” 这样的美好日子,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犹记得曾经看到过的策论里有这样一段话: 【大意便是一个功德无量,丰功伟绩之人,生生世世皆是矜贵之人,不是天皇贵胄,便是高官厚禄,他积了几世功德,却也疲乏这样的操劳。 阳寿耗尽之时,陆判将他带到生死簿前,问他下一世想要个什么身份活法,那人看着通篇的权贵豪门摇摇头。 道:我愿用我几世功德换一世采菊东篱下。 陆判却摇摇头拒绝了他,只道:你虽功德无量不假,但此等清福,却是你消受不了的...】 旭妍良久才抬头望他,那双空洞的眼,好似灵魂被挖走了一般,她怔愣的点点头,道:“我要是不把它生下来,你要怎么威胁我呢?” 他们就像两个互相折磨的人,将对方的棱角磨平,尖齿打碎。 赵循喉间腥甜,他甚至无法做到吞咽,他听着自己异样平淡,又无望的声音响起:“那我们都陪它去另一个世界,和它有关的所有人,都去那个世界陪它,我们的孩子,不能让它一个人孤零零的...” ...... 和往常一样的日子,不同的是这日阳光十分充足,暖洋洋的晒得人很是惬意,旭妍坐在铺满了雪狐毛的藤花吊椅里,悠哉游哉的轻轻晃荡,之前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她抚着自己还没半点隆起的肚皮,手边上是一只盛着樱桃的镶金掐花缠枝玉碟。 藤花吊椅上缀满了丝帛勾勒的花朵,惹得几只傻傻的蝶儿扑簌着落在上头。赵循阔步走来,入眼的便是一番岁月静好的蝶恋花之景,旭妍轻晃着双足,鹅黄缀东珠的凤履上还翩翩飞舞着几只粉蝶。 他走上前去,看着晒太阳一脸慵懒美好的她,方才奏折里令人头疼的政事也烟消云散。 他俯下身,将她要掉不掉的绣鞋穿好,道:“莫着凉了。” 旭妍用兰帕隔开耀目日光,女子泛着粉的莹润双颊在粉白丝帕下如玉生烟一般夺目。 赵循见她这些日子来这般老实,心里也欢喜,伸着手道:“让我摸摸它。” 旭妍乜了他一眼,“它还不会动...” “罢了,那便等它再大些。”赵循恨不得它快快长大,他已经三十有一了,旁人在他这个年岁,孩子都能舞刀弄枪,作画写诗了。再过几年,都能做祖父了。 赵循昨儿夜里才看完了孕妇禁忌,眼下看她吃樱桃,倒是有益无害,但他捻起尝了一颗,觉着有些冰凉,随即道:“这樱桃太冷,若是肠胃受不了怎么办?”不等旭妍说,他便招来了伺候的宫人,道:“换一碟樱桃奶露来。” 赵循陪着旭妍晒了近一个时辰的太阳,临近午膳,张德海匆匆而至,在赵循身边耳语了几句,旭妍眼也没抬,赵循望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出了太极殿。 旭妍睁开眼,二月二,真龙抬头。赵循,怕是分.身乏力了。她看着院外突然出现的黑牌高等侍卫,眸中一暗。 赵循带人赶到京郊皇陵时,景文帝的墓穴前白骨成堆,还有血淋淋一片黑鸦。 皇陵守官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慌慌张张地道:“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赵通踹了一脚守墓官员,怒道:“如今才来禀告,是何居心?” 赵循没理,看着景文帝的墓穴,只轻蹙着眉头。 赵通扫了一眼墓穴四周,而后道:“禀皇上,这大量的白骨与乌鸦乃是不吉之兆。城中已经有流言传出,说是景文帝德行有亏,杀害正妻嫡子。遭天.道死后凶谴。现已有先太子还活着的消息流出,流言猛于虎,这短短两日,已然出现了压不住的势头。”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些污秽之物带入皇陵,看来守墓官员并无多尽职尽责,朝廷不养酒囊饭袋...” 一句话定生死,这还没有一句话,守墓人便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连求饶的话也没说出口,却一脸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守墓人大声嚷嚷道:“帝位不正,焉能长久,拥我怀连太子,乾坤复位!...” 在场之人听得皆是一惊,赵循眼神冷冽。看来先太子终于要出手了,同他躲了这样久,倒真是沉得住气... 明帝亲自前去皇陵查探最近的流言,传回京城,倒是能堵住这悠悠众口,只不过也是当日,从皇陵回京的必经之路,西城司城门口,却围了一众黑甲士兵。这并不是平日里守城的卫兵,而是西疆兵。 赵循带着的一队人马不及前方人多势众。黑甲兵将赵循一等人堵在城门外,其目的已然是昭然若揭。 旁的羽林卫紧握腰间的佩剑,准备一战,而赵循却看着前方的将领,俨然是回京不久的宋将军。赵循高声道:“宋将军带兵归京,缘何挡住朕的去路?这是要逆反不成?” 第88章 四面楚歌 年前的伽蓝寺事件已经被有心之人传出谣言, 明帝数典忘祖,无视太.祖律法,藐视佛门。伽蓝寺身为皇城脚下的大佛寺都被明帝这般对待,更是激起了出家僧人对皇帝的不满。 毕竟僧人的地位在大邺捧得太高, 一些自恃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 不免也深觉冒犯。 而近来怀连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同公之于世的还有当年怀连太子为何而死的真相, 更是有法师占卜而得,说是景文帝杀妻杀子惹怒上天,故此遭了天谴,皇陵失守。 一石激起千层浪,传言明帝竟也步了景文帝后尘, 将废后柴氏迫害而死。一时间,说书茶楼开始竞相演绎当年柴皇后为救柳州大灾,拿出半数嫁妆的壮举。还有便是这天谴随之转移在了明帝身上,所以年过三十的皇帝至今无子,今后恐怕会绝嗣。 这里头的手笔,自然不光只有赵覃一人, 当年的三皇子四皇子皆参与其中,毕竟先太子若是成了皇帝, 总比在赵循手底下更好讨生活。 如今的赵循,四面楚歌... 还未到酉时,张德海便急匆匆赶到太极殿, 一并前来的还有赵循身边的羽林卫。 张德海面上是少见的凝重,他看着书案上练字的皇后娘娘,稍稍叹了一口气。 旭妍抬眸,笑眼看他, 朗声道:“张大监缘何叹气?” 张德海同平日里风趣精明的模样大相径庭。老太监此时仿若一个旁观清者,他手持拂尘,立在柱下,依旧恭声道:“娘娘不想问问什么?” 旭妍手上一顿,眉眼稍敛,而后刻意的舒缓开来,好似听不懂张德海话里的意思,她故作蹙眉,将湖笔搁置于笔山之上,向张德海道:“张大监瞧瞧我这字,笔锋如何?” 张德海看着同以往一般无二的皇后娘娘,心知此次回来,这人就变了,世人都道男人凉薄,但女人要是比起来,何尝就会落得下风?他顺着旭妍的话,往书案上瞧去。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雪白的宣纸两侧压着玉鹿镇尺,刚劲逸丽的八个墨黑大字,浑然不似女子该有的笔力,铁画金钩般大气张扬。使得张德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评判。 他浸淫宫中多年,见过的人事不知凡几。对于皇帝与皇后这二位,私心里是希望能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当今的圣上和历代的帝王有所不同,从前的皇帝,多是嫡出顺位,一路走得顺当,虽有仁爱之心却无深谋远虑。 要么身份不正,心机深沉,上位之后□□狠戾,官惧民怕。 但赵循,却是一涓清流,若是当年的怀连太子还在,自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皇帝,可赵循上位之后,恩威并施,宽严并济,国泰民安,这一切都治理得井然有序,就算是怀连太子还在,那也是十几年前的民心所向,如今时过境迁,要张德海说,谁还揪着过去紧紧不放? 张德海哽了一下,而后道:“娘娘可知外头已经大乱?” 女子的面上毫无波澜,但云纱广袖下细白的手指却紧紧绞在了一处。 旭妍怎会不知道外面乱了,这个时候,张德海守在太极殿里,自然是经了赵循的授意。既然已经知道她参与太子复位,那么这个时候加派人手在太极殿,就说明太子哥哥的计策就要成功了。 张德海见旭妍面上无动于衷,颇有些不甘心地道:“娘娘这般做值得吗?哪怕是现在,皇上还在担忧娘娘的安危,特派羽林卫护娘娘周全。容奴才多嘴,皇上在,娘娘便是顶顶尊贵的皇后,若是先太子复位,娘娘只是一个隔亲表妹,且肚子里还怀着皇上的孩子,届时,先太子猜忌,心生戒备,兄妹不和。娘娘定是要流掉这孩子,保不齐伤及根本,娘娘可就要去了大半条命啊!” 好似有一股无名力量将她的腹中揪作一团,旭妍轻轻扶住桌案,她何尝不知,到时候太子哥哥复位,她定是要流掉腹中胎儿。 “老奴晓得娘娘凤体有恙,生产固然艰辛,但对娘娘此时来说,流产更是凶险。如今娘娘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届时再过八个月,也能顺利生产,但若是此时流产,恐怕...” 旭妍冷声打断张德海的规劝,她稳了稳心神,嘴角轻讽:“你倒是忠心,临了还要同我劝降。张大监大可不必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末了,又道:“怎么在大监的眼里,赵循反而成了用情至深之人?容我猜猜,他若是不敌怀连太子,会不会让外头那些人将我带走,胁我为质呢?” 毕竟对于先太子来说,她这个妹妹的确也很重要。只看这两个男人谁更狠了... 张德海正想说不会,却顿时哑然,只因他知道,皇权之争,实在说不清楚。 直到小林子进来禀告西城司的情况,张德海额角一跳。 旭妍下意识地用手覆上肚子,其实这孩子才两个月不到,若是流掉,去了她半条命,就当是给这个生不逢时的孩子道歉了... 张德海一时沉默,小林子却忍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当初皇后娘娘死的时候,他还哭了一场,难过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但现在看来,皇后娘娘这心也是真的狠。 他道:“娘娘,太阳下山了,西城司也血流成河了,谁也想不到宋将军这样的仁义之师会倒戈相向。那些年轻的士兵,血肉相搏的士兵,可都是大邺的子民,他们也许是同乡,也许是好友,可如今,通通杀红了眼...” 古往今来,两派之争,流血殒命本就是常事,小林子以良善道义捆绑她,实在天真得很。旭妍两手交握,不去理会小林子的攻心之言,仿若她本就是这样的冷心冷清。 张德海拉了拉小林子,低声道:“僭越了...” 小林子执拗,气不过干爹还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他接着道:“娘娘有没有想过,那些士兵是爹娘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更是孩子的父亲,他们本可对抗外敌,现在却自家人兵刃相接,娘娘从前不是这样狠心的...” 看了西城司满是血肉模糊,断肢残骸的街道,小林子怎么也想不到从前柳州大灾,拿出半数身家来赈灾的皇后娘娘怎么会为了他们的一己之私,让这么多人自相残杀。 提及从前,旭妍喉头一涩,从前的自己,或许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吧?谁不想成为一个无忧无虑,正义良善的人呢?可是经历这些之后,谁还能回得去?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不安,与那些尚存的羞愧,她色厉内荏地道:“退下!” 终于,大殿又恢复了安静。旭妍看着书案上那一方碍眼的玉玲珑砚台,用一旁的宣纸遮了个严严实实。不知为何,心跳却越来越快。 正想着什么,外头一阵人声嘈杂,不等旭妍回神,太极殿的大门被粗暴推开。旭妍抬眼,进来的是明秀姑姑,而后便是浑身血迹的赵通。 旭妍心间一跳,忍不住想去瞧赵循。 她看了看赵通的身后,并没有赵循的身影。而眼前这个厮杀回来的男人,眸子里是一道嗜血的光,是一道想要杀了她的光。 赵通浑身泛着冷,他看着柴旭妍这般冷漠的神情,一时间想到了那些同皇上翻山越岭前去巴蜀找她的日子。他觉得人世间的爱恨痴缠无非就是那样了吧?作为皇帝,能这样深爱一个人,她柴旭妍是何等的福气。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害死皇上。 他不再看她,只招了招手,开口道:“将人带走!” 明秀姑姑纳罕,连忙制止道:“陛下离宫前,吩咐奴婢寸步不离娘娘,赵大人不能将人带走!” 赵通一记眼刀射过来,强硬的带走了旭妍。 一队人马靠近了荣星街,旭妍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铺天盖地的传来,涌入她的鼻腔,旭妍忍不住干呕,随即被赵通提下了马。