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权倾天下之将门冷后 作者:斑蛰 现代王牌特工穿越,一朝睁眼,发现自己正被虐打,血流不止。 孤苦无依,身份成谜。 伯母不仁,婶娘设计,兄弟无情,姐妹陷害,小小宅门里牛鬼蛇神出没不断,个个都欲置她于死地,除之而后快。 叶挽冷眼,千万不要对她心慈手软,因为她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下一次机会。 军营里那些黑面煞神千户将士们,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还有千里之外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们,且等着她来一一收拾。 叶挽丝毫不怯,气势顿开,一夕之间化为令人闻之胆颤,见之退步三尺的活阎王。 得人心,收手下,玩转得不亦乐乎。 叶挽表示,在强权、男色、金钱面前,什么豺狼虎豹、狂蜂浪蝶的都不是个事儿。 看着自己的媳妇越来越受欢迎,终于有一天某位冷面将军忍不住了。 一骨碌跑到叶挽面前,傲娇道:“挽挽,落叶归根,我归你。” 这是一个当上女将军,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的少女奋斗史! 也是一个穿越特工征服了跨时代的军队和上级的叶晚升职记! 小剧场 自从穿越而来,叶挽最想念的不是空调,不是热兵器,而是互联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某一天她梦见自己掏出手机,打开微博,求助吐槽君和广大网友小伙伴:又惹脑公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网友一:不要怂,直接上! 网友二:上他一万遍! 网友三:憋说话,亲上去,堵住他的嘴! 叶挽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褚洄阴森森地在她耳边低语:“笑什么这么开心?” 然后叶挽就被吓醒了。 看到某人发绿的狼光,整个人都不好了,扑上去什么的,她是不想活了才对! 本书标签:女强 HE 将军 傲娇 ☆、第1章 叶挽? “给我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小子,敢跟老子抢被褥,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一个粗嘎沙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随即几道声响硬是伴随着数只拳脚像暴雨般噼里啪啦地砸到自己的身上。 叶挽的视线被满头的血迹覆盖,难耐地使劲睁开眼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记得她正在泰国执行任务追捕大毒枭,当时耳机里只传来队友突然的大喊有内奸,她就在一片震天的热浪中失去了意识。 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出任务九十九次,九十八次成功完成,最后会失败在内奸上。 自己大概是……死了吧。难道阴曹地府也有地狱暴力?叶挽苦笑地牵了牵嘴角。 可是眼下这雨点般的拳脚又让她恢复了些神志,数年训练的结果让她在脑子一片混沌的情况下一左一右分别拽住了两只正在踹向自己的脚一个弹跳瞬间暴起,轻轻松松地拎着两条腿甩了出去,以手为刀劈向了另外几人的关节。 只一眨眼的功夫,先前攻击她的六人捂着已经以几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的关节,嗷嗷惨叫地躺在了地上。 叶挽冷清的目光淡淡地扫向站着的另外一人,脑海却被一大波乱七八糟的记忆塞满了。 她这个身体也叫叶挽,不知怎么的竟然混进了大燕王朝的某个军队,由于身子瘦小又懦弱可欺,同军帐的这七人总是以欺负她为乐,抢她的吃食和干净的衣物,逼她给他们洗衣服。这凄凄严冬,竟然想把刚发下来的厚褥子抢去当床垫。原来的叶挽自然是不肯,这西北苦寒之地本就条件艰辛,只有一条薄被大概不等开春她就会活生生的冻死在夜晚。 可是不想她没有因为失去厚褥子而冻死,反而因为不肯交出被褥活生生地被眼前这七个欺善怕恶的王八蛋活活的打死了! 脑子里的记忆越清晰,叶挽嘴角的笑容就越是渗人,加带着满头的血迹,竟然面似恶鬼。 “叶……叶豆芽!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然敢还手?!”站在一边对她实施暴力的领头人物王强被她的笑容吓到,越觉得这个软弱的小子讨人厌起来,强行吞了口口水、捏捏拳头想要动手。 叶挽淡定地拍了拍满是泥土和血污的衣裤,看似轻飘飘地踩上了地上惨叫的一个男人的手掌,只听到几声嘎达,那男人满头大汗的脸更是惨白如纸,生生痛晕了过去。“你想说什么?”她瞥过王强强装镇定地脸。 百姓是国家的基础,军人更是国家的灵魂。她所在的特种部队虽然也发生过打架斗殴的恶性事件,但是都是正大光明的竞争,从来没有说背地里对队友下这样的狠手,只是为了一床褥子! 叶挽冷笑着看着这几个歪瓜裂枣,真是为这支军队和这个国家而担忧!即使他们只是刚被征兵进来没两个月的新兵! 分明还是这个矮冬瓜,为什么他们觉得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浑身散发着簌簌的寒气,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看几头猪一样!王强伸在半空准备攻击的手微微颤抖着,竟然不顾地上躺着的队友们,头也不回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附近几个帐子门口巡视的守卫纷纷投来好奇地目光。他们知道这个小队有个身材矮小的拖油瓶,往日总是那个拖油瓶咬着牙铁青着脸跑到帐子后面蹲着,今天是什么日子?跑出来的竟然是那个在新军营横行霸道的王强? 这一批刚入伍月余的新兵,私下里不服管教的不少,都是没吃过苦头的愣头青。新军营的都督万夺头疼地在帐中看着今日统计的训练量,幽幽地叹了口气。 旁边站着一个英俊挺拔的年轻男子,好笑地看着万夺垂头丧气的样子:“怎么,我们万都督也有搞不定的新兵蛋子?” 万夺幽幽道:“不是他们能惹事儿,用丹将军的话来说就是一帮软脚虾!陇西边境已平静数年,养的这帮土娃儿一个个血性都没了……都以为每日完成了那几个时辰的练习就完了,真该放他们去主军营见见世面……”他越说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年过三十的糙汉子竟眨巴着眼睛露出了期待的神色看向年轻男子。“赤将军……你觉得如何?” 赤将军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还没等说话便听到军帐门口传来几声呵斥。 “站住!干什么的!” “我有急事求见万都督,你们快让我进去!” “住口,都督军帐门口岂容你喧哗!” “我真的有急事……” 万夺听到声音皱眉看了看身边一脸好奇之色的赤将军,越发觉得丢脸。轻咳一声怒斥道:“什么人在门口,滚进来!” “听到没有,给我让开!”门口焦急的声音越过门帘闯了进来,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帐中央:“万都督,杀人了!那个叶豆……叶挽杀人了!”他急急地喊道,没有留意到帐中还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男人正饶有意味地摸着下巴看着他。 万夺恨铁不成钢地沉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赤将军面前,岂容你放肆!” 王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人,心头一颤忘记了怎么行军礼竟是硬生生地给他磕了个头:“奴才……那个,属下……”语无伦次的不知道怎么称呼自己。 万夺眉头一挑,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看向旁边的人。 赤将军和气地拍了拍万夺的肩膀:“行了,别客套来客套去地称呼我将军了,叫我赤羽就行,我只是个小跟班而已。你还是听他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什么杀人了。” 虽然名义上赤羽只是那位的侍卫,但是镇西军中可没一个人敢对他放肆,都得恭敬地称呼一声赤将军,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新军营都督能得罪的。万夺眼下却也不纠结,扭头道:“我记得你是一个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好好说清楚。” 王强也不敢将自己欺压队中士兵的事情说出来,只说自己麾下七名士兵发生了口角,稍微在帐中打闹了一会儿,一名叫叶挽的士兵却对其他几人下了狠手,把他们的手脚全都给拧骨折了!甚至踩断了其中一人的手指骨,眼看着就要废了…… “叶挽,是叶家那个叶挽吗?我记得是个瘦弱的少年,怎么可能把人打成这样?”万夺虽然疑惑,却也立刻起身跟着王强去了他们的营帐。赤羽也好奇下手这么狠辣的少年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抬步跟了上去。 在军营里私下斗殴可是有违军纪的,严重的说不定几军棍下去能直接把那豆芽给打死了!想到那少年方才露出的淡然神色和对自己散发的窒息般的压迫感,王强露出了一丝奸笑。现在的什长只是被暂时任命的,半年后才会选出真正的队伍首领,刚才那小子的动作他连看都看不清,甭管以前是藏拙还是怎么样,他肯定是打不过的!难保以后不会被那个小子骑到头上去! 最好都督看那豆芽心狠手辣,直接把他给打死,再不济也要赶出军营! 王强心里盘算着,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军帐。听到军帐中安静无声,猜测到其他人可能真的死了!他忍住了心里的得意作出了一副沉痛的表情:“都督您听!其他几个都要被叶挽打死了,您还是快阻止他吧!” 万夺心里一沉,要是这事是真的,可是严重的有违军纪。被身后的赤羽看到了……难保不会告诉上头!他头疼地想着,这帮兔崽子真是会给他找麻烦!面上怒火冲天地掀开了帐子。 帐中,一个面目清秀气质出尘的矮小少年正坐在自己铺上看着书。身上清爽干净只着中衣,低垂着眼眸神色淡定。见有人来了才动作轻盈地翻下了身给万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见过都督。不知都督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其他人都安静地睡在自己的铺子上盖着厚厚的褥子,全然没有王强说的快要被打死的样子。 王强目瞪口呆地看着帐中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不可置信地大喊道:“都督,就是他!他刚刚把其他人都打骨折了,还把赵四的手指骨踩断了!叶挽,你别以为把帐子收拾干净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那少年轻皱眉头,露出了一个疑惑地表情:“什长,你在说什么?” “你还演戏!别以为都督会相信你!”王强嚷嚷道,扭头看向身边的万夺,“都督……” 万夺一伸手,示意他闭嘴,目光在其他几个睡得均匀的士兵身上略过,问道:“哪个是赵四?” “是这个!”王强指了指通铺上睡在第一个的糙汉子,期待着万都督亲眼看到赵四的手拎出来是断的的表情。他恶劣地对叶挽使了个眼色,等死吧你! 叶挽却安静地站在原地,负手等待万夺的吩咐,神色一点不见慌张。 最后面的赤羽却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万夺走到赵四的铺子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为何现在还在睡觉?” 叶挽乖巧地回答道:“小的不知,小的方才梳洗完回来,他们已经睡着了,鼾声震天。”碰巧旁边有两个这时配合地打起了鼾。 “你骗人!”王强嚷嚷道。 叶挽疑惑地抬头:“我方才确实出去梳洗了,巡逻的大哥们都可以证明,什长为什么说我骗人?” “你!你!”王强被她气的脸红脖子粗。就他跑去都督帐中打小报告的功夫,说她把六个人搬上床还去洗澡了谁信?! “行了!”万夺吼了一声,径直把赵四的被褥掀开去看他的手掌,左右手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王强没想到万都督会亲自查看,心中一喜,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这下不管叶挽怎么争辩都没有用了,证据确凿! 万夺不动声色地检查了赵四的左右手和腿,又绕开他看了看其他几个人,紧皱着眉头打量了一边垂着头安静地站着的叶挽。在王强的期待中沉声道:“什长王强恣意生事,罚十军棍!” “听到了吧,罚十……什么?都督?为什么罚我!”王强一开始还得意洋洋,突然反应过来从都督口中说出来的名字好像不太对劲,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都督,打人的是叶挽啊!” 万夺脸色也不太好看,斥道:“赵四等人手脚并未伤断。” “什么!不、不可能!”王强不信地连连喊叫,“都督!我没有骗人啊!叶挽他真的……” “住嘴!还不拖出去!”万夺没好气地对跟在后面的几个守卫喊道。虽然赵四等六人睡得这么昏沉有些不对劲,可是身上却半点伤痕都没有,他不可能轻信王强的三言两语。而且……他撇头看了眼一边依旧沉稳的叶挽,这瘦弱的样子真不像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万夺摇摇头:“宵禁不熄灯,叶挽罚饷银一月!”说罢怒气冲冲地甩着手出去了,连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赤羽都没有理,看来是气得不轻。 “是。”叶挽依旧乖巧地答应着,并没有因为自己扣了一个月饷银而抱怨。 门外传来万夺没好气地叫骂声:“都围着干嘛!给我滚!” 赤羽轻笑了一声道:“手法不错!”万夺大部分时间都在新军营带新兵,他却是一眼就能看出那几人的关节是不是重新接上的,那手法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比他差。而这几个新兵一开始也绝对不是在睡觉,是直接被打晕了吧。待会儿一定要去找万夺瞧瞧这小子是个什么来历。 “小的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叶挽没什么诚意地答道,明明语气很嚣张面上却半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似乎真的不知道赤羽在说什么一般。 “你还读过书?”赤羽却对他来了兴趣,嘴朝他随意放在床上的闲书上努了努,好奇道。 “更深夜重,还请将军早日休息。”叶挽答非所问,诚恳地劝道。 赤羽被她噎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嗯,先走了。有机会再见。”转身出了帐子。反正王爷拜托他来新军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待明日查一查这小子的来头再跟主上汇报吧。 叶挽始终低头负手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待赤羽走了才缓缓地抬起头,漆黑沉寂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第2章 云州叶府 王强半夜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挨军棍可不比挨板子,是由一根两条胳膊粗的柱型木棍敲在腰上,面上看皮完整无缺,可是下面的肉却能隔空敲烂了,生生地闷在皮里让人痛不欲生。运气好的月余就能自己长好,运气不好的腰椎断了也是常有的,治不好下半辈子就瘫了,治好了也再不能干什么粗活累活,想当兵是更不可能的了。 万夺明显是知道此时还有疑点,所以并没有让人下重手,只是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是要教训王强一顿出气了事。 深夜,王强奄奄一息地趴在自己铺上,有气无力地对着叶挽放狠话:“叶挽……你可以的,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叶挽并没有那个闲情理会他,脑海中的记忆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森冷的寒气。原主叶挽的前半生也是够悲惨的了,作为一个被陇西暴发户叶家捡来的“义子”,不说身份多高贵吧,却被那些公子小姐们当成奴仆来挤兑,甚至被一个熊孩子出阴招花钱收买了云州征兵的官员把她的名字列上了军籍,不得已提心吊胆地在这军营中混了月余。由于胆小怕事,甚至连洗澡都不敢洗,生怕被发现了女儿身被军法处置。 一个胆子又小又不爱洗澡的豆芽,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自己咬牙挨着。 她刚才趁无人去洗澡时竟然发现她的身上有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甚至因为她害怕不敢洗澡一直捂着伤口闷烂了。 叶挽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伤口都以清水处理过了之后,用撕成条的里衣包扎好了才回来。但是没有消毒和伤药终究不是办法,还得去军医处偷点伤药才行。 她既然已经占用了原主的身体,自然是要好好替原主好好回敬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才行!只是这身体还是弱了些,之前解决旁边那几个杂碎竟然会觉得费力喘不上气,她得好好锻炼恢复一下自己的体能。 …… 西北的冬日来的特别慢,已经是卯时才刚露出一片淡淡的暖光。 叶挽也没有特立独行地凌晨爬起来训练,而是从大流地等着操练的号角声响起才悠然地跟着人群一起去了校场。 同帐子的其他六个人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一个个居然都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酸痛。有两个对昨晚的事有印象的人看到了趴在铺子上沉痛呻吟的王强,心中一凛,也都夹紧了尾巴把嘴巴闭上。 昨天关节被卸下来的剧痛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他们谁也不想再尝一次了! 尤其是看到面色如常嘴角带笑的叶挽,那两人纷纷见了鬼似的躲在了人群的最后面,看样子是离她越远越好。 叶挽也不甚在意,耸了耸肩规规矩矩地跟着这一万新军们老实地操练起来。 人一多就容易趁乱偷懒说闲话,新军营中也不例外,才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四周就各自有人闲聊起来。 “喂,看到前面那几位千户们了吗,有个是我姐夫……”离叶挽不远处的一个小兵对着自己另一个队友窃窃私语道。 另一人回道:“怎么?有什么小道消息不成?” “我姐夫说,云州边上有几个村子有山匪,今日要挑人随着去剿匪呢!” “剿匪?怎么会挑新军去?”那队友疑惑道。 “嗨,你真蠢!听说这事儿啊,是那几位千户长齐齐向都督请来的,给新军磨炼和立功的机会呢!”那人语气得意道。 另外几个听墙角的也有见过世面的精明人,有一人问道:“剿匪不都是云州卫的事儿吗,再不然还有云州知州府兵,哪轮得到我们镇西军新兵抢功劳?” “说你们蠢还得加个蛋!这种小事云州卫才不屑做,吃力又不讨好。他云州卫剿了匪是应该的,万一被剿了,那可不得丢脸丢到燕京去?咱们都督顺口提了句,他们当然乐的答应了!”那某个千户长的小舅子更加得意洋洋,压低了声音道,“我姐夫说了,这次被选上的,十有八九能直接充入镇西军了!不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呆个一年……” 叶挽耳朵动了动,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老老实实地扎着马步。 这支万人的新军,需要在这个新军营内操练满一年,考核通过的会分别被编入镇西军的几支主军中,考核不通过的可能会被遣返回乡,也有可能就一辈子呆在伙房或是杂务军中了。 叶挽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那叶家某个公子骗进军中来的,虽说以她的身手想半夜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新军营不成问题,但是私自逃走肯定行不通。这个时代没有身份证明的通关文牒根本进不了任何城池,她一个逃兵总不能下半辈子就在山野中度过。 旁边一个听到那人说话的人羡慕道:“真好啊……俺也能被选上就好了,直接去主军能、能多领四百钱饷银呐……” “哈哈,刘二狗,就你这傻子还想进主军?可别丢了镇西军的脸!”那小舅子听到那个叫刘二狗的这么说,忍不住嘲笑道。 另外几人纷纷拍马屁:“就是啊,你哪能跟孙哥比?人家孙哥可是千户长的小舅子,你算个屁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呆个一年,然后滚去伙房劈柴吧!” “诶孙哥,那您这次被选上了,以后可要好好提拔小弟呀。” “是啊是啊,还有小弟我……” 叶挽不经意地朝那刘二狗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他是个高壮结实的汉子,听了那几人嘲讽的话也不生气,憨笑着摸摸头,扎的马步倒是比那孙哥几人还要标准些。 走到哪都有这种事发生啊。叶挽收回视线,只见那几个在人群中转悠挑人的千户长越发地走近了。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千户在叶挽的正前方停住了。这小子虽然看上去瘦弱,手脚也纤细,可是周身却萦绕着一股令人忽视不了的有力气质。他踢了踢叶挽扎马步的脚,竟然纹丝不动。 “回千户,小的叶挽。”叶挽淡淡地开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动作依旧。 那夫长点点头:“操练完毕后别走,在校场等着。”意思居然是挑上了叶挽。 周围另外几个没被选上的纷纷惊讶地看着叶挽,这么个瘦弱的豆芽竟然被挑上了却没有挑他们?凭啥呀? 那夫长另外走向了刘二狗的位置,跟他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再四下看了看,没有另外挑中的人便离开了。 “我靠,这夫长啥眼神?怎么挑了个傻子挑了个弱鸡?” “就是啊,竟然只看我们一眼!” “呸,这两家伙一定早就拍好那个夫长的马屁了!” 叶挽对这些故意说得大声地叫嚣声充耳不闻,却见先前说话的那孙哥涨红了脸,咬着牙冲了出去。 “诶,孙哥你干嘛去?” 午后,未时末,操练完毕的号角响起,上头的挑选也结束了。 其余众人再不甘也只能看着校场上留下的被选中的五百人骂骂咧咧地离开校场去了伙房。 先前没有被选上又跑走的孙哥却也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甚至脸上隐隐得意。不过就是个看人眼缘的小小选拔,他只要随意去跟姐夫求个饶,让姐夫去跟另外几位千户打声招呼就轻轻松松地留下来了。 叶挽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而是松了松方才操练长枪而酸痛的纤细手腕,不禁叹气。只不过是练了五六个小时的马步和长枪而已,手腕和腿就酸疼成这样,如果说要恢复自己从前的体能,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你,你叫啥名字?”一个憨厚的声音凑近了叶挽,那高大的刘二狗站到了叶挽身边好奇地问道。 叶挽抬眼看了看他和自己身体的差距,不由抽了抽嘴角。他们俩还真像是彭彭和丁满。她回头朝刘二狗露齿一笑,友好道:“我叫叶挽。” “叶挽……夜晚,嘿嘿,你名字真好听!比俺的好听多了。”刘二狗傻傻地挠了挠头,露出憨笑。“你说,夫长叫俺留下来,是不是表示俺被选上去剿匪了?” 叶挽点点头,见那刘二狗露出了单纯兴奋的笑容,不由也好心情地一笑。 正说着,都督万夺和昨天那位赤羽将军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位千户长和百夫长。 果然,与孙哥所说无差,其中一名千户开口喊话道:“小子们听好了!咱们隔壁向楠镇五百里外有个桥头村,最近有山匪滋扰,约莫数百人。都督仁爱,特派咱们前去剿匪。你们被从一万新军中选出,都是有些本事的人,可千万不能让都督失望!” 五百新军们都隐隐兴奋,才入伍月余,就有这样能快速立功的任务派下,真是天大的好运!要知道,这也算是立军功呀! “都回去整装整装,咱们即刻出发!” “是!” 看着人群中面目平静波澜不惊的叶挽,万夺低声对身边的赤羽说道:“这个小子竟然也被下面的人选中了,看上去确实有点本事。你之前问我要他的军籍看,可有什么问题?” 赤羽摸摸下巴道:“看上去很正常……云州首富叶家的义四公子,被家中嫡兄排挤哄骗入军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再看看再说。” 人群中,叶挽对赤羽饶有兴致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恍若未见,脸上适当地带着其他人一般地兴奋笑容。 …… 叶府。 “大老爷,有四……四公子的消息了!”舒台院内,一小厮上气不接下去的跑来,连忙高声喊道。 书房内坐着一个面目清和的中年男人,气质泰然,正专心致志地提笔练字,闻言手一抖,墨汁掉在宣纸上染出一个大墨点,毁了他先前写好的一副字。中年男人却并不生气,面带喜悦地挥手问道:“如何,挽哥儿在哪?” 小厮喘着气道:“奴才问遍了云州城所有人家,有人看见月前挽公子跟着镇西军征兵处的人走了,现在许是在向楠镇旁三十里的新军营。” “军营?”叶大老爷叶骥眉头一皱,“挽哥儿怎么会跑到军营里去?派人去告诉二老太爷了吗?” 小厮支支吾吾地看了叶骥一眼,局促不安的样子让叶骥心头发跳:“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嗯……奴才还打听到个事儿……”小厮瞥了叶骥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有话就说。”叶骥沉着脸呵斥道。这奴才真是被带的越发没教养了,在主子面前也敢拿乔! “奴才听那个看到挽公子的妇人说,当时在征兵处还有个人与挽公子拉拉扯扯,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小、小贱种,你还是男人不是……”小厮硬着头皮学着那妇人的话,担心老爷会直接一砚台砸过来。 叶骥心下一沉,低声道:“那人是谁?!”略加思索就能明白整件事的经过结果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颤声道:“那妇人说……是叶、叶家小霸王……” “啪嗒!” 一块极品的洮州绿石砚在小厮的脚边炸成了碎片,墨迹挥洒出去落成一个喷射状。叶骥气的浑身发抖:“把那个孽障……把那孽障给我绑来!任何人不得阻止!去请二老太爷,就说……算了,什么都别说了……还不快去!” 自己这个二儿子真是整天找麻烦,怨不得云州城家家户户都知道陇西首富叶家有个叶小霸王! 半晌,一个年迈的老人被搀扶着来到了舒台院的书房门口。老人的声线有些尖利,却温和的不行:“骥儿,出了什么事?是阿挽找到了吗?” 叶骥看着二老太爷佝偻着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先吩咐下人扶二老太爷坐下,低声道:“叔父,侄儿待会儿再跟您解释……您先别急。” 二老太爷哆嗦着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却一个没接稳被茶泼在了身上,还好茶并不烫。 “小的该死!”那下人被叶骥投过来狠厉的目光吓到,忙的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眼珠子却轱辘轱辘乱转。 叶骥刚要发作,二老太爷轻咳了声拂拂手:“下去吧,无碍。” 那下人这才在叶骥阴的吓死人的目光下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路上却遇到了吵吵嚷嚷被两个侍卫提来的三少爷叶文涛。 糟了!老爷面色不善,肯定是三公子又闯了什么货!那下人眼珠子一转,立马朝叶大夫人所住的院落奔了过去。 书房里,三公子叶文涛使劲拧着自己的胳膊要从侍卫的手里挣扎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喊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敢架着老子,想死不成!” “我看你是想死!给我跪下!”叶骥见他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这孽障真是被那些后院夫人给养废了! 那两个侍卫见人已经带到,也不敢多听主子说话,连忙退了出去。叶三公子揉了揉被捏痛的胳膊,轻佻地朝叶大老爷露齿一笑:“爹,你这可怎么了,消消气!儿子这两天可是乖觉的很,没犯啥事儿啊。” “给我跪下!你老子说话不顶用是不是!”叶骥平时对人都和颜悦色,发起飙来却吓人的很。叶文涛撇了撇嘴这才不甘不愿地半跪半坐,软似无骨。反正他刚才看到娘亲在爹身边安插的下人往外去了,娘亲肯定不一会儿就会赶过来的。 他小小年纪却颧骨偏高,眼袋浮肿,面色蜡黄,一看就是纵欲酒色身体虚弱。与叶骥那清隽风雅的样子一点也不相似。 叶骥见叶文涛虽然态度恶劣,但还是跪下了,忍住了内心的火气厉声问道:“给我说说,挽哥儿的事是怎么回事!” “什么挽哥儿,不认识!”叶文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叶骥气的嘴唇颤抖,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拍上去。 “等等等等!”叶文涛见老爹要抽自己,立马焦急地喊停,瞥了后面焦急的二老太爷叶富贵一眼,贼眉鼠眼嘟囔道:“挽哥儿不认识,倒认识一个不知道被两个死太监哪里捡来的野种!” 二老太爷叶富贵并不在意他话语中的讥讽鄙夷,连忙问道:“涛哥儿,你知道阿挽的下落吗,告诉……告诉我好吗?” “住口!本公子的名字岂是你这个死太监能喊的,真是污了我的耳朵!” “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把你送城外的庄子上去,你这辈子别给我回来了。”叶骥满含歉意地看了一眼二老太爷,脸色铁青地低声道:“目无尊长,不分尊卑,这些年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吗,你的好娘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涛儿是老身教养的,老大你有什么话跟老身说说!”一个苍老刻薄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第3章 争执 “涛儿是老身教养的,老大你有什么话跟老身说说!”一个苍老刻薄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紧接着走进来一大批人,本来宽敞优雅的书房瞬间拥堵不堪。 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绛紫色云纹如意褂锦衣,头戴镶翡翠碧色抹额鸡皮鹤发的老妇。她拄着紫檀木凤头拐杖,另一只手由一名中年女子搀扶着。 那中年女子身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披,发髻上珠翠环绕,端的是富贵异常。一双凌厉尖酸的眸子却格格不入地瞪着叶大老爷叶骥身后的老人。 叶老夫人看见叶富贵冷哼一声,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叶文涛身边,尖利的嗓子一开:“涛儿就算做了什么错事,你做父亲的也该好好教导才是,又打又罚的像什么样子?我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吵嚷声呢,没得让老身头疼。” 叶骥见叶老夫人被叶大夫人搀扶着走近,头疼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向老夫人行礼恭声道:“母亲。” 后面的叶富贵也站起了身,朝叶老夫人行了个礼:“大嫂。” 叶文涛见撑腰的来了,连忙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叶大夫人的腿干嚎起来:“娘,救命啊!爹要为了那个小贱种打死我!儿子好无辜哇……” 叶大夫人王氏心疼地扶儿子起来,责怪地看向叶骥:“老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你罚涛儿能顶什么事儿?难道还要为了个外人破坏你们父子情谊不成?” “什么外人?挽哥儿是我亲弟弟的义子,自然也算是我的儿子,你问问这个逆子做了什么!”叶骥听到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终究在叶老夫人不可反抗的凌厉目光下放低了声音,“母亲,您知道外人是怎么说涛儿的吗?云州百姓人人皆知,叶家有个叶小霸王!” “是是是,叶骊……那个人是你亲弟弟,那捡来的叶挽是你亲儿子,我们都是外人!你就跟你那便宜叔父和你的好儿子过日子去吧!涛儿年轻气盛闯点祸怎么了?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吗?这日子没法过了……涛儿走,跟娘回娘家去!”叶大夫人衣着华贵,性子却泼辣的不行,听叶骥这么一说当即不干了,硬生生地挤出几滴眼泪就拉扯着叶文涛哭着去抱叶老太太的大腿。 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叶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自己娘家的亲侄女是什么意思,只是端着架子不好撒泼,凤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两声:“都给我住口!” 后面紧跟着的窈窕妇人连忙上前打圆场:“大哥,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别气着娘。”说罢不动声色地挤开叶大夫人替叶老太太拍着胸口。“娘,您顺顺气,别伤着身子。总的不都是些小事儿嘛……” 叶大老爷叶骥并不是叶老夫人的儿子,而是叶老太爷原配的嫡长子,原配陈氏生了叶骥和叶骊两人后就因身体不好撒手人寰,叶老夫人是后来老太爷由妾位抬上来的继妻。而叶大夫人身份却比较复杂,是叶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与老夫人同姓王,既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又是老夫人的侄女。为了把控叶大特地给他精挑细选的媳妇。是以尽管老夫人看老大十分不顺眼,却也因为自己侄女的份上并未太过偏颇。 这方才说话的妇人是叶老太太亲生儿子二老爷叶驰的嫡妻苏氏。她向来看叶大老爷和叶大夫人不太顺眼,此时有机会了更是恨不得多挤兑几句让叶大夫人和叶老太太离了心才好。 叶三夫人马氏也趁机上前附和了两句。“娘,咱们先坐下慢慢说吧?” 见她们都给自己铺了台阶,叶老太太点点头,由两人簇拥着坐到了二老太爷叶富贵旁边的座位上,却刻意坐了离他最远的位子,还仿若不经意地挥了挥帕子嫌弃地轻哼。 叶富贵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行礼,仿佛没有看见老夫人眼中的鄙夷。 见场面总算是控制下来了,叶骥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对叶文涛说:“你母亲祖母伯母们都在这里,由不得你瞎掰,还不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了。” 叶文涛往后看,见叶大夫人一副“别怕娘给你撑腰”的表情,这才撇撇嘴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他们兄妹几个从叶挽五岁来到叶家开始就不待见,说是原二老爷叶骊收的义子。如今叶骊亡故,才特地拜托了二老太爷叶富贵将叶挽带回来。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义子而已,父亲叶骥却对这个侄儿十分宠爱。他年纪尚幼,并不清楚被逐出叶家族谱的原二老爷叶骊的事,只听母亲怀疑叶挽是叶骥养的外室生出来的私生子,不得已才说是二老爷的义子带回来的。为了给母亲出口气,他时不时地会去找叶挽的麻烦。以前年幼只是小打小闹,好不容易等来个机会,云州城来了镇西军自愿征兵的队伍,他就掏了一百两银子,谎称家中幼弟自愿入伍,收买了征兵的小官,把叶挽哄骗了去。 他越说叶骥的脸色就越难看,恨不得再砸一砚台下去直接把这畜生砸死了事。后面的叶富贵也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道:“这么说,阿挽现在在镇西军的新兵营了?” 叶文涛冷哼一声道:“大概是吧,如果他还没被操练折磨死的话。”他可是还买通了几个同样入伍的贱民,请他们在军中好好“招呼”叶挽呢。不过这个话可不能跟爹交代,否则他今天估计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阿挽自幼体弱多病,这……在军中……”叶富贵急忙就要往屋外去,被叶骥拦住了。 “叔父,你别担心,镇西军军中纪律严明,阿挽不会出事的。我这就去联系知州大人,请他想想办法!”虽说士农工商,商人低贱,可叶家是云州首富,在云州不说跺一跺脚就要打雷的地步,但也是说得上话的。叶骥的长子叶文淞是云州知州手底下的从七品从事,而叶骥本人并不喜经商,反对书画别有研究,与知州大人更是关系不错。请他帮忙打听云州管辖内的镇西军新军营不过是小事一桩。 叶大夫人听他这么说不禁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她家老爷竟然为了个小贱种要去跟知州打招呼,说不是他的野种谁信啊!这么想着,叶大夫人尖声道:“老爷,镇西军可不是什么手都伸得进去的地方!我们这些年义务给军中捐了多少军饷,还不是连豫王的面都见不着?你要为了个小贱……叶挽去麻烦知州大人,知州大人会怎么想?” 她见叶骥也在沉思,继续道:“你就知道叶挽,难道不想想涛儿了吗?你要如何跟知州大人解释叶挽的事?难道要说涛儿贿赂征兵官员的事?那可是死罪!” 一个死罪震的所有人一抖。本欲说话讽刺王氏几句的苏氏和马氏也闭上了嘴,她们妯娌相争没关系,万一被叶文涛牵连了可是得不偿失。 这看上去是两个公子之间的打闹,但是一旦牵扯到军中,就是天大的事了。 把叶挽捞出来简单,却无法解释叶文涛的事,难道为了救叶挽他们全家还得搭上叶文涛的命不成? 叶骥内心挣扎起来,叶挽是他亲弟弟收的义子,弟弟已经不在了,他作兄长的理应好好照顾叶挽!可另一边却是他养了十五年的亲生儿子,再嚣张霸道纨绔也是他的亲生骨血,他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呀。 叶大夫人王氏朝雀跃的叶文涛使了个眼色,叶文涛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去抱住了叶骥的腿:“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不要送孩儿去见官!呜呜呜,孩儿还小,还没有好好孝顺爹娘……”王氏也顺势扑过去抱住了叶文涛哭喊道:“孩子不怕,爹娘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的……爹娘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话到这里几乎已经是无法转圜了,有叶老太太和王氏盯着,叶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说出推儿子出去承担错误的事。想拿别人顶缸也不可能,当日那么多人青天白日地看到了是叶文涛骗着叶挽去征兵处,他难道还能堵得住所有百姓的嘴不成? 叶骥神色郁郁地看着握紧了拳头低着头的叶富贵,佝偻着的背显得这位叔父越发地苍老了。他心中满是愧疚,却还是不得不残忍的开口:“叔父……您看……” 叶富贵摇摇头,阿挽是他的心头肉,他却不能逼自己的侄子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苦涩地开口:“这事儿你别管了……” 他的本意是自己曾经还有些人脉,他自己去想办法,落在叶家其他人耳朵里却不一样了。叶大夫人尖声道:“叔父,我们敬你是长辈,涛儿也是你的侄孙啊!你要是去跟知州告状,不是亲手断送了咱们叶家的血脉吗!虎毒不食子,你不能这么做!” 叶老夫人也幽幽地开口道:“是啊二弟,哪有为了义孙害了自己侄孙的道理。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有些人呐终究是外人,入了族谱也真不了。” 王氏眼轱辘一转,娇声道:“老爷,反正叶挽是从了军,又不是被卖身为奴了,人也在云州并未远去。妾身听说啊,镇西军每两月会有一日休沐,您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挽哥儿总是会回来过年的不是?咱们到时候再好好补偿他就是了。”为了安抚叶骥她竟然连平时对叶挽的称呼都换了。 “大嫂说的是,文淞不也是读了书考了功名做了官吗。我看啊,挽哥儿从了军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啊,到时候咱们叶家一文一武,也能入了官场呢。娘,您说是不是?”苏氏见叶骥已经被王氏说服的神色松动,便娇笑了几声顺着王氏的话说下去。“只是啊,这涛儿我看大哥得好好管教,欺君罔上可是满门抄斩之罪,好在咱们云州天高皇帝远……” 说了一半她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闭上了嘴。云州……可是那位的管辖之地。天高皇帝远这话对他们来说并不适用,整个陇西,谁又知道会不会出第二位主子呢。 其他人都被她说的满门抄斩之罪惊吓到,并没有注意到她后面没说完的话。 王氏恶狠狠地瞪了这个妯娌一眼,这个贱女人! 叶骥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叶富贵,拱手行了个礼:“叔父,您放心,我会托人好好照顾阿挽的,断不会让她在军中受人欺凌。阿挽已从军月余,想必马上就要休沐回来,叔父还请保重身体才是。”意思就是没办法把叶挽从新军营中弄出来了。叶骥心中对叶富贵和叶挽越是愧疚,看着眼下已经在自己娘亲身后上蹿下跳的儿子越发不顺眼起来,沉声道:“来人,把三公子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波涛院给我守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这个逆子踏出来半步!” “老爷!”王氏见门口的侍卫要进来拉扯叶文涛,连忙扑了过去,“禁足就算了,二十大板,涛儿怎么受得了啊!” “三十大板!”叶骥阴沉着脸看着王氏。他这个夫人一向溺爱儿子,这才把自己这个二儿子惯的无法无天,这次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好好教训是不行的。 一听板子非但没少反而增加了,王氏更是焦急地搓着帕子看向叶老夫人。叶老夫人刚要开口,却听叶骥说:“任何人求情都没用!多说一句,就多加十板子!”这才让两位王氏住了口。 叶富贵自从自己的意思被其他人误会开始就低垂着头没有多说一句话,此时见叶文涛被拉出去,才幽幽地朝叶老夫人行了个礼:“大嫂,我先回去了。”也不管叶老夫人有没有应声,看了满脸内疚的叶骥一眼,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叶大夫人愤愤地听着门口噼里啪啦地板子声和儿子的惨叫,心中怨毒难当。叶挽是吧,休沐日回来,看你还有没有命再躲到军中去! …… 另一边,被叶府众人复杂的惦在心中的叶挽,却悠然地背着行囊穿着铠甲,同五百新兵一起跟着两名千户长往桥头村赶去。 最前方,却有三人骑着马,两名千夫长,和穿着便装的赤羽。两名千户皆对着赤羽和颜悦色,给他介绍着一路的风土人情。 桥头村离他们营地约八十里地,骑马一个时辰所有就能到,他们靠两条腿却要走四五个时辰,待悄无声息地赶到桥头村外已是深夜了。 “所有人原地待命,噤声。”一名名叫赵岩的千户长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在原地停下休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桥头村外一片池塘旁,由高耸的芦苇掩护着五百人也不会显眼。 “来五个人,跟我前去村里打探消息。”赵岩恭敬地看了赤羽一眼,见他并没有发号施令的意思,便依照自己的行事方法对所有人吩咐道,“其余的人跟着方千户在这里等着。” 那位方千户就是那个孙哥的姐夫,是刚升职没多久的千夫长。他一直在新军中带领新兵,此时也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方千户学着赵岩压低声音指挥新兵们原地驻定吃些干粮喝水充饥。 孙成……就是那个孙哥,第一个跟上了赵岩。他本来就是靠姐夫的关系才能被选进来,此时不立功可能会被同僚看不起。赵岩看了他一眼,另外点了三个平时比较机灵的人选。他本来想点叶挽一起,叶挽却在这时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说自己要去小解,赵岩就另外点了一人。 叶挽随意地走到芦苇荡深处做了个解裤子的动作,又过来几秒走回了人群。她淡淡的看了眼被围在人群深处问各种问题的赤羽,又扭头看向局促不安的方建安。总觉得这个夫长好像并不是很靠谱。 ☆、第4章 突袭,山寨 好歹也是训练了一个多月的军人,又是被从一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良,虽然天气严寒,五百人挤在这片芦苇荡中又拥挤异常,但是并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 冬日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不远处的桥头村也十分的安静。 叶挽前世为了跟踪目标不吃不喝不睡的埋伏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是以在这芦苇荡中不动声色地潜伏着根本不算什么。其他新兵们却渐渐地有些焦躁起来,偶有低声的窃窃私语,借口溜出去小解的人也一个接一个。 叶挽对时间的把握的很准,估摸着赵岩等五人已经出去了两个时辰了。天色也隐隐地泛出了鱼肚白,眼见着就要清晨了。这里距离桥头村不过两三里,来回也就几十分钟的事,他们去的也太久了些…… 难道出事了?叶挽的眉头微微皱起来,耳朵也警醒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同样神色有些复杂的还有赤羽,他跟身边这些新兵们不同,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经验让他敏感地发现周围的环境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微扬起头把目光瞥向同样看向自己的叶挽,四目相对让他扬起了眉。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快散开!”叶挽耳朵一动,大喊了一声,神情不复先前的淡定,随手拉起几个小兵就往外一丢。 她话音刚落,“嗖嗖”的几声尖利的破空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瞬间而至,刚刚还沉寂的芦苇荡一下子热闹起来。 “有敌袭!”方千户这才察觉到不对,紧张的大喊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带兵出任务,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碰上敌袭了呢! 那破空而至的火箭不费吹灰之力就点燃了芦苇,冬日的芦苇本就干枯易燃,几个眨眼的功夫几处着火的地方就变成了一大片纷扬的火海。 新兵们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像无头苍蝇一般乱闯乱撞,有几个高大的目标更是倒霉的直接被那火箭扎了个对穿。 赤羽脸色微沉,危急时刻随手拎起在火海正中央的士兵往火势较小的地方扔去。同样这么做的还有一个身材纤瘦的身影,不过力气比他小了很多,救了几个士兵就有些气喘。 这个身体关键时候太拖后腿了!叶挽咬着牙大喊着指挥身边的新兵们往空的地方跑,找岩石树木掩护身形,尽量躲避着远处飞来的带火的失箭。一边尽可能的把受了轻伤但是行动不便的士兵往火圈外围拖去。 他们一开始为了方便隐匿寻了这片靠近池塘的芦苇荡,没想到却成了此时最麻烦的催命符。火焰被寒冷的北风吹得更旺,几乎燃烧了方圆整片芦苇。 熊熊的烈火灼灼地燃烧着新兵们干燥的衣物,更有腾腾升起的黑烟呛得新兵们几乎要晕过去。 “全部趴下往外爬!”叶挽伏低了身子,用腰测挂着的水壶把衣物打湿撕下来捂住口鼻,烟雾升腾让她看不清火势中央还有几个新兵们。 所有在附近的新兵连忙慌慌张张地学着她的样子用水壶把自己淋湿,蹲下来往外逃散,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要听一个什么职位都没有的小兵的话。 “谁看见我什长了?” “方千户呢?” 新兵们半点没有秩序,你推我攘地挤出火圈。 不远处传来几声哈哈的大小声,几个嚣张的声音隔着池塘喊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虾兵蟹将!” “几支火箭就能把他们打残,真是无聊透顶!” “走吧走吧,咱们快回去报告寨主,咱们可是立了大功啊!” 叶挽眸色微沉,漆黑的眼珠子被周身的火光映衬成血红色。 “叶……叶挽?”一个被烧得浑身破烂的大个子踉跄着从外面撞进来,咳嗽着拉住叶挽的衣服下摆。 “刘?”叶挽连忙扶住他,却因为力气太小差点连着被刘二狗带了个跟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往外跑?”叶挽头疼地把他往外推。都只见往芦苇荡外面跑的,还没见着主动冲进来的。 刘二狗傻傻地说道:“我、我见你还没出去,进来找你……” “……”叶挽被噎了一下。她跟这个刘二狗不过也就相处了一个晚上的功夫,竟然已经被推心置腹地用生命安危来担心了。她没好气地想如法炮制地把刘二狗丢出去,拎了拎他的胳膊……竟然拎不动。她喊道:“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再看看还有没有伤员。” “可是……”刘二狗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像只小狗般湿漉漉地看着她。 “里面没人了。”赤羽沉稳的声音从深处传来,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两人旁边,也学着他们蹲在地上。“走吧。” 这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最后是因为一场大雨才停的。好在这片池塘外围除了远处那个桥头村并没有其他东西,连林子都没有,只有一片乱石,这才没有蔓延开来,只是烧毁了这片芦苇荡。天已经大亮了,可饶是发生了这么大的火灾,桥头村也安静的没有半个村民出来查看。显得诡异非常。 叶挽和赤羽指挥着新兵们把死伤的新兵们抬到大些的岩石中间,这才在远处一块巨石后面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方千户。他的脸和衣裳只是被熏的有些黑,并没有受伤。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挽的声音隐含着怒气,强行压抑着低声问道。她前世在部队训练也发生过严重的事情,他们的队长却总是第一个顶上去解决,从来没有见过此时像方千户这样一个人躲避起来的长官。 方千户面如死灰,低着头声音恹恹:“我第一次带兵就出了这种事,回去一定会被降职的……” 叶挽忍住了揍他一顿的冲动,说:“你的兵现在死伤严重,需要你去做的事情太多了。难道你就躲在这里等着谁来救你不成?你还是男人,是一个千户吗?” 旁边的赤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眉头高挑。他对这个将来的同僚真是越来越满意了,一定要早点骗回去才是,主上一定会喜欢他的。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想了多久的办法才让上面给我从百户升到千户的吗?这位子才坐了没几天,就派我来出这种麻烦的任务,最倒霉的是我吧!”方千户见一个小兵也敢对自己这种态度,忍不住抬头嚷嚷起来。这下才看到叶挽身边站着的一脸严肃的赤羽,猛地一抖。这可是连万都督都要恭敬几分的人物,听万都督还称呼他为将军来着,这下完蛋了!自己居然敢在这位面前说这种话。 赤羽却没听到似的垂眸道:“还不赶紧去统计伤亡的人数,找地方安置伤员。” “是,是!”听这尊大佛发话,方千户这才连滚带爬地往新兵那边跑去。 叶挽看了他一眼,抬步却往池塘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去?”赤羽好奇地跟上去,脸色全然没有刚才面对方千户时那么难看。 叶挽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绕过了池塘往方才山匪们偷袭的地方走过去。才刚下过雨,那些山匪一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赤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翻看着脚底的泥土,由于下过雨地上十分泥泞,明显地印着一些杂乱的脚印。是那些匪徒留下的。 叶挽也不多言,没有跟赤羽解释自己想要做什么,径直朝脚印延伸的方向走去。 两人顺着那些脚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越发地靠近几个村子中间的一座名叫紫云山的地方。看那些脚印是上山去了。 叶挽四处查看了一番,这才抬步欲往山上去。 “你干什么?”赤羽伸手拦住她。 他们两人在雨中走了那么久,早已浑身湿透,他们对山寨一无所知,眼下上山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叶挽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摇摇头:“现在下雨才是最佳的时候,刚才那些山匪想不到我们会跟踪上山查看,下雨守卫也会有所懈怠。”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赤羽一眼,“我一人的话有把握他们发现不了,即使发现我也能全身而对,你……” 赤羽被她噎住,恶狠狠地咬牙道:“我保证不会拖你后腿。”他堂堂暗阁首位!竟然被这个小豆芽小瞧了? 这小子真的只是那个叶家的义子? 可是他确实是从小在叶家长大,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虽然现下出了这种事他临危不乱地指挥和全程沉稳的神色就是最大的可疑。 赤羽略有些头疼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嗯。”叶挽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似乎没看到他眼中的怀疑一般。扭头小心翼翼地选择一条没有任何人踩过的密林之路慢慢往山上走去。 赤羽有意试探一下她的身手,也毫不顾忌地以自己的速度往山上闪。走上好一段山路,这才回头看看叶挽被自己甩到了哪里。 意外的是,除了稍稍有些狼狈,叶挽竟然稳稳地站在他身后几步之远。 赤羽这下是真的惊讶到了,自己的轻功虽然一般,但是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比的。更何况还有他们一路上躲避的巡山守卫,这个家伙竟然能牢牢地跟着自己,半点没有被甩远! “别发愣了,小心!”叶挽适时地提醒道,身子一矮躲到了一片灌木中。 赤羽在她出声时就发现不对,身体比脑筋快一步动作,也躲了进来。 只见不远处一个高建的哨岗上,一个山贼正转过身疑惑地盯着他们这边。 “怎么了?”另一名放哨的问道。 “没什么,看错了。”那山贼摇摇头,看向别处。 他们一路走来竟然遇到了好几个放哨的,甚至越往上守卫越是严密,一点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山寨的样子。 “这山寨果然有问题。”赤羽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云州城地处陇西中央,四周更是遍布了镇西军,一般没脑子想不开的也不会在这里落草为寇。否则会不会被歼灭只是看豫王的心情而已。 可是这个偏僻的山头眼下竟然有一个看起来还挺大的山寨,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守卫严谨,各个哨岗设置的十分严密。要不是他,一般人肯定还没上山就被发现了。 想到这儿,赤羽又看了轻喘着气的叶挽一眼。这小子的手脚也利落的很,半点没有露出踪迹。她一开始说的自己会拖后腿……还真不是狂妄自大。 躲过了这处哨岗,两人竟能隐隐看见山寨的影子了。 “这……可不像是只有几百个山匪的样子。”赤羽皱紧眉头。据万夺说,桥头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长上报,每次下来扰民的山贼不过几十人,根据抢夺的粮食衣物来看大概是百人的规模。他们才理所应当的以为这个山头的山贼是几百人。眼下光守卫和岗哨就有几百人,竟不知内里如何了。 叶挽动作轻盈地攀上了一颗松树,把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松针之间。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山寨。赤羽也学她的样子施展轻功飞了上来,稳稳地落在叶挽的身边一根粗枝上。 叶挽略有些羡慕地看着他飘逸的样子,再回想了一下自己四肢并用爬树的样子……她撇撇嘴。 赤羽不知道她正在艳羡自己的轻功,惊讶地看了一眼山寨正中间的空地。“这里居然还有校场!” 那个山寨真的建的很大,校场也约莫能容纳一千人。只是此时下雨,校场上并没有人。而是懒懒散散地转悠在各处屋舍之间。 “这山寨……起码有两千人。”赤羽语气凝重了起来。在云州地界,竟然有一个规模这么大的山寨都没有人发现,还以为是只有几百人的小寨子,云州知州真是不知道在干什么! 叶挽却不以为然,下巴微抬指了指后方的屋舍和农田马舍。“起码五千人。”他们派五百精兵前来剿灭五千山贼,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什么?!”赤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难看起来。 一座小小的紫云山,竟然藏着这么多山匪,并且还自己种粮养马!这件事的性质一下子变得更加严重起来,可能是有什么阴谋。 “烦请赤将军辛苦跑一趟去最近的军营拉救兵吧。”叶挽淡淡道。 “军营?最近的应该是云州卫……”赤羽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云州卫不过区区两千人,只能拖延时间罢了。“最近的是沧州袁老将军的镇西军右护军,距离这里约三日路程……”来回就是六天。纵使他快马加鞭两日就赶到也要五天。 赤羽没有提新军营,整个新军营也不过一万人,且个个是训练了没两个月的新兵,派新军来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们的新军被火烧伤的不在少数,一时半会儿肯定撤不回去。若是山贼想要赶尽杀绝……他们根本撑不了五日。 “这里我来想办法。你派一人去通知云州卫来拖延一下时间,你去右护军营地。”叶挽看着他淡道。 “你……”赤羽不能相信。若说这小子身手凌厉脑子聪明他能信,可是再聪明也不可能靠着五百残兵抵挡五千山贼啊。 …… “想骗我去跟你一样出生入死的话,你最好跑快点,别让我现在死在这儿。” 赤羽骑着马赶在路上的时候,脑海里还在想着叶挽用一张面瘫脸说这样的话的表情。 “奇怪,我为什么要听他指挥?”赤羽莫名地自言自语。 虽然他后来知道自己被耍了,那小子压根没想加入暗阁。 ☆、第5章 安抚 叶挽并没有急着下山。她猜测,他们藏身在芦苇荡中的事情十有八九跟出去桥头村探查的六人有关,他们一定是落入了这些山匪的手中。 没有赤羽在旁边盯着,叶挽放开了手脚,以极快又诡异的身手绕到了山寨的后方。在一个岗哨无法发现的死角混了进去。守卫只觉得一阵阴风从身后吹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下着大雨岗哨的视线并不好,山寨也被“哗啦啦”的雨声阻挡,对叶挽的潜入增添了几分顺畅。 叶挽眯着眸子稍加思索,便找到了寨主所在的大厅。 她趴伏在山寨里最大的一栋木屋后方的酒桶下,头顶盖着茂密的稻草。隐隐能听到屋内传来的震怒的声音。 “蠢货,谁让你们去动官兵的!”那声音充满威严,正对着堂下十几个被雨淋得湿透的人怒吼。 叶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争辩道:“可是大当家的,那些蠢兵蛋子是来剿匪的,咱们不给他们个教训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正是方才在池塘对面说自己立了大功的山贼。 “愚蠢!你们以为那些人就你这么吓一吓就能不来找我们的麻烦?”那大当家的说。“要做你就做的干净些,你以为这雨势能靠着火把他们全烧死不成?” “可是……他们死伤惨重,就算有没死的也不过是些老弱残兵而已啊。”那山贼回道。 那大当家似乎被他手下蠢哭了,竟然噎了一下,半晌吼声更震:“白痴!虽然云州卫那帮软蛋不敢对我们如何,可这里离镇西军最近的军队驻地不过三日路程,过几日你就等着山下被重兵团团包围吧!” “那,那可怎么办啊!”另一个不同的声音焦急的问道。 “大当家的,我们不过是十几人去偷袭,他们定猜不到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只派了两个千户来,一个已经被我们抓住,另外一个不过是个比新兵好一点点的软蛋,依属下见不足为惧,那软蛋只会觉得五百人打不过我们十几人丢脸,而且现在雨这么大,他定不会轻易地去搬救兵的!趁他们现在刚被烧得一头懵,咱们赶紧派人把他们灭口。”也有聪明人开口出主意。 叶挽眉头轻扬,倒想看看这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连方千户的心理也能猜的准。 只听那厅中沉寂了一会儿,似乎是寨主在考虑。好半天他才冷冷地开口:“雨停之前,务必把那些人除了,勿留后患。” “那牢里那六个,要不要……”里面的人问道。叶挽猜测是要先灭了口。 “先不急,留着以防万一。”那大当家的吩咐。 叶挽见赵岩等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松了口气便闪身往寨子外悄无声息地潜走。那大当家的也是个聪明人,万一灭口不成他们搬来了救兵,他还可以用一个千户做人质跟镇西军谈谈条件。不过也只是刚够格谈谈条件罢了。 …… 山下桥头村的正中央,正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其余没受伤的也神情恹恹地或蹲或坐。 方千户脸色难看地听着手下报上来的伤亡人数。死了十三个,重伤八十六人,轻伤一百九十七人。其中重伤的或是被那箭矢射中了关键部位,或是被严重烧伤,都昏迷着。眼下加上他,竟然只剩两百完全没事的人。 这达到五成的伤亡率,够他这个千户直接被推出去军法处置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千户之位,屁股都没坐热呢就要被赶下去了!早知道就跟赵岩换一换了……说到赵岩,也不知这赵千户带着人死到哪里去了! “村民们还不肯开门让咱们进去避雨么?”方千户看着不远处淋着雨跑过来的垂头丧气小兵,脸色更加难看了,白的仿佛一张金纸。 那小兵摇摇头:“小的几乎敲遍了村中的门,胆子小的直接当没听见,胆子大些的也就把门开一条缝缝跟小的说自己不想惹事……”他递出了手里两个装的满满的篮子,“少数几家给了小的一些毛巾和吃食,那村中的大夫也把家里所有的药材给小的了。” “这些刁民!”方千户狠狠地咬碎了一口牙,高声喊道,“也不知道咱们风吹日晒地保家卫国是为了什么,竟然一个个都怕了山贼不愿意给我们开门!” 那小兵也是又气又怨,想到了那些村民们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觉得心寒。他摇了摇头看着仍然在叫骂的方千户,自作主张地和另一个小兵一起把篮子里的水和吃食一个一个递给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们。 “你在这里骂一天难道村民就会开门不成?”一个清冷地声音从村口传来。 方千户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村民身上,此时听到有人反驳,恶狠狠地便朝着来人看去。 一个穿着脏污军装的纤瘦少年正垂着手站在村口,绑缚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脑袋,脑门上垂下几缕正在滴着水的发丝。白皙的脸被烟熏得有些脏,却掩盖不住那浑身散发的干净淡然的气质。她的嘴唇被冻的有些发白,可那双漆黑入墨的眸子仍幽幽地望着自己,让人不敢生出一丝亵渎的念头。 “叶挽!”刘二狗正举着手帮一个腿受了重伤的士兵挡雨,看见她立刻开心地喊了一声,手里一捧雨砸在了那惨叫的士兵脸上。他笨拙地朝叶挽跑了过去左右看了一圈,“太好了,我刚、刚还在找你呢!还好你没事!” 叶挽好笑地看那士兵正在擦自己的脸,点点头。 她并不意外桥头村的村民们不让镇西军进门的这件事,从那场凌晨烧到下雨烧了两个时辰的大火都没人出来看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村民对官贼之间战争有多害怕。 叶挽径直走到另一个盖着布的篮子前,弯腰提起篮子,看到里面装着不少瓶瓶罐罐和干的药草。她看向先前那个去敲百姓门的小兵:“去问问有没有人家有防水的布和竹竿,再找两个人去村里的牛棚上摘些稻草过来。”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就算换不了干净的衣裳也不能让这些伤员继续淋雨了,别在援军到来之前就先冻死了。 这时,那方千户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抄起地上的长刀和弓箭喊了一声:“没受伤的跟我走,咱们趁着大雨去剿了那些山贼!给兄弟们报仇!”他现在已经注定了要背锅,那还不如趁现在戴罪立功,然后跟都督说自己跟山贼苦战了一天一夜……损失了两百弟兄才成功剿灭山贼。说不定都督也不会计较他们无故被偷袭的事!到时立了功的兄弟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而那些伤残的……方千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越这么想越觉得可行,方千户连连嚷嚷起来,推搡着几个正在吃干饼的士兵叫他们提刀起来。 他们从昨夜开始赶路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已经将近十三四个时辰没有合过眼,又经历了一场大火和一场大雨,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哪还有力气提刀去剿匪,一个个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并不动弹。 “千户……兄弟们太累了……” “是啊,还请千户派个人去请万都督增援吧。” 方千户看他们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瞬间怒从肝起,扬手就要给说话的人一巴掌。“你们懂什么,现在雨天……” 巴掌没有挥下去,一只纤白却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到方千户龇牙咧嘴地就要抽回,可是怎么使劲都拉不回去。 一个清冷地声音道:“山上有五千山匪,千户若想上去见见世面一个人去便是,兄弟们想休息,还是让他们好好休息才好。”叶挽眼帘微垂,明明比方千户矮了不少,却让他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感激地看向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影。先前在火场中也是这个冷淡地声音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往外撤退,现在又挺身而出帮他们说话…… 等等?五千? “什么五千?明明只不过数百山贼……”方千户咬着牙,他的手腕被这个矮子捏的生疼,让他脸色更加惨白。 他们来时为了不惊动山贼,特地把马系在远一些的林子里。也许是赤羽为了节省时间,竟然没有跟方千户打个照面就直接骑马走了。所以方千户根本就不知道山上的事情。 叶挽看了眼其他士兵们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也没有瞒着其他人的意思,开口道:“我刚从紫云山上下来,山上约有五千山贼。” “什么?!”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朝廷都不知道!” “都督不是说几百人吗?” 众人惊愕地叫喊起来。镇西军威名赫赫,整个陇西都甚少有闹山贼的事情发生。这居然一下子冒出来五千山匪?是在挑衅豫王的威严吗? “你胡说什么!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子,你说你上过紫云山你就真的上过紫云山了么?!你……”方千夫怀疑的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凌厉的风从身侧闪过。再一眨眼,他已经龇牙咧嘴地捂着腰倒在地上了。 所有人都没看清叶挽的动作,只知道她的身手是真的很不错! 叶挽施施然地收回架在半空的腿,拍垃圾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我听到那匪徒说,要在雨停之前将我们五百人杀人灭口。请千户早做准备。”说罢扭头看向另一边,方才叫出去的那个小兵已经捧着几块防水布和几根竹竿子跑了过来,身后几个小兵也捧着湿漉漉的稻草。 叶挽指挥着他们讲竹竿就地插下去,搭建了一个并不算大但是能将将盖住伤员们的矮棚子。 见叶挽撂下话就不再搭理自己,方千户脸一阵青一阵白。山匪要来杀人灭口她居然还敢这么淡定地搭什么破棚子!真是够不知死活的。“喂,那我们……”方千户半晌见她真的无视了自己的存在,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请教想问问接下来怎么办。 叶挽也不吓唬他,直言道:“赤将军已经去请救兵,我们只需守在这里便可。” 众人没有傻到说什么“那我们为什么不先撤退,等到半路上遇到援军再来一锅端了这帮杂种”的傻话。他们有一半多的伤亡,重伤的有的根本都无法动弹。若是山上真有五千土匪,也许他们绝对走不出桥头村几里地就会被杀的片甲不留。就算真的有机会撤走,那匪徒见抓不着人也许会拿桥头村的百姓撒气。 虽然那些百姓胆小怕事……但地上蹲着的新兵们竟然半点抛下他们的念头都不曾想起。 “叶挽,你看见赵千户他们了吗?”一个新兵问道。 叶挽正在把一个被严重烧伤的士兵挪到刚搭好的棚下,闻言点头回答道:“嗯,在山寨的大牢里,他们六人都被捉了。” 听到这话方千户才真的信了叶挽说的话。赵岩跟他不同,是真的实打实靠本事升上来的千户。他都会被抓,那说明这些山匪真的不是一般地山匪了。 其他士兵们也沉默了。若是雨停之前,他们真的被那些匪徒灭口了…… 叶挽拍了拍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别晃神,他快被你捏死了。”她指了指那个士兵握着的另一名伤员的衣襟。那士兵才把手缩了回来,尴尬又不安地望着叶挽。 “放心吧,我们能撑住的。”她说道。 声音不厚重也不粗犷,却意外的能安抚人心。 所有人的心都渐渐安定下来,坚信自己能守到援军到来。 ☆、第6章 叶哥威武!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刚搭好的棚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已经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再次黑了下来,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弱。 桥头村一共前后两个出入口,看着他们这几百人守村困难,其实只要守住这两个口就可以。 叶挽带着几个身体强壮的士兵们,在出入口布置了些什么。 方千户捧着胳膊见她忙里忙外地转悠,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讽刺之词。无外乎是“白费功夫”啊,“吃饱了没事干”啊之类的话。 叶挽猜测,那大当家虽然暂时还没有把他们这区区几百伤兵残将放在眼里,但是以他小心谨慎的个性,并不会让全寨子的人蜂拥而上,大概会先派一部分人来探探底。这雨不减弱,手下那些山匪一定是等不及了。不多时便会出现。她心中也大约有了个御敌的雏形。 村中的士兵已经睡了几个时辰,吃了些村民那拿的干粮,精神也恢复了些许。 “还能动的,抄上家伙跟我走。”叶挽轻声道。她没有刻意点人,却有不少年轻力壮的新兵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笔直地站了起来,举着手中的武器、或是长刀或是弓箭或是长枪,大步走了出来。 几乎所有没有躺下的士兵全都挺身而出,留下的只有那不到一百受了重伤根本无法动弹的人。 方千户也轻咳一声,眼神闪躲地从棚下站起身,拿着长刀走上前。 叶挽把四百人分成两批,分别领到了前后村口。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喊:“一定要撑住!” 叶挽和刘二狗、周建等人都在村子的正门口。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了远处雨中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叶挽粗粗地看去,人数大约与他们相当。两百上下。 即使是试探,叶挽也觉得这个大当家似乎是太看不起他们了些。 那两百山匪骑着高头大马闲庭信步地溜达到了村口,领头的嘿嘿一笑道:“哟,怎么就这些人了呢?”显然是参与了池塘边的偷袭的人。 “够了。”叶挽轻笑道。 “哈哈哈,这个小豆芽说够了?什么够了?这么点人够咱们宰了的意思吗?”山匪们纷纷大笑起来。 “嘿,老大,你看这小白脸,模样还真不错呢!要不要……” 淫荡猥亵的调笑声透过瓢泼大雨轰轰地传到守着村口的两百人的耳朵里,沉不住气的就要提刀上去砍人,连连被其他人拉住。 叶挽虽然矮小瘦弱,但是身手是人人都看得见的,更是在这绝境之时所有人心里的顶梁柱。此时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猥琐大汉目光猥亵,一个个只觉得血气上冲。 众人在一方哄然大笑一方气血翻涌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到叶挽是以一个怎样的速度取了周建手里的弓箭,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重重雨帘下一箭射穿了刚才出言猥亵的山匪的头颅的。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那大汉已经睁着圆目从马上滚了下来。 这方的新兵们皆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挽悠悠然地把弓箭还给周建,掏出一把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匕首在指尖把玩着。 她从刚才开始就嘴角挂着淡笑,一副没有把山匪们说的难听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实际上以行动告诉了所有人,她并不是一句都没有听见。“我最讨厌嘴不干净的人。”她道。 “阿铁!”对面领头的山匪瞠目大吼,恶狠狠地看着叶挽,“给老子杀了他们!活捉这个小白脸!” 叶挽的实际行动大大的鼓舞了新军们的士气,一个个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见山匪们沉不住气地冲了过来,纷纷大笑着挑衅起来。 只听见无数的“扑通”声,那些山匪们在冲入村口的一瞬间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牵住了,在马摔倒的同时一个个摔下了马。后冲过来的山匪们刹不住马,全都踩上了之前的弟兄们和摔倒的战马,从马上跌落下来。雨声混合着马的嘶吼声,在村中传出老远。 “叶挽,我还以为这么粗的‘绊马索’不好使呢!没想到真的有用!”刘二狗兴奋地指着村口两边系着的麻绳。他当时还在想,这么粗的绳,傻子才看不见呢!结果因为天色已经黑下来,还有大雨的掩护,竟是一绊一个倒。 “该死的!”那领头的山匪也摔倒了,愤怒地想要爬起来,刚站起来却又划了个跟头。整张脸摔进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碎瓷片里。 “哈哈哈哈!” “笨蛋!” 好半晌了,山匪一个接一个摔倒,竟然半个冲进村子的人都没有。新军们大笑着嘲讽着。 那地上也被泼了油,碎瓷片也是他们讨来的碗掰碎了铺的,竟然十分的奏效。 “别笑了,准备好。”叶挽无奈地制止新军们的挑衅,指了指那一个个踩着同伴就要冲过来的山匪。这些只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恶心恶心人还可以,真要抵抗五千山匪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就是好办法。 那些山匪嚎叫着朝新军们冲了过来,叶挽率先操起匕首闪身进了人群中。一刀一个,精准无比地划过了每个山匪的喉管,一点都没有偏差。 附近的新军们一边以长刀劈砍,一边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宛如收割机器的叶挽闪过的地方都要倒下去两三个山匪,一边开始怀疑人生。这身手,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啊! “专心!”叶挽以匕首挑开一把劈向一个羡慕地看着她的士兵的长刀,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那士兵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是,与身边的山匪对战起来。 虽然都是些新兵,可好歹都练过几下,身手比普通人好了不少。 叶挽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正大光明地与山匪们对抗,而是游走在山匪的背后,手中的匕首仿佛死神的镰刀一般悄无声息地收割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却是她第一次杀这么多人。 三个……五个……十个…… 鲜红的血液飞溅而出,喷洒在叶挽的脸上,她清秀白皙的面目被血染的看不真切。 几个弓箭使得不错的新军们则是站在远处,用远程武器将正在与同伴对砍的山匪们带走。 刘二狗身体十分高壮,一手拎起一个山匪将他们狠狠一撞,把山匪直接撞晕了过去。这才由其他士兵们补上一刀。 战斗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新军几乎是压倒性地将山匪砍了个干净。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杀人,举着长刀的手簌簌地抖个不停。 叶挽踢了踢脚下的山匪确保他已经死了,半天才轻舒了一口气,对其他累得都站不起来的新兵们道:“把这些尸体搬到村口堆成墙。” 众人不太明白她的意图,却仍然打起精神把一具具尸体堆在了村口。 “看看有没有遗留的活口,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回去通风报信。”叶挽扫过地上一圈尸体,毫不留情地用匕首在一些还没死透的山匪身上补了一刀。 新军们看她面无表情地捅尸体的模样,纷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活着回去后……绝对不能惹叶挽! 叶挽看到旁边几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没好气地道:“我不是在虐尸泄愤,山寨知道消息的时间越晚,我们休息的时间就越长。”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有秩序地走回村中。 叶挽垂着手走在最后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告诉这帮小子下一波来的人数绝对不会是像现在开玩笑一般地两三百人了。 回到村中,有少数几户胆子大的探出头来看了看情况。毕竟这震天的喊打喊杀声响彻了整个村子,他们不是听不见。见新军们疲惫不堪却满脸笑意地回来了,有几个村民便壮起胆子问道:“你们……咋样了?” 周建走在最前方,咧起嘴对着那说话的大叔一笑:“赢了啊!咱们就几个被砍了几刀,山贼们全死啦!” 听到这话村民们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开门的人又多了几户。 “咱们老大可厉害啦,他一个人就杀了一半人呐!”周建指了指走在最后面的叶挽,好像是自己的功劳一样替叶挽吹着牛逼,“那你们是没看见哪,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他兴奋的手舞足蹈,学着叶挽杀人的模样给村民们展示。 后面几个见他那猴头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地拍了他好几下。 那些村民虽然对这样的“杀神”惧怕不已,却又好奇是个怎样的牛头马面,忍不住一个个探出脑袋看向走在最后的叶挽。 一个瘦弱的少年,满身是血! “妈呀!”有几个妇人吓得连忙钻回了屋子,把门“砰”的关上了。惹来新军们一阵大笑。 叶挽无奈地摸摸鼻子,撩起衣摆就着雨水把脸擦了又擦。 村子后门口的新军们也回来了,那些去后面的山匪并不多,也就几十人。没想到他们有两百人守在后门口,惊愕之下被歼了个干净。 回到中间的棚子处,一些没参加战斗的伤员见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都忍不住问怎么样了。周建说书一般地站在正中间,添油加醋地吧叶挽再吹了一遍。 “哇,叶哥这么神啊!” “哎,叶……叶哥你是不是会武功啊?会飞吗?” “叶哥威武!” 叶挽抽了抽嘴角,最早还在小豆芽小豆芽的喊她,后来就变成了喊名字,得了,现在辈分又上去了,变成叶哥了。 她看着自己发卷的刀刃,对众人凉凉道:“一个个的不休息,等着等会儿打硬仗的时候直接成仙么。” “有叶哥在,咱们啥也不怕!” “就是,管他什么山匪水匪的,咱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那来百个千个可咋整?” “这……杀一车呗!” 叶挽垂着眸子坐在水井旁,靠着头顶的小草棚挡着雨开始闭目养神。她对接下来的战斗并不是很乐观,那大当家发现这派出来的三百人一个都没有回去,肯定会再派下一批人来。少说也得以千计算。到时他们这四百残兵能否抵挡的住她心里确实没有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这大雨滂沱,终究是帮了他们大忙。 现在只能希望赤羽快点把救兵带来了。 有几个怯懦地身影慢吞吞地朝大棚这儿靠近,只见几个村民不好意思地慢慢靠近,手里拎着不少东西。 一个花甲老人也撑着油纸伞,挎着一个药箱走了过来。 “哎,你不是那村里的大夫吗?”周建眼睛尖,第一个看到了那个老人。 那老人胆子也不大,被他这么一吼抖了一抖,咳嗽了几声道:“那个……老夫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大夫您可来了!”周建三两步就冲了上去恨不得帮老头提药箱,“快看看吧,有几个弟兄已经开始发高热了!” 叶挽坐在不远处看着那老人被周建拖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大棚里查看伤员,也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她对外伤也有几分经验,但是眼下最重要的事绝对是先守住桥头村,她一人也没有四只手,没有办法给八十几个人包扎外伤,更别提还要拔剑刮腐肉等。现在大夫总算是鼓起勇气出来了,她也放心了。 另一边,后面有几个村中的汉子也撑着伞慢慢的靠近,把手里不少篮子递了过来。周建上前接住,手快地掀开了盖在上面的布,只见是几大锅还冒着热气的土豆汤。 一个村民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俺们村里也没有别的好吃的……就是地里土豆种的多,下这么大的雨,俺们烧了点汤,各、各位大人也喝几口驱驱寒气……” 周建夸张的吸了吸鼻子,垂涎欲滴地喊道:“好香啊!”随即朝那几位大叔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把那些汤倒在几个碗里给新军们一个个传着喝。 “哇,味道真不错!” “好香!” “是啊,也不冷了呢!” 大棚中间早就有人就地生了堆火,新军们轮流上去烤着火烘着衣服。这时在人人喝几口土豆汤,总算也没有一开始这么丧气了。 周建特地倒了一大碗土豆汤跑到叶挽身边递给她:“叶哥,你多喝点!” 叶挽没有矫情,她从昨天晚饭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东西,又上了山又砍了人,确实饿的不行。她接过汤喝了几口,突然眉头一皱道:“方千户呢?”难怪她从回来到现在都一直感觉少了什么,这时喝汤才想起来到现在都没见到那个上蹿下跳的方千户。 周建挠了挠后脑勺道:“对哦,我也一直没见着,我去问问别人。” 方千户是跟着另外两百人去村后头的,周建找了几个去后面的兄弟问,却一个都没瞧见他。 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挽,叶挽拧起了眉头。这个千户,不会是怕事跑了吧? 只是现下暂时没工夫管他,等事情全部结束了再说吧。说不定……他们死在这儿了,也就没人会理会方千户是死是活了。 叶挽喝了半碗汤,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起身想问问谁那还有匕首。却见刘二狗高大的身子扭扭捏捏地靠近,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 “叶哥……”刘二狗开口。 叶挽眉头一挑,纠结道:“你……别喊我叶哥。”自己才到他的胸口,被这么一个高壮的大个子喊哥……对不起,她真的接受不了! 理解错意思的刘二狗以为她嫌弃自己,失落地低着头,手脚局促地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你喊我阿挽就行。”叶挽看他像做错了事的大狗一样丧气地垂着头,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她不知道这个憨厚的大个子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友好,但是见他这幅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刘二狗立刻睁大眼睛,表情里是掩饰不住地开心。可是不一会儿他又开始扭捏起来。 “你是不是想喝汤?”叶挽实在猜不出他想干什么,随意开口问道,默默地递出了自己手里的碗。虽然她也还没吃饱,但是…… “不是!”刘二狗立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我……你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 “啊?”叶挽面无表情的脸难得呆了呆,“起什么名字?” 刘二狗对着手指不好意思道:“你们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就我的……我的……” 现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怪不得一开始拧巴着半天不好意思靠近。可是自己到底也没有帮过刘二狗什么忙,更谈不上对他多好,自己只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军营的人,只怕会辜负了刘二狗他们的一片赤子之心。叶挽想了想,还是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跟你无亲无故,随意替你改了名字不好。” 刘二狗似乎早就知道她不愿意一般,又难过的低下了头。却听叶挽又道:“你有二十岁了么?那些读书人都喜欢加冠取字,我给你取个字如何?” 叶挽虽然想拒绝,可偏偏见不得这大个子一副小白菜的可怜样,想想还是这么说道。 “好好好!”刘二狗点头如捣蒜。他小的时候去街上玩也看到过那些斯文的读书人一口一个XX兄,XX兄的,虽然改不得名字,但是能改个称呼也是好的。总比别人见了他就喊狗子好。 “嗯……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就叫方隅怎么样?刘方隅?”叶挽沉吟了片刻道。她的文化水平也没有多高,取字这种事真是有点难为她了。 “方隅……刘方隅!好,我以后就叫刘方隅了!”刘二狗……不对,刘方隅激动地朝叶挽连连道谢,立马跑开了四处跟人说自己新取得字,是叶挽取得。 看向不远处周建听了刘方隅的话幽幽地投过来的目光,叶挽轻咳一声尴尬地放下喝完的热汤继续闭目养神起来。她可不想再取个字了! ☆、第7章 死守 叶挽是在地面微乎其微的震感中蓦然睁开的眼,她竟然累得睡着了!不过好在听声音那来的山匪们还远着,她立刻站起身喊醒了其余睡得直接打起了鼾的新兵们。 他们都是经过苦战的人,尽管有的还在淋着雨,却一个个都睡得香甜。被叶挽喊醒后纷纷打了个激灵般的爬起来使劲拍着自己巴掌就往前村后村冲。 此时天已大亮。那大当家左等右等都不见这批人回去,就知道肯定是全军覆没了。他有些懊恼,自己瞧不起的这些新兵蛋子竟然能把他三百人全部歼灭,一个回来通风报信的都没有。待他再派下一波人,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新军们此时一个个喝了热汤睡饱了觉,精神抖擞地守在村子门口等待下一波山匪的到来。一个个叫嚷着要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叶挽的神情并没有他们这么轻松,她刚才贴着地仔细听了听,就知道跟她估计的一样,这批山匪起码有一千人之多。也不知他们这次能否抗住。 “全部埋伏起来。”叶挽挥挥手低声道。村口有不少草垛和屋瓦,这次人数众多,他们不能跟山匪们正面硬来,只能靠偷袭了。 那马蹄轰轰地朝着桥头村而来,一眼望去竟是黑压压的一片。有几个躲在前面一点的屋顶上的新兵们不由吞了口口水,却一个都没有出声说自己害怕地。 那些山匪们看见被堆在村口的尸体勃然大怒,却一个士兵的影子都没看见,叫嚷道:“人呢?不会杀了我们的同伴就这么跑了吧?” “说不定是被咱们的马蹄声吓跑了呢,哼!” 叶挽躲在一个牛棚的屋檐上,眼神微沉。看来那大当家这次是要一举把他们全杀了,不想再多啰嗦了!竟然一下子派来一千五百人,个个都骑着马。她和赤羽在山上看到的马棚里的马估计也就这么两千匹了。 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山匪们如若无人之境地驱着马走到了尸堆前,像扔垃圾一般地把尸体扔开拨开,刚刚才表现出来的同胞之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有的直接驱赶着马踩过了尸堆,径直朝村中来。 那些山匪们左顾右盼的,似乎在找他们。嘴里还阴狠地说着各种威胁的话。 紧接着,一个残破的人影被他们从马上扔了下来,毫不留情地驾着马从那人影上踩了过去,那人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嘿嘿,老子不管你们躲在哪里了,给老子听着!识相的就给老子滚出来,心情好饶你们个全尸。不识相的被老子捉住了就跟他一样!”说着那山匪又让马在那人影身上踩了几圈,直接将人踩断了气。 那分明是昨天消失不见了的方千户! 那山匪大笑道:“这软蛋想跑,被老子的弟兄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拦住了。你们是不是也想跟他一样试试老子这爱马的铁蹄的味道啊!” 叶挽勾起嘴角,冷哼一声:“放箭!” 数十支箭矢划破了雨幕,没有对准山匪,反而是对准了他们坐下的马。一时只听到混乱的马嘶和山匪们控制不住惊吓的马的喊声。 说是放箭,他们的弓箭手也不过几十人,箭矢也只有百支。所以叶挽又准备了无数的砖块和菜刀,人手一个纷乱地朝在村口四散的山匪们砸去。 叶挽看着自己手中的砖块准确地砸上了一个山匪的脑袋,瞬间把人砸的头破血流掉下马去,被混乱的马群踩成了肉泥。 这领头的真是不太聪明,在如此狭小的地方驾马,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个拖累。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罢了。如果是她定要把马放在村口徒步进村的。 叶挽摸摸下巴,一个翻身跃了下去,跳上了底下一个山匪的马背上,卷了刃的匕首无情地从背后抹上他的脖子。 其余众人见她进攻也都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棍棒加入了战斗。 与昨天的人数相当不同,这一次是真的人数压倒。对面人数是自己的五倍,即使他们投机取巧用偷袭打伤了一些人也无法以一敌五。不一会儿就有多人身上挂了彩。 叶挽一个翻身下马躲过了劈向自己的长刀,在马屁股上用匕首一扎,那马嘶吼一声便朝着山匪们冲了过去,场面更加的混乱。 所有新兵们都在凭着自己的本能挥砍,雨珠打湿了所有人的视线,动作却一个都不见迟缓。 他们只知道,这个不是自己人,杀!那个也不是自己人,杀! 叶挽用一把卷刃的匕首杀出了一条血路,竟直指那领头的山匪。她咧开嘴以匕首指着那山匪道:“敢单挑吗?” 那山匪见她一个瘦弱的小个子竟然杀过了自己重重包围的同伙,那巴掌大的小脸已经满是血污,看不清楚任何表情,只看见那一口白花花的牙正朝自己龇着,也被激起了血性。他跟刚刚那批领头的小喽啰不同,是寨子里的三当家的,功夫相当的不错。这时一拍座下的马便整个人飞跃到了房顶上,挥动着手里一柄大刀朝叶挽喊道:“小子,别太嚣张!来!” 叶挽最见不得跟赤羽一样喜欢仗着轻功高来高去的人,也一怒之下助跑两步一跃翻身上了墙,抹了一把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的血水,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个箭步就朝那领头的攻了过去! 领头的被她突然的动作一惊,没好气地吼道:“你怎么这么干脆,不是应该喊两句在下谁谁谁请教了吗!” 叶挽也不回他的话,只是像鬼一样以诡异的身法在那领头的身边闪来闪去,一时间也近不了他的身。 那人大刀挥舞的十分霸气利落,以劈、砍、挡、敲等动作无懈可击地一边抵挡住叶挽的暗刺一边步步紧逼地朝她攻击。 屋顶下面的战斗更加热烈,没有了领头的指挥,余下的山匪也控制住了情势,纷纷弃马步行为战。这个时候骑着马实在是碍事,砍人砍不到,还会被其他马顶开。 周建刘方隅等人也越发地吃力。好在村子的路窄小,山匪根本无法全部进来,只得以车轮的形式往里进攻。 新兵们都杀红了眼,也不管自己身上是否中了刀,一个个的嘶吼着在前挥砍。 弓箭手也早已用光了所有的箭矢,纷纷抄起用不惯的长刀加入了战局。 村后人略少一些,但也是同样的情形。山匪如同马蜂一般一个接一个从村口那个小道涌进,守着村后的新军一个个叫喊着抵挡。 村中的小道渐渐地被各方的尸体堆满,有山匪的也有新军的。 与昨日一战不同,今日的才是真正的以命相搏! 新兵们红着眼看着刚才还在跟自己开玩笑的同伴一个个倒在了地上,在尸堆中寸步难行却还要扛刀抵挡新的长刀。 自己长刀砍坏了的,捡起地上的尸体手中的刀就往外砍,也不管捡来的刀是军刀还是山匪的刀。 长枪戳断的了,也捡起地上的刀笨重的挥舞,不管是不是自己擅长的武器。 这一打又打了好几个时辰。 雨势渐渐地小了下来。 屋顶上的叶挽喘着粗气把卷的不像话的匕首扔了,比了个手势赤手空拳地就往那领头的身上招呼。 几个时辰的打斗,那领头的身上已经有多处伤痕,最严重的是腰上一道狰狞的豁口,要不是叶挽的匕首不行了,也许能把他半个腰划断了。 那领头的暗自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惜了,他们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换成以前,将这小子收入麾下,一定是一员猛将!他见叶挽扔了匕首,也哈哈大笑了一声把自己的长刀扔了,真正地要跟叶挽比划拳脚。 叶挽佩服地朝他一点头,半点不留情地朝那人脸上招呼了去。 太弱了!这个身体还是太弱了!如果是自己前世的巅峰状态,怎么会跟他打几个小时还分不出胜负! 叶挽抿着嘴不断地发动攻击,她的近身搏斗也是强项,只是打了几个时辰身体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力道并不强烈。 下面,周建拖着一条被人几乎砍到了骨头的腿,大吼着把长刀从一个人肚中抽出来,一个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头顶一道寒光迅速朝自己挥了过来。 一声怒吼下,另一柄长刀把那长刀挥开,刘方隅一手搀扶起周建,另一手把那攻击的山匪砍了个血肉模糊。 “谢了!”周建感激地一点头,回过身继续对战。 他们新军已经用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几个时辰下来,只剩下十几人了。周建眼睛模糊的凭着本能杀着人,余光撇过刚才一个拍着自己肩膀调笑的哥们儿现在已经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更是忍不住嘶吼起来。 山匪们也被他们不要命的姿态和几个时辰的攻击拖的疲累不堪,剩下活着的山匪也不过百人了。 这时,一个沉重地身躯从屋顶上倒了下来,发出“砰”的声响。 那个领头的山匪,竟面带微笑的喘了两声粗气,以自己最后的力气喊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渐渐地便没了声息。 武力值最高的一个已经被解决了,周建等人瞬间来了劲,疯狂的叫喊着就冲向剩下的山匪们。 叶挽踉跄着走到屋顶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合了眼的山匪的身体,微微颔首。这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竟然也是个军人。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跃下墙头再次加入了战局。 眼看着叶挽杀神一般地归来,竟然徒手捏断了一个山匪的喉骨,其他人更是来了力气,左劈右砍地将余下的无头山匪们杀了个干净。 此刻村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小雨冲刷着血浆,浓稠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虽然不是战争,却也与战争无异。 叶挽带着剩下的十几喘着粗气的伤兵,连忙往村后跑去。村后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随手帮那剩下的十几个新兵们解决了对手,一行三十余人拖着几欲昏睡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回了村子中间。 此时,第二日酉时三刻。 死者三百六十八人,重伤一百三十人人,轻伤四人。 见叶挽等人只有三十多个人回来,大棚中照顾的两名士兵和一些清醒过来的重伤士兵连忙紧张地询问。得知确实只有他们三十多个活着的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打起精神来,”叶挽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你们好歹杀了一千五百个山匪不是吗。” 跳脱的周建此时也耷拉着脑袋,昨天没有同伴死在自己面前,他当然是兴奋的不能自已。此时经历了一番,见无数刚才还在与自己说笑的人瞬间就倒在地上渐渐没了气,他怎么都说不出鼓励的话来。一时间竟让眼泪水模糊了视线。 “喂,别哭啊。”叶挽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了胜仗还哭?” 周建年龄其实也不大,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软糯着哭腔喊道:“叶哥,这才第二天,你说咱们守得住吗?”他们还不过有一百多人而已,还都大大小小的受了重伤。 “谁知道呢。”叶挽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是不是会让他们更加垂头丧气,懒懒的救着雨水抹了把脸。 这时壮起胆子围过来的村民更多了,纷纷或多或少面带愧疚地看着他们。 那老大夫叹了口气,把一卷绷带递给叶挽,指了指她几欲见骨的胳膊。 叶挽无所谓地挥了挥手,看向那大棚内几乎都包扎完毕的了士兵们,指了指坐在另一边面色都十分阴沉的三十多个新兵们:“先给他们治伤吧,我没关系。” 那些脸色难看地士兵们皆抬起头无措地看着叶挽。 “叶哥……” “你的伤也很严重啊。” 叶挽从村民们送来的毛巾上撕了一条下来随意地在胳膊上绕了几圈,然后艰难的用嘴咬着打了个结,扭头看向他们说道:“都打起精神来,咱们如果把剩下几千山匪都剿了,少不得人人都要弄个百夫长当当。” 众人被她一噎,苦笑起来。这个时候了她还说这种话逗他们开心! 雨势越发小了,即使是大半夜的村民们也不睡觉,个个壮起胆子挨了过来。这些士兵们的英勇他们都看在眼里,如果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地关着门躲在家里,那他们将来也没法跟自己的孩子交代了! 几个细心地妇人主动提出帮老大夫的忙治疗伤员,还有力气大些的壮汉说要把重伤的抬到他们家里去。 叶挽喝着熟悉的土豆汤,盘算着明天的一仗要怎么打才好。 ☆、第8章 救兵来了 雨势越来越小,第三天的清晨,竟然直接停了。 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的清新,桥头村却弥漫着大片大片的血腥味。 好在是寒冬,这么多堆积的尸体不会引起瘟疫,否则桥头村就麻烦了。 叶挽不知道是什么直觉,总觉得晚上那山匪们不会来,于是在那老大夫的家中睡了个好觉。伸着懒腰起来,已经有不少恢复的还可以的新兵们在他们的老地方围着了。 现在已经不下雨了,那大棚子也没有拆,就这么大喇喇地竖在村子的正中央。 “都起这么早做什么?”叶挽好奇地问道。 “阿挽,周建说他怕山贼来偷袭,一晚上没睡呢。”刘方隅指了指周建眼底下的黑眼圈,挠了挠头对叶挽说道。 叶挽好笑地看着没什么精神的周建,故意说的很严重:“你现在不睡,等会儿怎么准备恶战?” “我……”周建愣了愣,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觉得他们今天是绝对守不住这里的,索性就不睡了,多睁着眼看看这个世界,没准下午就一命呜呼了呢。 看他丧气地表情叶挽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轻笑着摇摇头。说实话,她对今天是否能抵挡住山匪的把握也不大,去掉已经被他们杀光的两千名山匪,余下的至少也有三千人。他们只有一百多个重伤的残兵,抵挡住他们无异于异想天开。 也许自己刚重生在这个世界,没几天就要“香消玉殒”了呢。 配合着他们所想的,昨天那相同的轰轰马蹄声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感觉跟昨天是一模一样的,是以不用叶挽提醒,其他几个人也发现了,看向叶挽的脸色苍白了起来。看来那山匪头子是见他们非常可恨了,竟然一大清早便派人下山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早到晚到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合着今天也只是第三天,就算是山匪们晚上进攻,赤羽他们也是赶不来的。 叶挽面色沉重地看了眼村口的方向,停驻了几秒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她没有叫醒那些还在沉睡中的伤员们,带着周建、刘方隅和其余几个人,壮士断腕般笔直地站在村口。 那轰隆隆地打雷般的马蹄声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村口,领头的是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男人犀利的鹰一般的眸子扫过了站在最前方的叶挽,冷声道:“真是个不错的少年,可惜了。” 他的声音十分耳熟,正是那日叶挽听到的大当家的声音。 “好说好说。”叶挽没什么诚意地应和着,“不知大当家姓甚名谁,也好让我们几个今日死而无憾。” 那大当家眼睛扫过村口横七竖八躺着的千把具尸体,冷哼一声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新军中,居然还能出你这等人物。好,临死之前告诉你也无妨,在下楚随风。”他旁边的二当家一愣,不赞同地看了大当家一眼。他竟然把真名告诉人家,可见是真的可惜了这个少年! “你可愿跟我们走?”楚随风撇过叶挽身后那几个小子,一看就是以叶挽为首。 叶挽一愣,没想到自己杀了他那么多手下,这大当家的还想劝自己弃明投暗呢! “呸,一个山贼,竟然相劝我们落草为寇!”周建当先不同意。他家虽然穷,但是爹娘从小就告诉自己要精忠报国,不可苟且偷生,怎么能容忍招降! 刘方隅也不赞同地点点头:“你还是杀了我们吧!” 叶挽也清冷地一笑:“多谢大当家的了,如果我答应了没法向几百死去的兄弟交代呢。” 楚随风点点头,也不废话,当即挥起手示意身边几个手下举起了弓箭。 “嗖嗖”的几声破空声,那羽箭竟是笔直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这一言不合就放箭放的还真干脆。叶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大当家的跟之前的人都不同,完全没有跟你废话的意思,也不想进村子。要不是地上还没干,她估计他们直接用火攻的也是很有可能的,能直接不费吹灰之力的让他们所有人都交代在这里。 叶挽的右手其实早已抬不起来了,她躲过这几只箭矢容易,身后的几人却难说。她微闭上眼,等待着被那失箭贯穿心脏的痛苦传来。真是可惜了,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才几天,她其实还没活够呢…… “叮”的几声脆响,叶挽猛地睁开眼,想象中的中箭的感觉并没有在她身上传来,那先前飞来的几支箭矢却在几道银芒中偏离了轨道,钉在了牛棚上。 是谁来了? 远处,一道黑影却在眨眼间几个飞跃,天神般降落在新兵们的眼前。 平地带起了一阵风,冷肃地刮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头凌厉张扬的黑发以一根银带高高束在脑后,一身漆黑如墨的玄色轻铠包裹着铠下矫健修长的身形,那穿着墨色长靴的脚尖有不少污泥,一看就是赶了不少路的样子,却丝毫不能掩盖那风般潇洒随意地气质。 那张如玉般姣好棱角完美的脸上,一双剑眉飞斜入鬓,本应与这身飒爽的打扮格格不入的桃花眼却丝毫不显得女气,而是为这张脸增添了不少妖冶与邪气。 那人手持一把炫目的银弓,一站在这儿就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漂亮又不失霸气,嚣张又不会太狂妄。 似乎整个世界的焦点天生就是为这个人而存在的。 他嫣红的薄唇轻勾,声音如玉如瀑般低沉磁性:“你就是赤羽说的那个,我不得不喜欢的存在?” 叶挽怔怔地看着他,这人几乎有刘方隅这么高,自己只到他的胸口。而从他性感的嘴唇中吐出的话语,每个词她都听得懂,组在一起她却有些懵。什么不得不喜欢的存在? 也许是她怔愣的表情让那人觉得好笑,竟然真的轻勾嘴角笑出了声:“赤羽莫不是找了个傻子?” “什么?”这话她听懂了。叶挽收回飘忽的心思,轻轻拧起了眉。“你就是赤羽搬的救兵?” 那男人似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嫌弃,噎了一下道:“是。”她都残成这样了还有脸嫌弃自己只有一个人?如果他不出现那这小子早就被射了个对穿了。 “没想到赤羽这么不靠谱。”叶挽淡淡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楚随风。这个男人身手确实不错,她竟然一点都察觉不到他的底。可是身手再好也只有一个人,怎么面对对面的三千山匪? 男子雌雄莫辩的脸沉了下来,咬着牙解释道:“其他人在后面。”要不是赤羽说自己不赶紧赶来的话肯定见不到这个新挑选的暗阁护卫了……男子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浑身散发出来森冷的寒气。 叶挽感受到他的冷意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她分明只是不想多一个人送死而已,这也能惹他不高兴吗? 后面的几个新兵看着他们跟前的两个一个比一个冷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了,可是不约而同地抖了几抖。 说话的功夫,又有几个身影朝这边赶了过来。正是喘着粗气的赤羽,和另外两个不知道名字打扮却相同的人。 赤羽见叶挽还活着,只是受了些伤,终于放下心来。气喘吁吁地跟身边两人埋怨道:“你们跑这么快做什么,不知道我轻功不如你们吗。” 一个与周建年级差不多的少年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轻功差还不赶紧练,怪我和彤阳顶什么用。” 另一个叫彤阳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又纤瘦的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对着那黑衣男人拱手道:“主上。” 那个主上冷着脸点头,目光如冰箭般唰唰地射向一脸莫名的赤羽。 赤羽挠了挠脑袋疑惑地想:“怎么回事?难道主子对叶挽不满意?”随即又对黑衣男子拱手道,“主上,这里交给我们吧。” “来者何人!”楚随风见这突然冒出来的救兵,心头一震只觉不好。 这边的人却没有半点回答他的意思。那黑衣男子摆摆手,一双桃花眼眼波横眉地扫过那三千山匪,似乎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赤羽等三人得了指令,便纵身一跃跃进了山匪群中。 “他们能行吗?”周建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叶挽的衣袖,低声问道。虽然他们都很相信这几位武功高强的少侠,但是对面可是整整三千土匪啊。 叶挽摸摸下巴道:“后面应该还有人吧,这几个是拖延时间的。” 黑衣男子突然看了她一眼。 叶挽也不理他,招呼着后面几个新兵们:“都回去休息吧,没事了。等着回去封百户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率先往村子中走去。 黑衣男子又是一噎,封百户?她一个小小的新兵,还真敢瞎夸海口? 那盯着叶挽的背影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兴味。 ……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踏实,叶挽一回到老大夫家中便安下心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桥头村已经恢复了宁静,连村前村后那些尸体也被处理了个干净。 不管是山匪还是黑衣男子他们,都已经消失的没有了踪迹。 那些重伤特别严重的新军们已经被随后赶来的五千镇西军右护军们送回了新军营,留下十几个受了轻伤的,等睡醒了让他们自己回去。还在山寨中的赵岩等六人也被上山扫尾的右护军们带了回去。 “怎么是你们先赶来了?云州卫呢?”叶挽问道。 赤羽耸肩,无奈道:“云州卫那些傻子都不相信紫云山有那么多山匪,况且他们是朝廷的人,我的令牌搬不动那些蠢货。不过等着吧……豫王殿下不会让他们这么好过的。” 叶挽吃着隔壁大婶送来的小米粥,面无表情地看着赤羽说道:“你家主子都走了,你为什么没一起走?” 赤羽奇怪地看着她:“我当然是要带你回中护军中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 “去做什么。”叶挽再次面无表情地问。 “你不是答应了我,等结束了就加入我们给主子做亲卫吗?”赤羽没形象的嚷嚷道,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一滞,这家伙,好像真的没有答应他们啊!“你你你你你……”赤羽指着他不敢置信他竟然耍诈。 叶挽用筷子抽了一下他指着自己的手指,继续扒拉着小米粥。“我对做亲卫没兴趣。”出生入死的保护那个看上去就不怎么好惹的黑衣男人?她脑子又没问题。 “做亲卫很好的,月银很高。”赤羽劝道。 “哦?还有什么好处?”叶挽随意地接道。 “还有……嗯……呃……”赤羽噎住,好像除了钱很多还真没什么别的好处? 叶挽朝他露齿一笑:“除了要风里来雨里去的出生入死,还要陪你们主子斗这个斗那个,你看我像傻子吗?” 赤羽无力地闭上了嘴。幽怨道:“你骗人,亏我还日夜兼程跑死了两匹快马才一日一夜就赶到了军中,还求了主子先赶来救你,早知道我就不求这个情了。”主子对培养新的暗卫其实没什么兴趣,毕竟暗阁里身手好的一大把。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以后或许有大造化,才巴巴地求了主子亲自过来,还挨了主子一顿冷嘲热讽。他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行啊,那你去求那山匪头子,让他在射一箭把我射死得了。”叶挽恶劣地开口,吸溜溜的吃完了最后一口小米粥。不过安静了片刻,真诚地道:“还是要多谢你,否则……” 赤羽见确实拉拢无望了,叹了口气摇摇头:“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这次你确实立了功,万夺那边一定会升你的职,这次又死了个千户,你在新军中做个千户也是极有可能的。” “再说。”叶挽无意与赤羽谈论这个事情,把碗洗净搁在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周建和刘方隅呢?该回去了。” ☆、第9章 叶哥升职 这几日新军营充斥着一股热烈的气氛,与大雨后突如其来的大雪交相辉映。整个军营里处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讨论的无非就是这次剿匪的事情。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刺骨的寒冷丝毫抵挡不住新军们讨论八卦的热情。 “那方千户真的成了逃兵,然后被山匪给捉住被马踏成了肉泥?” “是啊,那死相可惨了,连快好皮都没留下呢!” “我听说赵千户他们会被山匪捉住是因为孙成好大喜功,一个人跟踪山匪,赵千户他们为了救他才会被山匪活捉的呢!” “是吗?那可真是害了人了!” “不然你以为剩下的四百九十五人怎么会突然在藏身之地被袭?就是因为他们呗!” “诶,你们说,那叶挽真的有这么神,一个人杀十个匪徒?” “什么杀十个啊,我们帐中那回来的王哥说她以一敌百呢!”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叶挽接到一个小兵的通知说万都督有事找,垂着手悠闲地走在雪中。洗的发白的军靴踩在雪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嘴角挂着淡笑,无奈地听着不远处周建眉飞色舞地夸张她当日打斗的场面,一边兴奋地朝她摆手打招呼,不禁摇了摇头。 “都督,叶挽求见。”叶挽在万夺的账外轻声道,万夺在内应声叫她进去。 账内,万夺表情复杂地看着单膝跪在底下的叶挽,那身土灰的军装丝毫掩盖不了她的气度,即使是单膝跪地背脊也挺得笔直。那张清秀年幼的脸上更是带着他都看不透的表情。“起来吧,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要告诉你,问问你的想法。坐吧。” 叶挽淡定地应是,俯身在旁边的一张小凳上坐下。 万夺看着她泰然的神色,联想到这几日军中传的沸沸扬扬的叶挽的表现,不禁觉得前些日子或许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那王强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呢。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再揪着才表明他这个都督是真的没用,识人不清了。 他无奈道:“上头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事情的全部过程,奖惩的决定也已经下来了……赵岩带兵不利,被降为百夫长。方定武临阵脱逃,开除军籍。”他顿了顿继续说着,“孙成对敌暴露主军所在位置,导致多人伤亡,以叛军处理,斩立决。”他没有提另外四个一起被捉住的士兵,大概是无功无过。 “阵亡的三百八十九名士兵以正式军发放抚恤银,重伤轻伤参与最后战斗的三十几人将在伤好之后充入沧州右护军、袁老将军麾下。”万夺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叶挽的表情,气人的是她始终是一张脸,半点想法都看不出。 “至于你……”半晌,万夺幽幽道。“给你两个选择,你好好考虑一下。” 叶挽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上不悲不喜,全然无谓。 万夺被她这样子气乐了,好半天才无奈的摇摇头:“中护军将军有意要你去做个百户,你意下如何?” “不是说两个选择吗?”叶挽淡道。 “……是,或是留在新军中代替原先方定武的职位,做个新军千户。”万夺挺想留下这个少年,她的能力绝对不仅仅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些。可是自己明知去中护军做百户绝对比在新军营混吃等死的有发展前途,是万万不能替她选择的,即使千户的月饷比百户多的多。 想到赤羽那一脸高深莫测地跟自己说中护军想要叶挽,万夺就气不打一处来。好苗子人人都想要啊! 见叶挽露出了一副沉思的神色,那漆黑的眸子低垂了片刻才落回自己身上,万夺不由地一抖。反应过来才咬牙,自己堂堂一个万人都督,竟然会被这个小豆芽看得心虚。 “周建和刘方隅他们呢?去哪?”叶挽突然问道。 万夺道:“本来是该跟其他三十几人一起充入右护军的,但是看在他们表现优异的份上……中护军有意让他们跟着你一同调任。不过如果你留在新军做千户,本都督就破例升他们做个百户,你觉得如何?”他厚起脸皮提议道,丝毫不为自己的诱骗感到脸红。 帐中突然安静了许久,万夺见叶挽真的低头考虑起来,不由露出一丝欣喜。要是真能留这个小子下来,他相信她是绝对有办法好好整治外头那些难搞的兵蛋子们的!要知道,经过了这次剿匪,叶挽在外的拥护者可是一片又一片啊! 万夺见叶挽勾起嘴角,露出了似笑非笑地神情,心中一喜。却听那少年幽幽道:“……多谢都督厚爱,天寒地冻,还请以后好好保重身体。” “咔啦”……心碎的声音。 他都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了这小子居然都不答应! “你真的不用去问问周建他们的想法么?”万夺故意沉着脸道。“也许他们想升职做百户呢?” 叶挽没什么诚意的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们会理解的。”虽然在新军中做百户千户不用吃苦受累,可是晋升的机会委实不大。也许一辈子了也只能庸庸碌碌地拿着那一两二两银子。在主军中却不一样,面对的人和事都有让他们丰富经验拓宽视野的机会。说白了……见得世面能更多。 虽然危险性也成倍的增加,但是她相信以周建的机灵和刘方隅的武力,一定会做的比现在更好。 万夺见她注意已定,再想挽留一下也只能悻悻地闭了嘴。没好气地把桌上几封信函扔了下来:“这是调令,拿着赶紧滚。这半月你们就滚回家好好休息养伤吧,年后直接去羡州。”原来各些调令早就准备好了,万夺刚才也只是挣扎性地再随意争取一下。他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怎么选择了。 叶挽意外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地信函,挑眉道:“休假?” “那三十几人有些重伤轻伤的,都放了假,索性回去过个年得了。好好养好伤再去新军中。”万夺摆摆手。这些兔崽子竟然一个想留下的都没有,他这个都督当的是有多失败啊! “那就多谢都督了。”叶挽把那几封调令收进怀里,朝万夺行了一礼,“小的先告退了。”在万夺嫌弃地目光下,叶挽突然回头露齿一笑,“对了,都督此次下令不严,未调查清楚就随意派任务,不知道要打几军棍,罚几个月的饷银?” 一块镇纸擦过叶挽的衣摆撞到了帐帘掉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闷响。 叶挽头也不回地出了军帐。 “这个臭小子!”万夺嚎了一声。 帐外,周建和刘方隅早已守在了门口,见叶挽面带笑意的走出来,不由一齐跟上去询问都督喊她过去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剿匪的事。 周建的腿伤不算太严重,他本人又是个安静不住地猴子,即使一瘸一拐也要在新军营里四处溜达。此时一脸好奇道:“咱是不是要升职了?” 叶挽想了想把万夺让自己选择的话仔仔细细地跟两人说了一遍,没有遗漏他们俩跟着她就只能去中护军做个小兵、如果留在新军营却是能当个百户的事。 周建和刘方隅却一点都没有责怪叶挽替自己做了选择的事,反而兴奋地问叶挽道:“我们过完年要去的是中护军吗?将军是谁呀?” 叶挽一愣,她倒是忘了问万夺这个事。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早晚会知道的。 “阿挽,咱们去了主军……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领一两银子的月饷啦?”刘方隅不好意思地问道。 周建用胳膊肘捶了他一下,翻着白眼说:“你干嘛,多拿四百钱好娶媳妇是不是?” “不、不是……俺小妹过完年就十五了,能说人家了。多点嫁妆……婆、婆家不会看不起她。”刘方隅挠挠头。他也二十多的大男人了,竟然也没有娶妻,还关注着家中妹子的嫁妆问题。 叶挽笑道:“万都督放了我们半月的假,让我们回去过个年。你们家在哪里,离云州远吗?” 见周建尴尬地不说话,刘方隅先说道:“俺家就在向楠镇旁边的刘家村,半天就能到了。” “我……我家在云州城里。”不知怎么的周建说到这个就没有先前那么活跃,好半天才喃喃道。 “哇,阿建你居然是城里人!真好啊……云州城大吗?漂亮不?俺还没去过呢……” 叶挽别有深意地看了周建一眼,莞尔道:“那正好,我们能一起走。我家也在云州城。” “啊?”周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闪躲着叶挽笑意盈盈的目光,硬着头皮嗫嚅道,“嗯……好,我们一起走……” “正好你的腿不方便,我能顾辆牛车送你到家门口。方隅,前半程我们也顺路,载你一起。”叶挽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周建的不对劲,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回去收拾行李吧,明早出发。” …… 右护军军营内,几个山匪正戴着镣铐被押送到了主将军帐中。 帐中坐着一个年过花甲却精神烁烁的老人,正在自得其乐的跟自己对弈。 下方那几个押送着山匪进来的士兵抱拳道:“袁将军,属下们已将紫云山山匪押回。” 袁老将军随意瞥了底下几个山匪一眼,挥挥手就要手下士兵将人带下去押入大牢,突然看到了底下的山匪大当家目光一凝。 那大当家楚随风抬起头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镇西军大将军要盯着自己看。 袁老将军抬起手抖了抖,示意帐中其他人退出去,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随风身边,动作急切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棋盘。“随、随风……” 楚随风一怔,怀疑地上下看了袁老将军几眼,不确定地开口:“您……您是……” “我是弘大哥。”袁老将军苦笑了一声,将楚随风和二当家扶起。一张年迈却英气的脸上此时充满了欣喜和悲怆。 楚随风眼前瞬间氤氲起了水汽,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竟是当中就要流下泪来。他嘴唇颤抖着嗫嚅:“弘大哥……您怎么,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竟然一点都认不出了……” 楚随风身边另一个山匪、二当家也不禁喊道:“弘大哥,是我,我是楚扬!” 袁弘仔细上下打量着已到中年,面目清隽的二当家,满是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好,好,你也活着啊……还有呢,还有人吗?你们是怎么躲过的,快仔细跟老夫讲一讲!” …… 第二日午后,云州城外,早已挥别了刘方隅的叶挽和周建觉得两个大男人坐着牛车进城实在是不太好看,给车夫结了工钱叶挽便搀扶着周建步行进了城。两人的通关文牒是早已准备好的军籍,守城的士兵们看到他们还友好地露了个笑脸。 “你家住哪,我送你去。”叶挽扶着一蹦一跳的周建淡淡道。 周建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可不敢耽误叶哥的时间!我自己回家就好了!”说罢就要把手从叶挽扶着自己的手中抽出,可却像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怎么都抽不出来。 他脸色难看地求饶道:“叶哥……你这是干嘛呀……” “等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实话了,我就什么时候放你走。”叶挽轻笑了声,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说、说什么实话呀……”周建目光闪躲着不敢看她,头皮发麻地搓了搓自己的脖子。 “你家真在云州城?”叶挽道。 “……”周建在她的目光压力下越来越觉得不自在,好半天才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地粗声道,“我……不是。我家在向楠镇,不过……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了。”他只是想趁着过年到人多一点的地方热闹热闹,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家里过年。这才随口撒了个谎说自己住在云州城,想着到时候随意找个地方,在街上逛逛喝碗热汤圆。 只是没想到自己随意撒的谎竟然一下子就被叶挽看穿了,巧的是叶挽也住云州城!是了,那新军营本就是云州的征兵处,大部分新兵们都是云州人士才对。 叶挽见他终于说了实话,这才无奈地摇摇头,扶着周建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云州城是云州的主城,繁华不是一般的小城小镇可比。即使现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街边还是热闹非凡。 外城的各色土味小吃在寒冬中氤氲着热气,馋的第一次进城的周建吞了口口水。 叶挽好笑地掏出几个铜板给他买了个蒸糕,这才止住了他馋嘴的样子。 周建不好意思地吃着叶挽买的蒸糕,看着两人越发地往内城走了,这才眨眨眼问道:“叶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呀。” “去我家。”叶挽淡道。 “啥啥啥?去你家干啥?” “去我家过年啊。”不知道还好,知道周建是个孤儿,叶挽却是不好意思把他一个人丢在城里自己回家了。虽然不知道叶家家中有多少豺狼虎豹,但是周建怎么也喊自己一声哥,总不会让他被人拆吃入腹才是。 周建一愣,有些感动的低下头,更用力地咬了几口蒸糕。半晌才听到他吸了吸鼻子,瓮声道:“不是去你家吗叶哥,你往内城去做啥?” 内城不都是一些贵的没有天理的店铺和达官贵人乡绅富贾住的地方吗。 叶挽浅笑着没有回答。又走了约半个时辰,两人才站在了一家恢弘壮阔的府邸前,上书两个正楷——叶府。 ☆、第10章 回府 雪后初晴,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舒适。 叶府的守卫们暗暗搓着手,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打了几个呵欠。见不远处两个年纪不大穿着军装的少年正悠闲地往这儿走来,其中一人还有些脚跛。 一个守卫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被另一人用胳膊肘拱了拱,惊愕地指着那两个走近的少年:“喂喂……你看!那、那不是……!” 那守卫被他拱的一激灵,顺着另一守卫指着的那个少年看去。只见那少年虽身材纤弱,但是扶着身边脚跛的少年完全没有费力,神色淡然,闲庭信步,周身笼罩着一股令人忽视不了的清冷气度。“那,那个是不是……是不是四公子啊?”守卫怀疑道,虽然长相相似,但是那真的是平日里胆小懦弱,见人就害羞的要躲到后面去的四公子叶挽吗? 另一守卫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吞了口口水。不一会儿的功夫,见那两个少年真的在叶府门前驻足,这才恭敬地开口问道:“请问两位官爷……”虽然叶家是云州首府,但是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排在最底层的。即使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兵他们也不敢擅自得罪。 叶挽只觉得记忆流露出了一丝对守卫的嫌恶,显然这两个家伙平日里也不曾对四公子有多好的态度,她眼睑微阖,竟也不理会那门口的守卫,抬步就往里走。 两个守卫这下就肯定了这个面貌熟悉的少年真的是离家两月的四公子叶挽,但碍于她身上冷的能冻死人的温度,竟然一个也不敢开口相拦。 “还、还不快去禀报老夫人和几位老爷!”一个守卫待两名少年走进去一会儿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对另一守卫喊道。 叶挽顺着记忆往自己的院落走去。一路上收到无数惊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 周建从站在叶府门口时到现在就没有敢说话,他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崇拜的叶哥竟然是云州首富叶家的子孙。看着那一路走来雕梁画栋银砖玉瓦的精美府邸,还有那修剪精良仿佛天然植园的花草树木假山流水,周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他以为方才在内城看到的那些恢弘精致的店铺酒楼已经是很大气,没想到这叶府中竟然如此华丽富贵! 更别提那一个个身材袅娜穿着富贵的漂亮丫头们,虽然她们个个目光怪异,但是仍然抵挡不住周建内心的害羞和惊讶。 这就是云州第一首富的府邸啊!周建艳羡地四处张望着。 叶挽淡定地接收着一个个鄙夷又嫌弃的目光,脑海里不自觉地传来一阵阵不自在和愤怒,大概是原主留下的记忆作祟。她轻车熟路地扶着周建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汀玉院。 汀玉院几乎是整个叶府最小最偏僻的院子了,走到这儿需要经过一条长长地竹林,隐在府邸的最角落。路边还有不少积雪,几个粗使婆子正漫不经心地扫着积雪。看到翩翩走来的军装少年,不由地一吓,手中的扫帚都掉到了地上。 叶挽幽深地目光从她们身上撇过,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便搀着周建走进了这个小院。院中,一个清瘦的老人正在兴致缺缺地负手看着竹子上的雪,见有人走进这才看过来,几乎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却猛地睁大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就朝叶挽伸了过来,嘴里嗫嚅:“阿……阿挽?” “叔公,我回来了。”叶挽莞尔一笑,一点也不觉得眼前的老人陌生。正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把她从小拉扯大的叔公叶富贵。 叶富贵声音有些尖利,不像正常老人一样沙哑,而是一种听了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尖,因为他身有隐疾。但是叶挽一点都不觉得那声音刺耳,而是熟悉又和蔼。“阿,阿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富贵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想像以前一样亲密地抱抱小阿挽,又觉得面前这个冷隽的少年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他注意到了叶挽搀扶着的受了伤的少年,连忙拂开了院中石凳上的积雪,邀着周建坐下,让身边一个小厮去泡茶,随即问道:“这位是?” 周建本来就性子跳脱,虽然一路走过来被不少人瞩目有些尴尬,但此时立刻机灵的明白这老人也许是叶哥最亲近的亲人,扬起亲切的笑脸自来熟地喊道:“叶爷爷,我是叶哥军中的小弟,叶哥可怜我孤苦无依,就带我一起来云州城过年啦!” 他语气可爱又活泼,叶富贵一愣,心中对这少年也有些好感,却又奇怪性子怯懦地小阿挽怎么这么快就在军中收了小弟了,却也不多言,连忙又叫那刚泡好茶的小厮去小厨房做些吃食上来。“你们一路赶来一定饿坏了吧,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叶富贵说着面色迟疑起来。叶挽从军中休沐回家,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按规矩却是要先去给叶老夫人和几位老爷夫人请安的…… 正想着,汀玉院门口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真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绣。那丫鬟神情倨傲地环顾了一眼着寒酸的小院落,娇声道:“四公子回来了,老夫人和大老爷大夫人等正在花厅,特地请四公子去请安呢。”她把“请”字咬的极重,颇有些幸灾乐祸。按理说小辈们归家第一件事就应该去向长辈请安,可是这叶挽竟然通报都没有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真是不懂礼仪呢!不过,想到他只是个死太监教养出来的,也有理可循了。想着墨绣嫌弃地看了一眼院中的老人。 叶挽嘴角噙着淡笑,凌厉地眸子扫过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的丫头墨绣,悠然道:“是么,还请墨绣姐姐稍等片刻,我去沐浴更衣后就去向老夫人和大伯父请安。” 墨绣秀眉一皱,刚要开口喊她立刻就过去,却听那叶挽淡淡地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灰尘:“我从军中风尘仆仆赶回,衣服鞋子都有不少脏污,就这么去见老夫人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也省的被外人知道了说我不尊长辈。” 这话让墨绣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叶挽丝毫没有听自己继续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进了厢房。墨绣气的面色通红,恨恨地剁了剁脚。她看向一边神色好奇看好戏一样的周建,冷哼了一声却不敢开口。 虽然叶挽也是当兵的,毕竟是叶家的子孙,老夫人要打要罚外人怎么都不敢说什么。这个外来的小兵她却不能轻易得罪,说严重些,是藐视官兵威严。 这时去厨房准备吃食的小厮过来了,叶富贵道:“周……周大人,你受了伤,先去房内休息吧?”他想了想,觉得喊周公子也不好,喊周少侠也不好,犹豫了半天还是喊了个周大人。“银风,扶这位周大人去阿挽隔壁的厢房休息。” 周建被他的叫法一囧,红着脸道:“叶爷爷,你喊我阿建就好了……我,我还只是个新兵呢。” 叶富贵也挺喜欢这个讨人喜爱的少年,点点头喊了声“阿建”。 叶挽在房中磨了足足两刻钟,她在军中都不能好好洗漱,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咪咪地摸去井边打水擦个澡。此刻在自己的房间里,又有下人准备热水,心满意足地泡了个热水澡,这才磨磨蹭蹭地把自己胸前已经开始胀痛却还没鼓起来的小笼包仔细地用裹胸布包裹起来,换上了一身银白的便装。 虽然这汀玉院又小又偏僻,但是到底是二老太爷的院子,下人们不敢太过苛刻。加之有大老爷时不时地暗中接济,这院子内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厢房内的家具精致干净。 叶挽随意地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擦干,没有再系在军中的发髻,而是高高地在脑后束成辫子。看着铜镜中模糊又风流的少年,叶挽满意地勾起嘴角开门走向院中。 墨绣早已等的十分不耐烦,见叶挽走出来了,刚要开口讽刺几句,却看到一个清秀泰然的白衣少年,正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尖锐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墨绣才硬邦邦地先扭头出了院子。 叶挽和叶富贵跟在她身后,神色淡定。 叶富贵觉得那个唯唯诺诺的小阿挽从军中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显得大气又潇洒。心中犹疑却也将她的变化归结于在军中磨练所致。虽然叶富贵整日为她提心吊胆的怕她身份暴露,但是看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此时气质变得如此脱俗,又觉得欣慰不已。 叶挽虽然有原主留下的对叶富贵的感情,但她前世也是个孤儿,着实不太擅长和亲人相处,见叶富贵沉默着不说话,也松了口气。 不多时,三人便穿过了竹林,绕过各种亭台楼阁,来到了叶府金碧辉煌的主厅内。 主厅内的人却是早已到齐了,强忍着怒气的叶老夫人看着姗姗来迟的叶挽,刻薄地尖声讽刺道:“四公子真是好大的架子!”让这么多人在花厅内干巴巴地等了约三刻钟! 叶挽平静地撇过脸色各异的叶家众人,嘴角带着淡笑在厅中行了个礼:“拜见老夫人,拜见义父,义母,二叔,二婶,三婶。见过二哥,大姐,二姐,三妹。”人倒是七七八八到的齐全。 见叶挽规规矩矩地行李,叶老夫人冷哼一声,心中暗自得意。就算是从军两月,也改变不了这小贱种怕事的性子! 由于叶骊早已被叶家逐出了族谱,所以叶骊收的义子却并不能算是叶家的子孙。叶骥一向心疼自己的亲弟弟,于是在十年前叶富贵带着叶挽出现在叶家门口说这是叶骊收的义子时当即二话不说的将叶挽过入了自己名下。所以才会引起大夫人王氏的怀疑,以为这是叶骥在外养的外室的私生子。 亲弟弟的义子被自己的小儿子哄骗着参了军,叶骥又向来是个和蔼心善的人,早就对叶挽和叶富贵愧疚难当,此时见叶挽回来了,连连激动地点头:“挽哥儿,你平安无事就好!父亲……哎。” 王氏见大老爷对这小贱种如此亲切,心中暗恨,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挽哥儿回来就好,你看这瘦弱的小身板似乎结实了不少呢!”她的亲儿子还因为挨了板子趴在床上,这几日才勉强能下地,看见这小贱种气质悠然闲适地负手站在厅中,那气度竟然直接把自己小儿子给比下去了,让她如何不恨! “是啊,从了军就是不一样,咱们挽哥儿都有了官爷的派头呢!”二夫人苏氏以绢帕捂着嘴,娇声笑道。大夫人的大儿子叶文淞也是当官的,正是云州知州手下的从七品从事。 大夫人听了这话更是把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贱人惯会挑事!竟然敢当着大老爷的面讽刺她的大儿子!看到叶骥看向叶挽眼神中的愧疚和欣喜,王氏更是暗暗绞碎了一手帕子。 “是啊,这挽哥儿竟然看起来与之前大不一样了呢。”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叶挽顺着说话的人看过去,见一个穿着富贵身披貂毛身材威武的中年男子正含笑看着她。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算计和不怀好意。真是二老爷叶驰,叶老夫人的亲长子。 如果说大老爷叶骥只是个喜欢舞文弄墨不怎么爱管事的读书人,那二老爷就真的是掌握着叶家上下生意命脉的实实在在的当家人了。虽然叶家家主还是叶骥,但是他着实对生意提不起兴趣,叶家真正的掌权人却是叶老夫人和叶二老爷叶驰。 看那叶驰眼中流露出的试探和算计,叶挽不动声色地莞尔道:“二叔过奖了,镇西军军纪严明,叶挽心向往之,自然是不敢怯懦怕事的。否则这陇西边境,岂能震慑着西秦贼子,有数十年的平静?” 叶驰眼神一闪,大笑道:“好,好男儿志在保家卫国,挽哥儿有这等志气真是难得,二叔前些日子刚得了一把好匕首,便赏给你玩吧!” 苏氏娇笑道:“老爷真是大方,可是那把前些日子南疆带回来的蛇头匕首?溪儿可是问你讨了许久你都不给呢。”她完全没有半点自己儿子得不到的东西被大房的人得去的不自在,盈盈美目看向那脸色更加难看的王氏,嘤嘤笑了起来。 叶文溪正是她的嫡子,此时略带委屈地看向自己父亲道:“爹爹真是偏心。”他半点也没有看向叶挽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个大房的贱种根本不值得他们二房拉拢。他面上也不显,只是顺着苏氏的话朝叶驰撒娇着。 “你又不习武,要那匕首有什么用?也不让让弟弟?爹爹每次带回来的好东西不都是你第一个挑的吗,你犯什么贫呢?”一个长得与叶文溪有八分相像的漂亮的粉衣少女掩着嘴娇笑,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手炉打趣儿道。正是二老爷叶驰与苏氏的嫡女、叶文溪的亲姐姐叶云霏。 叶挽噙着淡笑看着二房这一家人母慈子孝地演戏,清朗道:“那就多谢二叔了。”她正愁用不惯大刀,没有一把趁手的匕首,刚想爬墙就有人递梯子,她也不矫情就顺口谢道。至于那叶驰拉拢自己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叶挽也没那么闲情去考虑,想算计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对了挽哥儿,你此次有几日休沐?”苏氏突然开口问道。“新军规矩森严,我听说每两月才能有一日休沐。不会明日你就要回去了罢?” 叶挽道:“军中下了调令命我年后去中护军担任百户,此次有半月时间,可在府中过完新年。” 她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齐齐震惊地看向她。 ☆、第11章 震惊叶家 厅中安静地连众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齐齐以十分震惊地目光盯着眼前的少年。 她清秀的面目此刻没有多余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漆黑的漂亮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打量。 如此寒冬他们厅中所有人都裹着锦衣华裘,女子们更是手捧暖炉,那堂下的少年却只着一件银白的单衣长袍,负着手面带笑意。竟是非一般的潇洒畅然。 她居然说……年后就要调任升职成百户?! 一个两个月前还会因为府中公子小姐们挤兑的不堪大用的懦弱少年,竟然说自己年后就要去中护军任职百户?! 叶老夫人微眯起眸子,只觉得心中烦躁不已。她厉声道:“你可知拿镇西军开玩笑是什么罪名?休得胡言乱语!” 却见叶挽手腕一抖,竟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来。眼尖地叶二公子叶文溪立刻脱口而出道:“调令?!”一边喊着,一边愤愤不平地捏紧了拳头。怎的连那个没用的废物叶挽也能当上百户?这镇西军也太敷衍了事了吧! 其他人脸色也不太好看,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两名少女也面色复杂地看向叶挽,包裹在雪白毛领中的白皙小脸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正是叶府三房、叶老夫人二儿子叶骁的两名嫡女,叶云雯和叶云雪。她们俩平时也没少跟在叶文溪的身后欺负叶挽,此时一看她竟然已经身任官职,不由惴惴不安起来。她不会报复吧! 叶老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却不是她们区区商贾之家可以搓圆搓扁的了!更何况,叶挽年仅十三岁,竟已经甩开她几个亲孙儿十万八千里了,待到年长只能说是前途不可限量,不是她们一个叶家就能掌控的住的人了。 区区一个贱种,竟然敢爬到她孙儿的头上来!叶老夫人皮下狰狞,面色却依旧冷淡,尖声道:“哦?那可真是可喜可贺了。” 厅中唯二高兴的两个估计也就只有叶富贵和叶骥了。叶富贵还没有听叶挽细说军中的事,自然是惊喜不已:“阿挽说的可是真的?” 叶挽虽然没有把调令给叶家那几个牛鬼蛇神一一传阅的爱好,却也点点头把信封递给了叶富贵。叶富贵连忙结果拆开查看了一番,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喜悦:“好!好!好!”竟是一连道了三个好字。“我们阿挽真是有出息!”但是扭头又想到叶挽的身份,那惊喜也变成了惊吓。 阿挽虽然从小被他当男孩一样在膝下养大,到底不是真正的男儿身,却一下子升了职做了百户!这要是被人发现,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啊。叶富贵内心百转千回,一会儿为叶挽的出息感动,一会儿又提心吊胆地想象着万一被上级发现叶挽说不定会因为触犯军纪直接被军法处置砍头示众。 叶挽似乎感觉到了身边老人的焦躁,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不用担心,阿挽自有分寸。”叶挽轻声道。 叶富贵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连连点头。 另一个真心为叶挽感到高兴的就是叶家的大老爷叶骥了,他似乎没看到自己夫人难看扭曲的脸色,拍手大笑:“好啊挽哥儿,真是厉害!才十三岁就能当上百户,依我看日后说不定能成个将军呢!”叶骥随手招来自己的小厮,笑道,“二弟刚送了把极品匕首,我做义父的也不能小气了。去把我书房那对流脂暖玉鸳鸯佩拿来,送给挽哥儿,就当是恭喜挽哥儿升职了!” 叶挽也不客气,朝叶骥施了一礼道:“那阿挽就多谢义父了。”她虽不知那暖玉是什么价值什么来头,但是看到大夫人王氏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不会是什么便宜货色。眼下她穷的叮当响,自然是能拿就拿了。 那王氏立刻不依了,尖利地叫嚷道:“老爷,那可是你放着准备送给涛哥儿和他未来媳妇的!怎么能……”叶挽不知道那对玉佩的价值,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是太老爷早些年从前朝某个大家族中掌家夫人的墓中带出来的,早就请高人鉴识过是西陵那边附近雪山里的温泉玉,男子佩戴能强身健体,女子佩戴则能活血暖宫,冬日里都不会冷的。这么一对宝贝,是太老爷特地传给嫡长子的,她问老爷讨了这么多年都没讨来,怎的一下子就要被赏给那个贱种了! 叶骥虽然性子温和,但也由不得王氏当着那么多小辈下自己的脸面,他沉着脸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涛儿还小,媳妇都没影呢,你那些八字儿都还没一撇的事就少拿出来胡诌了!” 王氏咬着银牙,怨气十足道:“涛儿还小,难道这贱……叶挽就年长了,他可比涛儿还要小上两岁!” 是啊,他比涛儿还小两岁,涛儿却使计把叶挽骗进了军中。好在叶挽争气,非但没有因为胆小犯了事,反而年纪轻轻地就做上了百户。想到自己儿子的行为,叶骥看向神色如常的叶挽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惜,他严声道:“就这么决定了,在小辈面前,你做义母伯母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见在丈夫那讨不得好,王氏更是气愤,连忙扑到自己姑姑叶老夫人跟前,委屈地喊道:“娘亲,你看老爷……涛儿如今还卧病在床,他却只想着外人!” 一旁的苏氏捻着帕子内心冷哼,这个王氏,作为叶府的当家主母,却半点都上不了台面,那手段连老夫人的三CD学不像,真是难怪乎叶骥要养外室生私生子了。她对叶挽是否是叶骥私生子的事情持可疑态度,但是能给王氏添堵那不是私生子也得让他变成私生子。苏氏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咯咯笑道:“大嫂说什么呢,这一厅子的人,哪有什么外人呀,真是上了年纪口不择言了呢。” 王氏瞪了她一眼,苏氏气韵雍容,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却保养的极好,三十多岁了看上去仍像二十多的风华正茂的少女。此时揪着帕子眼波流转,实在是风韵十足。 “行了,都胡嚷嚷什么。”叶老夫人最见不得几个儿媳妇互相掐架,一个是自己亲侄女,一个是自己亲儿子的媳妇,她偏帮哪个都不是。叶老夫人凌厉的老眼扫过堂下一脸镇静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胡言乱语的话的样子,虽然心中暗恨,却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慈爱友善的面孔来。她皮笑肉不笑道:“如此,挽哥儿倒真是为叶家争了气了。来人啊,把我房中那柄如意拿出来赏给四公子,以资鼓励。” 叶老夫人赏的礼中规中矩,既不贵重又不寒酸,让人根本挑不出刺来。 见老夫人也如此做派了,三老爷叶骁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三夫人马氏也有样学样地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差人送到叶挽面前。 叶挽一一谢过了几位长辈,心中不由地烦躁。这一大家子怎么都有喜欢拿玉赏人的癖好?这玉又不能掰碎了当银子使,又重又不方便携带,实在是占地方的很。她浑身上下可就几百钱铜板,能干什么呢?直接赏她银票多好啊! “对了,既然此番挽哥儿要在家中过年,那不是正好能赶上过几日霏姐儿的及笄之礼。”苏氏笑道,看向叶挽的目光中一片慈爱关怀,“多一个弟弟,也多一份热闹呀。” 叶挽眉头一扬,没什么诚意地朗声道:“那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了,大姐姐的及笄之礼我是一定要凑个热闹的。”只是王氏苏氏和那几个兄弟姐妹们能不要露出一丝看她笑话的眼神,那她就更欢喜了。 请安终于请完了,叶挽提出还有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军中同僚在府上,不好让客人就等为由,这才不紧不慢地搀着叶富贵踏出了花厅,往汀玉院走去。 一路上简明扼要地跟叶富贵解释了这次为什么会升职成为百户的事情,当然避开了雨中血战那些事儿。她胳膊上的伤比起周建来说轻的多了,换了几次药之后已经开始结痂,叶富贵自然也就看不出她受伤了。 见四下无人,叶富贵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止不住的哀愁:“都怪我,当初为了方便省事儿,觉得你一个女娃娃跟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太监丢人,直接跟叶家说你是男孩儿,结果……”他目光沉痛,“过了年你也要十四了,再过一年也是该行及笄之礼的年纪……” 叶挽摇摇头,目光清明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叔公无需放在心上。更何况,跟着叔公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多少人一辈子也羡慕不来能有个这么疼爱自己的叔公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总归有办法解决的。” “可是你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军中……你、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总归要找个好人家……”叶富贵听到她说的话感动不已,越发觉得对不起这孩子。本来……她能有个快乐的童年,跟在自己亲爹身后长大的。 “叔公,现在想这些未免也太早了。我才十三岁……哦,过了年我也才十四,嫁人还早呢。”叶挽摇头笑着说。这个时代的少年少女都早熟,十五岁就能娶妻生子了,根据记忆来看,那叶文溪也早就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由大夫人身边的丫头教了人事。在叶挽看来这简直是难以置信,一个十三岁还没发育好的男孩,说不定那里都……没长毛,就要早早地通晓这些,实在是太可怕了。她也没那个兴趣嫁给十几岁的少年,内里都是一个老黄瓜刷绿漆的二十多岁的老阿姨了,比起那苏氏也小不了几岁,她可没那个癖好老牛吃嫩草。 叶富贵感觉身边那个怯懦地女孩子改变了不少,权当是军中磨练所致,也是个有主见的,不由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不再提身份的事。“对了,那大小姐叶云霏的及笄之礼在三日之后,大夫人特地为她请了云州知州的夫人乔夫人主持,还有知州的嫡女司马晴赞礼。这是叶家第一个及笄的姑娘,老夫人和大夫人有意为她办的隆重,请了不少云州的名门权贵。阿挽……可得好好准备才是。” 届时到场的都是云州的贵族之流,送的礼一定不会落下场面。叶挽作为府中的四公子,也是需要给大姐送上自己的心意的。 叶挽头疼地一滞,略带委屈道:“我刚被扣了一月饷银,叶府那些人送的也都是些能看不能吃的玩意,还真是手头不太宽裕呢。”她作为叶四公子每个月的例银也就五两银子,更何况是不是会被挤兑她的管事延迟发放,更有甚的以前还莫名其妙的少了月银。 眼下虽然她已是百户,那些管事不敢再对她做这些小动作,可是领个五两银子的月银也无济于事。 叶富贵好笑地看着她财迷的表情,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道:“我这儿还有些私房,你明日上街去挑挑,看看给叶云霏送个什么及笄之礼罢。” 虽然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叶挽也没有太过兴奋。叶富贵在叶家的情形她也是知道的,身为已经故去的叶老太爷的亲弟弟,叶老夫人的小叔,各位爷大老爷的叔父,竟然也只能领着五两的月银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惶惶度日,除去日常的开销和额外开的小伙房,连打赏小厮的钱都不够。更别提今日那些贵妇太太小姐们抱在怀里的精致手炉,屋里烧得那没有烟味的贵重的银丝炭了。 叶骥偶尔会取自己的私房补贴叶富贵,但毕竟不是掌家的老爷,叶家的银子都牢牢地抓在叶驰和叶老夫人的手里,能帮助的也有限。叶富贵自己那点私房,也是前半辈子在宫中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以后还指望着养老。 叶挽嘴角噙笑扶着叶富贵回了院子,摸摸下巴转起了眼珠子,考虑着该想点什么办法去弄银子比较好。 ☆、第12章 六面玲珑 深夜,骗走了不依不饶地要自己讲一些云州城的风土趣事的周建,叶挽换了身叶骥觉得她穿着太单薄特地送来的几身好衣。 只见她着一件赤色镶墨玉黑边的长袍,外披白狐裘毛领大氅,额间系着一块镶着墨玉的额带,猎猎寒冬一把描金纸扇被她摇的飞起,加之脸上故意摆出的哂笑,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她怀揣着叶富贵晚饭后给他的几百两银票,一个闪身便从房间内消失,继而出现在了屋顶之上。叶府毕竟只是商贾之家,即使是云州首富府中守卫也并没有到森严的地步,对于特种兵出生的叶挽来说避开这些守卫闪到府外去只是小菜一碟。 不多时,内城最有名的暗夜一条街上,便出现了一个摇头晃脑红光满面的富家公子。 叶挽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也不管那街上见惯了城中熟悉的少爷面孔的龟公老鸨们向他投来好奇又殷切地目光,淡定地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调戏地摸过了几个年轻姑娘的脸蛋,引来姑娘们一阵阵娇笑。 这儿是云州城晚上最热闹的一条街,各大酒楼青楼赌坊数不胜数,会在这个点儿来这儿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毕竟这条街的消费水平那不是一般的高。 街上的积雪早已被开门做生意的伙计们扫开,叶挽昂首阔斧地走在路中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哟,这位小公子,是第一次来云州吧?”正看着,一个鸨母咯咯笑着便迎上前来,大冬天还袒胸露乳地穿着薄薄的纱衣和及胸襦裙,一张还不算显老的脸上涂脂抹粉地画着浓妆。她见叶挽好奇地在自己门前驻足,心中一喜,整个人就要依偎上跟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叶挽肩头。 叶挽也不害羞,爽朗一笑,手中折扇抵上了老鸨的下巴:“是啊,初到云州,想不到云州的姑娘都如此风情万种,令本公子仰慕不已。”这少年长得漂亮又年少潇洒,虽然是在大街上调戏青楼老鸨,却并不让人觉得猥琐。旁边几个打扮妖艳的姑娘也纷纷围上前来,只觉得这小小少年十分有趣。 叶挽调笑着漫不经心地转了个身,似是无意地躲过了一个姑娘将将要搂上来的玉臂,道:“可惜本公子今日手痒,想找个来钱快的场子试试手气。没有见着各位姐姐还好,此番见着了只怕今夜孤身一人要寂寞难耐。”她对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实在是信口拈来,毫无心理压力。 隔壁头顶的酒楼上,一个熟悉的面孔突然喷出了口中的茶,连咳数声:“主子,他竟然……!” 对面的黑衣男子桃花眼一扬,漫不经心地从楼底下那个正被老鸨半搂着打扮华贵的少年,对对面喷茶的男子冷声道:“别忘了我们来云州城是干什么的,理会这些闲杂人等做什么。”说罢寒气森森地瞥了对面的男子一眼,立刻袖袍一挥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赤羽无奈地在桌上放下一块银子权当茶钱,无奈地看了一眼底下那在妓子中游刃有余的少年,也纵身一跃瞬息消失在了酒楼的窗口。 楼下那些妓子听她说今夜只想赌钱,纷纷有些失望,又被叶挽一口一个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只连连娇笑着一个个阐述着心中的委屈和失望。 “要我说呀,小公子不妨去那叶家的赌坊碰碰运气,各位乡绅都爱去那儿呢。”一名妓子笑说。 “是呀,叶家赌坊坐庄的都是年轻女子,乡绅老爷们可不爱去吗。”另一个妓子略带嫉妒地说道。那些臭男人就是爱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把她们这些正大光明地开门接客的放在什么地方呀。 叶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问道:“难道这云州城就没有别人开赌坊了?” 老鸨笑道:“那哪能啊,云州城又不是什么一家独大的地方,自然还有无数赌坊了。还有一间名叫‘六面玲珑’的赌坊,也是咱们云州城数一数二的。” “既然姐姐推荐了,那本公子今夜就去那散散心好了。”叶挽轻佻地抚过老鸨的手,将一张五十两的银子塞在了老鸨手中。随即与各个妓子们抛了个媚眼,问清了去那“六面玲珑”的路,便踱着步摇着扇子远去了。 看她出手大方的样子,其实叶挽的内心在滴血。 叶挽扇着扇子安慰自己,没事,等会儿就能赚回来了! 这名曰“六面玲珑”的赌坊确实有些不一般,竟然是建在一条内河边上的形似酒楼的六角形塔。 门口的守卫有眼力见地直接弯腰打了招呼就放叶挽进去,一点都没看她只是个小少年而面露不屑,有眼色的看她穿着的华衣的料子就知道这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主子。门口一名小厮见有新客来,立刻和颜悦色地上前将叶挽带了进去。 坊中一楼摆放着不少方桌,各个门前都围了不少衣着普通的百姓,正梗着脖子青筋直冒地大喊着“大”“大”“大”“小”“小”“小”。那小厮客气地对叶挽笑道:“咱们赌坊一楼是给百姓们找乐子的,最低押注额是一百文钱,一两银子封顶。您看要不要直接上二楼去看看?” 叶挽点点头,她在一楼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不知得赢到猴年马月去,径直跟那小厮上了二楼。 二楼的装饰比一楼整洁大气了不少,人数却更多,最多的还是穿着一般的普通百姓,其中开始出现一些穿着精致的云州城公子哥儿们,也有不少打扮奇特的似乎是江湖中人。小厮解释道:“咱们二楼是一两银子起注,一百两封顶。这位公子看这儿如何?”云州城的公子们的月银一般都是几两银子,偶尔有少数几个家中疼爱的有些私房的不过也就百两银子,那小厮觉得这层楼最适合她。 却见叶挽仍是摇摇头,那摇着扇子的动作兀自风流:“三楼是否是百两银子起注?” 那小厮一愣,点点头。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她的打扮确实华贵,是富家公子也实属正常。 “那我们直接去三楼吧。”叶挽淡定地无视二楼离她较近的几个人扫来的不善的目光,跨着大步子就往三楼走。 小厮镇定地跟在她的身后,心中暗道,看来这是个大客户啊。 三楼比起二楼来安静了不少,装饰也越发精致贵重。角落里放着几十两银子一颗的名贵的发财树,各张赌桌以玉质的屏风阻隔开来。 “你们这儿有些什么花样。”叶挽扫了一眼赌坊整个布局,摸了摸下巴问道。 小厮笑道:“骰子,牌九,叶子,麻将,咱这儿都有,公子想挑什么都可以。” 叶挽点点头,她对牌九和叶子实在是不怎么擅长,于是绕过了三张屏风,径直走到了赌大小的抛色子的赌桌。也是最热闹的一张赌桌。 那庄家是一位斯文秀气的中年男人,见到这位从没见过的小公子,礼貌地点了点头,手上却不停,将那色盅摇的稀里哗啦作响。 叶挽随意地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身边坐着个强行装扮过的瘦削青年。那青年以纱巾围住了下半张脸,姑娘似的只露出了一双不怎么正气的三角眼。 见叶挽打量了他一眼,那青年恶狠狠地骂道:“看什么看!” 叶挽无奈地耸了耸肩,随手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到了桌上写着“大”的位置。 “哼!”青年冷哼一声,也豪气地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到了“小”处。 那坐庄的荷官见赌桌上的几人都下定了手,这才揭开色盅,清声道:“一二四,小!” “哈哈!”那青年输了一晚上,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突然赢了一把,立刻得意洋洋地看向叶挽,鼻孔出气地哼道,“开门见血,你完了!” 中年男子又开始摇色子。 叶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点都没有刚输掉一百两银子的慌张,待那荷官摇定之后再次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扔到了桌上写着“大”的地方。 那青年得意洋洋地学着她把银票放在“小”的地方。 “二三四,小!” “哈哈哈,我跟你说你今天完了吧!”那青年快速将银票拢向自己,心中不由觉得这小子也许是他的福星,跟她反着买准没错! 第三轮开始,叶挽再次将一百两买了大,而那青年作对似的买了小。旁边几人也察觉到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看了叶挽一眼,也把手中的银票扔了出去买了小。 果然,“一一二,小!”这三把开的点数都小的可怕,叶挽也在其他几名纨绔兴奋的声音中输掉了三百两。 她还有最后一张一百两银票。 那中年男子淡定地将那色盅摇定放下,示意大家第四轮下注开始。 叶挽不负众望地把最后一张银票扔了出去买了大。 其他几人自然是纷纷跟她反着买买了小。 荷官面色怪异地看了叶挽一眼,慢慢地掀开了色盅:“三五六,大。” “什么?”尝到连赢了好几百两银子的滋味,那青年觉得突然输了十分难以接受,他面色阴沉地盯着神色淡定的叶挽,把这次失利归结于只是这个小子运气好罢了。 其实叶挽也没有跟那个青年比试的意思,只是她好久都没有听色了,稍微有点生疏,押注押大只是她随意押的。直到现在她才慢慢地找回了前世为了围剿一个黑市赌场特地去听色练习的感觉。 接下来叶挽又连赢了四五把,把刚才输掉的三百两银子连本带利地赢了回来。 而次次跟叶挽反着买的青年也是连输了四五把把,将刚才好不容易赢得几百两银子又输了出去。 他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喊道:“你故意耍诈!”那口水竟然连纱巾也抵挡不住,向外喷射着。 叶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还真的没有把这个奇怪的青年放在眼里,输赢全都是靠自己感觉,她也没逼着那青年跟自己反着买,何来耍诈一说? 那中年荷官也微微眯起了眼,冷硬地劝说道:“司马公子,还请不要在六面玲珑闹事。闹大了我们和尊上面上都不会太好看。” 姓司马的青年也知道这个道理,否则他也不会躲着人一个小厮都不带的出来还要带着个娘们兮兮的面纱,万一闹了事被爹知道可就麻烦了。他神情恹恹地坐下,荷官这才重新摇起了色子。 叶挽听到那荷官说的话,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姓司马啊,原来是那云州知州府上的公子。躲着老爹悄咪咪地跑出来赌钱啊~她心中一乐,忽然对着司马公子轻笑道:“玩了这么久天色也不早了,眼看就要天亮了,不如你我赌一把如何?” “怎么赌?”司马公子脸色阴沉地瞪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年纪不大,竟然能给他这么大的压力。他如果说不敢赌岂不是要被旁边那几个傻子纨绔们看笑话?! 叶挽指了指那色盅,笑道:“比大小太没意思了,咱们来猜点数如何?” “行啊。”司马公子咬着牙答应道,“你输了如何?” “我输了就把带的银子都给你,你输了就把带的银子都给我呀。还能如何?”叶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赌钱赌钱,赌别的怎么叫赌钱?加上赢得,叶挽此时手中有足足一千两。她将银票放在桌上,故意看了看司马公子的怀中。 她暂时还没有挑事跟司马公子赌别的的想法,今晚赢钱最重要。 那司马公子看她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的荷包,一种被轻视的感觉油然而生。立刻掏出荷包将一张一千两的金票拍在桌上,正是叶家钱庄的票号。这是他压箱底的钱了,之前的全都输了个精光。 有好戏看,别的赌桌的自然也不自娱自乐了,纷纷围了过来看好戏,看到司马公子扔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金票,纷纷嘘声。一千两金票可有七八千两银票的价值了。 叶挽眼睛微眯,一个知州一年的俸禄也就五百两,这司马少爷竟然能直接掏出一千两金票,加之前面输掉的,竟然有一万两之多。以一名年轻公子来说这绝对是比巨款。这位知州大人……或许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呢。 “我一千两金票,赌你一千两银票,外加跪地三声爷爷!如何?”司马公子挑衅地看向叶挽。 叶挽本来只想随便赢个三四千两意思意思,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位司马公子硬是要给她送钱来,她有什么道理拒绝呢?“好啊。” 那荷官见两人立下赌约,刚要退下,却听叶挽笑意盈盈道:“别走呀,你走了谁来摇色子?” 荷官立即脸色一僵,苦笑着坐回桌面。这位小公子真不是什么好惹的善人,他在赌坊做了那么多年荷官,什么人会赢什么人会输还是看得清楚的。没想到这小公子非但哄骗了司马公子,连他们赌坊也不想放过呢。 他不坐庄任由两人自己去比试那就跟赌坊一点关系有没有,一旦他来摇色子了,输赢可就跟赌坊大大的牵连上了。他朝不远处站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即会意地朝楼上跑去。 荷官举起了色盅便开始摇,此番却摇的极其认真。一边是不知身份的华服小公子,一边是知州府上的嫡公子,他压力极大。 见那荷官竟然摇的满头是汗,半晌才慢悠悠地把色盅放下,众人一下子哄闹着,比两位当事人还要激动兴奋。 叶挽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位司马公子极力控制住手的颤抖,把那金票放在了“十三点”的点数上。他赌那三粒色子是十三点! 见他放定,叶挽随意地指了几个数字将几张银票分别放上,点点头示意荷官开盅。 荷官满是艰难地慢慢掀开了色盅,吞了口口水轻声道:“二五六……” 司马公子立刻大笑着跳了起来,二五六,可不就是十三点吗!他兴奋地就要去拢桌上的金票银票,却被一根折扇抵住。“你什么意思?”司马公子见叶挽手中的折扇正压在自己手上,仿佛巨石一般自己怎么动都动不了,不禁轻蔑地笑起来,“愿赌不服输?” “你再看看。”叶挽淡道,也不多解释,示意司马公子自己去看她的押注。 司马公子只觉得身后那些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落了下来,目光放到那桌上。叶挽的押注竟然就是“二五六”这三处。她竟然跟自己玩这一手! “你……你耍诈!”司马公子尖叫起来,一双三角眼中射出了狠厉的光芒。 叶挽摊开手无奈道:“我们一开始只说了不比大小,比猜点数,没说不能猜围骰啊。”怪只怪这位司马公子只看到叶挽下的不是与自己一样的点数,就掉以轻心没有看她具体下的什么。如果他在叶挽刚下注的时候就提出疑问,那还有的商量,在开盅之后再说这事儿,只会让人觉得他输不起。 司马公子只觉得浑身的血气上涌,他把这一千两金票输了,回去可怎么跟爹交代啊! 竟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荷官无奈地摇摇头,栽在这个小子手里,也只能算司马公子自己倒霉了。他吩咐道:“来人,把司马公子送回知州府。” 司马公子倒地了,周围人也觉得没什么好戏看了,纷纷散开了。回家的回家,继续赌博的继续赌,只是走之前都用一种十分钦佩又羡慕地目光扫了一眼叶挽。 叶挽始终没有移动过位置,仍然是坐在一开始坐下的地方。她神色淡淡地取过那金票看了看,毫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怀里。 客人投了围骰庄家只要赔钱的,中年荷官见这位小公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说道:“我家主子有请,公子有兴趣的话不妨去四楼见见。一万五千两银票在下稍后便送到公子手上。” ☆、第13章 花无渐,叶无眠 算上从司马公子手上赢得的一千两金票,叶挽几乎是凭着四百两银子赢了两万五千两,可以说是赚了个钵满盆翻。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得意,神色泰然地收了荷官送来的银票走在回叶府的路上。她没什么兴趣见什么赌坊的主子,是男是女是圆是扁都跟她没什么关系,至于那主子为什么对她有兴趣,她也不想知道。 叶挽悠悠然地在寒冬腊月摇着扇子,银白的绣云纹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此时已经寅时过半,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叶挽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摇头无奈道:“还不出来?我就要到家了。”她定定的站在原地,从出了赌坊开始就感觉有不少人跟着自己,眼见着再往前走真的就快到叶府了,她这才不耐烦地说道。 果然,随着话音刚落,就从四处屋顶上跳下四五个大汉,一个个打扮奇异还带着斗笠,竟然是一开始在二楼遇到的那些江湖人士。 叶挽挑眉道:“原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那赌坊老板见不得我赢钱,特地来堵我呢!” 那些江湖人士闻言对视了一眼,不怀好意道:“识相的就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吧,不要让我们为难!” 叶挽被他们的话噎了一下,不要让他们为难?抢个钱还难为他们了不成?“若我不识相呢?”叶挽没什么诚意地问道。 “若你不识相……那只要去阴曹地府和阎王赌钱了!”那几个大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话音刚落就纷纷亮出了兵器朝这眉清目秀的少年砍了过去。 叶挽摇着扇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笃定了有人会出现救自己一般。 果然,只听一声脆响,一道银芒闪过,那几个大汉竟然在瞬息之间停在了原地,隔了几秒钟齐齐从喉间闪过的血线出喷射出无数的鲜血。一招毙命!那鲜红喷洒在路边的积雪上,白中数点嫣红。 一个红袍身影从阴影处走出,声音婉转如琴鸣:“啧啧,竟然有人敢动我的小客人。” 叶挽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漂亮的雌雄莫辩的面孔从阴影处闪出,一头如墨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一身简洁的没有一丝花纹的红衣映衬着那张脸,在棽棽雪夜宛如妖魔。那人明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叶挽,声音哀怨道:“我都吩咐了钟生请你上来坐坐,你怎的不来呢。”他的语气仿佛被抛弃的怨妇,差点让叶挽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做了个负心汉。 叶挽无奈地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她的道德观念没那么重,这些人想要伤害她是死有余辜,若是反过来,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那今日死的一定就是她自己了。她轻声道:“你把人扔在路中间,不太好吧?”谁能想到赌坊老板竟然是个漂亮的有些女气的武功高手呢? 那赌坊老板似乎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拍了拍手,随即暗处又闪出一个人影。他朱唇轻启:“天亮前处理干净了。” “是。” 叶挽嘴角带笑,也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刚刚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管自己有没有从他手里赢了一大笔钱,竟然越过那几具尸体和红衣男子擦肩而过。“多谢。”也不知是多谢出手相助还是多谢他的银子。 红衣男子饶有兴趣地跟上去,问道:“你这小子有些意思,叫什么名字?” 叶挽眨眨眼:“问人名字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大名?” 男子哈哈一笑,语气越发开心:“我叫花无渐。” “哦?”叶挽莞尔道,“嗯……叶无眠。” 不知是不是被叶挽一看就知道是瞎取得名字噎住了,花无渐半晌才道:“嗯……好名字。” 两个红衣人影渐行渐远,不多时就已经看不见背影了。 不远处的屋顶上,赤羽看着下面正辛勤地搬运着尸体顺带把血洗刷干净的那人的手下,喃喃道:“叶挽那小子怎么会跟花无渐混到一起去了?” 身边的黑衣男子眼神深邃地看着远方,冷冽的薄唇微微勾起。“查的怎么样了?” 赤羽恭声道:“似乎……跟叶家有些关系。”叶家似乎越来越不满自己云州首富的地位了,竟然还想在边境的西秦人手上讨点好处。 黑衣男子哼道:“叶家最近手伸的太长了些,派人关照一下。” “是。” 见赤羽仍是犹豫着没有离开,还有话说的样子,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 “主子……叶挽,他会不会是叶家想要安插在镇西军中的棋子?”虽然赤羽对叶挽很有好感,但是隐隐想到这个可能,还是有些担心。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道:“叶家还没那个脑子能控制住他。” 被赤羽惦记着的叶挽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自来熟地脸皮超级厚的花无渐,明明两人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他竟然有无数的闲言碎语跟自己聊。叶挽带着他绕了好几个圈子,花无渐武功高深,或许比赤羽还高上不少,弄得叶挽头疼不已。使出了自幼便开始学习的反追踪术才好不容易把他甩开。从叶府后门翻墙进去,见叶富贵和周建的门跟来时一样关的好好的,叶挽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一想到明日还要去给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叶云霏买及笄之礼,叶挽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把一叠厚厚的银票仔细地收在另一件便装的口袋中。这才将厚重的火红狐裘解了下来。 …… 清晨,晚上做贼去的叶挽被周建急促的敲门声震醒,一双惺忪的睡眼还泛着血丝。她随意将衣服搭上就去开门,就见周建一脸兴奋地指着院子门口喊道:“叶哥,你家长辈派人给你送东西来了,快出来看看。” 叶挽估摸着是昨日叶家许下的那几个赏赐,不由心中嗤笑一声。叶大老爷也就罢了,二老爷和叶夫人竟然遣了小厮齐齐凑着跟大老爷的赏赐一起送来,怕是想看看她一个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看见赏赐是一副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 “银风,”汀玉院除了银风一个从小跟着叶富贵深得信任的贴身小厮,就只有其余各个院子安插过来的粗使丫鬟婆子若干,偶有几个大院子“赏”下来的二等丫头,也被叶富贵打发去做了无关紧要的粗活。叶挽见院子里的下人们都低着头仿佛没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三四个打扮华贵的大丫鬟,轻笑道:“还不赶紧把几位姐姐手里的玩意儿接过来,咱们院子里的下人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竟一个个这么不懂规矩,白白让几位姐姐干站着。” 汀玉院的几个下人们纷纷一惊,上头那些大丫鬟来送赏赐的东西,明摆着是要给四公子下脸子看的,他们如果去接了指不定要吃自己主子的排头。二老太爷一向好说话,四公子原先也不是个难伺候的性子,她们才敢偷摸着躲在不远处看好戏。谁知这四公子起身了非但不亲自去接长辈的赏赐,反而如此牙尖嘴利的讽刺着自己! 银风是从小就跟在叶富贵身边的贴身小厮,脑袋也是机灵的很。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就走上前接过了大老爷派来的小厮送的赏赐,憨笑道:“小的替少爷多谢大老爷,还请墨绣姐姐和弄兰姐姐跟小的来库房,小的一人忙不过来呢。” 那丫鬟弄兰还好,二老爷吩咐过不可得罪这位刚升了百户的四少爷,她只是来看个戏的罢了。也不端着,微微一点头便盈盈地跟在银风身后。 墨绣却阴沉着脸,寻常大户人家规矩森严,万万没有要主子亲自从下人手里接东西的道理,都是下人交到下人的手上。老夫人为了找四公子的不自在,可是亲口吩咐过要四公子亲自接了这赏赐的! “四公子可是看不上老夫人的赏赐?”墨绣阴测测地咬着银牙道。 叶挽神情一愣,惊讶道:“墨绣姐姐怎么这样说,老夫人赏赐我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会看不上呢?”话虽是这么说,她身子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没有半点要上前接赏的意思。她见墨绣开口还要说话,不由笑道:“我可是从昨天开始就吩咐了银风好好打扫库房,特地腾出了一个架子来放老夫人赏赐的玉如意呢。毕竟咱们叶家是云州大户,总不会缺了个架子不是。” “可是老夫人说……要奴婢‘亲手’交到四公子手中呢。”墨绣着重咬了咬“亲手”两字,示意叶挽乖乖的就自己走过来领赏,然后再高歌颂德感谢老夫人赏赐。 叶挽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哦?墨绣姐姐可确定,老夫人真是这么说的?” 墨绣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老太太对她说是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她正大光明地拿出来挤兑叶挽就是老夫人大大的不是了,传出去也只会说老夫人不仁爱为难小辈。她正要找话弥补,却听叶挽悠悠地说道:“我想老夫人是断不会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话的,咱们叶家虽不是什么朝臣权贵,却也由不得你这种不懂规矩的丫鬟胡说八道。你看,是你自己掌嘴呢?还是咱们一起到老夫人面前说道说道?” 墨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叶挽下了套。叶老夫人不是叶老太爷的原配,而是在原先的叶夫人过世之后由妾室扶正的。自己如果硬要逼着叶挽接礼,那岂不是讽刺老夫人上不得台面!老夫人生平最在意这个,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非扒掉她一层皮不可!她越想越难堪,早知道先前就跟着弄兰一起将赏赐送去库房了!墨绣强硬地扯出一个笑脸,低声道:“是奴婢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还请四公子不要跟奴婢计较,奴婢这就把玉如意替四公子放到架子上去。”说着她扭头就要往汀玉院的库房走。 “慢着。” 墨绣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僵笑着回头:“四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的话你是听不明白么?”叶挽避开叶富贵劝阻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一脸尴尬的墨绣。 以前怯懦地叶四公子从来不会跟下人计较什么,是以叶府的大小丫鬟都以为叶挽是个好欺负的,墨绣也不例外。仗着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作威作福,最见不得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二老太爷和叶挽。此时见叶挽虽然还是跟从前一般地笑眼盈盈,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森冷的寒气,令她穿着普通人家小姐才穿得得狐毛锦衣都觉得阴气从脚底一个劲地往头上钻。 能做到大丫鬟的墨绣也不是什么蠢货,知道今天叶挽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了,眼含着水汽就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已经从库房走回来的银风,“啪”的一声一个红红的掌印就出现在了她嫩白的脸上。“奴婢知错,还请四公子不要跟奴婢计较。”她低垂着眼眸,隐藏着自己眼中深深地怨恨和懊恼。她堂堂一个大丫鬟,竟然被一个小贱种逼得当众打自己耳光。 其他几个丫鬟仆人见此纷纷悄悄地躲远了些,也不知是想避开不让墨绣记恨还是要私下偷偷议论。 叶挽眼睑微阖,勾起嘴角道:“嗯,雪天路滑,还请墨绣姐姐回去复命时小心些。” 墨绣浑身一震,咬着嘴唇低头应是,也不理一边的弄兰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汀玉院。 待人走都走干净了,叶富贵才轻声道:“那墨绣在王氏面前一向得脸,阿挽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个家还是叶老夫人当家作主,她想怎么整治叶挽还是不需要外人来管的。 “叔公放心,她不敢说什么。”敢胡说八道那便割了她的舌头就是了。叶挽神色淡淡,完全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 周建虽然对这种大户人家的阴私事情从来没见识过,但是天生聪慧,也分得清他们方才一番唇枪舌剑是什么意思。不由惊叹道:“叶哥就是叶哥,打架厉害,打嘴炮更厉害!” 叶挽一边叫银风把方才搬进库房的东西再拿出来,一边问道:“脚伤如何了,要不要今天随我去城中逛逛?” “好啊好啊!我长这么大,除了昨天走了走,还没逛过云州城呢!”周建立刻抛开“叶哥不好惹”的念头,扬起笑脸就兴奋的全然不顾自己的腿上还有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 叶挽好笑地接过银风递过来的叶二老爷送来的蛇头匕首,不由嘴角一抽。 她轻轻拉开刀鞘,眼前立刻闪过一道寒光。她随意地挥了两下,往一边的竹叶上轻轻一割,那竹叶便悄无声息地裂成了两瓣,根还连在枝上没有断掉。两片竹叶在寒风中颤颤抖动。 匕首是好匕首,只是这刀鞘上的宝石……叶挽抿着嘴唇。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 ☆、第14章 叶府小姐 大燕从东到西九千多里,从南至北八千多里,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国家。而一条贯穿南北的邬江则划出了整个陇西的位置。邬江以西三千多里地都被称为陇西。 云州是陇西最靠近邬江的一个州,云州城就成了集结陇西与中原腹地的交通要塞,无怪乎叶家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家族,能在四五十年间就跃身为云州第一首富的位置。据说太老爷小时候还在跟二太老爷一起在墙角挖树根吃。 不知是云州养富了叶家还是叶家养富了云州,总之云州城城内十家产业几乎有一半都是叶家的,其余家族只能在叶家的指缝中捡些残羹冷炙吃。 叶挽带着受了伤还安分不下来的周建一起,悠闲地踱步在云州城内。与夜间的景致不同,白日被日光晒得融化的积雪在各个酒楼店铺的屋檐下形成了一道冰棱,在温暖的日光折射下熠熠发光。 陇西的风气开明,男女之防并不严重。许多人家的夫人小姐只要带齐了丫鬟仆人就可以随意上街,害羞些的未出阁的姑娘就会蒙上一层薄若透明的面纱。 叶挽没有穿昨日那身浮夸的红狐裘,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浅绿松竹长袍,路过的行人纷纷瞩目看向她的目光中好奇她是否觉得寒冷。叶挽这具身子小时体弱多病,虽然有她这个内里坚韧强劲的老黄瓜在,说不冷是假的。她白皙的面上玉般光滑挺翘的小鼻子冻的有些发红,身上却丝毫不显颤抖。 这身子太弱了,在军中还不觉得,一旦跟那些高来高去的武功高手相比,叶挽就觉得嫌弃非常。她要好好锻炼起来让身子耐冻些才行。 周建年纪比她大一些,已经开始发育。叶挽的衣服是穿不下的,穿着一件跟他身量相仿的银风的棉衣,兴奋得意地举着一根糖葫芦走在叶挽的身边。 两人在一间名叫“藏珍阁”的首饰店前停下,不少年轻貌美的少女身边跟着丫鬟,正在店中随意地挑选着自己喜爱的首饰。叶挽的记忆中两个月前还没有这家店的,这是一家新开的店铺。 她提步走了进去,周建也大大咧咧地跟了进去。 店中的姑娘见两个男人进店,其中一个又是面相清秀,五官精致的漂亮少年,不由地羞红了脸躲进了里间。 “掌柜的,”叶挽也不在店中转悠,径直走到柜台,友好道,“请问店里可收玉器宝石?” 那掌柜的一抬头,见是一个漂亮的少年,穿着虽然简单但是气度确实不凡,也不担心是偷东西来销赃的,笑眯眯道:“收,这位公子可把东西带出来了?” 叶挽此番就是打着把那叶家几人赏赐的东西换成银子的想法,将周建手中的几个盒子递了出去:“这柄如意,这块玉佩,还有这个刀鞘,烦请掌柜的给我估个价。”叶骥送的暖玉她留在了家中,并不打算卖掉。 掌柜的一看那刀鞘上繁杂华丽的宝石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的货色,不由一愣,想了想道:“这些东西价值不低,我要拿去后头给师父鉴别一下。这位公子可上二楼雅间喝些茶水稍等片刻,我随后就来。” 叶挽点点头,也不担心这掌柜的会不会偷偷地去后头掉包,便施施然地上了藏珍阁的二楼。 二楼的雅间是用来招待那些不愿意在一楼抛头露面的富家千金的,她们大多都喜欢在雅间品着茶吃着点心,然后等着掌柜的挑一些成色不错的首饰来给她们一一挑选。 刚上二楼,就听见第一间以玉质屏风隔出的雅间内传来几个娇纵大声的女声。饶是叶挽不像听人墙角,也只能摸摸鼻子任由那聒噪的声音传进耳朵。 “也不知道二伯父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对那个来路不明的小贱种另眼相待,区区一个百户算什么?作甚要给他面子,还将二哥哥喜欢的匕首送给他?” 另一个熟悉的女声道:“是啊,还邀请她参加大姐姐的及笄礼,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们俩胡说什么,四弟凭自己的本事得得军功,自然是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了。在外面不要胡言乱语,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叶家苛待子孙呢。”一个温婉的声音训斥着另外两个姑娘。 “本来就是嘛大姐姐,云州城谁不知道那叶挽来路不明性子又废?还怕咱们说不成……” “你们说……会不会那叶挽,真是大伯父养的外室的私生子啊?” “行了,少说两句。爹爹有他自己的主意,轮不到你们打抱不平。”那温柔的女声毫不领情,声音中也透着一丝冷硬。“出来也半天了,还是赶紧回府去吧,这两天娘亲一直忙着及笄礼的事,我还偷跑出来与你们逛街,被抓到又要被念叨了。”说着只听几声娇笑,帘子被一只白皙的素手一掀,却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似笑非笑地少年。 比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知道更尴尬的是什么?是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直接听到啊! 叶云霏看见那张比她更精致秀气的脸,不由地笑容一僵。 背后两个姑娘看到她突然停住的身形,不由道:“大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正是叶府三房的两位小姐,叶云雯和叶云雪。 叶云霏到底会装模作样一些,收起了尴尬的表情笑道:“是四弟啊,怎么这么巧?在藏珍阁碰上了。”叶云霏是叶府的嫡长女,父亲是叶府真正的掌家人,母亲苏氏又是个心机颇深的笑面虎,早就练就了一张皮糙肉厚的厚脸皮。叶挽的记忆还告诉她,这叶云霏惯会做好人,在其他几个公子小姐欺负她闹到老夫人那儿去的时候,轻飘飘几句公道话就能让老夫人的怒火更甚,把责任全都归结于她。 对于单纯懦弱的原叶挽来说,叶云霏简直就是高段位的绿茶婊一般的存在了。 后面的叶云雯和叶云雪没有她那么收放自如的表情,看见叶挽不由尴尬道:“是四弟\/四哥啊,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挽神色淡淡,旁边的周建却没什么好脾气,听到自己崇拜的叶哥被人那样说立刻尖牙利齿地讽刺道:“我们叶哥是特地来给叶大小姐你挑及笄礼的。”其实叶挽主要是来卖东西的,顺便买个什么回去送给叶云霏罢了。但是周建故意咬牙切齿地说“特地”二字,那浓眉大眼恶狠狠地瞪者刚才说闲话的几个女人。 真是妇人舌长,他以后可不要娶这样表面光鲜内里腐臭的大小姐! 叶云霏盈盈笑道:“四弟有心了,大姐姐在这里多谢你了。” 叶挽冷淡地“嗯”了声。她可没什么兴趣陪几个十几岁的毛丫头玩什么勾心斗角的事,给叶云霏送个礼也只是因为叶富贵提了句让她做个面子功夫罢了。更何况再过一些日子就要回军中去,她实在没把叶府上上下下放在心上。 后面的叶云雯和叶云雪却被她冷淡地态度激怒了,年纪稍大一些的叶云雯嗤笑道:“这藏珍阁可不是什么寒酸的人都买得起东西的地方,四弟不妨去外城的小店里淘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送给大姐姐吧。” 叶云雪也附和着自己亲姐姐的话说道:“是啊,四哥又没有爹娘有私房补贴,一个月就五两的月银,也不知那军中的饷银几何,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 叶云霏佯装生气地娇喝道:“二妹,三妹!”别的话也没有多说了,显然她俩说的话正是叶云霏的意思。 周建刚要替叶挽打抱不平,只听叶挽突然“哦”了一声,正奇怪她为什么这么好脾气地没有发飙,又听叶挽幽幽道:“原来在二姐姐和三妹妹眼中,大姐姐只配戴得那几两银子的便宜货色,那我倒是很期待二姐姐和三妹妹的礼物了。” 周建噗嗤一笑,他就知道自己叶哥不是什么会乖乖地任人宰割的傻蛋,这不,说的话不痛不痒,倒是能直接噎死人。 “你!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叶云雯怒道。 叶挽睁大眼睛道:“方才难道不是二姐姐劝我去外城买些便宜货送给大姐姐吗?难道是怕四弟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压过了二姐姐?放心吧,大姐姐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就算二姐姐送什么只值几两银子的新奇玩意儿,大姐姐也不会生气的。” 叶云霏自然不会被这轻易几句话就气到,只暗自觉得这个叶挽的口舌似乎越来越尖利难对付了。她笑道:“自然是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送什么大姐姐都喜欢的。” “谁跟这贱种是兄弟姐妹……”叶云雪见自己姐姐吃了瘪,不禁板着脸嘟囔道。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自家姐弟怎么能在外头吵,凭白让人看了笑话。”见其他雅间已经有好事的小姐的丫头探头探脑地出来听墙角,叶云霏内心不由气极,面上还要装作一副长姐的大度样子。“四弟刚回家,不妨在城中多逛逛,姐姐先带妹妹们回去了。”说罢便微微点头,嘴角带笑地扬长而去。只是那步伐怎么看都觉得怎么急切。 周建皱着眉冷嗤了一声:“呸!装腔作势!” 叶挽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道:“怎么碍着你了?” “我刚进城还以为这大户人家是什么大气富贵的主子,没想到一个个都这么讨人嫌。”联想到早上那个看上去漂漂亮亮的丫鬟闹出来的事,周建只觉得嗓子噎的不行。自己叶哥居然是在这么一个令人难受的环境中长大的,还不如他做个孤儿自由自在呢!“叶哥,咱们啥时候去中护军啊。” “你不想在城中过年了?”叶挽好笑地捶了一下他的脑门。虽然周建身量比她高一些,却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想了,城里不好玩。”周建没好气地嘟囔着。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就委屈一下陪叶哥过完年再去军中升官发财吧。”叶挽看着楼梯口走来的掌柜,又给了周建一毛栗子。 掌柜的将她们二人带到一处雅间,将师父鉴定后的结果告知。那把匕首上的宝石成色不错,个头又大,市面价值三千八百两,那柄如意成色一般,约四百两,还有那块玉佩,约两百两。他们店需要抽一成,去掉抽成就是三千九百六十两。“我能做个主,给公子一个整头四千两,公子意下如何?” 那价值已经大大超过了叶挽的预期,她也不讨价还价,当下就拍板收了掌柜的递过来的银票。回去的时候顺手路过一楼的玉饰柜台挑了一根普普通通的五十两的玉簪子。 “这就当送给公子的了。”那掌柜的也不小气,没有收叶挽的钱,大大方方地挑了个盒子给她把东西装起来。这位公子让他们一下子赚了四百两银子,一根玉簪子也不算什么。“给,欢迎公子下次再来!” 叶挽离开藏珍阁后并没有急着回叶府,而是带着周建一起去了一家并不属于叶家产业的牙行。 那家开在内城却并不起眼的牙行掌柜的见来人是两位年轻的少年,衣着虽然简单但是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笑着迎上去道:“这位小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掌柜的接待生客像老客户一样熟练的态度不禁让叶挽想到了昨晚上那赌坊的小厮,眼界都挺宽,没有看人下菜碟。她道:“我需要挑几个人手,身家干净性子沉稳,最好是有些身手的。” 一边的周建听到她要买人好奇地看过去,却懂分寸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身家干净性子沉稳的我这儿不少,有些身手的也有一些。不知这位小公子需要下人们有多高的身手?”大户人家买下人直接买懂些拳脚的不少,是以掌柜的并不惊讶她的要求。 汀玉院中叶富贵可靠的下人就一个银风,其余都是一些老夫人或大夫人二夫人等人塞进来的牛鬼蛇神,实在是不怎么安全。叶挽想了想道:“自然是越高越好,就一个你这儿身手最好的吧,再给我挑几个手脚勤快的小厮。” 掌柜的笑道:“我这儿功夫最高的,曾经是某个犯了事儿的官家被充进了奴籍的少爷,价格确实不低,性子也有些……高傲,小公子也不介意吗?”很少有权贵家会买曾经是有些身份的人做下人,除了有仇的,买来打骂出气的。而且那个人脾气不太好,也算是他们这儿的钉子户了。虽然急着想脱手,但是掌柜的也不想坑了这个秀气的少年。 叶挽摇摇头,确认道:“就他吧。” 见她毫不在乎地拍板定砖,掌柜的先是一愣,心中又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看她还是个孩子就怠慢了,一看就是个有些本事或是背景的。他立刻点头道:“那小公子在这儿稍等,我这就去把挑的人带上来。” ☆、第15章 余晋,试探 待掌柜的走后,周建这才忍不住好奇地问叶挽道:“叶哥,你这是买的下人吗?是要做什么的?” 叶挽笑了笑解释道:“过完年咱们就要去羡州,叔公一人带着银风无依无靠的住在府中我有些不放心,买些人陪陪他罢了。”从前一老一少两个容易掌控的废物住在府里只不过是多两双筷子,自己现在一下子脱出了叶老夫人和叶二老爷的手心,早晚会让他们心中惊疑。叶挽又不能将叶富贵带去军中,虽然叶府还有叶大老爷在,但是说难听点叶老夫人他们真要为难叶富贵,叶大老爷还没那个本事能护他周全。只能来这儿找几个人在叶府保护着叶富贵了。 叶挽虽然自己对叶富贵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是记忆中叶富贵却是从小仔仔细细妥妥帖帖地把原来的叶挽拉扯大的。就凭她现在占据了叶挽的身体,也要保着叶富贵身体安康颐享天年才是。 她没有跟周建细说个中原委,周建想到了那大户人家奇葩的丫鬟下人们,也觉得给叶爷爷挑几个心腹是很有必要的。想到这儿他也抛开了心中买卖人口的一丝不适,好奇地东摸西摸打量起这个牙行来。 那掌柜的很快便带着人上来了,除了身手最好的那个另外挑了三个长相干净清爽的少年。那被冲入奴籍的少爷长得高挑,样貌也英挺不凡,只是板着脸表情倨傲,看向叶挽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 “那三个都是卖身为奴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身家绝对清白,性子也机灵。”掌柜地指着后面的三个跟叶挽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解释道。 叶挽点点头,示意掌柜的算账。 其中一个机灵的少年见叶挽神色清冷地直接点头收下了人,立刻笑眯眯地拉着另外两人上前一步说道:“多谢主子,小的拜见主子,还请主子给咱们赐名!” 叶挽一愣,笑道:“我是替家中长辈收的人,别急着喊我主子。待回去后再请老太爷给你们赐名吧。”那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不过看上去鬼灵精的很,一人想要出头的同时也不忘了拉扯两个同伴,性子确实不错。 掌柜的将四人的卖身契交给了叶挽,指着那神情高傲的年轻人道:“他价高一些,是三十两,其余三人均是十两。” 叶挽也不看那个青年,将钱付给了掌柜的便收起了卖身契。在掌柜的喜悦的目光中带着人离开了牙行。 那青年似乎是被掌柜的那句“三十两”恶心到了,一路上神色都不太好看,板着脸像人人都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一样默默地走在最后。鄙夷地看着那三个小子卑躬屈膝地绕着年纪不大的周建聊天,冷哼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叶挽也不动声色地走在了最后,淡笑着问道。 “余晋。”那青年态度恶劣,不客气地回答道,完全不给叶挽这个新主子的面子。 叶挽也不恼,依旧嘴角挂着淡笑,幽幽道:“你最好收起那像别人欠了你钱的表情,我不太喜欢。” “那又如何。”余晋冷嗤道。她不会以为她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吧?脸长在他脑袋上,他想怎么个态度就怎么个态度。 叶挽道:“如果你觉得你在牙行里庸庸碌碌地混一辈子就可以报仇的话,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反正身手最好的和身手第二好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余晋先是一怒,后又被她的前半句话震慑道,半晌才咬牙道:“你知道什么,报仇岂是那么简单的!”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在牙行时死一般的没有波澜变得幽深怨念,整个人像是从冰库里捞出来一样不要钱地散发着寒气。 叶挽“啧啧”两声,淡道:“报仇虽难,可我只知道,像你这样不肯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先想办法活下去,只会一辈子都接近不了你的仇家。”她话锋一转,突然一笑,“替我办事五年,五年内,我亲手将你仇家拎到你面前任你宰割,如何?” 余晋被她自信满满的语气一震,刚想说“就凭你”,就看到那双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那眼里流露出的自信,骄傲,是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明亮,被那眸子盯得只觉得没有什么话是她说了而做不到的。余晋好半晌才羞恼地点了点头,心有不甘还是沉着脸道:“请……请主子赐名。”说这五个字仿佛抽空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也从那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进了任人踩踏的谷底。 “不用。”叶挽淡笑着,清秀的眉目没有半点自得,“你就叫自己的名字罢。” 余晋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却听那半大的少年悠悠道:“五年后,带着三十两来赎回你的卖身契。”要知道他的可是死契,一如奴籍终身为奴,要打要杀也只是随她高兴罢了。没想到……余晋这下才真的放下了自尊心。不管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总是给了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他一个希望不是么? 叶挽看他松下戒心的模样,不由莞尔。 总归她五年内也会想办法接叶富贵离开叶府的,到时候是走是留就全看余晋自己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都道门口了都不见你们跟上来。”周建从前面气呼呼地冲回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叶府大门。那三个少年已经安分守己地站在了大门口,半点没有刚才还在街上好奇跳脱的孩子样。 …… 汀玉院内,叶富贵地看着叶挽塞到自己手里的五千两银票和三张卖身契,惊愕道:“阿挽……你这是哪里……”哪里弄来的钱?哪里带回来的人?还有那个面色不善的高个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下人! 叶挽闲适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着茶,看着银风打发走各个来打探消息的丫鬟仆人,笑道:“闲着手痒去赌了两把,顺便带了几个人回来给叔公你作伴。” 她也没办法跟叶富贵解释自己的钱是哪来的,只得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实话。随即便吩咐银风将这些银票卖身仔细地收起来。“叔公,这三个小子都机灵的很,说要等着你给他们赐名呢。”她说着无关痛痒的好话哄着叶富贵开心,见那三个少年规规矩矩地样子也觉得舒心的很。 叶富贵好不容易才从自己像亲闺女一样养大的孩子说的“闲着手痒”中缓了过来,也知道现在自己也没那个能力去管这性子野了的侄孙女,不由无奈地清咳了几声。这才叹了口气顺着叶挽的目光看向那三个清秀的少年:“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跟着银风做事吧。嗯……就叫银林,银月,银光吧。” 三少年齐齐欢喜地跪下给叶富贵磕了个头,恭声道:“多谢老太爷赐名,多谢公子。” 叶挽这时目光一瞥看向了一旁尴尬地站着的余晋,慢吞吞地说:“这位……”刚开了个头猛然猝不及防地手腕一抖,捡起不知道哪里掉下来的一根树枝就朝余晋攻了过去。 余晋心头一震,连忙闪身避开,眼睛一瞥也学着叶挽的样子捡起了一根树枝,两人就这么在院子里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 还没来得及测试余晋的身手,叶挽这是突发奇想才要试探一下他,也不避讳叶富贵,就这么大喇喇地暴露了自己的身手。其实也没有必要瞒着,她不可能安安心心在羡州中护军就这么做个百户,肯定会尽量往上走,否则她难道不会在新军里做个月饷二两银子的千户吗?那岂不是真的美滋滋。既然早晚也会暴露的,那不如趁现在就明明白白地让叶富贵知道自己在军中完全没有危险。 余晋也惊讶叶挽竟然也懂功夫,而且并不弱,在以树枝作的剑下连连抵挡。他恼怒地被叶挽诡异的步法击的步步后退,一时间竟然拿叶挽毫无办法。 两人好半天才在余晋最后几乎要撞上院墙时停下了手,余晋喘着气看着仍然一脸淡定的叶挽不由有些羞愤:“你……公子身手这么好,做什么还要买我做侍卫!” 其实叶挽并不擅长剑法,她也只是看军中有人练过罢了。此时一时兴致来了,就依葫芦画瓢地学上几招。要说认认真真比剑法,那她是绝对比不过余晋的,只是余晋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顺带着被她出其不意的诡谲步法给晃了神。叶挽也不生气,施施然地扔掉了树枝拍了拍手道:“算你合格了,以后就跟在老太爷的身边保护。叔公,这位是余晋,我请来的侍卫。”后半句是对着叶富贵说的。 叶富贵还沉浸在自己侄孙女怎么身手这么好的不敢置信中,闻言只是愣愣的点头。在周建欢天喜地的兴奋叫喊中才回过神来。 “哇塞,叶哥!我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你动手呢,上次在桥头村,又是下雨又满脸是血的,我都没看清,来来来,再来一次啊!”周建还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围观叶挽动手,看她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余晋打的节节败退,不由更是崇拜。 叶挽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门:“没看清你还跟兄弟们吹?”她可没忘了前几天还在新军营的时候周建是怎么绘声绘色的跟新兵们讲自己是怎么打败那个紫云山三当家的,就跟亲眼见着了似的。原来真是瞎吹啊! “嘿嘿,那不是,兄弟们想听故事吗……”周建挠了挠后脑勺,猴头地笑着。他们想听,他就顺口当一回说书的咯! “行了你,赶紧叫银风去安排一下他们的住处,再去看看厨房午饭烧好了没。” 周建机智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叶富贵,嘿嘿一笑,便哥俩好地勾起银林他们的脖子,一手招呼着余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完全不像个伤员。 自从带回了新的下人开始,院子里那些扫洒的粗使也被叶挽叫银风赶去了更偏的角落。此时院中只剩下了叶挽和叶富贵两个人。 叶富贵神色复杂地看着有些尴尬的叶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阿挽是个有福气的,有自己的造化……偏偏为了我这个老头子不能安生度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叔公,你别多想了。”叶挽安抚地说,“我……确实在军中遇到了一些神奇的事情,现在还不太方便跟叔公明说,等以后离了叶家,我会一五一十地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告诉您。” 叶富贵摆摆手,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你有事瞒着我,我是担心你,你只是一个……”女孩子呀。由于担心隔墙有耳,叶富贵并没有明说。 叶挽也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余晋他们几个都是聪明的,叔公您以后去哪里都尽量带着他们。我年后就要去羡州,两月一日的休沐我也赶不回来,您一个人在云州城还要多多保重才是。” “好……你不用担心老头子,我好歹也是叶家二老太爷,他们就算看我不顺眼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阿挽在羡州……放心就是了。”叶富贵一想到叶挽即将要赶到千里之外的羡州去,就不由地一阵心酸。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带着阿挽回叶家来的举动到底是对是错,否则她一个瘦弱胆小的女孩子,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副刀枪不入的坚强样子了呢。 纵使对亲情还有些许膈应,叶挽瞧着叶富贵这满脸愧疚的样子也不由地心头一软,拍了拍叶富贵皱的像老树皮一般粗糙的手轻轻地拥住他。“叔公,我是叶挽,我永远都是您的阿挽。” ☆、第16章 及笄之礼 要说云州最炙手可热的莫过于首富叶家,如今叶家的千金就要及笄,收到帖子的权贵更是趋之若鹜地赶来参加,无论是云州城当地的富商官家还是云州偏远一些的亲戚友人。 叶家虽是大户,规矩到底没有那些百年大族这么重。并没有选择家庙办嫡长女的及笄礼,而是选在了云州城外不远的一处庄子上。那庄子富丽堂皇风景如画,如今更是在这猎猎寒冬开满了梅花。 叶挽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处池塘边的亭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达官贵人富家商户各自说着没什么营养的恭维话。她身边有不少富家的千金们,正围坐一团不时以绢帕遮脸偷偷地往她这儿附近瞄。 她今日穿着另一身大老爷送来的银白锦袍,头戴一只小巧精致的玉冠,加上那唇红齿白的清隽面容,端的是那个风流潇洒。无怪乎那些小小姐们一个个惊叹又羞涩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到叶挽的耳朵里。 “那位公子以前没见到过耶……是哪家的小公子呀?” “怎么,秋姐姐可是看上人家了?” 叶挽无奈地折了枝梅花在手里把玩,见着不远处一个脸色阴沉的少年和另一张熟悉的面孔朝自己走来。 “叶挽!你也敢出现在这里!”那少年隐忍着怒气阴测测地朝叶挽斥道。 叶挽懒洋洋地抬眼,瞄了一眼旁边大冬天还摇着扇子看好戏的叶文溪,轻笑道:“大姐姐及笄,我为什么就不敢出现在这里?”那对她横眉冷对的少年正是两个月前把她哄骗进军营、又被叶大老爷打了一顿伤刚刚好的叶文涛。 “你一个来路不明的贱种,也配参加大姐姐的及笄礼么!还不赶紧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叶文涛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大声引来了不少乡绅贵族们的驻足,先前那几个讨论叶挽的千金小姐们也纷纷交头接耳地对这里指指点点。 叶挽玩着手里的梅花,“是啊,若不是二叔盛情邀请,我也不想来的。可惜叶府的公子们不懂规矩不知礼仪,实在是有些撑不了场面,义父和二叔这才吩咐我一定要好好替他们招待客人。二哥,你说是不是?”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凑热闹的叶文溪。 叶文溪脸色一僵,这才发现因为叶文涛的大嗓门已经有不少客人注意到这里议论纷纷,尴尬地笑道:“四弟言重了,三弟只不过在跟四弟开玩笑呢。”大伯和爹确实对叶挽说过要他一起来招待客人的话,可是眼下看她哪里像听话的在招待的样子!分明是一个人在池塘边躲清静呢!“只是三弟许久没见到四弟,这才想跟你好好打个招呼。”叶文涛被叶大老爷禁足了快一个月,这次等到叶云霏及笄礼才将将把他放了出来。叶文溪猜到叶文涛一定会来找叶挽的麻烦才乐颠颠地跟着一起来看热闹,没想到被叶挽不动声色地一起骂了进去。 “你说谁不懂规矩!你这个贱……”叶文涛听了叶挽的话怒意更盛,作势要冲上去动手。被叶文溪连连拉住。叶文溪暗暗掐了叶文涛一把,低声道:“别在外面闹事,被大伯知道了有你受的。” 叶文涛这才不情不愿地冷哼了一声,朝叶挽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叶挽看着叶文溪转头就换了张脸笑着去招呼宾客们,不禁咂舌。这个叶文涛的脑子现在没有叶文溪来的灵光,看来之前把自己骗去军营的事也不一定是他这个脑子能想得出来的,指不定有叶文溪在明里暗里的煽风点火出谋划策。看来这个叶家的小辈们还真是一个个都安分不起来。 见叶文涛也甩手离开了这里,周围的人才各自散去另外找地方闲聊着等待仪式的开始。 叶挽估摸着时辰也径直走向了后院叶富贵休息的地方准备叫醒他,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悄悄摸进了自己的厢房,叶挽连忙闪身到一棵梅树后掩住身形。由于这次是来城外的庄子,叶富贵并没有多带人手,只带了个银风。银林他们和余晋都被叶挽留在了叶府,有她在她并不担心叶富贵的安危。没想到这就被人瞧准了空档,想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叶挽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一个个的都不想她安生,非要找点麻烦出来呢。 不一会儿那小丫头才左顾右盼地张望了四周,才迅速从她房中闪了出来。 …… 仪式很快就开始了,众人纷纷齐聚到主厅外,看向最前方正由丫鬟搀扶着款款走出的叶府二房嫡长女,叶家真正的掌事人叶二老爷的千金,叶云霏。只见那小姐身着一身拖地的繁复红花革丝正装,头戴金编百花头冠,一张俏丽的脸蛋在眉心一点梅花花钿下更显得雍容端庄又不失活泼生动。 叶家千金果然是国色天香! 厅外分别在雅座静坐的宾客们不由把目光投向叶家其他几位公子小姐的身上。另两位千金一位正着桃粉色如意袄裙,少女活泼的发髻上簪着点点红梅;另一位身穿鹅黄色百褶襦外穿镶毛领小马甲,显得文静乖巧。两人恰到好处的打扮既不会抢了今日主角的风头,又不会太过黯淡让人无视。 另外前方几位公子此时也端坐在叶家几位老爷夫人的身边,尤其是二老太爷身边的一位气质清冷,看上去最为年幼的少年,面冠如玉风姿绰雅,引得不少闺阁千金频频瞩目。 叶挽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看向一个身形瘦削、颧骨颇高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灼灼的目光从她一入座开始就一直盯着她,让叶挽觉得不太舒服。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位叶三老爷叶骁,在记忆中自己也未曾和这个风评不佳有些神出鬼没的三叔有什么交集,除了偶尔几次家宴上不远不近地看到过几次,这么多年来两人甚至连一个照面都没有打过。 而叶三老爷看向自己的目光也颇为露骨,那淫邪的眼神仿佛显露着他正在脑海里一寸一寸地把叶挽剥光。 叶骁不禁嘶声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以前看见这个捡来的便宜侄子还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五官清秀但是那性子怎的也不讨人喜欢。怎的这下数月不见竟然觉得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那冷淡地气质真是令人意动。 叶挽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用茶杯遮住了嘴角的一丝冷笑。这位三老爷最好识相一点不要找她麻烦,否则……叶挽收起心里暗测测地闪过一遍的满清十大酷刑,看向主座上一位衣着华贵雍容的妇人,正带着得体的笑容宣读着仪式的贺词,想来就是主持这次簪礼的云州知州夫人。这位夫人旁边跟着一位打扮同样不失隆重的妙龄少女,正笑盈盈地轻声与叶云霏说着什么。 云州知州大人司马宥正坐在叶家安排的上座,看着前方自己的夫人千金笑的合不拢嘴。他身边坐着一位脸色阴沉的少年,正是那日在赌坊被叶挽骗的输的裤子都不剩的司马公子。 他看向叶挽的目光也阴森怨毒,没想到那个臭小子居然是叶家的公子! 一时间,叶挽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形象太好太会树敌真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这院子里跟她有仇的和看她不太顺眼的她竟然一下子能找出不下五人。 身旁的叶富贵看她奇怪的神色,以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叶挽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仪式不紧不慢地进行到了尾声,眼看着知州千金司马晴已从丫鬟手中的托盘中取过一根晶莹剔透的金镶羊脂玉替叶云霏簪到发髻上完成簪礼,却只听“哎呀”一声惊叫,吓的司马晴手一抖,那玉簪竟是硬生生地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断成了两截。 司马晴大惊失色,苍白着脸往发出惊叫的粉衣少女望去。 簪礼被打断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毫不夸张地说叶云霏就算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了也有可能,更何况簪礼的玉饰竟然还直接摔断了。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起来,叶二夫人苏氏更是脸色阴沉目光淬毒地瞪向那出声的少女。 叶三夫人马氏性子本来就不怎么强势,平时在叶老夫人的亲侄女王氏和嫡媳妇苏氏面前更是有些唯唯诺诺。眼下见自己的小女儿闯祸,不由脸色煞白,喊道:“雪儿!” 那发出惊叫声的正是三小姐叶云雪,此时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奶奶和二伯父二伯母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不由抖了一抖,急切地喊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断大姐姐的簪礼的,只是方才我的丫鬟跟我说,一会儿我精心准备了很久要送给大姐姐的礼物不见了,这才……”她一指自己身后的小丫鬟,那小丫鬟立即吓得跪到了地上,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 叶老夫人强忍着怒气道:“有什么话等簪礼结束了再说!真是不懂规矩!” 马氏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看向自己身边还在打量漂亮的闺阁千金和公子们的丈夫更是气的几乎绞碎了手中的帕子。 司马夫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即微笑着口中念着诸如“破旧立新”“岁岁平安”之类的吉号,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取下递给司马晴让她替叶云霏簪上,叶家众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叶云霏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容,内里不禁把叶云雪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就知道这个小贱蹄子虽然平时一口一个大姐姐的跟在她身后阿谀奉承,但是心里还是对她羡慕嫉妒怨恨的。到底不是亲生姐妹,竟然在这个时候害她!叶云霏目光模糊地看向座下的数位面色如常但明显眼底流露出看好戏的意思的千金小姐们,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簪礼这才将将结束了,本来应该由各位长辈和亲朋好友送上及笄之礼以赐祝福,叶老夫人突然尖利地开口道:“三姐儿,方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然让你不守规矩地打断你大姐的簪礼?”那语气竟是要当着各位权贵的面秋后算账了。 叶云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委屈地说道:“雪儿这几日不眠不休,特地为大姐姐准备了一粒拳头大的夜明珠做礼物,想今日送给大姐姐表达妹妹的祝福之情的。哪知我礼前还特地检查了一番,方才丫头却告诉我我放在厢房中的礼盒子是空的,明珠凭空不见了!” 叶云雯也适时地朝老夫人施了一礼,温雅道:“祖母明鉴,妹妹说的是真的。这小丫头因为得了明珠要送给大姐姐兴奋不已,方才还给我看过呢。” “哦?那两位小姐的意思是?”见叶老夫人脸色难看的沉默不语,云州知州司马宥站起身问道。他是在场最有身份地位的人,隐藏在人群中装没听见太不像话。 叶云雯还在迟疑着没有说话的时候,叶云雪抢先一步开口喊道:“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肯定是被人偷了!” 她这一说叶家的几位长辈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了。到场的都是云州的权贵,就连云州其他城的知府都有两位,更不乏叶家长年以来的商场合作伙伴,叶云雪这一说话几乎就差没指名道姓地说贼人就在这些人当中了。 众人纷纷面带怒气,却碍于叶家不好直接出言教训这个小丫头。 叶二老爷在这些乡绅中左右逢源多年,怎么能看得自家侄女说这种没脑子的话,当即大怒:“你放肆!” 叶云雪一向见这个精明能干的二伯有些害怕,被他这么一吼立刻抖了三抖,张大了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解释好。旁边的叶云雯看自家妹子这副没用的样子,懊恼地暗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转头向各位宾客施礼道:“小妹年幼不懂事,一时焦急说错了话还请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不要放在心上。”她比叶云雪年长两岁,心思自然也比她重一些,又转念说道,“各位叔伯都是官场商场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对区区一颗明珠感兴趣呢?” 她的话让众位宾客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又不好意思跟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计较,纷纷摆手说不碍事不要紧,三小姐天真活泼心直口快等等。 叶挽不由莞尔,天真活泼心直口快,不如直接说叶云雪是个大嘴巴的傻妞好了。 叶云雪见宾客们都称赞自己姐姐进退有度知礼端庄,又看到不远处那讨人厌的叶挽对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不服气的尖声叫道:“众位叔伯当然是不会对我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下手,但是有的人就不一样了!比如不知是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身份不明的贱种!” ☆、第17章 谁的名声臭 “众位叔伯当然是不会对我一颗小小的夜明珠下手,但是有的人就不一样了!比如不知是什么穷乡僻壤出来的身份不明的贱种!” 叶云雪的话就差没指名道姓地说夜明珠是叶家的义四公子叶挽偷的了,她刻薄怨毒的目光也一直瞪着一边云淡风轻地叶挽。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是那个仪表不凡落落大方的清秀少年,不由神色复杂起来。 早就听闻叶大老爷叶骥收的义子与家中关系不睦,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到台上来。那些达官贵人的老爷夫人们又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便明白了今天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甭管那夜明珠不夜明珠的,今日总是要闹的叶四一身腥,在云州的权贵当中声名远播罢了。 叶富贵最为护短,见不得旁人指责叶挽什么,当即愠怒地看向叶云雪:“三小姐有话还是明说的好!” “呸,你也配跟本小姐说话!”叶云雪估计是被气的不轻,不顾马氏连连递来的眼色就翻了个白眼。说说叶富贵是叶家的二老太爷,家中除了叶骥又有谁真正尊重过他呢?不过是个因为年迈从宫中退出来的老太监罢了! 虽然叶云雪话说的难听,叶家众人除了叶骥却一个都没有呵斥她。只怕是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叶云雪也不怎么怕叶骥,破罐子破摔一般指着叶挽冷嘲道:“只怕是有些人穷的买不起送给大姐姐的及笄礼,硬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说是自己的!” 叶挽给叶云霏买的簪子也是早就给叶富贵看过的,不出挑却也不失礼,就是一根普通的白玉簪。眼下听到叶云雪这么说,叶富贵气的手指颤抖,立刻就要叫银风递上叶挽送的礼物给其他人查看,却被叶挽拦住了动作。叶挽似笑非笑地看向叶云雪道:“不知道三妹妹为什么会以为是我偷了你送给大姐姐的明珠?” “自然是我的丫鬟看见了,你在礼前曾经离开园中去了后院!她胆子小,看见你这么个大男人偷进我的房间也不敢声张,这才将将来禀告于我!”叶云雪镇定道。她已经吩咐丫鬟把明珠放到叶挽所在的厢房的柜子中,一会儿只要稍微搜查一下,就能让这个没用的贱种身败名裂! “哦,你的丫鬟在早前发现了我偷进你的厢房却不说,等到簪礼快结束时才悄声告诉你。还害得司马小姐被你吓到打碎了大姐姐簪礼的玉簪。”叶挽轻笑道,似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般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就算此时是真的,那这个丫鬟也太不懂规矩了。发现事情的第一时间不告诉主子就罢了,特意捡在簪礼时说出,那可真是别有用心。 叶云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当即懊恼地瞪了一眼叶云雯。是她说礼前说出这件事情没有震慑力,所有人都忙着交际谁会注意她一个小丫头,还不如挑着簪礼的时候把事情闹大,她才特地选在簪发的时候惊声大叫的。这下倒被人怀疑起自己来…… 感受到叶云雪怨念地目光,叶云雯暗恨她蠢,不由打圆场道:“我小妹的丫鬟一向胆小,定是刚发生了这个事情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簪礼已经开始了。” 这解释聊胜于无,并不能改善众人对叶家这两个小姐心机深沉的看法。 “不管我的丫头是什么时候告诉我的,她说的都是实情!你如果冤枉,那叫司马伯伯搜一搜你的厢房不就知道了!”叶云雪强忍着眼底的水汽喊道。都怪叶云霏!当日若不是她们偷偷讲叶挽坏话被听到了,她也不会怕叶挽报复听了叶云雯的话选在今天陷害他!不过好在她跟丫头确认过东西确实放好了,即使最后对自己名声有些损害也算不了什么。一个来路不明寄住在叶府手脚不干不净的贱种,到时候真正身败名裂的还不知是谁呢! 见火头烧到自己身上,司马宥即使心中再觉得叶府这几个小姐蠢也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公道。他像个慈善的长辈一般看着叶挽笑道:“叶四公子意下如何?是否愿意让本官派人搜查一下以示你的清白?” 叶三公子叶文涛煽风点火地起哄道:“叶挽你觉得呢?你不会是不敢吧?” 叶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怀好意地眸光一转:“搜查倒是无妨,总归不过是清者自清。只是搜不到又如何?难道让叶挽凭白受了这等被羞辱的委屈?” 司马宥一愣,看向叶老夫人和叶二老爷。在他看来他一个堂堂正五品知州,搜不搜查叶挽的房间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从来没听到过有人提出若他是清白的要自己怎么补偿的。 叶老夫人这下还不明白这几个小辈在搞什么名堂也白活了这六十多年,自己的亲孙女陷不陷害叶挽她都无所谓,只是这方法也用的太蠢了些!虽然她见不得这蠢如猪的手段,到底那两个是自己亲孙女,当即阴沉地看着叶挽道:“挽哥儿想要如何?司马大人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清白的那才是应该的事,怎的还想要别人补偿于你?” 她这偏心偏的太明显,让诸位宾客一阵唏嘘。虽说这四公子是捡来的,也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难堪啊,叶老夫人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 叶挽不怎么在意叶老夫人的态度,乖觉地点点头道:“那就听老夫人的,横竖脸上难看的也不是叶挽罢了。”她说的大声,笑意盈盈,让叶老夫人气的尾指的甲套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家中小辈如此闹腾,岂不是怎么丑丢的都是她的脸么! 叶老夫人气极,厉声道:“如此就有劳司马大人了!”说完摆摆手就拍着胸口让丫鬟把自己扶回了后院,竟不想再管此事。 司马宥叹了口气,吩咐带来的一众手下去叶挽的房间搜查。 叶云雪见目的终于达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咬着牙阴险地瞪着一脸闲适地叶挽。看他现在还如此轻松,等一会儿被官兵拿下了别哭着喊着求她饶过! 被扶着坐下的叶云霏看到愚蠢的叶云雪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不由懊悔自己为什么要煽风点火哄得叶云雯和叶云雪出手对付叶挽,这招数太蠢,简直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看到宾客们都心如明镜似的表情,叶云霏不由地眼皮直跳。叶云雪真的能够做成么? 不多时,搜查的十几名官兵就在宾客们无所适从又不好提前离场的尴尬下归来了,众人齐齐好奇地看过去,见领头的官兵一脸正经地对着司马宥一抱拳,报道:“大人,并没有任何发现。” “什么?!怎么可能?!”叶云雪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尖叫起来,引得所有人的瞩目。她暗暗看了一眼跪在身后抖似筛糠的丫鬟,急切道:“你们有没有好好搜查!有没有漏了哪里!”就差没说出就在柜子里的最底层这句话了。 众人的表情也精彩的很,看向叶云雪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鄙夷。 领头的官兵被一个小丫头质疑了自己的能力,也语气冷硬:“回叶三小姐,卑职们搜查的很仔细,并未遗漏任何一处地方。” 就在叶云雪焦急地掐着帕子要喊出“再搜一搜叶挽的身”的话时,一粒小石子却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打向了一个捧着叶云雯要送的礼的盒子的小丫鬟。只听那小丫鬟“哎呀”地惊叫了一声,瞬间腿窝一软跪到了地上,那手中的盒子也应声朝前摔去。 在场的都是些权贵,少数有些身手的也只不过是花拳绣腿,其中功夫最高的也不过是司马宥带来的官兵。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到那颗小石子,目光只是齐齐地被从那盒子中滚出来的东西所吸引。 一粒婴儿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从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中滚了出来,一直滚到司马宥的脚下。 叶云雯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震惊地朝自己身后摔倒的丫头看去。 那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腿窝一痛就忍不住跪倒了,只知道自己打翻了自家小姐送给大小姐的礼物,也不敢爬起来,不住地磕头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不小心摔倒了,不是故意的!” 叶云雯并没有心思惩治她,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颗被司马宥捡起来的明珠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颗明珠会从她的盒子里滚出来! “哎呀呀,看来赃物找到了呢。”叶挽笑眯眯地上前几步凑到司马宥的身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颗明珠。说是明珠,不过是一粒普通的玻璃珠子罢了,也亏得这个时代的人以为这是什么有意思的宝贝。 司马宥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挽,刚要开口,却听那叶云雪尖利的嗓门震响了整个院子:“怎么可能!我明明……”她还没说完,就被叶云雯猛地抱住,剩下的话被叶云雯藏在地下的手掐回了喉咙里。 “小妹,都怪姐姐,一定是姐姐身边的人拿错了盒子,才让你误以为东西丢了!”叶云雯急切地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制止叶云雪脑子一热把陷害叶挽的话说出口。“没有好好检查是姐姐的错,你不会怪姐姐吧?”她嘤嘤地拿帕子抹着眼泪,一边对着身后的丫鬟骂道,“你这蠢货,也不看看清楚,凭白闹了笑话!” 叶挽挑起眉,没想到这个叶云雯竟然能急中生智想出这种鬼话来,轻笑道:“二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会是闹笑话呢?方才三妹妹的丫鬟不还看到我进了三妹妹的闺房?哎呀,这话说出来可是难听,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三妹妹的闺誉可就……” 早在叶云雪要官兵搜查叶挽的房间的时候叶二老爷就明白了这两个侄女在搞什么鬼名堂,不由气极。他早就吩咐过暂时对叶挽客气些,他还想拉拢一二,没想到这两个蠢货竟然真的敢忤逆他的意思对叶挽下手!他目光幽深地瞪向三夫人马氏,这个弟妹真是没用,教出这两个蠢驴来! 马氏也一脸委屈,她哪里知道两个女儿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在商量这种事情。她丈夫平时又不管事,女儿也懒得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怎么培养女儿呀。 叶云雯听叶挽毫不客气地讽刺着她们姐妹俩,不由哭着道:“都怪我不好,把我俩送给大姐姐的礼放在了一块儿,没想到丫头糊涂拿错了盒子,这才让妹妹误以为东西丢了。四弟身材瘦削,一定是三妹的丫鬟看错了误以为我的丫鬟是四弟,这才……” 苏氏原本因为女儿的及笄礼被破坏了气的不行,眼见着自己妯娌的女儿闹了笑话,这才得意地用帕子掩着小嘴笑道:“这都能看错,雪姐儿的丫鬟可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凭白让咱们叶家在众位宾客面前丢了脸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叶家苛待挽哥儿呢。” 她的话让叶二老爷更是生气,袖子一甩怒道:“这两个不分尊卑的丫头,给我立刻拉出去杖毙!” 那两个丫鬟见二老爷这么说,纷纷一愣跪地哭喊起来:“二老爷饶命啊,二老爷饶命啊!”叶云雪的丫头从叶云雯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开始就觉得不好,连忙扑过去抱住了叶云雪的腿喊道:“小姐,你要救救奴婢啊!奴婢是听了你的吩咐才把明珠放到四公子房里去的呀!” 叶云雪阻止不及,那丫鬟的话顿时响彻了整个院子,惊的众人鸦雀无声。 “你,你在胡说什么!”叶云雪脸顿时涨了个通红,抬起一脚就把那丫鬟踹开。 可怜的小丫鬟躲闪不及,生生地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小姐踹出去好几步,脑袋磕到了簪礼用的铜炉上,顿时鲜血四溅。那小丫鬟手脚抽搐了一阵,不多时便没了声息。 院中顿时一片小姐们的惊叫声。叶云雪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满头冷汗,动都不敢再动一下。叶云雯纵使心机深沉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用帕子掩住了嘴,一边连连给院口的粗使婆子使眼色示意她们赶紧把自己的丫鬟拉下去。叶云雪的名声已经闹成了这样,她绝对不能再让自己的丫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一下子闹出了人命,宾客们齐齐以惊讶嫌恶的目光看向叶云雪和叶云雯姐妹。女孩子家闹闹小手段不算什么,手段低劣当场被人拆穿还杀人灭口,实在是肮脏又难看。一时间众宾客纷纷向脸色难看的叶二老爷打了招呼留下了要送给大小姐叶云霏的礼物后就头也不回的带着家眷们走了,少数几个走在后头的窃窃私语一个不落的流进了叶二老爷的耳朵。 无非是什么“叶家小姐残忍狠毒”之类的话,想必今天过后,将叶府门槛都要踏破的说媒人一下子会减去一大半。仅剩的那几个也是小户人家奔着叶家的家产来的吧。 梅园中一下子只剩下叶家的众人还有司马宥及他的妻儿了。 马氏早在女儿把丫头一脚踹死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被下人们扶着去了后院的厢房。叶三老爷却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死了个丫头么,挥挥手就表示自己还有事要先走了,是否是真的有事他又去了哪儿并没有人知道。 叶云雯没有叶云雪这么没脑子,见自己爹娘都不管自己了,难堪地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叶二老爷:“二伯……”这儿最有话语权的就是叶驰,只要他发了话,知州大人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 叶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到铜炉旁看了一眼那死去的可怜小丫鬟,摸了摸下巴笑道:“准头还真不错呢。”暗指叶云雪是故意把小丫鬟往这边踢想杀了她的。 叶云雪的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张嘴就要骂叶挽。叶二老爷及时地开口制止了她,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叶挽:“你也少说两句。”今天的事要说里面没有叶挽的功劳叶驰是丝毫不信的,明显是自己这两个蠢侄女想要陷害他,结果被他顺势反将了一军。今日过后,云州城里的风言风语必然不会少,却跟他这个叶四少爷毫无关系,确实是有些能耐。叶驰作为长辈也不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两个侄女闺誉太过难看,叹了口气对司马宥抱拳道:“司马大人,今天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对不住了。” 司马宥平日里收了叶驰不少好处,见叶驰有意将事情压下也不多言,笑眯眯地回道:“不碍事,只是难为二老爷了。” “叶家出了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实在是无颜做云州表率。还请司马大人不要见怪。”话里话外竟然直接把事情归结在下人身上。是下人想私吞主子的明珠,所以才把脏水泼到叶挽身上。 这年头,权势大如天,叶驰就算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做戏也没人敢怀疑什么。司马宥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官兵退下,将下人递来的盒子拿给叶云霏,和蔼道:“可怜了我这侄女,及笄礼出了这种事。不过女孩子家多见些这种场面对以后管家也有好处,霏儿早晚要当家做主母的,多磨练磨练也是好的。”他看着叶云霏脸色红绯地朝自己道谢,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司马孝虽然不堪大用,却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上前安慰道:“霏妹妹今日受惊了,改日我……和晴儿再邀你出去散散心。”那一双三角眼飞一般地扫过叶驰微笑的脸,暗地里上下打量身材窈窕容貌美丽的叶云霏。 司马晴也适时地拉着叶云霏的手娇笑道:“是啊霏姐姐,你今日好好休息,别想多了。过年我和哥哥一定会来叶府拜访的。” 叶云霏羞涩地点点头,掩饰住了眼底的一丝不屑。这个司马孝是个十足的纨绔,爹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要自己讨好与他!她面上仍然大方地微笑着:“我知道,多谢晴儿和……司马哥哥。” 见儿子女儿和叶云霏打过了招呼,司马宥这才满意地朝叶驰点了点头,带着属下和妻女离开了梅园。 院中一下子只剩下了叶家自己人,叶挽也对叶驰怎么处置三房两位小姐没什么兴趣,轻笑着噎住了叶驰将要开口询问他意思的话:“天色也不早了,叔公一定是累了吧?阿挽扶您回去休息?” 叶富贵知道她不想掺和这种无聊的戏码,配合地揉了揉脑袋:“年纪大了精神不行了,阿挽就陪我回去吧。想来这里也不需要你在这儿多管闲事的。” 叶挽的离去有人欢喜有人恨。叶云雯两人欢喜地是叶挽并不打算对她们如何,叶夫人和叶文涛却恨今天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让叶挽全身而退,连根汗毛都没留下。 叶驰淡淡地扫了一眼三房两位小姐,冷声道:“雯姐儿和雪姐儿罚月银半年,禁足于自己院子,过年前为老夫人抄经五十遍以示孝道。”一点解释的余地都不想给她们留。 ☆、第18章 过年要发红包 没有那两个讨人厌的小鬼在府中明里暗里的挤兑她,叶挽着实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招猫逗狗的好不快活。叶老夫人对及笄礼那天后面发生的事随口问了两句便压下再也不提,竟然也没有过问叶挽带回来的几个侍卫小厮的事情。 云州城内也传了好几天“叶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手脚不干净被叶三小姐活活的踹死了”类似的流言,听说气的马氏摔了一屋子的瓷器摆件,甚至跟叶三老爷大打出手,被老夫人狠狠地罚了一顿。至于还在禁足中的叶云雪,暂时是听不到这种消息的了。 银风不知怎么跟周建哥俩好地像穿一条裤子似的,把那天的事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跟周建讲了个清楚,说的自家挽少爷是多无辜多可怜,宛如风雨中的小白菜。气的周建恨不得捋袖子去把三房两位小姐抽几个大耳光子解气。叶挽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拦住这个脾气暴躁的小青头。 又见银风将银林等几个调教的很不错,自己又时不时地偷袭余晋,让他的身手短时间内更上一层楼,不由也安心了几分。叶富贵安全了自己才能放心地去千里之外的羡州。 那天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白玉纷飞地将整个叶府铺的银装素裹。叶挽时不时好心情地煮雪烹茶,周建明里暗里地讽刺她牛嚼牡丹,被叶挽追着暴揍了一顿。 就这么悠闲地过了几日,除夕就在不知不觉中到来了。 除夕这天叶府要开家宴,叶家的人从早上开始就要先一起到祠堂中祭拜祖先,冗长的仪式之后吃过午饭要一个一个到长辈屋里请安,收过长辈给的吉祥压岁包后才能自由活动有片刻的休息时间。然后傍晚要所有人一齐到正厅吃团圆饭,聊天守岁,子时后又要一起向长辈磕头道过新年好之后才能回房间睡觉。 本来叶老夫人还意欲去城外的清心寺诵经祈福,可惜大雪封山,车马实在不太好走,她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天一大早,叶挽在祠堂内听叶大老爷读了一大段之乎者也的家规族谱,强忍着睡意不打呵欠,一边无视着那几位公子小姐们递过来的怨毒的目光。按照各房子孙的顺序站位,叶挽第一次凑近了看到叶家的嫡长孙、叶骥的大公子叶文淞。叶文淞长得跟叶骥有七八分相像,看上去斯文又老实,见叶挽好奇地看他也不生气,朝叶挽露出了一个笑脸。 叶文涛看得就有些恼火了,自家大哥对着自己讨厌的人笑,气得他也不管是在宗祠内,狠狠地踩了叶文淞一脚。叶文淞眉头一皱,想到了现在严肃的场面,也不跟他计较,板着脸瞪了叶文涛一眼。 看来这个大哥确是跟大老爷一样性子温和,斯文有礼。 好不容易上午的祭祖过去了,叶挽匆匆地回到汀玉院吃了几口饭又被叶老夫人的丫鬟请去了老夫人屋里拜年。待一个一个长辈依次拜过来已经是未时末,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叶挽总算是安顿下来,松了口气。 “嘿嘿,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银风见叶挽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院子,连忙笑着迎上来。“老太爷等了你好久了。”说来也是没规矩,叶富贵回叶府这么多年来,每到过年除了上午的祭祖要一起去宗祠跪着,下午是从来都没有小辈来拜年的,晚上的家宴叶富贵也一直都推说身体不适从来不参加。叶挽也乐得叶老太爷不用给那么多小辈发红包,把今日接到的红袋子一齐递给了银风:“拿去重新包一下你们几个分了吧,就当是公子给你们的压岁钱了。”竟是扭头就把下午收到的压岁钱给分了出去。 银风接过那几个沉甸甸的袋子,少说也有百两银子,震惊道:“全、全给我们?”分别是叶老夫人和几位老爷给叶挽的压岁钱,数目在他们看来绝对不算多,在银风等几个小厮眼里就是一笔巨款了。 叶挽往年可没有那么多压岁钱收,叶府只是面子上象征性的给个几十两花用就顶天了。今年或许是看她做了百户的份上,竟然份额一下子高了起来。 叶富贵好心情地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看着丝毫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的叶挽和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的银风银林几个笑道:“公子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吧,余晋和外头几个也不要忘了。”虽然外头几个都是旁人安插进来的下人,到底也是能让他们记一份好就记一份。 银风等人这才欢天喜地地去找红袋子分钱去了。 看着瞬间成长起来的叶挽,叶富贵也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荷包递给叶挽笑道:“阿挽新年快乐呀。”阿挽前些日子刚给了他五千两银子,他也知道阿挽不缺这些钱,还是取了几张银票给阿挽图个吉利。叶富贵也没有忘了刚从伙房中偷吃了东西把嘴塞得满满的小少年周建,同样递过去一个红包。 叶挽没有推辞地接过荷包,乖巧地笑道:“阿挽谢过叔公。” 周建却一愣,嚼着点心的嘴含糊道:“不不不不用了叶爷爷,我怎么能收你的红包呢!” 叶富贵也是真心的喜欢这个跟在自己侄孙女后头一口一个“叶哥”的爽朗少年,故意板着脸道:“你喊我一声叶爷爷,难道我还不能给你压压岁了?” 在叶挽含笑的目光下,周建这才挠了挠头使劲咽下了口中的点心,郑重其事地跪下给叶富贵磕了个头:“那,喊您一声爷爷,我我我就给您拜个年吧!”叶挽揶揄的笑颜让周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长辈的压岁包,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是令人感动的想哭。周建扁了扁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不想在叶哥面前哭鼻子,头一扭便跑回了自己客房里。顺带撞飞了刚喜气洋洋地把红包分给院中各个下人的银风。 叶富贵笑着摇了摇头,对叶挽说道:“阿挽,阿建是个好孩子……” “知道了叔公,我不会欺负他的。”叶挽打断了叶富贵的陈词滥调,苦笑着点了点头。她怎么长的这么像欺负兄弟的小王八蛋么?要叔公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欺负周建。 祖孙俩在院中又聊了好一会儿,叶挽这才起身往主院走去。 …… 主院中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场,大部分是第三代,关系好的聚在一起聊着天。见叶挽来了,叶文涛首先出言讥讽道:“哟,看看是谁来了,咱们的百户大人啊。” 叶文溪没他这么喜欢明目张胆地挤兑叶挽,摇了摇手中的玉扇,一派风流潇洒的模样:“三弟这是羡慕四弟?” 他们下午没什么事干,给长辈拜完年就在这厅中坐着等待晚宴开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没营养的闲话,其中不乏有关叶挽的事。 叶文涛冷笑道:“我羡慕他做什么,一个可怜的小雏鸡罢了,哼!” 叶挽本来想回他两句,被他那句“小雏鸡”一噎,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的好。叶挽看向叶文涛的神色有些古怪,好半晌才听她幽幽道:“三哥,你面色蜡黄,眼梢上吊,嘴唇苍白,印堂发青,一看就是肾虚之相。虽然年轻气盛,房事也该节制的好啊。”叶文溪也有些许这样的面相,却比叶文涛好得多。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少年是怎么了,一个个的竟以年纪越小越通人事为傲,都没发育完全呢就想着跟女人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还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炫耀。 叶挽不知道的是,虽然这个年代许多富家公子都年纪轻轻就有了通房,但是整日挂在嘴上的毕竟是少数。叶文涛这样的也只是厚脸皮中的厚脸皮罢了,像叶文淞和叶文溪是万万没有这种脸会当着自家妹子的脸说这种话的。 她说这话完全没有避讳厅中另外三名小姐,只让叶云霏三个姑娘闹了个红脸。 叶文涛想到昨日母亲新给他的年轻貌美的丫鬟,不由恼怒道:“你!你懂什么!”连个中滋味都没有尝过的穷小子,有什么资格批评他! 眼看着叶文涛又要说出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话,身为兄长叶文淞立刻制止了他。他一个读书人,听自家弟弟在妹妹们面前讨论房中事也就算了,还要吵起来像什么样子。“三弟!父亲他们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自家大哥是个木头脑袋,叶文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就把火烧到几个妹妹身上:“二妹三妹,抄书可抄的爽快?” 叶云雯和叶云雪在自己院子里抄了整整七八日的经文,二伯又不许别人代笔,怎么会开心的起来。见叶文涛想把她们俩也拉下水,不由娇声喝道:“怎会有三哥挨板子爽快?” “你们!两个贱……” 叶挽乐呵呵地站在角落里看他们狗咬狗,眼角看到院口有人影走来,适时地添油加醋道:“三哥,二姐,三妹,你们可别打起来呀。” 一向老实地叶文淞见叶挽脸不红心不跳地演着戏,也不由震惊地瞪大了眼。 果然便听到院门口一声隐含怒意的声音:“过个年还不安生,我看你们是想造反!”叶大老爷和叶二老爷拥着走在最中间的老夫人,身后跟着几位夫人和丫鬟下人们,款款地朝厅中走来。 被叶驰骂过的几个公子小姐也将将地闭了嘴,不敢再在二老爷面前造次。不见天日的被关在房间中抄经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抹去,她们也不想再被罚一次了。 挑事的叶文涛怨毒地瞪了叶挽一眼,瞬间变了个脸对叶老夫人撒娇道:“祖母,您来啦,快来坐!” 叶老夫人虽然不待见长子叶骥,却对这个自己亲侄女的儿子喜爱有加。责备地看了一眼叶挽便任由叶文涛笨手笨脚地搀扶着入了主座。叶挽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她又不是吵架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为什么要看她呢?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厅中这才坐满了人,姗姗来迟的叶三老爷叶骁踉踉跄跄地陪笑着给叶老夫人和大哥二哥赔了个罪,自罚一杯酒,叶家这才吩咐下人上菜开始了家宴。 马氏闻到紧挨着自己坐的丈夫身上传来明显地脂粉味道,恨恨地捏着帕子低声问:“老爷,你下午去哪了?” 叶骁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暗恨她不识情趣,都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他打了个嗝冷嗤道:“还能去哪了,关你什么事?” 马氏因为自家女儿们前几天被罚的事就觉得糟心不已,自家老爷还不管事,更是风流债一大堆,整日整夜的花天酒地,不禁越想越委屈。叶骁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觉得心烦,眼珠子一转就端起酒杯朝叶挽走去:“挽哥儿啊,来,你回来那日三叔也没见着你,三叔趁着过年敬你一杯,恭喜你在军中升了百户!”说罢就要哥俩好地朝叶挽搂过来。 叶挽不动声色地躲开叶三老爷伸来的手,举起杯子道:“多谢三叔,不过叶挽不太会喝酒,还是喝杯茶吧。”她神情淡淡地往自己杯中倒了茶水,也不给叶骁劝酒的机会,一口喝尽。叶骁身上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脂粉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下午干什么去了,也难怪马氏的脸色这么难看了。 “你这是不给三叔面子啊。”叶骁佯装生气道,“不会喝酒不要紧,喝一杯就算了,喝一杯三叔就放过你。”说罢伸手拍了拍叶挽端着茶杯的手,只觉得手中一片滑嫩细腻。 叶三老爷明显下午是喝过酒的了,挨着叶挽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叶挽知道跟一个喝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冷淡地接过一旁伺候的下人递过来的一杯水酒一饮而尽。叶骁只听面前少年清冽的嗓音传来:“多谢三叔了。” 叶骁没意思地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就走到两个哥哥身边敬酒:“大哥,二哥,又过了一年,小弟还要多谢你们照拂,让小弟能混吃等死,哈哈!” 叶老夫人阴沉着脸看着自己这个自小疼爱的小儿子如此混账,闷闷地吃着菜不说话。叶云霏有眼力见地连忙凑到老夫人身边甜笑着帮老夫人布菜,一边说着哄老夫人开心的吉利话,叶文溪也讨巧地说着一些城里的趣闻,叶老夫人的神色这才缓和的几分。三房两个姑娘她是指望不上了,大房也别提了,好在还有个二房,她的嫡子叶驰,和嫡孙叶文溪叶云霏。苏氏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儿子女儿把老太太哄得别样开心,也舒心地瞄了一眼还在生叶三老爷气的马氏。 叶文涛见叶文溪不要脸地凑去讨好老夫人,也不管自己木讷的大哥像个呆子似的正在聆听父亲的教诲,举着酒杯朝叶挽道:“四弟,前些日子还要多谢你的‘照顾’,三哥敬你一杯。” 叶挽高挑着眉并不言语,也不伸手去拿杯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文涛。 “怎么,怕喝不过三哥?”叶文涛冷笑道。 叶挽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一家子心思各异的牛头马面,只觉得还不如在留在院子里和周建余晋他们打闹呢。她喝过了叶文涛敬的一杯酒,佯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低声道:“有些头晕,我去吹下风。老夫人,义父,二叔三叔,你们慢用。” ☆、第19章 揍叶骁,烧倌馆 叶挽漫步朝汀玉院走着,真想吹吹风一般走的很是恬淡。除了在主厅伺候的几个下人,各个院子里的下人们都被主子们放了假,有的出府去街上凑热闹了,有的聚在某个院子的角落里赌钱逗趣,一时间整个叶府竟然安静非常。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个多月,经历的一幕幕就好像小说一样神奇。也不知道现在那些队友们是否也在过年,有没有想她呢。叶挽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佯装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样,没有特地走那些被下人们清扫出来的主路,而是走在一边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她只觉得身后一个满身酒气地人正在向她靠近。 叶挽轻轻一闪,便躲过了那人扑过来的笨重身形。叶三老爷叶骁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啃了一嘴的雪。他面色潮红,脚步轻浮,猥琐地笑道:“小阿挽的身手还真是灵活,害我都跌跟头了。” 叶挽早在叶云霏及笄礼那天就察觉到了叶骁对自己的恶心心思,内心是盼望着他不要像个傻子一样主动来招惹他,没想到还是高估了叶三老爷的厚脸皮,竟然趁着府中无人的时候偷偷跟在她的身后。“三叔,你喝多了,我看你还是回房休息会比较好。”叶挽淡淡道,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冷意。 在她记忆中这个三叔从没有对原来那个叶挽起过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也没做过什么腌攒事情,否则叶挽一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打爆他的狗头。只是没想到,原本没有什么,及笄礼那天这叶三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盯着她猛看,眼里还流露出那掩饰不住的淫欲和猥琐。 叶骁嘿嘿笑道:“小阿挽,做百户有什么意思,你不妨跟着三叔,三叔保证你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日子过得比当官还舒心,如何?” “哦?三叔说的可是真的?”叶挽没什么诚意地接话道。 “那是自然,你看三叔,每次吃香的喝辣的,有享用不尽的美人和美酒,日子过得岂不是美滋滋?”叶骁以为她意动,不由劝说道。 叶挽笑道:“三叔你既不是嫡长子,又不是掌家的,凭什么觉得自己日子过得美滋滋?”她毫不留情地往叶骁身上插着刀。她敢保证,叶骁绝对没有面上看起来这么单纯,只想每日花天酒地的做个纨绔老爷。只是上头压着个老夫人,还有比他更名正言顺的大哥二哥,他只能每日浑浑噩噩度日。 果然,叶挽话音刚落那叶三地脸色就变了,一张因美色酒气而略显浮肿的脸表情阴沉,咬牙切齿地道:“小兔崽子,给你脸不要脸,识相的立马给老子过来!” 叶挽微微惊讶,这叶三老爷是以什么样的脑结构才能安然地在叶驰的手下活到现在的。她微微侧目,却见那叶骁猛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身手不似一般人地朝她扑了过来。竟然还是懂些功夫的。叶挽毫不费力地左右闪躲,一面观察着叶三老爷的身手。 也就仅仅是懂一些功夫罢了,那叶三老爷许是被长年累月的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本就不怎么高明的身手更是招式虚浮,软弱无力。叶挽只是轻轻一个踢腿,三老爷再一次滚进了雪堆里。 他像疯子一般自暴自弃地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会不会引来旁人。叶骁猥琐地瞪向叶挽,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一些下流的话。 “没想到小阿挽竟然还懂功夫,也不知这滋味比起小倌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来如何?嗯……腰细腿长,一定很不错。”叶骁变态地吸了吸口水,擦了擦自己刚才磕到鼻子流出的血迹。 叶挽听得一阵心寒,她知道有些人好男风,是以富庶之地会开一些南风馆。可是没想到还有地方用小孩子的,真是让她觉得变态又恶心。“哦?三叔去的小倌馆不知道在哪里?”叶挽淡淡道。 叶骁以为她来了兴致,笑道:“小阿挽也好这口?不如三叔带你去啊?”他笑的更是淫邪,一轱辘爬起来猪手就往叶挽的裤腰带伸去。 只听“嘎达”一声,叶骁的手在瞬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倾斜了下去,竟是硬生生地被叶挽掰断了!叶骁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觉得下巴一阵剧痛,随即合也合不拢,口水一个劲地往外流。他的下巴也被叶挽卸了下来,不能发出大叫引起守卫的注意。 叶挽冷哼一声,“啪啪”几个巴掌甩在了叶骁的脸上,发出了几声脆响。“三叔,不知你可听说过S*M?”叶挽勾起嘴角。 啥爱思爱母?喜欢女人的意思吗?叶骁也没来得及多想,浑身的剧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觉得整个人腰间一松,自己的裤腰带便被叶挽扯了下来。叶骁突然明白了叶挽说的爱思爱母的意思,不禁觉得有些兴奋,身上的痛楚也让他血脉喷张。 叶挽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的胯下,啧声道:“三叔,纵欲过度不好,你看看你……啧啧。”她以腰带为绳,手脚轻快地瞬间爬上了一棵松树,径直将叶骁光着屁股绑在了雪松的顶端。“夜里风大寒冷,还请三叔保重身体。”叶挽冷笑着纵身一跃跳下了雪松,头也不回地悄声往汀玉院摸去。 她才不管叶骁什么时候才会被下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三老爷不见了也只会以为他像平时一样出去寻花问柳了。 叶挽拍了拍手猛地揉了揉眼睛,看见了恶心的脏东西,要长针眼了!倏地,她听到了墙头传来一声清冷的轻笑声,她猛地回头往那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黑衣男子正抱着胳膊坐在墙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丝丝笑意。 “半夜爬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将军。”叶挽冷冷道。那黑衣男子的身份并不难猜,早在万夺说中护军要调她去做百户的时候她就证实了,再联想到赤羽那莫名其妙的总是想骗她去做暗卫的怪异举动,她猜测这个长相俊美不似凡人的男人就是陇西赫赫有名的中护军主将,豫王萧天鸣的义子褚洄。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那天赤羽明明是去右护军搬救兵的却搬来了这尊大佛,但是叶挽并不在意他是中护军的还是右护军的将军,总的来说就是她现在暂时还惹不起的人物就是了。 至于他为什么大过年的半夜三更会出现在自家的墙头……叶挽更是没那个兴趣询问。 照理说对于自己未来的上上上级应该好好的溜须拍马哄他开心,但是叶挽总觉得自己内心对他隐隐有些抵触,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磁场不和? 叶挽面无表情地就要往汀玉院走去,她一会儿还想出门一趟,还是不要跟这个奇怪的将军有什么牵扯的好。 褚洄见她竟然头也不回地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由抽了抽嘴角。挑眉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叶家的人?” “哦,”叶挽停住脚步,淡淡地应声,“那我也可以跟叶家说道说道将军半夜三更爬墙的事。”都抓了对方的把柄,谁又比谁好过几分? “你觉得是本将军爬了叶家的墙严重,还是你暴揍了叶家三老爷,卸了他的手腕和下巴严重?”男人磁性沙哑地声音透过雪夜传来,酥酥地飘进叶挽的耳朵里。 叶挽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低声道:“将军放过卑职成么?卑职一定逢年过节给将军的牌位磕几个头上三炷香,在念两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她没什么诚意地懒懒道。 褚洄早就知道这小子这张嘴惯是不饶人,被她咒死了也不生气,纵身一跃迈开长腿悠悠地走到她的身边。他比叶挽高了整整一个多的头,结实的身材穿着一身单薄的墨色锦衣,跟叶挽不同的是他是真的丝毫不惧雪夜寒冷。他伸出冰凉的手指抵住叶挽的下巴将她的脑袋抬起,一双招摇的桃花美目幽深地盯着叶挽漆黑的眼睛:“来,跟本将军说道说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叶挽和叶三老爷的对话丝毫不差地全部落入了褚洄的耳朵,他隐隐能感觉到叶挽绷紧的小身子似乎在生气什么东西。 “没什么主意,准备回院子睡觉。”叶挽面无表情地说。 褚洄哼笑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骗人。” “我没骗人。” “你是准备告诉我,还是准备我一会儿继续跟着你?” “……”叶挽噎了一下,震惊于堂堂一军主将居然这么不要脸皮地跟她一个小百户说这种话,叶挽不由地把他的脸跟霸道总裁联想到一起,脑海里闪过了一句“你是准备坐上来自己动还是准备我来上你?”。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褚洄看着她眼神飘忽,不满地哼道。 “没,我准备一会儿去烧了城里的小倌馆,将军一起么?” “……” 叶挽没想到褚洄真的不声不响地跟着她偷偷潜回了汀玉院,她黑灯瞎火地摸进房中换了一身简便的黑衣,想了想还是撕了两块黑布准备一会儿蒙面用。她从房中闪出来的时候只听周建那边的房中兴高采烈地传来周建和银风等人“大”“大”“小”“小”的赌钱声。她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坐在墙头似笑非笑的褚洄,尴尬道:“休沐赌钱不犯军纪。” 褚洄冷哼:“嗯,比你起来,他确实不算犯了军纪。”要犯也是这个敢去赌坊赢几万两银子的小王八蛋先犯。 “我说那天怎么暗中还有变态盯着我,原来是将军啊。”叶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她在去赌坊那天就隐隐觉得暗中有人在跟着自己,后来出来时一下子跳出一波抢钱的,又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花无渐,她才没有多想。没想到褚洄那么早就到了云州城,还像变态似的尾随自己。 褚洄被噎了一下,那几次碰到叶挽纯属巧合,而且每次都是赤羽先看到的人,着实跟他没什么关系。不过看叶挽挑着眉惊讶地看着自己地模样,褚洄一下子失了解释的心情。 离开了叶府,见叶挽一步一步避开了会留下脚印的雪地,翻身上墙在屋顶跳来跳去的样子,褚洄道:“你不会准备就这么走过去吧?” “不然?我又不会轻功。”叶挽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轻飘飘地站在屋顶一个尖角上潇洒绰约的褚洄,又看了看像只壁虎一样在墙上趴着的自己。会轻功就是好啊,等到了军中,她也要好好练练了。这个时代的人都高来高去的,就她一个靠跑酷算怎么回事。 刚想着,叶挽却觉得猛地一震天旋地转,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腾身在了空中。衣领子几乎要把她勒死,她连忙用手反方向拉扯衣领子,惊奇地看了一眼一会儿出现在脚底的屋顶,一会儿离自己已经数十米远。 叶挽这下肯定了褚洄的身手不是一般的高,不然怎么会拎着一个几十斤的人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在云州城的房顶上穿梭自如,落地还悄无声息呢。 大年夜家家户户都闭门在家,城中的人也大多聚集在了那办着灯会和烟花会的长街上。其余街道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片刻后两人便来到了先前叶挽来过的花街。这花街不如往日热闹,门口连拉客的老鸨和小厮都不在了,只有大门敞开着,偶尔几个伶仃的客人才进去。 “云州城有好几个小倌馆,你总不能都烧了吧。”褚洄停在一处青楼的屋顶,松开拎着叶挽衣领的手,声音清冷。 叶挽摇摇头:“这世上变态死不绝,这种产业就不会断绝。我只是看叶三不太顺眼,烧了他常去的那家就算了。”话音刚落,褚洄就见身边那个瘦削的黑色身影纵身往下一跃,跳进了隔壁那家小倌馆的后院中,在一处假山后隐住了身形。她敏捷的身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多时便整个人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叶挽闪身进了主院,摸进了馆内。看着跟寻常妓院装潢没什么两样的小倌馆,只觉得心中沉闷。大过年的连馆里的老鸨和龟公都不知藏到哪里去偷懒了,却仍然有一个房间的烛火亮着。她戳开一间屋子的窗户,动作轻巧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地抬眼望去。 一个肥胖的老爷正压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听着那还显稚嫩的哭喊声,叶挽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晚饭明明没有吃几口,一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咽喉。 小少年也习惯了这种事,心中悲哀。他还以为大过年的能休息一天,没想到身上这猥琐的老爷过年了还来找他。他没什么感情地呻吟着,却突然觉得脸上一热,一片血红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身上那胖老爷的身体僵直,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刻倒下来。 小男孩用力抹开糊住自己眼睛的鲜血,越过一具无头的肥胖尸体,却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色人影站在其身后。小男孩压抑住了心中的尖叫,轻声问:“你是谁?” 叶挽用随身携带的蛇头匕首轻轻松松就割掉了那老爷的脑袋,露在黑色面巾之外的眼睛闪过一丝惋惜。她凉凉道:“走吧,这儿马上就要起火了。” “你是来救我的吗?”小男孩执意问道,用力推开那尸体,悲哀的眼神里透着倔强。 叶挽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又道:“有其他朋友么?去叫他们一起走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却见一个高挑的黑色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 褚洄把剑收回剑鞘,凉凉道:“后院解决了。” 叶挽没想到他也会动手,惊讶地看着他。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立刻动作迅速地把房中的酒往地上一摔,如法炮制地潜去了隔壁几个房间。 站在不远处一条幽深的小巷中,叶挽看着那名叫“玉致”的小倌馆燃气熊熊大火,周围几家青楼纷纷有人涌出大喊着“走水啦”,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将军回去不会治我滥杀人命吧?”叶挽随意地将面巾扯下丢在巷子的角落里,笑眼盈盈地看向仍然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的褚洄。 褚洄冷哼了两声并不言语。 叶挽笑得眯起了眼。 ☆、第20章 告别,出发 叶挽觉得今天晚上这一下即将承包她一整年的好心情,在军中操练一定会更加卖力。不由笑着跟褚洄挥了挥手就要回叶府,却见巷口站着一个穿着凌乱气喘吁吁的小少年,正是自己刚才救的那个。 叶挽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孩不安地搓着手,突然朝叶挽跪了下来:“求恩人收留我!” 叶挽虽然刚刚才杀人放火可是不想又惹上一个小麻烦,不禁看了一眼已经丢掉了面罩露出一张惊为天人招摇的不行的俊脸,眼底闪过一丝凉意:“你没有喊朋友一起逃跑么。” 褚洄见叶挽眼底闪过杀意,心中微怔。她明明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人灭口,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因为那个小子看到了自己的脸么? “没有……我没有朋友。”小男孩倔强地抬起头,也不看后面的褚洄,只直勾勾地盯着叶挽。“他们促使那老爷整日整夜地找我,死有余辜。” 这下轮到叶挽一愣,整个小倌官竟然只逃走了这个小男孩一个活口,其他人竟都深深烧死在火海里了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挽皱紧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年幼又狠辣的小子,不禁觉得有些懊恼,她如果先救其他小子,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 “你走吧。”叶挽闭了闭眼,她的本意是想救那些被常年猥亵的孩子们脱离苦海,没想到终究还是做错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苍白的脸色和倔强的表情,她竟然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来。 男孩见叶挽要走,又“砰砰砰”地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叶挽是他陷入青楼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好人,一种雏鸟心理让他觉得一旦让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哥哥走了,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不扑上来拉扯叶挽,只是不停地在地上磕着头,脑门磕碎了流出汩汩鲜血也没有停下。 叶挽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听褚洄在身后凉凉道:“你可愿跟我走?”叶挽猛地回头,跟那男孩一起震惊地看着褚洄。 那男孩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叶挽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只是他浑身散发的寒意和杀气让他完全不敢靠近,所以索性假装看不到他。此时见那男人发话,不由怔怔地停在原地,额头上的血还在顺着流下来,显得整个人呆呆的。 “苦,危险,煎熬。不过偶尔可以见到她。”褚洄抬了抬漂亮的下巴,示意他话中的意思是偶尔可以看见叶挽。而前半句话的意思是跟着他又苦又危险,让男孩自己选择。 叶挽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褚洄是什么意思。赤羽一直叫嚷着要收小徒弟,可不就被褚洄捡到了一个现成的么。而赤羽等亲卫又常年在军中,怪不得可以偶尔看见自己了。本来差点就忍不住想把这小子带回去的叶挽将将松了口气。 那男孩看看褚洄,又看看叶挽,发现叶挽也没有什么不赞成的表情,立刻点头应是。 褚洄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了他没有在开玩笑,这才凭空打了个响指。顿时一条纤瘦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巷子中。褚洄淡道:“把他带回去,交给赤羽。” “是。”再一转眼,那人影已经抓着小男孩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再一次看到这些高来高去的轻功的叶挽不由艳羡地叹了口气,转头古怪地看了褚洄一眼:“你的暗卫这么有本事,为什么刚才不叫他们去杀人放火?”要你大将军亲自动手? “好玩。”褚洄嘴角一勾,傲娇地哼了一声。 叶挽无语地朝褚洄抱了抱拳,挥挥手道:“先走了,拜拜。” 不太理解叶挽说的“拜拜”是什么意思,褚洄又哼道:“什么时候去羡州?” “今天才除夕……”叶挽无语道。 “嗯,所以我问你什么时候去。” “后天……” “嗯?” “明、明天吧……” …… 叶挽摸着黑回到叶府的时候已经快丑时,叶富贵缺担心地坐在院中还没有入睡。见叶挽回来了,总算放下心道:“阿挽,你去哪了?主院那边派人来找了你几次了,我推说你喝多了早就睡下才把人打发走……” 叶挽不好意思地朝叶富贵抱歉一笑,本来说好了子时前一定回来跟叶富贵一起守岁的。没想到却是跟着褚洄去干了那杀人放火的勾当。叶挽尴尬道:“叔公……出了点事,我,明日,不……今日就要启程去羡州了。” 叶富贵脸色一垮,担心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是军中的事吗?” 是一个周扒皮见不得她在家安安心心过大年非要她大年初一就上路赶去羡州的事……叶挽也不好明说,含糊地应了两声。 “怎么这么突然,我还没有给你准备行李呢……”叶富贵眼看着刚回来没多久与自己享受了没几日天伦之乐的阿挽即将要千里迢迢地赶到羡州去,不由地又是担忧又是欣慰。“你快休息去吧,叔公这就去帮你收拾行李。” 叶挽也没有把那句“别忙了,我带着钱就够了”说出口,叹了口气拍拍叶富贵的手道:“叔公,一定要记着我说的话。你去哪里都要带着余晋,余晋功夫还可以,能护你周全。”自己眼下这一溜那叶骁一定是找不到自己的麻烦了,可是叶富贵还住在叶府中。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地请了余晋做侍卫,叶骁想要找叶富贵的麻烦还得看叶骥和余晋同不同意。 叶富贵连连“哎”了几声,隐藏了自己的老泪:“你快去休息吧,不然明天赶不动路。”羡州距离云州城有近千里之远,日夜兼程也要近半个月才能赶到。阿挽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 周建虽然舍不得银风和叶爷爷,但是第二次醒来得知今天就要赶路去驻扎在羡州洛风城外的中护军军中还是感到激动不已。半个月后他可就是镇西军中一名正式的小兵,再也没有人能说他是新兵蛋子了。 叶挽仔细地嘱咐了银风等人怎么注意叶富贵的饮食和安全等问题,对余晋郑重道:“这段时间老太爷的安危就麻烦你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余晋经过几日的相处也没有一开始的高冷,加上叶老太爷和银风等人都对他很不错,他也觉得暂时呆在叶府总比跟犯人似的呆在牙行里好。点头道:“公子放心,交给我吧。” 扭头一看到叶富贵给自己打点的各种衣物干粮,叶挽哭笑不得道:“叔公,我跟周建就两个人,怎么拿这么多行李啊。” “别担心,叔公给你们喊了马车,能一路送到羡州去!”叶富贵煞有其事道。 “我们是去军中,又不是搬家……”叶挽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也没有拒绝叶富贵的担心的好意。说实话她还不会骑马……有马车就算是赶不到城镇露宿在马车里也没有关系。 春夏秋冬干净的换洗衣物银风各准备了三套,还有厚实的被褥和枕头,各种干粮和饮水,鼓鼓囊囊地塞了一大箱。也不知道自己身为百户能不能开小灶将这些东西带进去,叶挽想着。 “周健哥,你路上小心啊。”银风委屈地看着自己新交的朋友,刚混熟就要分别,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行了行了,咱们先把东西搬上车去吧。叶哥是不是还要去跟叶府的人打招呼呢。”周建大大咧咧地搂着银风的脖子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他的腿伤早就好了,眼下正是在叶哥面前拍马屁的时候。立即和余晋一人一边将箱子往院外抬去。 叶富贵叹了口气道:“我去马车旁边等你,你去与骥儿和老夫人他们说一声罢。” 叶挽点点头,率先离开了汀玉院。 大老爷和二老爷叶驰此时不在府中,许是出去拜年了。叶家几位公子和小姐也不在家中,叶老夫人院子里只有几位夫人们在。见叶挽闲庭信步地走进屋子,大夫人阴阳怪气地冷笑道:“哟,终于要走啦?”应是她安插在汀玉院的人跟她报告的。 叶挽这时候也没心情跟她绊嘴,施施然地朝叶老夫人行了个礼。 叶老夫人“嗯”了一声道:“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军中不可放肆违纪,不要丢了叶家的脸面。” 叶挽淡淡应是,却见二夫人苏氏巧笑倩兮地递过来一个荷包:“挽哥儿收好,你二叔担心你路上盘缠不够,特地嘱咐我给你准备的。” 大夫人王氏的脸色一僵,虽然她讨厌叶挽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但她到底是挂在自己名下的义子。身为义母竟然还没有做叔婶的二房想的周到。接收到苏氏传来的挑衅的笑容,王氏暗恨,她也没来得及备银子,只得僵硬地干巴巴地嘱咐了叶挽几句。 一边的马氏脸色有些难看,一双眼睛肿的不行,眼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她家老爷昨日半夜被小厮从家中的雪松上发现,救下来的时候发现手腕和下巴都脱臼了,下体更是被冻的肿胀青紫,叶老夫人朝她发了好一通脾气,骂她做人媳妇的竟然半点都管不住自己丈夫。马氏觉得委屈,生生地在叶骁身边哭了一宿。叶骁那混账醒了也不在家中呆着,竟然又披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马氏眼下也没心情理会叶挽,像木头似的坐在一边。 “老夫人,那叶挽就先走了。老夫人保重身体。”叶挽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客套话,立刻扭头就走,片刻都不想在这个厅中多逗留。 后门口,叶富贵等人早已将行李装好了车,见叶挽神色淡定地从里院走出来,得知叶府那几位并没有为难她,才松了口气。 “阿挽……”叶富贵想抱一下这个侄孙女,却一想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虽然明面上是个少年,但毕竟男女有别。叶挽却没他这么多顾虑,大方的搂了一下叶富贵的肩,轻声道:“我在你枕头下放了一张地契,是城外的庄子的。没叶家的梅园那么大那么好看,但是胜在小巧精致。在叶府住的不开心了你就搬过去,有余晋在呢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她后来又去了一趟牙行,特地叫那掌柜的挑的一座环境清幽的小院子,留给叶富贵以防万一。 叶富贵感动的看着她,这个侄孙女即使到要走了还在为自己着想。他含着泪点头:“好。” 看着少年心性的周建早就兴冲冲地爬上了马车,叶挽也对余晋一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自动自发地驾起了马车,渐行渐远。 “老太爷,咱们回去吧。”银风和银林扶着苍老的手,轻声道。 车上,周建满是激动的神色:“叶哥,咱先往哪里去啊!” 叶挽含笑道:“先去向楠镇接方隅,然后就往羡州去。” ☆、第21章 刘方隅 两人依照刘方隅给他们留的地址赶到了向楠镇附近的刘家村已是傍晚。这是一个比桥头村还要小一点的仅有几十人的小村庄,周建一下马车就看到了正在村子正中央劈柴的大块头刘方隅。 “方隅!”半个月没见也怪想念的,周建开心地朝刘方隅摇了摇手。 “诶?阿挽,阿建!”刘方隅大冬天劈柴劈的满头大汗,光着膀子惊讶地看着大年初一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俩,挠了挠头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啦?正好俺娘今天包饺子,咱们一会儿晚饭可以吃饺子。俺娘包的饺子可好吃啦……” 周建对大冬天地躲在马车里嚼干粮也提不起什么兴趣,闻言立刻两眼放光地连连点头。刘方隅抱起劈好的柴火就指了指村中一个简陋的小院子。院子的墙是砖土堆的,仅半人高,一个看上去和刘方隅十分相像的中年汉子正蹲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拣着手里的菜。 刘方隅带着两人朝自己家中走去,那汉子见两个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跟在儿子身后走近,不由一愣,问道:“二狗子,这是……?” “阿爹,这是俺军中的好兄弟,这是阿建,这是阿挽!”刘方隅把手中的柴放在院子角落里,一个一米九的汉子看上去竟有些羞涩,眼神明亮地向自己父亲介绍着自己的朋友。 那汉子听了立刻擦了擦手,憨实地朝两人一笑,然后对着里屋喊道:“孩儿他娘,桂花!快出来,二狗子的朋友来啦!”他用袖子抹了抹一条长凳,对二人说道,“你、你们坐!要喝水不?俺去给你们烧点水喝。” “刘叔,别忙活了,都是自己人!”周建发挥了自来熟地特长,笑眯眯地蹲下帮他拣起了菜,一边嘟囔道,“一会儿我们还要厚脸皮的蹭晚饭哩,您可别跟我们客气。”他从小是孤儿,这些粗活做起来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是啊阿爹,阿建和阿挽都是俺的好兄弟,不碍事的。”刘方隅见淡笑着站在一边白衣翩翩的叶挽,只觉得她淡然清隽的气质跟他们简陋的乡下小院子完全不合,不由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叶挽四周环顾了一眼,也学着周建的样子在一条矮凳上坐下来,随意逗弄着他们家养的一只半大的小土狗。 这时刘方隅的娘和妹子都闻讯从屋内跑了出来,两人手上还沾着不少或干或湿的面粉,显然是在包饺子匆匆地就出来了。刘婶是一个面相和善有些微胖的中年妇女,刘桂花个头比叶挽还要矮上一些,但是长得十分秀气可人。她看见眼前这个长相俊俏的白衣少年不禁红了红脸。 “阿娘,桂花,这是俺好兄弟。”刘方隅又向自己的娘亲和妹子介绍,分别指着叶挽和周建道:“这个是阿挽哥哥,那个是阿建哥哥。” 刘桂花性格跟刘方隅也差不了多少,是个温柔实诚的小姑娘,躲在自己亲娘的身后害羞地喊了两人。 刘婶白了一眼干站在一边的刘叔,嗔骂道:“你这懒汉子,怎么让客人洗菜!来来,你们跟婶子来里面坐,外面冷!饺子马上就包好了,你们饿了吧?”她挥挥手示意刘方隅快把客人请进屋子里,一边推搡着刘桂花快点去把饺子包起来。 在刘方隅亮晶晶的目光下,叶挽和周建也不在外面吹冷风,喊着驾车的车夫一起下来进了屋。 在冬天大年初一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是一件很让人觉得幸福的事,周建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饺子,一边跟刘方隅热烈的讨论着这半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方隅我跟你讲,叶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你敢信?!”他嘴里塞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道,神情激动,“就是那个云州首富叶家!” 刘家村虽然是个偏僻的小村子,但是到底离镇上不远,叶家的大名当然是听说过的。刘方隅听了他的话呆呆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刘叔和刘婶也有些局促,大户人家的公子在他们这个乡下地方坐着土炕吃饺子,怎么都觉得有些拘谨。 “吃你的吧。”叶挽瞥了周建一眼,赏了他一个毛栗子。她吃的迅速又斯文,吃完了碗里的对着拘谨不安的刘父刘母笑道:“婶,能再给我盛一碗么?” 刘家人到底单纯老实,她温和友好的样子让刘父刘母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刘婶豪气地笑道:“好好好,婶包了两百个饺子,想吃多少你们就吃多少!千万别跟咱客气。” 已经吃了三十多个饺子的周建闻言立刻抬头:“那我也再要一碗!”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 刘父拿出大过年的特地从镇上买来的酒,笑着给叶挽和周建倒了一碗:“二狗子之前都跟俺说了,你们去桥头村剿匪的事,叔多谢你们对我家二狗子的照顾了!”虽然两人都比刘方隅年轻,可是一看就是有本事的,刘父一点也不觉得说这话尴尬。他也给赶马车的车夫倒了一碗酒:“来,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叶挽笑接了刘父递来的脸一样大的粗碗,跟在叶家令人难受地被叶骁等人敬酒不同,刘方隅的家人是真心实意地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让人觉得热情体贴又舒服。 车夫只喝了一小口笑道:“谢谢刘哥了,但是咱们晚上还要赶路,他们不要紧,我不能多喝。” “啥?赶啥路?”又端着一大盘饺子走过来的刘母听了惊讶道。 周建见终于说到正头上了,解释道:“叶哥说军中来消息,让我们尽快赶去羡州。所以我和叶哥才大年初一的就来拜访了。” 刘父刘母见自家儿子才从军两个多月就能从新军转为正式军还是颇为自豪的,只是要千里迢迢地赶去羡州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刘母看向叶挽和周建哀声道:“住几日再走不行吗?今儿才年初一……” 叶挽也不想拒绝一个母亲想儿子多陪在身边的心情,可是一想到昨日褚洄阴测测地问自己准备几时动身的表情……谁知道他会不会阴险狡诈地跟在自己身后看自己有多磨蹭。她刚要开口,却听刘方隅道:“阿娘,你和阿爹老是嘱咐俺参了军要听将军的话,俺怎么能因为想偷懒就让阿挽和阿建陪俺一起在家多歇几日呢。要知道咱们放了半个月的假就已经是将军们的恩典啦。” 刘母还欲开口,刘父也说道:“二狗子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的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你也想二狗子快些立了军功做了将军接咱们去享福不是?二狗子,听爹的,吃完晚饭就出发吧,你阿娘过几日就会想通了。” “是,阿爹。”刘方隅用力点了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已经在抹眼泪的刘母。 知道分别在即,刘方隅和自己爹还有周建好好的喝了一通酒,喝的三人脸上红扑扑地还打着酒嗝。俗话说饺子下酒,越下越有,三个大男人也一边吃一边喝的几乎把剩下的饺子全吃光了。 叶挽见已经有些大舌头的周建和刘方隅,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两个红荷包递给也在为哥哥即将要远去而伤心的刘桂花面前,另一个递给了刘母。“婶子,桂花妹妹,新年快乐。这是家中长辈听我说了方隅的事给方隅和小妹准备的,图个吉利。” 刘母见叶挽还给刘方隅和刘桂花准备了压岁包,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都是长辈给小辈红包,哪有让你破费给二狗子和桂花红包的道理!”她也以眼神训斥着刘桂花不让她接。 叶挽笑道:“这就是我叔公给小辈的红包,阿建也有的,婶子别跟我客气了。方隅马上要远去羡州,军中发月饷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送到婶子手里,桂花妹妹也十几岁了要说人家了吧?嫁妆厚一些面上有光的也是妹妹。” 刘母还是梗着脖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愿意收叶挽递来的红包。 一旁的周建听到这里立马醉醺醺地扑过来,对着刘母大嗓门道:“刘婶,你别跟叶哥客气了,叶哥有钱着呢!再说桂花妹妹长得这么漂亮,更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才不算辜负方隅的一片苦心呀!” 刘母早就知道儿子去参军是为了这个家和自己妹妹,人又傻,自己快二十了也不想娶媳妇,一直劝说着自己和他爹尽量满足妹妹。听了周建说的话眼泪珠子更是一串一串地滚下来,只觉得自己和丈夫对不起儿子。 叶挽白了周建一眼,这家伙喝多了就开始大舌头,说话也没头没尾的。她温言道:“婶,放心吧,方隅是个有本事的男子汉,建功立业也是早晚的事……”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方隅那天剿匪有多能打!简直是力大如牛!要我看啊,方隅不出三年肯定能当上将军,去、去燕京尚公主啊!”叶挽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开周建醉醺醺的脸。她点点头安慰泣不成声的刘母:“阿建说的是这个理。有我在也不会看他们一把年纪还在军中做杂兵,再怎么样也要赶回家来娶媳妇的。” 刘母知道自己儿子这个兄弟是真的不是普通人,她虽然瘦削清秀,一点都不像个能抗能打的士兵,却能凭自己本事调去主军做百户,显然不是个自己的蠢儿子能比得上的。她年纪不大,声音也低沉,却不由得让人愿意去相信她说的话。刘母知道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也不像样子,擦干净眼泪接过了叶挽始终举在自己面前的红色荷包,沉甸甸的握在手里。“二狗子运气真好……有你们这两个兄弟。” 叶挽把另一个荷包塞在桂花手里,笑道:“希望下次看见桂花妹妹,桂花妹妹能多给我添个侄儿。” 刘桂花顿时羞红了脸嗫嚅着低下了头。 一顿晚饭也吃不了多久,叶挽和车夫一人扶着一个醉鬼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马车,又满满当当地在车里塞了一些刘母腌制的肉和鸡蛋。刘父已经醉的昏睡了过去,也许是不想面临跟儿子道别的场景才喝这么多,刘母和刘桂花满心复杂地跟叶挽挥手道别,这才将刘父搬进了里屋。 又是一个新年。 ☆、第22章 斥候营 羡州位于整个大燕的最西北,左拥西秦右接北汉,与云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却州。若非豫王萧天鸣部下铁血的镇西军中护军在西北苦寒之地镇守,只怕百姓早就被北汉蛮子骚扰的苦不堪言。 要不是早知道中护军是那个人作主将统帅,叶挽还真怀疑是不是万夺看自己不顺眼特地千里迢迢地把他们赶来这个民风彪悍的大燕边境。 一路上几人日行夜宿,若运气好碰巧经过城镇时还有一碗热汤水喝一口热包子吃,运气不好就直接停在野外,就着凉水啃干粮。越往西北去天气越是严峻,凌冽的北风刮在脸上如刀子割肉一般生疼,幸好有叶富贵细心早就打点好的行装,不然靠叶挽在云州为了训练自己耐冻能力穿的那身单薄的衣衫在这儿一定早就生病倒下了。 三人加一名车夫一路风餐露宿一直过了十余日,才将将地过了却州与羡州的交界之地,真正进入了这个即将要成为他们未来几年栖身之处的地方。 进入羡州之后一路所见的城池样貌就与云州却州风格完全不一样了,无论是城墙屋顶还是楼坊民屋,皆是石头所造。一眼望去棱角硕硕,满目灰黑色,给人一种生硬铁血的冷淡之感。各些小村庄也是石墙石瓦,看上去坚不可摧。周建和刘方隅一辈子也没出过云州,看到这种威武的景象不由一路发出一声声惊叹。 而在镇西军铁腕下,一路上也没有不长眼的山贼马匪想要打劫他们一行人。 依照万夺交给叶挽的主军所在位置的图纸来看,羡州多山多盆地,少水少平原,镇西军的中护军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边境金门关与羡州第一城洛风城之间最大的山谷内。叶挽对这种地理和环境十分擅长,几人顺着官道从洛风城旁路过,马不停蹄地朝目标地点赶去。不多时就看到了排位严谨的数个岗哨和一座搭在两山之间的巨大无比的铁犁大墙。 “来者何人?”巡逻地守卫皱紧了眉头拦下了马车。 周建率先跳下马车,后头紧跟着刘方隅。“这位大哥,我们是云州新军新调来的。”周建对着那些守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一脸严肃没有往日的不正经。他们越靠近越觉得咂舌,这座军营仿佛铁桶一般横亘在边关之后,所见的岗哨守卫皆是一脸肃容,站姿行姿挺拔威严,目不斜视。想到自己在新军营守卫时那开玩笑一般的巡逻和站岗,周建不由觉得脸红心跳。 这就是主军!相比之下,新军营那些家伙实在是太入不得眼了! 一般情况下每州的征兵处一年一征兵,操练满一年后才会就近分配到最近的主军之中。像叶挽他们这样大老远的从云州赶过来的新兵几乎是没有的,更何况距离上一次陇西统一征兵不过才三个月。 叶挽施施然地从马车上跳下,将一封调令交到了领头的守卫手中。 那守卫先是惊讶叶挽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随即迅速打开调令看了一眼,自家将军的大印清晰地印在调令上,鲜红欲滴。他还以为是某个校尉或是前后左右将军受托调几个新兵蛋子进主军,没想到竟然是大将军亲自下的调令!他郑重对身后人道:“你们几个看着马车,你们随我去见大将军。”后半句是对着叶挽三人说的。 几人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这山谷巨大,想来能驻扎二十万兵马的也不可能小。一路走来所有士兵此时都安守在自己的岗位,对他们一行人视而不见,偶有几个好奇的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一瞥,完全不可能出现新军营那种七嘴八舌地讨论的景象。 军容整齐,军风肃然,这就是新军和主军的差距。 周建强忍着自己不像乡巴佬一样左顾右盼,低着头跟在一派淡定从容的叶挽身后,瞥了瞥同样面无表情的刘方隅,只觉得自己像傻子进城一样,连刘方隅都没有表现的太过震惊。 他不知道刘方隅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几人在领头守卫的带领下穿过了好几个巨大的校场和无数数不清的军帐,这才走到最深处的一个最大的军帐下。守卫向门口守卫的两个侍卫抱拳道:“方才遇到几位云州新调来的同僚,不知大将军可在帐中?” 那两个侍卫竟长得一模一样,俨然是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摇头道:“大将军昨晚上有事和燕将军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交代过我们这两日如果有云州调来的小……少年,就请两个年幼一些的直接去斥候营寻马都尉,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去章将军麾下的巡营报道。”竟是早就安排好了三人的去处。 先前带领三人来的守卫心里一诧,暗中猜想这三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劳动大将军亲自开口过问岗位,面上冷峻地点头,随手招来一个小兵带叶挽周建和刘方隅去营前取自己的行李,之后将叶挽和周建带去斥候营。他朝一看就是三人的主心骨的瘦弱少年一辑手,对刘方隅笑道:“以后就是同僚了,我叫李大同,巡营百户,请多关照。” 叶挽和周建将箱子从马车上搬下来,刘方隅也吃力地背起自己娘亲准备的不少腊肠腌肉,神色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叶挽再给车夫递了十两银子谢道:“一路赶来多谢大叔了,回去路上还请小心。” 叶富贵早就给过车夫银子了,加上叶挽多赏的,他这一趟也赚了有三十两银子,够一家五口两三年的开销了。车夫大叔不好意思地接过叶挽递过来的银子连声道谢后方才欢天喜地地驾着车离开了军营。 周建见刘方隅从大将军帐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笑着说道:“怎么了方隅,是不是在为咱们不在一个大营不开心?” 刘方隅闷闷地点点头。阿挽和阿建都将要去斥候营,就他一个被分去了步兵营,有一种被抛下的郁闷感觉。 “嗨,别不开心啦!虽然不在一个大营,但是咱们总归都是在羡州,都在中护军中啊,抬头不见低头见!”周建安慰道,他也没想到刘方隅会不跟他们安排在一个兵种,但是转念一想刘方隅这天生神力力大如牛的武力,去做斥候才是浪费人才吧。 刘方隅还是闷着头抱着一大堆行李默不作声。 其实这主军占地巨大,又有二十万人之多,若不是身处同一个军营那互相碰面的机会还真是不多。甚至南北两个不同的兵种可能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次面。叶挽虽然遗憾,但是心中也明白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方法。她笑道:“这位兄弟说主军也是一样,每月都有一日休沐。我们约好每月休沐都来找你玩可好?” 那名叫李大同的守卫见状不由摇头笑了笑,拍了拍刘方隅的肩膀。他暗想,巡营的整个主军都要巡到,到时跟刘方隅的百户打个招呼安排他去斥候营附近巡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个小子初初从云州赶来羡州,难舍难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方隅听了叶挽的话这才来了点精神,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三人各自分别,满心期待地跟着身边的兄弟往自己将要建功立业的军营走去。 斥候营位于整个主军最深处的山坳中,相较于步兵骑兵等以武力为主的士兵不同,斥候营对于士兵们的机动性非常高,要求他们不光要有好的身手,更要有灵活的脑子和善于刺探敌情的分析能力和判断能力。他们主要负责侦察敌情以及反敌军的侦查,同时对将军有意的作战地点也要身先士卒第一个去打扮消息,查勘地形地貌环境,甚至有的还需要画下地图,有一个错处对自己身后的大军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可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兵种。 有的身负重任的斥候还需要潜入敌军,盗取军情,刺杀首领等,几乎等同于现代的特种兵,可以说是叶挽的老本行了。 叶挽略有些吃力地和周建一人一边抬着叶富贵准备的塞满东西的大箱子,拒绝了那看他们有些辛苦提出要喊人帮他们一起搬的小兵的好意,一脚深一脚浅地越过了数个大营,来到最深处的斥候营前。距离一开始的主将大帐倒是不远。 那小兵对他们友好地笑道:“斥候营特殊,咱们平时都不能来这儿附近的。马都尉的帐子就在那儿,就请你们自己过去了。”他指了指营后一座大帐,对两人拱了拱手便小跑着回去了。 斥候营门口守卫比前方都森严的多,闲杂人等一律不能靠近。 叶挽放下箱子将手中的调令递给守营的将士,抱拳道:“云州新军叶挽,收调令而来,敢问马都尉可在?” 守营的将士仔细将她手中调令看过,又分出两人将他们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后,方才冷硬地点点头将他们带去了营中最大的都尉军帐。 帐中,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穿轻甲,相貌堂堂,一双浓眉大眼中却闪着精明的目光。他负手看着风尘仆仆的叶挽和周建,笑道:“你们来了,我倒是等了几日了。” 周建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叶挽,她不说话自己也不敢擅自开口,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座上那个看上去还算亲切的男子。 马悠也不多关注旁边的周建,灼灼的目光放在淡然大方的叶挽身上,眯起的眼睛里流过一丝沉思。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让大将军身边的第一亲卫赤羽亲自来跟他说要把人放到他斥候营,想也知道赤羽做的事情就是大将军的意思。也不知这少年有什么本事能让大将军对她另眼相待。马悠面上不显,接过属下呈交上的叶挽的调任令放在桌上也不看,只笑道:“叶百户真是少年英才啊。”他也听说过叶挽带领几百残兵剿灭了近两千山匪的事,的确是有些本事。不过他斥候营哪个臭小子不是没本事的人? 叶挽垂眸轻声道:“都尉过奖了,叫卑职名字叶挽就可以。”再怎么说这马都尉也是从四品的一军都尉,叫叶挽一声叶百户实在是太过客气了。 他不咸不淡地问了叶挽几句话,类似家住云州哪里,羡州天气是否习惯等。叶挽皆是无关痛痒地一一回答了,这才听他说:“上头早有安排,我斥候营三千将士,三位千户,二十九位百户。你们两人便去第七小队,叶挽,第七小队的百人归你麾下。”马悠摸了摸下巴见试探不出叶挽的深浅,这才道,“你们舟车劳顿云州赶来一定累了,今日便随意在营中逛逛认认地方吧。我军营是三位千户一帐,五位百户一帐,十名士兵一帐,明日我会叫管理你们的应千户安排你们开始一同操练的。阿明,你带叶百户和周建去自己帐中收拾行李。”他扬声将门口一个守卫喊进来安排道。 叶挽和周建齐齐向马悠行了个礼,这才走出军帐抬起行李箱子跟着门口那位叫阿明的守卫往驻扎的士兵军帐处走去。 斥候营人数是整个主军最少的,却是最不可忽视的,能进斥候营的皆是普通步骑兵中的翘楚。静若无人的斥候营各自操练自己的,见都尉身边的小兵阿明带着两个扛着行李箱的年轻小子往士兵军帐处走去,不由纷纷投来好奇却不怎么善意的目光。 叶挽仿佛没有看见那些挑剔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一般,面色沉静地看着前方数百个搭建的十分结实整齐的军帐。 “到了,叶百户,这座帐子是您以后的军帐。”阿明指着前方一个帐子说道。“周建,你的帐子还在里面一些,走吧,我带你过去。” 叶挽示意周建放下箱子,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休息吧,一会儿晚饭时间见。” 周建点点头,他被路过得一些守卫盯的有些不舒服,连忙告别了叶挽拿上自己的行李低着头往军帐深处走去。 那个装满了行李的大箱子虽然搬起来有些吃力,但是叶挽也不是不能一个人搬。她深吸了口气将箱子抬起抗到肩头便沉着脚步走进了那座干净的,比其他军帐略大一些的帐子。 斥候营二十九个百户,加上她便是三十个,五人一帐。一座帐子约十几平方,此时她的帐中空无一人,只有五张整洁的床铺紧挨着并排在帐子的一边,另一边是几个储物用的小柜子,正中间一张方桌上放着几本积了厚厚灰尘的书和一些一看就没有人碰的笔墨纸砚。平日操练都还来不及的众位士兵,又怎么会去看书写字呢。 叶挽将自己的行李找了个空柜子归置了一番,空荡的帐子让她心里也空落落的。往后就要在这军中居住了,与新军营不同,她在新军营时就有把握自己不会久留,而在这里,却让她有一种陌生的归属感。叶挽将自己的束胸带等物塞在柜子的最下方,深深吸了口气。 ☆、第23章 麻烦吸引体质 叶挽将阿明之后送来的床褥在最边上的一张空榻上铺好,没有变态的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的样子。她瞥了瞥旁边几张床铺,一看就是大男人睡得凌乱床铺对比着她叠整齐的被褥简直称的她像个娘们儿……叶挽抽了抽嘴角把自己的被褥打乱,还是跟在新军营一样随意一点风险比较小。 等她全部收拾完毕换好小号的灰黑色百户军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营中响起了操练结束的号角声。 叶挽也没有兴趣等自己的新室友回来,径直出了帐子随意拉了一个小兵问了伙房的位置便朝那边走去。 操练时斥候营的诸位人人都神情严肃专注,操练完毕了就没了那么多规矩。伙房外的饭堂内,三三两两的小兵围在一起讨论着今天操练时看到的两个面生的少年。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看到阿明哥把那个小子向百户帐子那带去了?” “对啊,我当时就在那附近巡逻呢。我好像从来没在主军中看见过他,不知道是哪个营出来的?” “主军二十万你还能人人都认识?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不是不是,我这人过目不忘,只要我见过的就算我喊不出名字来我也会觉得眼熟。这那个……是真的完全眼生啊。” “我听下午守营的弟兄说,那个人是从云州调过来的。” “不是吧?云州这么远?特地调个百户来是啥意思?那个第七小队……” “嘘!闭嘴,别在这儿讨论七队的事。你忘了上个百户是怎么……的么?” 叶挽走到饭堂外,惊人的耳力已经让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饭堂内纷纷的议论声。她面无表情地掀帘子走进去,齐刷刷的目光便朝她投了过来。 一个团体对新来的人总是会有排外情结的,这个叶挽能理解。更何况讨论她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恶意,叶挽也并不在意。她环顾着四周寻找周建的身影。这饭堂是个用木头和帆布搭建的大型帐篷,前后左右排了数千条木桌木凳,堂口几个伙夫打扮的士兵正架着大锅给排队的士兵们分发着晚饭。 叶挽也不急着去领晚饭,随意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拖着下巴目光悠然地看向门口方向。 看她一副在等人的样子,其他人也就没了兴趣继续盯着她看。他们都操练了一天,又累又饿,纷纷低头吃起自己的晚饭来。那议论声也从叶挽出现开始就没再出现过。 突然,只听“噌”的一声,叶挽只见眼前一寒,一把匕首瞬间贴着她的脸划过,插在了她面前的木桌上。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刀身竟然没入桌面一半,留了半截银光增增的刀面和刀柄在叶挽的眼前晃了晃。 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踩在了那匕首旁、叶挽的眼前。 堂内数千个士兵从那人靠近叶挽开始就静的连嚼包子的声音都紧紧地捂在了嘴里,此时见叶挽竟然仍是先前托腮看门的姿势完全没有变化,不由都替她紧张起来。 “你就是七队新来的队长?”那军靴的主人声音不屑地在叶挽头顶出现。 叶挽稍稍往后移了些许,让匕首和自己的脸拉开距离,淡淡地抬头朝来人看去。一个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正目光不善地看着她,他身后还有几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同样气质不俗的年轻男人。 “你是?”叶挽抬了抬眼皮,声音清冷。 “我是应千户麾下第七小队的甄玉。”那人见叶挽一副平静冷淡的样子,不由眯了眯眼。 叶挽点点头:“哦。” 甄玉身后的一个青年恶声道:“你就哦一声是什么意思?” “你又是谁?”叶挽挑了挑眉,把目光投向那个青年。 那人扬声道:“大爷叫段弘杨!” 叶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淡淡地移向他们俩身后的几个青年。似乎在等他们开口自报家门。段弘杨一拍桌子怒道:“我劝你最好还是跟马悠申请调职的好,这百户位置是我们玉哥的,还轮不到你来坐!” 他这话一出,叶挽就大概明白了这几个来找茬的人是什么意思。原来是看不惯自己是个外来的空降兵就要降到他们头上,特地来给她下马威的。她原先还以为是那个人为了让自己到这儿来做百户特地把之前的百户调走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个样子。能大庭广众之下直言喊马都尉的名字,这几人的身份明显不简单。 “哦,轮不轮的到我,好像你说了不算。”叶挽淡道。 段弘杨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平静无波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不禁上前一步大声的说:“你小子想找死?!” 坐在叶挽身后一桌的一个好心的小兵拉了拉叶挽的衣袖,小声地提醒:“这位百户……还是跟马都尉去打个招呼的好,他们……他们身份特殊……” “有多特殊?”叶挽好奇地挑了挑眉。这斥候营每个人都是有本事的,能让这么多人在这种场合下一句话都不敢说的身份,又怎么会到这个斥候营做几个小兵? 那小兵看了神色不善的甄玉和段弘杨等人,低低地伏在叶挽耳边小声道:“甄、甄玉是左护军甄大将军的嫡次子……段弘杨是右将军段大将军的嫡子……”他尽管说的小声,可是在这个鸦雀无声的饭堂内还是传到了附近每个人的耳朵里。说完他便缩头回去不敢再往这儿看过来。出于好意提醒了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了百户的小少年一句,其他的他也没那个本事多管闲事。 看着甄玉和段弘杨脸上五颜六色地夹杂着得意和不屑的复杂表情,叶挽突然轻笑了一声:“哦,原来是仗着自己老爹身份在这里作威作福的军二代啊。” “你说什么!”甄玉一下子脸色极臭,一把伸出手就要去抓叶挽的衣领将这个小子提起来。叶挽轻飘飘地往后一仰,让他抓了个空。 她一出口,脸色难看的不仅是甄玉等人,附近听的一清二楚的其他士兵们也不禁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他们虽然各有本事,但是人家到底是豫王手下直接领军的大将军的儿子,不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小斥候能惹得起的。听叶挽直接开口得罪,不禁纷纷为她捏了把汗。 叶挽见甄玉还要动手,身子一旋便站到了一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那么,堂堂将军府的公子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在……我的手底下?” 如果说刚才甄玉和段弘杨几人的表情还只是黑如锅底,现在就是眼睛冒火要吃人了。恶狠狠地瞪着叶挽道:“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还没那个资格领我们的队!” 叶挽浅笑着摇摇头:“你们既然不想服我,那回你们老爹手下不就行了?做什么呆在斥候营做几个小兵?” 她大概能猜到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家境良好的中二病少年普遍有一个通病,就是觉得别人称呼他们为“谁谁谁的儿子”让他们觉得既是甜蜜又是丢脸。作为将军府的嫡子,随随便便往那一站以后就是个小将军,可偏偏这些人好高骛远,觉得别人对他们恭敬只是看在他们爹的面上(虽然事实如此),是以纷纷想凭自己本事闯出一番天地。 然而真正愿意脚踏实地地干也就罢了,偏偏眼高手低,真正从小兵做起又觉得不配自己的身份,又没那个本事花个几年时间挣取军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偏偏这几个应该早就过了犯二的年纪,不好好在家呆着娶妻生子子承父业,非要想着来军中打拼。 “几位出身优渥家境良好,就不要来跟我们基层小兵抢资源抢功劳了。”叶挽在血脉喷张的甄玉几人身上毫不留情地补着刀,就差没补一句“出了这军营我还是得尊称你们一声小将军”了。 见她不怕死的挑衅着甄玉等人,旁边的小兵们只觉得脖颈一寒,机灵的早就跑出去报告马都尉了。 “你找死!”甄玉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冒起,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朝叶挽挥了过去。 “叶哥!”周建刚快活的在帐中冲了个澡,匆匆赶来饭堂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怒吼和轻描淡写的回话,心中一沉总觉得跟叶挽有关。果然一冲进门就看到了一个青年拔剑砍向叶挽的场面。饶是知道叶挽身手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周建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他抬步便朝着后面也要动手那几人冲去。 叶挽注意到门口的周建跑了过来,连忙递给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将周建的步子硬生生地逼在了原地。 叶挽猜的八九不离十,但甄玉他们并非是因为年少轻狂才想到要来军中闯荡。他们虽然并不算太优秀,但也不是寻常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偏偏家里那几个老头子某一日聚在一起说自家儿子如何如何不争气,碰巧被他们听到了。外人的眼光是其次,家中父亲的看法对他们来说才是成倍的暴击。甄玉等人与父亲们大吵了一架,说要用自己的真本事让他们刮目相看。 几位将军一乐,纷纷求了豫王便和褚洄商量着把自己儿子塞进了镇西军最艰险的中护军中。豫王大手一挥,吩咐褚洄随意处置这几个“军二代”,褚洄这个心狠手辣的竟然想也不想就把他们遣进了中护军中最重要也最艰苦的斥候营,之后半年都让他们自生自灭。 几人在斥候营呆了半年有余,想尽了办法想立军功升职加薪,偏偏都没这个机会。不得已才开始针对自己的直接领导——百户。别的不说,先弄倒一个百户自己做了百户再考虑千户校尉都尉的事情嘛。是以这第七小队的百户从来都做不长,伤的伤调的调。 总算这一次又干翻了一个,偏偏那褚大将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十三四岁的臭小子就要让他做他们的领导,那不是生生的打他们耳光么! 甄玉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舞动着剑花朝叶挽攻击着。他的功夫比自己大哥还要好一些,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宁愿让大哥在自己麾下做事也不愿意让他沾染左护军的军务,实在是偏心得很!甄玉把怨气全都朝叶挽发去,那银光闪闪的剑在昏黄的烛火下划出一道又一道光芒。 谁知这个臭小子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居然在自己的全力攻击之下也能不动声色地避闪开去,几十招过去了甄玉的剑气竟然连她半点衣摆都碰不到。 甄玉心头一沉,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和前几个不一样,说不定真的是褚洄特地找来压制他们的。后面的段弘杨几人也蠢蠢欲动地要上前帮忙,甄玉连忙大吼一声:“都站着不许动!” 开玩笑,他要是凭自己一人把叶挽打败了,那她这个百户不说做不成,对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脸施加压力了。可万一他们群殴,那不管赢没赢,脸上都不会光彩到哪里去。 叶挽眉头微挑,一边心中赞赏着甄玉的身手,一边轻飘飘地从桌上跳到桌下,随意几个旋身就避开了他的攻击,看上去一派悠闲。 见甄玉牙呲欲裂的臭脸,叶挽好心情地趁机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他的剑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的同时,甄玉猛地被震的后退了几步。 他刚欲再出手,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阴测测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只见马悠正负着手脸色诡异地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再次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甄玉英气的脸皱到一起,背后尊不尊重马悠的就算了,当面他却不能给马悠难堪。他沉着脸站在一边,给段弘杨使了个眼色。 段弘杨会意上前道:“马都尉,没事!我们在切……” “切你个头!”马悠骂了一声,看向叶挽,“叶百户,你说说怎么回事。” 叶挽幽幽地看了甄玉一眼,轻笑道:“没什么,这位甄小将军在给我炫耀他的剑。” “……” 所有人都被噎了一下,神色诡异地看向叶挽。 马悠的眉头更是狠狠挑了挑。他知道这个叶挽来头不小,可没想到第一天就被甄玉几人盯上了,只怕以后日子要不好过。他虽然对这个叶挽没什么好感,却不能让甄玉几人轻视她。马悠慢吞吞地开口看向几个小兵问道:“你们说。” 那几个小兵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因为怕甄玉就瞒着马悠,一五一十的从甄玉挑衅开始把事情说了个遍,连一句对话都没落下,包括叶挽从头到尾没有还过手的事。 段弘杨狠狠瞪了他们几眼,刚要开口解释,却看到一边叶挽凉凉的目光,心下一怔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马悠看了一眼甄玉,这个臭小子一直给他惹事,却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偶尔给个小鞋他穿穿,早就让马悠心里万分不爽了。他幽幽地看向叶挽,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道:“叶百户,虽说你是当事人,但是你并没有参与斗殴。我看,这甄玉,就交给你处置了。” 叶挽脸上平静无波,虽然甄玉在她手底下他们早晚会对上,她却不想在对甄玉等人一无所知的时候教训他们。叶挽心里暗骂马悠是个老狐狸,不由有些头疼。她刚来军营就扔给她这么大个麻烦!“是,马都尉。今日天色已晚,还耽误了大家用饭的时间,还是等明日再说吧。”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松了口气觉得逃过一劫的甄玉,眼神闪过一丝诡异。 半晌众人才散了开去,该吃饭的吃饭,该巡逻的巡逻,吃完饭的回帐睡觉。 周建从伙夫处打了两碗饭和菜走到叶挽一开始坐的地方,担忧道:“叶哥,以后都在一个小队,他们会不会……”他瞥了一眼脸色阴沉地坐在角落里和段弘杨等人吃饭的甄玉。 叶挽淡定地把包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塞进嘴里,心中冷笑。不是会不会,而是百分之百。他们几个这么想出头,绝对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她拍了拍周建的肩膀:“他们只会给我找麻烦,我到底是百户,你就比较惨了。” 可别忘了周建也是她手下百名士兵中的一员,甄玉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样,时不时地挤兑挤兑周建还是小菜一碟的。 周建苦着脸扒拉着碗里的饭道:“叶哥,我怎么发现你就是一个麻烦吸引体啊!” 叶挽眉头一抽,可不是么。她似乎走到哪都是被人针对的对象?从新军营到叶家,总是有那么一拨人会看她不顺眼。叶挽耸了耸肩,按小说里的金手指定理,她这样的可不就是主角么。 ☆、第24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一条(一) 清晨,叶挽回到帐子拿了块汗巾随意地擦着脑门上的细汗,不时轻喘着。她为了加强这身体的体质寅时就起床去锻炼跑圈,此时回到帐子刚刚卯时初,同帐的几位百户“舍友”们刚刚起身正在换衣服。见昨晚刚来和他们打过招呼的叶挽明显一副已经锻炼完的样子不由一愣。其中一个百户好奇道:“还有一刻钟才吹号子呢,叶百户这么早就操练?” “叫我叶挽就行。”叶挽点了点头,拿起水壶喝了几口冰凉的水。她白皙细腻的脸上此时红扑扑地沁着密密的汗珠,想到什么似的问道:“请问,斥候营平日是如何操练的?”虽然昨日马都尉说过会让管理他们的应千户带她走个过场,但是叶挽觉得她还是提前打听一下比较好。 另外四名百户对视了一眼,先前开口的百户说道:“斥候营比较特殊,营中所有士兵都是军中普通士兵里选出来的佼佼者,每个人都有自己拿手的本事,但是不尽相同。马都尉对我们实行的制度是由百户带领小队间各自操练,每日操练完毕汇报到千户处,马都尉每月检查一次,再教我们一些实地的勘察,侦察敌情,应对方法等等。” 叶挽点点头,斥候营跟普通士兵可以集体操练刀法枪法不同,更多需要的是灵活的知识和实战的经验。比起每天硬生生地将三千人凑在一起传授知识教练武术,马悠这种看似当甩手掌柜的做法其实是最好的,但是如此便对百户和千户的要求高了起来。 百户对斥候训练的看法能直接影响到每个斥候身上,怪不得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营中人对外来空降百户的排斥呢。 营中每个都是有本事的人,凭什么找个关系户来当他们老大? 与叶挽同帐的这四名百户原本也对这个看上去弱质彬彬的小少年有些不满,他们觉得虽然七队是比其他小队更难带一些,但是也不能从云州调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来啊。然而昨晚上在饭堂看到叶挽那面对小霸王甄玉那轻描淡写的几招之后,他们就改变了这个想法。 马都尉总不会找个人来坑他们不是? 虽然他们中最小的也比这个小子大了将近十岁,同处一帐却也没有苛刻的挑剔他。 “一会儿马都尉应该会派应千户带你熟悉操练的过程,比如最普通的队伍一百人一起练武,跑操之类的,全看百户个人的安排了。”那人补充道。他们知道甄玉几人很麻烦,纷纷对叶挽抱以同情的目光,暗地里表达怎么折磨队伍中的士兵,全看百户的个人喜好,只要你有那个胆子。 叶挽沉吟道:“在我之前那位百户,是怎样带兵的?” “王、王百户……他已经自己求着被马都尉送回步兵营了……”几人神色古怪地看向叶挽,也不知该不该跟她说实话。 叶挽作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眼睛里流露出好奇的意思。 “说实话,第七队有甄玉、段弘杨那几位小霸王在,就算是马都尉亲自去管理……也很难讨着好。”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叶挽一眼,见她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这才尴尬地继续说道,“你昨日也听他们说了,甄玉他们身份特殊。又不服百户和千户管教,连马都尉的面子都敢下……第七队其他几十人在他们的带领下,俨然自成一派,在三十个小队中最为特殊。” “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来斥候营?”叶挽问道。 “那几位都是上头几位将军家的公子,被将军们送来咱们大将军军中磨练的。谁知这半年来他们没有磨到什么,尽折磨别人了。”这几人显然也是吃过甄玉他们的苦头,对他们积怨颇深,说起有关他们的话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几位公子武功还是不错的,管教他们的百户也不敢真的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所以总是落在下风。” 叶挽奇怪道:“他们如此顽固不训,竟然都没人罚他们?”军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的服从,连这都做不到,居然还能在中护军最重要的斥候营蹦跶半年这么久? “有几次马都尉火了也罚过,不过也不敢罚的太重,挑事的随便打了几棍子了事。”打伤打残了等着被那几位大将军提着刀追着砍么? 叶挽摇摇头,马都尉那个人若是这样胆小怕事的人也做不到都尉的位置。虽说他只是一个从四品都尉,跟甄玉他老爹正一品大将军比起来是完全不够看的。但那也只是官职上,毕竟是不同的军种,斥候营又是所有军种最特殊的军营,见了面甄大将军还是会给他两分面子的。更何况,马悠心中也清楚,几位将军把自己儿子扔进中护军就是为了收收他们的性子,若是在军中还能横行霸道,那干脆还是打断了腿关在家里算了。就算他罚的再重,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的打死了,那些将军们都不会说什么。 底下的人看不清这点让甄玉他们在军中作威作福就算了,马悠和褚洄不会不清楚。除非……他们更想借着这几个“纨绔子弟”磋磨磋磨斥候营中人的性子。 叶挽眉头一挑,想到这里就觉得马悠和褚洄两人身后的狐狸尾巴在她面前高高的晃悠。她问道:“哦,马都尉管不住他们,难道连大将军都管不住?” ☆、第25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一条(二) 一提到大将军,那几名百户的眼睛立刻亮了,满脸的憧憬自豪。一开始开口那位说道:“不不不,有谁敢不服大将军呢?我们大将军可是真正的少年英杰,同样是从基层做起。你知道他有多神吗?十年前,他便领一千精兵突袭北汉驻金门关外的两万骑兵,只身一人提枪打马闯入万军之中,瞬间取了呼察赤的首级!那一年他才十五岁,刚被豫王提拔做了个小校尉。那一战成名,直接入京被封了豫王的副将!”他讲的眉飞色舞,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孺慕之情。“还有六年前,呼察赤的弟弟呼察汗卑鄙地挟持了不少身处北汉的大燕人,要求大将军孤身前往北汉王都,否则就处死所有与北汉通婚住在北汉数十年的大燕百姓……” “大将军他竟然真的一个人去了!”旁边那人听他说的热血沸腾,也忍不住插嘴道,“大将军一个人潜入了北汉王都,挟持了北汉王,逼迫呼察汗放走了大燕百姓,还砍了呼察汗一条手臂!他逃出时身中数箭,差点就……天佑英才,还好豫王请到了正好在羡州游历的药王传人、被世人成为医仙子的李姑娘,救回了大将军一命。燕京那位应所有陇西百姓呼吁封了大将军为正一品嘲风大将军,豫王殿下更是直接将中护军二十万大军交给了大将军……” 几人神情激动,像是亲眼看到了褚洄那一身墨色铠甲手提银枪的飒爽英姿,像极了前世给叶挽疯狂安利爱豆的几个闺蜜们。 叶挽抽了抽嘴角,脑补着褚洄穿着嘻哈风格的衣服站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场面……她晃了晃脑袋,无奈地说:“你们还没有说到大将军对甄玉他们的事的看法。” 几人略带鄙夷地看了一眼对他们的夸赞毫不激动的叶挽,委屈道:“甄玉他们几个从小就见过大将军,据说小时候被大将军揍过不知道多少次。大将军偶尔来斥候营的时候他们还是很安分的,但是他一走……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那个功夫一直管着他们……” 所以就找了一个又一个炮灰被甄玉他们磋磨? 叶挽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大概是暂时还有些利用价值,所以才被调来这儿的罢? 还没来得及多想,外头开始操练的号角已经准时响起,一名看上去三四十岁穿着军装脸上有一条浅浅的长疤的男子掀开了他们的帐帘,目光直射到叶挽身上:“你就是新来的叶百户吧?我是应力,是你的千户。” 其他几名百户匆匆收拾好了仪容跟应力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跑去寻自己的队伍。叶挽朝他点头道:“应千户。” “走吧,马都尉应该跟你交代过了吧?我带你去队伍中熟悉一下操练的流程。”应力脸色平淡,并没有喜欢或是讨厌叶挽的神情。 两人径直走到了第七队的操练场地,几十个人神色拘谨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两人,齐齐喊道:“应千户!”却没有丝毫理会叶挽的意思。 周建也在人群中,正跟着群体跟应力打完招呼后准备喊“叶百户”,却半点声音都没有从身边的人群中发出。 叶挽轻勾着嘴角,身旁的应力没有丝毫为她做主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人到齐了?”叶挽没有纠结打招呼的事,扫了一圈没有看见昨日那几个闹事的家伙,不禁似笑非笑地看向其他人。 周建见队友们神情都有些不屑,一副对叶挽视而不见的样子,强忍着怒气喊道:“报!甄玉段弘杨几人还没到!” 众人皆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他。甄玉和段弘杨他们操练迟到是惯有的事,从来没人敢指出来。以前个百户就是因为挑他们迟到的事被甄玉几人胖揍了一顿,断了两根肋骨,随后就再也没在斥候营出现过。 周建不屑的冷嗤,几个连军规都守不了的家伙,凭什么在最重要的斥候营作威作福?还普天之下皆他们娘的要所有人都捧着惯着,也不知道什么臭脾气。他充分信任叶挽的能力,如果叶挽都治不了那几头蠢驴,那这斥候营还是趁早解散算了。 叶挽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神色,却听身后懒洋洋地传来几个男声——“哟,应千户这么早啊!”“还带着个矮冬瓜呢!”“什么矮冬瓜,人家是百户,百户哦!” ☆、第26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一条(三) 她回头看去,甄玉和段弘杨几人正懒懒散散地拖沓着步子朝这儿走来。身上并没有穿军中同一的灰黑色军装,而是穿着几身简单却不便宜的锦衣。 叶挽嘴角噙着淡笑,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轻声问道:“为什么迟到?” 段弘杨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几声,瞪大眼睛道:“什么为什么?哥儿几个睡晚了,就迟到了呗。” 叶挽点点头,甄玉几人刚欲像往常一样抬步走进队伍中,却听到叶挽冷冷道:“目无军纪,罚一百个起蹲。” “……”百人的队伍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段弘杨皱起眉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还从没有百户敢因为他们迟到罚他们起蹲的呢!有一个提醒他们以后不要迟到的也被他们暴揍了一顿。他半年来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敢这样跟他们说话的。 应力不赞同地看了叶挽一眼,暗中摇了摇头。这个百户怕事也呆不长久了。 叶挽漆黑幽深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几人,让甄玉等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们听到那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冷道:“人废,耳朵也废了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她昨日还不算正式上任,说话对他们还算客气。今日再怎么说她也是这些纨绔们的直接领导人,说什么做什么全然看她的心情了。 段弘杨气极,伸出手就要去提叶挽的衣领。可手还没靠近叶挽,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手背上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痕。“嘶——”他吃痛地吸气,瞪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竹条的叶挽。 虽然军中要怎么带兵是百户们自己的事,但是这么简单粗暴地用东西抽士兵的应力还是第一次见,不禁皱眉道:“叶百户!” 叶挽没有理会他,目光定定地看向段弘杨和一边神色复杂的甄玉:“还想让我说第三遍?”就是有这些觉得不能对这种关系户太过严厉的人存在,才会半年都带不好这几个刺头。叶挽没有这个顾虑,猜到了褚洄的心思后她根本什么都不担心,大不了揍完这几个小子后再被那几位将军揍一顿出出气呗? 她目光生冷地略过其他在甄玉等人的影响下也有些目无长官的队员,暗自摇了摇头。 段弘杨被她狠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不禁羞恼万分,暗暗咬牙不能相信自己怎么会被这么个矮冬瓜震慑到。他刚欲开口喊兄弟们把这小子架起来,就觉得一阵风迅速的从自己身边闪过,紧接着膝盖一疼,就这么硬生生地跪到了地上。 谁也没看清叶挽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段弘杨身后的,等回过神来段弘杨已经龇牙咧嘴地跪到了地上。她的笑声没有一点温度:“还要我帮你么?”捏紧段弘杨肩膀的手施力一提,将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大男人提起来,又飞一般地踹出一脚,正中段弘杨的腿窝。 “啊——”段弘杨又惨叫了一声,刚站起来的身子又跪了下去。那膝盖磕在地上发出的闷响让所有第七队的人牙根隐隐发酸。 “你是自己起蹲,还是我继续帮你?”叶挽淡道,目光瞥向甄玉和身后那几个脸上已经露出慌张神色的公子哥们。 谁都没想到这百户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应千里连连厉声喊着叶挽的名字。叶挽却充耳不闻,目光灼灼地看着甄玉。 甄玉眼底闪过一丝火光,表情十分的令人寻味。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叶挽按在段弘杨身上白皙纤细却苍穹有劲的手,不声不响地率先蹲下起立做起了起蹲。 叶挽扬了扬眉,眼中流过一丝赞扬。她看向被自己踹了好几脚已经有些脸色发白的段弘杨道:“自己来?” 段弘杨看着面色阴沉闷声不响地做着起蹲的甄玉,也不甘地咬牙点点头。颤抖着站起来、蹲下,又站起来、蹲下。他动作没有甄玉干脆利落,腿窝和膝盖钻心的疼,让他微胖的脸色苍白如纸。 见两个领头的都接受了叶挽的惩罚,后面几个小公子再不情愿也只能依言一起接受了惩罚。 应千户早就不见了人影,叶挽估计他是去马悠那边打自己的小报告了。她站到了一边,手中竹篾轻晃,厉声道:“以后迟到的自己领罚,第一次一百个起蹲,第二次两百个,第三次四百个,这是第一条队规。”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众人不自觉地就听从了她的指挥。 周建第一个激动地大喊了一声:“是!”他就知道叶哥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几个公子哥压住的,这就是他叶哥啊! 其他人听了这才纷纷不紧不慢地应是。 叶挽听着那参差不齐有气无力的应和声,眯起了眼:“嗓子哑巴的也给我滚去一起做起蹲。” 众人心中一紧,齐齐喊道:“是!” 待甄玉几人做完了一百个起蹲后,叶挽这才让他们进了队伍,收起了疾言厉色,浅笑着温和道:“想来大家也认识我了,我姓叶,单名一个挽字。以后是你们的新百户,你们可以喊我叶百户,也可以喊我叶挽,我这人很好说话的。” 才怪!众人看了一眼脸色惨淡满头大汗的几个公子哥,心中苦嚎。 ☆、第27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二条(一) 叶挽搓着竹篾看了眼附近几个已经开始跑操的队伍,笑眯眯道:“你们也可以开始了,先绕斥候营跑一圈。” 她的话仿佛平地惊雷,让众人都惊愕地看向她,尤其是刚做完起蹲的几个公子哥,现在腿还酸胀着,怎么能立即就去跑操?更何况,整个斥候营都只是绕着自己操练的场地跑,从没有说要绕着整个斥候营跑的。 见众人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挽挑眉道:“怎么?不合规矩?唔……那就绕着你们现在这块操练场地跑吧,一百圈。” “什么?!” “一百圈?这怎么可能?!” 众人仿佛炸开了油锅的开水,一个个皆是以不可能、做不到的目光看向叶挽。 叶挽脸色阴郁起来,挥了挥手中竹篾阴森道:“队规第二条,上级的命令要绝对服从。可以质疑,但是不可以怀疑。” 周建也被她说的跑一百圈吓了一跳,他刚才数了数大多数队伍不过是跑二三十圈,最多的也就而已。他举起手道:“叶哥,一百圈是不是太多了点?” 这个能容纳百人的操练场地不过也就一百多个平方左右,叶挽粗略地目测了一下跑一圈最多也就五十多米,一百圈也就是五公里。完全是他们这些军人应该必备的项目。尤其是他们做斥候的,在没有马的情况下还不是只能靠两条腿?到时候他们随便跑个千八百米的就觉得累了,难道要爬着去刺探消息? 她对其他百户的要求和标准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做她手下的兵就要按照她的要求来。 “哦,觉得多?”叶挽淡淡地扫过众人,“是不是大将军要你们跑去几十里开外的营帐传递消息你们也说太远了不想去?” “这哪一样啊!” “就是啊,操练是操练,命令是命令嘛。” 众人对她打的比方十分不屑。羡州边境在褚将军的守卫下已经足足有六年没有发生过战事,他们偶尔去关外查探消息也是骑着马去,完全没有徒步跑几十里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脸色已经缓和过来的甄玉看向叶挽,冷笑道:“要我们跑一百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总要给我们一个听你的理由吧。” 甄玉俨然是这些人中的领头人物,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纷纷道:“对啊对啊,你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我们啊!” 叶挽暗自摇摇头,这些家伙真是懒散惯了,也不知褚洄是怎么忍受这个小队在斥候营混了半年的。她眯起眼看向甄玉,冷道:“好,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信服的理由,我带着你们跑。但若是你们比我先倒下了,如何?” “任凭处置!”甄玉咬着牙道。甄玉其实觉得一百圈听着多,但是以他的功夫底子来说应该是可以做到的。这小子身法确实不错,但是真要动手她那瘦胳膊瘦腿的看上去一碰就会折,耐力不一定会有自己好。 看甄玉亲口答应了叶挽,其他人再不想跑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尤其是腿窝还在一阵一阵抽痛的段弘杨,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叶挽轻描淡写地率先跑了起来,也不顾一脸郁色的甄玉是不是超过了自己冲在了第一个。她身后是满脸写着骄傲和兴奋的周建,后面一大批人纷纷加快速度冲过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一个跑到比一个快。周建轻声问道:“叶哥,我怎么觉得他们又要倒霉呢?” “你的错觉。”叶挽笑道。 一圈两圈三圈的,还没人感觉到吃力,尤其是刚做完起蹲的几人,强忍着小腿大腿的酸胀也要冲在前头遥遥地把叶挽甩在后面。 叶挽均匀地喘着气,现在没有计时器,跑步的时间只能靠她心算。她估摸着现在这个身体五公里能跑进二十三分钟就不错了,比起以前自己十八分的成绩实在是有些难看。不过不要紧,之后几年有的是时间让她把身体恢复到最巅峰。 二十圈开始已经有些士兵们不行了,步履虚浮一个个喘着粗气,不甘不愿地看着叶挽带着同样大喘着气的周建跑到了自己前面去。 “尽量用鼻子深呼吸,多让胸腹吸气,闭上嘴。”叶挽看了一眼周建,提醒道。 周建听了连忙把喘着粗气的嘴闭上,用鼻子深深吸着气。他在新军营比较擅长弓箭,也着重练习弓箭,很少这样剧烈的操练体能。此时有些难耐地气喘,听了叶挽的话将将调整过来屏息跟上了她的步伐。 五十圈开始已经有大半的人都掉了队,几个身体较差又一开始冲的很快的人更是瘫倒在了地上,像死鱼一样不住地吸气喘气,恨恨地看着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的叶挽一圈又一圈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第28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二条(二) 甄玉仍然跑在第一个,他有骨气的没有用轻功,带着几个不服输的小子咬着牙喘着气坚持着。他的侧腹一阵一阵抽痛,肺里的空气像是被大手挤压出去一样,让他忍不住大口吸着气。 段弘杨也身子一软,跪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叶挽从自己身边经过,愤恨地捶了一下地。 八十圈开始,跑在最前面的几人接连不断地掉队,心中盼望着叶挽也支撑不住倒地不起。可偏偏那小少年像是无所觉一样,只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面色有些红润而已,完全没有体力不支的模样。 九成已经掉队的七队队员们趴的趴,坐的坐,都一脸怨念地瞪着仍然没有放弃的几人。 旁边几个队的人注意到这里,不由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怎么还在跑?都几十圈了吧?” “听说新来的百户跟队员们打赌,谁输谁认命呢。” “新来的百户这么狠?看上去要跑一百圈啊。” “这算什么,早上你们都还在打呼呢,我们队巡营的时候看到这个新来的百户一个人在绕着斥候大营跑步,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人呢。” “是啊,那叶百户起码一个人跑了十来圈,是吧?” 听到这儿七队的士兵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大概是上了叶百户的当了。众人纷纷面如死灰,他们居然还敢质疑叶百户的能力? 段弘杨脸色灰拜,一身热汗透过了锦衣浸湿了整个背,大冬天的一阵西北风吹来,冻的他一个激灵。 场地边上绕着跑步的人影已近尾声,甄玉也被叶挽甩到了后头,与身材不算结实的周建跑在一起。周建这时还有力气调戏甄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千……千万不要,不要……怀疑我叶哥……” 甄玉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着牙就要冲上去超过叶挽,可是侧腹的疼痛让他煞白了脸,艰难地才领先周建一步将将地把一百圈跑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累得连抬眼看叶挽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恶狠狠地说:“你……算你狠……” 他没有作弊想用轻功已经超乎了叶挽的意料,她也不在意甄玉撂狠话,轻飘飘地笑道:“以后还是不要穿你身上这麻烦的衣服了,老老实实穿军服吧。”她想到什么似的转头对着众人道,“以后每日操练第一项,一百圈校场,可有异议?” 看到她这跑完一百圈跟他们跑完一圈似的淡定样子,谁还敢有异议?就连甄玉也认命地闭着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叶挽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也不管累的瘫倒在地上的众人,扬声道:“现在去靶场练弓。” “什么?!现在?!” “我们都还没休息够呢!” “就是啊,我可是手脚都还在抖呢。” 叶挽眯起眼,沉声道:“军规第二条……”还没等她说完,周建率先一骨碌爬起来就往靶场走,甄玉喘着气沉着脸,竟然也乖乖地走了过去。看到甄玉都动了,其他人哪还有赖在地上的理由,不由也站起身来。还有少数几个累瘫了的在地上没有动弹,叶挽道:“起不来的可以,待会儿再跑一百圈。”听到这话那少数几个人才哀嚎着迅速爬起来往靶场冲了过去。 不多时七队的操练场地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围观的几个队伍讨论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七队这么听话呢。” “我也是,从来没见七队和那个甄玉老老实实操练的样子……” “这个新来的百户还真有本事啊。” 由于不是人人都擅长弓箭,还有部分人惯用刀枪等武器,所以叶挽的要求并没有那么苛刻。不过也就是在她自己看来并不“苛刻”罢了…… 在众人刚跑完步手抖如筛糠、始终射不中靶子而被叶挽毫不留情地用竹篾狠狠抽了一顿之后,终于都恢复了镇定,再不济的也能不让弓箭射空了。 ☆、第29章 叶百户的队规第二条(三) 叶挽阴测测地开口道:“我听说,你们的大将军最擅长的就是弓箭,那一手银弓辉月,能千步之外射中针孔,箭无虚发。”也不全是听说,至少她亲眼看着那黑衣墨发俊美的不似凡人的男人亲手在五里之外将紫云山山匪的箭矢射歪。 七队也不乏褚洄的粉丝,尤其是从小被褚洄揍到大的段弘杨,也一扫先前的阴霾高声冷嗤:“那是必然,褚大哥的耀月弓是百年前著名神匠陶冶所打造,他的弓术更是出神入化……” “哦?那你们的弓术怎么跟屎一样?”叶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阴沉地看着段弘杨射出的偏了靶子足足一米之远的箭。“我不要求你们百步穿杨,好歹也给我对准了射。”她一竹篾打上段弘杨的手,再次在白胖的公子哥手上留下了一条红印。 段弘杨耻辱地捂着手瞪着她,不由暗恨这个叶挽怎么这么会惹人厌。 其他人也神色郁郁,无论是谁被说箭法跟屎一样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 周建准确地将一支箭矢射中了红心,紧接着又取出一箭射出,同样正中那个足足有拳头大的靶心。他眨眨眼看向叶挽,仿佛在说“刚才那话说的不包括我不包括我”。 甄玉朝叶挽对着靶子抬了抬下巴,语气竟然平和的很:“比比?” 叶挽挑眉,要说这个甄玉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了。剑法武功都挺拿得出手,只是这半年来并没有什么能让他立功的机会这才始终只能做个小兵。不过这不是他恃才傲物针对上级的理由。叶挽轻笑了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要让这种人服气,必须全方位的碾压打倒他。 几个纨绔见状不由有些得意,甄玉的箭法也是相当好的,至少在他们之中他的武力值各方面都是排第一,虽说比不上大将军那样的天才,但也不是一个小小百户能比得上的。她跑步快又如何?到了战场上难道跟敌人比谁跑得快么?看她那瘦小的样子,只怕连弓都提不起来吧! 甄玉深吸了一口气,都没有走到界线处,直接站在原地扬臂搭弓,凝神静气瞄准了先前周建射出的靶子——“嗖”的一声,一支箭矢射出,牢牢地将箭头与周建射出的箭头紧紧贴在了一起。周建之前的箭摇晃了两下,还是掉下了靶子。 “好!” “甄哥好样的!” 他站的距离界线有十几米,距离靶子更是有百米之遥,能正中周建的箭头附近也的确是十分有本事。 周建的脸色有些难看,甄玉知道自己跟叶挽关系好,这一箭虽然打的是他的脸,但是未必没有给叶挽下马威的意思。周建举起手就欲射出一箭将甄玉的箭打下来,却看到叶挽神情淡漠地拿过他手中的弓,搭弓拉箭瞄准几个动作在瞬息就完成了。 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箭是怎么射出去的,就听到细微的一声脆响,靶子那还是插着一根箭。 “什么情况?叶百户射的箭呢?” “不知道啊,飞哪去了?” “没射中吧,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很行呢。” 周围细弱蚊声的议论不绝,叶挽看了甄玉一眼,勾起嘴角轻笑了声。甄玉脸色铁青,别人看不出来,他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仍在在靶子上的弓箭……分明不是他的箭!那瞬息之下……他的箭竟然被叶挽的箭竖着劈成了两截掉进了下面的草丛里…… 甄玉看着叶挽的神色意味难明。这个百户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样,她聪明,嚣张,恶劣,又知道怎么拿捏他们,最重要的是身手一点都不弱。甄玉有些难受,先前的几个百户都好对付的很,随便欺压两下就识趣地自动滚蛋了,可是这个……他竟然没有把握能赶走她。 叶挽看着他表情连翻变了好几下,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给自己添麻烦的主意。她摸了摸下巴道:“走吧,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身手。”见识完了之后,从身到心的,把你们碾压了。 ☆、第30章 可怕的叶百户(一)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积雪被暖阳晒的有些化了,闪着滢滢的白光。 校场上,明明已经临近午饭时间,却乌央乌央地挤满了人。几乎整个斥候营的人都挤到了七队的校场附近,甚至其中还有三个千户和闻讯赶来的马都尉。 原因是叶挽要一个人校验一下整个七队百人的身手。 秉着对新来的百户的好奇,斥候营竟然饭也不去吃了,纷纷挤在附近凑着热闹。后排看不到的人还爬到了不远处的树上,生怕自己漏过一场好戏。 七队的士兵性子比其他队伍的都要野一些,听到叶挽说“随便谁都可以,让她见识一下身手”,这些年轻气盛的家伙们忍不住推搡着都要自己第一个上。昨晚上就看到了叶挽那诡异的身法,加上早上叶挽处罚段弘杨时那狠厉的手段,七队的士兵们存着报仇看好戏的小小心思,兴高采烈地围坐成了一圈。 段弘杨尤记得早上别人同情的看着他一次一次跪下的羞耻场面,忘记了自己肩胛骨差点被叶挽捏碎的剧痛,率先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就站了出来,阴着脸道:“叶百户,限不限兵器啊?”他指了指一边武器架上的长枪,朝叶挽露齿一笑挑衅道。 叶挽耸了耸肩:“你们随意,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只要你们会的,就拿出来让我瞧瞧。以后也好清楚你们的训练方向。”她语气淡然,后半句话甚至表明了她已经在考虑怎么折磨众人,听得众人气的一阵牙痒。 段弘杨冷哼一声,取了长枪便一跃上前:“真狂妄!” 叶挽不紧不慢地闪过了他戳、挑、刺的动作,一边摇头遗憾道:“你褚大哥不是提枪打马杀进敌营万军取人首级?这个没学到,倒是养出了一身的胖肉。” 见她悠闲的闪避一边还戳着段弘杨的痛脚,其他人黑着脸气的牙都酸了。这个百户嘴也太毒了!段弘杨确实有些壮实,但是绝对算不上满身胖肉的地步……见叶挽一个劲的挑衅段弘杨,所有人都扶额冷汗。 段弘杨气的加重了手上的攻势,嚷道:“你难道就只会躲么?!”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手中长枪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掀,竟硬生生地脱手飞走了,在校场边上“哐当”一声摔下。 “下一个。”段弘杨相比甄玉来说身手就弱了不少,可能跟刘方隅不相上下。叶挽轻飘飘一脚就踢飞了他的长枪,摇着头看向了七队其他人。 “我还能打!”段弘杨不服输的嚷道。 叶挽看了他一眼:“如果是真实对战,你失了武器就等于已经死了。” 在甄玉阴沉的目光下,段弘杨这才气急败坏地甩手走了下去。 紧接着下一个早先被叶挽罚过的公子哥走了上来,哼道:“吴潇挑战叶百户!” 叶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见那公子哥取了架子上的刀便朝她冲了过来。 远处,马悠看向自己身边饶有兴致地看戏的赤羽,好奇道:“你来这儿做什么?”他们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相识,不会矫情的尊称赤羽为赤将军。 赤羽摸摸鼻子:“主子让我来问问你觉得叶挽怎么样。” 马悠没好气地摇摇头:“这到底是大将军哪里找来的活宝?早上应千户就来告诉我说她踹了段老将军的公子好几脚,差点没让人下跪磕头,连甄家那个都不得不乖乖的听她话。” “哦,不知道就告诉过马都尉了么,是云州新军营挖来的人才。”赤羽笑盈盈地看向下方正悠然吊打手下士兵的叶挽。主子猜的没错,她果然能压制住那几个难搞的公子,真不愧是他赤羽看中想挖去暗阁的人呀! “那新军还真是人才济济。若多些这样的小子,我们几个也能早日退休。”马悠哼哼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普通新军,连甄玉那样的刺头都能摆平。“我看,她也不会在斥候营呆多久吧?”马悠试探道。 赤羽幽幽看了他一眼:“她会在斥候营呆多久不还是看马都尉的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能故意针对她不成?”马悠翻了个白眼。如果叶挽真能把甄玉几人降服了,未尝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到时候他随意派几个任务给叶挽,以她的本事还不是升官发财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更何况……大将军注意的人,有几个现在不是身负要职?他瞥了一眼旁边看着底下一脸满意的赤羽。“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哟……” 校场上,叶挽再一次将一个挑战的士兵轻而易举地撂倒,问道:“还有人么?” 却见甄玉这时站了出来,引起了旁边一阵叫好声。 甄玉是他们中身手最好的人,此时见甄玉出头,众人这才从低迷的气氛中扬起头来,觉得翻盘的希望就在眼前。 昨晚上在饭堂空间狭小,甄玉大开大合的剑术施展不开,这才让叶挽轻轻松松地闪开连个衣角都不被她碰到。此时换了个大的场合,甄玉还是颇想试试叶挽的身手的。 叶挽也对甄玉的真实水平有些好奇,也不啰嗦,竟一改先前闪避为主的作风,主动出手一个箭步向前。甄玉只觉得眼前一花,叶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不慌不忙地将手中长剑向后挥去,以攻势化解了叶挽欺近的拳头。叶挽见他一击躲过,趁他来不及收势又挥出一拳,甄玉连忙旋身,那拳风堪堪地从他腰侧擦过。 第一次见叶挽如电般出手的众人也不由惊讶了,他们以为叶挽只是身法不错,没想到攻势也能迅疾如风,逼的甄玉只有防御没有出手的份。 甄玉的武功在斥候营还算不错的,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也差不离了,没想到面对叶挽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马悠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他敢说就算是他出手也没有五分的把握战胜叶挽。而且他隐隐有一种叶挽好像就算是现在面对武功不错的甄玉都没有使出一半力气的感觉。马悠不由地开口问道:“你知道叶挽的实力吗?” ☆、第31章 可怕的叶百户(二) 赤羽摇摇头:“不太清楚,我总觉得距离上一次我见到她,她的身手好像又精进了不少。”赤羽唯一一次近距离面对叶挽的身法就是两人一起上紫云山摸土匪窝的那次,就算是那次他也看不透叶挽的身手,只知道她好像不会轻功,内力也不行,现在看看仍是如此。但是想想她能带着两百多个人杀了近一千多土匪,就绝对不会弱到哪里去。那靠近甄玉的身法十分诡谲,竟比暗阁中人还要好上几分。赤羽相信,只要她想,一招解决掉甄玉也不是难事。 下面的甄玉被她逼得有些烦躁,明明就在这么一片校场上,他有时候竟然都感知不到叶挽的存在。他觉得若不是自己剑法还过得去,说不定早就像之前几个人一样被扔出场外了。 那个小子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不经意间自己已经被打了好几拳。 “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吗?”叶挽闪过甄玉身边,轻笑道。 甄玉涨红了脸,加快了手中的剑的走势,凭着直觉连连向叶挽逼去想把她移动的范围缩小。然而不尽如人意的是,饶是自己再怎么拼尽全力地攻击叶挽,始终跟昨晚在饭堂的时候一样,自己连叶挽的衣角都摸不到。这个臭小子!实力居然这么惊人!同样的压迫感,他只有小时候在褚洄的身上感觉到过,就算比他武功高的大哥都不能给他这样的感觉。 一个走神,甄玉只觉得脖子一凉,手中的剑竟然不见了,落到了敌人手中以剑身贴着他的脖子。“你太弱了。”他只听到那人这样说道。 叶挽把剑还给一张黑包公脸的甄玉,对剩下九十多个目瞪口呆的士兵勾了勾手指:“一个一个太麻烦了,我饿了,你们一起上吧。” 围观的众人张大了嘴,这个新来的百户太强了……如果是他们的百户该多好啊! 许是她挑衅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讨厌,剩下的人也不顾最强的甄玉是不是已经落败,齐齐觉得很没面子的大吼了一声也不拿武器,就朝着校场中间那纤瘦的身影扑了过去。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加油鼓气。“上啊!打倒叶百户!”“加油啊,你们可是人数压制啊!” “哎哟,谁打我脸,打错啦!” “别揪我衣服啊,哎哎裤子也不能揪啊!” “谁踩我脚!”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 也许人数实在众多,一个接一个被扔出来的人不管有没有受伤都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哀嚎起来。不光是被揍的疼,更多的是哀嚎自己没面子。 好半晌,才见正中央那清隽有些狼狈地身影拍了拍手,懊恼道:“打的我手都酸了!”她的脚边躺了一圈人,对着叶挽一个劲地挤眉弄眼。叶挽的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的发髻有些歪,整齐的军装也变得皱巴巴的,但是丝毫影响不到那欠揍的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从明天开始都把尾巴给我夹紧了,不服的我就打到你们服为止。” 掷地有声的话语不仅让第七队的士兵们觉得羞人又委屈,还让围观的其他斥候营的士兵们脖颈一凉。心中齐齐暗叹:看来这次来的百户是真的能收拾第七队了…… 叶挽抬起步子跨过第七队的兵蛋子们,看见不远处帐篷顶上笑眯眯地对着她勾勾手指的赤羽,不由一挑长眉提步走了过去。 看着走进的叶挽,赤羽笑道:“安排的怎么样?斥候营?还满意吗?” 马悠一脸震惊地看着赤羽对着叶挽如此温声说话,又不想避开,暗暗后退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与其问我满不满意,不如问问你家主子满不满意?”叶挽知道褚洄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很适合的军营,却也想利用自己磋磨一下这几个纨绔子弟的性子,不,或许不只是甄玉几人,还有可能是整个斥候营。 赤羽被她讽刺的也不生气,道:“你惹事的本事还是不小。这次悠着点,也别太过分了。”他示意叶挽折磨甄玉等人是要的,但是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子若真想折磨死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还是得适当的提醒一句。 “怎么?”叶挽无辜地耸了耸肩,“难道出了事你家主子不会给我收拾烂摊子?”想骗她帮忙整治斥候营,还想躲在后面享清福,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一旁的马悠被他们这样放肆的对话一惊,不由暗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叶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对赤羽道:“他要是不想做我的大腿,那我只好另找一条了。”说罢便勾起嘴角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饭堂。忙活了一上午,她真是饿极了! 赤羽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同情马悠,不由安抚道:“放心吧马都尉,叶挽她有分寸的。”才怪……叶挽惹事的本事无人能及,不,也不是说她会主动去欺负人,但是不管她是惹事的还是被惹的,有她参与的事情绝对小不了。马悠也只能自求多福地保佑主子心情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牵连他了。 …… 主军营大将军帐中,那个暗地里被叶挽讽刺了几百遍的男子正倚在桌边低着头查看手中公文。一身轻便单薄的墨色锦衣衬托出衣下姣好的肌肉线条。那磁性沉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哦?她是这么说的么。” 赤羽负手站在一边点点头,主子吩咐过与叶挽有关的事情要一字不落的汇报给他听。 “不能给她收拾烂摊子,她就要重新找大腿?”褚洄面无表情,一双幽深的桃花眼还盯着手上的公文。 虽然不知道大腿是什么意思,赤羽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话。点头的同时不由心中为叶挽捏了一把冷汗。敢跟主子这么说话的人,除了豫王,大概都还没出生呢。 “嗤。”褚洄冷笑了一声。 ☆、第32章 聪明的段弘杨 经过上午的非人的折磨,七队的一众人下午操练安分了不少,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给叶挽省了不少心。七队的家伙们这半年来很少有这么刻苦勤奋的时候,傍晚操练的号角一响起,纷纷拖着疲惫的步子如蝗虫过境一样涌入了饭堂。 主军的训练强度确实跟在新军营完全不一样,即使是在散漫无纪的七队,周建也觉得今天一天的操练比新军两天的操练都要累。他跟在叶挽身后,兴奋地跟她讨论着下午和他对招的那个士兵的身手,不时询问叶挽自己的改进方法和操练方向。 叶挽见他一副踏实上进的模样,不由弯了弯嘴角。不动声色地替沉浸在自己的近战应该是走灵活敏捷路线还是暴力狠辣路线的周建打了一份饭菜端了过去。 镇西军的伙食算是不错的了,一荤一素,主食偶尔是米饭或是馒头烧饼。叶挽看着呼噜呼噜大口扒炒的晶亮的肉片的周建慢条斯理地把馒头撕成一条一条塞进嘴里。她余光看到一个端着饭碗的英俊青年正皱着眉头有些迷茫的四处张望,见叶挽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他更是把眉毛皱成了“川”字,好半晌才不甘不愿地走到叶挽身边问道:“看到段弘杨他们了么?” 甄玉有些莫名,段弘杨他们几人刚一操练完就集体吵着肚子疼要去解手,结果到现在快两刻钟了都没有出现。他抿着嘴角不耐烦地又四处环顾着找人。 这家伙虽然有些骄傲自大,但是叶挽出乎意料的并不是很讨厌他。见他一副被单独抛下的可怜样,不禁好笑道:“你不会离了段弘杨连饭都不会一个人吃了吧?”只听过在学校里女生要手拉手去上厕所的,可没听说过男生要肩并肩一起行动的。 甄玉脸一黑,“啪”的一声就把手里的碗放下,撩开那一身经过一天训练加上被叶挽暴揍的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的锦衣的衣摆,一屁股就在叶挽旁边坐下了。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默不作声地开始闷头啃馒头。 他们几个很少在饭堂里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饭,觉得这食物粗糙的根本难以下肚,都是在马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偷偷去伙房里开小灶。今天确实实在被折磨的狠了,饿的不行,连平日看不上眼的炒肉片炒青菜也美味起来。 甄玉吃的很快,又保持着将军家公子的优雅气度,没有像周建一样吃的满嘴都是油。 周建被干巴巴的馒头一噎,使劲吞下去,不好意思地看看吃相矜持的甄玉,用袖子抹了一把自己的嘴,羞愧地看向叶挽。那眼神好像在说“叶哥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又过了一会儿,段弘杨几人才春风得意地穿着换了干净的锦袍出现在了饭堂,正欲像往常一样往里面的伙房里去的时候,看见了正板着脸与叶挽大眼瞪小眼的甄玉。 “玉哥,你怎么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段弘杨对叶挽的敌意不小,尤其是经过了今天叶挽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的的把他揍成那个样子之后,他立刻走上前站在甄玉背后恶狠狠地瞪着她。 甄玉看了他们一眼道:“去哪了?” “没……嗯,趁人少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了汗黏在身上怪难受的。”段弘杨眼神闪躲地看了一眼叶挽,问道,“走吧玉哥,咱吃饭去?” 甄玉瞥过段弘杨身后面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的几个小子,剑眉再次皱起,他总觉得这几个臭小子好像瞒着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们……” 他刚想开口问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只见段弘杨连连给自己使眼色。他想到身后还有个现在明显还是敌人的叶挽,压下心头的疑惑摇头道:“我吃过了,你们自己去吧。”说罢端起桌上的空碗就放到角落里专门放碗用的大桶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堂。 段弘杨几人神色惊疑地看了一眼那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一个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甄哥在饭堂和这么多身上臭烘烘的都不去洗澡的士兵一起吃饭! “杨哥……玉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后面一个小子疑惑道。 “……晚上再说。”段弘杨暗暗扫了一眼还无所察觉的叶挽,咬了咬牙道,“走。” 饭后军营的时间相对自由,除了当日安排巡逻的士兵们,其他人只要在宵禁之前就可以在营中随意活动。有不少勤奋的士兵饭后纷纷自行加练一会儿,或是向上级讨教一下不足和劣势。叶挽暂时是无缘这种手下的兵勤劳奋勇地向她请教的事的,她随意教了周建几下近身的拳脚,便早早地向自己营帐走去。叶挽走到帐子门口时脚步略微一顿,嘴角诡异地勾了起来。 “杨哥……你猜的真准,她果然提早就回来了。”叶挽帐子旁边的一个营帐的阴影中,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子悄声问身前一个白壮的青年。正是七队的段弘杨几人。 段弘杨阴测一笑:“她刚来军中,我们队绝对没有那么不长眼的敢背着我们去跟她示好。她吃完晚饭除了回帐子睡觉还能干嘛?”此时他心中满是兴奋,一想到待会儿叶挽惊慌失措地大叫着从自己帐子里跑出来的可笑样子就觉得激动不已。 “杨哥,我们不把这事儿告诉玉哥真的好吗?”另一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段弘杨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冷道:“玉哥心高气傲,不屑这种阴谋诡计的小手段。你说这事儿告诉他了他会同意我们做吗?”甄玉也不知道怎么了,吃过晚饭就不知道自己跑去了哪里。不过也正好,省的段弘杨还要费事把甄玉哄骗着支开。 他们正大光明的揍不过叶挽,难道还不能使些小计让她丢丢脸不成?看待会儿叶挽在整个斥候营的人面前丢了人之后,还能不能摆出那副处变不惊高高在上的嘴脸来对着他们颐指气使! 段弘杨越想越兴奋,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对身后的人继续说着:“嘿嘿,真想找个画师把那个臭小子等会儿慌张的样子画下来,然后裱起来每天在营里传阅人手一份……也不知道褚大哥看见自己手下的百户居然被几条蛇吓的魂飞魄散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哦?后悔没找个画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段弘杨身后传来。 ☆、第33章 教训 正脑补的在兴头上的段弘杨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竟也不回头看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挽的帐子门口一个劲的傻笑。 背后那人好心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段弘杨不耐烦地回头:“干什……啊!” 一对尖利的黄绿色眼珠子正对着段弘杨的鼻子,他猛地一回头险些亲上了那阴森诡异的蛇信子。一只纤细的手掐着那蛇的七寸,手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后是四五个已经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青年。 “叶……叶……”段弘杨脸色煞白地看着叶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条蛇像戴链子一样戴带他脖子上围好,冰冷滑腻的触感在他脖子间蹭出了一片又一片的鸡皮疙瘩。用袋子把蛇装着丢进叶挽的被窝里是一回事,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是另一回事啊!“你……你为什么……”虽然知道那些蛇是伙房后头偷来的用来加餐的没有毒,但是那油腻的触感还是让段弘杨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明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挽的营帐门口,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半点声息都没有的就处理了他身后的小跟班们! “我我我,我怎么了?”叶挽眨了眨眼睛,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蛇拉开段弘杨的衣襟就塞了进去,拍了拍手看着一动都不敢动的白胖公子哥。她还没进营帐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人在不远处盯着自己,那隐藏的手法一点都不高明,她的余光甚至能看到一片锦衣的衣摆。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后,进了帐子更是听到了一大片轻微的“嘶嘶”声。 前世早就不知道被部队扔到山里自生自灭多少次的叶挽对这种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果然一掀开被子就看到几条菜花蛇正缠绕着窝在她的被子里对着她吐信子。 叶挽实在是哭笑不得。同帐的另外四名百户都在外指导士兵们自行操练,此时帐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柜子和放行李的箱子都是锁起来的,放蛇的人也没有别的能藏蛇的地方,但是几条菜花蛇就想吓到她会不会也太异想天开了一点? 对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混起来的叶挽来说,趁几个纨绔子弟不注意的时候瞬间溜出帐子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甚至她故意粗手粗脚地放倒了人的动作都没有掩饰,没想到最前头等着叶挽倒霉的段弘杨还是一点都没发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不可自拔。 除非是他们离开军营,不然叶挽当一天百户就要负一天责,这毫无侦查能力和反侦查能力、甚至连害人的手段都不怎么高明的纨绔们实在是得让叶挽挖空了心思培育才好。要好好培养,就得先好好教训!看来白日给他们吃的苦头他们都不当一回事儿,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叶挽看着抖似筛糠的段弘杨,恶劣地一笑,提着他的衣领子就飞快地往斥候营门口走去。 早就被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吵到的巡逻兵也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他们白天都是见识过叶百户的本事的,也没那么不长眼地去指责她禁止喧哗,都想看看她想干什么。 只见叶挽飞速地来到斥候营门口围栏处,轻飘飘地一抬手,就一手拎着一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壮实青年一手扶住了木桩子爬到了斥候营的营徽底下,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的衣领子挂了上去。顺带用一条青绿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捆住了他的手,嘴里也塞着一条一样的东西从脑后打了个结。 好事的仔细看去竟然是两条比手指还粗的菜花蛇! 段弘杨早已吓得翻起了白眼,见叶挽真的这么恶毒地用蛇当绳子把自己吊在了斥候营下,还用蛇堵住了自己的嘴,不由就这么对着下方干呕起来。舌尖不小心舔到前方的充满毛鳞的蛇神,脸瞬间白的发青,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搞定了段弘杨一人,叶挽又如法炮制地把先前放倒的几个昏死的人也挂了上来,只是没有那么多蛇让她堵嘴,只匆匆地捆了手了事。 斥候营前已经围了一大批别的营的人,营里门口又站满了自己营的好事者,见叶挽如此干脆利落地整治那几位将军家的公子,几个百户和千户不由觉得咂舌,一边暗暗为叶挽捏了把汗。 甄玉早就闻讯赶来,看见段弘杨被吓得眼泪都飙出来的样子,皱着眉头沉声道:“叶挽,你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给几个不懂事的小伙子一点小小的教训。”叶挽无视了营里营外投向她的好奇又惊讶的目光,轻笑了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他们哪里得罪了你?”甄玉脸色铁青。 叶挽笑道:“如果他们没得罪我,我这个做百户的就不能教训自己手下了?”她说的嚣张,漆黑的眼眸直视甄玉。他们几人一向以甄玉为首,那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这个拉帮结派的小团体,让他们以斥候营为主。“还是说,我要训人,还要经过你甄公子的同意?” 虽然甄玉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是被叶挽如此直面的说出来,还是当着不少斥候营外的人的面,也觉得有些尴尬。几人中他父亲的将位最高,与褚洄同级,是以平时一向是以他为首。虽然他不太清楚段弘杨他么偷偷摸摸地瞒着他做了什么,但是再怎么样他也是做大哥的,必须护着他们才行。 甄玉有些羞恼:“叶百户不觉得自己的惩罚太过了么?有什么事可以按军规来,或者……我替他们受罚也是一样的。” 有几个被叶挽敲晕了已经醒了的青年听甄玉这么说,不由也忘了自己正被吊在斥候营的门面上的尴尬场景,纷纷感动地大喊“玉哥”。 叶挽嗤笑道:“请问甄大公子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么?按军规来?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够他们吃个百八十军棍的。”一般二十军棍就能打的士兵重伤,皮糙肉厚耐打的也能撑个五十棍,百八十棍就是直接把人杖毙的节奏。 甄玉也没想到段弘杨等人犯得事这么严重,不由恼怒地看向最上方吓得快晕过去的段弘杨:“你们到底瞒着我干什么了!”他目光一凝,一开始没注意看,现在仔细一看捆住几人的绳子竟然都是已经死掉了的蛇,再联想到之前几人支支吾吾的样子,当下便明白了这几个蠢货干了什么蠢事。“你们晚饭时候去叶挽营帐里藏蛇了?!” ☆、第34章 自挂东南枝(1更PK求收藏) 话音刚落,斥候营外的士兵们都不由咂舌。早就听说这几个将军的公子在斥候营不服管教作威作福,还弄跑了好几个百户,害得没有人敢去他们那一队。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子大到敢在军营里往百户帐子里放蛇…… 斥候营里围观的人也不禁气恼,他们平时在营里闹闹就算了,这下可好,连营外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糗事,这下只会说马都尉管教不力了。 叶挽悠哉地靠在门桩上,脸色淡定地看着甄玉的脸由红转青,由紫转黑,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之前所有的百户走的原因不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被这几个公子哥挤兑赶走,而是他们不敢下死手管教几人,才让甄玉和段弘杨等人以为只要有机会他们就能立马上位。 而现在她把事情闹大了,闹得不光斥候营的人知道,想必不多久整个中护军都会知道,这才会让他们心急焦躁起来,再不安安分分地听话只会让整个中护军以为他们是没什么大用每天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们。 并且她必须让这些人知道冒犯上级是一个可轻可重的罪责,想怎么处罚全然看他们的上级是不是好说话。她抱着胳膊看着甄玉,她算是好说话了,要么在这儿挂上一夜,要么就去吃个百八十个军棍,全看他们自己选择。 早上带叶挽看了队伍就消失不见了的应千户这时出现了,脸色比甄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叶百户,你太过分了!” 叶挽懒懒地看向他。 应千户看了一眼营外围观了一会儿便被自家上级赶回去的其他营的士兵们,沉声道:“斥候营的事自家闹闹也就算了,你居然闹的别的营人尽皆知!实在是丢都尉的脸!” 叶挽觉得好笑,睨了他一眼:“如果我说错的话,这几个犯了错的家伙也属于应千户麾下,更属于马都尉麾下。” “那又如何?”应千户眯起眼。 “这几人就是平日疏于管教才如此没规没矩,居然敢结伴陷害百户,也不知是应千户没有能力管教还是马都尉没有能力管教?”叶挽笑道,“我作为昨日才刚刚到营的百户,立即走马上任替应千户解决了一大麻烦,千户还要觉得我闹事,我真是好委屈。” 尽管营外的人已经走了,营内的士兵包括巡逻的守卫的还是不少,听到这话暗暗点头。应千户一过来没有处罚惹事的段弘杨等人就算了,还要责怪正在做正事的叶百户,难怪叶百户要觉得委屈了,更何况段弘杨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对百户做这种事了,哪次不是被负责的应千户轻描淡写地给糊弄过去了? 虽然大家都没有出声,但是落在应千户身上的奇怪的目光着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应千户咬牙道:“那也应该在营内处分,不应在斥候营门口……” 叶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一本正经地向应千户致歉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那我立刻将他们放下来拉去营中打上百……” “叶百户!”甄玉突然开口阻止她下面要说的话。她挂都已经挂了,难道还要再把人拉下来打上一百军棍?不然直说要一刀砍死段弘杨他们好了,还干净利落些!甄玉头疼地看了一眼叶挽,朝应千户冷声道:“叶百户做得对,段弘杨他们是该好好罚罚了,我看就这么吊着吧。叶百户什么时候气消了,再什么时候把他们放下来。”比起打棍子来,他倒宁愿段弘杨就这么干巴巴地被吊几天了,横竖也就是丢个脸。 段弘杨几人听甄玉这么一说,顿时急的干嚎起来。开玩笑,他们被这么吊几天,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应千户脸色难看地瞪者叶挽,又听甄玉都发话了,也知道此时只能就这么算了。他咬了咬牙哼道:“那就按叶百户的想法办吧,希望都尉听到了这事儿不会气着。”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马都尉的营帐方向走去。 叶挽摸了摸下巴,看着应千里的背影若有所思。难怪几个百户都只能忍气吞声地任由他们欺压了,有一个千户在这儿压着呢,那些百户就算是想整他们也不敢整吧。想到这儿,她对甄玉笑了笑:“你的人?” 甄玉没好气地道:“他家在邵州,想调到左护军中去。” “哦,所以上赶着拍你马屁。”叶挽点点头。还有什么比讨好左护军大将军的公子更快的调任方法呢? 甄玉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要想多了,我从未叫他在军中庇护于我。” 叶挽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甄玉:“……” 没等叶挽多欣赏一会儿段弘杨几人被绑在高处瑟瑟发抖的英姿,马都尉帐前的小兵阿明就来传话了,叫叶挽现在去主帐晋见。叶挽不知应千户是怎么在马悠面前编排自己的,施施然地告别了臭着脸的甄玉便朝着主账走去。 甄玉看了一眼正在向他散发求助光芒的段弘杨,冷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们,甩手就走了。 一时间,段弘杨只觉得欲哭无泪,冬风萧瑟,寒冷刺骨。 …… 叶挽刚来一天就被都尉召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觉着依马悠那个老狐狸,不会因为应千户打了几句她的小报告就要给她穿小鞋,应该是还有旁的事。 她跟在阿明身后掀开了帐子,马悠正一人在帐中低头看着军务。 “你先下去。”他朝阿明说道。 阿明点头应是,便乖觉地退了出去。帐中只留下叶挽和马悠两人。 “刚操练了一日,可还习惯?”马悠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叶挽,只觉得这个少年实在是性子不凡,竟然做得出那样惊人的举动。 叶挽暗自腹诽明明中午操练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和赤羽一块儿偷看,现在来问她习不习惯真是不知所谓。她淡笑道:“没什么不习惯的。” “哦?我还以为你会对甄玉和段弘杨几人觉得头疼。” “是有些头疼,不过还应付的来。”叶挽跟马悠一起说着没什么营养的话,半晌也不见他开口说重要的事。 “那便好……这几人难缠,往后还是要辛苦你了。” “……不敢,分内之事。” 叶挽听着马悠说着无聊的客套话,心中掐着时辰已经快到宵禁,自己早上又早起就去晨练,现在实在是困得不行。还要强打起精神应付马悠。 半晌,突然听他幽幽道:“我看叶百户与大将军身边的赤将军关系熟稔,不知……叶百户和大将军是什么关系?”听到马悠突然不再打机锋,而是简明扼要地开口问话,叶挽不由心头一跳,脸上适当地做出一些儒慕的表情。 “都督可知卑职在新军营时去紫云山剿匪的事?虽然说来话长,只是在千钧一发时机,大将军偶然路过,救了卑职一命,卑职这才与大将军结识。”叶挽的语气充满了对大将军的仰慕和憧憬,完全没有中午那信口胡咧地嚣张样子。 马悠也对她的经历调查的一清二楚,压下心中的犹疑道:“那赤羽……” “只是在新军营见过几面,不能算是熟人。”叶挽眉头一抽,原来把自己叫来是打听关系来了。可是自己真的和褚洄有什么关系,也碍不着马悠什么事啊。 她不知道的是,马悠这种从基层做到都尉的人,又是天生的斥候胚子,是要将万事拿捏的清楚才能安心的。即便叶挽现在说自己跟大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不会轻信她的片面之词。不过这些叶挽都不在意就是了,横竖她一个小小百户,怎么着都不会跟马悠有什么冲突。 马悠审视了她一番,叹了口气把一张地图递给叶挽道:“不闲聊了,叫你来还真有件事。” 叶挽心中把他骂了一遍,也不知是谁想要闲聊。她接过地图看了一眼,正是斥候营附近后山的地图。她疑惑地看向马悠。 “营中三十支队伍,每月都会有两支队伍轮流出营操练。本来你昨日刚到,应该再让你多熟悉熟悉再正式参与,不过七队这半年来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百户能带队出营操练,我心中也有些急切。恰好这次轮到了你,我就想顺便问问你,意下如何。”马悠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挽打量着手里的地图,问道:“不知是怎么操练?” “其实很简单,就是百人出营,在没有主营支撑的情况下,带上少量的水和食物,在山中度过半月,锻炼营中士兵的求生之力。你也知道,我们斥候营性质特殊,现在几年没有战事,却也必须要训练每个斥候的应变能力,以防不时之需。” 叶挽一愣,不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野外求生吗。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军队竟然也有这种觉悟训练士兵。 见她怔愣,以为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马悠再次开口:“其实无非就是要你带着士兵狩猎取水等,我知道你从云州来,可能不熟悉这些,但是万事开头难……” “不知这新奇的操练方法是谁想出来的?”叶挽打断了他苦口婆心又别有用心的劝阻,不由好奇地问道。 马悠回答道:“是十年前大将军封了副将之后向豫王提出的建议。当时与北汉战争激烈,我们斥候营的士兵在外不如北汉人熟悉山野草原的情况,消息查探的十分辛苦。” 叶挽没想到褚洄十年前就有这个觉悟把斥候营当成特种部队培养了,新奇之余觉得有些可怕。十年前褚洄好像才十五岁,就能带兵遣将击退北汉人。她一直听说有的人天才,着实没想到褚洄就是那种天生将才的人。 “卑职领命。不知何时操练?”叶挽对这个时代的野外求生也好奇的很,但是确实有些知识是就算他们整个斥候营的人不眠不休地熟读也是除非亲生体验而领会不了。她的确想看看褚洄能把这种天赋发挥的多好。 “后日出发。” 斥候营背靠的后山紧接着划分北汉与大燕的大昌平岭。大燕人叫大昌平岭,北汉人叫它“哈达蒙”,意思是天堑。大昌平岭最高处艰难险峻,就宛如一道天堑一样把大燕和北汉分割成了两块,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人翻越过这座绵延千里的高山。而它西面的尽头,则是镇守者二十万铁血镇西军的金门关,东面的尽头是大燕历经三代的老将定国侯谢远所驻守的玉岩关。 多少年来北汉人耐不住关外条件艰辛想要入主中原,都被这一山一江两道关隔在墙外,郁不得入。 深夜,叶挽没有急着回营帐,而是坐在帐顶上就着月光看着手里的地图。这地图由羊皮所制,边角粗糙有些破烂,一看就起码做了有五六年之久。刻在羊皮上的刀痕硬朗利落,仔仔细细地连每一处悬崖每一条河流都刻的一清二楚。一看所刻之人就是个嚣张干脆又说一不二的死强迫症。 叶挽将羊皮对准月光,看到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洄”字,不由笑出了声。 ☆、第35章 野外求生(一)2更求收 已近三月,刚下完雪没多久的羡州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在斥候营门口吊了一整天的段弘杨几人,一听说明天要去山里操练,一个个都面如苦瓜,想去找叶挽抗议,但是想起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往段弘杨嘴里塞蛇的样子,纷纷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有敢去。 段弘杨一想到斥候营门口守卫的人轮着班看着他笑话的表情就觉得憋了一肚子的火,又淋了半天的雨,打了无数个喷嚏之后叶挽才大发善心地派人把他们放下来。 “没想到那个臭小子这么心狠手辣……”段弘杨搓着自己被蛇皮勒出了两条印子的手腕,委屈地对旁边的甄玉扬了扬手。 甄玉懒懒地掀开眼皮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在招惹他之前没想过他会怎么报复你?” 谁能猜到这个臭小子这么胆大妄为,居然敢当着全斥候营甚至外面营的人把几个将军的儿子吊在斥候营门口?让马悠来做他都不一定敢吧!段弘杨腹诽,神色惨淡地又打了几个喷嚏。“那现在怎么办?哥几个跟她可是势不两立,真要听她的去什么劳什子山里操练?” “那是当然。规矩是褚大哥定下的,先前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去了,拖到现在已经是破了规矩。”甄玉找了套干净整洁的军装塞进包袱里,示意同帐的几个公子哥们也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一下。 叶挽要求他们每人带一套干净的衣物,趁手的兵器,小刀,绳子,还有少许干粮和一壶水,另外还特地吩咐了几个人问伙房借了几口大锅。 见他心无旁骛地收拾,段弘杨恨恨地连捶了自己床板好几下,这才咬着牙不甘不愿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山中操练自然是没有马悠说的那么简单,只要给百户一份地图,然后一队人去山里住半个月就行了的。那他们只要随意找个水源附近搭营住下挨过半个月不就可以了?事实上,每半个月的队伍去山中操练都是有任务的,半个月内要找到五种指定的草药带回,少一种回营后就要接受处罚。 第二日,叶挽冷着脸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往后山出发了。她心里把马悠骂了千百遍,这种天气要他们去山里找草药,真让叶挽怀疑马悠这是不是伺机报复。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应千户和一名年轻的军医,千户和军医随行主要是为了防止突发危险情况,不出什么意外是不能随便开口帮助他们的。 这名军医姓方,是一个相当年轻秀气的青年,据说是军医营的骨干人物,经验丰富。军医营的几百名医官也是轮流着随斥候营的众人进山操练的。 一行百余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因为下雨而泥泞的山路中,不时传来走在最后方的段弘杨几人抱怨的话语。山中白雪初化,到处都是积水,加上小雨,不一会儿百人的衣衫就打湿的满是脏污。 “褚大哥真是会折腾人,想出的什么奇怪的操练方法,难道打仗还要在这种恶劣环境里面呆上半个月的么?哪个不是要么凯旋而归,要么马革裹尸的……”段弘杨碎碎念着,其他人都在安静地跟着叶挽往前走,只听得到他一个人怨气十足的话语。 “要我说,还不如派我们去剿个匪啊,或者偷袭个北汉驻军什么的,那才能起到锻炼的效果啊……” 周建不满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就少说两句吧,营里三十个队伍一队半个月,总不过一年多才能轮到一次,哪里折腾人了。” “嘿,你小子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不?胆子这么肥?”很少有人敢这么直面地反驳自己,段弘杨一时气不过就扒开了身前的十几人要冲到周建面前揍他。只是下着雨,又是泥泞的山路,他脚底一滑,一不小心就在周建面前趴了个狗吃屎。 旁边的人顿时红着脸憋住了笑声,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敢嘲笑右将军家的公子。周建有叶挽撑腰就没那么多顾虑,连连笑道:“哎哟,这年都过完了你给我行什么大礼呀?快起来快起来,我家穷我可没压岁钱给你。” “噗嗤。”终于有人因为周建说的话笑出了声。 段弘杨黑着脸爬起来,脸上沾了不少污泥,立马眼睛一扫扫过周围嘲笑的人,怒道:“臭小子,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说罢扬起手一拳就朝周建挥去。 一只白皙的手在那拳头就要落到周建闪躲不及的脸上时捏住了段弘杨的拳头。那手的主人冷冷道:“你确定第一天就要闹事?”叶挽眉头微蹙,表情并不怎么友善。 段弘杨心头还残存着叶挽残暴地把他吊在斥候营门口的恐惧,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难道不是么?这半个月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在营里练武,虽然我很尊敬褚大哥,但是有质疑还是要提出来啊!” “哦,那你知道为什么大将军要定这个规矩?甚至不光是斥候营,全军都要定这个规矩?”叶挽抱着胳膊看着他。其实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大多数对这个是一头雾水,只有少数几个参与过多次的老兵心里有数。 见他仍然不服气地看着自己,叶挽摇头道:“你可真正经历过战争?” “经历过又怎么样,没经历过又怎么样?男子汉大丈夫杀人不过头点地,要么砍下敌军的头颅,要么冲锋陷阵以身殉国,这种劳什子的旁门左道有什么用?”段弘杨心中一直对褚大哥竟然把他们安排进一个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军营,每天要做的事不过是刺探敌情,再回来报告消息,建功立业的事全都给了那些英勇无畏的步兵骑兵,一点汤渣都不给他们留下感到很不满。 叶挽冷冷地扫了一圈其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跟他想法差不多只是没有说出口的人,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段弘杨:“你如果经历过身陷险境,粮草断绝,不得不退守山林喝泥水啃草皮;如果经历过必须日夜不停地跟踪敌人刺探消息,蛇虫鼠蚁断也不断地往你身上爬往衣服里钻;如果经历过找不到野菜野果猎不到任何食物只能靠杀战马,饮马血,吃马肉,甚至连马都没有要以战友的腐尸为食……” 山林中,一片寂静,安静的连百余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只有叶挽掷地有声地“如果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所有人都被她形容的地狱一般的绝境震惊地屏住了气息,瞬也不瞬地看着人群中间瘦削却显得无比高大的少年。 “你如果经历过,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说这是旁门左道的话来。斥候营远远不止你们明面上看到的这些,只需在战争开始前刺探敌情,它能做的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因为这一切褚洄经历过,所以他才会想这些方法锻炼你们,让你们少走弯路,在危机险情中可以多一份存活的力量。”叶挽目光灼灼地看着段弘杨,语气森冷,“你们已经浪费了半年多的时间,还想躲在其他队的身后,连一杯残羹剩饭都分不到吗?” 说罢她转身继续朝原定的路线前进,不少人想也不想地跟着她的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深山里走去。 甄玉拍了拍脸色难看的段弘杨的肩膀,沉声道:“别忘了我们被父亲丢到军中的目的,他说的对,我们已经浪费了半年的时间,马悠从来不派我们出去做什么。看上去像是在保护我们,事实上是怀疑我们的能力,也断绝了我们的升职机会。” “嗯……”段弘杨早就被叶挽一连十几个“你经历过吗”问傻了,听到甄玉的话不由用力点点头,带着几个神色各异的公子哥们上前,跟着甄玉的脚步上山。 前方,一个相貌清隽的青年快步跟上叶挽,轻笑道:“叶百户好口才,就连我也被说服了想上战场浴血杀敌,建功立业了呢。” 叶挽看了他一眼:“方军医说笑了,数年前的那几场大战,若没有方军医不顾自己申明危险每日在战场上救治各个轻伤重伤的士兵,那镇西军早就损失惨重尸堆如山了。” 方思勰轻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叶百户是褚洄肚里的蛔虫,连我们这种认识了他数十年的老兵都不知道他定下的各种训练的规矩的原因,叶百户居然能说的一清二楚。思勰佩服。” 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方军医,叶挽掏出怀中的羊皮地图看了看,环顾了四周一圈还算开阔的密林,扬声对着身后众人道:“到了,今天就现在这里扎营!”褚洄的地图画的很详细,标明了每种任务需要的药草会出现的地点,他们正在第一种和第二种最容易找到的药草的范围中间。只是不知道他这地图是什么时候画的了,也不知冬末春初,找不到得到那些药草? ☆、第36章 野外求生(二)1更求收藏 “等等,叶百户……兄弟们都没有带扎营的道具,这下着雨,不如找个山洞避避雨吧?”身后一名士兵提议道。 叶挽给他看了一眼地图,上头标注的最近的山洞距离这儿也至少要半天的路程。而他们从营中出来到现在,已经走了大半天,眼看着天就快黑了,不得不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 那人问道:“可是……”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叶挽率先走到一个光秃秃的杨树边上,从背着的包袱中掏出一把柴刀,只几下就把那棵好几丈高的杨树砍倒了。 漆黑的目光扫向其他人,不耐烦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动手啊,我们这两日全要指望这些白杨了。” 不少老兵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纷纷利落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柴刀一起砍树。有少许没有带柴刀的士兵也心疼地贡献出自己的大刀长枪加入了砍树的大军。 甄玉脸一黑,他只带了一把自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好剑,哪舍得用来砍树。没好气地问了其他人几句,就自发地散开去捡一些叶面较大的树底下还算干净的柴火去了。 周建早在桥头村的时候就协助叶挽搭过棚子,此时更是得心应手。不要叶挽提醒就和别人一起抬着那需要一人合抱的树干挖了个坑把树竖着埋下,权当棚子的柱子用,加上这次准备充分,有不少事先带来的麻绳,不多时就把一个临时大棚子的框架给搭好了。 他小心地爬到树干顶上,指挥着其他人把包袱里的防水布都拿出来,仔细地把棚顶都铺满了,就算作是屋顶。 由于现在雨不大,所有人的工作完成的都还算顺利,仅仅半个多时辰就在互相的配合下搭好了一个临时居住的驻地。 几个士兵围在棚子的中间想要生火,毕竟还是冬末,天气冷的很,衣服被淋湿了紧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甄玉把捡来的半干不湿的柴火扔到棚子中间,犹豫了下还是问道:“这是我找到的比较干的柴……能烧吗?”他虽然是个公子哥,但是也懂一些常识问题。 见平日心高气傲的甄玉这么友好的跟他们讲话,几个士兵不由都愣住了,其中一个资历老些的兵道:“天气好些的话还能阴干了再烧,现在……” 叶挽见状走过来,手指一闪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便出现在她的指尖。她取过一根细短的柴火,熟练地把外层带着湿气的树皮小心翼翼地销掉了。“这样就行了。”她看了一眼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手的几个士兵们,掰下他们准备好的一小截蜡烛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将那削的更细的柴火小心地竖着放到点燃的蜡烛上方,不多时一整根小木柴就烧了起来。 “着了着了!”先前试了好多次都点不着柴火的士兵们不由有些兴奋,略带崇拜地看了眼叶挽,然后看着她把那烧的劈啪作响地木柴放到了地上事先铺好一排用来作底的柴火上。 “再这样削几根放进去,把捡来的柴火铺在火堆旁边烘干再添,就不会灭了。”她挑了几根半湿的柴火递给围在火堆边上的士兵,也不忘旁边表情复杂的甄玉。 应千户抄着胳膊坐在火堆边,没想到这个叶挽还有点本事。马都尉早上还提醒自己叶挽是新军营来的,或许有很多地方不懂让他提点提点,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叶挽看向其他几十个都围了过来想要烤烤火的士兵们,好笑道:“都给我滚出去找野果野菜,顺便看看有没有结束冬眠的动物,猎几只。” “可是百户,我们不是还有干粮吗?”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指马都尉早上派阿明发的一人两块饼子么?”叶挽挑了挑眉。马悠当然不可能把半个月的粮食都给他们备齐了,也就第一天怕他们来不及狩猎饿肚子才会发两块饼备用。“趁天还没黑,赶紧的,你们找吃的的人五人一组,小心点别走散了。顺便来几个人跟我去找找这附近的两种药草。” 众人一头黑线,原来找吃的要紧,要药草是顺便的啊…… 临时的营地里留下了几十人,收拾晚上睡觉的地方和多生几堆柴火。在叶挽的再三要求下用他们带来的大锅子接了雨水在火堆上烧开了才能往水壶里灌。 其余的五十多人纷纷组成小队去附近觅食,叶挽带了十几个人开始在附近漫山遍野的乱转悠。其中就有周建、甄玉、段弘杨几人。 周建是铁定了心要跟着叶哥的,只是不知道甄玉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一改往日不好接近的形象“恬不知耻”地跟着叶挽,偶尔看到了什么不认识的东西还要“虚心求教”,看得周建和段弘杨几个是一愣一愣的。段弘杨他们自然也是甄玉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是以寸步不离地组成了一个十人小队浩浩荡荡地在附近山头搜刮。 “我还是觉得褚大哥坑人,这大冬天的,虽然马上就要开春了吧,上哪找什么药草啊!估计那些药草都还是小苗苗吧,长了咱也不认识。”段弘杨翻着白眼跟其他人一起在山里一条干枯的山溪河床附近寻觅着,那个臭小子说如果这里有麻黄那一定在这个附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在段弘杨不断地喷嚏声中,叶挽的目光落到了他脚下,笑道:“你运气不错啊。” “啊?”段弘杨莫名地皱眉抬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脚下。他不自觉地踩了踩,不满道:“这不是杂草么?” 叶挽抱着胳膊挑眉:“你再多踩几脚,咱们就不用带回去了。”她顺势走过去,一整片溪边只有段弘杨的脚下长着不少与杂草一般无二的麻黄。正是褚洄地图上标的最方便找的药草之一。 “你确定这个是草药?”段弘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把这一片麻黄都采摘下来放到一个防水布做的小口袋中,十分怀疑人生。 周建点点头确认道:“没错,就是这个。我们那村子的百姓得了风寒都是自己去采这个煎了吃的,你不是被雨淋病了吗?待会儿回营去煮点这个正好。” 段弘杨从来没有过生病了要自己采草药煎药的行为,一时不禁觉得有些新鲜,目光灼灼地瞪着叶挽手里那几根杂草,忍不住伸手取了一根放进嘴里嚼了起来:“直接吃有用吗……呸,呸,怎么这么苦!” 其他人被他的行为逗笑了,连连哈哈大笑起来。 “苦就对了,良药苦口听说过没?”周建也咧着嘴嘲笑他。 叶挽将草药收好了递给甄玉,看了看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的天色:“走吧,第一天能找到一种草药已经可以了。天就要黑了,赶紧回营地去。” 营地里,不少人已经回来并烘干了衣服,见叶挽几人已经找到了一种药草纷纷欢呼庆祝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两成。先回来的人带回了一些瓜果野菜,还有几只野兔和不少麻雀,看上去也有几分丰富了。 叶挽看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指导着第一次来山中操练的士兵们把兔子和麻雀开膛破肚,就着用锅子收集的雨水把血淋淋的动物们洗干净,再用削尖了的木棍把它们对穿了架到火上烤起来,笑着走到一边去看用野菜煮汤的士兵们跟前。 他们战利品也不少,有菜有菇,一会儿喝着菜汤吃烤肉,也能驱驱身上的寒气。 剩余还没回来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手上都拎着些什么,不算空手而归。他们脸上都洋溢着亲自动手的兴奋和喜悦,把东西交给负责烧饭的几人就连忙搓着手换了衣服去火堆边烤火。 一个坐在火堆边裹着外衣里面打着赤膊的士兵朝叶挽挥了挥手:“叶百户,来这儿把身上湿的烘干吧!”叶挽顺着他的声音望去,跟她一起回来的周建几人已经迅速地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只穿一条亵裤大喇喇地坐在火堆旁边。周建还笑嘻嘻地摆出了一个妖娆的姿势跟身边一起烤火的士兵开着玩笑:“大爷,你也脱啊。” 叶挽的眉头挑了挑,见段弘杨几个也脱了衣服展开架在火堆旁边,露出了有点圆的白白嫩嫩的肚子。“玉哥,别不好意思,大家都脱了,咱们也烤烤。”说着他便去扒一边黑着脸的甄玉的湿衣。“哇,玉哥,你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别跟我一样着……阿嚏!” 甄玉见他打喷嚏,也知道现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万一着凉发热了会影响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他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尴尬的叶挽,就着火光掩盖了自己泛红的耳根子,心一横把湿透了的衣服脱了下来,跟段弘杨的放到一块儿。他身材比段弘杨秀气不少,肌肉精壮皮肤白皙,又没有一点伤痕,养眼的很。 脱了衣服段弘杨还要去扒他的裤子,让他跟其他人一样只穿着亵裤烤火,只是甄玉怎么都不肯让段弘杨得逞,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左闪右躲把段弘杨急的团团转。 “叶哥,你怎么不来啊。”周建朝她挥挥手,“站口头多冷啊,夜里山风大,我听这雨好像大起来了!” ☆、第37章 野外求生(三)2更求收藏 叶挽点点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雨幕,果然天不佑他们,在这寒冷的冬天还要添油加醋地加上瓢泼的大雨。她收回目光垂着眼走到周建身边坐下,淡淡地伸出手烤着火,半点没有脱衣服的意思。 “叶哥,你这么烤得烤到什么时候?”周建不满,想学着段弘杨一样去把叶挽的衣服扯下来,被叶挽扫过来一个冷冷的目光止住了动作。呃……有杀气!周建眨眨眼,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方军医也坐在他们不远处,穿着已经烘干了的薄薄的亵衣笑道:“叶百户是吃准了生病了也有军医照看,所以破罐子破摔了么?” “不及方军医,身子单薄还要跟着我们受苦淋雨。”叶挽不咸不淡地上下扫了一眼明显没有身边这些兵痞子们强壮的方思勰,凉凉地开口。 方军医被她一噎,皮笑肉不笑地朝叶挽点点头:“多谢叶百户关心……”个头啊!这臭小子是在讽刺他胸口没有二两肉么!他是军医啊军医,要身体强壮干什么,跟他们一起冲上去打仗么?! 不多时,棚内弥漫着一股肉香四溢的烤肉味,还有闻起来就很有食欲的蔬菜汤。 几名士兵把事先分好的肉叉到所有士兵手里,每人都分到了一块手掌大的烤肉和几口蔬菜汤。他们没有带很多碗,都是传阅着喝汤的。虽然肉不多,但是所有人都很兴奋这山中集训的第一夜。 叶挽慢条斯理地啃了一口烤肉的士兵们特地分给她的兔腿,这时代的盐少精贵,军中的伙食一向是以清淡为主,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能让她们带出来。更何况盐分里面含有人体不可缺少的物质,在野外极其重要,她前世出任务在野外一直都有习惯在身上带一小罐盐。吃惯了口味重的烤肉的叶挽吃着着虽然香但是着实没什么味道的兔肉,一时间觉得有些味同嚼蜡。 看来明天还得想办法弄些盐才行,叶挽默默地啃着兔肉。走了一天她着实饿的不行,还是将这些肉吃了个干净。 一名士兵倒了一碗菜汤朝叶挽走了过来率先递给她:“叶百户,喝点汤吧。” 叶挽点点头接过,刚要张口喝汤,突然目光一凝,盯着碗里漂浮的一朵长相十分普通的小蘑菇冷道:“等等!都别喝!”她立马站起身来,见几个坐的离汤锅近的士兵已经端着碗就着烤肉喝了几口。“快吐出来,这蘑菇有毒。” 她话音刚落,先喝汤的那几名士兵连忙一口把还没咽下去的汤喷了出来,神色惊恐地去抠自己的喉咙。叶挽看了一眼方思勰,连忙走上前查看几人的精神状态。 万幸的是也许是蘑菇太少,水太多,那几人暂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是一个个以惊恐的目光瞪着方思勰。 “叶百户……这蘑菇……这蘑菇……”负责烧汤的一个士兵连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叶挽。 “不要紧张。”叶挽摇摇头安慰道,她徒手从还烫着的汤碗里捞出那朵小蘑菇,递给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示意他们传阅:“早日看到也好,这个长得很像伞菇的蘑菇叫致幻菇,误食了会让人出现欣喜若狂的幻觉,它含的毒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而是不小心吃了这种蘑菇的人会觉得自己仿佛处于仙境,也许你们面前会出现一个妖娆的美女喊你们过去,但是现实中你们的身体正处于悬崖峭壁……” 众人心中一抖,就是如果吃了这种蘑菇会自动自发地去找死呗? “别担心,”叶挽笑了笑,看向那几个苦着脸一脸惊愕的误喝了几口汤的士兵,“并不是每个吃了致幻菇的人都会有事,甚至这蘑菇有些成分对医疗方便有些帮助,虽然不太适合精神正常的人食用,但是可以减轻一些身有抑郁的人心中的焦虑和暴躁,减轻人的病痛。更何况有方军医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只是这汤不要再喝了。”他们现在还在任务中,不能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 方思勰点点头,翻看着几人的眼皮和舌苔,心中暗暗腹诽: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有这种蘑菇……不过听到她说能减轻身患重病的人的痛苦,方思勰顿时来了点兴趣,悄悄把一朵致幻菇塞进了自己亵衣的内袋。 叶挽假装没有看见方思勰的小动作。她并不担心这个军医会做什么,每个大夫心中对这种有医疗价值的东西都会很感兴趣的。她继续道:“你们不要以为没有漂亮的花纹的蘑菇就不是毒蘑菇,很多种你们不知道的含毒的蘑菇长得十分普通,跟这致幻菇一样,掩盖自己有毒的事实。在野外山中行走,吃进嘴里的东西一定要注意,确定自己认识了再放进嘴里。否则一不留神也许眼睛就再也睁不开来了。”她很庆幸是这次操练中让他们认识了致幻菇,有她在万事都还有补救的机会。若是在侦察敌情时,不得不留宿山野,又误食了毒蘑菇,那才是真的不幸了。 先前采了蘑菇的那几人不由内疚地看向喝了汤的几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补救的好。 叶挽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一改往常的严肃笑的十分温和:“不是你们的问题,还要谢谢你们……” “叶百户胡说什么吓他们?”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那应千户冷笑着走到叶挽跟前,抢过一名士兵手中的致幻菇道,“连医术上都没有记载的蘑菇,你说它有毒它就有毒?这明明只是普通的伞菇。”应千户一想到身边的士兵们流露出对叶挽的崇拜之情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甚至看到了甄玉几人眼中的赞赏和佩服,这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从乡野地方来的新兵……才几天功夫就收服了他们斥候营中的刺头队?“叶百户,不懂的事还是不要强装自己懂的好,有我在这儿,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啊。” 叶挽神情淡淡地看向他,冷道:“哦?应千户若是怀疑我说的话,直接尝尝不就可以了?没死的话就算我胡说,死了算你自己的。我们会帮你把遗体送回乡安葬的。” 方思勰听了不由“噗嗤”地笑出声。这个叶挽还真是惹人厌,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都那个胆子亲口去尝尝? 果然那应千户只是冷笑一声,把手里的蘑菇扔了道:“什么事都全凭叶百户一张嘴,我说不过你,也惹不起你!”说罢便一个人去角落里躺下了。 叶挽不知道他突然蹦出来来这么一出是几个意思,只觉得莫名其妙。她难道真的有招惹奇葩的体质?这个千户那个千户的都冒出来针对她? 众人再没那个胆子喝汤,只得烧了些热水往嘴里灌,暖一暖啃兔肉麻雀肉啃的半饱的肚皮。吃完饭后纷纷自己寻了个舒适地位子睡下了。 一连两日,这滂沱的大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叶挽等人的大棚边缘也不断有雨像串了线的珍珠一样洒下。七队的众士兵们在大棚中呆了两日,心中都有些焦虑。 叶挽负手站在棚前,任由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打在自己脸上:“这雨短时间是不会停了,收拾东西,我们去下一个地方扎营。”春雨向来一下就是好几日,已经浪费了一天,她们却不能在这里等着雨停再走。 士兵们也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就算不对,经过了这两日叶挽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安营扎寨捕猎生火,一个个也对叶挽的话信服十分。就连段弘杨都没有像一开始一样挑她的刺,而是乖乖地做着自己分内之事。 “方军医,你觉得如何?”叶挽心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感觉,小腹突然抽痛了两下。连着淋了三天的雨也许是有些闹肚子了。她把这陌生的感觉甩在脑后,不由问道。 这里身体最弱的就是方思勰了,连日赶路或许还好,但是淋着雨赶路的滋味就不那么美妙了。方思勰却摇摇头:“你们管你们走就行了,我能跟上。”又不要他搭棚子又不要他狩猎,只要迈开两条腿小心路滑地跟着一起走而已,没问题的。 叶挽点点头,看着甄玉和段弘杨几人也手脚勤快地加入了一起拆棚子上的防水布帮忙收拾东西的人群,微微一笑。经过几日,这几个公子哥总算是抛开纨绔的形象了。 不一会儿士兵们就把有用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原地只留下少许食物的残骸和被大雨冲散的木炭。 倾盆的大雨中,一行一百余人离开了呆了两日的驻地,再一次往下个目标地点走。 山路实在泥泞的很,饶是叶挽也在路程中踉跄了几次差点摔倒,身后功夫好些的士兵们还好,下盘稳走的也稳,功夫稍逊一些的在旁人的搀扶下摔了好多次,喝了一嘴的泥水。 ☆、第38章 野外求生(四)1更求收藏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第二种药草?”刚摔了一跤的段弘杨瞪着眼睛旁边的一个淡紫色的小花苞,连连喊叫。前头的叶挽连忙走过来确认是不是地图上画的桔梗花。 “你的运气是真的很不错。”叶挽扬眉表扬道。才第三天她们就已经找到了两种草药,还是在如斯大雨下,不得不说段弘杨是相当的好运了。 段弘杨嘿嘿笑着把那小花苞采下来递给叶挽,得意的眉飞色舞,连脸上的泥水都不管。“小爷就是个福星啊,看小爷不费吹灰之力把剩下三种草药找到,亮瞎你们的眼。” 叶挽勾起嘴角把桔梗花给周建收起来,继续带着众人往前走。既然连第二种药草也找到了,那就必须换一个驻地,找一个离剩下三种药草近的地方了。她在心中描绘着那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已经烂熟于心的地图,立刻定了下一个驻地的地点。 是一处即将进入大昌平岭的和斥候营后山的交界地,那里附近有丹参和枳壳的药草,离最后一种生长在岭内的厚朴树也不算太远。只是毕竟离开了斥候营后山,想必危险也会增加几分。 一行人又走了足足一整天,才将将赶到了那处叶挽认定的绝佳地点。此时已经是傍晚,再等他们搭完棚子生完火已近深夜,大雨下的木柴已经不如前几日生火时好烧,即使有叶挽在旁指导生火的士兵们也被烟熏的够呛。夜黑的太快根本来不及出去找吃的,百余人只能就着水壶里的存水吃着路上顺手摘的野果,和马都尉准备的早已湿透了的饼子。 “噗!”段弘杨一口吐出了嘴里的饼,左右手抓着那饼的两端,竟然能挤出水来。他苦着脸想,早知道今天一路赶回来就多吃点肉了。 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身上又穿着湿漉漉地贴着的衣服,喝着凉水吃着泡的发白的饼,一时间棚内只有嚼着烂饼子的声音。 今日没有多少柴火给他们生多的火堆,百个人仅围着一个小火堆,轮流把衣服脱下来拿到火堆边上去烤。 应千户首先占了火堆旁边的一个位置,抖抖索索地把衣服脱下尽力展开让它干的快些。 方军医也被周建推到火堆前去坐着了,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连忙就着冷水服了几颗自备的药丸,顺便递给其他几个有些体虚的士兵。药丸不能帮他们瞬间强身健体,好歹能让他们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多撑一段日子不要发病。 周建把方军医安置好又要把叶挽拉到中间的火堆前去,叶挽摇摇头:“我还好,你们快些把衣服烘干吧。”说罢她便一个人坐到棚子的角落里,背靠着树干坐下,看着外面时不时会洒进来的大雨。 他们也实在是太倒霉了些。 所有人都没什么别的力气做事了,吃完垫肚子的饼就你拥我我拥你,半干不湿地贴在一起昏沉地睡去,叶挽也不由在角落里眯上了眼。 黄豆大的雨珠子和顶上的防水布拍打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煞有节奏的歌。 半夜,叶挽猛地睁开眼,瞪着一脸尴尬地拿了件衣服想给她披上的甄玉。她拢在身前的手已经抹上了绑在小腿的匕首上,几乎就要在瞬间抽出割断面前这个突然靠近的青年的脖子。 “呃……我看你衣服都没有烘干,怕你半夜病死了……”甄玉脸涨得通红。他为什么这么贱要半夜醒过来,为什么要眼贱看叶挽裹在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为什么要手贱走过来帮他披衣服! 叶挽冷如寒霜的眼却从甄玉身上移开,看向已经小下来的雨幕中,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山坳附近,甄玉听到那清如冷泉的嗓音从她喉间逸出:“有东西。” “什么?”甄玉剑眉一皱,也顺着叶挽的目光看向雨幕中,可是却什么都没看见。 叶挽并不是被甄玉的动作吵醒的,因为她感觉不到甄玉有杀意。真正唤醒她的是她的胳膊上冒起的一连串鸡皮疙瘩,她的汗毛根根倒竖,那熟悉的危机感让她整个人都瞬间清醒了。“有狼。” 前两日他们身处斥候营的后山,更是把火堆生满了营地,根本没有野兽不长眼会想要靠近。 但他们此时处于大昌平岭山脉,有数不尽的野生动物,有狼闻到了人肉味想要靠近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一声充满野性地霸气狼嚎声顿时透过雨幕响彻了整个山坳,吵醒了不少沉睡中的士兵。 “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到狼叫了,是有狼吗?” 叶挽沉声道:“立刻叫醒所有人。”狼是群居动物,一般都在几十只左右,虽然他们现在有一百多个人,但是仍然不可小觑。 有些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被叫醒,一听到有狼立刻打了个轱辘站起身来,警惕地抄起武器环顾四周。不多时,就有人发现,不光是叶挽看向的那处有狼,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噜声。 那狼群像是一起说好了一样,一点一点靠近,那远处像是亮起一盏盏黄绿色的灯一般露出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眼珠子。它们从漆黑的夜幕中走了出来,完全不顾现在是否还下着大雨,龇牙咧嘴地朝众人靠近着。 “天、天哪……这是有多少匹啊……”一个士兵看着他守的那一面露出的黄中透着猩红的眼珠子,举着弓箭的手不由地抖了抖。 随着狼群从黑暗中走出,叶挽的心也沉了沉,眯着眼环顾着四周。这里少说也有两百多匹狼!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 那些棕黑色毛皮的狼越是靠近他们的营地的火光,他们越是能看得清楚。 叶挽眼睛一斜,看到了原先那山坳处走出了一条通体雪白,比平常的狼大了两三倍不止的巨狼。那狼估计身长有三米,足足一个人这么高,正昂着高傲的头颅对天狂啸。雨点啪啪地打在它雪白的皮毛上,顺着油光精良地皮直接滑了下去,半点不湿身。 那雪狼王的眼珠子一红一蓝,仿佛知道谁是领头的一般森森地盯着叶挽,猩红的舌头伸出在嘴唇上舔了舔,似乎看到了什么美味可口的东西。又随着它一声长啸,营地四周的狼齐齐仰头应和,紧接着一只接一只猛地向前扑了上来。 “弓箭手在后放箭,前排顶上,不要让任何一只狼闯进营地中来。”叶挽目光森冷地看着狼王,一边快速地发号施令,一边将刚才拔出的匕首握在手里。她前世在野外跟踪时也遇到过狼群,不过才八九只,这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过这么多、还有这么大的雪狼王。 叶挽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兴奋,一个闪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中。甄玉神色一滞,这才是她真正的身手吗?他连忙交代了段弘杨几句,也跟着冲了出去。等找到叶挽的时候她正在和雪狼王打的不可开交。 那巨狼比叶挽还要高一些,面对身手极快又狠辣的叶挽丝毫不虚,在躲过叶挽攻击的同时还有空余的力量攻击,那挥过去的巨爪像钢筋铁骨一般拍在叶挽迅速滚走的地上,留下一个两寸深的爪印。 这一下要是拍在自己身上,不说血肉模糊粉身碎骨,肋骨也要断两根吧! 叶挽连忙几个翻身从雪狼王身边闪过,手中的蛇头匕在雪狼王坚硬的毛皮上留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血痕。这可是吹毛立断的蛇头匕首!叶挽扬了扬眉。这狼王的毛皮剥下来说不准能做一件刀枪难入的铠甲。 狼王被她极为利索的身手气的不轻,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就朝叶挽的头咬去。 棚内,七队的士兵们也与狼群战到了一处。周建护着方思勰精准无比地对着狼群射出一箭又一箭,几乎每一箭都能伤到那些奋不顾身正在与士兵们撕咬的狼。 他也太引狼注意了,不少狼看到这个躲在背后放暗箭的少年连扑带吼地朝他冲了过去。一时间周建来不及放箭,竟被好几头狼闯了进来,对他步步紧逼。 周建摸了摸空了的箭筒,咬了咬牙提起旁边一把不知是谁的刀就与那几头狼混战到了一起。 他砍断了身前一头狼的脖子,突然想到了在桥头村的那几日。也是像今天一样,不管不顾地只知道杀杀杀砍砍砍,那时他还只是个刚入伍没两个月、只有箭法稍微拿得出手一些的新兵蛋子。叶哥也还是个平日里会被没教养的家伙们欺负的胆小鬼……他失神间,一道腥臭的利风猛地朝他脖子后方扑了过来。 一把闪着寒光的银枪瞬间出现在他脑后,把那朝他扑过去的狼捅了个对穿。“你走什么神?想死吗?”段弘杨对着怔愣的周建破口大骂,一边捡起不知道谁掉在地上的箭筒扔了过去,一边用脚把自己枪上戳着的狼的尸体踩下来,“想死一个人悄悄躲边上死去,别害了其他人!” 周建抿了抿嘴唇对他笑道:“多谢!”然后像方才一样专注地提起箭矢拉弓射出。 “呿。”段弘杨撇了撇嘴,一把银枪被他挥动的翼翼生风。 棚外,叶挽已经和狼王越打越远,甄玉手指颤抖地提着剑站在一边,寻找着适合自己出手的机会。他平时功夫练得不错,与人对战也鲜有敌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参加这种要么生要么死的真实战斗中。尽管不是打仗对敌,也让他兴奋不已。 叶挽的动作干净漂亮,每一刀都狠辣果决不拖泥带水,看得甄玉不由觉得前几日她揍七队的人绝对是放水了……看着叶挽这招招式式都不多余,准确地切入了要害的样子,甄玉不禁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自己能不能避开她的匕首。 ☆、第39章 野外求生(五)2更求收 那狼王被叶挽逗的更加狂暴不安起来,仰天嘶吼想呼唤狼群来帮自己,却在张口的瞬间被叶挽一个侧身切入,那匕首硬生生地从他柔软的下颚插入连着割到了舌头,险些就要刺破它的喉咙! 叶挽飞身退开两步,也没有拔掉插着雪狼王颚骨的匕首,朝甄玉一扬头道,“来试试。” 甄玉听到她说这话红了红脸,也没有矫情,闪身上前挥动长剑就与战斗力大打折扣的雪狼王对阵起来。狼王即使被叶挽伤了动作没有之前的迅捷暴力也并非一般人可敌,甄玉凭借着轻功才堪堪压制住了狼王。饶是如此他的肩膀和大腿也被狼王划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叶挽挑了挑眉,悠哉地负手站在一边看甄玉实战:“它肚子上的毛不硬,算是弱点。” 雪狼王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连忙闪开攻向自己肚子的剑,猛地回头一爪子就要拍向甄玉。甄玉躲闪不及,迎着那爪子就将手中的剑奋力往前送,竟是打着两败俱伤的主意。 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甄玉整个人都受力闪到了一边,只见叶挽不知什么时候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剑插在那狼王的肚子上,像划猪肉一样把它的肚子生生地划开了。狼王的内脏肠子顿时流了一地。 叶挽扬眉朝甄玉抬了抬下巴:“好剑。” 甄玉松了口气,朝叶挽走了过去:“那是当然的了,这把剑是……小心!” 叶挽瞬间回头看着不顾肠子都流了出来的狼王,想在给它补一剑,却见那狼王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反而是竖着站起身来,然后猛地下坠把两只巨掌往地上一拍。 “糟了!”叶挽只觉得狼王最后看向她的表情竟然像人一样诡异狡猾,让人毛骨悚然。紧接着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整个人顺着崩塌的泥石流朝下栽去—— 甄玉连忙运用轻功一个飞身朝叶挽扑了过去,抓起她的胳膊就要往上飞,却见那只已经死了的雪狼王的爪子牢牢地抓着叶挽纤细的腰身,整只狼都陷入了泥流中,只留一只爪子在外。 叶挽半个身子都陷在泥流中,无奈地想,原来倒霉的不是七队,倒霉的是她啊。 两人在山体滑坡的泥石流中足足滑了有一刻钟,甄玉的手牢牢地抓着叶挽的胳膊不让她被泥流淹没,半晌两人才在狼王一开始出现的山坳中停了下来。 叶挽将自己的匕首从死透了的狼王下颚上拔出来,把它牢牢抓着自己的爪子削断了才从泥石流中脱出身来。她看了看满身泥污半点没有翩翩公子形象的甄玉没什么诚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这时她的肚子又传来的一阵不怎么令人舒服的痛觉,叶挽强行压住痛意,抬头看了看远处还亮着的山顶的篝火。“下雨天泥土松散,我们是被这狼王阴了。”她瞪着眼前松软的土坡,一看就是踩都不能踩的那种。 “我轻功一般,还不能爬上这种软泥。”甄玉见她看着自己,连忙摇摇头。他能借助数或者房屋的外力一跃几米高,但是要他完完全全地下着雨徒步飞上这几十米高的山坡显然是做不到的。 叶挽抿唇,看了看周围几乎都是一样的泥流,只得无奈道:“看来我们今晚得在这个山坳里过夜了,明天等天亮了再想办法上去。”她目光四处游移着,看向了山坳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她率先走了过去,果然是个很浅的石坑,只能容纳几人的大小,但是足够他们今天晚上避雨了。 “你带火折子了吗?”叶挽问道。这种半夜也不要指望她去找燧石打火了,下着雨树枝也是湿透的,根本取不了火。她把目光投向那死了的雪狼王的身上,勾起嘴角便抬步走过去把它开膛破肚了。 “带了,你要干什么?”甄玉好奇道。 “去找点柴,尽量干一些的。把它的油脂淋上去好烧火。”叶挽熟练地割着狼王的皮毛,这毛正好晚上拿来当垫子睡觉,肉也可以吃,真是物尽其用。 甄玉搬着几根附近树上折来的树枝,已经看到叶挽点燃了雪狼王堆在一起的内脏,在小山洞内把火烧的那叫一个旺。他抽了抽嘴角,把树枝放在内脏旁边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见叶挽随手拿了几根树枝削尖,就把狼肉串了上去。 “你……”不会是要烤雪狼王的肉吧?甄玉把后半句话咽回去,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好奇狼肉是什么味道的。 没多久,山洞中就肉香四溢地飘满了曾经傲视群雄的狼王肉香。 叶挽大方地把狼腿上的肉成两份,一份给甄玉,自己也一口咬上另一份。 叶挽:“……” 甄玉:“……” 这满口要崩坏牙的肌肉怕是只有野兽才啃的动了。 叶挽悻悻地把肉扔到一边,小腹难受的感觉让她也没兴趣烤别的部位的嫩肉吃,躺在狼皮上不多时就睡着了。赶了一天的山路又吃了冷泡饼,还和雪狼王大战了一场,现在又没有条件让他处理伤口,甄玉也累得迷迷糊糊就在火堆边进入了梦乡, 叶挽做噩梦了,梦里自己穿越回了现代,可是她发现自己怎么都记不起来怎么使用热兵器,仍然挥着她那把蛇头匕首在枪林弹雨中冒死前进。她看到了自己好多仇人,有的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阴笑着举着枪对准了她的肚子毫不留情地“砰”“砰”“砰”开枪。 凌晨,甄玉被几声痛苦的呻吟吵醒,睡眼惺忪地看向一边的叶挽。他皱紧了眉头爬起身靠近,只见叶挽的额头和脸颊上全都是汗,平时恶声恶气的毫不留情地吐槽别人的嘴也泛着惨白,她明明靠近着火堆身体却还是簌簌发抖,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起来颤抖着。 “喂,叶挽……叶挽……你怎么了?发热了?”甄玉的剑眉皱成了“川”字,一只大手探上了叶挽的额头,入手却一片冰凉。他怔忪地移开手才发现,这个小子的脸只有自己的巴掌那么大,正难耐地皱在一起。 “你……醒醒,叶挽?”甄玉回了回神,明明先前自己刚靠近她就能立刻睁开眼睛的,怎么现在他喊了这么多声都没反应?突然,他的目光被叶挽身下狼皮上的一大滩血迹吸引了,那血迹在火堆的阴影里,他刚才居然没有发现! 难怪她这么难受,原来是受伤了!甄玉连忙摇晃着叶挽的肩膀,紧张道:“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流了好多血?你……” 甄玉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扶着叶挽脸和肩膀的手下一片细腻的触感,让他不由恍惚……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叶挽的下身,那……那是…… “你……你是……”甄玉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喉间一片干涩。 叶挽迷蒙地睁开眼,她终于知道这陌生又熟悉的肚子痛的感觉是什么了……她来这个世界三个多月了,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只有十四岁,大概是……初潮来了。 “麻烦你……帮我热点水……”叶挽虚弱地开口。 ☆、第40章 野外求生(六) 山上不远处,好不容易将所有狼消灭了干净的七队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庆祝杀狼成功的同时,震惊的发现叶百户和甄玉不见了。 周建急的团团转:“叶哥去哪了,叶哥怎么会不见了呢?”他们有不少人受伤,或轻或重,但是没有一个死了,没道理叶挽和甄玉出了什么事不见了的。 应千户也受了伤,正昏迷着躺在火堆旁边由方思勰给他处理着伤口。 “不行,我要出去找叶哥!”周建坐立不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连忙站起身就要冒雨出去。 段弘杨一把拦住他:“大晚上的,还下着雨,你在说笑吗?别等会儿叶挽和玉哥回来了,你又走丢了!” “可是……” “别可是了,”方思勰懒懒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叶百户比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可懂分寸多了,就算你们在这深山里都死绝了她也能活的好好的。你就消停点明天天亮了再说罢。” “方军医说得对,我们不清楚叶挽的本事难道你还不清楚?她是这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随随便便出事的人吗?”段弘杨劝道,他心里也担心甄玉,但是清楚现在不是漫山遍野的找人的好时机。周建心里也明白,只是被对叶挽的依赖和担忧冲昏了头脑。 周建点点头,知道段弘杨说的有道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在火堆边坐下,沉住气道:“我们现在杀了这些狼补充一下体力,再留些吃的给叶哥和甄玉,他们明天一定会回来的……到时一定饿了……” 段弘杨点点头,现在叶挽和甄玉都不在,应千户又重伤昏迷,只有他能做主了。他连忙学着前几日叶挽的样子,请那些没受什么重伤的士兵把狼的尸体处理一下,挑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 山坳里,叶挽忍住腹中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懊恼怎么自己穿越不穿在一个男人身上,也省的这些烦心事。她尽量把身子往火堆处缩,汲取着小小的火堆散发的热量。 甄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团在火堆旁边,身上披着厚重的狼王皮,整个人看上去无辜又弱小。但是甄玉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弱小,只是现在特殊时期所以给了他这个错觉……他皱着眉把用叶子收集的一捧雨水递过去,另一手递过去一堆看上去干净有些潮湿的白色布条。 “这是什么?”叶挽接过水在火堆旁烤着,看着那些布条挑眉道。 甄玉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子,恶狠狠地把布条赛在她手里:“你、你这个……这是我的中衣,你难道不用……哼……”还没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去门口不远处淋雨。甄玉不是二十多岁了还什么都不懂的大男人,跟其他正常人家一样,早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娘亲就给他准备了通房丫头,所以这些……大概都是懂一些的。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运用这种知识居然是面对自己军中的上级……还是一个能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打趴下的上级。 山洞里的叶挽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布条是干嘛用的,也不由觉得有些尴尬。她考虑过自己的身份突然被人发现的情况,可能是周建,可能是自己同帐的室友,可能是军医,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是甄玉。 叶挽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她现在还承担不了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处境,或许会直接被人当成探子抓起来,在褚洄面前凌迟处死。任谁也想不到云州叶家的四公子会是个女的,而一个女的来军中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她只觉得手里捧着的水有些热的烫手,连忙移开,心情复杂地一口一口喝着热水,缓和着肚里的绞痛。 “你准备一晚上呆在外面淋雨吗?”好半晌,叶挽撕了一条湿了的衣角把自己身体处理干净,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 一个浑身湿透了的青年站在洞口,犹豫地看着她要不要进来。 “想冻死?”叶挽冷道。 见她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羞涩矜持的模样,甄玉咬了咬后槽牙,洞中的温暖战胜了他的理智,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背对着叶挽坐在火堆旁。“……你,你为什么会参军?”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足足一个好时辰,见叶挽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忍不住问道。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什么懂得这么多丰富的经验,为什么身手狠辣老道地连他一个自小练武的将门公子都打不过她? 叶挽轻笑了声,自己参军的理由真的很简单啊!“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家里捡来的野孩子,因为家中嫡子看我不顺眼所以使手段把我骗进军营来想趁机害死我,你信不信?” 甄玉一愣,从小是将军嫡次子的他无法想象被兄弟陷害是什么感觉,他也很少会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欺负父亲的庶子,自己父亲平时自律并没有很多姬妾所以也就没有几个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己的娘亲平日也教导自己要兄友弟恭,不可对自己人闹事。叶挽说她是叶家捡的义子……义女,被嫡子欺负也太可怜了些。等等……嫡子能欺负得了她? 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叶挽无奈道:“虽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实是因为被兄长陷害买通了征兵的官员这才被扔到军营里来,并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想要脱离军籍只有两个方法,要么做逃兵,要么几年后请求上级准我辞官。” 做逃兵显然是不行的,甚至会连累叶家。甄玉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分辨她话中的真假。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怀疑,但是我能发誓我不是潜入军中的细作,对镇西军和豫王也没有别的心思。”细作请谁不要,要请她这个女的? 叶挽漆黑的眼珠子看着他的眼睛,她本来想杀了甄玉一了百了,反正在这荒山野岭的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但是对于这个不小心撞破了自己秘密的青年她着实没什么恶感,下不了手。 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上走过一回的甄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叶挽,半晌才声音干涩地点头道:“我相信你。”一个要教他们如何保家卫国的少……女,叫他怎么去怀疑她有没有险恶用心? 第二日甄玉醒来的时候发现大雨竟然已经停了,难得地有几缕阳光照进洞来。洞外不远处传来叶挽和段弘杨几人的喊声。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就往外跑去,见昨天塌陷的土坡处,叶挽正仰着脑袋和土坡上面的人对话。 “你们就在那边等着,先自己找找药草,我们找到路上来就来找你们。”甄玉听到叶挽这样朝上面喊道。 昨天滑坡的山体此时正斜斜地倚在那边,土质松软,上面分布着些许凹陷的小脚印,显然叶挽已经试过能不能顺着原来的路爬上去了。 见甄玉醒了,叶挽指了指这个山坳道:“我们得另找出路上去了,刚下完雨,这些泥又湿又滑,除非等几日大太阳把它晒干了,否则是上不去的。” 甄玉点点头,他昨日出去找树叶子的时候就发现后面还有别的路上山,绕一圈应该能绕回原来扎营的地方。“我有印象哪里可以绕上去。” 上头的周建和段弘杨听到叶挽的吩咐立刻喊道:“好的叶哥,你们自己小心点!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放心吧,等你们上来了我们一定把药草找到了!” 两人立即动身把山洞中还能用的东西带上朝着甄玉昨天路过的山坳处走去。一路上,甄玉看着满身血污的叶挽欲言又止。她衣服上的血迹都干涸发黑,加上与昨日狼王搏斗的泥泞,整个一黑褐色的泥人。自己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狼王在他的胳膊和腿上都留下了伤痕,昨天被发现叶挽的秘密震慑地毫无所查,现在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竟然有些痛起来。 叶挽在前方拿着匕首割开枯枝荆棘,关心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疼发热了跟我说,我们路上找找有没有药草能处理一下你的伤口……还好现在是冬天,伤口不容易溃烂发炎,等回到营地找方军医就……” “你对每个士兵都这么关心的吗?”甄玉突然开口,随即懊恼地涨红了脸。 叶挽浅笑道:“做了你们百户,自然是要关心你们的。” “如果你一开始就被分在别的队伍……” “那我也许只会听说……七队有一帮纨绔,整日为非作歹……你们也用不着被我折磨了。”叶挽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开路,那握着匕首的素手强劲有力,动作干脆利落。 甄玉闭上了嘴,他就知道跟这个人聊天只会把天聊死。他也没不识趣地问一些叶挽的身手为什么会这么好的问题,想也知道她不会回答。 突然,前方的叶挽停住了脚步,甄玉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刚要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只纤细又有力的手拖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甄玉强忍着身上被灌木扎到伤口的疼痛,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嘘,那里有人。”叶挽保持着刚拖着他的胳膊蹲进灌木丛的姿势,距离甄玉不过一只手掌的距离。她幽冷的目光透过灌木的缝隙往不远处几个身材高大打扮奇怪的人看去。 ☆、第41章 野外求生(七) 甄玉不自在地拉开了一点距离,皱眉道:“是七队的人吗?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别的人出现在大昌平岭吧?”他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帽,如果是自己人的话叶挽为什么要那么紧张的拉着自己掩藏身形呢。 那五六人皆是穿着厚实的动物皮毛,头戴毡帽,帽子下方露出一条一条编织在一起的辫子。他们手提一人高的巨弓,脚踩同样厚实的毛皮靴,一看就不是大燕人的样子。 “北汉人。”叶挽声音清冷,待看清楚他们的打扮之后她也心里一惊。 “北汉人?怎么可能!”甄玉闻言也扒开一些灌木仔细看去。果真是五六个身体强壮高大威猛的北汉打扮的人!他们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 叶挽眉毛皱起,一双漆黑的眸子眼底闪动着蓄势待发的光芒,先前用来开路的匕首也在她素白的指尖转了个圈。 “你想干什么?别轻举妄动!”甄玉压低声音,“北汉狗贼箭法超神,个个力大如牛,数十年前闯入中原杀名震慑四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就麻烦了。自从几年前褚大哥连断他们两名大将这几年才安分下来,现在居然会出现在平岭,我们要赶紧回去报告褚大哥才行。”可是眼看着那几人越走越近,甄玉不由手心冒了些汗。 他从来没有跟北汉人对阵过,只是从小听父亲说过北汉蛮子个个能以一敌三,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时间他竟然没有把握能战胜这几个北汉人。 “是不是轻举妄动,试试不就知道了。”甄玉只听到身边的少年勾起嘴角轻轻吐出这一句话,然后一瞬间就不见了人影。刹那间出现在了那几个北汉人的身后。 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安分的人,甄玉懊恼地呻吟了一声,这才站起来加入了战局。 北汉人自从进入了哈达蒙山脉以来一直全身警惕,知道山脉的这半边是大燕人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身形矮小的大燕人,慌张下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就纷纷举起马刀朝一名被偷袭的伙伴身后的叶挽砍了过去。 叶挽以迅雷之势割断了一个北汉人的喉咙,凭借着那具尸体动作迅速地闪避着。剩下几个北汉人一个个攻势如洪,毫不留情地砍在同伴尸体上的刀痕居然深可见骨,可见他们刀势凶猛。 拼力气和耐力叶挽是绝对拼不过他们的,但是胜在动作敏捷灵活,再加上有甄玉在旁帮忙,一时间那北汉人在这狭小的林间拿叶挽毫无办法。又叽里咕噜地交流了几句,他们纷纷目露凶光地看向了好对付一些的甄玉。 甄玉见北汉人凶相毕露地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不由头皮一麻,吃紧地硬抗下砍向自己的一刀,提着剑的手腕被那马刀震的发麻。眼看着另一刀又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朝自己砍了过来,甄玉咬紧牙关一个旋身就提剑去挡,背后的空门全都露了出来。 “噗嗤”一声闷响,叶挽趁着北汉人把全部的攻击力都撒到了甄玉身上,宛如一条游鱼一般灵巧地在这些几乎有两个自己那么高的北汉人中间穿过,手中的匕首无情地从一个正在攻击甄玉的北汉人胸口中拔出,由于压力喷出的血液溅了她一脸。 “多谢……”甄玉松了口气。 叶挽不等他说完,瞥了他一眼又旋身回去,匕首宛如战场的收割利器,无情狠辣地刺向那些北汉人。 眼见着已经两个同伴被这个小矮子杀死,剩下四个北汉人也有些急了,一边提刀防御一边讨论,似乎在商量该跑还是硬拼。 留给他们的时间却并不充裕,叶挽沾满鲜血的脸仿佛死神一样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北汉人的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又多了两个人倒下,一边抽搐着捂着自己飙着血的喉管,一边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挽。 “拦住他,他要放信号!”叶挽看见仅剩的两个北汉人一个欲趁机逃跑,一个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奇怪的竹筒,不由秀眉一皱。她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了。连忙吩咐甄玉拦住那个要放信号喊人的北汉人,自己纵身跃出去追那个逃跑的家伙。 甄玉闻言立刻挥出一剑,将那个人握着竹筒的手砍成了两截,那握着竹筒的手在空中划出了一条抛物线,掉在了不远处。那人惨叫着捂着手倒了下来,一双鹰眼恶狠狠地瞪着甄玉叽里呱啦地说话,甄玉嫌弃地皱起眉:“你骂我什么我都听不懂。”那人见甄玉不再理自己,而是扬起头看远处追人的叶挽回来没有,眼神一变,完好的手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就往甄玉的肚子上捅去。 甄玉一惊,只听到“叮”的一声,另一把刀柄上刻着蛇纹的匕首从不远处飞了过来,撞开了那北汉人射出的匕首,硬生生地把他的另一只手钉在了地上。 “战斗时候走神,你是不要命了么?”叶挽冷冷地声音从背后的林子里传来,她手拖着一个壮汉的脚,吃力地把他拖到了甄玉附近。是刚才那个逃跑的北汉人,他此时已经昏死过去,手脚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下巴也好似合不拢似的往外淌着口水。 “我想看看你回来没……”甄玉尴尬道,看向地上那个仍在嗷嗷惨叫的北汉人,“这个怎么办?” “杀了。”叶挽道。 “……杀了?”甄玉神色一滞,没想到叶挽说的这么干脆。好像在说“今天是吃鱼还是吃鸡,哦,先杀鱼吧”一样轻易。他还从来都没杀过人,就连昨天那头狼王也是叶挽动手解决掉的。他皱起眉头,犹豫着提起剑。 “北汉人在入关时屠杀大燕百姓可没有你这样犹豫不决。”叶挽冷声,“他想放信号说明附近还有他们的人,在不清楚对方人数多少的情况下,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下山。” 甄玉也明白她说的意思,更何况已经有一个北汉人在手,多一个根本没什么用。他心一横,在那个断了手的北汉人惊恐的目光下对准他的喉咙一剑刺了下去。 两人一人拖着一条那个晕过去的北汉人的腿,连忙凭借着叶挽指南针一样的方向感往营地赶去。“有人出去找药草吗?立刻派人把他们全都找回来,我们立刻下山!”一回到营地,叶挽便沉声吩咐还在原地的所有人收拾行装,剩下的人出去召回分头出去找药草的人。 “怎么了叶百户,这是……”见她和甄玉满身血污,还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打扮奇异的人,众人不由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叶挽和甄玉不在的这大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北汉人?!”一个老兵震惊道。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的,该出去找人的出去找人,该收拾行装的收拾行装,下山再说!”甄玉见他们一副迟钝懵懂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此时情况危急,没有时间让他们多想。他强行克制住自己刚杀了人还在颤抖的手,闷头去把自己和段弘杨几人的行李收拾起来。段弘杨他们出去找药草了,他有些担心。 方思勰看到那北汉人神色也有些凝重,闷声不响地立刻把自己的药箱收拾起来。 好在他们动作迅速,七队的士兵们还来不及跑得太远,众人都被找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少,其中一个小队还带回了厚朴树叶子,刚想兴高采烈地跟其他人炫耀,手中就连连被塞了好几个包袱。“百户有令,立刻下山。” ☆、第42章 野外求生(八) 他们距离斥候营地有至少两日的路程,好在现在出了太阳,路没有前几日雨天那样湿滑难走,少数几个因为昨晚上狼群的突袭受了重伤的士兵用叶挽搭的简易的担架让两个健康的士兵抬着走,其余受了轻伤的也不在意自己伤口疼痛,咬着牙奋力地赶路。 一路上听叶挽和甄玉解释自己遇到了北汉人的过程,七队的士兵们纷纷大惊。大昌平岭就是因为仿佛一道天堑横亘在大燕和北汉之间,才得以保全数年的平静。此时北汉人居然有办法能通过平岭,简直有如一道惊雷打在每个人心头。 如果北汉要入侵中原,正经从金门关或玉岩关进入起码需要月余的路程,更别提打到洛风城需要数月,此时他们就好像有一道后门一样能直通镇西军镇守的腹地,让人怎能不惊讶。 叶挽却比他们乐观一些,虽然不清楚北汉人此次的人数,但是从这几个被他们碰到的北汉士兵身上看来,他们也仅仅是刚刚进入平岭打探情况,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方法能入侵平岭。 七队的士兵们看着身上几处关节都被折断,连下巴都被卸掉只能一个劲地流着哈喇子的北汉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听甄玉说这是叶百户干的,防止他偷袭七队的人或是自尽,所以才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尽管如此叶百户的手法也实在是令人心惊。 “叶百户,咱们还没有找全药草,这才过去了五天,回营的话会不会被人说闲话?”一名士兵身上背着好几个包袱,有些吃力地问道。 甄玉答道:“非常时期不得不提前下山结束操练,我们不清楚平岭有多少北汉人,应当尽快报告上级。应千户和不少兄弟也身受重伤,早些回去治疗要紧。”经过了几日的奔波与战斗,甄玉此时身上也带着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气质,不是从前众人知道他是大将军的公子见他要胆战心惊或是阿谀奉承,而是跟叶挽一样,他说的话让人忍不住想去听从。甄玉都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那身上满是泥污和血渍,他胳膊和腿上由方思勰帮忙简易地处理了一下用绷带绑好,充满了兵痞子的野味。 七队的士兵们在叶挽的带领下连赶了一整天的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搭棚子或是狩猎,而是就地找了干净的地方或是树上坐下休息。叶挽不许他们生火烤肉食吃,每个人都摘了野果野菜就着冷水生吞着,一时间场面有些凄惨。 “今晚忍耐一下,估摸着明天再走大半日我们就能看到守山的岗哨了。”叶挽把一只果子擦干净了递给气色有些难看的周建,站起身来查看了一圈受伤的士兵们。几个伤势较重的士兵包括应千户在内都还在昏迷中,虽然有方思勰的照料,但是一整日在简陋的担架上颠簸,他们的伤口都有些恶化,崩开了染红了绑缚着伤口的绷带,有几人还发起高热来。其余轻伤的士兵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伤口或多或少的都裂开了,渗出血来。 叶挽倒没受什么伤,只是小腹有些难受。她也仍然穿着昨日的军装没有时间换,原本灰黑色的军装此时已经染成了黑紫色,干巴巴地裹在身上。 突然,黑的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风格粗犷的羽箭破空而来,叶挽神色一凝,同时以极快的速度拿起周建身旁的羽箭同样往来处射了出去。与那飞来的羽箭在空中相撞,亮起了小片火光。 甄玉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们已经这样赶路都被北汉人追上了,只怕是他们前脚刚走,那北汉人的同伴就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所有人护送重伤的和方军医先走,还有力气的跟我一起拦住他们。”黑夜中,明明谁都看不清叶挽的样子,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一个瘦削但是充满力量的身影站到了最前方,弯弓搭箭直指暗处。 “我留下,你们快抬着人走!” “不,我来,我受伤轻,你手腕伤了根本提不动刀!” “别废话了,抓紧时间!”这是段弘杨的声音。 “我留下!” “你带着人走!” 听到身后的士兵们都争执着要留下殿后,叶挽不由轻轻勾起嘴角:“手脚有伤的带着重伤的人走,没伤到要害的都留下,”她顿了顿,黑夜中传来一阵冷笑,“敢在镇西军头上撒野,让他们见识一下厉害。” 她安排的迅速,也没有让众人反驳的余地。不多时,十几个士兵便快速地抬起几个担架往十几里外的斥候营的方向跑去。 剩下几十人围成了一团,背靠着背对着四面八方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或是弓或是刀或是剑,在盈盈月光的映衬下闪着寒光。暗处,一个北汉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话,紧接着,就有数十支箭矢往他们中射了过来。 叶挽击飞射向自己的弓箭,低声喊道:“所有人不要恋战,以为先走的兄弟们争取时间为目的,打乱北汉人攻势之后立刻撤退!”从射出的箭矢看来,这次来的北汉人起码有几十人之众,至少与他们人数相当。无论是他们要消灭北汉,还是北汉人杀他们灭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最简单的就是让七队受伤的士兵先走,回营报信,他们只要一边拖着一边往斥候营的方向赶就行了。 叶挽没有用匕首,而是徒手去抓那些力道十足的箭矢,虽说她眼神狠辣手法精准,却实在架不住北汉人力壮如牛,不一会儿掌心就被磨破了皮,火辣辣地渗出不少血来。 周建在人堆中就着月光往北汉人的方向射箭,眼尖地看见叶挽扔掉的箭矢上有不少血迹,连忙递给她一把刀:“叶哥,别用手呀!” 不少人用刀挥开箭矢都能感觉虎口一阵发麻,感叹北汉人的天生神力的同时看到叶百户这么果决地一人就截获了不少弓箭,不由咂舌。他们叶百户真是比北汉人还要可怕的存在啊! 叶挽被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弄得心烦,撞了撞甄玉的胳膊:“看着这里,一个时辰后带他们往斥候营的方向撤退,不要急,不要把背后暴露给北汉人。” “你干什么去!”知道这家伙又要以身犯险,甄玉气急,可是还没等他说完叶挽就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甄玉愤恨地拾起地上不知谁落下的弓箭,泄愤般地一连三支弓箭就朝北汉人的方向射出,收获了两声惨叫。 不少士兵身上都挂了彩,万幸的是重伤的人并不多。甄玉心里掐着时辰,眼看着他们已经抵挡了一个时辰,攻击的箭矢明显少了不少,却迟迟不见叶挽回来。他咬了咬牙,想到叶挽来的第二日就死命折磨他们定下的第二条军规,上级说的话要绝对的服从。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担忧,沉声道:“所有人听我号令,以现在的阵型稳住慢慢往南方撤退!” 周建不由惊到:“撤退?叶哥呢?” “这是叶挽的命令!”甄玉看了他一眼,他也很想现在把叶挽揪出来千刀万剐,然后弹着她的脑门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不成。但是如果自己不听她的话带着七队这些士兵撤退,她回来后肯定会先把他给剐了的! “周建,听玉哥的,叶……哥不会有事的!”段弘杨白胖的脸上也沾了不少血迹,目光镇定。 周建还想说什么,却听甄玉涨红了脸吼道:“她本事这么大,说不定现在已经一个人消灭了大半北汉人了!”似乎是应和他的话似的,攻击的箭矢又少了很多,时不时还传来一阵阵惊呼声。 周建确信自己叶哥的本事,这才点点头,跟着人群一起慢慢地往西南方向撤。 众人一直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背后再也没有任何的攻击,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远处,有不少火把往自己的方向赶来。众人心中一揪,已经靠近斥候营营地了,难道还有北汉人? 甄玉眯着眼:“是斥候营的人,是马都尉!还有……赤羽大哥!” ☆、第43章 野外求生(九) 众人经过了一天的赶路和几个时辰的奋战已经筋疲力尽,听到这话立刻兴奋起来,纷纷往那排列整齐的火光处看去,果然是马都尉和赤羽,还有一个先前和重伤士兵一起离开回去报信的士兵。看来他们和方军医安全地回到斥候营地了! 众人累得瘫倒在地上,个个身上带伤手脚酸软,见了马都尉实在没有力气打招呼。关键时候马悠也不计较这些,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先回来的士兵说你们遇到北汉人了,还带回来一个……俘虏,是真的?北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伤这么多人,应千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甄玉疲惫地以剑撑地,道:“马都尉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我们确实遇到了北汉人,不过并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进平岭,一切还是请马都尉回去审问那个北汉人再说吧……至于应千户,”他瞥了马悠一眼,“马都尉确定现在要讨论这个?” 马悠面色尴尬,刚要开口,就听到身边的赤羽开口问道,“叶百户呢?”赤羽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叶挽的影子。 甄玉和周建的神色立刻一凝,道:“叶百户吩咐我们先行撤退,自己……自己一个人混进北汉人中去了。” “什么?!”马悠头皮一紧,不由看了一眼赤羽。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是知道叶挽跟上头关系匪浅的,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叶百户怎么这么糊涂,北汉人武力高强狡猾奸诈,她一人如何抵挡?你们怎么会让叶百户一个留下?!” 甄玉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也不想让叶挽一个……女孩子一个人留下啊!可是他敢说,他们真的留下来只会拖叶挽的后腿,根本帮不到她什么忙的,还不如提前回来搬了救兵再回去。他也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下定决心下令撤退的。 马悠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听到远处黑暗的林中传来那个熟悉欠扁的冷淡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伴随着话音,从暗处走出一个浑身浴血的瘦削少年。那少年竖起的发髻上也被血浸湿,黏黏糊糊地垂在头上,一张巴掌大的脸已经看不清原本的五官,被血糊成了一团。她一步一步轻盈地从林子深处走出,将一块石质的刻着像画一样分辨不清的文字的牌子丢给赤羽。“他们有二十个人,就在这里过去正北方三里的地方。” 赤羽结果牌子看了一眼,蹙眉道:“是呼察汗的人,确实是北汉人。” 和赤羽关注点不在一起的其他人以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向叶挽,周建问道:“叶哥……你把他们,都解决了?” 叶挽奇怪地点点头。跟白天那几个北汉人不同,白日她没有隐藏的机会,所以解决那几人费了一番功夫,而在晚上就不一样了。她天生就是月夜的宠子,前世时时刻刻都在接受夜视训练,让她在夜晚的视力比寻常人好出几倍,借着昏暗的月光和密林的优势解决二十个北汉人不是什么难事。让她生气的是,仅仅二十个北汉人就打的她们七队措手不及,看来回去还要加大训练的力度才行。 不知道自己往后的命运已经被叶挽安排好了的七队众人纷纷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不禁怀疑自己是该庆幸百户能力卓越还是该害怕她是个能以一人解决掉二十个北汉怪物的魔鬼。 马悠立刻派人前往叶挽说的地点把北汉人的尸体带回,然后将这几十个七队的伤员们带回营地。他幽幽地看向叶挽:“叶百户,今晚你是休息不了了,还要劳烦你跟我们一同去大将军那汇报情况。” 叶挽点点头,拒绝了一名士兵牵给她的马,徒步走在队伍的最后。 “你没事吧?”赤羽也下了马跟她一起慢慢走着,看她仿佛一个血人的样子就觉得心惊胆战。虽然换做他也能在黑夜中不动声色地解决掉二十个北汉人,甚至可以更多,但是一想到这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刚刚从新军营提拔上来的少年,就让他震撼不已。这个好苗子,怎么就不肯进他们暗阁呢? 这一日深夜,中护军中多人无眠。 叶挽一回到斥候营,甚至都没有给她梳洗一番的时间,便被马悠上赶着催着去了大将军的营帐。北汉人入侵平岭的事情十万火急,任何人不得耽误。 叶挽一进帐子就看到一身优雅的便装穿戴整齐的男子,他如瀑的黑发梳的整齐,脸上也毫无倦色,似乎现在这个时辰完全不需要睡觉一般。他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飞斜过来,看到狼狈的叶挽不由挑了挑好看的剑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不满地开口,声音低沉磁性。 帐中还有不少个高阶将领,步兵营、骑兵营、巡防营的左右将军都到齐了,还有赤羽和一名没有见过的侍卫,听到褚洄这明显不怎么开心的语气纷纷好奇地朝叶挽看去,这个小少年明显是将军认识的人。 “回将军,卑职没事,受了些轻伤而已。”叶挽低垂了眼眸,在这么多将军面前规规矩矩地单膝跪地给褚洄行了个礼。 马悠眉头一跳,见褚洄神色不善,暗道果然大将军对这个叶挽有些不同,不动声色地把刚刚一路上得知的事情的经过结果跟褚洄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说到叶挽让手下先行撤退一个人解决了二十个北汉士兵的时候,明显地听到了几位左右将军赞叹的吸气声。他能做到都尉这个位置,也不是会因为手下立了功就随意骄傲自满的人,面色如常地吩咐手下将先前俘虏的北汉士兵带上来。 叶挽见没自己的事了,马上就要审问军机,但也没人开口让她先行退下,便乖觉地低头负手站到了一边,无视了褚洄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俘虏被叶挽扭断了手脚,拆了下巴,此时看见一脸暗红血渍的叶挽不由地像看见了鬼一样大吼大叫起来,却因为下巴合不上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马悠不由看了叶挽一眼,示意她把俘虏的下巴装起来,接下来要问他话。众将军见这个小少年上前粗鲁地掰开那俘虏的嘴,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牙缝里是否有藏毒,又徒手把他的四颗门牙掰了下来,这才手法凌厉地把他的下巴装了回去。 被她面无表情心狠手辣的样子惊到的众位将军不由抽了抽嘴角。刑讯营的都尉目光灼灼地盯着叶挽,看着她老道的手法,恨不得把她从斥候营挖来自己部下。 马悠身为斥候营都尉是熟知邻国语言的,立即叽里咕噜地问了那俘虏几句话。 那名俘虏因为失了门牙不能咬舌自尽,哀嚎着倒在地上,以北汉语颤抖着跟马悠对话了几句。 马悠神情有些恼怒,指了指叶挽对他又说了几句,那俘虏不由抖了抖,这才垂头丧气地回答他的问话。 叶挽挑了挑眉,想也知道马悠指着自己跟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指不定是那自己威胁他呢。她有些无奈地扫了一眼其他人,目光落在那笑意浓浓的桃花眼中。 你真是好本事,令北汉士兵闻风丧胆。桃花眼这样说。 彼此彼此,不及嘲讽将军恶名在外。叶挽淡淡地收回目光。 半晌,马悠才抱拳对褚洄道:“大将军,他说他是呼察汗手下一名斥候,北汉人花费六年时间在大昌平岭发现一个山洞,可以穿过平岭进入大燕境内。但是山洞狭小幽深,他们一行二十六人是奉命先行前来查探的。” ☆、第44章 回营 几位将军都松了一口气,那还好,北汉人只是刚发现那个洞口,还没来得及利用这一缺口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是紧接着又紧张起来,有这么个洞口在,中护军的背后实在是不怎么安全。 这时那北汉人又叽叽咕咕地开口,经过马悠翻译大概是要不是他们六人为了寻找主子养的银狼怎么会和其他二十人走散呢,如果没走散现在叶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云云。 叶挽扬起眉,她早就猜到银狼有主,否则也不会有两百余条狼群居而动,没想到那银狼是呼察汗养的,并且早已被自己剥皮拆骨,烧油吃肉了。她弯起嘴角:“马都尉有告诉他他的同伴们和那两百多条狼早就先他一步下去地府喝汤了么?” 马悠鄙夷地看了一眼喜欢挑事的叶挽,替她翻译道。 那名北汉士兵闻言立刻不敢置信地大吼大叫起来,若不是他手脚尽断,叶挽都怀疑他会不会朝自己扑过来挠自己的脸。 “他说银狼王是上天的使者,你杀了它一定会有报应的。”马悠翻译道。 是报应,不是报应她也不会这么倒霉的穿越到这里来了不是么?叶挽同情自己。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数百年来大昌平岭始终划分南北两地,更有如天堑保得大燕平安,现在出现了给北汉通往中原腹地的桥梁,依属下之见不如把洞堵了?”一名将军开口说道。 “末将觉得此计不好,不如派兵镇守洞口,出来一个北汉士兵就杀一个,出来两个就杀一双,让他们有去无回。”另一人开口。 一时间,帐中的几位将军都提出了不少方法。 褚洄单手支额,目光淡淡地对马悠道:“先派人去看看,这家伙给我养好了,别让他死了。”他示意马悠把那名俘虏带下去,幽深的眸扫过众位将士,落在叶挽身上:“你觉得之后怎么办好?” 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会开口询问一个小百户的意见,即使她现在是一个立了大功即将要等待升职的小百户。众将士纷纷向她投去好奇惊讶的目光。 “卑职不懂这些。”叶挽垂眸。 “说说看,说的不好不笑话你。”褚洄支起下巴饶有兴致。 叶挽心中把他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半晌才道:“大昌平岭不光是保卫大燕土地的天堑,同样也护着北汉,大将军若有兴致,也可以……” “此计不妥!”一名左将军道,“镇西军虽是大燕的护国石,却也是朝廷的眼中钉。擅自出兵攻打北汉只怕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朝廷对我们的忌惮还小吗?又不是说我们乖乖听话守着边境他们就会高枕无忧,我觉得这方法挺好,打打北汉蛮子的脸。” “瞎说,今天出兵了明天就等着朝廷下旨收兵吧,做什么劳什子无用功!” “难道被北汉蛮子这么一日一日地骚扰我们就得忍气吞声了吗?” 一时间帐中热闹无比。 “行了。”褚洄开口打断了诸位将军们的讨论声,笑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各位将军不妨回去想想仔细的应对之策。先散了吧。” 反正大将军也吩咐了马都尉派人去查看情况,一切等马都尉的人收集到完整的情报再做定论不迟。几位将军们纷纷起身告辞,却听褚洄幽幽道:“叶百户留一下。” 叶挽刚准备回去趁着大家都还在睡觉去沐浴洗漱一番,听了这话两道秀美狠狠地拧在了一起,恨不得把它们结起来的模样。她懊恼地回头,却见那高大的身影从主位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带着无数的压迫感朝自己逼近。 “将军还有事吗?”叶挽有些不耐烦。 褚洄那张棱角分明妖气逼人的俊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嫌弃地伸出一指抬起叶挽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磋磨着手上干涸的血渍,声音像琴般铮铮悦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如果抛开他语气中淡淡的嫌恶的话,还是相当动人的。 叶挽拍开他的手挑眉:“卑职不是已经回答了?卑职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 “轻伤?”褚洄根本不给叶挽反应的机会,抓起她的手,“松开。” 叶挽眯起漆黑的眸子迅速一个侧身就要把手从褚洄掌中扭出,随即另一手攻向褚洄的腰侧。褚洄慢条斯理地抵挡她的攻势,不多时叶挽的另一只手也落入了他的魔爪。 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叶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在七队人面前天神一样的身手在褚洄这儿就像挠痒痒一样小家子气,叶挽有些羞耻。这么多天恢复的实力她敢保证就算换成赤羽她也能有一战之力,怎么在这家伙面前还是不够看? “乖乖把手松开不就行了,闹什么闹。”褚洄一手各压着叶挽一只手,把她反着禁锢在自己身前,感觉到掌中又有些滑腻的血腥味飘出,他无奈地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叶挽的脑门。 叶挽被他敲的一时间有些怔愣,差点以为褚洄发现自己是女的了。转念又一想,两人统共见的面也不过几次,绝对没有任何会暴露自己身份的地方。她浑身炸开的毛渐渐平息下来,倏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在那轮箭雨中她徒手去接箭,手掌早就被那些迅捷快速的箭矢震破了,手指处磨破了皮,掌心却严重地有些血肉模糊。再加上她后来又只身一人潜入暗中刺杀那二十名北汉士兵,手掌的伤口被匕首磨的有些肌肉都翻了出来,可怖的很。 叶挽从回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看自己伤口,此时也是第一次看自己掌心,心中微突。她只觉得手心里火辣辣的疼,也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呀! “拿着。”褚洄早就松开了她的手,从帐中一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药瓶子扔给她。 “这是什么?”叶挽好奇地拔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得一阵沁人的清香。 “毒药。”褚洄恶狠狠地冷哼了声,“快滚,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叶挽只觉得这个人奇怪得很,刚刚还“柔情似水”地非要看她掌心的伤口,现在看完了就像赶瘟疫一样对自己恶声恶气地挥挥手,实在是个变态。 她撇撇嘴,没什么诚意地像褚洄道了声谢,立刻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似的。 ☆、第45章 知心姐姐栏目 斥候营最近热闹的很。 要说升职的速度,任谁拍马都赶不上叶挽快,这不,仅仅来了斥候营一个月都不到就又一次立了大功,大将军亲口提任她为千户,她手下的一众士兵都得了赏赐,甄玉也被提了百户,成为七队的新队长。 这次山中操练虽然没有圆满结束,但是七队的人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完成了大半的任务找到了三种药草,还发现了北汉人的踪迹,根本没人去计较他们有没有操练满半个月的事。 往日那个刺头超多的七队一时间在斥候营炙手可热,连一向被人看不惯的段弘杨也变得眉目可亲起来。 按理说千户是不需要操练的,但是叶挽还是如往常一样每日带着七队的百人去校场操练,时不时露出凶狠的表情吓唬众人。在那次山中操练的七队的士兵们多多少少也养好了伤,除了还有少数几个重伤未愈的躺在帐子里修养,其他人皆是一副扬眉吐气的表情。 由于斥候营中早已有三个千户,所以身为第四人的叶挽被暂时独自安排了一个营帐,待再有人升任千户时再与她同帐。这点让叶挽很是开心,她在山里来了初潮,这具身体马上就要面临发育的尴尬处境,此时能一人一帐真是天降好运。 她把干净的衣物整理好叠起,看到手掌结的痂已经淡淡褪去一点印子都没有留下,不禁感叹褚洄给的伤药实在是神奇。突然她听到帐外有犹犹豫豫的脚步声,在她帐子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匆忙提步就要走。叶挽连忙喊了一声:“周建?” 门口的脚步声顿了顿,半天帐口才探进周建的脑袋,他不好意思道:“叶、叶哥……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叶挽说,“进来说话。” 周建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来在桌边的小矮凳上坐下,打量着这个比普通士兵的帐篷大了不少的千户军帐。帐中放着三张床,此时只有最边上的一张床上铺着叶挽的被褥。他笑道:“哇,这帐子可真大……” “你快努力操练,早日当上将军,到时候住的帐子比这大得多。”叶挽勾唇笑道。 周建干笑着说:“希望吧……” “你这几天怎么了?”叶挽看着周建的眼睛,她最近一直觉得周建好像有意无意地在躲着自己,平时碰到了打招呼也是眼神闪躲,更是好几次在她帐子门口徘徊了又走了。她一直在等着周建自己来找她说,却是一连好几日在帐子门口转悠了一圈又走了,她今天才忍不住把周建喊了进来。 听她这么一问,周建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摇头:“没事没事没事……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叶哥的帐子……没、没什么事,哎呀都这么晚了,我还是先走吧,不打扰叶哥休息了。” “你确定?”叶挽挑起眉,“这声叶哥喊得这么牵强,我看还是不要喊了?” 周建闻言嘴一扁,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哽咽道:“叶哥……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叶挽没好气地给他倒了杯茶,无奈道:“你这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她对这个孤苦无依却乐观开朗的少年一直很有好感,在桥头村更是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交情,虽然现在手下的士兵人数增多了,但是她一直很关注周建的操练情况和身心健康,就怕他生出自己顾忌多了不怎么理会他的想法。 “隔、隔壁队都说……明明一直跟着叶哥的是我,反而这次是甄玉升了百户……我、我没有嫉妒甄玉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叶哥最近好像跟甄玉确实关系不错……”周建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嫉妒甄玉做了百户自己却不是的意思,连忙解释。他对做不做百户也没什么太大的执念,只是别人觉得甄玉跟叶哥的关系好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明明他才是叶哥的跟班啊! 听到这儿叶挽总算是明白了周建在担心什么事,她十分无奈别人怎么会觉得甄玉那副对着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叫跟自己关系好?叶挽笑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会受别人嚼舌根影响的人了?” “我……也不是,就是想想他们说的好像确实有点道理,叶哥你好像跟甄玉一起消失了一晚上之后关系就有点不对劲了……” 叶挽被他噎了一下,什么叫消失了一晚上之后关系就有点不对劲了?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怎么奇怪……虽然那晚确实发生了点事让甄玉不小心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但是她私以为甄玉对她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也绝对说不上是亲切吧。 为了扭正周建的想法,叶挽叹了口气道:“周建,你觉得在山中操练甄玉的表现如何?” 周建低头沉吟了一番,回答道:“武艺出众,胆识过人,决定果断。”他诚实地对甄玉评价着,那一次叶哥不在,要不是他拦着自己不冲出去,也许他早就死在北汉人的箭下了。他很了解叶哥的身手,知道他们的存在只是给叶挽拖后腿的,这才果断决定先撤退。 “你说得对,甄玉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这半年来没有合适的机会难以出头,这次他升百户完完全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周建,你不也跟段弘杨一起升了什长吗?你觉得你们俩升什长跟我有关系吗?”叶挽看着他迷茫的眼睛,弯起眉眼。 周建愣了愣,坚定地说道:“有叶哥平日训练的关系,但是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杀的狼,凭自己的箭法伤的北汉人。” 叶挽点点头:“你们都是我七队的士兵,我没有偏颇谁的想法,谁努力谁出头。你要站的离我更近,就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她不可能就止步于千户,周建也不能呆在斥候营小小的七队中做一个只能带领十个人的小什长,早晚他们都会更进一步。还有远在步兵营的刘方隅,虽然现在不知道他近况如何,但是叶挽知道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兵。 周建点点头,羞愧于自己前些日子的胡思乱想,他不好意思地看向叶挽:“叶哥……我……” “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操练,你想顶着乌眼圈让我看笑话吗?”叶挽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又对自己充满儒慕的少年她总是会不经意地像个哥……姐姐一样对他心软。 送走了周建,叶挽刚要宽衣去床上,却听到门口的轻咳声。 “叶挽……我是甄玉。” 叶挽眉头挑了挑,今天是怎么了,知心姐姐栏目吗?“进来。” ☆、第46章 却州事件(1更求收) 高大清瘦的青年钻进帐子,瞥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帐子对现在的你真是方便……” “你不会是来观光我的新帐子的吧?”叶挽把灯芯再剪亮一些,烛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让柔和的五官晦暗不明。西北的风吹日晒并没有让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尤其是现在特殊时期,反而让这个即将长大的姑娘面色更清秀起来。 甄玉站在阴影处挡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沉声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做着千户,然后在建功立业往上做到将军吗?”他一想到叶挽的处境就觉得十分危险,镇西军不是别的什么州卫,内里相当严苛。别看她现在安安稳稳地一个月就做了千户,还不是不小心在自己面前暴露了身份?若是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就把她当奸细处理了押到大将军那里。 “不行吗?”叶挽反问。 “当然不行!”甄玉觉得她的脑回路很清奇,一个姑娘家,就算当初从军是事出有因被人哄骗,也不该一门心思地抱着往上爬的想法建功立业啊。“你现在年纪还小看不出来,等过两年怎么办?不嫁人不生子了吗?”他压低声音道。 叶挽奇怪道:“为什么姑娘家就一定要嫁人生子?就不能快意恩仇在马上保家卫国?” “你根本不会骑马!”甄玉低吼。 叶挽被他抓的重点噎住,自从那天从山上回来他们一个个都骑着马回去,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被甄玉发现了自己不会骑马之后,他就老是拿这个来挤兑自己。“你……这些事情不关你的事,我有主意。”叶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的主意难道就是做上将军然后娶妻生……领养个义子,不男不女的过一生?”甄玉一点都不怀疑叶挽有没有那个能力当上将军,他觉得自己猜测的这些相当有可能发生在叶挽身上。她也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这主意也不错,采纳了。”叶挽摸了摸下巴,“或者……你这么想救我于水火,不如想办法先压了我一头,再说其他的,如何?” “你以为这激将法很高明吗?”甄玉哼哼道。能不能压她一头倒是小事,若自己能早日当上将军,不就能发号施令把这小子遣送回乡了么?甄玉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看向叶挽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叶挽看他一副已经拿定了注意的模样,不禁笑道:“高不高明不重要,管用就行。”升官发财了可千万别忘了报她这个大恩呀。 又送走了甄玉,叶挽这才舒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准备脱衣服,再一次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 “叶千户休息了吗?”门口是马都尉身边的阿明的询问声。 “没,什么事?”叶挽有些头疼地把衣装打理好,默默地想着也许今天是没得觉睡了。 阿明走进帐来,恭声朝叶挽行了个礼。他一直觉得这个一开始就看着不简单的少年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果然进营才一个月就升了千户,升迁速度堪比大将军的枪法快准狠。“马都尉有要事请叶千户前去。” 马悠对手下这个能力出众的少年有些头疼,一方面觉得这小子有些难以管教,一方面又着实佩服她的才干。他查过叶挽的底细,虽然是云州首富叶家的公子,但是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升到千户,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他支着脑袋看着手底下糟心的信件,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个事情交代给叶挽比较好。 “都尉,叶千户来了。”门口传来了阿明的通报声,紧接着门口走进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看上去粗糙了不少。 叶挽自从山中回来就开始注意自己的相貌举止,虽说完全把自己化成个男的是不可能的,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去方思勰那边偷了一些土褐色的药粉修饰着自己的脸型和喉咙,依靠着视觉效果打出一些阴影来让自己的面部线条更偏硬朗一些。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十四岁刚开始发育的少年,喉结也不用作的太明显,稍微有些看得出样子就足以糊弄营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兵蛋子们了。 再加上前世受训的结果,更让叶挽能轻轻松松地修正自己的声线和举止,让她看起来只是个斯文的少年。 比较麻烦的是那次初潮之后,她的胸前每日都隐隐有些胀痛,明显是小白兔不甘寂寞想要长大了。 “马都尉,找卑职前来有何要事?”叶挽行了个军礼,声音清冷低沉略带沙哑,完全符合一个变声期间少年的声线。 马悠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把一封字迹潦草的信函递给叶挽。 叶挽接过信函一目十行地粗粗看过,蹙眉道:“却州堰塘镇最近发生了十数起人口失踪事件?”那封信是一名自称是却州堰塘镇普通商户的百姓所写,信中交代了他家长子自从一次外出收账后就一直未归,报官了却州官府也只是象征性地派出几个官兵寻找,一直未有下文。 并且同样的还有不少百姓家也出现了家中子女失踪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十几到三十岁之间的青年壮年,堰塘镇官府发觉事情不对想要大力搜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失踪人口,不得已把事情压了下来,禁止任何人议论或作出有关行动,并且加大了镇内巡查和提前了宵禁时间。那名商户想把事情捅到上面去却频频遭到阻拦,不得已托了在自家铺子帮忙的一个远方外甥借着回羡州省亲的名头让他把消息送到羡州军营来。 那信函后头还有不少百姓的签名,不会写字的也按上了自己的手印,不过都是匆匆潦草,看上去当时情况不怎么乐观。 看上去这封信函送到中护军来的目的很正大光明,因为豫王和镇西军是整个陇西百姓心中的守护神,有什么事官府靠不住而找豫王和镇西军很正常,但是叶挽怎么都觉得这个事情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是几日前你们还在山中操练时发生的事,叶千户怎么看?”马悠见她面色不善,开口问道。 “那名送信的远方亲戚人在哪里?”叶挽问。 “来时一路上受到不明身份的人追杀,到军营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军医救治不及,前天刚死。”马悠回答道。 叶挽挑起眉:“死了?这么巧?”她抬头看向马悠,“有一个疑问,如果却州官府有心要压下这个事情,没道理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放到羡州让他把信送到中护军手里再死。”怎么看都像是个故意要把镇西军牵扯进来的陷阱。 ☆、第47章 再接任务(2更求收) 她能想到的事马悠这个老狐狸自然也想到了,点了点头。 “大将军怎么说?” “大将军觉得有人有意要对镇西军或是豫王不利,所以讲事情交给了我们斥候营,让我们先去查探一下情况。”马悠幽幽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几天前的事情,没道理马悠现在才想起她吩咐她去做这个事情,肯定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马悠耽搁到现在。叶挽也不说话,任由马悠目光幽深地打量自己,满脸怨念。 半晌马悠才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另外一张只有一根手指这么大的小纸条递给叶挽,那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沾着不少血迹。“早在几日前大将军刚把信给我让斥候营去办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派了一支十人队伍去堰塘镇查探,但是……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传来的消息,在前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联系上,可能已经……”马悠心里有些烦躁,他不说自己带出来的斥候个个都是本事超群屡战屡胜的神人,但每次派出去出任务的绝对都是营中的精英,这么不声不响地折了十人委实让他心痛不已,并为那十个优秀的士兵感到痛惜。 