赵通手上的力道,恨不得直接将她拖死。 “知道吗?因为你们,今夜死去将士的英魂将会在西城司久久弥留,哪怕先太子坐上了皇位,你此生敢走在西城司的土地上么?” “所以,你带我来,是为了最后的挣扎?”若不是抵不住宋将军的军队,怕是赵循也不会出此下策。 赵通粗暴的将人扯上了城楼,旭妍却于火光之中看见了闻宣的身影,那个杀了她祖父的男人,此时正手持长剑,满身是血,面色狰狞的捅向了身穿黑甲的士兵。 赵通挟持着旭妍,就站在城楼中央,赵通手持火把,点燃了城楼的烽火台,一时间,火焰蹿上了最高处,整个西城主楼亮如白昼。 赵覃骑在马背上向上看去,就见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女子半边身子被人扼在了城楼围墙外。 旭妍却笑了,她含糊地冲赵通道:“是赵循的意思吗?”果真拿她来做人质。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但实在发生之后,却还是有些心寒。旭妍闭了闭眼睛,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赵通不理她,朝城楼下喊话:“赵覃,想必你也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今日若是不退兵,我就将她的尸体送你!”说完,便拿刀架在了旭妍的脖颈上。 旭妍被烟味,血腥味呛得眼泪直流。 赵覃手脚顿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上的女子,竟然真的是旭妍,赵循还真的敢将旭妍推出来。赵覃挥了挥手,黑甲兵与羽林卫都渐渐停了下来。 赵覃仰着头,狰狞的看着赵通。道:“本宫竟不知,赵大人还会胁女子为质!”此话说完,底下得士兵也怒了,大骂道:“竖子忒不要脸,竟然用女人来做挡箭牌!” 夜里的寒风迷了旭妍的眼,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宫装,冷得快没了知觉,她看着底下的太子,知道他不会轻易退兵,他们男人的世界,现实得有些魔幻,旭妍无所谓地道:“赵循都舍得不要孩子了,太子怎么会为了一个表妹放弃皇位呢?” 第89章 破城 赵通瞳孔紧缩, 整个人随之一震,显然并不知道旭妍已经怀有身孕,他手上的剑下意识的微微离了几许远,哪怕此时, 这个女人面上的神情依旧未变, 冷漠得好似一个假人般, 赵通想到昏迷不醒的皇帝, 他不得不将心一横:“你果真是算无遗漏...” 说罢,朝底下大喊:“逆贼,还不退兵!?” 赵覃双拳紧握,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久未开口的宋将军对着赵覃道:“殿下, 臣不知那女子是谁,但若此时退兵,一旦东城司增援一到,咱们便再无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言外之意,便是之后再想攻破皇城,只会难上加难。 赵覃也知道, 他等待今日,已经整整四年, 放弃今日攻城的计划,只会等来赵循更为疯狂的捕杀。他今日不能输,不能撤, 一旦退兵,他身后的人都只能跟着他一起死。 而旭妍... 赵覃面上发青,他怎么能对不起旭妍啊...他还记得舅舅死的时候,他对天发誓, 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但现在... 旭妍在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她也知道今日对太子哥哥来说,有多重要。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和皇位比较,人性难测,但也最易懂。 旭妍看着东城司的方向亮起了火光,想到被黑甲军拖延住的东城守卫兵,一时间心头一跳,对了,赵循一直没露面,他去了哪里? 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聚集,旭妍冲着城下大喊:“我怀着明帝的子嗣!他不敢杀我,太子殿下!破城!” 果然,旭妍此话一出,城楼下立马一片骚动。 赵通眼看着底下的黑甲军与守卫兵再次拼杀了起来,而赵覃听了这话,眉宇间戾气横生,宋将军在其身后仿若作壁上观一般。 一时间,黑甲军蜂拥而至,想要破开城门,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城楼下急匆匆赶来两个守将,他们俱是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人激动地对赵通道:“大人,东城司的增援两刻钟便能赶到!” 赵通心道,城楼下已然就要破城了,如何来得及。正当他分神之际,身后一名守将动作极快,将赵通的肩穴一击,他整个手臂骤然失了力道,守将低声对旭妍道:“卑职来迟,还请县主恕罪!” 赵通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二人,方才回禀的守将见他这般,只道:“指挥使得罪了,我等奉太皇太后之令,保护县主。”说罢,便毫不客气将手里使不上力的赵通拿下。 旭妍疑惑的抬起眸子看向身旁的守将,有些不明白太皇太后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她。但想到太皇太后毕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手段,要知道太极殿住着的女人是谁,怕是了如指掌。 而此时赵通的面上却一寸寸裂开,他委实想不到皇上身边竟全部都是叛徒,一时间悲从心来,只觉得他对江山社稷的付出一点也不值得,这世上,好像没有人对他真心... 赵通冲着一旁的旭妍悲哀地质问:“这就是你想要的么?将他重新打入地狱,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旭妍哑着嗓子,声音如同摧枯拉朽的破风箱子,她怕自己会动了那不该有的恻隐之心,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是要狠下心肠,开弓没有回头箭,赵循注定要在今夜坠入深渊。 她艰难的吞咽了一番,狠决地道:“荪荷碾成齑粉,混在香膏里,日日吃入腹中,便和普通的肺疾一般无二,之所以不见他人,是毒发了么?” 旭妍眼睁睁看着赵通痛苦的面色,他浑身颤栗,眼睛瞪得奇大,赵通一个天子近臣,庄严稳重,此时却破口大骂:“毒妇!你这个毒妇!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还不等赵通靠近,守将就将人狠狠压制住,带离了城楼处,旭妍脑子放空似的,顿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耳边是萧瑟的北风,城楼下是震耳发聩的喊杀声。她头一回见此场面,竟连害怕的感觉都丧失了,先太子的军队破了城门,很快,四下都是先太子的近卫。 赵覃连忙上了城楼,就见旭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解开了身后的披风,将她裹住,十分愧疚地道:“可有受伤?咱们走!” 宋将军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旭妍,上前对赵覃道:“殿下,西城司已经拿下,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赵覃将旭妍护在身旁,望向城楼内的荣星大道。东城司的守卫军已然不足一刻钟就要到达,赵覃大喊:“众将士听令,弓箭准备!” 旭妍就站在城楼处,并未移动半分,只因整个西城城楼亮如白昼,而本该毒发的赵循此时却坐在高头大马上,男人高大异常,身着常服却比一旁的铁甲守将还要威严。 旭妍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见他身后一片黑压压的将士。他好似携着千军万马,从容不迫的凯旋进京,一点也不像被人兵临城下,逼宫退位的皇帝。 旭妍的思绪不知怎的,突然飘回了十年前那个初夏,她还是闺阁少女,半边身子倚在茶楼窗牖处,正瞧着城门主道上,身着玄铁铠甲的男人,他器宇轩昂的骑坐在高头战马上,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 铁蹄声将旭妍的思绪拉拢回来,她和赵覃宋将军一齐,站在最安全,也是最显眼的地方,而靠着他们依次排开的是手持弓箭的射手兵。而射手兵的箭矢上既有□□,也抹了毒药。 旭妍居高临下的看着马背上的赵循,而他此时的目光也胶着在她的身上。 赵循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他死死的压制着自己那颗破碎了却仍在跳动的心。夜空下,天边的星子好像都怕极了这好似炼狱般的人间,纷纷藏在了乌云后。 宋将军的眼神一下变得凝重,他几个时辰前与之交手,虽说皇帝身强力壮,勇猛无畏,但久战之后,明显身体出现了问题,而太子也说过,赵循身上中了荪荷,那是会伤及肺腑的□□,身体的剧烈运动过后,便会加剧其毒发。 他是亲眼看见赵循的嘴角溢出了黑血,虽然黑甲军将其围困,却还是被他巧妙杀出一条重围。此时出现在军队前,恐怕也只是虚张声势。 宋将军喊道:“怀连太子受天之祜,是为天选之人,还望皇上退位让贤,莫让生灵涂炭,臣感激不尽!” 赵循有些玩味似的笑道:“宋将军原来也知生灵涂炭?尔等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谋取帝位,祸乱朝纲,还敢称贤?”宋将军在世人眼中,无疑是美名赫赫,廉洁正气,体恤民兵,善待百姓,有大将之风。可在知情人看来,尤其是赵循这个君主看来,只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赵覃面上难看,他看着这个几度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皇弟,依旧从容地道:“四皇弟别来无恙,孤不欲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今日回来,不过是拿回属于孤自己的东西。四皇弟若是成全,你与孤便还是仁兄贤弟,孤自会善待拥护你的旧部。” 怀连太子贤名大度,自然让人服气。 赵循身后的近臣却是嗤之以鼻,“少装模做样,皇上十年为帝,家国升平,海晏河清,岂是你三两语自诩嫡长便能取缔?” 旭妍静静听着他们的叫战,此时,不知是谁射出一箭,堪堪擦过赵循的手臂,旭妍惊得呼吸一滞。 未等她反应过来,底下已经乱成了一片。 赵循的脸越发的惨白,同宋室身边的左膀右臂缠斗,虽未落得下风,但身体却力不从心。赵通见他不对劲,立马让闻宣拖住其他人,带着他突出重围,而后进了城门,他便体力不支,昏厥了过去。 他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只因那毒,是他心甘情愿吃下去,好多少偿还一些当初对她的罪孽。 兰因絮果,报应不爽。 赵循抬眼看着城楼上面容清冷的女子,二人遥遥相望,却划出了一道天堑... 第90章 结局一(想了想,还是结…… 城楼上的箭矢如银雨般, 密集的朝着底下的守卫兵射去。 东城司的守卫兵愈来愈多,宋将军见情形有些不受掌控,遂让城楼上的士兵放火。涂满油脂的麻布裹在箭头上,一时间火箭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宋将军更是等不及, 亲自手持弓箭, 对准赵循的方向。 旭妍怔怔地瞧着赵循一边杀退黑甲兵, 一边躲避密密麻麻的羽箭。有好几支箭矢将将在他的脸侧擦过, 旭妍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她瞧着火光里的男人,忽而想到他从前在北疆是不是也如这般?长剑刺穿皮肉,鲜血在盔甲上蔓延,每日与死亡擦肩而过... 宋将军的箭发在西北军中无人能及, 他对准赵循胸腔的位置,迅猛地射出一箭,旭妍看在眼里,视线随着那只羽箭,一同刺穿赵循的皮肉,女子喉间一紧, 那双近乎妖冶的柳叶眼圆睁着,只见赵循躲避不及, 偏身射在了左肩肩头,很快,织锦的圆领蓝袍上洇出了鲜红的血迹。 现实远不是圆满润色好的话本, 赵循是皇帝,不是天神,他也会受伤,也会有腹背受敌的时候, 并不是每次都能杀出重围,化险为夷。 男人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抬起眼,一时间,与城楼上女子的视线匆匆相交,赵循看着旭妍毫无表情的脸,浑身的力道仿佛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他就像一具空壳,就连眼中闪过的痛色都近乎麻木。 对着这些喊杀声,兵刃相击之声,旭妍慌忙与赵循的眼神错开,而后腹中便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将手扶在围墙处。赵覃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身形,连忙道:“哪里不适?我让护卫带你去阁中休息。” 旭妍点点头,这般也好,眼不见为净。城楼上有供换岗守将休息的小屋子。赵覃的护卫将旭妍带到屋子里,便守在了门外。许是受了冷风,旭妍脑子里昏昏沉沉,哪怕现在精神上依旧紧绷,但身体却异常疲惫,她轻轻靠在软垫上,以减少腹中的不适。 激烈又可怖的声音被重重围墙阻隔在外,应是怀孕之人本就容易疲惫,旭妍终究没敌过身体上的乏力,渐渐的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以至于外头的守卫都不见了人影,她也半分未知。 旭妍纳罕,艰难的起身往外走去。越走越不对劲,城楼下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但城楼上却不见太子与宋将军的身影,旭妍心惊,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拿起兵器架上一把还算称手的小型机弩,随之定了定神,藏进了披风里。 城楼上还横躺着几具尸体,上面燃起了一道道火焰,旭妍侧过身来到烽火台下,怎料一个人也没有,待她要往城楼下望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伴随着兵器划过地面的铁器刮擦声,显得十分可怖。 旭妍闻到了一阵十分浓烈的血腥味,正蔓延在她的周身,她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转过了身,一片火光之下,一切影像都在清晰与模糊的边缘摇摆不定。以至于旭妍看着不远不近的赵循,就像一场火红色的梦境一般。 赵循浑身淌着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那一身蓝色锦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明明午时才见过的人,只半日,便模样大变,男人的发髻散乱,一双桃花眼猩红狠戾,高大的身躯上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刀伤。宋将军射伤他的那支黑羽箭,被他折断,只剩一小截镶在皮肉里。 他嘴唇泛白,脸颊却是异样的殷红。赵循缓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着旭妍走来。 旭妍不可置信的摇头,赵循竟然上了城楼,那便说明,太子与宋将军... 旭妍心中惊恐万分,在赵循凌迟般的眼神下,不住的往后退,她颤着声音,却又异常冷静地道:“别过来!” 男人顿了一番,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眸只微微抬起,便又坚定的朝她走去。 旭妍退无可退,她看了一眼城楼下,喉头吞咽了一番,不忘威胁道:“你再敢向前一步,我便从这儿跳下去!” 赵循像是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直到听到了旭妍的这句话,才堪堪回过了神。他顿住了脚步,干涩的声音嘶哑又低沉:“你真的希望我死么?” 冷风好似灌进了旭妍的五脏六腑,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机弩,观察着最合适的位置。 赵循看着她飘忽的眼神,自嘲的笑了笑,而后扔开了手中的长剑,好似在与她谈心一般,怅然若失地道:“其实从你被我找到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自欺欺人。欺骗自己你可以放下过往,和我重新开始,又或者是为了那个和尚,与我虚与委蛇,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只要你回来我身边,哪怕是算计,哪怕是折辱,我也甘之如饴,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你会希望我死...” 男人的周身,哪怕在明亮的火光之中,依旧与夜色一样浓,旭妍看得心中一滞,这样的赵循,是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所想,旭妍心头一酸,她闭了闭眼,还是说道:“我们本就是水火,总要面对的,不是吗?”两派相争,总有一伤。更何况他们自始至终都站在对立面。 赵循笑意苦涩,眼神依旧锁定着旭妍,好似要将她装入自己的眼波里,刻在脑海里,“咱们也算是扯平了对吧?如今我肺疾随时病发,要不了多久,就能如你所愿了。” 旭妍抿着唇,有些疑惑他怎么知道。 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小表情落在赵循眼里,他都了然,赵循像是个答疑解惑的夫子一般,温声道:“罗太医的本领不小,这世上能瞒过他的药物甚少,在榻上,你不想与我亲吻,我便猜到了一些。” 即便情到浓时,她双眼迷离,情动至极,只要他的嘴唇贴过她的脸颊,她便转过头去,不让他碰到唇瓣,一开始,他还由着她,不想做些她不喜的事,后来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并未质问,有一回趁她浑身余韵未消,便含上了她丹蔻般的唇,与她唇齿相依,但她却紧咬着牙关,怎么也不让他伸进去。 他使了几分力道,这才逼迫着撬开了她的牙关,含上了她的软舌。等他离开之时,听宫人回禀,她竟漱了几回口。 再一想到连日来肺中不适,便找了罗太医诊治,这才发现了蹊跷。那回御书房中,不过是他有意将病情透露给旭妍的而已。 每回看着她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涂抹那些混着荪荷的香膏,赵循明知道她是要害自己,却也一直放任着,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是他该受的,荪荷是慢性毒.药,就如当年的温香散一般,他心甘情愿的吃下去,何尝不是在她身上沉沦,荪荷是毒,她又何尝不是包裹着蜜糖的毒? 如此,也算与她扯平了。 旭妍听完却红着眼睛,她像是急于要找一个能坚定她意志的借口,好不让赵循动摇她的内心,她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怪异的扭曲,“所以呢?你要告诉我什么?你也病痛缠身么?好让我心软,继而亏欠,赵循,你别做梦了!” 旭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当你坐上了这个皇位,我们注定就是敌人,即便你自认为把自己欠下的罪孽还清,于我而言,那些痛依旧无法抹平...” 赵循看着她在城楼边上的台阶上这般激动,生怕她不小心踩踏,他下意识的靠近了几步。 “我说了让你别过来!”旭妍伸出手,机弩的尖箭便瞬时离了弩,那支箭对准着赵循的胸膛,嗖的一声,便结结实实的射进了血肉里。赵循吃痛一声,半跪在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这利箭射出去,两人俱是一惊。 赵循疼得额角青筋偾起,两鬓的冷汗直流,他吃力的抬眼,不可置信的看向旭妍,嘴里颤着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 旭妍见他这般,手里拿着的机弩仿佛会烫伤手一般,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赵循,脑子里继而一片空白。天空忽而下起了几滴雨点。 那雨点打在旭妍惨白的面上,她强硬到自满,但颤抖的声线却有些欲盖弥彰,“我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你,今日,就结束这一切吧...” 北风掺着血腥味,依旧令人作呕,旭妍极力的忍耐着,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翻涌的生理反应。她弓着身子,不住的干呕,面上皱成一团。 赵循的双眼满是疲乏的红血丝,他静静的看着旭妍,心口的箭矢扎得太深,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他厌倦了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无休无止的付出,若是一开始他就认出了旭妍,或许他们之间就不会走上一条这样的路吧?或许再早些,在她没有遇见那个和尚,她也没有撞见他的残暴,也许,他便能和她做一对相敬相爱的夫妻... 可一切无法重来,他们是一个死结,强行分开,便要拿刀斩断,他却不想就这么和她断了,总归还有一个孩子不是吗?赵循有些想笑,可笑着却比哭还难看,最后还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拿孩子绑住她。绑住她... “我死了,把孩子留下吧...” 他不敢看旭妍狠决的眼神,怕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赵循低头瞥见旭妍那一截鹅黄的裙摆,脑海中忽而想起了白日里在藤花吊椅上悠闲吃着樱桃的她,她的裙摆很是华丽,江南的苏绣勾着软丝金线,裙摆上满是繁复的雏菊,阳光洒在裙摆上金光灿灿的,仿若铺满了人间朝阳。 同她的名字一般,旭日,妍花,可往后,他该是连她的裙摆都触碰不到了吧? 赵覃在底下与人缠斗,终于解决好了眼前的守卫兵,抬头一瞧,只见城楼上赫然出现了赵循的身影,想到旭妍还在上面,赵覃心中发凉,立马带着人上城楼。 还未等旭妍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男人嘴角好似带着告别的笑意,他深深的望着她,桃花眼里有血有泪也有她的脸庞,他喃喃地说着什么,可惜雨势愈来愈大,旭妍半点也听不清。 她下意识地走向赵循,然而下一瞬,便亲眼看着他退向了墙沿,男人的身影,是孤独的,绝望的,萧索得如深秋的枯叶,落在了泥水中,慢慢化入土壤中。 他纵身一跃,同突如其来的大雨一起坠落,消失在了这斑驳的天地间。 这世上,再也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赵循闭上眼,依旧喃喃的喊着她的名字:旭妍,旭妍,旭妍... 时光有一瞬是静止的,旭妍怔着双眼,声线轻颤,似是害怕又是震惊,她哈出一口长气,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根本挪不动分毫。 只听得一声闷响,还有底下士兵此起彼伏,恓惶无措的大叫着“陛下”。 旭妍手中的机弩闻声而落,她目光呆滞的定在原地抖个不停。 冷,对,她只是冷,不是旁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但面上泛着热的雨水很快变得冰凉,她抬头望向深青色的天空,任冰冷的雨落入眼中,好叫它们只是雨水而已。 城楼足足四丈高,随着赵循的消失,这里一切都结束了... 第91章 沁仁十一年 沁仁十一年, 二月三,下了大邺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雨,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 提及那场雨, 经历过的人仍心有余悸。 同日, 先太子赵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带兵攻入禁庭, 有太皇太后为其在宫中接应,自是畅通无阻。 皇权更迭,乾坤易改,先太子的突然上位,一时间朝堂上明帝的拥趸与先太子的人剑拔弩张。 