叶挽接过纸条一看,上面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仅仅是查到不仅是堰塘镇,附近好几个城镇都有人口失踪事件,只不过分布的较散所以看上去才不明显。这件事好像不是一件普通的拐卖人口的小事。“却州官府有问题。”叶挽说。 大燕的一个州,有这种事发生,不仅仅是知州管理不善的问题,他竟然能压的水泄不通,附近几个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恐怕不止是怕上头责怪。“这件事你没告诉大将军?”叶挽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马悠的眼神有些不善。 马悠神情有些尴尬,他确实有意没有把已经折损十个斥候的事情告知大将军,也不能怪叶挽看向他的表情有些责备。他一开始只当是事情还在调查中,足足两日没有收到斥候的消息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跟大将军报告就想起叶挽来了。 “不知马都尉叫我前来,是否是要派我前去却州调查此事?”叶挽悠悠地把纸条放回马悠的桌上,抱着胳膊淡道。 马悠脸一沉:“难道叶千户不愿意?想违抗命令?”他平时对叶挽客气是一回事,但是容不得这个小子在他面前端架子。 “不,我只是觉得马都尉应该把此事的严重性告知大将军,而不是想办法继续派人补救。”叶挽说的极为不客气,她知道马悠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这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斥候营都尉能担得下来的事情。她看马悠黑如锅底的脸色,安抚地说道:“我明日就启程去却州。” “你想一个人去?”马悠刚缓和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看叶挽一副“难道有什么不对吗”的表情,他咬牙道,“你确定不需要多的人手?”马悠本想说派个二十人跟她一起去,毕竟前头十个斥候都折进去了,别他们几个几个派去又一波一波地损失。 像刺探情报这种事情又不是行军打仗,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但是叶挽考虑到如果有突发情况或许需要人回来报信搬救兵,她想了想道:“让甄玉和周建同我一起吧。” 马悠气极,这个臭小子实在是太不可爱了。但是总比她只身一人前去的好,联想到那日他派人去后头抬那些北汉士兵时,抬回来的尸体一个个被干脆利落地一刀割喉,或许叶挽还真的不需要什么帮手。他沉着脸点点头,取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叶挽:“这是斥候营专门养的识香蜥,你传回情报时只要把信绑在它的脚上,它会自己回斥候营来的。” 叶挽接过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惊讶于斥候营居然会养这么高端的生物来传递情报,一边也怀疑道:“蜥蜴?等它爬回来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识、香、蜥!大将军特地从南疆弄回来的,可日行百里,比你们两条腿跑的都快!”马悠一字一句地强调蜥蜴的名字,生怕叶挽再不知好歹的说这个是普通的蜥蜴。他翻了个白眼,连忙挥挥手示意叶挽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好像不想再看见她了一般。 “对了,”叶挽突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一张明显是新画的地图,“将军那份手稿被我在山里不小心弄丢了,这是我照着记忆和在山里的实地考察新画的。” “什么?!你把那张老图弄丢了?”马悠脸色难看,那张羊皮是几年前将军亲手画的,已经在斥候营各队中传了几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是考虑到叶挽他们这次操练情况特殊,马悠还是强压下了心中怒气。接过叶挽递过来的图纸一看,竟然与原来那份丝毫不差,只有细微的地方有过改动。 叶挽道:“放心吧,应该没问题的。”她对自己的绘图水平相当有信心。 有了一份新的地图,马悠决定还是要再拓一份以后以防万一。他没好气地把地图收起来,道:“行了,放过你了。滚滚滚!” 叶挽却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反而向他摊开了手。 “干什么?”马悠没好气地问。 “盘缠啊,”叶挽瞪大眼,“派我们出任务不要给路费的么?难道让我们查探消息的这几天都取喝西北风?” 马悠噎了一下,顿时脸黑的能滴出墨水来:“明天早上我会派阿明给你们送过去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清新脱俗地直接开口问他这个上级要钱的士兵,真是……上辈子欠了她血债吗? 叶挽虽然口袋里有银子,但是一码归一码,公是公私是私,没道理她一个月的月饷都还没领呢就要她自掏腰包出任务的事情吧。她点点头,轻快地走出了帐子,随意拉了两个小兵要他们去通知甄玉和周建收拾行李,明天有事要去却州。自己则调转了步子往马厩走去。 明天就要赶路去却州,上次还有借口是马车里还有行李,这次总不能当着二十万大军的面说自己不会骑马要人帮忙喊辆马车走吧? 考虑到斥候营士兵的特殊性,斥候营给每个士兵都配了马匹,马厩足足养了五千匹良马。叶挽刚来几天就被马悠派去带领七队山中操练,根本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马长什么样子。 她跟马厩守夜的士兵打了个招呼,那守卫见是这几日营中的风云人物叶千户,也不多说什么,笑嘻嘻地就将叶挽带去了最里面一个马厩,将叶挽的战马指给她看。 叶挽没什么兴趣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不会骑马才会选择大半夜的不睡觉来马厩,当即就挥了挥手谢过那名士兵,让他回前头站岗去,自己只是吃多了想消消食随意来遛遛马。 那是一匹浑身灰毛,只有四个蹄子是白色的母马。在滢滢的月光下油量的皮毛泛着银光,一双温柔的大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地对叶挽眨着眼。它看见陌生人也不闹,安静地站着等待叶挽的靠近。 叶挽从小对马就有阴影,她七八岁时在部队里第一次被人带着一起骑马的时候,那匹脾气暴躁的公马就对这个小豆丁打了个响鼻,然后很不耐烦地左右晃动就是不肯让她碰,还把她军绿色的小军装当成草嚼了个稀巴烂。叶挽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哭鼻子,就是穿着被马嚼的破破烂烂的军装光天化日地露出了小肚皮。从那以后她看见马都绕着走,加上有各种越野车武装直升机摩托车等工具,完全用不着这古老的生物,她半点都没有学骑马的念头。 但是她现在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让她使用,除非她一辈子都靠两条腿在军中行走,否则她必须克服这个难关。 ☆、第48章 骑马(这是糖渣) 叶挽不怕蛇不怕虫,不怕老鼠不怕猛兽,偏偏对这种人类的朋友有些心惊胆战,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也不敢用手去触摸这匹灰马,而是尽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打开了马厩的门。 她取过放在一边的马鞍和缰绳,对那匹灰马摇了摇手,抱着视死如归地决心示意它跟自己走。 那匹灰马很乖,也通人性,好像察觉到叶挽对它有些恐惧所以并不靠近,只是乖巧地跟在叶挽身后,马蹄踏在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 叶挽庆幸这匹马不像自己小时候碰到的那匹一样性格暴躁,她走在灰马的前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一路走来碰到不少巡逻的人都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想知道为什么叶千户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出来遛马。叶挽由于巨大的生物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全身的汗毛立起,也没多余的心思跟巡逻的士兵们说话,绷着神经走到了斥候营的校场上。 大半夜的校场上空无一人,正好适合叶挽学习骑马。 她提着一套马鞍马缰,搜刮着怎么套马的书面知识,尽管心中不安还是尽量地靠近那匹比自己还高出不少的灰马。叶挽深吸了一口气,围着马转了一圈,看哪个位置比较适合靠近它又不会被踢到,想把马鞍安放到马背上去。 突然她手背上汗毛一竖,只觉有人靠近!想也不想就以缰为鞭,势如破竹地朝已经贴到身后的人身上抽去,缰绳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疾利地破空声。大半夜的出现在斥候营,还能不被她发现地靠近,想也知道没有其他人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攥住了缰绳的一端,那手的主人发出了一阵低沉愉悦的闷笑声。“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她分明猜到是自己了,还这么势如闪电地出手,真是不给面子。 “大将军深更半夜潜入斥候营才是别有用心吧。”叶挽收回手,语气冷淡地嘲讽道。 “整个中护军都是本将军的,说潜入似乎不太准确。”褚洄松开缰绳,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看着她,“怎么?叶千户大晚上的不睡觉,遛马消食来了?” 这个家伙,从她进马厩开始就跟踪她到现在了吧!叶挽暗恨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褚洄的武功果然是深不可测。她面上却不显,面不改色地把缰绳和马鞍拢起来,道:“嗯,消完了,正准备回去睡觉。大将军也请早日休息。”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校场外走,也不管灰马是不是还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身后的褚洄溢出了一丝轻笑,朝前走了两步从背后接过了叶挽拿在手里的马套,好脾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不是要学骑马?过来,我教你。” 叶挽止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只不过是被一个有些讨人厌的家伙发现了自己不会骑马而已,每个人都有不会的东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表情冰冷,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褚洄白皙又有些粗糙的大手。 “马是一种很通人性的动物,你喜欢它,它也会喜欢你。”褚洄勾起嘴角,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灰马的鼻子和下巴,轻轻挠了挠。灰马舒服地发出了呼噜呼噜像猫一样的声音。“来。”褚洄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幽深地看向叶挽,抓起她一只手慢慢往灰马靠近。 叶挽极力克制着手上的颤抖,也不矫情自己在褚洄面前露了怯,被褚洄带着手掌轻轻落在了灰马的鼻子上,手底下一片湿漉漉的柔软。那细腻的短毛像抹了油一样光滑软糯,毛下的皮肤又透着底下肌肉的坚硬。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靠近一匹马,这么温和地抚摸它柔软的皮毛。 褚洄送开那纤细的手腕,诧异于放在掌心的细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放在马鼻子上的手,虽然白皙但是已有些粗糙,指甲圆润饱满,关节处微微凸起。 “看着。”褚洄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马鞍动作轻缓地放在马背上,迅速将下方的围带扣起。 灰马突然难受的甩了甩头,叶挽倏地收回了抚摸着马鼻子的手。那马有些焦虑的来回踱了几步,想把背上的马鞍甩下来。 “不要怕,它只是有些不适应。”褚洄看出叶挽眼底的慌张,继续引导她去抚摸马。 果然不一会儿,灰马就渐渐安静了下来,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叶挽,好像在诉说你为什么要绑着我。 叶挽看着褚洄又把马鞍拆下来递给她:“试试?”她结果马鞍,深吸了一口气站到了马腹旁边,有些苦恼地看着比自己还高的马背……好像够不着?她又不能踩着马爬上去安,生怕那马产生什么焦躁的情绪更加激动。 就在她烦恼该怎么把马鞍举到这个比自己还高的马背上时,蓦地伸过来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她举到了手与马背平行的地方。叶挽恼怒地大喊了一声:“褚洄!” 褚洄惊讶手下柔软的触感,他知道这小子瘦,却没想到她腰细成这样。愣神之余却也没有把她放下来,而是悠哉地调笑道:“你快点,知不知道你很重?” 叶挽强忍着给他两脚的冲动,迅速把马鞍放好,然后一个旋身跳下来一拳就往褚洄腰侧招呼上去,被他轻描淡写地挡住。“你就准备这么感谢我?”叶挽收回手,在心中强忍着不要跟上级计较,再在片刻之后如法炮制地学会了怎么套马缰和马镫。 “手扶着马鞍,脚踩上去。”现在叶挽已经压抑住了心中对马的恐惧,再加上看到过其他人受训时骑过马,接下来顺势上马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她听着褚洄低沉的指挥声,将缰绳攥在手中,一脚踩上马镫,顺利坐到了马鞍上。 在高头大马上视野非常开阔,看底下似笑非笑需要仰起头看她的褚洄让叶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清新感。 突然,那灰马不知怎么的躁动起来,连连甩头打响鼻,四只蹄子也不安地在泥地上乱踩着,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上的叶挽只是个第一次骑马的新手想趁机欺负她。 叶挽凭借着超良的平衡能力才没有被它左右晃动甩下来,但是心底的忧虑又泛了上来,攥紧了手里的缰绳想让马恢复冷静。那马越被强迫越是暴躁,原地翻跳起来。 瞬间,一股幽幽的冷香钻进了叶挽的鼻子,一个强壮结实的胸膛倏地贴在了叶挽的后背,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腰侧穿过抓住了她手里的缰绳。“放轻松,它是因为你紧张才会紧张。”褚洄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在叶挽的耳畔,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凌冽的气息就喷在自己耳朵上,让她脖间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褚洄的手搭在叶挽手上,强行掰开她攥的发白的手指,让叶挽轻柔又不失巧劲地拉着缰绳。 他长腿轻夹马腹,灰马在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恢复了乖觉,沉默地低着头顺着身后主人指挥的方向慢慢走着。“它们很聪明,有时候不需要你的指挥,只要轻轻往哪个方向带一下缰绳它们就会往哪里走。”褚洄语气温柔,似乎是在说什么令他骄傲的宝贝。 跟在叶挽手下不同,那马儿像是真的通褚洄的心意一般,不需要他发出任何声音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 叶挽的背脊发毛,尽力拉开和褚洄的距离,牵着缰绳的手也注意不碰到他的大手。褚洄的声音嗡嗡地出现在她耳边,像古钟一样深沉悠远。 褚洄静静地坐在叶挽身后,也不下马,渐渐地看着她由不知道如何驱使马儿行走的方向到能够凭借缰绳收放自如。幽深的目光落到身前一片白皙的脖颈上,细碎的头发从发髻边缘跑出俏皮地落在脖间,那皮肤像瓷器一般细腻光滑。叶挽身上有一股清爽淡然的皂角香,直勾勾地萦绕在褚洄鼻间。 “咳,”褚洄轻咳一声,穿过叶挽腰肢的手倏地拉紧了缰绳。他道:“夹马腹,牵绳,试试跑起来。” 学会了骑马走之后再学骑马跑就快了不少,叶挽驾着马不紧不慢地小跑着,只觉得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风一样的畅快。她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却也不禁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时隔十几年,她终于学会骑马了。 叶挽越骑越快,褚洄不由收紧了胳膊,只觉得怀中少年的身子实在是软的不可思议,贴在他腰腹的后背瘦小又软糯,不禁喉咙有些干涩。褚洄一惊,猛地从马上飞身而下,瞬息消失在了斥候营的校场。 叶挽只觉得背后顿时一空,回头一看褚洄已经不见了人影。她有些紧张地拉下缰绳让灰马的速度慢下来,待停稳时才谨慎地翻身下马。她神色有些复杂地四周看了一眼,这才牵着马将它带回马厩。 …… 大将军营帐内,一名不苟言笑的黑衣男子单膝跪在正中:“主子。” 褚洄脸色阴沉,耳根子却诡异的泛红。他幽幽地开口道:“再去查叶挽底细。” 那黑衣男子点头,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主帐之中。 ☆、第49章 抵达却州(2更求收) 却州地处云州与羡州之间,跟云州一样坐落在邬江边,是个远离西秦北汉与南疆的内陆地区。虽不如云州靠南繁华,却也是个民风淳朴风景秀美的地方。 堰塘镇位于却州边境,紧靠云州,叶挽和周建当初赶路去羡州时就路过此地,当时来不及进镇好好体验一下却州小吃,匆匆就从旁边的管道过了。由于就在云州边上,风俗与云州也相近,口味也类似。 今日,却州城中最大的客栈“客云来”迎来了三名江湖人士打扮的客人。 为首的那名男子身材高大,相貌不凡,虽是侠客打扮那料子却是一看就不凡的云锦。他腰间挎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剑,腰间不伦不类地吊着玉坠。一走进客云来,便大喇喇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朝小二喊道:“小二,给本公……大爷上壶好茶,再炒几个小菜来!” 因为是饭点,客栈中有不少客人,见是一名年轻的公子和两个虽然穿着侠客短打但是神情畏缩一看就是那名公子的小厮的少年,不由纷纷侧目。却州城处于交通要道,又是却州的州会,城中时常会出现一些路过的江湖中人或经商的老爷少爷。这名公子分明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偏偏要作出一副江湖侠客的装扮,明显是吃饱了没事干出来游历山水假装历练的。 见那公子喝了一口小二送上的茶水后略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一个少年开口对其他客人呵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众人略有些不屑的收回目光,互相小声议论着,偶尔瞥向这里的目光带着嘲弄和讥笑。 先前说话的小厮还欲再骂,那公子阻拦道:“无忧,别惹事,出门在外,别跟这些贱民计较。” “你说谁是贱民!”他的话引起了众怒,那位公子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十两的银子拍在桌子上,对小二喊道:“小二,给本大爷准备两间房,把饭菜给我端房里去!坐在这儿都觉得晦气。”说罢拍拍屁股就往楼上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小厮还回头朝其他人做了个鬼脸,这才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 “哼,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公子哥,屁都不懂就敢放出来闹事!” “就是啊,看那暴发户的样子,准是什么小地方土财主的儿子。” 楼上厢房内,先前说话的名叫无忧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低声对另一名小厮道:“叶哥,咱们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些?”这三人正是乔装打扮过后的叶挽一行人。 那名打扮不伦不类的公子哥正是甄玉。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假扮小厮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叶挽想了想还是让他佯装一名不喑世事外出游历的公子的样子,自己和周建两人扮作他的跟班。 叶挽和周建的脸是仔细化过妆的,看上去普通平凡,就是一副小厮的模样。 他们并没有选择直接去发生事情的堰塘镇,而是先来了却州城。 “越引人注目越好。”叶挽淡道。他们用马悠那边伪造的通关文牒混进了城中,一时半会儿那暗中之人发现不了什么可疑之处,更不会猜到镇西军就派他们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却州。也能吸引拐卖人口的那些人的注意。“等天黑之后,我去探一探那却州知州的底,你们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叶挽吩咐道。 “什么?现在却州知府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你这么贸然过去太危险了!”甄玉不赞同道。 叶挽沉吟了片刻道:“你说得对,所以你们等天黑了就去热闹一点的街上给我惹点事出来吸引却州知州的注意力,别让他把全部的兵力放在自己府邸。” 虽然被安排了差事不用呆在客栈里发霉,甄玉和周建还是开心不起来,沉着脸道:“你怎么还是要去冒险?” 叶挽摇摇头:“知州府还奈何不了我,你们跟着我才是累赘。”她面无表情地说的极为干脆,让甄玉和周建的心头狠狠抽了抽。知道这个小子嘴贱,没想到她居然敢当面讽刺他们武力值低下! “可是……” “行了,就这样。”叶挽说,“第一次让你们单独办事,别搞砸了。” 她讥诮的语气让甄玉和周建心头一凛,涌上一股被看不起的羞耻感。异口同声地看向对方道:“你别拖我后腿!”“哼!” 马悠派出去的斥候最后传回的消息中说,堰塘镇并不是唯一一个出现人口失踪的地点,整个却州或多或少的都有此类事情发生,据他们调查所知,近几年来,整个却州失踪的人口竟然有百人之多,大部分是男丁,女人占少数。而这么大的事情,镇西军方面竟然半点都没有听到消息,可见是被却州知州压下了。 至于却州知州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挽猜测,可能他或多或少跟这个事情有一定的关系。 是夜,白日投宿的那名公子带着一个小厮喝的醉醺醺地吵吵嚷嚷地问客云来的掌柜的花街怎么走,与此同时,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从二楼的客房窗户翻身跃了出去,轻巧地落在客栈后方的一条巷子中,未发出半点声响。 叶挽身着黑色的便装,长发利落地梳起,口带黑巾腿缚匕首,俨然一副做贼的打扮。她轻巧地飞奔在巷子的暗处,避开了城中略有些严密的巡卫。 他们三人投宿时就特地选了离知州府不远的客云来客栈,此时更是方便叶挽行动。不一会儿她就摸到了知州府后门的院角上,像壁虎一样动作敏捷地爬上了墙头。 却州知州姓魏,四十多岁,已经在却州做了五六年的知州。几乎就是要老死在这个外放的岗位上了。魏府从外看上去并不大,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外墙的漆已经有些斑驳,砖瓦也有些破损老旧。叶挽翻过墙头躲过了一处守卫,轻巧地往前院的书房掠去。 魏知州的书房此时黑灯瞎火空无一人,门口有两个守卫,正小声地抱怨道。“天真冷啊。” “是啊,真想回去钻老娘们的被窝,暖暖身子。”一守卫点点头,对着手哈了口气搓了搓。 “你不是很嫌弃你家那黄脸婆么?”另一人打趣道。 “嫌弃归嫌弃,总比站在这儿干吃冷风的好啊。” “得了吧,你想站这儿打瞌睡吃冷风还是跟着老四他们整日忙里忙外的巡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另一名守卫翻了个白眼。“我还最好每天在这儿站站呢,老爷又不常来书房,咱怎么偷懒都没关系。” “哎,一会儿换岗了……去不去?嗯?” “嘿你这急色鬼,刚才不还在说不嫌弃家里的黄脸婆?怎么,又想那杏春阁的小桃姑娘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没有注意到身后闪过的黑色身影,只觉得脖间一痛,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去梦中找杏春阁的姑娘幽会了。 叶挽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把两人拖到暗处,四周看了看这才进了魏府的书房。 ☆、第50章 又见花无渐(1更求) 叶挽夜视能力超群,没有点灯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黑夜中的事物。这书房虽然不大,装饰却华贵异常,书桌椅子等都散发着幽幽的木香,桌上的镇纸砚台等无一不是上等的文房四宝。 凭借着一丝透过窗纸的月光,叶挽发现墙上的挂着的画有不少落款都与叶骥书房内的画相同,显然都是出自大家之手。墙边的博古架上也摆放着好些古董玉器,价值不凡。 叶挽轻轻挑眉,这魏大人似乎挺有钱? 她在书架、博古架和墙上的画上摸索着,如果这个魏大人真的有问题,那一定会在家中设置什么机关,然后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密室里。依他们做什么都不放心的性子,不是在书房里就是在自己的卧房里。然而找了许久,没有一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难道在书桌下?叶挽弯下腰,在书桌背面摸索,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突然,一个动听悦耳的磁性声音在叶挽头顶上响起:“别找了,这儿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仿佛泉水淙淙,好听的紧。 若在平时叶挽一定会好好欣赏这种自带电音的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片漆黑时,突然出现的人声只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头皮一阵发麻。一双漂亮的没有穿鞋子的玉足就这么出现在书桌背后,让叶挽整个心吊了起来。她眸子一眯伸手就摸出了腿间的匕首,以迅雷之势朝来人刺了过去—— “才一个多月不见,无眠就对我刀剑相向,真让人伤心。”那好听的声音的主人不紧不慢地挡开了她的匕首,叶挽一听到那个“无眠”突然就知道了来人是谁,她头皮一紧,闪身到一边,借着月光看到了一张美丽不似凡物的雌雄莫辩的脸。“花无渐?”叶挽完全没有因为是认识的人而放松警惕,依然弓身做着随时能反击的姿势。 虽然她知道这个花无渐是六面玲珑赌坊的老板,但是显然他的身份不仅是如此,这是个神秘莫测的令她觉得压力巨大的男人。加之那日雪夜他能瞬间悄无声息地杀了那几个江湖匪徒,武艺高绝,明显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应付的人。 那天叶挽凭借着数十年的反追踪经验甩掉了花无渐,但是她敢保证花无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月光下,那美若天神的男子依旧一身红衣,天气寒冷也敞着胸膛露出白皙精干的胸肌,他脚下未着寸屡,大喇喇地以足尖点地,就这么踩在地砖上。 美人一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终于想起我来了?” 叶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知道上次是花无渐轻敌,才被自己溜之大吉。今日他心中有数,如果硬拼的话除非自己以死相搏,否则难逃他的魔爪。她沉声道:“你跟魏府有关?魏知州是你的人?”她并不觉得这个充满邪气跟褚洄一样武艺高深莫测的男人会是一个知州手底下的人,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却州知州是他的人了? 花无渐委屈地摇摇头:“我跟那个丑东西怎么会有关系呢?哦……说有关系可能也有一点,有仇算不算?” 叶挽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既然有仇,那他们俩就不是敌对关系了,这样就好办得多。她问道:“那你是什么人?一个云州赌坊的老板,怎么会跟却州知州有仇?” “你还真不知道我是谁啊……”花无渐神情哀怨,红袖轻移,瞬间来到叶挽身边,那葱葱玉指抬起了叶挽的下巴,杏眸含着委屈,“云州首富叶家四公子,居然不认识我,真是令人难过。” 他果然知道自己是谁。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叶挽还是觉得有些惊讶。她敢保证那日确实甩掉了花无渐才回的叶府,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到自己的身份的了。并且……如果他能查到自己是叶府的公子,那她现在身处镇西军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叶挽说:“还请花公子指教。” 看她一副是真不知道的懵懂样子,花无渐觉得有些挫败,他无奈道:“富埒陶白,赀巨程罗。燕京花氏,家藏金穴。你没有听过吗?” 叶挽听懂了,就是他家很有钱的意思。燕京花氏……花无渐抵着她下巴的手指冰凉,让她有些不适地扬起头,脑中闪过在叶家时叶云雪曾经说过如果叶家也能做到跟花家一样富甲天下可就好了的话。“你是大燕首富花家的人?”叶挽愣了愣,问道。 换来的是花无渐更加幽怨的眼神,“你难道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曾经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土豪摆在我的眼前,我没有珍惜,直到把人甩了才后悔莫及。叶挽不由抽了抽嘴角,她居然从大燕首富开的赌坊里赢了两万两银子,是不是应该很偶像效应地让他在银票上签个名然后卖掉?“所以……花大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却州?” 花无渐听到问话冷哼了声,甩了甩衣袖子道:“叶家找死,动了我在云州和却州的生意,魏老头跟他们有些牵扯,来看看罢了。”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抬手摸了一把叶挽的脸蛋,“我知道无眠跟叶家那两个狗东西没什么关系,不会迁怒你的。” 叶挽在他手碰到自己脸的一瞬间就拍开了他的手,冷道:“叶家跟魏知州也有关系?”她知道叶家二老爷叶驰跟云州知州司马宥私底下有不少交易,没想到跟却州知州也有联系? 花无渐却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笑道:“无眠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查一查却州的人口失踪案。”叶挽也不瞒他,如果花无渐知道自己是来自镇西军,那么来却州的目的就很显而易见了。 花无渐点点头:“听说了,那看来无眠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那魏老头?” “应该是。”叶挽环顾了一圈书房,摊手道,“不过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准备等会儿去魏知州的卧室看看。 “笨,”花无渐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走,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他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叶挽难看的夜行衣,袖子一拢把她包裹进宽大的袖袍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书房里。 ☆、第51章 她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月光皎洁,春意正浓。 魏府后院知州夫人房内,传来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呻*吟声。 叶挽满头黑线地看着搬开瓦片的空隙中,一个年轻力壮的光裸青年正在不断起伏,那青年肩膀处露出一张半老徐娘的中年女人忘情地脸。 “那不是魏知州?”叶挽清楚这是知州夫人的屋顶,但那女人身子上方的男人一看就年轻得多,显然不是年过四十的魏知州。 夫人房内,帐帘淬玉点珠,香闺奢华,案边的熏香弥漫着一股催人情欲的幽香。 花无渐嫌恶地撇了撇嘴,似乎这画面很污染他高贵的眼睛。“魏老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西街的养的外室那,魏夫人深闺空虚,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能忍受丈夫一个月才回来几天?而且回来的时候都宿在小妾院中,这人老珠黄的模样怎么吸引魏老头。那是管家的儿子,跟她有一段时间的关系了。”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来打探魏府?”叶挽奇怪道。不过他这么一说,就是自己的查探方向错了,魏知州既然长年累月呆在外室那边,重要的东西肯定也在西街的宅子中才是。 花无渐好心情地掐了掐叶挽的脸,只觉得手中一片软嫩细腻。“我是跟着你来的啊。” “跟着我?”叶挽眉头一抽。 “是啊,你从一进城我就知道了,客云来是我的地方啊。”花无渐笑眯眯地搓着手指,怀念着手中滑腻的触感,想再掐一下,但是收到叶挽阴的能滴出水的眼神悻悻地收回了手。 叶挽再一次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准来,她知道客云来里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没想到从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她得好好反思一下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人口失踪案的事情吗?”有个现成的情报网摆在自己眼前,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虽然我不怎么关心……不过既然是无眠想要查,我提供些消息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花无渐弯起眼。 叶挽挑眉:“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 “无眠有什么可以跟我做交易的呢?要不……你亲我一下?”花无渐摸了摸下巴。 要不是他眼角流露出的开玩笑的阴险,叶挽几乎就要怀疑他万能的知道了自己是女的的事实。叶挽冷道:“我竟然不知道花大公子还是个断袖?” 花无渐被噎了一下,清咳了一声:“说笑的,无眠是我的朋友,告诉你一点小道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让人查到了去客栈通知你。” 叶挽点点头,也不管脚下的瓦片是不是盖上了,扭头就离开了魏府。这个正大光明的府邸显然没有什么值得查探的消息,趁着夜色正浓,她要去探一探那外室的宅子。 看着她清瘦远去的背影,花无渐若有所思地扶额,不经意瞥到下方还在交媾的两人,俊美无箸的脸上面无表情。他随意拍出一掌,纵身一跃,魏府的屋顶就在一阵稀里哗啦地破碎声中散架掉了下去,引来一阵男女的惊呼声。 …… 叶挽看着脚下西街整齐排列的屋顶,翻入了那修葺最豪华守卫最森严的一家。能在自己家里放这么多贵重的摆饰,面对宠爱的外室定也不会吝啬。重重守卫对她来说不过是沙盘上的玩具兵,随意就能躲过。她先潜入了这间宅子的书房,却同样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难道在魏知州会把东西藏在外室的房中?叶挽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去查探一下。也不知道甄玉和周建行动如何了,能不能适时地把魏知州引出去。她要不要提前动手呢。 身体的行动永远比她的想法更快,等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外室的厢房外时,已经能从开着的窗口听到屋内传来的调笑呻吟声,还有跟魏大夫人房中味道一样的催情香的气味传出。叶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任谁一晚上要看两场春宫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跟那魏夫人房事要点灯的特殊癖好不同,魏大人和外室的屋中没有点灯,正巧给了叶挽可趁之机。她悄声从那窗口溜进去,错身站到了视觉的死角处。 那外室听声音显然比魏夫人年轻得多,难怪魏大人如此宠爱了。魏大人虽然年逾四十,却龙精虎猛,两人沉醉迷离,一点都没注意到房中多了个人。 再次感叹画面辣眼睛的叶挽满头黑线地在房中摸索,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待她全部翻找过一遍都没线索时,叶挽黑着脸把目光落到了床榻处。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直觉的告诉她线索就在这张床上! 叶挽猫着腰伏低了身子贴在床边,强忍着听到床上两人发出的淫靡声音的恶心,伸出手在床边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处凸起!叶挽心一横,大不了就被发现大打一场!她猛地朝那凸起按了下去,发出了“嘎达”一声脆响。 好在那声音在充满孟浪情欲的闺房中并不明显,叶挽惊喜地看着手边探出的一个小抽屉,探手进去,果然摸到了一本厚厚的书册。 然而在她还没来得及取出书册时,却感觉到床上的人影又变换了一个姿势,眼看着那手挥下来就要碰到她!叶挽现在正是一个伏低了身子身手取书的姿势,紧紧地被墙壁和床围在中间,并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变换动作。 叶挽眯起眼,手立刻就要抚上腿上绑着的匕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冷硬的怀抱。来人在那外室的手即将搭在她头上的时候抱着她一起滚进了床底。叶挽察觉到来人是谁,也不反抗,是在滚进床底的一瞬间取出了那书册,把抽屉“啪”的合上。 “什么声音?”魏大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那外室娇笑道:“哪有声音,老爷你听错了……来嘛,咱们继续。”随即又是一阵黏黏糊糊的亲吻声。 床底下空间狭小,叶挽不得不把头闷在来人的胸口,她牢牢地抓紧了手中书册,只听头顶那人往她耳中传声道:“胆子真大,知道魏卓青养了多少暗卫府兵么?” 叶挽努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泛着冷幽的桃花眼。她没那个武功传音入密跟褚洄对话,只得勾唇一笑,眼神表达出:知道啊,我就是这么溜进来的啊。她有那个把握溜进来,就有把握抢了手中书册逃出去,受点伤什么的是小意思,只是打草惊蛇就不美了。 褚洄在她耳边发出一声气音的冷笑,也不再运功跟她说话,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看什么时候溜走。 耳边却充斥着那小妾和魏大人的淫言浪语。 叶挽有些尴尬,不自在地挪了挪脑袋,脑门不小心顶到了褚洄的下巴。她整个人伏在褚洄身上,一手拿着书册,一手按在褚洄肩上,身下是结实健壮的胸腹。一晚上和两个不同的男人看了两场不同的春宫……她就算恢复了女子身份大概也是嫁不出去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耻。 ☆、第52章 谁变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催情的幽香和淫靡的气味。 “别动。”褚洄皱眉,瞪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想忍着想一巴掌拍上去的冲动。 “啊~老爷~” 床顶上传来“啪”的脆响,估计是魏大人在那小妾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虽然没见过魏大人,但是已经从侧面偷听过魏大人房事的叶挽只觉得三观都要崩塌了。她挣扎着就要爬出去,被褚洄按住了脑袋:“别动,有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叶挽嫉妒地看了褚洄一眼,武功好就是好,她已经算是耳力惊人,也没有人还在老远的时候就能听得到脚步声的。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公子在杏春阁跟人打起来了!”一阵焦虑的叫喊声在房外响起,叶挽顿时听到了魏大人一阵咒骂声和小妾欲求不满的呻吟。 “滚进来!”魏大人快速地披了一件外衣,点亮了烛火。 叶挽一下子就看清了头顶褚洄俊冷的脸,那对招人的桃花眼正目光灼灼地瞪着她,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意味。叶挽不好意思地撑着他的胸口拉开一点距离,只觉入手一片坚硬。 门口的人推开门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忙喊道:“杏春阁的小厮来报信,人就在前门口,说大公子在杏春阁跟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因为争琴欢姑娘打起来了,打的头破血流!老爷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这混账玩意儿,一日都不给我安生!”魏大人怒气冲冲地立刻更衣,一边回头缓和着神色跟小妾道,“你先睡吧,我去去就回。” 小妾再不甘也只能点头应是,在魏大人走后就去了屏风后头叫丫头给自己打水沐浴。 她口中念叨着:“死老头,下手真狠,呸!” 早在魏大人带着人走后褚洄就环着叶挽滚出床底从窗口闪了出去,此时正抱着胳膊站在房顶上看叶挽得意洋洋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哇,竟然是魏大人的暗帐……啧啧,这魏老头真够有钱的啊。”叶挽就着月光查看手里的书册,一笔笔记着的几乎都是进账,少则千两多则万两,“他当知州当个五百年也领不到这么多俸禄吧。”叶挽看的仔细,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乌衣男子正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褚洄额角的青筋微跳,低沉磁性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真是好本事,偷看人家闺房情趣?” 叶挽摊开手:“我也不想的,谁让他把账册藏在小妾床上。不对啊,你怎么会来却州?”她上一次看见褚洄还是好几天前他教自己骑马,然后他莫名其妙的就生气消失了,没想到只比他们迟了半天赶到却州? “马悠说了却州的事,不放心,来看看。”褚洄言简意赅地说。他第二天早上等叶挽他们走了才听马悠跟自己汇报了却州的事情,这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晚上为什么叶挽急匆匆地要学骑马。 不放心?来看看?叶挽黑着脸:“你这是怀疑我的办事能力?” 褚洄冷哼一声,也不解释自己是担心这件事情牵扯广大,叶挽就带了两个人可能应付不了。他问:“和魏卓青儿子打起来的是斥候营的人?谁?甄玉?”他上下一联想就猜到了叶挽打的是什么主意,想利用甄玉制造出的骚动把魏卓青支走,再趁机搜查魏卓青的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叶挽才忍不住先溜了进去。好在甄玉他们这一场闹的也不算迟,虽然有些危险,但还是让叶挽趁机又溜出来了。 “嗯,我只是让他们随便闹点乱子分散魏大人身边的人,没想到甄玉眼光独到,竟然直接揍了魏大人的儿子。”叶挽轻笑,这下直接把魏卓青骗出去了,可谓是快捷省事。 “你眼光也不错,偷看完魏夫人还要来偷看魏夫人的小妾,不知学了几分本事。”褚洄凉凉地皮笑肉不笑,桃花眼吊起,显得十分欠揍。 叶挽脸色又一沉,“你跟踪我?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找我?”她甚至怀疑要不是自己差点被魏卓青发现,褚洄是不是打算一直呆在暗中看好戏。还说什么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根本就是想看她闹笑话吧? “早点出来干什么,跟你和花无渐一起偷看年过四十的魏夫人?我变态?” 叶挽一噎,解释道:“不是我要看的……是花无渐拉我看的……”她把责任推给花无渐良心丝毫不会痛。而且事实就是花无渐拉她去偷看魏夫人想告诉她魏夫人和魏大人感情不和,常年分居,并且跟官家的儿子有一腿啊!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很正经的事情,从褚洄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变态? “以后离花无渐远点。”褚洄冷道。 镇西军的大将军知道大燕首富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闻,像她这样一问三不知才比较可疑,一点都不像一个正宗的大燕人。叶挽好奇道:“为什么?他哪里得罪过你么?”虽然叶挽对花无渐没什么好感,不过也没有利益冲突,更何况人家刚答应自己帮忙打听一点消息…… “白痴会传染。” “……我不会被他传染。” “我说的是你传染给他。” “……” ☆、第53章 推测 甄玉也是相当的有眼色,早在看到杏春阁派人急匆匆地跑出去通知魏知州的时候就趁着人人都慌乱地围着魏公子看伤势就带着周建开溜了。有斥候营的训练成果在,根本没人发现他已经跑了,估计等魏大人赶到了也只能看到一个伤势看上去严重其实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擦破了点皮的儿子。魏知州如果要维护自己良好的父母官的形象,就不会帮着自己大半夜还逛青楼的儿子严惩“凶手”。 魏公子是个蠢驴,被周建随意激了两句就先行动手,头上的伤也是自己太激动从楼梯上滚下来擦到的,杏春阁大堂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跟周建从头到尾连根手指头都没有碰一下那位魏公子,魏大人就算是有心包庇自己儿子也没法做什么。 甄玉带着好心情地吹着口哨回到客云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副很诡异的场景。 褚大将军阴着脸坐在桌边和叶挽对瞪。 “褚、褚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甄玉惊讶道。他除了刚被父亲扔来军中的时候,被褚洄面无表情地扔到了斥候营,这半年来还没机会见过褚洄。此时在这里看到他委实是太奇怪了。 周建一愣,他从来没见过大将军,却也是听过大将军的名头的,早就崇拜不已。连忙单膝跪地给褚洄行了个军礼:“小、小的周建……见过大将军!” 甄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和褚洄是上级和下下下下级的关系,不由也单膝跪在周建身边:“卑职见过褚……大将军。” 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看见自己上上上上级的反应嘛!褚洄又瞪了叶挽一眼,沉声叫两人起来。“在外情况特殊,不必拘礼。”他示意两人在桌边坐下。 甄玉小时候被父亲带在身边拜见豫王的时候是见过这个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哥哥的,当时还跟段弘杨一起好好的跟褚洄打了一架。虽然他们只有被揍的份……后来褚洄就莫名其妙地绕过豫王做了小兵,再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副将,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做了大将军……甄玉只觉得这个小时候揍自己揍的很不留情面的小哥哥突然一下就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变的遥不可及。 他一开始听父亲怎么变着花样的在自己面前夸褚洄还觉得很不耐烦,同样年纪的少年或多或少都有攀比心理,那家伙只不过是比自己大了几岁罢了,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就算是听说褚洄过关斩将地在万军之中砍了呼察赤的脑袋,又在北汉王城断了呼察赤弟弟呼察汗的手臂,他都觉得褚洄只不过是身边有优秀的人才辅佐,换成他也一样能做到的。直到被父亲扔到军营里,那个哥哥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把自己扔进了斥候营,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武功在斥候营只不过是泯然众人矣,他才发现自己跟褚洄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几层台阶,而是深不见底的鸿沟。 甄玉看向褚洄的眼神有些复杂,但是又想到自己已经凭努力做上了百户,正在一点一点向褚洄靠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周建没有他想得那么多,褚洄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跟叶哥一样高大威猛的偶像。他兴冲冲地问道:“大将军,您怎么会来却州?是有什么要事办吗?” 褚洄骨节分明地大手端着一只小巧的茶杯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那练武的手和翠绿的瓷杯在一起有一股别样的美感。他抿了一口茶冷道:“没,闲着,来逛逛。” 他还真敢说……叶挽挑眉。一个一军主帅说自己闲着没事干……真是本年度最佳笑话。她暗自摇摇头,把手中的账册推到甄玉面前,示意他翻开看看。 甄玉仅仅看了两页就沉下了脸:“一个却州知州每年都有万两黄金的收入……真是不把豫王放在眼里!”却州地处陇西,虽然没有任何镇西军驻扎,但确实是属于豫王的势力范围的。 “什么?黄金万两?”周建虽然看不懂账册,也懂得其中的意思,不由咂舌。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万两白银……别说万两黄金了。“他暗中肯定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叶挽点点头,拿出一张刚才掌柜的送来的信封,继而道:“他这本账册记录的第一笔银子正是在六年前却州第一宗失踪案之后,我想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关联。”不得不说花无渐的办事效率很高,才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就让人送来了近几年来大大小小记录在案的失踪案,竟然有千人之巨。 褚洄脸色阴沉正是因为刚警告过叶挽不要跟花无渐走的太近,她就从花无渐那边收到了有关这次案子的消息。 “可是……拐卖人口的话,也卖不了这么多钱啊。”周建纳闷道。 甄玉摇摇头:“是,现在卖的最贵的无非就是年轻女子,漂……亮些的卖千两白银已经是巨款,普通拐卖到青楼的或是卖给大户人家的也不过是几十两。”他接过叶挽手中的信函粗略看去,又道:“就算这千人都是能卖高价的女子,也不过是百万两白银,堪堪比得上魏大人这些年的收入。更何况这失踪的还是以男子居多。” 周建用胳膊肘拐了拐甄玉,自从一起闹过事后他就觉得这个甄玉人还不错,与他亲近了一些。他笑的有些揶揄:“甄玉,你怎么对拐卖漂亮姑娘怎么在行?常去青楼?” 甄玉顿时涨红了脸,瞄了叶挽一眼怒道:“胡说什么呢!以前调皮翻过邵州知州书房里的卷宗,碰巧看到过一宗拐卖少女的案子!”甄大将军驻扎在邵州,与邵州知府关系不错,他也常去知州衙门招猫逗狗的。 “哦~”周建大惊小怪地摇摇头,似乎是不信甄玉的话。气的甄玉就要给他一巴掌。 叶挽道:“甄玉说得对,所以我怀疑这些失踪的人不是被卖了,而是被藏起来做别的事情了,十有八九是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褚洄,迟疑了片刻道,“有人给我消息,魏大人和……云州叶家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叶家?”周建惊讶的瞪大眼,犹豫道,“可是……叶家不是……叶哥你家吗?” ☆、第54章 计划 甄玉也看过来,他还不知道叶挽就是云州首府叶家的公……小姐。 叶挽点点头:“是,不过此事还有待调查,不过不管事情的真相跟叶家到底有多深的关系……周建,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叶哥你说,我翻山越岭也会去完成的!”周建拍拍胸脯。 叶挽将两封信函交到他手中道:“把这两封信交给我叔公,一定要嘱咐他尽快想办法劝义父一起跟叶二和叶三分家,我怀疑这件事跟他们两个有关系,到时候东窗事发恐会连累到他们。”她一点都不觉得在褚洄这个大将军面前做这种小动作偏帮自己亲人有什么不妥,因为她绝对的信任叔公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叶骥,就看在他对真正捡她回来的义父叶骊这个弟弟一片真心的份上,顺手捞一把。 甄玉迟疑地看了褚洄一眼,叶挽就这样在褚洄面前私心偏帮自己家人真的好吗?但是看褚洄仍然一副冷冰冰的面瘫样子正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信件,甄玉还是选择了闭嘴。 “叶哥……”周建接过信函,收到叶挽郑重其事的目光,虽然有些委屈自己又被支开去做别的事了不能和他们一起完成接下来的行动,但是想到叶爷爷对叶哥的重要性,还是坚定道:“我明天一早就出发,一定劝叶爷爷和叶大老爷听你的!” “多谢。”叶挽点头。 一旁的褚洄从刚才开始就在盯着花无渐送来的那些失踪人口的名字和居住地点、以及失踪时间看,突然道:“都是在棕乡附近。” “什么?”叶挽一愣。 褚洄随意取过放在桌上的笔墨,粗略地画了一张却州的草图。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手以一个张狂恣意的手势提着笔,落笔惊若翩鸿有力霸道。叶挽盯着那手,不由地就想到了她在怀中放了几日的斥候营后山地图。褚洄将草图摊在叶挽面前,将那名单中的失踪人口失踪的地方在草图上用墨点点出,半晌后,叶挽惊奇的发现这些墨点竟都是围绕着一个叫棕乡的地方,呈放射状往外散开。棕乡附近的墨点散布最为密集,越往外越稀散。 大部分竟然都是一些路过棕乡的百姓,还有少数居住在棕乡附近的百姓。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却州边上的。 所有人关注点都在失踪人口居住的地点是在却州各地,看上去毫无关系一样。没有想到真正的关联是大部分人都是在经过棕乡附近时失踪的。 叶挽在上面找到了堰塘镇那位写信求助镇西军的商户儿子的名字,果然是在棕乡收账时失踪不见。 叶挽惊叹褚洄的洞察力,只是看了一眼那写着失踪人口信息的信件,就能准确无误地在草图上标注出来,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的关键。“看来我们明天有必要跑一趟棕乡了。”叶挽道。魏大人可疑的账簿已经在他们手里,云州城没有必要再呆下去,去出事的地点查探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魏大人一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账簿没了,到时候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这三个外来人口。一定会派人来抢回账簿并且杀人灭口。你不如跟周建一起离开却州去云州……”叶挽看向甄玉。她一个人要躲着那些杀手走不是什么难事,带甄玉一起就不那么容易了,两个人目标也大。 “不行!”甄玉立刻拒绝,“你一个人就想去棕乡调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只会越危险,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这样冒险!”他差点脱口而出女孩子,连忙咽了下去。 叶挽被他噎了一下,无奈道:“我一个人反而安全。” “不知道谁刚才差点打草惊蛇。”褚洄突然开口淡淡道。 “好好好,是我是我,”叶挽憋闷,又道,“我怀疑幕后之人利用这些失踪的百姓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我只是去找一些证据,不会以身犯险。更何况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跟叶家有关,那我也需要人盯着叶二叶三。” “周建送完信就可以盯着他们。”甄玉鄙夷道,她这个借口找的太拙劣了。 周建在旁露出“包在我身上”的坚定光芒:“放心叶哥!我一定盯紧了叶家两位老爷!” 叶挽见劝不动甄玉,只得求助地看向褚洄:“你这次有带人出来吗?” 回她的是褚洄一声冷笑,半晌才听到那性感的薄唇中吐出几个字:“没有,离家出走。” 叶挽:“……”这货有这么多暗卫在居然一个都没带?! “好吧,我们人手不够,必须小心行事。”叶挽终于在甄玉灼灼的目光下答应了不赶他走,“你既然不怕死,那就要麻烦你当一回鱼饵了。” 甄玉疑惑:什么鱼饵? 叶挽粗略的跟他们讲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趁魏大人还没发现自己把柄丢了,大摇大摆地让甄玉假扮的富少说要去附近游历看风景。如果此时跟魏大人有关系,那么刚伤了自己儿子的甄玉一定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说不准会让拐带那些失踪人口的人出来把甄玉也拐带了回去折磨。如果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任甄玉在棕乡游玩,那他们就能趁机调查案情,做两手准备。 “没了一个小厮魏大人肯定会有所警觉,明天早上周建你跟我们演一场戏,假意犯了事甄玉把你赶走。”叶挽本来想让褚洄冒充一下无忧,但是周建也就比她高出一些,比褚洄还是矮了不少,体型又差的太大,实在是不怎么像。 “大将军,就劳烦你在暗处跟着我们了,”叶挽丝毫不为自己正在指使大将军做事而有什么不好意思,无视了甄玉和周建频频使来的眼色,笑道,“非常时期,谁让大将军一个侍卫都没带,只能劳烦大将军了。” “嗯。”褚洄也不生气,似乎自己真的只是因为闲着没事干所以才出来陪他们一起查案的一样。惊掉了甄玉和周建的下巴。 子夜,窗外传来了暗示春意的鸟鸣声。 “行了,都去休息吧,好好养精蓄锐,明天开始许是有麻烦了。”叶挽道,他们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查出了这么多事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周建拍了拍衣摆,立刻道:“大将军,小的再去给您开间上房?” 却听褚洄慢吞吞地道:“不用了,引人注目。我就睡这儿。”这间房是甄玉和周建预留让叶挽一个人睡的,毕竟她是千户,不能跟他们挤在一起。 闻言,三个人一愣,立刻齐声道:“不行!” 褚洄冷的能冻死人的目光从桃花眼中扫出,定定地看着叶挽。 甄玉:叶挽是个姑娘怎么能跟大将军睡一个房间呢? 周建:叶哥跟我睡就算了怎么能跟别人一起睡呢!不行,周建嫉妒! 叶挽:褚洄这个变态那么聪明睡一个房间万一发现自己的身份怎么办……她都能感觉到褚洄已经在怀疑自己了。 “要不……房间让给你,我们三个人挤挤?”叶挽小心翼翼地提议道。甄玉和周建闻言立刻点头。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半晌才从那口中幽幽地吐出两个字:“军令。” ☆、第55章 诡异的棕乡 事实证明是叶挽想多了。褚洄并没有那么好奇并且不要脸的跟自己挤一个床,而是毫不留情地——让她睡在地上,他自己迈着长腿斜斜地倚在床边翻看客栈放在桌上为了防止客人无聊而备的书籍。 叶挽在地上放了条被褥,合衣挺尸一样地躺在地上,眼底没有一丝睡意。褚洄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间,比跟七八个大男人一起睡大通铺还要让她没有半点困意。 见她不睡觉,褚洄挑挑眉,手一挥便熄灭了远在几丈外的蜡烛,问道:“太亮?”他把书随意地扔在床上,也不准备脱衣服,就这么斜靠在床边,黑暗中一双眸子锃亮,眨也不眨地看着叶挽。 叶挽对这种目光实在是太敏感,即使灭了烛火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奈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褚洄在外人面前跟在她面前很不一样,就像精分,在外人面前跟面瘫之间也就差了一个冷笑,随便什么话题,只要他开口,就能瞬间让周围的温度下降到零度以下。 她刚问完,那目光便不再盯着她,不知是闭上了还是在看别的地方。 叶挽叹了口气,背对着褚洄闭上了眼。明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她再能熬夜也不想在这种无畏的时候熬夜,浪费精力。 她入睡很快,只是随意几个数声后,褚洄便听到了那边地上蜷在一起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有些羡慕,也不躺下,就这么靠在床的栏杆上闭上了眼睛,却跟往常一样怎么都睡不着。 …… 次日清早,客云来客栈前就传来了争吵声,附近街上的百姓纷纷前来围观。听说是昨日刚到却州城的那名公子嫌小厮无忧惹怒了却州知州家的公子,要赶他走。 化名无眠的小厮叶挽挥着手怒道:“滚滚滚,趁公子心情好不跟你计较,滚回云州去吧,以后别再公子面前出现了。平日里看你就是个不安分的,居然还敢撺掇公子跟魏公子闹上,本事不小啊你。” 甄玉则适当的做出痛心疾首的不忍模样,似乎恼火小厮的行为,又对他有些感情舍不得。 “无忧”周建昨日在客栈的恶言恶语早就被其他人所知,做得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众人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色。“无眠,我就知道你嫉妒公子昨天带我出去不带你,你也不能挑拨我跟公子的关系啊,我都是为了公子好!你是没听到昨天那魏公子说的话……” “好了,闭嘴!”甄玉怒道,“在却州城里还敢这么放肆,本公子看是我平时太宠着你了,把你惯得这么不知好歹!无眠说的没错,你走吧,卖身契我还给你!”俨然是一副对手下又爱又恨的模样。他随意扔出一张今早在房中假造的卖身契在周建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叶挽牵着马往城外走。“你以后别跟着我了,自己回乡去吧。” “无忧”捧着卖身契,脸上神色变幻无常,一会儿悲一会儿怒,终究是一咬牙将剩下那匹小马带走了。 众人唏嘘着议论着这场“主仆离散”之戏,纷纷散去。 叶挽和甄玉并没有急着出城,一路往西去的路上叶挽买了不少零嘴吃食,做足了一副刚赶走一个竞争对手的得意模样,一边大声道:“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玩呀,这却州城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去乡镇看看?” “嗯,行吧。” 暗中,一名衣着打扮普通的男子对身边另外一人说道:“赶紧回去通知大人,那贾公子他们往西城门去了,似乎是往棕乡的方向,我跟去看看。” 叶挽和甄玉仅用了半日路程就赶到了离却州城不远的堰塘镇上,要去棕乡就得先路过这儿。尽管他们心中急切,还是不得不摆出一副游山玩水的闲暇样子来。夜里,甄玉本欲想提议路过堰塘镇就顺便去找一趟那几位写联名信向镇西军告密的百姓,叶挽摇头道:“那些人身份不明,是敌是友暂且不清楚,我猜不是魏卓青的人,不要贸然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还有一方不明的势力参与其中?”甄玉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以魏卓青能把这件事压的密不透风长达六年之久,没道理会看不住一个堰塘镇的普通商户让他把消息透露给镇西军知道的。但是如果有第三方帮助那些商户向镇西军告密,那他们到底是好意还是恶意?仅仅是想救那失踪的千人于水火吗?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是为了拉镇西军和豫王下水。”叶挽沉吟道。“不过究竟是什么事情,还是要等我们明日到了棕乡才知道。到时候,你……” “不用担心我,如果魏卓青要为了儿子对我下手,把我绑去某个不见天地的地方从此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是最好的选择了。如果他没头昏到为了那位魏大公子几处擦伤就要派杀手杀了我泄愤的话。”甄玉也能感觉到自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时不时的有人在盯着自己,明显是在监视他们的动向,或者是打探情况看他们是否是好捏的柿子。十有八九他们的鱼饵能下成功,让魏卓青产生把他们也变成失踪人口的想法。 叶挽点点头:“总之见机行事,以自己安危为重。若我也有幸被他们一起带走那是最好,如果只抓了你一个人我会跟褚洄一起在暗中跟着你的。” 说到褚洄,她早上醒来就不见了褚洄的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先行一步去棕乡了。 叶挽问小二多要了一床被褥,只有一主一仆两人,主子自然是不会特地给下人再多开一间房。她将被褥铺在地上就要合衣躺下,却听到甄玉红着脸说:“等等,那个……你是千户,应该你睡床。天冷,地上凉,对……身体不好。”他还记得在山上叶挽月信初来时那痛的脸色惨白的样子,再怎么也该注意一下才对。 叶挽挑了挑眉,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将地上的被褥让给甄玉,施施然地躺到床上。 ☆、第56章 死亡之镇 第二日,甄玉佯装着问客栈小二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地方。 “嘿,好玩的地方多啦,现在刚开春,风景好的地方不少。像千日湖、芒山,都是大家平日爱去郊游踏青的地方。”那小二很热情,收了这位外地来的公子给的一两碎银子,笑的合不拢嘴,立刻给甄玉和叶挽推荐了好几个风景秀美的地点。 甄玉撇撇嘴道:“爷不爱看风景,有没有特别一点的,比如姑娘多的,或者是……奇异的地方。” “姑娘多的么……有附近的华天寺,不少却州的贵妇千金都会去上香。因为离云州也不远,所以也有不少云州的女子前去。奇异的地方……还真没有,不过……”小二突然压低了声音,许是那一两银子奏效了。“不过啊,你们可千万别去棕乡……听说棕乡闹鬼,那附近失踪了不少人哪。嘘,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是看在公子您心地善良,不想您也出什么事……咱们镇中,不对,整个却州都是禁止讨论棕乡的事情的。” 甄玉却摆出了一副饶有兴味的神色:“闹鬼?我喜欢,你越这么说我倒越想去看看了。” “别啊公子,我可不是骗你的,听说不见了好几十个人了!”那小二见甄玉感兴趣,顿时觉得惹了事,连连解释,“我有一个堂哥的二表姨家的小外甥,就是去棕乡旁边的灵却山采药的时候不见了!已经两年了,到现在都没找着人呢!您是外地来的您不知道,那地方邪乎着呢,我们附近百姓都不愿意去的……” “人不见了你们没有报官么?”叶挽在旁突然开口问道。 那小二摇摇头:“报了!镇长也派人出去找了,但是没找着,估计是……被鬼抓去做鬼仆了!”他刻意摆出神色诡异的样子,想吓唬吓唬甄玉让他不要去棕乡那边。 甄玉用扇子抵着自己下巴:“你这么说我就真的去见识一下了,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呢。” “哎呀!公子你……哎!等你真被抓去做鬼仆了,半夜可千万别来找我呀,小的早就劝过你啦!”那小二看他一副冥顽不化的样子也头疼的很,叹了口气就溜到一边去给另外桌的客人倒茶了。一边赔笑道:“小的看外地客人不懂就多说了两句,几位爷不会去跟镇长告密说小的议论棕乡的事吧?” 那几位客人瞥了已经兴致勃勃离开的甄玉一眼,摇摇头道:“可惜了……”似乎是在遗憾甄玉这么个英俊的青年马上就要死了。 叶挽骑在马上漫步跟在甄玉的马旁边,轻笑道:“演技不错,方才客栈里那几个应该是魏卓青的人,他现在应该知道你是个没什么脑子就出来闯荡江湖的富家二愣子了。” 对她的形容有些不满的甄玉看了她一眼,哼道:“我都装成这样了如果那位魏大人还下不了手来抓我,那岂不是很得不偿失?” “是啊,有什么比一个得罪了自己儿子还傻不愣登地往自己老窝里跑的白痴更好对付呢?” 虽然是演的,但是叶挽这么说还是让甄玉觉得有些不爽。明明他是为了任务而牺牲,怎么从叶挽嘴里出来的就好像他真的是个傻不愣登的二愣子一样? 他加快了骑马的速度,沿着狭小的路就往前跑。叶挽扬眉,状若无意地往身后瞥了一眼,也夹了夹马腿跟了上去。 她现在的骑马水平虽说算不得好,但是也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畏畏缩缩左摇右晃了。 棕乡位于却州城的正西方,距离堰塘镇不远,此时仅仅是傍晚却安静的没有一点人声。叶挽和甄玉牵着马走进这个仅仅比堰塘镇小一点点的小镇子里,路上偶尔有路过的人也只是慌张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就立刻低着头往自己家中赶,路上连一个卖东西的小摊贩都没有,只有寥寥几家冷清的店铺,掌柜的刚行色匆匆地把店门关上了就不知跑去哪里了。并且普遍都是年纪大的老人家,几乎没有看见年轻人。 “我在陇西生活了二十几年,竟从没有听说过却州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堪比一座死镇。甄玉脸色难看,却州虽然离邵州较远,也不是天堑,他小时候甚至被带着来却州游玩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人人形色诡异的地方。甄玉想到刚在在镇门口那守门的守卫接过他们的路引投过来的仿佛看尸体一样讥诮冰冷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颤。 从没有一个地方让他觉得这么诡异过。 “魏卓青到底是利用棕乡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甄玉看着不少空落的店铺和有些已经废弃的房屋,低声问道。 叶挽看了他一眼:“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她冷笑了一声。 两人在镇中逛了一圈,仅仅找到一家客栈。那客栈已经落败的不成样子,门口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正在剥豆子。见两个相貌俊秀牵着马进城的年轻人不由一愣,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们问道:“你们……是要住店吗?” “老人家,可还有空房?”叶挽问道。 那老人自嘲地一笑,回答:“你看我这破店的样子,也不像什么生意兴隆的地方。不如还是去别的镇上过夜吧……” “老人家,天色已晚,我们主仆二人都有些累了。可以帮我们开间房,再做些吃的么?”叶挽笑道。她知道这个老头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不想他们也跟着倒霉所以才赶他们走。既然是这样她就更不能离开这个知情人士去找别人了。 见她执意要住店,那老人放下手中的豆子,无奈又惋惜地摇摇头:“今晚我准备烧些豆子粥,你们不嫌弃的话就住吧。”说罢带着他们走进那虽然破败不堪但是打扫的还算干净的小店。 “老人家,店里就你一个人么?”甄玉问道。 那老人一滞,点点头,“年轻的都走了,去别的富地讨生活了。老婆子去年刚走,如今就我一个人守着祖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土……” “我们一路过来都没看见镇子里有什么人,棕乡怎么会这样冷清?” “……有钱的都搬走了,剩下的都是跟我一样守着家里最后一点产业准备老死在棕乡的。”老人迟疑了片刻。 “老人家为什么不把这里卖了也去别的地方养老呢?”甄玉又问。 那老人无奈地笑道:“卖?有谁愿意卖这地方的房产?留着养老鼠么。两位又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个破地方?” 叶挽道:“我家公子是外出游历的,听闻棕乡……嗯,奇特,所以想来看看。” “呵,奇特……”老人家似乎是知道她差点脱口而出“闹鬼”一词,摇头惋惜道,“休息过后你们还是离开吧,这里不适合你们呆。”说罢他也不解释原因,将两人带去一间还算干净整洁的房间之后就抱着剥好的豆子去了厨房。留下一个苍老的背影。 “我……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甄玉将行李放在床上,透过窗外看去,夕阳下的街道空荡冷清,没有一丝人味。 叶挽点点头:“准备好吧,今晚就应该会有人来了。” ☆、第57章 绑架甄玉 叶挽和甄玉吃过了客栈老板送来的清淡的豆子粥天已经黑了,两人突然听到镇口传来了车马的声音。他们回到大堂中,看见那老人家正紧紧攥着衣襟,看着远处行驶过来的板车,车上堆着好几只麻袋,里面明显装着不少粮食。催赶着拉车的毛驴的男子看见镇中出现的陌生人,不由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那一辆运粮车仅仅是从他们客栈门口路过,便消失在了夜色中,不知去往何方。 “老人家,那是什么?”甄玉好奇道。 那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不关你们的事!赶紧回房去,明天天一亮就赶紧离开这儿!”说罢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看了两人一眼便冲回了自己房间。 叶挽和甄玉对视一眼,也回了房间。 深夜,客栈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一名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颤颤巍巍地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着数个黑衣人。领头的黑衣人开口问道:“人呢?” “在……在楼上房中,已经歇下了……”那老人回答道,见黑衣人就要进来,连忙祈求道,“只是两个小孩子,就不要带走他们了吧……” “呵,那臭小子得罪了魏大人的公子,就算不抓走也活不久,你还是老实的滚去后厨不要出来的好。”那黑衣人一把推开老人,就带着三四个手下往楼上冲去。 叶挽早在听到楼下的动静时就穿着换好的夜行衣扶着窗沿挂在了客栈外的墙壁上,她朝装睡的甄玉使了个眼色,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竖耳听着屋内的动静。 有人闯入房内,甄玉立刻被“惊醒”了,透过月色震惊地看着面前四个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他抄起床上的剑就要拔出。 “老大,少了一个。”一个黑衣人小声说道,房中只有甄玉一个人,并没有看见守镇的所说的小厮。 领头的黑衣人四周环顾了一圈,冷笑了一声,口音却有些怪异:“不用管他,小虾米罢了。把这个带走!” “是!” “你们要干什么!”甄玉的声音都慌张起来,拿着剑的手不断颤抖。 “呵,连剑都提不稳,就不要学人行侠仗义闯荡江湖了。”那些黑衣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涌而上在瞬间就制服了甄玉,把他敲昏了塞进了一个大麻袋中。 甄玉昏过去之前想,要不是叶挽吩咐他装的弱一点,他怎么会被这帮蠢货几招就制服? 叶挽穿梭在棕乡的房屋顶上,看着下面套着甄玉的麻袋被那几个黑衣人放在马背上,颠簸着朝镇外北面跑去。这个时候就要感叹一下如果她有轻功就好了,就不用纠结是现在徒步跟上去还是返回客栈取马再去找他们。考虑到骑马动静太大,叶挽还是咬了咬牙用最快的速度在屋顶和树枝之间奔跑,出了镇子之后连连向北面赶去。 那个地方离棕乡绝对不会太远,否则也不会用棕乡做幌子来掩饰他们的作为。叶挽轻喘着气,眼看着绑架了甄玉的马屁渐行渐远,突然腰上一紧,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怀抱的主人将她箍在怀中,几个闪身就从一棵树跃到了另一棵树,瞬间就赶上了前方的黑衣人。 树影丛丛,月光滢滢。 叶挽被褚洄抱着藏身在一棵树上,看着那些黑衣人停在了一座山下的山坳处,那山坳里有不少守卫,皆是目光谨慎地此处巡视着。 等空下来……她一定要学轻功。叶挽摸了摸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想到褚洄刚才带着她毫不费力地赶上奔跑的马匹的样子,不禁泪流满面。她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和这些高来高去的武功高手啊! 那山坳处紧贴着一座靠近棕乡的山,正包围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这里的守卫起码有百人之多,皆拿着精良的武器一丝不苟地看着山洞。 四个黑衣人下了马,便把麻袋交给守门的侍卫:“又带来一个,挺壮的。” “好,辛苦了。”两个侍卫接过麻袋打开检查了一下就把甄玉抗了进去,四个黑衣人回头骑上了马消失在了黑夜之中,也许是去寻找别的目标了。 叶挽看着那仅容几人通过的山洞和数百守卫,不禁有些苦恼:“早知道就跟甄玉一起进去了,现在就不用想办法怎么混进去。”这儿守卫森严,地方又小,明显没有第二个出入口可以让人偷溜进去的。在不确定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情况下她又不想强闯进去打草惊蛇。 “哼,蠢。”褚洄和叶挽紧挨在一颗茂密的树上,从上方能很好的看见下面的情况又不会被人发现。他没有松开搂着叶挽腰的手,冷笑的呼吸声喷在叶挽耳侧,让她有些难耐地挪了挪身子离褚洄远一些。 “请问高明的大将军这两日去哪了?都查探到了些什么?”叶挽不满地质问。他明明比她先到棕乡,却也是刚刚才找到这个洞穴,有什么资格说她蠢?“褚将军有什么高见,让我们可以混进去吗?”她指了指下方的洞穴。 褚洄冷笑:“他们每日都会有押粮车送食物进去,明日混在押送人堆里进去。” 叶挽想到了先前在客栈门口看到的那辆板车,点点头。这似乎是最不会引人瞩目的方法了,前提是他们如果没被发现的话。 再次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两个人,客栈老板颤巍巍地穿着中衣给两人在大堂里泡了壶茶,瞪着那个明显跟先前那个公子长得完全不一样的俊美的不似凡人的男人看个不停。似乎是在怀疑是不是被那些黑衣人带走了又换了个人回来。 “老人家,别看了。”叶挽笑眯眯地拉过老人坐下,“你坐,我有些事想问你。” 客栈老板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不是什么一般过路的来游山玩水的人的的话他这个客栈也就不用开了,他抖抖索索地坐下,抱歉地对叶挽道:“小公子……今天晚上的事……” “我知道,不怪你。”叶挽理解地打断他的话,这个老人家生活在这个诡异的镇子上举步维艰,守镇的都是魏卓青的人,迫于权势不得不告诉黑衣人他们的房间在哪里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他能鼓起勇气向黑衣人说出几句求情的话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老人家,你愿意把这几年棕乡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吗?” ☆、第58章 拐卖人口 老板迟疑了片刻,看了一眼叶挽身边坐着的高大男人,犹豫道:“你们是……朝廷的人吗?官比魏知州大不?” 叶挽挑眉,看了一眼褚洄。虽然朝廷和镇西军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矛盾,但是严格来说他的确是朝廷亲封的正一品嘲风大将军,官自然是比魏卓青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知州大的。她点头道:“是,有什么话你放心说,我家大人就是奉命来调查魏卓青的。” 听她敢直呼魏知州的名字,老人也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小心翼翼道:“两位大人想知道啥?小老儿知道的一定告诉你们……” “却州这几年来不断有人口失踪,是不是魏卓青干的?”叶挽单刀直入道。她虽然已经确定这事跟魏卓青脱不了关系,但是还是想知道一个普通百姓是怎么看待却州知州的。 老人点头:“应该是……官府派人敷衍地找了几次人之后就没了下文,随着附近失踪的人越来越多……魏知州直接派人下了命令命所有百姓都不许讨论这件事情,更是提早了宵禁的时间。但是一点用都没有,还是不断有人不见。再后来,棕乡的年轻力壮的男女更是被明目张胆的带走,镇长大人命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呆在家里,不能问不能听不能看,也不许我们去找人……” “棕乡百姓居然听从了这种无理的命令?”叶挽惊讶。这简直就是当面强拐人口,还不许人家家人申诉啊。 “一开始有人抗拒,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大家都以为是镇长干的勾当,有人闹上却州城要告发镇长,结伴而去的大约有十几人吧,但是……”老人顿了顿,悲哀地摇摇头,“但凡去了却州城要检举镇长的没有一个回来的,我们剩下的人再怎么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继续道,“棕乡的守卫都是会武功的,偶尔还有长相奇特的壮汉来镇里搜刮粮食衣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怎么敌得过他们?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再加上镇中的年轻人都被带走了,只剩下我们一帮老弱,拿什么去跟他们反抗……他们不允许我们出镇子,外来的年轻人都会带走,甚至是路过附近的人也不放过。久而久之,来棕乡的人越来越少,镇子上人也越来越少,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有不少年限已至,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呢。” “今天来抓我朋友——另一位大人的那些黑衣人,老人家你认识吗?”叶挽见老人拳头捏的很紧,手背上年迈的青筋凸起,显然是气极了。连忙换了个话题。 老人说:“那几个人就是每次都会来棕乡带走年轻人的人,我见过好多次,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知道他们把人都带到哪里去,带去做什么了吗?” “我们这几年连镇子都不允许出,靠着上头发下来的一点点粮食过日子,又怎么会知道人去了哪,做什么事的呢。”老人想到了今天烧的粥,只觉得一阵恶心。“我是开客栈的,上头会给我多发一些粮食,就为了留住你们这样外来的客人……好再给他们添人……小老儿怎么都想不到,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会成了那些贼人的帮凶。”他哽咽着,一双粗糙的手捂住了自己眼睛。 叶挽温声道:“别放在心上,跟老人家你没有关系,你只是被胁迫的。” “我有个儿子……已经四十了,又天生脑子有问题,本来以为不符合他们抓壮丁的要求,可谁知……去年那些人也把他带走了,老婆子气的脚一蹬,就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了……”老人神情悲痛,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傻子儿子就觉得天都要塌了。他呜呜哭了起来,声音沙哑。 “老人家,别哭了,好人有好报,你儿子一定没事的。你要养好身子,在这儿等他回来。”叶挽抿紧唇,实在是恶心魏卓青做的这些阴私事情。 褚洄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安慰老人家的样子,眼神晦暗不明。 “真的吗?他还能回来吗?”老人满心希望地看向两人。是了,他们说他们是朝廷来的大官,是专门调查魏卓青的!也许就是上天派他们下来拯救棕乡的,这是棕乡最后的希望! “能,”叶挽点点头,“现在我们需要老人家你的帮助,你能告诉我有关每日来的那运粮车的事情吗?” “能,能!这个我知道,”老人家抓住了叶挽的手,神情激动,“他们每日申时末来,给镇中的百姓发过一点存粮后就会出出镇子往北面去,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去哪去干什么的,每日都是这样。” 叶挽看了一眼褚洄,跟他说的一样,那些是运往山洞的粮食。也许是为了控制山洞里的人不让他们发动暴乱抢占山洞,所以才限制了存粮。只要他们一日没吃的,就得一日乖乖地听话。 她回想了一下那运粮的矮个子男人,心中有了主意。“还请老人家明天帮我们一个忙。” ☆、第59章 山洞之谜 这日傍晚,却州城西街一处装修豪华的宅子内,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正躺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怀中吃着那玉手喂的葡萄数着银票,时不时还兴致高昂地塞几张银票在那女子袒胸露乳的衣襟中,顺势掐了一把丰乳。 “不错不错,把爷的账本拿来。”正是刚用过晚饭在小妾怀里吃“甜点”的魏卓青。 那年轻女子嘤嘤一笑,聘聘婷婷地站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按向床侧凸起的按钮。 魏卓青只听得那女子发出一声惊慌,不耐烦道:“怎么了?看见老鼠了?” “不、不是……不好了老爷!账本……账本不见了!”年轻女子看着弹出的小屉中空空如也,不由花容失色。那是老爷最重要的东西,特地放在自己房中让自己看管,结果不见了!小妾心头一凉,只觉得自己要倒霉。 “什么?!”魏卓青连忙站起身冲了过来,果然看到空荡荡的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冷不丁出手扇了小妾一巴掌,顿时将她扇的吐出了一粒血牙。“废物!我怎么跟你说的,这玩意儿至关重要,你怎么看个东西都看不好!” 小妾委屈地扶着脸,抖抖索索地娇声解释:“奴家真的不知道,自从老爷将东西给奴家保管,奴家是半步都不敢出这房门!更从来没有碰过抽屉里的东西呀!”她虽然有时会把那账册拿出来对着上面的金额流口水,但是每次看完都仔细地放回原地,根本没有遗漏呀! 魏卓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招人:“来人!来人!” “怎么了老爷?”门外的小厮听见魏卓青的喊声连忙冲进屋里。 “那些人……回来了没有!”魏卓青厉声问道。 “昨晚上就回来了,现在估计在知州府里休息呢。” “把他们给我叫来!”魏卓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几个高头大马戴着围笠的黑衣男子出现在西宅的院中。看魏卓青脸色不善,为首的黑衣人用奇怪的口音问道:“魏大人,怎么了?” “我问你们……昨日那两个小子,你们是不是绑去棕乡那边的山里了?” “是啊,不是魏大人你吩咐的么。忘记了?”黑衣人见他语气冷硬,不爽地回答道。 “蠢货!”魏卓青闻言立刻眼前一黑,手一抖摔碎了一只玉般晶莹剔透的茶碗。“快,快!快派人立刻去杀了他们!”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招呼自己的侍卫,“你们跟他们一起去,务必要把人留下!” 黑衣人看他的神色也知道大事不好,也不纠结他的语气态度了,立刻转身飞奔了出去。 魏卓青招来一名亲信,手脚颤抖地咬牙切齿道:“通知王爷……事情可能要败露了,请王爷做好准备。” “是,大人。” …… 棕乡这边,月神有如调皮的仙子,时不时躲到云层之后,柔柔地洒下月光。 一个少年正坐在板车之上,口中咿咿呀呀地赶着前方的驴子。驴车停在了一处便宜的山坳中,他跳下板车,将怀中的令牌扯下给守卫的人看。 守卫检查过车上的粮食之后挥了挥手,少年将驴子牵至一边,取下套着驴子的鞍绳,吃力地徒手将板车推进了山洞。 狭长的山洞空无一人,只有墙角迷迷瞪瞪亮着的油灯在洞口的微风下一闪一闪的晃动。 叶挽吃力地推着板车走了足足几十米,眼前才出现了几条不同的岔道口。现在已经看不清山洞口的样子,她连忙拍了拍板车,声音沙哑地喘着气:“出来吧,累死我了。” 一条矫健的黑影从板车下方滚了出来,正是扒在板车下方跟着叶挽一起混进来的褚洄。褚洄脸色也不太好看,任谁靠着臂力把在车板上被驴车磨磨蹭蹭地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即使是武功高强的他也一样。 褚洄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俊美的脸在晃动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两人有默契的闭口不谈坐了一个时辰驴车的蠢事,就将粮车大喇喇地放在路中间,挑了一条岔道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 即使是叶挽也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居然有人能有本事挖空了一座山,将其中布满了蜿蜒曲折的通道。他们顺着那向下倾斜的岔道越走越深,竟然是在地底下的! “有人。”褚洄突然一顿,叶挽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山洞顶,像壁虎一样扒着头顶的岩石贴在顶端。褚洄知道她身手不错,不意外地飞身踩着一块岩石也掩在了暗处。 两个穿着一样衣服的男子顺着通道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今天速度挺快,已经快完成任务了。” “那帮家伙要是想吃口热饭就得好好干活,看见昨天那傲慢的小子了吗?嘴里还喊什么叽里咕噜的话,不是饿了肚子么,呵呵。” 两人捂着裤裆似乎是想到没人的地方小解,叶挽和褚洄对视了一眼,一齐跳了下来。 只听“嘎达”两声,方才说话的两人此时已经没了声息。他们将人拖到一处凹槽藏了进去,这才放轻了脚步继续往里面走去。要是被这两个人看到他们扔在岔道口的粮车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来。 又走了几乎有一刻钟,褚洄才冷冷道:“前面有很多人。” 叶挽也感觉到了前方的喧闹,小心翼翼地贴着洞壁向前挪动,半晌,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 只见整个山体仿佛像掏空了一般,被人工地挖出一个硕大的空间,聚集着至少上千人,所有人都戴着手铐脚镣,分工明确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山洞的正中间是一口大铁炉,不少刀剑的铁胚刚从中取出,一些赤身裸体的汉子正在打铁,那刀的形状显然不是中原的阔口大刀,更像是北汉的马刀。 一些瘦弱一些的人正往铁炉中添柴煽火,整个山洞被烟气熏的烟雾腾腾。 还有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在搬运铁块和皮革,从一个洞口搬到这个大山洞的正中间来。甄玉也在其中,只是样子有些狼狈,赤膊着上半身,沁着汗的脸上有些苍白。 叶挽和褚洄一人一个拧断了洞口左右两个守卫的脖子,在其他几个角落不少看守的人的视线死角处找了个岩块蹲下,脸色难看极了。“魏卓青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造军械?”大燕对矿石开采的规定相当严格,境内所有矿脉都只能朝廷开采,武器刀剑更是只能皇家指定的铁铺打造。没想到这起人口失踪案,背后竟然藏着一个私造武器的暗洞。而且看那些刀的形状和铠甲的样式,居然是北汉那边的风格! ☆、第60章 怒意 “我说昨夜那抓走甄玉的黑衣人口音怎么有些奇怪,原来是北汉人。”叶挽捏紧了拳头,有些咬牙切齿。在镇西军驻扎陇西抵御西秦和北汉这些外敌的侵略时,中原居然有这么不长眼的人和北汉人勾结,打造北汉人的武器! 北汉多数是草原,少有铁矿,打铁业也并不大发达,难怪要想办法从大燕弄回武器军械。 身边的褚洄沉声道:“魏卓青没这么大的胆子。”他一个小小的却州知州,要弄钱的方法有很多,没道理冒着生命危险替北汉人做事。 他犹记得十年前,北汉铁蹄踏入中原,无数镇西军将士们用身体去抵挡那些高大威猛的北汉士兵,就为了不让他们多走一步的场景。褚洄眼神闪了闪,喜怒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怒意。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勾结北汉,魏卓青只是那人的手下?” “嗯,镇西军和定国侯的谢家军镇守西北两地边关数十余载,将毕生的心血都奉献在边关,竟然还有人胆敢为了自身利益勾结外邦。”何其悲哀。 叶挽是第一次看到褚洄动怒的样子,他硬朗的下巴紧绷,扶着身前岩石的手背青筋毕露,手指竟然深深地陷进了岩石之中。那双平时潋滟的桃花美眸此时不含一点温度,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可悲景象。 他的眼睛渐渐泛起了红血丝,周身充斥的杀意连旁边的叶挽都能明显的感觉到。 眼看着那半人高的岩石在他的手下出现了裂痕即将破碎引起别人的注意,叶挽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到他手上,低声道:“冷静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把这帮畜生杀了了事,但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人是谁,不能轻举妄动。” 褚洄烦躁的眼神落下,只见自己大手上负着一只冰凉青葱的手,关节并没有上次看到的粗糙,他一怔,往身边的人看去。 烟雾缭绕下,一张化过妆的脸显得普通平凡,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宛如星辰大海,流露出担忧的目光。叶挽心头一跳,立刻缩回了手,突然神情一变:“我觉得我们好像上当了。” 褚洄被那清冷的声音安慰的逐渐平静下来,冷声道:“镇西军被人算计了。” 却州这事发生在陇西,虽然不是豫王的封地,但却是在镇西军附近。那暗中知道此时将此事透露给镇西军的第三方,现在可以显而易见的看出没有存什么好心思了。 此事一败露,若是不管,恐怕百姓之中立刻会传出豫王不仁不慈的残酷名头。但若是管了,以朝廷对镇西军六十万大军的忌惮,只会觉得你手伸得太长,明明却州并不属于豫王的辖地,却敢碰朝廷认命的州官。 从堰塘镇百姓求助的信送到中护军的那一刻开始,暗中之人的目的就达成了。 不管是豫王跟朝廷撕破脸,还是跟魏卓青背后的人撕破脸,他都能从中获利。 “豫王有什么仇家么?”叶挽好奇道。 “呵,”褚洄冷笑一声,“多了,几乎都是仇家。” 叶挽看不远处有巡逻的守卫要巡到这里,连忙拉着褚洄闪回先前过来的隧道中,疾步往岔路口另一条隧道跑去。那堆着几袋粮食的板车还老老实实地停在路口,显然暂时还没有人发现他们。“先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可用的消息。”叶挽觉得甄玉先呆在那大山洞中和其他人一起暂时是安全的,跟着他们乱跑可能会有危险,决定暂时不带他出来。 询问过褚洄的意见之后,叶挽还是将马悠给她的识香蜥拿了出来,用通道里的油灯燃剩的黑灰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将蜥蜴放了出去。这里的事关系重大,必须让马悠立刻告诉豫王。 另一条岔路口里面似乎是伙房,环境恶劣,里面正坐着不少中年妇女,也都戴着脚镣。看守的人不耐烦地掐了一把一个年轻一些的妇女的胸脯,恶声道:“都什么时辰了,怎么送米的小子还不来,娘的。” 被他掐了胸的妇女敢怒不敢言,含着泪咬着下唇,突然看见那守卫的背后出现了一个黑影,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叶挽收回手,看着地上的尸体懒洋洋道:“抱歉啊,他是不会来了。” 那些妇女们纷纷发出了惊呼,不过都既有眼色的不敢尖叫,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和一名黑衣男子问道:“请问……” 叶挽道:“别出声,把尸体藏起来,等会儿见机行事。”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安慰这些受了不少惊吓的女人,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里的情况摸清楚之后想办法把这些人救出去。 两人立刻进了第三条通道,这里应该是守卫们平时居住的地方,长长的甬道边上有不少凿出的能容纳一人进去躺着的小洞,后面一些大一点的洞估计份位高一些的人住的。叶挽粗略的数了数,大约有数百守卫之多。此时洞内空无一人,越往深处走叶挽越觉得心惊。 他们居然派了几百人来看守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和妇孺,就为了私造军械卖给北汉人! 而这种阴私之事,已经做了有六年之久! “嘿,好好含着,不许吐出来,否则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洞内最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叶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褚洄,头皮又是一紧。她怎么总碰到这种事情?她轻声往洞内踱去,只见几个光裸的少男少女正在一处宽敞的洞内趴着交媾,表情羞愤,另有两名全裸的少年围着一个衣着华贵但是光着下体的中年男子,一边哭着一边行着腌攒之事。 “你们,卖力点演!” 那熟悉的脸和淫邪的声音正是叶家三老爷叶骁。 ☆、第61章 真相(万更求首订) 饶是叶挽前世也看了不少小电影增长见闻看到这种场面也不由得恶心得胃里直冒酸水。那些男女年纪小一些的也不过跟她差不多大,年纪大一些的看上去也才二十多岁,如果正如她想的一样,这些人抓那些年轻的男女是为了做这种事情的话……一边敛着金银还不忘淫欲,叶骁真是好本事! 叶骁在这里,不知道这件事跟叶驰有没有关系。叶挽眼神一冷,大喇喇地抬步走了进去。叶骁高仰着头,只觉得面前突然一暗,他睁开那充满情欲的三角眼,看到一个面貌陌生的少年,一愣之下喊道:“你是谁?” 那几个男女早就躲到了一边去,一边羞愤一边期待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 一个颀长的墨色身影从门洞处走进,高挑结实的身形在这个洞内不得不微微低头,却丝毫不影响他整个人身上散发的张狂气息和无形中带给其他人的逼仄的感觉,冷冽的俊脸上面无表情。 “你、你又是谁……”叶骁紧张起来,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有点熟悉,却敢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叶挽好心情地替褚洄回答道:“三叔,这是我们大将军。”她也不把自己脸上的妆抹开,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叶骁。 叶骁心头一震,顿时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并且喊自己三叔的……“叶挽?你是叶挽!”叶挽除夕那夜带给他的心理阴影还没有完全消除,她竟然把自己脱光了裤子绑在松树上吹了一整夜的冷风!他被放下来的时候下体几乎都没有知觉了,吓得他养了好几日的身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来人啊……”叶骁身为一个大男人居然要尖叫起来,褚洄轻轻弹出一道指风就点了他的穴道让他的叫喊声熄在喉间。叶骁不禁懊悔,自己为了好好跟这几个孩子玩玩特地挥退了手下,此时在这里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叶挽的眼神扫向那几个男女:“回你们自己的地方去,碰到人就说叶老爷睡了不得打扰,明白么?” 那几人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叶挽。这个少年和那个气息可怕的男人显然不是跟叶老爷一伙的,那是不是代表了他们有机会可以出去了? “请问……请问您是来救我们的吗?”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害怕地看了一眼褚洄,转头看向叶挽。这个少年看起来比那个高大的男子看起来好说话多了。 叶挽点点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那几人闻言大喜,连忙给叶挽行礼,并且体贴的帮他们把洞口的帘子放下来再走。 被点了穴道不能说话的叶骁瞪大了眼睛不安地看着靠近的叶挽,他深知自己打不过叶挽,况且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她喊他大将军?难道是中护军的嘲风将军褚洄! 叶骁在这儿已经呆了几日,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见镇西军的人在这里这才发现事情败露,他的牙关抖抖索索地打起架来,早知道就不突发奇想来巡视这里的情况大老远从云州赶过来了! 看到他眼中的懊恼,叶挽拔出了绑在腿上的蛇头匕首,那匕首在烛火下闪过一丝银光。她轻笑道:“这匕首不知道三叔认不认识?吹毛立断,是二叔送给我的。”她站在叶骁面前,素手下移,离叶骁暴露在空气中的下体不过几寸距离。“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三叔,还望三叔给我解惑……嗯,如果三叔不愿意,那我就只能试一试这匕首砍肉有多快了。” 褚洄眉头微皱,看那白皙的手距离叶骁已经吓得疲软的老二这么近,不满道:“你就不能换个威胁方式?”他想到了除夕夜墙头,眼睁睁地看着叶挽扒了叶三老爷裤子的那一幕,额角的青筋不由跳了跳。 叶挽耸肩:“我觉得这个对三叔来说最有效了,毕竟三叔生性风流,若是没了风流的本钱,岂不是人生黑暗?” 叶骁早就听闻嘲风将军威风八面的战绩,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相比之下年幼一些的叶挽应该会好说话一点,连连点头示意褚洄给自己解开穴道。 褚洄的冷脸嫌恶地扫过叶骁的脸,挥手解开了他的哑穴。 “你、你手稳一点……你想知道什么三叔都告诉你。”叶骁吞了口口水,屁股向后挪了挪。 “侄儿碰巧从外面路过,看到这里有个山洞,觉得新奇就进来看看。没想到看到三叔如此美人在怀风流倜傥的场面……真是有缘,不知道三叔在这里干什么?”叶挽没什么诚意的说着瞎话,看叶骁眼轱辘一转,不禁将手中匕首下移两分,“我劝三叔考虑清楚再回答,我也不想心爱的匕首沾上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叶骁眼睛被那闪着熠熠寒光的匕首晃了一下眼,立刻熄了浑水摸鱼的心思,颤巍巍道:“我……我是来巡视情况的……” “为何要巡视?” “却州知州魏、魏大人今年分给我的红利少了几分……我、我来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叶骁心一横,魏卓青的名字脱口而出。 叶挽冷笑:“哦?你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事情?” 叶骁想回答自己不过是在赚钱而已,看到叶挽冷如冰霜的眼神,立刻道:“拐卖人口的事情是魏卓青做的!我不过是提供了打造冰械战甲的材料而已!”他在叶家一向没什么存在感,老太眼中只有二哥,二哥又半点好处都不愿意放给自己!自己每月只能领那几十两月银,连懦弱无能的马氏都嫌弃他。好不容易才攀上了那棵大树……却没想才享用了几年美梦就要破灭了! “私造军械,里通外国,叶骁,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叶挽挥了挥刀,声音冷酷。 叶骁浑身一抖,他也知道私通北汉只怕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可是魏卓青给自己的分红确实很可观……什么生意不得冒着大险? “说,这事叶家参与了多少?”叶挽问。 一旁沉默的褚洄突然开口道:“不关叶驰的事,这件事是叶骁瞒着其他人做的。”他让赤羽查叶家的时候就发现叶驰叶骁兄弟俩在做不同的事情,叶驰指挥着叶家的商脉有意无意地在向暗阁伸手,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叶骁居然敢偷偷摸摸地跑到却州来干这种事情。 “三叔真是好本事,说吧,你跟魏卓青背后的主子是谁?” 叶骁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有!都是魏卓青做的,是他联系的北汉人,是他拐卖的人口,是他,他就是主谋!”他神色慌张,显然事实并不只是他说的这样。 “你知道自己演技很烂吗?”叶挽眉头一皱,唰的一刀下去就以迅雷之势挑断了叶骁一只脚的脚筋。一片鲜血喷薄而出,叶骁刚反应过来自己左脚的脚筋被挑断了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嘴却在刚发出叫声时被叶挽扔过来的他的裤子堵住,他的脸色惨白,流下了一大片冷汗。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主谋是谁,否则下一刀就不是砍在脚上了。”叶挽晃了晃一点血迹都没有沾染到的蛇头匕首,指了指他的下身。 叶骁强忍着痛意将口中的裤子拿出,凄声道:“我说……我说……是、是康王……”他神情煎熬,颤抖的看了一眼褚洄。 “康王?”叶挽道。她对朝廷的事情目前还是两眼一抹黑,除了知道个豫王,连大燕皇帝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褚洄无奈地说:“出去再跟你解释。”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叶骁道,“所以你跟魏卓青都是替萧羽办事的?” 叶骁对于这位威名在外的嘲风将军敢直言喊康王的名讳并不意外,垂头丧气地点头:“是……这件事是康王殿下交代下来让魏大人去办的,五年前,魏大人找上了我,问我愿不愿意一起替康王效力……但是我没有见过康王的面,有什么事情都是魏大人受命吩咐我去做的。” 叶挽很好奇这个朝廷敕封的亲王有什么理由跟北汉勾结在一起,应该不仅仅是为了钱。她问道:“你与魏卓青平日都是怎么联系的?有书信吗?” 叶骁摇头:“魏大人平日谨慎,都是派遣手下给我传的口信,书信这么危险的东西他不会留存做证据……不过我这里有这些年提供给他的物资的清单,还有他分给我的银子的账册……都在叶府。”他破罐子破摔像倒豆子一样把这些年怎么听魏卓青吩咐收集的各种打造军械的物资的事情说了个清楚。他低下头掩饰住三角眼中闪过的精光,暗道:叶挽和嘲风将军再厉害也只有两个人,能不能出的去还是两回事,魏卓青行事狠辣,一定不会让知道了他秘密的人活着离开却州的。只要保证叶挽现在不敢动他,等他出去之后定要跟魏卓青讨了叶挽按在床上好好磋磨! 倏地他只觉得一到疾风闪过,他的另一只脚腕处一痛,又是一阵鲜血喷出。 这回褚洄直接点了他的哑穴,让叶骁张大了嘴也发不出半点痛呼声。 “怎么了?”叶挽一愣,刚还在考虑接下来要怎么行事,就看到褚洄出手如风地断了叶骁另一只脚的脚筋。 褚洄牵了牵嘴角,冷笑着收起眼中的寒意。敢在他面前想些腌攒事情,真是找死。 叶挽示意褚洄把叶骁的穴道解开,别动不动就让人变成哑巴。她勾唇笑道:“三叔,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还能回答我吗?” 叶骁被两只脚腕的疼痛逼的浑身发抖,闻言立刻瞪了叶挽一眼。 “这山洞里有多少守军,附近可有外援?”叶挽问道。 叶骁想冷笑,但是痛楚让他笑都笑不出来。这山里洞中有一百巡逻士兵,洞口还有四百守卫,即使是嘲风将军也插翅难飞。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嘴唇的颤抖,还没骂出口就觉得下体一凉,一阵山崩地裂的剧痛向他袭来,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褚洄不满地看了叶挽一眼。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还是非要割了他的……那个? 读懂了褚洄眼神的意思,叶挽耸肩:“看着恶心。”她将刀上的血迹在昏死过去的叶骁身上擦了擦,有些心疼地向匕首道歉道,“对不起啊,让你碰到了这种东西,下次不会了。” 走出了这条充斥着血腥味和淫靡气味的通道,叶挽和褚洄又回到了第一个通道,那个可容纳数千人的大山洞。她莞尔:“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谁敢比你损。”褚洄冷哼一声,墨衣黑发地站在通道口,看着那百来个盯着百姓们干活的守卫。叶挽比他矮了一个头多,仅仅能到他的胸口,站在褚洄身边却一点都没有被压下气势,瘦弱的身子有无穷的爆发力。 山洞中带着手镣脚铐的百姓们突然被洞口出现的两个男子吸引了注意力,那巡逻的守卫立刻往这儿冲了过来,喊道:“你们是谁!” 叶挽对着人群中的甄玉摇了摇手,提气喊道:“大伙们,苦日子过到头了!今天你们能出去了!”她的声音不比轰轰的铁路等发出的噪音声大,但是却清脆沉稳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别客气,赶紧打!” 按理说这里只有百来个守卫,却要看管一千多个人是不现实的。然而这里大多都是被关了好几年已经习惯了不反抗的百姓,他们只知道反抗就要挨打,就会没饭吃。此时看到一个少年中气十足地喊着,都愣愣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叶挽看着朝自己奔过来的守卫,手指一滑,一把匕首出现在她的指尖,率先闪进了人堆中。褚洄好心情的配合着她的动作紧跟在她身后,替她解决了背后扑过来的人。 “甄玉,守着洞口,别让人出去通风报信!”叶挽喊了声。甄玉立刻会意地扬眉笑道:“兄弟们上啊!干翻这帮龟孙子!”他在这里呆了一天一夜早就暴躁的不行,被几个蠢驴北汉人指手画脚地嫌弃他这个做的不好那个做的不好,又听了叶挽的话不能还手,要装普通人。现在看见叶挽和褚大哥出现,立刻松了口气,纵身一跃就站到了洞口,顺手用手上的链拷使劲地勒向朝自己冲过来的一个守卫的脖子。 见同伴有动手的,其余百姓纷纷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他们大吼一声,就一起加入了战局。 有褚洄、叶挽、甄玉三人在,一百多守卫根本就不算什么,分分钟就让他们成了一个个倒地不起的摆设。死的死伤的伤。 一时间洞中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百姓们粗重的呼吸声。 “敢问阁下……可是来救我们出去的?”一名壮汉声音颤抖的问道。他在这个山洞里已经呆了三年了,三年不见天日,呼吸着呛人的空气,与死无异。 叶挽点点头:“先不要激动,我们还在山洞里面,洞口还有几百精兵,解决了他们才是得救了。”她示意甄玉用打造好的马刀把所有人的手镣脚铐砍断,沉声又道,“隔壁洞里还有你们的同伴,把他们带上,我们一起出去。” 一千多人拥拥攘攘地挤在狭窄的山洞里,不少人脸上冒着兴奋的红光。 他们把大铁炉的火种带到了岔路口,眼见着洞口就在前方几十米了。 “准备好了吗?”叶挽轻声问道。得来一个个坚定的目光。他们已经在这个山洞里虚耗了不少时光,现在能出去,简直就是一件令人迫不及待的事情。 叶挽深吸了一口气屏息,示意举着火种的人把烟雾扇的四散飞腾,一时间山洞里充满了烟雾的火烧味。 “着火啦!着火啦!” “大家快跑啊!烧起来啦!” “着火啦!” 一千人在叶挽示意下尖叫着伴着烟雾一起冲出山洞,守门的侍卫一惊,只见大片腾腾的烟雾从山洞里冲了出来,不由面面相觑想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站在门口的守卫却在一瞬间被山洞里冲出来的千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叶挽混迹在人堆中,被烟熏得也有些辣眼睛。她看了一眼身边穿着打扮与普通百姓格格不入的褚洄,他也被呛到了,一双桃花眼正水光潋滟地瞪着她:“你这什么馊主意?” 叶挽觉得自己这主意非常好,能打的外面的守卫一个措手不及。正晃神间,就听到那团团围在山坳边上的守卫提刀用蹩脚的大燕话吼道:“都滚回去,谁允许你们出来的!” 混在被抓的人群中的甄玉道:“你算什么狗东西,北汉狗贼,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大伙上啊!别放这些北汉狗跑了!”众人听了他的喊话一涌而上,纷纷抄着刚在山洞内打造好的马刀或是铁块就这么朝门口的守卫脸上招呼了过去。 叶挽咂舌,她怎么觉得自己释放出了甄玉内心的小野兽,他被关了一天之后整个人都凶猛邪气的不行。她抹了把被烟熏出来的眼泪,顺手抢了一个守卫的刀也加入了战局。 叶挽早就吩咐一开始在最后一个山洞碰到的少男少女们把叶骁带了出来,并让他们随意折磨叶骁,只要别弄死了就好。此时刚从山洞中出来,躲到了洞口安全一些的地方,纷纷对着叶骁拳打脚踢。 千名百姓,不论男女,不论年幼,皆喊声猎猎,在门口这些守卫身上发泄着自己内心的痛苦,这几年来被虚度的光阴,眼睁睁看着同伴饿死累死的惨剧。 叶挽眼睛所到之处无一不是守卫落下风,被这些毫无武功根基但是凭借着一腔的愤怒打的没有还手之力。 甄玉提着从一个守卫的住处搜出来的自己心爱的宝剑,将朵朵剑花挽的飞舞缭乱,溅起一片又一片的血光。 叶挽把目光落到了人群中那提着一把与他极不相配的马刀的人身上,一袭黑衣出尘,身材高大,仿佛鹤立鸡群。他漂亮的指节握着大刀,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好看的弧度。叶挽看过他用弓,用剑,用枪,没想到舞起大刀这种横冲直撞一点都没有美感的武器来也丝毫不逊色,大开大合之下霸气又优雅。 片刻后,洞口只余一地的残兵,在褚洄和叶挽完美的掩护下,竟然没有一个百姓死亡,最多只受了些轻伤。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制止了那些百姓们一脸就要说出感激话的样子,叶挽考虑着将这些人带去哪里比较好,魏卓青一定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变故,他们现在手头没有人,除非逃离却州,不然去哪都有危险。 “去棕乡。”褚洄看出了她的顾虑,淡淡道,“我已经让赤羽带了人过来。”他提前来棕乡的两日已经估计到此行事情不会简单,提前给赤羽传了口信让他带兵来棕乡,估摸着时间这两日应该会到。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在魏卓青的人前头。 叶挽抽了抽嘴角,她果然不应该相信褚洄说的“一个人都没有带”的话。他是没带,但是他可以随时联系到他身边的暗卫啊! 这里离棕乡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去那儿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更何况这千人里有不少是棕乡原本的镇民,在事情解决时候还是要回去的。 叶挽没有犹豫,立刻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千百姓往棕乡赶去。 棕乡守门的几个北汉士兵总觉得今天晚上好像有点不平静,果然大老远地就看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黑压压一大群,正形势汹汹地往镇上来。棕乡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有这么多人来的事情了,肯定有问题。 他们立刻召集了守镇的几十名守卫,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千人队伍,不由得头皮一紧。 “快……快派人去通知魏大人!”一名守卫连忙拉过一个手下,让他赶去却州城通知魏卓青。待看清了来人粗糙的打扮和不少熟悉的面孔之后,他这才意识到好像出大事了,这不就是那些失踪的人吗!竟然都出来了! “别让他们的人走!”甄玉高喊了一声。 百姓们顿时一涌而上,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手中带血的马刀毫不留情地朝这些狗日的守卫身上砍去。 端的是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第62章 结束(万更求首订) 棕乡好久都没有发生过这么热闹的事情了,往日死气沉沉的小镇在这个月圆之夜倒是活泛起来,充满了百姓们高亢激昂的喊打喊杀声。 清理了那几十守卫后,众人才终于有了松了口气的感觉。有近半数人都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给他们带来无数噩梦又割舍不得的棕乡。 “有家的回家去,不是这个镇的找同伴家呆两天,等镇西军到了就会送你们回自己家乡去。”叶挽有条不紊地指挥道。这次逃脱出来的人中不少人都是棕乡人,都能回自己家,还能带走部分平日里关系交好的人,剩下的就只能找空下来的屋子居住,或者跟着他们去客栈住了。 不少人回了棕乡都兴奋不已,向叶挽三人连连道谢后便迫不及待地往自己家中飞奔而去。关系好的人也都暂时去了他们家中居住,一时街上只余下十几个人,原地站着不知道干什么好。他们都是外乡人,在棕乡无亲无故,只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叶挽看了人群一眼低声道:“走吧,镇中还有一家客栈,可以暂时落脚。”她看到人群中突兀地站着一个呆愣愣的中年男人,正目光呆滞地四处张望,不知道往哪里走。叶挽心道,这大概就是客栈老人家的傻儿子了。 她走上前道:“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走?走?好。”那中年男人智商估计只和几岁的小孩一般高低,灰头土脸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多少岁的少年。那少年温和地对他露出一笑,他也怯怯地咧开嘴回了个傻笑。 客栈老板早就听到了街上的喧哗声,只一眼便看到了十几人中自己的傻儿子,热泪盈眶地连忙飞奔而出,一把抱住了他:“阿虎,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啦!” 那叫做阿虎的中年男子看见自己老爹先是一愣,当即便哭出了声,涕泗横流,呜哇呜哇的哭的好不凄惨。 两父子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客栈老板好半天才缓过神,红着眼睛朝叶挽和褚洄的方向就跪了下去:“谢谢两位恩人!我、实在是……实在是太谢谢了!” 叶挽扶起老人,笑道:“老人家这是做什么,还是不要客气了。这十几个都是家在外地的百姓,今夜恐怕得暂时先住在老人家这儿了。忙了一晚上大家都饿了,不知道客栈中还有没有存粮?”早知道她就把那推车带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一千人今天晚上能不能吃饱。 “有有有,还有有些粮米,我这就是熬点粥!你们……你们都坐!”老人家拍了拍依依不舍地搂着自己的阿虎,将他一起牵到了后厨去做吃的,一派温声细语。 是夜,霜蝉正圆。 棕乡迎来了五六年没有过的热闹气氛,一改往日,家家户户都久不熄灯。 叶挽将手脚被捆住的叶骁关进了客栈的柴房,他被褚洄点了穴道止住了伤口的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叶挽也没那个兴趣去帮他包扎伤口。 三人坐在客栈的大堂中,听着附近房屋的百姓欢呼呜咽的声音不由松了口气。 “这案子总算是了了,虽然有些人已经找不到了,但是也算是大团圆的结局。”甄玉换上了自己的锦衣,将房间让给了那十几个暂时无家可归的百姓。 叶挽摇摇头:“还没,主谋还没落网,就不算是结束。”想到这儿,她扭头看向褚洄,“你还没告诉我,康王是什么人?” 甄玉一脸黑线,纳闷道:“你连康王都不知道是谁,是怎么当上斥候营千户的?” “凭揍人的水平啊。”叶挽翻了个白眼,怎么当上千户同时还要是江湖百晓生才可以? 甄玉被她一噎,想到自己确实揍不过一个姑娘家,呐呐地闭上了嘴。 褚洄冷眼看他们互动,沉声道:“康王萧羽,是先皇长子,当今瑞嘉帝的哥哥。” 叶挽一愣:“我一直以为豫王年纪会比较大一些。”毕竟豫王可是带领镇西军镇守了边关数十年啊。 “天哪,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甄玉无奈道,“豫王不是先皇的儿子,是先皇的弟弟。还有齐王萧天慕,封地在陌州,年纪比豫王小几岁。康王萧羽今年只有二十六岁,是先皇的长子,这实在是差很多好吗。” 叶挽撇撇嘴,叶富贵又不会跟她讲什么这个王爷那个王爷的关系,在叶家又接触不到这种事情,她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啊。“康王是长子都只有二十六岁,那瑞嘉帝岂不是很年轻?” 褚洄道:“嗯,先皇几年前驾崩,瑞嘉帝继位时年仅十二岁。” “可当时康王都已经二十一了吧,怎么会忍受一个小孩子登基?”叶挽惊讶。抛开康王不说,豫王和齐王也都正值壮年,怎么会让一个孩子踩到自己头上呢。 “瑞嘉帝的生母……是宠冠后宫的曾贵妃,现在的曾后。”褚洄冷着脸,一双桃花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曾后身后的曾家,掌控京畿十三营,容不得康王有异议。” 叶挽点点头,“怪不得康王要另辟蹊径跟北汉人勾结了,想必被一个小自己近十岁的毛头小子压在头上,还得看他老娘脸色的日子已经让他忍受不下去了。” 她的话让甄玉炸了一炸:“你说什么?原来康王是这一切的背后主谋?”他才看到山洞中百姓铸造的是北汉兵器的时候也不禁怒发冲冠,没想到居然是大燕一个堂堂一品亲王做出来的事? “等等……”叶挽沉吟道,“那我们先前所说的,将镇西军拖下水的那第三方,是齐王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褚洄深邃的眸子泛起了一丝笑意,似乎是在赞扬叶挽的聪明。 “首先肯定不是康王做的,他不会为了挑拨朝廷和镇西军的关系就把自己的‘宏图霸业’暴露在人前;如果是朝廷,在收到消息康王与北汉勾结早就将他满门抄斩了,不会等到现在都没有动作,显然朝廷此时还不知情。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齐王了。”他们现在顺着齐王的构想插手了康王的事,得罪了康王,同时又让朝廷觉得心里不舒服,受益的人可不就是齐王么。 褚洄点头:“嗯,是他。”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先告诉豫王殿下?”甄玉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没想到马悠随便派下来的任务就是这么棘手的事件。 “我已经放识香蜥通知了马悠,豫王应该这几日就会收到消息。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援军来。”至于捉拿魏卓青的事,怎么做才能让朝廷的不满降到最小显然就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千户该考虑的事情了。 魏卓青派出灭甄玉口的一行黑衣人在赶往棕乡的路上直接遇到了带着几千精兵日夜奔袭而来的赤羽,他在收到主子消息之后当机立断地将这几个行踪诡异的黑衣蒙面人捉了起来,掀开面罩一看,个个竟然都是北汉人的长相!知道他们跟主子说的棕乡案子脱不了干系,赤羽当下将人绑起来一起带去了棕乡。 赤羽带兵赶到棕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看到叶挽和甄将军家的公子正倚在一间破旧的客栈门口,身边围着几个羞涩年轻的姑娘。自家将军坐在堂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黑衣的小小少年,眉目悠远,温其如玉,沾染若神。 “谢谢姐姐。”她结果几名少女递来的果子花枝,笑的灿烂。 赤羽纳闷,叶挽模样长得好受人欢迎是正常的,就连甄玉也是这些姑娘们为了表示感谢送礼物小花的对象,怎么在家主子这天人下凡一样的英姿竟然坐在一边无人问津?不过当感受到那距离几十米都能冻死人的低气压和冰冷的眼神后,赤羽觉得这些姑娘们不去靠近主子是一件相当明智的事情。 他示意属下们将那洞口绑来的几百个人安置在镇外,提步朝褚洄走去。 “主子,”赤羽单膝跪地,“山洞那边共捉拿三百十七名犯人,其中北汉人三十六个,尸体一百八十八具。我们来的路上还捉到五个北汉黑衣人,初步推定是魏卓青的人。是否将所有人押送回营?” 褚洄道:“派去抓魏卓青的人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估摸着时辰应该已经到却州城了。”赤羽回答。主子四天前给自己传信让他立刻带三千精兵前来棕乡,再派暗卫去却州城捉了魏卓青,算算时间应该完成任务了。 褚洄递出去一份名单:“将镇中受难的千人口供录下,派一千人将不是棕乡的百姓送回家乡,一千人暂守棕乡,案子了结之前以防康王杀人灭口,剩下千人即刻带着口供将人犯押送进京。”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誊抄在折子上送上朝廷请罪。” “请罪?”赤羽皱眉。 旁边的甄玉听了也奇怪地问道:“镇西军这次不是破了桩大案救了一千多个无辜百姓吗?为什么还要请罪?” 叶挽按捺住心底一丝淡淡的不适,开口解释道:“事急从权,既然镇西军已经插手了这件事,现在又要动魏卓青,还是要提前告知朝廷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的。” “可是魏卓青是叛国贼啊!上面还牵扯了一个康王……”甄玉觉得不对劲,为什么镇西军明明是在为民立命保护大燕百姓,绑一个小小的知州还要跟朝廷请罪? “却州不是豫王封地,豫王和镇西军无权插手却州的事情。在朝廷调查清楚此事之前擅动一个从五品知州,总要给个交代。”褚洄看了一眼气得不轻的甄玉,他跟叶挽早在山洞里的时候就发现镇西军现在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帮了这些百姓,就要面对朝廷的怀疑和猜忌,不帮他们……对镇西军名声不利只是其次,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其实叶挽和褚洄都知道,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后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先撤出来,不要打草惊蛇,然后搜集证据递交燕京方面,然后由他们派下刑部和大理寺的主查官员全权负责此事。只是叶挽和褚洄看见那些场面实在是冲动了些,这才有了这一切的后果需要去弥补。即使是递封请罪折子犹如碎石填海。 叶挽也拿出一封纸条交给赤羽:“云州叶家三老爷叶骁也牵扯其中,这是他的口供,人就在客栈后面的柴房里,嗯……可能需要派个大夫去给他检查一下。”她今早去给叶骁送饭的时候他醒来发现自己没了命根子又激动的脸色煞白晕死了过去,在押送回京之前还不能让他死了。 “叶家三老爷?”赤羽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此事事关重大,叶家三老爷犯得这事如果由朝廷主查,就算没有其他人牵扯其中也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你……”他虽然担心叶挽,但是着实没有想到什么能让叶家撇开关系的办法。 叶挽摇摇头:“我已经在几天前让周建去云州通知我义父和叔公跟叶二叶三分家,不知道现在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能否帮个忙?”周建还没有传回什么消息,她暂时对云州的事一无所知。 “叶千户别担心,”赤羽看了一眼褚洄,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道:“我现在就派人快马加鞭去云州查探一下消息。” “多谢。” 赤羽有条不紊的将方才褚洄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已经是深夜,护送那些百姓回乡的一千士兵安排在第二日清晨出发,而押送犯人和叶骁的队伍则是连夜就带着那些山洞里的还未造成的兵械盔甲之类的物证就往邬江之东燕京的方向赶去。 他在接到主子消息时就带人马不停蹄地赶来,长途跋涉三天四夜都没有合眼,此时已经累得不行,磕在大堂里的桌子边上就睡着了。 清晨,赤羽迷迷糊糊觉得有一个人靠近,连忙提剑奋起指着来人,目光对上了一个憨傻的中年男人。 阿虎摸摸后脑勺把手中托盘里一碗香喷喷的玉米粥递给赤羽:“吃!”同样的还递了几碗给把房间让出来不得不靠在大堂角落里睡觉的叶挽、甄玉和宿在客栈大堂里十几个镇西军士兵,“香!” 叶挽虽然很早就醒,考虑到身旁这些人都好些天没合眼了累得不行,所以醒了也没有动,依旧合着眼睛养身。此时伸了个懒腰接过阿虎递来的粥笑道:“谢谢阿虎哥。” 阿虎腼腆的笑了笑,害羞地抱着托盘冲回了后厨。 客栈老板端出了更多的粥分给众人,“早春天气凉,都喝点粥暖暖胃!”他昨天再三推脱叶挽塞给他的银子,叶挽说棕乡如今元气大伤,再要等能赚钱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年迈又拖着阿虎,考虑了许久接下了银子,索性去隔壁堰塘镇上买了不少粮米,预备这几天烧些好吃的给大恩人们吃。 镇西军士兵们本想说自己都有带干粮的,但是老人家热情,在赤羽点头下也都接过了粥喝了起来,大堂里拥挤地挨着十几个人也一点都不吵,训练有素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褚……大将军呢?”叶挽四周环顾,却没有看到褚洄的影子,不由开口问赤羽。 “可能在屋顶上吧。”赤羽想说主子一向浅眠,人一多更是不可能睡着,也许是上屋顶多清净去了。 叶挽点点头,接过客栈老板手里的一碗粥径直走出了大堂,站在街上朝客栈的顶上看去。果然在屋顶上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她有意想试试自己的爬墙水平,想了想,将碗沿叼在嘴里,然后手脚并用地纵身一跃,牢牢地攀住屋檐爬了上去。 那萧疏轩举的男子,一条长腿微屈,正懒洋洋地晒着清晨的太阳。 温暖的日光洒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扇伞状的阴影。 褚洄能听得清楼下堂内的交谈声,也知道那喜欢作妖的小千户正在像壁虎一样往自己这儿爬。他难得好心情地轻笑道:“大清早看见一条壁虎,本将军是不是要发财?” 看着那瘦削的身影矫捷地跃了上来,只是有些狼狈的样子,褚洄怔愣。 叶挽黑着脸将碗拖在手里,碗中的粥只剩下大半,另外一些都糊在她的嘴唇边上,那丰盈的菱唇被碗烫的有些发红。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手里的碗:“我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她背着光站在褚洄身前,背后是一轮并不刺眼的圆日。 桃花眼眯起,盯着那红肿的嘴唇看了良久。 “给我。”褚洄幽幽地摊开手。 叶挽将手中粥碗放在褚洄伸出的手心里,咬牙切齿道:“我回去一定要学轻功。” 看着手中碗上一个粥映出的略微有些干涸的唇印,褚洄轻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闷声低笑起来。他好心情地点点头:“回去我教你。” “你教?”叶挽扬眉。如果是褚洄愿意教她那就太好了,她还没见过轻功比褚洄更出色的人,若论旗鼓相当的话也仅仅见过一个神秘莫测的花无渐,只是一军主帅,哪有那么多时间教她一个小小的千户轻功? 褚洄三两口就把碗中的粥喝干净,迅速又优雅。他正要开口回答叶挽,只听赤羽在下面喊了一声:“主子,却州城有消息了。” “上来。” 赤羽一眨眼的功夫就飞身上了屋顶,看得叶挽又是一阵羡慕。 赤羽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叶挽,在褚洄点头之下脸色难看地拿出一封信:“丹青他们到知州府的时候,魏卓青已经死了。” 叶挽脸色一沉。褚洄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冷声道:“康王干的?” “看样子是畏罪自尽,还写下了一份认罪状。”赤羽将信递出。里面果不其然地写着自己这六年来的所作所为,除了拐带的人口之外,还写了不少,包括雇佣了哪些人,怎样与北汉人联系的,赚了多少钱的事情,在信中供认不讳。 “魏卓青的小妾和下人也死了,与魏卓青一起服毒自尽。”赤羽将丹青传来的消息一一向褚洄报告,“他们俩都死在西街的宅子里,魏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丹青他们还在找魏卓青出账的账册和失踪的斥候们,不过……应该是没什么希望。” “康王手脚倒是快。”褚洄冷哼一声,将认罪状交给赤羽,“一起送到京中去。” 叶挽问道:“这次康王恐怕伤不到分毫?” “只是扔掉了一个没用的属下罢了,这么多年钱早就赚的不少了,趁机脱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褚洄道。这件事萧羽全权交给魏卓青负责,让魏卓青尽情的捞油水的同时也是和自己撇清了关系。叶骁更是不知道哪根绳上的小蚂蚱,连见萧羽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有什么跟萧羽有关的证据了,在萧羽眼中不足为惧。事情曝光了只要一脚踢开魏卓青,那他就高枕无忧了。 只是事情发生在六年前……与呼察汗出事的时间相等,唯一让褚洄有些顾虑的是北汉那边恐怕要有什么动作。 “那弹劾康王的折子要不要改一改?”赤羽问道。 “用不着,他想撇清关系容易,让朝廷猜忌去翻一翻他的家底恶心恶心他也好。”褚洄冷哼。曾后疑心病重,康王看上去再怎么无辜她也不会轻信,齐王若想继续看好戏,也会想办法把水搅浑了才是。 几日后,魏卓青畏罪自尽的消息在棕乡传开,百姓们心善,虽然心里希望他是被朝廷查清了罪证斩杀,但是人死灯灭,还是让不少人觉得畅快不已。嫉恶如仇的甄大公子一路上却都闷闷不乐。 虽然不太顺利但是还是完成了任务的周建听到自己错过了这么大一场好戏气捶胸顿足,跟甄玉一起嚎道:“康王那么心狠手辣,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叶挽悠哉地骑着马,笑道:“暂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跟这件事有关,以他小心谨慎的性子在发现事情暴露的时候一定就留好了后手,魏卓青那边一点都找不到和他联系的痕迹。”终究是他们轻敌了,没有保护好魏卓青,否则多个人证也能让康王在大理寺多喝一壶茶了。“对了,你还没跟我仔细讲叶家的事情呢。” “别看叶哥你们经历了一场大戏,我在叶家也看的一愣一愣的!我跟叶爷爷和叶大伯说了却州人口失踪的事情可能跟叶三老爷有关,叶大伯耿直的居然说要报官好好调查叶三老爷。我把事情说的严重了些,那个叶大夫人居然当即拍板定砖的说不能让叶三连累了他们大房,跟老太太闹起来了。”周建学着王氏的样子尖着嗓子骂了几句,绘声绘色的让叶挽抽了抽嘴角。“老太太对大房的死活其实不怎么关心,主要是二房和三房都是她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都不允许二房和三房分家。叶二老爷估计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立刻忤逆了老太太的意思,接了老太太一起就把三房撇开了。那三夫人,嗯……没什么主见,三老爷不在也没那个胆子跟大嫂二嫂呛着来,只能答应了。” 虽然过程听着让人头疼,但是能让叶富贵顺利跟叶骁撇开了关系还是让叶挽松了一口气。 甄玉在旁听得愣神,鄙夷道:“叶家人居然这么……奇怪?” 三人说说笑笑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一路回去放松了心情,几日后终于踏回了羡州的边界,赶回了中护军军营。 ☆、第63章 升官发财死老婆 西北的四月已露春色,山中翠意盎然,草长莺飞。 中护军们的操练也比冬日更加频繁严峻起来。 叶挽等人回到羡州已有一个多月,终于传来了京中处置魏卓青的消息。魏卓青以却州知府之名滥用职权,私造军械,诱拐百姓,通敌叛国,虽已身死,仍罪不可恕,故判以诛灭九族之罪。一时间,魏卓青的辖区却州城内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有哪个亲戚是跟魏家搭上关系的。 与此牵连的还有不少人,与此事有过交易的不少知情或不知情的参与的商户都判处流放之刑。其中,云州叶家的三老爷叶骁,与魏卓青交往密切,甚至为此次私造军械案的事情提供物资,奸淫少女,判满门抄斩之罪。而一个月之前就在云州官府备过案和叶三分家的叶大老爷和叶二老爷却侥幸逃过了一劫。 又有消息称,此事背后的主谋乃瑞嘉帝的哥哥康王萧羽,但是魏卓青已死,只剩下一个已经疯癫的叶三老爷的口供,并无任何物证,燕京一时传的沸沸扬扬。曾后为证康王清白,主派大理寺调查此事,却只查出几件康王强征民土建私宅,和纵容手下在青楼闹事的事情。在罚了康王一年的俸禄并且禁足康王府两月之后这些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燕京的破事百姓们搞不懂也无心关注,陇西这边,破了这桩悬案的镇西军就成了百姓之中人人称道的一方。 这日,斥候营中,叶挽慢条斯理地盯着正在操练的七队队员,手中细长的树枝“啪”地抽在一个正嬉皮笑脸的跟身边人办丑样做鬼脸的士兵身上。 “嘶……”树枝虽细,从叶挽手里抽出来就是不一样。那士兵被她抽的一激灵,立刻摆正姿势目视前方不敢看叶挽。 旁边几人哄笑着看到叶挽投过来的冷眼后,立刻偷瞄了一脸严肃的甄玉一眼,纷纷装模作样地清咳了几声。 段弘杨身在已经被叶挽眼神杀死的人堆中,小声对周建嘟囔:“叶哥都是千户了还来盯着我们训练干嘛呀,这不应该是玉哥干的活计么……还脾气暴躁的跟个娘们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哥小日子来了呢。” 周建瞥了一眼杀气腾腾的叶挽,回给段弘杨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正了正脑袋目不斜视,一副严肃认真操练的模样。 一旁的甄玉听了段弘杨的话顿时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算算日子……好像确实是这几天? “段弘杨!”叶挽阴测测地喊了一声。“出列,把你刚才说的话大声再说一遍。” 段小胖子脖子一凉,哀嚎道:“没,叶哥,我什么都没说!”甄玉都已经死心塌地地做了叶挽的小跟班了,叶挽说一他不敢说二,身为甄玉跟班的段弘杨自然也是对叶挽没什么异议。况且这个千户是真的很有本事,无论是心智还是身手都远甩他们十万八千里,他又不会做那些故意针对人的事情。只是性格使然,一张嘴总是习惯性地插科打诨。 “哦,那就一百个起蹲。”叶挽凉凉道。 “啊~” 叶挽心情很烦躁,不光是因为……特殊情况,还有褚洄那个骗子自己说要亲自教她轻功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忙的不见人影了。一连一个多月只有几天出现在军营里,还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步兵营旁的主帅帐中,都碰不到面,吩咐了一些事情就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就连赤羽好像也忙的很,很少看见人,她就只能自己琢磨着请教甄玉。 但是轻功也不是说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甄玉挠着头跟她说他是从小就跟在父亲面前学武术了,轻功并不精通,只能方便他身手更矫健、动作更灵敏一些,最多只能跃上几尺高的大树,要说教别人那就更困难了。他自己也是黑灯瞎火的摸索着学了一些,算不得厉害。 叶挽在无数次从还没跳上树就摔下来,挨了甄玉不少嘲笑之后终于暂时放弃了,决定等褚大师有空再说。 “叶哥!叶哥!”校场外,阿明小跑着一边喊着叶挽一边气喘吁吁。自从叶挽带着甄玉破获了却州的大案,他就成了叶挽的小迷弟,每天看见叶挽就“叶哥”“叶哥”的喊个不停。准确来说,是受了周建的影响,整个七队和相熟的一些士兵们都把“叶哥”挂在嘴边,一点都不觉得喊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少年一声“哥”有什么可耻的。 叶挽看着阿明上气不接下去地跑过来,眉头一跳。她总觉得是马悠又想扔给她什么棘手的事情,事不过三…… “豫王……豫王殿下来我们军营啦!就在大将军帐里,说是想见见你!”阿明扬起兴奋的笑容,豫王就是陇西的天,是所有镇西军心中的偶像,无论是有品级的将领或是小兵,都以豫王为尊。他刚刚仅仅是看到豫王一个丰神伟岸的背影,就觉得整个人都幸福的要晕倒了。 他话一出口,整个校场一片哗然。豫王殿下啊!常年驻镇陇西靠南的边境沧州,同沧州的袁大将军一起镇守大燕最西,与西秦比邻。正是因为有他在,西秦这么多年才安分守己,不敢越雷池半步。此次豫王殿下居然千里迢迢来了羡州,还说要召见叶挽,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段弘杨和甄玉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他们小时候就被父亲们带在身边见过豫王殿下,那脾气不太好的伯伯给他们的心理阴影不是一般的大,比被褚洄揍还要令人不愿意回想起。他们并没有其他人这么兴奋,只觉得由衷地不太想靠近豫王殿下。 叶挽没有觉得有什么可以喜悦的,豫王这次来羡州,不可能只是为了见她一个小小的千户,纵然这个小千户立过几次功,也还不值得堂堂一个攘夷亲王亲自召见。只怕是又要有什么麻烦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还要跟她有些牵扯。 叶挽点点头,回头交代了甄玉几句吩咐他盯着七队的士兵们继续操练,便跟着阿明往斥候营外走去。 大将军账外此时围满了不苟言笑的守卫,皆面容疏离,气氛肃然,都是生面孔,不是中护军的士兵,大约是豫王带来的右护军士兵和自己的亲卫们。叶挽垂着头乖觉地跟在阿明身后,目不斜视,听阿明在账外喊道:“报,叶千户求见。”守帐的士兵对叶挽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阿明拦在了账外。阿明对她道:“快去吧叶哥,别让豫王殿下久等了。”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丝毫不为自己没有资格见豫王而感到伤心。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年轻着,以后建功立业后有的是机会求见豫王,此时能看到豫王殿下一个背影他就心满意足了! 叶挽深吸了一口气,额角的青筋微跳,只希望这次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她低着头走进帐中,帐中有不少人,显然正在谈事情,她也没有抬头,入眼是一双双笔挺的军靴。见她突然进来,谈话声戛然而止。 一个宛若洪钟的低沉声音响起:“马悠,这就是你们营中那个入营几个月就屡建奇功的千户?”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一点都没有因为她身形瘦削而失望的样子。 事实上她已经比刚入营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已经快到甄玉的下巴了,毕竟现在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一直矮的跟豆丁一样才会惹人怀疑。 她听到马悠恭敬地道:“回豫王殿下,正是这个小子。叶挽,抬起头来。”马悠转头对叶挽说道。 叶挽闻言微抬下巴,让坐在主位的豫王看清了自己的样貌。同时漆黑的眼睛也看向了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豫王殿下。听说豫王已经年过四旬,但主位上这位气势威武不凡,相貌英俊伟岸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一双锋利的鹰眸在她身上扫视,整个人看上去大气如松。 她还是第一次见气势上不被褚洄压住的人,真不愧是西北之王。 帐子中还有不少与上次差不多的几位将军们,褚洄正神色平淡地坐在豫王的下手,身后站着赤羽。 他的下手还坐着另一个叶挽没有见过的男子,那名男子相貌也是不俗,芝兰玉树,温润如玉,抛开眼中的不羁张狂不看,还以为是一个文人。 叶挽早就听闻中护军有一副将燕绥,跟赤羽一样是褚洄的左膀右臂,想必就是这位青年了。 “哦?你长得倒是有几分眼熟。”豫王看到叶挽的脸微微挑眉,看着像以前见过的某个人,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像谁。 褚洄打断豫王上下琢磨的眼神,淡淡道:“义父,叶千户年仅十四,你怎会看她眼熟。人也见到了,叶千户,还不退下?”话语间竟是隐隐有不想叶挽掺和下面的事的意思。 叶挽垂着眼,刚要开口告退,却听豫王说:“年幼有为,是个好胚子,我看这次就让他带人随你一起去燕京吧。” 去燕京?叶挽一愣,抬眼就看向褚洄。 褚洄无视了她递过来的询问的目光,表情冷峻:“我会带两千士兵随行,暗中还有赤羽他们,不需要一个小小千户随行。” “大将军不可啊!”说话的是步兵营的左将军章安邦,“曾后此举分明是不怀好意,此行危险,大将军绝对不能上了她的当啊!” 燕绥轻笑一声开口道:“章将军,圣旨已经下了,难道你要大将军抗旨不成?” 叶挽听得一头雾水,求助的眼光连连看向身边的马悠。马悠无奈之下小声解释道:“朝廷向豫王殿下下了圣旨,命褚将军回京述职,说是向陛下解释此次的却州事件和汇报这几年的边境情况。”褚洄上一次去燕京还是六年前入京拜帅,每月都有边境的消息整合送到燕京,却州的事也早有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亲自前往却州查清楚,镇西军的口供也送了上去。突然要他亲自回京述职,明显是别有用心。如果曾后有意,直接将他扣下再也不放回边境也是有可能的。 怪不得褚洄一直冷着脸不看自己,原来是不想自己趟这趟浑水。叶挽顿时心里有股憋闷之气。 “燕绥说得对,就算我找借口不去,曾后也有办法找上袁将军和甄将军,甚至逼迫义父。”褚洄道,“有镇西军在边境坐镇,朝廷不敢明面上对我做什么。” “曾后手段了得,洄儿,义父不放心你。”豫王叹了口气,“但是……现在西秦北汉仍虎视眈眈,还不是跟朝廷撕破脸的时候,只能委屈你了。” 褚洄复又看了叶挽一眼:“还不出去?” “等等,”豫王皱眉阻拦道,“洄儿,此子跟你还有甄家那小子一起去却州的事情本王已经听说了,有勇有谋胆大心细,你身边人手不够,带他一起。叶千户,”他喊了一声叶挽,叶挽立即应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你可愿意?”一个王爷想要下命令,当着这么多将军的面问她愿不愿意,已经是相当给她面子了。 叶挽抬眼,看了一眼眉头紧皱,一双桃花眼中流露出“不许答应”意思的褚洄,恭声道:“豫王殿下看中卑职是卑职的荣幸,卑职当然愿意保护大将军,随行燕京。”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理智告诉她离褚洄远一点,呆在边境建功立业才是她应该走的路,但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令她很想随行一同前往燕京。她看着褚洄幽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马悠,传本王令,从今日起叶千户敕任校尉,领斥候营百人随行大将军左右,不得擅离。”豫王幽幽的开口,完全不顾几位将军惊愕的神色,还有褚洄隐隐担心的目光。 叶挽抿着嘴角单膝跪地,心中暗想:短短三个月就从百户升到校尉,我这是要升官发财死老婆的节奏啊。 “洄儿,本王再派五百鹰卫跟着你,”豫王又道。 褚洄立刻出言拒绝:“不行,有暗阁在,不需要鹰卫。”鹰卫是豫王的暗卫私军,约两千人,个个身手了得,比褚洄的暗阁丝毫不虚,向来是豫王底牌的存在。 “你若不是义父手下将军,今日回京述职之事也轮不到你。就当本王是在安自己的心吧。” 燕绥也开口道:“大将军,王爷的顾虑有理,带去京城的人宜多不宜少,”这个斯文秀气的青年突然邪气地勾起嘴角摊手笑道:“要是你被抓了,我们不还是得派人去救你么?不要浪费人才啊。” 他的冷笑话缓解了帐中紧张的气氛,不少将军都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是啊,自家大将军这么厉害,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们再派人去救他不就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回燕京呆几个月,看看那边的香车宝马千金美女么? 褚洄回了他一个冷眼:“这几月你就把皮收紧了乖乖呆在军营里吧。我回来若是有什么人告状,小心你的脖子。” 豫王到了中护军的事情让二十万大军兴奋不已,在校场操练的更加带劲了。阅军的豫王出了大将军的营帐便带着人随意地在军中闲逛,查看中护军的操练情况。 同时,叶挽升任校尉和褚将军即将带兵入京述职的事情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整个中护军营里传的沸沸扬扬,一方面感叹叶挽的本事和好运,一方面又替自家将军要入京担忧不已。 ☆、第64章 你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晚饭后,马悠亲自去了叶挽的营帐,她正拿着本兵书在营中静坐,一点都没有刚刚升职的喜悦样子。他一路上都碰到叶挽手下那个叫……周建的,兴致勃勃地拉着别人宣传自家“叶哥”升职的消息,可是叶挽本人看起来好像还没有自己手下的士兵们高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才来了军营三个多月的少年,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简单人物,才来了三个月就升到从五品校尉一职,品级只比我这个都尉低一级,你可知我爬上都尉之位用了多久?” 叶挽淡笑着给马悠泡了壶茶:“运气而已,军中只怕没有几个月连跳数级的先例。若是豫王殿下不来,我恐怕也得再多做两年千户。”就算是叶挽和褚洄一起破获了却州的事情,居功至伟,也没有到值得豫王亲口提拔她为校尉的地步。此次升职,只是豫王觉得她有用逼着她陪褚洄一起去燕京罢了。 马悠无奈地接过茶杯抿了口,就算是豫王殿下不来,他相信这个小子也会搞出别的事情来的。什么将位难升,在她眼里都不是个事儿。他环顾了一圈这本来要住三个千户的营帐,询问道:“要不把床撤走,就留你一张,直接把这儿当校尉营帐如何?也省的你搬东西了。” “横竖也住不了几天,过几日不就要动身去燕京了么。就这样吧,床也别忙着搬了,麻烦。”叶挽随意的点点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你准备带哪些人一同去?七队那些小子?”马悠问道。 “嗯,他们需要磨练,”叶挽想此行去燕京,将七队的百人一同带去,其中也包括甄玉、段弘杨。他们虽然是陇西举足轻重的几位将军之子,应该远离燕京这种地方,但是叶挽总觉得此行的经历或许会让他们产生更加不同的变化。甄玉和段弘杨已经和原先的纨绔形象天差地别,但她以为就他们现在的表现来说,还当不得日后陇西的二把手。 她本来也考虑将刘方隅一起带去,但是转念一想,刘方隅跟他们不同,不算聪明,边关脚踏实地经验对他来说才是更加适合的,而不是同斥候营一样另辟蹊径。 马悠点点头,突然笑道:“怎么办,我总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我就要喊你将军了。”叶挽升职的速度堪比识香蜥,可以日行千里。他有那个预感,叶挽绝非是池中之物,不是他们这些人可比的。 叶挽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无奈笑道:“哪有这么快的,我觉得……顶多跟你平起平坐吧?”她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满意,立刻惹来马悠一个毛栗子。马悠没好气地站起身:“你觉得你现在跟我说这话合适不?行了,不跟你扯皮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吧,旁的事也别管了,跟七队那几个臭小子好好琢磨琢磨去燕京的事。可别让他们惹事了丢了我斥候营都尉的脸。” “马都尉慢走。”叶挽笑眯眯地挥别了马悠,想了想翻出几张信纸提笔写了起来。她前几日刚收到叶富贵的信,叶富贵现在正和余晋、银风等人住在她在城外安置的宅子里。他说了不少前些日子分家闹的事情,还有叶骥一家重新在城中买了宅子,偶尔叶骥会去城外探望他。 叶家二房似乎有意将老宅空置,去燕京居住。因为明年年后就是三年科举的日子,叶文溪在今年年后的乡试上中了举人,叶驰和苏氏看似信心满满叶文溪定会一举夺魁,故有意带着他和叶云霏一同去京城安家落户。 京中对叶骁一房的处置应该这两日刚刚到云州,叶富贵在信中没有提及,想来是还不知道。 还有一些零零散散地诸如余晋现在跟他们关系不错之类的小事,絮絮叨叨地写满了叶富贵对她的思念。 叶挽轻笑出声,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亲人挂念在怀的感觉。她提起笔,将自己即将去燕京的事情告诉叶富贵。 她虽然还不太会和亲人相处,但是也学着叶富贵的样子将自己最近发生的一些小事写了个满当。刚刚停笔,就看到帐外有人影闪过,桌上的烛光一晃,桌边出现了一个满身寒霜之气的黑色身影。 叶挽猜到他会来找自己,施施然地又拿了一个茶杯给褚洄倒了杯茶:“将军坐。” 褚洄瞥了一眼她写满了字的信,声音冰冷却透着一丝复杂:“你为什么要答应豫王跟我一起去燕京?” 叶挽奇怪地看着他:“没有为什么啊,豫王提了这事,自然容不得我说不的。他问我愿不愿意难道我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愿意不成?恐怕我刚说完就会被推出去砍了吧。” “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褚洄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但是眼底的怒意却更盛。在得到叶挽肯定的回答之后冷哼了一声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燕京没你想象中那么安全,是虎狼之地。”褚洄说道。“朝廷视镇西军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处之而后快,却又想利用镇西军掣肘西秦和北汉。豫王是先皇亲兄弟,若有什么非分之想虽然不说是名正言顺,但若是想反也是轻而易举,瑞嘉帝年仅十九,压不住自己皇叔。” 叶挽理解的点点头,树大招风,千百年来一向如此。朝廷这种当了XX又想立牌坊的事情发生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千古名将大燕栋梁,不需要你的时候就是容不得的卧榻之处的酣睡之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古有无数先例,不单单是轮到豫王一人。 “只是近几年来西秦都没什么动作,北汉也还算安分守己,给了朝廷假象,以为边境和平,可以不再容许镇西军做大。”褚洄懒懒地牵了牵嘴角,“所以想利用我们制造把柄,能一网打尽镇西军最好,不能也要断了镇西军一只手。” 叶挽笑道:“将军这是在吓我么?”她穿着单薄的军装,即使是在自己帐中也整理的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发丝整齐地梳在脑后的发髻中,几缕青丝调皮地跳出发髻垂在白玉的脖颈之间。那双平时漆黑狡黠的眸子此时微微弯起,映衬着挺翘的鼻尖和嘴角的酒窝,难得地显得有一丝活泼。褚洄注意到,她只有左边的嘴角有酒窝,右边没有。 他深邃的目光对上了叶挽的,声音带着魔性:“所以,你确定你真的准备好了,跟我一同回京?生死与共?”他声音低沉磁性,不似花无渐那样如泉水清脆悦耳优雅淙淙,也不似豫王如铜钟古韵悠长,而是充满了低调又张狂,恣意又凌冽的沉稳气息。 那张丰神俊逸的脸上,眼底丝毫不掩杀伐果决,嚣张地睥睨众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叶挽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诗经中的这句,明明跟他的身份完全不匹配,他却有如那璞玉,在一场又一场血腥和战火中打磨的耀眼。 昏暗的烛火微微晃动,在褚洄不知何时越靠越近的脸上打下一片片暧昧的阴影。 他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唯有两只眼睛熠熠生辉。 “叶挽,准备好跟我一起,生死与共了吗?”他复又说道,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叶挽的鼻尖,叶挽嗅着那熟悉的冷冽气味,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我……” 随着她开口,颈间的喉结颤动了一下,让褚洄眼神“嗖”的一凝。他铁青着脸伸出大手抚上叶挽颈间,即使手底下传来如丝如缎的细腻触感,也毫不掩饰那年幼刚开始发育的男性象征。 叶挽只觉得一只滚烫的大手扶着自己脖子,神色顿时清明,拉开和褚洄的距离,勾起嘴角调笑道:“大将军,你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帐中温热的暧昧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被褚洄释放出的能冻死人的杀气填满。 褚洄幽幽地将手缩回,冷笑道:“怎么,难道不是你说的,要为本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叶挽翻了个白眼,褚洄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本将军”“本将军”地称呼自己,像个大男子主义的沙猪。她笑道:“在豫王面前当然要这么说啦,不然豫王怎么给我加官进爵?而且去了燕京,卑职等人的身家性命都和将军绑在一起,将军好我们就好,自然是要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对面那人周身的气压低的可怕,叶挽只听他说:“本将军还不知道,叶校尉如此贪恋权位。” 叶挽点点头承认:“我还等着再立大功升职,然后迎娶富家千金,走上人生巅峰呢。”她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掩饰住自己颤抖的手。 “好,”褚洄阴着脸,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燕京别的不多,多得是世家千金,本将军就提叶校尉好好选一位贤妻,红袖添香。” “那就多谢大将军了。” 褚洄走的时候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只是离开时明显带着怒气。 叶挽不自在地把桌上的茶杯收起来,心中暗道:好险好险,以后还是离褚洄远一点的好。她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兵书,在烛火下继续看着。烛影深深,她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在得知自己一队人要随大将军一同出发前往燕京的时候,七队士兵们个个都乐坏了。他们不少人都是羡州土生土长,再或者就是陇西别的州调来的士兵,从来没有离开过陇西前往中原腹地。虽然叶挽一再跟他们强调此行十分危险,还是抑制不住士兵们激动的举止,这几日操练都更加带劲儿。 “叶哥叶哥,你说燕京的姑娘会不会都美若天仙啊!”周建幻想着自己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跟在大将军后头威风八面地进城的样子,会不会有姑娘朝自己扔鲜花呢? “美若天仙也看不上我们这种西北苦寒之地的野蛮人吧。”段弘杨对京城那些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不怎么感冒,还不如他们陇西的姑娘大方热情。“若真要看上,那也铁定看上咱们褚大哥啊!褚大哥二十有五了都未娶妻,也无妾无子,我听说他上次回京拜帅的时候皇上就想给他指婚了呢。” “哇,真的假的!皇上指婚?哪家姑娘?”周建惊讶道,皇帝对他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词,有生之年见都不一定见得到一面。 其他士兵们也八卦地围了过来,用自以为叶挽和甄玉听不到的声音淅淅索索地议论着。 段弘杨见自己卖的八卦有人爱听,连忙神情猥琐地笑道:“是曾后的亲侄女,庆国公的嫡长女,东珠县主……唔,曾、曾啥来着我忘记了,反正是个县主。” “哇塞,那这个县主是不是很漂亮啊?”有人问道。 “那当然漂亮啊!” 周建关注点比较不一样:“既然这么漂亮,为啥没有嫁给咱大将军?” 段弘杨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笨!漂亮有什么用?那个县主是曾后的侄女,再漂亮也不能要啊!娶回咱镇西军供着还是怎么的?” “咳咳。”叶挽突然伸了根树枝进了围着的人堆中,阴着脸笑道,“都不操练了?都长本事了?都能娶县主了?”她黑着脸一脸三个问题,吓得士兵们纷纷逃散。 段弘杨不要命地喊了一声:“娶谁都好,千万别娶个叶哥这种性子的,那还不成母老虎了!”随即“嗷”地惨叫了一声,甄玉扶着额头无奈地看着被抽的捂着屁股直跳脚的段弘杨笑出了声。敢说叶挽是母老虎……嗯?还真的有可能…… 燕京位于整个大燕的中原腹地,距离陇西约几千里。在邬江以东的方向。 他们一行人要从大燕最西北的羡州前往燕京,最快也要大半个月的路程,更何况中护军心中并没有那么想去燕京,一路上更是放慢了速度,该吃就吃该休息就休息。顺着官道一路向东,路过城镇时守卫一听说是嘲风将军带两千镇西军回京述职,一行人畅通无阻。 由于人多,乡镇小城的客栈容纳不了这么多士兵,索性在城外扎营,再派人入城去买必须的干粮吃食和马草。 斥候营七队的小子们都兴奋地不行,一方面是从未出过陇西,觉得沿途风景不一般。一方面更多的是对燕京的好奇。有资历较老的士兵六年前就去过燕京,但是物换星移,六年的风光又是大不一样。 叶挽对着风餐露宿的条件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当晚上睡觉时,众多小子们臭汗淋漓地脱了鞋子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睡在树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叶挽每天都是在扎营的附近找了棵大树三两步地爬上去睡在树杈上。 惹来七队士兵们好几日的不满,纷纷抗议要和叶哥一起睡,不睡就是是在嫌弃他们脚臭。甄玉适当地接话道:“你们再不好好洗个澡,我也要嫌弃你们臭了。”七队士兵们这才决定每路过一个附近的湖泊他们就要进去好好洗漱一番。 七队的百人虽然都是斥候营的士兵,与另外两千步兵营的士兵们和豫王的五百鹰卫平时几乎毫无接触,但是大家都是在前往龙潭虎穴的路上,不得不说充满了革命的友谊。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每日正经严肃地赶路之后勾肩搭背地闲聊各地的风土人情,燕京的美食美酒,美人美景。 ☆、第65章 往事 赤羽跟在褚洄身边负手而立,站在邬江边,看着底下滚滚的江水,扬声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兄弟们,过了这江我们就到陌州了,再过半月就能抵达武州燕京。都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两千余名士兵整齐地站在江边,军容肃肃,吼声洪亮。穿着整洁的镇西军灰黑色军服,引来旁边几个零散渡江的百姓旅客的瞩目。 那看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崇拜,有欣慰,有欢喜,皆是大燕百姓对豫王和镇西军的爱戴与感激之情。 赤羽下了军令命两千余士兵以百人为队,分别倚仗那江面上唯一一架约莫两人宽的铁索桥依次渡江。以斥候营为首,步兵营次之,鹰卫殿后。 叶挽领着甄玉和其后斥候营百人,等待着百姓们都从铁索桥上离开了之后率先渡了江。这种铁索桥看上去虽然恐怖,但其实挺牢固,只要注意脚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对经验丰富的镇西军来说丝毫没有难度,更何况有不少百姓都在他们之前先用这桥度了江。 斥候营七队的士兵们第一个踏在了陌州的土地上,安静地等待后面的两千多人渡江。 叶挽寻了个地方悠然坐下,仰头问道:“这几天一直在听你们说曾后如何朝廷如何,谁能告诉我曾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听上去比瑞嘉帝还要位高权重?”她已经好奇很久了。一国太后应该是皇后之母,为什么还有宣镇西军入京述职的权利?虽然豫王拿来的圣旨上盖着皇帝印玺,却听大家总是把矛头指向那本应在后宫掌执宫闱之人,曾后在这大燕权势的中心,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此时都是七队自己人,段弘杨等人没什么顾虑,夸张道:“叶哥你是不是哪里来的土著啊,连陇西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你真的是大燕人吗?” 叶挽无奈道:“从军之前十几年我都在叶家后院呆着,谁人没事会给我讲京中之事?你问周建,他肯定也不知道。” 周建适时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小时候偷鸡摸狗地在各大茶楼酒肆乱窜悠时,听过别人说过几句,但也很少关心过,听的并不全面,仅仅知道如今大燕朝廷上下都是曾后掌权罢了。 “哎,你们这真是……好吧好吧,那就让段爷来告诉你们!”段弘杨得意洋洋地捡了片树叶子,拢成扇子的样子对自己扇着风,做出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当今太后曾后啊,闺名曾如水,是老庆国公的嫡长千金……哦,对了,说到老庆国公曾丘云,就是如今曾家的当家人,虽以年逾六十,到底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曾家从前并不是燕京人士,是陇西人哦!曾丘云是曾后当年入宫封后之后才封的国公。说不定叶哥你还跟曾家有些渊源呢,曾家几十年前可是陇西云州人士,后举家搬迁去的燕京。” 叶挽推开他陡然凑近的脸,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叶家捡来的。” “哦……咳咳,言归正传,先说曾后。据说这个曾后啊三岁识文五岁作诗,七八岁已经是名动陇西的才女,弹的一手好琴,又生的倾国倾城,艳色绝世,年幼时就已经能看出容貌雏形。她生的容貌无双,性情温文尔雅,大方柔善,芳名直传千里,响动整个陇西。曾家老爷曾丘云当年是云州的知州大人,没什么旁的本事,就是生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他将女儿捧在手心奉若掌上明珠,好不宠爱。曾小姐未曾及笄时,想求取的人就已经从云州拍到了羡州,能将曾家的门槛踏破。”段弘杨说的摇头晃脑,好像真的曾经看到过曾后年轻时炙手可热的模样。 “这也太夸张了吧。”周建质疑道。 “曾后十四岁那年,当时还只是献王的昭阳帝奉高祖之命到陇西办差寻访,正住在曾知州家中,闻得当年还是个未曾及笄的年轻姑娘的曾后在后院中弹地一曲‘渔舟唱晚’,当时盛夏夜凉,竟引得无数萤火在她身边飞舞,先帝顿时,惊为天人!”他配合着剧情作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叶挽觉得如果以后这段小胖子当兵混不下去了,做个说书的一定能闻名四方。 一个士兵好奇道:“这曾家姑娘……当年真的如此美若天仙?” “我怎么记得先帝驾崩时已经五十五岁了,那他娶曾家小姐的时候……”另一人算了算时间,曾后与先帝差了整整有十五岁,依照古人结婚生子都早的年纪,昭阳帝估计当时跟曾知州也差不多岁数。 “你们懂个屁,男人三十正值壮年,哪有老不老的说法?咱们大将军现在不也在奔三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了嘛?他又无妻无子的,谁敢说他不英俊不潇洒不倜傥不威武?你们别给我打岔!”段弘杨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道:“看见如此貌美如花的小姑娘,昭阳帝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叶挽看着他越变越猥琐的表情,眉头微抽了抽。甄玉对她作出了一个无奈的“他就是这个样子,不要当真”的表情。 段弘杨说到兴头上:“然后啊,当时的献王、如今的先帝,就在曾家小姐及笄那年,亲自上门提亲,将曾家小姐迎娶回府,封为如侧妃。” “侧妃?献王当时已经有正妃了?”叶挽问道。 “可不是么!说到那位啊,也是个名动京城的人物!”段弘杨说道,“献王当时的正妃,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威远将军楚穹苍楚大将军的掌上千金,楚将军一生为燕萧皇室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可以说是大燕朝第一武将。他与楚夫人伉俪情深,一生未纳妾室,可是楚夫人身体欠佳,体弱多病,常年待在府中没有出过门,是以楚大将军年过三十才有了一位嫡女,捧在手心奉若珍宝。那位楚小姐在燕京的名声丝毫不亚于陇西云州那位曾小姐,是个绝顶聪慧美丽的女子,又饱受楚将军宠爱,看她姿容就能知道闭门不出的楚夫人是何等尊荣。楚小姐文可提笔写策论,武能骑马安天下,被燕高祖封为慧嘉郡主,在及笄时赐婚与献王为献王正妃,据说啊……”段弘杨压低了声音,“据说献王就是因为有了楚家的百万雄师,才能在夺嫡之战中毫无阻碍的胜过豫王与齐王,登基为帝的。” 叶挽心头一跳,姓楚的话……她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在桥头村外紫云山缴获的一众山匪,那领头的大当家的似乎向自己报过大名叫楚随风?再加上那山寨中严明齐整的岗哨……他们也姓楚,是巧合么?被这复杂的关系搞的有些头晕,叶挽不禁问道:“那也应该是献王妃楚氏封后才是,怎的又变成了那位曾侧妃?” 段弘杨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看了一眼甄玉和不远处已经陆陆续续过来的镇西军士兵,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昭阳帝登基时确实是立了楚正妃为后的……只是,只是三十年前,发生了一件……哎,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当时咱们的豫王殿下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豫王殿下组建镇西军之前,他是跟着威远大将军麾下的楚家军一起,在沧州边境保卫陇西和平的。楚大将军在助献王夺位之后就卸了兵权,撒手回京养老,结果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就传出了楚将军通敌叛国的消息,并在家中被朝廷搜到了与西秦相通的罪证,几封来往书信……昭阳帝彼时刚刚登基两年,对这些事情敏感的不行,帝王心性嘛,你们也懂……他当即以那些往来书信为凭,将封了楚国公的楚大将军一家满门抄斩,楚后也被他打入了冷宫……”他神色越来越沉重,他爹跟他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兔死狗烹的悲凉神情还历历在目,一代名将就这样消陨,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惋惜的事情。 “楚大将军真的叛国了?”周建听了难受不已,不禁开口问道。能保得大燕边境平安,与高祖一起东征西战的楚穹苍,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昭阳帝,他又怎么会心生反意?连他一个普通兵蛋子都懂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被世人理解呢。 甄玉摇摇头:“我们父亲都不信,在楚家军中呆了几年的豫王殿下也不信,可是罪证确实是从楚家搜出来的,即使是被人陷害的,楚将军也找不到洗脱冤屈的方法。昭阳帝或许早就对楚老将军忌惮颇深,根本没有给楚家军反应的机会,直接以同罪论处,将百万楚家军……消灭了干净……我父亲当时还只是豫王殿下手下的一个小兵,眼睁睁地看着二十多年前那血流成河的场景发生,连日连夜的做噩梦……豫王殿下视楚老将军如师如父,在御书房与昭阳帝拍桌子怒争,却被昭阳帝一怒之下贬来西北,数年不得归京。” “因为怀疑自己的大将军通敌叛国,所以心狠手辣地杀了百万楚家军?!”七队的士兵们听了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个都气的涨红了脸。他们都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以血肉,以身躯去填补的边疆,守卫边境和平几十年,竟然毫不留情地被自己保卫了几十年的皇室屠戮了个干净?那还有什么保卫的必要吗。 “既有百万雄师,为何楚穹苍不直接反了?”叶挽语气冷淡,脸色也不太好看。仅凭几封书信就判定楚将军之罪,昭阳帝显然早就有将他们消灭了干净的想法。整个大燕也不过两百多万铁军,楚家军就占了一半,若是楚将军有意随时可以自立为王,何须忠这等小肚鸡肠之君。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是显然这些军人一直被灌输着忠君爱国的理念,就连威风八面的楚将军也难逃心劫。 她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诧异,段弘杨惊讶地看着她:“造反……那不就坐实了那些罪证吗?” “可是现在没有反,在别人心中不照样还是谋逆之人?有什么区别吗?”叶挽皱眉,“楚将军以不反抗来证明自己清白,实在愚昧。他如何对得起拥护他的百万士兵的鲜血。”他不是不能揭竿起义,只是他为了自己清白不愿意罢了。可是到头来结果不都还是一样吗?“如果某天你们大将军被人诬陷谋逆,你们是会拥护他行那大逆不道之事,还是袖手旁观跟着他一起被这样的朝廷屠戮?” 众人被她的问题惊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叶挽的身后,一个冷峻的声音缓缓道:“我不会谋逆。” 叶挽早就知道褚洄过来了,她一回头对上了一双幽邃的桃花眼,无奈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被人诬陷了谋反,你会怎么办?” “我会提枪杀入京城,取了那诬陷于我之人的项上人头。”他声音冷酷,说的极为嚣张。但是叶挽知道,褚洄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能这样做到。 赤羽也听到了先前七队众人的议论,笑道:“好了好了,都闲着呢?讨论这种事情?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出了陇西的势力范围要小心些,陌州可是齐王的封地。” 有赤羽打圆场,众人方才收起了惊愕愤怒的心情,齐声喊道。 “是!”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人到齐之后,一行两千多人才继续上路往武州的方向而去。 叶挽指挥着马走到段弘杨和甄玉身边,问道:“刚才都在说楚家的事,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曾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从一个小小的知州府千金坐上一国后位,要说她没有在跟楚后的争斗中用什么阴私的手段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看样子,整件事情中最大的得益者可不就是这个柔弱无害的云州千金么。 “叶哥,你怎么对曾后这么感兴趣?”段弘杨纳闷道,但还是给叶挽解释道,“楚后被废之后,当时的贵妃曾如水自然就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后位,虽然朝中官员觉得曾家势单力薄,并不适合做国公,但是昭阳帝对曾贵妃喜爱异常,可以说是宠冠六宫,当即力排众议扶曾贵妃做了皇后。” “只是昭阳帝身体虚弱,膝下只有一个庶长子——就是康王萧羽,是一位婕妤所出,曾后不得不提了她的位份,就是现在的贤太妃,贤太妃一心礼佛,不管旁事。可是奇怪的是,自从康王出生之后,往后八九年后宫之中都一无所出,只有康王一人。曾后甚至考虑将康王抱到自己膝下养着的时候,查出有孕了,昭阳帝得知自有了个嫡子,很是宠爱,一出生就封了太子。” “太子出生之后,昭阳帝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不过也是么,都四十多的人了,身体不差才奇怪吧。”段弘杨突然想到同样是四十多岁却龙行虎步的豫王和自己爹,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反正昭阳帝缠绵病榻,几乎理不了半分朝事,不得已只得让几岁的小太子亲政,其母曾后垂帘辅佐。又过了几年,昭阳帝才终于支撑不住撒手去了。” 叶挽从中并未听出多少有关曾后的戏份,却事事都跟曾后有关。甚至能以一届从五品小官嫡女的身份坐上太后之位,还垂帘听政,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难怪豫王等人对她忌惮不已了。 她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这个出生云州的曾后,跟叶家又有几分关系呢? ☆、第66章 偶遇叶家人 长路漫漫,马蹄萧萧。 叶挽一行人到达武州境内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 接近五月,越靠近东南方向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大军在靠近一座小城的官道边上驻足,提议去前方城外的凉茶摊上买些凉茶解解闷热之气。 叶挽带着七队的十几名士兵往前方的茶棚走去。越接近武州繁华之地一路上的来往商旅就越多,茶棚里坐着不少过往的商旅。 “诶?这不是四公子吗?”叶挽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个小厮打扮略微有些灰头土脸的陌生少年。那少年兴奋地向后扬了扬手,喊道:“老爷!夫人!咱们碰到四公子啦!” 叶挽一头雾水,谁家的小厮喊着自己四公子,还喊自己老爷夫人出来?莫非是叶家的人?听叶富贵说叶家的二房早就往京中去了,算算日子也应该比自己早到半月才是。她顺着小厮指着的马车看去,果然从马车中探出一个打扮富贵稳重的中年男人,正二叔叶驰。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数月不见,个头拔高了不少的叶文溪。 “四弟?”叶文溪丝毫没有往日与叶挽有什么龃龉的样子,像是看见了亲兄弟一般跳下马车朝她跑了过来,欢喜道,“真是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四弟,不知四弟这是要干什么去?也是要进京么?”他们刚才就看到有不少士兵朝茶棚这边过来,没想到竟是叶挽。他瞥到叶挽身后站着不少高大壮实神色不善的汉子,一时间猜测不已。 七队的士兵们听说了叶家三老爷私通北汉造军械的事情,对叶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即使是叶文溪极力露出友好的笑容他们也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瞪着叶文溪。 叶驰也笑着走过来,一派慈祥的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前段时间就听说嘲风大将军要回京述职,没想到挽哥儿也一起来了。不知道二叔送你的匕首用着可还顺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饶是叶挽对这个精明阴险的二叔没什么好感也不得不沉声点点头:“很喜欢,谢谢二叔了。” “那边休息的可是名闻天下的褚将军?”叶驰看向不远处原地休息正襟危坐地两千多士兵,其中有一名墨衣黑发的高挑男子,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那男子身上传来的森冷霸气。 说话间,马车上又聘聘婷婷地走下一个紫衣少女,身子羸弱腰如纤柳。她优雅地走近,掩唇娇笑道:“四弟,好久不见。”那以袖巾掩面的娇弱样子,十足十一个缩小版的苏氏,正是叶驰的嫡女叶云霏。 叶挽随意点了点头,朝叶驰拱手道:“还有事,不打扰二叔一家喝茶休息了。甄玉,问店家买几桶茶带回去,别让将军久等了。”说罢转身便要告辞。 “是。”甄玉一点头就往茶棚的店家处走去。叶家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刚才一直沉默得站在叶挽身后气度不凡的英俊青年,随身后十几人一起,竟是一副以叶挽为主的模样。 叶云霏瞥了一眼眉清目秀的高大青年,不由咬了咬嘴唇。她想到了自己临行前还被司马夫人邀到家中去喝茶套了一个玉镯子,还有那神情猥琐地说“霏妹妹,我以后会去燕京看你”的司马公子,只觉得心头一阵慌闷。 不说相貌清隽的叶挽,那司马公子竟然连叶挽一个手下都比不上。 叶驰的眼神闪了闪,笑道:“既然偶遇就是缘分,我等理应拜会大将军的,招财,跟店家说,众位将军的茶水银子我们请了。”说罢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就递给了先前的小厮招财,让他去付给店家。 莫说是叶家了,就算是让云州知州亲自过来,能不能拜见褚洄还得看褚洄的心情。叶挽皱眉道:“多谢二叔好意了,我们将军喜静,恐怕不能接见二叔。”她说的不怎么客气,当即看到叶文溪眉头闪过一丝不耐烦,又不动声色地摆正了脸色。店家没有收叶驰的银子,甄玉付过钱后让招财把银子带了回来。 叶驰暗恼叶挽油盐不进,面上仍是一副长辈慈爱:“别这么说,其实二叔此次还是有事求见大将军,还请你替二叔传个话,如果大将军实在不愿意接见那也便罢了。” 叶驰都这么说了,再僵着不让他见褚洄就说不过去了。叶挽点点头,吩咐甄玉等人一会儿将煮好的凉茶一起带过去。她看了一眼跟在叶驰身后明显要一起去见褚洄的叶文溪和叶云霏,还有正从马车上下来朝这儿走过来的苏氏,暗道:褚洄那古怪的脾气和冷漠的性子,恐怕不会给叶家人好脸色看,她也是为了防止叶家人丢脸。他们实在领会不到她的好意那也就算了。 “叶校尉,这些是什么人?”围在最外圈的步兵营士兵们率先站起身问道。 叶挽身后的叶家几人心都一颤,都没有想到短短数月这叶挽竟然已经升任了校尉!他们还以为她是原来那个百户呢! “是云州叶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此行也是从云州前往燕京,听闻偶遇大将军,有事求见。”她没有提这两个是自己二叔二婶的意思,叶家人不由心中暗骂。 这天下能伤到自家大将军的人很少,又有叶挽和赤羽两人在,士兵们点点头也不为难,立刻扭头向正中间的褚洄走去报告,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让开了一条通道让叶挽带人前行。 叶家人心中惊颤镇西军的素质,在二千多名士兵的包围中不禁觉得有些腿软。 人群正中间围了个圈,褚洄正坐着闭目养神。在远方还看不出什么来,走近了叶云霏只觉得一阵心颤,那个黑衣男子静静地坐着,一头黑发束起,身着用银丝绣着云纹的墨色锦衣,整个人气质如墨玉一般醇厚。叶云霏是感觉不到什么杀意的,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有气质,面上不觉染上两坨绯红。 看见人来了倏地睁开眼,凌厉地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叶挽身上:“过来。” 叶挽眉头一跳,这大半个月来除了上次渡江时褚洄跟她说过一句话以外其他时候根本视她为无物,或者说是有意在躲着她。就连下什么命令,明明她就在褚洄跟前,他也要斜过眼跟赤羽吩咐,让赤羽交代给她。真是个无比别扭的死男人。“受宠若惊”的叶挽不动神色地走到褚洄身边站着,听到他说:“何人?” “回将军,是原云州首富叶家二房,叶驰叶老爷和他的夫人,那两位是他的公子和千金。”分明早就有士兵通报给他了,还要故意假装不知道问她! “何事?”褚洄淡淡道。 叶云霏只觉得这个男子似乎没有半点瑕疵,五官精致绝美,就连声音都如此好听。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叶挽,心中暗恼自己没有跟叶挽搞好关系,叶挽明显是个在褚洄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叶驰带领家人躬身朝褚洄行了一礼:“草民叶驰拜见大将军,今日冒昧打扰,还是有一件令草民万分苦恼的事情想求大将军。” 见褚洄一副没什么兴趣但是也没有开口让他们滚的表情,叶驰复道:“实不相瞒,草民一家正是要前往燕京定居。可是没想到出了陇西之后就屡遇山匪,实在是苦恼不已,虽然成功逃脱山匪的滋扰,但是草民所带的侍卫都……死伤大半,哎。听闻大将军此行是回京述职,眼看着距离燕京还有好几日的路程,草民想求大将军,让草民一家跟着大军一同入京,也好打消那些匪徒的主意。”他也是纳闷的很,明明他带足了侍卫,又提前派人去京打点,没想到竟然点背的遇到两三次山贼马匪,死了不少手下,实在是可恨极了。 叶挽抬眼,怪不得刚才那个小厮招财打扮有些浪费,叶文溪和叶云霏几人脸上也是风尘仆仆一副难耐的样子,原来是路上被打劫了。 他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镇西军有义务保护百姓,一路上也有不少沿途的百姓走在大军的身后,山匪看到这么一支队伍,长眼的是不会上来送死的。 见褚洄沉默不语的样子,苏氏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大将军,民妇与老爷也是百般无奈,被山匪吓的够呛了,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不如接下来的日程由我家老爷负责大军的干粮开销,如何?”这竟是要用钱来贿赂褚洄了。 叶挽脸色一沉,她一直以为苏氏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这时候说出这种糊涂话来。 果然,在褚洄不善的神色中,叶驰猛地拉了苏氏一把:“闭嘴!将军面前,岂容得你等妇人开口!大将军莫怪,内子也是被前些日子的山匪们吓坏了,这才胡言乱语,请大将军恕罪。”说着就跪了下来,苏氏一惊,也连忙扑倒在地,跟着一起的还有叶文溪和叶云霏。 褚洄没什么心情和排不上号的人计较,轻哼了一声。赤羽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叶老爷请起,大将军无意怪罪,知道这是叶夫人的美意。只是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大将军滥用民脂民膏呢。”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苏氏非要自作聪明地多掺一脚,赤羽又道:“镇西军保护百姓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们这几日跟在队伍后面便罢了,也有不少百姓这样的。” 叶驰听了这话连连道谢,又拜别了大将军,这才带着儿女往自家马车方向走了。 “蠢货,你自以为是的多说什么?!”回到马车后,叶驰袖袍一挥,作势欲打苏氏的耳光。 苏氏委屈道:“对不起老爷,我还以为老爷是真的想说服嘲风将军让咱们跟着一起行路呢。” 叶文溪想到叶挽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觉得可恨,也道:“爹,你对娘撒什么气啊,难道不应该怪叶挽么?一口一个叶家二老爷叶家二夫人的,到底有没有把咱们当一家人,把你们当长辈啊!任由那什么将军给你们脸色看……”一想到叶挽升了校尉他就觉得可恨,一个从小被叶文涛那傻子压着欺负的蠢蛋罢了,凭什么比他还年幼一些就已经当上从五品官了?虽说也只不过是跟司马宥一个等级的,但是燕太祖尚武,武将向来比文官高一等,司马宥见了叶挽也得低头! “你怎么也跟你娘似的眼皮子这么浅?褚将军是正一品武将,我们是什么东西?给点脸色看什么了?我是为了你和霏儿着想!以后都是要在京城扎稳脚跟的人,多在一些权贵人前露露脸,以后有什么都好说!真是生儿肖母,不成体统!”叶驰没好气道,“你以为咱们什么侍卫请不着?多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明年就要科举了,做了官这京中有的是能给你脸色看的人!有什么事多跟你妹妹学学,沉稳些!霏儿……”叶驰把目光投向叶云霏,却见叶云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脸色红润眸光水盈地走神,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 叶驰这个人精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眼轱辘一转:“霏儿?” 叶云霏此时脑中已经幻想了自己与褚大将军的二三事,听到自己名字猛地一怔:“怎么了?爹,什么事?” “哟哟哟,某人思春了。”叶文溪一点都没有刚才被训斥过的哀怨,揶揄地看了一眼叶云霏,拱了拱她的胳膊,“怎么,是不是看上人家大将军了?” “你胡说什么呢!”叶云霏脸一红,拧着帕子躲苏氏身后,“娘,你看哥哥胡说八道的样子……” 女儿看上了褚大将军是好事还是坏事,叶驰心中暗衬权衡利弊之后开口道:“褚洄再怎么说也是正一品将军,我听说他尚未娶妻也未曾纳妾,但是正妻之位十有八九是要由朝廷赐婚的,怎么都轮不到咱们霏儿……”更何况,他们立场不同,将来或许会敌队也未曾可知,让女儿嫁给褚洄实在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况且……他原本是打算将霏儿嫁给那位的公子的。 一听这话叶云霏心中一凉,她只是个商贾之女,若是在云州还能做个官太太,到了燕京说不得只有小官的正妻或是权贵家小妾的命,怎么都攀不上正一品大将军这棵大树。她哀怨地看向苏氏,“娘……” “老爷,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谁知日后变化如何呢?若是溪儿明年科举高中,那霏儿可就是状元爷的亲妹子了,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挑她的呢。”苏氏掩唇笑道,她这么多年来这么宠这个宝贝女儿,自然是想让她嫁户好人家如意顺遂的。“依我看哪,那褚将军年二五了都未娶妻,连个小妾都没有,战功赫赫又如何?还不是个……毛头小子?边关又有什么好姑娘能跟他接触呀,咱们霏儿貌若天仙,届时又是状元妹子,想嫁个将军还是轻而易举?”听她夸赞,叶云霏又涨红了脸,不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叶文溪。他们家难得出了长子叶文淞一个文官,又出了叶挽一个武将,偏偏都是在大房。叶驰和苏氏心中早就对叶文溪抱满了期待,今年中了举更是全家欢庆。商贾之家再有钱又如何,不还是得看那司马家的脸色过日子?还不如将希望寄托在叶文溪能一举夺魁上,光宗耀祖。 叶文溪对妹妹投来的满含期许的目光欣然接受,眨眨眼道:“放心吧娘,明年你就是状元他娘了,妹妹也一定能如愿的。”哄得苏氏和叶云霏一阵娇笑。 叶驰对这事还持保留态度,但是并不阻止女儿俘获人心。他摸了摸叶文溪的头道:“娘呢?还在睡吗?” 苏氏点点头:“娘累坏了,刚到这儿就睡着了,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嗯,快了,再过几日就能到燕京了。” ☆、第67章 吃什么银耳啊不如来吃豆腐吧 自从那天褚洄跟自己说了两个字“过来”之后,叶挽又仿佛被打入了冷宫一样一连几天都得不到褚洄一个正眼,她纳闷地撇了撇嘴。难道褚洄还在为那天自己说他有龙阳之好而生气?他居然这么小心眼的吗。不过这样也好,褚洄离自己越远,自己的身份就越安全,至今都只有甄玉一个人知道。 甄玉看她摇头晃脑不知所谓的样子,好笑地朝不远处努了努下巴:“喏,你看,那不是你那个姐姐吗?”他看见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窈窕身影正挎着一个小篮子,弱风扶柳地轻扭着腰肢往这儿靠近,“是来找你的?” 他们又赶了五天路,眼看着离燕京只有几十里了,约莫明天早上就能到,今晚就暂且在这附近山头安营扎寨。叶挽惊诧那叶云霏是怎么在如此风尘仆仆的艰苦条件下把自己收拾的这么明艳动人的,她都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身上难受的紧。她摇头道:“我跟她关系不好。” 甄玉笑着指了指她灰扑扑的衣裳和因为汗渍黏腻有些打结的头发:“同样是叶家姑娘,怎么差这么大?”其实以叶挽的姿色,穿女装一定比叶云霏还要好看,甄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挤兑她。 混的越熟救越觉得叶挽其实是个相当好相处的人,看上去心狠手辣油盐不进,其实对兄弟朋友十分友好讲义气。 叶挽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叶云霏越走越近,隐隐有向褚洄的方向走去的趋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干什么。她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道:“想不想去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甄玉愣愣的问。 叶挽没有回答他,率先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从树上跃了下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朝正负着手站在山坡上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燕京城若有所思的褚洄靠近。 甄玉无奈之下也不得不跟着她挪了过去,以他们俩的武功想不动声色地瞒过大将军靠近?真不知道叶挽是怎么想的,简直就是做梦! 褚洄此时身边只有一个赤羽,他看见一个眼熟的粉衣小姑娘袅娜地朝这儿走过来,不禁头皮一紧,顿时觉得麻烦来了。赤羽眼尖地看见旁边还有两个鬼鬼祟祟靠近的人影,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们这么一副明晃晃地跟过来看热闹的架势真的好吗?赤羽示意叶云霏停步道:“叶小姐有事吗?” 叶云霏紧张地捏了捏手中的竹篮,娇声使声音仿佛吃了蜜一般更加轻柔甜美:“虽是五月,云霏还是觉得夜间有些发凉,大将军要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的护卫边疆,才是大燕百姓之福。云霏……我煮了一些银耳枸杞茶,性温祛湿,还望大将军不要嫌弃……”说完她就羞的几乎将头埋进了胸口,涨红着脸不敢看一旁背对着所有人的褚洄。 那背影肩宽腰细,颀长精瘦,难怪叶云霏满面春光。 暗处的叶挽听她甜腻地捏着嗓子说话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地撺掇叶云雯和叶云雪欺负自己的是谁?还是那个叶家嫡长女叶云霏么。 这下赤羽终于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感情这个叶小姐是看上自家主子了?也是,将军威武不凡,俊美冷樹,六年前回燕京就是一派掷果盈车,万美空巷的景象,吸引了一个十几岁姑娘的注意力真是一件太正常的事了。他见褚洄仍然目视远方不言不语,不由尴尬道:“多谢叶小姐的美意了,只是我家将军向来不用外人准备的吃食,浪费叶小姐的心意了。” 叶云霏一愣,没想到这一茬。只着急忙慌地让下人煮了点心给自己拿过来,她觉得只要褚洄吃了一定会觉得自己手艺很巧蕙质兰心,没想到根本就没机会给她?她委屈道:“若这位将军不信任我……可用银针试试毒,大将军对我们家……对大燕子民恩重如山,我怎会害大将军呢?” “可是……”赤羽还要拒绝,却听身后的褚洄凉道,“放下吧。” 叶云霏心中一喜,连忙将篮子递给赤羽,笑道:“我盛了两碗,这位将军不妨也用一些。” 赤羽没什么诚意地笑了笑,接过了篮子。他赌五个铜板主子叫他留下这篮子的意思绝对不是自己要吃!他见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对叶云霏无奈道:“茶点我们将军收下了,多谢叶小姐。叶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莫叫叶老爷和叶夫人担心了。” 见褚洄收下了银耳枸杞茶,叶云霏欢喜地点点头,莲步轻移就要往山坡下走,却惊呼了一声:“哎呀!”她脚一扭,整个人就要朝山坡下栽去。 赤羽头疼不已,前些年每天在将军面前玩这花样的小姐千金数不胜数,可是将军连眉头都没眨过一下,直接从摔倒的姑娘旁边走过去,俨然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样,更别提像话本子里那样伸手去扶了。这位叶小姐这样做岂不是自讨没趣么。 果然,褚洄仍然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衣袂都没有扇动一下。 主子不动,身为亲卫的赤羽自然也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紧闭着眼咬紧牙关往前倒去的叶云霏只觉得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两臂,心中一喜,开口喊道:“将军……”她辅一睁眼,却是一张尴尬含笑的清秀小脸。“叶、叶挽……?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站稳了身子,咬牙切齿道。 “大姐,走路小心些,若是在镇西军的队伍中摔破相了二婶可得跟我急了。”叶挽将扶着她的手收回,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甄玉见叶挽突然出手,也跟着走了出来。 方才自己的故作姿态被叶挽和另一个好看的青年看了个一清二楚,叶云霏不由一阵羞愤,她咬着下唇不甘愿地瞧了叶挽一眼,猛地一跺脚朝自己马车的方向跑了过去。 赤羽看见叶挽主动现身,好笑道:“叶校尉,热闹好看吗?” 叶挽摸了摸鼻子尬道:“将军戏份太少,不怎么好看。” 赤羽一噎,普天之下,敢这么打趣自家主子的除了豫王估计就只有眼前这个小子了。他无奈地看了眼甄玉:“甄公子,你什么时候也被叶挽带坏了,变得唯恐天下不乱的?” “呃……我,担心叶校尉,所以……跟过来看看……”甄玉尴尬地挠了挠鼻子。他会说他是担心叶挽看将军好戏被将军揍么?毕竟以他和段弘杨两个人小时候被褚洄揍了那么多次的经验看来,褚洄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褚洄终于转过身,背后滢滢月光的反射下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赤羽道:“下去。” 赤羽脖子一凉,立刻会意地拉了一把甄玉,两人对视一眼同情地看了看叶挽:将军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啊!虽然很同情,但是保住自己比较要紧。然后两人很没良心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士兵们都在山坡下面的篝火堆旁休息,山坡上顿时安静的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偶尔“叽叽”的虫鸣声。 月光泛着冷白,柔柔地洒在叶挽眼前,完全看不清站在背光处的褚洄的表情,只觉得有一双凌厉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扫视。 自从那晚之后叶挽一直没有和褚洄独处过,一时间只觉得气氛僵硬又尴尬,她摸摸鼻子清咳道:“那个……卑职也先退下了。”她扭头欲溜。 “站住,”褚洄冷道,转身面对远处的燕京城,侧首道,“过来。” 叶挽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她提步走上坡顶,却惊奇地发现此处能将底下的燕京城尽收眼底,入眼一座远处四四方方、横平竖直的古城,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燕京城高数丈,却能在这里看到城内一片繁华之象。饶是已经夜里,城中仍然亮着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纸醉金迷。 “看到了吗,这就是燕京。”褚洄轻声道,声音清冷又充满了无奈。 “在边关将士血战沙场的时候,燕京城中歌舞升平;边关将士马革裹尸的时候,燕京城中醉生梦死;边关士兵血流成河的时候,燕京城中灯红酒绿。” “这就是从数十年前起威远将军楚穹苍拼了命地想要去保护的国土。” 跟在山洞中看到北汉人虐待大燕人逼他们打兵造甲一样,虽然褚洄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叶挽就是能敏感地发觉他越是靠近燕京情绪就越不稳定,像是心中隐含着什么血海深仇一般。他或许与燕京之间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联系。 他到底还是对他们几天之前讨论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是因为他们在说威远将军,而是就是针对那位大楚战神。 “你……认识那位楚将军吗?”叶挽看着他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触了一下。 褚洄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一缩,摇头:“没见过,只是义父十岁起就跟在楚将军身后了,在楚家军中足足呆了五年。他对楚将军印象深刻。”他顿了顿,“你觉得楚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叶挽一愣,从前些日子段弘杨形容的事情来看……她想了想道,“硬要说什么看法的话,我觉得这位战神太愚忠了些。” “哦?”褚洄扬眉。世间对楚穹苍褒贬不一,相信他叛国的人把他贬到了骨子里,不相信他叛国的人又对战神至高无上的推崇,很少有人冒出这么个评价。 “他威名赫赫一辈子,却因为被人诬陷一死以证清白,不仅是想用自己的死保全女儿保全楚家军,更多的只是从小受的教育告诉他要忠君爱国,不得违背大燕皇室吧。如果是我,说我叛,那我就逆给他们看,不是说我勾结西秦么?那就勾结西秦给朝廷看看呀。” “史书记载我谋权叛国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到时候我当了皇帝,想让御史言官怎么写他们就得怎么写,硬要揭露我的恶行我就把他们统统砍了。”叶挽说的随意又任性,看着燕京的眸子里是止不住的嚣张和狂妄。 似乎在她眼里天地没有任何规矩可言。 褚洄有些怔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在自己跟前说自己要当皇帝,然后把不听话的人全砍了,不由失笑。 “真是胆大包天。”他勾起嘴角。 “我说的是事实,不过我对一辈子在高位上辛苦奋斗,担惊受怕,左怕这个议论自己不好,右那个说自己做得不对的没什么兴趣。砍完人我估计就得带着手下全部躲起来,找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悠悠哉哉招猫逗狗。”叶挽撇撇嘴放松了心情,总的褚洄也不会现在把大逆不道的自己拉出去砍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褚洄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深起来:“哦?谁也找不到你?” “嗯。”叶挽点点头。 “我也找不到?” “……”叶挽一滞,这不是废话么?如果褚洄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了,那她隐居还有什么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将赤羽留下的篮子提到跟前来,里面放着两个白玉的瓷碗。这叶云霏还真是大方,直接用这么贵重的玉碗来装茶点。 她打开盖子,里面的银耳枸杞茶已经有些凉了。她取出一碗递给褚洄:“吃么?叶小姐显然是对你有意,我想她也没那个胆子在里面下毒。” “你吃吧。”褚洄神情莫名,幽幽地看着叶挽。 正好叶挽也有些饿了,喝了一口眨眨眼道:“嗯,还不错,不甜不淡,你真的不吃么?” 她傻傻地仰着脑袋端着汤碗问褚洄的表情与平日狡黠聪明的样子大不一样,那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竟然格外的柔和。虽然衣衫发髻因为赶路的风尘有些结在了一起,显得那张白皙的脸蛋有些灰头土脸,但是丝毫不影响那看着自己的眼中闪着疑惑的动人光芒。 褚洄盯着叶挽那张喝了银耳茶在月光下泛着晶莹水光的嘴唇,和唇边沾染到的黏黏的茶汤汁水,突然一低头张嘴从那嘴角处舔过。 叶挽只觉得大脑哄的一下炸开了,整个人像当机了一样怔愣在原地。 只一瞬褚洄就拉开了和叶挽的距离,他轻巧地舔过薄唇,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缓缓道:“不好,难吃,太甜了。” 叶挽强忍着把手里汤碗砸掉的冲动,连退了几步喃喃道:“吃、吃相太难看了,越来越难看了。”然后使劲地拿自己袖子把嘴边不知是银耳茶还是褚洄口水的水渍抹掉,耳根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吃饱了没事做要喝什么银耳枸杞茶啊!为什么要跟着叶云霏来这儿看热闹? 褚洄阴测地看着她像是被狗舔了一口一样死命地擦着嘴角,连带着嘴唇一起被大力擦的红肿,冷笑道:“再擦明日军中就要流传出你我断袖同袍的传言了。” 叶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自己肯定不是断袖她知道,但是褚洄是不是断袖她就很难保证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没得逞,这一次居然……难道真的自己扮男人扮的太受太暧昧了,才让褚洄产生这种错觉?要不揍他一顿试试? 看着她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精光,褚洄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一般,冷道:“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叶挽气极,将碗放回篮子里扭头就往山下跑。她怕她在呆在这儿真的会忍不住把褚洄打一顿。 看着她气冲冲离去的瘦削背影,山坡上的墨衣男子好心情地发出了一阵轻笑声。 ☆、第68章 入京,将军府 大燕自燕太祖马上征战时起,定都武平,改号燕京,如今已历经百年。 燕京作为百年古都,自是底蕴深厚,源远流长,玉楼金阙。京城分内外城、皇城三重,将萧皇室守的滴水不漏,皇城固若金汤。 京城外守卫数千,见官道外有千人队伍浩浩荡荡而来,早得知是镇守边关数十载的嘲风将军回京述职,夹道欢迎。 褚洄此行带两千余精兵,并非战胜凯旋,仍受到了无数燕京守卫和百姓的欢迎膜拜。一时间外城门处水泄不通。 有阶位的将领只有叶挽一人,其余士兵皆以赤羽为首。叶挽骑跨在灰马之上,看着正道两旁拥挤围观的百姓,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看见大燕栋梁的嘲风将军的喜悦,还有不少平民百姓家的少女扔出鲜花绢帕以示爱慕之情。她不由问道:“大将军每次回京都如此……盛况空前的吗?” 平京门直通内城的南北大道此时已经堵满了人,除了安守本分地站在士兵围拢的圈外,其余旁边的茶楼酒肆、店铺的台阶上都站着不少占据高处凑热闹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除却外城的普通百姓外,也不乏正好在附近的权贵。得知嘲风将军归京之事纷纷前来围观欢迎。 赤羽看着同样接到了不少轻飘飘砸过来的鲜花的叶挽,笑道:“是啊,还以为今日正午天热,人不会多的,没想到……”他们特地选了中午的时辰进城,附近却还是堵的人满为患。 “褚将军!褚将军!您回燕京啦!” “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褚将军还未满三十,也不知娶妻没有?真想把闺女嫁给他。” “不知道褚将军这次回京会待多久?” “听说是回京述职的,也许没多久吧。哎!一想到跟褚将军同样生活在燕京里就觉得心潮澎湃呢,要不我也去参个军试试?” “得了吧你,都四十多了,老头子一个,去战场上打酱油么?” 叶挽暗衬,褚洄只是镇西军三大主将中的其中一员,在百姓中已经有如此高的声望,更别提陇西其他两位都年过四旬的真正老将甄玉的父亲甄将军和袁弘袁老将军了,难怪朝廷对豫王和镇西军有此忌惮,换成是她只怕也会日夜寝食难安。 正想着,前方正对着他们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来了一顶轿子和不少严肃齐整的守卫。那轿子在大军前停下,撩开锦绣门帘,从中走出一位面貌英俊,与豫王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他肃容威严地从轿中走出,那八字胡下微微弯起,挂上一抹笑容:“好久不见了,嘲风将军!皇上特命本王在此迎接将军,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褚洄看见来人,翻身下马朝来人揖手,语气冷淡:“多谢齐王。” 身后的叶挽和赤羽几人和下马,单膝跪地朝这个八字胡男人行礼道:“叩见齐王殿下。”齐王是超一品皇室亲王,身为正一品将军的褚洄不用向他下跪,他们却不得不跪。同样齐刷刷下跪的还有附近凑热闹的百姓们。 萧天慕朗笑着做了个“请起”的手势,道:“都平身吧,本王也只是来接大将军的,诸位不必多礼,都快起来吧!”说罢扭头对褚洄笑道,“洄儿,哦……本王这么叫你不唐突吧?你既是豫王兄的义子,喊本王一声王叔也是使得的,用不着见外。怎的这些年都不好意思改口呢?哈哈,怎么样,一路上劳不劳累?” 他宽宏大气和蔼可亲的模样似乎对前些日子设计让镇西军跟朝廷闹了个没脸、再轻轻松松的把褚洄骗回来的事情毫无所知。叶挽站起身恭顺地低着头站在褚洄身后,只觉得这萧王室的人脸皮厚度都堪比燕京的城墙,厚颜无耻。 仿佛知道褚洄会出声拒绝一般,萧天慕不等他拒绝复又开口道:“看看你,六年不见又长大不少,如此青年才俊的模样,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燕京姑娘大家闺秀呢?”他自顾自的哈哈着,眼神瞥了瞥马上沾到的花瓣,完全不觉得褚洄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气氛冷场了。“哎,咱们怎么在这儿就说起话来了,走走,先将人安顿下来,王叔带你入宫见驾。”他热络地拍了拍褚洄的肩膀就要带着他往自己轿子上走,俨然一副很好说话的慈祥长辈的模样。 褚洄错身避开他的手,萧天慕毫不尴尬地收回了手,笑吟吟地看着褚洄。 “赤羽随我入宫,叶挽,将他们带去内城将军府安置,有什么事情你全权负责。”褚洄回头冷声将事情安排好,然后全然不顾萧天慕还站在一边等着他上自己轿子的模样,将自己战马的缰绳递给叶挽。转头对萧天慕道:“还请齐王先行,我随后就到。” 萧天慕料到褚洄没那么好说话会跟自己同坐一顶轿子,也不坚持,点头后便进了自己轿子。 百姓们纷纷向齐王磕头之后恋恋不舍地朝大军方向挥了挥手,也渐渐散去。 叶挽牵着灰毛和褚洄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照夜,若有所觉地朝一边最高的茶楼楼上看去。 她从进城开始就察觉到有个目光在暗中灼灼地注视着他们,果然在那八角茶楼的最高处一间窗口处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脸戴轻纱的妙龄女子。距离的远也看不清相貌,但是照那婀娜的身段和优雅的气质来看,必定是个美人。 “那是谁?”叶挽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示意褚洄和赤羽看去。 赤羽尴尬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褚洄毫无反应,抱歉地朝叶挽一笑:“叶校尉,将军府在内城合明街上,你随意问一下百姓就能找到。我陪主子进宫去,将军府久无人居,只有几个杂役在,府内事务就麻烦你了。” 叶挽点点头,看着褚洄和赤羽两人在说完话后就瞬间消失在了自己面前。她无奈地摸了摸下巴,难怪要齐王先行呢,敢情他们准备用轻功跑过去啊。 她再朝那远处的角楼看去,窗口已经没有了那位白衣女子的身影。 叶挽婉谢了一些热情的百姓送来的蔬果食物,带着一本正经的两千士兵们朝内城走去。 虽然其中不少都是从没出过陇西,更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古都的士兵们,仍然每个人都一脸肃容目不斜视,路经多处听到不少百姓的议论之声也保持着良好整齐的军纪,队列丝毫不乱,除了踢踏的马蹄声外毫无半点人声。就连对周围事物都非常感兴趣的段弘杨和周建几人,也知道此时不能给镇西军丢脸,绷着小脸严肃非常。 跟云州城类似,内城皆是达官贵人的居住场所和高端名贵的店铺,进了内城收到的百姓投来的目光就收敛了许多。甄玉小时候跟着自家老爹来过燕京,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一下子就找到了合明街、一条聚集着身份高贵的官员府邸的静谧大街。 这条街上多是朱漆玉阶的大门,相比之下挂着“嘲风将军府”的牌匾就显得有些普通了,加之上头掩盖的厚厚一层灰尘,对比了隔壁雕梁画栋的金灿灿牌匾更是显得十分落魄黯淡。 不像其他府门外有不少严阵以待的守卫,这座将军府门口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红漆有些剥落的大门紧闭,门环有些发锈。 褚洄这还真是不讲究,虽然常年待在陇西边境,好歹这也是御赐的将军府,又是在寸土寸金的燕京城,这么随便就抛到了脑后不管不顾。叶挽无奈地上前碰了碰门环,在朱漆的大门上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半晌都不见里面有人声传来。 叶挽再次叩响了门环,这才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和一个男子不满的嘟囔。“大下午的谁啊扰人清梦……” 大门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像是老树在发出难耐的呻吟。 “谁啊……”那小厮打开门,看见几千军容肃整的士兵,为首的还是一个英姿偏偏的少年,顿时一愣,“你、你们是……” 叶挽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庭,和明显是刚睡醒衣衫都不太整齐的小厮,轻笑道:“我等随将军回京,将军先行进宫去了,命我等将将军府拾缀出来。府中就你一人?”她也不等那小厮回答,就命人将大门打开,几千士兵有条不紊地跟在叶挽身后径直进入府中。 “哎,哎,等等!你……”那小厮听到“将军回京”了几个字一愣,面上却不见惊喜的神色,连忙追上来要拦叶挽。“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擅闯将军府?” 叶挽眉头一皱,将包袱中的腰牌取出在那小厮面前晃了晃:“本将是嘲风将军麾下中护军斥候营从五品督察校尉,奉将军之命安置两千士兵。你是何人,居然胆敢阻拦?” 那小厮听到从五品校尉的时候就心口一跳,连忙跪下磕头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有眼无珠,请大人恕罪!小、小人只是将军府一名守门,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叶挽脸色一沉,也不为难他,问道:“府中可有他人?” 小厮慌不迭道:“有有有,还有一位管事,两名杂役,两个粗使丫头和一个厨娘……” “管事何在?”叶挽问道。虽然这偌大的能容纳两千士兵的将军府只有七个下人实在是有些寒碜,但是有管事在那一切就好办多了。她对将军府一点都不熟悉,还要找个人问问才好。 “管事……管事有事出去了……” “去哪了?”叶挽问。 “管……管事他……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大人饶命!”那小厮刚爬起来,居然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她只是随口问了句这将军府的管事在哪里,小厮反应就这么大。其中难道有什么问题? “叫他回来后立刻来见我。将军去宫中不知何时回来,我们得先把将军府打扫起来才是,让人看见这灰扑扑的府邸实在不成样子。”叶挽转头对众位士兵道,“眼下来不及去置办人手,还要麻烦各位兄弟一起帮忙打扫。” 众人都是在军营里苦惯了的,要他们打扫打扫大将军的府邸自然是小事一桩。纷纷吼道:“没问题!”“交给我们吧!”“等大将军回来保证整个将军府焕然一新!” 士兵们嘹亮的吼声威武的气势自然不是一个懒散的小厮能承受的,当即又腿一软瘫倒在地上。那表情脸色煞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带诸位将士们去水井边上,再找些扫帚抹布水盆来。”叶挽现在无意跟一个小厮计较,等收拾完了有的是时间收拾府里的人。她将各种要做的事情吩咐下去后就带着甄玉、段弘杨和周建在将军府中四处查探起来,看看怎么安置着两千余名士兵。 将军府占地很大,也是了,堂堂一个大燕正一品武将,御赐的府邸绝对不会比底下二三四五六品的官员小了去。不得不说朝廷赏赐的这座府邸还是相当精致大气的,即使是花园有些破败,池塘也久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脏臭,依旧能看得出依稀往日的景观来。前院几乎没有什么人行动的痕迹,正厅和侧厅上都堆积了厚厚的灰尘。 穿过正厅是一处校场,这座府邸显然一开始就是武将的府邸,怪不得那么大方地拿来赏给了褚洄。不得不说是物尽其用了。 前院有一处书房,两处厨房,不过也是久无人用。书房内空荡荡的,书架上的一些书籍竹简有的都黏在了一起。 “要不是褚大哥这次突然被宣回京述职,我估计这将军府可能得空到褚大哥老死。”段弘杨嫌弃地抹了一把前院耳房里的灰尘,顺手在周建脸上抹了一把,顿时出现了两个黑指印。 “好啊你,段大胖!”周建也不甘示弱地摸了一手灰想复仇。 甄玉无奈道:“别闹了,你们两个。”这两个家伙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时不时的就在一处插科打诨,比跟他的关系还要亲密。 叶挽将周围的厢房耳房都巡视了一圈道:“差不多,每间房住个三四人的话前院起码可以呆下一半的人。我们再去后院看看,虽然住后院不太方便,但是也只能如此了。” “嗨,褚大哥又没娶媳妇,将军府又没有掌家夫人在,都是咱们这些纯爷们儿,有什么不方便的!”段弘杨一边躲着周建的攻击,一边无所谓地嚷嚷道。 周建哼道:“那可不一定,我看啊这次皇室是来者不善,指不定就给大将军塞个什么香闺千金的来把他绊在京城呢,哎?皇帝有没有公主啊?会不会让咱们大将军做个驸马,然后从此相伴金枝玉叶……” “公主没有,长公主倒有几位,不过依辈分褚大哥都得喊一声姑母。”甄玉无奈地看他们俩打闹不禁笑道。 “行了你们,一个个的都闭嘴吧。”叶挽没好气道,“再不正经一点让你们去打扫茅厕。走,后院去看看。” 穿过内院门房,入眼是一片粉嫩嫩的樱花林。这樱花树倒是有人打理,不过也因数量众多照顾的不全,长得都有些歪瓜裂枣。 樱花林的尽头是将军府的主院,陆英院。院门口与前院大不相同,干净整洁,连杂草都清理了个干净。此时陆英院内正传来嬉嬉闹闹地笑声,清脆动人。 叶挽顿时脸色一沉,甄玉几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他们到府中这么久除了一开始那守门的小厮都没看见半个下人,倒是都聚集在这儿? ☆、第69章 鸠占鹊巢 叶挽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脚步轻盈地站到了院子门口,只见那宽敞的院落中,一个打扮富贵长相却普通的少女正和一位同样穿着气派的中年妇女玩着毽子。那中年妇女首先看到了院口有陌生男子,惊怒道:“你们是谁?!” 那名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顺着目光看去发现是几名长相英俊的青年,顿时有些愣愣地移不开目光,任由毽子摔落在地上。 “你、你们别进来!光天化日的……还,还敢入室抢劫了?老爷、我家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那中年妇女看叶挽神色不善地从门口走进来,立刻尖声叫嚷起来。“来、来人啊!碧荷,碧荷你快躲起来!” 那叫碧荷的少女被她喊的一惊,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了许久,羞红了脸低下头道:“娘,你别喊了……先、先问问他们是谁吧,看着不像坏人……”她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如蚊子一般小,若非叶挽几人是练武之人耳力惊人,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叶挽随意地在院中找了个石凳坐下,看着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显然有人居住的陆英院,冷笑道:“哦?你家老爷是谁?”最好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我家老爷的大名其实你们这些贱民能探听的,我……本夫人……本夫人是这家府邸的主子!识相的就快给我、给本夫人滚出去!”那中年妇女叫嚷道,色厉内荏的样子一点威吓之力都没有。 叶挽打量着装饰不凡的院子,还有那母女俩满头珠翠金饰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书房里博古架上的空档,不由莞尔一笑。“你家老爷……不会是这将军府的管事吧?” 中年妇女听到来人知道自己老爷的大名,挺直胸脯道:“你知道就好,害怕的话赶紧滚出去!否则等我家老爷回来了,立马叫将军大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周建和段弘杨也反应过来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都被气笑了。周建道:“你家老爷一个小小的将军府管事,怎么叫将军大人砍了我们头?” “哼,这就用不着你们操心了!将军大人将这偌大的王府给了我们老爷,还不是因为我家老爷本事大,深的将军大人宠信?只要他随随便便跟将军提一句,你们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碧荷,快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那妇女叫嚷着,护着自己女儿往院门口靠近。 那名姑娘碧荷走近叶挽身边,只觉呼吸都要停止了,脸红扑扑的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我,公子……” 段弘杨坏心一起,顿时上前一步假意要摸那姑娘的屁股,只听那姑娘瞬间换了副面孔,跟她娘一样尖利地喊道:“啊,流氓!非礼啊,非礼啊!哪里来的贱民,敢摸本姑娘的屁股……”叶挽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这姑娘理所应当的就认为他们是外城来的百姓或是过路的贼子。 “哎,不是小家碧玉就不要在我们叶哥面前装什么娇滴滴的样子啊,你看,母老虎本性暴露出来了吧?”段弘杨揶揄地看了叶挽一眼大笑起来,“我就说嘛,老母猪怎么生的出孔雀仔来嘛!” 甄玉拍了一记他唯恐天下不乱的脑门,无奈道:“当心等会儿叶挽军法处置你。” 段弘杨的笑声戛然而止,躲到周建背后小声对叶挽道:“叶哥,我是为了帮你不要被女色迷惑,不用谢我!” “碧荷,碧荷!你有没有事!来人啊,杀人啦!非礼良家妇女啦!”那中年妇女生怕女儿吃了亏,连忙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想要拉扯叶挽。 母女俩撒泼的样子倒是如出一辙。 叶挽不动神色地侧过身子避开她的爪子,听到院门口传来一个惊怒的吼声:“什么人!敢欺负我女儿!”正主来了。 那管家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凡品。就连手上都戴着一个透着绿意的翠玉扳指,看见叶挽几人大喇喇地坐在主院中,老婆女儿已经哭花了脸。顿时怒从心起,抄起花坛边上的大石头就朝着叶挽走了过来。 叶挽飞过去一记冷冒寒光的眼刀,笑道:“管家老爷?” 那眼神硬生生地将管家的动作止住了,半晌才惊觉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到了,梗着脖子吼道:“你是谁!”随即被周建和段弘杨阴笑着捏拳头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一松,石块便砸了下来掉到了自己脚上,“嗷——!”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老爷!”“爹!” 估摸着那守门的小厮还没时间给他通风报信,叶挽站起身来,走到抱着脚坐在地上惨叫的管家面前,居高临下地阴森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管家老爷真是好本事。” 管家脖子一凉,再三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他刚从后门回来,大老远就听到自己老婆女儿的哭喊声,急匆匆地就赶过来了……这几个穿着军装的……等等?穿着军装?!管家瞬间心脏骤停,额头上冒起了冷汗。“请、请问……阁下是……” 叶挽再次将腰牌掏出来亮了亮,冷笑:“莫不是将军几年没回来,这位老爷就将这府邸当成了自己的?” 管家看到那刻着“督察校尉”几个字的铜牌牌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掐醒他。”叶挽冷声道。 周建闻言立刻上前掐了那管家的人中。周建再怎么瘦削也是军人,下手死重,那管家被掐的惨叫一声,才幽幽地睁开眼。 “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将府中其余六个下人带到我跟前来。”叶挽道。 那管家挣扎着看了一眼自己此时已经抱成一团默不作声的妻女,也不管脚趾上的疼痛了,咬牙道:“是……” 不多时,包括管家在内的七个下人已经瑟瑟发抖地跪在了陆英院中。 叶挽轻抿着周建从房中搜出的极品龙井泡的茶,悠悠道:“谁跟我说说,这六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余六个下人皆暗暗看了一眼已经把头磕到地上的孙管家,抖了抖都不敢说话。 “不说的话,那只能把你们连同孙管家一起,打包打包送到京兆尹衙门去了。”叶挽眯着眼,这孙管家还真是会享受,自己关起门来做老爷不说,喝的茶都是二两银子一壶的好茶。 一听要被送到衙门去,那厨娘首先磕头哭喊道:“求大人做主啊!我们都是六年前应聘来府上打杂的粗使,这些年来将军不在,孙管家随意压榨剥夺我们,捏着我们的卖身契要我们做这个做那个,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 “你这婆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压榨你们,我没给你们发月钱么?!”孙管家低着头怒骂。 “说好了月银半两的!我拿到手才三百文!你这不是压榨是什么?”那婆子知道今日孙管家要倒霉,连连跟叶挽告状。“当初买我们去的那位大人说好了一次性给我们发十年的工钱的,因为将军大人不常回来,我这才想着又不用伺候主子又有钱拿,是个好差事!没想到……没想到孙管家将银子全部昧了,就给我们每月发一点!” “是啊是啊!”见那婆子告状,另两名杂役也开口了。 其中一人说道:“我也是有媳妇儿子的人,一家子就指望着我这点工钱过活呢!看看在将军府做工有气派面子好看,其实一个月的月银还不如我家隔壁的小子在商老爷家里打杂来得多!全都被孙管家贪了……我们签了十年卖身契,真是有苦不能言。” 那孙管家和跪在旁边的孙夫人孙碧荷顿时脸青一阵白一阵。 “哦?那前院为何落败成这样?我看那大门也许久没开过了。” “孙管家不让咱们去前院打扫,都说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平时大家都是偏门进出,所以……”另一名杂役羞赫道。 就两个杂役,若要说整理偌大的将军府,打扫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是不可能的。叶挽也不纠结,把目光投向两个抖抖索索一直不敢说话的粗使丫鬟身上:“你们又怎么说?看上去才十几岁,不是六年前一起招来的吧?” 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顿时抽抽搭搭地哭喊起来:“求大人做主!孙管家这个王八蛋,简直不是人!” “你们闭嘴,不要胡说八道!”那孙管家闻言立刻爬起身来要捂住她们的嘴。被站在不远处的段弘杨一脚踹在屁股上翻了个跟斗。 一名丫鬟趁机说道:“我们俩是前年才被招进来的粗使,当时孙管家说将军府缺人,开的月银又很高,我们就签了卖身契跟着进来了……哪知道!哪知道……”她哽咽着捂着眼睛,“我们一进来就被他……呜,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孙管家又怕老婆,不敢将我们娶回家做妾,一直暗中……” “呜呜,我们以后可怎么嫁人呢!”另一个丫鬟和她哭着抱成了一团。 那位孙夫人听了这话立刻冲上去揪孙管家的耳朵,疾声吼道:“好啊你!我说你怎么有时候半夜三更睡着了还要偷摸溜出去,原来你……” 段小公子嫉恶如仇,闻言顿时要冲上去揍孙管家。 叶挽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抱在一起哭诉的丫鬟露出袖口的翠玉镯子和珍珠耳环,笑道:“你们说你们是被孙管家强迫的?不尽然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叶挽没什么兴趣去替这种人出头。她将茶杯轻轻往石桌上一搁,发出了“啪嗒”一声脆响。 两名丫鬟一抖,神色不自然地去拢自己的衣袖和发辫。 “喏。”周建扯了扯段弘杨的衣摆,示意段弘杨去看那两人身上戴的首饰,撇了撇嘴。 “好啊你!还敢给狐狸精买镯子,看我不打死你!”孙夫人尖叫着就扑上去挠孙管家的脸,“我说怎么银子越用越少,原来你都拿去养小的了!” 孙碧荷见爹娘打架,哭嚷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那红肿的哀怨眼神不断地瞟叶挽。 “说到银子……”叶挽看着眼前家暴的一幕,突然幽幽开口。她拖长的尾调让脸上已经被挠出数条口子的孙管家一抖。“去掉两名新招的丫鬟,先前招雇你们的人一共一次性给了十年的月银。我算一个人一两银子,也不过是六百两。你们这金银首饰,还有这二两银子一壶的龙井……是哪儿来的?” 孙管家和孙夫人顿时不打架了,两个人匍匐在地上抖似筛糠。 “周建,”叶挽轻喊道。“去搜搜屋子。” “是,叶哥!” 孙管家和孙夫人两人在底下频频交换眼色,手抖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管家手上那扳指,看成色起码得二百两吧。”甄玉瞥了一眼孙管家的手。他好歹也是一品武将的嫡公子,朝廷和豫王赏赐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眼就估摸出了那翡翠扳指的价值。 周建不一会儿就从陆英院的主厢房中出来了,将手上一只首饰盒子放到叶挽手边的石桌上。“叶哥,里面有不少金银首饰,底层还有两千两银票。” 跪成一片的小厮门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叹声。他们每个月都只有几百文的月银,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千两银子。这个杀千刀的孙管家,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藏了这么多钱?! “孙管家,不知道这府邸中的摆件……你卖了多少?还有古董字画名木玉器,趁我现在心情好,不妨跟我说一说?”叶挽笑道。朝廷御赐将军府绝对不可能赐一座空府,为了脸面多少也会在里面摆上几件值钱的玩意儿。可是她一路走过来正厅偏厅居然连家具都没有,更别提那博古架上原本有的东西后来被取走留下的灰尘痕迹了。 “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孙管家硬着头皮道,“这些都是我夫人的嫁妆和我祖辈传下来的积业,跟……跟将军府毫无关系!” “是是是,都是我的嫁妆!是我的嫁妆!”面对这等大事孙夫人也没心情和孙管家闹了,连连否认叶挽的话。 叶挽点头,对一旁的甄玉道:“拿孙管家的卖身契去查查他们是什么身份背景,拿得出几千两银子积蓄的怎么会来将军府做工。哦……赤羽没给我们卖身契,无妨,官府那一定有留底的。顺便拿孙管家的画像是各大当铺古董行问问,这人都卖了些什么。” 甄玉一点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孙管家顿时面如死灰,也不管身边婆子的推搡,连连磕头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都是我鬼迷心窍,以为将军大人镇守西边不会回来了,这才……我知错了,大人饶命啊!” “我、我交代!我都老实交代!我是四年前才动了歪脑筋,将妻女接进府中居住……贱、贱内又特别喜欢这座陆英院……我才敢斗胆、斗胆搬进来住……府、府中的家具摆件也是我拿去卖了的!都怪我财迷心窍,都怪我财迷心窍!”那孙管家一个劲的抽自己脸,声泪俱下地希望叶挽能够网开一面。 叶挽不为所动,若是褚洄真的一辈子不回燕京了,这将军府直接被孙管家搬空了也是有可能的。虽然现在跟搬空了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把府中库房的账册拿来。”叶挽挑了挑眉。古代的规矩严谨,买什么东西,添置了什么东西,都会在单子上记得一清二楚。想知道这孙管家到底昧了将军府多少银子,只要一看账册便知。 孙管家的表情更是像丧尸回魂,惨白的不像样子。一个丫鬟自告奋勇地喊道:“我知道册子在哪!我去拿!”也许是想挽回一下自己在叶挽心中的形象。 叶挽颔首,那丫鬟立刻撒丫子飞奔出去。另一名丫鬟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她怎么就没从孙管家嘴里套到什么话呢? ☆、第70章 我不喜欢女人 那名丫鬟不多时就拿着一本破旧的账册跑了过来。叶挽粗略地翻了翻,头两年这孙管家还尽职尽责地将每一笔开支记录在案,后来就索性只记大的开支,再后来连写都不高兴写了,这本簿子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再动过笔。 叶挽直接翻到了最前头,轻笑着念道:“青铜酒樽牙舟,一百两。红木嵌银丝童子骑牛,一百五十两。白玉邬江夜游图,两百两。……黑漆嵌螺钿圈椅,三十两一张?孙管家,你这也太败家了吧,怎的都卖的这么便宜?” 她越念孙管家脸就越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炎炎五月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浸湿了。 “周建,叫几个兄弟把这一家子人送到京兆尹去。”叶挽合上手中册子递给他,“就说将军府出了内贼,把账册和搜出来的银票首饰都带上,请府尹大人帮将军追回赃物。” “是。”周建闻言立刻就和段弘杨一起要把人拖去外院。 “哦对了,还有这两个,就说是孙管家的妾室。”叶挽指了指一站一跪听了她的话顿时面如土色的丫鬟。她们身上穿的戴的也是孙管家给的赃物,理应一同送官。 一听到要送官查办,孙家一家人立刻挣扎起来,孙夫人和孙碧荷都尖叫着要挠周建和段弘杨。那两名丫鬟也尖声哭喊不让周建动手。孙管家被五大三粗的段弘杨一把揪住了脖子皮,他梗着脖子红着眼睛大喊道:“我、我是将军府的人……你、你无权管我们的事!” 叶挽眼神一冷,手一劈将手中的玉杯砸向孙管家,顿时就将他砸的头破血流。她凉凉道:“现在知道自己是将军府的人了?当初仗着褚将军不回府手脚不干净,把妻女接进府里鸠占鹊巢的事情又怎么说?” “那也应该将军大人亲自发话要惩治我们,轮不到你这个外人!”孙管家眼睛瞪得血红,他绝对不能去官府!送了官府,他这一辈子就完了!还有碧荷……碧荷还没嫁人呢! 叶挽勾着嘴角,扬声对院外道:“大将军,你都听到了?你说的话不管用,没人听我话啊。” “是么。”果然从院口传来了那熟悉的沉声,走出了一个略带倦色的冷面男子。他仍穿着中午时的墨色轻铠,站在院口遥遥地瞪着院中惬意地翘着二郎腿的叶挽。 褚洄身后跟着同样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赤羽,六年前是他去牙行挑的人。当时看这孙管家年轻又还算老实,这才招进府中。想着将军不会在京中久待,所以根本没选几个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孙管家看见赤羽顿时来了精神:“将军!将军,救救小的吧!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小的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将军,大将军,求您网开一面!只要别把小的送官……碧荷……我女儿碧荷,大将军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让她给您做牛做马!” 叶挽嘴角一抽,看了眼哭的胭脂水粉糊了一脸已经看不清本来面貌的孙碧荷,这孙管家是要有多大的自信才觉得自己女儿的“美貌”能打动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褚洄大将军呀。 孙碧荷却尖叫着朝叶挽冲了过去,哭喊道:“大人,大人!别把我送官,我愿意嫁给你!不,给你做妾也可以!”她发髻散乱,身上都是折腾的泥灰,两个眼睛被眉黛染的乌黑,涕泗横流。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叶挽看了眼眼底冷意愈深的褚洄,这是有多瞎才放着伺候褚洄不要来嫁给她?难道她男装打扮长得比褚洄还好看?叶挽无语地退后几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女人的。” 被雷劈中的孙碧荷和孙管家:“……” 一脸惊诧的赤羽、周建、段弘杨:“……” 脸色古怪的褚洄:“……” 赤羽好半天才从叶挽的惊人言语中清醒过来,连忙朝身后看热闹的士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人带出去依照叶挽的吩咐送到京兆尹去。这才看着瞬间清静下来的院落,指着剩下的四个下人问叶挽道:“这几个还要留下么?” 叶挽摸了摸鼻子,转头对剩下的厨娘和守门还有两个杂役说道:“府里会补齐你们这些年短缺的月银,你们都走吧。”那三个男子都没说什么,默默地给叶挽磕了个头就灰溜溜的出了院子。 留下一个厨娘,哀求叶挽道:“求大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是个寡妇,离开了将军府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叶挽考虑到暂时还来不及去牙行买新的下人,府里两千余士兵都要吃饭,看了看褚洄,见他没有反对的神色这才点头:“好吧,那你先留下吧。只是记住了,今时不同往日,不是你一个人在厨房里混混日子就可以的,将军府偌大门楣,谨言慎行。府中有两千多口人,我待会儿派几个人去帮你忙,把今日的晚饭准备一下。” “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厨娘得了叶挽的同意连忙又朝褚洄和赤羽磕了几个头,这才慌不迭跑出了院子。 待厨娘走后,陆英院一时间只剩下叶挽,褚洄和赤羽三个人。 赤羽想了想道:“呃,主子,我去外面看看打扫的怎么样了。” 褚洄突然开口道:“朱桓和丹青他们都到燕京了么?”叶挽有些惊讶,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不……丹青的名字在却州失踪案的时候听过一次,他当时是去却州城抓魏卓青了。想着这也许是暗阁的势力,褚洄竟然没有避讳自己,叶挽惊讶之余闭着嘴默默地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有眼力见的主动退出去。 “到了,彤阳也到了,多年不回燕京,正在整治燕京各暗桩。”赤羽惊讶地看了一眼叶挽,恭声道。 “嗯。准备下明日接风宴的事,把朝中势力的资料整理出来给叶挽看看。”褚洄道。 “我?”叶挽眨眨眼。 赤羽解释道:“我与将军今日入宫朝圣……瑞嘉帝言明明日要为主子办接风宴,大宴朝臣。并且宣你一起入宫。”赤羽看了看褚洄的神色,决定还是不把曾后特地点名要叶挽一起去的事情说出来徒增这个小子的烦恼。 说来也奇怪,曾后竟然会对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校尉感兴趣,还特地多问了几句。虽然主子再三推辞乡野小子不懂规矩,恐冲撞圣仪凤驾,曾后还是坚持明日要叶挽一同出席。 难道是曾后听说了叶挽同为云州人,所以才想要接见?赤羽神游太虚,脑补着个中二三十。 “我?接风宴?”叶挽皱眉。大燕律法六品以下官员未经宣见不得入朝,好像她正好卡在了这个当口。 “嗯,月前不是让人给你送去一套熊罴补服?明天穿上。”褚洄轻轻皱眉。 叶挽点点头,在出发前马悠让人送来了一套五品武将朝服,绣熊纹,神奇的是尺寸刚刚好。她由于最近发育长得快,原本的最小号士兵军装已经有点穿不下了,换了大一号的又有些嫌大,真是苦恼得很。 褚洄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陆英院厢房,突然皱眉道:“把里面东西全扔了。” “全扔了?”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道:“忘记采买被褥什么的东西了,府中这么久没住人,肯定是没有新的,虽然五月天热了,但是夜里睡光板床还是要着凉的,我这就去。” “让甄玉他们去。”褚洄伸手勾住从自己身边跑走的叶挽的衣领子,臭着一张脸,“去给我把主厢房收拾一下,你睡次间。” 他语出惊人,叶挽头皮一紧,为难道:“我……将军府这么大……我哪里都可以呆的。再说我睡次间,那赤羽睡哪……” “另一个次间。”褚洄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其他品级低的士兵都要挤在别的院子里,让她跟赤羽两个人分别占了一间房还有什么不好的吗? 叶挽觉得跟褚洄住两隔壁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但是考虑到其他士兵们可能还要几个人挤一间房她就释然了。闷着头答应了一声,这才拐出院子去前头找士兵去采买府中需要的物品。 忙活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在日渐西山的黄昏下将生活用品买齐。 那位厨娘叫严大姐,是个早年丧夫无子的寡妇。丈夫无父无母,死后也就丢下她一个人孑然一身。这才进了将军府做一名厨房的粗使婆子。在十几名士兵一起动手之下,快速又完美地配合着做好了两千多人的伙食。 为犒劳长途奔波了一个月的将士们,赤羽特地派人多买了一些肉食,给每人加餐。 好在褚洄没有那种硬逼着她一起吃饭的怪癖,她悠悠然地跑去了后院甄玉几人和七队兄弟们所在的院子,一边听他们插科打诨一边吃着碗里的肉末茄子和鸡腿,连吃了整整两碗饭。 这次宫中举办的接风宴以为嘲风将军接风洗尘为目的,在皇城宫中承乾殿举办。皇恩浩荡,六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是以争得无数世家千金为在御前大大露脸争相打扮。 申时开宴,叶挽身着深蓝色从五品熊罴朝服,跟着褚洄和赤羽一同在皇城正南方朝天门门口下了马,徒步进了皇宫。宫门口的侍卫要收缴武器,褚洄和赤羽都没有带随行兵器,叶挽的匕首也隐隐地插在锦纹靴筒中,盖在朝服之下。 她偷瞄了一眼正前方的褚洄,他难得没有穿墨色锦衣,而是身着正红色一品麒麟朝服,腰系墨玉蟒带,一头黑发并未像往日一般束起,而是挽在精致的玉冠之下。整个人收敛了冰冷的痞气,面冠如玉。郎艳独绝,世其无二。 赤羽并非是武将,也未有品级,在军中常以褚洄贴身亲卫示人。是以并未穿朝服,仍是原来那身不起眼的黑色轻装,他落在叶挽之后半步,神色恭敬不语。 他们并非到的最晚的人,也来的不早,承乾殿中左右两边分布着不少早已准备好的小几软垫,案上摆放着水果点心。褚洄身为今日主角,座次被安排在了左侧最前方,叶挽的几案则在他身后。殿中不少位份较低的官员们已携妻女落座,见褚洄进了殿中纷纷站起身来恭声行礼:“见过将军!”“褚将军。” 褚洄冷着脸一一点头回礼。诸人像是习惯了他的脾气一样,虽然未得他好脸色,但是褚洄朝他们点点头已经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了。 带着叶挽在自己身后落座后,才见一脸色阴郁、身穿亲王服饰的男子匆匆从殿外走来。 “是康王。”赤羽轻声道。 叶挽点点头,昨天晚上赤羽送来的朝廷各大官员地资料她看到了凌晨,大小官职实在是让她记得头疼。叶挽环顾了一圈已经到场的官员,好不容易才将所有人的脸和资料上的画像对上号。 康王萧羽被宣一同参加宫宴这才被从禁足之中放了出来,约莫跟褚洄差不多年纪,看上去却比褚洄年长许多。他一进宫殿无视了各大官员起身行礼,径直走到褚洄身边的小几坐下,皮笑肉不笑道:“别来无恙啊,褚将军。” 褚洄懒洋洋地牵了牵嘴角算是回应,连正眼都没有给萧羽一个。叶挽暗中腹诽,萧羽在他心中的代名词一定跟“蠢货”两个字脱不开关系。 褚洄这次坏了自己大事,险些将自己牵扯出来,萧羽心中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正想着,白日里来眼镜城门口接褚洄的那个八字胡王爷萧天慕也悠悠地踱着步子跨进了大殿,与各官员随意寒暄两句过后,也径直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他笑道:“羽儿,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可是昨日没有休息好?” 谁都知道萧羽因为牵扯却州的人口失踪案件已经被关在康王府禁足两月有余了,每天的事情除了吃了睡睡了吃没有旁的,齐王问他有没有休息好无异于是讽刺他。萧羽阴沉沉地冷哼道:“王叔怕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吧,本王哪里有脸色难看?多年不见褚大将军,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王顿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不显,笑眯眯道:“虽然洄儿并未上皇家玉牒,但是谁不知道豫王兄待他如亲子一般,说起来你们还应是堂兄弟的关系,关系好本王看得也心甚慰。” “哦?那王叔可见褚将军愿喊你一声王叔?恐怕褚将军眼界甚高,看不上我等闲人散客吧。”萧羽眉头一转,把话锋引到褚洄身上。想坐着看他跟齐王斗,没门。 褚洄没什么诚意地扯出一丝凉笑,道:“多年不见,康王殿下还是这么幼稚。”他语气真挚,表情却不怎么惹人喜欢了,十足十地褚洄版欠揍脸。 康王闻言立刻脸色一黑,齐王闷笑道:“十年前入宫你们俩就总是闹,没想到如今关系还是如此密切。” 叶挽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打机锋,闷闷地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 康王顿时目光一转,把火引到叶挽身上:“这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勇猛带兵破获了却州案子的小子吧,听说都升了校尉?这么瘦胳膊瘦腿的娘炮样子,行?” 其实叶挽这半年来已经像小树苗一样拔高了至少两寸,虽然在都是壮汉的镇西军士兵中还是显得很矮,但是以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相当高挑了。周建十四五岁估计也就这么身高。只是她此时身穿深蓝色朝服,宽大的袖袍将她的肩背勾勒的更加瘦削,虽然她在入春之后已经有意将自己的皮肤化的偏小麦色一些健康点,那朝服的颜色却将她的皮肤映衬的更加细腻。俨然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叶挽无意在宫宴上出什么风头让人注意到自己,却也不想对这个勾结北汉的叛国王爷和颜悦色。她瞥了一眼褚洄,见他并未有阻拦神色,笑道:“康王殿下所言甚是,我的确身形瘦弱。不过……可千万不能问一个男人行不行的,我虽年幼,却也好面子。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娶媳妇,不如康王殿下亲自试试?” ☆、第71章 到底行不行 她说的十分俏皮,虽然看似有些顽劣,却也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性子。语气更是恭敬有加,没有故意流露出半点挑衅的意思。听得周围不少围观齐王和康王别苗头的朝臣们一阵闷笑。 坐在附近的朝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纵使康王觉得丢脸有意想呵斥也得顾忌人家几分面子。原本只是想用褚洄的手下给他下个脸子,却没想到这臭小子也是个烫手山芋,一时间竟然进退不得。 褚洄淡淡地瞥了叶挽一眼,凉道:“莫淘气,康王殿下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是你这种粗人随意挑战的?”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是不屑地瞥向康王的眼神分明是在帮着叶挽一起挑衅! 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从褚洄嘴里说出来的那就不是单纯的夸人的句子,倒不如直接说他形似弱鸡!康王额角青筋微跳,暗自咬牙。 一时间叶挽只觉得褚洄这护短的样子实在大对胃口,她收到了齐王和其他朝臣们看好戏的眼神,不由“纯真”地笑道:“怎么样康王殿下?您就大发慈悲试试我的身手,替我洗刷一下‘不行’的名声吧,这里这么多人在,若是传出去了还怎么得了?我年纪还小,尚未娶妻,以后还想娶个大家闺秀的漂亮媳妇呢。”看康王黑如锅底的脸色,她勉强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就来掰个腕子试试力气?” 她已经“退而求其次”地从比武降到了掰手腕,围观而来的朝臣也越来越多,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齐王呵呵大笑,不安好心地劝道:“这恐怕不妥,我们羽儿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文采斐然,但是从来没练过武,叶校尉只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他这么瞎掺和一脚,众人只会更加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闲散王爷,也好意思嘲讽一个从五品武将娘气?一时间看向康王的目光也有些讪讪。 叶挽不好意思道:“这样啊,那是我唐突了……” “放屁!”萧羽突然爆了句粗口,恶狠狠道,“本王做你爹都绰绰有余,会比不过你?来!” 叶挽满头黑线地看他吩咐人把面前小几上的东西搬空,然后拍着桌子道:“过来!”叶挽心中暗笑,面上却假装无奈道:“那……就比一场啊,不然闯祸了只怕我家将军要打我板子。”她扁了扁嘴,哀怨地瞥了一眼褚洄的方向。 褚洄身后的赤羽猛地一抖,心中暗衬这个搞事大王怕是不会让康王面子上好过。 褚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竟然觉得叶挽使坏的样子有点……可爱?他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竖起的汗毛,冷哼一声。 爱凑热闹的朝臣都已经围了过来,不少矜持的千金也站起了身远远地朝这儿观望。康王此时是骑虎难下,铁青着脸暗道:这小子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四岁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看那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力气肯定不会大到哪里去,等待会儿自己胜了就能好好地打打褚洄的脸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架在桌面上,神色阴冷地瞪着走到自己对面也将右手伸出的叶挽。 叶挽做戏做全套,不光把脸上女性的特点都遮住了,也没忘了将手指的关节用泥包的粗糙一些。伸出的手虽然有些小但是并不女气。她轻笑了声握住萧羽的右手道:“那么……” “等等!”齐王突然开口,笑眯眯地说,“既然是赌注,那本王就拿个彩头出来助助兴。”他随意将手上的玉扳指拿下放在桌子边缘道,“这是南疆进贡的白璧翡翠,谁赢了就归谁,如何?” 萧羽冷笑一声道:“那就多谢王叔美意,本王就笑纳了!”说罢也不等叶挽开口说准备好了,右臂蓦地发力,将叶挽纤细的胳膊往自己一方压去。 萧羽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小一些。叶挽不动声色地任由萧羽将自己的手背压的靠近桌面,面上作出了一副忍耐煎熬的发力表情。她时不时地将手腕抬起,又压倒,一副与萧羽对峙的很辛苦的样子。 “啧啧,真是势均力敌啊。” “没想到康王看上去是个读书人,竟然也能与一名校尉打成平手。” “那小子毕竟才十几岁,都没发育完全呢。” 赤羽撇撇嘴,看着萧羽面上越来越得意的神色,只连连道叶挽心黑。 终于,在萧羽骤惊脱力的一瞬间,叶挽猛地将他手腕压向自己面前,站起来气喘吁吁地甩手:“累死了累死了……承让了啊康王殿下!”说罢伸手就取了那扳指塞进自己怀里,转头对哑然失笑的齐王拱手道:“多谢齐王殿下。” 萧羽不敢置信,明明自己一开始占的上风,为什么最后是叶挽赢了?一定是巧合!他脸色黑的能滴墨水,怒道:“再来一盘!” 没想到萧羽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来,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嘘声。 叶挽做出一副不情愿的脱力样子,委屈道:“可是我没力气了……” “本王不也刚刚比试过,再来一盘!”萧羽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冷道:“若你又赢了,本王送你一处内城铺子,位置随你挑选!” 燕京内城的铺子可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无一后台不是什么京中显贵。萧羽这一手不可谓不大方,只是大方的目的却是为了把自己丢掉的脸补回来。 叶挽对褚洄道:“将军,您同意卑职再比一场么?”她不怀好意又面露犹疑。 褚洄轻笑了一声,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小子明明是想让自己给她撑腰才有此一问,他竟然丝毫都不觉得生气。褚洄淡道:“既然康王殿下要求,你再尽力一试便是,横竖赢了康王殿下也不会赖账。”他表达给叶挽的意思太明显了,他要找死你便送他找死吧,赢了老子给你撑腰。 叶挽叹了口气,对康王道:“既然大将军都这么吩咐卑职了,卑职岂能不给康王殿下面子。”说罢她又盘腿坐下,将手架到了桌上。 这时齐王也回过味来了,他失笑着摇摇头。自己这个侄子居然会被一个黄口小儿激到,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深深地看了叶挽一眼,心中暗道这个小子也不简单。 再来一把的结果同样是……萧羽输了。萧羽不敢置信地看着比刚才那把结束的还快的比试,只觉得今天把一年份的脸都丢光了。他的脸黑中带紫,眼睛红中发绿,堪比调色盘。 他刚欲开口,却见叶挽连连退步闪到褚洄身后,慌忙道:“不比了不比了,再拿康王殿下的东西我家将军回去又该抽我板子了!”说罢还对着众人吐吐舌头,俨然一副少年心性的模样。惹来朝臣一片哄笑。而且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闯祸。 康王几欲呕血,咬牙切齿道:“……本王没说还要比……” 叶挽拉着褚洄的衣摆,从他背后探出头来,两眼放光道:“那康王殿下就是要送我铺子咯?” 萧羽心中讨厌的人名单上第二位把齐王的名字划掉,添上了叶挽。当然排名第一的是褚洄。他强忍着怒意道:“本王自然是不会失信于人的……” “那就谢谢康王殿下了!”叶挽“欢喜”道。 扳腕子风波告一段落,眼看着就要到开席的时辰了,朝臣们纷纷摇头笑着落座。只叹镇西军中又多了一个活宝。叶挽也乖觉地坐会自己的位子,在接到赤羽向自己比出的大拇指之后微微一笑,脑海中多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本将军什么时候打过你板子了?” “说什么事儿呢这么开心?让哀家也跟着乐乐。”朝臣们还在议论方才这个新晋的小校尉的事,一个雍容温雅地声音从前方左侧的珠帘处传来,听上去一点也不想已年过四旬的样子。 左右两边各有一位宫女以金杖将珠帘挑开,从中款款走出一位身着金丝绣梅纹绛紫色宫装的华贵女子,那梅纹从裙摆绽开到腰际,随着走动在四周满挂的油灯下流光溢彩。她头戴玉玲珑剔透太后后冠,温婉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双杏眼水波潋滟,脸上似乎半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毫无中年女子的模样,仍如二十多岁女子风华正茂。 这位就是以一曲琴音打动昭阳帝,宠冠后宫的大燕曾后。 她身后跟着一位花甲老人,身着正一品仙鹤朝服,一双利眼让人不得不心生胆颤。叶挽在心中翻阅出赤羽给的资料,这位正是曾后的亲生父亲、原云州知州,现任老庆国公曾丘云。 同样从另一侧珠帘走出的是一位清隽的青年,他身着金黄色九爪龙袍,头戴珠帘帝冠,清秀的神色显得略微有些软弱。他就是大燕帝王、瑞嘉帝萧万疆。他身后跟着一名莲步轻移的婉约女子,生的花容月貌,身穿桃粉色宫装,脸上挂着淡笑。 叶挽觉得他的名字与气势完全不符,这个名字显然更适合以武定天下的燕太祖,而不是这个即将弱冠还需曾后在旁垂帘听诊的年轻帝王。 叶挽随着众人一同起身跪拜,只是她与褚洄行的都是武将的单膝跪地之礼。“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瑞嘉帝还未立后,只有一名宠妃曾氏婉妃,是曾后的亲哥哥、现任庆国公的嫡长女,同时也是曾后的侄女。不出意外的话会在瑞嘉帝弱冠之后被立为皇后。至于为什么现在不能直接立她做皇后,叶挽猜测是曾后还不愿意将一统六宫的后宫掌权让出来的原因。 一个女人既要干涉前朝政事,又把持后宫,可谓是野心勃勃。 “众卿平身。”瑞嘉帝挥手,上前扶曾后在自己左手坐下,又让婉妃坐在右手,这才转过身来面对朝臣,“众卿都请入座吧,此次宫宴是为替嘲风大将军回京述职接风,都不必拘礼。大将军,真是许久未见啊。不知边境生活可还辛苦?”他对褚洄颔首笑道,身边的太监立刻传令让后头上膳。 明明昨日刚见过,今日却要在朝臣面前作出一副多年未见的神色。瑞嘉帝心中也很无奈,可是规矩如此又不得不做。 褚洄稽首抱拳:“多谢陛下关心,边境一切都好。” “哦?不知豫王叔身体可还康健?”瑞嘉帝又问道。 “义父多年练武,身体健康,龙行虎步。” “哦……”瑞嘉帝觉得有些尴尬,这些对话昨日在御书房就已经出现过了。褚洄虽然恭敬地回答自己每个问题,却就是有把天聊死的本事。 曾老国公见自己孙儿的窘境,把话头接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边境的生活。褚洄依旧神色淡淡语句简练,但姜还是老的辣,在他刚回答完之后又能顺势接入下一个话题。齐王年长,资历深厚,再加上有不少二品大员的帮衬,场面虽不热络但也不会气氛尴尬。 突然不知道是谁话锋一转,无视了康王黑漆漆的脸,将话题引到了却州人口失踪案上。喝了些薄酒的众人热络地对这位刚刚出过风头的小校尉赞不绝口。对外褚洄并未将这次事件的详细过程公布,也令百姓们三缄其口只说是叶挽带了斥候营的精兵们前往却州解救了他们。毕竟一个小小少年,就算有他在旁协助,以一己之力破获了这桩大案也太引人注目,更会引来康王的记恨。 虽然刚刚已经又得罪了康王一次。 朝臣们也只知道是中护军斥候营的士兵们能力出众,不会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到叶挽身上。 曾后突然开口道:“哦?十几岁的校尉那可真是闻所未闻了,这位叶校尉可在?”她美目轻移,定定地落在了叶挽身上,显然是早就知道她了。 叶挽心中暗骂,你儿子还十一二岁就作了皇帝了,你怎么不说闻所未闻?她面上不显,恭敬地站起身来朝曾后行礼:“卑职拜见皇后娘娘。” “人老了不中用了……竟然有些眼花,都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叶校尉,站到前头来。”曾后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叶挽觉得她声音中透着一丝古怪。 曾后要看她的脸她总不能拒绝,叶挽低着头略过前方的褚洄,站到宫宴正中间,也不抬眼,就这么稽首站着。 “乖孩子,哀家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曾后温柔地笑道。 一旁的褚洄剑眉微竖,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朝臣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是领略过这个面上温和实则手段凌厉心狠手辣的太后的本事了。暗中交换了神色,猜测这个叶校尉是哪里不小心惹到了曾后。 褚洄站起身淡道:“小子无礼,还不给太后娘娘赔礼?给我滚回去!” “大将军生什么气,哀家只是许久不见年轻人儿,心中感慨罢了。”曾后微微一笑,抬手止住褚洄的话头,伸出的手上细腻如玉,染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在众人眼中熠熠生辉。“叶校尉,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 叶挽见褚洄出面也拯救不了自己,闻言慢慢地将脑袋抬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小脸,她神色淡然,目光定定地与曾后如水的明眸对上。 曾后笑道:“真是个漂亮的小子,哀家真是老了,大燕多了这么多青年才俊,哀家才肯承认自己人老珠黄了呢。”她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叶挽可以退下了,叶挽这才松了口气朝曾后行了一礼钻回了褚洄背后。 ☆、第72章 吻 朝臣们纷纷恭声道太后娘娘自谦,分明如花年纪风华正茂云云。 叶挽心中异样,别人离得远没有看清,她与曾后就隔了一个玉阶的距离,自然是看出了她看到自己脸之后心中的震惊。豫王曾经也说过她长得有点面善,难道她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她不会是先帝遗落民间的某个私生女吧……叶挽凉凉地冷笑了一声。 可是越想心中越惊疑,叶富贵的身份也是內监,说自己是他养老回乡路上捡到的,难道她真的和皇室有什么关联? “别怕,有我……们镇西军在呢。”她有些头疼,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前方连头都没有回过来一个的褚洄的标志性冷音。他身穿朝服的背影宽阔有力,看上去十分有安全感,让她不禁想一头扎进去埋起来。 一旁的赤羽也忧忡地低声安慰道:“别担心,有主子在,曾后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叶挽笑着点点头。 前方的曾后笑道:“别都光顾着聊天了,尝尝哀家新酿的桃花酿,国公尝了可是赞不绝口呢。”适时有宫人手持玉壶,轻巧地来到每一位权贵朝臣身边为他们斟酒。 一国太后纡尊降贵亲自酿的酒,是怎么样都要给个面子的,饶是叶挽不怎么喜欢喝酒抿过一口之后也觉得清冽爽口,香味浓重又不醉人。一个有心机有手腕又十分懂得生活的女子,难怪昭阳帝而立之年也不得不缴枪投降了。 酒过三巡,宫宴中的气氛热络起来,瑞嘉帝也叫他们放开了胆子用膳喝酒,不要顾忌他们在。有不少朝臣都推杯换盏地相互敬酒,也有不少起身朝褚洄这边走过来敬酒的。 突然一个女声柔柔道:“陛下,东珠县主方才向臣妾提议,宫宴无歌无舞实在是索然乏味的很,她便自作主张跑出去宫伎处,说想献舞于殿前,替嘲风将军接风洗尘呢。”她声音温婉动人,软绵绵地直击人的心坎。“不知……陛下可允?” 瑞嘉帝闻言看了一眼虽神色有些不愉但并未出口阻止的曾后,笑道:“县主有心了,朕允了,还不快请县主上来!” 殿中所坐之人神色各异,皆以暧昧的目光看向神色冷郁的褚洄。 这位东珠县主跟嘲风将军的绯闻也是从六年前传到了现在了,燕京谁人不知曾后的亲侄女东珠县主心悦嘲风将军?六年前她才十二岁,自从及笄之后便一直待字闺中,燕京权贵之间皆是知道她是要嫁给嘲风将军成为将军夫人的,也没有人有胆子敢去曾家提亲,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二九年华。大燕女子及笄前便要议亲,及笄之后便可嫁人,十七八岁还未成婚的那已经是老姑娘了。像东珠县主这样身份特殊的,也不禁让人有些发愁,最愁的莫过于她亲爹,现任庆国公大人了。 叶挽轻轻挑起眉,这个不就是传说中褚洄的绯闻女友曾家小姐嘛。她竟然心悦褚洄至此,愿意以堂堂县主之尊御前献舞,不得不说是热情胆大,难怪从一开始就没见着人。只是不知道褚洄心中对她可有什么想法? 照理说,褚洄是豫王的人,又常年镇守陇西,显然跟曾家不是一路人。曾家再怎么宠爱女儿也不会把女儿千里迢迢嫁到陇西去。但曾家若考虑把嫡次女嫁给褚洄,绝对是存了拉拢褚洄分裂豫王的心思。曾后和庆国公明显就是这么想的。 她又轻啄一杯桃花酿,眯起眸子打量着曾后和庆国公的神色。 正想着,数只琵琶同揍,一曲优雅婉约的《出水莲》便从殿中四面八方响起。并伴随着八名宫伎训练有素地舞步穿着淡粉色轻纱袅娜地从殿中各处舞着走出,显然这舞步是排练已久的。 这奇特的出场方式与一般宫廷歌舞表演还真是不同。 瑞嘉帝笑道:“表妹真是别出心裁啊!不知道表妹人在哪里?” 众朝臣纷纷附和,也不知这些宫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挽摇头,看向边角处的纱幔,显然他们从宫宴一开始就藏在那幔帐之后了。她头突然晃了一下,眼前景象已有些模糊,那桃花酿后劲居然如此之大?有些醉酒的不止她一个,另有几位朝臣也觉得眼前晕乎乎的。 不过叶挽向来善于隐藏,一个好的特种兵就是在你情况危急的时候让敌人还以为你清醒可怕。她面上不显,一点醉酒的红晕都没有,连呼出的气息都没有半分粗重。 身边的赤羽竟然都没有发现,只看着殿外突然飞进一条白绸,高挂在悬梁之上,紧接着那白绸如蛟蛇一般原地回旋着,在重重透明的薄纱之中,舞出了一个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如出水芙蓉一般优雅清丽,曼妙的身段离开了白纱依旧不停地原地回旋,舞姿如涟如瀑。 曾零露的出场顿时引来了朝臣们一片惊叹之声。 身为曾后的侄女颜色自然是不会差的,在八名宫伎一边弹琵琶一边舞动的纱幔之中更显娇媚之色,那与曾后长得极像的水波秋眉潋滟地朝她心仪之人散去如水的波光。 他回来了,那个伟岸冷峻,让骄傲如斯的她都低下头颅的男子! 曾零露纵情乐舞。 她为这一日排练了多少遍,磨破了多少次脚尖,就为了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展自己优雅的舞姿,让那骄骄战神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曾零露配合着琵琶之音,时而婉约动人,时而傲气铮铮,正如那出水莲一般不妖不染,只在自己心爱之人的面前展现绝代的风华。 她眸光紧紧恋着褚洄,他在看自己!他在看自己!曾零露心中一阵旖旎,更加放柔了身段,以自己绝佳的舞姿去演绎着这首动人的琵琶曲。 所有人都看痴了,只觉世间难再找出堪比此等风华绝代的佳人。 曾零露感受着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心中得意不已。 叶挽只觉得有个碍眼的白色物体一直在往自己前面射着爱心光波,像苍蝇蚊子一样纠缠着人讨厌得很。 不顾身旁赤羽来不及说出口的阻拦,瞬间站起,一个飞身闪到玉阶旁站着的侍卫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他的佩剑,笑道:“借剑一用!”殿中刹那间闪过一丝寒光。 侍卫顿惊,刚要喊“护驾”,却听台上曾后淡淡地说道:“等等。” 曾后都这么发话了,一众顿觉紧张的朝臣只得按捺出心中的惊疑,吞了口口水看着抄剑加入舞池中央的叶挽。 那身着深青色朝服的瘦削武将以气势宏大一剑插入了曾零露的舞姿之中,顺着琵琶声将霸气凌厉地剑法舞的同那白莲一般婉约,竟然丝毫没有破坏曾零露原本的舞姿。 “太软了,来一曲《淮平楚》!”叶挽不满那矫揉造作地舞姿,随手扯过一段白绫,白绫以迅疾之势如刀剑一般破空而去,击在宫伎背后的殿柱之上竟然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那宫伎吓了一跳,连忙顺声拨起了《淮平楚》,也不管曾零露投来的杀死人的目光,安静下来坐在一旁专心埋头弹曲。 “主子……”赤羽担心地望了一眼叶挽,见她表情虽仍是神色清明的模样,脚下步子已有些虚浮,显然是喝醉了。旁人看不出来,对武功高深的赤羽和褚洄来讲显而易见。 “看看她想干嘛。”褚洄轻哼,冷冽的声音中却透着一丝笑意。 朝臣见八名宫伎都停下来弹曲,池中曾零露却面露愠怒地舞着,又不愿停下来让叶挽出风头,只得变转舞步尽力跟上那杀气铮铮的琵琶之音。 叶挽听到熟悉的曲调,哈哈一笑,挥动手中寒剑肆意地任由那曲调翻飞。 一时间,殿中只听得那琵琶之音中的隐隐杀气仿若穿透白纸势如破竹地朝每个人袭来。 叶挽剑法并不如何,只是凭靠着醉意随意潇洒舞出,却带给每人气势如虹,波澜壮阔地画面。 那是一个战场,一名年轻的小将正浴血杀敌。 在他眼中没有同伴,只有无穷尽的敌人。那满城风沙,坯坯黄土,马蹄铮铮地场面,诉说了一段又一段用生命付出的和平安乐。 叶挽手法凌厉,每一击之下都令山河变色。 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浴血的畅快肆意,剑扫千军。 曾零露从未体会过这样被旁人带着舞姿走的感觉,只觉得难堪不已,她引以为傲的软糯舞姿在这磅礴的气势之中显得像蝼蚁一般渺小。 盖不住,赶不走,拔不掉。 池中那青色是人影挥动起的剑气引得先前无数的白绫绸缎在池中翩飞,将她遮挡的若隐若现。 “嘶——”的裂帛之声响起,那少年竟以手中铁剑将白帛碎成了两瓣。 又鳌掷鲸吞的数剑挥出,众人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她的剑法。那绵绵稠稠地纱绢布匹,竟纷纷扬扬地被撕成了碎片,像皎洁剔透的雪花一般落下。 这么多月以来憋闷在心中的难受,苦楚,再也见不到亲朋好友的遗憾和怯懦纷纷在这一舞中宣泄而出。 随着琵琶“铮”的一声,叶挽“嗖”的一声将剑收到身后,微红的双眼扫过堂中众人,也不知是心中难过还是醉的。惊愕感慨的朝臣,面色复杂的曾后,赞扬惊喜的瑞嘉帝,还有那眼神深邃令人看不清道不明的褚洄。 她轻笑着移动身形趴在最近的一个朝臣案前,抢过他手中的玉壶一饮而尽。 酒水从壶盖边缘溢出,顺着叶挽如玉的下巴滑落至喉间,略过那微微凸起的喉结,混入了一处深潭。 好一个俊俏潇洒的少年郎! 朝臣们忍不住鼓起掌来,随着利剑再次出鞘,那琵琶声瞬间响起,配合着众人的掌声,叶挽踉跄的舞步,悄无声息地终结。 叶挽红着眼最后刺出一件,脱力地掉在地上,发出了“丁玲桄榔”几声脆响。 她眼神模糊,口齿却清晰。 “满堂花醉三千客,” “一剑霜寒十四州。” 说罢“扑通”一声软了下去,在跪倒在地的时候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 她落入了一个泛着熟悉冷香的怀抱,听那怀抱的主人冷冽地说道:“手下无状,请陛下太后恕罪。”说罢她被一个翻身,抗到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肩膀上。 赤羽看着大跨步扛着叶挽头也不回地离去的褚洄一阵头疼,起身向诸人请罪解释道:“叶校尉喝多了就容易发酒疯……将军怕她殿前失仪,先将她带回去了。请陛下和太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他闷着头跪下,心中暗骂。 却见朝堂上久久未有声息,朝臣们还沉醉在刚才的剑舞之中,瑞嘉帝也神色恍惚,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曾后揉了揉额头,挥手道:“罢了,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你也退下吧。陛下不会怪罪。哀家也乏了,众卿可继续饮宴,不用拘礼。” “多谢太后娘娘!” 曾零露咬着发白的嘴唇站在殿中最角落处,竟然久久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那冷如冰霜的男子,竟然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就带着那个毛头小子走了! 褚洄扛着喝的糊涂的叶挽疾步走在皇宫之中,出了宫门也没有骑马,而是改抗为抱,将叶挽搂在怀中飞身跃在各个屋顶上。 疾风刺脸,叶挽幽幽地睁开眸子,入眼的是一片光洁的下巴。她委屈道:“冷。”她脸色终于开始发红,被夜里的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哆嗦。 褚洄听了立刻停下步子,在一处酒楼的屋顶上停驻,也没有把叶挽放下来,而是搂的更紧了些。手中这身子轻若无骨,明明看她饭吃的也挺多,怎么就是不长嫖? 他故意冷着脸骂道:“你刚舞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剑法简直比甄玉还不如! 叶挽被骂了更加委屈,往褚洄怀中缩了缩,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他的下巴:“我剑法不好。” “知道不好你还要上去丢人现眼?”褚洄冷哼,他想到刚才有些朝臣看叶挽的目光就觉得不舒服极了,好像在剥夺他的什么东西。他作势欲把叶挽丢下去,吓得叶挽立刻腾出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叶挽倚在他怀里软软地惊声叫道。 今日又是月圆之夜,皎皎月光如白练打在两人脸上,在褚洄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眼睛真好看。”叶挽迷蒙地往上攀了攀,伸手去捏他忽闪忽闪的眼睫毛。 那葱葱玉手触及的地方,冰凉舒适。她呼出的热气又极烫,喷在褚洄鼻间。 叶挽盯着眼前抿紧的薄唇看了许久,“咯咯”一笑,瞬间消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褚洄只觉得那平日狡黠漆黑的眼眸离自己极近,嘴唇上有一个湿湿软软透着酒气的东西轻轻擦过,如羽毛般轻轻点触后又逃离。 近如咫尺的眼眸氤氲着水汽,微微弯起。那小狐狸像是尝到什么好吃的食物一般一下一下轻啄着他的嘴唇,从唇心吻到唇角,然后贴着他嗫嚅道:“以后别理那些娘们儿兮兮得女人,我不喜欢。” “哦?那你喜欢什么?”褚洄轻笑,任由她伸出手臂挽着自己的脖颈。 叶挽似乎困惑了几秒,眼神闪过一丝迷茫,道:“嗯……我喜欢?……喜欢你呀。” 褚洄的脑子哄的炸开,桃花美眸瞬间变得漆黑,他也不拉开距离,任由叶挽贴着他嘴唇,声音沙哑地轻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醇厚清爽的酒香萦绕在两人的鼻尖。 他像个木头一样愣愣地任那家伙逐渐将吻加深,不再满足于轻吻,而是闭上眼睛伸出小舌像猫儿一般轻舔,褚洄后脑勺传来一阵颤栗,他胸腔中发出了一阵愉悦的闷笑声。随即将搂着叶挽的手轻移,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恣意地吮吸着那柔软的嘴唇。 如果非要逼他做一回断袖,如果对方是他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即使身处地狱,我也甘之如饴。 他不满足于叶挽轻柔的吻,抚着她后脑的手不知餍足地将她压向自己,用力汲取着叶挽胸腔中最后一丝呼吸,霸道地噬舔过她口中每一处。叶挽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软,手脚无力,若非褚洄支撑着她的后脑与腰,怕是早就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褚洄放肆地深吻着,直到听到一声轻微的鼾声才一愣,轻喘着气拉开两人的距离。 叶挽脸色庹红,嘴唇此时红肿又水润,她轻闭着眼睛睫毛轻颤,鼻间却发出了细微均匀的呼吸声。竟是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月夜婉婉,楼底下传来热闹的喧嚣之声,都不知此时屋顶上春意浓浓。 凉风拂过,褚洄搂着叶挽纤细的腰身,大手抚过她脖颈上微微凸起的小巧喉结,闷声轻笑起来:“真是该死。” ☆、第73章 传闻,争执 叶挽是同时被段弘杨和周建两人的大嗓门吵醒的,她头疼欲裂地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素净干净的床幔,是她昨日刚铺好铺盖的新房间。她揉着额角撑起身子,只觉得胳膊一阵软乏无力。 她依稀只记得昨天喝了曾后赏赐的桃花酿,一开始还清醒着,结果后劲上来之后就晕乎乎的,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宫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是怎么回来的。 她瞪了一眼从门口的窗纸上投射进来的两个阴影,有气无力道:“进来。” “你终于睡醒了啊叶哥!”周建听见她的回答猛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从门外洒进来,亮的叶挽不由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竟是已经正午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睡到现在?”叶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皱巴巴的朝服,还有一张嘴就更加明显的酒香之气,一副宿醉的样子太明显了。她虽不怎么喜欢喝酒,但是也没到喝一杯就会醉的地步吧? 周建说:“我们昨日都睡了你们还没回来,听守卫的大哥们说是将军把你扛回来的。赤将军后来回来之后跟我们说你喝了太后赏的酒太高兴了喝醉了,在宫宴上发了好一通酒疯呢!” 叶挽不敢置信,自己自制力一向很不错,那桃花酿闻起来又没什么酒气她才多喝了几口,怎么会在宫宴上发酒疯?不过现在自己仍然全身完好没有缺胳膊少腿地坐在床上,想来应该……也没发生什么太严重的事情吧? “哎别说这个了!刚刚康王府派人来送了张地契和官府的备案过来,说是什么输给叶哥你的,愿赌服输……赤将军已经替你点头收下了,叫我们拿过来的!”段弘杨大咧咧地从怀中掏出几张加盖了京兆尹印鉴的房契地契交给叶挽,“快跟我们说说,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跟康王打了什么赌?” 叶挽没想到康王这么爽快就把铺子给她送来了。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是拖着也只会显得他堂堂一个超一品亲王小肚鸡肠,跟一个小校尉计较。昨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还不如大方一点第二天就把事情了结了,传到外头去别人还要说他宽宏大量呢。 叶挽接过房契地契瞥了一眼,发现地点就在距离合明街两条街的位置,是在达官贵人之中比较有名都挺爱去的地方,生意肯定不会差。她简要地将昨日宫宴上和萧羽掰腕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在两人惊愕的眼珠子都快调出来之前扬了扬手中房契笑道:“今天有什么事情做么,要不要跟叶哥出去逛逛?” “好啊好啊,当然要!”段弘杨和周建立马将头点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们去叫甄玉,换身便装在前院等我,我洗漱一下就来。”叶挽道。 自从他们回京之后,身为正一品武将的褚洄却得了曾后的吩咐用不着每天上朝,美其名曰苦守边疆数载,辛苦劳累,不妨好好休息几日放松放松。不过即使去宫中也只是站着听那些文官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又没什么紧急的事情要讨论,他也懒得每日去跟瑞嘉帝和曾后打个照面。不过也不见人影,不知道是去忙什么了。 至于什么时候休息完了“述完职”可以回边境,那还权得看曾后的心情。她觉得你没有危险了,那你就可以滚蛋了。 一时间将军府的其余兵马等都闲了下来,除却赤羽重新置办的做粗活的杂役等等,士兵们都自动自发地担任起府兵和守卫,一天三岗轮流顶上。有这些几经沙场的老兵们在,将军府的安危和门面是一点都不用担心了。 整个将军府除了几个厨房里有严大娘和十几个负责伙食的丫鬟仆妇之外,其他地方是一个女的都看不见,因为大将军不喜外人在府中擅自走动。 叶挽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需要下人伺候,支开段弘杨和周建之后自己去陆英院后头的水井处打水洗漱,不一会儿就擦净了满身酒气醒了神。 她没有穿那校尉的灰黑色军装,而是换了一身叶富贵在云州给她准备的月白色绣竹纹锦衣,加之散开发髻随意地高束在脑后,俨然一个世家翩翩佳公子。她在脸上添了些东西,使眉峰微微聚拢,五官硬朗一些,丝毫不显得女气。 整装完毕之后叶挽一路走去前院,引来不少士兵的起哄声,纷纷说叶挽这副模样,要算说是尚公主那都是使得的。到时候飞黄腾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兄弟们云云。叶挽没好气地给他们起哄的人一脚,便在大门口看到了同样打扮完毕的甄玉三人。 甄玉和段弘杨两人本就习惯穿这类型的衣服,只是被叶挽收服了之后几个月都规规矩矩地穿着军装。此时脱下那硬汉气质的军服,换上了锦衣短打,玉面如冠,又不失铁血硬气,恢复了将军府公子的模样。 周建本来想穿自己从军之前穿戴的普通布衣,却被段弘杨嫌弃地扔到一边,硬塞给他一身自己的衣服。段弘杨比他壮实不少,那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落落的,甄玉瞪了段弘杨一眼便带周建去换了自己的衣裳。周建是正处发育年龄时期的青少年,拔个子比拔萝卜还要快,穿甄玉的衣服也不显得太大。他从来没穿过料子这么好的锦衣,不由兴奋地跳了好几圈朝远处走来的叶挽使劲挥手。 这三个青年才俊跟在比他们矮了一个头的叶挽身后丝毫不显得尴尬羞涩,走路龙行虎步,气质斐然,一看就是出身家教良好的公子。几人不急着直奔那铺子而去,而是先悠哉地去了外城,好好领略一下燕京风光和风土人情。 段弘杨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才出来一刻钟手上就抱满了叶挽给买的好吃的塞都塞不下的周建,没好气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这么多东西,我看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叶挽好笑的拍拍周建的胳膊:“那边有糖葫芦,要吃吗?” 叶挽从睡醒了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于是四人在外城随意一家茶楼大堂坐下用了些点心,听到附近百姓纷纷议论昨日刚到京城的镇西军和嘲风将军、还有那个新晋的年轻校尉的事情。昨晚宫宴中的事情已经在百姓中传了个遍,也不知是哪位没有管住嘴的官员家中流出去的消息。 “……只见那年幼校尉,才十几岁,就已豹头熊腰,身高八尺,一身腱子肉是威风赫赫啊!轻而易举的就将康王整个人拎了起来!康王殿下岂是这个少年校尉的对手,两人不过瞬息之间就决出了胜负!” 段弘杨一边喝着茶,听到这话“噗”的一声就喷出了水来:“我怎么不知道叶哥有身高八尺?还虎背熊腰……哈哈哈!叶哥,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名同姓的哥哥啊,哈哈!” “哎,那校尉很得太后娘娘赏识,是真的吗?”茶楼中有好奇百姓问道。 “无风岂有浪呢?听说不光是太后娘娘,连齐王殿下也赏赐了这小校尉价值万金的南疆进贡的白璧翡翠扳指,想要拉他做女婿呢!我要是有生之年能见一见那价值连城的翡翠,我真是死也值了!” “真的假的……一个陇西乡野出生的小子,竟然有如此好运?” “呸,我听说是齐王想要跟大将军争属下,才赏他的玉!气的大将军宫宴还没结束就扛着那叶校尉走了呢!” 众人听到这新奇的版本,纷纷问道:“哦?褚大将军真不愧是咱们大燕战神,一个八尺男儿说抗就抗呀!” “你们都哪听得乱七八糟的?我知道事情的经过,是那位叶校尉喝多了,非要跟东珠县主一块儿跳舞,结果最后跳着跳着醉晕过去了!大将军才把他抗走的……” “是吗!那位叶校尉还会跳舞呢?” “可不是嘛,那一曲剑舞技惊四座,把县主的风头都给压下去了呢……” “什么?那县主难道不生气?” “技不如人有啥可生气的呗?咱们县主又一向温婉大方,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听说县主后来还为校尉大人向太后娘娘和陛下请赏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到这儿叶挽终于脸色有些崩了,虽说百姓传言有水分,可是总的也不会是无的放矢。难道她喝多了之后真的跟那位美若天仙的县主一起在殿中起舞?还抢了人家的风头,还被褚洄扛走了? 看着她隐隐有些发黑的脸色,甄玉安慰道:“呃……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哇靠叶哥你也太牛了,居然敢压了曾家小姐的风头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从宫中回来啦!”段弘杨夸张地压低声音嚷嚷,“怎么样?见着那位对将军死心塌地的县主的模样了吗?美不美?” 叶挽想说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昨天有见到那位县主,她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喝了酒有些晕乎的时候就没有了,似乎确实有听到婉妃娘娘说自己亲妹子要在殿中献舞的事情,可她对东珠县主的出场真的是毫无印象!她瞥了段弘杨一眼冷笑道:“怎么,美的话你娶回家?” 段弘杨连连摇头:“别别别,我对曾家人可是敬谢不敏的。就算要娶,那也是褚大哥娶……” “那不如你替你褚大哥享了这段美人恩如何?”叶挽冷哼道。 四人在角落里打闹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地留下银子往内城的方向走去。 叶挽看着留在桌上的一粒碎银子觉得有些肉疼,她现在是从五品校尉,月饷也不过是十两银子,在这个寸土寸金的燕京分分钟就能把银子挥霍一空。虽然还有之前在云州赌坊赢来的两万两银子,但是坐吃山空显然也是不行的。 好在康王刚送了个铺子来,就让她看看做生意的门道可不可走吧,蚊子就算再小也是肉么。 内城显然一下子就比外城提升了一个档次,沿路店铺的装潢都金雕玉砌的,各种名贵的装饰摆件不要钱一样地往墙上糊。叶挽新得的这间铺子在引玉街,整条街上都是富有书墨香气的古玩玉饰之街,与茶楼酒楼的热闹气氛不一样,显得淡雅又别致。更是距离合明街的官宅不过几个路口,显贵世家都喜欢来这街上。 萧羽送给她的这座铺子是一件首饰店,名“淬玉阁”,位置显眼,生意却一般。与其他首饰铺子相比生意甚至显得惨淡了一些,店里大堂内并没有什么人在,空旷又冷清。 叶挽四人刚踏步进去,就听到二楼雅间传来两个女的的争执之声,一楼的掌柜也不在,显然是去二楼劝架去了。 “去看看。”叶挽眉头微皱,带着三人抬步上了楼。 只听一个优雅却愠怒的女声道:“燕小姐真是好生无理,出门在外还是请你收敛一些吧!” 另一娇俏的声音喊道:“时间哪有什么无理不无理的事,买东西自然是银子多的人说了算,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两人争执其中夹杂着掌柜的懊恼又不知所措的劝阻声,“二位小姐都是身份尊贵的人物,还请不要伤了和气……” “掌柜的,你这簪子定价一百,可姚小姐却拿不出银子,我愿意出一百五十两,有何不可?”那位燕小姐眉目张扬,显然平日里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此时见掌柜的软弱,更是觉得自己有理。“姚小姐这尚书之女也是越做越寒酸了,竟然连区区一百两银子都掏不出来,还出来逛街,真是笑话。” 那位面目清雅的姚小姐身边的丫头怒道:“我家小姐只是偶然路过淬玉阁,看中了这支簪子,没有带够银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哪家现在出门还把沉甸甸的银锭子揣兜里,我家小姐请掌柜的去尚书府结账有什么问题?况且这簪子是我家小姐先看中的……” 那位燕小姐身边的丫鬟立刻叫道:“放肆,主子面前哪有你一个贱婢说话的份!先看中的怎么了?我家小姐还先看中了萧世子呢,不还是被某些狐媚子使什么淫邪手段抢了先?出门逛街还不带银子,只怕是白吃白拿抢人之物的事情做惯了吧?” 那位姚小姐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我与世子并未有什么龃龉,燕小姐心悦世子是你们自己的事,还请你不要血口喷人!” “被说中了恼羞成怒了?”燕小姐冷哼道,把玩着自己手里的玉簪子,“今日这簪子我是要定了,还有萧世子,你不让也得让!” “哦?莫非这淬玉阁是这位燕小姐家开的?”两人剑拔弩张之下,突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少年之音。齐齐回头向楼梯方向看去,对上了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睛。 两人回头向楼梯方向看去,对上了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睛。 紧接着走出了一个身穿月白锦衣的华服少年,那少年气质冷然,眉目悠远,气势竟是十分逼人。她身后还跟着三个面无表情同样打扮不俗的青年,俨然是一副少年跟班的模样。 “你又是谁?”燕小姐只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却又敢肯定自己以前没有在燕京之中见过他。 “是你?”姚小姐却是怔愣了片刻,怀疑地问道,“叶校尉?” 叶挽向姚小姐点点头,她在赤羽送来的资料中看过眼前这位姑娘的画像。她是工部尚书之女姚清书,而另一位燕小姐则是宪钧侯燕侯爷的嫡女。她把冷淡的目光瞥到了一边缩着脖子的掌柜身上,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第74章 姚家千金 掌柜的今早就得知这件铺子被康王送给了别人,此时听到姚清书喊这个少年叶校尉,自然就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以后的东家,连忙跑过来行礼,然后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位姚小姐碰巧今日来附近逛逛,就进了淬玉阁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结果她前脚刚进那位侯爷家的小姐后脚也跟了进来,直奔姚清书而去,她看中什么燕悦就要买下什么,直到两人争到这根玉簪子时姚清书才忍不住开口跟她吵了起来。 见掌柜的对叶挽一副点头哈腰的恭敬样子,燕悦也反应过来这个被姚清书称为“叶校尉”的小子就是这淬玉阁的主子了。她笑道:“既然东家也来了,正好,快替本小姐把这簪子包起来,本小姐愿意多出五十两买你的簪子。”说罢便伸出手将簪子递给叶挽,示意她接过去包起来。 叶挽看了一眼伸在眼前的手,并没有接那簪子,而是似笑非笑道:“早就听闻燕京闺秀大方端庄,天真活泼,可这未免也太活泼了些。” “姓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燕悦秀美一拧,凤眼一抬就收起了刚刚才勉强挂起来的笑容,面露娇纵之色。 叶挽轻睨了身后看好戏的三人一眼,抬眼扫过燕悦,勾起唇角道:“难道不是?若非燕小姐天真活泼,又怎么会脸皮如此之厚的把淬玉阁当成是自己的地盘撒野?” “你!”燕悦终于听出来眼前这个小子不是来帮自己的,而是来给自己添堵的,气的直接向身边的丫鬟伸出手,把自己一贯喜欢带着的软鞭取了过来作势要抽叶挽。 叶挽不慌不忙地徒手接过她看似声势宏大实则软绵绵的一鞭,笑道:“燕小姐真不愧是侯门虎女,这不讲理起来也跟令尊一个德性。您可悠着点,别说玉器首饰了,就算是砸坏了我这铺子里的一张桌子一条板凳,我也只好亲自上门讨要赔偿了。” 段弘杨和周建在后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叶哥在,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的花拳绣腿能碰到这楼里的桌子椅子不?想要人家赔钱就直说嘛! 燕悦气极,扔了鞭子就朝叶挽攻来,一副与叶挽不死不休的模样。 “燕小姐可别伤着自己,叶挽是个粗人,一向不懂怎么怜香惜玉,磕了碰了对外我可不好交代。”叶挽一边轻飘飘地闪躲过燕悦的攻击,一边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说话惹毛燕悦。看在旁边几人的眼里都是无语凝噎。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燕悦就吃痛的叫了一声,捂着腰侧恶狠狠地瞪向叶挽:“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敢替姚清书出头,得罪了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疏于练功,就这么比划了几下居然就在自己情敌面前岔了气,实在是有些丢脸。 燕悦的丫鬟赶忙过来扶住燕悦,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将小姐刚为了打架扔给自己的玉簪子用力向地上掷去,才不甘不愿地扶着主子离开了。 叶挽接住了玉簪子,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轻笑了一声将玉簪递给姚清书:“让姚小姐在淬玉阁惹了不快,这就权当是赔罪了,送给小姐。” 姚清书摇摇头,担忧道:“宪钧侯虽只是二品武侯,侯夫人却是曾家三女,是曾后的庶妹,说起来燕悦也是曾后的外甥女。虽然今天这事要多谢叶校尉……但是为了清书得罪了燕悦实在是不妥。” 将京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掰扯清楚了之后叶挽也知道这个燕悦是个什么身份,她纯粹是有些看不惯燕悦罢了,也说不上是为姚清书出头。叶挽摇摇头道:“姚小姐多虑了,叶某打开门做生意,虽说求得是钱财,却也断不能失了信用。既是姚小姐先挑中的东西,自然也就是姚小姐得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姚清书一愣,她在与这叶校尉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却跟自己说他的生意经,全然没有将燕悦的事情放在心里的意思,也实在是个妙人。她笑道:“叶校尉所言极是,棋儿,将簪子收好,只是一会儿别忘了差人到淬玉阁送银子来。” 叶挽扬眉,好奇道:“这根簪子有什么神奇之处,竟然能得姚小姐的喜爱?”她没有推脱姚清书硬要付钱的行为。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个男武将,即使是为了赔罪送一个尚书千金玉簪子传出去也很值得诟病了。 那盈盈玉簪此时正被丫鬟棋儿托在掌中,只见它通体碧翠,尾部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玉蝴蝶正展翅飞翔。姚清书微微一笑,左手端住玉蝴蝶的底部,右手捏住玉簪子轻轻旋动,那玉蝴蝶的翅膀竟然随着转动微微收拢了起来!变成了一只正在栖息的小蝴蝶。 “哇……”饶是对首饰没什么兴趣的段弘杨和周建看见了也不由惊叹。大燕的工艺技术并不算发达,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玲珑别致的首饰。 “不知叶校尉可听说过这种小巧的机关?”姚清书抿唇一笑,竟然有些腼腆。“父亲喜欢研究各类机关道具,书房有不少古籍,我自幼便对这些东西有些痴迷,想将簪子带回家拆开看看……是以方才才在店中闹了笑话,还请叶校尉不要见怪。” 姚清书作为工部尚书的千金,喜好独特一些实在算不得什么稀奇事。见惯了现代各种高科技神奇之物的叶挽只是略微惊叹了一番古人的手艺,便摇头笑道:“姚小姐蕙质兰心,心思玲珑,怎会是闹笑话。” “叶校尉谬赞了,倒是昨日宫宴我有幸见识了叶校尉不凡的风姿,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两人不痛不痒的互相恭维了几句,姚清书一提到昨日的宫宴,叶挽就忍不住牙酸。她当真是喝多了忘了自己干了什么事情,方才在外城的茶楼里就听百姓议论了这件事。如果说百姓讨论的内容还带有夸大之词,那么这话从姚清书嘴里说出来就绝对是真的了。 叶挽顿时面上一阵尴尬,姚清书向来不太擅长与人交际,说完也觉得尴尬不已。 两人对上目光,竟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饶是叶挽在百官或是平民眼中是风姿独挡堪比褚洄的优秀武将,在姚清书眼中也还只是个漂亮友善的少年郎。她平日又一心钻研机关术数,不怎么爱和那些闺阁千金交往,只觉得这个少年有趣。她笑道:“看来我们都不怎么擅长说这些场面话,还是自然一些的好。” 叶挽也点点头:“天色不早,姚小姐逛完了就早些回府吧,免得姚尚书担心。” 姚清书知道叶挽来这里不会是无缘无故就为了帮自己说几句话的,自是有要事要忙。识趣地朝叶挽微微颔首,便带着丫鬟棋儿离开了淬玉阁。 “这姚小姐真是大方得体,比那个刁蛮娇纵的燕悦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我是萧逢我也选姚小姐啊。”段弘杨大咧咧地看着姚清书稳重优雅地走下楼梯,撇了撇嘴轻声念叨。 甄玉瞪了他一眼:“天子脚下,说话注意些。” 段弘杨耸了耸肩,跟着叶挽走到了一间雅间内坐下,那掌柜的立刻点头哈腰地给以后的东家上了壶茶。 “难道不是吗?有眼睛的都知道选媳妇儿要怎么选。”段弘杨拉着周建在圆桌边坐下,殷勤地帮叶挽倒茶水。“谁会娶个母老虎放家里啊?” “哦?你又知道什么?”叶挽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喝了口茶顺着他的话问道。 段弘杨得意地一扬下巴,展开随身携带的锦扇摇了两下:“那哪有段小爷不知道的事儿啊……叶哥你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他眼睛眨巴着亮晶晶地看着叶挽,期待着她说一些崇拜的话。 叶挽兀自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茶杯,淡笑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别啊别啊!”段弘杨看她没什么兴趣,立刻急了就把自己知道的八卦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惹得周建和甄玉无奈地大笑。 原来这姚尚书的千金今年也已年芳二八,按大燕民俗来说女子及笄便可嫁人,姚小姐却至今都没有议亲。一方面是姚尚书宠爱,不想将女儿这么快就嫁了,另一方面是齐王萧天慕的嫡子萧逢,早就暗暗放话非姚小姐不娶。 这位萧世子在燕京也是人中俊杰,能文能武,又是未来的齐王殿下,长眼睛的也不敢得罪。他虽从未在明面上说过姚小姐是自己的人之类的话,但是权贵之间早就把姚小姐归结为未来的齐王世子妃了。 虽没人敢娶姚小姐,但却不是没人敢嫁萧世子,燕悦就是个中翘楚。她与姚清书年纪相当,都是风华正茂的二八年华,与萧逢说不上是青梅竹马,却也是从小就生活在同一片燕京的天地之下,各种宴会上碰面的次数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可以说是一见倾心再见柔情。 宪钧侯燕阳是先帝时马上闯荡来的爵位,在权贵之间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嫡千金燕悦自然从小娇生惯养,看上的人又岂有让给一个尚书千金的道理?是以从去年开始就在各种场合明里暗里地针对姚清书,誓要丢尽她的脸面,让萧世子看清姚清书的真面目。 不过却都是她单方面的挤兑,姚清书一贯都是看见疯狗绕着走的态度。横竖她对萧世子也没什么兴趣,根本就是燕悦的假想敌罢了。 叶挽被这个时代的十几岁少女五花八门的心思震惊了,她十六岁的时候估计还在埋头苦想怎么才能更好地提高自己的体能完成任务呢?这儿的姑娘们就已经在为自己的终生嫁娶事业做斗争了。 “所以燕小姐爱慕萧世子,萧世子爱慕姚小姐,姚小姐爱慕谁?”周建听八卦听的入迷,冷不丁问了一句。 段弘杨摇头:“没听说姚小姐有什么事情,姚尚书也是六部中最低调的一位尚书了,我爹说他奉公守法,砥砺清节,能坐到这个位置十分的不容易。特地吩咐我以后看见了姚尚书要尊重一些,不要没头没脑的。” 段弘杨的父亲是甄玉的父亲甄大将军手下的正二品右将军,在重武轻文的大燕官职比姚尚书还要虚高一级,能得他夸赞那说明这位姚尚书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了。 叶挽点点头,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茶,对门口恭敬站着地掌柜的说道:“把账册拿来我瞧瞧。” 淬玉阁的掌柜的姓赵,原先这淬玉阁也不是康王的产业,是萧羽随意从别处商家手里买来送给叶挽的。 赵掌柜的送上账册,看着叶挽一本正经地翻阅账册的样子内里有些不屑。就算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就做了校尉又怎么样,他不信以他的阅历能看得懂这阁子的账本。 叶挽随意翻动着账页,一边啧啧摇头。就知道康王没这么大方会送自己一家内城的好铺子,这淬玉阁虽然地处热闹的街市,占地也不小,经营的却是一塌糊涂,盈利几乎都赶不上损失的租金和铺内首饰的成本。开业已经一年了却几乎有大几个月都是红字,难怪原先的东家急着把铺子脱手了让康王买下了呢。 她方才粗略地扫了一眼,铺内的首饰也大都十分普通,没什么特色。偶尔有几只看上去成色还不错的,标价却大大的超出了标准,冤大头才会来这儿买东西吧? 方才姚清书买走的那支玉簪做工不错,还有独特的手工艺,饶是如此玉色却很一般,卖百两银子也有些夸张。其他一些普普通通的首饰卖百两以上就更是有些难看了。 “这儿的首饰,是咱们自己有工人打,还是你从别处收来的?”叶挽合上账册,淡淡地瞥了一眼赵掌柜。 刚才还在热烈地讨论别人八卦的段弘杨和周建顿时不出声了,直觉性地觉得有八卦可以看。纷纷闭上嘴以军人的绝对气势瞪着赵掌柜。 赵掌柜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若说这三位身材高大的官爷气势逼人的话,其实叶挽那平静如水的目光更让他觉得有些胆战心惊。他吸了口气道:“回东家,铺子里的首饰大半是由咱们自己作坊的工人打的,小部分是小的收来的。” “全撤了吧。”叶挽道。 “什、什么?!”赵掌柜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甄玉三人也好奇地看向叶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那作坊的工人遣散了吧,铺子先关门结业几日,我另有打算。”叶挽考虑了片刻说道,“对了,方才姚家小姐买走的那支蝴蝶簪,是哪里来的?” 赵掌柜的这才反应过来叶挽是准备好好整顿整顿这个店铺了,顿时大急:“不行啊东家,那作坊……那作坊与咱们合作了一年了,怎么能说遣就遣了呢!”那小作坊的几个工人都是他请的,打首饰的材料也是他去采买的,这一年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被叶挽这么一整,他还怎么在其中浑水摸鱼?! “你耳朵不好使?”叶挽皱起了漂亮的眉,只一眼她就看得出来这个赵掌柜平日里在铺子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只是现在无人可用,在她想到办法重新开业之前还得让这家伙在这里混几日。“还是要我换个人来做这些事?周建……” “叶哥,我在!”周建闻言立刻“嗖”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急的满头大汗的赵掌柜。 “不不不,小的听见了!小的立刻去办!”赵掌柜看见周建摩拳擦掌的样子心底一冷,知道这个少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糊弄,连忙点头如捣蒜。 “等等,还有个事。”叶挽喊住要跑开的赵掌柜,“方才姚家小姐买走的那支蝴蝶玉簪,你是哪里弄来的?” ☆、第75章 工匠木娘 从淬玉阁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叶挽一行人已经在城中逛了一下午。 叶挽将依依不舍的甄玉和段弘杨先遣回将军府,带着一脸兴奋的周建朝外城东的平民街上走去。 说是平民街,其实也几乎是整个燕京最穷的地方了。即使是盛京也总有那么一个两个顾及不到的地方,充斥着三教九流。 根据赵掌柜的形容,他是在一次出门办事的时候路过外城看到一个打扮贫困的小子摆的摊子,专门卖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其中就有这根做工不错但是一看就是边角玉料做出来的蝴蝶玉簪。图着新奇就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下来,在淬玉阁里挂了一百两。他本来也没想到会有人买的,没想到碰到姚清书对此物十分喜欢。 叶挽抽了抽嘴角,五两银子买来的东西卖了一百两,说这个掌柜的会做生意吧,可竟然把一个淬玉阁打理成这个样子。 她带着周建随意地在东城闲逛,这里普遍卖的都是一些杂物和物美价廉的小吃。正好临近傍晚肚子也饿了,叶挽从一个老伯处买了几个鸡子大饼和周建一人一个没形象地啃着,惹来了好些百姓的目光。 两个一看衣着就不普通的少年,毫无顾忌地吃着饼。 天色逐渐昏暗,摆摊的百姓们也都准备收摊子回家了。嘈杂的人群纷乱,叶挽却准确清晰地从中听到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她顺着发声处望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黑瘦的少年,面前放着一块干净朴素的绢布,上面放着好些杂物。其中不乏有雕刻可爱的小巧玉饰。 这应该就是赵掌柜说的那个少年了。叶挽嘴角一勾,径直朝少年走了过去,大喇喇地在他面前蹲下挑着他面前绢布上的东西。 少年在这儿摆了一天摊子了都没有人靠近,眼见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漂亮少年靠近,连忙扬起笑脸招呼,目光一边时不时地朝周建手里捧着的大饼撇。 他卖的东西有点杂,里面不光有小巧的首饰,还有各种草编的动物,木雕的小摆件和绣工精湛的刺绣等等。虽然杂,却都透着温馨精致的感觉。叶挽没有在意少年打量的目光和殷勤地问候声,葱白的手指不断地在绢布中翻找着。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摸一摸又放下,十足的讨人嫌的客人模样。 对面的少年忍着不断飘进自己鼻子里的鸡子大饼的香味,殷切地希望叶挽赶紧买个什么东西,他好快点回家吃姐姐做的饭。 叶挽却卯足了劲要一个一个东西看过来似的,淡定地继续在绢布上拨弄着。随即目光突然被一只指甲盖那么大的木雕的手链吸引。那是一只匍匐成一团的小猫,虽然身体蜷缩在了一起可是一颗小脑袋却高高昂着,耳朵慵懒地竖在脑袋上,两粒眼珠子不知是用什么石头镶嵌进去的,在夕阳的折射下隐隐发光。那小猫就拇指指甲盖大小,雕的却十分精致,连根根露出的指甲都雕的一清二楚。它通体被刷了黑漆,是一只有着漂亮黄眼珠的黑猫,显得懒散嚣张又傲娇。 小猫的背后有个打了洞的凸起,当中穿了好几圈编织的布绳,布绳编织十分精细。 叶挽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喜欢的很,笑道:“多少钱?” 少年看出她眼中的欢喜,犹豫道:“嗯……一两银子!” “可是它只是个木雕。”叶挽做出了一副嫌贵的表情,“我这五个大饼才十个铜板。你这么小一条手链就要卖一两?” 少年也发现自己好像开价有点黑,顿时红了脸嗫嚅道:“呃……可是这是樟木雕的,还有香味呢……”他极力解释着想将东西卖的贵一些。 叶挽将东西拿近一些,果然透着隐隐的香樟木的味道和墨香,她佯装可惜又喜爱不已的样子道:“哎,可是我家有兄弟姐妹七八人,只有一条手链不够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旁的一模一样的了?” 周建抽了抽嘴角,暗道叶哥你什么时候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那么好了不成! 果然那少年挠了挠头道:“嗯……你什么时候要?我、我可以再做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叶挽问道。 刚问完,就见那少年神情警惕了起来:“是、是我!” “真的吗?我不信你一个粗糙的男子汉能做出这么细致的东西来。”叶挽嫌弃地上下瞥了他一眼,一副“你就尽管吹吧”的表情。 那少年心一横,不知怎么的立刻将绢布一兜,把东西全都收了起来,还作势欲抢叶挽手上的黑猫手绳。“你走吧,我不卖你了!” “诶?”叶挽将东西缠到自己手腕上,丢给少年一两银子。“东西到我手里的就是我的了,你怎么能说不卖就不卖了呢?” 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有点讨人厌,但是一两银子的诱惑还是太大了。少年愤愤地瞪了叶挽和周建一眼,将银子塞进怀里立刻就将绢布兜着塞进篮子里,然后拎着篮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家伙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难道东西是他偷的?”周建纳闷地问道。 叶挽淡笑着抚摸着手腕上的小黑猫,道:“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个黑瘦的少年很有意识,为了不被人跟踪特地在城东绕了好几个圈。最后见实在没有人跟着自己这才慢悠悠地推开一间破旧的屋舍的门,朝内欢喜地喊道:“姐姐,我回来啦!好消息好消息,我今天卖东西卖了一两银子呢!咱们又有钱买药了。” 叶挽带着周建隐在屋舍门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恬淡温柔的女声,和屋内飘出的白米粥的香味。 “胡闹,你卖什么卖了一两银子?又骗人了?” “才没有呢,姐姐做的东西确实值这个价钱啊!我又没有骗人……哇,今天有炒鸡蛋吃啊!” “嗯……你最近长个儿,要多吃点。” 屋内一派温馨平静。 “姐姐,你最近歇一歇,一两银子够咱们买几天的药了。你别再熬夜做活儿了……对了,那卢大头今天没来家里找麻烦吧?” “没有……” 叶挽无意再听人墙角,遂直接示意周建敲了敲他们家的木门。 “谁!”屋内传来少年紧张的喊声。 “咳……是我,刚才买你东西的人。”叶挽摸摸鼻子在外回答道。 一阵桌椅移动的声音之后,木门划开了一条缝,露出少年警惕凶狠的目光:“是你们!你们居然跟踪我!” “是谁啊木子?”少年的姐姐在里面也有些紧张。 “没谁,客人而已!”被称为木子的少年死死地扒拉着门,似乎提防着叶挽强闯一般。 叶挽好脾气地道歉道:“对不起,跟踪你是我不对。其实我是有事情想与你姐姐商量。”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商量要跟我姐姐商量?哦!我知道了,你们是那个卢大头的人对不对!滚,滚滚滚,我家不欢迎你们!”木子的神情由紧张变为愤怒,直接双手用力要把门关上。 叶挽伸出一只手扒住了门缝,那木子使了使劲,木门竟然纹丝不动。他看向叶挽的目光变为惊恐,却还是以身体挡住门缝不让他们进来:“我说了不欢迎你们,快滚吧!”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们真的没恶意。也不是你说的什么卢大头的人。”叶挽无奈地松开手,那木门便“砰”的一声在她鼻子前关上了。叶挽隔着门道:“那些玉雕首饰都是你姐姐做的吧?我很欣赏你姐姐的手艺,想请她去我店中做工。” “滚!我姐姐不去任何地方做工!”木子在门内大叫道。 “木子,别闹了,把门打开。” “不行姐姐!他们是坏人!” “你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说。” “可是……” “听话!” 门内传来了一阵争执声,叶挽等在门口,看着那木门又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木子不安的眼珠子。叶挽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对着他扬了扬周建手里捧着的大饼:“吃吗?” 这是个相当简陋的屋子,却十分干净整洁,家具虽是普通却也精致。 叶挽进了屋后将周建的饼全部放到桌上,这才注意到桌子边上坐着的安静的女子。女子看上去有二十岁了,打扮干净大方,挽着妇人的发髻,一双眼如水温柔。 她同时也在打量叶挽,看到是个斯文秀气跟自己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也稍微放下了心。问道:“这位公子,不知道您的来意是?” 叶挽将自己刚刚收了家首饰铺子,并着铺子中的首饰不太如她的意,偶然发现铺中有一支特别的玉簪子,问了掌柜的才来这里寻她的事情说了一遍。“姑娘手艺精湛,我想请姑娘到我铺子中做工。” 她说完了来龙去脉才让姐姐和木子松了口气。 “内城首饰铺子都来路不凡,想必公子也不是普通人。随意就能请到优秀的工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叶挽摸摸鼻子道:“说实话我也是偶然得的铺子,今日才刚到燕京第三日,在城中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觉得姑娘你做的首饰都特别有灵气,或许是不错的让淬玉阁出名的媒介。”她没有特地夸大地去夸赞姐姐做的首饰,而是实话实说告诉她想利用她的手艺让自己的铺子出名,两者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这直接的话语让姐姐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公子你也别称呼我为姑娘了,我已经嫁过人了,叫我木娘就好。” 木子在旁嘟囔道:“嫁过人怎么了?嫁过人怎么就不能做姑娘了?” 木娘飞过去一个白眼。她想了想委婉道:“说实话公子的提议我很动心,可是木娘是个残废之人,只怕是当不得淬玉阁的门面。”说罢她向外偏了偏身子,露出了桌下的腿。 叶挽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早就注意到桌子旁边放着的一副拄拐,还有她先前和木子的对话,她猜测木娘是有什么隐疾。她的右腿肌肉萎缩,比左腿小了一扩,显然是已经得病多年了。“方便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病吗?” 木娘摇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几年前被夫家打折了,一直没有接好罢了。拖着拖着就变成这样了,阴天下雨难熬得很。”她神情平淡,似乎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木子却没什么好的脾气,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气的想要掀桌子。 叶挽皱了皱眉,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她也不想多问。沉吟了片刻叶挽提议道:“淬玉阁的事倒是不碍,你若是不愿意在店中,住在店里后院也可以。我会让人帮你把工具都准备好的。还有木子……”她扭头看向黑瘦的少年,“你若愿意的话,淬玉阁交给你打理如何?”这姐弟俩相依为命,能住在店里她倒是也不怕他们动什么别的脑筋。 木子啃着鸡子大饼却是一愣,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木娘道:“这……不妥吧?”叶挽要聘她做工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再连着木子一起带去店里了,那这位公子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了。 他们平日只能堪堪温饱,木子还经常要奔走着去给她买药,可以说日子过得是穷困潦倒。还有卢大头时不时地骚扰…… 木娘神情有些恍惚,自从几年前被夫家休离了之后她日子就过得平淡如水。天大的事情也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可如今居然有个少年说要来聘请他们去内城做工…… 叶挽安静地坐着等木娘内心挣扎考虑,耳朵突然动了动,扬眉道:“你们有客人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了杂七杂八地脚步声,不远处的木门立刻被人拍得“砰砰”作响。 “木娘子,我卢大爷来啦!怎么样,今天决定要做我媳妇没有?”门口传来一个夸张嘶哑的笑声。 木娘身子一僵,那木子的神情也变得憎恶,似乎门外那一大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垃圾。 叶挽看了他们一眼,示意周建去将门打开。 “哟,这是谁啊?木小娘子竟然还金屋藏了两个大男人啊!哈哈哈!”周建一打开门,门口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见这陌生的面孔愣了愣,随后带着身后两个小子夸张地大笑起来。 叶挽没有在意这三个陌生汉子,好奇地偏头问木子:“卢大头是谁?不过这脑袋可真够大的。” 木子咬了咬牙,冲到后厨拎了根烧柴的木棍冲出来道:“卢大头是我们城东的恶霸,想要……想要我姐姐给他做小老婆!已经骚扰了我们好几个月了……” “嘿嘿,要不是你这臭小子拦着,老子早就把木小娘子带回去惯着宠着暖被窝了,用你现在在这儿废话!”卢大头看木子拿了木棍要打人,嘿嘿一笑,身后两个手下立马亮起了手里三尺长的棍子,劈头盖脸地就朝周建招呼了过去。 木娘看棍子打向周建,惊呼了一声:“不要打!” 周建如果是那么轻易就被几个地痞流氓给揍了,那也没脸回去见斥候营的兄弟们了。他不用叶挽吩咐便腰身一拧,一个扫堂腿过去将卢大头踢翻。 随即“砰砰”两下,他反手夺过棍子一人一下敲在了那两个手下的脑门上,顿时血花四溅。 “啊!”木娘惊叫了一声,木子见卢大头从背后爬起来要去抱周建的腰,连忙也冲上去恶狠狠地用柴火对着卢大头的头上一阵乱怼,把人打的头破血流。 “公、公子……你们,你们快跑!”木娘知道叶挽和周建是在替自己出头,连忙牵着不方便的腿就站起来推搡着叶挽,“木木、木子,把人拖到后院去……埋、埋、埋了!” ☆、第76章 新晋奸商叶老板 叶挽看木娘惊慌失措地要杀人灭口的样子不由莞尔,一个这么温柔的女子在关键时候也不忘了先让他们撇清关系,实在是令人怜惜。她安抚地拍了拍慌张地木娘,笑道:“不碍事的,不过……现在人也揍了,只怕你们必须得跟着我们去内城居住了。再住在这儿,这个卢大头还是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叶挽让周建和木子两人一起拿着自己腰牌,把三个流氓直接送去了京兆尹,跟木娘仔细说了说淬玉阁的位置和现在的经营情况。 木娘点点头,表示一会儿等木子回来了她就和木子一起收拾收拾家中的东西,明天就去淬玉阁报道。重新开业的时间被叶挽定在半个月之后,叶挽提供给她品质优良的仔木玉料,她会在这段时间抓紧赶工做一些拿得出手的首饰物件,好在开业那天撑一撑淬玉阁的门面。 终于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的叶挽在天黑之际哼着小调悠闲地在城中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慢吞吞地踱回了将军府。 只是从一进门开始,叶挽就看到不少平日里一起插科打诨的家伙对着她挤眉弄眼,她神色莫名地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就立刻正襟危坐地站自己的岗,假装刚才跟她说话的另有其人。 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叶挽绷紧了脑门往陆英院走去,院子里,黑漆漆的主厢房和次间都没有掌灯。看上去褚洄和赤羽都不在院内。 她幽幽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头皮猛然一紧,一道迅疾暴戾的罡风朝她迎面扑来,带着那股熟悉的傲娇气息。叶挽连忙闪身往后退去,大喊一声:“等等!”堪堪才避过了那道罡风。 她的次间瞬间亮起了一盏油灯,一张表情阴森可怖的俊脸在油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上哪鬼混去了,这个点才回来?”褚洄冷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好好好,这小子真是好得很!一整天了睡到中午才醒,一醒过来就拍拍屁股带着甄玉三个人溜出去野了,结果到了傍晚甄玉他们都回来了这臭小子还不见人影,直到现在才慢吞吞的回来!真是胆子越变越肥。 叶挽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难怪一进将军府就连连有人给自己使眼色,原来是他们的褚大将军大姨夫来了,估计刚刚把前院的将士们骂的都够呛吧!她摸摸鼻子无奈道:“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卖身契签给将军府吧。”言下之意就是我堂堂一个从五品校尉,想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不能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府邸住在将军府就直觉认为我是将军府的下人嘛。 褚洄一听气乐了,这臭小子现在胆子居然这么肥,敢直接跟他呛声了? “府里有宵禁,无故晚归的军法处置。”褚洄冷声道。 “……府里什么时候有宵禁了?”叶挽莫名其妙,三天了可从来没人跟她说将军府有宵禁这种说法啊! 褚洄哼道:“刚刚定下的规矩。” “……”好嘛,就直接说是针对她的她也无话可说啊。叶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虽然忘记昨晚上自己喝醉酒做了什么事,但是根据褚洄现在对她深恶痛绝的表情看起来,自己肯定是惹到他了。果然喝酒误事啊!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今天出去做的事情跟褚洄解释了一遍。褚洄是知道康王输给她一个铺子的事情的,她出去也不算是吃喝玩乐无所事事。 “要不……见者有份,铺子赚的钱我每年拿一成出来孝敬您老人家?”叶挽不知道他刚刚定的规矩的处罚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定不能被军法处置了!反正这铺子也是白来的,分点钱出去也不心疼。 褚洄再一次被气笑,反问道:“本将军看起来像很缺那几百几千两银子的人?” 他一生气就会别扭的自称为“本将军”,实在是死相的很。叶挽犹豫了片刻挣扎道:“那……两成?” “三成不能再多了!”她心痛得喊。 见褚洄终于冷哼一声不再揪着她不放,叶挽微微松了口气。作为一个财迷来讲分出去自己铺子每年三成的红利是一件多么让她吐血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家刚刚起步、她一个时辰前才刚刚招到员工的铺子。 她忧郁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窗外虫鸣声声,窗内静谧无声。 气氛在恍惚飘闪的油灯下显得十分冷清。 “叫人摆饭。”褚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手提着茶壶斟茶的模样,突然开口道。 “啊?我吃过了……”叶挽闻言一愣,周身的温度随着她说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瞬间降低,褚洄刚刚缓和的脸色又黑的仿佛是从泥浆里捞出来的一样。叶挽抿唇无奈地暗衬,她在解决完那个卢大头之后就被木娘强留下喝了碗粥吃了个饼,所以才走了一个时辰多消了消食,实在是谈不上肚子饿。她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我去叫人传饭,将军您……自个儿用?我在旁边看着您吃……” 话音刚落就听到“嗖”的一声,她手中的茶杯和桌上的茶壶还没拿热呢,就伴随着一道悄无声息的黑影“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那个黑脸包公也在杯碎的同时消失在了她的房里。 “这又是什么了……”叶挽怔怔地望着地上一滩没莫名其妙的碎片喃喃道。 …… 这几日叶挽过得十分充实,在某个冷面煞星消失了好几天无影无踪之际,她招猫逗狗,时而戏弄戏弄段弘杨和周建,时而光明正大地溜出将军府去淬玉阁查看情况,过得好不快活。 木子和木娘在那日之后便快速的收拾好了行李搬进了淬玉阁的后院,惊得赵掌柜立刻夹紧了尾巴生怕自己被叶挽一下子踢出淬玉阁。对此叶挽笑道:“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从今日开始,木子主管后勤采购和首饰的制作等事情,你在外头撑好门面负责招呼客人管理好铺面。别给我想些有的没的,两人互相监督,明白了吗?” 赵掌柜苦哈哈地应声,这不就是等于削了他的权,断了他的财路么……没了采买的油水,只不过是个面子上的掌柜罢了,能有什么前途?不过万幸的是叶挽没有要算以前的账的意思,只要不赶他走他就还是这淬玉阁面上的掌柜,至少铺子里还是他说了算。至于那个木子的臭小子和做首饰的木娘,不过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黄毛丫头罢了,想必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 哪只他只是低着头心中想想,就被叶挽一个毛栗子劈在头上。他缩着脖子抬起头,见那面无表情的少年阴森道:“你若老实不住,趁早给我滚回家去。但凡我听到半点你动了歪脑筋的风言风语,我就把你剥光了挂到城墙上去供燕京百姓观赏,如何?” 赵掌柜一点都不怀疑她说的话的真实性,他顿时连连点头,对着年纪比自己小了两轮的木子也客客气气的不敢造次。 叶挽这几日每日都会去淬玉阁查看店内重新布置和木娘打造首饰的进度,不得不说木娘的手艺真的是很不错了。从前她只能用木子从外头首饰铺里讨来的废弃的边角料做一些小玩意儿,却也能将东西做的精致无比。如今有了叶挽提供的好料,自然是从新意、手工、材料多方面来看都是值得卖高价的好物。 她同木娘商议的是让淬玉阁的首饰物件走新奇精致路线,并且只做一份,就是在淬玉阁买的首饰全燕京也只有一位能拥有。用不着太过贵重,自然有人会图这其中新奇。当然珍贵的首饰摆件也是要做做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自然有人喜欢这种,也有人喜欢那种。木娘被这个提议打动,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做全燕京独一份的首饰,绞尽了脑汁搜集了木子和叶挽的一些有意思的想法,没日没夜地埋头沉浸在自己的新事业里。 木娘如此辛勤,叶挽也不能闲着。根据以前赵掌柜收购材料的一些地方,筛检过后带木子一家一家跑着去对比玉料和宝石的品质价钱,俨然一副一心痴迷于赚钱之道的商人嘴脸。木子也被她所感染,对未来自己吃饭的这行充满了热情和兴趣,加上年轻有冲劲,还有木娘在一旁指导,没几天就自己摸索了个透彻。都不用一知半解的叶挽带他一起行动,自己就能判断物料的好坏,凭着一张利索的嘴皮子,砍价的本事比赵掌柜还利落几分。 叶挽整日整夜地泡在淬玉阁里,冷落了将军府里的一众小弟们,甚至和木娘讨论的兴头上来了三更半夜地才偷摸着回府。好在这段时间褚洄都似乎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都不在府里,否则再来一次前几日那样不声不响地“宵禁”说法,能直接把叶挽折磨死。 是日深夜,叶挽与木娘讨论完过几日开业时要先摆放出来的一些有趣的东西后,便与两人道别,漫步在回府的大街上。 五月的燕京白日已经颇为炎热,夜晚却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即使是平日府里那几个家伙操练已经要赤着膀子的天气,叶挽还是老老实实地裹着好几层单衣,清晨就出门晚上才回府。 自从初潮之后她胸前原本的平坦以一个飞快的速度生长,一马平川的盆地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长成了小笼包的大小,吓得叶挽只得一圈又一圈地把小笼包用裹胸布勒平,只得暗暗期望自己就是个贫乳体质。 冬日还好,穿得厚些也瞧不出来,等夏季到了她还裹着好几层衣服估计会被手下那帮小子们嘲笑是娘炮怪胎吧。叶挽束了束自己的衣襟,有些无奈。 倏地,叶挽耳朵一动,听到了不少细碎的脚步声。 燕京城宵禁时间虽晚,平日这个时候街上也早就没了人,尤其附近都是达官贵人家,很少有闲人会到这附近来溜达。叶挽前几日就察觉到好像有人有意无意地在暗中窥视自己,只不过一直到回府那些人都没有露头,今日却有种他们已经呆不住了的感觉。 叶挽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听到那些脚步声也跟着慢了下来,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此时距离将军府也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叶挽却无意惊动守门的兄弟们。她猛地一转身闪进了一条小巷,对着空气轻笑道:“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回将军府了哦?” 这是紧连着合明街的一条小巷,两隔壁都是别人家院子的边角,静谧无比没有一点人声。 巷子外宵禁的大街上也空无人烟,实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场所。 巷边树影攒动,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眨眼间的功夫。几条人影便闪身而出,分别在前后左右上下好几个方向包围了叶挽,将她堵在巷子的正中间。 七八个黑衣人手中剑光闪闪,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这几个都是高手。 叶挽微微眯起了眼。这几人打扮一致,皆穿着黑衣蒙着面,手中的剑也一模一样,而且看似随意的站位却是将她的生路一个个都堵死了,专业的很。 “叶校尉真是少年人胆大,知道有人要杀你还不赶紧跑回将军府,还敢邀请我们一同来这杳无人烟的小巷。看来是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在面巾下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还透着丝丝欣赏。 叶挽摊手无奈道:“你们已经跟了我几天,想必早就不耐烦了,我自然是要成全你们的。与其在别的地方引起骚动,不如趁现在四下无人将事情解决了的好。” “哦?那叶校尉的意思是……你不准备反抗了?”那黑衣人好奇道。 “可能吗?”叶挽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我又不傻。”她想了想补充道,“就算今天我跑掉了,天天躲在将军府里不出来,也难保你们不会三更半夜的摸进我房间行凶是不是?我胆子小,受不得惊吓。” 黑衣人目光一冷,道:“叶校尉说笑了,谁不知道嘲风将军府是比皇宫大内还要难闯的地方,你躲进将军府里,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对你下手了。” “所以我现在要给你们这个机会,”叶挽淡笑道,“我总不可能一直窝在将军府里不出来,自然是要早些解决你们才能安下心了。” “呵,叶校尉未免太过有自信了吧。”说罢那几个黑衣人齐齐亮起了武器,寒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冰冷又嗜血。 叶挽将这几人的每个动作尽收眼底,她眼底也闪过了一丝兴奋。她还从来没有和这种刺客交手的机会,之前几次在桥头村或是在山林中面对北汉人也都是和普通的士兵山匪,除却人数压制几乎都是一击将对方毙命,实在不好对自己的身手有个实诚的考量。此时正是一个好机会,看看她每日天不亮就晨起锻炼的结果吧。 她歪了歪头,突然问道:“在动手之前,你们准不准备告诉我是谁想要我这个无名小卒的命?” 黑衣人冷笑着说:“叶校尉未免太过自谦了,你这几日在燕京风头正盛,怎会是个无名小卒呢?不过实在可惜,恕我等不能相告,还请叶校尉黄泉路上再慢慢思考自己到底有多树大招风吧!”话音刚落,那寒剑便如灵蛇般扭动着朝叶挽攻了过去。 其余几人也移动步伐,牢牢地将叶挽困在包围圈中,齐齐亮剑进攻,竟是一丝空隙也没有给她留。 叶挽瞬间弯腰抽出了一直绑缚在小腿的匕首,勾起了嘴角。 ☆、第77章 遇袭,受伤 今日阴天,弯月害羞地露出脸窥视着众生,随即就将小脸儿藏到了云层之后。 小巷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处的府邸外挂着两盏闪着滢滢红光的灯笼,远远看去,在黑夜中透着一股危险又诡异的气息。 巷中却不平静,数条人影缠斗在一起,短兵相接,发出了冷兵交融的脆响。 叶挽此时的样子狼狈的不行,被那些寒光奕奕的冷剑划了不少伤痕,淡蓝的便装有不少破损,沁着丝丝血迹。她在几人的围攻之下喘着粗气,右手的匕首像是在魔鬼的指尖跃动一般冷不丁地也在对方身上造成一道道犀利的伤痕。 黑衣人一方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纵使有七八个人围攻叶挽,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领头的黑衣人不禁懊恼没有多带人手,这个叶挽实在是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难对付的很。 叶挽凭借着诡谲的身法,加之有黑暗的巷子做掩护,宛若一条鬼影一般在黑衣人之中闪来闪去,功夫实在难以捉摸。她身上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痕,都是些皮外之伤,反观是黑衣人一方,已经有两三个人都被那锋利的蛇头匕首划的血流不止,早就失去了战斗力。 叶挽其实也觉得够呛,这几个人的身手明显不是那些奇怪的北汉士兵可比,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若不是她熟悉这一行,只怕一开始就死在了他们手里。虽然这些日子恢复训练让身体的机能重回了以前七八分的样子,到底只有短短几个月,面对这长时间的缠斗还是累得浑身的肌肉都酸痛的仿佛要爆炸一般。 加上身上数不清的细小伤口,纵使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蚁多咬死象,也让她的动作牵扯的生疼。 “叶校尉真是不可小瞧。”领头的黑衣人眯着眼看着又一个兄弟被割开了咽喉倒下,冷笑了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弓弩。 叶挽一边以匕首架开其余几人的攻击,一边吃力地将目光投到那把精致小巧的弓弩上。闪着冷光的箭头微微泛绿,一看就淬了毒。叶挽眉头紧皱,自己此时被三四个黑衣人缠住,要想躲开那个领头黑衣人的暗箭十分困难。 她手腕一扭,将蛇头匕首送进一名黑衣人的胸口,顺势一拧。随即在那弓弩射出飞箭的同时腰身侧旋,左手徒手接住了一个黑衣人刺来的长剑,右手顺着匕首将那名被她刺穿胸口的黑衣人拉至自己身前,以他的身躯挡住了那枚射来的小弩。 汩汩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叶挽趁那黑衣人换弓弩的片刻,松开了握紧的长剑,反身将那拿剑的黑衣人踢开。她的左手被长剑割的鲜血淋漓,“啪嗒”几声打在地上的剑身上。 装逼遭雷劈……叶挽默念。 此时站着的还只有那个拿着弓弩的黑衣人和失了长剑的黑衣人。 领头那个已经在瞬息之间换好了弓弩上的箭矢,毫不考虑地就将弩箭射了出去。 叶挽低咒一声,此时没有人挡着要躲开弩箭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刚要侧身闪开,却突然从背后被另一个黑衣人抱住了腰肢! 叶挽一惊,手腕一抖反手将匕首从腰侧插进了那黑衣人的肚子,那黑衣人吃痛却不松手,俨然一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样子。那爆发而至的弩箭越来越近,叶挽见背后的人难缠,立刻扭动手腕将匕首在他体内旋了个圈,带动着黑衣人整个人痛的一抖,她趁机侧过了脑袋,箭矢擦过了她的耳垂插进了身后黑衣人的头颅之中。 耳垂处传来了一片酸麻之感,几个呼吸之间竟然都没了知觉。 叶挽心惊,到底自己还是被毒箭擦破了皮。她眼前突然一花,脑海中已经传来了一阵阵的眩晕之感。 领头的黑衣人见自己七个同伴都已经倒在地上成了尸体,暗恨叶挽难缠,连忙趁着叶挽中毒之际扔了弓弩就提剑朝她走了过去。虽然损失了七个手下,但是好在今夜能完成任务!他遥遥地举起长剑,朝叶挽挥砍了下去。 叶挽咬破了舌尖抵挡住晕眩,使出最后的力气吃力地持着匕首迎了上去—— “叮”的一声脆响,却不是自己的匕首与长剑相击的声音。叶挽懒懒地掀开眼皮,只见一把一看就不凡的长剑拦在了自己面前,架住了自己头顶砍下来的剑。 黑衣人本以为今日任务虽损失惨重但是已然无误,没想到这时还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来人也是身着一身黑衣,却没有蒙面,一双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是、你是暗……”黑衣人露出面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长剑已在瞬息之间划开了自己的喉管。直到他倒下才从那咽喉的一线伤口处喷射出了一道血花。 叶挽晕乎地挑起眉,看着那气质冰冷的男子像看尸体一样地看了自己一眼,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在了她的嘴里。那人声音仿佛北极冰川一样低温:“清心丸,咽下去。” 现在就算是毒药她也没有力气抗拒。叶挽乖乖地把那粒长得很像麦丽素的药丸咽了下去,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头脑便清醒了不少。她撑起身子摇了摇脑袋,嘴角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微笑:“多谢少侠出手相救,不知……你是谁?” 男子颇为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半晌才没什么感情地冷道:“暗阁朱桓。主子派我保护你。” 又是暗阁,这已经不是叶挽第一次听到暗阁这个名字了。从赤羽口中,从褚洄口中……暗阁似乎是个效忠于豫王和褚洄的神秘组织。在云州碰到的那个小倌馆的小少年也是被褚洄的人带到暗阁去了。只是不知道暗阁效忠的对象到底是豫王还是褚洄? “你主子是……”朱桓给她吃的清心丸十分有效,此时她已经感觉不到半点自己有中毒的感觉了。她就着地上黑衣人的衣服,把自己的匕首擦干净插回了小腿上的绑带中。 朱桓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告诉她。 就在叶挽以为他没听到耸了耸肩准备走了的时候,朱桓才幽幽道:“主子是将军。” 叶挽点点头:“哦,那你是碰巧路过看到我了?真是幸运。” “不是。”朱桓道,“我已经跟着你几天了。” 叶挽噎了一下,震惊道:“那你……刚刚是碰巧不在么?” “不,一直在。”朱桓冷道。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救我……”叶挽愣愣道。这个朱桓显然武功不在她之下,能跟踪了她几天都让她毫无所觉,一定也是个高手。她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势让她禁不住有些郁闷,有高手保护她还受了这么多伤,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主子说,只要保你不死,让你吃点教训。”朱桓一字一句地将真相吐出来,他似乎不懂什么叫委婉,只让叶挽一时间觉得残酷无比。 听听这叫什么话?只要她不死,就算她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咯! 叶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没什么诚意地拱手向朱桓致谢道:“多谢你出手相救……你还是回去告诉你主子,不要浪费人力资源了,我不需要人保护。” “你刚刚差点死了。”朱桓认真地指出刚刚差点发生的事实。 “……”叶挽默默地闭上了嘴,技不如人又碰上一个冷着脸的愣头青,实在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淡定地接受了事实,蹲下身在地上的尸堆中翻找着什么。 朱桓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想到叶挽有这种意识能想到追查杀手的身份。他径直从地上捡起刚才黑衣头领用过的弓弩道:“不要找了,衣服和武器都是最普通的货色,看不出身份。这弩箭上的毒是大内特有的,这些是皇宫的暗卫。” 叶挽翻找身份证明的手一滞,不知怎么的想到了那双温婉如水的精明眸子。她沉声道:“曾后的人?” “应该是。也有可能是瑞嘉帝。”朱桓点头,将那弓弩收进手中,“立刻回去禀报主子。” 叶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理自己,先回将军府好了。她漂亮的柳眉从想到曾后的那一刻开始就拧在了一起,莫名的觉得有些烦躁。 她直觉觉得这事跟瑞嘉帝没什么关系,就是曾后对自己下的手。 可是曾后为什么要杀自己呢?跟昨日宫宴她一定要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有关吗? 叶挽随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摆,也不管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明天会在燕京引起什么样的骚动,神情有些莫名地往将军府走去。 褚洄还是不在府里,朱桓将叶挽晚上遇袭的事情告诉了赤羽。赤羽连忙带了一些暗阁密制的药膏敲开了叶挽的房门。他虽然不知道主子对这个叶挽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但是总不会是像傲娇地跟朱桓说的一样“只要不死随便她去”,作为跟了主子十几年的小人精赤羽,能把同为暗阁四大首领之一的朱桓派到叶挽身边保护,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主子是很关心叶挽的。 作为主子的小跟班,他理所当然是要在主子不在的时候照顾好叶校尉,以防主子回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大发雷霆。 他刚一进叶挽的次间就被里面浓重的血腥味惊了一下,朱桓只说叶挽受了些皮外伤,没想到皮外伤这么严重。 叶挽一回到次间就自己去打了水准备清洗伤口,还没坐下呢就听到赤羽的敲门声。不得已只得先放下受伤的事给他开门。 “有事吗?”叶挽问道。 赤羽被眼前血糊糊的人惊了惊,把手中的伤药递给她:“府里没有大夫,这次没有军医随行,大晚上的也不太方便去请御医,给你来送点药……要我帮忙吗?” 叶挽接过了药瓶,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了阵阵清爽的药香。她迟疑了片刻笑道:“多谢,我自己就可以。”她可不敢让赤羽帮忙,然后等着混淆军纪第二天就被军法处置砍了脑袋吧。 赤羽怀疑地看了一眼她已经有些黏在身上的便装和肩头背后渗出的鲜血,犹豫道:“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要不我喊周建来帮你吧,你跟他关系比较好……” 叶挽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不少伤口都已经混着汗水跟衣服黏在了一起,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叫甄玉来吧,他……他以前帮我上过药,手法不错。” 赤羽点点头,转身就去前院找甄玉。一边暗自腹诽,甄玉那小子手法再好还能好的过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暗阁暗卫不成?!他堂堂暗阁四大首领之一,居然被拒绝了!甄玉那个臭小子……他回头一定要跟主子告状! 夜露深深,窗外虫鸣不已。 甄玉忐忑地走在前往后院的路上,一边内心焦急担心叶挽今日遇袭之事,一边听了赤羽神色不善地传达了叶挽的意思后觉得面红耳赤。他知道叶挽叫自己去帮忙上药是因为整个将军府只有自己知道她真实身份,可是还是觉得大大的不妥。 他站在陆英院的次间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叶挽那标志性的清冷嗓音,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确有些虚弱。“甄玉么?”他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只觉得整个房间内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顾不得男女之防,甄玉剑眉紧皱就朝里间走去,厉声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刚说完就腾地红了脸。 只见那面容清秀绝美的少年此刻只着一件被染红了的亵衣亵裤,面前正放着一盆已经全是血污的水,还有一把黏连着血肉的剪刀和滴着红泪的蜡烛。 少年此时满头是汗,表情狰狞地正咬着牙把自己的袖管往上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牙酸的血肉拉扯声。 “你这是在干什么?”甄玉一阵心惊肉跳,也顾不得满目皆是那莹白玉腕的景象,急忙走过去制止了她的动作。她居然硬生生地在把自己的胳膊上的伤口和衣服撕扯开!那已经凝固的鲜血此时更是止不住地汩汩冒了出来。 知道她一只手不太方便,甄玉心一横,搬了凳子就坐在她旁边用烫过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布料剪开,用帕子拧了温水在伤口处仔细地按压擦拭。 “等你太慢,先把够得着的地方处理下。”叶挽努了努嘴,声音清清,示意他看已经上过药包扎好的了另一条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胳膊和绑着绷带的手。 甄玉只觉得捏在掌心的手腕烫人的很,他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吼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办完事就早点回将军府,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现在在燕京又不是在陇西,到处都是等着看镇西军笑话和巴不得褚大哥死的人,你还敢大半夜的在外面晃悠。”他碎碎叨叨地念了一通,说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想说点话让自己分心。 入眼皆是一片玉白,混合着狰狞的血色,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他包到后来双手直接抑不住地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才把两条胳膊上的伤口都处理完毕了。甄玉看了一眼叶挽瞬间撇开脑袋,不自在地问道:“还有哪儿有伤吗?” 叶挽抿着嘴,趴在床上露出了和衣服黏在一块儿的背:“肩膀上还有两处,背上一处。” 甄玉点点头,将已经浓稠的不像样子的水端出去换了一盆,在外深吸了口气才走进来。依照着刚才剪开袖子的样子把叶挽背后黏连的衣物剪开,看到背上从左肩划到右腰的狰狞伤口。“怎么这么严重的伤你不先说?” “没什么,一个个来呗。”叶挽满不在乎地趴在床上,她还真的没有把这点伤放在眼里,只不过多流了一点血罢了,和前世好几次被枪射穿身体的伤口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第78章 分桃断袖 甄玉气她毫不在乎的态度,愤愤地把她的束胸带也剪开,暗道这个家伙实在是没有半点做女人的觉悟,还是一辈子穿着军装做个不男不女的将军拉倒吧!不要嫁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要是伤重死了,我们斥候营的兄弟们怎么办?”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手底下却不敢粗鲁,就着热水把伤口和衣服撕开,痛楚引起底下叶挽一阵颤栗。 那白皙细腻的背上竖起了一根根汗毛,少年却半点没有哼哼。 甄玉叹了口气,这姑娘还真是半点没有把自己当成女孩子。这伤势就算是七尺男儿挨了都不一定会像她这样面色淡定。 半晌,甄玉总算是手忙脚乱地把叶挽背上和肩上的伤口全部敷上了药。拿着绷带突然犯起了难:“那个……包扎……” 叶挽也一愣,背上的伤口不像胳膊上的好包扎,要把整个身体围起来才能包住。她偏过头看了一眼甄玉,突然背对着他坐了起来,伸开了两条胳膊:“麻烦你了。” 甄玉的脸顿时腾的一下烧到了头顶,他看着面前瘦削光洁的背部,因为上了透明的药膏翻开的皮肉略微有些红肿,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甄玉颤巍巍地伸出手拿着绷带绕过了叶挽的腰侧,另一只手从前接住了绷带往后拉。甄玉的鼻尖就凑在叶挽的背后,不觉闻到了一阵清淡的幽香和清爽的药香味。他动作极快,似乎要躲避什么似的,只片刻的功夫就把叶挽背后和肩头的伤口包裹了完整。 叶挽套上一旁准备好的干净的亵衣,漆黑的眸子对上了甄玉尴尬的眼神,轻笑道:“今天多谢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甄玉闷着头快速点了点,随即头也不回地像躲鬼似的逃离了叶挽的房间。 看着他仓促远去的背影,叶挽微微拧了拧眉。 受了伤的叶挽自然是不能再到处乱窜了,牵动了伤口会崩裂是一回事,要是再遇到危险可能就不会是皮外伤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叶挽闲坐在校场边上看一众兄弟们赤膊着上半身操练。 段弘杨八卦地带着周建凑上来,狗鼻子在叶挽附近嗅了好几嗅,被黑着脸的甄玉一脚踢开。他委屈道:“叶哥,玉哥说你昨晚上遇袭受伤了,真的假的啊?我怎么闻不到味儿?” 周建笑骂道:“去,你是狗啊?” “怎么说话呢你,我这不是关心叶哥么!”段弘杨“呸”了他一声,扭头狗腿地讨好叶挽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叶哥?伤的重不重?是谁要对你下手?告诉褚大哥啊,褚大哥给你撑腰!” 叶挽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我要是伤重现在还会坐在这里么?”至于褚洄给自己撑腰什么的……褚洄这几日人影都没有一个,指望他? “那是谁看你不顺眼啊?虽然我知道这样的人太多了……哎哎,事先说好啊,绝对不是我啊!”段弘杨耍宝地在叶挽面前跳来跳去,惹得周建也给他补了一脚。 “好啊你,原来你看叶哥不顺眼啊!” “滚滚滚,我这不是开玩笑么?” 两人一唱一搭的样子关系融洽,和谐无比,叶挽拖着下巴微微眯起了眼。 甄玉拖了一张小板凳也坐在叶挽旁边,表情略有些尴尬地问道:“怎么样,好点了么?伤口还会痛么?”他刚说完就恨不得嚼了自己的舌头,那些药膏又不是什么仙丹妙药,昨天受的伤怎么可能现在就好了。可是面对叶挽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 叶挽了然地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多了,应该都结住了。要不了几天就能结疤,肯定耽误不了淬玉阁的开业。” 甄玉一头黑线,她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关心淬玉阁能不能顺利开业的事,实在是令人恨得牙痒。只是她这副乐观的样子又很能让人心安,似乎伤势真的不怎么严重的样子。 “报告叶校尉!”一个前面守门的士兵突然出现,“门口来了个丫鬟,说是曾府的丫鬟,特地来给咱大将军送帖子的。只是赤羽大人也不在……”将军早就吩咐过府里的事情交给叶校尉全权负责的。 叶挽一挑眉,曾府的丫鬟?难道是那位东珠县主的丫鬟? 她站起身点头道:“请人到前厅等会儿,我现在就过去。” “啊呀,这才没几天呀,褚大哥的小情人找上门啦。”段弘杨大嗓门地咧咧着,摩拳擦掌地要跟着叶挽一起去看热闹。甄玉对他这种性格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没好气地又赏了他一脚。 将军府的前厅已经在这些日子被收拾地十分妥帖干净,褚洄不喜花哨,整个前院风格都如军人铁血一般肃冷整洁。 厅中站着一位穿着鹅黄襦裙打扮大气秀美的丫鬟,一看衣料就十分不凡。见有人来了,丫鬟连忙迎了上前屈膝朝叶挽施了一礼,谈吐十分得体。“奴婢是东珠县主身边的丫鬟柳芽,见过叶校尉。” “柳芽姑娘免礼,不知县主有何要事?”叶挽淡笑问道。 柳芽恭敬地将手中两封帖子递上,含笑着说:“是这样的,校尉初到京城可能不知。县主在燕京城外河畔种了一水儿的观音莲,呵护备至,眼见着都已经开花了,特邀京中好友前往参加夏荷宴,坐县主的画舫观莲。”她顿了顿补充道,“县主接连几年都是这个时候办夏荷宴,如今将军回京的恰是时候,一定会被那河畔美景吸引的。” 她说的有些忐忑,县主特地吩咐她一定要将军答应赴宴,今日前来碰巧将军却不在府中,让她很是苦恼。万幸的是这位叶校尉看上去温文和善,并不难说话。 叶挽微微挑眉:“夏荷宴?” 柳芽急忙道:“是几年前县主从南方请人移来的观音莲种子,在咱们这儿难存活的很,县主废了好大的心思才在城外河畔养活,夏季开花的样子美不胜收……校尉大人不用担心。”她将手中帖子递上,其中一封竟然写着叶挽的名字。“县主特地吩咐奴婢请将军和叶校尉一同饮宴,这是西北看不到的艳艳美景呢。” 叶挽接过帖子,那位县主竟然真的给她也一同下了帖子,加之外头传闻的宫宴之后她特地为自己向陛下请赏的事情,叶挽真的要以为她是在向自己示好了。 那丫鬟神情紧张,见叶挽拿着帖子不言不语的模样心中不安,急切又道:“叶大人放心,县主邀了数众好友,不止您和将军二人。往年太后娘娘和陛下也会抽空赏光呢。” “哦?太后娘娘也会参加?”叶挽想到了那个典雅的女人,好奇地看了柳芽一眼。她这么一说倒是让叶挽勾起了几分兴趣,那个派大内暗卫截杀自己的女人,到底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芽点头又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殷切地希望叶挽快些答应下来自己好回去交差:“太后娘娘宠爱县主非常,若是得空一定会前往的。” “我知道了,待将军回来我一定会报告他知晓此事的。”叶挽点点头,指了指先前下人端上的茶水,“天气炎热,柳芽姑娘不妨喝杯茶再走。” 柳芽被她看似无意的驱赶也无计可施,虽然她很想听这个少年立刻答应下来一定会来赏宴,但是那位褚将军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肯定不会任由这个小小校尉做主。她笑着向叶挽行礼告辞:“多谢叶校尉美意,届时还请校尉大人和将军大人一同赏光。县主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就不多打扰大人了。”说罢盈盈点头就朝外走去。 叶挽没有多说什么,捏着两张薄薄的还带着幽香的帖子一时无语。半晌待丫鬟柳芽走后,她才朝厅后哼道:“人都走了,还不滚出来?” 厅后立刻闪出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影,还有一脸无奈的甄玉。 段弘杨双手抱胸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那个县主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分明只想邀请褚大哥一人,还要假意拖上叶哥做个赏宴的幌子。” 叶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电灯泡?” “我可没这么说,但是我想那个县主一定很想你到时候直接病的卧床不起,这样就好约褚大哥一个人赏荷了。你想啊,孤男寡女,暖阳河舟,画舫玉莲……还不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段弘杨嬉皮笑脸地作出了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态,一边模仿翩翩佳公子扇扇子的模样。 甄玉踹了他一脚道:“你没听见那个丫头说到时候还有别人参加?我看她只是想找机会跟褚大哥培养感情罢了。” “就是培养感情啊!”段弘杨嚷嚷,“燕京谁不知道东珠县主心仪咱们褚大哥多年,甚至年至十八了都不嫁人就是为了褚大哥?我看她是等不及了。” “那县主身边的丫鬟都这么漂亮,县主本人得美成啥样子啊?”周建好奇地看向叶挽,“叶哥,宫宴的时候你见着那位县主没?” 叶挽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胡咧,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那日宫宴之后发生的事情,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从褚洄嘴里显然是得不到什么正常的答案的,看来她有必要去问一下同样在场的赤羽了。她牵起嘴角拍了拍周建的肩膀调笑道:“怎么,想娶媳妇了?” “呸呸呸,我哪有啊!我只是随口问一句……”周建闻言立刻眼睛一瞪,“再说了我才十六,玉哥和段弘杨都二十多了都没娶媳妇,我急什么呀!哎哟……”他话音刚落就挨了段弘杨一脚。 叶挽笑着看了一眼甄玉和段弘杨,对周建道:“他们俩保不齐这次燕京回去了就有媳妇要娶了,用你管?你我倒是要好好操心一下的,叫我一声叶哥我得帮你把后半辈子全都置办齐整了才是。” 她的话让周建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段弘杨也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他。 甄玉却神色淡了下来,别有深意地看着叶挽仿佛亲哥俩一样地跟周建和段弘杨开着玩笑。他心头有些闷闷的不舒服,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行了,东珠县主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管,等褚……将军回来了再说。”叶挽将三人向校场方向驱赶着,打闹着说道,“这几日都在忙铺子的事,你们皮绷紧了没?去让我看看你们的训练成果,有退步的我揍不死你们。” …… 是夜,十五月圆。 整个将军府像披了层银辉一般笼罩在淡雅的月光之下。 除了轮岗守卫的士兵们和暗处数不清的暗哨,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将军府一片寂静无声, 叶挽打了盆水放在房中,取了药物和绷带,慢慢地拆着胳膊上又和血肉联结在一起的绷带。才一日过去,即使有暗阁的灵丹妙药伤口也不可能大好,她又很没分寸地跟那三个小子过了一下午的招,伤口全都崩裂了开来,沁出鲜血黏连着绷带。 她咬紧嘴唇将毛巾浸了水敷在胳膊的伤处,再缓缓地将血迹化开的绑带拆了下来。 叶挽没有再找甄玉换药,她敏感地发觉甄玉好像对自己有了一些不同于兄弟之情的别样感情,不管是因为先发现了她的身份产生的错觉还是日子久了慢慢衍生出来的感觉,对她对甄玉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甄玉是正一品大将军的嫡次子,有大好的年华等着他,他要做的应该是继承父业,驰骋沙场,娶一个家世背景清白的优秀女子安稳地度日。而不是和她这个已经随时把脑袋伸到了闸刀之下稍不留神就会被发现以女子身份闱乱军纪处死的人有什么异样的感情。 “嘶……”叶挽吃痛地将绑带撕下,连带着被撕开的伤口涌出的鲜血一同扔到地上。 烛影深深。 掉在地上粘连着血肉的绑带后出现了一双穿着墨色武靴的脚。 那脚上还有不少似乎赶了不少路而沾上的尘土。 叶挽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将外衣披上挡住自己染血的亵衣,不高兴地对来人挑眉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进来前先敲门?” 一双幽深傲慢地桃花眼扫过桌上的药品绷带和那看起来伤势不轻染血的瘦削的肩背,眼底透着不满:“本将军才几日不在,你就有本事把自己作成这个样子?真是好得很。” 那露在外头的白皙手臂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十分纤细剔透,只是上头一处处不浅的伤痕实在是碍眼得很。 叶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然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取过药膏涂抹在伤口处,温吞淡定地缠上绑带:“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吩咐暗卫除非我死了否则不要出来相救,我怎么会把自己作成这样?” “所以你就这点本事,离了暗卫就活不了了?”褚洄冷哼一声,欺身向前从叶挽手里接过绑带帮她包扎胳膊的伤口。 突然欺近的高大身材挡住了桌边的烛火,叶挽顿时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熟悉的阴影之下。 她强压住猛跳的心头,告诉自己不要做贼心虚,面上一派淡定地伸着胳膊好脾气地任由褚洄捣鼓。 “受了伤还敢跟人比划手脚,谁给你的胆子?”褚洄刻薄地面露嘲讽,手下却温柔细致。 冰凉的大手捏着叶挽温热的手腕,带起了她胳膊上一片细密的疙瘩。 “轻点,疼呢。”叶挽不满地哼唧。身前的男人明明让她充满了危机之感,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放松心神。 ☆、第79章 密室之争 他包扎伤口的水平比甄玉好得多,手法相当的老练。 “褚洄,你是豫王的义子,那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叶挽突然开口问道。 褚洄手一顿,神色却平淡,不声不响地撩开叶挽另一只袖子。 半晌,就在叶挽以为他不想理会自己不会回答的时候,褚洄冷冽低沉的嗓音在身前出现:“跟你一样,无父无母。” “那你怎么会被豫王收为义子?你是豫王捡到的吗?”叶挽弯起眼睛,想到了那个把自己视若珍宝的老人叶富贵。来京城已经有几天了,也不知道叶富贵收到自己的信知不知道把回信寄到将军府呢。 “我是袁弘老将军捡来的,从记事起就跟在豫王身边。”褚洄小心翼翼地揭开叶挽掌心的绷带,发现手心的伤势特别严重,那剑伤顺着掌心的纹路翻开了皮肉,已然露出了底下的肌理。褚洄突然有些懊恼吩咐朱桓的话,想责备叶挽却又说不上来她哪里做错了。万千不满只得别扭地化作一声冷哼,“武功蹩脚。” “你还说呢,”叶挽翻了个白眼,“当初是谁说回营了教我轻功的?结果呢,几天不见人影,等出现了就要来燕京了。一路上又阴阳怪气的样子,到了燕京又几天不见人影。真是贵人事忙啊褚大将军。”她没发觉自己的语气十分的怨妇,听的褚洄顿觉心情愉悦。 他好笑地嗤了一声,“我看教轻功不够,你这功夫得把手脚砍了重新长。” “……” 褚洄大手撩过的地方像点燃草原的干柴,烫的叶挽一时间无话。 她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和褚洄靠近同样有如虎口拔牙一样危险,相处之间却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一般自然熟悉。 那两截露出被绷带绑缚之外的胳膊,莹白细腻,叶挽在换好绷带的一瞬间就把外衣套上,瞪着目光幽深的褚洄道:“换好了,嗯……对了,那天宫宴之后我喝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头传言……我醉酒兴起舞剑,是真的吗?” 叶挽只是想随意扯开个话题,没想到反倒提醒了褚洄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眼底含笑,表情却不显,大手慢慢地朝叶挽脖颈出沁出的嫣红伸去:“嗯,你像只醉鸭,张牙舞爪地拿剑乱砍,那也能叫舞剑么?……把衣服脱了,背上的伤口也裂开了。” “背上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叶挽缩了缩脖子避开了褚洄的手,一派正气浩然。“我……我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宽衣。” 褚洄手一顿,眸光顿冷:“我是外人?”他又习惯性地释放威压和杀气,周身的温度顿时降了好几十度,激起了叶挽手背上的一片鸡皮疙瘩。 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叶挽无力吐槽,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阴晴不定。温柔的时候看人的眼神都流出满满的宠溺,生气的时候杀气肆溢像是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一般。等等……宠溺?叶挽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抖了一抖,却听到那煞神又道:“我是外人,难道甄玉就不是?朱桓说他昨夜帮你上了一个多时辰的药。” 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是一个正常的将军说得出来的话吗? 叶挽叹气:“对了,今日东珠县主派人送了帖子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参加后日的夏荷宴。要去吗?”她强行扯出别的事情,希望引开褚洄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再执着于帮自己上药。 显然褚将军不是一般人,不会随随便便被她牵着鼻子走。“你很希望本将军去赴曾零露的宴?”他一边将那杀气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放,听语气竟是比刚才更生气了,连“本将军”三个字都冒出来了。一边执意伸出手,示意叶挽把衣服脱了。 “没有……”褚洄显然不是好打发的人,叶挽大脑飞速旋转着,想到褚洄似乎对别人说他“龙阳之好”特别在意,前几次也是说到这个才生气突然消失了的。她突然轻笑一声,微微往前将脸贴到褚洄伸出的手上蹭了蹭。 褚洄像是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你坦诚相见……”叶挽眨了眨眼睛,使自己看起来面目娇羞。天知道在褚洄眼里一个大男人、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做出一副女儿家娇羞的姿态是个什么样的恶心场景。 褚洄眯起眼,看她表演。 叶挽复又伸出手点了点褚洄近在咫尺的精瘦腰身,抬头期待地看向褚洄:“还是说……将军现在就已经忍不住想同我分桃断袖私谐欢好了么?”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就在叶挽以为褚洄被自己雷的不能自已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房中的时候,那面容俊美的男子在摇曳的烛火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 “好啊。”叶挽听到他那样说。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断成功,褚洄也没有执意地要叶挽脱衣服帮她上药。 因为赤羽临时报告及时出现救了叶挽一命。 她默默地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身上的绑带拆了,胡乱地抹了几把药再将衣服穿好趴在床上,眼前还是最后褚洄离开之前那张表情怪异颇为遗憾的表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发酵了。 褚洄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叶挽想着,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 一处阴森的密室内,三面都是毫无一丝缝隙的砖墙,砌合着层层石灰,半丝亮光也无。 一张简陋的木床紧靠着密室的角落,上面铺着已经有些潮湿杂乱的稻草。稻草上坐着一个衣衫破旧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纵使瘦骨嶙峋也能从那骨架子上看出来是个男子。 男子呆滞地坐在稻草堆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座下的稻草,将草丝整齐地叠在一起,又打乱,复又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动作。 他杂乱的头发堆在脑袋上,结成一缕一缕的发丝盖住了眉目,加上看上去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打理过的胡须,丝毫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他嘴里念念有词,在不知道数到多少声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密室门口传来“嘎达”的机关之声。 墙壁上的油灯感受到了门开的一丝微风,在寂静无声下摇曳了两下。投映出男子微微有些颤抖的身体。 男子蓦地将头抬起,期待地看向门口的方向。果然看到那熟悉的窈窕身影从楼梯口走了下来。 那自己梦中千百次抚摸亲吻过的身体,温香软玉,国色倾城。 他微微开口,声音仿佛锯子锯木头一样沙哑粗嘎:“你来了。” 来人身着华贵锦服,与这肮脏破败的密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见男子的样貌微微拧起秀眉,朱唇轻启:“你就这么喜欢糟践自己么?” 看身形和样貌男子已经不复年轻,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听见来人一如从前清脆大方温婉动听的的声音颤了一颤,微微侧过身子露出了坐在身底下的双腿。 那双腿已经瘦的皮包骨,甚至有些萎缩,两腿的脚踝处皆铐着一只铁锈斑斑的镣铐。 “你忘了么,不是我要糟践自己,是你想让我糟践自己。”男子苦笑了声。 那对脚镣看上去年数已久,整个脚踝处呈现一片死灰之色,仔细看去竟然是镣铐已经与他的脚踝长到了一起!分不清哪块是血肉,哪块是生铁。 看到那惨绝的景象,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一时间,密室中只听得见两人粗粗浅浅的呼吸之声。 男子挪动着身体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像孩子一般掰动着手指数了几数:“让我想想……你已经多久没来这儿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已经一年,两年?”他的身体虚弱得很,说一句话要喘上半天的气。长年累月的不见天日早就让他忘记了今夕是何年何月,只得依靠每日送来的一餐饭,一碗水,大约地判断自己已经苟延残喘了多少日子。 “已经一年了。”女子淡淡地开口,莲步轻移毫不嫌弃地坐到了那张稻草床上,坐在男子的身边。 “哦……一年了啊,我已经,一年没有见到你了啊。”男子低笑了两声,声音十分粗嘎难听。“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一年都没有出现过一次,想必她的日子一定过得风生水起。 男子摇摇头,仿佛是在因为自己的蠢笨而嘲笑。 “我来是想问问你,改变主意了没有?想好了要不要将东西交给我了么。”女子随意拿起一边一块已经脏污的不像样子的抹布,那黑漆漆的破布被捏在女子保养得极好的玉手之中,一黑一白十分显眼。她温柔地捉住男子的手轻轻擦拭着,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男子闷笑起来:“你每年都要问一遍这话,还是不死心么?……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你知道东西在哪里……” “哦?那如果我告诉你……她来燕京了呢。”女子神情淡漠,依旧平静地为男子轻拭着已经满是泥灰的手指。即使用那块肮脏的抹布擦拭根本就是徒劳。 她话音刚落,男子便浑身一震。茂密的毛发之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有声音传出。“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来了,现在就在燕京呢。” “你……你骗人!”男子猛地摇头,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手抓住了女子的肩膀,在那华服之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手印。“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让她出现在燕京的!” 女子拂开他的手,微微起身与他拉开距离,一张美艳倾城丝毫不显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祥和慈悲的笑意:“这个世上总是事与愿违的,你越不愿什么事情发生,它就越要发生跟你撕破脸皮。我没有骗你,她现在人就在燕京,我已经见过她了。” 男子骨瘦如柴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挣扎着向前扑去用手去拉扯女子的衣摆,也不管自己的脚踝是不是被镣铐拉扯的剧痛。满面胡须毛发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却能从那嘶吼的声音中听出男子此刻的焦急。“你想干什么!你要对她怎么样?你答应过我……咳咳,答应过我,要放过她的!” 狭小的密室里充斥着男子野兽般的吼叫,声声刺耳。 剧烈的动作带起的风让壁上的油灯疯狂的扭动摇晃着。 刚才还柔情蜜意地为他擦手的女子此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柳眉杏眸朱唇无一不透着冷意。她退后一步避开男子的手,任由他像只发狂的公牛一般拉扯着镣铐,拼了命的伸出手想抓自己的衣摆。 她美丽的眉眼一片淡漠。 “我答应过你,如果她一辈子不出现在燕京,那我就任由她自生自灭。” “眼下是她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张脸真是碍眼的很,只要她存在一刻,就会提醒我那些应该深埋地下永不见天日的过去!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失在我的眼前呢?” 女子每说出一句话那男子就更是癫狂几分,剧烈的挣扎让脚镣与长合在一起的血肉硬生生地撕扯开来,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或者,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东西的下落,我就替她找个光明正大的死法,如何?”嫣红的朱唇中吐出无情的话语,仿佛利箭一般将男子扎的遍体鳞伤。 “哈哈哈……”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只怕我告诉了你,你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我有多爱你,就有多了解你……你这样的女人,最恶,最毒,最狠,简直见血封喉……” “闭嘴!”听到他说“爱”这个词,女子瞬间变了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扭曲又变态。“这么多年,你连一件会立刻要了我的命的东西的下落都不愿意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你这下贱的人,除了占有,还能怎么来爱我!” “我告诉你,叶挽的性命我不会留,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看见她了!” 涂着朱红蔻丹的手猛地向下挥去,在男子的脸侧拍响。 男子身体羸弱竟比不上一个女子,被她扇的狠狠地歪到一边,摔到了地上。“如果你现在反悔告诉我东西在哪里,我就让你们临死之前见上一面……如果你还是固执己见,哼,那就去黄泉下见面吧!” 女子捂着自己的手,毫不犹豫地厉声说出绝情的话语。却见男子像个破布袋一样死气沉沉地摔倒在地,心头猛地抽了一下,到底还是心有不忍。她猛地扭头朝密室外走去,将颤抖的指尖藏到了衣袖底下。 脚踝处传来的熟悉剧痛却引起不了男子的半声哀嚎,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底下,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半晌都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凡一切相,皆是虚妄……你,到底何时才能想通……” …… 褚洄最终同意了带叶挽一同赴宴的消息让曾零露大为喜悦,刚一回帖,褚大将军应了东珠县主的邀约赴宴的事情就传遍了燕京的大街小巷,仿佛是怕褚洄后悔一般先下手为强地让所有燕京百姓都知晓了。 东珠县主慕恋嘲风大将军的事情已经不算是新闻,即使是六年前褚将军也没有半点回应她的意思。如今却应了县主的邀约,实在是令燕京百姓兴奋不已。东珠县主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容貌之美直逼三十年前的献王两位王妃,又天性善良慈悲为怀,十岁起就懂得做善事体恤平民,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如今终于要修成正果,怎能不让燕京百姓好奇震惊。 夏荷宴这日竟有不少围观的群众直奔城外京河畔,想一睹县主芳容与将军的英姿。 ☆、第80章 夏荷宴(一) 曾零露不会明目张胆地单独邀约褚洄,而是借着年年亲自督办的夏荷宴,宴请京城各大闺秀与绝佳公子,在这个阳光充足空气清新的初夏,共同欣赏自己千辛万苦由南方转栽而来的观音莲花。 河中有一条巨大的画舫,上扎彩带鲜花,雕斑斓孔雀,船尾画着曾家族徽的旗帜在暖阳微风的照拂下猎猎飘动。 初夏的城外热闹非凡,不少围观的百姓们从未见过如此雄伟壮观的巨大画舫,更没同时见过这么多身份特殊不凡的公子千金们。 河畔边上皆是好颜色。 作为东道主的曾零露今日身着一袭剔透白纱襦裙,外罩樱粉色半臂,头挽了个仙气十足的飞仙髻,上缀晶莹圆润的珍珠纱帘。灵动秀美的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眉心更是应景地贴了荷花花钿,整个人看上去婉约灵秀,仙气逼人。 她特地挑选的半透明半臂包裹着她瘦削的玉肩,衬托出了姣好的身段。 曾零露嘴角挂着淡笑站在丫鬟撑起的遮阳扇下,与适时到达的千金小姐们调笑着打招呼。 目睹了温柔大方宛如仙子一般美人的百姓们不由纷纷发出惊叹,东珠县主果然不愧是如今燕京的第一美人了。 河畔时不时有人抵达,一袭英姿勃发的紫色劲装的宪钧侯千金燕悦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欢喜地朝曾零露挥着手:“表姐,表姐!我在这里。”她今日特地穿了宫中曾后身边的女官推荐搭配的骑装,显得整个人气度飒爽,英姿不凡。因为长袖善舞的表姐一定也会给齐王世子下帖子的,她今日见到了齐王世子,一定要同他表明心迹! 曾零露微笑着点了点扑到自己怀里的燕悦的额头,亲昵地说道:“悦儿今日打扮真是与众不同,一下子就在我们这些庸脂俗粉之中脱颖而出了呢。” 旁边几位身份地位一般的千金纷纷围绕在旁赞同恭维,就是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区区一个宪钧侯嫡女的身份不值得她们溜须拍马,更何况燕悦此人一向刁蛮任性,在闺秀圈中风评并不算好。但话是从当今太后最为宠爱的东珠县主嘴里说出来的那就不一样了,就算燕悦凶神恶煞丑如夜叉,她们也必须顺着东珠县主的话说。 燕悦欣慰地接受着众位同龄姐妹的赞扬,目光瞥到一边正神情专注地摆弄一件木制玩具的浅绿衣饰的女子,瞬间变了脸色,对曾零露低声道:“表姐,你怎么把那个贱蹄子也喊来了?” 那女子正是当日与燕悦在淬玉阁发生争执的姚清书。姚清书今日只着了简单的碧草色袄裙,头簪一支造型奇特的蝴蝶玉簪,却显得整个人淡雅又随和。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露出了苦恼之色,显然手里的玩具似乎难倒她了。 燕悦不屑地冷哼,“出来赴宴还要随手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显然是没有把表姐你放在眼里嘛!表姐,我去替你教训教训她!” 曾零露连忙一把拉住她,摇头道:“休得胡言,姑母也夸姚小姐聪慧得体,喜好机巧之术又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你少惹是生非。齐王世子可能会不喜。” 她搬出萧逢来立刻让燕悦安顿了片刻,她暗暗撇嘴,只觉得曾零露现在信口谈谈的样子实在是虚伪又做作。随即深吸了口气乖乖在原地等着萧世子的到来,再忍不住也只能撇撇嘴强迫自己不去看姚清书。 不少早到的千金公子们已经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讨论谈笑之声热闹无比。 初夏日烈,蝉鸣鸟啼蛙声不绝。 片刻之后,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包括站在远处树底下围观的百姓们,皆是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悠悠骑马而来的两人。 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世人皆知大燕有一武将,身长八尺,宗之潇洒,郎艳独绝,世其无二。 传闻他十五岁上战场,已能凭借容貌不费一兵一卒羡煞敌军。 但一切传言都不如此时见之一面。 那马上将军,便衣轻装,墨发如瀑。一举一动一个眼神无一不透露傲睨万物目空一切的泰然。那双姣姣桃花眼随意半眯,余光注视着落后半马的少年。 百姓中不乏有多年前见过褚洄的人,权贵之间也与褚洄有过数面之缘。可一切脑海中的影子在面对真人的时刻都显得太过平淡片面,没有一词能足以概括这片天空之下瞬间凝滞的气势。 无兵,无甲,无枪,无弓。 只是一袭墨衣,也掩盖不住那与日月同辉的光芒。 一众人心中想法各异,有艳羡的,有垂青的,有忌惮的,有嫉恨的。却牢牢地被那远处悠然打马而来的男子吸引着目光。 见他侧身将目光投向身边人的样子,众人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那落后一些的少年身上。 却再一次被震慑。那位气质淡然没什么气势的少年竟然同样龙章凤姿,样貌斐然。 虽身材远没有褚将军高大,却丝毫不容小觑。 参与过宫宴的人一时间想到了那支惊才绝艳的剑舞,那烈烈清酒从喉间滑落的潇洒,还有那句一剑霜寒十四州。 两男子由远处而来,马蹄悠扬,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竟无一丝不合之感,相配非常。 叶挽跟在褚洄身后走近众人,下了马主动牵起褚洄的马交给一旁的小厮,快速地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大部分都是那日宫宴随着家中为官的长辈一同出现的公子和千金们。根据之前赤羽硬逼着自己背下来的资料,倒也能将人与画像对个七七八八。 赤羽被褚洄扔在将军府里没有带出来,叶挽无奈,只能充当小厮的角色了。 曾零露从褚洄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整颗心就沉闷地在胸腔中蹦跳不已,她款款上前,欠身郑重地朝褚洄施了一礼,露出了雪白细腻的脖颈。她抬起头,朱唇轻启,绽开了一丝浅笑:“六年前一别,竟是直至今日才得以再见。宫宴匆忙,也来不及与你打招呼。洄哥哥……好久不见。” 她盈盈如水的眸光闪动,剪水秋眸之中只能容得下那位独爱黑衣、容貌绝艳的男子。六年前,从他挺直背脊打马入京,曾零露就知道这辈子她眼中再也看不进其他男人了。 围观众人唏嘘,只觉得眼前两白一黑,俊男美女的画面实在养眼的很。 叶挽听到曾零露的称呼不由暗中抖了一抖,向曾零露稽首:“县主。”她是萧室亲封的县主,品级自然不是叶挽一个小小的校尉可以无礼的。 曾零露面带温婉笑意,甚是友好地朝叶挽点了点头:“叶校尉不妨先到处走走,这儿附近春光大好,十分值得散心解闷呢。待还有几位客人到了之后我们就可以上画舫游湖了。”她表情自然体贴,若不知道的真要以为她是怕叶挽觉得烦闷所以刻意指印了。 叶挽摸了摸鼻子,听出她言语之中的驱赶之意,给一旁面无表情的褚洄递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识趣地背着手离开了。 要说这个曾零露真如传闻中一般貌若天仙善比观音倒是不见得。隔着好几米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曾零露对自己浓厚的敌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显而易见传闻都是虚幻的,这位不过是个善于伪装的假仙罢了。 叶挽踱了几步回头望去,竟然看见一向对外人冷若冰霜的褚洄此时正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倒是稀奇了,褚洄这个人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平时却不怎么爱笑,对赤羽和其他将士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此时在暖融融地初夏阳光之下,那冷峻的面容倒是多了几分温和。 难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遥遥望去,一丝微风拂过,吹起了曾零露轻纱曼舞的衣摆,与那墨色锦袍相贴,交相辉映。 “叶校尉。”一个沉静的呼声从背后响起,打破了叶挽怔愣的目光。 她回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姚小姐啊,真是巧。” 姚清书从叶挽骑马到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她,此时见她离了大将军身边独自一人在湖边漫步,便想来打个招呼。“清书厚颜,自认为与叶校尉已是朋友,叶校尉不会怪我唐突吧?” “怎会,”叶挽笑着摇摇头,“既是朋友,姚小姐也不要称呼我叶校尉了,叫我叶挽就行。” 叶挽随性的样子十分对姚清书的胃口,她虽是燕京千金,却也极为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什么见面就要客套地寒暄,实在令人不喜。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簪翠白蝴蝶玉簪,显得整个人简约大方又不生气。她掩唇轻笑道:“那叶挽也不要叫我姚小姐了,我长你几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一声姚姐姐。” 虽然这位名动京城的叶校尉是个男子,同样也只是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少年,长得又如此漂亮,气质泰然,让人无法心生疏远。姚清书心中无畏大方,真心想结实叶挽交个朋友,自是不想过于守矩。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丫鬟棋儿,也不算是和外男单独相处。 “姚姐姐。”叶挽从善如流,也觉得普通的交往并无什么不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叶挽就身处军营,身边全是五大三粗的爷们,一个女性的朋友都没有,让她很是惆怅。此时见姚清书示好,自然不会可以拉开距离推拒。她注意到姚清书手中一个木质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姚清书摊开手掌,只见是几根形状各异的木条,做工十分精巧的类似于鲁班锁的东西。 她见叶挽感兴趣,便将东西递给她:“父亲前几日从一本古籍上发现的,它叫‘莫奈何’,是从前民间的一种解闷玩意。父亲废了好几天功夫才做好让我装解,我资质愚笨却当真是无法奈何它了。”姚清书大方地向叶挽解释,也毫不掩饰自己不会拼装的事实。 叶挽接过那几根鲁班锁的木条,惊讶于姚尚书的手艺。虽说作为工部尚书,姚大人司掌那种水利土木工艺机巧实属平常,但能亲自将这种凝聚了无数人智慧的鲁班锁做的如此精巧,确实难得。 见叶挽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莫奈何的样子,姚清书不由笑道:“叶挽有兴趣不妨也装装试试?” 为了提高智商,训练思维,叶挽在从前训练时也玩过不少智力玩具。九连环,华容道,还有二三四五六七八阶的魔方都是闲暇之时捏在手里不会放下的东西。姚尚书做的这个鲁班锁虽没有现代衍生的各种加强版的复杂,却也是显得十分独具匠心了。 这是个典型的六根鲁班锁,叶挽都不用思考就十分顺手地将它们拼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六面的十字形状。 姚清书一愣,神情竟是有些惊喜:“叶挽真是聪明,这几条小玩意儿苦恼了我好几日了,害得我茶不思饭不想就想着如何组装。没想到你只看了几眼就拼成了!”她将叶挽手心的木球拿过,笑道,“没想到叶挽不仅武功了得,头脑也如此聪慧过人呢!” 叶挽不好意思地摇头道:“只是碰巧罢了,小时在云州居住,偶然遇到游方货郎,玩过差不多的锁头。” 姚清书抿唇笑道:“没想到民间早有此物,我爹刚做出这东西时还得意这个‘莫奈何’是世上独一份呢,倒是他夸大了。” “姚尚书浸淫机巧,手艺确实了得。”叶挽浅笑,将拼装鲁班锁的技巧与姚清书一同分享。 两人谈笑风生,一时气氛十分融洽。丫鬟棋儿识趣地站在离两人几步之远,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小姐平日专注各种机巧工艺,最不耐千金之间的交往,一向没什么朋友。又由于齐王世子的关系,在京中根本没有什么青年才俊敢与她结识。 虽这个叶校尉年纪比小姐小了几岁,却是年少有为,若是能与他交好,倒也能了了夫人心中一桩烦事。棋儿捂着嘴笑眯眯地看着这俊男美女一对璧人,只觉得这一幕风景如画。 偏偏有人不愿安宁延续,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嘲笑声。“呵,堂堂尚书千金,真是不知检点,竟在夏荷宴上与一个粗人私相授受!” 那声音刺耳,打破了眼前的平静,惊动了周围不少人。 一名身穿华贵锦衣的青年男子走近河畔,身边跟着一位打扮飒爽的紫衣少女。先前那不合时宜的尖锐叫喊正是这位紫衣少女发出。 叶挽早在两人靠近时就有所察觉,不愿意打扰听了自己的分析正专注于自己拼装鲁班锁的姚清书才没有出声。没想到来人也是熟人,正是那日与姚清书在淬玉阁发生争执的宪钧侯家千金燕悦。 姚清书将手中的锁头递给棋儿让她收好,绣眉微皱看向来人,优雅地屈了屈膝:“见过世子。”她完全没有将燕悦的话放在眼里的意思,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旁边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的燕悦。 叶挽也拱手朝那名青年施了一礼。 萧逢长相与齐王萧天慕有八分相似,除了没有那两撇八字胡,倒是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齐王。他宫宴那日身体不适没有赴宴,一时间倒是没有认出这个少年是谁。他紧皱着眉,略带敌意地瞥了叶挽一眼,对姚清书道:“从惜,他是谁?” ☆、第81章 夏荷宴(二) 姚清书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从惜是她的小字,被萧逢如此亲昵地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实在是令人难堪又不合规矩。萧逢一贯如此,才令燕京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是萧逢内定的世子妃。她厉声道:“萧世子,清书与您关系并没有如此亲密,闺名甚重,还请世子您守礼一些!” “哟,有些人自个儿不要脸地光天化日与男子幽会,还谈什么守不守礼的?”燕悦对萧逢这么亲昵地喊姚清书的小字本就内心十分嫉恨,便趁机在萧逢面前又强调了一边姚清书和男人私会的事情,期望萧逢现在就对姚清书产生厌弃之心。 “好吧,清书,你还没回答我,他是谁?”萧逢换汤不换药地换了个称呼,却并没有丝毫尊礼守法的意思。他面上不显怒意,眼底却充满了对叶挽的轻蔑之意。 叶挽见姚清书被两人气的手抖的样子,上前半步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再次对萧逢抱拳:“末将镇西军嘲风将军麾下斥候营督察校尉叶挽,见过齐王世子殿下。”虽说齐王身份尊贵,他儿子却没有在朝廷担任何职位,只挂了个世子的空衔。严格来说叶挽还是个在职人员,用不着怵他。 萧逢显然没有自己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齐王世子的觉悟,他到底是姓萧的。他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叶校尉,不知诸位都在等候本世子与太后娘娘大驾的时候,你与清书在这里做什么?” “哼,他们两个避开人群躲在这里当然是在说一些不可告人的话了,真是恬不知耻!”燕悦适时地凑到萧逢跟前煽风点火,一双艳丽的眸子不屑地在脸色铁青的姚清书和神色淡定的叶挽身上乱瞟。 即使很不想承认姚清书在萧逢心中的份量,但是看到萧逢为了两人私会的事情生气,她还是心中得意。 姚清书欲开口解释,却见身前的叶挽在背后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少年身量与她差不多高,肩背瘦削,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她听到少年发出清冷如泉的嗓音:“不知道等候太后娘娘大驾光临的时候,萧世子与燕小姐又在做什么?” “你说什么?”萧逢一愣,没有料到这个小子居然敢用这么无所谓的态度跟自己说话,顿时黑了脸。 “叶挽,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燕悦却脸一红,虽恼怒叶挽把矛头扯到自己身上,但是能与萧逢牵扯到一起,让她心中隐隐甜蜜。 “我说,”叶挽淡淡开口,“我与姚小姐早前有过一面之缘,现下空闲便来打个招呼。只是不知道,燕小姐这亦步亦趋地跟着萧世子的模样,是不是也在打招呼?” 都是京中的一些风云人物,河畔发生的事情早就吸引了不少闲暇的少爷小姐还有围观百姓的注意力,纷纷不动声色地朝这方围拢。 褚洄早在叶挽离开自己身边的时候余光就一直放在她身上,一边随意平静地应付曾零露各种热切的问话和殷勤的笑容。 见他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曾零露暗中咬牙,好奇地看向叶挽的方向惊讶地用帕子掩唇:“哎呀,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洄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褚洄点头,迈开长腿几步就走了过去。曾零露恨恨地将手指掐着自己掌心,连忙快速又不失优雅地跟上。 “叶校尉,是本世子在问你问题,你反过来问本世子是何意?”萧逢脸色阴沉。虽然他爱慕姚清书,姚清书却始终对自己不假辞色,令他早就恼火又无奈。他也知道燕悦对自己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十分享受这种被姑娘追捧的愉悦,是以并没有言明拒绝燕悦。只是这种暧昧不明被叶挽无意中挑出就不是什么令人心里舒服的事情了。 叶挽看了一眼脸色羞恼的燕悦,笑道:“春光正好,美人在怀,岂不是令人心驰神往?”她没有挑明的说燕悦和萧逢,而是态度暧昧地做出了一副风流少年的模样,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她是在承认和姚清书有什么不明不白还是在讽刺萧逢和燕悦。 “你在胡说什么!”萧逢怒斥。 “你只不过是个粗鄙的武夫,居然敢在表姐的夏荷宴上和姚清书这贱人做这种事,真是肮脏下贱!”燕悦纵使心中再荡漾也是要脸皮的,见这么多人围观也不由急了。抽出了腰上的软鞭遥遥指着叶挽身后的姚清书,“世子对你如此痴心,你却自甘堕落和一个小小武夫搅在一起,本小姐这就替世子教训你!”说罢便挥动长鞭,在空中打出猎猎响声。 她显然已经忘了在淬玉阁一下子就被叶挽夺去鞭子的事情,隔空便将鞭子抽了下去。 叶挽轻描淡写地伸出胳膊,任由那鞭子卷上自己的手腕,在胳膊上缠了几圈。“官者以为官,牧者以为牧,商者以为商,妓者以为妓。”她笑眯眯地看向燕悦,“燕小姐莫不是觉得自己心中有鬼,便全天下都是鬼?”话音刚落,就在燕悦被她说的话气的火冒三丈的同时,叶挽轻轻一抽胳膊,便连带着鞭子一起将燕悦拉了个踉跄。 周围的人听叶挽说出这话,脸色也精彩十分,想笑又碍于燕悦和萧逢的面子不敢笑出声,憋的十分痛苦。 少数几个身份尊贵一些的倒没这个顾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带动了不少人。四周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不少轻笑。 燕悦被她拉的往前一扑,萧逢本能地伸出手扶了她一把,将燕悦拦腰抱在了怀里。 “啧啧,光天化日孤男寡女搂作一团,真是羞人。”叶挽将甩过来的鞭子拦住以防打到姚清书,将鞭子卷了卷扔回燕悦的脚下。她表情夸张地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中偷看,做出一副害羞又尴尬的样子。再次逗笑了不少人。 燕悦本来生气,却突然被萧逢抱住,心神荡漾,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根。她愤愤地一跺脚躲在萧逢背后,女儿情态地咬着下唇拧着自己骑装的衣角。 气氛尴尬之下,姚清书却敏锐地看到了叶挽背到身侧的小臂上隐隐有血迹渗出,她这才发现叶挽的左手手背上还缠着绑带。先前专注于莫奈何的拼装方法,她都没有注意到叶挽的手上有伤,那绷带绵延进袖口,显然渗血的小臂也是早就有伤的模样,此时被燕悦抽了一鞭子伤口崩裂开了。她轻声问道:“叶挽,你受伤了?” “无碍,不小心罢了。”叶挽回过头对神情紧张的姚清书露齿一笑,还扭了扭自己的手腕示意她用不着担心。 萧逢见叶挽这副作态气的不行,又看到了她背后的姚清书看了不看自己,反而关心地询问叶挽被燕悦抽到的胳膊有没有事,眸光顿时凌厉地扫向了旁边偷笑的众人。被他这么一扫许多人也觉得十分尴尬,不敢再笑,四周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见事情已经发生到了这种尴尬境地,人群后方的曾零露这才软软地开口,嗓音轻绵动人:“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自动避出了一条道,露出了站在后方的白衣女子和她身旁不远处站着的面无表情的褚大将军。 “表姐!”燕悦见曾零露来了,委屈地一跺脚就奔到曾零露的身边指着叶挽,“这个叶校尉太过分了,居然敢对我……还有世子殿下动手!”她扁着嘴,神经大条地注意到旁边冷面的煞神,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叶挽是褚洄的人。 曾零露顿觉尴尬,她虽心中也极其讨厌叶挽,但是碍于褚洄在旁边她也不可能故意护着燕悦做出不利于叶挽的举动来。更何况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和褚洄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并不像燕悦所说的那样是叶挽对燕悦和萧世子动手。 可是另一方又是自己的表妹,宪钧侯的嫡女,还有一位是齐王的世子,她两边都不好得罪,事情实在难办的很。 曾零露咬了咬下唇,求助地看向身边的褚洄。论身份官品,就算是齐王世子也得给他面子,自己只是个二品县主,除了凤驾还未到的太后娘娘之外这儿就属他身份最为尊贵了。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这位从刚才开始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嘲风将军,想看看嘲风将军面对齐王世子的面子和自己的属下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褚洄接收到曾零露三分殷切七分可怜的目光却并没有看她,身边人的好奇围观也视若无睹,他薄唇轻启,懒懒地掀出一个凉笑:“过来。”声音磁性低沉如琴筝,淡漠又透着无法掩盖的霸气。 曾零露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众人也是怔滞,顺着他幽深的眸光看去,落在了那个如风月清冷的少年身上。 叶挽暗中叹了口气,递给姚清书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乖觉地从错开避让的人群中走出,在褚洄身侧站定。那顺毛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方才毫不胆颤地对齐王世子和宪钧侯千金说出那些调笑之话的大胆活泼。 见褚大将军面色冰冷,众人皆是脖子一缩。他们都是自小就听说过这位大将军事迹的人,从他十五岁就敢轻骑入敌营斩北汉将领首级,到六年前只身在北汉皇庭斩断北汉大将的手臂,京中流传的无一不是这位大将军凶煞威武之名的传言。 再联想到镇西军治军严明,军纪肃整,宛如大燕铁壁一般的传闻,众人都开始默默担心起这个小少年悲惨的下场来了。 姚清书以为褚洄要处罚叶挽,虽然叶挽示意自己不用担心,却还是压着心中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战神的胆怯,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屈膝行礼:“大将军明鉴,叶挽并未对萧世子和姚小姐动手,当时情况紧急,叶挽是怕鞭子抽到小女这才伸手阻挡……想必诸位公子小姐们都眼见为实。” 见姚清书硬要来为叶挽说话,曾零露站在一边不禁觉得尴尬非常,心中也增添了对她的几分怨念。 萧逢也是见不得姚清书为叶挽说话,板着脸上前两步跟褚洄打了个招呼:“褚将军。”他小时跟褚洄关系虽不亲近,却也是见过几面的,对这位惊才绝艳名动京城的青年是既嫉妒又胆怵。刚才一到就被燕悦拉着去找叶挽的麻烦,都没来得及先与他打个招呼。 两人的话说完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空气中酝酿着发酵了的尴尬气氛,让围观的人既是好奇想看又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 褚洄微眯起眸子从叶挽的胳膊上划过,掀唇冷笑了一声。“疼么?”他早在叶挽接了燕悦一鞭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的手,虽然燕悦那点三脚猫功夫挥出的鞭子也是有气无力的空响,但是叶挽胳膊有伤,才两日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愈合。加上她昨天作天作地地要跟甄玉他们比划手脚,伤口已经裂过一次,这一鞭子纵使再软弱无力,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一击。 叶挽将微微渗血的胳膊藏到身后,像做错了事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一样微垂着头。从褚洄的角度只看得到她发髻后的一段白皙的脖颈。“还好,没什么力气,不算疼。” 褚洄目光幽深地略过那段脖颈,懒洋洋地伸出手弹了叶挽脑门一下,发出了闷闷的一声敲击声。“以后还要作么?” “不作了不作了。”叶挽揉了揉额头,老实地站到了褚洄身后,她知道褚洄不是在责怪她怼萧逢和燕悦,而是在明知道自己有伤的情况下还要装模作样地徒手去接燕悦的鞭子导致伤口崩裂。心下暗暗舒了口气,还好这关就算是过去了。 一时间场面寂静无比。 期待着大将军下一步惩罚的众人呆愣了许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想起了那天宫宴后,褚将军亲自动手将属下扛回去的事情。 这位大燕战神根本就是个护短包。 “褚将军……”萧逢怔愣片刻,不敢苟同地看向褚洄。 褚洄抬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那眼神仿佛蕴含着千军万马杀气,一时间堵住了萧逢所有想说的话。 曾零露瞪了一眼还要说话的燕悦,心中恨极,却还是不得不抿唇笑道:“好了好了,不过都是误会一场。大家今日都是赏脸来参加我举办的夏荷宴的,还是不要为这些无畏的琐事伤了和气吧。” 先前不说话,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充好人,还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说话!燕悦怨念地咬紧了下唇,暗恨曾零露惯会拿乔装腔作势的装好人。她面露委屈地靠近萧逢哀怨道:“萧哥哥……” 反应过来叶挽所说的让自己放心是真的不会有什么事情,姚清书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叶挽受罚,说不准自己连这个新交的小朋友都会失去。不过姚清书心中总觉得,叶挽如此仗义温和,根本不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外力轻易远离自己的。 她收到叶挽对自己眨眨眼露出的微笑,心中更加增添了几分好感。 场面终于被控制下来,人群也隐隐有散开的趋势。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山呼:“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千岁万安!” 众人齐齐跪地,山呼千岁。叶挽也随着人群单膝下跪,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第82章 夏荷宴(三) 伴随着融融阳光,一个如古筝琴鸣般低沉悦耳的女声温柔响起:“都起吧,今日哀家也是来作客的,好孩子们,都不必多礼。” 曾零露起身款款走到曾后身边,代替了女官搀扶曾后亲昵道:“姑母,几日不见,身体可安好?” “不好姑母能大费周章地出宫来参加你办的夏荷宴?这几日姑母憋闷的很,出来散散心也是极好的,还是你这孩子贴心。”曾后嗔怪地点了点曾零露小巧的鼻尖,俨然一副慈祥长辈宠爱小辈的模样。 方才站在人群最边缘的叶挽此时跟褚洄一起都身处人群的最前方,她站起身,微微抬目将正前方那位多年前名动京城、如今司掌大燕生杀大权的传奇女人收入眼底。 即使未着繁复的宫装,仅一袭贵妇打扮,也丝毫掩盖不住曾后的绝代风华。 她已年余四十,岁月却半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仍是风华正茂二十多岁年轻女子的样貌,黛眉杏目,琼鼻朱唇。多年掌权的风华气度让她整个人充满凌厉又端庄的赫赫威严。 曾后身边还跟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內监,波澜不惊地从叶挽和褚洄身上扫过。 跟随曾后同来的还有宫宴那日见到的眼下最得宠的婉妃娘娘曾零星,与曾零露二人同曾后很是亲昵地说了一番话,也不在意是不是将其他公子小姐们晾了半日。一时间河畔只有东珠县主和曾后婉妃三人婉婉动人的话语声。三人同为曾家女子,长相有几分相似,皆是上乘。 太后不发话各位公子小姐们也不敢出声,纷纷严肃拘谨地站在原地稽首等待。 “大将军回京也有不少时日了,可还习惯?”曾后与曾零露聊了一会儿,凤眸一转落到一边面无表情的褚洄身上。 “习惯,谢太后关心。”褚洄不喜与人寒暄,只是冷淡地回答。 曾后也不生气,早就知晓他这副脾性,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乖巧地垂首站立在褚洄身侧、气质独绝令人难以忽视的白衣少年:“叶校尉自小在陇西长大,燕京一切可有令你不适应?” 她目光温柔,几乎都要让叶挽怀疑她确实是对自己友好,身上的伤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了。叶挽勾唇恭敬笑道:“燕京人杰地灵,繁华昌盛,一切都好。” 曾后点点头,也不与她多言,复又问了萧逢几句,适才笑道:“都别拘着了,若是哀家让你们觉得不自在,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天色正好,都赶紧上画舫去吧。”在曾家二女的搀扶之下,她漫步朝停靠在河畔码头的画舫走去。 众人纷纷道不敢,这才在曾家下人的组织之下,一个一个依次上船。 叶挽站在画舫船头,遥遥望向那岸边熙熙攘攘拥促成团的绵绵白莲,有花有苞。 曾家丫鬟说曾零露从南方移植培养的观音莲时,她还以为是那翠翠胖胖的多肉。眼见着才发现是那一捧捧剔透白壁,心蕊嫩黄的重瓣白莲,底下莲叶已呈翠绿的厚实状态,花瓣在暖融融的阳光下随着微风轻摆。 只是莲花喜静,多植于池塘泥沼,曾零露能将它们在燕京城外的河畔养活实属不易,更别说能容纳百人的偌大画舫吃水深重根本无法靠近花群。只得凭栏相望,在醺人的宴饮之中遥观那些白翠相拥,模糊天地的风光。 说是赏荷,不如说是赏人。 画舫巨大,有上下两层,珠翠环绕金银为饰。其内摆放座椅茶具皆是上佳臻品,无一不透着曾家的繁华富贵。 曾后并着婉妃等人在二楼视野较开阔的亭内与少数亲近的闺阁千金闲话,其余公子小姐们三三两两成团遍布在各处。画舫外圈布以透明轻纱,让人避开曝晒阳光的同时,也得以毫无阻碍地透过纱幔沐风观景。 舫内各处都贴心地摆放着点心酒菜,气氛慵懒又融洽。 有太后在此,褚洄身为一品武将自是不可能像其他闲散公子一般聚在船头船尾说天侃地。他平静地坐在二楼亭内,颀长的身姿微斜,以胳膊撑着栏杆。幽静的目光投放到下方船头处与几位武将后人家的公子闲聊的白衣少年身上。 少年白衣翩迁,衣着简单却掩盖不住惊人的风华。她眉目清秀,细致温雅,鼻尖挺翘,只是唇色偏淡,即使微笑也带着些许疏离,显得整个人气质冷淡了几分。 褚洄绝佳的眼力能在高处清晰地看到叶挽浓密弯翘的睫毛,顺着带笑的眉眼弯起,在金辉之下投射出一片扇形的小巧阴影,随着轻笑声在微风中颤动。他托着腮,表情波澜不惊,脑海之中却已然悄然贴近底下的瘦削身影。 习武之人总是愿意与高手靠近,叶挽笑着与几位武将家的公子闲聊一些西北军中的见闻与闹得祸事,背上汗毛却根根竖起。从刚才开始就有一道热切又深邃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那熟悉的感觉令她不由觉得背脊发麻。 那位阎王怎的和太后呆在一处还有闲情逸致盯着自己看个没完? 就在她有些摒持不住要回头与那盈盈桃花眼对视的时候,目光的主人突然收回了视线。 “洄哥哥,见面这么久了都来不及好好叙旧,你这几年可安好?”一个轻柔娇弱的甜腻嗓音打破了褚洄眼前的宁静画面,同样一袭轻纱白衣的美丽女子款款而至,对他露出了一个大方动人的微笑。 不远处的曾后看到侄女主动上前与褚洄交谈,笑着接过婉妃为自己斟的酒轻酌一口,亲切地拉着几位千金说笑。心中却暗道,若是零露能拢获这位大燕第一战神的心,对豫王绝对是一击重要的打击。 只是这么多年来都不见褚洄有丝毫反应,此事到底是有些麻烦的。 眼前女子翦水秋眸,弱质盈腰,气质幽冷,确实当得大燕第一美人之名。 褚洄却平淡道:“我与县主并无深交,谈不上叙旧二字。借过。”他只瞥了曾零露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反而去回应之前几位儒慕于他的青年公子们,使得那几位公子顿时受宠若惊。 二楼亭子不大,所有人的谈话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早在曾零露靠近褚洄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到了这里,暗中注意的人也不少。见曾零露主动上前交谈却碰了个硬钉子的模样,所有人都梗起脖子不敢再朝这儿看来。 曾后也听到了褚洄冷淡的答话,看着曾零露一副委屈又不得不装出大肚恬淡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她不争气。她向曾零露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扬声笑问褚洄道:“褚将军,来,与哀家说说西北的事儿。” 曾零露的面子可以下,曾后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得罪的人。褚洄与几位公子点了点头,便在曾后不远处站定。“太后有什么吩咐?” “瞧你这孩子,论辈分你还要喊哀家一声婶婶,婶婶就不能随便与你聊聊?”曾后华丽的金指尾甲在翡翠玉杯上划过,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碰撞之声。 太后发话,无论是先前承欢膝下的几位千金还是婉妃,或是远处几位青年,都闭上了嘴,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到一派从容冷峻的大将军身上。 “褚洄并未上皇家玉牒,叫不得太后婶婶二字。”众人大惊,没有想到褚洄连太后都不给面子。太后愿意认他这个名不副实的“侄子”,他却半点没想过认太后做婶娘。“义父刻板严明,想来也不会允许褚洄搅乱皇家规矩。”褚洄又补充了一句。 其他人这才了悟,原来是大将军尊重豫王殿下,以豫王为矩,谨守本分恪守严明呢。 曾后一噎,勾起嘴角笑道:“是了,哀家这个小叔一向顽固不化,不愿乱了皇家血脉也是极有他的风格了。哀家还记得,嫁入皇室那年他也不过是和叶校尉差不多的年纪,一晃竟也三十年过去了……真是岁月催人。他将一生奉献与边疆,无妻无子,倒是捡了你这么个优秀的义子,哀家心里也能宽慰几分。” “只是,你义父是个顽固的木头,你却不能学他的样子了。”曾后笑眯眯地抬起眼眸,“他一生孤苦,你还不赶紧成家立业让豫王安心?” 曾零露心头微跳,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不由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褚洄刚要开口,曾后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又道:“边关近几年安稳,用不着你跟你义父一般,跟着他那么些年的人都学木了。你也二十有六,寻常人家三十岁都能做祖父了,你还未有妻妾,实在是不像话!”大燕民风开放,女子十三四岁就可说亲,及笄一过便可嫁人。富贵人家的少爷十三四就会由长辈安排通房知晓人事,十五岁做父亲三十岁做爷爷的不在少数,康王与褚洄一般年纪也已经有好几个子女。西北虽不似燕京节奏紧张,除却豫王一个特例年余四十都未娶妻,一般男子二十岁也成亲了。像褚洄这样二十六岁还没有妻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盯着将军夫人位置的燕京闺秀不在少数,并非只有曾零露一人。 画舫二楼的闺秀却不敢对褚洄有什么想法,一个东珠县主在这儿盯着呢,她们是想找死才会对曾后说的话想入非非。 “哀家做长辈的也不能像你义父一般随着你的性子,真该替你寻一桩极佳的婚事,早日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让你义父有孙绕膝才是!” 画舫内有男有女,在燕京无数适婚的闺秀面前,公子哥们不由纷纷想要表现一番。翠白的莲花莲叶绵延好几里,众人便建议以莲为题各自大显身手,聚集在一楼的舫仓桌边,将瓜果点心归置于一旁。铺开下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乘着平静的湖面于缓缓微风中作画写诗,别有一番风雅趣味。 先前与叶挽交谈的几位将门公子对这文绉绉的事儿不感兴趣,齐齐邀请叶挽同去船尾垂钓。即使是知道在破湖缓慢前行的画舫之上很难钓的到鱼,也愿意三两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叶挽笑眯眯地婉拒了他们的提议,独自一人斜靠在画舫栏杆之上,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至二楼亭内,依稀看得见坐在栏边的曾后端庄婉静的背影。 那已年过不惑的女子挽着繁复华丽的牡丹发髻,髻上步摇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碰在珠圆玉润的耳尖之上,冷翠与白璧无瑕形状完美的漂亮耳尖在刺眼的阳光下宛如撒在雪白豆腐之上的碧绿葱花。不论曾后的手腕,心计,性格,只论长相与那周身的气度,着实当得上倾国倾城,无怪乎被人暗称为红颜祸水了。 若她是先帝,路过曾家后院看到的那一幅萤火环绕惊为天人的美丽场景,只怕也是难过美人之关。 叶挽眉眼弯弯。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被这祸水红颜惦记在心,竟然会直接派出内廷侍卫来将自己铲除呢。也许,该回去问问褚洄?他或许心里有数? 一双嫩白娇柔的小手突然从旁侧伸出,扯了扯叶挽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挽微怔,顺着那葱绿镶金边的衣袖看去,只见是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的豆蔻姑娘。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模样,梳着一个可爱的花顶包包头,边角饰以看上去价值十分不菲的硕大东珠,饱满的白皙额头大大方方地露出,显得整个人精神又活泼。她着一身跳脱的葱绿金丝织锦衣裙,纤细的脖颈处戴着一只份量不小的如意镶玉金锁,戴着小小暴发户的土气和天真。 小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灵动大眼,眼睫毛忽闪忽闪,调皮异常:“哥哥,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 叶挽好笑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也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了。”小姑娘只到叶挽的胸口,嘟着嘴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差距顽皮地撑住栏杆将自己撑起,坐在叶挽旁边的栏杆上,这样就能俯视叶挽显得她比叶挽身量高了。她晃悠悠地稳住身形,手腕上的珠链玉镯碰撞在一起环佩叮当。 舱内不少斯文秀气的千金看到了小姑娘这番不雅观的做派,暗暗掩唇不怀好意地发出了轻笑声。 叶挽将那些窃窃私语收入耳中,一手微微向后搭虚空地挡在小姑娘的背后以防她重心不稳摔进河里,一边打量着毫无大家闺秀优雅文静之态的姑娘,轻笑道:“你认识我?好吧,那让我猜猜你是谁。” 小姑娘大方地点点头,扬起下巴一副你绝对猜不到的表情。 “我猜……你姓花?”叶挽抬起眉眼,微微仰视着表情骄傲调皮的小女孩。她衣着华贵,佩戴首饰贵重,再加上方才那些偷笑的千金们不时冒出来的一句“商人之女”,燕京能有这个地位被东珠县主邀请来参加夏荷宴的商人显然只有寥寥几人,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花家小姑娘顿时瞪大了眼,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没有戴什么会暴露身份的玉佩印记呀!”她再次嘟起了嘴,懊恼地瞪了叶挽一眼。本来还想卖卖关子逗逗这个年纪轻轻的武官哥哥的,谁知道这个哥哥居然这么聪明! “那么,让你给我带话的……是你爹?”叶挽摸着下巴想了想。富埒陶白,赀巨程罗,燕京花氏,家藏金穴。花无渐是大燕首富,年纪看上去和褚洄差不多大,以大燕人早熟的规律来看,有个十岁的女儿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83章 夏荷宴(四) “呸呸呸,才不是,我爹早死啦。”花小姑娘连连摇头,脸上复又带起了得意的表情。“是我哥哥让我给你带话,说你还欠他人情,望早日还上!若是赖账不还,那他就要收利息啦!”她苦着脸想了想,一字一句地皱巴巴道,“拔腿无情,寡情者甚厌之……恩,哥哥是这么说的。” 原来这姑娘是花无渐的妹妹……想岔了的叶挽不由觉得一阵羞愧。当日在却州,多亏了花无渐提供的有关失踪人口的消息他们才能快速地找到规律摸到棕乡,破了这桩惊天大案,自己倒是确实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事情结束之后她忙着赶回军营,一时间忘了联系花无渐道谢,后又被豫王派来燕京,忙的晕头转向也就忘了这茬。不过现在听这位花小姐的话,花无渐似乎此时正在燕京。 “你哥哥现在也在京城?”叶挽问道。 “是呀,”花小姑娘点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她坐在栏杆之上摇晃着腿儿,摇头晃脑一派悠闲。“只是哥哥不喜欢这种宴会,我就一个人来了。”她不羁的模样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那些小姐们纷纷掩袖轻笑,并着对她指指点点。 花小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毫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叶挽听得清那些说三道四的话语,见她大大咧咧的模样觉得可人,勾唇轻笑了一声:“她们总是这样说你坏话?”士农工商,商人在大燕的地位一向不高,即使是燕京首富。旁人当着你的面或许会给你几分薄面,背地里看不看得起就是两码事了。这位花小姐面对这么多闺秀的指点一派淡定自若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哼,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她们这些人!私下里不知要怎么给我哥哥暗送秋波眉目传情的,明面上对着姊妹朋友就做出这番恶心的作态来。”花小姐对这一切习以为常,那些暗地里偷偷给哥哥丢手帕的女人不在少数,又不敢让别人知道,实在是恶心至极,她花小姐统统不喜欢! 相比之下哥哥对这个清秀泰然的小哥哥有好感还在她大小姐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伸出绣鞋轻轻往叶挽处荡了荡,小脸傲娇:“我叫花滢,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从一个豆蔻少女口中吐出这些话语,叶挽只觉得一阵头大。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少女早熟,却也没想到会早熟成这个样子。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懂得什么叫暗送秋波眉目传情,让她这个外表十四岁内里已经二十好几,老黄瓜刷绿漆的老阿姨怎么混? 不过花滢小姑娘倒是足够的直爽率真,喜恶都表现在脸上,也是年纪还小的关系。 叶挽摇头失笑,答道:“我叫叶挽,你可以叫我叶校尉,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她虽心喜花滢,但是碍于身份却是不能和她太过亲近,即使花滢只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在外人眼里却总是能挑出什么刺来。跟姚清书一样,再想交好也必须和她们保持距离。 “叶哥哥。”花滢小姑娘却不以为然,亲昵地喊了一声,与方才说那几位闺秀时厌恶的表情完全不同。她自幼父母双亡,哥哥又是把她放养的牧羊人,只知道赚钱赚钱,这才养出了她放肆不羁的跳脱性子。 虽然和这个哥哥接触还不深,但是既然是哥哥那个老狐狸的朋友,就绝对不会是对花家有害或者图谋不轨的人。花滢小姑娘从哥哥听说叶挽今日会来宴会让她带话的时候起,就对这个叶哥哥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花滢亮晶晶的友好眼神让叶挽心头一软,手痒的想去摸一摸花滢的头上的小包包,随即立刻轻咳一声克制住自己不友好的爪子,还是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姚姐姐!我在这儿。”片刻之后,花滢突然看向了叶挽背后的方向,兴奋摇了摇手。白胖的掌心还捏着一块点心。 叶挽回过头去,看见姚清书一副紧张的神色立刻放松了下来。她连忙走上前,想到什么似的伸手要去将花滢抱下来:“原来你跑叶……校尉这儿来了,捣蛋精,真是令人担心。”她将不安分扭来扭去的花滢从栏杆上连拉带抱地弄了下来,看到叶挽从刚才开始一直虚空放在花滢背后的手,无奈地对叶挽笑了笑,“这是花家的小丫头,素来调皮任性,给你添麻烦了。” 叶挽收回手,表示不碍事地摇摇头:“花小姐年纪小,活泼好动是正常的,我只是顺便跟她聊几句。你们早就认识?”看她们的关系十分亲密,显然是认识许久。不过想来也是燕京也就这么大,工部尚书的千金和首富家的千金是至交好友也实属平常。 花滢在姚清书面前不知怎么的就老实了几分,扁着嘴委屈道:“谁调皮任性啦……” “我是两年前与花滢偶然在花家的铺子中结识的。”姚清书笑着点了点花滢的额头,佯怒道,“你今日与我约好一同前来迟到便算了,现在还一个人乱跑,看我回去不跟管家告状!” “别别别,姚姐姐,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管家出来玩的,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调皮捣蛋的事情!他肯定会告诉哥哥的……我可不想再被罚连吃一整个月的干椒呀。”花滢求饶地抱起姚清书的胳膊摇了摇,一派委屈楚楚可怜。 叶挽想起花无渐那张雌雄莫辩的脸绷着罚花滢吃干椒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并且笑出了声,立即惹来花滢的一记怒视。 看她们俩关系亲昵的样子,叶挽心中闪过一丝艳羡。前世虽然部队艰苦,却也有三两姐妹能打趣说话,再怎么跟爷们儿一样风里来雨里去的到底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在这儿却人人都当她是个捷捷少年,与脾性相投的女孩相处,处处都是不合规矩,更别提撒娇了。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自己与褚洄或是甄玉、周建他们委屈求饶的模样……谁有错了,掀起衣袖就是干啊! “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别还跟孩子似的往栏杆上跳,多危险。”姚清书看了一眼叶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以自己柔弱的身躯挡住叶挽的视线,俯下身子替花滢拉好露出半截的小腿的裤子整理好衣裙。她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一缕发丝捶在额边,实在温柔的很。“棋儿,打点水来给滢儿洗洗手。”她像个娘亲一样抓起花滢的小手拍了拍她掌心的点心残渣,又好笑又气恼地点了点花滢的脑袋。 叶挽虽芯里是个姑娘,但是表面一天是男子就得学着男子的做派。她早在姚清书不好意思地看她的时候就明白了什么意思,立刻将身子转了过去。即使花滢只是个豆蔻少女,也不能光天化日的在这种公共场合露出小腿,更别提被叶挽这个“男子”看到了。 日头已渐西斜,阳光没有正午时刺眼热烈,带着一股淡淡地微黄,在华丽精致的画舫上投下橘黄的晖光。 画舫的船舷处站着一男一女,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船尾的方向。 “世子哥哥你看,那个贱人叶挽勾引姚姐姐就算了,还勾引花家小姐,真是不要脸至极!”经历与叶挽的两鞭之仇,燕悦已经将对姚清书的怒火转移到了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少年身上。一介小小的粗鄙武夫,竟然敢当着世子的面给她难堪,实在是不可原谅! 她余光瞥向正盯着与叶挽笑谈的姚清书的萧逢,暗暗掐紧了自己的指甲。萧逢对姚清书如此在意,看见眼前这一幕一定怒不可遏吧!他堂堂齐王世子,要动一个从五品校尉还不是轻而易举? 燕悦勾起一抹冷笑。叶挽,姚清书,一个也不要想逃! 叶挽散漫地以手托腮撑在栏杆之上,看着底下随着画舫破开的浅浅波浪画出涟漪的湖面。春末的湖水并不清澈,过完冬的鱼虾与底下被船桨搅起的淤泥一同浑浊了湖面。她旁边还有几个半天没有钓到一条鱼委屈地收了鱼竿子,正准备去亭内吃些东西的公子哥们。 带着花滢洗完了手的姚清书随意地取了两个果子走近递给叶挽:“你今日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吧?不饿吗?” 叶挽今日本想近距离打听一下曾后的事情,却只是随意与别人聊了几句套了点无关痛痒的话,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感到了几分饥饿。接过姚清书手中的果子,见花滢一副不开心的模样,问道:“花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哥哥派来保护我的暗卫了……”花滢扁着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我就知道哥哥没这么好心放我一个人出来玩,还是要找人盯着我……” 叶挽“噗嗤”笑出声,好笑道:“你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还想独闯江湖不成?若我是坏人,整个大燕首富的妹妹就放在我的眼前,我定会绑了你然后要花无渐分一半的财产给我。他不给我就撕票。” “撕票?”花滢郁闷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喜欢时时刻刻被人盯着……今天发生的事他回去肯定要告诉管家的,管家肯定会告诉哥哥的,我说不定又要挨罚了……”花滢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她也知道叶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可能单独出门的,但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叶挽伸出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包子,突然,目光撇过了湖面上露出的好几根芦苇杆,眼神一冷。那是什么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看来今日这夏荷宴确实还是个鸿门宴呢。只是不知,目标是她还是其他的什么人了? 姚清书见旁边仅剩的几个公子也走了,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叶挽的动作。刚要开口,却听见叶挽笑眼弯弯地对花滢道:“花滢,想不想看烫毛鸡?” “什么是烫毛鸡?”花滢懵懂地眨了眨眼,见叶挽笑着不回答,又回过头以疑惑的目光看向姚清书。 姚清书摇了摇头,也一脸不解地看向叶挽。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棋儿,麻烦你替我去小厨取点滚开的油来。”叶挽勾起嘴角,看向那几根不断变换位置,却始终紧紧地跟在船尾之后的芦苇杆子。 二楼亭内,一脸惨白摇摇欲坠的曾零露不由身形一晃跌进了丫鬟的怀里。她嘴唇颤抖,指尖被自己抓的泛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 曾后也是怔愣之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你已有婚约?哀家怎么从未听闻此事?” 整个画舫二楼一片寂静无声。 曾后的意思明明是想撮合褚将军和东珠县主,却没想到褚将军说出了自己已有婚约的事,在二楼凑热闹的一众公子小姐们看到曾后不善的神色和脸色苍白如纸的东珠县主,恨不得立刻遁地回到一楼去。 褚洄仍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淡然面孔,他右手把玩这一只翠色玉杯,落日的余晖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打下了层层暖调,与表情截然不同。“是几月之前还在陇西的事,太后不知也是正常。”他声若寒潭,还透着一丝慵懒。 那副挑明了“我在陇西的事就是不想告诉你那又怎么样”的态度让曾后顿时一阵憋闷,她瞥一眼不争气地靠在丫鬟怀里气的颤抖的曾零露,面上却还是得作出一副惊讶关心的神态:“哦?是哪家的姑娘?难道是知州的女儿?只是就算是知州的女儿未免也太过寒碜了些……” 一旁婉妃轻声附和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呢,咱们大燕将军人中龙凤,将军夫人也须得匹配将军的身份才是。” “只是小门户的姑娘,当不得太后费心。”褚洄淡淡回道。 曾后气闷,优雅精致的脸上挂着关怀,不赞同地睨了褚洄一眼:“堂堂大燕将军,关乎大燕军威国运,将军夫人之位又岂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碧玉当得?必定只有燕京闺秀才匹配得上你的身份。哀家看啊……” “洄不以为然。”褚洄掀开眼皮,幽深地桃花眼扫过面上气定神闲的曾后,“谁说小家碧玉就定然上不得台面?有手腕有心计荣登高位的多得是,太后你说呢?” 整个二楼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连沉浸在褚洄已有婚约的震惊中的曾零露此时也屏住了呼吸。 褚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儿有脑子的人都听得明白。三十年前曾后可不就是她口中的知州女儿,云州出来的小家碧玉么?那一段往事虽然已经时隔多年,却仍在燕京流传,即使是现在十几岁的闺秀们也都听过传闻。 这位将军可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敢当着太后的面讽刺她是用手腕心计坐上了如今的位子!大燕已是曾家的天下,就算是齐王和康王也不敢指着曾后的鼻子说你是个心机深沉城府深的女人! 曾后微眯起眼,皮笑肉不笑道:“褚洄……你真是放肆!” 船尾,棋儿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壶热油,为了躲开别人的注意力她还特地将油放在了茶壶里带来。“叶校尉,小心,这壶底可烫呢。” 叶挽接过茶壶,棋儿这手非常配合,她正是需要茶壶这样的东西。她对花滢和姚清书露出一个看好戏的表情,轻声道:“一会儿有情况你们直接跑去内舱找地方躲起来,叫暗卫守着你们,不要跟着我。”还不知道这次的目标是不是她,花滢和姚清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不管是跟着她还是去二楼跟太后呆在一块儿都不太安全。还不如去屋内躲藏,花无渐派的暗卫不可能很弱,有手下在总会安全几分。 说罢,白衣少年露齿一笑,以手抵盖将茶壶在手中转了个圈,壶中热油随着她手摆动的惯性猛地滋了出来,那一溜冒着滚滚热气的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正落进离船最近的一根芦苇杆中! ☆、第84章 夏荷宴(五) 花滢和姚清书站在后面都看呆了,没有想到叶挽会将茶壶里的热油倒到画舫后面毫不起眼的芦苇杆子里。若不是她油泼的方向指引,她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地方还有这么多杆子。 油滴落入空心的芦苇杆中的一刹那,湖面顿时扑腾起了巨大的水花,“哗啦”的水声引起了舫上不少人的注意力,纷纷好奇地朝船尾看来。 一个眨眼的功夫,伴随着水花的白绦,一个黑影猛地冲出水面,惨叫连连地跌落在船尾处。他捂着自己的嘴不断地在船尾翻滚,凄厉的嚎叫声顿时让舫上的侍卫戒备起来。侍卫提刀靠近查看的同时,湖面又是几声破浪之声,嗖地冒出了数条黑影。 “有刺客!”侍卫大喊了起来。 叶挽朝一脸震惊的花滢和姚清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听她说的去内舱找地方躲起来。随即回过头面对着那十几个手提刀剑正以十分痛恨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黑衣人。 “看来是我的客人啊。”叶挽敏锐地听到船侧也有不少破水而出的声响,显然不止船尾这十几个人。她轻笑一声,将手中的铜壶扔到了先前倒地惨叫的黑衣人身上,洒出的热油顿时又泼了他一身,引来了更加惨烈的叫声。 “以后可别学人家用芦苇杆在水里呼吸了,碰到调皮的熊孩子给你们惯热油可怎么办?”白衣少年风姿蹁跹,笑的邪恶,面若恶鬼。 画舫只能容纳百人,除却各位公子小姐、曾后和叶挽褚洄等人,各人所带的侍卫和大内侍卫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人左右。而这四面八方从湖中破水而出的黑衣人竟然也有百人之多,且个个身手不凡,武器也不局限于刀剑,还有淬毒的暗器等。 看着那些黑衣人拼了命的无差别攻击,叶挽一时间说不准他们到底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叶挽拔出了从不离身的匕首,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公子从黑衣人的刀下救出扔回船舱的时候,想了想自己有多少仇敌。能有能耐请的动这么多杀手,并且不动声色地潜伏在水底,连大内暗卫的视线都躲过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齐王,康王,曾后,还有暗中不知名的敌人。 她胳膊上的伤中午刚因为燕悦又崩裂开,还有身上无数还没长全的伤口,一时间对敌有些吃紧。又在分神思考仇敌的问题,被那些黑衣人打的有些手忙脚乱。 “哼,功夫不到家还敢分心。”一个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紧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一侧,替叶挽挡住了一枚暗角处射来的冷钉。 “你这是从谁那抢来的武器?”墨衣黑发的男子提刀却丝毫不显粗犷,反而带着隐隐匪气的美感。第一次看褚洄用刀,大开大合的刀法一点都不生疏,仿佛他天生就是练刀法的人才。据叶挽所知,褚洄最擅长的是弓与枪,连刀剑都会用,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武器么?不知道他拿狙击枪是什么模样…… “还敢走神?”褚洄冷哼。 叶挽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有褚洄在她就丝毫不担心这些黑衣人的问题,竟然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在自家将军的旁边胡思乱想。她暗自一甩头,将杂念抛开,提起匕首一个旋身就要冲上前去。却在脚步刚动的同时被一股大力拎住了衣领。 大力的主人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滚去一边。”褚洄没好气地捏了一把她的胳膊,中午受的伤到现在都没有换绷带,也不知道这一下午他不在旁边,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叶挽被嫌弃了很受伤,乖巧地在褚洄身后站定,时不时地小幅度伸出匕首解决几个从背后摸过来的敌人。她目光扫向背后内舱和二楼亭子,见大部分的火力已经被他们两个人吸引,其余一些骚扰别人的黑衣人处也有侍卫控制,微微松了口气。 微风鼓动着墨色锦袍,在船尾猎猎作响。 表情冷峻的男子每一个动作都毫不犹豫,大刀挥舞出罡气准确地落到每一个黑衣人的致命之处,半点多余的动作也无。 简约,利落,霸气。 就像他的人一样,干脆又冷硬。 那双凌厉的眼眸在不经意间蕴含着冷意,所及之处如冰霜渐冻。 在却州人多繁杂,看不清楚褚洄的身手。 此时叶挽才真正了解到自家将军年纪轻轻就已臻化境的武功。无论是刀枪剑戟,在他手中都恍若自带的手臂,潇洒自若,半点违和之处也无。即使没有刻意花哨的刀法,却也泼墨成了一幅惊天动地的画卷。 那扑面而至的杀手无一不在利索的刀锋之下发出闷哼惨叫。 叶挽定定地站在原地,那熟悉地气息就萦绕在自己身前。一丝剑刃血气也没有透过他的刀势落到自己身边半分。他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长刀落下,仿佛一把保护伞将叶挽死死地护在身后。 发丝凌厉地随着动作飘飞,拂过叶挽的下巴和鼻尖。 黑衣如黑云压城般伴着落日的余晖,在叶挽的面前遮天蔽日。 衣者褚,水回洄。叶挽的表情有些怔愣,一时间觉得眼前的黑衣男子像梦境一般不够真实。他武功卓绝,天生将才,面容俊美,气质冷傲。 除了性格有时有点扭曲。 叶挽轻笑,只听自己声音有些低哑:“你不去保护太后真的没事吗?” 褚洄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卷了刃的长刀随意地抛进河里,欺身接过叶挽手中的匕首。粗糙的手指划过叶挽的掌心,带起了一阵微弱的电流。 “曾后身边那个內监,是个高手。”褚洄反抄匕首,摸索着手指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将匕首送入已经人数骤减的黑衣人的胸口。“况且他们的目标是你。” “……”叶挽默然。无论是谁三天内遇到了两次刺杀心情都不会太好,甚至这次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光明正大的要她的命。 她忽然理解了褚洄让自己站在后方乖乖别动的意图。 一百人的画舫,刺客不盯着别人光盯着她杀,那有心之人例如齐王康王之流一定会想尽了办法去挖自己的老底。因为他们好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身负什么秘密,会被数目这么大的刺客群围攻。 所以褚洄才要亲自动手,不一定是因为担心她的伤势,同样的是在前方起到了一个混淆耳目的作用。百人刺客杀一个小小的校尉令人怀疑,杀一国将军就不是什么惹人瞩目的事情了。完全可以归结于外国探子肆意报复的行为。 但是……褚洄这么做,同时也表明了他对自己的身份存疑。不管他知道什么,在他看来,她的身份是不可以被外人查探仔细推敲的。叶挽抿唇,她到底身负着什么样的秘密,让褚洄有此担心? 加上已经将零散的刺客解决掉之后的侍卫,褚洄的压力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将剩余几个活口交给下来帮忙的侍卫,将场面控制下来之后,一手提起叶挽飞身直接上了画舫二楼。 二楼的场面就没有船尾这么可怖了,只是桌椅打翻了东西都有些散乱。曾后被婉妃和曾零露拥着坐在最角落处,身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內监,将用余下的暗器收回自己内袖。 此时的褚洄墨色的衣袍上浸着不少血花,脸上也有沾染的不少血迹,冷淡的眉目竟然有一些邪气。 曾零露掩唇惊呼道:“洄哥哥,你受伤了?”说罢便推开內监掏出帕子就要冲上来为褚洄擦拭身上的血迹。 叶挽当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洄的每一个举动,她敢保证褚洄一点伤都没有。身上的全都是别人的血迹。她不动声色地拦在褚洄身前,拱手道:“县主放心,将军没有受伤。不知太后娘娘和县主还有婉妃娘娘可有受伤?” 看着她的举动,褚洄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面上却不显,冷硬地朝曾后稽首:“太后可有恙?” 曾后被婉妃搀扶着站起,神色复杂地从叶挽身上略过,半晌才摇头道:“无碍,只是有些惊吓罢了。冯凭,派人去看看各家可有公子小姐们受伤?再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敢这么放肆,动曾家的画舫!” 那名叫冯凭的內监恭敬地低头应是,目不斜视地从叶挽和褚洄的身边路过下楼。 叶挽注意到他的步伐身法,果然如褚洄所说,他是个练家子。不过太后身边带着会武功的內监也说明不了什么。 “你们这次立了功,回去哀家定请陛下好好嘉奖与你们。这次宴会倒是吓着不少人,露儿,一会儿定要好好安抚各家千金们。”曾后仿佛累极了一般揉了揉额角,任由婉妃扶着自己晃了晃身子。她翘着尾甲抚摸着自己胸口,声音温柔却虚弱,“婉妃,扶哀家去内间躺会儿。回岸上了再喊哀家起来。” 曾零露福了福身子,转头委屈又腼腆地看向褚洄:“洄哥哥,今日真是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褚洄不咸不淡地回答道,目光所及是一片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髻和毛茸茸的脑袋。叶挽大喇喇地站在自己身前,仿佛看不懂曾零露哀婉的目光一般,令他心情大好。 曾零露咬牙瞥了叶挽一眼,这才幽幽道:“洄哥哥先在这儿坐会儿,我下去看看各位小姐们。画舫还有不少时间才能靠岸,你不妨先在这儿休息片刻。”她转身盈盈走下楼梯。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受刺的惊吓中反应过来,曾零露也不失为一个胆大的女子。只是叶挽总觉得和中午相比,曾零露对褚洄的态度好像发生了一些改变,竟然透着丝丝哀怨痴缠,而不是那副羸弱害羞的做派。他们下午在上面聊了些什么? 一时间二楼亭内只剩下了叶挽和褚洄两人,叶挽鼻尖充斥着褚洄身上的血腥味道,还有离他极近喷在自己脖颈之处的温热呼吸。她心中一凛,三两步地拉开和褚洄的距离,连忙指着楼下镇定淡笑道:“我去看看姚小姐她们有没有事。”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紧跟着曾零露的步伐跑下了楼梯,那瘦削的背脊梗着,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褚洄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 此次夏荷宴发生的刺杀事情轰动了燕京,瑞嘉帝听闻此事大为震怒。 据当日目击的众人称,那些刺客紧盯着褚洄将军,就是为刺杀他而来。万幸的是将军英明神武,武功卓绝,竟然在未伤一分一毫的情况之下将近百刺客歼灭了干净。几个剩下的活口被大内侍卫带走,交于京兆尹和刑部一同刑讯,却一个个都半字未吐就咬舌自尽了。 瑞嘉帝更怒,逼京兆尹和刑部一定要将此事探查清楚,不得委屈了将军。并且赐琼宴于各家受惊子女,以示安抚。 同时赏赐嘲风将军黄金万两,并在曾后的建议之下赐了当日一同在场功劳显著的叶校尉一座三进府邸。 一时间百姓哗然,惊叹陛下对将军厚爱,叶校尉得重用在即。 重重深宫之中,一只镶金的翠玉茶杯被掷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都是一群废物!为何半点都没有伤到叶挽?”冰冷清脆的女声紧接着茶杯落地的声音在静谧无声的宫殿之中乍然凸起,隐蕴着丝丝怒意。 殿中还有两人,一人须发皆白,正是宫宴之上出现过的曾老国公。另一人是一位年将半百的中年男子,鬓角已有斑白,神色却异常恭敬,是现任庆国公,曾后的亲哥哥。 “太后,褚洄武功高强,大燕境内已罕见敌手,有他护着,我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叶挽半分。”庆国公曾如琥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是太后说到时有她牵制褚洄,却没想到没等她做出什么举动,刺杀提前就被叶挽发现了,太后和不少死士都措手不及,所以行动失败。曾家损失了一百死士也是颇为惨重了。“到底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杀叶挽这个区区校尉?”曾如琥问道。曾后只吩咐他一定要想办法杀了叶挽,却并未告诉他原因。他实在不明白,即使这个少年天资卓绝,站在镇西军一方对他们不利,却也并非需要付出大的代价去除才是。 曾后绝艳的面容沉寂片刻,幽幽道:“哀家有预感,叶挽此人若是不除,以后或将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曾老国公捋胡不赞同道:“要说心腹大患,眼下最大的祸患应是豫王和褚洄才是,叶挽毕竟年幼,官职低微,现下并不棘手。倒是褚洄这小子,武功日渐精进,又用兵如神,心思缜密,豫王麾下有此人才是我们最大的麻烦。若是不得以策反此人,只怕于皇室有碍。” 褚洄这个人能力太过强大,屡立战功,在民间声望已逐渐有与豫王齐平的趋势。若是放任他继续如此,只怕民心皆会导向豫王。 曾后也知道自己父亲分析的有理,不满地看向自己亲哥哥庆国公:“露儿这孩子心思单纯,手段太嫩,只怕哥哥和嫂子还要多费些心思才是。实在拉拢不了褚洄,只怕咱们还要尽早除了这人才是。”得知曾零露对褚洄有意他们也有过考虑,如果褚洄的心能被曾零露把握在手那确实是一大妙事,然现在情况看来并不乐观。 “是,我会请娘亲和夫人多加教导露儿。”曾如琥点头。 “对了,哀家今日欲赐婚于露儿和褚洄,褚洄却说自己在陇西已有婚约。哀家估摸着是搪塞之词,去查查有没有此事。” “是。” ☆、第85章 男人心海底针 这一日是叶挽名下的淬玉阁重新开张的日子。木娘紧赶慢赶地日夜忙活,终于赶在这一日之前做了不少优质的首饰摆件。 一大早,段弘杨和周建就自告奋勇地准备了鞭炮和红绸,带着一众今日没有当职的七队兄弟们齐齐在大清早就凑到了淬玉阁,说是要给叶哥撑撑场面。淬玉阁前夸张的站着一众五大三粗又虎背熊腰的将士们,气场煞是强大,引得了不少人的好奇围观。 加上接到叶挽邀请的姚清书和花滢,还有一众好奇围观的内城百姓们,一时间,整个场面在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中热闹非凡。 淬玉阁在叶挽和木娘的重新调整之下,换上了一批木娘这半月来日夜赶工做出的品质十分优良,又独特标新的首饰,数目虽然不多,但胜在精巧新奇。并且件件都是燕京独一份,绝对不做两次。不少闻讯而来的千金和闺秀们围在一楼的摆台之前,瞬间就被眼前琳琅满目从未见过的首饰吸引了目光。 木娘身坐一台由叶挽拜托人去打造出来的木质轮椅,换上了簇新的优雅襦裙,二十多岁的年纪正当风华正茂之际,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烁烁,颜色姣好。她脸上挂着温柔的淡淡笑意,看着自己亲手做出的首饰被不少小姐们围看,只觉得内心一阵热流涌动。 若不是公子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只怕她现在已经被卢大头逼着做妾,或是呆在那破旧的小小院落中落魄地度过这一生了。如今她却身着新衣,坐在柜台之后,看着同样精神焕发的木子在人群中穿梭介绍,在这济济的燕京占得一席之地,这些全都是因为叶挽。 她内心感动,面上带着如水的温柔笑意。 赵掌柜酸溜溜地看了一眼收拾地干干净净精神奕奕的木子,对木娘说道:“公子还真是大手笔,之前那些首饰说送人就送人,半点不带含糊的。” 之前店铺那些定价离谱的首饰摆件,已经在叶挽的安排之下让木娘重新估算价值,贵重一些的重新标了便宜的离谱的价格摆进各个柜中待售,一般一些的竟是让叶挽直接捆绑销售,买木娘打造的首饰就搭配送一件普通的。 虽说是一般一些的,但那些捆绑送出的首饰加起来也约莫有个几千两银子。赵掌柜看的心头仿佛在滴血……虽然都不是他的钱。 木娘和木子住在淬玉阁后院这些日子,虽然有叶挽的警告,赵掌柜不敢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但是他时不时阴阳怪气地酸他们几句也够恶心人的了。木娘沉得住气些,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木子年轻气盛一些总是被他挤兑的十分暴躁。木娘学着叶挽的样子淡淡地看了赵掌柜一眼,道:“这些只是蝇头小利,即使按照赵掌柜你的标价卖出去了,以后也不利于铺子的名声。公子心有丘壑,自然目光长远。” 赵掌柜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小丫头片子!直接说他目光短浅只注重蝇头小利不就好了?他冷哼一声,瞪着生意兴隆的场面气的说不出话来,横竖赚的钱也跟他没关系,站在这里白白的糟心! 二楼一间较大的雅间之内,聚集着不少年轻男女。 分别是叶挽,甄玉等人,还有前来到贺的姚清书和花滢,还有两个齐王和康王分别派人送来贺礼的下人。 叶挽将花滢特地送来的巨大牌匾吩咐七队的士兵们抬去挂上,失笑道:“花小姐怎么还带了这么大的门头来,早知道我就在楼下等你先挂上了。” 小姑娘花滢今日穿了一件嫩粉的夹桃袄裙,脖子上仍挂着那只粗重的金珞,老气横秋地吹了一口自己的指甲,骄傲道:“这是本姑娘这几日派人连夜赶去江南请圣手吴灭子提的字,当然要好好裱起来送给叶哥哥你啦!现在抬下去现一现眼也是一样的嘛。” 叶挽虽然不知道吴灭子是谁,听花滢的口气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并且此字绝对价值不凡。“那小的就多谢花小姐赏字了。”她打趣花滢道,一边想着回头给花滢送什么回礼比较好。想了想叶挽又说,“你哥哥今日没有空闲么?”她也一同给花无渐下了帖子,他帮了自己那么大忙,又叫花滢“特地”给她带话了,还想着今日事毕之后先请他吃个饭谈谈自己如何回报之事。 同样对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的甄玉三人不明所以地看了那副飞扬凌厉搬下去的“淬玉阁”牌匾,心中好奇叶哥又是哪里认识的活宝小姑娘,竟然一点大家闺秀的派头都没有,活泼嚣张的紧。旁边那位姚小姐他们早在来淬玉阁的时候就见过,看她对花小姐温柔的模样,似乎也是早就认识的。 花滢嘟嘴:“我昨晚还跟哥哥说了今天要来给叶哥哥捧场的事情呢,他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不知道干嘛去了。真是的,还跟叶哥哥是好朋友呢,真是没脸皮。” “没关系,花公子生意遍布大燕,事务繁忙也是正常的。”叶挽笑着跟她说了几句,目光投向一边安静恬笑的姚清书,“清……姚小姐这几日觉得如何?伤口可好些了?”姚清书先前让自己不嫌弃喊她清书或是姚姐姐,可是当着甄玉他们的面她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那日夏荷宴刺杀事情结束之后,叶挽去一楼寻姚清书和花滢。两人躲在桌子底下避开了刺客,只是在船体的剧烈摇晃之下姚清书为了扶住花滢,手掌被打碎在地的碗盆划了道口子,伤口还挺深。 姚清书晃了晃自己处理过的伤口笑道:“伤势不严重,已经结痂了,这几日痒痒的怪难受的……还说我呢,你那日被燕悦打裂的伤口如何了?你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徒手去接燕悦的鞭子,真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不成?” 听她这么一说甄玉和段弘杨、周建三人立刻炸了,甄玉急忙道:“怎么回事?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还徒手去接那个燕悦的鞭子?”他那天看着叶挽跟段弘杨他们打完就担心叶挽的伤势,只是见她脸色如常自然而然的就当没事。没想到第二日她还敢用手接鞭,还遇到了刺杀。“姚小姐说得对,你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那天叶挽调笑说自己要回陇西娶媳妇的事情,他就知道叶挽这是在委婉的告诉自己她对自己没什么意思。他苦恼了好几日,现在听到叶挽受伤的事他还是觉得十分揪心。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想看看叶挽的伤到底如何了。 周建是跟着叶挽时间最久的人,自然心底对叶哥是无比的尊重爱戴。也不赞同地抿嘴说道:“玉哥说得没错,叶哥你真是太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了!前几日还偷偷摸摸拉着我去看燕帝赏下来的新宅子……” “你说什么?!”甄玉顿时恼了。伤口开裂了还不呆在府里好好休息,还拉着周建偷摸跑出去,真是没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在眼里呢。 段弘杨的关注点比较不一样,他急的跳脚拉着周建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们溜出去玩竟然不带我!你信不信我跟将军打小报告!” 叶挽无奈地忍受着三人的攻击,频频向姚清书和花滢投去求助的目光。这三个小弟实在是太不把她这个叶哥叶校尉放在眼里了,要算账回去再算嘛,干嘛在女孩子面前让她丢脸! 四人其乐融融兄弟情深的气氛让花滢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无视了叶挽求助的眼神捂着嘴和姚清书聊的开心。姚清书也抿唇笑着,一时十分羡慕这样毫无顾忌的打闹。 “哟,本公子不在,你们倒是玩的开心啊!”一个如泉水淙淙清脆悦耳的低沉男声在雅间的窗口处响起,拯救了在三人围攻之下狼狈不堪的叶挽。叶挽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朝窗边看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美如妖孽的红衣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赤着足优雅地坐在窗口,一条长腿悠悠垂下,另一条勾起,斜靠的姿势露出了松垮衣襟下如玉温润的半边胸膛,白皙精壮。 慵懒魅惑雌雄莫辩的俊美脸上挂着一丝带着一抹邪气的笑容,正一手托着下巴眉目含情地望着他们。 “啊,你怎么突然来了!”花滢指着窗口惊讶的喊道。 花滢的哥哥打扮一向如此风流,即使见过几面姚清书还是觉得十分尴尬,将头扭到了一边。 “哼,小瘪犊子,看见哥哥也不喊,真是没规矩。”花无渐幽幽地从窗口跃进,却腾空而立,足不沾地。一身轻功竟已是出神入化。 叶挽心中有些羡慕,又想到了某人说过教自己轻功的鬼话,竟然是到现在都没有兑现。她微微扬眉,朗声道:“花公子,好久不见。” “无眠还知道有我这号人存在?我还当你早就忘了呢。”他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一个闪身将坐在叶挽旁边的段弘杨挤开,自己一屁股坐下去伸出玉指调戏地挑起叶挽的下巴,“无眠真是贵人事忙。” 花无渐与叶挽靠的极近,一个红若晚霞一个清如松风,两人皆是俊秀的雌雄难分眉目如画的类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个朗月清风的美人,正缠绵依偎在一处。 甄玉眉头一挑,拍开花无渐的手,神色警惕地侧身挡在叶挽之前:“你是谁?不要动手动脚的。”他虽然已经听出来叶挽与此人相识,但是看两人如此亲密的样子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适。不说对叶挽有好感,就算是作为哥哥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子被人调戏。即使这个妹子比他还要彪悍…… “你又是谁呀!我哥哥和叶哥哥是老朋友了,你杵在中间做什么?”花滢小姑娘是个护短包,不能看自己这么美的不似凡人的哥哥被人打手。更何况她有时候还会盯着哥哥的盛世美颜看呆呢! 甄玉能质问花无渐,却不能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计较甩脸子看,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了,”叶挽无奈地拉开和花无渐的距离,拍了拍甄玉的背示意他放松下来,苦笑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燕首富花家花无渐,我与将军在却州破获的案子是有他在其中帮忙才能有结果,那份失踪人口的名单就是他给我的。”她与甄玉解释道。那天碰到花无渐的时候并没有一同带着甄玉,甄玉这才不认识他。 花无渐:“哼。” 叶挽转头对花无渐和花滢、姚清书说道:“这位是甄玉,是邵州甄将军之子;这位是段弘杨,是甄将军麾下段右将军之子;这位是周建,现在都在我麾下斥候营任职什长,他们三人都是我的好兄弟。” 甄玉:“哼。” 段弘杨:“……哼。”玉哥不知道在哼什么,我也跟着哼一哼好了。 周建:“……那个,各位公子小姐们好。”他好像没什么本事能跟燕京的贵人哼,还是夹紧尾巴道德做人吧。 “还有工部尚书之女姚清书姚小姐,和花公子的妹妹花滢花小姐,你们都认识了。”叶挽无奈地摸摸鼻子,花无渐和甄玉这个一见面就有些不合的磁场是怎么回事?难道两个人有什么旧仇不成?别说女人心海底针了,这个男人心她也觉得难捉摸的很。 “无眠刚刚说的受伤是怎么回事?”尴尬的雅间内一时无话,好半晌才听到花无渐开口问道。 话题一下子又转到叶挽的伤势上来,叶挽牵了牵嘴角,暗恨花无渐琢磨不清形势没话找话。先前暴躁的三人组又絮絮叨叨地念着她受伤了还不安安分分呆在府里要乱跑的事。 “没什么……不小心罢了。”叶挽头大地回道。 “哼,本公子看是被某些人牵连了吧。要不你住到我家来,本公子定护你周全。”花无渐挑眉笑的有些邪气,对花滢眨了眨眼,示意花滢也劝说一二。 花滢呆萌地缩在姚清书的怀里,小心眼一转直觉现在气氛有些不对劲,精明地根本不开口。 甄玉看他装腔作势的派头就不爽,哼道:“大将军威武神勇,若是连大将军都护不住我们叶哥,你一个小小商人又怎么保我们叶哥安全,别是吹牛吧。” “你们大将军又是什么三头六臂能长着天眼时时刻刻护着无眠?别因为自己连累了无眠就谢天谢地了。”花无渐讽刺道。燕京谁不知道夏荷宴那天的刺客是冲着褚洄去的?他虽然调查过此时另有隐情,线索却卡在半途断了,查不到真相如何。不过既然褚洄想让人觉得刺客是针对自己的,那他顺水推舟拿出来嘲讽嘲讽甄玉也不错。 叶挽有些头疼,甄玉已及弱冠,花无渐看起来也和褚洄年纪差不多了,怎么两个人还会这么幼稚的绊嘴?明明不是什么相对立场有冲突的人,偏偏要表现的有仇似的。她不想理两人,扭头对姚清书道:“对了,说来也巧,那日你买的蝴蝶玉簪,我聘用了做簪子的姑娘作为淬玉阁的匠人,来时你应该也看见了吧?就是那位坐轮椅的姑娘,她还做了不少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不妨一起去看看?” 花滢连忙点头,这儿实在是太吵了。 姚清书点头笑道:“好,那日回去我细细拆开簪子看了,实在是巧夺天工。早就想与你商量认识一下如此心灵手巧匠人,没想到竟是位姑娘。” ☆、第86章 负心汉 三人戴上丫鬟两人刚走到楼梯口便发现楼下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不少千金小姐们都不看首饰了,皆是神色好奇地看着淬玉阁门口的方向,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叶挽秀眉微皱,极佳的耳力隐隐听到门口处传来一个有些暴躁的男声这样说道:“今日你是跟我回去也得回去,不跟我回去也得回去!妇道人家在这里抛头露面揽客敛财像什么样子!” “就是呀,姐姐,你还是跟我和老爷回方家去吧。你一个已婚女子,怎能……哎!” “这位老爷还请自重,木娘从不认识什么方家,也不认识您,谈何回家!” “你这个魔鬼,放开我姐姐!我们不认识你!” 叶挽斯文地对挡在身前的几位千金说着“借过”,不少小姐们看到如此俊美有利气度非凡的少年都不由红着脸微微错开身子,让她和姚清书、花滢二人走出人群。 姚清书和花滢在闺秀之中也不是普通人,自然一下子就被人认出来了,好奇的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叶挽刚一挤出人群就看到赵掌柜点头哈腰地凑了上来,一边指着淬玉阁门口一边为难地朝她笑道:“公子……你看这事儿,真是不像样子,客人们都在看呢!”他苦着脸难掩眼底的幸灾乐祸,叶挽轻瞥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淬玉阁的门口。 一个穿着还算富贵的而立男子,正拉着木娘的手不肯放开。 木娘坐在轮椅之内,木子死死地把着那轮椅不让它动弹半分,目光凶狠地瞪着那个男子。 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位风流俏丽,五月天气身着轻纱的年轻女子,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地从木娘身上的衣饰滑过,难掩其中妒色。 “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不要对我的人拉拉扯扯的。男未婚女未嫁,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叶挽只看了一眼便大概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抬步上前一手握住了那男子的手。 男子只觉得手腕上仿佛被铁钳夹住了一般,连连嚎叫着将手抽了回来。他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番,只见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神色不善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老爷我在带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回去,你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凭什么阻拦?” 淬玉阁外头大街上也围了不少人,与店内围观的小姐们一同对着坐在轮椅上的木娘指指点点,即使不带恶意那齐刷刷的目光也令人觉得难堪不已。 木娘脸色煞白,死死地咬着已经沁出血珠的嘴唇。叶挽给了她新生的希望,还为她特地打造了能让她方便行动的轮椅,她已经鼓起勇气站到台前想与过去撇开关系,为什么老天就是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姚清书带着花滢从背后走出来,安抚地拍了拍木娘的背,递给她一块绣帕柔声道:“不要紧张,有叶公子在,不会有事的。”木娘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死死地按在自己嘴唇之上。 那男子身边的俏丽女子娇声笑道:“这位小公子,淬玉阁这位木娘是我姐姐,我和老爷正是来带她回家的呢。” 木子听了这话立刻炸毛,气的冲上去就要揍人,被叶挽一把拦住。“公子,这个……这个畜生!还有这个贱女人……让、让小的打死他!” “木喜,你这话说的就过分了,怎么可以骂老爷是畜生呢。”那个娇俏女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举手投足更是充满了风流韵味,一看就是窑子里出来的娘子。“姐姐身为后宅妇人,却在这儿抛头露面的,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了,老爷也是担心姐姐呀。姐姐离家出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她说的极不客气,在她的描述之中木娘就是个不守妇道没有规矩的女人,不明真相的百姓们闻言看向木娘的目光又有些复杂起来。 叶挽轻拍了拍木子的肩让他冷静下来,勾唇笑道:“哦?不知道这位……姑娘,又守的是哪家花楼里的规矩?本公子可没听说过大燕有带小妾上街的规矩。”大燕风气对妾室极为苛刻,尤其是曾后把控朝局之后,妾室在别人家中就是下人一般的存在,平日里更是不允许出门的,只得安守在自己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采买东西只能由下人出去买,这一方面来看都没有下人自由。 像这位方老爷这样光明正大地带着妾室来逛街的,是要被人唾骂死的。 果然方老爷面皮一紧,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将那个小妾往身后挡了挡,看向叶挽道:“不管怎么说,木悠都是我夫人,与你无关!我今日一定要将她带回去!” “不要啊公子,姐姐绝对不能跟他走!”木子哀求道。 叶挽淡道:“如何与我无关?木娘是与我签了工契的,若你要她跟你走,替她赔了违约的银子再说如何?” “哼,多少银子你开口便是。”方老爷哼道。 “木娘与我签了十年的工契,如今只做了半月有余,每年赔偿一百两。她这些日子在我铺中吃喝住我就不收你银子了,你赔我一千两吧。”叶挽抱胸看了方老爷一眼。他身上的衣料不算太过富贵,那闪躲的眼神明显另有隐情,让他赔一千两显然是要挖他血肉一般的困难。 “要一千两?!你故意讹我呢?”方老爷眉目立刻拧起,显得有些狰狞。 叶挽摇头:“工契官府都有备案,谢谢明明白白。这位老爷若是不信,我们一同去京兆尹看看便知。” 方老爷犹豫了起来,一千两换做以前木娘还在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数目,只是现在……看他挣扎的表情,身后那窑姐儿急了,拉扯着方老爷的衣袖在他耳边轻声道:“老爷,一千两只是个死的数目,若是姐姐回去了不用多久便能赚回来……若是姐姐不回去,铺子只怕是撑不住了……” 他口口声声说要带夫人回去,此时却连一千两银子都掏不出来,众人对他说的话可信度立刻降低了三分。 那窑姐在方老爷耳边说的话声音极小,却清晰的落在了叶挽耳中。她冷笑了一声,转头问木子道:“这位方老爷从前可是同样开首饰铺子的?” 木子点头:“是,姐姐几年前与他成亲后便在他铺子中做工,将那生意惨淡的小铺子经营到外城数一数二的有名首饰铺,叫‘玲珑楼’。”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围观小姐的惊讶声。 “我说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之前赫赫有名的玲珑楼的老板呀。” “我最近倒是没怎么听说玲珑楼的消息呢,早前听闻快倒了,真是可惜了。” “玲珑楼几年前的首饰别致又好看,不知怎么的变得普通,玉质又不好,我就没怎么去了。从前外城首饰铺子就数它能与内城的相媲美了。” “怎么,原来从前的首饰就是出自现在淬玉阁这个木娘之手呀?难怪我觉得淬玉阁的首饰像变了个样子一样讨喜起来了呢。” 听着诸位小姐的议论之声,并着姚清书仿佛有魔力一般帮自己顺着背的温柔玉手,木娘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惊颤的情绪。她抬起头,面色平淡道:“我在铺中做工三年,陪着你将玲珑楼从一间小而落败的小店逐渐扩张,吞并了周围不少同行,对你可谓是尽心竭力。你又是如何回报我的?” 早在其他人窃窃私语之时方老板的脸色就没缓和过来,越来越难看。听到木娘说的话不由厉声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跟我争什么争?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我又怎么会……”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叶挽淡淡地收回手,看着方老板被自己抽的吐出一口血沫,还带着一颗牙。“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身为男子,给不了妻子富足的生活没关系,她愿与你共患难,你却在富贵之时抛弃于她,此为不义。且大燕律法男人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木娘并未犯七出之条,你何以在而立之年抛弃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妻子,将一个青楼女子带在身边?此为不忠。你爹娘将你养育到如此年纪,看你不务正业反而将妻子打断腿赶出家门,使他们无儿媳尽孝膝头,此为不孝。如今你店铺生意不佳,就想起被你扔的远远的妻子来想将她带回去重振店铺,你可有想过她这些日子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过的日子?可有想过她断了腿竟身无分文买药?可有想过她孤身女子带着幼弟在城东如何生存?此为不仁。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还是赶紧滚回去关了铺子吃老本度日吧。否则……” 方老板被她一席话骂的一时无言,牙关紧咬:“否则如何?” 叶挽表情阴测,眼中杀机毕现:“否则,我见你一次,便砍你一条腿。见你第二次,砍你一双胳膊。见你第三次……送你下黄泉。” 她声音阴冷,长年累月的军人的气势根本就不是方老板一个普通百姓承受得住的。围观的众人也不由觉得身边有阴风阵阵,知道叶挽身份的人不在少数,她们一点都不怀疑这个身形瘦削的少年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你……你是什么人,这里可是燕京,是天子脚下!”方老板颤声道。 “你真是不要脸啊,还是带着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快滚吧,我们叶哥脾气不好,你惹着她了说不定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祖爷爷呢!”凑着热闹赶来的楼上几人顿时围了过来,段弘杨五大三粗的壮汉往叶挽背后一站,顿时吓得方老板连连后退几步。 甄玉和周建也围到了叶挽身边,将木娘和木子两人挡在身后,气势汹汹。 众人的目光紧接着被一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红衣男人吸引,纷纷惊诧。“这不是花公子吗!”“原来花公子与叶校尉也熟识呀!”“刚才不是看见花小姐了吗,花公子在这儿也没什么稀奇吧。” “花……花……”方老板一看到花无渐还欲争执几句的心思顿时熄了,燕京商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花无渐的大名?他跺一跺脚是能撼动整个大燕经济命脉的,他这种小小商铺的老板在人家眼里连屁都不是。“叶、叶……”他也没漏掉有人说的“叶校尉”三个字,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就是这段时间风动燕京的十四岁督察校尉! “在下叶挽。”叶挽淡道。 方老板今日是真的没有想到,想把糟糠之妻带回家重振玲珑楼,却踢到了铁板。他瑟缩着脖子恨不得立刻遁地就走。 “既然你已欲休妻,那就麻烦你将休书写好送来,以后不要出现在木娘面前。我说的话随时有效。”叶挽说。 “是、是……官、官爷莫怪……小的立、立刻就滚。” 看着方老板麻溜地带着小妾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围在一起的众人也在不久后渐渐散去。 “叶校尉真是个好人,木娘姑娘真是好运气呢。” “是啊,不过那方老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纳妾就算了还把夫人的腿打断,真是畜生。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玲珑楼了。” “木姑娘真是可怜,好在现在麻烦已经解决了。” 诸位千金小声地议论纷纷,有几个往这儿偷瞄花无渐的耳根子都红成了一片。 安静了半天花滢小声对着叶挽嘟囔道:“我说什么来着,哥哥真是红颜祸水。” 叶挽轻笑了一声,看向一边感动不已的木娘道:“你就安心在淬玉阁呆着,以后有什么旁的想法再跟我说。有我护你那姓方的以后不敢来骚扰你。” 木子抢先“砰”地一声跪了地,膝盖和地砖发出了沉闷的酸痛声:“公子大恩大德,木子无以为报!只能今生做牛做马为公子尽心竭力,公子有用得上木子的尽管开口,木子死也会照做的。” “傻子,我要你死干什么。”叶挽失笑。 木娘挣扎着也要从轮椅上爬起来跪下去,却被姚清书按住了肩膀:“你腿脚不便,还是安心坐着吧。有阿挽在,你们姐弟俩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多……多谢这位小姐……”木娘看姚清书穿着打扮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燕京的千金对自己如此和蔼客气更是让她受宠若惊。 姚清书笑道:“我叫姚清书,以后若是阿挽不在燕京,你有事也可以来姚府找我。不瞒你说,我先前将那支你做的蝴蝶玉簪带回去,我父亲也对你做的机巧赞不绝口,你别嫌弃我唐突就是了。” “怎会……” “今日麻烦事让诸位小姐看笑话了。”叶挽抬头,对着仍在将目光投向这里的千金们拱手笑道。 虽然花无渐面貌绝美,可以说是举世无双,可是叶校尉也不差呀!面容如皎月清朗秀气,又是少年英才,就是年纪小了点。她的目光也让不少千金们觉得害羞,连忙道无碍,几个胆怯一些的已掩面躲到了角落中继续去挑选心仪的首饰。 叶挽看着姚清书带着花滢与木娘聊的开心,正要开口与花无渐说一会儿请他去燕京较有名气的醉园吃饭的事情,却见门口跑来了一个将军府的士兵:“叶哥叶哥,府门口来了个……嗯,年长的公公,说要见你呢。” 年长的公公?“有没有说是何人?”叶挽疑惑问道。 “他说他姓叶,是从云州来的。” 难道是叶富贵来燕京了?叶挽瞬间扬起眉,不好意思地对花无渐笑道:“看来请你吃饭的事情又要延后了,明日你有空闲吗?” “哼,无眠真是贵人事多。”花无渐不满地哼唧了两声,“明日晚间,醉园等你。” 花无渐对叶挽真的是十分好脾气了,换作一般人这样早被他拉进黑名单此生永不相见了。叶挽摸摸鼻子笑道:“好,明日我一定到。” ☆、第87章 狐狸尾巴要藏藏好 天色正艳,日头正辣。 叶挽带着甄玉三人匆匆赶回了将军府,急的走出了一身薄汗。 将军府的厅中正坐着一位花甲老人,和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皆是一身的风尘仆仆,果然是叶富贵和余晋两人。 “叔公!”叶挽惊喜地叫了一声。她已经几个月没有看见叶富贵,此时在燕京相见,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叶富贵抬头望向来人,那个矮小清瘦的少女已经拔高了不少身量,五官也越发凌丽动人起来。加上一身干净素简的男装,整个人显得年少翩翩,风姿卓然。他也有些激动,朝着叶挽迎了上去:“阿挽……” 周建从叶挽的背后探出脑袋,欢喜地喊道:“叶爷爷!” “是阿建啊,你也长高了不少啊,都是个男子汉了……”叶富贵对嘴甜的周建也是真的喜欢,时隔几个月见着了只觉得惊喜激动。 “叶爷爷!”段弘杨身为活宝此时也不会漏了,即使没见过叶富贵,看见周建也喊了自然也不甘落于他之后。结实的身子站在佝偻着背的叶富贵面前像小山一样高。 叶富贵一愣,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男子,疑惑地看向叶挽。 叶挽笑道:“叔公,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段弘杨,这个是甄玉,跟周建一样都是我军中的好兄弟。”她又看向甄玉和段弘杨说,“这位是我叔公,你们叫他一声叶老就行。” 段弘杨委屈道:“不要,周建都能喊叶爷爷,我也要喊叶爷爷。叶哥你是不是差别对待?” 叶挽抽了抽嘴角,这两位跟周建不一样,都是将军家的儿子,喊叶富贵叶爷爷算怎么回事? 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甄玉摇头道:“不碍事,你是我们的校尉,既然是你叔公,我们喊一声叶爷爷也是正常的。还是你嫌弃我们?”他还沉浸在刚才和花无渐的斗嘴中,此时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眼神竟然有些哀怨。 叶挽抖了一抖,说道:“你们随意……喊我爷爷我也不介意。” “你就想美事吧。”甄玉哼道,体贴地拉过段弘杨和周建说,“你们爷孙俩这么长时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到现在还没吃午饭,我去吩咐厨房做些饭菜送去你房里,你们边吃边聊。” “多谢。”叶挽点点头。 “哎,玉哥你拉我干嘛呀,我也要跟叶爷爷促膝长谈呀!”段弘杨嚷嚷道,被甄玉赏了一个重重的毛栗。 叶挽目送三人打打闹闹地离去,回头对叶富贵笑道:“叔公,去我房中坐下慢慢聊吧。” 五月日头渐辣,正午的阳光更是有些毒人。 穿过内院一片势头正好的樱花林,踩过飘散在地的粉嫩花瓣,叶挽带着叶富贵和余晋来到了陆英院。 “你们聊,我在外守着。”几月不见余晋的性子越发沉稳了起来,一开始倨傲的公子哥已经磨练成了不动声色恪尽职守的贴身护卫。 叶挽对他的成长也有些惊喜,点头笑道:“无碍,将军府中很安全。你闲来无事可以到处逛逛,或是同甄玉他们一起去用些饭菜,你们应该也没吃饭吧?” 余晋点点头,目送着他们进了院子,却没有如叶挽所说到处去逛逛或是去吃饭,而是抱着剑笔挺地站在院落之外,遥遥的看着面前一片璀璨樱粉。 叶挽将叶富贵带到了自己住的厢房,还没开口就听叶富贵问道:“那个甄玉……是不是已经发现你是女儿身了?” 没有想到叶富贵一把年纪了洞察能力还如此敏锐,叶挽点点头道:“嗯,不过他不会说出去,是信得过的人。”她一开始也担心甄玉会跟上级报告对她不利,甚至还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多虑了。她单手扶着叶富贵在厢房的桌边桌下,为他倒了杯水。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叶挽手一抖,壶中的水顿时洒了出来,浇的满桌子都是。叶挽无奈的取过抹布擦着桌子:“叔公,你说什么呢。” “叔公老眼昏花了,感觉却错不了。”叶富贵一本正经道,面带着倦色。 叶挽摇摇头,她也知道甄玉好像喜欢自己,不过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感觉怪怪的。她叹了口气,随即问道:“叔公,你们怎么也来燕京了?银风他们呢?还有义父他们。” “我们今日早晨刚进的城,骥儿他们先去提前置办好的房产收拾行李了,银风几个也跟着去收拾屋子。我便带着余晋先来找你了。”他们一路坐在马车之内风尘仆仆,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今日才刚刚到的燕京。“却州知州不是出事儿了么……朝廷从翰林院新派了知州去,然后把淞儿调进翰林院了,也算是升了职。怎的二房也早已进了京,三房又……骥儿索性也变卖了叶家在云州仅剩的生意,同淞儿一起入京了。” 叶挽点点头。砍了三房的脑袋,又将叶文淞被调进了翰林院,虽不知朝廷在想什么,不过也确实算是一桩喜事了。这么一来大方二房都到了燕京,虽已分家,叶家也算是举家搬迁到了燕京,叶家老宅只怕也只有清明时会回去祭个祖了。“义父……对三叔的事怎么看?” 对外虽然没说是叶挽和褚洄两个人单项匹马破获了却州大案,到底说法也是中护军的功劳。她又身在中护军中,外人看起来怎么也是她“大义灭亲”了。叶驰心思深沉,入京时只当不知道此事和叶挽有关,装出一副慈爱关怀的模样,背地里却不知是如何想的。 叶富贵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叶骁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叛国通敌之事,骥儿与他虽不是亲生兄弟,到底也是作为兄长看着他长大的。三房举家被灭,有点感情的总会觉得可惜痛心。不过多亏了你的书信,还有阿建执意要我等分家,否则……阿挽,你老实告诉叔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叶挽点点头,将自己却州一行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叶富贵。包括在那山洞之中发生的事情,与北汉人制兵造甲,叶骁逼迫少男少女淫邪媾和等。 叶富贵越听脸色越难看。朝廷对外宣布的只是却州知州魏卓青拉拢叶骁勾结北汉的这种笼统的消息,没想到内里还有那么多密辛,听着真是令人可恨又恶心!“本还觉得叶骁糊涂连累妻女,没想到……真是死有余辜!” “他已经死了,叔公就不要为了这等人动了肝火了。”叶挽安抚道。“义父置办的宅子在何处?我前些日子刚得了赏赐,朝廷赏了我一座三进的小宅,叔公要不要搬去那边住?” “朝廷为何要赏你宅子?”叶富贵眉头微微皱起。 “前些日子与将军一起参加东珠县主的夏荷宴,遇了刺客,许是朝廷嘉奖我俩保护曾后有功……” “曾后?!你见过曾后了?!”叶富贵猛地打断她的话,神色变得紧张扭曲了起来。 叶挽心中咯噔一声,自己与曾后果然有什么不知名的联系。并且叶富贵是知情的!她面上不显,疑惑道:“是啊,刚来燕京的宫宴就见过曾后了,她还要我上前给她瞧瞧呢。怎么了叔公?” 叶富贵神情恍惚,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龙钟的面容像是回忆到什么不好的画面一般显得十分可怖,他喃喃道:“怪不得……果然……” “叔公,怪不得什么?”叶挽低语着凑近叶富贵,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轻拍安抚着。叶富贵果然知道什么秘密,他是早年宫中年迈退出来的內监,说不定与曾后也是相识的。自己的身份就更加奇怪了,是什么促使叶富贵瞒着不告诉自己,同时曾后又迫不及待地想杀了自己呢? “怪不得……”叶富贵猛然抬头,“阿挽,你不该来燕京的。走,现在就跟叔公走!我们离开燕京,我们也不回云州,我们……我们去西秦!去北汉!去南疆!去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留在大燕!” 叶挽被他暴起的神情惊的心脏突突跳,她到底有什么秘密,让叶富贵如此惧怕曾后!她问道:“叔公,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我只知道,若我要你平平安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我就必须带你离开!走……”叶富贵颤抖着拉起叶挽的手,那青筋毕露的手背暴露了他此时不平的内心。那手掌力气极大,一点都不像一个老年人。 “叔公,你冷静一点!”叶挽厉声,却丝毫阻止不了叶富贵连拖带拉地想把自己拖出门去。 一道幽冷如鬼魅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熟悉的高大玄色身影笔挺地站在厢房门口,挡住了照射进来的刺目阳光。“要去哪儿?” 没有什么比翘班被老板发现更尴尬的事情了。 褚洄总是神出鬼没的,从那日夏荷宴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似乎忙得很,这几日也是叶挽第一次遇见他。 叶挽道:“没去哪……这是我叔公,叶富贵。叔公,这位是我们的将军,姓褚。” “楚?”叶富贵一愣,声音有些迟疑。他看向这个疏冷的高大青年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和疑惑,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是衣者褚,大燕的嘲风将军。”叶挽解释道。随即偏过头纳闷地问褚洄:“将军……有事吗?” 褚洄面无表情地任由叶富贵审视自己,听到叶挽的话表情更是冷了几分。他几日都不在府中,上午忙完了想去淬玉阁找叶挽,却被告知她刚刚离开,回来听朱桓报告了才知道是叶挽的叔公来燕京了。“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他冷哼道。 他这口气又是吃错什么药了……叶挽无语,想了想扭头对叶富贵道:“叔公,你赶了月余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去用膳,然后这两日回去好好休息吧?”叶富贵疲乏之色叶挽尽收眼底,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对一个花甲老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况且他对朝廷的反应这么大,还是先缓一缓让他继续跟叶骥他们住一段时间的好。“一会儿让余晋把义父安的宅子的住址给我,我这几日无事,随时能去陪您。您……不要多想,阿挽现在一切都好。” 叶富贵始终眯着眼,从褚洄一进来到现在就注视着他的样貌,似乎在思考什么。 “叔公?” “嗯?哦……不用膳了,叔公先跟余晋去宅子安身。阿挽……一定要考虑叔公的提议,尽快来看叔公。”叶富贵收回神,深深地看了褚洄一眼,神色带着丝慌乱。他方才还在纠结要叶挽跟自己走的事,情绪激动,见到了褚洄之后似乎又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占据了内心。 叶挽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闪过一丝怀疑。她安抚地拍了拍叶富贵的背将他送出院落,对余晋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去找你。”要询问叶富贵在云州发生的事情,问余晋是最快的过程了。 她回到房中,却见那一抹墨色正悠哉地坐在她的榻上,手中还拿着一卷薄薄的书册。正是她这段时间闲着无聊养伤写的东西。 叶挽蹙眉:“你怎么还没走?” “‘斥候营加练项目修进纲要’?”褚洄一改方才冷漠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挑高了眉。幽深的桃花美眸并没有从那卷书册上移开。他对叶挽写的这些条框十分惊艳,不少想法竟然与他不谋而合。 “闲着没事写的。”叶挽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刚喝了一口突然想到最近月信应该要来了,想了想还是将茶杯放下了。虽然她时刻佩戴叶骥送的流脂暖玉现在已经没有初潮时那般痛的昏死过去的感觉,还是应该注意。她想了想,幽幽地走到还在研究自己写的操练修进项目的褚洄身旁站定,“你觉得如何?” 先前在斥候营呆了一个多月,发现不管是刀剑兵法还是强身健体,或是马悠一月一次教授的经验分析,还是略显片面了一些。斥候营作为整个中护军的先锋队伍,所需要掌握的技能远不是现在所操练的各种项目能囊括在内的。 褚洄已经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帅才,能在从前各项战役之中总结改进,训练出这样一批所向披靡的大燕顶梁柱已是十分不易,却到底还是有遗漏之处。 叶挽早在还身处斥候营的时候就已经有想法做出一些意见和建议,却迟迟没有行动。一是她当时官职还太低,说的话不一定会有人参考。二是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太忙,从山上回来没多久就去了却州,现在又拍马来了燕京,根本没有时间。 索性闲了几日,便写了点什么,将现代融合着几千年经验文化的特种部队训练方向结合着现在斥候营的状况修改了一番写了下来,改进了不少训练的方向和强度,增添了不少项目。即使褚洄今日没有发现她过几日也是会去拿给他看的。 “好。”褚洄大方地赞了一声。他对这方面敏锐程度不是一般人可比拟,一下子就能看出叶挽写的这份纲要如果实施确实能使斥候营的实力上一个台阶。或是不止,不光是斥候营,若整军都如此,怕是能直接提高镇西军的综合能力,在战场上又多几分制胜的把握。 他知道叶挽能力出众,却不光是身手和头脑。这瘦弱的身姿,总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他惊喜。 “你同意的话我打算再改一改然后先在七队的一群人身上试验一下,”叶挽听到褚洄毫不吝啬的赞扬眉目轻扬,“看朝廷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我们回陇西,总不能在这儿荒废时光。七队的改进效果若是好,再传回羡州让马都尉按照此法操练。” “嗯。”她的“我们”和“回陇西”几句让褚洄觉得心情十分愉悦,好脾气地勾起嘴角。“几日后我要看到完整的纲要。” 褚洄是天生的将才,她叶挽也不是甘落人后默默无闻的角色,他的认可让叶挽微微欣喜。今日淬玉阁开张,她并没有穿军装,而是着一身月白便装,头戴一个小巧发冠。原先还带着些许稚气年幼,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官越发精致如玉起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俨然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她的面相温和,平日都是一副恬淡有礼冷静疏远的气质,只有动武之时才会从瘦削的身躯中爆发出无穷的汹涌战意和杀气,凌厉又干脆,与平日判若两人。 褚洄双眸微眯,放下手中的书册手腕一动,将什么物什簪入了叶挽的玉冠之间。 一根普通的木簪静静地被褚洄握在手中。 他动作实在太快,叶挽即使看清了他的手势也来不及反应,她一怔,看着褚洄手中自己今早随意插在发冠之上的木簪,抬手抚上自己头顶,摸到了一根触感冰凉的发簪。“什么?”他为什么把自己原先的簪子换了? 褚洄轻咳一声,理直气壮道:“开业礼。” 叶挽:“……”她虽然不知道现在簪在自己脑袋上的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也明显能摸出来是根玉簪子。哪有店铺重新开业送老板首饰的?而且她还是个卖首饰的! 花滢送了自己一副吴灭子的题字作为店铺的牌匾,姚清书送来的是一对做工十分精巧的松花砚和镇纸,齐王和康王皆送了招财进宝的玉如意和金元宝摆件。就连不靠谱如段弘杨,也拉着甄玉和周建给她运了一对石狮子……总之送的都是与淬玉阁息息相关之物。 只有他们这位将军脑洞大开给她本人脑袋上插了支玉簪子……应该还是男款的。 “不喜欢?”褚洄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 “将军送的礼叶挽岂敢不喜欢?”叶挽看到他认真的表情打趣道,轻咳一声扶着发冠将簪子取下。只见是一根通体莹白,没有半丝瑕疵的白玉簪。簪身竹节,簪头微微卷屈,竟然有点像一条尾巴。整体既不偏阳刚也没有丝丝女气,只是雕工略显生硬,并不精细。 跟着木子收罗了几日各种粗胚玉料的叶挽也有几分眼力,一看这玉料就是上佳之品。略显粗糙的雕工也让它少了几分匠气,多了几分恣意懒散。她很喜欢。 “这是什么?尾巴么?”叶挽复又将玉簪插回发髻之中,好奇问道。 “嗯,狐狸尾巴。”褚洄淡道。 叶挽心中咯噔一下,扑通跳了两声。若不是褚洄表情揶揄,懒懒掀起嘲讽的笑容,她几乎都要以为褚洄是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女子,特地借狐狸尾巴的梗来讽刺她了。她道:“……你才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吧。” “嗯,我是老狐狸,所以你是小狐狸。”褚洄一本正经道。 “哦?那我岂不是还要喊你爹?” “你若是想喊我也不介意。” 两人插科打诨一番,气氛十分融洽。完全没有一开始褚洄进来时阴着脸的冷气森森。褚洄没有故意提起先前叶富贵有些异常的反应,叶挽也乐的装傻充愣。