大理寺卿陈大人甚至不假辞色, 明拒上朝,扬言先太子这是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文人骨气硬得很,就在大家以为陈大人要身先士卒之时,赵覃竟在百忙之中上陈府拜访。这般怀柔之策,倒让先太子又赢得了一波好名声。 而明帝先前的能臣, 信阳候罗侯爷,这次依旧能屈能伸, 在明帝党中头一个对先太子俯首称臣。不论外界辱骂也好,轻视也好,总归整个信阳候府依旧稳稳当当的扎根皇城。 先太子复位, 于三月举行登基大典,正式改年号为庆元,曾经明帝执政的沁仁纪年已经翻篇,已然成为过去... 旭妍如今住在县主府, 是原先的康平王府邸,同柴府仅一街之遥。她被新帝册封为安国县主,地位如同长公主无二。 世人皆知,安国县主乃明帝废后,死里逃生助新皇复位,于西城司射杀明帝有功,得封安国县主,地位比之皇后过犹不及。 当然,尊贵的身份背后,也与骂名如影随形,提及安国县主,除却她尊贵的身份,还当属她狠戾的手段,虽然站在不同党派,但她射杀明帝,在世人眼中,如同谋杀亲夫别无二致,况且她一介女流之辈,却频频参与政事,与宋将军平起平坐,免不得惹来非议,遭宵小闲话。 黑甲军嘲她女子误事,在坊间恶意中伤其清誉。旭妍便亲临京郊军营,将黑甲军新编入各地兵营,拍散其拉帮结派的恶习。这一举动之后,惹得宋将军大怒,斥责其为女子小人难养。 旭妍听罢,只是轻笑,她转而与赵覃道:“他藏得深,皇上这般把他激怒,是否太过冒险?” 赵覃抵唇咳道:“宋立心怀鬼胎,不逼一把,等朕走了,这皇位于他而言,犹如探囊取物。”宋立当年爱慕母后,后来母后入了宫,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心灰意冷,这才远走西疆,他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对宋将军也极为尊敬。所以筹谋复位之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宋将军。 原本以为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宋立早有异心,只不过当初闻将军还在,他也不敢冒险起兵夺位,而赵循在位期间,他更是只能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若是自己没找上他,宋立其人,很有可能这辈子就只能囿于西疆,他成功复位,确实也倚仗了宋立的军队,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自他登基以来,宋立以权谋私,蚕食皇权,竟还想以他的名义妄想分裂北疆闻家军。 谁人不知,闻家军虽群龙无首,但效忠的是已故明帝,他们镇守北疆,偏安一隅,从不做乱,与皇城相安无事,宋立此举,无疑在他还未稳定全局的境况下,火上添油。 而这次旭妍直接将京郊的黑甲军分去了地方兵营,明摆着就是在打宋立的脸,只不过军营里的人的确是有错在先,不然早就闹了起来。经此一事,恐怕宋立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赵覃看着依旧年轻的旭妍,想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由感叹:“朕将这皇位重新夺回来,竟是没命长久,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的讽刺...” 旭妍沉默了几息,当年赵覃杀了商会一行人,双腿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看似康健的他,实则外强中干,且这些年在外奔波,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而这其中也免不了有宋立的手笔,毕竟最想要皇帝死的人就是他。 旭妍还是劝道:“捷儿还小,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 想到儿子,赵覃会心一笑,他就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赵捷的性子不怎么像他,长大后反而同亡妻越来越像,有时候说话的神态,和亡妻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二岁,也不小了,朕当初同他这般大的时候,都能独自处理政务。”一说到这,赵覃叹了口气,捷儿虽说有这般大了,但依旧是孩子心性,梦想着仗剑走天涯,周游列国。拘着他学策论,帝王之术,却收效甚微。 赵覃又道:“朕担心他如今还没开窍,以后会走弯路,不过有你这个姑姑在,朕也就放心了。”不得不说,外祖说得没错,旭妍的成长是柴家最大的依靠,一想到这里,赵覃敛下了眉眼,成为柴家倚仗的旭妍,终究是半分不似从前。 赵覃忽而想起了外祖当初死前布下的一盘棋,终归是将旭妍的一生都给打乱了。只要忆起两年前的那个场面,赵覃心里头不知怎么,总觉着问心有愧。 他带人上来城楼之时,于半道上看着赵循的身影从城楼上坠下。等看见旭妍的时候,雨势大得令人睁眼困难,他在雨中看着旭妍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模样,似是释然,又是解脱,但又不全是,她抬眼笑着和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哪怕他阅尽千帆,也无法形容旭妍当时的模样,那是一具自我拉扯的空壳,不难过,却也不快乐,她所有的情绪都被控制着,却又全部暴露着,旁人看着的时候,就像一团千变万化的迷雾。 旭妍缓缓走在宫道上,此时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她缓缓转过头去,面色如常的看了一眼身后这威仪的天子宫殿。 旭妍附一从马车上下来,县主府总管便躬身相迎,在一旁轻声道:“县主,蔡夫人已经到了。” 旭妍心间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怔愣了片刻,这才抬步往花厅而去。穿过游廊,快要走到门前,旭妍脚步一顿,伺候的女官不解,道:“县主怎么了?” 旭妍踟蹰,步子怎么也抬不动,欲盖弥彰地道:“我去换身衣裳。” 女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旭妍,女子如今正值梅之年,浓昳的花信已过,便慢慢沉淀着华丽的素雅,若是说前几年见到的县主是玉玲珑一般的娇艳花朵,那么如今的县主,便是孤傲迎霜雪,只可远观的一株寒梅。 东珠冠顶耀目华贵,县主官服繁复威严,梅染色的仙鹤图纹比照亲王朝服,昭显了这个女子的地位之高。更是将女子通身上位者的气势发挥到淋漓尽致,俨然成了旁人不敢靠近的存在。若是穿着这一身衣裳去见昔日好友,且还有几个孩子,似乎确实不太亲近妥当。 女官服侍着旭妍换了一身秋香色裙衫,道:“孩子们喜欢颜色鲜艳一些的衣裳,县主肤白,穿上秋香色,令人移不开眼呢。”蔡夫人有三个孩子,大的十一岁,小的也才一岁,县主自己没有孩子,很是喜欢蔡夫人家的几个小孩。 旭妍点点头,神色有些忐忑的往花厅走去。她来迟了一刻钟,最先瞧见她的是落落,落落如今已然初长成一个小少女,她惊喜地道:“姨母!” 旭妍含笑摸着落落的头,道:“我们落落等久了吧?” “是呀,姨妈快进来。”说着便拉着旭妍往里走。 佳遇喝着茶,闻着声儿放下茶盏,瞧见旭妍姗姗来迟,眼儿睨起来,不满地道:“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拖家带口来你这儿打秋风呢。” 旭妍扫了一眼落落与旭儿,面上微微僵着,而后才嗔道:“倒是秋风起,把你给吹来了。” 旭儿见着旭妍,也和落落一般,喊了一声姨母,而后就不肯再说话,这个孩子像他父亲,内敛安静些。旭妍摸摸旭儿的头,道:“我们旭儿长高了,快给姨姨抱抱。” 旭儿有些羞涩,小男孩腼着脸蛋,两颊嘟嘟的看了一眼姐姐。哪知落落看弟弟这般扭捏,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又这样?再这样胆小,我就不保护你了,和扬哥儿一起欺负你!” 佳遇摇摇头,看着旭儿将掉不掉的眼泪,颇有些无奈的警告道:“落落,不要吓弟弟。” 旭妍笑得舒心,道:“落落这个姐姐当得可真厉害。”话语间,竟还有一丝羡慕得意味。 佳遇让齐嬷嬷将两个孩子带出去玩耍,对旭妍道:“落落脾气随了我,开朗些,旭儿就随了他爹,半天不说一句话,他小叔公家的扬哥儿欺负他了也不说,落落知道后,叉着腰教训了一顿扬哥儿,还说什么,我的弟弟只能我欺负,你个倭瓜算什么?” 旭妍一听,不住的大笑,道:“倭瓜?她哪儿学的?该不会是偷看了你的话本子吧?” 说到这个佳遇就气短,蔡瑆澜得知女儿口中粗鄙之言是出自佳遇房里的话本子,当下便沉着脸让落落闭门思过。佳遇得知后,被丈夫堵在小隔间,让她把话本交出来,听他要没收自己的精神粮食,佳遇当然不能同意,当天夜里使了浑身解数才让他松了口。 “不说这个了,我今儿来...” “罗佳瑟呢?如何了?”旭妍知道她要说什么,随即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佳遇顿住,心中直摇头,还是道:“她还能如何,跟着商队,又去敦煌了。” 明帝一死,他后宫里的妃子皆无子嗣,原本是同以往一般,安排至皇陵为其守陵,但据彤史记载,这些后宫嫔妃皆未承宠,意思就是说,一个个都还是完璧之身,旭妍听后,也不小的愣了一下,而朝野上下得知明帝并未宠幸妃嫔,一时间都面色各异。 罗佳瑟那时找到旭妍,让她去向新帝求情,将这些嫔妃遣散放出宫去,以后嫁人或其他,皆由自己选择,双亲不得干涉。 旭妍应了罗佳瑟的请求,将赵循的后妃都妥善的安置下来。 那时旭妍问罗佳瑟,今后要怎么办? 罗佳瑟释然的笑眼看她,毫不掩饰地道:“从前有私心,想离你近一些,进宫也好稳固家族,这十年下来,得到了也失去了,以后得换个活法。”一时间赵循死了,她也不知道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可能是平时不苟言笑,却又待自己不薄的上司死了,罗佳瑟知道自己是有些难受的,人非草木,哪能半点感受都没有。 不过看着旭妍,她倒是也放下了,相比自己,赵循还是更惨烈些。 她颇有些打趣地道:“他也死了,我瞧着国师对你依旧有心,你们...” 旭妍摇摇头,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年少的爱恋的确很美好,经历过重重苦难,也会更加珍惜,但很多人事夹在中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正如罗佳瑟当初的所求超越世俗,一个得道高僧,与她交集,何尝不是有悖人伦? 慧根佛子,是神选之人,直至死亡也不得还俗。 旭妍苦笑:“他如今是佛子,象征着整个大邺的佛门光辉,我怎么能掐灭他们的光辉呢...” 罗佳瑟却看出来了,她与那和尚最大的原因还是当世的伦理道德,“若是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你与赵循...”她自觉失语,于是立马住了嘴,而后道:“我过些日子同商队下江南,从来只在书里瞧过,如今我要自己亲眼去看看,以后有缘再见吧。” 罗佳瑟告别了旭妍,不顾双亲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南下的路... 旭妍想到罗佳瑟,这倒像是她的风格,也幸好有罗佳许这个兄长支持,才不至于举步维艰。总归是这些女子,都有了自己的活法,她由衷的高兴。 此时,一道小儿啼哭声打破了这两姐妹的话闲。 佳遇见旭妍肉眼可见的惊慌,她连忙起身,道:“那孩子睡着了,我让嬷嬷抱她去睡一觉,现在醒了,想必是饿了。” 她这般解释着,不忘去看旭妍的面色。她转身叹了一口气,随即进去客房。 才一岁的孩子还未断奶,年轻的奶娘轻哄着软软乎乎的奶团子。对进来的佳遇道:“夫人,小小姐是饿着了。” 佳遇摸了一番奶团子的脸,闷闷地道:“别将孩子抱出去,外面有些凉。”她知道旭妍还是害怕见到这个孩子。已经一年了,她还是不行。 佳遇正打算出去,就见旭妍抿着唇,脸色有些白,她站在门帘边上,有些木讷的看着奶娘手里抱着的孩子,那眼神,很奇怪,又悲伤又冷硬,又期待又胆怯。好几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复杂得令人揪心。佳遇想起从前,于是匆忙上前,挡在旭妍的面前,有些心疼地道:“不看了,我们不看了。” 佳遇哄着旭妍离开,生怕她情绪上来,再失去知觉。 