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叶富贵不仅仅是隐瞒了她的身世,还极有可能知道有关褚洄的一些秘密。 褚洄是右护军袁老将军捡的孩子,被豫王收为了义子。他当然不可能天生无父无母,只怕是当中也有什么龃龉。更惊悚的是,在燕京做了几十年內监的叶富贵……知道内情。 那褚洄自己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他真的如明面上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战功赫赫、被朝廷忌惮的将军么? ☆、第88章 醉园赴约 大燕从燕太祖时开始就重武轻文,武将的各方待遇都优于文官。直至高祖时期着重关注科举,到先帝昭阳帝时才慢慢有所平衡。不过这并不妨碍一众文艺青年们对写诗赋词的热爱,百年来都热衷于效仿古有诗人颂歌、颂酒、颂美人,唱物、唱景、唱风气。 醉园是这一时期文人墨客们最爱寄情与诗词歌赋,以之会友的地点。不光是文风蔓延之地,也有不少官绅富商爱在此地驻足,以突显自己高雅圣洁的性情。 虽是文雅之地,园内装潢却极尽奢华富贵,酒菜也非一般酒楼可比,有金肆之称,足见高下。 它以一处占据内城最佳位置的宅邸为基,饰以各种娇花嫩草,除却各处厢房雅间外,内设一处数十丈高的八角楼,是真正有身份地位的燕京官绅才能踏足之地。 叶挽坐在八角楼内一处雅间,从窗口俯视而下,举目齐平的漆黑砖瓦和息壤人群搭配着错落的靡靡灯光尽收眼底。甚至能透过内城的城墙隐约地看见当日她踏进燕京第一步的外城门。想必那天看见的曾零露也是在这处以盈盈目光迎接褚洄的。她轻轻把玩着一只精雕玉琢的翡翠玉杯,抬眼对着对面满目风华的红衣美人笑道:“想必这醉园也是你的产业了?” 她与花无渐约好今日傍晚在醉园见面,她还以为是下方园内普通的雅间,没想到竟然直接被小厮引进了角楼之内。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醉园十金壶酒的奢侈,向来只有真正的大官皇室能八角楼内有自己固定的雅间。 联想到园内小厮的教养,就能想到这儿是谁的手笔了。富埒陶白,赀巨程罗。花家财大气粗果然不止是说说而已。 花无渐惯爱红衣,那阴阳兼容的美貌端的是一个绝色倾城。他懒懒地斜靠在美人榻内,手中羽扇轻摇,红唇嫣笑:“天下之大,大不过我花无渐的掌心。整个大燕十有五六都是我的玩物,区区一个醉园,就是送给无眠也无妨。” 叶挽举杯轻抿一口味道淡雅清香无比的玉酒,想到自己酒力不佳只是以唇微沾。她摇头笑道:“我可镇不住这园中的牛鬼蛇神,若是给了我,只怕不出一月就得关门大吉。”那些官绅见了大燕首富会给几分薄面,换了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小的从五品校尉,还不分分钟被人剥皮拆骨?“你也当真是手段了得了,短短十几年就能将花氏发展成如此。” 花家在花无渐的父亲一代时还只是普通的燕京巨贾,有些家底,却远没有到轰动大燕的程度。当时醉园也不过是一处优雅别致的小园子,哪来的如今这么大的噱头。花无渐的父亲去世时,接掌花家的花无渐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稚嫩少年,能以幼龄用雷霆手段保护幼妹,消灭那些觊觎花家的牛头马面,在十年间将花氏产业发展若此,不得不说是个天生商人的人才。 他曾被大燕百姓与褚洄相提并论,两人年纪相当,纷纷以稚龄在这十年内名声突起。一是疆场鬼才,一是商界仙手,虽二人从未见过面,却互相早有耳闻。 叶挽只对两人的经历唏嘘不已,若要当真论起来,自己这十四岁爬上校尉之位还真不算什么。能同时认识两人,并且与他们熟识,确实是她之幸了。 “与我相会无眠还有空想旁的闲人,真是没良心。”花无渐看叶挽走神,不由轻哼。他玉足轻点,整个人从美人榻上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叶挽身边的座椅之上。 他以羽扇轻轻挑起叶挽的下巴,声音缠绵:“无眠可还记得欠我人情?” 叶挽以手指抵开那挠的自己下巴微痒的羽扇,道:“自然是记得,否则我今日也不会来此。直接装傻充愣假装不认识你不就得了?”她微微拉开和花无渐的距离。虽然这雅间空旷,却只有他们两人,凑的这么近气氛着实有些暧昧。 “我虽人微言轻,却自认还有几分本事。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她轻笑。“嗯……就算是杀人放火什么的,也是可以商量的。” “哦?那不如……以身相许如何?”花无渐听到她说的“杀人放火”大悦,笑意盈盈,漂亮的脸上带着丝丝邪佞,一双招子勾人的很。 这不是他第一次开这种玩笑,叶挽面上镇定,从善如流地抬眼笑道:“若无渐愿意当下面那个,也不是不可以。”每次褚洄一听到她说这种话立马就会露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直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花无渐哼道:“都要以身相许给本公子了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小无眠,朝三暮四可不是什么好话。”他抬手夹了一筷子佳肴凑到叶挽嘴边,“来,啊——吃了本公子的菜,就是本公子的人了,上面下面什么的咱们都好商量。” 叶挽无奈的将筷子推开些,自己动手夹了一筷,无声地抗拒着花无渐的喂饭行为。 “怎么,不吃本公子的菜,不想做本公子的人?是不是怕某人知道了吃味儿?”花无渐笑眯眯地将筷中菜扔到玉碗中,手腕一抬,只听“嗖”的一声,两支筷子瞬间消失在了他的掌中,凌厉地破窗而去。“没关系,本公子把大苍蝇身边恼人的小苍蝇杀了,就没人知道你与我约会之事了。” 他说话的同时窗外传来了“叮铃”两声。 “哟,还是个高手呢。”花无渐笑道。 叶挽知道朱桓这段时间几乎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不远处,应该是得了褚洄的吩咐。不过没有想到花无渐一言不合就动手,好在朱桓武功高强,也是一流高手,否则只怕现在出去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你别闹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前些日子我遇到刺客,我们将军担心手下的安危才会派人保护。”叶挽无奈道,只是自己也提不起十二万分的肯定。 花无渐轻哼,也就这小傻子觉得那姓褚的是担心手下安危。一个从五品校尉罢了,还不如窗外那位暗阁四大统领之一的武功高手值钱一些。派一块金饽饽去保护一个银饽饽,是姓褚的傻还是他花无渐傻?她知不知道培养一个这样身手的暗卫需要花多少钱? 花无渐想了想,不怀好意道:“说到你们将军……我这些日子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 “什么?”见他终于不在纠结要不要和自己来一段断袖之情的事,叶挽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那日东珠县主举办的夏荷宴上,太后有意为你们将军和东珠县主赐婚。”花无渐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一眼窗外,他就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挑拨离间。 “赐婚?”叶挽微微挑眉,嘴角挂着好奇的淡笑,心里却波涛汹涌的翻滚着。 “是啊,太后一直有意拉拢褚将军做曾家的女婿,难道你不知道么?”花无渐笑意盈盈,眼中闪着挑事的光芒。“只是她赐婚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你们将军打断了。说自己在陇西早有婚约,实在当不得东珠县主的青睐。” 褚洄在陇西早有婚约?叶挽脸色古怪起来。他们入京的时候还听包打听段弘杨肯定褚洄是光棍一条,怎么才半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了婚约?既然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只怕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用来应付曾后之词罢了。 叶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肯定褚洄若早有婚约一定会告诉自己,只当是与大将军并肩作战而来的信任。只不过推脱曾后这种话她却不能私自对外猜测,即使是看上去可以信任的花无渐也不可以。她摇头道:“这我倒是确实不知,你要八卦只怕找错了对象。大将军的私事不是我可以议论的。” 面对叶挽的不信任花无渐也在意料之中,悠闲地抿了一口酒道:“如今边境平静,豫王却执掌六十万镇西大军,且军军忠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曾后说什么也是要拉拢褚将军,分崩他与豫王的关系的。”而达到这种目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嫁个与自己一心的侄女去褚洄身边了。 叶挽心道:若是拉拢不了,只怕会直接灭口或是想办法陷害,卸了他将军之职,断了豫王的左膀右臂才能安心。将褚洄召回京不就是这个目的么,哪来那么多职要述。 她笑道:“无渐半生经商,何以对我们将军这么感兴趣?” “商之一道,本就是架立在和平之上。若是风雨飘摇国民动荡,我去赚谁的钱?自然是希望国泰民安,求边境和平了。”花无渐说。 “镇西军强盛,自然风调雨顺。”叶挽眉头扬起,笑的十分坦荡。她说的话却不普通,不是大燕强盛,不是朝廷强盛,而是镇西军。若镇西军如钢筋铁桶一般震慑朝廷,朝廷自然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手段轻易动它,可若是豫王有野心……若有心之人听到她说的这话,只怕能直接安个反叛的罪名。 这同样也是叶挽对花无渐的试探。花无渐帮了她的忙,态度也是十分友好,叶挽想认下这个朋友却碍于不明的立场暂时不能以真心相交。花无渐不是普通人,是跺一跺脚能撼动整个大燕经济的商界柱石,钱财再多也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若他中立还好说,若他偏帮朝廷,只怕带来的压力不是镇西军能承受的起的。 叶挽如今一天生为镇西军士兵,就必须为镇西军考虑。不光是要守着豫王,她身后同样有军中的一众兄弟,她有这个责任保护他们。 镇西军士兵可以死在疆场之上,可以死在敌军手中,可以马革裹尸,却不能因为背后所保护的朝廷这些阴郁的私心而受到伤害。 她看向花无渐的表情坦荡,眼神带着真诚。 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希望他们没有那一日会站在对立的立场之上。 “哼,你这呆子,居然还敢对我耍心眼。”花无渐被她看的一怔,随即恶狠狠地掐了掐叶挽的脸蛋。掐完他便放声大笑起来:“本公子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不是俗人,没想到胆大若斯。若是我今日将你留在这里又如何?到时草席一卷曝尸荒野,本公子还替朝廷除了将来一个心头大患。”他有预感,叶挽绝对会成为豫王和褚洄之后第三个让朝廷头疼急着要除去的人。 听他这么说叶挽就知道花无渐是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她笑道:“只怕无渐是舍不得下手了。” “真是只狡猾的东西。”花无渐哼道,“行了,人情就欠着吧,总有还的那一日。本公子只求你别作天作地,把小命作没了,我没处讨债去。不过……本公子要先收点利息。”他斜睨了破了两个洞的窗纸一眼,表情忽而变得邪气复杂。 “什么利……”叶挽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扑面而至的一袭红影猛地压到了地上,嘴唇一片温润湿热。 ☆、第89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叶挽神色尴尬地与守门的兄弟们打过招呼,从将军府的偏门进入,仿佛做错了事一般扭捏。想到刚才的一幕就觉得一阵头大。 她也没想到花无渐说的收利息竟然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强行亲上来,虽然她立刻就反应过来推开了,还颇为恼怒地和花无渐打了一架,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温热的触感还是觉得一阵面红耳赤。 陆英院内并没有亮灯,想必是天色已晚,褚洄和赤羽早就睡了。叶挽放轻手脚,刚要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背上顿时汗毛林立。一阵大力带起疾风擦过她的后脑,紧接着她脖间一紧,竟是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你干什么?”叶挽不满地喊了一声。她没想到朱桓的手脚这么快,已经跟褚洄打过了小报告。她已经是尽快从醉园赶回将军府了,就是想趁着朱桓还没来得及跟褚洄汇报今晚的情况的时候先滚回房间把门锁起来,以防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轻功高超就是好啊。 只一眨眼的功夫,叶挽就被拎着衣领来到了后院井边。她警惕地趁褚洄不注意一个旋身想从他胳膊下窜走,却还是被一把揪住了后背的衣襟。刚拼尽了力气和武功几乎不逊于褚洄的花无渐打过,叶挽的手脚仍在酸痛之中,勉强与褚洄过了几招后瞬间被制住了手脚。两手像拧麻花一般被褚洄拧在她的身后,借着朦胧月色,叶挽这才看清楚褚洄的脸。 褚洄那张平日冷峻疏远的面容此时不带一丝表情,漆黑幽深的桃花眼中透着阴鸷,整个人周身的温度极低,散发着一股浊浊的杀气。 没等叶挽再次开口问他想要干嘛,一股霸道的罡气瞬间从褚洄掌中爆起,伴随着一道轰声,水井仿佛倒流的瀑布一般射出数道水柱,直冲天而去。 漫天的细密水珠洒下,打湿了叶挽的头发和衣襟,顿时朦胧了她的双眼。 紧接着一阵大力伴随着阴冷的水珠抹上了她的嘴唇,泄愤一般地左右摩擦着。她听到一个平静又极具忍耐的低沉嗓音在自己头顶响起:“沾了脏东西,要好好洗洗。” 褚洄的手指略有些粗粝,混着和水汽粗暴地摩擦在叶挽细嫩的嘴唇之上,真的像要洗净什么物什一般拼命大力。他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叶挽的双腕不让她挣扎,沉闷专心地紧盯着被自己擦拭的嫣红已带血色的嘴唇。 叶挽吃痛地发出了阵阵嘶声,她怒道:“褚洄,你疯了!痛……”声音却因着被摩擦变形的嘴唇有些含糊。即使双手被制住,本能告诉她不能屈服,顿时伸出了脚施展近身搏斗之术。 褚洄冷哼一声,几招之后将她的双脚也死死地卡住。“想打赢本将军,你大概得等下辈子了。”紧接着又狠狠抹了几下,直到他觉得满意了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却仍然没有放开叶挽。 两人像一只巨大的蚕蛹,在幽幽的月光之下静静地站立在井边。气氛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初夏的蝉鸣声声,在四周环绕。 “你这发的哪门子的疯?”叶挽见他终于沉静下来,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低声问道。由于牵制她双手的姿势的关系,褚洄离她极近,墨色的胸襟紧贴着叶挽的鼻子,呼吸之间都是那熟悉的味道。 呼之欲出的猜测就在叶挽的喉间,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发疯?”低沉的声音像寺庙铜钟,只是这铜钟完全没有半点圣洁的气息。 那幽深的目光就落在自己唇齿之间,如烈火燎原一般滚烫热烈。 叶挽只觉得钳制着自己双腕的大手松了开来,她刚要动身,腰间却陡然一紧。一只猛地扶住了自己的后脑勺将她压向对面,一股霸道又猛烈的气息顿时充斥着叶挽的鼻间。 像是宣泄怒火一般,她的嘴唇被疯狂地撕咬舔舐,完全没有考虑到她刚刚被粗糙的大力摩擦已经极近脆弱的纤薄嘴唇。两人唇齿之间顿时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叶挽只觉得嘴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不甘示弱地回咬回去,将褚洄一并撕破,更毫不留情地咬破了褚洄不安分的舌尖,比之更甚。 血腥气味仿佛绽开的地狱之花,透着邪恶。 褚洄轻喘着气微微拉开距离,嫣红的血色不断刺激着他一跳一跳的神经。 眼前的少年脸色庹红,发丝凌乱,微微肿起的嘴唇还在向外沁着鲜血。她眼神中隐含着怒气,像是被激怒的猫咪浑身紧绷。 粗粝的拇指抚上红唇,在指尖化开了鲜艳的血迹。 “是发疯。”他低喃道。他轻轻抬起叶挽的下巴,在叶挽漆黑朦胧的眼珠中,褚洄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目露凶光,像是狂暴的狮虎。 他居然只是听了朱桓所描述的今晚发生之事就觉得如此怒不可遏,若是让他亲眼见着了,又该如何? 在叶挽注视下,他轻移食指微微颤抖,慢慢地俯身而下,细密地轻吻。舌尖仿佛安抚一般轻舔着受了伤了红唇,极致温柔。 若说刚才冲动之下的举动并没有让叶挽觉得心跳加速,那么现在绵密的细吻才是真的让叶挽心头猛地一跳,心跳像擂鼓锤击一般几乎跳出胸腔。她腰肢被褚洄拖着,双手无力地搭在褚洄的胳膊上,那温热轻绵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听到她快如打鼓的心跳,褚洄轻笑一声,温热的气息喷薄,极致的细吻摇身化作恶劣的妖怪,色气地在唇瓣上吮吸,舌尖挑逗。 随着突然加重的力道,叶挽急促的呼吸,褚洄突然放开了她,目光闪烁着邪气的光芒。 这甜腻的味道让他难以收势。 叶挽宛如一件可口的点心,让他想一尝再尝。 “再来一次。”他道。在叶挽没反应过来之时复又亲吻,肆意掠夺。 “再一次。”声音像化不开的墨团,低沉浓重。 良久,褚洄才轻喘着气将将放开叶挽。他眉目紧锁,桃花美眸漆黑如深渊。 叶挽强撑着绵软的身子,眸中水光潋滟。褚洄的一系列举动让她始料未及,两人粗重的喘气之声像漫天炸开的烟火纠缠不休。 叶挽声音颤抖:“褚洄,你是不是喜欢我?” 面前的男子在背后月光的清辉之下表情晦暗不明,只一双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眸中弥漫着深切的浓雾,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叶挽毫无意识地轻咽,唇鼻之间还萦绕着难以言明的暧昧气味。 黑夜之中闪过一丝呢喃的叹息,那两瓣形状优美的薄唇微微轻启,在叶挽的目光下吐出了静若无声的气音,却像轰然倒塌的高楼大厦,在叶挽心头重重一捶,让她心脏无规律的狂跳起来。 “是。”他说。 “那么,你呢?” 初夏夜蝉鸣吱吱,丝毫掩盖不住叶挽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微微开口,却哑然无声,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她指尖有些颤抖,抬起头,撞进那对深邃的眸中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突然,那对溺死人的双眸抬眼看向了一边的墙头。叶挽的耳尖也有所感性地轻抖了一下。紧接着一条黑影从墙头翻身跃进,是一个与周建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年长相俊秀,只是浑身无法掩盖的杀气告诉旁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主子。” “什么事?”褚洄声音低哑,面无表情。 少年丹青犹豫地看了叶挽一眼。 “说。”褚洄垂眸。 “是,简叶刚传来消息。叶老太爷遇刺了。”丹青微低下头,恭声道。 叶挽刚收敛下来的心神再次猛地一跳,向前跨了一步蹙眉惊疑:“你说谁?” 丹青看了面无表情的褚洄一眼,重复道:“叶老太爷,昨日来府中的叶富贵。”见叶挽陡然变色,他补充道,“不过没有大碍,受了轻伤。”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叶挽头也不回地三步并作两步从井边的墙头直接翻了出去。 “你下去吧。”褚洄看了他一眼,瞬息之间就向着叶挽离去的方向闪身而去,不见踪影。 叶挽翻出了院落之后凭借着叶富贵差银林告诉自己的地址奔去。他们住在燕京外城的一座宅子中,离叶挽所在的将军府颇远。虽然暗卫丹青说了叶富贵只是轻伤,但毕竟他年纪大了,叶挽还是忍不住的担心。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叶富贵到底是为什么会遇刺,脖颈之间就熟悉的一紧,随之整个人腾空而起。眨眼之下,方才阻碍她通行的院落小巷就再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叶挽微微侧目,眼睛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棱角分明光洁冷硬的下巴。 有褚洄高超的轻功支持,两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跨过了脚下的内城和无数屋顶,静悄悄地落在一处精致小巧的宅子之中。叶富贵所在的院中弥漫着淡淡地血腥气,花草狼狈不堪,显然确实经过了一番打斗。 两人刚一落地,就有一条黑影出现单膝跪倒在褚洄身前。“参见主子。” 那人身形矮小,抬头看见叶挽顿时一喜,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叶挽。 叶挽此时却没有心情管这双眼睛是不是看起来有些眼熟,径直跑过去推开了一间还亮着烛火的厢房的门,看到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锦被面色虚弱的白发老人,正半阖着眼浅眠。银风正站在床边替叶富贵掖着背角,床边还坐着一袭中衣神色疲惫正在闭目养神的叶骥。 听见动静,银风刚要开口喊公子,却见叶挽轻轻摇了摇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叶富贵和叶骥,抬了抬下巴示意银风跟自己出去。 “公子……”银风刚跨出房间关上门,还没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气场强大的褚洄,嘴一扁就哭出了声。 “出什么事了?叔公伤势怎么样?余晋他们呢?”叶挽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银风也只不过是个跟叶挽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碰到这种事害怕的不行,强行打起精神来克制住抽噎道:“晚间我正在替老太爷打水洗脚,谁知道院子里突然冲进来四五个刺客……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个个都会武功……余哥和另外一个黑衣人拼死保护老太爷,老太爷护着我……被刺客在胳膊上划了一刀……”他委屈地哭道,“余哥要不是为了拉我一把,也不会被刺客刺中……不过那个小哥已经找了人替余哥治伤,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他现在在隔壁屋里,银林他们在照顾着。” 余晋受了重伤?叶挽秀眉紧皱,看了眼安静地褚洄和他旁边矮小的黑衣少年。想必同余晋一起保护叶富贵的这个黑衣人就是褚洄身边这个,是他派的人了。她微微点头致谢,内心却复杂不已。 叶富贵是因为自己本身与人有仇收到袭击的,还是因为她被连累的呢? 正想着,银风已经擦着眼泪犹豫地朝褚洄的方向走了两步,但是碍于他冰冷的气场并不敢太过靠近。紧接着他对着那个矮小的黑衣人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诚恳道:“多谢少侠出手救我们老太爷!” 黑衣少年蒙着面,似乎是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褚洄道:“你……我是听命行事,是我家主子吩咐我在暗中保护的。可惜我武功尚浅,还是让叶老和余晋受了伤。”说罢他突然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叶挽,“叶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呃,都是应该的!”说罢取下了脸上的黑巾。 叶挽微惊,竟然是除夕那夜在云州的小倌馆里救下的少年! 她只记得当时放火烧了小倌馆,由于心中的怨恨这个少年甚至都没有将其他人叫醒,由得那些将他推出去给那位老爷的同伴们葬身在漫天的火海之中。她因为当时处境不佳,还有忌惮少年的心狠手辣并没有收留他,褚洄却突然开口愿意将他带走收进暗阁。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功夫不错的暗卫了! 简叶看向叶挽的眼神中充满了儒慕之情,却谨守暗卫的规矩没有靠近。他笑道:“叶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叶挽点点头:“记得,原来今夜是你和余晋一起保护了我叔公。真是多谢你了。” “叶哥哥客气了,这是简叶的职责所在。”简叶摇头道,“更何况叶哥哥救我于水火,是我厚着脸皮求了主子,主子才同意让我来。简叶就算豁出命去也是应该的。”出这种任务根本轮不到他一个刚进暗阁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毫无信服能力。他只是盼望着,叶富贵是叶挽的叔公,那叶哥哥一定会来这儿探望,到时就能见到她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叶挽点点头,看向褚洄,“我去看看余晋,将军早些回去休息。”她仿佛忘了几刻钟之前还在唇齿相依一般,表情冷静肃整。现下出了这种事,令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褚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想知道刺杀叶富贵的人……是不是曾后,刺杀他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世秘密。 她吩咐银风回主厢房去叶富贵身边守着,自己转身去了隔壁的厢房探望余晋的伤势。 院中,凉风簌簌。 褚洄面无表情,声音不带一点感情:“你以为自己任务完成的很好?”他眼睛微阖,注视着叶挽离去的背影,面上冷若冰霜。 “不……主子,属下能力不够还硬要逞强,导致叶老和余晋受伤,属下知错。”简叶也没了方才叶挽在时的喜悦,他单膝跪地,矮小的身躯微微发抖。“但是……求主子再给属下一次机会,继续保护叶老……”他硬着头皮说道。 简叶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说实话能在短短几个月间独当一面,在暗中监守保护叶富贵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是褚洄的眼中只有好与不好,没有尽力这一说法。 他懒懒地看了跪在地上的简叶一眼,冷声道:“明日叫木湾替你,去刑堂领罚。还有,处理下身上的伤,别叫她闻到味。” 褚洄肯这样处罚已经在简叶的意料之外了。主子只说明日叫人替他,那就是说他领完罚还是能继续来保护叶富贵。对他来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简叶兴奋地扬起头,也不管暗阁的刑堂有多可怕,感激道:“多谢主子!” 次间厢房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叶挽静静地立在房中,看着银林和银月二人不住地为榻上面无血色的青年擦额角的冷汗,问道:“他伤势如何?” 看见叶挽到来两人面上一喜,喊了声“公子”。 银林低声道:“刚刚有个黑衣大夫来为余哥治伤,他说余哥命大,插进左肋的一刀有些严重,却没有伤到肺腑。其他的都是些皮外刀伤,养养就好了。这几日会有些发热呓语的症状,熬过去就没事了。银风已经去熬药了,大夫说发热就给他喝一剂药,喝了药就能退热。” 叶挽点点头,听他描述余晋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她走近一些接过银林手里的帕子道:“你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裳来放这个房间放着,余晋发了汗你们就替他换上,保持身上干爽。” “是。”银林点点头便拉着银月一同出了房门。 “你来了……”余晋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强撑着睁开眼说道。 叶挽用帕子替他按了按额间和脖子上的汗,温声道:“嗯,你闭着眼睛休息好了。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你。” 余晋牵动嘴角想笑一下,但是却没什么力气让他做出表情。他虚弱道:“老太爷和其他人应该没事吧?” “没事,你做的很好。我要谢谢你。”叶挽抿唇。她不是什么圣母,既然提出条件让余晋答应了为她卖命五年,自然不会觉得不应该让余晋掺和自己的事情受到危险。只是此时看到那个骄傲的青年这样面无血色的躺着,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后悔和心惊。“这几日你好好养伤,叔公那边不用担心。大夫说了你的伤没有大碍,过几日你就能生龙活虎了。” 余晋费力地点了点头:“刺客……” “我会去查是怎么回事的。”叶挽勾起嘴角,“其他事情你都不要操心。” “……是。” 嘱咐了余晋几句,叶挽正要起身离开,门就被叶骥和熬好了药的银林几人推开。她朝叶骥点头道:“义父。”随即对银林道,“你们照顾余晋,我和义父去院中说话。”她正好也想去找叶骥,有些话叶富贵不愿意说,说不定能从叶骥那边打听。 ☆、第90章 叶家过往 “挽哥儿……”叶骥随着叶挽走出了厢房,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他注视着叶挽的背影,只觉得这个瘦削轻薄的背影已经不是印象中的那般低调无声,十年在云州的叶府都默默无闻,而是已经成长成了一个他难以想象的高度了。 听说她去了羡州没几日就升了千户,又没几日就升了校尉,迁升的速度像坐了快马一般迅速。 “初来燕京,叔父的事情,是义父疏忽了,义父会多买些家丁侍卫放在府中……”叶骥略有些懊恼道。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一到燕京就急着要刺杀叶富贵,想来也许是叔父曾经在京时的敌人?还好这次有余晋在,否则不知道会造成怎样无法想象的后果。 叶骥不知道简叶的存在,只当这次是余晋拼死保护叶富贵才得以逃过此劫。 “义父,不用担心。余晋的伤养些日子就会好的,你不用慌忙急着添人。”叶挽安慰道。今天的事情跟叶骥一点关系都没有,说不定还是她自己连累了他们。叶骥如今肯关系体贴地守着叶富贵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了。她想了想又说:“倒是有些事情……还想请义父给我解惑。” “你说,只要是义父所知,必当言尽。” 叶挽道:“阿挽想知道……叔公当年为何会来燕京做內监,在燕京时又是在谁身边做事,出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回云州,还有那位真正捡我回来的义父叶骊,您的亲二弟,又是个什么人?” 她一连几个问题让叶骥整个人猛地一怔,随即眉头紧锁:“挽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攻击叔父的人,是叔父或是骊儿在燕京的仇人?” “我只是怀疑,有这个可能。”叶挽道,“我对多年前的事情毫无所知,要追查起来有些困难。只是随意问一问,看看对追查凶手的身份有没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叶骥点点头,他犹豫了片刻道:“本来这些陈年旧事……过去了也是过去了,义父是不应该对你们这些小辈唠叨的。只是挽哥儿你如今也大了,更是少年英才在军中占得一席之地,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若是想知道,义父当然应该如实相告。” 他侧目看了看两间还亮着烛火的厢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叔父好好休息,我们去书房细说吧。” 叶家放弃了在云州的产业,举家搬迁入京,实属不易。 在云州举足轻重的首富叶家在这燕京也不过是一户稍显优渥的普通商家。更别提叶骥和叶驰已经分家,大部分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掌握在真正把持叶家的二老爷叶驰手中。叶骥分得的产业也算不得富足,是以他没有像叶驰一般财大气粗地在内城安家,只是在外城买了一处宽敞精致的宅子安置。 此时夜深,主院和两位公子的院子里都静谧无声,或是连日的赶路让他们身心疲惫还没有缓过来,或是没有将叶富贵遇袭的事情放在心上。 叶骥将叶挽带到前院自己的书房,吩咐呵欠连天的小厮为自己和叶挽都添了盏茶。 “先前焦急,还没有问义父,这几月可还安好?”叶挽没有急着问有关叶富贵和叶骊的事情,缓缓地抿了口茶。 叶骥说:“我们身体都还算康健,只是三弟的事情……让母亲受了不少打击,来燕京之前大病了一场。我白日方去二弟家拜访探望了母亲,好在病情有所缓解。三弟此次真是糊涂了。” 褚洄对外的说法并没有提及叶挽和甄玉还有他三个人独身前往却州破案的事情,而是将功劳都归结在中护军和斥候营身上,所以叶家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叶挽大义灭亲。若是知道此事是叶挽所做,是怕叶老太太和叶驰都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拆皮切骨了。 “不过挽哥儿,你是不是对那件事早就知道内幕,才会派人极力劝阻我们分家?”叶骥问道。若不是有当日那位叫周建的小哥在内极力转圜,只怕他们现在全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抛尸山岗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着叶挽能回答,只惋惜地摇了摇头便道:“你还没去你二叔家探望过吧?你祖母或许对你有些微辞,说什么你也别放在心上。你此举救了叶家已是大义,保住了我们其他人义父还要感谢你。”叶老太太病时曾大骂叶挽这个贱种不孝,吃叶家的喝叶家的,还不肯在军中转圜一二保下三叔一家的命,是个实实在在的白眼狼等话。叶骥听过就罢,也没必要告诉叶挽。 叶挽用脚趾头想也没指望妾室出生的叶老太太会吐出什么象牙来,她随意的点了点头。 “好了,不说这些了。”叶骥清咳一声,正色道,“义父这就跟你说说叶家的往事,你且仔细听着,看看对追查凶手的事情有没有帮助。” 叶家并不是历经百年底蕴优渥的商贾大家,五十年前不过是云州一户贫寒人家,叶家太祖和太祖母两人带着叶家老太爷叶长喜和叶富贵四个人相依为命,靠卖面条勉强户口度日,过得十分清贫。叶长喜十七八岁年纪了还没有成亲,只因家中一贫如洗。 当时才不过十岁的叶富贵当机立断,竟然以一介幼童稚龄搭上乡里入京的牛车,瞒着家里偷偷地来了燕京,自荐入宫做了內监。高祖时期重用內监,他虽一开始从普通的扫洒小太监做起,却因性子机灵手脚勤快渐渐得宠,得以被挑进了内务处。 叶家太祖和叶长喜也靠着叶富贵时不时寄回家的花用做成本,改善了家庭的经济状况,做起了小生意。叶长喜也娶了妻室,婚后不久便生了二子,其中一个就是叶骥,另外一个就是后来被逐出叶家族谱的叶骊。 “叶家可以说是叔父一手扶持出来的,生意上出了问题也有叔父想方设法在其中转圜,叶家才得以在短短五十年间就成了云州首富。”说到此处叶骥满脸的感慨,心中充满了对叶富贵的感激与儒慕。 叶家的生意在一天天壮大,叶长喜不过是个这个时代的普通男人,有钱了那些男人的通病自然也就冒出来了。他在原配叶夫人的同意之下纳了妾室,收了通房,那名妾室便是现在的叶老夫人王氏。王氏只不过是云州王家一名不得宠的庶女,嫁给了当地有名的富商已是十分幸运,不多时便在叶骊出生之后同时也怀上了孩子,生下了叶驰和叶骁。 这样一来叶长喜便是有了四个儿子,招摇无比。 “原来叔公竟是做了这般舍己为人的大义之事,为了父母兄长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只求家人平安喜乐。”叶挽道。“朝廷內监素来有收义子养老的习惯,叔公又怎么会回云州来了?” 叶骥犹豫片刻道:“这就要说到我的二弟……骊儿的事情了。” 叶挽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叶骊身为叶家嫡次子,在幼年时候叶家已是富贵非凡。叶家太祖和太祖母二人相继驾鹤之后,叶家在叶长喜的手中达到了事业的一个顶峰时期。叶骥和叶骊两个叶家嫡子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当时的云州知州都需得给叶家几分薄面。 叶挽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问道:“当时的云州知州……莫不是如今的曾老国公,曾丘云吧?” 话音刚落,就见叶骥的神色一变。他凝重道:“如今曾家在大燕权势滔天,你以后万万不可直呼曾老国公的名字了。当时……云州知州确实是曾老国公,并且曾家与叶家交情颇好。”他年幼时见了曾丘云也是极为亲切的喊他曾伯伯的,哪知道曾丘云如今摇身一变,竟变成了如此炙手可热,执掌朝廷中馈的大人物了呢。还有那位曾家的大公子,现任的庆国公曾如琥,与他和二弟当年也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他眉目突然闪了闪,说到曾家的时候卡了壳,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叶挽想了想,大胆猜测起来:“叶骊义父……跟曾家是什么关系?”如果她没猜错,那真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了。 叶骥浑身一震,想到了当年的事情还是觉得有些痛心疾首。他面色沉痛,看着叶挽思考再三,还是开口道:“那段日子我与二弟常往曾家跑……我们和当时年纪也不小的三弟……就是你驰二叔,一同去曾家玩耍,庆国公也会带着他的弟妹来我们家做客,一来二去……你也大了,懂得感情的事情。二弟竟然暗中对曾家大小姐暗生情愫,有了恋慕。” 曾家大小姐!如今的曾后,曾如水! 叶挽惊讶的面上秀美紧锁,没想到那位真正捡到自己的义父竟然还与曾后有过这么一段往事,那曾后是到底为什么如今恨不得自己死呢?“曾家大小姐……对叶骊义父……” “嘘!”叶骥猛地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这种事情若是普通人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更别提如今那位已经是权倾天下执掌宫闱的太后了。 他这么个反应叶挽就肯定了曾如水当年也许也是对叶骊有意的。官家女与商家子,即使是首富家的公子,感情再深厚那缘分也只如浮萍般飘散不定。更何况后来发生了昭阳帝微服到云州的事情,两人只得叹一声奈何缘浅。 “那位入宫之后,曾家般举家搬迁来了燕京,断了与云州的联系。只是没想到……”叶骥面色哀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他痛心无比的事情。“父亲母亲知道骊儿对那位小姐情根深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一日情绪比一日低迷,母亲便做主想为骊儿定亲。那时骊儿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过一段时间也就会好了。母亲想着也许有了旁的姑娘骊儿就会忘了那位小姐……哪知……” “哪知骊儿竟然离家出走了!”叶骥痛声。 “叶骊义父他……去哪儿了?”叶挽不愿意去相信那种可能。 然而你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这叫墨菲定律。 果然叶骥幽幽道:“一个月后叔父给我们传信我们才知道,骊儿学他当年的样子逃离云州去了燕京寻叔父,并……并拜托叔父让他一同入宫做了內监。”说是去寻叔父,其实是寻那位带着他的心一起离开了的曾家大小姐。 叶骊对曾如水情深如此,实在是难以预料。 “那后来呢?叶骊义父他……” “后来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骊儿擅自做主入宫净身的事情让母亲气的直接病倒了,没日没夜地哭喊哮喘,大夫只说她这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能让她自己放宽心。” 疼爱的亲生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甘愿去做太监,任何一个母亲遇到了这种事只怕都会发疯吧。 “我传入京中的信件也杳无音讯,叔父和骊儿像是一同失去联系了一般,只每隔几月传个口讯给我们保平安,其他信息我们一无所知。母亲不到半年便病去了,父亲想着叶家不可无当家主母,便在三年之后扶正了王氏。没过多久,他却在去城外收账的途中遇到了流匪,撒手而去。”一时间,父亲母亲弟弟都离开了叶骥,只有一个扶正了的小妾王氏和她的两个儿子陪伴。“又过了十几年,大约是十年前吧,我有一日遇到了一个老人带着一名稚童,就是叔父和你了。我虽从未见过叔公,却从小被父亲灌输叔公的义举,与他对上了便能确认是叔公无误。叔父千里迢迢带着你回来了云州,告诉我骊儿染病故去了,只收留了你一个义子。我想着骊儿后半生艰苦如此,被逐出了族谱,又不能再有子嗣,难得收了个义子,便做主将你过到了我的名下。” 叶挽皱眉:“叶骊义父是被谁从族谱中抹去的?” “是……王氏。父亲走后,她说叶家不可有这等不忠不孝的子孙,便……我虽极力阻止,可……”叶骥悔恨地低着头。他从小便爱舞文弄墨,对生意之事毫不在意,甚至叶家的产业都由叶驰打理也表示无所谓,导致王氏说的话他并没有太大的底气来反抗。加之母亲故去之后,王氏做主给他娶了王家的侄女,小王氏刁钻泼辣,把他压得死死的,就更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了。 叶骥这种性子的男人,虽温和有礼,却没什么主见,向往文人一派的高洁孤傲,适合做官,但是实在不是适合居家度日的人选。 叶挽沉默下来,虽然今日听叶骥说了叶家的过往,但是叶富贵和叶骊在燕京发生的事情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他远在云州,又无甚权柄,说不定还没有叶驰清楚燕京发生了什么。她安慰道:“我知道了义父,谢谢你将以前的事情告知于我,我会竭力去查探消息的。”她想了想又说,“我本想接叔公与我同住,不过我如今栖身在将军府中,军规严明,我不能将叔公带去。朝廷虽赏了我一座小宅,但我平日并不常去,叔公一人住那我更不放心。所以……还要麻烦义父多加照顾一些。”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也是义父的叔父,若没有叔父,叶家哪来的今天呢?”叶骥听她客套见外的话不由沉了脸色,“我明日就吩咐下人去多挑一些家丁侍卫,义父没什么本事,只会之乎者也,追查刺客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了。不过义父向你保证,会好好照看叔父的安危,你放心就是。” 叶挽点点头:“今夜应该无事了,义父就早些去休息吧。叔父那里有银风他们陪着不会出什么事。” 要想知道叶富贵和叶骊二人当年在燕京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多年无音讯,看来她还要好好追查一番。 ☆、第91章 剖白,帮忙 叶挽离开了叶骥的书房后又回了叶富贵的院子,院中空荡,树影丛丛。借着屋内传出来的昏黄烛光和辉洒的月光,叶挽在墙头发现了那个还没有离去的颀长身影。 她犹豫片刻,提步朝墙边走去,仰起头看着斜坐在墙头的墨衣男子:“将军……” 还没等她说完腰间便是一紧,整个人被褚洄提到了墙头,同倚在那一道狭小的砖缝上,几乎与他相贴。叶挽清咳了一声:“那个……叔公的事情,多谢你派人保护他。若是没有简叶在,余晋和叔公今日只怕不止现在这副模样。”简叶虽然只习武几个月,但是能经过褚洄的同意出来出任务,应当也不是什么三脚猫的功夫。他倒是帮了大忙了。 “嗯。”褚洄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一派闲适淡定。“功夫太差,还不行。” “什么?”叶挽微微扬眉。 “简叶。还有你挑的那小子。”褚洄语言精练地解释。 叶挽垂眸,他们两人的身手虽确实还没有跻身于一流二流高手的行列,但是按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居然随随便便就被褚洄用“还不行”三个字概括了,也不知道暗阁的众人平日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月光温柔地抚摸着月下两人的面庞,为两人打下姣姣的银辉。 似乎许多次他们两人的相处都是在美丽的月夜,温柔似水。 在褚洄深沉的目光注视之下,叶挽突然想到了那个被丹青打断的问题,顿时白皙的面庞如火烧火燎一般涨红了。她想了想,还是强行克制住自己的心跳声正色道:“我……现在有人盯着叔公,在查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前我、我没有别的心思想其他的事。你……更何况,我、我是男的……” 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情复杂无比。 她想说,她是个身世神秘,又随时有杀身之祸的人,还有天大的秘密瞒着褚洄,无论他是真心亦或是假意,都担不起他现在所表露出来的心意。 好感也罢,喜欢也罢,爱慕也罢。 风雨飘摇如浮萍,在她真正有能力安定下来之前,她是没有任何资格与别人发生感情的。 这么想的,叶挽只觉得内心一片酸涩。为什么她穿越了没有穿到一个大家闺秀的身上,可以像她们一样肆意表达对大燕战神的爱慕之意。或是陇西随意的一个小家碧玉,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或是一介布衣女子,爽朗大方,可以随意跟人表达对将军的憧憬恋慕。 她偏偏是个男子身份,身负秘密。稍有不慎就或许会与世长辞。 叶挽无奈。她自诩潇洒,对事随意,却偏偏在这种事情上身不由己。 必须加快脚步,将自己的后半生捏在手中,才有那个资格去表达自己的喜欢。她思绪翻飞,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墨衣男子半眯着桃花眸,眼神温柔。 一只修长指骨分明的手轻轻伸出,轻柔体贴地替叶挽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叶挽猛地一怔,抬起头的瞬间撞进了一片如深潭幽静无波的眼中。 他的手指冰凉,又带着常年习武打仗而有的薄茧,有些粗粝。 对面的男子淡淡轻哼:“哼,蠢货。” 随即又道:“是男子也没关系。” 叶挽仿佛被天雷劈中了脑壳,周身的一片都玄幻了。她面无表情,良久才喃喃道:“你说什么?”她要确定一下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随即立刻挨了一毛栗子。 刚才冒着粉红色梦幻气息的泡泡立马在褚洄阴下来的面孔下爆了破碎了一地。他表情冷峻:“好话不说第二遍。” 叶挽提着的心立刻安了下来。不管刚才褚洄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现在能确定是他本人无误!而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人假扮了。“咳,今日叔公这里或许离不了人,我就不回将军府了……简叶,简叶呢?” 她逃避的样子立刻引来了褚洄一声不屑的冷哼,果然刚才的温柔什么的都是假的。他伸出手随意比了个手势,立刻从暗中跳出一条修长瘦削的人影,笔直地单膝跪地:“主子。” 来人露出面巾的双眸有些眼熟,叶挽想了想,认出来是那日带走简叶的那个黑衣人。 褚洄傲娇地抬了抬下巴,黑衣人立刻会意,冷声对叶挽道:“简叶已回去受罚,今晚和明日由我暂替,在下彤阳。主子,这里交给属下,您早些回去歇息。”他声音有些尖利,并不像一般男子那样声带偏沉。 叶挽稍稍留意了一番,没有问为什么简叶阻止了刺客还要受罚的问题。暗阁一定有自己的规矩,虽不是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若是她能随意插手的,也不会发展若此神秘无踪。她点点头道:“多谢。” “我走了。”院中一片寂静无声,那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竟然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声不响的突然消失。只是这个时候她应该说什么?慢走不送?她抽了抽嘴角,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声。 “呵。”褚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嘲讽她像白痴一样的反应。随即在眨眼间消失在了叶府的院子中。 那名叫彤阳的黑衣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也潜回了暗中。 叶挽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中隐隐升起了什么不得了的苗头。 褚洄离开之后,叶挽再三想了想,还是交代了银风几人一声好好照顾余晋和叶富贵,然后迈开腿径直从院子的墙头翻了出去。抵达醉园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夏季天亮得早,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她随意拉过一个小厮问道:“花公子走了没?” 小厮显然是被交代过什么的,知道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是重要的人物。当即客气地摇头:“没有,您走了之后公子都没有走,直接宿在园里了。就在您之前呆的楼内房中。公子交代过您来醉园就是小的们第二个主子,要小的立刻去通报不?” “不用,我自己上去找他。多谢。”叶挽随意递给小厮一块碎银子,直接朝八角楼走去。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先前还跟花无渐打了一架……此时人家已经休息了她还来打扰实在是有些不应该。可是那些事情憋在心头实在是让她难受的很,现在就想找个人帮忙。 脚踩在角楼的木地板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已是这个时辰,周围的雅间都寂静无声,走廊中连下人的人影都瞧不见。唯有尽头的那间仍有幽幽的烛火透过窗纸,像黑夜中的光明,诱使她步步前进。 叶挽轻轻推开房门,就见那如妖魔鬼魅的红衣男子正幽坐于窗前,赤着玉足轻点着地。 “哟,大晚上的,无眠有何贵干?”俊美无双的面孔朝她转来,红衣男子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调笑声。紧接着他的目光幽深地落在叶挽还有些红肿的嘴唇上,冷哼道:“动作还真快啊,怎么,被抛弃了来我这儿寻求安慰?” 叶挽满头黑线地反手将门关好,远远地在桌边落座,直言道:“我有事相求。” “哼,有事求你那老情人去就得了呗,求我干什么。”花无渐一个旋身就闪到了叶挽身边,危险地弯下腰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森冷,“还是你觉得,本公子就是这么任你予宇欲求的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叶挽蹙眉,“将军不是我情人……况且,若他愿意的话,他早就告诉我了。如今他什么都不说,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褚洄想必是早在她出现在斥候营之前将她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了,什么都不说无非就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她的身份清白没有任何问题,另一个就是她有问题,但是出于种种理由让褚洄觉得没有必要跟她明说。 前者没必要问他,后者……问了褚洄也不一定会说。 那么她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以及叶富贵和叶骊两人当年在燕京发生了什么事,自然只有靠她自己的途径去查探了。 她没有自己的势力手段,唯有求助他人。“这是你第二次帮我的忙,有什么条件可以明说。只要我做得到。” “哦?条件尽管提?”花无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了捏叶挽的下巴。他俯下身,语气陡然暧昧,“若我要你呢?” 他就像一朵食人花,无时无刻都躲在暗中伺机夺人性命。 叶挽道:“那就只能抱歉了,这是我做不到的。” “我哪里没有褚洄好?”花无渐纳闷地松开手,没意思地撇了撇嘴。“看你被咬的……你们方才,相当激烈啊。”他就是故意亲了叶挽,想看看那位战神是什么反应,谁知道这反应还是相当的过度。 “不要开玩笑了。”叶挽推开他的脸,正色道:“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可以立刻去办,作为交换。麻烦你帮我查一件事情。” “什么事?”花无渐好奇道。 叶挽取过桌上的纸笔,随意写了几个字。她当初交给马都尉的那张地图上除了画的精准无比的点线,字迹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此次却有进步多了,像模像样的。 花无渐紧挨着叶挽,顺着她的手势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叶富贵,六十二岁,云州人士。叶骊,四十六岁,云州人士。怎么,你想查什么?” “这两人是我叔公和义父,三十年前入京,后与家中断了联系。我想请你帮我查查,他们在燕京的这十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叶挽放下笔,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的有关事情都被有心人士掩藏,也许会有些难查。” 花无渐大咧咧地一挥手,将纸卷入自己袖中,毫不在意道:“我当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呢,原来只是查人啊。行了,我知道了,三天之内必给你答复。”他上下瞥了叶挽一眼,“至于交换条件么……花滢那小妞想你想的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你了。本公子将事情查清楚之后,你去我府上住几日陪她玩玩,就当是回报吧。” 叶挽一愣,没想到花无渐随口答应的事情条件竟然这么简单。显然只是为了让她心里过意的去随便提出来的,当真是体贴细心了。她扬头认真道:“如此,就多谢无渐了。” “哼,也不知道本公子碰上你是倒霉还是幸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说,还要替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搭桥铺路,真是……”他狠狠拧了一把叶挽细嫩的脸,觉得手感颇好还顺势多拧了几把。“真是欠你的!” 窗外,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第92章 懿旨到,黑暗面 叶挽到底还是没有这个运气等来花无渐的好消息和去花府暂住。 她本想去叶府住几日,就回了将军府想取几件衣物,却没想到等来了一道明晃晃的懿旨。 那黑牛角轴的金灿绢帛在面无表情的內监冯凭手中,在清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别样的光芒。“叶校尉何在?” 将军府众人面面相觑,已经有人去喊刚回府才不过半盏茶时辰的叶挽,其余的人站在原地面色凝重,有几个使眼色让人去找大将军和赤羽将军。 “大胆。”冯凭阴冷道,“太后懿旨在此,你等还不下跪?莫不是想要造反?” 今日轮到甄玉几人当职,当即带头跪下。甄玉道:“不敢。公公息怒。只是兄弟们久未回京,一时忘了规矩,并非对太后不敬。”他身后的段弘杨憋红了脸,气闷地扯了扯甄玉的衣角,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恭恭敬敬地对一个太监这样说话。 其余兄弟们脸色也有些难看,男子汉跪天跪地跪君主跪父母,哪有跪一个太监的说法。更何况这个太监代表的还是那个牝鸡司晨窃权乱政的曾太后。 周建今日不当职,只是看甄玉和段弘杨两人在这儿问他们一会儿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的。碰巧遇到了今日这事。他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段弘杨,示意他先不要生事,等叶哥来了再说。 在七队一个士兵的通报下,叶挽快步赶来了前院,她已经听说了宫中来人颁布懿旨的事情。褚洄此时不在府里,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走后就干嘛去了。她望着门口单膝跪地的黑压压一片士兵,走上前兀自行了个军礼:“冯公公,将军此时不在府中,不知……” 冯凭牵动嘴角笑了笑,阴阳怪气道:“褚将军不在没关系,叶校尉在就行了。这懿旨也是颁给叶校尉您的。” 叶挽心中一跳,曾后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朝着皇城的方向单膝跪地,无视冯凭阴冷的要杀人的目光,淡淡道:“是,叶挽接旨。” 她的行为带动了整个前院数百将士,纷纷学着叶挽的样子换了方向,朝着皇城而跪。虽说有圣旨懿旨在须得跪圣旨懿旨,但是如叶挽这般跪皇城也无可厚非,挑不出什么刺来。他们的行为气的冯凭捏紧了手中懿旨,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奉,天承运太后,诏曰:从五品督察校尉叶挽,少年英才,昃食宵衣,雄才大略,措置裕如,积善淳朴,德惠广济,赫赫功劳,皆以在目,本宫念其霭,特敕封为御前行走。望其勇武及帝,常伴帝驾,恪尽皇恩,钦此。” 他宣读完毕,整个前院鸦雀无声。 冯凭心中冷笑,面上悠然道:“还不谢恩呐?叶校尉。” 叶挽将其中一大段废话剔除,单独拎出关键的部分。曾后要提她做御前行走,陪在瑞嘉帝身边,面上意思是教瑞嘉帝习武,实则另有目的。她垂着眼帘,恭声道:“冯公公,不知太后要下官何时进宫?” “呵呵,太后命咱家即刻带叶校尉进宫复命。咱们陛下幼时龙体虚弱,正缺一位如叶校尉这般勇武过人,年少有为的帝师,还望叶校尉不要让太后娘娘失望才是。”冯凭笑道,“太后娘娘已在宫中备下住处,衣物,各类叶校尉需要的东西,就不用劳烦叶校尉收拾行装了,请吧?”他话音刚落,身后带来的宫内侍卫们齐齐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显然是不想让叶挽拒绝,若她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他们就会动手强行带走叶挽了。 况且冯凭本人据褚洄所说也是身手不弱的高手,只怕他还没将叶挽放在眼里。 宫内侍卫们不客气的举动立刻惹恼了镇西军的众位将士,他们齐齐神色一变亮出了兵器顷刻间将叶挽护在当中。 开玩笑,大将军不在,我们叶哥是任你们揉圆搓扁的么? “住手!”叶挽厉声道,“都把兵器放下!” “呵呵,怎么了,各位还真是想要造反呐?”冯凭心中微惊镇西军将士的齐心协力和非一般的身体素质,竟然能在短短一眨眼间就摆出如此不同凡响的阵型。他面上不显,看向叶挽的表情越发森冷,“叶校尉这是不想跟咱家走?” 叶挽淡道:“冯公公多虑了。”她侧目看向甄玉等人,背在身手的手打了个手势,示意暗中的朱桓立刻去找褚洄将此事告诉他。“你们不要紧张,太后只是请我去宫中伴驾罢了,没什么大事。没几日我也就回来了。”只要她实在不想入宫,倒是也能在冯凭的手下逃脱。只是将军府两千五百人,却不是说走就能走得了了。褚洄这么些日子的安分守己只怕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整日无所事事就等着朝廷大发善心让他们回到陇西去。 她也有自己的思量,曾后此举摆明了是急了,暗的搞不定她就要来明的。在宫中她有的是方法让自己光明正大的做什么不可饶恕之事犯了宫规被处置。但同样的,叶挽离她越近,曾后所要保留的秘密也就越容易被她发现。以自身的安危换得真相,她是愿意的。 叶挽垂眸淡笑道:“冯公公,可否请你在此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兄弟们交代。” 冯凭哼道:“那还请叶校尉快着些,陛下和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呢。” 在甄玉和一众兄弟们担心的目光中,叶挽淡定地拉过甄玉、段弘杨和周建道:“我要有些日子不在府中,你和兄弟们的操练决不可敷衍了事。若等我回来发现你们无心操练,保证揍的你们屁股开花。” “叶挽……”甄玉剑眉紧锁,不赞同地看向叶挽。 段弘杨低声道:“叶哥,不用怕这个没把的老妖怪,他也就敢现在在我们面前嘚瑟嘚瑟,有将军在呢,就算你抗旨他也不能拿你如何……”他说的小声,在内功深厚的冯凭面前却不算什么。 不远处的冯凭脸色难看,眉头狂跳了几下。 “叶哥,你非去不可吗?谁知道那位……安的是什么心?”周建担心道。 “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叶哥有办法自保。别婆婆妈妈的。”叶挽给三人一人敲了一下毛栗,复又对甄玉道:“我房中枕头下面有一本册子,上面写着《斥候营加练项目修进纲要》,还未来得及改完,你拿去给将军或是赤羽修进一番。然后这些日子给七队的百余兄弟照着纲要联系,若有其他兄弟想加入就一同操练,由你督导。我回来后要看到你们操练的效果,明白?” 甄玉仍是那副担心的复杂神色。 叶挽也不在意,捶了一记他的肩膀:“甄玉,拿出上级的样子来,别想着偷懒,嗯?” “嗯……”甄玉半晌才不甘不愿地从鼻间发出一声哼响。 “还有,过几日花无渐若来找我,就告诉他我在宫中,暂时无法履行条件的事情。”叶挽想了想又道,“他在帮我查些事情,你别跟着他瞎闹。还有淬玉阁……” “嗯……”甄玉看着她,样子颇像将要被人遗弃的小狗。 “行了,就这几件事,记得照我说的去做。这些日子不许偷懒,不许闹事,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叶挽唠叨了两句,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扭头朝冯凭的方向走去。 她这一去,若是稍有不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和这三个兄弟再见面? 她微微抬手,摸了摸头上簪着的狐狸尾巴玉簪,心中稍定。 院中将士们注视着叶挽离去的瘦削背影,有脾气暴躁的蠢蠢欲动想要提刀冲上前将叶哥拉回来,连忙被身边其他人拦住。“疯了吗?别忘了叶哥刚刚跟我们说了什么!” “可是叶哥……” “已经有人去找将军了,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 “对,将军不会让叶哥这么迷迷糊糊的去那个吃人的皇宫呆着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甄玉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恨恨地捶了一下身边的石墩。 他真是没用!叶挽有麻烦的时候,竟然还要她反过来安慰自己! 燕京的皇宫建于一百五十年前,燕太祖马上打下了天下一统中原之地后。历史虽算不得悠久,却也在风雨击打斑驳的宫墙上留下了灼灼痕迹。 燕皇宫以黑色作主调,配以红色金色,无比大气恢弘。 叶挽跟着冯凭漫步宫中,走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了后宫曾后所处的瑶华宫。宫中金碧辉煌,极近奢华优雅。 “冯公公,何以不先去拜会陛下,而是先来向太后请安?”叶挽懒懒地掀起嘴角问道。曾后已经野心勃勃到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么? 冯凭波澜不惊道:“自然是陛下此时正在早朝,没有时间见叶校尉。太后体谅,不愿让你在景荣宫外站着等候,今日特地没有去前朝,而是先宣你来觐见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入京已经一个月了,褚洄和她二人皆有官品在身,都没有参加过早朝。说是体恤将军赶路劳累,特批他几日假。具体什么时候销假也没有言明。 而曾后往日垂帘听政,说是因为叶挽的到来特地等候,也不知是在骗谁? 难道是朝廷已对嘲风将军忌惮若此,连各地政事都不愿让他知晓了么? 叶挽跟在冯凭身后进了瑶华宫,后宫妃嫔正在向太后请安。 瑞嘉帝年纪尚轻,妃嫔不多。妃位只有婉贵妃曾零星一人,其余几人看衣着颜色估摸是一嫔一昭仪,两位美人。以一国之君的后宫来说可以说是冷清非常了。 “太后娘娘有要事,臣妾看我等还是先退下吧。”婉妃看见叶挽,大方地点了点头,对曾后笑道。 “无妨,不算什么要事。你们若走了,谁来讲有有意思的事儿逗哀家开心呢?”曾后凌厉的凤眸从叶挽身上瞥过,暗暗闪过一丝得意。有人护着又如何,功夫了得又如何,不还是得乖乖地听从懿旨入宫来? 婉妃娇嗔道:“姑母就是惯会寻我们开心……” “哦?那你们是说,还是不说呢?” 几人聊着聊着竟又笑作一团,半天都没有人搭理叶挽。 唯有那位身着鹅黄色宫装的嫔位娘娘偷偷递给叶挽一个忍耐一些的眼神。 叶挽本就没有将这些后宫妇人的小手段放在眼里,晾她在这里站一会儿罢了。难道还能站个几天几夜不成?她当初站军姿可是有将近二十个小时不动弹的记录的。只是这位嫔位娘娘又不知是何人,为何要无端对她示好呢? 果然,曾后和婉妃又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后,终于将正眼投到了叶挽身上。曾后美丽的面容端庄慈祥,她微笑道:“叶校尉,哀家心血来潮,此番真是麻烦你了。” “太后客气了。”叶挽本来闲着无聊在心中默背先前所看的《太祖兵法》,听曾后突然说话,这才抬眼恭敬地施了一礼。 “咦,姑母,您是想到什么事儿了要吩咐这位叶校尉做呀?”婉妃跟曾零露的神情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愧是亲生的两姐妹花,一派惺惺作态。 曾后拍了拍曾零星的手,笑道:“素问叶校尉少年英才,以一介商贾后代之身在军中立的一席之地,短短几月就从普通兵卒升到校尉之职,实属难得。哀家想着,疆儿从小体弱,导致现在一到严冬酷暑身子也容易疲乏。宫中几位骑射师父皆上了年纪,跟他合不来也是正常的。不如请这位年纪相当的新晋少年入宫伴驾,估摸着也聊得来些。” 她自说自话定了叶挽的将来,旁边几位宫妃皆一脸应当如此的神色。婉妃更是拍马道:“姑母英明!马上就要入夏了,陛下近几日精神已有些变化,那些御医只会开些无用的药材,依臣妾所见当真不如做些强身健体之事,也比那劳什子中药好呢!” 这话也就得宠的婉妃和曾后能说,换做其他几位宫妃,若敢说瑞嘉帝身子不好,只怕当即就会被拖出去砍了或是打入冷宫。 “是啊,所以哀家这不就想到叶校尉来了么。”曾后慈笑着看向叶挽,“叶校尉觉得如何?” 叶挽淡道:“此乃末将分内之事,能助得陛下龙体康健,也是末将的福分。”瑞嘉帝当然没有她们说的这么严重,仿佛是个一入夏入冬就要瘫痪在床上的植物人。想来也不过是那些畏暑畏寒,吃不下饭的症状。 更何况曾后招自己进宫的本意本就不是真的教瑞嘉帝练武做些强身健体的活计,只是寻个借口罢了。 “叶校尉能这么想就好了,省的你误会哀家是想没事找事了。”曾后道。 “末将不敢,恁的叶挽平日也无甚要紧事。”叶挽答。 曾后点点头,对站在一边的冯凭道:“如此便太好了。冯凭,带叶校尉去准备好的住处,这些日子就请叶校尉住在宫中,替疆儿费些心思了。” “是。” …… 朱桓在暗阁的刑堂中找到了褚洄。 一袭墨衣斜倚在砖墙之上,平日波光潋滟的桃花美眸此时冰冷的不带一点温度,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高大汉子。 “说罢,萧羽又想搞什么花样?”褚洄嫣红的薄唇轻掀,流利地吐出了一连串的北汉语。 那正在被暗阁的黑衣手下用一把烧得滚烫的梳状钢针一下一下梳着身上的肉的北汉人发出了一连串的惨叫声,那钢针每一下都像剃肉一般从高大的北汉人身上刮下一片血肉,整齐又纤薄。 “求求你……我不知道,求求你放过我……”北汉人哀嚎道。 褚洄懒懒道:“赤羽,剥皮。”那漂亮的唇毫不留情地说了几个字,似乎在说等会儿吃什么一样简单。 “是。”赤羽面无表情,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朱桓。但他仅仅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主子一向不喜欢在刑讯的时候被人打扰,就算是自己人也一样。他径直从边上取过一只盆子,盆中闪着银色炫目的液体。 褚洄微俯下身,幽幽地看着那个北汉人的眼睛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等会儿我会让我的手下在你头上划开一道,把这个水银灌进去。水银会顺着你的肌理慢慢流进去,分开你的皮肉,完全不会有半点破损。唔……虽然你的皮现在已经破的差不多了。等你的皮全部剥下来,你也不会死,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他吐着狠辣的话语,面上却一派淡定冰冷,完全没有在说这样残酷之事的样子。 赤羽和朱桓也听得懂几句北汉语,即使不是第一次看见主子做这种事,还是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那个北汉人牙齿战战发抖,面前容貌俊美的男子仿佛恶鬼一般。看着他端着水银的手越来越接近,他喉头一哽,竟直接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眉眼一翻,直接吓死了。 褚洄扬起眉,冷哼道:“真是没用。”他随意将那碗水银泼到了倒地不起的北汉人身上,水银像是找到了什么欢快的玩耍场所一般,顽皮地往他血肉里钻。银色的液体和鲜血混合在一起,让那具尸体慢慢肿大起来。 他这时才看到一脸木讷的朱桓,沉声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不早点进来?” 朱桓与赤羽对视一眼,心中微惊。主子在刑讯之时什么事都不会管,几年前有个新来的暗卫不懂事,直接打断了褚洄,竟然被直接打断了一百多根骨头,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年才康复,并且再也没有能力做暗卫,直接转到了幕前去。没有想到如今主子竟然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报告? 不过这些事都不重要。朱桓单膝跪地沉声道:“宫中懿旨,宣叶挽入宫担任御前行走。人已经被冯凭带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府中士兵想要阻拦冯凭,被叶挽拦住了。” 本就阴森的刑堂内此时更是冷了好几份,朱桓和赤羽同时低下头不敢去看褚洄的表情。 半晌才听到他冷冷道:“昨日杀叶富贵失败,看来曾如水是忍耐不住了。” “要不要想办法把叶挽带出来?”赤羽犹疑道。 “哼,她在想什么当我不知道?”褚洄哼道,幽幽地瞥了赤羽一眼,“之前吩咐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赤羽点头说:“曾家各地的生意除了燕京的已经打击的差不多了,曾如琥和曾如雄这几天正忙得焦头烂额,应当无暇分身。” “嗯,玉岩关那边帮萧羽一把,他太废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褚洄又道,桃花眼中不含一点感情。“尽快把事情办好。” “是。”赤羽一点头,立刻闪身出了刑堂。 褚洄把目光投向仍然跪地不起的朱桓,淡道:“你混进宫里去,继续保护叶挽。碰到冯凭当心着点,他功夫不弱。” “是。” 朱桓也离开后,褚洄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那具已然开始腐烂的尸体。他斜靠在墙上,眸中闪过一丝讥嘲。“呵,曾后也当真是心狠手辣。” ☆、第93章 如意公主 冯凭给叶挽安排的住处是在瑞嘉帝所在的景荣宫附近一处僻静优雅的蘅芜院,除景荣宫外与各个宫殿相距甚远。 没什么事你在这儿死了也没人知道的那种。 如冯凭所说,蘅芜院原先是先皇昭阳帝的奶娘所居,奶娘故去之后就空置了下来,几十年来没有别人居住。曾后吩咐宫人将它打扫归置之后,添了不少衣物和日常用品,春夏秋冬的都有。 “叶校尉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吧,这些宫女內监听凭叶校尉拆迁。陛下每日巳时下朝,用过午膳后会小憩一个时辰,接下来就该麻烦叶校尉了。”冯凭看她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中央,阴阳怪气道。“宫内规矩森严,没什么事情的话叶校尉最好还是呆在院中,莫随意出去走动,冲撞了什么贵人就不好了。” 叶挽点点头。曾后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动手,虽现在装模作样地一副真的要她做帝师的模样,她还是要加快查探的速度才是。若昨晚对叶富贵动手的真是曾后,她急急忙忙地将自己召进宫来,只怕是心急难忍了。 送走冯凭之后,叶挽瞥了一眼那些眼中似是有些倨傲的四名宫女內监们,淡道:“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们。我在院中随意逛逛。”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宫女缓缓道:“冯公公特地差遣奴婢几人来侍奉叶校尉,马上就要到午膳时辰了,叶校尉还是不要随意乱走的好,省的奴婢们找不到您。” 叶挽细观这些宫女內监的神态,皆是脚步有力,手上带茧,明显是来监视她的。她微微笑道:“哦?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奴婢连翘。” “奴婢黄杏。”两名宫女低头答道。 “奴婢李遥。” “奴婢李码。”见两位宫女答话,后头两个內监也稽首回答。 “哦……难道太后娘娘吩咐过你们不许我出院子乱跑?”叶挽缓缓道。 宫女连翘迟疑了一下道:“这、这倒没有,只是马上就要午膳时刻,外头到处都是往各宫送膳食的膳房宫人,叶校尉姿容不凡,仪表堂堂,若是惊到宫人打翻了膳食就麻烦了。” “原来如此,那倒也不急于一时。只是,午膳过后我想去校场勘察一番,琢磨琢磨陛下练武的路子,你们也要拦?”叶挽问。 连翘道:“这……” “太后娘娘大清早急召我入宫,想必是陛下的情况刻不容缓。我当然是越早带着陛下强身健体越好。耽误了事儿,你们负责?”叶挽不咸不淡地说道。 “那好吧,只是叶校尉千万不可随意乱闯。凡事还是带着李遥和李码为好。”连翘显然是四人中的领头人物,咬着嘴唇想了想答应下来。反正冯公公只是吩咐他们要盯紧了叶挽,不要让她与别人碰面,没有说绝对不允许她跨出蘅芜院半步的说法。只要他们有人跟着叶挽,那去哪里干什么都好说。 叶挽立即做出一副欣喜的表情来:“如此就多谢连翘姑娘了。” 连翘连道不敢,同时给黄杏和李遥李码两人使了个眼色。 曾后一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饭菜里下毒,叶挽很是心安理得地用了膳房送来的膳食,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蘅芜院,在宫中闲逛起来。李遥和李码两人对视一眼立即打马跟上。 与进来时一样,叶挽足足走了有十几分钟才离开了僻静的蘅芜院的范围,绕过重重黑漆红油的宫墙,路过了景荣宫旁,来到一片盛开白莲的假山池塘边上。这儿的白莲与那日城外夏荷宴的白莲如出一辙,是曾零露所称的“玉观音”,想来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白莲花瓣晶莹剔透,随风摇晃。与先前还带着花苞不同,此时已悉数盛开,盈盈玉致。塘边还有一个粉衣小女孩,被一名老妪牵在手中,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旁边还有两个娇俏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站在边上看着她们。 “叶校尉,校场的方向在那儿……”李码见她停下脚步,不由说了一句。 叶挽斜睨了他一眼,淡道:“吃多了,让我消消食先。”说罢便理都不理他,眼眸一眯,装作一副沉醉于美景的模样,径直朝那池塘边上走去。 三人距离池塘边还有些距离,叶挽抬眸,清晰地看见那老妪状似不经意地手指微微一晃,胖娃娃就像是被什么绊倒了一样摇摇晃晃地朝池塘里栽去。 “啊!”“公主小心!”两名宫女尖叫一声,顿时心跳漏了几拍。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在顷刻之间徒手捞了一把,将胖娃娃提在手中。吃糖的水面上只不着痕迹地散开数点一圈圈的涟漪。 叶挽心中一惊,着急之时她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身轻如燕,瞬息间就从数十步开外冲到了池塘边上。难道是危急的时候竟然施展了轻功?要知道她一个多月之前还是提气会从树上掉下来的菜鸟! 她翻了翻手,将反抱在胸前的娃娃转了过来,入眼是一张精雕玉镯的粉嫩小脸。小女孩不过两三岁的模样,正鼓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扁着嘴瞪着叶挽:“哥哥……蔷儿怕怕……”她伸出小肉手搁在叶挽肩上,自来熟地将头深深地埋进叶挽的颈间。 “公主,你没事吧!吓死奴婢了!”一个宫女焦急地跑过来,抢一般地从叶挽手里夺过胖娃娃捞在怀里,满脸的担忧。 “蔷儿没事,哥哥好。”胖娃娃指指叶挽,又对宫女说,“姨姨,谢谢。” 宫女一愣,旁边另一个宫女首先反应过来,对叶挽行礼感激道:“多谢这位……公子。”叶挽只着了一身月白便衣,宫女没法判断她到底是谁。只得以公子相称。 先前那名老妪站在一边,这时才慌张地跑过来端着胖娃娃左右打量着喊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吓死嬷嬷了,没事儿吧?” 叶挽示意宫女不必多礼,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妪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下人?” 老妪怔了一下,宣誓主权般地将胖娃娃往怀里抱了抱,一脸警惕地看向叶挽:“老奴是清华宫的嬷嬷,你是……” 叶挽摇摇头,看向一开始跑向她的宫女:“你们是哪位娘娘身边的人?” 身后李遥和李码不赞同地看着叶挽道:“大人……” 叶挽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看着宫女,等待她们的回答。 “奴婢是桂嫔娘娘身边的绿鄂,绿意。这位是我们娘娘的如意公主,那是我们娘娘的乳娘,公主的教养嬷嬷杜嬷嬷。”叫绿鄂的宫女许是感激叶挽出手相救,遂老实地回答道。“这位大人……可否告知性命,让我们娘娘聊表谢意。” 叶挽没有回答她,而是瞥了一眼那神色紧张的杜嬷嬷,勾起嘴角淡笑道:“感谢就不必了,替我向桂嫔娘娘带句话。身边的人……还是查清楚底细为好,不要什么牛鬼蛇神都往身边带。”桂嫔就是先前在瑶华宫内给叶挽使眼色那个鹅黄宫装的娘娘,虽不知她为何向自己示好,但是今日碰到了这件事还是提一句的好。 果然,她话音刚落那杜嬷嬷就变了脸色,怒道:“这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牛鬼蛇神?” 叶挽没有理她,而是看了看那两名神色骤变的宫女。 有些话点的太明白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适可而止就好。 她蹲下身子与出落的十分白胖的如意公主平视,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蔷。”小公主奶声奶气地说,伸出胳膊又要往叶挽怀里扑,被杜嬷嬷一把揪住衣裳的后襟。 杜嬷嬷强笑道:“公主,这位大人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咱们不打扰他。先跟嬷嬷回清华宫去可好?” 萧蔷委屈地看了看叶挽,扁嘴道:“那好吧,哥哥,要来找蔷儿玩。”说罢便被杜嬷嬷强行抱起来带走了,绿鄂绿意二人神色复杂地跟在她的身后,朝叶挽福了福身。 瑞嘉帝如今年方十八,有个两三岁的女儿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什么那个杜嬷嬷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如意公主身为一个小包子公主,会碍谁的眼? 她摸了摸下巴,好奇地问道:“咱们陛下有几位子嗣?” 李遥和李码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叶挽是在跟他们俩说话。李遥道:“陛下正值年少,暂无皇子,如今只有如意公主一位千金,是桂嫔所出。” “哦。”叶挽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这就有意思了,整个大燕皇室只有一位公主,还有人想对她下手,那十有八九是那些女人们歪七扭八的心思。一位皇长女,只怕这位桂嫔在怀着孩子的时候也吃过不少苦头,能将她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养到这么大,不得不说是手段了得了。 还有她似乎是早就知道自己的那副样子,看来得抽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这位桂嫔娘娘才是。 说是要考察校场,实则只是叶挽想找个理由溜出来晃晃,打探一下皇宫的情况。 她接下来要在宫中呆一段日子,为了以防万一,必须了解宫中的每条路径才是。 她带着李遥和李码二人七摇八晃地四处乱窜,几乎要把宫内每一条路都摸个清楚。即使李遥和李码有些身手,也禁不住她这样一个多时辰的折腾。一边要阻拦她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一边要将她往校场的方向引,实在是磨人的很。 叶挽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将前半皇宫记了个熟。还有后半宫的部分有各位妃嫔所在,李遥李码跟着她不能过去,她打算晚上再出来打探。眼看着就要到未时了,她这才优哉游哉地朝着校场的方向走去。 入京一个多月了,才在宫宴上见到那位年轻的大燕陛下一面。如今能面对面地细细交往,也不失为此次入宫的一个好消息。 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在曾后掌控下活了十八年的少年帝君是个什么人物。 快要六月的天气,叶挽扔包着一身严实的锦袍。即便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也不曾掀开衣襟透气半分。她镇定地站立在艳阳高照的校场之上,全然不顾身后的李遥和李码二人已经被太阳曝晒的有些烦躁的模样。 直到未时过了三刻,才有一顶饰以珠帘纱帐的黑红顶轿子由远方懒洋洋而来。抬轿的內监侍卫目不斜视,丝毫不以炎热的太阳为忤。 “陛下驾到——”內监拉长了语调,尖声山呼。 校场附近还有不少侍卫,同叶挽和两名內监一同跪地喊道:“陛下万岁。” “都平身吧。”轿内传来一个清润优雅的声音,有身着软纱的宫女以金杖挑开了珠帘,露出背后一身璀璨黄袍,头戴珠冠的年轻面庞。他长得与曾后有些相似,只是面上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些温和。 瑞嘉帝由宫女搀扶下走下了软轿,立刻有內监替他打上玉扇,防止瑞嘉帝被烈日晒到。更有宫女捧冰,以扇扇之,让丝丝凉风浸润瑞嘉帝的身边。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花甲老人,一双精明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番,雪白胡须之下挂着一丝淡笑,眼神略带阴鸷。正是宫宴时见过一面的老国公曾丘云,瑞嘉帝的亲外祖。显然两个人是一同用过午膳,闲聊了许久才一同前来的。 “见过曾老国公。”叶挽抱拳,朝曾丘云微微点头。这个曾老国公能以一个普通的云州知州之身爬到如今外戚专权的地位,绝对不是一般人。那双犀利的眼睛似是能洞穿一切,让叶挽背脊微微发凉,不得不小心谨慎。 “朕听闻母后为朕寻了一名优秀帝师,没想到竟是叶校尉。”瑞嘉帝温和地笑道,显然并不在意御前行走的帝师年纪比自己还小。他道:“外祖父,早闻叶校尉年少有为,少年英才,一曲剑舞名动御前,真是云州出人才。您说是不是?” “陛下说的是,不过并非云州出人才,而是陛下的江山出人才。”曾丘云笑道。 瑞嘉帝腼腆地摇摇头:“如此少年英豪,来辅助朕强身健体,岂不是浪费人才?” “陛下和老国公谬赞了,能一睹陛下天容是叶挽三生有幸。”叶挽道,她状若犹豫了几下,看着瑞嘉帝欲言又止。 “叶校尉有话不妨直说。”瑞嘉帝道。 “太后娘娘担心陛下龙体,这才吩咐末将入宫助陛下强身健体,以达龙虎之姿。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糟蹋了。”叶挽表情淡淡,毫不客气地说。 “放肆!”果然,瑞嘉帝身边的一名首座內监立刻尖声叫道。 “叶校尉此话何解?”瑞嘉帝拦住內监的话语,只是神色略微淡了下来。 要想生活过得去,先得在皇帝面前刷点存在感。不管这个皇帝是不是掌有实权,或是他是否是扮猪吃老虎。 叶挽摇摇头笑道:“若陛下真心想要练武,又岂会穿着正装头戴珠冠来找叶挽呢?不说武服,陛下好歹也得穿个便装再来才是。”她说罢又挑衅般地看了一眼曾丘云,“老国公,您说是不是?” “叶校尉真是年少胆大。”曾丘云也不回答,只是眯着眼微笑着评论了一句。也不说她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逾矩,一副全凭陛下做主的模样。 空旷的校场一时间有些安静,半晌才听到瑞嘉帝的哈哈大笑声:“哈哈哈,叶校尉说的是,是朕疏忽了。朕这就回宫去换件轻便的武装,你可要在这儿等着朕啊。” 瑞嘉帝离开后,曾丘云也以年纪大了需要早些歇息为由,先行回了府。校场上一时又只留的叶挽和李遥李码二人。 她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表情震惊的两人,兀自拿起校场旁边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随意挥舞着。枪上红缨随着她的舞动上下翻飞,破空划出无数红影。 “叶校尉,你刚才……竟然对陛下如此不敬。”李遥想了想还是不赞同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叶挽在脑海中随意想象着枪法,她从还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大开大合的兵器,只觉的一片肆意盎然。她勾起嘴角轻笑道:“刷存在感,不懂?” 就允许曾后挑拨褚洄和豫王之间的关系,不允许她来挑拨瑞嘉帝和曾后的母子之情么?她就不相信,瑞嘉帝以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会甘愿栖身压在一个女人下面,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娘亲。 权势这种东西,尝过了滋味,哪还容得别人染指呢? ☆、第94章 瑶华宫的密室 月上树梢,蘅芜院的夜晚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连翘、黄杏和李遥、李码四人商量好夜间轮流换班盯着叶挽的房间,稍有动静就要立刻去通知冯公公。 只是他们虽有些身手,比起素来习惯于潜伏追踪的叶挽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冯凭给她准备的衣柜中并没有黑衣,她便挑了一件深蓝色的便装,将头发悉数挽起。几个闪身凭借着高超的步法和蹩脚的轻功爬上了房梁,掀开头顶的砖瓦掠了出去。 在不远处守着房门的黄杏没有半点察觉,仍面色凝重地警惕地看着屋门。 叶挽轻手轻脚地在屋顶上移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她刚一跃出蘅芜院的院子范围,就浑身猛地一震,有人! 对方显然也是高手,并且身法功夫在她之上! 叶挽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略一弯腰摸上了腿上绑缚的匕首。 “是我。”对方轻声道,避开大树下方巡逻的宫禁侍卫们,带着叶挽闪进了一棵大树茂密的叶片之间。 凑近了才发现是朱桓。 “你是怎么进宫来的?太危险了!”叶挽不赞同道,“我能保护自己。” 仅看下方,这么一处偏远的院落都有数十大内守卫在,更别提其他几位的宫中附近了,明里暗里会有多少守卫在?皇宫禁卫严明,即使朱桓功夫再高也不应该随随便便跑进来在暗中保护她。 朱桓仍是一副面瘫的表情,冷着脸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瓷瓶来递给叶挽:“主子让我给你的,暗阁的清心丸。你每日服一粒,预防杜绝毒药。”清心丸造价十分昂贵,虽解不得百毒,却有抑制和溶解奇毒的功效,就算是见血封喉的毒吃了也能拖上好几日撑到解毒。他们暗阁的普通暗卫每月的领取都是有限度的,四大首领身上都会带一瓶以防万一,却也没有说每天吃着玩强身健体的。 主子一下子让他给出去满满一瓶让叶挽每天服一粒,只是为了以防曾后脑子抽筋毒害叶挽,实在是浪费! 他内心的诸多想法半点没有显露在脸上,只一张与世隔绝的冷脸,手上还顽固地捏着那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 叶挽接过清心丸谨慎地收到怀中点头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谢你家主子。” “主子还说,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出来。叶富贵那边不用担心,有人看着。”朱桓继续道。 “哦?”叶挽微微扬起头,“他这么能耐?怎么让我出去,劫皇宫?”她说完就先自我娱乐的“噗”的一下笑出了声。看到朱桓毫无反应的脸叶挽纳闷地收起嘴角,就要寻另一处藏身之所掠去。 “你这么晚是要去哪?”她刚欲离开,就听到朱桓问道。 叶挽想了想道:“我去查查曾后。”曾后同样身负秘密,既然曾后选择了把她招进宫来限制行动,那就不要怪她反客为主了。查探曾后的好机会就放在眼前,让她怎么能不心动? 褚洄早有交代,若叶挽有什么行动就让她去做不要管她,只需暗中留意别让她暴露了就好。朱桓略一点头,刚要与叶挽同去,就听到她说:“你别跟着我,两个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你身手比我弱。”朱桓黑了脸。 “哦?要不要比比?”叶挽勾唇,“动静太大,还是等出去再说吧。你今天先回去,曾后没那么快动手,你留着也只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帮褚洄做些别的事情。” 朱桓冷冷摇头:“主子的命令是让我保护你。” “我能保护自己。”叶挽蹙眉。朱桓虽说武功很好,又是暗卫首领,侦查潜伏的能力自然是不必说。可她总觉得曾后如今没动作就是在等着她先被抓住把柄,深夜擅闯后宫这条罪名足够把她砍成七块八块了。然而她一个人的话就有把握不被任何人抓到。 朱桓机械的重复着刚才说的那句话:“主子命令我保护你。还有,主子说,你枪法太差了。” 叶挽一个踉跄,木着脸道:“什么枪法太差?” “下午,枪法,太差。”朱桓答道。 “褚洄也在宫里?”叶挽问。不然怎么看得见她在大太阳下面一时兴起随意舞的枪? 朱桓点点头:“主子武功比我好。” 叶挽无语。那意思就是褚洄也是暗测测地摸进宫来暗中偷窥的了?还是青天白日,也不知有什么毛病。 她轻声道:“那好吧,你离我远一些,暗中看着就好。没事情千万别出手暴露目标。”说罢便纵身一跃掠过几个打着呵欠的侍卫头顶,闪身进了一处后巷的阴影,随即往后宫跑去。 后宫地势复杂,饶是白日叶挽从宫门去瑶华宫走过一遍也有些头大,若不是叶挽早在月前就记住了赤羽给她看的资料,只怕摸的进后宫摸不回蘅芜院。她没有别的目标,而是直直地朝瑶华宫潜去。 曾后此人心狠手辣,端庄雍容的面孔之下又藏着一颗无比重的疑心。若她隐藏了什么秘密,那绝对只会在她自己宫内,或是直接销毁。而她身边又有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內监冯凭,叶挽必须加强十二万分的警惕心。 她悄无声息地潜在一处屋檐之下,像倒吊着的壁虎攀在缝隙之中,看着月夜之下静谧无声的宫殿。只有执勤的守卫兢兢业业地站着,与外头的巡卫不同,丝毫不敢有半点倦容。 一片昏暗之下,只有曾后就寝的宫殿内还亮着丝丝微黄的烛火。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闯进了叶挽的视线,叶挽将身子更贴近屋檐,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內监冯凭正端着一个老旧的黄铜盆子从寝殿内走出,那摇晃闪动散发着一股甜腻气息的分明是血水! 叶挽心中微惊,难道是曾后出了什么事? 冯凭面色严肃地端着血水走出宫殿,径直走到殿旁的花坛边将血水浇了进去。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连侍卫也眼睛瞥都不瞥一下地正襟危立,显然是早就习惯此事了。 他倒了水,又匆匆朝殿后奔去,不多时又打来一盆清水,径直走进宫殿。 若是曾后出了事,何以冯凭连谁都不告诉包括贴身的宫女,要自己亲自动手? 叶挽秀眉紧蹙,理智告诉她现在她还没有那个能力靠冯凭太近。好奇心又驱使她,曾后的秘密就在这扇宫门之后,她只要稍稍往里迈进一步说不定就能发现曾后要她命的原因。她在原地纠结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冯凭再一次闪了出来,又端了满满一盆血水。 现在是个机会!叶挽屏息,在冯凭倒了血水往后殿去的时候,从屋檐下飞身而出,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地潜入了瑶华宫的寝殿之内。 不远处的朱桓面无表情的脸上寒气更甚了。这个叶挽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冯凭的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样!到时候若冯凭回来了岂不是一进去就要发现她?朱桓气结。 殿内,叶挽仍是像壁虎一般伏在房梁之上,宫殿内极高,她掩藏得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目光略过一扇精致的碧玉屏风,将寝殿内扫了一遍,竟然没有半个人的踪影!叶挽这下是真的觉得稀奇了,曾后不在殿内,冯凭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是谁的?难不成有密室? 她微微眯起眼,栖身在梁上的立柱之后,等待冯凭换了水进来。若真的有密室,那冯凭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人。包括曾后在密室里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果然不多时,冯公公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行色匆匆地进了殿内,首先一皱眉。 叶挽心头一跳,难道她已经被发现了? 随即看到冯凭略有些懊恼地将盆子放在地上,又转身走出了宫殿。过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赶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块湿透的带着血渍的布。 原来是把布忘在殿后的水房了。叶挽微微松了口气。 只见冯凭将布扔进盆中,端起盆子绕到了里间曾后玉床的背后,在底下不知哪里扭动了几下,那床就有如一口大箱子的面板一般,整个掀开侧了过来。 还真的有密室! 在冯凭下去之后,那床板自动地就合上,再无半点暴露的痕迹。 叶挽没有蠢到现在就好奇地立刻去打探密室的想法。现下冯凭和曾后两人定都在密室之内,以冯凭的武功来说杀了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她趁着冯凭还没有出来,连忙闪身出了寝宫,直奔蘅芜院而去。 要想调查曾后寝宫的秘密,须得想办法支开曾后和冯凭。只要曾后不在宫内,那冯凭必定是跟在她身边同行的,未来几日都无节日,必定没有宫宴,那怎样支开曾后就是个大问题了。 不得不说瑞嘉帝是个勤奋好学的人,自从第一日叶挽提过意见之后,他就准时未时出现在校场上,穿着轻便的短打,俨然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他的身体也确实有些瘦弱,不像一个健康的青年模样。 “陛下从政也有六七年了吧,宫中难道没有武学帝师?”叶挽一边严肃地替他摆正扎马步的姿势,一边问道。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就对他客气。她比瑞嘉帝矮了半个头,却一点都不影响如虹的威武淡定的气势。 听段弘杨之前说,瑞嘉帝辅一出生就被昭阳帝立为太子,是当时的皇长子萧羽拍马也赶不上的速度。何以幼师无太傅太师教导文韬武略? 瑞嘉帝微微一笑,那张与曾后七八成相似的脸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朕从小体弱多病,父皇体谅,武学师傅不敢过分教授。”瑞嘉帝虽看上去并不强壮,但是远没有到药罐子的地步,为何那些帝师会有过分的顾虑? 叶挽面上不显,微笑缓缓道:“习武不是一日而就之事,强身健体也是。陛下应当放宽心多出来活动活动,勿要因为那些琐事憋闷才是。” “叶校尉说笑了,朕并没有什么烦心事,朝中事物都有母后祖父操持,倒是让朕闲暇不少。哪还有那些心思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心烦气躁呢。……身子不好只是天生的罢了,朕也已经习惯了。”瑞嘉帝说。“那些师父们不敢对朕下狠手,你可别客气呀。” 叶挽嘴角挂着淡笑,假意没有听懂瑞嘉帝的暗示,继而替他考虑着旁的锻炼途径。 他故意将话说的如此明显,是在试探她? “末将不会对陛下客气的,陛下龙体硕健才是大燕之福。”叶挽淡淡道。 “哦?是吗,那就要麻烦叶校尉了。”瑞嘉帝被烈日晒着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笑弯了眉眼。 叶挽看着瑞嘉帝羸弱的身体也知现在一些剧烈的运动和武术不太适合他,督促着瑞嘉帝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之后又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拳脚。 今日的锻炼结束之后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近六月的天气已是十分炎热,后宫嫔妃们都已经躲到了自己宫中,散冰去暑。叶挽看着瑞嘉帝身边的內监扶着满头大汗的瑞嘉帝上了坐榻离去之后,也悠悠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朝着蘅芜院的方向走去。忽而听到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哟,这不是我们大燕的少年英才嘛,真是巧啊。”一行花花绿绿风姿各异的男女正聚集在御花园之内,看到两个內监跟着叶挽从旁路过,立刻开口喊住了她。 叶挽寻声望去,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宪钧侯府嫡女燕悦,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燕悦今日身着草绿色轻纱薄裙,挽着堕马髻,少了几分凌厉和英气,多了些女儿家的娇俏和清丽。只是那副高高扬起的眉眼还是隐约透着娇纵和刻薄。她微眯着眼瞪着不远处的少年,即使额头沁满薄汗还是掩盖不住她如松如木的淡然气质,为烈日晒着的白皙皮肤半点没有发黄的趋势,反而在阳光下愈显光洁如玉,隐隐发光。 叶挽看着燕悦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不禁觉得好笑,果然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高大的年轻男子,也目露讥嘲地看着自己,正是燕悦的心上人齐王世子萧逢。 与他二人同在花园中赏游的还有一身白衣翩翩的绝世佳人曾零露,和一位与曾零露长得有几分想象的年轻男子。依着记忆中的资料,叶挽可以大约认出他是曾零露的亲哥哥,现任庆国公曾如琥的嫡长子,京畿六处的指挥使曾宁宇。 四位大燕炽手可热的公子千金都在这儿了,萧逢更是与燕悦一同出现,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了萧逢一眼。嘴上喊着爱慕姚清书,却对燕悦表达的好感来者不拒,这位也算是一个清新脱俗的渣男了。 她的眼神让萧逢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燕悦察觉到,对叶挽喊道:“怎么,哑巴了?见到世子和县主不知道行礼的么?” 李遥和李码闻言立刻悄声对叶挽念道:“叶校尉……” “见过东珠县主,见过萧世子,见过曾指挥使。”叶挽没什么诚意地朝三人揖了揖手,对燕悦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三人都有品级,也不知你一个侯爷家的千金混在当中是干什么?曾宁宇身为京畿六处的指挥使,官拜从四品,叶挽也必须向他行礼。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 燕悦立刻绿了脸,咬着下唇眯起眼睛,就在叶挽抬步准备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展颜一笑道:“不知道叶校尉此时在这儿是有什么事?”她早就听表姐说了曾后把叶挽召进宫的事情,名义上是做瑞嘉帝的御前行走,实际上是曾后准备向镇西军下手,要拿叶挽第一个开刀。知道她将命不久矣,燕悦此刻还不抓紧了多挤兑她两句? ☆、第95章 比试 “没什么事,正准备走。”叶挽摊手。她也不想在这里看他们上演什么你侬我侬爱恨情仇的戏码,是燕悦没话找话非要留下她的呀。 曾零露掩唇笑道:“表妹,你有所不知。姑母见叶大人年少有为,昨儿特召她进宫来伴驾,辅助表哥锻炼体能呢。” 燕悦惊讶道:“哦?可是论功夫,燕京比这位叶校尉功夫好的可是一抓一大把呢。现成的不就是?依我所见曾表哥的身手就在叶校尉之上吧?何以姨母竟召她进宫伴驾?”她一言不合就把一边沉默不语的曾宁宇拉了进来,一边还向萧逢眨眨眼睛示好。“哦!我知道了!表哥毕竟执掌京畿营,事务繁忙,哪像叶校尉每天什么事儿都不用做的清闲呀~难怪呢,呵呵。” 她知道萧逢此时也已经看叶挽不爽,若能看她出丑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曾宁宇淡淡地看了燕悦一眼,心中暗嗤这个表妹头脑简单,还不清楚这个叶挽的底细就像疯狗似的扑上去乱咬。他一边朝叶挽揖手道:“表妹心直口快,叶校尉不用放在心上。早就耳闻叶校尉少年英杰,宫宴那日也有幸一睹风姿,绰绰娴雅,着实当得大燕新秀之名。” “不敢,曾统领谬赞。”叶挽淡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告辞。” “等等!”燕悦眼看着挑事不成,连忙急着喊了一声。 叶挽抬眼,目中讥嘲:“还有事?” 若曾宁宇不提宫宴的事还好,提了宫宴那日发生的事就仿佛是在曾零露流血的心头上又撒了一把盐。她瞥了一眼神态急呛的燕悦,内心不屑,面上却不显。盈盈笑道:“说实话我也有些好奇叶大人的身手。宫宴时叶大人的剑舞让我好不佩服,那样的风姿真是零露几世都无法赶上,真是恨自己幼时体弱,为何不习武呢。” 她看了一眼自己大哥,复又笑意盈盈道:“今日巧遇,以后不知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不妨大人与我大哥切磋一二,让我和悦儿有幸再一睹天容如何?” 接收到自家亲妹子递来的眼神,曾宁宇剑眉微蹙。姑母和父亲早就交代过没有把握不要轻易去招惹这个叶挽,怎么自家两个妹子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总不好拆了自己人的台。曾宁宇瞥了一眼旁边沉默的萧逢,转头对叶挽抱拳道:“宁宇也仰慕叶校尉多时,希望叶校尉不吝赐教。” 叶挽嘴角挂着讥笑,她不过就是路过这里,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看她出丑?她真的人缘有这么差么?更何况,曾宁宇怎么说也二十多的大男人了,当着御花园这么多扫洒宫女內监的面欺负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真的没问题么? 她指了指方才刚从那边出来的校场方向,淡道:“曾统领不介意,自然是没什么问题。请吧。”送上门来找虐的,当然是不要白不要了。 叶挽刚陪着瑞嘉帝锻炼了一个时辰的身体,此时正是最佳的状态。即使耀灵高照也没有软化她的手脚。 两人面对面站立在校场正中间,旁边围着不少宫女內监,还有燕悦一行人和李遥李码。 “怎么办,要不要去报告冯公公?”李码问。 李遥还没开口,就听燕悦轻嗤道:“你们慌什么,不过是小小的比试罢了,还能把叶挽打残了不成?”更何况打残了不是正中了曾后的心意?还省的她动手了。 李遥李码二人对视一眼,冯公公吩咐他们盯着叶挽,可叶挽如今要跟曾家的公子打起来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校场正中间,叶挽身着月白短袍,头发整齐地高高束在脑后,并未挽髻。与曾宁宇持刀正襟危立不同,她站姿很随意,手握着一杆从旁边兵器架上取来的红缨长枪,笑的倜傥。持枪少年人独立,嘴角噙笑,端的是一个风流潇洒。 “据我所知,叶校尉并不擅长枪。”曾宁宇微微蹙眉。听说叶挽最令人震惊的就是那一手暗杀术,比大燕较有名的一线杀手组织还要凌厉三分。她以一柄吹毛立断的蛇头匕首,能于千人中取人首级,悄无声息。 “是啊。”叶挽挥动两下长枪,眉目慵懒。“有人还说我枪法太差来着。” “那为何不用你拿手的,可是瞧不上宁宇?”曾宁宇又道。 叶挽挑眉淡道:“我今日又不为取曾统领的性命,不是切磋而已么?咱们点到即止。” “叶校尉不觉得自己有些嚣张了?”曾宁宇本来对这个叶挽没什么喜恶之情,权听祖父和父亲议论。今日见面却觉得祖父和父亲是否太过忌惮了?此子不知轻重狂妄无礼,着实令人生厌!他冷哼一声:“叶校尉,请!”随即便挥舞手中大刀,以迅雷之势向叶挽攻去。 曾家的人都是这么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的?叶挽嘴角勾起淡笑,舞动长枪,红缨飘扬,在空中挽了几个枪花。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起来,声声凌厉,势如破竹。 “世子哥哥,你可看得出表哥是否占上风?”燕悦见二人缠斗,她自己又只是个花拳绣腿的半吊子,连两人的身影都看不清,急忙问萧逢。 萧逢的功夫也不过是幼时所练得以自保罢了,说不定还没旁边的李遥李码武功好。他又不愿在燕悦面前被下了面子,只得含糊道:“二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听得燕悦又是一阵大急。 叶挽轻飘飘地闪过曾宁宇的攻击,一边毫不客气地挑动长枪穿挑刺杀,逼得曾宁宇只得放弃攻势以长刀抵挡,防御为主。 他的身手比叶挽想象中的还要差一些,虽附和大燕侍卫的标准,但在叶挽看来可能还不如甄玉。看来这京畿营指挥使一职还是含了不少水分的。 她一边逼的曾宁宇毫无招架之力,一边还有心思分神听旁边的燕悦喊叫。 见曾宁宇有落败之事,燕悦尖声道:“叶挽,你的枪比表哥的刀长这么多,有失公允!” 叶挽被她气乐了,顿时反手一指将红缨枪整个甩了出去,以掌为刀与曾宁宇较量起来。那杆长枪划破了空气,带着犀利的破空声以精准的姿势擦过燕悦的脖子边上插进了她身后的土壤中,枪头没土三寸,尾杆在惯性下剧烈晃动着。 燕悦顿时尖叫一声,吓得往后一退,正被枪绊倒,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萧逢紧皱着眉,半点没有去扶她的意思。 燕悦的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扶起燕悦,紧张道:“小姐,你怎么样?” 燕悦一把推开丫鬟,气的浑身发抖。叶挽这绝对是故意要害她在萧世子面前出丑! 那边校场中间,叶挽一个反挑便让曾宁宇丢了武器,她悠悠地提着那把长刀笑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曾统领,你觉得如何?” 技不如人,此时又哪有曾宁宇说不的权利?他粗喘着气,面色复杂地揖手道:“叶校尉果然身手惊人,宁宇……服气。”说罢他看了叶挽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率先扭头大步离去。他曾宁宇从出生起就是这燕京中的举目之重,自诩京中年轻公子里除了褚洄和那个商户之子花无渐没有人比他更优秀,哪知今日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栽在一个黄口少年手中!实在是丢煞了脸! 叶挽看他愤怒离去的背影,淡道:“县主和世子请便,末将还有事,就不在这里陪聊了。”说罢便纵身一跃从校场飞身而出,顷刻间就失去了人影。 燕悦愤恨地绞着衣襟,却也说不得半个不的理由出来。她捏紧粉拳,掌中还残留着放在摔在地上蹭到的沙土。她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凝重的萧逢,低声对曾零露道:“表姐,你不是说舅舅在烦恼怎么处置叶挽的事情吗。我有个好主意……只是需要姨母的帮忙。” 瑶华宫内,一片寂静。 曾后一脸疲色地坐于上首,艳丽的嵌宝石金指尾甲在座椅扶手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嘎啦声。她雍容的面孔此时一脸幽深,目光灼灼地盯着下手的燕悦:“难为你,竟然能想出这种主意来。” 燕悦连忙低头颤声道:“悦儿……也只是一时突发奇想,想为姨母排忧解难……”燕悦有些发憷,不管是见这个姨母多少次,她还是会觉得胆战心惊。 “哦?排什么忧,解什么难?”曾后慵懒地掀唇轻笑道,凌厉的目光扫向一边的曾零露。 曾零露咬着下唇,从带着燕悦进来时她就顿觉不好,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时想不到借口阻止燕悦的话。她连忙“扑通”一声跪下,紧张道:“姑母,都是露儿的错……露儿不应该偷听祖父和父亲的谈话,还兀自揣度姑母的凤意……更不应该将此事散播出去……姑母,露儿、露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都怪她一时被对叶挽的憎恶冲昏了头脑,前些日子偷听了祖父和父亲的谈话,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做就先跟燕悦透露出姑母想要处置叶挽的事情。更是蠢到带着燕悦来瑶华宫给姑母献计,惹得姑母此时不高兴。 “哼,你倒是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曾后冷冷哼道,将手中茶盏猛地掷到曾零露的脚边,微热的茶水从破碎的茶盏中溅出,打湿了曾零露的衣摆。 燕悦见曾后生气,顿时也跪倒在曾零露的身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婉妃见状严肃道:“露儿,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竟然敢偷听父亲说话惹母后生气!”她连连给曾零露使眼色,示意她继续求饶。 “姑母……露儿真的知道错了,您别生气。露儿也只是想为您分忧,您有什么责罚尽管说,露儿都担着……”曾零露接到了婉妃的目光,连忙以袖口掩面轻声啜泣着。 “姨母,您别生气了……表姐也只是一番好意,悦儿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您……您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悦儿再也不提此事了,悦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定会守口如瓶的!”燕悦也连连哀求。 “哦?是为哀家分忧,还是为你自己分忧?”曾后看着曾零露,心中只觉这个从小培养的侄女还是太过蠢笨,有倾城之容又如何,活脱脱就是个草包!指望她去拉拢褚洄,只怕还是异想天开了。 曾零露听了这话把头埋的更低了。 婉妃看着底下一个亲妹子一个表妹子,温声道:“母后,露儿只是见您忧愁,心中不忍。您就别跟她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多不好。依我看悦儿的主意不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呢。” “哦?你有什么想法?”曾后讥诮地看了一眼曾零星。这姐妹俩一个样子,曾零星也就比曾零露稍微聪明了那么一点罢了。 婉妃做出一副思虑的模样,半晌才道:“叶挽出身军中,武功高强自是不必说,否则父亲派出去的人也不会一个都没有回来了。只是武功这种东西,在战场上江湖上有用,在这后宫之中未必派的上用场。他再是自负身手高超又如何?未必懂得宅门后宫的生存之道,所以臣妾觉得,悦儿的主意说不定能成。” 燕悦说,只要随便制造点什么事出来,给叶挽盖个祸乱宫闱的名头,她就是哪吒转世有三头六臂也无从下手。当真不失为一条好办法。 婉妃与曾零露燕悦三人对视一眼,各有各的心思。 看着三个小辈自以为是的模样,曾后不由内心暗嗤。是,叶挽确实出身军营,军营里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这不代表叶挽不懂这些,相反的,叶挽的心思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可欺,只是个鲁莽武夫。她心思细腻,能注意到不少旁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否则她也不会这么急着要除去叶挽了…… 她头疼地扶着额头,不耐道:“那你们觉得,何人适合做这倒霉蛋呢?”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同意她们的主意了。 三人惊喜地对视一眼,婉妃想了想道:“依臣妾所见,叶挽再怎么说都是从五品校尉,又是个人才,若是与普通的宫女一同出事处置他的名头并不那么明显,杖毙了宫女稍微罚一罚叶校尉也就过去了。所以这个人选一定要有些份量,让陛下和百官都觉得怒不可遏,非要斩杀叶挽才能了事。” “你的意思是?”曾后抬眼看她。 婉妃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道:“臣妾觉得,桂嫔……” “姐姐!”曾零露猛地开口急切地打断她的话。 婉妃心头一跳,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她平时把已经育有一位公主的桂嫔作为对手,只记得自己是曾后的亲侄女,打压宫妃什么的曾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情况不同,若能成事,桂嫔是要同叶挽一起被处死的。区区一个桂嫔算不了什么,可她同时还是大燕唯一一位公主、曾后的亲孙女萧蔷的亲生母亲! 在曾后幽深复杂的眼眸里,婉妃顿时低下头,捏紧手心沁出的冷汗颤声道:“臣妾僭越了……母后、母后不要生气……” 还好有曾零露适时打断了她说的话,否则她现在就不是被曾后冷眼一瞪这么简单了!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曾后锋利璀璨的甲套,心中一阵后怕。 “姑母,姐姐,露儿觉得,此时不一定要由后宫女子一同被拉下水才能成事。”曾零露美眸一转,看了一眼满脸惊喜的燕悦,心中不屑。燕悦早就跟她提过萧逢的事情,此次若是能处置了叶挽,替燕悦随口提一句也没什么,她只怕还要对自己感恩戴德。“只要宴请各大闺秀……到时只要将名头全推到叶挽头上,既不用处置某位千金,又能引起百官的愤怒,比后宫女子作用大得多呢。” ☆、第96章 淫羊藿 她的意思竟是要设计让叶挽主动,暗害某位千金。届时只需随便一点赏赐安抚那位朝臣一家就能了事,除了叶挽半点伤亡都没有。 猎猎朝纲,竟然在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口中就被如此轻而易举的利用。也不知是大燕之哀还是风气若此了。 曾后懒懒的“哦”了一声:“难为露儿还有此等想法。那你看,谁合适呢?” “工部尚书千金,姚清书。”在燕悦期待的目光之下,曾零露莹莹从口中吐出九个字。她面色淡然,完全没有就这样胡乱决定了一个女子一生的怨悔。 曾后靠在软椅之中,面色倦怠。因着叶挽的身份……她从未想过这方面的计谋。但曾零露她们并不知情,只当叶挽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自是好把控的很。若是此次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她届时只需杀了姚清书就能永远保守有关叶挽的秘密。若是不成,她目光淡然地扫过三个小辈…… 片刻后,曾后幽幽开口道:“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你们三人去办吧。可别让哀家失望了。” 三人顿露喜色。 “还有……”她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现在知道了?” “是,姑母\/姨母\/母后。” 曾后在冯凭的搀扶下疲倦地挥了挥手,自顾自走向后殿休息。 燕悦看着曾后离去的背影,顿露一个得逞的笑容。 姚清书,到时你就是一个被千万人看光的残花败柳,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争萧世子!还有叶挽,等着惨死宫闱吧! 繁繁燕京在这一天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喜事,瑞嘉帝最宠爱的妃子婉妃娘娘的生辰。往年瑞嘉帝总会在这个时候施恩于天下为爱妃庆生,这次也不例外,竟大施隆恩减免了整个大燕十七洲的一月赋税,并在前几日起于宫中大肆布置大摆宫宴以为婉妃娘娘庆生。 瑞嘉帝将此事亲手交于自己的表妹东珠县主安排,一时宫内热闹非凡,就连瑞嘉帝也为了查看曾零露安排的一些即兴节目几日下午都没有去找叶挽练武。 叶挽很是无聊了几日。 曾零星虽只是一介宫妃,可以说是妾位。然大燕并无国母,身为贵妃的曾零星自然是后宫之中曾后以下,万人以上的身份,庆生宴马虎不得。这日从早晨起开始便有各路官宦妻室诰命夫人入宫请安拜会献礼。 婉妃的星怜宫人团拥挤,熙攘喧喧。 往年品级较高的官家妻女和诰命夫人们送上诞礼后得以端坐星怜宫中,与婉妃和东珠县主闲聊。品级较低的则只能在献礼之后与婉妃打个招呼,然后就得回到家中,无缘宫宴。今年却不知怎么的,婉妃娘娘竟邀了所有夫人小姐们一起,其中还有不少年轻的官家公子们。宫内待不下便大都在燕宫的御花园中各处游园赏玩。 宫内顿时人手大增,各处都有禁卫和宫女內监的身影。维持秩序的同时也以防有各位夫人小姐们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候命。 蘅芜院内,宫女连翘与黄杏二人正在院中与叶挽回禀道:“冯公公刚刚派人来,说婉妃娘娘请叶校尉晚间一同参宴呢。” 叶挽正闲来无事在院中擦拭蛇头匕首,闻言似笑非笑地掀开眼皮道:“哦?婉妃娘娘亲口邀请我参加?可惜叶挽品级低,又是个粗人,何来荣幸与各位大人一同庆祝娘娘芳诞?”几日前她就知道了婉妃要过生日的事情,只是以她的品级并不一定能参宴,当时又没有半点动静流露出要她一起的意思,今日等临近才来通知她倒是半点没有显得有问题的样子。全然是一副只是不小心把她忘了,今日才想起来的模样。 朱桓昨日也潜进蘅芜院来,说将军府有消息传来,曾府这几日动静有些奇怪,可能会有什么动作,让她今日警醒着些。 若叶挽没有猜错的话,曾后安分了这么些时日,今日只怕是要有什么动作。 而且还是建立在曾家二女都知情的情况之下。 曾后此人狡猾多心,真的要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让曾家那两朵水仙花知道实在是不太像她的风格。 那么这件事多半是曾家二女想出来的了。 没等连翘和黄杏开口说话,叶挽复又道:“叶挽人微言轻职位又低,临时也无法去准备诞礼,实在是显得太过无礼,还是不参加了吧。”她假意摇摇头,一副面带惭愧的模样。 连翘与黄杏对视一眼,开口道:“叶校尉放心吧,娘娘也是今日才想起来忘了给你帖子,冯公公说娘娘自知疏忽,所以不会怪罪你忘记带诞礼的。娘娘今年是十八岁芳诞,意义特殊,这才宴请了燕京所有官家夫人和小姐,还有年纪二十以下的未婚公子们,叶校尉不论如何也是正好能参加的。” “是么,二十以下的未婚公子……娘娘什么时候竟也爱好起做媒了?”叶挽轻笑,在两个宫女红一片绿一片的脸色中笑的咯咯作响。 广宴二十岁以下的未婚公子,只怕也有刻意排除褚洄的意思。 若她们今日要对自己动手,那褚洄在场一定会令她们十分头疼了。 叶挽道:“话虽如此,可我空着手参宴到底不好看。不如你们替我去寻冯公公说一声,反正天色尚早,距离开宴尚有一个多时辰,我现在就出宫去一趟逛逛城中的珍宝斋,替娘娘寻一个到底过得去些的诞礼来。”说罢她长腿一抬就要站起身来走出蘅芜院子去。 “等、等等!”黄杏连声喊道。 “嗯?”叶挽今日着一身湛蓝的锦衣,幽幽瞥去的眼神也如衣裳的颜色一般蓝沁入人心脾。 黄杏一滞,在连翘犹豫的目光下从袖中掏出一只异常漂亮的锦盒递上前,笑道:“太后娘娘知叶校尉平日节俭,心疼叶校尉年幼,身边又无长辈,特让冯公公为你准备好了给娘娘的诞礼,是一颗南疆进贡的东珠。” 怎么又是南疆的大珍珠?叶挽眉头微扬。想几个月前在叶云霏的及笄之礼上叶云雪和叶云雯两人也是想用一颗南疆的夜明珠嫁祸自己,她莫不是跟南疆有什么不解之缘? “太后娘娘特意为我准备的?”叶挽勾唇笑道。 “是,叶校尉放心吧。此物虽然贵重,但是南疆年年都有进贡,太后娘娘那还有不少,许多立了功绩的臣子家中也是有的。既不会丢面又不会张扬,以叶校尉的身份送此礼是毫无问题的呢。”连翘也走上前补充道。 “是么,太后娘娘真是体贴入微。”叶挽缓缓伸手接过盒子,是一只泛着淡淡幽香的雕刻精致的小叶紫檀木雕盒子,约有巴掌大小。前面精巧的锁头微扣,并没有锁上,只小指一提便能打开,那淡然清糜的幽香便稍稍浓郁起来。 盒中铺有丝绒软布,其间拖着一只圆润光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剔透玉光的大东珠。 那东珠成色极美,半点瑕疵也无,果然是件珍品。 曾后当然不会做什么无聊至极的掉包计,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叶挽还是将盒子盖上,重新递给黄杏说道:“替我直接送去给婉妃娘娘。” 黄杏犹豫道:“可是……由我们这等下人去送礼,会显得叶校尉你很没有诚意的。不如晚宴时你亲自送给婉妃娘娘吧?”说罢又将盒子往叶挽处推了推,并不想接过。 “我想娘娘也没那闲工夫连我这种末职小将也要亲自接见,应该也有不少品级较低的大人是直接将礼送到娘娘身边的宫人手上的吧。否则娘娘今日不得忙死?就这么办吧,你现在就去。若是你不愿,那我只好谢过太后娘娘美意,亲自出宫一趟挑选诞礼了。”叶挽淡道。 黄杏继而又看了连翘一眼,低头称是。 两人给院外的李遥和李码使了个眼色,便缓缓退去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李遥和李码警惕地盯着叶挽,以防她趁着支开宫女的当头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两人全神贯注,眼珠子也不敢动一下。 叶挽在支使走连翘和黄杏之后,神色如常地继续坐在院中高处的大石头上玩弄着已经被擦拭的油光锃亮的蛇头匕首。匕首在渐渐西沉的晚霞照映之下闪着橘红的血光,在她恬淡冷静的脸旁边熠熠生辉。 “诶,你们说,这个天脱光了应该不会冷吧?”叶挽突然神色莫名地开口道。 “什么?”李遥一愣,怔怔接话。 话音刚落,李遥只觉得面前有个蓝色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随即额角一痛,顿时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旁的李码大惊,连忙一扯腰间掏出一把软剑,同时张开了嘴想要大喊。可惜叶挽动作实在太快,放倒了李遥之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了还没发出喊声的李码面前。李码浑身汗毛倒竖,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的同时,跟李遥一样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两人晕过去之前想,冯公公到底还是低估了叶挽的身手。他们两人在叶挽面前竟无半点招架之力。 叶挽面无表情地站在院子中央,毫不客气地将两人剥了个精光。她将身量与自己接近的李遥的內监服饰套在自己的锦袍外头,然后淡定地一手拖着两个光裸太监的一条腿,将两人拖进了屋子,用撕成条的李码的衣服捆了个结实塞到了床底下。 正愁没有机会独探曾后寝宫,曾零星就给自己递了条梯子,怎能不好好感谢她? 星怜宫内,婉妃正与一众官妇们聊天,看见来人给曾零露使了个眼色。曾零露将满脸正色前来的连翘和黄杏宣到了后殿中,优雅的声音中透着焦急,面上却一派婉静如水:“怎么样?” 连翘向曾零露施了一礼道:“县主果然机智过人所料不差,叶校尉并不肯将盒子带在身上。不过她已经亲自打开过盒子看了内里,我们姐妹二人敢肯定淫羊藿的味道已经沾染在她身上了。” 说到这儿连翘和黄杏也暗自恨得咬牙切齿。叶挽警惕心十分高,这段时间她们连半点进她身的机会都没有,她每日回房也会仔仔细细地将房间和院中各处检查一遍,她们根本没有半点机会做什么手脚。好在冯公公只叫她们看着叶挽随时汇报叶挽的一举一动。否则若要是用什么计策暗害她,只怕都找不到好的时机。 索性这次她们还是完成了任务,只要让叶挽沾上淫羊藿香便可,有县主的计谋并不难。 曾零露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绝美的脸勾起嘴角,笑容绽开了明媚娇柔:“那就好,你们做的不错。回头我会跟冯公公提一句,记你俩一功的。”淫羊藿的味道沾之即两三日都不会掉,叶挽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谢谢县主!”连翘和黄杏齐齐磕头谢道。 “行了,回去吧,别让她起了疑心。你们俩也沾上了,晚宴时注意着些,离别人远点。”曾零露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身穿內监服饰的叶挽随意将发髻高高挽在脑后,戴上一顶黑面红纹的內监帽,将发髻上的狐尾发簪收进了腿上的匕首套内。她面容清秀,身量适中,俨然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內监的模样。 她低着头光明正大地走在后宫之中,神态淡定脚步快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叶挽装作有事在身的模样往宫后走去,在一处侍卫的视线死角处轻轻一跃翻身进了瑶华宫内。瑶华宫内并没有增加侍卫把手,她这几日晚上也有暗中前来查探过,守卫的那些人已经是几副老面孔。 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与之前一样,叶挽俯身像壁虎一般贴在了屋檐底下,身上暗色的內监服与漆黑的屋檐融为了一体。 “娘娘,今日是否要带这套红珠凤冠,大方尊贵,显得人有精气神一些呢。”殿内传来一个阴柔低哑的嗓音,想必是曾后身边的大內监冯凭。 一个温婉清脆的女声懒懒道:“今日又不是哀家的诞辰,朴素一些便好。哀家与那些小孩子抢什么风头呢?到底是老了,脸上都有细纹了。” “娘娘说笑了,您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会老呢?奴才看您的芳姿与婉妃娘娘和县主站在一处,人家顶多会叹一声姐妹呢。” “哼,你这人精惯会哄哀家开心……说到她们两人,可有什么进展了?” “刚刚县主身边的丫鬟给奴才传信,说事情成了……县主和婉妃娘娘也是聪慧伶俐,这几日宫宴的事情安排的滴水不漏,有进步了呢。” “那两个蠢货那当得你说的聪慧伶俐?哀家看啊还没妹妹家那个丫头心狠手辣。就让她们使劲折腾去吧,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哎,哀家今日这眼皮子总是跳,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上一次跳还是……她进京的时候呢。” “娘娘别担心,能成便好,若不能成也没什么损失,您今日看戏就好。” “嗯,说的是。” “马上就要到时辰了,奴才替您戴上这套锦珠玉冠娘娘您看如何?典雅又素净,与您的气色相得益彰呢。” “那就它吧。” 叶挽静贴在屋檐上听着殿内的一举一动,果然曾零露和曾零星想了什么花招要对付自己,其中可能还有燕悦的手笔,不过在曾后眼里并不看好此计的样子。她脑中回想着这几日连翘黄杏和李遥李码的一举一动,并无半点可疑,唯一奇怪的就是今日黄杏拿来的那个所谓的曾后替她准备的诞礼了。 可诞礼她又早就送回到曾零星手里,是什么计策会让她仅仅是摸了一下那盒子就成了? 叶挽心中思索,突然听到下面动静,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要引起冯凭这个高手的注意。冯凭搀扶着一身华服的曾后出了大殿,上了一顶早已准备好的华丽软轿。他回头尖声道:“都给咱家站好喽,咱家不在的时候一只苍蝇都不许给咱家放进来!谁敢懈怠守卫,咱家定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97章 鸿门之宴 “是!”瑶华宫中一片响亮宏声,侍卫各个严阵以待。 叶挽伏身半晌,在曾后和冯凭完全远去之后这才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房梁上,踮起脚尖顺着房梁往瑶华宫的内宫攀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寝殿外有侍卫把手,叶挽废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露出一条缝隙的窗中挤了进去,溜进了此时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人烟的曾后寝宫之内。她没有急着露头,先是原地整待片刻,确定殿中确实没有隐藏什么冯凭以外的高手和机关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朝曾后的床榻摸了过去。 顺着上次记忆中冯凭摸的地方,叶挽试探了好一会儿,才在玉榻的内侧摸到了指甲盖大小的微微凸起,上面刻着些什么,饶是叶挽有着惊人的夜视能力才在黑暗中模糊的看出是八卦的八位。 叶挽微微挑眉,这个时代能做出这种密码锁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所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才行。现代的高科技密码都难不倒叶挽,这种古老的锁头自然不会将她此时绊倒在这里。 她微微俯身以耳贴锁,手指慢慢顺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旋转着。果然那锁头在转到坎位时发出了细微的“嘎达”一声轻响,坎水……曾如水。叶挽犹豫了片刻,将那凸起按了下去。 玉榻轻微晃动起来,在叶挽复杂的目光下慢慢掀开了床板,露出了一条漆黑的甬道。 曾后的秘密就在下面,她只要下去了就能知道曾后到底为什么执着于杀自己…… 叶挽毫不犹豫地跨步走了进去,随着她的背影,床板自动缓缓盖上。 甬道内漆黑无比,叶挽将裤腿上绑缚的匕首拔出,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慢步向前挪动。大概走了有几分钟的功夫,才在前方看见了暖黄色的微微亮光。 有烛火?难道有人?叶挽心中一突,但是仍仔细地朝光亮处前行,脚步轻缓。 “怎么今日这么早就送饭来了……”一个低沉沙哑地仿佛锯子锯木一般的声音在光亮处响起,声音中透着丝丝厌世与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叶挽的心头一震,就这么站在甬道的边缘幽幽地看着里面一间不过两三个平方大小的小屋子。屋内泥墙砖床,十分破败。她就站在黑暗的阴影内,往前一步就是壁灯烛火所及的光明,却半天都没有踏出一步。 床上坐着一个衣服破烂蓬头垢面的男子,看不清样貌,听声音也听不出年纪。他纤细如骨的手腕和脚腕都铐着泛着铁锈的镣铐,镣铐生生地插在墙上,看上去坚固无比。镣铐上的铁锈已经与磨损的皮肉黏连到了一处,完全长在了肉里。其中一条腿却没有被铐住,因为他那条腿已经没有脚掌,光秃秃的在脚踝处便停止了。那边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还透着沁出的血迹。似乎是新伤。 叶挽想到了那天晚上看到冯凭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只怕就是这个人的伤了。 “是谁……?不是……冯凭……?”那人微微抬头,却被厚重的毛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是他沙哑的声音中不知为什么透着一丝欣喜和期待。 他在期待谁?如果不是冯凭……那么,曾后? 叶挽抿紧唇,在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的前提下她不敢贸然出去。若他是敌,那今日潜进来的事情瞒不过曾后。 “是……如水吗?”那人又道。 叶挽的心脏微微跳动,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人毫无恶意?为什么她会相信即使这个人看见了自己也不会跟曾后告密?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亲切的感觉……让她想现在就站出去,站到亮光处,让他看见自己?叶挽冷着脸挣扎着,眉头紧锁。犹豫了许久,她抿紧嘴唇,还是向前踏了一步。 一个面容冷清的少年,扶着墙壁幽幽地看着那个形似乞丐的男子。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垂在身侧,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你是谁?”她道。 只见那个男子原本低垂的头瞬间抬了起来,整个人仿佛抽筋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的四肢不听使唤的挣扎摆动,拉的墙壁上的镣铐落下了一阵又一阵的灰。“你……你是……”他声音激动,又压的极低,配合着那磨锯子一般的嗓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刺耳无比。 叶挽抿紧了唇,死死地盯着面前仿佛疯魔了一般的男子。她在等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来确定他的身份,可是那男子只是疯了一般地扯动着镣铐想要接近她,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叶挽刚要开口,却感觉到背后一股熟悉的寒冷气息。 “快走,冯凭要回来了。”朱桓冷道。 他的话瞬间让那个男子安静了下来,茂密毛发下的脸正对着叶挽的方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再扯动镣铐,也不说话,与刚才激动的形象完全相悖。他此时乖巧的像个破娃娃,脚上的伤口处血迹更甚。 “快。”朱桓不耐地催促道。 叶挽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立刻转身就走。只是走了两步站在阴影处复又回头,淡道:“我下次来,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是谁。”随即跟在朱桓的身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密道。 看着她的背影,密室中的男子脏污打结的毛发下缓缓流出了两行混着泥灰血色的浑浊眼泪。 叶挽在朱桓高超的轻功带领下稳妥地落在一处杳无人烟的宫殿屋顶上,她道:“多谢,你怎知冯凭要回来的事情?”她先前已经叫朱桓早点离开宫内,不过她猜到了朱桓不会乖乖听话的。 “我在暗中监视,宫宴已经开始,没见到你的人,曾后不放心。”朱桓机械地报告。 叶挽点点头,想了想,压抑住方才内心的颤抖问道:“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朱桓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道。他只是个暗卫,听从主子的吩咐保护叶挽,只要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就好。至于叶挽要想什么……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么说……你主子也知道了。”叶挽张了张嘴,语气不明道。 朱桓点头。他并不太懂人情世故,只是看着她这副又不像是生气又不像是难过也不像是开心的复杂样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冷着脸纳闷道:“你这副打扮,我要跟主子报告。”还扒光了两个小太监的衣服,不要以为他没看到。 “……”叶挽抿唇,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站起身将最外头一身太监的服装脱了下来,发髻也重新挽回了普通的样式,将腿套中的发髻取出插在头顶。她也不知道此时复杂的心情是怎么回事,早就知道褚洄可能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世,为什么现在还要为了他没有告诉自己而失落呢?叶挽吸了口气,淡道:“我先去宴会,替我盯一下燕悦和曾零露。”话音刚落她便一个闪身晃了出去,轻功比起先前糟糕的样子又进步了一些。 朱桓沉默着,把话咽回肚子。他本来还想问问叶挽身上这股奇怪的香味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来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星怜宫布置辉煌,歌舞丝竹声声入耳。 叶挽姗姗来迟踏入殿中时宫宴已将开始,首位上瑞嘉帝与今日打扮隆重的婉妃携手并坐,穿着素雅低调宫装的曾后也面带笑容地坐在落后半手的地方。看样子是刚说完贺词。 叶挽悄无声息地从殿门侧踏入,在一群衣着艳丽的舞姬身后找到了面色焦急的连翘与黄杏二人,堪堪落座。她今日的座位在一处边角,既不显眼也不突出,十分符合她从五品校尉的身份。 辅一落座,连翘便急急道:“叶校尉,你去哪里了?奴婢与黄杏找了你好久!”她们在叶挽的床底下找到了被剥光了的李遥李码,还看到了光秃秃的……真是想到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遥李码二人只说被叶挽打晕了,至于叶挽去哪了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的四人到处寻找,连翘怕被县主降罪,急的嘴里一个火气都冒了出来。他们讲此事禀报了冯公公,冯公公立刻暗中派了不少人出去寻找。谁知现在叶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施施然的出现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还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实在是气死了人。 叶挽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怎么,我吃坏肚子蹲茅房也要跟你汇报?” 她再怎么说年纪小也是个身负官职的男子,粗鲁的话语让连翘顿时又羞又气。她恼道:“李、李遥他们去蘅芜院的茅房找你,说你根本不在……况且你还打晕了李……” “嘘,连翘姑娘,说话不要太急不过脑子。谁看见我打晕了李遥李码?谁说我就不能去别的地方解手?谁规定的……我堂堂一个从五品校尉,去哪里都要跟你这个小小宫女汇报?”叶挽淡笑着,表情有些无赖,摆出了一副“就算以上事情都是我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黄杏扯了扯连翘的衣角,无声地对她最口型:“不要说了,县主吩咐的事情要紧。”现在叶挽也按计划坐在了这里,不管她刚才去了哪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才是重头戏。等事情做成了,别管是叶挽还是花挽草挽了,都能让她从此在她们的眼前消失。 连翘被她劝了一句稍微恢复了些理智,握紧拳镇定地站在叶挽身后,期待着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 今日来了不少命妇千金与年轻公子们,按各家老爷的官职和自己的诰命等级安排了座位。高品的坐在前头靠近瑞嘉帝与婉妃的地方,低品的往后排。曾零露身为二品县主也只是坐在几位一品诰命夫人的下手,身穿白衣轻纱婉约飘逸。 前头还有几个熟人,分别是工部尚书家的二品诰命夫人身后的姚清书,和同样是二品诰命夫人的宪钧侯夫人身后的燕悦。两人相对而坐,燕悦正以一个不怀好意地眼神穿过了重重跳舞的歌姬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姚清书,姚清书则是宠辱不惊地半垂着眼眸,严肃沉静地与自家娘亲说话。 还有各路打扮艳丽却不会压过婉妃风头的其他妃嫔们,和最前方的康王萧羽,还有齐王世子萧逢。虽两人都已年过二十,但到底是皇亲国戚,论起来都要喊婉妃一声弟媳,出现在此也并不奇怪。 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奶包子如意公主也正乖乖地被那个叫绿鄂的宫女抱着站在桂嫔的身后。她身后不见那名老嬷嬷,想来是桂嫔已经将她处置了。 叶挽不着痕迹地将殿中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后幽幽地落在上首的曾后身上。那头锦珠头面将她衬地越发美丽有韵味,着实完全不像已四十有五的年纪,说她不到三十绝对不过分。 叶挽在看她的同时,曾后也在打量她。她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只是一双眸子幽深如寒潭,不可测底。曾后轻抚着小指上嵌满宝石的黄金尾甲,皮笑肉不笑地轻声问身边的冯凭道:“怎么样了?” “那边没什么问题,应该是没有发现……”冯凭低声回答。他一看到连翘和黄杏单独出现便知事情不好,暗中派了不少人四处寻找叶挽的踪迹,自己也连忙赶到密室中查看,不过并没有人去过的痕迹。那人也如往常一般安静的疯疯癫癫的,还问他什么时候吃晚饭……若是见过了叶挽,只怕不会有这么平静才是。 曾后美丽的眼睛始终挂在叶挽身上,嘴角噙笑。她淡道:“嗯,今天事了之后,如先前吩咐你所说的,换个地方。”不管今日叶挽能不能死,都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是。” 远处的叶挽状若不经意地遥遥举杯,她淡笑的样子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肆意和嚣张。曾后与冯凭两人的对话她通过唇语看了个七七八八,看来密室中那人对曾后意义颇深,宁愿麻烦的换地方藏人也不愿意快刀斩乱麻一刀结果了他。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母后,星儿,露儿准备的节目如何?她前些日子特地邀了朕观摩,就想今日给你们俩一个惊喜呢。”瑞嘉帝侧身笑问。 曾后点头道:“露儿有心了,今日的歌舞真是别出心裁。” 婉妃柔似无骨地倚向瑞嘉帝娇笑道:“那臣妾就要多谢陛下和露儿的体贴了,唔……县主该赏。” “好,赏!星儿说赏县主什么好呢?” 婉妃瞥了一眼底下面若桃红秀婉动人的曾零露笑道:“陛下不是知道臣妾最愁什么嘛……做姐姐的最担心的就是妹妹的幸福,露儿与我只差一岁,臣妾早已是人妻了,露儿却连个婚事都没有定……臣妾看啊,陛下不如御口金开,赐露儿一门婚约如何?” 这话是曾零露和曾零星早就准备好今日当众提的,若陛下问赏赐曾零露什么就让婉妃这么回答。 她的话惊动了所有人,不少命妇都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惊讶的儿子女儿示意他们不要露出任何表情。 瑞嘉帝也有些惊讶婉妃会说出这种话来,表情露出了一丝为难。谁都知道东珠县主曾零露的意中人是大燕战神嘲风将军褚洄,可是先前的夏荷宴太后也有意为他们赐婚,将军却告知自己在陇西早有婚约,若自己再是装傻御赐婚约只怕会被天下人骂死。 “哦?不知道娘娘想为县主与何人赐婚?”萧羽唯恐天下不乱地趁机插话。不管是什么事情,能看褚洄的笑话他总是高兴的。 瑞嘉帝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生母,曾后表情淡然,只是那微微在座椅扶手上刮擦的尾甲显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好。 她暗道自己这两个侄女是蠢货,竟不听自己吩咐如此心急。今日主要的事是构陷叶挽和姚清书,她们连等叶挽死都做不到,还想肖想褚洄会被一纸御赐婚约绑缚不成? ☆、第98章 我是女子 看着曾后变幻莫测的神态,叶挽带着看好戏的心思摸了摸下巴。曾零露和曾零星忽然来这么一手显然没有经过曾后的同意,真不知道该夸她们异想天开好呢还是癞啥啥想啃褚洄这块天鹅肉勇气可嘉好呢。 曾零露本来满面的春风和喜色,但是看到曾后并不赞同的冷冷目光顿时如一盆凉水被从头浇到尾。她到底还是心急了!想着褚洄今日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估计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姐姐提出来赐婚的事,这样褚洄就拒绝不了了。就算他想拒绝,圣旨一下他也不敢拒绝,除非抗旨! 她被叶挽这个碍眼的褚洄跟屁虫即将要消失的事情冲昏了头脑,竟然听了燕悦这等馊主意!曾零露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暗暗瞪了燕悦一眼。 婉妃看到曾后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心头一跳,连忙轻笑着缓和殿内鸦雀无声的气氛:“瞧把你们给紧张的,本宫只是随口一提,担心妹妹的婚事罢了。妹妹从小养在曾府闺中,父母疼爱,最是单纯,哪懂得这些感情之事呀!到底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心疼了……陛下,母后,臣妾开开玩笑的,你们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呀。” 众人这才捧哏一般地尴尬笑了几声,揭过了此事。 曾零露那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也将将缓和,只是再没有心思看什么歌舞。她咬着下唇目光柔柔地瞥向靠近殿门口那抹蓝色的瘦削身影,透着掩藏不住的嫉恨。都是他……都怪他! 叶挽接受到那尖利怨毒的目光并不在意,她所坐的位置周围也大多是官职较低的官家夫人小姐和公子,与她寒暄客套了几句之后便不再搭理她。叶挽乐得清静,闲暇下只端着酒杯佯装喝酒,目光却在众人身上游移。 突然姚清书身边的宫女打翻了酒盏在她身上,将夏日纤薄的衣裙打的几欲透明。在宫女的连连道歉下,姚清书为难地接过一条披肩挡住被酒打湿的部位,跟着宫女去殿后换衣服。 小小的插曲几乎每次宫宴上都会发生,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叶挽微微扬眉,表情饶有兴致。 “叶校尉,姚小姐刚派人传信来,说有要事相商。” 叶挽嘴角挂着淡笑,表情奇异地看着说话的黄杏。“哦?姚小姐说要找我?你确定?”宫宴之上被泼了酒水去换衣服,就算有什么事第一个通知的也应该是姚清书一同前来的母亲和姐妹,而不是她这个只是普通朋友的校尉。 她几乎已经猜到了曾零露和曾零星到底要干什么事情。 黄杏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叶挽和姚清书真的有什么似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还没有注意到的夫人小姐们,凑到叶挽耳边说:“是真的,说是有关那支蝴蝶玉簪的事情。她刚刚在换衣裳时发现了其中有东西,与……与叶校尉的身世有关。” 叶挽几乎要被气乐了。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叶挽是个孤儿,是被叶家捡到的养子。但她敢肯定曾后不敢让别人知道有关她的秘密,哪怕是自己的亲生侄女。为了装的逼真些,曾零露和曾零星一定是利用了她是孤儿这一点,能想到这一茬来骗她过去也是算她们有点脑子了。 既然如此,那她执意不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她们想让好戏开场,她便来添火加薪,让这场好戏烧得更旺一些吧!叶挽装作迟疑地想了想,好半天才不甘不愿地点点头道:“那好吧,你不要跟别人说。虽然我与姚小姐正大光明,但是此事到底对姚小姐的名声不好。” 黄杏立刻将头点的像拨浪鼓一般。“好的,姚小姐此时正在殿后的恋月阁,我带你去。” 看着叶挽随着黄杏远去的背影,曾零露和曾零星对视一眼,眼中透着得逞的笑意。燕悦也兴奋地咬着下唇,与身边丫鬟低语两句便独自一人跟了出去。 只是主位上的曾后眉骨突突微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对着冯凭使了个眼色。只能期望那两个侄女的计策能够成功了。 星怜宫是整个后宫内除了瑞嘉帝的景荣宫和曾后的瑶华宫外最大的一处宫殿,宫内装饰极近奢华,花草繁美,可见瑞嘉帝对于婉妃的宠爱。 叶挽跟着黄杏走了约莫一刻钟才走到那个传说中的恋月阁,是一处极高的角楼,坐落在一片池塘之上。天生为他们准备好幽会的一般,整个恋月阁附近连半个宫女內监的身影都看不见。 “姚小姐在这儿?”叶挽挑眉问道。 黄杏点头:“是,就在里面。你赶快进去吧。” 叶挽踏上一座通往恋月阁的池塘上的小桥,疑惑道:“你怎么不带我进去?” “嗯……姚小姐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叶校尉说,奴婢,奴婢一起进去不太好。”黄杏东张西望,一副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奴婢在这儿给你们把风,若是有人来了奴婢就立刻喊你们。” “若是我们两人单独相处才是有问题吧。”叶挽勾唇笑道,“你在场也好证明我们的清白呀。” 黄杏有些急了,连连道:“奴婢相信叶校尉和姚小姐并没有什么龃龉,叶校尉赶紧放心地进去吧。一会儿人来了就不好说了!” 她表情越是焦急,叶挽越是乐得磨磨蹭蹭的样子。她幽幽地拍了拍自己衣摆,朝黄杏靠近两步,在这空旷安静的环境下她漆黑的眸子和表情显得有些阴森。 黄杏只听到她缓缓道:“我看你还是陪我一起进去比较好。”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抗的反应来,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叶挽将黄杏一同拖进恋月阁内放在门边,忽然闻到一股从里间飘出来的淡淡的香气,只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她连忙走进里间,果然看见了晕倒在一边不省人事的姚清书。 她穿着一身宫女给她替换的轻薄纱裙,那股香味正是这裙子上沾染的。 姚清书眼睫轻颤着,并没有晕的很深,只是一会儿便醒了过来。只是她醒来时眼神迷离,脸色庹红,显然状态不对。 “清书,你怎么样?”叶挽愈靠近查看,但是她发现她越靠近,姚清书的表情就越发不对。那个婉约大方的姑娘此时竟是面色醉人地朝她扑了过来。 叶挽怕她摔跤,一把接住姚清书,将她整个搂在了怀里。 “唔……好难受……”姚清书呢喃着将脸贴在叶挽冰凉的脖颈处,手开始上下不安分地拉扯叶挽的衣服。只是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将衣襟扯得有些散乱之外半点都拉不开。 看着她使劲吸着鼻子的样子,叶挽想到了那飘着幽幽香味的紫檀木盒子。原来那盒子的目的不是为了嫁祸给她,是为了让她沾染上奇怪的味道,猝而使穿着精心准备的纱裙的姚清书中招。而她也会因为两者味道相融失去理智,与姚清书在宫宴之上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当然前提是她是男子……并且她自己因为服过药,所以只是现在心跳加速有些不适,并没有头晕脑胀的迹象出现。 叶挽扶着她想拿朱桓给的清心丸给她吃,却猛然想起今早换完衣服服用清心丸的时候将它放在桌上忘了拿了。 正在懊恼得考虑要不要打晕姚清书的时候,一阵冷风从门口飘了进来。那个尽忠职守的黑影拖着两条奇怪的东西冲进了恋月阁,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干嘛抱着个女人?” “朱桓,你来的正好!”叶挽拍开姚清书正在往她衣襟里钻的手,狼狈道,“有没有带清心丸,快给我一粒!” “你一瓶都吃完了?”朱桓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上两条东西随意地扔到地上。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叶挽,“动作快点,外面有人来了。” 叶挽喂姚清书吃完了药瞥到地上两个像死了一样的男女:“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正是晕过去的燕悦和齐王世子萧逢。知道此事跟燕悦脱不了干系,叶挽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冰冷。“正好,好戏开场了不唱完怎么成。” “我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口,想要偷看,就带进来了。你想干什么?”朱桓看着她如恶魔一般邪恶的幽冷目光,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自己胳膊上冒气的一连串鸡皮疙瘩。 叶挽随意从姚清书身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盖在燕悦和萧逢的头上,再将先前拖进来扔在一边的黄杏与他们放在一起,冷道:“让写戏的人亲自演戏啊。”说罢她拍了拍仍然有些迷糊但不会撒欢乱摸的姚清书的脸,对朱桓道:“我怀疑曾后不放心会让冯凭过来盯着,你帮我引开他。我带姚清书从楼上走。” “嗯。”朱桓一点头,看着地上已经开始起反应的三人,顿时心头流过一片冷汗。回去要报告主子,以后没事千万不能惹这个变态煞星! 叶挽将姚清书拦腰抱起,耳力极好的她已经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快速地带着姚清书闪上了二楼。这座角楼有四五层高,她一直抱着姚清书到了阁楼上才轻轻地把她放下来,沉声道:“清书,怎么样?好点了吗?” “……阿挽,我……”姚清书的神智在清心丸的影响下渐渐的恢复正常,只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却宛如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她刚刚虽头脑不清醒,但是自己做了什么事现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看着叶挽被她拉开的散乱衣襟,姚清书顿时面色一紧,嘴唇颤抖起来。 就在刚才,她对着一个自己的好朋友又摸又亲,完全不像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看她情绪不太正常,叶挽连忙低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连累了你。你只是中了迷药……”正说着,楼底下已经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呻吟声。透过楼道清晰地传到了两人的耳里。 即使姚清书不经人事也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事,脸更是涨得通红。 叶挽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到底是个阅片无数的现代灵魂,仅仅觉得有些尴尬,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她见姚清书神色还是不对,温声道:“真的没关系,是我要跟你说抱歉才……” “你纳我做妾吧!”姚清书突然开口喊道,一脸的沉痛之色。“我对你做了这种事情,没有资格求你娶我,你若不介意,便纳了我。你若不愿意讨厌我也不打紧,我便缴了头发,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姚清书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叶挽却知道她软和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多么骄傲的心。 她毕生的梦想和追求是机巧手工,她会不介意和平民寡妻做朋友,明明怕褚洄怕的要死还会为了她挺身而出,她会为了保护一个小丫头朋友自己受伤,明明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千金却毫无架子。这样一个半生骄傲的姑娘,会说出愿意做妾的话来……是要忍受多大的压力啊。 叶挽突然轻笑出声,捏了捏姚清书的脸蛋。 “你……”姚清书一愣,她并不讨厌叶挽刚才这么做。但是就连萧逢喊她的小字她都觉得难以忍受。“你这是愿意纳我的意思了?” “从惜,你真萌。”叶挽蹲在姚清书的身边,温和的看着她。 姚清书不明白“萌”是什么意思,怔愣地看着眼前的蓝衣少年突然伸出手,将头上的发簪拆开,顿时一头青丝如瀑。 叶挽的头发被发髻定位的有些变形,不过并不影响那头漆黑如墨的青丝如泄如注,披散在那张白皙清冷的柔和面容旁,微微卷屈的发丝俏皮地垂在她的额角,清丽动人。 “你……”姚清书呆在原地。连下面传来的震天孟浪的呻吟声此时都无法钻进她的耳朵。她只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说不出话来。 叶挽勾起嘴角,与挽着发笑起来的英气和潇洒不同,她此时青丝披泄的模样加上那抹淡笑却显得十分秀丽动人,半点不像是卓卓的少年郎。“从惜,我是女子。你不用给我做妾,也不用去尼姑庵剃度,你就是你自己,谁也逼迫不了的你。”她说。 阁楼中安静的只剩下姚清书怔愣的喘息之声。她呆道:“你……你……” “嘘,”叶挽重新将发髻束起,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白皙的耳尖微微颤动,圆润如玉的耳垂在昏暗的阁楼内像一颗剔透的珍珠。“有话以后再说,已经有人到门口了,我带你出去,然后我们装作不知情混着人群过去。”她低头看了看姚清书的衣裳,方才她撕的是裙里的内衬,理一理看不出什么大碍来。 饶是知道叶挽是女子,姚清书还是因着自己刚才的举动觉得有些尴尬。她在叶挽的示意下将自己衣襟理好,然后跟着叶挽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边。 面冠如玉的少年……不,是少女,此时神情淡然,一手扶着姚清书一手将窗户打开。五楼距离地面有好一段距离,约莫七八米高,下方是恋月阁的背面,一片无比幽静的竹林,漆黑静谧。 听声音正面已经聚集着不少宫妇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叶挽将脑袋探出去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随意扯过阁楼内一条帘帐撕成了布条,笑着对姚清书道:“一会儿我背你下去,你抓紧我。”她将布条拧成麻花的样子绕在姚清书的腰间。 虽然轻功初有进步,但是要她带一个人从这么高的阁楼跃下去还是很有难度的,叶挽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候冒险。还是攀着恋月阁下去妥当一些。 开着窗户,姚清书也能听到阁前方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不少人。 ☆、第99章 意料之外 她也不是墨迹的人,知道此时情况危急,若她们二人不能及时和大流一同出现,只怕待会儿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她们头上来。她一咬牙,坚定地伸出手攀住叶挽的肩,环过她的脖颈搂紧。 “别怕。”叶挽感受到背后姚清书剧烈的心跳声安慰道,将揽着姚清书纤腰的麻花布条扎到自己腰间,将自己与她两人牢牢地捆缚在一起。 姚清书虽然比她大了几岁,但是身量差不多,又纤瘦窈窕,叶挽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她凝神定气翻出窗户,手攀着墙体的缝隙像壁虎一般慢慢往下爬着。 在她翻身出窗的一瞬间,姚清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腾空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紧紧闭着双眼,环着叶挽脖子的手颤抖着,但是强忍着没有出声,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到叶挽。 随着越来越靠近地面,姚清书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叶挽轻喘着气将她放下来,解开布绳道:“你想办法混进人群,我去处理一下这个,过一会儿再来,我们不要同时出现。” “可是,你的手……”姚清书敏锐地发现叶挽的五指因为要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被粗粝的墙面磨出了淡淡的血痕。 “不碍事,从前练攀岩常有的,明天就好了。”叶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示意姚清书赶紧到前方去找自己娘亲和丫鬟棋儿。 姚清书不懂叶挽口中的“攀岩”是什么,她蹙眉点了点头:“好,回头我再寻机会来找你。”说罢便理好自己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地快步绕出了竹林,朝恋月阁的正前方走去。同时,屋前已经发出了嘈杂的尖叫声。 竹叶在微风中互相拍打,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叶挽微微一笑,将手中布条随意地系在一根竹子上,然后往姚清书的另一边闪到了前头去。 恋月阁的正前方,不少宫装女子和命妇们正围在门前短桥之上,表情皆是羞愤古怪。最前方带头的婉妃娘娘和一身白衣蹁跹的曾零露脸色涨红,曾零露只一眼便立刻背过身去。 “你、你们……”婉妃嘴唇煞白,手指颤抖。 曾零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为何不是意料之中的人?!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明明她们现在应该一起来捉叶挽和姚清书的奸,可现在躺在恋月阁的大门口颠倒鸾凤的却是萧世子和燕悦,还有本应跟在叶挽身边的黄杏?! 各位官妇们都是活了多少年成了精的人,只一眼就不敢再踏上前一步,纷纷抬手捂住了身边闺女的眼睛。她们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告退,省的多事知道了皇家的丑闻。 “还不去把他们分开!”婉妃尖叫道。身边两名宫女立刻应是,连忙走进恋月阁内去扶萧逢和燕悦。 阁内三人此时脸色潮红,神志不清,忘乎所以。 萧逢见又来了两人竟胡乱地也对两名宫女上下其手,惹得宫女一阵尖叫。 “放肆……放肆!”婉妃气的血气上涌,几欲晕倒,曾零露连忙一把扶住她,对几个內监道:“还不赶紧去帮忙?!” 几名內监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三人拉扯开来,在曾零露的吩咐下立刻有人提了阁下的池塘水就往三个赤身裸体的人身上泼去,连泼了七八桶三人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迷迷糊糊有些清醒的燕悦只觉得下身一阵撕裂的疼痛,又被泼了水,一时间打了个冷颤。她想裹紧衣服才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她浑浊的眉目瞬间睁大,逆着门口的光看到了神色冰冷的婉妃和曾零露。 怎么回事!她喉头梗住,听到了身边两个滑腻腻的人同样发出了一丝难耐的呻吟。 燕悦颤抖着朝身边的人看去,发现了同样光裸的萧世子,还有一个长相熟悉的宫女。 “啊——!”她尖叫道。 內监取了几件衣服扔了过来,将三人盖住后便退到了一边,等候婉妃娘娘的发落。 曾后早在宫宴时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瑶华宫休息了,此时这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即是今日这位寿星,婉妃娘娘曾零星。 “这是怎么了?娘娘不是说陛下新赏赐了几件有趣的玩意儿才带我们来恋月阁观赏嘛,怎么一观赏的就观赏出这种事情来……”后宫的孙昭仪倚在婉妃身后,唯恐天下不乱地好奇道。 她话音刚落,宪钧侯夫人首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婉妃阴测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余光瞥到了姗姗来迟正沉默地站在工部尚书夫人身边的姚清书。她抿唇冷笑道:“姚小姐方才去了哪里?本宫听丫鬟禀报,说你衣衫打湿便带你来恋月阁换身衣裳,你能否给本宫解释一下这里的事?” 姚夫人本就忐忑女儿消失了大半天都没有回宫宴,听到婉妃这明里暗里的讽刺之意忍不住要开口。姚清书暗自拍了拍姚夫人的手以示安抚,眉目清冷地抬头道:“娘娘这话问的好生奇怪,这三位光天化日在后宫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与清书何干?” 曾零露道:“姚小姐别生气,娘娘也只是气恼今日发生之事。只是宫女确实回禀带姚小姐来此处收拾换了衣衫,娘娘想着也许姚小姐知道些什么事情才会有此一问。还请姚小姐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方便娘娘查清楚。” 屋内,萧逢也清醒过来,披着一件宽敞的外衣面色凝重地站在原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姚清书,内心却是惊涛骇浪地翻涌。他是齐王的嫡亲世子,就算今日发生了这种事也碍不着什么事,又没有吃亏,只是被人算计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姚清书无视了萧逢的冷眼,道:“娘娘明鉴,清书换完衣衫便离开此地了。只是甚少来宫中,在院里迷了路,刚刚听到声响才找到这里。确实不知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桂嫔看了姚清书一眼,笑道:“是啊娘娘,我与清书自小一同长大,她虽聪慧,但是对方向的感知确实很差呢,应该不是说谎。” “你说谎!”燕悦突然尖叫起来。“你明明……唔!” 婉妃连忙使眼色令人打断了燕悦的话。燕悦此时心绪不平,让她说话万一说出什么好歹来连她和曾零露都要被拖下水!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想必各位夫人也累了,还请各位先回去歇息吧。”婉妃看了桂嫔一眼,笑道,“今日发生之事本宫定会查个清楚的。”知道今天的事不可能将叶挽和姚清书拉下水,婉妃立刻下了逐客令,不想再让她们看好戏。 都是成了精的人儿,有眼色的立刻向婉妃请身告辞。姚清书也淡定地扶着姚夫人跟着人群一起离去,被婉妃喊住。“姚小姐,还请你等一下。”知道这关没有那么好过,姚清书深吸了口气,轻声安慰了几句姚夫人,让她先回府,自己则带着一脸忧色的棋儿留了下来。 姚夫人再三看了姚清书好几眼,又无法反抗宠妃的话,这才温声道:“娘在宫门口等你。” 桂嫔也在离去的人的行列,她朝姚清书眨了眨眼,亲切地对姚夫人道:“姚姨,娘娘想必只是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问问清书,很快就会出来的。您不妨先去我那儿坐坐,小公主也想您了呢。我派人在星怜宫外守着便是,清书一出来我就跟您说。虽以夏日,夜晚在宫外干站着也不好,会着凉的。” 姚清书感激地看了青梅一眼,点了点头。 去了大半贵妇和宫妃,恋月阁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曾家两姐妹,姚清书,和出事的三个人,还有若干宫女內监们。 “姚小姐,找你许久,你原来在这儿啊。”一个清朗恬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名风姿绰约的少年在月光之下款款走近,嘴角挂着适意的淡笑。 少年身着月白锦袍,身背皎月,青丝飘飞,在月光银辉下似梦似幻。 她闲庭信步而至,嘴角带笑,仿佛游园般闲适。 “叶校尉。”曾零露见她毫发未伤的出现在这里,就知道今天的事是成不了的了。她微微眯起双眼,掩饰住内心的怨念。“你为何会在这儿?先前见你早早离席,还以为你是出来寻姚小姐了。” 她这话说的极为恶毒,竟是打着不能拉二人下水也要泼点脏泥在她们身上一般。此时又全是自己人,根本不担心说这种话会对自己的名声造成什么影响。 叶挽淡道:“县主这话奇怪,我为何中途离席就是出来找姚小姐?只是酒水喝多了出来醒醒酒罢了,毕竟县主也知道,我酒品不怎么好。”她毫不留情地提起那日醉酒抢了曾零露风头的事,再一记狠狠戳在曾零露的伤疤上。望着曾零露陡然变色的俏脸,叶挽又撇过头状似好奇地看向此时缩在角落里的宫女黄杏。她讥诮道:“我道是你跟我说有事离开是什么事,原来是来此处与世子和燕小姐共赴巫山云雨,当真是好兴致。” “叶挽!我杀了你!”早在叶挽出现的一瞬间燕悦一双眼睛便死死地钉在她身上,听她三言两语地嘲弄自己,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瞬间跳起,尖叫一声朝叶挽冲了过去。 她分明是看到叶挽走进了恋月阁,还听到了姚清书呻吟着朝她扑过去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脖颈一痛眼前一黑,醒过来就看到了自己赤身裸体与萧世子纠缠的画面!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叶挽在其中捣鬼。 “拦住她。”婉妃头疼地以纤指抵住额头。叶挽的身手举目可知,连功夫高深的冯凭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就凭燕悦一个练过几天三脚猫功夫的深闺女儿,现在这样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几名內监纷纷上前相拦。 燕悦的衣裳本来就是由宫女胡乱披上的,被这么一拉扯顿时春光乍泄,內监粗糙的手按在她裸露的皮肤之上,惹得燕悦更是尖叫连连。 “够了!”一个之前都没有声响的男声突然暴怒道。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燕悦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着面前铁青着脸站立的萧逢。 “世、世子哥哥……”燕悦颤声道。 “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逢冷道。是燕悦派人来通知自己说好像看到姚清书一个人往恋月阁去了,若萧逢有什么话要与姚清书说清楚的话最好趁现在这个机会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总是这么你追我躲的也不是个事。萧逢想确实如此,他有几次想上门提亲都给工部尚书那个死老头打着哈哈推过去了,姚清书又是对他一副暧昧不明的态度,着实该问问清楚她到底想如何,这才同意跟着燕悦派来的人来了恋月阁。 哪知刚走到短桥附近,就听到了一阵娇声呢喃,显然是姚清书的声音!这个贱人,竟敢背着他与外人在此幽会!燕悦也是一副小白兔一般受了惊的样子,连声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气的刚要进去捉奸,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萧逢斜睨了燕悦一眼,还有一旁站立的面如死人的黄杏。头脑混沌时做出的事情也并非是他意愿,只觉得控制不住自己。但到了此时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的话,那他这个世子干脆还是不要当了,让给那些庶弟拉倒。 他怀疑的目光让燕悦顿时心头一冷,颤声道:“我、世子哥哥……悦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看到姚姐姐被宫女不小心泼湿了衣衫才来这恋月阁换衣,我刚看到你就晕过去了……我,我不知道……” 叶挽突然笑道:“燕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把你们打晕了然后给你们下药让你们在宫中……谁这么无聊?难道真有人异想天开到觉得萧世子占了谁的身子就非得娶谁不成?” 她的话让萧逢目光瞬间变得冰冷,紧盯着燕悦苍白发颤的小脸。难道今日的事都是燕悦设计出来的?他知道燕悦一向心悦自己,嫉妒姚清书,使计让自己娶她也不是没可能的。但是……他又看向远处面色平淡的姚清书。他确实听到了姚清书的声音,姚清书若不想嫁自己使出这种手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现在也无法确定当时阁中的真的是姚清书本人。会不会也是燕悦安排好的呢? 萧逢目光游移不定,在两个女人之间忽闪。突然想到了一边站立的黄杏,他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同本世子一起……你是不是原本就在恋月阁?” 萧逢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至少身份比他们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尊贵。婉妃再得宠也姓曾,萧室的宠妃罢了,萧逢可是姓萧的。今天一计将他牵扯其中,若被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只怕难以收场。难道要告诉他,我们只是想算计你的未婚妻姚清书和叶挽,没想到反而把你算计进去了? 黄杏浑身颤抖,接到婉妃递过来的示意的目光咬紧了嘴唇不敢说话。萧逢和燕悦一个是齐王世子,一个是宪钧侯嫡女,就算两人在宫里作出了这种事情又如何,顶多罚一顿就算了。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就算懂些武艺,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也宛如大海中的一粒米般渺小。若是她说出婉妃和县主安排自己算计叶挽和姚清书的事情,别说萧世子了,只怕婉妃和县主两人也容不得自己再在这个世上存留。 既然已经委身于萧世子,她若是想要保命……只得对不起燕悦了。想到此处黄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萧逢膝行两步抱住他的小腿哭道:“世子饶命,奴婢什么都说……是、是燕小姐看中了奴婢略有薄色,便吩咐奴婢在恋月阁等着的!”能进宫的宫女都不会丑到哪里去,黄杏和连翘二人皆长得清纯可人。 ☆、第100章 她的心意 听她这么说,婉妃和曾零露纷纷松了一口气。只要将此事全部推给燕悦,就没她们俩什么事了。 叶挽面露讥嘲,好笑地与姚清书对视了一眼。这个黄杏脑子转地倒是快,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若她想要保命就必须好好抱着萧逢的大腿,没准萧逢恋旧还会将她带出宫去。 其他人没事了,燕悦顿时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向黄杏道:“你这贱人,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像疯了一般伸出手就要去抓黄杏的脸,连自己会功夫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萧逢挡在黄杏身前,瞪了燕悦一眼,冷冷地说:“你继续说,燕小姐叫你在恋月阁等着如何?”看样子是已经信了五六成。 已经开了撒谎的头,接下来要说什么便没那么艰难了。黄杏心中稍定,抱着萧逢的腿柔声细气,一副受足了委屈的模样。她道:“燕小姐说,只要我俩将世子伺候的开心了,世子您便会娶她进门做世子妃,到时候就抬奴婢做个贵妾,脱离重重深宫。往后后半辈子就只要呆在齐王府享福便得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让燕悦疯了一般尖叫着。 黄杏指了指角落的衣堆:“燕小姐将淫羊藿的草药涂在奴婢身上,自己又洒了肉豆蔻的香粉。两种气味融合便是强力的媚药,即使伟岸如世子也不得不中招。” 燕悦本来想着等萧逢捉奸了姚清书与叶挽,定会气的不能自已。她到时再以替代者的身份出现在萧逢的眼前,一定会让他移情别恋爱上自己,所以今日穿着的衣服险恶地选了跟姚清书眼色和款式都差不多的衣裳。没想到这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混在一堆的衣服里根本就看不出是不是姚清书身上撕下来的里衣布料,权当是她在自己的衣料上洒了肉豆蔻粉。 婉妃与曾零露对视一眼,幸好她们将此事交给燕悦去办。即使去追查淫羊藿和肉豆蔻流出的途径,也只会查到燕悦头上。不过此计本就是燕悦想出,她背了锅也只是事实罢了,不会让曾家二姐妹有任何愧疚的心思。 叶挽始终抱着胳膊,眉头高扬,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瞥了瞥面色平静的曾家二女。这两个女人也算是最毒妇人心了,燕悦再怎么说也是她们的表妹,现在竟然为了不惹齐王不快将事情全部都推到燕悦的头上,真是塑料姐妹情。不知哪日当她们俩姐妹反目成仇,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姚清书的表情却有些复杂,即使平日里并不待见燕悦,她还算计了自己想看自己跟叶挽出丑,现下这个孤立无援的情况也让她觉得有些心寒。若她被姐妹背弃,只怕会万念俱灰吧。想到这儿她不由看了一眼嘴角带笑的叶挽,心情有些奇特。也许从今日起,她就会多一个姐妹了? “好,燕悦,本世子自小与你一同长大,把你当亲妹妹一般疼爱,没想到你竟敢以如此恶毒的心思来算计本世子!”萧逢没有去检查是不是有所谓的淫羊藿、肉豆蔻,他已经对黄杏信誓旦旦说的话信足了十成。他面色冰冷地看着燕悦,看她流着泪不住地摇头,气笑道:“你这么想嫁给本世子,那本世子就如你所愿!” 燕悦一愣,原本悲伤羞怒的心头狂喜着蹦跳起来。却听到萧逢下面吐出的话语,瞬间把她打入无尽的万丈深渊。 “你明日就收拾收拾,进齐王府来吧。”萧逢道。 “世子哥哥……你、你是什么意思……”燕悦脸色煞白。 “本世子会派人与侯爷知会一声,纳她女儿为妾的。” “不……不!我不要做妾,我不要做妾!”燕悦只觉得面前那个和蔼可亲的俊脸此时十分的面目可憎。他怎么能?他怎么能说出纳自己为妾的话来?她是宪钧侯的嫡女,她怎么能做妾!“我不做妾,世子哥哥,你来提亲吧,悦儿不要做妾!” 她原本想着,等有朝一日萧逢娶自己为妻之后,她也许会大发慈悲地让萧逢纳了姚清书为妾,届时整天听着卑躬屈膝地姚清书喊自己姐姐,岂不快哉?可是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是她要做妾! 萧逢面无表情道:“我齐王府可不是什么残花败柳都能随便进来做主人的地方,现在的齐王世子妃,日后的齐王妃,怎么能是你这等自奔为眷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我不要!我不要!表姐,表姐,救救我!”燕悦被无比的恐惧笼罩了心头,连忙朝婉妃和曾零露的方向爬了过去,发髻散乱一地,衣衫不整,模样甚是可怜。 婉妃微微蹙眉,心有不忍,但是想到事情不可败露还是紧闭着嘴没有说话。曾零露亦然。 燕悦崩溃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一个清婉的声音犹豫了一下缓缓道:“萧世子,宪钧侯威名赫赫,高祖时立下汗马功劳,虽现下平寂无声,到底也是长辈。你看在侯爷面上也不该如此折辱燕小姐才是。”燕悦猛地抬头朝声音处看去,却是脸色平淡的姚清书。在这个没有一个人开口的情况下,被她算计了的姚清书竟然会出头为自己说话。 燕悦的表情顿时更加复杂起来,眼泪混合着鼻涕沾着地上的泥污,整张脸惨不忍睹。 “从惜……”萧逢浓眉紧拧,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姚清书现在要为燕悦说话。燕悦平日嫉恨姚清书所出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姚清书此时还愿意以德报怨,真是善良!若她愿意,让他明日就去尚书府提亲也是可以的。 姚清书只说了一句便闭上了嘴。她也不是道德心泛滥的烂好人,燕悦对自己和叶挽做出的事情不可原谅,她只是出于同情提了这么一句,到底萧逢要怎么做就不管她什么事了。她垂下眼睑,不愿意再去看萧逢和燕悦的脸。 “是啊,燕小姐怎么能受此折辱做萧世子的贱妾呢。”一边没有开口的叶挽突然笑眯眯道,脸带同情地看向燕悦,“燕小姐,若我是你,便现在立刻悬梁自尽以示贞节,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从此粗茶淡饭青灯古佛,撇开这无情无义的滚滚红尘,一人得道岂不是美事?”若不是她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其他人真要以为她是真的在安慰燕悦给燕悦出主意了。“依我拙见,侯爷一定更愿意有个贞洁烈女做女儿,而不是淫耻荡妇,燕小姐觉得呢?” 平来稍微平复下来的燕悦又瞬间疯狂,“叶挽,你这个贱人!” “谁贱还不一定呢,毕竟又不是我被人捉奸在床。”叶挽凉道。 “叶校尉。”婉妃隐忍着怒气道。 燕悦疯魔了一阵,嘶吼着:“叶挽,你想看我自尽,想看我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苟延残喘,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宁愿做个臭不要脸的贱妾我也不会死给你看的……叶挽,你等着,我总有一日会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像野狗一样被人欺凌,看你痛失所爱,看着你死在我的眼前!”她抓狂的样子就像是乱冲乱撞的疯牛,恶毒的话语声声掷地,吓得连抓着她的內监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是么,那就拭目以待了。”叶挽满不在乎地勾起嘴角。想要看她生不如死,只怕光凭你自己还做不到。“萧世子,你听到了,她说她愿意做贱妾。恭喜萧世子抱得美人归了。” 萧逢冷笑着,声音透着无比寒意:“多谢叶校尉了。本世子先告辞了!”说罢怒气更盛,猛地一理自己的衣袍就要离开,忘记腿上还拖着一个泪眼盈盈的黄杏。 “世子……”黄杏抬头咬唇道。 萧逢看了姚清书一眼,猛地将黄杏腰一提搂在怀中,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萧逢……萧逢!萧逢!”燕悦嚎道。 婉妃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事最后的结果会引起曾后多大的怒气。她无力地摆摆手吩咐宫女和內监道:“将燕小姐送回侯府,如果侯爷和夫人问起来……就如实禀报吧。”即使这个所谓的“实”也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编撰出来的事实。 “天色已晚,民女也先告退了,娘娘和县主早日歇息。”姚清书知道事情已了,婉妃和东珠县主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低头告辞。她又看向一边的叶挽:“叶校尉也请快些回去吧,后宫内院,叶校尉再此只怕是不妥。” 叶挽一暖,姚清书到现在还在担心婉妃和曾零露会找自己的不快,真是可爱。她笑道:“听闻姚夫人在桂嫔娘娘处等待,姚小姐快去吧,别叫夫人等急了。” 姚清书点了点头,再次向婉妃和东珠县主福了福身,带着棋儿悠悠离去。 一时间只剩下叶挽和曾家二姐妹三人,还有几个下人。 “叶校尉真是好手段,冯公公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婉妃皮笑肉不笑,目光幽深地盯着叶挽。曾后说的没错,这个叶挽果然不是好对付的人。 叶挽瞥了一眼曾零露不甘的幽怨目光,凉道:“不及二位。末将先告辞了,你们慢聊。”她转身离去,背影潇洒,在月光下拉出一道长影。 今日发生了这等事,整个宫内都安静非常。 黄杏已经被萧逢带走,连翘和李遥李码二兄弟也不知所踪,蘅芜院内也一片寂静无声。 叶挽闲适地跨着步子慢悠悠地从星怜宫一路走回蘅芜院,心情大好。也不知道曾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是个怎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怒火中烧直接派人来把她拉出去砍了以儆效尤?还有去引开冯凭的朱桓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落落清辉洒下,院中只回荡着吱吱蝉鸣。 叶挽推开自己的房门,心头一跳,顿时双手被禁锢,落进了一个冰冷熟悉的怀抱。她的鼻子撞上一片坚硬泛着清冷气息的胸膛,后脑被人抵住压在了怀中反手将门扣上。她闷声道:“你怎么进宫来了?” “哼,玩得很开心?”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头顶响起,带起了胸膛一片低微的磁性轻颤。 叶挽双手抵在胸前,不让自己贴着对方,纳闷道:“朱桓这么快就跟你汇报了?” “没有,亲眼看见的。”褚洄微微扬眉,半晌才缓缓松开手。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说“今天晚饭吃炒蛋还是煎蛋”一样随意。 “你又偷偷溜进宫来?”叶挽蹙眉。她知道褚洄武功独绝,可能整个燕京都找不到一个比他厉害的人。但是到底宫内侍卫众多,人口压制,若是被发现一人一箭也能把他钉成刺猬了。一国大将军擅闯宫闱,说不是砍头的罪名都说不过去。 褚洄见她蹙起的眉眼不满道:“不亲自来怎么看你这蠢蛋被人设计如何脱身?”虽然知道叶挽不是真的蠢到会被这种无聊手段设计到的人,但是曾家那两个女人还有宪钧侯家那个蠢女人居然敢对叶挽使这种腌攒的诡计,真是让他不禁想把他们三个拆了皮骨做成鼓面扇面。叶挽这小子还与姚家那个女人如此亲密,背她下楼,真是欠揍。 他看着叶挽面无表情地在桌边坐下,兀自喝了口茶,也不点灯,凉道:“一月未见,可有……嗯,想将军府?” “是有些想,我走之前吩咐甄玉他们按照拟定的纲要训练,有什么进展吗?”叶挽闻言点点头。 朱桓这个面瘫很少跟她说宫外的事情,偶有几次也只是褚洄给她带的话,告诉她一些叶府的消息,并没有过多的提及将军府和淬玉阁的状况。将近一个月来她几乎都没有听朱桓说过甄玉他们的消息。 未点烛火,房中只有朦胧洒进的月光。映的两人面容皆是虚幻模糊一片。 面前的墨衣男子闻言凉道:“除了他们……你就没有别的想问?” “嗯……还有淬玉阁,赵掌柜还有外城那个方老板可有找木娘他们麻烦?还有……余晋的伤势可恢复的差不多了……还有……” 叶挽精巧的下巴顿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 阴暗中,如墨台冷硬,如山川锋利的低沉嗓音幽幽道:“方才在恋月阁听你巧舌如簧,怎的到了本将军面前就这么迟钝结巴?依本将军看……你这条不听话又不会说话的舌头,还是割了比较好。” 叶挽无奈地顺着他的手势抬起头,目光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漆黑发亮的幽深眸子,像寒潭深不见底。她抿起唇淡笑道:“割了卑职的舌头,对中护军来说绝对是一大损失。” “是么,又不靠你的舌头打仗。若是能令本将军畅意,割你十条舌头又待如何?”褚洄凉笑,无甚表情的脸上隐隐透着刻薄无奈,懒洋洋地掀起唇角,指下轻抚叶挽的唇角,似乎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割了她的舌头。 皎月温柔,月光像流水般柔和地把蘅芜院内屋中,透过窗纸将脚下的地砖点缀的斑驳,朦胧又迷离。 两人一坐一立,一淡笑离离一面含冰霜。 两人的动作仿佛定格一般,半晌都没有人动弹,唯有细微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扎破了浓浓黑夜。 良久,叶挽才缓缓道:“我挺想你的。” 细软吴侬的声音堪比蚊子叫,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褚洄的耳中,像银瓶乍破而出的暖融春光,似冰天冻地中跃动的温柔火苗,看似力微弱小,却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侵吞了褚洄冰冷的面色,在原地扎根筑巢。 “再说一遍。”褚洄勾起嘴角,眼神瞬间变得明亮。 叶挽无语,黑着脸道:“好话不说第二遍!”进宫前夕褚洄掷地有声地问话还历历在耳,多少次她躺在蘅芜院的屋子里瞪着天花板思考自己的感情,手上还抓着那根形状奇怪的狐尾玉簪。 ☆、第101章 燕府 非要逼她说出个二三四五六来的话,那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这位脾气古怪又变态阴冷的将军有那么一丝好感,四舍五入的话可以称之为“喜欢”。 只是前世加现在二十多年空白的感情经历让叶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饶是刚穿越过来时面对叶富贵的疼爱之情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还有奇怪成谜的身世,让叶挽不清楚应不应该去理智地表达自己的这份好感。而且,在她的世界观里“我想你”就等于是“我喜欢你”了,对方听不听得懂绝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叶挽怔愣,木然地拍开褚洄的手,突然道:“我在曾后宫中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有个人……我总觉得跟我有些关系。朱桓说你知道。” “嗯,我知道。”褚洄此时心情极好,懒懒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看着叶挽的眼睛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等出宫后跟你说。” 叶挽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那出宫后,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哦?你还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瞒着我?”褚洄单手拖着下巴,难得笑的有些轻浮,“罢了,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过几日你就能出宫了。” 叶挽一边暗自腹诽,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一边奇怪他为何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过几日就能出宫。“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嗯,北汉那边今日不太安分,我准备趁机把你讨出去。”褚洄应声,茶杯乖乖地从他掌中落下,稳稳地停在桌面上丝毫没有动弹。“再等我几天。” “你讨了曾后就会放人?今日事情没成,她只会加大找机会灭我口的力度,若是让你轻易就要出去了就不是她了。”叶挽虽然对褚洄的能力没有半点疑问,他远不止想象中看起来那么简单无害,能暗中操持暗阁这么大一个神秘的组织就不是一个普通将军会干的事儿。但是曾后也没有看起来这样好说话,今日的事其中绝对没有半点是曾后的手笔,只是那三姐妹搞出来的无聊戏码,若是曾后,杀伤力远不会这么小。所以要她放了自己,除非放出去的是一具尸体……否则只怕没那么容易。 况且叶挽暂时也还不想出宫,虽然褚洄答应了将曾后寝宫密室的神秘人的事情告诉自己,但她内心隐隐有种想亲口问那个人的感觉。她还想待曾后不在的时候趁机进去一趟。 褚洄看穿了她的想法,猛地拧了一把叶挽的脸蛋:“别作,不许冒险。曾后和冯凭都不蠢,没那么好对付。曾后不会对那人如何的,你以后总有机会再见到他。”提起密室那人的时候,褚洄的语气莫名的变得有些淡薄森冷,仿佛提到一只可恨又无所谓的蝼蚁一般。 叶挽揉了揉微红的脸颊,又听褚洄挑眉凉道:“宪钧侯家那个无聊的女人,要不要处理掉?” “不用,我自己可以解决。” 是夜,一纸紧急战报从丰州玉岩关快马加鞭赶往武州燕京。 宪钧侯府内下人们人心惶惶,主子们也忐忑不定。 家中大小姐在婉妃生辰时与齐王世子媾和被捉奸在宫闱,侯夫人当场昏倒在地,世子更是发话只肯纳燕悦为妾,急煞了一片人。 好不容易灌了汤药清醒过来的燕夫人心疼的看着堂下跪着的燕悦对宪钧侯道:“老爷,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悦儿去给世子做妾室么?悦儿是你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聪明伶俐又漂亮,做他妻室都绰绰有余,怎么可以做妾呢!” 宪钧侯燕阳铁青着一张脸,怒斥道:“若不是这个贱人作出了这等没脸没皮的丑事,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样的绝路上!” “可是悦儿是被人陷害的呀!不行……我,我这就进宫去求求姐姐,姐姐一定有办法的!”燕夫人连声喊着就要起身出门。她原是曾家庶女,在云州时默默无闻,整个曾家倚靠着曾如水的裙带关系入京之后她才有那个资格栖身转圜于京中贵女之间。但毕竟只是一个庶女,若不是有曾后赐婚,宪钧侯又恰好丧妻,她也没那个本事能嫁给宪钧侯做填房。 “滚回来!”燕阳斥道,“你去求曾后?曾后若是有心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金饽饽吗?”他早年跟着太祖马上打天下,先帝时恐他兵权在握会有反心便设计卸了他的职位,安上了个华而不实的侯爷名头,生生的架空在燕府。每月领得那百两银子混吃等死,在朝堂上也无甚发言权,看似霁月风光,世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宪钧侯爷,实则就是个没什么用的空名。 本以为娶了曾家女儿会对仕途有帮助,谁知曾后也仅仅是看在曾老国公的面子上给曾如娇派了门说得过去的亲事,然后就再也不管不问,逢年过节宫宴姐妹二人打个招呼罢了。外人都只觉得侯府娶了曾家女儿风光无比,后有大靠山,实际上他还是那个手上空无一物的空壳子侯爷。 燕夫人被宪钧侯骂的直抹眼泪,暗地里恨极了自己姐姐和那两个不靠谱的外甥女。毕竟血脉同心,她们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悦儿被那么多京城贵妇指指点点也不发一言!即使悦儿不用去齐王府做妾,以后也难嫁得好人家了! 还有那个姐姐……她早知姐姐狠辣,没想到竟一点都不顾旧日姐妹之情。 燕老夫人敲着拐杖冷冷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生不出儿子就罢了,连唯一的女儿也要搭进去。” “老夫人!”燕夫人尖叫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嫁进燕家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帮老爷要回兵权来,至少在曾家的照拂下燕家的生意还不错吧!您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哪件不是我曾家送来的?您怎么能这么说我!” 燕老夫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挤兑,顿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怒道:“若不是你小肚鸡肠把绥儿送走,侯府怎么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来!哪会发生今日的事,让悦儿没有半个兄弟帮衬?真是妇人狠毒……还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好啊老虔婆,要不是你当年一心想攀附曾家,怎么会在我暗示之下撺掇老爷送走那个贱种?不就是指望着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一个流着曾家血的种吗?现到如今了我没有为老爷诞下男丁就来怪我善妒自作主张,好人都让你这个老不死的做了,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侯府大厅内一片鸡飞狗跳。 “够了,别吵了!”燕阳头大地吼道。自己老娘和这个夫人一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这些年为了侯府后继有人他和老夫人急切地纳妾收通房,但是始终没有动静。当年送走大儿子的事情也是经过他首肯的,娘和夫人这么说不是啪啪的打他脸么? 燕老夫人和燕夫人都安静下来。一名得宠姬妾弱弱道:“老爷,贱妾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说!” 燕夫人虽然是曾家女,天生长得妖娆美丽,但是毕竟四十人老珠黄了,没有曾后保养的半分。这名宠妾才二十多的年纪,风华正茂,十分得侯爷的宠。又天生聪慧善解人意,侯爷有什么事都喜欢问问她的想法。 她不着痕迹地睨了气的脸色发绿的燕夫人一眼娇声道:“贱妾听闻大公子年少有为,保卫疆场,短短十年就已位及副将,十分得嘲风将军的宠信。齐王殿下说不定能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也给咱们几分薄面呢。” “哼,说了半天还不是要走裙带关系。”燕夫人冷哼一声。 她当年撺掇老夫人和侯爷把那个贱人留下贱种扔到了城外庄子上不管不问,谁知没过几天下人就来禀报说那孩子就消失不见了,侯爷也没放在心上,权当是被山上的野狼叼走了。她又才十几岁的年纪,想生几个儿子生不出? 结果是真的生不出,养了近十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生了个女儿。 那个早该悄无声息地死在山里的孩子却猛地回了京城,跟在当时炽手可热的豫王副将褚洄的身边,入京封了个小将。气得她茶饭不思,就怕那个贱种回来争侯府的继承权。 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月,他连头都没有来侯府冒一下就又回了陇西。 再一次回京又是几年之后,这一下一跃成了镇西军中护军的副将,进京之后掷果盈车,无比风光。 那个老虔婆不止一次在侯爷耳边念叨赶紧请大公子回来,总要人继承燕家衣钵。他们也给那贱种去了无数书信,却始终没有回音。 “你们以为那贱种会为了燕家去求嘲风将军?更何况时间哪里来得及,悦儿明日就要被带走了!”燕夫人尖声叫道,她绝对不能容忍燕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贱种身上,更不能容忍那个贱种回来! 燕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对下人道:“去给我备着笔墨。” “老爷!” 燕阳冷哼道:“废了一个女儿,总不能把儿子也扔了。”无论齐王是否会看在嘲风将军的面子上善待燕悦,他都必须为侯府的将来好好考虑一下了。 方才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的燕悦被燕夫人和奶娘扶进了自己的闺房。燕夫人抱着她哭道:“悦儿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娘明日一早就进宫求求太后娘娘,看能不能为你赐婚于齐王世子。” “谢谢娘……”燕悦喉咙发紧,哽咽着抱紧娘亲的腰身。宪钧侯的话在她心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侯府的掌上明珠,爹宠娘爱。谁知道爹的宠爱也只是表面功夫,看在曾家的面子上罢了……她到底不是个儿子,没有办法继承侯府。那个早就被赶出家门的燕绥才是爹内心牵绊记挂,后悔一生的人。 如果不发生今天的事……她不会知道这一切,她还是爹娘的心头宝,她会风光无比地嫁入齐王府,做一个人人艳羡的世子妃,未来的齐王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自己的丑态,被曾经的千金闺蜜们指指点点,只能一袭小轿从后门被抬进齐王府。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那个人,叶挽! 燕悦的手指紧紧地抠着底下的床单,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叶挽,叶挽,叶挽!她眸光中沁着无比的怨毒。叶挽,我一定要你承受比我今日更加痛苦耻辱百倍之事! 一边的奶娘端过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燕夫人手中,慈爱地摸了摸燕悦的头发道:“小姐,奶娘给你煮了定神汤,你喝了好好睡一觉,咱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 燕悦点点头,闻着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汤药,就着燕夫人的手咕咚咕咚将汤药喝了个干净。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一定会报仇,让叶挽和姚清书生不如死的! 看着碗底逐渐浮现的汤渣,奶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诡异光芒。 ☆、第102章 大殿争执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 燕京地处大燕偏北,迈进六月已是酷暑难当。 燕宫的头顶没有一片云彩,一轮曜灵高挂,烤的底下黑墙红砖的燕宫层层叠叠扭曲摇荡起来。 前宫奉天殿内,百官静站,不顾朝冠之下沁出的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珠,严肃工整地站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片刻之前下头传来边关急报,北汉猛将那木亚月前带领三十万大军进攻玉岩关,偷袭了谢家军营地。定国侯谢远领十五万精兵回击,在玉岩关外三十里一处叫鹰涧峡的地方被围,和军营失去了联系。现仅余五万精兵镇守玉岩关内,急需支援。 急报被“啪”的一声甩到了正中央,曾后和瑞嘉帝二人铁青着脸,浑身散发着森森的寒气。曾后厉声道:“一个月前的战报,为何现在才送上来!北汉早有动作却半点都没有消息流出,谢远养的斥候都没带脑子出门吗?”北汉早在一个月前就偷偷摸摸地大军袭进,边关却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直到人家打到眼前来才慌不迭赶着上去迎战,六年边境的和平都养出一群傻子来了么? 送来战报的斥候连忙跪地喊道:“太后息怒,我家将军早在刚发现北汉来犯时便派人传了消息,可是都不知踪影!将军苦等命令不来这才冒险先斩后奏领兵迎战,否则北汉就要打进玉岩关了!我等一行五人带战报赶来,途径丰州和武州受到阻挠,历经暗杀,只有卑职一人活了下来。将军此时下落不明,谢家军群龙无首,玉岩关危在旦夕,请娘娘和陛下当断!” 曾老国公问道:“你说仔细些,谢将军到底怎会失去消息?是否出事?” 那名斥候连忙回答:“半月前北汉大军欲进关,必要途径鹰涧峡,将军便领大军在鹰涧峡埋伏。可是中了北汉蛮子的计,他们率先在鹰涧峡早有准备,毁了通路,将谢家军堵死在了峡中。” “已经半个月,说不定谢将军和十五万大军早就……”吏部尚书孙大人摇头叹气道。 “孙大人说的没错,被围半月,若没有粮草补给只怕早就已经……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派大军前往丰州控制场面,击退北汉蛮子才是。”曾如琥也应声道。 曾后的表情阴冷不明,显然也是认同谢将军早已安危难测的情况。她冷道:“为何你们送回战报会遭人阻挠,难道丰州武州有北汉人的细作在内?还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怎的不见丰州知州的人影!” 没道理北汉人进犯,丰州知州半点消息也不知,就算没有战报,也该上折子报告朝廷其中的疑点才是。 孙大人连忙站出行列恭声汇报道:“回太后娘娘,下官早有此怀疑。丰州知州已一个月没有折子递回,下官正准备向娘娘和陛下汇报此事。” “哼,真是反了天了。一整个州出了事,燕京居然半点都不知情!”曾后怒极,甩手将案上的折子尽数扫到地上,吓得百官纷纷噤声。 瑞嘉帝眉头紧皱严肃道:“母后息怒,现在不是跟他们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查清丰州之事才是要紧。” 曾后深吸了口气,微微扬眉看向身前的瑞嘉帝道:“陛下说的是,陛下觉得眼下应当如何行事?”瑞嘉帝从来没有过在她发火的时候打断过她说话,一向是以她的心情要紧的乖孩子模样。怎么今日如此反常,竟然要她先专注政事? 接受到曾后异样的目光,瑞嘉帝微低下头:“朕暂时还没什么主意,只是整个丰州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可能是知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应当先大力排查关卡和城池,排出北汉细作。母后觉得呢?” “陛下所言极是,果然跟着太傅学习有些长进了。”曾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底下众官,道:“还不赶紧去办?哀家不要看到大燕境内有北汉的半根毛出现!” 兵部尚书吴大人稽首恭敬道:“娘娘,那玉岩关那边……” 玉岩关此时只有五万精兵把手,不知北汉何时会一举进犯,应当立即派兵前往支援。可是整个大燕的兵权有大半握在豫王手中,第二大的定国侯谢远此时生死未卜,其余镇守南疆和东海的大军距离玉岩关实在太远,若是赶去只怕是整个丰州早就凉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派距离玉岩关不过十几天路程的镇西军中护军前往丰州支援,中护军领将、素有战神之称的褚将军又身在燕京,快马加鞭赶往丰州也不过是几天的路程,应当能解得燃眉之急。但此举在曾后的心中无异于让黄鼠狼去给鸡拜年,这样一来镇西军的势力范围就从南到北横跨了大半个大燕,再要赶走只怕是难。 丰州还有几千州卫,是敌是友还未可知。武州倒是有十万守将在曾国公手下,还有一万京畿营精卫,若是将武州守将派出去……倒是能待拖上一阵再想别的办法。只是这领军的人又是个大问题。 听了吴大人的话,萧羽眼神微闪,连忙上前:“回娘娘,回陛下,本王愿出征前往丰州,击退北汉蛮子,救丰州百姓于水火!” 瑞嘉帝皱眉道:“可是王兄从未行过军打过仗,北汉大军人壮如熊,朕担心……” “陛下,北汉蛮子侵我大燕江山河土,杀我大燕将士兵马,欺我大燕百姓子民。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虽从未有过行军经验,但是自幼熟读兵书,定能将北汉蛮子斩落马下,驱赶回他们的地方!”萧羽双手抱拳,声音义愤填膺,似乎真有满腔的热血等着挥洒出去保卫大燕江山。 “胡闹,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怎可让毫无经验的人上战场!”一名翰林院的花甲老官当即严肃地呵斥,一点也没有因为萧羽是王爷而对他客气。 萧羽脸色一黑,心中暗恨。面上却铮铮道:“太祖太爷爷也不是一生下来便会骑马打仗,还不是闯下了我大好的萧室山河?高祖爷爷也东征西走,一统大燕,立下如今秀秀湖海?我虽不及萧室先辈,但也有一腔爱国之情,纵然马革裹尸也只盼为大燕做出一点绵薄之力!” “哼,康王殿下未免太过自大。读了两本兵书便想披甲上阵,竟将自己比作太祖高祖。只怕打起来是连褚将军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吧。”那位老官冷嗤,满脸的不屑。 “别提褚将军了,康王殿下不是掰腕子还输给了褚将军麾下的小将?”另一名御史台的老辈份官员附和道。 翰林院御史台的这些老东西们惯会找别人茬,偏偏身为文官是最得帝王心的,因为文官造反,三年不成。不就两张嘴喜欢嘚啵嘚啵么,那让他们过过嘴瘾也没什么。 不少官员听了那位老大人的话都“噗嗤”一声,想到了宫宴那日萧羽连败三场于那位年轻的小校尉手下的事情。 “各位大人说的是,战事非儿戏,哀家替边境的大燕百姓谢谢康王的热血情谊了。领军之人还是另择为好。”曾后轻瞥了萧羽一眼,淡道。 如果说兵权到了褚洄手里只是会增大豫王的羽翼,那到了萧羽手里只怕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了。萧羽自认为前几个月的却州事件手脚做的干净,其实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她还不知道不成? 萧羽知道曾家的兵权没有那么好拿,意料之中罢了。不过拿不到武州十万守军的兵权也没什么,到时候所谋之事稍微麻烦一些罢了。他内心不屑,朝曾后施了一礼便退回了人群之中不再言语。 齐王萧天慕本想开口为萧逢争取一下,只是萧逢同样未上过战场,提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再让曾后拒绝一次罢了。 “谢家的副将和左右偏将军呢?”增老国公想了想,问道。若朝中选不出与谢远相当的将领,由谢家军的左右偏将领军也是可以的。 斥候答道:“回老国公,左右偏将随行谢将军一同前往鹰涧峡,此时也无法取得联系。副将军早在一月前便遇刺身亡了。”只是消息还来不及传回燕京,谢将军就同样遇袭失去踪影了。 留守玉岩关的五万将领当真是群龙无首。 “宪钧侯何在?”曾后在文武两官身上扫了一圈,不由头疼。 大燕尚武,在太祖高祖时期武将是一抓一大把,从来不会出现没有人带兵打仗的情况。但是先帝时忌惮将领兵权过多,便开始慢慢尚文轻武以取得平衡,如今更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将领。除去炙手可热的褚洄、谢远和燕阳,剩下的要么就是些低官微职和领军打仗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小将,要么就是些太祖高祖时留下的老弱残将。 “回娘娘,燕侯爷前几日大病一场,如今还在榻上下不来呢。”一名文官弱弱地看了齐王一眼,所言之意甚是明朗。 百官也早就耳闻此事,得知前几日齐王府派出了一顶小轿将燕候的千金不声不响的接到了府中,成了齐王世子的贱妾。而一同在宫中出事的那名宫女黄杏却是个贵妾。此举实在太打燕候的脸,燕候当日便大病了一场,毕竟也年过半百,连请了好几位御医才将人缓过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喝着苦口良药,脸色惨淡呢。 曾后气的抠紧了尾甲,早知今日会出这等事,她就开个口帮燕悦向齐王求个情了!宪钧侯没有大病那今日之事就甚好解决,他又是高祖时就征战沙场的老将,纵使歇养了几十年,不说经验丰富也比萧羽萧逢一流的好太多了。直接让宪钧侯带兵前往玉岩关就万事大吉!谁知……谁知他如今就因为燕悦之事生了病,玉岩关战事又刻不容缓,不可能待他病好再前往! 兵部尚书犹豫道:“娘娘……正巧嘲风将军就在燕京,不如……” 百官知道曾后有多忌惮豫王,纷纷满头大汗的看了一眼吴大人。吴大人在这个时候敢提出让褚洄领兵也着实在挑战曾后的极限了。 曾后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十分的咬牙切齿:“来人……宣,嘲风将军入宫见驾!” 褚洄慢吞吞地进宫时已至正午,早朝还未散。或者说,发生了今日这等大事,没有人敢散。 他未着朝服,身着墨色长袍,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步履快速。那颀长的身形透着一派与世独绝的风华气度和恣傲嚣张,只是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疏离地写着生人勿进。赤羽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有震慑人事的翩翩气度。 朝中众人早就习惯了褚洄这副态度,毕竟只要有本事做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就算有人看不惯你,也没那个胆子来动你。 褚洄带着赤羽翩然走至正前方单膝跪地,悠悠道:“参见陛下,太后。” 瑞嘉帝连忙道:“将军快快请起。” “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褚洄道。 瑞嘉帝看了曾后一眼,见曾后灼灼地目光放在褚洄身上,眼神莫名的样子,半晌才示意那名斥候将定国侯谢远遇袭,玉岩关五万守军群龙无首,丰州为难在即的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严重,虽丰州非镇西军守地,还是要劳烦将军走一趟了。”斥候说完,庆国公曾如琥适时地插了一句。他强调了丰州非镇西军守地这句话,似乎是在暗示褚洄什么。 褚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 赤羽连忙担任翻译官的职责,朝庆国公作揖道:“将军的意思是,同为大燕子民,守护大燕为朝廷分忧之事本就是职责所在,担不得劳烦二字。更何况谢将军也是多年成名的老将,能有缘一见也是我们将军之幸。”能从褚洄的一个哼气声中解读出这么多话来,显然是在空口说白话,这位将军亲卫也是个人才。众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并不在意褚洄的冷傲态度。 曾如琥板着脸,刚欲说什么,就被老国公曾丘云一个眼神制止。 眼下是要求着褚洄办事的时候,还不宜得罪于他。 曾丘云毕竟是老狐狸,捋着胡子笑道:“褚将军,北境危机还要靠你解救于危难,北汉三十万大军虽数目众多兵强马壮,但是武州同样是大燕之重,万万不可能将全部兵力派去丰州,还望你谅解。” 他一说完,一些中立或对立的官员一片哗然。 虽然老国公说得有理,不可能将武州十万守军全部派与褚将军前往增援。但是这么话里话外毫不留情地说出来也着实太令人心寒了。要知道北汉大军有三十万,且个个虎背熊腰身强马壮,不论生死不明身处的鹰涧峡的兵马,玉岩关此时只有五万守军。五万对上三十万,可以说是以卵击石。 褚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赤羽抱拳道:“敢问老国公,武州可以派出多少守军?” 曾丘云与曾后对视一眼,复又道:“两万。” 他这话一出,刚刚的哗然顿时鸦雀无声。百官皆以为,燕京有十万守军,加上京畿十三营就是有十一万大军,要暂时应对武州的突发事件绰绰有余。再不济朝廷也该从武州守军派出一半来交于褚将军,十万对上三十万虽还是危急,但有褚将军在说不定能以少胜多,力挽狂澜。可曾后竟然连一半都不肯交出! 站在曾国公这儿一派的官员们与中立和对立的官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一方说玉岩关是天堑,易守难攻,有七万大军足以支撑到调其他兵力前往支援。一方说此计犹如做梦,纵是武神转世也难以守下边疆平安。 一时场面热闹不已,百官无论文武都积极地朝对方喷着口水,看样子是不死不休。 “老国公所言正是哀家所想。褚将军,望你能谅解。武州距离丰州不过区区数千里,后续若要增援也不是难事。况且丰州还有三万守军,哀家会请陛下下旨一并让丰州守军听命于你。”曾后看着底下喧闹的争吵,眉头微蹙缓缓道。 “娘娘,可是丰州……”吴大人焦急地开口,后半句话在曾后犀利的眼神下哽在了喉头缓缓地咽下。丰州知州府的情况也不明了,丰州守军还在不在都是另一回事,怎么能将这么虚无缥缈的兵力算在其中呢! “丰州知州只是因为战事一时失联,到了丰州地界自然能重新取得联系。”曾国公幽幽道。 吴大人闭上嘴,朝褚洄递去一个担忧的眼神。他虽然是兵部尚书,到底只是个文官,司掌武将的各项事宜,对行军打仗之事并不精通。十年前豫王将褚洄带回京封副将、六年前拜帅之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可以说是看着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成长成如今骄骄铁血男儿,怎么能忍心看着他去送死?他再勇武再睿智,也只是个凡人,并不是真的战神转世啊! 萧羽见百官神色各异,阴阳怪气地看着褚洄道:“本王记得褚将军当年不是在万军之中取了北汉猛将呼察赤的首级?还只身在北汉王宫砍断了呼察汗的右臂安然无恙地退回陇西?如此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怎会被区区兵力不足难倒呢?”他语气透着崇拜,完全没有故意讽刺褚洄的模样。 曾国公笑道:“康王殿下说的是,若非如此,褚将军又怎会被百姓称为‘大燕战神’呢?” 赤羽微怒,主子确实武功高强。但六年前之事并非萧羽所说的“安然无恙”,事实上主子退出北汉王宫时几欲被万箭穿心,若不是暗阁在北汉的暗桩协助,主子很有可能就死在北汉王城了!豫王为了安定军心并没有说出主子命悬一线之事,众将士都只当主子身受重伤但无大碍。此事是暗阁所有暗卫心中后怕之事,怎么能被萧羽拿出来挤兑主子用! 赤羽刚要开口,褚洄淡淡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 褚洄冷峻的面容上挂着丝丝透着寒气的冷笑,只是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让百官和萧羽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说的是,武州的守军还是留着吧。废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 低沉磁性的嗓音犹如铜钟在奉天殿内敲响,众座骇然,整个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主子!”赤羽大惊。 “褚将军,万万不可!”吴大人也连忙规劝,随即低声道,“两万兵力虽少,武州守军也无法与镇西军相提并论,但是聊胜于无。褚将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哼,毕竟艺高人胆大,只是褚将军可要想清楚,当真一分兵力都不要?那你不要自信过了头了。”萧羽微微眯眼,语气森然。 曾后冷笑道:“哦?褚将军的意思是,看不上我朝廷的武州守卫了?” “太后和老国公的意思不是要武州守军安守武州,以防万一丰州城破么?既然如此那边让他们在武州好好呆着吧,横竖也用不上了。”褚洄淡道。“我此次入京带有两千镇西军精锐,足以斥退北汉军,带回谢将军。” “褚将军好大的口气。”曾后死死抠着座下扶手。她与曾老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复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在这儿静候褚将军的佳音了。希望褚将军,不要让哀家和陛下失望啊。” 瑞嘉帝面色有些复杂,不太赞同地看着底下的褚洄。他知道母后和外祖父提出给褚洄两万武州守军要他去对抗北汉三十万兵马的事情太过可笑,可是褚将军也不该意气用事不要朝廷的一兵一卒啊!他纵是铜头铁臂,也不可能靠着五万兵马战胜北汉的三十万大军呀。 只是多年处于曾后威压下的习惯让他无法在此时说出什么将武州军全部交于褚洄,或是调遣羡州的中护军前往增援的话来,即使那样才是最好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褚将军,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朕……一定尽量满足你。” 曾老国公不满地看了瑞嘉帝一眼。 褚洄微微勾唇,淡道:“正巧有一时相求于陛下。手下有一小将此时正在为陛下当差,她本是我中护军麾下斥候营的校尉,此行危急,正巧需要她为行军做斥候。” 曾后心头一跳,隐隐有种褚洄就是冲着这点来的预感。她刚要开口,便听到瑞嘉帝先行允下了。“朕虽心喜叶校尉,跟着她学了许久强身健体的招式。不过既然将军需要叶校尉,那就请叶校尉出宫回到军中为将军效力吧!” 她猛地瞪了瑞嘉帝一眼,心中怒极。却因御口已开不得收回无法补救。 曾后的思绪飞速的运转着,难道褚洄早就知道此行派兵支援会找到他头上?所以趁机提出条件带走叶挽?他对叶挽……难道……他已经知道叶挽的身份了,想以此事来要挟自己?! “慢着!”就在褚洄幽幽地看着曾后准备向瑞嘉帝道谢的时候,她突然开口,目光看向曾国公笑道,“哀家细想了想,觉得朝中实在是稀缺武将人才。褚将军再厉害也只有一人,分身乏术。若日后出现了别的军情,总不能将褚将军一劈二一劈三来各领大军吧。不如趁此机会提拔培养一些。哀家决定还是派遣五万武州军同随将军左右,并且让京畿营的曾统领作为此行副将一同前往。褚将军意下如何?可愿为哀家带一带后辈?” 她辅一开口,百官的震惊比刚才还甚。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曾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又重新给褚将军拨了兵?真的是为了提拔培养一些武将……不,培养曾家那位嫡长公子曾宁宇,京畿六处的侍卫长? “太后开口,臣岂有不从之理。”褚洄仍是那副冷心冷面的模样,只是赤羽看来主子的脸皮底下怎么就隐藏着一副阴险狡诈的面孔呢。 主子早就知道只要一提出将叶挽带走的事情曾后必会翻脸,想方设法找人盯着他们。但是又不放心自己侄子跟着去这么危险重重的地方,还舍不得派兵保护,所以定会派大军同往。这样一来,既救出了叶校尉,又拿了武州守军的兵权,虽然带着个拖油瓶,但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赤羽默默地搓了搓手指,心中只觉得主子在不断地刷新下限。 曾国公明白曾后心中所想,即使担心也不得不按捺住烦躁的心绪向褚洄点头致谢:“犬子就多靠褚将军调教了。” “好说。国公客气。”褚洄没什么诚意地懒洋洋道。 他管曾宁宇去死?只要叶挽跟在身边就好了。 ☆、第103章 出宫,姚府 瑶华宫内,曾后气的掀翻了一整个博古架的瓷玉摆件。各种精美华贵的瓷片玉器碎了一地,在地摊上发出沉闷的破碎之声。 “娘娘,息怒。身子要紧。”冯凭恭声道。 事到如今若还没发现自己被褚洄算计了曾后也就白在这宫内呆了三十年了。她怒道:“褚洄这个臭小子,敢算计哀家,真是胆大包天!好,你不是在乎叶挽么,你不是想用叶挽来威胁哀家么,哀家立刻就杀了叶挽,看你如何!冯凭,冯凭!去蘅芜院,趁叶挽还没走,杀了她!” “娘娘息怒!叶挽现在肯定是动不了了,陛下前脚答应褚将军放叶挽出宫,后脚叶挽就死在宫内,百官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冯凭劝道,尖利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渐渐平息了曾后的怒气。 她喊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哀家真是不明白,区区一个叶挽,怎么就是死活杀不掉呢。”她没有对叶挽心软,没有对她有半分怜惜,怎么就是杀不掉叶挽?叶挽的存在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在她心头纠缠放肆,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当年犯下的错…… 冯凭将曾后扶至贵妃榻上安躺,想了想阴狠道:“娘娘不是派了曾公子同去玉岩关么?让曾公子盯着叶挽,找机会杀了她。” 曾后平静下来,苦笑着摇摇头道:“宁宇若有这个智谋,哀家又何必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巴巴地求着褚洄把宁宇一起带去丰州?曾家的这一个两个孩子啊……一个个都没有遗传到哀家的手段,一个比一个蠢。说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后浪怎么都是别人家的……”大燕第一武将褚洄算是豫王的后人,那位年少成名的富商花无渐也死活不肯和朝廷攀扯上半点关系,还有那个燕家的小子,听说也把中护军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有叶挽……叶挽,为什么偏偏就是叶挽呢? 她额角一阵抽痛,冯凭连忙上前帮她轻揉额角缓解头疼。曾后想了想,抬头道:“若哀家命你一同前去丰州,你可愿意?” “娘娘的吩咐,冯凭莫敢不从。”冯凭轻声道。 曾后微闭着眼,犹豫了许久,幽幽道:“去请陛下下旨,封你做监军。你同宁宇一同跟随褚洄前往玉岩关,替哀家想办法杀了叶挽。” “那……褚将军那?”冯凭问。 “……以拉拢为主,先解决丰州的燃眉之急。若拉拢不得,一并杀了。还有……必要时,保一下宁宇那孩子,哀家还是有些担心。” “是,娘娘。” …… 赤羽来接叶挽时,叶挽正悠闲地坐在蘅芜院里剥葡萄吃。半点没有被外头的风起云涌所影响到的样子。 赤羽微微侧身避开仿佛石头一般快速射过来的葡萄皮,笑道:“一个多月不见,你倒是过得悠哉,还有葡萄吃,功夫也有精进。难为兄弟们在外整日为你提心吊胆。” 叶挽将一颗晶莹剔透如翡翠般的葡萄果肉塞进嘴里,见来人是赤羽,微讶道:“你怎么来了?”她还以为是烦人的李遥李码兄弟俩呢。“葡萄是贵嫔娘娘见我整日一人可怜孤苦赏给我的,你也来点?” “看你的样子在宫中混的还挺开,乐不思蜀了?”赤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叶挽联想到前几日褚洄跟她说的话,惊讶道:“可以出去了?” “嗯,主子回去整军了,吩咐我来接你。”赤羽四下张望了一眼,“朱桓呢?”是不在附近还是他的武功又精进了?他居然感觉不到半点朱桓的气息。 “我让他去盯着瑶华宫了,什么整军?发生什么事了?”叶挽捕捉到赤羽吐出的一词,疑惑道。 赤羽简明扼要地将刚刚朝堂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没有漏掉他们将要以十万将士对战北汉三十万大军,救出生死不明的谢将军,和还要带着作为副将前往的曾宁宇的事情。 叶挽微微垂下眼帘。照赤羽的说法来看,朝廷今日刚刚接到半个月之前谢将军被围的消息,派回的斥候多数都在路上被阻挠暗杀了,可是褚洄早在几天之前就告诉她很快就能出去了。他事先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什么,是因为暗阁消息比朝廷灵通吗? “你在想什么?先走吧,朱桓看到你不在会回来禀报的,不用担心他。将军答应下来明日一早便整军出发前往玉岩关的,回去准备准备。”赤羽打断了她的思绪,连忙叫她去收拾行李。 “不用收拾了,衣物什么都是曾后派人准备的,不是我的东西。”叶挽摇了摇头,先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你先回将军府,我去一趟姚尚书府上,跟姚小姐道个别。” 赤羽顿时脚步一停,脸色古怪道:“姚小姐……姚清书?你什么时候跟她关系这么好了?难道……”难道叶挽喜欢姚清书?不会吧,那主子怎么办?主子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把叶挽弄出宫来不是为了给姚清书做嫁衣的啊喂!虽然他们几个暗卫都觉得主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事情令人觉得有些膈应,不过叶挽的长相能力确实很出色,主子对她有了什么别的想法也是无可厚非可以理解的事情啦……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去跟姚小姐告个别。”叶挽哭笑不得地捶了他肩膀一下,“还有叶家、淬玉阁的人和花家两兄妹。此去丰州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得来的,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总该去打声招呼吧。” 赤羽脸色更加难看,完了完了,撇开淬玉阁不说,除了姚清书竟然还有花无渐那个妖孽。主子啊主子,你的“追夫”路途确实有些艰难啊! 不理赤羽脑子在奇奇乖乖想些什么,叶挽无奈地摇摇头,撇开他径直回屋中取了样东西,然后向院外走去。 …… 姚府。 “小姐,外头有一位公子来访,老爷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见。”一名丫鬟急匆匆地从前院跑进来,姚清书正在与棋儿一同缝着些什么。 “公子?是谁?”姚清书纳闷道。父亲很少接待客人会问她要不要见见,难道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公子? 丫鬟掩唇笑道:“那公子自称姓叶,长得十分清秀倜傥,正与老爷闲聊呢。”她羞红了脸,时不时地偷瞄姚清书的神色。 姚清书脾气好,对下人也温和,所以丫鬟偶尔会与她开开玩笑,并不会惹怒小姐。 一听到来人姓叶,姚清书立刻神色一喜,给棋儿使了个眼色:“你把这些东西装一装。”说罢竟然有些急切地提起裙摆小跑着朝前厅奔了过去。 丫鬟惊讶地看着姚清书离去的步子,鲜少看到大小姐这般活泼的样子。她好奇地跟棋儿打趣道:“小姐原来早就认识那位公子啊,是不是……” 棋儿哼道:“小浪蹄子,你想什么呢?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那位公子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去去去,滚滚滚,该干嘛干嘛去。” 前厅,一名白衣少年正没形象地蹲在地上,陪着一名中年男子研究地上的木条。前厅摆满了奇奇乖乖形状各异的摆件,几乎让人无从下脚。姚清书一进来便是看见这一幕,那白衣少年风姿翩翩,即使蹲在地上也丝毫不损无尽的风华。 “爹,您又让客人看您做家具呀?”姚清书早就习惯了自家老爹这么不靠谱的样子,不禁头疼地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叶挽缓缓顺着她的方向抬起头,绽放出一个温和亲切的笑容。她弯起的眉眼似月牙,隐隐透着少女的娇俏。叶挽很少这么笑,大多数时候都是微微弯起嘴角的淡笑,所以让旁人丝毫不觉得女气。姚清书不由苦笑,相处了那么久,她竟然半点都看不出这个风姿绰约的倜傥少年原来是个女子。 “姚小姐。”叶挽喊了一声。 姚尚书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灰道:“没想到叶校尉不光少年英才武艺高强,对榫卯结构也这么精通,本官真是佩服啊!”他平易近人地拍了拍裤子,走到桌边替叶挽倒了杯茶。 “姚大人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叶挽接过茶杯,有礼地点了点头。 姚尚书道:“别跟本官客气,你不嫌弃喊我一声姚伯伯就行了。书儿都把宫中的事情跟本官说了,是本官要多谢你对书儿的救命之恩。”姚清书那日回来就把宫宴上婉妃和东珠县主、燕悦三人设计她和叶挽的事情跟姚尚书说了,只是将自己抱着叶挽和叶挽是女子的部分跳过了没有说。气的姚尚书和姚夫人当天就要提着仓库里那把观赏用的宝剑冲进宫去砍了那三个无事生非的女人为自家宝贝女儿讨回公道。 开玩笑,仅仅是因为萧逢那个臭小子中意他女儿,燕家那个死丫头就要毁了书儿的清白,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若非叶挽这少年聪明,将计就计,只怕女儿现在早就自尽或是自请出家了!想到宪钧侯因为燕悦被齐王府纳了做妾而大病好几日的消息他就觉得十分解气……若不是女儿死死拦着他说燕悦很快就要倒霉的事,他就算拼死也不能让女人受此委屈啊! 不过叶挽这少年看上去也着实不错,既年少有为,又风度翩翩。最关键的是聪明,他苦恼了好久的结构被他点一点就知道该如何做了,若是能成了他的佳婿倒也是一件美事。届时他们父子二人一起研究技巧之术,岂不是美滋滋……虽然叶挽比女儿小了几岁,但是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嘛! 看着自己老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姚清书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她无奈道:“爹,我把叶挽当成弟弟。你若要叶挽喊你一声姚伯伯,怎么能本官本官的喊呢?还有,做伯伯的是不是要拿出见面礼来?” 叶挽看他们俩对话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平时相处的有多么融洽,难怪姚尚书宁死不屈也不愿意答应齐王府的求亲把女儿嫁给萧逢了。她笑道:“不用,喊姚伯伯是我的荣幸。” “哎,乖孩子。”姚尚书没有儿子,只有姚清书这么一个掌上明珠,现在多了个小子实在是开心得很。他滑稽地在身上左摸右摸,顿时灵机一动“啊”了一声,“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拿个东西!我想到拿什么送给你了。”随即便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叶挽看着这位年近五十的尚书大人像个孩子一样活泼,顿时笑着对姚清书道:“尚书大人真是没什么架子,平易近人的很。” “他也就对你平易近人,你是没见过那些求亲的人上门的样子,都会被他严肃古怪的样子吓到呢。”姚清书掩唇轻笑。再一次见到叶挽她心中是止不住的喜悦,因为叶挽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代表了她真心把自己当成朋友。 厅中只剩下两人,姚尚书也不管自己的女儿跟一个“男子”单独相处是一件多么不合规矩的事,足以证明姚尚书对叶挽的信任了。 “你最近在宫中过得如何?婉妃她们可有再找你麻烦?”姚清书问道,突然想到午后父亲下朝回来说的事,心情有些低落起来,“听父亲说北疆有战事,你不日就要随褚将军出征北疆……你……” 叶挽淡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忘了我是从哪儿来的了?我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日特地来跟你道别。虽然不知道此次要去丰州多久,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她想了想又道,“啊,还要请你抽空进宫去向桂嫔娘娘道一声谢,多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 她本来好奇,她与桂嫔素未谋面,为什么进宫第一日桂嫔就向她表达了善意,还时不时的暗中给她送一些东西。后来宫宴出事那天才知道原来桂嫔是姚清书的闺中密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应当是姚清书托她在宫中照看自己的。 “举手之劳罢了,又怎么比得上阿挽对我的救命之恩?”姚清书笑的有些苦涩。叶挽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却只能做些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此次出征谁都知道有多艰难,十万守军对上三十万大军,几乎可以说是以卵击石。她刚与叶挽相交相知就要分别,更可气的是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叶挽。 叶挽好笑道:“你别这么说,各有所长罢了。更何况那日的事本来就是她们针对我的,你是被我牵连了罢了。” “说到这个事……你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军中?”姚清书看了看四周,突然担心地压低声音道,“可有别人发现你的身份?若是被褚将军知道……不,褚将军如此看重你,就算知道应当也不会如何。只是你要小心,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只怕你会有大麻烦的!”女子从军虽属异闻,但无不可。只是叶挽却是女扮男装从军,还有了官职,被发现只怕要被治一个欺君之罪,砍头都只是轻的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是故意要混进军中的,以后有机会再跟你慢慢说。”叶挽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粗陋的小盒子递给姚清书。“听桂嫔娘娘说你的生辰快到了,只是我定然不在燕京无法为你庆生,这是我在宫中闲暇无事做的,本来想着你生辰那日送给你,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嗯……有些粗糙,你别嫌弃。” 姚清书一愣,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个木质的四四方方的像盒子一般的物件。有六个面,每个面都上了不同的颜色,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小盒子被切割成了二十七个小方块,每一面都可以移动。“这是什么?”她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件有关机巧的物件,跟那日叶挽拼起的“莫奈何”一样,只是这看上去比莫奈何还要难玩的多。 “这叫魔方,这是完成后的样子。”叶挽从姚清书手中接过,随意扭了好几下将方块颜色打乱递给她,“这是打乱后的样子,需要你把它还原,恢复成刚刚完成后每一面颜色相齐的样子。很好玩,我小时候经常玩。”魔方是西方传过来的益智玩具,这里应当没有。 果然,姚清书接过颜色错乱的魔方立刻眼前一亮,学着叶挽的样子扭了一下,但是怎么都拼不回原来的样子。 叶挽再拿过来将魔方还原成一开始颜色整齐的模样,看得姚清书惊叹连连。她再次将魔方打乱递给她,笑道:“希望你喜欢。” “喜欢,喜欢,我很喜欢!”姚清书接过魔方紧紧地抓在手里,感觉眼眶有些酸涩,一连说了三个喜欢。 “喜欢什么?”跑开了好一会儿的姚尚书终于回来了,第一眼便看到了女儿手中拿着的魔方。顿时也眼睛一亮,立刻冲上前想拿来看看,但是被女儿手一闪躲过了爪子。“乖女儿,给爹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姚清书与叶挽对视了一眼,“噗嗤”一笑,将魔方递给姚尚书道:“这是阿挽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叫魔方。爹你轻点玩,别玩坏了。” 姚尚书把仓库拿来的小盒子随意往桌上一放,开始研究起那个魔方来。只是跟姚清书一样,不管怎么转都转不回颜色相整的模样。他无赖地将魔方往自己袖袋中一放,嚷嚷道:“给爹玩几天,过几日再还你!” 姚清书不依,气鼓鼓地想要去抢,被姚尚书轻描淡写地扯开话题闪过了。姚尚书端起拿来的小盒子,递给叶挽道:“姚伯伯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是以前闲着无事做的。听人说你擅使匕首暗器,疆场危险,希望姚伯伯的礼物能让你防防身。” 叶挽接过盒子打开,竟然是一把做工十分精巧的手掌大小的十字弩,可以绑缚在手腕上隐藏在袖子里。这个时代的远程武器除了弓箭就只有暗器,她虽然也会弯弓搭箭但是毕竟水平没有褚洄那般可以百步穿杨,而且弓箭手的限制极大,拉弓的速度并不快。有了这个跟手枪差不多大小的十字弩对她来说是一件极大的喜事。 “你小心着些,西秦也擅弩箭,不过这个比西秦的小得多,威力更大,射程又远,我怕引出什么乱子才没有给朝廷汇报,一直藏在仓库里藏了好几年,不敢交给任何人使用。如今倒是也方便当成见面礼送给你。”姚尚书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送出的是一件怎样足以提升整个大燕军队一个档次的武器。 叶挽没有客气,自己正是需要这种兵器。她郑重地收进怀中,向姚尚书点头致谢:“多谢姚伯伯,我会好好使用的。” ☆、第104章 烦躁的情绪 姚尚书在这里,她也不可能继续跟姚清书说一些隐私的话题。只再闲聊了片刻便起身,拒绝了姚尚书留晚饭的好意,告辞道:“天色不早,姚伯伯,姚姐姐,我还要去跟叔公告个别,就不多打扰了。日后回京再见,你们多保重。” “阿挽,在丰州一切小心。” 叶挽走出姚府没多久,就被气喘吁吁地棋儿跟上了。“怎么了?”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模样,叶挽不忍地笑道。 棋儿将手中一个布包塞给叶挽,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四周悄声道:“这是小姐和我这些日子做的月事带……她说你身边都是男子,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她不经意摸到你的手就知道你肯定有肚子疼的毛病……那几日要多多注意的好。” 叶挽刚要开口,又见棋儿瑟缩了一下脖子,犹豫着说:“小、小姐不是故意要把你的事情告诉棋儿的……是棋儿不经意撞见小姐在做这个,心中怀疑。小姐的贴身之物都有我们丫鬟来做,什么时候见她亲手做过这个呀……棋儿追问了小姐好久她才告诉我的,还告诉我不允许跟别人说,不然就把我卖了……你,你别生小姐的气……” “我没生气,我是想谢谢你们。”叶挽好笑地揉了揉棋儿的脑袋。姚清书作为尚书千金,居然亲手帮她缝制这些……就因为她手脚冰凉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说不感动才是假的。早晚她也准备将身份的秘密告诉褚洄,不多时所有人都会知道的,她并不在意。“谢谢你,棋儿。也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见叶挽真的没有生气,棋儿才欢喜地蹦蹦跳跳回府了。 叶挽离开姚府之后,天色已近黄昏。她复又来到了外城的叶府。 与叶骥打过招呼之后她径直去了叶富贵的院子,院子中蝉鸣声声,叶富贵正在和银风一起将晒过的被子收回房中,见到叶挽顿时手一抖,干净的被子“砰”的掉到了地上。 “阿挽!”叶富贵顿时哽咽着朝叶挽走了过来,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是想抱抱叶挽还是想摸摸她的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叶挽被曾后招进宫中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他自从那日遇袭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叶挽,若不是有暗卫简叶时不时跟他讲的叶挽在宫中一切安好的消息,他真的就以为他的小阿挽可能自此就会殒身在燕宫之内。 叶挽轻轻搂了搂叶富贵,她现在身量已经跟叶富贵一样高,只怕丰州回来就会比叶富贵还要高了。她拍拍叶富贵的背道:“叔公,你哭什么?一把年纪了,不要让银风几个看笑话。” 银风四个也猛地摇头哽咽道:“不笑话老爷,我们也想哭!”虽然他们不懂叶挽进宫去了代表着什么,但是看着叶富贵整日忧愁茶饭不思的模样,他们也知道公子是怕身处极为危险的环境之下。如今看到叶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自然也跟着老爷一起感动哭了。 余晋也从一边走了出来,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知道叶富贵和叶挽的处境危险。他淡淡地看着叶挽点了点头打招呼。 叶挽也点头致意,随即对叶富贵说:“叔公,别哭了,我有事要跟你们说。”她扶着叶富贵到院中石桌边坐下,高声道:“简叶在吗?出来一些,我也有事要麻烦你。”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瘦小身影便出现在了院中,安静地与余晋站立在一起。 见人都到齐了,叶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叶富贵的神态道:“叔公……北疆发生战事,我要随将军一同前往。”这是上午刚发生的事,叶文淞又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编修,连朝都没有资格上,所以叶富贵还没有那么快就知道,必须由她亲口告知。 果然,她刚说完叶富贵便摇晃了一下,颤声道:“又、又要离开?”自从叶挽参军之后他们爷孙俩便是聚少离多。她刚回来过个年就要离开叶府去羡州参军,又不声不响地因为各种事情来了燕京。他们好不容易在燕京团员了,叶挽又被带进了宫。现在出来了,她又要离开燕京去丰州打仗…… “公子,不去不行吗……”银风也快是个青年了,听她这么一说看着叶富贵的神态竟然嘴一扁就哭了出来。 叶挽没有具体说丰州的情形,怕叶富贵知道了更加担心。她拍着叶富贵颤抖的肩膀缓缓道:“你们放心吧,只是把北汉人打跑罢了,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还有褚将军在,你们听说过吗?他行军打仗无往不利,有他在我们这一行会十分顺利的。”她估计提及褚洄,想告诉叶富贵和银风他们有如此优秀的将领在,完全不用担心她的安危。 “可是,将军府有这么多将士在,为什么偏偏非要公子你一定跟着去呀……”银林安慰着哭的泣不成声的银风,也委屈道。 叶挽摇摇头,直视着银林的眼睛沉声道:“既然参了军,那我一日是镇西军的人,即便是死也是镇西军的魂。镇西军所属,皆是同袍兄弟,我当誓死相护,我不能一个人躲在他们背后安享和平。不止是我,他们每一人都有自己的家人亲属,却仍愿奋不顾身持刀立在沙场关外,众军之前,不为护萧皇室的盛世,只为不忘初心。”大燕如何与她无关,百姓如何也无须她操心,她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每一位持刀并立的兄弟,让他们在一场又一场征战中活下来,有朝一日回家看看自己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她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低哑,却让院中各人再也没有话说。 叶富贵摇摇头道:“你说得对,不能因为叔公的自私就限制你的自由要你陪在叔公身边。去吧,如果你的志向是疆场,那就不要顾及我们。叔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谢谢叔公理解。”叶挽点头。她其实也不放心把叶富贵留在燕京,留在曾后的眼皮底下。可是将叶富贵一起带去丰州只怕是更加危险,还不如留在燕京派人照顾。 她看向余晋和简叶道:“我不在的时候……” “放心吧叶哥哥,我和余晋哥哥会好好保护叶爷爷的!”简叶见叶挽的目光看向自己,连忙兴奋道。 余晋也默默地点点头:“放心。” 叶挽失笑,她不知道跟余晋说过多少次好好照顾叶富贵的话了。他也真的是以一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身份,用生命来保护叶富贵,甚至上次差点就出了事。她想了想道:“我答应过你的事……” “不急。”余晋打断她的话,挑眉冷道,“还有四年半呢,我等的起。” 叶挽点点头。余晋的仇人是云州知府司马宥,她答应余晋在五年之内把司马宥交给他随便处置,到现在半年了却跑的离云州越来越远,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云州。她暗道,实在不行她就找机会偷偷潜进知州府,把司马宥绑出来任由余晋发泄。 叶富贵看着渐沉的日色,把叶府的上空映照出一片绚丽的橘红。他不再纠结于叶挽是不是要远去丰州的话题,微笑道:“陪叔公吃个晚膳再走?” “好。”叶挽点点头。花家那边,晚上再去也不迟。 银风四人今日特地开了小厨,快速将简单的饭菜做好端上桌,叶富贵吩咐他们一同坐下吃饭。 银风银林四人面面相觑,纷纷开心地坐下。 八人同坐一桌,不提分别之事,插科打诨好不欢乐。 叶挽将淬玉阁的生意托付给叶富贵,让他闲来无聊可以走出叶府去淬玉阁坐坐,与木娘木子聊聊天。 凑着大家开心叶挽还小小的喝了一口酒,不过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敢多喝,毕竟明日就要赶去丰州。 宴后,叶挽又去叶骥院中与他道别,方才悠悠地离开叶府想去找花无渐。刚一出府便被一个冷着脸浑身冒着寒气的黑衣男子挡住了去路。“主子让你立刻回府。” “出什么事了?”叶挽道。淬玉阁今日是来不及去了,不过好在已经将事情交代出去。不过花无渐那边她还是准备去一趟的,拜托人家调查事情结果自己就失去了踪迹,现在又要千里迢迢地赶去玉岩关,又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花无渐和花滢那个小姑娘,只怕再见时花无渐又要炸毛了。 朱桓双手抱胸道:“天很晚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赶路,主子要你早点回去休息。” 现在不过酉时三刻,连宵禁的时间都还没到,天是哪门子的晚了?叶挽纳闷地说:“我就去一会儿,亥时前一定回府。”说罢就想绕开朱桓,却被一柄闪着寒光的铁剑拦住了去路。 “主子说了,你不肯回去就把你绑回去。”朱桓面无表情地说道。 叶挽被激起了脾气,她是褚洄的属下没错,不过也不是他的玩具,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的想控制她的自由?她眉目清冷,白皙的脸颊上带着微微的庹红,冷道:“是么?早就想和你比试一下,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探探你暗阁四大首领的底。” 暗阁赤朱丹彤四大首领,只有赤羽一人是在明面上的。另有朱桓,丹青,彤阳三人,都是潜在暗中执行褚洄的命令,早在桥头村那日便见过四人同时出现。他们能以四人之礼抵挡紫云山山匪两千匪兵,她早就想看看有多厉害了。 说罢叶挽率先一个箭步朝朱桓冲了过去,她在宫中闲着没事就锻炼身体练武,身法气力又增进不少,甚至超越了前世的巅峰。 朱桓面色一冷,闪过瞬间出现在自己身侧的蛇头匕首,眼睛微眯。这个家伙今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居然跟他来真的?他毫不客气地以精钢之剑相搏,剑与匕首碰撞,发出了“丁玲桄榔”的声响。 因着未及宵禁,不少百姓都还在街上游荡。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想看热闹。 朱桓的脸色更加难看,手下动作凌厉又迅速。 叶挽咬紧牙关,早知朱桓是暗阁首领中身手最好的一位,没想到应付起来竟也如此吃力。她足下不停,配合着诡异的步法将朱桓逼到角落处,限制了他大开大合的剑法。 周围的百姓越围越多,毫不怕事地对着两人指指点点,不远处隐约有官兵的声音传来。 叶挽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招招狠辣,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竟然一点都不顾及朱桓是自己人,每一下都带着凌厉的嗜血之风。 她的眸中涌动着复杂的不满,朱桓一不留神被她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血色,瞬间浸湿了他的黑衣。 看着顿时涌出的鲜血,叶挽一愣,顿觉颈间一痛,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朱桓轻扶着叶挽瘫软的腰背,冷着脸随意将她往肩上一抗,冻死人的目光瞥了围观着顿时噤声的百姓一眼,便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百姓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纳闷道:“刚才两个人呢?” “不知道啊,也许是什么江湖高人吧!” ☆、第105章 争吵 朱桓下手不重,过了没多久叶挽便在颠簸中悠悠转醒。她静静地微垂眼帘,被朱桓头朝下抗在肩上,轻盈地跃过内外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将军府。 他直接把叶挽扔在了陆英院的院子里,她屁股着地,发出一声闷响。 叶挽面色平静无波,也不动弹,就维持着朱桓把她扔下来的姿势,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等褚洄到来。 月色清皎,银辉熠熠。盈盈白光冰冷如水地挥洒而下映在叶挽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顺着鼻梁山根将那张清绝的脸划分成两片,一阴一阳。 “主子。”叶挽听到朱桓恭敬地喊了一声,随即便一点头消失在了院中。 叶挽没有回头,微微侧目,听着那稳健有力的步伐以一个绝妙的节奏点踩过碧草而来。鞋底与绿叶相蹭,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为什么不听朱桓的话?”沉如悠悠古钟的低哑声在叶挽头顶响起,不难听出其中蕴含的隐隐怒意。 叶挽勾唇笑道:“未及宵禁,又不在沙场,卑职似乎没有必要听将军的话?”她眉目始终清冷无息,似乎不觉得这样跟褚洄说话有什么不妥的。“更何况,就算卑职没有听将军的话,将军不还是叫朱桓使用强硬手段硬把我带回来了?” 她猛地站起身,鼻尖几乎要撞到褚洄的胸膛。 陆英院内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半点别的声响,连盛夏的蝉鸣都在此时噤了声息,为两人紧张的气氛增添了一抹浓重的色彩。 “你在生气?”褚洄望着那对紧睨着自己的双眼,一双招摇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对面的少年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浑身的汗毛高竖,在暗底下偷偷伸出了自己锋利的爪子。 叶挽冷眼道:“是,我在生气。你让朱桓带我回来不是因为明天要赶去玉岩关所以要让我好好休息,是不想让我去找花无渐,对不对?” “嗯。”褚洄轻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看着叶挽冷道,“花无渐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离他远一点。”姚家那个女人就算了,虽然总是缠着叶挽有点讨人厌,至少心思如面上一般单纯无害,花无渐就不一样了。“他能凭弱质少年之身将本是普通巨贾的花家发展成如今这般田地,不是一般的商人。他暗中与西秦也有交流。” 叶挽抬起头冷道:“若我非要离他近一点呢?”国界经商本就是暴利,要说花无渐是完全靠正当手段把花家经营成大燕首屈一指的富贾她也不会相信的。定然是有不少灰色黑色边缘的生意。但是这并不是褚洄限制她交朋友的理由。 听了她的话褚洄面色不改,只是周身的寒意更甚。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在空洞的冰川之内,带着深深刺骨。他不经意地伸出手将叶挽的下巴微微抬起,道:“叶挽,本将军怎么早没发现你竟然还男女通吃?” 他站在背光之处,令人看不清表情。 叶挽心头渐冷,退后一步扭头甩开他的手,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怎么,你吃醋?那你就不应该费尽心机把我弄出宫来,让我在宫里自生自灭不就行了?还费心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她站在离褚洄半身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黢黑深邃的双眸,只是怎么都没有办法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他心里去。 她从中午开始就被出宫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静下心来想一想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她深切地注视着褚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但是毫无变化。 树叶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褚洄看了她许久,才明白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道:“北汉与萧羽勾结,此次准备充分,玉岩关破是迟早的事。”他只是推波助澜给萧羽添了一臂之力,加快了进程罢了。若非如此,曾后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答应放叶挽出宫? 他的回答像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叶挽的心头,她果然没有猜错。褚洄竟然因为她的事在这次定国侯被围生死不明的事件中暗地里做了手脚。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我一个人,枉顾十五万大军的性命,将北境大门打开任由北汉人欺大燕的将士子民?”叶挽握紧指尖,用力的有些发白。她不是圣母,大燕如何不关她什么事,谢家军的生死也自有定国侯自己掌控,若她站在褚洄的立场上说不定也会选择这么做。可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要折磨同样在京的两千中护军,他一手一脚亲自带出来的士兵兄弟们。 “如果因为要救我出宫,就让两千兄弟身临险境,我做不到。”叶挽轻声道。外头院子里那些都是相处不久的兄弟,可是日夜相处的一点一滴都融入了感情。不说两千五百人,就光光是她亲自带出来的七队那些臭小子们,她都不忍他们因为自己就要在此刻面临战事。 十万对三十万,若要制胜绝不是简单之事。 “不会有险境。”褚洄剑眉紧蹙。叶挽现在的表现让他微微觉得有些心沉,好像有什么刚刚萌芽的东西在一瞬间就被压扁踩踏,溺死在襁褓之中了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不会有险境。一切都在控制之内。”他清楚谢将军那边的情况才敢这么轻易地应下此事,为什么叶挽以为他会拿手下士兵的生命去冒险? 他微微抬起手,却被叶挽怔愣下拍掉了。 “控制之内?控制什么,大燕?丰州?中护军?斥候营?还是我?”叶挽眯起眼,“你若是真有神能,能算尽天下之事,为何控制不了你的出身,要在一个女子掌朝的政治之下用尽手段才得以自保?”看着褚洄骤变的冷峻表情,叶挽眉目微闪,抿起嘴角低下了头。“褚洄,你那天问我,喜不喜欢你。我的答案是……” “叶挽!”褚洄猛地抬起手掐住了她的下颚,平日婉转流光的桃花眼中闪着森森寒意,散发着寒冰乍冻的冷意。 掐住叶挽两腮的手指只是一瞬间便松了开来,缓缓地垂到身侧,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毕露。 褚洄低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忽闪忽闪。 两人谁都没有注视着对方,深深庭院内只闻得呱呱蝉鸣。 良久,褚洄背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哑道:“不早了,你休息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陆英院。 叶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有隐隐的懊恼闪过。 ☆、第106章 监军大人 武州守军驻扎在燕京附近不远处,从昨日接到圣旨起便在城门口等待嘲风将军大驾。将军府内清点了两千名士兵,其中一百斥候军,一千九百名骑兵步兵。另有三百鹰卫暗中跟随,以防突发事件。 剩下一百名步兵和一百名鹰卫留在燕京看守将军府。 虽是清晨,天刚蒙蒙亮,已有不少百姓听说了嘲风将军要亲征玉岩关营救定国侯驱逐北汉跶虏的事情,纷纷自发聚集在必经道路上为两千镇西军送行。 一顶黑沉繁复的轿子挤开拥堵的人群,跟随在几匹骏马之后靠近了将军府敞开的府邸。 领头的马上下来一个穿着银熠重甲的年轻人,率先对站在门口的赤羽抱了一拳:“在下曾宁宇,奉太后之名随行为副帅。”他瞥了一眼赤羽身后整装待发的中护军士兵们,个个目不斜视正襟危立,并没有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暗吸一口气,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镇西军的士兵,即使知道他是曾家的人面上也没有半点情绪,那威严勿犯的气势确实不同凡响。 曾宁宇暗瞪了背后窃窃私语的一众侍卫一眼,只觉得丢人。 父亲不放心他随军出征,给他带了一百侍卫,跟镇西军一对比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嘿嘿,曾公子这是去打仗啊还是去出游啊?”段弘杨是个没热闹就要犯作的人,一看见曾宁宇背后的侍卫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东西,不由大笑一声开口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曾公子未及弱冠,打个仗还要娘们儿兮兮地带百来号人,踏青去吧?” 曾宁宇脸一黑,生平最讨厌别人喊自己“曾公子”。立刻给背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怒道:“把没用的东西都给我丢了!”曾夫人怕他在边疆受苦,给他带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锦衣水果,徒被别人看笑话。 段弘杨还欲再开口,突然脑后一凉,回头一看正对上了叶挽平静如水的眼眸。他脖子缩了缩立刻安静地站回七队的队伍中去。 “这位小将士此话说的不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又不是家中的宠儿呢?曾夫人也是担心曾统领,哦不,现在应该叫曾副将才对……”最后方那顶被百姓包围的轿子中悠悠地走出一个人,面带微笑地走到了将军府的正前方。他身后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此时三人也是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 叶挽眉头一跳,走上前道:“冯公公,好久不见,有何贵干?”虽然昨天上午才看见过冯凭,但是叶挽直觉觉得冯凭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好事。 冯凭手一抖,一卷明黄华丽的书帛便出现在他的手上,端正地躺在掌间。“太后懿旨,命咱家为监军同行,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叶校尉,褚将军何在?” 他话一出口,众人哗然。镇西军的士兵们压抑住心中的震惊仍旧严肃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表示了他们此时内心并不平静。 赤羽问道:“太后娘娘不是已经派了曾统领为副将同行吗?为何还……” “曾统领是曾统领,咱家是咱家。副将是副将,监军是监军。赤将军,你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冯凭笑眯眯地扬了扬手上的懿旨,怎么看笑容中都带着一丝阴狠。“褚将军呢?还不出来接旨?若是耽误了这十万火急的军情,那可就不怎么好了……” “既是十万火急,你直接念就是。”他话音刚落,边上便传来一个肃整低沉的冷音。伴随着踢踏的马蹄声,从后面走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身熟悉的墨衣外着玄色铠甲,一头乌发利落地高束在后脑,手中提着一杆通体乌黑没有半点杂色的长枪,伴着飒飒冷意。褚洄另一手执着缰绳,静静地立在一匹浑身黑的发亮的高头骏马之前,仿佛一副无声的画,画中将士正步步向前,破画而出。 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果决和杀伐,伴着那杆乌枪带来排山倒海的灼灼气势。 那匹黑马也天生自带傲气,从褚洄入伍时就跟随他至今,虽已年迈,但是每个马蹄都踏出了佼佼的傲意,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镇西军士兵群自动自发地随着自家将军的脚步让出了一条道路,每一个望向他的眼神中都带着无比的敬意和崇拜。 虽然他一直都是这副死了人的表情,叶挽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比平时更甚的生人勿进的寒冰之气。她默默地闭上嘴站在边上,看着一个士兵抱着那把百斤重的银冷耀月弓站在队伍中,心中暗衬:这次倒是耀月弓,沥银枪都带了个齐整。 从他走出来的时候开始冯凭便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自己头顶,旁观曾宁宇此时已是脸色煞白,他身后的侍卫们有几个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冯凭暗惊褚洄的内力好像又有精进。 他知自己现在有任务在身,不能跟褚洄杠上,勾起嘴角淡笑道:“褚将军这是做什么?咱家只是奉了太后懿旨一同前往丰州是为监军罢了,不会拖了将军后腿的,将军可不必如此紧张。” 褚洄收回势压,抬了抬下巴冷道:“赤羽。” “是,主子。”他不用说什么赤羽便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友好地朝冯凭点了点头将他手中的懿旨接了过来。“冯公公,既然十万火急,那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他笑眯眯地拿过懿旨就收在了袖子里,竟然没有半点要宣读的意思。 曾宁宇脸一冷,刚要开口呵斥,便看到冯凭悠悠地在身后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不下跪接旨,不宣读懿旨,褚洄这分明就是要当着天下百姓的面给姑母一个没脸! “赤将军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早日赶路吧。此去丰州路途遥远,没有十天半个月只怕是不行。”冯凭无意与褚洄争执,反正依曾后的意思,过了这次大战褚洄要么就是他们的人,要么就是个死人了,无须现在在意这么一点小小面子问题。就算拿他现在不敬太后的罪名定死了又怎样?还要靠他去拯救北境呢,惹毛了他只怕自己今日连去北境都去不得,就乖乖地等着北汉鞑子入主中原吧。 在曾宁宇不安的目光下,冯凭和颜悦色地接受了现实。 冯凭是个聪明人,知道惹怒主子只会闹得大家都没脸。赤羽笑了笑道:“不知道冯公公可否会骑马?日夜兼程的话,应该十日左右就能抵达丰州边境,十五日就能到达玉岩关。若是坐轿子……只怕至少要两月了。”到时候玉岩关早就凉了,还需要他们救什么。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冯凭背后两个身材娇小眉清目秀的少年,暗中摇了摇头。 “赤将军多虑了,自然是一切以玉岩关为要。曾统领已经安排了马匹,就无须镇西军操心了。”冯凭阴鸷的眸子在叶挽身上转了一圈。这个小子诡计多端,要是让他们来安排坐骑,为了阻挠自己的行动会在马上做什么手脚也不一定。 赤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褚洄,知道主子没什么意见,这才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就辛苦冯公公和曾……副将了。”他暗自摇摇头,就知道曾后没这么心大会放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自大青年来在他们军中。副将只是个幌子,今早莫名其妙出现的这位监军大人才是重头戏。还得吩咐暗阁的兄弟们在暗中好好盯着他们才是。 将军府的精兵早已整装待发,此时只需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出军。 他们不管什么副将不副将,也不管朝廷是不是派了个奇怪又厉害的太监来做监军。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跟随褚将军,驱逐北汉蛮子,救出忠君爱国却生死不明的定国侯谢将军,然后跟将军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到陇西去。 什么阴谋诡计的,有他们在,一个个都别想对将军使。 漫天黄沙席卷着鹰涧峡外,整个空旷的砂岩地区都被满眼的土黄覆盖,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已经不能说是空气了,几乎没吸一口气就会吸进满嘴的黄沙,令附近的北汉士兵们寸步难行。 一个皮肤黝黑的英俊青年面上裹着厚重的毛巾,幽幽地立在军帐之前,满眼的狠厉。 “将军,您还是回帐子去吧,外面天气恶劣,这个沙尘暴只怕还要几天才会过去。”一个北汉士兵打扮的男子朝他行了一礼,用北汉语恭敬地说道。 这个黑肤男子就是呼察汗的儿子,如今玉岩关外三十万北汉大军的首领那木亚。 他像鹰一样犀利洞黑的眼睛在沙尘中微眯,叽里咕噜地冷道:“再派人去鹰涧峡看看,一定要困死谢远!不能留一个活的出来。” 手底下那名北汉士兵迟疑道:“昨日已有人去看过了,鹰涧峡已经堵死了,敌军的人就算是插着翅膀也难飞!而且已经半个月了,他们肯定早就饿死了!” 刚说完他头上就挨了一巴掌,那木亚狠道:“我再说一遍,不能留一个活的出来!” 鹰涧峡此刻像被黄色雾气包围,只是这雾气的杀伤力就不是一般的大了。稍不留神就将面临巨大的冲击。峡口两边堆满了层层巨石,将所有人封死在狭小的谷内,此时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峡谷内倒是寂静一片,没有被外头的沙暴影响半分。 半个月前,谢家军十五万大军在定国侯谢远的带领下赶往鹰涧峡做埋伏,欲在与北汉大军的交锋中打下先手,先发制人。谁知他们早有预谋,早就比他们先到,埋伏之下推落滚石,将峡谷两边的出入口都封死,想将谢远和十五万谢家军生生困死在峡谷之内。 峡谷内或坐或躺拥拥攘攘地挤满了人,遍地已经干涸成块的血渍。 “将军……这是最后一块马肉,你先吃了吧……”一名满身血污小将打扮的将士糙黑的手伸出,捧着一块已经腐烂的红黑之物递到一名面色饥黄的中年将士身前。他捧着马肉的手像筛糠一般抖动,嘴唇惨白干裂,脸上尽是黄黑的泥土或是血渍。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吃光了带着的干粮之后又杀光了三万骑兵座下的战马。一开始还就着火堆吃烤熟的肉,后来连火源都没了,只能茹毛饮血地干吃马肉,喝马血。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天之久。 中年将军脸色并不比其他垂垂微弱的将士们好看多少,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沙哑道:“分一分,先给受伤的兄弟们吃。” 北汉士兵居然毫发无伤地将他们困死在了鹰涧峡内,只能说是他这个当主帅的太过莽撞无能。他底下的子弟兵,不是死在与敌拼杀上,竟然是被峡顶滚落的山石硬生生的砸死,在谷内饿死! ☆、第107章 鹰涧峡 他眼神浑浊地盯着谷口巨石底下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渍断肢,只觉得心头有一口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淤血硬生生地堵在胸口。 他已年过五十,高祖时还只是萧室麾下的一名小将,历尽拼杀才能得此成就。当年他与宪钧侯燕阳将位相当,可他深得高祖信任,才得以领着十万谢家军镇守北疆。 燕阳娶了燕京名门闺秀就此低伏,他却扩着兵马在这北境如鱼得水。 只是终究还是逃不过今日这一劫了么? 虽然此次之计是由细作军师提出,到底他还是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背后有这二十万拥护爱戴他的谢家军,今日却要在此殒命。 此次一同出征的十五万谢家军,除却受到巨石之击当场死亡和伤重不治的,峡内此时还剩十万兵马。若不是他们刚被北汉人围了第二天就遇到了北疆百年难得一遇的巨大沙尘暴,只怕也撑不了这半月,早就成了北汉蛮子的刀下亡魂了。 “将军,您先吃吧……您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三万战马数量再多,也抵不过那么多张嘴,每个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块。将军为了让受伤的兄弟们多撑一段时日,已经连着两天将自己的份分出去了。此时这一块已经稀臭腐烂的马肉,是十万将士的最后一口粮。 谢远无力地摇了摇头,以自己的长刀撑着身子站起来,在拥挤地围坐在一团的士兵中间走了几步。“大家再坚持坚持,援军一定很快就会来的……我们不要给北汉蛮子有任何得意的机会!此次全责在我,若是能出去……”他声音哽住了。他想说若是能出去一定杀光北汉蛮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只是,还等得到能出去的那一日吗? 刚才那名拿着腐肉的将士走上前,搀扶着谢将军已经饿得头脑发昏摇晃的身子,尽管他自己也饥肠辘辘手脚无力。他道:“将军,还是休息吧,您快把这块肉吃了,然后咱们再想办法。” 他目光游移地看了一眼那些死去的被整齐地摆放在峡谷一角的将士们的尸体和残肢,顿时悲从中来。 他们已经被困在鹰涧峡半个月了,北疆温差极大,白日极炎晚间极寒,导致将士和战马的尸体腐烂更加快速。若是再不能出去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只怕会引发可怖的后果……瘟疫。届时不用等他们饿死,只怕也难逃瘟疫的魔掌了。 还能等得到援军的到来吗?如果真的……有援军的话。 此时燕京的康王府内,聚集着好几个带着斗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影。 “王爷,眼下如何是好?褚洄若在其中掺一脚,只怕我们大计难成。”一个人忧心忡忡地问道。褚洄几乎可以说是大燕的精神象征,十岁参军,十五年来几乎无一败绩。就算他此行出征带的不是所向披靡的镇西军而是武州守军,就算加上谢家军他要以十万兵力对付北汉的三十万大军岌岌可危,要说必败也是不可能的。 “蠢货,慌什么!”萧羽面露阴狠地坐在主位,把玩着手上扳指。他阴测地冷哼道:“褚洄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肉体凡胎,本王不信三十万大军还取不了他的狗命!” “可是王爷,褚洄可是有过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功绩,还只身一人杀入北汉皇宫又安然无恙的退回,若是他故技重施,也将北汉主将……” “住口!”一个语调生硬的声音打断了那人的话,是一名浑身包裹在斗篷内身材高大威武的男子。他傲气地瞥了说话那人一眼道:“我北汉那木亚勇士天生勇武,三岁就可以可徒手劈石徒手断钢,怎么会输给一个小小的中原人!嘲风将军六年前连害我北汉两名勇士,早就是北汉人心中的魔鬼,我北汉与他不共戴天!” 他奇怪的语调一听就不是大燕人。 萧羽和气地点头道:“仓加说的是,那木亚将军身为呼察汗勇士的儿子,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哪怕褚洄是有那三头六臂,只怕也不是那木亚将军的对手。” “什么蓝?什么浪?仓加听不懂!” “没什么,就是夸那木亚将军的意思。那么还请仓加快给那木亚将军传个信,告知他褚洄一行十万大军已经出发赶往玉岩关的消息。”萧羽看着他迷迷瞪瞪的傻样,面上微笑,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北汉人就是蠢笨如猪,到时事成之后别怪他过河拆桥! 武州守军人数虽不多但也不可小觑,一路上叶挽一行五万多人一路疾驰,马不停蹄地往北境玉岩关赶去,一路飞奔而去扬起了漫天沙尘。因着人数居多,一路上并没有半个不长眼的奸细探子敢来自讨没趣。 丰州与武州只隔了一个小州,就在武州北边,属干旱平原地带,比陇西北边看上去更加荒凉,数百里的距离才间隔着一座座村庄城镇,房屋以沙土岩石为基。 玉岩关在丰州的最北面,紧紧的将北汉与大燕分割开来,与大昌平岭接壤,将北汉人牢牢锁在关外。 事件紧急,没有十万匹马匹给大军替换,是以只得由叶挽和赤羽二人带领两千余名镇西军精锐先行一步,用四千战马交替赶路,直接赶往玉岩关先探消息。而另五万大军则由大将军褚洄,和原京畿营统领、现武州临时军的副将曾宁宇统领,随后慢行。 叶挽一行人经过十几日的日夜兼程,终于在丰州边境一个靠近玉岩关的小村落附近停了下来。丰州城和丰州知州那边的事情已经派了武州守军的千人去查探情况,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直奔玉岩关而去,找到留存的五万谢家军,打探鹰涧峡的事情。 越是靠近玉岩关,越能感受到北境气候的恶劣。漫天的黄沙将天空染成一片灰雾蒙蒙的土色,中护军士兵们若是呼吸过猛很容易吸进一口口的沙子,不得已都取了旧衣将口鼻掩盖起来。 战马们也都不适的打着响鼻,似乎在抱怨恶劣的天气。叶挽立即吩咐全员在马儿们的鼻尖前端挂上了布片,稍微遮挡风沙。 “叶哥,把褚大哥一个人跟曾家那群人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太监留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段弘杨看叶挽淡定地抚摸着座下小灰马的下巴,顺手拔了地上的草喂到它嘴里的模样,不禁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有关褚大哥和叶哥的八卦。 看她样子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褚大哥? 甄玉看他一眼道:“不用担心,朝廷就算再怎么想对褚大哥下手也不会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何况褚大哥身边还有鹰卫保护,他又武功高绝,不会有问题的。” 叶挽面无表情地将被小灰舔的湿漉漉的手在段弘杨身上擦了擦,翻身站在马背上,立于高处遥遥地眺望玉岩关的方向。可惜远处的沙尘更加密集,团团层层地堆叠在了一起,完全看不清楚百米外的情况。 这里的风沙都如此令人不适,玉岩关内只怕是寸步难行,除却斥候们都被北汉奸细所害的可能,也许还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知道两军对战的情报。 “马上就要进关了,沙尘密集视线模糊,小心些,尽量不要走散了。”叶挽说道,然后用一块巾子将口鼻掩住,率先呵动小灰带头走往北方。 这里的风沙还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怕再行个几里就得将马匹捆缚在一起前行才不会有人迷路了。 叶挽前世出过几次迪拜的任务,对沙尘天气有过两次经验。只是此时没有防风镜也没有口罩,只能用衣襟子将就一下了。 他们带足了干粮和水源,并没有因为补给耽误任何时间。 骑马慢行了大半日路程,两千余人终于依稀在风沙中看见了人烟,在一座颜色奇异的城池门口。 经过风沙的打磨擦拭,这座青白的石头城已经显得有些坑洼,只是丝毫掩盖不住它饱经风霜傲然独立的汹汹气势。 这座关卡是百年前燕太祖一统中原时,将当时的北境城池改造而成。 重峦叠嶂的青白色岩石群左接大昌平岭,向右绵延千里,人力所不能翻越。隔开北汉与东边数个小国,与大昌平岭并称为大燕的两大天堑。 因着这些岩石群都是如璞玉一般、有青白黑灰四色,这座石头城才被称为玉岩关。 既是关卡,又是城池。只是城内大多数生活的都是士兵家眷,鲜有无关百姓。他们多以雕刻木头或打磨玉石与丰州其他城池交换生产为业,陪伴在监守北方的谢家军的身边。 而此时,守护大燕百年基业的玉岩关此时在历历风沙之下颓唐地宛如一座死城。就连守卫的士兵们都显得了无生气,弥漫着一股惶惶终日的紧张气氛。 两千人震震的马蹄声还是引起了城门守卫的注意,在一瞬间的疑惑之后,内陆中原赶来的兵马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扬起阵阵兴奋喜悦的气息。 叶挽一行人翻身下马,四千匹战马已经因为连日的赶路累得不行,少数甚至倒了下去旱的抽搐。北境多是荒凉地带,草场极少,他们携带的马粮也不多,不少马儿都饿着肚子。 守城的士兵百人立刻迎接上来,声音激动地问道:“来、来者何人?” 叶挽将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递出,道:“关中现在可还有掌事之人?”五万大军不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玉岩关里乱转,虽然赤羽口中所说的谢家军的斥候说副将阵亡,左右偏将同定国侯一同失踪,再怎么样也该有个至少都尉以上的武将留守才是。 如今天候恶劣,如果谢将军已经遇害,那么北汉军队迟迟没有攻下玉岩关就是因为天气的问题了。可以说这漫天的沙暴是救了玉岩关五万守军和数万百姓一命。 守城侍卫检验过她的腰牌,看了一眼叶挽背后仅仅两千的士兵,心中疑惑再深也只得先行压住,点点头道:“如今城中是后翼军将军谢青闻谢将军主事,末将……这就带校尉大人过去。”虽然面前这个神色清冷的少年看上去年纪并不大,但已然是从五品校尉之职,显然不可小觑。 叶挽点点头问道:“城中水源马草可充足?还要麻烦这位兄弟将我们的战马安排一下。” 越是靠近北边,土地沙化越是严重,西北地势情况与北境一点都不相同。他们的战马已经对这种地势力不从心。不过叶挽有看到这儿的士兵也是骑马的,不知道是否是在马掌上做了什么改良之策。 她让两千中护军兄弟们在城中等候,与赤羽一同跟着那名守城小将往玉岩关城池深处走去。 一路行去城内百姓纷纷对这两个陌生面孔投去了好奇又担忧的目光。 ☆、第108章 玉岩关 他们在这儿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可以说每位士兵即使算不得熟络,也都是叫得出名字的,一眼就能看出什么人是陌生人。 而此时这个身穿镇西军独有的灰黑色军装,戴有银铠,气质超然的俊秀少年,还有身边那个高大英俊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青年,显然是此时玉岩关中的异类。 大将军和十五万士兵的失踪让玉岩关内所有百姓人心惶惶,此刻见了叶挽和赤羽两人,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守城小将将叶挽和赤羽两人带到了城中的将军府邸,对门口稀辽惨淡的两个侍卫说道:“燕京派人来了,快去禀报谢将军。” 这座将军府邸并不算大,甚至也就燕京朝廷赏赐给叶挽的那座小院一般大小,装饰简约干练,一眼就能看出府邸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性格,隐隐透着主人多年称将的气势和不凡。 守城小将将叶挽和赤羽直接带去了中堂,一个高瘦的青年正坐在一片沙盘之后,脸色阴郁地瞪着眼前用来标示小兵和险要之地的棋子发呆。 他身穿象征着谢家军的红衣银铠,相貌十分英俊正气,只是眼底的青黑之色和面颊上稀稀拉拉地胡渣预示着他此刻状态并不十分美好。 “谢将军,朝廷来人了!”守城小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声喊道。 谢青闻幽幽地抬起头,看了叶挽和赤羽一眼,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喜悦还是悲愤,缓缓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他的眼神带着审视,隐隐有些激动,可又不像是开心,可以说是相当的复杂。 “请问两位是何人?”半晌,他才摇晃了两下站起身,朝叶挽和赤羽走了过来。 谢青闻是定国侯谢远的嫡子,自幼跟随谢将军在北境军营镇守边防。如今也从一介白身做到了可领五万人的后翼军小将地步,也才弱冠有余,也是个青年才俊。 这是刚才跟着那名守城兄弟走进来的时候赤羽告诉叶挽的消息。 叶挽施了一军礼道:“在下镇西军嘲风将军麾下中护军斥候营校尉叶挽,奉将军之命率两千精兵先行前来,褚将军领五万武州守军不日便会到达。” 赤羽也略微点头道:“在下褚将军身边亲卫。”他没有多做自我介绍的意思,也没有行军礼。因为赤羽本来也不是军人,只是暗阁统领,以亲卫身份跟着主子做事比较方便罢了。 谢青闻虽从来没见过褚洄,但是对他的赫赫大名早有耳闻。不只是那些整个大燕争相传唱耳熟能详的事迹,就连父亲也在他小时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要他以那位少年将军为榜样。可以说除了羡慕和嫉妒之外,谢青闻对褚洄也有隐隐的崇拜之情。 只是再崇拜又如何,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复杂地看了叶挽一眼:“这位校尉,我没有别的意思,父亲此刻生死未卜,玉岩关外黄沙漫天,只怕五万武州守军根本就……”他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 谁都知道朝廷派五万守军前来丰州助阵就是个笑话,可偏偏领军的又是百战百胜的嘲风将军,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是满怀期待的好还是索性自暴自弃的好。 父亲突然带着十五万守军失踪,偌大的玉岩关只留得他一个人。守关的压力全部压在了谢青闻一个人的头上,还要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能因为父亲生死未卜而乱了方寸,毕竟整个玉岩关加上百姓十几万条人命都紧紧地系在他的身上。 可以说谢将军就是他的支柱,而朝廷的援兵就是他所有的希望。 朝廷却开玩笑一般地派了五万个人来……让他们十万血肉之躯去抵抗北汉蛮子的三十万大军。 谢青闻能在这半个月的强压之下,听到了这种可笑的消息还强撑着身子与他们对话,实在是心智坚韧了。 叶挽看着他已经快溢出眼眶的血丝,缓缓道:“谢将军,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现在不是破罐子破摔的时候,请你把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情况都跟我说一遍,可以么?”六年前,经过褚洄闹了北汉皇城的事情之后,北汉人似乎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一下子安分了下来。北境边关偶有蛮子骚扰,也都是小打小闹。一会儿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一会儿你去看看我怎么样了。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了一个半月之前。 一点风声都没有,谢家军的斥候也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的情况下,北汉边境囤积的三十万人马有了响动,几乎是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出现在了大燕边境百里之外。 半个月内,大军疾行,越发地朝玉岩关靠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地失踪了,要么就是缺胳膊断腿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报告了北汉大军的行军位置。 向朝廷报告送出去的密信也没有半点回音,甚至丰州知州那边也断了联系。一切都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银瓶乍破般的迸发了。 苦苦收不到回音的定国侯眼看北汉大军越发接近,终于决定在朝廷的指令抵达之前用自己的方法暂时抵御一阵。 玉岩关作为大燕的第二道天堑,易守难攻,只要后备粮草充足,就算是给北汉人半年时间只怕也攻不下来。谢远原打算监守己地,再不断地派人回燕京报信的。这样做最为稳妥。 可是当时的军师不知道在谢将军那边说了什么话,就连谢青闻都不得而知,谢远没过几天便改变了主意,亲自领了副帅和左右偏将前往鹰涧峡埋伏,让谢青闻一人领五万人守关。自此一去再无下落。 与此同时北境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沙暴气候,于此盛夏。 “说实话,沙暴气候可好可不好。好的是一时半会儿北汉人没有办法攻打玉岩关,不好的是谢家军对北汉大军此时的动向也一无所知。”谢青闻深吸了一口气,身侧的拳头紧握。 因着沙暴,他能拖延守城的时间。 因着沙暴,他连亲生父亲的生死都无法得知。 自从父亲失踪已经有一个月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叶挽问道:“现如今关中粮草可还充足?”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丰州知州要么就是北汉那边的人,要么就已经死了。没有丰州知州在其中,断了粮草,玉岩关不攻自破,根本就用不着北汉人花费什么心机去攻打。还能断了玉岩关与朝廷的联系。 只是不知道褚洄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看着谢青闻无声抖动强作镇定的肩膀,听他缓缓道:“不算充足,但守个三个月没什么问题。只要朝廷押送粮草及时赶到……” 叶挽看了赤羽一眼。往日这事都是由户部和丰州知州所做,如今丰州知州联系不上,朝廷也半点没有提及粮草之事,也不知道是不知道玉岩关情况紧急呢还是以为丰州知州会处理好这种事情? 见赤羽神色镇定,泰然自若的样子,叶挽微微蹙起眉。就当这事褚洄早就预料到有后手了吧。 她看着谢青闻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无奈但又不得不继续问道:“关中还有几名将领?” “左右偏将同父亲一起失踪了,还有三名都尉在此。”谢远将骑兵和先锋军全部都带走了,只留下谢青闻所带的一支后翼军镇守玉岩关,局限性颇高。 叶挽点点头道:“我们此次先行一步,不出什么问题的话五万大军能在三日后抵达,这三日须得地方北汉军突袭。谢将军久居北疆,不知道这次沙暴天气还会持续多久?”现在玉岩关能安然无恙,还要全靠天候的保护。等沙暴一停,或是小下来,只怕就是北汉军进攻玉岩关的时候了。 “只怕没几日了,近两日已经小了很多,用不了多久就会停了。届时天气放晴,就会进入旱时。”谢青闻看了她一眼。虽然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比起他来官职低微,却能深得褚将军信任带军先行,谢青闻没有半点轻视她的意思,有问必答。 如此说来,要打探鹰涧峡和北汉大军的情况,只怕得赶在沙暴停之前,冒着风沙去查探了。 否则沙暴一将停止,定然会立刻引来北汉人的进攻,到时候再想去探查消息就麻烦了。 看出她蠢蠢欲动的想法,赤羽立刻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越靠近关口风沙愈烈,此时关外的能见度低于两米,你现在想去打探消息太危险了。”能见度这个词还是这两天从叶挽嘴里学来的,相当适用。 赤羽收到过暗阁的消息,知道谢远此时和十五万大军被困于鹰涧峡内,暂时没有危险。这点昨天就已经告诉过叶挽,他们此次要做的就是趁北汉人围剿谢家军之前把人救出来。 他也知道叶挽的意思,是想趁着现在风沙恶劣,北汉人举步维艰的时刻先行动,为后续的动作争取一点时间。 但是暗卫归暗卫,叶挽归叶挽。北境的暗卫们饱经训练,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对沙尘有一定的应对能力,叶挽却不一定能在沙暴的中心运动自如。 谢青闻听了赤羽的话也瞬间明白了叶挽想干什么,立刻摇头道:“虽然沙暴已经小了一些,但是要在风沙中行军还是不可能的,太危险了。不然这些日子我早就派人出去查探消息了。”光光在沙尘暴中行路都是问题,更别说此时关外还遍布着北汉人的军队,万一在沙尘中迷了路碰到了北汉人,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谢过这位校尉的好意,你们能将父亲和谢家军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已经很感激,但是我不能容忍你们白白为了结果未知的事情送了性命。此时到底还是在谢家军中,褚将军未到,希望你们能听我的安排。”谢青闻严肃道,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认真。 他的确很想知道父亲的下落,安危如何,但是这不是他能随随便便拿别人的性命去冒险的借口。 叶挽道:“谢小将军,沙暴不止是阻挠了我们的脚步,同样也阻挠了北汉人的。我们已经兵力悬殊,若要趁机反转,只能兵行险着。”她嘴角微微抿起,秀气的长眉微蹙,显然没有把谢青闻的顾虑放在心上。 “小兄弟,别说了。一切还是等褚将军到了再做定论吧。”谢青闻也倔强地抿起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若是父亲在这儿也不会同意让你在这种天气出……”他的话硬生生地夹在了唇边,在晕过去之前高大的身躯顽强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瞪着叶挽倒了下去。 赤羽头疼地看着叶挽幽幽地收回自己的手,无奈道:“你真的决定了?”这个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言不合就打晕人,有本事去试试打晕主子呗? ☆、第109章 悬崖 “有了计划,应该能行。”叶挽挑起眉看着谢青闻晕过去还摆出了一副警惕的姿势,看着赤羽笑道:“看他样子就好久没休息了,让他睡一觉。过后还有很长时间的耐力战要打。你不会也想试试?” 赤羽连忙摇摇头。 他想了想又道:“我可以支持你去鹰涧峡救谢将军的计划,但是你也要体谅我到时候跟主子的汇报。在你擅自行动之前,让我听听你的计划。” 此时此刻赤羽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要是叶挽出了什么问题只怕他也要好好的吃瓜落。她看上去斯斯文文眉清目秀,其实就是个耿直的牛脾气,决定好了的事情只怕换成主子也是改变不了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跟她一起去作死!大不了作完了跟叶挽一起倒霉吧。 叶挽不怎么在意地耸了耸肩,毫不意外赤羽要一直跟着自己的结果。她将谢青闻踢远了些,在他先前坐着的沙盘附近站定,蹙眉看了一会儿那沙盘。 完整的立绘了整个北境的关卡城池和山脉,只是粗糙了些。 她盯了许久才在将目光放定到那个离玉岩关百里不到的鹰涧峡。峡谷与大昌平岭紧紧相连,沙盘默默地断在了天堑之处。 “我不打算从玉岩关直接出去正面赶往鹰涧峡,”她葱白的手指从玉岩关到鹰涧峡的中间沙盘上划了一道,“这条路上必定布满北汉人,他们既然打算将谢远围死,那必定扎营在鹰涧峡不远处。直接过去无异于找死。” 赤羽点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 刚想问叶挽那怎么办的时候,看到那根白净的手指在沙盘断掉结束的地方指了指。 “我打算,从大昌平岭的边界过去。”她点点与鹰涧峡相接壤的一块山脉。“那里岩石林立,方便藏身和躲避风沙,是最佳的路线。”只是需要稍稍绕一点路,而且谢将军的沙盘上描绘的太过粗糙。 “你能想到,北汉人一定也想得到,这里一定也有人把守。”赤羽不赞同道。而且从这个沙盘上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有道可以走,若是能轻易的绕道,大昌平岭也不会被人称为保护大燕的天堑了。 “有路。”叶挽挑眉。 “哪里?”赤羽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有。” “那在哪里?” 两人僵持了有一盏茶之久。 “大昌平岭是划分到镇西军的地盘,谢将军这里根本就没有具体的图纸,有草图你就该偷笑了。”赤羽道。由于大昌平岭的特殊性,要不是主子之前突发奇想让斥候营去山中操练,只怕也不会踏足大昌平岭深处,更何况与北境接壤的部分了。 叶挽看着他面露迟疑,不得不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老旧的羊皮。羊皮边缘有些破损发黄,但是丝毫掩盖不住其中画得十分精细的山林草木,上面还有些涂改的痕迹,似乎是更加细致了。 赤羽惊讶地看着她扬了扬手中羊皮,愕然道:“这不是将军从前画的大昌平岭的地图吗,马悠说被你弄丢了!” “不小心找到了。”叶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羊皮铺在沙盘边上,指着边缘鹰涧峡的位置,顺着山势滑到玉岩关的后方。“大昌平岭边缘不算难走,有两处断崖相望,我准备从这里过去。” 她从昨日赤羽跟她说谢将军现在还无恙起就在研究营救路线,这段路虽然危险一些,但是显然是最佳的方法了。 赤羽默默地瞪着羊皮角落那个小小的“洄”字,内心复杂万千。 鹰涧峡距离玉岩关约百里路程,骑马直奔大概需要半天时间就可以到达。但他们此行须绕道大昌平岭,路程不算远,绕路一日一夜也差不多了。 玉岩关的守军很奇怪,为什么这支两千士兵的精简队伍刚来没多久就急匆匆地又要离开,谢将军又因为连日的疲惫劳顿睡死了过去,只留三名都尉大人在关中警戒。 褚洄当年所绘的地图从最西的金门关开始,顺着连绵起伏的大昌平岭而去,涵盖了整个玉岩关,相当的详细。 中护军在叶挽的带领下,没有告知玉岩关的任何人,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大昌平岭入口的方向,一行两千人留下战马在关中,又随意做了一些补给,便徒步向着大昌平岭的方向疾走而去。 军纪肃整,半点没有因为这风沙天气还要在外奔走而感到有任何不满。 有作弊利器一般的地图在手,路程并不艰难。 在吃了满嘴的风沙之后,一行人终于出踏进了山中,离开了玉岩关的边界。 进山之后风沙就很明显的小了许多,虽靠近玉岩关的这片山脉也是由黄沙褐石堆积而成,鲜有绿植菜被,肉眼所能看见的只不过是些许干枯的仙人刺。但是这里岩石形状奇异又高耸,在丛丛怪石的保护之下减少了风沙的侵袭,让士兵们感觉好了一些。 叶挽幽幽地站在一块大石之上,在兄弟们行了大半天路之后休息的空档观察接下来的地势。 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沿着山势的边界前行,越发地往山上去了。依照地图所绘,没有多远的距离便会真正走到将北汉与大燕隔开的天堑之处。 “叶哥,你确定真的是往这儿走吗?我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附近鸟不拉屎啊。”经过连日的赶路,段弘杨原本白胖的脸上瘦削了许多,变黑也变得更粗糙了,加上高大的身形,完全就是个长年累月操劳辛苦的糙汉子。 北境白日炎热,他们又在这里爬山,一个个的早已满头大汗泥污遍地,风沙吹打在脸上既是热辣又是刺痛。 当叶挽郑重地跟他们说现在要靠他们一己之力去救被围的谢将军和十五万大军的时候,所有人都兴奋的沸腾,包括段弘杨和甄玉、周建三人。他们一点都不怀疑两千个人去面对三十万大军拯救十五万人是一件多么天方夜谭的事情,毕竟领队的是那个数次化腐朽为神奇的叶哥! 只是看着周围荒凉可怖的环境,头顶还是历历风沙呼啸蔓延,让他们觉得是不是越跑越偏了。 叶挽微眯着眼,秀气的脸也因为数日的赶路有些粗糙,牢牢地包裹在一件宽敞的斗衣里。她镇定地立在岩石上,任由风沙吹打。极佳的眼力在长而轻颤的睫毛保护之下搜索那块褚洄特意标注的突破地点。 想想也是没什么好寻的,大昌平岭能够护的大燕百年是为天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人发现其中的漏洞,横跨两国呢?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被北汉视为无物?也不知道褚洄是怎么发现的。 叶挽抿着唇陷入了深思。 待众人片刻的休息之后,天渐渐的阴了下来。日头被风沙所盖,入眼皆是一片黄雾,算着时辰差不多是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叶挽望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轻声道:“趁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那里,天黑了之后只怕就不好办了。”褚洄所标记的地点就在这里附近,若不是那边那处地方的话只怕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抵达大昌平岭的外面半段,下去直达鹰涧峡了。 赤羽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看了看天色。 “时辰已经不早了,北方天黑的快,只怕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那里没那么容易。”甄玉轻咳一声,调整了下面罩的位置,将俊脸更完好地包裹在内,看着叶挽道。 “大家尽快吧,”叶挽微微蹙眉,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漆黑深邃又带着丝丝坚定。据赤羽所说,北境的暗阁暗卫能肯定谢将军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手底下还有不少重伤轻伤的士兵,让救援刻不容缓,他们能早到一时便是给他们多了一分生机。“多留意一下身边不同寻常的地方,后半段路程定会有北汉侍卫把手,全军警戒。” “是。”众人齐齐道。 叶挽和赤羽走在最前,两千人跟在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朝叶挽开始所指的方向而去。路过重峦叠嶂怪异嶙峋的奇石,来到了一片悬崖峭壁之处。 光秃秃的崖壁没有一点树木,只有数不尽的整块巨石或是散碎的石子,大喇喇地将自己断裂的绝壁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里是……”周建站在叶挽身后,看着眼前险石绝壁的模样喃喃道。 段弘杨也奇怪地皱紧了眉头。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大昌平岭的内部竟然是被两道崖壁分割开来的,怪不得百年来都没有北汉人能穿越这个无人把守的山岭。”甄玉叹了口气。除却他们去山中操练时钻过北汉人的那个奇怪山洞。 跟陇西被树木花草覆盖的大昌平岭不同的是,属于北边的这块派平岭外围地区多是沙土质地,鲜有喜爱干旱的植物,所以这边土地岩石皲裂的多。 地壳运动轨迹奇异,分出两块峭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叶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断壁,突然一声不响地抬步往悬崖边上走去。 “你干什么!”甄玉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拉了个空。 “叶哥!”周建和段弘杨还有几个七队的兄弟们也焦急地喊了一声。 赤羽递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原地待命的表情,抬步跟了上去。 其实这里与对面的悬崖相隔不算太远,虽然铺不了木板造不了桥,却还是有办法能过去的。只是垂目向下望去,数百米深的悬崖让人的心情怎么都美丽不起来。 “地图上标注的地点就是在这里?”赤羽看着脚底下滚落的石子,微微挑眉。 叶挽点点头:“只怕真正的天堑还在更远之前,阻隔了北汉人的到底是多高的山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但是看着路程,这里过去了之后就能直接下去鹰涧峡了。” “你要从这个悬崖过去?”赤羽不赞同道。虽然这里两崖相距不远,若都是会轻功的暗卫倒还好说,到底也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会武的强壮士兵过得去的。就算是换做他来……赤羽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个距离只怕也是刚刚能跃过去。 叶挽点点头:“这是最快的方法了,据褚洄地图所绘,这片悬崖只有这里两崖间隔最近。”她垂眸思索了片刻,转头对周建道,“弓拿来,再拿根绳子给我。”在叶挽的熏陶之下他们已经把一些东西常备在身,以防万一,正好现在能派上用场。 “你要干什么?”赤羽问。 叶挽没有回答他,只是淡淡一笑,接过周建递过来的弓箭和绳子,将麻绳的末端牢牢地绑在粗粝的弓箭之上,打了一个渔夫结。 随后在众人惊奇诧异的目光之下,叶挽凝神屏息,弯弓搭箭,瞄准了对面崖壁上的一块巨石。 周建的弓箭是镇西军军营特制,精铁打造,被叶挽拉到满弓。几十斤重的铁弓在她笔直伸展的胳膊下纹丝不动,在风沙中蓄势待发。 ☆、第110章 过崖,遇袭 叶挽包在面巾之下的脸沉稳地呼吸着,手背青筋毕露。 “嗖”的一记尖利的破空声响起,羽箭带着绳索划开漫天的风沙,笔直地朝崖对面射了出去,悄无声息地牢牢淹没在对岸的巨石中间,入石三分。 叶挽微微蹙眉,拉了拉麻绳感受到绳子上传来紧绷坚实。她是瞄准巨石底部射出去的,只是在风力的影响下到底还是微微偏离了轨道。 身手的众位兄弟传来了一阵惊讶赞叹之声。 他们其中也有弓箭手,只是箭法超群如周建和甄玉这样的,也只能保证在这么远的距离能够射中目标,却做不到像叶哥这样能让弓箭没入岩石几乎一半的距离。要是换作大将军在这儿岂不是能直接把岩石射穿? 叶挽吩咐周建将麻绳的尾端在他们这一岸的岩石上系紧,随即又取出一剪,以同样的手法在箭的尾端系上渔夫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同样射了出去,正中刚刚那一箭的旁边,两条麻绳隔着万丈深渊在两处悬崖峭壁之间剧烈地晃动着。 她将这端系在第一根麻绳同一处,分散两根即将成为她们越过山崖的救命绳索的重力。 若是只有一根绳子,只怕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两根一起分担一下就有了几分把握。 她看了一眼底下百米高的深渊,深吸了一口气就要踩上那两段只有两根手指粗细的麻绳。 “等等!”赤羽拦住她,“我先来。”在这些兄弟们中他的轻功最为优秀,让他先来试验一下这根“桥梁”的坚韧程度,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断了他的轻功足以能够自保。叶挽虽然现在也初涉轻功,但是到底根基不深,只怕会有危险。到时候主子会不会剥了他的皮还是两说…… 叶挽知道赤羽的顾虑,虽然她有那个身手自保,毕竟身后还有两千兄弟们,不是能随随便便逞强的时候。她点点头:“好,你小心。不要把身体重量全部压在一根绳子上,两根一起会减少压力。” 赤羽点头,没有施展轻功,直接徒步踩了上去,左右脚各一根绳索,稳住了身形。 两崖之间相距几十米,并不算远,但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更加重了几分危机。 为了之后过绳索的兄弟们着想,赤羽一步一步在绳索的每一端都踩过,以保证这两根救命的绳索万无一失。 风沙无情地拍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吊起一颗心看着赤羽在大风中摇摇晃晃地行走,一边暗自设想如果是换成自己有没有那个把握稳妥地从绳子上经过。 在赤羽最终一跃而下踩到了对面坚实的岩石土地上的时候,岸对面的每个士兵都发出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叶挽松了口气,看来这个方法是可行的。她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舒了口气道:“我们加紧速度,两千个人过去需要一段时间,务必要赶在天黑之前。”本来就危急万分,若是天又黑下来,看不清脚下的路,过悬崖的危险只会成倍的增长。 她刚欲做第二个吃螃蟹的人上绳索,却被甄玉拦住了。 “下一个我来。”甄玉严肃地看着叶挽。对崖是什么情形还未可知,虽然有赤羽在,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叶挽先过去,在人数众多的兄弟们的保护下还安全一些。 尽管……叶挽比他厉害得多。 叶挽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把那句“我早晚也要过去的”话默默地咽回肚子里,点了点头。她忽然眼中一亮,道:“你等等。” 她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保护措施,真是越活脑子越不灵光了。 他们还有不少绳索,完全可以用来做安全措施用。 叶挽吩咐镇西军的兄弟们抓紧麻绳的一端,将另一端绑在甄玉的腰上。“一会儿你到了对面就把绳子解开,我们会拖回来的。”叶挽微微弯下脑袋,仔细的穿过甄玉的胳膊,将手中的麻绳打了个易解开又不会自动松脱的结,末了还用劲拉了拉绳索,牵的甄玉一个踉跄。 看她仔细认真的模样,甄玉面巾之下的脸微微泛红,郑重地点了点头踏上了绳索。他也有轻功傍身,不是特别高超,却也足够在危急时刻有一息自救之力。 看赤羽轻描淡写地就从绳索上过了,实际轮到自己的时候才会发现这到底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惊悚的举动。甄玉强迫自己眼睛不往脚底下的深渊瞟,可是又不得不去看脚下被风吹的东摇西晃的绳索的位置,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令人万分头疼。 走到对岸时,已是满头大汗。 赤羽在他脚步轻浮地跃下来的一刻轻扶了一把,轻声道:“好样的,甄将军一定会以你为豪的。”这几个月来甄玉和段弘杨几个的表现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与刚入军营时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已是判若两人,其中不乏叶挽教导的功劳,更多的也是甄玉自己努力奋进,真正愿意融入镇西军罢。 甄玉轻吐了口气,朝对岸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安全,绳索没有问题。随即犹豫了一下,将腰间绑缚勒的很紧的绳索慢慢解开,看着那段绳索被对岸的兄弟们抽了回去。 有两人开头,接下来的士兵们心情就放松的多了,只是在两崖正中间的时候会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由于时间加紧,没有过多地宽裕时间让他们一个一个慢悠悠地过崖,一个刚下来,另一个就紧凑地跟了上去,甚至有不少胆子大的几个人一同过。 麻绳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却牢牢地绷紧在半空之中。 有安全绳索绑缚,叶挽没有阻止他们多人同过的举动。天色越来越暗,若是再不快点过去晚上只会更加危险。 饶是如此,大部分人都通过了悬崖也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悬崖这边只余七队的百名斥候和叶挽了。 “叶哥,你过吧,我们帮你拉绳子。”七队一个士兵笑嘻嘻道。 叶挽摇摇头。如果说一开始她要过去是为了测试一下麻绳的坚实程度,那现在她就必须留在最后一个过去了。 岸这边唯一一块岩石上已经绑了连接两岸的麻绳,照她的经验看来,支撑了两千人过岸的岩石已经隐隐有撑不住的痕迹,她此时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我最后一个过,你们先走。小心点,一定要看清脚底的绳子。”她不着痕迹地站在绑缚绳索的岩石旁边,手中拉紧了几个要过岸的兄弟们身上绑缚的安全绳。 “那好吧,我们先过去了,叶哥你小心点。” “别担心,叶哥这么聪明,我们去给她开路,压轴的总要最后一个才登场嘛!” 他们笑嘻嘻地插科打诨,一边小心翼翼地摸黑踏上了已经被踩的乌黑的麻绳,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 叶挽看着七队的小子一个接一个爬上麻绳,将手里的安全绳紧紧攥住。 “小心!”伴随着一声惊呼,叶挽心头一跳,更是握紧手中麻绳。黑暗的天空和弥漫的风沙让她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喊道:“怎么了!” 手中一条麻绳应声抖了抖,前面一个人喊道:“没事,叶哥!我滑了一下,现在稳住了,你放心!”他一脚没有踩准麻绳,踩了个空。还好身后有兄弟赶上拉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掉下去惊动叶挽。 叶挽松了口气,动了动那根麻绳以示回应。“小心点!” 岸对面也传来了赤羽和甄玉的喊声:“慢慢点过,不着急,安全为上!” 天黑下来过岸更为困难,又过了半个时辰七队的百人才一个接一个的全都过岸,只留了叶挽一人。 绑缚在岩石上的麻绳已经被摩擦的很细,岩石隐隐松动,叶挽抿了抿唇,将绑在岩石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察觉到绳子松动,赤羽心中一急,吼道:“叶挽,怎么了?” 叶挽将绳索在自己身上绕了好几个圈,这才悠悠地站到崖边上,看着对面点起的荧荧火光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气喊道:“帮我拉着绳,我要过来了!”话音刚落,她整个人毫无征兆地从崖上跳了下去。 黑夜中,风沙里,一道瘦削的身影大喇喇地在两崖之间的深涧中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只是没有任何人看见。 “什么拉着……啊!”赤羽和甄玉、段弘杨三人模糊地听见喊声,手刚扶上那条松了的绳索,只觉得绳索瞬间被一阵大力绷紧,将他们三人猛地向前一带。岩石中的箭早就由于之前两千人的重量有些松动,此时更是完全松脱了出来,绳子几乎要脱手而出。 赤羽连忙将绳子末端在手上缠了几圈,身前的甄玉和段弘杨被拉的一个踉跄,一会儿才稳住身形站定在原地。 “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赤羽怒骂了一声。 甄玉苦笑,叶挽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给他们惊喜……惊吓!这次不知道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绳索稳定下来,猛地一颤,笔直地垂在崖下,一股拉力正顺着绳索越发靠近收紧。底下传来了叶挽空洞的回声:“往上拉,我爬上来。” 众人瞬间松了口气,知道叶挽没什么大恙,心中欢喜成功度过悬崖,离任务目的地又近了不少。 正当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嗖嗖”两声带着火光的箭矢破空而来,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警惕,有敌袭!”一名士兵喊了一声。 赤羽微微凝眸,吩咐甄玉和段弘杨快拉绳索等叶挽上来,随即立刻警戒了全员应付来袭。叶挽说的没错,越是靠近鹰涧峡越会与北汉人打上照面。鹰涧峡附近定有不少北汉士兵把守。 叶挽听到头顶的骚动,眼神中闪动寒意。有北汉士兵把守鹰涧峡附近,果然谢将军还活着。她眯起眸子,瞬间放开了手中的绳索,徒手扒着悬崖的碎石,顺着崖壁横向攀爬,像壁虎一般往悬崖侧面移动。 顶上甄玉和段弘杨手中顿时一松,甄玉心头一跳,连忙快速抽动绳子。望着绳索光秃秃的尾端,气得他猛一跺脚,抽出腰间佩剑便纵身加入了身后的战局。 段弘杨懵懂地大喊了一声:“哎,玉哥,叶哥人呢!怎么不见了!” 甄玉没好气地吼道:“搞事情去了,不用你担心!” 此次偷袭的只是北汉军的几支巡逻队伍,人数并不算多,也不是蓄谋埋伏。只是在巡山时偶然看见这里有火光,才猛地发现竟然是大燕人偷偷摸摸的出了关往鹰涧峡这儿摸了过来,一定是要救被困一月的谢家军! 他们派了几人回去报信,这才伺机偷袭冲上,与大燕人展开了第一场小规模的打斗。 镇西军一行两千人人数并不占优势,可胜在个个都是精兵,仅仅是巡逻的北汉蛮子罢了,并不放在眼里,只是被偷袭有点吃亏。 赤羽身为暗阁四大统领之一,武功更胜叶挽,使的暗杀之术在此次黑夜之战中游刃有余。他沉声道:“别让任何一个人走掉,不能被那木亚发现我们。”北汉那木亚带有三十万精兵,若是知道他们偷摸出关,只怕救不了谢将军就要先殒身于此。 ☆、第111章 抵达鹰涧峡 镇西军士兵们一边抵御北汉攻击,一边偷摸看着赤羽绝佳的身手,一个个不禁咂舌。 “哇,赤将军的武功原来也这么棒的吗?跟叶哥谁厉害呀?” “大将军身边的第一亲卫,功夫能差吗?” “我从来没见过赤大哥动手……没想到这么犀利。” 赤羽头疼地听着不远处那些小子用碎碎念的语气交流,怒道:“敢漏了一个北汉人,老子回去让大将军打死你们!” 待镇西军好不容易歼灭了这一支北汉巡逻的队伍,又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暗夜中的大昌平岭透着汩汩肃杀之气。 叶挽面无表情地从暗中走出,手拖着两具已经是尸体的北汉人,淡定地将人扔在崖边。“把他们衣服都剥下来,我们穿上。然后把尸体扔下山崖。” 她的突然出现让每一个经过奋战的士兵都惊了惊,七队一众兄弟们仿佛又看到了之前去山中操练时遇到北汉人偷袭,面无表情浑身浴血的魔头叶挽。 “你去追报信的北汉人了?”赤羽看了看那两具尸体,心中为他们拘了一把同情之泪。好不容易跑出去想回军报信,还要被叶挽追回来,也是可怜。 “嗯。”叶挽点点头,轻车熟路地把北汉的兽皮军服剥下来,然后将两具尸体抛下了山崖。她拍了拍手站起来,看着身后目瞪口呆的众人疑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被她一说,其他人连忙效仿她的模样,把地上的尸体身上的军服剥了下来,内心暗自腹诽:叶哥做坏事都这么驾轻就熟,果然不能轻易得罪她…… 这支巡逻队伍不过几百人,一下子脱下了几百件染血的军服,堆在地上蔚为壮观。 “你要干什么?”赤羽闪过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总觉得叶挽又要作妖。 叶挽挑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北汉军服穿上,勾起嘴角耸了耸肩:“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 另一头,距离玉岩关已经不算远的武州五万守军中,正因着暗下来的天空在原地扎下了营帐。越靠近玉岩关风沙愈大,呼啸阵阵。 他们的行军速度因为恶劣的天气慢下来,由于人数众多,不能去乡镇城中暂留,不得不每晚扎营停驻。 褚洄没有让亲卫扎下主帅营,只在附近寻了块岩石暂避风头。 军营中,监军营帐此时冷谧一片。冯凭脸色阴郁地坐在简易的铺盖上,面色因着连日的赶路有些不善。他虽武功高强,但到底自幼生活在京中,没有出过远门,此时一下子日夜奔蹄连赶数百里路,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 他的身侧跪着两名简装的瘦弱少年,正卑躬屈膝地替他捶着腿。 其中一人许是用力过猛,惹得冯凭一阵烦躁不满,不由猛地伸出手探向少年的胸前,突发大力地一握,毫不客气地揉搓了两下。他阴阳怪气地开口道:“你是想死么?敢弄痛咱家?” 那名少年被他捏的痛呼一声,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有些疲惫但是白净秀气的美艳脸蛋。头顶的帽子因为动作掉落下来,如墨般的长发顿时披散一地。她眼眸闪着盈盈水光,竟然是个长相绝色的女子。曼妙的身材包裹在轻甲之下,在冯凭的手下微微颤抖。“对、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公公饶命……” 冯凭揉搓几下满手的丰盈,阴笑地看着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伸出另一只手探进她的衣襟,道:“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们好好想法子应对褚洄,怎的这两日居然蠢到连他的身都没有近?” 另一名也是个绝色佳人,在冯凭的动作下自动自发地脱下帽子拉开衣襟,满脸娇羞地凑上前:“公公息怒,如今正值赶路,找不到机会也不能怪我们姐妹俩呀对不对?别说是褚将军了,就连公公您如此英姿伟岸,不也是觉得劳累非常嘛?公公稍安勿躁,奴婢听曾公子说明日差不多就能赶到玉岩关了,届时大军停驻,我们姐妹有的是机会接近褚将军呀。” 冯凭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左边吓得颤抖发愣的妹妹,大手一捞将姐姐搂进怀中一亲芳泽:“还是你说话动听,真是个坏东西……” 妹妹犹豫着接收到姐姐递过来的眼色,连忙也脱了衣裳栖身向前,与冯凭依偎到一处。 “哼,你们两个最好给咱家放聪明些,到时候事成,有的是你们两个的赏赐。” “是,公公。” 北边夜间寒冷,三人肉体相缠,火热温存。 正被算计的褚洄此时正舒展长腿坐在一块巨石之上,黑夜风沙之中,遥遥地看向军营亮着的微弱火光之上。 他漂亮的耳尖微微一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岩石的阴影处捉出一只小巧玲珑的蜥蜴。蜥蜴身上还沾着不少沙土,看样子是刚从沙地里爬出来的。它身上绑缚着一根尾指粗细的竹筒,正是先前马悠给过叶挽的识香蜥。 识香蜥是暗阁从南疆弄来的,赤羽跟在叶挽的身边,有什么事情就会用它来给褚洄报信。 “辛苦你了。”褚洄低声道,抚了抚识香蜥抬起来求表扬的小脑袋,将一块特制的香料喂到它的嘴里,随后从它背上取下了小竹筒。识香蜥得了食物,欢欣地扭了两下脱了褚洄的大手,重新钻回土里。 褚洄从小竹筒中取出一张赤羽字迹的纸条,眸色微深。 这个作天作地的小狐狸,还是这么胆大包天,两千人就敢直奔鹰涧峡救谢远。 还有赤羽信中提到的羊皮地图…… 黑夜中,褚洄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冷漠奇异的弧度。 …… 穿着北汉军服的叶挽一行人没有耽搁时间,径直摸黑往山下赶去。 他们此时就在鹰涧峡不远处的山岩之上,再过一会儿就能到鹰涧峡,只是被缠绵无尽的黑夜所挡,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有了先前的教训,两千精兵没有一个人点火把,皆是紧紧与前人相随跟在叶挽的身后摸黑下山。 白日热到极致,晚上冷的让人发抖,一时间众人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西北的冬天。 段弘杨紧跟着甄玉和周建,一边不住地往手上哈着气。“早知道刚刚他们的中衣里衣我们也别放过呀,虽然是北汉蛮子的东西,但是皮子厚实,在这么冷的天气下我们好御寒啊。”他们现在已经套了北汉军的毛皮外套军装,还带着厚重的铠甲,饶是如此在这里还是被冻的够呛。 甄玉看了他一眼道:“少说两句吧,多跑跑赶赶路就能暖和起来了。” “我跑着路也是冷呢……”段弘杨搓了搓手,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刚刚一站其实有不少兄弟受了轻伤,好在没有一个人重伤。皆是闷声不响紧跟着大部队下山。越是靠近山脚,越能感受到血液内融发的满腔激动。两千精兵中有不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其中不乏六年前、十年前参加过和西秦北汉大战的勇武男人,只是战争停止之后便在陇西养精蓄锐,多多少少也缺了一点血性。如今沉寂了六年之后再一次踏足了战场,不得不说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他们不爱战争,但是生者为兵,便越向往战场。 更别说其中还有不少新兵,军龄小于六年的,此刻都是第一次参加战斗。有少许方才手刃北汉人的都是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新军。 又走了许久,算起来他们已经连赶了二十个时辰的路,叶挽终于停下了脚步。“嘘。”叶挽高高举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她夜视能力惊人,已经能依稀看到脚底鹰涧峡的轮廓,在黑夜风沙中矗立巍峨。 鹰涧峡与大昌平岭紧紧相连,他们再继续往下去就能直接走到鹰涧峡的顶端。 “动作小点,峡口外围有北汉人把守。”叶挽轻声对身边几人说道,再由身边的人慢慢将消息往后传递。 她率先放轻了脚步,伏低身子借着黑夜和岩石的掩护,辗转几个侧身来到了峡口边上。 鹰涧峡的两端都被巨石堵住,巨石外还重重把守着北汉士兵,起码有上千人之多,看样子是要把峡谷内的人生生地困死在内。 叶挽半蹲着踩在峡口,任由边上的碎石滚落,吸引了下面奄奄一息的谢家军的士兵们的注意。 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底下的人看不清楚上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只是有气无力地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响。 赤羽和甄玉也跟着叶挽走到峡口边,示意身后兄弟暂停,找地方掩护一下等待下一步指示。赤羽敏感地闻到了满鼻腔的浓郁血腥之味,迟疑地问了叶挽一句:“要下去吗?”现在天这么暗,显然是看不清楚下面的状况的。据几天前暗卫报告来的消息,谢家军如今缺水缺粮,靠着暗卫每日偷偷趁夜送去的一点食物过活,情况并不怎么美好。 玉岩关这边暗卫人数不多,所携的食物和水对十五万大军来说不过是连牙缝都塞不满的残渣,只怕他们早就已经…… 叶挽点点头,率先施展蹩脚的轻功顺着岩壁跃了下去,赤羽和甄玉紧跟其后。 风沙所挡,天色昏黑,峡内极近腥臭。 叶挽飞身而下,踩到一片黏腻之物,滑了一下连忙稳住身形,在黑暗之中对上了一颗已经腐烂发臭的头颅。她眉头紧蹙,立刻环顾四周,只是眼前的景象仿佛血海尸河般可怖,令人心惊。 紧跟而下的甄玉也踩到滑腻,整个人扑在了一具挂着碎肉的腐烂骨架上,白着脸强行忍住了溢出口的一声惊叫。 “你们……是谁……”一阵嘶哑的仿佛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气若游丝,低迷惶然,似乎随时会断气一般。 叶挽心情沉重地走过去,方才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 他面黄肌瘦,全身皮包着骨头,身穿银红色铠甲和武将服,歪斜地靠着另一个打扮模样差不多的人。他目光游离地在叶挽身穿的衣服上扫过,惨淡一笑。“终究还是等不到援军了么……来吧,杀了我吧,北汉狗贼……谢家军,誓不为俘!” 叶挽叹了口气,从面色苍白的甄玉手长拿过一个水壶,喂到那名武将干裂的唇边:“我们不是北汉人,是大燕人。我们是援军,来救你们了……” 那人眼前一亮,连喝了好几口水,随即偏头顶了顶身后的中年武将:“将军,将军,来……来人了!援军来了!”他喝了几口水嗓子也润了不少,说话的力气也增大了几分。 随着他兴奋低沉的话语刚落,不少地方都此起彼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粗嘎沙哑的声响。只是怎么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挽心头松了口气,还好,还有不少人还活着。还好…… ☆、第112章 活着 那几位将军浑身脏污,头发被黏腻的血渍和风沙揉在一起,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样貌。 与叶挽说话的那名将军强撑起身子,干涸开裂的嘴唇被水浸润的有些通红。听了他的话,身后那位身着破烂军服的将军幽幽抬起头,迷迷瞪瞪地看着叶挽和赤羽、甄玉三人。“你们……” 叶挽让甄玉去崖壁上方多喊点兄弟,将身上所携的干粮和水全都拿下来,只身向前走了几步。 峡底情况惨烈,他们一开始所下来的地方已然是一片腐烂的白骨尸山。一具具还黏连着碎肉的白骨被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只余一颗已经看不清楚面貌、腐烂发臭的头颅摇摇欲坠地垂在骨架的上方。地上一片又一片干涸发黑的血渍,已经和风沙泥土岩石融合在一起,将此地染成了红褐色的血海。 除却人的骨架,还有数不清的动物骨架,看样子是战马。 成千上万的骷髅堆积,如此情景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叶挽也看得毛骨悚然。她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经意地紧握成拳。 甄玉带了七队不少士兵一起下来,包括段弘杨和周建,将两千士兵所携带的水粮全都带了下来,在叶挽的吩咐下分发给底下还存活的士兵们。只是人数实在众多,两千人的口粮根本算不了什么,分下来每人只能稍稍湿润一下嘴唇,啃上半口饼子。不过这对于已经断水绝粮两三日的谢家军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左将军连城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他扶起谢远就着叶挽的手喝了口水,声音嘶哑道:“敢问几位是谁麾下?为何会身穿北汉军服……”他不怀疑叶挽几个人是北汉人,因为他们的口音长相皆是大燕人。北汉蛮子若是想要消灭他们,也不可能现在出现给他们粮水。 叶挽沉重地抱以一拳:“我等是陇西中护军褚洄褚将军麾下,奉命前来救援。只是……对不起,我们还是来晚了。” 谢远喝了一口水浸润了嘴唇,面貌干枯惨薄,眼眶凹陷眼袋下垂,面黄肌瘦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一军主帅。饶是如此没有精神,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对叶挽施了一工整严肃的军礼:“不,这位小将军用不着道歉……被困鹰涧峡是我军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只是……到底是我的过失。”他神色悲壮,看了一眼那血海尸山,有气无力地拔起了腰间佩剑。“对不起谢家军的是我……如今有人前来救援,我也放心了,谢家军就拜托……” 他坚持了这么些日子,不就是觉得对不起身边将士,对不起兄弟手下,想陪着大家最后一程么。 “将军,您别这么说……” “将军!要不是有您鼓励,我们早就饿死在这里了……” 周围几个恢复了一些精神的士兵看到谢远的举动神情凄厉地喊着,一个个回光返照一般地扑上来想要阻止。 连城焦急地抱住谢远的腰,想要阻止他,奈何自己也是饿了几日的纸老虎,两人你承受不住我,我接不住你,拥簇着扭来扭去。“将军,我们都不怪您啊!我们都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对您内心来说有多煎熬,想必死去的兄弟们也会理解的啊!” “饮血食骨,比起北汉狗贼来我又有什么区别……”谢远无力地喊着,饥黄的面色悲壮,空洞的眼眶扭曲,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叶挽从一开始看到那些堆积的尸骨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在断水绝粮的情况下活下一个月的,也知道谢远此时内心就多崩溃。但是在这战场之上,为了活下去,即使化身食人魔也只是活下去的一种手段。 他无声地嘶嚎着,身体的水分早就供不应求,没有能让他哭出来的眼泪。 所有还活着的士兵齐齐朝着谢远的方向跪下,低头哀求。 “将军,我也吃了兄弟,您带我一起走吧……” “将军,我也是……” 无粮无水,战马也早已饿得站不起身来,他们前半个月都以战马为食,生吃马肉,饮马血。 到了后来,兄弟们饿得连马骨都啃的一干二净,只是凄凄盼望着援军能够快快到来。 每隔几日都有少许粮水从峡口顶端丢下来,只是数目不多,他们都以为是北汉人想要生擒俘虏他们的手段。一开始并不碰那些食物,到了后来也饿得一人分指甲盖那么大小的干饼聊以充饥。 那么一点点食物在十几万张嘴下面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够。 直到后来……有重伤垂死的兄弟提议,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鹰涧峡了,不如就生食他们的血肉以作求生吧。 将军没有同意。 又饿了几日,有不少没有受伤的健康的兄弟们都支撑不住了,无水无粮,连尿都尿不出来。 有重伤的兄弟们死去,有伤口恶化,有腐烂发脓。 他们再次提议,与其大家一起在这里生生的饿死,不如以他们血肉为媒,在尚存的兄弟们身体上以另一种方式幸存下去吧。 将军同意了。 他率先一个,眼含热泪,面貌冷静浑身颤抖地挥剑将死去的兄弟们割成几块,分食给他人。 他剔除了手脚,剔除了五脏六腑,开膛破肚,只留一颗完整的头颅,还有那一身身沾满脏污血渍的军装。 他们在大半个月之后终于吃了一顿饱饭,吃的是自己的手足同胞,吃的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吃的是一个心狠决绝。他们将所有贡献出自己身体的兄弟们在峡口摆好,面朝南方,面朝玉岩关,面朝自己家的方向。 他们活下来了,活下来九万人。可是死去的兄弟们,或饿死或被分食或重伤不治,皆是再也回不去了。 谢远举着佩剑的干枯如柴的手不住的颤抖,在所有人声嘶力竭的喊叫阻止声中往自己的脖子上架去。 只是饿了这么些日子的谢远根本就是个空架子,叶挽只是手轻轻一挥便制止了他的动作。她微垂下眼睑,低声道:“谢将军,现在说别的还言之尚早,等回玉岩关之后你再要自裁也不迟。我不是将军,只是个小小校尉,所带的救援士兵人数也不多,仅两千人而已。我们出不出的去鹰涧峡还要两说。”她包裹在面巾下的嘴唇轻抿,露在外头的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闪着无数沉痛的哀色。 她不知道这次鹰涧峡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是否跟她有关。 赤羽看着她复杂的神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兄弟们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奉献出来,就为了您、还有其余兄弟们的活路,您当真要在这里,在他们面前死给他们看吗?” “你不光有死去的将士兄弟,你还有活着的手下同胞,这里这么多人,还有玉岩关有五万人等着你回去。” “你还有个优秀争气的儿子,以弱冠之龄支撑着整个玉岩关,没日没夜的担心你,等你回去。” “谢将军,你真的想要死在这里吗?”叶挽说。 身后甄玉和周建的眼眶都有些湿润,段弘杨和七队的几个家伙哽咽着哭出了声。 他们知道战争残酷,可正当此时亲眼瞧见时才能体会到当中的血汗、辛勤,和兄弟之间的手足情深。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成千上万的骨堆,只知道谢将军为了自己或错或对的决定在深深自责。即使是这样,当亲身代入时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无语凝噎。 谢远在叶挽的动作下无力地扔下佩剑,悠悠地跪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叶挽。 面前的少年身材并不高大,穿在宽大的北汉军服中的瘦削身材有些好笑,因为连日的赶路显得十分狼狈不堪。只是一双镇定平淡的眸子,使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恬淡又气度不凡。她面无表情,却掷地有声,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对……就是臣服。这样的威压凌厉,谢远此生只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身上见到过。一个是西秦的烈王殿下,一个是陇西之主豫王萧天鸣,还有一个是那位少年成名的将军褚洄。只是三人皆是以霸道的作风,冷酷的外表,还有凌厉的手段,经过多年的征战才有此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威势。这个少年,却是一副冷淡如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跟着她走的领导之风。 叶挽见他怔愣的模样,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道:“谢将军,你们有没有统计过,现在还有多少士兵存活?” 左将军连城感激叶挽劝下了谢远,说道:“还有九万士兵,只是……大家都饿了不少时日,只怕没有半点作战之力。” “没关系,还走得动吗?”叶挽不在意地摇摇头,随意地问道。 连城犹豫地看了一眼不少瘫软在地的士兵,刚要说话,就听到兄弟们齐齐吼道。“走得动!” “打几个北汉狗也没有问题!” 看着他们努力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左右摇晃的模样,连城满心的感动,看向叶挽:“可以撤退。” 叶挽面巾下的脸勾起一个淡笑,回头对赤羽道:“麻烦你带他们原路返回,需要点时间,不过现在天黑有掩护,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你呢?”赤羽眉头一皱,听叶挽的口气显然是暂时不准备跟他们一起原路返回。 叶挽冷哼一声,表情冰冷又嚣张:“那木亚动了我大燕的士兵,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叶挽安抚好军心之后,径直走到堆积如山的尸骨旁边。谢家军的军装与镇西军有所不同,红衣银甲,配有插着飘摇翎羽的头盔。她将每人盔甲上的一丛翎羽扯下,仔细地收在掌心,如法炮制地拔了好几具尸体头盔上的羽毛。 赤羽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安慰叶挽,只默默地蹲下身跟她一起将那些摆放的十分整齐的尸体一个一个摸过来。 “叶哥,你在干嘛?”段弘杨在黑暗中看到叶挽模糊的动作,奇怪地想走上去看看。他一开始下来也被这些尸骨吓了一大跳,现在还觉得有点心理阴影不敢靠近。 甄玉一把拉住段弘杨的胳膊,摇摇头对身后七队的兄弟们道:“去,帮叶校尉一起。” “怎么了玉哥……你拉着我干嘛?”段弘杨纳闷。 连城踉跄地捂着胸口靠近,眼中充满了哀思和崇敬。他幽幽地对段弘杨说:“这位小兄弟,是在带谢家军这些死去的兄弟们回家呢。”尸骨如山,他们活着的这些又暂时形同废人,外头正值战乱,遍布北汉士兵,他们是不可能将所有人的尸身都带回家的。只能将他们的遗物带在身上,送回玉岩关,聊以慰藉。待到战乱停止,将北汉人赶出关外之后,才能派大军前来将尸首一一收殓。 ☆、第113章 被叶哥表扬了呢 战火无情,命如草芥。 若他们不能功成名就,就只能化为手中一撮黄沙,只在亲人兄弟们心中留存。百年之后,就连三代之后的子女都记不清楚他们的姓名了。 七队的兄弟们听了连城的解释,自动自发地凑到尸堆旁边捡起翎羽。害怕尸骨的,也不再害怕。毕竟这里倒着的白骨,在一个月前还是同他们一般无二,铁骨铮铮的爱国军士啊。 六万具尸体,有中护军的百人和不少其他强打起精神一同加入的谢家军的帮忙,不到半个时辰便完完整整地收集了六万根代表着他们每个人身份的头盔翎羽。叶挽将手中捏的满满当当的翎羽交给赤羽,道:“你带着兄弟们和九万大军原路返回,千万小心。我带几百人出去随便看看就回去,人少行动方便,不会有问题的。”她看赤羽刚要不赞同地开口,又补充了一句将他的话堵死:“山崖那边非你不可,兄弟们都没有那个功力能把弓箭插进岩缝,拜托你了。” 赤羽知道她主意已定,没有改变的可能,只得点点头:“你一定要小心……不要冒险。主子若是知道我把你一个人扔下了自己回去,怕是要砍了我。”要是叶挽安然无恙倒也还好,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呸呸呸,简直不敢想。 “不会有问题的。”叶挽听他提到褚洄,秀美不着痕迹地皱了一皱,心思只飘忽了一下便扭头看向甄玉吩咐道:“清点一下身穿北汉军服的兄弟们的人数,一会儿跟我走。” “是。”甄玉正经地抱拳领命,内心有丝欢喜。但知道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立刻又缓了缓神轻咳一声转身离去。 事不宜迟,虽然现在天气严寒行动不便,但同样的对北汉人来说也是不便。此刻二更天,正是行动的大好时候,九万人人数不少,等到全部抵达安全的地区至少也要好几个时辰之后了。 为了行动不引起附近守卫的北汉人的注意,叶挽让所有人都脱掉了盔甲,从上往下垂下了无数条麻绳,一个个从原路返回。 叶挽在过了一个多时辰人都走了大半的时候,才带着打扮跟北汉士兵相似的三四百人顺着岩壁往上,往峡口奔去。其中包括了甄玉,和一脸兴奋的段弘杨、周建,还有七队百名斥候们。 她们一行人动作迅捷,比一般精兵更加无声无息又灵巧敏捷。 入宫之前让甄玉实施的斥候营增进训练纲要起了作用,七队的兄弟们每日都有超乎常人的耐力训练,攀岩,障碍跑,加重长短跑等等跟现今特种部队训练一般无二的训练项目,那一个月锻炼是苦不堪言。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天黑了也不能结束,甄玉在叶挽的吩咐之下像魔鬼教练一般训练他们,也包括了自己。 好在任何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才短短一个月,就连段弘杨也精瘦不少,白净圆滚的脸透出了几分军人的肃杀和英气,身手比之前更上了一层楼。人多混迹在其中还看不大出来,此时人少了,是不是七队的人一目了然。看得不是七队斥候的其他士兵们羡慕不已,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真想开口问问他们是怎么操练的。 他们紧跟叶挽之后,摸着黑藏身在峡口附近一块岩石之后,看叶挽紧盯着峡口的方向,发出细碎的数数声。 “你在数什么?”甄玉蹙眉问道。 “这里有约莫五百人守卫,与我们人数相当。”叶挽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段弘杨纳闷地凑近了一些,对周建道:“怎么看的,我怎么一个人都看不到?” 周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所以她是叶哥,你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段哥。” “你要干什么?”甄玉问。 “走吧,考验考验你们的身手,把这五百个蛮子悄无声息的给我灭了。有一点声响露出去引来更多北汉人,你们就给我等着吧。”叶挽突然淡定地立起,抱着拳对身后的兵蛋子们无情地说道。 “什么?”段弘杨愣愣地接了一句。消灭五百个北汉蛮子不难,可是要悄无声息地消灭?叶哥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吧。 “我不重复第二遍。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我看看你们的水平。完成的不好,露了半点行踪,就一起死在这里吧。”掩在面巾之下的脸让人丝毫看不到叶挽此时是什么表情,听语气是轻快又淡定,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听都觉得不怎么美好。 段弘杨和周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连带着跃跃欲试。他们刚才碰上了一波北汉士兵,但是人数占优,又有赤羽这个高手助阵,几乎可以说是单方面的碾压,把北汉狗贼杀的是片甲不留。此时才是真正的一对一,看样子叶挽是并不准备出手,检验他们训练程度的时候到了! 七队士兵们个个摩拳擦掌,心中带着激动和惊惧,想要在叶挽面前一露身手。 在甄玉的带领下,几百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峡口的方向摸去,在辨别清楚敌人的位置之后分别寻岩块藏匿了起来。他们经过商议,决定由斥候营的百人潜入敌军中间,以刚学得的蹩脚暗杀术偷摸解决边缘的敌军,同时让弓箭手在外盯着,跑出去一个北汉人就射一个。最后有步兵营的兄弟们直冲敌人腹地,正面攻击,另外安排十几人在外围守着,去周边巡视解决暗地里的岗哨。 听他们信誓旦旦地制定着小规模的战斗计划,叶挽挑了挑眉,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问题。 她悠悠地抱着胳膊找了一处岩石的制高点以便观察全局,看着那帮斗志高昂的兵蛋子们分别按照计划寻了自己的位置蹲守站定。 他们如黑暗中矫健的狼群,在各处蓄势待发,浑身的肌肉僵硬紧绷,随时等待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机会。 风沙比起白日已经小了些许,只是呼啸的风声仍然兀自拍打着岩石砂砾,发出“呜呜”的低鸣。那五百名北汉人还包裹着厚重的毛皮,悠然自得地随意守着峡口,时不时地踢踢巨石底下压断的士兵们的四肢,显得十分无赖。他们完全不知道危险正在逐步地向他们靠近,此时也是正是他们生命的尽头,埋骨之地。 暗杀小队有甄玉领头,不动声色地摸向了守军边缘。他们或使剑,或使刀,或用暗器,宛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无情的割走一波又一波的生命。一切都很顺利,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就像这般将所有五百敌军都消灭了个干净似的。然而现实并不会让他们如此得意,杀了约十几个北汉人之后,其中一名暗杀的士兵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北汉人的注意,纷纷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大意应该是有敌袭,随即守军处亮起了更多的火把。 与此同时,段弘杨所领的步兵营兄弟们从暗中冲了出去,没有人嘶喊,却带着力吞山河的气势,或举枪或提刀,挥舞着千钧之力冲入了人群。每一击都如雷磅礴,将北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由于风沙影响,周建等弓箭手并不敢距离太远,否则视线会受到影响。他们只是站在战圈的外围,屏息凝神,抬弓将一个个想要冲出来的北汉人射了个一箭穿心。透过厚重的毛皮,透过坚实的铠甲。穿不透铠甲的就在四肢头颅上多补几箭,力保没有一个人逃出战圈。 中护军的兄弟们没有一个发出声响,一个个只是面无表情有如杀神。 许多北汉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亡魂,嘶吼哀嚎声在一刀刀一剑剑之中戛然而止。 待到这个小小的守军营地再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所有人都喘着粗气,粗鲁地抹去脸上渐到的鲜血,无情地将一具又一具尸体踢开。他们在战后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寻找叶挽的身影。 “谁……谁知道,我们用了多少时间?”有人问道。 “不清楚,应该差不多半个时辰吧?叶哥呢?” 甄玉轻喘了几下,眼尖地看到不远处的叶挽正施施然地走来。他向前奔了两步,略有期待地看向叶挽。 照他来看其实觉得他们成绩还算不错,没有引来北汉的大部队,也将五百敌军歼灭了个干净,甚至没有一个伤亡,只有少数几人挨了几下轻伤,并不影响行动。 不光是他,所有面上脏污泥泞的中护军兄弟们都朝着叶挽围了过来,眼中期待之色不用言表。 叶挽勾起嘴角轻笑了声,在所有人亮晶晶地眼神中,终于夸了一句:“做的不错。” “哇!”众人轻轻呼喊,压抑着心中兴奋和喜悦。能被叶哥表扬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啊! 甄玉却眼尖地看到叶挽绑缚在小腿上的匕首,透过绑带隐隐透出的血迹。他心中一突,看叶挽淡定的样子应该不是受伤了,那就是……她去帮他们解决暗里的麻烦了……他抿起薄唇,刚要开口,却见叶挽摇了摇头。 她眉眼弯弯,竟是对甄玉轻笑了一下。有时候,适当的鼓舞士气是一件好事,并不一定要打击他们。 她看着甄玉压抑住眼底的失落,又对着众人道:“把守军这里的粮水收一收,我们把另一峡口的残兵也解决了去。” 鹰涧峡的峡口有前后两个出口,他们如法炮制地花了一个时辰将两边的守军都解决了个干净。 就在众人犹豫着是不是要顺着原路回去的时候,一旁深思了片刻的叶挽突然道:“若是我说,我想去北汉营地抢点粮草,你们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你在开玩笑吗?”甄玉睨了她一眼,身侧的手微微握拳。他能听得出叶挽的口气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段弘杨和周建他们却比较兴奋:“好啊好啊,怎么会觉得叶哥你疯了呢?要我们说,想想都觉得很刺激!当然愿意跟你一起去!” 甄玉道:“北汉大军营地跟这里的几百人不同,那边可是有整整三十万守军,我们才几百人,过去送死么?” “当然不,北汉人困死了我们九万大燕士兵,不让他们出点血怎么说得过去。”叶挽懒洋洋地牵动嘴角。其实她一开始就是打的去北汉主军营地的主意,杀几个把手鹰涧峡的北汉士兵只是小小的添头,怕赤羽反对所有才没有说出口。那个叫什么那木亚的混账,也不知道是跟谁勾结了,才有这个胆子突然向大燕发难,看样子是有恃无恐。那她就得让他无恃有恐起来才行。她微微一顿,挑眉道:“不过我不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带去,有没有会说北汉语的?” ☆、第114章 火烧粮仓 “有没有会说北汉语的?” “叶哥,我会!”一个斥候营原来的老兵高高地举起手。他十几年前就入了伍,参与过数次与北汉的战斗,曾经潜入北汉做过细作。原先是马悠手下的一个百户,特地被挑出来跟着褚洄进京的。 “我也会!”另外一个步兵营的老兵也举起手。 叶挽点点头:“行,你们两个,再挑几个身手不错的跟着我,我们去蛮子主军营游一游。” “叶挽!”甄玉不满地吼了一声。她要去冒险就算了,还不想带着他,那算是什么意思?怎么能放她这么大大咧咧地去冒险! “怎么了?”叶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她接下来想用的招人多了可不灵,多带了人纯属就是打草惊蛇罢了。 甄玉见她表情无辜,气不打一处来。他耍赖一般地站到叶挽跟前道:“不管你说什么,你都得带着我。我……我答应过赤羽大哥,要盯着你不让你冒险的。”赤羽走之前确实吩咐过他看紧叶挽的事,不过他到底能看紧几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也要去!”段弘杨见甄玉耍赖皮,也凑上前来。开玩笑,好玩的事情怎么能不带他呢! “我……那我也……”周建也往前一步。 “还有我还有我!”不少人都喊道。 叶挽头疼地看了甄玉一眼,道:“我只能带几个人。况且,除了去营地的事情,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呢。你们做的不好,那我们几个去营地的就会有危险,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明白吗?” 她话一出,吵着要跟着叶挽一起去营地的人顿时就安静了几分。他们本来还以为抛下他们是要让他们自己回玉岩关去,没想到还另有任务,而且相当重要,一个个的瞬间噤了声。 “一会儿,我带几个人佯装这里的守军,被袭击的模样去主军营求救,说这里被大军偷袭,谢家军全都被救出去了。届时北汉人一定会分散兵力到这儿来,我们就打探一下主军营的情况。剩下的就要交给你们了,奔袭来的北汉人数目不会少,你们就要负责扰乱他们的视线和方向,一定要加倍小心。”叶挽解释道。她沉声看着所有人,与一双又一双认真谨慎的眼睛四目相对,“留下来的人反而更加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也不能进山里和谢家军汇合,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所以……拜托你们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令在场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自己所处身份的重要。 “好,叶哥,我们听你的!”周建认真地点头。 “你放心吧,我们会帮你们分散兵力,安全地回到玉岩关的!” “那你们去北汉主军营地的怎么回去啊叶哥?”段弘杨问道。 叶挽耸肩无所谓道:“我们么?那就要看……那木亚是更珍惜粮草,还是更珍惜自己的命了。” 最后叶挽带了那两名会说北汉语的兄弟,还有死活一定要跟着一起走的甄玉一起,四个人随意抓了一个北汉巡逻侍卫问清了主军营地的方向,装作慌乱害怕的样子直奔北汉营地而去。剩下的人则是自动自发地分成了几个小队,一路上作出了许多干扰判断的细节,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主道往玉岩关跑去。他们的任务就是扰乱北汉追兵的方向,不要让他们进山去追击谢家军,然后极速用两条腿奔回营地。 叶挽四人骑了守卫营地的战马一路朝主军营而去,主军营离鹰涧峡不算远,骑马飞奔仅仅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军营门口,天还没有亮。 他们身上涂着北汉士兵的鲜血,一个个显得狼狈不堪。 会北汉语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在叶挽的授意之下疯狂地用北汉语喊道:“救命啊,有敌袭!有敌袭!” 守营的人见服装是自己人,连忙叽里咕噜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燕……大燕有人来救谢家军了!有好多好多人,我们被打的片甲不留,全都死光了!” “只有我们几个活下来了……谢家军的人已经被带走了!” 他们佯装惊慌失措的模样,和满身的血污,为他们的话增添了几分信服之力。叶挽顺势栽倒在地,装作伤重的模样晕了过去。 守卫的士兵见了连忙往主帅营奔去报告消息,另有几个人上前将伤重“晕”过去的四人抬走前去医疗。叶挽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路而去的地势通路,心中隐隐多了几分思量。 本已深夜,主帅营中却灯火通明。 那木亚接到仓加传来的有关萧羽透露的消息,心情本就差极,又听到手下来报谢家军被人救出潜逃的消息,怒火中烧,摔了一地的书简。 十五万谢家军,本来他以为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有想到,大燕人竟然会趁着这么大的风沙把人救走,真是令人怒不可遏!难道是……难道是褚洄的人马已经到了玉岩关了?他握紧铁拳,狠狠地砸了下桌子。 “立马派人!集结十五万大军,给我追出去,势必要把人留下!还有褚洄……把他也给我留下!”那木亚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憎恶的光芒。褚洄……这十年来,先是杀了自己阿爸的亲哥哥,又砍断了阿爸的胳膊!要说北汉人最厌恶的大燕人排行榜,褚洄绝对排第一个,比谢远还要让人讨厌!他烦躁地在营中踱来踱去,焦躁的心情驱使他现在就想披甲亲自上阵与褚洄一决雌雄。 他不耐烦地听着外头集结了将士的声音,握紧拳头的手背青筋毕露。那木亚重哼一声,站起身就要伸手去取一随意摆放的铠甲,刚一出手只觉背后汗毛林立,一道银芒在烛火下闪过,只是一瞬间脖颈上便被贴上了一个冰冷之物。 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幽幽地在他背后响起:“别动。” 那木亚一滞,铁青着脸将手放下,用生硬的大燕话粗嘎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他为了替父报仇,学了中原话,虽然舌头捋不直听起来有些蹩脚,至少能让人听懂。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只是想来看看能逼得谢将军困死鹰涧峡一个多月的勇士是个什么人物……唔,好像长得丑了些。”叶挽镇定地站在他身后,锋利的蛇头匕首紧紧贴着那木亚的大动脉,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就会割破喉管血流不止。 其实那木亚长得一点都不丑,带着北汉人浓重的粗犷和高大,皮肤黝黑,五官英俊。只是那双凌厉阴鸷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人。 听着外头大军渐渐远去的声响,叶挽在他粗重的喘气声中悠然笑道:“怎么样,告诉我,是谁把北境一切消息传递给你的,我就放了你,如何?” “哈哈哈!”听了她的话那木亚放声大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吗?我,告诉你,我死的快!” 叶挽撇撇嘴,早就知道问他这种问题没什么用了,只是还是不死心罢了。 她眼帘微垂,心中那个怀疑的答案不断地跳上跳下,让她忍不住想要证实一下……她只是潜意识里希望,造成那六万谢家军无辜惨死的人,不是他而已…… 察觉到背后之人略有分神,那木亚冷哼一声一个侧身避开了匕首,紧接着毫不留情地一掌朝叶挽拍了过去。 叶挽眉头微蹙,闪身避开,又接下那木亚紧跟其后的一腿。两人你来我往的在军帐中过起招来。 外头风沙呼啸,两人在帐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拳脚相交的沉闷打击声。 “没有想到,你,高手!”那木亚看着叶挽轻轻松松接下自己的招式,眉目更加阴沉起来。他苦练武术十几年,就为了有朝一日与褚洄对上,没有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大燕少年竟然也如此厉害。 “承让。”叶挽没什么诚意地懒洋洋回应,一边心中计算着时间。 正值此时,外头传来了北汉人疯狂吼叫的慌张之声。 那木亚顿时分了心神,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挽:“你,同伙,敢放火?”外头手下喊得正是粮仓起火了的消息,这个奸诈的大燕人,居然敢趁机把他的人调走在粮仓放火! 叶挽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兵不厌诈,承让,承让。” “你们大燕人,真卑鄙!”那木亚气急败坏地吼道,由于一时分心被叶挽找到了可趁之机,再次将冰凉地匕首贴上了他的颈动脉。他看着面前离自己极近的俊秀少年,咬牙问道,“你,名字?” 叶挽耸耸肩道:“论卑鄙哪及得上那木亚勇士,不知道使了什么阴谋诡计将我大燕堂堂谢家军困住,还极不人道地想将他们生生饿死。而我此时未伤你一兵一卒,也不知道是谁卑鄙?至于我的名字……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他,蠢,技不如人!你刚才说,兵不厌诈!”那木亚冷哼一声,神情倨傲。却因着脖间的匕首不敢轻举妄动。他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擅动,她会犹豫该不该用匕首割破他的喉咙! 叶挽点点头,这家伙鹦鹉学舌学的倒是挺快。她一手捏紧匕首,一手将他推出了账外。“走吧,也别在这里争论是你卑鄙还是我狡猾了,咱们去看看,你北汉的粮草还剩几何?” 两人以诡异的姿势互相依持着走出,北汉人天生身材高大,那木亚更是比叶挽高了整整一个头还多,比褚洄的身量还要高一些。被叶挽挟持的样子显得有几分滑稽。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眼里滑稽的小矮子,却能逼得他应是弯下腰凑着叶挽。门口守卫正在担心粮仓起火的事情,看着自家主帅被一个身穿北汉军服长相奇怪的人挟持而出,纷纷掏出马刀以对,神情紧张。 “退下。”感觉到叶挽的警告,那木亚咬着牙用北汉语呵斥道。 两人以这个奇怪的姿势慢慢向粮仓附近靠近,此时军营中还剩下十万兵马,正一个个焦急地用饮用水和沙土灭火。 三十万大军此次进攻大燕,不可能将所有供给兵马的粮草全都放在一处主军营的粮仓中,但这里的粮仓却是存粮最多的。满满五十万石粮草,数十个粮仓,个个火光冲天。烧出的浓烟混合着风沙,在北汉大军的主军营头顶烧出了一大片漆黑滚滚的浓烟,在黑夜之中蔚为壮观。 北境天候干燥,十分容易起火。甄玉等三人被抬进军医营帐之后便偷摸溜了出来,又有集结兵马出征鹰涧峡的混乱做掩护,并没有太多的人发现他们的诡异。粮仓附近的守卫有些麻烦,但是胜在天气恶劣,又有黑夜掩护,他们点燃几个粮仓并没有费太多的功夫。 滚滚黑雾冲天,在漫天肆虐的火光之下,天空微亮,透过风沙宣示着白日的到来。 ☆、第115章 叶挽,你真出息 军营人多,虽然没有水,但是沙土管够,灭火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几刻钟之后火势便在控制之下变小,半个时辰后只有零星之火还在余烧。 那木亚满腔怒火地站在粮仓之前,黝黑的面庞被火光映的通红。他看着被几百手下重重包围扔在地上的三人,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生硬中原话:“你们……好得很!”只是四个人而已,便烧了他起码三十万石粮草!余下的最多只能供给兵马一个月! 那木亚的手下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满脸的愤怒,似乎是在说要不要立刻处决这三个奸细。看到了架在自家主帅脖子上的匕首,一个个都梗住了喉。他们虽然抓住了三个奸细,可是主帅还在那个小矮子手里!主帅一命换这四个奸细的狗命,显然是不划算的! 叶挽提了提手中匕首,嘴角带笑地对甄玉三人扬了扬下巴:“怎么这么没用,刚放完火就被抓了?” 甄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十万人,抓我们三个还不是轻而易举?”他知道叶挽只是随口说一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那木亚勇士,你看现在怎么办?是把我们四个都抓起来斩首示众呢,还是你大发慈悲,放我们一条生路?”叶挽笑眯眯地问道,声音和气的不行。 那木亚的手下又叽里咕噜地争论起来,明显一方是在说烧毁粮草罪无可恕,一方在说那木亚勇士还在他们手里,以主帅的安危为主。 叶挽想说,如果换成是她,她也会惜命一些,以自己为主的。如果是四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就算了,他们四个只是镇西军中微不足道的四个人,少了他们大燕不会就此破了,用主帅之命换留下这四个人显然是不值当的。那木亚看上去也没那么傲骨铮铮,拼死也要把烧毁粮草的敌人诛灭吧。 “你,可以走。他们,留下!”那木亚想了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叶挽摇摇头,啧声道:“你好像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轮不到你来谈条件。要么放我们四个一起走,要么你,现在死在这里。”她冷哼一声,加重手下力道,匕首立刻在那木亚的脖颈之间划出了一道血痕。 北汉人连连大叫,看样子是在怒骂叶挽。 “准备四匹快马,放我们出营。”叶挽淡笑道。 那木亚不声不响,似乎是在挣扎。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去牵马。 他们动作飞快,牵来的正是他们抢了鹰涧峡峡口守卫的马。 叶挽示意甄玉他们三人先行上马离开,然后对那木亚道:“还要麻烦那木亚勇士,先送我们一程了。” “你要,干什么!”一个会中原语的手下见叶挽还没有放人的意思,生硬地怒斥道。 “放心吧,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只是我怕你们说话不算,刚放我们走又要派人截杀,我胆子小,禁不住吓。”叶挽用腰带将那木亚的手绑了起来,然后像提一块物件似的将他提起压在马背上,整个人飞身上马。她看着甄玉跑在前方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的样子,对一旁怒火冲天的北汉人勾起嘴角笑道,“五里之后我自会放你们的勇士走,若我发现你们追出来半里,等待你们的就是他的尸体。”说罢打马疾奔。 事情发生不过一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其余百名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木亚被头朝下挂在马背上,咬牙切齿道:“你,胆子小?” 叶挽没好气地伸出手劈向他的脖颈,翻了个白眼:“你就先安静一会儿吧。” 四人狂奔了许久,叶挽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昏死过去的那木亚扔到了地上。 “就这么放过他?”甄玉纳闷的问道。现在那木亚在他们手里,他们想要他生他便生,想要他死他就必须死。北汉人没了首领群龙无首,一定会军心打乱,没有心思分神来攻打他们玉岩关。 叶挽摇摇头道:“没了那木亚,还会有下一个。他脑子不太好,好对付些。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幕后与他勾结,我怀疑是萧羽,利用那木亚可以顺藤摸瓜牵出萧羽。”她有考虑过把那木亚带回玉岩关为俘,不过在还没有摸清楚北汉底细的前提下,她暂时不想动那木亚。 “好吧,我相信你的决定。”甄玉抿唇点了点头,“快走,只怕没过多久北汉大军就会追上来的。” 四人继续一路疾驰,路上传来另外两人肆意畅快的大笑声。 “老子活了那么久,第一次从三十万地军营里活着出来哈哈哈哈!” “我也是,烧了他们一半存粮,简直痛快!” 叶挽刚想夸他们两句,便听到了身后隆隆的马蹄之声。她脸色一变,眉头微皱:“北汉大军跟上来了?” “娘的,怎么会这么快!” “北汉狗贼不讲信用!” 他们来的这么快,只怕出发时恰恰与他们保持了五里之路。 “不应该这么快把那木亚扔掉的!”甄玉脸色也有些难看。 他们坐下的马只是普通守卫的马,是二流之色。而那些铮铮追来的骑兵却是北汉一等一的勇士,坐下宝马自然也是整个北汉最好的。能追的上他们也不奇怪。 叶挽沉声道:“快走!” 背后隆隆的马蹄声越发接近,天色渐亮,风沙也逐渐在变小。叶挽在空隙之时回头,已经能肉眼看到背后扬起的滚滚沙尘。敌方人数不在少数,怕不是那木亚出动了营中所剩的所有骑兵吧。 甄玉咬着牙看着越来越接近的马队,心中懊恼叶挽方才放走那木亚。 正值四人担心之事,南方玉岩关的方向也扬起了阵阵沙尘,马蹄滚滚,从前后两端各自而来。 “是我们的人?”甄玉蹙眉猜测道。玉岩关的方向,难道是谢青闻小将军醒了前来支援了? “看样子是。”叶挽微眯着眸,在风沙之中还看不清对面来人是谁。 两边马蹄渐进,终于在广袤无垠的贫瘠沙土中相遇,将叶挽四人一前一后牢牢地包裹在正中。 只是一方墨衣黑甲,一方兽皮铠甲。 南方领头的黑衣男子脸色微沉,嘴角轻蔑地一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才多久,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被十万大军追杀,叶挽,你好出息。” 黑马座上之人坐姿慵懒,却睥睨万物,恣傲众生。凌冽的气势带着浓重的杀气,风尘仆仆。 他身后跟着数百张熟悉的面孔,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来的兽甲,一个个兴奋地朝着叶挽挥手。“叶哥!我们完成任务啦,回去途中碰到了将军,来接你们啦!” “叶哥,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十五万大军不知道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会追到什么地方去,想想就觉得很兴奋呢! 看着一张张激情洋溢的脸,叶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人数,这才松了口气。她点点头:“没事,你们做得很好。”她错开褚洄投来的灼热目光,不自在地跟甄玉和另外两人一起驾着马走进大燕军队的阵营之中,虽然看数目只有一万人左右。 “你们,当我是,空气?”北边传来了那木亚阴测的咬牙切齿声,他从褚洄一出现就死死盯着他,褚洄那副视若无物的腔调真正惹火了那木亚。“褚洄,六年没有见,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当年褚洄杀入皇城,他才十四岁。那副黑衣肃杀的模样就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对他来说,褚洄就是今生的目标,更别说他砍了自己阿爸的一条右胳膊,与他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而今天,他就能真正地一泯雪耻,代替褚洄,成为这个世上的不败神话! 褚洄被叶挽冷落,心情本来就不怎么美好,再一看到那木亚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冷着脸挑眉道:“你是谁?” 他的话仿佛力透纸背,将那木亚的心扎了个对穿。他感觉自己的脸皮正被褚洄撕拉下来,放在地上狠狠地踩踏!那木亚红着眼睛吼道:“我是那木亚,我是呼察汗的儿子!我要为,阿爸报仇,杀了你!”说罢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急吼吼地提起了马刀,一点都没有先前在营中对待叶挽的冷静。 叶挽想,也许是看见褚洄直接疯了吧? 只是他的举动并没有如愿,刚一提刀就被身边手下拦住,用北汉语低声说了些什么。 他神色复杂又依依不舍地看了褚洄一眼,呵斥了手下几句,换来更多人的劝阻。 “他们在说什么?”叶挽不想跟褚洄说话,只是问身边那两个懂北汉语的士兵们。 两人刚欲开口,就接到了自家主帅递过来的能冻死人的目光,看了叶挽一眼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悻悻地闭了嘴。他们虽然不知道将军和叶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神仙打架,小人遭殃,显然不是他们可以瞎掺和的。 叶挽求助不得,脸色更加阴沉。 褚洄挑起长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那木亚的手下劝他,我定然不会只带一万人出关迎战,其中必定有诈。要那木亚冷静一下不要中了我的奸计。” “哦?所以你真的只带了一万人?”叶挽哼道。 “嗯。”褚洄好脾气地点点头,“要是他们执意发难,我们只怕撑不住半天。”他声音极低,压着嗓子靠近叶挽的耳朵,保证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得到。呼出的热气喷在叶挽耳侧,让她不自在地摆了摆头。 叶挽看着那木亚挣扎了半天终于扭头挥军头也不回的离开,暗暗啧声。“其他人呢?” “赤羽给我传信你们去鹰涧峡救人了,我估计你不会让谢家军正面从大路出来,我派其他人去山里接他们了。估计还要半天才会回来。”褚洄答道。 看着其他人自觉地退避三舍的模样,叶挽忍不住头疼起来。她避开褚洄的眼神,也不管褚洄才是主将,不自在地对其他人喊道:“回关!” …… 今天一连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谢家军十五万大军只余九万回到玉岩关的事情震动了关中所有士兵将领老少百姓,一方面在为他们的回归喜极而泣,一方面为死去的六万士兵们感到痛心疾首。谢青闻在谢远回来的那一刹那,连鞋子都没有穿就飞奔出将军府,去关口迎接,看到自己饿得面黄肌瘦皮包骨的父亲,八尺男儿热泪盈眶,连连跪地。 而将这九万残弱的谢家军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镇西军中闻名遐迩的少年校尉叶挽,还有她所带的两千镇西军精锐。 这两千人不光救回了被困鹰涧峡一月有余的谢家军,还将十几万北汉士兵耍的团团转,更是一把火烧了北汉军近三十万石粮草,立下了惊世骇俗的赫赫战功。回到燕京必定人人加官进爵。 还有一件大事,是燕京朝廷派来北境助阵的嘲风大将军褚洄,所携五万大军,今日终于抵达了玉岩关,顺利接应了赶回来的谢家军和叶校尉。 和叶挽所立的战功相比,褚洄的到来虽然也让玉岩关的所有士兵兴奋,却没有太大的震动。因为同时到来的还有五万武州守军,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太监监军。 ☆、第116章 此生之劫 玉岩关内城外的山上,此时围拢着数十万谢家军,面对的是山坡上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土堆。 谢远不顾谢青闻的劝阻,没有休息,第二日便带领着所有谢家军来到这片埋葬了数万英魂的土地上,将从鹰涧峡带回的代表每一位死去士兵的翎羽埋葬而下。他身后站着数十万谢家军,皆是严肃悲恸,肃然站立。 谢青闻跟在谢远的身边,看着自己的父亲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颤颤巍巍地将脚边一个个酒坛打开,依次洒入脚下的土地。 一坛,两坛……七坛,八坛……十五坛,二十坛……谢远昨日命人将关中所有的藏酒都搬了出来,一坛又一坛的洒在土地上。他声音沉痛,微微带着哽咽:“我知道,你们平日里偶尔嘴馋都想喝喝酒,只是镇守边关几十年来一个个都没有敢碰酒坛子。如今,让你们喝个痛快!” 数十万人的场地里,静谧无声,只有谢远哽咽的生生话语。 “此次怪我中奸人的毒计,才害得你们一个个死无全尸。是我对不起你们!”谢远洒完酒,“咚”地跪在地上。谢青闻没有劝阻,也跟着跪地。身后数十万谢家军,全都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是死去的兄弟们,给了他们活下来的机会。 “你们的尸骨还在北汉人的势力范围之内,我保证,会将你们全都带回来,一个都不会落下!”附近有围观的玉岩关普通百姓,已是不住地哭出了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时将为成,你们却都化作莹莹白骨。愿你们来生,不再孤苦无依,不再颠沛流离,投身娇贵儿女,一生幸福安康!”真是有钱人家,谁又会放任自己的子孙出来从军打仗,过如此这般艰苦的日子呢…… 谢远扬起佩剑,早已泪流满面。他的语气陡然变得高昂激愤:“愿在你们英灵守护之下,我谢家军此后所向披靡,驱逐北虏,还我大燕山河清明!” “驱逐北虏,还我大燕山河清明!” “驱逐北虏,还我大燕山河清明!” 在数声沉痛哀悼之后,谢远终于疲累地瘫软下来,被谢青闻一把搀扶住。之后便带领身后的数十万将士回了玉岩关。百姓们也在哀悼之后纷纷散去,他们的死亡不会是终结,只会是下一个时代的开始。 人群渐渐散去,一个清瘦的白衣少年缓缓踱步而来,静静地立在埋葬了那些亲手摘下的翎羽的坟前。 叶挽神色平静,微垂着眼睑,看着那一座座连尸骨都看不见的孤冢郑重地屈膝跪地磕了几个头。 她身穿白衣,与这片哀怨悲惨的画面融为了一体。 一人,一景,数座孤坟。 “对不起,谢将军用不着说对不起,我才是真正要跟你们道歉的人。”叶挽磕完头,没有起身,只是安静的跪在原地轻吐心中歉意。 “我替褚洄跟你们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你们的事情中,他参与了多少。但是他是为了把我从宫中带出来才会出此下策。我不会求你们原谅,只求你们不要记恨他,将过错全都记在我头上罢。” “我发誓,会帮谢将军一起将你们的尸骨带回,不会让你们枉死。你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叶挽自愧不如。” 她思绪混乱,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想到哪里就随口说着。将自己这几日满腔的歉意和懊恼像倒豆子一般倒出来。 而远处山坡上,静静地立着两个黑衣之人,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赤羽和褚洄同样武功高深,叶挽说的什么他都知道,此时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假装没有听到叶挽说的话。他艰难地开口:“主子……要不要告诉叶挽,谢将军落入北汉人陷阱的事情根本和您没关系……”他总觉得叶挽和主子之间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单纯的脑细胞不容许他想太多。只是现在看到叶挽对主子居然有这么深的误解,让他觉得很是忧伤。 褚洄面无表情道:“我虽未安排那奸细军师哄骗谢远,也未帮那木亚那个蠢货设计谢远,北汉入侵玉岩关一事却是我一手促成。她怀疑的没有错。”若不是他暗中相助,萧羽怎么会有那个胆子实施计划,还策反了谢远身边的军师?以萧羽那个脑子,只怕再过五年也未能成事。 “可是……”赤羽纳闷地挠挠头。他是想劝主子跟叶挽和好啊!怎么连主子自己都这么说…… “我也确实是为了把她从曾后的身边带走才会插手此事,她没有怪错人。”褚洄又道。 “那……那叶挽应该感激主子才是,怎么能怪您呢……”赤羽嘟囔道。 褚洄弯起嘴角,却半点都没有心情不好的样子,只是平淡非常。他微微勾起嘴角,低声道:“赤羽,你相信这个世上有注定吗?” “什、什么……?”赤羽揉了揉耳朵,好像不敢相信主子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注定。”褚洄重复道。他冷酷的表情陡然变得柔和,连一向能杀死人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似水。 赤羽现在换做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挽,就是我这一生的劫数。”他听到主子如是说道。 谢家军九万大军的回归和武州五万守军的到来让原本人心惶惶的玉岩关重新散发了生的活力,加上语言关内谢青闻麾下的五万后翼军,玉岩关重振雄风,再次充斥将近二十万大军,足以与日后北汉的抗争。 谢将军府中,聚集着数位此次各方军力的将领。正为日后对抗北汉、驱逐蛮子做探讨。 叶挽原本身为校尉是没有资格出席这种场合的,但是援救谢家军的行动由她一手策划领导,遂有幸位列其中,被谢远邀为上座,面无表情地在褚洄手下坐定。同样在场的还有赤羽和身为副将的曾宁宇、监军冯凭,谢家军中的左将军连城、谢青闻等人。 “老夫久闻褚将军盛名,数年前也有幸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褚将军还是个英才少年,翩翩儿郎,没想到如今已经如此……”谢远想捋一把胡须,但是想到昨日已经将因为黏腻的风沙血汗干涸凝结的胡须剃掉,此时只有一个光秃秃的下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褚洄面色平淡地微微颔首:“谢将军过奖了。” 谢青闻因为自家老爹的回归终于好好休息了一日,洗漱清爽,恢复了英俊青年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父亲好笑的样子不禁头疼:“爹,还是说正事吧。”他对叶挽将自己爹救回的事情感激万分,知道要在北汉大军手下带走那么多人十分不易,连带着从小对褚洄的羡慕嫉妒之心也弱了几分。他是真心实意对褚洄和叶挽,还有中护军的两千精锐将士们感到万分的感激。 但,一军不可有两帅,十九万大军何去何从,还是要分出个主次来。 谢远点点头,对褚洄道:“老夫是个直肠子,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这两日风沙已经小了不少,马上就要到北境的干旱季节。那木亚不是个温和的脾性,定会在这几日趁机来袭我玉岩关,这段时间,军中指挥之事,还是要麻烦褚将军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让出北境主帅的位置,将镇守边关数十载的谢家军也交由褚洄统帅。 一旁的曾宁宇和冯凭两人眉头一跳,冯凭尖着嗓子开口问道:“谢将军的意思是?”曾后吩咐他寻机会拉拢褚洄,拉拢不了就找机会杀了他。若是让褚洄坐上主帅之位,只怕对哪个要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办的事。届时褚洄若执拗起来,并非他所能控制得了的。 尽管现在也不是他能控制,至少有谢远同时与他制衡,不会让褚洄站在权利顶端一家独大。 若是谢远死在了鹰涧峡,十五万大军同埋他处倒也还好办。褚洄就算掌握了五万谢家后翼军,也还有曾宁宇带领五万武州守军掣肘,与北汉之战另作他说。可惜了,谢远竟然是被叶挽救了回来,而且现在摆明了是站在褚洄那一边的。 他阴鸷的眸子从旁边白衣少年身上划过,面露阴狠。叶挽不能再留了,这个人身上变数太多,再让她活着难保会做出什么对自己和曾后不利的事情来! 谢远看向冯凭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他生平敬重将士,敬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手段腌攒的阴人。朝廷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昏招,竟然把一个太监派了出来做监军!是在不放心褚洄呢,还是在瞧不起他? 谢远笑容微微收敛,对冯凭道:“褚将军兵法超群,勇武果敢,是整个大燕都周知的事情。老夫欲暂时把十四万谢家军的兵权交付于他,从旁协助,听从吩咐,共退敌军。”他看了看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谢青闻和连城,又道,“叶小将军和褚将军与我整个谢家军恩重如山,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想看看这大燕的未来到底能如何。” “谢将军谬赞了,我还只是个校尉,当不得将军二字。”叶挽淡笑道。 褚洄突然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你这是在暗示本将军给你升职?” “卑职不敢。”叶挽微微低头。 “从前老夫老爱在闻儿耳边提起褚将军,此刻看来,怕是要换个人提了。”谢远无视了冯凭阴冷的神色,笑眯眯地拍了拍谢青闻的肩,“你想在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只怕还嫩了点。”十年前有个褚洄,十年后又多了个叶挽,儿子是泯然于众人了。 谢青闻一点都不生气,笑道:“那父亲就让我跟在褚将军和叶小兄弟身边多学习学习吧,儿子也对他二人佩服的紧。” 叶挽知道,谢远在大燕百姓口中的名声也相当好,素来公正严明,不是徇私自利的人。不可能做出什么开后门直接让儿子做一军之将的事情来,谢青闻能做上统领后翼军五万兵马的将军,也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打拼而来,并没有谢远说的那么普通。甚至他可以在谢远失踪了一个月的时间内,稳住玉岩关军心不散,百姓仍各司其职,也足以证明他的本事了。 真要说他比褚洄他们差的多,也不见得。 叶挽注意到对面脸色发白的曾宁宇,摇了摇头。比起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曾公子,谢青闻当得上是一代英才了。 “你要跟着褚将军学习,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收你。”谢远没好气道,眯起的眉眼怎么都像只老狐狸。 能跟着高祖马上闯下功业,镇守北境二三十年,的确也不可能是什么单纯的人物。这次被困鹰涧峡,也是老马失了前蹄了。 ☆、第117章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褚洄知道谢远的意思,无甚不可地点了点头:“谢小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他没有说不答应,便是默许了的意思。正值非常时刻,能拉拢得谢远和谢青闻,对他以后所谋之事也是一大助力。 见他默许,谢远松了口气。 “谢将军将玉岩关兵力交给褚将军,那您准备如何?”旁边插进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先前默默不语脸色煞白的曾宁宇。 他还以为武州五万守军都听他这个副将的号令,褚洄行事必定得给自己几分面子,拍好他的马屁。否则他一个不乐意就能架空那个所谓的主将,自己当家做主。可没想到一转眼,刚到玉岩关的功夫,褚洄就在言谈之间瞬间掌握了十四万谢家军,不管是暂时还是永远,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无情地在众人面前被扇了个响。 玉岩关十九万兵马都得尊褚洄为主帅,又有谢远这个老将在,还有他什么事? 他来干嘛的,看沙吹风吗? “褚将军既为主帅,老夫自愿为副,有何不可?”谢远莫名地看着面前的曾家公子。 连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冯凭阴冷的眼神中嗤笑一声道:“将军,这位曾公子的意思是,褚将军做了主帅,您做了副帅,那他干嘛去?他是朝廷钦点的副将大人,想要跟您争一争这副将之位呢!” 叶挽轻笑出声,递给连城一个“怼的漂亮”的眼神。 曾宁宇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将军,曾公子是燕京人,不懂我们这边的玩笑,你不要吓着他。”谢青闻适时开口,看似缓和气氛,实则借机讽刺。他对曾家人没什么好感,这个借着裙带关系做上了不知所谓的副将之位的曾宁宇他也不想放在眼里。 曾宁宇脸色更加难看,开玩笑?他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听不出什么是玩笑么。还一口一个曾公子的,他这个副将之位虽是曾后授意,可他也做了几年的京畿营统领! 见场面尴尬,叶挽叹了口气幽幽道:“曾副将,只怕你没有明白我们的意思。”见她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去。 她道:“曾后娘娘下旨封你为武州守军副将,跟玉岩关将士的主副将好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话一出,褚洄便懂了她的意思,嘴角轻勾,薄唇好心情地咧开了一条讥嘲的弧度。 见曾宁宇和其他人不解,叶挽解释道:“谢将军的意思是,玉岩关十九万守军,我们将军为主,谢将军为副。你还是你的武州守军副将呀,并无什么矛盾之处。” 她话音刚落,谢青闻和连城都噗嗤笑出声。 是啊,这个曾公子真是想太多了。他们议事时将他一起带来只是看在曾后的面子上,他一个小小支军副将的位置,比谢青闻还要低些,有什么资格进这议事厅,还要肖想全军副将之位?说的好听点是个一军副将,说难听点,不过是一支散军的小副将罢了,只怕冯凭这个监军的位置还要比他高。 曾宁宇顿时气得胸口发疼,猛地站起。说来说去,结果他倒是成了这厅中地位最低的一个了!他嘴唇咬的发白,不顾冯凭频频递来的稍安勿躁的目光,一转身冲出了大厅。 留的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过大多是在暗中嘲笑。 冯凭无奈地摇摇头,娘娘的顾虑果然是对的。曾宁宇不堪大用,除去叶挽,拉拢褚洄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他来做才可以。 虽多了五万武州守军,但各自住处并不难安排。 褚洄和叶挽还有赤羽均被谢远盛情邀请留在将军府,连带着冯凭和曾宁宇。 是夜。 冯凭冷笑着看着座下跪着的弈秋,怀搂着奕冬语气阴森道:“这无忧香之所以叫无忧……就是能令人快乐无比,沉浸在情欲中完全忘记任何忧愁。只要闻到一丝……无论是武功高强,还是精通医毒的人,都不可能招架的住……这是咱家花了大价钱从神医谷弄来的。你不是向来十分中意褚洄那小子么,咱家今儿就把这香赏你了,可别让咱家失望才好。” 底下的弈秋是自行跟随前来的姐姐。她轻咬着朱唇,面脸通红的解释道:“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不敢背叛公公……” 冯凭阴笑了两声,这丫头心里在想什么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不多言,径直伸出惨白的手把手中的纸包递给了弈秋:“行了,你的忠心咱家都知道。你只要把这件事给咱家办漂亮了,咱家就开心了。” 见她还是犹豫着不肯结过,冯凭瞬间脸色阴沉,鹰目一闪:“不听话?”他话中带着的灼灼凉意让弈秋不敢再拿乔,连忙低着头接过了那纸包。 冯凭满意地摸着自己尾指上的甲套,尖利地笑道:“就说咱家见将军更深露重还忙于军务不曾歇息,特地吩咐你送碗参汤给将军提神。” “是……”弈秋点头,连忙含羞带怯地退了出去准备参汤。明明内心雀跃不已面上非要装出一副不甘不愿地样子,看得冯凭又是一声嗤笑。这小贱人一路上偷看褚洄多少次都以为他没有发现。 不过也罢,本就是曾后安排来拉拢褚洄的贱胚子,没什么可惜的。 褚洄房外,弈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对守在门口的士兵温婉道:“奴婢奉监军之命特地来给将军送碗参汤。”她声音婉转语气柔软,门口的守卫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纹丝不动。 中护军的守门兄弟心中嗤笑,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监军在想什么,现在居然来使美人计了,以为将军会上当不成?就这普普通通的相貌,还不如叶校尉的一根头发丝儿呢。 另一守卫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他心中的鄙夷,也撇了撇嘴。 弈秋咬着嫣红的嘴唇,她特地洗漱了一番,换上了薄如蝉翼的纱衣。可没想到竟然连军帐都进不去。她稍微提高了音量道:“将军,监军大人说将军劳累,特命奴婢来送碗参汤。顺便还有句话让奴婢带给将军……是、是有关叶校尉的。” “进来。”帐中传来一个清冷又慵懒地磁性声音。 守门的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取出一根银针来在参汤中沾了沾,这才不甘不愿地让开了身将丫头放了进去。 房中,褚洄只着着便衣,一头如墨般漆黑的乌发只以一根发带轻轻绑在脑后,正在研究玉岩关的地形。 微黄的烛光打在褚洄脸上,投射出一片温暖的阴影。那棱角分明的如玉的脸庞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弈秋由远及近地走来,看着仿佛画中仙人一般的褚洄,面色红润,心下不由狂跳起啦。如果这成功了……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会把自己按在床上……那个变态阴人比其他来真是敌如尘埃了。想到这儿她不禁口干舌燥起来。 “什么话?”褚洄没有抬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扫过。 弈秋被脑海中迤逦的画面冲昏了头脑,竟然厚着脸皮走上前去,把碗轻轻地搁在了褚洄的桌前。她朱唇轻启:“冯公公说……哎呀!” 褚洄利剑般的目光扫去,立刻一挥袖袍将弈秋整个扫了出去,阴沉着脸捂住了口鼻:“你做什么!”那纸包已经在刚才弈秋说话时故意被她掉到了地上,洒了出来。饶是褚洄反应再快,也不小心吸入了一点。 弈秋被褚洄的掌风扫开,整个人摔在帐边,还活着已是大幸。那药粉被褚洄扫出的劲风对着她迎面铺上,几乎是全部被她吸入。她的脸色迅速由粉红涨成紫红,嘤嘤地呻吟了起来,不顾形象地拉扯着自己的身上几欲透明的薄纱。 一丝热意从褚洄的下腹升起,那桃花眼微眯,冷笑道:“我还以为冯凭是什么想了什么主意,没想到,唔……”他强行运功将那热意压下,谁知那热意运转的更快,弹指的瞬间就游走遍了他周身的大血。而强行压制的褚洄也被那力道反噬,唇角逸出了一丝鲜红。 “啊~将军~”弈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两股鼻血从她的鼻子流出,半眯着的眼睛也充了血,一副即将爆开的样子。 没想到这媚毒竟然这么厉害!褚洄甩了甩头,头脑已经开始发热昏沉,视线也有些模糊。他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个女人,一甩手飞身冲出了房间。 守卫的兄弟两人听到房中的动静,刚要冲进去,却见一个黑影闪了出来,瞬间就没了踪迹。 “将军的轻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蠢货,快进去看看,一定是出事了!” …… 叶挽放下手中问谢青闻借来的《太祖兵法》,揉了揉眼睛熄了灯,正要宽衣上床睡觉,却听“刷”的一声,内间的帐帘无风自动飘了一飘,她背上的汗毛却全都森森地竖了起来。 “大晚上的,你干什么?”叶挽面无表情地在漆黑中看向自己床榻的方向,叹了口气又点上了蜡烛。因着还没有查清楚谢家军的事,她这几日都有意无意地避着褚洄。也不知道这家伙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 “唔……”褚洄强撑着身子坐在她的榻上,看着眼前那清瘦的身影在微微晃动的烛光下越发地朝自己靠近,只觉得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嗯……是这个味道。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刚才那女人靠近身上媚俗的脂粉味真是让他心烦! 叶挽奇怪地看着面色庹红的褚洄,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发烧了?” 滚烫的额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贴着,褚洄喉间顿时溢出一丝舒适的气音。 “你受伤了?”叶挽看到了他唇角的那丝血迹,眉头一皱就要去检查他的伤势。在这玉岩关中,十九万大军包围之下,他怎么会受伤?难道是……冯凭? 白净的素手刚抚上他的衣襟,叶挽就瞬间被一只热度惊人的大手扯住了胳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转换了位置,她被褚洄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虽然药力惊人,褚洄却凭借着惊人的自制力甩了甩头。他把头搁在叶挽的脖颈里,难耐地磨蹭,幽幽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呼出的热气喷在叶挽脖子里,让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 褚洄闷哼了一声,责怪地抬起头看着身下人的眼睛,桃花眼里充斥着水色,宛如深潭一般幽邃:“叫你别动了。”他要忍不住了…… 叶挽被他的动作激起了火气,刚要动手,却见褚洄笔挺的鼻子下流出了两股鲜红的鼻血。她一愣,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道:“你中了媚药?堂堂嘲风将军也会中毒,真是令人惊叹。”能让褚洄这样武功高深的人中毒,下药的人也是煞废了苦心。她连忙拍拍褚洄的脸,就要起身,“你躺着别动,我去帮你打点冷……唔……” ☆、第118章 身份暴露 褚洄只觉得眼前这张一开一合的小嘴吐出的不依不饶的话语恼人的很,只微微一低头便把她剩下的话全部吞入腹中。那小巧的嘴唇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诱使他做出这些日子以来日思夜想的举动。 火热的薄唇追逐着那丝令自己舒缓的冰凉,褚洄难耐又焦躁地不断吮吸着,不过瘾地微微启唇,寻找着那条平时惯会气人的毒舌。 经过数日的冷淡,突然的亲近让叶挽觉得脑袋“哄”的一下炸开。她的双手仿佛被铁钳钳住一般被褚洄单手压在上方,为了防止她乱动褚洄还特地压住了她不安分的两条腿,让叶挽整个人像被绑住一样无法动弹。 嘴唇被褚洄急切地索取着,叶挽涨红了脸不由发出一丝嘤咛。那声音更是鼓动了此时几乎失去了理智的褚洄,另一手暴躁地撕扯着她的衣襟。 是男人也没有关系…… 是男人也没有关系! 叶挽本就要准备睡觉,看书更是只着了里衣,此刻只听“刺啦”一声,那单薄的里衣就轻轻松松地被褚洄撕扯开来,露出了莹莹白玉般剔透的锁骨和肩膀。 褚洄不安分地揉捏着叶挽纤软的侧腰,如火般滚烫的薄唇吻过她的小巧的下巴,弧线优美的脖颈,清瘦的锁骨……随后…… “褚、褚洄……”叶挽从来没有被这般对待过,只觉得他的吻像一阵燎原的大火,吻到哪里,哪里就滚烫。 褚洄的视线定定地看着平行在前方的裹胸布上,只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绷断了。“你是……”他舔了舔干涩地嘴唇,一双桃花眼怎么也离不开这片被布包裹的死死的起伏。 叶挽脑子也一凉,嗫嚅着低头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清咳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推开褚洄掩耳盗铃地把破碎的衣襟拉起挡在了胸前。她声音沙哑道:“你看错了。” “……”褚洄猝不及防被她推开,愣了一愣。 “……”叶挽也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褚洄倒在床铺上,发带不知什么时候松散开来,墨色的长发铺满了整张床。他鼻子下化开的血迹显得十分滑稽,漆黑的眼眸看不清楚正在想什么。 “我去帮你打点冷水。”叶挽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中衣就要披上,却又是一股熟悉的大力传来,整个人骑在了褚洄身上。 叶挽:“……” “你已经神志不清了。”叶挽脸上还有刚刚的举动造成的绯红,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的诱人。她的发髻也在混乱中散开,纷乱地长发围绕着巴掌大的小脸,清冷地眸子底下有一丝不安和紧张。 褚洄轻笑了一声,大手拂开她脸庞的发丝,指尖颤抖着在她光滑的脸上游弋,深潭墨色的桃花眼中充满了狂喜。 他真是个蠢货,竟然没有早点发现……一直以为自己竟然,竟然对一个男人感兴趣…… 他全然不顾体内的媚毒叫嚣着撕扯他的经络,只是温柔地抚着叶挽的脸。 “你……”叶挽看到他眼睛开始充血,鼻子下又流出了鼻血,皱紧了眉头。 褚洄见她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叶挽只觉得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正在不安分地戳着自己屁股,脸色难看地喊了一声:“褚洄!” 褚洄的鼻血配合地流下来,桃花眼轻眯,闪着动人的水光。明明身体难受的快要爆炸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耐住扁着嘴幽幽道:“难受……” “……”叶挽知道他怎么个难受法,却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要献身帮他,又见他几乎要七窍流血的可怕模样,内心纠结不已。 “挽挽,帮我……”褚洄现在的嗓音与平日大不一样,沙哑软糯,听得叶挽整个身子都要软下来。“挽挽……”他不安分的捏着叶挽柔软的腰肢,下身以极小的幅度磨蹭着。 那几声“挽挽”刺激着叶挽的神经,见他脸已经涨的通红,这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着牙探下手去,帮褚洄解开了裤腰带。 还好叶挽的房间在谢将军府中最偏僻的地方,否则隔壁一定能听到一个媚人温柔的声音在轻哼着呻吟,也一定没有人想到,那是他们平时高高在上邪气冷峻的将军大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偏僻,也是有巡逻的人的…… 房中,叶挽头皮发麻,动作生硬。只听“嘶”的一声,她停下手抬眼看去,那尤物正委屈地眨着水眸看着自己:“挽挽,疼……轻点儿……” 尽管觉得羞臊难当,叶挽仍是放轻了动作,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手更加温柔起来。 半晌,褚洄才轻哼一声,冷峻的面容竟带着害羞,耳根微红。 帐中弥漫着一股意味不明的麝香味道。 叶挽不由头疼地看向那个正眨巴着眼、庹红着脸看向自己一脸无辜的男人:“怎么还没好?” 褚洄媚眼如飞,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轻声道:“没中过这个毒,不知道。” “那、那你……”叶挽只觉得自己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了,磕磕绊绊道,“你,还要吗?” “嗯。”褚洄轻哼一声,挺动了一下腰肢。 夜还漫长。 清闺梦榻,决断杀伐。 朦胧夜下,靡音沙哑。 叶挽从来都没发现这个看上去正经的不行的将军大人在媚毒作用之下是这么的……孟浪。她立起身来,手腕酸疼不已,轻舒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我去打点水。”希望这附近没有巡逻的兄弟们在才好。 她刚要离开榻边,手腕便被一股大力捉住。 叶挽咬了咬下唇,幽幽地回头望去。那个平日里严肃冰冷不似凡人的墨衣男子,如墨如绸的黑发披散在榻上,衣襟散乱,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汗淋淋。尽管样貌狼狈,那双微眯的招子还是散发着深邃的光芒。 他轻勾嘴角,声音低沉沙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跟我解释一下?” 叶挽梗着脖子道:“有什么要解释?没什么要解释!一二三四五六七,说来说去不就是这样么。”她刚说完便倔强地撇过头去,嗅着空气中淫靡的味道恶狠狠道:“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我……你先处理一下。”她耳根微红,以恶劣的态度掩饰着咚咚狂跳的心。 刚刚褚洄被媚毒所侵,情况紧急,她不得已才亲手……帮他一次又一次解决问题。正经说来叶挽也只看过几部不良小电影,半点实际操作经验都没有,一下子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让她有点缓不过来。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她刚刚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褚洄幽幽地躺在床上,看着叶挽仓皇逃出屋子的背影,只觉得身心都愉悦极了。 他也实在是蠢,连叶挽的身世都调查出来,却让叶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装了大半年的男子。全靠她的年龄所致,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个长相漂亮的少年。却没想到,奸诈狡猾的狐狸是只白净的雌兔子。 没过多久,叶挽便端着一个铜盆进来,仔细地背过身把门关紧。 她把水盆放在桌边,不声不响地转身背对褚洄闭上了眼睛,“喏,擦擦。” 背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西索声,还有水流沙沙,充斥着叶挽的耳朵。 她冷着脸,不自觉地脑部背后景象。“我……你,堂堂大燕战神,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狼狈的样子?”安静的气氛令人尴尬不已,她想了想,先开口问道。谢远和谢青闻对她们镇西军心存万分感激,遂留他们在将军府居住。怎么会第一天晚上就出了这种事?对象还是老奸巨猾的褚洄,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冯凭称有事情要告知于我,是关于你的,派了身边那两个奇怪丫头中的一个来找我。一时不察,中计了。”背后之人这样说道,语气煞是轻快。他要是说自己早就知道冯凭有阴谋,顺水推舟就想趁机过来看看叶挽在干什么,只怕会被叶挽踢出去吧?褚洄将整理衣物时不小心划出襟袋的清心散收回去,面无表情地摸了摸下巴。 “哦?那将军的意思是此事还要怪在我头上不成?”听到他这么说,叶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若不是你大半夜的还要接见别人,又怎会中计?”他们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来冯凭带身边一起带来北境的那两个下人皆是绝色女子。要不是褚洄自己心怀鬼胎,怎么会将人放进去?她才不相信以褚洄的武功会随随便便被人近身下毒。 褚洄轻哼一声,眯起眼走近两步,抬手轻触叶挽同样狼狈散乱的发丝:“那就当是我不小心中了奸计吧,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 “同军大半载,你瞒的真好。”搅动发丝。 “……” “啧,这喉骨也如此逼真。”顺势向下轻抚细腻的脖颈。 “……” “还有……”衣襟下微微露出的起伏。 “褚洄!”叶挽顿时制止他,回过头冷眼怒视。 褚洄靠的很近,她一回身差点就撞到他的下巴。 那双平日里平静无波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泽,带着排山倒海的汹涌之势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叶挽,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褚洄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喃,语调陡然温柔。“我那段时间天天在想,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就好。成不了亲,生不了子都无所谓,只要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叫叶挽,便够了。没有想到,你还是会给我如此惊喜。” 叶挽一怔,瞬间失神。 她微微低头,淡道:“之前说出宫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便没有说,就是这件事。”她确实准备一出宫就跟褚洄坦白自己的身份,可是发生了北境谢家军的大事,让她不禁在心中怀疑。叶挽也的的确确是喜欢褚洄,她承认。可是她又无法接受褚洄为了自己将北境二十万大军和镇西军的兄弟们置于险境,这让她感到万分的矛盾,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刻刻都在思考这些问题的严重性,让她情不自禁地想避开褚洄冷静冷静。 若是这样的感情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俩之间,那还不如在未开始时就扼杀在萌芽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粗粝的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叶挽的下巴,“叶挽,正如你费尽心思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我也有我拼尽全力想要去做的事情。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上没有一帆风顺,需要的不仅仅是努力而已。若是为了目标需要屠神灭佛披荆斩棘,我便愿意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他语调轻柔,却透着森森寒意。多年为帅的气势在言语间显露无疑。 “若代价是镇西军所有将士的性命呢?”叶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们一日为军,便生死是军。同样的,我也有我存在的意义,你也有你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规中之物,我只能尽我所能保全我所爱护之人,镇西军,陇西子民,义父,暗阁,还有你。” 叶挽哑然。她想说谢家军饿死的将士们是无辜的,想说镇西军的士兵们是无辜的,可是她又何曾有资格说这种话呢? 前世今生加起来杀的人也不在少数,她到底也是个两手沾满血腥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褚洄? “叶挽,不要怕我。”冰凉的大手轻捏叶挽耳垂,那双深邃的眸子低沉婉转。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叶挽怔愣地抬起头,点了点。 ☆、第119章 身世之谜 夜色正浓,房中叶挽沉默地坐在桌边,榻上倚着懒洋洋的褚洄。 他长腿微屈,淡道:“赤羽刚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派暗卫查过你的底。” “意料之中。”叶挽道。褚洄身为一军主帅,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轻信她这个外人,那才是一件比较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被她呛声褚洄半点也不生气,轻笑一声继续道:“十几年前,正值北汉动乱,云州靠近邬江,属大燕内陆,倒是没受什么影响。你被几十年前在云州失踪的叶二少爷、后来的二老太爷叶富贵带回云州的时候才四五岁,名头记在叶骥膝下,正儿八经地入了叶家的族谱。” 叶挽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没想到褚洄竟然连几十年前叶富贵发生的事都能查清楚,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同样知道二叔叶骊和叶富贵后来在燕京发生的事? “我派出去的人一路追查线索,发现你被叶富贵带去叶家之前的四五年间,是一路从江南过来的。”褚洄看她认真听讲的模样,不由勾起嘴角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白皙的脸。 “好好说话!”叶挽蹙眉问道,“照你这么说,我可能是在江南出生的孩子,被我叔公辗转带回了云州?” 褚洄点点头,“嗯,你的确是在江南出生。江南廉州。”廉州地处江南富庶之地,沿海而生,气候温暖,四季如春。与西北两地还有贫瘠的州府大不相同,廉州遍地是富翁。 “廉州……”叶挽神情有些恍惚,搁在桌边的手指微微收紧。“叔公……我是说,叶富贵,不是在燕京当差吗,怎么会把我从廉州带回云州?我的亲生父母……是廉州人士吗?还有,还有曾后……”她想问的问题太多太多了。褚洄显然是之前就查到了她的身世,却这么久都没有告诉她,她绝对不会是廉州普通孤女那么简单。否则曾后……为何要处心积虑的置她于死地? 叶挽微微抬眸,褚洄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之下忽明忽暗。她紧张地问道:“然后呢?” “廉州气候宜人,不同于西北两地一到冬日便苦寒难当。昭阳帝在位时,曾耗费重资在廉州建了别宫,赐名为水袖宫,赠与曾后以来避寒。”褚洄看着叶挽越来越难看的神色,缓缓道。“二十年来,曾后每年都会同昭阳帝一同前往别宫避寒,即使后来昭阳帝重病她也如此行事。直到六年前瑞嘉帝继位,曾后垂帘听诊,忙于政务才疏忽此事。” 叶挽问道:“那、那我出生那年……” “十五年前,天气恶劣,整整一年举国风雪,鲜有暖日,唯有东南尚且温热。西北边疆北汉呼察赤蠢蠢欲动,欲侵犯大燕。为保爱妃身体健康,昭阳帝在病榻之上强行下旨将曾后送去廉州,避寒避祸。曾后在别宫呆了整整一年。”褚洄平淡的叙述着,双眸注视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叶挽。 她不敢去想自己的猜测,却又不得不开口证实。“我跟曾后,有关系?”她略微期待紧盯着褚洄,希望他否认自己的猜想。 “嗯。”褚洄看着那双紧张的眸子中流露出的期盼,犹豫了片刻还是应了一声。他不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查到许久也没有告诉叶挽也是在考虑怕她接受不了。但她既然提出了想知道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那就必须要做好准备面对真相。“你们是有关系。” 叶挽垂下眼睑,褚洄还没有亲口说出他所查到的真相,她却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我……是曾后所生。”她话刚说出口就觉得十分可笑。一国之后,在别宫诞下女儿,却莫名其妙地让人把她送走。又在十几年之后再见面时处心积虑的要杀了她。饶是她并不是真正的叶挽,也被这个可笑的现实气乐了。 褚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这一切,只是他调查了十五年前廉州知州府上的人口造册,那一年出生的孩子如今都好好的活着,或是官中公子小姐,或是平民小家碧玉,没有一个失踪的婴儿。要么是黑户所出,要么就是有人刻意隐瞒。偏偏恰好同年曾后在廉州别宫,据暗卫所描述,那年她身体似乎特别不好,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可疑的就是同行的几位御医和数名宫女婆子没有一个活着回到燕京,都被寻了莫名其妙的由头杖毙。 他才有了这种胆大的猜想。 一国之后,诞下龙女本是喜事,曾后却刻意隐瞒。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此女并非当今天子骨血。 叶挽是个聪明人,自然也能想到这点。褚洄悠悠抬手,将她用力地快抠进桌子里的手指掰开,道:“你还想听吗?” “……嗯。”叶挽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无意识地褚洄掌心轻抠。曾如水宠冠后宫三十载,为了她,昭阳帝废了楚后,在她之后心甘情愿不碰任何宫妃,还在病重之时许她权利处理政事。作为一个普通官家女子来说,这样的人生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传奇。饶是如此,她居然还趁着昭阳帝病重……给他戴了绿帽子。“我若是昭阳帝所出,即便是女儿身,曾后也没那个道理隐瞒我的出生。我……生父是何人?”曾后已经在叶挽之前育得一子,一出生就被昭阳帝封为太子,再生个公主只会是两全其美。 但这美……必须得建立在昭阳帝未病重之时。一个缠绵病榻的病痨鬼,怎么与曾后再生个公主?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证实你生父是何人,当年知情的人口已经全都被曾后处理干净。不过,当时一同被曾后带去廉州别宫的下人中,同样身亡的有原本是云州叶家二少爷,后来化名为马利的內监叶骊。” “……我二叔?”叶挽猛地一怔。 “其他宫人御医都被冠上各种罪名处死,尸体都丢到了廉州城外的乱葬岗,任野狗啃食。只有叶骊,是失足被人推下别宫后的山崖致死。当年并未找到尸身。”他顿了顿,直视着叶挽慌乱的眼睛幽幽道,“你先前在宫中不是问我曾后密室中藏的那人是谁么。” “那个人是叶骊?!”叶挽大惊。若这一切猜想都是真的,那曾后和叶骊两人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叶骊幼年爱慕曾后,甚至不惜入宫为监,就为追随曾后常伴曾后左右。而曾后竟然做了昭阳帝的女人之后还是同样牵挂于他,两人相伴数十载,还在病重的昭阳帝眼皮子底下珠胎暗结……“不对,叶骊不是入宫做了內监吗,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能让曾后怀孕,生下她这个女儿? 还是叶骊只是知情人士,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叶骊入宫已经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他当时才十几岁,有当时的净房主管叶富贵牵引,未做阉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褚洄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掌心被挠的微微发痒。 与其说是悲伤哀怨,不如说是震惊复杂多过于怨恨。 叶挽到底不是真正的叶挽,换成那个真正被举世所不容而出生的女孩子,现在知道了真相只怕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吧。 怪不得叶富贵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说不能留在燕京,不能接近曾后。怪不得曾后那么费尽心机的要杀了自己,因为她的存在就是曾后一生的污点!怪不得叶富贵从小要为了掩人耳目把她当成男孩子来养……怪不得叶富贵拼着老脸也要把她寄养在叶骥的名下,让她上叶氏的族谱。因为这具身子不是叶家捡来的义子,根本就是叶家的亲生儿子。叶骊是她的亲生父亲,叶骥是她亲大伯,叶富贵真的是她的叔公! 而那个远在燕京万万人之上的曾后,是这具身子的生母。帝座上那个在曾后手下窝囊度日的瑞嘉帝,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叶挽微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处理此刻复杂的心情。 那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关着的,是叶骊,她的亲生父亲。 叶挽想到当日在密室中与叶骊碰面的场景,他激动的想要上前抓自己的模样,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可是为什么……曾后连我都想杀,证明她懊悔当年的举动。她为什么要把叶骊关在密室里十几年呢?为了折磨他吗?”叶挽喃喃道。“还是因为有几十年相处的感情在,不舍得杀了他,只好囚禁他?” 听到她自言自语,褚洄眼神微闪,并没有答话。 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曾后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感情的存在?因为爱叶骊所以舍不得杀他么,真是太可笑了。 除了利益,除了权势,除了份位,那个女人此生在乎过什么吗。不杀叶骊,只是因为叶骊手里还抓着她的把柄罢了…… 他没有开口,只是眼神温柔地把玩着叶挽毫无意识瞎挠的手指。白皙细嫩,指甲圆润。 她这么多地方细看都可以看得出与男子不太一样,他居然蠢到现在才发现……褚洄微微勾起嘴角,心情愉悦。 两人各自出神,直到朱桓站在门口敲门时才回过神来。 “主子。”朱桓在门外喊道。 “什么事。”褚洄微微蹙眉。叶挽顿时大囧,这是她的房间,朱桓却喊着主子……那岂不是刚才发生的事情都被朱桓看在了眼里?!她耳根唰的一下红了,强装镇定地站起身去给朱桓开门。看到朱桓面无表情的脸才微微放松。 朱桓没有看叶挽,径直对褚洄道:“暗卫传来消息,那木亚那边有异动,可能是准备进攻了。” “嗯,知道了。”褚洄点点头,“那个丫鬟呢?” 朱桓道:“媚毒入脑,已经爆体而亡。”那个叫弈秋的女人死在了将军房里,死相还真是有点恐怖。浑身都是被她自己抓挠的血痕,像块腌制的猪肉没有一处好皮。为了不给主子引起麻烦,他已经自作主张挪到了别的地方。 “给冯凭送回去。”褚洄悠悠道,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一边叶挽有些狼狈散乱的长发。 “是。”朱桓没有多看半眼,点点头立刻退了出去。 叶挽猛地拍掉褚洄的爪子,冷眼道:“你干什么?” 褚洄眉目深邃,缓缓道:“听赤羽说,你偷偷摸摸留着我绘的大昌平岭的地图,还跟马悠说……你弄丢了?”他冷毅的脸上此时带着微微讪笑,看上去平和又暧昧。 叶挽绷着脸道:“我以为弄丢了,后来又在营帐中找到了。忘记还回去。” “是么。”褚洄好笑地支起下巴,“所以碰巧在来北境营救谢将军的时候带在身边?” “……嗯。” “那真是巧。”褚洄看着她微红的耳根,肆意轻笑。他伸出手捏了捏那粒粉雕玉质的耳垂,吐气温热,“挽挽,你真可爱。” ☆、第120章 挽挽,过来 北境的天气开始放晴,风沙越来越小。天空泛着半透明的奶白色,隐隐能透过微黄的风沙看到远处隐在山脊背后的清晨的太阳。 这两日玉岩关流传出好几个劲爆的消息,成为谢家军和武州守军、还有人数占最少的镇西军众位将士们巡逻守卫之后的谈资,连紧随着天气渐好将要进攻玉岩关的北汉大军都不能阻止他们八卦的热情。 一则是那位传说中的大燕战神嘲风将军褚洄,竟然有断袖之癖,对象是那个白净清秀却本领通天的叶小校尉,而且好像还是在下面的那位。将军府有巡逻的守卫听到从叶校尉房中传出来主帅大人低沉愉悦的呻吟之声。至于具体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大家一致声称不知道,令中护军的几位想揪都揪不出来。 还有一则也是关于褚将军,还是有守卫看见谢府中有女子出没。北境夜晚凉如冰水,她却穿着聘聘婷婷薄如蝉翼的纱衣端着汤去找大将军,所图之意不言而喻。可是人自从去了那边之后便失踪了,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同样的,军中那个所谓监军大人的身边也少了个下人,两者一联想,总觉得其中发生了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难道他们的主帅大人竟然还男女通吃? 与上面两则劲爆的消息比起来,那木亚整合了人马准备进攻玉岩关的消息简直就如石子入海一般,连半点涟漪都打不出来。 叶挽面色阴沉穿着整齐军服地从廊中穿过,正欲去议事厅参与议事,讨论有关北汉进攻一事,就听到廊下闲聊的七队兄弟们正兴致勃勃地挤在一起讨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所以不管在什么时代什么人群中,八卦永远是最受欢迎的那一行列。 “看不出来啊,叶哥这么小只的人,竟然能把大将军搞定,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说话的是平日里跟段弘杨几人一样活跃的老油条。 段弘杨身为八卦教教主,自然是自认为掌握了第一手消息的八卦散布者。他扬眉贼笑道:“我早就说吧!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叶哥和褚大哥肯定有什么,看他们平日里相处就能看出来。那个曾小姐还自作多情的想要嫁给褚大哥,哪比得上咱们叶哥的半根头发呀!” “你们还别说,虽然叶哥瘦了点矮了点,但是那长相是真的没话说……除了将军,有谁容貌能和他一较高下?两人看对眼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呗。”虽然他们现在军中没有男男互好的事情发生,但是从前就有先例,常年镇守边疆的将士们互断桃李的事情。豫王治军严明,一向不允许狎妓的事情发生,将军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样那样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不是说将军在陇西有婚配么……”周建插嘴道。 “瞎说!”段弘杨打断他,表情夸张地说道,“那是用来搪塞曾后拒绝赐婚的,我看啊褚大哥是早就把叶哥当成知心人了……”说罢他猥琐地笑了起来,连带着几名兄弟一齐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内部消化,总比娶个什么劳什子的县主好的多啊! 他们很开明的,断袖什么的……没关系的嘛。 “够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正是先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甄玉。“若是被将军和叶……哥知道你们在这里胡诌这些有的没的,有你们好受的。”他脸色有些难看,兀自强装镇定。 “玉哥,你发什么脾气呀?怎么就我们胡诌了,是谢府的兄弟们亲耳听到的,我们也是为叶哥和将军高兴啊!”段弘杨莫名其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甄玉甩开他的手,冷道:“背后编排一军主帅,扰乱军纪,你们是想挨罚?” “玉哥……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段弘杨纳闷道。甄玉是他们中职位最高的,理所当然是有权管教他们的。只是甄玉一向很好说话,又护着他们,从来没有刻意利用职位高低来说话,命令过他们什么。今日只不过是闲下来讨论讨论叶哥和将军的事情罢了,为什么好像是他们犯了什么违反军纪的弥天大错一样? “甄玉说的没错。”廊柱后面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冷淡地看着众人。就是刚刚被他们讨论的主角之一。 叶挽冷着脸道:“你们很闲?” “叶哥!”众人齐齐站起,期待又紧张地看着叶挽。 叶挽瞥了一眼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甄玉,又道:“你们这么闲,就去外头城墙边帮谢家军巩固巩固守城用具,别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坐在这里聊八卦。聊聊八卦武功就有长进了?兵法都精通了?北汉人能轻松歼灭了?都滚出去。” “是……”七队几个兄弟们白了段弘杨一眼,垂头丧气地走出院子。 甄玉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怎么了?”叶挽秀眉微蹙,看了他一眼。 甄玉沉默了片刻道:“你,你跟褚大哥……”他抬起头,在接收到叶挽漆黑深邃的目光之后摇了摇头,跟在段弘杨等人之后出去。“没什么。”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叶挽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议事厅内,聚集着和昨日差不多的人。 只是谢远、谢青闻和连城等人的目光有些古怪,可能也是听了那些八卦的兄弟们的消息。 叶挽头疼地接过赤羽递过来的揶揄的眼神,沉着脸站定在赤羽身边。 反观对面冯凭和曾宁宇的脸色就比较奇异了,两人皆是阴沉着脸,仿若锅底。 “呵,你还有脸过来。”曾宁宇皮笑肉不笑地讥嘲一声。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面对曾家人的心情就比较复杂了。严格来说曾宁宇还是叶挽的表哥,只是看那副高高在上的腔调,让叶挽实在难以接受自己跟曾家人扯上关系。她莫名其妙道:“我怎么就没有脸过来了?这是曾府不成?” 曾宁宇被她噎了一下,又道:“军中是正规严明的地方,不是某些淫贱的兔儿爷使用下三滥的手段的。若是我被人当猴子一样看,只怕早就拔剑自刎了!”他一大早就听到谢府传的沸沸扬扬的八卦消息,坐在主位上那个人他说不得,难道他还说不得这个小小的从五品校尉了么?“我当是叶校尉本领通天,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原来也不过是榻上缠绵而来。”他不屑的冷嗤一声,只是话音刚落,一道霸气罡烈之风便毫无预兆地朝他冲了过来! 冯凭眼神一闪,连忙挥出一掌抵挡。这一下要是打在曾宁宇身上,只怕他性命不保! 两道狂风碰撞在一起,激起一阵巨响。曾宁宇和冯凭二人连退几步,踉跄地稳住身形,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一个阴冷的声音幽幽道:“曾宁宇,你找死?” 在他面前说叶挽,当他是死的不成? 冯凭轻拭嘴角血迹,扯开嘴角笑道:“褚将军身手又精进不少,真是前途无量。”他原本有自信能与褚洄一搏,现在只怕是悬了! 弈秋那个蠢货,美人计的失败虽然在他的预料之内,但是还是让冯凭心中觉得不爽。看来拉拢不了褚洄,就只能想计策连带着叶挽一起除去了! 还有曾宁宇这个笨蛋,知道叶挽和褚洄关系有问题还要去激怒他,真不是一般的蠢。冯凭重新坐回椅子上,脸上闪烁着复杂的表情。 没有想到褚洄会一言不合就出手,谢家两父子也吓了一跳。谢远轻咳一声道:“褚将军,曾公子,现在不是我们内部矛盾的时候。听褚将军说北汉有异动,我们还是先想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吧。” “是啊,再过不了几日这风沙就该完全停了,北汉定会在风沙停止之前趁机进攻。现在不是我们该吵架的时候……咳,叶校尉的事,应该只是个误会,曾副将还是不要听那子虚乌有的闲谈好。”谢青闻摸了摸鼻子,也劝道。他也听说了将士们口中流传之事,这里是谢府,发生了这种事多半的责任都在谢府疏于管教,才会闹得人尽皆知……还望这几位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叶挽看着对面的曾宁宇露出不甘愿的阴狠之色,凉道:“曾公子若是羡慕嫉妒,不妨也去榻上缠绵一二,看看能不能混上个主帅之位?届时你我也好分享一二经验。只是以你之姿,只怕是困难了。”她面无表情地吐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令的旁边的赤羽和谢青闻顿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作为在场年纪较大的两人,连城和谢远的脸色也精彩极了,暗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褚洄轻笑一声,勾起嘴角道:“挽挽,过来。” 他话音刚落,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谢青闻嘴角抽搐,他刚刚说什么来着!亏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现在褚洄就熟视无睹地当众这么亲密的喊叶小兄弟的名字真的好么?还是谢府那些驴蛋子们说的都是真的,堂堂大燕的嘲风将军真的是下面那个? 赤羽面色如常地摸了摸下巴。他早就发现了主子对叶挽不一样的感情,果然朱桓昨晚上说的都是真的呢,主子真的得手了? 连城和谢远则是面带微笑一副“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听不懂”的样子,面色如常道:“褚将军真是爱兵如子呢。”至于是床上的儿子还是床下的儿子就不是他们能关心的事情了。 曾宁宇被叶挽讽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但是接收到冯凭递过来的稍安勿躁的眼神,硬生生的憋了一口气。 叶挽假装没听到褚洄当众吐出的暧昧话语,面无表情道:“谢小将军,我记得你之前说城中粮草还够支撑数月,那现在呢?我们人数陡然增多,不知道粮草可还足够。”她一本正经地把话题拉回了正道。眼下正值兵荒马乱的时候,不能无端的把时间浪费在讨论这种事情上……虽然她也有逃避话题的意思。 她避开褚洄炙热的眼神,即使昨晚关系亲密的好像突飞猛进一样,她也还没做好坦诚相见的准备。 在军营中谈个恋爱什么的……好像太禁忌了一点。 果然谈到正事大家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谢青闻道:“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原本关中只余五万兵马,现在有十九万之巨,还有城中百姓。关内的粮仓内的囤货约莫只能供给一月左右,若是丰州知州那边再无消息传来,只怕艰难。” ☆、第121章 议事 派去丰州知州府的兵马还没有回音,一时间并无粮草补给。 叶挽道:“我带人烧毁了北汉大半粮草,他们供给也不多,只怕两军会速战速决解决问题。”北汉离玉岩关路途遥远,即使那木亚在粮仓烧毁的时候便派人回北汉王都求助,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供给送出。 “那么依叶校尉看,眼下该如何是好呢?”曾宁宇冷冷地讥讽。他当初看妹妹和表妹二人对叶挽不怎么友好,还以为是女孩子家家性子如此。没有想到叶挽是真的有瞬间让人讨厌起她的本事,着实见她心烦。 谢青闻道:“曾公子好奇怪,你作为堂堂副将,逼迫一个校尉交出方法,算怎么回事?” “我在问叶校尉,跟谢小将军好像没什么关系吧。”曾宁宇抱着胳膊冷笑。一个乡下地方的小将军,运气好有个当将军的爹罢了,也配反问他? “行了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要这么争锋相对的,有这力气不如上战场留给北汉蛮子。”谢远冷哼一声。他的儿子固然有时有些狂妄需要教训,但是曾家显然也不怎么会管教儿子。“北汉现在失了大半粮草,定会一边回王都求救一边攻打玉岩关,无论是我们歼灭北汉大军还是北汉大军将我们消灭入侵中原,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绝对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解决。粮草的问题还需尽快解决,褚将军觉得呢?” “谢将军说的是。” 叶挽突然开口道:“若是向附近城镇官府提前征粮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她。 大燕各地每年赋税都是由地方官府统一征粮后上交州府,再由州府年结一同上缴中央。丰州知州府若是无法提供粮草,先行从各地府衙提前收缴也是可行的。虽然数目不会太多,至少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冯凭讥笑道:“丰州并非谢家军的封地,大燕向来都是地方征税上缴中央之后由朝廷统一派军粮,从未听过行军打仗主帅自行前去州府征粮的,这只怕不合乎规矩。就算要如此行事,也需事先上报朝廷才是。” 叶挽道:“上报朝廷之后只怕朝廷也只会让丰州府衙出粮,跟现在丰州知州杳无音讯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冯公公,事有轻重缓急,北境马上就要迎来干旱天气,待一月之后断水断粮,你再来谈合不合乎规矩的事情如何?若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要上秉朝廷,那要您这位监军大人来做什么,陪着兄弟们一起饿死么?” “你这是强词夺理。”冯凭脸色阴下来,这个叶挽实在是棘手的很,难怪娘娘费尽心思的要除去她了! 叶挽轻笑了声,继续说道:“这并非是强词夺理,只是见机行事罢了。只要玉岩关的存粮能拖到丰州知州府的事情调查清楚,自然就有后备源源不断的粮草而来。我想陛下和曾后娘娘都会理解的。”就算是不理解又如何,提前征粮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届时待凯旋而归,曾后还能把立下战功的嘲风将军砍了不成? “姑母派下冯公公为监军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褚将军和谢将军酿下大祸,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曾宁宇怒斥。 “大祸?”叶挽轻嗤,摇了摇头,“什么是大祸?私自调度粮草么?难道你以为如今还是前几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不成。不知道曾公子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断粮,届时要曾公子您亲自饿着肚子披着战甲上阵杀敌么?” “你!”她后面所说的话完全就是在讽刺自己没有上阵杀过敌,只会纸上谈兵!曾宁宇气的脸色黑如锅底。 叶挽看了一眼面色沉重的谢远和连城,心中微叹一口气,继续道:“曾公子锦衣玉食二十载,是否有体验过饿肚子的感觉,知道饿得头脑发昏眼发沉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么,知道饿得不得不杀死自己坐下战马生吃马肉饮马血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么?一军粮草是为最重,没有补给即使我们能守下玉岩关一月又如何,最后还是得弃关退守,背后还有数千万大燕百姓,绵延数千里的大燕土地,难道要拱手让给北汉人么。” 褚洄定定地看着她沉痛的眼神,知道她前些日子心里到底有多不好受,不由微微眯眼,心中闪过一丝内疚。 曾宁宇不屑地冷哼:“说的好像你有过茹毛饮血的日子一般。” “我亲眼看到过。”叶挽注意到谢远和连城表情惨淡,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似乎是极为不愿回想起之前一个月地狱般的日子。“我不想再看到一次那样的场景,所以此次粮草之事,不可行也要行。” “嗯,就这么办。”褚洄随意应了一声,看向叶挽的目光别有深意。 “褚将军!”冯凭声音尖利道。他竟然这么随便的就答应了叶挽提出的建议,真是没有把他这个监军,把朝廷放在眼里! 褚洄扯了扯嘴角,面上却带着寒意:“怎么,冯公公有什么意见吗?” “擅自调度粮草是重罪!” “是么,那按照冯公公这么说,本将军和镇西军怕是已经死罪难逃,需抄个几百遍的家才能一解冯公公的心头只恨了。”看着冯凭陡然僵住的脸,褚洄轻轻一笑,看着叶挽道:“那此事就交给挽挽了,谢将军,没意见吧?” 谢远听到“挽挽”两字抖了一抖,回过神之后正色道:“没意见,老夫这就去写军函。” …… 刚出议事厅,叶挽就被一道迅疾之风揽住了腰,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了谢府屋顶的最高处。 “你干什么。”叶挽面无表情地推搡了一下,在屋脊上站定。大正午的把她带到屋顶上吃风沙,真是好情趣。“谢将军去书房写折子了,我现在要去整兵出发。” 褚洄轻揽那细腰,将纤瘦的人影用披风罩住,桃花眼弯弯的带着笑意:“急什么,谢远写折子还要写一会儿,陪我说会儿话。” “我们好像说了一晚上的话。”叶挽冷着脸答,一手作势要挥开他的衣袍跳下去,被褚洄拉住。 叶挽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不是扭捏的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以直接大方的承认自己是喜欢褚洄的。可是经历了昨晚,虽然他们还没有实质性的发生点什么不该发生的事,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别扭,不知道怎么面对褚洄的好。褚洄还一改往日冷清残酷的作风,那么柔情蜜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挽挽”……真是让人忍不住就要掉一地的鸡皮疙瘩!想到这儿叶挽真的抖了抖。“你一个大男人,挽挽挽挽的真的好么……” 褚洄嘴角抽了抽,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哼一声道:“你还敢嫌弃我?” “不是嫌弃你……就是觉得,有点娘,有点难以适应。”叶挽诚实地抿了抿嘴唇。他们现在还不是什么关系,这么亲密的称呼真是让她觉得尴尬万分。 “叶挽,你能耐了啊。”褚洄阴测测地伸出手捏住眼前珠圆玉润的白皙耳垂,冷气森森,“那你不如好好适应适应,可能往后我都只会叫你挽挽,当着二十万中护军兄弟的面叫你挽挽。让他们看看,他们心目中的‘叶哥’是个什么样子。” “别……”叶挽满头黑线,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说到中护军,你刚才跟冯凭说的镇西军的事,是什么意思?” 褚洄哼唧了两声,冷着脸道:“没什么,就是朝廷为了打压镇西军做的一些鸡鸣狗盗的小小手脚。” “是什么?”叶挽好奇道。 看她睁着眼睛好奇无辜的样子,褚洄本想继续逗逗她,但是怕这个小狐狸一下子炸了毛。还是老实地轻哼道:“当年朝廷为了打压镇西军,月月年年拖延粮草和军饷,豫王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得到的回音始终是户部正在走程序,或是今年收成不佳,百姓觉得赋税艰难。” “经常这样?什么时候的事?”叶挽蹙眉,满眼的难以置信。兵为一国之重,萧皇室竟然如此拿守卫边疆几十载、辛苦打拼的八十万镇西军!“萧氏如此行事,豫王和镇西军兄弟们是怎么撑下来的?”她不敢想象,一边要面对西秦和北汉的虎视眈眈,一边后院又在起火,豫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镇守西北的。 褚洄私以为叶挽震惊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捏了捏她的脸蛋:“大概有十五年了吧……自从昭阳帝重病之后。” “……是曾后?”叶挽心里猛地一跳。昭阳帝病重,朝事几乎都是由曾后和曾家打理,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们的授意了。可是为什么呢?曾后再忌惮镇西军,也不该拿西北百姓、大燕的土地来开玩笑啊。 “嗯。”褚洄点点头,“十五年来除却一拖再拖,经常缺斤少两或是延迟到达的军饷和粮草,其他的开支都是豫王想尽办法自己填进去的。曾后对豫王的忌惮,不关无辜的镇西军将士们的事。再后来,我成立了暗阁,专接一些江湖上的生意,发展来钱快的产业,贴补镇西军。” 原来暗阁是这么来的!叶挽难掩心中惊愕。镇西军已经发展成了不是朝廷花钱养的军队,只忠心于豫王一人,难怪朝廷如此忌惮。她想了想道:“不对啊……当时你才几岁?” “十几岁吧,不记得了,跟你现在差不多年纪。比不上你惊才绝艳。”褚洄勾起嘴角笑道。 叶挽默默腹诽……她的惊才绝艳是因为老黄瓜刷了绿漆,内心已经是一个二十好几的老阿姨了! 褚洄又道:“养兵烧钱,豫王的私房早就被挖空了,暗阁所赚银钱的贴补也不过是溪入大海。然后豫王就做了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将整个陇西每年要送往燕京的赋税,全都半路截了下来,以作镇西军之用。” “豫王竟然会如此行事?”叶挽惊道。她跟豫王只有一面之缘,只依稀记得是个十分霸气威武的大叔,爱兵如子。私用税收可是要杀头的。 褚洄点点头:“豫王年轻时跟随威远将军,常年驻守西北,别看他现在一本正经的样子,年轻时候嚣张跋扈,很令楚将军头疼的。他截了税收之后,当即向朝廷上了封折子,不提挪用税收之事,直参户部尚书不作为,西北将士快饿死了他都派不下军饷粮草,请当时的户部尚书亲自带人来镇守西北。” “然后呢?”叶挽轻笑出声,豫王对着他指桑骂槐,不提曾后,那当时的户部尚书肯定跟吃了屎一样难受了。 “然后朝廷意思意思处罚了一下户部尚书,再也不提税收之事。两方都耍起无赖,一方不拨钱养兵,一方断了朝廷西北的税收,也算是达成了默契。” ☆、第122章 姚清书和花滢 “那不就是等于整个陇西都成了豫王的封地了么,曾后竟会允许此事的发生。”叶挽刚说完就觉得自己蠢了。曾后当然不愿意此事发生,只不过她没那个胆子挑战八十万大军的威严,承受不起豫王的滔天怒火。想打压镇西军不成,反而失了整个陇西的税收,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看得出来她现在都还没死心,不然怎么会想方设法想要离间你和豫王呢。”叶挽揶揄地看了褚洄一眼。冯凭带来的两个小妞给褚洄下药的事情显而易见,包括赐婚曾零露一事,都是曾后拉拢褚洄想要折断豫王臂膀的手段,只是太过小家子气。 褚洄好心情地任由她讽刺,大手揽住纤腰,低声道:“挽挽吃醋了么?” “别,你在陇西还有未婚妻的,我可不做拆散鸳鸯的恶人。”叶挽听他说吃醋二字,立刻翻了个白眼。她知道那是当时褚洄为了应付曾后赐婚信口胡说的,现在拿出来挤兑褚洄正好。“不跟你瞎扯了,我去整兵。”说罢她往前一步,和褚洄拉远了距离。 “对了,”褚洄这时才想到什么似的缓缓道,“暗卫的消息,丰州知州是萧羽的人,已经死了。你直接去知州府把粮草搬回来就好,小心些。” 叶挽慢慢回头:“萧羽?他勾结了北汉人?这次北汉异动,是他在从中作梗?” 随着离开玉岩关距离的增远,风沙愈小。 七队众人身手矫捷,心思活络,被叶挽留下作侦察敌情之用,只带了甄玉和段弘杨两人,还有五百中护军精锐出了玉岩关,直奔丰州城而去。既然褚洄说丰州知州已死,那便直从丰州粮仓取粮。 在谢青闻的帮助之下,五百余匹镇西军战马更换了马掌,使之更适合在北境行走赶路。 辅一离开,只听得背后铮铮铁关,绵延山脉之下,传来“呜呜”鸣号之声,低沉如铜钟。 “发生什么事了?”段弘杨心头一跳,焦急问道。他们刚离开玉岩关没多久便传来了号角声,让他有一种别样的紧张感。 叶挽纵马疾驰,冷声道:“北汉人进攻了。”她没有回头,带兵疾跑。玉岩关距离丰州城约七八日路程,运粮回程时间只会翻倍增长,愿他们能在一月之内赶回! …… 燕京正值盛夏,知了栖树阵阵鸣叫。烈日高悬在天空,洒下无尽缠绵的热意。 北境一触即发的战争隐隐约约传到安居的百姓耳中,却没有引起过多的人的注意和恐慌。 六年了,大燕在西北镇西军和谢家军两大铜墙铁壁之下已经安稳了整整六年,没有人知道谢家军就在几日之前还面临着灭顶之灾。在他们心中,西北有豫王,北境有定国侯,大燕神圣不可侵犯。 内城姚府。 “清儿,你都好些日子不出门了,在做什么呢?”姚夫人担心地叩响了女儿的闺房,只见一身穿轻薄衣衫的妙龄少女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上的物件,见她来了才悠悠地放下东西露出清婉一笑。 “娘。”燕京炎热,姚清书只着薄衫,白皙的额头还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棋儿正安静地坐在桌子一旁替姚清书打扇,见姚夫人来了连忙站起甜甜问好。“夫人。” 姚夫人见自家女儿桌上摆着的不再是她爹经常把玩的木件玩具,而是规规矩矩地放着女红刺绣,不由好奇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些日子都关在房里,原来是在绣荷包呀……”姚夫人雍容的圆脸上挂着淡笑,眼尖地发现荷包的样式竟是男款,旁边还放着几个做工一般的如意结。 “北边如今战乱,叶挽弟弟随军征战,我想寄个平安结给她护护身。”姚清书任由母亲神色莫名的打量自己,大方地摊开那个绣工平平的荷包。她原本想送叶挽一个女式香囊,思来想去都觉得怪怪的。她知道叶挽不是普通闺中儿女,心思不是一般千金可比拟,遂只亲手做了个荷包绣上大雁,做成男款,打上如意结,以求叶挽在北境一切平安。 只是她平日里不喜女红,做了好几次才像点样子。看母亲的样子似乎是想歪了。 姚夫人揶揄地笑了几声。女儿也跟她说过那日在宫中叶挽救女儿一命之事,她和姚大人都对那个小小少年心存感激。 女儿如今也已过二八之年,在燕京中过了及笄还没婚配的闺阁千金除了那位东珠县主也只剩下自家女儿了,虽然那位校尉大人年纪小了些,官职低微了些,但到底年少有为,还品行端正,前途无量。女儿若是有意倒也是一桩美事,反正她爹挺满意那个小少年的不是? 姚夫人笑道:“我听闻叶校尉是云州来的,原本是云州首富叶家大老爷的义子。那位叶家大老爷……如今好像也搬来了燕京,叶大公子正在翰林院当差,听你父亲说叶大公子为人实诚,踏实勤劳,想必叶校尉也不会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清儿若是中意,娘遣人去叶家探探口风如何?”虽然叶家是商户,好歹叶大公子走了仕途,与叶校尉两人一文一武,倒也美满。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姚清书失笑,娇嗔地看了一眼正在偷笑的棋儿,无奈道:“女儿当叶挽是亲弟弟,心中对她感激。不是您和爹想的那样。” 姚夫人道:“娘倒是觉得此事不错,叶校尉无论是武功长相前途都是燕京难找出第二位的,若是人品再好些,就是完美的女婿了。趁着他尚未婚配,娘去打听打听先。”姚夫人越想越喜欢,又说,“可别像宪钧侯家那位小姐一般……” 听说萧逢当日将宫女黄杏带回去做了贵妾,第二日遣一顶小轿接进府的宪钧侯家千金燕悦只沦为贱妾,气的宪钧侯大病好几日。后拉下老脸去拜访了齐王府,没多久燕悦就被萧逢封了世子侧妃,只怕是答应了齐王什么条件。 姚清书叹了口气道:“娘,您是急着要赶女儿走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娘着实觉得叶校尉不错,希望清儿往后能过得幸福罢了。”姚夫人此生做的最对的决定就是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姚尚书。姚尚书从前还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供奉,木讷老实,有幸做了前代丞相的徒弟才被提拔至此。他生平恪守本分,除了兴掌水利土木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各种机巧之术,不饮酒不花心,在姚夫人只出了一女之后也没有提纳妾之事,一家三口和谐喜乐,是为京中典范之家。她只是希望女儿的后半生也如此平安快乐,而不是嫁入权贵勾心斗角。“罢了,你不要怪娘亲多嘴,你的事情自己决定,想好了再告诉娘。” 姚夫人从袖中抽出一封淡淡樱红的帖子,递了过去:“刚刚花家小姑娘遣人送来的帖子,好像你邀你出去玩儿呢。你做完荷包也别整日闷在家里看书了,多出去走走。” 棋儿结果姚夫人递来的帖子,打开递到姚清书面前,正是花滢稚嫩俏皮的字。 “我知道了,谢谢娘。”姚清书点点头,将荷包最后一针缝好,串上平安结递给棋儿,“替我将这个还有前些日子写好的书信寄出去,别耽搁了。”叶挽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顺利抵达玉岩关了没有。 姚夫人在旁摇头轻笑起来。 姚清书洗漱过后换好出门的衣裳赶到淬玉阁已经将将傍晚了。 叶挽走之前拜托她和花滢照顾淬玉阁,她们几乎每次出门都要在淬玉阁的雅间坐一坐,跟木娘聊聊天。 “着急约我出来,怎么了?”姚清书在二楼的雅间内找到了有气无力趴在桌上的花滢。花滢今日着着粉白儒衫,扎着包包头,看上去十分清丽俏皮。如果无视了她那一脸沮丧的表情的话。 木娘正淡笑着坐在桌边,替花滢斟茶,摆上蜜饯点心。“花小姑娘正生气呢。”姚清书和花滢虽然都身份尊贵,不是她一个小小民女可以高攀。但两人都出人意料的和蔼亲民,花滢活泼可爱,姚清书大方聪慧,对机巧之术又有着独特的见解,木娘是打心眼里喜欢与二人相处,如朋如友。 “怎么了?昨天见你不还好好的,燕京还有谁敢惹你?”姚清书失笑地在桌边坐下,取了一粒蜜饯塞到花滢的嘴里。 “唔……”花滢就着姚清书的素手将蜜饯含在嘴里,哀嚎道:“还有人敢惹我?除了哥哥还有谁惹的到我!” “花公子怎么了?”姚清书问道。 听爹说户部前两日在早朝时汇报近年税收不好,国库空虚,曾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花家头上,试图从富埒陶白的花家身上剥点什么下来。曾后最近几年也在考虑将花家收为己用之事,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姚尚书宠爱姚清书这个女儿,不觉得把朝事跟自己女儿讲有什么不妥的,所以姚清书还算是消息灵通。 花滢嘟嘴嚷嚷道:“还不是臭哥哥,把我一个人扔下跑去北边了!哼,出去玩也不带我,我讨厌他!” “花公子去北境了?”姚清书惊讶道,随即又道,“花家生意遍布天下,花公子有事外出也是正常的。你不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呆在燕京嘛?”她捏了捏花滢的小鼻子,笑容十分温婉。 花滢冷哼:“才不一样呢,他已经离开几日了,早上侍卫才把消息告诉我,说哥哥去找叶挽哥哥玩了。哼!不就是怕我吵着闹着要跟着一起去嘛。哥哥最坏了,果然老奸巨猾,无奸不商!他就嫌我是个麻烦……” 听着她老气横秋地骂花无渐,姚清书“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了一眼同样脸色无奈的木娘,知道木娘先前已经遭受过和自己一样的处境了。她笑道:“北境危险,花公子去找阿挽不会只是为了玩,你是他妹妹还不了解他吗?他是怕战事纷乱,才把你留在燕京,怎么会是故意不想带你呢。”花无渐以弱龄撑起整个花家的时候,花滢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在那么多魔爪之下能保的花滢安全无恙的长大,养得她如此单纯可爱的性子,足以证明他有多宠爱这个妹妹了。 道理她都懂……只是哥哥每次这么不声不响地走掉真的让人觉得很讨厌嘛。花滢垂头丧气地嘟着嘴:“那……那人家也有东西想要带给叶挽哥哥嘛,他要去北境也该提前跟我讲一声,好好讲道理滢儿也是会听的啦。滢儿又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哪会蛮不讲理地缠着哥哥不放嘛……” “许是情况紧急呢。花公子自有他的用意,滢儿该理解才是。”姚清书想,花公子前去北境,其中说不定有朝廷施压的关系。他可能也是为了躲清闲才会离开燕京的吧。“别不开心了,正好姚姐姐也有东西要寄去玉岩关,你要送什么,姐姐帮你如何?” ☆、第123章 曾后的思虑 “那木亚这个废物!”康王府密室内,传来暴怒的吼声。萧羽铁青着脸将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甩在座下谋士们身前,单薄的一张密信上,上书“叶带兵救援,谢已获救,北汉粮仓被毁,燕军到达北境”几十个字。“带着三十万大军,连区区一个定国侯都困不住,真是没用!” 他处心积虑地安排了谋士潜进军中化为细作,骗的谢远带了十五万人被困鹰涧峡。北境士兵空虚,正是入关的大好时机,那木亚那个蠢货竟然连天大的好机会都没有把握住,硬生生地让叶挽把人给救出来了,还毁了粮仓,简直屁用没有! “叶挽那个小畜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萧羽咬牙切齿地摩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用力极猛,指尖发白。 仓加也在谋士之列,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用生硬的大燕语一字一顿道:“那木亚勇士肯定是中了诡计!” 另一谋士冷哼道:“再有什么诡计,嘲风将军也只带了五万大军前往玉岩关。就算与玉岩关的谢家军守军倾囊而出,加起来也不过十万。那木亚将军如此行事是否考虑欠佳?带领三十万大军也对嘲风将军无甚作用,我看北汉勇士也不过如此!” “你说什么!”仓加最听不得这些软弱无能的中原人嘲笑他们勇猛的北汉勇士,当即暴怒伸出手提起那名谋士的衣襟子,单手将人硬生生地提在了半空,勒的对方的脸瞬间憋得青紫。 “住手!”萧羽吼道。“吵什么吵,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我们窝里斗的时候,都给本王安分一点!” 他猛地将茶盏掷到仓加脚下,仓加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人放下。他恶声恶气道:“康王爷,是你说此次大战有信心能成功,我王陛下才答应出兵攻打玉岩关的!” 萧羽脸色阴沉,几个月前他收到了线人的消息,费劲千辛万苦将玉岩关外的驻军布防图拿到了手,才找了北汉人谋事,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就动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丰州知州那边我已经解决了,就凭玉岩关的存粮褚洄那边应该撑不了一个月,让那木亚抓紧时间攻下玉岩关!” “可是我军粮仓也被烧了!”仓加喊道。北汉土地贫瘠,不适宜种植养殖,否则他们也不会虎视眈眈的想要入侵中原。这次大战废了好大口舌才说服了陛下,凑了半年的粮草,突然被烧损失极为惨重。 萧羽阴沉道:“攻下了玉岩关……你们想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还用得着本王来教你们吗?!本王会牢记与北汉王的约定,只要你们助本王登上皇位,消灭曾氏,本王会信守承诺,将北境划分与北汉统治!” “希望康王陛下说话算话!” 萧羽看着仓加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他摩挲着指上玉戒,扭头对身边手下道:“派人去,将丰州粮仓烧了。” “王爷!”几位谋士大惊。“那可是丰州整整一年的赋税啊!” “是啊王爷,陇西赋税已经半死不活被豫王收缴,丰州赋税可重可轻,届时您所谋之事一成,这丰州……” 萧羽冷笑:“反正丰州也是要给那些北汉狗的,留着粮仓给他们还不如喂了狗去!如今褚洄一定将主意打到丰州粮仓的头上,本王定然是不能让他如愿的。速速飞鸽传书通知丰州我们的人,将丰州存粮烧毁!” …… 燕宫瑶华宫内,曾后正坐在玉案之前优雅品茶。 下首坐着曾老国公和瑞嘉帝二人,悠闲对弈。 北境战事带来的恐慌并没有波及宫中,众人还是该如何便如何,平静度日。 “疆儿的棋艺是越发的好了。”曾丘云捋着发白的胡须,落下一子。“真是吾家有儿初长成啊,呵呵。” “外祖父过誉了,只是朕闲来无事便爱钻研棋道,近日略有顿悟罢了。还是比不上外祖父深谋远虑,每一字都深思熟虑,将朕的退路都堵死了。”瑞嘉帝腼腆地笑了两声,身后婉妃正甜笑着为他按摩肩膀,气氛看上去和谐无比。 曾后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笑道:“疆儿过了今年生辰也要弱冠了,心智有所成熟也是应当的。难道要一直躲在母后和外祖身后当个乖乖孙儿不成?”冯凭跟着去了北境做监军让她心中对北境的忧虑放下不少,只是身边到底少了衬手的贴心人儿,如今随身伺候的是冯凭带出来的宫女连翘,到底没有冯凭用着顺手。她将茶盏搁下也不见连翘主动上前添茶,愚笨的很。 曾后斜睨了连翘一眼,其中蕴含的无形的威压和气势让连翘不禁抖了一抖,连忙低头。 曾后没好气地叹了口气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娘娘。”连翘诚惶诚恐地福了福身,立即退了出去。 婉妃见状娇笑着走上前为曾后添茶,道:“母后别生气,星儿来伺候您就是。” “嗯,还是你贴心。”曾后微微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道,“后宫以你为尊,你自该做好表率,别让下面那些小的看了笑话。” 婉妃心下一沉,面上却不显,强笑道:“母后的意思是?”她曾好几次给桂嫔那个贱人使绊子,不过桂嫔狡猾得很,那么多次没有一次上当的,气的她摔了宫里好些值钱的物件儿,不会被曾后发现了吧? 曾后看了底下与世无争的瑞嘉帝一眼,笑着拍了拍婉妃为在为她按摩肩膀得手:“哀家的意思是,疆儿也要弱冠了,后宫如此空虚也实在令人看不下去。哀家知道你跟疆儿感情好,但疆儿到底是天子,寻常富贵人家的儿子弱冠之时不说妻妾成群,至少也都是有子有女,咱们萧家只有如意公主一人到底寒碜了些。” 婉妃紧紧咬着下唇,寻常人家的儿子会弱冠了都不能自己亲政吗?还不都是你这个控制欲极强慕爱权势的曾后在从中作梗!她身为堂堂贵妃,后宫之手,却活的跟个丫鬟一般,不还是因为你曾后么! 她犹豫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待此次北境战事一了,便昭告天下,广而选妃吧。”曾后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温和,只是那和蔼之意没有抵达眼底。曾零星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她又何尝不想封婉妃为后,将曾家带上一个新的台阶?但是一国之后若生不出儿子来成何体统,就算是从其他妃嫔中抱养一个过继到自己膝下也是可以的。只是这偌大的后宫,竟只有如意一个孩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她一语言闭,婉妃整个人抖了一抖,几乎要跪到递上去。“母后……”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哀家自然不会放任他人骑到你头上去,怎么说你也是姓曾的不是。”曾后安抚地拍了拍她极力克制住颤抖的手,“届时选妃一时哀家全权交给你来操办,可别让哀家失望才好。” 婉妃哀怨地看了一眼头都没有抬一抬的瑞嘉帝,知道曾后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扭转她的心意,再怎么争取也是没用的。只得不甘地福低身子,幽幽道:“是,星儿全听母后的,定不会让母后失望。”说的好听,全权交给她来操办。她到时选一些寒门落户家的女儿,也不知曾后答应是不答应? 正与瑞嘉帝专心下棋的曾丘云不动声色地斜眼看了眼自己的亲孙女,内心冷哼。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如此沉不住气的样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要不是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又怎么会由她的亲姨母提出要给她丈夫纳妾的事情来! 自己那个女儿又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事竟然也不同他商量一下就擅自决定,哼,到底瑞嘉帝还是姓萧的! 曾丘云作为一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从一个小小知州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又怎么会是像曾零星一般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他捋动胡须笑道:“星儿,你姨母说的没错,疆儿身为一国之君不可无子嗣,如意那丫头生的可爱,到底是个女娃,老夫也想快点抱到外孙呢。” “祖父教训的是……”曾零星朝瑞嘉帝投去一个哀婉的目光。她跟表哥青梅竹马,表哥待她比对自己还好,她怎么能容忍别的女人插进她和表哥两人之间呢!不过是个选妃么……她倒要看看,朝中有多少权贵家适婚的女子! 瑞嘉帝自始至终低着头沉默的与曾老国公下着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说到北境,战事如何了?”曾老国公看着自己亲孙女还不甘心的样子,暗暗摇了摇头,将话题一转拉开到与北汉的战事上。 曾后表情不便,笑容更深,只是眼底仍是寒意森森。“冯公公传回的消息,一路顺利,已经平安到达玉岩关了。定国侯一行也被顺利救出,如今有将近二十万守军在玉岩关镇守,想必没甚问题。”冯凭还没有提到叶挽和褚洄的消息,只怕是还没有动手。无妨,慢慢来,她不急。 “那就好,有嘲风将军和定国侯两人同在北境,北汉大军定讨不到便宜的。”曾丘云道。 ☆、第124章 原来是熟人 北境的天空比往日更加清澈了几分,泛着淡淡的蓝。 望着眼前那座与陇西州城一般无二的城池,叶挽一行人脸上皆露着倦容。 马儿也累惨了一般,绕着干枯的树木团团围在一起休息,匹匹疲累地打着响鼻。 他们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日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终于在第五日赶到了丰州城外,个个风尘仆仆。连段弘杨脸色也泛着蜡黄,显然是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甄玉,段弘杨,同我先行进城查探。其余人原地休息,等我指示行事。”叶挽轻舒了一口气,从树梢上跳了下来。远观丰州城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就算丰州知州突然暴毙,知州府也该有其他掌权之人在,何以这么多时日都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是,叶哥!”段弘杨兴奋的应声。虽然连日的赶路令人疲惫,但显然能一展身手更让他觉得兴奋。段弘杨摩拳擦掌,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镇西军的眼皮子底下耍花腔,他段爷爷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甄玉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下还不止丰州城内情形如何,不容乐观。 叶挽睨了他一眼,淡道:“走吧,小心些。” 丰州城消失了个知州,已经是快两个月之前的事情,朝廷还不知丰州知州身死的消息,是以并未派遣新的官员前来接手。只是这少了个父母官的丰州城,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城门口守卫并不森严,城内百姓焦躁疯狂。 叶挽三人只随意编撰了个身份,守卫连路引都没有问他们要就将人放了进去,正眼都不屑给他们留一个。 “这丰州城怎么这么奇怪?”段弘杨呐呐地跟在叶挽身后,对这个奇怪的城池郁闷不已。 甄玉脸色微郁,沉声道:“死了个知州,变得奇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知州府难道没有别的掌事吗?知州死了,手底下的掌事呢?通判呢?” 叶挽懒懒地掀开眼皮,抬头望了一眼人心惶惶的街道,说:“去知州府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羽做的出勾结北汉出卖定国侯之事,曾经还贩卖人口私造冰械,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个胆小怕事心慈手软之人。褚洄说丰州知州是萧羽的人,那么为了在北汉成功打入大燕之前不打草惊蛇,他将丰州知州灭口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怕整个知州府知晓知州与康王勾结的人都死了个干净了。 “请问这位大娘,知州府怎么走?”叶挽三人身穿军装,走在路上相当醒目。百姓皆避之不及,叶挽无奈只得随意拉了个摆摊贩的大婶询问。 那位卖菜大婶一见三人打扮,立刻将头埋的比鸵鸟还深。她神色害怕,双臂抱着头念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你们不要问我!” “大娘,丰州城出了什么事了?怎的守卫如此松懈?”段弘杨凑上来问道。他面相圆润,浓眉大眼,看起来相当和善。他心道,关键时刻还是要我段爷出马。别看叶哥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模样,那浑身的煞气是挡也挡不住,难怪百姓见她害怕了。 叶挽似乎看出他内心所想一般,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段弘杨刚要得意,就见那卖菜大婶竟然吓得连连尖叫了起来:“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你干什么呀!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你九尺大汉,没事装什么和蔼可亲佬?”叶挽讥笑。 正想着旁边立刻有几个大概是那位大婶的亲戚朋友一般的百姓围了过来,同样是卖菜的。其中一人扶着吓得不轻的大婶,低声劝道:“各位官爷,我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知州府就在前面左拐三百步的地方,求你们不要牵连我们呀!” 三人脸色皆是一沉,百姓们如此担惊受怕,也不知知州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真的只是消失了个知州这么简单么? 叶挽没有多言,撇下那群神情紧张的百姓立刻朝着知州府而去。 知州府外百姓自危,知州府内却是笑语晏晏。 叶挽站在知州府的匾额之下,脸色微沉。府中有人在,说明城中有人主事,为何还会杂乱无序? “老爷,京中调令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呀?奴家可是等不及想做一做知州夫人了呢。” “呸,有你这个贱蹄子什么事儿?夫人还没死呢,轮得到你?” “关你什么事啊,我看你就是嫉妒老爷宠爱我多过你!” 路过府衙正厅,只听得后院传来两个女子的娇笑之声。还有另一个听起来上了年纪的男子淫邪的笑声:“等老爷做了知州,自然少不了你们俩的好,现在争风吃醋个什么劲儿呢?” 不知怎么的,叶挽总觉得那老爷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 “我说怎么丰州城情形怪异人人自危,原来是有个痴心妄想的臭老头整天在这里做梦!”段弘杨沉不住气,站在门廊之后率先冷嗤了一声。 “谁!”院中老爷立刻紧张大喊,看着门廊之后悠悠地走出来三个身穿军装的人影。 看着面前之人略微熟悉沟壑纵横的老脸,叶挽高挑着秀眉,不由轻笑出声:“我当时谁,原来是孙管家,别来无恙啊。”这张看似正气实则处处透着歪门邪念的老脸,不就是当日被她赶出将军府的孙成德么? 一看到叶挽的脸孙成德就想起了这段日子来连日连夜做的噩梦,不由一抖,手中茶盏打碎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整个脸一苦,只觉得整个人的人生都黑暗了。“是、是您啊官爷……”还有亲自把他押送去官府的段弘杨和甄玉两人,他一想到就浑身抖似筛糠。这些人都是魔鬼啊! 他还以为他时来运转好日子到头了……没想到,这些家伙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怎么,你不好好的在你大牢里呆着,怎么来丰州了?还……”叶挽眼梢轻挑,“做了官老爷。” “你是谁啊!”孙成德身边两名娇俏女子不由恶声道。看这几个男子都长相俊俏,比身边的孙老爷长的好看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们到底知道自己是谁的人,看着孙老爷没种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护短。 叶挽嘴角带笑,眼神轻飘飘的从两名女子身上撇过。“你怎么还是恶习不改,专门喜欢向年轻姑娘下手?” “嘿嘿,要不怎么说……那话怎么说来着?鲜花插在牛粪上?”段弘杨邪笑着将胳膊肘挂在孙成德身上,百八十斤的重量毫不客气地押上。“还记得我吗?孙管家?” “记……当然记得,官爷您了……”孙成德整张脸都拧巴到了一起,内心哀叹他怎么就这么背呢。他叹了口气,连忙给身边两名女子使了个眼色,“你们先下去!” “老爷……”两人委屈。看孙成德陡然变严肃的脸,还是抽抽噎噎的离开了。 段弘杨啧啧称奇:“混得不错啊,孙管家。都管上知州府,做上老爷啦。” “您就别笑话我了……小、小的也是碰巧……”孙成德苦着脸,举手作揖,“您几位有何贵干?” 叶挽淡笑着在桌边坐下,自来熟地替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了口。 她不言不语,浑身流露的气势又让孙管家想到了几个月前在将军府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场景,不由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 好半晌,他才听到叶挽幽幽道:“说说吧,丰州城,是怎么回事。” 段弘杨和甄玉面无表情地站到孙成德身后,两个高大的士兵一下子又给孙成德带来了成倍的压力。 他抖抖索索地刚要习惯性伸手拿茶杯喝一口压抑一下内心的恐惧,在看到叶挽幽深带笑的眼神中连忙将手抽回,干咽两下道:“小,小的说了的话……你们不会又把小的送官查办吧?” “看心情。”叶挽说。 看他陡然变苦的脸色,叶挽笑了笑又道:“只要你跟丰州城的事情没关系,自然怪不到你头上去。” 孙成德松了口气,在三道利落的目光之下,缓缓地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藏在将军府那些银子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全部身家,外城以亲戚名义置办的宅子里还有够他这辈子吃用不尽的银钱。将军府那么些个值钱的玩意儿,他又不是没脑子的暴发户,怎么可能花用个干净的? 所以他们一家子当日被叶挽送去京兆尹之后没几天,他就花钱买通了狱卒,将他和夫人女儿弄了出去,当然那两个丫鬟的死活他就不管了。为了以防东窗事发,一家子连夜逃到了丰州,就此落户。丰州地穷,他直接给知州送了百两银子,买了个通判做做,平日里府衙也没什么旁的事,轻松又悠闲,一家三口过得倒也还算是融洽。女儿孙碧荷也在几个月前嫁给了隔壁镇上的财主,做了一个小富太太。 两个月前,就在他准备“洗心革面”安稳度日的时候,知州大人不知怎么的就离奇失踪了,整个丰州府衙的事务全都压在了他一个小小通判的头上。什么北境要打仗了,赋税增收刚刚收缴齐整了,还有大大小小丰州的琐事,让他觉得自己能干非常。本来么,能管理偌大一个将军府,这种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时间久了,处理那些小事让他信心倍增,那些大事他缕不清的就堆在一边不去看,整个丰州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感觉让孙成德每天都飘飘然地处在云端,甚至私心想着知州大人就此消失一去不回简直就是太好了。 结果真的就杳无音讯了,他一个人快乐的在丰州城内闭门造车,纳纳妾逗逗狗,好不快活,丰州简直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真是时来运转。 直到今天叶挽他们出现之前,他都觉得他一个小小管家能做到名垂青史的地步,供后人瞻仰。 “就是这样了,我买通狱卒,还买了官……你们不会真的要把小的送回京兆尹吧?”孙成德无声哭泣。 叶挽没心思搭理他的美梦,眉头紧锁,只恨不得现在暴打他一顿。 小事全都处理了以示自己能力,大事全都堆堆扔在一边假装看不见,这个掌事真是当得棒极了!若官府朝廷都如此行事,岂不是人间大圆满?! “玉岩关和朝廷应该不止一次派人通知你运粮之事,你为何不照办?”叶挽道。“你既然做了这个通判,知州大人出事,你为何不处理丰州要事?” 孙成德一脸茫然:“运粮?什么运粮,没有人通知小的运粮啊?” ☆、第125章 救火 叶挽秀眉紧锁,甄玉想了想道:“我觉得应该不关他的事,只是个小小通判,还没那个本事拒绝朝廷下令,只怕他是真的不知情。” “应该是萧羽。他能悄无声息地灭口丰州知州,就有那个本事封锁消息。就算他收到运粮之令,若真要行动,只怕下场也会落得跟丰州知州一般无二。”叶挽点点头。至于褚洄派出的暗卫,到底是暗中王牌,且人数占劣势,不可能由几个人押送数十万大军的粮草去玉岩关。换做她看到这个如今的丰州掌事整日做梦,只怕也会想一巴掌把他拍死了事。 “那现在怎么办?暗中肯定有萧羽的人在盯着,他会让我们直接运粮回玉岩关吗?”段弘杨问。 孙成德听着三人的谈话,脸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什么运粮,至少知道他们口中的萧羽是谁,也听得懂丰州知州被灭口的消息,只觉得浑身胆寒。亏得他还在做什么天上掉馅饼的知州美梦,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来丰州了! 叶挽轻咬下唇,微垂着眼帘:“若我是萧羽,只怕会直接对粮草动手。” “什么?萧羽没这个胆子吧,擅动粮草可是死罪。”甄玉惊疑。 叶挽摇摇头:“他不会冒险把粮草运走,只怕会直接毁了它们。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萧羽与北汉之事有关,一旦证实就是谋逆之罪,没有把握之前他不会暴露自己。只怕会直接毁了粮草。”就跟他们一把火烧了北汉大军的粮草一样。 “那不管萧羽会做什么手段制止我们运粮,我们赶紧去粮仓将它们运走!到底有五百精兵在,应付什么人都没有问题,除非萧羽有那个胆子派军队来。”甄玉立刻道,扭头看向孙成德,“丰州府的粮仓在什么地方?” 各州府的粮仓之地都极为机密,毕竟是赋税是一国之重,除知州府的人以外寻常人没有任何人会知晓。 “我……小的,小的来的时候今年赋税已经征收完了,我……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呀!”孙成德一抖,脸色立即苦下来。他刚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没想到到头来问题的关键还是要落在他的头上呀! 甄玉气极,恨不得一拳打在孙成德那张无用的脸上。 叶挽眼眸微眯,刚欲开口喊朱桓联系暗卫查探粮仓位置,就听到门口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大喊声:“孙大人!孙大人!不好啦,丰州城后山起火啦!”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严重之色。粮仓的位置找到了。 …… 丰州的粮仓建在丰州城后山背后,西北土地贫瘠,几乎是荒山野岭,草木不生,野兽都不会出没。是以后山向来都人迹罕至,粮仓建在此地,占位极佳,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山荒人少,除了守卫粮仓的丰州守卫之外,百姓人影都看不见一个。 大火显然是烧了很久,冒起的滚滚浓烟才惊扰了城中百姓。若是前几日风沙还严重的时日,遮天蔽日之下,只怕都没有人会发现粮仓就烧光了。 叶挽三人揪着孙成德带着丰州府兵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大火正旺。 “通知城外兄弟们进来灭火了吗?”叶挽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觉心中愤怒在翻腾。她拳头紧握,手背青筋毕露。 “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放了信号,丰州城不大,应该马上就会赶到的。”甄玉沉声答道。他的表情也凝重不已,没有想到连日的赶路竟然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叶挽深吸一口气,厉声对附近闻讯赶来的百姓和丰州守卫道:“还愣着干什么,想办法救火!” 北境干旱,百姓存活的水源都稀缺,不可能拿来救火。 赤焰红舌在微拂的风沙下欲烈,数百个粮仓并列,沾到一点火星就立刻顺势窜上,连绵不断。 孙成德小声嘟囔道:“火都大成这样了……怎么救呀……” 话音刚落衣襟就被人揪住,一个年至五十的中年汉子就这么被一截皓白玉腕轻松提起。孙成德整个人一抖,对上一双满目血红的双眼。 “听不懂人话吗?听不懂的话这对耳朵就不要了吧。”叶挽表情平淡,只是说出的话怎么也看不出她是冷静的模样。 “叶哥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沙也好土也好,赶紧盖啊!”段弘杨也气的不行,这帮没用的家伙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大火蔓延,难道烧得不是他们辛苦一年种来的麦子吗?他率先冲到一边山上,用自己长枪奋力地掘土。 甄玉担忧地看了叶挽一眼,也快速奔出去加入段弘杨。希望城外精兵快快赶到,仅凭他们三人可是无法扑灭这救命的粮草了。 空中闪过一道黑影,在孙成德心惊胆战的注视下冷漠地站在叶挽跟前。那男子面若冰霜地吐出毫无温度的话语:“人跑了,没找到。” 他们发现起火的时间太晚了,萧羽的人早就跑了,没有来得及抓到。 叶挽心头微沉,攥着孙成德衣襟的手腕愈发用力。她表情阴似修罗,声音冷淡:“派人救火,这批粮草救不下来,你就去见丰州知州吧。”她猛地松开了手,将孙成德整个人摔倒在地。 孙成德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叶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火烧屁股般当即领了几十个丰州守卫一同加入灭火。 救不下粮仓,他就要去见丰州知州!叶挽要杀了他! 孙成德一点都不怀疑叶挽说的话的真实程度,那个少年,比恶鬼还要可怖! 没隔多久,中护军的五百精兵也穿过了整个丰州城赶到了后山,不等叶挽开口便径直加入人群灭火。 他们没有说一句话,没有问一个问题,只知道眼前这红舌火焰燃起的烟花,是边境十九万将士救命粮草。 有了几百人加入,场面一下子壮观起来。每个人都闷着头搬运沙土,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将沙土盖在那起火之处。有刚盖下去,又复燃愈烈的,有盖下去之后就垂死挣扎着弱弱熄灭的。他们每个人都不发一言,身穿整齐的灰黑色轻铠军装,被火舌卷了头发也闷声不吭。 百姓们自动自发地加入了灭火的队伍。他们知道这里存着的是他们今年的收成,只是交上去的东西便觉得跟自己没了关系,这才傻傻呆立。现在想想,即使是已经上缴的赋税,也是每个人辛苦一年种来买来的,他们不需要,还有玉岩关十几万将士需要。 叶挽静静地站在一块大石之上,深邃的黑眸在在场每一个人身上搜寻。她表情淡漠,只有身边的朱桓才知道她现在身体有多紧绷。 “找到了么?”朱桓问。 叶挽微点了点头。 萧羽的人在确保粮仓完全烧毁之前不会全部撤离,定会混在人群之中浑水摸鱼,以保粮仓烧毁的一干二净,一粒米都不给玉岩关留。 她目光游移,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表情愈发阴冷。百姓之中有,竟然连丰州守军中也有,看似在帮忙救火,实则在人堆中添乱。 “那个胖的,那个穿绿衣服的,那个戴帽子的,还有那边那个高瘦个子。一人两个。”叶挽将所有人的动作都尽收眼底扫过一遍,白皙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在人堆中轻点示意朱桓。 朱桓一点头,两人便如鸿雁飞速地窜了出去。 头顶突然有人飞身加入引起了一阵骚动,但还是抵挡不住救火的繁忙。混乱之中,只一眨眼的功夫,四个人便被叶挽和朱桓两人揪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甄玉敏感地一抬头,只瞥了一眼便继续埋头救火。 四人被揪出人群,脸色惊异,纷纷叫嚷。“干什么呀?抓我干什么?” “我们在帮忙救火啊,难道你们不想要粮草了吗?” 叶挽懒洋洋地掀起一个冷笑,与朱桓同时动手,一左一右瞬间拆掉了两个人的下巴。另两人神色一变,立刻轻咬口中毒囊,转眼的功夫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被卸掉了下巴的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叶挽轻揉着手腕,她已经很久没有对人这样粗鲁的动手了,连技巧都有些生疏了。看着其中一人吃痛的表情,她咧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放心,我不会杀你的。”话音刚落,在两人惨痛的哀嚎声中将两人的四肢一并拆了下来。 朱桓夸道:“不错。” “联系暗卫,将他们两人送到玉岩关去。”叶挽揉了揉手腕,看着被控制下来的火势,内心微微松了口气。 “作甚?”朱桓疑道。 叶挽冷笑:“萧羽送了我们这么大一个礼,不回个礼怎么说得过去。”萧羽想安稳自保,没有那么容易。 火势愈小,有近一千人帮忙灭火,总算是控制住了。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天将傍晚时熄了最后一粒火星子。整个丰州后山满眼焦黑。 段弘杨被烟雾熏黑了一张脸,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地回到叶挽身边道:“还好还好,粮草没有全部烧光,总算是还剩了点。”他露出得意一笑,只是那口白牙跟乌黑的脸比起来怎么看都觉得搞笑的很。 甄玉的俊脸也被熏得漆黑,和汗水混在一起显得万分狼狈。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叶挽一眼,就着段弘杨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脸。 “喂,玉哥,太狡猾了吧!”段弘杨喊着,连滚带爬地追着甄玉跑也要用他的衣服擦一擦脸。 只是他们的衣服都是黑灰,怎么擦都不会干净了。 叶挽笑道:“辛苦大家了。” ☆、第126章 花家无渐 去除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的粮草,剩下的叶挽都派人整合了出来。 “怎么样,叶哥,还剩多少?”段弘杨和甄玉去知州府用干净的布擦了擦脸,看着知州府外满满当当堆放的麻袋,内心兴奋不已。本来还以为这么大的火势没救了,没想到最后还被他们抢救出来这么多,数目看上去很可观。 叶挽没有段弘杨这么乐观,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到二十万石。” “什、什么……”段弘杨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甄玉拧眉沉声道:“不到二十万石,玉岩关士兵百姓加起来有三十多万人口,只怕只能支撑大半个月。” “嗯。”叶挽点了点头。根据丰州粮仓的容量大小和数目来看,这么多粮仓起码能堆放百万石粮草,如今因为一场大火而剩余抢救下来的粮草竟然连两成都不到,实在是可恨非常。 辛苦一整载,屯粮几万石。 北境庄稼本就难涨,这百万石粮草中间凝聚了丰州数千万百姓的心血,就被瞬息之间被一场大火烧去了大半,留下不足二十万。 “康王实在是太过分了!”段弘杨铁拳紧握。他们一救完火就看到了褚大哥身边的暗卫朱桓和四个断了手脚的人,有的身穿百姓服装有的混迹在丰州守卫之中,就为了给他们的救火的行动增添麻烦,希望他们失败将百万粮草付诸一炬。 不知道在那些上位者的眼里,到底把百姓的辛劳当成是什么了? 甄玉脸色也难看极了,任凭他如何都想不到萧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勾结北汉人入关,拖大燕士兵的后腿,难道他自己不是大燕人,身上流的不是大燕萧皇室的血么? 看他们两人还有不少灰头土脸的兄弟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冲进燕京把萧羽千刀万剐的模样,叶挽无奈叹了口气道:“不要气了,再气他萧羽还是安坐皇城隐匿在幕后指手画脚,你们在这里骂他千遍万遍也是徒劳。如今最重要的是将这二十万石粮草送去玉岩关,击溃北汉人,才是给萧羽一记响亮的耳光。任由他做的再多,也是徒劳无功。” “难道烧毁八十万粮草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么?”段弘杨不甘心地咬牙。 “是啊,就算我们答应,丰州的千万百姓也不能答应啊!”有人喊道。 “自然不会这么算了的。”叶挽轻笑了声,眼底寒意流动,“萧羽今日所做一切,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甄玉沉得住气一些,当即不再纠结此事,问道:“那我们现在运送这二十万石粮草回玉岩关吗?加上玉岩关所剩三十万,只怕最多能撑两个月。” “嗯,还要再想一想别的对策才行。”叶挽沉吟道。 众人说话间,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上前,犹疑着对叶挽道:“那个……公子,你们,你们是不是即刻启程呀?没小的什么事了吧?”孙成德内心煎熬不已,他虽然听不懂叶挽他们在嘀咕些什么,但是竟然有人敢放火烧粮仓的事情来看,他这个通判只怕也是做到头了。还没坐稳几天,屁股都没热乎就要滚蛋了。 叶挽睨了他一眼道:“在朝廷调任新的丰州知州之前,你就先呆着吧。横竖粮仓被烧虽是你失责,但到底跟你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朝廷会从轻发落。”大燕朝廷今年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背运,半年之内一连死了两个知州,真是时也命也。 “粮仓被烧是……”孙成德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鼓起勇气提了一句。他听他们说是此时是康王所谋,那是不是代表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 叶挽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小心吧。”说罢叶挽便头也不回地一个人离开了,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孙成德怔愣之下,连忙问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的甄玉道:“诶,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小心点?” “康王手下被我们所俘,粮仓被烧之事若是暴露,第一个死的就是你。”甄玉好心提醒。 “为、为什么呀?” 段弘杨对他做了个鬼脸:“背锅懂吗?” 将粮草装车之事有甄玉和中护军的兄弟们去办,叶挽用不着再操心什么。她一个人负着手慢慢走在丰州城内的河堤旁,神色莫名。 赤羽说,萧羽有信心提前动手是因为褚洄从手拖了一把手,萧羽才提前与北汉交流产生异动。否则依着萧羽的性子,怕是还要在磨个几年。褚洄这么做是为了能离开燕京,把她从宫中带出来……而谢将军被困鹰涧峡之事着实与他无关,是萧羽早埋在谢家军中的一枚棋子所致。相反的,谢远也无意中提起确实有打扮奇怪的人每隔几日就会送去水粮,只是不知道是势单力薄还是不便暴露的原因,才没有将他们带出去。 叶挽嘴角挂着淡笑,没有想到这次是她误会了。她回去之后该向褚洄道个歉才是。 想到离开之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叶挽的心有节奏地跳起来,耳根微微泛红。 丰州的河堤水位极低,河岸干裂,河畔树木焉头巴脑地垂立,丝毫不影响河堤旁少年清隽秀气的面容与风姿。她负手而立,温婉的下巴与修长的脖颈在夕阳的余晖下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与身侧凄美之景融为了一体,像是要被吸进去一般。 暖融的晚霞将少年白皙的面颊打上橙光,依偎缠绵。 倏地,叶挽睫羽轻颤,目光陡然凌厉投向一侧房屋之后,屋角红衣翩跹。 饶是如此脏污的天气之下,来人还是一袭艳丽夺目的红衣,广袖宽襟,光彩照人。风沙没有在他如玉般柔顺的黑发之上留下半点痕迹,只有阵阵倜傥风流蔓延。 武功高深就是好,自带防风沙功能。叶挽侧目,高扬秀眉。 “无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才发现我来了。”似妖似魔的红衣男子从屋后牵出一批枣红色的油亮马驹,嘴角勾起邪笑,夺人目光。他随意将马缰散开让马儿自己去玩,自己足不点地地走到了叶挽身边。 花无渐抬起皓腕,正欲拂上叶挽散乱的发丝,却被她避了开来。“你做什么?”花无渐委屈地扁起嘴。他千里迢迢来找无眠,无眠干什么用这种审视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他要做什么坏事似的?连头发丝都不让他理一理,真是戳心。“从宫中出来也不知道来跟我打个招呼,就自己跑来北境,一月不见,还对我如此冷淡……真伤人呐。” 叶挽好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演戏,道:“你出现在这里才比较奇怪吧?你来北境做什么,不知道北境正值战乱么?” “哼,我不来只怕无眠都要跟那个冰块脸双宿双飞你侬我侬不记得我了。”花无渐哼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查到你往丰州城来了,见我第一句不是想我了,竟然问我来这里做什么,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叶挽来此确实带着些许没跟花无渐告别的遗憾,不过也着实没有到想他的地步。她双手负在身前,叹了口气:“只怕是要辜负你千里追来的一番好意了。玉岩关外现在正在打仗,我奉命前来提粮,只怕待会儿就要回去了。” “就凭那不足二十万石粮草?”花无渐呵呵笑道。 “你早就到这儿了?”叶挽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花无渐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道:“那当然,我来丰州城可比你来丰州城要快得多。”他话音刚落,就接收到叶挽陡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心中一凉。紧接着一记迅疾的掌风便朝他扇了过来。 “早就到了丰州,那么说明你也是看到萧羽的人放火的了?”叶挽呲着牙,笑的有些阴森。她手下毫不留情,招招紧逼花无渐。 花无渐心中感叹叶挽武功又有精进,一边忙不迭地闪躲解释道:“没有没有,你一进城我就跟着你,我也是在萧羽的人放了火之后才有所察觉的……喂,你下手要不要这么狠!”伴随着一丝清脆的裂帛之声,花无渐捂着垂吊而下的袖口无奈道,“我说的是真的,若早知道萧羽要烧粮仓,我定会阻止的!” 好半晌叶挽才打够了似的幽幽收手,轻哼道:“姑且信你。” 花无渐与镇西军或是谢家军素未谋面,甚至和褚洄还有着隐隐的敌对关系。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即使他眼睁睁地看着粮草被烧毁,叶挽也是没那个资格责怪他的。只是辛苦了小半月的粮仓就这么毁了,让叶挽心中憋了一股闷气,在甄玉他们面前要积极向上发泄不得,花无渐就倒霉沦为了发泄的途径。 “舒坦了?”花无渐知道她心中憋屈,好脾气的不跟她计较。“你现在准备如何,带着二十万石粮草回玉岩关吗?” 叶挽清舒一口气,道:“我还没有想到别的办法,无论是去武州或是羡州借粮路途都太远,太麻烦了。有考虑过从民间买粮,但是……”但是钱的方面就比较有问题了。她眉目一转,突然不怀好意地问道:“你来丰州做什么的?只怕不止是为了来找我吧?” 眼前一尊大佛放着,也许可以想办法利用一二? ☆、第127章 抱紧金主爸爸的大腿 花无渐望着胳膊上陡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好笑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赤色大马仿佛感知到什么一般,悠悠地打了个响鼻,四只蹄子陷在沙土中不安地跺了跺脚。 “也不能说是鬼主意……”叶挽失笑,“你突然来丰州是要做什么,跟丰州的生意有关吗?”她问道,若花无渐来这儿只是为了生意之事,那她还是不要瞎参与了。 “没什么关系。”花无渐老实道。翩跹的红衣被风沙吹得扬起,在一片澄黄的背景下仿若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只论颜色,怕是整个大燕没有任何人及得上他。 若是没有生意上的问题,又不可能是单纯来找她玩的,那么问题就是出在燕京里了。 叶挽沉吟片刻,眯眼狡黠道:“你莫不是招惹了什么人,出来避祸的吧?”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埋没在小小军中做个校尉真是可惜了。”花无渐突然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也不管动作是否过于暧昧。他幽幽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树大招风,有人眼馋罢了。” 他从小接触商道,少年接手花家,可以说将五湖四海贪恶的人心都辩了个十足。 那些牛头马面,哪个不是对花家的财富虎视眈眈,装的再像的,在他眼里也无所遁形。只是这一次,那觊觎他财富的好像也太位高权重了些。 叶挽看他露出一丝感叹之色,问道:“是谁?哪个王爷,还是朝廷?” 富埒陶白,赀巨程罗,花家之富有不是说说而已。若有花家相助,只怕覆了萧皇室的统治也不是说说而已。但凡有点野心的只怕都会对花无渐的财产耿耿于怀。就拿这次萧羽的所作所为来说,若他有花无渐相助,何必冒着风险在却州拐卖人口造那什么劳什子的兵器厂呢。 无论这次想试探花无渐的是谁,若他想要自保,除了己身无比强大之外,只能选择站队一途。 看她心中有所猜测的模样,花无渐无奈道:“你猜的不错,此次是萧皇室有意想为我赐婚。”他已年过二五,只是天生性子随意不喜束缚。况且家里还有个捣蛋鬼,实在是不想娶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回去给自己添堵,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娶妻。 不想给花滢添个嫂子管她罢了,小猴子在家里上蹿下跳当老大岂不快哉。谁知道就被朝廷盯上了眼。 这些年欲图拉拢他送上美人的权贵不在少数,但是……在他面前称美?不要笑死人了吧。花大爷自负全天下没有任何女子容颜胜于他,那个所谓的大燕第一美人的劳什子县主也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只怕连面前的少年都比不上呢。 花无渐摸了摸下巴,盯着叶挽被风沙吹打的略有粗糙的脸有些出神。 不行不行,连这小少年也长糙了,北境天气真是磨人。 “赐婚?想将谁人指于你?”叶挽微微拧眉。萧皇室子嗣空虚,没有任何一位适龄公主。朝臣家中适婚的千金倒是不少,齐王膝下也有几位郡主,只是齐王心思深沉,曾后可不会白白让他人占了便宜将花家拱手于朝臣或是齐王。年长的若先帝的妹子、几位长公主也早已成婚有夫有子,难道是长公主所出的几位郡主? 花无渐的脸色变得古怪极了,好半晌才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曾后有意将如意公主指婚于我。” 他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顿时雷的叶挽外焦里嫩。 她不敢置信道:“如意公主……萧蔷?”当日在宫中,那个软绵绵香喷喷的两岁小包子? 许是实在太过变态,花无渐这种一向没什么原则的人都觉得变态的不行。 看着叶挽古怪的神色,花无渐艰难的点了点头。 萧蔷他爹瑞嘉帝今年也不过未及弱冠,比花无渐小了足足有七岁,若要较真起来,花无渐已经是当得萧蔷喊一声大伯的年纪。把一个两岁娃娃嫁给一个老大叔就为了拉拢他,也不知曾后心里是怎么想的? 虽然叶挽跟曾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那日听了褚洄告知的真相之后心里也复杂万千。到底是个心理有多么强大的女人,才会抛弃青梅竹马入京为妃,不择手段当上皇后,在先帝垂弥之际大胆的给他戴了绿帽子,为了掩盖事实追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又想招个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大的男人做自己的孙女婿? 如果这个时代有吐槽君的话,叶挽肯定会第一个投稿,标题就叫“我的亲戚是极品”了。 “她虽有意,但朝臣未必会允许她这么做。”叶挽道,“别看现在朝堂是曾氏一手遮天,到底还存留不少自认忠心耿耿的老顽固,如此违背纲常伦理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一个两岁的公主赐婚的事情,别说瑞嘉帝不会答应,那些个有资历的老臣也不会让她随随便便这么做的。 花无渐点点头,突然勾起嘴角邪笑道:“如意公主不成,难道曾后不会找个别的什么吉祥公主,平安公主什么的出来膈应我。我来这儿是想请教一下无眠的脑瓜子,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姓萧的离我远点。” 如意公主年纪太小,萧室又没有其他适婚的公主,难保曾后不会搞个外姓册封的公主出来,反正最后说来也是把花无渐绑在了皇家的船上。只要不便宜了齐王康王等人就没什么问题。届时再随意搞点麻烦出来,有身份关系的掣肘,花无渐就算是只貔貅也不得不吐点好处出来帮衬一二。 叶挽想了想,摇摇头道:“法子自然是有的,就是要看你肯不肯牺牲了。” “有什么比牺牲自身幸福还要过分的事情吗?”花无渐哀婉地瞪着叶挽。 叶挽神色古怪,勾唇笑道:“其实只要牺牲点银子,就能大大地打曾后一个耳光了。你若是心中没有主意,又怎么会跑到边关来找我呢?哪里躲祸躲不得,非要往战乱之地跑。”花无渐怎么说也是十几岁便一个人闯荡江湖有了如今成就的商人,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早就被那些黑道白道生吞活剥了,还混得到会被朝廷觊觎家产但是毫发无损的地步吗? “啧,无眠,我来这儿自然是为了找你出主意的了。”花无渐抚了抚被风沙吹乱的发丝,一脸委屈。 “你是来找我牵线搭桥的。”叶挽道。 她起先心中存了利用花无渐的心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花无渐大老远的赶过来她却跟那些缺心眼的家伙没什么两样,都想从他身上剥取一点利益。但是叶挽越想越觉得花无渐不是那么单纯的家伙,面对一个缺粮少钱的军队来说,他的存在代表了什么花无渐自己不会不知道。那么说到底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各取所需罢了。 叶挽说:“你若有意推脱曾后的指婚,又不想投靠齐王或是康王的话,只得寻求豫王的庇护。毕竟……说起来,豫王的人品也比他们任何一方好的太多了不是么?”而能让豫王同意的敲门砖,自然就是助豫王手下的嘲风将军一臂之力,度过此时的难关了。 加上他们此次从丰州取得的粮草,玉岩关所有的存粮加起来不会超过五十万石,全军撑不过两月,与北汉的战事又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后方支援就举足轻重起来。若有花无渐的财力相助,不说兵力如何,至少拖也能拖死北汉。 当然以褚洄的骄傲来说是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果然,她刚说完,花无渐就啧啧称奇。他亲昵地捏了捏叶挽的脸蛋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子,你猜对了。我无依无靠二十载,躲过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终究还是要找棵大树在底下乘凉。与其送银子给那莫名其妙的朝廷,还不如贡献出去让你家将军欠我一个人情,顺便与豫王殿下套套关系。”他哀怨地叹了口气,似乎模样十分不甘心,“我此次来北境,是给你们送钱来的。” 什么叫渴了有人挖井饿了有人递梯子,这就是了。就在叶挽为玉岩关的粮草问题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有这么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这么大个人情,无眠预备如何还我?”花无渐笑眯眯地弯起眉眼,毫不掩盖眉目之中流露出的算计之意。 叶挽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这可不是我欠的人情,是我们互惠互利吧。在我看来,你对北境大方捐粮之事,也是扇在户部和萧氏脸上一记重重的耳光。这是朝廷解决不了或是疏于解决之事,却由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百姓解决了,只怕全天下都要对朝廷心怀芥蒂了。”花无渐这招也是损的不行,户部脸皮再厚也不敢在悄无声息的装死下去。 “你这么会算计,不如别做这累死人的差事了,跟我去经商如何?”花无渐看她使劲拉低人情的份量的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他从怀中掏出几张已经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薄纸,“你入宫前让我调查的事情,我查了许久才查到些许,时间过去太久,难查的很,不算全面,你将就着看看吧。” 叶挽心里一跳,三十年前,叶……骊发生的事情。 ☆、第128章 回程途中 北境的白天堪比火炉,止了风沙的天空中高高悬挂一轮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一点都不像前些日子风沙遮天蔽日的模样,连空气都被艳阳熏腾的显出阵阵波纹。 玉岩关城墙上,密密麻麻地驻守着铁人般的士兵。一个都没有被曜灵灼烤露出煎熬难耐的表情。哨岗之上的士兵轮番交替守卫,全神贯注。豆大的汗珠没有任何阻挡地从他们的额角顺着脸颊滑下,在刚毅的下巴上凝结汇聚,再悄无声息地落进衣襟中。 风沙天气已经过去几日,露出了原本掩在后头的太阳,将北境正式带入长达数月的干旱季节。 关外马蹄阵阵,再一次吹响了振奋士气的号角。 这段时间,大燕军与北汉军在半个月内试探性地交手数次,你来我往皆以试探对方对目的,鲜有伤亡。 那木亚虽性急,但绝不鲁莽,几次都在边缘地带试探,适时收兵,想探一探如今玉岩关内大燕十九万士兵的底。还有那个将他亲生父亲呼察汗斩断手臂,从北汉王都全身而退的大燕战神。他十年来都致力于与褚洄交手,为父亲一雪前耻。 玉岩关谢将军府内,赤羽从一条小指大的蜥蜴身上取下一张纸条,呈到正靠榻边手持一杆通体乌黑,没有一丝繁复花纹的长枪悠闲擦拭的褚洄面前:“主子,叶校尉那边有消息了。” “念。”褚洄眼帘微垂,睫羽轻颤,提着沥银枪的大手微微一顿,不多言半个字句。 赤羽将纸条展开,顿时眉头一跳道:“粮已筹齐,正在赶回。”他把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确认纸条上就这干干脆脆的八个大字,十分有叶校尉的风范。 这是一个标准的暗阁式信息,简练利落,不拖泥带水。若是叶挽那小子加入暗阁,一定是个独当一面的好手。只是……赤羽看着自家主子陡然阴森的脸色,心中肯定这绝对不是主子想看到的报告! 他轻咳一声,将纸条递到褚洄面前:“主子,您要看看吗?”这个叶挽也真是的,已经跟主子是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还要端着架子装高冷。身为自封的叶挽第一好友,赤羽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她说几句好话挽回一下她在主子心中的形象。他又道:“叶校尉此次筹粮一定很艰辛,萧羽不会让她这么毫无阻碍地把粮草带回玉岩关的,也许是太辛苦了所以路上来不及写些别的。” 看褚洄面无表情的样子,赤羽挠了挠头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嗯……毕竟离开了大半个月,叶校尉肯定很想主子吧。” 褚洄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薄唇轻启道:“你什么时候这么闲,跟她关系这么好了?” 难道他说错话了?赤羽瞪着自家主子凉薄的神色,后颈一凉决定闭嘴。 黑枪在半空划过一道刚冷的弧度,空气都仿佛被破成了两瓣,熠熠稀薄。 “逗了那木亚这么些日子也乏了,开城门,会会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提乌枪,轻盈如纸。 …… 荒村古道,车马悠扬。 咄咄马蹄声与板车的滚轮声在安静的官道上咿呀响起,此起彼伏,宁静和谐。 花无渐此行是有备而来,早就在抵达丰州城之前就传信于丰州和武州、陌州等花家名下的各大粮行,让他们准备好库存所有的粮草集结运往玉岩关的方向,在一处交汇的城镇与叶挽一行人会面,将总共八十万石粮草交与叶挽。加上叶挽手中从丰州城运出的二十万,足有百万石,至少够玉岩关将战事拉长支撑到秋收。届时又有新赋税的粮草,即使朝廷继续装死也足以持续到消灭三十万北汉大军。 用叶挽的话来说,花无渐就是条心机深沉的大尾巴狼。明明早就有了对策,还要借她的口说出来,让燕军欠他一个人情的同时又躲过了曾后的乱点鸳鸯谱,实在是商人本性。 “喂,那家伙怎么在这儿?”段弘杨一脸嫌弃地瞪着悠闲地打马走在叶挽身后的红衣男子,心中警钟大敲。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这么漂亮的男人,上一次还是好几个月前在淬玉阁开业那天。他将一身红衣穿的如此风华绝代,在烈日下也滴汗不出,面若瓷石,形似妖孽,还黏黏糊糊地整天跟在叶哥屁股后面,嗲声嗲气地“无眠无眠”的叫,真是有伤他们精锐士兵的男子汉罡气。 甄玉强硬压抑住内心的苦涩,叹了口气道:“叶挽不是说了吗,这八十万石粮都是他好意捐出,于我们有天大的恩情。”他们背后绵长地跟着一长条车队,紧跟队伍,形成一条长龙的板车上厚实地堆积着不少麻袋,显然里面实实当当地装满了粮草。 花无渐此次出手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丰州粮仓百万粮草被毁。甄玉越想心里越凉,幽幽地看向被花无渐纠缠的叶挽,微叹口气。叶挽不选择他是对的,因为他好像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叶挽背后的靠山……无论是褚洄也好,花无渐也罢,怎的都轮不到他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小百户。 甄玉沉闷地骑马跟在段弘杨旁边,无视了他各种明里暗里的吐槽和叫嚣。 段弘杨无奈,只得拉着其他中护军的兄弟们叽里呱啦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最前方,叶挽面无表情地骑着小灰,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宽阔苍凉的大道,内心还在消化花无渐前几天告诉她的消息。花无渐则像只小蜜蜂一般嗡嗡的在她耳边讲着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听得叶挽头疼不已。 据花无渐所查到的,叶骊当年离开云州时才十五岁,一路辗转艰辛到了燕京,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乞儿。 一个衣衫褴褛无名无姓的少年,费劲了千辛万苦才联系上了当时在燕京已经做了内务府小管事的叶富贵,想办法混进了燕宫内,与褚洄所说的无甚太大的出入。只是他刚混进宫没几个月,就消失不见了。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不会引来很多人的关注,甚至可能除了叶富贵和他同期入宫的几个小太监,没有人在乎他去哪了。一直到几年之后叶骊才又出现在燕宫里,跟在当时已经缠绵病榻的昭阳帝身边做个打杂的小太监,那时他已经是个弱冠的成年人了。 再后来,就如褚洄说的一样,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跟着曾后去了廉州,自此再无下落。 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哪了。或者说,至少花无渐查不到他去哪里了。 叶挽微眯着漆黑的眸子,如果那个密室中蓬头垢面的男子真的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叶骊。那曾后在生下她之后,将叶骊囚禁在自己寝宫中的密室里就非常引人怀疑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随意下毒手,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把叶骊灭口呢,跟他消失的那段时间有关系吗? 叶骊消失的那几年,叶富贵还好端端的在燕宫里呆着做他的内务府小管事,他会不会知道叶骊去哪里了呢? 等等……结合着当时燕京发生的比较重大的事情,好像只有威远将军楚穹苍和百万楚家军的灭门惨案,还有当时的慧嘉皇后楚宓被打入冷宫两件事,难道叶骊的失踪,跟楚家有什么联系吗? 叶挽轻抿着唇,脑海被一团又一团复杂的事情填满。她不禁为原来的叶挽感到惋惜,一个身世神秘莫测的女孩子,打扮成男子惨死军中,生母恨不得她死,生父莫名其妙被囚禁,唯一疼爱她的估计也只有那个辛劳困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了吧。 想到叶富贵,叶挽的眼神不禁软了几分。不管他到底瞒了自己什么事,到底是真心疼爱自己……疼爱叶挽的。叶富贵如今一个人在燕京,有简叶他们的保护叶挽不担心他的安全问题。等这次和北境的战事结束之后,她有必要好好的问一问叶富贵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生的了。 花无渐看她神色复杂莫测的样子,不由牵着马缰靠近一些,朗声调笑道:“怎么,越接近玉岩关,就越想你的小情郎了不成?一路上一句话都不与我说,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你在胡说什么呢。”叶挽眉头一跳,郁郁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果然看到了他们越发古怪的神色。她头疼的扶了抚额头道:“将军不是我的小情郎。”虽然他们关系有点暧昧……但是,还没有到这种奇异的地步吧。更何况在那么多人眼中她都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的身份,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自己是断袖什么的,好像着实令人觉得尴尬了些。 花无渐嗤笑,眉眼弯弯地嘘声:“哟,我又没有说是你们褚将军,你这么着急承认,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叶挽脸色微僵,淡道:“粮草留下,你快滚。”她是做错了什么事要把这个妖孽一起带回玉岩关,是爱吗,是责任吗?是他妈的为了万斗米折腰。 “这么快就急着过河拆桥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花无渐“哇哇”叫了两声,立刻笑眯眯地拉了拉缰绳走到队伍的最后方,“无眠是来月事了么?不要暴躁,暴躁对身体不好。我还是躲远点吧!” 回应他的是一把疾驰破空而来的短刀。 花无渐悠然地将那把一看就没有认真投来的短刀夹在指尖,眼神闪了闪,嘴角微微勾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褚洄么,他来了。 ☆、第129章 两军对垒 关外,号角连声,战鼓擂擂。 低沉如古钟,鸿悦如飞瀑。 伴随着铮铮铁蹄,红衣银甲的数万将士们斗志高昂地嘶吼着冲向北方。 战马齐齐飞腾,沙土飞扬,马肚在广阔无垠的土地上空跳跃出一道道优美精实的弧线。 谢青闻肩负红缨长枪,马背上颠簸的身影充满了无比的兴奋雀跃。半个月来,谢家军与北汉狗贼交锋数次,次次试探,轻描淡写地便收手回城,急的那木亚像条疯狗般屡屡派人出来叫阵。褚洄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一声紧闭城门,笑看北汉大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叶校尉在半个月前烧毁了北汉大军大半粮草,他们手头的存粮不怕坚持不了多久。那木亚越是急,褚洄越是淡定,料定那木亚一时半会儿攻不进玉岩关,安坐城墙等他们自乱阵脚。 今日刚收到叶校尉传来的消息,说是已筹备了百万粮草,足够玉岩关的十九万将士和数十万百姓安稳地支撑到过冬。有了后备,照理说他们该更加慢条斯理才是,谁知褚将军却意兴大发,整军亲自上阵,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主帅的心思不是他可以猜测的,能在战场上亲眼见识一下褚洄的身后就足以让谢青闻兴奋不已了。 他高扬着头,看着最前方在马上悠然疾驰的刚毅背影。 那背影精瘦却不羸弱,隐藏在乌黑发亮的铠甲下的身形透着无限的爆发力。他胯下的黑马皮毛油量,虽已年迈,却步履矫健,健壮的马腿每一下都带起无数飞扬的尘土。似乎是感觉到了谢青闻的目光,照夜像人一样高傲地回头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响鼻。 数万铁骑奔驰,背后的号角声连绵起伏,响彻云霄。 对面,地平线上出现团团沙尘,同样马蹄轰轰,朝着大燕将士们冲去。 领头的身披兽皮披风,穿着重甲的黝黑汉子,正是一脸痛绝厌恶表情的那木亚。 两军在广袤无垠地干涸平原之上交汇,相隔数百米,漫天尘土翻飞。 那木亚所穿战甲完美地衬托出臂膀上结实成团的肌肉,青筋像蚯蚓般隆起,关节之间嘎嘎作响。他面色阴沉,那双阴鸷的鹰眸瞬也不瞬地紧盯着百米外一脸冷毅的高大男子。他身穿乌黑战甲,胯下所骑矫健黑马,连手提的长枪也通体全黑没有半点杂色。那高傲的领头之人,唯一带有颜色的肌肤,面容,也向外散发着无尽的冷意,和周身的颜色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样一个不容于世不似凡人的冷酷男子,竟会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那木亚举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身后铁蹄立即收势止住战马脚步,气势如虹。他高扬起下巴用生硬的大燕语道:“褚洄,我们又见面了。你终于,没有像乌龟一样缩在你的乌龟壳里了么?”上一次见到褚洄还是在鹰涧峡外,被一个比自己瘦弱又矮小的臭小子劫持,本来能将他杀了的,却迫于褚洄的威压没有轻举妄动。再后来与大燕的数次交手,皆是没什么名气的小将带领,又滑腻难缠,气得他几次收兵之后在营里大发雷霆。 如今终于有机会能与褚洄真正一战了!这个杀了他大伯,砍了父亲一条关键的右臂的所谓当世天才! 他桀桀笑了起来:“怎么了,当了几次娘们,现在憋不住了吗?” 褚洄腰背挺的笔直,只是表情怎么看都觉得他懒散没什么诚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身侧的赤羽立刻打马上前,笑的十分欠揍:“那木亚将军,比起缩头乌龟,我们主子觉得暴跳如雷的猴子更引人注目一些。”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让背后数万谢家军都发出了隐忍的怪笑,那木亚这副心急着想吃热豆腐的模样确实非常像一只猴子,不……这么大的块头,像猩猩好像更合适一些。 那木亚阴着脸,握紧马缰的手掌猛地收紧,背后青筋毕露。身边小将用北汉语道:“将军大人,忍住。不要跟他们打嘴皮子仗,大燕人就是这样懦弱无能,只会嘴上功夫。您生气了他们才更开心!” 他点点头,眸光一转,扫视了人群一眼阴笑着说:“怎么又没看见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哦,那木亚知道了,那木亚也被那小子摸过,确实皮肤又细又滑,小手又柔又嫩,褚将军一定很喜欢吧!” 蹩脚的大燕语流着淡淡的色情,褚洄身后的谢家军将士们纷纷皱紧了眉头。那位叶校尉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听到那木亚这样猥亵她,是个谢家军的将士们就不能忍,不由发出了阵阵嘈杂怒骂之声。只是褚洄没有下令,他们还不能动手,一会儿定要让这群无耻的北汉狗尝尝他们粗糙的大手和锋利的长刀是不是又细又滑,又柔又嫩! 褚洄仍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连睫毛都没有颤半下。 对面那木亚的笑容渐冷,他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康王送来的情报是错的,褚洄跟那个小子没有半点关系?那木亚收起忐忑的心思,继续笑道:“不如你把他送给我,我立即收兵怎么样?也让那木亚尝一尝那个小子在床上的滋味嘛!” 北汉大军哄然起笑。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当日见过叶挽的,大燕就是不一样,连一个男人都比他们北汉的女子细嫩的多,着实让人想入非非。那木亚这话一说,立刻引起了众多人的共鸣,粗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只是对面大燕军安静如鸡的气氛让他们的干笑持续了一阵便偃旗息鼓,尴尬的笑声尾音消失在风尘之中。 安静的气氛让那木亚座下的战马不安地踱来踱去,时不时打两下响鼻。 那木亚刚欲开口,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破空疾驰的利箭悄无声息地没入他身边一员小将的胸口。那小将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大燕人会突然偷袭,捂紧了心头没入三分的长箭,只抽搐着挣扎了几下便头朝下往马下栽去。他刚刚是笑的最大声最得意的那个,转眼之间便在一道利箭之下送了性命。 大燕军中,周建懊恼地冷着脸放下弓箭,翻身下马走到褚洄身侧垂着头单膝跪地:“对不起,褚将军,卑职忍不住!”两军对垒,最忌暗中伤人,大燕军偷袭的名头是抛不开的了。一切都是因为周建绝对不能忍受有人诋毁叶哥,他原本是瞄准那木亚的,却在偷袭的紧张之中失了分寸,让射出的箭矢歪了一歪,只射死了那木亚身边一个小喽啰。 周建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周围的谢家军们也心头发憷,维护自家将领是一回事,大可以一会儿正面交锋时报仇,最忌不听将军号令,只怕这个弓术不错的小子要倒霉。 谢青闻和赤羽也微微拧眉,周建是个前途无量的弓手,若是因为这事受了罚就太不值当了。 褚洄没有看他,在众人的瞩目中只凉凉道:“下不为例。”就再没了话语。 周建心头一喜,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照夜马上的褚洄,只是太高了只看得见一个轮廓完美的下巴。照夜倒是斜睨了他一眼,傲娇地喷了喷鼻子。他立刻站起身向褚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是,将军!” 对面北汉军中的那木亚脸色更加难看,怒吼道:“褚洄!你竟然纵容手下生事。有本事,跟那木亚来单挑啊!”说罢他咬着牙,又补充道,“来单挑,赢了我撤军,输了你滚蛋!怎么样?”他自认是给了褚洄最大的面子,北汉大军三十万,只要给他们时间闭着眼睛都能把二十万不到的大燕军踏的粉碎。他如今却愿意低下头颅和褚洄一对一单挑,算是给极了他面子! 褚洄却像看白痴一样给了他一个蠢驴的眼神,面色冰冷,微垂的眼帘掩饰着浓浓的杀意。 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些淫言秽语,就要有思想准备做好自信心从里到外被他击的粉碎的准备。不是自信有三十万铁蹄么,那他就把这些无聊的铁蹄消灭干净。 单挑?那木亚算什么东西,也配他亲自动手么? 他没有言语,只是从那张嚣张跋扈又冷酷骄傲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拒绝之意。 从头到尾褚洄都没有跟那木亚说过一句话,没有给他半个眼神,不屑之意用不着言表。 那木亚紧咬着牙,眯起鹰眸再一次重复道:“怎么样?来跟我打一场。” 谢青闻是早就听说过在鹰涧峡外,那木亚被叶挽挟持的事情的。纵然其中有那木亚轻敌的原因,但是连褚洄手下的校尉都打不过,还想打过褚洄,这个那木亚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些?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扬起手中长刀朗声道:“你也配跟我们将军单挑么?让小爷先来会会你!”他刚欲打马上前,却见最前面幽幽横亘出一只包裹着黑甲的手。 褚洄微抬胳膊,阻止谢青闻,懒洋洋地掀起唇角。 只听那个冷面煞星道:“单挑?无聊。” ☆、第130章 单挑?无聊 烈阳高照,风马咆哮,兵戈相交。 两军主帅一声令下,红衣银甲的谢家军和兽皮乌甲的北汉军在顷刻之间如湖海相冲,战作一团。 谢家军五万人,北汉军八万人,纵使人数相差近倍,有褚洄带领下的谢家军也丝毫不显劣势,一鼓作气。 高悬的曜灵无情地洒下带着灼灼热意的光芒,在金戈银刀之上投下一阵阵刺目耀眼的闪光。闪过铮铮铁甲,闪过烁烁寒兵,闪过每个人心头。 相交之军逐渐混乱,撇开了伊始的阵型,盾兵也被人群冲了个散乱。每个人皆是奋不顾身地冲进敌军阵营,以自身多年来行军打仗自身拼杀的本能,用尽全力,脑海中只有一个消灭敌军的想法,再无其他。 谢家军一改往日保存实力的作风,而是在褚洄的带领之下肆意畅快地挥砍戳刺。前些日子的试探都让他们一个个心中憋屈极了,虽然面对的是素来有铁兵石墙之称的北汉士兵,但谢家军没有一个人有怯懦退缩之意。北汉大军与谢家军早就是多年的老对手,互相知根知底,大军的弱点在哪里一目了然。 先前的试探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消耗消耗对方的斗志。今日主帅带领的一战才是能让每个人发挥自身最大能力的一战。 没有计谋,没有对策,只是依着人最原始的本能去打去杀去拼,用身体去保卫玉岩关背后的大燕百姓。 谢青闻手持长刀,面带赫赫嗜血战意。他在玉岩关内守城守了两个月,不,应该说守城守了足足六年。六年前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使身负不弱的武功谢将军也没有允许他上前线,却常在他面前提起少年将才褚洄的事迹,让他内心憋闷不已。勤学苦练六年,谢青闻可以毫不迟疑的说,他比关内任何一个士兵兄弟都要刻苦,就是为了今日!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上前线,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谢青闻肆意地笑着,全身的肌肉都在跃动,高束在脑后的青丝飞舞,在每一个动作下都飞散起染血的弧度。 同样武功异于常人的还有赤羽,他和谢青闻一样没有和普通将士们一般撕砍的蛮劲。他虽是暗阁首领,却是暗阁中唯一一个以正大光明的身份陪伴在褚洄身边的暗卫。他同样是镇西军中的一名亲卫,幼时跟随主子,主子上过多少次战场他就上过多少次战场。 赤羽没有谢青闻一样有种心怀期待与发泄的冲动,每一击都蕴含着老道和熟练,一击必杀,绝不拖泥带水。他牢牢地跟在褚洄的身边,替褚洄分担每一个冲扑上来的北汉士兵的压力。 褚洄作为一军主帅,是每个北汉士兵针对觊觎的目标。 若是能拿下他的人头,北汉大将之位指手可待。是以无论是小兵,亦或是有职位的将领,纷纷不要命般地往褚洄的方向冲挤。一招得手便是后半辈子享用不尽的高官厚禄,一招失手便是被那位赫赫有名的煞神带入地狱的无边黑暗和痛楚。不成功便成仁,一面富贵一面枯骨。 那位被虎视眈眈紧盯的嘲风将军,手中沥银枪却有如烈火燎原,带出罡风所及之处无不是鲜血染红的地面。 他没有像普通主帅一般镇坐后方,而是像十几年前一样,只身冲入敌军的包围圈,挑战血肉之躯的最大限度。 乌色轻铠包裹下的气场身形极尽美学,每一处肌肉纹理都奋起的恰到好处,长腿轻迈,一步千里。照夜紧跟在主子背后,漆黑的眼珠子中波澜不惊,似乎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马蹄如铁石,轻踏地上的死伤者,断绝他们最后的气息。 沥银枪身重数十斤,在褚洄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却有如无物,轻描淡写的每一击都带起了沥沥银风,铮铮铁击,难怪名为沥银枪。 “褚将军每次都是这样冲锋陷阵的吗?”谢青闻砍断提着马刀朝自己砍来的一名北汉士兵的手臂,望着那万军之中皎然出彩的黑色身影久久不能移目。这就是年少成名的嘲风将军,这就是父亲时常挂在嘴边提起的大燕战神么。无怪乎父亲赞叹,不说其他,光这身手和风采就是他所望尘莫及。 赤羽将手中长剑送入一个北汉士兵的胸膛,在他震愕不能瞑目的眼神中抽出又挥剑而向另一人。他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为自家主子而自豪:“没,心情好才会亲自上。” 两人对战之间还有心思闲聊,气的身边的北汉人嘴歪眼斜。 远处被重重守卫包围的那木亚愤然推开身前的北汉士兵,提起闪着银光的大刀朝着褚洄的方向冲去。北汉的勇士不需要任何手下的保护,北汉的勇士就该勇于直面战斗,和对方决一雌雄。 那木亚鹰眸紧眯,眼中不可忽视地闪着浓浓恨意。 和谢青闻一般,他从少年时期开始就一直活在褚洄的阴影之下。无论是父亲的仇恨也好,每日鞭笞让他更加用劲的学武也好,他就是为了褚洄而活。与谢青闻唯一的差别就是,谢青闻像沐浴着阳光的嫩苗,他却像是被排挤畸形的树木,呼察汗的每一句狠厉的鞭策都让他像活在地狱里一般,笼罩在大燕战神的阴影下。 “将军!”那木亚身边的几员将士用北汉语大喊道。敌军主帅武功高深,就连当年的勇士呼察赤和呼察汗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木亚却冲出包围圈想与对方直接交锋,惊得众人也连忙向那木亚的方向厮杀而去。 那木亚满心只有仇恨和怨念,手提马刀,眼里只有那个黑色的矫健身影。 纵使褚洄看上去再高不可攀,他也要把他拉下云端,让他摔在泥里,低如尘埃! 眼看着越发靠近,那木亚的心中充满了即将要决斗的喜悦和嗜血,眼底微微发红。就在即将要触碰到那抹黑色身影的一瞬间,那木亚看到对方投来一个轻描淡写的不屑眼神,连半个字都没有吐露,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加入了新的战局。 那黑衣,黑甲,黑枪,黑马,像怎么抓也抓不住的夜,无所不在,却又触碰不及。 他对与自己而战没有兴趣,他对杀自己没有兴趣!当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单挑,无聊。 那木亚目眦欲裂,满腔的战意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在三伏天冻入骨髓。 比起面前有座不可翻越的高山更令人意志消沉的是什么?是这座高山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对手,没有将你放在眼里。 “褚洄!”那木亚高喊一声,却瞬间被接踵而至的谢家军包围。褚洄对他没有兴趣,不代表谢家军的普通将士们对他没有兴趣。再怎么说那木亚也是一名北汉将领,一军主帅,若是能将他的头颅砍下,就有如十年前的褚洄砍下呼察赤的脑袋一样,说不定能一跃成名,做上大将。 他被扑面而来的红衣银甲们包围,左劈右砍,宣泄着无尽的恨意。 褚洄在如山如熊的北汉士兵中游走,面色冷淡。 谢青闻一直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靠近,不由问道:“褚将军,不觉得他很烦人吗,为何不直接解决了他?”他内心隐隐发颤,总有一种问了褚洄问题就能与他更近一份的兴奋。 褚洄看他一眼,随手将沥银枪挽了几个枪花,扫开附近蜂拥而至的北汉士兵。他的动作极尽凌厉强势,每一招每一式都有自己存在的目的,丝毫不花哨,霸气如风。他薄唇轻掀,凉凉地吐了两个字:“麻烦。”他的脾气素来不好,面对叶挽以外的人一向不假辞色。至于别人听不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关他什么事? 赤羽看谢青闻一头雾水的模样,挑开几个人上前笑道:“主子的意思是,这里只有十万北汉军,后面还有二十万。若是杀了那木亚,后头指不定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出现。与其面对不知底细的敌人,还是心思单纯的那木亚好控制一些。” “你是怎么从他两个字里分析出这么多意思的……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谢青闻满头黑线地看了赤羽一眼。怪不得能成为褚洄身边的第一亲卫,这个赤羽真是不简单啊不简单! 赤羽说:“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主子是什么意思了。我们主子很好相处的。”主子虽待人冷淡,但是绝不会苛待下属,暗阁的每个人都是从身到心地忠于主子,服气主子。当然他发脾气的时候除外。 谢青闻安慰自己,就当是结实褚将军的时间还不够长,他对陌生人会特别冷淡一些吧。反正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得是,等混熟了说不定他也能闭着眼睛就知道褚洄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兵戈声持续了足足半日,太阳愈渐西沉。 在忠心耿耿的属下的保护下,那木亚只受了些轻伤。他没有一刻停止过接近褚洄的想法,只是待到回过神来,却发现北汉大军的人数已少了大半,隐隐有比大燕军还要稀少的趋势。身边属下劝阻道:“将军,大燕军今天个个像发了疯一样,我们还是先撤吧!” 伤亡人数太多,不得不暂且退避锋芒。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他们八万大军今天就要全灭在这里了! 再心有不甘,那木亚也知道轻重缓急,当即挥手下令鸣金退兵。他指挥着战马迅速撤退,回头的眼中满目血红。 不急,不能急,还有机会的! 看着北汉大军有撤退的趋势,谢家军欲奋起直追。他们势头正好,若是追击,说不定能把八万北汉军全灭。 褚洄幽幽举起手,淡道:“今日先到这里。” 此次非试探性的大战,谢家军死亡三百多名将士,轻伤重伤两千余人,北汉大军死伤约四万,可以说几乎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最后结局以北汉大军连伤残兵将都顾不得夹尾溃退而告终。 玉岩关的城墙上,冯凭负手高立在墙边,遥望着远处得胜而归,兴致高昂的将士们,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褚洄之身手,不提领兵之才,却是举世难得。就连几十年前在民间声望极高的威远将军楚穹苍,也没有此等几乎百战百胜的战绩。若是拉拢不得,此等人才只能毁了,着实可惜。 弈秋的美人计已失败,从前曾后的金银攻势又不得法,只怕不得不在大战结束时将他灭口。 冯凭微眯起眼。 这等身手,只怕灭口会有些困难呢。 ☆、第131章 齐王府 “给那边送过消息了么。”典雅精致又不失大气的书房里,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懒懒地靠在背后太师椅中,悠闲品茗。 书桌前站着一个英俊的青年,正是齐王萧天慕和齐王世子萧逢二人。 萧逢点点头:“送了。萧羽此次真是够胆大妄为的,只怕是在劫难逃。” 萧天慕呵呵一笑,把玩着一尊雕工十分精致的玉葫,全身白璧无瑕,葫芦顶端的叶片莹莹玉脆,低端不起眼的地方刻着“淬玉阁”三字。他一手捋了捋唇上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道:“在劫难逃是怕是未必,萧羽没你想象的那么蠢笨无用。他此次竟然能有本事说服北汉相助,也足以证明他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草包。” “哼,这次大事一点都不像萧羽的手笔。只怕暗中是有高人相助。”萧逢不以为意地哼道。父王早就有预料,萧羽必定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将消息隐瞒的这么好,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若要说这是萧羽全权谋划,他是不信的。 “是不是他的手笔都好,再看看再说。”萧天慕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淡淡的不满。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太心高气傲了些。偏偏又无甚大用,也不知傲气在哪里?“逢儿,世子侧妃那边如何了?”他问。 萧天慕口中的世子侧妃,正是两月之前宫宴之时在星怜宫和萧逢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的宪钧侯嫡女燕悦。当日虽然萧逢气极,说要将燕悦用一顶小轿抬进府做个贱妾,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但后来宪钧侯与父王聊了些什么,父王就做主替他抬了燕悦为侧妃,并吩咐自己要善待燕悦。 善待燕悦的意思……萧逢早及弱冠,又非愣头青,自然懂了是什么意思。 他耳根微微泛红,被自己亲生父亲问及房中事还是觉得有些尴尬。萧逢低着头轻声道:“儿臣记得父王教诲,夜……夜夜都有去侧妃房中。”虽然比起燕悦,萧逢更中意姚清书。但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从抬了侧妃之后燕悦又大改往日泼辣刁钻的性子,变得极尽体贴又……热情,他怎么说也不会一直摆着冷脸给燕悦看。抬侧妃之日又补办了世子侧妃之礼,两人关系也算是新婚燕尔的融洽热络。 至于姚清书……萧逢垂在身侧的铁拳微微收紧。 从前姚清书再待自己不假辞色,好歹也会给几分薄面,他从前偶尔也能去尚书府找姚大人喝喝茶下下棋。自从两个月前发生了燕悦的事情以来,姚清书比以往更加过分,避而不见,姚府的大门也常常紧闭,姚尚书见了他完全熟视无睹,还在大街上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对他说什么“应当保持距离”……真是够不知所谓的! 看着自己儿子脸青一阵白一阵,萧天慕微眯着眼摇了摇头,凉道:“燕侯爷已经直明投靠我们,侧妃那边你要好好关注才是。听说你也挺宠爱那个宫女,自己把握,别失了分寸。”这个儿子真是够不成器,连情绪都控制不得,往后就算谋事一成,他大位在即……真的能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吗? 萧逢脸一黑,没有什么事是比亲生父亲插手自己房中之事更尴尬的了。他抿了抿嘴唇,尴尬地质疑道:“父王……宪钧侯不过是个失了势,中年就只能待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头,至于这么重视吗?我是说……儿臣是说,攀上我们齐王府,是他应该时时刻刻巴结着我们才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宪钧侯到底也是几十年前跟着高祖马上闯天下的人物,你最好收起你那些瞧不起人的小心眼,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别忘了,你的侧妃不仅仅是曾家的外甥女,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活着呢。”萧天慕手中的玉尊轻轻磕在书桌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预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满。 萧逢立刻低下头,恭声道:“是……父王的意思是,陇西那位副将?” 有传闻说,嘲风将军手下一名中护军的副将,姓燕名绥,是燕京宪钧侯爷家真正的嫡长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父子二人形同水火,见面所不相容,更是十几年来都视对方为无物。“纵使传闻是真,那位燕副将跟侯爷关系如此不睦,会成为我们的助力吗?” “哼,到底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能给二哥添个堵,本王心里也舒坦的不行。”萧天慕想起远在陇西的豫王,脸色愈发阴沉。 炎炎夏日,齐王府后院中一处精美华贵的院子中,四角都静置着冰块,足以突显院中之人正值盛宠。 一个穿着绛紫玫红轻纱襦裙的妙龄少女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廊下,任由两名丫鬟替她扇着风。 旁边一名有些年纪的奶娘正端着盛满红豆莲子的玉碗朝少女而来:“小……少夫人,天气热,奶娘给你煮了点凉汤解解暑气。”那玉碗中的冰镇莲子看上去十分诱人。奶娘端着它靠近廊边,冷不丁被一把团扇砸在脸上。 奶娘晃了一晃,手中玉碗险些打翻在地。 燕悦没好气地叫嚷道:“又是莲子又是冰镇的,你想害本夫人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是不是!”她表情十分刻薄,虽然受了宠爱下巴微微圆润起来,但那对大眼睛下的颧骨却有些上扬,显得十分尖酸。 她一开始被当成贱妾抬进齐王府的时候觉得整个人的人生都崩塌了,每日以泪洗面好不消瘦,萧逢见她十分不耐烦。 后来父亲来了府上,不知道和齐王聊了些什么,她竟然又一跃成了侧妃。正当得意之时,奶娘告诉她定是父亲与齐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她不应该再像以前那般任性了,这里到底是齐王府,不是宪钧侯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燕悦这才幡然醒悟,她已经嫁了人,后半辈子都系在了那个从前心心念念的意中人的身上。有了奶娘在旁出谋划策,燕悦努力收敛脾性,学着懂事温婉大方,就算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她是在向着姚清书的性格努力学习。果然世子爷对她越发的宠爱,让燕悦差点就以为萧逢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直到前些日子……芬芳苑传来了那个贱人怀孕的消息! 即使萧逢对自己宠爱若斯,他也常去那个贱胚子的院子,还让她比自己先有了身孕! 燕悦搅碎了手中帕子,看奶娘端着汤碗手足无措的模样,顿时觉得内心愧疚。她只身一人来到齐王府,连身边的丫头紫苏也在那日出事之后被父亲打死了,如今的依靠只有奶娘一人。她哀声道:“奶娘,对不起……悦儿也是内心实在困苦,两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没有,我、我只是急坏了。” 奶娘笑着摇摇头,把玉碗搁在燕悦面前,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小主子呀,可千万别急。这种事越急越来不得,您只要知道,世子爷这样的人,岂是怀个孕就能把握的住的?她再如何也只是个贱籍出身的宫女,还想母凭子贵不成?您可是侯府的嫡小姐,是她比得上的吗?” “可是,可是悦儿就是担心,世子爷如果很喜欢孩子怎么办?如果日日去那贱人房中抱抱孩子怎么办,万一生的还是个男孩儿……”燕悦越想越觉得头疼。就连知道萧逢现在还会时不时的去姚府拜访还要令人难以接受,虽然消息都说世子爷被姚府拒之门外。 奶娘安慰道:“即使是个男孩儿,也只不过是府中的庶子,能构成什么威胁?少夫人您还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妙龄,往后想要什么孩子要不得。那边院子里那个……想要靠着孩子抓住世子爷,也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生的下来呢……”说到这儿,奶娘阴测地瞪了一眼背后替燕悦扇风的两名丫鬟。 那两人立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她们是府上管事分配来侧妃身边的,自然不会没眼力见的放着侧妃不讨好去讨好一个小小的贵妾,纵使那贵妾有了孩子也一样。 侧妃、贵妾,说的再好听都只是妾罢了。最后会如何还不得看未来世子正妃的脸色? 燕悦看着奶娘顿变的脸色,咬着下唇犹疑道:“奶娘的意思是……” 奶娘温柔地用帕子替她拭了拭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奶娘没什么意思,少夫人现在养好身子才是正经。来,听奶娘的话,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中了暑气只怕是连承宠都承不得了,又岂是这小小的冰镇莲子可比的。”说着那冰雕玉琢的碗被递到了燕悦嘴边。 燕悦点了点头,接过玉碗慢吞吞地喝着爽口的凉汤,心中的烦躁也去了几分。 奶娘说的对,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一个小小的贵妾罢了,还入不得她燕悦的眼! ☆、第132章 接应之人 马蹄悠悠,车轮滚滚。去时快马加鞭,回时拖着百万粮草行动不便,回程时间加长不少。快半个月了叶挽一行人才慢吞吞地接近了玉岩关的方向,大约还需一日路程。 带着这么多粮草必须全神贯注,半个月来他们尽量避开了人群拥堵的城镇,绕道一些穷乡僻壤的小镇,以防人多口杂,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康王来捣乱。半个月的路程行的苦不堪言,吃着干硬的难以下咽的饼子和少的可怜的水源,每日瞌睡的时间也约莫只有两三个时辰,更别提在这炎炎夏日寻地方洗漱了。 好在都是镇西军的精锐,比这更苦更难熬的情形也体验过,倒是没有半个人叫苦叫累。甄玉和段弘杨也已经是受训半年以上的老兵,更是自觉地在其中起着带头作用。俩公子哥都已经有了十足十的军人派头,哪还轮的上别人说什么? 只是着五百人一个个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这种天气之下半个月不洗澡,每个人身上都脏污的不成样子。 汗臭混合着休息时脱下鞋子的脚臭味,十分的难以言喻。 就连叶挽也快忍受不住自己身上隐隐传来的那股馊味,像放了几天的隔夜饭。 小灰被干旱的天气燥的不行,难耐地甩着头,被风沙黏腻结块的鬃毛连甩都甩不起来。它不由烦躁地打了几记响鼻,回过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叶挽,好像在控诉叶挽半个月了都不给自己洗洗澡刷刷毛。 叶挽抚了扶小灰的脖子,斜睨了一眼身边仍然干净清爽的某人。 她就奇了怪了,同样是在这北边干旱之地苦行的人,连她都脏的不像话了,怎么花无渐这个妖孽还跟初次见面时那样,一袭红衣蹁跹飘扬,连散乱的黑发都半点没有赶了半个月路的模样,纤尘不染。 要不是这些日子都吃住在一起,叶挽都要以为花无渐是不是瞒着他们偷偷地跑去镇子上洗澡了? 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浑身蕴满内里将沙尘震开的模样,叶挽突然悟了。不是人家偷偷摸摸洗澡了,是人家天生自带作弊利器。武功高就是好,连形象都能比一般人更加完美几分,难怪他大冬天也只穿一件单薄的红衣了,跟褚洄那种人是一样一样的。 正想着,随行在暗处的朱桓突然现身,扔给叶挽一张信笺道:“关中已派人前来接应。”说罢冷冷地看了一眼好整以暇地投来目光的花无渐,一个闪身又回了暗处。引起了不少镇西军兄弟们的骚动。 自从那日火场上朱桓露过一手,他们就对这个传说中大将军身边的暗卫大哥充满了好奇。 那身手,那身材,那气质,简直就跟赤羽大哥一样是他们心中的偶像。至于叶哥……叶哥到底矮了一点,身无二两肉的,他们要学习的是那位暗卫大哥那样矫健强壮的类型啊。 花无渐笑眯眯地接受了朱桓的冷眼。 这个小暗卫,自从他出现以来有事没事就喜欢盯着他看,是他长得太美了还是怎么的? 叶挽没有理会身后各种蠢蛋的心思,信上笔走游龙铁画银钩地写了几个大字“接应,小心”。字迹跟那张被叶挽偷偷藏起来的羊皮地图一模一样,不愿意多写一个字的样子像极了那位冷面煞神大爷。叶挽头疼地将信笺随意夹在腰间,简洁干练是褚洄的作风,不生气不生气。 曜灵刺目,叶挽以手轻遮眉眼,望了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大昌平岭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影子,昭示着路程的接近。也不知这大半个月来玉岩关的战事如何了。 “怎么,担心你的小情人?”花无渐提马跟上,落在叶挽身边不怀好意地问道。 叶挽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这么穷,又没钱。”花无渐见她不语,不满地哼唧了两声。“不如跟着我怎么样?” “花公子,我是个男人。”叶挽没好气道。 “我知道啊,男人怎么了,我不介意,反正我也不准备要孩子。到时候把花家扔给花滢,咱们游山玩水去?”花无渐的狐狸眼眯起,笑成了一条缝。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没安什么好心思。 叶挽被气乐了,道:“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褚洄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有什么好介意的?还这么吃辛吃苦的为他卖命,他为你做过什么没有?跟着我,你想要什么我就帮你弄什么,怎么样?”花无渐继续诱惑道,“你就算想要一座城,我也买下来送给你。”他掷千金换一笑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博美人开心的帝王。 只是叶挽对做王妃什么的没有兴趣。 她道:“若我想要十座城,百座城,想要这个天下呢?” 花无渐苦恼道:“这就有些困难了,即使我买得起,只怕他们也不愿卖。”他话锋一转,“可是我给不起,难道你家将军就给的起了?” 叶挽摇摇头,刚欲开口就见花无渐神色一凝,她正想问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也耳尖一抖,听见了那隐约奔驰的马蹄之声。 叶挽和花无渐同时拉下缰绳,停下了胯下坐骑的脚步。 “是来接应的人?”叶挽秀眉微蹙,以手遮光,朝着北方遥遥望去。一片飞溅的沙土。 花无渐武功到底比她深厚,看的也远些。他嘴角轻勾,脸上挂着波澜不惊的笑容:“看上去不太像呢。”叶挽尚且看不清楚,他却能看清那飞扬的沙尘之下所奔袭而来的人,穿的并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军服。 谢家军军装红衣银甲,镇西军黑衣黑甲。这马蹄滚滚的背后,却是一片红衣黑甲,大燕的代表之色。 “叶哥,发生什么事了?是将军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吗?”段弘杨抹了一把额角的热汗,看着陡然停下来的车队不禁问道。 叶挽心中怀疑,看花无渐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什么好事,不由屏息凝神。待人靠近了几分,她才辨识出那奔腾的马背上一片红衣黑甲的士兵们,武州守军。大燕除却镇西军、谢家军之外,其余各地的守军军服颜色统一,皆是红衣黑甲,跟皇城红墙黑瓦相称。 为什么褚洄派人来接应,会派武州守军前来?这不像是褚洄的风格。 叶挽心中暗衬,微微抬手示意身后兄弟戒备。 五百多人拖着的是玉岩关未来几月的粮草,在与这次北汉之战中重要无比,绝对不可有误。 奔腾的马蹄声渐近,就连叶挽身后的镇西军兄弟们都能看出来的是武州守军,个个心中惊疑。他们一路上过来与武州守军关系并不融洽,可以说得上是相看两厌的地步,将军怎么会派武州守军的人前来接应?而且领头那个好像是曾家那个公子,所谓的副将大人? 马蹄轰轰,看数量竟有两三万人之多,占武州守军人数的一半之多。 跟他们一对比,叶挽这边零零散散的车队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人家个个精神焕发,他们个个灰头土脸。 军队在叶挽一行人面前停驻,领头的正是穿着副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斜视着叶挽一脸高傲的曾宁宇。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裹在漆黑锦袍之下的人,包裹的十分严实,看不清楚面容。 “叶校尉,真是好久不见啊。”曾宁宇挥了挥手,示意身后数万士兵将叶挽一行人团团围住。 几万人包裹着五百人和运粮的车队,就像是在看动物园的猴子。 当然叶挽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猴子的。她杏眼微眯,沉声道:“曾大人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奉将军之命前来接应我等的不成。” 看他架势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段弘杨和甄玉等人早在他派兵围上来的同时就拔出了腰间佩剑或长枪,警惕地等着叶挽下令。 曾宁宇目光从花无渐身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的同时隐隐有些不安。这个人他有印象,在燕京里也见过几次,怎么会现在出现在这里?还和叶挽混在一处。他迟疑地睨了一眼身边的黑袍人,见他无甚反应,曾宁宇笑道:“本将自然是来接应粮草的,叶校尉一路辛苦,把粮草交给我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眼中闪着冷意,喝道:“来人啊,还不赶紧去将粮草接手过来,这可是玉岩关的希望,多亏了叶校尉。” 身后立刻有士兵应声向前,却受到了镇西军的拒绝。 他话是说的没错,意思也表达对了,可是这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迎接他们接应粮草的。不用叶挽指示,镇西军们都察觉不对,纷纷举起了刀剑。 曾宁宇皱眉道:“叶校尉,你这是要造反?” 叶挽冷道:“不劳曾大人操心,既然是接应粮草,那就请曾大人和各位武州将士们在后头扫尾,提防有人劫粮便好。粮车之事还是由我等亲自运回玉岩关比较妥当。”她话里话外都透着不容拒绝的坚韧,摆明了是要跟曾宁宇杠上。 开玩笑,他们一行兄弟辛辛苦苦拿命拼来的粮草,若是被武州守军随随便便拿走运回玉岩关,即使有褚洄在后撑腰将来到了大殿上也没他们说话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变成了这个曾家公子的功劳,他们吃屁去么?她答应,背后的兄弟们也不可能答应。 曾宁宇见她拒绝,脸色阴冷下来,看了一眼身边之人,幽幽抬起了手,一字一句缓缓道:“武州守军听我号令。叶校尉路遇劫匪,不幸身死,手下一众士兵同亡。我等费尽千辛万苦才从劫匪手中抢回粮草,运回关中,可明白?” 背后的武州守军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曾副将这是什么意思?要他们抢了粮草,杀了镇西军?! “可、明、白?”曾宁宇眼中闪过无限的杀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姑母有命令,要冯公公杀了叶挽。此时在玉岩关外,他们就五百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是最好的时机。待进了玉岩关,在褚洄的眼皮子底下就没有那么方便动手了。他们带人偷溜出关,褚洄一定会有所察觉,一定要赶在褚洄的人到之前把叶挽解决掉! 届时叶挽已死,褚洄就算再想发怒,有曾后的懿旨在他也不敢怎么样。曾宁宇又有了运粮之功,还不是他想如何就如何? 许是绝佳的功绩放在眼前,即使在发懵,武州守军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赢了胜仗曾后或许会看在曾公子的面子上给他们些许战功,但绝对比不上日日身处战线之前的谢家军和镇西军。他们顶多也就是个辅助之功,还是得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有了运粮的功劳就不一样了,这关乎玉岩关胜败生死的粮草,若是从他们手中带回的,岂不能个个功绩彪炳? 仅仅是犹豫了片刻,绕成环的武州守军的队伍便齐齐地发出了一声吼叫:“明白!”有迟疑的也被集体的情绪所感染,抛开了心中最后一点良知。良知什么的,跟后半辈子的丰功伟业比起来还是算不了什么。 “副将军,那……那边那个漂亮姑娘怎么办?”有手下淫笑着指了指雌雄莫辩的花无渐。他们没有见过花家公子,还以为这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红衣人是个女子。 花无渐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武州守军,仿佛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一般。 曾宁宇眸光闪了闪,花无渐是花家的掌事人,若是死了……只怕靠着花家那个小姑娘,就要开始没落了。正符合了姑母的心思,他今日也活不得!他阴测地扬声道:“活捉或是杀了随你们开心!” “是,将军!” 叶挽背后的镇西军兄弟们脸色难看极了,这算什么?他们千辛万苦运回来的粮草,最后要送给他人做嫁衣不成?段弘杨立刻啐了一口,骂道:“曾宁宇,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老子今天不砍死你老子就不姓段!”他提起长枪在半空中挽了几个枪花,虎虎生风,一点也没有从前那个纨绔小胖子的影子。 叶挽扫视了众人一圈,突然就笑出了声:“曾公子,你会不会自信心太足了一些?纵使人数再少,身经百战的镇西军精锐也不是你们这些在京中安坐混吃等死的人可比。但凡有一个人逃脱,你觉得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能瞒的过谁?”更别说褚洄那些手眼通天的暗卫,至少她知道的就有朱桓在附近,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没有出现过的安暗卫存在。 以褚洄的脾气,曾宁宇敢对镇西军下手,只怕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曾宁宇哼道:“即使被人知道了又如何,下旨杀了你是曾后的意思,你后面这些兄弟只不过是跟着你倒了霉罢了。褚洄就算知道是我对你下的手,他能如何,还敢抗旨不成?”他那日被褚洄打的一掌虽然被冯公公化去七分,但还是伤了筋骨,到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可惜的是褚洄也活不长久,叶挽,褚洄,他会一个一个来收拾的。“不要拖延时间了,都给我上!谁杀了叶挽,本将记他头功!” 他一声令下,立刻有大批大批的士兵提刀涌上,蜂拥一般地朝着包围圈中的人冲了过去。 杀了叶挽,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武州守军每个人心中都这么想着。至于为什么要杀叶挽,叶挽做错了什么事情,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曾宁宇和黑袍人骑马落在人群最后方,心中隐隐得意。 叶挽,今日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133章 别轻易自称本将军 玉岩关外,刚结束了又一场小胜的谢家军悠然归城。 褚洄面无表情地骑着照夜行在城中,剑眉微微一凛。他随手唤来一个守城小将,冷声道:“城中人呢?” 小将道:“早上赤羽将军已经带人去城外接应叶校尉他们了,所以城中人才……” “不是问你这个。”褚洄表情更加冷淡,“城中的武州守军呢,人数不对。”谢将军不放心武州守军,因此只给他们派了些守城的工作。但他刚刚一路粗略看来,城中武州守军人数不不过两万有余,其余的人去了哪里了。 那名小将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嗫嚅道:“昨、昨晚上曾副将带人出去,说是去城外巡视,是、是监军大人吩咐的……” “所以你们就放他们走了?”褚洄浑身散发的寒气已经冷的能冻死人,不是这个很少接触褚洄的小将能承受的,当即把他吓了个半死。 “卑……卑职……” 这名小将是谢家军的人,谢青闻闻言立刻怒道:“还不滚回去自领军棍!现在城中是褚将军为首,你有事为何不报?听什么监军的屁话?”谢青闻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城中一下子少了两三万武州守军,底下谢家军的守卫还傻不愣登的没有报告。虽然昨晚上是北汉大军突袭,但也足以证明了他们谢家军存在的不足。跟镇西军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褚洄冷道:“赤羽带出去的人走了多久了。” “已经大半日了,估摸着应该也碰到叶校尉他们了。”谢青闻头皮发麻,他虽跟着褚洄打了几天仗,看到他这副冻死人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心怵。“褚将军别担心,曾副将应该没什么胆子在玉岩关外做什么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照夜嘶啼一声,一人一马毫无预兆地朝着城门的方向冲了出去。 …… 蜂拥而至的武州守军虽然几乎都是养尊处优从来没经历过战乱的温室花朵,到底人数众多。镇西军的兄弟们又经历了大半个月舟车劳顿的艰辛,个个强打起精神来抗击,在两万多人的围攻之下觉得吃力非常。 叶挽冷着脸从小腿上拔出蛇头匕首,毫不留情地对武州守军们下手,每一刀都正中要害。 这些看似无辜的武州守军,个个不想着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非要走这种旁门左道,就算是在上司的威逼利诱之下如此行事也不可饶恕。这些家伙,都不过是大燕没用的蛀虫罢了! “哎呀呀,无眠,你说你一下子把我拖进那种麻烦事,一下子又把我拖进这种麻烦事的,你要怎么补偿我才好?”花无渐懒洋洋地笑道,灵活地在人群中翻飞,红袖震扬,仿佛一只游戏花丛的蝴蝶,只是这蝴蝶怎么看都觉得嗜血万分。 这是叶挽第二次看见他的武器,上一次已经是过年之前在赌坊外,她被一群地痞流氓抢劫,还没动手呢就被悄无声息从暗中走出的花无渐解决了。随着他袖口翻飞的银丝宛如死神的镰刀,所及之处满目血红。那银丝坚韧非常,锋利程度堪比蛇头匕首,杀伤力却大的多。没有人能触碰到那红衣的衣袖,就连接近都做不到。 “那真是对不起你了,改天请你吃饭。”叶挽没什么诚意地凉道,一个一个慢慢戳着敌人,看他双手一绞便有数十个人被拦腰勒断,场面血腥无比。叶挽抽了抽嘴角,将匕首从一个人喉间拔出又送去另一人的胸膛。她是不是也要考虑去弄一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较好?匕首再锋利也只能一个一个割,效率太慢了些。 包围圈外的曾宁宇神色一凛,对身边黑袍人道:“没有想到花无渐的武功如此高深,只怕整个大燕也鲜有敌手。只怕这两万多人也难以控制住他们,您……是不是该出手了?” “哼。”黑袍底下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冷哼,一双干枯苍白的手伸出将头罩拉下,露出了底下尖嘴猴腮的面容。“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若他这次没有一起跟来,只怕曾宁宇这个蠢货带着的两万人要尽数折在叶挽和花无渐手里! 曾宁宇掩饰住内心的不屑,另一侧的手微微握拳。他堂堂一个庆国公府嫡长子,竟然要听一个太监的命令,真是不知所谓。要不是冯凭是曾后身边的人,又功夫高深,哪里轮得到他在这里放肆!曾宁宇深吸一口气,笑道:“冯公公教训的是,只是那花无渐武功高深,叶挽又是个棘手的人物,若您不在,只怕我们确实难对付。不如这样,您去绊住花无渐的手脚,不要让他碍事,我去解决叶挽如何?”他全然忘了自己曾经拜于叶挽手下,只想着有两万多人的依仗,他怎么也能杀了叶挽才是! 冯凭再次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冷哼,一拍座下马头,整个人在顷刻之间腾身而起,直朝着花无渐而去。 那匹被他拍过脑袋的战马连哀嚎都没有发出一声,便在瞬息爆成了无数的碎肉,渐了曾宁宇一脸。 “这个死太监……”曾宁宇低咒一声,用袖子捋去脸上的血肉,从腰间拔出佩剑朝着叶挽的方向纵马疾驰,也不管一路上踩死了几个自己人。 叶挽遥遥看去,从包围圈的外围飞进一个黑色的人影,毫无预兆地一掌朝花无渐打了过去:“小心!”她早就猜测曾宁宇身边那个黑袍人是冯凭,没有想到他真的也一起来了。那么玉岩关内此时就剩两万不到的武州守军了,冯凭和曾宁宇竟然也放心。 花无渐凤眸一眯,不急不缓地朝着冯凭冲来的方向挥去一掌。他早就有所耳闻曾后身边大太监冯凭的事迹,只道是个武功高深的人,怕是与褚洄有的一拼。 他眼中闪过盈盈笑意,正好今天让他见识一下这个太监的厉害。 两人对冲的一掌带起了两股霸道的罡风,碰撞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巨响,以两人为中心引起了一阵巨浪狂风,将附近的几个武州守军冲出去老远。 叶挽早在冯凭冲过来的一瞬间就提着身边的两个镇西军兄弟跃了开去,没有被掌风波及。她将人放下,看向花无渐和冯凭的方向挑了挑眉。 “哇靠,没有想到那个小白脸这么厉害啊!”段弘杨长枪收势,发出了阵阵咂舌之声。 甄玉面上也闪过一丝惊叹和羡慕。 男人对强者总是憧憬的,就算他们平时对花无渐没什么好感,在看到他露过一手之后也会收起心中的不屑和鄙夷,只余下向往和艳羡。就跟服气他们的大将军一样。 叶挽没好气道:“收神!”他们还在武州守军的包围圈里呢,干什么对一个男人露出这种花痴的神色?蛇头匕首在叶挽纤细的指尖跃动,每一击都收割走了无数的生命,在满目的黄沙之中溅上一抹嫣红。 这些士兵们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朝廷的勾心斗角的诡计之中,着实可惜。 因为他们内心的贪念,因为他们抛下的良知,因为曾后自私的命令。 看着曾宁宇提剑飞跃而来的身影,叶挽轻眯眸子,对身后兄弟冷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带着粮草先走。” “叶哥!那怎么可以,要走一起走!”段弘杨不满地嚷嚷道,引起了其余兄弟们的共鸣。 “就是啊,我们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再说了,这么多人,我们也冲不出去啊!” “叶挽,不要瞎想,不关你的事。镇西军被朝廷针对是很正常的,我们一起走!”甄玉抿唇喊道。 他们又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如果说因为被这帮龟孙子围剿了就要抛下叶哥逃走,就算活下来了大将军肯定也得砍死他们! 叶挽被他们气乐,这不是她说的矫情话啊!曾宁宇的目标真的是她一个人而已,抢粮草什么的只是顺带的罢了。真像他说的武州守军需要功绩?笑话,武州守军又不是他的私军,要了运粮的功劳跟他本人有什么关系。 她轻飘飘地避开曾宁宇砍来的一剑,笑道:“曾公子不会真的以为带个两万人就能把我留下吧?你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些。” “哼,只有你一人自然是有些困难,但是有这么多人质在手,本将军不怕你会孤身一人逃跑!”曾宁宇冷笑道。若只有叶挽一人,她诡异的身法或许能从两万大军眼皮子底下逃脱,他不怀疑。但是有这么多镇西军在,还有百万粮草,就算叶挽插了翅膀,只怕也难逃他们的手心! 叶挽撇撇嘴,确实是被看穿了。她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幽幽地看着曾宁宇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别轻易地自称‘本将军’三个字?”他得意自大的样子真是难看极了,一点都没有那个煞神傲娇嚣张的模样可爱。 “本将军提了又如何,本将军,本将军,本将军,你有种杀了本将军么?”曾宁宇幼稚地连喊五声,一副故意气叶挽的模样。话音刚落他便再次提剑迎上。那日在宫中比试出的丑他还没有报,今日可算是要让他一雪前耻了!“给本将军上!”他怒呵道,身边立刻有无数武州守军同时冲上。 他一个人杀不死叶挽,不怕一堆人杀不死叶挽! 叶挽连连摇头,哀叹了一声。 一柄闪着冷冷寒意的精钢之剑横插在叶挽和曾宁宇中间,叶挽一抬头,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你可算是出来了。” 朱桓哼道:“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主子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救你吗。” 叶挽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这次不是我作,是麻烦自己要找上门的呢,怪我吗?” 有了朱桓的助力,身边这些武州守军就仿佛是一帮不知所谓的喽啰。朱桓武功不在叶挽之下,甚至是暗阁首领中功夫最好的一个,隐隐有向褚洄靠拢的趋势。否则褚洄也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把叶挽的安危交给他一个人了。 再次见识了朱桓身手的镇西军们纷纷像打了鸡血一般更加奋勇的杀敌,场面血腥无比。 但是两万人对比五百人来说实在太多,有花无渐牵绊武功神秘莫测的冯凭,又有朱桓和叶挽两人大开大合地清扫小兵,他们也像蝗虫蚂蚁一般杀之不尽。 甄玉心疼地看着自己宝剑砍的卷了刃,将剑插回鞘中,从地上的死尸身上随意取了一把长刀再次加入战局。 “叶哥,不好了,有人劫粮!”段弘杨余光猛然瞥见旁边的粮车,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无数的黑衣人,连忙大喊了一声朝黑衣人扑去。 叶挽眉目一凝,朝粮车方向看去。他们打的太过火热,竟然没有注意到暗中有陌生人跳出来劫持粮车……不,他们不是要劫粮!他们是要毁粮!叶挽一个闪身朝着黑衣人的方向扑去,将那个正在往粮车上洒着什么东西的黑衣人双腕齐齐斩断。 一股酒味直涌入叶挽的鼻尖,刺鼻无比。 “是萧羽的人。”叶挽沉声道。一路上萧羽都沉寂无比没有出来捣乱,竟是趁着现在出来想毁了百万粮草。 黑衣人数量也不少,起码百人。看见叶挽立刻嘶吼着朝她冲了过去,手中暗器不绝。 “格老子的,萧羽怎么还没死心,还想毁了粮草!”段弘杨怒骂,“还偏偏趁着现在人手混杂,怎么,想坐收渔翁之利不成!” 曾宁宇心头一跳,混乱之际竟然有第三方人出来,听他们的意思竟然是康王的人?为什么此事又跟康王有关系了?容不得他思考太多,曾宁宇忙向叶挽的方向而去。不管是康王还是齐王,要杀叶挽的就是自己人!一切等杀了叶挽之后再做定论。 朱桓剑眉微凝,他被数十个武州士兵缠身,一时间去不了叶挽附近。只看见那个瘦削的身形被团团包围了起来,有武州守军,有黑衣人。他连忙提气挥剑,欲快速解决了身边的人去叶挽那边帮忙。只听叶挽高喊一声道:“朱桓,我这里没问题!帮花无渐杀了冯凭!” 武州守军可以不管,只不过是一帮虾米罢了,没了领事的自然就是一群无头苍蝇。 冯凭是关键,他不死,玉岩关只会继续乌烟瘴气下去,比曾宁宇还要讨人厌。 朱桓迟疑了片刻,立刻听从叶挽的吩咐朝着花无渐和冯凭的方向而去。两人正打的难舍难分,周围空旷一片,半个普通士兵都没有。因为普通士兵加入了只会成为他们两个手下的炮灰。 有了朱桓的加入,花无渐顿感轻松。“哟,小哥哥,我知道你,你是暗阁首领吧。”他没想到冯凭竟然如此难缠,虽然两人功夫不相上下,但是谁也占不得优势,无法杀掉对方。有了朱桓帮忙就不一样了,他们两个联手只怕换成褚洄也要吃力应付。 朱桓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哥哥性子挺冷。”花无渐笑道。 冯凭被两大高手围攻,一点也不敢分心,应付的十分困难。他凝神屏息,疲惫地一招又一招化解着两人攻势。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以为以他的年纪能达到如此境界已是十分不易,没想到除却那个变态的褚洄,还有两个年轻人有如此身手。 另一边,叶挽顾不得花无渐和朱桓,带着镇西军的百名兄弟抵御的十分困难。 本来武州守军人数就不少,此时又加入了莫名其妙的萧羽的人,还要保护着粮草不被萧羽的人趁机毁去,叶挽只觉得棘手。 不少人都受了伤,数日的奔波也让他们疲累无比,难以应对。 突然,叶挽白皙圆润的耳垂轻轻颤动,面色变得轻松起来。她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猛地朝甄玉飞身而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瞬息之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脸色古怪无比的甄玉和一脸纳闷的镇西军将士们。 ☆、第134章 叶挽失踪了? 轰隆的马蹄声打断了丰州拼杀的喧哗与嘶吼,随着震天的号角声,大军齐齐止住了手中动作,疑惑地朝北方看去。 所到之人骑着骏马,满脸霜寒:“你们在干什么!统统给我放下武器!”这才是真正接应运粮的五百镇西军的人,赤羽所带的两万谢家军。 看到人来,知道大势已去,曾宁宇心不甘情不愿地怒吼了一声,放下手中长剑,举手示意武州守军住手。他满脸戾色地在人群中扫视,却看不到叶挽半个人影。到底还是没有在援军抵达之前把叶挽杀了,真是可惜! 段弘杨受了不轻的伤,看见赤羽来了连忙喊道:“赤羽大哥,你总算来了,这个曾家逆贼想要杀我们灭口!” “曾副将!”赤羽铁青着脸,主子让他带两万大军前来接应叶挽和粮草,没有想到这个曾宁宇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偷摸着出关先来截杀!“你最好给将军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曾宁宇冷嗤一声:“本将自然会去跟你主子解释,只是这里好像还轮不到你来叫唤吧。”他拍了拍身上灰尘。 赤羽刚欲开口,发现最后方有几个偷偷摸摸想要离去的黑衣人。立刻拧眉道:“什么人?拿下!” 不少聪明的黑衣人知道事已成定局,早就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就已经先开溜了,余下几个还在混战的黑衣人没来得及走,现在才发现了玉岩关来人,想要开溜。在赤羽一声令下的同时,镇西军和谢家军齐齐朝他们的方向赶去,却只捉到了几个服毒自尽的死士。 赤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重头戏,只不过是萧羽派来捣乱的人,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把尸体带回去处置。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看到三个熟悉的人影。花无渐和朱桓齐齐收手,冯凭大吐一口鲜血,正虚弱地坐在地上调气。赤羽摇摇头:“监军大人,还请回去之后好好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冯凭闭着眼冷哼一声,压抑住胸腔中不断翻涌的血气。他被两个身手不相上下的人逼仄至此,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不得不说他还是被赤羽的到来救了一命,若是赤羽迟迟未到,他又逃脱不得,只怕会死在这两个年轻人的手里。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赤羽没有理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花无渐,对朱桓道:“辛苦你了。” 两人皆是暗阁首领,一明一暗在褚洄身边,一年到头也难见几次。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在玉岩关的将军府里。赤羽了解朱桓,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也受了些内伤,又道:“这里交给我,你去休息就是。” 朱桓点了点头,扫了一圈人群突然眉头一凝,冷道:“叶挽呢?” 赤羽一愣,他刚才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少了些什么似的。原来是从过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叶挽的人影。他连忙看向甄玉等人:“叶校尉去哪里了,没有跟你们在一起么?”甄玉和段弘杨他们虽然也受了伤,但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的叶挽会无缘无故不见了? “诶,对啊,我好像后来都没看见叶哥啊,叶哥人呢?”段弘杨慌了神,扒拉着人群寻找着叶挽的身影。 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叶哥确实不见了! 甄玉似乎内心在做什么斗争一般,瞥了一眼曾宁宇的方向,艰难地开口道:“叶……叶哥身负重伤,被那群逃跑的黑衣人带走了。我,我有心救她,但是身手无敌,无能为力……若是路途颠簸,只怕叶哥,生命危险……” “你说什么?!”同时开口的有数个人。包括了段弘杨等人在内的镇西军兄弟们,还有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赤羽和明显是喜悦的曾宁宇。 “哈哈哈哈哈!”曾宁宇大笑起来,“叶挽真是自作虐不可活,这都是报应!被那群身份不明的家伙带走,也不知有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赤羽强忍着内心的颤抖和惊诧问道:“甄玉,你没看玩笑吧,你说的是真的吗?” 若是叶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主子交代了!主子只怕是会把曾宁宇和武州守军整个大卸八块吧…… 一旁默默无声的花无渐调理着身体翻涌的气血,看着甄玉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笑着摇了摇头。 那只小狐狸会被人带走,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只怕是躲起来不知道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了吧。 朱桓整日整夜地在暗中跟着叶挽,也知道以她的性子和身手在那么多人眼下被人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没有赤羽那般大惊失色,只是沉默着看了眼脸色古怪的甄玉,暗暗松了口气。 “哎呀,玉哥,你到底看见叶哥被带往哪个方向了?趁他们刚走没多久,我们赶紧去追她,叶哥身受重伤,怎么能在坏人手里……”段弘杨急吼吼地提起枪就要上马,还有一众镇西军的兄弟们。即使他们有的重伤也主动自发地骑上马要去找叶挽。 赤羽只是刚听到消息时慌了慌神,仔细想想能被主子看中的人才应当不会是那般轻易就会受伤被人带走的人。他看甄玉面色复杂地驻足原地不动心中也有了计较,当即沉声道:“你们别忙活了,受伤的都给我滚回去养伤。甄玉,你带我去。”他那副不动声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很有问题,只怕是之前的话都是说给曾宁宇和冯凭听得。赤羽扭过头,厉声道:“曾副将,请你立刻带着人回玉岩关,听候大将军发落。还有……冯监军大人。” 他刚说完立刻有两名小兵上前几乎是押着冯凭站起身来,冯凭此时受了内伤,没有过多的力气,便没有挣扎地被人搀扶上马。他微垂着眼帘掩饰着内心的怀疑,叶挽真的死了?他不信。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能藏到哪里去呢? “这位是花公子吧?”赤羽提马上前,“这次对战冯凭之事多谢你,还请你……” “无眠说了,要请本公子去玉岩关做客的。”花无渐勾唇轻笑,抬起手阻止了赤羽下面要说的话。“再说了,这次粮草有大半是本公子提供,本公子有事想与褚将军谈谈,还请赤羽将军行个方便。”他说的极为客气,只是话中信息量极大。 赤羽按捺住内心震惊之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的话还请花公子跟大军一起先行前往玉岩关,再做定夺。只是……玉岩关是军政要地,还请花公子不要随意走动。” “这是自然,你们给我安排哪我就呆在哪,不会乱跑的。”花无渐笑道。 送走了一众人,无论是灰头土脸被谢家军押回玉岩关的武州守军,还是受了轻伤重伤的镇西军一行人,个个垂头丧气。一方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所担忧,一方是在为下落不明的叶哥的行踪所担忧。空旷的沙地上一时只留下了赤羽,朱桓和甄玉三人,还有血肉模糊的数千尸体,皆是身着红衣黑甲。 赤羽严肃地看着甄玉道:“到底怎么回事,叶挽去哪里了?”甄玉显然是知情的。 甄玉想到叶挽离开之前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不禁喉咙干涩。他顿了顿,看了眼一脸担忧的赤羽和面无表情的朱桓,道:“叶挽说,她在大昌平岭等将军。” “啊?”赤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等将军?” “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甄玉垂着头,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拳,关节隐隐发白。 她只是听到了马蹄声就能认定是救兵,没有有关别事的嘱咐,竟然就让他转告褚洄,说在大昌平岭里等他……单独,两个人。 “就这一句吗?有没有说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去大昌平岭,在大昌平岭的哪里等?”赤羽追问道。大昌平岭这么大,叶挽是吃错了什么药要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去平岭内?见甄玉低头不语的样子,赤羽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看来甄玉就知道这么多了,不过叶挽是自己离开的,确定没事就好。剩下的为什么要跑去平岭啊,去干什么呀,在平岭的哪里呀,就让将军去头疼好了,他只要负责美滋滋地转告就行了。 赤羽拍了拍甄玉的肩膀:“辛苦甄百户了。这段时间你的表现将军都看在眼里,想必甄将军一定会无比欣慰的。”他以前都喊甄玉作甄公子,此时却唤了职位,显然已经不再把他当作一个纨绔,而是当成一名真正的军人,当然还有段弘杨。以职位来说,赤羽是有资格这样跟甄玉说话的。 甄玉此时却没什么心思理会他的画外音,他低垂着头,舌根微苦。 “我去报告将军此事。”朱桓看了看甄玉血肉模糊却犹然不觉的伤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伤在腿上了,若不好好治疗只怕会留下病根。朱桓对赤羽使了个眼色,纵身一跃消失在原地。 赤羽这才注意到甄玉的腿也在流血,当机立断道:“你受伤了,我立刻带你回去!” ☆、第135章 喊他姑父 靠近北境的大昌平岭不似西北树木丛生,却是干旱无比怪石嶙峋。巨石如树木般高耸接踵,奇石怪状。 褚洄初初纵马在玉岩关城外遇到回关的大军,听段弘杨苦着脸嚷嚷说叶哥重伤丢了,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道裂痕,担忧和杀气在遇到朱桓时更甚。当朱桓告诉他叶挽没有受伤,也没有被人劫持,是自己离开的,在平岭内等他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将照夜交给朱桓带回玉岩关,徒步踩在散乱的石子边。林立的巨石挡不住霜蝉之色,将他的身影在石块上拉的更长。 平生第一次体验牵肠挂肚的滋味,真是令人甜蜜又痛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轻抚路边石块上轻刻的猫头,冰冷的脸上缓和几分,勾出一丝浅笑。 笑容渐生,刹那间,云月失色。 一连摸过了数十个猫头,褚洄才在一片空旷之地寻到了那抹令人心惊的碧影。 什么是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褚洄知道以叶挽的容貌若穿上女装定是绝色,只是再如何想象都没有亲眼见到来的震惊。 月儿害羞地躲到云层之后,从中挥下淡淡的月影,映在底下两人的心头。一个端坐巨石上,一个怔愣巨石后。 一袭纤薄的雪白纱裙大喇喇地拖沓在地,沾上黄土沙石也引起不了主人的注意。掀起的袖管外露出两截雪白皓腕,纤细玉透,仿若吹弹可破。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如此形容也不为过。 只是那双素手啊,毫无形象地捧着一截带刺的玉芙蓉,轻啃其中剔透果肉。那对朱唇泛着水光玉色,令人想一尝滋味。 她身边还堆着一身样式熟悉的血衣,正是灰黑色的镇西军军服。 叶挽尴尬地将仙人掌扔了,在衣裙上搓了搓手,“呃……你来的这么快啊。”她饿了一整天了,才找到几颗树取了些水源清理一下身上的血污,又切了段仙人掌啃其中的果肉,没想到被褚洄看了个正着。她那天鬼使神差地在丰州城的成衣店里买了身女装带在包袱里,正好派上用场。 三千青丝湿漉漉地垂在一侧,配上那张无辜白皙的脸,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褚洄深邃的眸色渐深,上前几步靠近叶挽,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的极近。他声音低哑道:“叫我来做什么?”他伸出手,沾上潮湿的长发,抚上风吹日晒也没有使之变黑变黄的晶莹脸蛋,粗粝的指腹摩挲上那双还泛着水色的红唇。随之在叶挽还没来得及开口之时,轻扶她的香腮脖颈,将几拳的距离化为虚无,噙住那令他日思夜想的嫣唇。 霜蝉未出,人影叠叠。 叶挽抵着褚洄的胸膛,感受到素手之下强烈有力的心跳声,手指发颤。 月色醉人,人也醉人。 唇瓣被轻柔摩擦,极近温柔蜜意。叶挽被轻飘飘地吻醉了,整个人像沉浸在一片软极的棉花中,轻啄浅吻。酥麻的腰肢被大手轻托,腿软的似乎要跪到地上去。 抛开粗糙的军服,身穿纱裙的纤细腰肢软的不像话,盈盈可握。大掌轻捏,宛若无骨。 叶挽无意识地回应着,却换来更加汹涌的吮吸,直击心灵。 柔软的嘴唇仿佛烈火燎原一般,在叶挽的唇瓣上点燃一处又一处的干草,让她整个人仿佛置身滚烫的开水之中无所适从。 良久,褚洄才喘着粗气松开叶挽,只是那对桃花眸更加漆黑,深不见底。他轻捏了一下叶挽脸上的红晕,勾唇哑道:“挽挽。” 看他深邃的眼神,坦诚又露骨,再这样下去只怕大事不好。叶挽轻咳一声掩饰心虚,正色地扯开话题道:“你应该知道曾宁宇和冯凭的事情了吧?”她被懒洋洋地抱在膝头,同褚洄一起坐在一块大石上。叶挽不自在地扭了扭,换来一记色情的浅啄。 “再动就继续了。”褚洄凉凉地掀开唇角,搂着叶挽腰肢的大手轻拧一记。 “别闹!”叶挽拍开他作怪的手,“曾宁宇和冯凭私自带兵,你准备怎么处置?” “杀了。” 叶挽头疼道:“那五万武州守卫你不可能也杀了吧?杀曾宁宇和冯凭也不现实,摆明了就是跟曾家和朝廷作对,你觉得等你回去之后曾后会怎么对付你?”以褚洄现在的势力来看,好像对付曾后没什么问题。但是还有西北六十万镇西军和豫王在,还不是时候得罪曾后。况且如今是在谢家军的地盘上,要杀了曾宁宇和冯凭怕是会把谢将军一起拉下水。 “那你说如何。”褚洄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叶挽的发丝,眼中情欲不退,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叶挽想了想道:“眼下杀了冯凭和曾宁宇不如留着利用,我有一计。” “嗯?” “冯凭现在想方设法要对付我只因我身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若是我……” “不行。”叶挽还没说完,褚洄就开口打断了她。 叶挽不满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我还没说完呢,若是我去北汉……” “不行。”褚洄再一次打断她,拒绝的意思毋庸置疑。 “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法子,为何就不行了?”叶挽怒。 褚洄轻轻摩挲她的下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混进北汉边境给那木亚和呼察汗添点堵,顺便立个大功回京升官发财。又能避开冯凭的阴谋,一举三得。”他说的极其自然,仿佛一早就知道了叶挽的计谋一般。 “既然你知道,那为何不行?我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我混进北汉边境跟你里应外合,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这场战争。等我回京后论功行赏自然功绩不在任何人之下,届时曾后想动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区区一个冯凭和一个曾宁宇根本算不了什么。”叶挽皱起秀眉,语气极其认真。 她不光是一军校尉,同样也是斥候营的一员。这种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在两军对战之时有细作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是她的老本行,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褚洄见她认真的样子不由轻舒口气,道:“我担心你。”玉岩关在他掌控之下,叶挽做什么他都能毫不在意地放手让她去做。可是北汉到底是敌军之窟,就算有暗阁的人在也经不起那万分之一。他相信叶挽的能力,可是一想到几个时辰之前听到段弘杨说的叶哥丢了,天知道他从容冷淡的脸色之下内心有多害怕,他经不起这个万一。 “褚洄,你那日问我,答案是什么,我现在可以说了。我也喜欢你。”叶挽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喜欢你,但是我不光喜欢你,我也敬重你,爱戴你,服气你。我同样是你手下斥候营的兵,冲锋陷阵探查敌情是我的职责,我会选择最合适的方法去做。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之下,让你放任我去做一些没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她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严肃的模样为倾城的脸蛋增添了一抹别样的动人之色。 “你需要的不会只是一个需要你时时刻刻去保护的女人,”叶挽轻勾唇角,“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事情要承受,那是你的负担和秘密。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帮助你,和你比肩,能为你分担的女人。对吗?要不然,为何这么多漂亮的女子,你都看不上眼?” 褚洄眼中流过一丝笑意,胸腔微震发出沉闷愉悦的轻笑声。他收紧手臂,低声道:“因为她们都娘们儿兮兮的,你不喜欢。” “啊?”叶挽一怔,没听懂他的意思。 “忘了么。”褚洄道,“入京那日宫宴你喝醉酒,抱着我说不要喜欢那些娘们儿兮兮的女人,你不喜欢,还亲我。” 叶挽顿时被雷了个外焦里嫩,原来那晚褚洄把自己扛回来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些事情么!她轻咳一声,面无表情道:“那,你是同意了?” “嗯,不过把握分寸。你把自己作出事了,我就把你吊在玉岩关城门上让你手下将士围观。”褚洄哼道。“还有,带上朱桓。”朱桓虽然面瘫不会说话,至少武功极佳,一般人难以发现他的行踪。有朱桓照应着他也能放心一些。 叶挽很想说朱桓虽然不会碍手碍脚,但到底两个人没有一个人来的轻松自由,行事之前还要考虑朱桓的安危和是否能接应,不过看在褚洄越发阴沉的脸色,叶挽还是识相地把话咽了回去,她要见好就收才是。 “对了,花无渐为什么来玉岩关了。”叶挽懒懒地窝在褚洄怀中,享受着月夜的浪漫,突然听到头顶的人这样问道。 她将曾后预备赐婚和花无渐提供粮草寻求庇护之事说了遍。她不能用她的观念来决定是否要收用花无渐,具体要如何行事还是要看褚洄和豫王的想法。 褚洄冷笑道:“如意公主,跟他不是挺配的么。”按辈分来说如意公主还要叫叶挽一声姑姑……若是嫁给了花无渐,花无渐还得喊他一声姑父才是,哼。让他吃饱了没事干肖想叶挽,活该! ☆、第136章 战神之名 北汉地处大燕正北,多山川平原,气候严寒,环境恶劣。与大燕接壤的这块土地又如玉岩关一般,天候怪异,多风沙多干旱,不宜种植,食物也多以耐寒耐暑的野兽为主。是以多年以来北汉人想方设法地想要入主中原,在南方取得一席之地,以为更合适的发展。 南北之争古往今来皆有,并非大燕时刻意爆发的战争。追溯到前朝、前前朝,都有北汉的身影。只是当时北汉还只是无甚竞争之力的蛮夷之地,由无数拉杂的无名小国组成,群龙无首,中原帝王不屑占之。只以属国为名,征的北汉各小国年年纳贡。太祖时期,燕氏萧皇才有意一统天下,将北汉收为己国。 可正当燕皇为一统中原四处征战之时,北汉却被一名少年勇士所统一,与燕皇萧冥一般,你中原、我北汉的将四分五裂的小国收了个对半。当然,和作为千年古国的西秦不同,西秦是真正的文化大国,底蕴流长,不是刚刚成形的大燕和北汉可比。 统一了中原,野心勃勃的燕太祖萧冥自然不会安于现世,而是伸开手掌四处侵吞,将与西秦和北汉相邻的小地侵吞,与两国比邻而坐。 西秦和北汉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氏坐大,你占了便宜,我自然也要来分一杯羹,于是就形成了三国互搏之势。西秦元氏、北汉阿瓦氏,还有大燕萧氏,展开了几十年的地盘之争。 虽西秦历史悠久,却强压不住刚刚盛兴的大燕和北汉,反而在一方的虎视眈眈之下不敢对另一方下手,生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时间拖的越久,另两国就越发发展顺利,隐隐与西秦比肩。 太祖过世后,燕高祖萧朔接棒。身为萧冥嫡长子,作风与萧冥一派相同,嗜血好战,勇武无畏。又战十数年,三国皆是元气大伤,这才双双罢手,暂停干戈。 平静总是持续不了多久,高祖过世之后,昭阳帝即位,偏偏不与父亲祖父性子相似,尚文黩武。他认定武将开国,文臣守国,既已无战争,自然是应该轻武重文,开启盛世,恰好当时又出了威远将军通敌叛国之事,昭阳帝当即怒斩百万将士,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岳父,以告诫世人应当如何忠君爱国。王弟萧天鸣跟随楚穹苍几年,待他亦师亦友,如兄如父,与昭阳帝据理力争,却被昭阳帝一道圣旨贬去了陇西边境,美称威远将军已死,需有人镇守边疆。 这当然是萧天鸣乐于看到的事。比如在皇城勾心斗角你阴我我阴你的,他也乐得在边境放肆自在。遂带领十数万小兵,在边境一呆就呆了三十年。 只是楚穹苍一死,沉寂了多年的边关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昭阳帝若有脑子,也不会在西秦和北汉的两相垂涎之下,杀了楚家军百万雄师,以至于西北两地同时再一次遭到了战争的侵袭。西秦突然发难,北汉也紧跟其后,双双朝着大燕袭进,苦了当时镇守西北年仅二十余岁的豫王萧天鸣,还有高祖过世后就驻守北边的谢远。 天知道萧天鸣是怎么凭借着十几万镇西军抵御住西秦数十万精兵的侵袭的,与镇守北境的谢远不同。谢远是跟随高祖争打天下的老将,豫王当时却只有二十多岁,无论是资历或是年纪都显得青涩稚嫩,唯一的优势也就是几年在楚家军中混迹的经验了。他手下只有一名经验富足的老将袁弘,还有同样不过二十多岁的甄石,就是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监守的人数,抵御了西秦数十年的进攻,安守沧州金门关。 豫王的经历可以说得上是大燕的奇迹。 正是因为这样的事迹,豫王在陇西百姓中声望极高,远超那位身处帝位却只会学习如何勾心斗角富足利益的昭阳帝。更何况是一个缠绵病榻碌碌无为的药罐子皇帝,还将自己手中皇权交与深宫中阴险恶毒的妇人,不知所谓。 豫王就是陇西的天,镇西军就是陇西的城墙。声望愈高,有志青年也越多,无论老少皆全身心地投入参军,欲同豫王一起保卫自己的家园。 战争持续了十几年,直到镇西军中乍然突起了一位异常优秀果敢的少年。那少年眉目冷峻,气质凛然,一袭墨衣乌甲,一杆沥银枪,一轮辉月弓,一匹照夜马,在战场之上有如天神下凡,所向披靡,无所不敌,宛如当年领军百万,神武天照的楚穹苍再生。镇西军战绩丰然,逐渐拉回颓势,在少年将军的带领下愈战愈勇,渐渐与西秦相持。 历经长年累月的大战,双方都已颓唐不堪,边境百姓贫苦,粮食稀缺,相约止战。 北汉却在这时越发勇武,趁机偷袭,由呼察赤带人绕道平岭,欲在其后打西秦与大燕两两个措手不及。彼时西秦与大燕皆是久未休养,疲累不堪,一时被北汉偷袭,反应不及。就在众人消沉糜败之时,还未封将的少年带轻骑破大军而去,在万军之中取了当时北汉的领将呼察赤的脑袋,高悬沥银枪杆之上,呵退北汉贼子。本就是偷袭,失了首将的北汉士兵顿时手忙脚乱,群龙无首,被后赶来的大燕和西秦军队绞了个干净。 那颗呼察赤的头颅,也被带回燕京,镇于御前案上,当时掌政的曾后面前。 一朝拜副将,褚洄在镇西军中的地位直逼当年带少数精锐镇守陇西的豫王。不过子肖父,天经地义,即使褚洄只是萧天鸣收养的义子也不影响他的处境。萧天鸣无妻无子,后继有人,是陇西所有百姓乐见其成之事。 西秦与大燕在这次事件中默默达成了共识,欲分胜负,必先灭北汉。战后,西秦大军消无声息地遁走,仿佛消失在了这个世间一般,在西秦地界休养生息,十年未见其出。北汉失了一员猛将之后却心有不甘,再次作妖,挟持了所有在北汉成家立业的大燕百姓,命褚洄只身前往北汉王城,欲将其活捉侮辱,为北汉猛将呼察赤报仇雪恨。 当时的消息引起了一众百姓的哗然,还有远在燕京的掌权者们。 这件事情到底如何抉择,简直如鲠在喉。掌权者以为不该为了普通百姓的性命损失一员大将,更何况还是早就已经去北汉定居的百姓,相当于“叛国”,无论是在北汉做营生还是在北汉娶妻生子、或是远嫁北汉的百姓,皆算不得是大燕子民。他们的价值加起来可远没有一位能征善战,武功卓绝的少年武将价值高。 百姓们分三派,一派燕京的掌权者们意见一致,定居北汉的则不算是大燕人,没由来为了他们牺牲大燕战神之尊,毕竟只身一人前往北汉王庭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去送死。无论他是否武功高超,亦或是计谋过人,定没有那个可能从千军万马之中脱身而出,安然无恙。 一派则是满怀期待与敬畏,希望这位少年战神……不,应该说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少年变为青年的少将军,能再一次给他们带来奇迹,就像几年之前在平岭之外,取下呼察赤首级的那一刻。他们大多是有亲属在北汉,或是心怀仁慈,不愿看到血流成河场面的,只单纯的希望这个世上不再有战争,希望这个世间充满和平与希望。 还有一派百姓则是全将麻烦与怨气归结在朝廷之上,怨他们与北汉相争,怨他们无所作为,怨他们不能提出条件与北汉相商。无论是哪一方,没有一个将源头与仇恨挂在镇西军头上,挂在豫王和褚洄头上,他们只有满满的爱戴和憧憬,愿将自己的全部拿来报答这西北的铮铮铁石。 无论争吵如何,最后结果,褚洄还是去了。 只身一人,提一枪,打一马,宽阔的肩膀上悬挂一柄辉月弓,在沙尘漫天的旱季,打北境而过,一人前往北汉王庭。 路途经一月有余,千万百姓相送。带着无数的牵挂和期盼,没有一丝怨言,没有半点表情,仿佛只是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是创造奇迹的人,也是守护奇迹的人。炎炎夏日,王庭之上的风采决然,睥睨众生,极尽疯狂。 他挟北汉王阿瓦达,高立王宫之上,那一日足以由北汉万千众人铭记于心,记住那个令敌闻风丧胆,小儿夜啼的名字。 褚洄。 萧萧然一人来,簌簌风尘一人走。走时还带走了猛将呼察汗的右臂,将他从云端拉到了地底。 在大燕子民尽数离开北汉之后,那青年,一袭墨衣已尽染鲜血。黑与红交织,令人见之触目惊心。 浑身中三十六箭,刀伤七十二处,筋骨尽断。若非北汉有暗阁据点在,只怕这个身负重伤的男人再也没有办法离开北汉,回到大燕的土地上了。 然,就是这样一个后起之秀,新晋的年轻将军,却在同时声名响彻大燕土地,远播西秦,传遍北汉,直奔南疆。这片广阔的土地之上,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大燕有位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一块有棱有角如琢如磨的墨石。 自后六年,北汉都不愿再与他打交道,见之绕道。 ☆、第137章 斐措小镇 北汉边城,一个叫斐措的小镇茶馆内,一名穿着艳丽长裙的少女正端坐在茶馆中和着茶奶吃煎饼。她乌黑的长发编着美丽的粗辫,上戴茶花,还有一根形状奇异的玉质发簪。修长如玉的脖颈上挂着一只雕刻精致的黑猫挂件,隐隐垂入胸口隐晦的角落里,令人遐想。这姑娘一双平静无波的灵动大眼四处乱转,明明是清新脱俗的长相偏偏又显得有几分勾人,全因那对略微有些凹陷的眼眶和笔挺的鼻梁。竟然是个异域来的姑娘。 少女身材修长,容貌惊人,白皙的手拖着香腮,有一下每一下地撕着手中煎饼塞进粉唇之中。 茶馆内寥寥无人,正值战乱,生意不佳。只有几个零散的顾客闲坐在桌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茶馆内只有一个老板,身兼小二之职,正在一张客人刚刚离开的桌边轻擦着桌面收拾碗盘。 这时,馆外传来嘈杂的喧哗之声,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数名彪头大汉吵嚷着走进茶馆,径直在一张最大的圆桌边坐下,凶神恶煞地对着茶馆老板说了几句。那老板立刻点头哈腰着应是,一转身进了厨房。 叶挽背对门口,葱葱玉指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浅碗中的茶奶。淡定优雅的模样似乎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走进来。 她心中想的却是,这奶味道实在太奇怪了,又腥又酸,她怎么也喝不下口。 数日前,在平岭内与褚洄告别之后叶挽就径直一个人上路去了北汉。想到离开时候褚洄那个带着恋恋不舍的让人快要窒息的吻……叶挽顿时觉得耳根发烫。互表心意之后的吻带着令人心跳加速的热度,烫的直教人软到心坎儿里去,全身的骨头都要化了。她轻咳一声,止住遐想,竖起耳朵听着背后的动静。 如今那木亚的大军在玉岩关外不到百里处驻扎,各种小打小闹不断,已经拖延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前,北汉大军的粮草被叶挽和甄玉一行人烧了个六七成,形势严峻,一时半会儿又拿不下玉岩关,必定做好了打长仗的准备,那就一定需要粮草的补充。北汉王庭不像大燕,各路赋税都由州府保管,他们粮食产量极其低下,示意每年的产粮都会在收获的第一时间就统一运往王庭,再由王庭根据情况一一适时下发,不允许家家户户有半点存粮。要想吃东西,那好,你们自己去买,或者自己去打猎。 所以在这个时候,玉岩关外的北汉大军若是想要粮食,从周边附近的城镇是弄不到的,必须要经由王庭派送,这就给了叶挽一个可趁之机。 只要想办法绝了他们的粮草供应,那剩余的二十几万北汉大军自然就不攻自破了,不用损耗谢家军的一分一毫。届时那木亚只会上赶着请求停战,因为他没那个能力填饱二十几万大军的肚子。当然这其中也有弊端,弊端就是把那木亚逼狠了他说不定会倾尽全力压倒玉岩关,争抢北境士兵和百姓的存粮。不过前提是他有那个办法从褚洄的手下攻进玉岩关。 北汉王庭运送军粮的事情绝对是举国上下第一隐蔽之事,毕竟这关乎到北汉是否能占领大燕北境的未来。 叶挽偷偷摸摸地在北境边关晃荡了数日,这才把目光锁定在这个叫斐措的小镇子。北汉城池之间距离甚远,若要补给,必定需要路过城镇。而无论是位置还是人烟来看,这里都是一个极佳的运粮路线。离边关最近,百姓人数最稀少。 她从几日之前就扮作异域姑娘,在斐措镇上乱晃悠,装出一副游历山河的傻子模样,不经意地四处打探消息。果然让她在这里等到了云军粮的北汉士兵,就是身后那几个来买茶馆内补给存货的大块头。 运粮人数不会在少数,看样子他们是分散开各自寻茶馆酒肆采购殿内物品的。只是不知道运粮的队伍现在藏身在何处了。 叶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着手里的饼,一边注意他们的脚步声估摸着对方的身手。 那位茶馆老板点头哈腰地推出一辆板车,店中所有存粮水源都在板车上堆着,在那几个大块头嫌弃的目光下将车推了出去交给他们。那些人接过把手,突然目光一顿,幽幽地朝叶挽的背影瞥去。虽然还没看见正面,但是这么一个身材姣好的姑娘,长得一定不赖。 一人发出了桀桀的怪笑声,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问了茶馆老板几句话。也不知茶馆老板答了什么,他们刚想朝叶挽的方向走过来,却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原地啐了一口之后推着板车离开了茶馆。 茶馆内本来就没什么人,在那几个大汉走进来的时候零星的几个顾客也识相地结账走了,仅留的就是叶挽这个不懂规矩的“外乡人”。此时大汉们一走,茶馆顿时比刚开始更冷清,只留下叶挽和那客栈老板两人。 叶挽微微扬眉,眼睛一转就要尾随那几个大汉而去,却在刚要踏出茶馆的那一刻被眼疾手快的茶馆老板拉住了胳膊。 “你干什么!”茶馆老板倏地松开手,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身后,红着脸用大燕话对叶挽怒斥。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猛地将门关紧。“你疯了吗,跟着他们会碰到大队伍的。” 叶挽无奈地歪头道:“不跟着他们我怎么知道他们把粮车藏在哪里?”她到北汉的这几日都住在这里,这个茶馆是暗阁在北汉的据点之一。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茶馆老板是褚洄安插在北汉的暗卫,已经在北汉住了有近十年了。 十年来他能从一个大燕人,转变的像如今这样与北汉人一般无二,足以证明暗阁水准,内里发展的如此庞大当真是褚洄本事惊人了。 这个暗卫名叫那伽,当然本名不是这个。只是在北汉十年,他也早已熟悉了这个名字,本名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急道:“你不能跟着他们,你知道刚才他们跟我说什么吗?他们说……” 叶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伽涨红了脸,嗫嚅着有些说不出口。“反、反正是不好的话……”那伽喃喃道。这丫头长得这么漂亮,主子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跑到北汉来?虽然那种还有朱桓大哥的保护,但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还是个长得这么出众的女孩子,又不是暗卫,难道是主子的什么人不成? 那伽在内心已经脑补了无数个叶挽和自家主子的关系,越想越觉得他有这个责任保护好叶挽。他道:“他们对你有非分之想,我说你是回来拜祭天葬的祖母,他们才善罢甘休的。”北汉人对着死亡有着别样的敬畏,只要牵扯到祭祀、秃鹫这样的话题,就算没脑子的也能管好自己的裤裆。“北汉人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对着危险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感直觉,你想要对那批军粮动手,肯定很难。” 叶挽眨眨眼,那日他们能混进北汉军营确实是占了混乱的优势,倒是不知道北汉人还有这等种族天赋了。她淡道:“那你说怎么办?那批军粮必须弄到手,不然他们占着人数优势,将战争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也不想看到你主子头疼吧?” 那伽语噎,他只是个线人一般的暗卫,武功不算好,脑子也没特别灵光,凭的全是天生能融入环境的那股亲和力。要让他想出什么办法来倒是难为他了。 “你没有办法,所以就必须听我的。”叶挽道,“我们想办法在那群光头佬把军粮运到边境那木亚手上之前,把它们劫下来。” 那伽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劫下来之后呢?毁了?”他对中护军有人烧了那木亚大军几十万粮草的事情也有耳闻,否则北汉王庭也不会这么急吼吼地运新的后备粮过来边境了。他能想到的最简单最粗暴的方法就是学着中护军那几个大英雄把那披运送的粮也毁掉了。 叶挽摇头啧声:“粮草粒粒皆辛苦,烧来烧去的是要遭天谴的。”她当初和甄玉一起烧了北汉大军的粮草,立马报应就来了,丰州粮仓的粮被萧羽烧了个八成。不善待粮食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们把那批粮藏起来,运回去自己用。” “啊?”那伽觉得就像在听天书一般。能供应二十多万大军的粮草绝对不在少数,他们要怎么在北汉人的眼皮子底下扣下那批粮,再在北汉大军的眼皮子底下运出北汉,送回大燕?“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叶挽摇头笑道:“自然不是开玩笑,我有主意了。如今在北汉,可用的人手有多少?”镇西军左中右三军加起来八十万,每年耗资巨额,朝廷又装死了一样扣发粮饷,只靠豫王和褚洄的力量养这么大一支军队实在是吃力了些,也无怪乎花无渐一口一个穷光蛋的叫褚洄。现在有个现成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不接着她就是猪。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伽只觉得脖颈隐隐发凉。这到底是主子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奇怪姑娘啊? ☆、第138章 戏精本精 斐措镇外的一片巨石堆正中,原地驻扎着几千壮汉,包围数百辆板车。每辆板车之上都满满当当地堆放着麻袋,还能隐隐约约闻见其中风干的肉味。 北汉少水少林,粮食产量低迷,多以肉食为主。尤其是这种天气下风干的肉块,容易保存,又不会被税收,是以是北汉百姓家家户户喜欢囤积的干粮。这是万分重要的五十万石粮草,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好在即将到达关外,距离北汉大军还有不过一日路程就能到了。 这些壮汉未着北汉军服,只是普通商旅打扮。但那一个个肃整的军容一眼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充满了紧张尖锐的气氛。他们将运粮的板车围在中间,神情凝重地补充着粮水。 不远处,巨石之后掩藏着两个身影。 那伽身裹沾满血腥的兽皮战甲,难耐地扯了扯沾到血迹的衣襟:“这法子能成吗?” 他身边蹲坐着一个同样打扮的少年,只是相比先前的模样粗糙了很多,与那个打扮精致的异域姑娘大不相同。叶挽目光炯炯地紧盯前方北汉运粮军的驻地,轻笑道:“试试便知了,我教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是记住了,但是我怕我演技不好……”那伽握紧手中马刀。他一向都是暗阁的线人角色,武功不算特别好,潜伏在北汉数十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为暗阁传递情报,很少做这种前线任务。上一次动手还是六年前,掩护重伤的主子离开北汉的时候。 他刚刚才知道原来这个叫叶挽的姑娘竟然是他们镇西军斥候营的一个校尉,女子从军闻所未闻,还女扮男装混到了这等境界,她也着实是个人才。不过确定了她的确有些本事,主子又将暗阁的据点告诉她,可见信任,他就算有什么疑惑也只能舍命陪女子了……那伽咽了口口水,看到后方暗阁兄弟施放的信号,对叶挽一点头道:“他们准备好了,可以行动了。” 叶挽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兴奋眸光,偷鸡摸狗的活计干多了,突然一下子要她正大光明地“抢劫”还真是有点难为她了。她将自己头顶发髻拨的更加散乱一些,微微勾唇,与那伽对视一眼朝着那千人北汉运粮军的方向冲了过去。那伽一边跑一边用北汉语大喊:“有敌袭,有敌袭啊!” 两人皆身着北汉军服,身染血汗,粗糙的眉目都被干涸的血迹所遮挡,惊慌逃窜的模样看上去好不狼狈。 他们手中的马刀上还有未干的血迹顺流挥洒到沙土地面,滴成一粒粒血豆。 同时,两人身后的方向窜出了数条人影,提着刀追赶前方逃跑的叶挽和那伽。他们个个手握长剑,剑身血污弥漫,那样子一看就是中原人的打扮。追杀的人口中还大喊着“北汉狗贼哪里跑”等话,神情凶狠,十分逼真。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惊扰了押粮的北汉驻军,立刻警觉地提起马刀摆好阵型。只见两个自己人慌张地朝他们人堆冲了进来,也不多想,立刻提刀相迎,将其后追杀的人拦了下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杀他们北汉的勇士们? 追杀的一批人中,领头的那名男子丰神俊逸,面若冰霜,赫然就是一直隐在暗处的朱桓。他带着十几个北汉边境的暗阁亲卫,佯装追杀的模样将叶挽和那伽两个“北汉人”逼进北汉驻军的人群,以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 朱桓铁青着脸,想到几个时辰之前叶挽给自己交代的事情,将满满的不甘愿都写在了脸上。他堂堂一个暗阁首领,江湖上能抓得出比他身手好的也没几个人,为什么要陪着叶挽在这里演戏,还要装作不敌的模样?他一挥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几个字:“给老……给我全杀光!”叶挽让他说话粗俗一点,带几个“老子”,奈何他实在是说不出口。回头一定要向主子告状,这个叶挽装男人就算了,还这么粗鲁! 人群中,叶挽和那伽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神情惊恐地指着那边的朱桓等人。那伽按照叶挽教他的话,连忙用北汉语喊道:“我们是那木亚将军派出来接应运粮军的队伍,结果路上碰到了这群该死的燕狗,杀光了我们的人,一路追杀我们到这儿,救……救救我们!” 外圈的朱桓听到“燕狗”二字眉头一跳,艰难地想开口,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身边一名暗卫立刻上前一步喊道:“原来运粮车在这里,好啊!北汉狗贼,束手就擒!”首领本来就话少,要让他说这种羞耻的台词真是难为他了,这种小事还是让他们来做吧。 千名北汉士兵在一起,纷纷提刀向前。在运粮领将和朱桓的一声令下之后,双双战作一团。 虽然北汉人数众多,有千人之巨,朱桓一行就十几个人,但是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北汉人为了图行踪的隐匿特地选了巨石林中穿过,反而在这时限制了大军的行动力。两方一时间打的不可开交,血光四溅。 “受伤”的叶挽和那伽两人被北汉士兵扶去了一边,首领眉目紧锁,严肃地用北汉语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们两个会遇到燕人?其他接应的大军人呢。” 叶挽粗重的喘着气,不断地咳嗽以掩饰自己不会说北汉语的劣势。她只学着那伽教的几句简单的喃喃念叨:“好疼啊,好疼啊。” 那伽扶着叶挽,回答道:“我们大军驻地被大燕士兵冲散了,那木亚将军知道此次事情严重,派我们一百个人来接应你们,带你们去新的驻地,就在大昌平岭的边缘。可是我们行路到一半就碰到了大燕奸细,除了回去给那木亚将军报信的一个人,只剩下我们两个活着到了这里给你们传递消息!” “更改运粮地点?”那名首领皱起粗犷的脸,质疑地看了一眼外围正打成一团的士兵,又上下看了看血肉模糊的叶挽和那伽两人。“你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什么凭证吗?”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北汉大军现在呈颓败之势,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那伽所说更改的驻地在大昌平岭的边缘,地点倒是没什么问题,都是他们北汉境内,只是方位隐隐有向西北靠近的趋势。 猛烈咳嗽的叶挽从怀中掏出一个穿着粗绳的兽牙递到那名首领面前,那伽在旁补充道:“当时情况紧急,那木亚将军没有来得及给我们写皮书,只从随身携带的挂件中拉了一个让我们交给你,说您英明神武,看了就会明白的!”这个台词简直就是为中二病少年设计的,这个将军听了真的会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那兽牙倒是真是从那木亚身上扯下来的,就在叶挽挟持那木亚的时候,只是这个不过是个小小的装饰品罢了。她想着说不定能派上什么用场就顺手牵羊了,没想到还真有用得到的这一天。 看到那粒兽牙,那位首领信服了几分,还有那伽在一旁使劲地拍马屁,把他整个人都夸膨胀了。那首领怒道:“没想到燕狗竟然这么嚣张,老子这去把他们的脑袋全都砍下来,安慰安慰你们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诶!”叶挽没想到这个首领这么好骗,教那伽说的一大堆说服的理由还没有派上用场呢,他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要冲出去。她大概能想象到呼察赤和呼察汗是怎么在褚洄手里跌的跟头了,块头大没有用,智商都是硬伤啊。 那伽连忙道:“还是赶紧先去找那木亚将军吧,他们现在驻扎在平岭内,我们离开时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我们还是赶快把粮食运过去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呀。” 不知道是叶挽使的眼色使然还是朱桓他们真的有些坚持不住了,毕竟是一千勇猛的北汉士兵,他们逐渐露出了败相。不动声色地给叶挽递了个“注意安全”的眼神之后,朱桓一咬牙喊道:“北汉狗贼太过凶悍,兄弟们先撤退!”他耳根微微泛红,现在在这个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话实在是让他有点揪心。 “追啊!”北汉大军看燕狗要跑,怒吼着就要冲上去追杀,被那名首领呵退。 “行了!不要再追了,那木亚将军此时情况困难,我们加紧赶到大昌平岭去,救我们北汉的男子汉们!”运粮军的首领止住手下兄弟们的追杀,深深地看了叶挽和那伽一眼。“你们俩,带路!” …… 玉岩关外的北汉驻军军营里,那木亚正一脸焦急地举着一封皮书。 运粮的大军半个多月前就从王城出发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才对,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粮草的半根影子呢! 他疲惫地招来手下,“赶紧再派人出去看看,他们就算是乌龟爬,现在也应该爬到这儿了!”驻地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若军粮再不到他们就得饿着肚子去面对那个步步紧逼的恶鬼了! 褚洄这几天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不知道那些谢家军是吃错了什么药,最近的几场小斗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将他们打得连连溃败,数次战斗都是垂头丧气地回驻地。再这样下去,真的得拔营撤退,先回北汉边境了再决定如何做了。 正琢磨着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的那木亚头疼万分,只听外头预示着敌袭的号角声猛然响起,伴随着岗哨惊慌地大叫声:“有、有敌袭啊!”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驻地外广阔无垠的荒地上大战,很少打到家门口来。只怕这一次惨痛的经历,会在那木亚的心灵上留下一道不小的创伤。 他阴沉着脸咬牙道:“褚洄!” ☆、第139章 天上掉馅饼 叶挽一脸虚弱地坐在马上,任由马匹颠簸,一副受了重伤没有力气讲话的模样。 他们已经朝着大昌平岭行进一日多,已经跨进了平岭山脉的附近,再往前就要上山了。一路上叶挽都是一副强忍着病痛,说不出话的样子,句句都由那伽代劳,倒是也没什么破绽,可以说是天生的戏精胚子。 板车吱嘎乱响着在坑洼的沙石地上停下了步伐,望着空荡荡的山坡,一望无际的荒原,还有嶙峋的巨石堆,运粮官不由沉下了脸:“你们说北汉大军在这里,那大军人呢!”他头上沁满了被太阳曝晒出来的汗珠,脸色越发难看。一双野兽般的眼睛不由紧盯上叶挽。 那伽赔笑道:“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再……” “放屁!”运粮官大吼,“你们把老子当蠢猪耍吗?这里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有屁个咱们大军的影子!说,你们到底是谁!” 叶挽遗憾地抹了把额角的汗水,轻咳一声幽幽开口:“哎,还想让他们帮我们多送点路的,怎么就不能再蠢个几天的呢。”她的声音清脆如流水淙淙,一点都不像是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一口流利的大燕话顿时让运粮大军一片哗然。 “他,他是燕狗!”大军中有人用北汉语怒吼道。一个大燕人,混在他们中间整整一天,吃喝在一处,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都怪他们此时暂行没有带药师,看那小子伤重的模样都以为他快死了就随他去了,要是给他治个伤,准能发现这个家伙是燕狗! 他们俩是敌人,那他们说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上当受骗了!全军顿时戒备了起来。那个运粮官就算没有听懂叶挽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被大燕人耍了,立刻警惕地操刀,叽里咕噜地用北汉语骂起来。 “他说什么?”叶挽纳闷地看向那伽。 那伽抽了抽嘴角,叹了口气替他们双方做起中间人的翻译:“你就知足吧,他们能上当受骗改变运粮路线就已经是我们天大的运气了。那个家伙说,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让他捉回去献给阿瓦陛下,不要逼他动手把我们大卸八块。”那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虽说他们计策成了,但到底只有两个人,眼前面对的可是足足有一千人的北汉大军,且个个身壮如牛。他们两个就算武功再好,加起来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两个人了。 心中紧张,但是心脏又兴奋的噗噗乱跳。他藏身北汉数十年,沉寂有六年之久,除去偶尔越过边境给暗阁传递消息之外再没什么别的任务了,每天窝在那家小小的茶馆中整个人都要松散了。这次突如其来的任务也代表了主子没有忘记他,足以令那伽激动很久。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哦不,应该是少女。她身穿北汉军服,围兽皮重铠,发丝散乱显得很狼狈,却丝毫掩盖不住她淡定的神色和泰然的气质,难怪会得主子另眼相看了。“你怎么这么淡定,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没有出手?”他们两人要对抗千人可以说是痴人说梦,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朱桓他们回来也不能保证将这些人消灭个干净。叶挽难道早就有救兵了? 千人大军将他们团团包围,磨刀霍霍,阴森的模样像是要把两人剥了皮活吃了一样。 “放下刀,跟我们去见那木亚将军!”那伽听着那首领一通怒骂,从中捡了重点的两句给叶挽翻译道。他越发紧张起来:“叶挽,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要跟他们一拼生死从中杀出一条血路去?那也不对啊,他们就算能成功逃跑,那这些军粮怎么办,不还是能让这些北汉人带回去交给那木亚的大军补充么。他们横竖只不过是多拖延了几天而已,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呀。 叶挽“啧”了一声,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嘟囔道:“那些驴子怎么还不来,难道我时间估计错了?”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什么驴子?”那伽纳闷地问道。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北汉人一步一步后退,抽出马刀相对,忙道:“你快想想办法呀。” 叶挽眯着眼侧耳倾听片刻,眉头微扬,微微俯下身从小腿上抽出了闪着熠熠寒光的蛇头匕首:“看来我们要先自己撑一会儿了。” “啊?什么撑……撑什么呀!”无数马刀迎面砍来,那伽连忙提刀扛住,只一闪神的功夫,身边的叶挽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了踪迹。“叶挽?”那伽忙喊道。 紧接着,数声惨叫声连绵不断地在人群中间响起,溅起了漫天喷洒的血花。 那个与北汉人打扮一致无二的瘦削少女,宛若行踪诡异的游蛇,在身材高大的北汉人之间穿梭,所经过的地方带起了一片又一片哀嚎惨叫。嫣红的鲜血在喷洒出之后顺着他们的脖颈汩汩下流,染红了数个人的衣襟。 叶挽的突然出手引起了北汉人的一阵恐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身手诡异的人,不是武功高绝,而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仿佛她经过之处就是炼狱,那把寒光闪烁的舌头匕首宛若厉鬼,无情地收割走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那伽略微惊诧地瞪大眼睛,他知道叶挽能以一个女子之身做到镇西军的斥候营校尉之职,功夫一定不弱。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弱”到了这种程度,这等身手只怕跟暗阁的四大首领有的一拼。不知道叶挽若是跟赤羽大哥他们对战,谁会比较强一些? 比起行踪诡异让人根本捉摸不透身手的叶挽来说,显然那伽是快更加好啃的骨头。北汉人转念一想,齐齐嘶吼着将人数全朝着那伽压了过来,先解决掉这一个弱一点的,再去解决那个奇怪的少年。北汉人带着巨大的身高优势,气势排山倒海地朝着那伽冲了过去。 “你们干嘛都盯着我呀,明明拉仇恨的是叶挽啊!”那伽苦笑着提刀向前。他功夫一般,但也不是这些身手平平以蛮力居多的北汉士兵可以比的,两两相搏,僵持当场。 叶挽屏息凝神,身前的一幕幕在那双漆黑的眸中凝成了一条血线。那张被鲜血或是干涸的血渍污垢掩盖的脸上带着丝丝嗜血的痛快之意。她天生就适合这个疆场,恣意,畅快,没有勾心斗角,只有胜与负。若不能胜,那便是身死,若不是负,便荣耀加身。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战,非国仇非家恨,非是造化弄人。只为得存在于这个时间,存在在这个身体之内,与之相连的那一段段羁绊和触手可及的感情。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在她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那她就会牢牢地抓在手里,不让任何人去破坏。 远方的脚步声渐进,叶挽嘴角的笑意更深。 遥遥地就传来一句大嗓门的震天吼:“你们都放下我叶哥,让我来!” 那伽吃力地抵御住多人的围攻,听到熟悉的大燕语立刻浑身一松。一支有力的穿云箭从远处破空而来,正中那伽跟前呢一个北汉人的头颅,箭矢深深没入眉心,将那个北汉人的大脑袋扎了个对穿。迸射的鲜血渐了那伽一脸,不过总归也是血肉模糊的脸,再多一层血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根本就看不出来。 踢踏的脚步声阵阵从巨石后逐渐靠近,远远望去一身身灰黑的军服堆叠在一起,那熟悉的身形和武器令那伽觉得格外的亲切。 大批大批的中护军兄弟们从平岭内蹦出,不用叶挽多说一句话,自动自发地就加入了战局。有了他们的加入,那伽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清新了起来,自家人的汗臭味总比北汉人的汗臭味好闻得多了不是? 叶挽幽幽收手,站到一边,用身上干净的兽皮一角擦拭着蛇头匕首上沾染的血迹。凉道:“我以前说过什么来着?队规第一条,迟到的要干嘛?”她几天之前就放识香蜥回去通知褚洄,让甄玉带中护军的两千名士兵穿越平岭内部到这里来,算算时间早就应该在这里集合埋伏才对,恁的要她和那伽两个人在这里苦守半天?一个个的都把她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段弘杨闻言立刻幸灾乐祸地瞥了甄玉一眼,立正道:“记得,叶哥说迟到的要罚一百个起,第二次两百个!报告叶哥,这次是玉哥带队在山里迷了路,我们才晚到的,已经是他第二次了!应该罚两百个起蹲。”他手上还提着长枪,立正站定的时候长枪也跟着一起立正,看上去滑稽的很。 不过也只是看上去滑稽,段红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吃素的小胖子,说完话当即就挥动枪杆,加入战斗。 甄玉被气笑了,想一脚踹向段弘杨的屁股,想了想还有敌人在遂先忍住了。他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你肚子疼说要出恭,我们会在岔道等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以至于走错路吗?”他担忧地看了眼叶挽。那日和叶挽分别,她指明要褚将军一个人去平岭内找她,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反正褚大哥回去之后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叶挽也一连消失了好几天,直到三四天前,褚大哥把他们叫去,让他们绕开北汉人穿过平岭来北汉的平岭边境接应叶挽,他们才知道原来叶挽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来了北汉。 而且看样子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知她是怎么靠着两个人,招惹上这一千北汉大军的。 周建提弓站在高处,眼尖地看到了最边上堆叠排放的一车车麻袋,夸张地叫嚷道:“哇,叶哥,你又偷了人家的粮仓哇?” “什么叫偷。”叶挽没好气道,“一个个的别给我废话,把他们解决了我再来跟你们秋后算账。” “是,叶哥!” 甄玉将玉岩关两千中护军悉数带了来,要解决掉以前北汉大军还是小菜一碟的事。仅仅半个时辰有余,一千北汉士兵便被斩杀了个干净,血流成河。 叶挽没什么诚意地拍了拍手以示鼓励,对兄弟们道:“你们还记得年后冬天我们在平岭内发现的北汉人么?” “记得,怎么啦叶哥?” “当时查出了平岭边境一个山洞,与北汉相连。我要你们,将这五十万石粮草,通过那个山洞运回陇西羡州去。”叶挽眼中闪动着狡黠得意的光芒。上赶着送上门的粮食,不要白不要啊。 ☆、第140章 议事厅中 玉岩关这几日气氛轻松愉快,全因数次与北汉的对决都打了胜仗。嘲风将军不愧为年少成名的武将,大燕赫赫有名的战神,亏得那北汉的那木亚还想着要跟褚洄一决雌雄,只怕根本就是在班门弄斧罢了。谢家军对这位嘲风将军的敬仰那是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程度,直逼自家主帅谢远。 谢将军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本来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的声名远播超越他这个一把年纪的前浪倒也是极其正常的事情。如今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只要盯着自个儿儿子别作天作地地自以为是就能安享晚年了。到底他历经三代帝王,是时候退下来了。 不过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关外那些北汉人驱逐回北汉,别来招三惹四的。 是的,驱逐。这就是朝廷发下的话。 不是击败,不是俘虏,仅仅是将北汉驱逐出大燕境内,朝廷就心满意足了。 谢远高坐在主位旁,旁边站着自己儿子谢青闻,还有连城。主位之上则坐着一脸漠然的褚洄。褚洄的右手边坐着安静了数日都没有蹦跶的监军冯凭,和武州军副将曾宁宇。 冯凭前些日子和曾宁宇私自出城,带领三万武州守军截杀叶挽一行人的运粮车队,引起了城中谢家军和百姓们的公愤。叶校尉吃辛吃苦地跑到丰州城,从萧羽手下救下了那么多粮,你冯监军不记她大功一件也就罢了,带兵去截杀算是怎么回事?还带着三万人去杀区区五百,仅仅回来两万余人,丢脸不丢脸? 那日在花无渐和朱桓的围攻之下,冯凭硬生生地受了几掌,造成了严重的内伤,一连几天都呆在房中调养生息没有出门,今日刚刚结束闭关而出,脸色仍然苍白难看。曾宁宇的模样就更加惨淡了,那天回城之后,褚洄当即下令,重惩了武州守军私自出城、负伤回城的两万余士兵,人人爆打了五十军棍,以不听军令为由,当天就打死了一百多个个人。其余皆重伤躺在床上下不得地,皮糙肉厚一些的今日才刚刚有所好转。 曾宁宇有心阻止,说的话却半点份量都没有,冯凭又在闭关之中,褚洄视他若无睹,连罚都没有罚他半点,权然当他是空气。曾宁宇当了好几天的透明人,路上见着谢青闻和褚洄等人都是阴阳怪气地对着他冷嘲热讽,直到今天他才有机会跟冯凭告状,说了那两万余人重伤的情况。 不过伤就伤了吧,总算叶挽是死了,也算是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曾宁宇咬着牙在心中腹诽。如今与北汉之战势头正好,应该不日就会班师回朝。在这里人人都当他算不得什么,等到了燕京,他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跟他摆脸子看。 谢远将他变幻莫测的神色尽收眼底,无奈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心性心智都需好好磨练磨练,若燕京中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只怕大燕迟早要完。他开口看向冯凭道:“如今北汉大军已是强弩之末,老夫倒觉得应该趁着如今的势头追赶下去,彻底打压北汉。”北汉厉兵秣马六年整,结果出了个那木亚这样的蠢蛋,也不知是大燕之幸还是不幸。不过幸也好不幸也罢,驱逐北汉大军只是权宜之计,过不了几年他们就又会卷土重来,徒增百姓困苦,倒不如狠狠打击一番,以求未来几十年的和平。 冯凭冷笑道:“驱逐北汉人是陛下的旨意,并未要求你们做的更多,听凭吩咐就是。更何况,还有丰州的事情没有向陛下和娘娘交代,谢将军和褚将军还是安分守己一些的好。”擅动丰州粮仓的事情还没有跟他们算账呢,还想着趁胜追击北汉大军,真是不知所谓。 主位之上的褚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只冷着一张脸以指托腮,桃花眼微挑,望着门口的方向一动不动。那双勾人的招子为冷峻面容多添了几分诱人的生气。 “冯监军这话好笑,若是户部早些拨款筹粮送来北境,我们又怎么会想到去动丰州的粮仓?还不是因为朝廷无作为……”谢青闻听了这话冷哼道,朝廷拖沓粮草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谢家军这些年还好,更有甚者,他听闻最近几年来自从边关战事将停,陇西那边是半点军饷存粮都不拨,全靠豫王一人撑着才没有倒下。朝廷是有多厚的城墙脸皮才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现在是镇西军,难保日后不会轮到他们谢家军来。 “放肆!”冯凭哼道,“朝廷自然有朝廷的规矩,陛下和娘娘也有自己的思量,你一届小小武官,莫要仗着自己父亲是谢家军的主帅就胡言乱语,当心祸从口出!” “青闻,退下!”谢远微微眯起眼。谢青闻所说的自然也是他的想法,如今是忌惮镇西军,难保将来不会动谢家军。三十年前楚家的惨案还历历在目,自古以来兔死狗烹的事情不是没有。丰州粮仓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屈服,就算此时是叶挽所为,他谢远也愿意在后负责,就当是给朝廷的一个警告了。谢远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褚洄,叹了口气道:“丰州的事情老夫自会向朝廷告罪,还不需要冯公公担心。只是与北汉一役,还请冯公公再请示一下陛下,是否当真就适可而止。” 丰州粮仓的事情就算是杠下了他还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不得已而为之。打仗的事情若是一意孤行,就有抗旨之嫌了。 不等冯凭开口,曾宁宇先行阴森道:“陛下和娘娘的旨意已下,自然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厅外一个气喘吁吁兴奋不已的大喊声打断了:“报!叶校尉回来了!” 话音刚落,主位上的褚洄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眼底骤然有神,漾起了微微笑意。他面上不显,轻启薄唇:“进来。” 他高兴了,另一边的两人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冯凭还好,他早就知道叶挽没那么容易死,只是不知道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曾宁宇脸色就难看的多,他的眼睛瞪的巨大,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十分狰狞可怖。 刚刚他还在得意虽损失了三万武州守军,但是解决了叶挽这个心头大患,谁知道一转眼就告诉他叶挽活着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议事厅的门应声打开,日光微亮,踏进门槛的少年额间还挂着被太阳热浪蒸腾而出的汗水。她身上仍穿着北汉的兽皮军服,军服上还有故意作假涂上去的血迹,在这个天气更加的煞人。 叶挽轻抿着唇,她将两千中护军都派回了羡州,带着抢来的北汉大军的粮草一起。她一人仅带着甄玉、段弘杨和周建三人回了玉岩关。进城一路都有谢家军的士兵们讨论她前些日子带粮回关救了所有人的壮举,纷纷关心地问她这些日子去哪里了。还有不乏讨论武州守军被褚洄军法处置的事情,不过不听军令是为大罪,即使背后有监军撑腰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同情的地方。 踏进议事厅的一瞬间,叶挽只觉得有道灼灼的目光从开门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含情又露骨,即使她现在的模样狼狈的不行。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道滚烫的视线,俯首先行军礼:“将军,谢将军。” “嗯。”褚洄轻哼一声,叶挽怎么听都觉得他这是在表达他内心的不满。 “叶校尉不必多礼。”谢远笑着捋了捋胡子,精明的目光在叶挽和褚洄之间闪来闪去。这个少年是他的恩人,也是整个谢家军的恩人。虽然前些日子没见着他,又听底下众人讨论叶校尉被人抓走的事情,不过看褚将军的模样他就能大抵猜到叶挽应该没事。只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褚将军不说,自然也是没有他问的必要了。 冯凭却没有谢远这么客气,直接开口道:“哟,叶校尉真是忙人,不知道这些日子上哪里晃悠去了,还穿着北汉的军服?不会是……做奸细去了吧?咱家还以为你被坏人抓走了,命丧黄泉了呢!” 叶挽好笑地看他一眼道:“冯公公是第一次知道细作这玩意儿不成,我本就出生斥候营,奉将军之命去北汉打听打听消息好像也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吧?冯公公的手是不是也伸的太长了一些。”她本来就是镇西军斥候营的人,打探消息是她的本职工作,冯凭若是想从这点上拿她问话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她又道:“将军,谢将军,有个好消息。那木亚麾下二十几万北汉大军,如今已经缺粮,并且后续没有粮草补充,只怕蹦跶不了几日了。”那木亚还在苦苦等着后方的粮草支援,若是有心,现在一举出征,那木亚只能夹尾而逃了。 “哦?叶校尉此话当真?”谢远眼前一亮。先前他们所讨论的是驱赶还是俘虏的问题,又重新搬回了台面上。若叶挽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不倾力相出将北汉大军拿下举起大胜的旗帜似乎都有些对不起这些日子连绵而战的小胜。要知道,没了备粮的大军就仿佛没了牙齿的老虎,只能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叶挽笑道:“自然是真的,北汉王庭拨给那木亚的五十万石粮草中途出了问题,那木亚等到老死也等不到了。” 那张汗渍混着血迹的清秀脸蛋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眉目,只是脸上那得意又狡黠的笑容像闪着光一样,不断地吸引着褚洄的视线。几日不见,仿佛几年不见,他现在只想伸出手蹂躏一下那张该死的脸,然后让她体验一下什么是销魂蚀骨的思念。 一道尖利的声音打断了褚洄的眸光,褚洄脸色越发的阴森,不断向外冒着寒气。 “叶校尉能保证自己说的话吗?你可知谎报军情是个什么罪名,北汉大军的粮草出了问题,又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否会再回到那木亚的手中呢?”冯凭一连几个问题,差点就要说“快点告诉老子你这几天到底干什么去了”。无法掌握叶挽的动向让冯凭心里像蚂蚁爬一般难受,叶挽本来就是个不好掌控不好对付的人,真是棘手的很。 叶挽被那道深邃的眸光注视着,心跳隐隐加快。她面上镇定地答道:“嗯,自然是能保证的了。冯公公若有意不如自己去关外看看查证查证?” ☆、第141章 春色蔓延 出了议事厅,叶挽径直去了将军府的后院打水。她又是几天都没有洗漱,身上不光有汗渍,还有北汉人干涸的血液,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要嫌自己臭了。 提着两大桶烧开的水回了房间,叶挽四下看了看,随即将房门和窗拴牢牢地锁了起来。虽然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她是女子,但还是要注意,眼下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别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就不好了。 她悠闲地泡在水中,这几日辗转奔波的疲累都在升腾的水汽之中消弭于无形。 干净的里衣整齐地叠放在一边,叶挽懒洋洋地长舒了口气,泡的手指脚趾都起了一层皱皱的皮都不舍得从温水中离开。这半年多来,鲜有这种悠闲的时光,周围又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也是个快要及笄的姑娘。 伸出水面的洁白藕臂重新落回水面,荡漾起伏的涟漪中倒影出一个面容清秀初见艳色的倾城之容。能被那般容貌盛世无双的曾后看中,叶骊当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看同是亲兄弟的叶骥就看得出来。那两人的女儿,姿色自是不差,已渐脱清丽稚气长得越发大气优雅起来。 水面中,清冷模糊的少女头顶忽而倒影出一张比之容貌更盛的冷峻面容,灼灼眸光之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深邃。 望着胳膊上陡然立起的鸡皮疙瘩,叶挽面无表情地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仰起头倒观背后不请自来的墨衣男子:“你倒是自觉,我记得我把门窗都锁好了的。” “嗯。”褚洄望了一眼锁头已经崩坏翘起又被他大力合紧的窗,凉道:“你就这般无忌地在房中沐浴,若是别人闯进来了怎么办?” 叶挽整个人埋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唇间溢出一丝舒适的低吟。她懒洋洋地轻哼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莫名其妙的闯进来。”她好歹也是个校尉,除了褚洄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谁会翻窗闯进她屋子?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关门锁窗的,都是为了防本将军了?”褚洄冷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站在叶挽背后,俯视而下,目光所及正好能看到隐隐约约在水面之下的丰盈,白皙玉致,已见雏形。沟壑之间,握着一只漆黑的小猫挂坠,紧靠两岸。他眸色渐深,薄唇轻抿,眼前景致太过诱人,遂大手一捞,提住那盈盈纤腰,将像那只猫儿一般慵懒眯眼的叶挽整个从水中提起,扣在胸前。 叶挽被突然捞起带起了一大片水花,打湿了褚洄的衣襟和下摆。 柔软紧贴着褚洄胸前冰凉的轻铠,引起了叶挽一阵酥麻的战栗。她双腿仍在水中,上身却暴露在空气里,细腻的肌肤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指腹粗粝的大手轻捏软似无骨的腰肢,带起一阵阵电流,所过之处无不如烈火燎原,炙热摩挲。 褚洄脑子里的弦崩断了,紧闭的桃花美眸底下一片赤红,只一个劲地席卷舔舐,气息猛烈,吮吸着叶挽的所有。 此女不温柔,不体贴,毒舌,狡猾,坏心眼,却有如罂粟诱人,聪慧,细致,柔善,动人。叶挽有多狡猾,就有多可爱,大抵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这样了吧。 她鼻间被霸道气息肆意掠夺,那吮吸自己唇瓣的触感凌厉又温柔,嚣张又甜蜜,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一个劲的索取。 “挽挽。”好半晌,褚洄才微微拉开距离,眸光深邃地紧盯着叶挽,呼吸之间一片灼热气息。“挽挽……” …… 叶挽昏昏沉沉地睡到下午,才在一阵乒乒乓乓地敲门声中醒来。天色已近昏暗,她的房中空无一人。 赤裸的肌肤紧贴着粗糙的棉被,在微凉的空气中引起一阵战栗。她床边放着干净的衣物,身上暧昧的水渍已经被擦拭干净。 那个王八蛋,居然……叶挽懊恼地将衣衫穿好,走上前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红的衣袂。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幽幽凑在门口,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花无渐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哼道:“回来大半天了也不知道来找我,真是个死没良心的。我在这将军府呆的可是快要生霉蛆了。” 叶挽将身后房门掩好,推开花无渐走至院中,问道:“我倒是听说你在这玉岩关呆的好生安定,吃喝玩乐的可不像是要发霉的模样。怎么,与将军谈妥了没?” “你不在,他连见都懒得见我。”花无渐无奈一摊手,委屈道,“无眠,你看他对我这么过分,怎的也要帮我报个仇才好。”他从那日跟着运粮的中护军回了玉岩关之后,就被赤羽安排住在了谢将军府上,被人严加看管,不得出府半步,连褚洄的面都没有见着一下,真是委屈死了。虽说那些看管对他来说形同无物,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嘛。 叶挽抽了抽嘴角,暗自腹诽,别说他对你过分了,对我也是过分的不行……想到几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事,叶挽顿时面皮发紧。她轻咳一声,漫不经心嘟囔道:“也许是你长得太好看了,他自卑害羞,不敢见你。” 暗中,听从主子吩咐守着叶挽的某人不由脚一滑,险些从树上滑下去。 虽说花无渐的确长得很好看,一张脸具有足够不食人间烟火的假象,但要说主子长得比他差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主子那张脸也是十分惑人有欺骗性的呀,只是主子的气质实在冷冰冰了点,才让人觉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花无渐那么和蔼可亲罢了。 朱桓面无表情,脑中思绪已经拐了好几个弯。他紧盯着花无渐,在他慢条斯理地出手想要亲昵地搂抱叶挽之时飞速地射出一粒石子。叶挽是个姑娘,又是主子的心上人,怎么可以被这些不知所谓的咸猪手玷污。 花无渐勾唇一笑,那笑靥如花顿时引得天地失色。他任由那粒小石子打上自己手腕,吃痛地“嘶”了一声。 当然叶挽也看见了破空射来的小石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她头疼地扫了一眼朱桓的方向,没什么诚意地问道:“你没事吧?”朱桓的确武功高强,比她更甚,但以花无渐的身手若说看不见这颗石子那也太假了点。她没什么心情和这些无聊的男人玩这种把戏,还不等花无渐回答便转身离开自己的小院子。 天色昏黄,日渐西斜。夕阳的余晖将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的将军府映衬的格外萧索,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兵站岗。 叶挽在府中转了一圈,只有冯凭这个监军的院子里还有些人气,连曾宁宇都不见了人影。她心中存疑,也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 后头的花无渐幽幽跟上,笑嘻嘻地道:“怎么了无眠,你在找什么?” “人呢?”叶挽问。 “哦,一个时辰前北汉大军倾巢而出发起战斗,城里所有人除了守城的全去迎战了。”花无渐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挽的身后,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叶挽脸色一沉,喊道:“朱桓!” 暗中立刻有一道黑色人影落下,悄无声息地站在叶挽对面。 “既然兵起,为何不叫醒我?”叶挽气极。全城的人都出去迎战了,她堂堂一个校尉却缩在房间里睡大觉,还毫无所知,简直可笑。 朱桓冷冷地瞪了一边好整以暇看戏的花无渐一眼,道:“主子说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吩咐我不要叫醒你。” 叶挽嘴角一抽,她累?她为什么会累褚洄心里没有点甲乙丙丁数吗? ☆、141 玉岩关外金鼓连天,昏沉的斜阳在广袤无垠的沙场之上洒下一片片孤寂不甘离去的橙光。 喝声与兵戈声相交织,敌我两方倾囊相出,在这片疆场上洒下最后一滴期盼和平的汗水与血泪。 直到真正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铮铮兵马之声中什么叫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在这北境,烈日曝晒,飞沙走石,所有男儿当以身相填,以血肉相搏。 这可以说是北汉与大燕的最后一战,双方都派出了所有的兵马。北汉那边那木亚已然被逼至绝境,无论是已经断了一日的水粮,还是这些日子以来被阴险狡诈的褚洄屡次突袭,亦或是他主动出兵被打的满地找牙,两个月了,大小二十战役,竟无一场胜利,简直就是一记狠狠闪在那木亚脸上的耳光。 他堂堂北汉第一猛将呼察汗之子,苦习武习兵法十年,他以为自己已有了与褚洄一战之力。可真当面临战争之时,他才不得不承认,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草原的头狼,天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学的再多都无法与之匹敌。因为那种人,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顶端,你在进步,他也未必会退步,即使再努力拉近两者的距离也相差甚远。他这次是主动请缨来此侵略北境的,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丝办法替自己的父亲和大伯报仇雪恨。 那木亚站在高处,遥望低端奋战厮杀的将士们,还有人群中那鹤立鸡群的墨甲男子。 他如一汪深潭中的一块巨石,气质超然,让人难以移开目光。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营中粮草已经断绝,派出去接应王庭来的运粮大军的人迟迟没有回音,连人影都见不得一个。北境的平岭边缘又没有半点生物出没的景象,他们可以说是半点食物的来源都没有。若今日一败,不是灰头土脸落荒而逃,就是成为这些燕狗的刀下亡魂。压在那木亚身上的压力宛若一块铁锭,让他艰难的喘不过气来。 底下交织拼杀的将士们,无论是北汉人或是大燕人,仿佛在沙盘上被打乱的棋子,颠三倒四的交织在一起。 近四十万人的大战,厮杀震天。 褚洄没有像那木亚那样在后方指挥,而是亲自带兵提枪打马上前。照夜四蹄如风,所及之处无不哀嚎连天鲜血飞溅。 一袭墨衣黑铠,一杆乌枪,已成了这个战场上敌军日夜难以逃离的噩梦。 强,真的太强了。他所流露出的惊人的爆发力和带给所有人的压迫感,不是传闻中随意喊几句“大燕战神”就能体会到的。当身处这位魔鬼一般的大将跟前,才能领略其中无限的杀意和震撼力。嘲风将军褚洄,当属当代武将第一,也许当年的威远大将军也难以匹敌。 连城骑马紧跟其后,他受谢远吩咐保护褚洄,见之场景不由震撼咂舌。褚将军这所向披靡的厉鬼模样,哪里需要别人的保护。他们碍手碍脚的给褚将军添乱需要褚将军的保护还差不多吧。 但到底拿下一军主帅人头的诱惑力实在太大,纵使褚洄再如何使人胆寒,也禁不住那一堆又一堆为了名利功绩前仆后继地扑上来的北汉壮汉们。连城跟在褚洄身后,是人人都要顺便招呼一下的目标,他提刀劈砍着,大喊道:“褚将军,你还是去后方坐镇吧?前线太危险了,你要是有点闪失,末将不好跟谢将军交代呀!”谢远是历经三皇的老将,有些年纪了,自从那日从鹰涧峡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没有大好,故才将主帅之位交予褚洄。 褚洄没有理会连城,一双凌冽无波的桃花眼泛着无限的死气。他瞥见远处谢家军独有的信号,勾唇凉笑道:“谢青闻已经绕到北汉人后方,叫大家加紧了,天黑之前务必把敌军全都留下。别再给他们下一次机会了。”先前那几仗那木亚的试探,并未出动所有的北汉士兵,今日不同,他们无粮草补给,本就有如砧板上的肉,今日之袭不过是垂死挣扎奋力一拼罢了。若此次战败,那就等着北汉王庭给他们写降书吧。 “什、什么?”连城惊愕地瞪大眼。谢小将军受了褚将军吩咐绕道北汉大军后方他是知道的,可是要在今日一役拿下全部北汉人,谈何容易?还要在天黑之前……眼看着已经夕阳西下了,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会天黑,褚将军莫不是跟他开玩笑的吧? 褚洄睨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没有谢青闻乐观?”那小子知道今日要将北汉大军一举拿下兴奋的不行,主动请缨绕道包抄,去堵北汉大军的后翼,直接将他们阵型冲溃。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大大小小的几场战役让那木亚损失惨重,原先的三十万大军直接溃成二十,若说今日要将他们击溃也不是白日做梦的事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拿下他们么……褚洄将目光冷冷投向远处山坡上几不可见的小黑点,让他活的够久了,也是时候解决他了。 旁边的赤羽挥剑无情地割断附近北汉士兵的喉管,大笑一声道:“连将军,你就放宽心吧,主子说可以天黑之前解决掉北汉大军,那就绝不可能拖到天黑之后。你不相信我们主子,难道还不相信谢家军嘛?” “不是,没有,我当然相信褚将军的能力。”连城被他说的一怔,也肆意大笑了两声。他就爱听别人夸谢家军,若是真能一战击溃北汉,那当真是一件谢家军举军荣光之事了!他们驻军北境几十载,若能有此殊荣,只怕燕京那边也再不敢轻举妄动对他们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枪尖挑起的黄沙,洒满天际。 夕阳下的战场带着血腥的迤逦与凄寒。 十三万燕军加上两万余武州守军,每个人今日心中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击溃眼前的北汉士兵,击溃那木亚,击溃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汉王庭。边境和平六年,因着种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和秘密再次拉开战争的序幕,而逾期两月,他们将再次亲手把战争的种子从北境百姓的家园旁边挖出赶走。 那袭黑衣,有如夕阳之后高耀的辉月,泛着蚀骨的冷意,却高高笼罩大地,驱散浓稠的黑夜,为夜晚带来光明。 嘶吼连天,战鼓擂擂,兵戈之声不绝于耳。 底下厮战的人越来越分明,倒下的北汉人远远多过于穿着红衣银甲的谢家军,一波又一波。 褚洄高挑枪尖,遥指远处山坡,运用内力将冰冷刺骨的声音无限放大:“那木亚,你不是要单挑吗?来,本将军今日满足你这个心愿。”声音掩盖住了拼杀的吼叫,掩盖住了马蹄铮铮,带着无限的嚣张和恣意直传入远处那木亚的耳朵。 那木亚站在山坡上,强忍着冰冷的手脚,今日一战注定要败,后路都已被褚洄那个阴险狡诈的东西堵死,他想撤退都撤退不得。 更何况也没有那个条件再给他撤退了,今日非胜即死。 他在身边侍卫满脸不赞同的目光下取过自己特制的长刀,阴鸷的双眸中迸射出无尽恨意。“好!”他纵身一跃,加入战圈,身边侍卫阻止不及。 两军主帅单挑,即使大家再想停下来一看究竟,现实也没有那个条件让他们停止战斗。身边有虎视眈眈的敌军在,他们没有那个资格罢手观战,即使内心如挠痒痒一般磨人,他们也必须挺直了腰杆子继续下去。 远处玉岩关的城墙上,伫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披着便装常服,梳着干净利落的长辫。 叶挽静静地站在墙头观战,漆黑的眸子被远处那个光芒四射的背影所吸引。苍劲,嚣张,每一个举动都带着无尽的霸道,仿佛天生的王者,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想跟着他行动。她没有下去帮忙,因为战事已成定局,那木亚坚持了两个月,还是要败了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倒是命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叶挽背后出现。 叶挽没有回头,只勾起嘴角带着淡笑回应道:“是啊,我的确命大。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了,不是吗?” 冯凭表情阴冷地立在叶挽身后,闻言一滞,表情变得更加阴森:“你都知道了?”叶挽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谁告诉她的? “是。所以,冯公公在这儿没能杀了我,打算回去之后如何解释呢?”叶挽眉目也略微凝固,只是面上不显。她方才所说的话也是以试探冯凭居多,毕竟身为曾后的心腹,还跟着曾后进出过那个关押叶骊的密室,显然知道的也不少。果然冯凭也知道她跟曾后的关系! 冯凭冷笑一声道:“叶校尉如此胸有成竹能活着回燕京不成?”如今褚洄正在底下参战,就凭叶挽的武功只怕不是他的对手,若他想要现在对叶挽出手实在是个大好的机会。只是他不放心那个身手奇高的暗卫,似乎是保护叶挽的存在,还有花家那个该死的臭小子,也跑来北境添乱,实在是令他头疼的很。叶挽从小被姓叶的老匹夫带去陇西,照理说根本没有什么条件让她练就如此身手,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奇遇在。 他眯起阴鸷的眸子,落在远处的褚洄身上,喉间溢出一丝尖利的笑声:“难为褚将军这么护着你,只是可惜了褚将军了。” 叶挽眉目一凝,被他话中之意惊到,连忙眉目一闪四处查看,果然在大军的东北方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手持弓箭,箭头所瞄准的正是战场正中央与那木亚打斗的褚洄身上!箭头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刺到了叶挽的眼睛。 在褚洄和那木亚单挑的时候,早不见人影的曾宁宇竟然偷偷摸摸地躲起来准备暗箭伤人! 叶挽表情骤变,顿时闪身翻越城墙喊道:“冯凭,你疯了不成?谢家军输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她以最快的速度足尖点着城墙,朝着曾宁宇的方向飞奔而去。她不清楚曾宁宇的箭法如何,但敢在这么远的地方瞄准褚洄,箭法定然不会太差,若真被他一击得逞,说能扭转今日的局势也说不定! “呵,”冯凭望着叶挽慌张前去的背影,喉间溢出一丝冷笑,“谢家军怎么会输呢?不过是死一个主帅罢了,不还有谢远那个老东西活着么?”叶挽和褚洄,今天必须至少死一个,否则他回去之后难以向娘娘交代! 战场正中央,褚洄漫不经心地轻松应对那木亚的样子令那木亚更加生气,疯了一般地强攻而上,嘴里不停用北汉语念叨着:“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才能为父亲报仇!” “你的一生,就是为你父亲而活的么?”褚洄突然用北汉语凉凉道。 那木亚一怔,眼中凶芒更甚:“我不是为我父亲而活,我是为你而活,自从十六岁开始,我就以你为目标,立誓要胜过你,超越你,杀了你!” “那你的这一生可真是够无聊的了。”褚洄道。“你不会为自己而活,就永远不可能超越我。”他声音清冷,即使在战时也没有半点紧张和被压迫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游刃有余。他并没有把那木亚放在眼里。 这样的认知让那木亚整个人心头都寒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超越不了敌人,是你的敌人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对手。他双手颤抖地挥动手中长刀,突然双眸一凝,瞥见褚洄背后远远从城墙上翻越而下的瘦削身影,那身影正极速往他们东南的方向冲去,那个方向闪烁着一柄寒光熠熠的弓箭,箭头毫不留情地从褚洄的方向移到了那个身影的方向。 那木亚一滞,内心复杂万千,他怔愣的表情让褚洄冷眸微眯,顺着那木亚的目光看去,瞳孔瞬间一缩。 那把弓箭,正毫不留情地对着叶挽,还有他身后无数同样调转了方向的箭矢,数百个箭头,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朝他们飞奔而去的叶挽。 叶挽在途中看见曾宁宇的冷笑就察觉到不对劲,她上当了!冯凭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蠢到去杀褚洄,今日一战毕后褚洄定当是全北境爱戴的对象,或者说,就算没有今日的胜仗,有往日的战役垫基,有谢将军在,也不可能让冯凭动褚洄。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只是自己关心则乱,没有想通其中的意思,从看到曾宁宇用弓箭瞄准褚洄的时候就慌了神,才会被他三言两语吓到自投罗网。 叶挽硬生生地中途停下,不动声色地四处寻找可以遮挡箭矢的地方。可是四周空无一物,只有离她几十米远的正在与北汉人相战的谢家军的人群。她不可能躲到谢家军的人群中以他们为肉盾!叶挽站在空旷的路中,脑中百转千回,考虑要不要在他们射出箭矢的一瞬间趴下来躲避。但危险性还是极其惊人。 难道她要先接近曾宁宇挟持他?只怕还没等自己靠近曾宁宇就能先带人把她射成个马蜂窝了。 正在叶挽还没想出方法之际,曾宁宇冷笑一声,顿时一声令下,百支箭矢以利极之势朝叶挽飞了出去。 尖利的破空声,在这厮杀震天的战场之上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叶挽估算着时间准备趴下躲开那些箭矢的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出现在头顶:“曾宁宇,你找死。”随即一道罡风擦着叶挽而过,朝着对面飞射而来的箭矢冲了过去。 她身子一晃,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叶挽眨眼道:“你不是在和那木亚单挑吗,怎么跑过来了?” “折腾你一下午你还有力气乱跑,看来是本将军要再接再厉才是。”褚洄冷哼,将叶挽护在胸前,赏了她一个大毛栗子。叫朱桓不要喊醒她,在将军府有朱桓和那个没用的花无渐两个人守着还安全些,几乎没有人能从那两人手下作什么妖。 叶挽满头黑线地抿着嘴唇,他竟然还好意思提那茬的吗?不过这个泛着寒气的怀抱却充满了无限的安全感,让叶挽很羞耻地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远处,曾宁宇只见一道黑影猛然出现,那些箭矢就好像不听话一样调转了射出的方向猛地朝自己冲了过来!曾宁宇的瞳孔瞬间放大,漫天漆黑的箭矢就仿佛一张巨网,毫不避讳地像他压了过来,如这天的黑幕一样令人喘不过气。他的喉间溢出了一丝胆颤的惊呼声,只是还没等发出,一股凉意便在心头涌现,剧痛蔓延,热流汩汩。 紧接着又是一下,又是一下,还有一下。 方才还气势汹汹指挥身后士兵围袭叶挽的曾宁宇,在顷刻之间被扎成了个刺猬。 数十箭穿身而过,有的扎在胸口,有的从脖颈间穿过,有的刺穿四肢,那劲道完全不比从一开始射出来那般刚劲有力的差。除了曾宁宇,被数百道箭雨刺穿的还有曾宁宇身后的几百武州守卫,死的死伤的伤,站在后排没受到伤害的顿时像逃出地狱一般,一个个蹲在地上动弹不得,吓得后襟的衣衫全湿。 他们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在褚洄几乎将那两三万围剿叶挽的武州守军打得半死之后,还要鬼迷心窍地跟着曾宁宇来这里使计陷害叶挽?就凭曾宁宇空口白话说的回燕京之后给他们加官进爵么! 曾宁宇的惨状就在他们眼前,那个往日意气风发的曾家公子,那个受人敬仰的京畿营首领,此时被数箭穿身,身体被箭矢的巨力惯性拉着摔倒,整个人呈大字型倒在地上,眼睛瞪的无比巨大,口中鲜血染红了衣襟。 曾宁宇只怕到死了才明白,褚洄若是想杀他只不过是轻而易举挥挥手的功夫。之前都没有动他不是因为他背后有曾后、有曾家撑腰,是褚洄根本就不屑于他罢了。他敢光天化日地对叶挽动手,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远处,那一黑一白默默在原地站立的两人,衣襟被晚风吹拂,发丝飞舞,表情冷漠。 褚洄摸了摸叶挽的头,将她提起带上城墙。他没有再重回战场,因为战事已成定局。 身后,朱桓喘着粗气将冯凭压在腿下,脸上身上受了不少伤。他在叶挽离开的同时就欲挟持冯凭以逼迫曾宁宇停手,只是这个冯凭实在跟泥鳅一般滑不溜手,若不是他先前受了伤,只怕今日还难以制服他。 冯凭屈辱地趴在地上,声音如摩擦的砂纸一般难听:“你们敢杀了曾家大公子,曾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曾宁宇勇气可嘉,有勇有谋,死与战场,跟曾宁宇不听军规,意图内讧,小肚鸡肠,因为私怨刺杀重将比起来,你以为百姓会更喜欢听哪一个?”褚洄懒懒地掀起唇角,眼中流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杀气。 ☆、第143章 大战告捷 大燕元康六年四月,北汉发兵侵中原,攻玉岩关。 燕皇遣嘲风将军以驱之,同年七月,北汉大军战败。北汉的入侵大战历时三月,堪称有史以来最短的战役。 燕军俘虏北汉军十万,欲往北汉攻打之时,收北汉降书一封,燕宫急令一封,勒令停军回朝。 玉岩关内洋溢着欢脱又郁闷的复杂气氛,一方面欢喜短短三个月就战败了北汉,一方面又生气朝廷居然一言不合的就命令他们停止继续向北汉进攻。要知道,那木亚这一行三十万大军战败,死伤无数,只有十万人活下来被俘虏,可以说是大伤了北汉的元气。竟然不趁现在乘胜追击,也不知道燕宫里那位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将军府中气氛更是诡异,都在为班师回朝的事情而烦恼着。 此次胜仗,北汉投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朝廷竟然会接受北汉的降书,让谢家军郁闷不已。 谢远道:“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我们没两日就要归京,我这老头子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越老越摸不清上面的心思。北汉与我们为敌多年,这次大好的机会也放过了……”有了三十年前楚将军的先例,谢远对朝廷根本就不抱半点期待了。要说这次回京是受赏听封的……呵呵,不把他们往死里整就不错了。 “听说曾后预备在战胜之后为瑞嘉帝举办弱冠之礼,并在礼后选妃。各国都要入燕祝贺,想必曾后是不想在今年多事吧。”叶挽看了谢远一眼说道。厅中只有自己人,曾宁宇已经死了,冯凭也被褚洄派人守着,说话用不着避讳太多。瑞嘉帝萧万疆今年过后便是真正的成人,若在北汉投降之后还与他们开站,只怕会引人诟病,曾后的顾虑叶挽倒是能想象的出来。 谢远点点头:“帝王寿诞,大赦天下也是正常,确实不宜与北汉开战。只怕届时北汉和西秦还要派人入京祝贺,未来几月京中必定大乱……我们此时回京……”燕京本就鱼龙混杂,又碰上帝王弱冠礼,又碰上选妃,可以说是什么鸟都有。朝廷必定不会允许他们带兵入京,可是带的人少了,他们自身的安危就难保,实在是折磨人的很。 “嗨,关他们什么北汉西秦皇帝太后的,咱们归咱们的,碍不着他们什么事儿,他们也不敢来招惹我们呀。”连城大喇喇地拍了拍叶挽的肩膀,在褚洄冻死人的目光下倏地把手收回,做错了事一般地背在背后。 谢青闻突然道:“父亲,我想……不如你这次留在北境,让我跟着褚将军入京吧。”朝廷旨意并未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入京,北境十几万谢家军,要是全进京城肯定就乱了套了,领军之人也未必就是谢远。届时只要称谢远伤势未愈,特派亲子代表,自然就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谢远已经快六十岁,为国征战几十年,才在年近四十时有了他这个儿子。他早就是该养老的年纪,不应该再被卷进燕京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波之中了。“父亲……留在这儿,我放心些。” 谢远突然噗嗤一声笑骂道:“你这兔崽子,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替老子遮风挡雨了?得了,心意爹领了,你还是乖乖留在这儿守着玉岩关等爹回来吧。”谢青闻是他的老来子,行军打仗的经验比起褚洄来明显差的多,更是从小在这个淳朴无害的北境长大,根本就没见识过燕京的风风雨雨。要他一个人去燕京,谢远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呢。 “我已经二十三了……就比褚将军小了三岁……”谢青闻无奈道,“怎么不见你喊褚将军小兔崽子?” 谢远脸一板,立刻骂道:“你也有褚将军的本事老子自然不会再喊你兔崽子,可是你有吗?”他说完向褚洄点头致歉道,“这小子说话口无遮拦的,褚将军不要见怪。” “无妨。”褚洄道,“谢将军,我倒是觉得谢小将军的话有点道理。朝廷未曾点名要你入京,请谢小将军代为入京听赏也是可以的。虽北汉已递降书,但是据我所知此次北汉突然入侵与康王萧羽脱不了干系,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北境这里还要请你多看着写得好。”萧羽不是那种受挫就会气馁的人,只怕他现在已经在打别的主意了。从他当初弃了却州的私兵厂转而就使计让北汉发动进攻就能看出来,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分于室的人。当然这次跟他也有点关系就是了…… 谢远闻言立刻皱眉道:“确定这次事情真的跟康王有关系吗?” “嗯。”褚洄应声,但并不想把其中弯弯绕绕说明让这个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寒心。“没什么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在接受到谢青闻求助的目光之后,叶挽突然开口道:“谢将军,我也觉得谢小将军说的有些道理。您毕竟经验丰富,这次鹰涧峡的事情只是受了小人所惑,北境和平离不开您。与其一同入京把后门大敞,不如让谢小将军跟着我们入京述职,有我们在不会让谢小将军出问题的,您和谢家军在这儿镇守我们也放心些。”那两千运粮的兄弟们被她派回了羡州,但是一运完粮就会入京,暂时用不着担心在燕京的安全。暗中还有四百鹰卫在,还有暗阁的守护,虽然现在镇西军就她、褚洄还有甄玉他们几个回京,但是用不着担心安危的问题。 “是啊父亲,褚将军和叶校尉的本事你也见过了,儿子跟着他们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人去趟燕京么。实在要有什么事,你带着十几万谢家军打过来,还怕儿子死在燕京不成?”谢青闻大咧咧地说着,立刻挨了谢远一巴掌。 谢远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打得不重,只是警告谢青闻。谢青闻立刻安分地低下头:“儿子知错了。不过儿子说的也是实话,” “如今局势未定,谢将军不用过分担心。朝廷还要利用谢家军与镇西军,还不敢轻举妄动。”褚洄淡道,“当年楚将军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好吧……”谢远想了想终于还是松了口,瞪着谢青闻道,“你带一万谢家军回京,在燕京给我安分老实一点,不要闯祸。燕京有什么热闹也不许凑,事情一结束就立马回来。嗯还有……带上连城,让连城陪你一起去。” 连城闻言立刻喜道:“是!末将定不负所托,照顾好谢小将军!” “可是北境这里……连将军还是跟在父亲身边保护父亲……”谢青闻立刻摇头。 叶挽笑道:“谢小将军,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你这次是替父而行。北境这里暂时不会有问题,你就体谅一下谢将军关心你的心吧。”谢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不想谢青闻出事,肯松口让他入京就不错了。“谢将军,我们将军也会照看好谢小将军的,您放心吧。” “褚将军肯照顾这个臭小子自然是好,只是……曾家那边……”曾宁宇死在战场旁边的事情谢远也得知了。他虽然很生气曾宁宇竟然拿战场开玩笑,想在打仗的时候浑水摸鱼杀了叶挽,但是到底现在死的是曾宁宇,还数箭穿心,曾宁宇的尸体也是要一起运送回京的,现在曾宁宇身死的消息已经递送回京,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只怕到时曾家和曾后那边看到了曾宁宇的尸体不会善罢甘休。他捋了捋胡子,提议道:“不然把冯凭一起灭口?”届时就说他们两个一起在与 “无妨。”褚洄漫不经心地哼道,“就算曾家知道曾宁宇的事情也不敢声张,他们如此注重名利,若是让百姓知道曾宁宇是因为小肚鸡肠想要杀了叶挽只怕曾家脸上会更加难看。比起丢脸来,损失一个嫡长子算不了什么。与其把事情闹大让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换取一个战死沙场的名声,还好听些。”他很少这样面无表情地说一大段话,听得旁边的连城和谢青闻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他们一向只知道这位褚将军擅谋擅战,只是没想到耍起阴谋诡计来也是这样深沉可怕。 见了他这样的一面……以后想下贼船只怕难了。 叶挽看着他们骤变的脸色,不由轻笑出声。果然不止她一个觉得褚洄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精呢。 …… 是夜,战停之后的月夜显得特别漂亮,辉月姬高挂天空,洒下阵阵冷白的光芒。 将军府的屋顶上静静伫立着一抹漆黑的身影,与盈盈夜色融为一体。 一袭红袖轻展,为冰凉的月色增添了一抹媚艳迤逦的色彩。一双莹白的赤足悬与黑瓦之上,足不点地,与脏污的瓦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战事已毕,你什么时候滚蛋?”一个冰冷如雪夜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在三伏天的月夜之下显得格外充满凉意。褚洄负手静站在屋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冷峻优雅的面容上写满了不耐烦。 花无渐皓白的手指轻摇羽扇,嘴角轻勾,媚眼飞斜,笑的邪魅无比。他咧嘴怨道:“我才刚来没多久你就要赶我走,这就是褚大将军的待客之道吗?” “本将军待客自然不是如此,待你若此自然是因为你不是客。”褚洄凉道,眉眼轻拢,一片肃然。 花无渐哈哈大笑起来:“一口一个本将军的,你还真是习惯这个身份呢。我也真是搞不懂,有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做个什么劳什子的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听说你当年还差点死在北汉?日子苦不苦哪。” “与你无关。”褚洄皱眉,“你若是替那人来做说客的,趁早滚蛋。不然我不确定会不会看在叶挽的面子上不杀你。” “啧,我给你们贡献了那么多钱粮,你就这么对我?真是没良心哪……”花无渐摇着扇子,话音刚落,就觉一阵霸道猛烈的罡风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之际,手中羽扇就在一瞬间成了几根光秃的毛杆子。洁白细腻的轻羽翩飞,在浓浓月夜之下将两人围绕在其中。 羽毛飞舞的浪漫,两人的气氛与浪漫却挂不上勾。 褚洄飞斜入鬓的剑眉轻拢,一双漆黑深邃的桃花眸中看不见半点感情。他薄唇轻启,声音在黑夜中宛若死神。“你若再用这副腔调说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144章 又回燕京 三日之后,玉岩关城外拉开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谢青闻领一万谢家军回京汇报此次大战情况,跟着褚洄和叶挽一起。同行的还有连城,甄玉三人,还有此次送粮的功臣花家的掌家人花无渐。另有垂头丧气的回京的武州守军三万余人,铁青着脸的监军冯凭一枚。 北汉的十万俘虏应北汉的降书所说,在日前放归了北汉边境,玉岩关重新迎来了一片宁静和平。 回京的路途相比忧心忡忡的去程来说,令人放松了不少。他们是带着胜利的旗帜回京的,一路上好不自在,有段弘杨这个活宝时不时的热闹气氛,路途十分的轻松愉快。 一路上叶挽尽量避开了和褚洄单独相处,因为她发现……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面瘫冷淡的将军大人,根本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下流胚子。一趁四下无人就要抱抱亲亲,根本就不是什么禁欲系男神!不给亲不给抱还要发脾气,简直不能更幼稚了。 一方面还有个武功高强的花无渐在旁边盯着,花无渐自己盯还不算完,还要拉着甄玉和段弘杨还有周建三个人一起盯,谢青闻在一开始与他们保持距离之后也默默地被潜移默化成了二傻子,时不时的在其中参一脚。她又还没做好准备跟其他人暴露自己的身份,碰到暧昧的时候被别人撞见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难道非要逼着她跟将军大人公开出柜说他们俩是分桃断袖不成? 就在褚洄脸色越来越阴冷脾气越来越臭的路程中,他们一行兵马终于在能逼死人的压迫中到了燕京。 一万谢家军还是人数庞大,进了燕京没有地方安顿,遂谢青闻只带了一千人,其余九千在燕京城外扎营听候吩咐。 定国侯在燕京有侯府,只是数十年没有住人,需要好好打扫一番。遂谢青闻只能暂时在客栈落脚,由入京的一千将士先入侯府打扫。 褚洄没有邀请谢青闻先去嘲风将军府上暂住,他们双方身份敏感,朝廷是绝对见不得大燕的两大兵权载体想交好的。纵使他们私交甚笃,现在面上也必须装作一副不合的样子才能让朝廷安心。 谢青闻久未回京,还只有小时候的时候跟着父亲来燕京玩过一阵,辅一入京看到燕京繁华百姓夹道欢迎的模样也不由愣了一愣。这就是凯旋而归的英雄被百姓爱戴崇拜的感觉……就跟在北境时面对丰州的百姓一模一样。百姓对将士军官们的感情,不论地域原来都是一样的呀! 他带着连城漫步在燕京街道上,只觉得入眼一片新奇。燕京比贫瘠的北境丰饶的多,无论是店铺,百姓,摊子,无一不透露着繁华的气息。更何况这只是外城,更别提住满达官显贵的内城了。 一千士兵已经先去了定国侯府清扫,褚洄和叶挽几人也先行回府,与谢青闻约定一个时辰之后一同入京面圣。谢青闻走马观花地看过入眼这些新奇之物之后,便慢悠悠地徒步朝着燕宫的方向走去。 “这位将军……”一道清婉温柔的声音在街边响起,谢青闻一愣,将军的话喊得应该是他吧?他寻声望去,只见是一个身穿藕粉色襦裙面容清丽婉约的女子,正垂眸含笑地看着他。那女子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容貌不差的丫鬟,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谢青闻。 “你……喊我?”谢青闻从未与燕京的姑娘打过交道,更何况这个姑娘一看就是个闺秀千金,不由局促地挠了挠头。引得旁边的连城一阵嗤笑,自家小将军在玉岩关可是万千丰州少女们的偶像,只是一直痴迷武道兵法,对她们不假辞色,没想到也会有如此愣头青的一面啊! 那姑娘抿唇轻笑,大方地点点头道:“敢问这位将军,如此风尘仆仆的模样,可是从丰州归来?” “呃,是啊……你怎么知道。”谢青闻纳闷的问道。他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姑娘,为什么她会问自己是不是从北境回来的问题? “那……请问将军,是否北境归来的将士们今日都到了京城?”那姑娘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又问道。 “嗯,是的,嘲风将军一行已经回府了,还有朝廷的监军也回宫去了,除了谢家军和武州守军在燕京外驻扎,其他基本上都应该到家了。”谢青闻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呆愣的模样更是引起了连城的哄然大笑,谢青闻不由无语地剐了他一眼。 那名姑娘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她对谢青闻盈盈一拜:“多谢这位将军告知。棋儿,阿挽已经到燕京了,我们快去找滢儿。”那雀跃的模样纯真又自然,不似作伪,一点都没有谢青闻认知中的那种燕京大家闺秀矫揉造作的模样。 看着她优雅俯首的模样,如牡丹般大气华贵,谢青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由脸红到了耳根子。 “小将军,小将军?”连城偷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人家都走了,你还看?” 谢青闻猛地回神,恋恋不舍地从那女子离去的纤瘦背影上收回目光,轻咳一声道:“嗯,咳咳,走吧,我们进宫去。” 啧啧啧。连城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欣慰地摸了摸下巴。可惜了,自家小将军二十多了都没有半个中意的女子,他跟老将军都是着急的不得了,还以为他会一直木头木脑下去呢……原来春心在这里等着他呢。等等……那姑娘说阿挽?说的不会是叶校尉吧! 连城顿时苦了一张脸。那姑娘叫叶校尉叫的如此亲昵,难道已经是叶校尉的良配?这下可不好了不好了,小将军难得动一次心,还看上了别人的女人,还是那个天生奇才叶校尉的女人,真是苦了小将军了,就算出生比叶校尉好,但是长得没有叶校尉好看呀!也不对啊……叶校尉分明就是个断袖嘛,这些日子和褚将军默契的模样分明就是两人早就暗通曲款了……小将军还是有机会的,嗯! “连将军,你在干嘛呢?还不走?”远远传来谢青闻不满地喊声。 “诶!末将这就来!”连城连忙向着谢青闻的方向奔去。真是忧心死他老连城了呀! …… 嘲风将军府中一改往日的热闹,此时冷清的不行。偌大的将军府只有褚洄、叶挽、赤羽,还有甄玉、段弘杨和周建三个,顶多再加个暗中偷窥的朱桓。除了他们就只剩下烧火做饭的严大娘几个还有暗中保护的四百鹰卫了。 两千大军都被叶挽派回了羡州押粮,等他们从北汉那个山洞穿过大昌平岭赶到羡州,再从羡州赶来燕京只怕至少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将军府就只有他们几个无所事事的每日卯足了劲的活跃气氛了。 不过这正合了褚洄的心意。 要知道人多眼睛杂,人越多他就越不能正大光明地抱抱叶挽。虽然他褚将军是不介意……不就是被属下认为自己是断袖么。 叶挽被他盯的心里一毛,没由来的觉得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坏主意。她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道:“回了燕京到处都是眼睛,你收敛些。” “收敛什么。”褚洄嘴角溢出一丝淡笑,好脾气地对着叶挽伸开胳膊,“过来。” 叶挽哼道:“就是收敛这个!曾后还好,我身份保守的越严密对她来说就越是好事,但是别忘了还有齐王和康王两个不是善茬的东西在,一旦被他们发现于镇西军不是什么好事。绝对不可以先……”她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了那个冷冰冰的怀抱。虽然冷,却让叶挽感觉无比的安心。她不满道:“都说了要收敛一点……” “挽挽,我不想收敛怎么办。”褚洄摩挲着她细腻的脖颈,只觉得入手一片如丝如绸的润滑。他的下巴抵着叶挽的头顶,入眼是发髻上那根保存完好擦得锃亮的狐尾发簪,不由眼神一暖。“挽挽,我不想收敛。”那沉如古钟的磁性声音带着梦幻的低音,说情话的时候简直能让人酥到骨子里。这几日就为了躲着那些八卦的家伙,他都不能靠近叶挽,实在是令人心烦的很。 叶挽呼吸一滞,反手轻搂了搂褚洄的健腰,将头深深埋在他胸口,闷声道:“等你完成你的事,就可以不用收敛。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的身边。”她知道褚洄还有自己的秘密没有说出来,他不是池中的小鱼,不会局限在这一片压抑的天空之下。但是时机还没有到,他压在心底的仇恨不知道是为了谁,那日初到燕京之前,她很清楚的记得褚洄隐隐压抑在内心的愤怒的感情,是针对这座皇城,针对皇城里面的人。 “嗯。”褚洄一僵,随之又松了口气般的将叶挽抱的更紧一些。他轻声笑着,胸腔闷闷地起伏:“你到时若不嫁给我,我就把沥银枪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嫁给我,容不得你反悔。” 片刻休息之后,此次回京的一行人在燕宫的传召之下即刻入了宫,以回禀此次北汉入侵大战的事情。 即使不是早朝的时间,燕宫中也满满当当地站足了百官,不知他们是真喜还是假喜,总之个个面上挂笑。 叶挽换了先前的深蓝色熊罴补服,带领甄玉三人一起安静地站在褚洄和谢青闻的身后,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同被宣入京的花无渐。 “此次大战告捷,只用了短短三月,哀家心甚慰,褚将军和谢将军功不可没。陛下以为呢?”大殿之上,珠帘之后坐着一位雍容华贵身着艳丽宫服头戴珠冠的女子。声音温婉沉稳,大气中又得体地透着喜悦。若不是叶挽早知她底细,从声音从还真的听不出曾后的半点异样情绪,仿佛是真的在为他们底下站着的这些人高兴似的。 叶挽低着头,只觉得有一道莫名的锐利视线不动声色地停在自己身上。她低垂的面容下不由勾起一抹淡笑,自己未死,甚至毫发未伤,不知道曾后心中到底是有几分失望的呢? 在大军靠近燕京之时,冯凭连夜脱离了队伍先行入京,迫不及待的模样似乎是怕在燕京城外遭了他们的毒手呢……如今曾后身边不见冯凭,只怕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在调养生息吧。 瑞嘉帝听了曾后的话微笑附和道:“母后所言极是,此次大战告捷,北汉快马加鞭奉上降书,愿赔偿我大燕数十万两黄金以换回俘将那木亚和十万俘虏,实在是大快人心。朕必当一一论功行赏!” ☆、第145章 褚洄是只老狐狸 说是要一一论功行赏,其实早在他们回京之前,该赏赐的早就按照规制定好了,赏来赏去也不过是那么几件东西,要么就是提个官级,引不起叶挽什么太大的兴趣。她比较感兴趣的是,萧羽要怎么把这次的事情抹平,还有曾家怎么对待曾宁宇的死这两件事。 “圣上英明,嘲风将军此行居功至伟,应当厚赏!” “王大人所言极是,听闻定国侯将北境兵权全权交由嘲风将军掌控,实是战功赫赫啊!” “臣附议!” 叶挽眉目顿时一凉,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这些人只怕都是庆国公的人,看似是在为他们请功,实则你一眼我一语的把褚洄推上了风口浪尖。什么叫定国侯全权将兵权交给褚洄掌控?这不是摆明了跟所有人讲褚洄早已拉拢了定国侯和谢家军的人心么。 她秀眉轻皱,刚要开口,就听脑海中传来一个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别急,继续听听。”叶挽不动声色地抬起头四处打量他人神色。 除了喜欢那兴风作浪的一派人,老庆国公曾丘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文官的最首列,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怒或是哀恨的情绪。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曾丘云不用废话一句,自然有无数的人为了讨好他争先恐后地对着他们吐唾沫。 谢青闻不是白痴,自然听得懂这些矫情的文官话中的意思。他眉目一转,抱拳朗声道:“陛下圣明,末将以为,此次的确是褚将军功劳最大。老父年迈,身体不适,自然是比不过我等年轻人,没有褚将军在军中声名赫赫了。”他轻敛眉目,似乎在掩饰内心的不屑。话里话外竟然有嘲风将军利用威名故意夺权的意思,那轻视的意思不需言表,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正前方的曾丘云面上不显,内心暗暗提起提防之心。这个谢青闻看似年轻,没想到也如此滑不溜手,三言两语就能让百官放松对褚洄和谢远的警惕之心。除却明确是站在他这里的人,其余中立或是对立的百官明显放下了对镇西军和谢家军或会勾结的怀疑之心。这些后辈真是令人讨厌的很! 叶挽没有想到谢青闻也有如此狡猾的一面,内心暗笑。 “都是朕的好将,百姓的好支柱,自然都要厚赏。褚将军此次功劳至伟,谢老将军也劳苦功高,朕不会厚此薄彼。可惜了,谢老将军旧伤未愈,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入京领赏,谢小将军,就由你代父领赏吧!”瑞嘉帝笑的一派慈祥平和,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先前你来我往的打机锋。 “谢陛下。”谢青闻道。 “母后觉得,该如何厚赏二位将军的好?” 曾后将目光从叶挽身上收回,轻抚尾甲,嘴角挂着安静恬淡的笑容:“陛下决定就好。”她从容不争的模样,当真就像是一位呵护着儿子守着帝位的慈祥母亲。只是叶挽知道,这不过是曾后安抚瑞嘉帝的手段罢了。她不可能事事专权,那倒不如将一些小事让出来安抚安抚儿子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果然瑞嘉帝看上去更高兴了,当即拍手道:“嗯……其实朕心中早有主意。褚将军的话……” “陛下。”褚洄突然出乎意料地开口道,“褚洄已是一品大将军之职,赏无可赏。不若陛下将赐予褚洄的赏赐,以陛下之名赐予此次阵亡边疆的将士和丰州损失重大的百姓,以示恩德。”他一开口,顿时大殿一片哗然。此次大战可以说是嘲风将军功劳最甚,赏金银无数也难以值得,而且这个嘲风将军一向看上去冷面兽心的……竟也如此心地善良。 叶挽差点噗嗤一下笑出声。褚洄一点也不比曾丘云嫩,他有心膈应曾后和曾家替瑞嘉帝立威,这话一出,若是瑞嘉帝聪明的话自然会顺势而为,在百姓中赚足好名声。将军府看似没了赏赐,却赢了瑞嘉帝的好感……别看现在瑞嘉帝在曾后的掌控下碌碌无为,他若是有心早晚有一天会脱离曾后的掌控的,只要挑起曾后和瑞嘉帝之间的战争,自然无心来管辖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了。 果然瑞嘉帝顿时大为感动,也不知是真聪明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被褚洄感动到了。他当即也没有理会曾后难看的神色,拍案道:“褚将军大仁,朕怎可不赏不赐?朕决定,将褚将军的赏赐一半抽出用以安抚伤亡将士和百姓,另一半由朕的私库而出,多谢褚将军!” “陛下大仁义,是百姓之福!” “陛下实在仁德深重!”立刻有百官跪地山呼。 果然瑞嘉帝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他这一手,一下子对褚洄施了恩,一下子又为自己赚足了名声。叶挽微微眯起眼,只怕之后的日子曾后要难捱了。瑞嘉帝受掌控十余年,眼看就要弱冠之龄,还无法自己亲政,只怕心中憋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曾后和曾家的熏陶之下,又怎么会是个善茬呢。 为了响应自家将军的号召,叶挽和甄玉几人也同时单膝跪地道:“陛下,末将等也愿意将赏赐换与将士百姓,以召陛下仁德。” 叶挽微微抬起头,看着曾后愈来愈冷的目光,心中感慨。这个做母亲的,被一儿一女同时挤兑,也不知心里是何等滋味? 褚将军开了头,谢家军那边自然也不能干坐着领赏了。谢青闻与连城同时跪地道:“陛下大义,末将等也愿意。” 好好的一个论功行赏的大会,硬生生地被褚洄变成了慈善赈灾筹款大会。曾老国公一行人脸色都精彩极了,他们想挑起陛下对两军的忌惮,没有想到反而被褚洄话锋一转引起了瑞嘉帝对他们的好感,还有那一届届民生为大的酸儒们,好感度直接升到了顶端。 谢青闻优哉游哉地单膝跪地,他对赏赐什么的并不在意,只要谢家和谢家军安然无恙他便心满意足了。既然褚将军有意让瑞嘉帝和曾家离心,他当然也就顺势帮一把了。毕竟褚将军和叶校尉对谢家军有大恩在,他往后还要跟着褚将军混呢。 “你们一个个的……都如此行事,让朕好生感动。这样吧,也别你推我让的不要朕的赏赐了,该赏的还是得赏,另外对将士们的抚恤和百姓的补贴,就由此次北汉赔偿的金银中出吧,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瑞嘉帝当即感动抹泪,拍板定砖。 “陛下!”曾丘云眉目一紧,顿时给户部尚书使了个眼色。户部尚书跪地哀嚎道,“陛下还请三思!如今国库空虚,接下来还有陛下的加冠之礼和封妃大典,更有西秦和北汉使者入京参会,需要真金白银的地方太多,大燕的门面不可丢啊!”他喊得极为真切,似乎真的缺了北汉这笔赔款国库就运转不得似的。 褚洄凉笑一声道:“李大人,户部空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数十年前就推迟镇西军粮饷,本将军不与你计较。月前又拖欠谢家军的粮草,致使我等差点断水缺粮死在北境,被北汉人攻破玉岩关而入,幸亏有丰州粮草救急,本将军也不与你计较。如今你连抚恤伤亡将士的钱都拿不出来,也不知道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难不成各地每天上缴的那些真金白银,都进了你的口袋不成?” 叶挽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褚洄的狡猾。她先前以为褚洄只是单纯的想挑起瑞嘉帝和曾家之间的隔阂,没有想到正主在这儿呢!他早就料到瑞嘉帝会动国库的钱和北汉的赔款,故意引出户部尚书,竟然是想直接断了曾丘云一条胳膊!另外还能不动声色地将丰州粮仓的事情揭过去,在引起瑞嘉帝心中的内疚之时让他不忍责问擅动丰州税收之事。一举三得,实在是太狡猾了……以后千万不能惹这个男人,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果然瑞嘉帝闻言顿时大怒,在曾丘云阻止不及之时将案上奏本顿时甩在户部尚书脸上,怒喝道:“褚将军所言是真的?朕为什么完全不知情!为什么西北粮草拖欠数十年,为何你还敢在战时不给谢家军拨粮,大燕的国库当真穷到了如此地步,要靠着北汉的赔款过活不成?!” 瑞嘉帝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就好像当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样。事实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只是顺着褚洄的话能将曾家的人拔除,瑞嘉帝乐于为之。 曾丘云顿时一惊,暗恨褚洄这小子棘手,当即对吏部尚书使眼色。吏部尚书道:“陛下息怒,李大人只是忧国忧民惯了,觉得咱们应当省吃俭用以维护大燕国库运转合理,并非当真国库一穷二白,只是李大人一时心急罢了。” “朕倒是不知道,你跟李大人关系如此之好?”吏部尚书是孙昭仪的父亲,也算是半个国丈了,瑞嘉帝一向对他客客气气,没有想到今日话里话外都阴森的不行,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拿李大人开刀。 孙尚书心头一凉,他不该贸贸然地站出来说话的。只是曾老国公发话,他就算不站出来也必须站出来啊!“微臣不敢,微沉只是实话实说,还望陛下明鉴。” “陛下,孙尚书所言极是。李大人也只是一时心切罢了。”曾后冷哼一声,看了孙尚书一眼,转头对瑞嘉帝说道。 曾丘云的面子可以不给,自家母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瑞嘉帝深吸一口气,道:“就按朕刚才说的办,除却给两位将军和几位小将军的赏赐之外,抚恤银子和贴补丰州百姓的金银按惯例的三倍给,就从北汉的赔款中出。李德政,你可明白?” 李尚书刚从死里逃生的惊险中缓过神来,当即跪地磕头道:“是,微臣明白!微臣明白,微臣立刻去办!” 叶挽惋惜地叹了口气,本来还以为今日能看场好戏的,就算杀不了户部尚书也能剥掉他一层皮。这种位置,只要瑞嘉帝随意查一查就能查出不少令人惊喜的东西来,只是到底还是曾后的威严高深,瑞嘉帝还没那个胆子和她作对,真是可惜了。 褚洄感受到背后小狐狸的可惜,轻笑着给她传声道:“不要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断了镇西军数十年的军饷,李德政么,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第146章 大殿争执 “陛下!”就在全场安静的不知道如何接下去谈话之时,现任庆国公曾如琥突然走至前方跪倒在地,满脸悲切。“北境一役伤亡惨重,微臣的亲子也在其列……只是,陛下也是见过宁宇这孩子的,他天性稳重身手不凡,竟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其中疑点颇多,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 曾宁宇是曾后的外甥,就是瑞嘉帝的表哥,这么不明不白的战死北境说出去谁信?曾家早就收到冯凭传回的消息,说曾宁宇是死在褚洄手中,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事情揭过,孰人能忍! 曾如琥掩饰住内心的一丝恨意……若不是曾后想对褚洄和叶挽两人动手,又怎么会将他的亲儿子派出去!看到武州守军运回来的曾宁宇的尸体时他差点整个人就崩溃了,夫人现在还哭晕在家中榻上呢。 当初说好不会有什么危险,有冯凭照看,还能顺便混个军功回来加官进爵,谁想到宁宇会落得一个身死北境的结局?敢情面临危险的不是她的儿子她就不心疼么。曾如琥没有老国公这般沉得住气,当即就开口提出。他也不想想,若不是他当初贪心答应了让曾宁宇去混功绩的条件,曾宁宇又怎么会客死他乡? 叶挽微微挑眉,她还以为朝会之上不会提到曾宁宇的事情了,望着曾后和曾老国公两人不赞同的神色,显然突然说这话是曾如琥自己的意思。曾宁宇的死完完全全就是他自己作出来的,要不是他卯足了劲的想要杀自己灭口,褚洄也不会顺势而为将那些箭矢挥向曾宁宇。当时沙场之上,那些武州守军都被褚洄打残了勒令不得出城,除了冯凭之外,看见曾宁宇身死的也就只有他带着一起放箭的那几百个武州守卫了。还有的谢家军的将士们早就被谢青闻三缄其口,命他们不准提起无关之事,所以能证明是褚洄杀了曾宁宇的,根本就没几个人。 而那几百个放箭的守军,从一入燕京范围开始就失去了踪迹,只怕早就被曾后灭了口。因为只要稍加查探,就能知道曾宁宇并不是英勇无畏战死沙场死在北汉人手里,而是死在自己人的箭下。命令放箭的是曾宁宇本人。 为了面子,曾后和曾家是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曾宁宇真正的死因的。 就算是褚洄亲手杀的又怎么样?祸是自己闯的,决定是自己做的,曾宁宇不过是两相争斗的炮灰罢了。 听到曾如琥的话,曾后端庄艳丽的眉眼微凝,这个哥哥,都跟他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了,怎的还如此沉不住气?她沉声冽冽道:“庆国公,战场刀剑无眼,有死有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宁宇这孩子聪慧勇武,哀家记在心里了,定会好好补偿于他,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宁宇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伤心若此的。” “娘娘,微臣自然是知道战场可怕,只是……”曾如琥猛地回头,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褚洄几人,“只是我儿堂堂一介副将,为何会亲上战场,还在这么多亲卫的团团包围之下身中数箭,我是否可以怀疑……是褚将军的判断和指挥有误!” 他这话说的诛心。儿子死了就死了,我就当他是真的死在北汉人手里为国捐躯了吧。那到底为什么整个谢家军重伤身亡的人数加起来不过一万,叶挽他们一个人都出事,连伤都没有一点,偏偏就我儿子死了呢?是不是你褚大将军特地派他去送死的,有公报私仇之嫌呢? 朝堂一片哗然。瑞嘉帝刚刚赏赐过褚将军,庆国公就把儿子的死怪在褚将军头上,这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给陛下一个没脸么? 瑞嘉帝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同样脸色黑如锅底的还有曾后和曾老国公。 曾丘云心中微叹,自己这几儿几女,唯有如水跟他性子最为相似。如琥到底是性急了些……褚洄当众承认了是他杀了宁宇又如何,伤了宁宇的箭矢是武州守军的,追溯起来大家面上都不会好看,这个亏他们是吃定了,必须吞进肚子里。现在沉住气,再想方法除去褚洄不就得了么,现在争辩能又什么用处。 庆国公的发问其实也是诸多百官心中的疑惑。 这一仗可以说是打得非常漂亮,伤亡人数不足北汉伤亡人数的二十分之一,可以说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那为何曾家公子身为一军副帅,独有他一人身死? 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大殿正中央傲然独立的墨衣男子,他幽幽站立,即使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没有半分不自在,仿佛天生就是人群中被瞩目的焦点。 在曾如琥越看越恨,越看越急忍不住发问第二句的时候,褚洄突然轻笑了声,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向曾如琥,薄唇轻启冷然道:“庆国公怎么这么天真。” “你什么意思!”曾如琥眯起眼,总觉得从褚洄嘴里说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战场非儿戏,若是曾公子是抱着随便玩玩再怎么闹也会有人擦屁股的心态去的北境,那本将军只能说,他死了也是正常的事情。”褚洄凉道,他毫不留情的开口指责曾如琥。“北境二十万大军,肩负的职责是退敌与捍卫,而不是千里迢迢地跑过去保护一个从小在燕京金窝软床的温室里长大的娇公子。他若不想参战,自是留在曾府就好了,去玉岩关捏泥巴玩么?” “你!褚洄,你放肆!”曾如琥被他不客气的话刺到,顿时大怒。他的儿子已经死了,褚洄居然还在当众讽刺侮辱他! 叶挽一乐,补充道:“庆国公,容末将说一句。此次我等一行在北境两月有余,大大小小战役二十场,我们将军参战十场,歼敌一万三千四百五十六人,且次次冲锋。国公大人先前所说的,为何曾公子堂堂一名副将会亲上战场,实在是国公大人您孤陋寡闻了。一军主帅都尚且愿以命相搏,我等属下自然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躲在主帅身后像什么话?末将想,正是因为如此,曾公子受我们将军感染,壮志意酬,才会在最后一日亲上战场为我大燕冲锋陷阵吧。” 她话里话外看似在捧着曾宁宇,实则又消无声息地踩了他一脚。 二十场战役,曾宁宇就在最后一场出战,还死了,那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真的不适合行军打仗吧! 况且每场战役之后都会由专人统计各个士兵的歼敌数,以作日后军功之用,曾大公子的军功要不要拿出来遛一遛,看看他这两个月都做了点什么事情? 她的话无形中堵住了曾国公的话锋,想把脏水泼到褚洄的领军能力上,没门。 谢青闻和连城还有身后的甄玉三人默默地低着头掩饰着抖动的肩膀,他们实在很想笑,但是真的快憋不住了! “你……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曾如琥气的浑身颤抖,被褚洄这个臭小子挤兑就算了,那个职位低的不能再低的叶挽也敢来跟他呛声,真是令人气极。冯凭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没有杀了叶挽! 叶挽无辜地扫了一圈神色莫名的百官,答道:“末将叶挽,此行歼敌三百,押粮一次,见过国公大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叶挽瞪了一眼身后肩膀抽动的段弘杨。 她明知道曾如琥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侮辱侮辱她,非要答非所问的再挤兑一次曾如琥,实在是气人的很。 曾如琥刚要再骂,只听大殿主位上传来一声疾厉的喝声:“够了!都闭嘴吧!”曾后轻抚着尾甲,眼神从叶挽身上收回,“这件事就到底为止,曾副将为国捐躯,自当厚葬,庆国公节哀顺变,这几日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吧!另外,哀家听闻丰州之事粮仓之事有人阻挠,王大人,遣前些日子刚派去的丰州知州好好调查此事,大燕境内,决不能容忍这些贼子!” “是,娘娘!” 她幽幽地瞥了曾如琥一眼以示警告,曾家再怎么痛心曾宁宇的事情,也得等她将萧羽的把柄抓出来再说! 叶挽看着她变化莫测的神色,内心感慨。这样一个风华绝代心机手段都挺厉害的女子……居然是她的亲老娘。死了个外甥也不在意,最重要的就是她捏在手中的权势了…… 褚洄感受到背后小东西复杂的情绪波动,不动声色地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好像在说不要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一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做缩头乌龟的萧羽心头微跳,他再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没有用,果然曾后是容不得任何人染指大燕的江山的。他面上不显,淡定地接受着身前的萧天慕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回以一个淡笑。 他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就算没有完成任务也会自尽消灭证据,应当查不到他头上来才对…… 儿子刚被曾后指责过,曾丘云表示必须站出来刷一波存在感。他大方地笑道:“娘娘,陛下,臣听闻丰州粮仓之事有花家公子相助,虽花公子是白身,也当好好奖赏才是。”曾丘云一点都没有刚刚死了个嫡孙的憋屈表情,好像真的是当自己的嫡孙为国捐躯了一般。 曾后轻舒一口气,扶额道:“事儿太多,瞧哀家这记性,都忘了呢……花家公子今日可来了殿上?” 顺着曾后的话头,百官你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队伍最末端的花无渐身上。不少人早就听过花家首富的名头,也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整个大燕都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如此绝代的风华,竟不比大燕任何一位闻名的美人差,这样的姿容,可惜了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花无渐懒洋洋地站在原地,任由他人打量,他和褚洄一样早就习惯了这种肆无忌惮的目光。 花无渐漫不经心地对着帝后二人揖了揖手,道:“草民花无渐,见过太后。” 曾后目光闪了闪,她先前有意将如意公主指给花无渐拉拢一下这位富可敌国的大燕首富,谁知道他竟然直接跑出了燕京去了丰州……还大方地拿了八十万石粮草捐给玉岩关,不知道他跟褚洄和豫王有没有关系?若他与豫王有联系,那就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拉拢他了。 “花公子此次立了大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曾后笑道。 ☆、第147章 拜访叶家 九月已是酷暑,就连燕宫之内都整个儿被晒得懒洋洋的令人无端的觉得烦躁。 红墙黑瓦被曜灵烘烤,摸起来滚烫的很。 瑶华宫内,四处都放着巨大的冰砖,融化吸走的热气才使宫殿稍微凉快一些。殿内软塌之上,坐着身穿轻薄华服的曾后,斜倚靠着软塌,任由身后一脸阴鸷的冯凭替自己用羽扇扇着风,曲解炎热。 “这花无渐也太不是抬举了,竟敢拒绝哀家的赐婚,不过是个低贱的商贾罢了,能尚了公主是他的福分,也敢跟哀家拿乔,哼。”曾后葱白的玉指从剔透的水晶银盘中拈起一粒剥好的冰镇荔枝塞入嫣红的口中,嘴唇沾上点点水光。她皮肤细嫩,鲜有细纹,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一点都不像已经年近五十的样子。 冯凭道:“这个花无渐不可小觑,曾与一名暗卫联手将奴婢打成重伤,身手了得,武功高超,寻常法子只怕是伤不了他。” “他年少便支撑花家,自然不可能是个普通人。只是这些年他一人走南闯北的,鲜少出现在燕京,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真是惹人讨厌的很。”曾后冷哼道,“去查查他到底是什么底细,大燕首富的位子……到底还是太碍眼了。” 冯凭俯首称是,想了想突然道:“花无渐来这一手显然是算准了想搭上豫王的船,摆明了要与朝廷作对,娘娘看……”花无渐不过是个跟褚洄一般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在他面前耍花腔,真是该死的很。他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花无渐的软索留下的伤痕,每每看到就让他觉得万般的羞辱。 “查查他的底细,哀家就不信萧天鸣那种人会信任于他。若是有机会,在其中做些手脚,让他们狗咬狗去。” 一旁守候多时的曾如琥突然开口说道:“娘娘……萧天鸣那边,就这么放任他坐大吗?整个陇西咱们几乎都插不进手脚,若是再如此下去,只怕……”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着急,宁宇那孩子的仇哀家一定会替他报的。萧天鸣的势力错综复杂,哀家虽没有什么把握动他,可是你别忘了,还有西秦那边盯着呢,西秦那位王爷与萧天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用不着咱们出手,自然有的是人收拾他……咱们只需配合打压打压他便足够了……”曾后翘起尾指放在眼前端详,脸上一派从容淡定。有西秦那位王爷掣肘,萧天鸣再厉害又能如何,还敢打上京城来谋权篡位不成?她美目流转,忽而又瞪了一眼曾如琥,“要不是曾家死士无用,又怎么会杀不了褚洄,让他在你我眼前这般嚣张?褚洄一死,萧天鸣自然相当于失了半条臂膀,还敢与西秦对抗?” 曾如琥暗衬,难道无用的仅仅是曾家的死士吗?你派出了整个燕宫第一高手,不还是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在你旁边扇着风?他内心憋屈,面上不显,只乖觉地点头称是。一个做哥哥的在这个妹子面前软糯成这副模样,也是天下少有了。 “行了,你们两个争什么争,都是自家人,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曾字不成?”曾丘云没好气地道,“老夫看陇西那边固然是要考虑应对,我们身边也不能失了视线。陛下那边是怎么回事,今日在朝堂之上竟然如此护着褚洄那小子,太后该多关心关心陛下才是。”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褚洄那几个人身上,忽略了瑞嘉帝,没想到他今日居然屡次跟曾家唱反调,被褚洄他们牵着鼻子走,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曾后轻哼道:“哀家自然是知道的,父亲放心就是。孩子么,到了这个年龄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肆意飞翔了,也不想想自己翅膀上的毛长齐了没。哀家这个心哪,估计是操也操不完的了……”萧万疆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在想什么难道她还猜不到么。无非就是年纪大了长了些本事,就自信心过于膨胀了些,想撇开她的掌控独立掌朝。只是脑子还蠢了些,作的太明显,管教管教也就是了。 这一个两个孩子的……哪个都不让她省心呢。 她眼神中有意味不明的情绪盈盈闪动,想到那个站在褚洄身边风采独绝的瘦削少年……若真要说像的话,叶挽还是比萧万疆更像她的孩子一些。聪慧有手段,又不乏狠辣,只是可惜了…… 看她陷入沉思的模样,曾如琥不由和曾丘云对视了一眼。 …… 出了宫门,叶挽与褚洄说了声之后直接朝着外城叶家的方向而去。 出门在外两月,也不知道叶富贵那边的情况如何,可一切都安好。 叶府似乎是知道了叶挽会来一般,大门敞开,叶挽刚到就直接被守门的小厮请到了花厅之内。意外的是,花厅中竟然满满当当地坐着不少人。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叶挽有一种错觉,似乎现在不是身处燕京,而是在陇西云州的叶家。 除了已经被处斩的叶骁一门,和多月不见人影的叶老太太,叶骥一家和叶驰一家都挤在这一方小小的花厅之中,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哟,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咱们鼎鼎大名的叶校尉啊!”还没进厅,便听到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言语之间透着无尽的刻薄和酸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大概就是叶骥的夫人王氏了,叶骥也当真是心酸了。 叶挽走进厅内,并未理会捏着帕子坐在一边的王氏,全然当她是空气。她笑着对叶骥道:“义父,辅一出宫就先来了,来不及派人先说一声,多有打扰,真是抱歉。” 三个月不见叶挽,都觉得有些不认识了。那张秀气的面容已经脱去了稚气,越发的出落大方,只是略显女气了些,没有年前那般有着男子汉的英气。叶骥笑骂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这里本来就是你家,你回家来还要先下帖子不成?来,让义父看看,去边境打仗的这段日子瘦了没!” “瘦什么呀,将军府如此高大的门楣,还能饿着叶挽不成?要你瞎操心!”王氏到现在还在怀疑叶挽是叶骥在外的私生子,原本内心还期盼着叶挽能在战乱之时因为刀剑无眼死在边疆,没想到她居然命大的活着回来了。 叶挽没有理会王氏尖酸刻薄的模样。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叶骥确实与她有血缘关系,是她的嫡亲大伯,且待她倒是真的不错,着实是把她当做亲弟抱养的遗孤来疼爱了。叶挽微笑着走近,与另外几位长辈打招呼道:“义母,二叔,二婶。好久不见了。”她转头看向王氏道,“只怕义母的称呼要换一换了,此次战胜回归,陛下提了我的品级,我现在也算是个小将,让义母见笑了。” 方才才朝堂之上,除了该赏赐的金银,瑞嘉帝还提她做了四品车骑将军,直接跳过了都尉一职,荣恩浩荡。与褚洄这种封无可封只能赏银子的大将军不同,是货真价实的升迁,不过甄玉他们就得由豫王亲自提封了。 王氏嘴角的不屑凝固片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骥喜道:“阿挽真是少年豪杰,快,与义父说说,在北境的战事到底是个何种情况?” 叶驰和苏氏也笑的极为大方自然:“恭喜挽哥儿了,能以幼龄获登此等殊荣,真是叶家之幸。” “明年春闱溪哥儿也要参考,倒是没有跟着来,他若是知道了挽哥儿已经做了将军,一定也为你感到高兴。”苏氏以帕子掩唇娇笑道,态度大方不似作伪,半点没有王氏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 “恭喜四弟了。”旁边一个落落大方聘婷款款的粉衣女子温声笑道,是多月不见的叶云霏。 叶挽眨眨眼,她上一次见到叶云霏还是在燕京城外的山上,她意图接近褚洄被狠狠的拒绝,大家闹得不欢而散。没有想到今日再见叶云霏还能做出这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果然是女子百变。 “恭喜四弟。”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在叶挽的左边响起,叶挽寻声望去,正是已经有半年未见的叶文淞。叶文淞被调进翰林院做了编修,虽说清闲但也早出晚归的,她之前几次来叶府都没有碰到他,今日还是这半年来第一次看见他。 叶文淞比半年前看上去更加沉熟稳重了,还是那副腼腆老实的模样,能在燕京做官还维持着此等做派实是难得。他身边站着一名身穿姜黄色窄袖套轻纱半臂的陌生女子,那女子梳着温柔的倾髻,头簪淡蓝绢花步摇,约莫二八之龄。一双明媚的眸子正大方地盯着叶挽,其中不掩好奇之色。 那女子生的十分灵动可人,五官清秀,再加上那副初为妇人的羞涩作态,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这位是……”叶挽好奇地开口,揶揄地看向叶文淞。 叶文淞那张俊秀斯文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嗫嚅着开口:“嗯……她,她是荣氏,我、我刚过门的妻子。” “这才来京多久,大哥就娶了妻室?”叶挽惊讶道。叶府入京不过四个月,在她离开燕京前往北境之时还没有动静,怎么等她回来一下子就有了个大嫂?往后是不是再等她一不注意,她就要多个外甥了……叶挽摸摸鼻子,不过没有再看荣氏。她到底是个男子身份,虽然心中好奇,但是盯着大哥的老婆看总归不怎么好。 苏氏笑道:“要不怎么说咱们文淞人老实八交呢,挽哥儿没赶上婚礼真是可惜了。” “咳咳,四弟没赶上,我们才、才刚成亲不到一月呢。”叶文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如四弟在府中留上几日,大哥再招待你重新喝杯水酒吧。”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话道:“喝什么水酒呀,人家叶将军可是大忙人,那有空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府上逗留。”斜靠在座椅中的叶文涛懒洋洋地开口。一个两个的都比他有出息是怎么了?大哥进了翰林院做编修,还娶了个上级的女儿,运气简直不要太好。叶挽这个贱种也算是运气极佳,竟然还被她混上了将军,真是可恨。还有那个该死的叶文溪……整日整夜地在家中苦读,还真以为明年春闱能一举夺魁不成? 叶三公子心情很不好,所有人都没把他当回事,实在是可恨极了! 叶挽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笑道:“恭喜大哥大嫂了,没有赶上你们的大喜之日实在可惜,四弟一定将贺礼奉上。” “不用了不用了,四弟心意到就好……你觉得刚才的提议怎么样,不如在家里住几日再走?”叶文淞说。 “住几日只怕是不行,刚回燕京将军府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不过留下吃个晚饭补一杯喜酒还是使得的。”叶挽笑眯眯道。这位大嫂看上去是个聪明人,与叶文淞算是极为相配,真是良缘了。 ☆、第148章 叶骊(一) 与花厅中人暂作告别,叶挽径直朝着叶富贵的院子走去。大老远就听到银风熟悉又夸张的叫嚷声:“你们快把院子收拾收拾啊,前院派人传话来说公子回来了,快别让她看到咱们这副懒惰的模样,当心公子一巴掌劈死你们!” 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这三个月来家中大概是一切安好,叶挽也就松了口气。一步跨进叶富贵的小院中,好笑的朗声道:“什么叫公子劈死你们?公子脾气有这么差会随便劈人吗?” 听到叶挽的声音,院中顿时有如炸开了锅一般,欢呼雀跃的声音不绝于耳。四个银字辈的小厮在院中站成一排,满脸喜色地大喊道:“公子好!”那一个个挺直腰背的模样看上去精神十足。四个人站在叶富贵的身后,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 院中,叶富贵特地穿了件新衣,坐在石桌边上等着叶挽。看见叶挽不由松了口气道:“阿挽回来了,怎么样,累不累,没受伤吧?”听说北境的将士们今天刚到燕京,到了就直奔燕宫而去了,他本来都做好了准备叶挽今日不会有空来叶府,没有想到叶挽还是来了。她一定是刚出燕宫就直接朝着这儿来了,想到这里,叶富贵的心里就感到暖烘烘的欣慰。“来,让叔公看看,有没有瘦了?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叫银风他们去做些点心来吃?”话音刚落银风几个便机灵的争先恐后要去小厨房做点心吃,叶挽连忙一一制止。 “别忙活了叔公,”叶挽安慰道,“我不累不饿,没受伤没有瘦。您别老是想着我是去受苦受难的呀。” “哎,去打仗可不就是受苦受难吗!”叶富贵嗔怪道,一双沟壑纵横宛如树皮的老手伸出,想摸一摸叶挽的脸。但是又想到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这么做不妥当,颤颤巍巍地在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叶挽上前握住他的手,轻笑道:“我没事,我很好。叔公您呢,在府上一切可还妥当,这些日子有没有出什么事?” “没什么事……”叶富贵答道,“你平安无事就好,我一把年纪了能出什么事?有余晋和简叶他们护着呢。” 叶挽微微蹙眉,叶富贵虽然极力做出一副见怪不怪的平淡模样,但是还是能隐隐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和后怕。她眼神微凛,看向一边的银风道:“是不是又有刺客?” 银风看了一眼叶富贵,知道老太爷不想让公子担心,犹豫了一下刚要开口,就听叶挽道:“跟我还要说谎吗?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事无巨细都要老实告诉我,不要以为瞒着我就是为老太爷好。你们若不愿说,我问简叶也是一样的。”她表情极为严肃,跟一开始进院子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完全不同,竟是拿在战场上的威压来震慑下人。 “公子别生气,老太爷也是不想让你担心呀。”银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硬着头皮回答道,“其实公子刚走那天就又有刺客来了,余哥伤势刚愈,心有不逮,几乎全靠简叶一人支撑。老太爷就又受了点轻伤……简叶受的伤比较严重,躺了半个月才好的……后来简叶多找了几个同伴,才应付过后面的刺杀。”他们几个也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卖身出来做小厮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老太爷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会招人如此记恨? “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刚刚不告诉我?叔公伤了哪里,严不严重?”叶挽顿时眉头皱成了川字,着急想要查看叶富贵的伤势。 “不碍事,小伤罢了。”叶富贵挥了挥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多亏了余晋和简叶,我这条老命才能苟活着。” “余晋人呢?”叶挽上下仔细观察了叶富贵一番才确定他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了,不由问道。从刚来进院子开始她就没有看见余晋,不知道去了哪里。 银林答道:“余哥说要跟简叶好好学习暗杀之术,从前几天开始便一直藏身暗处了,说不暴露踪迹地保护老太爷更方便一些。” 叶挽不由叹了口气。说起来幸亏曾后派来的人武功都不算绝世,若都是冯凭那样的人,只怕就算是十个余晋十个简叶也保护不住叶富贵的安危。她想了想,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跟叔公说。” 银风四人点头应是,立刻乖觉地该干嘛干嘛去了。走之前还体贴地帮叶挽拉上了院子的大门。 看着叶挽一副认真的神色,叶富贵心头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阿挽,你有什么事情要问叔公?”叶挽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鲜少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这样的表情让叶富贵心里打突。难道是阿挽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 果然,叶富贵还在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叶挽幽幽道:“叔公,你离开燕京吧。” 叶富贵一愣,泛着白色的稀疏眉毛微拢,颤声道:“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你瞒了十五年的秘密。”叶挽深吸一口气,从容地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和叶富贵各到了一杯茶。“我知道曾后为什么要杀你我,所以,叔公你离开燕京吧,回陇西去。有豫王在陇西,曾后的手伸不到这么长。” “你……你知道你是……”叶富贵眼前一花,没有想到他瞒了十五年,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阿挽,你不要怪叔公,你的身份实在是个禁忌,叔公本来想带着你在陇西安全的长大,一辈子都不来燕京,一辈子都不会看见那个女人……看着你幸福快乐的长大,嫁人,生子,有自己快乐的家庭。然后叔公就能安然地把这个秘密带到土里去了……只是没想到,命终究是命啊。” 叶挽摇摇头:“不是命,与命无关。只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罢了。我不会怪叔公,相反的,我还要谢谢叔公,用自己的一生呵护我长大,让我有这个机会知道我的身世。虽然比起流离失所的孤儿来说……这个身份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更加让人觉得恶心。不过我不介意,父母是谁不是我能选择的事情,我能做的就是过好我自己的一生,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一无所知地在陇西苟延残喘。”她突然抬头,清澈又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叶富贵颤抖逃避的双眼,“叔公,你能把当年发生的事情,完整详细地告诉我吗?” “你……”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我的存在。”叶挽直视他的眼睛,毫不掩饰眸中的急切。 褚洄所告诉她的究竟只是后来调查所得的结果,十分模糊,只能通过结果隐隐约约地猜到大概。 叶富贵就不一样了,他到底是当事人之一,全权参与了当年的事情,问他是最快的方法了。 “好,”叶富贵闭着眼睛,挣扎片刻之后还是松了口,“你有这个权利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叔公全都告诉你。” “我自幼家境贫寒,为了爹娘和大哥,我年幼时自愿来了京城,抛弃男人的尊严,做了个太监。当时年纪还小,不懂其中的利害,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要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我的将来负责。 在宫中做內监十分艰苦,需得步步谨慎,我挨过打,挨过罚,被扣过月饷,但是这都不能阻止我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我将每月的饷银寄回家中,让爹娘和大哥做起了生意,看着他们日子慢慢好转,我觉得我的一切付出都有了回报。后来,大哥娶了一房妻室,刚怀着孩子呢,就写信寄来,强烈要求我一定要给未出世的侄子起个名字。 我不识字,特地巴巴的去求了当时翰林院的一位小编修大人,请他为我的侄子取个名字。那位编修大人和蔼可亲,并没有因为我只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太监而瞧不起我,跟我说,骥者,良马也,又比贤能良才,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这名字好哇,大哥一定会喜欢的。我就学着那位荣大人的字将‘叶骥’二字抄下,寄回云州。没过多久,你大伯就出生了,大哥用了我起的名字……哦不,是那位荣大人起的名字,给你大伯取名为叶骥。” 叶挽秀美微蹙,姓荣的编修大人?不知道跟刚刚看见的那位大嫂是什么关系? 叶富贵继续说道:“又过了一年,大哥又寄信来,说大嫂又怀了孩子,这次还是让我起名字。” “所以您又去找了那位荣大人,给老太爷的二儿子取名为叶骊?”叶挽接话道。 “是啊,是取名叫叶骊……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没有参与骥儿和骊儿的童年,可是大哥会将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写在信上,寄给我看。我不识字,就请那位荣大人读给我听,我是间接地参与了骥儿和骊儿的前半生,从信纸上看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调皮捣蛋,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风度翩翩的小少年。我这一辈子已经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便将骥儿和骊儿当成我的亲儿子来看待。 时过境迁,我不可能永远是那个懦弱无知的小太监,荣大人也不会永远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编修大人。正如骊儿的成长一般,他渐渐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与当时的知州府家千金有了儿女私情……你也知道了,就是曾家的千金。”叶富贵叹了口气。“自古官商之间就会有剪不断的联系,叶家要做生意,就必须与知州有所往来。骊儿常跟着大哥去知州府上拜访,与曾家小姐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只是,士农工商,叶家只是低贱的商户,再有钱也是一样的,知州府又怎么可能看得上骊儿的出生呢。 那位曾家小姐又长得花容月貌,惊为天人,在及笄那年被当时的献王纳为了侧妃,带回了燕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曾家举家搬迁入京那天,骊儿疯了,拼了命的想要阻挠,可是被大哥关在了家里。大哥恨他不争气,竟会被儿女情长牵绊手脚,更何况他惦记的不是别人,是堂堂一位亲王的侧妃。 骊儿被大哥在家中关了数日,茶饭不思,几近疯魔。终于在一日,下人有所懈怠之时,他从家中逃了出来,千里迢迢来了燕京。” ☆、第149章 叶骊(二) 说到这里,叶挽不禁也为叶家上下坎坷的人生感到惋惜。困苦的日子过去,叶骊可以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即使身为商户,只要他愿意足以娶一房门户相当的妻室,快乐富足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像叶骥和叶驰一样。可是他不愿意,他当时只愿意做一个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糊涂蛋。他抛弃了老父,抛弃老母,抛弃与他感情相当好的大哥,就为了一个或许并不爱他的女人。 “骊儿当时不过十五六岁,他抵达燕京之时身无分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托人传信于我,等我找到他时,他正流落街头,浑身衣衫褴褛,一点都没有大哥信中跟我描绘那般翩翩少年郎的模样。”说道这里叶富贵无奈地笑了声,即使是这样叶挽也能听出他语气中满满的爱意。“我在京中也无依无靠,不得法只能将他偷偷摸摸地带进宫去。我当时已经是内务府的一名小管事,要将骊儿弄进宫来不算难事,只是没有想到,自那日起便是噩梦的开始。一步错,步步错。” 叶富贵的神态陡然变得凄楚起来,他时而摇头苦笑,时而悔恨捶桌,看得出来他对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到底有多自责。 “我当时只想着暂且收留骊儿,待给大哥大嫂传信之后再让他们想法子来京中接骊儿走。没有想到……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将骊儿带进宫来的。” 叶挽默然,叶骊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曾如水,就算叶富贵那日没有把叶骊捡回宫中他必定也是会自己想法子混进来的。真的不能怪叶富贵。 “当时献王刚刚即位,就是先帝昭阳帝,宫中一片混乱,我将骊儿弄进宫来真的非常容易,谁知道……他竟然胆大若斯,竟然直接跟当时的如妃娘娘搭上了线,就连我也阻止不得。我尝试过数次劝骊儿离开皇宫,离开燕京,回云州去,可是他总是不愿意听。 事情已经发生,再想阻止就晚了。我收到了大哥的来信,说大嫂因为骊儿出走的事情病重,时日无多。我将信交给骊儿看,他只是沉默了一个多时辰,告诉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法,他这辈子的命就握在如妃手上了,对不起爹娘的大恩,等到来世再报。我知道,他是将如妃看重甚过于大哥大嫂,他是不愿意回云州去的了。 笑话,一个十几岁的奶娃娃,懂什么命法?那日,我将骊儿狠狠毒打了一顿。他第二天就消失了踪影。”叶富贵将手中茶盏狠狠地掷落在地,已是泪流满蜜满。“我寻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到他,寻遍了整个燕京都找不到他,我以为他是回云州去了。直到大哥再次给我来信,说骊儿没有回云州,大嫂终究没有等到心爱的小儿子回去看她,撒手故去了……” 叶挽问道:“叶骊消失的了,去哪里了?” “这个叔公没有办法回答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叶富贵诚实地摇摇头,“当时燕京中的威远将军府楚家出了事,当时的慧嘉皇后、楚家唯一的女儿被打入了冷宫,如妃理所应当地登上了后位。待我再见到骊儿的时候,已是几年之后了。他已是二十好几的年龄,不娶妻,不生子,就像个透明的东西一样跟在如妃的身边,甘愿做一个扫洒的小太监,与我形同陌路。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待我老了两腿一蹬,自然也就管不着这些破事了。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孽畜,竟然……!” “竟然让如妃……曾后怀孕了,是吗。”叶挽幽幽地接话。叶骊不是太监,六根不清净,自然不可能乖乖地跟在曾后的身边做个透明人。他们的关系远比叶富贵想象中的要亲密的多,直到现在曾后还不舍得杀了叶骊,将他囚禁在密室中,时常要去探望。虽然其中可能有叶骊捏着曾后什么把柄的原因,但是依叶挽所看,曾后对叶骊并不是全然无感情的。毕竟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和一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没用的糟老头子,是个人就会选择青梅竹马的年轻小伙子了。 只是这脆弱微薄的感情,比不上曾后心中对权势和地位的渴望。 叶富贵点点头:“是的,当时昭阳帝病重,后宫和前朝几乎都在曾后的把控之下。她想要做什么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她肚中怀了骊儿的骨肉,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在燕京生孩子,而是带着骊儿一起去了廉州行宫避寒。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你出生了。 骊儿当时极力要求把我一起带去,所以我有幸,看到了一个粉雕玉镯的女娃娃,在漫天飞舞的皑皑白雪中呱呱坠地。”这是叶骊留下的唯一血脉,再有什么难分难解的恩怨情仇,也该在这一代上划下终止的符号了吧。 叶挽笑着摇了摇头:“曾后自然不会乐于见到我的出生,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只是罪恶的证明吧。” 她毫不在意地提到这点,叶富贵挣扎了一番,点头道:“是,你一出生,曾后便想杀了你。是骊儿豁出命去想要将你留下。他跪在地上祈求曾后,将你交给我,让我带着你远走高飞,远离燕京,永世不在她面前出现,也算是两人相伴二十几年的一个结束。曾后或许也是心有不忍,最后同意了,可是同意的代价是你活着,骊儿死。骊儿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保护了你,让我带着你离开了燕京。 那日,所有在行宫中的御医和丫鬟都被处死了,包括骊儿。” 叶挽沉默了,她再三考虑,还是决定不将叶骊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叶富贵。对叶富贵来说,叶骊已经是自己人生中一个只能悔恨,不值得怀念的回忆,即使知道叶骊没有死又如何,叶骊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有一日叶骊能够活着从曾后手下出来,也不是当年那个对自己叔公抱着感激与亲切之情的少年了。 更何况叶骊能活着,有极大可能是因为他手中握着曾后的把柄。那样不羁世俗不安于室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因为感情就能抛弃一些的善男信女呢。只是这样的现实对叶富贵来说太过残忍了,亲自取名,变相地看着长大的侄子,也逃不过人心的黑暗与险恶,对父母残忍,对叔叔利用,对心爱的女子耍手段心机……即使他心中有着一方纯净的天地也是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带着你一路辗转回了云州,但是怕我一个太监带着一个女娃娃对你将来的名声不好,就从小将你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只是到底是我想岔了,比起如今不能恢复女儿身份的模样看来,就算名声不好一点又怎么样呢?这件事到底还是叔公做错了。”叶富贵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强行扯出一个微笑来。“还好我们阿挽有本事,竟然这么争气……”也不知叶挽走的这条路到底是对是错。 叶挽安慰道:“木已成舟,想再多也无用。您当初答应曾后让我再也不在她的眼前出现,可我还是来了燕京,您说这不是冥冥中注定的是什么?我的存在是曾后一生永远抹除不去的污点,身为一国皇后,私通假宦官,珠胎暗结,若是这件事情暴露出来,她只怕会被全天下的唾沫淹死。她已经被时间酸儒大骂牝鸡司晨了,又怎么会允许再多加一条这么严重的罪名呢?” “所以啊,我应该在云州时就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你!阻止你来燕京……”叶富贵急切道。 叶挽摇头道:“叔公,曾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就算我在云州,除非我不在大燕了她才会放心,派人将身在云州的我灭口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罢了。如今之计,您立刻回云州……不,去羡州或者沧州,有豫王在,曾后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你如何的。” “豫王……阿挽,说到豫王,你跟那位褚将军……”叶富贵眉头一挑,突然开口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叶挽一滞,若是之前还能跟叶富贵说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现在……叶挽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已经承认了喜欢褚洄,褚洄也喜欢她,她就不会对感情的事情遮遮掩掩。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叶富贵老实坦白,毕竟除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父母,叶富贵是这个世上与她最亲近的人了。叶挽道:“褚洄已经知道我是姑娘,我很中意他,我们……互相喜欢。” “看来叔公猜的没错……叔公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你们俩之间关系怪怪的,原来这么早就……”叶富贵摇了摇头,“虽然叔公觉得那位姓甄的小将军更适合我家阿挽,不过罢了,你如今也大了,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阿挽喜欢就好。不过有件事情叔公要提醒你,叔公总觉得那位褚将军长得有些面善,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似的,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他的底细……叶挽微微惆怅,他明面上是豫王的义子,陇西的孤儿一名。实际上是什么身份她还真的不知道,不过看褚洄平日的表现应当不会是外头流传的那样,是陇西受灾的百姓遗留下的孩子,他似乎对这个燕京有隐隐约约的恨意,从还没进燕京时她就感觉到了。 不过褚洄不说,应该是他觉得还没有到说的时候。等他想说了自然就会告诉她了,她不想主动去探听人家的私事,即使那个人即将成为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也是一样。 叶挽犹豫片刻,答道:“我有分寸,叔公不必担心。” “哎,你有主意就好……那看你这幅样子,肯定是要跟在褚将军身边,不会陪老头子一起离开燕京的了。”叶富贵虽然心中极为不舍,但是知道叶挽说的话有道理。他留在京城只会徒增叶挽的压力,还不如离开燕京去安全的地方等她,横竖叶挽和那位褚将军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燕京,定会回陇西的。与叶挽的暂别能换来日后的平静,就算是再不舍他也必须学会放下。 那位褚将军一看就是极有本事的人,保护他的简叶都只是褚将军一个小小的属下,定能护的叶挽周全。 阿挽已经不是那个走路都需要他搀扶的小娃娃,她有主见,有本事,一定不会重蹈叶骊的覆辙的。 叶挽见叶富贵终于松口,笑着点头应是:“叔公就先去西北等我一阵,待燕京的事情解决了,我就立刻去找你。” ☆、第150章 叶家晚宴 叶挽答应了今日留在叶府吃晚饭,以作对叶文淞娶妻的祝贺。同在府中留晚饭的还有叶驰一家人。 叶骥吩咐下人将餐桌摆在布置精美华丽的院中,夏夜清丽,蝉鸣如特地伴奏的乐曲,点点萤火围绕在身,煞是好看。 十一人久违地围坐在圆桌边,难得的显得有一丝和谐。上一次叶府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还是过年的时候吃团圆饭,彼时一家还有将近二十人,不过短短半年多的功夫,就物是人非,直接少了几张面孔。 “听翰林院的几位同僚说,此行北境四弟居功至伟,救了整军的缺粮之危,还孤身潜入北境断了北汉大军的粮草,若不是有四弟在只怕此仗艰辛,还要再拖个几月呢。”叶文淞诚挚地看着叶挽道,“虽说文武两家素来不通,但是我们那边有不少同僚都极为佩服四弟,想与四弟交好一番好好致谢,拯救大燕之危。” 翰林院几乎等同于大燕整个文官群的储备营,里面大多都是年轻的科举一甲二甲等,是未来大燕的支柱,只是这些年来曾后把持朝政,三年一次的科举主考官几乎次次都是曾丘云,是以除却极个别有名望的老学士的门生,大多都是曾家的人。 叶文淞生性单纯,也许被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叶挽想了想笑道:“大哥谬赞,此行非我一人之功。还有两位大将军和千千万万血肉之躯的将士,他们才是真正拯救大燕之危的人。”这话不管是在哪里都说不得,尤其是还有叶驰一家在这儿,若是被有心人探听到了,指不定还要给她扣上一个狂妄自大的罪名。 “哼,夸你就夸你,你谦虚什么?难不成你的功劳还有假的不成,都尉之职是便宜了你了?”王氏酸溜溜地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叶文涛身边的叶挽,越看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的亲生儿子明明大不了叶挽几个月,怎就相差如此之大?叶文淞就不必说了,好歹也算是做了燕京翰林院的小官,有岳家帮衬日后自然前途无量。这涛儿怎么就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尝尝把老爷气个半死呢? 叶挽道:“功劳自不会有假,只是人生在世,还是谦虚谨慎才方使得万年船。若人人都像义母这般,只怕是会让人觉得太过狂傲了些。”王氏这段日子没少出幺蛾子,本就不是个安分于室的性子。叶家已经不是当初在云州一般,偏偏她还是仗着叶文淞这个翰林院编修之母的身份想跻身于京中贵妇的圈子。叶骥性子平淡与世无争,每日就呆在家中书房写画或是出门与二三友人谈乐,甚少搭理王氏,就让她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你!叶挽,不要以为你现在有官职在身就可以目无尊长了!再怎么说你也要喊我一声义母,你竟然敢怎么说我!”王氏在贵妇圈的行动并没有那么顺利,她到底只是个商户出身的女人,在燕京这种随手一捞就是一大把这个大官的夫人那个大官的夫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立足之地呢。人家愿意带她一起玩还全得看在叶文淞的岳丈家的面子上,被叶挽这么一挤兑,她顿时觉得怒从中来。 叶骥呵斥道:“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阿挽难得回来吃一顿饭,你非要把这搅和了是不是?” “可是老爷……”王氏不甘心地拧着帕子开口。 一个温婉的声音道:“母亲,四弟说的是。燕京人口众多,街里街外的指不定谁就是个低调的官宦人家。依妾身看,若要说是大燕栋梁,只要是为大燕做出贡献的自然就是大燕的栋梁,我们在座的每一位有有谁不是呢?” 叶挽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正是那位端庄大方的新嫂子荣氏。她眉宇大气优雅,不似普通的小家碧玉,但若是燕京哪位大家闺秀,怎会屈尊下嫁叶家呢?要知道叶家如今不比云州,只是普通富贵些的商户,就算是看在叶文淞的面子上,叶文淞不过是一个七品编修,连朝都没有资格上,短短几个月就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等三媒六聘成了亲,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她话说的很有水平,既安抚了叶挽,又给全了在座所有人的面子,还带着点幽默,让王氏再有气也撒不出,是个聪明的女子。 王氏心里颇不是滋味的看了一眼荣氏,强笑着点了点头。 这就奇了。叶挽好奇地挑起秀眉,王氏那股泼辣劲她不是没见过,如今被一个刚进门的儿媳妇整的服服帖帖还真是稀奇! “诶,你说说你们,别只顾着说话,快吃菜啊。”一直沉默不语的叶驰看他们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忙给苏氏使了个眼色。苏氏指了指桌上的菜娇笑道,“这是朋友从东海回来送给我家老爷的海鱼,咱们这儿是吃不着的。本来想着带来给大哥大嫂尝尝鲜的,正好挽哥儿回来,也算是有口福了!” 叶驰和苏氏两人倒是过得极为舒坦。叶挽听说他们来燕京前就在燕京买了宅子,地理位置极佳,就在贡院附近,看来这次叶文溪是打算一举夺魁,对这次科举前三甲的位置势在必得了。 “是啊,叶挽有口福,我们都是没口福之人。”王氏绷着脸用筷子戳着那鱼,阴阳怪气地说道。 “大嫂这说的是什么话……”苏氏微拧秀眉,嗔怪地看了王氏一眼。都到了燕京这么久了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真是丢人。“在孩子面前,也不怕闹笑话。” “哪比得上你呀,女儿即将入宫为妃,自然是闹了笑话也权当没闹笑话的了。”王氏今日跟吃了枪药一般,谁点炸谁。 叶挽被这句话其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震了一震,女儿即将入宫为妃是怎么回事?叶云霏吗?她含笑看了一眼旁边明明不怎么开心还是要装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的叶云霏,不禁问道:“大姐要入宫为妃了?” 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王氏冷哼道:“是啊,到底比不上弟妹有本事。宫中早就有消息传出,要在当今陛下弱冠之礼后广而选妃,你这二婶也不知搭上了什么线,已得了暗中首肯,届时不必选拔直接内定为秀女,真是咱们溜须拍马也赶不来的好本事呢!”叶云霏本来就长得不差,到时候被瑞嘉帝看中岂不是可以一飞冲天?到时候叶家也出一个冠绝六宫的宠妃也不是不可能,她怎么就没那个好命从肚子里爬出来个女儿呢? “这是好事,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这么奇怪呢?”叶骥怒瞪了一眼王氏,“霏儿是叶家长女,能入宫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你别整天不着四六的说些有的没的。霏儿,再过不久你也算是要出嫁了,大伯到时定送你件好的贺礼。” 叶驰道:“大哥不必破费,霏儿这丫头能有个好归宿我已经很开心了。”他看似谦虚,那高扬的眉头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是与世无争的平淡模样。 叶挽抿着唇轻沾酒杯,内里思绪万千。她知道叶驰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没有跟叶骁一般参与当初却州的事情,但要说他在燕京背后无人叶挽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叶骁那个蠢货都能搭上萧羽的线,叶驰这种颇有手段的人又怎么会不找好靠山呢,只是不知道叶驰是谁的人?萧天鸣? 若是萧天鸣的话,又怎么会巴巴的把女儿送进宫去呢,难道叶驰是曾家的人? 她眉眼微转,落在一副愁眉不展的叶云霏身上。叶云霏不过刚过及笄,正值妙龄,可是这样的年纪入宫的姑娘又何止她一个呢?内宫有曾后把持,还有那个婉妃,叶云霏背后若不是曾家,只怕是举步维艰。一朝得宠,便鸡犬升天,若不得宠,那就只能在宫中虚度年华,难怪她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了。 “说到这个,子期。霏儿如今也算是你的妹妹,幼时便被二婶宠着惯得无法无天,娇纵又放肆,深宫举步维艰,二婶心中实在是担心不已……”苏氏陡然将话题转到荣氏的身上,委屈又期待地看着她,“听闻你祖母曾是宫中女官,名声素来极好,稳重又严厉,否则也教导不出你这样的可人儿……二婶想着,方不方便请荣老夫人管教指导霏儿一二,日后在宫中也不用担心没了规矩得罪了贵人。” 叶挽心中乐了,难怪今日会在这里看到叶家的人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叶驰家即将出一位宫妃,还有一个金科状元,苏氏和叶云霏叶文溪三人又一向是眼高于顶的,怎么会巴巴的赶来外城讨好巴结叶骥,原来是有求于这位新嫂子。不知道这位新嫂子娘家到底是个什么家境? 苏氏想着已经算是一家人,这么点小小的要求提出荣氏没道理会拒绝,满心欢喜之下却听到荣氏为难道:“事情倒是不难,只是祖母一向身子不太好,只怕是有负二婶所托了。” 叶挽笑眯眯地托着腮看着荣氏,只觉得这个嫂子大对胃口。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看起来不像是好欺负的人,有她在内帮衬,倒是不用担心叶文淞日后的家宅问题了……虽然叶文淞本来跟她也只是堂兄妹的关系,但作为叶家为数不多的老实人之一,叶挽倒是不愿意看着他被王氏这样的人污染。 本以为这种小事开口荣氏必会答应,没想到她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是用荣老夫人身体不适为借口……苏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又道:“既然如此,二婶倒是不好强人所难,荣老夫人身体要紧,过几日二婶便上门探望一二。只是霏儿的事情也十分重要,若是荣老夫人不方便呢,不如子期代二婶管教一二吧!子期谈吐有礼,定是从小受老夫人熏陶所致,二婶放心的很。” 刚拒绝了人家,不可能拒绝第二次,苏氏又极会说话,几乎是把荣氏的退路都堵死了。 王氏乐得苏氏给自己儿媳妇伏低做小,自然爽快地开口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横竖子期在家也无事,弟妹放心的将霏儿送来住些日子就是。我也好在旁指导指导。”又能让苏氏欠个人情,又能看着儿媳妇吃瘪,王氏简直不要太开心。 苏氏在心中暗骂道:让你指导……只怕是刚进宫就要被别人弄死,直接一卷白铺盖抬回来作数了! ☆、第151章 褚将军的烂桃花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荣氏再拒绝就是不给自己婆婆面子。她温声道:“好罢,希望二婶不要嫌弃我没规矩就是。” “怎么会呢,霏儿,还不见过大嫂?”苏氏连声推搡叶云霏。虽然不是荣老夫人亲自指导,但是有荣氏帮衬,也算是半达到了目的吧。只希望到时候王氏不要在其中插上一脚就好!不行,她还是得时不时地来这儿盯着点的好。 叶云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起身盈盈一拜,喃喃道:“麻烦大嫂了。” 也不知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到底是为什么?叶挽摸着下巴想道。 “行了,你们也别光顾着说话了,饭菜都要凉了。”叶驰见自家夫人的目的达到,终于朗声笑道,“我们一家聚在一起吃饭不易,来,孩子们,二叔敬你们一杯,祝大家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酒足饭饱之后,叶挽没有急着离开。她喝了些许薄酒,脸颊微微发热。叶富贵已经由银风扶着回房去休息了,叶驰还在与叶骥聊着天,空旷的夜晚只有她一人独自漫步在叶家的后花园中,蹲在池塘边吹着夜风醒着酒。 她虽未喝多,但是这副模样回去被褚洄看到肯定又要挨他毒舌嘲讽了。想到从宫中出来褚洄顶着那张傲娇的脸跟她说早点回去她就想笑,他们自从赶路回京就没有单独相处过,还要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人,总觉得带着一股禁忌的甜蜜感觉。 池塘蛙鸣声声,伴随着蝉鸣,在夏夜无限被拉长。 叶挽将一粒小石子掷入水中,悠声道:“找我什么事?不出来说话我可要走了。” 好半晌才从身后的廊中转出来一个扭捏犹豫的身影,一副不知道该不该向叶挽靠近的模样。 夏日炎热,叶云霏身着极薄的粉衣襦裙,外披轻纱半臂,与几个月前比起来憔悴了许多。虽然脸上化着得体的淡妆,仍掩盖不住眼底的乌青,看似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步履缓慢地走出,强笑着与叶挽打招呼道:“四弟,还未来得及与你好好聊聊,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叶挽好笑地看着她道:“大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端想起来跟我闲聊?”当初和叶云雯叶云雪二人一起明里暗里的对她使绊子的事情她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忘记,怎么才隔了几个月,就作出一副姐弟情深久别重逢的模样。 “四弟,我知道,以前的事情是大姐不好,大姐不对。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不应该执着于这些小恩小怨吧……”叶云霏咬了咬下唇,强打起精神与叶挽笑谈,“如果以前的事情让阿挽觉得不舒服,那大姐今天给你道歉了。” 说起来她也没做什么伤害叶挽的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有点看不惯她,偶尔在叶云雯和叶云雪耳边扇扇风点点火罢了。事情全都是她们两个人去做的,跟她叶云霏可没什么关系。如今那两个丫头已经死了,再有什么龃龉也该让它过去了吧? 叶挽挑起眉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道:“大姐说的是,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啊,咱们到底同是叶家人,你又有了大好的前程,怎么也该互相帮助才是。”叶云霏见她松了口,连忙笑道。 “不知道大姐有什么事情是要我帮忙的?大姐即将入宫,荣华富贵近在眼前,怎么也该是弟弟我求着大姐日后帮忙才是。”叶挽道。提到入宫之事,却见叶云霏脸色陡然一变,刚刚扬起的笑容又瞬间凄苦了起来。她低垂着头,眼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打转,好不柔弱。 叶挽就这么慢条斯理地看着她哭,也不开口接话茬。 叶云霏心中暗恨,难道叶挽的心是铁打的不成?她以往与叶文溪有争执,只要在叶文溪面前作出这种模样,叶文溪就算再不想让她,为了面子也不得不让。这个叶挽,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打量着她,也不开口问问她怎么了,仿佛在看戏一般!这让她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心头再气,叶云霏也不得不拉下脸来求助于叶挽。 只见她默默地流着泪,甚至都不用袖口或是手帕擦一擦眼角,在酝酿满情绪之时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压抑着声音哭喊道:“求四弟帮帮我,我不想入宫,我不想为妃,不想后半辈子都在那深宫之中等死!” 叶挽道:“大姐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一件好事啊,快起来别哭了,别等会儿被二叔二婶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也没有伸手去搀扶叶云霏,任由叶云霏一个姑娘孤零零地跪在地上哭的眼角的妆都隐隐发黑。 “不,四弟,你不懂!这件事情是爹和娘自作主张,我从没有说过我想要入宫为妃!后宫何其可怕,有曾后在又怎么会允许其他人来分一杯羹呢?还有陛下,陛下不过刚刚弱冠之龄,就算我有幸得宠,待我四十人老珠黄之时,陛下也不过刚刚四十多,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么可能还会宠爱一个四十的老宫妃呢!届时自然又会源源不断的有新鲜血液填充入宫,我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我实在是不想年华虚度在深宫之中。”叶云霏一口气哭喊,将这几日日思夜想的猜测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叶挽微微讶异,这叶云霏倒是看得比叶驰和苏氏两人都要透彻一些。不过叶驰是个商人,自然是重利一些,他所看到的是叶云霏入宫之后能为叶家带来的好处。叶云霏毕竟是个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与其日后费尽心思地为她寻觅能为叶家带来利益的婆家,不如趁现在瑞嘉帝弱冠选妃,直接将她送进宫去。至于叶家的希望,自然是放在将有大好前途的叶文溪身上了。从前叶驰还有心思与云州司马家做做样子,现在到了燕京眼界自然又是不一样了。而叶云霏则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上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她不愿意将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上,倒是个挺聪明的姑娘。 不过这一切跟她叶挽都没有关系。她无心与叶云霏攀缠。 “这些话你该跟二叔二婶去说才是,跟我说……并没有什么用的,我帮不了你。”叶挽凉道。 “我何尝没有跟爹娘说过,可是他们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教我好好的学规矩,与各府千金打交道……” “那你听二叔二婶的便是。”叶挽转身欲走。 “不!四弟……四弟,大姐求求你了,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叶云霏见叶挽不愿意接茬,心中更为急切。连忙膝行两步上前抱住叶挽的腿,哀声喊道,“四弟如今是家中官职最高的人,求求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爹娘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叶挽被气乐了:“我居无定所,如今也不过是暂住燕京,能将你带去哪里?你当我将你带走二叔二婶就找不到你了么。” 叶云霏想了想咬牙道:“求四弟将我带在身边,你行军,我便跟着行军,你打仗,我便跟着打仗,我……我愿意在将军府为奴为婢,伺候四弟与大将军!”她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辅一开口,叶挽顿时悟了。原来说来说去,叶云霏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那个仅仅和她有一面之缘却骚包的乱招蜂引蝶的褚大将军啊。那日在燕京城外叶云霏还做了点心想要接近褚洄,她只当叶云霏那是少女心性,看见长得好看的情不自禁就被吸引,没有想到她居然用情至深,惦记了整整半年,连做妃子都不做了,就想着给褚洄为奴为婢了。 若换做从前,叶挽或许还有心与她开开玩笑,打趣儿打趣儿褚洄,但是现在……褚洄是她男人好吧!一个曾零露也就罢了,惦记褚洄惦记了六年,现在又来个叶云霏,怎么朵朵都是烂桃花? 叶云霏微微抬起头,看着叶挽神情飘忽不定的模样,以为她在考虑是否将自己带走。她连忙抹泪补充道:“四弟,你还小,你不懂。情之一字最是熬人,自从我那日见了大将军,我就知道今生我这眼中就再也看不进其他人了……与其浑噩度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如潇潇洒洒孑然一身,勇追所爱,即使每日粗茶淡饭我也在所不惜……只要能与心爱之人相伴一生,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只见过褚洄一次,那黑衣墨发桀桀傲立的颀长身形便死死的映刻在脑间,日思夜想,挥之不去。午夜梦回之际,枕边都是那男子的影子。只是将军府守卫森严,褚将军又行踪莫测,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人……直到今日,大军班师回朝,她才能遥遥地立在街边看上一眼,以解相思凄苦。 “你倒是看得开。”叶挽面无表情道。“只怕粗茶淡饭的日子你过不习惯。” “怎会呢,求四弟成全我,将我带去将军府吧。只要能每日看见褚将军,即使让我吃糠咽菜,每日做粗活我也……”叶云霏以为叶挽要同意了,连忙趁热打铁。 叶挽突然轻笑了声,那弯起的眉眼刹那间让月儿都失了颜色。她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真要去将军府,府中没有婢女,只怕你每天要做不少活计。洗衣做饭自是不必说了,府中现有四百多人口,夏日容易出汗,每日换下来的衣裤就有八百多条,都需要你来洗。还有这四百多口人的饮食,厨房的活儿也要交给你,将军府穷,请不起旁的人,每日要烧两顿四百口人吃的饭。还有整个将军府的扫洒,前院,中庭,后院,都要交给你一个人,将军府门楣甚重,须得日日保持清洁,以免丢了将军府的脸。还有……” “为什么要做什么多事?”叶云霏大惊失色,她以为最多左不过是做些那种一等丫头的做的收拾收拾房间,替主子保管保管东西之类的小事,连脑子都不用动。怎的叶挽说的将军府的日子过得这么拮据,四百个人的衣服全都要一个人洗?她微微咬着下唇,叶挽定是在吓她,不想带她去将军府! 叶挽笑道:“别看褚将军威风,那么点点月饷和赏赐都要用来抚慰这些年来阵亡的将士,照顾他们的家人,其实将军府过得很心酸的,若不是在外有宴饮,我们回府之后也不过是就着青菜喝白粥罢了!”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墙边响起:“哦?是么,挽挽,我怎么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穷?” ☆、第152章 辣眼睛的秀恩爱 那声音低沉悦耳,仿佛就贴在叶挽的耳边,如情人的低喃。 叶挽一怔,微微侧目,果然看到她们正在谈论的主角正懒懒地迈着长腿跨在墙头,那双眼梢微微翘起的桃花眼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中含着露骨的深邃迷离。 叶云霏循声望去,只一看便止住了呼吸,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一般,完全不及那墨衣男子的半点容光。 褚洄懒洋洋地曲着膝,没有分给叶云霏半个目光,只看着叶挽微勾起嘴角:“过来。”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小狐狸回来,只得亲自出来找。没想到刚到一会儿就让他听到如此一番对话。好嘛……他怎么不知道他穷到每天吃能吃糠咽菜,还要靠着出去宴饮的机会才能吃点好的? 叶挽摸摸鼻子,没有半点被拆穿当场的尴尬。只硬着头皮走到墙角,微微扬起头眨着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她耳根和脸颊还带着酒气熏染的粉红,一双杏眼明亮,漆黑的眼珠子中倒映着一轮弯月和褚洄的影子,仰着脖子的模样就像小鹿一般纯真无辜。就是褚洄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东西就是了。 他轻哼道:“宵禁了还不回家,要军法处置。” 叶挽无辜道:“刚吃完晚饭,准备消消食就回去的。你就来了……” “那现在你消完食了没?” “消完了……” “那回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把叶云霏放在眼里的模样让叶云霏气的绞进了手中帕子。她轻拭了下眼角的泪珠,款款走向前,在叶挽身后立定,扬起头柔声道:“褚将军……”声音极尽温婉甜腻,像喝了蜜一般。 褚洄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似的,瞥了她一眼皱眉道:“你是谁?” 叶挽抽了抽嘴角,这种撇清关系的方法实在是太烂了!她才不相信以褚洄的脑子和过目不忘能绘制出整个大昌平岭地图的记忆力会不记得叶云霏是谁。要在她面前装无辜也装的太差了一点。 见叶挽憋笑抽动肩膀的模样,褚洄没好气地敲了她一记脑袋。 “我,我是叶云霏……我们在燕京城外见过的,我还给你做过银耳枸杞汤,你还记得吗?”叶云霏颤声道。她敢肯定刚刚叶挽说的一切都是诓她的,就算不是诓她,是真的每天要做这么多活,只要能天天看见褚将军她也心满意足了。 眼下褚洄人就在这里,她不用再舔着脸去求助叶挽,什么话都可以自己来说! “褚将军,不知道刚才我与四弟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我也要重新再说一遍!云霏从见到你那日起便心悦于你,情难自控,茶饭不思,如今爹娘不顾我的反对想将我送进宫去,可是我不愿意,从见到将军起我就只想呆在将军身边,与将军厮守,即使是要为奴为婢。求将军成全!”叶云霏再次跪倒在地,只是这次跪拜的对象不再是叶挽,而是悠然坐在墙头之上的褚洄。 叶挽无奈地扶着额,这个叶云霏不知道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这么大喇喇的冲上前说自己喜欢褚洄,要褚洄将自己收为……婢女,也是个人才。从前见她虽然脑子不怎么灵光,好歹也是个要脸要皮的姑娘,怎么半年没见就变成个傻大姐了呢? 她冷着脸站在一边,没有替叶云霏说话的意思,也没有想跟褚洄搭腔。她睨了一眼褚洄,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你自己招的蜂引的蝶,你自己解决。 褚洄看叶挽这副强作冷淡的模样别样的顺眼,轻笑了声。 叶云霏瞬间抬头,以为褚洄是在回应自己,眼中满含期待。却听到对面的男子凉凉道:“与我何干?” “什、什么……?”叶云霏的微笑凝固在唇边,似乎听错了一般,再次问道。“将军说什么?” 褚洄道:“我说,你心悦我,与我何干?”他的声音不含半点感情,不讥嘲,不温柔,不冷漠,就是完完全全的是在一个陌生人说话的语气。 他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叶云霏的笑容裂了,整个人不敢置信地抖动起来。她以为,她已经伏低做小放低了要求,什么也不图,只求作为一个丫鬟跟在褚洄身边,他一定会同意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褚将军的表情好像她仿佛就是一只蝼蚁一般,随随便便的就能从她头上跨过去?她知道京中喜欢褚将军的女子不在少数,还有那位名动京城倾城绝艳的东珠县主,褚洄从来都不假辞色。因为她们的目的都是想做将军夫人,可是她不一样呀!她都愿意做个没名没分的丫鬟了,连月钱都用不着! “不是,褚将军……我……”叶云霏连连摇头,想重复一遍自己甘愿为奴为婢的话。 却见褚洄面色清冷地伸出手指,将叶挽的衣领一提,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那轻手轻脚的动作,宛如呵护一件至宝。那张锋利冷漠的薄唇轻启,冷冷道:“要不要回家了?”即使声音冰冷,却能听得出其中饱含的满满宠溺。 叶云霏整个人僵跪在地,如遭雷击。她的心头如铁锤猛砸般的钝痛。 原来如此……难怪褚洄连东珠县主那样的绝世美人都看不上,难怪燕京从来没有传过褚将军有心悦的女子,难怪他二十有六了还未娶妻……因为他根本就是个断袖!他喜欢的是男人,他喜欢的是叶挽!叶云霏顿时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她居然喜欢一个断袖喜欢了整整半年,真是足够恶心的了! 联想到刚才自己对叶挽诉苦所说的话,叶云霏只觉得整张脸皮都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踩踏。她嘴唇颤抖,浑身抖似筛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了褚将军和叶挽的秘密……她会不会被灭口?!这是此时的叶云霏唯一关心的事情。 叶挽在褚洄怀中挣扎了一下,回头瞥见叶云霏颤抖的发髻,秀美微微蹙起。她没那个心情去关心叶云霏此时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被她看到了这样一幕,难保她不会出去乱说损害褚洄的名声。 仿佛是看透了叶挽心中所想一般,褚洄幽幽道:“你以为,现在全军上下还有人不知道你我二人是断袖的么?”从前他也这么以为,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只是如今想想,幸好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否则以叶挽敏感又鸵鸟的性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在他面前说出真实的身份。 叶挽头疼地扶额,是啊,如今全军上下还有人不知道她跟褚洄两个人“断袖连襟”的么?早在北境的时候褚洄在她房里过夜还发出暧昧淫靡的呻吟被别人听到时……她就已经永远摘不开断袖的名号了。她看了一眼叶云霏,想了想道:“那她……” 叶云霏再次浑身一抖,只恨自己今夜从来没有来找过叶挽说这种话。 现在想想叶云霏的头皮还是一阵一阵的发麻,她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真是比入宫做三千佳丽中的一员还要令人觉得恶心难以忍受了! 她连忙低下头嗫嚅道:“四弟放心吧,我不会……我不会到处乱说的!我今夜从没有找过四弟,从来没有见到过褚将军,我……”她说着说着竟是干呕了起来,可见这件事情对叶云霏的冲击力到底有多大了。 叶挽无奈,她说了一长串的话都没有改变叶云霏的心意,褚洄只是简短地出现了一下,就有瞬间扭转一个姑娘痴痴爱心的本事。要不然他们也一起去曾零露面前秀个恩爱,让曾零露也死心不要来纠缠了? 还没等她与叶云霏再说些什么,突然整个人一轻,就被褚洄抱在怀中离开了叶府的院墙。她骂道:“喂,我还没有去跟叔公告别呢!”叶富贵已经答应了离开燕京回陇西去,以免夜长梦多,最好这几日就动身,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跟叶富贵交代呢。 “回头再告别,宵禁时间已过,回家睡觉。” 叶府院中,叶云霏望着那条远去的黑色背影,心中复杂万千。 廊下幽幽地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脚步声惊醒了叶云霏。 “大、大嫂……”叶云霏心头猛地一跳,荣氏怎么会在这里?她们刚刚的话,被荣氏听到了多少? 荣氏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眼中带着冷意:“照理说叶家已经分房,妹妹的事情跟我决然没有关系。只是既然二婶将妹妹托付与我管教,还是希望妹妹能守规矩一些,以后切忌再说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知道一入宫,二叔和二婶,还有二弟的身家性命就全然系拖在你的身上,你不该如此任性妄为的。” 她毫不客气的教训与席间那个温柔大方的荣氏完全不同,听得叶云霏一阵心惊胆战,不自觉就退缩了。她梗着脖子乖觉回应道:“是……大嫂,霏儿知错了,以后还要麻烦大嫂照顾。” 褚洄带着叶挽没有着急回将军府,而是在一处屋顶上停留下来。 叶挽莫名道:“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不觉得眼熟?”褚洄轻哼一声,长腿一迈在屋顶上坐下。沐浴着盈盈月光,像是整个人要被吸进月儿里一般。 “……我不认识这里。”叶挽老实地四周看了看,这不是就是将军府到宫中之间一处普通的屋顶吗?脚下似乎是某个官宦的家宅,不过这院子偏僻,附近都没有人烟,空旷又安静。 褚洄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叶挽的耳朵,冷冽的嘴角弯起了一道漂亮的弧度:“就在这儿,你喝醉了酒,说你喜欢我。”他声音轻柔,没有平日的骄傲肆意,嗡嗡如蜂。 叶挽一惊,耳垂被他揉搓地全身酥麻,猛地想要推开褚洄站起身来,却被大手拉了个踉跄拉进褚洄怀中。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也说了我喝醉了酒,我不记得了,一点儿都没印象,完全不记得!” “你想始乱终弃?”褚洄微微蹙起好看的剑眉,满脸写满了不赞同。 从他嘴里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玩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叶挽轻咳一声,还是乖乖地窝在褚洄怀里道:“没有,既来之则安之,做了你的骨头,就要生生世世乖乖做你的骨头。”她轻笑着扬起头在那弧度冷硬锋利的下巴上落下一吻,静谧的气氛让她觉得无比的安详。 她再活一世,没有想到真的能找到一个心悦之人,即使两人的未来还看不见踪迹。 “你骂我是狗?”褚洄哼道。 ☆、第153章 西烈王东豫王 褚洄手指一崩,在叶挽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记,顺势又捏了捏那细腻圆润的耳垂。在叶挽一声惊呼之后哼道:“你这段时间给我安分一点,下个月就是瑞嘉帝的及冠大典,封妃大典也近在眼前,这段日子陆陆续续的会有西秦、北汉和南疆的使者来京,你不要惹是生非。” “使者?北汉会派谁来,现在大燕和北汉关系这么尴尬,谁来只怕都挽回不了吧。”叶挽说。 “嗯,也用不着挽回什么,北汉降书已下,再有什么龃龉也得做好面子上的功夫。”褚洄拥着叶挽懒懒应声,“至少大大方方地祝一个邻邦之主的小子成人,这点北汉还是做得到的。不过北汉王阿瓦氏度量狭窄,因着萧羽的关系在我们手里吃了个大亏,只怕等大典结束之后不会善罢甘休。” 各国的关系在叶挽的眼里错综复杂,除了这些年与大燕偃旗息鼓的西秦,还有一向默不作声的南疆,已经出头对决过的北汉算是叶挽了解最多的邻国了。她想了想道:“萧羽此次算是间接的害了北汉,不知道这次北汉会怎么找萧羽算账?” “那就要看萧羽给了北汉什么条件,是让北汉决定继续跟他合作呢,还是先利用萧羽出一口气了。”褚洄看着躺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眼神微暖,伸出手将那支亲手雕刻的狐尾玉簪拔下,一头青丝泻落而下,懒洋洋地垂在褚洄手臂上。他挑起一缕发丝绕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叶挽细碎顺滑的长发。 叶挽没有理会他的做怪,明媚的眼眸在月夜下的燕京屋顶上到处乱转。她道:“既然是一国之君的大典,那豫王到时候会不会也来燕京观礼?” “义父么,要看西秦派来的使者是谁了。”褚洄眼神微凉,嘴角的笑容在不经意之间冷淡下来。 “什么意思,西秦派来的使者不同还能决定豫王殿下是否要来燕京么?”叶挽问道。 褚洄点点头:“你有没有听说过西秦烈王?”看叶挽一副懵懂的表情,褚洄就知道自己不该问这种问题。若要论知道信息量的多少,叶挽这个仿佛从山沟沟里出来的人可能还不比周建知晓世事一些。他道,“西秦烈王,与大燕豫王并称当代双雄,皆因他们各自执掌己国最强大的兵权。西烈王东豫王,隔边界相望,互相掣肘。与豫王不同,烈王在西秦是无冕之王,手段了得,擒天子以令诸侯,若他想要造反,西秦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豫王就不一样了,一是豫王没那个谋反之心,二是邬江以东几乎都在曾家和萧天慕萧羽的掌控之中,豫王只是陇西的王罢了。 “那烈王为何不直接登基为帝?将西秦整个握在手心里不是更方便他的一举一动吗。”叶挽纳闷道。 “呵,或许是吃到嘴边的肉对他来说就没有吸引力了吧。”褚洄凉薄地笑了笑,“西秦有九王,只有烈王一人独掌兵权,率一百万大军镇守边界,与镇西军遥遥相望。西秦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烂肉横生,这样的帝位夺来了也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边界逍遥快活。” “那你刚才说的,豫王是否来燕京跟西秦的使者有关,是不是若西秦的使者不是烈王,豫王就要留在边界盯紧烈王?”叶挽想了想,两大英雄互相掣肘多年,若是其中一方有事不在,另一方应该也不会趁机捣乱……他们内里应当是惺惺相惜的才对。 褚洄看了她一眼,深邃的桃花眼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内心,知道叶挽在想什么。他轻笑道:“可以这么说,义父和烈王互相视对方为眼中钉,要说惺惺相惜,不如直接杀了他们二人来的干脆。自然是烈王到哪里,义父就要到哪里的。反过来也是一样,若是义父去西秦王都参加什么大典,只怕烈王也是要跟着去的。” 两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居然还会出现这种小学生才会有的攀比心理的吗? 叶挽无语地想。 “西秦也愿意让烈王一个独掌兵权的亲王去别国参加大典的吗?”叶挽问道。 “蠢,”褚洄哼道,“西秦几乎可以说就是烈王做主,他想去哪里自然就可以去哪里,还用得着一个傀儡皇帝和几个没用的兄弟的同意?只要他愿意,一年四季住在大燕西秦也没有半个人敢吱声,前提是豫王也同意。” 一个亲王,在西秦的地位与曾后如出一辙,那么暗地里嫉恨他的人定然不会在少数了。 不过谁让人家权势滔天手段了得呢。 “还有,除了这几个大国,还有数不胜数的番邦小国,不少人眼睛都是盯着封妃大典来的。大燕数当世三大列强之一,大燕的妃位比想象中的更要引人瞩目一些。不提西秦与北汉,至少各番邦小国与大燕联姻就是利大于弊,所以抛开及冠大典不谈,封妃大典才是他们虎视眈眈的目标。”褚洄补充道。 只有叶家那个蠢货才会对大燕的妃位不屑一顾。不过以她的脑子来看,若是不能进宫或许还是好事,各国带来联姻的公主千金们,绝对不会是比叶云霏更蠢的善茬。 叶挽对自己那个便宜哥哥还是好感大过于恶感的,不说喜欢吧,至少不会像讨厌曾后那般。一想到他的后半生就沉浸在各种政治联姻和掌控之下就没由来的觉得有点同情。 在她陷入自己无聊的深思之际,却听头顶的褚洄说道:“总之,你之后几个月安分一点,以你闯祸的本事,我猜想大概不难会惹不到他国使者的头上。”褚洄恶劣地嘲笑了她两句。叶挽惹祸的本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抵达的高度,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她去惹别人而是别人来招惹她。不过也就嘴上这么一说,到时候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惹到叶挽头上……大概会比死还难看吧。 叶挽无语地把自己的头发从褚洄的大掌中抽出来,恶狠狠地抓起褚洄脑后的发丝与自己的打了个结:“是啊,我惯会惹祸,否则怎么会招惹上你这个弥天大祸?”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她来到这个世上闯的最大的祸大概就是没有听万夺的话乖乖留在新军营做个千户,而是跑到劳什子羡州去接近这个大魔头。什么清心寡欲的大燕战神,这家伙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下流胚子。 一想到在北境那个迤逦淫靡的下午……叶挽就觉得脑瓜子一阵一阵的抽疼。 褚洄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叶挽打结打的乱七八糟的发丝,眼中无端深邃起来。他哼笑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这算是结发了么?” “嗯,是啊。”叶挽大方地承认,将结在一起的头发理了理,整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的形状,“不管是我惹上了你这个大祸,还是你惹上了我,反正你今生今世都只能是我叶挽的人了。不要有事没事去肖想这个县主那个公主的,你就是个和手下一起的断袖,明白了么?” 她的话让褚洄愉悦地闷声笑了起来,那棱角分明的俊颜在月夜之下显得格外惑人心魄,近在咫尺。 褚洄冷冽又饱含温情的声音如泉水淙淙,拍打在沿岸脆弱无助的石块之上,低沉又悦耳。 叶挽感觉自己似乎被一阵巨大的漩涡所吸引进去,在顷刻之间迷了心智,听得那漩涡中心之人如是幽幽说道:“既然如此,挽挽,如你所愿。” ☆、第154章 重回淬玉阁 叶挽已经不记得昨晚上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的在屋顶上就睡着的了,也不知道褚洄是什么时候把她带回来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孤零零的一个人摊在将军府陆英院的床上,床幔体贴的放了下来才保护她没有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被蚊子咬的满腿是包。 也许是连日来大仗与赶路实在是让她累得精疲力尽,即使安稳地在绵软的被窝里面睡了一宿还是觉得浑身仿佛被马车撵过一般的酸痛。她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脱下身上仍穿着从宫中出来那身熊罴补服,换上一身藕灰的合身便装,正要将散乱的长发在头顶随意地挽上一个小髻时,却发现发梢中的一撮像是被什么利器割断了一般,生生的短了一小截。 叶挽抽了抽嘴角,心中暗想褚洄应该不会这么无聊把他们打结在一起的头发割下来了吧……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还真是没有半点把握确定这事儿不是褚洄干的。她无奈地用洗漱了一番,拉开门朝院子外走去。 那两千被她派回羡州运粮的兄弟们不在将军府,府中整个空旷了起来,只有四百在暗处的鹰卫和十几个中护军将士们。甄玉和周建他们看时辰应该是在练武场上习武吧。 叶挽悠闲地漫步在府中,不准备去校场打扰他们几个锻炼,想了想径直迈开步子朝着府外走去。昨日刚到燕京,只刚刚去与叶家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淬玉阁和姚清书她们怎么样了。 还没正午,太阳已是热辣的不行,没由来地仿佛要将大地烤化了一般。 这么热的天气,叶挽穿着轻薄的单衣,内里还紧紧裹着束胸,看似悠然地走在大街上,其实已经气闷的不行。看来她要趁早找机会回复身份才行,若是一直如此下去,她只怕是要硬生生的把尚且还在发育中的小白兔勒成平胸了。 叶挽额头和鼻尖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走了一会儿才来到姚府门前,刚欲开口询问门口侍卫,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气闷地扭着身子怀抱着一堆东西扔出门外,嘴里还纳闷的嘟囔着:“什么玩意儿,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真是莫名其妙!”他将怀中东西扔在大门口,还泄愤一般地踢了几脚,随即吩咐门口侍卫道,“把这些玩意儿都给我送回去,他不要就直接扔了!真是不知所谓。” “是,老爷!”门口侍卫和小厮当即将地上散落一地的锦盒书卷等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离了姚府。 叶挽想了想,在那人愤怒地转身进府时喊了一声:“姚伯伯!” 姚尚书听见有人喊自己顿时步子一停,遥遥地看见一个瘦削清冷的身影朝自己走近,眯着眼端详了好一阵才在看清楚是叶挽的一瞬间咧开了嘴:“是阿挽啊……你终于来了!”昨日在朝堂上姚尚书就见到了叶挽,只是这么多人在也不方便跟叶挽打个招呼,遂眼睁睁地看着叶挽下了朝堂离开燕宫就直奔外城而去。 叶挽走近几步,不好意思地笑道:“姚伯伯,抱歉,突然来拜访还空着手……昨日未能与您打声招呼,真是叶挽不知礼节了。”她昨天满脑子都在看朝堂之上场场大戏,以至于走的时候都忘了跟姚尚书打招呼。现在想想确实不懂礼貌。 “哪的话,你昨天刚到燕京,又着急进宫面圣,肯定累坏了。能今天一早来看看我,姚伯伯就觉得很开心了。你是来找清书的吧?清书猜到你今天可能会来姚府,让姚伯伯看见你给你带个话儿,她带着花小丫头去淬玉阁等你了。”姚尚书捋了捋胡子,越看叶挽越觉得顺眼。 这个小子长得又好看,又有出息,不过去北境三个多月的功夫,竟然都升了从四品都尉,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最最重要的是,女儿也挺喜欢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他这个做泰山的现在也觉得分外顺眼怎么办? 叶挽点点头,笑道:“那我待会儿就去淬玉阁找姚姐姐。姚伯伯,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生气?”虽然姚尚书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像是恨不得把她带回家藏起来的表情,不过到底也不是恶意。叶挽捏了捏发毛的指尖,任由姚尚书打量。 一说到刚才的事情,姚尚书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也没什么,就是还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无端想要清书嫁给他。真是做梦!老子……咳咳,老夫就算是让清书一辈子待字闺中,也不会让她嫁给那种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 “是齐王世子吗?”叶挽在姚尚书肯定的表情之下微微蹙眉。萧逢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死心要娶姚清书吗?他在同一日连纳两妾的事情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一个是宪钧侯家千金,一个是宫中的美貌宫女,不是宪钧侯默不作声就可以掩盖过去的事情。姚家又是一贯低调稳重,清廉守礼的人家,他凭什么还以为自己能在姚尚书这边过关,娶了姚清书一享齐人之福?这脸会不会也太大了些。 “哎,不要提他,横竖也只是小子无礼罢了,不要为了他破坏了阿挽刚刚建功立业的好心情。”姚尚书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道,“你留给清书那个‘魔方’,姚伯伯可是解开来了,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要不是清书和花小丫头还在等你,姚伯伯现在就想让你看看,我还根据那东西仿了些其他的,看看阿挽能不能解出来!”一提到手工艺的东西姚尚书的神情就变得像孩童一般纯真又贪玩,全然不像是个为官十几年的老人。 叶挽点头笑道:“自然是好,改日阿挽拜访时定会与姚伯伯好好讨教一番。那么阿挽就先告辞了,许久不见姚姐姐,也不知道姚姐姐现在如何了。” “你去吧去吧,不用管我!”姚尚书笑眯眯地看着叶挽稽首行礼后离去,心中喜悦更甚。这小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婿就好了! …… 淬玉阁早已不复往日清冷寒酸的模样,自从叶挽将它彻底改制之后,淬玉阁在短短三个月之内俨然已经跻身于整条首饰街最受欢迎的店铺之一。每日的盈利非常可观。 一楼的大堂内四散着不少身着华贵衣裙的千金小姐,其中不乏贵妇官太太,只觉得每次淬玉阁上新的东西都十分的夺人眼球,新奇又精致。 叶挽一走进铺子,便被兴旺的生意吓了一跳。她昨夜听叶富贵提过最近淬玉阁生意红火,没有想到居然生意这么好,连这种炎热的夏季也有千金小姐亲自上街采买逛街,就为了亲眼见一见这淬玉阁新奇的首饰。 这样的盈利要分给褚洄三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叶挽咂舌。 辅一走进,角落里眼尖的木子就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叶挽,那笑意直接从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子:“公子,您来啦!” 他大咧咧的呼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些千金小姐们顺着木子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打扮俊俏潇洒容貌清秀又不失大气的翩翩少年。有眼尖的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如今炙手可热红极一时的新晋小将,就算没听过叶挽名头的在一眼间被这个少年卓绝恣意的风采吸引了眼球。要知道,现在排在燕京少女们想嫁的名门公子中的第一名的,可不就是这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叶小将军么。 “木子。”叶挽微笑着避开那些胆大热情的千金小姐们热辣的目光,走近激动的目瞪口呆的木子身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最近如何,公子不在,没有闯祸吧?赵掌柜呢?”她瞥了一眼柜台的方向。 木子笑眯眯地扬起头道:“小的怎么敢闯祸给公子添麻烦呢,小的最近表现特别好!稍后小的拿账本来给您查查,表现的好小的还想厚颜无耻地请您给小的赏赐呢。赵掌柜的前两日回乡省亲去了,现在店里就小的和姐姐两个人在……哎呀,好久没见公子了就是话特别多,姐姐和姚小姐花小姐就在楼上最后一间雅间内,姚小姐说您今日可能会来的,已经等了一上午了。” 他活泼开朗的样子已经比刚见到他时好的太多了。叶挽微笑着点点头,径直朝着二楼而去。 二楼有不少隔间,专门为那些不愿意在一楼露面的大家闺秀千金等准备,木子会将品质好一些的首饰一一送去给她们亲自挑选。最后一间是叶挽当时专门留给姚清书和花滢的,方便她们可以随时过来泡一壶茶闲坐片刻。 还没有进房间,就听到了花滢兴奋的叽喳声:“昨天我哥哥回来呀,还给我带了礼物,是北境独有的特产,滢儿还是第一次吃到呢。虽然味道一般般吧……唔,滢儿还是原谅哥哥的不告而别好了。” 另有一个温婉的声音道:“花公子此去北境也为大燕解了危急,滢儿的不告而别也太夸张了。” “哼,那她没有带滢儿嘛,自然就是不告而别了!而且也没有跟我具体说说叶哥哥打坏人的情况,真是讨厌……哎呀,说道叶哥哥,他怎么还不来呀,姚姐姐你不是说叶哥哥今天会来嘛?” 叶挽倏地推开门,看着房中三个和谐相处的美人,笑道:“我这不就是来了么。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姚姐姐也真是,为什么不直接差人去将军府喊我一声,还害得我去姚府跑了个空。” 再次见到叶挽,相隔好几个月。看着身量仿佛又拔高了的清隽少年,三人心中都充盈着感动。 姚清书掩唇笑道:“我怕差人去府上叫你,你会放下正事儿不干直接跑来与我们相见,遂还是留了个口信等你有空了再来。横竖我们平日里也无事,在这里等等也没什么的。” 木娘见到叶挽起身想拜,叶挽立刻阻止:“跟公子就不要这样了吧,木娘腿脚不便,坐着就好。” “公子。”木娘不好意思地笑着,激动的模样不比楼下的木子逊色几分。“您终于回来了。” 叶挽点点头在桌边坐下,却见花滢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叶哥哥骗人!”花滢刚刚还一副极为思念叶挽的模样,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了脸色,“你这个大骗子,你都不给滢儿回信,亏得滢儿还写信拖姚姐姐一起寄给你!” 叶挽见她气的脸鼓成了包子,莫名道:“什么信? ☆、第155章 淬玉阁相见 “什么信?” 花滢鼓起脸颊气鼓鼓的怒道:“就是滢儿写给叶哥哥的信啊,两个月之前就请姚姐姐帮滢儿寄给叶哥哥了,叶哥哥还装傻!” 叶挽看了眼姚清书道:“姚姐姐真的给我寄信了?”虽北境战事繁乱,但丰州境内还是和平的,没道理姚清书给她寄了信她会收不到啊。 “是啊,”姚清书见她惊讶的神色就知道叶挽没有收到自己打的如意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了。她笑道:“滢儿最近写的字被先生夸奖了,所以才特意嚷嚷着要给你写信,横竖我也无事,便和她一起烦烦你。” 叶挽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抱歉道:“边境人多手杂,许是混在公文中了,浪费了你们一番心意,真是对不住。” “阿挽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之间还需要这般客套不成?”姚清书点了点她的脑袋,“怎么样,父亲昨日说在朝堂上见着你,你看上去精神奕奕的,这次没受什么伤吧?快与我和滢儿说说,战事到底如何?”她知道的也不过是姚尚书在朝堂上听到的一些战报,姚尚书既不是要员,也不是兵部的人,详细的情况根本就不怎么清楚,与姚清书也只能说个大概了。 花滢一听到这话当即把“叶哥哥没收到我的信”这个念头抛到之脑后,水汪汪的大眼睛鼓起来忽闪忽闪地看着叶挽,满脸写满了兴奋:“是啊叶哥哥,快跟我们讲讲,你是怎么把北汉蛮子打退的?情况惊不惊险,危不危急?” “公子,你们聊,木娘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木娘体贴的拄着拐杖起身。 叶挽道:“你坐着就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事情喊木子做。” “木娘闲不住,木子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事来。”木娘笑道。 叶挽无法,点了点头,无奈地看着这两个满脸写满了好奇的千金小姐,将鹰涧峡营救谢将军和丰州运粮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饶是她半点都没有添油加醋,也听得那两人直呼险情惊心动魄。 花滢不知道叶挽是个姑娘,权当叶哥哥是个英雄少年,眼底的佩服有如泉水一般一个劲的冒出来。尤其是听到叶挽挟持了那木亚和甄玉他们一把火烧了北汉大军的粮草那段,更是屏息凝神直呼过瘾。 姚清书望着神色清隽的叶挽,心中不免艳羡。花滢不知道她的身份,姚清书是知道的。无论是心智,身手还是为人处世,别说是女子,就连男子当今世上能与之匹配的又有几何呢?更别说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竟然是个女子,等他日叶挽的身份大白于世,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来。 “还好叶哥哥都没有受伤,那其他人呢?其他人有没有事?”听完叶挽所得经历,花滢连忙问道。 “战火无情,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不过好在此次谢家军重伤和阵亡的人数加起来不足万人,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与北汉伤亡二十万之巨比起来,大燕可以说是收获颇丰了。”叶挽默默地想到了那两万被褚洄打死打残的武州守军……那应该不算在战事伤亡人数之中吧? 花滢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那……叶哥哥身边那几个人呢?” 叶挽一愣,道:“滢儿说的是甄玉和段弘杨他们吗?” “嗯……”花滢嘟着嘴,表情变得有些扭捏起来。“那个,甄玉,他有没有事?” 叶挽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她知道古人早熟……女子及笄之前便可以谈婚论嫁,更别说那些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况。只是换做了身边这个还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她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若论容貌,单看花无渐那副妖孽的模样就知道,花滢日后长成姿容绝对不会逊色于燕京任何一位闺秀,现在她才十岁就已初具美人雏形,看着让人直甜到心坎儿里去。 一旁的姚清书与叶挽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她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假装没有发现花滢的小心思,正色道:“甄玉他们都没什么事,受了点轻伤,不过没什么大碍。” 花滢长长的“哦”了一声,仿佛是要为自己的举动解释什么一般,又说道:“叶哥哥别误会,滢儿只是想,那几个哥哥跟在叶哥哥身边,肯定是叶哥哥的心腹,那他们要是出了事那叶哥哥肯定会很难过的!”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真的只是在为叶挽的心情担心考虑一般。 叶挽笑着点点头:“滢儿说得对,他们都是叶哥哥的好兄弟,若他们有事,叶哥哥定会伤心难过。所以叶哥哥绝对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三人又嘻嘻哈哈的开了几句玩笑,方才把话题拉回即将到来的大燕帝王的及冠典礼和封妃大典上。 叶挽说:“对了,姚姐姐,有个事情想请教你。燕京闺秀不知凡几,不知道你可认识一位姓荣的小姐?” “你说的是前些日子匆匆成亲的荣太傅家的千金吗?如果是那位的话,我倒是知道一二。”姚清书想了想答道,看到叶挽肯定的神色,她说,“我与荣小姐倒是说过几句话,我天性不善与人相处,往日参加宴会等很少有人愿意搭理我,倒是那位荣小姐,愿意与我说说话。” “我倒是从来没见过那位荣小姐。”叶挽想了想肯定自己没有在夏荷宴那天或是哪次宫宴上看到过那个荣氏,问道,“不瞒清书,前些日子与那位荣小姐成亲的人,正是我义家的大哥。” 姚清书微微惊讶,掩唇笑道:“这么巧?那她现在就是你的大嫂了?那位荣小姐……说起来也是个妙人,许是和我一样看不惯一些燕京名门小姐吧,她很少参加各种宴会。与我不同的是,我是不善与那些人交际,她不一样,她的祖母曾是高祖时跟在皇后身边的宫中女官,知礼严谨,荣小姐自小也是知书达理,且长袖善舞的人,她许是不屑于这种假意恭维的场合吧。” 听姚清书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对那位荣氏颇为欣赏。知道姚清书的为人,叶挽也微微放下心来。昨晚上与荣氏接触便知道她是个聪明人,若是没有坏心眼,在叶骥府上倒是个好事,也能好好整治整治王氏。她道:“清书可知道她为何会这么匆匆忙忙的成亲?” 姚清书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蹙眉问道:“阿挽可是有什么怀疑的地方?” “那倒不是,就是好奇。我义父一家举家搬迁入京不过半年不到,且是商户,照理说若论门当户对,是不太可能被这样的燕京大家看中的吧。”叶挽摇摇头。 自始至终花滢都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两人,好奇问道:“你们说的是那个书香世家的荣子期荣小姐吗?滢儿知道!” 叶挽和姚清书齐齐朝她看去,见花滢一副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模样,忍笑着开口问道:“滢儿知道什么?” “滢儿有小道消息,”花滢眨眨眼,看到两个人都这么捧哏的看着自己,说道:“前些日子成亲办喜事的其实有不少人,不止那个荣太傅一家。只是颇有名望的就荣家了。滢儿听说,是曾后暗里想要内定荣小姐为妃,但是荣太傅不愿意,就匆匆忙忙地将孙女嫁出去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荣太傅这么做显然是个爱护孙女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匆忙的就把孙女嫁出去?要知道,古人求娶的仪式十分复杂,各种礼节堆加起来,还要女方故意拿乔推三阻四之后,往往婚期都会拖上漫长的一年乃至两年之久。像荣氏这样认识几个月就匆忙成婚的实在是十分少见。 姚清书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听说的有部分是荣小姐不愿入宫为妃的原因,还有部分原因是荣小姐的那位相公……就是阿挽的大哥,好像是翰林院的编修,在荣太傅以前的门生座下,荣太傅此举倒是也有惜才的意思。” 比起将孙女送进宫去或是随随便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还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徒弟,荣太傅倒也是潇洒。 还有一点,若叶挽猜的没错的话,那位荣太傅极有可能是昨晚上叶富贵所说的,当初为叶骥和叶骊取名字的那位性子温和的翰林院的编修大人。 和孙女婿既是同根同源,还和亲家老爷有这样的渊源,缘分这种事情说起来也真是无比的神奇了。 “说到入宫为妃,燕京适婚的女子不在少数,还有各国来京联姻的公主郡主,只怕到时候宫中又有一番争妍斗丽了。”姚清书抿唇摇摇头,此次选妃的条件是及笄至二九年华的妙龄女子,若非她正巧刚过生辰,已年十九,只怕也是在这批选妃的人中间的。 叶挽知道她心里在庆幸什么,不由笑道:“姚姐姐命中注定要嫁给一个自己心仪的男子,老天也在祝你。”姚清书这么高傲的性子,连萧逢那样的身份都看不上,不屑做他的世子妃,又怎么会看上瑞嘉帝身边一个小妾的位置。她道:“宫中再如何波澜掀起,也与你我无关,自是有人去头疼。”曾零星那样的人,怎么会容忍有别的女人骑到她头上去呢。 “阿挽说的是,他们再怎么折腾横竖跟我们也没关系,届时坐着看戏便罢了。”姚清书温柔地抿唇一笑,听到叶挽所说的“命中注定的心仪男子”不由心中微微苦涩,她命中注定的那位心仪男子也不知道在哪里呢? 姚清书默默甩了甩头,抛开胡思乱想,问道:“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届时全城都无宵禁,街上会有夜市灯会。阿挽还从未在燕京参加过灯会,到时晚饭过后要不要一起去夜市逛逛?我带阿挽体验一下燕京的热闹。” 花滢连忙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叶挽刚欲开口应下,突然转念一想想到了那双漆黑无底宛若黑洞的眼睛。中秋佳节啊……要是她把大魔王一个人扔下了,跟姚清书和花滢一起跑去燕京的街上赏月看花灯,只怕她会死的很难看吧?而且中秋节这种日子,宫中定然不会放过百官让百官在家中与家人一起赏月饮酒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不了,中秋定有宫宴,宫宴结束之后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是不用管我了。”她略微尴尬地避开姚清书揶揄的眼神,清咳了声从容道,“你们到时候玩的开心些,夜市人多手杂,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156章 等着狗咬狗 暗阁的刑堂之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令人闻之欲呕。 褚洄着一袭低调内敛的墨色银丝绣云纹长袍,幽靠在墙边,漂亮的眉目轻阖着闭目养神。长长的睫羽扑扇而下,在微微跳动的烛火下打成一片扇形的阴影。那两道飞斜入鬓的剑眉轻皱,似乎在对耳边围绕的难耐呻吟有所不满。 注意到他的神情,赤羽想了想道:“主子,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不用。”褚洄缓缓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刑堂正中被高高吊起的两名死士。“不是说他们要招供了么,怎的还这副倔强不知死活的模样?” 这是还在北境时叶挽从丰州捉回来放火烧了丰州粮仓的萧羽手下的死士,没有人指望能靠两个小小的手下就能牵出萧羽勾结北汉人的罪证,索性连交都懒得交上朝廷。褚洄想知道的是萧羽到底是怎么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丰州知州的。只是前阵子事忙,直到今日才有功夫空闲下来折腾这几人。 那两人手脚被铁链高高的吊起,整个人呈大字型,昏暗的刑房之内四面都是砖墙,密不透风,幽黑不见五指。只有两人的面前点了七八支蜡烛,蜡泪顺延着滴下,在短短的蜡身上留下水珠般的痕迹。 赤羽头皮微微发麻,这两天已经烧了好几十支蜡烛了,也亏得这两个嘴硬的死士能熬到现在。 他们除了被叶挽拗断的四肢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半点伤痕,只是那两张目眦欲裂的脸上,生生的被剜去了两张眼皮,只有两颗光秃秃的大眼珠子露在空气中,遍布红血丝和蹦跳凸起的青筋,眼球干的发皱,已经有缩扁的痕迹。 两个面色狰狞,整张脸上都被疲惫和困倦写满,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一粒粒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滴在眼皮的伤口处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主子折磨人的手段他早就见识过,只是再一次当面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阵阵心悸。 这两人被剜去了眼皮,眼前摆满了蜡烛,已经整整两天都没有合过眼了。刺目的光芒在这片漆黑的刑房之内格外显眼,扎的脑子的筋爆炸一般的抽痛,那四粒暴起的眼珠子不住地想往头顶上翻,想用眼眶挡住烛火,但是毫无作用。 一人难耐地哽咽,想哭但是眼泪早就被熬干,除了汗水半点都憋不出来。他声音如锯子锯木般沙哑难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我们只接到一个任务就是去放火烧了粮仓,求求将军……求求你放过我们吧……”他想合眼也合不上,必须紧盯着那炫目摇曳的烛光,已经整整两天没有闭过眼了。他们作为死士自认为没有任何刑罚的手段能刺激到自己,什么刀枪剑斧武器的恐吓都不在话下,却没想到褚洄竟然有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折磨人的法子,剜去了他们的眼皮想让他们硬生生的渴睡而死,实在是闻所未闻。 另一人眼睛充血,眼底眼角遍布了不断逐渐扩大的血点,精神的刺激已然是达到了极致。他暴躁的嘶吼道:“杀了我们吧,你快杀了我们呀!”牛喘的气声听似嚣张,实则已然到了神经崩溃的边缘。“你行事这么恶毒,亏得好名声在外,外人……外人真是瞎了狗眼了!” 赤羽皱紧眉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问道:“主子,他们刚才说的招供,只怕是骗人的。” “嗯。”褚洄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他懒懒地掀了掀唇角,好脾气地走到第二个叫嚣之人的身边,微微仰起头,“我好名声在外?只怕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褚将军吧。若我真如外传般极致善良好欺,萧羽又怎会特意的费了功夫想要借北汉人的手除了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根蜡烛凑到那人眼前,在对方暴起的黑红的眼珠子中看到跳动雀跃的烛火和自己的倒影,他嘴角轻勾,漆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道:“只是两天你们就受不了了,是否还需品尝一下什么叫爆目而死?” 蜡泪顺着缺口缓缓流下,滴在褚洄略显粗糙的指节之上,他却浑然不知的模样,任由蜡泪在他手指上由滚烫变得逐渐冷凝,结成一道小小的蜡痕。 那人看着越发靠近的烛火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抖起来,脸上全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苦苦哀求道:“褚将军,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我只是康王殿下手下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对、对了,我知道一个人,我知道一个人!康王和北汉人联系时全靠那人……” 褚洄将蜡烛一松,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赤羽立刻上前接过那还没来得及掉在地上的一小截蜡烛,道:“是谁?” “是,是一个叫仓加的北汉人!他这几年都在康王府上藏着,经常,经常披着一件黑斗篷……”那人嗷嗷惨叫着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以求能尽快求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北汉人联络的,我只知道这些了!快,快杀了我吧……” 褚洄微微阖目,赤羽会意,手下寒光一闪,那人便在瞬间没了声息。 旁边的人看了艳羡不止,他已经快被极度渴望的睡意和跃动的烛火逼疯了,想了想立刻喊道:“我,我不知道有关北汉人的事情,但是我曾替萧羽去过陇西,我知道萧羽正在查一个叫叶挽的人,他、他是将军的手下吧?!” 赤羽手微微一顿,立刻扬眉看向褚洄。 萧羽竟然在默默地查叶挽那小子?他知道朱桓曾经去帮主子查过叶挽的身世,萧羽居然洞察力这么敏锐,也发现了叶挽身世有问题吗? 褚洄轻哼道:“萧羽倒不全然是个傻子。”若要动了朝廷的根基,首先得从曾家下手,而要让曾家吃瘪,自然是要先毁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了。难为萧羽看出了曾后对叶挽的关注度不一般,想到从叶挽身上下手。 “那查出什么来了吗?”赤羽眯起眼睛看向那人。 那个死士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眼睛带着一股要爆炸的痛苦,在看到赤羽默默地将蜡烛凑到自己眼前之前,他连声喊道:“我不知道,我查到的不多,我只知道那个叫叶挽的是从廉州来的,并不是叶家说的燕京捡到的孤儿,萧羽,萧羽还在查!”他连对康王的称呼都变了,直称其为萧羽,可见真的是被折磨的快疯了。 赤羽看了一眼褚洄,在他默许的表情下,再次动手,将这个嗷嗷惨叫的死士送去陪他的同伴。随后问道:“主子,现在知道了康王盯上了叶挽,我们要不要做什么阻止他?”叶挽的身份是个禁忌,可以说是关乎大燕皇室动荡的丑闻。若是被萧羽有心利用,只怕麻烦要大了。 死了两个人的刑堂之中血腥味更甚,还伴随着一股刺激的尿骚味。那两个死士,死之前竟然还失了禁。 “来人,处理一下。”赤羽眉头微皱,扬声喊道。 褚洄睨了一眼死去的两具尸体,突然道:“帮萧羽一把,他若好奇,便让他查个明白。” “主子?!”赤羽大惊失色,在褚洄陡然皱眉的脸色下微微低下头,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主子的任何一个决定。“是,赤羽立刻就去办。”只是沉默之下,心头隐隐有不安的感觉闪过。 “等等。”褚洄再次开口,“只能让萧羽查清楚叶挽的身世,明白么?” “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赤羽松了口气,又问道。 “关注一下西秦和北汉那边,看看他们派来燕京参会的是何人。” “是!” 待赤羽离开之后,褚洄幽幽地从刑房中走出,漆黑如墨的眼底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闪过。 等了二十多年,萧羽和曾后终于要狗咬狗了。 …… 瑶华宫内,洗漱过后一身便装的曾后软软地倚在贵妃榻中,任由身后的冯凭替她按捏着额角。 她流转的美目轻闭,弯如柳叶的秀眉轻拧,脸上带着些许不耐:“冯凭,人都安置好了么?” “娘娘放心吧,奴婢已经将那儿打点好了,保管没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冯凭声音不似往常尖利阴鸷,而是带着软绵的讨好,轻声细语,如泉涓流。 曾后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哀家这些年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哀家做错了……你说,哀家该不该去看看他?”自从那日密室中那个人发了疯一般的自残,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腿骨拉断就为了从铁链中挣脱出来,她就再也没去过密室。一是冯凭不在身边,恐露出什么疑点,二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人。 “娘娘,眼下已经将他挪了位置,娘娘去查探多有不便,还是莫要多生事端了。”冯凭眼中有丝阴狠闪过,只是站在曾后身边,动作轻柔,并没有半点流露。他又道:“陛下即将行及冠大典,到时京中人多手杂,咱们还是要警醒着些的好。” “他还是不肯说么?”曾后眉目拧的更厉害了,卸去妆容的脸上到底还是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再加上思虑过甚,日渐显现出一些上了年纪的容态来。 冯凭笑道:“他是什么脾气,娘娘也不是不知道。” “哎。”曾后微叹一口气,想到了昨日在大殿之上看到的那双骄傲明媚的眼睛来。 那双招子狡猾又聪明,真是与那人小时候如出一辙……不知怎么的,曾后竟然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忍来。只是不忍到底如昙花一现,随之又被满满的决然所取代。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冷漠:“哀家这心啊,不知怎么的,越发的慌了起来,总觉得不日就要有大事发生……” “娘娘宽心,到底没有任何人知道当初的‘马立’还活着,事情遭不了。实在不行,奴婢这就去替娘娘将那人杀了便是……”冯凭语调宛转,带着卑躬屈膝的讨好和讪笑,只是在曾后背后的那张脸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阴狠异常。 叶骊……马利,这个名字,真是惹他生厌! 曾后冷哼道:“左右也是个废人了,杀之又如何。倒是叶挽,哀家听闻西秦和北汉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在麻烦的人来京之前,把叶挽给哀家解决了,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强逼自己狠下心来。 叶挽……叶挽……她的亲生骨肉又如何,一个女儿罢了,和滔天的权势后位比起来,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娘娘。”冯凭点头应是,脸上有不甘闪过。 ☆、第157章 把车门焊死了谁也不要下车 月如银盘,光似银辉。 天还未全部暗下,就已然能隐隐约约看见头顶青灰的云后约约绰绰的霜蝉。 叶挽身穿深蓝色的熊罴补服,头发高高挽起,簪了一根剔透的狐尾玉簪,面冠如玉,少年风流的模样。她站在院中眯起眼凉笑着看着褚洄,无奈道:“你倒是解释解释,把姚清书和花滢寄给我的信藏哪儿去了?” 她这几天问了甄玉他们几个,在北境时有没有看到姚清书寄给她的信,终于在赤羽那边问到蛛丝马迹。赤羽支支吾吾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怀疑了,她当即就判断肯定是眼前这个黑衣墨发的缺心眼把她的信藏起来了。 叶挽呲着牙走近懒洋洋地斜靠在廊下柱子上一脸傲娇的将军大人,只觉得一阵气闷。 “哼,”褚洄轻哼一声,昏暗的天空下显得他的脸有些晦暗不明,一袭墨衣与背后漆黑的门洞仿佛融为一体,透着丝丝神秘幽邃的气息。“姚家老头看中于你,想招你做女婿,姚家那女人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他掀了掀唇角。姓姚的还千里迢迢的寄了平安结过来,真是搞笑,寄个平安结就能平安如意了不成? 叶挽被他气的满头黑线,那张面无表情还不怀好意的俊脸在傍晚的天色之下显得格外欠揍。她咬牙道:“虽然姚大人还不知道,但是清书已经知道我是个女子了,她待我如弟如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说完就换来褚洄更加阴恻恣意的目光,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顿露凶光:“你的意思是,姚清书在你去北境之前就知道了你的身份,而我身为你男人,还在她之后才知晓?”好,真是好得很。告诉了姚清书都不告诉他,还是他被冯凭下了药才无意中发现的,感情他和叶挽的关系还不如姚清书么? 叶挽头疼的跺脚,大狼狗不知道在吃什么无聊的飞醋,还把姚姐姐送给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藏起来不告诉她,连花滢的信都没有给她看。她道:“让清书发现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日在宫中清书被燕悦和曾家二姐妹下了药,她以为……所以便要自寻短见,我实在无法才只能告诉她我也是女子。” “哦,要寻短见你就告诉她你的秘密?但是不告诉本将军?”下药下药,又是下药,叶挽这辈子跟下药脱不开关系是不是?褚洄眯起眼,伸出大手狠狠地揉了揉叶挽因为生气有些鼓起来的小脸。这小狐狸在一日日长大,已逐渐脱去稚气,脸蛋都便的清瘦如削起来。 “我不是一出宫就想告诉你来着?谁让你要跟我吵架,那我不就索性憋着不告诉你了么?”叶挽翻了个白眼,褚洄为了把她弄出宫来暗中助萧羽与北汉勾结发动边境的战争,万幸的是没有酿成大祸,实在是儿戏。想到这事情就越想越生气,现在还莫名其妙的乱吃醋,藏了姚清书给她寄的东西,真是小肚鸡肠!她看着褚洄默不作声的冷脸,挑眉怒道:“你还不赶紧换衣服,今日不是有中秋宫宴吗?” 看着她欠收拾的一开一合的嘴,在深蓝将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的脖颈和肌肤,褚洄突然冷哼一声恶意满满地掀开嘴角:“不去了。” “什么?”叶挽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重心一歪整个人被腾空抱起。“你干什么?” 看着褚洄越加深不见底的眸子,叶挽顿时脸一红,心跳加速起来。 “朱桓!”褚洄凉凉地喊了声。 空中立刻闪过一道黑影,一条颀长的身影头也不抬地单膝跪在陆英院中央。“主子,朱桓在。” 叶挽没想到朱桓会突然出现,她现在还被褚洄抱在怀里,便立刻挣扎着要跳下来。 “叫赤羽带甄玉去参加宫宴,就说本将军与叶都尉身体不适。”褚洄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对朱桓说道。“今日中秋,放你一天假。” 他辅一说完,叶挽心头立刻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挣扎的越发厉害起来。只是在褚洄面前就像只难以控制的犟脾气的小猫,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 看着朱桓点头应是转身离去的背影,褚洄接受到叶挽瞪来的利剑般的怒视,嘴角浮起凉笑:“挽挽,脾气不好是病,得治。” 一个脾气那么差的大魔王说她脾气不好,真的假的?叶挽觉得自己要凉凉。 陆英院主厢房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头所有的人声。 黄昏下日光本就黯淡,在密不透风的房间内更只有淡淡的青光在窗纸上隐隐突显。 这是叶挽第一次进褚洄的房间,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股霸道的力气扔在床上铺的整齐的被榻之中。她心一惊,猛地跃起,出手如电地朝褚洄攻去。 褚洄在打什么鬼主意她不管,她只知道若她今日不自救,怕是逃不开磋磨。光天化日的……为了她不去宫宴算怎么回事! 一股迅疾之风攻来,褚洄微微挑眉,看来经过北境的一番战役,这小狐狸的身手见长啊。他嘴角噙着淡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一化解攻势,对战的兴味被勾起,也不管眼下是个什么环境,以调教叶挽身手为目的与她拆了几招。 他知道叶挽身手不错,不过比起以前更有进步,令他意外。 两人都未持武器,赤手空拳的你来我往,在房中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相搏之声。疾风翻飞,墨衣与蓝袍相缠,房中桌椅如遇狂暴大浪一般被掀翻在地,床幔飘飞。 褚洄的房间极其干净,半点多余的摆饰杂物都没有,除了一张素色的床榻就只有一套桌椅,否则实在经不住这拳脚相加的二人的折腾。 叶挽眯眼咬牙,褚洄没有用内劲,但光是拳脚招式竟也与她不相上下,不,应该说是天生习武的材料,比她更甚。她的暗杀之术出神入化,她自信在这种狭小的空间之内就算是换成赤羽或者朱桓都难逃她的匕首,但是竟然连只能堪堪碰到褚洄的衣袂,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被褚洄看穿了一样,先她之势就以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两人对手半晌,褚洄才以一式假动作悠悠将她双手握紧在一处,整个人翻身将叶挽压在床铺之上,修长的手指伸出轻佻地勾着她的下巴笑道:“还要折腾么?” 叶挽扬起下巴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哼道:“要折腾又如何,不折腾了又如何?” “要折腾我就将你拆吃入腹,不折腾了……我一样要将你极近磋磨。”褚洄压着叶挽的胸腔微震,那双勾人的眼睛微眯,嘴角上扬发出了一阵愉悦的闷笑之声。 身下被压着的叶挽还带着打斗时翻涌的血气,呼吸急促,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漂亮的杏眼微睁,里面带着薄怒的不可思议。她双手被紧缚着压在头顶,耳根子微微泛着可爱的分红,心头一惊连忙以腿相攻,想再挣扎一番。 “啧。”褚洄剑眉轻拧,唇间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啧,另一只空手轻轻一翻压住叶挽做怪的腿,整个腰身跻身于叶挽两腿之间,将她更加牢固地压在被榻中。玉般细致的脸颊旁就是青灰的被褥,在昏暗的房内显得更加透明起来。他眸色微深,翻身将叶挽双腿压住,空出的手轻移握住叶挽纤瘦的细腰,轻道:“你以为没有手,我就不能对你这样那样了么?” 叶挽怒瞪着他仍穿着整齐的衣袍,脑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伸出软弱无力的手瞬间抽走他的腰带,在扒开那墨袍的一瞬间被褚洄按住了手。褚洄漂亮的喉结性感的上下滚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干什么?” “干你。”叶挽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在褚洄惊诧的目光下脸一红,瞬间埋头下去一口喊住那不住滚动的喉结,满意地听到头顶的人发出一声难耐的低吟。 她手下动作不停,在褚洄不注意下扒开那烦人的衣襟,露出一片蜜色结实又色情的胸膛。 只是那唯一破坏美观的,是那一条条如蜈蚣一样粗糙蔓延的伤口。几乎都是陈年旧伤,是这些年来褚洄的每一条功绩。 叶挽抬起头,望着那些疤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年少成名,有如今的地位不止是因为他是豫王的义子,还因为他不要命一样的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这些足以令所有人咂舌的功绩。 “丑么?”褚洄看她埋头不动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不丑。”叶挽摇摇头,指尖轻抚过那每一条疤痕。“很漂亮,它们是英雄的痕迹。”她低下头朝拜一般地轻轻吻过那些疤痕,眼中弥漫着难得的柔情和心疼。 褚洄心头一麻,将叶挽拥在怀中,轻笑道:“别看了。”叶挽疼爱它们的模样仿佛真的这些都是一件件如斯艺术品一般,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心中对叶挽的宠溺。换做别的女人,只怕是早就尖叫着逃走了吧。 话语被一阵阵磨人软糯的亲吻声代替,室内一片暧昧。 …… 良久,叶挽才从一阵难耐的磋磨中缓过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无奈地将被随意丢弃在地的熊罴补服披在身上。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看这时辰只怕是已经申时末酉时初了,除了早就已经开始的宫宴,只怕各家各户都已经结束了晚餐,此时正聚在一起吟诗赏月吧。 叶挽恼怒地瞪了一眼光裸着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来的将军大人,抽了抽嘴角。 吟诗赏月不是她的作风,月饼也没什么好吃的,叶挽眼珠子转了转,悠悠道:“横竖宫宴也是赶不上的了,不如我们去逛逛燕京的夜市如何?”姚清书说今晚中秋,外城街上定是热闹非凡。来这儿大半年了还从来没有跟褚洄一起逛过街,跳脱的心思顿时作起怪来。 褚洄撑着下巴,挑起长眉从眼前淫乱的景象上扫过,凉笑道:“我们就这样上街去?你还走得动路吗。” 叶挽脸一黑,飞起一脚将鞋子提向褚洄:“谁害得,你还有脸说?” “啧。”褚洄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接住鞋子,笑的十分肆意,“挽挽,你走光了。”他又隐隐欲有血脉喷张的趋势,非常有冲动拉着叶挽再把刚才的事情做上一遍。 叶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无耻……你、你洗漱一下,我也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等会儿院子门口见!”说罢顿时落荒而逃。 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褚洄好心情地一笑,悠悠下榻。 ☆、第158章 温馨,他是谁? 叶挽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全白的绣墨色竹纹的便装,一头长发以那根狐尾玉簪松松垮垮地在头顶挽了个小髻,其余的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再加上一把从段弘杨那边坑来的描金边纸扇,一点都不似粗鲁武将。 她推开房门走去院口,见褚洄早已洗漱完等在那里。仍是一袭黑衣,不过看样子是换了一身……先前那身已然沾了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能穿了。他穿着墨色金边描云纹的短装,头发高束脑后,懒洋洋地靠在院口的门框上,见叶挽出来一道暧昧的目光横斜而来,媚眼如丝。圆月之下的将军大人显得格外好看,除了脸上那兀自带着的莫名其妙的餍足…… 叶挽脸红了红,强装镇定地走出院子,一声不吭地跟在褚洄身后,两人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只徒步往外城的方向走去。 姚清书说的没错,中秋月圆之夜,没有宵禁,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了几倍不止。拥拥攘攘地在大街上巷子中一脸快乐的穿梭,丝毫不觉得人多又拥杂,只觉得热闹非凡。 街边不管是大街小巷都摆着无数各种各样的摊子,小贩们卖力的吆喝着推销着自家的商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月前的战争并没有给这些无辜的百姓带来心理阴影,毕竟远在千里之外,他们仍是归他们祥和安定。 在不知第几次接受到百姓们惊讶的目光和激动的喊声之后,叶挽忙将褚洄推进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在附近的一处小摊上买了两只面具。她纳闷的将一只兔子面具带在自己脸上,将狐狸的递给褚洄道:“快带上,你的脸和气质太招摇了,已经被那么多人认出来,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不能好好的逛街你身边就要围满了人了!”每次胜仗而归褚洄都要从城门处大摇大摆的进来,可以说几乎全燕京的百姓都认识他。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收到了不少姑娘扔来的绢花瓜果,再这样下去,只怕夜市还没结束所有的摊贩生意都用不着做了,因为人全都围到褚洄的身边来了。 褚洄难得今日没有冷硬的表情,嘴角噙笑着看着叶挽递来的那只狐狸面具和她自己脸上带的兔子面具:“为何把狐狸的给我,你戴白兔的?你也好意思。”他高挑起眉注视了一会儿叶挽的兔子面具,又不怀好意的凉笑道,“你戴兔子的也可以……毕竟,很像嘛。” 那话里话外流露出的色情意思顿时让叶挽红了脸,她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冷哼着将狐狸面具塞到他手里道:“比起老奸巨猾,谁敢比得过你呀。”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率先出了小巷往人群中挤去。 褚洄接过面具轻笑了声,将面具戴到自己脸上,遮住了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忙追着叶挽而去。 两人有了掩护,再没人认出他们来,在喧潮拥挤的人群中倒是好了很多。只是两人周身那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气度,还是会引来一些艳羡的目光。 中秋佳节,街市热闹不知凡几。 叶挽来这边半年,从未赶过这样的集市,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好奇直接从她脑子里蹦跳了出来,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多了。 褚洄好脾气的跟在她身后,除了除夕那夜看见叶挽大喇喇地仿佛纨绔子弟一般的逛街,还从来没看到过她露出这样像小孩子一样的脾性。他负着手紧跟着叶挽,一步都没有落下。为了朱桓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特地被他放了假,今日就让他来充当一会叶挽的保镖好了。 以往不知道燕京热闹几何,以为多是难以相处的权贵官妇千金公子,在这种节日才真正见识到,外城还有诸多内心向往着和平美好的单纯百姓。叶挽本以为今日要去宫宴,是以昨日就与叶富贵打好了招呼不去过节,让他们不用等自己。没想到被褚洄磋磨了大半天……最后还要来街上找乐子。 街边到处都是卖花卖糖卖点心的小商贩,叶挽眉目一转,突然朝着一处小商贩走去。 跟在其后的褚洄眉梢微挑,不知道叶挽要干什么。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那戴着兔子面具的小家伙真的像只兔子一样蹦跳着朝自己的方向而来,背在身后的手倏地伸出,一簇用漂亮的花纸包好的粉嫩鲜花横在眼前。 透过面具,褚洄只能看到满目灿烂的鲜花和枝叶背后那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兔子头。 “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这位狐狸美人,收了我的花,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叶挽乐津津地将花横亘在褚洄眼前,兔子面具下的杏眼略微期待的看着对面的狐狸头。 褚洄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好半晌才不动声色地接下那簇花。 这辈子,送他鲜花瓜果的人不知凡几,却没有任何一个像叶挽这般,直言不讳的说收了我的花,就是我的人。让他心情莫名的激动。或者换个角度说,他并不是在激动有人送他花,而是在激动送他花的人是叶挽吧。 面具下的嘴角拉开了一个极大的弧度,若叶挽此时有心拉下他的面具看看,会发现将军大人现在笑的像个傻子,比手中的花还要灿烂几分。 她见褚洄收下花,却默不作声,以为他并不怎么满意。她抿了抿唇,突然伸出手,将自己的手塞进褚洄没有握着花的另一只手中,反向牵住他。 褚洄一愣,看向叶挽,那只戴着兔子面具的小狐狸却没有看他,而是拉着他继续像人流的中心走去。 只是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有如烙铁牢牢的焊在一起,怎么都没有分开。 中秋节不止逛街的人多,赏月的人更多。 最佳的赏月场所自然是外城和内城分界之处的有数层楼之高的醉园。 只是醉园不是一般百姓进得去了,能进去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多数,园中阁楼内满满当当地坐着包场的官绅富豪们。 顶楼的最后一间雅间内却空荡荡的不似其余的热闹,楼底和隔壁的喧嚣之声远远地传入这间雅间内,显得房中独坐的二人更加的寂寞辽阔起来。 花无渐身穿红衣,敞胸赤足地坐在窗边,掌中一只盈盈玉杯衬地那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手如玉般精致。他偏着头,遥望着远处外城热闹的街市,看着人群中逆流乱窜的两个风姿明显气质不凡的身影,眼中流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那小家伙,自从回了燕京之后就忘了他了呢。 花无渐手中玉杯维扬,一口热辣的浊酒顺着喉间直滑到心里去。 房中还有一名身姿伟岸,气质独特的男子,戴着一块精致的银质面具,将半张脸都遮住,独留下一个略显岁月带着胡渣的下巴。那人悠然立在花无渐身边,负手而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显的在人群中找到两个不凡的身姿。面具下的嘴角轻扬,声若洪钟:“呵,外人成双,无渐独坐于此,内心可觉苦涩?” 花无渐微微一愣,一双狐狸眼从楼下二人身上收回,看向身边男子哂笑道:“殿下又何苦挖苦我,您不也是形单影只?” 那人呼吸一滞,微垂的嘴角显出他此时不悦的情绪。他冷哼道:“数年不见,你这张嘴还是伶牙俐齿惹人生厌的很。我交代你做的事如何了,这么长时间都毫无音讯,无渐,你可是让我失望了。” 花无渐闻言反而露出一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若是事情简单,殿下这么些年早就自己做了。何必还要我腆着脸替你完成?若是不耐烦,殿下何不自己去,也省的现在看着我徒增……”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迅猛的罡气扇的整个人飞离了窗边,直直地飞向墙壁撞在墙上。 “砰”的一声巨响后,厚实的墙壁破开了装饰,凹陷下去,隐隐露出其中的砖块。 立刻有小厮在外敲门焦急喊道:“公子,公子,出什么事了?” 花无渐从墙边缓缓滑下,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他轻皱着脸低吟了一身,伸出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闷声道:“没事,不用进来。” 若是叶挽在这里,定会惊讶那人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连花无渐都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花无渐微微抬目,入眼的是一双逐渐走近的金丝绣边的精致长靴,他眼睑低垂,只听头顶那人的声音低沉,不怒自威道:“花无渐,注意你的身份。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不要忘了这些年是谁扶持你坐上大燕首富的位子,教你武功,替你摆平那些牛鬼蛇神。” “是……无渐知错。”花无渐轻咳一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紧闭的双眼流过一丝无奈。 是,他真是没用。人人就当他富甲天下权势滔天,最后只不过是别人一个傀儡罢了。 “陇西那边消息如何?”那人话题一转,复将坐在地上的花无渐扶起,声音带着些许关怀之意。 花无渐道:“豫王戒心甚重,受到我的投诚之后并未言明相信于我。只道我此次资助了北境这么一大笔粮草,朝廷不会轻易动我,让我放宽了心先回燕京来。”他虽被褚洄警告,但是仍有自己的法子接触豫王,并不需要褚洄替他引荐。 只是豫王到底是只在当初与昭阳帝的夺嫡中幸运存活下来的老狐狸,怎么可能轻信他的投诚,又有褚洄在那边提醒,他定然不会轻信花无渐的。 “哼,萧天鸣若是有这脑子,当初又怎么会……”那人看了一眼花无渐,话音戛然而止。他摇摇头道:“罢了,不急在一时。燕京这边有你盯着,我倒是放心一些……曾丘云和萧羽那两个蠢货最近在做什么?” 花无渐恭声道:“萧羽刚勾结北汉发动大战失败,北汉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最近忙着消灭自己勾结北汉的痕迹,乖觉地很,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萧羽也有可能破釜沉舟,利用愤怒失智的北汉人做些什么。曾家想的就简单得多,忙着从及冠大典和封妃大典中抠点什么利益,在他们眼里,权当阻碍是褚……将军和叶挽。” “呵,这两帮人,不用管他们,让他们两方折腾去。”那人哼笑,漫不经心地搓动手指上一只与他身份极不相配的素色细戒。“你且去吧,对了,怎么不见花滢那小丫头?” “滢儿和姚尚书家的小姐逛夜市去了。” “不是我说,你这做哥哥的,怎也不关心关心她好好保护她?你别忘了,你可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了。” “……是。” ☆、第159章 他双飞! 叶挽牵着褚洄漫无目的地在人流中乱走,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到底是哪里,只是单纯的想感受一下燕京过节的气氛。 她心情愉悦感染了身边不怎么爱笑的褚洄,连带着他也保持着弯弯的嘴角,大掌中的手又非比寻常的软糯细腻,即使在这炎热的夏夜牵出了一手黏腻的汗也没有松开。 他们全然没有理会眼尖之人的指指点点。分明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竟然如此光天化日地牵着手相携而行,实在是有些伤风败俗了。但大多数人还是秉持着不支持、不谩骂的心情,匆匆撇过年轻的两人便再没有看。青春的气息啊,到底是令人喜悦的。 另一边,稍显僻静一些人头并不这么攒动的街上,姚清书和花滢二人也正悠悠闲闲地逛着街。只是她们二人是女子,并不能像寻常百姓一般在人群中挤闹,遂只能由护卫跟着往人流稍少一些的方向走动。 姚清书今日着一袭白色的拖地烟笼梅花百褶裙,外罩淡青色纱衣,袖口以烟色丝线绣着振翅蝴蝶,头挽飞仙髻,显得幽雅窈窕,气若幽兰。身边的花滢着石榴色裹胸衣摆绣桃花襦裙,配以同色的淬玉阁所出的精致可爱的发簪,调皮又灵动。 街上貌美如花的小姐不在少数,如二人这般气质出众的却还是很吸引人的目光。 花滢几次想要说服姚清书一起甩开身后的护卫,都被姚清书严词拒绝了。 她嘟着小嘴举着点心暗道:姚姐姐为什么总是这么死板,在人这么少的街上,身后还有跟屁虫跟着,肯定是不能玩尽心的嘛。 只是抱怨归抱怨,平日里是连这样一般热闹的街市都没有的,她能欢欢喜喜地跟姚姐姐一起出来逛街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了。“可惜了,叶哥哥没有跟我们一起出来,否则一定会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的。” 姚清书笑着摇了摇头。前些日子对叶挽的提议到底还是有些没走脑子。就算她心里知道叶挽是个姑娘家,但她明面上也是个男子,花滢还小不注意这些,她却不能任由叶挽跟着他们一同逛街。被人看见了,对自己,对花滢,对叶挽都不是一件好事。索性叶挽今日有宫宴要赴,拒绝了她们,不然还是难办的。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个略微惊喜的男声,就从不远处的街角传来。“姑娘,是你啊!” 姚清书不知怎么就觉得对方说的是自己,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是一个穿着便装长相略微眼熟的年轻男子。她微微侧目,仔细回想了一下,恍若所觉地睁大眼道:“是你啊。”叶挽归京那日,她站在街边随意问了一位年轻将领便匆匆去花家寻花滢了,“那日是我不知礼,未向将军好好致谢。” 这个闲着没事从侯府溜出来逛街的正是刚到京没几日的谢青闻。 他没日没夜的呆在侯府,也不能随意地去见褚大哥和叶挽他们,更不方便去问叶挽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姓甚名谁。他好不容易才趁着连城不注意溜出来逛一逛这燕京的夜市。没想到就碰到了那天这位……他面带惊喜,看着面前如空谷幽兰气质出众的女子突觉自己唐突,忙低下头,道:“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罢了。也不要喊我将军了,我……小子谢青闻……”姚清书方才脱口而出的将军二字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今天是偷溜出来的,别因为百姓把老爷子一样的连城引出来了。 姚清书微讶,她那日随口找了位将军询问,没想到就问及了同褚将军和叶挽一般炙手可热的年轻将军,定远侯府的小侯爷谢青闻。她微微俯首行礼道:“见过谢将军,先前不知是将军,多有得罪。” “哎呀,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干什么?滢儿听得头都大啦!”花滢不满地哼道,精明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偷笑着看了一眼姚清书,对谢青闻道,“你叫谢青闻,滢儿叫你谢哥哥可好?这位是姚尚书家的姚清书,姚姐姐。” 姚清书微微一滞,不好意思地笑道:“滢儿年纪还小,胡乱说话,谢将军莫怪。” “原来是姚小姐,姚小姐言重了……”谢青闻负在身后的手尴尬地搓了搓,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燕京的千金,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都说了你们不要文绉绉的说话啦!”花滢看看姚清书,又看看谢青闻。她想了想娇笑两声道,“看样子你们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哥哥说过,相逢即是缘,滢儿觉得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你们说呢?”她花滢看人一向很有一套的啦,这个谢小将军愣头愣脑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坏人,唔……她花滢愿意跟这个哥哥交朋友。 “花小姐随意就好。”谢青闻摸了摸脑袋,他是谢远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遂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相处,一时间只觉得尴尬无比。 姚清书知道花滢的性子,她虽天真活泼,但到底不是会瞎说话乱来的丫头。既然这个谢青闻跟叶挽相识,又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定远侯谢将军之子,应当不是坏人。她点点头笑道:“与谢小将军相识,是清书之幸。谢将军守卫北境数十载,威名远播,清书常听家父说起谢将军的大名,日后还要请谢小将军回北境之时代清书转达崇敬之情了。”她说的斯文有礼,只是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就不怎么美好了。 谢青闻眸光微暗,知道姚清书说的对。他虽对姚清书有些好感,但也仅限于在燕京的这段时间,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北境去,与这位燕京的大家闺秀自然是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的了。 花滢听了姚清书的话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姚伯伯会提起什么定远侯吗?才怪!姚伯伯那个机巧痴,除却上朝和处理公事的时间,其余时候都没日没夜的泡在他那个工匠室里甚少出来,连花滢这个常去姚府的人都没见过姚伯伯几次。要说姚伯伯会敬佩一国大将常常在姚清书面前提起定远侯的大名,实在是笑死她花滢了!姚姐姐想要找借口也不找个合适一点的来。 不过她到底也是懂了姚姐姐的意思。这个谢小将军看上去对姚姐姐颇有好感,但是姚姐姐好像没那个意思,姚姐姐不喜欢的,就是她滢儿不喜欢的!花滢摸了摸鼻子嘟嘴助攻道:“姚姐姐,咱们还站在这儿呀?滢儿饿了,想去前面买点心吃。”虽然她才刚刚吃过点心…… 姚清书感激地看了花滢一眼,对谢青闻点头致意道:“我们先告辞了,谢将军还请自便。”说罢便转身要离去。 谢青闻掩饰住眼底的失落,刚要开口告辞,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直指他们这边。 “哼,世子爷你看啊,这个姚清书真是不知廉耻,勾搭完那个什么叶挽之后,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在大街上勾搭乱七八糟的男人!”那女声刺耳又刻薄,不难听出其中满怀的恶意。 谢青闻止住离去的脚步,回头望去,只见是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身后跟着不少下人婢女,正满脸寒霜地瞪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姚清书。 姚清书和花滢两人停步在原地,秀眉轻皱看着眼前一对璧人。 那男子身穿绛紫色华衣,正铁青着脸,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颤抖。 依偎在他怀中的正是已经被提做侧妃的燕悦,即使三伏天气,她还穿着一袭冗杂华丽的端庄礼服,满头珠翠,正抬着精致高傲的下巴不怀好意地瞪着姚清书。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萧逢就是到如今都没有忘记姚清书想要娶她为世子妃,要不是她爹有本事哄着齐王,只怕齐王早就答应将姚清书娶进门来了。今日中秋,要不是她碰巧死缠烂打地拉着世子出来逛夜市,也看不到眼前这精彩的一幕。 燕悦满脸刻薄的冷哼,注意到姚清书身后那位气质出众的青年更是满心嫉妒之色。一个叶挽,一个这个男人,怎么围绕在姚清书身边的男人容貌都如此英俊出众!她真是不甘,姚清书这种贱人,就配许给那些个屠牛宰羊的贱户糟蹋! “从惜,你这些日子对本世子避而不见,就是因为他?”萧逢冷声怒道。他只是个齐王世子,又无官职在身,是没有那个资格上朝的,是以从未见过谢青闻。见他只身一人,只当是个长得有些姿色的破落户。今日宫宴他也没那个资格参加,燕氏又叽叽喳喳的缠着他要跑出来玩,想着父王说这几日要哄哄燕氏,他就同意了。没有想到刚出门没多久就让他看到姚清书在这里和野男人私会! 谢青闻剑眉一皱,本能地朝前走了几步站在姚清书身后。这个嚣张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儿谢青闻还想不起来是谁。 姚清书气的浑身发抖,厉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萧世子,我敬你是齐王世子,对你忍耐再三。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有两位妾室,何苦再与我纠缠?”萧逢就这么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说她勾引男人,当真是不要脸至极。 “姚姐姐,你不要与这种人置气。萧世子自甘堕落,与二女双飞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不要脸,咱们可要脸,走,我们不要在这里跟这种人浪费口舌!”花滢自小无父无母长大,与哥哥相依为命,花无渐那风流性子别指望她花滢嘴里能蹦出什么好话来。 她的话当即把萧逢气的脸色煞白,燕悦的脸色也难看极了。她一想到府中还有个怀着孕的贱女人就浑身不自在!“花滢,你说什么!”燕悦尖声叫道。 姚清书微微恢复了些理智,轻捏了一把花滢的小手,强行克制着怒意保持冷静道:“滢儿,女孩子家家不要像对面那个这般没脸没皮。”她想象着若是阿挽在这里会说什么话来挤兑燕悦,道:“有些人自甘为妾,轮不到你我指责。” 她一本正经的想要毒舌的模样惹得花滢和背后的谢青闻“噗嗤”一笑,顿时羞的姚清书脸红到了耳朵根。才十岁的花滢都站出来为她说话了,她怎么能任由这两个贱胚子宰割呢? 萧逢没有理会燕悦的叫嚣和花滢的嘲讽。他先前还有些怀疑,此时见谢青闻站到了姚清书身后,更加确认了他们俩关系非同一般,当即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报上名来!” 谢青闻眸光顿冷,还未开口,只听得身边的屋顶上有个熟悉的声音懒洋洋道:“哎哟,这里好热闹啊!” ☆、第160章 谢家青闻 那声音慵懒又恣意,顿时打断了场面的剑拔弩张。 所有人,包括围观的百姓们都循声望去,只见圆月之下,一黑一白两人,携手而立,在耀眼的月光之下洒下了阵阵银辉。 其中一人戴白兔面具,身形瘦削,另一人戴狐狸面具,身材高大,黑白并融,相得益彰。 什么叫傲然独绝,什么叫风姿绰约,只怕就是眼前这番景象了。 花滢眯着眼看向那两人,只觉得其中矮个子那个声音和身形都十分的熟悉,只歪头想了想便突然兴奋地挥手喊道:“叶哥哥!是你吗叶哥哥?” 两人牵在一处的手在背光的屋顶格外的显眼。 姚清书望去,心中顿悟。原来如此……原来阿挽喜欢的对象就是那人。 谢青闻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早就知道褚大哥和叶挽关系不一般,但是两人这么光明正大的手牵手出现在大街上还是跟大浪一样一阵一阵地冲击着他的内心。没有办法……单身狗伤不起。 对面的萧逢和燕悦脸色却无比的难看,听着对面花家小丫头的意思,这两人其中一个竟然又是叶挽!她真是有够阴魂不散的了。只不过在这儿找姚清书个麻烦罢了,为什么叶挽又出现了!而且她身边那人……看身形,竟然是他!他跟叶挽居然是……! 萧逢冷着脸想了想,叶挽和褚洄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简直就是麻烦的病原体,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他没有理会众人都齐聚在楼顶两人身上的目光,转头对姚清书道:“从惜,不要转移话题了。本世子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当真不愿意嫁到齐王府来做世子正妃?!” 萧逢身边的燕悦绞碎了手中一方绣帕。都已经是如此铮铮不容置疑的事实了,世子居然还存着将姚清书娶进府上来做正妃的念头!她姚清书凭什么?凭什么做正妃,凭什么还要压在她燕悦的头上?不过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尚书之女罢了……她都只能做个侧妃,这姚清书到底是有何德何能? “哇,萧世子脸皮未免也太厚了些?”兔子面具的少年一手被身边男子牵住,另一手意兴满满地拖住了下巴,悦耳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充满了幸灾乐祸。她突然开口,在众人怔愣之际又道:“俗话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我看世子似乎是没有这种连三岁小孩子都懂得道理了。这位姚姑娘似乎已经不止一次的拒绝过萧世子,言明与萧世子并无缘分,萧世子为何还要死缠烂打呢?” 方才围观的百姓中,不少都是一知半解,只知齐王世子“夜御二女”的风流花边传闻,不知他到底和这位姚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只当姚小姐当真是与外男私会被萧逢抓了个正着。如今被叶挽一点明,他们才想起往日齐王世子对姚尚书府上的千金死缠烂打的消息来。 这萧逢也当真是太厚脸皮了,在宫中被人捉奸在床不说,连纳二妾还想要娶姚尚书的千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心,这样行事作为也不怕翻车么? 自己不欲理会叶挽,叶挽还总是要来破坏自己的好事! 萧逢铁青着脸,看向屋顶二人道:“我与姚小姐的事情,似乎与叶都尉并无什么关系吧!”他几次想要出手整治叶挽,却被父王阻挠说先看看情况,不宜得罪叶挽。当初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校尉罢了,他身为齐王世子,想要他死又如何?偏偏因为父王的关系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在。现在可好了,叶挽只不过去了趟北境,居然连升二级,一跃跳到了都尉的位子上,比从前更加棘手,当真不知道父王是如何想的! 萧逢言明了屋顶二人的身份,百姓一片哗然。 齐王世子方才称这位兔子面具的少年叶都尉,那么她就是最近燕京炙手可热的新晋少年英雄了!可她身边那位的气度……难不成是?不少人眼睛直勾勾地朝着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未松开的双手看去,内心震惊之意更甚。 叶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道:“世子爷这话就不对了,这既然是世子爷的私事,你为何又要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姚小姐一介弱女子呢?我这人不巧最爱英雄救美,眼见佳人因为世子爷的自作多情一己之私落得如此难堪狼狈的状况,相信不止是我,诸位兄弟姐妹也觉得世子爷此番作为实在是太不爷们儿了吧?”既然萧逢自己不要面皮,三番五次的为难姚姐姐,那她也就用不着给他留面子了。 横竖就是得罪个齐王罢了,齐王会不会为了儿子这种桃色新闻出来主持大局还是两说。 萧逢无官无职,只挂了个世子名头,有何可惧? 楼底的谢青闻听到叶小兄弟如此毫不客气的撕了萧逢的脸皮,不由乐津津的笑出了声,立刻引来萧逢的怒视。 萧逢正因为不知道如何反驳叶挽而恼怒,叶挽旁边又明显站着一个撑腰的男人,他今日只怕真是难以从叶挽手中挣住没面子来。他听到谢青闻一笑,调转枪头将火全部撒在了这个不知名的男人身上:“你笑什么笑?一个不知道哪里来东西,也敢在本世子面前放肆!” “咳,世子爷恕罪,我只是喉咙痒痒。”谢青闻被烧到了火,摸摸鼻子睨了一眼忍笑的姚清书,笑的一脸无害。 “世子爷,妾身看这个贱人明显是跟叶挽他们一伙的……不知道是哪个五大三粗的小兵,竟然斗胆敢在中秋佳节与姚姐姐私会,当真是不知廉耻。”燕悦咬着牙,在萧逢耳边轻声说道。 对……的确是不知廉耻!他整治不了叶挽,难道还整治不了这个无名小卒不成! 萧逢怒极,刚要开口让手下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带回去好好折磨,却听屋顶的叶挽幽幽道:“谢小将军,由得旁人将你当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孩子,只怕谢将军会伤心的。” 面具下的清秀容颜微微展眉,谢青闻远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从前些日子大殿上的一番话就能看出来这个小子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他今日到现在都没有对萧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怕是想故意让萧逢以为他无名无姓权势低微,想让萧逢对他动手。 若萧逢真的跟蠢驴一般将定远侯的公子带回齐王府,只怕燕京就要翻锅了。 至于目的么……叶挽笑盈盈地看了眼姚清书,姚姐姐二九之年,看来也是要迎来春天了。 如今燕京局势未明,西秦北汉南疆等国的使者即将淌入燕京,届时定当面临举目的麻烦。齐王萧天慕隐在幕后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手脚,还不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他拉出来。 垂在身侧的手被大掌捏了捏,带着薄茧的手指搔了搔叶挽的手心,似乎在称赞她的举动。 叶挽轻咳一声,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害羞,面具下的耳根微红。 谢小将军?百姓皆是一怔。 整个大燕姓谢的将军只有一位,能被叶挽如此尊敬的称呼的将军,也只有那位守卫边疆数十载的定远侯谢远了! 众人看向谢青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尊崇敬佩起来,不是对这位谢小将军,而是对那位历经三代的老将。虽然这次与北境一役谢将军受奸人迷惑险些命丧鹰涧峡,还损失了五万将士,不过这并不影响百姓们对他的尊敬和感激。更何况谢将军年轻时也是战功赫赫的名将,现今更加是老而弥坚,北境苦寒,数十年的坚守足以令所有人都对他抱以感恩了。 前些日子就听说谢将军年迈身体不适,遂此次战争结束后并未回京,而是由嫡子谢青闻代劳。没有想到,谢青闻现在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谢小将军,是定远侯家的小侯爷吗?”有人喊道。 “那位叶都尉都这么说了,难道还有假的吗?谢小将军,老将军这些年身体可好?”有几年前见过谢远的老辈百姓,连连问道。 谢青闻收到无数百姓的温声问候,心头略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在燕京的威名还在,还有这么多百姓记得他。 只是……他不满哀怨地看了叶挽一眼,他还准备折腾折腾这个萧世子的。虽然父亲警告他在燕京不许惹事,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世子爷,就这么被叶挽一句话掀过去了。不过他也知道叶挽的意思,是不想让他得罪齐王,即使有些遗憾也就算了。 那目光如此哀婉凄楚,看的叶挽浑身一抖。这个谢青闻,在姚清书面前呆愣愣的就跟木头似的,怎的对别人就是这副样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男人就微微侧身,拦在叶挽和谢青闻之间,挡住了谢青闻的目光。 那浑身散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让谢青闻无端的一抖……褚大哥这么护食,好可怕,好可怕! “不许看别的男人。”褚洄懒懒地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 叶挽无语地歪了歪头:“那别的女人呢?” “也不许。” “……”好嘛,直接说叫她以后不要看人只看狗就好了咯。 房底下仍在热闹的喧哗中。 萧逢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看着一脸陌生的完全不似燕京人士的乡下小子,居然是定远侯谢远的儿子谢青闻!他们入京那日父王就找了他,让他没事的时候去定远侯府拜访一下这位小侯爷,谢远虽如今威名不复从前,但到底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从昭阳帝手中逃出来远遁北境的人,比宪钧侯聪明的要多的多。即使不能拉拢定远侯,也要与定远侯搞好关系,至少不能敌队。他刚才还想将这臭小子带回齐王府去折磨折磨一泄心头之恨,没有想到这个小子就是父王要自己去交际拉拢的谢青闻! 若是被父王知道他已经和谢青闻打过照面,并且还得罪于他,只怕自己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燕悦不清楚个中复杂的利害关系,只当谢青闻与自己平起平坐。他是定远侯家的小侯爷,自己也曾是宪钧侯家的掌上明珠啊!她不甘的拉了拉萧逢的衣袖道:“世子爷,不过是个远离京城数十年的乡下人罢了,用不着……啊!” 她话还没说完,顿时整个人被掀倒在身后的丫鬟怀里,盈盈玉致的脸蛋上红肿一片。 燕悦不敢相信地捂着自己的脸,颤声道:“世子爷……”萧逢从未对自己动过手,今日竟然因为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巴佬打了自己! ☆、第161章 一对人渣 “原来是谢小将军,方才多有得罪,失敬了……”萧逢黑着脸,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就感觉那些围观的百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刀剐一般的带着嘲笑,有如他浑身赤裸。 他眼神不住地瞥向一脸淡定的姚清书,她并无半丝震惊,看起来是早就知道,早就与谢青闻有瓜葛了!而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出丑,也没有半分提醒之意……甚至连叶挽都不如!真是一对……奸……萧逢粗喘着气,克制住内心的暴怒和冲动。 谢青闻见萧逢目光死死的盯着姚清书,不由微笑着上前一步挡在姚清书的身前,没什么诚意地抱拳道:“萧世子言重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知者无罪,只不过是误会一场罢了,青闻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他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认真起来,“青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有风度。这位姚姑娘坦言与萧世子并无关系,萧世子也既已成婚,就不该在大街上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纠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街问一个女子是否愿意嫁给自己,萧世子是否觉得此举太不妥当?” 更何况姚清书显然无意于萧逢,萧逢还这么大喇喇的喊着姚清书的小字……他一个苦寒之地来的小子都知道这么做实在太败坏姑娘名节了,这个萧逢当真是顺风顺水二十载,装傻充愣把自己当盘蒜了么? 叶挽噗嗤一笑,她就知道谢青闻没那么容易放过萧逢。这么一本正经的教训萧逢,就差没说一句老子是你爹,好好的听老子的话了。 在萧逢愈加难看的脸色中,谢青闻瞥了一眼正哭唧唧的依偎在萧逢怀里的燕悦,眉头一挑笑道:“说句不中听的,世子爷莫放在心上。青闻从未听闻大燕有侍妾上街的规矩,既以为妾,不要了脸面,那就该好好的呆在家里侍奉婆母相夫教子,别整日跟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般溜出来鬼混。萧世子身为齐王世子,更应该懂得个中规矩,为百姓做榜样才是。” 燕悦听到他嘲讽自己,本来就挨了打,满心的委屈,立刻尖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不管你爹是谁,女儿身为嫡女自甘为妾,想必你爹也整日整夜的觉得老脸没处搁吧。”谢青闻表情诚恳,说的话却分分钟能把人噎死。 叶挽几乎都要忍不住为他鼓掌了。斗的了渣男骂的过贱人,以前还当真是小看谢青闻了。 “你很佩服他?”褚洄不满地捏了捏叶挽的掌心。他在旁边完全能感受到身边小狐狸兴奋雀跃的情绪,不由沉思了下是不是也要学一下谢青闻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挽挽似乎挺喜欢? 叶挽笑道:“谢将军担心谢青闻在燕京惹事被人欺负,当真是多虑了。他这般胆子和脑子,有谁能欺负的了他?”别在姚清书面前那副谦虚唯诺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那简直就是太腹黑了,跟褚洄有的一拼。 “你……我杀了你!”燕悦气的快要爆炸,好听点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世子侧妃,说难听点她的确就是个妾室!当初进门时甚至还不如那个黄杏,直接做了贵妾。这一直都是她心头之恨,堂堂宪钧侯的嫡女,做了妾室。只是还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茬,被谢青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再的重申,简直是要她死了一样! “住口!”萧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燕悦一眼。这个女人,本以为她改了性子变得柔善起来,没有想到关键时候还是跟泼妇一样惹人生厌。他忙厉声道:“来人,把侧妃带回去!”他差人将暴怒的燕悦制住,侧过身阴测地看了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姚清书一眼,对谢青闻道:“小侯爷的话本世子放在心里了,多谢小侯爷指教。妾室无礼,得罪了小侯爷,本世子他日定当待礼拜访侯府向小侯爷赔罪,告辞!” 说罢萧逢又狠狠剜了一眼楼顶看好戏一般蹲着的叶挽和褚洄,冷哼一声挥袖而去。 一下子少了齐王府的人,街上空旷了不少,围观百姓纷纷围拢上前想与谢青闻打招呼。 楼顶的叶都尉没有下来的意思,又带着面具,明显是不想被人打扰,遂百姓皆识趣地没有冲上去。至于她身边那位气质出众的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人点明他的身份,即使百姓心中再心痒难耐地猜测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嘲风将军褚洄,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尊呼。 麻烦的人走了,姚清书想了想,带着花滢对着被百姓包围的谢青闻遥遥行了一礼以示感谢便想转身离开。 谢青闻忙对百姓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想必各位还有家人等待你们,就不要因为我这个粗人扰了兴致了……”他一咬牙,频频给叶挽使眼色想让她开口帮忙。 叶挽觉得好笑,歪头对姚清书和花滢道:“姚姐姐莫急,今日时辰还早,相逢即是缘,我们大家一起去喝一杯赏个月聊聊天如何?”看在谢青闻努力的挤眉弄眼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地做一回媒婆吧。只是也就仅限于今天这一次,她和姚清书是朋友,没道理只顾着帮谢青闻不理会姚清书的感受的,后面她们要如何全得看谢青闻自己了。 若姚清书当真对谢青闻没那个意思,她只怕还得做一回恶人。 “哼。”褚洄冷哼了声。今夜明明是他们俩的约会,偏偏要为了谢青闻这小子多带上几个电灯泡,真是讨厌! 叶挽美滋滋地反手扣住褚洄的手,镇定地红着脸伸出软绵纤细的手指在褚洄手心中撩刮几下,轻咳一声软道:“你要补偿我今日被你折腾了一下午。”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褚洄蹙眉。 叶挽默默道:“因为你不听我的,以后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 有叶挽开口,姚清书自然不会拒绝了,加之身边还有一个跃跃欲试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滢撺掇,一行人终于在谢青闻期盼的目光之下,将小聚的地点定在了淬玉阁二楼专属于叶挽的雅间之内。 打扰了木娘和木子两人的中秋团圆,叶挽内心过意不去,特地从外城带了不少吃食给他们加餐,吩咐他们在后院自娱自乐便好,用不着来雅间伺候。 姚清书的丫鬟棋儿和花滢的丫鬟为了不打扰几位主子们的闲聊,自动自发地与木娘和木子凑到了一处。一时间,雅间内只剩五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闲人。 淬玉阁的雅间位置极佳,能直接从窗户大开的窗口看到头顶悬挂的明亮霜蝉,辉光清冷。 桌上摆着叶挽临时买来的熟食和清酒,月光下的玉壶在桌面投下一个三角的倒影。 叶挽左边坐着褚洄,右边坐着姚清书,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她到底是为什么要答应谢青闻把所有人都拉来一起干瞪眼?这尴尬的气氛真是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干过这种媒婆的勾当,尤其是在中秋节,感觉自己蠢极了。 就连一向话多爱动的花滢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看姚清书,又看看叶挽,闷头差点没把自己塞进装满了花蜜水的酒杯里。 “呃……褚大哥,叶都尉,你们今日怎么没有去参加宫宴?”许是看气氛实在是太过尴尬,谢青闻不由率先看了眼取下了面具的褚洄和叶挽道。 叶挽板着脸……她也以为今日是要去参加宫宴的,只是下午因为这样那样无耻的事情耽搁了时间。 褚洄睨了谢青闻一眼,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身前的玉杯,冷道:“有事,甄玉去了。”甄玉虽官职低微,但却是陇西甄大将军的嫡子,代他去参加个宫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小将军为何今夜也在外游荡,没有去宫宴?你初到京城,朝廷应该不会放过这个与你交好的机会才是。”叶挽问道。 “咳……不过是文官武官互相阿谀奉承的宴会罢了,横竖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跑来这外城的街上感受感受燕京的风土人情。我不擅应对那些,就让连城带人去参加了。”谢青闻瞥了一眼叶挽,又道:“不过说起来,褚大哥和叶挽你们俩也都是陇西人士,到燕京没几个月吧?怎么感觉已经相当熟稔的样子。”褚洄和叶挽应当是今年五月份才来燕京的,当中又有足足三月在北境边疆,怎么叶挽跟姚清书已经相熟已久的模样。 叶挽知道他想问什么,内心觉得好笑,答道:“与姚小姐相识倒是一场缘分,正是在这淬玉阁之内。”见谢青闻一脸好奇的模样,她解释道:“这铺子是与康王打赌时他输给我的,彼时我刚接手,来巡视时,正巧遇到姚小姐与宪钧侯家的千金起了争执。” “那日还要多亏了阿挽。”姚清书接道,叶挽的面子她还是很乐于给的,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不经意的,就将“阿挽”二字脱口而出了。 谢青闻听到姚清书对叶挽的称呼,顿时笑容微僵,心头一突。 注意到谢青闻的情绪,还有姚清书“不经意”间说出的对自己的称呼,叶挽微微抿唇。不管她是故意在谢青闻面前表现出与自己亲密的关系还是习惯了不小心说出来的,都能隐隐看出她内心的拒绝之意。 花滢眼珠子一转,笑道:“谢哥哥,今天要谢谢你仗义出手。那个燕悦针对姚姐姐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当她纳进了齐王府会安分起来有所收敛,没有想到还是狗改不了……咳咳,那个啥!” “滢儿!”姚清书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姑娘家,粗话说的比谁都要溜,不知道花无渐听到了自家妹妹这番那番的话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花滢吐了吐舌头,哼道:“本来就是嘛,姚姐姐从来没对那个萧逢有半点情谊,却被他到处放话耽搁至今,滢儿半个姐夫的影子都没看到,真是呜呼哀哉。”说罢她朝着谢青闻挤了挤眼,不动声色的就将姚清书为什么年已二九都没有成婚的原因透露了出去。不是因为她有心上人,也不是因为有什么婚约,就是被萧逢那个王八蛋无的放矢给耽搁的。 看花滢也一副急切的模样,叶挽无奈的抚了扶额头。 如果有神助攻,那花滢必须得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啊。 谢青闻掩饰内心淡淡的失落,微笑着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一下子就词穷了起来,面对渣男恶女他还能口若悬河的讽刺一顿,但是对上一个看似性情温和其实内里比谁都要倔强的姑娘他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叶挽微微低头将一口清酒送入口中,心道谢青闻若真对姚清书有意,只怕以后的追求之路还长着呢。 众人一片沉默之际,忽而听到楼下大堂有个清冽娇俏的女声悠然喊道:“奇怪,店里人呢?怎么过个节就开着门不用做生意了吗?” ☆、第162章 西秦郡主 “奇怪,店里人呢?怎么过个节就开着门不用做生意了吗?” 叶挽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道:“木子他们在后院,许听不到声音。我去看看,你们先坐着聊会儿。”桌底下的手轻轻捏了捏褚洄的手,示意他在这里等一会儿,便起身翩然而去。 中秋节大部分百姓都在外热热闹闹的逛夜市,要不就是与家人团圆在一处赏月,这个点甚少还会有跑出来逛铺子的人,是以叶挽就直接将大门半敞,也没有特地的派人留守。没有想到都快酉时了淬玉阁还有人来。 叶挽顺着楼梯走下,空荡荡的一楼有不少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白衣衣摆绣莲的出尘女子,面带轻纱,纤腰盈盈,露在外面一双翦水秋眸正顺着叶挽下楼的方向好奇打量。那女子身边还有一位同样窈窕沉鱼的红衣美人,武装短打,如火灿烈奔放,只是这位美人并未戴面纱,自带的笑容显得有些目中无人。 辅一打量,叶挽差点就以为自己看到了曾零露和燕悦。 堂中二位女子顺着楼梯看去,只见是一位风度蹁跹的白衣少年,气质清隽,面容俊美。红衣女展演露出一笑,明媚大方:“这位小公子便是这店里的掌柜的了吗?” 叶挽站在楼梯的最后一阶,并未下楼,淡笑道:“在下是淬玉阁的老板。” “哈哈,”红衣女一笑,赞道:“燕京果真是个妙地,这淬玉阁看着门面也不小,老板竟是个毛头小子。” “灿儿……”她脸上挂的笑容十分落落大方,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客气了。身边的白衣女子立刻不赞同地唤了一声。 那位名叫灿儿的红衣女并不在意白衣女不满的责声,又对着叶挽笑道:“这位小公子老板,虽是中秋佳节,你放着客人不管也不太好吧?打开门做生意,难道还要分时辰的不成?” 叶挽嘴角仍噙着笑,好脾气的点头道:“是,两位远道是客,的确是在下想的不周到。不知道两位小姐有什么需要?” “本小姐今日来这儿,是想挑些上档次的物件送人,只是连逛了好几家铺子都不甚满意。都是些老掉牙的玩意儿,送出去有碍本小姐面子,听那几位掌柜的说,你淬玉阁的玩意儿新颖,所以我们才来看看。你就随意挑些个你觉得不错的东西,送到楼上雅间去,让本小姐慢慢看看吧。”红衣女下巴微扬,声音悦儿娇气,不难听出往日在家有多受宠。 叶挽挑眉笑道:“东西都在这一楼大堂放着,小姐不如自便。有看中的什么,来楼上唤我一声便是。或者我找掌柜的来,给小姐好好介绍店中摆设吧。” “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小姐的身份还当不得你亲自招呼不成?”红衣女脸色微变,没有想到这个大燕人竟然直言让她们自己看店里的东西,还要找个下人来伺候。她看着叶挽不带感情的淡笑,微微眯起眼,“老板,像你这般做生意可不太好。” “灿儿,别说了。王……王叔叔让我们不要惹事,我们还是……”那位白衣女子见红衣女顿时冷下来的神色,面纱外的秀眉轻皱,一双素手盈盈伸出,想要拉扯红衣女。 只是她手还未碰到红衣女的衣角,只听她冷笑一声道:“你住口,什么玩意儿,也敢随便碰我!” 白衣女的手生生的顿在半空,尴尬地缩回去。 “老板,本小姐今日不说二话,就是要你伺候,你当如何?”红衣女的眉峰微聚,笑容越发的危险起来。她活了十六年,还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说话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燕人而已,哪里来的胆子敢拒绝她? 叶挽嘴角笑意更深,楼上还有人在等她,她也不欲在今晚惹事。仍温声道:“这位小姐,在下今日实在不便陪你,你若愿意,便自己随意观赏,权当我俩缘分。你若不愿,出门右拐,在下也不强求。在下还有贵客等着,小姐请吧。” “你这小子真是无礼!居然敢赶我走,信不信本小姐今晚就砸了你的店,让你过不成这中秋节?!什么贵客,能比本小姐还尊贵不成!”红衣女算是完全的垮下了脸,精致英气的眉峰紧紧拢在一处,那张板着的漂亮脸蛋明明白白写着“我在生气”四个大字。 她不去惹麻烦,自有麻烦上门。叶挽头疼的转过身,莫名道:“小姐大概是前十几年都顺风顺水的过惯了,把这娇纵脾气带到大燕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若想要砸店,自便就是,也不知道烈王殿下知道了你的胡作非为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红衣女听到烈王的名头一愣,瞬间收敛了浑身嚣张的气焰,警惕起来:“你早就看出来我们是西秦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们在收到北汉战败的消息起就偷偷瞒着大燕提前出发了,照理说她们来到燕京是个秘密,为什么这个小小淬玉阁的老板会认得出她们的身份来? 叶挽默默地想,还要多亏了褚洄硬塞给自己的一大堆西秦北汉的资料,不然以她万事不知消息闭塞的情况,只怕这个大小姐跑到她的面前来自报家门她也只会傻乎乎的问一句“哈?西秦的郡主是谁?”她懒洋洋地斜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凉道:“素有闻,西秦烈王殿下的千金性子如火,骄傲冷艳,容貌艳丽,喜着红衣。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哈哈,你这小子倒是有意思!”元灿嘴上带笑,那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一个小小的首饰铺子的老板都知道她们已经到了燕京,那大燕朝廷会不会也早已收到了消息?此事不妙,若是被父王知道了她们早已暴露了身份,只怕会大发雷霆。收起了闹事的心思,元灿想了想歪头道:“既然已经被你猜到了身份,那本郡主也不故意隐瞒了,你应当知道本郡主是要挑些新奇的首饰届时去拜访后宫各位娘娘和各大夫人所用,你替本郡主办好了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 除去此行从西秦带来的祝贺瑞嘉帝及冠的贺礼,她们根本不可能准备其他的东西。反正燕京也能买得到,自然是用不着是废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 叶挽了悟的点点头:“是吗,那就请郡主自便吧。看上什么就跟在下直说,远到是客,在下算你优惠,只收你九成。” “你!”元灿一愣,看她转身欲走的模样,瞬间怒从中烧,比刚才更气。在元锦瑜的一声惊呼之中,她袖中暗箭猛地飞出,直朝叶挽而去! 叶挽的脚刚跨上第二节台阶,兀自不动,没有回头。 只听“叮”的一声,那巴掌大的暗箭就眨眼之间调转箭头以迅疾之势朝着来的方向飞去。 元灿大惊,连连后退,吓得随意扯过一个侍卫抵挡。 “噗嗤”一声过后,血花飞溅,那暗箭已没入侍卫的喉间三寸。鲜血溅了发着懵的元灿一脸。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突变的情景,只觉得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阿挽,你有没有事?”姚清书急切地奔下楼,按住叶挽的肩膀左右查看。她们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下来看看情况,没想到还没下楼呢就看到寒光一闪,伴随着尖利的破空声有暗器朝着叶挽飞去,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感觉到背后陡然变冷的气息,姚清书微怔,默默地松开手挪开几步让出位子。 “有没有事?”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叶挽头顶响起。 叶挽摇摇头,就算刚才褚洄不出手她也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疾风,手已经摸到腿上绑缚的蛇头匕首上了。西秦那位小郡主的身手不差,但还远没有到能威胁叶挽的地步,她不会不明不白的伤在西秦人手中的。 那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瞬间如利剑一般扫向远处呆愣的元灿,那释放出的股股杀意,几乎顷刻之间就将整个淬玉阁填满。 元灿望着远处面无表情的墨衣男子,只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那冷峻淡漠的气质,宛如地狱之神,在冥冥众生之中显得如此傲然卓绝。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谢青闻也从楼上下来,皱眉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大燕人,还有他们方才跟叶挽的对话,他也听到些许。这个女人居然就是那位烈王唯一的女儿,火荣郡主元灿么?那旁边那个白衣女子……是西秦王的公主?她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燕京。看来这次西秦派来出使燕京的,就是烈王元桢了? 不,不应该说西秦派来出使大燕,应该说……是元桢自己要来大燕的。 元灿呼吸窒了窒,突然看着叶挽冷笑起来:“明知本郡主是西秦使者还敢对本郡主出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本郡主现在就去找你大燕瑞嘉帝,说有个无知刁民意图刺杀本郡主,你猜,瑞嘉帝会怎么对你?” 叶挽默默地回过身面对元灿,怎么她招惹的女人一个两个脑子都不怎么好使呢?一个比一个奇葩一个比一个蠢,明明就是褚洄动的手,她们也要见色忘义地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么?叶挽凉笑道:“郡主这话奇怪,杀了你侍卫的难道不是郡主你的武器么?我大燕应该并无这种袖箭,出处在哪里请人一验便知。” “那又如何?本郡主不过是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并未想杀你。你却如此斤斤计较的反过来对本郡主动手,这就是你大燕的待客之道么?”元灿扬起下巴,时不时的越过叶挽偷看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褚洄。这男人也实在太好看了些……太夺人眼球。 诬陷完了她还想觊觎她男人?叶挽满头黑线。 她幽幽从台阶上走下,一步一步都带着战场杀伐的气势。她缓缓走至元灿面前,道:“在下待客待的自然是人,不能待狗吧。” “你!”元灿漂亮的眸子瞬间变得凶残起来,“你敢骂本郡主是狗?!” 叶挽负手而立,明明比元灿高不了多少,却隐隐带着俯视之意。“你若是想找陛下告状,那只怕在下是不能放你出这个门口了。我胆子小,经不起吓。” 她话音刚落,只听蹭蹭数声,原本空无一人的淬玉阁门口就在瞬息之间站满了黑衣轻甲,面色肃整的人。将西秦为数不多的几名侍卫团团包围在淬玉阁小小的门框之内。 元灿和元锦瑜是偷偷出来逛街的,又瞒着大燕朝廷进了燕京,自然不可能带很多侍卫,一下子就被围住。 元灿不经意看到那些黑甲侍卫胸口铠甲上熔刻的展翅飞翔的老鹰,俏脸骤变:“鹰卫!你们是豫王的人?!” ☆、第163章 让元桢来道歉 中护军兄弟们正和豫王一起在赶往燕京的途中,褚洄不愿在燕京暴露暗阁的势力,出门便暗地遣鹰卫跟随。 元灿陡然失色的花容顿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她轻咬下唇,看向叶挽道:“你不是个普通的首饰铺子老板?你到底是何人!和豫王有什么关系?”大燕豫王和西秦烈王可以说是相看两厌的死敌,可是父王收到消息,豫王不过刚刚从陇西动身启程,他的鹰卫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在燕京出现呢? 叶挽叹了口气,和智商低的人说话就是比较艰难。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在燕京内城开铺子的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呢?如果换做是叶挽,去了西秦或者北汉,绝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出去逛街找茬……不是蠢是什么? 元灿身边一直沉默的元锦瑜突然幽幽开口,看向褚洄道:“听闻豫王殿下义子刚从北汉打了胜仗归京,想必这位就是大燕的嘲风将军褚将军吧?歆月见过褚将军。” 叶挽早前就注意到这个方才一直在劝阻元灿不要惹事的白衣女子,还当是西秦哪位大臣的千金,没有想到是西秦帝的女儿歆月公主。她能认出褚洄不算是一件意外的事,毕竟现在天下人人都知道褚洄此事正在燕京。而有那种风华气度的人,全燕京又找得出几个来? “你是嘲风将军褚洄!”元灿惊道。她只是随随便便出来逛了个铺子想买点东西,怎么就直接碰上了褚洄?中秋节,褚洄这种武将应当在宫中赴宴,应该说,基本上全大燕的权贵今日都在宫中赴宴才是。她断定了在街上不会碰到认得出她的人来才这么大张旗鼓地游街,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嘲风将军。那那个少年老板又是什么人,看起来和嘲风将军颇为亲近的模样,莫非……“你是那个最近名动大燕的少年将军叶挽?”元灿不敢置信。 叶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答话,只是不说话已是默认。 元灿不禁暗暗后悔,没有听哥哥的话好好待在客栈里不要出来。没有想到她只是随意的逛个街,就能一连碰到两个风云人物,真是时运不济。他们二人进宫相当容易,若是被大燕朝廷知道了他们西秦这么早就到了燕京,只怕不好。 “啧啧,你们两个声名大动,真是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谢青闻乐津津地看着戏,刚才在街上也是,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两人为了不被人认出来逛个街还要戴面具……只是戴了面具还会被人认出来,怎么就没人认出他来?当真是因为他长得不好看么? 歆月公主想了想又道:“这位想必就是定远侯谢将军家的独子,谢小将军了?” 元灿不满的瞪了一眼元锦瑜,这女人真是话多。“要你多嘴?!” “啊,还真的有人能认出我来啊。”谢青闻摸摸鼻子,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姚清书。只是姚清书一本正经地守着花滢,并不搭理他。 “呵,谢小将军竟然和嘲风将军混在一处,也不怕被人知道么。”元灿从冲击中醒悟,看了一眼面前风姿各异的三人,权然当自己拿捏住了三人的把柄。曾后多疑,若是被她知道定远侯和豫王有所牵连,只怕又要引起什么事端来。她咬牙望了望背后一丝不苟的鹰卫,朗声道:“今日一事全是误会,不如大家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如何?” 现在他们各有各的把柄,她担心西秦率先抵达燕京之事暴露,自己又知道谢青闻和褚洄关系匪浅,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不如趁现在套套关系,弥补一下自己率先对叶挽出手的过错。 花滢悄声嘟囔道:“现在知道是误会了,刚刚想要对叶哥哥动手的时候可不见她说是误会。”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淬玉阁大堂内格外的明显。 元灿眸子深了深,忍住了心中欲发火的冲动,笑道:“小妹妹,刚才姐姐不知道这几位的身份,多有得罪实属不该,还请小妹妹原谅。” “哦,那你的意思是,若我们并无什么身份,你就可以任意打骂灭口了么。”叶挽淡笑道。这个元灿性子娇纵,明明自己气的要死还要忍住怒意不打草惊蛇,也不全然都是缺点,能将女儿教育若此,看来那个烈王确实不简单。只是今日换了任意一个普通商户,得罪了元灿,只怕都不会像这么简单的收场了。大燕子民,岂是她一个外来之人可以随意喊打喊杀的? 元灿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西秦与大燕和平十数年,实在难得,我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好吗?”她气的快要吐血,为了不被父王知晓,她居然低声下气若此!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叶挽笑眯眯的看向褚洄,问道:“将军,你说今日之事该怎么处置的好?” 她一开口,一时间众人齐齐的将目光投到了这个面若冰霜的大燕将军的身上。 元灿略带期盼地望着他,只希望褚洄能开口说这事就这么算了。看在褚洄的面子上,她也愿意不将他与谢青闻有交情的事情告诉大燕朝廷。 只见褚洄冷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薄唇轻启,凉道:“辱我手下,叫元桢来道歉。”他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却让人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元灿和元锦瑜还有身后十几个西秦侍卫顿时吓白了一张脸,他……他竟然敢直呼烈王的名字!直呼元桢! 谢青闻却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褚大哥还真敢说!西秦烈王在西秦几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不是豫王或者曾家可以的势力,连西秦帝都须对元桢敬让三分……不,敬让五分。他现在脱口而出就是要叫元桢亲自来跟一个都尉道歉,简直就像是在说让曾后来给他谢青闻当洗脚婢一样可笑。 所有人都在以为褚洄是在开玩笑,但是叶挽知道他是认真的。她嘴角轻勾,越发觉得褚洄可爱起来。 “褚将军……希望你不要开玩笑。父王他还未到燕京,是我们兄妹几个先耐不住跑来玩了……多有得罪,请将军不要计较了。”元灿僵着脸,强硬的扯出一个自以为娇俏的笑容。她很想生气,指着褚洄的鼻子骂他怎么敢直呼父王的名字,但是她又没那个胆子……生怕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别真的硬生生的要父王去找褚洄要人,那就太丢脸了。 褚洄冷哼道:“那就等元桢来了,你们再离开吧。”他毫不留情的微抬下巴,立刻有鹰卫会意上前将一众侍卫羁押起来。 “你……你不能绑我们,我们是西秦的人,你无权这么做!”元灿顿时急了,连连喊道。 “西秦送来的消息,使者会在及冠大典前几天抵达。有宵小之辈混入燕京,意图不明,理应处死。”叶挽幸灾乐祸的补充道,“看在你等束手就擒的份上,等烈王殿下到了燕京辨认你等是否真是西秦火荣郡主和歆月公主之后,将军府自会放人。”褚洄这一招实在是妙,逼得元桢不得不显形。 她才不相信什么元桢还没有到燕京的鬼话,元桢不来,难道她们几个先来燕京打秋风么? 若元桢心疼自己女儿,自然会出来认领。若元桢真的憋得住看着她们在将军府的地牢里呆着,等到半个月之再现身,那她也没话说了,只能更加警惕元桢是个有多心狠手辣的人,连对女儿都可以如此狠心,日后若是对上必须严加对待。 褚洄的话让元灿吓白了脸,她连连挣扎起来:“不,不要!”父王是什么样的脾气,她碰了那么多次钉子难道还不知道么?要是被父王知道她带着元锦瑜出来闹事,别说出来认领了,只怕会由得她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然后等她出去了还另有惩罚!绝对……绝对不能被褚将军带走! 正当元灿奋力挣扎之时,外围的鹰卫顿时有了骚动。 “什么事?”叶挽抬目望去。 “叶都尉,有个自称是火荣郡主哥哥的人在外面,说要见将军。”有一鹰卫抱拳答道。 叶挽眨眨眼,更加兴奋起来。没有等来元桢,倒是等来了元灿的哥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收到这里的消息的,难道是兄妹有心灵感应? “不见。”褚洄哼道。 他话音刚落,外头立刻有个清朗的声音喊道:“褚将军,元炯求见。” 谢青闻想了想说:“褚大哥,不知道这个自称烈王二公子的人是不是真的,若跟这两个女人一样是冒牌货,还是一并抓起来的好。也省的有人冒充西秦王爷的公子郡主到处在燕京招摇撞骗。”他说的一本正经,若不是叶挽早就发现了他一肚子坏水,怕是真要以为谢青闻是在担心燕京的安危。 一时间叶挽几乎都要担心起姚清书来,谢青闻这么焉儿坏,只怕早晚要栽在谢青闻手里。 褚洄睨了他一眼,冷道:“放人进来。” 那个自称烈王二公子元炯的年轻人刚一进门,就听到元灿的哭喊之声:“哥哥,哥哥快救我!我不要去地牢!” 叶挽循声望去,只见是一名长相英俊月朗风清的年轻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上下,可能还没有谢青闻大。他身着黑青紫金绣蛇纹长袍,头戴碎玉珠冠,手持描金折扇,十分潇洒风流,隐隐透着奢华内敛。 只一眼,叶挽就能确定这个百分百是那个传说中的烈王的儿子了。 元炯笑着抱拳道:“元炯见过大燕褚将军。褚将军似是与舍妹有了什么误会,舍妹年幼无状,还请褚将军见谅。” 谢青闻插话道:“你当真是元炯,可有什么信证?若无的话,只怕褚将军要将你一并抓起来送到地牢,等着烈王殿下来认领了。” “自然是有的,我正要与褚将军说此事。”元炯好脾气的一笑,也不生气,从袖中掏出一枚印鉴,“此物是我烈王府印证,褚将军可查看一二。我等此行先行入京实在是因为舍妹顽皮,被大燕江山风景所吸引,想要多多游历,才会提前来到大燕。我等今日刚入燕京,未与大燕陛下打招呼实在是我们的错,正准备明日带着舍妹入宫拜会,还请褚将军莫怪。” 他三言两语的就把提前入京的原因说了个清楚,还拿出了烈王府的印证,说明日要入宫拜会。褚洄实在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拒绝他了。 叶挽微微抿唇,这个元二公子当真不是像元灿那样没脑子好打发的人。 ☆、第164章 元二公子炯 他话说的诚恳又真实,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走。 有鹰卫接过元炯递出的印信,拿到褚洄的跟前,褚洄却并没有接过。 他连看都没有看那印信一眼,一双冷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元炯的脸,半晌方才凉道:“若我不呢?” 元炯一愣,没有想到褚洄会这么回答。不过只是怔愣片刻,复又道:“若将军不信,元炯也无法了。只得明日亲入燕宫,求见瑞嘉帝和曾后娘娘,请他二位主持一下公道了。”他搬出了瑞嘉帝和曾后,云淡风轻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在威胁褚洄。 褚洄勾唇一笑,瞬间的风华顿时迷了一脸急切的元灿的眼。他道:“早闻元二公子口才极佳,能舌战群儒,今日一见,实在佩服。”听他松了话头,鹰卫明白的松开了押着元灿和元锦瑜的手,在褚洄默认之下几十鹰卫瞬息消失在了原地。 淬玉阁大堂内又只留下叶挽一行人,还有元炯几个。 元炯见褚洄给了面子,抱拳笑道:“多谢褚将军了,改日元炯定当带着舍妹上门拜会赔罪。” “呵。”褚洄冷笑了声,“不必了,请郡主别再无端生事便可。” 出了淬玉阁的大门,安静的街上只留元炯和元灿一行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闹市传来的喧哗热闹声。 元炯和元灿大步流星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元锦瑜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低垂着一双如水的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哥,你做什么对他们这么客气?他们绑了我,还想将我押进将军府的地牢里,日后我定要报仇!”元灿咬牙切齿道。她一想到那个宛若天神下凡的墨衣男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难堪就不禁觉得一阵气闷,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少年,褚将军做什么一副护着她的模样,真是可气。 就在元灿还沉浸在该怎么报复那几个让自己丢脸的人时,走在身侧的身形颀长的华衣青年陡然停住了脚步。元灿一愣,看向那青年的同时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元灿浑身一抖,满脸不服的神色瞬间被惊恐代替。她整个人被那大力扇的倒在一边,却半晌都不敢爬起身来。 一双绣着云纹的蓝缎锦靴步行至元灿的眼前,她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牙关颤抖地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张阴鸷冷漠的脸。“二哥……”二哥甚少发脾气,常以笑脸面对世人,斯文和气的模样令许多人见之都要赞他谦恭有礼。 但是只有元家人才知道,比起脾气火爆的大哥来,其实这个看似无害温柔的二哥才是最像父王的一个儿子。他很少发怒,但生气时却极尽折磨人的手段。元灿还记得她小时候不小心将二哥最喜欢的一只蝈蝈扔进池塘淹死了,二哥竟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阴着脸将她的头死死按进池塘里,那狠绝毒辣的动作似乎真的是要让自己的亲妹妹去给那只蝈蝈陪葬一样。 当年二哥好像才六岁。事后他被父王狠狠的罚了一顿,元灿吓得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醒来后知道二哥被父王罚了相当的解气。但等到长大之后才发现那所谓的惩罚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女儿差点被儿子淹死,做父亲的只是关了儿子几天禁闭了事……自那以后元灿就再不敢招惹自己这个二哥,因为她知道父王心里有多喜欢这个最为肖像自己的儿子。 元炯面无表情地缓缓蹲下,与元灿相隔不足半米。他漂亮的凤眼上下打量了元灿一番,突然咧嘴笑道:“许久没有整治你,你都忘了来大燕之前父王说的话了么?” “没、没有……”元灿连连摇头,“我没有忘,今天……今天是不小心才……” 在她颤栗的牙关下,元炯幽幽的伸出漂亮的手一把揪住元灿的头发,不管她头发有多散乱狼狈,拉着她的头皮使她迫近自己:“父王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收收你那放肆娇纵的性子,不要去惹褚洄,你听不懂是么?” “不、不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家铺子是褚洄的手下的,况且我刚才也跟他们道歉了,是他们不愿意放过我!二哥,好二哥,对不起,灿儿知道错了!”元灿吃痛的扶着元炯的手,却不敢反抗。虽然元炯不会武功,但是却比会武功更可怕。“求你了二哥,咱们会客栈去吧……这里,这里还是大街上……”尽管诸多百姓此时都该在外城热闹的街上,但这里也不是全然一个人都没有,已经有人停下驻足围观。 大半夜的中秋佳节,俊男靓女的组合相当的惹眼。 “哼,你还知道丢脸?”元炯冷哼一声,松开手,毫不犹豫地从元灿的头顶跨过,“这件事你不要想着父王会放过你,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明日还要去燕宫,自己回去跟父王交代吧!”他负手而去,徒留一个清隽的背影。 待元炯走后,元锦瑜才松了口气般聘聘婷婷地走上前想要搀扶元灿:“灿儿……你没事吧?” “滚!”元灿阴着脸甩开元锦瑜的手。她利落地翻身而起,粉拳在身侧紧握,微微喘着粗气。她斜了一眼仍带着面纱的元锦瑜,冷笑道:“你看好戏看的很过瘾吧?” 元锦瑜垂眸不语,搀扶她的手微微缩回,安静地站在原地。 看她唯诺的模样,元灿更气了,俏脸上遍布寒霜:“都怪那个姓叶的贱人……”若她识相的安分听自己吩咐,她又怎么会想要惹事对叶挽出手!又怎么会硬生生的在褚将军面前暴露身份,被二哥发现呢! 元锦瑜心道:你怎么不想想,为何你非要去那位叶都尉的铺子里闹事呢。 淬玉阁内,闻讯从后院赶来的木娘和木子正心有余悸地清扫着一楼大堂的血迹。刚刚死在那位火荣郡主暗箭之下的西秦侍卫的鲜血喷的一楼大堂满地都是,尸体已经被西秦人搬走了,只留下一地的新鲜血迹。 元灿一行人走后,叶挽回到了二楼的雅间,听到花滢脆生生地问道:“叶哥哥,刚刚那些是什么人啊?”她小脸微微有些发白,除了那日夏荷宴遇刺的时候被姚清书保护着什么都没有看到以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掉。还是在褚将军的手下,被一根袖箭洞穿喉咙这样惨烈的死法。 姚清书安慰地抱了抱花滢。 “是西秦此次来燕的使者,烈王的儿子和女儿。”叶挽答道。 花滢歪了歪头陷入了沉思,总觉得烈王这两个词好像有点耳熟,似乎小时候听过似的。 谢青闻说:“我倒是有些耳闻,没有想到西秦烈王此次会亲自来燕参加陛下及冠大典,还将儿子和火荣郡主带来了……那旁边那个白衣服的女人是谁?” “是西秦帝的歆月公主。”叶挽揉了揉眉心,身边褚洄对她露出疑惑的关切神色,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道:“瑞嘉帝及冠大典将会与封妃大典一同举行,既是封妃,也是联姻。这么好的巴结大燕的机会,各小国必会使出浑身的解数在燕京献上美人。西秦和北汉也不会放过结盟的机会。那位歆月公主虽戴面纱,但看得出容姿必定不凡,想必是此次要与大燕联姻的人选。” 西秦虽说与大燕和平共处十数载,又同是泱泱大国,用不着巴结大燕。 但国与国之间,没有绝对的仇恨也没有绝对的和平,一切都以利益息息相关。 北汉最近风头正盛,若西秦有意想与大燕化解干戈先联手对付北汉,那么趁着此次瑞嘉帝弱冠,与大燕联姻是最好的方法了。 谢青闻笑道:“我看那位歆月公主沉默寡言,温柔如水,挺好相处。若是换做那个奇怪的火荣郡主,只怕会将萧皇室搅的一池子浑水。”那位歆月公主方才甚少说话,一直乖巧的站在一边,还时不时的劝阻元灿,看上去是个相当温柔和善的女子。 “西秦帝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女皆幼时早夭,只有元锦瑜一人活着长大。”褚洄突然开口,淡淡地瞥了眼谢青闻。 “你的意思是?”谢青闻微微瞪大眼,一大国就三位公主,还死了两个,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巧合。这个元锦瑜能平安无事的活着长大,也不知该叹她一声幸运还是不幸呢?“只有一个公主,那西秦帝应该更加宝贝才是,怎么会让她远嫁大燕做和亲公主呢?” 叶挽道:“西秦烈王只手遮天,只怕与大燕联姻之事是他决定的,应当与西秦帝无关。”或者换一种说法,就算西秦帝很宝贝唯一一个女儿又如何,在上位者的眼里,区区一个女儿罢了,与国家利益比起来还是微之更微了。西秦帝如今不过五十多岁,想要生女儿还有什么困难的? “那那位歆月公主也是够可怜的了。”谢青闻挑起眉尖叹道。“身不由己就罢了,明明是个公主,还要被堂妹一个小小郡主骑在头上。你看看刚才的情景,那个元灿郡主那副嚣张的模样,只怕从小到大没少欺负那位歆月公主。” 叶挽睨了姚清书一眼,揶揄道:“怎么,谢小将军还想英雄救美了?” “诶,别别别!我可没这么说。”谢青闻翻了翻眼,转念一想道,“刚才那个自称元炯的青年,当真是烈王的亲生儿子?”烈王可谓是西秦的权势中心,若他想反,西秦帝绝对没有那个资格说半个不字。那么元炯的身份就相当的高贵起来了,本来只是个小小的烈王儿子,以后了不起封个郡王,若是烈王有朝一日成了西秦的天…… “嗯,元炯这人麻烦的很,不要招惹他。”褚洄修长的手指捏着玉杯,看着杯中微微摇晃的玉液,剑眉微敛。 谢青闻好奇的瞪大眼,能被褚洄说麻烦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了。他惊讶道:“可是我听闻烈王的两个儿子,元煜和元炯都是习武的天才,尽得烈王真传!刚刚那个分明是个书生模样的文人……” 褚洄平静无波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望着那震动的越发频繁的杯中酒业,凉道:“曾经是,不过他后来被废了,也就弃武从文了。” 叶挽看着他的神情,微微惊讶,只是随即也被一闪而逝的冷肃所取代。 “哇,堂堂烈王的二公子,以后西秦的顶梁柱,谁敢废了他武功?”谢青闻更讶异了,毫无所觉地问着。 一抹冰凉嗜血的笑意浮现在褚洄的嘴角,他猛地抬手,桌上玉筷在眨眼间就宛如一道利箭朝头顶天花板飞去,穿屋顶而过。 叶挽眉目轻敛,蛇头匕首在指尖闪烁着熠熠的寒光。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谢青闻这才察觉到有人,混乱之中只听那墨衣黑发的男子低沉如松的声音:“被我。” ☆、第165章 不依不饶 那支玉筷以迅疾之势猝不及防地在褚洄指尖破空而去,几不可查的穿屋顶而过,“噗嗤”一声没入血肉之中,屋顶的人连哀嚎都没有一声,只闻重物从屋顶的斜坡上滚落,压碎了数片砖瓦掉进淬玉阁后巷的沉闷之声。 紧接着屋顶宛如被一座大山压垮一般,破碎的瓦片如下雨般簌簌落下,砸在雅间的地板和桌上,稀里哗啦之声在黑夜之中不绝于耳。数条黑影伴着瓦片雨一个又一个跻身于雅间内,手中武器在月夜之下闪着耀目冷肃的寒光,令人移不开眼。 蛇头匕似是要与之争辉一般,在叶挽缓慢的动作下微侧过身,寒光应着角度从匕首尖一直没入叶挽手握的刀柄部分。 不过也只是亮了一瞬,叶挽就在褚洄的示意下将蛇头匕首收了起来,往后站了站远离那群黑衣人,将姚清书和花滢护在了身后。 光从屋顶跳进雅间来的黑衣人就有十几人之多,还有屋顶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窗外靡靡闪过的黑影,加起来至少上百人。竟是不动声色的将整个淬玉阁和附近的街巷都围了起来。 褚洄淡定的以指为哨,掐了个手势吹了一声,立刻有无数哨声回应,只眨眼间就迅速的出现在了淬玉阁周围。 “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明明都看见了刚刚对付那位火荣郡主的鹰卫,还要迫不及待的跑出来送死吗?”看着顷刻间与那群来路不明的蒙面人站作一团的黑衣鹰卫们,叶挽略不耐烦的嗤了一声。 褚洄道:“许是等急了。” “等等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谢青闻被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提剑反击,只愣愣的一手抓空。他忘了,今日偷溜出来逛中秋夜市,他想着没有人会发现他的身份,遂没有带武器。紧接着又被冲出来与刺客战作一团的鹰卫吓了一跳,只疑惑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出事。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看着像是来杀叶都尉你的。”那群被鹰卫缠斗的刺客们锲而不舍地朝着叶挽的方向拥围,明眼人一看他们的目的就是叶挽。不过也有不少人是冲着褚洄的方向去的。谢青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光天化……月的,这么多人都在这儿,怎么会有人敢惹到嘲风将军的头上去? 姚清书乖觉地躲在茶桌之后,默不作声的将花滢护在怀中。她面色平静,在叶挽的身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只是稍稍有些紧张。 叶挽闲闲地看了谢青闻一眼,将蛇头匕首收回腿上的袋中,含笑道:“抱歉了谢小将军,一回来就让你卷进这种事情中来。” “你这么说我就糊涂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你早就认识他们了吗。”谢青闻纳闷的靠近,与叶挽站在一起,立刻收到褚洄一记眼刀。他摸了摸鼻子退后两步,站到了姚清书的附近。 被大家护着的花滢半点没有害怕的神色,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声道:“这些人真是厚脸皮,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叶哥哥,像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叶挽失笑的回过身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而再再而三?叶都尉你遇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为什么?”谢青闻更郁闷了。虽说他知道对他这个外人来说应当避嫌,这许是叶挽的私事。但是叶挽是自己全家和整个谢家军的恩人,他又怎么能置身不理呢。 不等叶挽答话,花滢就抢先说道:“是啊,上次宴会,在船上,也有刺客躲在水里想要行刺将军哥哥和叶哥哥呢。虽然对外说是敌军行刺将军哥哥的吧,但是在滢儿看来那些人针对叶哥哥的模样更多一些,只不过他们太没用了,被叶哥哥和将军哥哥打的落花流水!” “叶都尉?”谢青闻问道。“你若是不方便说也没有关系,用得上青闻的地方一定开口。青闻万死不辞。”叶挽和褚洄二人明显是知道是谁想要对他们不利的,其实大概猜一猜也能猜出来,普天之下看他们不顺眼的有仇的也就这么些人,有能力对他们动手的,那就更少了…… 阁内阁外打斗激烈,鹰卫身为豫王殿下的亲卫,谢青闻早有耳闻。整个鹰卫加起来也不过几千,却个个都是精英好手,可以一敌百。不过这批刺客看起来也不简单,出手狠辣果决,一击不中立刻换人,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莫非是死士? 不少大户人家朝廷亲贵都会暗暗养死士来替自己办事,要么事成,要么身死,绝对不会暴露主人的半点消息,可以说是相当的好用。不过培养一名死士花销巨大,非一般人所养得起的,至少都得是富贾巨商或是朝中二品以上大员。能一次性派出几百名死士,他们背后的人显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就在谢青闻说完话沉思的时候,褚洄突然冷哼道:“你拿空手来辞?”他表情凉薄,让谢青闻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甩了甩手道:“出门走得急,忘记带兵器,褚大哥莫怪……”说着万死不辞,躲在人家身后不加入战局,也是相当的尴尬了。 “行了。”叶挽笑了笑,“谢小将军好意叶挽心领了,今日有鹰卫在倒是用不着担心,不过是一群喽啰罢了。姚小姐和滢儿就交给你了,我去后院看看木子和木娘安危如何。” “一起。”褚洄道。 两人刚走,那群死士也仿佛盯着肉的苍蝇一般,逐渐放低了这二楼雅间的中心,前仆后继地朝着叶挽和褚洄的方向拼进。不过有鹰卫阻拦,倒是没什么小虾米能从他们的防御圈中冲出去。 叶挽说:“我瞧着身手和行事作风像是和夏荷宴那日同一批。”一样的喜欢躲,一样的蠢。 “嗯,应当也是曾家死士。”两人从人多的地方出来,褚洄的神态顿时温柔了许多,懒洋洋地低声应着叶挽的话语。 叶挽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即将迎来及冠大典,燕京人多口杂,曾后到底是等不及了。”第一次暗杀她只派了七八人,尔后派了一百人,现在这次竟是一下子大出血地扔出三四百死士,实在是太看得起她了。 不过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具身子的原主悲哀坎坷的很。 一出生就父母不详,好不容易被叶富贵带到云州叶家吧,又从小被排挤着长大,还被亲堂哥骗进军中活活被人打死。现在找到了亲生父母,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又眼巴巴的想着她死……如此坎坷戏剧的人生,若是换作其他人,只怕早就支撑不住投降了吧。 她的灵魂虽不是曾后的女儿,但是一想到曾后费劲了心思想要置自己于死地还是觉得内心有些闷闷的不快。 叶挽抿紧嘴唇,眉峰轻聚,压抑住内心那股失落的感觉。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一只冰凉粗糙的大掌捏住,那大掌把她的小手包裹在手心,轻佻的捏了捏。 叶挽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褚洄淡道。虽然叶挽一向看上去冷静又坚强,但刚刚那股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失落还是让褚洄心头微微跳了跳。若是有一天,叶挽还是要与曾后产生那些不明不白的羁绊与感情,他一定会很为难的。 他嘴角微微下唇,薄唇倔强的抿成了一条缝。 叶挽“噗嗤”一声笑出来,反手回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让手心底的温度去温暖褚洄,道:“我没有在意不相干的人,我只是觉得有些唏嘘。到底是怎样的权势和地位,会让一个女人抛夫弃女,压父控子,只为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吹着不怎么舒服的冷风。若是可以,真想体验一把,也好试试这到底是一种怎样魔怔的感觉。” “你若愿意,有何不可。”褚洄突然开口,那双漆黑的眸子中带着几分认真。说罢反手一挥,立即有一道黑影被他甩出的掌风所劈,伴随着惨叫一声深深地凹陷进院墙中,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半个身子在外,半个身子卡在碎裂的砖石里。 褚洄面无表情,仍目光咄咄地看着叶挽。没有给那偷袭之人投去半点余光。 “……”叶挽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今日被那群死士弄坏的砖墙玉器,要损失多少银子。”她没有理会方才褚洄那似真非假说的话,只默默地心疼着今日之后修缮淬玉阁的费用。 褚洄:“……”他闭上嘴,看着叶挽心疼的掰着手指算算要用多少银两来修房子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那种严肃认真的事情,还是交给他去处理吧。 那群死士的主要目标是叶挽和褚洄,是以并未波及到后院无辜的木娘木子,还有凑热闹的棋儿和花滢的丫鬟四人。 打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悠悠的在满淬玉阁弥漫的血腥味下结束了。有豫王的鹰卫在此,根本就用不着担心处理尸体和打扫现场的问题。紧跟西秦人血洒淬玉阁大堂之后,又有曾家死士血漫淬玉阁二楼,浓重的味道刺激着谢青闻的神经。饶是他身历疆场数十载,见惯了尸体鲜血,被这么密集的血腥味包围还是头一次。 他送了姚清书和花滢回府后再次回到淬玉阁,阁中只留下一地的清水和大敞的门窗。 见褚洄和叶挽没事人似的坐在已经整个镂空的雅间饮酒,他纳闷道:“你们怎么还有心情喝酒?”这两个真的是刚刚被刺杀过的人吗。 “中秋佳节,不赏月多可惜。”叶挽以指节敲了敲另一张空的座位,笑道:“谢小将军不也还有心情回来?” “……我回来是为了问问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谢青闻不客气的在那张座位上坐下,方才人多,又有两位姑娘,自是不方便谈论这些事情。眼下清了场,整个淬玉阁除去后院的木子和木娘只剩他们三个了,可以好好的询问一下叶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叶挽望了他一眼,语气不知怎么的就森冷起来:“谢小将军,有一句话叫好奇害死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我只知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青闻硬硬的呛声。“身在燕京,两眼一抹黑,我总觉得我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吧,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那我们就只能告诉你了。” ☆、第166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元炯果然言而有信,那日晚过后的第二天就带着元灿和元锦瑜二人先行入宫向瑞嘉帝和曾后请了安。 声称兄妹几人不懂事,先烈王一步一路游山玩水而来,中秋节当日刚到燕京,休日一日便急匆匆的进宫拜会,还请瑞嘉帝和曾后娘娘莫怪。至于烈王和大部队的使者不日将赶到燕京。 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无从考究,谁让朝廷的眼线都是饭桶,竟然一个都没有查探到这兄妹几人的动向呢。曾后心中再不悦也无法,只得笑眼盈盈的将人安排在驿站,请他们在燕京自行尽情游玩赏乐,待西秦烈王殿下入京之后再一起为他们接风洗尘。 “真是废物,三百死士都奈何不了褚洄与叶挽二人,竟让他们诛了个干净!这些年来养他们何用?”昨夜刺杀褚洄和叶挽的事情直到现在曾后才从曾家一老一少两位国公口中得知,气的摔了一地的茶盏。 她端坐于凤榻之上,绝美的容颜有些扭曲,气的胸口不断起伏。 到底是为什么……她几次三番想要杀了叶挽,都不得其法。难道那孩子的命当真这么硬,天生就是为克她而来?! 曾如琥垂着头盯着地上的碎瓷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曾丘云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昨夜损失惨重,一下子折损了曾家三百死士,近段时间是没有办法再有什么动作了。” “父亲!”曾后问道,“为何三百死士都奈何不了那二人,甚至半个都没有回来?这些年曾家花销巨大,哀家是想尽了办法贴补,怎的就养出了这么些个废物来?”她银牙轻咬,说的极为不客气,隐隐有责怪曾老国公的意思。 这么些年以来她以职权之便替曾家大开后门,笼络的钱财不在少数,曾府暗地里养了不少亲卫死士,怎么到关键时候连杀一个人都杀不了?加上以前行动失败的,折损的人已在五百以上,当真是连个小小的叶挽都对付不了。 曾丘云也板下脸来,因着曾后的质疑皱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行动失败了是曾家的原因吗?若是叶挽好杀,冯公公先前为何会失败,宁宇为何会身死?你当老夫不想杀了那叶挽和褚洄不成?” 话头说到曾后身后的冯凭身上,冯凭微微低下头没有言语。 “对不起父亲,哀家心急,您不要往心里去。”曾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提到曾宁宇她的脸就有几分挂不住了,曾宁宇是曾家的嫡长孙,曾家未来的希望。又是哥哥的亲生儿子,她的亲侄子……曾宁宇的死到底和她也有些关联。 她头疼的扶住额头,冯凭立刻上前替她揉起了额角。 “娘娘,此次曾家又失手,倒不是说褚洄和叶挽有多难对付。而是昨夜护在他二人身边的,都是豫王的鹰卫。”曾丘云见她冷静下来,方才说道。 曾后手一顿,秀美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 “豫王暗中派了四百鹰卫保护褚洄,中护军不在燕京,褚洄自然是要时时刻刻将鹰卫带在身边的了。” “豫王……”曾后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这萧天鸣,老是坏哀家的事。”艳容上划过一丝狠厉的目光,那眸光闪烁,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此次疆儿的及冠大典,萧天鸣身为疆儿的亲王叔,定是要回来参典的。”讨人厌的人马上要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了,真是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曾丘云道:“就算萧天鸣不是陛下的亲王叔,只怕也是要赶回来的。他容不得有恶虎踏入大燕。” “父亲的意思是,元桢?”曾后眼神一闪,当即想到了今日入宫拜会的那几个小的。“是了,元桢与萧天鸣交恶这么多年,此次大典元桢竟然会亲自前来参加,倒是稀奇。萧天鸣自然是坐不住的了。”只是……元桢那贱胚子,跟萧天鸣一样的惹人生厌! 她的表情十分的嫌恶,似乎想到那两个人就觉得恶心。曾丘云摇摇头道:“这些年要不是元桢牵制萧天鸣,陇西的范围只怕还要再扩大一些。相反,若没有萧天鸣镇守西北,只怕依元桢的性子也不会安安分分的守着西秦。两者相较取其轻,权看你怎么取舍了。” 是利用萧天鸣先解决元桢,还是利用元桢来消灭镇西军,这是个曾后考虑了很多年的问题。两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各自拥有令人忌惮的势力,曾后考虑了多少年,就犹豫了多少年,最后只得让他们两两牵制着,到现在也没想出个好法子来。 只是如今……事到临头了需要好好的琢磨琢磨了。 “今日那元二公子带来的一位公主一位郡主,父亲怎么看?”好半晌,曾后才叹了口气幽幽道。 “无论是样貌或是心性,现在看上去都尚可。还需再观察观察。”曾丘云心中了悟,看来自己这个女儿是准备选择和元桢暂时结盟,先对付萧天鸣了。也是,元桢再如何厉害再如何讨人厌,那也是西秦的人,自有西秦帝头疼去。而对他们来说,萧天鸣的威胁似乎更大一些。 曾后点点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是有这样的人,外人再如何强势威胁,在他们眼里都是空气。 更多的会把注意力放在身边的人上,这叫起内讧。 曾如琥低垂的眼帘中闪过一丝不屑。他们也不想想,豫王若倒,元桢手下烈焰骑的铁蹄,还不分分钟踏进燕京来,将这偌大的燕宫踏的粉碎么?元桢……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啊。 他嘴角勾起,耳鬓的头发隐隐泛白。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他们爱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去好了。 随着日子愈往及冠大典推进,城中京畿营的守卫越发的密集严格起来。在庆国公的指挥之下,整个燕京的气氛虽仍热闹,但人群中多了不少眼线,为迎接各国使臣的到来。 在燕京的排查严密起来之前,叶挽终于在暗卫的帮助下将叶富贵送出了燕京,让他们趁着形势古怪起来之前先赶往了羡州,待燕京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一齐在羡州重逢。 只是……燕京的事情,怎么才算是到了头呢。 瑞嘉帝的及冠大典早前就在钦天监的卜算之下定在了十月初一这天,在一片沸沸扬扬的嘈杂期待声中,万众瞩目的豫王殿下终于在时隔三十年后归京了。 豫王萧天鸣被贬离京的理由是一件不可哄替的密辛,不过说是密辛,也不过是对于朝廷来说。因为那牵涉到一桩三十年前的大案,死伤百万的大案。自从那重大事件发生之后,豫王殿下因不满当时的陛下昭阳帝的判处,与之御书房争吵,更有甚意图改变昭阳帝的决判。是以昭阳帝一怒之下,将其贬出燕京,派去西北苦寒之地镇守,无诏不得归京。 萧天鸣一守就在陇西守了三十年,代替了原先那位赫赫有名的大将,靠着十几万新兵蛋子,终在陇西混出了名堂,与西秦两两相望,成为大燕最西边的一道壁垒。 其间,他抵御住狡猾北汉的偷袭,抵御住蓦然奋起的西秦的进攻,将整个陇西的百姓护的滴水不漏,三十年来无一起百姓被战事波及的事件发生。俨然就是陇西百姓们心目中的天神。 只是百姓们爱戴了,朝廷心里自然就不怎么舒服了。我只是把你贬过去受苦受难的,你却自说自话的混成了西北的天,陇西百姓心中只知豫王不知朝廷,那还得了?遂在昭阳帝病重之后把控朝局的某位皇后手下,为打压镇西军的势头,多年来拖发军粮,克扣军饷,就为了小家子气的让镇西军支撑不住必须向朝廷俯首。 谁知道,镇西军非但没有服软,反而变本加厉。 你不发钱,好的没关系,我自己赚就是了。 豫王彼时已经是拥兵五十万以上的巨人,将整个大燕其他地方的军队调集加起来才能堪堪拼得过他。遂他一怒之下,直接断了整个陇西的赋税,将税收用于军饷。 朝廷问责,答之:你再不发军饷老子的兵就要饿死了,饿死了那虎视眈眈的西秦分分钟就踏进金门关把你们置于死地了。朝廷自己种下的苦果,只得自己咽下,眼睁睁看着豫王垄断了大半大燕江山的赋税,将镇西军养的又肥又壮。 若是昭阳帝泉下有知,不知道多年之前,会不会后悔怒极将豫王贬去西北呢? 朝廷越发的控制不住豫王,恐其有反意,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抚至上。看着他左踢西秦右踏北汉,带给西北边境大几年的和平,甚至名声隐隐向外扩张,直达燕京。 这位昭阳帝的亲兄弟,幼年开始就在楚家军中混迹,到底不是个凡人。他带出来的左右手也是非常人所能及,那一位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无论放到哪国去,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边境的战事终于逐渐偃旗息鼓,归于平静。昭阳帝驾崩之后,早就被立为太子的瑞嘉帝登基了,只是当时瑞嘉帝仍年幼,钦天监称陛下年幼体弱,先帝又刚去世,北汉战事纷乱,登基大典不宜办的太过隆重。遂在曾后的意思下,几年之前的登基大典竟是连外客都未请几位,就这么草草过了。 萧天鸣厌恶曾后至极,也懒得回京参加侄子的登基大典,眼不见心为净。 如今这及冠大典,其实也相当于弥补当时并未大操大办的登基大典。自己义子又“身陷”燕京,还听说了西秦那个奇葩的烈王也赶来了燕京,豫王当即拍大腿想,这不行,这次老子一定要参加了。这才兴致勃勃的带亲卫赶来了燕京。 至于宫里那几位心里要担心点什么,考虑着什么,那就不关他萧天鸣什么事了。 欢呼雀跃之声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合明街上,直到那位万众瞩目的豫王殿下进了嘲风将军府才有所收敛。 布阵精齐的镇西军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的站在偌大的将军府门口,即使略显拥挤也丝毫不损其铮铮铁骨的气度,数千精兵整齐地列在府门,鸦雀无声。 被他们所感染,连围观的百姓都逐渐掩了声息,似乎多说一句讨论的话都是对这支守卫大燕三十载的铁骑的亵渎和侮辱。 中秋之后的天气已经没有炎夏那般热辣,正午的微风轻拂,温柔的抚摸着所有人的脸庞,轻轻的驱散热意。 叶挽乖觉地站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仅仅第二次见面的豫王殿下。 ☆、第167章 想告诉她有关我的一切 此行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被叶挽派去羡州运粮的中护军兄弟们,先前两千人在这燕京之中势单力薄,革命的友情更加坚定。时隔两三月不见,互相之间还怪想念的。 甄玉三个与他们打过招呼,便跟着叶挽一同进了将军府的大厅,迎接远道而来的豫王殿下。 大厅中只留下叶挽几个,还有跟随豫王一起来燕京的心腹们。 再次见到豫王殿下,叶挽总觉得这位豫王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的古怪起来,好像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一样。明明半年之前他还和颜悦色的提拔了自己做了校尉,跟着褚洄一起到燕京来,怎么转眼就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 豫王虽已年近五十,但是身量或是气势依旧不减,端正地坐在主位之上,那犀利的鹰眸和挺直的鼻梁如山峰凌冽。他右手轻抚着座下椅子扶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偏无端带起难以阻挡气吞山河的威势来。 褚洄微微上前一步,挡住萧天鸣看着叶挽的目光,淡道:“义父。” “哼。”豫王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冷哼一声收回目光,看到叶挽背后乖觉站立的甄玉几人。面上这才堪堪浮起无伤大雅的笑容来:“甄家小子,段家小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在军中可还习惯?” 自从甄老将军和段将军把儿子丢到褚洄的军营里来之后,豫王就没有见过这几个小子的面。起先还能听到他们种种顽劣的恶迹,到了后来竟然转了性似的乖得不行,还一个个的建功立业的,隐隐在军中闯出了名头。 听褚洄那小子说……这些都是那个叫叶挽的功劳,是她将那两个纨绔小子带成了如今这般铁血铮铮的模样,瞧着段弘杨,他记得一年前这段小胖还是个白白嫩嫩的高大胖子,怎么如今一下子脸就瘦削不少,身形也从虚胖变得壮硕结实了。 还有他们旁边那个小子,听说是个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却也是叶挽手下带出来的。 想到叶挽,萧天鸣不禁微微皱眉。 甄玉和段弘杨对视一眼,上前一步躬身道:“见过豫王殿下。” “萧叔叔,父亲这一年身体可还康健?”甄玉想了想,换了个称呼喊道。自从他去了羡州之后,家里铁了心要他干出一番事业来一般,连封信也不给他寄,一点家中的事情都不得知。竟然还要等这个时候问豫王殿下,真是丢脸。 “是啊萧叔叔,我爹他怎么样啊?”见甄玉先开口,段弘杨也挠挠头套近乎的喊了一声。 萧天鸣哼道:“难为你们野了心还惦记着家里,你们爹说,跟着洄儿一个个的把皮给他们收紧了,别让他们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有的你们好看。” 甄玉和段弘杨脖子一缩,想象到自家老父说这话的口气,不禁汗颜。 不过能威胁他们,让他们把皮绷绷紧,那就说明他们身体健着呢。 “嗨,我们跟着褚大哥能做什么坏事啊,爹他们真是的,这都不放心。”段弘杨满不在乎的说道,“再说了,褚大哥平时也懒得管我们,全靠了叶哥在,我们才能快速升迁如坐汗血宝马呀!”经过北汉一役,他和甄玉直接都升了一级,这才短短半年的功夫。 虽然比起叶哥来还不算什么,不过他们已经很满意现在的样子了。 叶挽皮笑肉不笑地凉道:“段百户真是夸张了,你坐汗血宝马,怕是宝马要被你压死。” “呵,本王可是听说了你们在北境干了不少好事。”萧天鸣看了一眼叶挽,突然斜眼看向褚洄。“洄儿,当真好手段。” 这臭小子居然敢瞒着他对萧羽下手,当他不知道萧羽那个软蛋会这么干脆的和北汉勾结了发动战争么?要说其中没有褚洄的手笔,他真是死都不相信。 而且竟然还有传闻说……洄儿是为了将叶挽从宫中弄出来,这才这么快动手。他目光微凝,洄儿在自己身边十几年,他却从来没有一天看透过这个孩子。自从小时候那件事起……就好像是超脱了他的预料,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若洄儿当真是为了这个叶挽,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只怕是有些不妙。 褚洄假装没有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讽刺一般,淡定的垂眸道:“义父过奖了,我不过是行本分之事罢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这次事情是萧羽所做,不过倒是意外的与定远侯有了交集。”意思就是这些事情都是萧羽干的,要找就找萧羽去,你不要来找我! 听着他无良的甩锅,叶挽暗笑,明显的看到豫王的眉头跳了跳。 “袁弘,这小子也算你半个义子,你倒是来看看。本王是管不住他了!”豫王冷哼一声。 叶挽早就注意到跟在豫王身边的三个带着斗篷的人,原来其中一个竟然是袁弘袁老将军么? 最前方的斗篷人把蒙在头上的罩子一掀,露出了一张虽然花甲却精神烁烁的面孔来。他眼圆眉浓,五官方正,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英俊的青年。 他辅一拉开斗篷,甄玉和段弘杨首先激动了:“袁伯伯!”他们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身处军中,除了跟褚洄整天不着四六的打架,就最喜欢粘着这个见多识广慈眉善目的老将军。听说他还是将褚洄从难民中捡回来的人,很得豫王的赏识。 叶挽也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资历相当老的袁老将军,看褚洄不动声色的模样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位袁将军今日会一起来了。 一直站在最后默不作声的周建也抬头惊讶的“啊”了一声,定是早就对这位袁老将军有所耳闻。 他不是以武力著称的大将,而是以智谋居多,是豫王的左膀右臂。 “袁伯伯,您和豫王殿下都不在沧州守着,能行吗?”段弘杨又挠了挠头,沧州地处陇西的最边缘,与西秦距离甚近,向来是有豫王和袁将军两人镇守的。此时两人都来了燕京,沧州那边岂不是空巢一个? “放心吧,我们已经调了段将军前去坐镇。况且烈王来了燕京,金门关那边不会有问题的。”袁弘笑眯眯的捋了把胡子,“好久不见呀,小玉,小杨。” 甄玉满头黑线道:“您能别喊我们小名么……” “就是啊,我们叶哥还在呢,您给我们留点面子么,多尴尬呀。”段弘杨补充。“后面那两位是谁呀?也是哪两位将军么?” 他身后还站着两位黑斗篷的人,默不作声的垂着手站立,并不出声。 袁弘摇摇头:“你们不认识,只是老夫两个手下罢了。老夫此次入京并未告知朝廷,若是被外人知晓沧州暂无人镇守,到底是有些麻烦。是以我等还是低调谨慎未上。” 叶挽默然。她不清楚那位西秦的烈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是想来能让豫王这么谨慎对待了这么多年的,显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虽他此次也来了燕京,但若金门关空守,烈王又与豫王敌对三十年,难保他不会千里迢迢的想出什么腻歪人的法子来恶心恶心豫王。 这边叶挽正想着,只听萧天鸣看了她一眼突然道:“行了,你们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外头来了不少相识的弟兄,许与你们有好些话要说。先退下吧,本王与洄儿有要事相商。” 叶挽莫名,退下就退下吧,为什么说之前要看她一眼?她乖觉地抱拳点头应是,刚要带着甄玉段弘杨几个一起出去,就听褚洄道:“慢着,挽挽留下,你们先出去。” 叶挽:? 甄玉:! 段弘杨、周建:…… 甄玉心头猛地一跳,被褚洄的称呼惊到,来不及多想,猛地拉住懵着的段弘杨和周建就一下子冲了出去,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大声。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褚大哥,叫叶挽,叫她挽挽! 叶挽抬起的步子停在半空,抬起一边眉看着褚洄。这家伙是想要干什么? 萧天鸣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连带着旁边的袁弘一起。他微笑着开口道:“洄儿这是干什么?本王与你说话,难道还要外人在场?”他虽然在笑,但是那笑意明显没有抵达眼底。只是习惯性的牵起了嘴角。 “她不是外人。”褚洄冷道,面上的表情少有的认真。 萧天鸣危险的眯起了眼:“你再说一遍?”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剑拔弩张起来。“她不……”褚洄眉梢微敛,刚要开口,却被叶挽打断了。 “将军!”叶挽喊了声,“豫王殿下定是有要紧的事与你商量。我正巧有事找周建,还是先离开了。”她不知道豫王要跟褚洄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褚洄一定执意要她在场。她只知道豫王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好像隐隐流露出恨意,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在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前,她还不方便插手豫王和褚洄之间的事情,待到他们私下里再慢慢详谈便可。 她给褚洄使了个“我没关系不用管我”的眼神,云淡风轻地朝着萧天鸣和袁弘老将军一拱手,便气定神闲地回头出了大厅。 叶挽刚一离开,萧天鸣转头凉道:“这么看来,他们传的那些花边新闻都是真的了?”他虽信任褚洄,无意监视他,但到底留了鹰卫在褚洄的身边。他每一天和那个叶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清楚的十之八九,没有想到真有此事。 “嗯。”褚洄干脆地应声,立刻听到袁弘老将军不赞同的反对之声。 “少主子,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袁弘看了萧天鸣一眼,完全不复刚才慈祥淡定的神色。整张脸都气的有些扭曲。 萧天鸣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一手执杯,一手拎盖,皮笑肉不笑:“袁大哥莫气,洄儿从小在你我身边长大,你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早就调查清楚了那个叫叶挽的事儿。” “你可知,他是个男子,他还是曾如水和马立的儿子!”袁弘上前一步,直逼褚洄身前。 褚洄眉梢跳了跳,虽然很想反驳说叶挽不是男子,是个正儿八经的黄花大姑娘,而且已经快被他吃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暂且让义父和袁将军当自己是个断袖罢了。倒不是说不信任他二人,只是……有种难以启齿的私密的甜感。 他淡道:“知道啊,那又如何。三十年前的事情跟她又没有关系。”他扫了一眼仍戴着斗篷的两人,继续道:“我相信她,我想告诉她有关我的一切。” ☆、第168章 再见刘方隅 叶挽刚出大厅就被周建兴奋的叫嚷声吸引了注意力,顺着声音走至大门口,却见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正襟危立腼腆又尴尬地站在守门的士兵群中,看见叶挽顿时眼睛一亮。 “叶哥叶哥,你快来呀!是方隅啊!”周建站在那人身边不住地朝叶挽挥着手。段弘杨好奇的站在旁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彪头大汉。 大半年不见刘方隅,他比先前更黑更壮了,那虎背熊腰的冲天块头几乎有两米高,一张粗犷却害羞的脸黝黑黝黑,只是一笑之下还是如先前那般,露出一口憨傻的白牙。 刘方隅挠了挠头,对身后一支巡逻的十人小队严肃道:“你们继续巡视,豫王殿下在此,不可以懈怠!”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威严。说罢便大跨步地朝着叶挽快速走来。 大半年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在进步。 叶挽扬起一边的眉,看着那大汉既是羞涩又是兴奋的朝自己走过来,淡笑道:“好久不见了,方隅。” “阿、阿挽!”刘方隅脸上再次涨得通红,不过因为肤色并不看的大出来。他有些手足无措的在叶挽和周建面前站定,小山般壮实的身躯比周建高出了大半个头,比叶挽高了一个头有余。“我……俺……”他语无伦次的样子与大半年前分别时一般无二。 当初刚抵达羡州进入中护军的军营时,叶挽和周建两人因为心思活络被分配去了斥候营,而憨实本分的刘方隅则是被安排到了步兵营下的巡防营内。除却每月一日的休沐,三人可以小聚一番闲话瞎谈之外,就没有别的机会可以共处了。 本来此番来燕京,叶挽考虑到在燕京危机重重,留着刘方隅在边境发展或许更有前途,就没有把他一起带来燕京。没有想到如今刘方隅还是跟着豫王一行一起来了。 四人不尴不尬的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段弘杨歪了歪头说:“你们要叙旧也别光站在这里啊,走着走着,段爷请你们去外城新开的品茗轩喝茶吃点心。”瞧着那大块头和周建两个泪眼朦胧的激动样子,站在大门口多难看啊!他段小爷都快看不下去了。 甄玉面色惨白不置可否,周建满脸的兴奋,刘方隅则是迟疑地看了一眼背后的守卫们。 叶挽笑着点头道:“豫王殿下刚入京,定与将军有许多话要聊,一时半会儿用不着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好好叙旧。” 她发了话,刘方隅自是立刻点头应允,他随意吩咐了自家的小队伍几句,便跟着三个“老燕京”大喇喇地朝着外城的茶楼走去。 这家新的品茗轩开在城门附近不远处,是前些日子刚刚开张的,以楼中点心驰名。由于价格也适中,很得燕京百姓的喜爱,据说刚刚开业那日队伍一直从茶楼门口排到了内城门口,生意兴隆。 由于今天日子还早,五人才勉强在顶楼寻到个以屏风相隔的小隔间,窗口正对着外头的神武大街,将将落座。 辅一坐下,周建立刻调笑道:“方隅现在出息啦,瞧着他刚刚嘱咐手下的样子,简直都有将军的神态举止啦!” 刘方隅无奈道:“阿建不要笑话我,承蒙我们李大哥看得起,才升我做了个小百户,哪有阿挽和阿建厉害。听说阿建已经是百户了,恭喜!”他的言谈举止已经比从前那乡下小子的模样大不一样,显然这大半年在军中确有磨砺。 “哎,说了半天,你们还没说,这到底是谁呢?”段弘杨不满的嚷嚷。他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叶哥和周建在豫王殿下麾下还有个朋友?……不对,以前好像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是跟叶哥和周建一起从云州来的,原来就是他? 周建说:“这是我们的好兄弟,一起从云州新兵营去羡州的,只不过我跟叶哥来了斥候营,方隅去了步兵营,我们才暂时分开了!本来我想着我们来了燕京,一下子要分开好久,不过现在好了,嘿嘿,咱们又团聚啦!”他哥俩好的一直勾着刘方隅的肩膀,也不管自己比刘方隅矮了大半个头,显得十分怪异。 “诶,不过方隅,你不是在羡州吗,怎么会跟着豫王殿下一起入京?”周建转念一想,又疑惑的问道。 叶挽好心情的拖着下巴,翻阅着这家茶楼的菜单,不免觉得新奇。这个时代大多的餐馆茶楼都会将菜单调了木牌儿挂在一楼的大堂里,很少会有做成如此这般纸质的书本,将每道菜都一一画下,标上菜名和内容,制成菜单送到每一位客人的手上。 她上一次见到这玩意儿还是在花无渐的醉园里,这么看来这家品茗轩或许也是花家的产业了。 她一手托腮,一手翻阅菜单,余光瞥到身边从刚才开始都始终没有说话、脸色难看的甄玉,道:“甄玉,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点心。”她将菜单往甄玉的方向挪了挪。 甄玉只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淡道:“没,不用管我,你们自己点就行了。” 叶挽将他别扭古怪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扬眉。 “你们推来推去的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尽管点呗,反正今天段爷我请客!”段弘杨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对着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喊道,“小二哥,麻烦你,把店里有名的几样吃食都上上来!” 伴随着店小二欢喜的点头哈腰声,叶挽淡淡的将菜单还给小二,嘴角噙笑着转头看着刘方隅。 “咳……我,我……”刘方隅突然被叶挽的目光注视,脸又红了红,抓起桌上的杯子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方才冷静下来嗫嚅道:“我听说燕京有大典要举行,豫王殿下肯定会入京参加的,所以我就自己去求了章将军,求他让我跟着豫王殿下一起入京。” “豫王殿下正巧在羡州么?”叶挽好奇道。 刘方隅点点头:“其实自从你们去了燕京之后,羡州军营就是燕副将在统领。不过前段时间突然从大昌平岭里运来了五十万石粮草,燕副将恐有诈,便派人请了豫王殿下来主持大局。查过之后,豫王殿下便暂时留在了羡州,没有离开,直到一个月前才带兵来了燕京。” 隔间内,另外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异常。 叶挽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这么看来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她自己了。 不过也早该想到的,莫名其妙的派了两千人从大昌平岭的那个山洞里运了粮草过去,又事及匆忙,没有准备什么证明的信物,也难怪中护军们会吓一大跳了。 索性送去的两千人还是自己人,若是旁的人,只怕连军营都进不去吧。 刘方隅这么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只怕当时还闹了好一番乌龙。待会儿回去得好好问问那些兄弟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搞笑的事情才行。 段弘杨默默地看了一眼叶挽,她随意的举动直接吓得豫王从沧州赶到羡州去,真是不得了! “咳咳,我们别管那个事情了。方隅,这半年你过得如何?”叶挽握拳在唇边尴尬的清咳一声,转而问道。 刘方隅憨笑道:“就、就是从前那样呗,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要不就是巡营,除了莫名其妙从山里来的那些粮草,倒是没有其他的大事发生。”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百户,后来那些粮草的归属和处置自然是不会让他知道的。 只是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粮草的问题上面,真是让叶挽好生尴尬。 周建转移话题道:“诶,方隅,你还没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当上百户的呢?”他还以为他跟着叶哥到处跑着建功立业做上百户已经是很快的了,没有想到方隅在羡州也这么快做了百户,真是让他好生自豪呀!看看从云州出来的他们三个,哪一个不是优秀的高端士兵嘛。 叶挽把玩着手中茶杯,托腮笑看周建揶揄的用胳膊肘拐着刘方隅。 “呃……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刘方隅见四个人都好奇不已的盯着自己,又是好一阵尴尬。一急之下云州方言脱口而出。 段弘杨不满的瞪了一眼周建道:“哎,你和叶哥两个怎么说也是两个老奸巨猾的,怎么就有个这么实诚憨厚的兄弟啊!害得段爷我都不好意思调笑他呢。是吧,玉哥?”他笑眯眯地拐了拐甄玉,却见他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奇怪道,“怎么了玉哥,你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甄玉摇摇头:“没,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啊,玉哥,你哪儿不舒服?用不用去看看大夫啥的。”段弘杨伸出手摸了摸甄玉的额头,“没发烧啊,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他开玩笑的一句,摸着甄玉额头的手却猛地被拍掉,发出一声脆响。 甄玉怒道:“说了不用管我,你干什么!” 他暴怒的出声吓到了其他三个人,段弘杨呐呐地缩回手,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玉哥对着自己人发过脾气,今天是怎么了?“好好好,我不管你……我不管你……” 叶挽微微蹙眉,淡道:“甄玉,你跟我出来。”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 甄玉煞白着脸,紧咬着嘴唇,似乎挣扎了一会儿,默默地站起身来。 正巧此时店小二端着大盘子,拖着段弘杨方才点的点心进了隔间来,盘上吃食散发着诱人的美味光泽。 “你们坐一会儿。”叶挽单手按在想要跟出门的段弘杨肩上,笑道:“你们先吃会儿点心随便聊聊,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别忘了给我们留点点心,别全吃光了。” 段弘杨乖觉地点点头,跟周建互换了一个眼色,笑道:“呃……不会的,吃光了待会儿再点呗。” 叶挽转身离开小隔间,甄玉铁青着脸紧跟其后而出。 隔间内,顿时空荡荡的只留下段弘杨、周建还有刘方隅三个人。 周建纳闷道:“他俩这是什么了?” “不知道,玉哥不会是在跟叶哥发脾气吧?哎呀,两个都是我大哥,吵起架来,我该帮着谁呢!”段弘杨烦恼地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塞进嘴里,面色凄苦地嚼着。 “唔,是我的话我肯定帮叶哥,毕竟我跟叶哥比较亲嘛。” “呸,好歹你也跟玉哥相处了那么久,真是没良心!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也会帮叶哥,玉哥竟然对兄弟发脾气,哼。” 两人兀自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一旁的刘方隅莫名的挠了挠头:“发生了什么事?” ☆、第169章 喜欢一个人 出了隔间,叶挽悠悠地带着甄玉往茶楼的后院走。这品茗轩生意不错,未到正午就已经挤满了人,一个空的房间都没有。 甄玉起先还老老实实的跟在叶挽的身后,人越稀少他步伐最快,甚至发泄似的越走越快,走到了叶挽前头还在一个劲的往前冲,直冲到人家后院里去。 “你站住。”叶挽蹙眉喊了声。 甄玉的脚步硬生生的停在半空,闻言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背对着叶挽没有回身。 “转过来。”两人在一处空荡的墙角停了下来,叶挽抱起胳膊凉道。“你今天怎么了?”从早上豫王他们到了将军府上开始就有点不对劲,或者说,豫王问他们话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就变得怪异起来。 甄玉生硬的转过身,嘴唇倔强的抿成了一条缝,那低垂的眼帘不知道在看哪里,反正就是不看叶挽。 “甄玉,你怎么了?”叶挽叹了口气,耐下心来问道。“从出了议事厅开始就看你脸色不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加惨白,从抿紧的嘴角可以看到里面的牙关在微微的颤抖,似乎气极。 “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吗?”叶挽又道。 “呵,你可以帮我吗?”听到她这么说,甄玉突然冷笑了一声,一双星目直勾勾地瞪上了叶挽,重复道,“你可以帮我吗?” 叶挽的眉尖蹙的更紧了,内心突突的微跳着。 “叶挽,你能帮我吗?”甄玉又说了一遍,见她沉默不语,咧开嘴惨笑了一声。“你帮不了我,你只会骗我。” “我没有骗你。”叶挽沉声道。“我会帮你,段弘杨也会,周建也会。但首先是你自己……” “你如果没有骗我,为什么让褚大哥知道了你的身份,为什么跟褚大哥在一起了!”甄玉见她仍是一副无辜的神色,终于怒极大吼了一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叶挽默默闭上了嘴。早在北境的时候甄玉就似乎有话要问她,没有想到一直憋到了现在。 甄玉见她沉默不语,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原来是真的,原来你真的跟褚大哥在一起了。你这个骗子,你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吗?”说怕连累他,说自己身份不明,说他是将军之子,有大好的前程。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为什么我不可以,褚大哥就可以?”甄玉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攥住了叶挽的胳膊。“我明明比褚大哥先知道你是个女子,为什么不是我?” 他压低着声音,似乎是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在盛怒的情绪之下,每一句话语尾调都带着微微的颤音。 叶挽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自负聪慧,可是看上去这一年来与这个时代的人打成了一片,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感情的事情。从以前面对叶富贵的慈爱,和面对姚清书的友情,到后来面对褚洄的中意,仍觉得自己仿佛一团被打乱了的毛线,看起来好理的很,其实轻轻一揪就会变成一个死结。 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甄玉好像对自己有别样的心思,明里暗里的拒绝了几次,见他仍和从前一般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当甄玉自己调整过来已经放弃了,没有想到却如平静无波的海面,内里波涛汹涌。 “甄玉……”叶挽干涩的开口,“你要知道你是甄大将军的嫡子,日后会有无数种可能在等着你,没有必要浪费在我这个前途一片黑暗的人身上。就算你愿意,甄将军和甄夫人也不会允许你娶一个整日跟一群大男人同吃同睡的女人的。”她说的是实话,甄将军会将甄玉扔到军中来磨练,显然是对这个儿子抱满了希望,希望他建功立业,健康快乐的长大。又怎会允许他和一个女扮男装混在军中身份不明的人交往呢。 “借口!若我真心喜欢,我爹娘又怎会不允?”甄玉抓紧她胳膊的手越发的收紧,“更何况,我爹只是一个将军,褚洄的义父是堂堂豫王殿下!难道你以为,他就会应允你们了吗?” 怕是也不会允的。否则刚才豫王就不会用那种眼光看她了,相比第一次见她时那和善慈爱欣赏的模样,刚才的目光简直就可以说是赤裸裸的敌意,想必也是早就从鹰卫口中听说了他们的事情了。 叶挽默然。纵使平时再如何舌灿莲花,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一个一门心思的喜欢她的男人,即使这个人平日里就是好兄弟般的存在。 “同样在军中,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我想比将军还要多,我也比将军要早知道你的身份,你为什么选择了他不能选择我呢?因为将军长得比我好看吗,因为将军武功比我高吗,还是因为……他是大将军,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 甄玉的力气很大,五指深陷进叶挽胳膊的皮肤。 日头逐渐升高,刚入秋的天气仍是炎热,晒得后院中的两人额头纷纷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也许是因为,我跟他是同一种人。”良久,叶挽才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甄玉一怔。 叶挽微微抬头,直视着甄玉的眼睛。 甄玉比她高了半个头,整个人都陷在日头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因为我跟褚洄,是同一种人。一样的黑暗,一样的狡猾,一样的身负秘密。”叶挽道,“也许在你们眼里他只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将军形象,长得好看,武功高强,或许脑子也很好,是大燕的顶梁柱,是陇西的第二片天。但是在我眼里不是。”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掌控欲很强,与他自身的经历有关。他有多聪明就有多狡猾,手段了得。他看起来冷若冰霜,其实心里比谁都要敏感,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就是个傲娇的娇气包。我从他身上也看到了自己,我有多喜欢他的优点,就有多喜欢他的缺点。” 甄玉听懵了,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叶挽口中不一样的、他们所看不到的将军。 “而你不一样,甄玉。”叶挽轻拍着他攥着自己胳膊的手,“甄玉,你从小在甄将军和甄夫人的呵护下长大,对外界的险恶一无所知。阳光,乐观,还有段弘杨这样的好朋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接触到那些黑暗,一辈子都做个快乐的小将军,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娶妻生子。所以……我不适合你。” “你也看到了,我身份诡谲,时不时会有刺客刺杀。虽然我无意于栖身在别人的保护罩下,但是,事实或许很残忍,甄玉,你保护不了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钝刀一般割磨着甄玉的心头。以前就算叶挽三番五次明里暗里的拒绝,也从未有过如此直白的话语,击打的甄玉钝痛不已。 甄玉知道叶挽一直都不是一个平凡的人,日后注定会卷入各种波谲云诡的事件中去。无论是女扮男装混进了军营,一步登天短短大半年做到了都尉。还是面对燕京各种牛鬼蛇神都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行我素。亦或是在北境胆敢直闯北汉士兵的军营,偷他们的粮草……她所表现的一直都不是一个会安于室的普通女子。 见他神色恍惚,叶挽又道:“甄玉,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不待他回答,叶挽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以一届女子之身光明正大的立于世间,无论是谁都不敢来惹我,无论是谁都不能欺侮我,我所爱之人,必定不能因为一个‘爱’字将我拘于身边,而是应该支持我。我向往自由,我爱自由,我不愿束缚于任何枷锁。” 她说的坦然,面上带着无限的自信和勇气,光芒强烈的让甄玉挪不开眼。 甄玉苦涩的无意识的吞咽,喉结上下滚动,缓缓道:“你又怎么能确定……将军是这样的人,能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一切呢……”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才发现,叶挽所说的事到底有多艰难。 这是一个对女子不甚友好的时代,即使是那高位之上的曾后,掌控天下,也没有那个本事能说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惹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欺她。 更不用说若是嫁给了自己,自己能给叶挽什么了…… 甄玉的怒气轻减下来,一阵苦笑。他知道自己爹娘的为人,爹一向敬重军中兄弟们,他一定会喜欢叶挽,佩服叶挽,甚至与叶挽成为莫逆之交。可是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娶叶挽,或者说,这世间可能没有任何一个家长会接受这样不安分的儿媳妇吧。 “我不确定。”叶挽摇头,“我只是试试看。并没有谁规定,喜欢谁就必须这辈子都要跟定了谁吧,若他的想法也如常人一般,嫌恶猜忌我这样的人,那最后结果到底如何也未可知。” “呵,”甄玉似乎缓过来了一般,叹了口气凉笑了声,只是脸色仍有些隐隐的发白。“你倒是潇洒,若有任何不如意,就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见他好像想通一些,恢复成以前那个甄玉的模样。叶挽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笑道:“人活一世,短短七八十载,若要强迫自己做些不开心的事情,那多憋屈。你也不必在意这些事情,我早就说过了,甄将军爱你至深才会把你扔进军营里磨练,若他不在意你,自然是愿意宠的你做个纨绔子弟,然后把衣钵全部传给你大哥才是。有甄将军和甄夫人护着,自有大家闺秀如花美眷等着你,你年纪轻轻,想这些事情做什么?” 甄玉:“……”还说他年纪轻轻,叶挽也不过未至及笄,说话却老气横秋的像个老头子。 两人终于解决了矛盾之际,外头的街上传来了纷纷扰扰的喧闹之声,打破了正午的宁静。 “你没问题了哦?”叶挽伸出手在甄玉的面前晃了晃。 甄玉强忍住想一把捉住那几根葱白玉指的冲动,冷着脸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嗯。” “那我们回去吧,段弘杨他们该等急了。外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上去看看再说。”叶挽松了口气,大喇喇地拍了一把甄玉的胳膊,率先扭头朝着茶楼的方向奔去。 身后,甄玉慢吞吞的迈开步子跟上,面上并没有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的确没有人规定喜欢谁这辈子就要跟定谁,不过也没有人规定没有结果就必须得放弃。 ☆、第170章 北汉来使 回到隔间,桌上比先前又多堆出来几盘点心。白瓷的盘子和蒸笼厚厚的摞在一起,已经有小山这么高。段弘杨还在不断地往嘴里塞着剔透可爱的点心,塞得整个嘴鼓鼓的。 叶挽挑眉道:“怎的点了这么多?”她随意拈起一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小肉包,一口塞进嘴里,果真是肉香四溢味道适中,一口咬下立刻满口肉汁。 “这家茶楼的点心真真真真是太好吃了!”段弘杨含糊道,也不问叶挽和甄玉发生了什么事,挥了挥手就招呼他们继续吃。“我们已经叫了五回了,吼吃吼吃!” 周建和刘方隅没他那么夸张,不过也吃的一刻不停。 叶挽轻笑了声,她不是贪吃的人,只随意舔了下手指,便站到窗边往楼下的神武大街看去:“方才我们在后面都听到热闹喧哗之声,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此时楼下的神武大街已经没有一开始他们来此时那般认真严谨,街边倒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左右相顾,隔间旁边也有顾客将脑袋伸了出去想要凑个热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甄玉面色缓过来,在段弘杨身边坐下,没有理会他揶揄的神色,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我刚刚听到隔壁有人喊,听说是北汉使者入京了。”周建将口中点心咽下,也绕到了窗边好奇地往下看。 大街上熙熙攘攘,不远处有一支高头大马的队伍,缓缓顺着神武大街朝着内城行进,看样子是要直接去燕宫了。 一行人骑着北汉特有的壮马,目不斜视。队伍最前方的一个穿着北汉贵族长衫的青年面色隐隐透着不愉,他身边有一同样打扮华丽的女子,打扮在民风拘谨的大燕可以说是相当的惹眼和暴露。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金片抹胸,锁骨和胳膊赤条条的暴露在烈日之下,略深的肤色显得十分健康有力。下半身则是一件红色的金丝镶珠灯笼裤,脚腕上的金链铃铛随着马儿的走动叮铃当啷的煞是好听。 和北汉男子满头的编发不同,这名北汉女子褐色的长发披肩,微微卷屈,显得十分热情。她以珠帘蒙面,露在外的浓眉大眼中透着不屑的神情,轻描淡写的从围观的百姓身上滑过。 这两位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显然就是此次北汉使者中身份最尊贵的人。 二人身后,两位大将打扮的人紧跟其后,其中一人赫然就是他们的老熟人那木亚。 比起前头意气风发的两人,那木亚的脸色就看起来不是那么愉快了,他仍穿着标志性的将军铠甲,腰跨弯刀骑在马上,黝黑的脸上一双阴鸷的鹰眸不断地在前头两人之间扫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落后旁边一人半马,叶挽这才将目光放到与那木亚并行之人身上。辅一落目,微微一惊。“竟然是他?” 段弘杨被她说的心痒难耐,手里抓着两个点心也凑到窗边来,挤在叶挽和周建的中间朝下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天哪,北汉竟然连他都派出来了么?” “是谁?”甄玉坐在后头,看着段弘杨自来熟的把胳膊搭到周建和叶挽的肩上,眉头微微一跳。他没有挤到前面去,窗户就这么半点大,他若是挤进去,势必要贴着叶挽,实在是……有些尴尬了。 叶挽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段弘杨油腻腻的手,答道:“北汉猛将,呼察汗。” “什么?!”甄玉一惊,也不顾尴不尴尬的问题了,瞬间起身上前来就着缝隙往下看去。 那木亚身边那个着金铠戴金盔的中年男子,右臂之处空空荡荡,只用一只左手执着马缰,赫然就是多年前风光无两的北汉猛将呼察汗。 “如果北汉没有第二个右臂断了的人的话,那他肯定就是呼察汗了。”段弘杨喃喃道。 “呼察汗如此身份还要落于人后,看来前头那两个一男一女,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叶挽微勾起嘴角,一手漫不经心地摸上下巴。 那两人十有八九是阿瓦氏的王子和公主,只有阿瓦国王的子女,才能走在呼察汗的前头了。 “北汉一下子派出这么多重要人物,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甄玉皱眉。不过是一个瑞嘉帝的及冠大典和封妃大典罢了,这么多举足轻重的人物涌到燕京来,只怕燕京要变天。 叶挽道:“西秦不是烈王亲自到场么,北汉没有什么厉害有名的王爷,自然只能多派几个人出来膈应膈应大燕了。总不能落与西秦之后不是?”她指了指先前那个以珠帘蒙面的女子和她身边穿着华贵的男子,问段弘杨道:“你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吗?” “光看长相和打扮我肯定认不出来……不过我可以猜一猜。”段弘杨摸了摸下巴,顿觉下巴上一片油腻,连忙把手放下用袖子抹了抹,尴尬道,“我听说北汉阿瓦王有无数的子女,真要一个一个辨别你查个一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我听说,阿瓦王有一位宠爱的公主,貌美如花,武功和才智都十分过人,叫……叫什么狄娜,阿瓦狄娜。可能就是下面这位吧。” “派来燕京的大多都是和亲公主,如果阿瓦王真的很宠爱那位公主,不太会派她来和亲吧?”周建纳闷道。他虽不懂这些国与国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常识还是有的,一般和亲的都是那些不受宠的公主,比如西秦那位奇奇怪怪的美人歆月公主,不太可能让一个正受宠的公主出来和亲。 叶挽不置可否地笑道:“那也未必是和亲。”北汉狼子野心,与萧羽勾结在先。若是下面这位当真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狄娜公主,那么北汉的目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们或许是觉得……此行绝对和不了亲。 不过也有可能是北汉王根本没想象中的那么宠爱这位狄娜公主就是了。 “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叶挽抬了抬下巴,对着那名公主身边的男子努了努。 段弘杨努力作出了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思考道:“男的我就真猜不出来了,没有听说北汉王特别重视哪位王子的,也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吧?” 他们四人在窗边讨论的热烈,刘方隅却呆呆地坐在桌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他一句也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 四人讨论间,叶挽突然眉头一皱。 紧接着就看到楼下人群中有一名百姓突然大吼了一声,朝着行进的队伍丢了把烂菜,嚷道:“北汉狗贼,想要侵占我中原,赶紧滚出大燕!” 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马,并没有被这把烂菜吓到,为首的一男一女表情顿时变得更加阴鸷起来,刚要开口,只见更多的烂菜臭鸡蛋从人群中扔出,有的砸在了马儿的身上,有的砸在了人身上,还有些落空了,被受到惊吓的马儿踩了个稀烂。 为首的一男一女快速的用北汉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表情盛怒。 “北汉狗贼居然还有脸来大燕,真是脸比城墙还要厚!” “他们有脸吗,他们有屁个脸!老子的屁股借他们做脸皮老子都不屑!” 有护送他们去燕京的大燕侍卫持武器围在他们旁边,为难的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涌出去拦住附近那些暴起的百姓。 “呸,你们是不是燕兵啊?帮着外人拦我们,赶紧把他们赶走啊!” “老子纳得税居然用来养你们这帮狗杂种,真是白瞎了!” “滚,你们不赶,我们来赶!滚,把他们都赶出去!他们不配踩在燕京的土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逆反心理,本来还没有暴动起来的人群,因为燕兵们一阻拦,然而更加混乱起来,一个个的纷纷往前拥挤,伸出手想要去抓挠北汉使者。 突然暴动的人群惊了马,嘶叫着扬起蹄子,不安的扭来扭去。 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场面一片混乱。 为首的那位公主面色不善的就要身手拔刀,被身边的男子制止了,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北汉语,在嘈杂的环境中半点都听不见。 呼察汗和那王子看上去冷静的多,只微微皱眉安抚着座下的马,使它们不要惊的发生踩踏事件。 出了几个月之前的战事,两国之间的关系本就势同水火,虽然他们已然想大燕递了降书,但这些躁动的百姓显然并不想原谅他们。 不过他们也不惜的这些贱民的原谅就是了。 大事在谋,此时不宜引起不必要的动乱,惹了旁人的注意,打草惊蛇。 那木亚剑眉紧锁,驱着马儿立在前面王子和公主的身前,面色难看地紧盯着被燕兵以人墙阻隔的百姓之前,攥着马缰的手掌紧握,手背隐隐有青筋爆出。 叶挽轻抿着嘴角,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看似是百姓们自动自发的想要抵御外族,以泄对北汉的嫌弃和厌恨,实则如何不得而知。她一手扶着窗框,指尖微微用力。 虽掷菜扔瓜的百姓不在少数,但骂人挑事的始终是那么几个,不得不让人怀疑起他们的用心来。 正在叶挽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阻止这一场纷争之时,只听一个清朗之声在他们茶楼的隔间响起。 “大家都别闹了,北汉使者入京朝拜之事并非他们自愿,你们责怪也无济于事。闹大了反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不如就此罢手言和吧?” 那声音直传楼底百姓的耳中,盖过了嘈杂喧闹,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抬头看看发声之人。 叶挽眉头狠狠一跳,这声音倒是颇为耳熟。 楼底众人抬头,只见是一名打扮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闲庭信步地立在茶楼的窗前,嘴角噙笑。他旁边还有一位长相美艳爽朗的女子,二人长相皆是出色。 “你又是谁?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有百姓嚷道。 只一眼,却顿时被那人隔壁的窗口吸引。窗前那风姿绰约萧疏轩止的少年,可不就是他们的叶都尉吗?难道叶都尉刚才一直在楼上看着他们闹事? “诶,那不是叶小都尉吗?” “哎呀,叶都尉怎么会在这里呀!” 有人心中羞愧,被叶都尉看到了自己撒泼的一幕。也有人心中恼怒,你堂堂一国都尉,竟然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窗口看我们笑话,真是可恶! 底下嘈杂之声更甚,叶挽扣着窗口的指尖微微用力,在窗檐上留下几个浅浅的指痕。 正如褚洄所说,隔壁那个元炯,果然是个麻烦的人物! ☆、第171章 闹事,解围 隔间的正是那日在淬玉阁碰到的烈王二子,元炯。 尽管没有见面,他们之间相隔一堵墙,叶挽还是觉得那淡定的声音讨人厌的不行。他道:“在下西秦元炯,不巧今日正好在此品茗,是以凑了热闹,还望各位见谅。”他语调不急不缓,斯文有礼。 且看都不用看他叶挽就能猜到他正面带得体笑容,想想就觉得很扎心。 元炯又道:“在下虽远道而来,但皆心怀感激宽慰,以能见到地大物博的大燕为幸。想必北汉的各位也是如此。今日有幸能得见北汉的将士兵马,实乃元炯之幸。” 百姓们这才反应过来,哦!这些北汉狗贼竟然还是骑着马进的燕京城,要知道,燕京规矩,除科举夺魁、娶亲盛世和边关急报之外不得纵马,就算驾驶马车也只能缓行。连一直在陇西的大将军都知道入了燕京要下马步行,怎的这些北汉狗贼竟然大胆如斯,敢骑着马在燕京中行走!还直直地往内城而去! 刚刚平息下来的纷乱又盛,百姓们对北汉的憎恶越来越深,拥挤着朝前乱拱。 叶挽头疼不已,这个元炯真是讨人厌的很,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挑拨离间,是想逼她出面吗?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就算她想装死也是不行的。 “其中恐有诈。”甄玉一把按住她的手,顿觉入手一片细腻。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手,皱眉道:“这个元炯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开口,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元炯一会儿站在北汉使者那边说话,一会儿又明里暗里的挤兑他们,显然没有安什么好心。 叶挽摇头道:“我们已经被人看见了,若是不出面,只怕会有闲话。” “嗨,有什么可以闲话的?闲话咱们镇西军装缩头乌龟看热闹?那又怎么样,现在又不在当差,怎么喝个茶看个热闹都不可以了吗。”段弘杨气鼓鼓的瞪着眼睛。他还记得方才有些百姓看他们的眼神,既是羞愤又是不甘,虽然极大多数百姓都是一副羞愧自己一举一动的模样,但那些少数也足以让他心里难受了。 叶哥做了什么事,就不能当一回市井百姓看一回热闹吗? 叶挽拍了拍他的肩,知道段弘杨是好意。她道:“待你日后就会发现,百姓的闲话比任何的武器都要有杀伤力。”就算知道这可能是元炯的陷阱,她也不得不出面。 是以叶挽没有犹豫,当即提气纵身跃下,立于百姓和北汉使者之间,沉声道:“大家听我一言。” 毕竟是名震燕京的新秀小将,燕京无人不识,闻言当即乖觉地止了声息,期待的看着叶挽。 那眼神让叶挽十分不好受,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此行北汉来使,为的是庆贺我皇陛下及冠,来者是客。我们乃礼仪之邦,纵使先前有什么龃龉误会,也该翻了篇去,不应闹事让外人看我们闹笑话。若是陛下和太后得知我们如此幼稚,只怕也会啼笑皆非。” 楼上的元炯手执玉杯,闻言微微挑眉。没有想到叶挽会如此幽默轻松的将话头接过去,将事情往小了说,实在是意料之外。 当街闹事可大可小,面对的还是外族番国,若是被曾后那种人知道了,只怕是要“斩斩斩”才能将事情揭过了。 果然,有人面色不善道:“你凭什么代表所有人的意见这么说,太后娘娘和陛下定会护着我们,一起抵抗外敌!” “是啊是啊,什么来者是客,狗屁!他们就是一群侵占我们土地的蛀虫!要不是多亏嘲风将军和定远侯,只怕北境已经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了!” 叶挽看了一眼带头挑话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给楼上的甄玉使了个眼色,又道:“是,你们也说了,此行我们将军居功至伟。可是你们看看,我们将军此时可有跳出来说要赶北汉人走?他们已降,朝廷受了,就是要将此事翻篇,你们如此行事,可有考虑过陛下和太后的感受呢?” 说到已降二字,叶挽身后的那木亚眉眼狠狠跳了跳,不甘不愿地握紧缰绳抖了抖。 “至于纵马,”叶挽微笑着看了眼为首的护送燕兵,“北汉来使毕竟是外族,不懂我大燕的规矩。想必知道之后就不会再犯了,这位小将军,你说是不是?”他们不知道,大燕的士兵却不会不知道,但他们明明知道,却不告知北汉人,其心可诛。 看来守着燕京的皇城军也不全是自己人,只怕当中不乏有心之人的挑拨呢。 被她盯得侍卫首领当即垂下头去,垂在一侧的手微微发抖着提上前拱手道:“末将知错,末将忘记提醒,定一一转告几位使者。”说罢他便扭头对着使者团中的翻译说了几句。 那名翻译这才面色难看的向几位主子翻译了刚才叶挽说的话和那名守将转告的话,等待她们的定夺。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前方的公主显然不愿意下马,在王子低声耳语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捏下马,对着叶挽挑衅的抬了抬下巴。 那木亚下了马,向前走了一步生硬道:“好久不见了,叶挽!” “那木亚将军。”叶挽淡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对各位安静下来的百姓们说,“大家看到了,他们也不是故意要在燕京中纵马,并非有意坏了我大燕的规矩有意挑衅。” 周围响起了一片尴尬的窃窃私语声。 北汉使者如此做派也给足了大燕的面子,况且将军府的叶都尉也说了,既然降了那这件事就算揭过篇去了,他们再揪着不放似乎是有意要落褚将军的面子。 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叶挽微微舒了口气。 突然,先前挑话的人再次开口:“北汉狗贼狡猾多端,你凭什么保证他们这次来燕京没有坏心眼?!” 叶挽脑壳一疼,这她还真的没办法保证。或者反过来说,她可以保证这次北汉来人一定没安好心就是了!可是她却不能这么说,真要这么说,这些百姓还不在有心之人的驱使下把这些北汉人顶个人仰马翻去? 再往过分的想,到时北汉人怒不可遏杀了一两个闹事的百姓,那可真是捅破了天,刚安生没多久就要再爆发一次战争了。 “是啊是啊叶都尉,你能不能保证他们这次安分的参加完及冠大典就回去嘛?” “若是他们这次还有一肚子诡计怎么办,还不如趁着他们还没进宫就把他们赶回去!” “没错没错,北汉狗贼作恶多端,还不如不要让他们来燕京呀!” 刚安抚过的情绪再一次升腾,一个个的都叫嚷着要叶挽保证。或者说,并不是要叶挽的保证,而是要将军府、要嘲风将军的保证吧。 这是开口难,不开口也难。 叶挽微微抬眸,看到窗口一派云淡风轻的元炯淡笑着遥遥向自己举起了茶杯,眸光越冷。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些主动闹事的百姓或许真的跟元炯脱不了干系,是他安排的人也说不定。 能不费吹灰之力三言两语的挑拨燕京百姓和将军府之间的关系……真是够阴险了。 她刚欲开口安抚,只听不远处有隆隆的兵甲之声传来。整条神武大街的南北两方顿时被红衣银甲的士兵所包围,一个淡定清朗的声音从银甲兵中传来:“那个,陛下有令,吩咐我等快速护北汉使者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叶挽目色淡然地看着远处赶来的谢青闻,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有谢家军有条不紊的处置,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毕竟谢家军和北汉人可以说是数十年的死敌了,谢小将军面对这些北汉使者都没有说什么,那他们就更没有理由说什么了。 众人皆是一片欢欣喜悦,在谢家军的驱散下渐渐散了开去。 说是护送,更像是看守,北汉使者被一千谢家军围在中间就好像是被老鹰盯住了的小鸡,再心有不甘想要找茬也只能乖乖的下了马朝着燕宫的方向离去。 叶挽看着谢青闻走近,摸摸鼻子低声笑道:“多谢谢小将军解围了。” “诶,你别急着谢我,要谢谢你家将军去吧。”谢青闻随意的摆了摆手,“褚大哥早就猜到今日北汉使者入京会有人闹事,十有八九就是西秦的人,所以早就拜托我带了人守在内城门口附近。一有动静就来平息的。比起将军府来,我谢家军做这些事更顺理成章而已。”他讪笑着对叶挽道,“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顺手解了你的围罢了。嗯……你回去之后还是‘好好的感谢感谢’你家将军就行了,用不着谢我。” 叶挽要怎么感谢褚洄什么的,他虽然很好奇,但是……辣眼睛啊辣眼睛。 此时的褚洄应该还在和豫王在一起,他居然这么早就料到了元炯会闹事么?叶挽抿唇,当真有点佩服他。 今日的事情若她应承下了,日后北汉人真要闹点事情,只怕将军府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若她不应,那今天她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应不应的都是麻烦的事情,倒是多亏了有褚洄提前想到这一茬了。 谢青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边的茶馆二楼,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正皮笑肉不笑地对他们点头致意,惊讶道:“还真是元炯搞的鬼啊?西秦到底想干什么,安分了这么多年真的忍不住了么?” 叶挽冷笑道:“何止是忍不住,我看他们已经急的要跳脚,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其中挑拨离间了。” “诶,算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要赶紧进宫去跟陛下请罪去。”谢青闻挠了挠头,转身欲走。 “等等,请罪?”叶挽大惊,“你今日带兵来这儿没有跟瑞嘉帝报备过么?” 谢青闻道:“当然不可能报备啦,朝廷傻么让我带着兵在燕京城里乱跑?不过也没什么大碍的,你放心好了。褚大哥说,到时候就说不放心北汉人在燕京行动,所以没事出来看看,果然碰上了闹事。反正曾后心里有数知道谢家军一向跟北汉是死敌,到时候最多不痛不痒的骂我两句,不会怎么样的。” 这真是胆大包天了。叶挽抽了抽嘴角。 她以为她已经算是胆子大的,没有想到褚洄比她更能。 “行了行了,我先走了。那个元炯……哎,怎么说呢,你还是离他远点吧!我看他样子就不像是个善茬。”谢青闻挥挥手,又看了元炯一眼,方才扭头离去。 叶挽站在神武大街的路中间,只听楼上的元炯道:“叶都尉,相逢是缘,要不要上来一起喝一杯?” ☆、第17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上了楼叶挽才发现,由于未占到雅间,这小小的隔间与隔间之间倒是真的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先前与元炯不过相距几米,和刘方隅的对话只怕是尽数都被元炯听了去了。 而元炯那边却未发一言,是以叶挽才没有发现,只当隔壁是单人的茶客,在午饭前独自静坐罢了。 叶挽随意敲了敲元炯所在的隔间的屏风,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道:“不用客气叶都尉,请进吧。” 她不置可否地挑起一边秀眉,越过隔间而入,却见隔间内除了元炯竟然还有三个人在场。她竟然毫无所觉! 其中一个是先前闹过淬玉阁的火荣郡主元灿,另两人则打扮一模一样,规矩地站在角落里,身穿黑衣,面带银质面具,将整个上半张脸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只留两个看不出任何差别的光洁下巴。看上去两人年纪都不大。 只是那两人浑身蕴藏的气势,并不似普通人,一看就是内家高手。 “好巧啊叶都尉,你也来喝茶?没有想到我们就坐两隔壁呢。”元炯以掌指了指身边空位,笑的十分友好,浑然没有刚刚才“一不小心”差点挑拨了将军府和燕京百姓的关系的模样。 叶挽施施然地顺着他的动作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兀自风流,嘴角带笑:“是巧,不过不及元二公子,出来喝个茶还要带着高手。”她朝着两名正襟危立不苟言笑的黑衣人努了努下巴,目光在其中一人身上略微停留。 元炯道:“叶都尉说的哪儿的话,出门在外当然是要小心一些的好。到底不是我西秦的地盘,元炯内心惶恐,又不擅武功,怕死的很。元灿,还不见过叶都尉?”他目光一斜,目光扫过元灿。 先前褚将军和淬玉阁给元灿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有过去,元灿一想到在淬玉阁外的大街上元炯不由分说的给了自己一耳光就心里瘆得慌。她不动声色的腼腆一笑,全然没有之前在淬玉阁内嚣张跋扈的模样。 叶挽只是一介从四品都尉,元炯给面子喊她一声叶都尉就够了,若是要西秦堂堂一位二品郡主跟自己打招呼,那改明儿就能接到朝廷某官员的参本。元灿刚要听从元炯的意思开口,就被叶挽抬手阻拦:“元二公子言重,叶挽官职低微,当不得二位打招呼。元二公子肯与我喝一杯茶水,叶挽已是感激。” “呵,叶都尉客气了。像叶都尉此等人才,理应礼贤下士,好好善待。”元炯伸出手替她斟了一杯茶,碧绿的茶叶顺着水壶口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茶壶与水杯距离甚远,却准确无误地落进了杯中,丝毫不漏。 叶挽看着那茶叶尖儿在杯中扭了一扭,随即安静地沉在杯底,笑道:“元二公子这话说的不对,礼贤下士乃高位者对低位者客气相待,招贤纳士使之为其效劳,用在你我身上甚为不妥。我既是大燕将士,元二公子乃西秦贵族,你我之间又怎会出现招纳揽才的情况呢?” “或许本公子是真的想要招贤纳士也未可知。”元炯笑眯眯的样子十分无害。 叶挽耸肩道:“那元二公子理当出门多多游历,招揽人才才是,不应浪费时间在叶挽身上。要知道,坐井观天,曰天小也,非天小也。”她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这个元儿也不知道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跟她打机锋的么?难道她真的会三言两语的被他说动去西秦当官不成。 元炯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了两声,连连鼓掌。“妙哉妙哉,没想到叶都尉如此口灿莲花,不仅武功了得,身有将才,还是个不容欺负的毒舌。这下,本公子倒是真的起了招揽之心了。叶都尉不妨考虑考虑,以叶都尉之才,去了西秦做个大将也是使得,何必留在燕京做一个小小都尉?” 这话说得就更可笑了,如今天下谁不知道西秦所有兵权都不外放,只掌握在烈王元桢一人手中。她去西秦做大将,然后天天点兵玩儿么?叶挽内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道:“说起口灿莲花,哪比得上元二公子,几个小小举动就能挑的燕京百姓为你所用,与北汉使者针锋相对。当真是当得人在家中坐,乱从天上来了。” 见她无意接自己的话茬,元炯也不生气,摇头解释道:“这叶都尉可就冤枉我了,刚才的暴乱跟我可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帮你解围来着,谁知道笨口笨舌的反而将事情越弄越糟,真是该死该死。”他以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副真在认错的模样,又道,“不过还好谢家军及时赶到,阻止了纷乱,否则元二倒是万死难逃其咎了。” 叶挽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演戏,内心忍不住拍手称奇,除了叶驰家那位苏氏,她还真没见过演技如此精湛,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要脸皮的人。 元灿则是安静的坐在一边捏着茶杯,看样子似乎半句话都不敢插。 元灿如此嚣张跋扈,竟然会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半点武功也无的文弱青年,这个青年还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元炯的手段可见一斑。 “叶都尉可知,方才那几个北汉人都是些什么人?”元炯见她不出声,转移话题问道。 叶挽道:“其中一人倒是在北境见过几面,与之也算是相识。其余的就不认识了,毕竟在下只是个云州穷乡僻壤出来的乡下小子,对天下局势却是一无所知。” 那柄玉骨折扇在元炯指尖转了转,停住。 “元二倒是想为叶都尉解惑,不知叶都尉肯不肯给元二个面子,听我废话几句?”元炯笑道。 “元二公子肯教导叶挽一二,叶挽自然是愿闻其详。” “那名断臂大将叶都尉应当是知道的,就是好几年前北汉赫赫有名的呼察二兄弟之一的呼察汗,他的右臂就是被你们褚将军所断。” 叶挽点点头,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茶杯上打着转,却并不喝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元炯又道:“为首的两位则是北汉阿瓦王最中意的两个子女。其中那名男子名为阿瓦部仁,性子稳重隐忍识大局,那名女子就比较厉害了,是阿瓦王最喜欢的女儿狄娜公主。”他见自己脱口而出的狄娜公主的名讳都没有引起叶挽惊讶的神色,不由失笑,看来叶挽是真的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那名狄娜公主文韬武略样样在行,不输男子,是以最得阿瓦王的宠爱。只是她性子颇为乖张暴戾,可以说得上是阴狠毒辣……哦,我这么说一个姑娘当真是不应该,不过实事求是的说,就是这样的。”元炯用扇子抵住了自己的下巴,边说边不断打量着叶挽的神色。 “我方才出口制止,其实并不是因为想要暴露叶都尉也在附近的事实,只是看出了那位狄娜公主眼中的暴戾情绪,恐她突然动手伤了大燕的百姓,那就不太好了。”他道。 才怪!他若如此好心,这些年西秦也不会不动声色地潜在边境,虽不发动战争,但是也不让豫王的人好过了。 这话叶挽只能听听,若是要信,还不如去信段弘杨信口胡诌的那些来的妥当。 “叶都尉不信我?”元炯摆出好一副受伤的凄苦表情,看的旁边的元灿不由自主的抖了三抖。 叶挽道:“信或者不信,好像都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元二公子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那看来你是真的不信我了。”元炯皱眉道,“怎么能说不要紧?我当真想与叶都尉相交,自然是要解释清楚,叶都尉何以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叶挽再一次感叹元炯的难缠,和花无渐那种无理取闹的缠不一样,元炯却是凭借着口才一桩桩一件件的将道理给你捋清楚了,让你哑口无言。她想了想道:“既然你我已经同坐于此喝茶,自然是已经相交了。不必拘泥于小节,叶挽并没有将其中误会放在心上。” 元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如此大方的就承认了他们两者已经是朋友的关系,却不动声色的还是和你保持了距离,让元炯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银面具人,对叶挽笑道:“如此便好。” “既然元二公子没旁的事了,叶挽就先回去了。还有同伴在等着我,告辞。”元炯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叶挽立刻起身欲走。 果然,元炯又道:“叶都尉不忙,其实我约你来喝茶,还有别的事情要告知。其实,我们西秦曾收到过消息,阿瓦王已年九十的高龄,觉得自己即将驾鹤,有意传位于狄娜公主。” 他这话一出,连元灿都惊了惊,抬起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二哥说的是真的?”北汉虽没有女子当权的先例,但阿瓦王是老大,就是阿瓦王说了算。他想让谁坐王位就让谁坐王位。但是如此一来,狄娜公主来燕的目的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 谁都知道各国此次来使是意与大燕联姻相交,就连他们西秦也遣了歆月公主前来。而北汉的队伍中只有那位狄娜公主一名女子,并不像是暗中带了其他公主前来联姻的模样。 狄娜此行而来并非为了联姻,那她来做什么的? 叶挽脚步顿了顿,似乎很意外元炯会将这种消息告诉自己。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元炯都别有用心。她微勾唇角,似笑非笑道:“元二公子此言何意?” “叶都尉如此聪慧过人,自然是明白元二的意思的。”元炯直视着她的眼睛,意外的发现叶挽的五官相当的清秀好看,若是施以淡妆,只怕是比歆月还要好看。这种想法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十分的不对劲,只匆匆的从元炯的脑中略过,便被他抛了开去。 叶挽想了想,笑道:“元二公子的意思,叶挽怕是不懂。不过既然这消息是真,元二公子也该跟我国陛下和太后娘娘商议才是,叶挽不过一介小小都尉,愚笨鲁钝,怕是帮不了元二公子了。告辞。” 北汉若有大动作,这消息怎么着也该直接告诉瑞嘉帝和曾后去,告诉她一个小小的都尉,用意何在?说来说去不就是盯紧了她背后的将军府么。 想拉褚洄下水,门都没有。 看着她翩然离去的瘦削背影,元炯眼中有别样的意味闪过。这个叶挽,真是相当的有意思。 ☆、第173章 哪里有色胚 叶挽离开之后,这边的隔间一下子清冷下来。 元灿在元炯越发阴沉的目光下呐呐的不敢说话,只一双杏眼不住的瞟向不远处静默站立的其中一个面具人。 