旭妍像是一只反抗的木偶一般,她看着那个闭着眼吃奶的孩子,她小小一团,吃得起劲,好似有人会同她抢。 旭妍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她难受得哈出一口气。 佳遇见她这样,心里也不舒服,佳遇慢慢地道:“前些日子,绵绵会叫人了。”落落七个月的时候就会叫娘,旭儿八个月的时候也会了,但是绵绵,直到一岁才会。 旭妍鼻尖通红,她嘴唇翕动:“她说了什么?” “她叫娘,可我没敢应,绵绵很聪明,从那以后,便没再叫娘了,只叫落落姐姐。” 旭妍一颗心被绞着,四肢都提不起力,她有些想去碰碰那孩子,但她又懦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佳遇见她这副模样,还是说道:“去抱抱她吧,旭妍。” 当初先太子复位,旭妍那日为让他后顾无忧的破城,便将自己怀了赵循孩子一事公之于众。如此,明帝遗腹子成了众矢之的,有多少个人紧紧盯着她的肚子。 在不知是男胎还是女胎的情况下,这个孩子根本没法活下来。旭妍原本就打算让孩子流产,佳遇得知之后,带上了千金科圣手齐嬷嬷来给旭妍引产,好让她不那么遭罪。 齐嬷嬷为旭妍诊脉之后,直摇头,道:“县主身子还未恢复,底子太过薄弱,此时若是引产,怕是会...”一尸两命。 齐嬷嬷没敢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旭妍的身体根本就不能引产,赵覃知道后,想到这个孩子,是他的侄儿,也是外甥,再怎么样,他也无法让旭妍有生命危险,赵覃犹豫了一番,也劝旭妍生下这个孩子,他会平衡好朝堂舆论。 但旭妍似是铁了心一般,要引产。 佳遇气不过,虽然知道这样会伤害旭妍,还是忍不住地道:“我知道,你不想生下赵循的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它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柴家的血脉,它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在你肚子里被搅碎,如今皇上都发话了,让你生下它,你怎么还这么固执啊?” 佳遇大哭:“你知不知道,万一引产之后你醒不过来,我是不是还要再接着看你死一遍?柴旭妍!你如今怎么这样狠啊?” 旭妍浑身哆嗦着,她心乱如麻,声音像是低低嘶吼的困兽:“不流掉它,我该怎么办?它又该怎么办?是男孩的话,它以后每天都活在刀刃上,皇上现在对我还有亏欠之心,保不齐以后呢?他的愧疚还能维持多久?等到那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亏欠没有了,这个孩子,它必死无疑啊!佳遇,你知道吗?” 佳遇牙关紧咬,不甘心地道:“那如果是个女儿呢,是个女儿,就不会有危险了。”说完,佳遇也觉得自己太傻了。 旭妍更加冷静的点破,道:“哪怕是个女儿,知道自己的母亲杀了父亲,都不能接受的吧?世人的流言蜚语,就会像刀一样,割裂她的皮肤,她活在这个世上,不能欢声笑语的话,为什么要来受罪呢?” 佳遇哑口无言,她很想哭,这个孩子,连它的母亲都放弃了它,她呢?她作为旭妍的好姐妹,作为尚未出世孩子的姨母,也不欢迎它来到人世间吗? 佳遇摇头,她不想放弃,旭妍不能有任何危险,她如今和这孩子的命连在一起,半点都不能出事。她抱着旭妍的头,哽咽地道:“旭妍听我说,把它生下来,我来养,它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伤害到它,它一出生,就会有爱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姨母,还有喜欢它的哥哥姐姐,它以后会幸福的,会幸福的...” 第92章 今生心善容貌美,前世佛…… 旭妍还记得她怀着绵绵的时候, 宋立暗中派人一直盯着她,直到皇上亲口说出她引产血崩,差点救不回来,那之后她便一直称病, 实则远在济阳待产, 才堪堪躲过了宋立的眼线, 顺利生下了绵绵。 若不是如此, 以宋立的心计,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给自己制造障碍。 而她引产后,宋立更是留有一手,派人散布嘉帝逼迫安国县主堕胎, 扼杀明帝遗腹子,虽说这于帝王稳固皇权而言,实在无可厚非,但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嘉帝还是遭到了来自民间的道德指摘。 后来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这场火直接就烧到了旭妍的身上, 说是政党不同,安国县主杀了明帝也就罢了, 却连孩子也不给明帝留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一个女子心狠成这样, 实在不堪。 众说纷纭下,不知内情的人们总是率先将矛头指向女子,而针对女子的约束谩骂总是来得野蛮毫无道理。旭妍在得知是女儿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最起码她不会危及到嘉帝的皇位,此生也能安然了。 旭妍知道,佳遇为自己做出的牺牲,随时都有危险,而杜绝这个潜在的危险,便是重回权力的中心,只有像当初的太皇太后那般,将权势紧紧握在手里,才没人能撼动她分毫。 如今,她最大的敌人,便是外界的舆论,而控制舆论风向的舵手便是宋立,只要解决了宋立,她与皇帝,才能松一口气。 绵绵喝足了奶,精精神神的睁开了眼,奶团子小小一只,粉雕玉琢,十分惹人怜爱,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率先便看见了穿着艳丽衣裳的旭妍,视线最后定格在她的身上。绵绵不识来人是谁,却也并不惧生。 奶娘利落的掩好衣裳,将绵绵轻轻抱坐起来,奶团子小手可劲儿的挥着,待坐正之后,咿咿呀呀的冲着旭妍想要说话。 “抱...抱...”绵绵伸出两只胖嘟嘟的小手,肉嘟嘟的小脸上还满是熟睡之后的酡红,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沁了水的葡萄。 旭妍同她对视,难掩紧张的攥紧了手指。她咽了咽喉头,样子十分局促。佳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母女连心,你看,这缘分挡都挡不住的。” 小丫头一看就十分喜欢旭妍。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任谁也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旭妍终归是歇卸下了所有的冷硬,她从未抱过这个孩子,哪怕是将她生下来之后,她便狠下心来不看她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心软,放任自己的不舍从而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旭妍缓缓的走上前去,动作有些僵硬的靠近绵绵,奶娘意会,将绵绵微微抬高,还未等旭妍伸出手,奶团子便扭动着小身子往旭妍怀里一扑,旭妍手忙脚乱,生怕她摔倒,连忙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一颗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 女儿软软小小的身体,附一拥入怀中,旭妍本能的紧紧抱着她,却又不敢看她,人都说,母亲爱孩子是天生的,本能的,但她却不配称之为母。 佳遇让奶娘随她一起出去。内室只留下母女二人。绵绵伸手抓着旭妍的前襟,小脑袋摇摇晃晃的看着旭妍,而后灿烂一笑,露出了八颗小奶牙,看着她笑,旭妍心里一酸,眼眶更是没出息的蓄满了泪。 她喃喃道:“你怎么还冲我笑呀?你不恨我把你抛弃了吗?” 可绵绵怎么听得懂,她懵懂的看着旭妍,好似能感受到她的难过,她慢慢收起了笑容,将脑袋埋在旭妍的颈项间,好似在安慰她。小孩子毛茸茸的头发刮蹭在旭妍的皮肤上,一点也不痒,反而十分柔软。旭妍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热泪盈眶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在衣襟上,她哽咽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佳遇在县主府小住几日,旭妍也好多看绵绵两眼,这日,旭妍与佳遇坐在桃花树下品茗,这不可多得的悠闲时光,是旭妍这一年多来唯一放松的时刻,她看着不远处蹒跚学步的女儿,被同样小小一个的旭儿稳稳牵着,去追逐前面跑跑跳跳的落落,垂柳掩映,花香飘袅,此情此景,甚是安逸。 佳遇看着旭妍眼睛里那重新燃起的光,推心置腹地道:“朝堂之上的事我不该多问,但是旭妍,这次若是解决了那些人,绵绵是不是...?”她自然是想让旭妍认回绵绵,这才相处了短短两日,那小丫头就粘着旭妍,若不是落落带她玩儿,恐怕这时候都还不会撒手。 旭妍手上一顿,解决了宋立当然就解决了心腹大患,但认回绵绵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就算是要认回,那也得从长计议,近两年来肯定是不行,怎么着也要将那些会伤害绵绵的传言都给扭转过来。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佳遇的眼睛,道:“没那般容易,也不怕与你说,皇上现如今身子不大好,扶持太子上位任重道远,而培养太子成为合格的君主,更是要用尽十分心血,近几年怕是不行...”旭妍有些歉意的看着佳遇。 佳遇拍了拍旭妍的手,笑道:“放心干你的大事,我会照顾好绵绵的。” 就在此时,管事来禀,对旭妍道:“县主,有密函。” 旭妍接过信封扫了一眼,面上沉凝,道:“佳遇,你带着孩子这几日不要出门,我会和侯府说明。”说完,抬脚就要走,绵绵见旭妍要走了,小嘴儿一撇,摇摇晃晃地小跑着过来,旭儿怕她摔着,只得跟着他一道儿跑。绵绵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抱着旭妍的大腿,仰起小脑袋望着旭妍。 旭妍心中一动,半弯着腰,将女儿抱了起来,明知她听不懂,还是道:“绵绵乖,我很快就会回来的。”那温柔又耐心的眼神,小家伙好似听懂了一般,笑着朝旭妍的面上亲了一口,浑身充满奶香味的小丫头,直叫她放不开手。旭妍愣愣的想着:这就是她的女儿啊,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 旭妍忍不住也亲了小家伙一口,佳遇在一旁看着,面上浮起了欣慰的笑意,若说这不是两母女,她是决计不会信的。 旭妍出了县主府的大门,随着亲卫往京郊而去。 马车一路上避开了人流,只不过往北城司出城门的大街不知出了何事,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亲卫回来禀告,说是有人聚众闹事,官府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北城司的城门出不去,旭妍不欲节外生枝,想了想,还是道:“往西城司走吧。” “是。”亲卫了然,其实通往伽蓝寺,去西城司是最快的,但每回主子都绕远路,避开西城司。这一回,倒真是避无可避。 马车稳稳当当的来到西城司,天空便下起了一阵小雨,旭妍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听着渐渐变大的雨声,忽而脑海里的记忆争先恐后如潮水般涌来,旭妍呼吸一滞,整个人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紧紧扶住马车的窗沿,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哪怕不亲眼瞧见,那些被她刻意淡忘的记忆就像是藤蔓一般,缠绕在她的周身。风雨交加,将车牖上的帘幔吹起,旭妍看着西城司的雨景,冲车夫道:“快些离开这儿...” 可马儿再快,也快不过这些扎根于脑海深处的记忆。 旭妍大口喘着气,好似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夤夜... 灰蒙的暴雨将破晓逼退至深青色的云层,骤雨如墨汁泼下,似是要淹没整个皇城。 