良久,待到听见隔壁的脚步声,等叶挽一行人离去之后,那个银质面具人才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在叶挽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面具下的薄唇和坚毅的下巴半点不显年纪,只勾起了一个冷然的弧度:“这个叫叶挽的,果然像条泥鳅,难缠的很。” 话茬也不接,什么话都打听不到,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掰扯出她与元炯已是朋友这种鬼话来,当真是令人又气又恨。 元炯将玉柄骨扇收起,放到桌边,笑道:“是啊,聪明狡猾,像只小狐狸。”他还从未接触过这样能屈能伸,时而正襟危坐傲骨铮铮,时而没脸没皮滑不溜手。若不是她是一块碍事的绊脚石,他竟然有种冲动想把叶挽带回去永远关起来,只供自己一人赏玩。 “父王,二哥,你们用得着如此忌惮这个叶挽吗?”元灿小心翼翼的开口,但语气颇为不屑。“依灿儿看,她再如何聪明狡黠,也不过是个小小都尉,左右不了什么的。” 元炯面对元灿时的表情就没有先前那般和蔼可亲了,阴鸷本性暴露无遗。他凉笑道:“你懂什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多少大事就是因为这种小人物出了问题,千日之功毁于一旦。更何况,在我看来她可不止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将军府里那位,可是相当的在意她呢。” 刚刚听元灿喊这个银质面具人父王,赫然就是西秦的烈王元桢。他一听到元炯说的将军府那位相当在意叶挽,面具下的双眼陡然变得税利尖刻起来。 “没有想到,将军府那位,还是个断袖。”元炯似是没有察觉到烈王变幻的情绪,又“刷”的一下展开玉扇,摇的风流。 只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的一声,元炯整个人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元灿尖叫一声,在元炯即将撞到墙上的时候,另一名面具人猛地扑出去将元炯接住,受了惯力齐齐摔倒在地上。 元炯“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口鲜血,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那面具人接住元炯之后将他平稳地放在地上,猛地单膝跪地恭声道:“王爷息怒,二公子体弱,经不起王爷一掌,请王爷三思。” 元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父王惯爱二哥,远胜于大哥和自己,小时候二哥差点把自己淹死的时候,父亲更是不痛不痒的随意罚二哥关了几天紧闭。 她素来以为父王最疼爱二哥,怎么说话眨眼间的功夫二哥就被父王整个人掀飞出去了! 元桢不咸不淡地收手,凉笑道:“到了燕京,你是越发的不知规矩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走走脑子吗?” 元炯此时的脸色仿佛金纸,惨白的吓人。元灿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将他扶起,替他倒了杯白水。 元炯猛地咳了几声,又咳出几口鲜血。低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幽幽道:“儿臣知错,父王恕罪。” “萧天鸣今早上已经入京,去了将军府。让你们查的事情,查到了没有?” 元炯默然:“儿臣一大早便守来了品茗轩等候北汉使者路过,还未来得及调查萧天鸣的事情。萧天鸣身边的鹰卫和褚洄身边的暗卫难缠,只怕调查不易……” “本王不要听这些借口,及冠大典不日即将开始,你连这些小事都差不清楚,要你何用?”元桢语气森冷,情绪变幻莫测,一点都不像是平日素来宠爱元炯的模样。“罢了,反正此事也不重要,先放一放,盯着北汉和萧羽那边再说。放出消息,说本王也到了燕京,明日一早便去入宫拜会。” “是,父王。”元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 康王府的密室内,又多了不少人。 萧羽面色欣喜地对座下一名黑袍大汉道:“部仁王子和狄娜公主已经进宫面圣去了,何时归来?本王已经迫不及待想与他二人还有呼察汗将军交流一二。” 没想到阿瓦王这次直接派出了阿瓦部仁和阿瓦狄娜两人,要知道他们可是在北汉举足轻重的人物,看来是相当重视此次瑞嘉帝的及冠大典了。 有后台来了,仓加的语气就显得更加高傲起来。他几乎是鼻孔朝天的对萧羽道:“王爷别急着高兴,玉岩关的战事我王陛下还没来得及同王爷清算,我狄娜公主可不是善良好欺的人物,王爷还是想想到时候怎么向狄娜公主解释吧。” 萧羽面色不愉道:“我早就同阿瓦陛下和呼察汗将军送上了密信。此次战败当真与我无关,你当我真的想看到北汉战败对大燕投降,送上这么多真金白银吗?本王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其中捣乱,要怪也应当怪褚洄和谢远两人才是!” “我王陛下说了,若是康王殿下就这么点本事,那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是趁早了解断绝的好。因为康王陛下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只怕难以将你大燕现在的皇帝拉下马。”仓加语气生硬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康王殿下本事不佳,我王陛下或许会心存感情留你一线,但狄娜公主绝不会与无用之人合作!到时候,她或许会另觅优秀的合作伙伴,比如,齐王什么的……” 他说的极不客气,萧羽当即咬牙道:“本王自会证明给狄娜公主看,本王才是整个大燕最适合与北汉合作的人选!” “那就最好了,请康王殿下加紧努力的好。”仓加道。“我国王子公主和猛将大人已经入宫拜会瑞嘉帝和曾后,让我提醒您一句,西秦的人也来了,他们一向喜欢做搅屎棍,请康王殿下做好准备,严防死守,当心西秦人在我们的大业中瞎搀一脚的好。” 萧羽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及冠大典的事情我自有主意!” 仓加见他油盐不进的自负模样,斗篷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这个没用的康王,蠢就算了,还敢对着他摆脸色看,等见了狄娜公主,看他要如何痛哭流涕的求饶! …… 叶挽回了将军府,府门口已经没有了豫王殿下手下的踪迹。与段弘杨几人告别之后,在陆英院前的樱花林里看到了正在舞枪的褚洄。 此时入了秋,尽管已经好好打理了这些樱花树,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歪瓜裂枣了,樱花树上还是光秃秃的没有粉嫩嫩的花瓣。 配合着舞舞生风的沥银枪,枝干微微晃动,带起一片萧然。 褚洄只着薄衫,额头仍有细密汗珠挥洒,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见叶挽走近,他收了势,随意将沥银枪头插在地上,嘴角轻勾,一笑惊动风华。“回来了?吃饭了吗?好玩吗?” 叶挽脚步轻快的走近,微微仰头,褚洄整张脸都藏在太阳的阴影里,只有那双桃花眸熠熠生辉。她笑道:“回来了,吃过了,不好玩。”她想了想,伸出袖子在褚洄额头轻拭了拭,立刻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捉住。 手上还带着握枪之后的毛糙感。 他声音低沉磁性,如淙淙泉水悦耳:“不好玩?我怎么听说,有人在茶楼后院大放厥词,说什么喜欢最后也不一定在一起,嗯……原话怎么说来着?” “朱桓这个告状精。”叶挽面无表情的吐槽道,“我说的难道不对么?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你若是不让我快活,我干嘛还要跟你在一起?” 褚洄微微睁眼,仿佛很惊讶的模样:“我还没有让你快活?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了。” “你……你这色胚!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叶挽瞪了他一眼,“豫王殿下走了?” “嗯,义父在京有豫王府,我前些日子已经派人打扫过了。他用不着住在将军府里。”褚洄懒洋洋的提起叶挽的腰,将她按在怀中,低声道,“你早上为什么不留下来听听他们要跟我说什么,听听我的秘密?” 叶挽被他的动作闹红了脸,尴尬的轻咳两声,瞪眼道:“放开我,你身上都是练武的臭汗!你的秘密有什么好听的,我又不是八婆,你想告诉我自然自己会告诉我的,做什么徒惹人厌。”豫王现在明显是对她有点小意见在,叶挽觉得,在解决了豫王心中的猜忌和矛盾困惑之前,她还是不要知道那些所谓的惊天秘密的好。 褚洄没有因为叶挽说他身上有臭汗而把她放下来,反而搂的更紧了,喉间溢出一丝满意的闷笑声:“可是我想告诉义父,我中意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天哪,这平时闷声发大财的人说起骚话来真是不得了。 “你不说难道豫王殿下就不知道了么?”叶挽翻了个白眼。若是豫王殿下不知道,早上又怎么会对她那副古怪的态度啦。显然是早就闻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风声。 不过想来也是,换做她做了爹妈,自己儿子某天突然告诉自己是个断袖,喜欢的又是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她估计也会不知所措吧。倒不是说排斥什么,只是万事总要有个消化的过程的不是么。 “可是你我又不是断袖。”褚洄无辜的眨眨眼。面前的小狐狸脸色微微酡红,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真是可爱极了。“除了明媒正娶,我们已经暗度陈仓,什么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了,就算你想不承认也不行。” 叶挽突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把褚洄的俊毅的脸搓成了团子模样,怒道:“对,就是因为你这色胚,你还好意思说的吗?你这么饥渴,当真是活了二十六年的老处男吗,我真的怀疑。” 虽然不太明白叶挽说的“老处男”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她样子猜也能猜到。褚洄轻笑一声,低声在叶挽耳边道:“我是不是处子,挽挽试试不就知道了么?”说罢偷袭的在她耳根落下一吻。 在叶挽吓得浑身一抖的时候,褚洄再一次闷笑出声。 “好了,不逗你了。朱桓还说,你碰到元炯了,他那个房中有高手在,所以朱桓不敢靠近。怎么样,没什么事情吧?”褚洄捏了捏那粒变得粉圆的可爱耳垂,脸上挂着满足的淡笑。 叶挽摇摇头:“没什么事情,元炯大概是暂时想跟我们联手,所以试探我来了。他还说什么,北汉派来的是狄娜公主,意图险恶什么的……不过我没有应他。” “嗯,挽挽真聪明。”褚洄再次搓了搓那粒耳垂,“元炯此人心机颇深,你不应声是对的。那边的事情交给我,你玩你的,不用担心。” ☆、第174章 见鬼的宫宴 北汉使者和西秦烈王入京的消息在燕京人人皆知的时候,南疆和各小国的使者也到了燕京。燕宫中再一次传来了举办宫宴为使者们接风洗尘的传召,就在第二日的晚宴。 叶挽升了从四品都尉一职之后,便换了身深蓝虎服,倒是跟原来的没多大的差别,只是上绣花纹略有不同。 褚洄瞥了一眼她一本正经贴在脖间的假皮喉结,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声:“你这玩意儿是自己弄的?倒是挺逼真。”就这破玩意儿骗了他整整大半年,现在看到还是一阵一阵的来气。 那微微鼓起在细致白净的喉间的喉结,随着她吞口水的动作起伏滚动了一下。 叶挽摸摸脖子,这是很早以前她摸进方军医的军营里偷来的材料自己胡乱糊的,大致上能骗过乍一眼看上去的人。只是若是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端倪的。 “等回去我让暗阁重新帮你做个更真一点的。”褚洄一本正经道。 叶挽:“……”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不是骗了褚洄大半年么。 在燕宫中耳目众多,她拒绝了褚洄有意无意的勾搭,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安分严肃的跟在他身后。为此褚洄还毫不留情的嘲笑道:“你以为你摆出这副跟本将军不熟的姿态,他们就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么?” 叶挽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在外人看来她到底是个男子身份,到底是禁忌,人家心里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敢在燕宫之中明目张胆的表露出来就是胆大包天了吧。 此时时间恰好,褚洄和叶挽二人带着赤羽,正好掐着点赶到举办宫宴的昭华殿门口。既没早到也不晚,除却那几位重量级的亲王和曾家的人,刚刚好赶到。 此次宫宴的主角是各国使者,是以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方。他们之下则是曾老国公和曾国公的位置,对面是三位亲王,其余各路大臣则按品级依次排序就坐。 好巧不巧的,嘲风将军的座位紧挨着康王的坐席,康王再左边是豫王的位置,右手边是现任曾国公的座位。 叶挽乖觉的盘腿坐在褚洄的身后,身边是赤羽,默不作声冷眼旁观各些长袖善舞的官员在宫宴开始之前两两相交攀谈。 她不动声色地随意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却见不远处的姚尚书一个人闷头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还在摆弄着什么东西。若论这大燕朝堂上的一股清流,只怕是非姚伯伯莫属了。 叶挽歪了歪头,突然问赤羽道:“百官中可有姓荣的大人?”她只听叶富贵说过从前给叶骥叶骊取名字的翰林院编修大人姓荣,那位嫁给大哥的荣氏也姓荣,不免觉得有些好奇。 “的确是有。当今在职的荣大人有两位,一位是大理寺的寺丞,年方四十有五,人称小荣大人。”赤羽想了想回答道。“还有一位是前太子太傅,已退养在家,年七十,人称老荣大人。两人是父子关系。” 叶挽点点头,寺丞和太傅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曾后和曾家把持朝政,太子太傅这种职位可以说是摆着看看的,刚刚好就是在皇帝面前有脸面但是说话不怎么顶用那种。若那个荣氏当真是因为不想入宫为妃所以急切的想要嫁人成亲倒也无可厚非,怎的大哥老实本分,也当得是个良婿了。 “怎么了,突然问起荣大人?”前面的褚洄懒洋洋地回头,一手托着腮,好奇道。 叶挽道:“没什么,就是叔公以前跟我说过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巧罢了。那位老荣大人,四十多年前可是翰林院的编修?” “嗯,你怎么知道?”褚洄说,“老荣大人为官清廉,肚中有墨。恰逢昭阳帝喜文轻武,老荣大人真才实学,便慢慢地做了太傅一职。只是后宫空虚了二十多年,老荣大人便闲了二十多年,没怎么派上用场就是了。” 这么看来,荣家跟叶家还当真有几分缘分。老荣大人一定也想不到,自己当年心善为宫中一小小內监取的名字的人,如今会成了他孙女的岳父吧。 至于叶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叶挽微微侧目,自从北境回来之后,她有想过再去见叶骊一面,问问清楚当年的事情。不过褚洄派出的暗卫却说曾后早在冯凭去北境之前就派他暗中将叶骊换了地方,不再囚于瑶华宫的密室内了,行踪未知,恐也是担心她会发现叶骊的下落吧。 正分神之间,却听昭华宫口的內监扬声喊道:“各国使者到——” 瑞嘉帝与曾后还未出现,是以殿中气氛安然,皆是以好奇的目光朝着殿门的方向看去。昨日使者入宫拜会的时辰已然是下朝之后,不少官员都没有见过他们的面。 各国之间斗争数十年,瑞嘉帝登基时又未大操办,上一次有各国使者入燕还是三十年前昭阳帝登基的时候,可以说几乎一半以上的官员都对这种见到外邦的情景好奇的很,皆投去大喇喇的眼神。 使者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好在昭华殿殿门够大,西秦、北汉和南疆三国使者皆是并排走入,其余各小国次之,紧随其后。 叶挽侧目,在看见西秦的队伍时瞳孔猛地一缩,微微眯起眼。 “怎么了?”褚洄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不由传音入密在她脑中问道。 “西秦烈王……我昨日在品茗轩碰到了。”叶挽低声道。 西秦的队伍中,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样貌相当俊美无箸的男子,看上去只约三十上下。身着华贵的金丝镶边绣八爪金龙蟒袍,负手而走,闲庭信步,看似慵懒无谓,却力透千钧,浑身上下无一不透漏着难以令人忽视的威武霸气。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王者之风。 尽管他今日没有戴面具,叶挽还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昨日在品茗轩内那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的气息。 褚洄微微眯起眼。昨日朱桓报告说那隔间内有一个高手在,他不能靠近。他还当是保护元炯的护卫,这么看来,元桢的武功倒是日渐精进,连朱桓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元桢身后,则是同样穿着不俗,手持玉骨折扇的年轻男子元炯,还有火荣郡主元灿。三人依次走入,带给大殿无限的威压。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衣面戴银质面具低头不苟言笑的男子,显然是侍卫模样。 元炯一进殿门便看到了坐在褚洄身后默不作声的叶挽,颇有兴味的歪了歪头。 旁边一列是北汉的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有烈王珠玉在前,尽管他们二人是同时踏入昭华殿的,却无端的少了几分气势,殿内百官的注意力都被西秦吸引了过去。狄娜公主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高高扬起了下巴。 二人身后是断了一臂面无表情的呼察汗和那木亚,辅一进殿,呼察汗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上了褚洄,平静无波的面上内里有暗流汹涌。 褚洄却不看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冷静地从各路使者身上扫过,落回面前的酒盅上。 有西秦和北汉这些出色人物在前,相比之下南疆与后头各路小国无异,黯淡无光,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陛下和太后未到,百官窃窃私语不绝,讨论来讨论去无非就是说一些早年两国的各种传闻。曾国公率先起身,揖手相迎,止住了嘈杂的喧闹。“烈王殿下,狄娜公主,部仁王子。还请就座,陛下和娘娘已经乘坐轿撵在过来的路上,请稍等片刻。” 狄娜抬起下巴刚想开口应声,却见元桢瞧也不瞧曾如琥一眼,冷嗤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萧天鸣呢?”他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多年上位者的霸气,只轻描淡写的一眼,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如坠冰窖。 这个烈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个放肆狂傲的性子!在大燕的地盘上,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曾国公,要知道如今大燕可大半掌握在曾家的手中啊! 曾如琥顿时涨红了脸,他虽名声威严都不如父亲,但到底是曾家如今的掌家之人,是曾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就连各位王爷见了他也要给几分面子客客气气的,如今被元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脸子,当真是当他废物不成! 元桢这么一开口,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安静之中。 吏部尚书孙大人出来打圆场道:“刚有人通传豫王殿下已经到宫门口了,马上就会到大殿了。烈王殿下请先就座,稍安勿躁。” 元桢大喇喇地立在大殿的中央,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玉扳指,勾唇笑道:“萧天鸣真是好大架子,竟然敢让本王等他。”他不入座,身后的元炯和元灿自然也不会入座。 北汉使者没这个顾虑,说起来也是与烈王平起平坐的身份,并不需要怕他。狄娜和部仁带着北汉人在最前方的一边落座,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好戏。 北汉使者不用怕烈王,但是其余小国却不能不把烈王当一回事。这尊神随便发个脾气兴许就能把他们灭国了,南疆使者和各小国一起不尴不尬的跟在烈王的身后一起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去自己的座位落座的好还是继续站在原地发呆的好。 他们心中不免气急难堪,这个元桢,没事做什么发脾气啊。 叶挽上下打量着烈王元桢,心中好奇他与豫王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过节,能让他和豫王两人敌对了整整三十年,在宫宴这种场合还不忘记找豫王的茬。 左边的萧羽双手抱胸,看好戏一般的瞥了眼褚洄。谁不知道褚洄是豫王的义子,兴许烈王找不着豫王,就把气撒在褚洄身上了呢?那可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褚洄漠不在意地冷着脸,低头把玩着手中玉杯。在外人看起来,他就是一副怕了烈王不想引起烈王的注意找麻烦的模样。 就在所有人尴尬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着是不是要请陛下和娘娘快些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一个如古钟般浑厚悠远的声音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从殿门口传了来:“多年不见,烈王殿下还是这副死脾气,无端为难孩子们做什么,真是越活越小气了!” 曾国公和吏部尚书这两个年近五十的“孩子们”:“……” 各国使者中甚至有年长年逾六十的“孩子们”:“……” 只是豫王殿下开口,就算是胡说八道的也给人感觉万分的令人信服。叶挽现在知道褚洄护短的性子是随了谁了,可不就是这位豫王殿下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简单利落打扮,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虎虎生风。他未着亲王官服,只随意打扮,却让人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慑了不敢小觑。 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豫王,往日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甚至入了京他都嚣张的敢不入宫参拜。饶是如此,瑞嘉帝和曾后也不敢忽视他,照样得乖乖地在宫宴上给他留下位子。 守卫疆土三十载,风沙造就英雄汉。萧天鸣脸上带的更多的是铁血铮铮的罡气。 两王相见,必有纷争。豫王辅一走进,元桢的目光就再也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远处的叶挽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暗暗摩挲的厌弃嫌恶的火花。 ☆、第175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两个都是举世无双的人中龙凤,隔边境遥遥相守,明争暗斗了三十载。东有豫王,西有烈王,似乎只有他们两个在的世间,就再无其他的影子出现了。 因为任何东西介入他们之间,都会瞬间消弭于无形。 从意图搭话的吏部和户部两位尚书大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两人瞬间暴起的重重叠叠无形的罡气所震慑,大殿上所有人都慑于那威压,像是被千斤的巨石压在胸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竟然是一见面就站在原地动了手!不知是顾虑这里是皇家宫殿,没有放肆的动手,还是因为两人默契的只以内劲比拼,不屑动手。 叶挽顿时觉得一股气流在头顶压下,她除了有足以支撑三脚猫轻功的那一丁点微薄的内力之外没有半点其余,多以巧妙诡谲的步法身手相持,在这重重大山般的内力面前可以说是几乎与常人无异。那气压盖顶而来,一瞬间就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胸腹之内有酸涩之意涌动。 但也仅仅是难受了一下子,刚开始就被一股带着冷意的温柔霸道的气息包围,缓解了涨痛之感。她蹙眉低声道:“百官多是普通人,怎么承受得住他们二人这样的内功比拼?” 褚洄面无表情地回过身,一手握着叶挽的手,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内力抵御那股霸道的罡气,淡道:“他们两个见面就打是惯例,要让他们不死磕,除非其中一个先死了。”他倒是能阻止,只是只要叶挽无事,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那你觉得谁的赢面比较大?”叶挽看了眼周围众人,除却有武功或是带着厉害的侍卫那些,其余微末官员皆是伏在案上面如金纸,受大力压迫苦不堪言,眼底隐隐有血色闪过。 褚洄没有太大的表情,只一眼就摇头道:“义父不敌。” 叶挽微惊,豫王殿下能以一介皇子身份,从被贬去沧州的贬谪王爷带着十万老弱残兵到如今雄霸一方的陇西霸主,光说有智谋有脑子肯定是做不到的,首先必须要有好的身手。否则难以服众不说,也不可能带的出像褚洄这般身手的儿子来了。 如今他却不敌烈王,这元桢到底是有多少深浅? “若换做是你呢?”叶挽问道。 褚洄复又摇摇头:“我功力与义父相当,不及元桢。” 叶挽更加惊讶了,她的认知里面褚洄是个相当无所不能的人。既会打仗又有脑子,武功还贼好,至少比起所有的暗阁首领和已经知道底细的冯凭来说都是一个天一个地。换做他竟然也不敌元桢,元桢当真是个相当可怕的人。 既是西秦无冕之王,又坐拥百万雄兵,现在还能加上一条武功绝顶来。若是对手,那实在是太令人心悸了。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怎么着他们应当也是敌对的。 两股霸道之风既是缠绵又是凶恶,直扑对方,震得大殿上的桌子不住颤动。壁灯上的蜡烛也在一开始就灭了,一根根蜡烛隐隐有断裂的趋势。 叶挽在褚洄的保护之下安然无恙,不由担心地瞥向其他人。齐王和康王都有暗卫保护,只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并没有太大的岔子。北汉人皆有功夫在身,也未受到伤害。西秦的元炯不会武功,不对,应该说,是曾经有过,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褚洄废了,如今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不过他有那名黑衣面具人的保护,倒是潇洒从容的很。 曾家人也有侍卫保护,但是其余二品以下的官员就比较惨了,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只身一人入宫参宴,除了小厮婢女根本不可能带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卫,如今一个个皆是趴在案上动弹不得,口鼻中沁出丝丝鲜血,十分凄惨。 见叶挽蹙眉将目光放到姚尚书的身上,褚洄淡道:“赤羽。” “是,主子。”其他人动弹不了,对身为暗阁四大首领之一的赤羽来说还是算不了什么的。他从旁侧闪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姚尚书的身边,一手拢上姚尚书的头顶,为他抵挡住这铺天盖地的势气。 有赤羽保护,姚尚书的脸色顿时缓了过来,趴在桌上微微喘着气。 叶挽感激道:“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真要谢的话……”褚洄不满的皱起剑眉,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俯下身在叶挽耳边低语了两句。 叶挽顿时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想这种事,下流!” “你若是想谢我,这么谢我会比较开心的。”褚洄懒懒地勾唇一笑。 旁边,紧挨着他们两个坐的萧羽看到他们的举动,顿时恶心的翻了个白眼:“真是一对狗男男,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打情骂俏,恶心!”他有侍卫保护,并未受到什么压迫,一个劲的朝着褚洄翻白眼,好像在展示他的眼皮有多么灵活。 叶挽挑起眉:“康王殿下是羡慕嫉妒恨么?不过也难怪,听说康王妃泼辣霸道,康王殿下惧内的很,想必是从未体验过这般情投意合的滋味吧。” 褚洄刚想把护着萧羽的那侍卫扇飞出去,就听到叶挽大大方方的承认他们“情投意合”,顿时美滋滋地更加收拢了牵着叶挽的手,不屑的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嗯,他羡慕嫉妒恨。” 萧羽狠狠地搓了搓手指,心里再骂了无数遍。狗男男,狗男男,狗男男!要不是元桢和萧天鸣那两个蠢蛋的威胁在……他都不敢得罪了褚洄,万一他一不开心把自己的侍卫踢飞了那他可就难受了。 大殿中央的两人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兀自不觉,只全神贯注地将精力倾注在对方的身上。衣袂翩飞,发丝狂舞,无风自动。 好半晌才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各自连退数十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豫王单手捂住胸口,脸色难看,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烈王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显然是他胜了,只喘着粗气张狂地笑道:“哈哈哈,萧天鸣,这些年窝在沧州都干什么去了?怎么功夫退步的如此厉害!” “你进步的倒是快。”豫王伸手随意拭去唇角鲜血,微眯起双眼凉道。 “承让了。”元桢懒懒地伸了伸筋骨,这才悠悠地朝着给自己准备好的座位迈去。他身为最有影响力的王爷之一,自然是坐在最首位的。 两人皆没有顾忌到被他们震晕过去了的官员们,又情况还好的被内侍们掐了几下人中便悠悠转醒,严重一些的口吐鲜血,已经被扶了下去,显然今日是参不了宴的了。 狄娜公主调整了一下内息,扬声笑道:“两位王爷当真是好身手,看的狄娜羡慕不已。若狄娜也有二位一般的身手,只怕整个北汉都无人能敌了。” 豫王在元桢对面的首位坐下,身边就是北汉。但他只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回应,半个眼神都吝啬于北汉。 元桢刚赢了比试,心情好的不行,又见豫王不假辞色,倒是给面子的笑了笑:“狄娜公主年纪轻轻已经有此成就,实是难得。不必妄自菲薄。”他挑眉瞥了一眼对面的萧天鸣,恣傲笑道,“等你到了豫王这年纪,自然成就不在他之下。” 光看长相的话,元桢样貌偏俊美,倒是显得年轻,不过三十多岁。豫王常年在边境风吹日晒,虽也长相英武不凡,却是一看就有四十。 其实两人相差不过一岁,都快五十了。元桢这明里暗里的竟是在讽刺豫王长得老,自己长得年轻,当真是非常不要脸。 叶挽心中对元桢底线的评价又下降了一个档次。豫王长相已经算是人中龙凤,年逾四十五的人长得像三十岁的才叫奇怪吧?在他嘴里倒是豫王长得太老了。 萧天鸣不咸不淡的刺道:“到底是毛头小子,不知轻重,本王身为长辈自然是应该好好教导的。”他看似是在对狄娜公主说话,其实阴阳怪气的将话锋刺回了元桢的身上。 百官默然,天下谁不知道两人只相差一岁,更没有什么长辈晚辈之分。豫王这明显是在占元桢的便宜了。只是豫王到底算是自己人,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拆台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这样的普通官员还是默默地闭嘴就好了。 两人刚动完手,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有暗流涌动。若是此时有人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定会被那眼神中迸射的火花烧个形神俱灭的。 狄娜公主歪着头,看似一派天真地笑道:“狄娜真是十分好奇,不知道两位王爷能不能为狄娜解惑。您二位到底是为什么争斗多年,定要分出个胜负来?” 其实这也是很多年轻官员们心中的疑惑。总是听大燕和西秦的两王势同水火,倒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势同水火,看看刚才的场面,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两人这般见面就斗的? 不过好奇的也仅仅是年轻的官员罢了,老的官员们则都是默默的闭着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装死。这关乎到三十年前的一件密辛,也就北汉这个“天真”的小公主敢在燕宫的大殿之上提出这个问题了。 豫王凉笑道:“没什么,看他太过狂妄不爽罢了。” 烈王也冷哼道:“谁像你这般假惺惺的作态,装模作样?” 说话间竟然是又要争吵起来。 狄娜公主美艳的眸子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不由托起下巴发出了一阵轻笑。部仁王子皱眉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道:“你不要惹事。” “呿,天下人谁不知道他们二人相对,我不过是问个问题罢了,有什么惹不惹事的?”狄娜公主珠帘外的美眸微转,不经意与叶挽对上,看到了她与褚洄相握的手,不由闪过一丝兴味。 叶挽道:“这狄娜公主倒是挺有意思。” “虽不好惹,但是蠢。”褚洄中肯的评价。“被宠坏了的娇气小公主罢了,不必理会。倒是那个部仁,要注意注意。”他眼神微动,从呼察汗的身上扫过,眼底流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叶挽点点头。 大殿内,该收拾的残局已经收拾好了,该撤出的受伤官员也都撤走了。方才听到內监马后炮的高声喊道:“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也不知他们是在殿后等了多久,堪堪的等到烈王和豫王两人的交锋过了之后才舍得出来。叶挽默默想道。 ☆、第176章 各怀鬼胎 曾后与瑞嘉帝并行而至,宫装华丽繁复,长裙掖地。婉妃着鹅黄色宫装款步其后,脸上挂着得体适宜的娇笑。 还有先前不在大殿之上的二人,曾老国公与曾零露两个,走在后方,曾零露巧笑倩兮的模样看样子许是五个人方才在后殿已经闲谈玩乐了一番。 有烈王和豫王珠玉在前,百官和使臣们再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惊讶振奋了。相比二人,他们的年轻帝王还是显得青涩许多,虽抬头挺胸,样貌清隽,却给不了人半点王者之风的霸气与威慑,还不如身边的曾后。 他们心中了悟,即使瑞嘉帝到了二位王爷这个年纪,也不会有他们一般的气势的。 曾后由冯凭搀扶着手翩然前至,面带微笑的看着百官跪地山呼,除却各番邦小国礼节各有不同,或站或跪,场中竟还有两人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意思。曾后笑容僵了僵,面色不显,不动声色道:“豫王与烈王殿下这是何意?” 行着礼的百官偷偷地微抬起头,大惊失色。 烈王和豫王二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人手中把玩玉杯,另一人双手抱胸,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起身行礼! 叶挽坐的位置比较靠前,她与褚洄行的都是军礼,混在人堆中并不扎眼。这个时候她竟然有点想笑,枉曾后在大燕只手遮天二十余载,今天一下子被两个王爷下了脸子,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其实烈王也就罢了,毕竟是西秦的无冕之王。说只是个王爷,但是实际地位与曾后平起平坐不说,说不定还比她高,自然是用不着起身向她行礼的。但到底远道而来,意思意思也要给主人几分面子点个头吧? 豫王却有些说不过去了,曾后无论地位是一国太后,亦或是身份是豫王的嫂子,都是长辈,他就这么大喇喇的坐在位子上屁股都不愿意挪动一下,眼神都不屑给曾后一个,实在是没有把殿上的两位放在眼里。 百官皆是汗颜,豫王昨日便入了京,听说都没有入宫拜会陛下和娘娘,实乃胆大包天。 元桢懒洋洋的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玉杯,一双锐利如剑的眉眼在豫王身上转了几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哟,萧天鸣,你这是何意呀?” 殿上的曾后凤眸微眯,得体的笑容隐隐有崩裂的趋势。 瑞嘉帝喊了一声:“豫王叔……”他清雅文弱的面容带着焦急之色,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好。瑞嘉帝不过年刚弱冠,自然是不知道三十年前豫王和母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真的仅仅是因为母后忌惮豫王势大吗? 豫王清咳一声,侧目对瑞嘉帝点了点头:“见过陛下。”他三十年前就被贬去了陇西,从未见过这个万众瞩目出生的侄儿,倒也愿意给他个面子。“本王适才与某些阴险小人比试,动了真气,身有不适,还望陛下见谅。” “哟,你也知道动了真气身有不适?那你是承认输给本王了?”元桢笑眯眯的勾起唇角。 “不过让你承利一次,不知道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要不要本王给你出去敲锣打鼓的满燕京城宣扬宣扬,报告一下烈王殿下的丰功伟绩?”豫王冷哼。 叶挽头疼的垂下眼帘,这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男人,怎么吵架跟三岁小孩似的没完没了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逞个口舌之快好像也开心的很。 “……”褚洄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真不想承认和这两个幼稚鬼有关系。 百官:“……”这两个真的是东西两地坐拥百万雄兵的一方霸主么? 元炯:“……”难得看到父王如此顽皮的一面,真是有意思。 两人虽是争吵,但到底给了瑞嘉帝面子搭了话,再这么揪着不放也没什么意思。趁着曾后还未来得及发怒,瑞嘉帝忙道:“各位使者远道而来,为庆贺朕及冠之礼。朕心甚感激。今日之宴为款待各位,为各位洗尘而设,还望莫嫌弃。” 众使者皆道:“多谢大燕瑞嘉帝陛下。” 一个无聊的晚宴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开始了,与以往的流程一般,无非就是各人之间趁着酒酣互相套套近乎,探探口风,然后随意与燕皇燕太后搭搭话套套近乎,欣赏欣赏歌舞什么的。只是这次变成了各个小国之间的交流会罢了。 曾后的脸色从刚才的小纷争中缓了过来,又挂上了标志性的假笑,一双漂亮温柔的凤眼在豫王和烈王之间徘徊。她已经三十年没有看到这两个男人了,上一次见到他们时,这两人不过都是个毛头小子,年轻气盛,一转眼就已经如此这般成熟稳重的年将半百之人了。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从冯凭手中接过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杯,杯中酒液潋滟,倒影出一名打扮华贵美若倾城的女子来。 她也已经四十有五了呢,岁月又岂能放过单独某个人呢? 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瑞嘉帝微微低垂着眼眸,压下心中许多的疑惑。 殿下,最首位的两人仍在不咸不淡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似是定要在这个场合之下争个你死我活的才算了事,愁煞了西秦这边的一行使者。 他们是在大燕的土地上做客的,王爷这么过分的挑衅大燕的豫王算怎么回事? 元灿皱眉瞥了一眼大殿之上的宫装贵妇,担心道:“二哥,父王和豫王这样,会不会惹曾后不快?我看她好像有点不大高兴。” “父王有分寸,不用担心。”元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曾后和瑞嘉帝,道:“他与豫王的事情用不着你我多管闲事。”月朗风清的袖袍一展,一杯玉液入喉,带起无限思索。 北汉那边就比较意味深长了。狄娜公主就坐在豫王身侧的座位之上,歪头笑了笑,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挑事的好。 舞音缭绕,丝竹不绝于耳。在冯凭的吩咐之下,有宫伎踏着婉转聘婷的舞姿绕进,舞至大殿的正中央,瞬间阻隔了豫王和烈王的“交流”。 舞伎缝隙之中,只见元桢面带闲散笑容,遥遥举杯。 一看到这些歌舞表演的,叶挽就一个头两个大。她还犹自记得第一次入燕京时参加宫宴,喝了曾后亲手酿的桃花醉之后就迷迷瞪瞪不省人事了,后来才知道那次为嘲风将军接风,是东珠县主特意准备的歌舞。她趁着人家跳舞时候扑上去打断了不说,还兴冲冲地舞了段乱七八糟的剑舞,念什么“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现在想想当真是丢人的很。 她糟心的吃了口点心,却听身前的褚洄传音来的低笑:“挽挽要不要再去露一手?” 露个屁!她从来没有使过剑,只是凭借着战斗的本能随意挥舞,已经被褚洄嘲笑的不成样子。再去露一手,还当着这么多使者的面,丢脸吗?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褚洄又传音道:“挽挽不管舞什么都好看。” “我信了你的鬼话。”叶挽面无表情的答道。回答她的是又一阵愉悦的闷笑之声。 她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玉杯,却不敢再喝,突然浑身一毛,察觉到一道锐利露骨的视线。顺着那目光看去,却见被萧羽挡住的元炯,正撑着桌子朝她举了举手中酒盏,面带友善的笑容。她挑了挑眉,看到了元炯不远处的曾零露,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身前的褚洄。 从刚才进殿开始,她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褚洄。那哀怨的目光,没有片刻的转移,端的是一个哀婉痴缠,令人心醉。曾零露本就美貌,如此作态当真是如弱风扶柳,纤纤素素。 叶挽高高扬起了眉,北境一役持续三月之久,曾零露竟还挂念褚洄至此,在大殿之上也毫不避讳,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真爱无敌?也是了,若非是真爱,也不会惦记他惦记了整整六年了。 被人觊觎着自家男人,叶挽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结果那边曾零露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转而将目光移到了叶挽身上。那就没有面对褚洄时那般娇柔醉人了,而是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恨和恶毒,恨不得当即穿过大殿将叶挽一把捏在手心里捏的粉碎。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 两人的“互动”被有心之人尽收眼底,北汉的狄娜公主好整以暇地拖着下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娇笑着开口道:“燕皇陛下,太后娘娘,狄娜素闻大燕多美人,比起我们北汉女子来,多的是温柔如水,婉约动人。不知道如今这大燕的第一美人,是哪位呀?”她的大燕语十分流利,完全没有北汉人那样的生硬别扭,若不看长相打扮,几乎可以说是与大燕人一致无二。 之前降低了存在感的萧羽适时插话道:“要说我大燕第一美人,当然得属曾家千金,东珠县主本人了。” 有少数爱看热闹的大臣随之附和。 萧羽本人其实对曾家的这个所谓第一美人十分不屑,毕竟曾零露是红极一时炙手可热的曾家的女儿,长相的确沉鱼落雁清丽动人,但当不当得大燕第一美人的名头可就难说了,水分太大。至少比起三十年前的曾后和那位很少被人提及的慧嘉郡主来说就差得远了。 曾后闻言笑道:“不过是孩子之间胡闹的玩笑话罢了,露儿身有长处是好事,也当不得大家夸赞,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她虽是这么说,但是那满意骄傲的神色不似作伪。毕竟是她曾如水的外甥女,怎会长得寒碜呢。 “太后娘娘谦虚了,县主美貌众所周知,声名远播也是应当的。” “县主恭顺柔德,温婉大方,当得大燕第一美人之名。” 立即有官员打蛇顺杆爬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起来。 曾零露本来还在用目光杀死叶挽,听到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当即换了另一副面孔,谦顺柔善地微笑起来。从小到大听过无数这样的恭维表扬,她对这种场合的处理相当的得心应手。“公主过奖了。”完全一副腼腆害羞的模样。 谁知狄娜公主却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谁说本公主是在夸奖你?本公主只是好奇,这堂堂大燕第一美人是副什么样的尊荣罢了,现在看看好像也不过如此!大燕真是地广人稀,这样的货色也能当得第一美人之名了吗?” ☆、第177章 抱歉,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她的话语瞬间惊倒了一片人,完全不敢置信她居然敢在大殿之上说这样的话来。曾零露的笑容僵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嘴唇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叶挽看不出这个狄娜想要搞什么名堂,是另有诡计还是天性使然,端着茶杯静默无声。 其余各国的使者也高扬起眉头看戏一般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曾国公沉下脸来,清咳一声道:“狄娜公主这是何意?是否有意要挑衅我大燕?”要知道北汉才刚刚被他们从黑名单里放出来,还在考察阶段,这公主竟然如此放肆,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 他说的话也正是瑞嘉帝和曾后想说的话,曾零露怎么也是瑞嘉帝的表妹,堂堂县主。纵使狄娜公主身为北汉公主也不应当在大殿上侮辱人才是。 狄娜眨眨眼睛,看似俏皮的解释道:“大家可别误会,本公主可没有挑衅大燕的意思,实话实说罢了。怎么,这位老大人,难道在大燕的土地上,狄娜连发表自己内心的看法都不可以了吗?” 此话诛心,曾如琥怒极,想端起架子骂一句“小辈放肆”,但是想到对方是北汉王最宠爱的一位公主,还是咽了下去。气的脸涨的通红。 狄娜眼珠子一转,又道:“依狄娜看呢,这位东珠县主长相确实过于一般了,本公主觉得没有西秦的歆月公主长相惊艳,你们觉得呢?”她看了看身边的部仁和那木亚。 “公主说得对。”那木亚用蹩脚的大燕语说道。 这下叶挽是真的看不懂这个狄娜公主想要干什么了,一会儿针对曾零露,一会儿又把火引到西秦头上的,她想要做什么? “在试探各国底线。”褚洄看出她的疑惑,传音道,“借着对大燕和西秦的挑衅试探,辨认各方势力,女子之间相争,各国使者和朝廷要员都不便参与。了不起最后说一句女人难养,要脸皮的又怎么跟她计较?” 叶挽恍然大悟,那她大概是个假女人,扮男人扮久了连这么点弯弯绕绕的都想不起来,察觉不到,真是愧为女儿身啊。 众人早就对西秦那位轻纱蒙面的公主感到好奇。据说歆月公主乃是西秦帝最喜欢的一个女儿,是西秦第一美人,此番来燕几乎不用言明就是要给瑞嘉帝为妃的,纵使大家心中再是好奇,也不敢提出请歆月公主摘下面纱让人一睹芳容。 元锦瑜低垂着眼帘,收到元炯递来的眼神,幽幽开口道:“歆月蒲柳之姿,当不得狄娜公主夸奖。县主才是貌若天人。”她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小小公主,狄娜虽同为公主,但大权在握,与她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不能得罪。 “哎,本公主还没夸你什么呢,你别急着推脱呀。”狄娜不满的哼道,复又看了看曾零露,“一个不骄傲,一个不谦虚,真是无趣!” 宴会上的歌舞并没有因为这些小小插曲而停摆,即使殿上的陛下和太后还有一旁的曾家两位国公爷脸色都难看的紧,宫伎们也须咬紧牙关继续声乐歌舞。 只是她们原本就轻柔的动作更加谨慎小心起来,生怕有一丁点出错成为发泄怒火的众矢之的。 “狄娜公主何必将目光局限于女子身上。”突然,坐在元锦瑜前头的元炯嘴角噙笑着开口,手中那柄玉骨折扇轻展,在殿上摇出一阵潇洒恣意的微风。 叶挽直觉性的眉头一挑,杏眼微抬,侧目看向元炯。 “哦,元二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大燕美人大燕美人,美人当然是姑娘啦,我不局限着女子,难道还要看男子不成?”狄娜给他一个“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的眼神,好奇的往前趴了趴似乎要凑向元炯。动作幅度大的直接露出了蜜色紧实的后腰,却半点不显放荡,反而俏皮热情的很。 身后的那木亚剑眉微皱,刚欲开口,却被部仁狠狠瞪了一眼,讪讪闭嘴。 元炯笑道:“当然是也要看看男子,毕竟不是只有女子可以被称为美人的呀。” “哦,狄娜知道了!你是想为你父王请功,烈王殿下确实相貌不凡,惊为天人,狄娜也从小仰慕。但是他是狄娜的长辈呀,又有元二公子和火荣郡主两个这么大的孩子,狄娜可不敢肖想。”狄娜公主瞪大眼睛,说的极为单纯,不禁让人觉得她有些可爱。 元桢自不会跟一个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人计较,只懒懒地哼笑一声。 气氛就因为她这一句话活跃起来,到底是年轻人,说话不知轻重,闹了笑话。 元炯却摇头道:“我说的自然不是我父王了。谁都知道我父王母后伉俪情深,怕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分给旁的女子。” “那你说的一定是豫王殿下了?哇,豫王殿下也威武堂堂,成熟稳重,英武不凡。狄娜也敬慕已久呢。” 叶挽发现这个狄娜公主就是根搅屎棍,哪里的水浑就要去哪里使劲搅一搅,不闹个天翻地覆就不算完。相比之下,刁蛮任性的燕悦或是元灿跟她比较,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也不对。谁都知道豫王殿下心恋一佳人三十载,为了她三十载未娶妻生子,又怎么会轻易的被年轻姑娘勾跑了呢。”元炯折扇轻摇,似乎一点都不惧得罪豫王。 狄娜惊道:“什么样花容月貌的女子,能令豫王殿下牵挂三十载?”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颇有双簧的架势。 只是刚提及那佳人,殿上的气氛陡然骤变。有年老的官员笑容僵在脸上,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年轻官员见他们如此,察觉有异也缩紧了脖子。 叶挽皱眉,明显的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行了,元二公子,狄娜公主。”曾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注意言行。” 元炯朝着曾后的方向揖了揖手,笑道:“抱歉。”他转头看向狄娜道,“我说的并不是哪位长辈,其实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狄娜公主,可还记得昨日替你解围的叶小都尉呀?” 他话音刚落,顿时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如同利箭一般射向了叶挽。那些庆幸、惊讶、怀疑的目光,像是要把叶挽剥了皮好好看个清楚一般,上下打量。 一把火顿时像接力棒似的从他手上传到了你手上,再从你手上传到了我受伤。 狄娜率先一个开口,仔细审视叶挽一番,这才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昨日大街上的危机,还要多亏了元二公子和这位叶小都尉解围呀。嗯……真是长得相当俊俏,本公主喜欢!当得当得,第一美人之名实在当得!” “狄娜公主说错了,该称呼叶都尉第一美男才是。”元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道。“叶都尉半点脂粉未施,穿着普通武官虎服,都用不着打扮都能姿态如斯,气若幽兰,实乃实至名归的第一美男才是。” 两人如此唱搭,看向叶挽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明明挺清隽淡雅的小子,怎么被那元炯说的跟个姑娘似的。 曾后扶着座椅的纤手微微收紧,嵌满珠宝碎玉的尾甲在扶手上抖动刮擦,发出刺耳的低声。瑞嘉帝蹙眉轻声问道:“怎么了母后?” “……没事。”曾后收起手,将尾甲捏在掌心,指尖用力的发白。 豫王余光瞥见曾后,眯起了眼。 叶挽不动声色的在桌下捏了捏褚洄的手,示意他不要生气,转头看向元炯笑道:“承蒙元二公子和狄娜公主看得起,虽然叶挽没有听懂你们在说什么,不过二公子用词好像不太准确了。叶挽身为男子,施以脂粉才比较奇怪吧?更不可能有什么气若幽兰的气质,传闻二公子不善武力,是以文采斐然,竟然也会犯这种低端的小错误吗。” 说的正是嘛,这个叶都尉虽然瘦削了些,不过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如兰”的气质呀。对着一个大男人说他“气质如兰”,这元炯是脑子有病还是脑子有病还是脑子有病?众大臣纷纷嗤鼻。 叶挽轻描淡写的将话题揭过去,元炯自然不会甘心。 却听一直沉默的褚洄突然开口,声如寒冰,透着不屑:“元炯,即使我们早年有过矛盾,你也不至于把气撒在本将军手下身上吧,虚涨本将军手下近十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样!元二公子才要故意讽刺叶小都尉像个女子呀。 听闻早些年两国相战之时,这元二年幼,也早早的就学了一身马上的本事,跟着烈王东奔西闯,完全不是现在这副文弱的,风一吹都会倒的模样。但是正如烈王和豫王之间不对头,还不是大将军的褚洄跟烈王那两个儿子自然也不会和睦到哪里去。 两方相斗,少年心性,定要争个胜负。 于是在一场大战中,褚洄以一人敌元煜元炯二人,不允许其他任何人插手。 褚洄拼的几乎致命之伤,打碎了元炯的腕骨踝骨,重伤了元煜,高下立见。好在元煜身为烈王的大儿子,那身重伤养了一个多月也就好了,元炯就比较惨了,四肢骨头尽碎,日后再练不得武,还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只得转武从文。 要问豫王和烈王两人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褚洄没什么大碍,豫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烈王比较奇葩,他素来争强好胜,教育儿子也是遵从那“九犬一獒”之法,完全的听之任之。儿子输了那是技不如人,怪谁也不该只能怪他自己,给元炯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元桢悠然饮酒,不知道沉默的表情下在想些什么。 豫王轻抿着唇,目光直直地盯着这边,始终看着叶挽。 褚洄戳到了元炯的痛楚,他的表情顿时阴冷下来,勾着嘴角冷道:“将军殿下与叶都尉倒是感情甚笃,真让元炯羡慕。” “哎呀,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呢?”狄娜夸张地嚷了一声,“我们不是在讨论大燕第一美人的事情吗,这是好事呀。狄娜觉得这位叶都尉长相很符合狄娜的胃口,也不知道娶妻了没有?要不要考虑入赘到我北汉呀?小小年纪就能做到都尉之职,想必也是个极有本事的,到时候本公主登位,正缺一个你这样的王夫呢!”她表情真挚,仿佛是真的要叶挽考虑考虑“嫁”给她了。 叶挽顿时哭笑不得,还没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就猛地被另一只手握紧。 只听一个低沉遍布寒霜的声音冷道:“抱歉,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第178章 出柜了,我是断袖 “抱歉,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什么叫做安静如鸡,叶挽总算是体验到一把了。 她怔愣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褚洄的模样难得的显得有些呆。不过不光是她,应该说,整个大殿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等等等等,他们没听错吧,嘲风将军刚刚说了什么? 他说,叶挽已经是他的人了,算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意思吗? 原来褚将军,和叶都尉,是那样的关系啊! 大殿安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连歌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乐师呆愣愣地看着褚洄的方向,手僵在了半空中。不知道是谁失手打翻了一只酒盅,紧接着无数的酒盅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 狄娜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可是……他不是男子吗?” “嗯。”褚洄应了一声,更加握紧了抓着叶挽的手,“我是断袖。”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大殿再一次沉寂下来。 比起听到小道消息说褚将军可能是个断袖,和手下不清不楚,还是现场听到褚将军亲口承认自己是个断袖更加劲爆啊啊啊! 没想到参加个宫宴还能亲耳听到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实在是,太满足他们的八卦心理了! 别人怎么想的叶挽不知道,她只听得到自己胸腔里沉闷有力的心跳声。褚洄是大燕最炙手可热的武将,是豫王最得意的义子,陇西的第二片天,他却在今天,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大殿上,牵着她的手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是断袖。 想起昨日在陆英院外,褚洄说的那句“我想告诉义父,我中意你”,原来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无所谓叶挽是个什么身份,不在乎她在外到底是男是女,更不关心外人是怎样看待他们的关系的,只是因为叶挽是“叶挽”而已。 那么自己在北境时,莫名其妙的被褚洄撞破身份之前……他大概都以为自己真的是个断袖吧。叶挽微微勾起嘴角,眼中光芒亮的惊人。 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的不止叶挽和吃瓜的百官们,队伍首列的一些人脸上都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曾后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惊怒坐在座位上,尾甲不住地在手心刮擦。底下两个人这番作态,显然是早就已经暗通曲款,以褚洄的精明,想必早就已经查到了叶挽的真实身份!那么,她是自己的……的事情也就暴露了,是不是就代表着豫王此时手里也捏着她这么大一条把柄!该死的,曾家死士为何如此无用,有镇西军护着,她还动得了叶挽吗! 她的目光在叶挽褚洄和豫王之间快速游移,心跳如擂,脸色苍白如纸。 “娘娘,稍安勿躁。”冯凭在其后低声提醒道。 注意到曾后目光的豫王神色淡定的扶着酒杯,只是杯中微晃的酒液也代表了他此时内心其实并不平静。洄儿这孩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甚至说,相当的有主见,甚至超越了他。否则也不会为了镇西军的存亡以弱质之龄混迹江湖,创办暗阁,用大把大把的银钱来补贴军饷,解他的燃眉之急。 可是这孩子也太有主见了些,或者可以说是只要自己心中认定,那换谁阻止那都视同于空气。他当自己看不出来叶挽是个女娃么?但正是因为叶挽是曾如水的女儿,女扮男装混进军中,明显意图不明,即使是这样以洄儿精明的性子还是一头栽进去了,这才是令他担心害怕的地方。 要知道他们到底不是常人,更是肩负深仇……曾如水的女儿,狡诈如狐,心性未知,怎么能是洄儿良配?若是站在将士之间的立场上,他承认他很欣赏叶挽,但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只怕是得做一回恶人,阻止这段没有结果的姻缘。若叶挽当真留不得,哪怕是拼着洄儿的怨恨,他也在所不惜。 他的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元桢望着豫王变幻莫测的神色,不免冷嗤。萧天鸣还是老样子,该操心的事情要操心,不该操心的事情也要瞎操心,三十年前被贬陇西的教训还没有吃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元炯折扇停在半空,好半晌才继续缓缓摇动着。清隽的脸上挂着适宜的淡笑,似乎已经从刚才被戳痛脚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虽早就查到有关褚洄和叶挽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道消息,但是能亲耳从褚洄口中听他这么说,到还是稀奇。 谁不知道陇西嘲风将军这么多年来都不近女色,他倒还真以为褚洄是个断袖。没有想到,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么,不是不喜女色,而是不喜那些庸脂俗粉,这么看来,这褚将军的眼界当真还是挺高。 他平滑的眼梢饶有兴致地盯着叶挽,若这叶挽换个女装……只怕也当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二字,清新脱俗,眉眼之间又不失媚态。不知尝起来,又是何种滋味?当真有些想当着褚洄的面蹂躏她,看看褚洄会有何种难看的疯狂之姿呢。 元灿看看自己父王,又看看兄长,脸上惊讶之色不溢于言表。 亏得她初见褚洄时还觉得此人英武不凡,俊冷疏淡,没有想到竟然是个断袖!还和自己的手下有了龃龉,亏得父王和兄长还时时刻刻关注着他想要拉拢,只怕现在也被恶心的失望了吧? 她默默地往后坐了坐,似乎刻意要与褚洄拉开点距离,坐的远一些了就不会被恶心到了。 同样脸色黑如锅底的还有对面曾家的人,尤其是一袭白衣轻纱的曾零露,那张曼妙惑人的脸已经扭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早就知道褚洄和叶挽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关系,也几次三番的想要除叶挽而后快。但是她当真不介意褚洄一步行错,要知道朝廷百官,哪个又是干净如斯,没有半点龃龉的了。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只怕去过小倌馆的也不在少数。她不介意自己的丈夫有这么一点点腌攒的小心思,权当玩弄了个兔儿爷罢了,日后消除了叶挽在军中存在过的痕迹,自然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当着曾家的面说什么的。 可是……可是!褚洄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和叶挽这令人恶心的关系,他算是什么意思?认真的吗,对叶挽不是玩玩而已的吗? 这一认知让她觉得疯狂,整颗心都扭曲起来,恨不得现在扑上前去将叶挽撕成碎片。她一个云州乡下来的村夫,凭什么,凭什么就能站在洄哥哥的身边,凭什么露出那种令人疯狂嫉妒的喜悦神色? 只不过……只不过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断袖罢了! 百官行列靠中间,谢青闻无奈地支着额头,所有人都震惊的不能自拔的时候只有他仍兀自往口中送着佳酿玉液。他早就知道这两个家伙迟早是要公开的,从还在北境时暗暗的“打情骂俏”到戴着面具手牵手出现在中秋佳节,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两人似乎都是绝配。 因为他们从来不理会世俗的眼光,哦,或者说,叶小都尉还害羞一些,知道避讳避讳,褚大哥的脸皮简直厚的堪比城墙啊!和外表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简直差之千里。 只是谢青闻不知道的是,褚洄和叶挽不理会世俗的眼光原因是叶挽又不是真的男人,他们两个自然就不是真的分桃,有龙阳之好,自然就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了。 有好事官员暗暗扯了扯谢青闻的衣袖,问道:“谢小侯爷,褚将军真的是……那个那个啊?” “褚将军都自己这么承认了,难道还有假么?”谢青闻夹起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高高扬起了眉。问他作甚,他表面上可是跟褚洄是“良性竞争”的关系呀! “呵呵,”那官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偷偷竖起了大拇指,“敢作敢当,褚将军真乃纯爷们是也,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谢青闻:“……”学习什么,您老也是个断袖需要公开出柜一下么? 狄娜公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盯着两人紧握的手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哎呀,褚将军和叶都尉,真是郎才……男貌,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呀!”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成语,怼着现在的场景就是一通乱用。她又娇声道:“这位叶小都尉本公主倒是也有几分耳熟,本公主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先前我国那木亚大将军不懂事,胡乱对大燕的北境发动了战争,听闻还是这位叶小都尉解决的,佩服佩服。” 她一通话让不少人翻了白眼,也从刚才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那木亚将军不懂事?对北境胡乱发动战事?难不成没有你阿瓦王的授意,那木亚还能自个儿领着三十万大军和百万石粮草大军压境不成。 叶挽收回目光,偏过头道:“狄娜公主此言夸张,倒不是叶挽解决的,还要全靠我家大将军和定远侯的谢家军才是。跟叶挽没有什么关系。” “叶都尉这话就谦虚了,”狄娜指了指身后的那木亚,“你的事迹在我们北汉可算是传开了,将士百姓们对你都崇拜的不行。那木亚将军告诉本公主说,你只率了两千人,穿越重重风沙,抵达鹰涧峡救了被困的谢将军,还带着几个人摸进了我们大军的驻地,一把火烧了我们的粮仓,就连我们的那木亚勇士也被败于你手,被你挟持,安然回关。这样的事迹,肯定也只有几年前的褚将军能匹敌了吧!” 照她这么说,那整个北汉应当对叶挽恨之入骨了才是。什么狗屁崇拜的不行,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公主先前竟然还天真的开口要纳叶都尉为王夫,别说她现在还没继承阿瓦王的王位了,就算她已经是北汉王了,纳了叶挽只怕要被全北汉的子民的唾沫星子淹死。 百官如是想到。 叶挽淡笑着看着她,看她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果真狄娜又道:“其实吧,我们那木亚回去之后悔恨非常,又被呼察汗勇士骂了一顿,骂他不争气,连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叶都尉都比不过。那木亚勇士发愤图强,此次跟着本公主一起来燕,除了随行保护之外,还想再找叶都尉比试比试。” 众人哗然,绕来绕去,竟然是想跟叶都尉动手。 叶挽是真的看不透这个奇怪的公主在想什么。 那木亚闻言阴测站起,一双鹰眸紧盯着叶挽,似乎真的是为了找场子来的。 ☆、第179章 护妻狂魔褚将军 不等叶挽回答,身边的人就先开口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那声音平淡清冷,但足够的嚣张放肆,令人听之胆寒。 众人顿时想到什么似的发出了阵阵嘘声。别忘了,北境一役,最后一战那木亚早就输给了褚洄,先前又被叶挽所擒,大发慈悲才放了他。现在又摆出这副要找他们算账的模样干什么,早就输的一败涂地输的不能再输了吧。 还有那个所谓的勇士呼察汗,看他现在已然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早在六年前就被褚洄断了一臂,这些人到底是有什么脸面有什么自信跳出来找茬? 那木亚脸色一沉,刚要开口,狄娜公主便率先开口说道:“褚将军这话说的不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人都有进步的余地,你不能因为胜了他一次,就觉得自己次次都能胜过他呀?你看豫王殿下和烈王殿下,三十年前不也争斗过几十次了么,难道因为输了一次,他们就得承认自己真的输啦?” 褚洄面无表情并不答话,摆明了一副油盐不进,我听你在放屁的模样。 萧天慕呵呵笑着说道:“北汉公主这么说,那这位那木亚将军挑战的对象也不该是叶小都尉,应当是褚将军才是啊。”他两撇八字小胡随着说话间一抖一抖,看上去十分滑稽。 萧羽插话道:“齐王叔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谁都知道褚将军武功绝世,可以说是难以翻越的鸿沟。当然是从年轻的叶都尉开始啦,一口又吃不成个胖子,等赢了叶都尉,再挑战褚将军,这才叫循序渐进嘛。” “哼,康王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听你这话的意思,倒是认定了叶都尉必输不成。别忘了,在北境初役,北汉那位将军可是直接被叶都尉生擒了的。”萧天慕看了眼兴致盎然的狄娜公主,还有首位上面色阴沉的曾后,笑道,“羽儿如此这般,王叔当真要以为你对北汉心向往之了,哈哈。” 本就是萧羽愚蠢,竟然在大殿之上为北汉说话。你就算暗地里支持,没人知晓也就罢了,这么大张旗鼓的搬到台面上来说,真当人人都是蠢货,看不出他的心思了? 果然,萧天慕话音刚落,曾后的神色就更阴郁了几分。一双凤眸轻移,直视萧羽,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她本就苦于没有证据,抓不到萧羽的把柄,他如此做派,竟是等不及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么? “王叔明明知道本王不是那个意思。”萧羽咬牙切齿道。“叶挽使得一手诡谲的身法,谁都知道她素来以匕首闻名,擅暗杀之术。在北境又是偷潜入北汉军营,趁那木亚将军不备擒之,那木亚不敌也是情有可原。若换做光明正大的比拼,二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王不过是提出了这一点可能性,好奇罢了,王叔又何必字字诛心。” 百官之中有人插话道:“康王殿下,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再怎么着当时北汉输于我大燕也是事实,叶都尉本领惊人也是事实。谁都知道叶都尉初入燕京时曾与康王殿下较量,康王殿下还输了座铺子给叶都尉,您也别这个时候借机报复啊!” 叶挽好奇的扬起眉,没有想到萧羽在百官之中还有人手。看似是在嘲笑萧羽,实际上是替他解了围,把他方才的蠢言蠢语归结为“伺机报复”叶挽之上,消除他与北汉勾结的疑点。至少明面上打消了别人的怀疑。 萧羽这脑子,可能还不如自己手下了。 萧羽适时反应过来,冷哼道:“谁说我是伺机报复叶都尉?不过一座小小铺子罢了,本王又不是舍不得。”他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随机闭上嘴不在开口,一副被人发现了目的恼羞成怒的模样,内里却心中暗惊。 自从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入燕之后,他差仓加去找过他们一次,但是竟然被拒绝见面。说什么,身在皇城,耳目众多,危险重重,真是放屁。早前收他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跟他说危险重重,现在等到要他们协助了才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可恨。 刚才是为了讨好北汉才开口,却一个没注意,差点给自己惹出了乱子来,还好百官之中有他的暗桩,趁机解了围。否则以曾后多疑的性子,就算没有的事也要被她生掰硬扯到“有”上了。 萧羽不动声色地瞪了萧天慕一眼,这个齐王当真是跟狗皮膏药一般黏人讨厌,恨不得时时刻刻看他出丑才好,看来接下来说话要注意一下分寸了。 “哈哈,原来大燕的康王殿下和叶都尉之间还有这样的趣事,真令我好奇。”部仁王子眼神一闪,朗笑开口。他转头看向叶挽道:“不过狄娜说的是真的,那木亚回去之后真的反思己过,觉得自己输给比自己年幼的叶都尉不甘心的很。都是男人嘛,我倒是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丢了脸想要找回男人的尊严是正常的,他是真的想要再与叶都尉一较高下呢。请叶小都尉不用客气,再教训教训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说来说去竟是盯紧了一定要叶挽出手了。 叶挽笑道:“部仁王子这话说的好笑,那木亚勇士的男人尊严是尊严,我的尊严就不是尊严啦?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这样欺负我吧。”她不知道北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总觉得没什么好事,能不应还是不要应。 “正是因为叶都尉也是小小男子汉,才更应该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当初生擒那木亚是凭你自己的本事,不是投机取巧吧。”元炯趁机插话道。 叶挽皮笑肉不笑的把火引回元炯身上,道:“是啊,我都是小小男子汉,那元二公子更应该为从前的战败找回场子才是。怎的就会撺掇于我,自己却没那个胆子上呢,莫非元二公子就没有男人的尊严了。” 她再一次揭了元炯的伤疤,听得所有人一阵胆寒。她与褚洄两人站在一处,先后戳了元炯的痛楚,真有点狼狈为奸的意味,这两人真是绝配! 元桢淡道:“元炯,有你什么事,瞎凑热闹。” “本王倒是觉得叶都尉说的挺对,元二公子怎么输给洄儿一次,就此无了声息,把男子汉的尊严置于何地呀。”元桢开了口,豫王自然也是要插上一脚的。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叶挽,对元桢挑衅一笑。 小小的挑战又上升到了两王的口水战,大殿上一片硝烟弥漫。 元灿离元炯最近,眼看着元炯握紧折扇的指尖微微发白,手背青筋毕露,暗想:找回场子也要有个健全的身子啊,要不是你们褚将军废了二哥一身武功,令他现在形同废人,难道二哥还会像现在这样默默无声,早就敲锣打鼓的去找褚将军报仇了吧。 “行了!”曾后头疼的不行,微微扶额。身后冯凭立即会意的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替她轻揉着额角。“到底今日是宫宴,你们怎的放肆成这般模样。都少说几句吧!” 底下吵吵嚷嚷的声音弄得她心烦意乱,早知有豫王和烈王在今日的情况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模样。“叶都尉,既然是那木亚勇士所请,你应了就是。省的也让人无端怀疑我大燕没人。”曾后锐利的眼神扫过叶挽,扬起下巴冷声道。 叶挽眉头一跳,以曾后的性子,应当见不得她暴露在风口浪尖,而是希望她隐的越深越好才是。更何况北汉此举有挑衅大燕威严的意思,怎么曾后今日这么反常? 不等她想好措辞,褚洄先声凉道:“我镇西军将士非跳梁小丑,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可以随意挑战的么?难道今日北汉开心了邀叶挽相较,他日西秦开心了想要捅镇西军几刀,太后也要应声?” “褚洄,你放肆!”曾后厉声道。“哀家何曾说过允许他人捅镇西军几刀!”他直接将朝廷和镇西军的矛盾搬了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曾后是因为看不惯镇西军才允许北汉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当真阴险。 豫王仿佛置身事外地抿了口酒。洄儿这张嘴,要么平日里冷冰冰的不说话,要么一张口就是能气死人的毒舌,真是令他骄傲。 曾老国公道:“褚将军,慎言。我们不过是就事论事,若不应北汉之战,岂非让人看不起我大燕,并没有针对镇西军的意思。豫王殿下都没发话,你还是性急了。” 萧羽乐颠颠的看好戏,最好火烧得越旺越好:“褚将军急什么呀,护短也不是你这么护的,怎么?叶都尉就当真这么娇柔脆弱,经不起半点风浪,要你时时刻刻护着么?哎呀呀,这下本王倒是怀疑起她北汉的功绩,到底是真是假了。” “掰腕子赢了你不是有目共睹?”褚洄面无表情道。 “……”萧羽一噎,再次愤愤的闭上了嘴。 场面一度尴尬,褚将军护短是出了名的,他若是不想让叶挽比试,那就算豫王开口他都会拒绝。但是百官仍是想看好戏,一面爱国一面八卦,真是难做。 瑞嘉帝打圆场说:“母后,到底在昭华殿内,舞刀弄枪的是否不妥?” 曾后睨他一眼道:“殿内比试不妥,那统统移驾去御花园不就得了。到底哀家也看歌舞看乏了,看看这刀锋剑舞的,似乎也挺不错。” 她都这么说了,竟是铁了心的要叶挽跟那木亚再行比试了。自然也就再无他人敢有意见。 叶挽捏了捏褚洄的手,低声道:“先应了再说吧,看看曾后和北汉想要干什么,我好奇的很。” “危险。”褚洄蹙眉。不管他们要干什么,反正都没什么好事,干什么要顺着他们的心意走?他不允许,难道曾后还敢把刀架在叶挽的脖子上逼她就范么。 叶挽歪头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应当不敢如何。就算有什么阴谋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在呢么。”她眼睛亮亮,刚刚褚洄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们关系的一幕还在她心头挥之不去,暖融融的令人心醉。“就算这茬不应,还会有下一茬等着我的,他们总会有办法逼我就范。比武罢了,我有信心能赢,也不会有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找她比武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除了褚洄和朱桓她是真的没有把握能打的过,其他人还不放在眼里。 狄娜公主见两人窃窃私语的模样,当即笑道:“真是蜜里调油的小两口,褚将军放心吧,我们点到即止,不会让叶都尉有事的。” ☆、第180章 她说不要 因着叶都尉答应了与北汉那木亚的比试,所有人都移步去了大殿之外。有宫人在昭华殿大门口划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场地,手持宫灯而立,将夜晚的昭华殿门口照的无比明亮。 内侍在大殿正前的台阶上摆上御座,铺以软垫金丝,曾后与瑞嘉帝并肩而坐于最高处,其余王爷使臣等或坐或立于其下,将前方空旷的比试场地尽收眼底。 月上树梢,入了秋的燕京夜晚带着丝丝凉意,蝉鸣声也少了许多。 叶挽与那木亚对面而立,站在那片场地的正中央,被数十个举灯的宫人所包围。她负着手,颇有些头疼的意味:“那木亚,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是找你报仇,来的。”那木亚还是操着那口生硬的大燕语,手执由专人检查过得弯刀,弯刀在月夜下闪过一丝寒光,在那木亚阴鸷的脸上划过一道带着冷意的明晃。 叶挽心道:虽然北汉其他人看上去不像是这么蠢没事找事在宫宴上找茬的人,但若要说那木亚真的是来报仇的……那还真的有这个可能,看他几年来为了褚洄发愤图强的练武就为了报仇就看得出来。但是似乎也太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了一点,像是故意做给什么人看似的。 她笑道:“你就不怕搬起石头再砸一次自己的脚?” “再输了,那只能说明,那木亚我,技不如人!”他眉峰紧聚,目光扫过旁边观战的队伍中的呼察汗和狄娜公主,没有握刀的另一只手瞬间收紧。狄娜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叶挽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看到褚洄那张平静无波的面瘫脸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不用担心,随之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她负手而立,神经微微绷起。如果说先前她赢了那木亚是占地势和偷袭之势,那么今天在这四周空旷毫无一物遮掩的地方对她来说就相当的劣势了。暗杀身法并非真的波谲云诡天衣无缝,大部分时候只是利用了天时地利,使身形可以无间隙的隐藏起来,达到惑人耳目的目的罢了。 北汉刀法以大开大合之势,力透千钧,气势如虹闻名。上一次那木亚未曾出手就被她制服,确实是占了那么一丁点儿趁机的便宜。那木亚能跟紧呼察赤呼察汗的脚步成为现在的北汉第一勇士不会是浪得虚名北汉封着玩儿的,他定有真本事在身,那一身奋起的肌肉也不像是闹着玩的。 若硬要刚正面……说不定她还真需要胆寒一下子。 这场比试在各国使臣的面前,在大燕朝廷面前,为保证绝对的公平公正,由西秦烈王主持监判。元桢慵懒的勾着嘴角,负手站在圈外,扬声道:“还看着本王做什么,开始吧。” 他如此漫不经心的缓慢语速,好像在说“你们怎么还不吃饭,吃啊”一样简单。 群臣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木亚便率先暴吼一声,提起马刀朝叶挽劈砍过去。 叶挽闪过一击,被他力拔山河的气势震到,秀眉轻皱从裤腿上摸出了蛇头匕首。 “喂,叶都尉怎么用自带的匕首,这是犯规吧?”萧羽夸张的嚷道。说好的公平公正,那木亚的武器都是经过人检查的,她怎么就直接掏出了随身的匕首?“况且她居然敢带刀进宫,莫不是心怀鬼胎想要行刺陛下?必当严惩!” 元桢瞥了他一眼,道:“难不成康王还想让叶挽徒手去对抗那木亚不成?” “那她也该报备一下,先把武器拿出来给內监检查检查呀,这样算怎么回事?谁知道她的匕首有没有淬毒,那木亚勇士危险啊!”萧羽喊道。 他刚喊完就觉得一道阴冷的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把他扎了个透心凉。萧羽侧身避开褚洄的冷眼,梗着脖子喃喃道:“还不让人说了么?” “行了康王殿下,”狄娜公主把玩着自己鞭子上的铃铛笑道,“烈王殿下说的对,没有我们使大刀让叶都尉赤手空拳的道理,没关系,那木亚不会介意的。” 瑞嘉帝见狄娜开口,也道:“比试要紧,这种小事不必拘泥。叶都尉出身军营,有这种习惯也无可厚非,下不为例就是。”他看了眼曾后,见她并无反对之色,对众人好脾气的笑了笑。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是天下无二了……哦不对,还有个仰元桢鼻息而活的西秦帝,若两人年纪相当,当真可以算是一对难兄难弟。众人想。 观前战局,当真是精彩无箸。 一人力猛如牛,另一人灵巧如猫,短兵相接,竟然在这黑夜之中散放铿锵火花,兵戈之声清脆如铃。 在不懂武功的人眼里,只能看见那木亚在与一道残影相战,那泠泠刀声带起了不少人的鸡皮疙瘩。 在另几个武功高深的人眼里,叶挽的每一个动作就放慢了许多。只见她扭,钻,滚与飘、跳、撞式式交接,无所不用其极,端的是一个身形如鬼魅,恣意如魍魉。若是在空间狭小的地方,必当要占上风,早早的结束这场战斗。 元桢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可惜了,这女娃若是生在西秦,生在他的手下,定能好好培养成最好的暗卫才是。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褚洄,嘴角噙笑。 场中叶挽再一次以匕首接下那木亚的弯刀攻势,手腕被那如雷之势震的一阵发麻。她先前果然是占了便宜才能轻而易举的挟持那木亚,现在正面相交,却是有几分麻烦。那木亚完全不理会她的身法,只闷头劈砍,令她近不得身,好几次要靠近了,那弯刀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通乱挥正巧阻止她的靠近,难缠的很。 不过想来也是,若北汉勇士真像那样是个草包,也就不会有这么些年和大燕的较量了。 分神之间,她陡然下腰,险些被弯刀劈中,弯刀堪堪的擦肩而过,锋利的刀锋割破了左臂的衣服,露出了小半截白皙的臂膀。不过好在天黑,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 褚洄不满的蹙眉,刚要开口传音,却听元桢道:“褚将军,作弊可不行啊。你是不相信叶都尉吗?” 褚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只是也没有再开口。要是他现在开口提醒那小狐狸那木亚的弱点,只怕回去就要跟他炸毛了。 叶挽轻喘一口气,喃喃念道:“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力量型选手,真是麻烦又讨人厌啊。”话虽这么说,她脸上的表情却越发兴奋起来,带着对战斗的渴望和喜悦。有些人天生适合战场,有些人天生适合战斗。 围观百官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看见了叶挽现在劣势,不由内心焦急,纷纷加油呐喊。 这个叶都尉再怎么奇怪再怎么勾引了褚将军那也是他们大燕的将士,怎么能输给一个北汉蛮子呢! 那木亚拼了命的加紧攻势,余光瞥到狄娜不善的目光,似乎在对他说怎么还不动手。他咬紧牙关,叶挽像泥鳅一般难缠,他虽然看起来是优势一方,但是真的找不到动手的机会。怔愣之间,只呼吸间的功夫,叶挽就在一瞬间找到了他的颓势,一个扫腿扫向那木亚的下盘。 她注意多时,那木亚大部分时候都只站在原地以刀手相攻,甚少移动步子。原是因为他是骑兵,擅马战,下盘不稳。应该说所有北汉士兵的通病应该都是这个,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真是年纪越大脑子越不中用了。 果然,踢中那木亚的同时,那木亚踉跄几步,强行稳着步子没有摔倒,上半生的刀势却露了破绽,被叶挽寻到了机会近身,一把寒光猎猎的匕首瞬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尖利的刀锋贴着“通通”跳动的脉搏,警告之味不溢言表。 叶挽轻舒一口气,刚要放下匕首,眉峰陡然一抖。 褚洄脸色阴郁的不像话,手已举起,被元桢阻拦:“褚将军!” “滚!”褚洄怒道,反手挥出两掌,一掌击向元桢,一掌挥向那木亚。 场中,那木亚的表情既是复杂又是纠结,没有握刀的一手上有个尖利的器物抵上了她的腹部! 那木亚轻声道:“抱歉,借你一试。”他用气声发音,手掌微微前送。 与其同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怒的尖利之声“不要!” 掌风欺身而至,瞬间将那木亚整个人掀飞了出去,撞上他身后的倒霉內监,两三人一起被冲势带撞出去,连呕好几口鲜血,在空中洒出一片血雾。 叶挽怔怔地看着那木亚翻倒在几个宫人身上,撞倒的宫灯渐渐起了火,在他周围点起一片片小小的火苗。 “哎呀,快灭火,快灭火!”有人喊道。 几件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就连叶挽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她呆立在原地,手中还捏着自己的蛇头匕首,见褚洄三两步欺身而至,蹙眉摸了摸她的肚子:“受伤没?” 叶挽摇摇头,她满心复杂地顺着嘈杂之声看向殿前,所有人都以惊疑的目光瞪着曾后。因为刚刚那声“不要”,是曾后喊的。 她站在殿前,阻止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收回,宫装华丽,凤冠垂额,冠上珠帘应着灯光在脸上打下一片晦涩难明的阴影。曾后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那副复杂紧张的神态,伴随着抽搐的眼角和额角的青筋,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豫王了然的揉了揉额角,微叹了口气。 元桢被褚洄惊怒的一掌扫开挺远,双手抱胸含笑着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在说“看吧,玩脱了吧?”。 其余百官和重小国时辰则是莫名其妙,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太后娘娘一副这么急切的模样,是在担心啥?为啥那木亚被冲出去这么远?为啥太监喷血了?为啥那边起火了? 而北汉人群中的狄娜,呼察汗,还有康王萧羽,神色就更加古怪。即使满足又是惊讶的作态,像是发现了什么事情终于确信了一般。 叶挽心中微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北汉人要挑战她,他们早就怀疑了她跟曾后的关系,所以想借此机会证实一番……只是…… 她微扬起下巴,目光穿过重重神色各异的人群,与高阶之上的曾后四目相对。曾后不是早就想自己死了么,只有她死了,曾后的秘密才能永驻一了百了,甚至她都派出了这么多次人来刺杀她,就为了灭口。那么现在又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开口阻止,如今又摆出这么一副后悔的模样? ☆、第181章 专业捧哏 场面一度尴尬之下,瑞嘉帝率先看不过去清咳了一声打圆场道:“行了行了,说是点到即止,怎么你们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叶都尉,那木亚勇士,可有受伤?” 褚洄既已出手,就没有轻描淡写的说法。那几个被那木亚撞出去的內监当场死了两个,昏迷一个,那木亚身强体壮,有功夫底子在身,也呕出一大口鲜血,被赶去灭火帮忙的内侍堪堪搀扶而起,面如金纸般惨白。 见他如斯惨状,曾老国公皱眉责备道:“褚将军未免下手太重,若是重伤那木亚勇士,难免影响两国邦交。”现在场中两人明显就是一伤、一完好无损,秉着弱者有理的心态,倒是大部分人都觉得是褚洄出手过分了。“两人比武之间,未曾叫停,褚将军怎可擅自出手?” 倒也不怪那些官员,大部分都是不会武功的文人,电光火石之间事情发生的太快,什么都没看清楚,等回过神来只看到褚将军英姿偏偏地站在叶都尉的身边,而北汉的那木亚整个人都飞出去,还有空中喷洒的血雾了。 “是啊是啊,褚将军,这在各国使臣们的面前,怕是不太好啊!” “褚将军未免也太鲁莽了些,叶都尉不是没事么?”有曾家手下的官员附和道。 谢青闻见不惯这些人颠倒黑白,当即扬声道:“各位大人老眼昏花看不清楚,青闻倒是略懂武功,愿为你们讲解一二。叶都尉分明已经将匕首架到了那木亚勇士的脖颈之上,我敢说稍稍用力前送半厘只怕这位那木亚勇士就要血溅当场,输赢立断,胜负只在一瞬间,哪有什么叫不叫停的说法?依我看,那木亚勇士不服输的性子倒是不太可取,谁都知道叶都尉是褚将军的……咳,输赢定论之后还要偷袭出手,也难怪褚将军生气,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吧。” “谢小将军倒是看得清楚。”曾如琥睨他一眼,哼道。 “还好还好,比你们清楚一点点罢了。”谢青闻摸摸鼻子,讪笑道。 “那也不能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北汉使臣打成这样啊,还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连累內监,欲放火烧了昭华殿,实在过分了!”有人小声嘀咕。 “是啊,还好只是小火,若是大火,只怕毁了今日的宫宴,酿成大祸!” “哼,谢小将军如此言行,真是目无尊卑!”有年纪大的官员想把谢青闻一起拖下水。说他们老眼昏花,会不会太放肆了一点? 谢青闻无奈,不管小火大火的,今日的比武发生了就是毁了宫宴,这些人现在跳出来蹦跶个什么劲呢。他还欲再说,被叶挽一个眼神制止了。 曾零露咬紧下唇绞着帕子,心中暗恨。那个叫那木亚的真是没用,倒霉都倒霉了,怎么不索性狠一点一刀杀了叶挽了事呢!还害得洄哥哥现在被拖下水,真是讨厌。父亲他们也是,将责任全都推倒叶挽身上不就得了,牵扯洄哥哥作甚? 她怨毒的目光紧盯着叶挽,恨不得一掌被扇飞出去的是叶挽才好。 叶挽想了想,对北汉使臣的方向拱了拱手,没什么诚意的笑道:“将军护我心切,失了轻重,还望各位不要见怪。” 他们先不遵守规则在先,也怪不得别人破了规矩在后。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本不在伤害她,现在目的达到,为了掩盖定然不会责备那木亚受伤的事情。 有官员在曾老国公的授意下道:“如何能不见怪?瞧瞧那木亚勇士连站都站不稳了……啧啧,回去怕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了吧。” 叶挽差点没笑出声。这些人当真是为了搞她和褚洄没了脑子,把事情挑大了就开心了吗?她莞尔的样子落在百官眼中,别人只当她在挑衅,怒火更甚。 瑞嘉帝头疼的对曾后投去求助的目光,曾后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轻声喊道:“母后?母后?” 曾后轻拢烟眉,心中惊疑不定。她刚刚竟然觉得有一丝紧张,当真是莫名其妙。她回过神来,看所有人都寻求肯定似的看着自己,不悦道:“作甚?” “母后看,该如何处置……这件事的好?”瑞嘉帝差点脱口而出“如何处置褚将军”,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他本人倒是对褚将军没什么意见,但百官如此叫嚷,实在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好。 曾后睨他一眼,道:“狄娜公主意下如何?伤的是你北汉的勇士,你觉得呢?” 狄娜歪了歪脑袋,扬声笑道:“不算什么大事,是我们那木亚不服输,差点伤了叶都尉。本公主早就说过了,点到为止,那木亚,你还不向叶都尉和大燕陛下太后认错?”她绝艳的脸上虽带着笑意,但话语之间不经意的流露出上位者的霸道威势,那对碧蓝色的眼珠子里明晃晃地带着责备之意,似乎真的是那木亚擅自做主一样。 如果真是这般,那这个北汉公主的演技也太好了些,而且心眼也不少。 既利用这件小事确认了曾后的态度,又摆明了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叶挽轻抿了抿唇,不禁一阵头大。 若是真如她所猜想一般,被北汉人知道了她和曾后的关系,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事端来。不管后果如何,曾后都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过的了。 “别怕,兵来将挡。”褚洄略微皱眉传声道。他倒是不担心什么,最多不过是从断袖变回正常男子罢了。北汉的目的……说是萧羽的目的也不为过,横竖也就是将曾后拉下马,最好再恶心恶心瑞嘉帝,怀疑一下瑞嘉帝的血统。 萧羽这个人么……目的单纯的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带脑子出门。 那边被內监搀扶着的那木亚,闻言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晃晃悠悠地跪下用蹩脚的大燕语沉声道:“我……嫉妒叶挽,不想输,才暗中出手,对不起!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惩罚!” “大燕陛下,太后娘娘,就是这样了,都怪那木亚小气,好胜心强,才差点伤了叶都尉。狄娜知道……叶都尉是大燕未来的,那词怎么说来着,新起之秀!对吧?叶都尉是大燕的新起之秀,娘娘宝贝得很,想要怎么处罚那木亚替叶都尉出气都随娘娘的高兴,怎么样?”狄娜眉眼弯弯,一派大气作风。 她这话说的恶毒的很,曾后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内心一片慌乱。 冯凭见状,装模作样的俯身在曾后身边,似乎是在听吩咐,随即抬起头对众人道:“娘娘说了,小孩子打闹罢了,倒是没什么打紧的,叶都尉虽年幼,倒也是极其大方之人。此事就到此为止,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用不着放在心上。” 百官面面相觑。 不罚褚洄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人,又是北汉有错在先。 北汉那方都承认是那木亚心思黑暗想要暗中使绊子,狄娜公主都大大方方的让娘娘处置那木亚了,竟然也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好说话,是在过家家么? 曾后仍是心有余悸,面色阴晴不定,尽入瑞嘉帝和曾家两位国公的眼底。离得近的瑞嘉帝看的最为清楚,母后刚才分明一个字都没有说,都是冯凭自作主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豫王冷眼旁观,不由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叶挽的身份到底是个烫手山芋,洄儿又如此不顾一切的护着她,届时倘若叶挽身份拆穿,曝光于天下,只怕连着洄儿也会受到影响。 “娘娘心慈,真是大善。”狄娜公主点头致谢道,“真是多谢娘娘和陛下仁厚,狄娜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教那木亚,也免得他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来。” 曾后揉揉额角:“公主言重。”她还能怎么?下令杀了那木亚给叶挽和褚洄出气?只怕到时候就不是怀疑她,是更加坐实了她和叶挽的关系了。 反正现在也不过是被他们发现一点端倪,并无实质的证据,即使他们猜测再多又如何,猜测罢了……摆到台面上来也要有人相信才是。当年知情的人都已经灭了口,唯二两个活着的,一个被她囚禁起来,另一个听说回了陇西,北汉人手再长,也伸不到豫王的辖地去。 想到这里,曾后心中又是一番惊疑。北汉人是管不着陇西的事情,可若是被褚洄和豫王知道了……豫王恨自己入骨,心怀鬼胎,抓到了自己的把柄还了得?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眼神飘忽不定地从萧天鸣身上滑过,如玉般白皙细嫩的掌心一片惊汗。 她无力地抚了抚额头,将手伸给冯凭搀扶,缓缓道:“哀家罚了,这里就交给陛下了。年纪大了,容易犯困。”她还适时地掩唇打了个呵欠,无比优雅端庄。 瑞嘉帝点点头:“母后不适就先去歇息吧,冯凭,替朕将南疆进贡的安神香给母后拿去,给母后点上半柱。” “是,陛下。”冯凭拖着曾后的胳膊,从容退下。 走了个曾后,百官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宫宴才刚刚开始就被撺掇着出来看叶都尉和北汉人的比武,现在干嘛?回去继续吃吃喝喝看看歌舞不成? 元炯摇了摇折扇,心道可惜。这么一场大戏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拉了过去,是当别国的使臣是傻子还是当大燕的百官是傻子? 看来北汉人和萧羽也不全然愚蠢,只是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利用这个把柄来达成心中的目的了? “众卿现在回殿内吧,宫中御厨此番特地准备了地道的大燕美食,清口味醇,各位使者不尝一尝岂不可惜?”瑞嘉帝见气氛尴尬,轻咳一声开口道。他身为一国之主,竟然还要做起王婆卖瓜的勾当,实在是笑煞旁人。 若非还有这么多百官两眼放光捧哏一样的看着他,他自己都要觉得尴尬非常了。 不过捧哏的也不止百官,狄娜适时的发出惊喜声道:“是吗,本公主早就想尝尝中原美食。想必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跟驿馆的又是大不一样,真想带几个厨子回去给我们阿瓦王陛下做好吃的尝一尝了。” “这有何不可?狄娜公主尝过之后尽管开口,别说带几个厨子回去,带几十个厨子回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瑞嘉帝笑说。 见两人心情愉快的一搭一唱,叶挽轻叹了一口气。 ☆、第182章 父女相争 说是有恃无恐,到底曾如水还是慌了神。 瑶华宫内此时没有半个下人在,全都被冯公公赶出了宫外,殿内一地狼藉。 耀眼夺目的凤冠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上头有几颗硕大的东珠散乱,脱离了自己的位置滚在瑶华宫内殿的地毯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曾后绝美的容颜上难得的显了几分老态,卸了凤冠的头上孤零零的,鬓角竟有几根银丝。她绷着脸无力地坐在美人榻边,仍克制不住手臂的颤抖。“如何是好,现在可如何是好……”她喃喃道。 冯凭替她打了一盆热水来,放在桌上,无奈道:“娘娘,先别急。就算北汉知道了此事又如何,只是试探罢了,说来说去他们并无证据。实在不行,咱们将姓叶的三人灭了口就是……” “说得轻巧!”曾后愤愤的尖叫道,瞪向冯凭的凤眸中凌厉非常,“哀家派你多少次去做这件事,你这没用的东西!若早点除去了叶挽,哪里还会生的现在这些事端!现在可好了,豫王在燕京,还有那么多他国使臣,四处遍布眼线,现在再去动手,岂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曾如水做贼心虚?!” 冯凭低垂着眼帘,眉头紧皱,低声道:“到底是娘娘刚才大意了,若娘娘并未开口,也就不会发生被北汉人试探到底细的事了。” “照你这么说,这还是哀家的不是了?!”曾后怒道。 尖锐的嗓音在这空荡的殿内显得尤其刺耳,甚至还带着回声。 冯凭低着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不曾开口。 “你闭着嘴装什么死人?你说话啊,你倒是给哀家想个法子出来,现在到底应该如何!” “奴婢觉得……事情还未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北汉也只不过是心有怀疑,尚且留有余地。更何况,他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就算是有,区区敌国番邦说出来的话,谁知是不是为了挑拨我们大燕的内乱?他们的话并不可信,如何行事还有待考虑。”冯凭道,他顿了顿,又说:“为今之计……奴婢觉得,娘娘还是不要自乱阵脚,省的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 曾后冷笑道:“一通屁话!哀家自然是知道不能自乱阵脚,用你这个废物来说?!你当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傻子不成,哀家刚才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他们看在了眼里,现在还轮得到哀家来亮出自己的把柄吗!” 她怒极,越想越觉得生气,猛地一拍身下之榻,气的浑身颤抖。 “为什么,哀家活了四十余载,为大燕朝廷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二十年,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出来与哀家作对!什么豫王,齐王,什么康王,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混账,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我曾如水在,就凭萧天筑那个废物,能铲除异己,灭了楚家,把豫王贬去陇西吗!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连萧天鸣的屁都比不上!” “他能做什么?他是治国治得好了还是齐家了,还给哀家留下个萧羽那狗杂种,竟然也有胆子朝这个位子伸手,哀家借他几个胆子了?!” 她气的快要发疯,双目赤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冯凭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捂住她的嘴,急道:“娘娘,慎言!” 曾后甩开他的手,急促的呼吸,疯狂喊道:“哀家说的有哪里不对吗?要不是有我曾如水,萧天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劳什子屁都没有的献王,他是得高祖宠爱了?还是手段惊人了?他有萧天鸣半点长处不成?不就是娶了个贱女人罢了,还真当自己是真命天子众望所归。要不是有哀家,他……” “你给我住口!”殿门口突然传来暴怒的声音。 曾后和冯凭一时不查,竟没想到这个时候瑶华宫竟然还有外人来。 殿门口,一个小宫女哭着跑出来喊道:“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老国公他硬要闯进来,奴婢拦都拦不住!”冯公公吩咐过叫她们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的,可是这是老国公……是娘娘的亲爹,她们哪有那个胆子敢拦啊。 曾后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猛地咳嗽起来。 “行了,滚下去吧,把门关上。”冯凭看了一眼曾丘云,连忙嫌恶地对那小宫女嚷道。还好来的是老国公,要是外人就坏了。“守好了外殿,再让人进来,咱家扒了你的皮!” 那小宫女连忙连滚带爬地关门跑了出去。 曾丘云也气的不轻,负手而立,下巴上的胡须微微颤抖。他走近几步,怒道:“你听听你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眼下宫中人多口杂,说话做事难道不走脑子的吗?!屁啊屁的挂嘴边,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三十年前的小姑娘不成?” 他见曾后头发散乱,表情狰狞,又踏近几步,厉声道:“你告诉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挽到底是什么人!” 原先他只当曾后是因为镇西军和褚洄关系才想方设法要对叶挽下手,现下看来事情倒当真是没这么简单。到底是他捧在手心里几十年的女儿,在想什么难道他还不清楚吗?“你说话啊!”曾丘云喝道。 “老国公爷,消消气,娘娘她……” “你住口!”曾丘云睨冯凭他一眼,“一个阉人就要做好一个阉人的本份,老夫在教女儿,用不着你在这里七嘴八舌,滚!” 冯凭脸色一僵,似乎被“阉人”二字刺激,表情更加阴鸷诡谲起来。 “你告诉爹,叶挽到底是什么人。”曾丘云强忍着内心的怒气,深吸了一口气。“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刚刚失态了!” 曾后眉眼狠狠抽动着,心有不甘的闭上眼,想到过往的事情,整个人如筛糠一般抖了几抖。半晌才睁开眼睛,喃喃开口:“叶挽……是您外孙女。” 静谧幽深的瑶华宫内,仿若平底炸起了一声惊雷,如重击般狠狠打在曾丘云的心头。他到底年迈,听到这句话不由晃了两晃,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挽,是我女儿。是您外孙女。”有了第一句开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曾后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仍是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曾丘云。 十五年了……她将此事瞒了十五年,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没有告诉,只有冯凭一人知晓。到底如今还是瞒不住了,自从叶挽进了燕京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像失控了一样,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顺风顺水了四十多年,如今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曾丘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那……那她爹是……”这个消息的震撼力远远大于叶挽是个女孩子,或者说,叶挽这种身份,是男孩是女孩都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的存在就是个禁忌。“她爹是……是叶骊那个臭小子?!” “是。”曾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混账!你们……你们……”曾丘云只觉得血气直往脑袋上涌,几乎震惊的喘不过气来。他当如水为什么一定要杀叶挽,难怪了,难怪了,若是叶挽不死,死的就是他们曾家了!他开始漫无目的的在殿内乱转起来,突然道:“叶骊,我就知道,叶骊就是个丧门星,是天生针对我曾家而来!无缘无故的追你千里追来燕京,原来……他并未阉割?!你到底瞒了爹多少事情,还不一桩桩一件件的跟我说来!” 他还是云州知州的时候,其实挺喜欢叶骊那小子。虽是商户之子,但到底聪明机灵,又与女儿一般年纪。可就是这出身,实在太差了点,有了这一层,优点也变成缺点了。 女儿跟着献王来燕京之后,叶骊竟然又巴巴的跟去了燕京,还入宫做了太监。彼时他们刚在燕京落脚,自是需要各种心腹来做一些阴私的事情,有叶骊对女儿的那份感情在,用起来倒也放心。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珠胎暗结! 曾后似乎内心在挣扎,好半晌,才一五一十的将十五年前的在廉州行宫生下叶挽的事情一一道来。她道:“我……到底顾念青梅竹马十余载的感情,没有狠心将孩子灭口,送到了陇西去不闻不问,以为她会就此平淡一生。没有想到,叶挽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进了镇西军,还是在褚洄那小子手下……其实进了军营也没什么大不了,谁知哪天爆发战乱了,她会不会死在疆场。却哪知道,她又莫名其妙的跟着褚洄来了燕京……” “糊涂!你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曾丘云骂道,“我早跟你说过,那件事结束之后你就该杀了叶骊灭口,你不听!甚至,甚至还……老夫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句话戳到了曾后的痛脚,她冷笑一声道:“丢脸?我丢您脸?您是认真的吗?若非是我,您以为您现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曾老国公之位是天上白掉下来的?您当初不过是区区五品知州,连替燕京百官提鞋都不配,现在是如何当得起人人都要尊称您一声‘曾老’的,这些全都是我给您丢脸丢来的是吗?” 她说的极不客气,曾丘云大怒,扬起手就要给她一耳光。“你……你这逆女……” 可是胳膊刚扬起来就被一边的冯凭捉住:“老国公,娘娘到底是太后……现在不是你们闹矛盾的时候,还是应该想想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才是啊。” “哼!”曾丘云放下手,老脸涨的通红。他道:“这件事情……我是说,叶挽,还有谁知道?” 曾后也知道自己刚才对老父说的话极为过分,摇摇头不去看他:“除了当年离京的叶富贵,应当没有其他人了。但是看北汉如今做派,怕是已经怀疑了。” “真是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你、你为何不告诉爹呢!”曾丘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件事情可大不可小,就算现在把叶挽杀了也只会增加北汉的怀疑,当初廉州的事情若有他们不知道的人掌握,不是把叶挽杀了埋把土就能解决的,当真棘手的很。 况且看褚洄那小子对叶挽的态度,萧天鸣知不知情只怕还要两说。 “告诉您干嘛?告诉您让您再赏我一耳光?”曾后没好气道。 “你……!” 冯凭作势欲拦,眼神微闪,劝道:“老国公,娘娘,依奴婢看,还是先将叶骊……” “叶骊还没死?!”曾丘云大惊。 ☆、第183章 如何珠混鱼目 “叶骊还没死?!”叶骊已经失踪了十五年。十五年前,曾后廉州回来之后就没有将叶骊一并带回,他当叶骊死在了廉州。从刚才曾后所述的往事来看,除却叶骊愿用自己一命换叶挽的生路一事,他真当是一命换了一命,女儿早已处决了那个臭小子。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曾后怒瞪一眼冯凭,骂道:“要你多嘴?给我滚!” “叶骊人在哪里,你为何不将他灭口!”曾丘云怒斥道,他眉头紧皱,眉心的“川”字皱的能夹死苍蝇,“如水,你莫非还对那个臭小子心存感情?!” “没有!”曾后飞快的答道。她睨了一眼冯凭,垂下眼帘,“您就不要管我们之间的事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夫怎么就能不管你们的事?老夫就是没有管你们的事,才让你们酿出这种大祸来。若是此时再不管,你待如何?等着曾家被抄家灭族吗?” 曾后咬唇厉声道:“不是的,当年楚家的事情……叶骊还捏着咱们的把柄,足以证明楚家的事情是我们所做。若是他死了……” “若是他死了,那把柄正好带到阴曹地府去,曾家日后自可高枕无忧,岂不是死的正好?”曾丘云哼道。“楚家已经消亡三十年,半点人丁都没有留下,你还在怕什么?” 曾后将头撇过一边,秀眉紧皱:“总之叶骊此时藏身之地没有任何人知晓,谁都查不到他头上去的。就连叶家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碍不着曾家的事。这件事情您就别管了,哀家……哀家自有主意。” “你有主意,你有主意就是闹成今日这番田地!说到叶家的人,那叶驰是叶家那个贱妾的儿子吧?听说他最近跟萧天慕混的挺勤,还给女儿谋了个入宫的名额,哼,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东西。”曾丘云现在听见姓叶的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曾家到底是做错什么了,这几十年来都要跟姓叶的纠缠不清,实在是惹人心烦。 “跳梁小丑罢了。”曾后烦躁地脱了尾甲,随意甩在地上。她犹豫着看了一眼背已经微微有些坨起的曾丘云,心中顿时软了一片,低声道:“爹,刚才是我不对,心急之下说了过分的话,您……您别放在心上。” “哼。”曾丘云甩了甩袖袍,凉道,“老夫养了你十几年,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你大哥不成器,爹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你不好了难道曾家就好了?行了,你说说,接下来有什么主意。萧羽那贱种狼子野心,真该趁年幼的时候就早些杀了了事!” 若非当初曾后怎么也怀不上孩子,整个萧皇室只有萧羽一个皇子,她又怎么会不早点把萧羽灭了口,以至于现在大了来膈应她呢?等到她生下了疆儿的时候,萧羽已经七八岁了,昭阳帝更是一出生就立了疆儿为太子,也没有对萧羽动手的必要,结果现在倒成了祸患。 不过除了萧羽,他那两个皇叔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呢。 曾后没什么形象的咬着指甲,但即便如此那张扭曲的脸蛋还是美艳不可方物。她闷声道:“女儿现在一团乱麻,还真没什么主意。” 曾丘云来回踱步,似是在考虑什么,良久突然缓缓抬头道:“你和叶骊,是在燕宫中怀的叶挽,还是去廉州之后怀的叶挽?” 这话问的露骨,曾后阴着脸,耳根微微有些泛红:“是……在燕宫。”等她刚发现月信没来,就使计说自己身体不适,整日整夜的在昭阳帝面前念叨。适逢那一年全国雪灾,燕京冷的不行,昭阳帝当即把她送去了廉州行宫避寒。 她在行宫住了八月,才在一个雪夜听见稚儿啼哭。 曾丘云闻言满意一笑:“那便好。老夫有个主意,做好两手准备即可。此事若真被有心之人打探到,即使暴露,也要暴露的漂漂亮亮。他们不是想利用此事绊你下台灭了曾家么,呵,老夫偏不让他们如意!” “父亲的意思是……”曾后疑惑道。 曾丘云脸上是止不住的阴险之意:“叶挽,作为珠胎暗结的存在,即是罪孽的根源。若她是昭阳帝的遗孤,自然只会受到百官追捧,奉若明珠。” “父亲?!”曾后大惊失色。“这是混淆皇室血脉,大逆不道之事!”她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要鱼目混珠,带着叶骊的孩子说这是昭阳帝的骨血,是皇室的公主,所以才冒着危险放叶富贵离开,让他带着叶挽去陇西再也不要在燕京出现。如今要……要让叶骊的孩子冒充昭阳帝的骨血,实在是…… “你大逆不道的事情做的还少,在乎这一件么?”曾丘云皱眉道,“要杀了叶挽就要趁早动手,如今在举目怀疑之下还要灭她口,只会引起更多人的怀疑!况且,有褚洄那小子在,你以为你能对叶挽动得了手吗?曾家那么多死士都有去无回,不可再冒险行此计。正好你是在燕宫有的身孕,即使当时萧天筑身体状况不太乐观,也没有说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有子嗣的。这是天助你我,你还在犹豫什么?” 曾后迟疑道:“可是,就算我硬要说叶挽是先帝的骨血,那也要有人相信才是。” “这你不用担心,老夫自会去安排。只有行此法才能保全曾家,保全你的后位,又能光明正大的认回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曾丘云哼道。 是啊,只有假装当年那个出生的孩子就是先帝的骨肉……她几十年的兢兢业业才不会毁于一旦,才不会被萧羽那种小人抓住把柄! 更何况叶挽就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与疆儿血脉相连,难不成他们还能挖出昭阳帝的皇陵来,从那干尸身上挤出点什么来滴血认亲不成?届时只要跟百官痛哭流涕阐明其中顾虑和因由,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既能日后高枕无忧,又能与叶挽化敌为友,说不定还能连带拉拢个褚洄,断了萧天鸣的臂膀,此计甚妙! 只是……曾后眼中闪过一道晦涩不明的光。 “行了,就这么办吧。”曾丘云没有看到她的神色,叹了口气替女儿理了理散乱的发丝。“你早些歇息吧,爹先回去了,宫宴只怕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叶挽身份的证明,待老夫回去思考如何谨慎办理之后再行定夺。” 曾后点点头,道:“劳父亲操心了,冯凭,送老国公出去。”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呆着吧。”曾丘云睨了一眼冯凭。一想到叶骊他就对现在所有的太监都看不顺眼,包括这个在女儿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冯凭,怎么看都觉得阴阳怪气的。 不过阴阳怪气么,他倒是可以确认这不是个假太监了。 曾丘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瑶华宫。 殿内,曾后缓缓地舒了口气,道:“冯凭,来,给哀家洗漱吧。” “娘娘,奴婢重新去打水,这水已经有些凉了。”冯凭低下头恭声道。 “不用了,就这样吧……凉水,凉水也好,哀家是时候需要醒醒神了。”曾后喃喃。她算计了三十年,如今终于要算计到自己亲女儿的头上了,还不如……当初一刀将她杀了呢。 冯凭固执地端起了水盆,“娘娘,现在入了秋,可不比夏季了。眼看着再过几日就是陛下的及冠大典,您可不能因为一盆凉水就把自己闹病了去……让小人看了笑话。” 他这么一说曾后才想到再过几日就是自己儿子的及冠大典,她恍然道:“是啊,这时候可不能病了去,不能病了。” …… 昭华宫的宫宴不咸不淡的进行着,并未因为突发的比武事件和曾后的离去而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许是瑞嘉帝特别重视此次使者入京,着实在菜肴上下了一番功夫。众人酒酣正浓,伴着佳肴,一派其乐融融,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是豫王和元桢二人还是那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模样,对争相上前恭维的百官置之不理,两人明里暗里各种较劲。 叶挽乖觉地坐在褚洄身后,无视各种向他们投来的好奇、鄙夷或惊奇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赤羽闲聊着,希望这无趣的宫宴快些过去。 她余光瞥见正端着酒杯含笑走来的元炯,不由一阵头大。 元炯刚欲在叶挽身边落座,却见横过来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拦在他和叶挽之间。元炯讶道:“褚将军这是何意?在下不过是想与叶都尉聊一聊,喝杯酒联络联络感情,褚将军何必做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不过那条胳膊并没有因为元炯的解释而放下,仍是一动不动地横亘在两人之间。褚洄凉道:“叶挽不会饮酒,元二公子若是想谈天说地,还是去找那边比较好。”他下巴微抬,示意元炯去看对面正看热闹一般看着这边的北汉队伍。狄娜公主托着下巴,似乎对几人极有兴趣。 元炯恍然大悟的摸着下巴说:“传闻褚将军护短,看来倒是不假。喜欢在所有之物上打上标签这个习惯可不是太好,别说元二当真只是想与叶都尉随便聊聊,就是元二有意想与叶都尉相交,难道褚将军非要刻意相拦,将叶都尉藏起来不成?” “藏起来又有何不可?”褚洄冷眼。 “叶都尉到底是个活物,不是死物,有自己的思想。褚将军如此行事,岂非太过自私自利了一些?护着自己人是好事,但一味的将她捆绑在身边,只怕未免太过兽行。”元炯虽是眉开眼笑,说出的话却犀利尖锐的很,无愧于那条三寸不烂之舌。他若有所思的以折扇抵着下巴,笑的一派讽刺又挑衅。 他们座位就在萧羽的旁边,先前萧羽一直在看好戏,闻言立刻拍手道:“元二公子有所不知,褚将军一向如此。年少时他刚回燕京,本王年幼好奇,只是少年心情,想摸摸他的良驹罢了,却被褚将军不分青红皂白的揍了一顿,实在是……啧啧啧,本王当他这些年性子有所改善,没有想到还是如此,跟狗护着骨头有什么分别,哈哈哈!” 萧羽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声调笑。 “竟然还有此事么?也是了,褚将军脾气向来这么大,这在下也是从小就领教过了。”元炯笑道。两人一唱一和,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褚洄冷眼,似乎无意于和他们浪费口舌。叶挽蹙眉刚欲开口,却听元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曾家的方向,说道:“不过可惜了,妾有意郎无情,褚将军眼下闹闹是无所谓,毕竟年轻气盛。到底叶都尉小小少年,恐是做不得替褚将军传宗接代的活当啊。” 叶挽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对面,曾零露正一脸哀怨的看着这边,目光中所含之意无不凄楚令人怜惜,见者落泪。 “哎呀呀,这话说得是啊,褚将军怎么着也是咱们大燕的正一品大将军,一把年纪,若是无嗣,那可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难道你还准备跟豫王叔学学,收养个什么,继承衣钵?哈哈哈哈……”萧羽拍手笑道。虽然看不惯褚洄,少年时就被单方面的教做人了,但是一想到这个家伙竟然是个死断袖,萧羽内心就抑不住的一阵畅快。 再厉害再风光又如何,还不是连个以后抱牌位的都没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话题被牵扯到豫王身上,褚洄顿时眸光更冷。 叶挽挑眉冷笑道:“将军日后是否有的子嗣,不劳康王殿下费心。倒是康王殿下您,与康王妃成亲十载,也没听说给皇室添个一儿半女的。若是身有隐疾,还是趁着年轻提早求陛下派御医给您瞧瞧才是,说不定还能根治,拖得时间长了只怕神医谷入世都难以解救了。” 众人大悟,原来是这样,康王殿下才要找褚将军的茬!原来是同病相怜啊,在对方身上找存在感来了啊!说来也是,康王殿下现年二十有六,已与王妃成婚十载,虽王妃性烈,康王殿下妻管严了一些,但也没有到“禁欲”的地步嘛,怎么连个丁儿都没给自己留呢。 都怪平时康王殿下的存在感太低了,谁没事干去关注一个闲散王爷后院的事啊。叶都尉这么一提,倒还真是。 褚将军……嗯,是个断袖,没有子嗣也说得过去。这个康王殿下……莫非真的,不行? 萧羽没有想到叶挽会把话锋扯到自己身上来,顿时脸黑了一片。元炯在旁意味深长的挑眉看着叶挽,似乎惊讶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原本各自热闹的大殿顿时将目光全部投到了这儿来,窃窃私语声不绝。 瑞嘉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试探道:“王兄,叶都尉说的可是真的……?要不,朕宴后便派御医去给你瞧瞧?”他心中同情,一个男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爆出“身体不行”,实在是有些尴尬。他好歹还有个两岁的女儿了,王兄可是啥都没有啊。 萧羽瞪着叶挽,脸色乌青,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话:“不用了……” 虽是这么说,只是众人都当他是落不下面子在逞强。 话题一下子从褚洄和叶挽的身上拉开,叶挽无奈的笑了笑,风头就是这么容易转变的。突然听到褚洄那低沉的嗓音莫名其妙的传声道:“挽挽,不要听他瞎说,我行的。” 叶挽哭笑不得,她一点都不关心这一点好不好! ☆、第184章 及冠大典 说是金秋送爽,这天气却在料峭的秋风下越发凉的透心起来。扇形的黄瓣银杏飘了满地,有隐隐瑟瑟的凄苦之意。 十月初一这日是整个大燕最重要的时日,因为这日他们这一朝的帝王,即位已数年的瑞嘉帝终要褪去青稚幼涩,在此日行及冠大典。朝廷十分看重这次大典,不光为庆瑞嘉帝成人,同时也代表着他将逐渐走出曾后的掌控,势为亲政。 除却上下百官,犹有各国使臣早就到来,献上朝礼,以示未来对大燕的臣服。饶是西秦与北汉两大国,也派要员亲往,奉两国邦至上,昭和睦友好之意。 朝廷各部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礼部和户部两位尚书还有钦天监内各位天师更是一个头两个大,生怕大典这日出什么岔子。 大典被定于燕室太庙之前,祭天祭祖同时进行,以昭对萧室各位先祖的崇敬爱戴感激之心。也让萧皇室各位先祖在这一日见证大燕第四代帝王瑞嘉帝的成人,请先祖在天之灵,护后世安稳无忧。 这一日,寅时未到,天还未亮,百官齐聚燕室太庙,立于殿外广场之上,静默等待。整个燕京城草木皆兵,京畿营加强了街上巡卫,百姓听命朝圣。 天上蓦然就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带着丝丝冰凉之意,如牛毫般悄然无息地打在在场官员使臣们的脸上,没入发间,没入绸缎的朝服中,没入半睁的眉眼里。 小雨有祥瑞之征,示今日大吉。 不可打伞,有拒祥瑞于门外之意。 不过在场都是男子,个个身子骨都硬朗着,在这深秋淋淋雨也是无妨。瞧那北汉和西秦两位公主,站在使臣的队伍中也无半分不妥不适的模样,表情肃然气质恬淡,不愧都为见过大场面的皇室公主。就连年仅两岁的如意公主,也由奶娘搀扶着独自一人立在帝王子嗣的位置,总角幼年已颇具皇室正统风范。 此次殿前的观仪位置都是有规矩安排好的,除却立于高台之上的宾者、特意从来的已至退休的太子太傅荣大人,和各个帮助仪式的內监仆从,其余百官使者等皆是以整齐的队列排在殿前的广场之上。首位各位王爷依次站列,其余百官按品级往后排。是以叶挽不能在站在褚洄的身边,而是站在队伍正中的位置,周围遍布的都是文武官员,连城在她前面不远处。 谢青闻是替定远侯参加的大典,所以与宪钧侯燕阳站在一处,若是按他本身将职,也只能与连城和叶挽在差不多的位置。 雨势逐渐变大,从开始如针细的雨丝变得密集起来,叶挽静默的站在原地,顺着额角滑下的雨丝为白皙的脸增添了一抹苍白。她微抬起头,被一个又一个后脑勺挡住,看不见褚洄,只能遥遥地看到台阶处所搭高台上拜访的各种仪式用的道具。 寅时至,敲响宫内铜钟,无乐,“咚咚”的声响如擂鼓般击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响彻燕宫。 “吉时至——” 礼官唱道。 一素衣男子应声从殿后走出,每一步都稳如磐石,缓慢有力。他面目清秀,神态庄重,未施半饰,青年模样。 瑞嘉帝着朴素白衣,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四男四女八名宫人,未打一伞,任由中雨打湿肩头,打湿了披散的长发。 叶挽看着从殿后走出的瑞嘉帝萧万疆,情绪复杂。这个一国之主,竟然是她同母的兄长。而如今,这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多少联系的兄长就要在万众瞩目之下,行本朝的及冠之礼,宣示成人。 今日之礼,由前太子太傅荣大人主持。荣老大人应声走至台前,背对宾客,面对瑞嘉帝。瑞嘉帝每走百步皆要与荣大人点头致意,每过一个拐角要行揖礼,以示对宾者的敬重。三礼毕后,瑞嘉帝已行至高台之上,背朝百官而立。 曾后在瑞嘉帝行出之后便坐于高台之上,神情端雅,面带微笑。但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是骄傲喜悦过多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高台之上放着一大一小两把金椅,曾后坐在较小那张金椅之上,面对着一身素衣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 钦天监官员站在队伍的正前方,手执明黄圣卷,清声念叨:“燕历百年,山河清明,国荣昌盛。自太祖起……” 他足足念了有半个时辰,才将大燕这一百年来列祖列宗的各项丰功伟绩皆列一边。又道:“今燕丁七年,瑞嘉帝萧万疆,厚德载物,丰神俊疏,仁善尽美,度廿载至冠冕之年,锦贺彩词,愿卿笑颜。……特请,太子太傅为宾,授礼!” 雨势越来越大,广场上清清点点,除却荣老大人接过的话头继续行礼,就只有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地砖上的声响。 瑞嘉帝行冠礼,下瑞雨,倒是有不少人怕事都要伤风感冒了。 语毕,瑞嘉帝行至两座金椅之间,双膝跪地。由于先帝昭阳已甍,所以放着一大一小两把金椅于台上,面朝太庙列祖列宗,君跪祖宗与父母。荣老大人结果内侍金盘中的栉子,行至瑞嘉帝身后,一下一下的为他梳着头。那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在梳子下更加顺滑齐整。 比起当初在云州叶家时参加过得叶云霏的及笄之礼,帝王的弱冠之礼显然要复杂庄严的多。 叶挽负手而立,发丝皆湿。彼时天才蒙蒙亮,只是因为下雨阴沉沉的压着让人心头觉得不甚舒服。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帝王冠礼,尤其是大多年轻的官员,皆被雨水打的心里闷沉闷沉的。不过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倒是也没觉得这仪式冗长又讨厌。 梳毕长发,荣老大人又从金盘之中取出一根黑缯,慢悠悠的为瑞嘉帝挽了发髻。口中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曾老国公上台,结果荣老大人手中发簪,将缁布冠缠在瑞嘉帝挽好的发髻之上,陪他一起走下台去,去殿后脱下那身素衣,换上玄端服,系上敝膝,再行上至台前。 此方为初加。 叶挽对古人这些复杂的仪式不甚明了,有身边文官小声解释之后方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十分重视冠里,从一国天子到平民百姓,“未行冠礼,不可治人”,及冠才是成人的标志。及冠之礼有三加,初加玄端服,戴缁布冠,表示不忘初心,预示着治理人事的能力,拥有人治之权。二加皮弁,象征着可以介入兵事,拥有兵权,同时会佩剑。三加爵弁,拥有祭祀之权,象征最高的社会层次,在瑞嘉帝这里就同时要祭天祭祖,在冠礼结束的同时征求列祖列宗的祝福。不过到底是个怎么个祭祀之法,叶挽是真听不懂他们文绉绉的说辞。 片刻之后,再由荣老大人将发冠拆下,换上皮弁冠,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瑞嘉帝再行下台,换上一身白裳。此时另有一武将打扮的老大人至前,手捧镶珠淬玉的金剑奉上,佩于瑞嘉帝的腰间。此为二加。 雨势不见停歇,正如台上仪式一般。 二加过后,已是辰时,天色却阴沉的可怕。 三加加爵弁,瑞嘉帝又换了一身熏衣。荣老大人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三加礼毕,瑞嘉帝不再跪在曾后之前,取过金盘中的金盏,递给荣老大人。 荣老大人接过酒盏,洒于台前,祭祀先祖。 清清烈酒与豆大的雨珠混合在一起,洒在燕氏几位先祖的面前的,也不知是雨还是酒。 最后一滴酒洒下,应着瑞嘉帝冠礼完成,已是成年。荣老大人双手相并,深深一揖,方才下台而去站在台边。 “吾儿,如今也是成人了。”曾后受过瑞嘉帝的三拜之后,悠悠起身,由冯凭搀扶着站在瑞嘉帝的跟前,轻抚着他湿漉漉的发丝道。她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情绪,嘴角噙笑,妆容因着雨水有些浑浊,显得略微可怖。 瑞嘉帝嘴角轻颤,也不知是喜悦还是什么,笑道:“您永远都是我的母后。” “……”曾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悠然下台而去。身后,瑞嘉帝再次三拜,以送母恩。 不管今日之后,瑞嘉帝是否还能在自己的掌控之内,都不会再是像七年前那个抓着自己衣角,懵懵懂懂的坐上皇位的儿子了。曾后轻抿着唇,下台之后站到宫妃们的位置,高高扬起了下巴。 荣老大人并未离开,曾后离开之后,他复回到台上,替瑞嘉帝宣读已经取好的字——“统心”,萧统心。 各路使臣神色不明,对这个表字不置可否。无论你是统心还是统肝亦或是统肺的,一介稚龄,只怕当不起如此野心。这么看来,叫什么也都无所谓了。 萧羽站在几位王爷之中,几不可查的带着冷笑,想当那个真命天子,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他怎么看都觉得瑞嘉帝面上挂着的笑容讽刺的很,也不知道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一套复杂的程序过后,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况现在还下着雨,只希望仪式快快结束。 “礼毕——祭天——”礼官唱道。 这是帝王冠礼的最后一步——在太庙之前燃烧事先准备好的旗帜。这种旗帜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明明旗上空无一物,却会在火焰之下燃烧出此代帝王的生辰八字,以表示此人为天命所归,是受到列祖认可的帝王。这系统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初看时虽然觉得神奇,但看多了其实知道了也就那样,只不过是钦天监的官员事先用特配的准备好的药水在旗子上写好了帝王的生辰八字,再以火燃烧,自然就会出现这种“天命所归”之相。 不过就算是这样,多代帝王也很喜欢在祭祀之时这么干,来表达自己就是真龙天子。 礼官唱完,当即有内侍点燃旗帜。虽现在下雨,但在特殊的药水之下,旗子还是慢慢悠悠的开始燃烧起来。 直到…… “那是什么?!” “怎么会这样?!” 叶挽本来已经被雨水打的昏昏欲睡,就等行完此礼的最后一步回将军府去了,却听身边百官纷纷一惊一乍的喊叫起来。喊着喊着,却个个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懒懒地抬眼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瑞嘉帝的生辰八字。 ☆、第185章 别屎啊屎的挂嘴边 那面在雨中慢吞吞燃烧的旗帜,所显现出来的,竟然不是瑞嘉帝的生辰八字! 百官骇然,皆从一开始的疑惑惊讶中回过神来,满头的水珠也不知是雨还是汗。他们看见了什么?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大典之上,在各国使臣的面前,见证了这么荒谬的事情。百官个个低下头去,也不管别人是什么神情,只敢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不敢抬头。 叶挽蹙眉望向那面旗子,昭阳十六年……十月初六……她微张着嘴,任由雨水打湿了唇瓣。她就是昭阳十六年出生的,不过在叶家玉碟上登记的八字却是八月初三,是夏季。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还记得当初褚洄告诉她,她出生那年,不过秋季就全国大雪,是以曾后才去廉州避寒。 虽不清楚曾后生她的具体日子,不过她怎么也不可能是八月初三生的,定是叶富贵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查探才给她编撰的八字。她还当自己早已及笄,适逢北境战乱,才匆匆的带过了,没有任何人提起。现在看来似乎不见得是如此。 她抬头看向队伍最前方的宫妃处,果然曾后脸色骤变,本就有些花了的妆在此时更显得可怖起来。她神色惊慌的瞪着那面旗子,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她此时内心的震惊之色。 叶挽突然觉得有些慌。如果那面旗子上燃烧的真的是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那么是不是代表,做手脚的人已经查清楚了自己的底细? 虽一贯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则,但是这种敌人已经默默地掌握了自己的一切的感觉……真是该死的糟透了。她秀眉倒竖,微低下头,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曾后不愧是演戏演了三十年的鼻祖,当即敛下心神,脸上一片怒容。 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此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顿时跪倒在地,连声喊道:“娘娘息怒,许是……许是天师制旗的时候,记差了日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们敢保证,现任天子的及冠大典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纵使有三头六臂七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地方记错日子啊!又不是嫌日子活的太长! 使臣表情比较多样,狄娜公主眨眨眼睛,朱唇轻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大家都要跪下呢,哥哥,我看不懂大燕字,你给我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似乎是当真没看出来现在的情形。 元桢咧嘴笑道:“这种事情也能出错,这样的礼部也不知道要来有何用?诶,这生辰八字怎么看也不像是瑞嘉帝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西秦语和大燕语是通用的,西秦的文字和大燕的文字也差不离,是以对北汉来说莫名其妙的扭曲文字,在西秦使者面前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了。 礼部尚书极其败坏的大喊着叫人立刻把旗子撤下来,可烧的正旺的大旗,就连雨水都浇不灭,又怎么可能轻易的撤下来呢。 豫王冷哼道:“不过是无用之人犯的小错罢了,烈王这般关心好奇,难不成是你做的好事?” “豫王此言差矣,此时可大可小。据本王所知,你我二国礼仪风俗相近,这大旗燃字的含义难道还用得着本王跟你多说么?古往今来,素以燃出帝王生辰八字视为祥瑞,眼下这……也不知是何人的祥瑞,连这大雨浇都浇不灭,难道这天子即位也算是众望所归?”元桢冷笑道,他看了一眼北汉使者的方向,又道:“狄娜公主看不懂,本王倒是愿读给你听听。这旗上八字,正是昭阳十六……” “烈王殿下!”曾老国公厉声喊道,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大燕家事,还请烈王殿下莫要插手!今日大典已结束,还请各位使者先行回驿馆休息,待我朝处理完此事,再行为各位所……” 元桢摇摇头:“曾老国公,本王与各位使者千里迢迢赶来大燕,难道是你说要我们参礼便参礼,要我们滚蛋便滚蛋的?怎么说我们也在这儿淋了大半日的雨,不给个说法似乎也说不过去吧。”他双手抱在胸前,英俊的面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邪气。 “是啊是啊,曾老国公,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什么不便之处,还请尽管开口。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西秦定当义不容辞。”元炯上前一步道。 “哦,我明白了!原来这个神奇的旗子,烧出来的不是瑞嘉帝陛下的八字吗?”狄娜公主这时才恍然大悟的喊了一声。先前争辩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敢这么放肆的说出这个事实。百年来的规矩,祭天时所燃的旗帜,代表着上天和祖宗们的认可。你现在燃出来的旗帜,却并不是刚刚行完弱冠之礼的瑞嘉帝。 百官噤声,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曾后脸色铁青,目光游移,不住地瞥向人群中低着头的叶挽。难不成是她做的?不可能,她没有这个理由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来,隐瞒身份还来不及,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曾后咬唇,又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豫王。难道是他?想利用叶挽来扳倒自己吗……也不太可能,只有可能是前几天宫宴之上刚刚试探过她的萧羽! 萧羽面色淡定从容的站在列王之间,规矩的双手交握在身前,似乎对眼前这些事情漠不关心,一派从容的模样。 可他越是如此淡然,曾后就越能确定此事与萧羽脱不了干系。她从小看着萧羽长大,曾经还一度兴起过将萧羽抱到自己膝下来养的念头,说的粗俗一些,萧羽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这么一个没用的玩意儿,也敢来肖想这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 曾老国公心中暗悔,没有想到萧羽动作这么快。礼部和钦天监都是曾家的人,萧羽竟也能将手伸到其中,还当真是小看他了。不过也罢了,此事若不能证明是萧羽所谓,那礼部和钦天监必将背锅,到时候也用不着他去一个一个挑那些是萧羽的人,直接一派肃清了就是! 位高者个个心怀鬼胎,位低者噤若寒蝉,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去,假装一切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望着不断挑事蹦跶的元氏几人,褚洄突然掀唇凉道:“烈王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狗拿耗子?此事与你西秦似乎并无干系,不想淋雨滚回驿站就是,你等如此关心,莫非是你们干的好事?不过也是了,大典出了状况,恐怕最高兴的还是你们别国。” 百官皆惊,敢这么堂而皇之的骂烈王是狗的,恐怕除了豫王也只有褚洄敢这么干了。就连曾后也不敢对烈王这副态度,豫王和褚将军真不愧是义父子啊。不过他说的也是,这说来说去怎么着都是大燕的家事,烈王这么关心的模样,难不成这事是西秦干的? 不说西秦,应该说北汉也有这个可能。瑞嘉帝的及冠大典出了状况,最高兴的可不就是这些来看戏的大国么。届时说不定他们回去之后,还要好好“宣传”一番,昭告天下如此诡异的事情,说不定还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元桢微微眯起眼,俊容阴冷。 元炯道:“褚将军,我们西秦也只是关心罢了。你们看这八字,既然不是大燕陛下的,那么会是谁的呢?唔……我看看,昭阳十六年,那可不就是十五年前么?十五年前出生的人……哇,若是姑娘,正巧几日之后及笄呢。”他若有所指地往叶挽的方向瞟了一眼,面对褚洄满眼的挑衅。 雨势变得更加大了,似乎是在印证此时所有人的心情,还伴随着隆隆的轰响。 若是细雨,自然是祥瑞。 若是暴雨……那可就不怎么妙了。 褚洄一袭黑衣,在大雨滂沱之下显得更加冷傲。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眼中冷意更盛。方才就是为了让人不要去注意那八字才会把话题引到元桢的身上,却被元炯三言两语的绕了回来,提醒所有人去看此时已经被大雨浇灭的旗帜。 那面黑底金边的大旗上,刻画八字的位置已经被燃出了几个字形的洞,由内侍手忙脚乱的扯了下来,却还是被不少人收入眼底。 众人面面相觑,说的是啊,既然那旗子上不是瑞嘉帝的生辰,那又是谁的呢?谁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一个陌生人的八字在这种关头展现出来呢,到底其中有什么阴谋? 十五岁……据他们所知,如今朝中十五岁的官员只有一位,那就是……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人群中,孤然站立的叶挽身上。原本在她身边的人也默默的退开几步,在叶挽身边空出了一个大圈。 她淡然的站在原地,眉目被打湿的碎发遮掩,看不清表情。只是仍是那副超然脱俗的气质,负手而立,微扬着下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齐王八字胡抖了抖,突然开口道:“叶都尉,方才元二公子所说……不知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他倒不是觉得叶挽今天会倒霉所以来踩上一脚,只是颇有些凑热闹的意思。这个小少年如此有趣,甚得烈王关注,还是褚洄的……恩,断袖情人,实在是有些特殊。若其他人问不得,那由他来开这个口也无妨。 叶挽抿了抿唇,余光瞥到一个黑色身影,心中稍定。她莫名其妙的挑眉笑道:“齐王殿下此话是何意?末将虽是昭阳十六年出生没错,不过却并非十月初六所生,而是八月初三。难不成这旗子上写着昭阳十六,就是末将所为的不成?” “本王只是随便问问,叶都尉莫要放在心上。”萧天慕呵呵笑着,不甚在意叶挽的态度。 “诶,可是整个大燕朝堂,好像真的只有叶都尉你一个人这么年轻,还碰巧在昭阳十六年出生哦。”狄娜公主歪头笑道,“真是缘分。” 叶挽摇头:“硬要说缘分,那跟扯淡有什么区别?举国上下,那年出生的莫非只有我一个不成。没有哪个傻子会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这样玩花样吧。” 萧羽眯眼道:“狄娜公主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叶都尉会不会反应太大了些?还是……你真的有什么问题?” “本将军也只是随手一劈,不知道康王还有没有一口气能做根快乐的搅屎棍?”褚洄神色不善的凉道。 叶挽差点喷笑出声,她轻咳一声道:“我当然反应要大,这可是要砍头的事情,康王殿下已经急着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还不允许我急一急吗?” ☆、第186章 事毕,访客 萧羽气的脸涨得通红,骂道:“你们这两个……能不能有点素质?!” 褚洄冷笑:“素质只对人有用,对狗没用。” 叶挽:“噗。” 众人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难怪豫王殿下要收褚将军为义子。这喜欢找人茬争锋相对的性子,跟豫王殿下对上西秦烈王的模样简直就是如出一辙,褚将军难道不是豫王殿下的义子,而是亲生儿子? “行了!都闭嘴吧!”曾后扶着额头骂道。她瞥了一眼一边脸色煞白的瑞嘉帝,不由心中暗骂关键时候儿子还是不够争气,还没有女儿淡定。她深深地与曾老国公对视一眼,看来造假叶挽身份的事情要尽快完成了。 眼下显然萧羽已经查清楚了叶挽的底细,甚至连那日雪夜是什么日子都查到了……不得不说今日之事是对她的一个警告和提醒,他有胆子做此事,那只怕从钦天监和礼部的身上根本查不到他的痕迹。就跟先前私造兵械勾结北汉火烧丰州粮仓的事情一样。萧羽此人若是不除,必将成为心头大患。因为他手段阴私,见缝插针,堪比当年的自己…… 这么一对比起来,至少豫王光明正大,不屑玩这种被他们玩剩下的花样。就连她断了西北这么多年军饷之事,豫王都默不作声的忍了,反而大张旗鼓的截下了陇西的税收。如此做派,却有一方霸主之风。她倒是不担心豫王与萧羽有所勾结,换句话说……萧羽这种小人,豫王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就跟这么多年来都不屑于她一个样子。 曾后轻咬下唇,早知如此叶挽进京之日她便该以拉拢安抚为主,还能将褚洄一并拉拢来,到底是棋差一招了! 众人瑟缩,曾后发话,敢当着她面吵的也只有几位王爷了,他们这些虾米还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方能一保自身。 曾后深吸一口气,不管接下来对叶挽的处置如何,眼下须得先将此事抚平才可。人言可畏,在场个个都是嘴快多舌的文官,若是不能将此事瞒下来,只怕明日大街小巷就要传遍瑞嘉帝非上天认定的真命天子了。 她凤眸凌厉的扫过百官,幽幽地停驻在萧羽身上,半晌才看向礼部尚书厉声道:“不管此事与你等有无关系,至少你们都是渎职不查之罪!及冠大典,祭祖之时,竟能犯这样可笑的错误!来人,将一干人等全部压入天牢候审,直接经手之人斩立决!刑部,大理寺主查此事,定要替哀家将这其中的黑手拉出来!” 百官骇然,曾后已经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了。要知道礼部和钦天监加起来至少百人,直接经手的也起码有几十名官员,一国天子的及冠大典何其重要,自从北境战毕之后他们就开始准备了,没有想到功劳没捞着,反而捞着个重罪来,真是令人唏嘘。 这些年来曾后以雷霆手段迅速收服百官,更有曾家为文官之首,只是近一年来,许是太过风平浪静了吧……也许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的太多,竟然让人一下子忘了,曾后当年是怎么力排众议垂帘听政,在病重的昭阳帝和年幼的瑞嘉帝背后指点江山的。 叶挽轻敛着眉,她知道曾后此举没错。若想掩盖此事,最好的方法就是顺藤摸瓜将萧羽的人全部灭口,否则就要面临她的存在曝露的危险。曾后到底是曾后,就跟当初知道她的存在时起便毫不留情的派人出来杀她灭口一样。 礼部尚书和钦天监的天师们吓得当即跪地求饶:“娘娘恕罪,微臣当真不知此事啊,娘娘!” 有想向曾老国公求助的,看到曾老国公闭上的眼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到底这件事是他们大意没有察觉,想着怎么也不可能会对祭祀用的道具下手,结果被人钻了空子……说起来这是对一国天子的不敬,就算是当场要了他们的脑袋也无可厚非。 见礼部和钦天监如此,其余曾家部众不由更加害怕,纷纷低着头半句话也不敢说。 叶挽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萧羽。萧羽今日倒是下了一步好棋。 既能震慑曾后和曾家,让他们慌了手脚,又能挑拨曾家和曾家各势力之间的关系。想来也是,我兢兢业业为你做事十几二十年,关键时候你们连捞都不愿意捞我一把,着实令人心寒了。 相比之下,萧羽还真的没想仅凭她一个小小的生辰八字就让她的身份暴露拉曾后下台了。 事情要慢慢做,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只怕这主意不是他出的。 叶挽又看了看北汉使者队伍前的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还有那个独臂的呼察汗。如此一举多得的手段,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及冠大典就这么在一片呼喊求饶声中结束了,伴随着越下越大的雨,豆大的雨珠子砸在所有人心头,噤若寒蝉的百官不由的想:那个昭阳十六年十月初六出生的孩子,到底是谁呢? 虽大典结束,但各国使者并没有急着离去,因着还有瑞嘉帝即将扩充的后宫。 不过自从那日大典开始,深秋的天气就因着那场大雨一下子凉了下来,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曾后三缄其口,令百官不得外传大典当日祭祀仪式出问题的事情,若听得外头有半点风声,立斩不赦。说到此处时,她尤其看了眼萧羽,意思明显的很:你要是敢外传散布消息那你就等于是承认自己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萧羽自然不会这么蠢,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就是让曾后自乱阵脚,令百官与曾家失心。至于外不外传的,瑞嘉帝是不是真命天子的事情在场每一位官员都心里有数,用不着宣扬给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百姓知道。 是以除却当日参加大典的百官们,燕京城内仍是一片祥和安然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燕宫中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刑部和大理寺主查的事情也是暗暗进行,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场大雨将燕京城的街道冲刷的无比干净,青砖瓦片锃亮明晰。 大雨终于在十月初六这天停了,一连下了五日,街边积水深深,难得的见到了久违的太阳。 已是深秋初冬,曜灵都没有月前的刺目,暖融融的挂在天上,将底下一洼一洼的积水晒得反光。街边的商贩重新露出了头,因着能重新开始做生意而欢天喜地,叫卖声不绝。 内城就显得安静了许多,一来内城少摊贩,多是商铺,而来权贵间个个闷声发大财,这个时候都乖乖的躲在家里,等着大典那件事的风头过去再露头。 叶挽就没这个顾虑了,她敢肯定曾后比谁都想隐瞒这件事的真相,比谁都不想叶挽的身份暴露,怎的都不会让那些人查到自己头上来。褚洄这几日不知怎么的,下着大雨好像还忙得很,整日整夜的不见人影。下了几天的大雨,她便安心在陆英院埋头睡了几天,整个人都绵懒了不少。总算今日天气放晴,她便伸着懒腰一个人窜了出去。 其实也没什么旁的地方好去的,叶挽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打扰姚府,免得无端给他们带来麻烦。遂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了淬玉阁,自从几个月前去北境,把淬玉阁交给银风他们几个照看之后,她就甚少管淬玉阁的账。但眼下叔公和银风几个都去了陇西,淬玉阁的担子一下子又落到她的头上来,木娘木子总把自己当下人,觉得应该全身心的奉献给他们的“公子”,不敢僭越半分,也是让叶挽苦恼头大的很。 内城的路上很安静,有种“此城空空”的错觉。叶挽辅一进门,却见淬玉阁一楼大堂内没有半个人影在,不光是赵掌柜,连木娘木子也不见人影,门却大敞,并不像是有事不在的样子。 她眉头微蹙,见楼梯口有数条正襟危立的人影,警惕的走近几步。 “是叶都尉吗?”那几人中有人看见她,立刻开口问道。 叶挽抿唇不语,那些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这番,模样打扮也不可能有旁人了,又道:“娘娘已经在楼上雅间等候多时了。”他语气中还带着些许责备,仿佛在责怪叶挽晚到。 “娘娘?”叶挽突然嗤笑,转身欲走,“抱歉,我并未与什么娘娘有约,你们只怕是等错人了。劳烦别打扰我几个工人,要买什么首饰摆件自便就是。” “放肆!”那人厉声想要出手阻拦。 楼上顿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熟悉声音:“住手,叶都尉,太后娘娘请你上来一见。” 叶挽眉头跳了跳,知道有冯凭在,今日她就是不想见曾后也得见曾后,无奈叹了口气,幽幽道:“娘娘有事吩咐叶挽传召便是,微服出巡似乎有些不妥。”虽是这么说,她还是硬着头皮穿过那几个侍卫中间,上了二楼。 径直走到最后一间雅间,果然,房中那优雅端坐,眉目平淡的贵妇,正是寻常夫人打扮的曾后。冯凭顺从的站在曾后身后,一边地上跪着木娘木子和赵掌柜的三人。 其实说实话,这还是叶挽第一次单独面对曾后,无论是从前进宫面圣还是宫宴什么,都有褚洄在身边。她静静的立在门口,挑眉道:“太后娘娘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末将这三个手下是哪里得罪了娘娘么?” “叶挽,放肆!见太后娘娘不拜,竟敢还大放厥词!这三个贱民能得以窥见凤颜是他们此生之幸……”冯凭立刻阴着脸道。 “无碍。”曾后缓道,一双如水含情的眸子平静的注视着叶挽。 叶挽抄着胳膊,皮笑肉不笑的回望。她一点都不想知道曾后今天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肯定没有好事就对了。 木娘木子低着头跪在地上,赵掌柜暗衬,这太后娘娘来找公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如果是坏事,那他是不是该趁早收拾包袱走人比较好,免得被拖累……如果是好事,那他该做什么挽回一下在公子心中的形象呢。哎呀呀,这辈子能一睹传闻中的凤颜,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啊! “你们先退下吧。”曾后道。 叶挽上前一步和木子一起扶起木娘,她腿脚不好,也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竟是一歪倒在了叶挽身上。 “没事吧?”叶挽问道。 木子小声道:“没事的公子,我来照顾姐姐就行了……您,您小心……”他壮起胆子低声提醒道。 “嗯。”虽然木子这么说,但叶挽还是蹲下来替木娘检查了一下膝盖,确定她只是跪久了腿麻才放心让木子扶着她退了出去。 期间曾后始终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柳眉皱起:“你倒是习惯与这等……平民相处?” ☆、第187章 公主尚将军 “你倒是习惯与这等……平民相处?” 雅间内一下子只剩下曾后,叶挽和冯凭三人。叶挽好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奇怪,我本是平民,又有什么不习惯与平民相处的?在我眼里,平民间的感情倒是更真挚一些。”就像刚才,木子只是一介平民百姓,除去叶挽褚洄等人,小半生来见过最大的官无非就是京兆尹。却能当着一国太后的面提醒她要小心一些,在她看来,比这些权贵之间的酒肉感情真实又可贵。 曾后冷嗤一声,她今日未着后服凤冠,而是身穿绛紫银丝边绣牡丹长裙,仍带着多年以来后宫前朝上养成的华贵端庄气质。“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不要装蒜了,哀家知道你都知晓了。”她微微蹙眉,显然不满叶挽对自己这副态度。 “知道什么?太后娘娘好奇怪。”叶挽道。 “叶挽,你不要不识抬举!”冯凭比曾后本人更不满叶挽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立即尖声道。 叶挽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她对曾后来此到底是什么目的可以说是毫无兴趣,也没有那个兴致想跟曾后来个母女相认的戏码,她只是闲暇之余想来逛个街,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自找麻烦的。 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更让曾后不满,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道:“冯凭,去外面守着。……叶挽,过来坐。” “娘娘……”冯凭迟疑道。叶挽怎么说都是个武将,且一身功夫变幻莫测,连他都吃不准能否一举将叶挽拿下。若是让曾后单独跟叶挽待在一起,万一一言不合叶挽要动手那可就糟了。 “行了,你出去守着吧,哀家心里有数。”曾后皱眉。 冯凭应声出门,临走到门口时还瞪了叶挽一眼,颇带警告性的意味。 雅间槅门关上,房内只留一站一坐的两人。 “他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点担心哀家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来,过来坐,让哀家好好看看你。”沉默半晌,曾后突然莞尔一笑。那一笑惊动风华,难掩瑜色,曾如水已年四十有五,却还如双十佳人,风韵不减。 叶挽凉凉道:“太后娘娘向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并未在意。娘娘如何,也与叶挽无关。还是说,您素来有吃窝边草的习惯,所以身边内侍不断?”她目光清冷,嘴角噙笑,只是那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觉得嘲讽的意味十足。 “你果然知道了不少。”她说的话极不客气,曾后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眼底冷意更盛。她道:“既然如此,哀家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叶挽,你应当知道,前几日及冠大典上所燃烧的旗帜上的生辰八字就是你的吧?十五年前的今天,哀家……将你生了出来,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与哀家都有难以割舍断绝不了的血缘关系。” “是,我知道。那又如何?”叶挽仍是目光淡淡,“如果娘娘今日前来只是来告诉我,我可能是你孩子,你可能是我娘的话,那我知道了。太后娘娘可以请便了,出门右转不送。” “叶挽!你放肆,哀家是你亲娘,也是一国太后,你竟然用如此口气与哀家说话!”曾后厉声道。“你若是记恨哀家之前对你痛下杀手,你直说便是。哀家素来敢作敢为,是我所为我自然会承认。可你,最好也要记住,你不光是哀家的女儿,同样还是哀家的臣子!” 叶挽简直要被气乐了,难道姓曾的脸皮都特别厚不成?她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拼了命了要将她灭口,倒是让叶挽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口。她想了想好笑道:“娘娘,既然您那么想我死,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解释这么多?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亲娘,又对着我一口一个哀家的,叶挽到底不明白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娘娘是来劝我替您保守秘密的,那您请放心,叶挽绝对不会往外说出半个字的。因为,我也羞于有这样的亲娘。时候不早了,娘娘怎么出宫来的还是怎么回宫去吧,叶挽要先回了。” 她说罢转身欲离开。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清早,说什么时候不早了只是借口,不想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再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得亏她不是真正的叶挽,否则定是会活生生的被这个奇葩娘亲气死。 “站住!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难道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哀家的吗?比如说,你的亲生父亲!”曾后很少在别人面前感到无力,烈王是一个,因为她不敢招惹。豫王也是一个,因为惹了会有麻烦。如今碰到第三个不听从自己吩咐,视自己为无物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曾如水眉目微敛,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深沉起来。“你若是调查到了自己的身世,应当也知道,你不是云州叶家的义子,你当真是叶家的嫡亲血脉,你的生父叶骊,就是曾经跟在哀家身边的內监马利。” 方才从叶挽讽刺她的什么吃不吃窝边草就知道,叶挽早就知道了自己父亲是叶骊。她又道:“不过恐怕你还不知道,你生父还活着。” 叶挽眼神微闪,转头凉笑道:“所以呢,娘娘想说什么?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堂堂一国太后,不堪后宫寂寞,所以给先帝戴了绿帽子吧?哦,对象还是侍奉在昭阳帝身边的一个太监,只怕昭阳帝若是知道了,会生生的从皇陵中气的蹦出来呢。”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曾后皱眉,窘迫非常。被自己亲生女人说什么不堪寂寞,饶是她也觉得脸皮有些撑不住。“当年的事情你不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的吗?不说楚宓那个贱人,就连萧羽他娘,也敢随意的给我甩脸子看。若要得势,哀家就必须得不择手段,借助一切外来的力量。若不是有你爹在旁支撑鼓励,哀家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还会有你今日的存在!” 若不是知晓曾后与当初楚将军灭门一事也脱不了干系,叶挽当真要为曾后鼓鼓掌了。她若真在后宫中举步维艰,又怎么可能在昭阳帝刚登基的时候就灭了楚家,废了楚后,当得“宠冠六宫”四字呢?她面无表情的听着,曾后继续道:“你的出生……是哀家期待了整整十个月的事情,那年举国暴雪,若不是有你作为哀家心中的支柱,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跑出廉州,就为了将你带来这个世上。只是,你该理解哀家,你的出生是禁忌中的禁忌,哀家为了保全你才不得不将你送走,以至于流落军中。”她适时的眸光闪动,若不是叶挽知道当年的真相,当真要以为曾后是不得已才做出的这一切,当真以为她到现在都对自己怀着伟大的母爱了。 叶挽挑挑眉,拉开椅子坐下。她真的挺好奇,是什么促使曾后跑到她面前来演这一场大戏的。 “若是那个谁……叶骊的叔父,跟你说了一些哀家的话,哀家相信,今天开始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这个能力能自己分辨是非。”曾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刚入京时,着实吓到了哀家。是,我承认,是我派死士前去想要将你灭口,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个当权者的心。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哀家竟敢诞下非皇室血脉,不光是哀家,连你只怕也是性命难保。是以哀家担惊受怕之下,不得不这么做。” 理解什么?理解她一害怕就要先拉自己去填个海?叶挽暗自腹诽着,震惊她竟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她的下限,让叶挽不得不佩服。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你说叶骊还活着,那他人在哪里?” “傻孩子。”曾后突然慈爱一笑,“连你哀家都怕暴露了身份惹来不必要的怀疑,你爹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了。哀家将他藏在了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的地方,若是能就此平安喜乐的过一生,也算是哀家对他最后的补偿了吧。” 将他关押起来,铐起手脚,平安喜乐的过一生么?叶挽冷笑,也不提什么要见叶骊的要求。她大概已经猜到了曾后此次来找她是想做什么的。 如今她们俩的关系暴露在即,岌岌可危,曾后若是不想倒霉,自然就应该拉拢她和她统一战线口风,只怕还要做一些更加腌攒的事情。若是不能将她灭口,只能想方设法为她制造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是以达到永存的目的了。 果然,曾后见她神色平静,笑道:“哀家知道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不过现在好了,哀家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能让你我恢复母女关系,又能让你正大光明的走在太阳之下,让人人见了你都得俯首称颂,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阴险小人都避之不及,你看可好?” 叶挽不知怎么的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问我可好,怎么,这事儿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不成?” “不是哀家想做就能做,是哀家和你一起,想做就能做。别忘了,你还有个外祖曾家,有曾家做后台,又有什么人敢得罪于你?”曾后扬起眉,如水的眼眸中充斥着骄傲与自信,神采飞扬。“只肖你配合,你外祖自然会去安排应该安排的一切,只要你与叶家划清界限,可以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整个萧皇室上下,受所有人景仰的公主。” “公主?”叶挽问道,“可我并不是昭阳帝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哀家自然是知道,当然,也只有哀家知道。哀家愿意说你是谁的孩子,你就是谁的孩子,乖挽儿,你不是中意那褚将军么,届时你做了公主,哀家便为你指婚。公主尚将军,又是整个大燕一桩美谈,如何?虽然褚洄出身差了些,到底也是青年才俊,哀家的女儿嫁于她也不算是委屈。”曾后当真是利益熏心,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为了诱使叶挽配合,竟然连这样的诱因也抛了出来。 也不知道当初一心一意的想给褚洄和曾零露指婚的又是谁? “怎样,你是个聪慧之极的孩子,自然该知道什么事情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事情又是对自己有弊端的。你我二人联手,姓萧的怎么都翻不出这个天来。”曾后继续诱惑道,在她看来,这当真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一举多得,叶挽没这个理由拒绝的。 “我不要。”叶挽道。 曾后笑容一僵,眉目微敛:“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我拒绝,我没工夫陪你做梦。”叶挽说。 ☆、第188章 金山银山空中来 曾后僵硬的笑容在脸上崩裂,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眯眼凉道:“你为何不愿意?哀家说了,此计一举多得,对你来说只有好没有坏。你既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和荣宠,还可以恢复女儿身份,以公主之尊嫁给褚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见叶挽并不搭腔,她继续道:“你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不管是什么事情哀家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我没有什么要求。”叶挽摇摇头,嘴角始终挂着一个讥讽的弧度,“我对你或者曾家有什么目的并不关心,你们要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暴露也好不暴露也罢,与我无关。配不配合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以后再有这种事,还是请娘娘不要到我这小小的淬玉阁来了,哦不,应该说,请娘娘以后都不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找我了,我……末将很忙。”甩给曾后两个无关,曾后的神情更加复杂幽深。她站起身,表情漠然地反手拉开门,离开之前想了想,又道:“真是可悲,这个世上,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做人父母。” 雅间的门应声阖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娘娘。”冯凭脸色难看的走近房内,阴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这个叶挽太不识抬举了,要不要奴婢去把她……”虽然他感觉到有高手在附近随行保护叶挽,但要拼死在事情暴露之前解决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曾后无力地摆了摆手,眉间不平。她幽幽叹了口气道:“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做人父母,说的真对……走吧,再另想办法。” 叶挽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她也不知道此时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说难过到没有,但说对曾后之事当真毫无感觉吧,也不尽然,虽曾后不是她真正的妈,但到底跟这具身子血脉连心。曾后想干什么她当然猜得出来,这个女人在至高无上的位子上坐了三十年,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半辈子机关算尽就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眼下突然冒出来个不定性因素,她自然是害怕非常,怕尽在掌握之中的一切轻而易举的被别人夺走。 但她做出的这副慈爱关怀,悔不当初的模样,也是相对的。只不过现在燕京城中遍布各路人马,稍有妄动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只会愈演愈烈,否则她只怕早就被曾后派出来的死士包围了吧。 说到底,她会暴露是因为这些外来人员,她能得以保命也是因为这些外来人员,真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们还是怨憎他们的好。 与曾后扯皮扯了半天,不过刚刚正午,雨后的天气清新十分,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下多晒一会儿。 叶挽负手,漫步在大街上,从城东走到城西,将半个燕京城都逛了个遍之后,才慢吞吞的往将军府的方向走。深秋的天暗的很快,晚霞在她投下柔和的阴影,将莫测的白皙面容衬地温柔又安静。 将军府笼罩在红粉绯绯的霞光里,连那五个铁画银钩杀气腾腾的“嘲风将军府”几个字都显得和蔼亲近起来。 只是辅一进门,那守门的几个兄弟脸上就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揶揄之色,纷纷朝着她挤眉弄眼。 叶挽莫名道:“你们又怎么了?”她眉梢微跳,上一次她记得她回来时被这些小兔崽子使眼色,然后晚上就倒了霉,被褚洄大骂了一顿。今天他们一个个的是怎么回事?“眼睛抽抽就去请方军医看看。”她凉道。 自从那次受伤叫甄玉帮忙包扎之后,褚洄那泥腿子严厉要求府中一定要配大夫。是以此次中护军进京,还特地把羡州的方思勰一起带了来。 守门的兄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轻咳一声,突然红着脸对叶挽念道:“叶哥,金风玉露一相逢。” “哈?”叶挽皱眉。 那兄弟念完之后就拱手搡了搡身边一人,那人嘿嘿一笑,连忙接道:“便胜却人间无数!” 念完他们便嘻嘻哈哈的捂着嘴笑做了一团,一边暧昧地朝着叶挽眨眼睛,一副狗腿欢乐的模样。 “你们到底怎么了?”叶挽抄起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这几个傻子莫名其妙的对着她念什么金风玉露,莫不是一个个的到了年纪都思春了吧? 只是不管叶挽再问什么,他们都正襟危立,不再开口。要不是一个个的嘴角还挂着来不及收敛起来的讪笑,叶挽几乎都要以为刚刚跟她说话的都是她的幻觉了。 她绕过这些傻子,迟疑的往府门内走去。 将军府大,兄弟们守卫是轮番替换的,现在又是晚饭的点,是以前院并没有太多的人。 叶挽见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岗位,稍稍放下心来往内院走去。只是刚遥遥的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一队巡逻侍卫,就听到他们齐齐吼道:“叶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大汉,一本正经的朝着她吼着诗的模样别提有多诡异了。 一人小声问道:“是这么念的吗?到底发几枝?” “不知道,管他呢,你就这么念呗……”另一人小声提醒。 “你们在搞什么?”叶挽头疼的问道。 只是并没有人理她,巡逻守卫们立刻恢复成平日里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模样,目不斜视的从叶挽身边踏着步走开了。 叶挽:“……” 她抽了抽嘴角,走至内院,路过饭厅时看到严大娘一脸喜气的抄着只盛菜的锅勺朝她冲了过来,一只手还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又兴奋不已的喊道:“叶、叶都尉,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叶挽:“……”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将军府开诗歌大会吗?难道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之下莫名其妙的就做了评委?! 她面无表情地和严大娘擦身而过,闷着头穿过中堂直奔陆英院。刚一出中廊,迎面撞上来一个九尺大汉,搓着手红着脸,无比的尴尬。 刘方隅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阿挽,那个,那个,情到深处,红……红……” “红笺为无色。”叶挽抄着胳膊提醒道。 “对对对,红笺,红笺!”刘方隅的脸色更加涨得通红,似乎在不好意思被叶挽提醒。他又把这句念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气般的对着叶挽傻笑了两声。 另有旁的换岗准备去前院饭厅吃饭的兄弟们看见了叶挽,嘻嘻哈哈的冲上来一人念了一句诗,方才快速溜走。 叶挽叹了口气,道:“方隅,你当不当我是自己人?” “当、当然,阿挽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当然是自己人。”刘方隅急道。 “那你告诉我,府里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的看见我都要念诗?”叶挽凉道。 刘方隅顿时像做错了事一样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他支支吾吾的连“嗯”了好几声,眼神飘飞,半晌才嗫嚅道:“没,没有呀,就是大家,大家喜欢阿挽,所以想念诗给阿挽听嘛。” “方隅,我不喜欢会说谎的人哦。”叶挽毫无心理压力的淡道,看着刘方隅果然变得更加局促了,她“伤心”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方隅没有把我当自己人,连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我。哎,这府里没有一个人把我当自己人……” 她余光瞟到有几个在附近守岗的竖起了耳朵听这边动静的模样,不由觉得一阵好笑。 大家都是草根阶级的泥腿子,拼死拼活换来的军功,很多人连书都没有读过,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怎么会一个个莫名其妙的跑过来对着她念诗?跟做法似的! “没有没有,我说我说!”刘方隅着急的喊,果然附近有兄弟们好像看见什么惨不忍睹的状况把手遮到了眼睛上。“是,是赤羽大哥让我们这样的,他说叫我们今天看到阿挽你就要每人念一句情诗,不念就扣月饷。我,我不会,哎呀,其实好多兄弟们都不会,都是赤羽大哥教我们的。”他完全没有心理压力的就把赤羽给出卖了。 暗中的朱桓:“……” 附近的兄弟:“……” 叶挽挑眉:“哦?赤羽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念就要扣军饷,他胆子这么大?”她突然就猜到了什么似的,眼中笑意盈盈。赤羽当然不可能这么无聊,还有那个权力扣大家的月饷了,那个无聊的人除了某个不要脸皮的将军还有谁。 刘方隅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赤羽大哥就交代这个了,其他的……俺也不知道哇!”他一着急,方言脱口而出。 叶挽了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说罢抬脚往陆英院的方向走去。 褚洄忙活了几天,不知道突然来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深秋,后天的樱花林光秃秃的只剩了树干子,显得有些萧瑟。 叶挽默默靠近陆英院,刚一抬头,就被院口一块簇新的黑底描金匾额吸引了目光,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挽回居”三字,那笔记苍逑有劲,恣意又张狂。叶挽掐指一算,这字迹与某人画的地图上标注的字迹几乎是一模一样。 难道褚洄这些日子就忙活着做匾额念诗去了?她默默地推开陆……现在是叫挽回居的大门,被院子里堆的一口口箱子晃瞎了眼。 挽回居的院子正中央,原本是一片围砌的花坛,里面被孙管家破败光了之后就一直闲置着,叶挽闲来无事在其中种了些好养活的药草,夏季方便驱驱蚊的那种。如今围绕着花坛的一圈,放着好几口需要两三人抬才能抬起来的大箱子,显得花圃中的药草更加孤零零的有些萧条了。 但是晃瞎叶挽眼的不只是箱子,而是那一口口大箱子就光明正大的打开着,盖子懒懒的掀在背后,在傍晚的微光中发出一片金灿灿的光芒。 这些箱子里竟然堆满了金银,还有各种珠宝首饰,胡乱的堆邹在一起,仿佛像个张开腿儿的美人在妖娆的说“来呀来呀”。 饶是叶挽自认并不算是贪财的人,看到这些金银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些玩意儿,不算那些不清楚成色好坏的翡翠珍珠,光是金银只怕也有几吨重吧!更别说还有一口专门的小箱子,里面大喇喇的压着一块石头,防止底下的银票飘走。 这么近百万两真金白银,堆在这院子里是想干什么? ☆、第189章 土味庆生 正瞪着眼前一箱箱的金银出神的片刻,突然有阵阵箫声与琴音相和,似是在挽回居周围,音音淙淙。 初冬之际已无蝉鸣,整个院子静谧的不行,那箫声琴音似是悠远,又近在咫尺,充盈着院子,在傍晚洒下星星点点的舒畅安详。 叶挽憋着笑站在原地,见一墨衣男子出现在墙头,背朝隐月,俊容藏在阴影之处,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和着声乐悠悠启唇。声音磁性低醇,如陈年之酿,像丝儿一样不经意的就钻进叶挽的耳尖,浑身发痒。 “……枕前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他唱,生如古钟。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邬江彻底枯……”叶挽微抬起头,望着墙头墨衣黑发的褚洄。即使脸隐在阴影之处,也能感受到他看着自己专注的目光,隐隐还带着不甘和别扭,尽量使语气变得舒缓,抚平那些生硬。 他跃下墙头,一步一步走近。“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褚洄在距离叶挽三步之外站定,脸从月影之中显现,灼灼的桃花眸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带着期待的亮晶晶,惹人心动。 背后音调一转,随着词句的唱完,又陡然变得欢快热情起来。 浅夜两人独立,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两相看。 叶挽嘴角噙着笑,看着褚洄绷着一张脸,飞斜入鬓的剑眉微微敛起,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倔强的样子煞是可爱。 他清咳了一声,继续开口唱道:“……座上香盈果满车,谁家少年润无瑕。”他许是第一次唱歌,许多词都不在调调之上,显得有几分滑稽。但是配着那张严肃认真的脸,怎么都让人笑不出声来。 叶挽静静伫立,歪头看着他,看的褚洄眼神飘忽的闪躲起来,耳根微微发红。 “花满雕栏,春坐玉院,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他突然眉梢一抖,耳根处的红色蔓延到了脖颈,唱词戛然而止。他神色瞬间变得躁怒起来,喊道:“赤羽!” 那相和的箫声琴音犹豫了一下,铮铮停止。从院后飞身跳出来个手执玉箫的年轻男子,他憋着笑站到褚洄面前道:“主子,怎么啦?怎么不继续唱了?” 叶挽眉梢跳了跳,本来听褚洄唱歌唱的好好的,虽然有些不在调上,但前面还算是正常。后面却越唱越不对……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箫,手摩花钹,不数风笙龙管”……分明就是淫词艳曲,褚洄竟然早先都没有发现么?她面色平静地抄着手,看着赤羽道:“你皮痒了就早些说,我很乐意帮你疏松疏松筋骨的。” 赤羽脖子一缩,接收到主子冷若冰霜的眼神,尴尬道:“咳,那什么,这是丹青提议的!他说主子你若是太一本正经的,会吓跑叶都尉的。” “滚。”褚洄冷着脸挥了挥手。 叶挽笑道:“怎么,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府中兄弟们对着我念诗,现在还对着我唱歌,放了满地的珠宝箱子,你是想要让我卷铺盖走人还是怎么?”还有那块奇怪的匾额,实在是有点土味十足。 褚洄回想起赤羽一本正经的跟自己说的话,女孩子就是喜欢浪漫,越浪漫她们就越开心,然后就会非常感动,以身相许,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他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无奈道:“你不喜欢?” “……如果你指的是刚才对我唱的小淫曲儿的话。”叶挽无辜的摊开手,她憋笑憋了好久,好不容易忍住了,看见褚洄这副认真的模样还是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褚洄毫不犹豫的瞬间出卖赤羽,一本正经道:“你不喜欢,那下次就不这样了。我让赤羽去刑堂领罚。” “诶,没有。”叶挽摸摸鼻子,“没有不喜欢,谢谢你的心意。” “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喜欢。”褚洄道。 叶挽噎了一下,任谁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念诗都会觉得很奇怪吧?她还记得以前部队里有个同事,女朋友过生日,居然要求他们所有人群发生日祝福短信去祝她生日快乐,哇,真是尴尬的汗毛林立。叶挽想如果她是那个女朋友,被一群陌生人群发了短信,收到那么多短信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概会打的他连亲妈都不认识吧。 不过……面对这样的褚洄,她竟然还觉得有些可爱? 褚洄指了指地上摊着的箱子,再出卖赤羽一回:“赤羽说女孩子都喜欢金灿灿的东西,这是我全部私房,都给你。”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没有很穷,暗阁这些年来赚的大部分都贴进镇西军了,不过还有盈余就是了。” 叶挽失笑,这么大喇喇的搬出几箱子黄金白银来说自己没有很穷的大概天底下也就独他一份了。 她笑眼盈盈,眼中有璀璨的星河,直直的撞入对面男子的心里。褚洄默默的在心里给赤羽肯定了一条,女孩子的确都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前面的浪漫都是狗屁,还是银子最好用。 两人相视而立,包围着挽回居,在墙之后,有千盏灯火缓缓升空。 如星如珠,如萤如火。 叶挽微惊,呆呆的抬起头。那些灯火就在围墙之后,有的在将军府里,有的在将军府外,正慢吞吞轻飘飘的往如墨缎的天上爬。 像一粒粒夏夜的萤火虫,带着几不可查的热意,将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天空点亮,与其他的灯火手拉着手,串成无数洒满黑夜的磷火。 不光是她们的头顶,还有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更远一些的地方。 院墙之外,还有嘈杂的推攘声:“哎呀你过去点,别挤着我,我也要看!” “哎别踩着灯啊,你慢点放,等我放完了你再放。什么,将军和叶都尉怎么样了?让我也看看……” 叶挽哭笑不得,白皙的脸蛋被漫天灯火映的微红,眼中倒影着那千盏明灯,还有面前男子的影子。 今日与曾后谈话的烦闷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那些美不可言的星点。 “挽挽,对不起,未能给你一场及笄之礼。”褚洄走近一步,几乎是贴着叶挽的耳朵,吐气温热。 叶挽纳闷笑道:“我本就是男子身份,再说及笄之礼不都是父母长辈为家中女儿所办么,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谢谢你,让我看到燃灯千盏的美景。” “我愿为你夫,为你父,为你母,为你兄长,为你披荆斩棘,为你无所不能。”褚洄低沉的嗓音如潺潺流水般在叶挽耳边响起,生生带着醉人,令人心里似化开一池春水,只余软麻酥骨。 即使隔墙有耳,褚洄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叶挽还是觉得整个人都酥的不行。她红着脸退后一步,骂道:“不要脸,你就是想让我喊你爹!” “不是,”看她退后,褚洄闷笑出声,翻手取出一只白色的锦袋递给叶挽,轻声道:“我更想让你喊我夫。” 附近有人!附近有人!附近有人啊兄弟!叶挽内心呐喊者,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大张旗鼓的跟她求爱真的好吗?她脸皮没有褚洄这么厚,顿时红了脸。她接过那只锦袋,打开一看,怔愣了一下:“这是什么?”锦袋之中,躺着两撮打理精细,束在一起的头发。 她不由想到中秋那日之后自己少了一撮的发丝,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褚洄笑道:“结发啊。”他语气中还颇带着些志得意满的意味,与外表高冷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要跟你,结发共长生。”褚洄道。 皎月高悬,树影婆娑,万籁俱寂。 街角巷尾,无一不在为这出现在空中的千盏明灯而赞叹艳羡。 驿馆中,元灿站在院中,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不由纳闷道:“今日又不是元宵,为何会有人燃灯?” 元炯折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看这方向似乎是某个敌家的将军府呢,褚洄如此冷心冷肺之人,竟也有朝一日会动了真情么? …… 一处屋内犹自传来暧昧黏腻的低喘与呻吟声,划破长夜的宁静,带着些许忍耐和焦躁,染得一处处令人心痒的粉红。 旖旎绚丽的软帐之内,衣衫褪却,粉肩半露,如脂如凝。 叶挽整个人如浸水中,濡湿的碎发搭在额头,脸色绯红,半张的粉唇沾着水渍,咿咿呀呀无意识的吐出奇怪的声词。她趴伏在软塌之上,浑身被排山倒海的浪潮侵袭,战栗的都不像是自己。 身后精壮的身躯泛着蜜色,隐有薄汗层层,一手紧搂身下纤腰,一手作恶般的轻捻,带着啧啧水声。 半晌,那指尖伸出,带着水色银丝,拭在粉臀之上,泛着邪气的晶亮。 叶挽虚脱般怔怔被强有力的胳膊扭转了捞进怀中,只觉脖颈间埋进了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带着极尽的隐忍和暴躁,犬齿轻咬上细腻脖颈上微微跳动的经脉。两具滚烫的躯体相贴,带来一阵阵的酥麻。 只是再没有了动作。 “你……”叶挽难捱地扭了扭,藕臂无力地攀扶上身上男人拱起的颈肩,似乎不耐烦地揪了一把那披散的青丝。“为什么……不继续?”叶挽咬紧牙关,极为不好意思的从口中挤出那么几个字。 他们已经这般亲密无间,但褚洄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停了下来……明明结实的胳膊上拱起的络络青筋还有颈窝之间那极重极粗的喘息之声都表明了他内心一样的不平静,却总是能强捱着不做到最后一步……不要说他先疯不疯,叶挽总要先疯了。起先她还以为是因为她还没有及笄,年龄太小的缘故,现在看起来好像另有隐情。 他难道有关键时候恐惧症?所以……不举?!可是也不可能啊,她是……摸过的,相当的健康呀。 她银牙轻咬,手不经意的滑过褚洄身上有平复有凸起的狰狞疤痕,引得颈间男子一阵激奋的叹息。素手被一把抓住,褚洄略略抬起头,眼底赤红:“别动了……挽挽……” 叶挽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吃肉未遂被抓包的色胚子,在一瞬间涨红了脸。她她她这具身子明明才刚及笄,为什么在褚洄面前表现的好像一个迫不及待的老司机!明明先撩的是他啊……可她还是难堪地再次问道:“你、你为什么不继续……” 颈窝间传来一阵沉闷的轻笑,起伏的结实胸膛紧贴着叶挽的,不经意间又撩起了一阵一阵的火花。那低哑磁性的声音仿佛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怎么,挽挽忍不住了么?” ☆、第190章 千金小姐与毛贼 “没有!”叶挽又揪了一把那顺滑的黑发。“我只是……担心你憋出什么隐疾来。”她喃喃,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褚洄。 褚洄只觉得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可爱极了,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叹道:“挽挽,等你嫁给我我才能放心要了你。” 这副做戏已经做足了全套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吧?! 叶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想了想还是反手搂住他,红着脸低声道:“我……我不介意婚前……”她好歹里子也是二十一世纪来的新新人类,这种生命的大和谐完全就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基础上,没有必要非写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的。难道还怕褚洄吃干抹净她跑了不成?不过他愿这样对自己,说明内心极其的珍惜,还是让叶挽觉得内心一阵暖贴。 “万一你还没嫁给我就有孩子了怎么办?”褚洄捏了捏她的耳垂,笑眼盈盈。 叶挽想了想自己带着球上战场的场景,顿时一阵恶寒。见褚洄神色古怪,她突然心头一跳,将反手搂住他的胳膊收的更紧一些,小心翼翼道:“你……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褚洄这有心结的模样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总觉得这与他心里的阴影脱不开关系。 否则堂堂一正一品大将军,义父又是陇西一方霸主,他何以二十六七了还未成婚,在遇到叶挽之前身边连半个女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不要说什么因为她是褚洄命中注定的女人,褚洄守着自己的一切就为了等她到来……那太狗血了她不相信。 她刚说完就见褚洄浑身一震,眼底的情绪陡然变得复杂,抱着她的胳膊也收的更紧了些,似乎要把她融进骨血中一般。 叶挽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连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你不想说的话不用跟我说,我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拥有自己隐私的权利,就像她也没有告诉褚洄自己不是真正的叶挽,是未来的某个时代穿越过来的一样,她只想当过去的经历都是如幻一场,存在心底。同样的,褚洄也有拥有自己秘密的权利,他没有说定然是因为他觉得还没有必要说,她不该强求的。 褚洄摇摇头,突然轻笑起来:“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早就该告诉你了,我的身世。” 叶挽微微瞪大眼睛,她心中一直有所猜测,知道褚洄也不是一般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机缘被豫王收为义子,果然是有所疑问的。 “一直没有跟你说,是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将自己狼狈肮脏的一面暴露出来。现在提起来,其实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褚洄换了个叶挽能舒服一些的姿势,像搂孩子一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叶挽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能听到其中传来的共振嗡嗡之声,还有平静无波的心跳声。 “我并非是一个孤儿,但是至少从我知道自己的身世起,我就和父母两个字沾不上边了。” “生我的母亲,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她因犯了错,被丈夫嫌弃,独守空闺,日夜怨歌,几近疯魔。”他想了想,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表达一般,声音低沉,缓缓道来。 那位千金小姐独自一人守着空旷冷谧的闺房,往日的丫鬟仆从都因为她的失势而嫌弃她,更听了家中老爷和小妾的吩咐不能与她接近和她说话,只一日一餐,像喂狗一般的把吃食丢在她院子里就跑。 冬一床被,夏一把扇,那件被抛弃时所穿的衣服浆浆洗洗,补补丁丁,一穿就穿了好几年。她从前不会干活,日后就要学着自己干活,再无其他人的关心。 某日,那小姐在院中呆坐,望着东升西落的太阳就这么盯了一下午的时候,院中突然翻墙而入一个小毛贼。小毛贼起先以为这个空荡并无人气的院子是个废弃的空院子,因为极尽破败,杂草丛生,看到院子里坐着个貌美干净却衣衫褴褛的女子,还以为是女鬼。 小毛贼吓了一跳,可是自己因为偷东西被这家的主人发现,被侍卫射中受了重伤,不能动弹。就算他此时内心再恐惧,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那位小姐搭话,请求她不要将自己在此的事情说出去。 他内心忐忑,毕竟是这家的院子,这位女子自然也是这家的人,会不会帮他忙保住他真的不一定。却见那女子展颜一笑,那笑容有如九天下凡的仙女,美艳不可方物。她说:他们不会来这院子的,我许久都没看到过生人了,来,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她即使身着破烂,明媚的笑容却有如即将西斜的夕阳一般灿烂。 结果真的,那家院子的主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偷了东西的小毛贼就在已经失宠的夫人的院子里,并没有来此搜寻。受了伤的小毛贼不便走动,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位小姐的院子里住下养伤,以待好了之后再出门。 可是女子相当于是被幽闭的,一日只有一餐伙食,她平日里自己都吃不饱,饿得瘦骨嶙峋。眼下又多了一张嘴,两个人怎么能靠着那一餐残羹冷炙活下去呢? 小毛贼怔怔的看女子将泛着馊味的馒头塞给自己,问道:你给我吃了,你自己怎么办呢? 女子却笑说:我们两个人分一个馒头两个人都会饿死的,你一个人吃的话起码你不会死,我饿习惯了,我不怕。等你好了,你肯定会去外面找吃的给我的。 小毛贼偷窃无数,只觉得眼前那个长着绿毛的馒头比千金还要重。 靠着每天一丁点蚕食,小毛贼活下来了。那位小姐的手艺虽然不好,却将他的伤势处理的妥妥当当,将衣物洗的干干净净的。没有多久,小毛贼的伤就好了。 他的伤好了,自然是要离开这里,回自己的地方去了。他鼓起勇气向这位恩人道别,小姐笑嘻嘻的对他说: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偷东西了。 小毛贼却不知怎么的内心气闷,一生气扭头就走。刚翻出院墙,却又觉得心里放心不下,想要回去再看她一眼。果然,刚爬到墙头,就看到那小姐沉闷地踢着脚底的时候,说:怎么办呢,又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可还是离开了这个早前还死气沉沉,这两日已经逐渐有明媚活气产现的院子。 “他并没有走,是吗?”叶挽问道。 “嗯。”褚洄点点头,继续说道。 小毛贼并没有离开这个地方,而是想起了答应那位小姐所说的,出门给她买东西去了。等他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小姐还是呆呆的坐在院子里。 看到他手里带这个热气腾腾的油纸包回来了,小姐一下子就哭了,说:我还以为你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呢。 小毛贼说:我不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走了,我就跟你一起住在这里,每天给你出去买东西吃。 一男一女,住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是情投意合,就如天雷勾动地火,烈火遇到干柴,在不经意的时候,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小姐以为,虽然她的前半生不甚幸福,但是这一定是她后半生的转折点。 两人不再在意每天送来的那一餐干饭,因为小毛贼可以每天都出去给小姐买好吃的,带好玩的回来。 被小毛贼好好养着,小姐的体态越发的丰盈起来,面色也红润的像只剔透的苹果。 两人绝口不提未来的事情,只愿在这一刻,拥有彼此。 好景不长,一年的光景都没有,小毛贼的家里就出了事情,必须要赶回家去。他对小姐说:等我处理完了家里的事情,我一定来接你。 小姐说:好,我等你来。 她等啊等,在院子里呆坐着,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降下。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小毛贼,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月信很久都没有来了,她的内心顿时又是害怕又是喜悦,害怕的是自己怀孕的事情被家里的老爷知道了,喜悦的是……她有了小毛贼的孩子。 她满心期待着小毛贼能回来找她,将她带走。那她的后半辈子就可以蜜里调油快快活活的度过啦。可是没有。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自从小毛贼走了,她也就断了营养丰富的吃食,必须重新吃回那些残羹剩饭来。她没有办法,想了招联系到了自己娘家最后一个仆人,求着他来帮忙。 那仆人想尽了办法跑到关押小姐的院子里的时候,小姐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仆人以为小姐怀上了老爷的孩子,喜悦的说:咱们快去告诉老爷,有了小少爷,他一定会把你放出来的! 小姐却苦笑着说:不是老爷的孩子,是一个小毛贼的。 仆人大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孤寡了半生,儿女全部死了,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孕妇,带过孩子呀!但是这孩子将是家里留下的最后一条血脉,他必须想办法保住才是。他想带着怀着孕的小姐走,小姐却说:我不能走,你带着我跑不了多远,老爷家一定会想尽了办法来追杀我们的。 她说的是实话,仆人也知道自己一个没用的家仆,做不到隐姓埋名带着怀了孕的小姐跑掉。小姐说:你帮帮我吧,你帮我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把他带走。 仆人说:那你怎么办呢? 小姐说:只要我在这里,他们就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不会来追杀你们。 她是打定了主意牺牲自己来保全自己和小毛贼的孩子了。仆人哭了,哭着求她不要送死。 小姐说:我这般模样,死了跟没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终仆人手忙脚乱的学着照顾孕妇,学着接生,终于在几个月之后,帮着小姐生下了一个男孩。他哭着说:小姐,咱们家后继有人了。 小姐连看都没有看那孩子一眼,便拖着无力的身子推搡他说:赶快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去找小毛贼,让他养这个孩子。她不能看自己的孩子一眼,生怕看了一眼,就舍不得他走了。 仆人大惊:说那您怎么办呢,您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他知道自己必须把孩子带走,因为这幅身体的小姐是养不了自己的孩子的,只会硬生生的把孩子跟自己一起拖累死。 小姐没有说话,只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眼都不看自己的孩子。 那仆人无法,只得先偷偷摸摸的将孩子带走了。他在城里逗留了几个月,分别找了好几个奶娘帮忙喂养,才勉强的将呱呱坠地虚弱无比的小少爷性命保住了。他想再一次潜进宅子看看小姐的情况,那大户人家却传来了小姐自缢身死的消息。 她想着,只要自己死了,那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孩子的事情了。只要她死了,那大户人家就再也不会纠结她家的事情了啊。 ☆、第191章 小小少年很倔强 说到这儿,叶挽明显感觉到褚洄的情绪波动的很不稳定。她心疼的将褚洄一只手搂在怀里,轻捏着他的指尖,在他手上淡淡一吻。 褚洄仿佛被烫到一般手一抖,将脑袋深深的埋进叶挽的颈窝之中。 仆人带着几个月大的孩子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孩子稀稀拉拉的长出了头顶的绒毛,嫩嫩的嘴唇下面长出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小牙,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找到了那小毛贼。 仆人刚欲上去打招呼,却听旁人说,今日那小毛贼娶妻,场面盛大。原来,小毛贼家中很有钱,很有地位,他赶着回来,不过是回来定亲的罢了。仆人带着孩子整整走了八个月才找到了小毛贼,一找到却听说了他今日成亲的消息。 才过了多久,才一年多,他就已经忘了遥远的后院里,那个孤独寂寞的小姐。 仆人抱着孩子在街边站了整整一天,看着那十里红妆从眼前一抬抬的搬过。他没有依照诺言来接小姐,而是八抬大轿的娶了另一个女人。 微风吹过红巾的一角,那隆装艳丽的新娘子,长得还真是漂亮啊。而前面高头大马坐着的新郎官啊,真是英俊。 是啊,小姐不过是个几乎下堂的别人的妻子罢了,脑子坏了才会放着正儿八经的老婆不娶,去娶一个残花败柳呢。 仆人想:若是小姐在这里,她只怕也不会将宝宝交给这个男人的吧。 他带着孩子离开了,在国家的边境找到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他说:我想参军。 大将军说:你想参就参吧,还带着娃干啥? 他说:这是我家小姐的娃,求大将军让他跟我一起参军。 彼时战火纷乱,局势一塌糊涂。越多的人参军大将军就越高兴,虽然心里有万分的疑问,但还是答应了那仆人的请求。 仆人勇得很,可以一敌百,大将军很高兴,将当时不过几岁的孩子收为了义子,重用了那仆人。 有大将军和仆人做榜样,才五六岁的孩子就已经活蹦乱跳的习了武。小子志得意满,扬言自己也要参军,日后也要威风八面的做大将军。 他筋骨好,是天生练武的材料。又生的十分聪明,五六岁就已经熟读了兵书,在整个营中如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 可是出头的鸟总是容易被打,那仆从虽勇,可一来就有如神助地飞升,才短短几年就做了大将军的左右手。如今又有个牙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整天在那群个个骄傲非常的士兵们门前晃悠,还夸夸其谈说自己要十五岁就做上将军,怎么能不引起所有人的众怒。 整治不了那升职飞速的仆从,难道我还整治不了你这个毛头小子? 当时的局势很乱,是真的很乱。各国之间的战争就像不要钱一样随地乱撒,说开战就开战。大将军和所有高位的手下很忙,真的很忙。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考虑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孩子每天在想什么,做什么。 终于在一个战火纷乱的晚上,五六岁的小娃娃被一群大人用军装包住了小脑袋,打了一顿。他们揪着小娃娃的头往石头上撞,把他举起来往地上摔,下手不算狠,但是对一个娇嫩的孩子来说,那简直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有人劝道:出出气就得了,别打死了。 有人怒骂:谁让他和那个谁谁这么爱出风头,自从他们来了,将军眼里还有我们吗? 有人害怕:别打了别打了,这么小打死了我们怎么跟将军交代。 说是这么说,他们还是闹着玩一般的,你一脚我一脚,把被蒙住了头的小娃娃踢过来又踢过去,撞到了石头就哈哈大笑。 叶挽被褚洄浑身散发的冷意激的抖了一抖,到底是心里多变态的一群人才会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啊?也是了,当时豫王刚被贬到西北,原镇守西北的楚家军全灭,豫王手下不过十几万良莠不齐的镇西军。 又适逢战乱,正是急需用人的当口,除了那些愿保家卫民的爱国志士,多得是为了温饱和钱财混进军中的市井之徒,素质各有高低。 只是对一个小孩子下手,也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些。 她听得也浑身发冷,不由往褚洄怀里缩了缩,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褚洄。 褚洄深吸了一口气,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继续说道。 那些人趁着将军带着大军出去迎战的时候对小孩子下了手,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作鸟兽散,地上只留下一件满是血迹的军服,和军服下一个瑟缩成一团抖的不成样子的小娃娃。 他很疑惑,明明平日里大家都很喜欢他,都爱逗他,为什么又要打他呢? 哦,他想了想,还是了然了。都爱逗他的时候,义父都在他身边,爱抱着他玩。现在义父不在了,所以他们要打他了。 没关系,他再表现的乖一点,让所有人都喜欢他就好啦。 小娃娃没有去跟大人告状,只将那件带血的军装埋了起来,只字未提这件事情。满身的伤痕就说自己是玩的时候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就好啦。 即使大将军和仆从内心再是怀疑,小娃娃都一口咬定了是自己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了,他们息事宁人。 小娃娃依旧每天兴奋活泼的在人堆里跑来跑去,见人就甜甜的喊哥哥,喊伯伯,求抱抱。笼络了一片人心。 他以为没有关系了,现在很多人都喜欢他了。虽然他没有爹没有娘,但是他有一堆身强力壮的哥哥伯伯呀。 可是又在一个夜晚,他又被人打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件被他埋起来的军装。 这种战乱时刻,物资吃紧,一人只发了一套军装。这件沾了血的被他埋起来了,自然就有一个人少了一件了。那人被上级狠狠地罚了十军棍,伤刚好没多久,便找到了小子,号召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又把他打了一顿。 也许是上次他没有告状,被这些人误以为懦弱可欺。这一次甚至都没有用东西套住他的头,蒙上他的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把自己围起来,打了一顿。其中不乏有他平日里乐颠颠的喊之为哥哥的人。 有人乐呵:哟,这小子还会哭呢?怎么,是不是想你老娘啦? 有人愤怒:让你他娘的藏老子军装,害老子被打。你这个没爹生没娘养的贱种,手贱又长,怪不得你爹娘都不要你。 有人起哄:用力打用力打,上次打的太轻就打了身皮外伤,这小子还活蹦乱跳的哪! 他们拳脚相加,肆无忌惮。 等人一哄而散的时候,才发现那孩子生生的被打断了七八根肋骨,手也骨折了。他静静地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眼角的泪无声的淌下来,心想:我的爹娘到底是为什么不要我呢?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呢? 褚洄叙事的语气平缓,似乎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但是叶挽能从他口中听出,时隔二十年,那扭曲的童年还是影响着他的心性。难怪他平时对谁都这么冷淡,难怪他不太爱说话。 她嘴微张,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哽在喉头一般难受。好半天,她才问道:“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褚洄凉薄一笑:“怪只怪他们自信心太膨胀,没有蒙脸。我没有跟豫王告状,伤好之后趁着晚上他们睡觉,一个个用板砖砸死了。” 直到人死之后忙碌的豫王才发现自己的军营里发生了这种恶劣的事情,几个成年的大人,因为嫉妒之心对着一个小孩子拳打脚踢。他以为褚洄当真是这么蠢的两次从山上滚下来,原来是有原因的。 一连死了七八个人,不是死在战场上的,而是死在自己床上。 褚洄怕他们出声,用被子蒙住了他们的嘴,一砖一砖的将人生生的敲死在了营中,自己的榻上。这些人白天都打仗打的辛苦,晚上睡觉如死猪一般,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是不会醒的。他一连杀了七八个人,第二天才有队友发现自己身边脑浆爆裂血肉模糊的同伴。 虽事出有因,但褚洄身为孩子到底是手段狠辣。 肇事者已死,除了将他们开除军籍之外再没有别的法子能惩罚。而褚洄,也因为这件事被罚了十军棍,在重伤之后又差点死在了那棍子之下。 也只是差点。 萌萌哒小褚洄下线了,暗黑版老褚洄上线了。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待人冰冷,一心一意只钻研自己的武道和兵书。怕人人议论他是有后台,便脚踏实地从一个小兵做起。 再后来,就是那些人人称道传颂,几乎都要被说烂了的事迹了。 一个人不是从小就是王者,他若有得,必先有失。他若有失,定是经历了些常人所没有经历的事情。 “所以……你不想,呃,那个我……你怕重蹈你爹娘的覆辙,是吗?”叶挽轻轻捧住那刚毅的脸,那两瓣性感的薄唇倔强的抿成了一条线,嘴角微微下唇,显得并不怎么高兴。 褚洄没有说话,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只动也不动地直勾勾盯着叶挽。他虽沉默,但显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是他童年的阴影,不想以后也变成他和叶挽孩子的阴影。 叶挽“噗嗤”一声笑出声,咬了那孩子气的嘴唇一口,道:“你会不会想太多了?你会抛下怀了孕的我跟别的女子成亲吗?” “不会。”褚洄乖觉的摇摇头,“没有别的女人,永远也不会。” “那你还担心什么?”叶挽翻了个白眼,“我愿意和你……是我的事,你既不会抛下我也不会出轨,而且谁跟你说……会一击即中的?”她脸微红,但仍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谁告诉这家伙只要上了床就必定有孩子的,性教育知识也太缺乏了点! 褚洄眸色深了深,翻身将叶挽压在身下,一手懒洋洋地托着脑袋撑在她脸颊旁边,声音低沉又磁性:“谁说只有一次?你会不会太看不起我。”另一手不安分的横在叶挽的胸前撩拨那粒茱萸。 “你……”刚夸一句就要上房揭瓦,这色胚子果然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叶挽红了红脸,强装镇定的拍开他的手,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大惊道:“你……你娘不会是……” 褚洄见她大吃一惊的模样觉得分外可爱,捏了捏那圆润的耳垂,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那你爹是……”叶挽觉得这个世界要玄幻了。没有想到褚洄居然是那两个人的孩子! ☆、第192章 风言 大燕的冬天步伐紧跟着立冬之后,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天气骤冷下来,带着汲汲呼啸的北风,将整个燕京吹拢在一片寂静无声的寒霜之中。 发生了异变的及冠大典之后,本应为了庆祝瑞嘉帝成人而同样隆重举行的封妃典礼却在曾后的要求之下草率而过,除却引起一干人的不满之后,并没有在燕京的一汪深池之中掀起什么波澜。 各路使者带进燕京的公主千金们,除西秦那位神秘如斯的歆月公主被封为瑜妃以外,另有婕妤昭仪若干,可以说个个美若天仙,大大的充实了一把大燕的后宫。 群臣也对空寂已久的后宫充满了期待,等着哪位娘娘肚中有喜,继如意公主之后为萧皇室首先诞下皇长子,以匡燕室子嗣山河。 在两次大典过后,各国没有理由继续再留在大燕,纷纷告别,在深冬的大雪降临之前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烈王一走,豫王自然也不可能继续闲在燕京,匆匆忙忙跟瑞嘉帝打了个招呼就赶着往陇西跑,盯紧了元桢的一举一动。走之前,豫王特地问了瑞嘉帝,什么时候能派嘲风将军回陇西,西秦狼子野心蠢蠢欲动,陇西边境没了他不行。 瑞嘉帝支支吾吾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曾后,尴尬道:“这个……豫王叔需要嘲风将军,可是朕和燕京同样需要嘲风将军坐镇,北汉现在虽已降了,但是此次并未与大燕联姻,说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什么时候就要卷土重来,朕心甚骇。朕知道豫王叔与褚将军父子情深,不若请将军在燕京多居住一段时间,待局势稳定之后,朕必定将褚将军平安送回,常伴豫王叔左右。” 好好的将坐镇羡州、以抵御西秦和北汉的事故,说成了是豫王想要跟褚洄享天伦之乐才将他要回,气的中护军的兄弟们在将军府里大骂放屁。 这平时唯唯诺诺不堪大用的瑞嘉帝,竟然也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招。豫王平时镇守沧州,褚将军多守羡州,两者之间相隔了几十个燕京的距离,有屁个天伦之乐可以享?还有北汉那话,当定远侯在北境是吃屎的不成?瑞嘉帝及冠之后,似是迫不及待的想向所有人证明什么似的,越来越喜欢突显自己的存在感,真是不可以小看任何一支“潜力股”。 虽然人人都知道,朝廷将嘲风将军留在燕京,几乎可以确定是打着挟持褚将军来震慑豫王殿下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情心里想想就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出来为豫王殿下和嘲风将军打抱不平。 没办法,就算是王叔,同样也是王臣。既无反意,留个义子在燕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无法,豫王来时如何,走时还得如何。 只是除却原先的四百鹰卫和将军府所居的两千中护军兄弟以外,豫王另外还留了三千精兵,镇守燕京内城的豫王府里,问起来就说:恐北汉西秦图谋不轨,本王不信任不堪大用的武州守军和京畿营,特留三千精卫,听从嘲风将军调遣,以护我王侄安全。 百姓听之大为感动,朝廷不愿意让褚将军跟豫王回陇西,豫王殿下还以德报怨,留下手中的亲兵就为了保护瑞嘉帝,真是叔侄情深啊! 朝廷顿时跟吞了几百只苍蝇一样,卡的喉咙缝里嗡嗡的恶心。但是他们心里再恶心,那又能怎么样呢?话是他们说的,人是他们扣的,就算心里明白你留着这三千精兵是为了什么,那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豫王对众路非议表示……我无所谓,你要恶心我一把,那我也要恶心恶心你。你不是怕番邦外国使什么诡计嘛,你不是怕萧羽又想对着王位虎视眈眈嘛,那我就顺势“保护保护”你吧,别不识好歹的说什么不需要的话,老子不接受。 于是带着膈应完朝廷膈应完曾后的好心情,豫王心满意足的带着剩下的几千镇西军快马加鞭赶回了陇西,以在边境掣肘元桢。虽朝廷恶心,但是最大的麻烦还是西秦烈王。 走之前,豫王意味深长地拉过褚洄道:“义父知道你认定了的事情就犟的谁都听不进去,自己把控好尺度,那小子毕竟身份特殊,别被别人抓了把柄。嗯……别忘了我们要做的事,务必不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了正事。” “……嗯。”褚洄眉头跳了跳,漫不经心的答应着。 豫王骑在马上,瞪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倒是跟你娘一模一样。”提到褚洄的娘亲,豫王身边一个笼在黑袍中的人影微抖了抖。 “……”褚洄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罢了,本王走了。”豫王掉转马头,望着远处已经绝尘先行的大部队,回过头幽幽道,“将事情提上来,萧羽那个脑子,只怕再给他十年的时间他也难以下手……本王不在燕京的时候,你多加小心。” 说罢不等褚洄回答,坐下那一绝骑便撒开腿狂奔了出去,追赶着前头的中护军兄弟们,在燕京城外的官道上扬起一阵沙尘。 寒风猎猎吹得更响了,墨衣男子手执马缰静静地坐于马上,黑袍飘飞,在沉寂的清夜几乎与胯下的照夜融为一体。握紧马缰的指节微微用力,骨节分明。 豫王走了,烈王也走了,开心的莫过于朝廷和曾家的人。两个令他们忌惮的混世魔王,要不是为了举办此次瑞嘉帝的及冠大典,最好他们永远都不会出现在燕京城里。 入了冬,燕京的气候越发料峭起来。叶挽将改进过后的镇西军加练训练纲要一起给了新入京的三千镇西军兄弟们一份,她还只在先前那批兄弟们身上试验过,看起来效果还可以,在北境的一役也表现十分优秀,多有进步,可以送回陇西去在整个镇西军身上实行了。 她没有随着季节的变化裹上厚的冬衣,应该说,整个中护军都没有裹厚冬衣。相比西北苦寒的冬季来说,燕京的冬天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况且有叶哥的训练纲要的带领之下,他们更加能提升强健自己的体质,为将来回陇西做准备。 叶挽每日的生活除了必要的操练习武之外,相当的清闲,招猫逗狗好不欢乐。自从那日之后曾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她,虽不知道曾后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过她也乐得耳根清净。除却偶尔去淬玉阁看看木娘木子,再或者就是和姚清书小聚,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做了。 除了某个不要脸的色胚子……越发的胆大妄为,趁着豫王回陇西的功夫,光明正大的搬去她房里住。 改名为挽回居的陆英院虽是主院,但也没有大到两个人见个面要走个半个时辰的地步吧?他竟然说主卧与次间相隔距离太远,为了方便两人“交流”,死皮赖脸的要夜宿在她的房间内。 不过也没有让叶挽头疼多久,因为自从豫王走了之后,褚洄和暗阁也忙碌起来,整日整日的看不见人影,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来对她毛手毛脚。很多时候都是叶挽半夜三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温柔的搂进一个还带着寒霜之气的冷冰冰的怀抱里,但是等醒了之后,除了褶皱的床单,她几乎都要以为那都是自己的幻觉了。 叶挽没有问褚洄最近在忙些什么,她大概能猜到,应当是与褚洄那日跟自己所说的身世的事情有关。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能做的就是替褚洄打理好中护军的一切,让他做起任何事情来都没有后顾之忧。 燕京已经到了哈一口气,面前会一片雾蒙蒙的季节。 大雪说来就来,虽比不得西北,却也无端的让百姓们不由自主的起了惰性,只想期待着将至的年关,还有过了年就会放晴的天气。 随着大雪一起来的还有已经抵达羡州的叶富贵的书信。叶富贵不比镇西军,可以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他坐的马车也不过在月前刚刚到羡州,有余晋和简叶的保护,还有暗阁的安排,叶富贵顺利的在羡州城买了个两进的小宅子,住几口人刚刚好。 他的信中粗略的描述了一路上发生的有意思的事,路遇的有趣之人,看起来相当的和平安宁。 叶挽心道,还是要多谢褚洄,虽然叶富贵在信中没有提到,但路途绝对不会像他现在说的这样安静,以曾后的性子,若是要隐瞒她的身份,让她假装是昭阳帝的遗孤,必定是不可能放过完全的知情人士叶富贵的。若没有暗阁从中转圜,只怕路程会更加艰辛。 她笑眯眯的提笔给叶富贵写了一封回信,刚一落笔,就听到挽回居门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叶哥!叶哥!不好了不好了,有重大消息!”段弘杨夸张的大嗓门从老远就传了过来,语气中竟然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兴奋和激动。 叶挽将信纸塞进信封里,搓了搓手打开门,挑眉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樱花林已经被大雪覆盖,枝头稀稀拉拉的压着白如棉花的雪,在北风中颤颤巍巍扑簌簌的掉下。 段弘杨身后还跟着同样满脸起劲的周建,和面色冷淡的甄玉,还有傻乎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刘方隅。豫王知道了刘方隅和叶挽的关系,并没有将他一起带回陇西,而是让他留在了燕京。 “哎呀叶哥,我说你也经常出来跑跑遛遛嘛,你都不知道,整个燕京城都传遍了!”段弘杨手舞足蹈的喊道,“要说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我就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叽叽喳喳了半天,就是不说重点。 周建看到叶挽哭笑不得的表情,搡了他一把道:“你到底能不能说呀,你不说我来说,说了半天都没放出一个屁的,真是……” “你急什么呀,段爷我正要说呢,前戏的情绪酝酿你懂不懂?”段弘杨翻了个白眼,对叶挽道,“这不是刚下个半个月大雪么,听说江南那边出事了。今年廉州那边虽然还是没下雪,可是下大雨了,冻死了一大堆做工的奴隶!” 叶挽抿着唇,疑惑的看着段弘杨。“然后呢?”大燕施行的制度下,一般的死囚如果有机会减刑,就会被压去做奴隶,还有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会卖身为奴。虽十分的不人道,但是说实话,若只是下大雨冻死了奴隶,只怕并不会引起燕京百姓的注意。 很残酷,但是就是事实。 段弘杨又道:“哎呀,关键就是,冻死的那些奴隶,都是曾家的人!” ☆、第193章 风语 “都是曾家的奴隶?”叶挽凝眉。就算冻死的都是曾家的奴隶,那也是曾家出钱买下来的人,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段弘杨说话大喘气,得意洋洋的卖了许久的关子。甄玉看不下去,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曾家夏天在廉州买了地准备造宅子,急着今年冬天完工住过去避寒的。但是今年天气不好,廉州下大雨,曾家苛待奴隶,并未给他们添置冬衣,生生的冻死了一批。剩下的奴隶看不过去,齐齐把造了一半的宅子推了,结果……”他顿了顿,看向叶挽道,“结果有人发现,曾家在内院门口镇了一只坐北朝南的玄武。” 段弘杨不满地嘟囔道:“干什么呀玉哥,你就不能让我出出风头,你看叶哥胃口都被我吊起来了……” 叶挽没有搭理段弘杨幼稚的说辞,微微瞪大了眼,忙道:“当真?” “嗯,廉州知州是曾家的人,有意将此事压下去,打杀了那群建工的奴隶。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看到的人太多了,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几天就传到燕京来,今天一个上午就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讨论此事。”甄玉点头道。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曾家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些。 玄武龟身蛇头,是为水神,长寿不死,在大燕意喻着“真”“武”二字。寻常人家一般镇不得玄武像,常镇于王侯将相之家。 曾家是有这个资格在家中放玄武像的,可是坏就坏在它的朝向。曾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家中安置坐北朝南的玄武像,岂不是取天子而代之的意思吗? 叶挽眉头跳了跳,如果曾家真的胆大妄为到敢光明正大的宣示自己的野心,只怕曾后心中也会有芥蒂。到底曾后的亲生儿子是姓萧的,娘家上位跟自己骨肉上位还是有区别的。 但若此时不是曾家所为……她心头突突的微跳起来。 “宫里有消息吗?”叶挽问道。 段弘杨摇摇头:“我们也是刚从街上听来的,现在大街上人人都在讨论曾家的这件事,不过才一个上午的功夫,早朝还没有下,不知道宫里会如何呢。” 宫里只怕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吧……叶挽暗想。 “走,我们去街上转转。”叶挽想了想道。他们一行入了京之后就被曾后明里暗里的警告暗示,到现在也没有让他们上早朝,是以不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褚洄眼下又不知去了哪里,他们还是先自己去街上打探打探消息好了。 带着甄玉他们四个,叶挽一行五个人又大摇大摆了进了神武大街边上的品茗轩。 要说哪里适合打探消息,当然是这种茶楼酒肆了。 曾家的事情果真是如燎原的大火一样,大街小巷走到哪里都在讨论。各大茶楼话题离不开的就是“曾家”“玄武像”“廉州别院”这几个字。 叶挽特地没有要品茗轩的雅间,而是大喇喇的坐在一楼大堂的角落里。都在围着讨论当前这件热度最高的事情,倒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诶,你们怎么看?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真的,谁不知道曾家……两位国公权倾朝野的,上个早朝几乎就是一言堂,他们说一其他百官不敢说二的,有野心才是正常的吧!” “哪里正常了?当今陛下可是他们的亲侄儿亲侄孙!” “亲侄儿亲侄孙又怎么了?人家亲生父子还有反目成仇的呢,到底大燕是姓萧的,不是姓曾的,怎么可能一条心嘛。我倒是觉得这事儿靠谱的很,要是老子掌控着朝局啊……咳咳,呸呸呸,你们就当没听见,就当没听见啊!” “老朱,你可当心着点,这话是随便乱说的吗?我觉得不靠谱,这事情太假了,曾家那位怎么可能蠢到房子还没造完就把玄武像放进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野心勃勃么。我看啊,是曾家得罪了人,让人给整了。” “什么叫蠢?换句话说,也可以体现曾家到底有多嚣张啊……这些年他们干的龌龊事儿还少么,得亏着当今太后姓曾,要不然啊,就冲他们这些年的行径,给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诶诶,你们越说越过分了啊!当心点,现在朝廷还没什么消息出来,等发现这些事是误会,有你们苦头吃的。” 品茗轩的一楼大堂内,百姓各个七嘴八舌,竟然放开了胆子猜测曾家的事情,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过分。 叶挽哭笑不得,现在曾家是自己都焦头烂额,忙着应付朝堂上的百官。若是等他们回过神来,这些议论的百姓只怕一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这件事情是真的真的很严重。曾家这些年来是真的真的引起了众怒。 叶挽轻抿了一口茶水,听段弘杨道:“喏,叶哥,我没说错吧,整个燕京城都在讨论曾家的事情。”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传闻的可信度还有待查证,就算是真的……”甄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就算是真的,曾后也不可能让曾家因为这一件事情垮台的。” 叶挽不语。 这些年来曾后和曾家可以说是相辅相成,若没有曾后,曾丘云就算野心勃勃,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进了燕京做了国公,然后到今日举足轻重的地步。同样的,曾后若没有曾家在背后扶持,一个女子在后宫之中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曾后这个人,为了自己的权益甚至可以对青梅竹马还有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下手,在她眼里到底什么事情比较重要一目了然。真要说她与曾家有多年的感情牵绊倒也不尽然,在叶挽看来多是因为利益的纠葛,还有互相捏着把柄罢了。 朝堂之上反曾后反曾家的官员不在少数,曾家平日里也没少做犯众怒的事情,今日这事一出,定会被这些人拿捏住话头,至少也要剥了曾家一层皮的,权看曾后和瑞嘉帝怎么处理此事了。 品茗轩的一楼大堂热闹不已,但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话题被瞬间冲进门内的一群身穿金铠,腰佩金带,头戴金翎的侍卫打断。 叶挽手执玉杯,这个天气,杯中茶凉,已经没有了热气。她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的冷眼看去。 以金为饰,神霄并立,正是守卫燕京城多年的神武军京畿十三营。 “看来有结果了。”叶挽轻声道。 段弘杨和甄玉二人侧目望去,那些威风八面的京畿营侍卫正一个个盘查茶馆中的百姓,皆是一副不苟言笑凶神恶煞的肃容。 “圣上有令,曾府被有人之人陷害,在查清楚真相之前,全城缄口不得讨论曾府之事,违者斩立决!”一名金甲侍卫扬声喊道。 原本还喧闹热切的茶馆顿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半日的功夫,燕京城中就派出了京畿营的侍卫封锁消息。这么看来,不管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曾家所为,都是真的了。 他们目光凌厉的在百姓人群中扫了一圈,意图找出几个惯会挑事的出来。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拿人,就被一声奇怪的声响打断了。 玉杯从松开的指尖轻轻落下,砸在水曲柳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的响声。 那侍卫闻声回过头,入眼四个青年男子,并一位风疏神俊的少年,当即变了脸色,换作一副谄媚的笑容:“这不是叶都尉吗,今日心情好出来茶楼品茗了?”虽面前五个男子皆是普通装扮,甚至在这熬熬的寒冬都只穿单衣,但是京畿营的侍卫却不敢轻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林统领,这是在做什么呀?”叶挽将桌上那玉杯扶好,微微一笑。 那个林统领笑道:“叶都尉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末将的荣幸。这不,外头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小小风声,末将奉命,给百姓们解释解释,也以防他们被有心之人利用么。”虽京畿营和镇西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但是叶挽比她高了一级,又是燕京城里的风云人物,这个林统领自称一声末将也无可厚非。只是他看向叶挽的眼神颇为暧昧,显然是对那日嘲风将军说自己是断袖之事有所耳闻。 甄玉不喜他的眼神,猛咳一声,冰凉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林统领一眼。 叶挽倒不甚在意,自从那日孔明灯几乎遍布了整个燕京的上空,洒满了银河之后,众人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那灯是从将军府附近飘出来的。虽然每盏灯都有暗阁的人去回收了以防造成火灾,但还是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那时候多有传言,说是褚将军为了博叶都尉一笑才放的千盏灯,众人恍然大悟之下,才发现褚将军对叶都尉是认真的呀! 只是同样的,恶意谣言就更多了,诸如叶都尉以色侍人,能短短一年从一个新兵爬到现在的位置全是因为爬了将军大人的床云云……叶挽不甚在意,反正她也的的确确是爬了将军大人的床。褚洄听到那些谣言,只漫不经心的在众人面前轻哼了一声:“是本将军爬了叶都尉的床。”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传闻飘出来,说叶挽是兔儿爷等等了。 只是到底这件事还是听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比如说眼前的那个林统领。 林统领尴尬一笑,正色道:“这两日燕京有些谣言,若是各位听到了是谁散播的,请一定要告知在下,大家同朝为官,理应为燕京做贡献才是。” 他冠冕堂皇的模样让叶挽差点就要以为他们真的是在帮燕京城做贡献了。 叶挽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倒是比较好奇,不知道林统领能不能为我解惑?林统领也知道,陛下和娘娘体恤我们将军和我,不舍得我们每日早起上朝,我还当真不知道这燕京城到底是流出了些什么奇怪的传闻。” 她这话一问,林统领的神色顿时变得比刚才还要尴尬。周围还有诸多百姓围观,纷纷期待着林统领对曾家的事情评定个一二三四五来。 林统领暗恨叶挽嘴贱,本欲随意抓几个百姓惩治惩治以儆效尤的,这一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起来。他犹豫了一下,知道今日在这里是不可能随便拿几个人对上面有个交代的了,立刻扭捏笑道:“叶都尉别难为末将了,既然是不可以散播的谣言,我等自然也不能提及了。若叶都尉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如等几天,说不定误会澄清了就没事了。” 说罢他来不及等叶挽回应,便率先头也不回的带着人跑了。 叶挽看了一眼面面相觑的百姓,笑道:“听京畿营的话,暂时缄口吧,小心祸从口出。” 没有人知道他们当中有人或许刚刚从鬼门关门口走了一趟,只愣愣的点了点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悠然的带着人离去了。 ☆、第194章 见家长?好啊 燕京城里的流言不过是喧闹了一阵子,半个上午的功夫,便在燕京城里止了声息。 曾家到最后也没有旁的什么消息流出,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是听说曾国公在早朝之上,被当着数众群臣的面狠狠的骂了一顿。倒也没有旁的什么罪责,只是身为亲哥哥,被亲妹妹当着多人的面狠狠教训了一顿,颇让曾如琥丢了些脸面。 责骂的理由只是因为苛待奴隶。 大燕这个并不怎么注重人权的社会,苛责个把奴隶根本就不是事儿,应该说是家家户户权贵之家不成文的规定。毕竟买来的死契奴隶,再怎么样也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整死整残了外人根本就管不着。只不过曾家倒霉一些,这事情被曝光了搬到台面上来讲罢了。 曾后当着百官责骂曾如琥的另一层含义,就是传闻曾家在别院中镇了一座坐北朝南的玄武神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是谣传。曾家所犯的错,也不过是没有善待奴隶以至奴隶冻死这件小事而已。 叶挽好笑的听着段弘杨和周建讨论这件事,不由莞尔。 曾后还需要靠着曾家来解决更多的麻烦,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曾后都不可能对曾家如何的。不过表面上是如此,背地里曾后是如何与曾家达成共识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几日大雪天气夹杂着小雪,将整个燕京盖在一片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世界里。 飘飞的冰冷雪花并没有减却城中百姓心中的热情,街上,屋门前,房顶上处处张灯结彩,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庆祝节日总是缓解人心中压力的最好解决方式。 叶挽刚准备带着甄玉四个人亲自上街去采办些东西装饰一下冷肃刚毅的将军府,就见一眼熟的小厮穿着厚厚的喜庆夹袄,从一辆小车上一跃而下,满脸喜色的站在将军府的门口,一张脸冻得红彤彤的,看见叶挽顿时咧了开来:“四公子!” “……招财?”叶挽想了想,从记忆中拉出这个陌生的名字。 那小厮连连的应声正中了叶挽的猜想,笑道:“诶,四公子还记得奴才呀!”这是叶驰身边的小厮招财,叶挽只有从前在云州还有入京的时候见过两次,能一下子喊出他的名字也是十分难得了。 “有事吗?”叶挽问。 “是这样的,今儿个是除夕,老爷……奴才是说,二老爷他吩咐小的来邀四公子回家吃年夜饭。老爷说,自从几个月前见过四公子之后,就再也没见四公子了,怪想念的,老太太也很想您。”招财解释道。 今天是除夕夜,按规矩来说,就算叶富贵现在不在燕京,叶挽也是应该是需要回到叶骥的府中去吃年夜饭的。叶家已经分家,叶驰作为二叔,她是准备年后再抽空去拜访一下,以作走亲访友之故。自从叶驰一家入了京,叶挽从没去他们府上看过,连他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在今天来邀她去叶驰的府上吃饭呀。 她刚要提出疑问,招财立刻想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似的,说:“四公子放心吧,大老爷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大老爷一家今天也会去咱们老爷府上……怎么说过年应当团圆呢,老爷和老太太是真的想你们了。就当还在云州时,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吧。” 既然叶骥一家也会去,叶挽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就算她今天硬是要回叶骥府上只怕也会碰到个空屁。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未时左右会到。” 段弘杨在背后嘟囔道:“今天过年诶……叶哥也不留在府里跟兄弟们一起过吗。” “你当是你啊,老家远在邵州,叶哥的家人就在这里,当然是要一起过年的了。”周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甄玉看了一眼叶挽,欲言又止。他想说的其实也一样,不过叶府的人毕竟名义上是叶挽的家人,断没有不回家过年留在将军府里跟他们一帮大男人呆在一起的道理的。 叶挽睨了段弘杨一眼,笑道:“我不过是吃个晚饭就回来了,不会少了你们的年礼的,急什么?” “嘿,搞得好像段爷缺那一个压岁包似的……”段弘杨立刻吹胡子瞪眼的嚷嚷道。他又不是缺钱花,他只是想跟叶哥跟兄弟们一起过年嘛!他连瞪了招财好几眼,似乎招财不来叶挽就能留在将军府里了一样。“可怜段爷,过年看不见爹娘,连叶哥也要抛下我而去~” 毕竟是做了一年多的兵将,就算是段弘杨身上所带的气势也不是一个小厮能承受的起的。招财缩了缩脖子,吞口口水道:“对了四公子……老爷还说,既然那个,嗯……既然嘲风将军大人是您的……呃,同袍,不若一起带回来过年,他们……他们长辈能、能接受的。”不过是一句短短的话,他却说的支支吾吾,半天才缕清楚思路。 话音刚落,叶挽只觉得自己玄幻了。 段弘杨和甄玉四个也觉得有点崩溃,更别提守门的一众听八卦的兄弟们。 什么叫将军大人是叶哥的同袍?!这个同袍,是他们理解的那个同袍吗? 什么叫他们长辈能接受的?!接受啥,接受自家子孙是个断袖吗? 虽然在场除了叶挽没有一个接触过叶家的人,但是听这个小厮这么说,他们只想说叶家的长辈当真是开明无箸,他们将军终于有名望可以扶正了! 就在众人泪流满面的时候,叶挽抽了抽嘴角,轻咳一声道:“那恐怕要令二叔失望了,将军这段时间忙,没有空……” “有空。”不远处一棵树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叶挽脑壳一疼,跟着众人一起循声望去,只见朱桓抄着胳膊站在积了雪的树杈上,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这里。 见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朱桓冷着脸重复道:“有空,主子下午就会回来了。” 叶挽:“……”她转身微笑着看向招财道,“我还要询问过将军的意思,如果他不愿意我也不能逼迫他去叶家。你如实转告二叔就是了。”褚洄是个什么人?是整个大燕的正一品大将军。叶驰就算在云州再有权有势,如今在燕京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褚洄就算不愿意去叶家那也是应该的。叶挽也没那么无聊说一定要逼迫褚洄跟着她“回娘家”,更何况叶驰家也不是她的娘家。 但是下午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褚洄难得好心情地笑道:“见家长?好啊。” 叶挽:“……” 她就知道不能以常人的脸皮来衡量褚洄的厚脸皮程度。 叶驰没有像叶骥一样老老实实的在外城安家落户,买的宅子坐落在内城的边缘。虽是靠近外城,但这附近宅子的价格与外城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 到底是掌控着当初叶家大部分财富的掌家人,就是财大气粗,连宅子的装饰也丝毫不逊色于内城那些富贵官宦人家。 在之前选妃大典的时候,叶云霏还是被挑中做了一名才女,连带着叶家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年节拜访的富商和同等次的官员也多了起来。更何况叶文溪马上就要在三月的春闱上一展身手,若是能进二甲,也将代表着叶家从此就要踏步迈入官家的行列。 燕京城的主干道有专人清扫,并未积雪,但还是湿滑不已。叶挽和褚洄没有坐车,而是慢吞吞的徒步循着招财给的地址摸了过去。两人皆是常服打扮,叶挽为了应景,穿着一身雪白衣摆绣红梅的长衫,褚洄兴致勃勃的当场找了暗阁的人将他一件墨色的长袍衣摆上也以金线绣上一模一样的梅花,意与叶挽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 对此叶挽嗤鼻,当即嘲笑他幼稚。 褚洄眉眼淡淡的勾唇一笑,轻捏她耳垂上一粒红痣,暧昧道:“你说谁幼稚?” 两人漫步在大街的主道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叶挽耳根微红,骂道:“……在外面注意点,不要脸。” 她眼见着叶府的大门就在前面,犹豫了一下道:“叶驰这人心机深沉,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一些无利可图之事,许是想与你拉拢关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还是不进去了吧?” “怎么,”褚洄轻哼,“本将军就这么见不得人?” 叶挽翻了个白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说那个意思。”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褚洄睨了她一眼,明明无甚表情,叶挽却觉得他的神情隐隐得意,好像有根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一样。 叶挽默默地把所有的担心都塞回肚子里,听着叶府门口眼尖的小厮率先看到了她:“四公子!四公子来啦。”换作从前在云州的时候,断没有看到这些个小厮如此热情洋溢的欢迎她的模样。当真是看碟下菜的现实社会啊。 两人被小厮引着,穿过繁复华丽的花园,即使这个花园此时遍布软软的白雪,也不难看出主人有多精心的打理。叶府不算太大,跟将军府是不能比,但却比外城的叶骥府大得多,装饰也富贵雍容的多,与当初的云州叶宅一般无二。 “老爷正与大老爷一起在正厅招待贵客,大公子和三公子还有大少奶奶他们正在后花园赏梅景,四公子您看,是先去正厅还是直接去后院?”小厮搓了搓手,热情的问道。他的眼神不住的乱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一个劲的想看看这位大燕战神的模样。 叶挽不太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褚洄看,好像他不是人是个什么奇怪的怪物一般。她不动声色的挡在褚洄的身前,淡道:“既然二叔在招待贵客,我们就不去打扰了。有客房吗?我想先休息一会儿。”一想到要是去后院还要听各种各样奇怪的人的恭维的论调,叶挽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不舒服,还不如在晚饭之前先休息一会儿。 小厮立刻点头道:“小的这就带您去。呃……您俩,一间房么?” 叶挽眉角狠狠抽了抽,咬牙道:“嗯。” 那小厮将他们带去一间空置的厢房,走之前点头哈腰再三确认道:“四公子……您俩有事,有事一定喊小的哈。” 房门被小厮关上,屋内没有点灯,却因为屋外的白雪的反光昏昏暗暗又能清晰的看得清楚屋内的摆设和对面之人的表情。 叶挽刚欲开口,就被一阵温柔的大力搂住了腰,扑进一个结实又沉闷的胸膛里。 ☆、第195章 叶驰的客人 叶挽刚欲开口,就被一阵温柔的大力搂住了腰,扑进一个结实又沉闷的胸膛里。 她还没来得及皱眉,下巴就被褚洄轻捏着抬起,在昏沉冷白的房间内,对上一双深邃又迷人的桃花眼。桃花眼的主人闷笑着低头,在叶挽冰凉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道:“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猝不及防就被他偷袭,恼的叶挽一个旋身就要从褚洄桎梏的怀抱中扭出来,却听头顶那人低低道:“好多天没见了,让我抱一会儿。” 叶挽凉道:“是吗?我怎么感觉某些人每天晚上都要吃我豆腐抱一抱?” “那是睡着的你,我抱够了。现在醒着的你,我还没有。”褚洄一本正经的说,那眼中却饱含着溺死人的甜。“这段时间忙,每天晚上回来都只能看见睡熟了的挽挽,虽然也很可爱,但是我还是想要多抱抱犀利毒舌的挽挽。” “那你把我喊醒不就行了。”叶挽面无表情道。 “……你睡的太甜,我舍不得。”褚洄“深情”说道。只是刚说完,两个人就同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甜的齁死人的话,一个不习惯说,一个不习惯听,还是保持原状比较好。 褚洄没有再逗她,将手松开,漫不经心的抄在胸前。“叶驰的贵客,稀奇啊,是谁呢。”他不经意的四处扫了一眼,即便是客居的厢房也装饰的相当富贵,却也没有那土的掉渣的财主气息,而是相当雅致精幽。 叶挽摇头说道:“若是按身份来说,以叶驰现在的身份地位,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贵客吧。” 除夕之夜拜访的贵客,真是有意思。 褚洄突然朝着床的方向走了两步,迈开长腿悠然的在床边倚下,对着叶挽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躺会儿。” “……”叶挽脸一黑,冷道:“这是别人家里。” “……你在想什么呢?”褚洄失笑,伸手拉了叶挽一把,“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不顾场合地点随时随地就会兽性大发的人?”褚洄正色道,满脸写着“你误会我了”。 叶挽面无表情的说:“你是啊。” 没过多久,天色就更加昏暗了下来,连带着房间里也不是先前那样带着莹莹的幽白之色了。 先前那带叶挽和褚洄来客房的小厮犹豫了半天敲了敲客房的门,轻声喊到:“四公子,褚将军,开席了。” “嗯。”叶挽淡定的拉开房门,不顾小厮陡然涨红了脸的神色,率先大跨步头也不回的迈了出去。 小厮站在门口,愣愣的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脖子一凉。他紧张的回过头去,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子,衣襟微微有些散乱,正餍足的将自己的发辫重新束好。他凉凉的扫了小厮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之声,便紧跟着叶挽而去。 小厮恨不得自插双目,他刚刚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打断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小厮大喊一声道:“四公子,你走错路啦!” 雪夜除夕,伴随着簌簌飘落的小雪花,映着叶府中处处高悬的红灯笼,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叶挽并着褚洄在小厮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叶驰府中的正厅,还没等跨入,便听到一个讨人厌的熟悉声音道:“到二弟二弟妹家中做客还要迟到,真是不懂规矩!”叶大夫人王氏今日也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挽默默地想,她有如此洞察先机的能力,要是练武定是一块好材料。 王氏今日着一身嫩红绣桃的长裙夹袄,外配白狐裘,还是那张虽是富态但特别显尖利刻薄的脸,脸上还因为冻得有两坨红晕。她瞪着一身轻装薄衫的两人,嫉恨的发出一声冷哼:“离了叶家到底是不行,瞧瞧这大冬天的,连件暖和衣裳都穿不得。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叶家亏待你了呢。” 叶文淞友好地朝叶挽点了点头,回头对王氏说道:“娘,阿挽是习武之人,不畏寒是正常的,跟穿不穿衣裳有什么关系呀。”他面容看起来更加清隽秀雅,连带着身旁的荣氏,小脸也红扑扑的看上去健康福润的不行。 “是啊,”叶挽挑眉对着一边的叶骥点头致意,笑道:“还是多亏了义父去年送我的流脂暖玉,戴着确实不畏寒,连带着冬日里也用不着穿戴那些劳什子的披风厚氅。”她知道王氏最看不惯的就是叶骥对她好,果然这么一说,立刻看到王氏的表情更加狰狞可怖起来。 “瞧瞧我这脑子,都忘了烧炭了。”叶二夫人苏氏眼珠子一转,娇声笑着吩咐下人立刻去准备炭盆放在这厅里,“到底是重新装修过的房子,有好多地方我都不熟悉,都怪我都怪我。” “行了,都别忙活了。”叶驰皱眉念了一声,将目光投到褚洄的身上,笑道,“家中琐事让将军见笑了,快请上座。”他侧过身让出主位的位置,叶挽这才看到先前被他挡住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那手执玉骨折扇笑的无比倜傥温润的,不正是早就应该回到西秦去了的元炯么? 原来叶骥的贵客就是他? 叶挽两条秀眉像麻花似的拧在一起,皮笑肉不笑,完全没有半点惊奇的喜色。西秦的队伍早在一个月前就跟着烈王一起回西秦边境去了,怎么元炯还这么光明正大的留在燕京? “应该用不着我替二位介绍了吧?”叶驰笑道,“这位是西秦的元炯元公子,这位是我大燕的嘲风将军。”他脸上挂着得体的淡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一个大燕的商人,跟西秦烈王的二公子混在一处,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奇怪。 元炯大方笑道:“当然用不着叶老爷介绍,我们是老朋友了。”他对着褚洄和叶挽抬了抬下巴,“二位怎么这幅表情,难道不认识在下了?” “元二公子。”叶挽淡淡的点了点头。褚洄倒是没什么表情,也毫无吃惊的神色,想必是暗阁应当知道元炯没有离开京城的消息。她想了想问道:“我听闻烈王殿下早就已经回西秦了,怎的元二公子还在燕京城?烈王殿下不会担心么。”烈王的队伍确确实实是回了西秦没错,这么大方的将自己亲生儿子留在敌国,倒也是心大。 褚洄冰凉的目光从元炯身上略过,漫不经心的站在原地,并不想跟他说话。 数九寒天,元炯装模作样的摇着手中折扇,回答道:“多谢叶都尉关心,我父王确实已经带着舍妹一起回了西秦。只是在下还留恋大燕的风光,想在大燕多呆一些时日。这不,前些日子正巧遇到了叶老爷,觉得叶老爷甚是有意思,便结为了忘年之交。” 叶驰点点头:“是,二叔看元二公子只身一人在燕京城,过年无处可去,便做主邀了元二公子一同过府过年。”他说的元炯颇为期初惨淡的模样,好像是一朵孤身一个人流落京城的小白花。 叶挽抽了抽嘴角,元炯要是可怜,那这世上怕就是没有可恨的人了。当初及冠大典的小插曲也不知道跟西秦有没有关系,叶骥当真只是在路上随便碰到了元炯同情他就将他带来府上的么? “叨扰府上,是元炯的不是,还望各位恕罪。若是介意,元炯现在就可以离去的。”元炯摇着折扇,笑的十分无害。 “哦,”褚洄突然应了一声,“我介意,你走么?”他轻哼了一声。 元炯哈哈大笑了两声:“褚将军,你我同为客人,你介意我可是没办法,请恕我不能离去了。”他挑衅的抬起下巴,眼神飘忽的从叶挽的身上扫过。 褚洄微侧过身,挡住元炯看向叶挽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若是有形,定能擦出一片火花来。这两人身份皆尊贵无比,不是在场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插手其中的,遂皆是安静无声,只沉默的看着两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咳,”叶挽看了一眼叶驰,就连他也是一副无奈无法的尴尬模样,不得已开口阻拦。要是她再不说话,那其他人就更没那个资格说话了,就等着让他们两个这么面对面的看到新的一年去吧,今天的晚饭也别吃了。“元二公子言重了,既然你是二叔的贵客,又独自一人身在燕京,自然是一起比较热闹一些。”她摸摸鼻子挡在褚洄的身前,求助的看向叶驰。 一阵尴尬的气氛之后,苏氏吩咐下人准备的炭盆子终于点好了火安在大厅的四个角落里,厅里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 身披着大氅的王氏和荣氏将外套脱下,众人才慢吞吞的在桌边落座。 坐的位置十分的奇妙,除却雷打不动坐在主位的叶老太太,左边是叶骥,王氏,叶文淞,荣氏,还有一脸跳脱许久不见的叶文涛。叶文涛的旁边坐着褚洄和叶挽。叶老太的右手边则是叶驰,苏氏,还有一脸倦容眼底乌青的叶文溪。叶文溪旁边坐着元炯。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叶挽的右手边是褚洄,左手边是元炯,夹在中间相当的奇怪。她原本想和褚洄换个位置,让他和元炯并排着坐一起,但是联想到刚刚两人差点“擦枪走火”的情景,还是决定牺牲一下自己做一回那个炮灰。 一圈人围坐在大圆桌之前,小厮便开始一道一道上菜了。 叶老太太也许是触景生情了,一字一顿的叹道:“想想去年除夕,咱们叶家在云州的时候,还有一大家子人。如今……骁儿出了那样的事,霏儿进了宫里,不能出来一起过年,真是物是人非……” “娘。”叶驰不赞同的喊了一声,“别说人少,咱们不是还添丁了?淞儿娶了妻,侄媳儿还有了身孕,过了年您说不定重孙都有了。溪儿也快科举了,考完试就是大人,到时候也给您娶个孙媳妇回来,不就又热闹了?大过年的,况且还有客人在呢,说着些不吉利。” 叶挽微微一愣,看向面色红润的荣氏。“大嫂有身孕了?”她问道。难怪刚才看荣氏都觉得富态的不行,虽然还不显怀,但是脸明显比上一次见到时圆润了不少。 叶文淞扭捏的红着脸笑道:“是、是,大夫说子期差不多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这还是叶家第四代第一个孩子,叶挽有种莫名的新鲜感,盯着荣氏还不怎么圆滚的肚子看个不停。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便听到耳中有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凉凉道:“挽挽喜欢?那我也给你种一个如何?” ☆、第196章 什么叫剑拔弩张 “挽挽喜欢?那我也给你种一个如何?” 叶挽眉峰一跳,默不作声的撇过头不再去看荣氏。她耳尖微微发红,也就身边这个流氓敢在饭桌上给她传音说些这种下流的话。 她的神态被一旁元炯尽收眼底,元炯扬眉,意味不明的哂笑着摇了摇折扇。 叶驰目光游移着在褚洄和元炯身上扫来扫去,不动声色地举杯对褚洄笑道:“自从上次在燕京城外一别,还未能有机会上门拜访褚将军。今日能够再次一睹将军英姿,同桌宴饮,还要多亏沾了我们家小四的光。” 他笑的十分亲切友好,似乎真的是以叶挽为荣的模样。叶挽眉头狠狠抽了抽,心道,若自己还是原来云州叶家那个没用的四公子,只怕今日还没有机会坐在这桌上,听他们虚与委蛇的说些客套话。 叶挽将目光放到主位之上的叶老太太身上,自从去年过年时候离开了叶家,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老太太的面。虽穿着打扮仍是富贵逼人,但掩盖不住眉间那丝沉闷低迷的丧气,脸色没有当初在云州意气风发之时那般红润,眉宇之间尽显刻薄。想来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儿子就这么被推出去斩了,马氏和两个孙女也被判处流放之刑,现在不知人在何处,三个女子想来是吃尽了苦头。就算平日里老太太并不待见她们到哪里去,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好过吧。 她听了叶驰所言冷笑道:“是啊,真是多亏沾了叶挽的光。若当初不是她,骁儿又怎么会……” “娘!”叶驰脸色一变,厉声出言阻止。“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您还提这干什么?!” “过去多久?一年都没到的功夫,你就忘了你亲弟弟是怎么惨死的了?!”叶老太太一双略微泛黄的眼珠狠狠瞪了一眼叶挽,“你难道忘记了,要不是……发现了却州的案子,捣了出去,骁儿怎么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身首异处的下场?” 当初却州的案子人人都知道是镇西军属下的斥候营捣获的,尽管没有曝光是叶挽亲为,但叶挽就是斥候营的人,叶老太太理所应当的就把罪责怪在了她的头上。也没怪错就是了。 叶驰不禁觉得头疼,他今日是因为受了吩咐才邀叶挽和褚将军过府一同过年,若是因为自家老娘的原因把人气走了可如何是好?他抬头对褚洄歉声道:“真是对不住,褚将军,过节了,老夫人只是想念舍弟。没有别的意思,将军还望切莫放在心上。”他替叶老太太夹了一筷子菜,放低声音缓道:“娘,事情都过去了,弟弟已经入土为安,您就不要再提起了。客人在呢,别闹了笑话。” 叶挽抄着手觉得眼前的一幕相当的有意思,也不知道叶老太太这副悲切伤怀的模样是故意做给谁看呢? 她可没忘了,发生却州案件的时候,周建受了她的嘱托回云州劝叶富贵分家的事情。叶老太太可是当即就拍板定转当下立断的分了家,千里迢迢跟着叶驰去了燕京的。当时跟叶骁关系撇的别提有多干净了,现在做出一副慈母腔调来是干什么呢? 不等褚洄发表什么意见,就有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诶?是什么事情,在下倒是没有听说。叶兄可方便告知一二?”元炯像是嗅到了什么八卦的气味一般,连连凑上前。 叶骥蹙眉道:“此事牵连甚广,日后还是少提为妙。”他素来是这个刻板的性子,也不认识这位元二公子是何方神圣,只觉得他这副模样打听别人家的私事于理不合。与叶驰不同,叶骥自从来了燕京之后,当真就是恪守本分,一心扑在诗词书画之上,对外界的事甚少关心。 叶老太太却不这么想,她当即变了脸色尖声叫嚷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少提为妙,难道骁儿就不是你弟弟了吗,虽然老身不是你的亲娘,但骁儿总算是与你同出一条血脉的呀!” “母亲,您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叶骥无奈地说。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吵什么呢!”叶驰道。他到底是掌握财政大权的一家之主,说话底气十足,叶老太太被他一说只得偃旗息鼓。不知道的还要以为叶驰才是哥哥,叶骥才是弟弟了。 众人团团围坐,不咸不淡的吃着桌上叶驰吩咐后厨精心准备的佳肴,桌上只有叶驰和元炯二人的闲谈之声。 叶挽环顾众人,这饭桌之上只怕也只有叶文涛一个人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在吃着饭。 做了大半年淬玉阁的老板,就算是不懂玉器也被逼着懂了几分。手中这只玉杯酒盏成色相当的不错,白无半瑕,叶驰能在桌上摆着这么多只一模一样的玉杯,当真是相当的财大气粗了。 正看着手里杯子发呆,碗中突然多了一只澄黄剔透,还泛着油光的大虾。 叶挽:“?” 正在闲聊的众人:“?” 褚洄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剥完虾的油腻,他面色从容,完全没有因为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感到害羞。他望着叶挽怔忡的神色,挑眉凉道:“干什么?” “你……”叶挽只觉得有阵隐隐热意爬上脖子。两个人在家里腻歪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剥虾?就是另一回事了。 震惊的不光叶挽,还有在座的其余各位叶家人和一个不是叶家人的姓元的。只是叶家人的表情相当的精彩斑斓,有莫名的有嫌恶的,元炯的神态就颇有兴味,带着丝意味深长,笑道:“叶都尉和褚将军真是感情甚笃啊。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做起这些老夫老妻的事儿来,当真是驾轻就熟。” 褚洄漫不经心的瞥他一眼,旁若无人的又替叶挽夹了一筷子翠若碧玉的菜,幽幽道:“元二公子羡慕嫉妒的话,大可以也去找一位贴心伴侣。以元二公子的姿色,虽是差点,也勉强说得过去。”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一口酒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要说西秦姿色,西秦长相最为出众的非烈王莫属。烈王元桢的样貌是西秦公认的好看,五官的每一笔都浓墨重彩出众非常。身为烈王的儿子,元炯的样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眼梢微微朝下,因着少年时的经历,文质彬彬的英俊面容之下还带着丝忧郁的气质。 让叶挽来形容的话,就是那种斯文败类的受气。跟褚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也不似花无渐倾城绝艳的脸那般妖孽。 元炯听了褚洄的话也不生气,呵呵笑道:“这倒是,只是佳偶难寻。如叶都尉这般人才出众又若然气质的人,只怕全天下也难出第二个。若是褚将军不介意,不如将叶都尉让给在下,反正褚将军如此一表人才,也不怕找不到第二春。” 叶挽:“?” 筷子掉到了桌面上发出丁零当啷几声脆响的众人:“?” 元炯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里安静的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不知怎么的,所有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怕吸引了这两位身份异常尊贵的客人的注意力,将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来。 “呵,”褚洄斜睨了元炯一眼,伸出手指绞了绞叶挽垂在耳侧的碎发,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片冷峻疏离,那深邃无边的桃花眼中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他道,“只怕你没有那个命,承受不起。” 元炯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下巴微抬,嘴角也没什么温度的勾起。 只是一瞬间,两人之间就仿佛带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干燥气氛,随意一点点星火就点燃。 叶挽坐在两人之间,不由一阵头大。 这两个人就仿佛是豫王和烈王一样,一见面就不对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时期的矛盾所致。虽然与那两个年将半百的老大叔不同,他们并不会争吵,但这尴尬的能僵死人的气氛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这大过年的时候。 不过严格说来,他们两个人之间也算得上是有血海深仇的了。 “有没有那个命,似乎褚将军说了不算。”元炯无害的笑起来,“这当然是权看叶都尉的意思了,怎么样叶都尉,考虑一下如何?我与父王,还有西秦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你若是愿意,待在下回西秦之时也可带你同行,以你之才,我想父王一定愿意给你一个远高于大燕这待遇的职位。你要是想领军为将,我也是可以为你向父王请求的。” 众人大惊,尤其是叶驰,眼神微闪。 要知道,烈王就是西秦的无冕之王,想要提拔谁就提拔谁,连说都用不着跟西秦帝说一声。在大燕,好歹万事都要在瑞嘉帝面前走个场子,但是在烈王那里却没这个顾虑,西秦帝的地位可以说是全然没有半点用处。元炯又是烈王的亲子,他的意思也就代表了烈王的意思。原来烈王竟然早就看中了叶挽么? 褚洄的眸光更冷了几分,眼底一丝温度也无。他眯眼看着元炯,凉道:“她不愿意。” “褚将军话不要说的太满,你怎知叶都尉不愿意?”元炯笑眯眯道。 叶挽蹙眉:“多谢元二公子好意,不过我是大燕人,自然没有去西秦为将的道理的。即便只是一只小小的马前卒,我也会是镇西军的马前卒。”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使只是一个小兵,她也只可能是褚洄手下的小兵,否则她当初又怎么会傻乎乎的千里迢迢从云州跑到羡州去?好吧……当时她的想法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羡州前线更适合自身的发展,而不是为了某个莫名其妙的将军大人,事实看来也的确如此。 她的回答让叶骥和叶文淞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不比叶驰,注重利益。文人的傲骨使他们将国与国之间的界线划的明确,不能容忍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叛国”的行为。 “诶,叶都尉先别急着回答我,好好考虑考虑。在下所说的话,长期有效。”元炯摇了摇扇子,突然站起了身,“今日就到这里吧,看来在下并不是很受欢迎,先行告辞了。除夕佳节,还是不打扰各位团圆。” 叶驰欲劝,但架不住元炯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又不能将一大家子扔下去追元炯,只得作罢。 叶挽回过头,看着褚洄冷毅的黑脸,心中不由疑问。元炯当真只是因为被叶驰邀请着来过年所以出现在这里吗?如果不是,那他出现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跟她说这一番话么? ☆、第197章 雪夜争执 除夕雪夜,家家户户团圆在一处。 元炯走了之后,尴尬的气氛也在酒过三巡之后渐渐平缓下来。 叶挽不敢饮酒,只就着茶杯随意喝了几口茶,大多数时候都在吃碗里逐渐堆高的色香味俱全的菜。褚洄也不知是怎么了,闷不做声的一个劲的给她夹菜,一副怕她吃不饱饿肚子的模样。 “娘子,怎么了?”众人不尴不尬的闲聊之际,叶文淞突然察觉到身边荣氏有些难看的脸色,关切问道。 叶挽循声望去,见荣氏正一脸菜色,素手捂唇,眼底有盈盈水光闪动。 虽没有过切身的体验,但叶挽也知道这是害喜孕吐之相。 苏氏笑道:“哎呀,当初我怀溪儿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闻见一丁点儿油腥味就难受的不行,大哥大嫂真是好福气,看来文淞这是要给你们添个孙儿啦!” “不管是孙儿还是孙女,都是叶家的长孙,我都喜欢。”叶骥微微点头,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意。他关心地问荣氏:“怎么样,要不要叫淞儿陪你去厢房休息片刻?” 叶文淞当即点头道:“好,好,我这就扶娘子去休息会儿。”他愣头愣脑的就要搀扶着荣氏离开。 王氏眼珠一转,抢先一步站起来推开儿子的手,搭到了荣氏肩头,皱眉说道:“大过年的,你就坐在这里陪你父亲和二叔唠唠嗑。女子的事情你懂什么呀,娘带她去后院休息就行了。不过是害个喜,吐掉了喝点水也就没事了。娘生你弟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殷勤的陪上陪下呢?”她横眉瞪了一眼叶文淞,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叶文涛无辜的喊道:“扯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在您肚子里呢。” “可是……”叶文淞不放心的看着王氏搀扶起荣氏,连忙上前跟了几步。 看他这副紧张的手足无措的模样,叶挽倒是觉得有些乐不可支。叶文淞看起来跟荣氏感情相当的好,夫妻甚是和睦,连分别这小小会儿都觉得不行。 褚洄只觉得身边的小狐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和谐的温暖气息,不由勾唇笑道:“挽挽考虑考虑我刚刚的提议?” 什么提议?种一个的提议?叶挽眉角狠狠抽了抽,桌下的脚往旁边一横,踹了褚洄一脚:“我不要,我对孩子有心理阴影,你是禽兽吗你?” 她炸了毛的样子惹得褚洄不由发出一阵愉悦的闷笑之声。 两人的动作极小,都是习武之人,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荣氏掩唇低声安慰道:“夫君,无碍的。还有丫鬟在呢,娘生过两个孩子了有经验,我听娘的就好了。”她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那双翦水的秋眸只不过盈盈一扫,就顿时安抚住了毛手毛脚的叶文淞,令他放下心来。 两人相携款款离去,叶文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桌边坐了下来。 苏氏笑着打趣儿道:“要不怎么说是新婚燕尔呢,瞧瞧这不过成婚大半年的功夫,淞哥儿和他媳妇感情还是这么好。哎呀,真是羡煞我了,什么时候溪儿也能给我娶个像子期这般温柔听话又大方懂事的媳妇儿回来呀。” “二弟妹喜事也将近了吧?”叶骥道,“过了年的春闱,若是溪哥儿能位列前三,届时再娶一房妻室,岂不是双喜临门?” “大哥说笑了,能进二甲都是偷笑了,哪敢肖想前三呀。”叶驰瞪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文溪,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叶文溪虽是在乡试中中了举,但到底还年轻。眼看着春闱将近,他的压力是越来越大,成日成夜的学习之余,不断的失眠掉发,瞧着现在的模样,跟从前那个风流倜傥的叶家二公子能挂的上半点边吗? 他精神状态不好,学习的效率自然也差,眼底的乌眼圈都快蔓延到整张脸了,大过年的看上去丧气的不行。 叶挽瞧着也只能扬扬眉,祝叶文溪一句好运了。 叶骥摇头一本正经道:“话不是这么说,学无止境,溪哥儿年纪还小,就算此次落选,有的是机会来下一次。你们还是放宽了心,不要太把这个放在心上了,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溪哥儿。” “是啊,二弟年纪还小,下一次三年之后的春闱时二弟也不过才十九岁,有的是机会。”叶文淞也诚恳的说道。 叶文淞当时就是十九岁参加的春闱,不过成绩不算好,擦着三甲的边挤在了二甲的行列里。当即就被调回了云州在司马大人的手下做一名小小的通事,恪守本分,如今也是因为出了却州的事情,一名编修从翰林院调去却州任了知州,他才有机会回京顶了原来那位编修的职位。 官不大,不过说出去也是燕京城的官,如今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但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听了叶骥和叶文淞如此直白的话,叶驰和苏氏顿时黑了一张脸,叶挽强忍着笑意啧啧摇头。 苏氏说这话的意思只是谦虚谦虚,想听听别人说好话恭维夸赞一下叶文溪。哪知道叶骥和叶文淞就是两个这么实诚的人,完全不给苏氏的面子,老实大方的安慰叶文溪,这科不中还有三年之后。求现在叶文溪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大哥说的是。”苏氏咬着牙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叶文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当即摔了筷子一声不吭的就跑出了大厅。 “二弟这是怎么了?”叶文淞莫名的问道,“他吃饱了吗?” 叶驰不觉得自己儿子这行为有什么问题,要是换做是他,在科举前一个月被人说着这次不过下次继续,他大概也会疯的。他只不咸不淡的冷哼了一声,念了一句“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就翻过此篇拉开了下一个话题。 苏氏强忍着内心的怒意,掩唇笑道:“不用管他,许是没胃口,回房间用功去了。” 叶挽无奈的摇摇头,突然想到刚才王氏莫名其妙的神色,低声对褚洄道:“我去看看大嫂,你坐一会儿。” “我陪你?”褚洄在桌下轻捏了捏叶挽的手,软绵绵的不想放开。 “不用,只是外头还下着雪,我有点担心。一会儿就回来。” 见叶挽起身离开,其他人问道:“诶?老四这是要干什么去?” 褚洄收回目光,凉凉道:“吃多了,出恭去。” 叶挽不知道褚洄是有多小心眼的拒绝了他的陪同就发脾气的人,她撑着一柄门口侍候的小厮递过来的油纸伞,堪堪挡住漫天的雪花,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在厚厚的积雪之上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去年的同一天,也是这样一场大雪。积雪在脚下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无比的温柔,又带着宁静的平和。 可是叶挽总觉得这样的宁静像是一场错觉,她微微撑开伞,任由几丁点雪花飘落在眼皮上,像柳絮般轻柔。 她重新将伞撑在头顶,握着伞骨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王氏和荣氏没有去后院的厢房里休息,而是两个人站在廊下,似乎是在争吵着什么。 叶挽眉头微微挑起,她果然预感没有错。刚才王氏的表情颇为怪异,像是有话要跟荣氏商量一般,放心不下她才决定跟出来看看。叶挽收了伞,将油纸伞随意的插在雪地里。她今日身着白色单衣,站在雪中也丝毫不显得突兀,没有引起沉浸在争吵中的两人的注意。 “子期,你难道就不能想想,如果这件事成了,会给叶家给文淞带来多大的好处吗?”王氏的表情似乎是气极,拦在荣氏的面前不愿意让她离开。 荣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本来就因为害喜有些惨白的脸,在雪中显得更加凄楚起来。她已经是气到无奈的模样:“娘,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答应?你也不想想,万一被别人知道了,会给我们家带来怎么样的灭顶之灾。” “会被谁知道?只要你开个口的功夫,能有什么别的人知道吗?苏氏那个贱人提出的条件实在是优渥的很,你也知道我们家现在的状况,全靠着淞儿那一丁点微薄的月银。自从分了家,老爷不善经营,咱们家每日都是入不敷出。有了苏氏那个贱人给的那么多铺面和银子,才能给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未来呀!”王氏见荣氏还不愿意答应,又逼近一步。 荣氏摇头:“就算叶家现在状况不佳,总还有些家底。足够我们平安富足的过完这一辈子。相公虽是读书人,但也有自己的傲骨,孩子的未来需得有他去争取,而不是在家里坐着混吃等死。娘,这件事情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相公和公公知道了也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 “你不明白,要是叶文溪这次能在科举中夺得名次入了官场,于我们家于淞儿也是好事呀!他们兄弟二人可以互相扶持,在燕京才能更加的一帆风顺!”王氏激动道,“你以为我当真是只看着钱财的愚昧妇人么?我当然知道除了眼前的利益之外更重要的是未来的利益,苏氏许的那些钱财或许不算什么,但是若能同朝为官,对我们叶家才是更加显赫的事情呀。” “叶文溪要是自己有本事,不用别人给他泄露考题他也能入得殿试位列二甲。他要是没有本事,就算这次混过去让他做了官也没有用。”荣氏推开近在咫尺的王氏,冷冷摇头,“当初相公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入得二甲,所以我爷爷才会如此看中于他。相公能做到,娘为何不愿意相信二弟也能做到?” 被大雪覆盖的声音传的不会远,叶挽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她们两个人正在争论的事情。 原来是叶家二房觉得叶文溪此次科举困难,想要另辟蹊径?可是为什么又找到了荣氏呢,因为荣家么? 果然听那王氏激动的喊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娘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就不能识大局一次么?你爷爷荣老大人是此次科举的监题,让他透露一点点风声又能难为你什么了,你是不是就不想看叶家好,不想看文淞好?”她表情狰狞,恨铁不成钢的上前拉扯荣氏,“我当初见你是燕京的权贵千金,觉得你懂事又大方,才同意匆匆忙忙娶你过门。你为什么现在就不能体谅为娘一次,娘也是为了你们好!” “你是为了自己好!”荣氏忍受不住的大喊一声。 ☆、第198章 叔嫂通奸 “你是为了你自己好!”荣氏终于忍不住的大喊了一声,双臂陡然被王氏捉住,使劲摇晃起来。 王氏瞪大了双眼,似乎被她说的话刺激到了,抓紧荣氏的胳膊怒道:“什么叫我是为了我自己好?我难道不是叶家的人,难道不是文淞的亲娘,难道不是你婆婆,你肚子里孩子的奶奶么?我不就是想叶家过得更好一些么,我有什么错,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呢。” 两人竟就这么在廊下拉扯起来,荣氏本就因为孕吐浑身不舒服,脸色难看的紧,这么被王氏一晃更是面如金纸。她艰难的开口说道:“若是这次被朝廷知道了我祖父泄题,不光是我祖父,不光是整个荣家,难道作弊被抓的叶文溪和叶家就会好过了吗?这件事情太严重,我不可能答应您的,您死心吧。” “可是苏氏她……她答应了会给我们重金酬谢,还会分不少生意不错的铺子给我们,你就不能想想万一事成之后的事吗?”王氏不依不饶,铁了心的要监题的荣老大人透露一下此次春闱的试题,再不济也要让叶文溪混进殿试才行。 远处的叶挽皱紧了眉头,原来是这样的事情。 荣大人身为太子太傅,是有这个权利提前看每年科举的试题的。一来荣老大人官风清廉,为人刚正不阿,二来他的确学富五车,否则也不会被先帝看中提拔为太子太傅。 只是苏氏和王氏竟然暗地里打着这样的主意,要荣子期去娘家询问荣老大人试题的事情,也确实是足够的丧心病狂了。 她怔愣思考的瞬间,却听荣氏大喊了一声“这不可能!”随之紧接着一声令人听之胆寒的惊叫,整个人失去了平衡一般被廊下的围栏绊倒,朝着廊外的雪地一头栽了下去。 叶挽大惊,想也不想施展轻功踩着雪泥冲了过去,在荣氏栽进雪地里的一瞬间率先扑在她身下,以己身为肉垫将荣氏揽在了怀里。 她抱着荣氏吓得发抖的身躯,整个人陷在冰冷的雪泥之中,只有一个脑袋堪堪的露出雪面。荣氏刚刚怀孕不过四个月,若是让她就这样摔在这么冷的雪堆里,只怕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害。 叶挽身量较高,发育之后就像被拔的小树苗一般蹭蹭的长,在女性中已经是属于高挑的身材,抱着一个荣氏倒也不显得奇怪。还没等她将荣氏扶起来,身上的重量就在一瞬间消失了,紧接着手腕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拉住,轻而易举的被拽离了雪地。 “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一个暴怒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伴随着踩着雪的吱嘎声响。叶挽循声看去,见刚刚大厅里的人竟然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真是凑巧。叶骥和叶驰正一脸惊愕的怒容,满脸火气的瞪着这里。 褚洄将荣氏拉出来时候就甩进了匆匆赶来的叶文淞怀里,他半搂着叶挽,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替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身上的寒气竟然比这周围漫天的飞雪更冷,不要钱似的往外散发。 他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看叶挽,只专心致志的替她拍打完身上的积雪之后,又清理着方才没有撑伞站在雪地里浸湿了的发丝。 不知道为什么叶挽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褚洄抓包了一般。她抿着唇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好。 “你们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叶骥强忍着怒意,上前一步抓住王氏的手。“不是说陪子期回房休息的么,为什么大老远就能听到你们的争吵声?” 叶挽默然,原来他们是被王氏和荣氏两个人的争执之声吸引过来的。起先两个人都还情绪平稳,到后来激动起来那个吵架的声音确实连雪夜都难以遮盖住。 荣氏虽没有直接摔在积雪里,到底还是吓的狠了,在叶文淞怀中抖抖索索个没完,嘴唇青紫。叶文淞连忙用大氅将她包住,连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要不要紧,要不要看大夫?二婶,府里有没有大夫在。” “这大过年的,到哪里去找大夫呀……”苏氏拧了拧帕子,她的心突突的跳,想着应当是先前请求王氏和荣氏的事情。荣氏是个硬茬子,难啃的很,逼急了她才去找王氏,许她重金请她帮忙。没有想到王氏这个蠢货竟然在这里做了这种事情,让她怎么跟老爷交代呀! 她想了想忙道:“府里还有个老嬷嬷在,请她先给子期看看吧。” 叶文淞连连点头,想扶着荣氏进里屋去等老嬷嬷来检查。荣氏摇摇头道:“不用了,没事,我就是吓到了。” 王氏害怕的抖了一抖,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气的急了莫名其妙就推了荣氏一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叶挽已经扑过来把荣氏抱住了……她眼珠子转了一转,知道绝对不能被老爷和自己儿子知道自己失手差点害了荣氏的事情,反正刚才除了荣氏和叶挽两个人也没有旁的人在,保全自己要紧。她忙换了副表情嗤笑道:“你做了这种事情难道还怕被别人知道么?我看你年纪轻轻,想劝你收手,没有想到你反而倒打一耙。怎么着,被我捉奸在床恼羞成怒了?!” 她话音刚落,众人脸色陡然变了一变。刚刚叶挽抱着荣氏的场景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只是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 不管是不是紧急状况,叔嫂二人抱作一团总归不怎么好看。王氏还这么说,难道另有隐情? 荣氏一脸莫名,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氏说的是什么意思。叶挽整个人都被气乐了,反问道:“义母莫非是下雪天的脑子冻糊涂了,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她的手还被褚洄捏在手心里慢条斯理的搓着,要不是这样真想当场给王氏一拳。 王氏冷笑道:“叶挽,你在叶家也呆了十余载。我自问和你义父一起待你不薄,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卑劣淫贱,勾引自己嫂子不说,还珠胎暗结。要不是本夫人适才发现你们的奸情,我会想到替天行道收拾了那个贱种吗?”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套说辞没有半点疏漏。没有人听到她和荣氏在吵什么,想要把事情栽赃到叶挽的头上再简单不过。 若是叶挽不来,她情急之下害了自己的孙子,实在是百口莫辩。偏偏叶挽就这么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还抱着荣氏,真是老天助她。 她眼神阴鸷的扫过脸色越来越苍白的荣氏,这个小贱人不愿意助叶家一臂之力,那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反正儿子还年轻,到时候再娶一个就是了,孙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只是她还没说完便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劲风扇了一耳光,整个人歪倒在一边,活着血吐出一颗牙来。王氏捂着脸尖叫一声:“你敢打我?!” “注意你的措辞,嘴还是放干净些的好。”褚洄继续慢吞吞的搓着叶挽的手,也不顾那白皙的小手是不是被他搓红了,淡漠的表情在其他人看来有些可怕的狰狞。 王氏敢当着褚洄的面骂叶挽淫贱,胆子真是大。 不过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自己夫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一耳光,还扇掉了一颗牙,叶骥再怎么样也不得不开口:“褚将军,事情还未明朗,贱内有言语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褚洄冷哼一声,算作应允。“她再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就不是一耳光的事情了。” 苏氏总算是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味起来,试探性的问道:“大嫂,你这是在说什么?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和荣氏争吵的声音虽然响,但是到底雪夜里传不出多远,他们根本没听清争执的内容。匆匆赶过来已经看到荣氏摔倒在叶挽怀里了。 “呵,我也想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叶挽好整以暇地看着王氏,期待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王氏缩着脖子,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了一颤。她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一次性得罪叶挽和荣氏两个,叶挽背后可站着一尊大佛,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燕战神! 但是不这么说的话,看着老爷那黑的滴墨的脸色,她若是说出实情肯定是要被老爷休了的!横竖都是死,不如多拉两个垫背的! 王氏梗着脖子,眼珠一转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方才扶着子期回房休息,然后出去给她打水洗漱了。谁知道一回来就听到叶挽也在这儿,还说什么‘苦了你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什么什么的话,我一听就气的狠了,冲进去跟他们理论!骂他们怎么可以叔嫂勾结做出这种事情来,给淞儿戴绿帽子。子期就跟我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站到这儿来。我心想怎么也不能让这个小贱种生下来,否则我叶家颜面何存?就推了子期一把,谁知道这对狗男……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 她说的有板有眼,要不是主角是自己,叶挽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叶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不管王氏说的是真的假的,她推了儿媳妇的事情都是事实。实在是荒唐又混账! 叶驰与苏氏对视一眼,默默地后退两步。这个怎么说都是叶骥的家事,他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荣氏气的再次浑身发抖起来,厉声质问道:“叶夫人,说话要将良心。你竟然如此信口开河,编造之事凭空捏来,你……你怎么不去茶馆说书呢!”她急的连“娘”和“婆婆”都不喊了,直接喊王氏为叶夫人,可见此时有多生气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老爷一定要给我做主!我当真是听见了叶挽和荣子期在厢房里你侬我侬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知道我动手是我的不对,可是我也是因为生气,想要维护文淞呀!”王氏略含期待的目光投向叶文淞,悲切道,“娘都是为了你好,你相信娘的,对不对?” 叶文淞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但是扶着荣子期的手还是没有松开。自己娘是个什么德行他知道,可是娘又口口声声这么说,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好。 “娘,你是不是误会了。子期怀的是我的骨肉,是你和爹的亲孙,你没有证据怎么能随意的诬陷子期和四弟呢?”叶文淞皱眉说道。 “证据?娘亲眼看到的还不算是证据?你算算,子期怀有身孕多久了,是不是四个月!四个月前,叶挽在干什么?是不是正好那晚上亲自到我们府上来吃了晚饭?” ☆、第199章 老子是女的 王氏斩钉截铁的说道。 俗话说三人成虎,王氏一个人将谎话说个几遍自己也确信了三分。四个月前,叶挽的的确确是因为刚刚北汉的事情结束回到了燕京,过府吃了顿晚饭。 叶挽想了想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就这么凑巧,荣氏和叶文淞要在那几日……咳咳,为爱鼓掌。以至于现在被王氏抓住了话头,打蛇上棍的想要把污水泼到她们头上。 “这也不能说明,孩子是……四弟的啊。”叶文淞红了红脸,蹙眉嗫嚅道。这么想着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夫人是无辜的。四弟这几个月来不过来了一次叶府,那日跟荣氏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点头道:“四弟跟子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娘,你真的想多了。” “哎呀你这小兔崽子,你宁愿相信外人的也不相信为娘亲耳听到的是不是?你怎么知道叶挽这贱……叶挽和荣子期是第一次见面,你别忘了,叶挽比我们先来燕京好几个月,说不定他们早就有所龃龉,只是装作不认识而已!”王氏嚷道。 叶挽抄着胳膊笑道:“哦?如果我与大嫂早就认识,那为什么当时燕京要适龄女子参加选妃的时候,大嫂要嫁给大哥,不嫁给我啊?”虽然事实很残酷,但是荣氏嫁给叶文淞的原因确实是因为选妃逼迫,她不想入宫为妃才匆匆下嫁。 幸得叶文淞脾气秉性人品都还可以,荣氏自己又不是个笨人,否则不知道要在王氏手中吃多少亏。 “是啊娘,四弟同为叶家子孙。子期若当真与四弟早就结识,两人两情相悦的话,为什么要嫁给儿子呢。”叶文淞关键时候没有掉链子,顺着叶挽的话脑筋转的相当的快。 “还不是因为她是叶家抱养的!区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王氏刚欲再骂,突然接收到褚洄像看一个死人一样的目光,浑身一抖将话头咽了回去。她哼道:“淞儿,你是翰林院的编修,前途无量,怎是一介武夫可比的?况且荣氏嫁进我们家来,能做长房的太太,又可以和小叔子暗度陈仓,她不蠢她当然会这么做!” 荣氏气乐了,道:“做叶家的长房太太有什么好处?像叶夫人您这样整日就知道撒泼耍赖颠倒黑白么?!”王氏也是叶家的长房夫人,看看她现在这副泼妇的模样,也不知道公公是倒了几辈子的霉要娶这样一个疯子。 “叶家财大气粗,自然是好处无限!”王氏犟道,她奔到叶骥的身边搂着叶骥的胳膊撒娇道,“老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为我做主呀!我不过是想要除去奸佞,为淞儿讨公道。” 二房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王氏说的好。 “阿挽,你有没有什么要跟义父说的?义父听听你的解释。”叶骥沉思了片刻,正色道。 王氏嘴角的笑容一僵,心里恨不得把叶骥大卸八块。同床共枕二十余载,儿子都给他生了两个,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要听听叶挽的回答,果然男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叶挽的衣物本来已经被雪浸的有些湿了,却被褚洄的内力跟不要钱一样的烘干。她想了想,启唇笑道:“义母口口声声说是撞见了我与大嫂的奸情,我就想问一句,是在哪里撞见的?” “我不都说了吗,我去给荣子期打水洗漱,回来就看到房门紧闭,你们正在房中卿卿我我。”王氏皱眉道,不明白叶挽为什么要这么问。 “哦,那劳请义母给我指一指,我与大嫂是在哪间房中相会,在哪间房里卿卿我我的。” 王氏随意指了个与连廊离得最近的厢房,心中隐隐发突,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叶挽看着王氏指的那间房门紧闭的厢房,不由笑道:“二婶,劳烦你差个下人去看看,那间房中可有有人行动过的痕迹。” 她这么一说,王氏整个人就像是刚打完筛子回来一般。她与荣氏到了后院没有去厢房,直接就在连廊里吵了起来,吵了好一会儿。若是去看房中有没有人行动过的痕迹,自然是不可能有的,因为她们进都没有进过房间!而且连廊到厢房的这段距离,地上连脚印都没有一个,洁白的雪面仿佛一块巨大的镜子,在嘲笑着无知的王氏。 荣氏一喜,看向叶挽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苏氏犹豫起来:“这……”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王氏,在看到她煞白的脸色之后也明白了王氏这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叶骥难得看向苏氏的目光也带着指责之意。 王氏脑子转地也很快,当即叫道:“错了错了,我记错了。我是扶子期到这儿之后,我准备去打水,让她自己回房的。谁知道她没有回去,我想着还有话想要交代她,就折了回来,正巧看到叶挽在这儿与她搂搂抱抱。”她话锋一转,权归结于自己记错了。 未免叶挽再问什么打了水为什么没有水盆之类的问题,她索性说自己连水都没有打,半路就折了回来。 只是再这么说,话的可信度就大打了折扣。叶骥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不信任的审视,让王氏焦急万分。 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穿帮了。 王氏想了想,将矛头直指叶挽:“你不要再说什么无用的话了,我亲眼看见了就是亲眼看见了。除非你杀了我灭口,否则谁也不能掩盖你跟大嫂偷情的事实!” 跟大嫂偷情……叶挽梗了一下。王氏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她愣神之间,只觉得褚洄抓着自己的手好像不动声色的捏了一捏,似乎是在忍笑。 叶挽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好吧,你说你亲眼看到了我与大嫂偷情……”她犹豫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看向褚洄。 褚洄眼底没有了刚刚对王氏那样的冷漠,虽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叶挽不知怎么的能明确感受到褚洄的认同之意。 他同意自己这么做,支持自己这么做…… 叶挽深吸一口气,转头笑眼盈盈的看向王氏道:“你口口声声说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不知道,我一个女子,要怎么才能跟大嫂生个孩子出来?”她语气淡然,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吐出令人屏息的话语。 众人仿佛死一般的寂静,努力的睁大眼睛眨巴着辨别叶挽说的是真是假。 王氏好半天才从喉咙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颤到都不像是她平日里的泼辣模样。“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别以为你这么说,就能骗过我们所有人,洗脱自己的罪名……” 叶骥和叶驰眉头紧蹙,似乎是在努力的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其他人早已震惊的呆在原地,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玄幻的事情。 叶挽轻笑一声,将头顶发髻之上的狐尾玉簪取下,满头的青丝披泄而下,乌发与雪地相映,一黑一白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白衣蹁跹的少年,静默温婉的站在黑衣男子身边,不似先前风流少年的模样,反而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美感。不是少年,而是少女。 谁家少年足风流,同样少女也可以足风流。叶家的众人惊呆了,从来没有想到,同处一个屋檐下十余载,幼时任人欺凌的那个少年,竟然是个女孩子?! 更可怕的是,此女子胜过叶家的任何一个男子,靠着自己的本事爬上整个大燕举足轻重的位置,还是大燕战神嘲风将军的……不对,现在不能说两人是断袖了,这两人分明就是一对佳偶啊! 只一瞬,叶挽就重新将发髻挽起,她没有被人当成猴子观赏的习惯,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王氏。“义母,这样你还要说,大嫂四个月前与我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吗?” 她清冷的声音如三尺的冰冻,令人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叶骥看看褚洄,再看看叶挽,自己最得意的义子竟然是个义女……真是打死他都不敢做此猜想。 荣氏面色倒是有些古怪,她恢复了平静,依在已经傻了的叶文淞的怀里。刚刚就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样……她刚刚被叶挽接住一起扑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就觉得身下的少年身子软绵绵香喷喷的,原来竟然是个调皮的少女么。 王氏咽了口口水,结巴道:“你……你……你在胡说八道……” “够了!”叶骥怒道,猛地甩开王氏的手,面对着她说,“你说,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要听你亲口说!”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洗脱了自己的罪名,叶挽也无意继续插手叶家的事。 荣氏已经明确的表示过不会帮叶文溪去求考题,那王氏再怎么蹦跶也不会蹦跶到哪里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她应该管的了,让叶骥自己去处理吧。 叶挽想了想,对叶骥和叶驰说道:“义父,二叔,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准备好公布于众。希望叶家能当做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相信这事情的严重性你们是心里有数的,虽然我家将军不跟我计较,但不代表别人不会计较。”她看了一眼心情颇好的褚洄,又道,“若是泄露出去,怎么着我也得被治个欺君之罪。叶家的遭遇也就难说了……希望你们能继续帮我保守秘密。” “阿挽……”叶骥暂时没有功夫搭理王氏,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挽的好。“你……叔公知道么?”他刚问完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叶富贵是把叶挽捡回叶家的人,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叔公将阿挽扮作男孩子的目的,他竟然也能猜到几分,不由觉得有些愧疚心酸。 叶挽身为一个女孩子,被当成男孩子养了十几年。除了他没有这个能力保护叶挽,才让叶富贵这么选择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他也确实让叶挽吃尽了苦头,枉为她的义父了。 叶驰看了叶骥一眼,想了想说道:“阿挽放心吧,二叔不会让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叶挽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若是被朝廷知道了,叶家只怕是会跟着受牵连。怎样脱罪还要从长计议,当下的事情就是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多谢二叔。我先走了。”叶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牵起褚洄的手就往外走。 “四……四弟。”荣氏突然喊了一声,对着叶挽莞尔笑道,“刚才多谢四弟了,大嫂改日请夫君登门致谢。” 叶挽摇摇头:“不用了,大嫂注意身体,替我生个乖外甥才好。” ☆、第200章 除夕夜的红包 叶挽顺手拿过刚才插在雪地里的那把油纸伞,撑在自己和褚洄的头顶,幽幽的在雪地里散着步。 大路上有专门的人铲过雪,叶挽偏偏没有走大路,而是拉着褚洄一起踩着那些没有人踩过的白雪堆。看着自己的脚深深陷在雪堆里,不由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你没有怪我刚刚突然自爆身份吧?”叶挽见褚洄一直没有说话,不由挽上他的手,低声问道。“其实还有别的方法证明王氏在胡说八道啦,只是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赶着回去跟兄弟们一起过年,就索性懒得跟王氏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褚洄淡道:“你的决定没什么问题,我没有怪你。” “那你在生什么气?”叶挽郁闷的停下脚步。 除夕之夜,整条大街都安静得很,大家都在家里忙着过年,整条路上只有叶挽和褚洄两个人。 她两只脚陷在皑皑的白雪堆里,拖沓着上前一步,在雪中与褚洄脚尖对着脚尖,微微仰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你生气了吗?我感觉到你在生气。” 她孩子气的举动让褚洄顿时气消了一大半,他无奈的将快要掉到自己脑袋后面的伞重新撑好在两人的头顶,闷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我什么时候让你担心了?”叶挽更凑近一步,几乎额头都要贴到了褚洄的下巴。“我这么聪明,这么能干,这么有智慧,大智若……呸,大智若智的,当然能好好保护自己。” 褚洄气乐,凉道:“我刚刚看到你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救荣氏,伞也不撑,头上还有这么多积雪。怎么,你偷看了多久,连伞都不撑?真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不会伤寒不成。” 这件事倒是真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叶挽摸摸鼻子,淡笑道:“这不是着急么,我没有关系,要是让大嫂就这么扑进雪地里,孩子会不会没了不说,伤了身体是肯定的。我对叶家唯一不讨厌的也就叶骥和叶文淞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哥的媳妇出事?” “我也不能看着我媳妇出事。”褚洄哼道,一只手突然就贴上了叶挽的肚子,“你是不是也想怀个孩子才能多注意注意自己?人家的媳妇有人家自己去担心你,你操心什么。要不是知道你是个母的,我当真要以为荣氏怀的那孩子是你的种。”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呀你。”叶挽满头黑线的拍开他的手,“什么母的,我是牲畜么?我要是母的,那你岂不是老公狗……” 褚洄凉笑道:“是不是老公狗我不知道,是公狗腰是真的,试试?” “……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战五渣?”叶挽想到那几次无疾而终的床事就感到十分的忧郁。明明撩的是他,最后倒是自己迫不及待的像是吃了春药一样。结果到最后是这个家伙有些不怎么好解决的心理阴影,就会说说骚话,其实胆小如鼠。 褚洄微微挑眉,“战五渣是什么?” “就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叶挽毫不留情的笑道,只是还没等她多嘲笑一会儿,就觉得猝不及防的大手伸了过来。 “让你试试是不是战五渣。”褚洄冷哼。 叶挽一惊,生怕这家伙在大街上禽兽大发,一个旋身就从褚洄的胳膊下钻了出去,三下两下的跳上一边的屋顶。无情的嘲笑道:“你看看你,还不是战五渣么?”她不敢得意多久,忙趁着褚洄还没有动作飞身窜过屋顶,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跑去。 褚洄的武功不是吹牛逼的,要是被他捉住了还得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了一会儿,温馨的气氛在静谧的雪夜传出去老远。 将军府此时灯火通明,两千多个兄弟们围坐在前院后院的各处,也不管是否是下雪天气,扫了雪就在原地生了篝火,喝酒吃肉好不热闹。 叶哥在下午离开之前特地带着甄玉段弘杨几个把将军府布置了一番,还跑到外城去买了好几车的肉,就为了晚上除夕夜能让大家开个篝火晚会,好好的聚在一起放松放松。 众人等了好久才等到叶哥和将军大人回来,看两人嘻嘻哈哈的模样不由一阵一阵的艳羡。 中护军的老兵们心中感叹:本来以为将军这样的面瘫或许这辈子都找不着媳妇了,没有想到……不对啊,将军大人确实这辈子都找不着媳妇了,叶哥是男子汉嘛!不过真爱不分性别,只要将军大人喜欢的,就是他们兄弟们喜欢的! 众人没有急着吃肉,就为了等叶哥回来,索性先咕咚咕咚热热闹闹的喝了不少酒,个个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段弘杨一手拎着酒碗,摇摇晃晃的就走上前来,伸出猪蹄子想要跟叶挽勾肩搭背。“叶哥,嗝,你总算是回来了,兄弟们都饿死了,等你好久啦!”只是那猪蹄还没碰到叶挽,就率先被褚洄面无表情的捏着手指甩出去老远。 “呜呜,”段弘杨哭喊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胆子特别壮。他指着褚洄破口大骂道:“褚大哥,你,你不厚道!我们才是叶哥的铁哥们好兄弟,你怎么能,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叶哥的便宜呢!” 褚洄负手站在原地,凉笑道;“哦?那你还想我怎么把你叶哥的便宜分给你们?” “我,我不就是想搭搭叶哥的肩嘛,你,你这个小气鬼!”段弘杨哭道。“好不容易看着叶哥长大的,就被你给拱了!” 有没喝多的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七手八脚的扑上去就要捂段弘杨的嘴。这小子喝多了这么容易撒酒疯,敢对着将军说“拱”……这个词。将军大人是猪么!?叶哥是大白菜么?! 甄玉也喝了不少,摇晃着扑倒在段弘杨的身上,嚷嚷道:“你说的没错,褚大哥太他妈小气了,一个人吃独食!我,我啊,我也喜欢叶哥好久了,怎么就被褚大哥捡了便宜呢。” 眼见着段弘杨和甄玉都放肆的说觊觎叶哥,还有其他喝多了的人也凑热闹的一起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也要“分一杯羹”。看着地上空空如也的酒坛子,不难想象他们到底喝了多少。 叶挽哭笑不得,看着褚洄越来越高深的笑容,不由一把扯过一边只是脸微微有些发红的周建道:“我让你发给大家的红包,发了吗?没发赶紧去拿,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这些臭小子,连肉都没怎么烤,一个个的就知道喝酒。不过平日里军纪严明,也没那个机会让他们这般放肆,今日就勉为其难的让他们发泄个痛快吧。 周建应了一声,匆匆跑回后院的挽回居,从叶挽的房间拉了一口大麻袋出来,里面塞满了红纸封好的红包。 这是淬玉阁平日里赚的钱,叶挽特地在前几日就每人准备好了一封压岁包。大家千里迢迢出门在外,家人都不在身边,她有这个责任安抚好每个人的情绪。不过虽然每个红包都不大,十两银子一个,府里的两千人还有豫王留给他们的驻守豫王府的五千精兵,也花了叶挽足足七八万两银子。真是心疼的无以复加。 看着周建号召着几个没喝多的兄弟们一起一个人一个人的发这红包,领到了红包的兄弟们疯疯癫癫的嚷嚷着要给叶哥为奴为婢,叶挽不由又是一阵头疼。她拉着看热闹的褚洄奔向后院,将挽回居的大门牢牢的关上,不由松了口气。 谁说要跟这帮龟儿子一起过年的,真是闹翻了天!特地给他们买的肉动都不动一下,个个酒倒是喝的起劲! 叶挽手扶着挽回居的大门,愤愤的想着,还没等缓过神来,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被翻了过来,紧接着从天而降一个几乎令人窒息的吻。 带着霸道与缠绵,将叶挽的每一寸呼吸都吸进体内,缠绵悱恻。 这个吻没有持续多久,叶挽便被放开了。褚洄勾起嘴角,鼻尖抵着叶挽的,轻笑道:“他们都有红包,那我的呢?”他再低头啄了一口叶挽的嘴唇,自说自话道,“不过给钱没什么意思,不如就用你自己来抵吧。”说着那紧搂着叶挽腰间的大手竟绕到身前来,隐隐有朝着叶挽胸口攀附的趋势。 雪花飘散,落在两人睫羽之上,晶莹的宛若数点冰晶。 叶挽轻喘着气捂住他的手,让那双做怪的大手就在肚子上停下,尴尬道:“我,我准备了,不过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了。” 说着她探入自己的衣襟,将挂在胸前的那只卧着的小小黑猫取下,递到褚洄的面前。 这不是褚洄第一次看见这个东西了,不过以往看见它的情况都很……微妙,注意力都被叶挽胸前的小白兔吸引,只一眼就从这个小吊坠上掠过。他饶有兴致的取过那吊坠,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是我从前从木娘那买来的,第一眼就看中了,喜欢的很。虽然只是木头的,但是木娘的手工不错。” “你用别人做的东西送给我?”褚洄挑眉。 叶挽想了想犹豫着说:“不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特别像你?我……当初买的时候,就觉得这黑猫傲娇的样子真是跟你一模一样,就买下来了。虽然就值一两银子就是了。”卧在褚洄手心中的黑猫两粒宝石一样的黑眼珠子慵懒又冷淡,像极了将军平时待人的模样。 她这么一说,褚洄顿时觉得这吊坠顺眼多了。他笑道:“所以,你日日把我佩戴在胸口,嗯?”他尾调拉的老长,那双桃花眼灼灼地盯着叶挽,似笑非笑。 好好的话被他说起来怎么都感觉色情的不行,叶挽的初衷就是买了个有点像某个傲娇鬼的小吊坠。怎么听他的话就好像是把他戴在胸口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的样子。 褚洄见她尴尬的神色,好笑的将吊坠重新带回叶挽脖子上:“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替我戴着‘我’吧,这小猫也好替我日日伴你左右。洗澡也不允许拿下来,就当是给本将军的过年红包了。” 叶挽摸着那吊坠,只觉得烫手的不行,耳根一阵一阵的发红。本来就是个普通吊坠,现在可好了,像是把褚洄戴在身上陪着一起洗澡一样。什么叫自作虐不可活叶挽总算是体会到了。 看她微红的耳尖,褚洄越看越觉得叶挽可爱,再次俯下身在那水光晶莹的红唇上落下了绵密的细吻,辗转反侧。 ☆、第201章 叶家出事 簌簌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头顶,肩膀,带着浓烈的甜蜜气氛,将纠缠在一处的青丝染白。 在静默无声的雪地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白了头。 褚洄贴着那软若绵密花瓣的嘴唇轻声笑道:“突然想到,还有笔账没有好好跟你算一算。”唇瓣撕磨,掀起一阵一阵惊人心脾的涟漪。 “什么账?”叶挽一懵,微睁开眼疑惑道。 “去年的今天,我看到你,做了一件好事。”褚洄松开叶挽,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哂笑。 去年的今天,除夕之夜,他们不就是一起在云州城烧了一座倌馆么?还救了被人欺凌的简叶。除了这个好像也没别的事情了?叶挽微微蹙眉,使劲的回想一年之前的今天她在做什么。 褚洄勾起唇角:“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揍了自己的三叔,还扒了他的裤子。” “……”他这么一说叶挽就想起来了。当时色欲熏心的叶骁趁着酒醉想要对她下手,就被她暴揍了一顿,还扒了裤子绑在了雪松之上。一切都被当时闲着没事干跑到叶府来闲逛的褚洄尽收眼底,还大肆威胁了她一番。没有想到褚洄还记着? 褚洄勾起叶挽没有梳好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两圈。看那发丝调皮的卷着手指松开,他又道:“当时只道是哪来的捣蛋小子,竟然敢扒自己三叔的裤子。没有想到小子居然是个女娃,还落落大方的盯着自己三叔的那玩意儿看个不停,你说,这女娃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叶挽瞪着眼睛,她哪里有盯着叶骁的那玩意儿看个不停?!只是想给叶骁一个教训才扒光了他绑在树上,让他冻一夜,叶骁不也真的冻病了好几日都没有作妖么?现在跟她翻这个旧账算啥意思。 可是真要解释叶挽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她的的确确是看了叶骁的……叶挽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怎么,在军营里跟那么多兄弟们同吃同睡,天天有人在我面前遛鸟,你这也要介意?是不是要去把兄弟们都揍个一顿把他们裤裆都缝起来?” 褚洄噎了一下,拧眉沉思了一下,似乎真的是在考虑实施的可能性。半天才觉得反正自己都已经变相“搬”去跟叶挽一起住了,叶挽也看不到别人的裤裆,还是不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了。 叶挽被他深思的模样气笑了,反唇相讥:“都说男人很介意自己的尺寸,果然是真的。不经意的就要跟别人的比较比较,就跟童年时期会跟一帮龟蛋子比赛谁尿尿尿的更远一样,直到二十几岁一把年纪了都不能改掉这种幼稚的习惯。” “我幼时可没有跟人比。”褚洄无辜的耸肩,随即扬起下巴道,“本将军雄风威武,谁敢与我匹敌。” “……”叶挽沉默着拍掉自己身上的雪迹,默不作声的推开这个幼稚鬼就要往房里走。步子还没迈开就被褚洄一把抓住了手腕,反身推到墙边。 褚洄无良道:“你做什么去?” “睡觉啊。”叶挽翻了个白眼。都已经过了子时,眼看着到了新的一年,她当然是回房间去充足睡眠养精蓄锐迎接新年的到来了。 “哦。”褚洄了然的点点头,一把将她扛起,“好的,我们‘睡觉’去。” 只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知道又是谁折腾谁了。 …… 子时的钟声敲响,整个燕京城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笼罩,迎接着崭新的一年。 只是外城的叶宅却阴云密布,书房之内只余哇哇的嚎啕大哭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寒霜。 叶骥一家匆匆告别了叶驰,赶回了外城自家的宅子。叶骥气的将自己最心爱的彩陶笔洗都摔了个粉碎,砚台镇纸滚落在地上,墨点喷洒,一片狼藉。 荣氏面色平静的捂着自己的肚子靠在叶文淞的怀里,看着一名发丝散乱跪倒在地、哭的妆都花的不成样子的女人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吼大叫。叶文淞面色凝重,一手揽着荣氏低声道:“娘子,这么晚了,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叶挽走了之后,叶骥总算是从荣氏口中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气的面红耳赤,当即甩了王氏一个耳光。配合着先前褚洄扇的那一巴掌,王氏左右两边两个对称的指印显得十分的滑稽又悲惨。 王氏的谎言被拆穿,她后来再想解释什么叶骥也不想再听。事情已经弄得非常清楚了,王氏竟然胆大如斯,听信了苏氏的谗言,竟然为了叶文溪想要让儿媳妇荣氏去自己娘家试探此次科举考试的试题! 这对身为读书人的叶骥来说简直就是一件比家徒四壁还要让他感到羞耻的事情!他当年幼时家中条件还不算太好,父亲又一心经营家业,是以轻视了对叶骥在文学上的教育。直到叶长喜过世之后,叶王氏上了位做主替他娶了自己的侄女,他才在叶王氏的“支持”之下转道习文,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自然有老王氏不愿意他经商去抢叶驰的家权的原因,不过更多的也是他为了弥补自己少年时期的缺失,才更加的喜爱读书。自己没有了参加秋闱春闱的机会,他才培养长子叶文淞走仕途这条道路。后来眼见着侄子叶文溪也想走此途,他其实是相当的高兴和欣慰的。 谁不愿意看到小辈和自己志向相同,不愿意看到小辈弥补自己一生的遗憾呢? 叶文溪如愿的在乡试中中了举,眼见着马上要春闱了,今日一见却是这样的精神面貌,叶骥心中不可谓不失望。 但是失望归失望,他还是愿意看到叶文溪更加努力奋斗的。今年不中还有三年之后,叶文溪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前途无量,何必走这种歪门邪道? 更可气的是自己夫人,竟然听了苏氏的话还想着帮叶文溪走后门,做出科举舞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实在是气煞了他! 叶骥气的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更是抖抖索索的指着王氏怒道:“你说,你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非要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当真是有辱斯文!得亏儿媳妇没有跟你一样糊涂,你还……你还……!” “老爷,你口口声声说妾身做错了,你倒是明白说说,妾身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呜呜呜,妾身不也是为了文淞,为了叶家考虑吗,若是这次文溪中了进士,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呀!”王氏用手帕捂着脸,脸上的妆都花的不成样子。“苏氏答应我,只要子期愿意去娘家稍稍提这么一句,随意问点什么话出来,就许给咱们家十万两白银和四家内城的铺子呀!还有文淞,文淞如今是翰林院的编修,要是能和亲弟弟一起同朝为官,传为佳话不说,兄弟二人互相扶持,还有叶云霏那丫头在后宫把持,你又怎么知道咱们叶家不会成为第二个曾家呀。” “混账!”叶骥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血压上涌喘不过气来,“你、你非但不思悔过,还贪图荣华富贵,你……你!什么曾家,你当真是……是……”叶骥是个读书人,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词来骂王氏。 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老婆,居然就是个这么不要脸的人! 荣氏见叶骥神色不对,连忙给叶文淞使了个眼色,让叶文淞去扶着叶骥给他顺顺气。叶骥一把推开叶文淞,抄起掉在地上的砚台,高高举起,神情恍惚的喊道:“你这个、你这个……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守妇德恬不知耻的……” “你打呀你打呀!你就打死我吧!”王氏见叶骥居然抄起砚台要砸自己,连忙哭着一把抱过一边吃瓜看戏的叶文涛,叫嚷道:“你就打死我们吧,反正你眼里也没有我们没有这个叶家了。要不是你一心只知道读你那些破书,叶家的财政大权会被叶驰抢去吗?我会到现在还要看苏氏的脸色过日子吗?你看看他们家住的宅子,是什么地段什么装修,再看看咱们家的破房子,又是什么个价值!我图苏氏许的那些银财,不还是因为你赚不到钱?!” 其实叶骥家也没有王氏说的这么不堪,若是换做从前云州的王氏,对比叶家现在的宅子,叶家已经好了太多太多了。 可是偏偏王氏就爱跟苏氏比较,从嫁进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妯娌不和。她原先乐的在老王氏的安排下嫁给了叶家的长子,后来才知道这个长子根本就无心叶家的产业,家产全都把控在叶驰的手里。 王氏心里那个怨恨呀,她跟叶驰是亲表兄妹的关系,为什么就不是她嫁给叶驰,而是苏氏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贱人?分明就是叶老王氏那个老不死的偏心! 前段日子见到了叶驰家那金碧辉煌的宅子呀,她心里的嫉恨就更深了,连着只想骂凭什么。偏偏苏氏还许了她这样的条件,有荣氏这个好利用的金饽饽在手,她当然要好好的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了,总不能守着分家分来的那些家产过一辈子呀。 叶骥呵斥道:“你……分家时候,二弟将我们应得的都分给了我们,足以你享用一辈子不尽,你为何还要如此贪心?” “呵,说你蠢你还真是蠢,读书读傻了吧?你以为叶驰和苏氏那个贱人真的这么好心愿意分三成的家产给我们?那么些暗里弯弯绕绕的你根本屁都不知道,叶家虽富足不过五十年,但家底远远不止这些,就你这读书人的木头脑袋傻乎乎的以为这些是咱们应得的!”王氏尖叫道。叶骥蠢,她可不蠢,公平两个字怎么写的叶驰可不知道。 王氏与叶骥吵的很凶,剩余三个小辈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听得好还是该走人的好。 叶文涛懒懒的抠抠耳朵:“哎呀爹娘,你们吵完没呀?我能不能先走了,隔壁小虎子约我半夜去喝花酒呢。” 他的话像是点燃炮仗的火线一样,叶骥当即就眼睛一瞪,原本应该砸在王氏身上的砚台凭空朝着叶文涛的脑袋飞了过去。叶骥怒斥道:“喝花酒喝花酒,你跟你娘一个德行!” 叶文涛没想到自己一向斯文的老爹会突然动手,闪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伴随着王氏的一声尖叫,那面黄目青的少年就应声倒地。额头上绽开鲜血淋漓的皮肉,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 “叫大夫,快去叫大夫呀!”王氏惊叫道。 但是除夕之夜,又能到哪里去叫大夫呢? ☆、第202章 宝宝也要求关注 叶骥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会突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动手,懊恼之余,怔愣在原地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 扶着叶骥的叶文淞焦急的叹了口气,连忙冲上去用自己的袖子死死堵着叶文涛的额头,他推开手忙脚乱的王氏道:“差人去附近医馆敲敲门,一定要赶快!” “哦,哦,我……我现在就去!”王氏急道。 “等等!”荣氏突然开口,拦了王氏一下。 王氏急的又要去推荣氏,但是想到什么似的还是住了手,凶狠的骂道:“你拦我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看着涛儿就这么死在你面前,好一报心中怨恨?!” “娘为什么这么看待我。”荣氏拧起秀眉,无奈道,“附近医院的两位大夫都是外乡人,前些日子替我诊过脉的,你忘记了?他们还说好不容易过年了能回乡一趟,现在去就算把人家门敲破了也不会有人在家的。”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王氏喊道。 荣氏想了想,对叶骥拂了拂身道:“公公,不如差人去将军府问问。将军府诸多将士,说不定会有军医在的。只是还是要麻烦四……四弟了。” 叶骥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对,立刻差人去找阿挽。”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连忙转身冲出门去喊小厮跑一趟将军府。 过个年,因为叶文溪的事情搞出来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头疼的要命。 头疼的不止叶骥,还有刚刚把叶挽扛着扔到床上开始磋磨的褚洄。 他衣衫半敞,斜倚在叶挽床头,露出精实漂亮的胸膛还有蜿蜒而下紧实优美的腰弧。只是那张板着的脸预示着他此时心情的不美丽。任谁被打扰了床上的事心情都不会美丽到哪里去的。 紧闭的门口,赤羽尴尬的瞪着眼前的房门,清咳一声重复道:“主子,叶府派人来,说是叶家三公子受了伤。想要请府中军医去看一看。” “叶三是谁?不看难道会死么。”褚洄淡定的一手仍旧撩拨着叶挽的腰线,一手撑着脑袋,满脸写满了不耐烦。 叶挽被他捏的强忍着脸红心跳憋着即将溢出口的呻吟,咬紧下唇怒瞪着褚洄。赤羽就在门外,他还敢这么大胆的毛手毛脚,真是该好好让他涨涨记性了! 只是赤羽内力惊人,不是叶挽不发出声音他就什么都不知道的。赤羽梗着脖子,一丝微红也慢慢地爬上脸颊,犹豫道:“那个……叶三公子被叶家大老爷用砚台砸了脑门,流了很多血,已经晕过去了。要是不尽早止血的话,只怕有生命危险。”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褚洄凉道。不要以为他忘了叶文涛以前是怎么对叶挽的,那样一个缺乏管教的小兔崽子,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过具体说来,也还要多亏了叶文涛把叶挽骗进了军营,否则他现在哪有那个机会把叶挽摁在床上磋磨? 他漫不经心的滑过叶挽如豆腐般丝滑的肌肤,只觉带起了身下之人一阵一阵的疯狂战栗。 叶挽咬着牙一把捉住他做怪的手,声音颤抖道:“叶文涛毕竟是我大伯的亲儿子,我……我还是去请方军医跑一趟,去看看他吧。”叶骥会一砚台把叶文涛砸的头破血流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怎么着叶骥回去也该是对王氏兴师问罪的,又关叶文涛什么事了? 褚洄不满的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拧眉对门外的赤羽道:“你自己去找方思勰。” “……是。”赤羽撇撇嘴。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打断主子的好事,主子没有把他一巴掌掀出去就算不错的了。 叶挽再一次摁住褚洄的手,清咳道:“我还是去叶府看一下出了什么事情吧。大伯平时脾气很好,人又斯文,不是气狠了不会动手的。我有点担心他。”说着她拢了拢衣襟就要爬起身。 褚洄道:“你怎么不担心担心我?”他意有所指的挑起一边的眉,抓起叶挽的手放在自己结实有力的腹部。“这里也需要挽挽好好关注一下。” “……”叶挽面无表情的收回手,要不是打不过这流氓真想给他一巴掌。 知道叶挽确实是心切,褚洄也没有再逗她,陪着叶挽一起起身替她穿好衣服。“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到底是……大伯的家事,想必他也不愿意在你面前露丑。我去看看情况就回来,你……”她顿了顿,声音低如蚊子叫,“你等我。” 褚洄心情大好一片,懒洋洋的躺回榻上,曲起一条长腿,好脾气的点了点头。“嗯,我等你。”千万人说千万句动听的话都不及挽挽害羞的说一句“你等我”,真是比蜜还甜哪。 …… 方思勰没有跟那帮混子一起喝酒吃肉,他脾气一向有些古怪,大过年的也早早的就钻进了被窝里。 开玩笑,外头这帮都是平日里大寒天赤膊训练的铁骨汉子,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军医,大冬天的还是钻在被窝里比较舒适。 只是他都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就被赤羽上赶着从床上拉了起来。 方思勰揉着惺忪睡眼,恶狠狠的骂道:“赤羽!你干什么,扰人清梦是要被雷劈的。” “我也不想的,这不有事找你么。”赤羽无辜道,“叶挽家里人出了点事,想请你去看看。” “叶挽?哪个叶挽?”方思勰哼道,“我不认识什么叶挽。”他们好歹也算是狼窝里拼杀大雨天共患难出来的交情了,进京都这么久了叶挽都没有好好的来跟他打过招呼。“哼,升官发财了就是不一样,连老战友都能抛之脑后了。”他又道。“职位高又怎么样?到关键时候生了病受了伤还不是得看我们大夫的,听我们大夫的话?她敢在我面前犟么?” 赤羽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她敢不敢在你面前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不好好听她的话,将军会生气。”可怜他本来是跟将军“同房”的人,眼睁睁看着将军屁颠屁颠的跑去跟叶挽一起睡,他的小心肝也颤啊颤的受伤呀。 果然是兄弟如同蜈蚣的手足,女人好比过冬的衣服。谁让叶挽以后是他们的女主子、将军嫂呢? “怎么,还敢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逼我听话不成?来啊来啊,砍了我,看他们以后找谁治病去,哼!”方思勰一拉被子就要钻回去继续睡。其实他倒也不是讨厌叶挽,只是觉得很受伤,当初巴巴的求着中护军的兄弟们把他一起带来燕京,说是这么多人没有个军医不行,其实就是为了再来看看将军和当初那个少年叶百户。 可是叶挽那小贱蹄子,居然!把他!晾着!不理他!也太让人受伤了吧?! 不等赤羽开口,有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就在方思勰头顶上响起:“我怎么敢拿刀架在方军医的脖子上逼你就范呢,方军医如此妙手仁心,医手回天,我上赶着巴结你还来不及。” 方思勰抬头望去,果然是那个相貌出众清隽不凡的少年,正低着头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方思勰压下心中的疑惑,叶挽这副模样,虽是极力掩饰,但好像刚刚经历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他眼珠转了转,一掀被子,没好气的骂道:“哟,你终于想起我来了?叶都尉真是升了职之后贵人事忙啊,连当初的兄弟都没个时间来探望探望。” 叶挽失笑。这当真是她的不对,方思勰跟着豫王和中护军一起进的燕京城,先前都住在豫王府,等豫王回陇西去之后他才搬来的将军府。一直想着要去跟方思勰打个招呼,可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拖住她的脚步,再回头就已经忘了。 她歉声道:“真是对不住,你生我气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事情紧急,还要麻烦你走一趟,改日我再好好请你吃饭向你赔罪如何?” 赤羽默默道:方思勰还不知道叶挽是个女孩子才这么反应。到时候等着将军夫人亲自赔罪,也是整个将军府独一份的了。 听她这么说,方思勰才摇摇尾巴扬起下巴道:“行吧,谁让我心慈呢。哎,被人遗忘了还要上赶着去帮忙,我真是贴人的狗皮膏药了。” 叶挽失笑:“没有的事,方军医可是将军府炙手可热一枝花,谁敢说你是狗皮膏药。道歉的话你爱听多少我之后就给你说多少,眼下还是麻烦你先跟我一起去一趟叶府了。” “哼。”方思勰好不容易才点点头,匆匆套了一件冬衣背上药箱。 赤羽对叶挽说:“你先走一步,我带他一起赶来。” “好,麻烦你了。”叶挽点头道。 下大雪的天气,不可能骑马也不可能赶车,自然只能靠他们两条腿了。 只是真要慢悠悠的走去叶府,只怕走到了叶文涛也就已经凉凉了。 叶挽轻功蹩脚,不如赤羽,遂先行一步。 方思勰愣愣的看着赤羽道:“你干什么?你要……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头朝下的被赤羽抗到了肩上,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风一样的男子。 等三人赶到叶府的时候,叶骥和王氏两个人还焦急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像两只无头苍蝇。荣氏安静的站在一边,指挥着下人打了干净的水和毛巾给叶文淞,让他继续替叶文涛按着额角的伤口。 “阿挽!”叶骥率先一个看到叶挽三人,连忙迎了上来。 “挽哥儿,快,快看看你三哥!”王氏全然忘了自己几个时辰之前还欲把叶挽和荣氏一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竟然亲切友好的喊着“挽哥儿”……她似乎也忘了叶挽已经承认自己是个女子,满心只有受了伤晕死过去的儿子。 叶挽朝着叶骥点了点头,没有理会王氏,将叶文淞拉开把位置留给方思勰。叶文涛的伤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一点,虽然被叶文淞按住,可是满头的鲜血依旧是十分的触目惊心,还有伤口处那明显的凹陷,这个时代的医术来看只怕是以后都恢复不了了。 方思勰还没有从“晕轻功”的势头上缓过来,脚踩在地上连着踉跄了好几步,这才在叶文涛的身边站定了蹲下。他看了看叶文涛的伤势,赞扬道:“谁按的伤口止的血?做的不错。” 叶文淞完全没有被夸奖的喜悦,亲弟弟变成这副模样也足够让他胆战心惊了。他用荣氏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这才舒了口气,问荣氏道:“娘子,这里太血腥,你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先去休息?”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关心你媳妇?你弟弟都变成这个样子了!”王氏最不爱听这话,上赶着骂了一句。 荣氏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对叶文淞摇了摇头:“没事。” “行了,来几个人把他抬到床上去,别一个个的挡在这里,没事的都给我出去。”方思勰不耐烦的念道。 ☆、第203章 规劝 叶挽见叶骥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抚道:“义父,走吧,我们先出去吧。方军医医术高明,三哥不会有事的。”她又看了一眼荣氏,笑道:“大嫂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这么晚了还是去休息的好,注意身体。” 荣氏温婉的点点头:“我等会儿就去。” 一众人被方思勰赶出书房,就留他一个人在书房内。这里不关赤羽什么事,他便一个人先去了前厅坐着。 王氏哭唧唧的用帕子抹着脸,她脸上的妆已经完全花了,整个人在大半夜的像鬼一样吓人。王氏书房的门口,焦急的踱来踱去,好像不这么走就不能安心一样。 叶挽看了她一眼,对叶骥道:“义父,借一步说话。” 叶骥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对这个义子……现在应该说是义女了,有诸多的问题想问,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眼下又出了王氏和叶文涛的事情,让他心里有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缕清楚。 他带着叶挽去了偏厅,王氏愣愣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欲言又止,怕叶挽要跟叶骥说什么有关她的坏话一般。 大雪并未停止,廊边栏杆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叶挽随手关上了偏厅的门,看着叶骥伸出颤抖的双手将偏厅的蜡烛点上,不由叹了口气。“义父,你们回去之后,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呼……”叶骥吹灭火折子,瘫软的倚在偏厅的座椅里,声音充满了无力和无奈。“回来之后,义父与王氏大吵了一架。她丝毫不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为忤,甚至……阿挽,你说,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义父的责任?是义父一开始就做错了吗?” 叶挽想了想说:“要看是哪方面了。如果是对文涛动手的事情来说,义父是做错了,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对自己的亲人施以暴力才是。”虽然她更多的时候也习惯以暴制暴,没那个资格去批评叶骥。她又道:“如果是在对待王氏所做的这件事情上来说,义父做的没有错。科举舞弊事态严重,若是被人发现举报,就算是我也保不住叶家。高祖和先帝时期开始重文,相当看重每三年一度的春闱,与朝廷缺少人才脱不了干系。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注重春闱的真实性,舞弊即使成功,也走不长久,更会为叶家带来灭顶之灾。” “大嫂拒绝王氏和二房的请求,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点。”叶挽说。 叶骥摇了摇头,哀声道:“我不是指这两件事。我是说……这些年来,我一心沉迷于文学,是真的错了吗?我对经商之事完全不感兴趣,三十多年了没有与你三……二叔争过一次。老太太想要将掌家权利交给二弟,那就让她交给二弟,我不介意,这么多年了我都无欲无求,不想跟二房三房争半点蝇头之利……也不是蝇头之利吧,或者说,我真的对钱财毫无所求,只求温饱。我也不愿意挑起各房之间的纷争,只要叶家和睦就好。可是……原来王氏心里抱了这么多的怨念,原来她责怪了我二十多年。” 他整个人脱了力一般瘫在椅子里,年过半百的叶骥也的的确确是在不知不觉中迈入了老年。 此时的叶骥没有平时半点文采斐然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有中年晚期的男人那点回顾前半生的悲哀。 叶挽说:“王氏的怨念先放在一边,我只想说……义父觉得,你这么多年的谦让到底是不是遵从你的本心?又有没有一点实质性的效果呢?” 她不相信有的人是天生这般善良无争,就算是她,她也认定自己一开始是奔着虽孤独一生但功名利禄尽在手的目的。虽然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了改变,可是她现在的目的仍然是往上攀爬,将所有的小人奸佞踩在脚下,与那人比肩。 叶骥其实也不能说是无欲无求吧,他有欲,是沉浸在自己书画世界里的私欲。也有求,平日里没少见他为了喜爱的墨台字画一掷千金的模样。 只是他将自己的爱好和个人放在了第一位,将妻子家庭往后排了而已。 叶骥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摇头道:“我也不是天生就喜欢做这些被人暗地里骂书呆子老好人的人,只是我小时候见过,王姨娘跟我的亲生娘亲争宠的模样,闹得家里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即使后来娘因为二弟,我是说,我的亲生二弟叶骊,因为二弟的事情郁郁而终之后,我也不想跟王姨娘闹翻。你或许会觉得我很不争气,可是只要闭嘴就能让家宅和睦,没有这些那些糟心的事情,又有何不可呢?” 或许天生就是有这样一种人,怕麻烦,怕纠纷,就想窝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主宰自己的一切。 “所以后来王姨娘,就是现在的叶王氏,她做主将自己娘家的侄女许配给我,我也觉得无所谓。我也没有想要纳妾的念头,见过了王姨娘和我娘当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就一个妻子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因为后宅的事情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能精心钻研我喜欢的东西。你一定觉得义父这样很没用吧?”叶骥苦笑着说。 说实话的话,叶挽是这么认为的。 叶骥不纳妾,不争利,这是好事。不过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比较奇怪了,是因为他怕麻烦,而不是他三观上的认为这样不合适。 叶挽欣赏的,是那种能在困难和各种矛盾之间游刃有余的人,他们不会逃避,知难而上,不是仅仅因为怕麻烦就远离这些纷争。如此说来,也不知道王氏嫁给叶骥是幸还是哀。 幸的是叶家家大业大,尽管叶骥不掌家权,也能一生吃住无忧。还生了一个叶文淞这么争气的儿子,有了荣氏这么个聪明大方的儿媳。 哀的是叶骥或许对王氏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感情,他的一生都是在佛系随缘里度过的,“没关系,对不起,我不介意”,有这样的丈夫,虽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却也没有半点盼头,因为他当真是一切都没什么关系。 叶挽不能对自己的亲大伯有什么评价,她想了想说:“义父这般,好坏参半吧。索性大哥没有继承义父的坏习惯,是个有主见的人。” “文淞?文淞那软弱的性子,和我也没什么差别了。”叶骥摇头失笑。“我直到二十才开始认字读书,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文淞身上,可以说我没有完成的事情都要交给文淞去完成了。他几乎就是义父的缩影,有什么主见不主见的。” 叶挽笑说:“不知道义父可记得先前,王氏将脏水泼到大嫂和我身上的时候,大哥是怎么做的?他虽平日斯文老实,但是能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开口说相信自己娘子,不也是男子汉气概的表现吗?” 叶骥一怔,他刚刚气的狠了,早就忘了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表现。 “大哥看上去默不作声,实际上很有主意。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上了翰林院的编修,也不会被那位太子太傅老荣大人看中做了孙女婿,不是吗?”叶挽道,“大哥是义父的缩影,可我觉得大哥不会重蹈义父的旧,而且大哥娶了一位贤惠的夫人,未来一定会过的很幸福。我想义父一定会以他为傲的。” 叶骥觉得自己失败了半生,那就让他重拾信心,因为他教导出了一个好儿子。 叶文涛虽然也混账的很,不过权是因为王氏宠溺,他还年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好好管教未尝不会转变性子。叶骥家产虽不富足,但吃喝几代没什么问题,何必听了王氏的话杞人忧天的去担心下三代的事情?未来的担子是抗在叶文淞和叶文涛的肩上的,他们需要负担起男人的职责来。她如是说道。 “不过,不光是大哥。我想义父,同样也需要给大嫂一个交代才是。”叶挽又说。 “……你说的是。”叶骥闭了闭眼。刚刚他满脑子都是科举舞弊的事情,现在听了叶挽所劝,放松下心情回想起来,刚才的事情着实是惊心动魄。那王氏非但作出了逼迫儿媳妇泄题的事,竟然一言不合还对儿媳妇动手,差点就毁了自己的亲孙,毁了文淞的第一个血脉。事情败露之后还不思悔改,想要将脏水泼到荣氏和叶挽的身上! 他越想脸色越难看,这个王氏,他容忍了她二十几年,想着一夜夫妻百夜恩。她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对她百般忍耐。 没有想到越忍耐,就越养成了她这副泼辣的模样,哪有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半点风度?甚至如此心性歹毒! 要不是她,叶骥也不会气的失手用砚台把叶文涛砸的头破血流。 “大嫂没有言明,是她心善。大哥不说话,是因为王氏是他亲母,他不可能逼着王氏偿还。但是做主的职责是在义父的手上,如何抉择还要看义父的,是继续容忍王氏,将来保不准酿成大祸,还是想办法做些什么,让王氏担起她应担的罪责。今夜是过年,若过几日等荣家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捧在手心里的孙女在叶家被婆婆这样对待,义父猜猜荣家会怎么做?”叶挽自认不是一个心善的人,王氏几次三番的给她添堵,今天还对荣氏动手,诬陷他们叔嫂通奸,实在是触到了叶挽的底线。 即使今日没有发生叶文涛的事情,她也是准备年后来找叶骥聊一聊的。王氏这样的小人,今日能做出逼迫荣氏泄露科举考题的事情,难保明日不会道德绑架她为叶家做什么手脚。 要是今日荣氏糊涂答应了王氏,只怕整个叶家都要被牵连。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过我只是提醒,具体如何做还要看义父的。” 叶骥沉吟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给荣氏一个交代的。”具体是休离还是别的什么决定,叶挽不关心。只知道叶骥如此开口了,那王氏必定是难逃一劫了。 正逢此时,赤羽在门口喊道:“叶都尉,方军医说叶三公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没什么问题的话他今日睡一夜明日就能醒了。他已经开了药交给小厮,具体怎么用药都说明了。”他清咳一声,似乎难以启齿,“那个,方军医问,他能不能回府睡觉去了。” ☆、第204章 阴魂不散 春节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除却叶家过的不怎么安生以外,将军府可谓是欢乐非常。 不少人带着宿醉偏偏酒醒之后,发现自己脑袋旁边枕着的一个大红包,开心的欢天喜地,全然不记得他们除夕夜的晚上是怎么调戏自家都尉和将军大人的。 叶文涛最后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脑震荡,外加额头上被叶骥扔的砚台敲的扁进去了一块以外没什么其他的问题。王氏哭唧唧的问方思勰能不能将凹进去的额头补回来,方思勰相当仙风道骨的捋了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说:“可,开颅。”吓得王氏连连抱紧叶文涛,大哭着骂:“你安的是什么心?人开了脑子那还能活吗,庸医,真是庸医!” 方思勰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反正凹了脑子的也不是他,关他啥事儿? 于是叶文涛很有可能这辈子都得顶着个额角凹了一块的脑门生活过日子了。 叶家还出了一件事儿就是有关王氏的。 那晚叶挽跟叶骥聊过之后,叶骥当即拍板定转,要休离王氏,连叶文涛的伤势都不需要她来管。王氏那怎么能依呢,可她娘家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就连能嫁给叶骥做长房太太那也是沾了自己姑姑老叶王氏的光。 叶骥如果要将王氏休离,那王氏这辈子可就完了。一个性格泼辣又被人休弃的下堂之妻,什么活儿也不会干,姿色也平平,难不成还能投靠老叶王氏住到二房的府里去?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可是叶文涛就是个不着四六的小王八蛋,又被砸了脑门休在床上,指望他来帮王氏说话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叶文淞虽于心不忍,但是自己亲娘诬陷自己怀孕的娘子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再怎么样也必须给荣氏和未来的宝宝一个交代,遂并不管这件事,完全就是听叶骥的意思。 王氏哭天抢地的赌咒发誓自己不会再犯,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婆婆,好奶奶。只求叶家再给她一个机会。 叶骥想起了那晚叶挽所说的话,王氏这样的性格已经不是三天两头养成的。若要她安守本分,只怕比休了她还难呢。于是狠了狠心决定下来,即使不让王氏成为下堂妇,也要将她送回云州城的宅子里去。每月寄银子给她,日后逢年过节的说不定还会回乡去探望探望她。 这种做法其实与休离无二,但好歹也算是准备颐养王氏的晚年,令她不至于孤苦无依穷困潦倒的过完一生。 叶骥的态度十分的坚决,两者选其一,王氏无法,只得选了回云州这一条道路。她走之后,燕京的叶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余叶骥一人和两儿子一媳妇,后院的掌家之权一下子落到了荣氏的头上,再无泼辣的婆妇整日的指手画脚,也算是福祸相依了。 不光是叶家,年后的燕京城也热闹的很。举子们纷纷勤奋刻苦的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春闱。 科举分秋闱和春闱,秋闱为年年都有的乡试,大燕各地的学子在本地参加乡试,过了乡试就是中了举人,才有那个资格去燕京参加三年一度的春闱。春闱又分会试和殿试,全国各地的举子们全都在这几日燕京的科院内参考,由礼部主持,曾国公和太子太傅老荣大人监试。会试录取前三百名为贡士,才能参加会试之后由瑞嘉帝亲自考察的殿试。 殿试中,一甲三名,进士及第,分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可入翰林院或各地做地方官;三甲为同进士,就比较惨了,几乎在朝廷就是个透明的存在,大部分都得搓搓手等着下一次三年之后的春闱。叶文淞就是在三年前的那届科举中进了二甲,虽名次不佳,但好歹也回了乡做了个小官。 科举的这几日,须得各位考生带齐了行囊,考试的几日都睡在闱馆,一连考个三天两夜,吃喝拉撒都在闱馆内,没个好点的体力是坚持不下来的。只是不知道这次原本准备走后门的叶文溪能得个什么名次了。 二月初一这天,还带着年后没有散去的寒气,雪虽停了,地上却还结着冰。 伴着皇城有重大事件才会敲响的“咚咚”的铜钟之声,科举开始了。 年后的叶挽却比年前更加轻松悠闲了起来,除去每日指导中护军将士们的训练就是各地疯狂的耍,没多久的功夫就把整个燕京城给摸了个遍。褚洄过完年似乎也闲了下来,寸步不离的跟着叶挽到处的跑,颇有些抢朱桓饭碗的意思。 有他在旁边盯着,段弘杨几个也不敢放肆的每天在她附近叶哥长叶哥短,让叶挽很是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 虽是清闲,但是天气阴沉的不像话,一点都没有要开春的意思。 科举的第三日,天上还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打在结了冰的雪地里,冻成一体,使之走起来更滑了。 叶挽顶着寒风站在将军府的楼顶上,手中撑着一把漂亮的油纸伞,雪白的伞面边上画着点点红梅,听着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煞是好听。 她往空着的那只手上哈了一口气,看着哈出来的白气不由搓了搓手:“天还是这么冷呀,什么时候才开春呢。” “冷还不回房间呆着?”褚洄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子钻在那柄油纸伞下显得有些滑稽。 “看这天气,总觉得心情不太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叶挽懒懒的往后一退,倚在褚洄的怀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片温暖给包围了。她越来越习惯褚洄的存在了,就连半夜三更被这流氓正大光明的摸进房里搂着睡都没有觉得有丝毫古怪的地方。 人的习惯果然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们明明都还没有成婚呢。 褚洄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伴着胸腔发出的共鸣声,就像是磁性的低音炮,直酥到人的心里去。他顺着油纸伞的骨节慢慢向上攀附,和叶挽的手交在一起,扶着那被寒风吹得有些飘摇的纸伞。 “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的。躲也没有用。”他淡道。一双桃花眼静静地看着远处闱馆的方向,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叶挽垂着眼帘,过了年之后总觉得那精致的五官越发的大气细腻起来,睫羽长长,眉目深邃恰到好处,也不知是不是长了一岁的缘故。在燕京养着,少了边境战场上的风吹日晒,那白皙的皮肤更加的透明起来,却又不失健康的红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刚刚成熟的苹果,令人垂涎欲滴。 她嘴角微微弯起,挂着淡笑,就像一个好脾气的佛。“躲也没有用……那就只能自己努力去掌控了。” “嗯。”褚洄另一手轻绕着叶挽垂在肩头的发丝,莫名深沉,“挽挽,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叶挽好笑的说:“要是你想伤害我怎么办?” “没有那一天,”褚洄道,似乎又觉得自己话说的太满,又说:“如果有逼不得已一定要伤害你的那天,我一定会先杀了自己。” 油纸伞上的雨滴扑簌簌的作响,好像是在印证这段话一般。 春闱一连进行了三日,燕京城也下了整整三天的雨,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直到放榜的那一天才慢慢止住了雨势,天上拉起了晴时天幕,似乎是在和普天下一起庆祝会试的圆满结束。 放榜这日将军府里闲来无事,叶挽便带着甄玉四个又一次上了品茗轩吃点心。段弘杨特别特别喜欢品茗轩的点心,每次空下来就争着吵着要带着叶挽和甄玉几个上茶楼来。正巧会试放榜的地点就在神武大街和青玄大街的交叉口,品茗轩的楼底下,叶挽也乐得带着他们一起在这一日出来凑个热闹。 还是二楼的老隔间内,叶挽悠悠的执着玉杯,慢条斯理的站在窗口看着底下拥拥攘攘的人群。 不光是各地赶来的举子,燕京本地也有不少学子们参加了会试,都在期待着午时放榜的这一刻。 “诶,叶哥,听说你家有个二哥这次也参加了科举,怎么样,他学问很好吗?”段弘杨一口往嘴里塞着包子,随意的问道。 叶挽淡道:“不清楚,我与二房并无什么交情。”照着除夕夜那晚上吃饭时叶文溪的状态来看,三天两夜的会试他有没有晕过去都难说。至于叶文溪的成绩什么的,她也不在意,跟她没什么关系。 周建是知道叶挽跟家里的关系情况的,不满的瞪了段弘杨一眼,扯开话题道:“我听说西秦是有武举的,怎么咱们大燕都没有武举呢?” “怎么,有了武举你还想弄个武状元当当去?都已经是个百户了,做人不能这么贪心的我跟你讲。”段弘杨用筷子插着一个包子在周建面前扬了扬,“而且就你这身手,去武举还不是被人当炮灰?你也就一个‘射’能过过眼,其他的……啧啧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其他的怎么啦?”周建当即鼓着眼睛跟段弘杨纠缠起来要给他好看。 甄玉看了一脸淡定从容的叶挽一眼,笑道:“你们两个争什么,是不满在咱们叶都尉手下做事,想要出去闯番天地么?” “是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叶挽配合的扬起眉,一副要找他们算账的模样。她看了看甄玉,自从那天跟甄玉在品茗轩的后院谈过话之后,他的情绪越来越稳定了,现在又恢复了和从前一样可以勾肩搭背的开玩笑的模样,让叶挽安心不少。她摇头对段弘杨和周建说:“先帝时起重文轻武,要不是西秦和北汉虎视眈眈,只怕他连边境的兵将们都会随意招揽敷衍了事,又怎么会开放武举招募能打的贤才呢。” “我知道,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嘛。”段弘杨嘟囔了两句,“你们看楼下,我就是看着他们这些兴奋的样子,也想体验一把满怀期待放榜的感受嘛。” 叶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微微一顿,转头拍了拍段弘杨的肩:“你要是想体验体验,我们明天在府里办个摔跤大赛得了。输了的承包兄弟们一个月的脏衣服。” “啊……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段弘杨大惊失色。 周建拱拱他笑道:“哟,现在知道怕啦,怎么,知道自己会输所以不敢参加?” “我去你的!老子会怕吗,比就比啦……”两人又插科打诨的纠缠成了一团。 叶挽笑着摇摇头,下一秒就将目光投到了隔间的门口,淡道:“元二公子,来了就请进吧,站在门口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一清隽风疏的青年应声而进,身边还跟着一名戴着面具亦步亦趋的侍卫,正是除夕之夜刚刚见过面的阴魂不散的元炯。 ☆、第205章 放榜当天 叶挽犹记得第一次见元炯时,也是在这品茗轩里,当时他带着两个戴面具的手下,只是其中一人的气质和气势明显都强于另一个。 现在想想,那个气质出众的面具男很有可能就是早就到了燕京的烈王元桢,暗搓搓的打扮成元炯侍卫的模样就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先在燕京浑水摸鱼吧。 现在元炯身边这个应当真是元炯的侍卫,只是这个人的武功底细叶挽也完全摸不清楚,远胜于她就是了。至于跟朱桓或者褚洄比如何,她还没有估算出来。不过也是,元炯到底是元桢的二儿子,怎么可能元桢自己走了放心留元炯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在燕京呆着呢。不管他留在燕京的目的是什么,一定是留有后手的。 “叶都尉好眼力呀,在下不过刚刚从楼下路过进了品茗轩,你就知道我来了。”元炯手里仍拿着那把玉骨折扇,风度翩翩的轻摇着,脸上挂着淡笑,丝毫没有打扰别人的自知之明。他身后的面具男子沉默不语的站在元炯的时候,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但正是因为这样一个高手没有一点存在感,才更能引起叶挽的警惕之心。 隔间之中的其他四个人纷纷不善的盯着元炯这个不速之客,脸上拒绝的意思无须言表。段弘杨更是一脸嫌弃的写着“这里不欢迎你你快滚”几个字。 叶挽道:“谁让元二公子比较阴魂不散呢,我是想不注意你都不行。”虽知道这种敌国王爷的儿子褚洄一定会让暗阁的人盯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是看他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叶挽还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元炯似乎是别有目的的样子,老是跟苍蝇似的围在她的附近。 元炯故作伤心的说:“叶都尉怎么这样说我,我只是凑巧路过想上来凑个热闹罢了。听说大燕今日科举放榜,遂到附近来沾沾喜气。” “沾了喜气有什么用,这是我大燕的喜气,难不成还能让你元二带回西秦去。”段弘杨也不吃点心了,筷子生生的停在半空冷眼看着这两位到来的不速之客。点心嘛就是要跟自己人一起吃才好吃,平白无故的多了个扫帚星在这里,真是惹人厌。 “带不带的回西秦我不知道,反正带不回邵州就是了。这位想必就是段将军家的公子了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呀。”元炯笑眯眯的摇着折扇道。 段弘杨心中一凛,他和甄玉都被自家老爹扔进军营的事情不是秘密,但这个西秦的元炯竟然能这么直接利落的点名他们的来历,就是一件非常让人生气的事情了。就连曾家和朝廷都不一定能指出他就是邵州段将军的儿子,说明陇西的所有事情都尽在元桢的掌握之中,非常讨人厌了。 甄玉皱眉道:“明人不说暗话,元公子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说了呀,我就是在凑个热闹的。正好碰到叶都尉在此,我就上来打个招呼,冒昧的讨杯酒水喝喝……”元炯道。 他说的轻巧,房中五人的脸上大写了一万个不信。只是还没等叶挽开口,窗口红影一闪,紧接着一个叶挽久未见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隔间的窗口。一袭炫目耀眼的红衣在冷风中轻扬,形状优美精致的玉足未穿鞋袜,大喇喇的横亘在窗口,长腿微曲,在冬末掀起了无限的旖旎。 叶挽一喜,自从北境回来之后就没有见到过花无渐,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问了花滢却说哥哥一直在家里没有出过门。她也试图在春节之前拜访过几次,却被拒之门外。要不是花滢还乐颠颠的跟着姚清书跑东跑西的亲近她,她都要以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花无渐让花无渐看都不想看到自己了。 “真是巧啊,没有想到西秦的烈王府的元二公子会在小人我的茶楼里出现,真是荣幸,荣幸。”在这猎猎寒冬,花无渐仍是一袭单薄的红衣,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也不见他莹白的脚趾有半点不适,当真是妖孽非常。他嘴里漫不经心的叼着一束发丝,风情万种的朝着叶挽抛了个媚眼。“无眠,许久不见,可有想我?” 叶挽哭笑不得。他们是为什么许久没见花无渐心里难道没有点甲乙丙丁数么?不是他自己不想见她么。 甄玉冷笑道:“花公子,说话还请注意分寸。我们都尉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想一个不知底细的妖物。” “妖物说的是我么?”花无渐嘟起嘴,“无眠你看他,他骂我!” 这两个人还是一见面就掐架。叶挽无奈的摇摇头,只见元炯看看她,又看看花无渐,扬眉道:“原来是富埒陶白的花家公子,幸会幸会。” “不幸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品茗轩地小人稀,连个位置都不能给元二公子留,非得眼巴巴的挤到无眠的隔间来讨杯酒水。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于我品茗轩的名声有损吗?”花无渐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轻挑,看向元炯的目光怎么看都觉得不怀好意。 叶挽突然想到了以前褚洄跟自己说的话,说是花无渐跟西秦那边也有联系。只是若花无渐有西秦的背景,怎么会和元炯是这样奇怪的关系?颇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但是比起元炯来,她还是更愿意站在花无渐的这一边,毕竟认识的时间久了,花无渐又帮了自己那么多忙,就算是坏人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她沉默不语,见元炯面上带的笑意更深,不由微微蹙起眉。 甄玉和段弘杨就比较直接了,不管是花无渐还是元炯,他们两个谁都不喜欢。两个奇奇怪怪的男人莫名其妙的跑到他们聚餐的地方来凑热闹,当他们是不存在的不成? 段弘杨板着脸嚷道:“你们能不能移步去别的地方斗嘴?打扰了我们叶哥吃点心的好心情。” “这样啊,”花无渐歪过头,“打扰了段小爷真是不好意思,不如在下这就让小二多送你几盘点心以作赔罪?” “段爷我长得像是会被几盘点心收买的人吗?”段弘杨脸一黑,但还是犹豫着答应下来。不管怎么说至少花无渐是大燕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讨人厌一点,好歹他也是一起针对元炯那个西秦狗的嘛。 叶挽摇着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幼稚的男人们,站在窗口望着底下越发熙攘的人群。眼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除夕夜见过的叶文溪。 只是他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面色红润,满面春光的,好像是有什么喜事将近了一样。难道科举他发挥的不错?叶挽沉吟。 皇榜附近围着的百姓越来越多了,科举的皇榜不止只有神武大街一个地方有,还有内外城的城门口和燕宫皇城的门口,就是为了以防出现这种人挤人的拥堵情况。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情况半点都没有舒缓,个个比肩接踵的模样好像是在赶什么集会一般。 叶文溪身边有家丁护着,饶是如此还是被挤的欢喜的脸色都有点崩裂。 午时将近,那巨大的铜钟再次敲响了一声,预示着时刻已到,将放皇榜。 皇榜周围围着不少京畿营的侍卫,皆是一脸肃容,手执长枪长刀,维护着皇榜附近的秩序。远处有一名身穿官服的文臣下了轿,手中还捧着一卷黄纸,正是此次会试的贡士名单。 隔间内也跟着安静下来,好像都在屏住呼吸等待着放榜的这一刻。 虽然叶挽也不知道,科举跟这几尊大神有什么关系,关他们什么事。 那礼官在京畿营侍卫的簇拥之下将手中黄纸一点一点牢牢地贴到了告示栏上,那黄纸毫无缝隙的和告示栏重合,在所有人的期盼之下,密密麻麻的小黑字像是什么巨大的惊喜一样涌入每个人的眼底。 礼官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进心里。皆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冲上去看看榜上是否有自己的姓名。更是在礼官的轿子和京畿营的侍卫们离开之后,所有人都一涌而上,前排有大嗓门的好事者一个一个读着榜单上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愁。 叶挽紧紧盯着下面的叶文溪,他模样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略有些期待的站在路牙子上,等着挤到前方去的小厮回来给他报告消息。 “你这二哥看上去倒是信心十足。”花无渐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和元炯的对峙,站到了叶挽的身边。百无聊赖的拖着下巴微微弯腰,将重心都撑在窗口之上,怎么看都慵懒魅惑十足。 叶挽回头瞥了眼,元炯已经带着侍卫一起离开了,房中只留一脸警惕的看着这里的甄玉,还有正在大快朵颐的段弘杨,和一脸莫名的周建刘方隅两个。她重新看向窗外,笑道:“许是这几日用功了,成竹在胸吧。” 叶文溪的学问到底如何她也不知情,叶家二房后来做了什么她也并不关心。有荣氏在,王氏又被赶回云州去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牵扯不到叶骥一家的身上,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放榜后几刻钟,下面的人群已经比一开始少了一大半,离开的大多数都是落榜了垂头丧气的举子。 叶文溪还在路牙子上站着,只是看他豁然咧到耳根子的笑脸,想必是榜上有名了。 叶挽好奇的歪着头,对周建道:“阿建,能帮我去看看叶文溪是第几名吗?”她右眼皮微微跳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周建脸一红,还没开口呢就听甄玉道:“我去吧。”他站起身,都没有看叶挽就径直朝着楼下走去。 叶挽这才想起来周建和刘方隅两个是不怎么识字的。尽管斥候营的训练项目被她改的增加了文化内容,因为身为斥候营的一员要是不识字以后出任务会有诸多的限制。但是要周建在这么茫茫的三百人里找到叶文溪的名字还是有些困难了。 她有些惭愧,越发觉得自己最近对手下有些不怎么关心。一方面又非常感激甄玉,能如此体贴的想到这一点。 见她神色变幻莫测,花无渐挑眉道:“怎么,改变主意了?是不是觉得除了那个冷面阎王,世上还有诸多的好男人,比如那臭小子,比如我?”他笑的十分恣意,却又让人不反感这玩笑。 叶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褚洄哪里就是冷面阎王了?还有,怎么可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其他男人好嘛,爱情可是盲目的! 见她不愿搭理的面瘫脸,花无渐像是得逞了一般哈哈大笑了两声,指着下面的叶文溪道:“不过他一点都不像你二哥,真是蠢的有些天真。” ☆、第206章 不用顾及我 叶文溪不光是蠢得天真,就连榜上的名次都让叶挽大跌眼镜。 他竟然在这次的会试中进了前十,还将将好卡在第十名的位置上。 倒不是叶挽看不起叶文溪,只是配合着他先前的表现还有苏氏迫不及待的想要帮他作弊来看……叶文溪能进前十实在是太令人怀疑了。 不过不光是叶文溪,还有更多的人引起了怀疑,因为这次榜上中了贡士的有不少都是平日里成绩并不算太好的官宦人家的子弟。小到外地的地方官的公子,大到朝廷二、三品大员家的公子,至少有四五十人都是在平日学堂里没什么本事的纨绔,此次科举却是名列前茅。 榜单一出,整个燕京在一下午的时间炸的天翻地覆。 霜蝉高悬,静谧的冬末夜晚带着萧萧瑟瑟的冷意,令整个燕京城都不得安眠。 叶挽解了束胸穿着中衣,懒洋洋的给房间点上一盏灯,好笑的看着身上还带着寒霜之气的褚洄,道:“终于回来了?” “嗯。”褚洄将还沾着霜露的外衣脱了,挂到屏风之上,手上竟然冷的结了淞。他随意拍了拍手,将手上已经划了水的珠子拍掉,清冷的眉目带着一丝懒散舒适的恬静。 叶挽将灯罩笼在蜡烛上,扬起眉笑道:“这几日事情做的很顺畅?”她朝着榻边走了两步,看那将军大人已经懒散的在她床边倚下,不由没好气的抄起了胳膊。 “嗯,顺畅。”褚洄乖巧的回答。冷峻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难得的显得十分柔和,连带着那有人灼目的桃花眼也没有平日里的犀利,而是温柔的不似凡人。他伸出手随意一揽,将叶挽揽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此时已是三更天,叶挽打了个呵欠,轻声道:“我也是随便猜一猜,希望曾家倒霉的人数不胜数,但是有能力让曾家倒霉的却是不多。此次科举榜单问题这么大,身为监试的曾如琥和荣老大人定是首位被怀疑的目标。荣老大人不太可能,他已经这把年纪,一生素来清正廉洁,不会在科举上动什么手脚,荣大人在大理寺当差,大理寺情况特殊,不管谁上了榜对荣家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曾家就不一样了,已经势大滔天,中举的贡士们都要成为曾国公的门生,自然是多多益善了。所以这次科举出了问题,最后牵扯出来的一定是曾家。” “嗯,挽挽真聪明。”褚洄低声笑道。 叶挽揪住褚洄垂落胸前的发丝,在指尖绕了两圈,奇怪的问道:“只是你要对付曾家,不觉得这么做太明显了吗?矛头越是指向曾家,曾家就可以推说是被人陷害,毕竟谁会这么傻乎乎的告诉别人‘我是得利者,你们都来怀疑我吧’?” “若曾家当真没做过自然是不怕别人陷害了。”褚洄淡道,眼中闪烁。“只要他做了,不管做的再隐蔽,都是不可磨灭的铁证。” 叶挽心头一跳,皱眉道:“你是说……叶文溪?” “嗯。”褚洄见那双素白的手绕着自己黑发,剑眉微挑,一手捏上了叶挽的耳垂,轻轻磋磨。“除夕夜在叶家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叶苏氏断绝了走荣氏这条路子的心思,让叶驰去求了萧天慕。” “这件事跟齐王也有关系?”叶挽大惊。 “叶驰一直都是萧天慕的人。早还在云州的时候就是了,不然你当叶驰这种出生,没有个后台拿什么去跟正房所出的叶骥抗衡?纵然其中有叶骥谦脱的因由,但叶家产业的所有管事都不是蠢蛋,区区一个贱妾生的儿子罢了,凭什么骑在长房的头上。”褚洄道。 叶挽的秀眉几乎都要拧成了麻花,看的褚洄乐得搓了搓那眉。“不对啊,叶驰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妾生子,怎么可能搭得上远在陌州的齐王呢?” “互相利用罢了。当年的萧天慕也穷的很,有人想要上门送银子来,他当然是乐的接受,只要明里暗里的帮叶驰一把,叶驰自然就能将叶家吞下了。”褚洄解释道,“当初叶驰女儿占得入宫名额的事情,也是有萧天慕在其中插手。此次叶驰只是为了儿子的事情又去求了一把萧天慕罢了。” “那跟曾家又有什么关系?”叶挽只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叶驰是萧天慕的人,为了叶文溪科举的事情去求了萧天慕。可是齐王从来都不能插手科举的事情呀,怎么就能这么顺利的帮了叶文溪呢? 褚洄看了叶挽一眼,只觉得她呆愣的模样可爱不已。他声音温柔,慢条斯理的解释着。“不是跟曾家有关系,是跟曾如琥有关系。”曾如琥才是这次科举的监试,而不是曾家。 叶挽不是个笨蛋,褚洄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自然就懂了。只是越听懂越觉得心惊胆战,不由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曾如琥是瞒着曾家给叶文溪泄了题,他是瞒着曾家跟齐王搭上了关系?”可是为什么呢?曾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别说曾如琥了。红极一时的曾老国公是他亲爹,当今圣上是他的亲外甥,权倾朝野的曾后是他亲妹妹,他这已经相当于是大燕无人可及的地位,怎么会冒险去跟齐王搭上关系?或者说,他怎么会看得上齐王? “那就是他自己的心思了。”褚洄道,“曾如琥暗中将试题泄给了叶文溪,这是不争的事实。再有其他各种不相干的纨绔子弟过了会试,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只能认了。” 叶挽想了想,怀疑道:“如果只有叶文溪一个,那必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为说不定别人连叶文溪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更遑论去考证他是真中还是假中。但是有四五十个平时并不出彩,或者说甚至是平日被人看不起,必定不会中举的人中了……那就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可是就算是这样,有曾丘云和曾后撑着,曾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事的。” “我并不需要曾家有事。”褚洄说,“只要勾起朝廷对曾如琥的那么一丁点的怀疑,那么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就是灭顶之灾。” 他表情疏淡的很,即使是在说这般被外人听到会觉得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冷静又无谓。叶挽心头微跳,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褚洄利用这件事情的目的,他不是为了整垮曾家,事实上,科举舞弊在这个年代实在属于稀疏平常的事情,她不相信曾家如此势大,如果想要培养自己的新势力不会在往年的科举中动手。他是利用了这事调出了朝廷和曾家的矛盾,把从前曾家的每一个举动都撕开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可以说戏肉还在后头。 看着叶挽陷入沉思的表情,褚洄没由来的心一慌,犹豫道:“你……很介意?” “嗯?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次事情爆发,曾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叶挽看着褚洄带着试探和谨慎的表情,心好像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糊住了一样。她突然一笑,“我不介意,曾家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对曾家的态度,尽管放手去对付好了。”她想了想又说,“我没有想过要恢复身份或是光明正大的认了曾后,这是实话,不是我在闹别扭。曾后虽生我,但是是叶家养我,镇西军善待我,我对曾家就更没什么感情了。” 她辅一说完,就整个人被捞的骑在了褚洄身上,被他牢牢的锁在怀里。 叶挽感觉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好笑道:“你干什么?” “挽挽……”褚洄念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叶挽莫名一脸黑线,“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还以为你会骂我没良心。”她是当真对曾家半点感情都没有,换作任何一个人来都是这样的吧。曾如水将她抛在云州十四年,头几个月更是铁了心的要置她于死地,是因为北汉的事情才改变了想法想要她“认祖归宗”,利益至上的曾如水眼里,有什么感情的存在?更何况她也不是真正的叶挽,真的叶挽在就在一年前死在了云州的新军营里了。 褚洄哼道:“怎会?你只需对我一个人有良心。” “……”叶挽绷着脸,良心多少钱一斤?可以吃吗?她想了想道:“你不用告诉我你做什么事情是什么目的,我能猜得到,尽管去做就是,用不着顾及我。只是……我希望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就太丧心病狂了。” “嗯。”褚洄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直望进叶挽的眼睛里,郑重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不会在有北境那时候一样的事情发生。那四五十个纨绔背后所在的本家,都是与曾家有过利益往来的人,所以我暗中插上的手脚才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们或多或少都为曾家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并不无辜……” 叶挽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无奈笑道:“我知道,你真的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 还没说完她只觉得脑后一紧,被一双大手压下,紧贴上一个令人窒息的吻。 唇瓣撕磨之下,带着无尽的缠绵之意和些许恶狠狠的肆虐,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叶挽双手撑着褚洄结实的胸膛,缓慢的回应着,良久才被气喘吁吁的放开。两瓣冰凉的唇瓣没有离开,擦过叶挽的嘴角,撩起一阵酥麻的战栗。褚洄轻声笑道:“好,我不解释。我用做的。” “……”叶挽满头黑线,这么土味又霸道总裁风的台词是谁教他说的?看来她有必要再去找赤羽聊一聊了!上次及笄时候带给她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散去,现在又要来了么!赤羽兄弟,求求你做个人吧。 没等她开口吐槽,又是一阵绵密蚀骨的轻吻,将叶挽亲的晕头转向。 褚洄微松开她,眼底一片赤红,带着隐忍的掠夺。他轻咳一声,声音仍是掩盖不住的充满情欲的沙哑:“明日应当会宣所有人上朝调查此事,之后你就呆在府里不要出门,燕京恐要发生大事。你……咳,今日早些休息。” 他说完长腿一迈就下了床,背对着叶挽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没等叶挽开口嘲笑就身形一闪,率先冲了出去。 叶挽拖着下巴笑眯眯的趴在床上,心中感叹这将军大人的自制力是越来越差了,他竟然也有忍不住的一天啊。 ☆、第207章 燕宫急招 褚洄所料没错,燕京朝廷第二天就急诏了各路从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入宫觐见。包括了一直没有被允许上早朝的嘲风将军府一行。 整个大殿之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正中间跪着数十个身穿各色官府的官员,皆是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伏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叶挽站在武官的队伍中,偏向后方,正好能看见最后一个伏低趴着的人的屁股害怕的撅起。 及冠大典之后,瑞嘉帝已然成人,能够自行从政。可曾后还是没有放弃立于前朝的机会,瑞嘉帝的身后那满垂的晃荡珠帘,正随着殿门口吹进来的寒风微微拂动,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珠帘之后那张端庄富贵的脸上一脸的肃容,不难看出她灼灼的目光正在死死盯着堂下所跪众人正前方的亲兄曾如琥和荣老大人。 “你们给哀家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片寂静之下,曾后启唇冷笑道。“燕京城内的呼声已经直逼到燕宫来,你们下一步是想要干什么?是要气死哀家不成?!” 殿内一片肃静,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昨日放的皇榜直接引起了民怨,尤其是那些多年苦读的寒门学士还有平日成绩相当不错的贵族子弟,纷纷对此次会试的名次有意见。嚷嚷着要曾如琥和荣老大人将所有人的试卷公布出来,给所有人看看,他们是否到底是真的实至名归。 殿试尚且还未开始,会试就已经惹出了这么一大段风波,让他们怎么可能继续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下面的殿试? 殿上众人却心思各异。曾家在科举之上动了手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以说是二十多年来都如此,否则今日的朝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曾家的拥护者。可往日那么多次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怎么这一年的事情就被捅了出来了? 往年官员的任职都是由吏部掌管,吏部孙尚书此时也跪在堂中,想了想扬声道:“启禀太后娘娘,依微臣所见,外头那些学子实在是没事找事。自己落榜了就不服榜上其余各众贡士们,纯粹是嫉恨心理,所言科举有黑幕等话不过是他们空口白牙的胡说,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此次科举。微臣觉得,他们越是如此,咱们越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才是。”吏部是曾家的人,要是曾如琥出事,他们只怕当先一个就要跟着倒霉。 孙尚书这么说,立刻引起了其他跪着的几位朝臣的共鸣。 “微臣附议,外头闹事的大多都是寒门学子,苦读三年不中有了落差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难免会做出这种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要知道人言可畏呀。”礼部尚书恭声说道。 他同样与曾家关系匪浅,历年来这么多次科举都是由礼部主持,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这次的事情被人捅破了,他们礼部同样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姚尚书适时的开口插话道:“一个人如此传言恐是嫉恨误会,几百人几千人都这么说就怕是有些门道了吧?总不至于咱们大燕此次科举的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学子,寒窗三载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他立于百官前列,说的话同样也是不少中立官员们心里想的。 难不成这届学子个个都是输不起的小人,看你中贡士了就说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来污蔑你不成? 叶挽微微扬起眉,心中不由咂舌。朝廷六部六位尚书,竟然只有工部的姚尚书和刑部跟曾家没什么关系,其余四部皆是曾家的人。曾家这三十年来当真是炙手可热顺风顺水了。她看了看武将队伍首位一脸冷淡的褚洄,那高大绷的笔直的身影带着一丝忍耐和坚毅。要扳倒曾家……确实不容易。 跪着的几位官员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说的无非就是外头那些都是谣传啊,不足为信,无须理会之类的言辞。 荣老大人也跪在其行列之中,半晌突然开口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此次卷题都是由我等翰林院诸位学士们批阅。老臣在阅卷时同样发现了其中不少国子监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学子所做答案相当优秀……” 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曾如琥打断。曾如琥冷笑道:“荣老大人什么时候也会这般狗眼看人低了?难道平日里不怎么出彩的学子就不能突然顿悟考了高分,在科举中夺得名次了么?荣老大人此举,跟外头那些闹事的学子有什么区别?”他其实心里也纳闷的很。曾家往日都不会做的这么过分,看中了那些学子稍加提拔也就是了,断没有像外面所说的一样只手遮天的夸张情况出现的,更遑论说将会试的试题泄露给几十个贵族门阀子弟知晓了。 他这次为了与萧天慕搭上边,所言所行也相当的小心谨慎,只是暗中给叶文溪做了些点拨。怎么可能这么放肆又光明正大的将几十个贵族子弟纳入羽翼之下?只是……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父亲,这件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若是被父亲知晓了他与萧天慕交涉的事情只怕不妙。 曾如琥的言语诛心,荣老大人身为在朝几十年的老臣却不甚在意。他看了曾如琥一眼,正色道:“老夫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然不服的众人如此之多,若我朝廷毫无作为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应当力排众议以证自己清白才是。曾国公觉得呢?”他在大燕朝廷做官三十余载,其中有多少阴暗的勾当他都可以当做没看见,毕竟为官并不是愣头青的一味冲锋陷阵就可以的。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一保自身的最好方法,即使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个顽固的愣老头也无所谓。 只是……荣老大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只是这次竟然将歪主意打到了他孙女的头上来,绝对不可能忍。 曾后缓缓道:“那依荣老大人所见,应当如何呢?” 荣老大人拱手道:“是非公论自有圣上定夺,老臣薄见不足为凭。只是老臣觉得,既然有诸多举子不满,不如将此次会试成绩作罢,重新考过。” 他的话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三年一次的春闱有多不容易荣老大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选题筛题等更是提前一年就要开始准备,更别说会试之后这么多阅卷的官员都要关起门来没日没夜的和外界隔离埋头阅卷了。 再要重新准备试题进行考试,还要让那几千学子们再经历一次三日两夜的痛苦,谈何容易? 当即引起了堂上诸多官员的反对。“臣不赞成,会试结束就是已然结束了,哪有推翻重考的道理?难道因为这次中了贡士的举子们不是荣老大人想象当中的举子,就要重来不成,这算是什么道理?”孙尚书板着脸道。 “臣同意孙尚书说的,会试已然完成,就不该重考。外头有传言就让他们传便是了,朝廷还能少块肉不成?”曾如琥当即赞成的说。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又当着瑞嘉帝和曾后的面在大殿之上吵开了锅。 萧羽凉笑道:“重考当然是不必怕什么的,毕竟真金不怕火炼,有真才实学的又何必怕再考一次?怕的就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吧……” “康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心里有鬼?”曾如琥顿时板了脸。 萧羽哼笑道:“国公爷急什么?本王说的是那些有可能舞弊的学子,又不是在说国公爷您。国公爷这么急着跳脚,莫非心虚?” “康王殿下慎言!康王殿下金枝玉叶,皇族贵体,自然是不知道每三年一度的春闱需要消耗多少的财力物力人力,岂是由得你们这样空口白牙的一说要重考就能随随便便重考的,要知道……” “够了!”曾后冷斥道,那小指上尖锐锋利的尾甲在扶手上刮擦出难听刺耳的响声,像是在每个人心口毫不犹豫的挠了几口。她美目轻转,从静默无声的武官行列中低着头的叶挽身上扫过,眼中情绪莫名。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一边的瑞嘉帝欲言又止的神情,缓缓道:“哀家急诏你们上朝,不是为了在这里听你们内斗乱嚼舌根子的。哀家不想听此事是谁的责任谁的问题,只想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平息燕京城内谣言的方法?”她不能将此事交给瑞嘉帝来处置。 瑞嘉帝刚过及冠大典,虽正是时候急需表现,一正登基这么多年来活在自己阴影下的威严。但是此事若处理不当,只会让万千百姓觉得当今圣上无用无作为。 她虽不愿这么快将手中权力分脱出去,但她到底是瑞嘉帝的亲生娘亲,该保护他的时候还是应该保护他。不管这次事情的处理结果如何,只要她插了手,别人只会当一切都是她的主意。即使日后瑞嘉帝想要在朝臣面前建立威信更加困难,也总好过被人指点唾骂的好。 她瞥了一眼叶挽,那日叶挽斩钉截铁的拒绝她的提议的模样还尽在眼前。这个女儿是百分之百靠不住的,那她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也对自己心存怨怼。 兵部尚书虽是个文官,但到底是执掌举国兵事兵官的文官。他接受到曾老国公投来的目光,犹豫了一下提议道:“娘娘,微臣觉得,谣言止于武力。不如将带头闹事的几个杀鸡儆猴,以观后效?”这是他们最常使用的手段,不听话的就一个个杀了,总会杀到你们听话为止。 大殿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冷嗤之声。 兵部同样是曾家的人,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提议无异于是蠢的在给曾家招黑罢了。 翰林院以荣老大人为首的一众文官当即跪了下来,严声道:“娘娘三思,此举大大的不妥!燕京城还徘徊未去的万千落榜学子何其无辜,他们寒窗苦读十数年,就为了在科举之上大展风采以报大燕母国之恩,若是不分是非缘由就将人斩杀,与几十年前的西秦暴政有何区别?绝对会大大的寒了燕京百姓的心啊!” 叶挽嗤笑,看样子几十年来曾家用这种手段力排众议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曾家之于大燕就宛如横着走的螃蟹,嚣张跋扈了二十几年。眼下又想要故技重施,有褚洄在其中推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站在武官首列的褚洄突然开口,清声笑道:“是啊,别说西秦暴政,三十年前的楚家军不也是一样么?” ☆、第208章 一群助攻 “别说是西秦暴政,三十年前的楚家军不也是一样么?”褚洄难得的在众人面前展颜露出了一丝微笑,面对着大殿正前方的曾后。其余百官皆立于他的身后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有曾后注意到,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没有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三十年前楚家的事情,尤其是在先帝和曾后的面前。 楚家的事情就仿佛是一件尘封已久的禁忌,就连想到也要掂量掂量是否有那个资格有那个胆子来想。谁都知道楚家在三十年前,就好似今日的曾家一般的炙手可热,与曾家不同的是,楚家天生就是将门世家,从开国时期就跟着太祖南征北战的打天下。可以说如今的大燕是楚国公的父辈祖辈陪着太祖一起打下的,在后来楚国公更是和高祖兄弟一般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有功之将,大燕的顶梁柱,在昭阳帝的猜忌之下起了反心,私通外国,意图谋权篡位。 曾后的表情煞时变得冰冷,目光灼灼的盯着褚洄,朱唇微启:“褚将军这话是何意?” “没别的意思,你们不觉得很像吗。”褚洄懒懒的笑了声,“当年不也是有谣传说楚国公一家和楚家军无辜,咱们大燕朝廷力排众议掌握了楚家私通敌国的罪证,先帝更是以雷霆手段清扫了所有异言么。本将军只是觉得太后可效仿一二,同样如此处理这次的事情,用不了多久举国上下就只会传颂太后娘娘的举动,歌功颂德了。” 曾后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她一向拿捏不准这个少年成名的将军。 从前入京拜将时见他沉默寡言,并没有放在眼里,现在当真是越看越觉得棘手,越来越不在掌控之中了。当初解决了楚家的事情,和豫王闹的天翻地覆,想着给他点甜头示好拉拢一番才会毫不犹豫的将那少年封将,如今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既没有拉拢到豫王,反而跟他的关系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糟糕。不,是三十年如一日才对。 殿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当初楚家的事情确实异议非常。和现在的曾家不同,几十年前朝堂之上的官员着实都是万分佩服楚穹苍将军的为人,而不是曾家这样各种无耻的威逼利诱。即使当初有不喜欢楚将军的官员,也多是觉得他过于耿直霸道,性子不够圆滑。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位忠臣良将,出人意料的作出了勾结番邦外国的举动,还被人从府中搜出了书信的证据。 昭阳帝以利疾手段收拾了楚家,斩了百万楚家军,当然是免不了各路不服的人。可试图帮楚家说话举证的官员是贬的贬,死的死,燕京朝堂大换血,如今还在位的除了当年一些不问世事的老官,也就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新鲜血液了。 看看昭阳帝的亲弟弟豫王,不也是毫不留情的就被昭阳帝贬去了陇西苦寒之地,以至于三十年都没有归京吗? 褚将军这番话看似是在贬低楚家,实则更是在挑衅曾后与先帝。如今还敢当着曾后的面提当年楚家之事的人,只怕就连齐王康王两位王爷都不敢这么做。 曾丘云眯眼看了看褚洄,他心中微疑,有些吃不准褚洄说这话的用意。 他到底是真的随口一提,就为了阻止这次科举谣言事件的血腥案发生呢,还是想借故提一下当年楚家的案子? 当初陇西一位少年猛将入京封帅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大燕,他们自然是不可能不追查褚洄的底细的。曾家有怀疑过褚洄的来历,不过当初的废后楚氏一直到打入冷宫都被证实过未怀龙子,那就不可能是楚宓的儿子,不可能是先帝的血脉。可楚家除了楚宓这一个女儿以外又没有过别的子孙,若是说是某位重要将官留下的子嗣,倒是有些说得过去。 曾家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探查,可的的确确查出褚洄是陇西一年旱灾死去的农户家的儿子。连官府的姓名登记造册都清晰可见,萧天鸣见他可怜才收养了他,跟楚家军的案子确实没什么关系。 那难道褚洄说这些话的用意,都是来自于萧天鸣的授意不成? 曾丘云心思活络的转动着,努力的排查思考有关褚洄的一切,并未注意到朝堂之上的其他问声。 荣老大人听了褚洄不三不四说的话,当即皱眉反驳道:“褚将军此言差矣。先不论当年之事到底如何,时代在进步,百姓的观念也在改变。若这次会试的案子若是同当年一般处理,非但不会有人夸奖陛下和娘娘,反而会觉得大燕朝廷无作为,滥杀无辜,掩盖真相!” “哦?那依荣老大人所见,应当如何呢?”褚洄好脾气的笑了一声。 “依老臣所见,此次事件应当以疏通安抚为主,切不可一味的堵着悠悠众口。要知道三人成虎,堵不如疏,千万不能寒了天下百姓的心,让百姓觉得我大燕朝残暴不分是非才是。”荣老大人当年不过是个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自然在楚家的案子上说不上什么话,也就安然的保存了下来。但是以他耿直刻板的性子,要让他由着曾家将皇城外那些反抗有异议的百姓杀个精光,那可就是触了他的底线了。 叶挽听他们一老一少这么一本正经的对话,差点就没笑出声来。 早知道褚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竟然连荣老大人也要利用。荣老大人这么多年能做上太子太傅全靠真才实学,可以说是天下文官中的楷模了,有他帮忙说话,曾后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得不顺着各众清廉文官的意思来。 她也不可能因此迁怒于荣老大人,一个年近古稀的学者,全天下悠悠学子的榜样,她敢擅动一个试试? 不过尽管如此叶挽还是在心中为荣老大人捏了一把汗。 孙尚书不满道:“可是这件事情到底是诽谤,难道就便宜了外头那些擅传谣言的奸佞不成?” “是不是诽谤,难道就凭孙尚书红口白牙的这么一说么?”褚洄瞥了眼身后的孙尚书,凉凉道,“事已至此,难不成孙尚书还想着用一块遮羞布把事情给遮起来,让所有人都假装没看见不成?” “褚将军所言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孙尚书怒道,“科举乃我文臣家事,好像不归褚将军的镇西军管吧?” 不服曾家的官员们心中鄙夷更甚,孙尚书这么一急竟然连文臣家事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一直沉默未开口的谢青闻突然哼道:“大家都同朝为官,只是你为官我为将罢了,不都是陛下的臣子,大燕的支柱,百姓们的榜样么?自古以来都说文武不分家,孙尚书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你孙尚书是大燕的要员,我们武将就屁都不是,不能在这样的朝堂前,在这样的话题上发言了么?” “是啊,大家都是为了陛下分忧的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哼,早就知道你们礼部看咱们不顺眼了,直说就是了,讽刺褚将军算怎么回事?” “看孙尚书那细胳膊细腿又脑满肠肥的模样,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穿着开裆裤呢。” 武将们没有文官那般好脾气,还要跟你之乎者也的辩论一番。在他们眼里,厉害的就是厉害的,吹牛逼的就只会吹牛逼。笑话了,褚将军可是所有武官们心目中的神,哪轮得到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礼部尚书可以瞎挤兑的? 褚洄好整以暇的看了孙尚书一眼,颇含歉意的笑了笑。只是那歉意有几分诚心,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了。 “哼,先前及冠大典的事儿孙尚书是忘了吧?礼部这些年白拿俸禄白吃干饭的事情也没少做,哪就能轮的到他在这里瞎放屁了。” “怕是忘了钦天监一整个监门的事儿了吧,也是,反正最后他也是擦着边混过去了,不长记性嘛,可以理解。”及冠大典那件事儿最后还是让钦天监的背了锅,也是没办法,又没有抓到主谋的把柄,又不能让曾家白白损失了个礼部,相比之下钦天监就显得比较没用一点了。曾家自然就为了保礼部舍了钦天监。 果然一提这茬,孙尚书的脸色顿时变了,一阵青一阵白的。这些武将个个都是最底层摸爬滚打爬上来的泥腿子,不要指望他们说话能有多客气,难听都是美化过的结果了。 他还欲开口反驳,却听曾后打断道:“行了,都给哀家闭嘴吧。”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揉着额角,满脸的疲惫。“哀家不想再听到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现在,立刻,马上,给哀家想个解决的法子出来。” 主“战”派就如先前孙尚书所说,以镇压为主,拎出主谋杀鸡儆猴为辅,势必要让燕京城内那些闹事的学子们知道朝廷的威严是不可挑衅的。 主和派……也不能说是主和派,以荣老大人为首的一帮文人,建议调查此次会试的内幕,还所有学子一个公道。如有必要的话再进行一次会试,真金不怕火炼,务必要给所有的学子们一个公平。 大燕遵从历来的科举制度就是为了公平二字,而不是让朝堂之上满布那些因为举荐制而推上来的无能庸才。 可是如果要调查会试的真实内幕,势必就要牵扯到曾家复杂又密切的关系网,除了荣老大人和一众与曾家无利益往来的官员支持外,遭到了朝堂之上近大半的人的反对。 一时间再次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僵局。是镇压好呢,还是调查好呢? “太后娘娘,此次外头的风言风语多数是针对国公爷。依微臣拙见,国公爷若是想要自证清白,自然是应当调查清楚此事,还所有人还有自己一个公道了。”姚尚书恭声道。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位重臣中赞成调查事情真相的,而且完全不为了自己的私心,要知道科举的事情完完全全是跟工部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哼,荣老大人也闲扯其中,谁不知道大理寺的荣大人是荣老大人的亲儿子?若是有所偏颇,又当如何?”吏部尚书冷嗤道。 荣老大人哼道:“请陛下和娘娘,将犬子限制,令他不要参与此次调查便是。老臣行的正坐得端,并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龃龉。各位大人自便就是。” 他都这么说了,是逼得曾后想掩盖此事也掩盖不得了。 ☆、第209章 京畿营花落谁家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大殿几次三番的陷入寂静,似乎是人人都无语凝噎一般。 荣老大人主动避嫌的话语更是让人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身为此次科举的监题之一,荣老大人都这么大大方方的表达出他愿意接受调查了,你曾国公再藏着掖着似乎也不是个事儿了。 萧羽眉梢微挑,扬声笑道:“荣老大人不愧为文官之首,当世楷模呀。我朝若人人都想荣老大人这般主动自觉,想来这次也不会发生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大家觉得呢?” “康王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了,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是否是误会都未尝可知。你又怎能断言这是丢人现眼的事情呢。”眼看着事情朝着不可转圜的奇怪方向发展了,齐王顿时眯了眯眼。曾如琥有求于他,叶文溪的事情是他让曾如琥留了一手的,要是被人查出来,虽然曾如琥没那个胆子把他一起供出来,但是叶家绝对是保不住的,到时事情就麻烦了。 叶驰那个金袋子他还没有捞够,也正是为了叶驰那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他才会铤而走险帮他一把,让叶驰那个没用的儿子在这次会试上跻身于前十名的行列。要是事情暴露,叶家难逃罪责,岂不是得不偿失? “齐王叔,这事儿跟你我都没什么关系,我俩只需要搬着小板凳看热闹就行了,你着急什么?莫非……此事跟你有关系?”萧羽哼笑道。齐王素来惯会做好人,装出一副自己无辜又正义的模样来。实际上背后的水深着呢,当他不知道萧天慕也一直在肖想那个位置不成? “羽儿,你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当真是不可取。此事事态严重,怎么能当做看热闹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皇家天生就是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呢。”萧天慕唇边的八字胡抖了一抖,面上带着讥讽。若要说曾家倒霉出事,第一个开心鼓掌的绝对就是非萧羽莫属了。他那野心两个字就好像直接写在脸上了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要把他一起拉下水,萧羽也配么? “哀家说了,够了!”曾后今晚已经是第三次开口呵斥,这次更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愤恨的将头扭了过去。“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让哀家省点心吗?事情就按照荣老大人说的办吧,去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情。无论是科举的内幕还是寒门学子中是否有人故意煽风点火挑动情绪,务必给哀家差的清清楚楚。这件事情……就交给京兆尹和大理寺主查吧。”她想了想,看了一眼荣老大人又道,“哀家虽相信荣老大人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为了避嫌起见,还请荣老大人和荣小大人一起,这段时间就呆在府中,少出去走动了。”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要软禁荣家了。 诸位文官心中一凛,曾后此举无非是扇在他们文官脸上的一个大耳光。荣老大人德高望重,就连他都要软禁起来不得插手此事,不是明摆着在告诉别人我就是在怀疑就算泄了题也是你荣家泄出去的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就是在把锅往荣老大人的身上甩啊! 诸位文官皆是满脸的怒容,耿直的性子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纷纷作势欲反驳。只是还没有开口就被荣老大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曾后爱怀疑就让她去怀疑好了,怎的都不是荣家做出来的事情,还怕别人查么?荣老大人的眼神似乎是在说个意思。 叶挽却觉得不妥。依曾后的性子来看,要是她真心想要保曾家,那铁定会让荣老大人背锅。就算这件事情跟荣家没有关系,曾后也会让它变得跟荣家脱不了干系,想想三十年前楚家的案子就能看出来,曾后手段阴狠毒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不敢做的。 荣老大人如果真的束手就擒呆在府中任由查案之人摆布的话,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还难说。 荣老大人怎么都与叶骥和叶骊有一取名之恩在,亲孙女还嫁给了叶骥的长子叶文淞,可以说和叶家长房的关系相当密切。怎么都不能让这样一个刚正不阿的文官背负那样的罪名,做了曾家的替死鬼才是。 叶挽想了想,刚欲开口,前面的褚洄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恰好轻哼了声,说道:“娘娘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曾后见褚洄又说话了,脑仁不由一阵一阵的抽痛。“褚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 “曾国公与荣老大人同为此次科举的监题,娘娘怎的就让荣老大人一家避嫌,忘了曾国公呢?”褚洄淡道。 大殿之内一阵抽气的嘶声。 他们知道褚将军一向胆大妄为,又有豫王撑腰,不怕曾后和曾家。却也没想到褚洄敢当着曾后的面提出这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点,曾国公曾如琥与荣老大人同样为此次的监题,凭什么荣老大人要被软禁在府里,荣小大人还被剥夺了参与调查此案的权利,曾国公就用不着?当然是因为曾国公是曾后的亲哥哥了! 这么想的人有不少,敢这么提出来的就只有褚洄一个人。 叶挽心中微贴,褚洄答应过她不会牵扯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那她就应该相信他,有那个能力能保住荣老大人。她轻舒一口气,静待接下来的发展。 果然,曾如琥脸色随之又变了一变,微怒道:“褚将军这话是何意?难道是怀疑本官?” 褚洄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道:“荣老大人都以身作则了,曾国公身为百官之首,难道也不应当作则作则?难不成太后请荣老大人避嫌,也是在怀疑荣老大人不成。” 众人心道,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您老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要曾国公和荣老大人共同进退呀! 曾如琥眼一眯,还欲说话,却听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缓缓道:“褚将军此话有理。我曾家断没有行令特殊的道理的。” “父亲?!”曾如琥脸色一青,方才说话的分明就是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曾老国公。他惊疑的目光与曾老国公对上,刹那间被曾丘云眼中所含的冰冷的怒意吓到,难道父亲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不成? 不等曾后和瑞嘉帝发表意见,曾丘云又道:“为了避嫌,我曾家愿暂时交出京畿营统帅之权,暂居府中,直到事情查清楚为止,以证自身清白。”曾丘云到底是一块老姜。 现在整个朝堂之上都在怀疑曾家和此事的关联,他大大方方的以退为进,交出京畿营的统帅之权,让所有人不得不相信他曾家跟这件事情当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事实的真相是如何,至少首先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赚了一个表现分。 叶挽咂舌,曾如琥那个脑子确实不怎么好用。至少跟曾后和曾丘云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了。就在曾如琥想着怎么窝里反的时候,做了坏事的同时还需要自己老爹和妹妹来擦屁股,当真可悲。 曾丘云这一手,定然会被人人称颂,在感激涕零的要求他不要冲动。届时曾丘云只要适时的推脱两句,就能顺理成章的洗清了嫌疑并且拿回京畿营的统帅之权。果然,当即就有官员跳了出来。 “老国公,万万不可啊,京畿营统帅之权何等重要,整个燕京的安危难道曾家都要弃之不顾了吗?!”孙尚书夸张的叫嚷道。 “是啊老国公,京畿营跟查案没什么关系,用不着避嫌嘛。” 不得不说曾丘云笼络人心的本事惊人,这个当口还有不少人急着替曾家出头。 瑞嘉帝莫名道:“祖父……老国公是有什么顾虑吗?不妨说出来,京畿营兵权重要,即使是暂代眼下也没有合适的人接替呀。” 曾丘云刚欲开口,却听褚洄幽幽道:“京畿营掌管全燕京城的军务、守卫、巡逻、防御,届时大理寺与京兆尹查案,牵涉人口众多,其中定然少不了发生各种各样的矛盾阻碍了。曾老国公怕是担心京畿营与查案行动相悖才会如此选择吧,当真是明智无比,褚洄佩服。” 他三言两语的就把曾丘云推脱的后路给堵死了,简明扼要的说出京畿营和查案的重要关联,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你京畿营就是会跟查案有矛盾,你就安安顿顿的呆在府中等着事情水落石出吧。 曾丘云面色一僵,顿时跟吃了屎一样的难受。他白若苍雪的胡须抖了一抖,隐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也不由的握紧了。 早知道在这个臭小子面前没那么容易过关,他就不应该主动提出将京畿营交出想要迂回一把! 曾如琥知道自家老爹现在心情已然差到了极致,刚经历了儿子的蠢事,又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被人宰了一刀,当然不会开心到哪里去的了。他跪伏在地上,心中隐隐担忧,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老国公,你说我说的对吗?”褚洄反问道。 曾丘云强忍着骂娘的冲动,干咽了口口水,沉声道:“是,褚将军要说的,就是老夫要表达的意思。” 老国公本人都这么亲口承认了,其他人再说着一些请老国公不要冲动的话来未免就显得太过做作。一时间,谁也拿不准这真的是老国公的真实想法还只是缓兵之计,呐呐的不敢开口。 曾后看了一眼褚洄,心中怀疑,冷笑着开口道:“那依褚将军所见,直到此事查清为止,应该将京畿营交与何人之手比较妥当呢?褚将军不会是想要说,交给你吧。” “娘娘误会。”褚洄淡道,“本将军对这种麻烦的事情素来是避之不及的。” “哦?那依将军所见,京畿营如此重要的兵权,在短时间内应当交由谁来掌管比较合适呢?”这话其实也是曾后正在考虑的事情。她还没有理顺自己亲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样的蠢事,自己老爹又被褚洄逼的下不了台来,京畿营又是一把掌握燕京上下安危的钥匙,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齐王和康王就是两条盯着肉的狗,将兵权交给他们不如直接把瑞嘉帝的皇冠顶戴摘下来送给他们得了。朝中又没有值得信任的武将,褚洄不可能,谢青闻同样不可能,另一些不知名的老将又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实在是令人头疼的很。 褚洄负着手并不回答曾后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的在武将的人群中扫了一眼,看似也是完全没有主意的模样。 曾后目光突然一凝,注意到一个忽视了许多年的人。他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210章 萧羽的执念 曾后目光突然一凝,注意到一个忽视了许多年的人。 众人齐齐顺着曾后的目光看去,只见武官人群的前排,正襟危立着一名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宪钧侯,”曾后幽幽的喊了一声。 燕阳先前都在走神,被各式争论吵昏了头脑,猛地被曾后点了名,脑子一热答道:“有!” 宪钧侯和远在北境的定国侯一样,都是高祖时期跟着南征北战的小兵蛋子。只是两人同时升迁,同时封了侯爵,待遇却天差地别。定国侯谢远愿意在北境饱受风霜之苦,驻立边关抵挡北汉蛮子长达三十年,就连昭阳帝在世时都须得给他几分薄面。 燕阳就不一样了,封侯之后便在燕京娶妻生子,做起了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侯爷。在朝中的存在感可以说是弱之又弱,要不是先头出了他女儿和齐王世子的那档子事,文武百官几乎都要忘了朝廷还有这么个闲吃干饭的侯爷在。 曾后望着燕阳陡然变得紧张的神色,不由微微凝眉。宪钧侯如今的夫人是曾家的庶女,还要喊她一声姐姐的。听闻燕阳有一儿一女,儿子是先头的故妻所出,如今正在羡州褚洄的手下当差,是中护军的副将。但因着曾如娇的关系,燕阳早就和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曾如娇的手段她也是知道的,能以一介庶出之身爬到如今侯夫人的位置上,燕阳早就被她吃的死死的,倒是用不着担心陇西那边的关系。 至于那一女……燕悦那个蠢货,自己把自己害了以妾身被纳入齐王府,堂堂侯府千金在百姓前丢尽了脸面,燕阳和齐王的关系势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倒是可信任。 如今京畿营的职权就像是个烫手山芋,扔到哪个没名没气的人手里他们都不敢接。那些野心勃勃的诸如萧天慕萧羽一类的又休想信得过……那么这么多年来默默无闻的宪钧侯倒是个最好的选择了。 曾后瞥了一眼曾老国公,看着他难看沉思的脸色,就知道他还没有那定主意。那张隐隐透着疲态的绝美容颜上闪过一丝愠怒,若不是自己那个哥哥不知道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她又怎么会到现在要烦恼京畿营的去向问题? “宪钧侯,曾老国公所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京畿营职责之重,在查清楚本次科举的事情之前,需要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人来暂代管理。哀家意属请你来暂管京畿营的兵权,你意下如何?”曾后清晰沉稳的话音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之内掷地有声,每吐一词就让燕阳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众座哗然,也不知道燕阳怎么就当得起“有能力有威望”这六个字了。 有能力是有的,不过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兵蛋子。又贪图安乐富贵,在燕京沉寂了整整三十年,手无半点兵权官权,哪里来的能力? 威望就更谈不上了,他现在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只怕连当时同辈同位的谢远的儿子谢青闻都比不得,曾后这么大喇喇的夸他有能力有威望,莫不是在反讽? 燕阳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只觉得一颗心突突的跳的狂热。他将颤抖的双手隐在衣袖之中,故作镇定道:“娘娘吩咐,臣不敢不从。” 沉寂了这么多年,儿子跟他离了心,二十年都没有见过面。女儿又傻乎乎的送上门去给人做妾室,他逼不得已只能投靠了齐王。他还以为他这一辈子的仕途就到此为止,只能默默地躺在家里吃老本,守着那一年没有多少的侯爷俸禄过完这一生了。没有想到今日阴差阳错的就出现了转机! 京畿营啊,京畿营是什么概念?十三个营这么多年来都掌握在曾家的手中,外人碰都别想碰一下,就连曾家那位大公子起先也只能做个六营的统领。全燕京上下包括燕宫都在京畿营的掌控范围之内,当然宫中还有内卫,与京畿营是分隔开的,尽管是这样也难以抵挡住京畿营在燕京只手遮天的权势。如今整个京畿营的兵权就像一块巨大的馅饼,“哐当”一下就砸在了他的手上,他是傻了才不会接住! 看着燕阳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态,曾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要不是这么多双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要曾家避嫌,他当京畿营会落到他的头上不成?只是比起他来,齐王和康王,还有褚洄之流,更让人信不过罢了。 “陛下和曾国公意下如何?”曾后面带讥嘲的意思意思看向瑞嘉帝。 这种场合之下,瑞嘉帝就算有意见也不能反驳什么。他只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番便点头道:“朕觉得甚好,侯爷年轻时也是风光无两的英雄好汉,京畿营交与侯爷手中朕也放心。” 曾国公眼下哪还有发表意见的胆子。自家的兵权就因为自己做的蠢事拱手让人,回去向父亲和妹妹解释都来不及,自然是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燕阳么,不过是个过了气又没什么脑子的炮灰罢了,暂代京畿营的兵权而已。等他将科举的事情处理完了将自己从中摘出来,有的是机会收拾燕阳让他将兵权吐出来。 “臣……没有异议。”曾如琥俯首恭声道。 “既然如此……”曾后点点头,再次看向满面红光的燕阳,“这段时间就要麻烦侯爷了。京畿营乃燕京重中之重,司掌整个燕京的安危秩序,还请侯爷甚重处理。” 她这话一出,其他略有期盼的文臣武将们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肖想京畿营之权也没有用,只会被曾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炮灰。就算现在曾家手忙脚乱的没空来理会他们,早晚也会腾出手收拾的。他们到底不比宪钧侯,有几分家里在,曾家碾死他们还不是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如今能将宪钧侯推出去做炮灰,也等于是燕阳变相的救了他们一命了。 “臣、臣定当幸不辱命!在国公爷休憩的这段时间内,京畿营定不会有辱国公爷的声威。”燕阳想了想,还是对着曾如琥诚恳说道。他也不是个傻子,知道这么一出之后曾家一定看他非常不顺眼,必须适当的向曾家示好。“国公爷放心吧,待国公爷洗刷了冤屈恢复清白,京畿营定毫发无损的如手奉还。” 曾如琥没什么诚意的哼笑了两声:“侯爷客气了,麻烦侯爷了。” 两人明明有了利益冲突,还非要装出这一副和气友好的模样,真是有意思。 叶挽轻扬起眉。可以肯定的是,科举的事情一定有褚洄的手笔,他若是真心想要削弱曾家的势力,又怎么可能让曾家轻轻松松的从中脱身呢?只怕京畿营这块香饽饽,要落在燕阳头上好一阵子了,祝他不会被曾丘云迁怒才好。 还有……燕阳难道当真就是如曾后所想,是个中立派么?她似乎是忘了,燕悦刚入齐王府的时候可不是个侧妃,只是个连宫女都不如的贵妾罢了,如今一跃而起做了齐王世子侧妃,仅仅是因为萧逢良心发现了么? 总算解决了一半这心头的烦心之事,曾后疲惫道:“今日之事就这么办吧,叫京兆尹和大理寺彻查科举案的内幕,再有考生在燕京城内闹腾,就如实告诉他们。若是当真有什么问题……翰林院和礼部重新准备会试之事,务必肃清其中宵小之徒,还我大燕朝廷一个清明。就这样,散了吧。” 从曾后嘴里说出还大燕朝廷一个清明的话,当真是有些讽刺呢。 叶挽想。 只是不知道,京畿营的职权一交换,燕京城内到底是一如既往,还是要变天了。 …… 是夜,康王府的密室之内,萧羽正一改往日丧气的表情,满脸的喜色。 身披斗篷的仓加用蹩脚的大燕语讥嘲道:“康王殿下,怎么还没动手,就已经这么开心了,好像已经事成了似的。” 萧羽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本王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了吗?正好曾家自己作死,燕阳算是个什么东西,本王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可以将他除去,届时还不是本王想如何就如何?”曾家那个老东西心思深沉,整个在燕京在他的掌控之下滴水不漏,可以说是见了缝也半根针都插不进去。如今也不知是他们自己作还是背后有哪位高人出手,竟然作的连京畿营都作了出去。实在是天助他也! “康王殿下的自信心,很满足啊!”仓加说,“我觉得,你别忘了,那个燕阳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会不会碍手碍脚呢!” “用不着理会他,一个跳梁小丑罢了!”萧羽冷道,“不管他背后是什么来历,这次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要你立刻去通知狄娜公主和安排安插在武州的人手,务必让他们这两天赶到燕京来。燕阳那边……本王自有分寸。” 仓加没他这么乐观,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用大燕话怎么说来着?其中一定有一些隐私腌攒的疑点。这一切仿佛就像是故意安排好了的一样,顺理成章的帮他们解决掉了心头大患的曾家,让萧羽可以毫不顾忌的投机取巧,把握机会趁火打劫。 他迟疑道:“我觉得,还是要调查调查。” “调查什么?”萧羽皱眉,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等着曾家洗脱冤屈,重新掌控京畿营么?本王没这个耐心了。二十六年了,本王看曾家那老太婆的脸色已经看了整整二十六年了,从我作为庶长子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本王就知道,这辈子我与曾家势必是势不两立的。曾家的风头一日比一日更盛,本王只恨没有在曾家还没有到只手遮天的地步时就先铲除了他们!如今正是一个大好机会,不成功便成仁,你,速去安排!”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头,自从六七年前和北汉联系上开始,他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把曾家那些人踩在脚底下,现在机会来了,要他怎么能不把握? 有谋士道:“王爷……此事关系重大,您是否要跟太妃娘娘商量一下?” 萧羽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母妃……母妃比我更加等不及。我只是在曾家的强压之下战战兢兢的活了二十六年,母妃却是……从曾如水那个贱人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就昭示着一辈子孤苦无依。不要讲母妃牵涉进来,这件事……这件事不要让她知晓。” ☆、第211章 得罪得罪我 “你早就知道曾老国公会故作谨慎大方的同意避嫌的事情,将京畿营的兵权交出来?”挽回居院中的石台子上,叶挽正身绑着沙袋倒吊在一颗树上,虽憋得满脸通红,但还是故作镇定的与石台边的褚洄交流道。 褚洄坐在石台边上,手持沥银枪,正慢条斯理的擦拭着。通体乌黑的沥银枪在皎月之下闪过一道锋芒,从枪尾一直闪到枪头,像是在故意炫耀自身的锋利一般,寒光猎猎。褚洄面无表情的扫了叶挽一眼,胳膊一抬,同时就扫出一道疾风,将叶挽摇摇欲坠的身子挂到了更高一截的树杈上。“不要走神,才不过半个时辰罢了,坚持。” 不知怎么的,下了朝之后褚洄就心血来潮的说要教她轻功。拜托了,都拖了那么久装了那么久的死了,才莫名其妙的要教她轻功,她早就自己学会了好吗!还美其名曰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练好一身跑路的功夫以防朱桓解救不及,出现什么不测。 以她的功夫来讲,要是有什么不测能威胁到她,那就算是朱桓出手也没有用的。 只是这冷面煞神呀,平时人模人样一本正经,私下里就是个毛手毛脚的流氓色胚子。这个时候教起功夫来却又恢复了那残酷无情的名声,教训起她来半点都不带含糊的。叶挽已经像吊死鬼一样在这树上吊了半个时辰,下面的无情大魔王看似漫不经心的在擦拭武器,其实心思一动也没动的牢牢的盯着她,真是在军中当之无愧的阎王之名。 叶挽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又重复了一遍:“来跟我聊聊么,不然我这吊着练习多无聊。” “练功之时切忌分心。”褚洄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还是回答道,“我猜到的。曾丘云此人心机颇深,世故又圆滑,否则也不会以区区一个国公的身份掌握京畿营的要权了。其中虽不乏曾如水的帮衬,但他们两个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一主宫外一主宫内,在昭阳帝的面前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达到今日这般炙手可热的地位。” 见叶挽听的认真,连吊着都没有阻挠她听八卦的心思,他又道:“曾丘云身处高位三十年,自然是对百官和百姓们的心思都了如指掌。更何况他本人骄傲无比,认定自己出手不会有任何差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要是以原先百官和曾后的态度来说,荣老大人已然自检,愿听从曾后的吩咐在家中安守,等待案情的结果。那么同样身为监题的曾如琥,就算当真是清白无忧,以他半点都不肯吃亏的态度摆在眼前,百官和百姓也会对曾家有所意见和保留。荣老大人都以身作则了,你身居高位却这般情态,让人怎么不怀疑你的用心? 所以就算是曾如琥自己憋着堵着不愿意将京畿营的权责让出,曾老国公为了在所有人面前保持他那高傲清白的作风,也会开口提出让曾如琥与荣老大人被同等对待的。 这就是为什么褚洄硬要开口将矛头往荣老大人身上引的原因。 “只不过,曾丘云开口只是意思意思,想要做个表率。他自认为以曾家的威望名声来说,他就算这么提出来,自己势力之下的人也会帮衬着不让他有此举动,根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褚洄道。 叶挽憋着气笑道:“只是他没想到你会突然跳出来堵他一句?” “嗯。”褚洄点点头,“科举之事与我将军府毫无关联,他自认与我并无利益的冲突,自然也就想不到我会堵他话头。” 曾家从前查过褚洄的底细,能让他做到如今的将军之职想来并没有查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来。他们也一定想不到……褚洄不光是跟他们有冲突,那冲突还大的去了。 “……你真狡猾。”叶挽默默道。如果要说萧羽和萧天慕这么多年都在韬光养晦的话,那褚洄简直就是扮猪吃虎的鼻祖了。想到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用“美色”勾引自己的,叶挽就忍不住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褚洄睨她一眼,微微勾起唇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低声道:“我没有对你狡猾,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断袖。” “哼……”叶挽红着脸翻了个白眼。又道:“那京畿营的兵权最后会掉到宪钧侯的手里,你也猜到了?” “不能说猜到了,只能说,当时的情况下,曾老国公都被迫交出了京畿营的兵权,她再端着不允许曾家这么做才会显得太唯利是图了一点。虽然曾如水当年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年纪越大就越在乎起来,她怕别人说她专权,在瑞嘉帝及冠成年之后还把持着超纲,只得以退为进接受曾老国公的安排。”他顿了顿,表情似笑非笑,“否则你说,她怎么会对你提出要立你为公主,配我这个将军的条件来?” 她意图混淆皇室血脉,不就是怕自己当年做的丑事暴露么。 叶挽一窒,道:“你都知道了……” 不过有关她的事,难道还有褚洄不知道的么? “知道什么,知道有些人不想嫁给我么?”褚洄好笑的看着叶挽有些局促的模样。“我要娶你,难道还要曾后来做主,让你以皇室公主之名许配于我?”直接用抢的就是了么。 不过曾后说起来好像也算是他的丈母娘?这就有点麻烦了。褚洄一本正经的陷入了沉思。 叶挽道:“她另有目的,我不想答应她。更何况,我对是否能与曾后相认半点兴趣也无,她的如意算盘只怕是打错了。” “嗯,我觉得你拒绝的挺好。”褚洄点点头,“如果你介意身份,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个。你看南疆公主怎么样?我不介意,你想以男子身份嫁给我我也没关系。”反正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他是断袖了,正好还能隔绝一些不三不四的的肖想。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竟然沉着脸认真开始考虑起来。 “……”叶挽抽了抽嘴角,这家伙竟然跟南疆那边也有联系么?而且看起来权利好像也不小的样子。“不用了,现在这样挺好……”叶挽诚恳道。 “那就等这次的事情过了之后再说吧。”褚洄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见叶挽能在这个高度保持平稳了,再次一挥手将她送上更高一截的树枝上。 叶挽:“……” 她憋着气,已经离地好几丈的高度,除了偶尔会被褚洄拎着飞檐走壁,就连平时翻墙翻房顶也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她稳了稳身子,努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又道:“那你这次安插人手在百姓中挑事,其实并不是针对曾家的了?不对,应该说……你并不主要针对曾家?” “嗯。”褚洄越看越觉得叶挽倒吊的还要保持冷静的模样可爱的很,微微抬眼,“曾家势大,岂是一次小小的科举舞弊案就可以削弱势力的。京畿营的权责交出,也不过是暂时的,权看别人能不能把握了。” 他只是借着曾家的名义给一些曾家底层势力的官员送了人情,再随意安排了些人将事情闹大,甚至轻描淡写的在朝堂上说几句话就能达成这样的效果。不得不说如果褚洄不是一个武将的话,在朝廷的文官行列里也是个玩弄人心权术的好手。 他将所有人的性格处事都摸的一清二楚,定然早就做了布置。如果他是对手……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叶挽默默地想,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难怪有种逃不出褚洄的五指山的感觉呢。 “哼,那些得罪过你的人,一定悔不当初。”叶挽无奈道。还没等她说完,整个人就被轻飘飘的一捞,颠倒过来坐在树杈之上,坐在那个陡然出现在她身边的墨衣男子的怀里。 他脸上挂着莫名的淡笑,桃花眼中幽光闪烁。 那双指腹粗粝的大手擦过她因为倒吊而涨得通红的脸蛋,停在微张着喘气的唇上:“所以挽挽,你要不要也得罪得罪我,体验一下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感觉?” 鬼才要!叶挽大惊。 …… 今夜的齐王府同样也不平静。 后院内宅之中,一脸富态的燕悦懒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正满脸欢喜的喝着嬷嬷端给她的补气营养品。 她翘着兰花指捂着自己的小腹,身形是掩盖不住的丰腴。“世子爷说的是真的?姨母真的将京畿营的兵权交给我爹了?!” “嗯。”萧逢脸上也挂着淡笑,坐在燕悦身边,眼中闪着喜悦的精光。早知道宪钧侯还有点用处,他就再对燕悦好一点了,不过现在也不迟。虽然后院那个贵妾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流了产,不过现在燕悦也怀了他的孩子,他就不计较燕悦是否有对那个没什么用的妾室动了手的事情了。 自己老丈人现在可掌控着燕京炙手可热的兵权,要说他半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燕悦一脸甜蜜的看着萧逢一手扶上自己肚子,心中有一种自己即将时来运转否极泰来的幸福之感。虽然现在脉象还有些奇怪,不过世子爷请的御医可以保证自己的的确确是怀了孩子。 看后院那个贱人得意了几个月,不还是在世子爷面前失了宠?眼下自己亲爹又重新掌权,不怕世子爷对自己不好。 “悦儿,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你,你知道咱们家的情况。虽是王府,在曾家的面前却形同虚设。”萧逢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父王他与豫王同为王爷,身份地位却大不如豫王,这一直都是他心中肉刺。” 燕悦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虽然妾身也要喊太后一声姨母,不过世子爷知道,我娘亲只是曾家的庶女……侯府在曾家面前,也并不好过。不过现在万幸的是,爹重新掌了实权,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不不,你不知道。”萧逢想到齐王吩咐自己的话,又说,“泰山大人掌权只是暂时的,等到曾国公与科举之事撇清关系,京畿营还是会回到曾家手中。到时握着京畿营的泰山大人,才真正是曾家矛头所向了。” 燕悦紧张的坐起身来:“那,那该如何?” “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帮助泰山大人稳住手中兵权。”萧逢正色道,“要知道,燕家只有你一个女儿,燕家好了你才会好,我们齐王府才会好,对不对?” “妾身知道……”燕悦迟疑的点点头,“可是我们应当如何做,才能帮爹保住京畿营的兵权呢?” 如何保住啊……萧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自然是想办法将兵权交给齐王府了…… ☆、第212章 叶驰来访 由于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介入,燕京原本传的沸沸扬扬的谣言一下子就止住了声息。不是因为强行压下的手段的结果,而是燕京城的学子们都想看一看,朝廷调查会调查出个什么样的真相来。 三年一度的科举有多少人参与,数以千计。曾后此次举动看上去相当的公平,你们想要彻查科举内幕,那就让人彻查一下。软禁了此次会试的监题荣老大人和曾家的国公爷,从一个极为公正严明的角度上大大方方的摊开了告诉所有的人。 只是此案牵扯的人数众多,不是一个两个,燕京城一下子就陷入一阵风声鹤唳的古怪情况之中。 满含激愤的学子们主动参与调查,积极的配合京兆尹的盘问,就为了给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一个交代。 而牵涉其中的四五十名官宦子弟情况就不怎么好了,做贼心虚一般的闭门不出,简直就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我家有问题,我儿子的考试成绩有问题,求求你们不要来问我。 叶挽很好奇,褚洄本人是怎么弄到科举的试题透露给这些曾家势力下的官宦子弟们知晓的,难道编题的几位学士中有他的人? 对此褚洄送给她一个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幽幽道:武力解决一切问题。 叶挽:“……”几乎可以肯定,就算是有重兵把守那些阁老学士们的家,也阻挡不了褚洄这般如幽灵鬼魅的身手。他想要偷题实在是太简单了。难怪年前那段时间老是不见人影,原来半夜三更的做贼去了。 同样草木皆兵的还有叶家二房。 科举舞弊的事情已经传的整个燕京城沸沸扬扬,叶驰势大,没有理由没收到风声。 本来全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叶府,庆祝着二少爷会试高中进入前十的叶府,顿时变得人人自危起来。 叶文溪面如死灰的站在堂中,害怕的搓着自己的手:“爹,娘,现在可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齐王殿下现在不愿意见咱们,可见此次事态严重。不过……不过曾国公到底是曾后的亲哥哥,曾后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倒霉的罢?只要曾国公没事,咱们家……也不会有事的。”叶驰咬紧牙关,瞥了苏氏一眼。他早就觉得此举太过冒险,架不住苏氏和叶文溪的恳求,还是厚着脸皮去齐王府送了重金。 本想着齐王再是个闲散王爷,好歹也在燕京生活了五十年,总会有些自己的势力。只要名次上稍稍提拔叶文溪一二,混进前三百贡士中就行了,接下来的殿试再想办法。可是没想到,齐王不知怎么的就跟曾国公搭上了关系,大方的让此次作为监题的曾国公给叶文溪透了些些底,他们又请了枪手,逼着叶文溪将枪手写的策论死记硬背下来在会试中作答,好死不死的就拿了个前十的名次。 更奇怪的是,曾国公素来小心谨慎,这次偏偏给四五十个人漏了题?别说曾国公自己本人不承认了,就连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定是背后有奸人陷害了。 事到如今,齐王过河拆桥,完全不顾往日送他金银的情分,为了撇开麻烦都不愿意相见。他们除了暗暗祈祷曾国公有办法混过此事,还有什么路子可以走? 苏氏绞着帕子暗恨:“若是当初荣氏肯答应走走荣老大人的路子,说不定就……” “说不定什么?说不定现在就是荣老大人跟着曾国公一起下水倒霉!咱们家还是要出事。”叶驰骂道。 “可是,难道除了去求齐王,咱们就没别的办法了么?”苏氏现在是又焦急又委屈。早知燕京水深,他们还是安安分分的呆在云州做个首富该有多好?偏偏动了歪脑筋想要让儿子入仕途。“要不咱们去求求霏儿?” 叶驰冷哼道:“霏儿一个没有得宠的宫妃,能顶什么用?你指望她去给当今圣上吹枕头风?莫说她没用了,就算她是个得宠的妃子,如今天下之权都掌握在曾家那女人手里,人家还有个亲侄女在宫中正得盛宠,难不成你还能让霏儿去拍曾后的马屁不成?” “那,那怎么办嘛……有谁能在曾后面前说的上话的?”苏氏强忍着眼泪,她们好不容易中年之后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一切都付诸流水么?散尽钱财也就罢了,科举舞弊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欺君之罪,抄了他们家都不为过呀! 厅中陷入一片死寂,三个主子的脸色都难看极了,下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平日里素来以能在叶家做工为荣,现在看看好像也不是如此。主子心大了,碰到的麻烦也就多了,谁知道以后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来? 叶驰紧锁着眉,沉思片刻,突然喃喃道:“或许……可以去求求她呢。” “谁?”苏氏急切问道。 “……叶挽。”叶驰缓缓道。 苏氏一愣,悄声问道:“老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事?叶挽……”叶挽不是个女孩子吗?“就算她跟嘲风将军关系匪浅,可到底只是个从四品武将,这件事情连那位将军都插不上手,更别说叶挽了……”况且叶挽本身还身负重罪,要是被朝廷知道了她女扮男装混进官场,会出什么事还不一定呢! “我也只是猜测,死马当作活马医。”叶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叶文溪,对苏氏轻声道,“我之前去拜访齐王的时候,听到过只言片语的风声,曾后好像与叶挽之间有什么龃龉,曾秘密出宫见过叶挽。这件事情齐王也不甚了解,所以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只要能保住叶家,我们什么方法都要试一下才对。” “那、那妾身这就去差人请她?”苏氏迟疑道。她还是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跟当朝太后有什么匪浅的关系,不过以叶挽的本事,说不定当真能让事情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准。 “不,我亲自去将军府找她。”叶驰说。 彼时的叶挽正在将军府的校场里嗑着瓜子围观段弘杨和刘方隅两人摔角。 段弘杨是将军之子,从小习武,底子良好。虽然曾经是个瞟肥肉厚的小胖子,但是经过了一年的锻炼已经是个相当威武结实的小壮汉。 偏偏这样底子又好后天也努力的段弘杨,竟然摔角摔不过半路出家从军的刘方隅,气的他脸红脖子粗的要求一来再来。 刘方隅这大半年在羡州的步兵营里肯定也是下了死功夫的,底子不如人家,却比一般人更加的努力,学了不少本事。看的叶挽很是欣慰。大家都在进步,那她也就放心了。 适时一守卫兄弟到了校场附近,对叶挽身边的周建说了什么。 叶挽一扬眉,似笑非笑道:“叶家二老爷?说是要找我?” “是啊叶哥,不过兄弟没说他来干什么的。”周建奇怪的歪了歪头。叶家二老爷他也是见过几面的,一个看上去就是精明商人的……精明的商人。这样的人找叶哥会有什么事情呢? “跟他说我不在。”叶挽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她能猜到叶驰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情,定然是因为叶文溪会试名次的问题。只是他不去找齐王或者找曾如琥,来找她就显得比较耐人寻味了。 曾如琥现在自身难保,想必齐王也闭门不见,叶驰病急乱投医,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褚洄的身上? “等等。”叶挽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对劲。叶驰不蠢,却也不可能聪明到知道这件事是褚洄在幕后主使。他不可能将文官的事情来找一个武将解决,就算那名武将身居高位。那么……叶驰就是来找她的? 叶挽眯了眯眼,改口道:“请二老爷去偏厅等我。” “是。”周建恭声道。 眼下已经入了春,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连府中草木都隐隐有了发芽的趋势。 一切都在向美好发展,无论是府中兄弟,还是即将到来的大事。 不知怎么的,有褚洄在,叶挽总觉得就算那些牛鬼蛇神们有什么歪门邪念都不值得她来担心和恐惧。她留四个跟班继续在校场练习,只身一人前去前院的偏厅,在那看到了正不断来回踱步的叶驰。 “二叔,下午好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叶挽好心情的打着招呼,随意的在偏厅一张椅子上坐下。“二叔怎么不坐?” 叶驰的心情比较复杂,他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或者说,是风姿独特的少女。她在叶家生活了十年,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本事手段都相当高明的女孩子。 从前叶文涛和叶文溪二人,联合着府里三个姑娘一致排外的对付她的时候,他不是不知情。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也当这孩子是叶骥的私生子,只是以一个好听的养子的名义领回家中罢了。这孩子前十年默默无闻,是去年年前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原来这孩子的本事不小,是叶家任何一个孩子都远远难比的。 怪只怪……他们当初都眼不见心为净的没有理会过叶挽,以至于现在叶挽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叶府看一看。 叶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阿挽,二叔此次前来……是有件事想要求你。” “二叔严重了,怎么都用到‘求’这个词了呢。”叶挽淡笑着给叶驰倒了杯茶,“有什么二叔直说就是。”至于帮不帮的,就再说吧。 叶驰说:“这次会试的舞弊案……想必你也心中有数了吧?” “什么?唔,我只在前些日子上朝之时听他们提过,具体的不甚清楚呢。怎么了二叔?”她喝了一口茶,将军府向来不喜骄奢淫逸,更没什么客人来,这茶叶还是她逼着褚洄去买了放在府里备用的,都搁了好久了,喝起来有股涩涩的陈茶味道。叶挽蹙了蹙眉,嫌弃道:“二叔别介意,将军府穷,不比叶家,买不起好茶叶。” “呵呵……怎、怎么会呢……”见叶挽并不接话茬,叶驰心中不免带起了一股烦躁的情绪。“只要阿挽喜欢,二叔这就差人送些好茶叶来……不,阿挽如果愿意,回叶家去住也是使得的,到底是一家人。阿挽虽身居要职,但到底……孤男寡女,住在嘲风将军府上,多有不便。” 普通的瓷盖在茶杯上落下,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叶挽将茶杯放回桌上,笑道:“二叔,有话直说就是了。” ☆、第21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二叔,有话直说就是了。”叶挽道。 叶驰望着她纤长葱白的手从茶杯上移开,听她说话的口气莫名就恼火起来。他猛咳了一声,表情阴了下来:“既然阿挽这么说,那二叔就直说了。二叔知道你平日一向看不起叶家人,但是这次……文溪牵扯在科举舞弊案中,二叔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叔一手打下的叶家的天下出事。所以……二叔求你,想想办法。” 叶挽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早就猜到了叶驰找自己来是为了这件事。听了叶驰的话她不由轻笑出声。叶驰居然说什么一手打下的叶家的天下?脸会不会太大了一点。他一出生叶家就已经是云州闻名的富商,能有今日的成就主要靠的还是当初的叶长喜和远在燕京打点的叶富贵,跟叶王氏生的两个儿子半毛钱都没有关系。 他所做的不过就是在叶家已然有了生意的基础上维持了一个不败的平衡罢了。 见叶挽神色有所不屑,叶驰的脸色更加难看:“二叔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她丝毫不惊讶叶文溪与此事有关联,显然是早就知情了。那先前又何必装模作样的装作不知道?“阿挽,这事算二叔求你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忙。” 叶挽笑道:“二叔都有那个本事替二哥弄到试题,怎么不去求那位给您试题的人,要来求小小的我呢?我只是个小小武将,所会的不过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带兵打仗的本事,二叔凭什么觉得我有那个办法能帮二哥,帮叶家?” “阿挽自然是有法子的。”叶驰眉目深沉,精明的目光从叶挽身上掠过,“二叔知道你与曾后关系匪浅,若是你能直接入宫求求曾后,有她开口叶家自然就安然无恙了。” 叶挽简直就要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她愣了一愣,乐道:“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叔怕是不知道曾后见我有多头昏脑涨,想要杀我而后快吧?让我去求曾后……还要自爆叶家科举舞弊的事情,我这不是找死去么?”同时叶挽心里微微打突,叶驰是齐王的人,他现在摆明了已经知道了什么,那是不是意味着齐王也算是个知情人士? 自己身份的事情已经瞒不下去,她却还没有做好公之于众的准备。 一个女子,混入军营,若是把柄落入有心人的手里,朝堂上,天下人能接纳她么?难道真的要如曾后所做的那般,混淆了皇室血脉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她面上不显,表情淡定,让叶驰完全把握不住是否有威胁到叶挽。他想了想软下语气,又道:“叶家到底养你十多年,算二叔求你了。若此次能保下溪儿,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只要二叔能做到的,定当竭力去完成。” 叶驰到现在还在肖想着靠叶文溪进入大燕的官场。与科举舞弊案撇开关系意味着什么?当然就是意味着没有舞弊,成绩是真的,那叶文溪靠着会试前十的名次,就算殿试表现不佳也能混个二甲的行列。 “抱歉,二叔,我当真帮不了你。二哥有心舞弊之前,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当初大嫂拒绝帮助二婶去寻求荣老大人的帮助也是因为这个。虽是成功道路的捷径,可是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科举舞弊是欺君之罪……”叶挽道。 还没说完就被叶驰打断。叶驰看着她缓缓道:“那你是否也早已犯了欺君之罪呢?” 他抚了抚手上扳指,笑道:“阿挽莫不是忘了,如若罪犯欺君,那叶家早就是要陪着你一起被当今圣上满门抄斩的了。横竖都是个死,二叔可不可以理解为,若下地狱能多些人陪伴,也是一件滋味极妙的事情?还是阿挽当真以为,那位嘲讽将军可以将你从这等十恶不赦的罪名中保出来,一求无罪不成。” “二叔这是在威胁我?”叶挽扬起眉。 站在叶驰的角度上,的确横竖都是个死。进也欺君退也欺君,不如将叶挽一起拉下水。叶挽还有些个不知名的关系在,说不准就能将此事揭过呢? “不是威胁你,二叔只是在说实话。”叶驰说。“反正阿挽也早就是个罪人,不如一黑黑到底,帮二叔一把。若我们能共渡难关,日后好处二叔绝对少不了你的。” 叶挽仍是那副恬淡的表情,让叶驰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被自己威胁到。 叶驰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有敌如尘埃的乞儿,有高贵如斯的王爷。可就三个黄口小儿,一个叶挽,一个褚洄,一个元炯,让他怎么都看不透他们的心思。 “好罢。”就在叶驰紧张的等待叶挽答复的时候,叶挽突然轻笑出声,点头答应了。“我会替二叔进宫求见太后娘娘,不过……太后娘娘到底听不听我解释,或是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叶家满门抄斩了,我就保证不了了。谁让我有把柄捏在二叔手里呢。” 叶挽肯松口,叶驰顿时松了口气。不管叶挽到底能不能帮上忙,多一份希望总是好的,难道要他把无知莫名的希望去寄托在那个闭门不见的齐王身上么……叶驰恢复了原先那副和蔼的神情,笑道:“那真是多谢阿挽了,不管结果如何,你放心,二叔绝对会将你的秘密守口如瓶的。” 他是不是真能保守秘密,叶挽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这件事情总是要捅出去的,就看她怎么留后手了。 叶驰走后,叶挽安静的坐在偏殿之中,手指百无聊赖的拨了拨那瓷杯的茶盖。 殿中闪进一道人影,表情阴冷道:“要不要我把叶家灭了?”朱桓一直奉命守在叶挽左右,只有主子在叶挽身边的时候他会离开眼不见心为净的一个人躲起来休息。叶挽和那个叶家二老爷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差的落到了朱桓的耳朵里。 叶挽摇头道:“用不着,这已经是不算秘密的秘密了,早晚都要拆穿的。不差叶驰这一张嘴多着。” “可是他威胁你。”朱桓蹙眉冷道。 “算不上威胁……我正好,也有话想找曾后聊聊。”叶挽淡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乱七八糟或真或假的人证物证将京兆尹和大理寺弄的焦头烂额。 所有的矛盾证据都直指曾国公,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是证据越明显,就越显得刻意,让他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曾国公到底是真的犯了事呢,还是被人陷害的。 那些与舞弊案有关的学子们都被京兆尹押进了衙门的地牢之内,包括叶家的叶文溪。 越查,牵扯其中的人口就越多,燕京顿时陷入一片阴云惨淡之中。除却毫不知情的最底层的百姓,官员之家几乎是人人自危,生怕被京兆尹和大理寺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事情出来。 曾国公和荣老大人还被软禁在府,宪钧侯所带领的京畿营按照惯例在燕京城和燕宫外巡视,越巡视,人心就越慌。 总觉得整个燕京都好像弥漫着一股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将所有人的心绪都拉入了谷底。 望着头顶高悬的初春的艳阳,叶挽幽幽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褚洄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叶挽的背后,就着她头顶的狐尾玉簪将一朵小小的樱花放在她头顶的黑发中。 褚洄满意的看着叶挽顿时变傻了的外貌,点点头道:“挽回居外的樱花快盛开了,这几日就呆在府里看看樱花,嗯?” “萧羽要有动作了么?”叶挽微微嘟起嘴,配着头顶那朵傻里傻气的樱花,显得九分加一分的可爱。这几日褚洄又开始忙了,她能感觉得到。舞弊案已经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再查下去要么就是曾家倒霉,要么就是曾家在曾老国公的手段下完完全全的撇清关系,京畿营重新回到曾家手中。若是前种结果还好,曾家削弱了势力,只会更方便萧羽动手。若是后一种,那萧羽就将再一次的错失良机。所以不管是何种结果,如今曾国公被软禁在府里是正好动手的好时候。 “嗯。”褚洄肯定了她的问话,伸出手理了理叶挽耳鬓的发丝,动作温柔。“他最近几日应该就会做事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后续,不管他成不成功,你的人和镇西军都不会有事。你这几天也不要出门,嗯?” 若是萧羽有那个脑子能一举扳倒曾家,他不介意送萧羽一程,助攻一把。 但要是萧羽实在蠢如猪,连这样大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那就不要怪他再多利用萧羽一把了。 叶挽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答应叶驰去曾后那边谈谈口风,这几天他已经催了我许多次。我想今晚进宫一趟。” 褚洄两条剑眉微微竖起,不赞同道:“不能直接杀了?” “……”果然是什么样的手下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朱桓这么干脆利落的暴力因子都是跟褚洄学来的吧?她无奈道:“不是,我想去问问曾后,有关叶骊的事情。若是今日一举萧羽失手,怕是会直接杀了曾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叶骊了。”她对叶骊的死活其实并不算介意,但是叶富贵一定很想知道。他可能如今还是不知道叶骊还活着的消息,但若是在曾后身死之后能将叶骊带回羡州或者云州去,叶富贵一定会很开心的。 褚洄不满道:“我让暗阁的人查了,叶骊转移的地点。” “那么查到了么?”叶挽好笑的看着他性感的薄唇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撒娇似的回过身往褚洄的怀里靠了靠。“放心吧,我有自保能力的。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进宫找曾后聊个天罢了。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朱桓在么。” 被小狐狸惑人的娇态正戳中心脏的将军大人:“……我让丹青一起跟着你。” “不用。”叶挽道,“元炯还没有离开燕京吧?你又要盯着他,又要盯着曾家,还要盯着齐王和萧羽,人手肯定不够。有朱桓一个就够了。你忘了么,若要以命相搏比暗杀之术,连朱桓在我手里都要吃亏的。” 将军大人什么都能很冷静,就是接受不了一惯大手大脚意气风发的叶挽撒娇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今晚去么?我恐萧羽迫不及待今晚就会动手,曾后那边有个冯凭,你一切小心。” “嗯,你也小心。萧羽不会不顾忌你,定会留有后手。” ☆、第214章 母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挽进宫求见曾后并没有受到太多人的阻拦。应该说,这个时候,曾后是巴不得要和她交流交流讨论一下恢复身份的问题。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滋扰着曾后的神经,生怕在不经意间就暴露出去被所有人知晓,将曾后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叶挽主动提出入宫请安有事相告的时候,曾后的内心是抑制不住的欢喜雀跃。 连瑞嘉帝都没有过问叶挽为什么会这个点出现在燕宫之内,甚至没有人提出避嫌的问题来,叶挽就这么毫无阻碍的进了瑶华宫。 曾后得知叶挽入宫的消息,并未洗漱,只是着了便服倚在贵妃榻上,手执一卷书册正闲适的品读。看起来曾家的事情并没有给她带来过多的困扰,她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方法。 叶挽眉头微扬,曾后这般从容淡定的模样,若是萧羽再晚个几步,只怕都来不及了。 卸了妆的曾后眉目没有在朝时那般凌厉,反而显出些中年女人的风韵和老态来,更加的温和顺美。她的五官无疑是精致无比的,否则当年也不会凭借长相就入了还是献王的昭阳帝的眼,连大燕第一美人楚小姐都顾不得,上赶着要把曾后迎进门来。 叶挽的长相倒是既不像曾后和不像叶骊。或许一年前的叶挽是像的,但是现在的叶挽更多的是一股无法掩盖的光芒和恬淡洒脱的气质,生生的就与曾后和叶骊拉开了距离。他们心中所求太多,欲念太多,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做到顺其自然安享其乐的态度。 “你来了。”曾后面上带笑,越发的不能从叶挽身上移开眼。尽管长相一点都不相似,但是她隐隐能从叶挽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那般意气风发的影子。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恣意妄为。“今儿进宫来,有什么事么?” 叶挽看了一眼冯凭,闲适站到曾后面前,没什么诚意的俯首鞠了一躬。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瑶华宫了,却是第一次正大光明的走进这内殿来,往日匆忙,她从未好好的打量过内殿的装饰。 四处繁花锦缎,镶珠点翠,无一不显优雅奢靡的气息。 “冒昧求见太后,还请太后原谅。”她官方的说道。 “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曾后笑着拂了拂手。殿中没有一个宫女内侍在,只有冯凭正拈着兰花指在为曾后点香。曾后这竟是连冯凭都要一起赶出去,与叶挽单独聊天的意思了。 “娘娘?”冯凭迟疑的看了一眼叶挽。 曾后睨他一眼,凉道:“你先出去吧,能有什么事儿?挽儿是哀家的亲生女儿,难道还能害了哀家不成?” 冯凭应声退出殿外,临走之前还警告似的剜了叶挽一眼。 “说罢,你找哀家来,所为何事?是不是考虑好了以公主之尊将身份公诸于众的事儿?你放心吧,哀家的父亲……就是你祖父,已经安排好了当年廉州的一些零星证据,不会有人怀疑到叶骊的头上的。”她微笑着说道,还朝着叶挽伸出了手,“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能让在大燕只手遮天的曾后这样说话的人,只怕除了当年的昭阳帝,现今也只有叶挽一人了吧?她突然觉得讽刺的荣幸。就是这样一个几个月前还面目可憎要自己死无全尸的太后娘娘,现在如此笑容逼人的要她坐到一国太后的榻上,实在应该搬个奥斯卡影后将给曾后。叶挽摇头道:“不必了,我们不是那般亲密的关系,此处也无外人,何必做戏?” “挽儿,怎么能说是做戏呢?”曾后嗔怪的睨她一眼,“你孤苦无依十几年,如今哀家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都是自己人,何必跟我犟呢?你就不能像那些个娇娇软软的千金小姐一样,喊我一声娘亲?” “抱歉,我无父无母活了十几年,从军营摸爬滚打起来。你指望我娇娇软软,我还真是做不到。”叶挽好笑的摸了摸鼻子。曾后说这话难道自己都不会觉得可笑的么,她双手沾满血腥,怎么看都与“千金小姐”四字无缘吧。 曾后不赞同道:“封了公主之后,哀家说你是金枝玉叶,你就当是万人尊重瞩目的金枝玉叶,还有何人敢反驳不成?你现在做不到性子温良没有关系,假以时日,飞上枝头,有的是机会让你养尊处优起来。用不着担心。” “行了,不说废话了。”叶挽疲于听这疯女人展望未来的生活,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我求见太后娘娘,其实是受人之托。想请娘娘帮个忙。” “哦?”叶挽没有和曾后讨论封公主的事情,曾后的热情一下子就淡下来,“何人托你找哀家?” 叶挽决定实话实说。反正她也只是答应叶驰会和曾后提一提这件事,具体曾后会怎么做她真的不怎么关心。她道:“不知道娘娘是否还记得云州叶家的叶驰?” 一说到叶家,曾后原本理着头发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放下来,挑眉道:“叶家那个庶子?怎么了。”叶驰当时不过是一个贵妾的儿子,就算叶长喜偶尔会带儿子去曾知州的府上拜访,也不可能带个庶子去。是以曾后对叶驰和叶骁并不熟悉,隐隐约约只记得确实有个比叶骊小了一两岁的三少爷。后来叶长喜死后,叶骥那个没用的做不了叶家的主,反倒被一个妾生子拿捏住了叶家,当真是可笑。 “叶驰之子叶文溪,前些日子参加了会试,夺了前十的贡士之名。”叶挽缓缓说道。 “呵,怎么了,金银已经满足不了那个庶子,想把手伸到朝中来了?”曾后不屑的笑道。 叶挽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道:“可惜的是,他曾偷偷找过齐王,齐王又不知怎么与曾国公搭上了关系。叶文溪此时正被关在京兆尹的地牢里,和这次的舞弊案有那么一点点联系。”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曾后顿时变了脸色。曾后眯起了凤眸,疑道:“你是说,曾如琥?和齐王搭上了关系?” 叶挽并不介意泄露这么点小道消息给曾后知道,让曾后知道自家后院起火了也好,反正曾如琥和齐王萧天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但笑不语,又听曾后道:“你的意思是,曾如琥将会试的试题泄露给了叶家那小子,然后现在叶三找上了你,希望你来找哀家帮他求求情?他是怎么知道你和哀家的关系的,你又为什么会答应他帮忙?” 曾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似乎是担心这是叶挽的一个圈套。 所以看吧,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曾后装的与叶挽再亲近,她骨子里也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女人。即使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生儿子,只要稍有对她不利的事情发生,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家人。 她也没有理会叶挽所说的曾如琥与齐王的关系的疑点,想必是想留待此次事毕之后再行探查。 叶挽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叶驰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是抓到了我们的把柄。我不得已,只能答应他来求你帮忙。” 不管曾后信不信她说的话,这都是事实。曾后比她更担心把柄被人抓住。 那道凌厉的凤眸微微闭上,似乎是在考虑叶挽说的话的真实性。再次睁开之时俨然已经变得精明起来。曾后面上挂着得体的淡笑,小指上尾甲未卸,看着叶挽幽幽道:“哀家自然是可以帮他这个忙的,因为哀家也不想曾家出事。若是失了曾家,哀家在这朝堂之上可是失了一大助力,惹人心烦的很呢。只是,你也看到了,你我关系的秘密迫在眉睫,连叶三都有渠道探查而知,可想其他人呢?说不定齐王和康王已经掌握了这一机密,就要趁机将你我拉下马来,届时对你对我都不好。” 叶挽腹诽道:你猜的非常对,康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这几日就要动手了呢。 “所以,挽儿。为了保住你,保住哀家,保住叶家,你是不是应当答应哀家,稍加配合,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就此长埋地下呢?” 叶挽实在很佩服曾后见缝插针的本事,不由笑道:“娘娘好像搞错了一点,这件事是叶驰求你的,我只不过顺口提一句罢了。你答不答应都与我无关,我只不过是个小小都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不适合我。” “哀家不信,你特地跑这一趟来,就是为了给哀家传个话,你有什么好处?”曾后凉笑道。 “哦对,不光只是传个话。”叶挽想了想点头道,看着曾后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的神情,不由好笑道,“我还想来问娘娘一句,将叶骊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娘娘的提议我会考虑,如果你答应让我见叶骊一面的话。” 曾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没有想到叶挽如此油盐不进。她愤愤的扯了一把尾甲,将那金指套像垃圾一般扔在地上,任由镶嵌满宝石的甲套在地毯上滚动了两下。“你要见叶骊做什么。” 叶挽想说我想知道叶骊的藏身地点然后把他带回去交给叶富贵。但是显然这话是不可能在曾后面前说的。 “我想见叶骊……想问他几个问题。娘娘若是想要我认贼作父,啊不是,认隔离老王做父的话,好歹让我这个从没见过自己亲爹一面的人见见亲爹,我才好一心一意的配合你帮你办事,不是么?” 曾后没有无聊到去问叶挽“隔壁老王”是什么意思,只阴着脸沉吟道:“不见叶骊,你同样可以一心一意的做一位尊贵的公主。” “你就当是一个人的执念吧。”叶挽笑道,“从小就被人喊无父无母的贱种,特别想有朝一日见见自己亲生爹娘。也许见过了,也就死心了。” 她说这话时表情平淡,可不知怎么的就戳中了曾后的内心。她实在不能想象,她堂堂曾如水的女儿,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的模样。这孩子如今这般犟脾气,全都是因为小时候吃尽了苦头啊。 曾后仍在迟疑,但是表情陡然已经软了下来。她点点头:“好罢,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配合哀家,过几天就昭告天下你是先帝遗留的血脉,哀家必定会让你见到叶骊的面。” 叶挽摇头道:“不行,太后娘娘必须将叶骊的下落告知于我,我才能答应。万一一公布于众,你就把叶骊杀了怎么办?”还有个顾虑就是,万一这几天曾后就要在萧羽的手下香消玉殒了,她去哪里再找人问叶骊的下落? 看到她这般不信任自己的模样,曾后气结,但仍是挥挥手答应了她:“依你依你,叶骊就被关押在城外的普渡寺内,哀家明日就让冯凭带你去见他。” “如此,便多谢娘娘了。”叶挽笑道。 ☆、第215章 来袭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其实各怀鬼胎。 叶挽心里想的是,有萧羽在,说不定曾后没有这个做美梦的机会了,暂时答应她也无妨。 而曾后想的是反正叶挽和叶骊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让他们见一面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两人可谓不愧是母女,都如狐般狡猾。 正当两人达成了共识,叶挽准备离开之际,冯凭突然门也不敲的就从瑶华宫殿外冲了进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汁来。“娘娘,不好了,出事了。” 叶挽心中一激灵,冯凭脸色相当难看,焦急万分,显然不是什么小事。难不成是萧羽迫不及待的今晚就动手了?她微微蹙眉,静立在内殿的一角,心中思绪翻飞。 “怎么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曾后不满的瞥了冯凭一眼,柳眉微竖。冯凭性子沉稳,心机深沉,否则也不会跟了她十几年。难得见他这副心焦慌张的样子,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殿外传来了喧闹嘈杂的惊叫之声。叶挽侧头望去,隐隐还能透过殿门外的宫墙看到远处冲天的火光,在初春的深夜格外的明亮。 “走水了?”曾后疑道。 冯凭头也不回的冲进殿来反手将大门拴上,连忙道:“来不及多说了娘娘,快,躲到密室中去!”他甚至来不及看叶挽一眼,施展轻功迅疾地飞身扑到内殿的珠玉卧榻之处,找到床下的凸起一按。 伴随着嘎啦嘎啦的声响,玉榻微掀,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 正是曾经关押叶骊的那个密室。 叶挽眉目微敛,逼得冯凭这般作态,果然是萧羽趁着今日就展开了行动。能这么快的将宪钧侯控制住,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宪钧侯的,还是和齐王打成了什么共识?她掀起一个讥讽的笑容,这燕京皇室,果然哪一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了?何以要躲进密室中去?”曾后怒道。 “娘娘,奴婢来不及与您细说。萧羽带兵造反了!快,您什么都不要多想了,这个密室没有其他人知晓,暂避其中是安全的,您就……带着公主暂且避进,这里交给奴婢吧。”冯凭匆忙看了叶挽一眼,“公主”二字脱口而出。叶挽是娘娘的亲生女儿,身手又不过,有她陪着娘娘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萧羽主要的目的就是冲着娘娘来的,现在宫中情势尚不明朗,找不到娘娘萧羽不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只要等到国公爷那边反应过来就好了! 听他一言毕,曾后眉目顿时冷了下来,卸了妆的面容多了几分蚀骨的凉意。她不点而红的朱唇微掀,浮起一个气势十足的笑容来:“呵,哀家当是什么事。萧羽那贱种竟然也有勇气做出反叛的事儿来么?”她眸子微眯,又道:“他哪里来的人手?京畿营和大内侍卫都吃屎去了么?” “不……娘娘,萧羽不知怎么的好像掌控了京畿营,现在包围内宫大肆搜寻的正是京畿营的人。”冯凭没有曾后那么乐观。 他刚刚出殿等候,耳力惊人的他提前听到了前殿传来的嘈杂喧闹之声,紧接着像是什么巫蛊咒语一般,整个燕宫的四处都像是约好了一样走了水。初春天气干燥,大火相当容易点燃,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的在前宫各处突起。 冯凭心中惊疑,就算是走了水也不会如此这般火势乍起。他虽武功高强,却也不可能一处一处的奔走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他差人询问,就发现从前宫方向涌进了不少手执猎猎寒兵身穿盔甲的侍卫。 那个个的样貌分明都不是禁宫侍卫,而是应当在宫外燕京城内巡视守卫的京畿营! 曾后心头一跳:“萧羽……他怎么敢碰京畿营?!怪不得,怪不得哀家怎么都觉得此次科举之事有蹊跷,原来是萧羽在背后动的手脚么?那宪钧侯呢,宪钧侯也是萧羽的人?!” 她眉峰高高的扬起,不难看出此时萦绕在曾后周围的盛怒情绪。 从前以往都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哪知今日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算计了,她如何能不气? 叶挽见她情绪激动,心中不由为萧羽鞠了一把同情之泪。明明都是被褚洄那只老狐狸给算计的,偏偏让萧羽和宪钧侯背了锅,着实是有些令人叹息了。 “别多说了娘娘,京畿营那帮反贼直冲这儿来,您还是赶紧躲进密室中去吧!萧羽不顾娘娘多年的养育之恩,如此丧心病狂,一定会直冲瑶华宫来的。”冯凭再次指了指那密室,尖利的嗓音殷切的喊叫着希望曾后赶紧以自身安危为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凭倒也是个忠心耿耿的内侍。 叶挽淡淡的负手站在原地,一派从容。 “不行,萧羽逼宫,意为谋反。疆儿此时定有危险!”难得曾后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知道萧羽的目的不光是冲着她,更是冲着坐了好几年龙椅的瑞嘉帝而去的。她目光游移,陡然落在叶挽身上。 那眼中饱含着猜疑,忌惮,又隐隐有几分的热切和期盼,看的叶挽毛骨悚然。 曾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挽儿,你身手极佳,哀家想求你一件事。” “太后请说。”叶挽无不可的耸了耸肩。她今晚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吃瓜群众的身份,萧羽就算有那个本事肃清了曾家的人,解决了大内侍卫,再俘虏曾后和瑞嘉帝,她也有那个自信能毫发无损的从这燕宫中走出去。 不仅仅是对褚洄留好的后手的信心,更是对自己身手的信心。她敢说在这燕宫中,就算是冯凭她如今也有一战之力,这半年的功夫闲在将军府里她可没有整天吃喝玩乐招猫逗狗。 曾后想要拜托她做什么她也能猜到一二,不过曾后难道不觉得现在已经晚了么? 萧羽若没有那个信心能一举拿下曾后,定会将主意先打到瑞嘉帝的头上,只怕现在瑞嘉帝已经在萧羽手里了吧。 不过这些都是她心中所想,并没有说出口。 果然,曾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哀家一生的心血都在疆儿身上,若没有他,即使哀家身居高位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后宫妇人。疆儿的存在不仅仅是整个大燕的帝王,也同样是哀家的支柱,你是疆儿的亲妹妹……疆儿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叶挽简直要气乐了。她现在知道萧万疆是整个大燕的帝王了,那平时指手画脚垂帘听政的时候怎么没有听她这样谦虚,说萧万疆是她的支柱? 不过这话也没说错就是了,当年如果不是她怀了萧万疆,甚至都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萧羽的身上,要将萧羽抱到膝下来养着。 那么她即使是一国之母,尊贵万千的太后娘娘,真正握有实权的还是萧羽和贤太妃这对母子。万一今晚萧万疆当真出事,曾后就算平安度过一劫,也只能堪堪成为后宫中无足轻重的傀儡。 叶挽笑道:“娘娘,萧羽掌控几万京畿营大军,你以为他逼到后宫来之前会没有准备吗?我区区肉体凡胎,要怎么穿过重重万千钢盔铁甲的侍卫,将陛下救出?” 曾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切实际,可眼下已经是病急乱投医,她咬了咬下唇,又看向冯凭。冯凭的武功要高一些,说不定能有转机? 外头的喧闹之声更甚,眼见着已经朝着瑶华宫这边来了。冯凭沉声咬牙道:“奴婢以娘娘的一切安危为重!”其实他也觉得瑞嘉帝此时怕是凶多吉少,京畿营的侍卫都已经穿过前宫到了瑶华殿门口了,早就路过了瑞嘉帝的寝宫。以萧羽那样的心性,怎么可能放着瑞嘉帝不管直奔后宫而来? “娘娘!”瑶华宫外清晰可闻的传来宫女内侍的惨叫之声,人头攒动,大殿被拴住的大门狠狠的拍响,传来恶劣的调笑人声。冯凭急道:“再不躲起来就来不及了!” 燕宫后宫的殿门都是沉木金漆所制,虽是牢固,却也架不住重重侍卫的拥挤推攘。 门外,有人喊道:“太后娘娘,还请移驾屈尊出来吧,也省的兄弟们费力气啦。” 冯凭绷着脸,摆好架势站在门口,随时准备有人冲进来他就大杀四方。他朝着曾后用力挤了挤眼睛,无声道:“娘娘!” 叶挽抄着手,看着曾后的表情变幻莫测,知道她此时正在做心理斗争。是暂且躲避,苟起来等待国公府救援的时机呢,还是义正言辞的站出去指责这帮反叛的逆贼呢? 她没有出声已经能代表了一切。 曾后咬着下唇,抬眼对冯凭低声道:“哀家躲进密室中去,你一会儿速速去国公府请老国公来,让他,让他去加派人手,务必要将萧羽这个逆贼活捉!” 见曾后松口,冯凭松了口气,看了眼叶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也不知道他想对叶挽说什么。 叶挽冷眼看着曾后提起裙摆往床榻密室的方向走去,结果最后曾后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而不是挺身而出来保全那个“以为支柱”的亲生儿子瑞嘉帝。可能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爱吧? 正值此时,瑶华殿的大门陡然被一股巨力冲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顷刻之间炸成了碎片。大门炸开掀起的气流将门口守着的冯凭整个掀飞了出去,像被丢出去的一块石头一般“砰”的一声撞在内殿的玉质屏风之上,将屏风也连带着撞出。 气势之惊人,门外一看就是有武功高手在! 叶挽微微拧眉。虽说冯凭是没有注意才被气流打出,但是能造出如此宏大气势的绝对不是一般人,萧羽身边难道还有什么武功高手在么? 曾后尚且一只脚还没有跨进甬道内,整个人便像是刀砧板上的鱼肉一样,大喇喇的暴露在门口诸多手持兵甲的侍卫眼前。 冯凭呕出了一口鲜血,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暗恨曾后还是晚了一步。眼下密室的事情已经暴露出来,再躲进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叶挽却显得淡定的多,她扬起眉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的人群,想在其中搜寻那名内家高手的身影。萧羽这方若是有这样身手的人存在,而他们却不知底细,到底是个麻烦的事情。 几丈宽的殿门口拥拥堵堵的站满了侍卫,突然他们像是被隔开的水流一样,自动自发的分开,让出了中间一条容两人跻身而过的道路来。 一身威武铠甲,头戴金翎的男子从背后走出,面上戴着止不住的得意笑容:“曾如水,本王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第216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曾如水,本王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萧羽今日打扮倒是颇为爷们,放弃了穿他从前那些镶珠嵌宝的超品亲王服,而是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武将服饰,比之前小白脸的模样看上去威武霸气的多。他眼底乌色青青,下巴上还带这些不修边幅的胡渣,这些日子显然并不好过。 只是他再多的委屈煎熬,此时都被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满足之情取代,亢奋的好似磕了药。萧羽瞥见一边站着的叶挽,更是放肆夸张的大笑起来:“叶都尉也在这里啊,正好,省的本王还要去请你了。” “康王严重了,说什么请不请的,吩咐叶挽一声不就来了。”叶挽不咸不淡的应道。 内殿的冯凭阴着脸走出,嗓音刺耳,厉声道:“康王殿下,你可知此举大逆不道,足以将你抄家灭族!趁还未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娘娘兴趣会念在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份上放你一马,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哈,笑话!”萧羽早就看曾后身边这个挺有存在感的太监不顺眼,讥嘲道,“将本王抄家灭族?行啊,让萧万疆那个兔崽子先自刎吧,也省的你们多事来灭本王的族了。哈哈哈,还有,你们要不要顺便去撅一把皇陵,将我父皇的尸骨捧出来鞭笞一二,怪他管不住自己的祸根生出本王这个祸害来,也好泄泄你们心头之恨?” 叶挽摸摸下巴,萧羽现在状态已近疯魔,不难看出他平时被压在曾后和瑞嘉帝的底下到底憋了多少的愤懑。竟然连挖坟掘骨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若是再没有把握住机会让他反叛成功,只怕他就要疯了。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密道所在,曾后只得幽幽站起身来,麻烦临近仍不改那端庄雍容的作风。她高傲的扬起下巴,对萧羽冷笑道:“康王,哀家念你恪守本分二十余载,不愿与你计较。哀家原本是想,你若是愿意,皇室将养你一个百吃干饭的废物王爷也无不可。可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敢勾结京畿营,心存反心,意图逼宫夺位,萧羽,你也配么?” “本王不配,难道你一个山野村庄出来的村姑就配?”萧羽斥道,“本王好歹也是燕京皇室正统血脉,本王的娘亲是历经两朝德高望重的阁老千金。你曾如水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乡下出来的以色侍人的贱女人罢了!身为妇道人家,不尊四德,牝鸡司晨,本王今日就要清君侧,替本王的皇弟铲除了你这个奸佞。来人啊,将曾如水押到前殿去!本王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好好的数一数这贱人的罪状!” 立刻有侍卫应声前来,意图将曾后和冯凭拿下。 “我看谁敢动太后娘娘!”冯凭厉声尖啸一声,五指成抓,毫不留情的朝着向他们冲来的侍卫抓去。 冯凭武功高强,就算是京畿营侍卫一时也难以敌队。 萧羽见他反抗,冷笑一声:“真是一条会咬人的好狗。”说罢,一道不起眼的银光乍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瞬间就没入了被团团围住的冯凭的脖颈。冯凭全身痉挛的挣扎了两下,涨红了脸倒在了地上。 叶挽轻眯起眼,朝着银针射出的方向看去,努力寻找方才动手的人。 “将他们带走。”萧羽见曾后和冯凭被人押住,更是难掩心中的兴奋之色。他弯着嘴角,看向叶挽:“叶都尉在找什么?莫非是在找褚将军么。不用担心,褚将军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要不要也一起去前殿凑个热闹?”他将曾后视作毕生的仇人,将褚洄视作劲敌,这种关键时刻又怎么可能不提防着褚洄跳出来坏事呢。 叶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好啊,凑热闹好。康王殿下不嫌我多事就好。” …… 深夜的燕京城也并不安静,好几处民房失火,惊得燕京百姓战战兢兢觉也不敢睡。 他们直觉今天晚上有要事要发生,否则怎么会路上半个京畿营巡逻的侍卫都看不见呢?要不是有镇西军的士兵们帮忙救火,只怕是一连串的屋子全烧了都没有人来灭火。 一时间燕京城内人人自危,不由焦急的坐在家中,看着北方皇城处也有隐隐约约的火光乍现,心中惊疑不已。 齐王府今日倒是别样的安静,保持着深夜应当有的静谧和安宁,只有一处偏厅的烛光仍在窗影上摇曳跳动着。 