这样的雨,她遇上过两回,第一回 是和修亦私奔的那日,以至于后来她的噩梦,皆与那场大雨有关。后来,是破城的那日,她看着赵循灰败的眼神,决然的背影融进了青灰色的暴雨中,同忽如其来的暴雨一齐,往地面坠落。 磅礴的雨势浇灭了西城司所有的明火,而天地也陷入了一片黛青昏暗之中。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明帝胸口插着一只箭矢从城楼上坠下,落入了护城河中,那日的雨下得委实太大,就连护城河的水都变得异常湍急,以至于水位一夕之间高出了警戒线,就连河道捞尸人都无计可施。 第三日,赵循的尸身在伽蓝山下的河边被搁浅,赵覃的近卫将尸体带回了大理寺,经多方验证,确系明帝无疑。但宋立不放心,还是将旭妍带来,去确认胸口上的箭矢是否一样。旭妍见到赵循的尸体之时,忍不住又开始了干呕,那是一具被浸泡得膨胀泛白的尸体,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面上的模样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就连皮肤上的纹理也全然不见。 旭妍忍着剧烈的尸臭,还有可怖惨状的尸身,看着那支箭矢的位置,确确实实是他胸膛偏左,在心脏的位置。待她点了头,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之后,旭妍便常常能梦见那日跳下城楼的男人,甚至能听见风里传来他的声音,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也能梦到他悲哀的眼神... 马车出了城,这才将旭妍的思绪一点点拉了回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染湿路面,不远处的寺庙在半山腰的云烟里虚虚实实,旭妍看着连绵的山,还有鼻尖似有若无的掺着春雨的泥土芬芳。心里头才稍稍宁静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避雨亭外,而亭中,有一手执佛珠的清隽僧人静立于此。 亭上黑檐,雨珠飞溅,僧人着青灰僧袍,洇湿了一小片衣袖,背脊笔直文雅,更添了几分不可染指的禁欲清冷,他微仰着头看向远处雾蒙蒙的佛塔,在雨帘里静默,瞳孔满是水墨般的倒影。 僧人转过身来,便瞧见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他眉眼舒展,继而温和一笑,于山雨中彩晴初绽,修亦道:“见过县主。” 女子笑意同样温和,她撑着一把梅染色的油纸伞,云鬟雾鬓,窈窕秀美,如诗如画般的立在亭子外,飞落的雨线,些许溅在她的裙摆上,素色的香云纱洇着雨珠,好似开出了梅子色的花瓣。 旭妍回礼:“国师有礼。” 旭妍的亲卫守在亭外丈余,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好让二人谈话。 修亦上前几步,心底不由感叹,果真是今生心善容貌美,前世佛前献花人,想必她下辈子也依然会是如今的相貌吧。修亦将旭妍请进亭中,两人寒暄了一番,便直入主题。 修亦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对旭妍道:“这是宋将军在西疆铁矿的具体方位。” 旭妍接过信件,面上显然凝重了不少,修亦免不得担心,他虽然支持旭妍走上高位,但宋将军这个人极难对付,若是一招不慎,被他察觉,恐怕很难将他拉下马。 “县主不必烦忧,铁矿开采容易,但若是要冶炼成兵器,却不是易事,县主还些时日规划接下来的布局。” 修亦如今的身份十分特殊,既是国师,又是佛子,这两年他明面上是前去敦煌宣讲佛法,实则是为了旭妍前去西疆调查宋将军秘密处置的矿藏。西疆受佛法熏陶比之中原更甚,修亦圣僧的法号在整个西疆,简直如雷贯耳。他途径宋将军的西疆城池,被当地的城主盛情邀请,在天山镇一住便是月余,因着身份的便利,这才一点一点打探到天山的矿藏所在地,更是一点点拼凑出其地理位置。 旭妍掌握了宋立的后方大本营,就相当于抓住了宋立的命门,毕竟发现铁矿不上报朝廷,反而私自开采,且大规模冶炼兵器,其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揭。只要控制住了天山铁矿,就不怕宋立起兵造反。 旭妍抬眼,很是感激的看着修亦,“将国师搅进来非我本意,旭妍在此谢过国师。”当初赵覃登基不久,便发现了宋立的不寻常之处,旭妍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派白鸟令暗中查探,才知道宋立早有异心,且还私藏铁矿,若非有修亦的帮忙,她不可能短短两年就找到。 修亦见她这般客气,面上不显,心底却有些异样,他们两年未见,如今倒生疏至此了。他几不可查的抿了抿唇角,清润的声音如甘霖初露,却是有些怜惜:“县主这两年过得好么?” 旭妍说不上好与不好,只道:“挺好的,总归是衣食无忧,再不能多强求,国师呢?” 现如今只剩他们二人,她也依旧不再唤他小师父,听她这话,修亦喉间苦涩,下意识地转动佛珠,克制地道:“和县主一样。” 修亦知道,随着那个男人的死,很多东西都变了,她或许依然记得他们在伽蓝寺中美好的曾经,但这份感情多出了一个人,便再不能纯粹,就如他一般,既选择了佛门,这辈子便只有相互祝福,修亦只能感悟,他们如今便是最好的归宿,真的不能再多强求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依旧明净,临别之际,也只是浅浅的笑意。 “如此,我便先向国师告辞了。”就在旭妍转身走下阶梯之际,修亦叫住了她。 “旭妍。”他叫了她的闺名。 撑着油纸伞的女子顿住脚步,却并没有回头,她立在檐下,背影孑然,让人有种她会转身的错觉。 修亦的手指紧紧捻着佛珠,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酸涩,他的声音紧了紧,最后还是摇头作罢,只道:“走好...” 他看着她坐进马车,看着她一路走远,看着她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却什么也抓不住,修亦望着群山之间的佛塔,那里面有供奉舍利的神龛,也是长老们圆寂的地方... 第93章 自作孽 “县主, 宋将军有请...”做程子衣打扮的男子面容冷峻,是宋立身边得力的侍卫。 旭妍方从宫里出来,附一见到来人,心下了然, 不假思索便让其带路。 该来的躲不掉。 宋立端坐在太师椅中, 手中的茶盏氤氲着热气漫过他霜白的两鬓。他恰如其分的抬眼, 而后起身, 道:“见过安国县主。” 即便他已经是资历深厚的老将军,但对着皇室中人,面上的态度倒还是要维持一番。 旭妍微微屈身,回礼相待,“见过将军, 将军找晚辈有何要事?” 宋立笑笑不说话,只客气的让她一同品茗:“县主试试新到的庐山云雾。” 虽然有些看不懂,旭妍还是从容坐下。她可不相信宋立请她来只为了品茗。但也并不担心这茶水里有什么。 旭妍其实不大爱喝茶,但茶叶却是整个大邺必不可少的东西,她微微啜了一口,敷衍的夸道:“香浓味甘, 汤色清澈,将军这茶, 是茶中精品。” 宋立好似沉醉在茗香中,他道:“匡庐秀甲天下的庐山,北临长江, 南傍鄱阳湖,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庐山云雾芽肥毫显,条索秀丽, 是老夫最钟爱的茶,在西疆却是喝不到这样好的。” “听闻将军曾在庐山游学过,想必也是极喜欢此处。” 他放下茶盏,抬眼看着旭妍,又道:“县主说得没错,遥想当初年少,还未从军,老夫也是京城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最爱的莫过于纵情山水。”只不过有了喜爱的女子之后,便想着为官入仕,好让柴大人看到他一片求娶之心。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以为他们二人能够厮守与共之时,她却一声不响进了宫,做了那一人之上的皇后娘娘,他甚至还记得当初他求到柴大人面前时,他说的那些话,那些侮辱与耻笑,足以摧毁他满身的傲骨。 晓得她是被迫,他更是舍了这条命也要带她走,可最后劝他放手的人却是她,她哭着喊着,说不爱了,她踢他,打他,说他给不了柴家所要的一切。 柴家要什么呢?要荣华富贵,要长青不败,他一个也给不起。 她要嫁的人是皇帝,是九五至尊,睥睨天下的皇帝,他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抢走他的挚爱,只需一个摆手,就能让宋家消失。所以能给她的,只有皇帝。 可若是他做了皇帝呢?是不是就能将她夺回来? 以至于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生根发芽似的紧紧扎根在他的脑子里。哪怕后来她死了,这个念头也从未消逝过,得不到,反而就愈演愈烈,成了心魔。 旭妍眉峰微挑,这是要同她讲当年的事? 宋立其人,在百姓心中,实属儒将,这么些年,他将自己经营得可谓是当代卫青。想要将他铲除,除非他自掘坟墓,不然以他如今一点点蚕食皇权的手段,她与皇帝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旭妍颇有些奉承地道:“幸而将军披甲赴边关,才未被埋没这满腹将才。” 宋立的眼神放空,他摇摇头,淡淡地道:“这满腹将才又有何用,当年不照旧被人用权势压迫,远走西疆。” 旭妍心下一怔,宋立今日倒是十分反常。 他扫了一眼旭妍,目光柔和,“县主和你姑姑有些相似,怕是也知道当年之事。”宋立叹了一口气,“老夫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很少有人事能让老夫这般执着,县主聪慧,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只要她转而为自己所用,一个女子而已,他定然留她性命。 旭妍双眼微眯,他这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将军既还对姑姑有情,便不该同皇上作对才是。”当初以为他帮赵覃,是放不下对姑姑的那段情,所以想帮她唯一的儿子。哪成想,被爱意美化之下的内里,依旧逃不开对权势的渴望。 宋立有些好笑的嗤道:“县主到底是年轻了些,能抓在手里,为何要送人呢?” 宋立话里有深意,忽而话锋一转,收起了方才的情绪,意有所指道:“从前是老夫小看了县主,能杀得了明帝的人,怎会打无准备的仗,不过县主也要知道,济阳的事,也瞒不过老夫...” 说罢,他淡淡的觑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旭妍,道:“天色也不早了,老夫这般先行家去。” 等宋立离开之时,旭妍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紧攥着杯沿,脑子里思绪偏转,宋立刚刚提到了济阳,以他的心思,为何要提起济阳? 难不成当年在济阳待产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想用绵绵来威胁她?想到这,旭妍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县主府,待看到绵绵熟睡的小脸,这才一颗心放回了实处。 佳遇匆匆赶来,见着旭妍便问白日发生了何事。 旭妍皎白的脸映在烛光里,惶然之色溢于言表。 “近来皇城会有大事发生,县主府怕是也不安全,我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伽蓝寺最为保险。明日我便会安排你与孩子们前去伽蓝寺暂避。” 佳遇心下一震,漂亮的眉眼深皱,“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若不说,我心难安。” “宋立要反...”她已经传密函进宫,宋立若是要反,定要调动西疆黑甲军,说不定那些开采的铁矿不仅仅只冶炼成为兵器,甚至会贩卖给私商与外邦人换取粮饷。若是按照她之前的设想,铁矿全部制成精良兵器怎么也要耗时一两年,但若是以铁换物,将铁矿低价售出,最快一个月,他们就能筹集足够的兵器。 旭妍心底过了一遍,除却皇城里的羽林卫,还有各地兵营的地方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拢共能动用的军队堪堪只能抵御宋立的军队,若是想要赢,还得想其他的法子。 旭妍当即便下了一个决定,她让佳遇先回房,只身一人坐于书案前。 如今能增加砝码的,也只有北疆的闻家军,她知道自从赵循死后,闻家军虽还是大邺的士兵,但却并不归顺于嘉帝,他们如今的守将扬言,只守卫北疆安宁,绝不会参与京城内斗。 旭妍知道如今的守将是赵通,他最恨的人就是她,若是想要他赶来帮忙,怕是要利用绵绵一回。 待写好信后,旭妍却十分不是滋味,心底惴惴,却也无法确定赵通真的会赶来援助,毕竟当年对外宣称的是她已经小产。 旭妍摇摇头,可真是自作孽。 ...... 由春转夏,天儿愈发的炎热,距离佳遇去伽蓝寺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整个皇城似乎还没意识到危机的来临,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旭妍依旧没等来北疆的任何消息,不免越发的焦躁。 宋立月前便寻了由头离开了宋府,只留下了一支精锐府兵。 而赵覃这日却突如其来的复发了旧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旭妍赶到皇宫之时,已然意识到,皇上极有可能等不到宋立带兵回京了。 宫人为她引路,赵覃见着旭妍,病白的面上满是浅浅淡淡的笑意,他招呼着旭妍坐近一些。 旭妍忍者泪意,缓缓上前。 赵覃卧在病榻上,声音虚弱,只有凑近些才能听清。 “这么重的担子交在你身上,朕实在是过意不去,欠你的委实太多了...” “哥哥别这么说,我们生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看着亲人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慢慢流逝的滋味,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这次不知为何,虽悲伤,但却不似从前那般难以接受,旭妍心想,权力果真能让一个人的心慢慢变硬... 赵覃有些恍惚,自从他坐上皇位,旭妍已经很久没唤过哥哥,他晓得当年那些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以至于将一个再温和不过的女子逼得这样冷心强硬。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的西城司,被火烧成了那般,她看着城楼下血肉模糊的尸体,冷静得出奇,仿佛就像个常年生活在边关,司空见惯的将士。 他低声道:“朕已经联系了二弟三弟,他们手里的兵不日也会抵京,驻扎于京郊,全部听由你的号令,旭妍,切记,莫让他们知道朕的病情,朕怕...” 旭妍如何不知,秦王与楚王当年为争皇位,差点就要逼宫,如今肯为赵覃所用,还不是当年被赵循打压得太狠,以至于一个个已经缩起了头当个藩王。 若是叫他们知道真相,谁还会尽心辅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到时候恐怕要与宋立来个三足鼎立才是。 旭妍这日回了府,管事匆匆而至,将北疆的信件亲手交到了旭妍的手中。 旭妍看过信,眉间轻蹙,连日来的高压,使得她心绪烦乱,她将信纸揉成团,使气般的将信扔至了角落。 女侍伺候着旭妍歇下,如今她的失眠愈来愈严重,每次至多睡两个时辰,今夜,回想起赵通字里行间关于赵循的话语,让她辗转反侧,更是难眠。 她不能愧疚,她凭何愧疚?只这三言两语就想要她难受,她才不会上当。 但越是这般,脑海里就越是挥之不去。 到了后半夜,旭妍才难挨的入了眠... 梦中,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她看着自己变成了小孩模样,周遭是熟悉却又陌生的景象。 她半坠在冰面上,随时都要掉入水中,双眼又不能视物,哭得好不可怜。 就在旭妍以为小小的自己可能就要葬身水底之时,一道小白杨一般的身影突然窜了出来,将趴在冰面上哭得气若游丝的她一把抱起。 旭妍看着小少年的背影,却不像是宫里的太监。 他温柔的安抚着怀里的小姑娘,这样的少年,她确信自己在宫里是没见过的。 直到她看着自己拽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喊他哥哥的时候,他有些羞涩的别过了脸,旭妍一惊,这人...这人分明就是赵循。 哪怕他眼下年少,面上还有几分稚气,但那张脸,确系是赵循没错。旭妍在梦中心跳得就要溢出了嗓子眼,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段被她忘却的记忆就是发生在这里... 但梦与现实却不尽相同,梦里的她并没有因为发烧而模糊了这段记忆。 她看着梦中小小的自己,记得很是牢固,她记得那个哥哥的声音,记得他出现在了安西所附近。 所以这回进宫,她便告诉了姑姑,是安西所的一个哥哥救了她,很快,姑姑就将年少的赵循带到了旭妍的面前,旭妍这回眼睛看得见,小姑娘眸子里仿佛盛着甜水似的,一直紧紧盯着赵循。 直把平日里不怎么见外人的少年盯得面色泛红。 旭妍让赵循陪她玩,转眼就忘了太子哥哥。 赵循得了旭妍的欢心,也就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皇后见赵循是个安分守己的,便有心照应着他,宫人们见安西所的这位有了皇后娘娘的照拂,一时之间,倒像是麻雀变凤凰似的,再无人敢怠慢欺辱。 旭妍见到赵循安然的跨过了十三岁那道坎,他并没有被老太监欺辱,也并没有杀人,更没有远去北疆,而是在皇城陪着她一起长大,辅佐在太子哥哥的身边。景文帝没了可培养的儿子,便一直没动太子哥哥,旭妍身边的亲人都还在,一个都没有离开... 随着女侍的呼唤声,旭妍悠悠转醒,睁开眼时,竟有一丝失落怅然。 女侍焦急道:“县主,皇上他...” 旭妍脑子一懵,片刻的空白让她忘记了喉间翻涌的苦涩与腥甜。 嘉帝继位不过三载,这便去了,宫中秘不发丧,一切都好似没发生过一般。 虽然除却亲近之人,谁也不知嘉帝已经驾崩,但近些日子,京城里人心惶惶,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 如旭妍所料,果真就过了一个月,宋立便带着一支军队回京,且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让皇帝罢黜安国县主的爵位与一切内政职务。 直到这日宋立兵临城下,旭妍再一次站上了西城司的城楼。她向下望去时,眼前的一幕幕仿若昨日也发生过一般。 江临从北疆的闻家军中脱离回京,特意辅佐赵覃,如今正在自个儿表妹手底下任职,他带着皇城内的守卫兵与羽林卫坚守在各个城门口。 宋立的副将在西城司底下高声喊话,“安国县主,一介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如今我等身为陛下忠义之臣,岂能由你迷惑陛下一错再错,还不束手就擒,免得陛下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反贼休得狂妄,安国县主身为陛下之妹,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你等豺狼虎豹,不忠不义,今日若是敢攻入皇城,便是尔等谋逆,我江临定死守西城司!” 江临在西城司便是守城之将,他的话,便是西城司的金科玉律,宋立知道,不解决了江临,怕是还要耗几日才能直捣黄龙。 宋立亲自出面,他双眼犹如洞若观火一般,目光如炬的看着这两兄妹身边的副将王刊,高声道:“王副将,你可莫要被骗,如今的陛下已然被安国县主这两兄妹害死,她一步步把持朝政,当真要女主天下,才为社稷之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王刊更是面上生疑,他皱眉看向身侧的安国县主还有江统领。 旭妍心中一冷,宋立竟然对皇宫内苑了如指掌,但此时当然不能承认,这里还有秦王和楚王的人。 江临却神情严肃,声音冷冽:“王将军,军心不定,皇城难守!” 王刊点头,不管如何,眼下形势严峻,应当先守好西城司,“全将士听令,弓箭手准备!” 第94章 正文完结 一时间, 西城司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黑烟弥漫,狼烟烽火熏染着整个西城司的上空。 宋立的黑甲军常年在边关作战, 自是上下一心,士气难挡。 不知是不是有所怀疑,秦王与楚王的增援迟迟没有出发,王刊大骂竖子,转而对旭妍道:“县主,西疆的黑甲军从贺祁关一路而来, 地方军早已被买通,根本无人阻挡, 宋立既然能长驱直入, 定有万全准备。还望县主早作打算!” 旭妍听着不利的回禀, 眸光泛寒, 对江临道:“以毒攻之。” 江临面色遽变, 一口回绝:“不可,毒攻乃下下之策,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原本商榷好的计策便是秦楚二王加之各地兵营击退黑甲军, 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但双方实力相当, 总能拼上一拼,但宋立方才叫阵攻心, 显然是要他们自乱阵脚。失了秦楚二王的兵力,若是要赢,只能选下下策。 而这下下策,便是月前旭妍准备好的孔明车,此车乃是农田灌溉的用具, 旭妍请了能工巧匠加以改造,在车身设置了八十一道暗口,放入腐药,启动之后,引护城河水,从暗口流出,便能从城楼处洒下,致人体肤钻心奇痒,若是救治不及时,便会溃烂生腐,生疮流脓,活活疼死。 旭妍不欲理江临,原本他们还有胜算,但秦王楚王的临阵退兵来得突然,这场仗根本不可能赢。旭妍派人前去着手准备。江临还要劝:“县主可有想过,城楼下也有咱们自己的将士,您这般作为,岂不是要寒了将士的心!若是赢得此仗,您在百姓眼中,如蛇蝎何异?”这可不止,哪里只是蛇蝎,那是全天下都要口诛笔伐的残暴。 江临可不希望这个妹妹以后成了史官笔下,犹如蛇蝎一般的女人。 “江统领不必多言,后方已备好疏解之药,一旦他们停止攻城,便会有医师出城抢救。”女子一双好看的眼,里头全是冷漠的火焰。看得人不由心惊,江临默然,不再相劝。 他从前在北疆再是常胜之将,到了京城没有自己的兵,一样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手底下只有守卫兵和羽林卫,哪里是宋立后方源源不断的黑甲军的对手。 亲卫在城楼支好孔明车,宋立看向上空硕大的水车,一时间心生疑惑,正当他想到柴旭妍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由大惊失色,心底咒骂这恶毒的女人简直是疯魔了,竟然敢无差别投毒。 城楼底下的士兵不明所以,宋立破口大骂:“你这歹毒娼.妇,今日若敢放毒,本将军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旭妍笑了笑,宋立这是怕了。只不过下一瞬,宋立便扭转局势似的,他心情甚好地道:“柴旭妍!伽蓝寺已经被本将军包围,你若是想里面所有人为你陪葬,大可试上一试!” 江临不知绵绵的存在,只以为里头只有罗家小姐的存在,他立马吩咐身边的亲卫去伽蓝寺查看,眼看着旭妍摇摇欲坠的身形撑在城墙上,镇定地道:“别担心,罗佳许在伽蓝寺外守着,不会出事。” 旭妍一双眼睁得猩红,宋立早就知晓了绵绵的存在,就算是把人藏到了伽蓝寺,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怕是也有手段将手伸进佛门里。 旭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一双手握住城楼上的碎石,力道之大,直把软白的肌肤磨出了血印子。 看着城楼底下还一脸不明的将士,还有远处的佛塔,眼下已经到了最坏的情况,旭妍心底煎熬,那句“放”卡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正当宋立要继续攻城,城门也岌岌可危之时,远处山林中却冒起了弥漫的尘土,那是大军行征才会有的仗势。旭妍皱眉,问王刊是什么人。 王刊在远镜之中得以窥见,却难以置信,他不确定的同安国县主道:“应该不是宋立的人。” 此时正午的阳光耀目刺眼,旭妍亲眼看着远处山林中一人一马驰骋而出,那战马上的男子健硕勇猛,战马在他身下的速度疾如闪电,只等他的身影越来越近之时,旭妍才看清他铠甲上的徽记。 是闻家军! 旭妍的视线紧紧锁着城楼下犹如天降的男人,看他身上的盔甲以及纯白的汗血宝马,品阶绝对不低。她没时间去思考来者何人,一颗心宛如斗兽一般激烈紧张,她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却只看到他面上戴着一顶狰狞的鬼怪面具,根本瞧不见相貌。