厅中矮榻上,两人盘膝而坐,正在对弈。萧逢搬了张小凳坐在旁边,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上的白子势如破竹的将黑子侵吞湮灭。 “元二公子真是棋艺精湛,本王佩服佩服。”萧天慕执黑子先行,却不过区区三十步就毫无征兆的被元炯所执的白子包围,露出颓靡无力之势。再多走几步,更是已经露出了无力回天的败相来。萧天慕微笑着将黑子收回放入棋盒中,惭愧道:“元二公子不过及冠出头的弱龄,就已如此大局在握,本王真是惭愧。小儿与你年纪一般,却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棋艺更不用说,与二公子是天差地别了。” 萧逢红着脸轻声道:“父王说我做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呀。” 元炯身穿翩翩白衣,相貌英俊,初春还有些寒冷的天气仍摇着一柄玉骨折扇,兀自风流。他摇头笑道:“炯也不过是多棋道稍有研究,其他就不如萧世子了。王爷莫要自谦,萧世子一表人才,更有如花美眷在怀,炯甚是羡慕。” “哈哈哈,多谢元二公子夸奖了。不如,咱们再来一局?”萧天慕呵呵笑道。 “正合炯意,王爷先请吧。”元炯仍大方的先取了白子罐,修长的手指从罐中轻捻出一子,夹在如玉般白皙的手指间,等待着萧天慕先落子。 两人不咸不淡的一边下棋一边聊天,全然没有半点察觉外头有大事发生的模样。一派的悠闲从容。 萧逢看了一眼元炯,明明这位西秦的元二公子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气势却丝毫不弱,已经与父王相当。不对,或者说……他的气态举止,甚至有用超过父王的淡定和优雅。西秦元氏,果然不容小觑,只是一个元二就这样大方优秀,更遑论那位他见都没有见过的烈王殿下? 他鼓起勇气试图和元炯搭话道:“嗯……怎么今日不见二公子身边那位戴面具的侍卫?” 元炯笑道:“萧世子说的是元秋?我将他派出去做事了。身边没个会武功的侍卫护着,我一个废人着实是感到十分的不安,是以才会来王府寻求庇护呢。萧世子不是嫌我麻烦吧?” “怎会怎会!”萧逢连连摇头。这人虽然年纪比自己还小,但是父王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不,礼让七分的模样,不是他得罪的起的。萧逢挠了挠头,轻咳一声,还欲搭话,却听到有小厮敲了敲偏厅的房门。 “王爷,世子。”小厮在门口喊道。 “何事?”萧天慕淡淡应声。 小厮犹豫了一下,说:“那个……是燕侧妃,说肚子疼,难受的紧,请世子过去看看。” 大男人在这里聊正事……就算不是正事,也是有客人在此,燕悦此举当真是小家子气又惹人嫌。萧天慕当即板了脸色,萧逢红着脸对门口吼道:“她肚子疼就让她找大夫去,我又不是大夫,我能看出个什么花来?” “这……”小厮苦恼的挠了挠头。燕侧妃脾气不怎么好,要是回去让侧妃知道他没有把世子爷请来,指不定又要怎么折磨他呢。 元炯将一子放到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笑道:“萧世子不用顾忌在下,女人么,是要放在手心里好好宠着的。身体有什么不适的都只是在撒娇罢了,萧世子不如还是去陪陪燕侧妃吧,别忘了……燕侯爷现在可是正忙着,有要事在做呢,侧妃心里担忧也是应当的。” “二公子这么说了,你还不快去?”萧天慕凉道。 萧逢羞愧的点点头:“是,儿臣这就去。二公子,父王,你们慢坐。” “哼,”萧天慕冷哼一声,在萧逢离开之后幽幽道,“让二公子见笑了。” “谈何见笑。”元炯面上带笑,目光却清冷。他一手落子,一手摇扇,叹了口气,“反正最后燕侯爷也是个填坑的命,燕侧妃独自一人活着还不得依仗着萧世子和王爷的宠爱,可是个可怜人罢了。” 说到宪钧侯,齐王微微一滞,试探道:“不过,本王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公子要本王撮合宪钧侯和康王?康王此人野心勃勃,连逼宫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若他今日得手上位,他日哪还有本王的好日子过?” 元炯道:“王爷有意京畿营,却忘了京畿营虽现在在燕侯爷手中,到底只是暂时的。待他日回到曾家手里,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燕侯爷。让萧羽先打头阵就不一样了,看着萧羽和曾家狗咬狗,岂不快哉?届时曾家反胜,矛头注意力全在萧羽身上,既可一举铲除康王的势力,又能让京畿营与曾家离心,不是两全其美么?” 齐王疑道:“若是……曾家败了,萧羽领着宪钧侯和京畿营荣登大宝,回过头来第一件事难道不是对付本王么?” “王爷错了。”元炯摇摇头,“第一,萧羽即使胜了曾家,有幸即位,他手中也不过只有一个京畿营,还有另一个虎视眈眈的北汉等着蚕食萧羽得到的好处呢,萧羽不会有那个功夫来对付王爷。首先对付的必定是北汉和远在陇西的萧天鸣。” 萧天慕点点头,唇边的八字胡抖了一抖。这个元炯心机如此深沉,还好暂时不是敌人,是盟友。 “第二,”元炯顿了顿,笑的意味深长,“第二不过是在下的猜测,在下想与王爷打个赌。” “赌什么?” “赌……某些人不会让曾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萧羽一锅端了,而是会在两方斗争的两败俱伤之际,出手相助曾家,灭了萧羽。”元炯以折扇抵着下巴,歪了歪脑袋,故作天真的模样。 萧天慕一惊,连忙问道:“二公子说的是……?” “你们大燕的战神,褚将军。”元炯一字一句的缓缓道,笑意未达眼底。 “二公子的意思是说,是豫王?”萧天慕瞪大了眼,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奇怪,“不会吧,我那个二哥,一向和曾家势不两立,怎么可能会出手救曾家呢?” “不是出手救曾家,”元炯没有纠正萧天慕猜测的是豫王还是褚洄,挑眉眯起了眼,“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他倒要来看看,是褚洄做那个渔翁,还是他元炯来做那个渔翁了。 ☆、第217章 全都抓起来排排坐 那用来转移人手和注意力的火势已经慢慢的被控制下来,萧羽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要烧了燕宫,不然燕宫烧了他去哪里登基做皇帝去? 萧羽很客气的没有对叶挽动手,或者说他其实也不敢对叶挽动手。毕竟叶挽不仅仅是代表叶挽一个人,还代表着大燕最高的武力值和军力,若是今日在这里让叶挽损伤了一二,难保他第二天登基之后就被褚洄提着大刀从龙椅上砍下来。 京畿营的众侍卫押着曾后和昏迷不醒的冯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已经被控制住的前殿,叶挽慢悠悠的跟在队伍的最后,好像是来郊游一般。 内宫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刺鼻的血腥味,一跳一跳的刺激着叶挽的神经。一路走来,路边跪伏着不少战战兢兢的宫女内侍,要么就是穿着同样下人服装,已然成为一具尸体的人,还有身穿兵甲的内卫们。 萧羽的理念很简单,要么臣服,要么死。整个燕宫中人,要么对着他跪地磕头,要么就是成为那众多泥泞鲜血中的一滩。 其实叶挽倒是觉得投降的宫女内侍们想法太简单了些。诚然,他们不过是下人,换谁做主子都一样,还是逃脱不了做下人的命运。但是他们好像没有想过,今日若萧羽逼宫成功,必然会肃清整个燕宫朝堂,让这件事成为一件只有死人才知道的秘密。他上位的手段不光明,自然也就怕遗臭万年。 越往前殿走,越能听到隐隐绰绰的抽泣之声,那万众瞩目的泰华宫殿,此时像是笼罩在一片阴云下的地狱,满布滑腻的鲜血。原本是燕京守卫者的京畿营,此时就像是一尊尊无情杀戮的石像,绷着脸手持武器,守住了燕宫的每一处。 “娘娘!救命啊娘娘!”殿内有不少人,皆是身缚麻绳,两人一组被牢牢的捆起塞在泰华殿里。 “母后,母后!”瑞嘉帝的处境比其他人好一些,只是有两个侍卫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跪在龙椅前。瑞嘉帝显然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拉起来的,身上还穿着红黑色的中衣,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康王,你要对母后做什么?你放开母后!”他咬牙叫喊道。 曾后没有萧万疆看起来那么可怜,因着要接见叶挽,是以身穿便装。只是不施脂粉的脸上却带着怒不可遏的疲惫。 萧羽胆大若斯,竟然除了瑞嘉帝,还将整个后宫的宫妃们都绑缚到前殿来了!还有不少朝廷要员,竟然连曾老国公和曾如琥二人也在其列。看守他们的重兵尤为密集,显然萧羽今日是打着不死不休的目的,一定是要与曾家分出个胜负来了。 叶挽跟着人群走近殿内,看见不少熟面孔。宫妃行列中有婉妃曾零星,还有抱着如意公主的桂嫔,新晋封为月妃的元锦瑜和才女叶云霏等人。都是弱质女子,早就被今日的事情吓得不轻,个个眼泪糊了一脸。 元锦瑜即使到现在还未露出真容来,以轻纱蒙面,弱质纤纤,害怕的样子看上去相当惹人怜爱。 另一边,朝臣中几乎二、三品以上的要员都被萧羽捉了来,有的还穿着就寝时的亵衣,有的则是刚刚洗漱完毕的模样。其中还有姚尚书的影子。 萧羽几乎将燕京重要的人都“请”到了这泰华殿内,叶挽不得不佩服他的做事效率。 她出将军府入宫时还没听说燕京内城有什么风声,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就控制住燕京内城,萧羽还没有那么蠢嘛。 “王爷。”燕阳不自在的走到萧羽身边,低声喊道。“燕宫已经控制住了,足足布下了两万人手,任褚洄或是齐王怎么都闯不进来的。” “嗯,做得好。”萧羽斜勾起嘴角轻笑了声。 曾后被人押至泰华殿的正中央,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冷的扫向燕阳:“宪钧侯,你前些日子是怎么答应哀家的?你说什么来着,说定不会有辱哀家之命,将如此重要的京畿营暂交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哀家的么?!” 燕阳心头一梗,他知道此事是他做的不地道。但是一想到待曾家洗脱了罪名之后他就要将京畿营的权责交还曾家,还会被曾家当做眼中钉来处置,或是如前二十年一样默默无闻的在朝上做一只蝼蚁,他就觉得万分的不能忍受。索性齐王也有意推翻曾家的统治,才会让他来跟萧羽接触……在短短几天就打成了共识,他也只是想争一把而已啊! 燕阳眼神闪了闪,撇过头去不看曾后。成王败寇,如今燕宫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还用得着怕一个被俘的落地草鸡么?待事成之后,他就是有从龙之功的人,连齐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到时燕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二个曾家! “曾如水,你怕是脑子糊涂了吧。侯爷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跟着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选择,聪明之举罢了。”萧羽拍了拍燕阳的肩膀,看着曾如水冷笑道:“怎么样,你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来人啊,去请贤太妃过来。本王今日就要为这二十六年来的憋屈和愤懑做一个了断!”立刻有侍卫应声离去。 “康王爷!”姚尚书突然开口道,“你虽对朝廷心存怨怼,但王室生你养你二十六载,实在不应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贤太妃看见了也会痛心的。若有什么不满,你尽管开口倾诉,有什么我们这些老臣都会帮你的。适可而止,不要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啊!”姚尚书是少数的几个中立的重臣,他说的话也是其他中立大臣的意思。 他们都知道曾家掌权近三十年,萧羽身为皇长子在后宫中是举步维艰,时时刻刻都是曾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那又如何呢?到底当时曾后才是皇后,贤妃娘娘说白了只是个妾室,萧羽自己是个庶子,即使是长子,又为什么一定要跟身为嫡子的萧万疆去争呢? “你闭嘴!”萧羽怒极,扬起手就要删姚尚书一巴掌。只是手刚伸出就被叶挽阻止。 “诸位大人无辜,康王还是不要牵连他们的好。”叶挽胳膊纤细,抓着萧羽的手却仿佛一道铁钳,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萧羽深吸一口气,哼道:“是了,姚大人的千金似乎与叶都尉有些交情。罢了,本王就给你这个面子,你劝姚尚书乖乖投降臣服于我,我自然可以留他一命。” “阿挽,你?”姚大人惊疑的看了眼叶挽。为什么萧羽对叶挽这么客气,难道将军府也投靠了萧羽了?不对啊,刚刚燕阳分明就说将褚将军的人拦在了宫外,那叶挽这? 叶挽安抚的对姚尚书笑了笑:“无事,我只是正巧在宫中,康王殿下邀我来凑个热闹罢了。” 众人:“……”这个热闹凑的还真是惊心动魄啊。 瑞嘉帝满脸沉痛地盯着萧羽道:“康王兄,你还是罢手吧。此举为天理所不容,朕答应你,你若是束手就擒,朕一定不会让母后杀了你的!” “哈哈哈!”萧羽放肆大笑起来,“你瞧瞧,就连这个时候,你都只能说让你母妃不杀我,而不是你能做主不杀我。你自己说说,你这个皇帝当的窝囊不窝囊?及冠大典都已经行过的成年人了,还要活在一个妇孺的阴影之下,你有什么用?这个帝位,你这没用的废物坐不起,本王来替你坐!” 瑞嘉帝摇摇头,满脸泪痕。他知道萧羽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只是个活在母后阴影下的窝囊废,到这种时候了连最后杀不杀萧羽他都做不了主……因为以母后谨慎狠辣的性子,今日事毕,萧羽断然是活不成的,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后患活在这个世上的。 “康王,束手就擒吧。”曾丘云丝毫不理会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睨了一眼几位京畿营的首领。他冷嗤道:“即使你今日杀了我们在场每一个人,坐了帝位,你当你坐的稳么?整个燕皇室不止你一个人姓萧,齐王豫王没有了我曾家的钳制,你以为你区区一个侄辈小儿,能管得住他们吗?更别提边境还有西秦北汉两尊大佛虎视眈眈,大燕内乱,第一个要跳出来趁火打劫的就是他们。不要因为你一己私念,将整个大燕至于水火之中!” “水火之中?”萧羽哈哈大笑道,“你曾家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江山大义?要说私念,难道不是你曾家的私念最为可怕吗?你们是当我年幼,不知道三十年前……” “住口!”曾后猛然开口,声音尖利又洪亮,盖过了曾老国公和萧羽的争吵。她胸口不断的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萧羽竟然连三十年前的事情都知道么?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过不管他掌握了什么内幕,都不能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否则……曾家就完了!她也完了! 叶挽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三十年前……莫非指的是楚家的事情么? 正说着,贤太妃已经被人从深宫中请了出来。她辅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陡然凝结,呼吸一滞吓得说不出话来。 曾经还是贤妃的贤太妃是早在楚后嫁给还是献王的昭阳帝之前就在献王府服侍献王的侧妃了。她生性温柔大方,是前代阁老的千金。可以说是献王的第一个女人,陪伴献王的时间最久。 后来褚将军的千金慧嘉郡主楚宓以正妃之尊嫁入献王府,也没有引起贤太妃的半分反感,至少明面上与慧嘉郡主的感情还算不错。献王府的后院很是和谐安宁。 但是自从后来曾如水同样以侧妃的身份嫁入献王府之后就怎么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献王登基为帝之后,先是楚家出事,楚后被打入冷宫,再就是诞下皇长子的贤妃娘娘突然就一心向佛,整日整夜的把自己关在寝宫中,一年到头也不会出来一次。什么宫宴,什么宫宴,什么庆典,甚至过年,贤妃娘娘都从不参加。 后宫空虚,皇长子萧羽一度要被膝下无子的曾后抱到膝下当成嫡子养着的时候,曾后终于怀孕了。 自那之后众人就更加没有见过贤太妃的面了,只有皇长子萧羽偶尔会去贤太妃宫中请安,让众人知道这位贤太妃还健在。 他们一直都只当贤太妃是诚心向佛,性子孤僻呢……如今看来,当年的事情确实是有大蹊跷。看看这位贤太妃,还像个人吗?! 曾后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狂跳起来。 ☆、第218章 昭阳贤太妃 这一身素装,款步走来的昭阳贤太妃,还像是个人吗?! 有老臣们依稀还记得,当年的献王侧妃虽不说是什么绝世美人,不能与楚宓或是曾如水并肩,也算是个清秀佳人。如今这个头顶裹着白布的……是瘤子上长了个脸吧?! 贤太妃在下人的搀扶下走进泰华殿,那张本应清秀端庄的脸上布满了七八个拳头那么大的瘤子,每个大瘤子上又结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瘤子,遍布刀痕,又得因着脓血放掉了萎缩了,有的却依然坚挺的挂在脸上。原本五官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只依稀看得见有几个孔,分别是眼睛,鼻子,嘴巴。看之令人心惊胆战,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她的身体其他部位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包括脖子。有些地方却有着异样的起伏,让人不免猜想贤太妃的全身都是这般可怖的模样。 叶挽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秀眉微锁。贤太妃这副模样看上去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伤口了,那些瘤子上的刀痕也都是陈年旧伤,看上去像是疯魔起来自己用刀划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萧羽恨曾后的原因……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这位是……昭阳贤太妃?!”有大臣惊声叫道。 萧羽冷嗤一声,面带不屑:“否则呢?本王随便找个人来骗你们吗,你们去我母妃宫中看看就知道了,她这些年来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我母妃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先行诞下了本王这个皇长子,就被她——”萧羽指向被押的跪在地上的曾后,“被她这个恶毒的贱女人!” “这是太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做的?!” “不、不会吧,怎么才能把一个人弄成这个样子呀。”已经有摇摆不定的重臣扭头小声议论起来。 萧羽哼道:“是不是真的,你们问问曾如水这个贱人不就知道了?这女人善妒,小心眼,又心狠手辣,在我母妃诞下我之后,恐她母凭子贵,夺走父皇的宠爱,就使计将我母妃弄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允许她死。母妃心中牵挂于我,不舍得死,只得借口理佛,从此深入浅出,呆在自己那个破旧的小宫殿中再不见人。” 他慢慢踱着步,走至曾后的身边,猛地一巴掌掀了出去。 “母后!”瑞嘉帝被逼膝行两步,焦急的喊道,“康王兄,你不要打母后,你有什么就冲着朕来吧!” “哼,”曾后被萧羽闪了一耳光,萧羽虽不是习武之人,身为一个年轻男人力气也不会小,当即就把曾后闪的眼冒金星,口吐鲜血。“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啊,萧万疆,你从小含着金汤匙抱着金饽饽长大,你可懂我知道了自己亲生母亲被弄成了这副模样的痛苦?就你母后是母后,我的母妃就不是母妃了是吗?你又凭什么阻止我对曾如水这个贱人肆意报复?” 他说的没错。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凭什么让着你呢? 叶挽沉默的看着曾如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如果事情真如萧羽所说一般,那曾后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不光贤太妃,还有当年的楚家,不知道是被曾后用什么样的手段栽赃污蔑,百万英魂灰飞烟灭的。 曾后绝美的脸上清晰的印着几个指印,她冷着脸微扬起头,跪坐在地上轻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贤太妃,突然笑道:“怎么,在后宫里闲了二十几年,现在终于坐不住也想跳出来分一杯羹了么?” “曾如水!”萧羽作势还欲再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曾后眉眼一挑,没有理会萧羽,晃晃悠悠的爬起身走到贤太妃的面前,咯咯的笑起来:“别人都当哀家心肠歹毒,你呢,不准备解释解释吗?哀家承认,我的确是贪图名利富贵,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可是我自认从来都不会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出来折磨别人。你是怎么跟你儿子说的?说哀家为了争宠,估计破坏你的花容月貌,就为了不让你在圣上面前露脸,对吗?” 叶挽微微抬眼。确如曾后所说,她手段虽是卑鄙,但是生性高傲,从来都不屑用那种下九流的手段。要除去一个人也是斩钉截铁的一刀了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若她是曾后,当真忌惮贤太妃的话,早在她诞下萧羽之后就会将萧羽抱到膝下养着,然后赐贤太妃白绫一条,让她自行了断了。 不是不想磋磨人,是她不屑。 见贤太妃不说话,曾后看向萧羽:“康王,你说说,当初贤太妃是怎么同你说过去的事情的?说哀家嫉妒,忌惮于她,所以要将她容貌毁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娘娘……”被五花大绑的冯凭幽幽转醒,看到曾后狼狈的模样不由担心的喊了一声。 萧羽目光阴鸷,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拳,目光死死的盯着曾后。曾后绕过他,转而走向后宫嫔妃和朝臣的面前:“你们莫不是都忘了哀家年轻时候的模样了吧?她贤妃是什么容貌,比得上哀家的半根指头么?哀家忌惮她?哈哈哈,不要说出来笑死人了。”曾后猛然转头瞪着萧羽,“康王果然还是单纯,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羽心中微惊,捏着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 “哀家说,萧羽你天性善良,可惜太蠢。你当当年哀家真的为了争宠毁了贤妃的一生就为了把你抱到我跟头儿来养着么?哀家当时已是宠冠后宫的一国皇后,区区一个皇长子罢了,哀家为什么要放在心上?是她,还坐着月子呢就腆着脸来求哀家,说自己不堪大用,无意与哀家争宠,怀了龙子实属意外。哭着喊着说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愿意自毁容貌遁入空门一心礼佛,只求你在哀家的跟前儿长大。”曾后看着萧羽陡然乍变的神色,莫名的笑出声,“否则你以为哀家凭什么会留她留到现在,这么多年理都懒得理她?因为她不配!怎么,现在又想想觉得自己当个太妃娘娘还是吃亏了,想出来过一过太后的瘾么?” 曾后的话仿佛平地惊雷,将大殿之上的宫妃官员们都炸了个外焦里嫩。 叶挽蹙眉,如果曾后说的话是真的,那贤太妃当初提出这点的意思不就是想让萧羽以嫡子的名义长大登上帝位么。又能自保又能做真正的国母,贤太妃的心思好像也不怎么单纯啊。 “你放屁!”‘萧羽脸涨得通红,怒骂了一声。 “哀家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自己问问你母妃就知道了。她一无外戚二无手足,除了这样能保全你保全自身以外,还有什么能够与哀家相抗争之力?”曾后样貌虽是狼狈,说话却掷地有声,带着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丝毫不显弱势。 萧羽猛的回头,看着一脸肉瘤惊慌失措的贤太妃道:“母妃?” 贤太妃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大惊失色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魔鬼,她是魔鬼啊!”她长满小瘤子的干枯手指伸出,指着曾后疯了一般的狂跳。“都是她,都怪她,她就是个恶魔,她……!” 贤太妃不知怎么的就情绪失控,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般暴露在人前。她手指搓动着死命的抠着自己的脸,要不是亲眼目睹了曾如水是怎么把楚宓轻而易举的关进后宫的……要不是眼睁睁的看着百万楚家军在她的手下消失殆尽,她怎么会出这种昏招?! 她只是个普通内臣阁老家的女儿,怎么斗得过曾如水?! 初查出来怀孕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慌了。楚后已经进了冷宫生死未卜,她还敢在曾后的眼皮子底下怀孕,先生出皇长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未来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呀!她不想留这个孩子的,可是犹豫了几天,孩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了就算流也流不掉的年纪,她能怎么办?只能一生下来就去向曾如水表忠心,表地位呀。 她表现的越是疯癫,群臣看她的眼神就越是怪异,好像已经拆穿了她的谎言。 贤太妃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煎烤一般,无所遁形。 “母妃,你告诉我!曾如水说的是真的吗?你的脸不是她弄得,是你为了……母妃!”萧羽还没质问完,就看到贤太妃以最快的速度撞开了身边的下人,在刹那间就抢过了一边不留神的侍卫手中的刀,猛地朝自己脖子划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叶挽也没想到贤太妃会突然自尽,伸出阻止的手将将的停在半空,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锋利的长刀划开了贤太妃的喉管,大动脉的鲜血像是喷射一般地汩汩涌出。她划的用力,竟能肉眼看到断的歪在一边的脖颈处露出的混合着血迹的森森白骨。贤太妃仰着头,脑袋以九十度折在后方,喉咙间发出“咯咯”的气音,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这可怕的场面是大殿上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的,如意公主吓得伏在桂嫔的怀里大哭,众嫔妃们也歪过头抽泣着不忍心再看。 萧羽跪在地上,已经被吓傻了,抱着贤太妃的头往前推着想给她安回去,却怎么都安不好。油腻猩红的血液沾了他满手满身,整个儿染成了红色的血人。“母妃……母妃?我不问你了,我不问你了,你怎么能这么冲动?” 他吓得无语伦次,不断的想要用手去捂住贤太妃脖颈处的断伤,却一次又一次的按压在了那截颈骨处。 朝臣们也已经被吓傻了,事发突然,贤太妃莫名其妙的就来了殿上,吓了一次众人之后又莫名其妙的抹了脖子,可不管她的行径到底有多么匪夷所思,最后的目标都直指一个——她是被曾后逼死的。 群臣看向曾后的眼光更加古怪了,充满了惊疑,猜忌,害怕,还有淡淡的嫌恶。 不管她和贤太妃之间的约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如此冷眼的看着贤太妃在自己面前身死,还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这样的女人就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可怕,残忍,又冷酷。 曾老国公眼见着朝臣离心,不由轻咳一声:“不过是一场闹剧,贤太妃自陨也改变不了她指使康王叛逆的事实!康王殿下,还是快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萧羽沉浸在母妃突然寻死的震惊暴怒中,完全听不进去别人在说什么。一身披斗篷的人走上前拉了拉萧羽,低声道:“大事要紧,先把你阿妈,放下来吧。” ☆、第219章 萧羽的逼迫 萧羽手一抖,将已经看不清楚面容的贤太妃放在地上,双手颤抖着看向曾后,眼底一片血一般的赤红。他声音沙哑道:“曾如水,本王不管你过去和我母妃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或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本王都没兴趣知道了。今日,只有一事,要么交出帝位,要么死,你选一个吧。” “哀家到还是第一次听说,随随便便说这么两句话就要人把皇位让出来的,真是笑话。”曾后冷嗤道,伸出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康王谋逆,已成定局,你以为守着区区几万京畿营的士兵,就能高枕无忧将整个皇城纳入手中,关上门做皇帝了么?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话音刚落,萧羽抽出一剑便伸到了曾后的面前,面色狰狞:“本王只说一遍,要么交出帝位,要么你现在就去死!” “那你杀了哀家吧。就算哀家死了,哀家的魂也会阴魂不散的围绕着你,看看你萧羽是怎么守着一个摇摇欲坠地帝位苟延残喘的。”曾后不退反进,向前一步站的离那颤抖的剑尖更近了。萧羽不是练武的人,根本拿不稳手中的剑,从气势上来看就弱了一半。 萧羽震怒不已,他不明白,明明曾后眼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转机,为什么她还能如此作态,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一般,不屈从,不服从。明明如今整个燕宫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将这里所有人都灭了口,那燕宫就是他的天下,曾后哪来的信心还有转机能够翻身? 曾后内心却并不如萧羽想象的那样淡定。 她原本将希望寄托于曾家的身上,可是眼下曾老国公和曾如琥两个都被五花大绑的束缚在这里,还有谁可以指望?她脑子里飞速的旋转着,思考着任何可能的计策可以迫使萧羽投降。 怪只怪她这些日子都在头疼曾如琥的事情,想着怎么把科举舞弊案给掩盖过去,没有留意到萧羽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敢趁机挑动京畿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萧羽见她不语,转头看向一边已经表情呆滞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萧万疆。他笑道:“皇弟,你觉得呢?你母后不愿意答应,那你愿不愿意,将帝位让给我,去做个安享太平的闲散王爷呢?欧……本王保证,你退位让贤之后本王不会杀了你,会封你做……嗯,你喜欢什么封号都随便你挑,怎么样?” “你疯了……”萧万疆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萧羽。他起先情绪还算正常,贤太妃死了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等他当了皇帝要封他做个王爷,封号随便挑选,真是可笑。 “本王没有疯,疯的是你们。”萧羽拎着剑又走到朝臣的面前,“疯的是你们这群舔了曾家三十年臭脚的蛇虫鼠蚁!你们没有一点自尊吗,没有一点欲念吗,就跟在曾家屁股后面捡屎吃就心满意足了是吗?那本王告诉你们,美梦不可能从睡时一直做到醒后,今天就是你们噩梦的到来!”他辅一说完,猛地举起长剑,将新上任没多久的户部尚书胸前扎了个窟窿。 户部尚书惨叫一声,萧羽像是满足了内心什么变态的欲望,剑尖在其中又扭了一扭。 他听着哀嚎惨叫和其他朝臣们惊吓惧怕的声音,满足的发出哈哈大笑声,带血的长剑旋出,血滴仍顺着剑尖不断的下滴。“本王给你一刻钟考虑的时间,每过半盏茶我就杀一个曾家势力的朝臣,待到一刻钟如果你还没有考虑清楚,本王就把这里所有人都杀了!”他指着瑞嘉帝笑道,“你不是怕你老娘么?本王今日就来帮你做个主,让你翻身当家做一回主人,怎样?” 他逼着瑞嘉帝主动就范,将帝位让出。因为只要瑞嘉帝开口,那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届时再封瑞嘉帝做个亲王,抹去今夜发生的一切痕迹,他萧羽就是大燕开国第五代帝王,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眼看着户部尚书身死,其他朝臣们瞬间就被死到临头的恐惧给淹没了。 为什么萧羽先抓起来开刀是曾家的人?为什么他们要做牛做马的在曾家的手下过活,临了还要率先受死? “陛下,陛下,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啊!” “曾大人,快想想办法呀,难道您要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被萧羽像猫抓老鼠一样的玩弄吗?” “早知如此,我……哎!” 率先烦躁焦急起来的就是曾家势力下的官员们。他们原本好好的在家中躺着睡觉,却莫名其妙的被京畿营的侍卫从床上拉起来绑进宫来,谁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这样莫名其妙的大事? “哼,一个逆贼就把你们逼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姚尚书见身边几位同僚都哀嚎不已,不由怒骂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萧羽想利用你们来威胁皇室正统,你们就作出这般贪生怕死的模样,岂不是让萧羽看了笑话?” 萧羽睨了姚尚书一眼,冷哼道:“姚尚书若是不想死,还是闭嘴的好。本王虽答应叶都尉不会碰你,但你若是把本王逼急了,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多谢叶都尉的好意了!只是,我既身为大燕朝臣,自当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更不会屈服在你这种卑劣低端的小人手上。”姚尚书看向叶挽,抱歉一笑。他从小受的就是正统教育,不管曾后当年做了什么事情,萧万疆是先帝嫡出血脉,那就是皇室的正统。他们身为朝臣,理应为大燕分忧,而不是现在作为把柄用以威胁瑞嘉帝和曾后。 叶挽微微蹙眉,她能理解姚尚书的想法。姚尚书一生清廉正直,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说白了就是个顽固不厄的直男。但是他此时好像正直的不是时候,萧羽已经变态癫狂,死在他手里太不值当了。况且姚清书只怕此时还在家中等他回去,为了姚清书她也不能让姚尚书死在萧羽的手里。 她没有理会姚尚书已经准备好赴死的表情,睨了萧羽一眼走到姚尚书身边,在他疑惑的眼神中不动声色的猛地一劈,姚尚书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瞬间晕倒在地。 “叶都尉此举倒是干脆利落。”萧羽哼道。 “好说,承情了。”叶挽将晕过去的姚尚书搬去边上,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发展。依照褚洄心中所想,眼下已然是曾家势力和曾家离心的场面,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只是这萧羽要怎么处置?难道真的要让他逼迫着萧万疆退位让贤,把皇位让给萧羽坐起来,灭了曾家? 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揭露,不会让曾家这么轻而易举的赴死的。 叶挽沉思之际,旁边几位朝臣看到了刚才的场景,一个个内心都躁动起来。 “叶都尉,叶都尉,还记得老臣吗?”一个脸生的朝臣盯着她猛看,哀声道,“求求你救救老臣吧,老臣给你当牛做马……” “我也是我也是,我家中还有妻儿母女,断不能死在这里呀!” 平时一个个受曾家吩咐对叶挽诸多不待见的重臣们,此时一个个的都露出了哀求凄婉的神情来。因为他们看到对萧羽大放厥词的姚尚书居然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全都是因为被叶挽保住了。 虽然不知道叶挽和萧羽是什么关系,但是显然萧羽对她颇为忌惮!只要巴上了叶都尉这条船,怎么都能活命了。 也有从前瞧不起叶挽,现在仍看她不爽的。“哼,不过是嘲风将军榻上的兔儿爷,叫她一声都尉还真把自己当盘蒜了?谁知道是不是已经和康王勾结到一起去了?!她能这么光明正大毫无阻碍的站在这里,怕是也是个逆贼吧!” 叶挽哭笑不得,她能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萧羽不敢得罪褚洄,这是真的。不过说她是嘲风将军榻上的兔儿爷……也太过分了吧,怎么不看看在床上到底谁更像兔儿爷一些? 她摸摸鼻子道:“抱歉了诸位大人,叶挽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给你们祈祷祝福,希望康王殿下大发慈悲不要再大开杀戒了。” 众人:“……”这话简直比萧羽自己承认叛逆的错误还要不着边际。 “怎么样,半盏茶了,陛下考虑好了吗?”萧羽抚上剑身,再一次朝着群臣方向走去。他想了想道:“这次杀哪个呢?不如就你吧,礼部尚书,本王见你不爽也很久了。” “不不不不要啊殿下,老臣不想死,老臣不想死啊!老臣为朝廷做牛做马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就算康王殿下您即了位,也是需要一个礼部尚书的呀。求求殿下,饶命啊!”礼部尚书不断的趴在地上给萧羽磕着头,脑袋毫不犹豫的磕在地砖上,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他好不容易在及冠大典那样的大错下还活了下来,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在这里? 曾丘云和曾如琥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起来,当着他们曾家的面直接对着萧羽投诚,这样真的好吗? 萧羽微蹲下身,用剑柄挑起了礼部尚书的下巴,讥嘲道:“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要一个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呢?本王并不需要你们投诚,本王要的是,萧万疆自己说出让位二字,懂么?” 他笑的邪恶,竟然想得出这种折磨人心智的方法来。 朝臣的目光陡然转移到了瑞嘉帝的身上,被绑缚着挣扎起来:“陛下,陛下,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呀。” “我们都是看着您长大的老臣,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咱们都死在您的面前吗?” “说难听点……就算帝位没了,康王殿下不是答应您封您做亲王么?总比现在丢了一条命好呀……”有人口不择言的说道。 “混账!”曾后闻言怒斥道,“朝廷养你们几十年,个个高官厚禄,你们就是这样来威胁逼迫陛下,逼迫哀家的吗?!” 萧羽摇头啧声道:“太后娘娘,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本王没有在问你,你还是闭嘴的好。”他叹了口气,看着还是绷着脸没有说话的瑞嘉帝,将剑尖朝着礼部尚书的面前转了一转,“看来你们的陛下是不想救你们了,真是对不住了。等下了黄泉之后,你再去考虑为什么你们的陛下不愿意让出自己心爱的帝位吧。” ☆、第220章 你想怎么输 “等等!”就在重臣都以异样的眼光看着瑞嘉帝,等待萧羽将剑送入礼部尚书心口的时候,曾后突然开口。她微眯起眼,沉声道:“各位大人,哀家知道你们现在都万分害怕,怕这个丧心病狂的萧羽将你们一个个屠戮斩杀。但是你们想想,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希望你们记恨疆儿,记恨哀家,而他呢,作为最直接的刽子手,难道他就毫无罪责,你们不应当记恨他了吗?” 萧羽好笑的看着她:“自古以来,哪个帝王能敢说自己在朝臣心中的形象是完美的?成王败寇,只要本王登基为帝,就算他们心中怨恨本王又当如何?” 曾后摇头道:“不,他们不知道。你若是登基为帝,今夜你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你的污点。你不会允许任何人提起,甚至,就算陛下让位于你,你也会杀光这殿上所有的朝臣。因为你介意他们的看法,你堵不住悠悠众口。” 萧羽眯起眼,表情越发的阴冷起来:“你住口!” “试问,有哪位臣子能够容忍,自己的主子竟然是敌国番邦手下的一条狗呢。”曾后的凤眸陡然变得锐利,射向一直站在萧羽身后的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袍人。 她的话震惊了众人,尤其是那些俯首的臣子们,纷纷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黑袍人。先前就是他在贤太妃死的时候劝康王以大局为重,竟然不是康王的谋士,而是他国人么? 叶挽微微侧目看去,她起先怀疑这个黑袍人是元炯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高手,但是方才进殿之时就察觉好像并不是。这个人武功不怎么样,可以说是跟萧羽差不多斤两。如果不是西秦那边的人,就是北汉的人了? “娘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敌国番邦?”有人惊问。 曾如水哼笑道:“这你们就要问问康王殿下了,那个到底是何人?外头京畿营的,当真全部都是京畿营的士兵么?”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京畿营一直在曾家手下,就算有宪钧侯这个畜生在其中插手,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就倒戈像萧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京畿营这些并不全是原先的士兵,而是插了不少萧羽的人手,将人打散,才能在最快的时间达到这样的效果了。 群臣能拥立一个皇子上位,可他们不一定能忍受这个皇子去外邦勾结。要知道,国内之事再怎么闹也是他们的家事,牵扯到外邦那可就是国仇家恨了。 “曾太后果然聪明。”那黑袍人用生硬蹩脚的大燕语说道,随即伸出手摘下了头顶的斗篷,露出一张粗犷英武的脸来。他没什么诚意的用北汉请安的手势向曾后做了个揖,“仓加早就听说过大燕太后的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见,今天晚上终于能见太后一面了,荣幸荣幸。” 他的长相语气,分明就是个北汉人! “康王,你……!”有人惊道。 叶挽歪过头看了看那叫仓加的北汉人,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在北境见过这个人的面。但看他与萧羽的相处显然就是老相识,应当是几年前就潜伏进大燕的北汉细作了。 “你竟然和北汉人勾结!”刑部尚书和姚尚书一样是中立的官员,不站曾家的边,也不站康王的边。眼下看见萧羽竟然大喇喇的带着一个北汉人到大燕来逼宫,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萧羽哼道:“是又如何?在本王看来,北汉王室对本王的帮助甚大,远比本王这些所谓的亲人要亲切和蔼的多,本王与他们交流一二又有何不可?” “康王殿下糊涂啊!北汉狼子野心,您看那阿瓦氏还有那个狄娜公主,哪个是省油的灯?您这是引狼入室啊!”刑部尚书痛心疾首的喊道。他们与北汉的战争刚刚结束不到半年,萧羽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将北汉人引进来,枉费嘲风将军,枉费定国侯在边境数月的辛苦! 刚刚还在求着萧羽不要杀他们的群臣顿时又倒了风向,个个指责起萧羽通敌卖国起来。 叶挽冷眼旁边,真是好一出大戏。 曾后对众人道:“你们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哀家苦于抓不到康王殿下的把柄,才让他与这些贼子混迹在一处这么多年。你们不知道吧?去年的却州私造军械案,其中就有康王殿下的手笔。你们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却州知州能和北汉打成这么大笔金钱的往来交易么早在七年之前,咱们的康王殿下就已经悄悄联系上了北汉,贩卖大燕人口私造军械,卖给北汉,从中获得巨大的金钱利益。当时萧羽也不过是个刚及冠的青年吧?咱们当真是小瞧他了呢。”曾后每说一个字,萧羽的脸色就白了几分,如果说先前他还当真留了几分良心不愿意将大殿之上的人杀光的话,那么现在曾后此举就是逼他不得不肃清这些听到了一切的朝臣了! “还有诸如此类甚多的事情,哀家呀,真是数也数不清。可是康王殿下实在是太狡猾,竟然一条把柄都没有被哀家抓住,以至于弄得如今这般田地,真是可惜了。”曾后啧啧称奇,眼见着众人看萧羽的目光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带着怀疑,心中稍稍安定。 萧羽想要挑拨他们的关系没问题,那她也来挑拨挑拨萧羽好了。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冯凭,见冯凭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心中稍定。 “你给我住口!”萧羽厉声道,“闭嘴!本王会这么做还不是被你逼的,本王在燕宫二十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要不是萧万疆登基为帝,你连王都不想给本王封一个,本王能做到如今这般天地,你又知道我有多艰辛?!” 萧羽爆炸之际,他身后的仓加顺势做了个手势,殿中所有京畿营侍卫……或者说,安插了北汉人的京畿营侍卫,顿时竖起了手中武器,或刀或剑,架到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眼下已经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萧羽除了将所有人灭口这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他只要杀了这殿里的所有人,他明日就能举办登基大典!到时候一个两个尚书的算什么?只要他想,立刻就会有无数的学子涌出来做他的臣子!到时没了这些老贼当中的弯弯绕绕,一切都是新鲜的血液,他萧羽就是所有人的帝王! “咳,”叶挽瞥见角落里的冯凭似乎在施展锁骨之功,心中微惊,轻咳一声。冯凭若是现在出手,毕竟会直接要了萧羽的命。届时哪还有褚洄救场的戏份?褚洄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无非就是佯装被萧羽困在了宫外,必定要等到关键的时候才会像天神降临一样出现在这些狗腿子的面前大大的打他们一记耳光。虽然中二,但一举多得。她看了眼萧羽好奇道:“康王殿下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这么多年与北汉相交,到底是答应了北汉什么条件,他们才会答应你出兵攻打丰州玉岩关?” 她此话一出,众人再一次受到了冲击。难怪去年北境一役,北汉毫无预兆的就发动攻击!难怪以定远侯这样几经沙场的老将,也会受人蒙骗栽在鹰涧峡中!难怪丰州知州离奇身死,粮仓被烧……原来都是因为有萧羽这个内应吗! 他此举与逼宫一般无二,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重大罪责啊! 众人目光不善,萧羽咬牙切齿道:“叶都尉……不关你的事,你最好闭嘴。虽然本王无意与嘲风将军为敌,但你若几次三番挑战本王的底线,本王也不介意拿你先祭旗!”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打断冯凭的动作,目的已然达到,叶挽便乖乖的闭了嘴。 冯凭没有找到适时的机会出手,不由心中有些急切。他缩在地上的角落里,身上绑缚的麻绳已经悄无声息的在他背后解开,就等待众人一时不查先去擒了萧羽的人头。 “给我杀!”萧羽深吸一口气,面色狰狞的大声喊道。“殿里人头,一个不留!” 他留字还未说出口,整个泰华殿像是地震一般抖了一抖。随即一股熟悉的霸道罡风掀起排山倒海之势,冲破了大殿门窗,朝着萧羽直冲而去—— 萧羽只觉得浑身汗毛林立,来不及回头。京畿营侍卫中有一人冲身而出,硬生生的抗下这股席卷而来的霸道之气,对出一掌。 “砰”的一声巨响,泰华殿像是要被拆了一般发出了吱嘎吱嘎的难耐声响。雕金绮玉的房梁屋顶在顷刻间被气爆一般的大力掀飞出去,整个散了架。徒留四面残破不堪的墙壁在月夜之下摇摇欲坠。 如此声势宏大的出场,整个燕京还能有谁? 叶挽摸摸鼻子,没有考虑这家伙是故意这样装逼的出场,还是他已经装逼于无形了。而是将目光全部放到那冲身而出与褚洄对掌的人身上,那人样貌十分不起眼,但叶挽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早就见过。 难怪她先前都没有注意到此人,原来是相貌平平,藏身在京畿营侍卫中了。这个人今日没有戴银质面具,叶挽却也能认得出来,他正是元炯身边那个侍卫。 她就知道元炯留在燕京没什么好事,原来早就准备插手萧羽逼宫一事,将水搅的更浑一些。 众人被冲散的气流扫的眯起了双眼,冠发齐飞。待气流稳定之后才发现头顶的大殿屋顶已经没了,四周墙壁也只剩下一半,而那宛若天神降临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墨衣男子,正乌发飘飞,静立原地,负手静静地看着他们。 “嘲风将军,是嘲风将军啊!” “褚将军终于来了,褚将军来救我们了!” 不光朝臣,甚至还有宫妃们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褚洄!”萧羽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垂在身侧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又是他,又是他!每次都是他坏事!在却州也是,在北境也是,如今逼个宫,分明与他毫无干系,他也要来插上一脚……褚洄,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褚洄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叶挽身边,扬眉冷道:“没事?” “没事,看了一场大戏。”叶挽摇摇头。 “很好。”褚洄惜字如金,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番,确认她当真半点损伤也无,这才将冰凉的目光投到萧羽的身上。他薄唇轻启,缓缓道:“镇西军和谢家军已经包围燕宫,你,想怎么输?” ☆、第221章 她们的关系 “镇西军和谢家军已经包围燕宫,萧羽,你想怎么输?”褚洄并未着战甲,只着一身银边墨衣,乌发高束,只是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就已然能掀起众人心中波澜,透着无比狂绢嚣张之气。 无甲无兵,连沥银枪都没有带,赤手空拳。显然并没有把今日这样的场面放在眼里。 群臣心中激愤,不管是平时怎样在背后暗戳镇西军脊梁骨的,怎样弹劾褚将军目中无人气焰嚣张的,眼下心中就只有一个信念:褚将军已经带着镇西军来救他们了! “褚将军,快、快拿下萧羽这个逆贼!”就连曾丘云也眯眼咬牙的开口。他虽然没有忘记是因为褚洄的挤兑曾家才会失了京畿营的兵权让萧羽有机可趁,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跟褚洄算账的时候,整个燕宫的安危都要寄托在褚洄的身上,不得不厚着脸皮求他。 萧羽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低声吼道:“褚洄,你为什么又要跑出来坏本王的事?曾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本王愿给你双倍!只要你现在倒戈向我,铲除了这殿内一切奸佞,明日本王登基之时就是你封王拜将之时!” “褚将军,不要听他的。萧羽忌惮豫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怎么可能封你王让豫王更加势大?萧羽不过是个反叛逆贼,瑞嘉帝才是皇室正统,褚将军站队一定要谨慎考虑……你今日入宫擒王有功,想要赏赐不是难事,切忌中了萧羽这个小人的奸计!”那边侥幸捡回一条命还没来得及被萧羽杀掉的礼部尚书连声喊道。 一会儿靠着曾家,一会儿向萧羽屈服,眼下见褚洄来了又调转了风头,可谓是相当的趋炎附势了。 褚洄皱眉冷道:“本将军看起来长得很像缺钱的人吗?”怎么一个个的都想要拿钱啊赏赐的来收买他? 叶挽点头心道:你是啊。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萧羽眯起眼,对着刚才身后那不知名的侍卫厉声道:“趁着他们的人还没有进宫来,褚洄就交给你了!”他颤抖着手握紧手中的剑,心里充满了不安的躁动,一双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瑞嘉帝。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那皇位就唾手可得了! 褚洄武功再高这里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只要元炯身边那个侍卫能牵制住褚洄,他还是有机会的!宫里重重包围的都是他的人,只要将这里所有人都歼灭,群龙无首的镇西军根本不足为惧! 萧羽满心戒备的等着元炯的侍卫动手,却见他皱眉摇了摇头道:“抱歉,我家主子并没有让我帮康王殿下对付褚将军。接下来的事情如何恕我不便再参与,祝康王殿下好运吧!”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支利箭一般射了出去,速度之快就连叶挽都没有看清。 那人像条残影一般,顷刻间就没入了宫妃的人群之中,将一名仙水色宫装女子一捞,瞬息消失在了天际。泰华殿已经没有了屋顶,四面摇摇欲坠,根本来不及拦他。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叶挽微微蹙眉,那个面相毫不起眼的人武功之高,说不定不亚于褚洄之下…… “啊!”宫妃群中发出一声尖叫,叶云霏望着身边陡然空出的位子惊颤不已。“那个,月姐姐,不见了!”在她身边绑着的正是刚被封了月妃没多久的西秦公主元锦瑜。刚刚那位高手走之前竟然还把元锦瑜给一并带走了。 叶挽暗道,那个高手是元炯身边的侍卫,不知道眼下这个情况带走元锦瑜是个什么意思?西秦早就与大燕联姻,全系在这位西秦公主的身上,这一下是要撕破脸皮的意思?不过也是了,都派了身边的人帮萧羽一起造反了,大燕和西秦的关系迟早是要撕裂的。 帮手一走,萧羽顿时面如土色。他本身不会武功,全靠着有姓元的在其中保驾护航,元炯那个阴险小人竟然在关键时候过河拆桥,还说什么并没有要对付褚洄?不要对付褚洄那他来横插一脚干什么,当真是根惹人生厌的搅屎棍! 他微微后撤一步,紧靠着宪钧侯的边上,低声道:“直接动手,不要理会褚洄,先把这儿的人杀光再说。” “可是……”自从褚洄出现开始,燕阳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随时都要跌进地狱的害怕情绪中。镇西军和谢家军已经包围整个燕宫,他作为京畿营的掌使者是绝对不可能逃得掉的,原先鬼迷心窍的当萧羽有那个本事可以逼宫成功,那么自己就是有从龙之功的人。没有想到萧羽仍是百密一疏,用以牵制镇西军的人手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连时间都没有拖延多久,就在瞬时被突进了禁宫。 燕阳不禁吞了口口水,思考着各式的退路。如果他现在立刻投降,反拘萧羽,再向曾家和曾后求个罪请个饶,那能不能戴罪立功,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他目光幽幽的瞥向曾后,那女人即使在这个时候还是一派从容沉稳的模样,可见心性之强大。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将任何隐患留在这个世上的,如果不能成功,那他今日必死! 想到这儿燕阳立刻几不可查的对着萧羽点了点头,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给我杀!”他率先举起手中兵器,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二十岁跟着太祖东征西战的场景。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小兵,食不果腹,风餐露宿,却远比现在快乐的多。 随着他的爆吼,殿中殿外几百名京畿营的士兵们顷刻间举起了武器,朝着那些被捆缚的老弱妇孺朝臣宫妃们冲了出去。趁着镇西军还未抵达宫内,趁着眼下只有褚洄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杀出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来,为自己作最后的拼搏。 其中除却暗自恼悔的京畿营士兵,还有北汉安插在大燕的奸细,如今个个全都是萧羽的手下。今日之局已成必死之势,不拼一把就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喊打喊杀之声震天,几乎所有人都捡着手边的人不管是谁就一刀子往下砍去。 “保护陛下!保护太后!”曾老国公大吼一声朝着瑞嘉帝扑了过去。曾家能得以今日这般辉煌,全都是因为曾后和瑞嘉帝,要是没了他们,曾家也只剩下没落这唯一的选择。即使是他今日身死,拼着老命也要保护好瑞嘉帝和曾如水。 可是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人,就连曾如琥也因为纷乱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被捆绑的麻绳绊倒在地,根本没有功夫去搭理曾后和瑞嘉帝。更别说那些墙头草们,个个只顾着保命,根本没有那个闲心去理会他人。 叶挽将晕过去的姚尚书拖到边上,她附近就仿佛是一个真空的状态,根本没有半个人敢靠近。因为那冷若冰霜的煞神就像是一堵墙一般的泰然立在叶都尉的身边,没有任何人自寻死路的想要上去探探他的底线。 叶挽见褚洄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随即曾后和瑞嘉帝身边冲去的侍卫就像是被牵了一根线一般的拉扯了出去,手中大刀在月色之下闪过明晃晃的光,吊在地上发出“叮铃桄榔”的脆响之声。 她向前一步,捏了捏褚洄垂在一侧的手。 叶挽没有问褚洄为什么这个时候要保护曾后和瑞嘉帝,因为楚穹苍的大案还没有揭露,褚洄跟本不屑杀了他们。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姓曾的死,而是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辉煌在顷刻之间消失殆尽于无形。若只是要复仇,那他大可以让暗阁的兄弟们半夜三更摸进皇宫来将曾后一刀捅死,或是只要他能想得到的手段,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在曾后手上施行。可他不,因为这样就无法让楚家大案重新亮于天下。 感受到叶挽冰凉的手软绵绵的攀上自己的,褚洄反手将她握住,面上勾起一抹讥嘲。 快了,快了,眼下曾家支离破碎,各有异心,不是已经离他的目标更近一步了么? 曾后心惊胆战的与瑞嘉帝站在一处,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朝自己扑冲过来的侍卫被掀飞出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虽褚洄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但好歹是在帮他们的…… 一名重臣被宪钧侯砍了个血肉模糊,一个宫妃被京畿营的侍卫斩断了半边身子……大殿笼罩在一片惊慌萧瑟的地狱气氛里。 叶挽突然眉眼一眯,松开褚洄的手,像条诡异的蛇一般窜了出去,将一个正在劈刀挥向桂嫔的侍卫一脚踹了出去。 桂嫔手里抱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如意公主,满脸泪痕的抬起头看向叶挽:“你……谢谢。” “这里危险,躲到龙椅后面去不要出来。”叶挽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捏了捏如意公主饱满柔嫩的脸颊。虽不想和曾后扯上什么关系,但硬要说的话她还是这个奶娃娃的姑姑。还有桂嫔,曾经是姚清书的闺中密友,桂嫔和萧蔷无辜,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在乱刀之下。 “好……你也小心。”桂嫔一咬牙,将如意公主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弯下腰朝着龙椅的方向奔了过去。 穿过刀光剑影,叶挽看到褚洄朝自己挑起一边眉,无奈的笑了笑。 兵戈之声不绝,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肉,喷洒出的黏腻鲜血将泰华殿染了个满目皆红。 褚洄抄着手站立在一边,不耐烦的皱了皱眉。算算时间他们也应该进来了才是,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再不来这殿里的人真要被萧羽这个丧心病狂的给杀光了。 正想着,数道利箭伴着疾风,穿过破败的四壁,准确无误的钉在了这些士兵们身上,更有甚者直接穿胸而过。 刚刚还是老弱妇孺们的惨叫之声,煞时之间调转了个风向,变成了京畿营侍卫的惨叫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怎么都死的这么惨了啊!”伴随着无数整齐稳重的踏步声,还有交织在一处的红衣银甲的谢家军和灰衣黑甲的镇西军,就像是一盘纵横交错的棋盘,带着肃整宣弘的无尽气势排山倒海而来。 干净利落的红色军服和银色铠甲在谢青闻身上犹显精气神,还有那根随风飘荡的红翎,更为英俊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气。他手执红缨长枪,挠了挠头道:“诶,我没来晚吧?” 与他结伴同来的还有赤羽,甄玉,段弘杨,周建,刘方隅等人,个个身穿威武英气的战甲,手持惯用长兵,目光灼灼的飞速靠近。 曾后没有功夫管为什么谢家军和镇西军会现在出现在一起,连声喝道:“谢小将军来的正好,快将反贼萧羽拿下!” 萧羽目眦欲裂,他明明已经杀了这么多重臣,明明胜利的曙光尽在眼前,为什么大军还是压过守在宫城内的京畿营冲了进来。 为什么这么快,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给他一点点时间呢?! 宪钧侯整个人就像是掉在死灰里的蚂蚱,面色难看不说,更是抖似筛糠。他手中长刀颤巍巍的在半空中抖动着,半晌还无力的掉到了地上,发出的脆响就像是沉击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见他扔下武器,萧羽脑子充血,大张着嘴发出一声长喝,随即闪电般的旋身朝着曾后扑了过去。他满目血红,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即使今日反叛不成,他也要杀了曾后,杀了这个将自己打压训斥二十多年的女人,杀了这个逼得自己母妃变成那副惨状的贱人! “太后娘娘!”宫妃中有道娇声惊喝,想也不想的朝着曾如水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曾后的身边爆出一团扭曲的人影,五爪成勾,猛地对着扑冲过来的萧羽当胸抓去。 一边的褚洄几不可查的拧了拧剑眉,似乎很不满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的发生。叶挽也没有料到自己跟前的叶云霏会不顾自己安危首当其中的扑过去保护曾后,微扬起眉。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萧羽不敢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曾如水,手中的剑却没有办法再往前一步。他的手硬生生的止在半空,剑从无力松开的手指缝中滑落,砸到了地上。 冯凭阴着脸,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从萧羽胸口抽出,连带着拉出一颗仍在疯狂的噗通乱跳的心脏,鲜血迸射。 萧羽不敢相信,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不断的流失,胸口空荡荡的,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缓缓的跪倒在地上,看到不远处贤太妃扭曲歪倒在一边的身子,发出了一阵沉闷又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萧羽目光涣散的对上曾后嫌恶厌憎的脸,疯了一般的大笑了两声。 “萧羽,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曾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她刚刚被后面一个小宫妃扑倒,才没有被掉下来的剑滑到脚。只是那剑尖就在自己脚前几寸,还是令她心有余悸。 萧羽又看了眼冯凭手中那颗不断乱跳的自己的心,强忍着涣散无知的脑子,对存活下来的朝臣们缓缓道:“你们、你们只当本王是叛贼,是谋逆,你们又可知道……这个女人,你们面前的这个女人,所做的事情比谋逆比反叛更加可恨可恶?她……和……”萧羽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拼了命的吼道:“叶挽,是亲生母……” 他还没说完就扑倒在地上断了气,众座惊然。 他刚刚说什么?曾后和叶挽是……亲母子关系? ☆、第222章 公诸于众 没了屋顶的泰华殿阴风阵阵,月夜凉寒,就像是殿内还活着的人的内心一般。 官员朝臣宫妃们所有的目光都专注的投在一处,静立于宫妃群中的叶挽的身上。 她与殿内所有人都不同,一袭白衣胜雪,半点都没有沾到方才那场屠杀的脏污和血迹。清隽瘦削的身形却有如不可翻爬淌越的高山大海,带着坚韧和淡漠的伟岸。 所有人都移不开自己的眼,仿佛不认识叶挽一般。他们看看叶挽,再看看曾后,确定两人长相并没有哪里相似,一点都不像母子。 叶挽微微蹙眉,她没有想到萧羽在临死的关头非但没有说曾家当年是如何应对楚家的事情,反而把她和曾后的关系说了出来。就算现在是要跟这些朝臣宫妃们说萧羽是胡说八道的也不一定会有人相信,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羽就算是身为逆贼,也是萧皇室的血脉,没那个理由会无端的说一些空口白话。 她抬眼看向褚洄。她知道褚洄一直都没有动手杀萧羽就是在等萧羽将楚家的事情牵带出来,杀曾家一个措手不及。偏偏萧羽就跳过了楚家,直接提了她……这下可就有点麻烦了。褚洄镇定的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只安抚的看了看她,并没有旁的表情。 群臣中,侥幸活下来的官员颤声插话道:“太、太后娘娘,康王刚才所说的话……” “那,那叶都尉的父亲是……是先帝?叶都尉是、是陛下的亲弟弟吗……?” “如果叶都尉也是萧皇室的血脉,怎么会流落陇西十几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仿佛忘了自己刚刚从死神的镰刀之下逃脱而出似的,一个个沉浸在萧羽临死前说出的话上不能自拔,纷纷议论。 叶云霏的心情比那些朝臣更复杂,因为她是看着叶挽从一个丁点大的小孩长到如今这般模样的。她在叶驰的宠爱之下一向娇纵伶俐,突然家里多了个粉雕玉镯的小娃娃,自然心中不爽。遂常常联合着叶云雯叶云雪两姐妹,还有叶文涛叶文溪两兄弟一起排挤欺负叶挽。 如今却告诉她叶挽竟然是当朝太后的亲子,她夫君的亲弟弟?很有可能萧羽死后大燕唯一一个皇弟王爷,这让她情何以堪?!更有甚者……叶挽还跟褚将军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岂不是给皇室蒙羞么?! 叶云霏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不过她刚刚才奋不顾身的救了太后娘娘,就算是念在她这次舍身往死的义举之上,叶挽也不可能对她如何的。叶云霏心中稍定,不动声色的朝着曾后的身边靠了靠。 曾丘云知道这件事情,心中并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只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那些证据一点一滴的显露出来,并不会出什么大差错。只是……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曾如琥还牵扯在科举舞弊案中,曾家不宜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过多的显山露水。只能将曾如琥身上的案子推给萧羽了!正好拿他做个替死鬼。 不光是殿内的群臣宫妃们内心震荡不已,匆匆赶来制服了京畿营士兵们的镇西军和谢家军只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们引以为傲崇拜万千的叶都尉,竟然是一国太后的儿子?! 尤其是段弘杨几个,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那他们平时一直在叶哥前面骂曾家骂曾后骂曾国公的,其实都是在骂叶哥的亲人了?叶哥现在算啥,岂不是跟萧羽一样的身份,还是瑞嘉帝的亲生弟弟,待恢复身份之后就是一国亲王么? 甄玉暗暗咬了咬嘴唇。他知道叶挽是女儿身,却不知道叶挽竟然是曾后的女儿……看她和褚大哥如此淡定从容的模样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终究还是只有褚大哥是亲的,他们这些兄弟们都是外人么。 周建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认定的是叶哥,跟她是个一军都尉还是个小兵或是一国王爷都没什么关系。刘方隅就比较懵了,他仍在状况之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身边兄弟们都在惊讶些什么东西。 不过镇西军和谢家军到底是跟着叶挽出生入死从尸山堆上滚过来的兄弟们,即使他们现在心中抱着满腔的疑问,也没有露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谈动作来。只是严肃认真的将京畿营的叛贼们羁押住,等候两位将军的下一步指示。 “太后娘娘,您是否应当解释一下,刚才康王所说的话的意思?”刑部尚书和姚尚书还有个礼部尚书三位是唯三存活下来的尚书大人,如今姚尚书还晕着,礼部尚书受了重伤正在嗷嗷惨叫,曾家两位国公爷又不发一言,只有他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了。 曾后绷着脸,沉静如水,凤眸紧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母后……”瑞嘉帝一张脸因为刚才的事情吓得煞白,更因为萧羽死前的一番话怔愣当场,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他的宫妃死伤大半他都没有心情去理会,只呆呆的抬着头看着站在原地的曾后,“母后,康王兄说的……是真的吗,叶都尉,当真是朕的……”亲弟弟? 叶挽想了想,曾家一定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此时暴露身份虽没有如萧羽的意可以将曾后拉下马,但是……总有种会被曾家利用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觉得手心微微有些发麻,不自觉地看向褚洄。 不远处的黑衣男子面色沉静,带着丝丝温柔,无声道:不要怕,我在。 叶挽深吸一口气,刚欲开口否决,却听曾后沉静温婉的声音像是流水淙淙一般响彻了整个大殿。 “是,叛贼萧羽说的是真的。”曾后说。 曾丘云默默的垂下眼帘,思考着后续应当如何安排。 还没等众人露出震惊的表情,曾后又道:“不过,萧羽说的有一点不对。叶挽,并非是哀家的亲子,而是哀家的亲女。是先帝的遗孤,疆儿的亲妹妹,大燕皇室的公主。” 众人:“……”他们的世界仿佛泰华殿破裂的屋顶,稀里哗啦的就掉下来砸了一地。 他们没有听错吧?曾后说的是亲女,亲女吧?堂堂叶都尉,北境一役的英雄汉,竟然是个女的?是萧皇室的公主吗? 众人没有来得及猜测为什么曾后要掩盖叶挽存在的这一事实,一个个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无法自拔。那位剿山匪,破奇案,杀敌虏,烧粮仓,灭北汉大军的叶都尉,竟然是个女子? 叶挽绷着脸,听到褚洄幽幽的传声而来:“曾如水做的是对的。宫里刚经历了一位王爷谋逆篡位的事情,如果不暴露你女子的身份而是以王爷之尊入主皇室,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而作为公主更容易被人接受一些,否则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唇瓣微掀,煞时露出了一个几不可查的淡笑:“对我也好一些,求娶容易。” 叶挽:“……”这个人这个时候还在想这种事情,真是无药可救。 震惊的不光是朝臣,同样石化了的还有外头羁押着京畿营的将士们。比起一晚上听到一个巨大冲击的消息来说更令人觉得冲击的是什么?是第二个巨大冲击的消息! 他们能接受叶哥身份特殊,是皇室中人。可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接受同吃同睡每天在之面前遛鸟的叶哥……居然是个姑娘?! 更要命的是这姑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一点也不弱,每天只会把他们打趴下了再嗑着瓜子一一嘲讽,让人不断的想要努力想要奋起直追想要赶超打趴她! 怪不得褚大哥自从几个月前还在北境的时候就勒令全军不允许在赤身裸体呢,怪不得他们洗个澡都要有专门的人在旁边盯着不允许他们光着屁股跑来跑去呢,原来……不对啊,那岂不是他们个个的小兄弟都被叶哥看了个遍,作为女孩子家家的叶哥难道不会长针眼吗?! 谢青闻摸着下巴,惊愕之色没有他们那样夸张,反而还带着淡淡的喜悦。他原先还担心姚小姐对自己没兴趣是因为喜欢叶挽,现在既然叶挽是个姑娘,又跟褚大哥百年好合天作之合珠联璧合的,那他岂不是机会多多嘛? 周建和段弘杨哭丧着一张脸,实在不能接受他们曾经还企图对叶哥动手动脚勾肩搭背。现在想想他们的胳膊还有小兄弟没有被褚大哥砍了真是一件太幸运的事情了。 还有其他诸位甚至在北境时候跟叶挽睡在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们,看着将军那张漠无表情的侧脸,只觉得浑身一凉,汗毛倒竖。 褚洄察觉到他们惊愕怀疑的目光,幽幽的转过头,掀起唇角凉笑一声。 众兄弟:“……”京城好可怕,他们要回农村。 就在众人晃神之际,泰华殿猛地摇了摇,那四分五裂的墙壁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竟隐隐有砸下的趋势。 “泰华殿要倒啦!快跑啊!”有人喊道。 虽受伤人数诸多,不过有镇西军和谢家军的将士们在,殿内的百人不足为虑,只片刻的功夫就将殿内的人全都搬出来运到了殿外的院子里。 叶挽将姚尚书交给谢青闻,站到了褚洄身边。 泰华殿适时的在殿内只余无数尸体的刹那间,四面墙壁此起彼伏的轰然倒地,在金雕玉砌的大殿上炸成了无数的石块和粉末。一座承载着历代君王梦想的宫殿,合着殿内几十位官员宫人的尸体,就在今夜消弭于无形。 萧羽和贤太妃作为重要的罪人,尸体被搬了出来,大喇喇的摊在泰华殿的宫门之前。萧羽眼睛大睁,死不瞑目,仿佛仍在以灼灼的目光盯着殿中那自己梦寐以求的王位。 叶挽看了眼被羁押起来的宪钧侯等人,想了想对褚洄道:“我带人去外头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然后回府等你。”仍是有人不断的用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呆在这里浑身的不自在。 褚洄点点头:“嗯,小心点。”他看了眼谢青闻,有种冲动想把这里的事情交给谢青闻然后陪着挽挽一起出去逛逛然后回府,不过还是忍住了。眼下局势尚未明,不知道曾后会如何解释挽挽的事情,他呆在这里也要作万全之策。 不过这或许也是褚洄这辈子做的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曾后疲惫的挥了挥手道:“这儿就交给你们了,叶都尉的事情,哀家明日自会向你们交代的。该散的都散了,先回府去吧。”在向这些心思各异的朝臣交代之前,她还需要向自己亲儿子交代一下。她看了看一脸复杂的瑞嘉帝,叹了口气。 ☆、第223章 红衣美人花无渐 叶挽带着甄玉四个在燕宫中走动巡视,说是找找有没有京畿营和北汉人的漏网之鱼,其实只是想避开那些人多的场合。 只是除了甄玉另外三个小子都离她离的远远地,神色莫名,好像在戒备着什么。叶挽无奈笑道:“你们干什么离的我这么远,我是老虎会吃人吗?” 段弘杨脖子一梗,顿时想到了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说叶哥是母老虎,白嫩的脸瞬间像蒸熟了的虾一样红。“没、没有啊,我我我,我只是有点不习惯,叶哥你……你真的是个女人?” “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不都说了叶哥是个……女孩子嘛,你还多嘴问一句干什么吗?”周建不忍心看他这副傻样,拍了他一巴掌。 “我这不是,还没缓过神来嘛?!难道你就缓过来了不成,还有玉哥和刘方隅,你看他们到现在都没说话,不也是一副傻样?”段弘杨不满的嘟囔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暂时接受不了叶哥是女孩子身份的事实,待会儿回去问问镇西军的兄弟们,看看他们谁能缓过来? 叶挽摇摇头道:“很抱歉我不能让你验一下身,不过是的,我的确是女子。” “……”段弘杨一下子卡了壳。叶哥现在自己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给他的感觉就更加奇怪了。那么这一年来他们口口声声的喊着叶哥叶哥,还被叶哥打的跟熊似的……他一想到去年还在斥候营里的时候,他洗完澡就喜欢光着身子各营帐的跑,还正大光明的问叶哥觉得他跟甄玉谁的鸟比较大……简直就是不忍直视的黑历史啊!不对…… 段弘杨想到那次比鸟的事情,神情陡然一变,看着甄玉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手指颤抖的指着甄玉道:“我说呢我说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老段一直当你玉哥是腼腆害羞,现在想想原来是这样。你从前跟我一起光着屁股洗澡的时候都没见你害羞,原来是因为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叶哥的身份了是不是?枉我把你当第三个偶像大哥崇拜呢,这么重大的消息你都不告诉兄弟?!” 现在知道了叶挽是个姑娘,他就不再好意思跟叶哥开玩笑了。但是甄玉不一样啊,甄玉可是从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总不能甄玉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呗?段弘杨憋了一肚子的震惊和怨气,现在一股脑儿的全都撒在了甄玉身上。 甄玉拍开他的爪子,凉笑道:“有事瞒着你们的又不是我,是叶挽。我告不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事,有什么你去问叶挽。”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显示着此时他心情并不怎么好。 早就知道叶挽是个姑娘又怎么样,他还替叶挽撕过……咳,那个带。还替叶挽包扎过伤口,那又怎么样。叶挽中意的还不是褚大哥么。 甄玉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们一眼,不知怎么的心中充满了失落感,率先一个走了出去。 曾经他还将此事当做过难以启齿的小秘密,甚至心中隐隐微甜。因为他知道,整个军营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叶挽是个女孩子,他是特别的。就算是后来知道了叶挽和褚大哥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之后,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不是生气,也不是伤感,就是一种郁闷,结在心头挥之不去。像是一颗藏了很久的糖,先被别人舔了一口。待他再藏起再拿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天气太热,那颗糖化了,黏黏腻腻的糊在手心,甩也甩不掉。 现在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了,不,应该说不久的未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他是不是应该去洗个手,将那糖渍冲掉了呢。 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去偏僻的宫殿绕一圈,没人的话就回府了。没有理会背后段弘杨依然在骂骂咧咧的话,甄玉一个人走在最前方,绕过一道长长的回廊,寂静无声的回廊笼罩在月夜之中,显得格外的阴森诡秘。 难保不会有先听到风声的人跑到这种地方躲起来,然后等风头过了再溜出去。甄玉踏步靠近回廊尽头的偏僻宫殿,刚一转弯,只觉得后颈一痛,就在悄无声息之际陷入了昏厥。 后头段弘杨仍不知觉的在念叨着:“哼,这个甄玉,亏老子把他当发小兄弟呢,知道了这种大秘密居然也不告诉我,我真是好受伤啊。” 周建嘲讽道:“告诉你?你这个大嘴巴,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了全军营?” “诶,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就大嘴巴了,该保守的秘密我还是能保守的天机不漏的好么?要我说啊最过分的还是叶哥你,你居然还大大方方的承认跟褚大哥是断袖,你们俩早就暗度陈仓了吧?是不是应该跟我好好说说?”段弘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着,看样子只不过几刻钟就已经接受了“叶哥”原来是“叶姐”的事实。 叶挽摇摇头,道:“行了,瞒了你们那么久是我不对。等过几日我请全军喝酒,可以了吧?先去看看甄玉,深宫内院错综复杂,他一个人不要迷路了。” “那可是你说的啊!我要喝醉园的‘百里春’,要一壶,啊不,我一个人要一坛!”段弘杨喜滋滋的搓了搓手。周建斥道:“那么贵的酒,你要叶哥一个人掏腰包?也太得寸进尺了吧你!”“我不管,叶哥可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区区一坛几十两银子的酒算个屁?放心啦,褚大哥有钱呢,用不着咱们操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刘方隅朝着甄玉刚刚过去的回廊摸了过去。 他们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接受了自己身份的事实,倒是让叶挽松了口气。到底是相处了一年多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他们眼里才不会管你是男是女,只知道拳头才是硬道理。 叶挽嘴角挂着淡笑,也不知道曾后此举宣示了自己的“假身份”,到底是好事还是件坏事。 她轻叹一口气,正要抬步朝着周建他们的方向走去,陡然察觉不对。料峭的初春夜晚,她的脖颈上竖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叶挽不动声色的立定在原地,如果那些人是冲自己来的,周建他们应当不会有事。朱桓应当也在附近,整个燕京还找不出几个能做朱桓对手的人。她环顾四周,脚下步法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正在寻觅最佳的攻击地点。“出来吧。”叶挽轻声道。 奇怪的是,回应她的只有沙沙的风声,连朱桓都不见踪影。 叶挽微垂着眼帘,她虽很久都没有和人动手了,但她这段时间在将军府也没有闲着,身手非但没有倒退,在褚洄的指点下反而更有进步。不说与褚洄朱桓之流相比,至少暗阁其他人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了。 叶挽屏息凝神,如白玉般莹实圆润的耳尖微颤,在某个方向抖了一抖。她微俯下身,摸上绑缚在小腿上的蛇头匕首。 一卷如流苏般飘逸纤薄的盈红衣袖在霜蝉的寒光下轻展,掀起了一阵缠绵的微风。那衣袖的主人款步从屋后走出,惊起一地波澜。 人是熟悉的人,样貌也毫无改变,仍是那张魅惑又诱人的脸,一双向上挑起的狐狸眼似是饱含柔情,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叶挽。只是那一向不羁上扬带着假面微笑的嘴角,今日却平淡的抿着,没有半点笑意。 叶挽朱唇微抿,并没有因为来人是花无渐而放松警惕。现在状况不对,花无渐不可能这个时候在宫中,朱桓也不可能没有发现他。她绷着神经扬声喊道:“甄玉!段弘杨!”她将四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有回音。 花无渐赤着双足,凌空踏过,以足尖立在回廊的栏杆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叶挽。见她像只炸了毛的小狐狸一样浑身紧绷,好半晌才勾起一个淡然的笑意:“无眠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竟然会觉得有点受伤。” “甄玉他们怎么了?”叶挽问道。 花无渐摇摇头:“没怎么,只是晕过去了。无眠放心,你将他们视若手足,我怎么可能会杀了他们呢。”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一半阴一半阳,笼在月夜的阴影中,怎么看都有些邪恶。话音刚落,那红袖就宛若翩翩展翅的红蝶,以迅疾之势朝着叶挽扑了过来。 叶挽心一沉,花无渐来意果然不善。她匆忙旋身一扭,从那如轻纱般薄细的红袖下逃出,反手划出一刀,直接划了个空。 花无渐的功夫她有点数,但是具体不知道他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至少比赤羽厉害的多,与朱桓不相上下的样子。叶挽轻喘着气从地上滚起来,雪白的衣衫带起了纷扬的尘土,显得有些狼狈。 他出手如电,没等叶挽有所反应以手为抓,再一次纷扬而下。 蛇头匕首锋利无比,褚洄还曾经要去交给暗阁重新镀了层不知是什么的金属,沾之即血流不止。花无渐没有祭出他的钢丝武器,说明他也无意伤害自己,她也不想无端的伤了花无渐,是以两人的动作相当束手束脚。 皆是高手,招招对决,顷刻间就像拆房子一般将回廊这边拆了个四分五裂,木条乱飞。奇怪的是,饶是这样的大动静,朱桓依旧没有出现。 叶挽咬紧牙关,道:“无渐,你我相识已久,能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吗?朱桓去哪里了?” 花无渐眉目清淡,眼神温柔,说的话却冷硬非常:“对不起,我不能说。你那个跟班,现在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叶挽将匕首叼在口中的举动顿时让花无渐心底化了一片,她不想伤害自己……可是他却要对不起无眠了。 “对不起,对不起。”花无渐眯起眼摇头,在叶挽因为朱桓分神之际,猛地一掌朝着叶挽的打去。 叶挽大惊,那纤长的五指成抓,在动手之间像泥鳅一般绕上了自己手腕,牢牢抓紧。叶挽无法,突心头一狠,另一手随即按了一下左手的手腕。一支小如指节的弩箭突的一下就朝着花无渐的肩膀射了出去! 弩箭虽小,威力不小,花无渐眼睛一眯,没有松开钳制叶挽的手,硬生生的顺着那弩箭的方向被穿肩而过。 那支食指大小粗细的弩箭没入花无渐的肩膀,发出“噗嗤”一声闷响,随之从他背后穿出炸开,在红衣下留下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花无渐吃痛的闷哼一声,手下仍然不松。另一手瞬时朝着叶挽的后颈劈了过去。 看着炸毛的小狐狸毫无知觉的软在自己怀里,花无渐强忍着肩头痛楚,微蹲下身。一双含情的眸子充满了懊恼和歉意:“对不起,无眠,对不起。” ☆、第224章 叶挽失踪,这次真的失踪了 燕京城外一处小亭内,一坐二立三个人影。 一名翩翩佳公子幽坐亭内,手执玉骨折扇,笑的无比风流。他另一手持着一支玉壶,轻摇晃荡,眯眼听着杯中酒液的清脆声响,心中满足。 他旁边站着一男一女二人,男子戴银质面具,全身笼罩在漆黑的斗篷中,偶尔被微风吹拂显现的斗篷下的军士衣袍沾满了鲜血。此时正喘着粗气强忍着背上传来的痛意。他罩在斗篷下的背上有一条一尺长的活口,森森血肉尽翻,隐隐露出了底下的白骨。那伤口血流如注,面具男却紧咬着牙,仍强撑着站在原地。 面具男旁边还站着一位聘聘婷婷面带轻纱的女子,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能从那如天仙般的风姿气态中感觉到此女的美貌。亭中两个男子却一个都没有看她。 “元秋,撑不住的话就先去马车里休息休息好了。”元炯摇着折扇,瞥了一眼面具男子,勾起了嘴角。“辛苦你了,朱桓是褚洄手里暗阁第一大高手,在大燕几乎可以说是无人能敌。你能从他手中占尽便宜,本公子回去后自会帮你向父王讨赏的。” 元秋恭声道:“为二公子分忧是元秋的荣幸,不敢请赏。” “诶,说了要赏就是要赏,不比过谦。”元炯眯眼笑笑,随即眼神专注的盯着远处某一个小小的红点。“啊,来了来了。” 他话音刚落,那红点就像是快速翻页了一样,逐渐变大,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小亭之内。正是抱着昏迷的叶挽而来的花无渐。 元炯好心情的站起身,走上前想要将叶挽接过来,却见花无渐绷着脸往后一退,连叶挽的衣袂都不让元炯碰到半点。 元炯挑眉道:“花无渐,你想要干什么?别忘了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把叶挽带过来,现在你可以滚了。” “我要一起去西秦。”花无渐冷声道。 “你说什么?”元炯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父王只是让你协助我办事,你不要妄想得寸进尺。别忘了,你只是父王养的一条狗,我可是你的小主人啊。”元炯伸出折扇,用扇柄敲了敲花无渐的绷紧的脸颊。“乖,把叶挽交给我,然后回你的花家去,等待下一步指示。” 花无渐抱紧叶挽的手仍没有松开,一双美眸不含半点笑意,掀起唇角凉道:“我说了,我也要一起去西秦。我不放心把叶挽交到你这个变态手里。” “你不放心又能怎样?这是父王的命令。”元炯见他执迷不悟,也冷下脸来。“褚洄还在燕京,你必须回城里去,把消息传达给他。” 花无渐深吸一口气,道:“……褚洄耳目四通八达,用不着我传信,他也能知道叶挽去了西秦。他……很重视叶挽,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去西秦的。” “我不要你以为的消息,我要你亲自盯着。”元炯道。 褚洄油盐不进,就像是一块铁桶。烈王找不到任何方式,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没有办法让褚洄离开大燕去西秦。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最重视的东西带走,这样他就不得不去了。元炯眯起眼,看着现在就像是一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猫咪一样软在花无渐怀中的叶挽,心情莫名的好起来。“花无渐,你别忘了,燕京还有你的妹妹在。”他毫无感情的威胁道。 花无渐一怔,挣扎了片刻,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懊恼。不是在懊恼别的,是在懊恼自己。花无渐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好,我不去。那你……不要伤害她。” “哎哟哟,我听到了什么?”元炯哈哈大笑了两声,“你这不会是对叶挽动了感情吧?你别忘了,她是褚洄的人。不过也是了,就算是褚洄的人又怎么样呢,也是可以抢过来的嘛。这样个性突出又伶俐聪明的女人,就连我也觉得有几分心动,你喜欢她也不足为奇。” 花无渐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沉默的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元锦瑜,小心翼翼的将软若无骨的叶挽放下搭在元锦瑜的肩上。“你抱着她。”他一想到从燕京去西秦这将近两个月的路程,叶挽将要和元炯这个变态一起在路上度过,心就跟被猫挠了一样痒痒的疼。 元锦瑜乖巧的应声,将昏迷的叶挽搀抱着,道:“我先带她去车里。” 元炯懒懒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理会花无渐防贼一样放着自己的举动,那折扇摇了摇,口中发出“啧啧”的声响。“要是叶挽知道你接近她是受了父王的指使,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哟,你受伤了啊,怎么,叶挽弄得?” “砰”的一声巨响,花无渐想也不想就朝着元炯挥去一拳,被一旁的元秋挡住。本就受了伤的元秋更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出了亭外,在官道旁的草地上滚了两圈,呕出一口鲜血。 花无渐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眉眼微眯:“随便你怎么说,我过段时间就会去西秦。若是让我知道你对无眠做了什么,我就是拼死也会在烈王的面前摘了你元二公子的脑袋。” “恭候大驾。”元炯没什么诚意道。 …… 天色已尽清晨,天空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直到这个时刻燕宫的情势才将将稳定住,所有四散潜逃的叛贼都被抓了起来,收押进了刑部的天牢之内。天牢满满当当塞了几万人,忙的刑部尚书焦头烂额。 褚洄带中护军回到将军府,辅一进门眉头却微蹙起来,问道:“挽挽呢,还有甄玉他们,不是说先回将军府了么?” 守门的侍卫摇摇头惊道:“没有呀,我没看到叶哥回来。是不是还留在宫里呢?”他疑惑的歪着头,陡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坨瘸着脚走路高矮不一的人影,正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将军府靠近,喊道:“诶,那个是不是玉哥!” 褚洄回过头,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不远处,甄玉左手扛着周建,右手拖着段弘杨,走的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立刻有守门的兄弟们冲上去,将昏迷不醒的周建和段弘杨抗了下来,搀扶着已经脱了力的甄玉连声询问他有没有事。 “挽挽呢?”褚洄眯起眼。叶挽是带着他们几个人出去的,现在却只有三个人回来。 甄玉脸一白,急道:“叶挽没回来?” 褚洄心头狂跳起来,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几个想去没人的地方静一静,但是刚走到某个偏僻宫殿的时候,我就被人打晕了。”甄玉嘴唇颤抖着,不敢想象叶挽现在不见了是去了哪里。他又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扔到宫墙外面了。周建和段弘杨躺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我以为叶挽和刘方隅已经先回来了……”刚说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叶挽看到他们几个晕倒在宫墙外面怎么可能管都不管他们就自己先回将军府,没有出现肯定是因为出事了啊! 褚洄脸色难看极了,阴沉沉的就像是百姓中人人传颂的阎罗之面。他眼皮突突的跳动着,紧接着背后传来了赤羽和丹青的声音。 “主子!”赤羽咬牙大喊了一声。他先前跟着主子一起回来,没有看到叶挽,就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事,遂直接去联络朱桓。可是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丹青扛着个什么东西满头大汗焦急万分的朝自己冲了过来,那肩头血肉模糊的一团……正是朱桓。 赤羽和丹青连喂了朱桓几颗丹药吊着,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快去请方军医!” 甄玉心头狂跳地朝着地上看去,那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叶挽的侍卫朱桓,此时正面无血色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肉眼可见深可见骨的伤痕不下于十几处,有一刀一直从左肩划到了右腹,深至少一寸,相当狰狞吓人。 那个平时面无表情比将军还冷的暗卫,现在就毫无人气的躺在地上,像死鱼一样微张着嘴无意识的吸着气,急的赤羽团团转,又想给他嘴里塞一大把吊命的丹药。 适逢此时方军医赶到,看见赤羽的动作想也不想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怒道:“再这么喂你想吊死他啊!” “那,那怎么办啊。”赤羽苦着脸道。朱桓跟他一起是暗阁最老的两个暗卫,可以说是陪着褚洄一起长大的。眼下看到朱桓这副模样,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或者说,让他来替朱桓挨刀子也好啊! “赤羽大哥,你别急,方军医会救朱桓大哥的。你先去旁边冷静一下。”丹青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看着主子铁青的脸色连连安慰道。 “该死的!”赤羽怒骂一声,“朱桓身手是我们中最好的,整个大燕能把他弄成这副模样的能有几人?”他刚说完神色就一僵,朱桓都这样了,那叶挽肯定是出事了!“会是谁呢……叶挽会去哪里呢!” 方军医翻看了朱桓全身的伤势,微微松了口气道:“不算太严重,只是流血过多晕死过去了。刀伤有十三处,最致命的是胸前这刀,还有这个——”他指了指朱桓右胸口一处拳头那么大的血洞。 “这是什么啊?”丹青好奇的凑过去。 赤羽心头一跳,连忙看向自家主子。见褚洄周身的寒气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向外冒,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眉目。他危险的掀起唇角,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西秦。” “西秦?”甄玉惊道,“是西秦的绑走了叶挽吗?他们绑叶挽干什么?这是西秦的武器造成的伤口吗?”他一脸问了三个问题,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只问了句话的功夫,甄玉就觉得有一道疾风从自己身边闪过,原地已经没有了褚洄的身影。 …… 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清新,夜晚燕宫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到花府的人。花滢还甜甜的拥着自己的被子正在做美梦。 花无渐失神的坐在院中,没有理会肩头已经凝结成一个大血块的伤口,望着升起的朝阳出神。他耳尖微微一动,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整个人就被一股猛烈霸道的罡气给掀飞了出去,撞碎了院中水井,倒在一片破碎的石块中。 “呵。”花无渐无力的从石碓中爬起,浑身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一样的痛不堪言。他抬眼看了看,笑道:“你终于来了。” 那名墨衣黑发的男子,踏着星辰与朝阳的交辉款步走出阴影,面若寒霜,声如磁石:“我说过,你要是敢动叶挽的话,我会直接杀了你。”花无渐此时狼狈的模样掩盖不住他肩头的那个伤口,跟朱桓右胸上的有点相似,但他的状况明显要糟糕的多。 他曾经看见过叶挽绑在手腕上的微型弓弩,与西秦的手弩十分相似。但叶挽说她手上那个是姚尚书无意中做出来送给她玩的,威力比西秦的手弩要大得多。看花无渐此时这副模样,显然是跟叶挽交过手了。 “她在哪里。”褚洄冷声问道。 花无渐摇摇头,笑道:“你明知故问么,当然是去西秦了。元炯已经带她走了两个多时辰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临晋城了吧……”临晋城是距离燕京最近的一个城池,不过当然元炯他们不会傻乎乎的走大城池走官道了。暗阁势力遍布大燕,甚至北汉和西秦也有他们的据点,正大光明的跑路不如直接告诉褚洄他们的具体位置好了。 “她在哪里。”褚洄阴着脸又问了一遍,显然不怎么满意花无渐的答案。 花无渐摊开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烈王一个小卒子,元炯根本看不起我,你觉得他会把具体逃跑的路线告诉我吗?不过你放心好了,他们的目标是你,无眠在他们手里……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咳咳咳。”褚洄刚才打他的一掌毫不留情,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受了多重的内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的是不可能好的了。 “你找死。”褚洄道,他冷峻的面容此时不带半点感情,看花无渐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他已经派鹰卫的人时时刻刻盯着元炯,知道元炯昨天直接去了齐王的府上,也知道元炯插手了萧羽逼宫的事情。可是他大意了,留意了元炯和元炯身边那个高手,没有留意花无渐,竟然被他这个时候钻了空子,将叶挽带走。 褚洄眯起眼,暗悔自己当初没有在北境的时候就一枪捅死花无渐。 花无渐见他眼中杀意更甚,不知怎么的就笑了出声。他也很难受,他也不想看到无眠出事。可是什么叫命运使然,褚洄能懂么?他当初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亲戚都是豺狼虎豹,若是没有烈王暗中相助,他又怎么可能把花家发展成如今这般富埒陶白的大燕首富地位? 现在烈王要他做事,他除了听从二字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即使是烈王现在要他一刀把自己插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好吧,他会犹豫一下下,但是他不会拒绝。 花无渐摇摇头,惨淡一笑。他微扬起头看着面前的冷面煞神,突然讥嘲道:“你以为无眠是被谁牵连了才会被烈王带到西秦去?如果你早听元二、哦不,是元三的话……不对,如果你早在北境时候就听我的话,乖乖回西秦,回到烈王身边……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这种无聊的手段骗你回去,嗯?真正的元大公子。” ☆、第225章 我就是一个人质啊 人间四月芳菲尽,本应是乍暖还寒的美丽春季,却已遍荷盛开,蝉鸣满树。 脱去了羞涩腼腆的曜灵展现出了本来的面目,热辣辣的晒在身上又刺又疼。 一处恬静安详的小院内,一名打扮简单清爽的白衣女子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内葡萄藤架下面的躺椅上,以书盖着额头,盯着藤架上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蜗牛奋力的朝着叶蔓上攀爬。 女子身穿轻薄的长裙,满头青丝简单的束在脖颈一侧,半点脂粉未施,也无首饰打点,却半点不觉得单调素味。她一手扶着盖在额头上的书,一手搭在腹上,露出两截皓若白雪的腕臂也不自知。杏眸半眯,打了个呵欠。 她身边伏着一只全身雪白的长毛小狗,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颓靡的吐着舌头,时不时的转动那两粒葡萄大的眼珠子看了看女子身侧小桌上摆放的一盆还滴着泠泠井水的洗干净的葡萄。 任谁看到这般温馨和谐的画面都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进去,心中充满平静。 小狗不开心的哼唧了两声,一抬身子就将两只毛茸茸的小爪搭到了女子的腿上,拱了拱她的手眼馋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葡萄。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不给它吃东西是一种罪过。 女子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语气慵懒道:“不行,你不能吃葡萄。狗子吃葡萄会肾衰竭的知道吗?乖乖去喝你的水去。”她纤长的素指点了点脚边一个翠绿色的碧玉瓷盆,里面清水荡漾,还映着一颗在水中散发着灼灼热意的太阳。 小狗呜咽一声,重新趴回女子的脚边,似乎是在生气自己不能吃葡萄。 “呵。”女子轻笑一声,当着它的面将一粒幽紫的葡萄连着皮一起丢进嘴里,清爽又甜蜜。 适逢此时,院子拐角处走出一个仆从打扮的小丫头。她梳着两个元髻,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怯意,正端着一碗散发着冰凉冷气的甜点,挪着慢吞吞的步子朝着那白衣女子靠近。然后将那碗冰镇的绿豆汤放在女子的面前,指了指天上的烈日,又指了指紧闭的厢房,示意她去房中坐着,这里热。 女子笑道:“不用了,躺了一个多月浑身难受的很,我想多晒晒太阳。” 小丫鬟盯着她暴露在葡萄架缝隙中被太阳暴晒的皓腕,担心的扁了扁嘴。还想再多劝一劝叶挽,像是发觉什么似的惊了一惊,拎着盘子退去了一边。 女子原本舒淡的秀美微微一蹙,她现在竟然连有人来了都发觉不了,还不如这个哑丫头。 正在此时,小院子紧闭的大门处传来稀里哗啦的链条声,紧接着那大门发出了“嘎吱”一声沉重老迈的声响,划开了一条仅容一人跻身而过的缝。一名衣着华贵云淡风轻的男子手执玉骨折扇,悠悠的从那门穿过进到小院子来,看着正闲适的晒着太阳的女子不由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看来你还挺习惯这里的?”元炯“刷”的一下展开折扇,对那女子笑道。看她大喇喇的露着自己白皙细腻的胳膊,元炯不由挑了挑眉。 脚边的小白狗耳尖一竖,看到有人闯进院子里来,警惕的站到那女子身前对着将将进门来的元炯发出了警告的“呜”声,然后迈开小短腿原地转了好几圈,对他狂吠起来。 元炯蹙起剑眉,笑容疏淡下来,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女子正是昏迷了一个多月刚在今天早上醒来的叶挽。她伸了个懒腰,将盖在脸上的书册丢到一边,伸出手拍了拍小白狗的脑袋:“小白,别闹。虽然你也是狗,但是咱们不要跟狗一般见识。” 她虽然今天早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床边多了条毛茸茸的小东西,但是看它对自己那副亲热的样子,想必是在自己还昏迷着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自己了。 元炯没有因为叶挽说他是狗而生气,笑道:“看来在下还真不应该怕你无聊把它弄来陪你,看它这副见色忘友的样子,只怕是都忘了是我亲手把它抱来这里的了。” “狗和人的感情一样细腻,自然是分得清谁会对它好,而谁是畜生了。”叶挽眯眼,没有理会元炯,大喇喇的将一粒葡萄塞进嘴里。元炯不知道给她喂了什么东西,她早上醒来之后浑身上下半点劲都提不起,连想要搬个椅子看看院子外面是个什么地方都搬不动。她浑身上下的武器都被拆了个干净,连头上的玉簪都不知道被拆到了哪里,还被人换上了女子装扮。 虚弱无力的样子连她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元炯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现在叶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无论叶挽骂什么他也丝毫不会觉得生气。谁会跟一只笼中鸟置气呢?他自来熟的在葡萄藤架下面的栏杆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展颜问道:“你今天早上醒了之后哑丫头就让人通知我了,可惜我忙到现在才有空来看看你。叶都尉不会怪我吧?哦,不对,我现在不应该叫你叶都尉了,应当称呼你为……萧晚长公主。” 叶挽手一顿,假装没有听到他后半句话,轻蔑道:“我怎么敢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最好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永远都不要来看我,那我就阿弥陀佛感恩戴德了。”她还依稀记得昏迷之前,在燕宫的时候曾后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们俩的关系。照元炯的意思,她们应当是已经找到了处理的方法,对外宣称她是昭阳帝的遗孤了。 “我以为你醒了会大吵大闹的要见我,然后问问我这一个月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没忘记,你是被花无渐打晕了的吧?”元炯以折扇抵着下巴,不怀好意的在叶挽面前提起花无渐的名字。她视花无渐为好友,跟他妹妹关系也不错,如果能看到叶挽因为被朋友背叛了而大哭大笑的疯魔样子,一定相当的有趣。 叶挽讥笑了两声:“记得又如何?没有人规定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的对我好,相信我。我会手脚无力的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叶挽技不如人罢了。你要是想借机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诚然,她心里觉得有一点点受伤。但是褚洄早就提醒过她花无渐与西秦有关系,是她自己跟褚洄犟脾气……一想到褚洄,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自己失踪了一个多月,只怕褚洄早就急疯了吧。 她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我那暗卫怎么样了?”朱桓受了褚洄的命令一直都跟着保护在她的身边,他的身手不会比花无渐差到哪里去。但是那天晚上花无渐毫发无损的找到她,却没有朱桓的半点影子,朱桓肯定不是被花无渐给牵制住了。 元炯大方的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你那暗卫身手着实不错,连我们西秦第一高手都被他重伤了。不过可惜,他到底还是棋差一招,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存活的希望,运气不好的话……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叶挽微微松了口气。暗阁的势力遍布全天下,只要朱桓还没死,就一定能被暗卫发现救回。她又问道:“还有我那几个手下兄弟呢?” “你醒了就一直在问本公子问题,本公子倒是有些不耐烦了。”元炯勾起嘴角,“现在该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你要问什么。”叶挽挑眉抄起胳膊,“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了?” “不,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元炯啧啧称奇,脸色陡然变得有些犀利和阴沉。他虽嘴角还挂着笑容,但那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龇牙咧嘴的渗人。“你知道,为了把你弄出大燕,西秦损失了多少人手么?” 叶挽抿唇不语。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惊讶的,虽然元炯是元桢的儿子,元桢又是西秦的无冕之王,在西秦的势力毋庸置疑有多强。但是这件事到底是发生在大燕,还是内处腹地的燕宫之中。燕京有多少暗阁的势力她不甚清楚,想要将她弄出大燕势必要路过陇西,陇西可是镇西军的地盘。元炯多能耐才能正大光明的把她当着镇西军和暗阁的面弄到西秦来? “你不用考虑我是怎么将你带回西秦的了,我只能告诉你,陆路行不通,只要到了水上,就算是龙王又能奈我何?”元炯嚣张一笑,但是仍掩盖不住他内心的火气,“可是褚洄就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实在讨人厌的紧。此举我西秦一共损失了三百七十七名护卫,一千五百名士兵,在大燕境内一百零八个暗桩都被褚洄那个变态连根拔起。你说说,为了你,我是不是损失重大?” 叶挽莫名嗤笑道:“你损失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若不是你诡计多端把我绑来西秦,褚洄只怕是根本就不屑碰你那些所谓的傻子暗桩们。喝水呛到反怪水是流动的,你是智障吗你?” “哼,不过,褚洄再厉害又能如何?这地方隐蔽,他是绝对不可能找到的。”元炯摇摇折扇重新露出了笑脸,自信的说道。 叶挽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性格变异了的中二病,和萧羽有的一拼。不对,应该说比萧羽更夸张。他手段性子比萧羽高明得多,活脱脱就是个笑面虎。 还将那个银面具的暗卫借给萧羽在逼宫的事情当中横插一手,就为了让褚洄忙的没有空去管他,然后轻而易举的把自己带走。 叶挽微微咬唇暗恨,她还是太弱了。若她那晚能打赢花无渐,现在就不会是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场面了。 好像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小白狗娇娇的扒拉上叶挽的腿,将自己的小脑袋塞到叶挽的手心里,无辜的拱了一拱想要哄她开心。叶挽无奈的顺势摸了摸小白狗柔顺的长毛,问元炯道:“那你把我带来西秦,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只怕不是你的意思吧。” “干什么?”元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叶挽一般。“唔,的确是我的意思,是我求了父王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你弄到西秦来的。换做是父王的性子,极有可能在大燕的时候就一刀砍了你了。你能保下命来,还应当感谢本公子才是啊。” 叶挽冷眼看着他,给了他一个“我听你在放屁”的眼神。 元炯道:“没办法,谁让褚洄这么油盐不进呢。要想逼他就范,就只能拿你做桥梁了,对不住。” ☆、第226章 元炯告知的消息 “逼褚洄就范。”叶挽重复了一遍,凉笑一声,“为什么要逼褚洄就范?我倒是觉得,你元二公子应当不想褚洄来西秦才是。” 元炯一滞,惊奇道:“哎呀,看来你知道的真的不少啊,褚洄竟然已经连他的身世都告诉你了么?你说的对,本公子的确是不怎么想看到褚洄出现在西秦境内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西秦到底还是我父王在做主,我能表达的意见实在是小的可怜。所以本公子已经这么可怜了,就麻烦你安安分分的呆在这里,不要试图搞一些花招,好吗?” 叶挽无奈的抬了抬手,那截不小心从衣袖中滑出来的手臂软若无骨,莹白细腻在太阳光的照射之下看不到斑点毛孔。像死人一样躺了一个多月本来就会引起这样那样各种的毛病,元炯还小心谨慎的给她喂了药,她现在提桶水搬个椅子都麻烦,更别说“搞什么花样”了。叶挽淡道:“元二公子如果不相信自己的药的话,要不要直接把我手脚筋给挑断了装在笼子里看着?” “那倒不必。”元炯耸肩,“你可是一尊重要的宝贝。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本公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对了,”元炯又说,“你想不想知道大燕朝廷是怎么宣布你的身份的?说起来曾后倒也是个人才,我们查到的事情真相明明不是如此,她却能厚着脸皮硬咬着牙非说你是先帝昭阳帝的遗腹,你想想,你出生那年昭阳帝的身体都差成什么样子了,哪还能生的出子嗣来?可偏偏曾后准备的人证物证相当齐全,还对外宣称因为当年诞下的是个女儿,恐昭阳帝不喜,她才想方设法送走了你,让你在陇西长大。哈哈哈,简直就是在放屁!” 这话元炯说的到底没错,曾后这样的解释确实与放屁无异了。 昭阳帝自从登基为帝生下太子萧万疆之后,已是五十半百之龄,年轻时候参与夺位争的一身的毛病。立下太子之后始终缠绵病榻,要曾后这个女人来替他代理执政,处理政务,否则也不会养成曾后这般狼子野心的犀利手段了。更别说叶挽比瑞嘉帝还小了五岁,是在昭阳帝在床上躺了五年的情况下。 试想如果叶挽真是昭阳帝的孩子,这样一个老来子,不管是男是女只怕昭阳帝都要喜欢得紧,怎么可能会引起昭阳帝的厌恶呢。 但是嘴长在曾后脸上,她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空口白牙随便来一套,就算是群臣有意见也无法。 她大大方方的像所有人承认了自己送走昭阳帝遗孤的错误,愿自罚后宫俸禄三年以作惩戒。又能拿得出当年证明叶挽确实是昭阳帝所出的证据,由不得别人不相信。 况且大燕如今正处在逼宫反叛后的内乱中,各家站位又开始混淆不明确,没有人闲的在这个时候盯紧了曾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只能这么过去了。 “如今你可是大燕堂堂长公主,瑞嘉帝的亲妹妹。曾后听说了你失踪的消息,大为震怒,全国上下悬赏黄金万两来寻你下落呢。”元炯笑眯眯的说,“你说我要是将你交出去,能不能去领曾后的万两黄金?” “你可以试试。”叶挽懒懒的掀了掀嘴皮子。曾后如今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没有人再能用叶挽的身世之谜来威胁恐吓于她,自己的生死对她来说其实根本用不着在意,或许死在了外面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众臣只会想着曾经有一位转瞬即逝的公主在燕皇室出现过一下,之后再考虑就是死都死了,也就是转瞬即逝的小小烟花,根本惊不起任何人心中的波澜。更何况她叶挽是云州乡下出来的野……女子,混迹军营一载有余,身边全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还跟嘲风将军有诸多这样那样的绯闻,根本就没有半个人会去关心她的名节问题。 失踪了又能怎么样?只要嘲风将军不介意,关他们屁事了? “不过曾家现在自己也忙的焦头烂额。你知道萧羽逼宫那会儿死了多少朝臣吗?足足三十几个,朝廷六部除却工部和刑部不是曾家的人,只有一个礼部尚书活了下来,其他三部尚书都不小心‘殒身于国’了,曾家要是还想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就必须要拉拢今科的天子门生……啧啧啧,他们一时半会儿只怕是根本没心思放在你身上。”元炯不怀好意的说道,“所以整个大燕,除了褚洄,根本没有其他任何人会去寻找你的下落,你在这里也会更‘安全’一些。” 叶挽本就没指望还有别的什么人会关心自己,只要有褚洄一个和镇西军那些兵蛋子们就够了。 见她漠不关心的模样,元炯又说:“对了,不妨在告诉你一个好玩的消息好了。为了保全曾国公,先前那件科举舞弊案,整个大燕都知道是康王萧羽为了这件谋逆的事情与宪钧侯燕阳联手起来一起做的。目的就是让曾家被泼一身脏水,好让出京畿营的兵权。啧啧啧,这种栽赃嫁祸的本事曾后做的还真是驾轻就熟,我都不得不佩服了。” “可怜了康王,谋逆惨死当场,被曾后身边的内侍挖出了心肝不说,现在还成了全燕京人人唾骂的反贼。整个康王府被抄的一粒石子儿都没留下,听说康王妃看到康王的尸体的时候当场就疯了……令人唏嘘啊。”元炯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始终带着笑容,就像是一个在看戏的看客。 不过说起来也是了,死的是萧羽,抄的是康王府,跟他插了一手的元炯可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叶挽凉笑道:“那那些北汉人呢?” “那些北汉人倒是听说都被抓起来了没有问斩,而是被绑起来由谢家军送到丰州边境去,准备跟北汉谈判要些赔偿了。”元炯想了想说,“不过换做是本公子,我也会这么做的。不过是一些没什么大用的废物罢了,就算砍了以泄心头之愤又能如何,还不如拿去换些实际一些的。大燕朝廷如今亏的很,三万京畿营侍卫全以谋逆之罪论处,领头之人就在前几天全砍了。那血据说流了满满的菜市口,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都没有冲刷干净。还有些被迫无奈的除以流行,全都送到了苦寒之地去赋徭役了。” 京畿营那些侍卫要说起来也着实是活该倒霉,落到了燕阳的手里,还被齐王算计了一把,最终落得个三万人齐齐斩首的下场。 “如今燕朝廷人才空虚,又少官员又少京畿营侍卫,自然是巴不得多弄一些钱来重振朝纲了。”元炯说。 叶挽不太明白元炯跟自己说这么多话的意思,她只眉目清冷的听着,问道:“那宪钧侯一家呢?” “燕阳啊……”元炯拉长了尾调,“他就比较惨了。可怜了宪钧侯夫人,听说还是曾后的庶妹呢。” “宪钧侯燕阳在第二天就被凌迟而死。宪钧侯夫人求了曾家和齐王府,才堪堪保住了已经嫁到齐王府去的女儿的命,燕夫人自己也被判以了绞刑。”元炯突然做出一副苦恼的神态来,“他们女儿……叫,叫什么来着。” “燕悦。”叶挽淡淡的提醒道。 元炯恍然大悟:“对对对,燕悦。好像是齐王世子的侧妃吧,前些日子还怀了孕呢。听到父母全家惨死的消息,当即就痛哭流涕吓的小产了。比较可怕的是流出来的是个死婴,三四个月大小,还是个小块,硬邦邦的不像样子。” 叶挽拈着葡萄的手指一顿,疑道:“怎会如此?” 元炯哂笑道:“齐王请了御医,御医查过之后说那位侧妃是服用了什么虎狼之药。本就不易怀孕,硬要怀上那就只会畸形身死。就算她这次没有被宪钧侯家的事情吓的小产,等怀足了十月诞下的也还会是个死婴。” 他看着叶挽陷入沉思的脸色,不由好奇道:“怎么,觉得可怜?我可是听说,那个燕悦曾经做过不少陷害你的事情。她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你应该感到激动高兴才是。” “我虽不激动,不高兴,不过我也没有觉得她可怜。”叶挽看了他一眼。她不是什么看见什么可怜人都要去心疼一下子的圣母,燕悦确实卑鄙恶毒又讨人厌,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也得到了她应当得到的报应。只要她乖乖的呆在齐王府做她的世子侧妃,叶挽也没别的心思去搭理她。 但是说起来,宪钧侯会与齐王府搭上线,其中少不了燕悦的因素。所以宪钧侯会被齐王府利用,和萧羽一起反叛,燕悦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都是天理报应罢了。 “这样么,那倒是我看错你了。”元炯望了望天色,日头隐隐有逐渐西斜的趋势,他好心情的收起了扇子,对叶挽说:“能告诉你的本公子都说的差不多了,我知道你现在很好奇褚洄的消息。不过抱歉了,褚洄诡计多端,你也不是什么愚笨之辈,我怕你们互有联系坏了我父王的大事,所以我不能将有关你心上人的消息透露给你。” 叶挽无奈的点点头。她早就知道如此,元炯小心谨慎,关押软禁她的地方肯定也不会是列王府这么明显的地方,如果褚洄不想与烈王有所牵扯,那必定不会正大光明的来西秦,找到自己还需要些时日。 她一人在这个小院子里,只有一个伺候帮忙的哑丫头,想要出去着实有些苦难。 “天色不早了,本公子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先不打扰你了。待空时再来探望你。”元炯语气客气,像是一副在招待客人的模样。但是以叶挽的处境来说,着实当不得“客人”二字。元炯看了一眼一边手足无措站着的哑丫头,又道:“有什么想要的或者缺少的,尽管跟哑丫头说。你是我的客人,元二自然不敢怠慢的。” “呵呵,元二公子客气了。”叶挽很想告诉一下元炯“呵呵”的含义,凉凉的笑了声。“如果可以的话,有空了也用不着来探望我。我现在手脚无力,要是要把你掐死你可能会相当的痛苦,因为会废很久的时间。” 她这个时候还坦然犟嘴的模样深深的取悦了元炯,元炯哈哈大笑了两声,对着叶挽露出自己白皙的脖子:“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体验一下被你这双手慢慢掐死的感觉。不过可惜了。”说罢他便打了个响指,紧闭的大门才幽幽的再次裂开了一条小缝。 叶挽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大门随之紧闭,不由叹了口气。 ☆、第227章 深爱之言 此时的陇西边境笼罩在一片紧张沉寂的气氛当中。 地处国界边缘的沧州比往日的严密肃整更甚,加强了军营的巡防和边关岗哨的探查巡视。 这已经不是甄玉和段弘杨第一次来沧州了,却是第一次抱着一种担心难受的态度来。周建在云州生活了十几年,却是第一次到整个大燕的最西边、沧州这里来。他们心中没有半点大大方方的离开了燕京到了镇西军主军营右护军的兴奋激动之感,因为叶挽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了,刘方隅也不知去向。 虽甄玉和段弘杨还有斥候营七队的兄弟们跟刘方隅相处时间不长,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是刘方隅是跟叶挽一起失踪的,当中一定另有隐情。 军营里,豫王适从金门关的关卡岗哨巡视而归,看着整个军营里低迷消沉的气氛,不由蹙眉沉声问道:“洄儿还在暗牢之中?” “回豫王殿下,是的。褚大哥从昨天开始进去了就没出来,赤羽大哥跟他一起。”段弘杨道。 燕京如今在调职换员的水深火热之中,根本无暇顾及褚洄和镇西军。况且镇西军又是康王反叛救驾有功的功臣,如今叶挽失踪,他们个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曾后即使心中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应褚洄之请放他们回陇西。 京中虽京畿营出了大事,谢青闻的谢家军又押着那几百个北汉的细作回北境去与北汉讨价还价去了,如今的燕京可以说是空空如也,像是随便去一窝山贼都可以将燕宫夺下来的状况,人人自危。 豫王眉头紧锁,解下披风交给身后士兵,朝着暗牢的方向而去。 暗牢是右护军专门用来刑讯逼供和处决犯人的地方,位处军营的正中心地底下。往日多是关押一些西秦和北汉的细作,和犯了重大军规要处决的将士。此时四月初春的闷热天气里,还没有走近暗牢打开大门就能闻得到里面传来的一阵一阵腐臭恶心的味道。 豫王面不改色的让守卫的兄弟们打开门,抬步走了进去。辅一走近,就听到里面的人发出一阵惊悚可怖的惨叫之声,撕心裂肺,像是碰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只见暗牢正中间的刑讯室内,一个绷的笔直的墨色身影正手持一把钢梳,一下一下的刮着一个吊在半空的人的肚子。从他的角度看不清楚那个墨色身影的表情,但是从旁边几人略皱的眉头看来,显然相当的沉重。 赤羽首先一个看到了豫王,低声喊道:“豫王殿下。” 豫王随意摆了摆手,提步走到褚洄身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正亲自动手无情的以钢针梳洗那人。 这是暗阁惯用的刑讯手段,用一把由精铁制成的梳子,以针为尖,烧的滚烫之后梳在人犯的皮肉之上,就像是刮毛一样,能把皮肉细致又凌厉的刮成一条一条的烂肉,既不会掉下来,又能让人感到钻心的疼痛。 刑讯一向是由赤羽或是暗阁的其他暗卫来做,褚洄很少亲自动手,眼下看来果然是被逼急了。至于为什么在刮人犯的肚子而不是其他的地方,因为那个刑讯致人的四肢都已经被钢梳刮烂了,露出了其中森森的白骨,血肉模糊。皮肉烂兮兮的连在骨头之上,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即使被刮成了那副模样,那人都没有死,吊着一口气硬生生的承受着滚烫的钢梳以一个极其缓慢磨人的速度插进了自己肚子,再浅浅的表层上慢慢的往下划。待到表层的皮肉划干净了,再会深入其中,往下一层开始。他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可怖的尖叫之声,与野兽无二。 褚洄面色平静,并没有看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只是离得最近的豫王能看得出他眼底压抑的狂怒暴躁之色,隐隐有些赤红。 这些日子来,暗阁和鹰卫不断的在大燕的各地捣毁西秦的窝点,将他们的主事人抓进暗牢来,逼问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刑讯致死的细作也不在少数,个个都是褚洄亲自动的手。 他虽平日里不管这些,只在旁边站着听消息,但当他自己来做的时候,却是熟练又稳健。 这是这两日在边境抓到的一个打探消息的家伙,昨天下午被抓进了暗牢,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没有死。他被刑讯了多久,褚洄就有多久没有休息了。 不过在豫王从赤羽那边听说的来,褚洄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因为抓到的细作太多了,每个都要被他盘问个仔细。偶有空闲之下,褚洄也根本不会去休息,顶多坐着稍加阖眼,就跟从前战时的他一样。 没梳几下那钢针的温度就降了下来,褚洄的眉尖几不可查的拧了一下,将钢梳递给赤羽,让赤羽重新拿到旁边的火堆里加热。 豫王适时道:“洄儿,你已经审了他两天了,先休息一下。” 对面那个人已经不能被叫做“人”了,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连眼皮子都被褚洄割了下来,锁链勾子穿琵琶骨而过,就像一块吊在半空中的烂肉。因为剧痛在半空中无力的晃荡着。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人的牙齿都被敲烂了,混着满口的鲜血含糊不清的说。他肚子上第一层细皮已经被褚洄刮了下来,下一层就要开肠破肚了。 褚洄听了豫王的话默不作声,只徒手接住了赤羽递过来的火里烤过的滚烫钢梳,再次面无表情的插进了那个西秦人的肚子里。 饶是赤羽做惯这些事情的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后退一步和重伤刚愈的朱桓站在一起,微微垂下眼帘。 朱桓那次被方军医拯救及时,受的多数是皮外之伤,虽伤口吓人严重,到底没有性命之忧。褚洄本想将他留在燕京,等伤好之后再让他自行前来陇西的,但是朱桓那日一醒过来就严肃的要下床去找叶挽。 他说是他保护不力,有失察之罪。 褚洄只冷着脸看他一眼,决定让他带着伤跟他们大部队一起回陇西。路上若有死有伤,他自己负责。 赤羽一直觉得在他们暗阁四大首领中,朱桓无论是性子还是身手都是最像主子的一个。一样的面冷心热,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倔强又认真。在赤羽和方军医的照顾之下,朱桓的伤好的很快,现在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回到武功的巅峰时刻还需要再养一段日子。 朱桓看他一眼,没有理会赤羽的小动作。 当中悬挂的西秦细作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被梳开厚肉的肚子破开了一条口子,哗啦啦的流出了一堆散发着腥臭的肠子。褚洄再一次将冷却了的钢梳递给赤羽,赤羽准备去烫钢梳之际,却听到褚洄说:“不用了。” 赤羽将将回头一看,那人的肠子流了一地,人已经死了。他默默的将钢梳放回刑台之上,看了一眼脸色沉闷的豫王,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再去提一个细作来。” “嗯。”褚洄点点头,就着一旁放着的已经满是血污的随意洗了洗手。 “洄儿!”豫王脸色难看的再次喊了一声。“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 褚洄一滞,想了想还是对赤羽道:“先不要去了,等一会儿再说。” “是,主子。”赤羽知道豫王有话要跟自家主子说,乖觉的和朱桓一起退了出去。 “洄儿,我知道你担心叶挽那小……姑娘,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以为你身体崩了还有那个精神去找叶挽吗?”豫王道,“元桢的目的无非就是把你逼回去,在这之前,他不会对叶挽怎么样,叶挽现在是安全的。” 褚洄垂着漂亮的眼帘,仔细将指缝里的血迹清洗干净。但是水是脏的,怎么都没办法将手洗的跟没有沾过这些血腥一样干净。他越洗表情越冷,眼底赤红之色更甚,隐隐有暴怒之相。 “不要再搓了。”豫王看着他的动作,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小子,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话都放在心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他还记得褚洄小时候,军营里的人因为自己对他态度不一般,常常暗中欺负褚洄,结果被他半夜三更闷着被子一个一个敲死的场景。他心中从小就有暴虐因子,平日里皆以冷相掩盖,叶挽一失踪,却是藏都藏不住了。 褚洄猛地扬起手将水盆掀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冷的吓死人。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看豫王便要往外冲。 “你干什么去!”豫王拦住他,“你要去西秦?” “我要去杀了元桢。”褚洄凉凉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他已经尽量的避开元桢,不想看见他,不想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不想接触他的儿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元桢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他想象不到元桢到底是为了什么硬要逼着自己改姓元,为此竟然还把叶挽带走想要逼他就范。如果他不愿意……那么除了杀了元桢,他还有别的路可以选么? “你疯了!”豫王武功不比褚洄差,可这个时候竟然也废了七八成气力才堪堪的将他拉住。“你以为义父为什么这么多年要守着金门关?你以为我就不想杀元桢?元桢现在武功修为已经在我之上,你也是打不过他的。” 褚洄掀唇冷笑道:“他要我回去,说明他不想杀我。可我却并不是不想杀他,如此他就已经输了。”他敢跟元桢拼命,元桢敢么?他不敢。 元桢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要留恋,他舍不得自己的权势地位,舍不得手下的百万元家军。所以当年……他舍了自己的亲娘。 褚洄不想搭理元桢想杀元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偏偏元桢头铁的硬要来招惹自己,还敢对挽挽下手,那么不如就来试一试,谁的心比较狠好了。弑父杀弟什么的,其实并不难的不是吗。 “洄儿,你当真要为了叶挽做到如此这样的地步?你不要忘了,曾家还未死绝,楚家的冤案还没有洗清昭告天下,你现在就要为了一个敌人的女儿,和元桢彻底撕破脸?”豫王怒道。 褚洄深吸一口气,答:“是,我不像你,深爱之言难以启齿。对我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保护着挽挽,爱着挽挽,和她爹娘是谁没有关系,正如她从来都不会因为我的仇人是她亲娘而开口让我放弃复仇。挽挽可以这么对我,我自然就可以这么对她。” 他的话让豫王整个人怔忡当场,望着他断然离去的背影,豫王不禁如鲠在喉。 深爱之言,怎会如此容易启齿? ☆、第228章 怎么逃出去 西秦的夏天来的比大燕要快得多,早晚温差大的不像话。 白天叶挽还顶着刺眼的太阳在葡萄藤架下躺着发呆,晚上就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在大燕的料峭的晚春,冻得瑟瑟发抖。按理说以她的功夫底子来说,已经是不怎么怕冷的,连过年下雪那阵都只穿着一件单衣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元炯喂了药的缘故,在这个季节的晚上却被冻得有些头昏脑涨。 她抄着胳膊站在葡萄藤架下,头顶的太阳已经被一轮饱满的霜蝉代替,在叶落的缝隙中洒下斑驳的银辉。 小白没有白天那么热了,在叶挽的脚边嘻嘻哈哈的打着转,仿佛在等着哑丫头给它喂食。下午那只可怜的小蜗牛已经被晒的干瘪的黏在一片叶子上,它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气应该乖乖的躲在哪片叶子后面乘凉避暑,反而傻乎乎的顶着太阳迎头向上就为了去吃最新鲜的叶片,真是只蠢蜗牛。 叶挽面无表情的将它拿下来扔到一边泥土湿润刚浇过水的花圃中,听到后面犹豫着靠近的脚步声。 她微侧过头,看到哑丫头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拿着一件绣着兰蝶的绣工精细温馨又活泼的狐毛大氅。她将托盘放到石桌上,里面放着几盘精致菜肴和白饭,还有一盆拌着碎肉的应该是给小白吃的饭。 哑丫头看着叶挽出神,白衣女子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那张脂粉未施的清秀脸蛋挂着冷淡的笑容,眉目慵懒的眯着,似乎天生就不经意的带着些蛊惑人心的魅力。她收回目光,指了指天色,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又抖了抖手中的大氅,想要帮她披上。 叶挽扫了一眼那看上去颇为不错的菜肴,勾起嘴角笑道:“我猜,药应该不是下在饭菜里的?” “啊,啊……”哑丫头似乎是犹豫了一阵,才摇了摇头。 元炯应当不会做出这么容易被破解的事情,将软骨散之类的药物下在饭菜里,那万一她一直忍着饿肚子不吃,再虚弱也能恢复以前的身手。届时这方小小的院落,院墙也不高,定是困不住她的。 叶挽任由哑丫头帮她把大氅披上,嘴唇也不不知是因为冻得发白还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怎么都显得人没什么精神。她弯腰将小白的食盆放到地上,随意在石桌边坐下就着月色扒了两口饭。那盘上还体贴的放着一只精巧的玉壶,其中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酒香味,让人忍不住就想揭开盖子对着月亮喝上那么一口。 不得不说元炯准备的其实很周到,让叶挽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客人,而不是一个用以威胁褚洄的阶下囚了。 这院子虽就几丈见方,能从紧紧落锁的院门口一直望到她的房间之内,不过花园布置精细美丽,还有专门的人伺候,虽然这个丫头连话都不会说。要看什么书都能从厢房的书架上找到,多是一些奇闻异志游记散诗,很好打发时间。还有一只……吃相难看的小白狗,聊以解闷。 院中花香四溢,还能隐隐约约闻见空气里传来的疏淡的檀香味。 看这样子元炯是做好了长期将她关在这里的准备了。他的目的是为了逼褚洄现身,虽已经时隔一个月,但不知怎么的叶挽就是对褚洄和暗阁充满了信心。说不定他们已经查到了自己的下落,说不定褚洄现在人已经偷偷摸摸的到了西秦呢。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起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哑丫头说:“我的那些东西,还在这儿吗?有一根白玉簪子,还有一只木头雕的黑色小猫。”她醒过来之后浑身上下都被换了个干净,蛇头匕首和腕弩被人拿走了不说,怎的连那些饰物都给她拆的干干净净?难不成她还能用白玉簪子那钝的不行的头来自裁不成。 哑丫头又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啊,啊”乱叫,指了指自己喉咙摇了摇头。 “你会写字吗?”叶挽蹙眉问道。 她小心翼翼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因为虽然这里样样东西齐备,偏偏却没有纸笔。想必也是元炯害怕她会和外界有什么联系所以故意没有留下的。 “唔……”叶挽头疼的盯着桌上的饭菜出神,元炯如此戒备她,还放着一个哑姑娘在这里,当真是怕极了她会耍什么花招了。可是叶挽只想说……她现在仿佛一团乱麻,虽然表现的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实际上根本就是对现在的处境一头雾水。元炯防她实在是防的太无聊了些。 她看到那只剔透的玉壶,想了想倒了一杯酒,然后用手指头沾着酒液在石桌上写了几个字。 哑丫头眼前一亮,羞怯的学着叶挽的模样同样用手指沾了沾酒液,在桌上写起来。 结果……叶挽郁闷的瞪起眼睛。大燕和西秦虽然语言是通的,可是文字并不通!一个简单一个复杂,像极了现代的简体字和繁体字,可是仔细辨别两相又完全没有关联,根本就不能通过认出一个字来猜测前后的语句意思。 因为她一个西秦文字都看不懂!房中的那些游记和奇闻异志,居然都是元炯特地准备的大燕买来的版本,让她想学都学不成。真是狡猾如狐! 不得不说元炯和褚洄……确实是挺像兄弟俩的。一样的心思缜密,一样的腹黑又狡猾。 哑丫头期待的看着叶挽能看懂她写的是什么字,却见叶挽一脸郁闷的摇了摇头,立刻就知道自己写的她看不懂,也不得不哭丧了脸。 “你不用自责,跟你没关系的。”叶挽好笑的看她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是西秦人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脚下,意思自己就是这里的本地人。 那应该是这次特地被元炯为了看着她买来或是不知道怎么弄来的姑娘了。 叶挽想了想又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哑丫头“啊”了两声,又连连摇头。叶挽也没有明白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那……外面有重兵把守,是不是?”叶挽问到最关键的问题。她不相信元炯既然如此忌惮她,会只派一个哑丫头看着她。从元炯进个院子开锁都要开个半天来看,外面一定是有专人看着的。 “唔……”哑丫头点点头,伸出手指着外面顺着整个院墙走了一圈。小白以为她是要搞什么古怪的仪式,兴奋的汪汪乱叫跟着她一起绕着整个院子跑了一圈。 叶挽吸了口气无力的用手指抵着额头。这样就有些麻烦了,虽然院墙不高,只有一人半的高度,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体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翻过院墙的。更别说哑丫头所表达的,整个院子外面都守满了人。这个院子也不知道是在个什么地方,说不定整个区域都有重兵把手。除非她恢复从前的身手,否则要一个人从这里逃出去,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她瞥了一眼那姑娘,低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元炯是把软骨散的药下在什么地方了吗?” “啊。”哑丫头摇了摇头,看她神情模样是确实不知道,并不是作伪的。她见叶挽一个人闷着头想事情,好像也觉得有几分担心也不好意思,指了指桌上的菜,好像是在示意叶挽快吃一样。 叶挽没什么力气的扒拉两口,就摇了摇头不想再吃。脚边小白兴奋的扬起小脑袋,踮起短腿把自己拉的老长,小心翼翼的攀扶在石桌上,还发出了吸鼻子的声响。它自己盆里的碎肉拌饭已经吃了个一干二净,眼下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叶挽的剩饭上。 院中有知了散发着欢乐的气氛,吱吱嘎嘎的叫个不停。 若自己不是这个“阶下囚”的身份,在这里落住倒是一个十分安详又宁静的地方。 叶挽神情疏淡的桌上的饭菜分拣了拣,将不适合动物吃的菜都挑了出去,然后拌着饭将食物全部倒到了小白的狗盆子里。 哑丫头看着她根本就没吃几口的饭,不由自主的拧着小脸发出了担忧的叹息声。 看小白吃的欢脱,叶挽不由好笑的戳了戳它的脑袋:“你倒是没心没肺,在哪里只要有一口吃的就可以开心成这模样。连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披着大氅站起身来,强撑着无力的腿脚绕着院子走了一遍。 叶挽从来都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等着别人来救援的人,她必须尽快发现元炯是将药下在什么地方,破除眼下这场僵局才行。 …… 西秦都城临安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一名衣衫褴褛的大汉正拖着一双磨的底都不见了的布鞋,大咧咧的露出了长满了血泡又黑的不像样子的脚丫子。他的脚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满是皲裂的痕迹,血泡破了愈合后再长,有的地方已经起了厚厚的一层茧。 他的衣服也破烂不堪,满是泥泞尘土,还有不少被刮破勾破的痕迹,堪堪可以蔽体,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小镇上民风还算淳朴,离都城临安很近,家家户户还算是富足安乐,鲜少见到这种流浪的乞儿。 那个流浪的乞儿似乎有些脑子有些不好,有好心人家给他塞了两块干饼他也不接,只扬起一张黑乎乎的痴傻的脸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长得很好看很好看,个子就大概这么高……”他扬起干裂的黑手对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大概只到他胸口的样子。“这么高的,说话声音也很好听,身手很好的小公子?” 众人用同情的眼光扫过他,原来这个流浪汉是来这儿找人的。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们还是道:“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样的人,我们镇子小,要是有你说的那般天神下凡一样好看的公子,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流浪汉似乎很纠结的想了一会儿,又说:“那,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就、就大概十五岁的年纪……” “没有见过,出众的姑娘也不会到我们这个小镇子来呀。你不妨去临安城看一看,临安城离这儿不远,人多口杂,说不定会有人见过。”那个和他搭话的老人家将两块干巴巴的饼子塞到他手里,可怜的说道,“这位小兄弟,看你样子是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吧。” “谢、谢谢老伯伯……”流浪汉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想把黑乎乎的手擦净些再去接老人家的饼,但是一擦反而更黑了。 看他窘迫的接过饼连声道谢的模样,小镇上的好心镇民们不由摇了摇头:“可怜了。” ☆、第229章 只能为心爱之人挽发 元炯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说那样,好几天才得空来“探望”一次叶挽。他来这个小院子的频率高的令人发指,几乎可以说是天天。 叶挽中了软骨散的毒,清心丸也被和蛇头匕首一样给搜去了。是以睡觉都失去了警觉性,睡得整个人更加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加之白天天气热,除了在小院子里插科打诨逗逗小白也没别的事情可以做。 这日一大早,叶挽睡得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只觉有阵湿漉漉的触感包围了她的手。她迷蒙的半睁开眼,陡然心里一惊。元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默默无声的坐在她的床边,手上还抱着小白。小白正流着哈喇子一脸兴奋的舔着叶挽的手指。 小白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只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跟元炯再一次打成了一片,失去了警戒心的它看见了元炯开心的不得了。 叶挽面无表情的半睁着眼道:“元二公子到访也不敲敲门么?这里怎么说也算是我的闺房。”她不知道元炯和烈王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能查到她与曾后的关系她不怎么在意,毕竟烈王权势滔天,但怎么说她也靠着一个假喉结瞒了褚洄大半年的功夫,怎么在姓元的眼里就这么熟若无睹的么? “哎呀,在下以为,经过几天功夫的相处,我与阿挽已经是朋友了呢。”元炯哂笑着将小白放到叶挽的床上,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的下摆。“都日上三竿了,阿挽还不准备起床么?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元二公子心里难道不够清楚,我为什么会睡到现在么?如果元二公子可以大方解了我身上的毒,叶挽自然是不想多多打扰,碍元二公子的眼的。”叶挽无不可的耸肩道。“现在,还先请元二公子出去,我要洗漱了。” 哑丫头只要元炯在的时候就会乖乖的一个人躲在后面的小房间里不出来,显然是也是怕了元炯。 “等等。”元炯考虑了一番,从怀中掏出一只小木盒子,放在叶挽床边道:“洗漱时把这个戴上,今天带你出去遛遛。”他笑的十分风流却又坦然,好像真的是叶挽的朋友,今天过来只是为了叫她起床带她出去玩一样。 叶挽冷眼看着那小木盒子,幽幽的伸过手打开它,只见一根通体幽紫散发着莹莹光泽的芍药花紫玉簪正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的绒布上。那簪头上一朵芍药花瓣栩栩如生,薄的几乎透明,尾端垂下以细珠相缀的流苏,每个流苏地段还嵌着比指甲盖都要小的小号芙蓉。 叶挽怎么说也经营了许久的淬玉阁,这种紫玉的成色一看就能看出来,品质上佳,千金难求。 她凉笑了一声,将盒子盖上。“元二公子这是何意?”怎么这个年代都比较流行送人簪子的么? 元二笑道:“前几日哑丫头跟在下提说你想要回你的簪子和吊坠,在下想了想,身为一个姑娘,还是如你这般容貌姿色上佳的美人,虽少了首饰的点缀于也不会让你逊色于他人。但是到底还是有些空荡荡的,遂在下特意从列王府的库房中寻了这根紫玉簪出来,是前些年南疆进贡的贡品。怎么样,喜欢吗?” “元二公子好意叶挽心领了,不过无功不受禄。既然东西这么贵重,元二公子还是拿回去送给烈王妃或是送给火荣郡主比较好。”叶挽淡道。“如果元二公子愿意将叶挽的狐尾玉簪还我,那叶挽就再感激不过了。” 元炯啧啧称奇道:“你那根玉簪不过是普通白玉雕刻而成,雕工还相当的……嗯,粗糙。哪里比得上在下的这根紫玉芍药簪?两相较其重,我想阿挽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该如何抉择才是。”他意有所指,话中有话的模样,生怕是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 叶挽淡道:“虽白玉不如紫玉名贵,但元二公子恕叶挽是个粗人,喜好特殊。天生不喜欢那些养尊处优恃宠而骄的东西,更喜欢自然大方不假掩饰的雕饰。谁知这些名贵之物,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哦?那你又怎知那些你所谓的自然和大方不是败絮其外,同样败絮其中?”元炯抄起胳膊好笑的看着她,“不试试你又怎会知道这精雕细琢的紫玉就不能配你这个‘粗人’?” 褚洄曾经说过,元炯这个人心思深沉。虽年幼时习武,却意外地被褚洄废了一身的功夫,碎了腕骨,以至于后来只能弃武从文。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从的一手好‘文’,斯文有礼的外表下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叶挽自知说不过他,她也从来都没有和人硬碰硬的习惯,遂闭上了嘴不再理元炯。 元炯哈哈大笑两声,将那盒子朝着叶挽的方向推了推:“在下先出去了,阿挽可一定要记得,将这发簪簪上呀。”他抱起缠绵在叶挽床上不愿意离开的小白,轻斥了一声:“走吧,咱们出去等阿挽。你也是男孩子,你不可以偷看女孩子换衣服的。”说罢他便率先转身离开了叶挽的房间,小白被他抱在手里不甘不愿的哼唧了两声,但慑于元炯的淫威,不得不屈服。 房中,桌上的烛灯已然只剩一坨烧尽了的烛泪,糊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个怎样乱七八糟的形象。叶挽自从中了软骨散之后,晚上睡觉便再也不熄灯,也不知道心里是抱着怎样的一种期盼,就好像褚洄看见了这远在天边的烛火就能即刻找到她似的。 叶挽颇有些头疼的睨了那盒子一眼,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元炯此人心性古怪,连元灿那姑娘好像也挺怕他似的,不知道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院中,元炯将小白狗放下,抬头望着被肆意凌虐的花圃怔愣的出神,不由发出一声轻笑来。 看这样子,叶挽是以为自己种了毒花,所以故意要破坏这花圃来试探身上的软骨散的毒会不会解了。 元炯表情淡然的伸出手将一朵弯腰折在花圃边上的小花扶正,可是刚一松手那小花就再一次栽倒了下来,显然是已经活不成了。元炯勾唇笑道:“啧啧,真是暴脾气,娇花无辜呀。” 小白适时的配合着汪汪叫了两声,元炯歪过头看着他嘻嘻哈哈的吐着舌头,不由道:“嗯?你也觉得阿挽很暴力是不是?那我们就一起把她藏起来,让她的武功永远也不要恢复,好不好?” “汪汪!” “哎呀,你说好呀,看来你也很想她一直陪着你是不是?” “汪!” “调皮,那怎么可以呢。你是畜生,还只有一岁,就算你想娶她也是不行的。” 一人一狗就这么一唱一和的在院子里对话,虽然全都是元炯一个人在自娱自乐。听得房中的叶挽很是无语,这个院子就这么大,院子外面元炯说什么话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要么元炯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要么元炯就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变态。 叶挽更偏向于后者。 她换好了哑丫头一早准备好放在桌上的衣服,看了眼那大开的盒子,略皱了皱眉。 叶挽直接推开院门,见元炯正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挠着小白的肚皮,面无表情的走出房门。外面日头正辣,哑丫头准备的白衣单薄,外罩轻纱,很好的隔绝了温度极高的空气。 元炯停止逗弄小白,站起身来,那柄玉骨折扇不经意的摇了摇抵住了他的下巴。“啧,早知道大燕的萧晚公主美貌,你说如果我现在亲去大燕求娶你的话,曾后会不会答应?” 叶挽冷眼看着他,又听元炯道:“你看你,不施脂粉仍长相如此清丽脱俗,看的在下心中甚动。”他瞥过叶挽空荡荡的头顶,蹙眉道:“你怎么不听话,没有戴在下送给你的紫玉簪呢?是不喜欢吗。” “是。”他说了半天,唯有这句话叶挽毫不犹豫的就应了声。不管元炯先前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想激怒叶挽也好,还只是天性风流不经意的调戏也罢,她都不在意。 元炯“啧”了一声,迈步走近房中取出那根紫玉簪,想也不想的就抬手插在了叶挽随手挽的发髻上。他左右看了看,又觉得不甚满意,强行拉着叶挽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将那发髻拆开。“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只会挽这么丑的发髻么?”叶挽挣扎了一下,随即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被元炯牵着走,她浑身无力,就连昨日拆了那花圃也累的喘了她半天的气。元炯武功尽废,她也半点身手也无,两个废人在一处,到底是输给了元炯这个男人。 “我只会男子发髻。”叶挽硬邦邦的说,不耐烦的甩了甩头。 “别动。”元炯拆开她的发髻,左右看了看,将紫玉簪叼在嘴里,手指灵动的在叶挽后脑勺上翻飞。那满头柔顺黑亮的青丝,在掌中的触感就宛如是上好的绸缎,丝滑又细腻。不多时,元炯看着叶挽的后脑勺发出了满意的一声赞叹,再将玉簪簪上她的发间。“这样才是一个完美的美人,不是吗?” 叶挽冷笑一声,没工夫理会元炯到底给自己梳了个什么发髻,毫不留情地讥嘲道:“你倒是手巧,想必平日里就是用这招哄那些春心大开的姑娘吧?只是可惜了,我倒是觉得男子一生只能为心爱之人挽发,做的太多反而显得廉价。”元炯怎么说也是西秦只手遮天的烈王的二公子,在权势的面前,想要嫁给他的女子只怕是能从西秦都城一直排到西秦边境去。 “说不定我就是在为心爱之人挽发哦。”元炯无不可的说道,又说:“那阿挽被我哄的春心大开了吗?”元炯笑眯眯的看着此时已然变了副模样的叶挽。一身月白的绣银边芙蓉襦裙,再配上他亲手编的飞仙髻,比起刚刚那个脱俗的姑娘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再加上那根紫玉簪,在空荡荡的发间多了一抹别样的灵动之色,果然比起她男装时风流倜傥的模样更加的风姿绰约。 叶挽凉道:“不好意思,没有。” “你说的这么直接,倒是显得元某有些自作多情了。”他打开玉骨折扇,轻飘飘的摇起来。“不过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叶挽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元炯笑道:“不如何,只是褚洄一直没有应父王发出的消息,在西北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这让本公子觉得很不安。你说,要是他听说了本公子即将多一位貌比天仙的夫人,他会不会立刻想也不想的出现在本公子的面前呢?” ☆、第230章 烈王府 被关了几天,叶挽第一次出了这个小院的门。她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寺庙的后院,难怪平日里都能若隐若现的闻到一些檀香的味道,想必是寺中的香火味。院口守着不少重兵,就算是巅峰时期的叶挽想要从这里悄无声息的溜出去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更别说现在身手暂失连哑丫头都比不上的情况了。 她不知道元炯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不过不管去哪里也好,再让她这么整天什么事都做不了的闷在小院子里,外头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只怕她是要疯了的。 元炯那个武功很高的侍卫此时就守在院子门口,仍然戴着那块只露出半张脸的银质面具,看到叶挽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对着元炯低了低头。便率先一个走在最前方,带着众人往门口走。 哑丫头抱着小白跟在叶挽的身后,对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感到胆战心惊。 这座寺庙不大,却是建在半山腰隐蔽的树丛后,人口也不多,是以这么多天来叶挽都没有听到过外面有半点动静。想必这里也是元炯或是元家私人建立的寺庙吧。 叶挽对西秦不熟悉,也不知道这座山是什么山,只知道山路蜿蜒崎岖,对于中了软骨散的她来说相当的难走。她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铺好的石板路上走,没过多久便走的气喘吁吁。同样累的不行的还有哑丫头,她手里还抱着只胖墩,更是累人。 元炯淡淡地给元秋使了个眼色,元秋便率先一个一手提着哑丫头一手提着小白,以高超的轻功下了山。这条静谧弯曲的山道上,一下子只留下了叶挽和元炯两个人。 “他伤势恢复的倒是快。”叶挽睨了一眼飞身遁手的元秋。她还记得元炯跟她说过元秋跟朱桓在燕京的那一架打的伤势极重,不过现在看来一个月就能好全、提着人飞走的伤势,想来也不会重到哪里去的。 元炯笑道:“一般一般。对了,听说你那个小跟班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又在西北金门关附近跟在褚洄的屁股后头行动了。” “是么。”叶挽心中微松了口气。 叶挽拒绝了元炯要帮她一起下山的好意,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跟着元炯走到山下的马车边上。他为了隐瞒自己的存在,毕竟会尽量减少得知她下落的人手,甚至轻装上阵的只自己一个人带了个元秋。 元秋和哑丫头已经在马车旁边守着了,见元炯和叶挽下山来,元秋自动自发的走到了马车前的车辕上坐下。 “这是要去哪。”叶挽道。真如元炯说的一般,他只是要带她出去“散散心”,又为什么要把哑丫头和小白一起带上,显然是要转换场地了。 元炯做了个“请”的手势,也没有主动过头的去扶叶挽上车,只是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你跟本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那马车朴实无华,就是一辆普通赶路用的小车。 哑丫头抱着小白,看看叶挽又看看元炯,难以掩饰心中的焦虑和担忧。 “怕什么,你是我的贵客,难道还怕本公子把你拉到山野卖了不成?”元炯挑眉笑道。 卖是不可能卖了,她现在这副模样跟被人卖了有何差别吗? 叶挽无不可的点头上了车,紧接着元炯也撩开车帘坐了进来,大大方方的坐在叶挽的对面,一双眼睛笑眼盈盈,不知内心在想些什么。哑丫头自觉地抱着小白和元秋一起坐在马车外面,小白被她抱的很紧,不由挣脱她的手,径直冲开车帘往叶挽的怀里跳去。 这辆车没有车窗,叶挽就算是想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看不到。 车声撞撞,还带着颠簸。闷热的天气颠的人头昏脑涨,心中焦虑烦躁的情绪更甚。 马车的笃笃声混合着车辕的轱辘声,在车内组成没什么音调的咒语,听得人脑子像是被轰了一拳又将脑子扯出来打结一样。 叶挽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幽幽转停了,车内也因着外头的天色更加显得幽暗不明起来。而对面那位样貌端庄的元二公子,好像一路上都在盯着她看,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在昏暗的马车之内令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凉意。 “到了。”元炯看了她半晌,才幽幽的吐出一句。只听马车之外传来了数声整齐又规矩的喊声:“二公子!” 叶挽心中咯噔一下,这不会是直接来了烈王府了吧? 西秦的烈王元桢对于西秦来说意义非凡,她曾经听段弘杨说过,元桢在西秦就是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个存在。他是西秦先帝的小儿子,现任西秦帝的弟弟,可是就算是西秦帝也奈何他不得,凡事几乎都得先问过他的意思。元桢是当之无愧的西秦的无冕之王。 元炯看她略微蹙起的眉头,不由轻笑一声,率先下了车。果然又一次听到外头再一次恭敬的喊声:“二公子!” 叶挽从马车上下来,元秋直接将马车驾入了府内,叶挽连正门都没有看到,才在二门处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打理的相当精巧细致的花园,足足有曾经将军府的半个校场那么大。紧绕着花园的是一片宽阔细致的潺潺流水,带着嶙峋的假山怪石,不难看出打理这园子的人的精细心思。傍晚的夕阳余晖之下,淙淙的流水淅沥,倒影出一片红棕色的美丽晚霞。 花园中,蜂蝶不绝,活色生香。 小白兴奋怪叫的在叶挽的脚边乱窜,似乎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园子里来,不多时就自来熟的率先一个扑进了花圃里。 “哎哟,哪里来的小畜生!”旁边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怪叫着朝这里扑来,奈何小白动作灵敏,在花圃里乱窜乱跳,好半天都没有被那人抓住。“这是老夫辛辛苦苦修剪栽养的牡丹呀,还没开苞哪!你这小畜生,快出来快出来!” 哑丫头“啊啊”的叫着想要去阻止小白,也一同加入抓狗的行列。 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让叶挽不由好笑的歪过头,终于在僵了几个时辰的表情下露出了一抹淡笑。 元炯敏感的察觉到叶挽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挑眉扬声道:“竹伯,用不着理会它。” 那名被称为“竹伯”的管事追狗追的气喘吁吁,吹胡子瞪眼道:“怎么能不管它呢,这是王妃最喜欢的八艳妆,多少银子一颗呢!怎么能被这只小畜生给糟蹋了,哎!说你呢,你还敢偷吃啊你!”小白摇着尾巴大喇喇的撕下一片花瓣嚼吧嚼吧的开心,完全不理会竹伯管事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见笑了。”元炯对叶挽笑道,“这位是在烈王府呆了二十几年的管事,平时就这个脾气,挺得父王宠信。” “元二公子与我解释这些做什么。”叶挽凉道。 元炯道:“阿挽反正也是要在王府住下来的,难道不应当提前了解了解府里的人么?”他笑的无害,但是表达的意思却让人不怎么开心。 什么叫“总归也是要在王府住下来的”,她与烈王府这些牛鬼蛇神没有半点关系,管事是谁与她何干? 叶挽不动声色的远离元炯两步,并不想搭理他说的话。她的小动作却惹来元炯一阵哈哈大笑:“走吧,父王想见你很久了,我带你去见见父王。”他回头对元秋交代了一声:“去收拾个客院出来,让哑丫头带着狗先去。” “是,公子。” 叶挽微微蹙眉,若是在烈王府住下来,只怕到时候要想着怎么逃出去就更加艰难了。烈王府一看就比将军府还要大,光这里这片空场地仅仅是烈王府的二门,更别说前院和后院了。她跟在元炯身后,暗暗记下地形。 “如果你是想着要怎么逃出去的话,本公子劝你还是不要废那个心思了哦。”元炯头也没有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知道叶挽在想什么。 叶挽凉笑道:“元二公子说笑了,我怎么会逃出去呢。”我会正大光明大大方方的从烈王府走出去的。 元炯也不拆穿她说什么,径直带着她去了烈王府的后院。 辅一进入后院,叶挽却顿时眼前一亮。烈王府的后院有一片和将军府一模一样的樱花林!就在中门和后院之间。 只不过比起将军府那就无人打理遂长得逐渐扭曲的歪瓜裂枣比起来,烈王府的这片林子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的,每一颗樱花的长势都非常好。四月的天气正是樱花开放的好日子,那一朵朵娇嫩的粉蕊就像是点缀在晚霞里的粉色泡泡,充满了浪漫细腻的气息。 叶挽若有所思的望着这片林子,不过这片樱花林跟将军府的大不一样,占地极广,花势又好,没有给她重新回到了将军府的错觉。 元炯莫名笑道:“怎么,喜欢吗?那早知道我应该送你雕刻樱花的紫玉簪才对。” “元二公子不用白费心思了。”叶挽淡淡道。 “这片樱花林是我出生时候就有的了,一直都有专人打理看管。”元炯自动自发的解释道,神色随着话语变得幽深起来。“父王很喜欢这些花,反倒是不怎么喜欢外头那些昂贵的牡丹了。” 叶挽没什么诚意的接话道:“哦?既不喜欢牡丹,为何又要栽种牡丹?听那位管家先生的意思,那些花还挺贵。” “谁知道呢。或许是觉得,那些如瑰色天香一般的牡丹,更适合撑场面吧?”元炯以玉骨折扇抵住下巴,耸肩说道。“毕竟这些樱花林再美,还是长在后院的,又有几人会跑到你的后院去看看,你有多呵护这些花儿呢?”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着意味不明的话,穿过这片晚霞,穿过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樱花林,直直的看到正在后院舞剑的烈王元桢。 如此炎热的天气,元桢并未着上衣,即使年近五十身材也保持的很好,肩宽腰细。那柄闪着熠熠寒光的剑被他舞的灵若游蛇,翩若惊鸿,即使元桢并未动任何内力,也不难看出他身手的霸道凌厉之风。 元桢的旁边还站着一位中年女子,身穿华服,面貌雍容,带着笑意,手中还捏着一块帕子。 什么叫做眼含深情,从那位中年女子对着元桢的眉眼如秋波就能看出,她有多深爱和崇拜这位丈夫。 也是了,元桢身为西秦最有地位的亲王,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第231章 让他回来认祖归宗 “哎呀,炯儿回来了。”烈王妃样貌端庄雍容,带着一股大家闺秀簪缨世家的气度。她将帕子递给烈王擦汗,看见元炯回来,不由露出了一副欢欣的神色,连声轻笑上前来捉住了元炯的手,左右看了看。“来,几天不见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来,让母妃看看瘦了没。” 元炯无奈的笑道:“父王,母妃。”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烈王妃却还是把他当小孩一样对待。他这几日不过都在山中寺庙里呆着盯着叶挽,又不是出了院门。 “嗯。”烈王应了一声,用绣着精美花纹的帕子擦干汗之后递给身后小厮,轻飘飘的睨了叶挽一眼。 叶挽也不过是见过烈王两次,一次他化成元炯身边的护卫,戴着面具看不清楚样貌神情。一次是在宫宴中,叶挽坐的离他们较远。等到今日面对面站立的时候叶挽才真正感受从这位烈王身上传来的无比压迫震慑人心的气势。与豫王有些相似,是一种天生站在世界的顶端睥睨众生的狂傲与霸气,还带着对地下芸芸众生藐视的不屑。 叶挽就是这众生的其中之一。元桢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她就能感觉到排山倒海侵袭而来的压迫感,让现在武功全无身手尽失的她隐隐有喘不过来的气势。不过烈王应当是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动内里逼迫,只是不经意的散发着习惯性的威压。 烈王妃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长相明丽脱俗清隽不凡的姑娘,适才方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抿唇对元炯笑道:“炯儿,这位是……”自家儿子从来没有带姑娘回家来过,在外也鲜少有传闻他与哪位皇亲国戚千金小姐关系好,如今突然不经意的带了个姑娘回来,真是稀奇。 “这位是……”元炯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叶挽的身份,颇愁眉苦脸了一番才将将道:“母妃叫她阿挽就好。” 叶挽扬起眉,莫名的看了元炯一眼,对着烈王妃凉凉启唇道:“初到西秦,许久才来拜会烈王妃,还请烈王妃不要见怪。在下大燕镇西军都尉叶挽,见过烈王妃。”烈王妃对她这副态度,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显然是不知道自己丈夫和儿子在搞什么鬼。 面前的少女明明身穿一身月白襦裙长衫,梳着温柔可人的发髻,眉目如画。看她样子还颇为虚弱,分明就是个娇俏动人的姑娘,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容人小觑的幽光。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疏离,令人难以相信她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年方二八的女子,那隐隐约约流露出的威严和气态哪里像是一个方及笄的姑娘? 这种感觉烈王妃今生还只在自己枕边人的身上感受到过,就像是一种常人难以匹敌的光芒,耀眼又夺目。 适才她说什么?她是大燕镇西军都尉,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跟炯儿在一块儿? 烈王妃眨眨眼,虽并没有因为叶挽是大燕人而对她抱有仇视和敌意,但先前的热情顿时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她好奇道:“叶……叶都尉?” “是啊母妃。”元炯摇着折扇幽幽道。他似笑非笑的睨了叶挽一眼,没有责备她突然在王妃面前表露身份。“阿挽是大燕嘲风将军手下,儿子特地请来咱们王府上做客的。” 烈王妃“哎呀”一声捂住了唇,一双美眸在叶挽身上来回流转,不好意思的笑道:“母妃还以为这是你的……小朋友呢。真是对不住了。原来叶姑娘不过这般稚龄,还是女子身份,就已经是大燕的都尉了呀?炯儿,大燕的将位排职跟咱们西秦一样吗?” “差不多。”元炯笑道,“阿挽的确很有本事。年前不过刚刚及笄,从军一年就连跳多级,是在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了。是以儿子也是相当的佩服崇拜她呢。” 烈王妃心道:虽她并无那些古板思想觉得女子应当在家相夫教子恪守妇道,不过这位叶姑娘的本事好像也确实是太大了些。自己儿子虽是优秀,但到底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也不知道在这位叶姑娘的跟前会不会吃亏?但是毕竟儿子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对身边这位叶姑娘的心意她做娘的又怎么会看不清呢。只可惜这个叶姑娘好像冷心冷情的,并不领儿子的意呢。既然儿子喜欢还是要帮他一把的好…… 她在这边天马行空的想象着,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一场十万字的男追女的大戏来。 叶挽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不由失笑。 这位王妃跟她想象中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一直以为以烈王这样的性格,会欣赏的应当更多的是独立自主有能力有手段的女人,没有想到这位烈王妃的性格与长相恰恰相反,相当的温柔又调皮。虽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中年女子,却在叶挽和丈夫儿子的面前还能时不时的流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态来。 至少从现在的举动来看,她的心思单纯,与烈王和元炯大相径庭。看来元炯的个性和心机是随了烈王的。 难怪说男人的保护欲远远大过于征服欲。在一个刚烈任性的女子面前,男人或许会一时兴起,脑子被门磕了一般的想要征服她,让她臣服于自己的面前。但是久而久之就会觉得乏味和疲惫。而在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面前,那男人就会觉得自己是天上的神,无所不能。最好身边女子再时不时的发出“哥哥真棒”“老公太优秀了”之类的评论来,能大大的满足他们的内心。 说白了烈王就是个典型的直男,沙猪主义。 叶挽扬起眉,不知道褚洄是不是这样的性格?好像他的控制欲也挺强。 元炯见自家娘亲一直盯着叶挽不肯撒眼,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柄折扇幽幽的在晚霞中扇啊扇。 不过烈王妃虽是单纯,到底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叶挽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显然不是一般人,儿子将她带来定是与丈夫有话要说。她哂笑着上前一步握了握叶挽的手,笑道:“我一见到叶姑娘就觉得投缘的很,如此伶俐温柔的姑娘谁会不喜欢?天气热,我去煮点糖水给你们解解暑,一会儿来了叶姑娘一定要陪我好好的聊一聊。” 说罢烈王妃嗔笑着睨了烈王一眼,便乖觉的带着下人径直去了后院的厨房。 樱花林外顿时只留下了叶挽、元炯和烈王三个人。 “如此温柔可人又细心体贴的夫人,难怪烈王殿下堂堂不羁的英雄好汉也要倒在温柔乡中二十多年不愿意抬头了。”烈王妃走后,叶挽的表情就没有先前那样客气了。眼前的一老一少,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西秦地位最高的两人,却偏偏心机深沉手段又卑鄙。 烈王先前冷眼看着自家夫人亲昵的拉着叶挽说话,此时不由嗤笑道:“也难为叶姑娘,成了阶下之囚这张嘴还利的很,无端的惹人讨厌。” 叶挽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笑道:“烈王殿下这话说的矛盾。既是讨厌叶挽,殿下又何必徒劳将叶挽抓来。尽管放叶挽离去便可,我可以保证往后几十年,一直到殿下老死为止,我都不会愿意出现在殿下面前的。” 她说的很不客气,听得一旁的元炯不由额头突突的跳。早知道叶挽牙尖嘴利,面对自己的时候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也就算了,怎的他也不会拿叶挽怎么样。偏偏她竟然还敢在父王面前也这般作态,要知道父王武功高深,要碾死现在的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父王掌权多年,建立的威严威信还有威名不容许任何人挑衅。就算是他和元煜,在父王面前也必须恭恭敬敬的,因为父王讨厌任何自以为是不听管教的人……元炯微微抬眼,难得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警告性的看了叶挽一眼。 叶挽无视了元炯递来的目光,仍是那副神色淡然的模样。大喇喇的抬着下巴迎接烈王的审视饱含敌意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争锋相对的火药味,就跟先前在燕宫中元桢和萧天鸣之间的气氛一样。 元桢冷哼一声,道:“你既然是本王的阶下囚,就应该知道本王为什么囚你在此。你现在生死都在本王的一念之间,有何自信和倚仗敢对本王这副态度?你可知若是本王想,你现在已经死了千八百次了。” “烈王殿下自是不敢杀我,才会放弃了那些‘让我死个千八百次’的机会。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叶挽也毫不客气的顶道。元桢现在困她在此,除了用强烈的手段逼迫褚洄就范回到西秦来之外,还必须倚靠着她。“烈王殿下若是觉得我无用,没什么可利用的,自然可以杀了我。” “呵,”元桢道,“你这丫头的性格当真是令人讨厌的紧。也不知道褚洄是看上了你哪一点?除了一副不堪大用的皮囊之外,没有半点优点!” 叶挽道:“自然是跟烈王殿下没法比的,褚洄说不定正是看上了我这种讨烈王殿下厌恶的性格。不过烈王殿下话也不要说的太满,或许你身边的女人也恰恰是拥有一副不堪大用的皮囊才能入殿下你的眼呢?” 也不知道叶挽说的是烈王妃,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元炯没有想到叶挽会跟自己父王这般争锋相对起来,不由更加头疼。他带叶挽来可不是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父王和叶挽吵架的啊! 接受到元炯怪异的目光,元桢猛地咳了一声,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他跟萧天鸣在燕宫上吵吵也就算了,萧天鸣毕竟是跟他同辈的人,又是他的死敌,神仙打架容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人插手。现在在这里光天化日的跟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吵就实在是有失他的身份了。 他睨了叶挽一眼,道:“既然你现在身陷烈王府,那就希望你找准自己的位置。你的命随时随地拿捏在本王的手里,你要牢牢记得。本王不想跟你多说废话,叫你来此是让你帮本王一个忙。” 叶挽简直要被气乐了。她是被绑架来这里的,元桢要这么正大光明得要她帮忙,是她脑子有问题还是元桢脑子有问题? “本王给你一次向褚洄传信的机会,你现在立刻传信给他。叫他即刻滚回西秦来,认祖归宗!”元桢的声若洪钟,掷地有声,说出来的话却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 叶挽微微抬起眼,脸上似笑非笑的扬起一个讥嘲的表情。 ☆、第232章 怒喷元桢 “你现在立刻传信给他,叫他滚回西秦来,认祖归宗!”元桢表情严肃又认真,似乎觉得十分的理所当然。 叶挽勾起嘴角,看着烈王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元炯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摇着折扇的手也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怎么,”见叶挽不说话,元桢蹙眉冷道,“你不要告诉我,褚洄没有将他身世的事情告诉你。不要试图在本王面前耍你那些小聪明鬼心眼,或许大燕那帮蠢蛋吃你这套,但是在本王面前,不可能。”他或许真的是多年上位的思想已经决定了他说话的态度,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容许任何人辩驳和拒绝。从元炯的身上就能看出来,元炯那样心眼多诡计多的人,在烈王面前不还是一副乖乖的小绵羊的模样? 叶挽组织了一下语言,考虑看看怎么说才能更加让元桢意识到自己的直男癌程度。她想了想道:“烈王殿下是不是想的太理所应当了一些?” “怎么,你不愿意?”元桢道。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褚洄不愿意。”叶挽说,“我想烈王殿下这些年应当不止一次找过褚洄,想让他回西秦了吧?可是结果呢,他如果真的想应你,烈王殿下今日又何必把我绑来用以威胁褚洄?” 元桢两道飞斜入鬓的剑眉在眉心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不得不说元桢的样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明明已经年近五十了还长着一副三十岁风华正茂的男子的脸,五官英武不凡,眼角下垂,还带着丝丝忧郁的气质。只是平日里这忧郁的气质都被他睥睨天下的霸气所掩盖,让人几乎都要忘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个身处云端的王。 他冷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褚洄若愿意乖乖回来,本王何用以绑你前来?” 叶挽觉得跟他说话有点累。他的权势让他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容不得任何人心里有不愿意的想法。她努力解释道:“烈王殿下难道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应该顺从你的意思,听你的吩咐么?或许在西秦是这样,烈王殿下坐拥百万雄兵,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但是褚洄……至少有一半是大燕的血统,不是你西秦之人,他若是不愿意,又为什么非得听你的?” 元炯挑起眉,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论调,一时觉得有些新奇。他不由插嘴道:“阿挽难道没有听说过,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突然冒出来的话语让元桢眉头狠狠跳了跳,叶挽几乎都要憋不住的笑出声。她强忍着“烈王是鸡烈王是狗”这样的念头忍着笑严肃道:“那我请问,烈王殿下当初可有三媒六聘的将褚洄的娘亲娶回府中,可有让年幼的褚洄入你元家的族谱?他娘亲既非你元家中人,褚洄又不姓元,你们凭什么逼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说白了,就算他是你元家的人,他名字叫元洄,身而为人年已弱冠,有自己的想法主意,烈王殿下也没那个资格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因为他是个人,不是你养的畜生,更遑论二十六年以来你元桢未养过他一分一毫了。” “哪里来的歪门谬论,你这是强词夺理。”元炯惊奇的看着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大燕褚将军的骨血都是父王一点一滴亲加于他,褚洄是西秦烈王的血脉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叶挽好笑的看着他。对元炯来说,其实元大公子和元炯两个才是最不想看到褚洄回来“认祖归宗”的人,西秦烈王世子的位置只有一个,从前来看不是元煜就是元炯,争到了那个位子就是争到了未来西秦的掌权之利。烈王在西秦有如摄政王一般的存在,以后会发生什么还很难说,说不定烈王心血来潮就会取西秦帝而代之,成为当之无愧的西秦之王。 那么烈王世子这个位置就更加难说了,从前是两个人争一个,现在又要多个褚洄。况且从年纪上看,褚洄比元煜和元炯都要大几岁,他才是烈王府真正的长子。 元家两兄弟跟褚洄也明里暗里的争了多年,战场上见面的次数也不在少数,褚洄更是一手废了元炯一身的武功。亲兄弟相残若此,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要说元炯是真心想让褚洄回来烈王府的,叶挽不信。 叶挽看着元炯道:“我却也同样知道,生恩没有养恩大。对褚洄来说,他的父亲只有一个,就是将养他二十多年长大的豫王萧天鸣。你父王当初狠心抛下褚洄,就应该料到今日有这样的结局。” “这话可笑,你大燕当年燕太祖打天下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子嗣骨血流落在外,燕高祖不就是他其中一个在外的孩子?照你这么说,那燕高祖从事实上来讲根本就算不得是你燕太祖的子嗣才是。”元炯摇摇扇子哂笑道。 两人唇齿相讥,你一眼我一语的就“生父亲还是养父亲”这个问题说了几句。却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元桢陡然开口说道:“有名字的。” 叶挽和元炯皆是一愣,回过头看着蹙眉深思的元桢。 “他有名字的。本王当初与宓儿一起取的,叫元烬。”元桢看着叶挽幽幽开口道。“本王虽没有三媒六聘将宓儿娶回家来,但孩子的名字是她所想,以火为伴,昭示着他未来如火般灿烂风光的人生。”当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的清楚的,情况相当的复杂。他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弱质皇子,为了西秦与大燕的邦交被西秦先帝送去了大燕为质。 可是他的野心从来都不止步于这般惨淡的人生,他想窃取燕宫机密,回西秦领功,以换取身份转圜的机会。 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和一个没什么大用在敌国为质的废物王爷,是个人当然就会选取前一个了。 他道:“本王的过去用不着跟你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辈交代,但你必须要知道,在国家大义面前,所有的美丽都只是锦上添花,所有的仇恨都不过如流水远去。你若是止步于从前,就永远没有办法抵达本王今日这样的高度。” “是,所以你流落在外受苦受难的儿子也没有那个必要找回,不过只是锦上添花不是么?”叶挽反问道。“不管褚洄的名字应当是叫元烬也好,还是叫元洄也罢,他不在乎你当初有没有给他起名字,有没有对他的存在抱有那么一丝丝期待和欢喜。他是褚洄,他幼时出生在冷宫后院,他不足月娘亲就死了,他辗转反侧到了西北想要找到自己亲生父亲,却得知自己亲生父亲已经风光无限的娶妻生子。你现在告诉他要让他回来‘认祖归宗’,烈王殿下,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 元桢一滞,沉声道:“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知道,我还知道,他不过几岁还满抱着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憧憬和希望的时候,却被自己人毒打,几乎身死。他年纪轻轻就要披甲上阵,奋勇杀敌,否则就会成为战场上的一坯黄土。他面对敌军阵营,只身一人万军取敌将首级,被射的跟刺猬一样满身的窟窿。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无父无母,没有强壮的爹爹保护,没有温柔的娘亲安慰,才能练就他如今这般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心。那个时候,烈王殿下你在哪里呢?”叶挽看着他,“你或许正在这临安城内,在金雕玉砌的烈王府里,享受着美人在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或许正在西秦的朝堂上争夺着所谓的权势和资源,你可有想过还有自己还有一个孤苦无依的儿子正在西北的边境等着你接他回来?” “现在直到他长大了,闯出一番名声来了,成为整个大燕人人称颂人人爱戴的嘲风将军、大燕战神的时候,你想起你还有个儿子在。哦不对,或许说,你想起他的时间可能更早一些,不过那也是在你听说了西北有个小小战神的消息之后吧?如果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男孩,或许死在战时流年的饥荒中,或许平庸无禄的在一个普通人家长大,性子懦弱,元桢,你会希望自己有个那样的儿子,你还会想着把他接回西秦来,接回烈王府来吗?” “你不会的。因为在你眼中,在国家大义的面前,所有的美丽才仅仅是锦上添花,那些不美丽,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元桢,你不觉得你自己现在的行为很可笑吗?”叶挽仅仅盯着元桢英武沉稳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看着那张脸越来越黑,脸上怒意更盛,她心中隐隐有种发泄出来的快感。 褚洄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没有见过,但是她现在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傲娇,别扭,控制欲强,小心眼,内心又极度敏感的人。豫王和袁老将军不是对他不好,只是在他们眼中褚洄不光是一个小孩子,还是背负着楚家百万亡魂罪孽的复仇者。他不能天真快乐的做一个普通的孩子,在童年本应玩耍的年纪里,被灌输着“你爹是敌国王爷,你娘是废后,曾家全是敌人,楚家百万英魂死于非命”这样沉重又令人觉得悲哀的理念。 如果不是他被这样硬逼着成长,怎么会年幼就在军营里滚打拼杀,怎么会不到二十就战功赫赫入京拜帅。又怎么会为了复仇和镇西军,组建出暗阁来,几乎整个人就活在阴暗面里。 叶挽的话让元桢的太阳穴猛地跳动着,元炯站在一边面色复杂,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懂什么……”元桢咬牙喃喃道,“你不过是知道了一点边缘的小事,你又怎么会知道本王当年内心的痛苦。” “不管我知不知道王爷你内心的痛苦,我只知道褚洄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王爷你一手造成的。你若不能负起责任,就应该管好自己的裤裆,此举不是大丈夫所为。”叶挽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面无表情的吐槽,听得元炯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实在是令人……有种不得不认同的振奋感。 “……”元桢噎了一下,猛地暴怒起来,“滚,你给我滚!再呆在这里,本王现在就能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你!” “被戳中痛脚就恼羞成怒,更不是大丈夫所为。”叶挽再次出声,只是还没说完就被元炯拉了一把。 元炯看了一眼握紧拳头的烈王,拉起叶挽的手腕道:“你不要在惹父王生气了,先走。” ☆、第233章 脑子全都生给了元炯 叶挽如今身手尽失,尽然被元炯这个同样武功尽废的拉着就跑,直接跑出去老远。 “你干什么?”叶挽好不容易才喘匀了气,甩开元炯的手无奈道。 “我干什么?”元炯重复了一声,没好气的讥笑道,“我问你在干什么才对,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叶挽揉了揉手腕,一脸莫名:“知道啊,我在跟西秦烈王元桢说话,怎么了?” 元炯有些无奈,他早就知道叶挽胆子大性格倔强,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胆子大到这种地步。明明暂时跟废人一般无二,却还敢在武功绝顶的烈王面前大放厥词。他身为烈王的亲儿子,在烈王的面前都必须要收敛脾性。因为他脾气古怪,随时随地都会暴怒动手,他被掀出去打的吐血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你还知道你是在跟西秦的烈王元桢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已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遍?”要不是他反应过来趁着父王还没发脾气拉着叶挽先跑,说不定明天就能收到褚洄因为叶挽身死暴怒攻打西秦的消息。 “他既是上位者,就要做好被人议论被人提意见和顶撞的准备。”叶挽道,“元桢如果真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那我只能说,就算有朝一日他拥有了整个西秦,也只是一个没什么气量的小人。他比不过豫王。”豫王虽讨厌她,知道她是曾后的女儿,却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来。要是被叶挽说了几句元桢就要不顾自己的目的杀了叶挽,那着实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元炯眉心还是一阵一阵的跳,不知道是该佩服叶挽的好还是该嘲笑她没脑子的好。 “算是服气你了。”元炯摊开手,将跑动中收起来的玉骨折扇重新抽出来摇了两下。 夕阳西斜,西秦的早晚温差大的吓人,比西北还要严重一些。刚刚还能感受到太阳晒在皮肤上的灼灼热意,现在就已经因为跑动流的汗而感到有些发凉了。 元炯说:“不过你刚才说的话确实挺有意思。本公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父王惹的气成这副模样,从前他再生气,只会默默地把人杀了了事,或直接闷头来上一掌,少见他脸色黑如锅底的模样。” “你是亲儿子?”叶挽讥道,“这么说自己亲爹也是少见。” 元炯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他脑子好用一些,是以父王会将很多事情告知于他,让他一起参与帮忙。他虽全权负责调查了叶挽和当年褚洄的事情,却对父王和多年以前大燕废后楚宓的事情知之不详,父王也从来不会提起。现在看来叶挽知道的倒还是比他多一些。 他很想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眼下快到晚饭的时间,母妃一向喜欢温馨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说不准待会儿就会派人来催了。 “走吧,本公子带你去王府转转。”元炯好心情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父王生气他就是有种别样的快感。 叶挽冷道:“不用了,我是阶下囚。元二公子就不怕带我熟悉了王府的路之后我偷偷的溜走?” “若是在王府你还能偷偷溜走,那父王这个烈王还是不要当了。”元炯乐道。如果要让一个小毛贼选择去投皇宫还是选择来偷烈王府,那想都不用不想他一定会选择去偷皇宫。烈王府守卫严密,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想飞进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张狂嚣恣的声音嘲讽道:“父王不要当烈王,难道让你来当烈王?”那声音势如破竹,带着浑厚的厌恶怒意扑面而来。 叶挽寻声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正悠哉的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园子靠近。 刚才元炯慌不择路的拉着她跑,竟然直接跑到了烈王府的后院深处来。 来人中的女子叶挽已经见过,是曾经有过淬玉阁误会一件的火荣郡主元灿。她旁边的男子却身高九尺,样貌威武,衣着不像元炯一般是文人的锦袍,而是干脆利落的武装短打,显得整个人精神十足。他的样貌也是不凡,与元炯长得不甚相似,一个偏阴柔清隽,一个偏粗犷威武,两道浓眉高扬,飞斜入鬓,带着武者的硬气。 看来元桢这个人,将所有的心眼都生给了元炯,把所有的武力值都遗传到了元大公子的身上啊。 她心思突然飘飞起来,褚洄长得也不像元桢,更不可能长得像那位楚后,否则肯定一早就被曾家看出来了。他倒是完全自给自足的发展,将心眼和身手一起交杂融合,自学成才。 元炯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更加阴冷了起来,他翩翩的摇着折扇道:“不是我当,自然也不可能是大哥你当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长子,自然是当之无愧的未来烈王。”元桢的大儿子名叫元煜,就是眼前这位高大威猛的壮士。 元炯道:“父王还没有立世子的意思,大哥现在是不是不要想太多了?”烈王对儿子的教育政策一向是放任自由全凭他们自己发展的态度,谁有手段,谁本事强,才能入他的眼成为未来的烈王,甚至是未来的西秦帝。是以虽元煜年二十有五,他也年过二三,烈王府全府上下对他们的态度却是一致的,没有谁尊谁卑之说,能不能将烈王世子的位置弄到手,还要权看他们自己。 其实如果不是当年元炯和褚洄一战,被褚洄废了一身的功夫,他才是最有希望成为烈王世子的人选。因为他不像元煜那样空有武力没有脑子,元炯的手段心思和功夫相辅相成,可谓天纵奇才。偏偏当年被褚洄…… 想到这儿他嘴角的笑容越发的冰冷起来。 元煜知道元炯一向嘴皮子利索,他无意跟元炯打嘴仗,眼神一偏落到了元炯身边的白衣姑娘身上,心头微跳。 那女子长相可谓是上佳之色,更是全身带着一股吸引人的难以言喻的气质。比起临安城内那些温柔端庄的千金小姐来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就像是冬日的雪山一般冷不可攀,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毁了。元煜眸子一眯,转言调笑道:“这是谁?” 元灿紧紧跟在大哥的身后,她盯着叶挽的脸看了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你是……” “火荣郡主,好久不见了。”叶挽没什么诚意的开口打招呼道。 她的声音没有往日的冷硬,许是中了毒的缘故,带着些些如泉水般清冽的软绵。元灿一时间没有听出,待仔细想想之后大惊失色:“是、是你!叶挽!” 元灿不止一次见过叶挽,除了在淬玉阁那噩梦般的晚上外,还有宫宴上,更是听到了嘲风将军和叶都尉两人自称是断袖的恶心话语,实在是让她恶心又难受的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一回西秦来就倒豆子一般的跟大哥倾诉抱怨。大哥跟二哥不同,很疼爱自己,听得恨不得立刻冲去燕京城给她“报仇”。 结果后来没几天,却听到了大燕皇室发出的告示,说镇西军中护军都尉叶挽,是先帝昭阳帝的遗孤,当朝太后曾后的亲女,流落陇西十五载。如今认祖归宗,被封为大燕皇室的“萧晚公主”,是瑞嘉帝的亲妹妹。 她又恶心的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她曾倾慕与褚洄冷硬坚毅的气质面容,却听说对方是个断袖。现在看来,他虽不是,却早已“名草有主”!对象还是那个阴阳怪气女扮男装的叶都尉。 元煜听她所言扬起了眉,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叶挽饶有兴致的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闻名大燕的都尉叶挽啊。竟然长得如此清新脱俗美貌可人的模样,真是想象不到呢。” 元灿就比较警惕了,她听大哥夸叶挽的长相,不由低声道:“她……她跟嘲风将军有些莫名其妙的暧昧关系,现在怎么会跟二哥在一起?” 有元煜在,元灿的胆子大了几分,没有跟元炯两人单独相处时的恐惧和胆颤。毕竟元炯现在是个废人,元煜又一向十分疼爱自己,他还敢当着元煜的面做什么不成? 元煜目光不善,元炯不由向前一步站着挡在了叶挽的面前。手中玉骨折扇轻飘飘的摇动着,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眯起,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哦?这有什么难猜的。”元煜听了妹妹的话哈哈一笑,充满恶意道,“说不定你这二哥就是有捡人破鞋穿的特殊癖好,人家嘲风将军玩完了不要了,他自然而然的就接过来吃着呗。”元煜头脑比较简单,从来不参与元桢和元炯对于褚洄一事的处理,是以根本不知道褚洄和他们的关系。他只知道元炯当年也是个身手不错的翩翩少年郎,却在一起边境的开战中被大燕的嘲风将军碎了腕骨,废了一身的功夫。要不是父王请了神医谷的神医来为元炯救治,说不定他现在连吃饭写字都得用脚来完成呢。“是不是啊二弟?仇人的女人难道玩起来特别的爽么?哈哈哈!” 元炯嘴角的笑容不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叶挽不由啧了两声,她讨厌元炯是一回事,听到元煜把褚洄也拉下水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好奇”地对元炯道:“你是哥哥吗?” 元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下意识的察觉到叶挽要搞事情。心情顿时一片云开雾明,笑道:“不,我排行老二,自然是弟弟。” “那就奇怪了。”叶挽苦恼的看了眼元煜,道:“我听说一向优质的基因一向都是会遗传到大儿子身上的,烈王殿下是不是生你大哥的时候不走心,忘了给他生脑子,把脑子全都生到你身上来了?” 她的话新奇,元炯愣了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了才忍俊不禁的“噗嗤”一声。他侧首抬眼,看着叶挽淡漠无声的表情,眼神微闪。 元煜和元灿等元炯笑了才反应过来叶挽说的是什么,元煜顿时黑了一张脸,怒道:“你不过是个大燕小小的都尉,还是个破鞋,你敢骂本公子蠢?!” 叶挽拍手道:“还好还好,元大公子还有自知之明,不算是蠢的无药可救。” “你!”元煜的脸更是黑如锅底。他身为堂堂西秦烈王的大公子,虽后头还有一个元炯跟着争抢资源,可他在西秦怎么说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被一个小贱人这样侮辱,实在是有损他的威名。 “你这贱人,竟敢侮辱我大哥!”元灿见元煜气的脸色阴沉,不由帮腔挑拨道。 ☆、第234章 不正常兄妹二人组 “怎么你这俩兄妹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叶挽挑眉无奈的说。之前还在大燕的时候看元灿还觉得她挺正常,不过是个被惯坏了的刁蛮任性的小丫头罢了。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活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烈王府,父王和两位兄长都是优秀的人才,性子乖张一些也没什么。 不过眼下,她都没有弄清楚自己是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烈王府,就卯足了劲的想要撺掇元煜来帮她报仇,不是脑子不好是什么? 元炯微笑道:“让阿挽见笑了。舍妹一向比较天真。”他不含任何温度的目光扫出,凉凉的睨了元灿一眼。 虽现在元煜在她身边,元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元煜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元灿。只要让他发现元灿落单,有的是机会好好的整治她。 “大、大哥……”元灿被元炯看的浑身一抖,忙往元煜的背后缩了缩。 “元炯,灿儿是我们的亲妹妹。你今天当真要护着你身后那个小贱人,跟我们兄妹俩反目成仇不成?”元煜阴着脸冷声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性子古怪,从小就不爱和他们兄妹俩一起玩,只是年少时还颇为嚣张跋扈。待到后来与褚洄一战武功尽废之后,元炯却像是变了个人,成天挂着笑脸让人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却比从前嚣张的模样更加令人忌惮了。 元炯嗤道:“如此争锋相对恨不得我立刻去死的亲兄妹我当真还是没有见过呢。不过大哥,有一点我要提醒你的是,你最好放聪明些,不要被元灿利用了还乐颠颠的不自知,我们这个妹妹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单纯善良。阿挽是父亲请来的客人,你想要动手对她如何之前最好动动你的脑子先去问问父亲,看看他允不允许你这样做,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是你知道我不知道的,直接在这里说清楚。我不会去问父亲,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元煜脸色更加难看。他知道自己没有自己这个弟弟聪明活络,是以常被父亲派出去做一些明面上直接用武力值就可以镇压的事情。而那些比较阴私隐蔽的事情父亲多是交由元炯去做的,甚至连去年出使大燕的事情,他也曾请命一同前去,却被父亲拒绝了,还是派了元炯。连元灿都可以去,偏偏他就不可以! 说着他看到元炯有意带着叶挽离开,伸出手就要拉扯元炯。 元炯避开他的手,讥笑道:“我说了你有事情去问父王,父王不想你知道的事情难道我就可以告诉你不成?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元灿一样天真了。” 天真的元灿:“……”她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总之,她不是你们俩可以动的人。明白么?”元炯最后再在元煜的心口插了一刀,转头对叶挽道,“走,我送你回客院去。” 叶挽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对站在原地紧绷着脸的元煜和元灿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可怜了,都是元桢的儿子,只有元炯一个带着脑子出生了,他们两个大概都把脑子忘在胎盘里被烈王妃一起扔了吧。 烈王府给叶挽安排的客院就在中门附近,离前院和后院都不远,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看管她的缘故。 哑丫头已经把这间雅致幽静的客院收拾的干干净净,比起寺里那个小院子来说要宽敞的多。小白兴奋的在院子里撒了欢的跑来跑去,就差没有翻跟斗了,见到叶挽来了,更是“嗷呜”的叫了一声朝着叶挽扑了过来。 叶挽面色淡定的闪开躲过了小白的袭击,见元炯大大方方的要走进院子里来,不由挑眉道:“怎么说现在这院子也是我的,元二公子这么正大光明的走近女宾的院子,似乎不妥吧?”她虽然刚刚站在元炯的立场上一起帮他怼了元煜和元灿,但是这并不代表叶挽心中对元炯这样心思深沉的忌惮减轻了几分。 元炯微一愣神,随即笑道:“是在下唐突,抱歉了。阿挽就暂且在这院中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下人说。”这个院子比起寺里那个小院来又大了不少,伺候的下人也添了几个,不止哑丫头一个人。不过照叶挽的经验来看,院子里的下人估计全都是身有武功的守卫吧。 叶挽道:“有需要,现在就有,请问烈王府什么时候能放我走?”元炯大费周章的把她从山里弄进临安城来,是元桢的吩咐,想必褚洄久不出现又隐隐挑战到了烈王的极限,他们现在迫切的想要利用她把褚洄骗回西秦来了。 “这个在下还真说不准。”元炯笑道,“不如阿挽就遂了父王的意,写封信让我帮你送出去给褚将军,让他加把劲来救你出去如何?” 叶挽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穿过偌大的院子走回厢房,不想再跟元炯说话。 看着地方的小白疯疯癫癫的蹦跳着朝着叶挽离开的方向跑过去,元炯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看到褚洄回西秦来呀。 …… 临安城作为西秦的都城,在晚霞的映衬下更显得有几分热闹。 叶挽作为临安城的外来人口,就像是往大海中投入的一粒小石子,没有引起城中任何人的注意。不过想来也是,她进城都是坐在元炯的马车里的,全程又因为身体不适昏昏欲睡,又怎么会在意周遭发生的一切呢。 临安城里,一个衣着破烂的青年大汉正喘着粗气,头顶着细密又脏污的汗珠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在城中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寻找。 他已经在路上走了足足一天的功夫,还是有个去城里收夜香的好心人,看他一双鞋子已经磨的底朝天,走的满脚水泡的模样好心载了他一程,将将的把他带进了城门口,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里把他放了下来。 作为都城的临安城,若是凭他一个流浪汉的身份想要混进来,实在是有些艰难。好在这个时间还是好心人居多。 大汉看着头顶宛若一片橙色大海的晚霞,不由紧张的吞了口口水,目光游移的四处查看。 首先他要做的应该是找个地方换身衣服,洗一洗满脸的脏污。临安城鲜有乞儿,他栖身在黑暗的小巷子中,越发觉得自己的突兀。 在这里,到底能找到阿挽吗? …… 几千里之外的燕京城此时宛如掀开了锅的水,沉浸在一片人人自危的紧张情绪之中。 历经一个月的时间,在着急忙慌赶着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的安排下,终于顺利的重新完成了科考之试。除却原先那些被京兆尹抓包出来的舞弊考生,因涉嫌与反贼萧羽有所牵连,舞弊案涉案人员皆被判处斩首之刑,全家上下无论官位大小皆革职被判流行。整个燕京城紧跟着京畿营那些被斩首的侍卫们之后,又武断利落的砍了几十人,流放几百人。 而本应最倒霉的叶家,却因着曾家将舞弊案的责任全部推到了萧羽陷害的头上,险险的避过一劫。叶文溪也获得了重新考试的资格。不过这次有翰林院和荣老大人重新准备的试题,叶文溪考的就没有先前那次那般惹人注目了,顶着巨大的压力堪堪的擦着边混了个二百九十多名的名次,勉强中了贡士。 尔后瑞嘉帝亲御殿试,亲自点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位,和十余名二甲贡士,勉勉强强的为自此春闱拉下了幕帘。 叶文溪虽然仅仅是三甲贡士,不过这也这已经在叶家的期待之外了。更何况,因那日萧羽反叛逼宫,宫妃中有一位叶姓才女奋不顾身冲出来为曾后挡刀,曾后念其孝心可嘉,特亲提为云妃,连带着中了贡士的叶文溪一起水涨船高。叶文溪被破例点为户部度支主事,原先的户部侍郎顶替死去在叛贼手下的户部尚书一职,以观后效。 这样一来,叶文溪几乎可以说是因为叶云霏的关系水涨船高。叶家本就是做生意发家致富的料,再加上一个身处户部虽还只是小官的叶文溪,叶家二房可以说是一度迎来了美好的春天。喜的苏氏几乎想要为叶文溪连连摆宴三天以作庆祝,堪堪的被叶驰劝阻。 如此一来,叶家两门在燕京中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叶家长房收养了当朝萧晚公主十余年,被曾后赐予了相当丰厚的财务赏赐以作感谢。叶骥本人倒是一脸莫名,他仍沉浸在叶挽是个姑娘的消息中无法自拔,转眼就告诉他,他们叶家将养了十几年的义子是个公主,还是当朝太后的亲女,皇帝陛下的亲妹妹,这件事简直就是堪比天方夜谭。更奇怪的是,公主之名将将昭告天下,叶挽……哦不,萧晚公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举国都在为她的下落而烦恼着,想要去挣取曾后悬赏的万两黄金。 叶家二房一门则是出了一位英勇就义以身护国的皇妃,日后将尽得瑞嘉帝的荣宠。 而众位官员百般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这两个在燕京风极一时的叶家竟然是出自同根同源,就是一年前的云州首富叶家。再一打听,原来这叶家和当初的曾家还算是世交,同为云州出来的世家。一时间燕京各位权贵猜测纷纷,这叶家是不是要像三十年前的曾家一样,再出一位荣冠后宫盛宠不衰的皇后了。 后来再纷纷一猜测,大抵是不可能的。因为还有一位姓曾的在宫中为妃呢,就是曾家国公的亲女婉妃娘娘呀! 虽曾家经过此役元气大伤,朝中势力几乎洗清一半,但三十年以来的旧威余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叶家若是想要取曾家而代之还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一曾一叶,届时后宫之中只怕又将有一番争妍斗丽了。 叶骥听着燕京百姓你一眼我一语的议论“曾叶之争”,懵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叶家有意图与曾家争霸权倾朝野的野心?他就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文人,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文淞扶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荣氏,对叶骥道:“父亲,不用担心。如今二弟与我一起同朝为官,我们互相照应着,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叶骥瞪了他一眼心中的担心更甚。不要以为他忘了苏氏还曾经想要他们帮着去问试题的事情。如今叶文溪也入了朝,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第235章 将军不在的第N天,想他想他想他 除却这是西秦的烈王府让叶挽觉得有些怪怪的以外,其余平日里过的好像跟在山中那间小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同。 烈王府的客院自是不必说的,无论是院子打理装饰还是府中下人,都让人挑不出任何的问题来。叶挽又不是一个精致的人,跟烈王府的丫鬟们一对比感觉自己活得糙的简直像个大老爷们儿。不过也是了,谁让她前十几年都是被当成男孩子养,自己又兴冲冲的去了军营里呢。 不过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围着她转的人多了,不止哑丫头一个,她还是每日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监视之下。 叶挽到现在也没有研究明白,既然送来的食物中都没有下药,也离开也寺庙的那个院子,元炯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她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在软骨散的药力之下的呢? 哑丫头半夜也不会点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熏香,难道药是下在衣服上的?很有这个可能,毕竟她原先的衣物已经被搜去了,身上的武器之类的东西也已经不在身边,甚至元炯连首饰都没给她留一个。她每天穿着的衣物都是哑丫头准备的,保不准就是些什么在药水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变态衣服。 叶挽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想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时间泡澡,多数时候都是哑丫头准备了装满热水的小木盆来让她擦身。起先她还以为在寺里那个小院子中没条件苛刻,没有木桶给她沐浴,现在在烈王府住了几日还是沿用了当时的习惯,每天晚上打水让她擦身子,就相当的可疑了。 叶挽眼前一亮,越想越觉得可能。她琢磨着要不晚上脱光了睡一觉试试看测试一下到底药是不是下在衣物之上的。 她盯着哑丫头端来的一盆洗漱的清水出神,水中倒映着一个刚睡醒没多久还带着起床气的清隽女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睡眼迷蒙的样子好似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处境。除去没有自由之外手脚无力之外,吃得好睡得好,再这么将养下去她都怕元炯直接把她养成了一个废人,没有药物的作用身手也会直接倒退个十万八千里。哦……还有就是,没有某个冷面兽心烦人下流的色胚,让她多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 从前在将军府里,褚洄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忙得很,谋划这个谋划那个的,鲜少有时间陪她。 不过现在一下子从“鲜少有时间陪她”变成了“没有人陪她”,实在让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就像……就像是失恋了一样难受。掰掰手指头算算,好像已经快一个半月都没有见到褚洄了。他们最后说的一句话还是在燕宫里,褚洄让她多加小心……小心着小心着就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直接被人运出了大燕的边境,形同废物一般。据元炯所说,大燕境内的西秦势力好像都被褚洄端的差不多了,他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烈王的意思是想要让褚洄回西秦来,回烈王府来,认祖归宗。不过他们现在好像失去了褚洄的踪迹,他人既不在大燕也不在西秦,不知道正在怎么苦恼着既不顺从烈王的意思又能顺利的把自己弄出烈王府呢。 叶挽微微俯身,盯着水中的自己发了好一阵呆,伸出素手撩起清水泼湿自己的脸。 她泼的随意,濡湿了自己的额发和胸前的衣襟。水滴顺着白皙细腻的脸颊滚下来,滴滴答答的落回铜盆之中。叶挽俯着身,双手无力的撑在桌面上,头微微低垂。 穿越过来一年多了,碰到过各种各样麻烦的大事。剿匪,查案,打仗,逼宫,仿佛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模样。她有疼她爱护她的叔公,有一帮得力的兄弟,有如姚清书花滢那样和这个时代其他女子不同特立独行的好朋友,还有像褚洄那般耀眼夺目优秀无比的男朋友,这一年多来顺利的让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 原本想着她以一介女儿身混入军营是罪犯欺君,想要混出军营便退休找个地方招猫逗狗的闲散一生。她的志向不算远大,如果能一辈子混吃等死那简直就是她心之所向。后来认识了褚洄,才默默地觉得好像身处风口浪尖的滋味也不错,每一天都充满了惊悚和欢喜。 她撑着桌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隐隐发白,水中那个清晰的倒影随着她手掌的颤动越发的模糊起来,惊起了片片漩涡的涟漪。随之那铜盆像是被什么冲撞了一样,整个翻了个身,顺着桌面滚下去,在地砖上发出了刺耳的“丁铃咣啷”的声响。 清水肆意的将绣着精细百鸟朝贺图的桌布打湿,在地砖上溅出一片一片大面积的水污。声音之大惊扰了院子里的小白,十分有灵性的发出了“嗷呜嗷呜”的询问的叫声,一副担心叶挽出了什么事的模样。 铜盆滚了一个轱辘,停在一双蓝缎银花的锦靴面前,被那双脚轻点了一下原地打了几个滚,然后幽幽停下,好像刚刚发出嘈杂刺耳的响声的不是它一样。 叶挽站在原地轻喘着气,不过就是掀了一个装满了水的铜盆,就耗了她这么多力气。铜盆甚至都没被掀远,只是在桌上原地翻了个身,顺着桌边滚了下去……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额角湿漉的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进来都不知道要敲门的吗?”她淡道。 蓝缎银花锦靴的主人没有因为她不善的语气而感到生气,只是笑眼盈盈的摇了摇手中折扇。即使这个天气的清晨还不算热,带着微微凉意,也阻挡不了他轻摇折扇兀自风流的模样。“大清早的,阿挽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没什么,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情暴躁,你懂得。”叶挽讥嘲的掀了掀嘴唇。不过奇怪的是,已经一个半月了,加上来西秦前几天,她已经快两个月都没有来月信了,又不可能是因为怀孕,因为难以启齿的是她跟褚洄这么干擦枪不走火的到现在都还是个雏儿。那么很大一部分原因肯定是因为元炯给她下的软骨散的药物作用了。 元炯噎了一下,没有想到叶挽这么大喇喇的说的干脆。他摸摸鼻子试探的问道:“那要不要叫哑丫头给你煮点……嗯,补血益气的东西?” 叶挽横了他一眼,不把她身上的药力解除了再怎么补也没什么用。她随意用一边哑丫头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湿漉的发丝,问道:“元二公子今日到来有何贵干?我好像说过这里毕竟是女子的闺房,你这么正大光明的走进来好像不太好。王妃会误会的。” 那位烈王妃当真是误会了什么,这两天总是殷勤的往她这个客院送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到零嘴吃食水果大到玉器首饰古玩什么都有。一派天真纯良的模样简直让叶挽哭笑不得。 身为西秦最有地位的烈王的王妃,还不太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就对她一个敌国的将士这般亲热,倒是让叶挽有些不好意思。反正这也是他们烈王府的客院,东西送来了还是在他们烈王府里,叶挽也懒得去废那个口舌将赠礼退回去,放在客院的侧厢房里碰都没有碰一下。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了,元煜和元灿那两兄妹的智商和心机没有遗传到烈王的,那大概就是遗传的那位烈王妃的了。 她将毛巾搭在床沿上,犹豫了一下身手将叠的四四方方的整齐衣衫长裙抖了抖,套在身上。 元炯盯着她的动作,半晌才道:“叫哑丫头给你换身衣装,中午带你出去玩。” “玩?”叶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有猜错的话我只是贵府的阶下囚吧?这次带我出去,又要把我换个什么地方关一关?” “不是,”元炯摇摇扇子,“有位大人乔迁之喜,中午在府中摆宴,邀烈王府前去参宴。只是父王身份尊贵,一向不稀的这种劳什子的宴会,遂让我兄妹三人去凑个热闹。” 叶挽道:“你们兄妹三人,关我这个阶下囚什么事?我可不记得我姓元。” “你不是整日在府上憋得闷得慌?听说你都闲着没事干训练起狗来了,怎么,它那肥头大耳的样子还能被你训练成军犬么?”元炯无奈的说。叶挽自己现在身手暂失,也不知是无聊还是怎么,竟然闲的这两日一直在折腾小白,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况且,我觉得你应当会对即将要去的那府的大人感兴趣的,说起来也是你的旧识吧。” 叶挽的手顿了顿,道:“谁?” “云州知州司马宥。”元炯说。 “……”叶挽一怔。将记忆深处的这个名字拉出来,说起来这人还和余晋有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呢,她答应了余晋五年内会把司马宥交给他处置,眼下已经过去了一年,她差点就要把司马宥给忘了。是了,当初就听说司马宥是齐王的人,叶驰能够入京定居和齐王搭上线还要全靠司马宥的牵线搭桥。齐王又跟西秦这边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司马宥会来西秦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司马宥不是好好的当着云州知州么,怎么会跑来西秦了? 许是看出她心中疑惑,元炯笑着解释道:“陇西是豫王的地盘,若不是有司马宥帮忙,我又怎么能这般轻而易举的把你弄来西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司马宥到底是云州的老大,要藏我们一行虽要费些功夫,倒也不是难事。只是他此举引起了褚洄的怀疑,再不跑路来西秦只怕就要连人带窝的一起被暗阁给端了,说不定全家上下尸骨都找不到呢。” “这么说来司马宥也算是有恩于你,你这样大方的告诉我我落到今日的下场全是拜司马宥所赐,你就不怕我跟你一起去了司马府上闹事?”叶挽凉笑道。司马宥么,原本她是想着燕京的事情结束之后回陇西就去找他麻烦帮余晋报仇的,谁知道触了霉头被元炯直接带到了西秦来。 这下可好了,我就不到山,山反而要自己来就我。虽然司马宥本就是烈王府这边的人,听从元炯的吩咐也无不可,但是谁让她如今心情不太好,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去给司马家添添堵正好消消气。 她点头笑道:“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司马府上。” ☆、第236章 拜访司马府 照理来说,司马宥不过是大燕一个小小的从五品知州,即使本就是西秦的探子,要住进临安城的内城来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叶挽虽不了解有关临安城的事情,却也知道临安城作为西秦的都城,应与燕京相当,内城居住至少也是富甲一方的显赫权贵或是朝廷重臣。像知州这样的小小从五品地方官,就算是调进燕京里大多也只能在外城靠内的地方买上宅子,就像叶驰那般。 听叶驰所说,司马宥也不是西秦人,而是大燕人。那他身为一个久居大燕好几年,到了西秦还能住在内城的大燕人,还能让西秦掌权者烈王的儿子亲自前去拜访庆贺乔迁之喜,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了。 元炯解释道:“嗯……听说司马宥的祖辈好像与烈王府有些关系。” 叶挽了然。不管到了什么朝代,都喜欢搞那一套去攀附一些一表三千里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呀。 他们此行没有坐元炯先前为了掩人耳目准备的普通马车,而是大大方方的坐了烈王府标志性的的香车金舆,车带着窗,一路上疾行而过都能感受到路边百姓或是普通权贵看到这马车时面露忌惮与惶恐纷纷避让的神色。 即使面对的不是烈王元桢本人,只是他的儿子,也足以让内城众人不由自主的生出臣服之心,更何况是元桢。 叶挽似笑非笑道:“先前总是听说烈王如何在西秦一手遮天,眼下亲眼看见了才能感受到这一事实呢。”不过与陇西百姓崇敬爱戴豫王不同的是,西秦的这些人对烈王所展现出的多是恐惧,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天生流露出的臣服。 “见笑了。其实父王平日里待人处事都很温和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夸张。”元炯笑道。 叶挽不置可否的挑起眉。 说话间,车舆已经行至司马府的门前,悠悠转停。 守门之人见是烈王府的车舆,连连发出兴奋又雀跃的迎声。“快快,快出来,烈王府的车来了……不知是王府哪位元公子?”声音听着有些耳熟,那姓司马宥竟然在这炎热的夏日亲自在府门口守着等待元家的到来,不得不说这当真是一个权力至上的年代。 元炯率先一个下了马车,却没有与司马宥寒暄,而是回过身来撩开车帘把一只手递给了叶挽。 叶挽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元炯伸出的手,而是自己微微躬身慢慢的往车外挪,扶着车框跳下马车。 元炯笑眯眯的收回手,并没有觉得尴尬。这时才转过身对被晾在了一边的司马宥道:“司马大人,恭喜了。这是父王让本公子带来的小小贺礼,希望司马大人喜欢。”他侧头,一边的元秋将手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盒子递了出去。 不过不要说小盒子不起眼,就算烈王包口口水给司马宥送过来,司马宥也必定会哈哈大笑的称赞烈王真性情然后欣然接下礼物。 果然,司马宥忙不迭亲自接过元秋手中的贺礼,交给身边的下人,随即道:“原来是元二公子,二公子肯赏脸亲自来蔽府道贺乔迁已经是下官之幸了。来来来,快里面请!呃……”他看了一眼叶挽,颇觉得有几分眼熟,但是又十分肯定自己从未与这般容貌出色的女子有过接触。此女又是跟着元二公子一起来的,样貌气度又不像是丫鬟,想必是西秦哪位官家的千金,身份不容小觑。他笑道:“这位小姐也里面请,舍下新府能有如此倾城绝艳的小姐到来,真是蓬荜生辉。” 叶挽挑眉,也不急着自拆身份。虽司马宥月前曾帮着元炯隐藏身份,但以元炯谨慎多疑的性子必然是不会让他见到自己的人的,况且在赶路中,她一定还是男装打扮,司马宥今天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不过许久未见了,这位司马大人倒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没有改变。 她略一歉首,在司马宥和诸位守卫的眼里却是宛如天鹅挽颈,性情沉稳恬淡,恍若天人。众人一下午就看晃了眼,不由怔愣着出神。司马宥轻咳一声以示警戒,连其他的宾客都不管了,亲自带着元炯和叶挽进入内里。 不过也是了,又有什么其他宾客在此的身份会比烈王之子更加尊贵呢? 答案是……烈王的还有一个儿子。 出门时元煜和元灿还未出门,想必会跟他们一起前后脚的抵达司马府。到时候看到家主没有亲自在门口迎接,指不定又要发多大一通脾气了。 元炯和叶挽都没那个闲心去提醒司马宥,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跟着他往府中走去。 还未至饭点,司马宥邀请的诸位宾客都围在园中,在司马府主人的陪伴下赏花吟诗,吃着饭前点心。辅一见到元炯,立刻表情纷纷骤变,不经意的流露出拍马的气息。不管怎么说,司马宥想要在西秦站稳脚跟的目的今日大抵是达到了。 有了烈王府的人撑腰,即使西秦的诸位权贵们并不想与这种“通敌卖国”的人结实,心中也会为他的所作所为寻个借口,例如“在大燕卧薪尝胆数十年”啦,“弃暗投明走向西秦的康庄大道”之类的。 “元二公子是想要去正厅坐坐先喝口茶呢,还是与诸位同僚一起先去花园中走走?下官买下这座宅子时就是看中了这花中精致,听说原主人爱花成痴,打理的井井有条……”司马宥不断的寻着话与元炯搭讪。 他虽然和元炯在大燕有过一面之缘,帮他隐匿身形潜逃出境。但也仅仅是一面之缘罢了,元炯为感谢他为他在西秦朝堂上谋了一职还算可以的官位,具体要如何在西秦百官中立有一席之地,还是要看这位元姓公子的意思。 “哦?这么说的话本公子倒是要去花园里走走看看了,这座宅子原本是先帝时某位闲散郡王的宅子,郡王无子,过世后就将宅子捐了出来。本公子原先也对这百花奇景的宅子有所好奇,只是本公子到底是个无权无职的闲人,手头紧的很。你倒是财大气粗,初来乍到这样的宅子也能被你买下来。”元炯懒懒道。 他身为靠嘴皮子过活的文人,情商一直都很高。想要跟你聊天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话温柔语调缓慢,让人觉得舒适不已。但若他不想跟你聊天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直接不动声色的把你嘲讽一遍,又让人寻不出他话语中的半点错处。 看来元炯也并没有很待见这个司马宥啊。叶挽想。 既然如此,那倒是可以利用元炯一二,离替余晋报仇的康庄大道又近了一些。 司马宥擦了一把头上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紧张沁出的汗珠,呵呵笑道:“哪有的事,下官也不过是前半生薄有积蓄,此次为了在西秦安家落户报效烈王的赏识之恩,已经是倾家荡产了……元二公子足智多谋,又怎会为了这种区区小事而烦恼呢。” “倾家荡产这么夸张?那看来本公子是时候在父王面前为你好好美言两句,让司马大人多领些差事俸禄,以填买宅子的窟窿了。” “……”司马宥眉头跳了跳,强行欢喜道:“如此就多谢元二公子了……” 说话间司马宥将他们三人带去了花园。 这花园倒是当真称得上元炯方才所说的花园奇景,除却冬季的花朵正在休眠,其余当真可以说是春夏秋三季的花苞齐放,颜色各异争奇斗艳。 叶挽不禁要想这花园要是到了夏天,蚊子蜜蜂苍蝇齐飞的模样是何景象。 见她扬着秀美看着花园发愣,元炯不由低声笑道:“怎么了,很喜欢这个花园吗?要不要我把司马府买下来送给你?” 叶挽斜睨他一眼,这么霸道总裁的画风是怎么回事?她凉道:“不用了,我只是想知道在这里夏天赏花的人还好吗。” 元炯被她说的一乐,也不禁思考起来:“你这么说倒也是,这么多花,蚊虫鼠蚁自然是少不了的了。这样想想倒还觉得有几分恶心……” 一边为自家花圃赶到自豪无比的司马宥:“……”他突然也有点嫌弃起自家的花园来是怎么回事? 花园中,司马宥请来的不少同阶层的西秦官员们看到了元炯的出现,原本各自赏花看鸟高谈阔论不亦乐乎的景象戛然而止,同时起身恭敬道:“元二公子。” 元煜在军中还有个少将军的职位在,带领着元家军的其中一条分支。元炯自从十几岁时被褚洄废了一身功夫之后,就转了幕后,再不能提枪上马。说得好听点元家军军中的人愿意称他一声军师,实则烈王没有发话元炯倒真是个无名无职的散人。 但就算元炯无官无职,在这些西秦权贵们的眼中也不容小觑。烈王能在这十多年来稳固地位,铲除异己,其中不乏这位元家二公子的手笔。即使不能提刀提剑,仅仅是靠着一张嘴皮子也能掌握你一家的生杀大权了。 在西秦或许有人敢与元煜发生争执,但绝对没有人敢和元炯作对。他非君子,一切隐私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的,就是他会选择的路。 更何况……元家两位公子一位年方廿五,一位年方廿三,皆未娶妻,是群臣心中盯紧了的位置呀!还有三小姐火荣郡主,二八芳龄,求娶的人可以从临安城排队排到朱玉关,是三个抢手的不得了的人物,比西秦帝的皇子公主更甚呢! 只是,咦?为什么元二公子的身边跟着一位白衣蹁跹的佳人,元二公子待她还颇为亲密的模样,难不成是元二公子的……侍女?侍妾?还是通房丫头?他们浮想联翩。 “爹爹,元二公子来啦!”人群中传来一声娇俏女音,在这夏季穿着桃红绣白蝶及胸襦裙,外套绛色轻纱半臂,显得十分活泼可人。 这人叶挽也是见过一次的,在叶云霏的及笄之礼上为她递簪子的司马知州的千金,司马晴。想当日她与叶云霏还约好了一同在燕京再见,如今一个入宫为妃,一个抛弃祖业来了西秦,姐妹之情烟消云散,实在是令人唏嘘了。 司马宥嗔怪道:“胡闹,在贵客面前还这般不知轻重。还不快快见过云二公子!”他负手而立,给女儿使了个眼色。司马晴到现在都未定亲,自然是有些想法的。若是能嫁入烈王府……即使为妾,也能拉近与烈王府的关系,在西秦朝中占得一席之地。 ☆、第237章 姐姐妹妹叫起来 “还不快快过来给元二公子见礼?”司马宥嗔道。 司马晴年纪好像还要比叶云霏大一点点,如今也快二九之年,只是打扮性情仍还像是个小孩子一般。不知道是司马宥宠爱若斯天性如此,还是故作之姿了。 她吐吐舌头,莲步横移,对元炯盈盈一拜道:“晴儿见过元二哥哥。”她眨眨眼睛,耳尖微红,笑的与身后齐放的百花相得益彰。那双流转美目微闪,匆匆瞥过站在元炯旁边的叶挽,心中稍疑。元二公子身边的那个姑娘,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元炯道:“司马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到府上叨唠,是本公子的不是。”他无不可的随意接着话,突然恶从心起,看向司马宥笑道:“哎呀,司马大人怎么在这儿陪了本公子半天,其他客人都顾不得倒是元炯的罪过了。忘了说了,大哥比我晚一会儿出门,现在应当也该到了大门口才是了。” 叶挽觉得好笑,他早不提醒晚不提醒,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元煜和元灿今日也是要一起前来的。以元煜那样的脾性,今日被司马宥这么一怠慢,日后司马宥想要挽回在元煜心中的形象只怕是难了。 这样一来,就算元炯本人心中对司马宥不屑,司马宥也无法再跟元煜站到一条船上去,而是不得不被元炯收归旗下。 司马宥也是成了精的人,元炯来这么一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由一阵苦笑。元家两位公子的世子之争他也是有所耳闻,谁做了世子,那谁就是将来的烈王殿下,说不定还有可能会抵达更高的位置沾染一下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他原先还有些摇摆不定,元炯虽心机深沉,但手中无兵无权,元煜虽在烈王的跟前有些地位,手握元家军的一支,但玩阴谋诡计只怕是玩不过这位二公子。他想着两方都接触一番再做定论,偏偏今日出了这档子事。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三品官员,能得烈王一子前来拜会已是荣幸,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元煜也会一起前来,实在是失策了!这下可好了,身为主人不亲自在正门迎接贵客,只怕是要将元煜得罪个彻底。元炯这是逼着他先站队呢。 司马宥尴尬的呵呵笑着,道:“既然如此,那下官还是赶紧前去看看,以免怠慢了元大公子才是。二公子不介意的话,下官请下官的嫡子前来陪伴,稍后开宴下官再亲自向二公子敬酒致歉如何?晴儿,你哥哥去哪儿了?快去把他找来。”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司马宥再做什么元炯也不在意了。他挥挥手道:“无妨,司马大人请便就是。花园美景,本公子自己随意逛逛便可。” “既然如此,晴儿!还不赶紧领二公子四处看看,不可怠慢!”司马宥想着如何补救,还是决定不管元炯身边那神秘女子的适合身份,先将自己女儿推上去再说。 “是,爹爹,您放心吧。”司马晴盈盈笑道。 司马宥匆匆带着下人离去,想必是琢磨着趁着元煜还没到还能补救赶紧去大门口守着了。 叶挽百无聊赖的四处看了看,原谅她是个粗人,实在是不知道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那些权贵朝臣们可以大半天的对着这些花干巴巴的聊天聊这么久。 不过元炯所说的自己随便逛逛在这里大抵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么多朝臣在此,虽官职都不算高,但至少每个人都是想着要如何与烈王府攀关系的。是以司马宥刚走,就有不少举着茶杯酒杯的客人们朝着元炯的方向围了过来,意图与他攀谈打听口风。 元炯被人围起来,闲下来的顿时就叶挽和司马晴两个人了。 司马晴颇有些郁闷的暗自捏了捏手中锦帕,回过头去对叶挽温和的笑道:“这位姐姐,不知道如何称呼?”司马晴到底也做了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自是觉得与人交际的那一套玩的得心应手。一副调皮天真又友好的模样几乎都要让叶挽对她松下了心房。 不过叶挽没有忘记的是,这个司马晴从前就与叶云霏关系友好,叶家几兄妹欺负她的时候司马晴也没少在旁边看热闹,与叶云霏两人一起就像是世外高人一样“指点江山”,指挥着叶文涛和三房两姐妹逗弄她看她的笑话。 而且……姐姐?叶挽差点就要遵从女扮男装时候的习惯摸摸鼻子,不过她如今这副打扮要是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指不定明天就传遍整个西秦了。司马晴又别有目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善茬。 她虽是由司马家帮着元炯从大燕潜逃的,但司马宥都没有见过她的人,更不要提司马晴了。 她想了想,启唇笑道:“免贵姓叶。”她很想脱口而出说“在下”,一时间又忘了这个时代的女子该如何自称,是以不伦不类的说了个“免贵”来,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在司马晴的眼里看起来就不是这样的了。这般容姿清绝的女子,性子疏淡,说话又别有一番风趣,难怪能入的那位元二公子的眼了。 “原来是叶姐姐呀,”司马晴掩唇笑道,一双眼睛再次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番。她虽装扮简单,不施脂粉,也没戴什么首饰,但那身上的衣料竟是不普通,是娘亲也要斟酌一番才考虑给不给她买的西秦有名的皇庄“锦绣十里”的贡缎“霜蝉”。 据说这缎子丝滑柔顺,即使在炎炎夏季穿在身上也丝毫不会觉得热,有“冰丝”之称,更是只生产白这一种颜色。这缎子一年只产百匹,大部分都是送入宫中由西秦帝赏赐给后宫嫔妃和各路有功大臣的,庄子上也能买着,但是一尺就要千两白银,更别说一匹了。 这个叶姐姐如今却用这霜蝉料子做了整整一套一副穿在身上,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嫉妒。 她头上虽只簪了一根紫玉芍药花簪,但那紫玉的料子一看就非凡品,晶莹剔透全无半点瑕疵,更别说那雕刻的薄如蝉翼的芍药花瓣了。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叶挽没有司马晴那么多弯弯绕绕,恕她是个没眼力见的糙老爷们,实在不知道自己身上穿的戴的是怎样贵重的东西。只觉得司马晴看她的眼光越来越饱含异样,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之情,不禁心道:难道这位司马小姐只是见了元炯一面就被他深深地吸引,连带着看她不爽? 虽然元炯的脸确实挺有欺骗性的,但是要说跟褚洄和花无渐,或者是他爹元桢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的。 没等叶挽反应过来,司马晴已经自来熟的攀上了她的胳膊,姐俩好的绕着她说悄悄话道:“叶姐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元二哥哥是什么关系呀?” 叶挽很想说你不要再喊我姐姐了,只是如今身手尽失,手脚无力的竟然连一个弱质纤纤的姑娘都挣脱不开。她心中恶念一起,勾唇反问道:“你希望我跟你的元二哥哥是什么关系?” 司马晴一怔,看叶挽先前一副淡然疏冷的模样以为她是腼腆好说话的那种类型,没有想到叶挽会突然反问她。她咬了咬嘴唇,作出一副无辜之态来:“嗯……晴儿希望,晴儿当然是希望叶姐姐是元二哥哥的好朋友啦。” “哦?为什么?”叶挽好心情的继续调戏。 司马晴脸蛋微红,嗫嚅道:“因为,因为……因为晴儿也想跟元二哥哥成为好朋友嘛。”爹说过,元家两位公子的正妻之位是不要想了,毕竟未来的烈王世子妃的身份不可能是一介区区三品小官之女,更何况还不是西秦土生土长的三品官,是从大燕来的。这可是未来的烈王妃之位,还有可能会问鼎后宫之主。 但是小妾的位子相对来说就好混的多了,毕竟以后封了王也是一位不容任何人小觑的侧妃,日后锦衣玉食高位众权唾手可得。只要能得了他们的宠爱,身份尊贵的世子妃也不过是空有名分罢了。 但现在到底如何站位就成了个问题,是选择手握兵权且身强力壮的元大公子元煜呢,还是选择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脑子聪明的元二公子元炯呢? 如果叶挽知道她现在的想法,说不定会忍不住嘲笑她想得太多。不过光看司马晴那春色荡漾的脸叶挽也能猜到一二,她无心搅入司马家和元家这样那样复杂的狗血剧情里,忍不住叹气道:“哎,可惜了,你的希望要落空了。我与你的元二哥哥并不是好朋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他们只会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吧。 司马晴一愣,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还当叶挽在故意炫耀。不是朋友,那为什么会现在一起出现在司马府?不是朋友,那当然就是匪浅的关系了!司马晴咬牙道:“不、不是朋友,那……那你们是……?”如果要她跟这个叶姑娘争元二公子,不得不说她只能让边甘拜下风了。可是要逼着她不得不选择元大公子元煜又让她觉得有些不甘心,实在是苦恼的很。 叶挽刚欲开口,先前走过的门廊处就传来了一阵惹人讨厌的嗤笑声:“就凭她也配做我二哥的朋友吗?她不过是我们元家一个小小的阶下囚罢了!” 叶挽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元家两兄妹怎的来的这么快,她还想继续调戏调戏司马晴挑拨一下司马家和元家的关系的。 那带着恶意的冷笑声辅一响起,原本围着元炯的人也不得不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如风靓丽的一男一女走在前方,司马宥伴在二人左右,仿若陪衬。 男子身穿绛紫色武装短打,一双英武剑眉飞斜入鬓,浓眉大眼,显得精神十足。女子身穿火红色骑装,脸上不施脂粉,腰佩短鞭,耀目非常。 单单就两人的长相来说,元家的基因是真的很好。生出来的儿子女儿都长得十分好看,只不过叶挽忍不住心中再次为褚洄吹嘘起来: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觉得元家兄妹好看继承了元桢的特长的绝对是因为没有见过褚洄…… 元灿一边走近,一边再次重复道:“本郡主怎么不知道,一个阶下囚也能代表元家跑出来参宴了?”她一边上下打量着叶挽,一边难掩眉宇间的愤恨。再次看到这女人还是觉得打从心底里的讨厌,不光是因为嘲风将军,还因为她同样身为女子,却竟然有那样的身手。 不过现在好了,听说二哥给她下了药,她那身诡谲的功夫尽失,岂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欺凌了? ☆、第238章 公主很忙 元灿和元煜一出现,园中的风向标顿时又想换了一般,不少人不由自主的退出元炯三步之远,生怕那位元大公子以为他们跟元炯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也有部分人仍旧站在元炯的身边,大喇喇的看着来人,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心中抉择。 元煜和元炯二人随着年龄的增大,之间的斗争和矛盾越发显得白热化起来。烈王又异于常人的不立长为世子,而是宣布说谁有能力此位居之,显然是很乐意看到两个儿子之间的斗争。 再加上他还有想要把褚洄弄回西秦来的想法,说明他不满足自己两个儿子自相残杀,还希望能再加一个儿子进来,真正的遵从“能者居之”的理念。若是换做在朝堂之上,这样的理念没有错,但是换做在自己家中,在自己的亲生骨头之间,怎么看都觉得他这样的想法变态的可怕。 “怎么不说话了?”元灿见叶挽淡笑盈盈的看着她,不由觉得不满。“哦,你是知道不可反驳,所以不想本郡主是吗?是了,一个可怜的阶下囚,也配这么正大光明的走在西秦的大街上么,你还是赶紧回你的院子里去呆着,把门闭紧了不要出来吧。” 她的话引起了众人一阵惊疑,纷纷扭头看向叶挽。先前还觉得这姑娘容姿非凡人,清淡中又带着不可令人忽视的艳丽。但这样的美丽,居然是个犯人么?她犯了什么罪得罪了元家? 不过这想法始终只能是想法,没有一个人敢在元二公子的面前问出口。他明明笑眼更盛,却让人无端的感到一阵渗入肺腑的胆寒。 叶挽笑道:“阶下囚也有人权啊,阶下囚就不能出来晒晒太阳探口气了么?火荣郡主真是苛刻呀。” “少废话,你今日前来有何目的,说!”元灿绷着脸道。 “……”叶挽很想给他们科普一下戏精的意思,说的大概就是元灿这样的人吧。她笑的十分淡定,看了眼元炯道:“这你就要问你二哥了,是元二公子硬要带我出来晒太阳的呢。许是怕我憋在客院里发霉吧。”她毫不顾忌的把话头推向元炯。 元炯很自然的承认了“对对对就是我拿到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出来的”这种说法,看向元灿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冷意:“三妹,怎的这么大了还说话恁无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拎不清楚么?” 元炯发了话元灿自然不敢造次,她脖子微凉,撒娇的看向元煜道:“大哥……” 元煜果然适时开口:“二弟,你这话就不对了。灿儿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妹妹,是我们自己人,你怎么能为了外人对她这样的态度?” “做得不对就要改,犯错了就该接受批评。父王不是从小就如此教导你我?难道三妹在这样的场合不顾形象的肆意撒泼,不是做错了么?如此不顾忌王府形象,只怕回去之后也少不得受到些唠叨,我是为她好。”元炯耸肩道。元灿自从大燕回来之后性格越来越泼辣,虽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不过府中不少下人都受了她的折磨。像是要把什么情绪故意发泄到别人身上似的。 自从几天前叶挽搬进了府上来,她这种态度情绪更甚,整天都想着怎么发脾气泻火。又不敢去客院找叶挽的麻烦,也不敢给他甩脸子看。今天难得出了烈王府,自然是能怎么泼就怎么泼了。 元煜被他噎了一下,神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叶挽道:“那你把她带来又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打听到了你们的事情,虽不知道她有什么用,但也知道她是王府的犯人。你这般毫无顾忌的将她带到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父王责怪?” “是啊,万一她跑了怎么办……”元灿找准时机嘟囔道。 元炯“刷”的一下展开了手中玉骨折扇,吓了元灿一跳。他轻飘飘的摇了摇道:“是‘客人’,不是‘犯人’,这点你们最好去找父王求证一下?至于我为什么要把阿挽带出来……方才她也说了,再憋在客院里万一长蘑菇怎么办?适当的带出来透透气有助于成长。父王将她全权交付于我,我自然是有决定这种事的权利的。” 元家兄妹三人争锋相对的你一眼我一语,听得周围众人云里雾里,到现在也没有听出这位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来。 司马晴怯生生的问道:“请问郡主,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呀?” 元灿睨了她一眼,虽她没有把这个三品小官的女儿放在眼里,不过既然能给叶挽添堵她自是乐的回答。她脱口而出道:“你是云州来的难道你不知道么?她在你们大燕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任世间谁也想不到,堂堂镇西军斥候营都尉叶挽,竟然会是个女子吧?更何况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曾后的女儿,先帝的遗孤……哎呀,说起来也是个公主呢,如今却沦为了我西秦的阶下之囚,真是可怜,可怜。” 她辅一开口,众座惊然。在座的各位没有哪个没听说过大燕都尉叶挽的事情。她虽是萧皇室的公主,但从小流落民间,在云州长大,更是胆大妄为的混入了军营,从一个小小新兵做起,剿山匪,斩流寇,在与北境的大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最后在大燕康王萧羽的逼宫发判之中,爆出她竟然是当朝瑞嘉帝的亲生妹妹,是个女子,消息传遍了整个大燕,连他们西秦皇都有有所耳闻。 曾后在月前曾发皇榜悬赏萧晚公主的下落,黄金千万,没有想到她竟是到了西秦来,成了烈王府的……呃,客人。是烈王殿下亲自动的手么?烈王殿下捉敌国公主是要干什么,难道西秦要重新奋起征战天下了吗? 更听说大燕那位战神嘲风将军像是疯了一样的为了那位萧晚公主端掉了大燕境内不少西秦的窝点,让西秦损失惨重,烈王这是有意再次挑起边境的战争呀? 知道内幕的司马宥脸色却精彩非常。他不知道烈王捉叶挽是为了什么,但是元二带着叶挽从云州边境路过的时候是他亲自动的手帮助元炯隐匿身形……眼下元炯这么大大方方的带着叶挽出现在他的府上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位褚将军是他懂得手么! 那个褚将军的传闻他也素来有所耳闻,是个如魔如鬼般可怕的人物。虽素有战神之名,是大燕百姓心中的天,但手段凌厉又残酷,对待敌人更是毫不留情。传言他对萧晚公主情根深种,要是被他知道是自己帮的元炯,被他抓住了还不把他大卸八块? 司马晴心里复杂更甚,她瞪大了眼看向那个白衣蹁跹的人影,是叶挽?怎么会是叶挽?叶挽她也是从小就见过的,是个干瘦如柴的小豆丁,整天脸上脏兮兮的又不怎么爱说话,欺负他也只会一个人默默地哭。叶云霏他们说他是叶骥伯父的私生子,是以她每次去叶家玩都会跟着一起欺负叶挽。 原先她还在担心,叶挽这样的身份,要是记仇一些回来找她报仇怎么办?看看叶家如今支离破碎四分五裂的模样,虽不是叶挽动的手,但她隐隐总觉得跟叶挽有脱不开的关系。听说叶挽失踪的时候她还很是开心的一阵。这样风头无二的女子被人绑走,指不定会遭到什么非人的待遇呢。可以说是刚飞上枝头,又在瞬间跌落尘埃了。 就是这样一个干瘪瘪的豆丁,却是个女子,如今还长成了这副容貌冷艳舒然的模样,令她也不得不啧啧称奇。 刚刚还以为她是元二哥哥的意中人,现在却告诉她,叶挽跟元炯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却是那位大燕战神的意中人!简直更加令人可气又可叹!为什么叶挽就能这般好运入了那位冷面战神的眼?要知道他可是全陇西闺中千金的梦中情人,只要是到了年纪的姑娘,没有一个不幻想着他日有一场英雄救美的意外,做一位全国瞩目的将军夫人呀。 园中众人各怀心思,大多都是被这一消息震慑到的人。有心思深沉些的准备待会儿宴会结束了去找元煜或是元炯探探口风,打探一下烈王殿下接下来的行动,看找机会能不能发一笔横财或是谋个什么机会。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绝,大多都是在讨论叶挽和那位褚将军的风流韵事。有消息灵通些的还绘声绘色的给大家讲了去年褚将军当着朝臣的面承认自己是断袖,对叶……对这位萧晚公主的用情至深,可谓是人人艳羡了。 叶挽扬眉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听着他们讨论各种好笑的版本。甚至还有说她是皇室的探子,有意潜入镇西军分裂褚将军和豫王的。 有人偷偷摸摸的看了元炯一眼,谁都知道这位元二公子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在与大燕一役中被大燕那位褚将军废了一身的武功,变成如今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难道他特地绑萧晚公主来西秦,是为了羞辱那位褚将军么?非常有可能了! 叶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八卦,缺少的只是善于发现八卦的眼睛啊。 元炯的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轻声道:“都闭嘴。”虽他声音极低,又不会武功,可不知怎么的就伴随着凉意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叶挽好奇的睨了他一眼,为什么感觉元炯好像有点生气?是因为他们讨论的时候又讨论到元炯被褚洄废了功夫的事情么? 众人悻悻闭嘴,就算不是元炯一方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敢挑衅烈王二子的权威。 元煜哼道:“二弟这是怎么了?被戳到痛脚恼羞成怒了?也是了,谁不知道你跟褚洄仇深似海,连大哥我都要以为绑叶挽来这儿是你的主意,就为了……公报私仇了。” “就算是我的主意又如何?大哥可以的话也可以去给父王出出主意,看看他会不会理会你?”元炯嗤道。 元煜顿时铁青了脸色。他不是没有想过走元炯的路子,成为父王的军师,替他出谋划策。但是他真的不擅长这些,以前有过两次献计都被父王无情的打了回来,在书房之外被元炯很是讥嘲了一番,现在想想还是有些丢脸。 见两人又要拉开唇枪舌剑,司马宥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这两尊神为什么要一起来他的府上?早知道就不办这个劳什子乔迁宴了。他打圆场道:“两位公子不要吵了,眼下已至正午,不如我们大家移步花厅,共同用餐畅饮如何?贱内准备了地道的大燕吃食,还望大家能喜欢呢。” ☆、第239章 你弱你有理 司马宥在府上摆了三桌小宴,宴请至府同席的三十多位官商们各自落座。相较之下,这些人都是各自互相熟悉的人,不熟悉的反而是主人司马宥。但有烈王府作保,司马府的这乔迁之宴算不得寒酸,拜访者济济。 即使元炯和元煜二人不合多有矛盾,因着身份的原因司马宥也必须安排两人上座。元灿紧跟着元煜落座,叶挽则被安排坐在元炯的旁边。她身边是司马晴和一张空位,元灿的身边则是司马宥和夫人乔氏落座。 司马宥盯着那张空位脸色不善的低声问夫人道:“孝儿又跑到哪里去了?” 司马夫人乔氏是曾经在云州叶家别院里为叶云霏簪发的那位端庄夫人,眼下见众人皆是入座,偏偏不见了自己儿子,同样心情不好。按夫君所说,今日烈王府的两位公子都会来府上,若是能让孝儿跟他俩打好关系,那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的。 她皱眉叫来身边丫头低语了几句,那丫头会意立刻翩翩的跑了出去。 司马宥举起酒杯对元炯和元煜致歉道:“小儿无状,让两位公子见笑了。许是身体不舒服耽搁了,贱内已经派人去喊了,到时候来了定让他好好的与两位公子赔罪。” 元炯神情淡淡的替叶挽倒了杯茶,自己摇了摇杯中酒液,道:“司马公子身体不适的话还是留在房中休息的好,不必特地在本公子面前走上一遭。” “二弟这话说的不对,司马公子怎么说也是司马府的主子,我们既然来访即是为客,哪有不拜访主人的道理。”元煜道。只要是元炯说的话他就定然要对着干插上一脚,不管他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挤兑元炯就是能让他内心有微微的快感。 元炯嗤笑一声不言,不欲理会元煜没头没脑的言语。 司马宥心中又是一阵苦闷。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姗姗来迟的元煜,让他没有因为自己没在大门口守着他而大发雷霆。眼下看看这两兄弟的相处情况,好像还不如让元煜当时直接甩脸子回去的好。 叶挽看着杯中仍没有平静下来一圈一圈晃着涟漪的茶水,微挑起眉。元炯怎么知道自己不善饮酒? “叶、叶妹妹……”没等她发完呆,身边的司马晴突然不好意思的低声拐了拐她。 叶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现在知道喊她妹妹了?方才不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喊着开心。不过她也不介意就是了,姐姐妹妹什么的嘴上喊着痛快,其实塑料的不行,不管喊姐姐还是喊妹妹都一样。“怎么了,司马小姐?” 一边是喊叶妹妹,一边是喊司马小姐,亲疏立见。 司马晴好像颇觉得有些尴尬的样子,不好意思的说:“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好像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小时候也许大家有些误会,还请妹妹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妹妹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姐姐在这里给你道歉了。”她就坐在叶挽旁边的位置上,与叶挽另一侧的元炯元煜也只不过隔了几尺的距离,两人说话声音虽小却还是能清晰的传到旁边几人的耳朵里。 叶挽莫名笑道:“什么误会?”司马晴刚刚还一副看她不怎么顺眼的模样,觉得她站在元炯的身边相当的碍眼。眼下又巴巴的来示好算怎么回事? “就、就是姐姐小时候和霏儿一起……其实当时姐姐也只是觉得妹妹长得可爱,所以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二,并没有恶意的。”司马晴红着脸解释道,瞧着元炯和元煜投来好奇的目光,脸上粉嫩的红晕不由直接蔓延到了耳朵根,好似一个内敛害羞腼腆的闺阁千金。 元灿好奇的问道:“原来你们俩早就认识?”她内心对司马家的评价再次下跌到了一个新的谷底。这个司马晴认识叶挽,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发生过什么事?”元煜也颇觉得有几分好奇。应该说他对叶挽的事情都觉得有点好奇,大燕那个褚将军的女人,跟自己弟弟搅和在一起,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些把柄把元炯给铲除了。 叶挽幽幽笑道:“也算不上认识,不过倒是和司马小姐是同乡罢了。司马小姐年轻时活泼天真,如今也不是一般,不乏女儿本色呢。” “叶妹妹是不是还在生姐姐的气……”司马晴暗暗咬牙,活泼天真?这个叶挽难道不是直接在骂她是傻妞么。她面上不显,做出一副急切悲伤的模样来。“你我如今同在异乡,理应互相扶持,如果再心存误会,岂不是让姐姐心里难受么?” 说着她便嘤嘤的小声啜泣了起来,露出一截皓白的雪颈。她的容貌不俗,也是个美人,与叶云霏相当。如今随着年纪的增长隐隐脱去了青涩稚嫩,流露出成熟的味道来。 她轻啜的模样如西子捧心,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些小时候司马晴跟着叶云霏起哄一起欺负她的记忆的话,叶挽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现在是在欺负她了。她挑眉笑道:“误会?将一个五岁瘦弱孩童往粪坑里扔的误会?那可真是误会大了去了。我以为这种不应当是误会,应当是人之初,性本恶,最毒幼儿的心呢。” 她满不在乎的抚摸着云纹清晰的茶杯,嘴角噙着淡笑。 那淡定雍容的风华和隐隐围绕在周身的气度和杀气一下子就让人相信了,这当真不是一个徒有皮色的红颜女子,而是一位从底层军营摸爬滚打起来的将士,是一个双手染血的凶徒。 司马晴心中一跳,若是让其他人相信叶挽所说的话,那今日当真就是下不了台了。她以后在西秦的闺名也不要想着有多好听。她刚欲开口,却听另一侧的元灿娇声呵道:“都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你倒是记得清楚?本郡主倒是已经记不清楚五岁时候的事情了呢。” “是啊是啊,”司马晴见元灿帮自己开口说话,心里一动,接着她的话说道:“想必叶妹妹是误会了吧?都过去十多年了,姐姐从来都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呀。不过姐姐虽然从没有做过那般过分的事情,但跟着你长兄长姐们一起逗弄你倒是真的,姐姐现在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她一手拎起广袖,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为叶挽倒了杯酒。“姐姐现在就跟你道歉。”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叶挽,面上带着歉意,挂着泪痕,好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一个五岁孩童,若是被人推下粪坑,难道还有活命的机会?”元煜饶有兴致的哈哈笑道。“叶都尉如今还这般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岂不是最好的证明么?” 元炯横了他一眼道:“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将五岁的大哥推进粪坑试试,治一治你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 叶挽无不可的耸耸肩,她只记得原先的叶挽模模糊糊的记忆。在小时候被这帮儿童暴力的傻子们欺负推下粪坑的时候,好像是叶富贵当即推开了所有孩子跳下来救了叶挽。尽管已经是最快的动作了,叶挽还是被呛得差点死过去。当时的情景一定要多危急就有多危急,只是现在沦到叶挽的眼中倒像是在看别人的事情一般了。 她无不可的耸了耸肩,并不想跟司马晴计较什么。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她没那个功夫一点一滴去揪出来,反正早晚也要收拾司马家的,不差现在这一会儿。 元煜被元炯刺了一句,冷笑道:“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叶都尉现在也好端端的坐着,她又练就了一身高绝的武功,怎么非要跟一个弱女子计较?”他选择性的遗忘了叶挽还比司马晴的年纪小一些,如今也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这一消息。 旁边众人更是尴尬,既想听八卦又怕惹得元家两位公子生气。不过叶挽和司马晴各执一词,倒还是偏向司马晴的人多一些。 毕竟叶挽是敌国的人,司马晴现在也算是他们西秦的人了。而且无论什么时代,人人都会偏心向于弱者一些,司马晴只是一个三品小官的女儿,她叶挽却既是一国公主,又身手不凡,同是一军都尉。两相较之,自然是羸羸玉弱哭的梨花带雨的司马晴更容易惹人心疼一些。 叶挽素以刚强一面示人,多是冷静,果敢,狠辣,连褚洄都时不时的揪着她的耳朵说她是只小狐狸。她自然是不屑在外人面前装可怜的。她哂笑道:“既然如此,那自然是依司马小姐所言,我俩握手言和便是。”她是个糙老爷们,要她使劲憋哭还真的憋不出来。 元炯侧目看着叶挽的侧脸,目光微闪。 她一发话,司马晴立即破涕为笑,道:“还是妹妹大度。姐姐这般哭哭啼啼的样子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让大家看笑话了。”她用帕子揉了揉自己的眼,擦擦泪水,揉的两只眼睛红彤彤的活像个兔子,更惹得不少人心怜。 元灿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最见不得女子卖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不屑。不过相比司马晴起来,她还是更讨厌叶挽。 正说着,大厅门口走进一个满身酒气面带愧色的身影,样子眼熟。他满含着歉意飞速的跟在小厮的后面走进花厅,在司马宥的身后站定,不好意思道:“父、父亲。” 司马宥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你死……你到哪里去了?为父昨日千交代万交代,家中有贵客来访,你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吗?还不滚去坐下,给元大公子和元二公子亲自倒酒赔罪?”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司马宥的儿子司马孝。 说起来叶挽还跟司马孝是老熟人,在云州花无渐的赌坊里赢了他一张金票,也不知道他后来是怎么跟司马宥解释自己输了一张金票的事情的? 叶挽没有将司马晴的事情放在心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低着头到司马晴身边落座的司马孝。他虽满身酒气,头脑却并不糊涂,面色饥荒,眼含春色,还有那酒气怎么盖也盖不住的脂粉味。许是刚被下人从青楼里捉回来吧? 不过也是了,初到西秦,以司马孝的为人难免会想尝尝西秦美人的滋味和大燕美人有何不同,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司马孝会流连花坊。 元炯看她打量司马孝,不禁笑道:“阿挽喜欢的原来是这样的类型?” ☆、第240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原来阿挽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的?” 叶挽不置可否的反问道:“难不成是喜欢元二公子这样的类型?” 元炯没有生气,笑眯眯的摇摇折扇道:“哦?我是什么样的类型的。” 变态,心机深,喜欢搞事。叶挽把这几个词默默的咽回肚子里,睨了元炯一眼道:“大概是文弱书生的类型吧。”想了想褚洄那坚实分明形状漂亮的肌肉,她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元炯干笑了两声,大概能猜得到在叶挽心里自己是个怎么样罪恶的形象。 两人的互动引起了司马孝的注意,他刚刚落座,爹一直在说元家两位公子的事情。稍松了一口气闲下来才发现自家妹妹和那个元二公子中间还坐着一位白衣美人。 他倒是没有司马晴那么眼尖,认出叶挽的衣料是“霜蝉”还是“雪蝉”的,只一双吊稍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叶挽说不出话来。自从叶云霏离开了云州去燕京之后,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风姿独特的女子,简直堪比霏妹妹……不,比霏妹妹更漂亮。 “哥?”司马晴狐疑的瞪了他一眼。爹还等着哥哥给元家两位公子敬酒呢,哥哥这么一副呆愣愣的表情是想要干什么?她起先以为司马孝在盯着她看,仔细看他的眼神却是有偏差,司马晴一愣,心中会意。 她不动声色的用胳膊肘拐了拐司马孝道:“哥,你在干什么呢?” “啊?”司马孝回过神来,吞了口口水,避开自己妹妹了然的表情。“没、没什么。”他刚刚才从春楼中与花姐儿共度良宵出来,怎的现在就有种血气上涌的感觉。司马孝只觉得一阵脸红,忙不迭的又往嘴里灌了口酒。 司马晴知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德行,轻笑娇嗔道:“哥哥,爹要你给元大哥哥和元二哥哥敬酒呢。” “啊?哦。”司马孝忙不迭的端着酒杯站起身,忙手忙脚的样子直接撞翻了隔壁司马晴的酒杯,杯中玉液洒出泼了司马晴一裙子,她腿上顿时湿了一大片。 动静太大笨手笨脚的模样顿时引起了旁边几桌人的注意。 “哎呀!”司马晴嗔怪的看了司马孝一眼,“哥哥,今天娘新给我做的衣裳。”她嘟起嘴看了看自己爹娘,又委屈的睨了一眼元家两位公子,低头歉声道:“晴儿先回去换身衣裳来。”她幽幽起身,狠狠的瞪了司马孝一眼,这才不甘不愿的快步离场。 司马孝也没有料到自己在美人面前会出这样的洋相,不由觉得一阵尴尬。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老爹递来的失望的责备目光,清咳一声重新举起酒杯,遥遥对元煜元炯道:“不才让两位公子等我许久,实在是抱歉。我、我这就自罚三杯,以示歉意!”他说话不伦不类,却也没人理会纠缠。 待司马孝自己幽幽的连灌自己三杯酒之后,元煜才不咸不淡的歪头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轻抿一口。元炯更是连杯都懒的举,看向司马孝的表情有些莫名。 “大哥,”元灿突然低声喊道,拉了拉元煜的衣袖,“我、我去方便一下。” 元煜点点头:“嗯,快去快回。要不要请司马夫人领你去?” 元灿道:“不用了不用了,府里那么多丫鬟小厮,我随便问个人就行。用不着麻烦司马夫人。” 司马孝敬酒之后,司马宥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几分。自己这个儿子虽然不成才,好歹关键时候也没有给自己掉链子。他打圆场道:“真是让两位公子见笑了,我这儿子没什么别的优点,让我这个做老子的也头疼的很。原先啊,在云州那个乡下地方,也没别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交,如今来了临安城倒是好了,身边皆是如元大公子和元二公子这般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下官总是可以放心了。” 元炯道:“哪里,司马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叶挽斜了他一眼,这个元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司马孝一表人才?是指他那色欲迷眼酒囊饭袋的模样么?只怕说司马大人一表人才都比司马孝靠谱一点吧。 “哎,这小子都是从小被下官给宠坏了。在云州又没有优秀的朋友可与之相交,下官与贱内也是心中急切,却始终不得其法。如果大公子和二公子愿意提携一二,让犬子也能结识结识各位济世良才,下官这个做父亲的才是心中深感安慰呢。”司马宥继续试探道。 其实他的想法也不难理解,自己虽来了西秦做官,但说白了他到底是大燕叛贼,在西秦势单力孤。虽烈王府表现出一点点愿为他撑腰的模样来,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万一烈王哪天就翻脸了,不想认他们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穷酸亲戚来怎么办? 所以司马家要想在燕京快速的站稳脚跟,那么在与烈王府相交的同时,能让司马孝跟年纪相当的元炯元煜打成一片就是最快的选择了。 不过叶挽倒是并不看好司马宥的这个想法。司马孝是个什么材料大家心知肚明,早在云州的时候就是个混迹赌场青楼的纨绔,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听说叶文涛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早年跟司马孝交好的关系。有这么个知州府公子做榜样,叶文涛不不学学好的如他大哥叶文淞那样的性子,反而发展成了司马孝这样的纨绔。 现如今叶文涛被叶骥一砚台砸扁了脑门,也不知道变成了何种模样。 叶挽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看元炯又看看元煜,看他们哪位会接下司马宥的话茬。 司马府的后院里,此时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声,下人几乎都凑在前院伺候着,后院仅有小猫三两只,百无聊赖的坐着晒太阳。 “小姐,有位自称是郡主的姑娘求见。”司马晴仍在琢磨着换一套橙红色纱裙纬地还是换上翠烟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哪套她都很喜欢,只是一套热情大方一套温婉活泼,不知道那两位元公子是喜欢什么模样的姑娘? 她抬头奇道:“郡主?难道是烈王府那位?快请进来。” 元灿在丫鬟的招呼下幽幽走进司马晴的房内,看司马晴正对着两套衣物苦恼,不由开口笑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那套绿草百褶裙。司马小姐活泼可爱,倒是更适合翠绿色一些。” 司马晴微笑着歪过头,奇道:“说的也是,倒是郡主更适合这套橙红色的纱裙了。郡主肤白貌美,正适合热情大方。” 元灿心中暗暗不屑,你这算是什么衣服,也敢拿出来与本郡主相配?不过她面上不显,满意的看着司马晴将那套翠绿的衣裳取出准备替换。“司马小姐若是想靠这小小的衣饰就打动我两位哥哥的心,只怕是有些困难。” “……”司马晴一愣,给身边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问道:“郡主这是何意呀?郡主是不是误会了,晴儿并没有想……” “嘘。”元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艳丽的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不用解释,我都猜得到。毕竟我两位哥哥都是人中龙凤,位高权重,他日又或会成为世子,司马小姐心动也是正常,用不着避讳我,我不会嘲笑你的。毕竟……不管是我哪个哥哥,咱们将来都是妯娌关系,不是吗?” 她的话说的司马晴脸一红,嗫嚅道:“不、不是……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好了,你用不着害羞。”元灿走近一步,自来熟的拉过司马晴的手腕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瞒你。两位哥哥都已经二十多岁了都没有成婚,我也心中急切的很,特别想快些找位嫂嫂呢。一见到司马小姐……我能喊你晴姐姐吗?”不等司马晴回答,她便说,“一见到晴姐姐你,我就觉得特别的投缘。若是你能嫁进烈王府来做我的嫂子,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司马晴被她闹了个红脸,道:“不、不可能吧,我毕竟只是个普通大臣之女。两位公子是烈王府的世子人选,日后是要继承王府的,选的妻子定然也是龙章凤姿,区区司马晴,又怎么配得上两位公子呢。” 元灿心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个司马晴,妄图嫁进烈王府就算了,还左右摇摆不定不知道要选大哥还是二哥,她以为她是谁?她强忍着心中怒火继续道:“晴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以晴姐姐的姿容,只要能夺得大哥或者二哥的欢心,能不能做世子妃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父亲平日里特别宠爱两位哥哥,只要他们喜欢的,强烈要求姐姐做正妻,父王也不会反对的。” “真的?”司马晴顿时有些心动起来。说起来能做正房又有谁会愿意做妾呢?元灿都这么说了……难道那两位元公子当真对自己有几分意思? “自然是真的了。只不过……”元灿拉长了语调。 “只不过什么?”司马晴急切问道。 元灿叹了口气:“只不过,我二哥似乎对叶挽那个残花败柳颇有几分兴趣。叶挽手段高明,晴姐姐若是想嫁给二哥,她那一关只怕难过。” “那、那大公子呢?”司马晴又问道。 元灿几乎要在心里把司马晴从头到脚开条缝,扒开她的皮看看她的皮到底有多厚。她这样摇摆不定的心思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心,觉得二哥不成就要肖想她大哥?元灿想了想,摇摇头说:“你不知道,我大哥二哥从小就不合。大哥喜欢的东西二哥一定要抢,反之二哥喜欢的东西大哥也肯定会去抢的。就算知道那只是一个残花败柳的小贱人,只要能体现他们谁强谁弱的,必定会争个痛快。” “那可如何是好呀。”司马晴纠结的扭着手中的翠绿襦裙。叶挽叶挽,怎么又是叶挽?当初霏儿的及笄礼出了问题就是因为叶挽,如今还要来坏她的姻缘不成?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元灿盯紧了她的表情,试探道:“只要铲除了叶挽,届时挑大哥哥还是二哥哥,不还是晴姐姐的一句话吗?” “铲除叶挽?”司马晴惊疑道,“她是大燕公主,一军都尉,我一介小小平民,能如何铲除她?” 元灿道:“铲除的意思……也不一定是要杀了她。反正她已经是个破鞋,咱们就让她变得更淫贱令人唾弃一些,不就得了吗?” “不行不行,我可想不到有什么主意能让她更……”司马晴坚决的摇头。叶挽是一国公主,又是身负武功的军人,她何德何能能对叶挽动手? “我方才看见,司马大公子好像对叶挽有几分兴趣?”元灿见她胆小懦弱的模样不禁有些急切,脱口而出司马孝的名字。 司马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不由犹豫起来。 ☆、第241章 总有人喜欢自作聪明 “你说哥哥?!”司马晴惊道。她以为刚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哥哥的小动作,没有想到还是被元灿看到了。她与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哥哥的德性她自然是知道的。从娘给他安排了通房丫头晓事起,他就常常流连于花街柳巷。刚刚也是,虽然哥哥使劲的往身上泼了酒,但还是难以掩盖他身上那一股一股廉价低俗的脂粉味道,一看就是晚上又去花楼里呆着睡到正午才刚刚被爹娘揪回来了。 西秦对朝臣的约束还是比较严格的,不允许朝臣狎妓。虽哥哥没有在朝为官,但爹好歹现在是西秦朝中三品大员,若是被人知道亲儿子留恋花街柳巷的始终与名声影响不好。 是以哥哥刚刚才会假装喝的酩酊大醉的回来。毕竟醉酒总比醉女人说出去好听的多吧? 元灿再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是呀,我方才不巧看到了司马公子看叶挽的眼神。不过也是了,叶挽毕竟模样那般天资绝色,连司马公子都看的目不转睛的,也难怪我的二哥会对她有意了。”她意有所指说道。 越说司马晴的脸色越是纠结,司马孝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就算再怎么窝囊再怎么急色也跟自己有血缘关系。若是推他出去与叶挽纠缠,要是被元二公子迁怒可怎么办…… 仿佛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似的,元灿又道:“你放心吧,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二哥这个年纪了难道会在乎这个?更何况有我拉着二哥不会出什么事的。我大哥与二哥不合,只要能给二哥添堵的他必然也会欣然于事,有他一起和我帮你,你二哥怎么会出事呢。” “可是我听说,叶挽是一军都尉,武功高强……”司马晴在内心做着最后的挣扎。元灿说得对,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还是个被人欺凌的残花败柳,元二公子怎么会放在心上?届时只要她出现安慰安慰元二公子,自然能水到渠成的走近元二公子的心里。 元灿听到这知道她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说法,笑道:“这点你放心吧,叶挽被我二哥喂了药,现在的身手和平常女子无异。哦不,听说比平常女子还要虚弱的多,连你我二人都打不过。她就连搬个凳子都要喘半天的气呢。” “当真?”司马晴眼前一亮。 “自然是真的,如此这般,我们就……” …… 另一头的花厅里,已经酒过三巡,叶挽也差不多吃了个半饱。她欲测试元炯到底是把药下在什么地方的,遂能避免碰烈王府的东西就避免,现在吃个饱撑到明天中午再看看效果。 “这孩子怎么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司马夫人皱眉喃喃道。马上结宴了元家两位公子就要走了,司马晴却还磨磨蹭蹭的没有换完衣服出来,真是让她心急。 别说司马晴了,就连那位火荣郡主也出去了半个时辰了都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是女儿心性,想打扮的漂亮些再见人吧。”叶挽淡道。她的左眼微微跳动,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最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不动声色的将一双筷子拨了拨掉到了地上,“哎呀。”她弯下身去捡,随之将一支筷子藏在了自己衣袖中。 “只找到了一支,另一支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叶挽举着另一根筷子坐起身,淡道。 司马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说说是公主,没有想到行为举止还是跟那些贱民没什么两样,粗俗的很。定是女扮男装把自己当成大老爷们习惯了。她温声道:“没关系,我立刻让下人给你换一双筷子。许是桌子下黑,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叶挽温柔的笑了笑,将脏了的筷子递给应声上前来的丫鬟手中。 元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叶挽动作太快,他又喝了些酒,没有看清叶挽干了什么。但是面上又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令他很是好奇。 正说着,元灿和司马晴双双进了花厅。司马晴换了一身翠绿的纱裙纬地,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株新长出的嫩草,水灵灵的不行。 元煜以目光询问元灿去了哪里,元灿吐吐舌头道:“司马府太大了,我在后院中迷了路。走着走着竟然逛到晴姐姐的房中去了。晴姐姐有不少大燕带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我看着看着,我们俩就忘了时辰。” 元炯冷嗤一声,心道:烈王府可比司马府要大得多,怎么不见你迷路? 司马宥和司马夫人见郡主与自家女儿关系好,心里别提有多开心,对于她们发生闺阁情谊是乐见其成的。司马宥嗔道:“小女调皮,叨唠了郡主,实在抱歉。晴儿,还不赶紧给郡主道歉?” “哎呀你这老头儿,没见郡主愿意与咱们晴儿一块儿玩吗。人家姐妹俩的情谊,要你在当中多嘴?”司马夫人配合的笑骂道。 叶挽心中冷意更甚。司马家不了解元灿,她这么多日来倒是了解了几分的。元灿心高气傲,只怕心中并不会待见司马晴。无端现在两人姐妹好的走到了一块儿去,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怀疑。 元灿听了司马大人和司马夫人所言,点头称是道:“没错,晴姐姐为人和蔼,我挺喜欢晴姐姐的。” “能得郡主青眼,实在是小女荣幸。”司马大人立即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讨好神色,对元煜和元炯道:“郡主如此平易近人,实乃西秦之福啊。” 叶挽:“……” 元炯:“……” 元煜:“……司马大人客气了。”说元灿平易近人,这个司马大人只怕是瞎了眼。 众人又坐下寒暄了一番,午宴才将将结束。 下午的太阳热辣的晒得人困意十足,在座又大多是喝了酒的客人,司马大人便在客院为所有人都准备了厢房,请他们睡个午觉留个晚宴再走。也有喝的不多执意现在就要离去的,比如元炯。 元煜倒是喝的有些舌头大,被下人搀扶着去司马府上安排的最好的客院房中休息了。 “二哥!”元灿见元炯欲带着叶挽离开,连忙喊了声。 元炯幽幽停下步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元灿。 元灿心头一颤,强忍着面对元炯时内心的惧意,小心翼翼的笑着对元炯道:“我与晴姐姐约好了一起打马吊,还有府中一位庶小姐,三缺一。能不能请叶……叶都尉留下,陪我们一起凑个数?”她友好的朝叶挽眨了眨眼睛,希望叶挽能够说服元炯答应。 “打马吊?”元炯似笑非笑的看着元灿。“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了这个。” 元灿道:“就刚才……在晴姐姐房中时候跟她学的。求你了二哥,反正大哥也在客院休息睡觉,你不如一起留下休息休息?现在回王府去也没有事情做,就让叶都尉陪我们凑个数呗。” 叶挽勾起唇角,原来元灿和司马晴还当真为了她联合到了一处。她想了想对元炯道:“可以吗?最近有些无聊,我也想玩玩。” 元炯没有想到叶挽会用询问的语气问自己,不知怎么的内心有些涨的痒痒的难受。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是叶挽的什么人,她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一样。不过……他再次狐疑的看了元灿一眼,她平日对叶挽的态度可没有那么好,眼下这般模样当真只是为了让叶挽凑个数?他眯眼开口道:“可以,不过我要在旁边看着。” 元灿心头一跳,想说你要是看着我们还有什么可发展的?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想什么别的方法支开元炯,就听到叶挽道:“一群女人打马吊有什么可看的,看多了会便的鸡婆的。”她一本正经的对元炯说道。 “是啊是啊,叶、叶挽妹妹说的对,一群女人打马吊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掺和了。放心吧,有我看着叶挽妹妹呢,不会让她……跑掉的。”元灿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叶挽,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神色,不由松了口气。 元炯饶有兴致的展开折扇摇了摇,问道:“你确定你要一起玩?”他虽不知道元灿想干什么,但是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叶挽如今武功尽失……好吧,虽然是他的错,但是她现在的确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叶挽点点头:“嗯,无聊。”她正无聊的想看看,这群女人又想玩什么花招。 “行。”元炯点点头,“那我去亭中转转,最多给你们两个时辰,不许玩的误了时辰。” “知道啦二哥!”元灿比叶挽流露出更加兴奋的神情。率先一个上前挽住了叶挽,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后院的方向走去。她没有料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元炯素来不好说话,偏偏这个叶挽像是个傻子一样,莫不是真的以为她要拉着叶挽一起去打马吊不成?呵。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谁叫她长了副这样的脸蛋,谁让她是大燕公主,谁让那位嘲风将军心仪于她,谁让二哥现在也对她另眼相待呢! 她抓着叶挽胳膊的手越发的用力,生怕叶挽临时反悔掉头就跑一样。 叶挽不动声色的像牵线木偶一般被她牵着走,心中琢磨能否借着这次机会避开元炯逃出司马府。 两人可以说是各怀鬼胎,端看谁计胜一筹了。 元灿紧紧牵着叶挽的胳膊,越走越偏僻,越走人越少,一直走到司马府后院的深处。元灿指着一处微微敞开了一条缝的大门道:“喏,就是这里了。走吧。” 在进门之前,叶挽脚步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看着元灿道:“郡主当真想好了,要我一起……‘打马吊’?” “怎么,难道你现在想反悔不成?”元灿心头一跳。她跟司马晴的计划进行的这么顺利,就差临门一脚了,难道叶挽想这个时候后悔?不行,就算她后悔也没有用,她踢也要把叶挽踢进这院子里。 正说着她的神情陡然一变,收起了脸上挂着的笑意,低声道:“要怪你就怪自己天生长得这么惹人生厌吧,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你知道吗。”话音刚落,她便扯着叶挽的胳膊猛地一用力,将她往那豁开的门缝里推去。 在叶挽整个人闪身而入的一瞬间,旁边草丛里蹲着的司马晴冲了出来将大门狠狠关上,手中还拿着一柄拳头那么大的锁。 司马晴双手颤抖,气喘吁吁道:“能、能成功吗?” 元灿冷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她插翅也难飞。” ☆、第242章 少年与美人是同一人 这是司马府后院一处偏僻的院落,许是新搬进来还没有来得及打扫,院中将将铲除了杂草,还没有来得及抹干净连廊扶手上的灰尘,院中也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叶挽被司马晴推了个踉跄,堪堪从门缝中挤进去,肩膀猛地撞在门框上,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大门“砰”的一声在她背后被砸上,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落锁声从门外传来,还有两个女子不甚清楚的窃窃私语声。 这个时间总是女子对女子的恶意最大。叶挽无奈的摸摸鼻子。不过这样也好,还要多亏了司马晴和元灿,给了她一个单独呆着的机会。 “哎哟哟,我说晴儿那丫头神神秘秘的要给我什么惊喜,原来……惊喜就是你啊!”院中连廊之后走出一个身影,不怀好意的发出了桀桀的怪笑之声。在司马孝的眼里,叶挽现在就如一株随风漂浮任由风吹雨淋的小草,穿着一身显得十分柔弱的白衣,还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左肩,当真是我见犹怜。 他已经色令智昏,连想都没有想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和他们同坐一桌。比起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美人就在眼前就应当好好把握才是。 “怎么了,肩膀撞疼了?小可怜,让公子来帮你揉揉怎么样?”司马孝一双三角眼散发着淫秽的光,仿佛已经从头到脚将叶挽剥了个干净。刚刚他被元灿推进来的时候撞到了门框,还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只怕叶挽的肩膀附近现在已经红的不像样子了吧……白皙的皮肤上分明的映着红痕,想想就觉得有些刺激。 叶挽见司马孝轻手轻脚的越发靠近,不由觉得好笑道:“司马公子难道就不动脑筋想想我是什么人,你们兄妹俩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吗?”她心中明悟,原来元灿和司马晴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总就是能想出这些个方法来对付自己讨厌的人呢?污了讨厌之人的清白就好像能毁掉她整个人生一样。 不过说来也是了,在这时代就是这样的。不管你是无辜还是有意,只要你丢失了贞操,那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荡妇。少女嫁不出去,妇女要被浸猪笼,并且往往叫嚣的最甚的就是同一性别的女人。 其实在二十一世纪也是这样,她还记得以前看到过新闻上总是将被害人的照片放出来,而强奸犯的脸却结结实实的打了马赛克,到底是为什么会促成这样的风气?就好像女人被强奸了就是她们的错一样。 “本公子管你是什么人呢,在西秦有烈王府做靠山,有谁敢利用我司马家?”司马孝冷哼道,并不想动脑子去考虑叶挽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因为他开宴时来得晚,并没有听到先前大家讨论叶挽的事情。他一边慢条斯理的解着自己的裤腰带,一边邪笑道,“你当少爷我眼拙,真以为你就是个贞洁烈女?告诉你,少爷这些年上过的女人比你吃的饭还要多,是否尝过情欲滋味是否是当真什么都不懂纯洁无瑕的处子少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瞧你年纪也不大的样子,少搁这儿跟少爷我装什么大半蒜。老老实实的跟少爷来度个良宵……哦不对,现在是正午,老老实实跟少爷来个白日宣淫,我就大发慈悲纳你做个贵妾,如何?” 他一个人兀自说的开心,却没有看到叶挽根本就懒得理会他,只是打量着四周的院墙看看能不能翻墙而过。这里应当是司马府最靠边的院落了,如果凑巧的话翻过院墙应当是能直接到外头去的。 “喂,少爷跟你说话呢!”司马孝不满的喊道。他自说自话的脱了外衣外裤,只留一条亵裤穿在身上,猛地朝叶挽伸出了手。 叶挽现在身手尽失,手脚无力,只得弯下腰从司马孝的胳膊底下钻过去。饶是这样的小动作也耗费了她不少力气,轻喘着气道:“司马公子,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老子管你是谁!”司马孝淫笑着看着她,“原来你喜欢玩老鹰捉小鸡呀?那感情好,老子在花楼里也爱跟姑娘们这么玩。嘿嘿,倒是也能增添几分情趣呢。” 他一会儿从本公子变成了少爷,一会儿又从少爷变成了老子,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总是被人挤兑的自卑感可见一斑。 “你不要你的霏儿妹妹了吗?”叶挽笑道。 司马孝一滞,陡然变了副神色,骂道:“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本来就是个薄有姿色的小贱人罢了,老子见识短浅,在云州那个乡下地方还当她是什么绝世美人,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不光不能跟你比,连临安这儿不少花楼里的姐们儿都比不上。” 他这话说的就有失偏颇了,叶云霏若是什么庸脂俗粉,怕也没那个资格能进宫为妃。 从前叶驰还有将叶云霏许配给司马孝的意思,叶家举家搬迁入京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更何况现在叶云霏还入宫做了宫妃,听元炯说她为曾后挡剑,立了大功,被封为云妃。也难怪司马孝现在会这副提到她就恨得牙痒痒的情态了。 不过司马孝到底不是叶骊,叶云霏也不是曾后,否则若司马孝情深一些也来个追入燕京誓死相随的戏码就有意思了。 “不对,你怎么会知道霏妹妹的事情?你是谁?”司马孝骂完便清醒过来。叶云霏与他青梅竹马长得,但到底都是云州的往事,没道理会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女子知道的。“难道你也是云州人?”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眼前这女子跟他们是老乡了。 可是在云州二十多年,也没听说过哪家哪户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呀? 叶挽嗤笑了一声,上下睨了一眼司马孝暴露在太阳底下的虚胖白肉,哂笑道:“司马公子,那日在六面玲珑输给在下这么多银子之后,回去之后你可有挨司马知州的屁股呀?”她笑声清脆,也不似其余大家闺秀那般讲究“掩唇轻笑”“笑不露齿”,反而有种自然大方的美感。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让司马孝大吃一惊,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在乎她的笑声,一张脸陡然变得扭曲古怪起来。司马孝怔愣了片刻,咬牙切齿道:“你……是你?!”他好色好赌,赌技虽不佳,但从来也没有一次输过这么多钱的经历。还是输给了一个看上去粉雕玉镯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 那日输光了身上唯一一张千两金票,还因为是在六面玲珑的赌坊地盘上不能去找他的麻烦。他身为堂堂一州之长的公子,在云州的地盘上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偏偏还因为花家赌坊不允许任何输家找茬,他想暗地里给叶挽的好看都不行!那日回家之后藏了几天,却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端倪,好好的挨了一顿家法。因那金票是叶家二房的叶驰私下里与父亲有所交易的钱财,如果被人发现了父亲的官运只怕会出问题。不过也好在叶挽是叶家的人,用自家的金票也不会被人说什么闲话,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是你……你是叶挽!”司马孝额头的青筋微跳,他想私下里给叶挽使绊子,却收到了他急匆匆的赶去羡州参军的消息。他手没这么长,伸不到羡州,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自己忍下这口恶气。时间久了也就忘记了。 现在,现在竟然告诉他那个该死的红衣小少年就是眼下自己面前这个白衣美人?真是见鬼了! 叶挽啧声道:“看来司马公子平日里沉迷花街柳巷,鲜少听外头的传闻呀。”如今可以说是全大燕全西秦、说不定全北汉全南疆都知道了她是女子身份的事情,司马孝还云里雾里的露出这样大惊失色的表情,可怜了司马宥拖着这样一个傻蛋儿子不辞辛苦的跑来西秦,还要焦头烂额的为儿子的以后做考虑。 “好……好!原来是你!”司马孝阴着脸,脸上的神色因为气愤更加癫狂了起来。如果说刚才他还是因为淫欲邪念而面含春色,那现在就是因为仇视报复而产生的疯狂的病态。“你可真是让老子想念的紧,老子做梦都想找你报复。现在可好了,真是太好了,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那位举世闻名的叶都尉在老子胯下娇喘低吟的迷人模样!”说着他猛地朝着叶挽扑了过来。 司马孝再弱鸡也是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无论是动作还是力气还是身高都远胜于叶挽。他脸色涨得酥红,一想到仇人即将被自己压在身下就兴奋的低喘起来。 “你,你别想跑……”司马孝喃喃骂道,想狗一样被叶挽溜着跑。 叶挽思考着如果借着司马孝踩着上院墙跳出去的几率有多大,一边无力的喘着气躲避司马孝的大手。元炯给她喂的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跑几步就觉得脾肺像是被榨干了一样抽疼!就好像是在部队里跑一千五百米时候的样子。 “过来吧你就!”眼见着叶挽和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近,司马孝张狂的哈哈大笑了两声。什么狗屁都尉,不过就是个弱质纤纤的小贱人罢了!想来能进军营也不过是靠床上的关系吧?他朝前一扑,在摔跤的同时一把拉住了叶挽的脚踝,用力朝自己方向一拖。 他上下审视着叶挽平静无波的脸,嘻嘻笑道:“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这么冷静?喔……我知道了,其实你刚刚都是在演戏对不对?这叫啥来着,欲擒故纵……嗯,其实你也很想跟少爷一起度过美好的下午对不对?” 司马孝以一个大男人的体重全部压在叶挽的身上,钳制的她动弹不得。说话间,不由自主的拱起那猪嘴想要一亲芳泽。 叶挽眉目平静,司马孝撅起的嘴还散发着午宴时吃饭的酒臭,她心头微跳,袖中筷子悄无声息的滑到了她的手心。 如果时间还充裕,足够她杀了司马孝之后再用他的尸体垫着爬出院墙。 她眼神微闪,就在司马孝陶醉的越发靠近之际倏地出手—— 与此同时,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异变陡生。 “啊——!”司马孝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哀嚎声,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手捂着后脑勺,鲜血不住的溢出,在瞬间就糊满了他整个手掌。 司马孝的背后,一个剪着凌乱短发的壮实青年,正一脸怒容的放下手里的石块,目录凶相的死死盯着司马孝。 “方隅?!”叶挽惊道。 ☆、第243章 倒霉的司马孝 皮肤黝黑的壮实青年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身上穿的布衣明显很不合身。他手举着石头眼神凶恶的瞪着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司马孝,想要再补上一击。 司马孝的后脑勺被石块砸到的伤口其实还好,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疼,只是有种脑子晕晕的感觉。而他的右眼处却插着一根银筷,汩汩的鲜血不住的从他指缝中冒出,瞬间流的满地都是。 “方隅?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挽顿时只觉得一阵狂喜。没有想到最先一个找到她的是刘方隅,看他狼狈的模样,一路过来一定没有少吃苦头。 刘方隅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只觉得目眦欲裂,这样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坏蛋,居然敢欺负他叶哥!他深吸了一口气,倔强的抿着嘴说:“阿挽没、没事吧?”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叶哥是个女孩子,不过看到眼前这位白衣美人……倒是一下子就能接受了。 没错,这个就是阿挽。阿挽就是这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像光芒一样的存在。 “我带、带你走!”刘方隅坚定的说着,想要把叶挽扛起来,却又觉得无从下手。从前是男孩子的叶哥他还能说一不二的就把叶哥扛起来跑,现在她变成了女孩子……阿娘从桂花十岁起就不允许他抱桂花了,还说什么男女什么不亲的,现在咋办? 他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叶挽刚欲开口,却在司马孝的惨叫哀嚎之下听到了门口处传来的嬉嬉闹闹的人声。她目光微冷,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挑眉摇头道:“不,方隅,你现在赶快走。烈王府的人都在这里,要是看见了你你就走不了了。我在烈王府暂时没有什么生病危险,你想办法联络褚将军,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刘方隅抓耳挠腮的看了一眼痛的满地打滚的司马孝,又看了眼一身素衣羸弱不已的叶挽。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叶挽,现在又要他离开,那怎么可以! 叶挽知道刘方隅为人实诚,想了想板下脸道:“这是命令,我不会有危险的。”大门处稀里哗啦的锁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了,眼下已经传来老化的大门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开门声响。“你还听叶哥的话吗?” “我、我听!”刘方隅手足无措的点了点头,不甘心的又上前踹了司马孝一脚,这才担忧的对叶挽点了点头重新顺着墙壁翻墙而出。身手笨重中又带着利落,良好的表现出这些日子以来训练的成果。 刘方隅前脚刚走,后脚大门就完全敞开了,门口稀稀拉拉的站着不少围观的人。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满地散落的衣物,司马晴心中一喜,看来哥哥是得手了。不知道现在正在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吧?可是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哥哥这是,舒爽的叫声吗?想着想着她就红了脸,对身边的元炯道:“我们打马吊打着打着叶姐姐说出来解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错路走到这儿来了。” 元灿笑道:“司马府这么大,走错路也是正常的。我们快进去看看吧。”她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地上就只散落着男装,都看不见叶挽那身霜蝉白衣? 司马宥和司马夫人也在此处,不由心中打了个突,担忧的对视一眼。地上的衣物……好像是他们儿子的啊。司马宥微眯起眼,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边的元炯。这个逆子,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旁边的元炯神色倒是淡定,轻摇着折扇眉目平静,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行几人走近院子,司马晴率先看到了掩在石块后面的叶挽。她正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坐在角落里,脸上还带着受惊之后的恐慌。她旁边不远处倒着一个正不断翻滚血肉模糊的光裸男人,鲜血浸湿了旁边细密的草地,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了,孝儿?!”司马夫人率先一个看出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是司马孝,连忙飞奔冲了过去对身边下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赶紧请大夫去?孝儿,孝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她焦急的把司马孝翻过身来,看到司马孝的右眼上牢牢的插着一根银筷子,顿时差点没吓晕过去。 司马大人脸色铁青的走近,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到地上掉着这么多衣服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果然儿子又在今日犯了这种糊涂事!他阴鸷的眸光扫过旁边的叶挽,气血上涌,心脏狂跳起来。这女人是个什么身份,也是孝儿可以碰的吗?! 司马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连忙看向元灿,仿佛在用目光质问:你不是说叶挽现在连普通弱女子都不如吗?! 元灿也不知道叶挽这种时候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来,她时不时的用余光去瞥元炯。要是被二哥知道了这件事情有她的参与……她实在不敢想象二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看见关键的人物都到了场,叶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连忙往元炯的方向跑了过去。就在一个时辰前司马晴还身体力行的教了她什么叫女人的眼泪是杀伤利器,那现在就是她利用的时候了。 叶挽想了想,轻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看着元炯道:“二公子,司马公子他……他……”她使劲挤着眼睛,可是这时候泪腺就仿佛跟她作对一般的眼泪怎么都挤不下来。 元炯站在人群的最后方,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挽做怪一般的对他挤眉弄眼,不由觉得好笑非常。 “司马公子真是人面兽心,竟然想对我行不轨之事,请二公子为我做主。”叶挽强迫自己带着哭腔喊道,但是配合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怎么滑稽。好在只有元炯一个人看得到她的脸,其余众人只能看到叶挽一个清瘦颤抖的背影,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在哭一般。 司马宥连声道:“叶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元二公子千万不要动怒,孝儿他……虽顽劣不堪,但是断不会敢在府中行此不轨之事,对……对叶姑娘动手的呀。”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性他当然知道,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等着元炯发火吧。 他这个时候还在想着怎么讨好元炯向元炯解释,儿子一只眼睛眼看是保不住的了,司马夫人强忍着满口脏话怒道:“孝儿当然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怕的就是有些人自己淫荡下贱,图谋不轨!” “夫人!”司马宥怒喝一声,连忙给她使眼色。虽元炯没有挑明,但是这个叶挽一看就跟他关系不一般,儿子动了烈王府二公子的人,眼下想着怎么跟二公子解释还来不及,怎的夫人还想着怎么找叶挽算账?! “哥哥!”司马晴会意,也冲上前哭喊道,“哥哥你看看我呀,我是晴儿呀,你怎么会被人弄成这副模样?!” 场面混乱不堪,元炯轻摇折扇笑道:“所以,谁给本公子解释解释到底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叶挽先将事情说出来,元灿抢先一个说道:“是这样的二哥,我们不是拉着叶妹妹一起去打马吊了么。中途叶妹妹说内急,问我们去哪里方便,晴姐姐本来想带她去的,但是叶妹妹说不用只要给她指个路她自己就能找到。结果我们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见叶妹妹回来,就只好去找二哥你,然后我们一起来寻她了……后来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是么。”元炯轻声道。 “是啊是啊,”司马晴瞥见叶挽静立于一边,咬着下唇道,“差不多就是郡主说的这样。只是……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叶挽心道:怎么一句话证明你已经被人收买了——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讲;我来说句公道话…… 元炯不置可否的看着她,司马晴小心翼翼道:“原本在席间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叶妹妹曾经让我传话给哥哥说请他单独相见……也许,也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吧。早知道叶妹妹出来如厕我们就应当跟着她的,没想到……没想到……” 叶挽转过身扬起眉看着她,脸上半点泪痕也无:“哦?我真的让你传话给司马孝请他单独相见了?” 司马晴咬着下唇道:“是、是啊……我也不知道你让我传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传话给司马孝请他到这废院子来单独一聚,意图无媒苟合。可是你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矛盾,我把司马孝伤成这样,是吗?”叶挽抄起胳膊凉笑道。“既然你说我对司马孝有意,那我为何要把他戳瞎?” “戳瞎”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司马宥和司马夫人的心,他们目光游移着看向元炯。如果这个叶挽不是元炯的人,那他们定当要好好的报偿一二! “这我们怎会知晓呢?院子中有没有别的人,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就是我们不知。说不定是你想要嫁进司马府……哥哥不同意……”司马晴道。 叶挽:“……”好理由。 “叶姑娘,你与孝儿的事情我们不做评价,本官也不想知道。但是孝儿伤在你的手里是事实,你是否应当向本官和孝儿道个歉?”司马宥道。既然元灿郡主和晴儿都一致这么说,那他就可以当做这是叶挽与孝儿之间有私情,将孝儿的责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也可以看在元炯的面子上不追究叶挽,只要叶挽道个歉,承认了这件事,那就一了百了了。 元灿和司马晴皆是满脸期待的看着她,只要叶挽承认了,那她们的目的就可以算是达到了。 叶挽却幽幽的看向元炯:“二公子觉得这么处理十分妥当吗?” “如果没有别的证人的话……”元炯无不可的摸了摸下巴。他摆出了一副“我也无可奈何,你自求多福”的样子,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叶挽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元二公子还不准备让证人出来吗?你要利用我就麻烦你摆好利用人的态度来,难道人犯就不应该保护了吗?” 元炯差点想说是你自己想使坏要求跟着元灿和司马晴一起去打马吊的,本公子满足了你现在还要怪到我头上来么?不过现在不是跟叶挽算账的好机会,他不置可否的拍了拍手道:“元秋。” 立刻有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俯身道:“公子。” “刚才命你跟着暗中保护阿挽,你来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元炯道。 元灿顿时面如死灰。 ☆、第244章 可怜的司马孝 “刚才命你跟着暗中保护阿挽,你来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元炯道。 “是。”元秋仍然戴着那块遮住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头也不抬道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从元灿如何拉着叶挽推进门内,司马晴冲出来落锁,司马孝意图对叶挽行不轨之事却反被叶挽戳瞎了眼睛。唯独说到有关刘方隅的事情的时候他微顿了一下,看了元炯一眼没有说出口。 叶挽扬起眉,扫了元炯一眼。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又清晰,随着他的话语在场除了元炯和叶挽两人其余众人的脸色越发的阴沉难看起来。 元灿咬牙道:“二哥,你……你不相信我,你早就对我有所防备!”她早就知道在元炯的手里没那么轻易的就能把叶挽带出来,可是偏偏她昏了头脑,一看到叶挽答应了就迫不及待的实施计划,都没有注意一直在二哥身边的元秋的踪迹。 跪在司马孝旁边的司马晴脸色也难看极了,原来元炯的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在保护叶挽!不对,不能说是保护,只能说他一直在盯着叶挽。可是不管是保护还是监视,同样都能体现元二公子本人对叶挽的重视,越是这样想她就越发的觉得嫉妒的发狂。 元炯听完元秋所说的话,并没有发怒,只淡笑着眯起了眼:“即使我信任你又如何,你对的起二哥的信任么?我倒是不知道,我这妹妹竟然也会有如此胆大心细的想法。可惜了,做的太蠢了些。” 身为他元炯的妹妹,要说半点手段也无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只可惜元灿大约是临时起意,半点多余的准备也无,破绽百出,无端端的让不少人揪住了把柄。 她就算知道叶挽身手尽无又如何,叶挽怎么说也是刀尖上舔血摸爬滚打起来的,会栽在她跟司马家的这两个小家子气的女人手里么? 元炯说的含糊其辞,倒也没说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但是元灿身为跟元炯相处了多年的亲妹妹,知道他越是表情平淡就越能体现他内心的不愉。元灿想到了小时候那次差点被元炯摁在池塘里淹死的场景,浑身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叶挽见她抖抖索索的模样,不由好奇。元灿这般泼辣性子如火,怎么看见元炯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她忍不住朝元炯投去了奇异的目光,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元炯的心思可以说是如针尖麦芒一样细,又像碧水寒潭一样深不见底,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物。 元炯说:“嗯……据元秋所说事情就是这样,好像跟你们说的有些出入?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他虽摇着扇子,笑意盈盈,院中的其他人却笑不出来。 司马孝仍在嗷嗷惨叫着,似乎已经意识模糊的样子。司马宥没有理会儿子的哀嚎,对元炯揖手道:“元、元二公子,既然事情是这样,那就完全是小女和犬子的错,下官替他们二人向您道歉了……不过万幸的是叶姑娘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犬子也变成了这副模样。还请二公子看在犬子已经瞎了一只眼睛的份上,饶过他……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下官能做到的一定为二公子赴汤蹈火,做牛做马!” 这言论倒是不管到哪里都十分适用。反正你也没事,不如就化干戈为玉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叶挽嗤笑了一声。 “不满意?”元炯侧过头看她一眼。 叶挽懒懒道:“叶挽哪敢不满意,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一切都全凭元二公子做主。” 在司马宥看来叶挽这样已经是松了口,看向元炯的眼神更加的殷切起来。正主都已经不追究了,希望元炯也不要追究了,反正这件事跟元炯又没什么关系。 适逢此时,派出去请大夫的下人也急匆匆的带着大夫赶了过来。司马家刚在临安安家落户,还没有那个本事能请得到宫中御医,是以请的是附近医院的大夫。 那老人家年纪颇大了,颤巍巍的走近,刚走到门口却见元炯“刷”的将扇子一手,横在了大夫的面前。“慢着。”他说。 叶挽抄着胳膊淡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元炯算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也算是个小人,什么手段他都荤素不忌。眼下被人动土动到脑门上来了,要说元炯会轻轻松松的将此事揭过去,她反正是不信的。 元灿身为亲妹子自然是不可能在这里处置,那么躺在那里的司马孝和旁边的司马晴自然就是他发泄怒火的最佳人选了。 司马宥脸色一沉,连忙问道:“二公子这是何意?犬子失血过多,眼看着就要晕过去了,若是再不请大夫医治,只怕小命……” 他还没说完就收到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尽管那张斯文俊雅的脸上带着笑意,可怎么看都觉得带着一股死一般的杀气。那位可是元二公子,是西秦只手遮天的烈王手下的二子,是传言最为肖像烈王元桢的人! 司马宥的心里再一次泛起不平静的涟漪。好不容易牵线搭桥了来到西秦,却因为这逆女和逆子的私心,毁掉了一生的前程,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元二公子,求求你了,孝儿都快晕过去了,若是再不及时医治……”司马夫人也恳求道。 静立在他们对面的那人,虽月朗风清,却形似阿鼻地狱中的魔鬼。他悠然开口道:“你们知道本公子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敢、敢问元二公子,是何物?”司马宥小心翼翼的问道。 “本公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肖想本公子的东西。”元炯语调带着笑意,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喜悦之情。“司马孝够胆量,敢碰我的人,让我想想是因为什么呢?” “二公子息怒啊!”司马宥连声喊道,“孝儿他、他一向糊涂,开宴时来的也晚,并不知道叶姑娘是您的人。大眼有句话叫不知者无罪,下官想到了西秦应当也一样适用的吧……” 叶挽默默的横了元炯一眼,他倒是自说自话的开心。 “况且,况且孝儿是下官唯一的命根子,整个司马家的希望就系在他身上呢。请二公子网开一面,放过孝儿!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下官能办得到的下官一定尽全力去做。”司马宥“哒哒哒”的吐了一大堆话,老泪纵横的模样完全的诠释了一个为做坏事的儿子擦屁股的良苦用心。 只可惜元炯不吃这一套。 那名老大夫被他拦在门外,知道这位不是好惹的人物,小心翼翼的等待他发话。 元炯睨了他一眼,启唇幽幽道:“既然一切都源于司马孝的祸根,那么本公子就替他解决了这后半生的烦恼。去,把地上那东西的命根子割了。”他后半句话是对着老大夫说的。 司马宥一听整个人几乎吓晕过去,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恳求道:“不要啊二公子,求您了,我司马家三代单传,这一代就只有孝儿一个男丁啊!” 司马夫人也吓傻了,口不择言道:“你、你凭什么要割……割孝儿的……” 叶挽猜到元炯今天不会让司马孝好过,不过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扬言说要割掉司马孝的老二。她以为以元炯的脾性,可能会把司马孝带回烈王府折磨的。 她同情的建议道:“司马大人,你还年轻,虽然司马夫人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也不碍事,多纳两个小妾也就是了。孙子什么的还会有的。” “你、你这个贱人,你给我住口!”司马夫人尖声叫道。她在云州时素来以端庄大方的形象示人,在云州常有贤明,否则苏氏也不会请司马夫人来做叶云霏的簪者。 现在看来,不管是平日里装的多温文尔雅的女子,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利益了,还是会暴露内心深处的一片。只是不知道,她自己内心深处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闭嘴。”元炯道。 司马宥赶忙拉了夫人一把,别儿子没救出来,又把夫人给搭进去了。 “还不照做?”元炯看了一眼那位吓得脸都白了的老大夫。 老大夫这大热天的被拉过来大官的府上医治伤患,却又目睹了一场诡异奇怪的大戏,实在是有些崩溃。他在临安城住了几十年,不会没听过这位元二公子在外的凶名,连忙点头称是带着药箱子快步走到司马孝的身边。 他从医五十年……还从来都没做过阉割的事情啊! 司马夫人见老大夫要阉割亲子,哭喊着朝着老大夫扑了过去,不用等元炯开口,元秋已经率先身形一闪而过,将司马夫人一提扔回了司马宥的怀里。 “不想我改变主意的话,你们最好少做些多余的事情。”元炯说。 看来元二公子阉割司马孝已经是今日势在必行的事情,司马宥仿佛如鲠在喉,几欲吐血。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却在初到临安的时候就瞎了,还断了子孙根,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废人。 司马晴哭红了眼,她膝行至元炯身边哭道:“元二哥哥,晴儿求求你了,原谅哥哥吧!”司马孝今日会变成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她,爹娘心里一定恨死她了!见元炯并不答话,她又连忙求元灿道:“郡主,这都是你的主意呀,求求你,快劝劝元二哥哥呀!” 元灿心道:我自己都不敢招惹二哥,眼下他还没空来找我的麻烦,我又怎么会自寻死路的去二哥面前碍眼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给司马晴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去。 叶挽看她快速后退的身形,知道她是要去搬救兵了。不过元炯不在乎这些,她自然是乐的看热闹。 老大夫手脚麻利,跟年纪完全不符。司马孝本就脱的只剩下一条亵裤了,老大夫轻轻松松就扒开了他的裤子。 司马夫人不忍心的将头埋到了司马大人的怀里,司马晴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正常女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元炯侧过头挡在叶挽的身前,好笑道:“你怎么都不避讳?” “有什么好避讳的,人类的正常器官罢了。”叶挽淡定的站在原地,她虽不避讳,却也没那个好奇心非要看个究竟。 只听“啊——”的一声如兽吼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司马府的云霄。 人人想起那个可怕的午后,回想起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都会想到新搬进城来的司马府家的大公子,得罪了烈王府的二公子,成了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第245章 意中人司马晴 老大夫轻舒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司马孝的伤处处理好,道:“这个……老夫给你们开个药吧,记得每天给公子换一下,否则容易堵尿。” “堵、堵什么?”司马夫人一脸惊恶。 “堵尿。”老大夫严肃道,“刚刚阉割,伤口若是跟尿道口长到一处,尿不出来,就得重新再割一次。” 司马夫人听了差点晕过去,立刻有小厮上前接手了大夫的工作。 不得不说这位大夫也算是个人才,刚刚还在元炯的淫威之下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转眼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司马孝的伤口包括眼睛和后脑勺的伤势处理的妥妥帖帖。 叶挽差点没笑出声,他能这么严肃认真的对司马夫人说要是不好得再割一次这样的话,实在是有趣极了。 元炯看了她一眼,对元秋道:“送大夫回去。” 司马宥脸一沉。这个大夫不过是一介草民,只要他们司马府不想这桩丑事暴露出去,要灭大夫的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偏偏元炯这个时候让元秋送这大夫回去,摆明了是警告司马家不允许动这个大夫。 枉费他四十多岁一世英名,今日竟然就要毁在儿子成了阉人这件事情上! 他脸色难看的站在原地,司马夫人已经哭的几乎要晕过去,却听元炯转而看向司马晴,声音悠哉又阴沉道:“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不、不、不要!”司马晴惊慌的摇着头,恳求道,“元二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对叶妹妹做这样的事,但是、但是这一切全都是郡主的意思啊!我只是一介小户之女,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她呢?元二哥哥明鉴啊!” 司马夫人也忙哭喊道:“是啊,元二公子,孝儿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求求你放过晴儿吧!” 不过说起来,整件事情好像的确跟司马晴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司马晴顶多也就是个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唆使的从犯。 正当元炯欲开口之际,门口却传来一个仍带着迷迷瞪瞪充满酒味的冷声:“二弟真是好大的威风,在家里耍还不算玩,现如今倒是耍到别人家里来了!” 叶挽回过头,见元灿正跟在脸色微红的元煜身边,慢慢朝这偏僻的院子靠近。显然刚刚元灿离开是去客院里找醉酒的元煜来救场子了。 元煜脸上还带着泠泠水珠,应是刚刚醒过酒。 “呵,大哥喝的那般烂醉,不好好的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元炯讥嘲道。 “我再不来,难道等着你把这司马府拆了?你不要忘了,司马府怎么说也是父王手底下的人,哪容得你这般放肆?”元煜语气生冷,虽还带着酒酣,仍没有忘记与元炯争锋相对的立场。 元煜一来,且明显的表达出是站在司马府这一边的情况,顿时让司马宥和司马夫人都松了一口气。司马宥看向元煜的眼神也隐隐带着感激,比起阴晴不定难伺候的元炯,显然这位心思简单光明磊落的元煜要好相处的多。 元炯道:“那照大哥的意思,只要是父王手底下的人,犯了错我就不能惩罚了?” “那就要看犯了什么错了!诸如背叛这样的大错,自然是不可饶恕的,但今天这算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女人,你用的着动这么大的气吗?更别提这女人只是一双大燕褚洄用过了的破鞋,你这般心存芥蒂,怎么不直接去杀了褚洄?”元煜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关大哥什么事?”元炯也不反驳,只莫名的反问道。 元煜说:“只要牵扯到司马府的事情,自然就关我的事。别忘了,不止你是父王的儿子,我也是父王的儿子,既然叶挽是烈王府的阶下囚,那你我都有这个资格干涉她的事情!如今看来,你已经给司马府的公子应有的教训了,叶挽也毫发未损,那么我现在就做主,此事一笔勾销,你不必再寻司马府的麻烦了!” 他说的有力,语气中带着丝毫不容人背驳的生冷与强硬。 元炯细细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出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人,哪用得着大哥这般凌厉冷硬的来教训二弟?”他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司马晴,将先前元煜的话头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这能一样吗?”元煜皱眉道。他知道元炯素来口舌凌厉,不过一时间想不起什么话来反驳他。叶挽不够是敌国的一个身为阶下囚的女人,司马晴却是倒戈向他们西秦的臣子之女,身份上好像就有些差异吧? 司马晴满怀期待的看着元煜,只要元家大公子肯开口帮她,那她今日就算是能逃过一劫了。她殷切的膝行至元煜身边,没等元煜说什么便先行哀求道:“元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晴儿吧。晴儿不是故意想要害叶妹妹的,大哥如今也变成了这副模样,算是……算是得到惩罚了。爹爹就大哥这么一个独子,眼看着大哥变成这副模样,爹爹心中一定会寝食难安的……”她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只想着扒紧了元煜的大腿,求他开口帮帮自己。 元灿就没有他们想的这么多了,她去客院叫来元煜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元煜来给自己撑腰。毕竟元炯手段狠辣,对自己他也是什么都敢做的,要是没有元煜的帮忙自己从小到大早就不知道被元炯整死过多少次了。 这次的确是她先挑起的事端,不过这件事在元煜的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见叶挽不顺眼想要让她这朵“残花败柳”残的败的更加破烂一些而已,本就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了,谁知道她在大燕的时候为了上位爬过多少人的床榻?现在也不过是多个司马孝罢了…… 元灿委屈的扯着元煜的衣摆道:“怎么说咱们跟二哥也是亲生兄妹,是一家人。若二哥硬要为了一个叶挽跟咱们撕破脸皮可怎么办是好呀。”司马晴现在跟她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被父王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二哥好好的惩治了司马家,只怕也会大发雷霆的。她想了想突然低声道:“现在二哥跟司马家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司马家怎么说也是在大燕陇西做了多年知州的人,若是能将司马家拉到我们这方来,对大哥日后的事情一定会有所帮助的。与其便宜了二哥,不如趁现在做些什么,拉拢司马宥的心呢。” 元煜心中一动,元灿此话有理。眼下元炯废了司马宥的独子,司马宥碍于父王的面子不敢对元炯有什么意见,但是他心里对元炯到底服不服又是两说。 如果能趁现在将司马宥拉拢道自己的势力阵营里来,是不是助力两说,但绝对能给元炯好好的添一把堵。 想到这儿元煜更加认同了元灿的说法,扬眉对元炯笑道:“大哥今日就是要保下司马家又如何?司马家怎么说也是于我元家有功之臣,我断不能看你这样糟蹋父王的心血和势力。大哥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你硬要是敢动司马家,那大哥少不得也要去父王面前告上一状。” 看他得意津津的模样,叶挽忍不住扶额。她眼帘微垂,本意已经达到。元煜和元灿不负她所望的因为这件事将于元炯的矛盾更加的放大化,司马家成功的牵扯进元家两位公子的世子争夺战中,日后想要抽身出去只怕艰难。 元煜与元炯二人皆是静默站于原地,一嚣张得意,一低调阴沉,在这片荒凉的小院子里擦出了别样的火花。 伤口包扎完毕的司马孝已经被下人抬着回自己房中去了,整个人都仿佛是从池塘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涔涔的脸色煞白,迷迷瞪瞪晕晕乎乎的喊着不成语调的话语。 院中只留争锋相对的几人,还有满脸暗含期待的司马府三人。 元炯见元煜满脸自信的模样,突然轻笑出声,摇着折扇笑道:“既然如此,那弟弟我就如了大哥的愿,给大哥一个面子好了。只是……美人恩长,大哥还是好好消受,千万可别辜负了她一片深深情意才是呀。”他扫了一眼司马晴。 元煜蹙眉道:“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元炯夸张的掩唇,动作却丝毫不带娘气,反而有点活泼个性的模样。他看了看满脸春色的司马晴又道:“我当大哥硬要为她出头是存着对美人的怜惜爱护之心,原来是弟弟误会了么?不过也好,既然是弟弟误会了,那就用不着顾忌什么了。元秋……” “公子。”元秋点头应是。 “你没听到大哥说的吗?既然只是误会,还不赶紧去把司马小姐……”元炯笑吟吟道。 “元炯!”元煜铁青着脸喊了一声打断元炯的话。这个元炯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合着他先前那番生死大义都是屁话是吗?硬要被元炯往他跟司马晴有一腿上掰扯,实在是讨人厌的家伙。 元炯惊讶地说:“难道是真的?大哥早说便好,早说弟弟也不会白白的站在这里跟你浪费这么多口舌。大下午的,这么热的天,你我二人站在这里争锋相对本就没什么意义,还是早些了了事回府休息的好。阿挽,你说是吗?” 叶挽心中忍不住颁了个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给元炯。先头元煜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全都被他当成了空屁,论颠倒黑白的本事当属元炯最强了。现在既然元煜想要拉拢司马家,他元炯也不在乎,大大方方的拱手让给元煜,就看元煜敢不敢接了。 没等元煜发话,司马晴率先一个抓住了苗头磕头道:“晴儿谢谢元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比起阴阳怪气阴晴不定的元二公子来说,这位长相英俊勇武说话正义凌然还打抱不平的元大公子显然更好相处。更何况还有元灿的关系在,她不好好抓住机会她才是蠢货。 司马宥内心挣扎了一番,确认自己眼下的确退无可退,只得绑到元煜的船上时,也忍不住开口坐实元炯刚刚一番话来。对元煜感激的沉声道:“下官谢谢大公子对小女的爱护之心,小女与下官全家定当感激不尽。”他拉扯了一把身边夫人,司马夫人会意也应声道:“多、多谢元大公子。” “……”元灿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好像有点转不过弯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好像认定了司马晴是大哥的心上人一样,大哥是为了司马晴才开口阻止二哥的?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元煜反驳拒绝的余地了,只得深深的看了元炯一眼,不知道他心里正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炯回以一个微笑,神色莫名。 ☆、第246章 仇深似海比金坚 回程的马车之上,叶挽心情颇好的靠着马车小寐。虽今日发生了一件令她不怎么愉快的事情,但是成功的让司马家和元炯结了仇,还碰到了方隅,对身陷敌营一个多月的叶挽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她一身霜蝉白衣仍旧纤尘不染,半点也没有差点落入司马孝之手的狼狈模样。 “你心情很好?”元炯坐在马车的另一端,忍不住与叶挽搭话道。经历了亲子变成阉人的司马宥再没什么心情留他们用晚宴,元炯便识趣的大大方方带着叶挽先行离开,留元煜和元灿继续留在司马府和司马家的人“互通有无”,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联合起来会背地里怎么讽刺自己。 叶挽没有睁开眼,淡道:“嗯,还好。” 元炯啧声道:“你还好,我就不怎么好了。阿挽,你说你随随便便出来溜一趟,就一下子给我多竖了一个敌,我该拿你怎么办是好?” 叶挽懒懒的掀开一只眼睛的缝,用睫毛的缝隙中看他。只见元炯仍是那副闲庭信步天不怕地不怕的淡定样子,不由好笑道:“你早知我是在利用你,不应声不就得了?非要顺着我的话挤兑元煜,难道你不是别有目的?”以元炯的聪明程度,不会不知道她今日是正大光明的在利用元炯。借司马家挑起元煜和元炯之间更深的矛盾,顺便让司马家一起绑到了元煜的船上,叫元炯日后面对元煜时不得不率先出手铲除司马家。 不过可疑的就是,他明知道这一点,非要装模作样的按着叶挽的思路走,将司马家推给元煜,顺便好死不死的多讽刺元煜几把,让元煜内心对他的忌惮和厌恶更深。 叶挽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元炯,他惯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眼下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真让人瞧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哎,你原来误会本公子至深。”元炯摇头叹气道,“我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只是瞧出来你好像不太喜欢司马家的模样。既然是你心中所想,那本公子便依了你。横竖区区一个司马家,本公子也没有放在眼里,元煜爱要就拿去好了。” 他故作宠溺的模样让叶挽顿时觉得一阵恶寒,她淡道:“元二公子真会开玩笑。” “不管阿挽信不信,本公子确实没有什么别的目的。不过每日听你‘元二公子’‘元二公子’的叫,总觉得生分,怎么说你我也认识半年之久了,你怎的不能大大方方的叫我的名字?或者……我小字‘舒泰’,你喊我小字我也不介意。”元炯笑眯眯的说。 “私以为,我与元二公子的交情还没有好到那个份上。”叶挽说,“况且元二公子莫不是忘记了,你可是将好好的我偷偷摸摸从大燕抓到西秦来做阶下囚的人,说起来我俩应是仇敌才对。” 元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以为,我没有阻止阿挽的小小心思,诸如将司马府的筷子藏在衣袖里做武器,还有暗中私会旧部下这种于我西秦有害之事,已经可以算是阿挽的朋友了,你说呢?” 叶挽心头微微一跳。元秋方才一直暗中跟随她左右,理所应当是绝对会看到刘方隅的。偏偏在叙事的时候元秋没有将方隅的事情说出来,难道方隅出了什么意外?不对,时间上来看应该是来不及的,方隅刚走没多久元秋就现身了,不可能是追方隅出去的……她不动声色的抿唇笑道:“如若不是元二公子给我下药,叶挽又怎么会面对司马孝那样的人渣时毫无还手之力呢?藏根筷子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这么说,早在席间的时候阿挽就知道司马晴和元灿会对你动手了?”他可没忘了,还在吃饭的时候叶挽就故意把筷子掉到了地上,当时还引起了司马夫人一阵嫌弃的不满。 “如果我说这是对危险的直觉,你信吗?”叶挽诚恳的说。她没有说假话,当时看到元灿跟着一起出去了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回来时那副亲切的挤眉弄眼的模样更是可疑。元灿心高气傲,怎么会屈尊跟司马晴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女人之间要达成友谊很简单,要么就是共同喜欢的东西,要么就是共同讨厌的人。 她想象不到司马晴和元灿会有什么共同喜欢的东西,那么剩下的可不就是她这个讨厌的人了么……她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啊。 叶挽摸摸下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就是这么有些讨人厌的体质。 “当然信。”元炯认真的点头,“不过也多亏了阿挽的先见之明,否则……只怕现在挽挽人都已经不见了吧。” 叶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到这,我倒是也想问问二公子……既然知道有人来寻我了,怎还如此大大方方的放他走了?”刘方隅虽身强力壮,但在武功绝世的元秋手下可能连三招都走不过,元秋想要杀他更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的事情。 “啧,难道在阿挽心里,本公子就是那随随便便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成?你当我是你们那位褚将军么。”元炯笑着摇头,大大方方的提及了褚洄的名字。若不是叶挽知道褚洄跟他是个什么关系,只怕还当他俩并无什么关联。 叶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却听元炯又道:“烈王府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要杀你身边的人而囚禁于你,只是利用你将褚洄引来罢了。杀一个你身边的小兵卒子,对我们烈王府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反正你也没有被他带走不是么?” “相反的,他若是能够活着回去向你们褚将军汇报,那对烈王府来说岂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烈王府有如龙潭虎穴,除却依父王的意思正大光明的走进来,任褚洄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你带走。” “元二公子倒是自信。”叶挽淡道。 元炯笑道:“不是本公子自信,是父王自信。烈王府在他的管理统率之下有如铁板一块,只要褚将军进来了,日后就不要想着出去了。” 他表情疏淡,虽挂着得体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叶挽幽幽问道:“二公子一直说烈王府如何烈王府如何,那二公子你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真的是和烈王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吗?”对元炯和元煜兄弟两人来说,褚洄的存在既是尴尬又是磨人。按照他的年纪来看,真正的烈王府长子应当是褚洄,而不是元煜或是元炯。 更何况相比他们二人来说,褚洄的能力更为出众,年纪轻轻就已经位列三公之上,骁勇善战无不能敌。而元家这两个公子,一个徒有武力不善谋算,另一只善谋划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是因为褚洄的缘故才会弄成这样。 如果元炯十几岁时没有与褚洄一战,碎了腕骨,形同废人,那今日的烈王府就不会有元煜什么地位了。 而在烈王的心中,也必定不会这个时候眼巴巴的想要逼迫着褚洄回来,以元烬之名成为元家三子之一,和元炯元煜二人共同角逐世子之位。只因为这个“世子”代表的不仅仅是世子,同样代表着未来西秦至高无上的权利。 叶挽十分认同元桢变态的这个说法,他赞同九犬一獒的理念。即使这三个儿子全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也只能认同能者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而不是所谓的“长嫡之序”。 将褚洄召回是烈王府的目的,是元桢的目的,那么元炯呢?他心中是否当真认同烈王的做法,同意和那个毁了他一辈子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吗? 元炯面带温适的笑容,浅浅的看着叶挽,幽幽道:“难道我的想法重要吗?不管怎么样,烈王府都是父王的烈王府,而不是我元炯的烈王府。父王想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先经过我或者元煜的同意么。” “这么说,你就是不认同的了。”叶挽说。 “认不认同都无所谓。我说过了,烈王府是父王的烈王府,他想要如何就可以如何。他既然想要将褚……将大哥召回烈王府来,那我身为儿子自然就应该为他排忧解难不是么?如此一来,我说不定还能在父王心中多加几分,胜过元煜,这样不好么?” 自然是不好的。叶挽心道。 以元炯的心性手段来说,他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不主动去争取。无论是金钱,名利,还是烈王府的权势地位,元炯只要有心,元煜不会是他的对手。那么即将到来的褚洄就会成为元炯的下一块绊脚石。 更何况,褚洄对于元炯来说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使元煜不死,也不能放过褚洄让褚洄不死。若他当真依照元桢的意思回到烈王府来,那与元炯之间势必就将拉开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斗。 叶挽相信褚洄的能力,他不一定会输。却同时也担心,元炯那些荤素不忌的手段用在褚洄身上,若真被他得逞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不想看到褚洄有半点损伤。 “你既不愿,为何不……不要按照烈王的吩咐来做。”叶挽道。 “阿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元炯突然笑了,笑容变得有些邪恶和癫狂,“你不想褚洄与我对决,是吗?但是我可以果决的告诉你,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即使褚洄不回西秦来,不屑烈王府的一切。但有当一日我灭了元煜继承了烈王府,第一个要做的势必就是率领百万铁骑,一路披荆斩棘,踏平他羡州!” 不管褚洄有没有那个意思要和他对立,他与褚洄都是不死不休之局。不为烈王府,也为儿时被他断腕碎骨之仇! 元炯眼神飘忽,陡然变得平静又温柔。他伸出手轻抬起叶挽的下巴,语气森冷道:“阿挽,你知道碎了一手的骨头有多疼吗?你知道成为废人之后被那些平日阿谀奉承的废物们鄙夷嫌弃的感觉有多疼吗?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褚洄一一品尝到的。至于你,只要乖乖的,我不会伤害你的,嗯?” 叶挽直直的撞进他略带肆虐血腥的眼睛里,心底微凉。 马车“吱嘎吱嘎”的在元秋的驾驶下慢慢悠悠的朝着烈王府行去,街边百姓自觉避让,不敢有半点怠慢之情。 路边,一名佝偻着背的花甲老人在一位英武青年的搀扶下避开马车,颤巍巍的问道:“那、那应该就是烈王府的马车吧?” “是的,老太爷。”英武青年望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眼睛微眯。 ☆、第247章 烈王妃的邀请 在烈王府的日子重新归咎于平静。 那日从司马府回来之后,元煜和元灿兄妹二人径直去了烈王元桢的书房,出来时两人皆是灰头土脸,也不知道挨了烈王什么训。不过紧跟在那兄妹二人之后,元炯也被喊进了元桢书房,与那二人不同的是,元炯仍是那副满面春风的模样,看在元煜和元灿的眼里更加充满了妒恨。 叶挽重新居于客院,与小白为伍,每日只有功夫在小白的强烈要求之下跟它玩玩丢球丢棍子之类简单无脑的游戏。最后只有狗子本尊乐在其中。 烈王不经常在府中,也许是受了警告,元煜和元灿不敢来客院找她的茬,只有元炯时不时的出现一下找找存在感,是以就叶挽来说日子过得还算舒适欢乐。 唯一奇怪的是烈王妃……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除了经常给她送来这样那样的吃食零嘴,摆件玩意儿之外,还遣了丫头前来,邀请她一同去临安城外的静安寺上香。美其名曰:终日闲着也无事,不若一同去寺中祈福,以臻德教。 叶挽摸摸鼻子,这大概是在讽刺我无行无德的意思? 她刚想拒绝,却听烈王妃身边的丫鬟笑道:“其实是这样的,近日大公子有意纳司马家的千金为妾,其实王妃想借上香之名看看那位司马小姐的人品。虽只是一件小事,我烈王府本不用在乎多那一张嘴多吃一口饭,但说白了,若是纳个糟心的进来……王妃平日的心情都要不好了。” 她见叶挽不语,又道:“说起来王妃也不便将那位小姐招至府中相看,一是妾而已,还不值当王妃如此大动干戈。二是若王妃不满意,凭白招人进府,有什么风声传了出去,倒也是污了对方姑娘的名头。” “话虽如此,这件事好像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叶挽道。这样看来这位烈王妃倒是心善的很,寻常人家给儿子纳个妾管她是什么心性什么背景呢,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又不是当家主母,随随便便弄一两个玩意儿放在府里也没什么碍眼的。烈王妃却是反之而行,无论是妻是妾都要先行过目,品行为重,也不愿让那些空穴来风的事情让人家姑娘名声有毁,至少为妃为母,烈王妃都是相当合格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要对她另眼相看……叶挽默默的没有多想,就当是这位王妃好客,将她当成了元桢的客人了吧。 那丫鬟跟在烈王妃身边,自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闻言笑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姑娘也是王府的贵客,府中女眷皆出行前往静安寺,又怎能留姑娘一人在府无聊寂寞呢?更有,王妃知道姑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什么妖魔鬼怪在姑娘面前都无所遁形的。邀姑娘一起也是希望姑娘能帮她一起掌掌眼,过过目,王妃年纪大了难免会有所疏漏,还要多看姑娘呢。” 让她来掌掌眼?这话说的怎么就跟她跟烈王妃就是自己人似的。更何况司马晴也算是跟她有仇,她能喜欢司马晴到哪里去? “这么说你们郡主也会一起去了?”叶挽问道。她提及烈王府女眷,据她所知元桢并无妾室,自然府中也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庶女了。烈王府唯二两个女眷一个是烈王妃,一个就是郡主元灿。 其实由此看来,丈夫权倾朝野,两子优秀若斯,一女也算是秀惠相当,府中还没有碍事惹人心厌的姨娘,整个后宅在烈王妃之下干干净净,若没有褚洄那一档子事,烈王妃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幸福的女人。 丫鬟点头应是:“是啊,那位司马小姐对外是作为郡主的闺中密友一同陪伴王妃进寺上香的。姑娘也知道,王妃性子和蔼喜静,最是柔慧,姑娘整日在这院中呆着难道不憋得慌么?陪着王妃一同出去散散心也好。” 叶挽心道,我第一次出去散心就被带进了烈王府,第二次出去散心又把司马府搅了个人仰马翻,现在又要拉她出去散心,就不怕她把静安寺这佛门清净之地也搅和的不清净么? 许是看透她心中所想,那丫鬟掩唇笑道:“姑娘放心吧,王妃身份贵重,不会不带侍卫出门的。烈王府的守卫个个本领高超,不会有什么贼子敢动歪脑筋的。” 是啊,外人动不了歪脑筋,内人同样也没办法动歪脑筋啊!叶挽腹诽,面上不显,淡笑道:“既然如此,那好吧。还望王妃不要嫌我叨扰麻烦才是。”这丫鬟说得对,比起出门在守卫的重重保护下,显然这座守卫严密的烈王府更加不方便她有所动作。正巧她想联络一下刘方隅问问如今大燕的情况和褚洄的情况,比起烈王府来,那静安寺倒要显得方便一些。“何时出发?” “就明天清早,静安寺是皇寺,每每花灯节前前往上香的朝臣夫人闺阁千金们都格外的多。王妃想着还是不要凑着花灯节的热闹去静安寺人挤人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 叶挽点点头,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烈王妃身为权倾西秦的烈王之妻,还要凑着日子避免和其他人一同拥挤,不直接下令寻一天不许其他权贵前往。若烈王妃当真是这丫鬟所说性子平顺不喜争抢,那自然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这样一个温婉和善的女子,嫁给霸道恣意的元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 临安城外一处茶楼内,一名小厮正挥动着手里抹布赶苍蝇似的赶一名弯腰驼背的花甲老人,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念叨着:“哪里跑来的乡下老头子?滚滚滚,烈王府的事情也是你可以打听的吗?” 那茶楼就开在临安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街角交叉之处,生意不错,即使是大正午的也有不少人顶着热辣的日头来茶楼中尝一尝远近闻名的点心。此时,一楼的大堂内不少人正在围观小厮赶人。有心地仁慈一些的见那老人就这么被小厮推搡着出去,还当是落难的乞丐,心有不忍的劝道:“这么热的天也不容易,来,我替他买碗茶喝喝得了,你就不要赶人走了。” 那小厮连忙摇头嚷嚷道:“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他可不是来喝茶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子,不点吃食也不叫茶,就这么盯着我问问题。问的还都是有关烈王府的事儿,那烈王爷的事是我这种店小二可以瞎说的嘛?偏偏他还不死心盯着我问,非要我说个一二四五六出来。你们都来评评理,有这种事吗?我也不过是个茶楼里的店小二,这茶楼又不是我开的,我还要伺候客人哩!”说着他嫌弃的摆了摆手,将老人搡出门外,还晦气的啐了一口。“我说啊,您哪儿来的快滚回哪儿去,听你口音就不是西秦人,要是是敌国的探子从我这儿打听了什么消息,小的我可是万死……万死,啥来着?” “万死难辞其咎!”有看热闹的好笑的接道。 “对对对,万死难辞其咎!好了大爷,你就行行好快走吧,啊!” 那老人被推了一个踉跄,脚一扭摔在地上,浑然不觉脚腕疼痛,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你,你当真不知道……” “哎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呢?谁知道你问的是个什么人啊。我每日忙得很,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废话。”小厮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头一扭大摇大摆的回了茶馆内。 老人欲言又止的努力撑了撑身子,这时才被脚腕上传来的钻心疼痛疼的龇牙咧嘴,想要爬起来。但毕竟年纪在了,手脚不怎么麻利,好半晌了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热辣的日头晒得他满脸汗珠。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找人的时候,头顶却被一阵舒爽凉快的阴影所笼罩,紧接着入眼的是一双锦绣红缎的长靴和如火般红艳的衣摆。 老人幽幽抬头,只看得见一柄红如鲜血的纸伞撑在他的头顶,撑伞之人一双手骨节分明,指尖带着薄茧,在这艳阳之下仿若一朵妖艳迤逦的彼岸花。 那人微微弯腰,轻轻松松的提溜着老人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望着因为年迈老缩仅仅到自己胸口高度的老人,那人薄唇轻启,吐气如深兰:“叶富贵?” 叶富贵一怔,奇怪的抬起头看向来人,入眼即是一张漂亮的雌雄莫辩的俊颜。他疑惑道:“你是……?” 那人没有出声,扶着叶富贵走入茶楼,对着小厮道:“去,请位大夫到雅间去。” “你是谁呀?”小厮板着脸皱眉问道,“诶,我说你怎么又进来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知道烈王爷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十几岁的少年,求求你了你快出去吧!”虽然这个撑着伞的红衣人看上去相当有钱,可是他拎着的这个老头子是个找麻烦来的呀! 还没等他再一次将人赶走,柜台后面还在算账的掌柜突然手一松,一只金算盘砸到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连忙冲上前来猛地给了小厮一巴掌,怒骂道:“小兔崽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穿红衣的很有可能是公子,你没记性?还不快滚,按公子说的去做,请大夫去!”他转头对那红衣男子拱手讪笑道,“公子,对不起对不起,新来的伙计没头没脑的,不知道是您大驾。快快快,小的这就给您准备茶点和大夫,您楼上雅间坐。” 一楼大堂内围观的客人们还从来没见过掌柜的这般模样,公子?那这位长得如此漂亮如天神下凡的男人是这间茶楼背后的老板了? 不过更多的是隐隐对这掌柜的不屑。刚刚小厮在前面赶人的时候不见他出声阻止,现在老板带着老人又进来了就知道这样点头哈腰的去请大夫,真是有够看人下菜碟的。 红衣男子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一双冰凉如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 “嗯……不知道公子今日大驾到来有何贵干?您多年没回西秦了,要不要,要不要小的拿账册给您瞧瞧?”掌柜的一边搓着手,一边跟在红衣男子的屁股后面不断的询问。公子少说也有三四年没来西秦的,要不是时不时的有手下来收账,他几乎都要以为这间茶楼是他的了。怎么今日突然一下子冒了出来? 红衣男子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道:“若一会儿有人来找他,直接带上来。” “诶,是!是!”掌柜的心里泛起嘀咕,多年不见,公子的脾性还是这么阴晴不定呀! ☆、第248章 戏精老大夫 雅间内,一名颇有年纪的老大夫一边替叶富贵正着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之闲聊。 旁边的窗口的红衣男子抄着胳膊目光幽深的看着楼底下,即使烈日当空也人来人往,完美的展现了临安作为西秦都城的繁华与热闹,人潮喧嚣。 “哎哟,我说你怎么一把年纪了,还不好好注意一点?咱们这个年纪的呀,就是应当好好注重身体,哪里伤了痛了,又有哪些小辈会记挂在心里呀?”老大夫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床边那个气场无比强大不容人忽视的红衣男子,一边忍不住心想这么说他坏话会不会倒霉。 见他偷看窗边男子,叶富贵忍不住好笑道:“老先生,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孙子,是这家茶楼的老板。他心底可好,见我摔伤了还扶我上楼请你来医治……” “哦原来是这样啊!”老大夫恍然大悟,颇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又奇道:“那你的孙子呢?我听你口音也不像是临安人啊,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还把脚扭成了这样?” 叶富贵闻言眸光一淡,想了想说:“我……我的孙子,碰到了一点麻烦的事情,现在下落不明。嗯……不对,也不是下落不明吧,反正,我也是一路找了过来,前几日刚到临安的呢。” “哎,难怪说啊,爹妈是要一辈子为孩子操心的人。我看哪,咱们做爷爷的操心完子女不算,还要为孙辈操心呢!我那孙子啊,整日不务正业的,跟着他老子一起没日没夜的瞎跑,不肯好好的继承我的医馆,实在是令人糟心。”老大夫不断的碎碎念着,跟叶富贵两人一起就“孙子该怎么教育”的问题扯了起来。“老弟,我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你孙子多大了?有没有二十?我孙儿刚刚二十呢,孙媳妇现在已经怀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生个大胖重孙出来,嘿嘿。” 谈到孙儿,窗边那位红衣男子才幽幽的朝这儿看了几眼。 叶富贵笑的有些腼腆,他不过是个阉人,连儿子都没有,谈何孙子、重孙呢?阿挽那孩子,对他来说也跟儿……跟女儿没有什么分别了。他摇摇头笑说:“没呢,我孙儿今年刚及……刚十五。” “哎哟,那你生儿子可晚啦?还是你儿子生儿子晚?”老大夫嘻嘻哈哈的与他插科打诨,趁叶富贵一个不注意,手下猛地一用力,将歪扭的筋给一把掰了回来。 叶富贵吃痛的“嘶”了一声,满头大汗的扭了扭脚踝,感激道:“真不疼了,多谢老哥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调皮?我说过让你动了吗?”老大夫怒骂了一声,一把抓住叶富贵的脚踝不让他乱扭。“伤筋动骨一百天听说过没?虽说老夫我医术高明,那你也要在床上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许下地。我这就给你开点消炎补给的药,你可不能落下,不然以后阴天下雨的容易脚疼呢。”老大夫见叶富贵没有再动了,遂走到桌边提笔耐心的写着药方。 雅间的门被“咚咚”敲了两声,叶富贵看了一眼红衣男子征求他的意见,说道:“可能是我那几个小朋友找来了。” 红衣男子“嗯”了一声,袖袍微动,雅间的大门就悄无声息的开了来。 果然,门口站着三四个哭唧唧的打扮差不多的少年,还有两个脸色阴沉穿着黑衣的男人。 “嚯!这么大阵仗?原来老弟你还是大户人家啊?”老大夫见六个人一拥而进,忍不住调侃道。 叶富贵无奈的看着银风几个满脸泪痕焦急的扑了过来上下查看他有没有事,一边回答道:“不是大户人家,只是我那孙儿怕我年纪大了一个人无聊,就给我找了几个伴儿。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小朋友,在我眼里也跟孙儿差不离了。” 余晋和简叶两人穿着同款黑衣,脸臭的能滴的下墨水来。他们两个不说武功在江湖上能跻身前列吧,也算是两个小高手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被叶富贵偷偷的从客栈溜出来自己上街寻找打探,也算是他们名声里的一块污点了! 余晋冷着脸说:“您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要不是刚刚在外头看到有人急匆匆的去请大夫,我们都不可能找到这儿来。” “就是啊叶爷爷,我们知道您心里急。但是再怎么急,对方可是烈……对方是那样的大人物,我们再怎么着也得从长计议嘛,别公子没什么事,您先急的把自己给折腾病了,那可如何是好啊。”简叶嘟囔着看老大夫摇头晃脑的写下药方,瞄了一眼问道,“怎么样大夫?我家老太爷的伤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碍,躺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我说啊,你们这么多小辈一起都看不住一个老人,他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要不是今天有好心人来请我医治,拖个几天,以他的年纪来说那可能半年都不会大好!你们可长点儿心吧。”老大夫念叨道。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多谢老大夫了,医药费多少?我立刻就结给您。”简叶笑呵呵的听着老大夫的教训,虽然说话不怎么好听,但他知道这位老大夫也是为了病人好,忙着就要身手进衣兜掏钱。 自从他们一行七个人去了羡州之后,简叶的保护就从暗中转到了明面上来,和余晋两个人一起保护叶富贵。虽然一路上也碰到过不长眼的刺客仍心未死的想要杀叶富贵灭口,不过在他和余晋还有各地暗阁同僚们的照应下,也算是无惊无险的到了羡州。 羡州是中护军的地盘,更没有什么人敢把手伸到这儿来。他们七个就在洛风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安家落户,等着叶哥哥结束了燕京的事情回羡州去团圆。 可不巧的是,燕京适逢各路使者进京,中护军兄弟们离开不得,叶挽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回燕京了。尔后更是爆发了一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康王萧羽逼宫了,在临死前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叶哥哥是女儿身,还是曾后的孩子,先帝的遗孤,当朝萧皇室的公主。与此同时也收到消息,说叶哥哥失踪了。 叶富贵直求到中护军的军营去问褚将军的副将燕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毕竟相隔千里,燕副将也知之不详,况且他的生身父亲还参与了反叛。若不是他早已和宪钧侯家断了关联,只怕也要被一起拉下水。 他们七人无法,简叶好不容易才从暗阁同僚们口中得知叶哥哥可能是被西秦的烈王抓到了西秦来,褚将军也正焦头烂额的想着对策。他们拗不过叶富贵,只得千里迢迢的出了关,一路疾行到了西秦的临安城来。 前些日子叶富贵在余晋的陪伴下在街边看到了烈王府的马车,还直言说自己感觉得到叶哥哥就在那辆马车里……他们总不可能去翻烈王府的墙把叶哥哥带出来吧?一切都只能从长计议,慢慢打听烈王府的消息。 本想着他们几人出去打探消息,叶富贵毕竟年纪大了,就让他留在客栈里的。谁知道一个不查,竟然让他自己跑了出来,还扭伤了脚……要是被叶哥哥知道了,少不得要好好敲打他们一番了。简叶扭捏的心道。 那老大夫看他神游太虚的模样,摆摆手,指了指后方说道:“不用付医药费了,那边那个公子已经付过了。” 几人先前都被担心叶富贵的紧张冲昏了头脑,现在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袭耀眼夺目的红衣,懒洋洋的斜靠在窗口,也没有看他们,只专注的盯着窗外的大街。不经意的被微风吹拂过的发丝几缕飘扬在胸前,红黑相应,可谓惊鸿一瞥。 只是他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多谢这位公子。只是……我们是不是在大燕见过面?”余晋率先问道。他好像猜到了是谁,不过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西秦?难道也是冲着公子来的? 红衣男子微微侧过头,嘴角微掀:“燕京花家,花无渐。” 银风几个眨了眨眼,他们好歹也在燕京居住了半年左右,就算没有见过花无渐本人,也是听过他的大名的。那可是公子的好友,燕京首富,富埒陶白的花家掌家人呀!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还机缘巧合的让他救了自家老太爷! 余晋揖手道:“多谢花公子。”他很想问花无渐为什么会在这里,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富甲天下的人物,喜欢到哪里去是人家的自由,做生意做到西秦来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花无渐也是自家老太爷的救命恩人,问东问西的怎么都不太礼貌。 花无渐微微颔首,想了想说:“既然你们来了,我就先走了。”他身形颀长,比余晋还要高一些,脚上那双红缎锦靴踩过脚下的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见武功之高。经过众人身边时,所带来的无形的压迫感更是让每个人心头都狠狠震慑,心中暗忖即使身为商贾,这位花公子好像也不是会令人小看的人物。 许是在场所有人都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庆幸他们之间不是敌人,简叶的眉头狠狠跳了跳。 那老大夫看着他越发的朝自己走进,心头一哆嗦,突然开口问道:“诶,这气势,这吓人,我倒是前些日子也差点经历了一场生死险境呢!” 花无渐的脚步微顿,侧过身来,一双眸子波澜无惊的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心中更是一抖,他只是想跟那个瘸腿的老弟继续聊个天呀,这位大爷为什么也要凑热闹的一起留下? 叶富贵知道花无渐是叶挽的朋友,心中倒没有过多的害怕。只是温声笑道:“没关系的老哥,这位公子是个好人。”他相信阿挽的眼光,不会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交朋友的。“你前些日子,经历了什么生死险境?” 老大夫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无视了花无渐投来的目光,缓缓道:“刚刚听楼下几个说你在打听烈王府的事,我倒是前些日子险些在烈王府手下死了一遭呀。哎,还不是城里莫名其妙来了个什么司马府,跟烈王府的元二公子有了冲突。” 他提到司马府,还在收拾药房的余晋浑身一震,手中药方飘飘然的落下,顺着桌角滑到了地方。“你说……司马府?哪家司马府?” 其余几人奇怪的看着神情陡然变色的余晋,他们当初隐隐约约记得余晋大哥会卖身为奴是因为家中被奸人所害,还和公子达成了什么共识。不过具体到底是什么事却从来都没有听余晋说过,眼下看他这副模样,难道是和那个司马府有什么渊源? 老大夫摸摸下巴说:“嗯……好像从大燕搬来的司马府吧,具体是谁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司马府有位公子,觊觎了烈王府元二公子身边的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结果被那姑娘插瞎了一只眼。我呢……哎,我也算是倒霉,正好被人找去医治那位司马公子的伤势,结果呀,差点被元二公子吓得屁滚尿流!”他夸张的说,还时不时的偷瞄旁边面无表情的花无渐。 老大夫咽了口口水继续道:“那位元二公子,一直都是咱们临安城的风云人物。心术手段都不是常人可比的……我在临安城生活了几十年,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元二公子。啧啧啧,那气势,那压迫感,活脱脱就是个笑面虎啊!” “诶,你不要说元二公子,你刚刚说司马公子被一位姑娘插瞎了眼睛?”简叶急切的开口问道,“是位什么样的姑娘?” 老大夫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说:“你让我慢慢的说才能说完嘛!元二公子那天暴怒之下……其实我也看不出他是不是暴怒,但是应该是挺生气的。他在盛怒之下,我就倒霉了,让我亲自去割了司马公子的命根子,啧啧啧……我还是第一次做那种事情……” “哎呀你不要说你自己了,快说说那位姑娘呀!”简叶急道。情急之下插瞎了司马公子的眼睛,怎么看都很像是公子的手笔。 其余众人也是神情殷切的看着他,老大夫这下知道自己的经历其实并不怎么惹人关心了。他受伤的嘟囔了两句,努力回想着继续说道:“行行行,那位姑娘啊……老夫活了快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般若天神下凡的女子,不光是说相貌,还有那个气度,说真的,老夫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般淡然如秋水,清冷似寒潭,同时又透着那么一丁点诱惑狡猾的女子。咳咳,当然,老夫没有觊觎那姑娘美貌的意思,你们不要误会啊……要不是她在旁撺掇,想必那位元二公子也不会正大光明的做这般狠辣的事情。要知道,司马府怎么说也是朝廷三品大员,元二公子这么对他家的公子,对自己可是半点好处也无啊。” 他一个人说的起劲,却没有注意到雅间这几个人的神情都变得陡然欢快激动起来。 “是她是她,肯定是她!那就是叶哥哥!”简叶欢脱的喊道。 余晋也松了口气,知道叶挽的下落就好。不过……她竟然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下,都没忘了和自己的约定,先行给司马府添了这么大一个堵。 银风银林几个跟着简叶一起欢快的手舞足蹈着,叶富贵幽幽的叹了口气。知道阿挽无事就好,可同时阿挽的确是身陷烈王府,他们要怎么做才能将阿挽救出来呢? 没有人注意到,雅间的一方空空的,已经没有了那红衣如火的男子的身影。 ☆、第249章 没有耐心 次日一大早,叶挽就被小白嗷呜嗷呜的鬼叫声吵醒,天边恰恰泛起了鱼肚白。 今日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带着闷热,似乎是梅雨季节即将到来的预兆。 去寺中参拜上香须得穿着素雅端庄,是以即使是这般炎热的夏季,也须得注意仪容仪表。在哑丫头的帮助下,叶挽难得的套上一身藕色瓒珠袄裙,腰佩白玉环,加上素净的单螺发髻之间只簪着一根通体几乎透明的紫玉簪,比起平日白衣蹁跹的潇洒模样多了几分庄重。 烈王府车架宽敞明亮,四面透风,能容好几人在其中坐着。烈王妃本人又是没什么架子的人,是以一行四人竟同车而坐。烈王妃显然很满意叶挽这副打扮,一路上都在夸赞她端庄大方,笑的是合不拢嘴。气的元灿几乎都要以为叶挽才是烈王妃的亲闺女,而她是捡来的了。 元灿今日没有穿艳色服饰,只一身干净简单的鹅黄夹丝襦裙,梳了个双环髻,坐在同样素淡着淡绿襦裙的司马晴的旁边,两人倒像是一对丫鬟。 司马晴气的暗地里绞碎了自己的帕子。明明听郡主说今日是为相看她而来,怎的现在倒像是成了叶挽的陪衬? 那日的事情虽在元大哥哥的插手之下翻了篇去,可她还是被父亲责骂的连跪了三日的祠堂。天知道,难道是她想让哥哥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吗?她也是受害者,她也差点糟了元炯和叶挽的毒手呀! 一直到三日之后父亲与元大哥哥达成了共识,将自己嫁进烈王府去做元大哥哥的妾室才放她出来。可母亲看到她就又爱又恨的模样实在是让她心里难受的紧,不禁暗忖:现在哥哥才是那个拖后腿拖油瓶的,全家的希望都系在她的身上,难道不应该更加宝贝宝贝她吗?只要她助元大哥哥夺了烈王府世子之位,日后烈王荣登大宝,元煜那可就是太子,她也会从一个贵妾摇身一变成为宫妃,她还是跟远在大燕的叶云霏身份相当的。爹娘如今难道不应该多拍拍她的马屁么? 司马晴内心虽是煎熬,不过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元大哥哥……不,煜哥哥说了,烈王妃规矩森严,光他同意还不行,还要请烈王妃过过目。她只要今日能够抓住烈王妃的心,日后一切都好说。 想到这儿,她看向叶挽的目光也平淡了几分。叶挽再讨烈王妃的欢心,那也只是元炯的玩物罢了,跟她的身份是不一样的,没有必要因为叶挽的得罪了烈王妃。 她眸光微转,笑着对烈王妃道:“晴儿久仰王妃贤名在外,今日能有幸一见,真是晴儿之福。” 烈王妃温声笑道:“司马小姐客气了,我常年久居烈王府,不常在外露面,当不得什么贤名。说起来,你与灿儿倒是有缘,听闻司马府刚入临安没多久,灿儿这般娇纵放肆的性子,你们竟也能打成一片。”元煜突然来跟她说自己想纳个妾室的时候,烈王妃有点惊讶,虽知道儿子也这般年纪了,除了当年安排的通房丫头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不近女色。他与炯儿一般,都秉承父言,处处以烈王的意思为先,遂两人可以说是雄心壮志,壮志未酬,不立家府,所以两个儿子二十多的年纪了都还没有成婚。 可是烈王妃又急不得,因两个儿子跟他们爹一样都是犟驴一般的脾气。烈王也不甚在意,扬言爱成亲就成亲,不爱成亲就随便他们去,是以烈王妃到现在都没半个儿媳妇在。 初初见到二儿子带着叶挽来的时候可把她给高兴坏了,不……应该说她现在也还是高兴坏了。她不管叶挽是个什么身份,毕竟烈王府已经到了如今这般的高度和地位了,也不必去担心什么劳什子的门当户对,祈求女方的娘家能帮衬什么,只要儿子喜欢就好了。不过这姑娘好像对自家儿子就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烈王妃打定了主意要多在叶挽勉强帮儿子刷一下好感度。 只是二儿子的事情还没成,大儿子又急吼吼的回来说要纳个妾。烈王妃高兴之余,也没有丧失理智,还是决定先考察考察两位姑娘的人品,毕竟做妾的不求德才兼备,也要求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嘛! 这个司马晴,说是灿儿先认识的朋友,煜儿跟炯儿一起去司马府拜访庆贺乔迁之喜的时候认识的,温柔可人。现在看来,模样的确不差,年龄也与煜儿相配,再看看性子差不多就能将事情定下来了。 即使纳妾不用行大礼,也是烈王府的一桩喜事。烈王府许久都没有喜事发生了。烈王妃心想。 元灿一把挽住司马晴的胳膊,娇嗔道:“母妃,我哪里就娇纵放肆啦?我要真这样,晴姐姐也不会跟我成为好朋友啦。”她虽大大咧咧的挽着司马晴,心中却暗暗不屑。要不是哥哥急于将司马府收归旗下,她才不会这么上赶着被哥哥赶过来帮助司马晴呢。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当日她跑去向哥哥求助之后,司马晴还将责任全部都推到她的头上,说这一切都是她的主意。 呸!要不是司马晴自己私心甚重,又怎么会听了她两句就眼巴巴的自己去忽悠司马孝?司马孝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司马晴贪心,想要与大哥二哥交好。如今司马晴还要进烈王府做大哥的妾室,即使是妾室,也让她觉得恶心的不行! “是啊,郡主妹妹活泼可爱,热情大方,晴儿倒是觉得她半点都与娇纵搭不上边呢。”司马晴笑嘻嘻的拍了拍元灿的手。 两人笑作一团的模样倒的确像是感情甚笃的好姐妹。 叶挽心知这二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由高挑起了眉。听她二人一唱一和的与烈王妃搭讪,出城的路途好像也不是这么无聊了。 因着此行没有男丁随行,在元炯的再三要求之下,烈王妃带足了侍卫人马。不光是担心遇到什么危险,同样还担心叶挽被人劫走,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连元秋也一同在列。 马车从平坦的官道转而走向颠颠簸簸的山路小道,车内除了身有功夫的元灿之外,连叶挽都被颠的有些七荤八素。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半点抵抗力都没有的晕车感觉了。 元灿看着烈王妃脸色难看的样子,不由娇声骂道:“这喊着修山路都喊了好几年了,怎的还没有好好修葺?这两年朝廷啊烈王府啊捐给寺里的香油钱难道还少吗?” “行了灿儿,说你娇纵你还不承认,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烈王妃嗔骂了一句,“一会儿到了佛门清净地,你少给我嘴贫,听见了吗?” 元灿撇了撇嘴,嘟囔了两句。 马车悠悠转停,周围多了不少人声。照烈王妃所说,再过几天就是西秦的花灯节,不少贵妇千金都会趁着节前来寺中上香,不光是静安寺,还有临安城周边各处大小寺庙,都是百姓们的好去处。因着静安寺是皇寺,所以前来此处的人会多一些,烈王妃带着郡主和司马府家的小姐来此也不会显得太过惹眼。 “参见烈王妃!”“参见烈王妃!” 车夫将马车直接驾进了寺中,立即有眼尖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了烈王府的马车,没等烈王妃下车就一个个拥上前来,恭声稽首相迎。 可见烈王府在临安权贵们心目中的地位一斑。 烈王妃在丫鬟仆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元灿紧跟其后,司马晴瞪了叶挽一眼也忙不迭的出了车去。这是跟在烈王妃身边露脸的大好机会,可不能让叶挽抢了先去。 叶挽无奈的笑了笑,走在最后一个。 众人只见王妃之后跳出一个活泼明媚的郡主,郡主身后还紧跟着一位面生的姑娘,不由好奇。更奇的是,脸生的姑娘不止一位,走在最后的那位穿着藕色袄裙的姑娘更是淡若清莲冷如寒蝉,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容人忽视的气质,一下子衬的前面两位姑娘黯淡无光起来。烈王府今日这是什么了,开大会么? “诸位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此也不过是敢在花灯节前出来凑个热闹罢了。你们自便,不必拘束,若是因为我的关系打扰了各位进香的佛心雅兴,倒是琳琅的不是了。”烈王妃亲切的自称闺名,惹来不少贵妇千金的好感。 不管在朝堂之上的烈王如何,烈王妃还是这般平易近人的温柔和蔼模样啊。 有好事之人先声问道:“王妃往年花灯节前都不见出来进香的,怎的今日有此兴致出门?出否也要赶着花灯节,为郡主求一段好姻缘呢。” “是啊,郡主及笄也一年多了,可急坏了我们这帮婶婶婆婆们,烈王府是不是今年有好事将近呀?”贵妇们嘻嘻哈哈的嫣唇轻笑道,是不是拿暧昧的目光瞥向元灿。不过更多的是借着看元灿的机会,看看最后面那位气质出众的姑娘,也不知是何门何家?若是合适,倒也可以交往一二,看看有没有机会为家中儿子谋个姻缘? 也有不以为然的,纵然那姑娘长相赏心悦目,可周身平白无故的多了几分肃杀冷意,看似清淡如水,实则好不好相处还是两回事。 烈王妃大方的承认道:“是啊,各位也都知道我两儿一女如今都是孤家寡人的,倒是急煞了我这个做娘的。这不,趁着机会来上柱香,带灿儿来听空禅大师讲讲法,看看有没有天可怜见儿的将他们三个收了去呢。”她说的风趣,惹来更多人的好感。 众人纷纷心道,烈王府的三位公子千金要说无人问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整个西秦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想要成为烈王府的亲家呢。还不是因为烈王和烈王妃还有那两位公子的要求高? 只是想归这么想,说却不能这么说,众人只得胡咧咧着将话题打混过去,谁也不敢揪着烈王妃细问,抓着她的衣襟摇晃着说:“我愿意娶郡主啊!你倒是把郡主嫁给我呀!”这样的话来。 “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我记得空禅大师讲法的时辰也差不多快到了,不如一同前去禅院正厅,共同清心理性如何?”烈王妃诚挚的邀请道。 有不少愿在王妃面前刷刷脸的自然是乐于前往,也有不少当真耐不下那个性子在禅院空坐上两个时辰的,比如叶挽。 叶挽望着烈王妃的脸诚恳道:“王妃娘娘,叶挽实在对佛法没有什么高明的远见,不若我就在寺中随意逛逛等你们可好?” ☆、第250章 请你不要到处抠抠 虽烈王妃心中可惜,但到底叶挽也不是烈王府的人,她只得点头无奈道:“你小心着些,静安寺寺大弯绕,有不少德高望重的师傅,可当心不要冲撞了寺中贵僧。烈王府在客院中留有禅房,你若是玩累了,可去休息休息。” 叶挽屈了屈膝以示对烈王妃的感谢,随即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这里。她耐心虽好,从前出任务事可以一动不动的在草丛里埋伏好几个小时,甚至蚊虫叮咬蛇鼠近身也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但是她偏偏最受不了这般坐在蒲团之上听什么高僧讲法,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的痛快。 见叶挽跑走,司马晴难以按捺心中艳羡。可是她要在烈王妃的面前好好表现,自然是不可能像叶挽一样不管不顾的扭头就跑的。 元灿嗫嚅着看了一眼叶挽,满含期盼的看向烈王妃,撒娇道:“母妃……”要她静坐两个时辰当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呀!她想了想悄声道:“叶挽心思狡猾,要是跑了父王少不得要怪罪于您,我去帮您看着她!”说罢也不等烈王妃同意,就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扭头飞奔出去。 烈王妃无奈的摇摇头,看向司马晴道:“司马小姐是否也要陪灿儿一同出去逛逛?” “不,我自幼喜好佛法,今日能陪伴王妃听法是晴儿之幸,晴儿岂敢推脱?”司马晴连连摇头。如果能获得烈王妃的认同,就算两个时辰无聊致死她也认了! 禅院的外头,叶挽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她能感觉得到暗中有不少眼睛都在默默的盯着她。以元炯小心谨慎的性子,自是不可能放任她就这么一个人跑出来跟烈王妃一起在外面上香的。元秋也不是为保护烈王妃而一同跟来,而是为了监视她。 叶挽没走几步,就察觉背后好像还有另一个粗神经的人在跟着自己,想也知道是元灿。只是她不确定自己半途溜出来是想要干什么,所以铁了心的要盯梢她。 叶挽好笑的与几位赶往禅院的千金小姐擦身而过。甩不掉元秋就算了,要是连元灿这样的黄毛丫头都甩不掉,那她就不用混了,即使哪天身上的软骨散之毒解了,她大概也没那个脸皮继续在军营里那些龟儿子们面前嚣张了。 元灿虽练过武学,有些身手,不过都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堪大用。盯梢的手法更是烂的出奇,脚步粗重,杂乱无章,几乎是恨不得告诉前面的人后面有人在跟踪你。 即使不用回头,叶挽也能清晰的辨别出她的方位。 元灿满脸郁闷的跟在叶挽的身后,她本来是想看看这个贱人半途跑出来是想要干什么的,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母妃的阴谋诡计。现在看看她好像完全是在瞎转,只怕连自己走到了静安寺的哪里都不知道,她当真是在毫无目的的瞎转悠么? 不过元灿不敢掉以轻心,即使知道了叶挽此时跟常人无异,身手尽无,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叶挽这个贱人心性狡猾又歹毒,稍不留意就会被她找到可乘之机。那日在司马府,她如果不将大门锁上,而是在暗中盯着司马孝与叶挽成其好事,那么以她的身后来说,就算叶挽想要伤害司马孝,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哪至于弄得如今这般田地,她还要听大哥的话提溜提溜那个同为贱人的司马晴? 越想到这儿元灿就越生气,跟踪的同时忍不住一跺脚。可当她再一次在人群中搜索叶挽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清隽的身形已经消无声息的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诶?人呢!”元灿大惊。叶挽如今这副废物的模样还能被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难道叶挽这个人身上当真有什么迷障不成?! 前头,叶挽安静的蹲在一处铜钟的背面,看着元灿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急的原地打转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她微抬起头,对着暗处盯着她的元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在元灿离开之后大大方方的拉过一个小沙弥,询问他烈王府客院的位置,大摇大摆的朝着小沙弥所指的方向而去。 元秋隐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楚神情,不过也没有出声提醒元灿。他只认元炯一人为主,只要叶挽不偷偷摸摸的溜走,那她想怎么耍完郡主都不关他的事。想着,元秋纵身一跃,在树丛之间穿梭着朝着叶挽离开的方向飘去。 静安寺虽是国寺,却也是佛门清净之地,没有太过张扬的装潢和雕砌。一切都显得端庄肃静又简洁大方,后头供各位权贵之客暂住的客院也是如此。 天气从早上开始就显得闷热又阴沉,眼下更是又黄又黑,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令人的心情都不甚好了。 叶挽大喇喇的推开客院的厢房,也不关门,安静的从书架上取过一本书来坐在窗棂之下,就着阴沉的天色悠悠品读。好像只是因为不想跟着烈王妃一起听佛讲经所以闲着在这里打发时间的样子。 她看书看的很认真,从第一页慢慢翻起,还时不时的用手指在书本上划拉着什么,像是在仔细研读书中每字每句。 元秋静静的站在树梢上,从他的位置能很清楚的从窗外看到叶挽的身形。她就像是一株多变的花,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模样。有时冷静,有时嚣张,有时狡猾,有时就像现在这样,安静的仿佛一副画。 好像没有人能看得透她,至少以他的脑子来说就不能。那日她明明无半点还手之力,明知道会有危险,却还是毅然决然的答应了郡主的要求,被拉到那个废弃的园子中。面对司马孝那样淫邪可怕的脸,还能淡然若斯,冷静的将手里的筷子插进司马孝的眼睛里。虽然同时还有她的同伴出现救了她,但是在元秋的角度来看,这样果决胆大的女子,只怕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了。 面具下的脸陷入了沉思,这样优秀的女子,难怪公子也会别样瞩目了。 也不知叶挽看书看了多久,元秋木木然的站在树梢上,只觉得天色越发的阴沉,眼见着就快要下大雨了。叶挽仍是浑然不知的紧盯着手里的书册,仿佛看的入迷。 她不动,元秋自然也不会动,毕竟一切任务是以紧盯叶挽为先。 紧接着,阴沉沉的天空闪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惊雷之声。 大雨将下未下,天色难看非常。 元秋想了想,开口喊道:“叶姑娘,要下大雨了。是否要回大殿去与王妃在一处?”这个天气,只怕今日上香是上不成的了。夏季多梅雨,天气这么差,王妃应当会想着直接回府去才是。 叶挽头也不抬的回道:“我知道了,再等我一会儿呢,马上就要看完了。” 元秋默默地闭上嘴,等待着叶挽将那书册的最后一页翻完,将那本薄薄的书重新放回书架之上。 “哎,都一个多时辰了啊。”叶挽伸了个懒腰,浑然不觉的迈步走出房门。她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本紧紧夹在书架上毫不起眼的书,拍了拍似乎是因为坐在窗前而弄脏了的衣裙。“走吧。”她说。 叶挽在明,元秋在暗,趁着还未下雨,两人连忙向前方的大殿赶去。 空荡荡的客院里,那扇没有关紧的门被呼啸的妖风吹了开来,摇摇摆摆的碰到了门框上,发出了“咔”的声响。 屋内,一根修长的手指顺着书架划了过去,堪堪停留在一本明显灰尘与其他书册不同的书籍之上。 手指一顿,抵着书顶将书从书架上抠了出来,目光落到封面上那大大方方“千字文”三个字上,不由发出一阵轻笑。 手指的主人大手轻展,翻开书的第一页,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往后再翻两页,才发现有个字被抠了,来人想了想,是“克念作圣”中的“念”字被叶挽抠了。再往后翻,结合着上下文,发现另外有“安”“好”“勿”三个字也在这本书中失去了踪迹。 念、安、好、勿。 安好,勿念。 再往后,整本书就像是被蝗虫侵袭了一样破烂不堪,不仔细看的话还会当书是生了虫坏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叶挽这次没有抠字,而是小心翼翼的抠出了一条又一条的细线,将书的最后一页整个抠出了个复杂的花纹,就像是一幅画一般。 不过这倒不是画,而是地图。每一笔线条,每一个原点,就昭示着自己不平凡的身份。这是一张烈王府的地图。 来人不由发出一阵无奈又愉悦的笑声。 即使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也能安守己心,不紧张不害怕不焦躁,保持一颗谨慎细腻的心,用自己的手段和方法来安安静静的寻求出路和等待救援。 如此狡黠聪慧又机智万分的女子,自己何其有幸能够得到她的青睐垂慕呢。 大手的主人望了一眼那少了一册书籍的书架,将那本破烂不堪的《千字文》收进怀中衣袋里,转身离开了厢房。 窗棂之前,满地飘散的白纸屑,在狂风的吹拂下无端在房里打起了转儿,形成一圈又一圈可爱又调皮的风卷。 寺中,叶挽慢条斯理的往禅院的方向走去。 阴沉沉的天气只是在打了几个雷之后又寂静无声下来,好似刚刚不过是打两个雷玩玩吓吓你们的。 饶是如此,寺中也少了将近一半的人。皆是赶在下大雨之前回家的。 叶挽顺着人潮出来的方向找到了禅院,还没走进去便能听得到其中佛光汇鼎的空禅大师咿咿呀呀的讲经之声,即使天气恶劣,也丝毫影响不了大师向众生阐述佛法。 殿内仍旧坐着不少人,烈王妃和元灿司马晴赫然在其列。烈王妃并没有因为自己王妃的身份就与众不同的坐着,而是跪着与大家都相同的锦布蒲团,甚至没有因为叶挽走进殿内而睁开眼睛。以外人的眼光看来,确实是一位潜心颂佛的好信徒。 元灿就没这么多讲究了,竖着耳朵辅一见到叶挽就狠狠剜的了她一眼。叶挽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寻了个角落安静的位置盘膝坐下,安静闭目养神。 她的动作惹来了不少仍留在殿中的信徒的瞩目,目中所含有惊疑有鄙视,好像在责怪她为何动作这般粗鲁。 元灿趁着烈王妃不注意幽幽的靠近,在叶挽身边跪定,低声质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怎么一眨眼就找不到你了?” ☆、第251章 老朋友 “你去哪儿了?”元灿低声质问道。 身边那盘膝而坐毫无形象可言的女子,明明是特别粗鲁无礼的情态,在她做起来却又透着一股让人觉得舒适万分的潇洒随意。 叶挽轻描淡写的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去哪里需要向郡主汇报吗?还是郡主是怕我跑了。” 元灿咬牙切齿道:“叶挽,你不要太嚣张。虽然父王和二哥现在不动你,但你不会永远是这副安然无恙的模样,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不过就是一头被圈在猪圈里嗷嗷待宰的猪罢了!届时本郡主必将食你肉寝你皮,将你狠狠的踩在脚下跺成肉泥!” “郡主居然还见过猪?真是让我感到惊讶。”叶挽没什么诚意的笑道,想了想转而问道,“我能不能问问郡主,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除却元灿第一次入燕京的时候在淬玉阁,她懒得伺候元灿让她自便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地方得罪过她。 怎么元灿整日的就一副自己好像是谋过她的财害过她的命的样子,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以泄心头只恨的模样。 元灿翻了个白眼,认真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的存在,即是原罪!” “……”叶挽撇过头去不想再理这个奇怪的大小姐,转而百无聊赖地将目光投向殿中其余仍在认真听空禅大师讲经的贵妇千金们,皆围坐在烈王妃的身边,虔诚又专心。也不知她们到底是真的对大师讲的经心存疑惑和深思,还只是为了与烈王妃拉近距离,同为关系亲近的信徒。 大师稳如泰山的闭目诵经,似乎山崩于前也不会有任何惊慌失措的神色。从他口中蹦出那一句句天生流淌着檀香味的经文,在这黑沉的天气下尤其显得低调古朴又带着数千年来文明的悠远。 外头的天色更加阴沉了,呼啸的狂风将禅院内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平地带起一阵又一阵叶子的漩涡。 看这天气,是即将要下大雨了。叶挽想。 已经有些许坐不住的想要趁着大雨之前赶回府中,殿中又弥漫起一股心浮气躁的味道来。 烈王妃仍专注的闭目虔心听讲,身边丫鬟低声询问道:“王妃,看这天气似乎是要下大雨了,咱们要不要早些回府去,也免得淋在路上。”只是话音刚落,她就被烈王妃悠悠睁开的眼睛斜了一斜,顿时噤声。 烈王妃不走,其他人也不敢提出先行。倒不是因为不敢走或是不能走,而是这一走,先前那副装作虔心修佛认真听诵的模样就要在烈王妃的面前崩盘了。 妖风呜呜吼叫着将大殿的窗棂吹得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外头的天气又黄又灰像是冬日的傍晚,紧接着远处的天边闪了一闪,伴随着一记沉闷的轰隆声,像是突如其来的鼓点一样击打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 空禅大师听见雷声诵经之声微顿,慈笑道:“今日天气恶劣,诸位要不要先行回府,改日我们再继续今日之课。”虽说天气与理经并不冲突,对他们僧人来说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是一如既往的虔心修佛,但到底对这些贵妇们还是有影响的。 众人犹豫了片刻,皆目光灼灼的看向烈王妃,期待着她说今日就到底为止的话。只是不如愿的是,没等烈王妃开口,外头又是一记闷雷。 这次却不是干打雷不下雨了,那大雨瓢泼,不用任何指示就毫无预兆的从天顶泄了下来,像是雨师雷神在云上戳了个窟窿,不要钱似的端着一盆盆的水往下浇。 烈王妃听见雨声,无奈道:“看来倒是晚了。” 随着倾盆而下的大雨,院外发出了嘈杂的僧人赶着躲雨的声响,寺内古钟敲出“铜铜”的声响,预示着今日的起经颂佛的截止。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好在静安寺寺大,又是皇寺,寺中常备多间客院厢房,若是今日雨势不减,山路泥泞难走,只怕她们是要宿在这里了。 正想着,禅院院门处传来了几声惊慌失措的娇呼。殿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男二女三人正在院中手忙脚乱的往他们这个殿内跑,大雨滂沱淋湿了三人,显得十分狼狈。 “都怪你都怪你!说什么偷偷摸摸跟着世子爷出来诵什么经,拜什么佛的,连下人也不带一个,现在好了!你说咱们要怎么回去?”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女声娇喝道。 “怎么就怪我了?我提议来静安寺你不也是双手双脚赞同的,况且又不是我让老天爷下大雨的,你把责任全都推到我的头上来合适吗?”另一位模样狼狈的女声回嘴道。 两人声音都有些许尖利刺耳,在这安静的佛堂里怎么听都觉得不合时宜。不少贵妇们心中都有些许不耐烦,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胆敢在这里,在烈王妃的面前放肆? 有个男声慢条斯理的与二人说话道:“行了你们两个,世子爷不怪你们,啊。乖一点,不要吵到各位夫人们。”这位公子提到殿内他人,倒是让诸位夫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不过他说是世子?难道是西秦哪位闲散王爷家的世子爷? 他一出声,叶挽顿时乐了,循声望去。 嚯,还不止是一个熟人,三个都是老熟人啊。 烈王妃身边的女官开口对形状狼狈的三人道:“王妃面前,休得放肆。若三位是为听空禅大师讲经而来,请噤声自行落座,若是三位只为避雨,还请挪步后院客房,不要打扰了王妃和诸位夫人们的虔心。” 那两名女子听了女官的话心里稍有不快,但是也听说过西秦烈王的名头,不敢在王妃面前放肆。她二人止住声息,求助似的看向身边男子。男子却没有看她们,而是在殿中扫了一眼,看到角落里懒散的坐着一个与大殿内其他人都不怎么合拍的藕色袄裙女子时眼中流过一丝讶异,他微微勾起嘴角,对着烈王妃道:“原来是烈王妃在此,未能及时拜会是在下的不是。早前与烈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如今闻及王妃慧名,实在是觉得百闻不如一见。” 在西秦见过烈王的人数不胜数,烈王妃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便继续闭目养神没有再理会来人。 司马晴本来想为了讨好烈王妃开口训斥一下那两个不懂规矩的女子,见烈王妃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得悻悻作罢。狐假虎威的机会不是常有的,让她有些心痒难耐。 倒是叶挽身边的元灿,恰逢时机的疑惑开口道:“诶?本郡主怎么见你有些眼熟?” 她一开口,顿时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包括她身边没什么形象盘膝而坐的叶挽,没等众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来,那男子身边两个女子率先开口道:“我怎么看那个姑娘也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好好的避着雨,顿时变成了一场认亲大会。 男子笑着对元灿揖手道:“郡主好眼力,确实在半年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彼时你还跟在烈王身边,能认出在下实在是难得。” 元灿绞尽脑汁的想了想,此人虽是眼熟,但是好像从来没有过交流。半年之前,那岂不是在大燕的时候?她侧过头问叶挽道:“你认识他吗?” “唔,算是认识吧。”叶挽好心情的答道。“这位是齐王家的世子,萧逢。在宫宴时郡主应该见过他吧。” “正是在下。”萧逢说。他今日听说烈王妃带着火荣郡主一同在静安寺上香,才会前来装作一副“偶遇”的模样,没有想到同时还在这里看见了叶挽。说到叶挽这个人,明明是个老是搅和他好事的混小子,却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变成了大燕皇室的萧晚公主,按辈分来说他还要喊她一声“妹妹”……萧逢眼神微闪,他今日前来别有目的,碰上叶挽这根搅屎棍,也不知是好是坏。 元灿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大燕齐王家的萧世子啊。真是巧,萧世子怎会来临安城,还碰巧来了静安寺?”她知道齐王是自己父王的人,是以对待萧逢还是带着几分和颜悦色。更何况,早就听闻萧世子跟叶挽中间有什么仇怨似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元灿愿意交所有跟叶挽不对付的朋友。 一听来人是大燕皇室中人,殿内众人的眸光也变了。虽是敌国,但到底是敌国的皇室,不是他们这些小官小吏可以随便厌弃的。烈王妃睁开眼,惊讶道:“原来是大燕齐王世子。” “见过烈王妃。”萧逢又适时的请安,解释说。“其实是萧某顽皮,适时家中又发生了一些事,遂想着到处游山玩水散散心。正巧久闻西秦风光,所以没有打招呼就自己来了,还望王妃和郡主不要见怪。” 正逢此时,萧逢身后那两个女子突然指着元灿背后的叶挽惊声叫道:“姐姐,是他!” 另一女子闻言愣了片刻,仔细端详了叶挽半晌,也顿时变了脸色:“是、是你,叶挽!” 叶挽原本还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闻声无奈的头疼起来。 见她不说话,那两名女子咬牙切齿的说:“叶挽,你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现身!” 叶挽心道:这里是西秦的地盘,更何况是你们主动找上我来的,怎么就是我在你们面前现身了?她没什么形象的摸摸鼻子,咳道:“二姐,四妹,好久不见了啊。” 先前莽撞的跑进来躲雨的正是当初因为叶骁的事件被流放了的叶云雯和叶云雪姐妹二人。她们眼下虽是成了落汤鸡,狼狈的不行,却还是能透过那重叠的层层水雾看到她们身上掩盖也掩盖不住的风尘味道。 萧逢却是一愣,他不过是随手从楼子里捞出来的一对玩意儿,竟然还是叶挽的姐妹?这当真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睨了一眼止不住的好奇像这儿观望的贵妇千金们,烈王妃心知许是要牵扯到什么麻烦的事情来,不由给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会意,对众人道:“今日天候如此之差,想必这雨一时半会儿也是停不下来的了。诸位夫人不如去客院休憩,以待放晴。”竟然是为了不让她们听八卦,直接赶人了。 不过众人也知道这是人家的事情,即使心中再好奇这里是一副怎样乱七八糟的关系,也只得在身边下人的搀扶下撑着伞顶着大雨先行前往后院。 空禅大师靡靡道了一声佛号,也翩然离去。 殿中一下子就只留下了面色各自古怪的几人。 ☆、第252章 他来了 即使知道萧逢身为齐王世子,身份与元煜元炯相当,但是看到他在佛门清净之地还带着两个掩盖不住风尘味儿的女子前来还是让元灿不由觉得一阵一阵的鄙夷。 脑子多有问题的人才会把花姐儿带到寺里来?即使元灿不想对萧逢有所敌意,还是忍不住瞥过眼去并不想看那三人,好像看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似的。 殿内人都走了,叶挽同样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她想了想歪头道:“要不我也去客院里候着好了,横竖这儿也没我什么事。” 话音刚落,却听叶云雪厉声喝道:“什么叫没你什么事?你不许走!你必须给我们好好解释解释以前的事,给我们一个交代!”她们虽被流放至陇西边境,途中被沿途押送的官兵玷污清白,马氏懦弱,见不得女儿污了清白,一头栽死在石墩子上。为了自保,叶云雯和叶云雪不得不委身于人,进了边境一座小城的花楼。 陇西边境的小城消息闭塞,楼子却是很好的消息渠道,她们不光听说大姐叶云霏入宫做了陛下的宫妃,那个害得叶家三房这般一败涂地的叶挽也摇身一变,成了大燕皇室的萧晚公主。同是姓叶的,她们却要在楼子里迎来送往各种肥头大耳的乡绅和假装斯文的败类们。 一朝跌入尘埃,就有云泥之别。 叶挽心中虽同情两人遭遇,不过说到底他们会落得如今这番田地都是因为叶骁自己找死。若他不是心中贪念过盛,想要超越二房叶驰,勾结萧羽的话,也不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他的妻女也不会因为“罪人”的身份任人欺凌。 更何况叶云雯和叶云雪也不是什么良善的货色,当年欺负叶挽的叶家子女中蹦跶的最欢的可就是她们两个。还蠢不能已的想要陷害叶挽,在云州落得个心肠歹毒的名声。 只能说,你得到的每一滴回报都与当初的付出脱不了干系。 叶挽摇摇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需要向你们交代的。叶府已经分家,说的好听一些我愿喊你们一声二姐四妹,说的难听一些,你们跟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对外来说,她还是大燕公主,生父生母都跟叶家没有渊源,叶家这两女儿是想不开要碰瓷碰到她的头上来? 叶云雯比叶挽年纪还要大一些,原本心思就比叶云雪深。如今经历颇多褪去了稚嫩与青涩,更显得成熟有韵起来。她说:“你瞒的过别人,瞒不过我。若却州的事情不是你亲手操办的,又怎么可能恰好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逼着叶家分家?原本整个叶家大房二房都是要跟着我们陪葬的,因为你的自私自利,舍弃了我三房一家,叶挽,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萧逢适时的就想到了当初轰动一时的却州私造军火案来。父王还跟他说过背后必定是萧羽主使,只是有北汉人的帮衬,萧羽手脚干净,并没有露出什么把柄,暗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时他还笑了却州知府和那个姓叶的商人,贪心有余手段不足,成了萧羽的替死鬼。原来这两个姑娘竟然是那个商人之女,还是叶挽的亲姐妹么? 叶挽简直要被她的“陪葬论”给气乐了,怪不得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厚脸皮的呢。她无奈道:“两位姐姐,你们总不能身陷囹圄就将责任全都推到我的头上吧?若不是叶骁自己眼高手低,做出这等通敌叛国的事情来,又怎么会被人发现拐卖人口私造军械?不如你们问问身边这位萧世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羽颇有些尴尬,他本身出现在西秦临安的地界范围之内就显得有些古怪,问他是不是通敌叛国有罪?玩呢。 “更何况,我本为镇西军将士,铲除叛徒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我不知道当时这件事情背后的主使人是叶骁,就算我知道,该做的我还是得做。”叶挽颇为正气的说。 烈王妃不由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十分认同的模样。 看的司马晴又是一阵揪心。怎么无论她主动的做什么都讨不了烈王妃的欢心,那个叶挽却是随便说几句话都能让烈王妃刮目相看?真是气死个人呢。她看了一眼元灿,倒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这殿内,除了一个烈王妃,其他五个竟然都是跟叶挽有这样那样的仇怨的。叶挽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自己的确是有搞事情和吸引奇葩的天赋,就跟吸引蚊子的特有血型一样。 “可毕竟我爹是你三叔,不管怎么样你亲手处理这件事情难道帮着掩盖一下都不可以吗?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叶云雯又说。 叶挽举起手:“若是被上头发现了,那叶家可就不仅仅是处斩叶骁一人的事情了。通敌,欺君,数条罪名压下来,你叶云雯还能这般安好的站在这里?”她悠悠然站起身,不欲再和叶家两个脑壳子坏掉的女人纠缠,与烈王妃稽首道:“王妃,不知叶挽可否先行告退,去客院休息?磋磨了半日的,倒是有些累了。” “叶姑娘自便就是,是否需要我派人带你前去。”烈王妃温柔的问道。 “多谢王妃,不过不用。叶挽先前已经去过一次,识得路的。”叶挽笑眯眯的从女官手中接过一把纸伞,悠然笑道。她突然与烈王妃说话,自然不是全无目的。 只是被叶云雯和叶云雪烦的有些累了,想假借烈王妃的名头震慑她们一下。毕竟萧逢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他忌惮烈王,知道烈王妃与叶挽关系亲近,自然就不会允许叶云雯和叶云雪继续在王妃的面前揪着她不放了。 司马晴再次嫉妒的看了一眼叶挽,只觉得烈王妃当真是待她极好了。 果然,叶云雯二姐妹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叶挽,还欲纠缠,却听萧逢淡淡的阻止她们道:“王妃面前,不得放肆。”叶云雯和叶云雪此时攀着萧逢这棵大树,不会轻易放手,只得恨恨的作罢。 叶挽走后,大殿内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倒不是说气氛尴尬,而是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找不到什么可以继续的话题。 萧逢想了想,对烈王妃揖手道:“王妃请恕我唐突,不知道元二公子最近可得空闲?我与二公子还算交好,正想着何时拜访一二。”他没有提出想要拜访烈王的事情,毕竟以身份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小辈,烈王不想见的话他只怕是连烈王府的门都入不得。元炯就不一样了,当初元炯曾多次私下入府拜会,两人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的交情,在烈王妃这个母亲面前提起来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烈王妃温声笑道:“炯儿那孩子朋友不多,能与大燕的萧世子交好自然是一件美事。萧世子若是想来寻炯儿,自便就是,我身为母亲的怎会随意干涉亲儿交友呢?” “如此就多谢王妃了。”萧逢喜道。现在萧羽已死,临死前又带走了不少朝中重臣,曾家处于一片焦头烂额的情况之下。眼下齐王府渐渐冒了头,想要消除曾后的戒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若是有西秦烈王相助,说不定能与豫王有所抗衡,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虽父王早就与烈王有所牵连,但依父王所说,元桢此人心思诡谲,一朝同坐一条船不可能一辈子同坐一条船,还是要多加试探的好。 不过烈王戒心甚重,那元炯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要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还是要多加琢磨的好。在出了燕悦那贱人的事情之后……父王难得交代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想尽办法办妥才行。 至于那叶挽……在大燕境内消失,原来是来了西秦,看样子颇身不由己,竟然还是烈王干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和自己争锋相对的白衣少年,换上女装是个这般貌比天仙的女子。她与姚清书交好,只怕姚清书也早就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吧? 他想着,对烈王妃和元灿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来。 元灿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以示回应。她对这个貌不惊人存在感并不像的齐王世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换句话说就是去年在大燕时碰到的惊才绝艳的人物太多了。褚将军,叶挽,还有豫王等,一个小小的萧逢淹没在这些人堆里着实让人记不住,要不是叶挽说他是齐王世子,元灿当真连叫都叫不出他到底是谁。 司马晴是云州人士,自然是听说过大燕齐王的。她不算是太蠢,心中微惊,虽然萧逢说是游山玩水而来,路过西秦特意想来拜会元二公子,但是心思多一些的人大抵都能猜到,是齐王想要拉拢烈王了。 她暗暗磋磨着手中锦帕,这件事回去后一定要告诉父亲才行。就算他们现在已经不算是大燕人了,怎么说也跟元煜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是元炯与大燕的齐王交好,对元煜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更不要提对元煜和元炯二人世子之位的竞争了,任何一份助力或许都将是面对别人举足轻重的筹码。 寺中雨势不减,哗啦啦的声响驱走了原本闷热的暑气,无端的让人觉得从心底升起的透心凉感。 叶挽撑着一柄竹骨的油纸伞,将豆子大的雨点隔绝在自己头顶上方几寸的位置。 踢踏的水塘浸湿了她裙子的下摆,连着脚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一片浸满了水的海绵里。 她回到先前蹲着看书的那个房间内,没有理会这样的大雨元秋要怎么监视自己。辅一进门,深邃的眸光就直勾勾的盯上角落里毫不起眼的书架。 书架之上,书本排列的很是漫不经心。她随意插进去的《千字文》已经失去了踪迹,原先的位置上露出一个不足半截指节那么宽的小小缝隙,缝隙中并没有多少灰尘。 窗边,因着滂沱的雨势,未关紧的窗棂忽闪忽闪的拍打着窗框,大雨啪嗒啪嗒的倾斜着顺着窗口飘打进来,地上的碎纸屑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一滩已经快积成小池塘的水洼来。清晰的倒映出站在水洼边上的藕色人影,面容模糊。 叶挽强忍着抑制住内心狂喜的冲动,一颗心猛烈的“噗通”“噗通”上下跳动着。就算是打扫的僧人也不可能将书取走,能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间发现她留的言的,一定是他。 他来了! ☆、第253章 雨夜遇刺 夏日的大雨就好像是割开了黑云幕布从天上无端的倒下来的水,时下时停,每次的间隔都不长,却让人内心躁得很,想要离开却又怕临近着一场大雨。 好在静安寺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是以寺中之人只得留下过夜,在寺中安排的厢房中呆着。由刚刚剃了小光头的年轻小僧们将寺中准备的素斋一一送到房内。 烈王府的客院比一般院子还要大些,规格几乎等同于西秦皇宫那几位亲临。 叶挽安静的坐在房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桌上素斋。她也不避讳元秋的没有将窗户关上,任由打进窗口的雨珠混着狂风将窗前一大片地砖浸湿。 用完晚餐之后,她合着衣斜靠在床上,随意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册翻阅着,只是这次再没有那个心思去抠书册上的字。想要传达的信息已经传达出去了,剩下的就是静静地坐在这儿,等待天晴。 看着看着,叶挽不禁陷入了沉思。褚洄必然是一个人偷偷潜入的西秦,否则临安不会像这样平静,跟在北汉时不一样,以烈王府的势力来说如果发现了褚洄,必定不会让他安然离开。那么他一个人行动来说虽然简单方便,同时也多了不少掣肘。 元炯不知道在她身边安插了多少盯梢的人,想要悄无声息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将她带走,几乎可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光元秋一人就足以拖住褚洄的步伐,让其他人轻而易举的将她带走换地方藏起来。 叶挽扶着书的手良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大雨下下停停,惊扰了不少人的睡眠。叶挽没有这个顾忌,她悠哉的躺在床上和衣而眠,方才看过的书册被她随手扔在枕头旁边。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页一页的掀过去,又合上。 苦了窗外的元秋,正盖着一块防水的布蹲在树杈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窗内。叶挽这姑娘,大开着窗户毫无顾忌的模样倒也是奇怪。明明现在身手尽失与废人无异,却还是大咧咧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正当元秋以为今夜注定将是一个在外淋雨淋到死的结局时,忽然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响声,他面具下的双眸微眯,浑身汗毛一立,顿时警惕起来。附近还有几十名烈王府的侍卫,元秋并不担心,但还是更加专注的盯紧了叶挽的房门。 公子交代过,今日出门一定要提防大燕那位诡计多端的褚将军。 与此同时,夜幕中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数道人影从四面八方跳窜而出,在暴雨和震天的雷响之下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元秋双眸一凝,不动声色的从腰间抽出软剑,面无表情的瞪着那些打扮颇有些熟悉的刺客。不是大燕来的人,还是西秦那些无聊的小喽啰们,竟然胆敢追到静安寺来!实在是胆大包天。 数道冷兵的铿锵之声此起彼伏的在四周响起,不光是趁着雨夜突如其来的刺客,还有原本在暗处守卫的烈王府的侍卫们。那寒光乍起的冰凉声响,悄无声息的淹没在滂沱的大雨中,并没有引起烈王府客院中任何人的注意。 元秋面具下的脸带着些许嗜血的冷意,这些人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偷袭过烈王府。但烈王府有如铜墙铁壁,根本没有这些人插手而进的机会。 眼下,被他们逮住了王妃出府的机会,好在王爷与二公子有先见之明,暗中安排了诸多侍卫,今夜才没有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豆大的雨滴打在软剑之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宛如奏响了一曲悠扬的乐章。 元秋说:“你们以为不在烈王府,就有你等出手的机会了吗?” “废话少说!元桢狗贼作恶多端,我们是替天行道!”暗处的刺客蒙在面巾之下的嘴含糊不清的说道。话音刚落,不等元秋反应之际,就举起手中长兵战了过来。 四面八方数不清的刺客像是蝗虫过境一般朝着客院包围而来,将烈王府的几十名侍卫牢牢的压在圈中,从数量上来说是刺客占了优势。 元秋不动声色指挥着身边侍卫加入战圈,一个占地千万的国家,只要有权势存在,那必然是有自己的黑暗一面。烈王元桢尽管手腕滔天,以雷霆之势肃清了他所认为的朝中奸邪,但也必定无法铲除干净千万人民中不和谐的声音。 他即使是暴君,也必定无法一统万众民心。再加之那些朝中“奸佞”们,仅仅是一个临安城,只怕想要烈王项上人头的人就不在少数。或许有皇室,或许有朝臣,或许有普通民众,利之一次向来最能够趋势众人,以达自身的目的。 行刺这种事对烈王来说只是家常便饭,习惯而已。 元秋冷着脸将一柄软剑从一个刺客的咽喉处划过,瞬间喷洒而出的鲜血混合着雨珠,像是一条凄美的绫带,还未落地就被雨珠冲刷成淡,寂静无声的与透明无色的雨水混为一体。 他微微侧目,瞥过不远处窗口大敞的小屋,叶挽还不自知的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他轻舒一口气,至少对手不是大燕那边的人就好,西秦刺客什么的,他还不放在眼里。 “来几个人,去保护王妃和郡主,还有叶姑娘。”元秋有条不紊的以凌厉的身法穿梭在刺客群中,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血腥满遍,碎肉横飞。他自从两个月前在大燕时与那位名叫朱桓的暗卫一战之后,似有顿悟,无论是身手还是内功都在不经意之间抵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有与高手的较量才能够让人进步。 据他所知,如今世上已知的高手之中,唯烈豫二人最为顶尖,余下他元秋,大燕花无渐,褚将军,还有暗阁那位名叫朱桓的暗卫三人次之。他们三人到底谁强谁弱还未可知,不过他已经和朱桓交手,险胜一筹。 那次的“比试”让元秋不禁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若是有一日褚将军当真找到烈王府来救叶姑娘,他倒是很想与之比试一番,看看到底谁能够胜任所谓的江湖第三高手。 元秋是个武痴,心中有什么期待的因子隐隐发烫。手下软剑在暴雨之下舞出了一朵朵剑花,喷洒而出的也不知是雨珠还是血花。 只是他们虽有所防备,但刺客人数众多。这个无名的组织总是这般,正经的高手拿不出几个,而是喜欢用堆尸的方式像是扑面而来的蝗虫,令人恼怒的很。即使烈王府的侍卫们个个身负武功,还是在这样碾压过来的刺客群中有所后退。 “派人去通知王府了吗?”元秋冷声问道。 “信号已经放出去了,山脚下守卫的兄弟们看见了立刻就会上山来。”有侍卫答道。虽然这暴雨之下山路泥泞难走,但也不算是身处绝境,稍微拖个一炷香两炷香的就能等到山下的援兵到来。 元秋想了想说:“以保护王妃为主,切忌进攻太过。”说罢他率先一个退守回院子中,看到四周厢房都有烛火亮起。知道王妃和郡主还有隔壁一些贵妇们,都被这掩盖不住的动静给吵醒了。 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叶挽的房间,敏锐眼尖的看到有刺客已经顺着那大开的窗棂想要爬进去,不由心中有些恼火。这个叶姑娘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如此这般胆大包天的开着窗户,难道她就察觉不到有危险吗?来不及等他多想,他便提剑朝那爬床的刺客刺了过去。 其实叶挽当然是察觉的到的。 她面色平静的闭目仰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一方面是在考虑这些行刺的人的身份,一方面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浑水摸鱼。但是事实证明是没有的。元秋武功高深,有他盯着根本就不给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机会。 眼看着元秋冒着大雨站在窗口,那噼里啪啦的雨珠顺着他的银质面具往下流淌,面具后的眼睛凉凉的盯着叶挽看了一眼。“还请叶姑娘小心。” 她随意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见元秋似是雕塑一般的站在窗前,牢牢的守着窗口不放任何一个刺客靠近。她无奈道:“你就这么担心我会跑了?”他站在窗口保护的同时也是在监视叶挽。 元秋像是复读机一样一字一句的从嘴里蹦道:“公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的剑似有灵性,剑随心动。 但是元秋守的越牢,越让刺客觉得这屋子里应当是有重要的人在,甚至纷纷放弃了进宫别的厢房,铺天盖地的朝着元秋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也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叶挽想。她默默的坐起身来,也不给元秋添乱,就安静的看着元秋利落的身法和漂亮的剑花。 唔……他舞剑的手法跟褚洄一样,都是以杀人为目的,而不在乎是否优美漂亮。应当说,任何的武器到了褚洄手里,都是那般大开大合带着无尽杀气的霸道,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喜欢用剑吧。因为剑这种兵器,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些。 叶挽胡思乱想道。 不多时,不远处就传来了混合着嘈杂雨声的稳健步伐,人数不少。 有刺客大喊道:“烈王府的人来了,大家快跑!” 元秋将剑刺入那人的心口,旋了一旋方才扭出,说话那人的胸口顿时炸出了一个血洞。他说:“现在才想跑,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叶挽心道:元秋听声音也不会低于三十岁,难得也会说这么中二霸道总裁风的话来。 透过茫茫的雨势,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沉声:“所有人都给我留下。” “是,公子!” 紧接着元秋看了她一眼,突然就消失在了原地。叶挽厢房的大门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推开,露出了门后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形来。 元炯的眉与褚洄的英气不同,显得有些细而长,更显整张脸的阴柔。此时它们紧紧的拢在一起,看见安然坐在床上的叶挽时才有所放松。 他身穿的素色锦袍已经湿透,皱巴巴的包裹着其下有些瘦削的身形。那柄玉骨折扇大咧咧的插在腰带之上,显然扇面已经湿了,正不住的往下滴着水。 元炯习惯性的想要抽出折扇轻展,只是一打开那纸就散发着一股“我已经烂了”的哀怨气息来。他微一怔愣,看向叶挽问道:“阿挽没事吧?”她穿着正衣稳如泰山的坐在床上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元炯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已经有侍卫押着还没有死的刺客头头到了房门口,请示元炯应当如何处置。 那刺客的面罩被掀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惨淡面容来。 元炯束在脑后的长发还在不住的向下滴着水,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拧了一把挤干,对那刺客头头道:“你自己说,还是本公子帮你说?今晚行刺我母妃是什么目的?啊……不过你不说也不要紧,反正本公子也不在乎,毕竟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不是吗?” 那刺客面色屈辱的一咬牙,眼睛微眯,看向了叶挽。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之际猛地一抬手腕,一支如手指般大小的利箭猛地飞出他的袖口朝着叶挽射了过去—— ☆、第254章 元炯受伤 那支不过一根指节大小粗细的弩箭,从刺客的腕间飞出,夹杂着破空的利声,在叶挽紧缩的瞳孔中形成一个在雨夜中闪着寒光的小点。 如琉璃般漆黑的眼珠里,同样闪烁的还有摇曳的烛火,和一个没有任何思考便只身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公子!”“炯儿!”“啊!”七嘴八舌的惊呼之声伴随着一记沉闷的没入皮肉的声响在房中有如炸开的锅,让叶挽的脑子一瞬间处于一个当机的状态。 那支弩箭即使没入血肉之中也冲势不减,从血洞中窜出,擦过叶挽的耳边带起了一阵“嗡嗡”的耳鸣之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即使是反应过来的元秋立刻将刺客的手腕斩断也没能阻止得了刚才一幕的发生。那刺客不知怎么突然暴起,将矛头对准了叶挽,动用了西秦独有的腕弩武器,直接射出一箭朝着叶挽就飞了过去。 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公子就站在叶挽附近,竟然想也没想的就侧身替她挡了一下,那弩箭带着势如破竹的汹涌气势穿公子的右胸而过,直钉到了后面的床板之上,在公子的右胸口靠肩胛住留下了一个可怖的拳头那么大的血洞。 元炯吃痛的哼了一声,单膝跪到了地上。他吃力的伸出左手捂住右肩,鲜血混合着濡湿的衣服瞬间就将他半边身子都染的通红。 隔壁闻讯赶来的烈王妃恰恰好推门而入之际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惊呼一声朝着元炯扑了过去:“炯儿,炯儿!快,快找大夫来!”烈王妃半扶半抱着元炯,惊叫着对身后的元灿和司马晴吼道。 “是,是!”司马晴和元灿还穿着入睡时的亵衣,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来,闻言立刻吩咐身后的丫鬟去请静安寺中善通医道的大师。 叶挽手指微动,在一片惊慌失措之中站起身走至元炯的身边,蹲下身对烈王妃道:“不要抱着他,让他平躺着,否则失血过多会眩晕过去。”她沉着脸,伸出手按住元炯的右肩处的伤口,也不在意自己的手是否被黏腻又汹涌的血迹浸湿,心情微微有些复杂。 烈王妃微微错开身子,满脸焦急的看着叶挽扶着元炯平躺在地上,伸出手用力按压着他的伤处。不由急切问道:“我、随行的女官身上带有凝血奇效的金疮药,是不是现在给炯儿用一用?”她没来得及多思考为什么儿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受伤。或者说,身为烈王妃,被行刺的确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今夜的暴动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过于深刻的阴影。但炯儿……在他十几岁跟着他父王去边关之时,走之前还是意气风发偏偏少郎将一枚,回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性子大变,甚至还笑眯眯的告诉他只怕以后都不能提剑保护母妃了…… 夫君说他是技不如人,被人碎了腕骨,废了一身的武功,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烈王妃哭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求着元桢寻了神医谷的人替元炯治好了手腕,使他不至于连寻常之事都做不得。 自那以后她就常常担心自己这个小儿子再受到什么伤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元桢派了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元秋护他安危,万幸的是这十年来再没有发生过什么会让她心力交瘁的事情来。 可偏偏,她就不应该选今日莫名其妙的跑出来上香。不应该因为大雨留宿寺中的…… “炯儿,你看看母妃,要不要紧?疼不疼?”烈王妃不等叶挽回答,心焦的急切问道。 叶挽望了一眼此刻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元炯,他顺着额头滚下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疼出来的汗水,全身濡湿的模样遮盖了平日里的三分阴沉,显得有些弱气。那柄烂了的折扇仍插在腰带中间,冰凌玉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闪到了叶挽的眼睛。 如果现在就让元炯失血致死……那么光凭元煜那个蠢货,必然是没有办法对褚洄做出什么有害的事情来的。元炯不光是元桢的儿子,同样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元炯死在这里,势必会对元桢造成重大的打击。 她想了想,手下微微有所松动。透过糊着血液的手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肩头有血洞的人,那人一身翩翩红衣,即使被她的腕弩所伤也仿佛毫无察觉一般,仍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她手下越发的松动起来,没有了大力的按压,元炯肩头的鲜血像是不要钱一般的往外冒,染红了身下的一大片地砖。 和花无渐不一样的是,花无渐武功高强,身体强健,元炯就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要是叶挽巅峰时期只要轻轻一扭他的脖子那元炯就能即刻在自己的面前悄无声息的死去。眼下受了这样的伤,他湿漉的额发无精打采的贴着额头,脸色和嘴唇都苍白的不像话。 有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慢慢爬上叶挽的心头,她微微错开眼去不再看元炯的伤口,不经意时却对上了一双半眯着的虚弱眼睛。没有平时的道貌岸然,没有诡诈狡猾,在这个雨夜中只是显得有些狼狈的迷离。 叶挽不知怎么内心就充满了恼火,明明她只是个被抓来要挟褚洄的人质,方才那支弩箭重来的方向也顶多能将她刺伤,不会致死,为什么元炯要多此一举的替她挡下一箭? 见她神色变化莫测,元炯突然嗤嗤的轻笑起来,用几不可查的气音对叶挽道:“对,就是这样……松开手,你大抵就能离开这儿了……”一旁的烈王妃正处在极端紧张和烦躁的情绪当中,没有听见元炯的声音。 她仍以焦急的语气对其他人喊道:“快点,去把金疮药拿过来呀!” 叶挽冷着脸,猛地朝着元炯还在冒血的伤口就捅了下去,以双手的掌心死死按压着那几乎有拳头大小的可怖伤口,幽幽道:“你死了我才能走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些。况且比起另一个姓元的来,我倒是觉得你坐上世子的位子会比较妥当。” 她下手很重,元炯本来因为失血而迷糊的神经瞬间绷紧,吃痛的低嚎了一声,眉眼之间也瞬间清醒了。吓得烈王妃赶紧扑过来捧着元炯的脸问道:“怎么了炯儿,是不是很疼?再坚持一会儿,已经有人去请寺中医师了,你千万不要睡过去呀。” 元炯并没有因为叶挽残暴的动作而生气,反而扬起嘴角笑的更开心了,他丝毫没有理会因为上下起伏震动的胸腔引起伤口更加迸裂的疼痛,笑声透过大开的窗户与稀里哗啦的雨幕混为了一体。 静安寺的大夫是个剃了度僧人,在烈王府下人的催赶之下冒着大雨跑来了这边厢房,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元炯就道了声佛号,不用人催就上前来接手元炯的伤势。 叶挽让开了身。 有大夫在了,就没人再关注元炯是否会失血过多的问题,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到了床上。僧人解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文弱的胸膛,还有右胸靠近肩胛处那个皮肉尽翻的伤口,样子颇为吓人。 请了大夫赶来的元灿和司马晴二人第一次看到这种可怕的场景,见之不由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烈王妃蹙眉道:“你们俩先回自己房中去吧,没什么事情不要出来了。今夜外面人多嘴杂,小心着些。” “是,王妃。”司马晴放下手不再看床上裸了上半身的男子,乖觉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元灿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床上了无生气的男人,将关心的话咽回嘴里。虽然她和元炯不怎么对付,但怎么说元炯也是她嫡亲的二哥,看到二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心里也不好受。她安慰了烈王妃两句,也转身出了门。 这里有大夫接手,元秋几个也离开出门去肃清尸体,叶挽道:“王妃受惊了。”反正这里也没她什么事,还是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好了。她幽幽扭头,却被烈王妃叫住。 “叶姑娘……”烈王妃喊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摇头道:“你也受惊了。” 叶挽安慰般的淡笑一声,随手将大敞还在飘雨的窗户关上,离开了厢房。 辅一出门,就被一只涂着嫣红蔻丹的手给拦住。 元灿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施脂粉睡意朦胧的脸看起来温和了不少。只是她说的话绝对温和不到哪里去。元灿尖锐质问道:“我二哥因为你伤成这样,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叶挽莫名回道:“我需要说些什么吗?”虽说元炯确实替她当了一箭,但那些刺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况且在这个时候她能说些什么?安慰烈王妃安慰元灿不要因为元炯的伤势而过分担忧吗。 “你这人怎么这般没良心?”元灿翻了个白眼,“不管刺客是否是冲着我们烈王府来的,二哥为你挡箭是事实。你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在这儿露出这副淡然无味的表情来吧,难道你的心是铁打的不成?” “郡主这么讨厌我,难道要我日夜不离的去伺候你二哥以报他的恩德不成?”叶挽抄起手。她还没有怪元炯给她喂了药身手尽失呢。若是换做她巅峰时期,根本就不需要元炯来挡那一箭,她自己就能避开,说不定连头发丝都不会少一根,用得着别有用心的元炯出来施恩? 说到这个……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拳头,从刚刚替元炯捂着伤口的时候就觉得手中力气好像恢复了几分,现在被雨一淋好像指尖手腕更有劲了。难道她猜的没错,药真的就是下在衣物上的不成? 叶挽心中一动,更往外走了几分,整个人暴露在茫茫大雨之中,任由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将她灌了个透心凉。 元灿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怎么说着说着这个叶挽就跟疯了似的跑去淋雨了?她撑着伞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斥道:“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以为你可怜巴巴的淋了雨、我二哥又受了伤你就可以离开!想都不要想,来人,来人!将叶挽看管起来,要是这个时候跑丢了,本郡主唯你们是问!” “是!”有站岗的侍卫们齐齐应和道。 叶挽没有理会她,兀自站着淋雨,只觉得手腕处的青筋隐隐跳动着。果然,她不可能不穿衣服,所以元炯就将药物浸泡每日送来的衣物,现下被雨一冲,药力顿时就减散了,多亏了这一场大雨!叶挽心道。 ☆、第255章 跳车如此简单 连绵阴沉的大雨下下停停,持续了整整两日,第三日的时候天气才悠悠放晴,久违的露出一粒圆溜溜的太阳来。 元炯伤势不算重,但也没轻到哪里去。他身体虚弱,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迷迷糊糊的脸色苍白的模样让烈王妃担心之余,立刻安排了一行人在静安寺中暂住修养,烈王府那边派了侍卫回去通风报信。 没有了哑丫头在旁替叶挽打点行装,叶挽只得换上了烈王妃身边女官准备的备用替换衣物,不过这正合她的意。她不相信元炯在这个受了伤的当口还有那个闲工夫来操心下药的事情。 许久未穿男装,连胸都不用每日勒的死死的最好它扁平下去一马平川,而是正大光明的戴着这个时代的精致小兜儿,连气都不闷了。叶挽换上烈王妃差人送过来的长裙,随着身体力气的逐渐恢复心中跃跃欲试。只要她能回到往日的巅峰时期……不,只要能恢复个七八分,就算是元秋在她面前她也有那个自信能够轻而易举的脱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大抵还要好好感谢感谢那些仇视敌队烈王府的刺客们。 雨后的寺中空气清新,随着天空高高悬起的烈日,寺里各处的水洼池塘没多久就蒸发了个干净。重新展现出它迷茫又散漫的炎热来,像是要给地上所有生灵一个好看。 刚刚还哀叹过雨下的太大相比之下更喜欢晴天的人们顿时咬牙切齿的暗恨,还是下雨的时候要凉快清爽一些。 晒干了的山路不再泥泞难走,烈王府的车队悠扬的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合辙的轮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轱辘声,往山下而去。 元炯肩绑着绷带,正闲散的靠在马车上铺着的软垫之中,手中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品读着。他昨日还在发高烧,今日就已经活蹦乱跳的能张着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叽里咕噜的插科打诨,要不是身上还绑着隐隐发红的绷带叶挽几乎都看不出他是个伤重之人。 叶挽看他悠哉的翻书的模样,忍不住念道:“真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她冷着脸坐在元炯的对面,车内还有一名伺候的下人,正战战兢兢的看着二人。 应烈王妃所求,她不得已跟元炯坐了一辆车,方便“照顾”元炯。实则她也只是坐在这里瞪着重获新生的元炯发呆而已。 身体的恢复比她想象中的更慢一些,现在估计也仅仅就能比元炯厉害一些。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元秋在盯着自己,实在不适合轻举妄动。她沉着脸靠在车背上,任由自己随着马车的颠簸东倒西歪,尽量装出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来。 不知怎么的,元炯看见她衣物尽换,并不是他原先准备的那些,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许是忘记了叶挽还在药物的控制之下吧。元炯目光从手中书简上移开,轻描淡写的落在叶挽身上,见她白着脸一副被颠的难受的模样,不由问道:“要不要吃颗梅子?” “不用。”叶挽瞥他一眼,微阖起眼睛,完全就是受不住颠簸晕车的模样。 元炯长长的“哦”了一声,说:“可是我想吃。” “……”叶挽目光轻斜,“元二公子想吃就吃,用不着顾忌我,我不会嘴馋的。”她从来没有晕车吃梅子的习惯,更何况她现在也不是晕车,单纯就是见元炯有些烦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元炯抬起下巴努了努嘴,“可是梅子在你旁边的袋子里。”他示意道。 果然,叶挽坐的靠近马车门口,门口角落处放着一只制作精美的匣子,显然就是烈王府为主子们准备的点心。 马车中还有一个下人噤若寒蝉,不知道关键的时候应不应该自己出场,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公子,奴去拿,奴去拿。”那位叶姑娘满脸凶相,看着就是不想动手递盒子的模样,还是他来做这个替死鬼好了。 “不行。”元炯摇摇头,笑吟吟的看着叶挽,“阿挽,替我拿梅子?” 叶挽蹙起秀眉,她虽然不讲究什么人道主义,也不是什么不拿下人当人看的暴君。但是……车中明明有伺候的下人在,元炯这么正大光明的点明了要她动手是怎么回事?叶挽没什么诚意的摊开手,不无恶劣的说:“抱歉呢元二公子,这木盒子太重了,我想我应该是拿不动的。”以她这个被下了药、还晕车的人来说,能四平八稳的把这么大的点心盒子端起来给元炯才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吧。 难道元炯想起来两三天没给她下药了在试探她? 可也不对,依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来说,完全就是个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身份。元炯就算是怀疑,大可以直接让她重新穿上一件浸泡过药水的衣服让她再次“软”下来就是了,根本用不着这些劳什子的试探。 叶挽心中微微警惕起来,若是实在不行,她当着一个伤者的面跳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大不了就是滚下山去摔个半死,然后一拍两散各生欢喜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自由落体的一百种方式,那边元炯瞪着她平静无波的表情,突然揶揄的开口:“怎么说本公子也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连给我递个梅子都不肯。” “……”求求你让我死在弩箭之下吧。叶挽面无表情的想。 她心中不甚清楚元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座下马车突然就不颠了,想来是正巧下了山,驶到了官道上了。叶挽遗憾的将那些各种护着脑袋滚下山崖的动作抛之脑后,想了想还是弯下腰从点心匣子中取出一盘梅子给元炯递了过去。 一边的下人浑身一抖,总觉得眼前和谐的一幕让他浑身发寒。 车队悠悠行驶朝着临安城驶去,随风飘扬的车帘外已是漆黑一片。静安寺离临安城本不远,但是烈王妃怕受了伤的儿子吃不消,竟是硬生生的让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入城之时天已经大暗,迎来了临安的夜晚。 车外喧闹的人群声息不绝,比往日更要热闹几分。 叶挽好奇的透过车帘子望去,却见满眼如萤火般星星点点的光亮,将原本应当漆黑无箸的夜晚照的宛如白昼一般。入城时还不是如此,只有守卫官兵手中稀稀拉拉的小灯笼,越往城内去反而越如白天般光明了。 元炯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幽幽开口道:“说起来,在山上耽搁了三日,倒是忘了今日是花灯节了。”大雨下的也是及时,碰巧在今早将将停止,没有耽误晚上的节庆。 “花灯节?”叶挽扬起眉。今日是六月初一,大燕是没有花灯节的,她倒不记得是什么重要的节日,硬要说的话勉强能算是过个六一儿童节吧。 元炯好心情的点头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前两日静安寺中这么多贵妇千金前去上香祈福?都是为祈求今日能获得好运。” “什么好运?”她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满大街的百姓,男子皆头戴各色花冠,女子手持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花灯,拥拥攘攘的挤在大街之上。街边商贩不断,卖花冠卖花灯卖各色小吃的都有,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喜悦的笑容。 她将车帘放下,淡笑一声。这样的节日只有平民百姓才能玩的尽兴,有些身份地位的人谁会像这样拥挤在大街上人踩人?只有……她突然想起了半年前的中秋,自己和褚洄两人为了不暴露身份带着面具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情景。 就算是她这样不拘小节的人,也只能偷偷摸摸藏起身份在人群中凑个热闹呢。 而同样热闹的节日,现下却只有她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 元炯似乎是没有在意到她的陡然黯淡的神情一般,回答道:“花灯节男子皆头配花冠,女子手执花灯,在与众人的交往兴奋快乐之余,男子若是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会将头顶花冠取下戴在对方女子头上。而女子若是同样有心于他,便会将自己手中花灯送给对方。这是一个西秦未嫁娶的男女欢欣鼓舞的节日……是以西秦的女孩儿,若是想早些觅得佳婿,遂会在花灯前去寺中祈一祈福,求取好运。” 叶挽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听上去和七夕差不离,只是在西秦的日子和叫法不太相同。 “若是平日有心仪的人不敢说出口,在今日正是表达感情的好时候。因为今日举国同庆,即使被拒绝了也不会丢脸。”元炯笑眯眯的说。“所以今日之节又叫做求偶节。” 看来被拒绝了就会觉得丢脸古往今来一直如是。叶挽默默的想。 “你想不想下去玩玩?”元炯见她冷着脸拖起腮,不由好笑的问道。 “我这个阶下囚也有玩的资格?”叶挽掀起嘴角冷冷的嘲讽回去。这般人多手杂的样子,要是她一个不留神跑了,就算有元秋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只怕元炯也找都找不到她。他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现在是在回烈王府的路上,王妃她们还在前面,我这么贸贸然的停车下去参与,说起来好像也不太好。”她没什么诚意的解释了两句。 元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他现在还受着伤,要是被母妃知道他受了伤还不安分的想要挤到人堆里去凑热闹,只怕也不会允许。不过……元炯眼神微闪,嘴角轻微上扬露出一个代表着满肚子诡计的微笑来,看的叶挽心里毛骨悚然的一跳。 没等她反应过来,元炯猛地身体前倾,一把拉住了叶挽的手腕,然后同时另一只手随意的按了一下什么,坐下马车猛地一颤,掉了块什么似的,豁的露出了脚下一个大口子! 叶挽心头一怔,微微眯起眼,没有反抗的任由元炯拉着自己像是大变活人一样从那个口子落了下去,瞬息消失在了马车里。 因着烈王妃在意元炯的伤势,遂特地吩咐车夫不允许驾驶的太快,他们在地上摔得并不严重狼狈,只是马车擦着头顶继续悠悠行驶的时候须得蹲下身来伏在地上,才不会硬生生的撞在那车辕之上。 叶挽脑子空白了一瞬,没有想到离开大队伍竟然是一件这么轻松简单的事情。只是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奇怪的拖油瓶——正面带痛色的捂着伤口的元二公子。 马车里,那个可怜的小厮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当着自己的面跳车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告诉王妃好呢还是帮二公子瞒着好。 ☆、第256章 花灯初上 大街之上人潮拥挤,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 虽两人打扮皆是不凡,但是今天这个节日有一男一女相携出现实在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即使其中一个一副受了伤病恹恹的模样,另一名女子冷着脸神态莫名,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了马车,尽管还是在临安的地头范围之内,叶挽却从心到身的感觉到了一股名为“自由”的味道。这还是她来西秦两个月了第一次踩在临安城的大街上,身边只有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弱秧子。 叶挽按捺不住心中隐隐的激动,略带颤声的问道:“我们就这么跑出来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不,不是不太好,简直就是太好了!她几乎都要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元炯摸了摸腰间已经没了扇面的折扇,遗憾这个时候不能掏出来扇一扇一展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若有所思的瞥了叶挽一眼笑道:“没关系的,元秋会一直跟着我们的。也会有其他侍卫跟着保护我们的安全,母妃那边只要说一声就没什么大碍了。” “啪”,这是叶挽心碎的声音。洪荒之力刚冒出来没多久就焉头巴脑的熄灭了。 “这样啊。”叶挽幽幽的说。她看了一眼四周人潮涌动的人群,不动声色的寻找着元秋所在的方位。只要能逃出元秋的手掌心,其他的侍卫她并不放在眼里。 元炯自然的扯了扯叶挽的衣袖,将她往人少一些的街边摊贩处拉,示意她不要挡着人群。“阿挽,过来些。” 就好像在叫一条狗。叶挽面无表情的想。 虽然不怎么情愿,叶挽还是挪腾了两下脚步,跟着元炯一起走到了路边一个摊子前站着。从她眼前路过的每个男男女女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就算不是因为找到了自己心仪之人而露出幸福的笑容,也是因为一年一度的节日而感到热闹开心。 就连元炯也风度翩翩的轻笑,唯一板着脸的大概也就自己了吧。 叶挽随意拿起身前小摊贩上卖的一个蝴蝶型的糖衣,心中暗衬,人这么多,元秋也不可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的,到时候可以趁机制造一些混乱溜走。她双眼无神的盯着糖衣,心中转过不少制造混乱的方法,不过只怕没有哪一种能逃得过身边那位元二公子的法眼。 小贩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这位月白襦裙的姑娘,虽然她衣服下摆处有些脏污,不过丝毫不影响那绝代的风姿。他还从未见过生的这般淡雅美貌的女子,气质如冰霜般隐隐散发着寒冷,目光却有些呆滞。 “嗯……姑娘?”小贩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热的天糖本就容易化,他贴着专门的冷盘子放着还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被这姑娘拿在手里反而隐隐有融化的趋势。小贩顿时就急了,又因着面前女子一看就衣着华贵,不敢得罪,只能带着哭腔喊道:“姑娘……您、您买不买呀?我的糖衣要化啦。” 叶挽一怔,回过神来。她已经联想到顺着元炯的方向去摸个谁的屁股,让对方以为元炯是流氓大打出手,这样就能趁机逃走了……她被自己的想法雷了一雷,抱歉的看了一眼小贩道:“不好意思。”说着身手就要去掏钱袋。 伸到腰间才发现不对劲,这衣服都是烈王妃准备的,怎么可能会有钱呢。 看着她瞬间止住的动作,小贩顿时觉得今晚的运气好像并不怎么好,寻思着反正这姑娘也这么漂亮,大不了就送给她吧。 一只白皙的手从叶挽的肩处越过,一张叠的整齐的银票安静的躺在那手上,直直的递到小贩面前。 顺着脸侧那只绣着锦绣鱼纹的淡金色袖袍,叶挽幽幽回头,对上一张斯文儒雅表情淡定的脸。那脸的主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有钱”的气息,就连肩膀处的绑带都好像是金丝打造的一样。 那张花纹看上去面额是以“百两”计算的银票好像魔鬼一样,小贩看见了就吓得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位老爷,小的……小的可找不开一百两银子呀!小的的糖衣只要三文钱,三文钱就够了……要不,要不,糖衣就算小的送给夫人的吧?”他委屈的看着面前龙章凤姿的一男一女,吞了口口水。 叶挽被“夫人”一词雷的外焦里嫩,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走,手里的糖衣也忘了还回去。 元炯笑眯眯的将一百两银票放在小贩的摊子上,转身款步前行顺着叶挽的方向追去。 那张银票在夜晚的微风中轻轻拂动,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印鉴处的“烈”字,吓得小贩整个儿一哆嗦。刚刚那位……好像是烈王府的公子啊! 待叶挽走出几步才发现刚刚那小摊上的糖还捏在自己手里,心中不由有点懊恼。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将糖还回去了,这下岂不是看起来像是自己承了元炯的情?她在原地站定,琢磨着是把糖衣扔了好还是给元炯吃的好。 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小丫头,喜欢吃甜的。 但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叶挽转念一想,面无表情的舔了一口手里的糖。据说糖能化解心中的苦,看来倒是真的。她没有什么苦,只有对远在天边的某个人那么一丁点儿的思念。 “阿挽,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元炯跟上来,微微有些气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丢下我跑了呢。” 叶挽将糖衣咬断,发出“嘎嘣”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随着甜腻的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叶挽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发出了舒畅又愉悦的气息。 好吧,她就是个会被糖骗的开心很久的小丫头片子。 元炯没有在意她复杂的既是轻松又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叶挽。叶挽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宛如一块粘牙的牛皮糖。 “二公子倒是闲,不如放我一个人随便走走?”叶挽冷哼道。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俩怎么说也是一起跳车出来散心的,就这么放我一个伤员瞎跑,是不是不太合适?”元炯顺着她的话说着,“再说,这里人多手杂的,阿挽一个人我也不太放心呢。” 叶挽心道:难道你让我一个人走走就真的是让我一个人走走么?还不是会暗中派元秋跟着,在这儿瞎装什么大半蒜呢。 不过能在闹市之中感受一下人气,倒是比憋在全是死人脸的烈王府客院里要好受的多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气氛难得的和谐。 周围,恰巧有一名普通百姓装扮的男子将头顶的花冠取下,红着脸羞涩又腼腆的将花冠递给了身边一个圆圆脸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十分的活泼,映着五彩斑斓的花冠显得原本就滚圆的脸颊越发的可爱起来。 她羞的脸蛋红扑扑的,瞬间将手里提着的花灯塞到了男子的手里,大方的模样顿时引来了周围一片起哄的嘘笑之声。两人互换了礼物,算是答应了与对方结伴的意思。 叶挽淡淡的看着这里,正欲提步离开,漂亮的瞳孔里却陡然闪过了一丝寒光。在朦胧的月光下,那寒光带起的银芒几乎是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之下倏地就射了过来。 刚刚还被人包围了起哄的男女,面色狰狞的手持着从袖中滑出的利刃,突然暴起朝着元炯和叶挽冲了过来!他们的目的不是叶挽,而是刚刚受了伤的元炯。 元炯一惊,后退两步,一柄长剑从他背后闪出,与那一男一女战作一团。“公子!” 见隐身暗处的元秋现身,元炯略松一口气。但还没等他完全放下心来,刚刚旁边起哄的人群却齐齐脸色一变,亮出了自己的兵器,竟有数十人之多!个个都是不起眼的大众脸,却个个面露凶狠之相。 刚刚那交换花灯的一幕竟然都是演戏! 叶挽望了一眼元炯,他这两天大概是命犯太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肩膀上的伤刚刚结痂没两天,竟然又有刺客想要来“谋财害命”了。由此可见,即使烈王府在西秦一手遮天,过得日子好像也并不是顺遂到哪里去。 刺客有十几人多,暗处跟踪的几个烈王府侍卫们纷纷现身,与元秋一起和刺客战到了一处。元炯被他们包围在中间,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这些人与前两天晚上那帮刺客不是同一批人!且个个武功高强。 为首演戏的一男一女被元秋牵制,两人武功竟然也不弱,在元秋的攻击之下三十招之后才隐隐露出败相,他们急切的看了一眼元炯,大喝一声,立刻又有两名同伴加入,与之一起对抗元秋。 其他几名侍卫几乎是以一敌二,应付的有些吃力。 叶挽看了一眼表情复杂的元炯,她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五六分,趁着元秋和这些人战起的时候偷偷溜走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此时不走,以后再想要偷溜出来就困难了。正想着,她步子悄悄后移两步,往身后漆黑无人的小巷靠近。 元炯仿佛是在担心元秋和烈王府的侍卫们不敌,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关注别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叶挽正在偷偷摸摸的离开一样。 五步、四步……两步……眼看着离黑暗的小巷越来越靠近,叶挽的心也咚咚跳了起来。她马上就能重获自由,离开烈王府的钳制了! 她没有注意到,背后巷子不远处,有一片暗红的衣角飘过。 前方刀剑相接,喊打喊杀之声不绝。后方却静谧的叶挽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差一点点了……她眼睛死死盯着元炯,生怕他突然回头看自己。 这个时候异变陡生!由于刺客不要命的攻击,烈王府几个侍卫的包围圈隐隐有些被冲散,元炯背后就是那些不要命的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百姓中最角落里有一个人,正面色狰狞的死死盯着元炯,袖中滑出一把尖刀来。 元炯看着前方的元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危险在靠近。 叶挽却是看到了。 她的眉尖狠狠的突突跳着,恨不得在这个时候骂一声娘。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就让她看到了暗中有人要杀元炯?难道元炯就不能带个其他的什么侍卫在身边吗! 叶挽一脚几乎就要跨进了小巷的阴影之内。那刺客离元炯越发的靠近,眼中凶相毕露。叶挽低咒一声,调转脚步朝着那刺客的方向跃了过去。 巷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与她的衣袂擦过,半晌才收了回去。 ☆、第257章 再来五百斤后悔药 叶挽咒骂一句,飞身朝着那正摸向元炯的刺客猛地踹出去一脚,正中他的腕心。 那刺客哀嚎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手中尖刀飞脱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了“叮铃”的脆响。 只是那刺客好像跟前面的刺客又有所不同,水的很,在飞刀脱靶的一瞬间看见了叶挽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掉头就跑。 动静引起了前面人的注意,元炯回过头,看着叶挽淡定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将飞刀从地上捡起,不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没想到才过几日,阿挽的身手就恢复的这么快。”元炯说。 与此同时,前面的刺客终于不敌元秋,被他三两下制服了。 叶挽再一次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明明一向心狠手辣,偏偏在这个时候动了恻隐之心,把自己这颗刚爬出泥里的萝卜再一次按了回去,不是犯贱是什么?她睨了一眼元炯肩头因为刚才几个拉扯的大动作又开始渗血的伤口,不由头疼的按了按自己眉心,恨不得来个五百斤后悔药吃吃。 即使知道元炯是别有用心,到底也是不太习惯欠别人的。 几声惨叫响起,那十几个刺客刚刚被制服,却同时咬了口中的毒包,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了。元炯本来还想调侃叶挽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嘴角微微下撇,显示了他此刻心中极度的不爽,露出原本有些阴郁的气质来。“带回去,鞭尸。”他冷冷的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来,听得附近围观的百姓们抖了一抖。 “公子……”元秋欲劝阻。他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一直不怎么好,在叶姑娘面前稍微收敛了一些,不过关键时候还是会爆发出这样阴鸷的目光来。眼下更是当着大庭广众的百姓,说出将刺客带回去鞭尸的话来……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元炯睨了他一眼,眼中所含的戾气更甚。 叶挽想了想说:“刚刚那个跑掉的刺客不去追吗?”虽然那个刺客看起来跟这几个不是一路的,但是也是别有目的刺杀元炯的人,按元炯的脾气来说怎么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挑衅他的杂碎才是。 闻言,元炯若有所思的勾起嘴角,看着叶挽露出一个别有用意的笑容来:“哦……阿挽说的对呢,还有一个呢。”他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招来一个侍卫道,“嗯,就你吧,去追一追。” 烈王府公子在花灯节当街遇刺的消息没隔多少工夫就在全城不胫而走。 发生了这样的事,好好的节日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叶挽在心中骂了自己八百遍傻帽,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跟着元炯回烈王府去。 还没走到内城,发现了元炯不见的烈王妃派出来的人就堪堪迎了上来,生怕元炯再一次跑掉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将他迎了回去,顺带着一脸苦相的叶挽。 一路从府门口走进,烈王妃都完全的发挥了作为母亲的最基本的一条——唠叨。即使高贵典雅如烈王妃这样的女人在自己儿女面前都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母亲。“炯儿,怎么又会碰上刺客的?你有没有再受伤?肩上的伤有没有事?……你明明知道母妃担心你,怎么受了伤还不乖一些,还要到处乱跑?” 元炯收敛起了刚刚浑身上下不断涌出的阴郁气息,无奈道:“母妃,你这么多的问题,要儿子先回答哪一个的好?我只是这几日在寺里憋闷的慌才想拉着阿挽一起去逛逛花灯市,哪会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一个人疯还不算完,还要拉着叶姑娘一起,还好叶姑娘也没事。这么大的人了,做事难道就不会走走脑子?”烈王妃瞪着眼睛嗔骂道,甚至伸出手指点了点元炯的脑门。 叶挽见之无端的从心底升起一股温馨的情绪来。同为身份高贵的人,烈王妃做起这些事情来怎么看都觉得水到渠成。她想起了曾后为了让她帮忙掩盖身份时那故作亲热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很怪异。 “好了母妃,在叶姑娘面前,您就不给儿子留点面子么?”元炯又重新挂起了那副斯文有礼的浅笑,说话间顺势回头看了叶挽一眼。那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让人难以猜测他到底知不知道叶挽想要逃跑的事情。 “你还知道面子?在大街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指不定心里要怎么想你元二公子,说不定还要冠上残暴的名声……”烈王妃略微担忧的看着儿子。她都听侍卫说了,那些刺客都是死士,见刺杀不成全都自尽身亡了。儿子却大喇喇的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说要带回去鞭尸……传出去还以为元二公子是什么心性凶恶的人。 这个儿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却一点都不了解他。小时候虽是意气风发,却也性格带着些阴郁。灿儿曾经得罪过炯儿,差点被炯儿摁在池塘里淹死……再后来出了那件事情。现在虽是长大了懂事了些,看上去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烈王妃却知道自己的儿子全都把情绪藏在了面具之后,不会轻易对任何人剖析,包括自己。 她强忍着回过头去看叶挽的冲动。心道:也不知道叶姑娘发现了炯儿这样的性格会不会心存芥蒂或是嫌弃…… 如果叶挽知道烈王妃现在想的事情,一定会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您想多了!她就算不知道元炯这般变态阴郁的性格,也不会不嫌弃的! “哎,母妃知道炯儿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你远比你大哥聪明的多。不过做任何事情还是要多加小心,知道吗?母妃只有你和你大哥两个儿子,任何一个出事都不是母妃愿意看到的事情。”走至前院与后院的隔栏处,烈王妃温柔的伸出手替元炯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襟。“你父王在书房等着你,说是要问问静安寺的事情,你快去吧。母妃去帮你煮点安神汤,嗯?” “不用了,我没受到什么惊吓。”元炯捉住烈王妃的手取下来,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他仍是一副秉性温柔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些发寒。一双微微下吊的眼眸亮的发黑:“儿子知道,母妃最喜欢干的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吗?” 烈王妃的手猛地一颤,眼底的担忧更甚了。 “行了母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你放心吧。”元炯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叶挽,“阿挽就自己去客院休息吧,好么?” 叶挽不知道烈王妃和元炯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好似话里有话一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为什么会提到元煜?难道刺客的事情是跟元煜有关吗? 她随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元桢书房的方向转身与脸色难看的烈王妃一同离去。 烈王府的书房内,元桢正目光幽深低着头,看着桌上的一幅画。他剑眉星目的面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快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修剪整齐的黑发和光洁的下巴让他看上去反而像是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子。 即使默不作声也难以忽视他那无端外泄的英武勇果之气,即便不是严肃的时候也无端的令人心生胆寒。 元炯静静的站在门口,端量了自己父王许久,才听他头也不抬的沉声道:“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进来?”元桢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可见是从烈王妃回来的时候元桢就一直在等着元炯过来了。 “父王。”元炯喊了一声,抬步走近书房内,随手将门关上。靠近元桢的书桌,发现他正在看一副陈年旧画。画的边缘已经毛糙的不行,泛黄发卷,可见年代久远。 用不着看那画卷元炯也知道元桢是在看什么,因为这幅画在父王桌案之上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了。几乎每次元炯来,只要元桢是在沉默的看着什么,那必定就是在看这幅画。 这是一副人像,画中女子的长相已经随着经年的变迁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过仍不难看出若是当年,这画中女子到底是何副惊才绝艳的模样。她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青涩娇嫩与风华成熟并存,令人见之一眼就再也不能忘怀。 不过那不是他的母妃。 元炯无数次的想要问,既然父王你这么爱那位女子,又为什么要娶了母妃,不能与那位女子在一起呢?这个问题从他懂情爱这两字如何书写起就想问了,一直都没有问出口。因为父王毫不避讳他和元煜,也毫不避讳母妃。即使元炯偶尔能从母妃掩饰的情绪中发觉她眼底的一缕受伤,父王也从来没有解释过这个问题。久而久之,仿佛成了心中一个复杂的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过也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懒得问了。 “回来了。”元桢看他一眼,将那画卷小心翼翼的压在自己抽屉的低端收起来。他随口问道:“在静安寺遇刺的事情,结果怎么样了?” “回父王,都处决了。”元炯答道。那些刺客不过是从前一些不服烈王府掌权的奸佞小人留下的杂毛问题,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些,没什么大用处,倒是像苍蝇一样在你耳边“嗡嗡”的叫着惹人心烦。 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引起元桢的注意力,他点点头又说:“那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为什么到现在两个月了都没有半点音讯?”在大燕时就能看出来褚洄很在乎那个叫叶挽的丫头,照理说人已经带过来两个月了,怎么着也能骗的褚洄现身了。怎么到现在连半点消息都收不到,甚至都不知道褚洄人是否在沧州附近。 元炯见他露出不满的神色,答道:“我们在大燕的线子几乎被褚将军拔了个干净,收不到消息也是正常的。况且……褚将军是父王您的的日子,他的本领有多通天您又不是不知道,即便是偷偷潜入西秦了我们发现不了,儿臣觉得也是正常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态度?”元桢听出元炯话中带刺,危险的眯起了眼。“是谁允许你用这副态度跟本王说话的?” 元炯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笑道:“我们难道不是越像您,您就越开心吗?为何要质疑儿臣的态度问题?儿臣以为,父王您会更欣赏心狠手辣一些的,譬如大哥,否则就不会由着他来想方设法将儿臣铲除了不是吗?” ☆、第258章 操碎了老父亲的心 “难道大哥对儿臣暗下杀手的事情,父王不知情么?”元炯幽幽道。“我以为,烈王府尽在父王的掌控之下,任何人有什么小动作都逃不开父王的法眼的。”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一股熟悉的霸道罡风给掀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书房的木门之上。许是念及他有伤在身,那力道并不凶猛,刚撞到木门就卸了力,让元炯歪歪斜斜的顺着门框滑了下来。 他吃痛的哼了一声,肩膀上的血迹更深,几乎就要透过纱布染红了整个肩膀。他强忍着伤口崩裂的痛苦,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左手撑着地艰难的想要爬起来。对比从前,父王今日下手已经是轻的了……元炯勾起嘴角,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凄楚惨淡。 “说话之前记得走走脑子。”元桢冷着脸,目光淡薄的看着元炯。“不过你说的也对,不要说本王确实不知道你兄弟二人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本王知道,你若是真如一般的蠢蛋一样伤在你大哥手里,本王也会当做不知道。我元桢的儿子,若是轻轻易易的会被这样拙劣的伎俩折损,那还是不要自称姓元的好。” 他说的毫不留情,同样也从侧面反映出元桢对他们兄弟二人明争暗斗的态度——你们大可以为了世子之位相争,什么伎俩手段随便用,输了的那个只是自己技不如人罢了。我非但不会帮你们说话,反而会大肆嘉扬胜利的一方。 元桢睨了一眼元炯的伤势,突然开口问道:“这是你大哥弄得?” “不是。”元炯老实答道。元煜的手段并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趁着他们刚刚回临安,还没进烈王府之际,趁着花灯节的乱将他铲除。届时还可以将责任推到静安寺那帮刺客的身上,装作行刺没有成功遂进行第二波行刺的模样。 他能够敏锐的发现自己溜出了马车,并装作行人的模样突然行刺已经出乎了元炯的预料,只是找来的那些刺客身手差了些,人少了些,若是元煜能够不怕东窗事发多找一些人来的话说不定今天就能成了。 “哦,听说你奋不顾身替叶挽那丫头挡了一箭,吓得你母妃几天都没有睡好觉。原来就是这伤?那刺客倒是蠢了些,若是在向上偏一偏,以千机弩的威力,只怕你现在连半边脑袋都没了吧。”元桢目光淡淡,剑眉上扬,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戏谑。“本王倒是不知道,你跟叶挽那丫头的关系什么时候好成了这般模样,竟然让你以身为她挡箭?” 元炯已经从刚才的震荡中缓过神,站起身来,随意用完好的臂膀拍了拍衣裤。他的眉眼不肖元桢般带着邪佞霸气的俊美,更偏向于烈王妃一些,除了他眼角稍稍下吊显得有些阴郁之外,其他无一不是无箸的柔和。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父王想多了,儿臣又不是那些将情爱放在眼中的傻子。更何况,叶挽怎么说也身份特殊……咳咳,接近她只是另有目的罢了。原来与儿臣心中猜想一般无二,那个叶挽看上去狡诈冷静,实际上心慈手软的不行,这不,稍微使点苦肉计就让她心存愧疚,不得不留在烈王府了。”他轻喘着气。刚刚被那一掌扇的有些岔气,胸口隐隐作痛。 “哦?是吗。”元桢略带怀疑的扬起眉。“据我们的探子先前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叶挽好像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元炯笑道:“这世上有一种人,能对大奸大恶之人心狠,却偏偏无法向对自己好的人下手,叶挽似乎就是这种人。世间存在的诸多之人不是大善到连鸡狗都不杀,就是大恶到连自己亲友都可以随意拿来践踏利用。而当有一日,对你好的那个人是个奸恶之徒,你是杀他好,还是放任他继续作恶的好……父王猜猜她会怎么选择?看这样的人心存矛盾与懊恼,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更何况,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是他日思夜想想要铲除的仇敌的心爱之人,简直就是双倍的有趣。 而看着这样的人从厌恶自己到不在怀疑警惕自己,让他产生了一种猫抓老鼠一般的快感。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猫,叶挽就是那只无论怎么样也翻不出他手掌心的老鼠。 这不,今日试探之下,她明明有机会可以瞬间逃离的,却偏偏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回头制止那名刺客刺杀自己么……元炯笑意渐冷,眼中闪过着晦暗不明的光,嘴角渐冻。 没错……他才是猫,叶挽才是那只老鼠。 元桢听他所言微微一诧,没有想到元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眯起眼问道:“那照你这么说,你对叶挽已经完全掌控,成竹在胸的模样。那你浪费在叶挽身上的时间倒是可以好好利用起来了,有没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元炯目光闪烁着点了点头:“倒是有一个主意,进退两胜。”他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元桢,“就要看父王,舍不舍得与褚将军的父子情了。” “嗤。”元桢抄起胳膊,绕出书桌。伟岸的身姿比元炯还要高上一些,带着无尽的睥睨之气。“本王与元烬失散整整二十六年,本就没有父子之情,难道还怕你再指手画脚的添上一笔?在本王看来,感情这种东西就如清晨的薄雾,无论当时有多浓烈,都会在阳光之下烟消云散,这只是一件消耗品。同样的,只要当夜晚过去,还是会重新弥漫在早晨,又可以慢慢培养。即使元烬与本王并无父子情又如何,只要他体验过在只手遮天的感觉,有没有情不还是一句话的事情?” 元炯垂下眼帘,若是如此,父王您又为何时常盯着那画像出神呢? 他面上不显,正色道:“褚洄重视叶挽,这件事众所周知。但他重视到了什么程度,才是我们将要如何利用叶挽的理由。” “继续。”元桢说。 “将叶挽束于烈王府内,除却见不到她之外,对褚……元烬来说不痛不痒。因为她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只要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寻出烈王府的破绽来讲她带走。我们要做的,是让元烬痛,让他痒。” 元桢睨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一个人质对于受胁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难道要将叶挽切成八段剁了送给元烬?那与直接和他撕破脸有什么分别。 “儿臣有一计,绝对可以迫他出现。”元炯正色道,仿佛自己没有半点私心,完完全全是在为了烈王考虑。“若是放出风去,烈王府不日将举行大婚,自然就可以逼的褚……逼的元烬恨不得即刻来抢走叶挽了。”他犹豫了一下,在元桢深邃的目光中幽幽说出这句话。 让褚洄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了新嫁娘,不知道是何番感想?他不相信褚洄能够忍着不出现。元炯眯起眼睛。 元桢笑笑,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无端的提起了另一件事:“说到大婚,煜儿前些日子跟你母妃提起,想要纳司马府家的小姐为妾的事情。你觉得如何?” 元炯的眉头狠狠跳了跳。他原本是想着在烈王府举行他与叶挽的大婚,然后逼褚洄现身。现下看来父王好像另有主意……大哥纳妾,跟他有什么关系?元炯犹豫了片刻,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抽腰间的折扇,但是折扇烂了还没有来得及补,他只得抓了个空。“儿臣……没什么看法。大哥若是喜欢司马府家的小姐,纳妾倒也无妨。” “哦——”元桢拖长了音调,“那你觉得,让叶挽与你大哥成婚如何?届时若有差池,还可以拿司马小姐做挡箭牌。于你大哥,于你,于元烬,于烈王府,都没有半点损失。”反正只是为了逼褚洄出来罢了,和谁成婚,做正房还是做妾室,都是一个意思。 元炯的眉头狠狠跳了跳,但是这样的提议确实是与谁都没有害处。他略有不甘的说:“只怕司马府会有意见……”好好的女儿纳入烈王府的,变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叶挽,司马宥又不是傻子,他是想要跟元煜搭上线的,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小司马府,敢有什么意见。届时你去传本王的话,让他们一家老老实实的闭上嘴。更何况,事有败露,该是司马小姐的,我们烈王府也不会赖账就是了。”元桢不容人质疑的说着,对元炯挥了挥手,意思是要赶人。 元炯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心下稍定,决定考虑一下是否还有别的转圜的余地。“是,父王。”他欠了欠身。 “对了,无渐来临安了,本王最近没有空,你寻着时间去安抚一二。那小子也是个硬脾气,听闻他与叶挽关系匪浅,提前让他知晓一下通个气,省的到时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在元炯离开之前,元桢又补充了一句。 “是,父王。” …… 这边不光是西秦的临安城,沧州的金门关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豫王原地踱步两圈,脸色难看极了:“怎么会不见了?你们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洄儿出走也不阻止一下?西秦是个什么地方难道你们没有比本王更清楚吗?” 右护军的主帅营帐中,暗阁的赤朱丹彤四大护卫面面相觑,齐齐跪地。赤羽沉声道:“殿下,主子特地交代过我等不许跟随。我等也担心非常。但是主子的脾气您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我就得允许他只身一人跑到元桢那老不死的地界去?元桢是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难道你们不知道?就算是拼着那臭小子发脾气也得把他打晕了带回来啊!”豫王负手而立,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 那个该死的不听话的臭小子,这些护主的龟孙子!那臭小子走了不止一天两天了,他竟然刚刚才知道,真是……真是气死他了!豫王气得猛地拍了一把桌子。 袁老将军也在帐内,闻言劝道:“算了殿下,洄儿的性子执拗倔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怪不得他们。他们是跟着洄儿一起长大的,心中的担心不会比我们少,为今之计还是想想办法如何在后方策应,想办法瞒住京里。要是被那位知道了……指不定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豫王深吸一口气,知道袁老将军话说的在理,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嗯,燕京的动静多注意一下。你们几个,安排一下在西秦的探子,以便随时接应洄儿。” “是,殿下。” ☆、第259章 普渡寺中 大燕相较于西秦来说地处偏北,五月底的早晚时天气还带着丝丝凉意,直到六月才渐渐让人感觉到炎夏的到来。伴随着沉闷又湿润的空气,暑气渐盛,无端的令人感到心浮又气躁。 随着白日烈阳高挂,已经少有这个时节还跑出来瞎窜悠的人,除却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人民还要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其余稍有家产财资的权贵们都窝在阴凉的家中或是赶往北方避暑。不得不出门的也赶在夜晚天气凉爽下来之后,昼伏夜出。 傍晚的普渡寺送走了稀稀拉拉进寺参拜的人群,在夜幕降临之时敲响了闭寺的铜钟。有刚刚剃度的小沙弥笨手笨脚的将寺庙的大门关上,流着汗琢磨着去后院打点水冲个凉结束一天的朝课,再行晚修。 一闻就让人心中充满了安静平和佛性的檀香味在一条神秘的走廊之处幽幽转停,被一扇不起眼的石门隔绝在外,似是不甘心的朝着门缝里挤了挤,随时在外待命的充盈着整间小屋。透过石门,一丝微弱的烛光顺着长长的甬道,在漆黑的通道里展现出最后一点负隅顽抗的生命力。 甬道之后是一个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房间,只是整个房间跟从前那个密室一般,是封闭的,四面都没有窗户。房内空荡荡的摆着一张小木床,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家具。床上坐着一个身穿打理清爽的单薄白衣的男子,男子不再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那本来因为多年的汗渍血渍纠缠凝结在一起的毛发被剃成了短发,精神奕奕的竖在头顶,去掉满脸络腮胡子再细看,原来竟是个颇为眉清目秀的中年男子。 他安静的盘膝坐在床上,手执一本经书细读着,轻敛的眉浓而细长,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透着不悲不喜的清淡,眼角细细的拉开了好几条细纹。若是光看长相不问年纪,看这男子约莫也就四十的模样。若不是他穿着太过寡淡,头发又短的不像样子,当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男子了。 看了一会儿经书,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男子悠悠的将书放下,看向甬道的方向。随着通道尽头石门的开合,桌上燃烧的小烛晃动了一下火苗,随即重新归于平静。 缓慢又拖沓的脚步声顺着甬道传来,带起了一阵回音。一名穿着低调内敛的女子站在甬道口,看见了床上男子的样子愣了一愣,她有些茫然的盯着那张斯文优雅的脸,好似是穿过这脸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人一般。 “你这样倒是看起来清爽的多。”曾后如玉般瓷实素白的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食盒。她走近几步,将食盒在叶骊的面前的床上放下,伸手将食盒打开。 盒中放着几碟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动制作精美的菜肴,辅一打开,香气四溢,顿时充斥了整个没有窗的小屋。 她自从让冯凭将叶骊转移了关押的地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叶骊。后来又出了萧羽那档子事儿,整个燕宫和燕京有如一团浑水,被他搅和的天翻地覆,死了好几个朝廷重臣不说,还要忙着重新选拔科举人才来填补朝廷中的空缺,让她忙的焦头烂额。 虽背后还有曾家在撑着,但曾家彼时自顾不暇,死了一堆心腹手下,元气大伤。曾老国公虽是一颗手段凌厉的老姜,但到底上了年纪,又在萧羽逼宫时受了惊,整个人无精打采又病恹恹的躺在了床上。曾如琥被躺在病床上的曾丘云恨恨的骂了一顿,随后就将曾家的大梁扛在了肩上,这两个月来和曾后一起忙的是脚不沾地。 尔后又发生了“公主失踪”案,除却因为身份的问题被那帮死心眼子的老臣们追着天天盘问寻找根据,还有因为重金悬赏无数贪财的闲人整天跑来没事找事,让曾后不由的在心中又将已经死去的萧羽千刀万剐了一万遍。死到临头了萧羽还要整这一出来给她添麻烦,若不是曾老国公早有准备,谁知那晚会发成什么样的事情来? 曾后倒并不是很担心叶挽失踪的事情。孩子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更何况前面多次想要诛杀叶挽都被她想尽办法的逃过一劫,曾后不担心以叶挽的脑子和身手会出什么事情。更何况……即便出了事,对曾后来说也是好事,并不是坏事。 她忙了整整两月,直到现在才堪堪将反叛谋逆之事带来的后遗症给处理完,朝局大变,多了不少暂时还拉拢不得的新人需要慢慢培养,可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叶骊将手中经书放下,看着那双纤白如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将那一碟碟瓷盘从食盒中将菜取出,出神了一瞬。他的声音没有像外表一般打理的干净,即使喝了水还是那般嘶哑,像锯子锯木头一样,沙沙的挠在人心里。“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看我?有什么事情吗?” “难道没事情我就不能来看你了?”曾后端菜的手一顿,掀了掀嘴角。她仔细的将碟子摆放在叶骊的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还会用筷子吗?”以往关在瑶华殿寝宫的密室中,受限诸多。为了防止叶骊寻死,她将叶骊的手脚都用冰冷的铁链铐起缩在墙上,一日两餐都由冯凭喂他吃饭。 现在换到了这儿来,也不知曾如水是怎么想的,没有再让冯凭将叶骊铐起来,而是颇有些放任自由的意味。许是因为她告诉了叶骊叶挽已经来到燕京的事情,让他重新充满了希望罢,倒是不再担心叶骊寻死了。 叶骊有些不习惯的接过筷子,以一个别扭但是熟练的姿势握住了筷子,慢条斯理的夹起一筷子清煮芦蒿送进嘴里,闷声不响的细嚼着。他已经在这个带着些檀香味的密室中呆了半年多……一日两餐,数着送餐的次数,大抵是七个月了吧,这里没有人再喂他吃饭,他若是还不会自己使筷子,只怕就是要吃手抓饭了。他细嚼慢咽的吃了几口,应道:“怎么会想到今日亲自来给我送饭?现在政事很闲吗。” 曾后摇摇头,她太忙了,实在是忙的有些心力交瘁,恨不得甩手将事情全部扔给疆儿做……可是事实告诉她并不能。她微拂下身做到叶骊的床边,这里的密室打扫的很干净,一边地上还摞着一些浅显易懂的书,聊以打发时间。看叶骊神情平淡的模样,他在这里呆着倒是开心自在的很。 她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的?今天……我心情还算不错,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可以挑着些告诉你。”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还是叶骊的生辰。曾如水凤眸一瞥,看到了叶骊打理干净的脸上有不少细纹的痕迹冒出,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唏嘘。 他们两个童年起认识,到现在竟然也有四十年的光景了。而叶骊跟她一般,正在朝着半百的大关不断的迈进。人活在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事物的变迁,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感情,或是不断飞速发展的社会,一直到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才开始若有似无的念旧起来。 幼年时单纯的喜恶,少年时开始像发了芽一样不断冒出来的小小烦恼,青年时为了前途或是感情产生的矛盾和纠葛,还有现在中年时偶尔会想起的从前,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现在当真是已经老了。 据说人只有心老了,才会开始怀念从前。 她一向喜欢展望未来,将事实把握在自己的手中,蓦然发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风华正茂青春年少的曾如水,而是一个被万千人记恨在心中牝鸡司晨把持朝纲的曾后。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是她的心正在垂垂老矣,也万万做不得将自己的软弱的胸腹暴露在人前任人宰割的退步。 见叶骊端着饭碗沉默不语,她问道:“没有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挽儿的事情?” “挽儿?”叶骊一愣,顺着曾后的话重复了一遍。上一次他们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正是因为如水想要除去他们俩的女儿叶挽。因为叶挽的存在对如水来说是个比天还要大的威胁,稍有不慎就会从云端跌落尘埃。 她先前还恨叶挽恨的牙痒痒,怎的现在就如此亲昵的喊她挽儿? “挽儿……她现在怎么样了?”叶骊放下碗筷,略有担心的问道。 曾如水摇头沉声道:“说出来只怕是要让你担心了。两个月前,萧羽……你还记得吗?就是贤妃的儿子,那个皇长子。他被猪油蒙了心行了反叛之事,联合宪钧侯燕阳一起逼了宫,多亏了有挽儿和镇西军那位褚将军在,才没有让萧羽得逞。”她将两月之前萧羽逼宫贤太妃挑拨离间和两人最后双双惨死的事情说了一遍。“若不是有冯凭在,趁着萧羽杀我之前将他诛杀,只怕今日和往后来给你送饭的都只会是他人了……哦不,说不定都没有那个机会有人给你送饭了呢。” 叶骊沉默的听她说着,听到“逼宫”时心猛地一揪,细细上下打量了曾后好几眼,似乎是在确定她有没有事。 收到他的目光,曾后一顿,抿唇一笑,继续说道:“但是逼宫事毕没多久,挽儿就失踪了。” “失踪了?”叶骊又顺着她的话头重复了一遍,这才发现是个什么意思。据曾后所说,叶挽现在是镇西军那位将军大人的部下,身手本事不凡,又举足轻重,怎会失踪?“她现在人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吗?”叶骊沙哑的声音有些焦急起来。 “不知,我有过怀疑这是挽儿联合着褚将军做出来的戏,就为了离开燕京回到陇西去。不过我也暗中派人查探过,镇西军的人手也在明里暗里的寻找挽儿,包括豫王那边,倒不像是做戏的样子。”曾如水漂亮的凤眸轻眯起来。她原本以为这是叶挽不愿意与她结盟故意做出的样子,不过结合着褚洄和镇西军的动向,倒不像是假的。并且还有探子来报说,褚洄请豫王封锁了整个陇西边境,不允许任何人出入,那看来叶挽是真的失踪了,甚至有可能是被带出了大燕。 “什么人会对挽儿下手?有没有查过齐王那边?”叶骊急切道。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不会……如果挽儿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士,那谁会对她下手?难道是……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了?” ☆、第260章 承诺就是谎言的另一种说法 “难道是她的身份暴露了?”叶骊猜测道。只有这个可能会让叶挽这个表面上看上去身份平平的姑娘身处于危险当中。并且这份危险还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面前——这个全国上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女人,曾如水的。 只有别人发现了叶挽和曾如水的关系,才会动一些歪脑筋抓走叶挽用以威胁曾后。 他的脑子一向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能够只身一人以一介稚龄只身一人从云州来到燕京,也不会能够改名换姓的混到宫中,更不会帮着曾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成为她身边的一个刽子手。只要想通了这一点,那叶挽所受到的危险的来源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陡然看向曾后,以求证的目光看向她。他丝毫不怀疑这是曾后下的手,因为对她来说比起叶挽自己,这件事情对曾后的伤害才是更加巨大的。她不会蠢到自己将把柄露于人前,任人宰割。但是……如果说曾后要是因为这个把柄,想要将叶挽铲除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比起莫名其妙的让她失踪了,显然在宫变中受了波及身死才是更合理更快捷的手段。如果换做是叶骊来做的话,他定会选择让这些威胁悄无声息的由另一人来解决,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的擇出去。 “你在怀疑我?”曾后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虽然我也希望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过可惜了,这次还当真不是我。我怎会自己宣布了叶挽作为萧皇室公主的身份又假惺惺的铲除她呢?……我有西秦的探子来报说,叶挽好像是被元桢那个狗贼囚禁在烈王府中了,具体为什么还不清楚,不过我猜想是元桢知道了叶挽和……褚将军有些关系,想要用叶挽来牵制他,用以打击萧天鸣。他们两个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最怕的是英雄迟暮,眼看了都要五十的人了,自然是想着尽快将对方铲除了。”不过也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两人都因为那个姓楚的贱人的原因看自己不顺眼的很,若是他们利用叶挽牵线搭桥同仇敌忾,燕京就危险了。 豫王势大,烈王同样也不弱,这些年来燕京能够平安无事都是因为这两人想要斗个你死我活,互相牵制,否则也不会被曾家如此这般的坐大。她一个人垂眸闷头想的远……叶骊却没有听进去。 后来曾后嘚啵嘚啵的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曾后,耳中回响着那句“亲自宣布了叶挽作为萧皇室公主的身份”久久不能平息。他蹙着眉,缓缓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萧天鸣和元桢两个人若是站到一条线上一起来对付我……” “不、不是这句,是刚才……你说你宣布了叶挽的什么?”叶骊怔怔问道。“作为萧皇室的公主,是什么意思?” 曾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目光诚挚的看着叶骊说道:“这事我倒是忘了告诉你。萧羽掌握了我的秘密,知道挽儿是我亲女,想要以此来要挟哀家,败坏哀家的名声,从而打击疆儿换做他自己上位……逼宫那日,萧羽在临死之前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出了挽儿是我所出的秘密,为了自保……” “为了自保,你就说挽儿是萧天筑的女儿?”叶骊的声音此时就像是在石头上不断摩擦的砂纸,带着无比的低哑和颤声,替曾后说完了下半句话。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眼,那双与叶挽有七八分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质疑和惊怒。他以为,如曾后这般,做出抛女杀女的事情就已经够没有下限的了,没有想到还有更没下限的事情!为了自保,她可以将是非黑白混做染缸里的一团污水,肆意翻搅。为了自保,可以将他的女儿……说成是萧天筑的女儿! “曾如水,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叶骊的眼圈微红,倒不是因为悲伤想哭,而是因为被震惊到的暴怒。“你可以让我今生今世不再见挽儿,可以让她这辈子不要在你面前出现,可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挽儿是你和萧天筑的女儿?!” 简单的小木床因为他激动的情绪微微有些抖动起来,床上那些盘子碟子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磕蹭声,似乎是经不住他的动作要散架摔倒似的。 曾后沉着脸站起身来,还是带着些许温柔说道:“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那些老臣们会轻易的放过我吗?要是被他们知道萧天筑缠绵病榻之时与你日夜撕磨纠缠,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对付我这个不守妇道的一国皇后?是写折子狠狠的参我,还是到处骂我是个荡妇?” 都不可能,那些老臣看似中庸不堪大用,实际上一个比一个顽固,一个比一个狠毒。她会被拉下神坛,会被重重的踩进泥里,会被关入深宫后院赐予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就像是那个姓楚的贱人最后用来上吊的那根白绫一样。 甚至,他们还会怀疑疆儿的血脉,怀疑疆儿是否是萧天筑的亲子,以流言蜚语逼的他不得不退位让贤。就算萧羽已死,还有两个姓萧的活在这世上,届时无论是萧天鸣还是萧天慕即位,都不会再有曾家半点立足之地。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反正谁也不知道叶挽是叶骊的子嗣,将她鱼目混珠冠上皇室血脉的做法,是她思前想后最为妥当的。既能正大光明的暴露叶挽是她亲女的身份,又能为皇室增添新鲜的血液,还能让萧羽的“污蔑”不堪一击……原本她还担心叶挽会不配合,没有想到老天助她,让叶挽在这个时候失踪了。有曾丘云准备好的那些所谓的“证据”在手,要对付那些自命清高的老臣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眼下唯一要担心的是,若叶挽在西秦被元桢折磨致死,那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为死无对证。但若元桢知道些什么,想要利用叶挽拉拢萧天鸣来对付她,那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叶骊双手颤抖,嗫嚅道:“你、你可以说萧羽是污蔑……可以说叶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谁会相信?空穴来风,萧羽不会在临死前还要胡说八道,在那些人的眼里就是这样的。我不能保证谁去查当年廉州的事情会什么都查不出来,我经受不起这个万一!我能做的,就是在保证挽儿的安全的前提下,独绝所有的后患。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曾后说。 叶骊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谁也不敢保证当年的事情没有半点泄露。更何况自己的叔父还在世,他是唯一的知情之人,若是被有人之人利用,对叶家和曾家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随着一阵“叮铃咣啷”的脆响,那还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的饭菜瞬间就在地上被砸了个粉碎。 一根筷子滚到曾后的脚边,被她面无表情的踢远了些。 叶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他悲哀了半生,结果最后唯一想要保护的女儿还要被逼的“认贼作父”,这对他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这半生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活在悲哀里了。 “你不用担心,”曾如水走近两步,伸出手怜爱的抚了抚叶骊的头顶,温声道:“难道挽儿这般身份尊贵你不开心吗?她现在是皇室的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半生什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单单只是姓叶,或是在军中混着能有什么出息,她现在可是留着皇室血脉受人敬仰的人……你知道吗,她现在还有了意中人,只要她想,哀家可以随时赐婚于她,正大光明的做个将军夫人。只要她与褚洄能够好好的扶持疆儿,我保证她后半生都会平安喜乐的度过的……”她的声音仿佛有魔力,配合着那一下一下温柔的抚摸,似乎真的让美好的前景就发生在眼前一样。 叶骊抖了抖,微微抬起头来:“意中人?” “是啊,是萧天鸣的义子……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他们若愿意弃萧天鸣站到朝廷这一边来,我自然是可以不计前嫌的……”曾如水目光灼灼的看着叶骊,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毕竟我也是挽儿的亲生娘亲,我怎么会愿意看到她颠沛流离的在军中讨生活呢?” 没错……只要他们愿意,弃豫从曾。曾如水心中想到。 元桢那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否则也不会在短短二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受人欺凌的质子爬到如今这般一手遮天相当于西秦“摄政王”的人物了。他比起曾家来说手段更狠,若是他存心想要利用叶挽,只怕是麻烦。 看来有必要去探一探萧天鸣的口风了,若他立场不坚,只怕还是要早日除去将镇西军收归己有再去对付元桢的好。曾如水目光微凉,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楚贱人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今生才会得那样优秀的两个男人的青眼?不过也罢了,她运气再好又如何,如今不还是只留一缕香魂,连半个亲友都没有留下,只怕清明节都没有半个人祭拜吧。 她微舒一口气,心底有阵阵快意涌起。她看向已经平复下来的叶骊,嗓音更加的恬静温柔:“骊哥哥,不要担心挽儿……我已经悬赏了万两黄金来换取她的下落,只要我能够平安无事的将挽儿接回来,我就让你们见上一面,好吗?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她的亲爹,无论挽儿姓叶还是姓萧,这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对吗?” “见、见上一面……”叶骊眸光涌动的抬起头,重复道。“你愿意让我见见挽儿?” “傻瓜。”曾后容貌极美,保养的又好,即便是现在年近五十,也宛如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此时一笑,仿佛让叶骊看到了三十年前,在知州府的后院里与蝶嬉戏,甜腻腻的喊他“骊哥哥”的少女。曾如水微笑着将他摁在碎瓷片上的手端起,用自己的丝帕将他不小心被豁开一条小口子的手指给包起来,心疼的吹了吹。“我虽不能常来你身边,但你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日后等我老了,将事情全都交给疆儿处理了,我再来陪伴你,与你一起回到云州去,看看邬江水,踏踏紫荆峰,弹琴唱歌给你听,你说可好?” 那美好的画面仿佛一只在叶骊心头不断挠动的手,挠的他心肝脾肺一同颤抖起来。 好,能与你在一处,自然是好。 ☆、第261章 叶富贵被俘 西秦临安城今日传出一则消息,说是烈王府的长公子元煜,终于要娶妻了。 作为西秦最为炙手可热的单身贵族之一的元煜元大公子,平生似乎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年二五了家中一房妻妾也无,最多只有两个通房丫头。对于权贵之家来说实在是已经少的可怜了。且元大公子又热衷于习武带兵打仗,完全继承了烈王殿下的优秀传统,端的是一个勇武非常,这下传出要娶妻的消息,实在是急煞了临安城的一干千金小姐们。 最肖想的两个妻室位子已经去掉一个,这下更有不少人将目光盯准了元二公子。虽然元二公子性子古怪了一些,早年又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但他好歹也是烈王嫡子,又生的英俊潇洒。婆婆烈王妃又是个相当易与的温柔性子,能嫁给他们俩的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过也有人关注点还是放在那位元大公子的身上。 元大公子要娶妻,娶的是哪门哪户?哪家哪室?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元大公子倾慕于哪位官家小姐呢。 也有好事者散播着传言,说元大公子中意的不是西秦姑娘,而是一位大燕姑娘。这位大燕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堪比天仙,虽不知道是何身份,但元大公子辅一见到她就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不可自拔,不管人家的家事到底如何硬是嚷嚷着跟烈王商议要娶那位姑娘过门。 还有人说那姑娘是狐狸精转世,不迷别的,就迷姓元的。不光是元大公子,连元二公子都上赶着在花灯节时带她游街赏玩,甚至兄弟两人还为了这个女的大打出手,当街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行刺之事。 能引得这样两位惊才绝艳的人物相争,上辈子可能拯救了整个大陆吧。 有见过那位姑娘的人不约而同的力证那姑娘确实长相极美,不过要说是狐狸精转世只怕有失偏颇。谁家的狐狸精气质那么清冷淡定呀。 有个卖糖衣的小商贩:? 不过不管怎么传闻,问起那姑娘姓甚名谁,就是没人能说个透彻。有的说这样懂得蛊惑人心,定然是南疆的巫女。也有人说其实不是什么外人,是西秦某位重臣家的千金,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位千金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 还有更离谱的,说貌比天仙,莫不是西秦皇室的歆月公主元锦瑜?立刻引起了群嘲而攻,元家大公子和大公子与歆月公主是堂兄妹的关系,若是搞出这种事情来岂不是乱伦么? 元锦瑜:? 反正众说纷纭,没一个见过这位神秘的女子。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大婚当日的新娘子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因着没有任何人知晓新娘子的身份,自然也就省去了当中纳采问名纳吉的琐碎,或者说百姓们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暗通曲款”的,甚至当中有没有媒婆帮着转圜也没有人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是即将到来的大婚。已经有好事者租了烈王府附近的摊位,等着那天凑个热闹。 知道内幕的比如某位老大夫,听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司马府碰到的那个姑娘。心想那可不是个善茬,更何况看上去似乎和元二公子关系更好一些,如果是她的话怎么可能又要嫁给元大公子呢?不过他虽心痒难耐,究竟是没那个胆子去问一问司马府到底是不是这回事儿。 把人家儿子的命根子都去了,他现在是见了司马府的人就恨不得躲着走。连去客栈给姓叶的老兄弟换脚伤的药都觉得迷迷糊糊的。 他敲了敲客栈的房门,却见叫银风的小厮泪眼汪汪的来开了门,看见他嘴一扁就委屈的开口了:“我家老太爷又不见了……” 大夫:?这脚伤还没好透呢怎么就这么爱折腾事儿呢! 与此同时,门禁森严的烈王府却迎来了一位客人。烈王府的院子中,满院的樱花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已经有些焉头巴脑的发黄发白,元桢负手立在院子里看着地上飘散的花瓣有些出神。他丝毫不在意曜灵的炎热,盯着铺满在地上的粉嫩花瓣,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一般。 有一小厮硬着头皮上前打扰道:“王爷,门房处有个人拜访,说是找您有话要说。” “谁?”元桢也没有因为被打扰到发脾气,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整个西秦,没有人敢主动来打扰烈王府,即使有要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下了帖子之后与管家相见,再由管家转告烈王。像这样没头没脑突然拜访的,元桢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难道是褚……元烬?倒是不像。若是他,又怎会这样规规矩矩的在大门口守着。 小厮说:“是个老头,自称姓叶。是……”他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元桢道,“他说是即将与大公子成婚的新嫁娘的娘家人。”就算是他们下人也不知道近日外头传的风风雨雨的新嫁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只受了管家的吩咐将府中打点装扮起来,硬要说知道什么内幕的话……大概也就知道婚礼的具体日子时辰了。 那个突然拜访的老头打扮的奇奇怪怪,说话又阴声阴气的不像个好人,他们没那么大胆子直接决定王爷的事情,遂还是硬着头皮前来报告了。 “姓叶……老头……”元桢想了想,前些日子探子来报说叶挽的叔公来了临安,他倒是没放在心上。姓叶那老头没什么大本事,不过是个燕宫中出来的內监罢了,还不值得他注意。 他来西秦想必是为了叶挽失踪的事情,不过没想到他竟然有胆子直接找到烈王府来。不过也好,有个牵制到时候也省的叶挽那个诡计多端的丫头片子出什么幺蛾子。元桢勾起嘴角笑了笑,接过一片刚从树上飘下来的泛白的樱花瓣,好心情的说:“请去前厅。” “是,王爷。”小厮背后升起一股冷汗,还好门房没有自作主张的把人赶走,看来真的是王爷认识的人呢。 叶富贵内心有些忐忑,他就算权利最巅峰的时期也不过是净身房的一个小主管,更别提现在就是个百无一用的糟老头子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烈王府,本以为大概会被打出去,没有想到烈王真的就接见他了。 他忧心忡忡的佝偻着背站在厅内,没有心情喝小厮规矩的端上来的茶水,只不安的盯着门口。前厅内金碧辉煌的装饰更显得他一身普通衣装格格不入起来。 烈王没有给人下马威的奇怪癖好,只让他等了一会儿便打着呵欠走了过来,身边没有架子的不带半个下人侍卫,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更害怕起来。 气势这种东西,不需要任何场面撑着,光凭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元桢漫不经心的负手走近厅内,看见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由笑道:“怎么不坐?”他走去主位悠闲坐下,明明是懒洋洋的陷在椅子中,却让人无端的觉得他背脊挺的比谁都要直。 这是叶富贵第二次见元桢。第一次见他时还是三十年前,大燕与西秦“交好”之时,作为质子被送到燕宫中居住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那时的他虽没有现在这副睥睨众生的霸气,不过已经隐隐显露出天生的不凡起来。 只是现在带给叶富贵的震慑力是非常强大的。 他吞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说道:“烈王爷,您手眼通天,想必我的来意你早就已经知晓了。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说了。”在元桢拖着下巴的慵懒眼神中,叶富贵不知怎么的就无端的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跟阿挽关系极好的青年,也是这般罡烈霸道的气势,却又时而散漫又慵懒。他回了回神,继续道:“我听闻了现近外头流传的话,说贵府今日要娶亲。不过,烈王爷请容老夫说一句,贵府要娶的姑娘是我的侄孙女,这门亲事我不答应,也请烈王爷高抬贵手,将我侄孙女放回大燕!” “呵呵,”看他明明害怕的很又要强忍着惧意跟自己说话的模样,无端的就让元桢笑出了声来。他说道:“本王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般口气对待说话,你倒是胆大,敢让本王听从你的要求?” 叶富贵软了一软,仍大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必烈王爷决定这门亲事的时候还来不及去燕京征求我侄儿叶骥的同意。不过老夫先前人在羡州,离西秦不远,遂亲自来了临安。烈王爷也是做人父亲的,自然应该懂得我们长辈的心理。阿挽娇纵妄为,只怕不是贵府大公子的良配。” “这本王自然知道。说实话,叶挽那丫头本王也看不上,太狡猾跳脱难控制了些。”元桢淡淡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又道,“不过也没办法,谁让本王的大儿子喜欢呢?叶先生如果不同意,那本王只好得罪了。” “你身为一国王爷,怎可强买强卖?”叶富贵急道,他眼睛转了转,又说:“其实不怕跟王爷说实话,我家阿挽早就有婚约了。王爷也应当听说过吧,大燕的传闻……” “哦?你要跟我说,叶挽与你大燕的嘲风将军早有婚约?”元桢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他随意的抬眼扫向叶富贵,顿时让叶富贵如坠冰窖。他说:“那不巧的很,她本来的确是可以嫁给你大燕的嘲风将军的,只是眼下……端看那位将军大人配不配合了。”只要褚洄肯回来烈王府,那他自然就是烈王府的大公子。想要娶叶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若是不肯……那就不要怪他棒打鸳鸯了。 他话里有话,叶富贵自然是听不懂的。他问道:“烈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褚将军远在沧州,要如何配合?烈王爷可否讲清楚些,到底要如何才肯放了我的侄孙女儿?” “意思就是……”元桢扫了他一眼,叶富贵便软绵绵的摊了下去。 他背后走出一条黑影,稽首道:“王爷,该怎么处置他?要不要……”黑影做了个抬手抹脖子的动作。 元桢没什么温度的笑了一笑,凉道:“关地牢里去。砍一截指头下来,送去给叶挽。让她这段日子安分一些,乖乖的等着过几日的大婚……还说什么褚将军在沧州,老子就不信了,看着叶挽嫁给煜儿他还能忍着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他顿了顿,瞥向那黑影道:“炯儿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去联络花无渐?” ☆、第262章 元花CP 元炯此时正在隶属于花家名下的一间酒庐雅间中坐着,面前陈着一坛以醉人著称的美酒“千里醉”,坛封大开,站在大老远就能闻到一阵阵蔓延飘洒的酒香,难怪名以“千里”冠称。 他的脸色不算太好看,没有半点笑意,只沉默着将酒坛微微倾斜,倒在面前的玉壶里,再从玉壶里斟到面前的小盅中,仰头一饮而尽。如此热辣的天气,再喝上这般烧肚的美酒,元炯不顾肩膀处传来的丝丝疼痛,额头有汗沁出。 他取过腰间的玉骨折扇,扇面已经修补好了,不过没有再画从前的寒梅傲雪图,而是铁画银钩的写了一个大大的“静”字。好像在这样的炎夏看着这个字就能静下心来保持凉爽一般。 元炯随意摇了几下,细细的盯着那个“静”字看了半晌,不由冷嗤了一声,又将扇面给重新合上。他给座椅对面的酒杯一同斟上一杯,然后清冽的开口说道:“你手脚倒是快,怎么,我前脚把叶挽带走,你后脚就跟上来了?” 雅间门口站着一个红色的身影,单薄的锦绣衣衫穿在肩宽腰细的身上丝毫不显娘气,反而透露着一股难言的禁欲气息。脚上那双红缎白底的锦靴踢踏踩过木质的地板,在桌边驻足了片刻就顺着酒杯的方向坐下,修长的手指轻捻过白玉小盅,将它微微抬起。 酒液入喉,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似有佳酿缓缓淌过。 “没,刚到临安没几天。”花无渐将小盅放回桌上,不喜不怒道。 元炯的双颊已经微微泛红,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不用解释太多,本公子知道你心里有多着急叶挽。不过,着急归着急,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我在大燕的线人全都被褚洄拔了个干净,现在半点风都收不到。让你在燕京呆着盯紧褚洄的,怎么样,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吗?” “不知。”花无渐摇头,“我离开燕京的时候他已经不在燕京了,带着镇西军直接回了陇西沧州去。豫王对我防范甚深,沧州守卫森严,我还没有那个机会能靠近右护军军营。” “哼。”元炯冷哼了一声,略有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两月不见,今日的花无渐好像格外的沉默寡言,看来是动手那天晚上的事情深深刺激到他了。不过也好,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也远远的超乎了他的承受范围,毕竟也算是父王的人,让他早些了悟也是好事。 不过……何止是超乎了花无渐的承受范围呢。元炯自嘲的笑了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算是体会到了。他伸出手再次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清透的酒液顺着玉壶的壶嘴流出,在酒杯里溅起了一圈波动的涟漪。 花无渐看着他的动作,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晦涩不明的光芒。他突然开口问道:“市井有传言称元煜要娶妻,娶的那个人,是……无眠?” 他问的突然,元炯喝的醉醺醺的头脑昏沉,还没有想好怎么组织语言告诉花无渐这件事情,便由他主动问了。他愣了一瞬,点头应道:“是。父王想要用这招逼褚洄回烈王府来,褚洄应当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别人的玩物吧,更何况……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元煜。”他虽脑中混沌,目光却是清明,一想到父王竟然想也不想的就要把元煜也一起拉下水就让他觉得脑子生生的涨着疼。 他元炯有聪明才智,元煜有啥?除了那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武功,只怕褚洄把两只手都砍了他也打不过褚洄。还有那堪比针尖大的心眼,和元灿如出一辙的刁蛮劲儿……实在是不清楚父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握紧酒杯的手生生的发抖,没有感觉到对面的花无渐正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看了许久。 一边站在角落里的元秋突然开口道:“公子,你伤势还未愈,不宜喝这么多酒。” “伤势……嗯,对,还有伤势。”元炯似乎知道自己喝醉了,但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发疯,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酒杯放了下来。他抬眼朝花无渐眨了眨,强迫自己在酒精的作用下勾起了一个微笑。“其实今日寻你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父王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有人自作主张,所以让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我知道你在意叶挽,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元家利用。但是……你要知道,你也算是元家的一份子,若是当年没有父王,今日也就不会有你花家如今的地位。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他直勾勾的看着花无渐,想在他脸上寻找着一星半点不甘愿的表情。 以花无渐的武功和手段来说,若是想要破坏婚礼,也不是难事。元炯头疼欲裂的揉了揉额角,他现在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希望计策成功,还是希望计策失败了。 只是从花无渐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有隐隐的愤怒,却没有不甘,没有厌世,仿佛他当真是身不由己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叶挽“出嫁”一般。 他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不揪着自己的衣领说“看你出的鬼主意”,怎么能不一气之下将计划打乱把叶挽带走?元炯盯了他半晌,发出了一声冷嗤。 当真是父王养的一条好狗呢。 “什么时候?”元炯低垂着眼帘,考虑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之际,突然又听到花无渐开口询问。他嗓音没有往日那般清润带着调笑的妖娆,反而像是被人掐住喉咙一般微微的沙哑。 元炯一牵嘴角。他表面上装的满不在乎,其实内心早已与理智纠缠到了一起罢?“就在三日之后……”元炯斯文的面容挂起一抹不屑的讥嘲,难得见他露出这番表情的元秋不禁隐隐有些担心。公子一向惯会将情绪掩藏,近几日倒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些把握不住分寸了。“父王是等不及想要‘父子团圆’了,连那些装样子的程序都懒得走一走。不过也好,不是有句俗话说……叫做快刀斩乱麻么。” 他见花无渐微微抿起了嘴唇,心头闪过一丝快意。 没错,就是这样,无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就让他们这两个所谓的“局外人”一起沉沦,一起疯狂吧。 …… 烈王府的客院里,小白难得的没有撒了欢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炎热的天气让它作为一只长毛的小狗狗感到万分的心酸又难过。 为什么狗子要长毛?为什么它只能像傻子一样“哈哈”的吐着舌头才能感到有一点凉快?为什么漂亮姐姐看着桌上放的东西格外的暴躁,脸色阴沉的好像要滴下水来? 小白单纯的狗脑子里不懂这些,人类实在是太复杂了。它乖巧的伏在叶挽的脚边,鼻子耸了耸,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客房的正中央放着一口金银为饰的紫檀木箱子,箱中静静的躺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红衣。现在看看是红衣,刚刚由送来的下人一起将之展开时才发现,那是一件以名为“凤凰翎”的名贵锦缎制成的嫁衣,叶挽不懂样式不样式的,但是光看其上以金丝银丝编织刺绣的花纹来看,就是价值不菲。 嫁衣的正上方架着一顶以镂空金制珠冠,其上嵌着各色成色极好的宝石碧玉,还有数颗半个拳头大小的东珠。珠冠有些古老,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和昂贵的价值。凤冠霞帔,不过如此。 送来的女官特地奉承浅笑道:“这是当年王妃与王爷成婚时所带的珠冠,如今传给儿媳倒是正好。”叶挽差点一巴掌就把她给掀出去,可是她掀不动。 几天前花灯节她已经在逐渐恢复力气,可偏偏没有跑掉,出了元炯那档子事。再被“抓”回来的时候自然也就重新穿上了浸泡过药水的衣物,甚至比起从前来药力更猛,几乎就到了让叶挽行动不得的地步。不过这都是她自找的,若她当时能够不管元炯直接溜走的话,现下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不过最让她怒火中烧的不是这身莫名其妙的嫁衣,而是跟随者嫁衣一起被送过来的一只几寸长的小盒子。辅一打开盒子,她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叫目眦欲裂。 那是一根断口齐整的小指,因为主人的年迈布满了沟壑,指腹上还有数不尽的老茧。她认不出这是谁的手指,却隐隐约约能猜到,与她有关,会被元桢用以威胁她的老人还有谁?叶富贵应当是来了临安,却不小心落到了元桢手里了。 越是生气,叶挽越是按捺住那上涌的血气冷静下来。元桢只不过是想利用大婚的事情将褚洄引出来,但是怕她临时出什么幺蛾子,所以需要利用叶富贵来让她投鼠忌器,安安分分的在烈王府等着褚洄的到来。 叶挽垂着眼帘,杏眼中的冷意足以将房间里的所有人侵吞淹没。即使她现在与废人无异,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惹怒她。是以房中除了一个呆头呆脑无所事事的小白,下人们顿时争先恐后的放下东西跑了出去。没有什么会比讨好这位未来的“大少夫人”更重要的事情了。 叶挽没有理会那箱嫁衣,对她来说这些只是形式,只要她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利用名声或的问题来绑架她。实在不行,她在新婚之夜跟元煜同归于尽也是可以的。 况且,她总觉得元桢这招使的实在是棒极了。如果她是褚洄,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不得不出现,除非他不要叶挽了。 而如果她是元桢,必然是希望大婚之事不成功的,因为他不想跟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令之“认祖归宗”的儿子反目成仇。万一褚洄真的是另有城府,死活都不出现,那他只要不动声色的将叶挽换成司马晴,照样能多一个所谓的儿媳妇,大不了让司马家占点便宜。横竖他的儿子也不止一个。 但当那个时候,叶挽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因为骗不来褚洄。身陷烈王府的叶富贵同样也只能落得一个死的下场。一时间,叶挽竟然不知道应该是希望褚洄出现的好还是希望他躲的离元桢和元炯这两个疯子远远的好。 她既是担心又是纠结的低头撑着桌子,盯着那截断指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脚下,小白仿佛是感应到了她内心的郁结一般,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叶挽的裙子,无辜的将脑袋搁在她的鞋面上,仿佛在说你不要担心,难过的时候就摸摸我吧。 ☆、第263章 大婚当日 今日大抵将要成为最近临安城最热闹的一日了。因为今日是烈王府的长公子、元煜的大婚之日。虽然各路权贵和百姓们完全不知道这个即将有幸成为烈王的长媳、顺带有可能成为未来世子妃的姑娘是个何方神圣,但有元桢的面子在,可谓是全城欢庆举民同乐了。 烈王府所在的整条街都铺满了红毯,不知是在欢迎新娘还是在欢迎宾客。 即使到临近吉时的这一刻,整个临安城都静悄悄的没有看见新娘子的半点踪影。 这元大公子到底是娶了个什么人物?为何到现在都没动静? 偌大的烈王府中倒是平静的很,除却少数几位与烈王交好的权贵重臣前来拜访道贺之外,烈王并没有邀请旁的人来。一来是以烈王尊贵的身份来说,并不需要那些劳什子的攀附。二来……也不知是不是怕有人浑水摸鱼。 这还是烈王府的子辈第一次成婚,偌大的烈王府没有吝啬于钱财,装点的有模有样。大厅中,烈王与烈王妃同坐在主位之上,表情各异,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烈王一手执玉杯,一手托腮,随意的与几位宾客交谈着。说的无非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琐碎国事,还有几人对今日主角的猜想和试探。他嘴角微微勾起,挂着闲适的淡笑,给人一种他并不在听你说话的感觉,但是你说的每句话他又能完美的接上,令人觉得不适又完全挑不出错来。 他今日着一身暗紫色鎏金锦袍,衣摆处以金线绣以四爪金龙纹,腰系雕白玉蟒带,坠着一粒圆滚滚的流苏玉珠。只是闲坐于高堂之上就生出无限的威严和气势。任是谁来看也看不出来这位剑眉星目的男子竟然已年近五十,还是当今西秦权势滔天的烈王殿下。 元桢身边坐着一名端庄高贵着暗红桃李缂丝锦裙的女子,女子并不算生的绝美,却令人觉得无论是容貌还是姿仪都分外的舒服,温雅之余也不乏严肃工整。这位就是现今整个临安除西秦皇后之外最为尊贵的女人了。 烈王妃微微抿唇,清丽的脸庞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她秀眉轻拢,时不时地看向一边身穿大红喜袍正襟危坐的元煜。 怎么会是煜儿呢?他明明跟自己说过要纳司马小姐为妾的,怎的现在直接变成了要娶叶姑娘为妻? 他们父子三人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情,最近总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叶姑娘分明就是炯儿中意的姑娘,怎么就跟煜儿扯到一起去了呢。 烈王妃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这件事情八成是夫君授意的,元桢平时要做什么事情她一向都不怎么会管,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可是眼下这桩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婚事关系到她最爱的两个孩儿,让她怎么能够不放在心上安安分分的坐在这堂上喝一杯婆母茶呢。 还有炯儿现下不知道去了哪里,元秋也不在,只有满堂子满口胡言乱语道貌岸然之辈,让她隐隐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即便整个烈王府布置的喜气万分,该有的婚礼的样子一个也不少,但是却令她感觉不到半点喜气。 不管是行踪全无的元炯,还是面带假笑的元煜,亦或是高堂上散漫坐着心思飘忽的元桢,没有一个将注意力放在眼下这场婚礼之上。好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人的到来一般。 烈王妃心中暗暗紧张,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不禁暗暗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西秦记历六月初十,大凶,宜祭祀,扫洒,忌婚娶,生子,搬迁。 烈王府外的十里红毯引得不少人的驻足。 伴随着鞭炮声,百姓们纷纷围在门前,小心翼翼的对着烈王府森严的守卫指指点点。平时都没有这么多守卫,今日大婚反而是多了将近一倍的人手,果然大户人家就是排场大规矩多呀! 府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蹲着几个鬼头鬼脑小厮打扮的人。他们脸上没有普通百姓那样的好奇之色,反而个个忧心忡忡的模样。 银林苦着脸问道:“我说咱们这样胆子会不会太大了些?这可是烈王府呀,硬闯进去会没命的吧?我不是说我怕死不想救老太爷出来,可是……这办法会不会太蠢了些?” “不然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老太爷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跑出去,除了会来烈王府讨公子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了,这么久不回来肯定是因为被烈王扣了!”即使知道了公子原来是小姐,银风还是改不了口。他脸上担忧之色更甚,可明知道这是个蠢办法还是不得不去行动。 简叶和余晋哥两个人曾经试过夜探烈王府,可是以他们的身后连王府的围墙边都没有摸着就被发现了,再深入的话只怕小命不保,只得灰溜溜的回了客栈。硬的不成那就只能偷偷摸摸的来了,他们摸清了其他大户人家中小厮们的装扮,今日特地趁着“大婚”的空档来浑水摸鱼,企图混进府中再说。 简叶年纪小一些,穿着小厮服饰并不奇怪。那衣服套在人高马大的余晋身上就太夸张了,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五人遂只能将余晋留下在外策应,他们五人假借着“送贺礼”的名头混进去再说。 只是还没等他们行动,府门口就有个打扮奇怪的短发壮汉企图硬冲进去。 那汉子估计有九尺高,手持一根烧火用的柴棍,正被一个守卫拦了下来。“你是什么人?” 他抿着唇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却不说话,只恶狠狠的盯着那守卫,似乎在考虑用什么方法将这个守卫拆了一般。 今日是府中大公子大婚之日,守卫不欲惹出事端来惹王爷不快。遂他只是骂骂咧咧的将那汉子推远了些,还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扔给他:“行了,知道你这要饭的想今日来蹭个花头。喏,拿着吧,快快滚远一些,今日我府元大公子大婚,红事不宜见血,不与你这种贱民计较,快滚快滚!” 谁知那碎银子砸在了奇怪的汉子身上,他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仍用那双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守卫,好像能把他瞪出一朵花儿来。 简叶摸了摸下巴说:“我怎么看这个人这么眼熟?” 银风顺着他的话说道:“别说你了,我也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好像听什么人说过似的。不过我好像并没有见过他。” “管他是谁呢,他制造乱子的空档我们不是正好可以趁着守卫们注意力全都在他的身上趁机溜进去么?”银林提议道。 “等等。”简叶指了指那汉子与守卫拉扯的手,“虎口茧厚,姿态肃整,是个使刀子的,可能是个军人。”他仔细搜刮着从前在暗阁训练时看过的画像,像书翻页一般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停留在某一张处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他刚说完,没等银风四个反应过来,率先走了出去走到那大汉和侍卫拉扯的角落中,对着侍卫嘻嘻一笑道:“大哥,不好意思,我哥哥脑子有点问题。”他不容置疑的一手拉过那汉子的手腕就要将他拉走。 侍卫晦气的“啐”了一口,骂道:“脑子有问题就好好看管,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要不是今天日此特殊,老子早就一刀把他砍了!”他骂骂咧咧的回头走回烈王府门口,踩在台阶上时膝盖一软,猛地就朝着烈王府的大门跪了下去,膝盖正磕在台阶的边角上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 暗中观察的银风几个脖子一缩,看着简叶面无表情的将弹暗器的手收回,不由分说的一把扯过那汉子拉到了巷子里来。“哇,简叶你简直太棒了,看那侍卫的模样只怕是膝盖骨都要废了吧!”银月拍马屁道。 简叶没有理他,看向那汉子道:“我似乎从前在云州见过你,你是大燕人士?” 那汉子点点头,他刚刚想挣脱这孩子的手,却仿佛被铁钳钳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再加之他面对那侍卫时露的一手,这个少年显然不简单。汉子挠了挠头说:“我、我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谢谢你了小兄弟!好意我心领了,这个烈王府……我、我今日是一定要进去的!”这个一头乱糟糟的利索短发的正是那日在司马府敲了司马孝一板砖之后落荒而逃的刘方隅。他离开司马府之后一直躲在暗中观察,跟踪了马车一直跟到了烈王府去,才知道原来叶挽是被烈王元桢抓走了。 不过他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政局,只知道他老大现在在敌国王爷的手中。刘方隅恨自己智力不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救叶挽,反而还要因为暴露行踪让叶挽担心……他想着就又要回头去到烈王府正门,想要硬闯进去。 “诶,你干什么去?”简叶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是大燕人,那咱们的目的应该就是一样的,我家老太爷是叶……姐姐的叔公,现在失踪了估计也在烈王府里,要是咱们这么不明不白的进去了说不定人救不出来,反而会被烈王视作蝼蚁一锅端了。”他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以烈王的身份来说他们根本连屁都不是,烈王或许根本就不屑对付他们。要是贸贸然的闯进去,说不定连烈王的面都见不着就陈尸当场了,反倒是给叶姐姐和老太爷添乱。 “那咋办?”刘方隅急问道。 简叶目光闪了闪,想到了一个人。他扭过头对银风几个镇定说道:“那位花公子与叶姐姐就几分交情,我们去探探他的口风,问问他是个什么态度。”还有一点奇怪的就是,那位花公子给他的感觉和从前太不一样了。 他曾陪着老太爷一起去淬玉阁坐坐的时候碰到过那位花公子,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很一言难尽,说的难听一些相当的风骚,若是个女的活脱脱就是个花魁的人选。但是前些日子碰到的那位,却无形中令人觉得压迫感极强,尽管同样身穿红衣,却有一种冷淡如风的感觉。 要说他是因为身处异国他乡所以性情大变那也太奇怪了,花公子富甲天下,西秦北汉南疆各地都遍布他的生意,不可能单单是因为到了西秦临安城来就思乡思的魂不守舍,那么……他一定是另有目的! 简叶直觉觉得他们在这个关口,现在除了去找花无渐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老太爷和叶姐姐了。单凭他们几个,只怕一辈子都进不去烈王府。 ☆、第264章 变态如炯哥 烈王府的客院内显得比外头要冷清的多,叶挽面无表情的穿着那日送来的大红嫁衣,手脚无力的坐在铜镜之前不发一语。 着装的喜娘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尴尬道:“姑娘,吉时就快要到了,您还是快配合老奴将妆给着好罢?”她是临时被烈王府请来的临安城中有名的喜娘,伺候过的京中权贵不知凡几,有兴奋喜悦的,也有感动的潸然泪下的,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冷淡的新娘子。 明明她着衣时候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手脚无力的任人摆布,旁边还有不少手脚功夫厉害的丫鬟虎视眈眈的盯着,可那浑身弥漫的死一般的冷气无端的就让喜娘感到害怕起来。 她敢确信,若是这姑娘能动,定会毫不犹豫的给自己两刀把她削的找不着北的。她手里端着眉黛口脂不知道该不该在那张冰的快要冻死人的脸上着装,明明有着这般清丽的花容月貌,怎么就像是个木头? 不过职业的素养告诉她,大户人家的腌攒事情多着呢,她还从来没见过从王府出嫁然后嫁到王府的姑娘,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喜娘可以掺和的。就在喜娘决定随便给这姑娘画一画便盖上盖头时候,却听一个月朗风清的温声从门口响起。 “去吧,这里交给我。”喜娘抬头,却见一个一身暗红色锦袍的翩翩公子站在门口,炎夏之际手中折扇轻摇,风流又肆意。 喜娘怯道:“见过元二公子。”她犹豫不决的看了眼身边的姑娘。她虽是烈王府管家请来的喜娘,但对府中这位元二公子也是有所耳闻。应当说,全临安上下谁不知道烈王的两个优秀公子的名声? 可今日明明是元大公子和这位姑娘的喜日……算是喜日吧,估计全西秦也只有这一家在这日子成婚的。不管是不是喜日,总是元大公子成婚,她还从来没听说过婚前由小叔子到新娘房中来“交流感情”的。 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元炯温声笑道:“无碍的,你去吧。有什么问题不会找到你的。” “……是。”她只是混口饭吃的,没理由和这些大爷们作对。喜娘将手中的眉黛和口脂交给元炯,灰溜溜的一把抱起还在房中兴奋的流着哈喇子的小白和那几个丫鬟一起退了出去。 叶挽没有因为元炯的到来而感到情绪有什么不平,事实上今日的结果可以说她是自作自受了。要不是那日没有救元炯……只怕现在已经安安稳稳的回到了羡州。 许是怕她今日搞什么事情似的,元炯加大了药的剂量,从今早被哑丫头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就浑身软的不像话,像是骨头都融化了一般,要不是她意志力还算是坚定只怕早就已经眼皮子打着架的昏睡过去了。 她睨了一眼元炯,便重新将目光投向铜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的似是任何脂粉都遮不住。 “阿挽今日可真美。”元炯将折扇插回后腰处,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手中的眉黛和口脂。这喜娘也是有意思,把东西交给他的是想干什么?让他来继续帮叶挽着妆不成。 叶挽有气无力的掀了掀嘴角,嘴唇苍白的像吃了死人。“这不是正合你意?”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声音带着低靡的沙哑。若不是此时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人,只怕元炯都听不清她这几乎是气音的说话声。 “怎会是正合我意。”元炯淡淡道,“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与元煜成亲的。”他的本来目的……不谈也罢。只能说,父王到底是颗老姜,想要在他的面前玩心眼只怕自己还嫩了点。 他沉沉的笑了起来:“不过,我也不介意。毕竟你是不可能嫁给元煜的。” 叶挽突然斜了他一眼,那双微阖的双眸好像在问为什么。今日元桢所布之局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想要利用她来将褚洄骗出来。若是褚洄实在没有现身,以元桢对她的讨厌程度来说,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他必然是做好了后手的。 但是听元炯的话来说,倒不像是这么回事,他与元煜不同心,甚至与元桢也不同心。 叶挽疑惑的目光让元炯顿时觉得心底软了一块,痴痴的笑了两声,用一根尾指挑起了她的下巴:“我已经安排了跟你身量差不多的人,替你与元煜拜堂。啧,怎么说呢,就算最后会将人选换成司马晴,我也忍受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你和元煜入洞房的情景。就好像是一块肉,硬生生的被别的狗叼走了一样,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懂,因为你也是条狗。”叶挽冷哼道。只是还没等她将这个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之下对比出来的“好消息”消化下去的时候,眸光陡然一凝。她猛地扭头看向元炯,眼中布满了不敢置信。 这样怀疑,憎恶的目光让元炯不由大笑了两声:“阿挽就是聪明,看来你已经想到了。那就用不着我再多解释了。” “你……这个变态。”叶挽眯着眼,沙哑的嗓音微微有些颤抖。她放在腿上的手无力的揪起了绣纹精美的红裙,在锦缎之上留下了一个个浅浅的指印。 和元煜拜堂的人不是叶挽,只是个替身。 那如果褚洄想要劫走新娘……不止带不走叶挽,还会落进元炯布下的重重陷阱里! 元炯很新鲜,他虽没听懂“变态”是个什么意思,但大抵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吧。他放肆的笑道:“你从前与我说,父王的态度不是我的态度。那我今日可以确定的告诉你,的确不是。父王想要他的大儿子归来,但是我却不想。他以为利用你就能将褚洄乖乖的绑在烈王府吗?不可能,我会用行动告诉他,烈王府的儿子只有我一个,永远也只有我一个!”元煜?抱歉,他还看不上,元煜还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今日只要褚洄出现,只怕父王的幻想就要破灭了。他会在褚洄认祖归宗之前先将他的存在抹除,让他成为父王老了之后一个小小的回忆。 叶挽胸腔之下的心“扑通扑通”快速的跳动着,她果然没有猜错。元桢的确是想要褚洄归来,三子并立。但是他独断专行惯了,没有想过另外两个儿子会怎么想。 元煜或许还好,因为他脑子不好使,没有那个手段替自己铲除这一威胁。甚至有可能他还不知道褚洄的存在,只知道他的父王要利用叶挽做什么。 但是元炯不一样。从开始元炯就参与了一切的计划,他知道元桢心中对褚洄的态度,也知道褚洄的身份,他会不计一切代价的将“三子夺位”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没有褚洄的存在,自然也就没有多出的敌人。 更何况他们两人还不止是利益的对立,还是从小就有仇的羁绊。 “你要如何?”叶挽强忍住内心的惊怒,面上不显情绪。她一直都知道元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温润无害,他是一个相当有野心且狠辣的人,因为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叶挽觉得他的情绪并不稳定,已经逐渐有向疯子发展的趋势。 元炯以尾指沾了眉黛,温柔的伸向叶挽,嘴中轻念道:“我想想一个一个的对付还是太麻烦了些,无论是我那身世坎坷又命苦的大哥,还是即将变成二哥的元煜,不如一次性将他们解决了图个清静。” 叶挽侧过脸,躲开他的手指,元炯不过是个文人,手抖了一抖,擦着叶挽的眉边将青黛斜了出去,形成一个高高上挑的凌厉眉尾。“啧,不要乱动。”元炯皱眉轻斥了一声,另一手将口脂握在手心里,端起了叶挽的下巴。 他离的很近,身上散发着一股还未消散的淡淡酒气。 “我啊……”元炯轻念道,“我在前厅四周埋了火药,还有弓箭手。届时元煜和假的你拜堂,若是你那心上人来了,我就……砰,引燃火药,将一切都炸个干净。”他用袖子替叶挽擦了擦方才喜娘未涂匀的粉,动作轻柔。他捏着叶挽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那上挑的细眉,突然笑道:“这样也挺好看,就是显得凶了一些,不过跟你也算相配。” 叶挽的神情早在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陡然乍变,根本无暇理会什么眉形不眉形的问题。她皱眉怒道:“火药?你疯了!” “怎么就疯了?”元炯轻飘飘的看她一眼,继续以尾指沾着黛粉在她另一边眉上轻扫。这次他又与先前的眉形不同,画了一个极致温柔的柳叶细眉。“唔,这好像也不太适合你,来笑一笑,让我看看到底用哪种。” 叶挽没有心情理会他的调笑,只道:“前厅中不光只有褚洄和元煜,还有你父王母后和这么多宾客……” “那又怎样。”元炯挑起眉,“不是正好吗?褚洄和元煜是必须要死的,父王一死,这世子之位不就理所应当的只能由我继承了?哦不,不是世子,是烈王的爵位。到时一切灰飞烟灭,什么事情都一了百了了……若你愿意,给个烈王妃你做做倒是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父王再权势滔天又如何,到底是英雄迟暮,这大千世界还是要留给年轻人来坐的。“至于母妃么……她爱父王至深,应当很乐意陪父王在黄泉路上走一遭的罢。毕竟父王的整颗心都被权势和另一个女人填满了,能与父王同衾同穴,也是她的幸福了。” 叶挽被他这套理论震慑到,她一直都以为元炯心中虽对褚洄有莫深的恨意,还有对元煜的厌恶,纵使这能支撑他使出各种手段来对付两人,但从来没想过元炯心中甚至想要将元桢一同除去,连带着烈王妃也不管不顾了。 她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也会厌恶某些亲属,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置她们与死地。无论是王氏也好,或是叶家三房,还有叶云霏叶文涛等人也好。像元炯这般不管不顾的为了铲除自己讨厌的人连带着想要炸掉整个前厅的人的想法……叶挽能理解,却接受不了。 她漆黑的眼瞳中含着怀疑和忌惮,如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之外。 元炯不怎么喜欢她这目光,将装着青黛的小瓷盅一扔,那青花小盅顿时在地砖上砸裂开来,其中黑漆的眉粉散落一地,在地上铺陈出一道宛若泼墨的写意画来。 他猛地端住叶挽的下巴,沾取另一手上端着的口脂恶狠狠的往叶挽唇边抹去:“不想死的话,就收起你的目光吧。说不定在他们都死之后,我还能大发慈悲的将叶富贵还给你,还是你更想看到他的尸体?” ☆、第265章 大礼当成 随着吉时的到来,烈王府的前厅中才慢慢有了所谓“大婚”的热闹和喜悦。只是比起别人家的大婚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漫不经心。 烈王妃身边坐着一位穿藕粉色襦裙的蒙面少女,正歪过头恬静的与烈王妃说着些什么。她虽蒙面,但不难看出姿容和仪态的高雅端庄,还因着蒙面多了几分神秘和幽静的气息。饶是她并未着夸张的衣饰,也频频惹来不少人的瞩目。 一边华装打扮的元灿见状不由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不过是个从燕宫回来的残花败柳罢了,怎的这样的身份还骚浪的引人注目? 元瑾瑜被元灿无端的斜了一眼,露在外的一双含水的凤眸却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快的意思,只微微向元灿点了点头。 “哼。”元灿不屑的回过头去,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指不断的抠着座椅的扶手。一个两个的都是这么讨人厌!不管是马上就要到来嫁给大哥的莫名其妙的叶挽,还是这个自己的堂姐,明明只是两个下贱的荡妇罢了,偏偏就要成为今日最受瞩目的两人。 大哥也真是的,虽然她也不喜欢司马晴,但是比起叶挽来,她倒是宁愿司马晴做自己的大嫂了。大哥前些日子只是无奈的告诉她这是父王的意思,加之神神秘秘的二哥元炯,真是不知道府里这姓元的三个大男人在想些什么。 按着身份,元灿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元瑾瑜坐在烈王妃的身边,自己只能坐在元瑾瑜的下手,更让她心中产生了无端的憋屈之情。 烈王妃心中虽有不忿,不过到底是堂堂王妃,自然不可能做出元灿那般小家子气的举动来。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元灿一眼,对元瑾瑜道:“灿儿就是那个暴脾气,从小到大都娇纵的不见好,还望歆月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元瑾瑜摇摇头温声回道:“烈王婶言重了。我今日也不过是受了父皇之托来给元煜堂哥和未来堂嫂送上贺礼的,以我这样的身份,烈王婶不嫌弃就好。”她当初和亲嫁入大燕做了瑞嘉帝的月妃也是烈王的意思,当时只是想利用她在大燕后宫中做个探子。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发生了逼宫的事情,没等她细想什么,元炯又让元秋把她从燕宫中带了出来,可以堪称是大燕后宫中留存时间最短的妃子了。 许是觉得她没利用价值了,也有可能是大燕内乱,不需要她来做什么了。反正她就是以一个微妙的“下堂妇”的身份回了西秦来。父皇宠爱她,不愿她受人排挤,仍让她住在宫中,而不是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 饶是有西秦帝在背后撑腰,还是有这样那样奇怪的人会议论纷纷,讨论一下她的身份问题,住在宫里合不合适等。西秦到底是烈王在控制,只要烈王不发话,也轮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给她使脸子看。 元瑾瑜想着,示好的拍了拍烈王妃的手。 两个脾性都温柔如水的女人坐在一起就是别样的养眼,相比之下旁边气鼓鼓的元灿就像是个没人理会的包子。 “吉时到——”就在众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管家绵长的声音这样唱道。 元桢目光微凝,他也不清楚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略有期待的抬起头来。 元煜站起身,站到了堂中,侧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他倒是不在乎娶的到底是叶挽还是司马晴,只是眼下这个当口娶了叶挽好像更让他心中畅快一些。他知道元炯对叶挽的态度,一点都不像是个对待阶下囚的态度,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时不时的想法子哄她开心……现在娶叶挽的人变成了他,也不知道元炯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可惜了,元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当面让元炯看着他与叶挽拜堂呢。元煜无不可惜的想道。 一个红色的窈窕身影被喜娘牵着款步从门外远处的红毯上幽幽走近,身姿曼妙,嫁衣流光溢彩。那凤舞九天的喜帕在微风的吹拂下一摇一摆,露出底下新娘白皙细腻的脖颈来。 饶是宾客们从未见过这么大喇喇的从府里一个院子嫁到另一个院子的,还是给面子的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喝彩声,好似他们是真心实意似的。 元桢微微眯起眼,这身嫁衣是烈王妃派人做的。遵从的是从前她与自己成婚时定做的样式,还稍稍改的好看了些。二十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天,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烈王妃在临安城整整转了九圈,预示着吉祥和乐的幸福。 幸不幸福的,大概也就这么回事了。他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坐在马上回眸看着那盖着喜帕的新娘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到底是喜欢,还是满足,亦或是幸福的感觉?好似没有,远没有在那荒草丛生的冷院里,被小心翼翼的塞上一口馒头的满足吧。 透过那聘聘婷婷走来的新娘,元桢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永远只穿着浆洗的发白的旧衣,还从来都没有在自己面前穿过这般艳丽的颜色。 元桢身边,烈王妃刚挂上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她与元桢同床共枕二十六载。那些宅门深院中的贵妇们总是羡慕她,说烈王洁身自好,从未有妾室通房,只专心致志的对待烈王妃一人。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元桢的心从来都不是她的。 就算是现在,在这个儿子大婚的当口,他也能望着某一处出神。 “王爷……”烈王妃柔柔的开口,唤回了元桢飘散出去的思绪,“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炯儿?大哥成婚,做弟弟的不在旁边怎么看都有些不像话吧。”难不成是因为叶姑娘与煜儿成婚,所以炯儿赌气一个人跑出王府了? 元桢回过神,就着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炯儿被本王派了差事,现在有自己的任务在身,不用担心。”他让元炯带人埋伏在了王府周围,一有褚洄的踪迹出现一定要想方设法的留住他。 他已经快五十了,然现在已经大权在握,内心却还有些按捺不住的躁动。 这些躁动无论是元煜或是元炯都帮助不了他的……身为男儿,壮志未酬之时,应当不择手段的去屈从自己的内心。元煜和元炯虽能文能武,偏偏能武的那个头脑太单纯了些,脑子不单纯心眼如筛子的那个又不巧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曾经远在千里之外,他想都没有去想过的另一个儿子了。 这一世,若是不能一统九州、问鼎大宝,只唯唯诺诺的活在回忆里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呢? 烈王妃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什么样重要的事情会让亲弟弟连自己哥哥的婚礼都不参加? 想着,新娘已经在喜娘的搀扶之下进了前厅。 她的手被喜娘交于站在堂中的元煜手里,元煜很给面子的一把握住,脸上挂上难得的斯文俊雅的笑容来。他素来脾气有些急冲,风风火火的模样,也只有在今日会露出一丝与性格不那么匹配的柔情来。 烈王妃没那么多心眼,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会因为疼爱元炯就忽视了自己的长子。这个长子性格如火,不说单纯善良,好歹也是直来直去的。如果他也喜欢叶姑娘,如今又在他父王的安排下娶了叶姑娘,那也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了。 他眼下笑的这般开心的模样不似作伪,炯儿若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她也会好好的去劝一劝炯儿的。 只愿他们兄弟二人不要因此心生隔阂的好。 就算是叶挽在此,听到了烈王妃此番心声,大抵也是要劝她一句你想得太浅了的。你的两个儿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单纯,倒不是说他们秉性太坏或是如何,而是立场在此,他们早就已经无形中成了对立。 想要他们兄弟二人休止干戈,除非能将这烈王世子的位子一劈为二吧。 元煜搀过新娘的手,入手一片细腻嫩滑,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虽有些讨厌叶挽,但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又一向洁身自好的只有两个通房,叶挽那般的容貌饶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的吧。 虽不是父王是何意,但如果叶挽能够紧守本分好好做一个妻子的话,他也可以不计前嫌的好好对待叶挽。既可以美人在怀,又可以打击元炯,何乐不为? 礼官按照规制唱了一长段诸如“女子慧嘉”“夫妻和美”的喜词来,堪堪在吉时将近的时候将贺词念完,随即在众宾瞩目之下唱道:“拜天地皇族——” 元桢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门口的方向,手下不禁握起了拳头。 元煜与新娘跪地,向临安皇宫的方向磕了一头。 “拜宗祠父母——” 元桢眯起了眼,嘴角挂上了一丝冷意,浑身不要钱似的散发着冷气,令一旁的烈王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是什么事情让他在儿子大婚的时候露出这样生气的神情来?烈王妃心中暗惊。自家王爷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自控力极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最近的心情总是这般阴晴不定。 座下的黄檀木圈椅的扶手被元桢捏的嘎嘎作响,在礼官的唱声中完全不起眼,没有任何宾客注意到。除了离得最近的烈王妃。 元煜和新娘对着烈王与烈王妃的方向跪地,磕了一头。 “拜往后至亲——”虽无血缘,但此一拜之后,即是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两人。 元煜勾起嘴角,如果这个时候元炯在场,怕是要哭的心都碎了吧。他手中牵着新娘悠悠跪地,心中闪过一丝得意。 “礼毕——”礼官最后唱完了一句。 在元煜暗自得意的目光中,元桢终于绷不住的将手下扶手捏了个粉碎。即使静无声息,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宾客震愕的看着烈王陡然变色的脸,暗自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烈王露出这般生气的神情来。儿子刚刚礼成大婚,娶了一位看上去相当漂亮的新娘,是什么让他在这个当头怒火中烧? 元煜愣愣的将新娘的手交给喜娘让她先去房中,奇怪的喊道:“父王?”他接受到有些自己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也是一头雾水。 元桢死死的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红毯在艳阳之下越发的鲜艳起来。 “好,好得很!”元桢怒叱道。难道他到底是高估了叶挽在褚洄心中的价值,或是褚洄的自尊心?让他可以毫不介意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嫁给别人吗? 厅外,元炯站在连廊的阴暗之处,微微眯起了眼。为什么褚洄不来? ☆、第266章 对不起,来晚了 红鸾暖帐,珠帘深深。 房内鸳鸯锦被铺陈,烛影在帘上倒映出一个倩影,风姿绰约。 红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掀了开去,孤零零的飘在床榻边上,与背后的大红喜被融为一体。被上还撒着红枣,桂圆,花生等寓意着早生贵子的零食。床边那人身穿大红嫁衣,满戴金铃,红似火,赤如焰,环佩叮当,与这满布喜气红烛的房间交相辉映。 但房间布置再为喜庆,那一张薄施脂粉的脸却是冷若冰霜,与周遭的环境大不相配。 叶挽浑身乏力的僵硬坐在床边,为了控制她今日不出幺蛾子,元炯加大了下的药的份量,令她全身如被抽筋去骨一般毫无半点知觉,只得像木头似的坐在床边。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好几个时辰,从艳阳高照的白日一直坐到如今天沉如墨,外头并没有听到什么不合时宜的骚动声,也没有火药的炸声,说明褚洄并未中计,让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眼帘低垂,长长的睫羽被烛光映着投射在眼睑下方,打成一面扑朔的扇形阴影。配上嫣红如血的口脂,无端的让她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来。 元炯……元炯……元炯! 叶挽白皙的手指无力的攥在手心里,心中不由把这个名字颠来倒去的默念。只有他才想得出这么毒损的阴招来!她不禁咬住下唇,贝齿在红唇之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痕。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伴着些许醉人的酒气,使昏红的房中更增添了几分迤逦之意。外头喜气声不绝于耳,被来人幽幽转身关上的房门隔绝在外。 元炯如斯变态,尽管已经调换了新娘,却还是将一个偏僻院落中的房间布置成了洞房的模样,不难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 叶挽没有抬眼,只隐隐藏起被自己啃得有些尖利的指甲。都是废人一个,她不信她今日还真会栽在元炯手上。 元炯着一身暗红锦服,衬着本就苍白俊逸的脸更加白皙,甚至显得有些羸弱。不过叶挽深知,若是谁敢用“弱”这个词来形容元炯,敢小看他,那必定会死的相当的难看的。 “看来,我这位大哥,着实聪明的很。我这小小花招似乎瞒不过他。”元炯面上并没有因为做了新郎而带有的喜气,反而眼下泛青,整个人无形中多了几分阴鸷与残忍。“你说他的眼睛是不是长在我们府中,知道今日与元煜成亲之人并不是你,只是为了逼他现身,所以死不出现?” 元炯慢条斯理的伸出手取过桌上的金剪将烛芯挑了一挑,屋内比原先更亮几分,映照着床上木然僵坐的女子更加沉静窈窕起来。他轻声笑道:“你说,褚洄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你,所以才不会为了你来烈王府?” “大概吧。”叶挽淡道,眉目平静,“也有可能是知道你是个这般诡计多端的人,所以根本不会中这无聊的计策。毕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拜堂那个根本就不是我。” 元炯摸摸下巴道:“不会吧,那女子我可是千挑万选过的,无论是身形还是体态都与你一般无二,又盖着红盖头,除非……”他放下剪子,悠然踱步到叶挽的身边,俯下身去,“除非,外人像你我这般如此靠近,才会发现,原来外头那个是掉包货,真的叶挽,被我藏在这里呢。这件事情就连父王我都没有告诉,只怕现在元煜还以为和他洞房的真的是你呢。” 他凑的很近,距离叶挽不过几拳之距,放大的脸上挂着恶劣的哂笑,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他说:“而我那大哥……就算他发现了拜堂的不是叶挽,也不会知道今日要与我洞房的,才是真的叶挽吧。不知道堂堂大燕褚将军,若是回过头来发现你我今夜洞房,会是个怎么样的心情?不知道会不会暗暗懊悔,没有现身来劫个喜堂?” 他设计的像是一环套着一环,即使今天褚洄没有如他所料一般出现想要劫走叶挽,那他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下次再设计褚洄就是了。但是对褚洄来说就不一样了,在元炯大婚之后才得知新娘另有其人,心理素质差一些的只怕是会直接崩溃吧。 叶挽将指甲藏在手心,胸腔里的心脏隐隐紧张的跳动起来。她掀唇凉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元二公子还有这样的癖好,喜夺人妻?” 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叶挽的下巴,将她的脸微微抬起,正视着自己。元炯不知怎么发出呵呵几声冷笑,他微微将脸拉近,几乎鼻尖是贴着叶挽的鼻尖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叶挽不语,一双沉寂如水的眼睛宛若一汪深潭,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说来也是奇怪,你与褚洄同军近两载,他倒是像个柳下惠,始终都没有碰你?我不信。不过你的种种情态来看,又非已经人事,实在是令我感到有些好奇。不如今日就让本公子来试验一下,你叶挽是否就像你表现出来的这般,在床榻之上也如此冷心冷情?”元炯眯起眼,温柔的揉搓着叶挽的下巴。 她尖小的下巴就如肉眼看得到的一般,如凝脂般柔顺小巧,又微微有些肉,抬在手中轻捏,令人有种难以狠得下心放手的留恋。 叶挽紧绷着脸,声音低沉:“我劝你最好不好。” “哦?为什么。”元炯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吐气温热,微眯起的眼中透着些许迷离,似乎是在贪恋此时两人贴近的距离。 “因为,除非你做好了以后一日十二个时辰防着我的准备,否则,我必定会亲手送你下地狱。什么世子之位,什么王府兵权,你元炯,想都不要想。”叶挽一字一句的硬声说道。她的话语中透着无尽的冷意,带着多年杀伐果断的气势,令人相信她不只是说说而已,是这真的会做到。 叶挽面上冷静如狼,内心却并不怎么平静,带着些翻江倒海的紧张和忍耐。如果今夜必定要委身于元炯,那她即使身处阿鼻,也必将倾尽一切杀了他。 如果是面对普通人,只怕早就被她吓得腿软打跌。但她面对的是元炯,一个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不在她之下的狠角色。 元炯咧唇笑了起来,眼中的迷离顿时被一片弥漫的阴云和隐忍嗜血的残暴所取代。握紧叶挽下巴的手猛地探向她的衣襟,另一手抵向叶挽的后脑勺迫使她逼近自己:“那正好,本公子倒是想看一看,地狱里何番模样!” 他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又怎么会怕叶挽再次将他送下去呢! 叶挽紧闭双眼,心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她以为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看惯了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面,根本就不怵什么。可当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至少她无法接受。 意料之中被攥紧肩膀的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元炯的手刚搭上她的,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去。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重物摔在地上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她陡然睁开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了。 元炯晕死过去,摔倒在床前,甚至下巴还可怜的在床沿上磕了一下。 不过什么都不能阻止叶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倒下去的元炯身后露出的那个人身上,那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神,紧紧牵着叶挽所有的目光。 从来没有见他穿过红衣,那身标志性的红色锦缎长袍在这间喜庆的婚房之内显得格外的和谐,就像是从他周身掀起的一片红色的风暴,相得益彰。 他脸上仍然戴着一张似含春色雌雄莫辩的人皮面具,但是那双如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从中隐忍散发的无限思念和莫名涌动的暗流,让叶挽一眼就能认出来来人是谁。 他身形颀长,难以掩盖红袍下一双修长如斯的腿,宽肩腰劲,黑发如瀑。 叶挽不知怎么的就哑然了,期待了几个月的见面就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对面的红衣男子静静的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的微微颤抖。他含情的眸光就像是化不开的浓稠血液,仅仅的黏连着那软弱无力坐在榻上的新娘。他也从未见过叶挽打扮的如此慎重的模样,她不仅仅是与白色相称,同样的也十分适合这浓烈的大红之色。 艳红的嫁衣如火,衬的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的透明起来。还有那张与平日大不相同的呆愣表情,和额角突突跳动的紧张青筋,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平。 就差一点点……如果自己再晚来一会儿……褚洄那两道飞斜入鬓的浓眉此时紧紧的锁在一起,心脏不知是害怕还是欢快的突突跳动着。他想了想措辞,难耐哑声道:“挽挽,对不起,我来晚了。” 从前无论是什么场合,叶挽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过这般情绪失控的状态。 无论是在什么生与死面临眼前的危急关头,她都没有过今日这十中一二的害怕和紧张。自负胆大妄为,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正常的人。也会担心自己有所失去,也会害怕未知,也会因为褚洄不在身边而感到紧张。 她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满腹的委屈在瞬间就涌了上来。那化着妆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闪着璀璨的光,有盈盈水汽慢慢升腾上来:“你……”叶挽哽咽着说了一个字就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扑进那个日思夜想的怀抱里。 只是药力未除,还没等她站起就腿一软,不自知的朝下栽去。 不过她没有半点担忧,因为褚洄就在这里。 果然,只是一瞬间,叶挽就被褚洄捞在了怀里,抱了个满当。头上沉重的顶冠珠玉因着动作碰撞,发出了“叮当”的声响,桌面烛火微晃一下,似乎是在与环佩相应和。 褚洄只觉得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狠狠擦撞着,叶挽给他的印象素来都是胆大妄为又恣意嚣张,还从未看到她这般弱不禁风像是个博古架上一件易碎的瓷器,带着风一吹就倒的软糯。 他顺脚将昏死过去的元炯踢远了一些,将叶挽捞起抱到床上。 那双无力又倔强的手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襟,再也不愿意放开。 “挽挽……”褚洄心疼的喊了一声,“不要怕,我在这儿。”天知道她一个人在西秦,举目皆是陌生的情况之下经历了什么。“我在这儿,不要怕。”他低沉如古钟的嗓音带着魔力,不断的安抚着。 ☆、第267章 洞房花烛夜 “我在这儿,不要怕。” 叶挽其实也没有觉得有多害怕,但是不知怎么的眼角的眼泪就像是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的往外淌,染湿了半边脸颊。要是被军中那些人五人六的兄弟们看见了,说不定都要纷纷大跌眼镜,叹一句母老虎也有眼泪。 她好不容易才从自己不成音调的抽噎声中找到自己的舌头,喊道:“褚洄。” “嗯,我在。”褚洄安抚的伸出拇指抚过她的眼角,将她的眼泪擦干。他知道叶挽有多坚强,就知道今日叶挽到底有多害怕,她从来都不哭的…… “褚洄。”叶挽倔强的又喊了一遍。 “我在。”他轻声应道。那只小狐狸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床上,委屈的窝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从叶挽嘴里喊出来的自己的名字,是无比的动听。 叶挽伸手在褚洄耳侧摸着什么,然后顺着那人皮的边缘,将面具一点一点撕开,露出了那张原本就俊毅又冷情的脸来,与分别之时没有任何分别,只是无端的多了几分沧桑。那眼底有着掩饰不了的淡淡血丝,还有那双璀璨夺目的桃花眼下,两片小小的乌青。 “褚洄。”叶挽看见他的脸才定下心来,又一次喊道。 “我……唔。”只是还没等褚洄应声,叶挽就偷袭一般的捧住了他的脸,毫无顾忌的将他那句“我在”吞入腹中。 你在,你在,你在。 叶挽没有力气,只是依从着这些日子来的无比思念,将所有的情绪化作一记又一记缠绵的吻,发泄般的辗转反侧,压在那两瓣冰凉的唇瓣上磋磨碾压,带起一阵又一阵如花火般撩人的暧昧。 “挽挽……”褚洄一怔,没有预料到叶挽的偷袭。他双眸微眯,眼尖的看到了簪在叶挽发间的那根紫玉簪,还有满头点翠的新娘珠冠,带着薄怒伸手将发簪取下,随意抛了出去。 发簪砸落在地上,发出“叮”的声响,断成了两半。 紧接着,人人争抢的金玉珠冠就像是没人要的垃圾,被随之抛出,稀里哗啦的掉在房间的某一处角落里,弃之如暗尘。 叶挽没有心思理他的醋劲,只专心的捧着褚洄的脸,一下又一下在那唇瓣上轻啄,任由失去了发簪固定的满头青丝披泄而下,如一泻千里的黑瀑。 绵密的细吻就像是撩起燎原大火的火柴,静谧无声的点起一串又一串盈盈星光。 “挽挽……”褚洄声音沙哑的拉开两人的距离,眼底带着忍耐,“我带你离开这儿。” 叶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就像是两人的角色对调了个个儿,眼中只余缠绵又细致的情态。她紧紧盯着那双错愕的桃花眼,口中呢喃:“我要你。” “什么?”她的软糯声音实在太小,几乎是气音,在喘息之间听得不甚清楚。 “我要你。”叶挽认真的说,随即埋头瞬间叼住了褚洄的耳垂。 叶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就像是两人的角色对调了个个儿,眼中只余缠绵又细致的情态。她紧紧盯着那双错愕的桃花眼,口中呢喃:“我要你。” “什么?”她的软糯声音实在太小,几乎是气音,在喘息之间听得不甚清楚。 “我要你。”叶挽认真的说,随即埋头瞬间叼住了褚洄的耳垂。 褚洄轻喘着气扶着绵软无力的叶挽道:“挽挽?怎么了……我们先回去……” “不要,”她犬齿轻咬着褚洄的耳垂,舌尖撕磨舔舐着,“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她余光轻瞥到仍然躺在地上的元炯,随手将纱帐一把扯下朝着元炯抛去。 薄如蝉翼的赤红纱帐在摇曳的烛火下如红蝶曼舞般扭了个圈儿,轻飘飘的盖住了元炯的全身。 褚洄见她连“后事”都安排好了,不由哭笑不得。他捉住叶挽躁动不安的小手,低头轻吻她。唇瓣撕磨之间,声音如糖般黏腻暧昧:“挽挽,乖,我先带你离开这里。”话语却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细吻淹没。 褚洄的嗓音已经哑的不像话,一直期待着挽挽主动,可是真当有一日挽挽主动起来,却该死的让他受不了。他顺势翻身而起,随意挥了挥手将元炯扔出房间,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如果一定要在这儿洞房的话,那他绝对不能接受房里还有另一个奇葩在场,即使他已经晕过去了。 尔后,这一屋,满目皆是红妆。 拥在一处的两片红衣,却对影成双。 带着战栗与激动,惊起了一地的烛光。 什么惊颤恐惧,什么担忧顾忌,全部都淹没在无限的细吻当中。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豺狼虎豹,只在今夜化作团团春水,铺天盖地而来。 当得洞房花烛之夜,唯此二人而已矣。 …… 叶挽再怎么说也才刚及笄,纵使某根没脸没皮的老油条再怎么不知餍足,顾及到她初次的情形还是按捺住蠢蠢欲动再来一次的想法,想要站起身来偷偷摸摸的去打盆水。 辅一有动静,却被一双洁白的藕臂给环住了腰际。 光洁的肌肤与肌肤相贴,还带着温存之后的汗液的黏腻。 褚洄只觉得嗓子一紧,一股浑身通电般的感觉从尾椎蔓延到了头顶心。他心底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泡泡给填满了一般,顺着那环着的手臂回过身来,温声道:“怎么了?这里院子偏僻,我去打水。”也不知道元炯是不是怕他发现叶挽似的,将她藏在整个烈王府最偏远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守卫并不森严,院子也空荡荡的鲜有人烟。 不过褚洄也感谢元炯这多此一举的“偏僻”。 “不要走。”叶挽的嗓音因着长时间的低吟和药力的作用显得有些低哑,若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红润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就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褚洄俯下身,在她眼角轻啄一记,哑声道:“好,我不走。”我不会走,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呆着了。 即使到现在褚洄心中还是一阵一阵的后怕。若不是在燕宫时,叶挽因为曾后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自己一个人随处走走,他也不会眼睁睁的放任叶挽离开了自己整整两个月。要不是摆脱了那些森严的侍卫找到这里……当真就要发生什么令他会后悔一辈子的事情了。 那两截软绵绵的手臂就像是害怕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死死的环着他的腰际。叶挽整个人将脑袋埋在褚洄散乱的衣襟处,良久她才缓过来一般轻舒了一口气,将脸颊贴着光裸的胸膛,轻蹭着上面微微凸起的疤痕。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自己耳边,昭示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真实的存在,真好。 褚洄顺着床沿坐下,散乱的锦被和细碎的五谷铺陈在卧,完美的展现了刚刚的一场“不平凡”。他将一个眼熟的小玉瓶从吊在地上的外套中取出,送到叶挽嘴边:“不知道元炯下的是什么药,先吃粒清心散。” 叶挽乖觉的顺着他的手将那粒豆子大小的药丸含进嘴里,顺势伸出灵巧的舌尖在褚洄的手指上绕了一圈。一股泛着药香的苦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叶挽抬起头无辜的看了一眼褚洄。 被湿润温热的舌尖一勾,褚洄差点就想再次把面前这只狐狸摁在被褥间上上下下一番。他眉尖微跳,强忍下内心的躁动,犹豫着走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叶挽的嘴边。 “那日在静安寺的……是你吗?”叶挽就着水将清心散吞下腹,顿觉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喉间慢慢的滑下体内,隐隐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嗯。”褚洄点点头。“我到了临安之后一直在跟踪你,静安寺中有元炯埋下的高手在,不方便直接带你走。不过万幸的是你留下了烈王府的地图,我今日才能好运的找到这间院子来。”他看着叶挽顿觉轻松的表情,没有提她抠的图实在是太草了,更何况偌大的烈王府,她所到之处可能只有十之一二,又怎么会将这间院子的方位表达出来? 以元炯狡猾的性子来说,断然不可能将叶挽藏在她所知道的地方的。将叶挽画出的那些地方排除出去,他也是找了很久,才堪堪的赶在元炯……之前找到叶挽。 叶挽笑道:“你怎么知道和元煜拜堂的那个不是我?万一我正巧就是当时在和元煜拜堂,被送进了元煜的院子,你岂不是要扑个空?” “直觉。”褚洄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 就是有那么一种神奇的感觉,即使对方的样貌身段甚至气质都跟挽挽一模一样,他也能明确的分辨出来那不是叶挽。要说为什么,大抵就是“喜欢”的感觉了吧。 “不过还好你没有不管不顾的直接去劫喜堂和洞房,烈王和元炯在那附近布满了重重陷阱,只要你一出现,烈王或许会下令将你活捉,但是元炯一定会想要置你于死地的。”叶挽碎碎念着自言自语道。她突然心里一跳,想到了刚刚褚洄所说的“一直在跟着她”,那在花灯节那天……想必他也是看到了自己没有离开反而掉转头回去救元炯的事情。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褚洄这张嘴,说不定会就着这件事情狠狠的嘲笑她再把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吧。堂堂镇西军都尉叶挽竟然也会上这种鸡零狗碎的小当,实在是有失名望。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褚洄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只是用那双平时冷若冰霜的眼睛温柔的看着她,眼中所含无不令人觉得缱绻又缠绵。 所以男人上完床都是会性情大变的吗?叶挽默默地想。 她轻啜了一口茶水,清心散的效用很快,才没过多久她就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四五分,早已没有先前软绵绵的像是要融化一样的感觉。如果给她机会的话,她一定要让元炯尝尝这浑身无力恨不得被人扶着去上厕所的变态感觉。还有……想起刚刚那一幕,叶挽的脸“唰”的就红了。要不是她身手尽失状态全无,也不会眼睁睁的放任自己被狗褚洄啃成这般样子,半点女性的尊严都没有了! 见她脸青一阵红一阵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褚洄放松的卸下两个月以来紧张过度的情绪,嘴角挂上一抹淡笑。 只是还没等他这丝笑容持续多久,他的耳尖就微微一动,那双冰凉的眸子就如利剑一般射向窗外。他懒懒的掀起嘴角,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他微微抬起手,缓慢的动作仿佛含着千钧之势。 “你想干什么?”叶挽倏地抬起头压住他的手,“这里是烈王府,你若是直接暴露了身份,元炯死了没关系,烈王不会放你走的。”元炯敢对她动手,就必然做好了面对褚洄的准备,他所说的将火药埋在整个前厅周围的事情还让叶挽心有余悸。若是现在杀了元炯,不知道他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褚洄的眼中饱含杀气,隐隐赤红。那副模样,就好像是还在却州时看到了大燕人私造兵械时的样子一般。随着天色渐晚,房内的烛泪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干,房中只余他指尖莫名的带起的月光在缓缓流动,含着力透千钧的罡气。 ☆、第268章 金榜题名时 被叶挽握住的手微微顿了顿,褚洄抿着唇将手放下,任由外头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动静。挽挽说得对,这里到底是西秦,是烈王府的地盘,他若是不管不顾的将元炯杀了,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骚动。 不过事不宜迟,元炯已经醒了,他将叶挽藏到这里来是他一个人的主意,没有让元桢和元煜知道。但他现在去找人必然会留下麻烦的种子。 “走,离开这儿。”褚洄一沉声,想要帮叶挽穿上衣服,但那大红的喜服已经皱巴巴的不像样子,上面还沾着……咳。褚洄耳根微红,想了想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叶挽莹白的肩头。看着她穿嫁衣什么的,还是太碍眼了些,留到大燕去再穿吧。 “等等。”叶挽迟疑着出声。她想了想,犹豫着提议道:“眼下势分三方,西秦大燕和北汉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萧羽一死,曾后对齐王和豫王的容忍度只会越来越低,生怕发生和萧羽一样的事情来。若是这个时候烈王再在背后动手插刀,只怕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褚洄抄起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叶挽,俊毅的脸上神色莫名,看似饶有兴致的想听听叶挽要说什么。 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这幅表情才不是在听从你意见的意思,而是一种“请继续你的表演”的态度。即使知道褚洄听了她接下来所要说的话心情不会美丽到哪里去,叶挽还是硬着头皮道:“若是元桢在大燕的内事中插上一手,无论是对燕皇室还是对豫王都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能让西秦率先内乱,那他必然无暇顾及豫王,没有空出去搅弄风云。” “嗯,你继续说。”褚洄仍是那副懒散的表情,灼灼的桃花眼里杀气褪却,满含着贬义的戏谑。 “烈王在西秦只手遮天,几乎没有能和他相抗衡的权势。所以我们若是想要西秦内乱,就必须要从烈王府下手。他的两个儿子……元煜和元炯皆对烈王世子之位虎视眈眈,更是想尽了办法的想要排挤你……”叶挽说着,她看了看褚洄,“如果我们能挑动元煜和元炯自相残杀,那西秦不乱也得乱。” “想法不错,不过他们已经互相忌惮颇深,何须我们多此一举?”褚洄漫不经心的说道,他余光瞥到地上断裂成两截的紫玉芍药簪,眸光微深,不动声色的一脚踩了上去。元炯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胆大包天了居然敢对他的人伸爪子。 那簪子在褚洄的红缎锦靴下悄无声息的化为了齑粉,并没有引起正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叶挽的注意。 叶挽摇摇头道:“不一样,他们现在虽也是争锋相对的状态。却并未将矛盾搬到明面上来,而是你戳一下我戳一下的暗中对垒。饶是西秦有权贵想要站队也得先看看元桢是否在意,因为他们两个还没那个能力能搅动西秦的权势中心。这样的矛盾可有可无,虽假以时日也会造成大祸,但现下的我们显然是等不及的。” 萧羽一死,原本属于萧羽势力的暗线又会一条条重新排布。以曾后的小心眼和手段,只怕会担心豫王做出跟萧羽一样的事情来。 而萧羽毕竟只是个闲散王爷,能拿到京畿营的兵权还是因为曾家出了事。豫王就不一样了,豫王坐拥八十万镇西军,对曾后本就威胁甚深,她定然等不及会想要向豫王伸手。 叶挽跟豫王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豫王是褚洄的义父,还是八十万镇西军兄弟们的首领,她必须要站在豫王这一边。 元桢与豫王的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一旦曾后对豫王动手,元桢铁定会普天同庆的庆贺一番然后趁机进去踩上两脚,指不定就是致命的手段。她必须要将烈王府的家事挑大,让元桢为两个儿子头疼不已,无暇顾及豫王。 最好元煜和元炯再来个六亲不认弑凶杀父,那简直就是太完美了。 “既然我现在已经名义上是元煜的正房,那我……”就能留下来利用元煜与元炯正面相交,在最短的时间内搅乱西秦的池水。 只是还没等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立刻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嘴。 “嘘,”褚洄轻啧道,“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字,斩钉截铁的让叶挽知道了他最浅显的想法。 “嫁给元煜的不是叶挽,而是个不知道什么地方来的女人,不是吗?”褚洄说,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你不是元煜的妻子,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你是我的,只可能是我的。” 叶挽心底一软,哭笑不得道:“我知道,可这不是权宜之计么?若你是我,也会选择这个方法,因为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方法。届时我在烈王府煽动元煜和元炯,你趁着曾后没有动手之际肃清整顿整个镇西军,与我里应外合,必然能保证无论是曾后或是西秦,还有那劳什子的北汉,都不敢对镇西军有任何动作。” “我不喜欢这种权宜之计。”褚洄淡道,“如果是义父,也不会接受你这样的牺牲。他是一军主帅,也是一国王爷,还是整个陇西的天,要让他靠着你牺牲才能在这场无端的灾祸中留存,是对他能力的亵渎与侮辱。” 他话说的很重,却没有半点责备叶挽的意思。 褚洄俯下身,将鼻尖贴近叶挽:“我也不能接受。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我是褚洄,是要为你父,为你母,为你兄,为你夫,要照顾爱护你一辈子的人。我同样也是镇西军的一军主将,是你的上级,是你的将军。我可以为你们遮风挡雨,为你们披荆斩棘,绝不会躲在你的背后贪图这一时安逸之乐。” “即使……后果无法预估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褚洄发出“嗤”的一声轻笑,用鼻尖蹭了蹭叶挽。“我知道你的理想不是活在我羽翼下由我护你,但是我想,我爱,让我保护你一次,好吗?”他不能再忍受和叶挽多分开一天,更何况要让她以别人之妻的身份在烈王府留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就算义父要骂他不识大局也好,小家子气也好,那他也甘愿。 就让他做一回为了心爱女子抛弃所有的昏庸之人吧,即使一会儿会儿也好。 叶挽深吸一口气,问道:“可是,你明明那么讨厌烈王府……”她自从听褚洄说了自己的童年之后,就可以猜想到身为亲生父亲的元桢在他心头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是爱戴,不是崇敬,而是那若有似无的轻蔑恨意。 我讨厌你,我不愿认你,同样的我也可以假装看不见你。 豫王待他再好,说白了从心理年龄上来说也是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父亲的毛头小子。他或许能教褚洄武功,能教褚洄行军大战,却也能毫无顾忌的将楚氏灭门的仇恨轻松加在年纪小小的褚洄头上。 褚洄从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豫王不是自己生父,自己母亲也早已香消玉殒,母族一家更是背负着对燕皇室的血海深仇。那样多的压力挤在小小的身体里,他不知道从小对自己的生父幻想过多少。 可是袁老将军抱着年幼的他去西秦寻元桢,却得来的是元桢毫无顾忌的成婚的消息。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有过那样一段“露水姻缘”的感情,甚至也从来都没在乎过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在元桢的心中,权势和兵权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想要被他承认的儿子必然需要拥有超乎常人的本事,否则才不会丢他堂堂西秦烈王的脸。所以当后来褚洄年少时一战成名之际,烈王找上门来了,希望褚洄能够跟他回西秦去,实施他所谓“九犬一獒”的教育方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元桢是变态的。 叶挽相当能理解褚洄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守在豫王的身边,对元桢视而不见。任谁有那样一个别有目的、只认强者的父亲只怕都接受不了吧?如果他没有被袁老将军带去豫王的军营,而是在一个小乡村普普通通的长大,只怕元桢都不屑承认自己还有个这样的日子。 他躲了二十六年了,如今却愿意挺身而出,就为了不让叶挽主动身陷险境。 叶挽抿着唇,那张俊毅的脸在透过窗纸暖暖涌进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一双桃花眼不像任何人,只肖他自己。 “你想好了?”叶挽轻声问道。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忍不住想要伸出去抚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她许多次都在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褚洄的,到底喜欢他什么呢?她到现在都说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是他,所以才喜欢。 “嗯。”褚洄应声道,“既是他想,那我就如他所愿。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肯定会后悔的。”叶挽严肃的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样的黄鼠狼,进了烈王府这个鸡窝,还不是如鱼得水反了天去?” 褚洄被她这个新鲜的形容词逗乐了,忍俊不禁笑了两声。他是黄鼠狼,那元桢元炯元煜又何尝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呢?只是到时候谁吃了谁,就不一定了。他伸出手指弹了弹叶挽的脑门,道:“那你这只芦花小母鸡,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再如鱼得水一番?刚开荤的黄鼠狼嘴馋,只怕是忍不了几天。” “去你的!”叶挽脸一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刚才翻覆的云浪来。她一把抓起枕头朝着褚洄扔了过去,顿时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好在,如果有褚洄在的话,那以后就再也不用被什么劳什子的药水折腾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我叔公被烈王囚禁了。还有方隅,现在也在临安。” “嗯,我知道,我已经碰到过他了。”褚洄好心情的接过枕头,心头好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他捏了捏枕头捉住叶挽轻啄了一口,偷腥似的砸了咂嘴,“放心吧。” 窗外,渐渐有人影闪动,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间偏远的小房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人包围了。 门口传来了陌生的男声:“烈王殿下有令!褚将军既然来了,就请留步,请前往书房一叙。” 褚洄背对着门口的腰背逐渐挺的笔直,带着睥睨众生的傲气,眼眸微闪着看向房门口。 ☆、第269章 我要你世子之位 三更天的夜色极沉,西秦的早晚温差大,远没有白日那般炎热。反而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 烈王府的书房没有往日般冷清,偌大的书房内站了好几个人。 元桢负手背对着门口立于书桌后,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满意笑容。这个大儿子,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还是出现了呢。 另外两个人就没有元桢这样的好心情了。 元炯阴着脸站在书房的一侧,脸色难看的仿佛能滴下墨水来。他的心仍“噗通噗通”跳的欢快,倒是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愤怒,总之不会是喜悦就对了。 还有一个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元煜,他满身的酒气还未消散,脑子混混沌沌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怎的就被父王从温香软玉的被窝里拉出来到了书房了?看着元炯的神色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但他仍处在宿醉和洞房的余韵里,脸色庹红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被不少自己人灌了酒,甚至都没有发现和他洞房的那个并不是想象中的叶挽。 闻着书房内弥漫的酒味,烈王不由皱了皱眉,冷声道:“把一身酒味给我去了,像什么样子。” 元煜不禁觉得有些委屈,今日怎么说也是他大婚。虽说妻子只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燕女子,没什么身份地位,但也不用大半夜的把他从洞房里拉出来,还嫌弃他一身酒味吧?谁家新郎官不喝酒的。 不过这话元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有任何人敢挑衅父王的威严。他恭声应道:“是,父王,儿子这就去。只是父王……您这么晚把我们叫来书房,是有什么要事吗?” “嗯,想让你和炯儿见一个人。”元桢淡淡道。 什么人需要这样大半夜的见?元煜心中纳闷,他不由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元炯。元炯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显然是知道内幕的,这让元煜心头也微微一跳,不敢再问。 还没等元煜准备吩咐下人去煮些醒酒的甜汤来,混沌的脑子立刻抖了一抖,因为他看到了大开的书房门口携手而来的人影。 踩着月光,伴着夜间的凉风。 元煜的头脑顿时一激灵,整个人抖了一抖,见鬼似的瞪着远处并肩走来的两人。 一着惊世红衣,波澜不惊。 另一着普通单衣,却貌若天人。 一高一矮,两人携手并立,挥洒的银辉却宛如天生为二人所生一般,带着靡靡清气。 即便是元煜,也不得不在此赞两人一句般配。相比之下,刚刚红衣红绸的他简直就太普通了,还没有人家一身普通红衣来的惊世绝艳。 看见叶挽换的衣服,元炯的瞳孔几不可查的缩了缩,隐在背后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元桢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他难得的温声道:“你来了。”这样的龙章凤姿,这样的气态仪表,果然不愧为他元桢的儿子。即便是早在燕京时就见过长大了的褚洄,他还是不由觉得满意。 “你都用这种手段请我来,我岂能不来。”褚洄的手牢牢牵着叶挽,将她带着一起走进烈王府的书房,微微靠前以一个护着叶挽的姿态站立着。他面无表情的睨了一眼元炯,这小子溜的倒是快,能在发现自己危险的第一时间就壮士断腕的离开现场去找元桢,也算是端的起放得下。再多留一会儿,他不敢保证自己有那个忍耐力可以不杀他。 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当真与元桢不像,否则也不会在燕宫里,两人并立之时,都没有人发现他们二人是父子了。叶挽想。 “等等,你……”元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没有见过褚洄,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是谁,目光全都被由他护在身边的叶挽所吸引了。她怎么现在会在这里?还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那刚刚他床上的是谁? 没等他发问,叶挽率先露出了无害的笑容来:“元大公子用不着急着问我,毕竟这一切都是你父王和你二弟的主意。不如先问问他们?” “什么意思?”元煜顿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失措的模样落在元桢眼里,立即引来了元桢一声冷哼。 “这事用不着你管。叫你和炯儿来,只是有个人想让你们见见。”他抬眼,指了指一脸漠然的褚洄道,“大燕镇西军的嘲风将军褚洄,同样的……”他拉长了尾调,“也是你们的嫡亲大哥,本王的长子,元烬。” 那声音宛如一只巨爪,带着侵吞之势在瞬间就扼进了元煜的喉咙。 他一下子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张着嘴半晌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元煜猛地撇过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元炯,元炯的脸色同样难看的发紧,却没有半点震惊之色。他早就知道了!元煜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涩道:“父王您……开什么玩笑……” 褚洄没有反驳元桢的话,只是听到“元烬”的名字时皱了皱眉。 叶挽猜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饶是谁有名有姓的顶着自己的头衔活了二十七年,也不会乐意别人突然给自己改了名字的。 “你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元桢不满元煜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煜儿而只是告诉了炯儿的做法是对的。元煜心思太浅,藏不住事,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哥哥,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可是父王,您和母妃……不是……”先生了我这个长子,再生了元炯这个次子吗?大燕的嘲风将军褚洄他是知道的,少时也曾对过仗,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大哥!他一向看不起元炯,原因都是因为他是长子,元炯是次子,他比元炯更具有烈王府的继承权!眼下突然冒出个大哥来,告诉他,他不是长子,他才是那个一直以来被自己看不起的次子,这让元煜如何能够接受! 看着他变色的脸,元炯讥嘲的挤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他一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也震惊了一会儿,不过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父王是堂堂烈王,别说现在府中只有母妃一个妻室,再有个三妻四妾十七八个儿子的也不奇怪。只是褚洄的身份……略微棘手了一些。 叶挽心中略有些同情的看着元煜。他突然一下子从引以为傲的长子身份变成了次子,心中的落差感可想而知。不过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震惊的,古人讲究规矩辈分,烈王妃才是元桢明媒正娶的妻室,和楚后……只能算是暗度陈仓罢了,真正的嫡长子还是元煜。只不过他现在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罢了。 但是再转念一想,元桢这般无所顾忌的想要骗褚洄回来,说明他心中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嫡庶之别。能力在他眼中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难怪元煜会这般忌惮。 试问无论是西秦还是北汉,谁没有听说过这位煞神嘲风将军的凶名? 她兀自一个人思绪翻飞想的开心,褚洄见状无奈的勾起嘴角。 “与你母妃无关。”元桢蹙眉,冷冷的说道。“元烬是本王在大燕的亲子,你只需知道这一点即可。”他转眼看向两人,“煜儿,炯儿,还不快喊大哥?” 元煜顿时露出了一副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慢。”褚洄幽幽道。 这整整二十七年未有过半丝名分牵扯的父子俩,目光在书房中相撞,像是天雷勾动了地火一般擦出了不小的敌视的火花来。 只是一个是敌视,另一个却带着丝丝紧张。 “怎么,你想反悔?”元桢凉道。 褚洄慢条斯理的扫了元炯一眼,幽幽道:“倒不是后悔,不过烈王殿下若是想要人真心实意的答应你的请求,是不是要先拿出一些诚意来?”伤了朱桓,带走叶挽,把叶挽困在烈王府两个月之久,还给她下了这么长时间的药,甚至将叶富贵囚禁逼的叶挽不得不乖乖听从他们的安排嫁给元煜? 这些账不一笔笔的算,只怕元桢还要以为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大儿子的大燕将军是个吃素的吧。 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元桢无所谓的勾了勾嘴角:“想要如何你尽管提,不过分的要求本王都可以答应你。甚至西秦的宝库本王也可以带你去,任你挑选,如何?” 他每说一个字,元煜和元炯的脸色就难看了几分。照元桢现在态度来看,他是相当满意自己这个大儿子的,甚至为了留下他几乎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 叶挽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元桢早能够将楚后带回西秦,或是将幼年的褚洄带回,也不至于现在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她也很庆幸,命运让她这样遇到了这个不一般的将军,现在的成就与幼时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如果他从小便生长在烈王府,不会有这样的心眼和胸襟,也不会提枪打马成为大燕人民心中的战神。 “我对宝库没什么兴趣。”褚洄轻笑出声,他这般露出不屑的笑容的模样倒是能看得出与元桢相似的几分神韵来。他扫过面色涨红的元煜和目光阴鸷的元炯,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要你烈王府的世子之位。” 他辅一说完,整个书房顿时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书房内只余几人粗重的喘气之声。 元煜的眼睛顿时赤红,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和元炯面前提世子之位?!”他到底不是个蠢蛋,一开始或许没反应过来,但是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这个褚洄在大燕时虽战功彪炳,但到了西秦来还不是白身一个?更不用提父王和母妃是二十六年前成的亲,当年就怀孕生下了他。这个褚洄既然是自己“大哥”,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母妃的孩子。 长子又如何?只不过是个不知道谁生出来的野种,区区庶子,也赶在他们这两个嫡子面前提世子的位子吗?他与元炯相争数十年,岂能白白让给这个莫名其妙的野种? “住口!”褚洄没有说话,元桢倒先是发了怒。他猛地朝着元煜挥出去一巴掌,带着内力,将他掀出去老远。 元煜比元炯身体强一些,只摇晃着撞到了背后的兵器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他踉跄了好几步稳住身形,知道父王不喜这样的言语,顿时偃旗息鼓的闭了嘴。 再怎么讨厌这个所谓的“元烬”和元炯,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挑衅父王的威严。 叶挽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元家这个一言不合就掀飞人的举动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第270章 摊牌 “本王从以前就跟你们说过,烈王府不立长,不立嫡,谁有本事谁就是下一任烈王。你们当本王说的话是放屁不成?”元桢严肃的表情更显得那张俊美无箸的五官精致起来,带着多年上位者的威严与霸气,说的话不容任何人置疑。 他不再理会一脸茫然的元煜,看向褚洄道:“你想要世子之位,当然可以,本王不会阻止。”他每说一个字元煜和元炯的脸色就白几分,“不过这话同样适用于你,你若是想要,就用自己的手段去争取。同你二弟三弟一起,能者居之。本王不会因为什么嫡庶之别就有所偏颇,无论是谁在本王这儿都是一视同仁的存在,权势永远是属于胜利者的。” 元桢说完一整句话元煜和元炯的脸色才缓了过来。“所以,你想要的这点补偿,本王不能满足于你。本王知道,这二十七年来亏欠你良多,所以除了这个,其他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跟本王说。” “啧。”褚洄轻嗤了一声。在元煜充满敌意的目光中,他睨了一眼元炯,“那么请元二公子先把我家挽挽的发簪吊坠,还有匕首千机弩还来吧。”要不是没有匕首和千机弩护身,叶挽也不会这么多次将自己置身险境当中。 还有元炯把那白玉狐尾发簪偷偷藏起来换上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紫玉发簪的事情,他还要慢慢的跟元炯算账才行。 元炯一直都是白着脸在走神的状态,强迫着自己将目光陡然从叶挽脖颈间暴露在外的红痕上移开,听到褚洄说的话掀起嘴角微笑道:“自然是没问题。我将阿……叶姑娘带来烈王府,也只是怕有利器在身,她会自寻短见,担心之余才将叶姑娘的贴身之物全都收起来。” 叶挽暗自腹诽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当属元炯无二了。 “就这要求?”元桢如鹰般犀利的眸光上下打量起叶挽。他倒是不知道元炯自作主张将叶挽掉包的事情,这个小丫头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褚洄这么死心塌地的护着她?连自己的二、三儿子元炯也…… 他不信那天在书房里元炯对他说的话,说什么只是利用叶挽,如果仅仅是利用叶挽,会在今日硬生生的将叶挽掉包?他不久之前灰头土脸的过来汇报说褚洄到了的时候,那脸色难看的活像是被人抢了老婆一样。 没错,就是被人抢了老婆。元炯是他的儿子,他会看不出来元炯心里在想些什么吗? “还有,”褚洄的手始终牵着叶挽,“你要知道,我会来烈王府,并不代表我心中认可你,我还是跟从前一样讨厌你。”他飘忽的目光像是星辰大海,深邃不见底,饶是元桢也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一次有这般摸不透、抓不住的感觉,还是面对着自己的儿子。 他继续道:“你知道一个大燕将军确实是西秦王爷的私生子代表着什么,会引起无数大燕百姓的恐慌。大燕生我养我,我希望,你在昭告全西秦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将我的身份隐瞒下来。” 元桢嘴角牵起,挂着冷然的笑意:“那是自然。本王也不想挂着本王长子名头的人,是被萧天鸣那混账养大的。此事用不着你操心,还有吗?” 一瞬间,叶挽仿佛像是看到了豫王和烈王两相对峙的场面。也是这般,恨不得将对方剥皮拆骨的模样。 褚洄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有所收敛。烈王也不是个善茬,早年那些雷霆的风雨手段叶挽早就从旁人的口中听说。和元煜元炯不同,他们二人从小就生活在元桢的威压之下,臣服早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但是褚洄不一样,他素来是天之骄子,就算是在镇西军军营里也是无法无天,就算爱戴敬重豫王,也不会奉豫王的话如圣旨,他多是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就像是针尖和麦芒的两父子,又怎么可能能够和平共处? 叶挽这时候不禁有些同情起元桢来。他一心一意的想要把褚洄骗回来,但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当褚洄真的回来了,他要用什么身份和态度来面对这个被自己抛弃了整整二十七年的儿子。因为他不管说什么,基于褚洄心中对他的讨厌和不屑,都不会听从。 “还有,你二子的妻子另有其人,对吗?”褚洄淡道。 元煜好不容易才将“二子”这个词消化下去,从现在开始,他就不是烈王府的长子,而是烈王府的二子了。而元炯将会成为三公子……实在是令人发指的可笑。他心有不甘的看了眼叶挽道:“说到这个,我正想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与我拜堂成亲的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褚洄打断他的话。他不能忍受听到任何说叶挽和元煜成亲的事情,即便是假的也不可以。 “咳,”元炯恢复过来,他轻咳一声将这尴尬的场面揽到自己头上,幽幽解释道,“二哥,其实是这样的。父王有计划在先,只是借用你与叶姑娘成亲的名头放出风去,将……大哥引回来,其实我们早就安排了后手。不管大哥回未回,今日与你成亲的都是司马府的司马晴小姐。” 这就纯属是他在胡说八道了。不过利用叶挽不假,但如果褚洄今日不来,叶挽必定是活不成的,所以不管怎么样,元煜的新娘从始至终就只有司马晴一个人。至于他找来代替叶挽的那个……待会儿杀了便是,不会造成什么其他的影响。 他们一开始让元煜答应娶叶挽的时候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需要他利用叶挽来做一些事情,届时是娶叶挽还是纳司马晴的都随便他去。司马府那边也早就警告过,将此事守口如瓶,并未放出风声。 等今日事毕,再对外昭告说元煜娶的是司马府的小姐,未露声息只是因为去静安寺请教过大师,大师算过卦说此事不宜大操大办的打着哈哈也就过去了。 元煜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今日这件事是利用不假,只是没想到他也在被父王和三弟利用的范围之内。所以到头来司马晴非但不是他的妾室,反而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正妻呗? 虽元炯说的不尽属实,他也没有交代将叶挽掉包的事情,不过这并不在元桢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不管过程,只要知道结果便可。 元桢挥了挥手,打断元煜即将问出口的质问,大方地对褚洄道:“依你。” 叶挽扬起眉,元桢能容忍褚洄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话,也不知道是今天“父子团圆”了心情好呢,还是这么多年来对褚洄的愧疚起了作用?或者是他也知道如今应当以安抚褚洄为主么。 “就这么办吧,你当属皇家血脉,需要向皇室禀明一切。虽用不着挑选什么黄道吉日由钦天监举行大典,但到底也是要正经上皇家玉碟的。待秦宫安排好这些事情,你便是本王的长子元烬了。”元桢缓缓道。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几年,正当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这是他与宓儿的儿子,已经长成这副一表人才的模样。 “本王会让你母妃准备好你的院子,自此你就住在烈王府里吧。在院子准备好之前,让管家带你去客院暂住。”如潮的空虚感让元桢不由觉得一阵心悸,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一样。将褚……将元烬召回的举动,到底是对,还是错?“行了,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要向外人提起,本王自有安排,你们都散了吧。” 许是他难得露出的疲惫样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元煜和元炯对视一眼,心中也有担心的情绪在慢慢发酵。 谈了大半宿,天已经蒙蒙亮,泛起了微黄的鱼肚白来。 叶挽被包括在褚洄手心里的手有些发汗,她没有想到这场交易结束的那么简单。难道元桢真的就相信他们半点异心也没有,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回归烈王府吗? “不用担心。”褚洄没有理会书房里的其他三个姓元的男人,兀自拉着叶挽头也不回的直接往院外走去。他温声道:“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只是还没等两人走出书房几米远,就看到披着晨露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央的烈王妃。她穿着一身中衣,外头披着单薄的锦缎披风,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 盘中盛着一碗已经没有热气的鸡汤,叶挽甚至眼尖的在盘底看到了一层薄薄的露水。 也不知道烈王妃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叶挽觉得心头有些发沉。 房中除了元炯,其他都是武功过人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院子里站着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烈王妃。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提起,只自顾自的进行着男人之间的谈话,包括叶挽。 烈王妃纵使再无辜,也是有资格和有义务知道这件事情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烈王给她制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妙幻境里,即便不是现在,她早晚也要知道自己不是烈王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早在她之前元桢就有过一个没有办法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还有一个这般优秀的儿子。 叶挽松开褚洄的手,向着烈王妃走近几步,低声道:“王妃,晨霾露重,还请保重身体。”她心头有些歉意,烈王妃大抵是整个烈王府最无辜的人了。她对自己也挺好,甚至还不嫌弃自己大燕人的身份想要自己成为她的儿媳妇。不过立场在此,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同情烈王妃而放弃对付烈王和元炯的。 “多谢叶姑娘。”烈王妃脸色发白,嘴唇许是因为寒意有些颤抖。她仍轻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来。 叶挽稽首致意,拉着褚洄与她擦肩而过。 不管是什么时候,人都需要成长的。即使是已经年过四旬的王妃娘娘。 褚洄不紧不慢的牵着叶挽的手,他对烈王妃没什么恶意,但也绝对没有好感。充其量只能说,烈王妃也算是烈王府最不令人讨厌的人了。他看出叶挽的情绪,没什么感情的凉道:“无辜不能成为她一辈子的借口,既然嫁给了元桢,就要做好接受元桢的一切,与他共同进退的准备,不是吗?与其莫名其妙的惶惶终日,不如早些将事情挑明,她或许会更快活一些。” 虽是无情,却也有理。 叶挽歪过头去:“是吗,那你做好跟我共同进退的准备了吗?” 在缓缓升起的朝阳中,叶挽明媚又戏谑的表情仿佛就是这片晨雾里最美的画面。 褚洄瞪着她脖颈间的红痕许久,眸光渐深道:“求之不得。” ☆、第271章 团聚 临安城中的花氏客栈中,银风银林四个抱着几天没见的叶富贵嚎啕大哭着,活像是找回了走失儿童的父母。虽几人相处的时间都不算长,除了银风是自小就跟着叶富贵的,其他三个都只跟叶富贵相处了一年之余,不过叶富贵心善又没架子,他们都是真心的崇敬叶富贵的。 “呜——老太爷您说说您一把年纪了瞎跑什么呀,害得咱们几个担心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夜不能寐!”银风虽是当中年纪最长跟着叶富贵最久的,反而更像是个小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叶富贵身上扑。 银林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眼尖的看到了叶富贵包扎起来的手,惊呼道:“老太爷您的手怎么了?受伤了?怎么回事?快快,要不要找那位老大夫来瞧瞧?” “没事,没事。”叶富贵安抚的拍了拍几个小少年的脑袋,哭笑不得的看着一边的叶挽。 元桢虽有心要利用他,还将他关押了起来,为威胁叶挽剁了他一根小指。不过他又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变态,没那么无聊的要跟一个老人家过不去,是以除了限制他的自由之外并没有让他吃什么多余的苦头。只是一根小指是保不住了。 今早褚洄和叶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清叶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守卫给放了出来,说他可以离开了。怕银风几个担心,眼下才将将回了客栈来。 客栈中不光有那四个小厮,还有余晋和简叶,和一个一头利索的板刷头的刘方隅。 叶挽诚挚道:“谢谢你们为了我特地赶到临安来,一路上辛苦了。”她着一身简单干净的月白长裙,没有着闺阁女子的饰物打扮,一头青丝只以绑带轻松的束在脑后,显得整个人如云疏淡。她猜到或许有人会找到西秦来,那个人可能是褚洄,可能是曾后,偏偏没有想到会是叶富贵一行和刘方隅。 看刘方隅的样子,一路上也是吃尽了苦头。光光靠他一人,两条腿,实在是说不出的心酸。 原本风度翩翩的小公子突然变成了一个俏姑娘,房中每个人的神情都不怎么自在。对于银风四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大变,他们早就听说了大燕最近风行流传的事情,只是自家的“公子”变成了“小姐”罢了。对余晋和简叶来说就显得比较尴尬,尤其是余晋,听说叶挽是个姑娘的冲击力远没有亲眼见到这眉清目秀的姑娘时受到的大,想当年叶挽将他从人牙子那边买走的时候他还几次败在叶挽的手上……现在想想真是有些难堪。 简叶的神色古怪极了,他忍不住用眼神偷瞄叶挽身后的褚洄,难得见主子穿一身红衣,实在是难以接受!他还把主子当成了那位花公子,指不定主子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内心在想着怎么把他赶去刑堂受罚吧! 而银风几个起先是因为见到了叶富贵和叶挽,内心和脑子都被激动和喜悦给填满了。眼下缓过神来才发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长相说陌生又熟悉的高大男人。 他分明穿着这几日相伴的花公子的衣服,但脸怎么就顶着一张在大燕才会看见的脸? “褚、你是褚将军?!”褚洄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脸,上一次出现大概还是叶富贵被刺客刺伤的时候褚将军陪着公子……不,陪着小姐一起到叶府的时候。那日天色昏暗,他们几个因着老太爷受伤,也没那个心情仔细打量褚将军的长相,匆匆一瞥的后果就是,直到现在褚将军站到了他们面前都认不出来。 没被“岳丈”家的下人认出来顿时让褚洄的心情都下降了三个点。他抿着嘴唇绷着脸,冷冷的朝银月射去一个“你不太上道”的目光,顿时激的银月一个哆嗦。身为一位将军,即使是一个眼神,也能将你千刀万剐几百遍了。 叶挽默默的睨了他一眼。跟小孩子计较,出息呢? 褚洄委屈的朝着叶挽的方向挪了两步,安安分分的站在她的身边,无声的控诉着叶挽的“厚此薄彼”。 两人的举动丝毫不差的落入叶富贵的眼里,他虽满腹的疑问,却也能感觉得到这位身世奇怪的褚将军对阿挽、对他们都没有恶意,有他在阿挽的身边保护倒也不用担心她会在这里吃什么苦头了。 银风几个还在围绕着叶富贵上下打量着,想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伤势,简叶受不了和自家主子同出一个屋檐之下,当即摸摸鼻子道:“我,我去外面守着。” 叶富贵点点头,看向银风道:“你们几个也帮我们去准备些吃食吧……大家应当都还没有吃早餐吧,别饿坏了肚子。” “是,老太爷。”银风乖觉的应声道。他们虽然担心叶富贵,但是知道叶富贵眼下找到了公……小姐,一定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他们再好奇也不会站在这里碍手碍脚,当即点了点头一起退了出去。 余晋想了想说:“小姐和老太爷没事就好,那我也先……” “等等,余晋留下吧。”叶挽说。司马宥在临安的事情余晋可能还不知道,既然司马宥近在眼前,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二,顺便提前帮余晋报个仇。她要好好问一问当年余晋家发生的事情。她转头看了看木讷的刘方隅,温声道:“方隅也一起留下吧。” 虽此次刘方隅并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不过他所展现出来的独自一人追踪来西秦的能力和心智都让叶挽不得不刮目相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知凡几,褚洄说他是独自一人来临安的,那么现在留在临安的这些人里面暂时就是他们全部的人手了,方隅有必要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事情。 “好。”刘方隅挠了挠头,他瑟缩的看了看褚洄,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将军也会出现在这里。他身无分文的从燕京城一路跟着跑来了临安,就连暗阁都没有发现的踪迹却被他发现了,不得不说在追踪方面刘方隅也是有一定的特长的。 更别提他还是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无论是靠着腿跑路还是搭便车,或是喝溪水啃树皮,无一不展现出了他惊人的耐久力。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能够方便行动,他还随意的将自己一头因为流浪而黏腻卷曲纠缠的杂毛给剪了个干净……实在是相当豁的出去。 人都走后,房中只余下了叶挽褚洄和叶富贵,余晋,刘方隅五个人。 叶挽思来想去不知道要怎么阐述这件事情,因为这关系到褚洄的身世,她还在犹豫是不是应当让叶富贵知晓。就目前来看,褚洄还是相当介意这件事情的。她在桌边坐下身来,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口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握住了放在桌面上抠着桌缝的手指—— “没关系。”褚洄低声道,他的声音一直蕴含着能让叶挽瞬间稳定心绪的魔力。“我来说吧。” 叶挽抬起头,听他阐阐道:“再过几日元桢就会昭告天下,这件事情就算瞒得过大燕和西秦的百姓,也瞒不过了解内幕的人的。”知道他失踪了的人不在少数,只要稍加联想就能猜到他和元桢的关系,届时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叶富贵屏住呼吸,他知道褚洄和叶挽犹豫的这件事情相当的重要,神情凝重起来。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我本名元烬,是西秦烈王的长子。”褚洄说。 只是第一句话,就仿佛在这个不大的客栈房间内扔下了一道惊雷,打在叶富贵和余晋、刘方隅的心头。 大燕的嘲风将军褚洄是西秦烈王的儿子?还是长子?那他怎么会混迹在大燕整整二十七年,还封了将!这要是被朝廷知道,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叶挽瞧着他们的神色,无奈苦笑了声。她第一次猜到褚洄的身份时这是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很难讲褚洄和西秦烈王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就是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身份。 他继续平淡的开口,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身世,而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我不是烈王妃的亲子,母亲是大燕人,算是烈王府的庶长子。因着种种原因,我出生之后烈王并没有在意我的存在,没有将我带回西秦,放任我自己在大燕长大。机缘巧合之下,到了豫王帐下。” 这件事就好比是天方夜谭,一个敌国王爷的儿子,在大燕边城守将的膝下长大,若是有心猜测,定然是要将他当做西秦的奸细的!难道豫王在收褚洄为义子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也不对啊,传闻豫王和烈王势同水火,豫王怎么会帮元桢养儿子养到这么大! 余晋的面色有些古怪,难道豫王和烈王之间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针锋相对,而是另有隐情?诸如什么《我与敌国王爷的二三事》之类的……他不禁在脑海中脑补出一场相爱相杀的戏码来。 若是叶挽知道余晋现在内心的想法,一定会介绍他跟赤羽认识一下。两个这么爱看话本子胡思乱想的人走到一起定会觉得相当的投机。 “义父知道我的身世的。”褚洄见他们面色奇怪,补充道,“不过介于一些原因,他并不介意,仍将我抚养成人。这些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我就不一一解释了。我要说的是有关挽挽。” “多年来元桢想将我带回西秦,使尽手段不得法。在半年前的瑞嘉帝登基大典时,他看见挽挽,知我心系挽挽,遂趁萧羽逼宫乱世之际将她带来西秦,想要借此威胁我回来。”褚洄隐去了元桢与楚后的纠葛,还有豫王和他们二人的关系,简明扼要的说道。“挽挽是受我所累。” 叶挽倒没有觉得什么苦不苦累不累的,会中招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作,因为曾后的事情心情不太好就一个人跑去偏僻的地方。更因着身手不过关,硬生生的败在花无渐手里……对了,花无渐?既然褚洄扮成了花无渐的样子来了西秦,那么花无渐本人在哪里? 许是她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了,褚洄见状不由内心不爽的冷哼了一声:“姓花的一直都是元桢的人,现在在暗阁的刑堂里关着,暂时死不了的。”要不是套用他的皮囊,他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在元桢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了。 只是花无渐在北境时接近挽挽也只是为了试图劝他去西秦,挽挽还露出了那么一丁点关心的神色,真是可气! “所以,阿挽会被捉来西秦,只是因为烈王想要逼你回烈王府?那你现在……答应了?” ☆、第272章 共同进退 “所以,阿挽会被捉来西秦,只是因为烈王想要逼你回烈王府?那你现在……答应了?”叶富贵到底是老成了精的人,就当余晋和刘方隅还沉浸在“褚洄是烈王的长子”“叶挽是因为褚洄的喜欢所以遭了秧”这样的心思中时,叶富贵想的比他们要多一些。 如果褚洄刚刚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既然已经躲了元桢整整二十七年都不为烈王府的荣华富贵所动,眼下这副打扮,还将自己从烈王府中提了出来,显然是已经答应了元桢的条件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元桢就会昭告天下,将长子的姓名添上烈王府的玉碟。 本国将军是敌国王爷之子,即使内里没有什么,也将会被全大燕的百姓唾弃,怀疑他别有用心。甚至有可能怀疑起豫王对大燕的忠诚程度来。 知道叶富贵担心的问题,叶挽说:“元桢虽答应褚洄不会将他的身份公布,但有心之人查探还是查得到的。尤其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诸如曾后和北汉之流。到时豫王和镇西军在大燕的处境都会无比尴尬,这也正是我们所担心的事情。”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很久,褚洄这一招来的太险,要是不能率先挑起西秦的内乱,那么豫王的处境只怕是危险。 不光曾后有借口率先对豫王出手,同样的大燕的所有百姓也会怀疑起豫王的忠臣,认定他早就与西秦有所勾结。 可是另一方面,她同样也能理解褚洄的心情。 就跟她担心褚洄的处境,所以愿意舍身独自一人留在西秦策应以保护褚洄一样。他也想用自己的方法来保护她,而不是躲在她的背后。 这一点让叶挽不禁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心酸。褚洄为了她做了自己讨厌做的事情,就像是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硬生生的再一次在所有人的面前撕裂一样,并且会受万人唾弃。 她反握住褚洄冰凉的大手,他指尖粗糙的细茧就像是钝刀子磨肉一样磨的叶挽的内心一阵钝痛,同时隐隐温暖。 “我有个问题……”众人沉默之际,刘方隅突然开口。众人齐齐将目光聚在他的身上,让刘方隅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觉得,其实烈王要是早一点就告诉所有人,褚将军的身份,那不就能逼的褚将军不得不回西秦了吗?因为别人会以为褚将军是细作,那在大燕一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排挤的,还会影响豫王殿下的名声。” 叶挽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一方面他空口无凭,就算这么说大约也只会被人认作是心怀不轨,加之如果有豫王作保的话,年少时的褚洄会被影响是肯定,但是影响力不会大到哪里去。所以除非褚洄自愿跟元桢回来,实则元桢并不能拿他如何。 另一方面,自己的儿子被仇人给养大了,作为仇人的养父比他这个生父还要关心褚洄,元桢怎么说也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她无奈道:“可能是因为男人那莫名其妙的尊严吧。” 刘方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叶挽的意思。 褚洄道:“所以接下来,西秦和大燕之间的关系会如一团乱麻一般纷乱。燕朝廷会对义父有所行动,西秦同样会抓住机会趁着乱时侵吞大燕,还有北边那些蠢驴,定会冒出来分一杯羹。” “那褚将军打算如何?”叶富贵皱眉看看褚洄,又看看叶挽。这个侄孙女现在显然是跟着褚洄站在同一条阵线的,他们想要阻止这一场战乱,势必就要亲身探入迷雾的中间。阿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好吧,阿挽并不普通,无论是身世还是身手。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叶富贵怎么说也放心不了。 他做了几十年的內监,嗓音带着转变不过来的尖利,在这个时刻显得有丝刻薄。无论是谁也不会放心自家的孩子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的吧。 叶挽察觉到叶富贵的敌意,刚欲开口,却听褚洄说:“我欲在燕朝廷对义父动手之前,挑动西秦,让他们无暇顾及边境。”他想了想补充道:“至少少了元桢,义父并不会将燕朝廷放在眼里,还有个北汉,只要曾后没有糊涂到将北边的土地让出去,就有谢远在北边镇守。这样义父的胜算会大很多。” 曾后见豫王不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动手是早晚的事。 那他所要做的就是替义父排除一切后顾之忧,让他能够专心应付曾后。毕竟……他们与曾后还有很大一笔账要算。 “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带着阿挽留在西秦,跳动西秦内乱?”叶富贵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临安未必就会比燕京好到哪里去,他虽是烈王亲子,烈王又在整个西秦一手遮天,可同样的,只要有权势和利益的纷争在,背后那些腌攒阴暗的事情就不会在少数。 阿挽和他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叶挽知道叶富贵在担心自己,她沉声道:“叔公,褚洄本可以将这一切置身事外,他是为了我才回烈王府的。”如果褚洄没有来西秦,烈王和曾后自然就抓不到对豫王动手的把柄,届时他们要做什么还是可以安安稳稳的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是因为她才打乱了这一切。 “叔公,你忘了我是怎么一个人从云州新军营一个小小的新兵混成大燕的一军都尉的吗?现在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罢了,更何况有褚洄保护我,我不会有事的。”叶挽安抚的勾起嘴角,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来。 余晋难得见她笑的这般放肆,原本的担心也消散了一些。是啊,叶挽是谁?拳打猛虎脚踢豺狼的,几次把他打趴在地上,难道这世上还有她搞不定的事情不成? 叶富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叔公,”叶挽伸手上前搀住叶富贵如老树皮般褶皱的手,温声道,“褚洄说,既是夫妻,就要做好共同进退的准备,他已经做好和我一同披荆斩棘的准备了,我也是一样。”褚洄曾经黏糊糊的跟她说,在危急的关头,她就宛如是天边最耀眼的那一道光芒,是支撑他继续往前行走的力量。那么她想说,其实她也一样。 爱情本就不分是非对错,褚洄是正亦邪也好,心机深成也好,她都已经做好准备要和他“同衾同穴”了。 褚洄闻言眼神一闪,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发出缠缠绵绵的流声。他深邃的桃花眼中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好像是要将叶挽吸进去一般。 “夫妻?”突然,刘方隅适时的打破了这个温馨的气氛,愣愣的接了一句。 叶富贵和余晋同时神色晦暗不明的闪了过来。 “不、我不是,我没有……”叶挽只是随口将昨天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没有想到其中蕴含的深层含义,顿时一层淡薄的霞光从她白皙的脖颈爬上了耳根。她只是慌乱了一瞬间就恢复了从前那张淡定冷峻的死人脸,一本正经的看着刘方隅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懂吗?” 叶富贵和余晋将信将疑的皱起了眉。 褚洄嘴角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他不忍心见叶挽窘迫,立刻将话题岔了开来。“刘方隅,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啊,是!”原本高大威猛的坐在墙角的刘方隅瞬间站了起来,九尺高的壮汉瞬间就填满了整个房间似的,头顶着天花板将身子绷的笔直。即使褚将军跟叶哥是那样亲近的关系,对他来说都是不可亵渎的神一般的存在。堂堂一军主将,现在亲自给他颁发任务了! 褚洄凉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可能危险重重,一触即发。西秦交给本将军与叶都尉,大燕那边交给你。我需要你回沧州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告知豫王,让他肃清整顿军纪,严防曾后,可明白?” “是,明白!”刘方隅感觉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就跟一个月之前徒步跟着叶哥一个人跑来西秦一样,带着坚定的勇气和信仰。 叶挽看他实诚的模样,内心无奈的笑了笑。褚洄有暗阁在,想要给豫王传个消息何其简单,哪需要刘方隅千里迢迢的亲自跑一趟?只不过是因为临安水深,到处危险重重,想要替叶挽保全刘方隅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刘方隅心思单纯,让他去和周建团聚带个平安也挺好。 叶挽没有拆穿褚洄的小小心思,看着叶富贵坚定的拒绝的眼神,将希望叶富贵和刘方隅一起回大燕的事情咽了回去。叔公暂且留在身边也可以,好歹还有余晋和简叶保护。更何况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余晋处理一下。 话题将将结束,她终于将目光投到了一边严肃坐着的余晋身上,用老掉牙的开场方式说道:“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余晋没有想到叶挽会突然跟自己说话,愣愣道:“我?好消息吧……”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和他有关的。不过从一开始叶挽将他留下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叶挽可能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 “好消息是,司马宥一家现在在临安。”叶挽说。 她看着余晋猛然一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暴起了条条可怖的青筋,显示出他现在正在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放松。”叶挽道。 余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问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是,司马宥比在云州时更难对付。他现在是西秦的三品大员,同样是烈王府二公子元煜的人,女儿已经嫁给了元煜。”叶挽说。昨日通过元桢已经知道的明白,司马晴会作为顶替她大婚的人嫁给元煜,代表着司马宥已经紧紧的和元煜绑在了一起。 元煜是手握兵权的人,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司马宥的对他来说同样可轻可重。 叶挽想了想,看了眼褚洄问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和褚洄可以……”但司马府即使守卫再森严,在她和褚洄的眼里也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简单,轻轻松松就能摸进去摘了司马宥的项上人头。 “不!”余晋拒绝道,他看向叶挽的眼中甚至带着些许哀求,“我……谢谢小姐和褚将军的好意。但是请小姐恕我任性,我……想要亲手杀了司马宥!”他双手微微颤抖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叶挽答应他会帮他解决司马宥,以她的能力来说并不难,他竟然还敢拒绝……余晋内心挣扎了一番。 却听叶挽突然勾起嘴角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心吧,我会帮你亲手娶了司马宥的狗头的。”她懂余晋的心情,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能够手刃自己的仇敌更加能泄心头恨意的呢? ☆、第273章 秘密 “余晋……”叶富贵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突然开口说道。 “老太爷?”余晋闻言立刻应声道。 叶富贵说:“你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孩子,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内心藏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吗?司马宥……是云州知州,你怎会与他有仇呢?你来叶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挽也沉默下来,她知道余晋和司马宥有什么血海深仇,但确实不知具体是什么事情。正说着,她看着余晋的脸陡然变得惨白,双唇失了血色的颤抖着。 “司马宥原先是上一任云州知州手下的从事。”就在众人等着余晋开口的时候,褚洄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一任知州大人是三十年前上任的,紧接着曾家离开云州之后。不过与曾家比起来这位知州大人就显得低调的多,平时并不出彩。” 叶挽心头一动,难道余晋的父亲,就是这位知州大人?且从余晋的身手和行动的仪态来看,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而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若他的确是知州府上的公子,倒也是说得通了。 随着褚洄的话音刚落,房中沉寂了下来,余晋还是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缓过来,咬着牙的模样似乎在做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事关血海深仇,也难怪他一时之间难以启齿。 见他不语,褚洄又补充道:“那位知州大人虽不出彩,不过却也算是恪守本分的好官,至少在位十几年,云州并没有在他的管辖之下有什么过失。不过比较奇怪的就是,当时的知州大人有段时间陷入一阵神神叨叨的低迷中,整日闭门不出,出门就是往一些偏僻的地方走访,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尔后没多久就传来了知州大人全家被灭门的事情……司马宥原先是那位知州大人手下的从事,在他死后司马宥便上位了。” 听他这么说这件事情就显得相当奇怪了。至少叶挽就很难听出来,那位知州的死是因为他死前的怪异举动呢,还是因为单纯的司马宥想要上位所以将他全家灭门?或者是两相结合起来,他先前的怪异举动都是因为发现了司马宥的秘密,所以被司马宥灭了口? 不过这都只是叶挽的猜测。 她看向余晋温声道:“你愿意跟我们说一说吗?” 余晋听到褚洄所说的全家被灭口之时浑身一颤,干干的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舌头低声答道:“自然是要告诉老太爷和小姐的,小姐愿帮我报仇,余晋感激不尽。”他看了叶挽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褚将军刚才所说的大致差不离,那位云州知州姓余,是我的父亲。当年,曾知州……也就是如今的曾老国公,他卸任知州前往燕京之时我还未出生,所以父亲上任之时的事情我都不甚清楚。待我出生之后,父亲已经做了好几年的云州知州了。” “对比先前那位曾知州来,父亲显得比较中庸,又没什么大功绩,只是不声不响的做着自己本分的事。他手下有一名从事,正是司马宥,不服父亲已经许久,明里暗里的想要跟父亲对着干,父亲也不在意。他虽不是什么万事以民为先的好人,却也不是像司马宥这般不择手段捞尽油水的奸恶之徒,司马宥几次踩到了他的底线,却留不下任何的把柄。” “七年前,父亲偶然在整理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一张纸……”余晋说着说着,原本还算是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因为“一张纸”变得激动起来。他皱着脸惨笑了两声:“要是父亲知道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一定会后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纸上记叙着一件惊天秘密……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州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叶挽强忍住想要问纸上是什么秘密的冲动,抿了抿嘴唇。 余晋继续说道:“父亲庸碌半生,偶然得知了这样的秘密,你们懂那种一个小人物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做英雄的心情吗?他会变得膨胀,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父亲当时就是这样,他知道了事关国运苍生的大秘密,自然就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件事情为天下百姓做点什么……他一边害怕着自己知道了真相被人杀人灭口,一边又心痒难耐的想要自己出去查探,每天动不动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原来这就是余知州在外人眼里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结果。是因为他沉浸在自己的“超人梦”中,以为自己可以瞒着所有人拯救世界? “他这样的行为别人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看在司马宥的眼里就更加憎恨了。他说不定心里在想,这样一个奇怪的老头子都可以做知州,凭什么他不可以?他除了指手画脚的想要将知州府的权利全都揽到自己头上之外,暗地里开始调查父亲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父亲对知州府的掌控越来越不如意,隐隐有被司马宥架空的趋势。就像是包不住火的纸,他看上去还是知州,司马宥有实无名,但他其实已经在司马宥的手掌心里跑不掉了……终于有一日,父亲想要跑去沧州找豫王殿下的夜里,余府的大门被整个反锁了……”余晋终于绷不住的握紧了拳头,眼角暗暗流下泪来。他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就是他噩梦的开始了。叶挽心存叹息的走过去拍了拍余晋的肩,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关于余知州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要去找豫王?这样的问题,眼下显然是不太适合问的。她安慰道:“没关系的余晋,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安慰有多么的苍白无力。无论怎么样,灭门之仇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叶富贵摇摇头,他回云州之后就时常闭门不出,像乌龟似的缩在自己的壳里,连叶挽他都时常会顾及不到。看到叶驰与司马宥交好他也不甚在意,只当他们是有生意上的往来需要应酬,毕竟官商勾结。没有想到司马宥看着人模人样,竟还曾经为了博出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司马宥将父亲关在余府里,点了一把大火。适逢冬天天干物燥,整府易燃的很,余府上下七十多口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内被烧了个干净……因着那晚紫云山附近闹山贼,司马宥将知州府所有的人马都遣出去剿匪了,并没有多少人手帮忙救火。等附近的百姓发现了,火势已经到了不可阻挡的地步,他们泼的水有如杯水车薪,根本阻止不了余府的大火。待我发现时,府中已经无一生口。”他懊恼的将头埋在自己膝盖上,手心被他的指尖掐的沁出血来。“那晚……我与好友有约,并不在府中,逃过了一劫……”他声音干涩的仿佛层层叠叠的磨砂纸,磨的喉间尽是血色。 紫云山的山贼……叶挽的眉心狠狠跳了跳,她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褚洄。有些事情你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么巧。 她压低声音问道:“那……司马宥剿匪的事情呢?” “许是紫云山的山贼厉害吧,总之并没有剿匪成功的喜讯传来,还损失了不少州府兵将。”余晋摇了摇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司马宥将最大的绊脚石一脚踢开,哪还会在意剿匪失败的消息?总的不过说来也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甚至他兴奋的连确认府中有多少尸体都懒得做,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不在其中……我回到余府看到的尽是残骸,还有司马宥骂骂咧咧的在府中翻索,想要知道父亲生前查探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这个猪脑子,难道就不知道放火会将秘密一起烧毁不成?” “我身无长物,只有一手父亲逼着我练的花拳绣腿的功夫。又不敢在司马宥的面前露脸,只得卖身进入牙行,祈求在混口饭吃的同时,有生之年能够为父亲,为余家报仇。我不敢用本名,只得化名‘余晋’,为了防止司马宥心有不甘想要搜索看看我到底死了没。再后来的事情小姐也知道了,我有幸被您相中,带回了叶府,直到如今。”余晋真诚的道谢道。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叶富贵叹了口气拍了拍余晋的手,“往后叶家就是你的家,你不会再如浮萍漂泊了。” 褚洄听了“相中”两字眉头跳了跳,不动声色的将叶挽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生怕叶富贵心血来潮来个“童养夫”的做派。他薄唇轻掀,幽幽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余知州生前想要去找豫王,为什么?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事。” 这同样也是叶挽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余知州紧张的连防备司马宥都忘记防备,硬生生的把自己往绝路上赶? 余晋猛地把背脊绷的笔直,牙关隐隐颤抖起来。“我、我不知道……”他的拳心攥紧,欲言又止的不断的抬眼看褚洄,似乎是在确认他是否可以信任一般。 褚洄的眼神宛若寒潭,深不见底,根本让余晋无从判断他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太优秀,也太可怕,行正义之道他就是世界的中心,走歪门邪道他同样不会令人小觑,宛若恶鬼。 但听他方才所说处处为豫王考虑,又与叶挽关系匪浅,说不定可以考虑? 良久,余晋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苦笑道:“我知道,当时我已经十几岁,不是小孩子了。要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会相信的……其实父亲并不想让我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实在是有些棘手,知道的人或许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吧。我曾经顽皮偷偷摸摸的进过父亲的书房,他的每本书放在哪里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张小纸条……” 叶挽屏住呼吸,想知道这个将余知州害死的小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余晋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那张纸条……是父亲从知州府的库房中一本不起眼的书中找到的,他猜测是曾经曾丘云任知州时,哪个手下因为良心的谴责留下的留言。他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遂只能记成一张只纸片,以求自己良心能安。” “上面记录的……是曾家与献王密谋,如何能够利用楚穹苍将军手中兵权,夺取帝位,再将楚家军除去的消息。” 小小的客房,被他这句掷地有声的话猛然炸响。 ☆、第274章 兄长与爹地 “上面记录的……是曾家与献王密谋,如何能够利用楚穹苍将军手中兵权,夺取帝位,再将楚家军除去的消息。” 叶挽嘴巴微张,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还真是个……惊天大秘密啊。 她猛地回头看向褚洄,见褚洄还是神色淡定,平静无波,她顿时觉得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些。三十年前,楚家军的事情本来就是冤案,几乎是他们这些人心中众所周知的事情,差别只在于要如何为楚家军翻案,到底有没有证据了。 叶富贵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余晋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查的怎样,有没有结果,反正这件事情你们听过就算,已经跟着父亲一起变为齑粉了。司马宥做梦也想不到,他日思夜想想要知道的秘密,其实跟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吧。” 话虽如此,但是这件事情对于褚洄的意义不一样!叶挽追问道:“那张纸条真的已经跟着余知州一起烧毁了吗?”无论那张纸条是谁写的,对褚洄来说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证据,或许日后会成为关键之物。 “嗯……应当是的,父亲发现了我偷看了纸条之后就将纸条贴身存放了。要是大火那天他也随身带着,那定然是被大火和我父亲的衣物一起烧毁了。”余晋摇摇头,他看向叶挽和褚洄的神色有些好奇,似乎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件事情。 不过也可以理解,全大燕的百姓都以为楚穹苍褚将军是个叛国贼,楚家军是叛军,眼下突然说他们其实是被冤枉的,任谁都会好奇的想要探个究竟的吧。 “有什么问题吗?”余晋想了想还是问道。 现在还不是把褚洄的身世告诉其他人的时候。叶挽摇了摇头,语气略带失望的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代忠臣良将,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权势纠葛陨落的,让我觉得有些唏嘘罢了。这件事情暂且不用去管,眼下司马宥的事情至关重要。他做出这等卑鄙又恶劣的事情,我们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坐在大官的位置上作威作福。”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州从事,狮口大开的杀人放火不说,还勾结西秦勾结元桢,想要依附元煜获取从龙之功。这样的卑劣小人,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浪费。 叶挽强忍着想要偷偷摸摸摸进司马府给他来上一刀的冲动,眼神闪烁着沉声对余晋说道:“你放心吧,司马宥既然这般贪恋官势权位,我们就让他尝一尝,体验一下痛失所有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司马宥不是想要依附元煜么?不知道有朝一日元煜弃他如敝履时,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心中思索着坏主意的模样又恢复了往日还在陇西时那焉儿坏的狐狸样,眸光闪烁着灵动又狡黠的光芒,完全不像是一个公主样子。 褚洄不动声色的掐了掐她的手指,轻哼道:“有主意了?” “七七八八吧。”叶挽大方的承认,“不光能让司马宥幻想破灭,还可以顺便牵动元煜和元炯让他们狗咬狗,一举两得,就是需要点时间罢了。我们只要动那么一丁点手脚,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怎么样?” 不过这方法是很早之前就想到了。她那时候以为自己会将褚洄赶回西秦去,然后她束手束脚的一个人窝在烈王府的后院里动手脚,四面八方都是眼睛,操作起来一定很困难。现在就不一样了,有褚洄在身边,她就是个完全自由的身份,想要挑拨离间也方便的多。端看司马宥什么时候钻进她的圈套里了。 “哼。”褚洄嗤笑一声,兀自牵起她的手就往门口走。经过叶富贵的时候褚洄懒洋洋的喊了一声:“叔公,回见。”顿时雷倒了一片人。 “诶?”叶挽以为他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呢,却被褚洄莫名其妙给拉了出来。还怎么?还厚着脸皮喊叶富贵是叔公?“谁是你叔公?”叶挽骂了一句。她没记错的话她们还没成亲呢! 叶富贵原本还沉浸在思考楚家军的案情中,猛地被褚洄喊了一声叔公,呆愣愣的抬起头接了一句:“诶,慢走,乖女婿。” 叶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晋被这么一打岔,情绪也缓了过来,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严肃的对叶富贵说道:“老太爷,你喊错了。这应该是侄孙女婿吧?”不要欺负他话本子看得少,这一点也不乱七八糟的辈分他还是搞得清楚的。 叶挽被那双外面冰凉掌心里却温热的大手牵着,从花无渐的客栈里走出来,沐浴在温热的太阳下。现在还不到正午,太阳暖融融的并不热辣,照在身上有种温馨的舒适感觉。 她一本正经的说:“刚才喊的不算。” “那怎么才算?叔公已经应了。”褚洄挑起一边的眉,大摇大摆的穿着红衣拉着叶挽走在临安的大街上。 一男一女皆是出色的外貌,令附近路过的百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临安作为西秦的都城,其中自然是不乏青年才俊和貌美如花的姑娘,只是如他们二人这般出众的着实是少见,恍若天人下凡,一红一白,相得益彰。 叶挽“哼”了一声,心中腹诽:你都没有求婚,我们也没有结婚,就是两厢情愿的上了个床嘛,反正就是不算。她眉目一转,目光落到褚洄牵着自己的手腕处,那飘摇的绣金线大红衣摆就这么张扬的在她手腕上擦来擦去,不由问道:“我从未见过你穿红衣,你装起花无渐来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若是不穿红衣,昨晚怎的与你洞房?”褚洄好心情的笑眯起了眼。虽然他昨天真的没有抱着洞房的意思……但是嘴上调戏起叶挽来还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不过穿着狗花无渐的衣服着实让他不太舒服,他想了想当即一手拐起叶挽把她拖进了街边一家成衣铺子中。 “诶,这位公子,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吗?”临安都城里的成衣铺子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货色,入眼皆是锦缎丝绸,颜色各异。掌柜的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平日里生意相当的不错。 叶挽好整以暇的抄起胳膊看着他,据他所知褚洄从前那些款式各异的墨衣全都是暗阁里那位叫彤唯的暗卫首领准备的。眼下要他自己来买衣服,许是难到这位将军大人了。 “哎哟,这位公子真是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啊,您需要什么样的服饰呀?让小的给您推荐推荐?”不知道是不是褚洄这周身的气度一看就不似凡人,还是他直接在脑门上刻了“我有钱”三个大字,这掌柜的就跟苍蝇看到了肉似的在旁边转悠转悠个不停。 叶挽不禁想到了还在现代的时候某些店某些专柜里那些奇葩的导购,一个劲不停地围着问你是什么肤质长不长痘痘,头发很毛糙需不需要保养之类的话。然而叶挽不长痘不起皮,只是单纯的想要去买一盒牙线,她恨不得就在脸上贴上“我是恶犬,生人勿进”几个字了。 现在这个掌柜的围着褚洄推荐衣服和饰品的模样倒是与那些伙计们有异曲同工的味道。 褚洄见她满脸哂笑的样子,不禁一个头两个大。他瞬间抬眉眯起眼,喉结微动,声音低沉磁性潺如流水:“帮我挑。” 这人的声音杀一向很无敌。叶挽默默地想。 她随意在男款的成衣间走动几圈,才一个来回手上已经多了四五套衣服。掌柜的目瞪口呆的接过叶挽递过来的衣服,他甚至都没有看清叶挽是怎么将这些衣物从比他头还要高的墙上取下来的,她就已经瞬间走到了面前。 褚洄心满意足的随意拿过掌柜的手中一套,闪身进了內间替换。 掌柜的搓了搓手,略有期待的希望这套挺贵的衣服卖出去,那他今天就不用做生意了。 叶挽安心的在铺中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掌柜的闲聊。她看着这铺子就想到了淬玉阁,那是她第一个小店,虽然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在有木娘和木子在也可以将铺子打理的很好,可还是心中有些揪心。 那个小店她不过才呆了半年多的功夫,帐都没收过几次,就被元炯那王八蛋绑来西秦了! 正想着,褚洄从换衣的内间走了出来。 虽褚洄穿大红色的衣裳也好看,但是不得不说他更适合深色的。这是一套暗紫色的鎏金云纹锦衫,不似其他广口的袖子一般随风飘摆招摇的很,而是在手腕处收紧,饰以金扣。腰间也以同色腰带绑缚,更显得整个人肩宽腰细,微微隆起的肌肉每一条都恰到好处,端的是一个秀色可餐。 没有着黑衣时的坚硬和冷酷,反而多了些许懒散的华贵。饰以足上金线黑靴,走出去一看就是个气场十足的模样。 那双仿若含情的桃花眼散了冷意,带着些许害羞似的灼灼看着叶挽。 叶挽知道褚洄一向都很好看,也没想到他倒是能驾驭各种风格。她不禁有些期待的看向掌柜的手中拿的其他衣物,有白有青,想一件件套到褚洄的身上,再一件件剥下来……叶挽情不自禁的吞了一口口水,正中褚洄的目光。 “不用试了,都包起来。”叶挽的目光深深的愉悦了褚洄,他好心情的勾起嘴角。 掌柜的心花怒放的连声应是,忍不住夸道:“哎哟这位客官您真是天生的衣架子啊,这肩这腰这长腿,啧啧,这位小姐,您的嫂子一定很幸福吧!” 气氛陡然一僵。 叶挽强忍着即将脱口的笑声,一下子没绷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褚洄这张生人勿进的脸一看就是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她这颗小嫩葱被认为成褚洄的妹妹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褚洄冷着脸,向掌柜的射去死一般冰冷的目光。 掌柜的浑身一抖,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没事瞎拍什么马屁。他声音带颤的问道:“请恕小的无礼,不知道这位是令爱……这位公、老爷恕罪!” “哈哈哈哈哈!”叶挽笑的起都差点没喘上来。褚洄比她大了整整十二岁,搁早熟一点的人家确实是能当爹的年纪了,不过这个掌柜的实在太有意思了些,竟然以为褚洄真的是她爹哈哈哈! 褚洄的眼神更冷了,在掌柜的颤巍巍的表情下,一字一顿的说道:“她是我夫人。” “……”掌柜的抖了三抖,哭丧着脸说道:“尊、尊夫人长得真是年轻阿……”那你衣服还买不买了?!掌柜的欲哭无泪。 ☆、第275章 大燕醋王 直到走出那成衣铺子,叶挽还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这家铺子一定要长时间列入白名单里,掌柜的实在是太可爱了。许是担心她是被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绑来的压寨夫人,还偷偷的小声提醒她要是有什么大可以告诉他,他帮着报官! 叶挽一边大笑一边回答:“我的确是他的夫人。” 尤其是最后褚洄冷着脸付完钱让他把衣服送到烈王府去的时候,那掌柜的吓得陡然变白的脸简直就可以得奖了。 褚洄黑着脸,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很好笑么?” “好笑好笑,当然好笑。”叶挽答道,她歪过头去看着褚洄光洁的下巴,眯起眼睛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爹么,今天不就满足你了?” 她也换了一身衣饰,一袭肉桂粉色的襦裙,藏起了往日的淡然和犀利,倒显得有几分可爱。那掌柜的还让夫人出来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为了表示歉意送了她一对小巧的粉珍珠的耳坠儿,可爱之余生出几分及笄姑娘的妩媚来。 他们大概是少数的几个正午烈日当头还要出来“游街”的人,叶挽毫不在意。两个月被软禁在烈王府的日子让她过的格外憋屈,现在有褚洄在身边,即使太阳高照也丝毫不显得热。 “呵,”褚洄掀起嘴角,任由叶挽跳脱的拉着自己的手在太阳底下漫步。看着叶挽鼻尖因为热意沁出的细密的汗珠,还有在烈日的映照下那层象征着少女的细密绒毛,无一不显出身边这姑娘稚嫩与成熟并存的风韵来。“我更想你在床上喊我爹爹。”褚洄面无表情的说道。 “……”叶挽的笑声卡了壳,摸摸鼻子倏地一下恢复了冷静。 看她陡然变色的脸,褚洄的心情好了不少。两人手牵着手,即使被大太阳晒着也丝毫不觉得热,任由两只紧贴的手心因着汗渍变得湿润也没有分开。 正午的临安,街边的摊贩都少的可怜,褚洄固执的牵着叶挽往一些卖零碎吃食的地方转悠,多是偏僻的小街或是小巷中,与他现在这副打扮大不相称。 “你在找什么?”叶挽任由褚洄拉着在街边穿梭着,好奇的看着他专注的从一个个小摊贩上扫过去。“你想吃东西?饿了吗,要不要去茶楼里坐坐。”叶挽问。 褚洄抿着唇,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孩子气的倔强来。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街边一个卖包子的大婶:“请问现在这附近有糖衣卖么?” 大婶被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小哥搭讪了,一阵脸红心跳之下操着一口临安的乡音答道:“这个点儿只怕是还没出来哩……这么热的天,糖衣要化的咯。那娃娃一直在前面街角摆摊的,你去那边看看好吧。” “谢谢。”褚洄点点头,拉着叶挽朝着街角走去。 突然明白过来褚洄要干什么的叶挽在一阵好笑之余,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这个大燕醋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始终注意着她的动向,实在是让叶挽觉得又心酸又温暖。 街角支起了一个小摊,卖糖衣的小还犹豫着要不要将摊子拾辍起来,他虽找了个阴凉的地方,但是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站在阴影里都有一种要化了的感觉,让他隐隐想要收拾收拾晚上再来,反正白天也没什么生意。 他弯下腰去,想要将装着糖浆的桶拎起来,却看见一黑一白两双靴子在自己的门前驻足。卖糖衣的小哥抬起头来,愣愣的就着太阳的阴影看到两个面容模糊的人来:“有事儿吗?” “想问你买一个糖衣。”褚洄缓缓道。 小贩直起腰来,看到叶挽的脸夸张的大叫了一声:“哇!又是你!”他将信将疑的上下打量叶挽一眼,确认是那天晚上看到的姑娘无误,又扭头看向这姑娘身边的男子。这位高大的紫衣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烈王府那位二公子啊! “你好。”叶挽好脾气的笑笑,也没有理会小贩的无理。她看到这小哥还没摆好的道具,笑说:“这位小哥做生意吗?”好像是他们大中午的来打扰了人家一样。 “做,做!”小贩点点头,本来他都因为天气太热想要晚上再出来了,谁知道上门一个熟人。虽然就上次那位元二公子给的银子就够他往后几十年都花用不尽或是开个小铺子做老板了,不过他还是固执的不肯将祖传的糖衣手艺给弃了,风雨无阻的跑来这里摆摊子。 不过相比从前,倒还是懒散了一些,夏日天热他就白天蹲在家里睡觉,晚上再出来冒头。 说这话,他已经利索的将铁板刷了干净,一手搅动加热起糖浆来。他头也不抬的问道:“姑娘想要个什么花样呀?” 叶挽想了想,侧头看了眼褚洄坚毅的下巴,笑说:“就两只狐狸吧。” 小贩手一抖,还是啥话都没有说的利索的画起狐狸的模样来。以往来这儿的小姐啊娃娃们哪,要花儿要鸟儿要十二生肖的都有,还从来没有让他画两只狐狸上去的。不过这难不倒他,只一会儿工夫,一雄一雌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大头狐狸就画好了。他用铁铲将糖衣铲起来小心翼翼的递给叶挽道:“姑娘要赶紧吃,这天气热,容易化的很!” “谢谢。”叶挽接过那镂空的两只小狐狸,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 褚洄绷着脸递去一张银票,冷冷开口道:“夫人。” “啊?”小贩见又是一张银票,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也没那个脑子思考褚洄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是我的夫人。”褚洄着重咬紧了“我的”两个字,似乎是在提醒着小贩什么。 叶挽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眼睁睁的看着一军主将在自己面前作出这样幼稚的举动来还是让她觉得心肝脾肺一阵抽痛。谁大发慈悲来把这不要脸的醋包弄走! 她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小贩,很想假装不认识褚洄的掉头就走。 褚洄固执的伸着手,直到小贩愣愣的应是了他才将那张银票轻飘飘的放到了桌面上。心满意足的给了他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大摇大摆的牵着叶挽离开了这条巷子。 “你怎么这么幼稚。”叶挽面无表情的举着糖衣,那两只小狐狸在太阳的照射下已经隐隐有融化的趋势,一只狐狸耳朵也耷拉下来。 褚洄就着叶挽的手一口把那只耳朵咬了下来,过渡的甜腻让他拢起了好看的眉。他将一小截糖块在口中含化了,幽幽道:“我没有幼稚,我只是在澄清。” “……人家根本就不认识我们。”叶挽无奈的瞪着那少了一只耳朵的母狐狸,就好像是自己的耳朵被褚洄咬了一口一样,耳朵火辣辣的红了起来。 就像是在做标签。叶挽想。 “以后就会认识了。”褚洄意有所指,无论是元桢昭告全天下他是长子元烬,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他与叶挽注定不会在西秦默默无闻的呆着,早晚会街头巷尾人尽皆知。“不管是不是误会,我都不允许别人怀疑你是别人的夫人。” 叶挽一窒,闷着头点了点,手中糖衣在阳光下更软了。 两人款步向前,褚洄达到了目的,散起步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两人被热辣的日头晒的不行,还是决定慢慢的走回烈王府去,尽管不怎么想回去,那里也注定暂时成为两人的栖身之所。 路过一处商铺时,褚洄目光微凝,倏地将叶挽一揽,旋身藏入一处幽暗的小巷子内。 铺子门口,一位打扮华贵的少女……不,现在应该说是夫人了,她挽着妇人的发髻,一名打扮娇俏的丫鬟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撑着伞,正手执着一朵珠花看着。 丫鬟拍马道:“二少夫人,这珠花真衬您的肤色呢。” “是么,你嘴真甜。自己去随意挑个什么,就当夫人赏你了。”司马晴手执着珠花巧笑倩兮。虽然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知半解的,但是有父亲做主,她非但进了烈王府,还做了元煜的正妻,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对昨日并没有跟元煜拜堂洞房的事情,她也就释然了。 总之不过是烈王府在暗中策划着什么,她一个小小的妇道人家也不方便参与,只要最后得利的是她也就行了。 司马晴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今天一大早元煜就暗中派人将她接去了烈王府,只怕没多久就会传出来昨天与元煜成婚的是她司马晴了。饶是现在青天白日太阳热辣,也端不住她兴奋雀跃的想要跑出来炫耀的心。 从一个小小从事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西秦炙手可热的烈王的儿媳妇,还有谁能有她这般的好运? “谢谢夫人!”这丫鬟是今天早上刚被烈王妃送过来伺候司马晴的,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审时度势的知道巴着这位夫人的大腿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让褚洄带着叶挽躲起来的原因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司马晴,而是不远处那款款路过的翩翩公子。 萧逢带着一身脂粉味儿打着呵欠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着,眼尖的看到一位眼熟的女子,上前道:“诶,这不是司马府的小姐吗?真是巧。”他在静安寺看到过这位烈王妃身边的司马小姐,他是来与元炯搭线的,自然是特别关注烈王府的事情。 叶挽站在暗处眉头微扬,萧逢今日没有带着叶云雯姐妹,看那样子像是从花楼里出来的。她微微勾起嘴角,听司马晴道:“萧世子,巧是巧,不过只怕你以后不能再称呼我为司马府的小姐了。” “哦?”萧逢这才注意到司马晴挽着妇人发髻。他作为风场浪子,眼睛毒辣,怎么会看不出司马晴还是个处子。他笑嘻嘻道:“怎的几日不见,司马小姐就嫁做人妇了?不知夫婿是何人呀?” 司马晴笑道:“萧世子明知故问么,我当日跟在烈王妃的身边难道世子还不明白么?听闻萧世子与元二公子交好,难道昨日的盛况……萧世子没有听闻么?” 萧逢脸一僵,最近元炯不知是怎么了,总是对他避而不见爱答不理的。他还真不知道昨天烈王府的婚礼是司马晴和元煜的婚礼。司马府曾经也与他齐王府搭过线,从前还是腆着脸一副溜须拍马的模样,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烈王府的亲家,是在是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意味。 “萧世子借过,出来许久,我夫君该着急了。”司马晴笑着从萧逢的身边擦过。 萧逢神色阴晴不定的“啐”了一口,心头有火焰涌动。 看着他的脸色,叶挽回过头对褚洄眼神闪烁着说道:“我有个好玩的主意。” ☆、第276章 操心 西秦天气炎热,将底下的临安城烤的如蒸笼一般,随便在街上走几步都会热的汗如雨下。 烈王府一向不畏炎夏,有源源不断从冰窖中运送而来的冰块,虽府中仍透着叠叠暑气,倒是比外头舒适的多。 元灿一边看着门外不远处的扫洒丫鬟在院中四角洒水置冰,周围的温度因着那丝丝冒气的寒气有所降低,心中完全平和不下来,娇俏的面上难掩气愤与暴躁。“母妃,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这儿?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瞧你说的,我应该急什么?”烈王妃玉手轻抬,将一支修剪好的美人草插进面前的釉白瓷瓶中。她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令人一点也看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元灿气的几乎跺脚,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可怕了,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先是大哥莫名其妙的要娶叶挽为正妻,并且怎么问大哥都问不出原因来,大哥只会摇头说说这是父王的意思。 再接着这亲事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就黄了,新娘子又重新变成了那个讨人厌的司马晴。司马晴的讨人厌程度和叶挽也差不离,都是让元灿看着难受的类型。 而当元灿得知褚洄竟然是烈王的亲生儿子的时候,顿时就懵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既生气又失落的情绪当中。事情是大哥告诉她的,大哥说的时候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像是一颗一点就着的炮仗,元灿随便问几句都能将他的情绪挑动出来。 自从从大燕回来,烈王府就好像是触了什么霉头一样,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接连发生,连环的冲击甚至都没有给元灿一点反应的时间,像是故意的一一般。 那位穿着黑衣气质凛然宛若地狱之主的大燕将军……在她还没来得表达任何倾慕的想法之前,怎么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她的大哥?还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是她的庶兄长! 这是父王在与母妃成婚之前不知道从哪里留下的一笔风流账,带着不可遏制令人恶心的感觉突然就侵袭而来,成为梗在烈王府人人心中的一根刺。 父王并没有命人缄口,这两日府中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带着他们个人的猜疑一字不落的落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她听着都已经膈应成这样子,更别说大哥和母妃了! 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为了叶挽那个贱女人来的。 “您怎么能不急?”元灿一个箭步冲到烈王妃的身边,“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前只有大哥和二哥两个人就不用说了,横竖都是亲生兄弟,就算烈王府最后由谁坐了世子都没关系,您都是铮铮不疑的烈王妃。现在呢?” 她看着烈王妃簪花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又旁若无人的继续摆弄她的花草,元灿顿时更气了。她秀眉紧蹙,恨不得扒开烈王妃的脑子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无论是能力、身手,还是脑子都显然不弱的大燕将军,若是他有心要跟大哥二哥争权……我不是说大哥二哥不如他,会输给他,但是万一!万一最后是他胜利了,您有没有想过您是怎么样一个立场?当真以为他那般冷情狠辣的人会将您当作亲生母亲来对待吗?” 她虽讨厌元炯,害怕元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万一有朝一日元炯得了势会怎样对付她。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到时候嫁出去了有夫家护着,再离元炯远远的,根本就不担心元炯会怎样来对付她。 而烈王妃作为元炯的亲生母亲,元炯就更加不可能会对烈王妃如何了。 褚洄却不一样,就算他姓元,他跟母妃也毫无关联啊!听闻褚洄从小父母早夭,是由豫王一手带大的,现在看来父母早夭的传言必然也是假的。他的父亲是父王,母亲则是父王某个旧情人! 大哥说,褚洄回来烈王府是父王的意思,父王对着那个旧情人感情颇深的模样……谁知道会不会大笔一挥直接将烈王府给褚洄继承? 到时候她与母妃的处境……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趁着现在父王主意还未定,还没有将那褚将军的名字上玉碟记家谱,您绝对不能就这般放手任由他去!不为自己,您也要为了大哥和二哥想一想啊。”元灿说。 她还有一点私心在……烈王府的郡主平时在西秦何其风光,地位甚至远超西秦公主。她元灿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要什么有什么。 两位哥哥又皆是人中龙凤,她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普通人。如今年过十六七都未许人家,何尝不是眼界开阔看不上普通的西秦青年才俊? 好不容易在大燕有了怦然心动的那一眼,又告诉她这令她意动的男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简直比告诉她褚洄的意中人是叶挽更像吃了屎一样的难受! 只要褚洄还姓褚,只要他不上元家族谱,他就还不是自己哥哥,还有挽回的余地啊。 至于叶挽,在元灿心中她从来就不是个问题。一个和大哥拜过堂成过亲入过洞房的残花败柳,心肠歹毒又下贱,即使褚洄现在不在意,等时间久了也会发现她的真面目的! 元灿兀自一个人脑补着,沉浸在自己各色的思绪里难以自拔。 蝉鸣声在院子中犹如声声乐曲,此起彼伏的挠着房中心思各异的两人。 烈王妃仍是那张端庄典雅的面容,起身款款将插着花的瓷瓶摆到架子上,左右端详了一样,慢吞吞道:“你想多了,那位褚将军本就是你父王的血脉,他的母亲是谁都一样。”她不是没看到过元桢书房里那幅已经被翻看了无数次的画,画上女子面容虽不清晰,但是不难看出是一个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 可是她从未问过那女子是谁,元桢也从来都没有对她解释过。 外人常道她运气好,丈夫专一,未曾有妾,权倾天下,两儿一女皆是相貌过人,可以说是整个西秦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谁能知道她与丈夫相敬如宾的距离和痛苦?她的确衣食无忧,儿女绕膝,可同样的,也走不到丈夫的心里。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异于是最悲哀的事情,与丈夫是因为合适而成婚,并不是因为感情。哦不,他们其实是有感情的,任谁相处了二十多年都会有感情,即使是和一条狗呢。只能说这样的感情,并不是会令人人艳羡的爱情吧。 “你父王从未有过妾室,这已经够了。你那位大哥存在之时还没有母妃呢,你不要误会你父王了。”烈王妃淡淡解释道。 是的没错,在她之前的事情岂是她能控制的?元桢年近五十都未纳妾,她应该是心满意足的了。 元灿不满烈王妃的说辞,拒绝道:“您怎么能这样想?万一那贱女人还活着,凭着父王对褚将军的重视,凭着褚将军的能力,若是他想要让自己的娘亲上位,府中还有您的一席之地吗?” “不会。”烈王妃摇摇头。她到底做了元桢二十多年的夫人,元桢的为人她是清楚的。他素来是那种无法无天不顾忌任何人的性子,若那位女子还活着……哪轮得到她来做这个烈王妃呢。 虽是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什么不会?我看是一定会!”元灿恨铁不成钢的将烈王妃准备提架子掸灰的手拍开,脸上难掩焦急之色。” 烈王妃微微板下脸来:“灿儿,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真的年纪越长,反而越放肆了?”烈王妃到底也是做了几十年正统王妃的女人,平时的脾性再温和也是一个上位者,骨子里天生就透着掩盖不住的威严,冷下脸说话的样子顿时让元灿怔了怔。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少再舞刀弄枪的整日里没个女孩子的样子,多看看书。你已经快十七岁了,父王和母妃纵容了你这么久,是时候该帮你寻个门当户对品行优良的婆家相公了……”烈王妃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到底是被自己惯坏了。 “不如左相家的公子你看……” 没等她提出地方公子家的名字,元灿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捂住耳朵瞪着烈王妃道:“母妃你少将话头引到我身上来,我在说你的事情呢!您西秦后宫中的事情看的还少吗?还是您在烈王府安逸的呆了这么些年,真的就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府里呆着高枕无忧了?我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咱们才是站在一条道上的人,你当真以为你对叶挽那个贱人示好了就能拉拢她,让她站在您这边为你着想了吗?!”母妃前些日子对叶挽态度那般和蔼,还动不动的想给她送东西,看在元灿的眼里早就很不是滋味。 就连如今成为大哥妻子的司马晴都没有得到烈王妃那般的青眼相待,叶挽她凭什么? “不用你担心。”烈王妃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脸越发显得雍容华贵起来。“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学的这般无赖,一口一个贱人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你大哥的事情你父王只会有主张,再不济还有煜儿和炯儿,何时轮得到你来瞎操这份心?” “母妃!”元灿猛的一跺脚,“您怎么就说不听呢!难道女儿还会害了您不成?!” 烈王妃摇头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去找你父王,力争不允许他的亲生儿子认祖归宗?换了任何一户人家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您就不能学学那些普通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拿出点主母的驾驶来?您是堂堂烈王妃,不是那些破落户的妾!” “够了!”烈王妃怒斥一声,“你到底是哪里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我说了这件事情用不着你管,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若你再在我面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直接告诉你父王让你父王来听听你的这番言论。” 元灿被烈王妃吼了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尖声道:“母妃……你若是现在不能拿定主意端着,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咬紧下唇,深深看了眼烈王妃,猛的回头奔了出去。母妃这般,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看着她倔强跑出去的背影,烈王妃深吸了一口气,头痛的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她又何尝不知道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就算她不允许,又能如何呢?难道真要像那些心狠手辣的主母一般,要对庶子用尽手段吗? ☆、第277章 秦宫 临安虽与燕京相隔近三千里,边境与金门关却相隔不过几百里。 据说千年之前西秦与大燕曾是一国,由一主统治,后来却因为某些不可言喻的原因被当时的左右两相拆解分割成了两国。一占西,一占东,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时间的变迁,政统的更替,才演变成如今西秦与东燕两国。 而东燕始祖萧氏太祖殿下,觉得“东”这个词说起来实在是太掉份了,又和当时的西秦帝王互相看不顺眼,不想跟他相提并论,遂自称“大燕”。 但和大燕有所不同的是,萧皇室从太祖起,不过历经百年。西秦却是真正的“千”年古国,元氏掌控整个西秦已千年,始帝就是当年的那位左相大人。所以要比悠久,就当属西秦了。 这里的建筑风格无一不透着些古韵悠长的意味,还遵从着千年前元家始祖时期的建造风格,甚至保留了不少古迹仍在使用。 秦宫地处临安城的最北面,宫殿多是优雅奢华的黑金底色,雕饰盘龙游凤,玉石为阶,站在主道之上只觉周身一片空旷苍茫,连着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无一不透露着严肃恭整的气息。 主殿是一座肉眼看上去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大殿,宫墙与门柱保养的十分好,半点也看不出这是足足承载了千年历史的太极宫。元桢漫不经心的走在最前方,身边跟着一个看不出神色的烈王妃苏琳琅。 在其后,是被褚洄牢牢牵着手的叶挽,还有元家两兄弟加上一少夫人和一妹妹。 这也算是一家子一起进宫了。 叶挽默默地想。 今日是烈王定下的进宫朝圣,禀告西秦帝将褚洄添进族谱的事情的日子。褚洄身为元桢的长子,就算是个母不详的庶子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即使元桢自认可以一手遮天,还是要在西秦帝的面前走一走过过场子的。 叶挽原本想着不出席这样的场合,但是转念一想,这姓元的一大家子都在这里,万一褚洄被人欺负了可不行。元桢虽很不想看见她,但在褚洄强硬的要求之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没办法,谁让他心有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儿子呢。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元煜与司马晴并肩同行。司马晴现在已经是他名义上的正妻,是不是实质上也是正妻也没什么意义了,如今全西秦都知道他元煜娶了大燕判臣家的女儿,还从原来的元大公子直接掉了一位,变成了元二公子。 这样元煜这些日子吃不好也睡不好,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做梦还在咬牙切齿的想着要怎么铲除褚洄和元炯。身边的正妻也像是个绣花枕头,除了每天想着法子在他面前露脸撒娇骗他快点洞房之外别的什么事情都不会做。 反观褚洄却……元煜一双大眼死死盯着叶挽,凭什么这个家伙就能这么好运气的一回来就做了烈王府的长子?凭什么他还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的大燕战神?他在大燕土生土长的活了整整二十七年,难道父王就不怕他是个奸细么?还有叶挽……叶挽怎么看也算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无论是武功身手还是才智谋略,亦或是长相,当属人中龙凤。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就全都被褚洄……哦不,以后该叫元烬了。怎么都被这个元烬给占了去? 可是元煜也不想想,他从小就是在金窝银山里长大的,褚洄从小在大燕边境吃的是什么样的苦?有如今这般成就似乎也并不奇怪。 他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还将一切都推到褚洄的“好运气”上,实在是奇也怪哉。 元炯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他天生擅长隐藏情绪,没几天的功夫已经将从前那个奇奇怪怪的“元炯”给收了起来,换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微笑脸,好像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身为元煜的亲生兄弟,他当然猜得到元煜在想什么。少年时期是嫉妒他,后来因为他的手腕废了,那嫉妒就转变成了轻视与敌意。现在倒好,对象直接从他身上变成了褚洄。虽然当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是不得不说褚洄的出现也是帮他做了缓冲,让元煜的仇恨转移了目的地。 元炯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轻摇着那柄玉骨折扇,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目光游移的从元煜身上移开,扫了扫司马晴,最后将目光落在前面那名瘦削的白衣女子身上。她背影不似普通千金那般不盈一握纤纤玉致,虽仍是细腰软背,却总透着一股坚韧又刚劲的味道。 尤其是褚洄自说自话的将叶挽直接搬到了属于他的院子里,再也没有机会让哑丫头靠近下药开始。恢复了身手的叶挽就像是一只脱了线的风筝,随风飘扬渐行渐远。 褚洄盯得紧,又不用带兵打仗,又不用处理公务,每天闲出屁来,就不声不响的跟在叶挽的身边,独绝叶挽周围一切雄性动物的靠近,就连小白都要掂量着看他的心情才能靠近叶挽一尺范围之内。 男人吃起醋来还真是有够可怕的。元炯想。 那背影步履平稳,随意挽起的发髻纹丝不动,显山漏水的暴露了叶挽越发精进的功夫来。就算是少年时期巅峰时候的自己,大概也不是叶挽的对手吧。 还有那发髻之间,剔透玲珑带着些许粗糙的狐尾玉簪…… 那晚之后,他就原封不动的将原本属于叶挽的东西都还了回去。倒不是说内心完全不介意或是心态稳如狗什么的,只是木已成舟,再纠结一些有的没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这些小男人争风吃醋的玩意儿就让褚洄一个人去在乎好了。毕竟……未来还有的是时间不是么。 元炯轻飘飘的摇着折扇,将晦暗不明的眼神收了回来。 “不知道比起一个废物来,做瞎子的感觉怎么样?”还没等他踏入殿中将折扇收起,心神突然一震,脑海里像是针扎一般的剧痛起来。要说夸张一些,就好像是在用流星锤扎自己的脑袋。元炯猛地一晃,脚步一个踉跄的被即将要跨过的大殿门槛绊了一下,额头不自觉地流下虚汗来。就像是脑子被人入侵了一样,一个无甚感情带着凉意的冷声嗖的穿过,带起了一片激灵的水花,然后瞬间收势。 “诶,二哥,你怎么了?”元灿原本脸色难看的在想着什么,陡然被身前差点摔跤的元炯吓了一跳,连忙出声问道。 动静不算很大,甚至烈王与王妃都没有回过头来。 一边整齐站列的內监们是看得到元炯的窘境的,不过烈王都没有开口,自然也就没有一个人上来搀扶问情况了。 “没事。” 褚洄的内力已经高深到这样的地步了么?元炯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他刚刚整个人的脑子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除了听到那低醇的潺音以外,那一闪而过的尖锐刺痛更让他心惊。 元炯年少时意气风发,也从来没有达到过这样的身手,不过也有年纪小的原因。若他从来都没有在那一战中被褚洄碎了双腕,那他如今这样的年纪,是不是也能有这般造化呢?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元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能练武,也没有内力,只得啧声在褚洄背后叹道:“小肚鸡肠的男人真是可怕。”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倒是引来了元煜和元灿异样的注视目光。 一行八人在內监的带领下进了大殿,殿中并不是文武百官都在。现在是午间,朝臣们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只有随心所欲的元桢可以上赶着在西秦帝还没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冲出来打扰,实在是很心酸了。 留在殿中的只有西秦帝,和正在为西秦帝泡茶的元瑾瑜。 夏季炎热,隔着老远叶挽都能闻出来西秦帝正在喝着去热解暑的花茶。 “桢弟来了。”到了中午西秦帝不能吃饭必须留在这里等元桢,他也不生气,乐呵呵的看着烈王府一大家子拥拥攘攘的挤了进来,且个个都是仪表不凡的人中龙凤。他是个年逾五十的已经半只脚跨进老年的行列的中年男人,着鎏金黑缎龙纹蟒袍,头戴珠冠,一本正经的坐在龙椅之上,屁股没有挪动半下。 西秦帝是元桢的哥哥,大约是异母的关系,兄弟俩长得却一点都不相像,十分的斯文儒雅,带着一股书卷气息。从他的面貌和元桢的长相看来,前任西秦帝一定长得相当好看,否则怎么会生的出这样的儿子来?叶挽想。 “皇兄,大中午的,真是打扰了。”元桢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就当是请安,一双凌厉的眸子在西秦帝的身上扫了扫,没什么诚意的致歉道。 他能够肆无忌惮,后面的烈王妃和褚洄一行却不能不懂礼节。除了趾高气昂从小就爬在西秦帝身上尿过尿拉过屎的元煜,纷纷各行男女之礼。 不过褚洄也就揖了揖手就是了。 叶挽嘴角一抽,对着西秦帝双手抱拳行了个大燕的军礼,心中不免对西秦帝有些同情。一国帝王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也是可怜,连自己弟弟的儿子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西秦帝看到叶挽行的军礼不由一愣,像是被逗乐一般的哈哈一笑,毫不在意的让方才带他们进来的內监摆上椅子:“桢弟这说的是哪里话,和亲哥哥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怎么说我们都是从小在这秦宫长大的,你想来自然就可以随便来了。” 他说的暧昧,一时间叶挽都没有反应过来西秦帝到底是真的让元桢想进宫就是进宫,还是在讽刺元桢想进宫就进宫。 “皇兄说的是。”元桢懒懒的应声。 西秦帝道:“煜儿,孤差了瑜儿带上贺礼前往,你可还喜欢?孤实在是政事繁忙,不得空亲自前往,你不会怪皇伯伯吧?” 元煜差点就要将心里的白眼翻到面上来了。如今西秦帝几乎可以说是被架空的人,什么事情都有父王的人来处理,有什么政事繁忙一说?不过他也无所谓西秦帝到不到场就是了,他到底是名义上的一国君主,怎么可能会出席一个小辈的婚礼呢。 他搡了搡身边的司马晴,笑道:“皇伯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怪罪呢。”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身边那位就是孤的侄媳妇吧?当真是温婉大方,与煜儿的确是良配。”西秦帝没什么诚意的称赞道,他夸了几句没营养的话,转头问道:“不过,孤倒是很好奇,桢弟难得会将王妃和煜儿炯儿两个一起带进宫来,不知道今天是所为何事?”西秦帝偷瞄似的看了看褚洄和叶挽,似乎在思考这两个到底是谁。 ☆、第278章 西秦帝 西秦帝微睁大了眼睛,带着些许疑惑,表情看上去十分的真挚,好像真的不知道站在大殿中央这一黑一白的两人是谁一般。 见到西秦帝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似乎真的是一个十分软弱又好说话的人。叶挽想,若他真的如表现出来这般无害,那也难怪会被元桢这么死死的吃了二十多年了。 但如果这些表现全都是装出来的,那这位西秦帝怎么也能算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影帝级别,并不是面上这么好相与的。 元桢一双眼微抬了抬,皮笑肉不笑的咧开了嘴,看了一眼身后面无表情的褚洄,拉长了尾调缓缓道:“哦……也没什么,新给皇兄你认了个侄子罢了。”他说的十分慢条斯理,眼梢微微翘起,染上了些许得意之色。看来新认回一个便宜儿子着实让元桢觉得心里有些开心。 西秦帝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理解元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身体微微前倾,眯起了眼睛仔细上下打量着褚洄,努力在他辨别着什么。 但是褚洄长得并不像元桢,好像也不像那位风华绝代的楚后,也难怪西秦帝看不出什么来。 “桢弟……侄子的意思是?”西秦帝问。 大殿安静了一瞬,元家另三兄妹屏住了呼吸,神色复杂的看向元桢,反正绝不会期待就是了。 元桢并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噙着一张欠揍的笑脸看着西秦帝。 叶挽不禁有些同情起西秦帝来了,任谁从小就跟这个说话阴阳怪气又特别的光芒万丈的兄弟,没有在小时候就被他气的吐血身亡已经是西秦帝拥有无比坚强的心智了。 他身边的元瑾瑜率先反应过来,低下头凑到西秦帝耳边说了几句,西秦帝顿时露出了一副笑逐颜开的喜色。 叶挽:? “真的吗?这……这当真是桢弟的亲子?太好了!”西秦帝喜道。他眉毛高高扬起,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喜色,若不是知道内情,叶挽几乎都要以为褚洄是西秦帝的儿子了。“来来来,快走近些让孤瞧瞧!” 西秦帝完美的发扬了好长辈的大伯精神,朝着褚洄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一些。 褚洄意思意思象征性的朝前迈了一步,无甚表情的像根树桩子似的戳在队伍的最前方,俊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抬起一双冰凉的桃花眼扫了扫西秦帝。 他身形很高,许是从小练武带兵的缘故,站在台阶之下几乎都能与座上的西秦帝平视。那双漆黑深邃的黑眼珠子像两粒魂石,无端的看的西秦帝内心隐隐发毛,有股寒气从脚底直冲上头顶。 即使他与元桢长得并不相像,仅一个眼神西秦帝就能确认,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青年绝对是烈王元桢的亲子没错。 他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略微的胆寒,捋了捋自己刚刚蓄起的胡子,笑道:“果然是相貌斐然一表人材啊,怎么说也是桢弟的长子,孤的亲侄,竟然流落民间整整二十余年……真是可惜可叹,不用怕,孤定当会好好补偿你,以慰你多年漂泊辛劳的!对了……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西秦帝笑的有些谄媚,这笑容在那张儒俊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他扬起眉以长辈的慈爱微笑温柔的看着褚洄,好像一下子就接受了自己凭白冒出来一个侄子,甚至都没有半点想要怀疑查探的想法。 他当真是因为信任元桢可以毫无怀疑,还是因为忌惮元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敢怀疑?抑或是西秦帝别有所图,根本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叶挽思索着,她和褚洄在西秦另有目的。若是想要分崩瓦解烈王府,挑起元炯和元煜的内斗,甚至帮元桢找点麻烦,势必就要与这位做了二十年傀儡皇帝的西秦帝有所交涉。 他和瑞嘉帝有点相似,都是实权捏不到手心里的人,端看他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要咸鱼翻身的心思。 西秦帝被架空了二十多年,如今已年逾五十,要说他有什么别的想法想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铺平一些道路,那首要的就是要削弱元桢这块绊脚石。 叶挽挑起一边的眉,眼神疏淡的从西秦帝身边仍戴着面纱的元瑾瑜身上划过。即便西秦帝没有那个胆子反抗元桢,这位歆月公主殿下只怕也不会希望自己的未来掌控在一个面冷心狠的小皇叔手里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挽的目光一般,元瑾瑜微微侧目,翦水秋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复杂。 像是故意要拆褚洄的台一般,没等褚洄开口,元煜率先一个冷哼了一声,道:“皇伯父大概是不知道,这位可不是什么流落民间的普通人,而是多年前将我西秦士兵屡屡打退,双手沾满我西秦英魂鲜血的大燕战神,嘲风将军褚洄!” 在场的除了西秦帝,全都是知道褚洄身份的人,是以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西秦帝作为唯一的一个不知情者,面上表情呆滞了一瞬,随即被复杂的不可思议所取代。 “你说这位……是大燕的那位将军?”他高深莫测的捋了捋下巴上短短的胡须。 即便他是个被架空的帝王,自然也是知道嘲风将军褚洄的名讳的。先不提十几年前西秦与大燕相战时,与萧天鸣和他手下的少年将军打的如火如荼的场景,单单就那揪动人心的一战——身为烈王亲子的元煜和元炯在战场二打一对阵大燕的少年将军,结果元煜轻伤,身为主力的元炯两手腕骨直接被那少年将军打碎,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被人从西秦的边境运回来。 宫中御医皆对此束手无策,若不想碎骨影响双手,须得讲双掌从手腕开始斩断。烈王无法,从神医谷请了神医来才堪堪将元炯的双手保住,可元炯却成了如今这般身体羸弱手不能提的模样。 当时烈王妃与自己皇后的关系还算融洽,据皇后所说那段日子烈王妃是整日的以泪洗面,哭晕了好几次。 真要追溯起来,说褚洄和元炯之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没有想到,那位少年将军……竟是元桢的亲生儿子?和元炯是亲兄弟!那他们岂不就是兄弟相残? 西秦帝眼神闪烁,元煜在想什么他倒是心里有数。不过他对褚洄是不是奸细没什么想法,西秦现在实质上是掌控在元桢的手里,他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亲爹都不在意,他这个空壳子帝王就更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他比较在乎的是,从前就元煜和元炯两个人争位,现在又多了一个褚洄……元煜和元炯两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可能允许半路插进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私生子,势必要引起不少纷争。那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着烈王府将要翻天了? “是。”元桢无所谓的应道。他虽然答应了褚洄不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但西秦帝即便是个空壳,也是一国帝王,又身为褚洄名义上的“亲大伯”,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知道这件事情的。 而且有元瑾瑜在,想要瞒过西秦帝是不可能的。 他补充道:“不过皇兄也知道,本王的烬儿身份有些尴尬,恐引起不必要的纷争猜疑和百姓的慌乱,希望皇兄和瑜儿守口如瓶。皇兄觉得呢?”他早就在一进来的时候就自顾自的坐到了內监搬上来的椅子上,若无其事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一举一动都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西秦帝笑道:“孤知道桢弟的顾虑,这是自然。孤身为西秦之主,自然也不想看到群臣与桢弟因为猜忌而离心,看到百姓因为……烬儿?他的名字是叫烬儿是吗,真是个恢弘大气的好名字。孤也不想看到因为烬儿从前一些值得同情的经历而感到疑惑和恐慌。桢弟大可放心就是。” 他转头看向褚洄,若有所思的对着身边的元瑾瑜吩咐了些什么,随即笑道:“初次见到孤的大侄儿,事出突然,也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早些年前孤的父王从南疆一个叫鬼蜮的小国弄来过一把名为蚀日的匕首,相传是有名的刺客蚀铁的遗物,孤嫌它太危险了便一直锁在库房之内。你既练武,也许会喜好这些玩意儿,如今倒也好借花献佛送给你作为见面礼。”元瑾瑜应声离开,亲自去了西秦的宝库取匕首。 叶挽心中一动,叶驰给她的蛇头匕首就是从南疆弄来的,在她看来已经是锋利无比,几乎可以说是吹毛立断。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已经从原本的寒光出鞘变得有些卷刃毛糙……大抵是她用的太过分了一些。 她试过找师傅重新磨一磨修一修,但是怎么都没有一开始得到时那般尖利了。如今安静的躺在她小腿上绑缚的绷带中,就好像是一位垂垂老矣的暮年英雄。 那所谓蚀日,跟蛇头同出南疆,定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 似乎是察觉到叶挽的跃跃欲试似的,褚洄绷着的冷脸上终于划过了点点笑意,捏了捏叶挽的手道:“多谢陛下。” 他从进殿开始就一直板着脸,知道的是性格使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西秦皇室欠了他千八万两银子。如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总算是让西秦帝松了一口气。他只当送的礼物投了褚洄的好,满意道:“烬儿跟皇伯父还需要客气么?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孤立刻就派钦天监去选个吉日,将你的名字加上皇族玉碟。” 元桢今日的来意就是这个,加一个不多,不加也不会少,不过就是个族谱,既然元桢确认了那就随他开心就是了。西秦帝这么想道。 “多谢皇兄了。”元桢没什么诚意的谢道。说难听点,就算褚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捡来的,西秦帝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因为在元桢面前,他就是这般没有地位。 眼见着西秦帝这么轻而易举的答应了父王的“请求”,元煜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他以为,褚洄这般无名无分,即便是西秦帝,也应当好好的盘问他几句,探探他的底才是。更何况还是在他已经如此明确的点出了褚洄的真实身份,西秦帝竟然半个问题都没有,这么简单的就答应了将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记入元家族谱。 实在是……元煜咬紧牙关,心中愤愤不平。他瞪了身边的元炯一眼,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不说些什么制止一下,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褚洄进烈王府和他们一起争夺世子之位么? 元炯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今日陪父王和褚洄一同进宫,难道他还看不出父王的意思么? ☆、第279章 蚀日与耀月 他们本与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关系,今日完全可以不用来的,会出现在这里全都是父王的吩咐。要让他们作为陪衬的“绿叶”出现,在西秦帝面前表现出兄友弟恭和睦友好的模样来。 既然父王的意思是这样,那作为西秦帝又怎么会看不懂,提出什么相左的意见来呢?西秦帝不是个傻子,自然是看得出来元桢的意思的,于他而言又没有什么损失,还能看着烈王府的兄弟们自相残杀,何乐不为? 元炯笑眯眯的摇着折扇,他早就知道今日之行根本就是木已成舟,在秦宫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所以从头到尾一直闭着嘴不打算掺和任何事情。偏偏有些人脑子不好使,还打着请西秦帝那个废物来主持公道的主意,想到让“皇室正统”不答应这场无稽的血脉混淆,从而将褚洄从西秦赶回去,最好能以“敌军”的名义把他杀了,会不会太天真的一点? 西秦帝在父王的面前连自己都保不住,谈何为他“主持公道”? 元煜铁青着脸,也不管司马晴拉着他劝说些什么,整个人像是从煤灰里捞出来一样的阴沉,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叶挽看了看他,不由弯起了眉眼。今日之行能加深元煜心中的怨念,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感谢西秦帝的神助攻。 接下来西秦帝又问了些褚洄少时的经历等有的没的,绝口不提褚洄生母的事情。他大概以为褚洄是当年元桢去大燕为质时风流一夜留下的私生子吧,照着褚洄的年纪来看似乎也对应的上,至于那位生母是哪个倒霉女人,就不在西秦帝的考虑之列了。 他说着说着又与烈王妃攀谈了几句,说也有许久不见了,皇后甚是想念烈王妃,还请烈王妃有空多进宫来陪陪皇后云云。 烈王妃保持着一张端庄温婉的华贵容颜,有问必答,甚至在西秦帝将话头扯到褚洄身上时也保持了冷静,俨然就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真不愧是西秦名门所出的大家闺秀。 不多时,元瑾瑜就捧着一只不甚起眼的老旧锦袋回了大殿来。 “哦,那就是孤收藏了许久的‘蚀日’了……可惜可惜,孤到底不是会欣赏这些玩意儿的人,它放在孤这里也可以说是‘宝珠蒙尘’了。如今宝刀能够重见天日,也算是一场机缘。”西秦帝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对褚洄说道。 元煜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是听说过这把宝刀“蚀日”的。相传它是鬼蜮小国一个著名刺客的遗物,因为鬼气森森充满怨念和锋利出名,斩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阴森无比。也有人说这是一把沾染过无数无辜之人怨气的邪刀,谁碰谁死。在那名刺客死后就一直被鬼蜮国主镇压在鬼蜮小国的祠堂中,试图用祖祖辈辈的浩然正气来镇压感化它。 曾有过不长眼的小偷想要窃取这把匕首,却被人无端的发现横死在祠堂的门口,是这把匕首为了自保作祟,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想打它的主意了。 直到五十年前,鬼蜮小国因为周边邻国的侵蚀几乎灭国,被当时还是皇子的西秦先帝路过所救,国主为了感谢西秦先帝请他去宝库中随意挑选。西秦国主什么都没有要,只说“我听闻你这里有一把传说中的邪刀,我想看看它与我是否有缘,能否让我带走”。鬼蜮自然是不愿意让救命恩人横死当场的,千般劝阻,说挑选国库里其他什么东西都可以,将整个宝库送给他也没关系,除了这把刀。可是架不住西秦先帝执拗,硬是只要蚀日。鬼蜮无法,只得将蚀日赠与,并且说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千万要记得将匕首归还,重新奉到鬼蜮祠堂里来。 许是西秦先帝正气荡荡吧,并没有因为这把匕首出什么事情,没过多久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尔后又随便将它扔给自己的大儿子、就是现在的西秦帝玩,将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叶挽本人倒是没有什么邪刀不邪刀的认知,她只知道东西到了她的手上,自然就是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了,指不定谁比谁更血腥。 她骨子里隐隐有一种对战斗的向往和兴奋,尤其是现在被元炯硬生生的关了整整两个月之后,更是恨不得立马就端起武器来跟哪路王八羔子好好的来上一仗。如今听说有什么不得了的绝世兵器,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好好的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番。 蚀日,耀月,听名字就很般配呀。 褚洄扬起眉,眉宇之间染上了一点笑意。好像一不小心养了个战斗狂魔,在烈王府憋的两个月只怕是憋死她了。 元瑾瑜不动声色的直接捧着那只老旧的锦袋走到了叶挽面前,在一边司马晴惊讶的目光中直接将锦袋递到了叶挽的手上,而不是她身边的褚洄的面前。 这理所当然的举动没有半点突兀怪异的地方,不禁引起了西秦帝的好奇。 司马晴震惊的看着叶挽,这可是西秦帝赏赐的东西,明明是赏赐给褚洄的,怎么歆月公主直接把匕首给了叶挽?难道她一早就知道褚洄对这根本没东西,这就是给叶挽的?还是说歆月公主早就跟叶挽和褚洄之间有什么隐蔽的联系了吗。 这可就糟糕了!她现在是元煜的老婆,事事都应该为元煜着想。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西秦皇室被褚洄拉拢过去呢? 其实这倒是司马晴自作聪明了。在场所有人,除了元煜和元灿两个脑子有些拎不清以外,一看就知道褚洄要这匕首本就是为了叶挽。褚洄身为萧天鸣的义子,又是大燕的一军主将,要什么神兵宝器没有,他的一杆沥银枪和一柄耀月弓更是出了名的战神武器,况且他本人尝使大开大合的霸气打法,甚少会用到匕首。而叶挽却是从中护军军营里出来,以一手神秘莫测的暗杀术出名的,这匕首自然就是为了叶挽拿的。 否则以他的臭脾气……估计西秦帝把整个宝库敞开着放在褚洄的面前,褚洄也懒得看一眼。 元瑾瑜捧着锦袋递到叶挽面前,露出面纱的美眸轻转,仿佛有流光溢彩的星星在闪动。 她面前的叶挽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气质样貌上丝毫不差,甚至那股子冷静悠然的气质远远胜于元瑾瑜,让她硬生生的矮了一头。 西秦帝微眯起眼睛,歆月一直都是他的骄傲,从小如明珠般捧在手心里长大,锦衣玉食。此次因着元桢发话,才不得不让她路途辛苦去了大燕,还成了那个没用的瑞嘉帝的妃子,日日要仰仗曾后的鼻息过活。 他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元桢又改变主意让歆月回了西秦来,但歆月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他疼宠的宝贝公主。 歆月可以说是整个西秦的第一美人,如今却有人能在长相上胜过歆月,实在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西秦帝想。 叶挽早就对这匕首期待已久,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锦袋,从中取出一把样式并不起眼的小刀来。 元煜和元灿几个拉长了脖子,纷纷想要看看这把传说中的“妖刀”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叶挽微微皱眉,这把蚀日套着一个不起眼的皮套,因着岁月的侵蚀皮套已经变得有些斑驳开裂,整个灰褐色的套子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普通,且半点杀气也无。 杀气这种东西,只有多年浸染鲜血的武器才会有。比如褚洄的沥银枪,比如他的耀月弓,比如豫王殿下的剑,比如叶挽的匕首。 想要看一柄武器好不好,习武之人自然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或淡或浓的杀气。 眼前的这把匕首,幽幽的藏在皮套子里,竟然半点别样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就好像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只不过套着一个古老的皮套子罢了。 “怎么样,光看外表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西秦帝笑道。 司马晴不禁暗自嗤笑起来。还当西秦帝是怎么想要赏赐褚洄和叶挽,原来不过是赐了一个真正“朴实无华”的物件,只怕普通的铁匠铺子里随便拿个什么出来都要比这把寒碜的匕首好的多呢。 她得意的神色落进了元炯眼里,元炯抿唇微笑着,摇了摇手中折扇。 “好的武器并不在外表。”一边的元桢还是懒懒的倚在太师椅里,离的稍有些远,却并不影响他对此物的好奇。他小时候也听说过父皇给了兄长一把玩物,那时他不受宠,却没怎么在意,后来权大势大了也就不在意这些物件了。今日倒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把传说中的匕首。 “拔出来看看。”褚洄慢条斯理道。 “嗯。”叶挽点点头,纤长的手指握住了刀柄,慢慢的将那朴实的皮套拉了开来。 只拉开一条缝隙,铺天盖地的杀气便汹涌的朝着她扑了过来,宛如森森的鬼气,将叶挽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叶挽顿时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像是被什么不可匹敌的阴冷给包围在其中一样,从脚后跟一直战栗到了头顶心。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匕所蕴含的杀气和威力么! 叶挽心头虽惊,但隐隐快意止不住的从心里蔓延开来。与褚洄的沥银枪和耀月弓不同,沥银枪和耀月弓没有外壳,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屠尽敌军的杀意和霸气萦绕周围,让人仅仅是靠近都能被它们光秃秃的外表所震慑。 这把蚀日却是在一个小小的套子里呆了整整几十年,就像是突然开闸泄洪的大水,在顷刻之间就将这些年来所蕴含的怨念和杀气全都爆发了出来,席卷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过也仅限于习武之人。只怕只有元桢和元煜两人能感受到这无限蔓延的鬼气森森,而像司马晴西秦帝之流,只会觉得大殿里的温度骤冷,无端的有些阴气罢了。 果真是一把好匕首!叶挽欣喜的将那柄不起眼的匕首横亘在自己眼前,刀身明亮光滑如冰,能从刀身上明显的映照出叶挽充满兴奋的笑眼和褚洄无奈又赞扬的神色。 刀尖蔓延到刀柄还有设计的十分完美的放血槽,难怪有鬼刃之名。被这样的匕首刺中割伤,只怕会硬生生的流干全身的鲜血而死。 叶挽心满意足的将蚀日放回皮套中,真心实意的对西秦帝拱手谢道:“多谢陛下。”要说来西秦这不愉快的旅途中最完美的是什么,那大概就是让她收获到这把饮冰含血的“蚀日”了! “不用客气。不过,孤倒是想问问,你这丫头是何人呐?”西秦帝眯起眼笑道。 ☆、第280章 羊肠鸡肚 “你这小丫头,到底是何人呐?”西秦帝问。 叶挽刚欲开口回答,却听烈王幽幽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罢他一抖衣袖就站了起来,身边从一开始供上的茶盏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显然就是不想和叶挽有过多的牵扯,自然也就不想让西秦帝知道叶挽是谁了。不过若是西秦帝有心,知道“元烬”就是大燕的褚洄的事情,随意出去打听一番,自然就会知道这个叶挽就是两个月前整个大燕大张旗鼓的寻找的“萧晚公主”。 元桢不想和西秦帝含糊,仅仅是因为他懒罢了。 “是么……桢弟进宫来孤太高兴了,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既然天色不早,那孤也不留桢弟了。”西秦帝并没有因为自己问话被打断了而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埋头想了想,摆出了一副好说话的和气面孔。 叶挽不置可否的歪了歪头。匕首已经被她藏到了袖袋里,就算西秦帝现在反悔想要把匕首要回去她也不会还出来的。至于元桢认不认可她,不想被外人知道她的身份,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元桢砍了叶富贵一根小指头的账她还没有来得及算呢,届时还是要一一清算才好。 她放下匕首空出的手重新被褚洄牵了起来,那干燥又冰冷的大手无端的就给了她不会磨灭的勇气和安心,好像在他的身边就什么事情都用不着担心一样。 叶挽勾起嘴角,暖心的朝着褚洄靠近了一步。 元煜兄妹三人随意朝着西秦帝告别几句,便跟着率先走出去的元桢一齐扭头走出了宫殿。 褚洄和叶挽两个人坠在最后面,褚洄缓缓回头,神色莫名的看了西秦帝一眼,随即牵着叶挽走出了太极宫。 将自己包裹在面纱之后的元瑾瑜看着褚洄与叶挽相牵得手,眼中难得的闪过一丝艳羡来。 大殿重归宁静,就好像是散了场的夜市,让西秦帝心中无端的升起一抹孤寂之感。同时他也松了口气,挥了挥衣袖屏退了內监,整个人像是瘫软下来了一样,屁股下坐着的是从来都不感觉舒服的龙椅。他道:“歆月,来,替孤揉一揉脑袋,疼呢。” 元瑾瑜应声向前,站到了西秦帝的身后替他按压着额角,声音如水般清冽温柔:“父皇,你看这未来的西秦将要如何?” “……”西秦帝没想到自己女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这个问题,不由楞了一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孤能如何?孤没用了半辈子了,怎么都不可能比得上你二叔。西秦啊……到底还是能者居之。” 元锦瑜神色晦暗不明,轻声道:“那父皇看,那位现今的元家大公子如何?” “……非池中之物。”西秦帝叹了一声,“许是有的人,天生就适合这个位子吧。不过依孤看,他若是想要搅乱这一池浑水,只怕还要先过元煜和元炯那两关才行。” 一只如玉般的素手轻翻,从袖中划出了一张折成小团的纸条来。元瑾瑜将拿纸团轻轻展开,在闭着眼睛的西秦帝的耳边发出了扑簌簌的纸声。她掩饰住内心隐隐的惊讶,对西秦帝道:“刚刚那位姑娘,在接过匕首时给了女儿一张纸条。” 叶挽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一直到纸团被顺着她的手指塞进她的手心里,元瑾瑜都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叶挽是想要干什么。不过随即大家就被那出鞘的蚀日匕首所吸引,她强行压住了内心的惊讶才没有被元桢看出来什么。 西秦帝一惊,陡然睁开眼睛看向元瑾瑜手上拿着的纸条,上面因为揉搓变得有些皱巴巴,不过还是能清晰的看到纸条正中间写着潦草的三个大字“结盟否?”最后那个奇怪的像鬼画符一样的符号,恕他孤陋寡闻真的没有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她……是什么意思?”虽看不懂最后那个像勾子一样的符号,但是前面三个字西秦帝看懂了。他心中微惊,为什么那个姑娘会来问他们要不要结盟?难道她代表的就是刚刚“认祖归宗”的褚洄的意思吗。他们果然也知道在烈王府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急着想要来寻求他的庇护吗? 不,不会的。大燕那位嘲风将军的本事他是听说过的,更何况人家还是大燕豫王萧天鸣的义子,不说远胜于元桢,至少他的本事也是在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追赶着元桢,不可能会来寻求他一个落落无为的傀儡帝王的庇护。 那么……他的意思当真就是要结盟?想要借他的手挑动烈王府的内斗,让元煜和元炯自相残杀,他褚洄好坐收渔翁之利么? “应该就是父王想的那个意思。”元瑾瑜想了想道。 西秦帝有些了然。褚洄……哦不,是元烬。元烬虽是烈王长子,但到底属于半个外乡人,想要在西秦站稳脚跟何其困难?西秦的全部势力都掌控在元桢的手里,仅余的那些也被元炯和元煜瓜分了。元烬身为一个庶长子,大燕的势力远水难救近火,想要在西秦,在烈王府站稳,势必就要先挑动元炯和元煜的纷争,否则就会在那亲兄弟两人的夹击之下苟延残喘。 一旦有他一起帮忙……元烬在拥有喘息之时的同时,扩充自己的势力,将两个弟弟踩在脚下。 而他……西秦帝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他做了元桢手下的傀儡二十多年,难保现在不会是一个翻身的机会!他若能帮着元烬挑动元炯和元煜,烈王府就会处于一个水深火热四分五裂的情况之下,那他……说不定就能从中牟取自己的利益。 即便做了二十几年傀儡,西秦帝也难以舍去那颗曾经梦想能够威震四海,一主天下,做一个明君的想法。如今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端看他能不能把握住了。 他眼神闪烁,面色润红,想到自己在晚年还能脱出元桢的掌控就隐隐觉得有些兴奋。窝囊了二十多年,还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和亲……只因为在西秦的朝堂上没有一袭说话的地位,谁能知道他这些年在异样的眼光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好!好!好!”西秦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元锦瑜能很明确的感受到他此时内心的振奋与激动,内心不由也跟着隐隐雀跃了起来。她这个名存实亡的西秦公主,在西秦的地位甚至不如元灿那个郡主……在大燕的时间,元灿没有带婢女,说是太麻烦,更是将她当做婢女使唤。 一切都只因为自己的父皇是西秦帝,而元灿的父王是烈王元桢。 她缓缓道:“父皇,那我们便试一试吧。横竖在元桢的手里也是个没有人权的下场,倒不如拼一把,或许能将属于父皇的江山给夺回来呢。” …… 出了秦宫,元桢负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对前方,像是看风景一般仔细端详着这住了十几年的秦宫的景色。古朴,悠远,肃整,就是他童年时期对这秦宫的所有印象了。 而后十五岁时,因着大燕有威远将军楚穹苍,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情况之下,西秦一直都处于一个弱势的状态。彼时他喜欢习武,因为不得先帝宠爱,遂并未学习领兵打仗之法。而西秦处处战败,眼看着就要被高祖打进西秦的地界来了,西秦先帝忍不住提出了议和,将他送去了大燕做质子。 他没有皇兄的好命,这座恢弘巍峨的秦宫,他只住了十几年啊。 烈王妃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桢的身后,脸上仍带着方才在大殿里时的官方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这副模样一般。 元煜仍没有从刚才的震惊和愤恨中缓过神来,绷着脸走的飞快,可又不敢越过了元桢而去,只得揪着司马晴的胳膊让她一起快速的用男人的步速行走。可怜司马晴,穿着一双挤脚的华贵嵌宝绣鞋,跟的气喘吁吁。 “走这么快,二哥是赶着去投胎么。”除了殿门,元炯放肆的哈哈大笑着,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元煜。他着重咬了“二哥”两字,顿时气的元煜一佛出墙二佛升天。 “是,当然要赶着去投胎!毕竟咱们马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早在阎王爷那边打点好了,早点投胎!”元煜翻了个白眼,说的话顿时惹来了前面烈王妃的一阵责备的瞩目。 烈王妃道:“多大人了,说话注意分寸。”她不是没有听懂元煜是什么意思,但是眼下仍在秦宫之中,烈王手眼通天并不代表他没有敌人。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指不定要编排出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来,诸如手足相残,兄弟反目之类。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元煜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褚洄和叶挽,“谁不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连北汉人都栽在他们手里,若是想要对我和元炯暗自出手……”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烈王嗤笑了一声:“如果本王的儿子只想跟呼察汗、那木亚之流比试的话,那还是算了,早些滚出西秦去,不要在本王的面前碍眼了。” 元煜脸一白,父王明明仍然是那缓步的移速,也没有回头,偏偏就能给他们带来无限的积势和威压。也有可能是从小臣服的心理在作怪。“若你只想着早晚会死在烬儿的手里,本王也用不着他来动手。只要你想,本王第一个就能结果了你。”烈王又说。 听在元煜的耳朵里简直就是比骂他废物还要令他难受。 “是,父王……我知道错了。”元煜咽下一口气,憋屈的沉声道。 转念一想内心却又隐隐雀跃了起来。父王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对他,对元炯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元烬都一视同仁!在他眼里只要强者就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无论最后活下来的到底是谁。 这样对元煜来说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里毕竟是西秦,是他和元炯的地盘,褚洄想要在他们俩的地头上造次,那还要先看看他答不答应! 元煜看了一眼元炯,好似突然忘记了自己从前跟元炯拼的有多你死我活,甚至找人暗杀元炯的事情。只希望兄弟能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统一战线,同仇敌忾,先将褚洄剔除了再说。 他目光灼热,元炯再想装死也不得不侧过头与他对上视线。 晚霞之下,他的玉骨折扇摇的更加欢乐了,也不知到底懂没懂元煜的意思呢。 队伍的最后,慢吞吞的缀着两个手牵手的身影,身披橙黄的温柔晚霞,前面的所有一些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似的。 叶挽笑着问道:“你说,西秦帝到底会理解咱们的意思吗?” “他不笨,自然是懂得。”褚洄道。 ☆、第281章 消息之后 西秦帝的动作很快,元桢前脚刚找过他,后脚他就请钦天监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将烈王府重归正统的大公子元烬的名字添上了皇室玉牒,并昭告天下。 他并没有提褚洄身份的事情,只是对外宣称大公子元烬从小流落大燕二十余载,受尽苦头,如今终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二十年之后得以与烈王元桢一家团聚,与父相知,侍奉至孝。烈王愧其孤身,赐名元烬,愿往后日子得以再不分离。 身为皇家血脉,西秦帝念其在外受苦多年,赐其宅邸金银美人无数,以恤其苦。 消息一出,举国惊愕。纷纷对这位“归位”的元大公子好奇不已。 普通百姓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与父相认乃是天之常情,更何况烈王此生并未纳妾,已然是诸多闺阁千金倾慕仰赖的对象,仅仅多一个庶子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够父子团圆一享天伦之乐也是人生幸事。 原本羡慕烈王妃能享一人独宠,成为整个西秦最有权势最威武不凡的男人唯一爱着的那个女人的人们,也抱起了看好戏的姿态来。谁说烈王妃是烈王此生的唯一?烈王就算不纳妾又如何,还不是在外面偷偷摸摸的有了私生子?还是个长子!现在看看烈王妃也算是个可怜的女人了,丈夫在外有了儿子这么多年,现在才将儿子认回,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二子三子,也不知道烈王妃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朝中大臣心思比百姓们多了些,他们心中考虑的自然就是烈王府世子之位继承的大事。从前只有元煜元炯二人已然斗的这般昏天黑地,眼下又多了一个来历与背景都不甚明朗的大公子,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 有中立的大臣表示这些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保皇派”,就算烈王府内斗的再凶也跟他们无关。要不是这些年来一直装聋作哑的不出声,元桢也不会容许他们存活到现在。 站烈王一方的大臣心思就比较活泛了,如今烈王正值壮年,等他的子嗣掌权之时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但元煜和元炯二人已经不止一次的向他们抛出了橄榄枝,意图将他们拉拢到自己的麾下。有利益的存在,自然就是有人禁不住诱惑在危险的边缘跃跃欲试的,倒也用不着完全的站到两位公子的身后去,烈王毕竟不是个瞎的,只肖在发生矛盾的时候稍微提上那么几句为他们美言美言,背地里就算是“公子方”的人了。 眼下除两位公子之外,又多了一位主子级别的人,不由的纷纷观望起来。 有人心想那不过是个庶子,自然是不可能继承烈王的一切的,真正的大头还是拿捏在两位嫡公子的手里,一个小小的元烬根本就不足为惧。烈王现在宠爱他也不过是为了弥补二十年来的感情的缺失罢了。 也有知道内幕的人,暗地里调查过元烬是个什么身份,只是调查的结果瞬间就让他们惊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烈王将他的真实身份压下不提是有原因的……这样的人物,只怕烈王府是要翻天了。 烈王不可能不知道他自己儿子的身份,甚至元大公子与元三公子还有那般的孽缘,让元大公子回烈王府当真是一件好事吗?他们不禁猜想起烈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来。 一时间,整个西秦都处于一个人心惶惶的阶段,一个个都在为自身的利益做着考量,生怕稍有不慎就一个押错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西秦的夏蝉比大燕的要大只很多,叫声纷繁,带着恼人的叽喳,像是要所有的人跟着它们一起,在这盛夏带起绵延不断的心烦气躁来。 烈王府后院的某个院子中,和着蝉鸣传来一个阴冷的暴躁声。 “你说什么?!父王又带着元烬去文大人家了?!”元煜猛的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扫到了地上,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阴郁表情。 他面前的下人吞了口口水,重复道:“是,是的。王爷又带着大公子出去了,就在一炷香之前……” “前天是马大人家,今天又是文大人家,父王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元煜烦躁的原地踱起步来,担心和慌乱充斥着他的心头,像是要把他淹没一般。 他本来以为今生自己的敌人也就一个元炯了,那不过是只武功都不能练的废鸡,再有聪明才智又如何,碰上自己不还是得乖乖的俯首称臣?更何况凭自己的脑子来说,根本就不输元炯。 如今可倒好,除了元炯之外又冒出来一个元烬……父王还带着他去西秦朝中的肱股之臣家中拜访!要知道就算是从前的自己和元炯,都没有让父王屈尊亲自带他们俩与大臣结实的经历。难道…… 元煜啃着自己指甲,脸上不掩阴鸷。 下人身为二公子的眼线加得力助手,知道自家主子的大志,不由忧心地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王爷摆明了是要栽培大公子,不仅仅只是想认个儿子回来,否则不可能眼巴巴的带着大公子去结实各路大臣。咱们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想知道怎么办!”元煜没好气的骂道。这些下人一个个的都不顶事,关键时候不帮他出主意就算了,还反过来问他怎么办?真是没用! 那下人悻悻地闭嘴,知道主子现在定然心情很不美丽。 “元烬……元烬……”元煜俊朗的脸上如密布的阴云,他微眯起眼不断重复着。“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妄想跟老子这样的皇室正统血脉抢世子之位吗?不过是一个私生子罢了,谁给你的胆子!” 元煜转念一想,心中猛地激灵,目光陡然扫向身边的下人,沉声道:“去,给我把司马宥叫来……不,还是我出府去见他好了,让他找个隐蔽些的酒馆等我。我倒要看看,一个大燕的叛将,有没有那个命活到继承烈王府的那一天!” “是,公子。” …… 烈王妃并没有因为褚洄是庶子就想着运用主母的手段苛责他,给他安排一个犄角旮旯的小破院子。而是同元煜和元炯一般,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正院,就在主院的不远处。不过叶挽倒是希望烈王妃能给他一个偏僻的院子,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些。 夕阳的余晖拉拉杂杂的在精致的院墙上投下阴影,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褚洄回了那院子,一下子就看到懒洋洋的躺在院子中躺椅上的叶挽,正眯着眼睛任由一只白色的小狗在自己的肚皮上翻来覆去的啃爪子。 从他们搬进这新院子里开始,叶挽就把从前在客院里陪伴自己的小白给接了过来,任由它欢天喜地的每天像疯子一样撒欢。烈王妃要给他们配备下人也被拒绝了,叶挽只点名要了从前照顾她的那个哑丫头。 起初,哑丫头刚来这院子的时候还诚惶诚恐,满脸的愧疚和歉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叶挽。她只是一个临安城附近小镇的孤女,因为元炯看中她不会说话才把她抓了去照顾叶挽,还吩咐她每天在叶挽的衣服上下药,让叶挽身手尽失跟废人无异。 她即使心中再难受,迫于元炯的淫威也不得不这么做。叶挽的脾气很好,平时就晒晒太阳玩玩小白,就算知道了是她在自己身上下药也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甚至都没有问过她解药在哪里,逼她以后不要再下药……这让哑丫头内心更加愧疚了。 原本以为叶挽此次离开了客院,她们二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元炯也跟忘记了她似的让她呆在客院自生自灭。没有想到事情还会有转机,叶挽还把自己接到了这个新院子来! 这让哑丫头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感动。她看见褚洄走近,默默的后退了几步,转身回了后面的杂役房内。就算叶挽再好说话,这个满身寒气的男人也让她本能的觉得有些可怕。 小白辅一闻见陌生人的味道,立刻警惕的吐出爪子,竖起耳朵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的方向。它表情警觉,心中却大惊。 这个公的人类明明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又回来了!他一回来自己还怎么在主子的身上玩耍嘛!每次都要像赶苍蝇一样把它赶走,然后自己黏黏糊糊的抱着主子舔个没完,凭啥呀?它叶小白还没答应呢! 小白危险的从喉咙间发出了“呜”的警告声,好像在说“你再靠近老子就要咬你了哦!”。它的尾巴垂在屁股后面,隐隐有种炸毛的趋势。 刚一开口,就接收到了一记没什么温度的眼刀。小白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发出了无辜的“嗯哩嗯哩”声,缩起耳朵讨好的趴下来蹭了蹭叶挽的胸口。 叶挽是背对着院门坐着的,院门朝南,背对着能优哉游哉的欣赏美丽的晚霞。就算没有小白炸毛的叫声,她也听到了褚洄熟悉的轻盈脚步声,频率齐整,像是踩着鼓点一样的优雅又稳重。 她没有回头,笑眯眯道:“回来啦?” “嗯。”褚洄应了一声。 随即小白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丛里,离主子和那个无情的男人老远。 它生气的“汪”了一声,又迫于这个两脚兽的威胁,缩着耳朵不敢靠近,只能一个人……一个狗自娱自乐的叫唤两声。它原地转了几圈,嫩嫩的草地抚摸着它的肚皮,它却不能好好地享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该死的两脚兽把自己的主子从躺椅里捞了出来,摁在了自己怀里。 有杀气!小白害怕的“嗷呜”着。 明明都已经做过很亲密的事情了,再被褚洄像是抱孩子一样提着抱在怀里还是让叶挽忍不住耳根微红。她双手扒着褚洄的肩膀,拧眉道:“你干啥?还有外人在呢。” 褚洄瞥了一眼那一提溜乖巧的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的美人们,扬眉淡道:“你介意?” “当然介意!”就算那是西秦帝送来的人,她也必须介意一下的好不好!叶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撑着褚洄的肩膀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今天跟元桢出去,穿了那天她给挑的“富贵紫”,一双桃花眼像小白一样亮晶晶的盯着她,半晌才弯起嘴角低声道:“那你早点嫁给我,就不用介意这种事情了,当家主母,后宅全都交给你管,嗯?” ☆、第282章 挑美人什么的 “当家主母,后宅全都交给你管,嗯?” 叶挽啐道:“谁要管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还有,难道现在我们还没有成亲,我就管不得你了吗?”她推了褚洄一把,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只要夫人喜欢,自然是管得。”褚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在忍笑的模样。他摸了摸叶挽圆润的耳垂,将她放了下来。 叶挽面无表情的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低声骂道:“流氓。”自从那天……咳咳,洞房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一方面是叶挽反应过来,顿时被那天奔放的自己吓了一跳,一方面是最近要面对的事情有些多,根本想不到还能做些有的没的上上下下的事情。 他们既然已经准备好要对付元煜和元炯,挑拨他们俩的关系,光靠他们两个人只怕是做不到的,势必要动用到暗阁在西秦的势力。眼下又呆在元桢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束手束脚,为了不暴露暗阁的具体势力只得处处小心谨慎,遂忙坏了褚洄。 更还有元桢想要“栽培”褚洄,一本正经的带他与各路朝臣相交,表面上是去炫耀儿子的,实际上也是在向褚洄展示他的手段和能力,警告褚洄不要轻举妄动。 遂……亲密行为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两人“规规矩矩”的一起睡个觉也就完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褚洄“揪耳朵”,顿时让叶挽心头跳了起来。她轻咳一声,转而看向回廊里站着的诸位美人们,个个都是西秦帝送来的西秦佳品。 褚洄好整以暇的抄着手,就着叶挽刚刚那张躺椅坐下,无甚表情的看着叶挽对着一个个美人们品头论足,好像当真是在为夫君挑选房中之人的主母。 旁边的一众美人面面相觑,不由震惊于这两人旁若无人的相处方式。有点令人羡慕是怎么回事? 先前府中管事领着一堆美人进院子来的时候,叶挽就好像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怨妇,稳如泰山的坐在躺椅里,指挥着管事将这些美人全都领到大太阳下站着,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管事劝说着说这是陛下送来的人,不给面子是不是不太好,叶挽这才大发慈悲的让人站在回廊里。她一个人倒是安安稳稳的在哑丫头撑着的伞下睡起了午觉来,让这些美人在回廊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现在褚洄回来。 但没想到的是就算褚洄回来了,她们也只能干巴巴的站在这里,等待着叶挽像是相驴一样,就差没有掰开她们的牙口看看整不整齐了。“我觉得吧,这种事情恰到好处的话是情趣,过了就是猥琐了。”叶挽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顺带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在这些美人眼里又是一阵心悸。 就因为她睡觉,让她们在这儿站了一下午。 “嗯,夫人说的是。那怎么才是恰到好处呢?”褚洄好脾气的搭唱着。 叶挽扬起眉道:“那自然就是宜少不宜多了。美人虽好,那也要大公子你有这个牙口来啃,哪天等你肾亏了才后悔,那不就晚了?” “肾亏是何意?”褚洄好笑的看着她。大抵能猜到是什么意思,从叶挽嘴里说出来的难道还有好话么。 叶挽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那批美人们,伸出一根纤长的指头随意点了几下。“你,你,还有你们,都滚吧。长得碍眼了些。”她表情随意,似乎当真是随便从人群中点出来的人一般。 “这位姑娘……”其中一个美人忍不住开口道,“我们都是陛下赏赐给大公子的人。敢问姑娘是谁?好像无权插手陛下的事情吧!”她们本来以为这个元大公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被挑选过来的时候还心有不甘。又因为是送给烈王的大公子的,却又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些打算。眼下看见这位大公子俊冷的模样,即使心里再有那么点不舒服也都烟消云散了。 长得又好看,身份又尊贵,即使是庶子又怎么样,古往今来庶子上位的事情又不在少数。 可是这位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姑娘,凭白让她们站了一下午不说,眼下还要代替元大公子开口点人,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叶挽阴沉一笑,脸上挂上了从前对付七队那帮喽啰们的险恶笑容,咬牙笑道:“我是谁?我是你们祖宗。虽我家公子现在并未独立成府,这整间院子也要听祖宗我的话,我让你们留下你们就能留下,让你们滚你们就必须滚,还站在这儿废话什么?” 看她故作姿态的模样,褚洄绷着的脸裂了裂,想笑又强行忍住了。 “可是……我们是陛下赏赐的……”那美人为自己争取道。 “陛下赏赐的怎么了?就算是烈王赏赐的美人,我一样也要让她滚的。”叶挽收起阴森,笑着看了看队伍中一个美艳的女子。 那女子脸一白,顿时低下了头。她是烈王的手下,因着烈王的吩咐特地混在西秦帝赏赐的美人队伍中来到褚洄的院子里,想要埋伏起来做个眼线。没有想到叶挽如此敏锐,只一眼的功夫就看出来她是烈王的人! 叶挽没工夫找她的茬,拍了拍手不耐烦道:“我没有说清楚吗?还是你们耳朵聋了听不到?别整天想着作天作地的作妖,一个个的当我是好骗的蠢驴不成?趁我现在心情好都快滚,硬要留下来的也可以,我倒是想看看人棍和美人你们更想当哪一个。”说着她还掏出了代替蛇头匕首绑缚在小腿上的蚀日,装模作样的在这些姑娘们眼前闪了闪。“西秦帝陛下赏赐的‘蚀日’,我想用御赐之物削御赐之人,陛下也不会怪罪我吧?”她笑的有些阴冷。 看她如此野蛮彪悍的模样,再心存侥幸的人也不想挑战一下被削成人棍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忙不迭的一个个点起头来。 褚洄突然恶劣的笑了笑,道:“顽皮,如此美人,赶回去估计也没个活路,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正主发话,美人们略显期待的看了过去。 “哦,那大公子想要如何?”叶挽扬眉道。他们本来说好的,把人赶走也就算了。谁知道元桢又想当中作什么孽来挑拨她和褚洄的关系? 褚洄道:“父王后院空虚。全都送到父王院子里去。” 墙外头暗处的管事听到了这话差点脚一软跌到地上去,想了想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听下去。给自己亲爹的院子里送女人,也只有这位大燕来的大公子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吧! “二十多个美人,烈王殿下只怕是无福消受。”叶挽真诚的说。元桢就算看上去再年轻,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到底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一下子给他送二十多个美女过去,只怕他就算不操劳死,也会被褚洄气死。 褚洄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点头道:“夫人说的是。那就父王和二弟三弟那天各送几个吧,也省的二弟三弟嫉妒陛下厚赏于我,心中不平。” 他太毒了!叶挽忍不住为褚洄拍手叫好。气死元桢还不算完,他还要去恶心恶心元煜和元炯。元炯倒也罢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被褚洄这样恶心到了只怕也会笑眯眯的把人收下,然后一个一个的折磨死。元煜就不一样了,那是个脑子里一根筋直通到肠子里的人,不好好的闹腾一番是不会完的。 叶挽忍着笑意说:“既然如此,那就三公子和父王那边送八位,二公子那边送六位,你觉得如何?”没等褚洄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又严肃的补充道:“二公子毕竟刚刚成婚,人家新婚燕尔,怎么能多送美人去膈应他嘛。” 墙外的管事内心呐喊着:难道你少送两个就不是膈应他了吗! 褚洄点点头,真诚的表扬道:“夫人考虑的极是,果然夫人是处理这些后宅内事的一把好手,以后为夫的一切事宜还要多多麻烦夫人了。” 叶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褚洄的演技也太僵硬尴尬了些,让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她转头看向那些美人们,将方才点出的二十二人都清了出去,还剩下三人,满意道:“嗯……这样还像话一些。”剩下的三个都是容貌并没有刚刚那些女子出众的人,完美的体现了她作为一个“妒妇”的优良品质。 不过这个不美也仅仅是和刚刚二十多个美女对比起来的不美而已,御赐的美人再丑也不会丑到哪里去的。 叶挽盯着那三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对褚洄不满道:“即使还剩下三个,我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夫人觉得不舒服,那就再送了便是。”褚洄随意淡道。他对那些所谓美人们半点兴趣也无,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瞪着草丛里瑟瑟发抖的小白目光灼灼。这小畜生刚刚是不是还吃他夫人的豆腐来着? 剩下的三名女子心里一慌,本来以为自己长相平庸所以被留下来了,不用跟其他人一样被送去给烈王和两位公子。没想到这位姑娘还是不满意…… 叶挽默默的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一向不喜欢长得比我好看的女子。长这么好看戳在我眼前干什么?想要踩着我上位不成?你们俩,滚吧滚吧。”她一直左右两边的女子,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中间长相最为清淡的女子。“你大概是这些人里长得最丑的了。我也不敢让大公子辜负陛下的心意,就你留下就行了。” 被点名离开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叶挽。 由于最近半年都没有上战场风吹日晒,叶挽的皮肤越发的白皙晶莹起来。因着年轻,几乎可以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她五官并不算特别出奇,只是一双眼睛特别的明亮又深邃,周身透着一股清冷疏淡的气息。 尽管今日看来与泼皮无异。但要说她们俩长得比她还好看……是认真的吗?那俩女子对视一眼,抿着嘴唇自动自发的走出了院子。 只要她不喜欢,随便找什么理由都能赶她们俩走的,只是借口而已。 待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子走了个干净,院子总算是清净下来。 小白被褚洄瞪的缩在草地里不敢动弹,只得一个劲的对着叶挽发出了“嗯哩嗯哩”的叫声,似乎是在告状,哭诉你为啥不过来抱着我。 叶挽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褚洄,褚洄眯起眼点了点头。 附近没有人了。 “叶姑娘实在是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一下子就能猜到是我。”中间那唯一留下的女子抿起唇,淡笑了声。 ☆、第283章 高贵又神圣 “歆月公主才是机智,若不是猜到你会打扮成……嗯,这样,我也不敢随意自作聪明。”叶挽牵起嘴角笑了笑,略有些好奇的看向打扮的与先前大不一样的元瑾瑜。 她与褚洄考虑,西秦到底是烈王一手遮天的地方,即便是褚洄的暗阁在西秦有势力,豫王在西秦也有暗线,也不可能在烈王的眼皮子底下动什么天翻地覆的手脚。那他们势必就要先找个能与元桢抗衡的盟友——西秦帝。 西秦帝在元桢的掌控下苟延残喘的活了二十多年,最宝贝的女儿还被元桢送去大燕和亲,要说心中完全没有想要咸鱼翻身的念头,或是有一些想要报复元桢的想法,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她想若是褚洄与西秦帝见面,为了作表面功夫,定会对褚洄有所赏赐。于是她便写了张小纸条夹在手指缝里,寻找机会送到西秦帝身边的人手里去。就算没有元瑾瑜,她也会伺机寻找别人。元瑾瑜也够聪明,没有声张出来,眼下看来西秦帝是答应了他们结盟的事情了。 元瑾瑜看了眼自顾自的逗小白的褚洄,心中艳羡。如此重要的事情,褚将军都可以毫不在意的全都交给叶挽来处理,两人这样的感情实在是令人羡慕。她道:“我们就不要互相恭维了。父皇已经知道了你们的意思,但秦宫就有烈王殿下身边的监视之人,无法与你们详谈,我便想出了这个主意混进烈王府来。请你们莫要见怪就是了。” 听元瑾瑜说不要互相恭维的话,叶挽忍不住心中一乐。没有想到元瑾瑜也是个如此不拘小节的奇女子,她们未来的合作计划应该也是挺愉快的。她面色古怪道:“你就不怕我没看出来你是哪个,然后妒妇心切的把你杀了或是送给元煜和元炯?要知道烈王府进来难,出去也难,到时候你岂不是进退两难。”还是不小心送到元桢那去……叔侄的关系就有些尴尬了。 元瑾瑜一愣,掩唇笑道:“你实在没有看出来,那也是我的造化了。那巨大的牢笼关了我一辈子,临死之前逃出来也是个好事。更何况,我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之身,就算……也没什么可惜的。”她脸上带着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的面具,不过做工极其精良,半点也看不出是假的。伴随着一颦一笑的举动,生生的表现出她的无奈来。 她是这场博弈中的一枚棋子,烈王想要她潜到瑞嘉帝的身边,她就必须去。想让她回来,她就必须回来,没有别的选择。如今叶挽对她抛出了一根橄榄枝,她就必须牢牢的抓在手里,这也许是她最后的翻身机会了。 叶挽盯着她的假脸半晌,突然摇头道:“我不喜欢用‘残花败柳’这个词来形容女人。身体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你与男人做过什么而变得不值钱,只有那些懦弱无能的男人才会用这种词来物化女性。你是你自己身体的主宰,想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就算是被逼,也与你本身无关。” “叶姑娘……”元瑾瑜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叶挽继续道:“而且在我看来,你们所难以启齿嫌弃唾弃的房事性事,都是人类物种行为的一种,是一件很高贵很神圣的事情。没有它,哪里来事件的谆谆婴儿,哪来生命的延续?为什么你们要将它说的如此污秽不堪,就好像经历过这些事情的就不再是一个纯洁的女人了呢。女人即使到八九十岁,子孙满堂,只要她想,她就是这世上最纯洁无瑕的人。”这个时代的人的思想还很封建,女人的地位太低,叶挽不求自己几句话就能改变她们,但求她遇到过的这些女子,不要再用这种词来形容自己。 “叶姑娘的想法真是……清新脱俗。”元瑾瑜怔愣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内心已经被她的想法搅的翻江倒海。 叶挽揶揄的笑说:“你不过才十几岁的大好年华,难道要一辈子因为自己是所谓的‘残花败柳’,就放弃对感情的憧憬吗?不过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不要嫌我多嘴就好。”和从前的姚清书一样,因为被误认为是男人的叶挽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就想要自裁或是出家……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谢谢叶姑娘提醒。”元瑾瑜说。 “说正事吧,你也知道,我们是大燕人,初到西秦人生地不熟。元桢狼子野心,实属一代枭雄,曾后忌惮豫王想要对豫王动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在关键时刻元桢插手而进,只怕豫王殿下危险。我们想与陛下结盟,是想要牵制元桢,让他无暇顾及豫王殿下。”叶挽将他们的目的解释了一遍。 她倒不担心元瑾瑜转头就把他们的目的告诉元桢,就算告诉了元桢又如何?元桢大费周章的把褚洄弄回来,就应该做好了褚洄不会和他一条心的准备。按照他的沙猪主义的理论来说,儿子有能力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就算他反应过来想要自保,有豫王牵制也不会对褚洄做出什么来。 可能她会比较危险一点,但是无所谓。 元瑾瑜目光闪了闪,迟疑道:“仅仅是为了牵制烈王?”那等最后尘埃落定,烈王反过头来对西秦皇室动手的话…… “牵制之余,削弱打压。”叶挽补充道,“如果我说我有那个能力直接杀了元桢,想必你们也是不会相信的。故我们只能挑拨元炯和元煜的关系,让他们自相残杀,在元桢无暇顾及我们的同时,削弱他的势力。” 如果能削弱烈王的势力,那对西秦皇室到底一件值得冒险的事情。 元瑾瑜问道:“你们准备让西秦内斗?烈王就仿佛横亘在西秦的一座大山,你知道什么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就算削弱了烈王……” “西秦帝不会是想安安稳稳的坐在龙椅上等着我们来帮他巩固江山吧?”叶挽故作惊讶道,“如果铲除了元桢的大半势力,西秦帝还不能将西秦抓回自己手里一些的话,那这龙椅倒不如让给我来坐,你说呢?”她笑眯眯的摊开手,一副奸诈狡猾的模样。 虽是互惠互利,但是他们仅仅是需要西秦帝帮一些小忙罢了。总不可能为了报答他替他直接把元桢给铲除了,让他安坐西秦江山么。 届时西秦全都落到了西秦帝的手中,只会出现第二个元桢罢了。秦燕边境许会安静个十几年,但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卷土重来的。西秦帝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现在求自保,等求得了呢?胃口大了自然就想要更多了。 元瑾瑜被她的“帝位”之说噎了一下,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叶挽的这个说法。转念又道:“不过,烈王怎么说也是……褚将军的亲生父亲,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将他扳倒?难道他就不姓元么?” 这是当下元瑾瑜心中最想问的问题。褚洄怎么说也是元桢的亲子,何故要眼巴巴的替豫王收拾后路,将西秦的威胁挡下呢?难道当真是生父没有养父亲,褚洄心中只对豫王的恩情铭感于心么。 “因为……”叶挽顿了一下,看向正揪着小白后颈皮把它提起来拎在自己面前的褚洄,眼皮不由的抽了抽。在她们谈重要事情的时候,这一人一狗倒是玩的很欢乐?她说,“因为,他姓楚,不姓元。” 她知道褚洄为什么要找一户姓“褚”的人家安排自己身份的原因。 是褚,也是楚。 在他心里,只有楚后这个娘亲,或许会有豫王这个“爹”,但是他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元桢的存在。因为在他最需要元桢的时候,元桢放弃了他。 元瑾瑜以为叶挽所说的是“褚”字,没有细想,权当是褚将军在感念当年领养他的人家。她点头道:“我姓你们。西秦皇室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烈王不可能还会要派你们来试探我们。需要我做什么,我与父皇一定会尽力去做。”她眉头锁了锁,又说:“也希望你们谨遵交易的条件,替我们削弱烈王的势力。” “自然。”叶挽自然而然的伸出小指,淡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成交了。” 元瑾瑜试探的勾上了她的小指,两根纤纤玉指在夕阳下更显柔美。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们谈谈这件事情的?想好要怎么出去了吗?”叶挽挑眉道。她虽然点名把元瑾瑜留下了,可是并不想真的在自己院子里放一个外人啊!“需要帮忙么?”她歪过头,正大光明的下着逐客令。 “不用。”元瑾瑜抿唇笑了笑,“就说我惹你生气了,直接把我赶出府去了就行。府外有人接应。”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想要勾引大公子,然后叶姑娘气的差点杀了她,直接把她扔出了烈王府,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叶挽点点头。元瑾瑜既然已经替自己安排好了后路,那也用不着她操心了,当即尖叫了声:“滚!你给我滚!”她从来没试过这么尖利的嚎叫,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猛地咳嗽起来。 褚洄闻讯,好笑的沉着脸,手一挥将元瑾瑜掀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元瑾瑜就带着惊恐的表情消失在了这院子里。 小白一脸茫然的看看褚洄,又看看叶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刚还有一大批人的,现在一下子又只有这两个了。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只觉得全身一轻,一颗小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起来,再一个眨眼,就出现在围墙外面了。 小白:?发生了什么事? 叶挽抽了抽嘴角,难得她还想着配合演戏,只要褚洄动动手指的功夫就能把一人一狗给送出去了。“她们会不会受伤?”叶挽想了想,还是略带担心地问道。 “不会,下手很轻。”褚洄认真的回答,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莫名。他拍了拍叶挽的背,勾起嘴唇笑道:“纯洁的挽挽?” “嗯?”叶挽没反应过来,呆愣的表情显得有些可爱。她看着褚洄高深莫测的表情,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啊,怎么了,就算我到八十岁,我也是纯洁的我。”她理直气壮的抄起胳膊。 “哦——”褚洄懒懒的拖长了尾调,一手不怀好意的捏上了叶挽粉嫩的耳垂。他微俯下身,在叶挽耳边用那醉人的低沉声音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高贵神圣一下?” ☆、第284章 再次操心 当然他们最后还是没有高贵又神圣成。 除了第一次叶挽胆战心惊的有些猴急之外,后来想想在烈王府那个啥还是有些怪怪的。更何况现在有正事要做,由不得他们抽空做什么高贵又神圣的事情。 被褚洄抱到里屋的榻上漫不经心的磋磨了几次,叶挽心中暗恨,誓要苦练武功早晚有一天能打败这个下流胚子。 叶挽懒洋洋的趴在床上,天色已经深了,幽黄的烛火摇曳着在墙上投下跃动的影子,将桌边正在替叶挽擦拭蚀日匕首的褚洄映的十分温柔,连那满溢的煞气都被在他手中飘散不定,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收敛起来。 “你说,元桢已然是西秦最位高权重万众瞩目的人,为什么不索性踢了西秦帝,自己登基?”叶挽看着他对待武器专注的脸,不由一手托起了下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正在看着你。 虽然不甚相近,但是叶挽看着褚洄一本正经的温柔对待武器的模样,总觉得有种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在这个豺狼虎豹遍地走的地方,总觉得不大相称。 褚洄勾起嘴角,即使他不抬头也知道叶挽在盯着自己看,突然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道:“你喜欢我什么?”他还记得当初,甄玉那臭小子在品茗轩的后院向叶挽表白,结果叶挽来了一大段深情表白的事情。 那段话虽然被朱桓一字不落的转告给了他,但是他实在是很遗憾没有亲耳听到那段话。 什么无所不能,长得好看,武功高强,脑子很好,敏感狡猾又是个娇气包……最重要的是那句,有多喜欢他的优点,就有多喜欢他的缺点。 叶挽冷哼一声,阴恻道:“喜欢你器大活好。” “……”褚洄被噎了一下,摸摸下巴想,虽然叶挽说的是事实吧,但是听到她说这话还是觉得怪怪的。他凉道:“就这样?”不要以为他忘记了,当初刚去燕京的时候是谁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抱着他喊他不要喜欢那些娘们儿兮兮的小妖精,只能喜欢她。 “谁暗测测的把我手绘的大昌平岭地图藏起来来着?”褚洄挑眉。 叶挽道:“呵呵,你这种老古董当然是不会懂初中小女生藏校草照片的兴奋感觉的。”她没少干过这种事,类似于一种明星效应,把喜欢的偶像的照片周边什么的剪下来夹在自己的床头柜里面,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摸一摸看一看…… 虽然她不会有摸褚洄画的地图这样变态的习惯。不过真要说起来,她当时对褚洄确实是一种类似于崇拜大于喜欢的感觉。一代名将在自己的眼前,不留个什么总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她认真地说:“当然不止是这样。你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身材又好,怎么不喜欢?”她盯着褚洄飞斜入鬓的剑眉,每说一个词就期待的跳动一下,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东西。 “就这样?”褚洄不满的拧眉。 “不然你还想怎样。”叶挽摊开手,“脾气坏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看着你这张脸气就消了。你知道这是多少女性同胞梦寐以求的老公标准吗?用不着你多有钱,只要长得好看,只要长得好看就能轻易的被原谅。”她看着褚洄越来越阴森的表情,不由偏过头,嗔道:“你不要瞎打岔,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元桢不踢了西秦帝自己登基?” 褚洄手一顿,接受了叶挽的话题跳转,无奈道:“不知道,许是强权在手,觉得无所顾忌了吧。他已经是西秦权利的巅峰,就算不登基也是公认的无冕之王,还用得着在乎一把小小的龙椅么。” 只要他喜欢,打个十七八座龙椅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叶挽抿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强者高处不胜寒么?因为我已经是最强,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们认不认定我最强。“那他为什么又要整兵意图侵略大燕呢。”难道是所谓西秦的第一人还不算什么,他还要做全天下的第一人?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对西秦帝的位置无动于衷呢。 她总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不过元桢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即使是烈王妃也不知道,除非他本人愿意说,否则他们根本就无从探究。 “这么关心他做什么。”褚洄淡道。 叶挽摇摇头:“有点好奇罢了,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甚至奉行奇怪的青少年教育标准,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教育的一个比一个变态,还很支持他们窝里斗。 “不管他想做什么。”褚洄将蚀日插进刀鞘中,放到叶挽的手边。他目光冷然,好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我都不会让他伤害到你。” 烛火扑簌簌的摇动了两下,似乎在应证他说的话。 叶挽抬起头,认真道:“我也一样,我不会让别人伤害道你。”她不是需要褚洄时时刻刻紧盯保护的雏鸟,她同样有保护一个人的能力。 “好。” …… 元煜瞪着面前送过来的六个美人,气的几乎双手发抖。他沉声道:“元烬这是什么意思?”他眉目如剑的扫向管事,提高了音量,“说!元烬这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别生气。他的目的就是要激怒于你向你示威,你生气就是中了他的计了。”司马宥端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见状不由拧起了眉。 他与元煜并没有约在府外偏僻的茶馆内,出了点事情,遂直接半夜过府直接去元煜商议大事,正巧撞上了褚洄给元煜送人来的事情。 自己的女儿是元煜的正妻,他自然不可能喜欢自家女婿身边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恨不得女婿只身干净才好。那六个送来的美人个个环肥燕瘦,姿容不俗,要说比自己女儿差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说起来,大丈夫志在四方,又岂能被几个小小的女子混淆了心智?不过是暖床的物件罢了,用不着担心到哪里去。不过女婿这生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司马宥不禁再一次担心起自己的站队来。 元煜哪里都好,无论是领兵能力还是身手,偏偏不算是特别聪明,还很易怒。碰到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一笑置之,欣然接纳这些美人,或是直接将人赏赐给手下么?如此浅显易懂的事情他都不会做,这样的人真的有一天能够苦尽甘来问鼎大宝么? “中计中计,中什么计?他就是跟本公子炫耀来的!”元煜怒道,“他在像我炫耀他得了西秦帝的青眼,西秦帝大加赏赐于他!呵,这有什么好得意的,皇伯父只是在安慰他这野种颠沛流离像狗一样活了二十几年罢了,小时候皇伯父赏赐给我的东西难道还少吗?用得着他这样多此一举?” 司马宥怎么说也是元煜的老丈人,恨铁不成钢道:“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要这副作态?凭白让人看了笑话!”他睨了一眼那些美人们,元煜实在是太不成气候,直接在外人面前就点名了和褚洄的矛盾,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以后烈王府会大斗么。“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怎可拘泥于这些小事呢?” 元煜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斜了司马宥一眼,“你懂什么?你以为本公子只是在生气这些女人吗?我生气的是,褚洄这个贱种,还给父王和元炯送去了,他们二人皆是九人,偏偏给我送了六人,这代表着什么?不是在讽刺我不如元炯吗!” 原先是一人八人,叶挽后来又赶出来的两个人一边一个塞给了元桢和元炯,就是故意忽视了元煜。此举像是点燃爆竹的导火索,对付元煜这般心思单纯的人来说实在是个简单易懂的妙计。 “岳父,你不知道!”元煜补充道,“父王这几日已经连着带元烬去拜访了两家肱股之臣,不是明摆着要栽培他,替他拉拢人脉么!我盯着马大人和文大人已经盯了很久了,一直想要二位的支持而不得,凭什么眼下拱手让给元烬那个贱种?”一想到自己费心巴力的想要抢在元炯的前面拉拢那几位大人,眼下被元烬轻轻松松就给收为己有了,他就忍不住一阵一阵的肝颤胃疼。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难道二公子还不懂吗?”司马宥道。“眼下元烬只身一人来到西秦,即便是烈王殿下有心扶持,他也不过就像是个初初学步的婴儿。那些大臣们不是傻子,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把宝押在一个空无一物的人身上?若元烬想要对付你兄弟二人,必然是想空手套白狼,挑动你与三公子之间的关系,让你们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了。” 司马宥到底是根老姜,这些事情看的透彻。他继续道:“这次之举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添头,作示威之用。你若是当真怒急攻心,那便是中了他的计。” “那你说我该如何?”元煜握紧拳头,又松开,整个人起伏不定的摇摆着。 又不能生气,又不能中计,那他他妈的应该怎么做! “二公子且听老夫一言。”司马宥看他举棋不定的单纯模样,不禁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疼。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站到元煜的边来,好好的在西秦做他的三品大员不好吗。他想了想挥了挥手,将那几个美人赶出去,说道:“眼下最先要做的,就是与元三公子结盟,将元烬铲除了再说。你与元三公子再有什么对立的立场,那也是亲兄弟,比起元烬这个大燕来的庶子来说亲了十万八千里。有什么事情要和三公子解决,那兄弟们关起门来说话,不要让外人占了便宜。” 元煜和元炯怎么说也是烈王妃的亲子,无论最后是谁得了利益做了烈王府未来的主子,那也是自己人。褚洄就不一样了,褚洄是外人,全府上下只和烈王一个人有关系。若他得了利,那元煜和元炯,甚至元灿和烈王妃四个人都要倒霉。 “和元炯结盟?”元煜神色古怪的打量了司马宥一眼,提高了音量,“你要我和元炯结盟?!” “二公子!”司马宥喊了一声,“稍安勿躁!和三公子结盟只是暂时的事情,并不是要你向三公子俯首呀……” “住口!”元煜怒极,大喊了一声。“你知道元炯是个怎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吗?要我跟元炯结盟,那还不如杀了我。他的手比我伸的可长多了,他甚至跟大燕都有联系!” ☆、第285章 暴躁 “他甚至跟大燕都有联系!”元煜嚷道。 司马宥眉头一锁,疑道:“此话怎讲?” 元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大燕那个齐王的世子,眼下正在临安。我的人盯着元炯好几天,他几乎天天都跟那个萧世子混在一起。” “即便是这样,也不代表三公子拥有了大燕的势力啊。”司马宥说。他从前也因为叶驰的关系跟齐王搭过线,可以说齐王同样是一位隐藏的相当深的王爷,但要说他有多少势力那倒不见得。 毕竟那么多年在曾后的把持之下,除了执掌兵权的豫王,齐王和康王根本就像是被鱼网住的小虾米,成不了气候。否则萧羽怎么会判个乱还要借用北汉和京畿营的力? 更何况,边关有豫王在金门关附近压着,就算是齐王有心想要帮助元炯做些什么,只怕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就算元炯与萧世子关系好又如何?萧世子那个人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纨绔,能做成什么事情来? “你不过是个知州,懂什么朝廷大事来?”元煜冷嗤道,“元炯心术狡猾,他不会做无用功之事。既然他这些日子都在与齐王世子混迹,自然是因为齐王世子身上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无利可图的事情元炯是看都不会去看一眼的。”更何况一个没用的纨绔呢。 司马宥被他一呛,顿时老脸都红了起来,不满道:“就算老夫是知州出身,也不代表老夫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觉得二公子眼下不应该将眼界缩的这么小,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暂时与元炯结盟又如何?此事对二公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他好歹也是元煜的长辈,眼下被元煜这般羞辱,实在是令他丢尽了脸面。 他不过是个知州?元煜若是想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编修爬上知州的位置上来的,他也不介意说出来让元煜这无知小儿长长眼界。 司马宥心中这么想着,面上神色更加不善起来。 “你为何一定要劝我与元炯结盟?”元煜疑道,“照你这么说,我若是想要坐收渔利,不如先与元烬结盟,铲除了元炯。反正元烬无甚权势,届时我再将那个小小的元烬给铲除了,这烈王府不就是我的了么?”他越说越觉得此法可行。 他虽然讨厌褚洄,但是他更讨厌元炯!说什么亲兄弟应当互相帮助互相扶持,都是屁话。要他屈尊跟元炯那样的阴险狡诈之辈结盟,不如直接杀了他比较快! “话虽如此……”司马宥被他说的一窒。虽按照他的逻辑,看似与元烬交好先对付元炯更快更方便一些,还不用面对讨人厌的元炯,但是他别忘了……这个计策是建立在“元烬无权无势”的基础上的。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利索,褚洄身为大燕赫赫文明百姓爱戴的战神,自然不可能徒有其表,空有武力的。否则若要论打仗,那位袁老将军,还有邵州的甄老将军,北境的谢将军,哪个不是战功赫赫的大将?褚洄虽占年轻之利,但是更令人胆颤的是他与武力并存的脑子! 不说万军之中提枪打马取人首级的事迹,单单他敢独自一人前往北汉,试问全天下又有几个人敢这么做? 现在的他的确在西秦没有自己的势力,但并不代表以后他也没有! 司马宥觉得,这样的敌人一旦成长起来,远比心术细腻歹毒的元炯要可怕的多。 所以这个“基础”……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他担忧的看了看元煜,他现在摆明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可怎么办是好? “没有‘话虽如此’,要我与元炯结盟,那也可以!你去说服他先到我面前来磕三个响头,我定既往不咎,与他共同进退,以对付元烬为先!”元煜说。 司马宥摇摇头,元煜如此做法,摆明了是一辈子不可能和元炯联手的了:“你这般,若是三公子一怒之下和大公子联手对付你,你又当如何?”他都能猜得到褚洄为什么要先挑拨元煜和元炯的关系。 想要灭元煜不是个难事,难的是元煜死后,那他的大半势力多半会被元炯接手。元炯比起元煜来可难对付的多了,不如像现在这样三足鼎立,以达到一个半维持的平衡状态。 “他们不会。”元煜高傲的抬起下巴,“元烬和元炯之间横亘着一个叶挽,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联手的。”叶挽……本来应该在那晚成为他的女人,成为恶心元烬和元炯的刺!偏偏…… 司马宥脸一白,想到叶挽,他就想到自己苦命的儿子……司马孝现在瞎了一只眼,还成了……不能人道的太监。他虽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已经能够自如的行动与一般人无二,可是身体部位的缺失让他性格阴郁又变态起来,动不动就会对着司马夫人乔氏发脾气。 好在自己的女儿进了烈王府,也算是对司马家有所安慰了。 儿子么……他才五十岁,还可以再生一个。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叶挽!司马宥咬牙切齿的想。 “想要对付他们二人,二公子不如考虑考虑从叶挽下手?”司马宥提议道。“既然他们二人都如此看重叶挽,想要挑拨他们二人关系……” 元煜难得聪明一次,冷哼道:“叶挽只能成为阻拦元烬和元炯之间的一条平衡木,我却不能将她打破。否则,以元烬和元炯的手段,那才是会真正的联起手来一起对付我,你当我傻得不成?行了,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府去吧!这件事情我会再好好考虑考虑的,你动作小心些,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被自己女婿下了逐客令,司马宥内心难受万分。他还没有看到自己女儿,却被赶走了。“如此,那我便先走了。”司马宥铁青着脸,猛地一甩袖子离去。 要不是女儿已经嫁给了元煜,他真想甩手站到元烬那边去!元煜这个蠢货,实在是令他生气! 元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这个司马宥……竟然想要劝服他与元炯相交,其心可诛!他强压住内心的怒意,冷声对门外的小厮喊道:“刚送来的人呢?弄两个过来。盛情难却,我总不能辜负了大哥的美意才是!” 烈王府不算穷奢,却也是物尽其道。炎热的夏夜,府中四处都置放着看着就能解了人暑气的冰块。 司马晴披着一件笼纱,皱眉催促道:“你走快些呀,别去晚了,父亲都走了。” “是。”带路的丫鬟提着灯笼加快了自己的步子,快速向院中正厅处赶去。 嫁进烈王府已经有段日子了,由于烈王的缘故,司马晴连回门都没有回,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家里人了。听说今晚上父亲来了府中与夫君商议正事,便披了外衣便从房中赶了过来。 正厅的屋顶上正坐着两个身影,叶挽沐浴着姣好的月色,徒手挥开了几只蚊子。 她穿着与褚洄同色的黑衣,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就像是两个屋上的装饰一样。 听着下面正厅里的动静,叶挽面无表情的吐槽道:“元煜真是好体力,一次性三个。” 褚洄被她噎了一下,想到在却州的时候两人在魏知州的床底下听的那场春宫大戏。他不禁有些懊恼,那时候跟挽挽贴的如此相近,竟然都没有发现挽挽是个女子。要是早点发现他也不至于纠结成一朵喇叭花。 他无辜道:“我体力也很好的。” 叶挽白了他一眼,这个关键时候他居然打岔。她没好气的说:“你猜的没错,元煜此人自负又心高气傲,果然没有听从司马宥的劝解。”他还怒急攻心的上了褚洄送过去的美人……每一步都在褚洄的意料之中。 她不由再一次感叹起身边这家伙的心智来,难怪自己就好像瓮里的鳖,被他吃的死死的。叶挽问道:“下午司马宥突然被街边的乞儿拦住脏了衣物,也是你安排的?” “嗯。”褚洄点点头,面不改色心不跳。“这种事情不在府里做,太不热闹。” “你太毒了。”叶挽说。 刚成婚几天的司马晴,把元煜捉奸在床,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发飙? 果然,从远处快步走来的司马晴原本来期待着与多日不见的亲爹相见,却眼睁睁的看着本应安静的大厅由着烛光映衬出四条群魔乱舞的人影来。还时不时的发出“嘻嘻哈哈”的调笑之声。 司马晴一怔,猛地冲上前推开门,却被其内淫靡的景象惊的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后退一步,撞在后面赶来的小丫鬟的身上,几欲晕倒。 “你们在干什么!”司马晴捂着心口尖叫了一声,厉声问道。她单薄的身形晃了又晃,一双纤细的手抓紧了小丫鬟的胳膊,极力克制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小丫鬟看到光裸的二公子,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看。 元煜好事被人打断,不满的瞥了一眼司马晴道:“你来干什么?”刚刚她爹找自己的茬,现在她又来找茬,这司马家的父女俩一个个的是想要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现在是我问你,你在干什么!”司马晴尖声叫嚷道,“才成婚几天,你就急着纳妾,纳妾就算了,我也不是不让你纳。但是你看看你身下这几个是什么东西?传出去像话吗!”元煜竟然敢在成婚之后领着这么几个贱人在他们院子里的大厅干这种事情,传出去之后她二公子夫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元煜不耐烦的推开身下几个女人,被司马晴闹成这样他也没了兴致,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们滚出去。他拎起被抛在地上的外衣套在身上,赤着足朝司马晴靠近,表情阴郁的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质问我的吗。我身为堂堂烈王府二公子,想要个把女人难不成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他原本虽暴躁易怒,但从没有今日这般仿佛要失控一般,总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跟自己作对。 元炯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褚洄也是,司马宥是,现在司马晴也来找自己的麻烦。 让元煜不禁觉得一阵头大,他看着司马晴眼角不要钱一样彪出来的眼泪,语气森冷道:“若不是叶挽那边出了状况,我怎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为妻?”一个小小的三品大员的女儿,甚至都没有褚洄送来的那些女人美貌,当真是送给他他都嫌弃。 ☆、第286章 想打爆元煜的狗头 司马晴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元煜:“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为没出事的话,难道我会娶你吗。”元煜咒骂了一声,又想到自己以为娶了元炯的心上人那股兴奋的感觉。可转头回去一看那床上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叶挽,只是他喝了一点酒,又黑灯瞎火的看不出来,才没有分辨出来。 第二日,那女子就被父王秘密处决了,换成了司马晴。 不管怎么样,他元煜也不能娶一个无名无姓的女子不是? 他原本并没有觉得娶司马晴是一件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大男儿志在四方,自然不可能拘泥于区区的后宅,他自有的是带兵打仗的本事,娶的是谁根本没有关系。 可偏偏……他从原本的烈王府大公子顺便变成了二公子,父王还告诉他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就算不想承认,这哥哥也比他元煜优秀的多,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褚洄。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像是失控一般,做什么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父王带着元烬四处结交大臣,司马宥甚至劝他跟元炯联手,天知道他有多讨厌褚洄就更讨厌元炯!是以暴躁的情绪像一粒种子一样,不断的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死死捏着司马晴的下巴,提溜着将她拉近自己,看着那双明媚娇人的眼眸之中有惊慌和恐惧闪过,不由觉得内心一阵快慰升腾而起。 司马晴的眼泪顺着眼角和眼眶涌出,划过脸颊濡湿了元煜的手。她用手死死攀着元煜的手臂,哭道:“你、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我娘教过我,你就算想要纳妾也必须通过我这个正妻,不能私自、私自……” “哦~”元煜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冷静,可是他的尾调却拉的老长,像是一条拉在司马晴心口的死亡线。“我觉得,你娘说的大概都是废话。”元煜说。 “你怎么能……你怎么可以!”司马晴攀着那结实的胳膊难以自持的尖声叫道。 没等她反应过来,随即觉得脸颊一阵剧痛。 元煜没有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同时又扇了她一耳光,大力的震荡之下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口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般。 元煜被她嘴角沁出的血迹恶心到,抓着她下巴的手猛地松开把她推到一边去,嫌弃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 “噗。”司马晴或者口中的鲜血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牙,她整个人都像打摆子一样颤抖了起来,捂着自己瞬间红肿的脸颊涕泗横流的看着元煜。“你、你竟然敢打我……”她从小在司马府,就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金枝玉叶,好歹也是从五品大员的女儿,更是被司马宥捧在手心里,哪吃过这样的苦头? 就算小时候闯祸爹娘也没有碰过她的一根指头! 她是个妾也就罢了,现在全临安城、全西秦的人都知道她司马晴是烈王府二公子的正妻,元煜竟然敢动手打她? 司马晴身边的小丫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默默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着捂住了耳朵。这不是她一个小丫头应该听的事情,就算二少夫人被二公子杀了她也必须当没听见。 元煜冷哼一声,步步朝着司马晴紧逼,只觉得内心的烦躁像是泄了洪的水闸,不断的喷涌而出,想要将面前的司马晴淹没。 因着他那双锦靴的步步靠近,司马晴只得攀着地砖一点点后退。 元煜此时的表情狰狞,就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公牛,让司马晴感到无比的害怕。 “不、你干什么,不要靠近我……”司马晴用屁股挪动着后退,单薄的衣裙擦着地砖掀开来,露出两条纤细的大腿。随意趿着的绣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样貌极为狼狈。 元煜身披着单薄的外衣,大咧咧的敞着胸,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在司马晴退无可退之时,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司马晴的面前看着她:“你现在也算是我的正妻,却阴差阳错,你我如今还未圆房。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虽司马晴此时脸红肿一片,头发散乱,明明并不诱人,却无端的引起他的欲望来。看着司马晴不断摇头痛哭的脸,元煜猛地蹲下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左右开弓又扇了两巴掌。“我说了,今日圆房!” “啊!”司马晴吃痛的惨叫了两声,见她脆弱的捂着自己脸颊的模样,元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哈哈大笑了两声。 他终于发现怎么才能发泄他心头的愤懑郁气了。想着,元煜收敛了自己的内劲,轻飘飘的一拳向司马晴打了过去—— 屋顶上,听着屋内动静的叶挽顿时皱起了眉。 她从前也看到过不少家暴的案例,多是懦弱无能的男人在自己柔弱的老婆身上找存在感。老婆越弱,他们打的越凶。老婆一旦凶狠一些抄菜刀水果刀的,这些杀千刀的一个个跑的比谁都要快。 可是元煜这样的人,就算压力很深,也犯不着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更何况事情的起因本就是因为元煜放荡形骸。这样想想叶挽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陷害元煜和司马晴是一回事,但是看着司马晴被元煜打又是另一回事。再讨厌司马晴,心情也不免升起了一股郁卒之气来。 她微俯下身动作轻缓的掀开一枚瓦片,拳头与身体碰撞的声音在这黑夜之中传的挺远。 司马晴叫的越惨,元煜打的越凶。 叶挽脸色难看的抄起瓦片,想瞄准元煜的头来这么一下,倏地被褚洄抓住了手。 褚洄接过叶挽手中的瓦片,徒手掰下一块指甲那么大的小片来,“嗖”的瞄准元煜的穴位射了过去。 “你这一块下去,元煜不死也要残了。”褚洄好笑的看着她。 元煜只觉得肩颈一麻,原本狂风暴雨的落在司马晴身上的动作瞬间停止了,整个人像是棉花一样软了下去,倒在了司马晴的身上。 司马晴此刻已经鼻青脸肿的不像样子了,哭哭啼啼的一把将元煜推了出去,一瘸一拐的疯了似的朝着门外奔了出去,连倒在地上的元煜也不管不顾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再这么被元煜打下去,一定会被他打死的! 她边哭边想道,不是的……她所期待的成亲,所期待的夫妻关系并不是这样的。她想要的是一个体贴英俊的丈夫,有钱有权有势,而不是像这般,像个没有用的小人一样,对着她拳打脚踢! 就算是烈王世子又如何,就算权倾西秦又如何,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叶挽看着司马晴的背影,心中也不知是同情还是觉得悲哀。在对付元煜和元炯的计划里,司马晴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更何况司马晴还曾经陷害过她,更是余晋的仇人之女,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司马晴的。 只是这重要的一环,选择权掌握在司马晴的手里。 若她胆战心惊回头是岸了,那叶挽也不介意放过她一马。 但若她奋不顾身的硬着头皮踩下去了,叶挽抿着唇想道,那也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心软了?”褚洄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挽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身为女人太惨了。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一辈子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安分守己的呆在后宅,还要被丈夫家暴,被儿子嫌弃,实在是毫无一丝光明的人生。”毕竟不是人人都是曾后,或许这个时代的后宅女人们可以手段了得,可以心机深沉,但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曾后一样有那个勇气和信心走到台前来接受万世的唾骂的。 她在这儿走出了一条道,是因为她拥有着异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如果她没有呢?如果她是土生土长的大燕人,那一辈子是不是也就跟司马晴一样,止于嫁人了? 褚洄看着她的悲壮的表情,好笑的绷着脸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不是司马晴,我也不是元煜,你虽然打不过我,但是我不会揍你的。” “……”叶挽白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褚洄居然一本正经的在跟她说这种搞笑的话。“我谢谢你啊。”她没好气的说。 “不用客气。”褚洄凉道。 叶挽收拾好心情,看向房中躺着的元煜。他难耐的呻吟了一声,捂着后颈幽幽转醒。 “你下手这么轻?”叶挽问。 褚洄淡定的将剩下的瓦片塞回屋顶上,挡住了那一丝亮光。“下手太重怕他疑心。元煜此人虽然心机单纯,但疑心病很重,否则也不会怀疑元炯与萧逢相交是为了密谋害他。” “哦。”叶挽应了一声,敏锐的耳朵听到下面的元煜咒骂了几句,泄愤一般的将厅内的桌椅给掀翻了去。她想了想说:“接下来按计划进行?” 元煜和司马晴都已经成功的进了套了,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嗯。”褚洄点点头,突然身手揽住了叶挽的腰,闪身到了倾斜的屋顶的另一侧阴暗处。 只见一个黑衣人从远处的树顶上闪身下来,进了屋中。 “主子,什么事?”底下传来那个陌生的黑衣人的声音。 元煜声音蕴含着暴风雨一般的怒意:“去,给我查查。司马宥最近有没有跟元炯或者元烬接触,势必要查的清清楚楚!我的幕僚,不能是一个口蜜腹剑的废物。” “是,主子。”黑衣人应声而去。 叶挽被褚洄揽在怀中,趴伏在倾斜的屋顶上,两人叠在一起几乎与屋顶融为一体。 她心中微突道:“果然元煜也没看上去那么蠢呢。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司马宥,我们要添一把火帮他查的更仔细一些吗?” “过犹不及,现在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已经够了。”褚洄声音低沉,他冰凉的胸口紧贴着叶挽的后背,说话间引起的胸腔震动带起了一阵酥麻的波澜。 叶挽吞了口口水,强逼着自己冷静道:“会不会太少了?” “不会。元煜的想象力很丰富,他看到那些无聊的‘所谓’线索,说不定能想象出一场攻讦的大戏来。”褚洄察觉到叶挽瞬间绷的笔直的背,心中愉悦,贴近了叶挽的耳朵一口叼住了那圆润的耳垂。他以犬齿撕磨着粉嫩的小耳朵,温声道:“他们已经大戏了,我们要不要也‘大戏’一下?” 这下流呸!邀请她高贵与神圣不成,还要来邀请她大戏一下。叶挽耳根微红,一本正经的回过头推开他道:“对不起这位先生,我卖艺不卖身的。” ☆、第287章 大燕啊 因着曾后悬赏寻找萧晚公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之久,大燕一时兴起的“寻找公主”热度也渐渐消散了。 真金白银很喜人,可是也要有那个本事拿。 这些日子以来,根本就没有人发现过萧晚公主的下落。有人传言她曾在云州出现过,可也有人传言在西秦看到过公主的影子。不过这些在其他人看来,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只是为了骗取太后娘娘的赏金罢了。 时间一长,寻找公主的人渐渐放弃,到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提起公主的事情来了。 什么公不公主,黄金百万的,都是过眼云烟! 大燕的夏季虽不似西秦那般漫长又闷热,但也带着恼人的热意,让大燕的百姓无端的烦闷着,还要日复一日的重复自己应该做的工作。 燕宫里同西秦一般,四处置放着可吸引暑气的方冰,将热气硬生生的抓走,温度降低。 瑶华宫门口就放着一块一人那么高的冰块,因为太后娘娘不喜炎热,必须保持瑶华宫的冷气源源不断的从冰块上散发出来。 曾后身穿清凉的冰丝衣裙,没有着正装,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中,虽享受着身后的冯凭替她一刻不停的为她打扇,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冷静。 “父亲的意思是,嘲风将军褚洄早就去了西秦,根本就不在沧州边境?”曾后一双明媚的杏眼此时带着些灰暗的阴沉,脂粉未施的脸上竟有了好几条皱纹,隐隐显现出老态来。 曾丘云的情况不比曾后好到哪里去,他本就年迈,如今更是苍老的有些不像样子。整张脸就仿佛一张皱巴巴的老树皮,沟壑纵横。 他比三个月之前的反叛之时老了不止一星半点,本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眼下看上去离一只脚踏进去也不远了。 会变成这样完全就是因为最近曾家的生意和势力,自从那日逼宫之时被萧羽明里暗里的使计拔除了不少之后,就像是走了什么风水霉运一样,连连不断的出事,曾丘云怀疑是有人在估计针对曾家。可是不管他怎么查,始终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怀疑之余,派剩余的势力在大燕全国各地的范围内查探消息,却莫名的查到了褚洄早就已经不在沧州边境的消息,而是去了西秦。 再一联想三个月之前叶挽消失的事情,不难猜出褚洄去西秦是为了什么。 叶挽如今也在西秦,而且是被烈王元桢给绑去的。 最可怕的消息是……前些日子西秦帝刚刚昭告天下,西秦烈王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而从他放在齐王身边的线人得知,那个失散多年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褚洄! 这在曾丘云看来简直就是一件惊天大阴谋。 褚洄在大燕土生土长二十多年,掌握着整整二十多万的镇西军中护军。现在告诉他们褚洄此人是敌国烈王元桢的失散多年的亲子,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豫王要起兵造反了一样简单! “为什么二十多年了,元桢才刚刚要认回褚洄呢?”曾后拧眉想道。偏偏是在叶挽暴露了身份,失踪的当口。 叶挽的失踪一定跟元桢有着莫大的关系,甚至能与褚洄是元桢亲子这件事情联系起来。 曾丘云道:“现在探究元桢为什么这个时候认回褚洄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肃清镇西军。褚洄在大燕住了二十多年,对大燕的情况了如指掌,若他叛国……也不能说叛国了,他根本就是西秦放在我们大燕的奸细。若他背叛大燕对他的养育之恩,那我们在军部的掌控就有如一盘散沙,褚洄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将大燕的一切消息透露给元桢。”他看着曾后扔在怀疑中举棋不定的脸,不由急切道,“没时间思考他和元桢的目的了,说不定眼下已经将边境的事情透露给元桢,摩拳擦掌的准备攻打过来了。” 曾后想了想,压住了内心的冲动,冷静的问道:“咱们在西秦的探子有消息吗?” “已经失去联系快一个月了。”曾丘云沉声道,“元桢定是早就想对我们动手,所以提前在消息走漏之前将探子拔除了。” 他又补充道:“若不是此次齐王世子也正巧在西秦游历,老夫又暗中打探到了萧逢给萧天慕递的消息,只怕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容易就被我们得知。” 曾后沉下脸来。这么巧?偏偏这个时候萧逢那个纨绔就在西秦游历,得知了烈王刚认回的长子就是褚洄本人,还顺带着给齐王放了消息? “不要多想了。”曾丘云叹了口气,“空穴来风,如果事情是假的,放假消息给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曾后慢条斯理的搓了搓手指,睨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 年纪越大,他反而越激进了起来。反倒是她自己有种看破了红尘的淡定感觉。她勾起嘴角,悠悠道:“让我们狗急跳墙,着急向豫王下手,对方好坐收渔利啊。”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她虽本就准备向豫王动手,但是不喜欢被人逼着来。 这放消息出来的人显然是西秦的人,或许还是烈王府的人。一旦他们大燕得知了褚洄就是烈王亲子的消息,势必会怀疑到萧天鸣的头上,继而加快对他下手的速度。一旦那宛如大燕的天然幕墙的镇西军倒了,西秦就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到时候他们燕京就危险了。 可是萧天鸣实在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和萧天鸣相安无事的,她或早或晚,都必须要对萧天鸣下手。 曾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动豫王,便宜了西秦。不动豫王,她自己又浑身难受。 萧天鸣掌握着她急想掩藏的秘密,让萧天鸣活着……实在是寝食难安。 曾后说的“狗急跳墙”让曾丘云愣了一愣,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女儿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灰白的长胡须抖了抖,决定忽视这个词。“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为父倒是觉得,这不是假消息。这种关键的信息对方一定会料到我们会仔细调查,放个假消息只会凭白无故的暴露出他自己。 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推敲。 但如果这确定是真事,那萧天鸣知不知道褚洄的身世?如果不知道,那他被褚洄骗了,必然能证实褚洄就是狼子野心。但如果知道,那就只能说明萧天鸣已经和烈王元桢达成了什么共识,陇西地块不保。 曾后沉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是哪种可能,萧天鸣都绝不能留! “就算是被人利用也罢,加快速度安排。元桢认回褚洄,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若非如此他不会不昭告天下。这是一个极好的打我们脸的机会,他却隐瞒下来,不像元桢的风格。”曾后突然回过头去,下定决定一般对冯凭说道。“你去查一查这件事情的可靠程度,即便是被人利用,我们也不能做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 “是。”冯凭尖声尖气的对着曾老国公一点头,退了出去,立刻着手去查办此事。 见曾后有所决定,曾丘云也松了口气。萧天鸣不仅仅是曾后的眼中钉,同样也对曾家威胁颇深。 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说不定近几月曾家的生意和势力出事其中少不了豫王的手笔。他宁可将陇西空出来直接隔着邬江面对西秦,也不想当中夹着一个豫王进退两难。 “父亲,”曾后看着年迈的曾老国公,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豫王那边,待冯凭查到确有此事之后,就交给您了。” 曾老国公点头道:“交给为父吧。为父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苍老的宛若树皮的额头上,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萧天鸣不是自诩人间正道,处处奉楚穹苍为中心么。也是时候,让他下去见楚穹苍了。” 提到楚穹苍的名字,曾后的眉心抖了一抖,似乎对“楚”这个词极为敏感。她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和困惑,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疑惑压回心底深处。 即便过了三十年,她也总觉得楚宓那个贱人的影子似乎无时无刻的不在自己的周围,让她难受的紧。 “如此甚好,麻烦父亲了。”曾后幽幽道。 …… 淬玉阁的玉饰铺子里,姚清书和花滢二人俨然已经成了这里的常客,正在帮忙打扫卫生。淬玉阁没有请下人,全靠着木娘和木子两个人打扫,至于那阴阳怪气的赵掌柜,自从发现木子接手了淬玉阁再也捞不着油水之后,便辞工自行离去了。 “诶,姚姑娘,花姑娘,你们赶紧把抹布放下!”木娘坐在轮椅内焦急的看着姚清书和花滢二人兴冲冲的拎着抹布将展柜中的玉饰一件一件取出仔细擦拭着再放回去,不由一阵无奈。 两个千金大小姐来帮她一个小小下人打扫,实在是折煞了她! 木子嘻嘻笑道:“姐,姚姐姐和滢妹妹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好客气的呀!了不起姐亲自雕个物件送给她们以作感谢嘛。” “是啊木娘,用不着跟我们客气。”姚清书将手中一件玉饰擦好了放下,又转而拈起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形状的玉件来。辅一拿到手里,顿时觉得一阵心悸。 她突然道:“也不知道阿挽现在在哪里,人怎么样了。”她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叶挽的消息了,甚至连花滢的哥哥花无渐都没有出现在燕京过。燕京里的镇西军早就撤了个干净,谢家军也押着北汉人回了北境去。 一时间,只觉得燕京好像突然一下子就空荡下来了。 她与花滢无法,只得每日跑来淬玉阁蹲着,希望哪天能有叶挽的消息。 看她陡然黯淡的表情,木娘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安慰道:“姚姑娘,不用担心。公子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姚清书点点头,拍了拍木娘的手:“嗯,你也不要担心。” “姚姐姐,叶哥哥……叶哥哥到底是哪里了?还有我哥哥……”花滢放下手中的摆件从远处跑了过来,扭捏的抿起唇。她虽然一直喊着哥哥不好,但是她其实真的很爱哥哥呀!从前也有哥哥会出远门的情况,但是他一直会给自己寄东西回来,常常能收到中原各地的特产,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三个月了音讯全无的。 “没事,滢儿也不用担心。花公子和阿挽都是大人了,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滢儿也要赶紧变成大人,这样就能照顾自己了,知道吗?”姚清书安慰的拍了拍花滢的脑袋。 花滢低下头,大眼睛里灵机一闪,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第288章 菜鸡互啄 元灿看着坐在自己闺房中哭诉的司马晴,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她虽然学习元瑾瑜的模样,用面纱将自己整个脸都包了起来,但仍然遮盖不住那随着轻微的动作起伏就能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 司马晴的两只眼睛都肿的好似馒头大小,几乎都看不到她的眼睛,更别提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已经开始发炎溃烂的伤口,光是露出面纱的这些部位就已经十分的骇人可怖。 夏季本就炎热,伤口又被她捂得这样密不透风,怎会好的起来呢? 元灿心中虽知,却不予提醒,只当是女孩子爱美心切,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惨状。她抄着手无奈道:“所以二嫂,你哭哭啼啼了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还没有跟我说。”第一眼见到时她还当司马晴是遇到了刺客,但是转念一想,有什么刺客胆敢摸进烈王府来行凶?还能半点风声不露、悄无声息的隐匿起来? 这样一来,司马晴的伤势就比较耐人寻味了。加之她哭的上不不接下气的模样,好像随时会厥过去一样,让元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司马晴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哭的嗓子都要哑了,抽抽噎噎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呜——郡主一、定要为、我作、主啊——” “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元灿捂着额角念道。 “我、我昨日听下人说父亲来了王府,跟夫君一起在我们院子的厅中议事。呜呜——我想着有些日子没见到父亲了,就连成亲之后的三日回门都没有回,遂想去看看父亲。谁知道……谁知道……”她话都说不连贯,想到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就觉得一阵阵的后怕。 元灿神色古怪的看着她道:“昨天司马大人来了王府?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寻常外人若想拜访烈王府,除需要递帖子经过烈王的同意之外,就只有二哥和三哥的朋友或者幕僚可以应主人之邀直接从偏门进了。 可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听说过司马宥来了王府的事情,可见是半夜三更的事。 元灿想了想,迟疑的问道:“你在我二哥身边放了眼线?” 若非如此,司马晴是怎么知道司马宥三更半夜来王府的事情,又有哪个下人这么多嘴还要跑过去特地告诉司马晴一声? 要说她这个脑子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和王府下人处好人缘,元灿才不相信呢。 司马晴本来还欲接着诉说的脸顿时一白,嗫嚅道:“我、我……没……” “行了。”元灿抄起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放了就放了,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用不着不承认。”别的地方她不知道,不过在临安,当家主母在夫君的身边放眼线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也有些许闺中密友,从小她们的母亲就教导她们何为御夫之道,与其让男人在外头不三不四,不如在家里不三不四,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好有个分寸。 从前她还当她们家是不同的,父王极宠爱和尊重自己的母妃,从未往家里带过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母妃也从来没有教过她什么是后宅女人惯用的手段,她懵懵懂懂所了解的全都是从自己那些闺中密友们那听说来的。 但这一念想也在最近改观了,男人都是一样的。 “你看到什么了?”元灿好整以暇的紧盯着司马晴的神色。看她这副模样,用后脚跟子猜也能猜到二哥在这位二嫂的面前做了什么事情。 司马晴原本慌乱的神色镇定下来,再三确定元灿并没有在意她往元煜身边插人的事情。想来也是,这不过是最普通的后宅手段,在元灿眼中看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因着惊慌停止的抽噎想要再次开始,却在元灿不耐烦的眼神中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她说:“我……我来到正厅,并没有看到父亲,却看到夫君正在……”她没有顾忌元灿还是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事实上她难道就不是成了亲还暂时保留了处子之身的“已婚妇人”吗!她将昨天看到的一切淫靡又荒诞的景象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跟元灿说了个清楚,还没有漏过是大公子元烬将那些美人们送来的事实。 元灿怎么说也是烈王府的郡主,听说了这等荒谬的事情,定会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吧!最主要的是,她将元烬送来美人的主意歪打正着的推到了叶挽的身上。 也不知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如何,司马晴强烈的说服自己,这件事就是因为叶挽引起的。本就是西秦帝送给元烬的美人,凭什么因为叶挽善妒就把这场无妄的灾祸推到他们的头上来?听闻叶挽还给烈王和元炯也送去了美人,这不是硬生生的在打烈王妃的脸么。 元灿这么讨厌叶挽,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司马晴哭的泪眼汪汪,只觉得脸上的伤口因为咸咸的泪水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哦——”元灿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尾调,似笑非笑的看向司马晴,“二嫂的意思是,你昨日去寻司马大人,正巧撞见了二哥与叶挽转送给二哥的美人欢好。你不依,所以就被二哥打了一顿?” 虽然这事实说起来不怎么好听,司马晴仍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她干巴巴地说:“郡主将心比心,你若是喜欢一名男子,又怎能允许自己与别的女人一同分享?” “你既嫁入烈王府,自然也是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元灿慢条斯理的说,“我二哥毕竟是父王嫡嫡亲亲的‘长子’,日后若是继承了烈王府,就是名正言顺的烈王。身边怎会只有你一个女子?他是需要子嗣和血脉来继承自己的当权者,即便你司马晴比老母猪还能生,给我二哥生上十七八个儿子,也阻止不了他纳妾呀。” 她略带侮辱性的话语让司马晴沉下脸来,原本哭丧的脸变得有些尖刻起来:“我自然是明白郡主说的道理的。我不是不允许夫君纳妾,就算是在司马府,我爹也不止我娘一个妻子,同样也有个把小妾。我自然是懂得男子‘三妻四妾’的规矩的。”她脸色煞白的反驳着元灿说她“不允许夫君纳妾”的话语,继续道:“我生气的是,眼下我与夫君刚刚成亲,再怎么样我也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妻,且成亲尚未足年,连足月也不曾。夫君又何故要当着我的面,同时与三个狐狸精……这不是硬生生的在打我的脸吗?” 她从小便由母亲教导,女子可以妒,却不能傻。司马府那些小妾们即使长得再漂亮,再年轻,不还是牢牢拿捏在娘亲的手里,连半个蛋都没有下的出?不然父亲也不至于这把年纪了都只有她和哥哥两个子嗣了。 元煜要纳妾她自然是不会阻止的,可规矩是规矩!哪门哪户纳妾不是经过当家主母的同意才纳的?元煜这般不给她面子,还因为她小小的撒了个娇就将她打成这副模样,谁能忍受得了? 元灿看着她愤恨的脸,突然哈哈一笑:“等等,二嫂,我没听错吧?” “什么?”司马晴疑道。她刚才好像没有说什么不切实际的话吧? “你说你‘名正言顺’?”元灿笑眯眯的摇着头,“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进烈王府,成为我二哥的正妻的吧?” 司马晴脸一白,她当然没有忘记。她原本进烈王府只是要做元煜的妾的,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元煜找了爹,说烈王殿下有事交代,作为条件,事成之后会让她做元煜的正妻。 她当时高兴坏了,不是谁都有这一飞登天的机会的。 司马府从前不过是云州一个小小的编修府,哦不,说不定连“府”这个词都用不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宅子罢了。全靠爹有手段有能力,胆子大又有野心,才能从一个编修爬到了知州的位置上,又千里迢迢的从云州赶来了临安。 现下有机会做烈王府的亲家,傻子才会不答应。 等她秘密的被一顶轿子抬进了烈王府,换上大红喜稠,她才知道自己是作为叶挽的后补而存在的。 烈王想要让元煜娶叶挽来逼迫褚洄现身,但他又不能真的让叶挽嫁给元煜,遂就有了自己的机会。待褚洄出现之后,她就会是那个代替叶挽成为元煜正妻的女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司马晴将自己从回忆的思绪中拔出来,硬着头皮冷声道:“我当然记得。只是就算事实这样又如何?我即便没有跟夫君拜过堂,整个西秦也知道我司马晴是夫君名义上的正妻。不管这个位子是我如何得来的,也都是我司马晴的造化……” “你既然知道,那就收起你那些自以为自己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嚣张气焰吧。”元灿道,“你不过是被我父王和二哥利用的小小棋子,那就应该守好你自己的本份。不要以为自己一朝得势了就能永远高枕无忧,甚至指手画脚起我家的事情来。二哥是未来的烈王,这点毋庸置疑,烈王的位子永远是二哥的,不可能是元烬或是三哥,这点你给我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就是你的圣旨,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元灿看着司马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中不由觉得快慰。 不过是一个小小三品大员的女儿,甚至生的不算绝美,又卑劣无耻,凭什么可以嫁进她们烈王府与她元灿平起平坐? 就算二哥也不免落入俗套的成为了她所厌弃的那种男人,那又如何?二哥是未来的帝王,怎可被这种女人牵绊住脚步呢? 元灿抬起下巴,周身都显露出一股尊贵骄傲的气质。她才是做了十几年金枝玉叶的那个人,她才是真正的正统。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司马晴,你要记住。草鸡永远是草鸡,不会变成凤凰的。” “……好,好……”司马晴被她气的嘴唇颤抖。原本来不过是想哭诉一二,外加挑拨一下元灿和叶挽之间的矛盾,让元灿气不过加紧速度去对付叶挽。 谁知道非但没有得来元灿的承诺,反而被她明里暗里的讽刺了一通…… 她早就该知道的,烈王府蛇鼠一窝,元煜已经是那样的东西,这元灿又能好到哪里去? 司马晴红肿下的眼底一片刻薄又尖酸的赤红,她纤长的指甲抠进手心,连抠出血来了都不甚在意。“既然如此,打扰郡主了!” ☆、第289章 挑动司马晴 “该死的……元灿那个贱人,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就嚣张跋扈,竟然还敢说教我嘲讽我,谁给她的贱胆?这活该千人骑万人压的……”司马晴自言自语骂骂咧咧的走在烈王府的小径上,围拢着脸的面纱因着步履带起的风轻轻拂动,时不时的露出下面那张红肿的脸来。 “自以为是什么高贵的金枝玉叶么,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空有名头又不得烈王宠的花架子罢了,也配跟我这么说话?我倒要看看你最后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哼,长嫂如母,你可千万别让本小姐得了势,否则直接把你卖给屠猪宰羊的贱民!”司马晴气不过,脚步一转横着走进路边的草坪上,像是泄愤一般使劲踩着脚下的花草。 “贱人!贱人!贱人!”她尖着嗓子怒骂了两句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警惕的四周观望了一圈,看看没有人才松了口气的整了整自己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散乱的发髻和衣襟。 司马晴将脱落的面纱重新围到脸上,猛然听见身边的树顶上传来了西西索索的声响。她心中大惊,倏地一抬头:“什么人!” 正午的艳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进来,打在司马晴的脸上,让她看不真切。 那绿叶之间的人影攒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懒散冷然的不耐烦声:“司马小姐真是好兴致啊,大正午的在这里不顾形象的骂街,害得我午觉都没有睡得好。”那女声凛冽如泉,在这样的夏季竟然隐隐有抚慰人心的作用,让人原本因炎热而烦躁的心有片刻的安静沉寂。 这样的声音对司马晴来说却有如平地炸响的一声惊雷,惊悚的打在司马晴的心头。 她惊叫一声,随着那树影沙沙的声响从树枝上轻盈的落下一个穿着白衣的身影。司马晴退后两步,浑身炸毛的瞪着眼前的女子:“叶挽?!” “你怎么会在这里!”司马晴心中慌乱的骂了一句,“你故意偷听我说话?!”这里是从元灿的青栀院回元煜的明光院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她特地没有捡大路走,就为了一个人在这幽静的小道上宣泄一下难耐的情绪。叶挽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她特地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来看自己的笑话! 叶挽无奈的摊开手,笑道:“大姐,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我特地冒着这么热的天气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偷听你说话?我怎么就知道你跑去跟元灿说了什么悄悄话之后会往这条路上走?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在烈王府中打打秋风,正好逛到这儿附近觉得困了就歇一歇,还没等我睡着呢你就骂骂咧咧的冲出来,怎么,怪我?” 元桢又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司马晴警惕的看着她,她果然听到了自己骂的话!而且不管她是不是故意偷听的,反正至少现在就是蹲在这儿准备看她出糗的。她捂紧了脸上的面纱,阴着脸问道:“你会去跟郡主告状吗?” “你们的恩怨,关我屁事。”叶挽说。 司马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中越来越不安,想了想又道:“你发誓,你不会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元灿!”她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若是元灿知道了她是怎么骂自己的,难保不会把她剥皮拆骨。无论如何,以她现在的能力来说,得罪了元灿就等于是正式从元煜的身边划去了。 叶挽简直要被她气乐了,莫名其妙的横了她一眼:“我还没怪你打扰我休息,你反而要我起誓?司马大姐,您算哪根葱呀?别说我现在对你和元灿的恩怨没有兴趣,就算我有兴趣,跑去跟元灿告你一状,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 “你!”刚从元灿那吃了瘪,现在叶挽又来给她听调头,实在是挑战司马晴的忍耐能力。她怒道:“叶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是烈王府二公子的正妻,只要我随便说一句什么,你都不要想在这烈王府生存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霸道总裁之风闪瞎了叶挽的狗眼,她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就着司马晴的手扫了扫她的面纱:“哦?司马小姐确定二公子会因为你的一句话杀了我?我怎么看着好像不像是这么回事呢。”她抄起胳膊,猛地向前一步踩在司马晴的面前,出手如电的撩动了一下那面纱。 她心中一凝,昨夜匆忙,没有看得清楚司马晴到底受了多重的伤。现在看看还真要感叹一声元煜心狠。 司马晴不说有多倾国倾城,到底也是如花似月风华正茂的少女。现在面纱下的那张脸跟猪头无异,整个脸都肿的不行,还有不少细碎的许是被元煜手上所带戒指划伤的小伤口,样子十分惨烈。 这还只是脸上,更别提她身上的伤势了。从她时不时的会摸一摸自己右胳膊的小动作就能看出来,她笼在宽大的轻纱衣袖下的右手许有脱臼之嫌。 叶挽虽心中略有些惋惜,但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司马晴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叶挽的脸就瞬间放大了又缩小,脸上的面纱轻飘飘的拂了拂。震惊叶挽身手的同时,司马晴大惊,猛地捂住自己的脸:“你干什么!” “司马小姐伤势不轻,还是早些诊治的好。脸上的伤口倒是小事,你的手若不早些治疗,只怕以后都会落下病根。”叶挽似真似假的好意提醒。 司马晴咬紧下唇,她果然已经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伤。不是她不想治,她素来在乎自己的容貌,当然知道脸上这些细碎的小伤口十分的有碍观瞻。可是烈王素来不喜欢外人在府中走动,他身体强健,即便有什么小伤在军营里也有军医,是以烈王府并没有常驻的普通大夫或者御医。 烈王妃的身边倒是有懂医术的女官,负责烈王妃和郡主的日常身体健康。可她不想去惊动烈王妃!让她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跟烈王妃说您儿子打了我,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天下婆母一个样,如果烈王妃知道元煜打她是因为她善妒引起的……定会吃一番挂落,那她还不如就用自己带来的普通伤药涂涂就是! “用不着你假好心!”司马晴瞪了叶挽一眼,想绕过她离开。 叶挽轻飘飘的睨了她的背影一眼,笑道:“司马小姐慢走,若是司马小姐不介意,我倒是可以为你介绍内城附近的好医馆,大夫对女子养颜驻容素有研究,不会让你的脸留下后遗症的。” 她的话让司马晴有些动心,但又不敢随便轻信叶挽。要知道她曾经还与元灿一起联合整治过叶挽,她怎么可能会给自己说什么好的医馆?那医馆一定有问题! 叶挽看她警惕的神色,无奈道:“你用不着对我如此戒心,你我虽曾经有过误会,但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对你也没有什么恶意。跟你说实话吧,我与褚洄留在烈王府是逼不得已,我只想快些回到大燕去,自然不会跟你们元煜争什么烈王世子的位子的。但是你也知道,烈王那个人说一不二,不会轻易的放我二人离开,所以我想与你谈一笔交易,与元煜合作。” “合作?”司马晴心中怀疑更甚。叶挽是什么人她难道还不知道?那是两年前在整个陇西风头无两的人物,要说她对眼下的窘境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是死也不会相信的!还有,烈王世子的位子是多么诱人,拥有了它就等于拥有了整个西秦,会有人对这位子没兴趣?叶挽一定在说谎! 看她的表情叶挽就知道司马晴是完全不信,她神色莫名的摸了摸下巴。她虽然说的不完全是实话,但是对烈王世子的位子没兴趣是真的啊。 她说:“是,你若是愿意,就替我们转告元煜,他想要用什么方法夺位就赶紧的,我们都会配合的。毕竟我与褚洄是当真想要离开烈王府,离开西秦。我给你推荐那医馆的事情你也完全用不着担心,就是个普通的民间医馆,而且地处偏僻,我觉得还挺适合你,周围百姓都知道的。实在不信的话你回司马府去问问你爹就是了。” “问我爹?”司马晴心头一亮。没错,不管叶挽是真的狼还是假的豹,爹是无论如何不会害自己的。只要问一问爹,或者让爹请个大夫,不就能完美解决了么。她身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是拖的久了若是被烈王或者烈王妃发现了,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行,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治好了好。 料叶挽也不敢在自己身上动什么手脚!她冷冷问道:“医馆在哪,说来听听。” 叶挽报了个地址,抄起手感叹道:“哎,司马大人要是看到了你被人欺负成这幅样子,不知道会有多伤心,想要找元煜理论呢。再怎么样司马大人也是元煜的老丈人,女儿被女婿打成这样,元煜怎么着都会觉得理亏吧。” 叶挽说的没错!司马晴的表情顿时多云转晴,要是被爹知道了自己的掌上明珠被元煜这般对待,肯定会去找元煜理论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元煜做的不对,到时候爹出面为自己撑腰,元煜一心虚,一定会加倍的对自己好。 司马晴想着,她怎么早都忘了这一茬,她又不是孤身一个人来到烈王府的,她还有整个司马家作为后盾,烈王又是个明事理的人,难道还会怕了元煜不成? 更何况……元炯还曾经命人那样对司马孝,烈王府本就觉得对不起司马府有所理亏,有父亲做主,她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 司马晴想着,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了起来。她也不顾自己脸上的伤势如何,抬起下巴瞪着叶挽道:“既然如此,我就承你的情了。你说的事情本夫人会好好考虑考虑的,届时等夫君上了位,你与褚将军自然就是想离开就可以离开的。” 见她一时自信的将“本夫人”脱口而出,叶挽不由勾起了嘴角。只要司马宥能顺势被牵扯进这些事情中来,以元煜的多疑程度,想不抛开司马宥都不得不抛开了。 叶挽随意点头道:“不用谢,别忘了我们的目的就好。不打扰‘二夫人’了。”她着重咬了咬“二夫人”的词,在司马晴越发高傲的神情中转身离开。 看着叶挽离开的纤瘦背影,司马晴眯起眼,轻哼了一声。 ☆、288 叶挽辅一离开那小径没多久,就在一片幽静的小竹林里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拉了进去,像是窃窃私语的幽会一样避开了巡逻的守卫们,被那大手摁在了一根两臂粗的铁竹上,腰间还扶着一只不安分的手。 烈王府占地广,在管家的安排下更是不惜花费的开辟了许多块种植各色植物的院子。这片茂密的竹林直戳天际,养的极好,将刺眼的阳光遮的半点都投不进来,空气中只余竹叶沙沙的响声。 “安排好了?”叶挽捉住那只越来越下的手,面无表情的撞入一双深邃迷人的漩涡里,勾起嘴角轻声问道。 “嗯。”褚洄俯下身,在叶挽唇瓣上轻舔一口,像是尝到什么甜头一样砸了砸嘴。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叶挽,宛如一张摇着尾巴求表扬求吃肉的小白的脸。 叶挽无情的把手放在他的脸前面,冷酷道:“不行。”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亲一下就算了,还想继续占便宜什么的是不可能的。“马上还要出府去盯着,现在人手不够,就我们两个人够忙了,你不要这个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 褚洄无辜的低下头,将脑袋埋进叶挽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低沉又绵软地撒娇道:“我已经放识香蜥让赤羽他们赶过来了。” “那也不行,他们还没到呢。”叶挽绷着脸,只觉得脖颈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在蹭,时不时还狡猾的趁机啾她一口。她吞了口口水,撑着褚洄的肩膀将两人拉开距离,一本正经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美男刀,实在是有够折磨人的了。 “可是,食色性也。”褚洄委屈道。 叶挽清咳了一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强行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昨天那些美人送去了,元桢和元炯是什么反应?” 见叶挽不上当,褚洄无奈的松开手,接受了她生硬的话题转移。答道:“元桢没什么反应,把人都送去给烈王妃处置了,说随便她爱干嘛就干嘛。烈王妃不是生性残暴的人,挑了两个服侍元桢,剩下的都跟着她诵经念佛了。不过元桢到现在都没有碰那些女人就是了。” 其实那些不仅仅是西秦帝送给褚洄的人,褚洄和叶挽甚至在当中插了一个暗阁的女卫,送到元桢的身边去盯着,不过效果好像并不尽如人意。 元桢没有碰那些女人,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元桢并不是什么送上门人人都要的荤素不忌的男人,想要在他身边插钉子还是有些困难的。 “那元炯呢?”叶挽问道。 褚洄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且森冷:“哼,他全杀了。” “全杀了?”叶挽惊讶的看着褚洄。元炯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那毕竟也算是西秦帝送的人,同样也是褚洄这个身为“大哥”的人转送的美人,元炯竟然样子也做一做,连等几天都懒得等,就把人全都杀了? “哼。”褚洄从鼻子里出气。挽挽不知道元炯那个小王八羔子在想什么,难道他还不知道么?有些事情只能想想,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送给元煜和元炯的人中同样有暗阁的女卫,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盯紧了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女卫本就稀奇,这些年来也没有训练出多少个,更何况是潜伏在西秦的极少数。虽然有些惨无人道,但眼下人手稀缺,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元炯居然毫不留情的给她全杀了……就连叶挽都忍不住替褚洄感到一阵阵的肉疼。 褚洄曾经透露过,各地几乎都有暗阁的势力分布,不过暗卫的人选多是一些无亲无故的孤儿,一来无牵无挂方便掌控,二来……这样的人更不惧生死。 暗阁是褚洄这么多年来才发展培植出来的势力,折在西秦不能说可惜,但也令人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褚洄摸了摸她的头,这只心狠手辣的小狐狸最近越来越心软了,没有从前那样风里来雨里去普天之下我为王的狠劲,但还是那样的惹人喜欢。他顺势捏了捏她的耳垂,一把捞起叶挽腾身而起:“不要想这么多。带你去看热闹。” “啧,感情真是种会让人变得脆弱的东西。”叶挽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反手像树袋熊一样攀在褚洄的腰间。 …… 马车吱嘎吱嘎的响着,这马车没有什么繁复华丽的装饰,只是一辆普通的扔进西秦大街上瞬间就会淹没在马车堆里的小车。 它的外貌与内城格格不入,幽幽的在内城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车内,小丫鬟担忧的问道:“夫人,咱们真的直接来这个医馆没问题吗?不先回去跟老爷说这件事情吗。” 司马晴带着宽大的围笠,重重厚纱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看不清楚神色。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上次哥哥出了那样的事,我要是再惨无人状的出现在府里,娘看了只怕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稍微处理一下再去也没什么,反正对父亲来说我都是被夫君给欺负了。” 小丫头点点头,顺势去扶司马晴的胳膊。夫人说得对,她真是有孝心。 这样的正午内城本就没什么人,司马晴原本还担心会被人看到,故特地用了烈王府的普通马车,好在天气炎热,没有什么人会无聊到这个时候在大街上闲游。她松了口气,施施然的进了那间并不大的医馆。 医馆处处透露着古朴纯质的药香,浓郁的让司马晴心中微微打起突来。面对医馆药庐的恐惧是不管什么人都会有的吧。 她端着架子,四周扫了一眼,示意身边丫鬟问道:“有人在吗?” 一连喊了三四遍,帘子才不耐烦的掀开,从后走出一个精神烁烁的花甲老人来。“什么事儿啊?我正有病人在里面呢。” 丫鬟抬着下巴,居高临下道:“什么病人能有我家夫人金贵?赶紧过来帮我家夫人先看一看,耽误了时间伤口恶化,小心你的老命!” “嘿!”老大夫抄起手,“老夫还从来没碰到过有人敢在老夫这儿这么嚣张的!小丫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的?趁我心情还算尚可,让我为里面的病人开完药就来治你,好好在这儿等着。”说罢他扭头就要回里间去。 司马晴皱着眉看着周遭的环境,虽这大夫脾气古怪,但这里确实是正经的药庐。来时路上也问人打听过,这里的大夫确实对治外伤有着不一样的心得。若非如此,司马晴真要怀疑是不是叶挽在故意耍自己了。 她强忍着心头的不耐烦,缓缓道:“这位大夫,里面的病人是什么伤?如果不严重的话还请大夫先看看我,我脸上的伤口有些严重,已经很难受了。” 那老大夫捋着胡须,想了想里面那个青年只是简单的拉肚子,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随我来,让你丫头去把门关上。女孩子家家的,脸上有伤真是怪可怜的。” 听老大夫松口,司马晴松了口气,立即示意丫鬟去关门守着,自己跟着老大夫去了内间。 里面不算复杂,就是一间小小的医室,当中以屏风隔开。 司马晴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乱瞟着看到对面隔间露出来的一片青色衣角。衣角边上还放着一只精致的男式钱袋和香囊,看样子是个年轻男人。 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到了人家的地盘,司马晴还是决定遵守人家的规矩。一声不响的坐了下来摘下了围笠,露出一张红肿的脸来。 老大夫一愣,强忍住心中骂街的冲动。这女的怎么长这么眼熟!这不是那天在司马府的小姐么!自己切了人家哥哥的命根子,这位小姐今天过来当真不是找茬来的吗?!他忍不住心虚的瞥了一眼司马晴的脸,虽然脸上却是有些寒碜,但还是能认得出来人是谁。见司马晴略带不耐烦的瞪着自己,老大夫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她好像并没有认出来自己是谁呢。 说来也是,那天这位姑娘好像一直担惊受怕的跪在地上,并没有抬头,也难怪认不出自己了。 老大夫淡定的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司马晴脸上的伤势,摇头晃脑地替她诊了诊脉:“没什么大碍,只要有老夫的独门秘药敷个一个时辰的就能消肿了。不过你这伤……被人打的吧?” 一听到说只要敷一个时辰的药就能消肿司马晴顿时大喜,转而又听到了老大夫问这伤是不是被人打的,顿时让司马晴惊了一惊。她连忙摇头道:“不、不是!是我自己摔的……” 老大夫一边替她准备着敷脸的药膏,一边回头嗤笑道:“诶?你不是看我老头子年纪大好骗吧,是打的还是摔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不是被人打的,老头子把头拿下来给你当凳子坐都没关系!”他转念又一想,这姑娘到底是司马府的千金,自己这么口无遮拦的,当真说不定会被人把头摘下来……老大夫悻悻的闭嘴,将准备好的药膏涂在布条上,替司马晴一层一层包裹上脸。 司马晴只觉得一阵冰凉又舒服的东西糊上了自己的脸,也不计较老大夫没着没落的说着不三不四的话,不由整个人心情都好起来。万幸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势呢…… 隔壁,萧逢听着旁边的女子因为舒适溢出的绵绵软声,不由的心猿意马起来。他今早刚从青楼里出来,去街边吃了个早面的功夫,不知怎么的就整个人腹痛难绞。 正巧旁边有家医馆,他便冲了进来借用了茅房,顺势躺在了老大夫的病床上。 也不知是着凉了还是那早面不干净,反正他就是腹泻了,索性在这儿睡了一觉。 刚醒过来的功夫,肚子已经舒服多了。却听到隔壁有位年轻姑娘到来,看样子还是外伤,听老大夫的意思是被人打了一顿。 自从被姚清书拒绝,萧逢整个人就好像是放飞了自我一样,越发的淫逸骄奢起来。在大燕时还有父王管着他,可偏偏燕悦又生了个怪异的死胎出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不像样子。他也懒得管燕悦,兀自风流。自从父王让他到西秦来与元炯交好,除了和元炯交往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他就在上这家青楼还是那家青楼之间迟疑不决。 萧逢想了想措辞,油腔滑调的开口道:“姑娘生的如此花容月貌,是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将姑娘弄成这般模样?” ☆、第291章 叶挽的诡计 “是什么人这般心狠手辣,将姑娘弄成这般模样?” 闻言,老大夫脚下一滑,差点拧着司马晴的胳膊来个过肩摔,他不声不响,面色古怪的替司马晴接好了差点脱臼的右手,想了想自己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还是保命要紧,连忙收拾了东西滚了出去。 这里面两个都不是好得罪的主,那青年还说自己是大燕齐王的儿子。既然这样那他还是阿弥陀佛的滚去楼上呆着吧。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过一个时辰老夫来替你拆绷带。”老大夫一本正经的说了句,然后扭头迅速闪开了。 司马晴的右胳膊被突然一拧,吃痛的呼了一声。那娇软的声音听在萧逢的耳朵里更加有如天籁般酥麻。“我的脸在绷带下缠着呢,你又怎知我是何容貌?”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恢复,司马晴只觉得心情大好,懒洋洋的和萧逢搭着话。她虽觉得萧逢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但一时间不确定是否到底是自己认识的人来。 萧逢不耐烦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觉得浑身有些燥热。他不想吓到司马晴,一本正经的说:“姑娘声音有如天籁,自然不会是无盐相貌。” “呵呵。”司马晴咯咯笑着。从前在云州或许有不少人恭维她的长相,说她沉鱼落雁云云。但自从来了临安,她就好像泯然众人,再也没人夸过她长得好看了。 对面这个青年或许只是小小的恭维两句,但在这个当口,被不少人忽视甚至鄙夷的当口,却让她觉得心里格外的舒服。“这位公子嘴可真甜,平时没少哄女孩子开心吧。”司马晴百无聊赖的抠着自己指甲笑着说。 “让姑娘开心是我的荣幸,谈何哄不哄一说?姑娘虽遇人不淑,但世人皆道‘怜香惜玉’,像姑娘这般的天籁之音花容月色,自然是应当好好怜惜的。哦……我说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娘勿怪,请恕我唐突。”萧逢说。 司马晴心中感叹,她虽喜恋钱权,但到底也是个二九年华的少女,心中难免对感情有所憧憬。她所盼望的,难道不是像话本子里一样,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真情么?谁道钱权不能与真情相融?可惜,融是能融,偏偏不能在元煜的身上融。 才不过成婚短短几天,他就不顾她的想法,强行打她的脸。无论是某种意义上的打脸,还是真的打她的脸,元煜都做了。甚至当他居高临下的站着看着自己说要圆房的时候……司马晴的心中无端的就产生了一种恐惧,她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无论这个人多有钱多有权多有势,似乎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对象呢。 他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怎样甜腻可人的话语,也从来没有夸过自己长得好看……眼下,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父亲的身上,希望父亲能够替自己扭转一些局势了。 “不怪,你我萍水相逢,都是病人,有什么好唐不唐突的?”司马晴笑了笑,她抚上自己脸上的绷带,“反正我还有一会儿才好,现在与你闲聊两句倒也是能打发时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谁都没有注意到医馆二楼有乍现的脚步声。 二楼,老大夫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音骂道:“混账,混账,这像话吗?我、我堂堂妙手仁心的大夫,你们居然让我干这种事情,实在是……” “老大夫莫怪,赶明儿送你两块好茶饼,让叔公陪你下棋下他个昏天黑地。”叶挽笑眯眯的将老大夫按着在椅子上坐下,示意他稍安勿躁的替他揉了揉肩。 这个老大夫就是曾经替叶富贵治过脚扭伤的那位,他像是碰到了人生知己一样,特别喜欢和叶富贵一起厮混,叶挽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褚洄面无表情的瞪着叶挽帮老大夫捏肩的手,老大夫瞬间只觉得有道死亡射线从自己的脚扫到了头顶心。他打了个寒战,扭了扭甩开了叶挽的手,强装镇定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再怎么样我也是大夫,你你你们……”他虽然不知道这个黑衣服的男人是谁,但是给他的感觉总觉得有点熟悉!还是一样的冰冷!他“你”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挽这样的威逼利诱,让他怎么能拒绝嘛。 萧逢突然拉肚子自然是褚洄的杰作,他本就在内城距离医馆不远处的春楼鬼混,突然腹痛难忍自然而然的就会来到这家最近的医馆。同样也是叶挽推荐司马晴来的这家医馆。 这主意是那天叶挽在路边看到司马晴与萧逢相遇之时突然想出来的,不算好,甚至一点也不精密,主动权完全就掌握在司马晴的手里。但是一旦这计划成功了,那给司马家造成的就是有如灭顶一样的打击。 元煜是绝对不能容忍司马家跟元炯有所接触的,还有自己夫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这种事……只怕会让他变成一粒一点就炸的炮仗,伤了别人同样也伤了自己。 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就看司马晴会不会顺着自己设的陷阱踩下去,将自己置身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老大夫给萧逢开的药里面放了一丁点的催情成分,对身体完全没有影响,也不会有什么“一柱擎天”的神奇事情发生,更不会让他头昏脑涨的强暴司马晴。只是让他的荷尔蒙多分泌那么一丢丢,让他对司马晴产生兴趣。 叶挽不确定萧逢那样见多了美人的人会不会对司马晴抱有异样的想法,但又不想用那种卑劣的方法让两人成其好事。虽然那样最快,但是事后等他们清醒过来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一下子就会联想到被人陷害。 只有让两人自然而然心甘情愿的愿意“勾搭成奸”,那才是计划成功的良好开端。 期初叶挽还问褚洄,有没有那种“吃了就会让人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下药的人”的药,褚洄咬牙切齿的冷笑着说了一句“有那种药我不会早点给你吃?”给噎了回去。 她默默的搓着手指,甚至想到了去南疆讨要蛊药的可能性。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还是算了。遂褚洄丢给她一丝丝粉末,说这个效果虽然差一些,但应该差不多。 “你不会给我下春药吧?”下药时,叶挽再三强调确认。 “你放心,对付你还用不着下春药。”褚洄给了她一个白眼。 叶挽放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一点羞耻。 她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自己脑袋里甩了出去,对老大夫说道:“放心吧,不是要暗害他们,不会违背你的医德的。只是我最近爱好上了做媒人,想要撮合一对璧人,成其好事。”她一本正经的说。 老大夫给了她一个“你是不是当我傻”的眼神,带这些后怕问道:“可是下面那两个……好像不是普通人啊,一个是司马府的千金,听说现在还做了烈王的儿媳妇。还有一个说自己是大燕齐王世子,虽然老夫看着不怎么像……两个都是有夫之妇或是有妇之夫,真的不会出事情吗?” 叶挽拍了拍老大夫的肩安慰道:“不会出事的,就算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您,您这儿顶多也就算是个‘冰人馆’,大不了大夫这行混不下去了,您改行去做媒婆呗。”她开着玩笑,安抚着老大夫的紧张。 “呸,你这丫头,我第一眼看你就不像好人,果然!”老大夫没好气的啐了一口,挥挥手扭身进了自己的屋子,“老夫睡午觉去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喊老夫得了!” 叶挽看他佝偻着和叶富贵有点像的背影,不由莞尔。 褚洄强行掰回她的脸,正色道:“不许看别的男人,老的也不行。” “……”叶挽翻了个白眼,“是,褚爹爹。”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得很快,在司马晴放松又期待的神情下,老大夫睡眼惺忪的趿着自己的鞋子“吧嗒吧嗒”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路过萧逢的床边,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扒在屏风上,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司马晴这个绷带人,不由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看什么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老夫要拆绷带了,你哪来的滚哪去吧。” 司马晴勾起嘴角,她看不清对面那男子的脸。不过自己刚刚都被绑带绑成这副模样,那男子还一个劲的夸她,实在是让她有些飘飘然。眼下面临拆卸绷带,她竟然有些期待起那男人看到自己脸的模样来了。 司马晴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些信心的。“无碍,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难道我以后都要绑着绑带见人了么?” 老大夫被她的厚脸皮惊了一惊,本以为刚刚那女娃娃已经够调皮又厚脸皮的了,没有想到下面这个女的比她还要大胆呢。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动手将那绑带一圈一圈拆卸下来。 绑带上的药膏已经完全被司马晴的脸吸收了,甚至因为红肿和细碎的伤口有些疼痛的脸都好了很多,半点都感觉不到痛楚。她欣喜的感受着自己的脸暴露在空气之中,忍不住动手摸了上去。 “别动,还只是消肿呢,还有一点伤口要慢慢养。老夫给些药膏你,你每天涂一涂,不会留疤的。”老大夫耐心的劝说道。 司马晴嘴上一边说着知道了,一边睁开了眼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对面和自己聊了整整两个时辰的男人是个什么模样。 绷带拆掉的同一时刻,她也将眼睛睁了开来。“竟然是你!”司马晴看清了那张眼熟的脸,不由喊了一声。 老大夫心中一突,默默的将脏污的绷带收拾了连滚带爬的溜了出去。这两人,还当真是认识的嘿! 萧逢也是一愣,司马晴不算长得绝美,但他就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他的目光。加上司马晴脸上还残留的一些药膏,还有细碎的并不影响美貌的伤口,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趴在屏风上,淡笑着歪过头:“没想到是司马小姐……哦不,现在该叫你元二少夫人了……”竟然是司马晴,已婚的少妇竟然还流露出这样纯洁的气息,实在是令人有些心痒难耐呢。 “是、是萧世子啊……”司马晴嗫嚅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心中隐隐悔恨,她早前还对着萧逢冷嘲热讽过,现在对方摇身一变变成了这般善良的陪着自己聊天哄她开心的人,实在是有些尴尬。 许是看出来司马晴心中的迟疑,萧逢失落地说:“既然是二少夫人,那当真是萧逢唐突了。萧逢、萧逢还是先告辞了吧……” 他回过身去,弯下腰穿好鞋子欲走,却听到背后的司马晴突然开口阻止:“等等!” ☆、第292章 你妈逼你结婚了吗 “等等!”司马晴喊了一声。 萧逢勾起嘴角,声音带着些许失落的鼻音:“二少夫人还有事吗?” 司马晴内心纠结了一番,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我也不算是萍水相逢,萧世子在这儿陪了我许久,鼓励支持于我,于情于理晴儿都是应该好好感谢你一番的!不知、不知等会儿萧世子可有事,让晴儿请你吃个饭以示感谢如何?” “孤男寡女……终是不妥。”萧逢摇摇头,温柔的笑道,“晴儿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你我身份有如隔着鸿沟,一起出现在外,对你的名声只怕是……” 一声“晴儿”喊的司马晴心都要化了,除了爹娘和哥哥,还从来都没有人喊过她“晴儿”,她急切的说道:“我可以带着帷帽!”许是自己表现的太心急了,她咬了咬下唇,赌气一般的低下头低声道,“你若是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强求的……连交个朋友都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话,不如不交。” “怎会!”萧逢此时表现的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看着司马晴的样子又是急又是慌,处处透着青涩稚嫩的味道。“如此,自、自然是好的。”萧逢压低声音,目光含情的看向司马晴,好像在说“只要你愿意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那、那晴儿先行一步,咱们待会儿在外城的‘千里醉’见面!”司马晴飞快的说了一句,戴上帷帽像只兔子一样飞奔了出去。 暗中的叶挽看到这一幕,不由黑着脸扶了抚额头。萧逢这厮,也使得好一手老黄瓜刷嫩漆的手段。 还有司马晴……这两人各怀春心,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颁两个奥斯卡奖给他们呢。 “千里醉,去看看么?”褚洄将脸色古怪的叶挽揽进怀里,面无表情的捏了捏她的耳朵。挽挽为什么现在表情这么奇怪?难道她比较喜欢司马晴和萧逢相处的这种调调么?如果要学一下的话……会不会太恶心了点? 褚洄心思飘忽的想着。叶挽摇了摇头,拒绝去吃这两个老妖的狗粮:“不用了,计划应当是成功了。我没那么变态非要去围观人家浓情蜜意,找人盯着吧,等他们……嗯,发生点什么实质性的之后我们再动手。” 叶挽摸着下巴,当完月老又要做棒打鸳鸯的王母,实在是让她觉得有些精分。 “不过好几日都没见叔公了,我想今日去陪叔公吃个饭。”叶挽说。她点了点一边用筛药的巨大筛子挡住自己老脸的老大夫,歪过头笑道:“老大夫,一起吧?为表你今日‘慷慨之举’,请让挽挽尽一点绵薄心意?” “哼,没安好心。你这臭丫头,肯定没安好心!”老大夫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手下还是老实的收拾起药箱子来,还准备了一块“今日闭馆”的牌牌,准备一会儿挂到大门上去。 与司马晴和萧逢前后脚,叶挽和褚洄带着老大夫,光明正大的朝着千里醉的方向走去。 千里醉是花无渐的产业,自从褚洄打扮成花无渐的模样在这里露过脸之后,就直接自来熟的把叶富贵搬到了这里来住。至少作为花无渐的地盘,不会有元家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打扰叶富贵,褚洄盯着也方便一些。 千里醉中的下人管事们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为什么公子又换了一副形象换了张脸出现,但那身形和气势骗不了人,只当是公子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叶挽径直上了三楼客房,去了叶富贵的房间。她们手脚比司马晴和萧逢都要快的多,并没有理会一会儿司马晴和萧逢会去二楼的哪间雅间“幽会”。 叶富贵正在自得其乐的和余晋一起下的叶挽教给他们的“五子棋”。叶富贵年少进宫,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了不起会写自己和叶挽的名字,要叫他下围棋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这副期是老大夫送给他的礼物,叶富贵又舍不得空置着,生平第一个没有嫌弃他是內监的老朋友,他恨不得每天把棋子拿出来挨个擦上一遍。 叶挽无法,只得教他一个简单一点的玩法,叶富贵就像是上了瘾一样,每天恨不得拉着几个小厮玩个昏天黑地。 因着简单,上手也快,银风几个根本就玩不过叶富贵。 简叶对这种动脑筋的事情又是头疼的很,每天等叶富贵兴致冲冲的拿出棋盘的时候就不负众望的率先开溜,只留一个余晋无奈的笑着留下来陪叶富贵一起玩。 叶挽推门进去的时候,叶富贵正和余晋杀的开心。他哈哈大笑一声,将余晋的四子包了起来,自己逃出生天一样的扔出第五个字,拍手笑的像个孩子。 “老太爷真聪明,又赢我了。”余晋好脾气的收拾起桌上的子来,看见叶挽推门进来,不由倏地站起了身。“小姐。” 叶富贵背对着门口坐,等余晋开口才反应过来是叶挽回来了,顿时笑的咧开了嘴。他回过头炫耀似的指了指已经被余晋揉成一团的乱七八糟的黑白子,乐道:“挽挽来啦,你看你看,叔公又赢了。” 叶挽随意挥了挥手。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余晋知道了司马宥此时正在临安的事情之后就变得格外拘谨,许是多年的仇怨在他心中积压,又紧张起来了吧。“坐吧。”她转头看向叶富贵手中捏着的子,“叔公也别揪着余晋不放了,他每天要陪着你玩,还玩不过你,多可怜啊。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叔公以后就抓着他玩,好吗?” 她微侧过身,露出背后一脸古怪的老大夫来。 叶富贵一喜,嘿嘿笑道:“小老弟,你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我侄孙儿教给我一个很好玩的玩法,比你说的什么劳什子围棋好玩多了,来来来。”他也没注意叶挽又把褚洄一起带来了,只欢乐的拉着老大夫说个没完。 褚洄走在最后面,随手将门关上,杵在房间里就像根硬邦邦的电线杆子。 即便是现在面对挽挽已经可以收放自如的没脸没皮,他在外人的面前还是原来那样像是个铁面阎王一样不苟言笑。 叶挽好笑的拉着他冰凉的大手到桌边坐下。 这儿的房间里的桌子是叶挽特地吩咐小二去换的圆桌。叶富贵喜欢热闹,又没什么架子,平时最喜欢跟几个下人同桌吃饭,就算没有叶挽他们也有足足七个人,遂特地去换了大圆桌,方便叶富贵,省的他们那么多人挤在一张小小的方桌上吃饭。 叶富贵着了迷一样的喜欢玩五子棋,连叶挽出现都没有平时那样爱拉着她说东说西了,炮火全都转移阵地到了老大夫那边。两人挤在榻上的小方棋桌上,叶富贵像是献宝一样的给老大夫解释着这玩意儿该怎么玩。 银风四个笑嘻嘻的喊了声小姐,他们多见叶挽几次已经能成功的从“公子”改口成“小姐”了,惊讶之余一边还是要感叹,明明男装打扮这么英气威武的小姐,换上女装却隐隐透露着婉约清冷的温柔气质?难道换个衣服真的能改变人的性格么! “哎,烈王府人心险恶,公子是我吃不饱也穿不暖,饭都不敢大口大口的吃,所以特地蹭饭来了。”叶挽感叹一声,在银风担心又同情的目光下笑嘻嘻的给了他一个脑崩,“骗你的,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了,怪想念的。吩咐楼下烧几个好菜来,公子今天请你们吃大荤的。” 即便是银风改过口了,她自己还是难以改口。叶挽摸了摸下巴感慨地想。 她转头看向余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过来,说道:“计划正在顺利进行,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向司马家报仇了。” 余晋拘谨的脸色一下子隐隐激动起来,他握紧拳头僵硬的顺着椅子坐下,使劲点了点头:“嗯!多谢小姐。”十年了,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手,亲自将司马宥那个狗官的狗头摘下来了! 摆好饭,叶挽千催万请的才把叶富贵从棋盘边上请出来,就好像是在叫沉迷游戏的小学生吃饭的妈。叶挽心中无不感慨,风水轮流转,她从前也是沉迷某个什么东西被长官硬生生的罚跑了操场五十圈的学生。现在终于也轮到她来做长辈这个角色了么! 放下棋盘,叶富贵顿时就显得正常了许多。他拉着老大夫在主位上坐下,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叶挽。 自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等叶富贵提了筷子叶挽自然而然的就自顾自吃起饭来。她刚才跟银风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元桢虽不会暗害他们,但是难保元煜和元炯或是元灿会不会在他们的吃食中做什么手脚。 整个院子里除了哑丫头又没有别的下人在,除了哑丫头做的每日惯例的饭菜和自己偶尔从外头带回的吃食,叶挽不敢碰烈王府的任何人送来的吃的东西。她如今还是发育的年纪,比从前硬生生的瘦了一圈是真的。 褚洄不满,想要带她出去觅食把她喂胖一些。但是眼下关键时候,怎么能天天浪费几个时辰在吃饭上? 叶挽慢条斯理又迅速的往嘴里塞着东西,好不容易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无奈的看着叶富贵道:“叔公,您做什么老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她自然而然的撇过头去,将脸凑到褚洄面前让他帮忙看一看。 这举动顿时引起了不少人内心的激动和无语。 褚洄旁若无人的伸出手指在她嘴角拭了拭,把那“无形的脏东西”给擦掉,严肃道:“没了。” 叶富贵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看看叶挽,又看看褚洄,一本正经道:“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咳!”叶挽本来还在扒着饭,听到这话猛地被呛了一下。“叔公你,干什么突然问这个?” 褚洄的反应就显得比她淡定多了,替咳嗽的叶挽拍着背说道:“你就不能慢点吃?” 叶富贵看着褚洄的举动,面色如常地皱起了眉:“我担心的就是你们这样。你看看,孤男寡女,你们也不像是普通的关系,传出去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叔公不是不让你们好,但是好,也要好的有个名分不是?” 他越说越觉得痛心疾首,自家好好的闺女,偏偏是那样坎坷的命途。这小子虽然看上去对挽挽不错,但也是个身世离奇的可怜孩子,这两人凑在一起……当真是时也命也了。 叶挽嘴里叼着饭,脸上的神色更加古怪起来。 所以在这个不知道是几世纪的时代,她在及笄的美好年华,就这么被逼婚了? ☆、第293章 水性杨花我也爱 “你多大啦要不要考虑一下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啦?” “人家孩子都满街打酱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二十一世纪新新姑娘们要面对的可怕问题,哦,或许不止是姑娘,还有各位帅小伙子们。叶挽以为自己上辈子身为一个孤儿,是不可能碰到这样的问题的。 她枪林弹雨风里来雨里去的为组织国家卖着命,二十七八了都没有半个心上人,以为自己大概会这么光荣的一直执行任务到退休的。 谁知道,人家都是爸妈长辈七大姑八大姨催,她是各位队长领导还有一起出生入死的小伙伴们催。 天知道,她一个随时把命悬在裤腰带上的女人要怎么去找男朋友结婚? 所以她华丽丽的被炸死了,来到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在各大虎背熊腰的男人堆里混迹。万幸的是,这辈子让她找到了一个长得又帅武功又好还贼鸡儿体贴的男朋友,虽然身世可能坎坷了那么一点,公公可能奇葩了那么一点,但是并不影响褚洄在叶挽心中的良好打分。 但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明明才刚及笄没多久,就这样被叶富贵催婚了? 叶挽神色莫名的咽下嘴里的饭,看着叶富贵拉长尾调说道:“不急,我还……” “随时都可以。”褚洄打断她说自己还小的话,突然抬起头看向叶富贵,语气竟然带这些恭敬的味道,“不瞒您说,我也想快点娶挽挽过门。”媳妇比较抢手,吃到嘴里了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应当早点在她身上戳下印章来的比较实在。 叶挽睨了他一眼,这人虽早在北境的时候就说过让她嫁给他的逼婚的话……但那难道不是玩笑么?她当时还未及笄,两人才刚刚确定关系,难道不应该谈一段长长的“分手就自杀”式的恋爱来表明一下自己坚定的立场么? “这样就好。也不是叔公想要催你们,实在是……”叶富贵摇摇头,他刚刚沉浸在五子棋的欢乐世界里,没来得及多做思考。现在安安静静的坐下吃饭才想起来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叶挽说。 临安城里各路的风声不知怎么的就透露了出来,好像一个个都知道了烈王府那个神秘的女子贵客就是大燕正在花重金寻找的萧晚公主。这件事情暴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密不透风。 但是这样一来,叶挽的“私生活”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近几日,临安城甚至风行盛传起,元家三子同争一女的香艳传闻来。 花灯节上谁都看到了叶挽和元炯一起游街,甚至还有人知道叶挽才是那天真正要嫁给元煜的人,再加上……她现在与褚洄同进同出,外头的传言说的比较难听,甚至说出什么“身历三男宠不衰”这样的混账话来,听得叶富贵气的恨不得上去撕烂那些放出传言的人的嘴。 不过看阿挽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情,那样也好。只要她问心无愧心中有数便可。叶富贵想着,警告性的看了老大夫和几个小厮们一眼,示意他们不要多嘴。 正想着,简叶风风火火的从门外回来了,也没看屋里有多少人,大嗓门的喊道:“老太爷,快帮我找些纱布纱布,我查到那些腌攒事情是谁放出来的风——”他对上一双冷凝的平静无波的眼,声音戛然而止。 叶富贵头疼的看了简叶一眼,这孩子性格越来越跳脱虽是好事,但总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他道:“还不进来?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简叶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反手关上了门,他的胳膊还在流血,本来想跟老太爷好好撒个娇,但是没想到主子现在在这里!他只得一声不吭的捂着胳膊站到了角落里蹲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老太爷叫他好好查一查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放话侮辱叶姐姐,他顺藤摸瓜的和那些人打了一架,想也没想的就冲进屋子里来想要跟老太爷汇报的,谁知道今天叶姐姐和主子会来呀。 叶挽总觉得好像大家都在瞒着她什么事情,似笑非笑的睨了褚洄一眼,对简叶道:“小简叶跑哪里耍去了?你查到了什么腌攒的事情,说出来给叶姐姐听一听?”屋里有个老大夫在,并且那伤势并不严重,看着只是被划破了一点皮,是以叶挽相当的淡定。 老大夫头疼不已,怎么什么时候都有麻烦的事情掉到他的头上?他只是来跟老朋友吃个饭的,怎么都能被卷进这些大燕来的奇怪人的事情里面嘛。他认命的从不离身的药箱子里翻出一卷纱布来,没好气的丢给简叶:“自己会包扎吧?老夫看着不怎么严重,你就将近一下吧。” 简叶一声不吭的接过纱布把自己的伤口裹了起来,老老实实的蹲着等待接受神的审判。 谁是神的话……一目了然。 叶挽也不吃饭了,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你们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简叶这是去查什么事情了,惹了什么麻烦,怎么会跟人打起来?” 简叶打着哈哈撒娇道:“叶姐姐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的过来嘛。” “那你就一个一个的回答。”叶挽不吃他这套,“你要是不说,我就问你主子或是老太爷了。” 简叶心道:你直接问主子或是老太爷我还轻松一点,你这样盯着我,在我的面前说要问主子!那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嘛! “挽挽,没什么事情。简叶年纪小,喜欢胡闹是正常的……”叶富贵劝道,极力的想要证明简叶只是在跟人玩才会闹成这样子,其实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情。 “怎么胡闹会闹成这样?现在伤势不严重,若严重怎么办,你们是准备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叶挽严肃的看向叶富贵,“我一定要郑重的说一句,咱们现在是在西秦的地盘。不管外人说了什么你们都要忍住,万一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我到时候去找谁哭诉?今天无论如何,你们在想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必须要告诉我。” 简叶低着头,他连看都不敢看主子。叶姐姐发火,眼下只有主子才能治得住叶姐姐了。可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他自作主张,要是连累了主子被叶姐姐迁怒……哇,谁来救救他小简叶呀。 叶富贵也绷着脸,阿挽对他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很少说什么重话。他知道阿挽说的都是对的,但是听到别人那般说他家的小姑娘……就是忍不住。他委屈的朝着老大夫看了一眼,又看看褚洄,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 那样恶心的话,让阿挽一个小丫头听了多不好。 老大夫和小简叶蹲在一起装着木头人,对叶富贵投来求助的神色视而不见,心中念叨着:这是你们的家务事,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 “行了,小姐不要生老太爷和简叶的气了。”余晋没那么多顾虑,在叶富贵不赞同的神色中开口道,“其实是最近外头流传着一些说小姐的难听的话,老太爷气不过,才会让简叶去查一查的。” “什么话?”叶挽扬眉。叶富贵怎么也是经历过两朝的资深內监,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怎么会因为外人说了几句话就气成这个样子? 叶富贵摇头道:“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小简叶也回来了,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什么话?”叶挽不吃这一套,目光灼灼的看向简叶。见他低头不语,又扭过头不满的看着褚洄。她眉头高挑,似笑非笑,好像在说“如果你不告诉我那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碰一下的”。 褚洄无奈的捏了捏她的手,低声温沉道:“知道是不好的话你还非要听,你这是什么怪癖?”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听听外人到底是说什么什么评价我的不好的话,让你们气成这样。看样子你也是早就知道的了,还瞒着不告诉我?”叶挽不是个笨蛋,联想到刚刚叶富贵说的“不成亲”“被人说闲话”等言语,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那些评价她的话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她叹了口气,略带好笑的看向叶富贵和简叶:“是不是有人说我朝三暮四,骑驴找马,和元家几兄弟牵扯不清?” 叶富贵吃惊的看着她,简叶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小脑袋。 “我说你们是不是蠢?”叶挽几乎要被气乐了,不过不是因为那些话,而是被叶富贵他们的行为。“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就说去呗,我会因为这个少一块肉,你们就真的讨厌我吗?” 小简叶猛地摇头。 她又转过头去瞪着褚洄:“你会因为人家说我朝三暮四,就真的认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褚洄勾起嘴角,压低磁性的声音在叶挽耳边念道:“就算你水性杨花我也爱。” “……”他声音很轻,整个屋里只有叶挽一个人能听到。她面无表情的拧过头,没有理会褚洄突如其来的骚话。褚洄却发现她的耳朵露出了一丝可爱的粉红,不禁莞尔。 叶挽看着他们正色道:“所以啊,既然你们都不会,那为什么要在意人家说的话?还傻乎乎的跑出去查是谁放的话?” “气、气不过。”简叶弱弱的举起手。 “气不过就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反击。”叶挽没好气的说,“换做是什么事情你都要这样没头没脑的冲上去顶,有九条命都被你给顶没了。暗阁的训练是白做的?就光光教你怎么打架了吗?”她见简叶越发的把头低下去,不由放软了语气。 简叶再怎么身手不错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要让他动脑筋耍阴谋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不过他不行,不代表叶富贵和余晋这两个成年人不行啊! 叶挽无奈地说:“我用脚趾头也知道这话是谁放出来的。知道整件事情全部又恨不得我声名尽毁的除了那个郡主还有谁?她爱作你们就让她作去,她除了说些有的没的背后使阴招还能干什么?” “哇塞,叶姐姐真是料事如神!”简叶配合的恭维了一声,“我跟着跳的最欢的那些人到一个小巷子里,看到了火荣郡主的婢女在给他们发银子。气不过,就上去打了起来,没料到那婢女身边有王府的人保护,我一时不查,才被他伤到了。” “所以啊,临安是烈王府的地盘,水深得很。你们安安分分的呆在酒楼里,没事千万不要出门。”叶挽吩咐道,“至于那郡主么,叶姐姐早晚会对付到她的,你们急什么呢?” ☆、第294章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 司马晴回到司马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疏影横斜,天气也没有中午那般炎热,快接近立秋的夜晚透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 门房刚吃过晚饭,打着呵欠守在门口,盼望着快到交班的时辰好回家睡觉去。只听见两轮马车“嘎吱嘎吱”的幽幽停在门口,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面蒙巾纱的女子。 从身边那眼熟的小丫鬟门房才认出来,这是府里的大小姐回来了。他连忙温声哂笑道:“大小姐回来了呀,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夫人!” 司马晴随意点了点头,眼含着些许欢喜的意味,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步向后院走去。她晚饭过后就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反正回司马府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避人耳目。 自从司马晴嫁进烈王府,司马宥和司马夫人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女儿了,眼见着女儿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司马夫人简直是高兴坏了。 刚吃过晚饭,本来在后院散步消食,听说女儿回来了,司马夫人连忙从里面迎了出来。“晴儿!我的晴儿!”司马晴从来没有与她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女儿出嫁又没有回门,实在是急坏了司马夫人。 司马晴一听到娘亲的声音,多日来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成铺天盖地的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瞬间就将蒙面的纱巾浸了个透湿。她嚎啕大哭着扑进司马夫人的怀里,不停地喊道:“娘亲,晴儿好想你呀娘亲——” “傻孩子,哭什么。”司马夫人被她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呜咽了两声,将司马晴搀扶稳,看到后面跟着的小丫鬟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不由觉得一阵一阵的心疼。到底是她的心头肉、骨中血,早知如此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同意老爷的话,将女儿嫁进烈王府去呀。 瞧瞧女儿现在的模样,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行了不要在外头哭,你看看,下人们都看着你嘲笑你呢。”司马夫人替她抹了抹眼泪,将司马晴搀扶着朝着屋里走去,一边念叨着:“你爹爹在书房里呢,娘这就叫人去喊他。我的乖乖,你是不是瘦了呀?” 天好地好都不如娘亲的身边好,司马晴总算是明白了这个理。她抽噎着跟着司马夫人一起去了她房中坐着,娘亲问东问西的询问她在烈王府里的情况。 司马宥不多时就带着司马孝一起赶到了这儿。司马宥这人虽重名利,可司马晴再怎么样也是他捧在手心里二十多年长大的女儿,一连好些日子都没有瞧见人,甚至前两天在烈王府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自己的女儿,还是让司马宥着实怪想念的。 “晴儿回来了啊。”司马孝跟在司马宥的身后,阴测测的接了一句。他现在没了作为男人的尊严,又瞎了一只眼,硬生生的将半张脸都蒙了起来,显得十分古怪。他阴阳怪气的说:“怎么没看见我妹夫?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司马晴的哭声卡了一下,随即便哭的更大声了。 司马孝还欲再嘲讽,他是因为烈王府的人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本能的讨厌烈王府的人。还没开口他后脑勺就挨了司马宥一巴掌。 “不会说人话就闭嘴,没看见你妹妹哭成这个样子?定是王府里出什么事了。”司马宥冷哼道。他越来越不爱惯着司马孝,虽可怜愤恨亲子的遭遇,但再怎么说这儿子现在已经成了不能传宗接代的废物。要再将他供着捧着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以说现在这个废物儿子的价值还没有这个女儿来的大。 司马孝揉着后脑勺冷哼了一声,看向司马晴的表情越发的阴鸷古怪起来。 “晴儿,不要哭,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司马宥耐下心来,在桌边坐下仔细问道。 “是啊晴儿,有什么委屈尽管跟爹娘说,爹娘会为你做主的。”司马夫人睨了司马宥一眼,他对女儿的耐心和爱护还是让司马夫人微微放下心来。 虽然这些日子司马宥明里暗里的想着怎么往小妾的房里跑,想要靠着一把年纪再生个儿子出来,让司马夫人气的头冒青烟。但至少她与司马宥之间的关系和利益还有一个女儿牵绊着,有女儿在烈王府撑着,一时半会儿司马宥还不敢将她这个糟糠之妻如何。 若是叶挽在这儿,一定要叹一句,司马府这畸形的一家,一切都靠着一个“利”字苦苦支撑着。余晋家竟然是被这样的人家给灭了个透彻,实在是令人唏嘘。 有爹娘说着做主,司马晴忽上忽下的心总算是欢快的蹦跳了起来。她止住大哭的声响,抽噎着将自己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还残留着细碎痕迹的脸。 尽管中午时候已经在医馆治疗,消了肿,但是不难看出其上还残留着被人暴打的痕迹。 “晴儿!你这是?”司马夫人大惊,捧着司马晴的脸左右仔细端详起来。“谁把你打成这样?”就算是这样都让司马夫人觉得心痛不已,更别提早上还是猪头肿脸的模样了。 司马晴呜呜哭个不停,司马宥也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脸色难看的问道:“晴儿你说,怎么会弄成这样?是不是烈王府有人欺负你?” “还能是怎么样?以妹妹的德性,我闭着眼睛都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肯定是因为争风吃醋被我那妹夫给打了呗!”司马孝难得聪明一次,幸灾乐祸的开口嘲笑道,“要是是别人弄得,妹妹早就跑烈王妃那儿去请烈王妃给她主持公道了,还会现在眼巴巴的跑回家来跟咱们告状?” 司马宥横了司马孝一眼,心中却深知他说的只怕是实话。 若是烈王府有人胆敢欺负晴儿,她再怎么样也会请元煜替她报仇,而不是现在这样孤身一人跑回娘家来哭诉。可元煜……司马宥眯起眼。那日他与元煜不欢而散,万万没料到元煜还有这个胆子会打晴儿,难道是因为他说了元煜不爱听的话,迁怒晴儿? 司马宥不由自责起来。他道:“晴儿,告诉爹爹,你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 心中再怎么不想承认,司马晴还是点了点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将元煜招了三个美人同时享用打她的脸,她劝阻不成反而被打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自己的伤势,若不是怕爹娘伤心担忧,她特地去了医馆之后才回的司马府,否则现在还要顶着一张更加可怖的脸。 “岂有此理!新婚不足年,岂有纳妾的道理!”司马宥猛地一拍桌子。就算是他,纳妾也是在成婚一年之后司马夫人生司马孝之时,司马夫人念她十月怀胎不能服侍老爷,才做主替他纳的妾。 元煜这个不像话的,还算是皇亲贵胄,怎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非要寻欢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动手打晴儿……实在是气煞他也!“二公子此举太过分,我这就去寻烈王殿下,请求他为我司马府做主!”司马宥怒道。 “老爷!”司马夫人连忙拦住冲动的司马宥,“不要冲动啊老爷。” “你拦着我作甚?此事司马府占理,难道还怕元煜抵赖不成?晴儿脸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他看元煜已经不顺眼很久了,这样小肚鸡肠的男人,能指望他成什么大事? 看到爹爹和娘亲这样愤怒的模样,司马晴哭的更大声了。在家里她才体会到什么叫爹亲娘爱,自己的夫君甚至都不如一个外人对自己尊敬……想到萧逢,她就不由觉得一阵阵的心酸。 为什么他们要来西秦?若是能去燕京,甚至只要留在云州,定能跟萧世子有所姻缘结果。哪会沦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司马夫人心中虽然也气,但她还是冷静下来理智分析道:“老爷,你绝对不能去找烈王殿下主持公道。晴儿现在已经嫁进了烈王府,就是他元煜的人,你这眼巴巴的去找烈王,他相信我们所言惩治元煜也就罢了。但他们到底是父子,父子连心,怎么会为了晴儿一个刚进府没几天的外人做主?你可有想过到时候晴儿回府之后要如何自处?”论后宅的生存之道,她比司马宥要清楚的多。 元煜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没什么气量的小人,到时候晴儿一回府,就算是被元煜打死了他们也没处说理去。 司马宥被她这么一说冷静下来,想了想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冲动了。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通过烈王殿下的。”他现在是跟元煜绑在一条船上的人,直接跳过元煜去找烈王算怎么回事?晴儿在烈王府生存不下去还是小事,万一元煜到时候怀疑他是烈王的人,怀疑他的忠心,那司马府可就完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刚差一点就将司马府推进了不可挽回的深渊里,不由一阵后怕。 司马晴看自己爹娘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沉默下来,不禁不甘的问道:“那女儿的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晴儿,娘问你,你老实回答。”司马夫人突然看向她,当着司马宥和司马孝的面一本正经的问道:“你与元煜,圆房了没有?” 她问的直白,司马宥和司马孝的目光齐齐投在司马晴的脸上。司马晴的脸顿时刷的一红,咬紧下唇说:“娘问这个干什么。”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还没有。司马夫人到底是颗老姜,恨铁不成钢的说:“还未圆房,你在想什么呢?元煜是个正常男人,自然就会有所需求,想要纳妾是理所当然,娘真是快被你气死了。你连男人的身都抓不住,还怎么抓住他的心?” 司马晴原本还是很期待跟元煜圆房的这件事情的,可是偏偏出了元煜打她的事情……她又在今日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萧逢,粗暴对比温柔,傻子都应该知道怎么选。她就越发的抵触起跟元煜圆房这件事来。她扭捏的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 “真是个傻瓜。”司马夫人叹了口气,对司马宥和司马孝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与晴儿好好聊聊体己话。”看来她有必要好好的教一教女儿房中之事了。 知道夫人大概是要教女儿为人妇的一些道理,司马宥想了想点了点头,对司马晴说道:“爹虽不能替你打元煜一顿,但还是会为你做主的。你不要害怕,明日就跟爹一起回烈王府去,爹要找那二公子好好的聊一聊。”不能去找老子告状,警告警告小的还是可以的吧? 司马晴见事情还算是有转机,迟疑着点了点头:“是,谢谢爹。” ☆、第295章 今晚月亮很圆 临安外城的某一处小别院中,正咿咿呀呀的传来女子呻吟的声音,还不止一个。 叶云雯和叶云雪齐齐光躺在床上,萧逢挥汗如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今日在医馆看到的那张略带伤痕沾着药膏楚楚可怜的脸蛋。 他烦躁不已,除了几年前面对姚清书,他从来都没有对一个人这般牵肠挂肚过,即便是后来替他怀了孩子的燕悦。司马晴长得不算是绝美,与燕悦的明媚如火不同,也不似姚清书的清淡娴静,处处带着令人怜惜的娇柔,让人忍不住想要揉进怀里狠狠的疼爱一番。 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却是元煜那个家伙的妻子。萧逢不由心头冒起一股郁闷的邪火来。不过好在,他下午与司马晴在千里醉的雅间中畅谈,却“意外”的得知司马晴到现在都没有跟元煜圆房,让他心中的愤怒纾解了几分。 他低吼道:“晴儿……晴儿……”为什么那样的女子没有早一点让他碰到,为什么她偏偏跟元煜有关系! 叶云雯和叶云雪心中一惊,从性事中睁开眼,不由对视了一眼。 她们从来都没有在床榻之上听到过萧世子喊别的女子的名字,即便他心中还挂怀着姚尚书的女儿也是一样。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两人震惊不已。 结束之后,萧逢懒洋洋的用两人散乱在地上的衣服擦了擦身体,随意从自己衣服中抽出两张银票扔了下来。“你们二人也陪着公子许久,这算是你们的辛苦酬劳了。想重回青楼还是想找户好人家嫁了都随便你们,用不着跟我商量,这儿的房子也去退了吧,公子不会再来了。” 叶云雯大惊,还来不及穿衣服就猛得扑上前抱住了萧逢的腿,娇声委屈道:“公子,我们姐妹二人做错什么事情了吗?公子将我二人从青楼带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都不敢忘怀,只想着做牛做马偿还恩情……难道公子不要我们了吗?” 开玩笑,萧逢可是齐王世子,她们俩上哪去可以再找一棵这样好乘凉的大树? 叶云雪没有叶云雯机灵,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拾起萧逢扔在床上的那两张银票看了看,被上面亮晶晶的“金”字闪到了眼。这可是两张整整两千两的金票!还印着烈王府的大印。 她张大了嘴拍了拍姐姐的胳膊,小声地夸张道:“姐姐,这可以两千两金票啊。”就算是她们还在叶府的时候,都没看到过这么多的银子。了不起叶骁心情好,过年的时候会给个她们一百两银子的压岁钱。 可是银子跟金子,能比么? 叶云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即便是到现在这个时候,叶云雪的眼界还是这么浅。区区两千两金票算什么,她们现在已经知道萧世子在跟烈王府的元炯三公子密谋着什么,是要做大事的人。只要能跟着萧世子,她们俩以后的好处绝对远大于这小钱。 萧逢似笑非笑的看了叶云雯一眼,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小雪儿拎的可比你清楚,做人呐不能太贪心,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知道吗?”他装模作样的伸手想要去拿那两张金票,“别等公子生气了,连这一点点好处都不肯给你们,嗯?” 叶云雯一颤,萧逢语气里的森冷她大概能理解是个什么意思。她的心思已经被萧逢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是在警告她不要多事呢。 叶云雪没有让萧逢碰到那两张金票,忙不迭的折起来往自己光裸的屁股下一压,讨好的对萧逢笑了笑。闹得不开心了,可是连这两千两金票世子爷也是要收回去的呀。 她连忙拉扯着姐姐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再激怒萧世子。 “嗯,小雪儿一直都是这么聪明,世子爷喜欢。”她们姐妹二人害怕的样子让萧逢哈哈一笑,在叶云雪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被叶云雯拉扯皱的衣摆,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叶云雯不敢置信,呆愣愣的一屁股瘫在了床上,心中惧怕不已。她愤恨的瞪了叶云雪一眼,道:“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座靠山,现在可倒好,你倒是松手的快,让钱袋子就这么眼睁睁的溜走了!” “你还说我,萧世子都生气了,要不是我,我们现在才是真的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了!”叶云雪仗着自己立了功,趾高气昂的抬起了下巴,从屁股底下抽出那两张金票来。“两千两,做什么不能做?你就非要再回勾栏院去做那档子勾当?” 叶云雯恨铁不成钢道:“钱虽好,可是靠山也不是这么好找的。你怎么能答应的这么快,再多纠缠一会儿说不定能多磨些银子……” “你就是胃口太大,两千两金子还不好,还想要更多。哼,当心得不偿失!”叶云雪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听叶云雯的调调,将那金票仔细的藏到化妆盒的夹层里,一翻身滚回床上去睡觉。“睡觉睡觉,什么世子什么晴儿的,以后都跟咱俩没关系了。” “你……”叶云雯愤恨的捶了一下床。晴儿,一定是因为那个什么晴儿,萧世子才会不要她们。晴儿……是,那天在静安寺碰到的那个司马晴吗? …… 快入秋,夜凉如水。 远在燕京的此时正处于一个气氛紧张的安静夜晚。 听闻宫里好像发生了一些事,要有什么动作了,整个燕京笼罩在一股充满威胁的气氛中。大半夜的,只有更夫和巡卫还在不厌其烦的巡着大街,欲图从静谧的黑夜中揪出那么一两个不怎么安分的小老鼠来。 有一只小老鼠意外,矮小的个子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衣,背着一个比她脑袋还要大的行囊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等巡逻的侍卫离开了才猫着腰从巷子里钻出来,贴着墙角慢吞吞的朝着城门口挪动。 花小老鼠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要不是她机灵,甩开了哥哥派在她身边的侍卫,才不能这个点轻而易举的混到外城里来呢。 哼,她已经十一岁了,一个个的还把她当小孩子一样,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哥哥已经好几个月都不见人,甚至半点音讯也无,难道她就不会担心吗? 还有叶哥哥……虽然现在变成了叶姐姐,但在她心里永远都是叶哥哥。她花滢才不管叶哥哥是公主还是皇子的,既然叶哥哥也是在边境附近失去踪迹的,那她一定要把哥哥和叶哥哥找回来! 花滢不发威,一个个还当她是病猫呢。 她愤愤的想,握紧小拳头趁着守城的侍卫打瞌睡之际,挪动小屁股跑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城墙边,将纷乱的杂草拨开,露出了后面一个破败的狗洞。 老虎花滢今天就委屈一下,先做一下小狗花滢吧。她想着,趁着巡逻的侍卫没有走到这里的当口,肚子一缩整个人猫了下去,先将包裹塞了出去,随即屁股一撅,消失在了小狗洞中。 若是一个成年人,绝对是钻不过去的。 燕京的城墙约有三四丈宽,也不知是那只小野狗这么卖力,打了一条长而狭窄的小隧道,花滢哼哧哼哧的憋着一口气,爬了老远才看到月光的微亮。 出口也隐在一片杂草之后,她灰头土脸的从中冒了头,借着月光远眺着那条宽大的官道。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城,四周安静的只闻虫叫蝉鸣的声响,时不时的还有稀稀拉拉的马车从官道上慢吞吞的行过去。 花滢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好,老实的蹲在草丛里喂了半个时辰的蚊子。她定了定神,握紧拳头迈开小短腿,踏上了艰难的寻兄之路。 城墙上守岗的士兵打着呵欠,看到一个米粒大的小小身影一步一个脚印的艰难踏上官道,不由啧了一声,与身边朋友感慨道:“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为了生活奔波。哎,看这年纪,也就跟你女儿一样大吧。” “呿,想这么多干啥呢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老老实实守岗,争取早些混个职娶个媳妇吧你。”同伴这样答道。 “嘿嘿。” …… 另一边,沧州右护军的大营中,并没有燕京一般的安静,反而充斥着喧嚣。 “不好了不好了,褚将军关在暗牢里的那个人犯跑了!” “怎么会跑了,通知赤羽大哥了吗?” “赤羽大哥还有朱桓大哥,和小丹青三个人今天早上就出发去西秦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前脚刚走花无渐就跑了?啧,那彤唯呢,彤唯人去哪了?” 汇报那小兵愣了愣,郁闷的说:“彤唯她因为褚将军没有召她去西秦……好像生气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哎,关键时候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报告豫王殿下去呀?” 右护军的军营里一片混乱,因着褚将军关押的人质花无渐逃跑的事情闹的一片喧闹。褚将军不过短短几个月不在,或者说,暗阁的统领们不过今天早上前脚刚走,还特地吩咐了要好好看管花无渐,不过大半天的功夫人就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难道不是证明了他们能力差?! 地牢顶端,花无渐脸色苍白的扒着屋顶,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轻飘飘的贴在上头。他一身红衣上的血色已经干涸的变成了暗黑色,将整件红衣染的仿佛一件黑漆漆的盔甲一样干硬。 因着颜色,才会贴在屋顶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花无渐轻喘着粗气,自嘲的咧开嘴角笑了笑。看着底下的士兵里里外外的翻查了好几遍才咒骂着一个个接连冲出去搜寻。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军营里还有豫王这个高手在,还有那些神出鬼没不比暗阁的暗卫差的鹰卫们…… 他的琵琶骨被洞穿了,不过此时伤口已经结了疤,若隐若现的从那件“黑衣”冲显露出来。 在屋顶上贴了许久,花无渐越发的觉得已经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极限。四肢和额角都爆出了青筋,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面容滑了下来,流进那沾染着血色的唇角。 还好褚洄那个心狠手辣的东西没有废了他的功夫……否则他大概是一辈子不要想从这右护军的地牢里出去了。花无渐默默地想。 谁说女子难养,花无渐一定要第一个扇他俩嘴巴子。最难养的可不是女子,是褚洄这样小肚鸡肠又手段了得的大猪蹄子啊! 待周围安静下来,花无渐悄无声息的落了地,赤着足踩在粗糙的地面上也不自知,身形如鬼魅一般闪了出去。 今晚月亮很圆,是落跑的好时机。 ☆、第296章 父亲和利益 司马宥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女儿被打了的事情直接跑去烈王府对着元煜兴师问罪的。 一方面他怎么说都是属于元煜阵营的人,即便现在是心中对元煜心存芥蒂,一个小小的司马府还是需要攀附着元煜这棵拥有潜力的大树来实施大计,水涨船高的。 是以第二日,司马宥虽带着司马晴一起去了烈王府,却并没有司马晴想象中的那样看到父亲为自己主持公道。 “爹……”她迟疑的一步三回头,看着父亲将自己送到内院门口,咬着下唇喊了一声。 “晴儿,去吧。爹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就去找二公子聊一聊。”司马宥还想嘱咐一些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司马晴心中难受,点了点头背影款款的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司马宥心头闪过一丝无奈来。 自己这一生,也算是趋名逐利机关算尽了,原本指望的儿子却成了一个阴阳怪气无甚大用的废人,好在还有一个女儿嫁进了烈王府,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有了那么一点点新的期盼和安慰起来。 元煜虽不是烈王府三个儿子中最聪明的那个,也不是武功最好的,却是现在唯一一个手上捏着元桢的兵权的儿子。 要说烈王对他一点期望都没有,司马宥是不会相信的。 真想扶植元烬或是元炯的话,怎么会不给他们兵权?或许烈王还有别的考量,但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元煜还是有极大的希望的。 司马宥慢悠悠的负着手往元煜的书房走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跟元煜撕破脸,即便是让晴儿受一点点委屈也是一样。 接近立秋,白日的太阳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热辣燥人了。 元煜一向都不是喜欢骄奢淫逸的人,素来专注沉迷于武道兵法,往年这个时候早就会命人撤了院子和屋子里置放的冰块。今年却没有,隐隐有融化迹象的大冰块幽幽的戳在院子的各处角落里,以一个睥睨众生的姿态上下审视着踱步前来的司马宥。 元煜此时正沉着脸在书房里看着什么,听到司马宥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司马大人。”他眼梢微微下吊,似笑非笑,显然心情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不傻,自然是知道昨天司马晴哭哭啼啼的跑去跟元灿告状,又在路上碰到了叶挽被叶挽气的一怒之下回了娘家告状的事情。不出意料的话司马宥今日是绝对会领着女儿跑进王府来“兴师问罪”的。 瞧着司马宥,不是现在就来了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最近的事情都在朝着超脱他预料的方向发展。无论是大婚那日的事情,还是有关元烬,让他意气风发的十几年都像是个笑话,被现实在无情的扇着耳刮子。 一个暴躁又肆虐的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嗖”的一下就发了芽,冲天而出长成了一棵名为烦躁的大树来,让他看什么都觉得什么不顺眼。所以那天没忍住,打了司马晴。只有在看到她害怕胆怯的脸来,他才感觉到有那么一丁点疏解和放松。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变态。 从小活在元炯的阴影下都没有让他这么不可自控,尤其是在元炯成了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废物之后,他就成了西秦烈王最明媚闪耀的儿子。 现在一切却全都失了控。 还有司马宥……元煜的手紧了紧,想到这两日查到的有关司马宥的事情就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想在跟战场上快意厮杀一般,直接将这个自己故意来招惹又两面三刀的混蛋给大卸八块。 司马宥这个老混蛋,明明是他主动要投诚倚靠他元煜的! 看着元煜陡然骤变、充满怀疑和警惕的眼神,司马宥心中一惊。难道元煜以为他今日是为了给晴儿讨回公道教训他而来的么?他连忙解释道:“二公子,晴儿那边我已经教训过她,还请二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身为岳父,这么低声下气的跟自己女婿说话,只怕全天下也就独司马宥一份了。 “哦?是么。司马大人何出此言。”元煜当他是故意扯开话题,掩盖自己同时脚踩两条大船的事实,脸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司马宥却以为元煜不相信自己,在故意的装模作样想要逼他自己说出怎样处置有关元煜后宅问题的话来。他想了想诚恳的说道:“本晴儿嫁给二公子就是高攀,实在不应该做出这等争风吃醋的妒妇才做的事情来。要怪也只能怪老夫和我夫人,从小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宠着宠坏了,才让她得罪了二公子。二公子放心吧,我与夫人昨夜已经好好的教导过晴儿,何为女子三从四德,她以后定会安分守己,守于后院,替二公子开枝散叶,断不会做出前两日的糊涂事来。” 他心中虽是憋屈,但眼下跟元煜是共同进退的一体,男人一切以大业为重,实在不应该为了纳妾这样的小事闹出矛盾,生生的让另两个姓元的占了便宜。 至于晴儿……受点委屈就让她受点委屈吧,相信今日他这样与元煜表明忠心剖白心迹,看在他的面子上元煜也不会太过为难了晴儿的。两人再圆个房,仍旧是蜜里调油的小夫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也就合了不是? 虽作为老父他有些心疼女儿,但他同样也是一个男人,一个野心在望强权唾手可得的男人。 他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却越发的让元煜觉得,这个司马宥心怀鬼胎,想要假意安抚之下另行阴谋诡计。 那日与司马宥谈崩之后,他就派了得力手下去查司马宥的底,万万没想到的是,手下却带回了司马宥暗中与元炯有联系的消息。 他心中有所怀疑,当初会将司马宥拉入麾下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他跟元炯和叶挽有仇,几乎不共戴天。叶挽把他儿子的一只眼睛生生的给弄瞎了,元炯又下令命人将他儿子变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照理司马宥是怎么都不会跟元烬元炯牵扯到一起的。再有他的女儿已经嫁给了自己为正妻,就算是个妾,司马宥也等于是绑在了他元煜船上的人,怎么可能会糊涂到抛下自己女儿跟别人牵连? 况且那是跟了他近十年的手下了,自然不可能欺骗他。 元煜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的目光将司马宥从上到下扫了个遍。他讨好讪笑的模样落在元煜眼中,越发的刺眼起来。 他将司马晴打成这样,司马宥今日都要不顾女儿的脸面来讨好于他,定是另有目的!什么样的父亲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变成这副惨状心中还想着息事宁人,难道司马宥长得很像为了大业能忍气吞声的人? 如果司马宥真的是元炯那边的人,那先前他劝说自己与元炯和解先对付元烬就十分的耐人寻味了。元炯让司马宥接近他,是为了跟他和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见元煜神色莫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司马宥还当他是不相信自己愿意平息司马晴被打之事,或是小肚鸡肠的仍然在想着司马晴争风吃醋的事情不愿意原谅。他幽幽叹了口气,正色道:“二公子,晴儿毕竟年纪还小,第一次为人妻,还请二公子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了,好吗?” 元煜突然收敛了神色,“噗嗤”笑出声来:“岳父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晴儿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同她离心离德的。那日之事本来也与晴儿无关,多是我性急暴躁了些,还将晴儿弄成这副模样,岳父大人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见他松了口,司马宥心底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耽误了司马家的升途,才当真是不可挽回令人遗憾的事情。 只要元煜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那他还能继续与元煜共商大事,而不是被排挤在密谋的中心之外。 “自然不会生气。这件事情晴儿也有错,二公子不要记挂在心就好。”他朝着元煜丢过去一个“我都懂得”的揶揄笑容,“男人么,偶有些特殊需求也是正常的,只有女人才会这般大惊小怪。” 元煜按捺住内心的暴躁,面上仍带着关切的神情:“说实在的,那日动手之后我心中也深感愧疚,不知道晴儿现在脸上的伤势如何了?眼看着就要立秋了,岳父初来西秦或许还不知,临安每年立秋都会举行秋猎,陛下与文武百官内眷都会参加,若是晴儿治不好脸上的伤……只怕是不能出席了。” 司马宥心中一突,他确实到西秦几个月了都没有听说过秋猎的事情。他不禁暗地里把元煜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把晴儿打成这副模样,眼下用得着担心晴儿一同参加秋猎的事情吗? 再说有各臣内眷参与,是一个极好的打入临安贵妇圈子的机会。晴儿这是不能参加也必须要参加的!司马宥想着,忙不迭的点头:“我昨日已经带晴儿寻了名医,她的伤势并不算严重,立秋还有好几日,届时一定伤势大好,自然是能够陪伴二公子一同参与的。” 司马晴刚刚嫁给元煜,这样的活动宜多不宜少,正是在京中权贵们面前露脸的机会。 “是这样么……那我待会儿就去看看晴儿,劳岳父大人担心了。”元煜道。 司马宥摇摇头:“二公子言重了。二公子能领会老臣表达的心意就好。如此也不在这里打扰二公子,晴儿就交给二公子照顾了,老臣先回去了。” “岳父大人慢走。”元煜幽幽道。 看着司马宥离去的背影,元煜挂在嘴角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耷拉下来。他阴着脸,猛地将书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眼神阴鸷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元、炯!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与此同时,某处小茶馆中,被元煜念叨着的元炯正轻摇着折扇面带微笑的看着坐在对面春风得意的萧逢,手执一只莹白的玉杯,其上茶叶在他手势的摇晃当中打着旋儿沉了下去。 萧逢看他悠闲自得的模样,心中不禁感慨。这个家伙即便是现在这个“夺位”的紧要关头,还是这副天塌下来也跟他没有关系的模样,不禁有些艳羡。“难道当今天下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三公子觉得心慌意乱心浮气躁?”他带着些恭敬和崇拜的意味问道。 元炯的手微微一顿,心慌意乱么……自然是有的。 ☆、第297章 与虎谋皮 心慌意乱么……元炯心头不由的浮现出一张疏淡冷静的脸来。他自嘲的笑了笑,停顿下来的折扇再一次摇了起来。他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答道:“自然是有的。我也是个人,有这种七情六欲岂不是很正常?” 萧逢腹诽道,你或许是人,但你绝对不是个正常的人。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元炯露出失态的神情来呢。萧逢干笑了两声。 “怎么最近没看到你带着那两个叶氏小姐妹出来招摇撞骗。”元炯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最近的天气没有先前那般炎热,街上摆摊的商贩比从前更多了,许是一个个都坐吃山空的难受,跑出来多赚些钱贴补家用。他随意与萧逢攀谈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萧逢摸摸鼻子,亦真亦假的答道:“这个么……女人不是都有个新鲜期的么,厌弃了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么。起先看那俩姐妹还颇有姿色的,现在越看越寡淡,性事上也索然无味的很,想想带着两个小姑娘在三公子的面前晃悠也不大好,便收敛了。” 他可没忘了这位三公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多次劝说他一起去青楼也无果,实在不知道他平日的乐趣都哪里来?难道赏赏花逗逗鸟耍耍阴谋诡计什么的,就能让他平白无故多个儿子出来么。 不努力哪来的儿子哟。萧逢想着,也没有跟他提司马晴的事情。再怎么说起来司马晴也是他的嫂子,自己这么觊觎人家嫂子的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元炯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萧逢的说法还是没信。他优雅的眉眼微挑,说起来那姓叶的俩姐妹还是叶挽的堂妹子呢,却沦落成了被萧逢说弃就弃的玩物,与叶挽这个所谓“大燕公主”可以说是云泥之别,现在却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萧逢替他倒了一杯茶,却听元炯突然开口问道:“对了,过几日应当会在临安城外的皇家围场举行秋猎,世子可有这个兴趣参加?” “秋猎?”萧逢颇有兴趣的抬起头。 从前大燕也是有这个活动的,可是太祖时期忙着攻你攻我的打天下,国内动荡,太祖呆在燕京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多是在边境忙着南征北战,是以并没有时间让他闲下来真正的“猎”一番。一直到高祖时候,才想起来古时有这个活动似的,没着没落的举办过几年。 彼时萧逢还没出生,自然也是没这个荣幸能够参加的。 后来到了献王昭阳帝时候,整个大燕都稳当了下来,自然就该想着怎么丰富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和生活了。偏偏昭阳帝是个重文轻武的蠢驴,为了打压大燕的军队,尤其是镇西军一支,逼得举国上下的百姓都必须以文为先。为做表率,昭阳帝取消了有一搭没一搭秋猎,让好不容易学了一丢丢功夫傍身可以参加秋猎的萧逢就这么硬生生的与秋猎擦身而过。 至于是做表率还是昭阳帝自己是个不堪大用的文人,连柄大刀都提不起来,更遑论射箭了所有取消了秋猎,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萧逢活了二十五年,讲真还真的从没参加过这些听起来就很刺激的活动。 西秦就不一样了,西秦从千年之前开始就重武,虽也不轻文,但是权贵富商的公子都是必须要精通六艺的。现任西秦帝就算看上去懦弱无能,也是从小就在马上学射箭的,精不精通两说。 更有烈王元桢这个武功高深莫测的高手在,西秦每年的秋猎都热闹无比。 这不光是普普通通的打猎,更隐隐有些“武举”的意思来,能在秋猎中崭露头角的几乎都被内定着参加了三年一度科举的武举,直接就能跳过初试进行御前比武的殿试。 是以这相当于是临安的青年才俊们最喜欢的活动了。 “怎的来临安这么久,都没听说过秋猎的事情?”萧逢好奇问道。 元炯抿唇一笑。这素来是父王操劳的事情,今夏他又忙着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大儿子骗回来,自然是不得空去管这些繁杂的琐事了。“为了防止有人舞弊,秋猎的范围不一定会是在整个围场,说不定会跨着围场包围到附近的山头去。每年都是到了秋猎的当天才会派专人将范围划出来,更何况临安百姓都习惯了此事,参与的必须是临安权贵,自然是不会兴高采烈的讨论的。”元炯解释道,“往年都是父王操办,今年父王……忙了些,把事情交给了礼部和兵部,这两日才抽的空去查看了一二,世子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是正常。” 不管到了哪国谁统治都一样,这种崭露头角的便宜事情跟普通百姓都是没有关系的。 萧逢呐呐道:“那我在西秦无官无职,不也相当于普通百姓?我能参加吗。” “世子是我的朋友,自然是可以的。”元炯道。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笑眯眯的说:“不过可惜的是,世子非我西秦中人。所以就算世子拔得头筹,只怕也与后年的春闱无缘了。” 萧逢哈哈笑了两声,自然而然的接受了元炯开的玩笑。他堂堂大燕齐王世子,以贵客身份参加这种活动说白了也只是“促进两国邦交”,要真让他去参加什么狗屁西秦的春闱那才是在搞笑呢。“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够更让他眼前一亮的不仅仅是遇到好玩的事情,还有的是……说不定能在围场见到司马晴。 看他陡然含春的神色,元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以指节敲了敲桌子。他笑道:“此相盛举,世子可有想带着一起参与的人?女眷也可以的。” 萧逢轻咳一声,将他说的那句“女眷也可以的”收进耳低,干笑道:“我在西秦无牵无挂的,连那叶氏姐妹都弃了,哪来的女眷要带?”他尴尬的眼神乱瞟,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照三公子的意思,叶挽也是会去的了?”他没忘了他还有一个巨讨厌的仇人在烈王府呆着,在大燕的时候叶挽几次三番的破坏他的好事,现在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女人,还是大燕的公主,按照辈分他还要喊叶挽一声堂妹子,实在是令人有些恶心。 褚洄就是烈王的大儿子,那叶挽岂不是成了烈王内定的“大儿媳”?萧逢露出一张像吃了屎一样难受的脸来,难以接受的看向元炯。 他虽听说过元炯和叶挽的绯闻,不过元炯的性子素来是他崇拜的对象,他才不相信以元炯这样的人会喜欢叶挽那种男人婆。 元炯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淡淡的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那大哥应当是要带着她同进同出的。” “那三公子……有没有想过要在秋猎上……”萧逢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 可还没等他话说完,就看到了元炯嘴角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来。他的话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齐王府眼下虽算是与元三结盟,但实际上等于是依附了元三,因为齐王府无兵无权,有的只是在大燕的那么些许人脉。元三虽也无兵权,不过他势力暗线繁杂,就像是在西秦布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让人看不清他的实力,却也不敢小觑,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能将任何事情拿捏在手心里。 萧逢把试探元炯是否要对褚洄或是元煜动手的问话给咽了下去,他想到元炯曾经兵不血刃三言两语的煽动萧羽借着京畿营造反的事情,心中再一次感慨这个青年的可怕来。 元炯想要做什么,并不需要跟他交代的。 他尴尬的讪笑两声,随意扯开话题道:“对了,既然西秦的百官内眷都会参加,那岂不也等于是一场变相的‘相看会’?”他干笑了几下,“毕竟惹人注目身手极佳的青年才俊,定会成为各位官绅老爷替自家未出阁的闺女谋取良缘佳婿的对象,届时三公子也……” “还没到时候。”元炯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道。 “什么?”萧逢愣了一下,复而道:“怎么会还不是时候呢?三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还未娶妻,难道烈王妃就不着急么……”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在元炯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突然反应过来元炯可能是在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 现在利用秋猎对元烬或是元煜出手,还不到时候。 诚然元烬和元煜就像两颗巨大的拦在元炯面前的绊脚石,但是无论是将哪个剔除出去,对元炯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此消彼长,踢了一个,那剩下的那个就将成为元炯接下来要直面的敌人。 直接动手铲除其中一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元炯只能等,等着元烬或是元煜先出手,让他们两人内斗去,元炯这个眼下看上去最为式微的角色才能扳回一点,拉近和他们二人的距离。 元炯笑意盈盈,却未达眼底。这么想的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只怕褚洄打的也是跟他一样的主意。元煜那个蠢货从来都没有被他们二人放在眼里过,他们眼中的对手永远都只是对方。 既然如此,那就先拿倒霉蛋的元煜来祭血吧。他和褚洄,还有数不清的细账要慢慢的清算呢。 萧逢一惊,一股使人心慌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窜了上来。他看着面前的元炯明明神色未变,却无端的令人觉得胆寒。 元炯就着萧逢刚刚倒的茶水,微微浸润了自己的嘴唇。他放下茶杯,含笑着问道:“先前让萧世子做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成了。”萧逢一抖,顺着元炯的话说道。“现在曾后已经知道了褚洄就是烈王昭告天下的长子的消息,父王说她怒不可遏,已经派人向豫王动手了。” “嗯。”元炯点点头。豫王同样也是褚洄的软肋,豫王出事,褚洄在慌张之下必定手忙脚乱,届时就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那时候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萧逢心中本还因为做这大事感到胆寒,看到元炯镇定又淡漠的神色,心中升腾起一股将成枭雄的豪情万丈来。他笑着对元炯道:“三公子谋事,必当会成。大位在即,届时还要请三公子不要忘记了齐王府呀。”挑动大燕内乱,他齐王府自是可以坐收渔利,届时曾后下台,豫王身死,齐王萧天慕……岂不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燕的人选了么? 萧逢却忘了,和元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若吃了肉,还会有齐王府喝汤的机会么? ☆、第298章 西秦秋猎 西秦的皇家围场距今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自从左右相将整个江山一分为二,各自为政之后,元氏所在的大秦就将原本是为天然围场的若草山方圆百里圈了起来,地处临安城的最北边,与秦宫接壤。 若草山地北,奇珍异兽不下于百种,是一个天然的大花园。后接鸿樵岭,算是一个野兽齐聚人烟稀少的宝地,从古至今就甚少有人横跨鸿樵岭,与大昌平岭类似,相当于临安城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素有重兵把守。 此次秋猎与往年无异,在立秋当日举行。举国百姓忙着收拾收拾准备秋收的时候,临安贵族们则是摩拳擦掌的想着如何在此次秋猎中大放异彩,为自己的家族争光。 西秦尚武,若是能在秋猎中拔得头筹,定能在烈王殿下面前大大露脸,说不定能够在元家军中谋取一职半位,为西秦做出贡献。 午后,正当临安城的百姓刚吃过饭,处于一个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状态时,围猎的号角在若草山山脚下的空地吹响。 山脚下,经由礼部收拾搭出了一个临时的营地。虽先前忙活着替烈王长子上玉碟的事情,还是没有漏过秋猎之事,粗制滥造,而是与往年一般无二将营地搭建的相当精致又空旷。整个营地占地约百亩,早在日前便肃清了附近零散的百姓,以重兵将营地重重包围而起。 西秦帝所在的场地是一个由锦缎和精木搭建而成的小高台,位于整个营地的最南边,临近临安。其余座次分别在一个遮天的帷幕之下,从西秦帝所在的高台出分左右两边而出,绕营地半圈,以便能够清晰的看见营地正中的赛事。 朝廷百官倾巣而出,依照自己的品级顺次在西秦帝下首而坐,家眷纷纷坐在其后,神色也不知是期盼还是觉得日常的无聊。虽秋猎一事紧张又刺激,不过年年如此,几十年如一日的在立秋这日陪着西秦帝一块儿围坐在此,也难免会觉得有些无聊了。 不过百官身后的千金小姐们确是心思各异。秋猎血腥,只有年满十岁的孩童才得以参加围观,她们不过妙龄,是以参加过的秋猎用一只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前些年她们心中纷纷都对烈王府的两位公子抱期待偏多,后来那元炯二公子出了事,常年参与秋猎的就只剩下元大公子元煜一个人了。 今年元煜又成了婚有了正妻,她们本以为没别的可以期待了,没有想到烈王殿下又宣布他另有一名长子。且年二十有七,并未成婚有子。 虽此人非烈王府嫡子,但是整个临安都知道,烈王尚且并未立世子。三个儿子人人都有可能成为烈王世子,继承烈王府的衣钵。千金小姐们群体振奋了,强行按捺住忍不住想要站起身来伸长脖子仰头观望的心思,故作矜持的左顾右盼着。 随着正午号角的吹响,司仪大人上前,恭敬的请出圣旨,开始念年年秋猎都要出现的贺词。意为笼兴风雨,福泽万民,兴昌西秦。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叶挽今日着了一身绛紫的男式劲装,一头如瀑黑发高高的在脑后束起,以白玉环扣之。站在同样穿着暗紫便装、长发高束垂在背后的褚洄身边,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褚洄。 她眯起眼,扫了一眼大喇喇的坐在元炯身边暗测测的对着元煜身边的司马晴眉来眼去的萧逢,不禁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元炯一定会邀请萧逢来围场?若是萧逢今天不来岂不是白瞎了司马晴这样的盛装打扮?” 秋猎着装素以简便大方为主,就算是女子也多着以骑装,因为西秦没有特别严重的男女大防,即便是女子也可以参与盛举。除了西秦帝后需着正装,内眷臣妇和少数几个对骑马射箭当真一窍不通的千金们,几乎个个都是骑装打扮。 司马晴脸上的伤已经大好,老大夫开的药十分管用,就几天的功夫,她脸上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不过她仍掩上了一层几乎透明的巾纱,将自己半张脸藏在纱绢之后,几不可查的以余光偷偷的看向萧逢。她像是去参加宴会一般,着嫩粉色齐胸襦裙,以荷花藕带相饰,黑发间簪以水渠芙蓉和金丝步摇,露在纱巾之外的眼睛整齐的画着眉妆眼妆,似乎不是来参加秋猎的,倒像是来参加宫宴的。 若不是在西秦帝的面前,个个都要严谨恭听开式贺词,她这眉若含春的模样几乎是藏不住的。也只有叶挽这样对这种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长而无趣的贺词昏昏欲睡,一双眼睛乱瞟着看到了司马晴和萧逢的小动作。 哦……她不是来参加宫宴的,大概是来会情郎的。 褚洄睨的看了一眼叶挽为了偷偷跟他说话而捏着他衣摆的小动作,淡道:“我不知道,我猜的。我已经准备好了司马晴写给萧逢的情信,若是元炯不邀请萧逢,我便准备假借司马晴的名义让萧逢主动开口问元炯。”他又不是神算,哪里猜得到元炯会不会邀萧逢来参加秋猎?若是他不邀,那他便帮忙邀一下就是了。 叶挽点点头,她还以为褚洄早就猜到了元炯一定会邀请萧逢来着。她又睨了司马晴一眼,褚洄这法子也可以算是大胆了,他就没想过若是萧逢发现那不是司马晴写的信,到时候会不会怀疑什么? 许是猜到叶挽心里在想什么,褚洄又道:“感情使人头昏脑涨,就算萧逢发现了不是司马晴写的信,他也一定会来,因为他想见司马晴。”他微侧过身不动声色的对叶挽挑了下眉,“如果是你,我也肯定放下一切事物先来见你。” “也不知道谁晚了两个月才来找我。”叶挽面无表情的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动不动想来句土味情话,不好意思,叔叔我们不约! 褚洄被噎了一下,委屈道:“是我不好,我太笨了。”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摸到临安来,元桢的人盯得很紧,露出半点马脚就会被元桢发现,躲躲藏藏之下就拖延了救到叶挽的时间。 这下轮到叶挽呆了一下,不管褚洄现在是不是真的在认错,总觉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太笨了”就好像在说“你太笨了”一样。她干笑了两声,嘟囔道:“我又没真的怪你,你做什么一本正经的跟我认错。” 真认错亦假认错,这种奸诈狡猾的王八腿子的话不可尽信! 她避开褚洄这个八尺大汉散发出的“委屈射线”,将心思重新放回自己也读的昏昏欲睡但还是必须强打起精神来诵读着“秋猎词”的司仪大人。 今日立秋,天气却不甚好,一点都没有秋猎应当有的阳光明媚。 天气昏沉沉的有些暗黄,头顶的云彩也压的低低的,空气带着些沉闷的濡湿,像是天公即将要要往下倒一盆水来,给这被闷热炙烤的大地降一降温。 只是这降温的时间似乎有一些不合时宜,只怕会浇熄这围场中准备参赛的公子哥儿们的热情,和看客们的激情。 从那位司仪大人念的一长串“安全事宜”中,叶挽才发现原来这个秋猎不是她想象中的一帮人拿着弓箭和布袋子去山里打猎,而是有规有矩的由三部分组成。这是千年来经过各项改进之后才最后定下的规矩,不是像抢野兽一样一帮人提着弓箭围上去就行了。 三部分其一是为“骑”,参加的公子哥儿们需先比试骑艺,五人一组赛马,绕围场三圈,以先后抵达的顺序较出优劣。优者计以高分,劣者计以低分。 其二是为“射”,还是同样的一开始那批人,同比御箭之术。以靶场射中靶子的距离远近计分,射箭射的最远的那几位计以高分,近的计以低分。 前两项相当于就是考验你的骑射之术,毕竟这两者不好的,也不可能在最后一把的围猎中有所建树。不过这前两项,西秦的公子们是从小就有所涉猎的,不会当中落得“零分”的可悲下场,闹人笑话。 最后一项才为围猎。以一个时辰为限,在整个若草山中进行狩猎。不过也并不代表你所有的动物都可以随意屠杀,那对若草山来说无异于一场惊天大灾难了。最小以兔为例,单人猎杀的兔子不得超过三只,同样的,猎鹿猎羊等都是,同种动物不能随意屠杀,数目只得在三只以内。满了三只,就必须要去寻找其他种类的动物,鸟和鹰皆在其列。 当然,有本事猎的豺狼虎豹的也是你自己的本事,不过在若草山很难得就是了。因这是皇家围场,里面虽也有凶猛的野兽,但多是在深山,外头鲜少出没。 而且也不用怕围场中的小动物不够用,早在围猎开始的前几天就有专门的官员准备好了富足的动物放进山里,专门为今日秋猎所做准备。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西秦立秋的秋猎同样也代表着一个好兆头,猎得动物无数代表着今年秋收将硕果累累富足万民。 其中,围猎前皇室将会准备一只特别的动物放进若草山里。可能是兔子,也可能是鹿,除了准备的礼官们没有人知道那是一只什么动物。猎得此物的人将会获得本次的特别分,或许能够将自己从第二的地步扭转成第一。 这动物脚腕上会系上一只银铃,用以区分和别的动物的区别。往年的确有幸运儿,猎得这小东西的时候也不知道,等带回了才发现是西秦皇室特别准备的动物,生生的从第三名的吊尾变成了第一,随即就在第二年的武举上大放异彩,成了如今西秦皇室的一名侍卫长。 不过也有好几年都没有发现,那狡猾的动物就这么逃离了围猎的范围,从此在若草山中销声匿迹的情况出现。那几年就是没有任何“幸运儿”了。 最后,由三者项目组成的围猎就是计算三项总得分的最高者,由西秦帝亲自授予一柄纯金打造的金弓,重八十八斤八两八钱,是勇气与力量的象征。同样也是代表着西秦未来的信物。 这弓的份量足以媲美一千五百两黄金,但在西秦这些权贵们的心中却远远比黄金要值钱的多。是人人挤破脑袋都想要拥有的物件。 叶挽挑眉盯着那柄镇在西秦帝的面前的金弓,心想着黄金这么软,我要是拿它来射箭,会不会直接被绳子给拉变形了? “只有你才会想着拿那柄弓来射箭。”褚洄没好气的吐槽道。 司仪看了看天色,在身边礼官点燃的一炷香燃到末尾的同时喊道:“第九百九十九次秋猎,起!” ☆、第299章 少年名将 那一男一女两个深紫色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显得碍眼极了。 元煜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夫人司马晴正在和元炯身后的某个同样打扮不俗的青年眉来眼去,只是将灼灼的目光放在褚洄和叶挽的身上。 他微微握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虽然对叶挽半点兴趣也无,但那明明是差点就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怎么能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光明正大的和元烬这般目中无人的举动亲密?若是被有心人士得知,还当他元煜生生的被自己的大哥给戴了绿帽子。 元煜不动声色的睨了一眼坐在西秦帝身边的父王,心中暗道: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让父王看看,他元煜才是烈王府最优秀的儿子,而不是这个生母不详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元烬!更加不会是现在与废人无异的元炯! 在诸位公子纷纷站起准备参加第一场赛事的时候,众人惊奇的发现,一向不爱跟他们凑热闹的烈王府二公子也站了出来。板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一样,气势如虹的站到了准备参赛的人堆里。 众公子们纷纷愕然,元煜从七岁开始起就跟着烈王殿下在边境驰骋沙场与敌交战了,往年的秋猎他从不参与,就好像是看着一群无聊的孩子闹着玩一样,会一本正经的抱着胳膊严肃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他们像是耍猴一般的表演“花氏赛马”。然后年轻气盛的元煜还会鼻孔出气,不屑的发出“哼”声,表示他们的赛马就像是过家家一样无聊。 等后来元煜大一些了,懂了事,自然也就在外人面前收敛了几分脾性。即便心中不屑也不会表露到面上,顶多只会看一会儿便中途离场,自己寻个空地练武去,等到围猎快结束的时候再出现露个面,假装自己认真的参加过了一年的盛事。 像今年这般,他直接大喇喇的走出观众席加入他们的队伍,实在是一件稀奇的不能再稀奇的事情。正经要说来,元煜应该是第一次参加西秦的秋猎才是。 “元煜大哥,你这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与烈王府关系还不错,壮起胆子来无视了元煜的臭脸,好奇的问道。 元煜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笑容。他意有所指的抬起下巴看了看褚洄的方向,口中不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有些人还当自己是什么天选良才,想要压在本公子的头上,实在是好笑。也不去菜市口买杆秤称称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身边的权贵公子们和整个观众席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他也不怕这话被烈王听到了会如何,元煜心知,两子相争只怕是父王最喜欢看到的事情。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嘴上逞功夫,只要是强者,就什么都能被原谅。 听到元煜一番话的权贵们不由自主的扭过头看向烈王府一行人席位中那耀眼的紫衣男子。他就像是暗处的一盏灯,即便是隐匿在人群之中也散发着自己本身的光热,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西秦的权贵们早就知道,烈王一旦宣布自己有个长子,那烈王府三位公子们的关系绝对不会和睦到哪里去。没有想到的是,元煜将自己的喜恶表达的这么明显,在大庭广众、自己的父王和西秦帝的面前就这般袒露无疑,像是故意要说给他们听的一样。 西秦帝心中一凛,往年烈王府的两位公子都不会参与秋猎,元煜是不屑,元炯是不能。他们都会将秋猎的舞台让给西秦的权贵朝臣之子们,让他们尽情的表现自己发光发热。没有想到今年有了褚将军的参与,反而让元煜心存芥蒂,主动提出必须要参赛来。他一下子不知道是阻止的好还是放任的好。 虽说往年从无元煜参加的身影,但也没不允许他参加的道理。 他求助的看向烈王,喃喃道:“桢弟,你看这……” 元桢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道:“煜儿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不过是场秋猎,他爱参加就随意他去。” 没有提及的是,秋猎胜出虽光耀夺目,但同样也存在着危险性。今年为了增加秋猎的难度,他们划出了半个若草山,还有其后的鸿樵岭的前半段。深山里就不止是小猫小狗小兔子这样温柔无害的小动物了,同样有不少连他们都不知道的猛兽。 这里全都是西秦未来的臣子和希望,尤其是元煜,是堂堂烈王府的嫡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 西秦帝迟疑的咬了咬指甲。心中暗道:今年划出深山部分的主意是烈王出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背锅的却会是他这个大秦帝王。可是同样的,参加的公子哥们背后的家族大多都是烈王那边的人,要是出了事情,有所损失,损失的同样是烈王。对他来说保不准还是一件好事呢? 元瑾瑜深知西秦帝的意思,低眉顺目的应和道:“父皇,堂哥二十多年都没有参加过秋猎。想必王叔也是想让堂哥参加,看看堂哥的英姿呢。” “歆月说的是,我朝本就没有不允许烈王府公子参赛的规矩,既然煜儿想参加,那孤依了你就是。”西秦帝想了想,点头应是。 本来么,只要元桢点了头就是了。他同不同意都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叶挽看着元煜那对着褚洄一脸挑衅的表情,不由低声说道:“你信不信,元煜等会儿会挑战你一同下场参赛?”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元桢的面前表现一下,告诉元桢你不止只有褚洄这么一个儿子,他同样也是陪伴在烈王身边征战多年的亲生儿子。要在元桢的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本事除外,最重要的就是能人所不能,他要比别人更加的胆大。 “嗯。”褚洄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他倒是无所谓应不应战,元煜想丢脸,他也不介意让元煜丢一下。不过他一离开,叶挽在这儿就是孤身一人了。 营地中间的公子们纷纷大惊,陛下和烈王殿下都同意了让元煜参赛的事儿,那今年还有他们出风头的地方吗?要知道元煜可是从小就跟着烈王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不说武功,至少骑射之术定不在话下。直接告诉他们今年让元煜夺冠就是了呗? 他们目光游移着看了看元煜,发现元煜根本就没有看他们的意思,而是死死的盯着烈王府的某一个英挺的紫色身影。哦……原来元二公子的目标是他。 不过朝臣们心中惊疑,这新来的元大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会被元二公子这般重视?况且那位大公子好像也没有参赛的意思,那元二公子这样不就是一个人在急的跳脚了么? “我怎么看那位元大公子有点眼熟呢……”有人喃喃自语道。 另有人附和道:“我也看他有点眼熟,好像在那儿见过似的。不过听说,这位元大公子不是西秦人,是大燕人吧?奇怪了,我从来没有去过大燕呀。” “天哪,我没猜错吧?”有人惊道,“你们看他那眉眼,那身形,像不像那个人?” “哪个人啊,你说话能不能说明白些?” “就是那个啊!那个我们在学堂里学的近代正史上……大燕的那位、那位……”最先发现的那个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了,抖抖索索的指着褚洄说不出话来。 叶挽看着他们的神情,离的虽远,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不难猜出他们此刻正在讨论什么话。她无奈道:“早就猜到你的脸这么招摇撞市,是不可能轻易的瞒天过海的。这些人只怕是已经猜出来了。” 他们原先想着让烈王将元烬就是褚洄的事情给瞒下来,以免传到大燕去引起动乱。不过昨日刚刚接到识香蜥的回应,豫王说陇西百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不知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他们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这样想着,就没有再瞒着自己身份的必要了。能给烈王添点堵是一点。 自己的儿子是对面大燕的将军,西秦的百姓们会怎么样?这不在叶挽和褚洄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并不会让元桢很好过就是了。 褚洄淡道:“我觉得比我,你也挺招摇撞市的。” “什么意思?”叶挽好奇道,“暂时可没有人发现我是传说中的‘萧晚公主’呀。” 褚洄抬了抬下巴,叶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元灿正抠着面前的茶几一脸怨念的盯着自己。叶挽不动声色的抽了抽嘴角,厚起脸皮对着褚洄无奈道:“没办法,人美就是特别会引起别人的嫉妒呀。”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猜测的人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位烈王府大公子真实的身份。 有人喊道:“我说呢,我前些日子刚被爹爹逼着翻过《大燕将史》,他怎么长的跟最后一页大燕那位少年将军这么像啊!” 历史书这种东西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会有人格外注意,尤其是武将史,在西秦这种尚武的地方。什么《大燕将史》、《西秦名将谱》、《北汉勇士》这些书,几乎是西秦每个学堂都会教授的书籍,能力不分国界,学习不分敌我。只要是优秀的东西,值得每一个人学习。 尤其是那本将史最后一页,几年前最新编撰上去的大燕少年名将褚洄,可以说是西秦子弟们人人艳羡的对象。年少成名,提枪打马,枪斩万军。比之烈王府的两位公子名更盛。 因为他是个孤儿,毫无背景,就算是被豫王收为义子了他也是姓褚,而不是姓萧的。而烈王府的两位公子年少时虽同样也是少年英才,但他们赢在了起跑线上,一出生就是烈王府的公子,是元家军的主子。 “你说他、他是那位褚、褚将军?!”有个大嗓门克制不住的大喊了一声。 他声音很响,惹来了不少人的瞩目,众座惊然,纷纷以惊疑的眼光看向褚洄。 “你没看错吧?那位褚将军……我靠,怎么算算年纪,今年好像的确应该是二十七八的模样。不会是真的吧?!” “我的老天爷啊,大燕的那位战神,原来是我们西秦烈王的长子?!” 有一声就有两声,一个人开了头,不少人越看越觉得烈王长子元烬长得像是书上最末页那位人人艳羡的少年将军,整个营地都充斥在一片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喧嚣里。 元煜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对着褚洄吼道:“我已经在这儿了,你应是不应?!” ☆、第300章 应战 元煜从来都没有一刻感到这般令人难堪过,就连当初父王告诉他元煜是他的亲大哥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这样像是被人剥光了扔在面前让人像猴子一样观赏的难受。 尽管周围的权贵公子们并不是在看他,但是那窃窃私语声宛如恶毒的跗骨之蛆,将他从头到尾的啃食了个干净。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大燕那位嘲风将军和元家两兄弟竟然是亲兄弟”这样的话。 褚洄并没有正面回应那些猜疑的目光,可就算他不承认,蔓延在那些人心中的猜忌和疑惑也足以让他们自动自发的脑补出一场大戏来。 有关元家三兄弟的爱恨情仇。 其实那些颜色各异的目光不仅仅是面对元煜,更多复杂的情绪看向的都是就在褚洄身边不远处的元炯。整个西秦有谁不知道元炯和大燕嘲风将军的纠葛?若不是因为褚洄,说不定元三公子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观众席里当一个看客,而是会和元煜一般意气风发的站在营地的正中央,大声的对别人说“我想挑战你,你应不应”这样的话。 与其可惜元二,还有谁会比元三公子更加令人觉得惋惜呢。 一时间,他们脑海里想的竟然只是这样的事情,而并没有考虑褚洄这个敌国将军的身份。在他们在看,烈王就好像是一座横亘在西秦正前方的大山,连烈王都毫无顾虑的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他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西秦帝也好像是一副知道了内幕的样子。 他们纷纷好奇的看向元炯,说起发言权,这位真正的受害者元三公子却神色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那柄惯用的玉骨折扇轻飘飘的摇了又摇。他嘴角噙着淡笑,若有所思的看看元煜,又看看褚洄,光看样子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位三公子未免也太淡定了些,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的就是自己的仇人么?!还是元家三公子如此大度,知道伤害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了所以大手一挥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的过去了?! 席上,还有几人心中更为震惊。尤其是司马晴,她是土生土长的陇西云州人,自然是从小就有所耳闻嘲风将军褚洄的事。她起初在烈王府看见褚洄的时候只是震惊于这人的气势和样貌,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竟然会是大燕那位鼎鼎大名的嘲风将军褚洄!元烬……不是说他叫元烬,是烈王殿下刚刚认回的小野种么? 褚洄没有理会众人饱含各种猜忌的目光,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元煜。 目光两两在半空中相接,一冷凝,一怨恨,擦出了激烈的火花来。 褚洄微微勾起嘴角,不知怎么的略带兴奋的对叶挽道:“这样也好,能方便元二更加直观的面对自己。” “您老说得对。”叶挽没好气答道。不就是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子么,有什么好直观不直观的?昭阳帝倒霉成那个样子,接连被两任皇后戴了绿帽子,看他说什么了么?还不是照样直挺挺的在地里躺着,知道自己成了史上最绿的帝王么? 褚洄被她呛了一声,也不生气,反而略带宠溺的温声道:“我把那柄金弓拿来给你耍耍?” “那我大概会直接卖了它。”叶挽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说道。一柄八十八斤重的破弓,虽然没有耀月重,但是软成那副样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她拿来干嘛?砸人玩? 褚洄点点头:“好的,做你的嫁妆。” “……”叶挽噎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好。她一点都不担心褚洄与元煜之间的胜负问题,就算十个元煜加起来只怕也打不过一个褚洄,更遑论骑射之术了。 整个营地西索的议论声不绝,在众人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目光中,褚洄幽幽地对着元煜开口道:“自然是应。” 场面一片哗然。 今年或将成为历年来最万众瞩目的一次秋猎了。 不止是同一位王爷的两个儿子之间要对决,也同样是西秦与大燕两位将军之间的对决。 方才问话的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哀嚎道:“天要亡我啊,要不咱们直接退出吧?这有啥好比的,一个少将军,一个大将军,还有我们发挥的余地么?” “稳住,别慌!将军也不一定就精通骑射嘛,说不定是头脑灵光才做的将军呢是不是?”有人安慰道,但是刚安慰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元煜和褚洄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再怎么靠着头脑灵光能输给他们这帮门外汉? “别呀,我觉得咱们还是有点希望的。想想,多难得才能同时和两位将军比赛骑射狩猎之术呀?万一我们又哪项稍微强过他们那么一丢丢,不就声名大噪名垂青史了么?” 一时间诸位参赛的公子哥们议论纷纷,都想着怎么才能在两片巨大的光芒之下发挥自己最大的潜能。 褚洄没有像元煜一样单手撑着栏杆跳下去吸引风头,而是面无表情的从一侧的楼梯走了下来。就好像是在走天阶,缓步又有力,带着些许孤傲的气势,让人移不开眼。 叶挽就没有移开眼。对她来说,褚洄就有如下凡的天神,从第一眼看到他被他那支穿云破月的弓箭所震慑的同时,大概就已经知道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目光了。 身边有一片阴影,安稳的顺着褚洄离开的椅子坐了下来,苍白又修长的手指轻展,温柔的抚过折扇的玉身。 元炯没有看叶挽,只是顺着褚洄走下的台阶看去,看到一紫一青二人对视站立,就仿佛是整个营地的正中心。 他微笑道:“可惜了,其实我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的。” 叶挽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强者永远不会觉得自己落后。” “即便如此,我也做不到了。”元炯终于将那张带着不健康的白的脸面对着叶挽,嘴角虽挂着淡然的笑意,但叶挽却意外的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遗憾和不服输来。 元炯也是希望能跟他们一样,继续在沙场驰骋的吧。 但无情的命运就好像是关押孙悟空的五指山一样,就算你看得到,你也逃不掉。 叶挽沉默着,她一时间竟然想要安慰元炯两句,却看到他丧心病狂的哈哈大笑了两声,突然对着观众席上的其他人齐齐喊了起来:“来来来下注了,赌元烬赢还是元煜赢,都是一赔二一赔二!两个都不赢的本公子掏钱,一赔一百。” 叶挽:“……”这个人是不是不能给好脸色看? 其余朝臣权贵们:“……” 西秦帝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竟然也认真思考了起来,说道:“孤该押谁赢比较好呢?” 叶挽睨了他一眼。大哥,你可是西秦帝啊,就算是个傀儡你也用不着这样自暴自弃吧?拜托做个表率好吗。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人,我押元煜!” “我也押元煜,对方就算是嘲风将军又怎么样,又不是比带兵打仗,比个骑射指不定谁赢谁呢。” “说得对,就算是烈王殿下的亲儿子元烬也还有一半是大燕人,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押元煜,一千两!” “两千!” “我押一千五!”下注的声音此消彼长,不多时的就有不少丫鬟仆人手里拿着银票朝着元炯的方向过来。 其中还有西秦帝身边的內监,他比较大手笔,直接掏出十张一千两交给元炯,笑眯眯的对叶挽道:“陛下说都押二公子,怕大公子觉得难堪,虽掏私房给大公子长长自信。” 西秦帝就算是个傀儡皇帝,也仅仅是跟权势沾不到边。在金钱上烈王并不会亏待于他。 叶挽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替我多谢陛下了……” 元炯收了一大堆银票,饶有兴致的对叶挽道:“阿挽要不要押?” “我没有钱。”叶挽没好气的说,褚洄给她的那一大堆“私房”可能还在燕京的将军府放着呢,褚洄身为穷光蛋又不可能带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来西秦,还是烈王大方的“施舍”给了他千把两银子,让他们不至于两袖清风的在烈王府过不下去。她漂亮的黑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我没有钱,用东西奢行不行?” “阿挽开口,自然是行的。”元炯大方的点头道。 叶挽勾起嘴角,指着西秦帝面前放着的那尊金弓说道:“那我就押它吧。”她素指轻点,越过人群直点上那耀眼的金弓。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更加惊讶了,这小少年又是个什么人,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口气这么大? 元炯眯起眼,点头笑道:“等到时候输了,阿挽可要赔我一柄八十八斤八两八钱中的金弓,少一钱都不行。” “你也是一样。”叶挽抬起下巴。 褚洄耳力惊人,自然是听到了这边叶挽与元炯的对话。他扬起眉朝着叶挽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在说“媳妇好样的,身为铁公鸡就是要只进不出”一样。 身边,元煜的表情变得阴森,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元烬,刀剑无眼,出了事你不要怪我这个做弟弟的不留情面。” “一样。”褚洄无甚表情的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元煜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胜过他?就算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元煜好像也只是第一次参加秋猎吧? 见元煜和褚洄二人都下了场,其余参赛的公子哥们顿时一哄而散,像是飞一般的直冲向马厩的方向。骑术不一定比的过这两人,那么一定要在他们之前选一匹好马!要知道,赛前选马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 元煜皱起眉,看着那些家伙们不讲道义的你挑我捡,不由不耐烦起来。他身为武将,自是喜欢好马,看看他们挑剩下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也配让他骑? 其实若只有元煜一个人参赛,这些公子哥们说不定根本不敢在元煜的前头挑马。但是眼下是元煜和褚洄两个人的斗争,他们互相牵制,其他人再不抓紧占些便宜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负责比赛的马官懵的不行,一时间不知道该阻止好还是该放任他们继续像菜市口买菜一样挑马。 褚洄负着手,淡定的站在一边,似乎完全不在意留给自己的会是什么奇怪的马一样。 看到他这般模样,元煜也只得学他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的站在一侧,心里奇异一般的安定了下来。褚洄能做到的,他一样也可以,根本就用不着抢先挑什么坐骑。 没错,他一定可以的。 ☆、第301章 夫妻双双把马骑 秋猎的第一项赛马,规则很简单,就是在这个百亩营地正中间的马道上,以三圈为限,五个一组,跑在第一个的计五分,第二个的计四分,以此类推。加上褚洄,这些参赛的公子哥们加起来才二十八人,最后一组缺二人,只能算是半组。 众人挑马之际,那边的观众席却不安静了,元灿出乎意料的站了出来,对着西秦帝说道:“陛下,我西秦并没有规矩说女子不能参赛,我也要参加。” 她的话引起了一片喧哗之声,西秦帝看了看一脸从容的烈王,头疼的说:“可是今年并没有女子参加赛马。”往年人再少,也总能凑齐一支五人的女子赛马的队伍,可今年那些千金们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安安静静的看元煜和褚洄的比赛似的,没有一个人报名参加,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 元灿道:“没有女子参加,我不就是了吗?而且不止我一人。”她穿着去大燕时穿着的那身火红骑装,就如她的性格一般,如火般热烈。 “还有谁?”西秦帝心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元灿从小调皮,根本就是承袭了烈王的性子,就好像是一个女版的混世魔王。 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原本元煜与褚洄的比试就没有任何人想得到。现在元灿还要硬生生的跳出来插一脚,万一到最后不能收场可如何是好? 叶挽眉尖跳了跳,看到元灿说话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果然,那双灿烂又怨毒的眸子一下子就转了转落到了她的方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根倔强又恶劣的手指。叶挽只听元灿一字一顿道:“还有叶挽,我要挑战她,我要她一起参赛。” “郡主,”叶挽无奈的耸了耸肩,“承蒙美意,我不会骑马。”她的马术还是褚洄很早以前在羡州教她的,为了她出任务能够不用自己的两条腿,硬生生的逼着她学会了马术。不过也仅仅是“会”,能够赶路而已。 让她一本正经的用马术来比赛,不是坑自己么? 元灿冷哼一声道:“除了赛马,不还有射箭和围猎么?怎么,难道你怕了,怕自己马术比不过我,连箭术也比不过?”她扬起下巴,指了指那边挑马的众人的方向,“我也不想坑你,只有我们二人参赛,正巧那组缺二人,我们就加入他们的行列一起比试如何?” 这岂是在坑她?元灿这简直就是在坑自己啊。叶挽面无表情的想。她摇头拒绝道:“我不想参赛,郡主不要强人所难了。” “行啊,你不想参加也可以。只要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并且发誓以后看到我要绕道走,再也不允许在我烈王府出现,我就饶过你。”元灿说。 叶挽再一次沉默了。她不是很喜欢招惹别人,但是就是架不住有些人犯贱一次又一次的来招惹她。从前在大燕是,现在到了西秦也是,她知道自己一向有奇葩吸引体质,可为什么现在就想低低调调的看自己男人比赛都没有人放过她? 这元灿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又不是她愿意整天对着元灿那张有火没处发一样的死人脸,也不是她不想离开烈王府,她有这个火为什么不冲着烈王发去,看她好欺负呗? 叶挽叹了口气道:“郡主,若是我赢了你又如何?” “你赢了我,我就给你磕三个响头,以后看见你就绕道走!”元灿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她调查过叶挽的背景,叶挽的功夫确实很强,尤其是身法十分的诡异。但她不过是十四岁才刚刚入军营的新兵蛋子。且恕她直言,她从小是马背上长大的郡主,骑射之术与元煜有的一拼,反正不是比动刀动枪,还怕叶挽能杀了自己不成? 叶挽歪过头,瞥了瞥那边正用一双含着担忧的漆黑眼珠子看向自己的褚洄,歪过头勾起嘴角笑了笑。无不可的点头道:“好啊。不过郡主输了的话还要加一条,输我十万两银子。”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元炯嘴一歪,差点就没笑出声来。这个叶挽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处于一个弱势的状态,况且……她看上去很缺钱的样子? 旁边偷听的群众也觉得脑瓜子一阵一阵的抽疼,这小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听西秦帝的意思,这位竟然是个女子?她跟火荣郡主有什么矛盾,为什么两人要比试? 这些问题围绕在他们的心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们。 烈王妃担忧的拉住元灿的衣摆道:“灿儿……” 元灿却并没有理会她,反而一挥袖子甩开了烈王妃的手。她没有看烈王妃,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屑,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叶挽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赶紧去吧。” “如郡主的意思。”叶挽淡定的笑了笑,跟在元灿的身后走了下去。 全席都沸腾了。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那个紫衣小少年,就是前些日子在整个燕京传的风风火火的叶挽!那个和元家三位公子都有着莫大关系的叶挽!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有了叶挽的加入,元煜和褚洄比试的动机一下子就变得不单纯起来,难不成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烈王府的世子之位的争夺,还同样是为了感情的争夺?那那位强装镇定正在帮人下注的元三公子呢,是在强颜欢笑还是想要坐收渔利?火荣郡主此举是想要帮自己的两位哥哥讨回公道吗? 如果想象力有限制的话,那这些人的想象力大概已经冲破了天际了。 更加令人振奋的是,叶挽与火荣郡主并不是两人单独比试,而是加入男子的队伍中!和那帮优秀的青年才俊们一起比试! 这简直就要成为千年以来最令人兴奋的一次秋猎了。 元炯打了个呵欠,趁机喊道:“来啊来啊,继续下注了。赌大燕的萧晚公主赢还是咱们西秦的火荣郡主赢,一赔十一赔十。” 众人:“……” 马已经被挑的差不多了,剩下几匹一下子就从人群中凸显出来,倒不是干瘦或是营养不良,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痴痴傻傻的没有前面那些被挑走的马机灵。 元灿靠近后看见的就是一副只剩下几匹歪瓜裂枣的场景,气的差点大骂出声。不过叶挽跟她一样只能用这些傻子马,倒也算是公平。 元煜阴着脸瞪了一眼元灿,指责她没事找事瞎凑热闹,只得埋下头去先替元灿找一匹好一些的马。比起他和褚洄来,元灿和叶挽的比试显然更加的惹人注目,毕竟赌注可是跪下来磕头叫爷爷。有没有叫爷爷这回事……元煜已经不在乎了。 褚洄看着叶挽走近,浑身散发的寒气顿时就收敛了起来,嘴角含笑的问道:“怎么也被逼下来了?” “我也很无奈。”叶挽说,她语调陡然一转,以几不可查的声音对着褚洄黏糊糊地说道,“我们这算不算是夫妻双双把马骑?” 褚洄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只是可惜了,你骑马姿势有点难看。” “……”狗褚洄!叶挽嗤了一句。 就冲着褚洄这句话,她不赢也要赢! 不多时,元煜和元灿就已经先挑好了他们要的马。剩下那些马都差不多个样子,元煜和元灿先挑后挑也没什么区别了。 叶挽对马一窍不通,她这辈子还没有骑过小灰以外的马,让她相马什么的还真是难为她了。在褚洄的帮助下,她随意捡了一匹个头稍微小一些看上去好控制一点的,牵着马朝着起点线的方向走了过去。 观众席一度欢呼雀跃了起来,三男两女比试赛马的场景还从未闻见,尤其是两两都在巨大的赌注之下! 只是不知道剩下那个和他们一起赛马的倒霉蛋是谁? 叶挽牵着小矮马站在起点线上,眼看着一组又一组的高大青年从自己面前策马驰骋着跑过,心中不由感叹一句西秦到底还是人才多多的。 元灿见她艳羡的眼神,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就这程度,恐怕就能将你甩个十万八千里了吧?” “嗯,郡主和挽挽之间也相差着十个元煜,希望郡主到时候不要哭鼻子才好。”褚洄面无表情的嘲了一句。 “元烬!你……”你到底是我大哥还是叶挽的大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元灿看到褚洄这般护着叶挽来讽刺自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内心涌起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被元煜拉了一把胳膊,元煜冷着脸道:“是你自己要来比试的,怎么还听不得别人讽刺?” “二哥,你也……!”元灿气的要跺脚。好,一个个都不帮着她是吧,那到时候就看看,到底谁才是垫底的那个蠢货! 她眼眸一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一匹看上去十分不错的大马幽幽走了过来。“是你?”元灿秀眉一挑,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观众席。果然,烈王府的席位间空荡荡的,只余烈王妃、元炯还有司马晴三个人。 萧逢笑道:“是我,三公子劝我来凑个热闹。想想其他人也不怎么熟悉,还是跟着诸位比较好。”他转头看向叶挽和褚洄,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褚将军,叶姑娘,又见面了。” 叶挽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观众席上满脸担忧的司马晴,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丈夫担忧,还是为了这个刚刚才结成露水姻缘的小情人担忧呢?她点点头道:“好久不见了,萧世子。这些日子,看起来相当的春风得意?” 她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萧逢听不听的出来她的意思? 元煜对叶挽和褚洄没什么好感,对这个萧逢同样也没什么好感。他可没忘了,这个萧逢是元炯的人,那他代表的就是元炯。现在下场一起来掺和比试,虽不知道元炯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他们这一组的比试已经变味了。 随着令官的号声吹响,前面五组的比赛已经结束,各自决出了胜负,轮到了他们这一组。 叶挽跟着褚洄,牵着马走到了起跑线的附近,翻身上了马。 她面色如常地骑在马背上,已经做好了用后面御箭和狩猎的分数将自己分拉回来。 向元灿磕头什么的,不可能的。 在褚洄略带笑意的注视之下,她微微俯下身,屏息凝神,用意念和胯下的马儿坐着最后的交流。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着褚洄启唇笑道:“虽说是和他们的比试,但我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打架打不过你,不如来比比最后那柄金弓是谁获得的,如何?” 这就是叶挽想要跟他比试的意思了。