旭妍心底却闪过一抹异样,只见那魁梧健壮的男子手持长剑,迅猛如疾风,朝宋立的方向奔去。 江临却很快认了出来,他大声道:“是闻家军!” 城楼下的将士齐齐欢呼,听到是闻家军前来支援,更是士气大增。 在一片震耳发聩的呼声之下,旭妍安静得出奇,心中却是一片心血在翻涌,她知道,城楼下的士兵得救了,赵家皇室得救了,而她,在这个朝不保夕,以狠立命的漩涡中,得救了... 闻家军的到来,将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攻城之战扭转乾坤,硬生生的反败为胜,短短两个时辰,宋立见大势已去,怒瞪着眼,不甘心的带着残余部队转身往伽蓝寺的方向策马而去。旭妍看出他的目的,惊惧得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城墙,底下戴着面具的男人瞧她此举,整个人浑身一颤,怕生出意外。 旭妍自是没空注意底下的男人,她心间发颤,狠狠的吼道:“杀了宋立!” 守卫兵趁胜追击,而戴着面具的男子同身边的人耳语了两句,身边穿着闻家军铠甲的将士仰头对旭妍道:“还请县主放心,伽蓝寺十分安全。” 旭妍赶到寺院之时,闻家军拿下了一众黑甲军士兵,旭妍径直往寮房的方向走去,待见到了安然无恙的一众人,浑身虚脱似的,半点力道也使不上来。 佳遇后怕不已,却是又哭又笑,她抱着旭妍孱弱的身体,哽咽道:“我就知道会没事,我就知道,快去见见孩子吧。” 旭妍轻声嗯了一声,缓缓地走入内室,看着还在榻上安睡的女儿,万般柔软涌上心头,她匆匆看了两眼,便有人来请她回宫。 待她走后,绵绵的房中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 解决了乱党,不日后,嘉帝驾崩的讣告便贴满了各州县的衙门,举国哀悼之际,赵捷被旭妍一路保驾护航,稳稳当当的坐上了帝位,因着还处于国丧时期,不宜举办庆功宴,是以赵捷在金銮殿上为有功之臣表彰功勋。 旭妍听说闻家军不受皇恩,准备三日后离京,心底一时间竟难以言喻。忽而回想到当日那个蒙面将军,说不定能借此修复朝廷与闻家军的关系。正当她想要邀请那位蒙面将军之时,回来复命的侍卫却道,那位将军已经随闻家军启辰回北疆。 旭妍一愣,有些不解,却也并未一直放在心上。 自此之后,新帝赵捷封安国县主为摄政县主,享国长公主同等待遇。后来安国县主的事迹在闺阁女子中广为流传,甚至在肃帝时期成为女子竞相追捧的对象。都道,不走寻常路的安国县主,活出了女子不一样的人生。 而因为安国县主的身份,更是为大邺女子争取创造了更多与男子同等的机遇。 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迎来了史上第一位摄政县主后,更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一代女子的人生观念。 自此后,越来越多的人提到安国县主,不再是她从前杀明帝,破城门,流皇嗣,赛蛇蝎的骂名,而是她新政改革,整顿吏治,减轻赋税徭役,设立九科的贤名。 春秋四载,旭妍逐渐放权于肃帝,让他独当一面。不久后,她认回了绵绵,亲自前去济阳,将已经五岁的女儿接回了县主府。 绵绵随母姓,大名柴静好。五岁的小姑娘正值年纪最欢脱的时候,旭妍平日里也不会拘着她,大多时候,若是有时间,也会同她一道玩乐。 这日在行宫玩累了,旭妍熬不住,得午后小憩,小姑娘却生龙活虎的,她撒着娇要和母亲窝在一处,于是旭妍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女儿。 绵绵一点睡意也无,她仰着小脑袋眨巴着眼睛,小奶音简直要萌化人心,“阿娘,我们下回还来马场吧,好吗?” 旭妍昏昏欲睡,她半眯着眼,“绵绵不累吗?”今晚还要带她去看烟火,若是不休息一会儿,恐怕吃不消。 “一点也不累,绵绵最喜欢骑小乌龟了,下次我要带落落姐姐一起来。”小姑娘看着马场里一匹小马可怜巴巴的没人挑,只因为那小马天生懒惰,不喜奔跑,所以绵绵就为小马起了个小乌龟的应景儿名字。 “落落姐姐都嫁人了,没时间和你骑马呢,要不要叫你旭哥哥呢?” “哼,不叫他,他最小气了,他不会让我骑马的。” “那是旭哥哥怕你受伤...” 旭妍的眼皮都快完全合上了,只可怜被她的小姑娘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马场的事情。 “阿娘,绵绵要和你说一个秘密哦。” “嗯...” “今天爹爹救了绵绵哦。” 旭妍消了一些睡意,绵绵可从来没叫过谁爹爹,“什么爹爹?” 绵绵见阿娘不困了,立马抱着阿娘的手,她钻进旭妍的怀里,将小脑袋埋在阿娘的胸前,瓮声瓮气地道:“今天绵绵淘气,一个人跑出去了,差点就被小乌龟的爹爹踢一脚,然后爹爹就出现了。” 旭妍睡意全消,脑子里闪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那绵绵以前还见过‘爹爹’吗?”旭妍顺着问了下去。 绵绵点点头,“以前在姨妈家里的时候,爹爹也会来看我。” 绵绵笑眼弯弯,爹爹对她可好了,会画好多小兔子小松鼠给她,还会给她折喜鹊放风筝呢。只不过爹爹说不可以告诉别人他来过,这是她和爹爹的秘密。 旭妍思绪偏转,不禁有些后怕,而后将绵绵哄得入了眠,这才起身去询问暗卫。就怕有人要伤害绵绵。 待暗卫将今日马场的情况回禀后,她便锁定了一个可疑之人。旭妍抱着十分的疑虑,随暗卫一同前往京郊的农庄处。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包藏祸心。 策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旭妍便到了这处农庄,农庄十分古朴静谧,苏庄两个大字显眼无比,旭妍惊疑,这处庄子不是太皇太后的私产么? 暗卫前去探路,“县主,的确是太皇太后的私宅,里头住着的是应当是太皇太后的母家人。” 旭妍凝眉,太皇太后的母家人,怎么她没听到一点风声? 正当她叉神之际,里头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管事好似有所预料一般,对旭妍作揖见礼,“见过安国县主,县主可是来寻小人家主?” 旭妍现在是疑窦重重,管事又道:“家主是太皇太后的孙侄,前阵子从北疆回京,县主还请稍等,小人唤家主前来。” 北疆? “不必麻烦,我随你一同前去。” 管事带着旭妍一行侍卫前往庄子上的竹林,一路上假山流水,鸟雀娇啼,倒也相映成趣,旭妍停在竹林外,而林中幽静,只听得有人舞剑断叶之声。 管事又道:“家主常年习剑勤耕不辍,小人不敢贸然打断,还请县主勿怪。” 午后的日光十分明媚,那是一片绿色的花海,微风徐来,竹叶簌簌,光影扶疏间,斑斑点点的日光穿过枝叶,落在男人矫健的身躯上。旭妍顿足一观,男子戴着面具,看不出具体年岁,但这般瞧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对了,当年闻家军里头那个蒙面将军,是他么? 过了半刻钟,男人练毕,继而转身朝外走来。旭妍一眼不眨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只不过这身形,这动作,近处细看,却越发的像一个人。 忽而一阵电光火石,一串电流似是在她脑中淌过,旭妍不可置信的摇头。整个人仿若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而蒙面男子立在离她不远处,在她复杂的视线中,将手覆在了面上,主动将面具摘下。 那遮掩面容的金色鬼怪面具被一寸寸从男人面上移除,旭妍看着他一点点露出来的脸,紧抿着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待那张脸真真切切出现在旭妍的面前时,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以至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而眼前所发生的,是这个世上最诡异,最无解的事情,旭妍将它称之为幻境。 只不过这次的幻境与梦不同,实在太过真实,就连赵循眼中的微末情绪她都能捕捉,男人的面孔依旧依旧带着几分阳刚野性,深邃的眉眼像是天生的捕猎者,好在那一双桃花眼并不迫人,反倒蕴着几分和煦,似是在告诉她:我回来了... 赵循上前一步,旭妍身边的暗卫欲要护主,却被赵循布下的死士纠缠住。 男人停在旭妍的面前,他见她一副瞧见了鬼的表情,不由怅然,下颚冷硬的线条变得分外柔和,低头看她,“你来了。” 旭妍想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声艰难,一颗心更是没有了着落的迷惘。赵循试探着牵起了旭妍的手,她的手僵硬,冰凉,他握在手里,将她带进了竹林。 旭妍终于回过了神,她喉间艰涩,还是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其实她知道,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根本没必要,赵循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赵循眼神蕴含了太多情绪,最后还是被他掩饰得十分自然。当年他本想扶持自己的孩子,但晓得旭妍一直没有停下堕胎的想法,旁人他都能算计,可唯独对她,他无计可施。 所以在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当然,这份妥协也夹杂着旁的,他在位之际,宋立夹着尾巴,揪不出一丝错,这次赵覃复位,反而让他将底牌彻底暴露,之后,他便找到了太皇太后,同她相商,他会将皇位交还给赵覃,但是一定要为他保下旭妍腹中的孩子。 他自知他与旭妍之间一定要做一个了断,他的死亡,在她的心中,才能重生,随着他的死,将所有的恩怨也好,情仇也罢,通通了断。 赵循像是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同旭妍娓娓道来:“那日坠入护城河九死一生,是太皇太后派人将我救起,只不过伤得太重,在病榻上养了两年。”赵循嘴角微扬,听不出悲喜。 旭妍回忆起了当年的情形,胸口有些闷,她道:“四年前是不是你?” 赵循松开了旭妍的手,同她面对面,沉沉地道:“是我。” 赵通拒了她的求助,待他知道后,便亲自带着将士赶回了京城。只不过那次厮杀令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他看了一眼绵绵,便匆匆回了北疆治病,这一治又是漫长的三年。 旭妍喉间溢出了稀碎的颤音,她戒备地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女人的双眼渐渐泛红,柳叶一般的妙目依旧明丽浓昳。 赵循想让她放宽心,如实说道:“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太想念你们母女了。”他本以为在他死后,旭妍会如愿以偿的嫁给那个和尚,但她却没有,这让他心底渐渐生起了期盼,要知道这几年,他只有听着她和女儿的消息,才能一步步从病痛中挺过来。 旭妍心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突然就断了,她并非看不到他的付出,他的赎罪,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当如今日生,她对赵循,喜欢过,死心过,也狠过,她说不出对他还剩一种什么感觉,若硬要说,只能是命运的齿轮,再一次重合。 是宿命吗?爱不是爱,恨也不是恨,仿佛这才是最合适的安排。 赵循喉间发苦,见她一副没了方寸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他试着去拥抱她,确实,他也这般做了。 女子柔软的身体入怀,她却并没有立马推开他。隔着轻薄的春衫,带着他最熟悉的香气,一时间,心窝里那个缺口,终于被填满,他止不住的轻颤,似是虔诚似是卑微。 他试探着开口道:“今晚有春夜烟火,要不要带着孩子一起去看?” 光阴散落下是斑驳的竹影,而竹林外,响起了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在唤阿娘,旭妍听得分明,那是绵绵的声音。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