褚洄微扬起眉,薄唇轻启,眼神深邃仿佛在看一件珍视又稀奇的宝贝:“好。” ☆、第302章 赛马(一) 叶挽有生之年第一次骑马还是褚洄教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起来。 这西秦秋猎赛马的规矩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五个人骑着马绕着当中的赛道跑个三圈,谁跑得快就赢了。不过有一点例外的是,它并不拘泥赛中手段。 西秦素来以武为尊,谁本事大能力强谁就是老大。所以根本就不限制你是利用什么样的手段赢得的比赛。换句话说,只要你够强,就算是想在赛中玩碰碰马,驾着自己的马去撞别人,或是使出什么样的比武招式都合乎规矩。 对身手不好的人来说或许有那么一丁点不公平,但是西秦就是这般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叶挽屏息凝神,微微俯下身,紧牵着马缰的手有些僵硬。 即使知道本次秋猎几乎就是元煜和褚洄施展身手的舞台,先前那些公子哥儿们也没有放弃比试,而是在赛中各显身手,努力夺得靠前的名字想要多加几分。 因为好在这比赛是积分制,即便他们的身手比起元煜和褚洄来说不足的多,也是有机会能夺得好看的名次在烈王殿下的面前露一露脸的。更何况还有第三场狩猎中的“幸运兽”,想要翻个身并不算是难事,只要你运气够好。 这相对来说十分公平的规则同样也会加大比赛的难度,增加竞争者们踊跃的信心。 先头五组已经决出了胜负,各有优劣,待到这最关键的一组比赛完成之后就将拉开第二轮御箭赛事的序幕。 因着在元家三公子那边下了重注的关系,燕京权贵们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这一组,比赛的一举一动都将他们的心牵动着。倒不是说能赢多少银子的关系,而是这是一场有关西秦与大燕颜面的赌注,即便那元烬有一半是西秦血统,也阻挡不了这些人心中跃跃欲试的胜负心理。 随着令官发号施令的号角声响起,这组五名风头各异的男女在早就做好的准备之下,终于像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 他们胯下所骑的马都是被先前那些公子哥们儿挑剩下的,但并不代表这些“歪瓜裂枣”的马中没有能够扭转战局的好马了。爆发力与耐久力素来不可兼得,脚程是否良好并不一定完全是看品相。 元煜挑的显然就是爆发力好一些的马,他一骑当先,在瞬间就与身后的几人拉开了距离,遥遥地冲在第一个。 不得不说元煜的骑术相当精湛,矫健的身姿跟胯下大马凭空带起了一道旋风,像是在向身后的众人示威。 紧跟其后的是元灿,接着是萧逢,最后褚洄和叶挽并肩不紧不慢的坠在后面,与先头的部队保持着一定稳当的距离。 叶挽不疾不徐的扯着缰绳,无奈的歪过头,声音被隆隆踢踏的马蹄声所覆盖:“你做什么跟我一起落在最后面?”她努力的稳着身形,使自己不会被颠簸的马背摇摇晃晃的颠下去。 褚洄凉道:“你在想什么我就在想什么。” 这场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三圈加起来几乎就是临安城到这后山的距离。 要说这场地上的马完全能保持体力从头跑到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照夜在此才不会把这短短的路程放在眼里。这些并不是战场上所用的战马,只是西秦每年为了秋猎赛马准备的普通马匹,自然不会拥有训练多年的超高素质。 所以像某些爆发力惊人的马匹,后期一定会缓下速度来。 叶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骑术或许是这些人中最烂的一个,所以可先缓行放慢速度,让马保持一个良好的体力,最后关头再来个冲刺,这样或许可反败为胜。当然,前提是在一开始的时候不被前面四个甩开太大的距离。 而现在褚洄懒洋洋的驾着马坠在她身边的样子就好像玩似的,让叶挽忍不住黑着脸吐槽。 不要说他挑的马不行,追不上前面的人。这家伙就算是挑个骡子也能跑在第一个! “你这样慢吞吞的跟着我,是想给我放水吗?”叶挽咬着牙,面无表情的说。只是马背上太过颠簸,她咬牙切齿的说话一不留神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前面,元家两兄妹仍然拼了命的驾马前冲,率先过了第一个弯道,进入了第一圈的后半程。 褚洄被叶挽的模样逗乐了,忍俊不禁道:“就算是我给你放水,你也不要咬舌自尽啊。”他不紧不慢的牵着绳,缰上坚毅疏朗的骨节宛若冰凉的玉骨,与粗糙的缰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想了想又道:“我当真与你想的一样,是想着先保存马儿的体力,你说对吗?”奔马途中,他还有空腾出手来去摸一摸前面马儿的鬃毛。 他挑了一匹很不显眼的小棕马,既不高也不壮,皮毛也不油亮,扔到马场中就会瞬间被淹没让人找不到的那种。 像是在应和褚洄所说的话一样,那棕马昂起脑袋打了个响鼻,侧面那只葡萄一样黑亮的眼珠子瞥了一眼叶挽,高傲的神情让叶挽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黑马照夜。 她面无表情的夹着马肚,心想:不管褚洄到了哪里他接近的生物好像总是都会变成一个样子。跟它们的主人一个样。 想着,她与褚洄也经过了第一个弯道,与落在第三个的萧逢越来越拉近了距离。 最开始冲的越快的元灿和萧逢,现在已经隐隐露出颓势,放慢了速度。只有第一个的元煜还保持着一个拼命的速度咬紧牙关冲在第一个,嘴里还说着什么,叶挽距离太远倒听不清楚。 “他是在跟马儿说话让它快跑?”叶挽稀奇的看向褚洄。以元煜这样的脾气,也会耐下心来跟马说话的吗? 褚洄睨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淡道:“没,他在骂街。”以他的耳力能听到元煜在骂些什么,不过还是不要跟叶挽详细赘述了。 落到后头来的萧逢眼看着叶挽和褚洄就要追上自己了,神色一凛,着急的夹了夹马肚。“驾!”他虽只是被元炯拉着临时过来凑数闹着玩的,但是也不想在这个地方输给叶挽和褚洄。 萧逢咬着牙,慌忙的催促着。叶挽和褚洄两个已经可以算是自己的宿敌,他们之间的恩怨不仅仅限于在西秦,更远能追溯到大燕,在一年之前因为姚清书的事情闹掰了上。更何况还有晴儿在远处看着自己,他怎么能输?! 可是越急,那马儿不知怎么的就越慌,瑟瑟发抖的回头瞥了一眼萧逢手中的马缰,腿肚子忍不住打起架来。在过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还是没有挺住,被叶挽和褚洄所驾的马超过了去,落在了最后。 “该死!”萧逢骂了一句。他忍不住看向前方,他之前就是元灿。此时的元灿也隐隐露出颓势,正在被匀速前进的叶挽追赶着。最前面的元煜也没了一开始的爆发劲势,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 元灿心中慌乱更甚,她和叶挽可以说是事关颜面的赌注,听着后头越来越接近的马蹄声,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已经是第二圈,她所驾的马明显动作慢下来了,被身后的叶挽和褚洄追了上来。 那一黑一白的两人,动作沉稳的坐在马上,即便是在这样的极速之下,都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紊乱情态。 他们面色沉着,没有因为一开始落在后面的慌张,也没有因为即将追上她这个“第二名”的喜悦。只是沉静如水,好像这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一场事关重大的较量,只是随便的玩一玩拓展一下眼界。 元灿不甘心的咬着下唇,不经意间回头的目光死死的落在叶挽的身上。她从第一眼看到叶挽的时候就觉得不怎么对付,怎会有长得那般精雕玉镯的少年?明明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在面对她时却半点恭敬之意都无,还大喇喇的说请她自便。 元灿从小就是活在西秦心尖尖上的女孩子,就连元瑾瑜那个公主的身份都不如她,怎么在大燕就生生的被叶挽这个小小的都尉看不起了?更气人的是,她身边还有那个男人……的陪伴。好死不死的,那个男人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心头怒意更甚,说什么叶挽是大燕萧皇室的公主,呸!这样的鬼话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绷着脸,明媚的杏眸微眯,玉手一抬从腰上解下了自己的鞭子! 全场哗然。一圈完毕,火荣郡主总算是看不下去要对对手动手了! 先前说过,在西秦崇尚武力,在赛中使用武力和手段非但不是令人可耻的事情,反而是一种能力的象征。之前几场赛事中也有人驾着马直接冲去撞别人的马,为了不让对方获胜的。 这一组已经一圈跑毕,终于在火荣郡主的带头之下率先要动手了。 叶挽无奈的看着元灿扔了马鞭,手持着自己惯用的鞭子,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 如果自信可以加分,那叶挽一定会给她一个一百分。 “要帮忙么?”褚洄扬起眉看着叶挽,冷淡的面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用。”叶挽答道,“你去前面等我,我一会儿就跟上来。”元灿的身手还不足以对她造成威胁,褚洄要帮忙才是对她的质疑。 褚洄点点头,瞥了元灿一眼,长腿一夹马肚直接从她身边擦了过去,向前追赶元煜。 元灿没有理会面无表情的从自己旁边穿梭过去的褚洄,眼看着叶挽越来越靠近自己,阴着脸道:“你胆子倒是大,没有人保着你,自己一个人也敢跟本郡主杠上?”她的长鞭如火,适时的在地上甩了一下,发出了“啪”的声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其实是有些怕褚洄硬要保着叶挽的。一来褚洄现在是叫元烬,是她的哥哥,在赛中对哥哥动手怎么都不太好。二来她也担心褚洄的身手,自己着实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褚洄就这么无视了自己去追元煜了,在心有不甘之下元灿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叶挽笑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曾经也有一个女的对着我使鞭子,后来怎么样了?”虽然时隔一年多,但是叶挽还是能清晰的记得燕悦也是一个使鞭子的明媚女孩子,可惜后来因为自己的私心,不得不成了萧逢的妾,听说后来好不容易怀孕了还生了个死胎。现在看萧逢的样子就知道,燕悦就算没死只怕也疯了。 “本郡主不管她怎么样,本郡主只知道,你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元灿大喊一声,手腕一转,鞭子飞速的朝着叶挽卷了过去。 ☆、第303章 赛马(二) 元灿手中的鞭子是由织锦虎尾所造,带着绚烂的侵吞之势铺天盖地的朝着叶挽卷了过来。那凌厉之风在这样萧瑟的夏末初秋竟带了几分凉意,劈开了簌簌黄沙。 不过势大并不代表威力大。 叶挽眼皮微掀,她座下的马儿被这劲风所惊,马蹄微扬想要躲开这攻击。叶挽心中默念着褚洄所教的御马之术,勒紧缰绳使马儿保持镇静,随即扬起身正面迎上了那一鞭。 看她找死的自己凑到自己马鞭下来,元灿心中一喜,瞬间就觉得自己的鞭子好像缠上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拉——鞭子却纹丝未动。 她在马背上颠簸着,一边要注意着前方的道路,所以是背对着挥出的一鞭。元灿倏地回头,却看见自己的鞭子牢牢的缠在叶挽的手上,连带着一柄古朴无华的匕首。 她刚刚一鞭是挥到了蚀日匕首上,加之叶挽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被鞭子缠住了手也没有丝毫慌张,而是反向抓住了她的鞭子,使元灿不得不放慢马儿的脚步与叶挽并驾齐驱。 “你松手!”元灿瞪着杏眸骂道。她现在和叶挽距离极尽,两人当中由一根鞭子相连,就像是长在一起的肉,分割不得。她若是想要离开叶挽驾马向前赶,就必须扔掉手里的鞭子。这对元灿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是她想要对叶挽动手,反而被叶挽牵着鼻子走,这怎么行? 两人奇异的景象落在远处的观众眼里,不由纷纷惊疑。由着此时她们所在的赛道还远,没有跑到观众席附近,是以别人看不清楚她们二人在做什么,只当是两名女子驾马齐驱,正在说话。 这火荣郡主跟那个大燕女子有什么话好说的? 叶挽稀奇道:“只许你对我动手,不许我还手,这是什么道理?”更何况她还没还手,只是揪着这位郡主的小辫子,不想她再作什么妖而已。 “你这贱胚子,要不是搭上了我大哥这条船,你有什么资格能站在这里跟本郡主说话?”元灿沉着脸,收紧手臂想要借着鞭子将叶挽拉下马。可是那鞭子就仿佛是缠在铁块石头上一样,就算她想要牵动也纹丝不动。“还不快松手?” “小郡主,长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说话不要这么脏吗?太影响香香软软的女孩子的形象了。”叶挽摇摇头,反而扭动手腕将那鞭子缠的更紧。“要比试的是你,输不起的也是你,你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妈呢?都要惯着你宠着你?”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深的刺激到了元灿。明明自己还要长她一两岁,凭什么叶挽敢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你闭嘴,区区一只野鸡,也想飞到本郡主的头上来,别以为你攀了我烈王府的高枝就能——啊!”元灿话还没说完,对面叶挽就倏地将手送了开来。由于元灿一直在用力的往回拉扯自己的鞭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一惊,差点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叶挽表情淡然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说话这么脏。”她将蚀日翻了个身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臂,“在你眼里你烈王府可能算是什么权倾天下的香饽饽,但是在我的眼里,它还比不上我小小一个斥候营来的有价值。元灿,我自问从未对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想要致我于死地呢?” 尽管两人同行,都坐在马上,元灿却猛然觉得叶挽无论是气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隐隐透露着一股不可隐匿的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在怜悯一只蝼蚁。 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凰,叶挽不过是只草鸡罢了。 元灿不甘心的瞪她一眼:“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即是伤天害理!只要看见你,我就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根往外戳的刺,想要将你拔除了我才能安心,日子才能过的稳当!” 叶挽同情的看了看这个脑子不好的小郡主。如果说,她和褚洄现在对烈王府下手,那元灿在想要护着烈王府的时候与她作对,那是天经地义。可是在这之前,她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元灿吧? 可能她跟元灿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磁场不合吧。 她抿着唇,看着元灿不甘不愿地又朝着自己一鞭子挥了过来,手腕一扭,蚀日出鞘。 那漫天的杀气就好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撒,顷刻之间就惊动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 前面,褚洄已经将将追上了最前方的元煜,在转弯口感觉到了背后的汹涌的杀气,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元煜的心处在一个极度的紧张中,他明明选了一匹最快的马,却马上就要被褚洄追上,这种刺激的心跳比起一开始就落在褚洄的身后还要令人难以接受。他的心上下起伏着,皮笑肉不笑地回头看了一眼道:“你的小情人就要出事了,还不赶紧去看一看?” 褚洄勾唇笑道:“与其担心挽挽,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妹妹?”挽挽平时脾气很好,可以用善良来形容,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是颗好捏的软柿子。一身诡谲的功夫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虽然那功夫还有待进步就是了。 他犹记得自己第一次与挽挽相见时,赤羽急匆匆的累死了好几匹马,日夜兼程地赶到离云州最近的沧州右护军军营里搬救兵。彼时他正巧在沧州,给袁老将军亲自送了几个人过去。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赤羽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说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现在正面临险境。要是他不亲自去救一救的话,只怕是会后悔终生。 褚洄有些嗤鼻,什么样的人才死了会让他后悔终生?他倒是要见识一番。带着些许怀疑,他随着赤羽一起去了那紫云山附近的牛头村,在见到那个脏兮兮满身血污的小个子拥有一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绚烂的招子时,他才心中暗惊。 的确是会后悔终生的。 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满含着自信,淡定,仿佛不将全天下的人放在眼里一样。 直到后来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断袖的时候,才不甘不愿的承认,自己活了二十六年,好像是像赤羽常看的那些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对一个小少年一见钟情了。 尽管那小少年狡猾又棘手,还是充满了吸引力,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说,她喜欢的人必须要给与她绝对的信任,绝对的自由。褚洄默然,他或许是做不到的,给这样一只小狐狸自由,万一一不留神就从他手边逃跑了可怎么办?他极力克制着,可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控制她,限制她与别人的交往。尤其是挽挽因为花无渐被元炯带离了大燕,生生的离开自己两个多月,让他几近疯魔,将怒意全都宣泄在花无渐的身上。 就连现在,虽然嘴上对元煜说着自己根本就不担心挽挽,还是忍不住全身心的都关注着后面的情况,生怕挽挽出一点状况。这要是被挽挽知道了,大概会嘲笑他的“痴汉行为”吧。 这些新鲜的词都是挽挽不经意“教”给他的,为那小狐狸神秘的来历增添了几分可爱。 为了叶挽,注定要将这天下搓圆搓扁,揉碎碾压。 他轻描淡写的将马驱到了与元煜并肩的位置,那张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不可遏制的怜悯,形同恶魔。“元煜,抱歉。”为现在的比赛,为将来的利用,也为未来元家注定的消亡。 “呵,现在说抱歉未免也太早了!还有一圈,甚至还有后两场赛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元煜显然是误会了褚洄的意思,他阴着脸,将褚洄的这些行为全都归结于“挑衅”,心中不快之余嘴角隐隐露出了一个笑容。“元烬,想要世子之位,下辈子吧!” 语毕,他原本阖着的手猛地一扬,就着自己座下马匹跑动的方向撒下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那粉末顺着奔跑的疾风瞬间将后面的所有都淹没了,包括仍在僵持中的叶挽和元灿,只有跑在最后的萧逢堪堪避免于难,没有碰到那被风吹散了的白色粉末。 异变陡生,谁都没有想到元煜会突然使出这样的手段。 虽是卑鄙,却也……并不是不合规矩。 褚洄早在他扬手的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但是他的马并不能。马儿被迎面扑来的白色粉末糊住了眼睛,瞬间就激烈的嘶嚎跳动了起来,连原先的赛道也顾不上了,一个劲的疯狂扭动着。 后面叶挽也在看见这诡异的白色烟尘时心中一凛,连忙喊了声:“快闭上眼睛!”元煜这个卑鄙的蠢货,竟然连元灿也不顾,为了赢得比赛直接洒出一把石灰来!这要是进了眼睛,混合着眼睛分泌出的液体,会直接瞎的! 石灰被风吹到他们这边来的时候已经稀了不少,在叶挽敏觉的突然调转马头之下,她座下的小马也幸免于难。元灿的马就没这么好运了,她虽然条件反射的听了叶挽的话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可是她来不及学着叶挽的样子将马吊个头,石灰进了马的眼睛,跟褚洄的马一样痛苦的嘶声嚎叫起来。 褚洄闭紧双目,先前听到了叶挽的叫喊,心知以她的聪明才智不会误被石灰迷了双眼,定下心来。座下可怜的小棕马迎头吃了一嘴的石灰,它的舌头和眼睛在灼烧之下发出了焦糊的味道,痛苦不堪之下没头没脑的左右冲撞起来。褚洄双手轻展,漫天的石灰在他的动作之下像是被什么驱使一样,顷刻间就朝着远处无人的方向四散了开去。 观众席处只看见一片灰蒙蒙中,猛然乍现的褚洄满脸的寒气,冰凉如寒潭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元煜身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为了这样的小比赛使出这般卑劣的手段,元煜实在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烈王府的阵营中,元炯百无聊赖地拖着自己的下巴,懒洋洋的拉长了自己的尾调:“哎呀,我这个二哥,为什么要作死去踢一块铁板呀——” 烈王妃也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心中不愉。煜儿平日单纯脾气暴躁,但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她皱着眉目光一转,看向司马晴问道:“煜儿最近怎么了?可有什么烦心事么?” 司马晴心中一惊,她与元煜“聚少离多”,至今还未圆房,元煜甚至还为了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打了她,她哪有什么功夫关心元煜的事情?烈王妃这么问她,岂不是在给她出难题么? ☆、第304章 御箭(一) 司马晴嗫嚅着搓着自己攥在手中的帕子,她先前一直在盯着萧逢看,连那白色的烟尘是怎么出现的都没有注意到。只得低下头声若蚊子道:“我……媳妇儿不知道夫君有什么烦心之事。” 烈王妃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儿媳妇虽不是什么高官家的千金,但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是势利眼,儿子有本事的话她并不在意媳妇是个什么身份,只要品性敦厚才德优良便罢。可是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扭扭捏捏这般小家子气也就算了,问起她夫君的事情还一问三不知,这算什么? 她叹了口气,不再看司马晴,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到自己那个跑在第一的儿子身上。元烬的事情……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她只愿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能够这辈子过的平安喜乐也就够了。 司马晴听见烈王妃的叹气声,心中更恨,她板着脸暗自咒骂几句,就看到萧逢小心翼翼的驾着马绕开了褚洄和叶挽三人,直冲冲的紧跟着元煜而去,跑在了第二个。她心里的阴霾顿时被一扫而空,面上隐隐露出激动的神情来。 褚洄和元灿的马儿被石灰迷了眼睛,眼下没有解决的方法,委委屈屈的嚎叫着不肯再跑。叶挽的马由于她反应及时,躲过了一劫,成了这剩下三匹马中唯一一匹健康的活蹦乱跳的马。 它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拱了拱褚洄身边那匹小棕,哼唧了两声好像在心疼它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了”。 “你先去吧。”褚洄对叶挽道。现在要他再去追元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好在叶挽的马没有事,能够继续比赛。 叶挽摸了摸自己的委屈的小黑马,道:“走吧小黑宝贝,我们去追那个王八蛋,给你媳妇报仇。”只要褚洄没事,她也就放下心来。她不是扭扭捏捏看不清现实的人,自然知道要元煜那个混蛋难受就是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狠狠打他一巴掌。 元煜现在最在意的当然就是胜过褚洄了。 小黑或许是被她的坚定的情绪所感染,生气的扬起蹄子嘶嚎了一声,一闷头猛地朝着元煜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原地需要“老公”帮忙报仇的小棕和褚洄:“……” 褚洄扬起眉,淡定的牵着看不见的小棕朝着马厩的方向走了过去。好吧,当一回被人护着的“媳妇”,感觉好像也挺不错的? 第一项赛马的比赛结束,褚洄和元灿的马都受了伤,理所当然的就算作“弃权”了。剩下的跑在第一的元煜虽然得了五分,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迎来太多人的喝彩之声。反倒是跑在第二得了四分的萧逢,惹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叶挽虽是紧赶慢赶,但由于和前面两个拉开的距离实在是太大了,还是落在了第三,得了三分。 没有得分的元灿垂头丧气的铁青着脸走回来,只口不提叶挽提醒她幸免于难的事情,对着元煜没好气的说:“二哥,你刚才那算是什么意思?要动手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吗,要是我也被石灰烧瞎了眼睛怎么办,你赔我么?” 元灿声音很响,丝毫不顾念这里是公共场合,当着诸多人的面大咧咧的质问元煜。 本来得了第一心情还算不错的元煜被她这么一念,顿时觉得有股烦躁的情绪从心里涌了出来。他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元灿道:“你这不是没瞎么。” “你、你说什么?”元灿不敢置信的瞪着元煜。这个二哥从小就很疼爱自己,和元炯不一样,是真的公平公正愿意为自己撑腰那种。所以她才敢在有时候得罪了三哥的时候躲到二哥的房里去,让二哥为自己主持公道。 可是这个自小疼爱自己的二哥,现在居然说这种话?他到底是怎么了? 烈王妃听见了动静,沉着脸看过来说:“煜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妹妹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母妃?灿儿又没事,现在用这般质问的口气跟我说话难道就对了吗?母妃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元煜阴着脸掀起嘴皮子,露出了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 “话虽如此,但你……”烈王妃还欲再说,却听元煜道:“母妃,第二项马上就要开始了。儿子先去了,您慢坐。” 说罢元煜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观众席的附近朝着还在布置场地的靶场走了过去。烈王妃身边的丫鬟还端着几杯准备好了给他们饮用的凉茶,见状不由以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烈王妃。 儿大不由娘……三儿子是这样,二儿子也是这样。烈王妃有些头疼的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将凉茶被元灿和褚洄叶挽端过去。怎么说褚洄现在也算是她的儿子,她断不能做出引人诟病厚此薄彼的事情来。 她瞥了一眼兴奋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司马晴,又看看额头微有薄汗正笑语晏晏的对着褚洄说话的叶挽,心中微叹,若叶挽是自己的儿媳妇就好了。无论是二儿子还是三儿子,有她这样冰雪聪明的媳妇,断然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叶挽指着正在布置的靶场,笑着接过烈王妃身边丫鬟递来的凉茶,一杯拿给褚洄,一杯自己接在手中,道:“看样子这是射箭计分的规矩,刚刚那场不算,我们这场和下场开始再计分如何?”她还惦记着跟褚洄比赛输赢的事情。刚刚那局若不是元煜搅和,褚洄肯定不会半路停下来输给她的。 她认真的模样不由让褚洄失笑出声,他修长的胳膊绕到叶挽身后摸了摸她的柔顺的发梢,一本正经的说:“难道你觉得不靠第一项的成绩,我就会输给你了么?” “呿。”叶挽轻飘飘的踢了他一脚,“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不计那三分也能赢过我?弓术虽然是你的老本行,但是林中狩猎你未必比的过我,还指不定谁赢呢。”论潜伏之术,叶挽自信她敢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山中地形复杂,她才是那个天生活在丛林中的小豹子,除非褚洄偷偷摸摸已经先来临安这山后的鸿樵岭。否则都是第一次来,谁会比谁更熟悉呀。 “嗯,挽挽说的是。”褚洄一本正经的点着头,看她认真的亮晶晶的眼睛,觉得心里被软绵绵的东西填满了。他摸着下巴道:“不过就算是比试,没有点彩头,也太无聊了点。” 叶挽一指那远处的金弓道:“不是有么。若你赢了,就送给我做我的嫁妆。若我赢了,便送给你做你的聘礼。” “不好。”褚洄摇着头。 “为什么不好?”叶挽问。 他们就站在观众席的下方,面对着靶场,没有顾忌后面投来的肆意好奇的眼神,仿佛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一般。 褚洄勾起嘴角,在疏冷的面容上仿佛一道带着夺目光芒的彩虹。 他说:“送来送去不都是你的东西么?对我会不会太不公平。” 难得看到褚洄这么严肃的讨价还价的样子,叶挽“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她忍着笑意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倒是没有考虑到。那你说我们拿什么做赌注的好?” 就等她说这句话的褚洄仿佛得逞了一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叶挽好奇的目光中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叶挽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子,面无表情的推开褚洄道:“你懂的事情不去做龟公真的可惜了。青楼若是有你,定能生意兴隆火爆非常。” 褚洄噙着笑,低声道:“我只愿做你一个人的兔儿爷。” 这人的骚话是信手拈来张口就有的么? “没志气,黄金千万和你失之交臂了。”叶挽说。 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落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就仿佛侵入骨肉的毒刺一样令人难受。 元炯轻摇着折扇,手下摆弄着桌边压着的一大叠的银票。他微扬起下巴,阴沉沉的发亮的天气将他下巴顺着修长的脖颈映出一条完美光洁的弧线来。 “押大开大,押小开小,买定离手……”他口中念念有词。 第二项的赛事比第一项还要简单易懂。 参加秋猎的三十人每人手中三支箭,场中有十个靶子,第一排四个距离五十米开外,有脸盆大小。第二排三个距离八十米,有碗的大小。第三排只有两个,但已经距离起点线有百米,只有苹果那么大。 最后一排的靶子几乎就是放着玩的,秋猎举办至今鲜少有人会去瞄准第四个靶子,距离两百米不说,靶子大小只有枣子那么大,十分的厚实。 四排靶子分别对应了一分、两分、三分和五分。以手中的三支箭能够射中的靶子加起来的总分为这第二项赛事的得分。整整三支箭,那些想要凭借运气乱射一气浑水摸鱼的,就完完全全杜绝了可以混过关的心思。 不过也不存在混不混,本就是娱乐的秋猎,即便水平不佳也没有人嘲笑什么。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为了加快秋猎的速度,赶在下雨之前结束秋猎,西秦帝决定第二项赛事由两人一组一起。反正靶子够多,随性。 大多数人都是选择第二排的靶子,三支箭全都射出全中也能得个六分,没有必要非去第三个靶子冒险。也有对自己箭术信心满满射第三个靶子的弓箭的,中的人也多是靠运气,再有两支箭反而就射不中了,活生生的脱了靶子,只得了第一箭的三分,算是得不偿失。 但这所有比赛的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没有人去碰第四个靶子,如果说第三个靶子还只是碰碰运气能够有幸射中的话,那将目光放在第四个靶子上的就完完全全是傻子了。 两百米开外的距离去射一粒枣子,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挽自然而然是要跟唯一的姑娘元灿一组的。 这秋猎发的弓箭只是最普通的木弓木箭,完全不似镇西军中的铁弓那般有手感,让叶挽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元灿看她纠结的模样,抛开了心中的不愉略带嘲讽地说:“我西秦男儿从小摸刀摸箭,最甚者也不过是射中第三个靶子。就连本郡主对第三个百米靶子也并非信心十足,我劝你还是稳妥起见,射第二个靶子吧。说不定还能拿个六分,以至于不会那么难看。” 叶挽看她信心十足的抬起手,瞄准了第三个靶子的模样,不禁笑道:“多谢郡主提醒。不过我只是觉得这弓太轻了些,有些不适应罢了。” “哼,看你样子也只会逞嘴上功夫!”元灿翻了个白眼,秀臂一翻,一直羽箭脱手而出。 ☆、第305章 御箭(二) 元灿手中的羽箭凌厉地划出一道破空之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牢牢地扎在了第三个如苹果般大小的靶子的正中心。 “好!” “不愧是火荣郡主,真是天生神箭啊!” “果然是烈王殿下最优秀的女儿!” 在四周一片叫好声中,元灿高傲的抬起下巴,对叶挽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其实换作先前比赛的那几组,也有不少射中第三个靶子的人,不过毕竟都是男子。像元灿这样的姑娘参赛,又射中了第三个靶子的实在是少数。就算西秦尚武,学武的千金小姐们还是不多的。所以她一箭而至,正中靶心,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 叶挽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大方地伸出手示意元灿继续。 “为了表示公平,你我一人一箭如何?”元灿说。第三排的靶子只有两个,而且个头不大,她若是要射第二箭必定要瞄准叶挽面前那排的箭靶。 为了叶挽的面子着想,她就不把叶挽面前的靶子射穿了,还是一人一箭来的妥当。谁让叶挽刚刚“好心好意”地提醒了自己要闭上眼睛呢。元灿心想。 叶挽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将那支轻飘飘的箭搭上了弓。她余光瞥到褚洄正饶有兴致的抱着胳膊看着自己,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笑,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瞄准、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那支轻盈的羽箭将将的擦着第四排靶子的边过去了。 “她居然敢瞄准第四排的靶子?以前不知道,但是近几年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射中第四排的靶子呢!” “别不是看郡主射中了第三只靶子,所以内心着急,急功近利的想要拉开分数吧?” “看样子就是,不过她也算是够厉害的了,好像差不离就能射中了吧?” 褚洄扬起眉,别人看不清,他是看到的。叶挽射出的那支羽箭堪堪的擦着第四只靶子的边就过去了,靶上的边草有些破碎,显然是刚刚叶挽弄的。不过……他对叶挽无声道:太弱了。 元灿看到叶挽瞄准的是第四个靶子心中先是一惊,但紧接着看她并没有射中又松了口气。她嘲讽道:“你胃口会不会也太大了点?本来第一项你高我三分,若是你老老实实的射第二第三个靶子,说不定还能高于我或是与我齐平。现在就算你余下两只都射中第二排的靶子,也不会比我分数更高的了。” 叶挽歪过头对她眨眨眼睛,无所谓道:“是吗。” “当然是。”元灿冷哼一声,接过內监递来的第二只羽箭,瞄准了叶挽那边面前的第三排靶子。“本郡主九分到手,可不就是比你要高出两分了?”那羽箭再一次从她秀气的手掌中飞出,牢牢地钉在了象征着“三分”的靶子上。 元灿得意一笑:“看,六分了。而你,还是零。” 叶挽没有在意她挑衅的话语,同样从內监手中接过第二支羽箭,仍是倔强的瞄准了第四排的靶子。 “哇,她居然还想射第四排的靶子呢,真是不知死活啊。” “啧啧,又要硬生生的丢掉两三分,该说她胆子大呢还是人太笨呢?” “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咱们火荣郡主一样的,安心看着吧。” 叶挽深吸一口气。她前世狙击枪玩的很溜,但是冷兵器的弓箭毕竟跟狙不一样,没有倍镜,没有红外,有的只是她一双肉眼。 且这第四个靶子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陷阱,比第三个靶子远了一倍不说,还只加一分。若是狂妄自大的,许真要被这第四个靶子给骗去了三支羽箭。可惜,她叶挽不是。 许是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一阵阵的妖风呼啸,将她后脑的束发吹扬,几乎就要迷蒙了她的眼睛。 刚刚那一箭只是试探,现在……叶挽紧紧盯着两百米外那个几乎看不见的“枣子”,心中默念着大风呼啸的频率。 三。 二。 一。 “嗖”的一声,她白皙的手指松了开来。同时,呼呼的大风许是退回去酝酿第二波了,骤然停止。那离弦之箭发出了一声尖啸,眨眼之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扎在了那粒形状大小与枣子无异的靶子上。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叶姑娘,居然真的射中了第四个靶子?不是开玩笑的? 在靶子附近计分的令官连忙跑过去看了一眼,老远的就比了个“中了”的手势。 那支羽箭虽然扎的不深,但仍是摇摇晃晃的钉在靶子上,似乎像在向大家招手,告诉所有人它正中红心了一般。 “开、开玩笑的吧?我还从来没亲眼看到秋猎有人射中第四个靶子呢。” “难道你没看过,我就看到过吗?天哪,要说这叶姑娘才是嘲风将军,我也相信啊。” “喂喂,难道你们都忘了大燕的萧晚公主是从哪里来的吗?她可是大燕云州新军营里出来的,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兵爬上都尉之职的。要不是后来与曾后相认恢复了女儿身份,我倒是觉得说不定她现在都做将军了呢。” 元灿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挽,她神情平淡,并没有因为自己射中了第四个靶子而得意,反而有些不满的感觉。她转头看向那远处细微的箭矢,难道就因为扎的不深? 元灿所猜想的是对的。叶挽心中懊恼,这木箭也实在太轻了些,就算箭头是铁的也没用,反而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若是在战场上,她这隔靴搔痒的一箭射出去在敌人身上,岂不是白白的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放下懊恼,觉得下一箭再继续。 “郡主,该你了。”她道。 冷淡的话语不知怎么的听在元灿的耳朵里就多了几分炫耀的感觉,好像故意在说“你看你只能射中第三个靶子,而我能射中第四个”一样。这讽刺看在元灿的眼里,分外的让她难受。 “是运气,叶挽一定是靠运气。”元灿如是安慰着自己。叶挽只是靠运气才会射中第四个靶子的,她只剩一支箭了,不可能再次射中靶子的,到时候区区四分而已,就算加上她第一项的三分,也不可能超过自己! 饶是心中这么想着,元灿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三箭全中也不过九分,万一到时候第三项被叶挽追了回来,那可怎么办? 一边的元煜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女人就是麻烦,只不是一分罢了,无论是输还是赢,不都还有第三项么? 元灿抖抖索索的瞄准了第三个靶子,心中不禁担忧。万一叶挽射中了,加上第一项那可就有十一分了……到时候自己要拿什么才能追上叶挽?她这么想着,手指不由的一动,生生的上抬了一下,瞄准了后面第四只靶子! 叶挽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不就是多了一段距离么……她第三只靶子的箭射的如此轻松,没道理第四个射不中的! 想着,那手指便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伴随着突突的心跳声,元灿连自己是否有瞄准都没有注意。 最后结果当然是没有射中的脱靶了。 元灿懊恼的咒骂了一声,将弓扔在了地上,泄愤似的踩了两脚。 这下就算是叶挽没有射中,她前两项的分也不可能超过叶挽了!元灿气极,没有想通为什么到最后自己要去瞄准那第四只靶子。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叶挽并没有理会元灿在旁生气的发泄,淡定的从內监的手里结果了最后一支羽箭。 这次,她幽幽的搭上弓,连看都不知道有没有仔细看,刚刚搭上便松开了手,任由羽箭在空中激起破空声,如狼似虎地朝着靶子凶猛的扑了过去。 委委屈屈的跻身在第二支羽箭的身边,牢牢的扎着靶心。这次不同的是,扎的够深。 众人已经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叶挽了,原来她第一支箭不是胡乱射出的,第二支箭射中也不是靠运气。人家当真就是拥有这样的实力,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射中靶心,成为此次秋猎上的一大话题点。 没有人去讨论火荣郡主的分数,而是将惊诧的目光放到了那个穿着绛紫色男装,毫无半点脂粉痕迹的姑娘身上。难怪前段日子整个大燕都在传颂这位叶都尉的丰功伟绩,对着她歌功颂德,因为人家当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啊。 看着叶挽轻飘飘地走过来,褚洄睨了她一眼:“故意的?”原先还不确定,现在褚洄可以肯定叶挽的第一箭是估计没有射中的。误让别人以为她是在试探,其实这狡猾的小狐狸另有目的。 叶挽耸肩道:“一石二鸟嘛,谈何故意不故意。”她不想占褚洄的便宜,领先她三分,遂故意歪了一箭,想要跟褚洄拉到一样的分数来。另一方面,还能让元灿慌张,不由自主的想去射第四只靶子。她这么聪明,难道褚洄不应该夸夸她吗? “嗯,那我等会儿也要一石二鸟一下。”褚洄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的抬了抬下巴。 从一开始,这两人的对手就不是元煜或是元灿,而是对方啊。 叶挽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褚洄上道的做法,转而又问道:“不过和元煜分数拉的太开的话,会不会追不回来?” “就算追不回来又怎么样,我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赢他。”褚洄理直气壮的说,他目光瞥了瞥烈王府坐席的方向,示意叶挽看。 叶挽看了一眼便露出淡笑来,看着第二项早已赛完早就不见踪影的萧逢,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来。“要不怎么说情不可耐呢,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怎么,你也喜欢野外?”褚洄淡道。 “……我没有说!”叶挽瞪了他一眼,指了指已经就位的元煜来。“快去,把你的赛事比完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褚洄“嗯”了一声,严肃的说:“你若是喜欢野外,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做准备。” “……” 元煜早就等褚洄等的不耐烦了,看他走近,咧开嘴角嘲讽了一句:“怎么,你也知道或许是生离死别,急着跟小情人好好告别么?” “只怕跟情人告别的不是我。”褚洄若有所指的说,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元煜。 元煜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权当褚洄是在说胡话。他哼了一声,率先将地方让褚洄道:“你先来,多年没有交手,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水准。”他知道自己和褚洄一定会是奔着第四只靶子而去的,遂并不着急。 了不起两人都是十二分,那他还是比褚洄高。 ☆、第306章 御箭(三) 观众席有些骚动,比起叶姑娘和火荣郡主来,显然这两位将军的强强对决更加的引人瞩目。不为其他,就光光为在他们俩身上下的注,就促使着这些人一定要多加的关注。 就算不为银子……除了在战场上,还有什么时候能看到两国的两位将军的比试么? 褚洄没有跟元煜客气,率先站到了那条叶挽将将站过的线外,木弓在他的手里仿佛完全没有份量一样,被那漂亮的手指提起,搭上了一支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嗖”的一声,那木箭就在顷刻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没入第三只箭靶的靶心中。靶子虽是草编,可后面是实打实的木头,那箭矢却像是没入棉花中一样,半支箭都深深的扎到了靶子里面,入木三分。 围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谁都没有看到褚洄出手,谁都没有看清那箭的轨迹,大概也就只有烈王和元秋等人能看得清了。 元煜第一个反应过来,怒气冲冲的想要过去揪褚洄的衣领子。褚洄退了半步,轻描淡写的避开他的手,眼神冷淡的看着他,仿佛在问你想要干嘛? 元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作的不合适,他定了定神,抄起胳膊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褚洄明明有射中第四个靶子的实力,为什么第一箭要射第三个靶子?稳中求安?可是他第一局弃赛,已经没有分数,为什么还不乘胜追击在将三个四分拿下? 他的疑惑同样也是所有人的疑惑,都不明白为什么褚洄要射第三只靶子,就连叶挽都能射中第四个。除了叶挽,她现在明白过来刚刚褚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闷笑出声。早知道他这么认真,她刚刚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将第一箭射中的。 褚洄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元煜一眼,缓缓道:“跟你没关系。”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跟元煜没关系,可是听在元煜耳朵里似乎就认定了褚洄看不起自己。他难堪的别过脸,带着怒意站在褚洄让出的地方,用木箭搭上弓,屏息凝神的朝着第四个靶子射了出去。 元煜心中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就连第一项赛马比赛中那扬起的一把石灰也并非是他的本意……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拙劣又卑鄙了,就连这样的方法都想得出来。不说褚洄和叶挽,其后还有自己的亲生妹妹元灿,若是她躲闪不及,被石灰灼伤了眼睛,他是否会悔恨终生呢? 可是越这么想他就越觉得自己痛苦,本来所有的一切都很美好,就算他当初与元炯二子相争,也没有过这般烦躁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元炯虽是机灵富有计谋,可他到底不过是个废物,烈王怎可由一个废人来做? 褚洄不一样,褚洄武功极高,还擅兵谋打仗,看样子心机也不浅,并不是一个蠢货。这样子的人,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大哥,与自己相争烈王世子的位子。他自负一世,却隐隐觉得担忧又不甘心,他比不过。 所以他变了,想要用尽一切手段向父王证明,他才是烈王府最优秀的那个儿子。 可是……可是好像一切并不能按照他的剧本来走。 元煜气极,倏地松手放出了一箭,带着他无边的怨气和愤怒,正中第四只靶子的靶心。 “好!”观众席纷纷有人拍手称好,大多都是下了注押在元煜身上的人,看到元煜第一箭就旗开得胜的中了,不禁觉得开心异常。不管怎么说元煜都是他们西秦的人,是西秦的未来,没道理撇开元煜为敌国人加油的道理不是?就算那个“敌国人”是他们烈王殿下的儿子。 元煜没有元灿那般幼稚,每射一箭就要挑衅叶挽两句,他心中仍在犹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褚洄第一箭要射第三只靶子。他看着褚洄从內监手中接过羽箭,方向微微抬高,心中反而略松了一口气。 果然他第二箭就是瞄准第四个靶子去的了。要是仍然瞄准第三个,元煜几乎都要以为褚洄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叶挽站在离褚洄不远的边上,看着那颀长的身姿漫不经心的提起一支箭。这种程度好像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压力一样,他整个人就像是世间的中心,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和热。 那身叶挽挑选的紫衣,掩盖了他平时的生冷和肆虐,多了几分逼人的贵气和恣意。 木弓在他手下轻飘飘的被拉至满弓,它的重量甚至不敌耀月的十分之一,在那几根修长的手指之间像是个弯了腰背的老公公,几欲断裂的发出难以承受的声响。 元煜的眉头狠狠跳了跳,目光紧紧盯着那支离弦而去的箭矢,看着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在半空中穿梭而过,狠狠地射向了他先前射出的那支弓箭。 那没入靶心的箭矢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在呼啸的妖风中抖了三抖,随即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被分成了两半。 谁都没有看清靶子附近发生了什么,包括一直紧盯着箭矢的元煜。 他刚刚射出的那支箭矢,被褚洄后来居上的箭矢,从尾部起劈开,直接洞穿了到了脑门心,并入扎在了靶子的中心。 不过说来也是,枣子大小的厚靶子,除非褚洄像刚刚叶挽一样将箭头挨着箭头的射进靶心,必定会碰到其他的箭矢的。 褚洄懒得学叶挽的样子,遂直接一箭将元煜的箭矢给劈成了两半。 叶挽高扬起眉,这是她曾经在斥候营中羞辱甄玉用的招式,就这么被褚洄现学现卖地给抄了去,她可是要收教学费的。 “借鉴一二。”褚洄侧过头对她幽幽的说。 叶挽无不可的摊开手,揶揄地笑了声:“借鉴是可以。不过某人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就躲在角落里偷看我了?” 褚洄一噎,几不可查的用气音“嗯”了一声,随即便飞速的撇过头去,好像是在害羞。 天啦,老流氓也会害羞。叶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抿起唇来强忍着笑意继续看着。 “元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元煜却炸了,这举动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更大的侮辱。将他的箭矢劈开,是想干什么,显示自己弓术很好水平很硬吗? 褚洄睨他一眼,掀了掀嘴唇:“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若是愿意,自然也是可以将我的箭矢射穿。” 原先震惊于褚洄弓术又觉得他这么做实在是太嚣张的人反应过来,虽是有些不想承认,但是褚洄说的对。这靶子本就小的很,站在两百米开外视力差一些的人连看都看不清楚,箭矢相撞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并不是褚洄故意想要挑衅。 众人纷纷喊道:“二公子,加油,给他一些厉害瞧瞧!” “对,也将他的箭矢射穿,哇,一箭穿一箭,今年的秋猎必将被载入史册!” 元煜没有去看褚洄似笑非笑的表情,沉着脸从內监的手里又接过了一箭。他弯弓搭箭,心中思索着是否要听从那些人的建议,也将褚洄的箭矢给射穿。 可是他担心……射不中,那就难看的很了。 元煜犹豫再三,还是将箭头微微侧了侧,学着刚刚叶挽对待自己箭矢的方法,让两支羽箭并列着一起插在那靶子上。只是现在,一支是他的,一支是褚洄的,还有一支开了岔的,摇摇欲坠的挂在靶子上,似乎下一秒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一般。 见元煜并没有学着褚洄的样子将他的箭一并劈成两半,众人的内心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好在元二公子同样还是射中了第四个靶子的靶心,并没有脱靶。 只要能三支羽箭都保持下去,保持这样的分数,那元二公子就能继续保持着和元大公子拉开足足七分的距离。 七分,要在第三项中猎到多少种类的动物才能弥补回来? 接下来褚洄的举动就颇有些万众瞩目的意味了,一方面看客们仍然想看他将元煜的箭射穿,看这不算奇迹的奇迹是否能够延续。另一方面又不想再受到这个来自敌国人的侮辱,对方的箭术比自己还要好,对西秦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可尽管他们心中再不想,箭是捏在褚洄的手中的,他还是不负众望的,将元煜射出的第二箭给射穿了。至此,褚洄的三箭,两箭命中第四靶的靶心,得十一分。 元煜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肉眼所见,那第四只像枣子一样大的靶子已经容不下再多一支箭矢的位置,甚至摇摇欲坠的像是要分崩开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靶子,一连被四支力大无穷的箭矢命中,它到现在仍然能保持一个将碎不碎的状态已然是十分难得。 元煜将箭矢搭上弓,不由抹了一把汗。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即便是知道就算自己这支箭脱靶了,元烬比起自己来也要差三分,只要自己第三项中努力一把,未尝不能赢过元烬。可是一旦脱靶,这象征的含义可就不一样了…… 元煜犹豫了片刻,心中一动,箭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下移了几分,顿时朝着第三靶飞射而出。他心中安定的看着箭矢插到了靶子上,对褚洄道:“你第一支箭也是三分,我不想占你便宜,这把我们平局。” 他大义凌然的话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惊叹,纷纷都在夸赞元二公子大度。 褚洄抄着手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放下了手里的弓。 虽然失了一分,可是赢得了不少看客们的好感。叶挽瞪着元煜微笑招手的模样,不由说了一句:“他的脸皮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厚了?”他是怎么一本正经的说出“平局”这两个字来的?他和褚洄或许是平分,但绝对不是平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考九十九分是因为你的能力只能到九十九分。学霸考一百分是因为试卷的程度只有一百分! 若不是他最后无从下手,没那个把握能把褚洄的箭射穿,他会硬生生的放过这一箭吗? 叶挽嘴角抽了抽,不甚在意的扶了抚额头。算了算了,就让元煜再得意那么一会儿好了,等会儿有的是他哭的时候。 看她郁闷的样子,褚洄轻笑了声摸了摸她的头顶:“没关系,一会儿多抓两只兔子分就回来了。” “兔兔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叶挽面无表情的说。 ☆、第307章 偷情 立秋的若草山仍然带着夏季勃勃的盎然生意,丝毫没有因为秋天的到来而有所萧瑟。只是若换做是平时,这若草山定然是一片草长莺飞鸟语花香,今日却因着越压越低的天空而显得有些阴沉。 “这样的天气,萧逢与司马晴当真会在若草山里面幽会么?”叶挽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褚洄的身后,对此持怀疑态度。 这天阴沉沉的,从刚才就开始刮妖风,眼瞧着就是要下大雨的感觉,山里布满了蚊子和蜻蜓。选择在这里幽会,那司马晴和萧逢的脑子大概是被驴踢过吧? 褚洄淡道:“不一定,找找吧。营地附近他们应当没那个胆子去,跑得太远又不好交代,在山里被人发现了还能说是来狩猎的,司马晴只要说是来找元煜的就行。”换作是他应当也挺想带着叶挽来山里“幽会”,前提是不是夏季,没有这么多蛇虫鼠蚁。 他虽不怕,但叶挽作为女孩子应当是挺讨厌那种东西的吧? 褚洄看着叶挽面无表情的掐起一条准备攻击她的蛇的三寸扔到远处的草丛里,剑眉微跳。 好吧,不能用普通女孩子来形容叶挽。她是特别的。 两人背着箭筒,一边寻找着猎物一边寻找着司马晴和萧逢。 本来西秦帝不想进行第三项狩猎比试了,因这天气阴沉沉的令人怪难受的,恐即将要下大雨,到时候或许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遂今天想暂时到此为止,等大雨过后再继续。 但是这个想法遭到了元煜的强烈反对,元煜言“既是西秦男子汉,个个皆要为西秦做贡献。难道日后若是打仗,敌军会因为大雨就不攻击了吗?”此言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十分同意元煜所言。 作为敌军头头的褚洄:“……” 所以就算要下大雨,也没有人有怨言,纷纷想着今日要将秋猎完成,决出一二来。 元煜自然不可能全是因为“敌军不会因为下大雨而不攻击”这个原因想要继续秋猎,他只是想要跟褚洄决出胜负来。前两项赛事中,褚洄共得十一分,元煜共得十六分,两人差距五分,想要在最后一场狩猎中反败为胜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许是因为要下大雨了,若草山的小动物们一个个都躲了起来,当真连只兔子的身影都瞧不见。 叶挽再一次用箭头挑开一条龇牙咧嘴的蛇,一脸严肃地问褚洄道:“蛇能计分吗?” 褚洄被她噎了一下,摸着下巴道:“许是算的吧,捉几条试试。” 他们背后所背箭筒中的箭矢明确标了每个人的所代表的序号,狩到猎物也用不着管,可以随意的走开去狩下一只,后面跟着的西秦士兵们会将他们打到的猎物带回去一个个计分。也不用怕有人会冒领别人的猎物的事情发生,因为每只箭的数量都是有限定的,到时候对不上号,反倒是一件会令人出糗的事情。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叶挽提议道,“你去狩猎找元煜,我去找司马晴和萧逢,到时候我们再碰头。” “怎么碰头?”褚洄看着她,突然欺身而进,将叶挽逼近一颗树的附近,将她压在树干上温声道:“都是第一次来若草山,走丢了,我去哪找你?” 叶挽没料到他会动手,被那高大的身形逼仄的手足无措起来。她以一根手指抵住褚洄不怀好意的下巴,冷漠道:“你想干什么?” “想跟你在山里幽会。”褚洄呼出的热气在这闷热即将下雨的天气显得更加燥人,幽幽的喷在叶挽的耳侧和脖颈旁边,令她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 叶挽轻咳一声,反手抓住一只蚊子,在褚洄的面前摊开:“你想跟我在这种环境下幽会?” “……”褚洄叹了口气,不甘心的瞪了叶挽一眼,那灼灼的桃花眼像是在控诉叶挽的无情。他已经吃素好一段时间了,这对一个初尝滋味血气方刚的青年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像是看穿了褚洄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叶挽无情的吐槽道:“你已经快迈入中年了,血气方刚这种词跟你浑身不搭边。” “男人三十一朵花。”褚洄在叶挽嘴唇上啃了一下,不甘不愿的回味了一下砸了砸嘴。 突然,褚洄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倏地大手一捞,将叶挽捞在怀中闪身上了刚刚倚靠着的那棵大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叶挽窝在褚洄怀里,心中暗衬,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一转眼那人却在灯火……丛林深处。他们只是随意走动挑了个方向,却没想到这样也能碰到司马晴和萧逢! 那远处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走来的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他们刚刚还在念叨着的两人么。 司马晴全然没有刚刚还在山下营地里时的严肃和正经,而是娇羞着一张脸,软绵绵的喊了声:“萧郎。” 叶挽凭白抖了一抖,迎来了褚洄询问的目光。 “没事。”叶挽无声的答道,更往褚洄怀里缩了缩。他们两人隐在树梢之上,刚刚入秋,树叶重重叠叠的将他们盖住,透过缝隙,能清晰的看到树下的两个人依偎作一团地坐在树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数蚂蚁。 这样的天气,这么多的蚊子,也只有偷汉子偷妹子能让他们无视这样艰苦的环境了。 “萧郎,我们在这儿……真的没关系吗?”司马晴柔柔地攀在萧逢的胸口,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了其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脸上红粉绯绯。“看这天气,好像不大好呢……” 萧逢温柔道:“可是我们只有这么一丁点时间可以相会,其余的时候,你在烈王府,我即便是拜访三公子也难以见你一面,实在是让我……让我心痒难耐。” “萧郎,可惜你我今生无缘,晴儿没有那个福气可以做你的妻子服侍于你……晴儿……”说着司马晴嘤嘤的啜泣了起来,小手软绵绵的搭在萧逢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圈。 叶挽绷着脸,看人偷情实在是一件刺激又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对方还不知道在按什么剧本走,说的话让你实在是听不下去的时候。她学着司马晴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在脸侧褚洄的胸膛上画着圈,无奈地喊道:“褚郎。” “……”褚洄看了她一眼,“你想让我把你扔下去吗?” 叶挽倏地收回手,哼了一声:“小气鬼。” 下方,两人仍在柔情蜜意的说着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到树顶上还有两偷窥的熟人。 萧逢说:“晴儿,你不如跟我回大燕去吧?我至今只有一个侧妃,还是个犯了大错的疯子。你若是愿意跟我回去,我……我会对你好的……” 叶挽惊讶的微睁开眼睛,萧逢就是当初面对姚清书的时候都没有说出只愿意娶她一人对她一个人好这样的话来,如今面对司马晴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承诺,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么?不,这应该是褚洄药的力量,哪里来的神药。 她看看褚洄,眨眨眼睛表示,这样的好东西请多分享给她一些,以后也好派上用场。 褚洄没有理她,下一秒却伸出手捂住了叶挽的眼睛。 叶挽长长的睫毛扫在他的手心里,连带着褚洄的心也痒痒的。 “怎么了?”叶挽轻声问道。 “不好看,长针眼。”褚洄回答。他瞥了一眼下方,在萧逢说完那句话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的顺着树干躺了下去,滚作一团,露出了萧逢白花花的肉来。同样白花花的还有司马晴,不过被萧逢压在身下,看不清楚。 叶挽“嗤”的笑了一声,认真的回过身来同样顺着褚洄的脸往上爬,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难道你就不会长针眼了?” 褚洄默默地把那句“我没有仔细看”咽了回去,十分享受叶挽并不算软绵绵的小手捂着自己眼睛的感觉。她是练武之人,手自然不可能像那些闺中女子一样保养得体,娇柔软嫩,而是覆着一层象征着实力的薄茧,同他的手一样。 但是她的手纤细又修长,在这闷热的天气冰冰凉的覆盖在眼睛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捉下来亲一亲。 底下逐渐响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褚洄虽是不舍,但还是拉下了叶挽的手,轻声道:“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们去找元煜。” 叶挽点点头,底下这两个都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以褚洄的身手想要不动声色的带她离开这里不是一件难事。她伸出双臂,挂在褚洄的脖子上,眨眼的功夫整个人便腾身而起,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片茂密的草丛里。 树底下那两人丝毫未觉,仍在忘我的做着天地和谐之事,半点都没有察觉到马上即将有大祸将要临头。 叶挽踩着草丛发出西西索索的声响,想起即将就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道:“我怎么总有一种我们正在带人来捉奸的感觉?”他们本意的确是想让元煜发现司马晴和萧逢的奸情,让元煜和司马家离心离德的同时还能与元炯产生更大的矛盾。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司马晴和萧逢饥渴若斯,会光明正大的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这画面被元煜看到了,岂不是会气的一佛出墙二佛升天? 褚洄睨了她一眼:“主意是你出的,难道不是?” 叶挽默默地闭上了嘴,原来最狡猾的还是她。早在她和褚洄逛街的时候,看到萧逢与司马晴相遇,她就想到了这一出来。无论是将美人送到元煜那边引起司马晴的争风吃醋,还是故意挑动她去医馆治伤和萧逢相遇,或是她气冲冲的跑回司马家告状。 可以说司马晴是在一步一步的按着叶挽的计划走下去,当中或许发生过什么小插曲,但是完全不影响像现在这样,让萧逢心系司马晴,司马晴在万念俱灰之下红杏出墙。叶挽心想,她是给过司马晴机会的,只是司马晴仍然义无反顾的一脚踏了进去,也怪不得她了。 为了余晋,司马家是早点晚点都要收拾的。 她顿时心生一股唏嘘之感,若是有朝一日她也被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知道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褚洄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默不作声的牵起她的手,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游走着。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她是有守护神的人啊。叶挽弯起嘴角。 在一个山坳的拐角处,叶挽和褚洄看到了元煜,他正匍匐着,瞄准了不远处一头落单的小鹿。 周围还有其他几个公子哥,这是他们上山这么久了唯一看到的动物,都想着把它变成自己的猎物。可是有元煜在,一个个都不敢跟他争抢。 ☆、第308章 捉奸 那只小鹿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正在一边吃着草,一边四处寻找自己妈妈,像是走散了。 也难怪,这样沉闷的天气,只怕动物们都躲起来了。只有走失的小动物会在这个时候还呆萌萌的呆在一群饿狼的视线中,对周围的危险浑然不知。 “想好怎么把元煜引过去了吗?”叶挽不用褚洄说,便率先一个吊在了褚洄的脖子上。一会儿跑起来肯定要飞来飞去,她的轻功太蹩脚,难免会给褚洄拖后腿。 褚洄看了她一眼,随手抓起了一把细碎的小石子,紧接着带着叶挽一起隐匿到了一棵大树的背后。 元煜是懂功夫的人,太明显的一定会被他发现,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嗖”,一粒粗砂大小的小石子打在小鹿背后的草丛里,小鹿一惊,猛地跳起来朝着褚洄他们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 元煜愤恨的一捶身下草地,跟着那受惊的小鹿跑了出去。都怪他刚才磨手磨脚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不敢动手,失去的最佳的机会! 剩下几个公子哥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是追上去好还是不追上去好。 “走吧,跟去看看!反正第一名的位置也跟咱们没关系了,看看元二公子是怎么打猎的。” “好嘞,走!” 几人几句话就达成了共识,浩浩荡荡的跟在飞速向前的元煜屁股后面冲了出去。 褚洄不紧不慢地带着叶挽坠在后面,小鹿每次想要换方向的时候就被他一粒粗砂给逼的不得不往他们原定的方向跑。 “我们这是不是叫赶鹿上架?”叶挽苦笑不得的问。利用一只小鹿,等会儿一定要好好的放跑它,以表达感激之情。 褚洄脚一滑,差点从树上摔下去。他冷冷的瞪了叶挽一眼,表示不太喜欢她的冷笑话。 眼看着就要到司马晴和萧逢的“偷情宝地”,褚洄扔下最后一粒粗砂,突然就在附近的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怎么不去看看?”叶挽问道。她作为此次“逼良为娼”计划的主使者,不好好的看一眼她的计划成果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褚洄默然,难道他要说他怕叶挽过去看到萧逢的屁股么?那么辣眼睛的画面,还是留给元煜他们去看吧。 元煜只觉得今天十分的邪门,这样诡谲的天气,打不到猎也就算了。唯一看到一只落单的小动物,还像是针刺屁股一样狡猾难缠,他几次三番举起了弓都被它蹦蹦跳跳的动作扰的没法瞄准。好不容易跑到了一片僻静的小林子,似乎还没有人来过,元煜心中微喜,说不定能在这里看到小动物的痕迹,却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和谐的人声。 他连那只小鹿都顾不得了,倏地就放缓了脚步。 后面齐齐奔来想要看热闹的公子哥顿时也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到了不远处大树背后传来的动静。这声音,就算元煜听不出来是什么,他们中难道还缺流连烟花巷地的风流才子,他们难道听不出是什么声音么? 竟然有人会在秋猎的时候在若草山里打野战? 萦绕在他们心头的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好奇,但又不敢越过了元煜去,纷纷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什么人?!”原先还沉浸在性事中的萧逢一惊,眼看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朝自己奔了过来,不由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这里即便是有鹿,也不应当是这般惊慌的鹿!难道有狩猎的人过来了! 他猛地想要起身,动作幅度太大让司马晴发出了一声娇软的惊呼:“萧郎?” 元煜被这声音一震,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难看起来。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像司马晴那个贱人?萧郎……萧郎是谁,今日营地里还有哪个人是姓萧的?! 许是为了讨好元煜,身后一个公子突然壮起胆子喊了一声:“放肆,是谁在这里,敢在我们烈王府二公子面前行这等淫秽之事?!” 一个“烈王府二公子”仿佛就是劈在萧逢和司马晴头上的一道惊雷,还在树后面的萧逢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想要往后面逃跑。他虽是齐王世子,可是论起身份来,他与元煜是平级,现在在光天化日的情况下搞了人家的妻子难道还指望元煜和和气气的跟他讲道理? 元煜的妻子?他看着身下指印斑驳的司马晴,浑身上下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脑子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脑子一热就和司马晴在这里行苟且之事了? 萧逢忙手忙脚的收拾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收拾一边后退,希望元煜这个暴脾气不要一下子就冲上来用武力说话,能给他解释的时间。元煜再怎么说也是打过仗的武将,跟他这种只练过几招强身健体的不一样。 司马晴整个人如坠冰窖,看着萧逢的动作呆愣了一瞬,竟然“哇哇”的嚎啕大哭了起来。“萧逢,你、你怎么能这样?”一边哭她还一边伸出手去拉扯萧逢的衣物,不让他这么快将衣服穿戴整齐。 看着眼前的闹剧,元煜的脸色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他身侧的拳头牢牢的握紧,指甲深深的抠进了手心。 “这两人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身后,有个多嘴的公子说了一句。 “那位、好像是……好像是煜嫂啊……”有人接到。 他们本来听说元煜娶了一个普通三品大员家的千金还围在一起好生嘲讽了一番,都说不知道这司马家的小姐是什么样的花容月貌,会让元家二公子这么不顾一切的娶了她做正妻。在他们看来,或许配他们这样的身份是足够做正妻了,可是元煜是谁?他可是堂堂烈王府的二公子,是未来烈王府的接班人。 让这样身份的元煜娶一个三品大员家的千金,还是从大燕来的女子,实在是委屈元煜了。 眼下……这位司马小姐竟然还在秋猎这样重要的场合中,和人偷情?! “那那个男的是谁啊,萧郎?不会是元三公子的那位朋友吧……” “难怪刚刚射完箭了他就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 元三公子的朋友和元二少夫人偷情给元二公子戴了绿帽子……嗯,真是一件信息量极大的事情啊。 话音刚落,他们就静若寒蝉的闭上了嘴,因为感觉到了元煜身上传来越发冷然的气息。胆敢当着人家的面讨论人家的妻子偷情的事情,他们也真是活腻歪了。 萧逢再想装死听到人家点自己名的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元煜冷然的脸映入眼帘,他慌忙地说:“二公子,请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 “哦?”元煜不咸不淡的掀了掀嘴皮子,但是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表明了他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无所谓。“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还要告诉我,你是被人下了药不成?” 这里荒山野岭的空无人烟,连动物都没有一只。要说被人下了药那也得有人相信啊!萧逢不由暗恨起自己情急来,若不是司马晴让人给他带话说今日会参加秋猎,让他“好好准备”一番,他又怎么会这么傻乎乎的撞到刀尖上来? 原以为这个地方僻静,又在此次围猎的范围之外,不会有人来这边。没有想到的是,元煜还是被一只该死的小鹿给引过来了。 萧逢咬紧牙关,道:“二公子明鉴,本世子再怎么说也是大燕的齐王世子,家中有妻有妾,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硬生生的碰朋友之妻,做出这等卑鄙下流的事情来呢?”他着重咬住了“齐王世子”几个字,暗暗警告元煜,他再怎么样也是大燕的亲王之子,要是元煜敢动他,齐王必定是不会饶过他的。 “呵,那你现在要告诉我,我眼前看的这一切都是幻觉?”元煜眼睛一斜,看到树后的司马晴正在西西索索的穿衣服,不由怒道,“贱人,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司马晴一抖,手中穿了一半的衣服顿时掉落到地上,露出了一片大好的春光来。 她抽泣着将衣服披在身上,披头散发地从树后走出来,在接触到元煜死一般的冷寂眼神之后猛然想到了那日,元煜形同恶鬼一般殴打自己的事情来。她一抖,顿时跪到了地上,一只手抱住了萧逢的脚:“萧郎,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不是要带我到大燕去吗,求求你带我走吧!” 元煜眼睛一眯,深吸了一口气。想当日第一次见到司马晴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哭哭啼啼的跪在自己的面前,请求自己救救她,不要让元炯对她下手。 基于对女人的同情,还有故意想和元炯作对的思想,他出手相救了。 可是没想到的是,最后救的却是一个不甘寂寞淫乱闱祸的贱人。 不远处,叶挽已经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情。事情发生到这里,她的目的已经完完全全达到了,接下来发生什么已经不关她的事。 褚洄搂着她的腰将她提起,两人顿时闪身离开了这里,落到一片空地之上。 叶挽问道:“司马晴会死吗?” “应该会。”褚洄点点头。元煜这样的人,不会忍受身边有一个会给自己戴绿帽的女人。 叶挽闻言,伸了个懒腰,大喇喇地从背后抽出一只羽箭来。她笑眯眯的说:“那余晋的仇我也算是帮他报了一半啦。”她想了想又说,“司马晴和萧逢的事情交给元煜去闹腾,眼下已经没有了跟我们比赛的人,要不我们俩继续,给这秋猎拉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句点是什么?”褚洄虽能接受有时候从叶挽嘴里冒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词,但还是会听不懂。 看他迷迷瞪瞪的可爱样子,叶挽顿时觉得心情大好,最后的那么一点阴霾也扫了开去。她哈哈笑了两声,将羽箭搭到小木弓上,平白无故的朝天放了一箭。“就是,这件事情可以圆满落幕了。”她将手搭在眼睛上,装作猴子的模样四处看了看,“来吧,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把那柄金弓夺到手才是,否则不是白来了么。分头行动,看谁猎到的小兽多,你如果赢了,我就答应你……”她镇静的脸上微红。 “你说的。”褚洄懒懒的掀起眼皮子,同样从背后取出一支羽箭来。 这次秋猎是有时间限制的,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最后花落谁家吧。 ☆、第309章 司马晴之死 若草山上空的云压的越来越低了,伴随着震震打雷之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就朝着下面无情的砸了下来。好在早就预料到这一点,营地里的看官席上方都准备了厚实的遮雨布,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一切的秩序。 烈王妃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对元炯道:“你可看到你二嫂了?不知怎么的,今日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行,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母妃多虑了,能有什么事情发生?顶多也就是大哥二哥和小妹回来时候被淋成落汤鸡了。”元炯笑了笑安抚道。但他心中同样隐隐不安,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 会出什么事情?元煜和褚洄在山中厮杀?那他大概只会拍手称好了。挽挽出事?应当也不可能,那小狐狸猴精猴精的,不让别人出事也就算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身在危险当中。更何况还有褚洄在她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出事的。 “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回来。”烈王妃信佛,手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此时心底的难受让她忍不住取出佛珠默念了起来。 元炯嗤笑之余,也侧过身对着元秋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元秋点头应是,刚离开没多久便转身回了来。元炯问道:“怎么?” “公子,二公子和萧世子还有二少夫人回来了。”元秋恭敬道。 元煜司马晴和萧逢?这是个什么奇怪的组合,萧逢怎么会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去?元炯心头微跳,想起了最近让别人去查的萧逢的近况,只说他某日身体不适在内城的医馆呆了会儿,又去了千里醉和某位姑娘幽会。元炯权当这是萧逢厌弃了叶氏姐妹想要换换口味,难道当中另有隐情? 元炯眉毛跳了跳,又问道:“元烬和阿挽呢?” “没有下山,应当还在山里狩猎。”元秋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元炯摸了摸下巴,虽然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情跟阿挽有关系呢。 正想着,元煜几人已经面色沉重的淋着雨朝着烈王府的席位这边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几位公子哥一左一右的押着萧逢,司马晴哭哭啼啼的跟在身边。 有意思。元炯以折扇抵着下巴。 “怎的淋这么大雨也不记得叫下人送把伞去?”烈王妃嗔怪道。 元煜的脸色难看的紧,连主看台上的西秦帝和烈王他都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只黑着脸死死的盯着元炯。 难道这事儿又跟他有关系了?元炯无辜的想。 察觉到元煜的不对劲,司马晴还衣衫不整的站在旁边哭,烈王妃顿觉不好。她压下心头的好奇,沉着脸对司马晴道:“秋猎岂容你胡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跑到山里去找煜儿?”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向这边的目光越来越密集,烈王府的脸面比较重要,有什么事情回府之后慢慢再说。 烈王妃突然开口顿时吓到了司马晴,她猛地一抽,朝着萧逢就扑了过去:“呜呜——萧郎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她的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附近听到的众人脸色更加变幻莫测起来。元煜就在这里,司马晴却往大燕那位萧世子的身上扑,还一口一个的喊着萧郎……加之元煜难看的脸色,他们三个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放肆!”烈王妃大惊,连忙给身后下人使眼色。“快将她带回去,只怕是淋了雨烧糊涂了,快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萧逢脸色复杂地看着一眼元炯,对元煜道:“二公子,实在抱歉。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无辜的,是她——”他适时的住了口,眼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要是你元煜敢对我怎么样,我就当中说出司马晴和我偷情之事,让你烈王府的颜面扫地! “萧世子,这再怎么样也是我烈王府的家事,只怕还轮不到你插手。”烈王妃瞪了萧逢一眼,眼下都什么关头了,不管这个萧逢在事情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身份,只怕现在都轮不到他来瞎说什么。 “母妃。”元煜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司马晴,仿佛已经在看一具尸体。元煜幽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件事情我倒要好好的问问三弟了。” “我?”元炯一愣,笑盈盈的展开了手中折扇,“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在若草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一头雾水,二哥且说说,到底要问我什么事情?” 八卦的眼神越来越多,烈王妃有心阻止,可是架不住连元煜自己都不想隐瞒。 他说:“三弟为何纵容朋友,勾引自己的二嫂?” 元煜说什么?元炯纵容朋友勾引二嫂?那二嫂不就是这个司马晴么,元炯的朋友是萧逢,萧逢勾引司马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事啊。 元炯听得懵懵的,好半天才从复杂的关系中理了出来。他心中暗惊,看来查到的事情是真的,和萧逢私会的那个女子就是司马晴了。元炯面上不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顺着元煜的话说好继续看元煜的笑话,还是装作不知情先把萧逢保下来再说。 萧逢可是他与大燕齐王联系的一枚重要的妻子,萧天慕那个老东西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再怎么说也是萧皇室的血脉,届时有什么事情想要利用他也能方便一些。 这里的动静大到惊动了主座那边的西秦帝和烈王元桢,纷纷以疑惑的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尤其是朝臣坐席中的司马宥和司马夫人,眼看着自己女儿狼狈的样子已经第一时间冒着雨朝这儿跑了过来,连伞都是下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替他们打上的。 元煜一句话惊到了众人,尤其是司马宥,听了那话震惊地看着元煜道:“二公子,你在……你在说什么胡话?” “是不是说胡话,司马大人自己问问你的女儿就是了。”元煜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看向仍然六神无主的抱着萧逢裤腿不肯松手的司马晴。他眼中暴躁的怒意更甚,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想要扼住那遍布着青紫痕迹的白皙脖颈,慢慢的扼紧让她窒息! “晴儿,你说话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司马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恨不得打开司马晴的喉咙看看里面的解释到底是什么。 司马晴却哭的抽抽搭搭,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她只是一个劲的念叨着:“萧郎,你说你要带我回大燕的,你说过你要带我回大燕的!” 萧逢烦的不行,司马晴越是这么说,他就越难撇清关系。他忍不住就着司马晴抱住的那条腿踹了她一脚,不耐烦道:“你这贱人,分明就是你说二公子到现在都没有碰你,空闺寂寞,意图勾引于我,怎么就变成我要带你回大燕了?我再怎么说也是齐王世子,二公子也算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你要带你回大燕去?” 围观的众人惊然,元煜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更加确信了是司马晴主动勾引萧逢的。因为他至今没有碰过司马晴的事情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就算萧逢与司马晴行过苟且之事,也不可能信誓旦旦的说是因为他元煜不想要司马晴。 萧逢漠然撇清关系的神色让司马晴整个人呆住了,她不敢置信的看向萧逢,哭花了的脸愣愣的抬着,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怎么会这样?萧郎明明前些日子还在夸她笑起来好看,明明刚刚还在温情细语地说着要带她回大燕做他的世子妃的。 司马晴从来都没有体会到男子对她的好,这几日就像是置身梦境一样。可这梦境,怎么说碎就碎了呢? “你为什么要与我撇清关系?”司马晴问道。 萧逢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他再怎么喜欢司马晴也不能避免司马晴是元煜妻子的事情,即便她是处子,他堂堂一个齐王世子,也不可能因为这种名义上的“残花败柳”做出这等违背世俗的事情来。 烈王妃早在听说司马晴和萧逢通奸的时候就几欲昏厥,强撑着精神才保证自己没有晕过去。自己的儿子发生了这样的丑闻,即使他是被伤害的那个也难以堵住那些“热心群众”的悠悠众口,让烈王府成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 尤其是这件事情还将自己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一起牵扯了进去,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司马宥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还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甚至都以为跟元煜达成了共识,怎么会现在爆出女儿红杏出墙的丑事来?他争辩道:“不会的,二公子!不会的,晴儿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她不可能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鲜血溅了一脸。 原本还在嚎啕大哭的司马晴就这么在他的面前,眼睁睁的被元煜手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从后颈直接插到了喉口。 那支狩猎用的羽箭握在元煜的手中,箭头幽幽地从司马晴的前脖子出插出,飞溅的鲜血洒满了附近人一脸。 她的哭喊声终于中断了,双手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脖子,一双幽怨的眼睛仍然固执的看着萧逢,瞪的老大。她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只是没有想到……在死之前听到萧郎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贱人”。 “啊!”司马夫人尖叫了一声,不能接受女儿死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事实,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司马宥张大了嘴,甚至尝到了女儿鲜血的味道,甜腻,且腥。 他升官发财成为国丈的梦已然破碎,但是他不愿意醒。 周围的声音都安静极了,只有雨点打在泥浆中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元煜舒了一口气,耳边终于再没有那烦人的哭声,他阴郁的目光看向萧逢,嘴张了张还是闭上了,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他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快慰,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着自己父王和西秦帝的面,杀了一个红杏出墙的贱人,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现在更爽吗? 他哈哈笑了两声,对元炯道:“你现在满意了吗?” 元炯面色沉重,看着元煜状若癫狂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摇摇头,确保元煜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萧逢,沉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二哥在说什么。不过二哥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么?” 当着西秦帝的面,杀了一个朝廷重臣的女儿,不知道元煜是怎么想的? ☆、第310章 西秦帝的决定 并不是元煜这批人下来的,其余狩猎的人就一起跟着下来了。一直到两个时辰的期限为止,天色几近晚上,若草山上才陆陆续续的下来了十几个人。 其中不乏叶挽和褚洄,还有脸色很臭的元灿。 因着下雨,若草山上的动物并不多,几乎都避雨去了,叶挽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堪堪在鸿樵岭的边缘打到了几只出来觅食的野兽,都是大型动物,一头狼一只熊,还有一只人那么大的大角鹿。她将猎物的方向指给后面遥遥坠着的士兵,心安理得的就下山了。 比起叶挽来,其他人的战绩几乎可以说是惨淡了,只有少数几个人手中拎着可怜的兔子。因为太小了,都用不着那些士兵搬动,他们便直接拎在了手里。 更有几个手上空空如也,面色凄苦,什么都没有猎着。元灿就是其中之一。 想也不用想,这场比试就这么输给叶挽了,元灿愤恨的想着,没有注意到下面众人奇怪的神色。 叶挽和褚洄站在一处,头顶撑着一把从士兵那边借来的油纸伞。她好奇的问道:“你猎到什么了?”她都猎到三头大家伙了,她不相信以褚洄的水平,会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的回来。 褚洄睨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你赢?” “自然是我。”叶挽老实的说。毕竟若是输了就要答应这个老流氓下流的要求,她还年轻,受不了这么重口味的呀。 褚洄没有回答她到底猎到了什么,只是神秘的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众人的归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引起营地里看客们的欢呼,事实上他们已经被先前发生的事情震惊到了,一个个都觉得接受不能。 叶挽眼尖,老远就看到了烈王府的席位附近正汩汩流下的鲜血,心中不免升起了一股同情。她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甩出自己的脑海。再怎么说司马晴会死有一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她,她素来不爱干这种当了什么又要立牌坊的事情,做了就做了,现在再来后悔未免也太奇怪,就算别人不说,她自己也要觉得恶心了。 褚洄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抚,看向席间脸色各异的众人。他同样也是其中的推手之一,不会让挽挽一个人承受着责怪与不责怪的煎熬。 道德标准什么的,对将军来说,实在是一件底线很低的东西了。 司马宥没有像夫人一样昏过去,而是强撑着一口气连滚带爬的冒着雨跑到了西秦帝的面前,猛地跪下磕头喊道:“小女惨遭烈王府二公子元煜毒手,求陛下为老臣做主!” 其他人还没有从刚才血腥的一幕中反应过来,元煜竟然情急之下直接杀了司马晴,还被这么多人看到,这下该怎么收场?西秦法律和大燕法律差不相离,虽然现在江湖客不少,有许多身负武功的高人,还有各种杀手刺客,但杀人到底还是一个重罪。 若是法律不严整,又有谁敢上街?更何况元煜还是这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妻子以这样血腥又残忍的手段给杀害了! 可是又一方面,元煜再怎么说也是烈王的亲子,他所杀的妻子还是红杏出墙本来就应该除以不尊妇德的极刑的人,换做是谁面对这样的妻子只怕都难以冷静下来。再者,大户人家弄死一两个姬妾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因为这个处罚元煜,更会引起众人的不服。 一方屈从烈王的淫威,一方为元煜打抱不平,还有一些站在公正道德的立场,为这一切争论不休。 当司马宥开口的时候众人才想起来,正主的父亲在这里呢,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还是要看上面的。 一个是烈王元桢的的儿子,一个是三品大员的女儿,权看西秦帝如何取舍。 西秦帝头疼的捂住脑袋,早知道今日秋猎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就不应该听从元煜所说,早就该在预料要下大雨的时候就中止秋猎,将事情推到后面去。 至于那司马家的姑娘和大燕的齐王世子要怎么偷情,只要不偷到他面前来,随便他们怎么搞,怎么偏偏就不省心的要在秋猎上闹事呢?还有元煜这孩子,等回去之后关起门来慢慢的折磨司马晴不好吗,到时候再不济弄死了,冠上一个重病早逝的名头也就算了,为何偏偏要在他的眼前杀害呢。 他不禁想去问问那脑瓜子聪明的小姑娘叶挽,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处理的好。只是西秦帝心知,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跟烈王府的大儿子没关系,必将落在他的头上令他自己一个人头疼。 看向西秦帝的目光越来越多,不过更多的是看向他背后的元桢。 元桢起先只是与西秦帝站在一处等待狩猎的消息,他同样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元桢端肃的英俊面容令人看不透他此时所思所想,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又是个什么想法。 他好似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一样,沉着的目光幽幽的扫过元煜,扫过元炯,落在褚洄和叶挽身上。他微勾起嘴角,难以掩饰眸中的欣赏。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件将自己两个儿子一同拉下水的事情,应当是这两个小家伙做的。无论是分裂元煜和司马家的关系,还是加深元煜对元炯的误会和憎恨,不得不说实在是干得漂亮。 元桢直勾勾的目光让叶挽心头微跳,微微皱起了眉,轻声道:“元桢已经发现了?”多么可怕的洞察力。即便是换做叶挽,也不可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联想到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没等褚洄回答,她又道:“不过也是我蠢了。这件事情看似跟我们两个毫无关系,但是就是这样的简单明白才会显得我们两个的不平常来,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反而太假了。” 褚洄摸摸叶挽的脑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们下次再努力改进。” “……”这样的事情是说下次就可以有下次的吗?叶挽默默地想。 那边,西秦帝被许多人围观,紧张之下想要求助元桢,但转念一想若自己再次求助元桢,只怕这辈子都没有脱离元桢控制范围的一天了。他的头更加的疼了,心中暗骂元家几个小子给自己找麻烦,想了想还是看向了自己女儿。 歆月同样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现在会有办法。 元瑾瑜无奈地俯下身,在西秦帝的耳边说道:“眼下这件事情没办法藏着掖着袒护烈王府,这么多人都看着,若是处理不当会影响父皇。” “歆月说的是,正是这个理儿。不过孤头疼的很,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决定了。”西秦帝老实的对自己女儿说道。 元瑾瑜想了想说:“父皇不要想的太深,此事复杂,未必要现在处理。可以先放一放,处理了秋猎的事情,等到回宫之后再慢慢抉择。”这么重大的事情,没道理非要逼着西秦帝当场作出对元煜的裁决,等回宫之后再问问烈王的想法也无不可。既能不让烈王动怒,尊重他的意见,又能不影响西秦帝作为一国之主的颜面。 西秦帝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聪明得很,完全不输于那叶家小姑娘。连连点头道:“那孤这就宣布将此事放一放。” “等等。”元瑾瑜叹了口气,“父皇也不能直接将元煜放了,许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挑拨,说父皇枉顾法纪。” “那你说该怎么办嘛。”西秦帝无辜的一摊手。 元瑾瑜又埋头对着西秦帝说了些什么。 叶挽站在褚洄撑着的伞下,看着元瑾瑜的唇形,缓缓道:“这位歆月公主倒当真是个聪明人,若不是有她在身边,只怕就算没有元桢,西秦帝在各路牛鬼蛇神中也撑不到现在。” “她聪明还是你聪明?”褚洄好笑地看着叶挽道。 “自然是我要聪明一些。”叶挽骄傲的抬起小脑袋,“毕竟这馊主意是我出的不是?” 褚洄凉笑一声:“是,可惜了,元瑾瑜还没有你这么聪明,否则定当会为祸一方的。” “……为祸一方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就为祸一方了。” “祸了我的心,乱了我的人。”褚洄幽幽道。 叶挽面无表情的板着脸,谁来把这个满口骚话的老流氓叉出去?当初她怎么就会瞎了眼,以为这是个一本正经的冷脸男神呢? 那边,西秦帝已经在元桢热切的注视之下站起了身来。他负手而立,站在台前,头顶就是被雨珠打的“噼啪”作响的雨棚。有一名內监站在他的身侧,西秦帝说一句,他就会放大音量的重复一句,以便更多的人能够听清楚。 司马宥头磕泥水,闭着眼睛冒着大雨跪倒在地,心中不知是悲恸还是惋惜。他一儿一女,儿子毁在元炯的手中,又瞎又是阉人。女儿好不容易嫁进烈王府,却惨死在元煜的手里。他怀疑起自己最先所做的决定起来,来西秦之行到底是否是正确?自己这般急功近利的想要荣华富贵,到底是好是坏?费劲一切心机地将原来的知州暗害,自己上位,到底会不会遭报应? 或许已经遭报应了,自己现在家中这惨状,或许就是报应吧。 西秦帝道:“今天事发突然,孤心中感怀同情之余,同样的愤怒悲切。然,大秦律法不可违,元煜当众杀人,是为违法。吩咐下去,将元煜暂且收押,回临安后收关天牢,待孤查明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之后再行定夺。” 西秦帝这样的做法应当算是最不容易得罪人最合理的了,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查明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又会查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但是众人并不在乎此事。 司马宥的头锵着泥水,不甘的应是。 西秦帝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做完了这个决定而缓和过来,而是仍旧沉重得到:“在秋猎之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孤本欲大加赏赐夺冠之人,现在也不得不从简而居。马大人,秋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孤心中沉痛非常,先行离去。” “是,陛下。”见烈王并没有不愉的神色,马大人胆战心惊地接下了差事,连忙回过头来吩咐刚刚搬猎物下山来的士兵轻点猎物。 刚刚那件重大的事情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被西秦帝给处理完了,司马晴的尸首也被刑部的人收了回去,要应证西秦帝所说的“查明起因经过和结果”。就算不查,也是不能交还给司马府的,她已经嫁入烈王府,就是烈王府的人,入殓也应当在烈王府。 看着自己儿子被士兵押走,烈王妃摇晃了一下,重重地坐回了椅子里。 ☆、第311章 将军运气王 元桢并没有对西秦帝的话发表什么相左的意见。侍卫们面面相觑一番,见元桢面上并无异色,便硬着头皮上前来,将烈王府席位中的元煜先行带走了。 元煜低垂着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脚边司马晴的尸体形状可怖,引起了不少权贵夫人千金们的惊叫,有几个更是在他动手的一开始就晕了过去。有专人将司马晴的尸体盖上白布一同带走,连问都没有问一下仍跪在泥潭中的司马宥的意见。 整件事情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就像是一场秋猎中的闹剧,为今年这不一般的秋猎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这一笔是褒义还是贬义,就只能看参加者各自的内心了。 萧逢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虽也算是“相关人士”,但毕竟是大燕的齐王世子,是外宾。无论是烈王殿下还是西秦帝都没有发话要将他带走,侍卫和朝臣们也只能当没有看见这个人。不管怎样,元家三公子还在这里,这位萧世子的事情应当由他来处理。 萧逢低着头,他心中暗自后怕。 元煜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也不想的就将司马晴杀了,若是他不是齐王世子,或是元煜再冲动一些,那他今日岂不是难逃一劫么? 元炯张了张嘴,想对萧逢说什么,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这个时候应当如何处理萧逢才是一个真正的难题。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的举动,萧逢作为一个给他亲哥哥戴绿帽子的人,他是继续客气以待还是应当面色沉重的痛骂?要知道元煜会被西秦帝押入天牢,其中也逃脱不了萧逢的手笔。 元炯的神色古怪极了,手中折扇摇也不是放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一种什么才叫如坐针毡的感觉。 西秦帝和元煜先后离开,连烈王殿下都兴致缺缺的带着手下不知道去了哪里。 马大人作为被西秦帝委以重任“处理后事”的人,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众人都是成了精的老萝卜,知道不能将关注点放在此事上太久,小声议论了两句还是将注意力放到了秋猎的结果上。他们都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今年的秋猎算是完了。况且烈王府二公子还有不少公子哥们都是两手空空的下山,这赛事本就已经不完整了。 却没想到的是,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大雨,上山抬猎物的侍卫们竟然带回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马大人心中暗暗称好,秋猎在西秦象征着收获和祥和,若是因为出了意外中断秋猎,那绝对是个不祥的兆头。好在竟然有人完全没有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滋扰,还是完完整整的带了猎物下来。 “嚯,这是哪里来的熊啊!原来若草山还有熊的吗?” “还有狼,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若草山上猎得啊,不会是去了鸿樵岭的深山里吧?”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角鹿呢……这角真漂亮啊。” 叶挽瞬间将元煜的事情抛到了脑袋后面,颇为得意的看向褚洄,那高高扬起的秀眉仿佛是在挑衅。 三头超大的野生动物,叶挽并没有命中它们的要害,而是气鼓鼓的抬着受伤的蹄子们眼神凶狠的瞪着叶挽。比起其他人猎的兔子来,叶挽这三头简直就是吸睛的存在,整个看台附近的人没有一个不在对着这三头仍精神奕奕的动物品头论足。 按照体积和种类来说,叶挽无疑是这第三项的最高分。 “你的呢?”她明明有些起劲,却硬要装作一副泰然淡定的模样,看的褚洄忍不住想要捏捏她的下巴。 褚洄道:“在后面。”他懒懒的抬了抬眼。 大雨滂沱,限制了这些侍卫们的行动力。尤其是叶挽还没有将动物们毙命,一个个活跃的挣扎着增加了侍卫们运送它们的难度。 半晌,叶挽才看到下山的侍卫当中拎着一只漂亮的山鸡走了下来。那山鸡拥有一身五彩斑斓的锦毛,正愤怒的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看到褚洄的一瞬间扑腾着翅膀想要飞过来啄他。可惜的是它的翅膀中了箭,根本就施展不开。 叶挽狐疑的看了褚洄一眼,如果只是一只山鸡的话,那她应该是胜过褚洄了。毕竟这山鸡就算再漂亮,也敌不过她的熊狼鹿呀。 许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褚洄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紧接着山上又走下几个侍卫,手中拎着一只可怜的灰兔,看上去十分的寒酸。 “没了?”叶挽疑道。 “没了。”褚洄点点头。 尽管只是一只山鸡一只野兔,收获也比他们其他人要丰盛的多了。几个猎到兔子的公子哥们有些羞臊的将兔子往身后藏了藏,但是随即一想,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燕的嘲风将军,一个是名盛一时的叶都尉,也就释然了。 叶挽微勾起嘴角,难得孩子气的露出了一副高兴的神色,对褚洄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既然是这样,那就是她赢了咯? “诶,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个参赛者嗫嚅着说道。 “我也好像听到了……不过不会吧,运气这么好的吗?”有人附和说。 叶挽心头一跳,看着褚洄一脸冷淡的笃定神色,脸上露出了几分惊疑。她歪过头,顺着那些侍卫们走下来的方向看去,果然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响。 透过重重雨幕,若有似无的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你不是吧。”叶挽咧开嘴,嫌弃地看了褚洄一眼。难怪这家伙这么淡定地站在这里呢,没有胜算他怎么会露出这副欠揍的表情来? “天哪,我都好几年没有看到有人捉到特殊的‘幸运兽’了,那只山鸡的脚踝上是不是咱们西秦皇室的银铃铛?” “这元大公子运气还真是好啊,竟然能被他碰到这次比赛的幸运兽么?” 果然,那只被大雨淋得十分狼狈的五色锦鸡,在侍卫拎在手中背对着众人的脚踝处有一只小巧又精致的铃铛,正在大雨中发出清脆好听的响声。 元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作弊去给一只山鸡戴上铃铛,他果然运气非常好。 叶挽挑起眉做着垂死挣扎:“我的三只野兽一共有九分,加上我前两项的十一分就是二十。你就算找到了五分的幸运兽,再加上一只小野兔也不过十七,还是我赢。” “宝贝,虽然我很想让你赢,但是我更想用金弓给你做嫁妆。这样方便你早些嫁给我。可惜,很遗憾。”褚洄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在伞下将叶挽因为匆忙的动作而散乱出来的发丝给顺到耳后。他淡薄的笑容在雨幕中显得有些不羁,“很遗憾,你得另找礼物帮我准备聘礼了。” 叶挽无奈地抿了抿唇,顺着那侍卫身后的小灰兔看去,果然不出意料的在那只小灰兔的脚踝上同样看到了一只银铃。不过与山鸡脚上的铃铛不同的是,小灰兔脚踝上的显然已经有些年月了,铃铛氧化的有些发黑,甚至蹭上了不少泥水,和它灰扑扑的皮毛混在了一起,要不是铃铛还能时不时的发出细微的响声,根本就让人猜不到这是一只铃铛。 “天哪,那只野兔脚上的铃铛,不会是前两年的幸运兽吧?” “元大公子的运气这么好的吗?一连被他找到了两年的份,还让不让其他参加秋猎的人活了呀!”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将军呢,眼力好一点也是正常的嘛……呜,我儿子只猎到一只麻雀,麻雀根本就不算分的呀,傻儿子!” “能猎到东西就不错了,我儿子可什么都没有。麻雀为啥不算分嘛,我觉得猎麻雀的难度还要比猎野兔大一点呢,哼。” 不管周围的人讨论什么都好,也改变不了褚洄带回了两只脚上套着银铃的幸运兽的事实。 叶挽无奈道:“好嘛,结果到头来还是你比我高了一分。” 她不是会特别看重比赛人,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撇了撇嘴,故作委屈。褚洄眼神微闪,手掌微微下压,将两人头顶的纸伞压低,几不可查的在叶挽的唇瓣上舔了一口。 叶挽:? 她顿时冷了脸,阴着眼睛龇牙问道:“你想干嘛?”看台比地面高了不少,以别人的角度来说,被伞挡住了是根本看不到褚洄和叶挽在干什么的。但是褚洄突如其来的偷袭还是让叶挽忍不住羞臊了一下。 这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算他们看不见,跟他们同样站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侍卫们怎么办? 她不动声色的睨了别人一眼,好在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山鸡和野兔的身上,还有叶挽所猎的嗷嗷嚎叫着的狼和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在干什么。叶挽松了口气,她虽然并不介意被人传什么话,但是要她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别人面前做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褚洄面无表情地说:“为了惩罚我,你也可以报复回来。” “所以你刚刚是在惩罚我?惩罚我什么,输了比赛么?”叶挽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褚洄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飞速的舔了一下嘴唇,模样十分色情。 叶挽:……就让比赛输赢什么的都吃屎去吧。 那边,本来觉得事情十分难做的马大人看着许多人都在惊讶元大公子竟然能一次性猎到两只戴着铃铛的小兽,瞬间就将刚刚元煜发生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不由觉得一阵欣喜,心中暗暗感谢起元大公子来。 他立刻吩咐令官上前来,在雨幕中作着最后的总结,嬉皮笑脸地对着褚洄道:“元大公子,恭喜恭喜,经过几位大人的统计,您在本次秋猎中的得分最高,是今年这届秋猎的第一呢。” 众人也不知是诚心还是不诚心的鼓了鼓掌,意思意思庆贺这位身份奇特的元大公子夺了冠军之位,更多的是期盼着这雨快快停下,好回临安去结束今天这场气氛诡异的秋猎。 褚洄点点头,扬起眉神色不善地看着这个不识相地屁颠屁颠跑过来打断他和挽挽打情骂俏的马大人,脸上挂着不耐烦的表情,好像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马大人搓了搓手,指了指那金弓道:“这柄重八十八斤八两八钱的金弓,回头给你直接送去烈王府如何?”本就是压在这里镇场子看看的,他也没指望元大公子会亲自手提着把它带回去。 褚洄看着他的脸,道:“能把它融了换成金子送来么?” 马大人瞬间石化了。 “哈?” ☆、第312章 豫王伯伯 西风古道,刚刚入了秋,在西秦还是闷热天气的时候,陇西的天气已经凉爽了下来,没有先前那些恼人的湿闷。 一支十人的小队伍踢踏着马蹄不紧不慢的在沧州军营附近的小城边上巡视着,时不时的会下马查看一下路边的痕迹。下过雨后的天气透着一股子泥土的清新味道,连草丛附近的泥脚印都看的一清二楚。 “玉哥,咱们这么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能找着那个姓花的么?”一个声音洪亮的男子,身着灰黑色中护军军服,看品阶是个百户。他纳闷的对着身前骑马的身着千户服饰的英俊男子如是说道。 甄玉没有回头,只是认真的巡视着每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幽幽道:“即便只有万中有一的可能,我们也要尽力试试才是。”自从花无渐从沧州军营里消失已经快大半个月了,他们在附近也找了快大半个月,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希望能尽自己的力找到他。 后头的周建慢吞吞地说:“我觉得我们寻找的方向就错了……花无渐逃跑,说不定现在已经过了边境去西秦境内。即便他仍在大燕,半个月的时间也足以他离开沧州了。” “哼,那个王八蛋,对咱们叶哥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有脸去西秦?要不是因为他,咱们现在说不定早就开开心心地回羡州去跟着叶哥每天快乐的操练了!哪还会像现在一样在这边做什么劳什子的无用功……”段弘杨素来心直口快,直接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给吐露出来。 他们这支从燕京回来的两千人的队伍,除了其中有一千九百余人原先就是沧州豫王麾下的右护军,还夹杂着他们一支从羡州来的斥候营的七队百人小队伍。 那一千九百人与他们共患难过,自然是存在着非比寻常的革命友谊。可是其余三十万右护军从未与他们共事过,自然也就陌生的很。 人嘛,不管到了哪里,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外心里。也并非是恶意,只是对新鲜的人和事有种难以接受的微妙情感。尤其是面对这支原本是纨绔的斥候营小队伍,段弘杨又是那样一惊一乍的大喇叭,在担心叶哥的时候总会像一根一点就燃的爆竹,时不时的刺别人两句。 即便这小队伍曾经在北境的战场上立过大功。总有些人会觉得,换做是他们去了北境一样能达成这样的功绩,说不定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还是邵州甄大将军和段将军的儿子,算是“特殊关系户”,好不容易在羡州打下的人气基础在这里顿时荡然无存。右护军的兄弟们虽不敢得罪他俩,但也并不是很看得起他们,遂只能将那微妙的嫌弃心理发泄在七队其他兄弟们的身上,偶尔分配一些诡异的任务给他们。 比如现在这个“巡查军营旁的小镇看看有没有花无渐的踪迹”。有脑子的总不会逃跑了半个月了还在附近的小镇子上游窜吧?他们被分配这样的任务也不知是看他们整日闲着没事做想要故意搪塞他们一下呢,还是真的担心花无渐还会在附近的镇子上徘徊。 “行了,少说两句,多做点事情,比什么都强。等叶挽回来了,我们自然就能回羡州去了。”感受到段弘杨的怨气,甄玉不由睨了他一眼。要说他半点怨气也无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几个就好像回到了初到羡州的时候,每天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干,整日被羡州军营里其他认真的士兵兄弟们指指点点,好像他们是什么山里来的稀奇怪物。他想了想又道:“眼下镇西军处于一个危险的地步,大家神经紧绷着也是正常的。不管我们是不是被分配了没用的任务打发时间,这些日子盯紧一些以防那些外来人员也是没错的。皮都给我绷严实一些,不要被有心之人乘虚而入了。” 周建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看了看身后呐呐无语的刘方隅。他前些日子刚从西秦回来,带回了叶哥和将军都安好的消息,总算是让七队的兄弟们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不过更令人担心的是,他同样带回了叶哥和将军说要留在西秦策应豫王的消息,因为曾后最近必将有大动作。 刘方隅虽是步兵营的,但是眼下也没有中护军步兵营的兄弟们在,他只能暂时跟着他们七队一起行动。知道刘方隅是叶哥和周建在云州新军营时候的朋友,七队的兄弟们就像是自来熟一样方隅兄弟长,方隅兄弟短,丝毫不排外。 其中也有故意做给右护军中一些讨人厌的傻子们看的意思。 “玉哥说的对,不管咱们是中护军还是右护军的,都是豫王的镇西军麾下。守着整个陇西就是我们的职责,这些日子应该警醒着才是。”周建应声道。 段弘杨歪了歪嘴,委屈道:“我知道我知道,都听你们的就是了。”他叹了口气,生为军人,死为军魂,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肩负着整个陇西百姓的安危,而不知是羡州百姓的安危呀。他夹了夹马肚,打起精神来跟着甄玉一起仔细分辨着地上的泥脚印。 看他打起精神的模样,甄玉失笑的摇了摇头。 一行十人,即便不是为搜寻花无渐,也为排除古怪的外来人,剔除陇西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 周建突然指了指不远处的镇门口,道:“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去看看?” 他是弓箭手,视力自然是比一般人更好。 甄玉微眯起眼,手下缰绳紧了紧,朝着闹事的方向而去。 “小兔崽子,让你把包袱交出来是给你面子。最近陇西乱的很,我们要排除一切可疑人物,你可明白?”一群同样身着灰黑色军装的大兵抱着胳膊站在镇门口,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十人中间围着一团灰不溜秋瑟瑟发抖的生物。 一个大兵踢了踢地上那团,不耐烦道:“有耳朵没有?把包袱交出来吧,否则我就将你带回去,以嫌犯的名义处置,把你关到军营大牢里去了。” 地上那团灰不溜秋声音清脆,不知是少年还是少女,干巴巴地强硬道:“豫王殿下就是这么教你们对待大燕百姓的吗?没有犯法也可以随便押入天牢?” “嘿,给你两分颜色你还敢开染坊了?孙大,去!给我把这小兔崽子的包袱抢过来,一个小乞丐带着这么鼓鼓囊囊的包袱,肯定是偷的!”为首的那士兵不耐烦再跟这小乞丐多啰嗦,指使着一个手下去抢小乞丐的包袱。 那个叫孙大的手下眼中几不可查的闪过一丝贪婪之色,一手抓住了小乞丐瘦弱的胳膊,另一手直接探向他怀中的包裹。这小乞丐在这儿徘徊了许久,肯定是偷了附近镇上富商的东西,想着要怎么来这儿出手呢。 还没等他的手摸上小乞丐的包袱,却听“嗖”的一声,他的手猛地一缩。一支没有箭头的利箭从他手边擦了过去,干硬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这支小队伍大惊,猛地朝着利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喊道:“什么人?!” 周建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弓,重新挂在背上。 段弘杨眼睛比较尖,认出这小队伍就是跟自己抢着争巡视地块的队伍,没好气地开口嘲讽道:“哎哟,这不是赵百户吗,这儿好像不是你们该巡视的地方吧?就算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样,抢人家小乞丐的东西来了?”这个赵百户与他同级,是针对七队的人中跳的最欢的一个。他们本应巡查隔壁两个镇的,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 赵百户眼睛一缩,看向为首的甄玉。若只是一个段弘杨在还好说,他们毕竟是同级,他跟段弘杨怎么吵都不会落得下乘。可是甄玉在这儿,他毕竟是个千户,比自己官职要高,若是因为这个跟甄玉杠上了,回去少不了要吃上司的挂落。 他不甘心的睨了一眼地上缩着的那小乞丐。要眼睁睁的把这小乞丐放跑又觉得心有不甘。他们在巡查隔壁镇子的时候就遇到了这小乞丐,兴高采烈地从当铺里走出来,他们还眼尖的看到了他放到荷包里去的银子。 一个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偷了东西去当了! 不过说实话,就算他是小偷,跟镇西军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通知镇子上的侍卫将他抓了送去城里的知府衙门也就是了。 但是……赵百户咬了咬牙,他的私心若是被甄玉知道了,只怕在镇西军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冷着脸道:“我们在哪儿好像跟段百户没什么关系吧?看到可疑人物追着他过来罢了,正要带他回军营里去呢,就不劳段百户操心了。”只要现在把小乞丐带走,远离甄玉他们的视线找个地方灭了口也就是了。 甄玉抬着下巴并没有说话,段弘杨狐疑的看了那赵百户一眼,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小乞丐,几乎被气笑了:“我们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这样啊,赵百户莫非是想要抢了小乞丐的东西私吞?人要脸树要皮,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鬼还要不要脸了,谁给你的狗胆子?” “段百户不要断章取义了!”赵百户脸色难看,他们刚才的对话都被段弘杨他们听了过去,这件事情实在是难以善了了! 这时候,那小乞丐突然脆生生地喊道:“他们想要抢我的包袱,说是要去换酒喝!” 赵百户大骂:“小兔崽子,你不要胡说八道!”他们是想抢包袱没错,可是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去换酒喝啊!在军营里饮酒是重罪,要是传回去他这个百户是不要想继续当了。 他气极,伸出手就要去拉扯那小乞丐。只是手还没有碰到他,就在半空中硬生生的被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给指住了。 甄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边,那剑尖离赵百户的手指就一丁点的距离,下一秒就能把他的手指给斩断似的。 “甄千户,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百户心中一惊,缩回手,抬头看向这个并不怎么爱笑的男子。他冷着一张脸,那簌簌往外冒的寒气像不要钱似的瞬间就将他们十人给冻结了。 甄玉掀了掀嘴皮子,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道,镇西军什么时候有了抢劫的好习惯?等回去之后,定要与豫王伯伯好好说道说道。”他没有说豫王殿下,强调了喊豫王伯伯的事实,听得赵百户等人心中更是一惊。 没错,甄玉可是甄大将军的儿子,跟豫王关系非比一般呀! ☆、第313章 小乞丐 心知今日再不可能将此事掩盖,赵百户心中又是气又是急。再想将多管闲事的甄玉千刀万剐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慢慢解释道:“甄千户,有话好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当真是看这小乞丐行为可疑……” 他的嘴脸在甄玉看来有些丑恶,尤其是刚刚面对小乞丐的包袱时候,他两只眼睛都要放光的模样。要说他完全是为公,杀了甄玉都不相信。 段弘杨大大咧咧的上前来骂道:“少他妈废话了,快滚!这里是老子们的巡视地盘,就算有可疑人物也轮不到你们。趁着爷爷现在心情还算好,不想跟你们计较,滚滚滚!” 赵百户本来还想跟甄玉解释着什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道:“俗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甄千户和段百户这般行为,难道就不怕以后再沧州难有立足之地么?”沧州可是他们右护军的地盘,想要排挤这一百人的小队伍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段弘杨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相见?我见你个大头鬼!你又不是胸大屁股大的美人,要老子见你,你算哪根葱?再不滚老子可要砍你了啊,再怎么样老子也是姓段的,把你砍死了不过也就挨顿板子,你想不想试试?” “你……简直太野蛮了!”赵百户被段弘杨这嘴皮子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瞬间带着他九个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段弘杨和周建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口中念念有词:“怎么豫王伯伯手下竟然会有这样的杂碎?老子回去一定要跟豫王伯伯告状。” 甄玉没有理会他的念叨,淡薄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小乞丐手中的包袱,从边角上露出一块金灿灿的光芒来。他迟疑了一下,说了一句:“年纪轻轻,你以后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了。陇西即将发生乱事,我今日不抓你,也不将你送官查办,但是希望你以后能改邪归正,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好人。”他转过身,看着段弘杨似笑非笑的表情,挑眉道:“走吧。” 本来还以为玉哥这一本正经的老古板性子会把这小乞丐送去官府,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将人放走了。不过也是,他们的任务是寻找花无渐和排查可疑之人,而不是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小乞丐身上。 段弘杨耸了耸肩,提上长枪就要上马。 甄玉将剑收回剑鞘中,正欲带人离开,却听到那小乞丐犹豫了一下,清脆地喊道:“甄玉哥哥。”那声音不再是雌雄莫辩的少男音,而是颇为熟悉的娇俏女声。 甄玉:??? 段弘杨:???发生了什么事? 上马的动作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甄玉回过头狐疑的上下打量了那小乞丐一眼。 他穿着灰不溜秋破破烂烂的衣衫,甚至还能从破碎的衣袖中看见一截同样灰黄的胳膊。头发凌乱的堆在脑袋上,却没有盖住下面那张灰扑扑的小脸。 小脸实在太黑,像是从煤堆里滚过的一样,只有一双滴溜滚圆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神情专注的看着甄玉。 甄玉心头猛地一跳,仔细在记忆力搜索了一下,迟疑道:“花、花姑娘?” “嘿嘿,是我,甄玉哥哥。”这小乞丐正是从燕京偷跑出来的花滢。她脑子灵光,知道若自己穿着上等的丝绸锦衣赶路一定会被有心之人盯上,遂故意打扮成了少年小乞丐的模样。只是没想到,小乞丐的样子安然无事的度过了武州陌州云州,偏生在沧州,在豫王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被他手下贪婪的士兵给盯上了。 这对小花滢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早知道她就应该偷偷摸摸的去当铺换银子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走近几步,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拉住了甄玉衣服的下摆。 花滢今年不过才十一岁,个头很矮,将将的到甄玉的腰际。看着她凌乱的头顶心,甄玉内心不由觉得有些复杂。只听花滢娇声喊道:“甄玉哥哥,我是来找我哥哥的,你知道我哥哥在哪里吗?” 甄玉:…… 段弘杨:…… 他们要是知道花无渐在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在外头乱转么? …… 镇上的一间小酒楼内,桌上摆着不少实惠又不算太精致的吃食,在花滢的大快朵颐之下没多久就消失了一大半。她虽然吃的很急,但还是尽量保持着淑女的矜持,在蓬头垢面之下显得有些滑稽。 甄玉遣段弘杨几个继续去巡视,自己一人坐在花滢的对面,无奈地端着一只茶杯问道:“你带着这么多金银,怎么还会饿肚子?”他并没有让过多的人知道花滢的身份,只有段弘杨和周建两个见过花滢的知道这是花无渐的妹妹。 眼下花无渐身为沧州军营的“逃犯”,若是被暗阁的人知道他妹妹在此,少不得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甄玉看来,虽然花无渐骗走叶挽的事情罪无可恕,但是怎么说都跟花滢没关系。 走之前,段弘杨还神色不善的瞪了花滢一眼。 在他眼里叶哥就是天上的神,叶哥被花无渐那臭小子这么对待,不踩花无渐两脚就算了,看见他妹妹别指望段弘杨能有什么好脸色。只不过念在花滢还是个小姑娘的份上,或许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才不跟她计较。 花滢一边往嘴里塞着馍馍,一边含糊道:“是我太急了,带出来的都是太值钱的玩意儿,只有大城市才当的开,这些小镇子根本就没办法接纳滢儿当的东西。钱花着花着就……没了,只剩包包里这些破铜烂铁啦。”她从来没出过燕京城,怎么会知道小摊子上根本就不能用银票? 还有包包里那些金银珠宝……一点点的当没那个机会,全部当了又太引人瞩目了,她也没办法,饿了好几天的肚子。 甄玉说:“你没有死在路上真是老天开了眼。” “……”花滢嘟着嘴,嘴角还沾着些许油腥,看上去滑稽的很。“我从未出过燕京,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啦。甄玉哥哥不表扬滢儿也就算了,做什么还要嘲笑我。” “行了,快些吃完,我给你找间客栈收拾一下行头,你也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找人送你回燕京去。”甄玉道。他心里思量着,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斥候营的兄弟们做比较妥当。花滢再怎么说也是大燕首富花无渐的妹妹,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惹人注意,全天下想要花家财富的人不知凡几,若是被人知道花无渐的妹妹孤身一人在陇西,不知道会动什么样的歪脑筋。 谁知花滢听了他的话,立即嘴一扁,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来了沧州,连哥哥的面都还没有见到,你就想让我回去?” 甄玉有些头疼,他实在不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花滢解释花无渐到底在哪里。难道要他老实的跟花滢说,你哥哥算计你叶哥哥,跟西秦的元炯串通把你叶哥哥弄到西秦去了?还有褚将军不满你哥哥的所作所为,硬生生的穿了他的琵琶骨把他关押在沧州军营的大牢里长达三个月之久?还是要他跟花滢说,你哥哥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是逃去西秦了,我们现在正在想方设法的追捕他? 等他一五一十的把个中原委跟花滢解释清楚,只怕花滢要闹翻天去。 他想了想说:“半个月前……你哥哥的确还在沧州,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哥哥去哪里了?”花滢追问道。 “就是……”甄玉很想抓揉一番自己的脑袋,但是偶像包袱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迟疑道:“反正花无渐现在不在沧州,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边境。他这么大个人,少年时就开始走南闯北,总不会把自己弄丢。你若是听话,就老老实实的回燕京去等他。” 花滢气道:“我要是听话就不会千里迢迢的从燕京跑到沧州来了!”她路上吃尽了多少苦头,甚至还瞒着姚姐姐,想着到了边境能够扑在哥哥怀里说一说自己一路上的艰辛,自己一个人在燕京的时候有多寂寞。 是,燕京很安逸,还有姚姐姐陪着她。可是姚姐姐毕竟还未出阁,也是有自己家的人,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到了晚上,她还是得回那个空荡荡的花府,跟着下人们大眼瞪小眼。 花滢心里苦,但是花滢不说。 她一下子没了胃口,将筷子放下来,一双因着多日来受苦而有些瘦削的面颊上的双眼直勾勾的瞪着甄玉,其中饱含着想要倾诉的委屈和气氛。水汽氤氲上她的眼眶,要掉不掉的挂在眼角,仿佛是在对甄玉的行为的控诉。 甄玉叹了口气:“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不到你。我只是个小千户,就连边境都出不去,更没有办法帮你找哥哥。我能做的就是派人将你安全的送回燕京花家,花府一定有不少你哥哥藏的高手吧?他们会保护你不受将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侵扰。” 不过甄玉对那些所谓的高手持怀疑态度。什么样的高手会连一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让她眼睁睁的从花府里溜出去,还溜出了燕京城,溜出了武州? “滢儿不怕危险。”花滢轻声说道,“哥哥保护了我十一年,滢儿不想做那个拖后腿的笼中鸟。”她低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衣服的边角。“滢儿知道大燕可能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我不怕自己会发生什么危险,我只怕,发生什么的时候滢儿只有一个人,而不在哥哥的身边。” 甄玉张了张嘴,劝慰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也有个哥哥,但是同样有父亲有母亲的庇护。现在到了军营里,上面还有叶挽和褚大哥守着,他不知道像花滢这样无父无母和花无渐相依为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突然就体会到了,纵使金山银山,花滢的内心还是充斥着无边的孤独和对花无渐的依赖,是多少钱财也弥补不了的。” 只见花滢猛地将身后那沉甸甸的包袱放到了桌子上,小手一翻就将包袱给解了开来。 小小的酒楼内的其他客人顿时被一阵四溢的金光给晃瞎了眼。 甄玉面无表情的瞬间将包袱给合上,严肃地问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知道镖局吗?我想委托你押一趟镖,就护着我就行了,这些钱全都给你,好不好?”花滢无辜的睁大了眼睛,在甄玉顿时黑了的脸面前眨了眨。 ☆、第314章 花滢要皮 甄玉活这么大,最恨跟小孩子打交道。 尤其还是一个不能打不能骂的瓷娃娃,像是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头,怎么劝都说不听。 “我不能接受你的钱,也不会接受你的委托,要么你就乖乖在镇上找个地方住下来,我有消息就立马通知你行不行?”甄玉牵着马悠悠的走在小镇的街边,身上的镇西军军装在陇西格外的显眼,只要是进了城镇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百姓们感激爱戴的笑容。 这样的显然,就显得他身后跟着的小乞丐花滢同样的显眼了。 但只要他一说出要赶花滢走的话,花滢就嘴一扁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坚强模样,糯声糯气的说:“甄玉哥哥,你也不要滢儿了吗?” 我去你妈的甄玉哥哥!甄玉第一次有种想要像段弘杨一样爆粗口的感觉。他从来没跟小孩子接触过,尤其还是女孩子,打也不能骂也不能,让他怎么样嘛? 他干巴巴讨饶道:“花小姐,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还有任务在身,要回军营里去的。” “那你就带我一起去军营嘛。”花滢歪过头,模样十分的天真可爱,像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一样。 甄玉说:“不可,军营不允许女子进入的。”倒不是看不起女人或是怎样,只不过全是一样的雄性动物对于上级来说更好管理。也能避免诸如将士们“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之类的事情发生,这是千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尤其是在镇西军军营里,若是被上级发现谁将妻女带入军营,轻则开除军籍成为没有户籍的黑浪人,重则军棍处置打死为止。 虽然粗暴,但是简单有效。 只是刚说完甄玉就后悔了,他就算不想带花滢去军营里,也不应该用这个做借口的。 果然,他辅一说完,就听到花滢道:“叶哥哥不也是女子吗?也是从新兵做起,还做到了都尉一职,难道云州和羡州的军营就允许女子进入,只有沧州不一样吗?” 甄玉满头黑线,心中不由怨念。很想说叶挽不一样,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足够有手段能够保护自己。可是面对花滢那副灰不溜秋的渴望的表情来,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不是所有女子都会像叶挽一样特立独行,但也不是所有女子都会甘于平庸。显然花滢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低头沉思片刻,心中隐隐觉得花滢的担忧其实也不无道理。 燕京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尤其是曾后那边即将有大动作,指不定会将歪脑筋动到花家的头上。到时候花滢一个小姑娘,没有哥哥的庇护独自一个人呆在燕京,定然不会是曾后的对手。 相比之下陇西就安全的多,在豫王的眼皮子底下,曾后就算知道花家的人在陇西她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动手,尤其是在沧州军营里。 可是……他瞥了花滢那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材一眼。花滢的年纪比当初叶挽进云州新军营时候的年纪还要小,难道真的要将她带进军营吗? 甄玉思考的空档,花滢乖乖地站在一边也不打扰他,只是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甄玉,满是凄楚可怜,好像是即将就要被主人抛弃的小兽。 “你……”甄玉想了想开口道,“我的职级还不被允许能够拥有自己的亲兵,你若是想要跟我一起回沧州军营,不是不可以,但是……” “只要你让我在这儿等哥哥,就算是做烧火小兵也可以的。”花滢认真的提议道。 她呆在边境等花无渐,确实要比在燕京等花无渐安全的多。不过仅仅是在面对曾后这个角度上。 甄玉说:“我不能保证这里绝对安全,万一边境爆发战争,或许是和西秦,或许是和北汉,也或许是和……到时候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将你送走,你答应吗?” “答应答应!”花滢点头如捣蒜,就差没有举起双手双脚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了。 其实花滢的想法很简单,来都来了沧州,再让她回燕京去被哥哥安排的那些人监视着,想要出来可就难了。到时候说不定连门都不让她出,连姚姐姐的面都不让她见。反正现在也有熟人在沧州军营,抱紧甄玉哥哥的大腿怎么样都好说。 甄玉叹了口气,没有心情去理会她的小心思,手一提直接将花滢端到了马上。他牵着马缰走在前头,自言自语道:“我姑且就当做你的话能信吧……” 看着甄玉拉着缰绳走在前头的后脑勺,花滢收起了泫然欲泣的表情,露出一丝窃喜的得意来。快半年没有见过甄玉哥哥,他还是这般的刀子嘴豆腐心呀。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镇外的小道上,磨磨蹭蹭的往沧州军营的方向去。 等到了军营的时候,天色愈沉,眼看着就要到晚上。 花滢张大了嘴,这就是豫王殿下所在三十年的军营,无一不透露着严肃静谧的气息,从侧面昭示着此间主人的威武不凡来。 由巨大的木门围起的军营门口,目不斜视的站着不少守卫,甚至都没有人因为甄玉的回来而有所骚动,皆是正襟危立的呆在自己的岗位,半点都不会被外界发生的事情所吸引。 门口,有个稍壮的汉子正焦急的走来走去,看到甄玉回来连忙奔了上来,在看到马上坐着的小乞丐花滢的时候猛地惊了一惊。“玉哥,你怎么把她也一起带回来了?” 甄玉看了段弘杨一眼,淡定道:“回去再说吧,说来话长。” “诶诶你等等。”看着甄玉就要往军营里去,段弘杨连忙一把拦住他,犹豫道:“我寻思着,要不咱们再出去巡视巡视再回去吧?” “怎么了?”甄玉皱眉问道。“已经到了交班的时辰,自然有别人会去巡视。你不回去休息,明天可还巡的动?” “哎呀……”段弘杨挠了挠后脑勺,看了看周围的守卫们道:“是这样的……我估摸着等会儿豫王殿下就要传唤咱们了。我也刚回来没多久,军营里现在传的沸沸扬扬,说咱们滋扰陇西百姓,意图抢劫过路乞丐还要对自己人动手的事情。都是那个该死的王八蛋赵百户,他自己干了龌龊事儿居然敢恶人先告状说咱们的不是,我当然听不下去了,差点跟他们打上一架……你将花、你将她带回来也好,正好也算是有个认证。” 段弘杨说的没头没尾,不过甄玉也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赵百户先回了军营,跟豫王殿下说是我们想要抢劫乞丐?还对他动手?”甄玉神色淡淡,早就没了一开始毛头小子的冲动和嚣张,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段弘杨点点头:“是这样,周建他们还在里面跟赵百户他们理论呢,让我先出来等你。”按照甄玉往年的脾气,听说了有人敢颠倒黑白的诬陷他,指不定就抽出剑来把对方给削了。 虽说段弘杨的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他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嘴炮,并没有甄玉更富行动力。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甄玉一看,最近这些日子玉哥越发的沉着冷静了,还没有以前爱笑,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甄玉略微讽刺的掀了掀嘴皮子,脸色阴郁地说:“不知道是谁给赵武才的狗胆,相处短短几个月以为我们好欺负么?虽说都是镇西军的自家兄弟,不过我想就算是豫王殿下知道了,也不会容许军营里出现这样的毒瘤的吧。” 看着甄玉顿时流露出的无形的威严和气势,段弘杨觉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他跟玉哥从前可是邵州两朵霸王花呀,后来玉哥不知怎么的就在叶哥的影响下“从良”了,现在终于又能看到原来的玉哥了! 花滢眨眨眼睛笑道:“刚刚那个老王八羔子竟然还敢做这么恶心的事情?妙极妙极,甄玉哥哥,快抽他丫的!” …… 夜深月圆,西秦外围的官道边上,一行三人正幽幽地下了马,将马系在路边的树上休息着。 三人皆是样貌过人,一英武青年面若天星,淡笑温和如皓月。一青年气质出众,神态冷然,目露死气,无一不显冷淡霸气。还有一个年纪轻一些,约莫十五六岁上下,不过也长得俊俏非常。 这三个都是相貌斐然身手卓绝异于常人,谁能猜想的到他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阁赤朱丹三大首领? 赤羽解下马上的水囊喝了一口,随即扔给朱桓,擦了擦嘴角道:“过了西秦边境就快了,离临安大约只有五六日的路程,再赶一赶我们就能到主子身边了。” 接过赤羽扔过来的水囊,朱桓嫌弃的喝了一口,再将它扔给丹青。 丹青看着干瘪的袋子委屈地看了两人一眼道:“刚刚识香蜥传递来的消息,你们怎么看?”他们还在赶路,却接收到了沧州传递而来的消息,说是花无渐跑了。 花无渐被将军穿了琵琶骨,怎么还能本事这么大的跑了?丹青纳闷不已,看下去才知道此事彤唯要背大锅,就因为主子只传了他们三个去临安,没有喊彤唯一起,彤唯便生气了,连花无渐都没心思看着,被他钻了空子。 “能怎么看?”赤羽无奈道,“咱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去临安与主子汇合。主子和叶挽两个人在临安孤立无援,临安在烈王的手底下咱们暗阁不能插太多手,能用的人没几个,他们肯定急坏了。” 朱桓讥嘲的掀了掀嘴角,递给赤羽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以为主子是你怎么可能急坏了?”他哼了一声道:“彤唯不是一向这样?”小气吧啦的,跟个娘们儿似的。 小丹青捂着自己的脸哀嚎了一声:“我怎么就这么心里慌的难受呢?你们说那花无渐跑了会去哪,会不会来西秦?那咱们要不要在路上堵他一堵?”他们虽然武功都不如花无渐,只有将军能将他变成那副样子。但是好歹他们人多嘛,三个打一个虽然不怎么光彩,但是能赢就是对不对?暗阁做事从来不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了。 “呿,闲着呢。西秦这么大,你就能料定花无渐会走咱们这条路?与其在这里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堵,不如早点去临安。叶挽和主子都在临安,花无渐还能去哪?”赤羽以手作扇对着自己扇了扇风,嘴里念叨着,“这西秦还真是热啊……咱们那儿入了秋都没这么燥人了。” 丹青默默自言自语道:“我看你这个牡丹狗是自己燥热吧。” ☆、第315章 如何处置 西秦帝很苦恼,因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元煜的事情。 再怎么说,元煜的所作所为都着实过份了些,回到家里他想怎么对待司马晴都没有任何人在意,偏偏他就这般沉不住气,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残忍的手段将司马晴穿喉而死。 若是不处置元煜,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向这么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朝臣们交代。 可是另一方面,元煜是烈王的亲子,他怎么可能像处置一个普通人一样来处置元煜?普通人犯了杀人罪要怎么办?最简单不过的就是一命抵一命,杀了杀人者,以抚慰死者的在天之灵。可他难道还能杀了元煜不成? 西秦帝忧伤的趴在桌案之上,心中悲愤。想做一个明君,但是实在不知道如何身为一个明君,如何才能将实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事情发生已经有几天了,这几日司马宥连连递上折子想要求见西秦帝,请西秦帝给他一个公道。偏生西秦帝将此事压了下来,除了刑部每日有一搭没一搭的例查案情,此事就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瞪着桌子上摞着的厚厚一叠折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元瑾瑜将一盅参茶吹凉了些,放在西秦帝的案头,轻声问道:“父皇还在忧心元二公子的事情吗?” 她的声音温柔如水,像是带着能够抚慰人心的魔力,瞬间就让西秦帝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还好他还有个聪明的女儿在。 “这件事情实在太棘手了些,让父皇脑袋疼的很。歆月,你一向聪慧,你来替父皇想想应当如何处置元煜?”西秦帝问道。 元瑾瑜笑了笑,反问道:“父皇怎么糊涂了?烈王殿下掌权已久,朝堂上的事情几乎事事都要先听过他的意思,父皇这个闲散皇帝难道做的还不久吗?跟父皇浑身不搭边的事儿,这般简单,怎的要轮到父皇现在在此忧心呢。”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烈王府的家事,父皇没必要掺和。” 她说的有道理,难道自己想不到吗?西秦帝叹了口气。元桢狡猾的很,全西秦的人都知道如今西秦是烈王掌朝,元煜是元桢的亲生儿子,他偏生说自己应当避嫌,不愿意接下这一茬来,将此事完完全全的交给西秦帝处置。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元桢是多大公无私的人,自己儿子犯了事,他这个掌权的父亲非但不利用身份地位将事情压下来,反而一本正经的让西秦帝来裁决。 天知道元桢脑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瑾瑜仔细思考了下西秦帝所说的话,烈王推脱此事的时候她也在旁边,自然是从头到尾的知道这件事情。这件事情看上去是元煜与司马府的恩怨,要如何处置权看司马宥的意思。但是真要说起来,其实应当是烈王府二公子与三公子之间的恩怨。 因为元煜这些日子并没有多安分,只是一个劲的说自己被人算计了,是元大公子和元三公子联合起来坑了他。 而烈王之所以不能表明立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儿子之间的比试,他若当真是袖手旁观看看到底哪个儿子比较出色的话,自然就不可能插手几个儿子之间的事情了。 元瑾瑜这才反应过来叶挽口中所说的“不需要西秦帝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只要在关键时候稍加偏颇,帮他们一把”就可的意思。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元煜确实是被人算计的。不过算计他的人并非褚洄和元炯两人,而是只有褚洄一人。元炯也是他计策中的一环,是被拉下水的。 怪就怪在那个齐王世子太蠢,硬生生的中了叶挽的圈套,和司马晴搅和在了一起。 此计虽有些漏洞,不过利用了元炯在元煜的心头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不得不说妙得很。元瑾瑜想着,心中增添了几分对叶挽的欣赏。 她稍加思索一番,对西秦帝说:“烈王此举,既然已经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来,那咱们就用不着跟他客气了。” “如何不客气?对元煜的处罚重了也不行,轻了也不行,难办得很。”西秦帝说。 元瑾瑜笑了笑:“既然元煜说自己是被元大公子和元三公子一起坑了,那咱们就连他们两个一起查。但是歆月敢说,到最后毕竟查不到褚将军的半点蛛丝马迹,只能查到司马晴着实与萧逢通……在林中私会的事实。萧逢身为大燕的齐王世子,远来是客,咱们不能对他如何,这件事情自然也就只能全都落到元煜的头上,由元煜一人背锅。” 西秦帝听出了点其中的意思,只罚元煜一人,元煜必然不服气,那心中对另外两兄弟的怨恨也就更深。尤其是元炯,萧逢再怎么说也是他招惹来的人,元炯半点损伤也无,元煜怎会咽的下这口气? 他说:“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过明显就能看出来咱们与褚洄结盟的事情?” 元瑾瑜道:“所以父皇必须摆足了架势,连同褚将军和元炯一起查了,才能做出一副公平公正的姿态来。我相信叶姑娘的手脚,她必定不会暴露出什么对自己有害的东西来,到最后根本与褚将军扯不上关系。”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让司马晴与齐王世子有染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秋猎那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叶姑娘和褚将军都在林中狩猎,当真与他们两人全无关系。 这样即便是元煜心中怀疑,没有证据也是徒劳。 为了将元煜和元炯的矛盾扩大化,他们必须也一定要护着元炯,才能展现出足够的“公平”来,让元煜将所有的愤懑与怨恨都放在元炯的身上。 叶挽找他们的目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这么说……这件事情发生,当真只能罚元煜一个人?”西秦帝有些迟疑。他作为大伯,自然是有资格罚元煜的。但是同样的元煜也是元桢的儿子,只怕他还有些得罪不起。 “罚,不过要连同元炯一起罚。”元瑾瑜说。 “歆月刚刚不还说要一起护着元炯增加元炯和元煜的矛盾么?怎么现在又说要一起罚元炯了。”西秦帝一头雾水。自己的脑子当真是有些不够用了,完全没有自己女儿灵光,有些搞不清楚这当中的弯弯绕绕。 元瑾瑜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声音婉转:“这个罚,是要让元煜记恩的罚。记谁的恩呢?自然是要记元炯的。” “……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西秦帝不满的瞥了她一眼。不过有女儿在身边出主意,他的心总算也安定了几分,就着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参茶。带着微微的甜味,让西秦帝整个人都舒缓了不少。 元瑾瑜无奈的摇摇头说:“元煜身为烈王的儿子,父皇自然是不可能判他斩刑用以一命抵一命的。必当只能从轻处罚,但是太轻了又会让司马宥有所不满,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元炯的出现了。元大公子褚将军与此事毫无关联,没有办法能‘代替’这个二弟做什么,但是元炯可以,萧逢怎么说也是元炯带来的人,要替二哥分担一些罪责也是无可厚非。”这样一来,自是可以连带着一起罚了元炯的情况下从轻发落元煜,还能让元炯施恩于元煜。 既是仇人又是恩人,元煜的心里一定会像吃了屎一样的难受,从而对元炯的怨念更加深厚。 施以处刑的时候,只要稍稍提一下元炯的名字,说不忍元煜一人独自受罚担当重罪,遂同施罚于元炯,请他们两兄弟共同挑起责任来……就连烈王都挑不出其中什么刺来。 “歆月,你当真是孤的好女儿啊!如此冰雪聪明,这样的办法你都能想出来?”西秦帝有些惊喜,又觉得有些可惜。“你若是个男子就好了,孤若是有个儿子能像你一样满腹计谋,又怎会担心西秦的江山后继无人?怎会被元桢生生的将帝位给架空了去……” 元瑾瑜摇摇头:“父皇别急着夸赞我了。其实这也是叶姑娘提醒了我,女儿才会想到我们还可以这么做。”以叶挽的聪明,必然不会将自己撇的这么干净,像是完完全全的无辜一样。要知道最大的破绽就是没有破绽,她将自己和褚洄摘的干净,难保元煜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来。 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让元煜将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到元炯的身上,反正恨一个也是恨,恨两个也是恨,只有让元煜盯紧了元炯,让他们自相残杀,才不会让元炯有地方作妖。 要知道比起元煜来,元炯要可怕的多。 元瑾瑜有些担心,元炯其实才是整件事情中最“无辜”的人了,他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好在到时候还有元煜盯着他,若是他回过头来报复叶姑娘可就不怎么好了。 “是么,原来是那位叶姑娘啊。”西秦帝啧啧称奇,“这样的女子也着实可惜了,若是个男子,必然也能成为如萧天鸣那样的一方枭雄。”夸别人都好夸,反而不想夸自己的人。虽元桢才是能够顶天立地和萧天鸣抗衡的人,偏生西秦帝就是讨厌他讨厌的出奇。 对西秦帝的话元瑾瑜并不想作过多的评价,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丝苦笑来。心中不免更羡慕叶挽。 谁说一定要男子才能成材成器呢,在她看来,那位叶姑娘倒是一个人能抵十几个男子,上百个男子呢。 “不过,司马宥那边能干吗?”西秦帝转念又想到那个每日都要递折子求见自己的麻烦精,“听说司马宥的儿子也伤在元炯的手里,成了个又瞎又残的废人。现在女儿也死在元煜手里,若是从轻处罚,只怕司马宥不会服气。” 元瑾瑜想到叶挽偷偷摸摸交代自己的话,正色道:“父皇,不过是一个叛国的卑鄙小人罢了。这样的人即便有才有德,你相信他会真正的忠于西秦吗?他现在心中记恨烈王殿下也好,若是朝廷也不愿为他做主,那才能看出他的真正品行来。一个两边倒的墙头草,换做是女儿,绝对是不稀得用的。况且我们也并非是不罚元煜,只不过相较死刑来说轻了一些。烈王的怒火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三品官能承受的,同样也不是西秦能够承受的。” 她虽不知道叶挽和那个司马宥有什么恩怨,不过她本人也素来看不惯这种小人,弃了也就弃了。 “行,父皇知道了,那就按照女儿的意思办吧!”西秦帝点头说。 ☆、第316章 叶姑娘有钱 秋猎那天的大雨并没有跟着秋猎的停止一起停止,象征着入秋一样的倒豆子一般的倾倒下来。临安的雨已经持续了几天,天气都跟着一起凉爽下来。 烈王府的郡主院子里,元灿正噼里啪啦地疯狂砸着自己的东西。首饰玉器像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外砸,掉在外头院子里的泥水中看的丫鬟仆人们一个个心疼不已。 “该死的贱人……装什么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谁不知道她的心眼有多小?竟然敢在我面前装……”元灿尖叫着扯着自己的头发,眼见着一个丫鬟噤若寒蝉的想要去捡扔在外头的一只白玉麒麟座饰,不由心中更气。 “丢掉就丢掉了,你捡什么捡!”元灿骂道,“本郡主有的是银子,我爱丢什么就丢什么,外头这些破玩意儿给我全丢到府外头去!” 那捡东西的丫鬟吓得手一缩,瞬间就退回了其他一起站立着的丫鬟堆中。 郡主从秋猎那天回来之后就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坐着总是会胡思乱想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发起脾气。只有跟郡主一起去秋猎的紫苏姐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紫苏姐姐口风紧的很,她们也不敢问,只依稀知道这件事情是跟那边大公子院子里的叶姑娘脱不了干系。 说到叶姑娘……她们就觉得很正常了,那位像天仙一样姑娘就是有一种让郡主大发脾气的能力,虽然平时郡主脾气也不怎么好就是了。 大丫鬟紫苏瞪了她们一眼,骂道:“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滚下去?” 下人们如蒙大赦的纷纷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一个大丫鬟,看着元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好。 那日第三场狩猎,郡主连一只猎物都没有狩到,理所当然的就输给了叶挽。叶挽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像是故意炫耀似的将那三只受了伤的野兽都带回了烈王府,还请了大夫替它们疗伤,在烈王府将养下来。看在郡主的眼里无疑就是那叶挽在向她挑衅,心情越发的差起来。 尤其是郡主还与叶姑娘有赌注,输得人要向对方扣三个响头,并且再也不得在对方的面前出现,看见叶姑娘必须要绕道走……郡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她自是不可能向叶姑娘叩首的,千金之躯,跪天跪地跪君王跪父母,哪轮得到她叶挽?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从叶挽嘴里说出来就令人格外的生气。紫苏还能想到那天,烈王妃因着二公子的事情头晕的不行早早地回了府,二公子又被陛下的人给带走了,没有人给郡主做主。郡主铁青着脸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连烈王殿下也懒得看她一眼。 那叶姑娘居然就这么大喇喇地走上前,对着郡主说,先前的赌注就当作是玩笑,她平民之躯,受不得郡主三拜。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呀!当时还有不少围观的朝臣们因着大雨没有离去,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叶姑娘大方得体地免了郡主的罚,像是昭示她有多么善良大度、郡主有多么阴险卑鄙一般。 也难怪郡主会气成这副模样了。 “郡主,别生气了,为了那叶……叶挽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可不值当呀。”紫苏算是元灿的心腹,一般小丫鬟不敢说的话她倒是能说,郡主也愿意听。 元灿深吸了一口气,气的眼角通红仍在发抖,干巴巴得问道:“我让你出去办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外头现在对叶挽是个什么看法?” “这……”紫苏略一迟疑,想了想回答道:“恐怕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怎么回事,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元灿听她这么一说,刚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腾了起来,“不就让你找几个人传几句话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会做,我以后还怎么敢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紫苏嗫嚅道:“其实一开始成功了的,郡主让我散出去的事情我找了几个无名无姓的地痞流氓,整个临安都知道叶挽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可是他们后来来找我结工钱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被人发现了……还是个,还是个高手!要不是郡主派人暗中保护我,可能当真会被人顺藤摸瓜的找到王府来,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你确定外头都知道了?”元灿没有注意后半句话,只关注了紫苏前面说整个临安城都知道的事情,狐疑的问道。 紫苏犹豫着点点头:“算是……算是都知道了。”只是后来这事情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谁压了下去,没多少风头在外了。不过显然现在不是个告诉郡主的好时机…… 元灿白了她一眼,心中的阴郁也被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下来。她冷哼道:“知道就是知道,什么叫算是?哼,叶挽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贱人也配跟本郡主抢风头,活该她这般恶臭的名声在外!” 此时,元灿口中正念叨着的叶小贱贱正在千里醉的酒楼雅间中摆弄着桌上一只粉玉的酒杯。不过她酒量太差,这么可爱的粉玉杯子里装的是普通的热水。 她虽佩着叶骥送给她的暖玉,体寒之症好了不少,但是前些日子秋猎淋了雨,今日好亲戚来了还是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疼。她摸了摸下巴,要不是现在年纪还太小,真想生个包子来治一治? 褚洄今日被叶挽赶去陪那几只从若草山里带回来的动物了。叶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把那几只倒霉的小家伙带回来,先给它们疗个伤再说。 她淡定地坐在窗边,用那只小巧的玉杯捂着有些冰凉的手,倏地听到有人敲门。叶挽勾起嘴角,轻声道:“进来。” 门应声打开,两个长相十分相似的少女站在门口,正用怨念又不甘的目光看着她。 即使隔了那么长时间,再一次看到叶挽的时候叶云雯和叶云雪还是觉得恨的一阵一阵的肝疼。 “叶挽,你又想怎么样?把我们害成这样还不够是吗,你还要用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炫耀什么吗?”叶云雪不管叶挽今天喊她们来是什么事情,率先上前一步进了雅间劈头盖脸地对着叶挽一顿骂。 叶云雯拉扯了叶云雪一下,她比较冷静一些,并没有像叶云雪一样急着开口骂人,而是眯起眼睛低声询问:“叶挽,有话不妨直说吧。你喊我们来这儿说有一笔交易要谈,不如说说看?” 她和叶云雪前段时间被萧逢抛弃之后,拿着两千两金票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未来觉得十分渺茫,又十分空虚。她们曾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沦落到如今这般风尘的下场,除了服侍男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可是又不想回到那吃人的青楼里去,实在是觉得黑暗的不行。 叶挽没有理会叶云雪的叫嚣,好脾气的笑了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替她们倒了两杯茶。“萧逢昨日已经离开临安了,我能在他租的外院宅子里找到你们,说明你们还没有离开的打算。怎么样,对今后的日子有没有什么规划?”她眉眼弯弯,语气轻松,就好像跟叶氏两姐妹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一般。 叶云雯冷笑道:“我们有什么打算,跟你有什么关系?” “作为姐妹,难道我就不能关心你们一下吗?”叶挽淡笑道。 “呵,别人或许会关心自己的姐妹,但你叶挽是什么人?你说你要关心姐妹,还不如说你想着怎么害我们来的真实吧!”叶云雯说。 叶挽觉得很伤心,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这阴阳怪气的两姐妹,但是她们如今落得这副田地当真跟她没关系呀。谁让叶骁自己要作出通敌叛国奸淫掳掠的恶事来呢?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们硬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毕竟什么事情都讲究以德报怨的话,谁来报德呢?施恩于人,不能施恩于畜生,你们说对不对?” “你骂谁呢!”叶云雪一听叶挽这口气,顿时急的跳脚,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朝着叶挽砸了过去。 叶挽侧过头,那茶杯擦过她的耳朵,砸在背后的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成了几瓣。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云雪道:“这是上等的粉玉酒杯,一个就值五百两银子,你是准备付银票还是准备了五百两的现银?” “你骗谁呢你,这个破杯子要……”叶云雪叫嚣着,还没说完就被叶云雯打断了。 叶云雯拉扯了叶云雪一把,看着叶挽的表情越发的不善起来:“叶挽,你不要太过分了。我们俩姐妹现在没有招惹你,请你也不要来招惹我们。” “唉。”叶挽说,“为什么你们觉得我一定是要来害你们的呢?我当真是有笔不错的交易想与你们谈。萧逢一走,留给你们多少钱?一千,两千,还是三千?我想以你们的行情,怎么都不会超过一万的吧。你们被萧逢养的这么叼,再让你们去过平常百姓过的苦日子你们定然不会愿意的对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云雯脸色难看的很,叶挽对她们的动向知道的如此清晰,她们两个在叶挽的面前就像是脱光了衣服的裸女,半点隐私感都不存在。 “这粉玉的五百两我可以帮你们赔给店家,甚至我还可以再给你们三万两银子。”叶挽抛出拥有足够诱惑的条件。 叶云雯和叶云雪顿时呼吸一滞,内心隐隐激动的同时又充满了无限的嫉妒和怨恨。叶挽面对她们两个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出三万两银子来,那她得多有钱? 看叶云雯和叶云雪两人犹豫的样子,叶挽又说:“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们去接近一个朝廷三品大臣,得了他的宠爱。我能保证你们在三万两银子之余,还能继承他的家产,怎么样?” 她的意思是让她们俩借用美色去勾引一个朝中三品大臣?最主要的是,能够继承一名三品大臣的家产!叶氏两姐妹有些心动。她们虽年纪轻轻,但毕竟身无长物,在萧逢之后更是没有一个人再找上她们……若是能按叶挽所说,那她们的后半辈子是当真吃喝花用不愁了。 叶挽笑了笑,手指摩挲着粉玉茶杯,复又说道:“说来你们会变成这样跟那大臣也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从萧逢口中听说过司马晴的名字?萧逢会抛弃你们离开西秦正是因为他心中另有所属,喜欢上了司马大人的女儿司马晴……哦,你们应当也还记得司马晴才是。” 她的表情似是有什么魔力一般:“难道你们就不想去做她父亲的枕边人,好好的膈应司马晴一下?” ☆、第317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嘴上说着能够毫不犹豫的掏出三万两银子给叶氏姐妹作酬谢之用,其实叶挽的心痛的仿佛在滴血。 淬玉阁生意好的时候每月的盈利也不过千两,生意惨淡的时候更是只有稀稀拉拉的百两银子。三万两,她要赚两年多才能赚过来! 尤其是她根本就是轻装上阵的被元炯抓来西秦的,荷包空空两袖清风,用的都是褚洄上交的银子。 不得不说……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当真是十分的酸爽。 叶氏姐妹答应她的交易并没有用多少的时间,毕竟足足三万两银子,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这样的诱惑的。 离开千里醉回到烈王府,叶挽径直就朝着校场的方向去了。 那几头带回来的动物就放在校场附近治伤,现在的校场却是充满了鸡飞狗跳的热闹和惊慌。辅一走近,就看到一只两人那么高的棕熊正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嚎叫着追着两个下人。 校场周围有一圈铁栅栏围着,门口还有烈王府的侍卫把手,棕熊很识相的没有往这边跑。 守门的侍卫远远的看见叶挽,目不转睛地任由叶挽和他们擦身而过,仿佛是经过了什么人的吩咐一样并没有理会她。 叶挽:“……”看来这几个小家伙恢复的还挺好? 她面无表情地走近校场,这个原先是准备给烈王爷操练用的校场,因为元桢本身也不经常呆在王府,遂一直空置了下来。好不容易除了守卫巡逻的人又多了点人气,却是因为这几只从秋猎之后带回来小野兽。 偌大的校场里,当真是各种毛乱飞。尤其地上掉着的几根五彩斑斓的山鸡毛特别的显眼。 叶挽看着褚洄站在校场中间一根直立的木桩上方,下面懒洋洋的伏着一只还打着绷带的狼,不由觉得好笑。这将军大人怎么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股子被逼上梁山的味道?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如是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堂堂褚大将军,连一头狼都搞不定。” 见叶挽回来了,褚洄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缝总算有了些许变化。他固执地伸出手,示意叶挽到自己这边来。脚下木桩边上的灰狼没好气地抬眼瞪着他,“嗷”的发出一声狼嚎。 褚洄说:“这几只兔崽子从你出门开始就折腾个没完,看上去伤势已经大好。” 叶挽侧目斜了一眼那真正的“兔崽子”,脚上圈着的银铃已经被拿了下来,正瑟缩着顶着那团灰扑扑的毛缩在角落里,时不时的用黑漆漆的绿豆小眼睛看看狼,又看看熊,估计心中正怀疑着兔生。 同样来凑热闹的还有小白,真正地表现出了什么叫“鸡飞狗跳”地和那只锦毛山鸡你追我赶的玩着游戏。整个校场一地乱七八糟的鸡毛也是被这只狗崽子给折腾下来的,两个家伙一起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不亦乐乎的大概只有小白一个狗,那只山鸡脸上可是写满了惊恐。其实相比个头来说它可能还要比小白大一些,但是这大概是它生平第一次看见“狗”这种生物,对它来说小白的存在比那边那只两个人那么高的熊瞎子还要可怕一些。 “是么,那真是辛苦你了。”叶挽笑眯眯地说。明明她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把这些个生物带回来的人,偏生它们一个个见叶挽并不害怕,反而是更加痛恨那个黑衣服满脸冷漠的衣冠禽兽大人。 灰狼见她靠近,也不抬头,就抬了抬黄色的眼珠子看了眼,复又面对褚洄龇起了牙。 褚洄无奈的摊开手。这些日子请了临安的有名兽医来给这些小家伙们治伤,反倒是他这个“凶手”对着自己的猎物们寸步不离的照看着,到头来这些家伙非但不感念他的恩德,反而胳膊肘朝外地念着叶挽,让他这个爹爹感觉很伤心呀。 一见叶挽来了,小白山鸡也懒得追,欢快的“汪”了一声便撒开脚丫子朝着叶挽跑了过来,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小短腿的弧线,随即撞在了叶挽的腿肚子上。它对自己跳跃能力的计算可能出了那么点问题,撞的叶挽差点就绷不住形象龇牙咧嘴的惨叫出声。 “这大概就叫现世报吧。”褚洄幸灾乐祸地说。 “……”叶挽将小白捞起来,看它身上的毛被山鸡啄的一块一块的斑秃还露出一副乐天的傻笑脸就觉得心疼不已。不过反观那山鸡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漂亮的斑斓尾巴已经掉的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罪魁祸首的嘴角还沾着几根鸡毛。 很好,她不在的时候,它们真的玩的很欢乐啊。 那被棕熊追着的两个下人正巧一圈跑完了跑到这边附近,看见叶挽和褚洄淡定的站在一边,连忙喊道:“大公子,叶姑娘,快救救我们啊啊——”那尾调长且破音,真情实感很恐慌。 叶挽想了想,走到小灰兔的身边仔细看了看它的伤势。褚洄狩猎的时候并没有瞄准它们致命的地方,他们两个才能把它们带回来治伤。好在入了秋,天气渐渐的凉爽下来,这些动物们的伤势并不会因为炎热的夏季而闷汗腐烂。 经过几天的时间伤口都已经结了痂,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她看了眼正用一副哀求神色盯着她猛瞧的下人,对褚洄道:“既然它们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那我们就找个机会把它们放回若草山上去吧?”若不是因为这狩猎,这些小家伙们也不会被它们硬生生的射中带下山来。 褚洄挑眉:“我还以为你把它们带下来是为了泡药酒。” 准备被泡酒的众兽:“?” “……谁会拿山鸡来泡酒?”叶挽没好气的说。 除了山鸡以外的众兽:“?” 山鸡一双绿豆眼竖起,极不愉快的“咕咕”了两声,好像在说你是在瞧不起谁啊你。 “虽说是物竞天择,但我还是不太喜欢狩猎这种活动。面对普通人家的猎户来说也就罢了,人家狩猎是为了生活,狩的是食物。这些权贵们举办的狩猎活动却是为了娱乐,来像大众展示他们的能力,狩的是玩物。若非前两日的大雨,只怕更多的动物要遭殃。”叶挽认真的说。 即便是西秦千百年来的历史活动,叶挽还是很玻璃心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些可怜的生活在若草山上的动物,每年都要经历一次生与死的考量。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总归逃不出那些纨绔子弟的手中去。 “现在想想,除了我们带回来的这几只小家伙,其他被那些公子们狩到的野鸡野兔现在都怎么样了?”只怕不是被圈起来在家中赏玩,就是因为重伤身死了吧。与其这样倒是不如死在猎户手中,成为那些赖以维持生计的盘中餐了。 “想不到我的姑娘还会这么心善。”褚洄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挽。一时间让人难以判断他说的话是褒义还是贬义。 叶挽觉得应当是讽刺。她抬起眼,没好气地横了褚洄一记,“那可不,不是有句话是最毒什么心来着,我还是少女呢,不心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那我还是希望你狠毒一些。”褚洄幽幽说,那双迤逦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被他盯着就好似随时会被吸进那一汪如水的深潭里,甘愿溺死也不想将自己拔出来。“你嫁不出去,那我只能委屈一点,让你嫁给我了。”那双寡淡的薄唇毫不犹豫的吐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土味情话,让叶挽的心跳跃似的飞腾了起来。 “你想得真美。”叶挽吐槽,“我事先说好,你不要老是说嫁给你嫁给你,我还没答应你呢。我虽……嗯,无父无母,但是该有的求婚不能少。”别折腾了两辈子,她一个可怜的单身狗连求婚都没得,就坑蒙拐骗的被这老司机骗回家了。就算她是女汉子来的,那也要满足一下她的少女心呀。 这说法倒是稀奇的很,褚洄稍加联想就理解了她的意思,点头道:“挽挽想要求婚,想怎么求?”他搬着几箱子毕生积蓄的金银难道诚意还不够大来着? 叶挽黑了脸,郁闷道:“你问我怎么求婚,我怎么知道。”她是想要少女心的惊喜呀惊喜!直接问她怎么求婚算怎么回事?“你也不许去问赤羽,他话本子看的太多了,有些不适合你知不知道?” 她还记得褚洄帮她庆祝及笄之礼的时候那些要命的情诗,就是赤羽从话本子上看来的方法照抄着给褚洄生搬下来。生搬也就算了,还自作聪明的加上了淫诗艳词,是生怕褚洄的皮太厚想要给他打打薄是不是?赤羽那个单身的二十几年的钢铁直男能懂个啥呀。 他们已经收到了暗阁的消息,说赤羽三个正在秘密火速赶往临安。赤羽一来,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花样来,不免让叶挽隐隐有些担心。 原来她不喜欢赤羽说的那一套? 褚洄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可是他最近撩挽挽的那几句也都是赤羽教的,他无师自通的给衍生了一下而已。挽挽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的像只害羞的桃子?他干巴巴的点了点头道:“你不喜欢的话……” “不是不喜欢。”叶挽恨不得锤死他,该流氓的时候动作语言都顺溜的不行,不该流氓的时候偏偏就像直男一样的傻。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作为一个二十多年来都对女人不屑一顾的老处男来说,他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了。她看了一眼再一次被熊追赶着跑向远方一脸怨念的下人,想着过两日就去若草山把这些崽子们给放生了,又对褚洄说道:“对了,我方才去找了叶氏姐妹,她们已经答应了去接近司马宥。” “嗯。”褚洄点点头,“司马宥这些日子给西秦帝递了折子想要求见西秦帝,都被西秦帝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给挡了回来。看来他这个三品官确实只是看在元桢的面子上获得的,水分太大。距离秋猎已经有些日子,元桢为了给西秦帝找麻烦,特地避开了西秦帝表明不插手此事。应当这两日朝中对元煜的处置就会下来了。” “西秦帝能理解我们的意思对元煜合理处罚么?”叶挽问。她随即又甩了甩头:“有元瑾瑜在,应当没有什么问题的……对了,我为了利诱叶氏姐妹,许下了三万两银子的重诺。”一想到那三万两就觉得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褚洄斜过眼睨了她一眼道:“无碍,到时候司马宥一死,拿他的银子去付钱。” 叶挽硬生生地把那句“叶氏姐妹或许还在等着继承司马宥的家产”给咽了回去,乖巧地看着褚洄点了点头。 ☆、第318章 影帝司马宥 九重深宫,霄汉并立。 今日的秦宫早朝之上格外的肃静,每个人都正襟危立,神情肃然,面上所带表情也不知是否是期待。因着烈王府的二公子被关在天牢之内已有数日之久,陛下终于要在今日的早朝上宣布如何处置二公子元煜。 要知道,即便烈王愿意在这些许小事上给西秦帝几分面子,说来说去元煜也是烈王府的嫡亲长子。这处置重了不好,处置轻了同样也是不好,难办的很。 马大人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负手安静地垂听等待事情的发展。他是礼部尚书,尤其是在秋猎之上,在陛下和烈王殿下走后算是全权主持大局的人,自然是将秋猎事情的发生都尽观眼底。 但是和刑部和大理寺不同的是,他们那是得罪人的差事,到底是彻查元二公子的事情好呢还是不彻查好呢?马大人心中暗暗窃喜,幸亏自己和这件事情浑身不搭边,否则要是受了烈王殿下的白眼那这后半辈子的官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百官队伍中,站在最首位的是烈王元桢。 他表情淡定非常,好像今日所要讨论之事根本就不是有关自己儿子的,而是别人家的儿子一样。他站姿随性,脊柱却挺的笔直,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不容人忽视的气息。 普通规制的朝服在烈王殿下的身上却显得特别非常,明明已年近五十,却肩宽腰细恰到好处。 殿中同样站在另一边首列的不是文官之首的丞相,却是司马宥。西秦有制亲属身死丧葬,祖辈需戴孝一年,父母亡妻需戴孝三年,子女早夭的不用守孝,却也需着正装素服,以示哀悼。司马宥今日就是在朝服之外又披了一件素净的白衣外套,站在百官首列格外的显眼。 重臣面不改色的睨了他一眼,心中并没有多少同情之色。 司马宥本就是大燕人,又叛国来了西秦,这等奸佞两边倒的墙头草素来就不被人看得起。尤其是他用奇怪的手段将女儿嫁进烈王府之后,为了能在朝中站稳脚跟十分活络的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与人交涉,处处都透着一股“我是烈王府的亲家,我很厉害”的气息。现今他的女儿还做出了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同大燕的齐王世子搅和在一起,实在是令人谈起来都觉得羞惭又恶心。 司马宥和司马晴本来已经站在了一个会受万人唾弃的立场,就算烈王府二公子想怎么关起门来折磨司马晴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的。偏偏元煜沉不住气,众目睽睽之下将司马晴给残暴的杀害了,那这稳当立场的优势一下子就扭转到了司马家的头上。 谁都不想看到有杀人犯明目张胆的在自己眼前晃悠过去吧?即便那是烈王府的嫡子。 众人默然,看着司马宥摆出了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不由嗤笑。 这大概就是攀高枝不成的最好例子了吧。 一片肃整沉默的安静空气当中,西秦帝幽幽清了清嗓子,示意身边內监道:“今有子,查妻司马晴有违妇德,私通外男,元二公子煜怒极,弑妻,是为恶。孤心感甚悲,恐其另有隐情,遣刑部与大理寺同查。现立报。” 內监说这话时,西秦帝始终一副忧伤沉痛的表情,好像真的不忍心这件事情的发生一样。 元桢嘴角噙笑,好像只是在听一件普通的案情。 刑部尚书清咳了一声,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回禀陛下,臣这几日遣属下七人共同调查此事,日夜不停,发现元二夫人出墙之事确有其事。元二公子怒极之下做出这等过激的行为也不难理解,许是被愤怒的情绪控制了心神,失手而为。”其实这件事情真的很简单,或许连疑难杂案的疑字都算不上。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见之人不知凡几。 司马晴与齐王世子偷情的事情更是不少人跟着元二公子一起当面发现的,现场虽经过大雨,没了多少痕迹,但是他们在那发生……咳,事情的树下还找到了奇怪的体液,经太医院检查确实是男女欢爱的痕迹。 妻子当众出墙,元二公子盛怒之下失手杀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刑部尚书偷偷看了烈王一眼,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总结是否满意。他与侍郎都是烈王府的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公子出事。可是烈王殿下又没有明确表现出需要他们弄虚作假的态度来,那只能靠着他们那一丁点儿的自作聪明来判断烈王殿下的心思了。 俗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可是伴着西秦帝那只纸老虎,还不如烈王这个非君的真老虎。 刑部话音刚落,司马宥就不干了,顿时急得跳脚。他反对道:“什么叫失手杀人?元煜当时的样子你们也看在眼里,他虽年轻,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杀人的手段干脆又利落。当时他哪里有半点情绪失控的样子,更何况不是故意杀了我女儿,难道就不算杀人了吗?”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做了烈王府的亲家,元煜半点都没有把他当做岳父的样子也就罢了,明目张胆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他的女儿,当他是死的不成? 其实他也并非一定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与其说他是个固执己见的文人,不如说他是个注重利益的商人。什么事情都比不过一个“利”字来的吸引人,他更生气的是,元煜这般行为也就罢了,时候这段时间烈王府连半点表示都没有,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让他心中既是气又是急。 他知道秦宫中有不少烈王的眼线,屡次三番的向西秦帝递折子请求上见也只是做给烈王府看的,希望烈王府能明白他焦躁不甘的内心,主动联系他做出什么补偿来。 就算是银子,只要到位了他也是能接受的。 司马宥甚至还私下里找上烈王,却被管事无情的赶走了,说是什么“案件还未明朗,他们主次双方须得避嫌”,我避他妈个头!司马宥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从始至终这烈王府根本就没把他司马家放在眼里。 即便是娶晴儿之事也只是欲盖弥彰,他们司马家在元桢的眼里只是一粒小的不能再小的棋子罢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要怪他来朝堂上讨公道了。司马宥心想。元桢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当着诸位朝臣的面赖账或是对他如何的吧? 若是元桢知道司马宥此时心中所思所想,只怕当先一个就要笑出声来。他元桢什么时候看不顺眼一个人还要忌惮这个忌惮那个了?只要他想,掀了西秦帝元枢的位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更不会将天下的所谓悠悠众口放在眼里。 不做,只是因为不想而已。 刑部睨了司马宥一眼,心中暗道:眼下陛下是绝对不敢得罪烈王的,这位司马大人再怎么蹦跶也只是在徒劳地在自己面上找不自在罢了。他说:“司马大人慎言,本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元煜虽是少年为将,身处沙场多年,但杀的那些都是敌国之兵,敌国之将,怎能因为他有这个手段,就肯定他杀司马晴的时候也是心无杂念干脆利落呢?到底是元煜的夫人,即便只是成亲几日也有感情,司马大人心中应当比本官更清楚才是。若非司马晴那般无耻下贱,本官想元二公子也不愿意做出这等事情来,一夜夫妻百夜恩,对不对?” 敌国之兵,敌国之将,他怎么不索性说他们司马家是敌国之臣?! 司马宥咬牙,没有想到这个刑部尚书这么难缠,说话这么难听,心中不免更加气愤。而且什么叫司马晴无耻下贱?难道他女儿做出这等不光明的事情,就是元煜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他女儿的理由了吗? 他心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立场说什么,立刻转头看向西秦帝,带着哭腔委屈道:“陛下,微臣知道微臣女儿有违妇德,可是这件事情说起来难听,做起来更加难看!即便是元煜将晴儿休离回家,再不济永关后院,微臣也无话可说!可是元煜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当着微臣的面将她杀了呢?即便晴儿做错了事情,微臣这个做父亲的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其实刑部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受了烈王和西秦帝的意思呢?今日元煜必定会逃过一劫,他也并不需要元煜一命抵一命。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利”字当先,眼下再和烈王府攀扯交情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他需要的就是升官,是补偿! 他转头看向诸位默不作声的朝臣,这些人里几乎大部分都是烈王府的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司马宥悲愤的说:“诸位同僚也都是做父母的,难道体会不到下官的心吗?为人父母者,即便儿女再如何差劲,也都是自己的骨,自己的血,哪能看着儿女惨死在自己的面前还能义正言辞的说她是活该呢?我知道,晴儿做错了事,甚至会被人唾骂,遗臭万年,我也同样觉得羞惭非常。可是请大家谅解我这颗做父亲的心,女儿再怎么样难道还能不姓司马不成?”他说的慷慨激昂,用极佳的演技带动起大家的情绪来,当真就像是一个迟暮又悲恸的父亲。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司马宥继续说道:“大家或许不知道,我夫人得知晴儿身死的事情,秋猎那日晕倒之后好不容易苏醒,又晕死了过去,大夫说她中风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儿子出了事,女儿又出了事,现在夫人也……我,呜呜呜……”他说着说着,哭的老泪纵横,哭的弯下了腰。 看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不少人面面相觑,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不过是演几场戏罢了,纷纷问道:“司马大人,您没事儿吧?要不要请御医大人来给您瞧瞧?” 司马宥捂着心口,幽怨地看着烈王和西秦帝,心中闪过一丝窃喜。只要能借着这件事儿浑水摸鱼欧混点好处来,就算是喘死在这朝堂之上又能怎样! 晴儿已经死了是事实,他也指望不上司马孝,那就必须最后在利用这件事情斟酌着给自己换点好处才行。 “人死不能复生,司马大人还是节哀顺变吧。”看着他满地打滚的模样,元桢勾起嘴角凉凉地说道。 ☆、第319章 惩戒 如果叶挽在这儿,一定会发现原来褚洄平时面无表情的吐着能冻死人的话语的凉,是遗传了元桢。 他明明嘴角带笑,给人的感觉却是宛如死亡一般的阴寒。 司马宥猛地一抖,虽不知道元桢说此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警告自己不要太过分还是别的什么,仍是乖巧地用手擦了擦额头上并没有冒出来的“虚汗”,轻喘着气道:“烈王殿下说的是,不用麻烦御医了,微臣这是……微臣这是心悸的老毛病了。”他心中暗恨,实在不知道应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烈王。 他恐烈王还要说什么令人胆颤心惊的话,或是什么骇人的举动来,夹紧了屁股站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司马大人所谓的“喘不上气”“中风前兆”都是在做戏,一个个不由地回到自己站立的位置上,眼中不掩看热闹的揶揄。 不过另众人失望的是,烈王殿下接下来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应,而是负着手悠闲地站立在原地,似是恭敬无比的等待着西秦帝接下来的发言。他淡定如斯的神态……令众人不由的神思飘忽起来,元二公子一定不是烈王殿下亲生的吧! 在他们各种脑补“狸猫换太子”,“其实大公子元烬才是嫡长子,元煜是妾生子”等等不切实际的想法的时候,西秦帝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司马爱卿稍安勿躁,孤知道你失去爱女心痛不已。孤同样也是做父亲的人,自是知道你眼下的孤独无助。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因为你司马爱卿一人之见就要分个你死我活,这对元少将军也不怎么公平,你说是不是?你放心,孤不会不辨是非黑白,厚此薄彼,定当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司马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哭哭啼啼的点了点头。西秦帝说的满意的答复,那能有多满意?整个西秦谁不知道西秦帝做不了主,要烈王亲口答应的才能作数? 在西秦帝的示意下,內监很快将天牢内的元煜和呆在烈王府观望的元炯给传到了朝堂上来。 元煜此时穿着一身灰白囚服,虽与平日英气风发丰神俊朗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也并不怎么狼狈。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胆子敢在牢里对着烈王府的二公子动手的。 元炯的神态就比较莫名其妙了,他不像元煜一般身负武将官职,自从手腕被废身手尽失之后就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就算有时候会帮烈王做一点事也只是平民一个,既不是世子也不是文官。他轻摇着折扇,莫名的观望了一眼殿中众人。 没有人知道西秦帝传唤元炯来是为了干什么,即便司马勤是与齐王世子私通,这元三公子也不过是连带着被牵连受了无妄之灾,说起来着实与这些事情没什么关系。 “参见陛下。”元煜和元炯齐齐到了殿上叩首道。 元煜饱含着怨念的眼神从上至下睨了元炯一眼,和他这副月朗风清的模样比起来,自己这身穿囚服的样子实在是难看极了。这样的姿态落入元炯眼里,真是让他觉得难堪。 元炯却轻飘飘的无视了元煜的目光,手中折扇仅仅是在拜见西秦帝的时候收了一收,随即又展了开。甚至目中无人的使劲扇了两下,一股带着墨香的微风迎面朝着元煜扑了过去,只有元煜知道这是元炯的挑衅。 他心中怒意更甚,不由紧紧握了握拳,努力地说服自己这里是在大殿上,不要跟身边的小人一般见识。 西秦帝见两兄弟到齐,想了想开口道:“元煜,你今犯下弥天大祸,你可知罪?” “元煜知罪。”元煜低下头,掩饰住面上的不屑。不过是杀了一个贱女人罢了,落在这些人的眼里就好像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一般。他元煜杀了便杀了,除了有些后悔没有趁她还在林子里的时候当场杀了,导致现在因为一时激动故进了大牢,元煜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能会倒大霉的地方。 他认错认的极快,态度良好,顿时让西秦帝松了口气。 西秦帝最怕的就是自己被多面夹击。本来就顶着烈王的压力处理这件事情,一边又是虎视眈眈的司马宥,要是元煜再不态度好一点直接认个错而是大吼大叫地不甘伏罪的话他可能会直接疯过去。 他点点头,看向元桢询问他的意见:“烈王觉得呢?孤的判断是否有问题?”一介帝王问自己弟弟判定如何,也是天下一大奇闻了。 “陛下自有自己的判定,无须问过本王。元煜是罪也好,无罪也好,本王全听陛下吩咐。”元桢声音低醇,仿佛天生带着王者之气,即便是像现在这样漫不经心地回答西秦帝的话,也没有让人觉得有半点屈居之下处在下风的味道。 元煜低下头的脸色却难看极了,父王竟然对他的事情如此放任不关心,即使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也让元煜觉得内心十分的不舒服。他低着头,只有身边的元炯才能看到他的神态。 元炯不由发出一声轻笑,低声道:“怎么,难道二哥还指望着父王为了你的事情东奔西走,请人多多照顾?” “以父王的权势,何须东奔西走?”元煜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烈王是谁?他只要往这朝堂上一站,几乎人人都要看着他的脸色才敢行事。哪需要特地吩咐别人什么? 元炯啧声摇头:“二哥这人就是不够知足,什么事情都要往好的方向想才能够知足常乐,知道吗?” “不需要你来教!”元煜咬牙道。 兄弟两人这边悄声对话着,殿上众人脸色各异,不知道烈王殿下所表达的意思到底是真是假。他当真就可以随意西秦帝处置元煜?还是心中自信非常,觉得西秦帝根本就不敢拿元煜如何? 殿上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西秦帝,心中猜测西秦帝会如何处理。 这不只是判定元煜到底是否有罪的小事,同样也是元枢与元桢兄弟二人之间无声的试探。 西秦帝犹豫了片刻,缓缓对众人道:“孤认为,元煜杀害司马晴一事,证据确凿,确有其事。按西秦律例,理应死罪重惩。然,孤念元少将军少年征战,屡为西秦立下汗马功劳,实不忍心判其死罪。再,此事全因司马晴与萧世子的私情而起,元炯虽是无辜,却也难逃其责。故孤考量再三,着需同惩元煜元炯二人,以慰司马大人丧女之痛。你等觉得如任何?” 他话音刚落,众人大惊。看向西秦帝的目光各自诧异不同。 众人什么猜想都有,不过大都是觉得西秦帝不会怎么严惩元煜。毕竟烈王在这儿呢,就算他发了话说不管自己儿子,那也不可能当着人家的面把元煜推出去砍了不是? 再者,西秦帝这一番话同时也噎住了一群摩拳擦掌准备为元煜说话的烈王府党羽们。连西秦帝都说了念在元煜多年的战功上从轻处罚了,哪还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众人面面相觑,西秦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这般棘手的事情都能被他不动声色的给化解过去、甚至噎死人不偿命了? 元桢看着西秦帝的眼神并未有什么不同,仍是那副高挑着眉我任你唱歌还是跳舞的淡定模样。 “陛下说的要同惩……是何意?”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平时他们并不会对西秦帝这么客气,但是他今日所言着实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难道西秦帝在暗中默默地找了什么帮手教导不成? 元炯苦笑一声,终于知道今天被他叫来是干什么的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父王一定猜到了,他和元煜这是中计了。对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他和元煜两个人来的,意在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萧逢和司马晴的事情或许会让元煜和元炯之间有所龃龉,但是并不绝对。毕竟萧逢跟元炯除了那丁点朋友的关系之外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元煜再怎么样责怪他也不可能心生更多的怨恨。 但是司马宥就不一样了,对方利用了元煜的脾性,料定他发现司马晴出墙一定会对司马晴做什么,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将司马宥的关系硬生生的给推出去了。同时西秦帝为了这件棘手的事情,既不敢严惩元煜,也不敢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么找他一起来顶包就是个最好的选择。 只是元煜那个脑袋……非但不会因为元炯与他同罚而心怀感念,而是会像个炸药包一样觉得自己受了辱,受了元炯的恩情,一切都是元炯谋划的想要占他便宜。因为这件事情全然跟褚洄拉不上半点关系,普通人一定会觉得摘的最干净的褚洄是幕后黑手。 那么对于元煜这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来说无异于是明目张胆的陷害,他会认定是他元炯想要让他记恨褚洄而如此行事,从而兜兜转转还是将目光扔回元炯的身上。 这算是一场局中局,策划此事的人实在是心思缜密的不行。 从西秦帝的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元炯的扇子就僵在了半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摇了摇。 能想出这么一出的,除了他那便宜大哥和那只狡猾的小狐狸以外不作他想。他这个便宜弟弟倒是成了这场博弈中背锅的那一个……元炯叹了口气,斜过眼睨了一眼元煜。 这个时候他倒是希望自己这个二哥不要那么的蠢,能稍微动脑筋想一想。 西秦帝说:“同惩,意为分担。煜儿,炯儿,你们二人既然是亲兄弟,自是应当同甘苦,共患难。这事孤不欲深究,但也不可不罚,否则难以服众。今日,孤就卸了元煜你少将军之职,将兵权交还烈王麾下其他众将,你在烈王府中好好反思己过。元炯,你就辅助你二哥,以钱财消灾,赔偿司马大人十万两白银。你们可有异议?” 大殿安静了一瞬,谁都没有想到西秦帝到头来会这么安排,简直就是比戏剧还要戏剧性的一幕。 元煜没想到自己牢牢抓在手里的兵权会被西秦帝卸了,顿时大急着想要跳起来反对,却被元炯一把捂住了嘴。 “谢陛下,我与二哥对此没有任何意义。”元炯淡定的说,转而看向不知是悲是喜的司马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能够补偿司马大人丧女之痛自是元炯之幸。还望司马大人不要嫌弃的好。” ☆、第320章 阴谋诡计叶小挽 “你拉着我干什么!”元煜受了惩戒卸了兵权,自是当场就被释放了。西秦帝与诸位大人还有别的事情要说,他和元炯就先被赶了出来。 一出大殿,元煜就好像是一根着了火的炮竹,一点就燃。 要不是周围有不少宫禁侍卫守着,元炯的身边还跟着个武功非凡的元秋,元煜差点就要对他动手先来个百八十拳的再说了。 元炯说:“不拉着二哥,难道看着二哥在大殿之上发疯吗?这么多朝臣在,你当众打死妻子还不算,还想试试当众打死亲弟是什么滋味?”杀了他,就不是简单的卸了兵权可以弥补的了。烈王府两子相残,说出去是多引人瞩目的消息啊。 “呵,被卸兵权的又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这下你满意了?想来也是,你自己做了快十年的废人,心中艳羡于我也是正常。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卑劣,竟然用这种手段来骗我兵权!”元煜冷着脸,到现在他想到刚刚在大殿之上西秦帝对自己的处罚还是一阵一阵的心悸。他花了快十年才将元家军中一支捏在自己手上,现在却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把兵权交出去,那十年的心血岂不都等于喂到了狗肚子里。 元炯冷下脸来,嘴角挂着阴郁的笑容。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幽幽道:“难道我就没有体会过卸任的感觉?也是了,当年你不过是我的副手,你手中这支兵难道就不是我带出来的么?吃了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成果的感觉那么爽快,现在让你吐出来倒是不肯了?” “元炯!”元煜怒吼一声,“我知道你心中记恨我接任你的事情,可是你也不能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陷害我啊。” “你搞搞清楚,”元炯嗤笑,“人难道不是你亲手杀的?到头来说什么陷害,你的脸皮简直是比西秦的城墙还要厚了。这样的脑子,难怪被人陷害了还不自知,当真是活该被人利用了。” “是,确实被人利用。幕后黑手现在应该很开心吧,只不过破财消灾,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元煜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元炯,就差没有说出“幕后黑手就是你”这句话来了。 兄弟二人站在秦宫的白玉大道上,旁若无人的争吵着。 看在有心之人的眼里就是元煜和元炯两兄弟正在为了刚刚西秦帝的处理而觉得心中不平。 元炯无奈的扶着额头,元煜实在是蠢过了头,让他心中最后一点解释的欲望也没了。不过就算解释了也不能怎么样,他和元煜本就是不死不休之势,或早或晚都会直面上兵戎相见,更别提元煜还曾经做过派人暗杀他这样低劣的事情来。 他从来都不介意是否会与元煜直接杠上,说白了,他心中的对手从来都只有褚洄一人。像元煜这样没脑子的蠢驴只不过是他半路上的调剂品而已。 只是可惜了,这次被褚洄和叶挽打了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占了便宜。 “你知道为什么我刚刚要阻拦你吗?”元炯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元煜。看他绷着脸的表情,元炯继续道:“因为父王根本就没有对陛下的处置有半点意见的意思。对他来说,无论这件事情是你做的,还是我做的,或是元烬做的,他乐见其成。父王要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强者,而不是只会满嘴念叨着公平与不公平的弱鸡。”看着他陡然骤变的脸色,元炯又说:“兵权或许对你来说很重要,如同性命。但是对父王来说不是,他想要的,自己会去夺取,不是等着别人捧着手送上门来。你不懂这点,你不了解父王,但是我了解。所以他平日只会让我去做事情,而不是你,明白吗?” 元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元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你要学的事情还很多。今日弟弟在这儿就给你上这一课,免费赠送,你可要记好了。” 他利落地将折扇收起,负着手悠然地踏着洁白的玉阶而去。那翩然的身姿,没有半点刚刚被处罚过的难受。元秋紧跟其后,看都没有看元煜一眼。 父王当真是因为元炯成了个废人没办法保护自己,才会派元秋跟着保护的吗……元煜这么想着,心里越发的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宣泄的当口。 …… 入了秋的天气总算是在接连几日的大雨之后露出了些许秋高气爽的味道,只是下了朝的午后还带着夏季尾随而来不愿意离去的热意。 司马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府,刚一进门就看到一名脸色难看的中年女人朝着门口殷切的望了过来。虽是没有司马宥说的那么严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但是脸色苍白泛黄身体很差是真的。 “怎么样了?今日上朝陛下怎么说?”司马夫人急切的问道。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一个女儿的母亲,司马晴说起来怎么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肉,眼睁睁的死在了她的面前,她如今能强打起精神来自己行走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司马宥心中本就不怎么爽快,看见司马夫人这副黄脸婆的模样心中烦闷更甚。他不耐烦地推开司马夫人,脸上不掩不愉之色:“能怎么说?还能把元煜砍了给咱们晴儿赔命不成?” “你怎么这么说话,跟吃了火药似的!就算元煜死了又怎么样,是晴儿能活过来还是咱们家能有什么好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呀!”司马夫人生气的瞪了司马宥一眼,她知道老爷现在心情不愉快,晴儿一死和烈王府的联系也就断了,关键的是晴儿还死在那元煜的手里,岂不等于要硬生生的跟烈王府反目成仇? 可是再怎么不愉快,也不能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让她干着急呀。 “老爷,你快跟我说说呀,到底今日上朝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的催促在司马宥的耳朵里就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本就不怎么开心的心情越发的烦躁。他猛地一挥手,挥开司马夫人伸过来拉扯的胳膊,怒道:“还能怎么样?陛下卸了元煜的兵权,还罚元炯赔给咱们家十万两银子!” 呵,十万两银子。说起来很多,几乎等于他百年的俸禄了,可是能顶什么用? 想当年他在云州和叶驰一起“做生意”的时候,随随便便捞点油水都有几万之巨,连给司马孝的零花都是一张金票一张金票的给。 西秦帝此举是何意?打发叫花子呢? 司马夫人一惊,没有想到西秦帝没有杀元煜,却做出这样的处罚来。元煜到头来有没有兵权跟他们司马家有什么关系?十万两银子对普通的三品大员来说确实不少,但他们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么?那是见过世面的! “老爷,您不能答应啊!难道咱们晴儿的命就值区区十万两银子么?您可千万要……”司马夫人心中急切,再次拉扯上去。要是答应了这十万两银子就和解,那日后再想要从烈王府那边获得什么好处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难道要你来教?!”司马宥骂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陛下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要‘从重’处罚元氏两兄弟,大家暗地里都知道十万两银子不顶什么事儿,可是明面上谁敢说半个不字?难道你要老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跟陛下说,我嫌这十万雪花纹银太少了,要元炯再多给一点?”这乔氏敢丢这个脸,他司马宥可不敢。 西秦帝今日的行为反常的很,保不准其中就有烈王府的手笔。 他前些日子敢明摆着上烈王府讨要好处说不定已经戳到了烈王殿下的逆鳞,这看似“丰厚”的报偿说不定实则是烈王对他的警告,劝他见好就收。 再怎么贪心都没有小命要紧,他敢在烈王的头上动土已经是顶天难得的事情了。 “可是老爷……”乔氏不甘心女儿就这么被“卖”了丁点的钱,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当年在云州只手遮天的权势已经远去,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绝对不该来这西秦的地界。 “你这婆娘怎么烦人。”司马宥的耐心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在朝堂上看别人的脸色,回家来还要看你的脸色,真是恶心!反正儿子也废了闺女也死了,要不这个家就散了吧,啊?!”他不顾乔氏陡然煞白的脸色,愤愤的一甩袖子,推开刚刚关上的大门复又出了门去。光靠着两条腿踢踏踢踏的走着,漫无目的。 乔氏被司马宥临走时撂下的话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出门追逐,只得安安分分地关上门,焦急之下抹了两把眼泪。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怎么今年自从来了西秦就发生了这么多糟心的事情呢? 司马宥怒气冲冲地走在大街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连日来的事情让他觉得烦心不已,只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重新回到自己权势滔天的金窝银窝里去。 他今年像是触了霉头一样,看什么事情都觉得烦心且不顺眼。 “清口小啼莺儿美,眉浓转,唇红嫣……”没走多远的路,却听到内城的护城湖畔有婉转的歌声传来。那歌声仿佛带着能够抚平人心的魔力一般,带着股股轻风,将司马宥心中的烦闷吹走了一大半。 他放轻脚步,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却见湖边的草地上,有两名衣着嫩绿的女子柔弱无骨的坐在上面,把玩着将将要枯萎的绿草,手指灵巧的编出一个又一个小巧的动物来。 有兔子,有蚂蚱,有老鼠。 那四只灵巧的素手翻转,莹白的在太阳下似乎要反射出什么透明的光。 最神奇的是,这两名女子长得极为相似,只是风格略有不同。稍长一些的娴静温婉,较小的那一个俏皮可人。两名妙龄女子不算极其美艳,却透着一股子青春活力的气息。 和家中那个黄脸婆大相径庭。司马宥如是想着。 她们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兀自沉浸在自己唱歌编草的世界里,隔绝了一切外界的污浊与烦闷,将一切哀怨浓愁化作清风,化作拂柳。 非春,更似春。 司马宥微微眯起眼来,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觉得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只听那俩姐妹互相称道“雯雯”和“小雪”,甜的直接融到了司马宥的心里。 他嘴角挂起一个儒雅的微笑来,缓步靠近,用自以为俊逸潇洒的表情问道:“两位姑娘,敢问何事如此开心,为何在此嬉戏?” 暗中的叶挽面无表情地瞪着司马宥,搓了搓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第321章 弱是原罪 临安城内东郊,在这静谧的夜晚独显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来。就像是在祠堂里敲的钟,带着警告和严肃的意味,兀许生人靠近。 那拳脚相交的衣物与肉体碰撞的闷声,在这如水沉寂的夜晚,将将拉出去很远。 有少许赶夜路路过的百姓,强行压抑住内心的好奇,即便从附近路过也不敢看一眼,生怕这场江湖中人的灾祸波及到自己的头上,着急忙慌地往家中赶着。也有充满正义感的百姓们急急地去寻找更夫或是城门口的守卫,想要让他们过来瞧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般放肆的敢在皇城脚下行这般不轨之事。 这东郊,有数条交缠在一处的人影,伴随着寒光熠熠的刀光和剑影,清脆的碰撞之声割开了天际,发出刺耳的滑磨之声。 这几人动作极快,眨眼之间已是交手数下,普通人在此根本就分辨不出他们的身形,只会看到红与黑交织,在这漆黑的天幕之下融成一副刺激又别样紧张的画。 凑近观望,会发现这是四个身形颀长样貌各异的青年。三人着同色的黑衣,面色凝重又警惕,两人持剑,一年轻一些的武器特别一切,是宛若鹰爪的铁钩。 比起他们三个红衣人就显得狼狈了一些,他虽容貌迤逦,貌比女子更加美艳,从那肩宽腰细的胸背和隆起的形状漂亮的肌肉却不难看出来这是一名男子。他赤着的足上沾着不少泥泞和血迹,那双手持银丝,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也多是细碎的血痕。 他轻喘着气,身上最深的一道伤口在左臂之上,深可见骨。 “花无渐,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了。你武功高强,能与我兄弟三人僵持这么久,赤羽深感佩服。不过再拖下去对你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赤羽的眉间像是扛着一座大山,内心沉重不已。 他们早在隔壁阙安城的时候就堵到了花无渐,一路追赶捕捉至此,竟还能被花无渐拖这么长的时间。赤朱丹三人是暗阁顶尖的高手,三人围攻还拿不下一个花无渐,实在是有愧主子的栽培和厚望。 眼看着已经到了临安,虽不知道花无渐来临安的目的是什么,却怎么都不能让他去碍了主子的眼才是。 即便狼狈,也不掩花无渐那绝代的风华。他勾唇一笑,就连远在天边的皎月也失了眼色。“你们三个何苦,把本公子逼成这副模样?你们可知道我要从那重重包围的镇西军中逃出来花了多大的功夫,还要让我束手就擒跟你们回去,是本公子傻还是你们傻?”花无渐漫不经心的双眸中弥漫着无限的杀气,面对着这三个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肯撒手的家伙他着实也苦恼的很。 其实花无渐也不知道自己来临安干什么,逃出了西北军营之后想也没想的就朝着临安的方向来了,一路上还要躲过那该死的暗阁润物细无声的搜捕,实在恼人的很。他玉手轻抬,抹去了颊上一条新豁的血迹,懒懒地掀起了唇角:“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们不要再纠缠我,放我走了,我给你们每人十万黄金怎么样?” 三十万两黄金,在他花大爷的眼里就好像是问你“今天晚饭吃的啥”一样寡淡平和。 赤羽垂下眼帘,低声道:“知道花公子富可敌国,不过多谢你的美意了,只怕我兄弟三人无福消受。” “啧,你们怎么就这般油盐不进呢?褚洄那个穷光蛋只怕一辈子都给不了你们这么多酬银,不如考虑一下换个主子,跟我怎么样?其实不瞒你们说,我虽有钱,可是手下能用的人才的确是缺之又缺呀……”想着想着,花无渐情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他这么有钱,为什么叶挽那缺心眼儿的还要跟着褚洄那个抠门的铁公鸡呀,不是说男人只要又帅又有钱就怎么样都可以被原谅的么?他的脸好像也并不比姓褚的差,难道是谁骗他花大爷的? 穷光蛋……赤羽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其实他们主子也不是很穷的好吧,只是暗阁的生意赚来的钱多用于贴补镇西军了,才会显得主子手头拮据了那么一丁点。每年暗阁的账本拿出来虽不比花无渐,但也是足以令人咂舌的地步好不好。 丹青年轻气盛,不喜欢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不耐烦地举起手背上成爪的铁钩,道:“赤羽哥,跟他啰嗦什么,说来说去不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位小兄弟,是叫丹青吧?你这可就误会我了,我还真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呀。你们想想,这可是远在西秦,我拖延时间等谁的救兵?”花无渐无辜道,只是手中仍不敢松懈的拉着他作为武器使用的银丝。 赤羽都懒得吐槽,从很早以前花无渐接近主子的时候他们就查到,花无渐本身是烈王元桢的人,接近主子的目的不言而喻是受了元桢的指使。现在到了西秦的地盘上,若不是因为元桢手脚通天,主子行事处处受限,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把他们召到临安来。 花无渐的“救兵”们,理所当然应当是烈王府的人。 “跟他废话什么,杀。”朱桓比丹青更没有耐心,他一张冷肃的脸似是遗传了某位冷面煞神,仍是那张面瘫的不行的冷峻面容,寡淡的眸上下扫了花无渐一眼,手中剑柄微翻,闪过一道冷凝的寒光。 那冰凉的剑气带着铺天盖地之势就朝着花无渐扑了过去,剑穗无风自动,掀起了肉眼可见的破空的波动。 朱桓突然动手让花无渐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肆意起来,手中银丝在牵动之下发出“铮”的声响。同时飞身向前的还有赤羽和丹青,三管齐下,誓要将花无渐擒拿,带回暗阁处置。 他与暗阁并无什么龃龉,但他竟然胆敢对叶挽下手,那便是原罪。 兵戈相交之声掩盖了先前靡靡的话语,在顷刻之间爆发出令人惊惧的声响。 倏地,不知从什么方向,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从远处飞过来一支小巧的弩箭,将将好击打在他们四人相交的武器边际,打断了这一场持续已久的打斗。 那弩箭击中的位置并不算刁钻,若是平时有人胆敢打断暗阁首领的任务,势必是要被赤羽拉出去好好教训个三四五六的。但是这个时候的弩箭就宛若一只警钟,敲打在四人的心头,齐齐地朝着弩箭来时的方向看去。 那靡靡皎月之下的阴影中,这才慢慢隐现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自带无边的压力。 “主子!”丹青眼尖,一下子就认出高个子那个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主子。他年轻又机灵,偏偏被嫌弃不够稳重,是以常常被主子派遣出去做一些秘密调查或是潜伏的事情。只有赤羽哥能被主子一直带在身边,因为赤羽哥武功虽不如朱桓哥,处理事情却是足够的面面俱到。就连朱桓哥,顶着一张平时像个被人欠了千八百两银子模样的脸,也能依靠强势的身手隐在暗处,被委以重要的任务。 只有他,可怜的小丹青,高不成低不就,一年到头来也见不了主子几次面,实在是心酸又委屈。 他像是只撒了欢的小兔子一样朝着褚洄的方向奔了过去,连正在和花无渐对峙的事情也管不着了。 “主子。”赤羽比丹青想的要多一些,看见褚洄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他们会到西秦来从根本上的原因来说就是因为当初花无渐将叶挽带来了西秦,后来主子将花无渐抓了回来,虽其中也有泄愤的成分在,不过同时也是为了问出更多有关元桢的事情。主子临走之前将看管花无渐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们,走了没几天一转眼的功夫却被该死的花无渐钻了空子。 现在他们当着主子的面站在这里打斗,甚至从阙安打到了临安都没有将花无渐给拿下……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之感。 赤羽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主子”,随即看向旁边似笑非笑的叶挽,点头道:“叶都尉没事真是太好了。”就算他是比除了主子和朱桓以外的所有人都要早的知道叶挽是个姑娘的人,但是亲眼看到穿女装的叶挽还是倍感无比的冲击力。 要知道叶挽可是当初他亲手从新军营挖来的,比主子都要早认识叶挽啊!谁能想得到那根瘦弱的绿豆芽,竟然是个身手这般好,杀人不眨眼,心狠又手辣,还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的姑娘呀! 看他尴尬的模样,叶挽不由的挑起眉,用从前扮男装时清晰又低沉的嗓音说道:“许久不见赤羽大哥,竟然是不认识我了么?” 谁敢在主子面前看你那大概都是活的不耐烦了吧。赤羽面无表情的吐槽着,嘴上说道:“岂是?第一次见叶都尉穿女装,觉得有点受刺激而已,明天大概就能习惯了。” 同样受刺激的还有朱桓,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看见叶挽的瞬间面上的表情还是绷了一下,随即不发一言的收起了剑,几步走到叶挽的面前用那张寡淡的死人脸对着她瞪了许久。 叶挽:“?”这怎么和想象中的环节有点不一样?和朱桓这样的面瘫再一次见面难道他不应该不发一言的瞄自己一眼,然后就瞬间隐匿到暗处去的么?朱桓一向都很不爱说话,不管怎么表现都在叶挽的理解范围之内。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伤还好吗?”元炯说,元秋是除烈王以外已知的西秦第一高手,为了保护她朱桓身受重伤,几乎就可以放弃治疗的那种地步。虽然后来褚洄告诉她朱桓没什么大碍,她还是觉得有些揪心。 朱桓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可以说是整个暗阁武功最高的人,拥有和褚洄差不相离的身手。这样的他都能在那天晚上被元秋绊住脚步,甚至几乎身死,那元秋得有多强? 她话音刚落,却看到朱桓顶着一张“你欠我钱”的冷脸,那高大的身形倏地的就单膝跪了下去,留给叶挽一个头发茂密的头顶心。 “怎么了?”叶挽微微皱眉,以询问的眼光看向身边的褚洄。 为什么朱桓一见面就要请罪似的跪她,就为了三四个月之前在燕宫的事情么?可是这件事情也不是朱桓的错,怪只能怪元炯太狡猾,元秋太强了,乃至朱桓的本身都受了重伤。 褚洄无甚表情,语焉不详地淡道:“弱即是罪。” ☆、第322章 蛋清小兄弟 “弱即是罪。”褚洄幽幽说道。 叶挽绷着脸,有时候真的觉得褚洄很像是中二病发作的初中生,总是能一本正经的说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来。她不指望从褚洄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问赤羽道:“能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赤羽想了想,斟酌着字句说道:“虽朱桓那日身受重伤,几乎身死,但保护不力任务失败是事实。主子……卸了他的职务,在治好朱桓的伤势之后又让刑堂罚了朱桓,一个多月之前才将将养好,得以跟我们一起来西秦。”他努力想用自己的意思来美化一下主子无情的形象,但是发现不管怎么美化,这就是事实。 暗阁的规矩一向如此,没有例外,否则也不能发展至如今这般宛若铁桶油盐不进,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能支撑起半边天的好手来的情景。不管是从情感上还是理智上,暗阁的大家都是严苛遵守主子的规矩,支持主子的。朱桓一声不吭的在刑堂领了三百鞭的罚,皮开肉绽鞭鞭见血,养了快一个月才养好,现在撩开他的衣服绝对还能看到他身上明显刚刚愈合的粉嫩疤痕。他对这个完全没有异议,但是主子却说用不着他再保护叶挽了。 朱桓的眉心淡淡的锁了个“川”字,一开始主子让他保护叶挽他是不怎么情愿的。想想他乃暗阁身手最好的人,却要让他来保护一个小小的校尉,心高气傲之余难免会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但后来却在形影不离的跟着叶挽的时候,被这个小小校尉给折服了,无论是心智还是身手,她都表现出了超出一般人的睿智和机敏。 现在要他停止任务,无论是从自尊心来说也是从那颗对叶挽的佩服和好奇的心来说……朱桓都是不愿意的。可是主子说,想要得到他的认可,除非就让朱桓自己去征求叶挽的原谅,并且在这之后,他朱桓都不再将是暗阁的人,而是叶挽的手下。 从哪里跌倒了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朱桓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这是生他养他爱他的暗阁。 他固执的表情中难得地露出一丝害羞的诚恳,对叶挽硬邦邦地说道:“在燕宫不敌元秋是朱桓的错,主子虽已处罚过我,但若你愿意,我愿再接受一次处罚。只要你……让我继续保护。”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就好像已经是硬生生的要憋死一样,连耳朵都染上了一丝绯红。 褚洄挑起眉,看着叶挽将那句“滚,她有我来保护”给咽了下去,虽是不怎么欢喜,但还是同意了朱桓的说法。他本人对能力不足的人不会再启用二次,即便是用了,也不会还是原先的职位和任务。但是他们现在身在西秦,简直就可以用“孤立无援”四个字来形容,他如果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叶挽的身边,就需要同样一个身手了得的人来保护叶挽。 将朱桓大老远的一起喊过来也正是这个意思,朱桓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看着叶挽整个人都懵了样子,凉道:“朱桓想要做你的侍卫,但那之后他就不再是我暗阁之人,全听你的调配。” “……”这种“两者不可兼得”的做法褚洄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朱桓保护了自己就不可以再做暗阁的侍卫嘛。叶挽无语的睨了他一眼,叹气道:“你不用自责,元秋身手了得,在西秦是数一数二的人才。输给他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会被元炯带来西秦的事情也怪不得你。”以元炯的心性来说,只要他想,就算朱桓能胜过元秋,他也同样有千八百种方式,无论是哄骗利诱也好,威逼恐吓也罢,都能将叶挽骗来西秦。而朱桓又是个一心痴迷武道心思单纯的人,实在不能将这件事的责任全都推到朱桓的头上。 不过褚洄既然罚了,那便是暗阁自己的规矩,叶挽并不想插手过多。 她又说:“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谈何原谅?我们此番在西秦身处险境,你若愿意,才是我的荣幸。”她想了想说道,“不过你主子既然说了,如何抉择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想清楚。”叶挽懂褚洄的意思,朱桓能力再怎么出众,始终也还是暗阁的人,而暗阁的主子是褚洄。即便他事事都以叶挽的意思为先,日后两人之间也免不了会有矛盾的地方。褚洄这是想帮她培植自己的人手,真正的做到就算日后出现什么问题,叶挽也不会无人可用。 叶挽内心感动之余,还是觉得褚洄中二的不行……好好的话,非要这么别扭的说出来,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大魔王一样。 “想清楚了。”朱桓点点头,复又面相褚洄,深一叩首。“朱桓谢过主子这些年的栽培和恩情……朱桓,无以为报。” 褚洄懒懒地掀了掀嘴皮子:“你该换人叫主子了。” “……是,褚将军。”朱桓说。 赤羽和丹青两个人站在旁边完全就懵了,一个个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朱桓就不是他们暗阁的人了?还要换叶挽叫主子,什么情况? 他们两个看看默不作声地站到叶挽身后的朱桓,看看叶挽,又看看褚洄,简直差点就要按捺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吐槽之魂了。这夫妻两个是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一家人了还要虚头巴脑的来这一出的吗? 叶挽不动声色地无辜朝他们摊开了手,她只是配合某人的演出,她也很无辜呀。 朱桓的事情算是了了,叶挽这才幽幽地看向他们背后不远处孤独地站在原地的花无渐。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他,那身耀眼夺目的大红长袍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拖在身上,难以掩饰他身上那些各异的伤口。 “就这么站在这儿,不找个地方坐坐吗?一会儿你们惊动的守卫许是该赶到这儿了。”叶挽出乎意料的没有先开口骂人,而是语气平淡地耸肩提议道。 赤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边表情寡淡的主子,总觉得主子现在的表现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花无渐一愣,那双招摇而上挑的狐狸眼中所含的感情越发的复杂起来。 他沉默了半晌,豁然咧唇笑道:“好啊。” 赤羽:“……”他只是个暗卫,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反正主子也还没发话,他就继续装死好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叶挽毫无所觉地转过身,自然而然地拉起褚洄的手朝着千里醉的方向走了过去。眼下他们还住在烈王府里,那显然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反正花无渐才是千里醉真正的老板,就去他的地盘好了。 感觉到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塞进自己手心,褚洄原本心头萦绕的些许不悦也散了开去,微微勾起了嘴角,反手将叶挽牵的更紧。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地走在前头,花无渐苦笑了一声,看了看满脸警惕的赤羽好脾气地摊开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这是你们主子邀请我走的,可不是我自己要走的啊。 丹青迟疑地歪过头,刚想说什么就被赤羽一把捂住了嘴。 “赤羽哥,干啥呀?”丹青轻声问道。花无渐跟他们的立场明显是对立的,叶都尉就这么大大方方的邀请他去什么地方坐坐真的好吗?还有主子呢,主子为啥也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淡定样子,他们明明有仇啊! 赤羽严肃道:“大人说话,你小孩子不要随随便便插嘴,当心被狼婆婆半夜叼走了舌头。” “赤羽哥……”丹青不服的喊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他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首领之一呀,下面那些暗卫见了他哪个不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丹青大人?也只有赤羽哥还把他当做小孩子,大户人家里十六岁的男孩子都已经能做爹了! “你们哪个不是我带出来的?我觉得你们是小孩子,你们就是小孩子。”赤羽没好气的喊了声,看到朱桓已经敬业的隐匿在暗处跟了上去,连忙拉着丹青也快步跟随。他们第一次来西秦,在临安迷了路可就丢了主子的脸了。 夜晚的千里醉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临安是西秦的都城,自是比普通城镇多了更多不用为生计奔波的富贾权贵,大半夜的不是想着睡觉而是肆意地在外纸醉金迷。 一楼大堂内有不少喝的烂醉的客人,正咿咿呀呀地调戏着卖唱的歌女,一边哄堂大笑地扔给那歌女以碎金银,招呼着她再唱一首。 丹青早在离开那城郊的时候就戴上了面罩,他不像赤羽是光明正大地跟在主子身边的侍卫,而是专门处理秘密任务的暗卫,走到哪里都习惯性地遮掩自己的样貌。见状不由的皱眉道:“怎么走到哪里都有这种肥头大耳的猪崽,看着真是让人心烦。” 他年轻一些,心中还充满了面对生活的无限正义感,看到这种令人不适的画面还是没有习惯。 赤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话怎么说来着,路漫漫其修远兮,世上的渣滓是杀不完的,你得适应。况且这对卖唱的姑娘们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罢了,出来卖唱就应该会做好这样的准备。”虽是无情,但他说的都是事实。 “呵,”花无渐耳尖动了动,对着昏昏欲睡的店小二勾了勾手指。“过来,你们掌柜的呢?” 褚洄和叶挽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店小二自然是认得他们的。看到一身红衣的花无渐不由的愣了愣,想到掌柜的吩咐自己所说的话。喜穿红衣的绝世美人一定要注意,可能是公子爷来了。 公子爷月前就来过一次,他值夜,白日里都在睡觉,没那个荣幸能够见到。眼下看到花无渐这张雌雄莫辩的脸,顿时吓的一激灵,点头哈腰道:“公、公子,掌柜的已经去休息了,今儿是小的在这儿值夜呢。” “哦——”花无渐拖长了尾调,“前几年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是,小的是去年才刚刚来千里醉做工的。公子,找掌柜的有什么事儿吗?小的可以代劳的。”店小二惶惶道。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花无渐睨了丹青一眼,“只是我们这位蛋清小兄弟有些看不惯这些肥头大耳的胖老爷,碰巧公子我也看不惯,你去,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 店小二怔愣当场,不敢置信地看看丹青,又看看花无渐,迟疑的点了点头。 丹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你才蛋清,你全家都是蛋清。” ☆、第323章 原谅不原谅 “呸,明明自己就是个开青楼的下流胚子,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丹青念念有词地跟在赤羽的身后,随着前面的叶挽和褚洄往千里醉楼上的雅间里走。 赤羽好笑地看着他道:“人家照着你的话做还不好,不照你的话做你也看不惯,那你到底想怎样?”赤羽是很看得开的人,就算先前跟花无渐打成那副田地,他们三人各自有伤。但是现在连主子都不介意跟花无渐同处一个屋檐下了,他就更不会介意了。 就是小丹青还介意的很,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说着花无渐的坏话。 这孩子还是年纪太小了些。赤羽想着,摇了摇头。 前面,叶挽刚踩上二楼的台阶,就看到小简叶百无聊赖地抱着胳膊靠在栏杆边上,嘴里还吊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草,明明才十岁出头的年纪,却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像个中年人。 辅一看见叶挽,简叶先是愣了一下,好像没想明白为什么叶挽这个点会出现在这里。随即看到了跟在后头的褚洄和花无渐,还有赤羽和丹青两个。他惊喜的喊了声:“叶姐姐!你怎么现在会来这儿?是不是找叶爷爷有什么事情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乖巧地看向褚洄道:“主子。” 叶挽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她摇了摇头道:“不是找叔公,没什么事情,你不用理会我们。” “哦。”简叶乖乖地点点头,在看到走在最后气鼓鼓的丹青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放起了光。 “我们就在二楼的雅间聊会儿,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进来喊我。”叶挽对简叶说着,随手推开了最近一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褚洄看了赤羽一眼,赤羽会意地点头道:“我和丹青就在门口呆着和简叶聊会儿天。” 他刚说完,就看到主子和花无渐两人同时往前面跨了一步,想要跟在叶挽的身后进屋去。 “……”赤羽默然,拉了拉丹青的胳膊把他拖到简叶的旁边,无视了这艰难的一幕。完了,这三个人呆在一间房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呵,”褚洄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挤开花无渐走了进去。 花无渐挑起眉,紧跟其后,反手将门关上。 赤羽面无表情地一手一边捂住了简叶和丹青的眼睛,严肃道:“小孩子以后不能学无聊的大人,知道吗?” “呿,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孩子。”丹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转头就看到小简叶满脸期待的对他放射星星眼的模样,不禁烦恼的挠了挠头。 彤唯专门负责暗卫新人的调教和训练,把简叶带回来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管教,而是甩手扔给了他带。所以简叶每次看见他都有一种雏鸟心理,“丹青哥哥”“丹青哥哥”的叫个不停。 丹青摸了摸下巴,不得不说麻烦的同时,还有一种被视作英雄的满足感啊。 雅间内的气氛并没有像外面这样和谐又融洽,而是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阴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下暴风雨来。 褚洄长腿微斜,散漫地靠在窗边,窗下就是千里醉的后巷静谧无声的小巷。他抄着胳膊,摆出了一副“任君表演”的面瘫脸来,周身包围着一股紧张的低气压。 叶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在桌边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茶杆子在小巧的杯顶打了两个漩儿,再不甘地沉入了杯底。 “你们既然比我这个老板还要熟悉这千里醉,怎么不尝尝这边有名的‘千里醉’?”花无渐在褚洄冷的能冻死人的目光下欣然在桌边坐下,还沾着血腥气的手点了点桌面上一只璧白的酒壶,创裂带着血痕的手指和那洁白无瑕的酒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千里醉是因这酒闻名的,现在不喝岂不可惜?” “我不会喝酒。”叶挽老实的说。自从去年在宫宴上喝多了闹笑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喝醉过,顶多就是稍微沾一沾,无论是什么场合。“你也许是不记得了。” 花无渐的呼吸猛地一滞,不由苦笑了两声。他怎么会忘了,他多少次在醉园邀请无眠喝酒,她都推拒着只抿一小口,要不就是直接大方的拒绝了说自己只喝茶。他怎么会忘了,他怎么可以忘了呢。 好不容易有点人声的雅间再次沉寂了下去,安静的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跟无眠错过,而不是因为褚洄么? 花无渐唇角抖了两抖,无声地自嘲了自己一番,良久才幽幽道:“对不起,无眠。我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忘记了叶挽不喝酒的事实,还是指别的什么事情。 他不是有意忘记叶挽不喝酒,也不是有意要在那晚将叶挽打晕交给元炯带来西秦。他根本就别无选择。 “没关系,我不怪你。”叶挽淡道。“我曾经欠你一个人情,就当还了就是。”叶挽自私的想着,她曾经在却州请花无渐帮她查过魏卓青的事情,还让花无渐帮他查过叶骊,应当是欠他两个人情才是。可是现在她也懒得与花无渐掰扯什么欠一还是欠二的,就算是一个吧。 她的声音没有往常还是男装之时那般低沉沙哑,却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轻柔软糯,反倒是透着一股别样的韵味,在安静的地方能直直地挠进人的心里,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再的听下去。 叶挽换了女装的模样也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呢,花无渐想。 可惜她说的话,却是让花无渐觉得比远处那位的目光还要冰冷。 欠的人情,还了就是,那之后呢?是不是就再无瓜葛了?他与无眠曾是称兄道弟的好友,无眠甚至还担心过他在曾后面前的处境,想要帮着他与豫王攀扯关系,希望陇西能给予花无渐一片安静的容身之地。 可他却辜负了无眠的信任,从一开始接近她,就只是受了元桢的吩咐接近褚洄而已。 他觉得目光有些模糊的颤抖,轻飘飘地盯着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容,却硬生生的被一只黑袖子给拦住了眼神的去路。 褚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桌边,淡定的伸出手将叶挽刚刚倒过茶水的那只玉壶拎了过来,大手一伸直接穿插在花无渐和叶挽之间。 水流顺着壶嘴流进小巧的玉杯中,发出一道好听的嘘声。 “对不起。”花无渐回过神来,再一次重复道。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道歉,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亲手葬送的这段在叶挽看来是友谊的信任。“不过,即便你们不相信我也好,是否能让我知晓你们留在西秦的目的?” 叶挽还没开口,就见花无渐又摇了摇头:“算了,你们还是不要告诉我了。连我自己都不信任自己,告诉了我难保不会被烈王知晓。” “告诉你也无妨。”褚洄凉道。 花无渐抬起头,径直和一双冷凝不含感情的眸子撞到了一处。 “反正不管你说不说,我想元桢心里对这件事情也是有数的。”褚洄说。 他不相信以元桢的手段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元桢不屑一顾,或者说,元桢根本就是认同他们的做法罢了。 什么陷害元煜利用元炯,不管怎么做,他的所作所为看在元桢的眼里只是更加一步步地在朝着元桢预期的方向发展着。他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们互相争斗,愿意看着烈王府在这般激烈的“厮杀”之下留下最后一位强者。 只要不动到他的头上去,无论元烬、元煜、还是元炯三人中哪一个是最后留下的人,那才会是烈王元桢乐见其成的衣钵的传人。 叶挽微惊,问道:“你说元桢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嗯。”褚洄点点头。如果是别人或许不会,但元桢……是他父亲,他知道元桢在想什么。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挑起元煜和元炯之间的矛盾么?”叶挽蹙眉。不得不说,尽管早就知道了元桢是这样的人,再一次有这样的认知还是让叶挽觉得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做出看着儿子自相残杀这样的事情来?即便是帝王……有的时候也不会忍心吧。 花无渐被关了两个多月,虽不知道西秦发生了什么,但是来临安的途中还是有所耳闻。他闻言表情微妙地嘲了一声:“他到底是西秦的无冕之王,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好像都不奇怪。烈王元桢……的确是这样的人。”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就好像是在看几个小豆丁打架,谁打的鼻青脸肿谁就是输家。“你们也不要想着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什么了,就算你们不信我也好,听我一言,早些离开西秦吧。元桢的眼线遍布整个西秦,你们的一举一动……或许就是我刚进临安不足一个时辰,他可能也早就已经收到风声了。” 叶挽沉默了片刻,难怪褚洄来了西秦这么久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反而要假借着套着花无渐的皮才能够现身。她不禁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若是那晚上直接跟着褚洄离开,会不会好一些? 看她有些懊恼的样子,褚洄好笑的揉了一把她的头顶:“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儿?” 再怎么后悔他们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元煜和元炯已是不死不休之势,元煜的兵权被卸,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只要坐着看他们表演就好。现在离开岂不是将这一切都断送了,可惜的紧? 叶挽说:“倒也不是怕,只是总觉得我们这些小九九在元桢的眼里就好像是在看耍猴戏。会不会到头来弄巧成拙?” “谁耍谁还不一定。”褚洄勾起嘴角,复又将那被自己揉乱了的青丝杂乱无章地理了理,满意地看着自己弄出来一团乱的“杰作”点了点头。“有我在,不用担心太多。实在不行拍拍屁股跑路,给元桢留一堆烂摊子不也很好?” 看褚洄动作熟稔的模样,花无渐内心不由觉得有些苦涩,面上兀自调笑道:“你们这么旁若无人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还没死呢。” “挽挽还没原谅你,你滚开。”褚洄皱眉。 “无眠刚刚不都说了算是还我人情了么?你搁这儿起劲什么呢。”花无渐说。 叶挽无语地打断两个人即将爆发的口舌之争,突然开口问道:“你能不能说说,你是怎么会跟元桢扯上关系的?” ☆、第324章 干黑的小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关系。”花无渐轻吐了一口气,还带着伤的手腕轻翻,大方地替褚洄也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扬起眉,似是挑衅地将茶杯往褚洄的方向推了推,全然不顾自己腕上的伤口。 褚洄冷着脸,没有去看那茶杯,而是长手一伸将叶挽面前喝过一口的茶杯拿了过来,顺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轻抿了一口茶。眉宇之间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自从来了西秦,将军大人的节操和底线就越来越低了。叶挽想。 花无渐的笑容僵了一瞬,动作优雅地将酒壶放下,摇摇头暂时不想理那个幼稚鬼。他说:“你们应当都知道我花家在十一年前出过状况的事情,当时花氏在燕京只是普通的富贾,可能还没有云州的叶家有钱。” 叶挽觉得他说“可能还没有云州的叶家有钱”的时候那歪斜的嘴角颇有些嫌弃叶家的意思,心中暗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她觉得叶家已经很有钱了,在花无渐眼里好像是不值一提的样子。 不过说来也是,花无渐到底是整个大燕的巨富,什么叫富可敌国,怎么可能看的上区区云州的叶家呢。 见她飘忽的神色,褚将军面无表情地想着,要不要改明儿扩大一下暗阁生意的范围。 花无渐继续说道:“我爹娘和祖父都因为商场上的对手买凶出了事,族里各位亲属又牢牢地盯着花家这块肥肉,想要趁机在无人管事的时候将花家侵吞活剥,将本就不算太过富足的家境给分赃蚕食殆尽。彼时滢儿刚出生,我才十五岁,又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自以为很有钱,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学经商之道,可以说是对花家的产业一头雾水。走投无路之下,我只好关起门来带着花滢暂离燕京,将一切生意和产业全都停了下来,以期日后的回转。” 大燕再怎么说也是法治之国,尤其是在曾后的铁血手腕之下,抢占明宅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花氏族里那些亲戚顶多也只能用“你年纪还小,管理不来这么大的产业,我来帮你管理”这样的借口来骗花无渐将手中的东西全都给交出来。 实在了不起必须强取豪夺,也只能买凶将花无渐也给一并杀了才能“顺理成章”在京兆尹的帮助下地继承这笔巨大的遗产。 可是无论是哄骗还是暗杀,总得看见人不是?花无渐就这么拍拍屁股直接带着花滢走了,留在府里的不过是一些没用的下人,就算那些奇葩亲戚们有心想要抢占也不得其法。 叶挽这个时候不由佩服起花无渐的脑子来,能这么干脆利落的为了自身和花滢的安危一走了之,也不得不说是他勇气使然。“所以你就带着花滢来了西秦?”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带着一个刚出生的花滢,能千里迢迢地跑来西秦,不得不说是勇气可嘉了。 “没,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想要找靠山我也不会往西秦跑啊……”花无渐迟疑了一下,“我当时抱着滢儿,是想去陇西找豫王的。只是当时三国大乱,国内上下都在忙着迎战西秦和北汉之事,豫王没有功夫来管我,我屡次求见无门,只好灰溜溜的离开。” “我本来想往和平一点的邵州方向去的,谁知道走反了路,直接走到前线去了。”花无渐想到这件事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头疼,要是当初没有走反路,没有碰到元桢,那他现在命运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叶挽无语的和褚洄对视了一眼,没有想到花无渐和元桢的相遇是因为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你还真是……运气好啊。”叶挽慢吞吞地说。“当时边境在打仗,你居然还能安然地走过去,实在是可喜可贺。” “……呵呵,”花无渐干笑了一声,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羞赫,复又严肃下来。“总而言之,我莫名其妙地被元桢给捡了回去。当时脑子不怎么好使,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三言两语的就被他将家中的情况给盘问了个清楚。”其实他当时也并不想和敌国的王爷有什么牵扯,可是滢儿年纪实在太小,一路上从燕京赶到边境已经让滢儿变得又干又小又瘦,花无渐无法,只得把滢儿交给元桢身边的军医去照料。 “元桢当时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花无渐说着,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他说,‘我最喜欢你这种眼底有仇恨的孩子,有仇恨的孩子都特别漂亮’。这句话一度成为了我那一年的噩梦,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自己那张扭曲的被仇恨给填满的脸。” 他语气轻松,却无端的让叶挽抖了一抖。 元桢面对一个陌生的孩子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难怪教育儿子的方针是这样的了。 褚洄在桌下握紧了叶挽的手,顿觉那双柔软的手有些异样的冰凉。 “我许是太想正大光明的回燕京去了吧,总之就暂时在元家军里留了下来。认识了元煜和元炯……那个时候元炯的手刚被你废了没多久,整个人暴躁又阴郁,看我格外的不顺眼。”花无渐嫣红的唇微微抿起,颇为得意的笑了笑,“你也知道的,小孩子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总是会充满了羡慕或是嫉妒。我的出现对元炯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让他以为自己就要在烈王的面前失宠了……” 他说着,褚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神色微妙的问:“我曾在战场上看到一个歪歪扭扭戴头盔,围着元煜和元炯跑老跑去的豆丁,原来是你?”男孩子到十六七再发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那时候的花无渐还是个说话声音粗嘎中带着难听的尖细的萝卜头,喜欢在元家军的军服里穿一身喜庆的大红袍子,常常被人当做下人一样使唤。 并且他发育之后的长相偏向阴柔,也难怪褚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认出来。 花无渐一噎,摸了摸下巴勾唇笑道:“应该是吧,毕竟本公子长得这般美艳,军中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出现了。” 狗屁!褚洄无情的在心里嘲笑了他一下,为了不打断说话的进度没有将花无渐当时又黑又干的事实给说出来。 没有想到褚洄和花无渐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见过面的人,叶挽忍俊不禁的弯起嘴角,感叹一下缘分的奇妙。“然后呢?” “然后啊……”那是段被尘封了很久的记忆了,让花无渐忍不住要仔细想一想才想的起来。他说:“许是因为元炯出事的缘故,烈王像是转嫁对儿子的期望一样将感情转嫁到了我的头上,将我带进带出,教我武功……我原本在家中也有练武,不过只是花拳绣腿强身健体之用,并不出色。烈王教了我很多,我同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教元煜反而要教我……可能是元煜资质太差了?再后来,元家军与镇西军最后一次大战,北汉的呼察赤妄图偷袭两军坐收渔翁之利,却被豫王派出去的褚先锋……咳,就是你家褚将军,绕道其后在万军中取了呼察赤的首级,一战成名。他成名了,我们却在和镇西军的大战中输给了豫王,烈王气极,班师回朝,撒手养精蓄锐不管边境的事情。好在豫王并没有趁火打劫对西秦做什么,应当说镇西军损失也相当的惨重,一方面还要应付北汉,遂和西秦画下了暂时休止干戈的协议。” 花无渐一口气说道,将战事一笔带过,复又回到自己的头上。 他没有着重说褚洄的事情让褚洄觉得有些幼稚的不满,轻轻的哼了一声,很想让挽挽知道自己足够得以信任。 “我会留在西秦也是因为烈王忙于战事没有空帮我,战事一结束我就回了大燕,在烈王的帮助下找到了买凶的凶手,还对付了那些险恶的亲属们。”花无渐虽然只是简单说了这些事情,但是叶挽总觉得,即便是有元桢的帮助,他毕竟也远在西秦,想要帮助花无渐的程度也有限。唯一不同的是花无渐的功夫比以前好的多,花滢也安安心心地在西秦,他不用束手束脚的,可以专心对付别人。 当年的事情同样也是一场险恶无比的战争。 “元桢在大燕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在他的帮助之下我扩大了花家的生意,还将花滢接回了燕京,一点一点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无论怎么说,无论烈王的目的是什么,他于我都是有恩的。”花无渐沉默了半晌,幽幽说道。 过程中,就算元桢另有目的,就算他时常打骂,就算他最后赚的银钱有不少都需要贡献给元桢,就算……元桢利用他,当他是个傀儡,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不得不做。 “那你现在是想怎样?”叶挽好笑地看着他,“你坐在这儿跟我们喝茶,问我们的目的,最后告诉我们,你是元桢的人?” 她一直都把花无渐当做朋友,即便是后来花无渐利用她接近褚洄,还将她抓到西秦来,她也不得不说,对花无渐的好感多过于恶感。 这样美好的人,就因为凄楚的身世,要拜倒在名为“恩情”的巨大岩石之下,生生世世为之奴役。 同情之余,叶挽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花无渐。她不可能让花无渐忘恩负义地倒戈相向,因为人生是他自己的,想要怎么对元桢是他的事情。 可是难道就注定他们必须这样站在对立面吗? “你不用做出这副同情的表情来。”花无渐看着叶挽有些失落的脸,心头一暖,好笑的伸出手想要挑起叶挽的下巴。 瞬间被一只手给拍掉。 “……”花无渐无奈的说,“也不能说我们就是站在对立面,毕竟是否当真是对立还难说,你觉得呢?世上并无绝对,没有完全的黑,也没有完全的白,一切都与利益息息相关。说不定我们根本就不是相对的。” “只要元桢与豫王相对,那就是与我们相对。”褚洄干硬的说道。“在江山和权势的面前,他会停止作妖放弃与豫王相争么?” 花无渐摇摇头:“他不会,可你们看的也太过片面。他不全是注重权势和利益的……” “那注重什么,注重感情?”褚洄嗤笑了声,差点就要把花无渐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元桢注重什么呢?花无渐一时语塞。说虽是这么说,可他同样也不知道,元桢那样的人会被什么东西所折服呢。 ☆、第325章 不要羡慕小花 皎月高悬,许是要接近中秋了,月亮越发的圆亮了起来。洒下片片清辉,笼罩在下方的房屋道路都像是被温柔的抚摸着,充满了恬静安宁。 叶挽站在千里醉酒楼的门口,无视了褚洄强烈不适的脸色,问道:“你的伤,确定不用去医馆看一下吗?我知道附近有个医馆的老大夫的医术还不错。” “不用了,”花无渐摆摆手,他勾起嘴角笑的无比灿烂,看到褚洄吃醋的样子就觉得十分有意思。“初到西秦,我明天会直接来烈王府拜访。看到我身上的伤……烈王即使再想拿我出什么气也不好意思了,有大用处,知道吗?” 叶挽无语的摇了摇头,还欲说什么,一下子就被褚洄拉走了。 赤羽和丹青面面相觑,他们二人不能去烈王府,暂时和花无渐一起宿在千里醉,等待主子下一步的指示。 空旷的大街上时不时的还能看到几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往哪个青楼里去找找乐子。 褚洄牵着叶挽的手快步走在前头,从叶挽的脚步只能看到他挺的笔直的背脊。 “你生气啦?”叶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没有。”褚洄头也不回的冷声道。 那就是生气了。叶挽默不作声地想着,突然整个人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哎哟,肚子有点疼。” 褚洄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蹲下来查看:“怎么了?是不是走太快岔气了?”他好看的眉毛在眉心拢成了几条不平缓的山川,给那英气冷峻的脸增添了几分人气。他冷着脸的样子就好像不是个生人一样,总是带着些许令人胆寒的味道。 “不知道,你给我看看?”叶挽软软地喊了一声,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褚洄,声音低醇带着几分醉人的诱惑:“你给我看看,我是不是怀孕了?” “……”现在知道她是在做戏的褚洄被叶挽噎了一下,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连碰都不给我碰一下,怎么怀孕?隔空怀?” 叶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像只树懒一样吊在褚洄的脖颈上,轻哼道:“什么叫连碰都不给你碰一下,你看你现在不是正在背我?而且……我总觉得在烈王府,有点怪怪的。”倒也不是不想跟褚洄这什么那什么,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回想起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幕总觉得羞赫非常。 身上背着只软绵绵的小狐狸,顿时让褚洄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不在烈王府就可以?” “……”叶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当然不是!”不要指望这个流氓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别逼急了带她去打野战那就得不偿失了。 褚洄闷笑了一声,背着叶挽悠闲地往前面走着:“其实我刚刚有点羡慕花无渐,但是现在应当是他羡慕我才对。” 叶挽磕在褚洄的肩头,想到了刚刚花无渐所说的事情。 即便元桢对花无渐别有所图,对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也是褚洄从小就幻想过的吧。 将自己的亲生父亲视作英雄,从小跟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习武,跟着他行军打仗,跟着他共同仗马回京,接受无数鲜花蔬果的投掷。 或者,亲生父亲不是一军主帅,不是王爷,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一样骑在爹爹的肩头,跟着他一同参加各式的节日,被爹爹举得高高的摘下一粒又一粒的果子。 褚洄是个很早熟的孩子,更有袁弘老将军和豫王殿下整日整夜的在他耳边提及仇恨之事,这些在别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一次都没有体会过,只是沉浸在习武和兵法当中,将自己的童年整个的封闭起来。 虽说花无渐从前的经历一样的悲惨,但那段被元桢带在身边的时光,他一定是非常开心的。 男孩子的梦想啊,再容易实现不过。 即便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褚洄也没有体会过。 叶挽将自己的下巴枕在褚洄的肩上,手不自觉地攀的更紧了。 褚洄背着她走的很慢,很稳,半点颠簸也无。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叶挽轻声念道,“以后都有我陪你。”陪你看遍日月山川,陪你阅尽山河湖海。普通人要做的事情他们要去做,普通人不会做的事情,他们一样要去做。“褚洄,没有人再会丢下你了。” 那拖着她大腿的手,更热了。 …… 花无渐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过懒觉了。先前在沧州军营的地牢里,没日没夜地被穿了琵琶骨吊在铁索上,合眼没多久就会被泼醒。暗阁那些臭小子也不是故意要折磨他,只是受了褚洄的吩咐不能让他睡好觉。 后来逃出来了又接连赶了一个月的路,还和暗阁那三个家伙打了一架,把自己折腾的狼狈不堪。这才有时间在自己的酒楼里睡了一个绵长又富足的懒觉,整个人的筋骨都觉得疏松又懒散的不行,就连那些伤口都好似完全不存在一般。 入了秋的下午已经不再炎热,处处透露着一股子秋高气爽的味道。 他身着一袭红衣,悠闲地走到了那个熟悉的府邸门口,大咧咧地对着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 “站住。”侍卫警惕的拦住他,“来者何人?” “……连本公子都认不得,新来的?”花无渐好脾气的笑笑,抬起手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不过没关系,见过之后就不会忘记我了。去禀报王爷,就说花无渐来了。” 守门的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将他放进去好还是拦着不让他进好。 花无渐已经三四年没有来过西秦,这些人不认识他着实不怎么奇怪。 好在烈王府的守卫都是拎的清的人,素来不敢做那看不起人耽误事的事情。只迟疑了一瞬便有一名守卫向后奔入府内,去禀报烈王殿下了。 花无渐站在门口,看着高大的朱门历久弥新,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感慨。 他很快就被请进了府内,直接被管事大叔引进了书房。 “王爷最近脾气不怎么好,你当心些。”管事大叔是认识花无渐的,没想到当年那个长得像个姑娘的年轻小伙子再见时还是这般如花美貌,不由开头提醒了一句。 “谢谢大叔。”花无渐懒懒地应道。 王爷最近脾气不好,王爷的脾气什么时候好过?他摇摇头想着。 花无渐进门的时候,元桢正在批示公文,闻见有人来头也不抬一下,声音清朗道:“终于来了?” “……殿下,”花无渐喊了一声。他看着元桢,分明样貌和去年在燕京时没有任何分别,却令人觉得元桢无端的更加英武了几分。他明明一身气势喧弘的红衣,在元桢的面前却硬生生的矮了几分。“虽烈王殿下并未传召于我,但我还是自作主张的来了。”他说。 “来了便来了,不用多解释什么。”元桢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的闲适,将公文收到一边,一双犀利的眸子扫向了花无渐。“只是……本王告诉你多少遍,办事不要顾头不顾尾,你还是那般老毛病,做的都是什么事?” 当他看见花无渐顶着一身明显的伤势时,眸子又眯了一眯。 花无渐将叶挽交给元炯之后,居然蠢到直接被褚洄给抓住了,还关在沧州的地牢里关了两月有余。更甚者……元桢不悦道:“虽你也算是完成了任务,让元烬成功的出现在了沧州。但你可知,这过程中险些出了大麻烦?” 花无渐迷茫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烈王口中的“元烬”说的就是褚洄。他两个月都被关在地牢里,自然不知道西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褚洄和叶挽留在西秦了的消息也是出来之后才打听到的。 见他迷瞪,元桢说:“元烬打扮成你的模样混进了临安,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你说,这件事你是不是得负最大的责任?”要不是褚洄最后不知怎么的就为了叶挽改变了主意,那他在大婚那日当晚极有可能就带着叶挽离开西秦。 还有元炯那个笨蛋……竟然敢不听他的命令私自将人给换了,着实令人生气。 花无渐哑然,其实要这么说起来的话,只要褚洄心里想,他再怎么防着也是无济于事的。可是硬要把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的话……“王爷如果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那么无渐知错了。”他垂下眼帘说道。 “呵,”元桢冷笑一声,“你还是这幅样子,一说你就破罐子破摔的给本王甩脸子看。谁给你的胆子?还有,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是为了躲本王故意被元烬捉进地牢里的么?只是你没想到的是,元烬根本就没有放了你的意思,这才将将的逃出来罢。” 花无渐垂着头,身上的伤口带着令人心痒的疼。“王爷误会了。”他猜到了褚洄不会将自己放出来,不过故意被他抓住不仅仅是为了躲烈王,同样也是为了自己的不安。他亲手将叶挽打晕交给了元炯,简直就是在他心头上开一刀一样的难受。 无能也好,懦弱也罢,花无渐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逃避着这将要面对的一切。 后来逃出来,仅仅是因为听到了看守者无意间的谈话,说陇西……哦不,是大燕可能要变天了,他担心之余,才发现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像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便趁着暗阁首领都不在的空档,逃了出来。 “误会不误会的,说起来不就这么回事么。”元桢幽幽地复又打开一本公文,睨了花无渐一眼。“不过也罢了,你来了西秦就算了。正巧本王有事情要交代你做。” 花无渐松了口气:“王爷吩咐就是了。” 这间书房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带给他的压力就无边的深厚。花无渐自以为经过了三四年再来到这里,所见所想都会不同,到底是他想多了。 元桢的书房,不是因为它是书房而严肃庄重,而是因为它是属于元桢的。 “本王觉得,”元桢抬了抬眼,随意地翻阅着手上的公文,嘴上却吐露着令花无渐觉得心惊的话,“叶挽那个丫头,碍眼了一些。元烬受她影响太深,只要她存在,元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朝着本王预期的方向发展。烈王府的世子,绝对不能是一个会被感情这种东西牵绊住的没用的人。不管是除掉她也好,分裂他们也罢,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花无渐的手渐渐在身侧收拢了:“……是。” ☆、第326章 珍视 这日,褚洄和叶挽却不在府里,早早的离开了烈王府带着那几只小畜生去了若草山。同行的还有闲着无事的叶富贵一行,趁着这个机会叶挽特地带他们出来散散心。 银风和银林特地做了野餐的食物,背了个酒楼里讨来的小篮子,带着个小包裹哼哧哼哧地扶着叶富贵往山上爬。 小白没有和其他几个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撒了欢的围绕着众人跑来跑去。还时不时的跑到其他几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家伙们面前现了现,抬起腿往它们的笼子边上撒尿。 棕熊被它示威的行为气到了,嘶嚎一声一熊掌拍在笼子的边上,险些把笼子的铁条给拍弯了,吓得几个被叫过来义务劳动推笼子的烈王府侍卫们一个哆嗦。 叶挽和余晋遥遥地缀在后头。 叶挽说:“司马宥已经上钩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报仇了……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是想亲自动手,还是由我代劳?要知道仇恨这种东西,就像会让人上瘾一样可怕,你从来没有杀过人,第一次动手之后……”或许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余晋再怎么样也算是个五好青年,或许打过架,流过血,但是从来都没有杀过人,可能连鸡都没杀过。就算他现在和叶挽达成了协议,算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但是叶富贵和叶挽从来都没有将他当做下人一样看待过。甚至等这件事了了,余晋自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奔去,无论是做什么都可以,没有必要因为司马宥这样恶心的人脏了自己的手。 她不一样,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她杀过的人就算是掰手指头都掰不过来,更加不可能在心里留下什么不可磨灭的痕迹。如果余晋愿意的话,她是很欣然代劳的。 不过……意料之中的,余晋摇了摇头,固执道:“我还是想亲手杀了司马宥,为父亲报仇。” 叶挽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换做是她……不管自己会武功还是不会,都会想要亲自手刃仇敌吧。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等到时机成熟的那天我会喊你来亲自动手。”叶挽点点头,拍了拍余晋的肩,“你以后的事情……等到时候再说吧,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帮你。” 不管到时候余晋是想回大燕去,还是想去别的什么地方,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叶挽相信自己都有这个余力能够帮助他的。 余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开心点。”叶挽弯起眼睛笑了笑,随即抬步朝前头的褚洄追了过去。 她欢快的背影就像是一只撒了欢的小狐狸,跟旁边的小白一般无二。她的性子跟从前相比也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世间的中心,不再是一副漫无目的的随性冷淡的模样,说的夸张一些,就好像是从一具满不在乎的行尸走肉变的活泼起来,充满了血肉和灵魂。 难得出来踏青,还是在若草山的外围,让叶挽的心情格外的好。 她看了眼跟在一边的赤羽,好奇道:“怎么小蛋清没有跟着一起出来?” “主子派他出去做事情了。”赤羽老实的回答道。换做从前他或许会好心情的逗叶挽一逗,但是自从知道了她是个姑娘之后……赤羽就很自觉地和叶都尉保持了距离。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更不敢在主子的头上调戏他的人。 “哦——”叶挽长长的应了一声,倒没有细问褚洄派丹青干什么去了。她的思维跃的飞快,就像是多动症的小白一样。 她今天特别的活泼,似是离开了临安一丁点的距离都能让她整个人从压抑的气息中大喘一口气出来。褚洄忍不住揪了一把她的耳朵,好像在说你安分一点。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随意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将笼中的野兽放了出来,随行帮忙的烈王府侍卫们也被遣了回去。 那棕熊和狼辅一出来还让叶富贵吓了一大跳,不自觉的就要躲到叶挽的背后去。叶挽再三劝抚之下,他看看棕熊和狼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或者说,也不能说棕熊和野狼不想攻击他们,而是有褚洄这阴死人的气息在,它们连靠近都要掂量着才能靠近。 那头大角鹿的笼子最大,因为它的角足以从笼子缝的边上戳出来。它看着门打开,犹豫了一下率先一个从笼子里跳了出来,看了看叶挽,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背后的林子里。 紧接着是棕熊和狼,倒是没有急着走,而是原地嚎叫了两声,迟疑地往林子的方向踩了几步,像是怀疑自己被关了那么多天,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被放出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似的。 小白“汪汪”叫了两声,想凑上前去闻一闻那两只庞然大物,又犹犹豫豫地不敢向前,回过头求救似的看向叶挽。 “我没法帮你。”叶挽一摊手,“它们太大了,我也怕。” 这些动物可能对人都没有那么大的警戒心,反而对同样是动物的小白保持着谜一样的高度警戒。尤其是刚刚小白还很嚣张地在棕熊的笼子上撒了一泡尿……看着棕熊对小白龇牙咧嘴的模样,叶挽对它报以深切的同情。 小白垂头丧气的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熊和狼没有过多的纠结于是不是应该继续扒着这些既是仇人又是恩人的人不放,脚边的小灰兔紧跟着大角鹿的步伐一起闪身进了林子。熊狼两兄弟终于仰天长啸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恨得牙痒痒的夜晚和褚洄,重归大自然的怀抱。 “好好躲起来呀,明年秋猎不要再被人抓住啦。”叶挽好心情地挥了挥手,那微弯的眉眼在凉爽的秋风下眯起,像两个漂亮的月牙。 她在看动物,褚洄在看她。 “你说它们会记得我们吗?”叶挽乐颠颠地笑了笑。 “一定会的。”就像同样已经深深刻进骨髓的自己一样。 正想着,那边的银风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叶挽倏地回过头去,正看到一只秃了尾巴的锦鸡在对着银风手里的篮子啄个不停,银风要赶它走它还不乐意,伸出翅膀猛地扇了银风两个轻飘飘的巴掌,表达着自己内心的不满。 叶挽:“……”为什么这只山鸡还没走? 她以询问的目光看看褚洄,再看看山鸡。那山鸡瞪着一双绿豆大的眼,几下就把菜篮子里的东西啄了个干净,都是银风一大早吩咐千里醉的后厨房做的糕点,准备着今天踏青的时候吃的。 小白嗷呜嗷呜叫着朝秃毛鸡奔了过去,发誓一定要在下一场人鸡大战中战胜这只锦鸡。 鸡飞狗跳的一幕再一次在这空旷的山头上上演,山鸡的尾巴早就已经被小白啃了个干净,新的还没有长出来,屁股上光秃秃的一团,就相当于没了弱点。反而是它吃完了点心越挫越勇,一下又一下啄着小白的毛,翅膀手脚并用地扇着狗子,急的小白团团转。 “许是跟小白感情太好,不想走。”褚洄淡笑道。 银风看着手里空荡荡的存余着残渣的篮子,“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这下可好了,咱们的点心没了,还怎么踏青嘛!” “诶你别哭了别哭了,点心没了可以再做,眼泪流干了可就没有了啊!”银林慌手慌脚地安慰他。 就连叶富贵也哭笑不得地说了两句,反正踏青主要是看风景的,食物没关系没关系! 眼前的一幕纵使慌乱,却充满了温馨。 这儿的人全都是叶挽想要一个个好好珍视的人。 她眯起眼,将自己的手塞进褚洄的手里,干燥又温暖。 ☆、第327章 能力与野心 千里醉的掌柜的很疑惑,虽然三四年都没有见过公子了,可是眼前的公子怎么给他的感觉和月前的那个公子又不一样了?是他年纪大了脑子不行了还是公子的性格就是这般变化多端的? 他迟疑地亲自将茶点放在雅间内的桌上,面露讨好之色地看了看对面的元二公子,随即退了出去。这位元二公子刚从天牢里放出来,又被陛下卸了兵权,形容都憔悴的不行,哪还有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的模样? 虽不知道元二公子找上他们家公子是要干什么,掌柜的仍是牢牢的闭上嘴,遵循“三不问”原则体贴的替他们将门关上。 雅间内,那一抹夺人心魄的红衣优雅地靠着窗口,外衣松垮,露出半条引人遐想线条优美的小腿来。若不是桌边坐着的是个脸色阴郁的男子,当真要以为这是个什么酒池肉林的场景。 “诶?所以元二公子今日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本公子好像和二公子素无交情?”花无渐扬起下巴,将掌柜的送来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精致点心送进口中,下巴与修长的脖颈在半空中划出了一条漂亮的弧度。 即便是他身上还带着伤,也半点不影响那绰约的风姿。 元煜阴着脸,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天才幽幽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想与花公子谈一宗买卖。”他还记得小时候,父王刚捡到花无渐的时候,他和元炯不过都十二三岁。 彼时元炯还未与褚洄有过那惊心动魄的一战,手腕健全,是何等的高傲飞扬。父王捡来的花无渐也表现出了在武学上出人意料的天赋,外表也更加的出色。反倒是他,倒成了最不起眼最埋头刻苦的那个…… 不过就算是两人年幼时再怎么出色又怎么样?现在混的最好的是他元煜,花无渐不过是个卑贱的商贾,元炯也成了个废人。元煜的表情中多了一丝得色,即使现在自己虎落平阳,也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之前的颓势和磨练罢了。 “我就不说弯弯绕绕的废话了,花公子想必也知道我与元炯元烬的世子之位相争的事情,身为父王一手带大的客卿,不知道花公子看好谁?”元煜果真是直来直往,半点不含糊的直接就问出了口。 花无渐被他的厚着脸皮说的“客卿”二字噎了一下,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 他是不是还要感谢元煜没有直接说他是元桢养的一个傀儡? 花无渐似笑非笑的扬起眉:“元二公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应当知道我算是烈王殿下的人,你们三位公子如何……好像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要装傻了。”元煜递给他一个“你怎么这么不上道”的眼神,严肃地说,“如今朝堂完全掌控在我父王的手下没错,可是谁都知道父王年事已高,烈王府的世子必将成为他所有权势的接收者。朝中之人或多或少已经明确的提前表现出支持我或是支持元炯的样子,我今日来找你也是这个意思。” 他再次不满的睨了花无渐一眼,心中恼怒花无渐的棘手。以前那些朝臣哪个主动找上他来表忠心的?实在有狡猾一点的,他找上门去探探口风也就差不多了,花无渐从小就是这个讨人厌的性子,从来不参与他和元炯的争斗,无论是吵架也好,打架也罢。 可是眼下这个情形容不得他再放任花无渐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了,他若是不主动出击,那保不准花无渐就会被元炯或是元烬拉过去。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处在摇摇欲坠的危险边缘……听说花无渐与元烬也早就相识,他绝对不能让这么大块肥肉被元烬或是元炯拉了去。 “肥肉”花无渐默默地闭着嘴,听元煜大放厥词地说着朝中那些阴暗的不成文的规定。烈王如今不过半百之年,要说“年事已高”实在是有些夸张,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眼里已经是个半截身体快入土的老年人? 他像看怪物一样瞪着元煜,一时间被他哽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煜的脑子的确是不够好使,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势力是怎么被他拉入旗下的? 半晌,花无渐才慢吞吞的开口,他的尾调一向拉的很长,给人以一种无比慵懒绵长的感觉。“元二公子的意思本公子清楚了,不过……”他抬起眼角,即便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半点商人的精明市侩。“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花某是个生意人,自然不可能做什么赔本的买卖。元二公子想要花某略尽绵财助你夺得世子之位,自然是可以……” 元煜听到他说的“可以”露出一丝欣喜若狂的笑容来,随即却又听到花无渐说:“不过,元二公子想用什么来与我交易呢?” “你……”元煜被他气笑了,有些话非要人说的这么明白,是不是这花无渐脑子不太好使?他抬起下巴紧皱眉头,缓缓道:“若我能得世子之位,你自然就落得一个从龙之功,这难道还不够吗?到时天下财富尽你能敛,这还不算是好处?” 从龙之功……他还真敢说。花无渐差点一歪从窗台上掉下来,元煜这样的“好处”,和给人画饼充饥有什么区别?更别说元煜还露出一副“跟着我是你的福气”的表情来,谁敢有这种福气哦? 这世间少有能把花公子气死的人,元煜算是一个。他沉默了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二公子所言甚是,不过不巧的很,本公子现在已是天下少有的巨贾,要说正儿八经从哪儿拉出来一个富商跟我比谁有钱,那理所当然的不可能是对方。不过花某钱多,胆子也小的很,恐怕不能助二公子完成心愿了。” 见他想也不想就拒绝,元煜急了,连忙说:“可是元烬和元炯也找过你,给你更好的条件?” 褚洄和元炯可不敢有您这样的脑子……花无渐默默腹诽,摇头说:“非也。只是自古所谓‘从龙之功’就建立在一念天边一念地狱的基础上,花某今日帮了你,他日你若是想要卸磨杀驴,我一个小小商人岂承受得起?”说直白些,元煜掌权,若是出了什么大事第一个被拉出去填海的还是他这个有钱人。而且以元煜这种梗头直脑的样子,跟他绕着弯子说些有的没的显然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不如直接显而易见的拒绝他。 元煜眯起眼,没有想到花无渐胆敢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现在想着日后并不一定会发生的事,会不会想得太远了?我敢保证日后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花公子你的事情来。” “元二公子现在拿着日后并不一定会发生的利益来与我谈交易,会不会也想的太远了?”花无渐勾唇笑道。 “你!”元煜猛地睁大了眼睛。花无渐竟然敢拿他的话来讽刺自己!“花无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愿给你这个机会扶持于我,是你的荣幸!不要忘记了,你只是我烈王府养的一条狗而已!” “对不住了元二公子,”花无渐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他轻飘飘地掸了掸自己衣袖,指了指桌上精雕玉镯的粉玉酒杯来,“我只喝千里醉的酒。”那张堪比美玉的脸上还有些许淡不见痕的细小伤口,丝毫不影响他惊世的美感。 元煜站起身来,看着花无渐满不在乎的妖艳笑容,心中那团积郁的怨气更甚。谁都跟他作对,元烬是,元炯是,花无渐也是……他握了握拳,因为多日在天牢中呆着没有好好修剪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好,你不愿就算了。不过花无渐,你给我记住了。”元煜因着瘦削有些突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花无渐,“待他日我一旦掌权,就是天下巨贾富埒陶白的花家换人的时候!届时你可不要哭着喊着来求我放过你。” “啧……元二公子有能力做到那种程度的时候,花某定当倒履跪在元二公子的面前。”花无渐弯起眼,笑的人畜无害。 看着他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穿的脚,元煜心中的怒气更甚了。 他甩开袖子下了楼,将千里醉上等的水曲柳地板踩的“嘎达嘎达”的响。 千里醉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元煜带着周身风暴的低气压上了马车,整理了一下烦躁的不行的心情对里面的人闷声道:“花无渐不愿意站我的队,现在该怎么办?” 马车里,坐着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声音略有些沙哑:“二公子眼下的情形,自然是能拉拢多少人就拉拢多少人,即便拉拢不得,也绝对不能被元烬和元炯带了去。” “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元煜烦躁的揉了揉头发,好好的发髻被他捏的有些散乱,“可是我现在当真全无半点法子,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黑衣人想了想,从斗篷底下传来镇定高深的低沉语调:“二公子莫急,其实二公子原本是站在远胜于他们二人的位置上的,全都是由于错手杀了司马晴的缘故。在下有一个小道消息,或可帮助二公子一二。” “什么?”元煜深信不疑地看向他。 “司马宥原是大燕陇西人士。二公子可知,他手上掌握着一份有关元烬的把柄?二公子不如,放下身段重与司马宥交往一二,或可化解当前的窘境。”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妖力,一下又一下的抠动着元煜的心。 元煜迟疑了片刻,问道:“可是司马宥……与我现下已是深仇大恨的架势,我再去找司马宥岂不是落了下乘?”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二公子若还想达成宏图大愿,必定不能拘泥于这些小事上。”那黑衣人缓缓说道,“若是司马宥掌握的把柄当真能将元烬拉下马来,二公子又何必在意是否会丢那一星半点的面子呢?” “先生说的是!”元煜郑重的点了点头,“谋大事者,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花无渐毫无形象地趴在窗口,看着楼底下千里醉门口的马车终于缓缓动了,心中不由地闪过一丝同情。 他回过头,看着从雅间隔壁闲庭信步走来的叶挽,发出“啧”的一声:“元煜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招惹上这么个兄长。” 叶挽微笑道:“野心若是能与能力成正比,必当能够成其大事。可若野心与能力是成反比,那只能算元煜自己倒霉了。” “可怕。”花无渐郁闷地叹了口气。 ☆、第328章 东窗事发 叶挽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怎么,现在才发现我的真面目来了,那要不绝交好了。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怎么敢?”花无渐眨眨眼,“并且无眠若是想要弃暗投明,回心转意的离开那个穷光蛋转投本公子的怀抱,我也是无任欢迎的。”他眼含着笑意,看着从雅间的门口又悠悠走出一个颀长的黑影来,笑的一脸揶揄。 叶挽刚欲开口,就落进一个冰凉的怀抱,头顶上传来某人不怎么愉快的嗤声:“像你这般有钱看不住又有什么用?”褚洄面无表情地扬起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是恶臭的”这样的气息来。 不知怎么的,叶挽就想到了当初在燕宫时,第一次看到元桢和豫王殿下一同在场的场面来。两人明明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偏偏像两个幼稚的中二病,争锋相对。跟现在的褚洄和花无渐有异曲同工之妙。 “褚将军倒是有本事看得住银子,可是看什么?那丁点比苍蝇肉大不了多少的钱吗?就算是褚将军想要别人来抢,只怕也没多少人看得上眼。”花无渐故作惋惜,明明白白地当着褚洄的面说他穷。他又看向叶挽说道:“无眠不如考虑考虑做大燕首富的夫人?” “挽挽是个是金钱如粪土的人。”褚洄收紧搂着叶挽腰的手,“你那些银子,不如抛出去撒给那些个红颜知己,她们说不定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叶挽憋着笑,很想说不是她视金钱如粪土,而是金钱视她如粪土。想到当初撒给叶氏姐妹的银子就一阵一阵的心痛……不过在自家将军的面前,还是要好好的夹紧尾巴做人的。 她深表同意的点了点头,痛心疾首道:“是,是粪土,是粪土。” “是么,那真是可惜了。”花无渐无不可的耸了耸肩,拍了拍手示意掌柜的上来摆饭。“既然如此,那我们这诡异的三角关系还是先吃饭吧,你们不是还有正经事情要去做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道:“哎,自古高处不胜寒呐,不胜寒……” …… 午后,临安外城的一处宅子里,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依偎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怀里,素手芊芊地服侍着他吃着当季的新鲜橘子。 青葱白皙的玉指和略带皱纹的橘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氏姐妹并没有搬离这座原先是由萧逢租下来的外城的宅子,而是由司马宥出钱,把这宅子买了下来,房契上还生生的写着叶云雯和叶云雪两姐妹的名字。 司马宥脸上不掩得色,就差没有直接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老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呀?”叶云雪咯咯地发出银铃笑声,伏在司马宥的胸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司马宥的胸口。“从刚刚来时小雪就发现老爷开心的很,能不能跟小雪说说,也好沾沾喜气呢?” 叶云雯的下限没有叶云雪这么低,她虽按照叶挽的话和叶云雪一同服侍司马宥讨他的开心,但是本身并没有叶云雪得宠。她坐在一边笑语晏晏地剥着橘子,仔细的将经络也撕干净,这才掰下一瓣来塞进司马宥的嘴里,嗔笑道:“老爷的事情都是重要的国家大事,怎么能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讲起?” “诶,无妨。”司马宥拍拍叶云雯的手,笑眯眯的勾起她的下巴,看到叶云雯露出的羞赫之色心中快意更甚。“你们俩都是老爷的心肝宝贝,有什么事情不能跟你们说的?” 叶云雯强忍住心中的恶心之感,抿唇笑着点了点头。 她还记得小时候跟着叶云霏的时候见过司马宥几次,那时候他还是个英气的伯伯,现在就变成了这副苍老油腻的样子,实在是让叶云雯觉得恶心不已。 先头萧逢再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对待她们俩,好歹萧逢也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如司马宥这般,女儿的年龄都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实在不在叶云雯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睨了一眼笑颜如花的叶云雪,心头闪过一丝不屑。 司马宥看了看她们又说:“只要你们俩把老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知道吗?”他想到了刚才元煜低声下气的来找他的样子就觉得内心一阵一阵的舒爽。让元煜那个没用的小青头之前对着他趾高气昂,到最后来还不是要乖乖的伏低做小,请求他的帮忙? 他没有急着应下元煜的请求,而是摆足了架子说要好好“考虑考虑”,遂先将元煜赶了回去,自己兴冲冲地跑到这两姐妹这儿来找找存在感。 元煜那样的贱胚子,送上门的好处他是不会好好珍惜的,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付出点代价,才能将自己这个“先丈人”高高的供起,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挥之则来推之则去。 司马宥勾起嘴角,笑的无比放肆。“你们知道吗,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今年老爷当家呀!” 再说,到底要不要继续站在元煜的那边帮他和另外两兄弟一起争位司马宥还在考虑。他可以不把司马晴的账算在元煜的头上,因为一个女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将来滔天的权势相比。但是最重要的是,元煜现在到底是否有这个价值?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坐拥数十万兵权的元少将军了,到最后能不能夺回自己的兵权还要看烈王殿下的意思。那么猜测烈王殿下到底更看好哪个儿子一些就是司马宥现在要做的事情,他不想再站错一次队了。 司马宥有些纠结,但是如果能够帮助元煜拿回兵权,那他就将会是元煜麾下的第一人,即便没有女儿嫁给元煜那他的功劳也是跑不了的,日后封侯拜相绝对不在话下。 橘子的酸味在司马宥的嘴里化开,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司马宥并没有看到叶云雯和叶云雪迟疑不决的神色。 叶云雯心中暗斥,叶挽说过今天司马宥来的时候她也会来,叶云雪现在却流露出了不忍不愿的神色来,她是想要干嘛?难道当真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一个司马宥的外室了么? 她连连给叶云雪使眼色,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要坏事。昨天晚上叶云雪就暗自找她说过,可以假装答应着叶挽,然后将事情告诉司马宥,这样她们定能在司马宥那边获得更多的好处。叶云雯不答应,叶挽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心狠手辣又小肚鸡肠,若是被她知道了她们两个骑驴找马,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就算要告诉司马宥,也绝对不能是今天。叶挽马上可能就要来了,叶云雪万一这个时候将叶挽找过她们俩的事情对着司马宥抖露出来,确实能够赢得司马宥更多的信任和宠爱,可是在叶挽那边她们就完完全全的暴露了。 “老爷……”叶云雪全然不顾叶云雯的脸色,迟疑地喊了一声。 叶云雯心中一惊,连忙拉了她一把,暗含警告地说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不舒服的话就先去吧,老爷这儿有我在呢。” “嗯?小雪身体不舒服么?”司马宥疑惑地看了过去,“刚刚看你还正常的很,是不是中饭吃坏肚子了,要不要老爷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司马宥的温声细语让叶云雪更加憋不住了,娇声喊道:“老爷待我这么好,有些话我不得不对老爷说出实情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她话还没说完,猛然就被门口骂骂咧咧的骚动声给打断了。 司马宥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子里来,大喊道:“不好了老爷,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那小厮慌张又敬业的模样就好像是被自己的老婆找上门捉奸了一样。 司马宥整个人一抖,虽说男子纳妾是很正常的事,但司马宥还穿着丧服,平日里乔氏连妾室的房间都不让他进去,说是闺女刚没,当爹的这样会惹人话柄。要是被乔氏发现了他在外头养了外室,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司马宥严厉地扫了一眼带来的下人,难道这些自己的跟班里头有乔氏安插的人? “老爷,我们没有啊!不是我们!”那几个下人看见司马宥拿出官场上的犀利眼神来瞪着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连连摇头。 “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等司马宥揪出身边的内鬼,乔氏不知怎么的就冲破门口几个小厮的包围圈,风风火火地跑来了后院。 因着女儿年纪轻轻就没了,乔氏的形容也万分憔悴,远没有了当初云州的知州夫人那端庄优雅的派头和架子。她身穿白色丧服,眼底的乌青配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只显得恐怖非常。 乔氏死也想不到,她不让老爷进妾室的院子,也就只是这段时间想着晴儿刚死,做爹的这样表现不好,老爷却硬生生的给她在外头养了两个狐狸精!她眼神扫过一脸惊恐的叶云雯和叶云雪,心中惊疑:“你们两个……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叶云雯暗自退后两步,将司马宥身边伏着的叶云雪暴露出来,不禁咬了咬牙。她们两个经历过流放,又年纪轻轻落入青楼,早就不复当年清纯的样貌,就算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自己身上多了不少风尘的味道。 两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尤其是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样貌。尤其是司马晴向来看不起她们三房,只愿意跟叶云霏玩,也就没多少和司马家接触的机会。叶挽再三保证司马宥绝对认不出她们来她才愿意答应这件事情…… 早前司马宥与二伯叶驰勾结,又从来都看不起她们爹叶骁,是以司马宥看见她们的瞬间,只被那年轻貌美的气息所吸引,真的没有认出来这两个就是从前跟在叶云霏屁股后头的小跟屁虫们。 司马宥被年轻的蜜糖冲昏了头脑,至今也只知道她们俩一个叫雯儿,一个叫小雪。 他女儿司马晴贪恋富贵,如今死了也是活该。 乔氏身为女子自然是细心的多,惊声尖叫起来:“你们两个难道是叶家三房那两个丫头?” 自己女儿玩伴的妹妹和自己的相公搅和到了一起,乔氏顿时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尖叫着就要扑上前去抓叶云雯和叶云雪的脸。 “你够了吧,发什么疯!”司马宥猛地扯住乔氏的胳膊一甩,满脸不耐烦,“就算是叶家三房的丫头,不过也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我要纳妾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第329章 复仇 “难道我纳妾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司马宥脸色有些难看的说。再怎么样也是在外面,乔氏素来有分寸,像这样泼妇一样的大吵大闹还是第一次,让他觉得万分丢脸。 “纳妾?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晴儿刚死,我还特意不让你进妾室的院子,你居然还敢给我往外面跑……我说你怎么天天有公事要出门,要不是有人偷偷通知我,我只怕到现在都还要被蒙在鼓里呢!这两个狐媚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让你不管不顾的跑出来!”乔氏在外人的面前一向是温婉大方的形象,从来不跟司马宥急白眼。现在这番作态显然还是被司马宥气的急了,都不管叶云雯和叶云雪只是两个小辈,破口大骂起来。 叶云雪受不得委屈,更何况乔氏还想扑上来抓花她的脸,立刻尖声叫道:“司马夫人,看不住自己相公就骂外头的女人是狐媚子,难怪你女儿会红杏出墙成为人人指点的荡妇!” “你、你这小贱人……”乔氏被她气的不轻,“哦——我想起来了,也难怪你们会做出这么下贱的事情来,当初在叶云霏的及笄之礼上我就看出来你们俩不是什么好东西。哼,听说后来还因为叶骁的事情流落到了青楼?司马宥,你到底是老了,什么货色都吃的下去!” “什么什么货色,你这老虔婆!”叶云雪瞬间扑上前跟乔氏扭打了起来。 女人打架,用尽了身上可以用的武器,指甲拳头簪子一个个都抄上了手,打的好不欢快,看的叶云雯在旁边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咬着牙瞪着加入战局的乔氏的婢女们,想着要不要一起帮叶云雪打乔氏。 司马宥头疼不已,这种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的场面半点也让他开心不起来。司马宥甚至卑鄙的想着,要不就让这几个疯女人在这儿打着,他先走一步吧!等回头她们消停下来了,再安抚安抚乔氏,让她同意把叶氏俩姐妹给接回司马府去。 齐人之福从来都不会嫌多的。 心里这么想的,司马宥的身体也是老实的这么干的。只是他刚跨出去没一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语调幽幽开口道:“司马老爷——要去哪儿呀?” 司马宥抬起头,眼睛被太阳刺的几乎睁不开,只能眯着眼才能看到院子的墙头上,悠悠然地在太阳下或站或坐的几条黑影。似是已经在这儿看了很久的戏了。 司马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叶挽——又是你!” 叶挽没什么形象的跨坐在墙头,对司马宥来说她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恶鬼,每次家里出什么事情好像都跟她有关系。先是司马府刚搬来西秦的时候,客宴之时儿子硬生生的被叶挽插瞎了一只眼睛,还在元炯的手下丢了作为男人的尊严。再是女儿在秋猎之时出了那样的丑闻,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死。无论哪次都有叶挽的身影,尤其是今天,就连乔氏出来捉个奸都要被叶挽发现,说是巧合司马宥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阴着脸说道:“是你做的……” 叶挽身边还站着三个人,一个俊冷无箸,正是叶挽的“姘头”褚洄,一个是传闻中褚洄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暗阁首领赤羽,还有一个青年的脸有些陌生,似乎从未见过,但是无端的给司马宥一种熟悉的感觉。 今日就是司马宥的死期,叶挽也再不想同他虚与委蛇,大方的点头道:“是我,难道司马大人今天才发现吗?那可真是可惜了。” “叶挽!”听她连狡辩都懒得狡辩几句,司马宥心中怒意更甚。“我与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对我司马家!不用问了,晴儿的事情一定也是你做的,对不对?!” 听到司马晴的名字,连司马夫人都停下手来,狼狈不堪地死死盯着叶挽。只是她住手了叶云雪还没来得及住手,趁机又在司马夫人的脸上划拉了两道,得逞的嘿嘿笑了两声。 叶挽跳下墙头,闲庭信步的模样半点没有被司马宥抓住了把柄的羞赫,只是脸上带着寡淡的笑意,微微勾起嘴角:“你与我无仇无怨。”老实说,司马宥还真没做过什么害她的事情,就算有也是司马孝和司马晴做的,和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想了想说:“司马晴之事也的确是我做的,不过若她本人能够抵挡住诱惑,没有跟萧逢有所龃龉,我也害不到她的头上,司马大人说是不是?” “你这贱人——”乔氏一听到叶挽承认陷害司马晴一事,整个人顿时疯了一般的崩溃,对叶氏姐妹的怨恨全都转移到了叶挽的身上,挥着细长的指甲就朝着叶挽扑了过去。 一道寒光闪过,乔氏顿时惨叫一声地缩回手,看着叶挽面前倏地出现的那个年轻人举起了手中长剑。她刚刚躲闪不及,手挨到了那剑上,被划的鲜血淋漓。 “碰小姐者,死。”余晋冷着脸,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乔氏,好像要用目光把她杀死一样。 眼下再也不是家里起内讧的时候了。司马宥将乔氏拉到自己身后,看了看眼下自己身处的情形,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叶姑娘,既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司马家?如果你是为了元、元大公子,那我可以发誓,绝对不与元二公子和元三公子有半点牵扯。只要大公子愿意,司马宥愿意将所有的势力钱财都收归大公子所用——” “就你那点用处,你会不会太看得起自己了?”叶挽好笑的说,“你以为我们是元煜那个饥不择食的蠢货,连你这种废物也看得上么?” 被侮辱了还不能反驳,司马宥很生气,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既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司马家?” “你与我是无仇,可你与别人有仇啊。”叶挽摊开手,指了指面前的余晋,“司马大人贵人事忙,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 司马宥是真的不记得了,不过说来也是正常,他连两年前的叶氏姐妹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又怎么会记得余晋呢。 他眯起眼睛看了余晋好半天,迟疑着摇了摇头。 褚洄适时的从唇边溢出了一丝冷笑,吓得司马宥立刻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真的不记得了,叶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位小兄弟到底是谁?” “他叫余晋,是我从云州带来的。”叶挽看着余晋脸上渐深的冷意,心中微微叹息。报仇的时候,最怕的就是你记了一辈子的深仇大怨,在人家的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怕司马宥从来都没有将对付余家的事情放在心里吧。 司马宥还是那副眯着眼睛的模样,许是年纪大了,看什么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余晋强忍着一剑捅死司马宥的冲动,声音阴冷道:“司马叔叔,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姓余……喊他司马叔叔……司马宥心头猛地一震,随即被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感给笼罩了。余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就在他的心里无限放大,跟另一个人重合上了。 这么多年来,司马宥早就将当初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尝到了甜头之后就像是上了瘾,一次又一次的用自己的手段做一些阴阳不容的事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恐惧的感受了,即便是先前儿子成了废人,女儿死在自己的面前,都没有让司马宥有这种仿佛站在一个没有边际空无一物的黑色中的可怕感觉。 他浑身不可遏制的抖了起来,带动了旁边的乔氏,一并瑟瑟发抖着。乔氏还记得当年那位姐姐是怎么和颜悦色的喊她小乔的,还有某天老爷回来欣喜若狂的说以后再也不用做一个小小的编修了,她以后就是知州夫人了…… “看来你们都想起来了。”叶挽说着,歪了歪头。她敏锐的察觉到余晋身上覆盖的低沉气息,同样也觉得有些感慨。余晋等了这么多年,甚至自己偷偷摸摸暗杀过司马宥,都被他一一挡了回来,反倒弄了自己一身的伤。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将这惦记了好几年的仇人给手刃了。 叶挽瞥了眼一边不安站立的叶氏姐妹,示意她们先离开。叶云雪不甘的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叶云雯给拉扯走了。 还有司马府的那些打成一团的下人,早就被赤羽给肃清了出去,院子中一下子只留下了司马宥和乔氏两个。 “余……你是余晋吗?”司马宥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内心复杂的不行。 余晋默不作声地站在他的面前,死死盯着司马宥,像是要把他刻印进心里一样。 叶挽并不希望余晋记住这个混蛋,余晋还有大好的人生,只要解决了司马府的这桩事,他就是完完全全的洒脱第一人。 “余晋,你、你听叔叔解释……”司马宥上下两片嘴唇像是不是自己的,合也合不拢。“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叔叔好好解释好不好?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原来你还活着呢,真是太好了……” “是,我还活着,是不是很不如你的意?”余晋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平时的他。“你说事情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是哪样?我的爹娘,祖父祖母的死,跟你完全没关系是吗?” 他还记得父亲严肃的告诉他绝对不可以进他书房时的严肃样子,还记得母亲温婉可人的音容笑貌,还记得一把年纪的祖父祖母语重心长的跟他说要认真读书习武,将来回馈云州百姓,绝对不能做一个昏庸无能的纨绔子弟。 只不过出一趟门跟狐朋狗友玩耍的功夫,府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整个余府都被火海所覆盖,唯独他这个没用的纨绔,像是被遗弃了的小孩一样孤零零的站在府外头的小巷子里,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满脸阴鸷的瞪着余府半晌,离开了这里。 从那之后,云州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余知州家里走水,一家惨死,原先的编修大人司马宥走马上任,带着司马家成了新的云州知州。 “你要告诉我,那天我在余府外看到的纵火人,不是你,是吗?”余晋声音淡淡,却蕴含着无边的隐忍和怒意。 余晋已经等了六年了,终于能在今天手刃司马宥,为爹娘,为祖父祖母报仇了。 他微眯起眼,面对着司马宥提起了手中的剑。 ☆、第330章 司马宥之死 “等等,贤侄,住手!”司马宥惊呼一声,“你真的是误会我了,余大人的死不是我做的,我、我也很痛心余大人家的事情,但是你不能因为我是那件事情的得益者,就误会我是杀害余大人一家的凶手啊!” 叶挽几乎要被司马宥的厚脸皮气乐了,一边喊着贤侄,一边喊着余大人,生怕是不知道他内心到底有多嫉妒羡慕余大人么?她懒懒的说:“司马大人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怎么让人愿意相信于你呀?” “谎言重复千遍即是真理,难道挽挽没有听说过这句话?”褚洄毫不留情的拆着台。 司马宥这下知道了,叶挽和褚洄两个人纯粹就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和司马家并没有什么瓜葛,全都是在帮余晋来对付他罢了。他心中稍定,余晋当初也不过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算心中记着深仇大恨也不代表他聪明到哪里去,只要叶挽和褚洄这两个猴精的不在,他单独将余晋骗出去说上两句……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不信余晋还记着他什么恨来。 “叶姑娘,这是我跟余贤侄的私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司马宥严肃的说,复又看向余晋道:“贤侄,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一定是有心之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闲话……你不要急,我知道你心中有多少愤懑和苦涩,叔叔愿意听你慢慢的说,你也给叔叔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么?” 司马宥这一席话让叶挽忍不住就要为他鼓掌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司马宥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扭转在余晋心中的形象,应证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最佳例子。她想着想着就说出了口:“司马大人莫非在做编修之前是个粉刷匠?” “为什么这么说?”褚洄很配合的捧着叶挽的哏,桃花眼中含着细碎的温柔笑意。 司马宥也奇怪的看着叶挽,心中怀疑叶挽到底真的是在问自己还是只是借机讽刺。 他皱着眉头道:“叶姑娘为何要这么说?我在做编修之前是读书人,正经考过科举。” “哇,那司马大人的脸皮为什么这么厚?难道不是自己刷的?”叶挽说。 余晋本来满是怨气的心里差点一个没崩住笑出声来。他心中感激叶挽,知道叶挽是在适机提醒自己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也不要上了司马宥的当。他对着脸色难看的司马宥道:“你不用多说了,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不是小孩子,自有我自己的判断。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什么路?”司马宥本来还想在挣扎一下,但是听出话中的转机,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 “我杀了你,或者,你杀了她。”余晋亮了亮手中的剑,指指一边的乔氏,冷酷道:“司马宥,只有我一个人家破人亡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你现在女儿死了,儿子虽没死,但是也残了,姑且就当做他是已经死了吧。现在,你只要把乔氏杀了,真正的做一个孤家寡人,我就考虑放过你。” 叶挽梗了一下,微微蹙眉看向褚洄。她当初以为余晋只是要亲手杀了司马宥,没有想到余晋会对司马宥提出这样的条件来,倒是有那么一点疯狂的意味。这样的话就算最后事情了了,余晋的心理也会成一个大问题。 “没事的。”褚洄安抚的摸了摸叶挽的头顶,淡道:“余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乔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她虽然对当年的事情知情,可是她从来没有参与过那件事,是司马宥自作主张!眼下余晋将事情的主动权交给了司马宥,想都不用想司马宥定然会做出什么杀了她的选择来! 她不安分起来,生怕司马宥当真接过余晋手里的剑把自己一剑给结果了。 司马宥惊疑不定,思索着余晋说这话的目的和可能性。他目光飘忽不定的闪过那把剑,心中犹豫着如果他抢过剑来反杀余晋的可能性有多大……应当是不可能的,不要说余晋了,后面还有叶挽和褚洄两个高手在,他这把年纪还是个文人,只会落得个鱼不死网破的下场。 可是难道真的要杀了乔氏吗……他睨了一眼表情惊惧的乔氏,再怎么说乔氏也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现在杀了她若是被外人知晓,他顶着一个亲手杀害糟糠之妻的名头断然不可能再在西秦混下去了。 怎么办呢……司马宥迟疑不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冲着褚洄大声喊道:“等等!元大公子。” 叶挽微微舒了口气,他们赌对了。 “不瞒元大公子说,先前元煜找我,说我手上有一件至关重要可以对付你的东西,让我交给他。虽然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元煜以为可以用来打倒你……不过若是大公子想要的话,我可以交出来给你!”司马宥急急道。虽不知道余晋和叶挽、褚洄是什么关系,但是显然他是听他们的话的。只要向褚洄表明了足够的诚意,说不定还能保下命来,站到褚洄那边去。 那东西果然在司马宥的手里。叶挽微微蹙眉,一时间不知道是开心的好还是不开心得好。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余晋,听褚洄道:“司马大人不会这么天真,以为你只要说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会放过你吧?若是什么没用的废物,我不就损失大了么。” 司马宥暗骂褚洄狡猾,想了想瞥了一眼余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件东西和褚将军您有什么关系,是我从……从余大人手中偶然得到的。事关三十年前的一件案子。” “偶然”两字用的不怎么恰当,叶挽面无表情地吐槽。分明就是司马宥怀疑余大人偷偷摸摸调查的事情跟他有关,故意从余大人手中强取豪夺。 司马宥继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元二公子一定要问我要这个东西,但是我暂时还没有应下二公子。大公子觉得怎么样?若是你肯放过我,我就将这东西交给你,并与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划清界限,怎么样?” 司马宥连楚家的案子和褚洄有什么关系都不知道,就敢这样信口开河的提要求,胆子也着实很大。叶挽心道。 他们猜的没错,一旦元煜跟司马宥提了这件事,司马宥必当会认为这是他足以能够用来安身立命的一个把柄,至于这把柄到底有什么用,谁在乎呢?叶挽心中微沉,本只是趁此机会试探司马宥看看东西是否在他手上,现在可好,被司马宥拿出来提条件了。 不过即使叶挽面上不动声色,余晋还是看出了叶挽内心的纠结:“小姐……”他也有些纠结,叶挽于他有大恩大德,可以说没有叶挽就没有今天的他。如果叶挽非要拿到司马宥手上那件有关楚家惊天大案的秘密的话……他到底是应该放弃报仇回报小姐的恩德,还是应该我行我素的继续杀了司马宥,来生再做牛做马报答小姐呢。 褚洄似笑非笑地看了司马宥一眼,忽而说道:“东西当真在你手上?” “自、自然是真的……”司马宥迟疑道。 这一点迟疑让叶挽心头大惊,那张余大人费劲千辛万苦调查的纸条已经不在司马宥手上了! 褚洄又道:“司马大人会来临安,不仅仅是因为有着和烈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亲戚吧。”元桢又不是做慈善的,再有什么亲戚又怎么样?他连亲弟弟的面子都不管,可以将他变成自己的傀儡,又怎么会在乎一个远在云州的司马宥呢?利用是真,要说帮司马宥坐上西秦朝廷三品官的位子,元桢除非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了。 他的声音低醇又迷人,现在却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危险。“你拿东西跟元桢交换了条件,对不对?” 最令人绝望的是什么?不是死亡,而是你明明看到了生的希望,偏偏又无可奈何的还是要面临死亡。司马宥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他的脸整个垮了下来,元煜跟他提的要求他不是不能答应,也不是故意想要拿乔,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司马宥眯起眼,元桢和元烬同时都要这个东西……联想到元烬其实本身是在大燕出生的事实,让司马宥不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看着褚洄那张冰冷英俊的脸,猛地惊声叫道:“你竟然是——” 一道血线出现在司马宥的喉口,他只说了四个字便戛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动手余晋,喉骨颤动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鲜血飙飞着喷洒出来,将傍晚的霞光染的更加鲜红。 乔氏发出了一声尖叫:“杀、杀人啦!” 余晋的剑还在半空中没有收回去,紧接着又直冲乔氏而去。 司马宥艰难的朝着余晋伸出手,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提出的条件还没有接到采纳,就被余晋划断了喉咙,他的气管一段,整个人的脸涨的青紫,不甘不愿地“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叶挽默默地站在原地,被褚洄凌空像抱小孩一样抱起,远离了那些即将蔓延过来的血污。 “不要脏了脚。”褚洄淡道。 乔氏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自然不可能逃离余晋的手,她只不过跑出去两步,连大门的边都没有摸到就被余晋从后背到前胸扎了个透心凉。 至此,司马府的两人终于在历经数年之后,死在了余晋的手里。 余晋站在原地双手颤抖的不行,手中的剑也跟着乔氏一起掉到了地上。他从来都没杀过人,就算是在保护叶富贵的时候面临刺客,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手看着一条生命断送在自己手里的时候。 拥有别样的快感,却也同样的令人胆颤心惊。 余晋的眼角沁出丝丝湿意,不知道是不是在感叹终于亲手为爹娘报了仇。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回过头对着叶挽跪了下来:“小姐,对不起!” “我怕你和褚将军会答应司马宥的条件,所以我自作主张先动手杀了司马宥……不管要打还是要杀,余晋都甘愿领罚!”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我知道楚家的秘密对褚将军来说至关重要,可是我……当真忍不住看着司马宥从我眼前走掉。” “你起来吧。”叶挽摇摇头,“你做的是对的,要是被司马宥发现了楚家和褚洄的关系,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东西已经不在司马宥手上了,就算我们留他一命他也什么都拿不出来的。” ☆、第331章 属小白的 “那……那现在……”余晋看了一眼地上的已经死透的不能再透的司马宥的尸体,面上流过一丝迟疑。“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褚洄睨了他一眼,退后几步将叶挽在干燥的地上放下,凉道:“走就是了。” “直接走?”余晋微微睁大眼睛,“连尸体都不用处理吗?要是被京兆尹的人发现了,岂不是会有大麻烦?” 叶挽摇头道:“无事,后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倒是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她答应余晋帮他报仇,只要余晋保护叶富贵。现在仇也报了,叶富贵那边还有简叶,若是余晋有什么想法她都可以帮忙去做的。 余晋看了她一眼,抿唇真诚道:“小姐,真的谢谢你。”要不是叶挽,他可能到现在还因为自己的心高气傲在那个牙行里每天无所事事,领着一点每天的口粮吃着不知道做什么好。要不是因为叶挽,他断然不可能有接近司马宥报仇的机会,也不可能有幸被叶富贵就像亲孙子一样的对待,更不可能结识如简叶这样的弟弟。 他想了想,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一说。”叶挽说。“即便是想要离开叔公,自己出去闯荡也没关系。叔公那边还有简叶在,没关系的。” “我……司马宥和乔氏都已经死了,司马孝是个废人,杀不杀他倒是都没什么所谓了。”余晋舔了舔嘴唇,犹豫再三突然对褚洄说道:“褚将军,我想加入暗阁,想像简叶一样做个暗卫。”他表情有些惴惴不安,好像正在提一个非常无礼的要求一样。 叶挽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余晋会想要离开做个普通人,也许他会选择留在叶富贵的身边,但是断然没有想过余晋居然想要加入暗阁。 “暗阁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褚洄微微蹙眉。当初会将简叶收容进去也是看中了他年幼,根骨不错,又因为自身的经历有着和一般孩子不同的早熟。“你的身手太差了些。” 叶挽没有开口,暗阁收人的标准褚洄心中自有定数,若是褚洄的确表明了余晋不行,那强行收容他对暗阁对余晋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 余晋的脸挫败地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二十多岁,武功既不算好,天分也不够高,硬要加入标准很高的暗阁可能是为难褚将军了。随即又听到褚洄幽幽说道:“不过你能在短短几年从一个纨绔变成现在这样,倒也算是不错了。破格收了你也不是不行。负责暗阁新人的彤唯如今不在西秦,远在陇西,回去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就暂时跟着简叶,可有异议?” “没、没有!”这简直是让余晋峰回路转的高兴,他连连点头,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奔去简叶那边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在叶挽和褚洄的首肯之下,余晋当即就离开了宅子,先行回去了叶富贵的身边。 叶挽看着一地狼藉的血腥,舒了口气:“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我们就这么把司马宥和乔氏的尸身放在这儿吗?” “嗯。”褚洄点头,“那叶氏两姐妹,我已经叫赤羽将她们带离西秦。” 叶挽苦笑了声,原先还答应除了三万两银子之外将司马府的剩余财产也一并给她们,不过现在司马孝未死,这原先答应的事情好像也做不到了。 想来叶云雯和叶云雪今日被乔氏的事情吓到了也不会再纠结于要不要回临安来,随便赤羽将她们带到哪里去也好,最好她们能拿着银子开始自己重新的生活。 她差点将叶云雯和叶云雪推入火坑,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叶挽想着,顿觉面前一黑,有个高大的身影插在她和夕阳的中间。阴影之中,只觉得有个冰凉又软绵的东西在自己唇瓣上轻描淡写的扫了一下。 叶挽镇静地看着褚洄,指了指一边地上还瞪大了眼睛的两具尸身:“你在这里亲我觉得合适吗?” “只要人对了,哪里都合适。”褚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伸出大手扶住叶挽的腰,若有似无的揉捏了两下,复又低头在那抿紧的唇瓣上舔了一口。 “……”叶挽叹了口气道:“你属狗的吗?” 仅仅是第二日,司马宥和乔氏双双死在临安外城小妾府中的事情就迅速地在整个临安发酵着传出了。 传言的版本五花八门,有说乔氏发现了司马宥将养外室,遂将司马宥杀了之后殉情而死的。有说那小妾偷了司马宥的银子杀了司马宥和乔氏逃跑了的。更有甚者,被翻出了那外城的宅子是先前和司马晴通奸的萧逢养的两个姬妾的宅子。 这复杂的关系一向是闲着无聊的百姓们喜欢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还有人知道那两个夺财跑路的小妾是原先和司马宥关系极好的云州叶家的两姑娘。 但是有一个更加劲爆内幕严重的八卦,悄无声息地在临安所谓的“知情人士”们口中传了出来。 在司马宥和乔氏死之前,烈王府的二公子元煜曾经去司马府找过司马宥,想要和司马宥重归于好。可是司马宥不想答应,又烦躁的不行,遂去了外室的宅子里发泄怨念。元煜生气之余,偷偷告诉了司马夫人乔氏外室宅子的地点,让司马夫人打上门去,他在设计杀了司马宥和司马夫人,将责任全都推卸到司马夫人和小妾的头上。 这是最符合想看热闹的百姓心理的一条秘密消息。 原因无他,因为司马宥的女儿前些日子刚因为给元煜戴了绿帽子而死在元煜的手里,元煜对司马家恨之入骨。而且仵作验尸的时候,明确表示了司马宥和司马夫人两人是死在懂武功的人手里的,绝对不可能是司马夫人自己或是两个小妾所为。 元煜刚刚因为司马家被陛下卸了兵权,对司马家心存怨怼做出这种事情来不是不可能的。 余晋默默地和简叶一起趴在千里醉二楼的围栏上听着楼下的客人议论此事,这才明白过来叶挽所说的后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是个怎么样的好。祸水东引推诿他人,简直是又毒又高明。 “要不怎么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子呢。”花无渐悠闲地从三楼下来,自来熟地一起磕到余晋和简叶的身边,“你们看看,你们家小姐这样的毒蝎子,是不是只有本公子才能承受得起?想想本公子这么有钱,想帮她制造什么样的消息都无所谓,对不对?” 简叶白了花无渐一眼,他本能的对这个要跟主子抢夫人的妖孽男没什么好感,冷嗤了一声并不说话。 余晋本来话就不多,不过对简叶的行为深以为然。他现在也是暗阁的一员了,当然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家主子比较好了。 “啧,那穷光蛋何德何能,让无眠处处给他安排后事呀。”花无渐讨了个没趣,委屈地用手撑住了光洁的下巴。烈王让他离间褚洄和无眠,他怎么离间?这两个家伙扣的比木榫还要紧,简直太为难他花大爷了。 烈王府的元煜院子里此时也闹翻了天。 “我因为司马宥不肯答应归纳于我就设计杀了司马宥?”元煜不敢置信的听着府外的眼线给自己汇报消息,总觉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的确是去找过司马宥没错,可是司马宥和他夫人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黑袍人安稳地坐在边上的椅子中,双脚互相蹭了蹭,翘起了二郎腿倏地又放下。他轻笑了声:“二公子是被人陷害了。” “我自然是知道我被人陷害了!”元煜骂了一声,想到眼下这个客卿不是以前任他打骂的司马宥,放低了语气。“是谁会在这个时候陷害我,元炯吗?” 黑袍人想了想说:“公子难道忘了,司马宥有元烬的把柄捏在手里?” “有是有……不过他不是说要考虑考虑吗……你的意思是,元烬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先杀司马宥灭口,嫁祸于我?”元煜猛地跳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能。他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极了,“没想到元烬心机这么深沉,看着我被卸了兵权还要打压我……现在、现在可如何是好?” “没猜错的话应当是这样的。”黑袍人点点头。“现在看来拿捏住元烬的把柄是行不通了,司马宥一死,东西肯定已经落在了元烬手里。不过二公子也用不着着急,元烬会这么做全然是为了自保,顺便反击一下二公子,他并不一定会着急着向二公子出手。” “难道我就这么看着自己被他陷害?”元煜不满道。 那人轻笑了声,摇摇头:“二公子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不过我觉得二公子眼下要注意的人并不是元烬,你的对手不光光是元烬一个人,这个时候更要防备的是三公子。” “元炯?”元煜迟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件事情跟元炯没有关系吗?” “现在暂时还没有关系,不过很快就有了。”黑袍人缓缓的说。 元煜仍是保持着一头雾水的模样,想问又觉得问出口会显得自己太蠢了,牢牢的将嘴给闭上。 …… 叶挽和褚洄在外头欢乐的散着步,一切都朝着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让叶挽觉得很快就要回去大燕见到军营里那帮调皮捣蛋的龟孙子们了。 他们直到月上树梢了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小白已经趴在院子里的石墩墩旁边睡着了。 褚洄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牵着叶挽从小白旁边走过的样子难得的显得有些幼稚搞笑。 睡在石墩旁四脚朝天的小白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嗷呜嗷呜”的四爪虚空刨了两下,鼻子眼睛都一耸一耸的揪在了一起,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两人没有惊动小白就回了房内,叶挽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还没说什么就被褚洄捞到了床上。 褚洄欺身向上,将不老实的叶挽框在自己的两臂之间,鼻尖抵上叶挽的。呼吸之间感觉唇瓣随时都会将那一丁点的距离化为虚无。 叶挽的心有节奏的跳了起来,故作正经道:“你干什么?” “我们是不是应该把昨天没做完的事情做完?”褚洄几乎是用气音说道,微暖的气息就在叶挽的唇瓣上方,不经意的刮擦而过,无端的带着别样色情的诱惑。 褚洄没有给她任何开口拒绝的机会,将那些许柔弱的微辞全都侵吞入腹,掀起无尽的缠绵。 素净的床帘被放下,红浪翻飞。 ☆、第332章 您的大臣现在不在服务区 元煜的警惕心还没有来得及开启,就瞬间被噩梦一样侵吞笼罩上来的事实给击打的无法呼吸。他的多数幕僚,那些朝中大臣们,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瘟疫一样躲的离元煜远远的,远比他被卸兵权那天的状况还要惨烈。 他们像是齐齐约好了一般,无论是元煜想要召集或是拜访他们哪个人,或是想要请求他们帮忙出谋划策,都会得到该大臣正在重病或是有事不在家之类的回信。 一个两个的还好,但当元煜的所有党羽都作出这样的回答,就让他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看来三公子的动作比你想象的还要快一些呢。”黑袍人笑眯眯的说。 “元炯?”元煜狐疑道,“为什么不是元烬?” 黑袍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二公子想想,平心而论,在西秦的地界,是元烬的势力比较大还是元炯的势力比较大?这么庞大的关系网,要在一夜之间瞬息像是联合起来一样的抵触二公子,是元烬做得到的事情吗?”元炯就不一样了,元炯从小生在西秦,这些人不光是元煜的人脉,同样也是元炯认识的人。 要是元炯现在趁火打劫的拉拢元煜的势力,那元煜会如何? 元煜心中愤懑,他原想着就算暂时失了兵权,只要和他关系好的那些大臣帮忙在父王和陛下的面前美言两句,父王不可能一辈子不将兵权还给他,用不了多久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元少将军。所以西秦帝重罚他之事虽仍然让他有些生气,却并没有被元煜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势头好像有些不对劲了,他的人一个个都避而不见,这算是个什么意思?甚至还有人说,不能跟元二公子深交,否则稍微有些得罪二公子的地方二公子就会直接下手将对方悄无声息的给除去。 这样的传言亦真亦假,偏生元煜就是这么暴躁的脾性,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 他捏紧拳头,看着那黑袍人怒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父王说个清楚。司马宥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凭什么我要为了这件事情承受这么严重的后果。元炯那个王八蛋……竟然敢背后趁机捅我的刀子,我非要杀了他不可。” “二公子慎言。”黑袍人轻飘飘的说着,“不过去找烈王殿下澄清一下也好,无论自己的子嗣们怎么争,烈王殿下也有知道实情的权利呀。” …… 叶挽幽幽转醒,软绵绵的伏在床上,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难受。 褚洄就像是只食髓知味的饕餮,不顾她哑声的嘶喊无情的将她侵吞活剥。 虽然折腾到凌晨的时候褚洄终于去打了水替她将汗渍体液给擦了干净,但是身上遍布的青紫痕迹就是叶挽被折磨了一晚上的证据。 她木着脸用还没来得及换的夏季薄被子披在身上,瞪着正悠哉地坐在桌边吃着早餐的褚洄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像个刚做完人生大事的老头子,要不要再给你份报纸?” “什么是报纸?”褚洄抬眼,看着叶挽的模样顿觉自己昨晚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他心疼的捞过叶挽架在自己腿上,附在叶挽耳边的声音带着餍足的低沉和磁性。“还难受么?” 叶挽哼了一声,低头就着褚洄喝粥的印子将嘴唇覆到碗边吸了一口白粥,顿时胃里被一阵暖融融的温暖给填满了。她闲适的“呵”了一声,歪过头靠在褚洄怀里瞪着他微微有些冒出胡茬来的下巴。“是最近太忙了都没给你时间打理自己英俊的面容么?” “嗯?嗯,有一点忙。”元煜的事情比较难处理,不过好在有元炯那个搅屎棍在,少费了他不少力气。 叶挽阴森森的伸出手掐了一把褚洄的下巴:“忙你还有闲情逸致饱暖思淫欲的吗?”还生生的折腾了她好几个时辰,当她是铁打的不成? “思淫欲这种东西,不在忙的范畴之内,随时都可以。”褚洄无赖的用下巴抵着叶挽的头,像是叶挽平时蹭小白一样蹭了蹭。“挽挽给我刮。” “免了,”叶挽哼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把刀往下移。” 褚洄舀了一勺白粥送到叶挽的嘴边,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乖巧的张开嘴将粥吞进肚子里,闷笑道:“杀了我,挽挽舍得吗?”他缓缓的一勺接一勺喂着,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模样,好像看着叶挽喝粥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一样。 不对,应该是第二美好的事情。最美好的事情应当是在昨天晚上。 褚洄无不是的想着。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叶挽也没心情去碰桌上的别的早餐,扭了扭身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了,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褚洄掉在胸前的发丝。她想了想说道:“对了,司马宥说东西在元桢手上的事情,我们怎么办?” 除去已知的几个人证以外,司马宥掌握的那份由余知州发现的楚家军反叛内幕的消息,可能是现在唯一存在的物证了。光凭几个人口说的证词应当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替楚家军翻案,但要是有物证在明显就会容易的多。 元桢对楚后的感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如果喜欢她,为什么又会把楚后扔在大燕这么久,以至于连褚洄的出生都不管不问。可若是说不喜欢她,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硬生生的逼着褚洄留在西秦,跟他其他两个人儿子相争要他继承衣钵呢? 现在楚家军的是无辜的证据落在了元桢手上,他到底想怎么样? 叶挽发现自己根本就猜不透元桢的心思,或者说根本就不能以理解常人的方式去理解元桢。 “无事。”褚洄凉道,“直接去问他要。” “……他会给?”叶挽对此持怀疑态度,元桢那种人阴晴不定,想要拿到那封信说不定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她抿紧唇,要是早点知道东西在司马宥的手里就好了,她肯定早在云州的时候就先绑了司马宥逼他说出东西的下落来。 许是看出了叶挽心中的想法,褚洄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散乱在耳边的发丝拨到耳后去。“没什么,不在手里去拿就是了。”他疏淡的眼眸微抬,似是完全不将这件事情放在眼里一般。 “那元煜那边呢?”反正想着元桢的事情也没用,叶挽暂且将之放下,复又提起元煜。 褚洄有些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你怎么总想着别的男人?” “……”叶挽没好气的闭上嘴,听到褚洄道:“我原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逼元煜入绝境,没想到元炯也忍不住动手了。” 叶挽想到那个风轻云淡手执折扇的男子,说:“元炯也想先将元煜踢出局?” 褚洄把一句“不一定,可能也是冲着我来的”给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元炯的目的还没有很好的显现出来,还是先不要多说什么让挽挽担心了。他说:“元炯现在估计是想着先将元煜所有的退路都堵死,然后把他逼到悬崖边上,看他心急之下会不会犯错。”只要元煜忍不住想要搬石头了,元炯就能让他砸自己的脚。 “元炯这时候添一把柴倒像是占我们便宜的意思。”叶挽哼哼道,“不过也算了,元煜实在是太碍眼,正好趁着现在司马宥的事情把元煜一起扳倒。” 元炯无论是想要对元煜下手也好,还是想趁机拉褚洄一起下水也罢,见招拆招就是了。 …… 入了秋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起来,就像是元煜的心。 一边是冰凉又凄楚,一边是暴躁又火热。活了二十五年以来,他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自己像现在这样的无助,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针对他一样。 他怒气冲冲没多久就走到了烈王的书房门口,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站住了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知道烈王这个点在不在书房,可是走都走到这儿了再回去就显得有几分尴尬了。况且他来书房找烈王的目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明了,难道真要让他兴师问罪地冲进去跟烈王算账么? 元煜踌躇之际,却见书房门无风自开,里面传来烈王严肃的声音:“有事吗?在门口跟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个什么劲,要本王亲自出去请你?” 他冰凉的声音顿时让元煜的心冷了半截,元煜慢吞吞地走进门去,反手将书房的门关上,喊道:“父王。” “有事?”元桢头也不抬,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书桌上压着几块镇纸,都被拿到了边上,正中像是铺陈着什么古旧的画。书桌边上放着一碗凉透了的肉粥和点心,半点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元煜闻的出来,也看得出来,母妃每天都会早起亲自为父王做早点,可是原来父王竟然一次都没有吃过吗?他嘴角下垂,或许只是父王今天还没有来得及吃? “哑巴了?”元桢见元煜不出声,终于抬头睨了他一眼。 元煜狼狈又憔悴的模样让元桢忍不住皱起了眉,似乎很不满身为他的儿子元煜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懒洋洋地掀了掀嘴皮子:“随便几件小事就能把你弄成这样,元煜,本王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是这般窝囊?” 他当然知道现在临安发生了什么,只要是在西秦还没有哪件事情能瞒得过他的耳目。 不过在元桢看来不过是小事,在元煜看来就好像是天要塌了一样。他苦笑了声,心中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要上前看看元桢到底在看什么。 他来过元桢的书房很多次,却从来都没有一次胆敢放肆的走上前看一眼。相比之下元炯的胆子就大很多了,所以父王才会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元炯,而不是告诉他吧。 元煜抬起从前仿佛生了根的脚,缓步上前挪了两下。奇怪的是父王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父王书桌上摊着的,是一张古老到泛黄的画卷。画卷边缘毛糙的不行,一看就是被每天摸索的结果。 画上有一个女子,女子的面貌已经不甚清晰,脸附近的纸已经薄到透明,显然是经常摩挲的结果。虽然面貌不清晰,但是从那姣好的身段可以看出,这女子一定是无比的倾国倾城,貌美如花。 元煜的内心无端的涌起一股悲凉的情绪来。父王日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的原来就是这幅画么?他嘴角轻颤着,犹豫地问道:“父王,她……就是元烬的亲生娘亲吗?” ☆、第333章 元煜心里苦 “她……她就是元烬的亲生娘亲吗?”元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自己也不知道期望从元桢的嘴里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看着那画,一时间,元煜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元桢都对那女子念念不忘。仅仅是看过一幅画,元煜都能隔着这张纤薄泛黄的纸张,感受到画中女子美的有多么的惊心动魄。就像是古来传闻的狐妖,摄人心魂。 “嗯。”元桢睨了元煜一眼,自己这个儿子素来心比天高,他从未有过这种直勾勾的闯进自己书房盯着桌上的画看的行为。元煜和元炯不一样,个性使然,让他一向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用夸张的外表暴躁的脾气来掩盖,根本就不愿意他人窥得他心房半分。 元煜迟疑道:“那、那她现在人呢?” “死了。”元桢说,“已经死了二十六年了。” 元煜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甚至隐隐庆幸还好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从父王时隔二十六年还念念不忘的每天对着她的画像的举动看来,若不是这个女人红颜薄命,只怕现在整个烈王府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他暗自窃喜,面上却作出一副愤怒委屈的模样来。“父王!儿臣有件事情心中实在憋闷不已,不知道父王可听说了最近市井中流传的事情?”只要父王不再纠结于这些红颜枯骨的琐事,那他跟元烬就是处在绝对公平的环境下的。父王不是傻子,他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明他才是那个值得父王信赖的人! 元桢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元煜:“何事?” “就是……”元煜迟疑了一下,“就是司马宥之死,外头处处都在传言说是儿臣动的手,原因是因为儿臣与司马宥有旧仇,故意陷害他若斯!” “那是你吗?”元桢问。 “自然不是!”元煜张扬地喊了一声,“再怎么说司马宥也算是儿臣的前岳丈大人,再怎么样儿臣也不会想出这般下作无聊的手段来对付他啊!况且,就因为司马宥的事情……朝中无数大臣们对着儿臣退避三舍,生怕与我牵扯上什么关系,其中定然是有别人的阴谋诡计在。”他目光略显期盼的看着元桢,希望元桢在这个时候能说出什么公道话来为他做主。 事实上,父王先前虽不怎么管他们兄弟相争的事情,但他现在摆明了被元烬和元炯陷害成这般模样,父王也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元煜从小就对元桢抱有一种强烈的敬畏和爱戴之心,父王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武功智谋,都是元煜仰望着想要企及的目标。 谁知元桢并没有如元煜想象中一样听到这样的消息暴跳如雷的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垂眸反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煜心中一惊,不甘道:“儿臣的意思是……陷害我的是大哥和三弟,父王不觉得他们的手段未免也太卑劣下作了一点吗?利用司马宥的死妄图分割儿臣的势力……” “你的势力?”元桢展颜一笑,“本王倒不知道,你的本事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况且,煜儿说此事是你大哥三弟所为,可有证据?”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吗?元煜糊涂了。 他一旦出事,受益的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元烬和元炯,这件事情不是他们做的还会是谁做的?况且他们兄弟相争这么多年,父王不可能不知情,现在竟然这么大喇喇的问他有什么证据? 元煜突然想到了先前自己趁机找人刺杀元炯的时候,父王那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的作态,咬牙问道:“父王可是要包庇大哥和三弟?” 书房内的空气一下子沉寂了片刻,陷入一个尴尬的气氛中。 元桢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煜儿,你自出生起就跟炯儿一般习文练武,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本王喜欢什么事情都找炯儿去做,而不是找你吗?” 元煜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咬着牙不甘心地问道:“为何?” “因为炯儿比你聪明。”元桢直视着元煜的眼睛,毫不留情的说道。他英俊无箸的脸上挂着一丝不知是怜悯的同情还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那双漆黑无比的眼睛流露着元煜所看不懂的情绪。“诸如今天这般的事情,若换做是炯儿,或是元烬,是断然不可能像你这般直接冲到本王的书房来,讨要‘公平’二字的。” 元煜的脸色更加难看,整个人如坠冰窖。 没有顾忌他的情绪,元桢继续一字字说道:“从前你与炯儿兄弟二人相争,你当真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么?在炯儿伤后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你以为炯儿内心不会觉得不平,不会觉得委屈,不想来跟本王告状么?” 不说元炯伤势恢复之后的事情,原来连小时候他偷偷摸摸的戳元炯蹩脚的事情,父王也知道!元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的看向元桢。 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对自己儿子明枪暗箭你死我活的斗争无动于衷? 元桢只怕是要算一个。 “可是炯儿他不会,因为他了解本王,知道本王所思所想。”元桢站起身,即便元煜到了这个年纪身量已经跟元桢相差无几,还是觉得像小时候一般感觉到一阵一阵连绵不绝的压迫感,将他压的呼吸停滞。“他知道,本王从来都不注重过程,要的只是一个结果。最后无论是谁摘取胜利的锦旗也好,或是如同丧家之犬落荒而逃也罢……本王的身边,从来都不会留那些废物。” 废物……元煜慌了,他本以为今天来找父王告状,还能够提醒父王要当心元烬和元炯,不要受他们所蒙骗,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没有想到父王一直都知道,不光是元炯,还有他。 在父王的眼里,元炯就是那个可以站在幕后操纵云雨的人,他元煜……可能只是诸多环节中一粒小小的棋子而已。 他看向桌上那副看不清楚面貌的画,嘴唇颤抖:“所以……不仅仅是我,就连元炯,父王也是说抛弃就可以抛弃的,是吗?” “如果没用的话,是的。”元桢不无遗憾的说。 “那她呢……”元煜壮起胆子指着那副在元桢指下摩挲的画,“她也是对父王来说没有用了,所以就被弃如敝履了吗?父王先认识元烬的娘,转头却又娶了母后,只是因为对父王来说母后比她更有用,是吗!” 元桢张了张嘴,在元煜的质问下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恍惚。他最后也没有去接楚宓,是因为楚宓对自己来说已经没有用了吗?可是为什么午夜梦回时分,想到那个拥有着曜灵一般明媚笑容的女子,还是会觉得心底一阵酸涩的难受?他娶烈王妃……是因为烈王妃对楚宓来说,更有用处吗? “所以父王,你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冷血之人,对你来说什么亲情恩情都不存在,只要是强者,你就会认可……对吗?”元煜控制不住自己的话头,换做以前这些话他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当着父王的面说出来,可是今天却觉得舌头控制不住似的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元桢冷冷地牵起嘴角:“你现在这副丧家犬的模样做给本王看是想要如何?说起亲情恩情,你在心里又记了几分?炯儿是你亲生弟弟你都能为了名正言顺的分位对他下手,何必用这种谴责的语气来抨击本王?元煜,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本王,不会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一些吗?” 他袖口微抬,想要像往常一样将元煜给掀飞出去,想了想还是住了手。 元煜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脖子梗的更直了:“我会这样难道还不是因为父王?有父王这样的爹,才会有我这样的儿子不是吗?”反正今天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句两句。 看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元桢不知怎么的轻笑出了声。 那张丝毫看不出岁月痕迹的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微笑,带着无尽的睥睨傲气。 他薄唇微掀,冷道:“元煜,像个女人一般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有的没的在背后嚼舌根子,不如滚回去学学怎么做一个男子汉。你不用急着说什么话挑衅本王,真要让本王瞧得起,将世子之位传于你,倒不如做些让本王看得起的事情来,你觉得呢?” 他现在的行为是在背后嚼舌根,是絮絮叨叨的像个女人……元煜狠狠抿紧了唇,拳头握起,垂在身侧不住的颤抖。原来在父王眼里,他就是这样的形象。 “所以父王,从来都没想过选我做烈王世子,是吗?”元煜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他眼帘微垂,眼睛微突,死死的盯着元桢的一举一动。 元桢蹙眉,淡道:“能者居之。” “好……好……”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说出的话却仿佛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元煜心中仅存的那最后一丝丝希望。 能者居之,在父王的眼里,他元煜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者”,不要说元炯了,可能连后来居上的元烬都比不上吧。 元煜没有跟元桢告退便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走出书房的瞬间他的脚步微顿,侧首道:“父王,希望你能记住今天自己说的话,改日不要后悔。”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元桢微微挑起眉,对着书房外道:“还不进来?” 一个略显犹豫的步子幽幽从侧玄走了出来,担心地对着元桢道:“王爷,煜儿这般……”烈王妃抿着唇,面上不掩担心的苦色。 元桢睨了她一眼,并未将烈王妃听到他们谈话的事情放在心上。“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在今天,也会是在将来的某一天。不如提早知道自己的水平,对煜儿自己也有好处。” 烈王妃生生的将那句“就不能趁早立世子让他们兄弟不要再互相争斗了吗”给咽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现在立了世子,也不会终止他们兄弟相争的场面的,自古帝王立过太子之后还爆发夺嫡战乱的事情还少吗? 她安静的看着自己的脚面,幽幽说:“煜儿刚经历过那么多大事,我只是怕他承受不住罢了。” “我元桢的儿子,若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就更不要肖想烈王的位子了。”元桢冷哼一声,看向烈王妃:“英雄成名皆是要经历磨练,王妃切勿妇人之仁。” “……是,王爷。”烈王妃木讷的点了点头。 ☆、第334章 一命换一物 元煜的事情迅速在临安城发酵,像是生了霉菌变质的食物,谁都不能扼制这件事情的发展。 司马宥的死除了连带着牵扯出元煜的事情之外,并没有在临安惊起多大的水花来。只不过是茶余饭后被人提起的谈资,多数只是因为还事关着烈王府二公子的阴谋论。若不是此时跟元煜有所牵连,如司马宥这种人的死只会像是扔进大海中的一粒小石子,顷刻间就会消失的荡然无存。 京兆尹奉西秦帝之名彻查此事,可是根本就查不出所以然来,现场半点踪迹也无,除了外头盛传的“此事乃元二公子身边的高手所为”的猜测,只能用凶手是司马夫人乔氏,因为发现了司马大人将养外室恼羞成怒遂将司马大人杀害之后自杀的说法来敷衍关心此事的临安众人了。 司马孝本还脾气暴躁的对着下人发怒,却在一夕之间告诉他整个司马家死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让司马孝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由于道义上来说司马大人死的并不光彩,更有邻居的证据说听到了当日司马夫人与司马大人吵闹的喧杂之声,此案只得草草了结,西秦帝更是半点补偿都没有给如今司马家唯一的“遗孤”司马孝。 司马孝既瞎又残,生生的从原先意气风发的知州府公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没有任何人关心的孤独惨状。没有人在意他接下来要怎么生活下去,也没有人在意叛徒司马家是怎么在临安渐渐消失湮灭的,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下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小挽,吃得香睡得好,每日招猫逗狗和褚将军游山玩水过的好不快活,还硬生生的胖了几斤。 她严肃地站在铜镜之前瞪着自己有些圆润起来的脸,认真的思考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样带着哲学色彩的严谨话题。 “胖点不好吗?”将军大人如是说道。 也不能说是不好,只是无论是身材多好的姑娘大概都忍受不了自己体重有所增长,即便表面看上去没有半点差别甚至胖一点会更健康一点也好。 叶挽委屈地拉着褚洄在府里能运动的地方跑老跑去,希望自己增加的这么一丁点运动量能让自己重回巅峰时刻才好。 褚洄无奈地看着她作妖,弹了弹叶挽的脑门:“走吧,元桢这个时候应当回府了。”他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去探一探元桢的口风,看看他愿不愿意将有关楚家反叛的证据交出来再思考下面的行动。 刚刚挑拨完人家儿子,还要占人家的便宜,叶挽的内心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过当这“不好意思”的对象变成了元桢,她心底最后那一丁半点儿的良知也被小白给吃了个干净了。 入了秋,天气越发的凉爽起来。 烈王府里烈王妃将养的那些名贵的菊花都在不经意间盛开了,春之牡丹夏之荷,秋满雏菊冬遍雪。烈王府从来不缺这些各季各异争芳夺艳的的主角。 元桢养的那片樱花林,因着季节全都凋谢了,光秃秃的只剩一些树杈子,跟烈王妃养的那些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挽漫不经心的跟在褚洄身边,看着元桢正坐在一颗樱花树下,难得的带着一股安静的气息擦着自己的佩剑,与凄凉的干枯树枝融为一体。 叶挽心道:难得在元桢的身上也能看到这种孤独又凄凉的气质么? “来了。”元桢没有抬头,仍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剑,好像早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一般。 褚洄带着叶挽站在距离元桢几步之外的地方,语气清冷:“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如说说条件。”他懒得跟元桢说什么你来我往的废话,他们对元煜做的事情也不可能瞒得过元桢的耳目,他必然早就知道元煜倒霉背后的隐情。 元桢挑起眼,叶挽这才发现他的眼角微微下垮,是个典型的情种眼。 “本王等了几日,你终于是想起来找本王来了。”元桢哼了一声。自从和褚洄“相认”之后,他就完全是当做没自己这个父王的存在一样,一连几日连面都见不上几次。要不是手下的暗线说自己这个大儿子还老老实实的在临安呆着,他几乎都要以为褚洄偷偷摸摸的回了陇西去。 他嗤笑一声,心中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紧接着就收到了二儿子倒霉的消息。 “每天连安也不记得来请一个,你就是这么跟你父王说话的?”元桢凉道。 叶挽抿紧唇,心知问元桢要东西的事情只怕并不是那么好办,元桢扯东扯西的就是不回答褚洄说的话,显然是不想这么轻易的把东西交给他们。 褚洄“嗤”了一声,脸上逐渐浮现起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来。他微微皱眉,两道剑眉在眉心处搭到了一起,显然将军大人现在的心情不怎么美丽。“不要拐弯抹角了,司马宥说了他在进西秦之间就把东西交给你了。要怎么样才能给我?” “呵,”元桢看了他一眼,“你这没耐心的脾气,跟你娘倒是一点都不像。”他似笑非笑的抬起眼,上下扫了褚洄几眼,充满审视与打量。 褚洄没有想到元桢会突然提起他娘亲的事,眸光骤冷,一字一句语调清冷的缓缓道:“你也配提我娘么?” “如何不配?”元桢笑了笑,“若没有本王与你娘,今日又哪轮得到你这般张牙舞爪的在本王的面前说话?”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渐浓,元桢和褚洄到底是父子,相争起来半点都没有相让对方占到半点便宜的余地。两道冰凉的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周围顿时天地变色。 叶挽想了想说:“烈王殿下,司马宥死前说出自己曾将楚家灭门惨案的事情真相交于你。那东西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说一说你要怎样才肯将东西给我们?” 她平日穿衣素来简单干净,恨不得将自己打扮成男儿模样,行动起来也方便许多。但是关心褚洄的心理成长因素,怕他再以为自己是个断袖,叶挽还是尽量选择了方便又简单的女装扮相,整个人大方又得体。 即便是今日来见烈王,她也懒得做多余的梳妆打扮,只着一袭淡蓝襦裙,三千青丝以同色锦带束在脑后,看上去比原先的疏冷多了几分温婉的气质。 不得不说褚洄的眼光是真的好,即便元桢心中再不喜欢叶挽这个聪明的狡猾过了头的丫头,还是忍不住会她沉静如水的气质所吸引折服。 他将目光收回,瞥向一边的叶挽,微勾起嘴角,缓缓道:“你又怎知那东西对我无用?” “烈王殿下若是有心想要为楚家平凡,这么多年以来多的是机会。不要说什么时机未成熟之类的假话,都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叶挽好不怯于元桢的气势,微抬起了下巴,“烈王殿下直到现在都对楚家的事没有半点微辞,无非就是觉得冒险为楚家得罪大燕的势力来说有些不值当。这是一种像是中邪一样的信念吧?从前烈王殿下或许没有这个能力,即便是现在有了能力,也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了,不是吗?” 枯樱林中安静了片刻,元桢放下手中的佩剑,缓缓站起,带着无限的威压和霸气,隐忍着像是要朝着叶挽冲过去一般。 “呵,”元桢眯起眼危险的看着叶挽,“你这丫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竟然胆敢这般和本王说话么?” “我说的是事实罢了。”叶挽直面元桢,半点没有因为元桢的举动有所害怕。“烈王殿下这样,莫非是恼羞成怒么?不过就算烈王殿下生气我还是要说,与其让东西烂在手里,去弥补你那要死不死的后悔之心,不如大大方方拿出来做个交易,给真正可以利用这东西的人。楚家再怎么说也算是烈王殿下的岳家,这么见死不救不太好吧?” 她不知道元桢留着这东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元桢心里对楚宓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楚家当年出事的时候烈王可能还只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此事跟他毫无瓜葛。但同样的,元桢“糟践”了楚家的女儿是事实。 如元桢这般骄傲自大唯我独尊的性子,跟他好说好话是不可能的,在他面前示弱只会让他更加觉得拿捏住了自己的把柄,必须直来直往地告诉他,他们之间是同等的交易关系。 许是叶挽的话激怒了元桢,一股熟悉的罡气顷刻间就带着铺天盖地之势朝着叶挽扑了过去。 她没有闪躲,就见身侧人影一闪,褚洄想也没想的抬手跨步站到了她的身前。 元桢并没有用全力,只是像个恼羞成怒的孩子发脾气一样随意的挥出一掌,不动声色的被褚洄给化解,消弭于无形。 周围的樱花林猛地一阵,光秃的树杈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甚至断了几根。 元桢望着断裂掉在地上的树枝,眼睛眯起:“找死。” 他抬起手欲与褚洄交起手来,却想到什么似的顿时收了势,冷笑道:“要本王把司马宥交出的东西给你们也行,烬儿,你若愿意答应本王一个条件,本王可以直接将东西给你,顺便派人护送你回燕京去跟那姓曾的老妖婆对峙,直接替楚家翻案。” 褚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并不接他的话茬。 元桢也不甚在意,抬手指了指叶挽,面上挂着邪恶的笑容:“这丫头实在碍眼的很,只要你杀了叶挽,本王就把东西给你,如何?”花无渐那个没用的东西,让他想办法挑拨叶挽和元烬之间的关系他也好几天都没有动静,他倒要看看这叶挽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在自己那个儿子的心里到底是叶挽比较重要,还是楚家比较重要。 答案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褚洄的口中蹦出,让元桢隐隐有些怒气冒起。 “我拒绝。”褚洄想也不想的冷哼一声,“你不给就算了。”他反手牵起叶挽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要往来时的方向走。 “站住!”元桢说。 褚洄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连带着叶挽整个人也懵的不行。 她知道元桢是挺讨厌她没错,可是用她的死来换楚家的秘密是个什么骚操作,对元桢来说有什么好处?就因为她比较碍眼,能这样快速方便的除掉她吗? “等等,难道真的不要那重要的物证了吗?”叶挽的手被褚洄包在手心中,顿觉一片冰凉。 褚洄淡道:“要,我会让元桢主动交出来。” ☆、第335章 元煜反叛 叶挽有些疑惑,以元桢的脾气来说,要他主动开口提出将东西交给褚洄,只怕比杀了他还要困难。元桢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只怕就算是将东西直接销毁了也不能腆着脸主动给褚洄。 看着褚洄绷的笔直的背脊,叶挽还是觉得心里一阵暖融融的开心。 他居然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元桢的提议。 “我会另想办法。”叶挽说,“元桢将东西捏在手里定然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我死。他到底是西秦的烈王,光公事就能把他烦死,不可能日日将东西带在身边,找到机会我去偷……” 还没说完,她差点就撞在倏地停下来的褚洄的背上,还好多年的身手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机敏,没有把自己的脸拍成一张扁平的饼。 褚洄回过身,好笑的看着她故作淡定的模样,伸出手捏了捏叶挽尖削的下巴。“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楚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元桢不是个笨蛋,他若是能将东西藏在我们轻易就能找到的地方,也不可能凭借一介弱质之身走到今天这个高度。” 他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 先前看他走的极快的步子,叶挽还以为他因为没有拿到东西而闷闷不乐。 叶挽的下巴有些瘦削,尖心却是圆润,肤若凝脂,捏在手里的手感极好。褚洄忍不住多捏了几下,顺着那弧度完美的下颌线滑向脖颈,抚过她的颈侧,摸到了那微微跳动着的脉搏。“挽挽,你不用为了我的事情操心,我更不会允许你用自己做出什么交易。相信我,好吗?”丹青那边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这两日更是传来让他满意的消息。今日来找元桢本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口风,拿不到东西他也不在意。 他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绝对不会容许别人把注意打到挽挽的头上来的。 “可是我想帮你。”叶挽眨眨眼睛,面上难得染上了一丝羞赫。她说,“司马宥的事情本就是我答应余晋的事,你却也一直在帮我,我也想替你做些什么。” 无论是从前在大燕时候,被搅和进她和曾后之间的事情,还是帮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处理着残局,都让叶挽仿佛被什么东西捉住了一样不断的沉沦进去。她头上还顶着一个劳什子的公主之名,和曾后之间的恩怨只怕是了结不了了。可是有关楚家的事,有关褚洄悲伤的童年,她却是像参与进去,帮他做些什么。 褚洄眯起眼,手下就是叶挽快速跳动着的脉搏,就像是跟着他心的节奏一样,“噗通噗通”的欢快起伏着。他愉悦的闷笑了声,挠了挠叶挽修长的脖颈:“司马宥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出的鬼主意么,我没帮到你什么。”他想了想又说:“更何况,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 “……什么我出的鬼主意,”叶挽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捉住他那只隐隐有衣襟里探的手,“你若是瞧不起我,直说就是了。还有……这里还是在府中,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怎么敢瞧不起你,”褚洄认真的摇摇头,“不过,后面的事情当真有所安排,先前派丹青出去就是做这事的。元桢现在不愿意将东西交出来也罢,反正放在他手上没什么用处,早晚是要到我手上的,挽挽没有必要为了此事费心,嗯?” 叶挽一直都觉得褚洄很神秘,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坦诚相见的情况下,还是觉得他很神秘。就像是完完全全的将一切掌握在手心里了一样,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超脱他的预料。 不过有一件事是他意料之外的就是了,当初自己被元炯带来西秦,他算是一不小心就上了当,据说现在还在后悔不已。 “好吧,将军大人太聪明都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真是忧伤。”叶挽摊开手无奈的点了点头。 不过,她有想过千万种让褚洄信心十足的觉得自己掌控着一切的可能性,都没有想到他这次竟然会这么大手笔的使出这样的诡计来。 因为元煜反叛了。 临安沸腾了,或者应当说整个西秦都沸腾了。 事情来的太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元煜会突然叛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率自己原先在西秦边境元家军中的一支,就是兵权刚刚被西秦帝给收缴了交还到烈王手上的数十万士兵,越临安以北的祁罗江,直接占据了奉贤城,隐隐有向北扩张的趋势。 西秦祁罗江以北属贫困地区,多山川高原,与周围番邦列国隔着天堑山脉,镇守兵将素来不多。烈王麾下的元家军多是镇守于东边,主要紧盯着金门关的豫王和镇西军,在北边几乎都看不到元家军的身影。 不知道元煜是怎么想的,许是脑门子一热,连想都没有想清楚,便抢先占据了祁罗江北面的地块。 临安百姓被北面传来的消息震惊不已,一个个活也不干了事情也不做了,纷纷围绕到消息灵通的茶楼酒馆附近等着最新的消息。 西秦安静了千年之久,除却从一开始左相与右相分割的动荡之后,西秦鲜有诸如反叛逆贼之类的事情出现。尤其是当烈王默默的在背后当政之后,再有什么存在别样心思的人也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被清扫一空了。 近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尤其主角还是烈王元桢的亲生儿子,原先的嫡长子元煜。 百姓们心中惊疑,明明元煜已经暂时被西秦帝剥夺了兵权,为什么还能调度自己原先的兵马,在烈王的眼皮子底下越了祁罗江,占“山”为王。尤其是元煜还很嚣张的自封为“炎王”,当真让西秦的百姓们哭笑不得。 炎之于火,不知炎与烈,孰热?其读音更有“阎王”一说,让原先心中对元煜存有一息善念,觉得他应当是逼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的人们最后那点善意的留恋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元煜率数十万大军抢先攻占了奉贤城,将守城的护城军首领直接从城墙上扔了下去。奉贤即便不是为战而筑的城池,那城墙也有数丈之高,一个从五品的武将就这么毫不留情的被元煜扔下去在城池底下摔成了肉泥。 至此,城中三千守军接连投降,城主逼不得已让出自己府邸,请“炎王”元煜入主其中。 因着事发突然,元煜许是没有做好准备,手下十万精兵皆驻扎奉贤城。城中百姓不得不让出自己的房屋给将士居住,还要拿出本就不多的粮草奉上,以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平安。 元煜有令,祁罗江以北皆他属地,属地百姓不得南迁。迁者杀之。 这意思就是硬要逼着人家认他为王,奉他为主,还不允许北西秦的百姓们为了躲避战乱跑回南边去了。 遭就遭在西秦北面一向都不是战乱之地,穷苦非常,守军不足,被元煜这个时候钻了空子。 临安人心惶惶,纷纷道为何明明是烈王府自家的矛盾,偏偏不好好控制要将矛盾搬到明面上来,牵扯到整个西秦的百姓。尤其是祁罗江以北,奉贤城周围的城池人民,做错了什么事要被元煜这样子糟践?还有那守城的将军,虽也不算是名门虎将,却也对西秦忠心耿耿,死在元煜手上着实可惜。 震惊的不止是西秦南边的百姓,同样还有烈王府的众人。 在得知元煜反叛消息的第一时间烈王妃终于顶不住晕了过去,就连元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素来心高气傲的二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不屑再与元烬和元炯争抢烈王世子之位,而是直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即便是朝廷并不承认他也不在意。 元灿心中愤愤不平,总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蹊跷。她了解自己二哥,从小跟在二哥的身边,二哥素来疼爱于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先给她。但最近的二哥就好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脾气过于暴躁不说,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原先是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毫不犹豫的就做了。 全因由于今年,元煜像是中了什么邪一样的倒霉。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因为答应了父王娶叶挽为妻的时候开始。先是和叶挽成亲一事,到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司马晴。再是与元烬元炯相争之时,过于疏忽司马晴,导致司马晴红杏出墙给二哥戴了绿帽子。二哥一气之下杀了司马晴之后就不对了,人进了天牢,兵权被缴,尔后还担上了因为记恨司马家杀了司马家这样的罪名。 原先与二哥关系还算好的朝中大臣纷纷诉说,说幸亏早就与元煜划清了界限,否则他们现在就会被以乱党同处了! 元灿心中郁郁不止,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二哥做这些事情,眼睁睁的把自己塞进了陷阱里。是元烬吗?还是三哥做的呢? 千里醉的酒楼大堂里,处处都是讨论元煜反叛的人,多是在讨论为什么元煜会突然鬼迷心窍的谋逆的人。 多是说元煜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自己丧心病狂的目的最近突然暴露,他没办法才不得不提前行动。 也有说元煜是无辜的,只是被连日来的倒霉给寒了心,失望之下不得不这么做。 不过最多的就是明里暗里的说其实这是烈王吩咐的,烈王不想在安安分分的做一个亲王,而是想要肖想更高的位置,派儿子先出去探探底罢了。 这是说的最多的,也是被人骂的最多的。 只要烈王想,随时都可以废帝自立,用得着使这些弯弯绕绕的无聊手段吗? 花无渐靠在围栏之上,对着阴影中的另一个人笑道:“三公子的目的达到了,可开心了?” “花公子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元炯摇着折扇从阴影中走出,面上挂着淡然的微笑。“难道花公子以为,本公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忽悠元煜反叛不成?” “难道不是你么?”花无渐眨眨眼睛,“元煜反叛,最开心的应该就是你了,少了一大劲敌。” “呵呵。”元炯哂笑了声,“谁知道花公子是不是帮着别的什么人混淆视听呢。别忘了,本公子也并不是父王唯一的儿子。” 花无渐摇了摇头,以胳膊肘撑在围栏之上,看着下面争的热火朝天的普通百姓们,幽幽道:“说的也是,谁成了谁的棋子还不一定,不知道是谁会笑道最后呢。” ☆、第336章 眼色 临安城内不安的源头是从秦宫之中传出来的,早朝之时,众大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在眼下这个关头应当说什么来安慰西秦帝和烈王的好。 西秦鲜少发生叛乱之事,今日之事还是一位亲王之子,这位亲王殿下正大光明的站在堂中,负手而立,面色沉郁。 若是换做从前,一人反叛,全家当即株连,管你是什么重臣还是什么王爷。可眼下朝中上下几百人,竟然没有半个人敢怀疑到烈王殿下的头上。 笑话,烈王已经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无冕之王,做什么还要冒险出来让儿子劈出半块地出去自立为王?还立的是“炎王”这么难听的王,烈王殿下脑子不好使了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件事情不是烈王殿下指使元煜如此行事的,那元煜自己……朝中静若无声,面面相觑,难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阴谋论的想一想,虽然元煜被自己妻子带了绿帽子足够很多人同情,但是他自身有反心在先,说不定是因为被妻子发现了他的反意所以元煜才假借着司马晴红杏出墙的事情直接将她杀死。偏偏元煜因为这件事情被卸兵权,气不过之下更会衍生无边的报复心里。并且,司马宥作为元煜的岳丈、司马晴的亲爹,说不定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遂元煜为了杀人灭口直接伪装成司马夫人发现司马大人养外室的事情借机将司马家灭口。 只是没想到事情做的不怎么干净,元煜自己偷偷摸摸去过司马府的事情还是被别人发现了,稍加联想就能知道事情始末。 而元煜见事迹败露,破釜沉舟,举兵造反,划江为王。 这么一想连日来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好像通顺了不少,元煜会谋逆完全就是因为他自身的问题,跟烈王殿下或是大公子三公子都扯不上关系。即便是有关系,为了不将事情复杂化所有人也都会选择装作看不见的。 “陛下,祁罗江北虽不是西秦腹地,但也是我西秦的土地。现已被元煜占据,他的人牢牢看守着祁罗江不让任何人渡江,江北民不聊生,眼下该如何是好?”一名耿直的大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率先开口。 元煜手下的兵马到底是元家军,是跟着烈王南征北战过的精英,不是一般守城士兵可以抵挡得住的,没几天功夫元煜已经带着人以奉贤城为中心,又往外扩大了好几个城池,几乎小半江北都已经落在了元煜手中。 “是啊陛下,眼下我们在江北的官员要不就是被元煜杀了,要不就是已经投诚元煜,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将整个江北囊括其中了。”另一名大臣也附和着,只是他们嘴上喊着陛下,眼睛却时不时的去瞄站在首位的烈王元桢。 这种重大的事情,仅凭西秦帝显然是解决不了的,不管事情最后到底要怎么决定还是要看烈王殿下的意思。 而烈王殿下眼下却一言不发,好像整件事情跟他完全没有关系,随便他们怎么讨论怎么处理一样。这态度让朝臣们的心忽上忽下的难受。 元枢觉得头很疼,他略微不满的看了元桢一眼。怎么最近的老发生点这种棘手的破事,还件件都跟他烈王府有关?是元桢故意使然想给他这个名正言不顺的西秦帝找点麻烦还是他自己也命犯太岁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儿子? 要说元桢这么无聊西秦帝是不相信的。若烈王不满自己西秦帝的位置,早就伸出一脚把他踹下龙椅了,何必要等到现在?但要说元桢掌控不住自己儿子,西秦帝同样也不相信你,以元桢的手段,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发生这么大的问题还不管不问? 他说不定是故意放纵元煜这么做的。 这个想法让西秦帝浑身的汗毛抖了一抖,想起女儿先前跟自己说的烈王府世子相争的事情。就连褚洄都已经打好了主意让他插手其中,帮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忙,那在元煜和元炯的心里为了掌握烈王府的大权会做出什么样的夸张事情来? 褚洄……西秦帝心中肃然警醒,这么大的手笔,会不会是那人所为呢? “孤知晓,此事棘手。但孤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应当如何处理,众爱卿觉得呢?”西秦帝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元桢,想试探一下他的意见。 众人噤若寒蝉。 这是一件比当初讨论是否要收缴元煜兵权的还要棘手的事情。无论是在哪国哪朝,犯上叛乱者是为大逆不道,按律当诛灭九族。 可是元煜的九族……他爹是烈王元桢,大伯是西秦帝,要说诛元煜的九族,不如直接说把元家的皇室都给掀翻换人来坐好了。就算顾念身份问题不诛九族,只斩元煜及他手下犯上作乱的兵将十数万,那也还要看看烈王殿下的面子。 尤其是当这个叛乱者还是烈王殿下的亲儿子的时候。 没有人敢说话回答西秦帝的问题,就连西秦帝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处理都很奇怪。他是杀元煜好呢,还是不杀元煜好呢? 若是叶挽在这儿,一定会嘲笑他们想得太多。不管元煜是谁的儿子,详情参考一下帝王正值壮年,皇子却忍不住想要谋权篡位举兵造反不就得了?要么帝王心软一点抓回来关终身禁闭,要么就直接掀了谋逆之人的脑袋,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多了一层和元桢的关系仿佛就拎不清了一样。 不过总有耿直的大臣,即便是在烈王殿下的面前也想要实话实说。 “陛下,元煜犯上作乱,是为不忠。违逆父意,是为不孝。苛责祁罗江百姓不允他等过江南下,还巧取豪夺城中粮草,是为不仁不义。这等罪人,请陛下立刻派兵前往将其捉拿,带回临安砍头以正视听!” 说话的是个从不参与党争的年迈老臣,虽不是烈王手下的人,但因着老臣年纪过大,元桢也直接懒得动他了,放任他偶尔在朝上说两句并不中听的逆耳忠言,也无关痛痒。 但这次他毫不犹豫的直接说出要将元煜带回来砍头的话惊到了其余众人,百官们纷纷用“你想死就一个人去死千万不要带上我们”的眼神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以他为中心朝外退了几步。 那老臣丝毫不觉自己已经无意识的被人嫌弃了,仍弓着手背站在大殿的中央,看着西秦帝等待他的回话。 “咳咳,”元枢轻咳两声,他没猜到在烈王的面前竟然也有人会半点不怕死的说出这番话,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给那老臣答复,而是看向元桢道:“烈王殿下,觉得如何?” 你的儿子应该你这个做爹的自己来管教,把事情推给我们算怎么回事? 元桢这才懒懒的抬起眼看了看西秦帝,勾起嘴角笑道:“陛下问本王做什么,按理本王难道不是应当避嫌么?” 西秦帝被噎了一下,心中暗道:谁敢让你避嫌做出没经过你同意的决定来,那那个人一定是活腻歪了。他“呵呵”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还没蓄长的小胡子说:“桢弟为人孤最是清楚,想来公正严明,断不会做出什么有失偏颇的事情来的。不用避嫌,不用避嫌!” “陛下,烈王殿下是元煜的亲生父亲,理应避嫌!”那耿直的老臣不怕死的再次开口。 众朝臣和西秦帝此时忍不住把那老臣扔出大殿去喂鸟,陛下都说了烈王殿下不用避嫌,他还跳出来起劲个什么?是生怕陛下的皇位坐的不够稳还是怎么样。 为了表达自己对元桢的信任,西秦帝摇头道:“不,孙大人,你不了解烈王。孤与桢弟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了解桢弟的脾性。该如何做他就会如何做,不会做出半点逾矩有失公允的事情来。这样吧,”他打断了那老大人再一次想要张开的嘴,率先对元桢说:“烈王,既然元煜是你的儿子,那这件事情孤就全权交给你来处理了。不管是将元煜捉回来也好,或是就地正法也好,都由你来决定,不用再特意问过孤的意思。” 看着西秦帝迫不及待的想要当甩手掌柜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的模样,元桢似笑非笑道:“哦?陛下确定?”他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在众人害怕的目光中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 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当真就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眼里。 “孤交于你了,自然就是确定了。”西秦帝严肃的说。就算他不想交给元桢,想把元煜直接拉回来大切八块又怎么样?他还想把元桢也一起大切八块呢,他会自己乖乖扒了衣服躺到刽子手的铡刀之下吗? 西秦帝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他像是为了让自己确信一样,还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元桢拉长了尾调,那慵懒的语调给人以一种信心在握的感觉。他勾起嘴角笑道:“那臣弟就应下了这事儿。” 他漫不经心的语调就好像是在表达“我虽然是应下了,但是办的让你满不满意就不关我的事了”一样。 不管满不满意,又有谁敢有意见呢?毕竟是人家亲儿子。 众人无不是的想。 就连元桢手下的人也不知道烈王殿下答应下来的事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件事情就算是这么决定下来了,仔细想想,儿子反叛,让老子去处理,也算是也良策不是?也只有西秦帝这么个光脚的不怕烈王这个穿鞋的。试想,烈王已经如此有权有势,不管他想不想包庇元煜,这件要令全国震惊的事情就这么成了元桢的家事,也难怪烈王殿下有恃无恐了。 他想要元煜死就死,他想要元煜生,朝中也没有半个人敢反对。 西秦帝回了自己寝宫,再一次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奈来。他身为一介帝王,就连想要处理犯上谋逆的罪人都要先看看烈王的眼色才能决定,朝中上下更是没有半个可以信赖的人选,实在是举步维艰。 元瑾瑜适时地取出一件薄披风来,看着西秦帝说:“父皇,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已经入了秋,天气越来越凉,父皇还是应当保重身体才是。” “歆月,你说咱们,能等得到元桢被拉下马的那一天么?”西秦帝忧伤地问道。不过即便是元桢这个烈王有名无实,只怕也是他大限将至的那一天了。 元瑾瑜点点头:“一定能的,父王。” ☆、第337章 元桢的想法 回到烈王府的书房,元桢将外衣解下,摸了摸袖口上的玉质袖扣,侧手对身边下人说道:“去把元烬给本王叫来。” “是,王爷。”小厮应声离去。 元桢舒了口气,习惯性地就要伸出手去取放在书柜最顶端的画卷,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来。他已经习惯每天回来都要看一看楚宓的画像,即便那画像上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即便那已经是一张二十几年前的画。 他已经快五十岁,却仍长着一张三十多岁的脸,丰神俊疏,保养得宜。只有那只偶尔不经意会伸出来的手,才能看到从手上显露的岁月的痕迹,无论是手上的茧,还是微微凹陷的纵横沟壑。 元桢看着指甲修剪的圆润干净的手,自嘲的笑了笑。也就只能从外表上才会觉得自己的手干净整齐吧,其实内里早就已经是被虫蛀过的朽木一样,破败又沾满血腥了。 不多时,小厮回府来,满脸难色。 “怎么?”元桢抬起眼,看到小厮欲言又止的模样,微眯起眼。 这下人虽只是元桢书房的打杂小厮,但是多次看到元桢露出这样危险的表情来还是会觉得害怕不已。他犹豫了半天才终于在元桢不耐烦的神色中嗫嚅道:“王爷,大公子说……让王爷等会儿。” 他刚说完就脖子一缩,好像项上人头随时会跟身子分家一样。 “嗤,”元桢突然就咧开嘴冷笑了声,吓得小厮又是一抖。“行了,你先下去吧。”元桢摆摆手。他没有朝下人发脾气的习惯,或者说,只会发脾气的人都只是在下人的身上找存在感而已,脾气多大就说明那人有多没用。 烈王殿下自诩英明,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下人。 他支起身子,整个人懒懒地靠在背后的座椅中,神色莫名。 一炷香过去了,褚洄没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褚洄还是没有来。 元桢心中默念着时辰,脸上的表情越发的阴森古怪。他眯眼的动作也越发的像是在冷笑,无端的令人胆寒。索性那小厮已经走了,若是那小厮还在这儿,一定会惊奇从来不喜欢等人的烈王殿下居然在书房里等了大公子这么久,还会被烈王殿下吓得魂飞魄散。 一直等到一个时辰的时候,元桢才听到了书房外传来两道步履轻盈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冷笑道:“才几日的功夫,你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这蠢儿子居然走到哪里都带着叶挽,怎么还怕在他的烈王府叶挽被人吃了不成? 元桢恰恰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才刚提过要褚洄杀了叶挽的要求。 “一向这么大。”褚洄身着黑衣,幽幽地从门外转了进来。他似是要给元桢看的一般紧紧牵着叶挽的手,将她一起拉了进来。 叶挽摸摸鼻子,看着元桢不善的神色心中暗想,他大概是很不想看见自己。不过也没办法,褚洄最近不知怎么的越来越粘人,就像是刚出生还拥有着雏鸟情节的孩子,寸步也不让她离开,走到哪都要跟着。 “让本王等一个时辰,你还是头一个。”元桢无视了叶挽,对褚洄说道,“怎么,你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办,连本王的传召都顾不得?” 他原是讽刺的话,褚洄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小白拉肚子了,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刚刚带它去找大夫看了。” 叶挽嘴角一抽,差点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把敷衍元桢的话说的这么正经,褚洄应当也是头一个了。 元桢面无表情,没有问“小白”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虽坐着仰视褚洄和叶挽,但是却没有半点低于人下的感觉。 三百六十度皆是王的姿态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半晌,元桢才想着大概自己是真的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才不再计较他迟到了一个时辰的事情。 褚洄不置可否的抬眸道:“可以,司马宥手里那张纸条交出来。” 他连是什么事情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开口要当初元桢没有同意拿出来的东西。就好像是提前知晓了元桢要让他做什么事,也早就知晓了元桢一定会同意一样。 元桢的脸色顿时变得莫名,弯起嘴角道:“你连装都不愿意在本王面前装一下样子吗?”元煜占祁罗江北,手中掌握十数万元家军,不是一件特别令人头疼的事,但也绝对不能小觑。 基于各种考量,他需要元烬带兵去把元煜给打回来。 三个儿子到底在背后搞什么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这是他乐见其成的。元桢乐于看到三个儿子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互相耍阴谋诡计,权看最后胜利的是哪一个。 他自然也知道,元煜反叛的真相。他是被自己另外两个儿子逼出来的,同样也是被自己逼出来的。 元桢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滔天的权势面前素来就不需要什么柔情温婉,要的只是绝对的铁血和心狠。可惜的是,元煜的脑子并没有他另外两个兄弟聪明,遂成了他们身先士卒的踏脚石。 元烬实在是很聪明,武功也好,智谋过人,带兵遣将之力无人能敌。只是可惜的一点是,他太难掌控,这是优点,同样也是缺点。元桢千方百计的也要褚洄回西秦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褚洄实在是太适合做为一个掌权者来培养,希望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 “装什么。”褚洄道,“手足相残,难道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即便他不想承认和元煜元炯的手足关系,很遗憾的说这也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牵着叶挽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这时候又适时的紧了紧。叶挽听褚洄说道:“不要说些无谓的话了,我可以帮你去把元煜打回来,你难道不应该拿出诚意来?”她难得听到褚洄这么无赖的说话,就好像是料定了元桢一定会答应。 果然元桢被他气笑了,说:“元烬,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了是吗?” “是。”褚洄点头,“你非我不可。” 看他自信十足的样子,元桢缓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那你说说,本王为什么非你不可?” 叶挽默然,难道这种掌权者就喜欢问这样莫名其妙的话题?为什么非褚洄不可难道元桢自己心里没有点逼数么,非要拿出来问显得自己有多高深莫测一样。也只有褚洄这个时候还会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不派我,难道派元炯那个废物去?”褚洄毫不留情的说道。就连一贯知道褚洄有多毒舌的叶挽也被他噎了一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说他儿子是个废物,这作风果然很褚洄。 “难道本王就不能亲自去?或者你认为本王的手下就挑不出第二个可以行军打仗的人选了么?”元桢脸色阴郁,显然是很不满褚洄说元炯是个废物的事实。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的。 褚洄哼笑了声,这一父一子两个人在一起阴阳怪气的模样格外的相像,也难怪是两父子。“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想知道。若你觉得随意派个人去都可以,那请随意,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他嚣张的说。 “烈王殿下,褚洄说的没错,浪费彼此时间的话还是不要多说了,不如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笔交易怎么样?”就好像刚刚故意晾着元桢闹小白玩的不是叶挽一样,她微笑着对元桢说道。 要让他们两个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讽刺,可能说到明天都说不到正事上。 元桢危险道:“我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不滚出去?” “行。”叶挽爽快的一答应,睨了褚洄一眼就干脆地抬脚往外走。 没等她转身,褚洄就默不作声的一起转身要走出去。摆明了一副“买一送一的滚”的样子。 元桢被气的不轻,他在西秦掌权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这般在他面前放肆。他骂了一声:“给我滚回来!”他再讨厌叶挽,觉得这个狡猾如狐的丫头碍眼,也架不住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她奉若至宝。 叶挽脸皮厚,没什么心理压力的就转回了身子立定在元桢的书桌之前,脸上还挂着走之前的淡笑:“烈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本王答应了。”元桢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更加碍眼了,“要多少兵开口就是,本王给你,把元煜那个没用的东西给本王带回来,死活不论。” “东西。”褚洄淡道。 “你没做成难道就想本王直接把东西给你?”元桢似笑非笑的抬起眼,“你若是带着本王的兵直接跑了,本王还要费心力千里追杀,太麻烦。等你回来自会给你。” 褚洄的下巴绷的笔直,显然有些不满意元桢的做法。 元桢才没那个心情管他高不高兴满不满意,复又抬了抬下巴指着叶挽道:“她也不能跟你一起去奉贤,必须留在临安。”叶挽这个心狠手辣的狡猾丫头,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好。她心思太过诡谲,若是跟着褚洄一起去奉贤,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行。”褚洄皱起了眉。 若是要他跟挽挽分离,把她一个人扔在临安,那倒不如不要司马宥的东西了。 “她不能跟你走。”元桢又强调了一遍,“你要多少兵都可以,叶挽必须留在烈王府。这是条件之一。” “我不要。”褚洄也再次重复。 眼看着一老一小又要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叶挽忍不住扶着额头低吟了一声。她强忍着想要撒手不管这件事情的冲动,突然对褚洄道:“我留在这里。” 褚洄不赞同的看向她,英俊的脸上两条浓眉皱在一起,写满了“我不同意、我不答应、我不愿意”。 “既然叶挽自己都答应了,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元桢睨了自己儿子一眼,好像在感叹他还没有一个姑娘拎的清。他没有给褚洄多余的拒绝机会,说:“行了就走,本王这就让人给你去准备兵马,明日出发。” 他不耐烦的做出送客的表情来,半天也没有看褚洄和叶挽动一下。元桢皱眉,冷笑一声自己甩手走出了书房。 只要褚洄应下事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 元桢一走,褚洄立刻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不想俯首看着叶挽,遂直接伸出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来放在元桢的书桌上,这样才能够平视她。 “为什么要答应留下来?”褚洄不满的咬了一口叶挽的脸颊。 ☆、第338章 泰迪精 叶挽的脑子“哄”的一下炸开,嘴唇上冰凉又刺痛的触感半天都没有消失。她低声骂道:“你干嘛?这里是元桢的书房!”她坐在元桢的书桌上,觉得有种谜一样的羞耻感从脚趾头一直蔓延到了头顶心。 “回答我。”褚洄看她脖颈处有粉红渐渐蔓延上来,心底一软,复又埋头在她唇瓣上轻舔了一口,“为什么要留在临安?实在坚持的话,元桢不会不答应。”他虽自信元煜的事情不会耽搁太久的时间,但是要将叶挽一个人留在临安绝对放心不下来。 他心里有一根突突跳动着的弦,看着叶挽明明羞涩却还要故作淡定的脸总觉得她有些忽明忽现的缥缈,就好像是刚发现她被元炯带走消失时候的感觉,恨不得牢牢的将叶挽看在身边半步也不让她离开。 怎么想的他也的确是怎么做的,没有等叶挽回答他便伸出手扣住了叶挽的后脑勺,跻身在叶挽的两腿之间,迫使她逼近自己,随即在一次舔舐之后加深了吻。从里到外将那美一丁点滋味都印在心里。 叶挽无意识的吞咽让褚洄心里燃起了一撮意味不明的火苗,只想着用自己的全部去包裹叶挽的全部,将她融进自己的身心里。 “你……”叶挽轻喘着气,再一次重复道,“这里是元桢的书房……”再这样下去不好,万一元桢回来了指不定心里要怎么嘲笑他们呢。 褚洄脑子里的弦绷紧,似乎下一秒就会绷断一样。他微微拉开和叶挽的距离,看着她泛着滢滢水泽的眼角,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叶挽比褚洄先冷静下来,她深吸了口气道:“我总觉得你带兵去捉元煜的行程不会这么简单,不要忘了,元桢不止你和元煜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元炯。这是一个把你们两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我觉得元炯不会随便放过这个机会的。” “所以你就要留下来帮我盯着元炯?”褚洄强忍着内心的燥意,轻飘飘的伸出手搅动着叶挽有些散乱的发丝。 他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股烦躁之意,总觉得元桢很烦,元煜很烦,元炯更烦,为了让叶挽不要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整日烦恼,不如就直接杀了吧? 叶挽敏锐的察觉到褚洄身上顿涌的杀气,不由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温声道:“也不全是为了盯着元炯吧,提防提防总是没有坏处的。更何况叔公也还在临安,我暂时不可能抛下他一个人在这里跟你去祁罗江,还有……” 她每说一句,就看到褚洄的唇角抿的更紧了,本就薄的嘴唇硬生生的抿成了一条缝,不甘的看着她。“所以你打定主意要留在临安了?”褚洄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 先前是因为元炯所为,逼得挽挽不得不暂时离开他。 现在是挽挽自己主动提出来要留在临安,怎么都觉得有点不爽。 叶挽还记得很早以前,她跟褚洄还不是这种“随时随地就会发情”的关系的时候,褚洄发脾气特别喜欢自称为“本将军”,显得傲娇又嚣张。现在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他这样的坏习惯好像有所改善,也因为特别容易餍足,鲜少在面对叶挽的时候有发脾气的情况出现。从一个骄傲的不行的大男子变得这么软绵绵的会撒娇,叶挽的心都要化了。 她主动搭上了褚洄的脖颈,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轻声道:“没多久的,我只是帮你看着背后而已……还是你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会去很久,所以舍不得我?”她难得温柔的眨了眨眼睛,好像眼睛会说话。 “激将?”褚洄挑起一边的眉。 叶挽大方的点了点头:“是啊,况且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还有朱桓在呢么?” “笨,”褚洄不满的点评道,“他连元秋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元桢。”元桢看叶挽不顺眼,甚至私心想要她死,他怎么能放心叶挽一个人留在临安? “还有花无渐在呀。”叶挽说。 褚洄被她噎了一下,差点就说“有他在难道我不是更不放心?”他想了想还是严肃的点了点头,“让赤羽也跟着你。”他身边有丹青在就足够了,虽然赤羽武功不济,也能充当个打手用。 武功不济的赤羽:? 叶挽拒绝道:“不用,有朱桓在就够了。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想要毫发无伤的伤我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你还不放心我么?” “就是因为了解你,所以不放心。”褚洄凉凉的说。叶挽的确足够聪明,身手也不错,可就是这样的聪明让褚洄觉得不放心。叶挽太容易去做那些会让自己冒险的事情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他还想说什么,瞬间融化在一片带着淡淡清香的软绵绵的吻中。 “你要相信我。”叶挽贴着褚洄的嘴角,每一声都带着缠绵的暖意,“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你也要答应我不让自己受伤,嗯?” “嗯,那要看是什么原因的受伤了。”褚洄意有所指的说。 主动献吻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叶挽就面临着被折腾的下不来床的困扰。 …… 烈王妃在光秃秃的樱花林里找到了元桢。她已经连日连夜的没有睡过好觉,好不容易调理着身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面容苍白又狼狈。 只是初秋,天气并不算严寒,烈王妃却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拖到地上脏了也无所觉。 “王爷……”烈王妃喊了一声走近几步,却又迟疑着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元桢没有像以前一样在练剑,也没有擦剑,只是负手站在原地看着分叉的树枝。他好像心情挺好,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闻见烈王妃走近,元桢回过头淡道:“王妃有事吗?” 烈王妃的心颤了一下,惨白的嘴唇开合了一下,半晌才说道:“王爷,煜儿的事情,朝中是怎么决定的?”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生怕从元桢口中听到什么会令她害怕的消息。 “朝中将事情交给本王决定了。”元桢没有瞒着烈王妃的意思,“本王已经派元烬明日带兵出发,前往阻止这场闹剧。”是的,在元桢的眼里,这仅仅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他顿了顿,复又补充了一句:“死活不论。”若元煜乖乖投降也就罢了,若是他负隅顽抗,那让元烬杀了他……也就杀了吧。他不想瞒着烈王妃,元煜那样的脾气爆发冲突是很正常的事情,以他对元煜的了解来看,元煜放弃抵抗的机会不大,多半是要死在奉贤。 元桢心中也有可惜,但是对不起,战场就是战场。他并不想损失过多的兵力来捕捉一个活的元煜,那样损失太大。 烈王妃听了他的前半句话心中还一喜,觉得朝中将这件事情交给王爷是好事,那煜儿的命怎么样都保住了。可是他又说“死活不论”……烈王妃几欲晕倒,颤声道:“难道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王爷,煜儿他也是您的亲儿子啊……” “正是因为他是本王的亲儿子,”元桢微微皱眉,“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他难道出生之际就没有带脑子,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烈王妃将那句“煜儿许是被人支使”的话给咽了下去,就算是被人支使被人陷害,也逃不出烈王府的另外两个公子去。她心中无限凄苦,捂紧心口的手微微收紧。她不在是那个人人艳羡的烈王妃,再也不是了。 ☆、第339章 我的将军啊 元桢的动作很快,仅仅用一天的时间就集结了驻扎在临安附近的十万元家军交给褚洄,第二天就让他带兵北上赶往祁罗江畔。 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元家军的实力,让叶挽不由心中感叹。就是这样一支军队,这么多年以来和豫王手下的镇西军势均力敌,鲜有胜负败场。 和褚洄达成了共识之后,她就作为褚洄“坚实的后盾”而存在,留在临安牵绊元炯和元桢,誓要替褚洄扫清那些后顾之忧,让他能够为了从元桢手中取得楚家翻案的关键证据而在战前奋斗。 她站在千里醉的阁楼上,底下就是褚洄要经过的玄武大街,不禁莞尔。 叶挽一点都不担心褚洄此行的胜败,元煜是他多年之前的手下败将,没道理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会突然败在元煜的手里。他们需要提防的一直都是默默在背后捡漏的元炯。 “真是稀奇,你怎么没有千里送夫的直接把你们褚将军送到祁罗江去?在我这儿凑个什么热闹。”花无渐如瓷玉般晶莹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为那张偏向柔美的脸多了几分邪气。他手中托着一只玉杯站在叶挽的身边,仰头将那散发着清冽气息的美酒一饮而尽。 叶挽睨了他一眼,难得的从花无渐手里接过另一只玉杯,轻抿了一口那甘甜中带着辛辣的酒,轻咳了一声,故作高深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呸。”花无渐沉默了半晌,才像是被踩到尾巴了一样夸张的喊了一声:“本公子是做错了什么要在这里听你说这种肉麻的话?姓褚的真是够了,走了也要伤害一下我!” 看他露出想要一脚踢翻这碗狗粮的表情,叶挽原本心头笼罩的一丝阴郁也消散了去,笑出了声。 她也不想跟褚洄分开,说实话两年以来,跟褚洄大部分时候都是聚少离多。一方面是他同时在忙着暗阁和楚家的事情,神出鬼没,实在是有些忙。另一方面也是很多情况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她也知道……元煜反叛的事情不光是元炯逼迫所为,其中同样也有褚洄的手笔。就跟当初利用萧羽牵带打击曾家一样,曾家现在还元气大伤的没有恢复当初只手遮天的滔天权势。他同样需要利用元煜来让元桢和元炯投鼠忌器。 最可笑的是,这一切还全都在元桢的眼皮子底下,他说不定每一件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即便是这样,他还放任褚洄和元炯一起这么陷害元煜? 叶挽看了一眼远处烈王府的方向,心中不明元桢到底在想什么。 随着冰冷的盔甲相交之声,玄武大街上发出惊喜的嘘声,百姓们纷纷退到路边。他们前两天还在猜疑朝廷会怎么处理这次烈王府二公子的反叛之事,没想到烈王殿下当机立断的就派出元大公子出征祁罗江,捉拿叛徒。 经过秋猎一事,谁不知道这位元大公子就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褚洄?他与元二公子也算是老对手,十几年前两人还是少年之时便屡次对战,不知道这次两人会孰胜孰负。 褚洄没有穿他烈王府元家军的军服,骑马列于首位时和身后跟随的士兵们却显得格外融洽,相得益彰。因他天生就是这方面的好手,是战争之王。 那长腿微跨在马两侧,不挺自直,英俊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似乎并不是去做什么困难的事,而只是去祁罗江溜达一圈一样。 叶挽微拖起下巴,撑在窗台边上心中涌起一股自豪的情感。 这是我的将军啊。 许是感觉到了叶挽的目光,褚洄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动容。他微侧过首,扬起下巴看向千里醉的顶楼方向,与那双漆黑的杏眼直直相对。 不要把自己弄伤了,不然回来有你好看。桃花眼中闪过威胁的寒光。 你也是。叶挽微笑。 “啧啧,看无眠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头一次,本公子的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花无渐趁机捣乱,配合的站到了叶挽的身边,一只手将将想要搭上叶挽的肩膀,阻止叶挽和底下的褚洄“神交”。 褚洄眼睛微眯,凉凉的勾起嘴角。 那双比女人更美的手在碰到叶挽的一瞬间,就被一支冰凉的硬物给架在了半空。花无渐悠悠回头,却看到一张比褚将军更要死人脸的冰凉面孔正对着他,不含任何温度的说道:“自重,下一次看到就不会是剑鞘了。” 朱桓板着脸,收回用来架着花无渐手的剑鞘,意有所指的亮了亮剑刃。 阁楼中随着剑收入鞘的锋利之声,映照着外头并不强烈的阳光闪过了一丝寒意。 “啧,走了还要留个人给我添堵。”花无渐不满的扬起眉,对着楼下的褚洄比了个“你真贱”的手势。 叶挽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仍是没有从褚洄的身上收回来。 再见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我都会更加强大的。 朱桓抄起胳膊,神色不善地上下睨了睨花无渐,启唇道:“抱歉,我已经不是暗阁的人,现在专职保护小姐。” “嚯,真是大手笔。”花无渐摇摇头,“这么好一个苗子,四大首领,说送给无眠就送给无眠?不过换做是我应当也会如此行事,无眠,”他转过头看向叶挽,似真似假地说:“如果我也给你招几个高手来,你会不会考虑‘弃暗投明’?” “……”叶挽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眨眼间就出了城,终于收回目光。她无奈道,“你要这么说,那应该是弃明投暗才对。” 在她眼里,褚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都要亮。 此时,远在奉贤城的元煜正襟危坐在自己占据下的城主府中,目光死死的盯着手下一帮或投诚或招降的幕僚官员们。 奉贤城虽属祁罗江以北最大的一座城池,易守难攻,左右都连绵着山脉依附着祁罗江。不过它着实富不到哪里去,否则烈王也不会派几个并不算太有用的守将守着这里,轻而易举的被元煜给打了下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打”,只不过带着手下十数万精兵包围着奉贤城站着,城里这些傻子们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要给他开城门了。城主一决定开城门,就算是有守将不答应也没办法,奉贤城里那个老将就誓死不肯归降,还骂他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元煜冷笑,就算那老头再怎么嘴硬,不还是被他扔下了城墙变成了一堆肉泥么? 不过眼下的状况并没有让他多乐观,一来祁罗江北实在不富,他就算画地为王也要考虑日后的状况该如何发展。二来前方留下的探子来报,朝廷竟然派了元烬带兵前来,要将他捉拿回临安,生死不论。 元煜的脸色难看极了,同样都是父王的儿子,他却需要费尽千辛万苦领兵造反自封为王,元烬却不用耗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正大光明的给他兵权让他带兵出征!这何其不公,何其令人心寒! 他看着颤颤巍巍站在手下左右两侧的将臣们,眯眼危险道:“元烬出征想要来捉拿本王,诸位怎么看?”不过用不着怕,他现在已经是祁罗江北的炎王,元烬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就算拥有兵权也只是暂时的,低他几等。难道元烬还以为,自己是大燕那个叱咤风云的嘲风将军不成? 站在首列的黑袍人仍没有在众人之前暴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孔,声音带着些粗嘎的难听,哈哈笑了两声道:“殿下用不着担心,元烬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嘲风将军褚洄,手下带的也并不是与他磨合多年的镇西军。诸位不要忘记了,咱们这儿可不是陇西,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远胜元烬。” “先生说的是。”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元煜的脸色还是没有好看的起来。“不过元烬到底是快棘手的拦路石,要想安心在这江北驻足,还是需要先将他铲除的好。” 底下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祁罗江北消息闭塞,现在在堪堪听说了烈王殿下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私生子的事情,对秋猎时候那位大公子暴露出的真实身份亦无所自。直到刚才黑袍人说了,他们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烈王府大公子和大燕的那位嘲风将军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是同一人? 众人有些惊讶。除却元煜手下的元家军中有不少历经多年的老将,与褚洄对过阵。其余的不过都是一些被“流放”到祁罗江北准备安度晚年的老臣们,一听到大燕嘲风将军之名,哪还有能够定下心来的?纷纷大喊着“要死了要死了”“反叛是重罪,抓到了会不会抄我们九族?”还有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呀,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从轻处理的”。 听着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元煜怒吼道:“都给本王闭嘴!” 他们这才想起来,自己眼下已经算是这位“炎王”的人,后半生是在祁罗江安心的度过还是会回临安的大牢里,全都要巴着这位炎王殿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黑袍人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诸位大人都老糊涂了,难道没有把在下刚才的话听进去么?” 他回过头,隐在黑袍下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的高深莫测。他继续说道:“元烬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人。烈王指派给他的元家军听不听话还是两说,怎么可能比得上咱们炎王殿下手底下磨合了数几年的老兵老将们?打仗一事,不仅仅是精通兵法就行的,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可缺。他元烬来过祁罗江吗?知道这儿的地形还是熟悉这里的风土?他不过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外来人,战事的结果到底如何还是两说。再者,不要以为整个西秦所有人都希望元烬能够胜仗而归,多的是等着看他热闹的人。” 他的一番话又给了元煜不少的信心,元煜心中认同,先生说的没错。 无论是祁罗江的地势还是元烬手下的那些元家军们,跟他元煜才是自己人,元烬能不能掌控得住并不是一件肯定的事情。他只要牢牢地占据江北的奉贤城,元烬不管使出什么样的花招冒出来都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不过同样的……他眯起眼,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才会被逼到眼下这个地步来的。虎视眈眈的讨厌鬼不止只有元烬一个,还有那个惯会背后使阴招的元炯。 ☆、第340章 坏脾气将军下线又上线 元煜想了想,挥退了下方的众人。这帮人在这儿半点用处都没有,几个都抵不上一个砂先生。 众人散去之后,元煜对着那黑袍人说道:“先生,虽说从天时地利上咱们占据优势,但是祁罗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穷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大劣势。”不管是面对谁也好,他们打不了持久战也是事实。 “钱财方面,见仁见智。”黑袍人犹豫了半晌才这么说道,不过他语焉不详,好像并不准备出主意想着怎么帮元煜解决这个心头大患一样。他摇摇头:“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会尽善尽美,殿下占得几方面的优势,势必就会有劣势。怎样才能将那些劣势转变为优势,才是殿下为王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元煜原本有些不满的神色也淡了下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黑袍人说的话。 “殿下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烈王府二公子,而是谁提起都要为之胆寒的炎王元煜。在下不可能事事都替殿下安排妥当,有些事情是殿下必须要亲力亲为接触的。”黑袍人看他神色松动,继续说道。“到底应当怎么做,我相信殿下心中也有数了。” 堂中安静了片刻,就在黑袍人以为元煜在仔细想着应当如何行事的时候,元煜突然说道:“司马宥你知道吗?他从前对本王说过一番话,本王那时以为他是敷衍之词,或单纯的就是元炯的人,他在为元炯说好话,现在想想也不尽然全是。” 黑袍底下的眉心跳了跳,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司马宥曾经说,本王最大的敌人不是元炯,而是元烬,现在想想此话有理。”元煜说,“这个关键时候,父王为什么不派元炯前来。元炯虽已经是个废物,没什么行军打仗的本事,但说实话他脑子足够灵光,并不比元烬差。父王派元烬前来的原因,无非就是想借这件事情给元烬制造势头,往后要将烈王的位子传给元烬也会更加方便令人信服。” 元煜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拎的倒是比谁都清。 “所以,本王这时候倒是有些相信原来司马宥说的话了。本王与元炯再怎么相争也好,我们到底是亲兄弟,是自己人。而元烬就不一样了,他娘是大燕人,他才是整个烈王府唯一的外人。本王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元炯一起同仇敌忾,先解决了元烬再说,也免得现在落得了这样一个心头之患。”元煜绷着脸想道。他要是当初没有跟元炯翻了脸,而是兄弟两人先一起解决了元烬,说不定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占江为王”的下场,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担心战时会不会输给元烬的恐慌。 嘴上说着自己这方优势较大,但那只是为了安抚人心。元煜的心中还是后怕不已的。 黑袍人静静地听元煜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元煜现在的“后悔”才好。 元煜继续自言自语道:“本王现在想想,是不是应当与元炯重修旧好,率先解决外来人士才好?” 他的想法越来越危险,黑袍人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别忘了您现在已经不是烈王府的人了,您是祁罗江的炎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回到当初在烈王府的时候,重新参与争夺烈王世子的位子。” 他的话有如一声惊雷炸响在元煜的心头。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烈王府的公子,而是举兵自立为王的炎王元煜。无论是元烬还是元炯继任烈王府,都跟他再没有关系了。 “元烬和元炯,甚至于烈王殿下,现在对您来说都是敌人,千万不要想着可以联合元炯对付元烬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黑袍人说,“就算不是元烬,换做元炯,也不过是盼望着您能束手就擒,就此从这西秦消失。都是豺狼虎豹,不存在能够心平气和的分析利弊的绵羊。” 要是现在元煜突发奇想的想要趁着战时联合元炯一起对付元烬……人生地不熟再碰上两个黑心肝的兄弟一起使绊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严重的纰漏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直接掉进这两兄弟的陷阱。 黑袍人复又说道:“那两人都是殿下的敌人,就算现在殿下联合元炯,也不过是在为他做嫁衣。元炯夺了烈王府的权之后难道还会反过来帮助殿下么?他不会的,届时他就是烈王,殿下的存在才是他的眼中钉。” “你说得对……”元煜眼神闪烁地点了点头,“不过到底要怎么做,还得容本王再想想。这件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替本王想想钱粮的事情。听说元烬只带了十万兵马,至少在人数上咱们是占优势的,立刻传令下去在整个江北的范围内征兵征粮,势必要在元烬抵达江北之前占据一个不败之地!” 元煜口中的元烬,状况着实没有好到哪里去。 临安处于整个西秦的正中偏西,与祁罗江距离不算近,元煜应当是早有预谋,早在兵权刚被卸除的时候就想方设法集结了原先的部下们让他们先行赶往奉贤城,他再随行其后,趁着刚刚爆发司马宥的事情之际逃出临安城去。 近千里的距离说长也不算长,说短也绝对不短,满打满算赶路至少需要半月的功夫。好在现在是深秋,天气恰到好处的既不炎热也不寒冷,对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行军打仗的将士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件好事。 但是天候再好,也架不住手下这帮兵匪并不是熟悉的镇西军,而是烈王手下的元家军。 刚离开临安不过半日几十里的功夫,这帮所谓质素强硬的元家军士兵们就纷纷撂挑子不干了,说是累得不行,一定要褚洄停下来休息。 此时他们正身处临安城以北的一条空旷的官道上,离开临安有段距离了,四周杳无人烟,距离下一个州还有一大段距离。 看着他们一个个露出无赖的表情,赤羽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问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想违抗军令?” “这位侍卫大人,说话可不要这么诛心,违抗军令这么大的帽子兄弟们戴不起。”这十万元家军是有三支都尉手下的军队组成,为首的三名都尉是三兄弟,也算是在元家军呆了十几年的老将了。说话的是老三苏进,叫嚣的最厉害的也是他。 赤羽冷笑了一声,他虽在军中无名无分,却是暗阁首领,是主子身边的第一亲卫。从前在羡州的时候人人都要喊他一声赤羽将军,从来都没人敢把他当做小小的侍卫来看待。 当然赤羽也不是想要别人尊称,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只要主子认可,他就是主子身边第一的亲卫。只不过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让人厌恶非常。 他们以为主子是自己想要领着他们这帮混子去打元煜的不成?要不是烈王用重要的东西相逼,谁愿意接这劳什子的军队跑去那鸟不拉屎的祁罗江? “既然不是违抗军令,那将军并未发话,你等何故自作主张的停下休息?”赤羽严肃道。 这种事情若是换做在镇西军军营中,不要说自作主张的停下休息了,将军只要没有发话,他们在行军途中是连说话都不会说一声的。明明是举世闻名与镇西军齐头相平的元家军,怎么眼下看看素质相差了这么多? “呵呵,这位侍卫小哥,咱们都是普通人,走累了自然就应该休息了。”那叫苏进的都尉笑了两声,递给赤羽一个“你是新来的你不懂”的眼神,复又道:“大公子初初领兵,有不懂的也是正常的。我们兄弟三人不介意……啊!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赤羽顿时亮起的长剑给吓了一跳。苏进大喊道:“同在军中,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难道大公子就是这样接受不了事实、听不得属下真言的人?” 赤羽被他气得不轻,从他十三岁跟随主子至今,就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种敢对主子不敬的人。不过想想也是正常,主子虽名义上是烈王的长子,但是从未与这些元家军有过交情,甚至从前与他们还是敌人。这个苏姓三兄弟他虽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从前应当是在边境交过手的。对主子心存怨恨不服主子也是正常的事。 但眼下的情况是让他们表达不平来的吗?搞得好像主子扒着赶着要上来分裂他们元家军似的,一个个也不知道警惕个什么劲儿? 他亮了剑,元家军自然不服,原本无赖的坐着休息的元家军们一个个站起身来,神色不善地瞪着赤羽,好像若是赤羽敢动手他们下一秒就会集体一起扑上来一般。 赤羽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心中盘算着若是这十万人一起动手,他拼死应当是能护送主子逃离这里的。 没等他计算着从乱军之中冲出去的逃跑路线,却听主子那清冷的低沉嗓音响起:“你们若是不服,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主子?”赤羽大惊失色地看向褚洄。要说这帮家伙人人心中服气,愿意跟主子一起去攻打元煜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主子这么说,保不准立刻十万人就会全都回到临安去,或是回自己的军队的属地。 元家军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犹豫着这元大公子说的是否是真话。 “大公子此话可当真?”苏二名为苏潜,性子不似苏进这么爱惹事,不过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心动了一下。 赤羽心中嗤笑,三名最大的都尉心都不在这里,要他们跟着一起去打仗还没打只怕就先输了。 “自然。”褚洄淡道,面无表情的睨了一眼苏家三兄弟。“毕竟没用的废物们,心不在此也无甚大用,可能还比不上一众想要脱离苦海的百姓。”赤羽原以为主子跟在叶挽的身边已经性子大变,脾性改的温柔又内敛,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主子还是那个主子,又冷又毒舌的,也就只有在叶挽的面前主子会温柔那么一下子了。 “你……!”苏进大怒,“你说谁是废物!”他们知道这位元大公子是个什么人物,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跟着大公子去打二公子什么的,怎么都让他们觉得别扭的很。 褚洄睨了他一眼,并不回答苏进的话,而是冷嘲地勾起嘴角:“要滚的赶紧滚,我也不想留一堆没用的东西在身边碍眼。不过我们要把话说清楚,回到临安你们的下场会是如何,也不干我半点关系。” ☆、第341章 兄弟和兄弟 “回到临安之后你们的下场会是如何,也不干我半点关系。”褚洄冷着脸,心情不怎么美丽地把玩着手腕上一只黑猫的吊坠,嘴角始终不阴不阳的吊着。 主子从来都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挂饰,连沥银枪上本来有的黑缨枪穗都给硬生生的揪掉了,难得看到他将一个普通的吊坠挂在手腕上。赤羽看着那只吊坠总觉得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之后还是放弃了仔细思考的可能性。 那黑猫懒洋洋地挑起漂亮的黑眼珠子的模样跟主子倒是有几分相像。 那边赤羽在走神,这些元家军们心中个个打了个突。 大公子说的没错,他们现在的确是可以任性的一走了之,但是走了之后呢,难道回到原先的军营里去?若是被王爷知道了他们不听命令擅自离队,只怕到时候就不是一顿军棍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褚洄摩挲着黑猫的身子,桃花眸微微上挑,凉道:“我知道你们并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祁罗江,说实话我也不想,但是你们王爷的命令就是这般,有什么意见回去跟你们王爷说即可,用不着在我面前发脾气。”他语气微顿,原本低沉的尾调微微上扬起来,“我相信你们应当不会想和我比较一下谁的脾气更差。” 赤羽抿着嘴角,心疼的看了眼主子。主子的话向来不多,现在竟然被这帮龟孙子逼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在是让他这个贴心保姆难受极了,心中怨恨烈王无端搞事。 不过他也不想想,这件事情烈王背锅实在只是顺水推舟,元煜也不是自己想要谋逆的,他主子这样可以算是自作自受了。 嘲风将军褚洄的脾气……元家军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怎么说也算是老对手了,自然是知道这位褚将军的底细。 他们心中复杂的很,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一开始得知二公子反叛的消息时大家都是震惊的,即便不是二公子手下那些跟随一起谋逆的亲兵,怎么说他们到底也是曾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兄弟,这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成为兵戈相见的仇人,让他们怎么接受得了? 更何况,要听从的首领居然是曾经在战场上杀过他们不少兄弟的嘲风将军。即便他现在的身份是烈王府大公子又怎样?相比朝中官员和西秦百姓,国仇家恨在他们将士们的心中会无限倍数的放大,更加难以忘怀,并不是说你摇身一变换成了我方的身份就可以解决的。 可他同样是他们所爱带的烈王爷的长子……要听从他的吩咐,与二公子元煜兵戎相见,等同于自相残杀,何其残忍? 所以他们宁可罢兵,宁可在这位大公子的面前作出一副不服的模样,他们也绝对不想打马前往祁罗江,让外人看看他们内斗。 连这些兵将都能懂得的道理,元煜却不懂。 见众人沉默,褚洄说:“不说话就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吗?” “那大公子说,应当如何解决?”苏大问道。“你可知现在的百姓是如何评价我们元家军的?骨肉相残无外乎如此。即便我们不是一母同出的亲生兄弟,在这些年的并肩作战之下只会比亲人更亲,现在要我们与兄弟相杀,换做你大公子能做得到吗?” 褚洄默然道:“我做不做得到又如何?这是你们王爷的命令,还是说你们将军令置于兄弟亲情之后?”设身处地的想,若他手底下的镇西军发生了这样不可遏制的矛盾,那他同样也会不知道该如何行事。然军令如山,先是命,才是义。“那些不光是你们的兄弟,还有个身份是叛军。他们已不是你们王爷的元家军,而是元煜的亲兵。在做出选择之前,他们理应已经想好了现在的结果,用不着你们替他们担忧什么后事。” 这些叛军唯一的下场便是死。 不是死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就是死在临安的菜市口。 若西秦帝心仁,或许会判他们一个流放的下场,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回到从前和这些元家军兄弟们共同退敌的时候。 “还有,你们大可放心就是。”褚洄掀起嘴角,冷嘲道:“我对你们的兵权半点兴趣也无,自是不会调度人心,觊觎元家军。”他身后还有一支二十多万人的中护军在等着他回去,哪个拎出来都不会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差,他脑子坏掉了才会想要夺取元家军的兵权。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苏二无力的解释道。 苏三咬了咬牙,歪过头去不再看褚洄。让元家军兄弟们一起反抗褚洄的方法是他提出来的,现在想想实在有可能是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要他服气这个手上沾满元家军鲜血的恶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赤羽哼道:“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你们自己看看背后,刚刚不是还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家将军?”他很配合的翻了个白眼以表达内心的不屑和愤怒,“要不是烈王硬逼着我家将军行此事,谁会想要招惹上你们这帮无赖。” “你说谁无赖?”苏三刚刚息下去的怒火顿时又涨了上来,“老子领兵打仗的时候,你这小兵蛋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就在苏三要跟赤羽差点打起来的时候,褚洄突然说:“苏进,十三年前,狄霍将军手下第七队百夫长,可是你?” 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声音带着一股令人迷醉的磁性,即便是听在这些热血男儿们的心中也是一样。 震惊的不光光是苏三,还有身后十万元家军和赤羽,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褚洄。 苏进万万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褚洄还能一下子叫出他哪一年是在哪一位将军手下的。狄霍老将军在六年前就光荣的身陨在了战场上,他才得以升了都尉一职,领三万兵将。从前当真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可能就连烈王殿下一下子都喊不出他的名字,没想到会被褚洄记住。 苏进顿时觉得一阵羞耻,艰难地抬起头道:“大公子怎会认识我?” “没什么,当初与狄将军相战之时,只记得有个耿头耿脑的小兵烦人的很。”褚洄轻声呵道,“现在看你有些眼熟,便想起来了。” 众人面无表情地瞪着褚洄,什么样的记忆力才能让他记得当初敌军手下的一个小兵呀?十三年前这位元大公子好像也不过十四岁,年少时成名没多久,就已经是豫王手下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了。这样风光无两的人竟然会记得一个小小百户的名字,吹牛呢? “只不过……”褚洄拉长尾调,神色不善的从苏进身上擦过,道:“十三年了,不过是从一个百户升到都尉,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苏进的脸色更加羞愤了,比被人羞辱还要令人头疼的是什么?是被敌人羞辱。他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被褚洄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人这般嘲讽……苏进木着脸,顿时知道了“嘲风将军”四字的含义。 什么嘲风将军,不如直接叫嘲讽将军好了。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让元家军众人心中忌惮更深,反而隐隐的流露出了一些对褚洄的好感来,放松了警惕。 毕竟这位元大公子自己都说了,他根本就看不起他们元家军嘛,也用不着担心他会觊觎他们元家军的兵权了。 比起一个凭空而降的空头将军,这样闻名在外的敌将虽然讨厌,但是并不能掩饰他们心底对这样闻名遐迩的嘲风将军的欣赏。若是能跟随他学到些什么,相信对元家军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和元家军的兄弟们相残的事实……众人默然,现在还没有到兵戈相见的那一步,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有什么别的转机,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 他们没有人有那个勇气回临安去面对烈王,元大公子说得对,无论这件事情背后的内幕是什么样的,至少这是烈王殿下发出的军令,他们就必须要遵守。 赤羽默默的骑着马跟在褚洄的身后,心中对主子的敬意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仅凭着一张会讽刺人的嘴,就轻而易举的安抚了这些元家军,让这他们“心不甘情愿”的拍拍屁股继续上路,实在是主子太过高明。 他忍不住问道:“主子怎么能够确信他们不会真的调转马头回临安去?” “他们是元桢的人,自然猜得透元桢的心。”褚洄淡道,目不斜视的坐在马上看着前方。他单手执缰,另一只手悠然的垂在身侧,手腕上还挂着那只黑猫的吊坠,随着马儿的颠簸左右晃动着。 “元桢的……心?”赤羽纳闷的很。他怎么猜不透元桢的想法?他总觉得元桢是比豫王殿下更加神秘的存在,看似霸道又小气,实则什么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一样的迷,像是一团有实体的雾,想要欺身进入其中的都会被这团凝结的雾给包围了然后窒息而死。 褚洄哼笑了声,并没有回答赤羽的问题。 元桢想要为他造势,他看得出来。一个儿子做出反叛的大事,势必就要用另一个儿子的功劳来将此事的舆论给压制下去并且抹平。顺带着……还能为他更加退无可退的继承烈王府的一切做铺垫。 即便他有一日要回到大燕去,陇西百姓是否能接受一个为西秦征战过的将军? 这对元桢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元桢机关算尽,尤其是人心。 褚洄勾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来,不过可惜了,不管元桢怎么做,如何为他的前路做铺垫,他想要的都只是元桢手上的那张有关楚家秘密的证据。元桢要怎么做怎么想是他的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赤羽感觉到主子身上骤冷的气息,心头微沉,盘算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只要跟在主子的身边就好了。 大部队马蹄踏踏的朝着西秦的北方行进,没有了先前故作懒散的模样。他们本就是整个西秦最精锐的部队,之前走几步就要歇一歇的样子本就是故意做给褚洄看的无声的反抗。现在大家都把话说穿了,自然就没有人想要再为元家军的脸上抹黑。 深秋风声猎猎,官道两边的大树隐隐露出疲惫的模样,碧绿的叶片开始泛黄,萧瑟的掉下枝头来。 此去乃是兄弟相残,不光是两位公子之间的斗争,同样也是元家军兄弟们对反叛之徒做出的无奈肃清。 ☆、第342章 花宝求衣 褚洄带着元家军离开了之后,整个临安就好像是沸腾过后的水,在一次爆发了之后就瞬间沉寂了下来,凑着不温不火的凉爽秋风,逐渐迎来了昼短夜长的初冬。 元家军已经到了祁罗江边的消息传遍了临安,众人纷纷猜测,那元大公子与元二公子的一战到底是孰胜孰负,西秦到底会不会在元煜的捣乱之下,令元煜和西秦帝划江而治,分裂成两个同出一脉的国家。 就目前来看元煜还没那个意思,他只是自封为炎王,占领了奉贤城,并未作出其他不可挽回的出格举动。不过也只是这大半月来暂时的行为。 因着北风南下,天气变得越发的寒冷起来。叶挽收到了银风送来府上的叶富贵买的冬衣,顿时哭笑不得,那一箱箱的冬衣就好像是给不同的人穿的,什么尺码的都有,充满了十足的暴发户的气息。 叶富贵是太久都没有给她买过新衣了,都不知道她现在应当是穿什么尺码了。 不过这同时也提醒了叶挽,学着叶富贵的样子给叶富贵、银风银林几个和余晋简叶他们请了一个成衣店的老板,就是当初很有眼力见的说她和褚洄是父女的那个可爱老板,让他亲自去千里醉的店里给叶富贵他们量体裁衣,准备新衣裳过冬。 西秦的冬天远比陇西还要冷,跟夏季的日热夜凉不同的是,它冬天是早冷晚也冷,几乎能把人冻成冰碴子的那种冷。富贵人家银子富足,多是购买兽皮制成的皮毛大氅予以过冬,普通人家只能一层一层的往自己的衣服里塞棉絮。穷苦百姓们就更可怜了,只能以干草填充衣物穿戴,尽量趁着短暂的白昼作息,夜晚都躲在自家的炕上不愿意半点不愿意出门。 除却守城的士兵和更夫,晚上的西秦是半个普通百姓都看不到的。 仅仅才傍晚的功夫,天色就已经黑如墨水,伸手不见五指了。 叶挽送走成衣店的老板,看着陡然出现倚在围栏上的花无渐,扬眉道:“你这么神出鬼没的是想要干什么?”花无渐的武功比她高出不少,这个千里醉只有他和朱桓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会让叶挽发觉不了。 “没什么,委屈。”花无渐拖着香腮,使劲给叶挽抛了个媚眼。 叶挽面无表情的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很想接他的话茬,因为不用想都知道花无渐嘴里不会冒出什么好话来。不过现在每日叶挽都无聊的很,还是耐下性子问道:“委屈什么?谁敢得罪首富花公子,就不怕自己混不下去么?” “无眠有本公子这么个三百六十行行行涉猎的好朋友,竟然还想着从外人那边给叶老爷制衣,难道本公子就不应该委屈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而且,就算是从外人那边挑人就算了,无眠也不想着给本公子也做那么一身两身的冬衣,我这不就更委屈了么?”花无渐眨了眨眼,好像当真是在为就连叶富贵身边的小厮都人人有份,他却没有冬衣穿一样烦恼。 叶挽睨了一眼他那春夏秋冬都一个样的大红衣袍,夏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夏季的红衣偏纤薄,冬日的偏厚实一些吧。她挑眉低头看了看花无渐毫无所觉的光裸在外的脚掌,怀疑道:“你花大爷武功高强若斯,还用得着穿冬衣?”就连她也不过是在冬季的时候多添两件单衣,一是因为锻炼身体之后着实感觉不到太强烈的寒意,二是习武之人切忌穿着臃肿厚实,会影响行动。 不过今年的冬天她大概是要在西秦过了,肯定得打破去年穿单衣的习惯披个大氅什么的才行。因为仅仅刚立冬而已,她就已经觉得身上衣服好像御不了多少寒。 “当然要,”花无渐用力点了点头,适时地吸了吸鼻子,作出一副伤风感冒的样子来,“我又不是铁人,当然也是要添衣物的啦。” “寒从脚起,我倒是觉得,在添衣物之前你最好穿上鞋子。”叶挽认真的建议。她抄起胳膊递给花无渐一个“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向他挥了挥手之后转身离开,“要添衣服的话等下次老板来的时候你自己去找他好了,我虽然穷,你花公子的一身衣服还是做的起的。” 看着她纤瘦单薄的背影,花无渐叹了口气将整个身子靠在围栏之上,露出半片从衣襟口不小心滑出的姣好胸膛来。他喃喃自语道:“说什么挑拨离间……我连美色都不管用,怎么挑拨离间呐。”他头疼的拧起了好看的眉。 千里醉一楼的大堂还是热络非常,除了讨论祁罗江附近的战况的还有讨论烈王府的元三公子最近好像常常混迹于早朝,同其余朝臣们一起讨论政事的事。 这些大堂中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靠近权利中心的朝臣之子,有几张还是秋猎上见过的面孔。他们论调各异,褒贬不一,酒过三巡之后喝上头了,惯会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来讨论国家大事,好似自己能够掌控舆论的风向标,在酒后吹吹牛逼即是忧国忧民的表现了。 叶挽走下楼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多是喝高了的酒鬼们,自然也不会在意堂内是否有人进出。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却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因为下楼的叶挽,而是因为另有一人出现在千里醉大堂的门口。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话题中心——元三公子炯。 叶挽彼时恰恰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之上,看到元炯的时候倏地顿住了脚步。 元炯身体不大好,西秦的冬天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大灾难。仅仅是初冬,他就披上了厚厚的胡毛大氅,那柄玉骨折扇入了冬也不离手的仍然捏在他的手里,只不过同时出现在他手中的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手炉。 饶是已经全副武装,元炯也被冻的脸色惨白,甚至嘴唇也跟脸色一般无二。 他一出现,堂内原本热烈的议论之声顿时停止了,纷纷以一个惊恐的目光看向元炯。 这位元三公子的手段可见一斑,被他听见了他们在议论他,有些说的还是不怎么入耳的话,不知道元炯会怎样对付他们了。 元炯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元秋,面具下的眼冷冷的扫过堂中众人,令他们忍不住将脖子都缩了起来。这个元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自从三公子武功被废之后,一直都是元秋在保护着他,说句不好听的,元秋就是这位三公子的走狗。 但是元三公子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穿过重重的人群,将疏淡的目光落到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之上的叶挽身上。 叶挽的身体很健康,还佩戴着叶骥送给她的流脂暖玉,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对襟长裙,与堂中其余裹着厚衣喝酒的男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小髻,其上簪了一根形状奇异通体剔透的狐尾白玉簪,其余半点点缀也无。 元炯的眼神从她发间扫过,眸色深了深,启唇微笑道:“好久不见了,阿挽。” 自从出了元煜大婚那日的事情之后,叶挽就再没有跟元炯单独相处过。后面偶有相见之时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上一次对话还是秋猎之时,元炯问她要不要下注比试一下。再后来元炯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鲜少在烈王府里出现。 褚洄离开临安之后,叶挽也想着要提防元炯,但是元炯突然就转身投入了朝堂。叶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几乎也见不着元炯的面。 真要算起来,他们也的确可以算是“好久不见”了。 叶挽点了点头,抬步走下台阶,穿过重重鸦雀无声的人群就要离开千里醉。“不打扰元三公子用饭。”她说。本来还想着下来打听一下百姓们对祁罗江战事的评价就上楼去留下陪叶富贵用餐,现在看到元炯在这儿,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先离开好了。 谁知元炯淡淡开口道:“不巧,我不是来用餐的,是来找你的。” 众人好奇的撇来八卦的目光。 现在整个临安谁不知道这位叶姑娘和元家大公子的关系?三公子这么大喇喇的说自己是来找叶姑娘的,还这么亲密的喊着“阿挽”,谁知道当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在? 再联想到当初临安城中流传的“叶姑娘与元家三位公子的二三事”,仅仅传了几天就瞬间被雷霆手段给压了下去,现在再也听不到了,莫非当中真的有什么龃龉? 叶挽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蹙眉侧目道:“我与三公子好像并没有什么要事要商谈?” “没有要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么?”元炯眯眼笑道。惨淡的脸色并没有让他平日月朗风清的神姿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病态之美,看起来娇柔的有些令人怜惜。 只不过这个令人怜惜的人群里不包括叶挽和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警惕着的朱桓。 朱桓瞬间就暗处现身,目光冰冷的伸出手拦在元炯和叶挽之间,整张冷肃的脸都写满了拒绝。 让他警惕起来的并非是元炯,而是元炯身后的元秋。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本就安静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看向叶挽和元炯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呵,元秋,这不是你的手下败将么?”元炯先是一顿,复笑道,“怎么暗阁的人没有跟着我大哥一起去祁罗江,反而留了一只小猫小狗在阿挽的身边?” “手下败将”“小猫小狗”,这样的词对如今的朱桓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他绷着脸,越过元炯看向后面无甚表情的元秋,心中郁结之气更甚。 不过朱桓具有良好的质素,叶挽不说话他绝对不会先开口挑衅,只是微抬起下巴,以明显的拒绝之意警告元炯不要再靠近。 “伤势恢复的还挺好,怎么,这位首领大人要不要跟本公子那不中用的侍卫再出去打一架,分个高下?”元炯笑眯眯的说。 叶挽叹了口气,蹙眉道:“元三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要拿我的暗卫开玩笑。”她瞥了一眼目光冷然的朱桓,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的紧绷,又道:“你若是当真想让他们一决高下,也该挑个好一些的日子,找个没人的地方。毕竟我记得,在西秦先行挑战输给了别人,可是相当丢人的事情。”她语气淡然,丝毫没有自己正相当嚣张的在说话的觉悟。 ☆、第343章 一坨老姜 大堂一楼的气氛相当的差,众人总觉得那个叶姑娘身边看起来武功不弱长得又相当俊冷的暗卫小哥哥会直接跟元三公子身边的侍卫元秋打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期盼并没有成功,就见一袭翩跹的红衣弯弯转转的从二楼的雅间走了下来,足不沾地。 “下面这热闹的气氛是要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千里醉不是酒馆,而是比武招亲的台子呢。”花无渐悠悠扬扬的说着,红袖微掀,整个人软若无辜的倚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看着一脸严肃的朱桓和面无表情的元秋。 反倒是元炯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场景仍兀自挂着一脸闲适的微笑。 “哎无眠,你不是说要去成衣铺子给我做新衣的么?怎的还没有离开,是在等着本公子请你吃晚饭么?”花无渐适时的补充,故作惊讶的掩唇道,“本公子答应了请你吃饭自然就是答应了,你用不着担心我跑路的。这么大一座酒楼留在这儿呢……” 这位叶姑娘非但跟元家三位公子纠缠不清,原来跟大燕首富花公子也有所牵扯,还要帮他做新衣?众人看向叶挽的目光更加古怪了,有点“我敬你是条英雄”那么点意思。 叶挽没好气的瞪了花无渐一眼,她明白花无渐想要帮她说话直接离开这里不用理会元炯的意思,但是这么清新脱俗的方式她还是第一次见。花无渐这是要帮忙还是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够稀奇古怪的了。 “呵……”元炯莫名的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花无渐淡笑道:“花公子生意这般繁忙,怎会得空天天泡在千里醉的酒楼里?不会是有什么不该你自己的非分之想吧。”言下之意是你不是传说中的富商巨贾么,现在呆在这儿是生意破落了没事干了是么? 他想到自己曾经还将褚洄当做花无渐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也怪他自己眼瞎就是了,褚洄那样的面瘫脸扮起花无渐来,除了那一身骚包的红衣之外有哪点相像?竟然还被他当做花无渐本人在醉酒之后吐露了些许心迹。 那时候他还当作是因为花无渐心悦叶挽所以心情不大好,不太想说话,现在想想自己简直就是蠢笨如猪。 “哪比得上元三公子事忙啊,大哥二哥一被一些琐事牵绊住了,自己就正儿八经的上赶着想要登堂入室了。”花无渐也不是什么软白菜,现在又没什么事情被元炯拿捏在手里,除了挑拨叶挽和褚洄的事情烈王也没有旁的事吩咐他做,正是无聊的时候。元炯这小子送上门来让他讽刺,就不要怪他花公子说话难听了。 他的讽刺之语正中了方才有些酒鬼们讨论的闲话,一个个噤若寒蝉鸦雀无声,生怕花公子把矛头引到他们的身上来。 不过这花公子说的着实没错,烈王府的二公子反叛,大公子忙着去捉拿,这位留在临安的三公子抓紧了机会在外人面前露脸将朝中官员的关系打好,把权势捏在手里的做法其实是相当明智的。只是这么做是一回事,被人正大光明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大哥二哥出去打仗了,你一个三弟浑水摸鱼的投机倒把,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心机深沉。 大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花公子的讽刺赤裸裸的掀开了这一层皮,让大家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元炯脸上寡淡的笑容微微凝滞,看向花无渐的神色顿时疏冷了下来。他缓缓道:“花公子管的倒是宽。” “不及元三公子。”花无渐勾唇笑着,风情万种。 “行了。”叶挽有些头疼的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想了想神色不善地对两人道:“站在这里被人当猴子看很好玩吗?想当猴子把自己卖去动物园好了,做什么世家公子富商巨贾?”她扭头看向花无渐:“虽然我不是很想,不过还是要麻烦你留个晚饭了。你们愿意当猴子,我不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虽然不太理解叶挽说的动物园是什么意思,不过被人当猴子看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花无渐喜滋滋的点头:“自然是好的,无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掌柜的去做。” 早就把自己藏身在柜台后面恨不得谁都不要看见自己的掌柜的苦着脸从柜台后面钻出来,立刻点头哈腰地表示同意。“叶姑娘有什么吩咐?” 花无渐还是费劲了心思想要让所有人都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呀……叶挽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率先一个走回了楼梯上。 楼梯尽头,叶富贵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好像在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身上只着中衣,还披着一件薄披风,显然是刚吃完晚饭正准备入睡。 叶挽脚步微顿,对叶富贵摇了摇头:“叔公先去睡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元炯这个时候来找她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也不会是什么坏事,远不是叶富贵旁听就能解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刚吃完晚饭准备出来走走消消食的余晋,严肃的以目光询问叶挽是否需要帮助。 “照顾好叔公。”叶挽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地说了句。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以看了,纷纷夹紧尾巴准备离开千里醉,但是又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听壁脚的心。然,不是所有人的壁角都可以听的,不说元三公子,就是这位花公子也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起的人。 雅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只余碗筷摆动的声响。 这三个从来都没有过可能坐在一起同桌吃饭的人,偏偏就在立冬这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贴心的准备好了立冬要吃的饺子,摆在桌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和这些人一起吃饺子……叶挽夹了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蘸了蘸醋,面无表情的塞进了嘴里。她坐在这里吃饺子,也不知道褚洄现在在干什么?他一向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有时候吃饭都是叶挽逼着才好好的吃。现在到了祁罗江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远在千里之外的褚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无奈地对赤羽淡道:“有吃的没?” 赤羽:?主子什么时候这么乖会按时吃饭了? 这边,元炯神色莫名的看着叶挽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左侧的脸颊鼓起了一个可爱的包,突然嗤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大哥走了之后你大半个月都没吃过饱饭,这么着急是觉得烈王府亏待了你吗?” “呵,元三公子难道就没听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上人走了,无眠自然是茶不思饭不想。不过也难怪,元三公子从未有过意中之人,一把年纪了也未娶妻,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在所难免。”花无渐体贴的适时嘲讽。 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被元炯欺负的缘故,现在花无渐一有机会就要开口讽刺元炯,在叶挽看来当真是幼稚的很。 “本公子没记错的话,花公子好像比我还要年长一些,不是同样未娶妻生子么。也不知道你何来的脸面嘲笑于我,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元炯凉凉地顶了回去。 两人面前的饭菜未动,在这凉爽的天气之下眼看着就要冷了。 “食不言寝不语,你们爹娘难道小时候没教过你们么?”叶挽将饺子咽下去,冷道。其实她也没有那么规矩严谨的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她跟褚洄一起吃饭的时候相当的喜欢说话。只是面对这么个冷嘲热讽的两个人,她即便是想说话的心情也硬生生的被这两个人给磨没了。 尤其是在立冬的时候……褚洄说不定还饿着肚子,让叶挽吃着饺子更加索然无味了。 花无渐和元炯难得的对视了一眼,一致配合的决定先听叶挽的话吃完饭再说。 虽现在天色看起来已经很晚,但是算起时辰来不过申时,距离真正的晚上还早得很。 三人一时无话,就连站在一边的元秋和朱桓也默不作声的假装看不到对方。 良久,叶挽才放下筷子挑眉对元炯淡道:“三公子寻我,所为何事?”她问的直白,是因为她觉得对付元炯,弯弯绕绕的耍心眼子反而会被元炯带进坑里。有什么话不如直来直往的说,也好打元炯一个措手不及。 元炯笑道:“阿挽问的这么直白,是怕我浪费你的时间么?” “当然是,三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花无渐插话道,理所当然的作出了一副“我和无眠是站在同一立场的”表情来。 元炯不想理他,哼笑道:“我还是那句话,花公子难道不会觉得自己管事情管的太宽了么?于情于理,我同我大嫂说话,好像也轮不到你插嘴吧?” “那你是真要把无眠当成大嫂才好。”花无渐无情的嘲笑了一句,“一口一个阿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你大嫂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论起非分之想,谁又比的上花公子你呢?……” “够了!”听这两个人拌嘴,实在是听到明天都可能听不完。叶挽看向元炯道:“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都是生了根的千年老姜,用不着装模作样的。你今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有一瞬间,叶挽差点就要以为元炯眼中一闪而过了一丝受伤,不过转瞬即逝,让叶挽以为自己看错了。 元炯笑了笑,进了屋子他的大氅就脱了下来,露出披风之下单薄的身形。他手中的小巧手炉也放到了一边,架在桌子上的手大喇喇的展露在叶挽和花无渐的面前。他的手指纤长又苍白,指甲因为冻得微微泛青,并没有那象征着健康的小太阳。每根手指都没有。 叶挽将目光从元炯的手上收回,表情淡漠的直视着元炯的眼睛。 有一瞬间,她曾经心软过想要将元炯当做朋友。同情于他的经历,心软于元炯对她表露出来的善意。不过那一丝心软在元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中消弭于无形,她有时候甚至想过,元炯这样体弱多病的身子,配着那充满了阴谋诡计的脑子,说不定就是传说中上帝为你打开窗的同时关掉了你的门。 元炯接收到叶挽看来的目光,笑道:“阿挽说的是,不过我们老姜自然就应该与老姜相对,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嫩葱,不如就直接扔了去,对不对?” ☆、第344章 有人挖墙脚 “你到底想说什么?”花无渐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他的手很漂亮,葱白若玉但是丝毫不显女气,骨节分明。和元炯完全相反的是,他的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的很圆润,也全都有小月牙在。 元炯睨了一眼花无渐的手,对叶挽莞尔道:“我是想问问,我大哥在捉拿元煜之后,想要做什么?” “你大哥的想法你自己不知道来问我们做什么,”花无渐冷笑一声,语气不善的讽刺道。“且就算是告诉了你,你会相信?”他好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样,元炯说一句,他找到机会一定会嘲讽一句。 “阿挽说的话,我自然就会相信。”元炯说。 叶挽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肯定元煜一定会输?”她虽然没有不相信褚洄的意思,但是元炯这么信誓旦旦的直接开口问元煜战败之后的事情,显然是没有将元煜放在眼里。 果然,只听元炯忍不住露出一个讥嘲的表情,说:“你我都不要浪费时间在讨论元煜有没有那个本事扭转乾坤了吧。谁都知道元煜那蠢蛋不过是在垂死挣扎,即使他现在划江自立为王了又如何,谁承认?” 元炯看着叶挽沉默的脸,继续说道:“元煜是必败之相,我们用不着浪费时间在他的身上。不瞒你说,就算是换做从前,褚洄没有回西秦之时,我都没有将元煜放在眼里。烈王世子之争必定在我与大哥之间。” “你倒是自信。”叶挽抿唇轻声道。 “我今日来的目的,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直接将元煜这个麻烦又无用的绊脚石给剔除了出去,也免得我们两方白费力气。”元炯笑眯眯的说。若是褚洄将元煜捉拿回临安,元煜固然没有了和他们相争的余地,但是若他乱说什么话,必然会引起一些没有必要的麻烦。元炯不喜欢麻烦。 叶挽抬眸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无论祁罗江的事情怎么发展都不会影响到三公子才是,无论褚洄和元煜在奉贤城怎么打,何时打,好像跟元三公子都没什么关系?看着他们相争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忽然找我想要褚洄将元煜的命留在奉贤城,岂不是多此一举?”虽然烈王已经下达了生死不论的命令,褚洄又对烈王世子的位子毫无兴趣,但是若他真的亲手杀了元煜,又将会在整个西秦引起一番立场各异的争论。 多是会骂他狼心狗肺,血肉相残,即便褚洄并不想争烈王世子之位,叶挽还是不怎么喜欢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们说有关褚洄的坏话。 这一局本就是元炯顺水推舟之下所造的,不管褚洄杀或者不杀元煜,舆论的风向都会牢牢的站在看上去完全无关的元炯身上。他是无辜也好,不无辜也罢,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引起不了别人的怀疑。 两个兄长自相残杀之时,只有他这个三子一心一意的丰富自我,为国为民办事,实在是优秀良好的代表了。那时候人们才不会关心褚洄对元煜下手是不是烈王殿下的意思,只会记得元大公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这场争斗元炯站在了一个不败之地,现在来找他们的目的在叶挽看来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了,看元煜都看的烦得很,不想再看见他了。”元炯神情恍惚的说道。他和元煜争了十几年,纵使他再没把元煜放在眼里,整天看着他那张上蹿下跳的脸也觉得十分厌烦。若是元煜能直接在这个世上消失,那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身为弟弟,你倒是心狠。”花无渐无不可的耸了耸肩,“所以你现在是想要元煜死,然后‘正大光明’的和褚将军竞争么?”他着重咬了正大光明四个字,暗示元炯不要想耍什么阴私的手段。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主意打的倒是好,褚将军杀了元煜,到时候人人都会指责褚将军,哪还会记得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到时大哥名声臭了,二哥死了,可不就是你上位了么。小小年纪,心思歹毒啊。” 花无渐啧啧称奇,说着元炯小小年纪,完全没有自知之明自己只不过比他大了几岁。 “谁说不是呢。”元炯呵呵笑了声,“不过不管怎样我那大哥的名声都好听不了了不是么?还是阿挽想看到……最后是我与元煜相争的场面?”他的表情陡然变的有些高深莫测,看的叶挽瞬间眯起了眸子。 元炯这是……挑衅?叶挽心道。“三公子多虑了,未来的事情又怎么说得准呢?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就变成……只留下褚洄与元煜两人了。”她表情淡淡,丝毫没有因为元炯的试探而感到害怕,而是不动声色的回击了过去。 元炯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才是他认识的叶挽,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听到叶挽的耳朵里去,只会用着同样的方式回击回来。他点头称是道:“你说的没错,天灾人祸又有谁说得准呢?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人笑到最后,只不过,本公子衷心地祝福阿挽,希望那个人是你了。” “借你吉言。”叶挽说。 元炯没有多留,只是随意的聊了几句便带着元秋起身离去了,留下叶挽和花无渐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花无渐眉眼上挑,饶是聪明如他都摸不清今日元炯的来意,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挂着一丝鄙夷的疑惑。 叶挽轻哼了声,说:“也许是来下战书的,也许是……脑子坏掉了?”她复又看了花无渐一眼,好笑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他那边的人,今日总是帮着我说话算怎么回事?” “本公子可不是元炯的人,他也配?”花无渐冷笑道,“烈王喜欢当甩手掌柜,我为什么非要上赶着凑上去找不自在?当然是能看好戏就看好戏了。”再说了,无眠和元炯一起站在他的眼前,用脚想都知道他应该帮着无眠啊。 当初情非得已将无眠带出燕京的事情已经让他后悔不已,吃不吃苦头的还要另说,但是他从自己的良心上来看首先就觉得不过去。现在给他这个能简单又方便的帮着无眠口头上讽刺元炯的机会,自然是要牢牢抓住了。 他想着,趁机对叶挽抛媚眼道:“所以我口舌伶俐,比起褚将军那个穷光蛋来说绝对不会让无眠你吃亏,要不考虑考虑跟着我?” “……”叶挽大概能猜到烈王让花无渐做的是什么事情了,他这个时候都能见缝插针的来上一句,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走心还是不走心。她认真的摇头拒绝道:“免了,我怕我吵架的时候吵不过你,那心情一定会不美丽的。” …… 褚洄眼皮子无端的跳了跳,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背后偷偷摸摸的挖他的墙角。 元家军今日刚到祁罗江南的华贤城,驻扎在城外离祁罗江不远的郊地,简单的用过晚餐之后,元家军的将士们全都入睡了。 华贤城和奉贤城的城主只有一位,眼下已经投诚了元煜,眼睁睁的看着守城的将官被元煜扔下城墙活生生的摔成了肉泥,自然也不会再壮起胆子来管理华贤城。此时的华贤城只有几个普通官员在,战战兢兢地迎接着元家军的到来。 他们和叛军所在的奉贤城仅仅一江之隔,了不起再添个几十里路,实在算不上远。要是叛军心血来潮的想要将他们一并攻打下来,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活的心惊胆战,就怕叛军突然来袭,但是好在叛军眼下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时间来搭理他们。 但同样的,他们却再一次因为援军的到来而感到害怕。毕竟现在他们虽身处危险的境地,但怎么说也还没打起来,就暂时是安全的。援军一来,就以为着战争,除非这援军厉害的能立刻将叛军全都捉拿起来,否则长时间的战争之下,他们沿江的城镇必定要倒霉。 谁都不想看到战事发生在自己家门口。 褚洄负手立在江边,看着底下滚滚的江水,神情淡漠。 赤羽从一侧走上前来,将一张纸条交给褚洄。眼下祁罗江以北都被元煜的人封锁了起来,任何人包括平民百姓想要渡江都是不可能的事,包括天空中,想要放飞鸽传书立刻就会被元煜的人射下来,整个祁罗江北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西秦朝廷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元煜在江北的动作的消息了,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褚洄。 赤羽说:“识香蜥不会游泳,过江的时候绕了点路费了点时间,消息才到。”暗阁从南疆弄来培养出来可日行千里无所不能的识香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凫水,真是急煞了赤羽一颗心,生怕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也确实耽误了。 赤羽看着褚洄打开纸条后陡然眯起的眼睛,顿觉大事不好。 褚洄匆匆扫过那纸条,将它递给赤羽看了一眼。 赤羽看着那纸条上熟悉的字迹,勃然大怒:“元煜他竟然敢……?!”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而是这段时间江北封锁消息以来元煜的所作所为。 因着祁罗江北贫穷,元煜为了叛军所需的粮草烦恼不堪,竟硬生生的从江北各地更穷的城县乡强抢民宅以抽调粮草。甚至江北稍微富庶一些的家庭也被元家军抢了个精光,如今正食不果腹的被元煜逼着下田去干活,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种出足够叛军往后一年活动所需的粮草。 现今正是秋收的季节,元煜将所有农田包括用来赋税的粮草全都集中到了奉贤城,每日只发每户一捧的大米令他们不至于饿死,其余的全都由叛军看管了起来。想要多领一些粮食的人家必须派出家中男丁参军,以此来控制整个江北的人口。 短短大半月的时间,叛军人数就由原来的十二万扩充到了二十万。 想要偷渡过江的更不可能,连盘缠和干粮都没有,就算江边没有守军看守他们也没有办法撑到过江就会活生生的在路上饿死。 元煜正在享受着掌控人命的帝王般的快感,他现在已经不止是炎王,根本就是阎王了。 “元煜他……他怎么敢?”赤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江北都已经被元煜糟蹋成了这副模样,元煜即便从褚洄手下逃过一劫活着回到西秦,也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第345章 母亲 西秦一入深秋,气温就像是跳崖一样的直线下降。 烈王府里盛开的菊花不知怎么的焉头巴脑地垂成了几条,好似打理的人不再精心。 尤其主院里的花,甚至隐隐显露出了颓败之相。 随着一声哀婉的长叹,一只素手将沾染着墨迹的狼毫搁下,看着下方一团团漆黑的墨点怔愣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烈王妃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的不像个正常的人,倒像是贴了金纸的假人。她清咳着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将铺平的纸叠了叠塞进信封中。 “有煜儿的回信来吗……”烈王妃的指尖冻的发青,丫鬟连忙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递到王妃的面前。即便是在室内,她也冷的不行,一点都不像西秦土生土长的儿女,必须要披着厚厚的外衣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会冻晕过去。 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每日睡得着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让原本雍容端庄的烈王妃变成了现在这个稍稍吹一点风就会咳个不停的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王妃……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女官忧心地劝道,并不直面回答烈王妃的问题。她犹豫了好半晌,才说道:“眼下祁罗江边的消息都封锁了,什么信件都传不进来呢。”女官意有所指的说,好像没有元煜的回信是因为消息封锁,而不是因为元煜不愿意回信一般。 烈王妃心中了然,垂眸半晌,难掩面上的苦笑。 “灿儿呢?”她问道。自从上次和元灿争吵过后,元灿就鲜少单独跑到她院子里来跟以前一样伏在烈王妃的膝头撒娇。后来又发生了秋猎的事情,许是女孩子怕丢脸,面子上过不去吧,元灿甚至常常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乐意出门,更遑论来看看自己了。 女官欲言又止的看看王妃,摇了摇头。 烈王妃以袖掩唇,再次咳了几声:“咳……陪我去外头走走吧,总是呆在这屋子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王妃,您的身子……”女官劝阻了声。王妃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少眠少食,面色凄苦,时常晕吐,还会剧烈咳嗽。请了御医却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王妃的心病,因着二公子的事情忧心过虑,需要放宽心思。 可是儿子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是说放心就放心的呢。 女官摇了摇头,替烈王妃取过一件更厚实的大氅来换上。不过王妃说的也是,整日憋闷在这屋子里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出去走走也好。 烈王府的花开的不怎么好,因着主人并没有什么打理的心思。 烈王妃在女官的搀扶下,漫步在自家王府的院子里,心情却半点没有因为看到这些打理的并不好的花儿有所改善。 秋风呼啸着带着凛冽之势生硬地擦过烈王妃的脸颊,让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的郁卒苍白了。 在女官的帮助下烈王妃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咳嗽之声越发的凄楚响亮。 “要不咱们还是回院子去吧?”女官担忧的询问烈王妃的意思。 烈王妃摆摆手摇了摇头,随意指了个方向道:“去那边走走吧。” 女官望了一眼,王妃指的是大公子的院子方向。她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王妃现在正在想什么,仍是搀扶着她朝着那方向走去。 烈王府占地广,院子和院子之间更是相隔甚远。平日里王妃就算是散步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的,今日却是固执的宁愿慢吞吞的挪过去,也不愿意调头回自己院子里去。 大抵是找那位叶姑娘有事情吧,女官心道。 元大公子的院子里并不安静,鸡鸣狗吠的欢乐声不绝。 女官心中闪过一丝怨怼,在这个关键时候,整个西秦都在担忧祁罗江的战事,这位莫名其妙的叶姑娘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在自己的院子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就玩,半点没有担心的模样。 即便是她不关心西秦的内乱也好,前往征战的大公子怎么说也是她的意中人吧?怎么半点都没有担心大公子的意思呢! 她搀着烈王妃站在院口,因大公子不喜人多,是以直接回绝了烈王妃要给他们院子配备人手的事情,只留了一个哑丫头在院子里伺候着。眼下她们站在院门口,半个上前招呼的人都没有不说,可能都没人发现她们的到来。 哑丫头比刚进府的时候活泼了许多,也爱笑了,正拿着一个藤球和小白玩耍着,丢出去再让它叼着捡回来。同时一起玩乐的还有一只尾巴光秃秃没有半根毛的山鸡,不过那山鸡的目标不是球,而是那只白色的狗。 小白追着球活蹦乱跳,山鸡就同样追着小白,阴险的躲在一边时不时的偷袭它几下。很是自得其乐。 听说这只山鸡是大公子在秋猎上带回来的,跟那可怕的熊狼一起,只不过熊狼被放生了,山鸡却自己留着不愿意走,死死的跟着小白,它走到哪自己就跟到哪,好像是准备誓不罢休的报仇。 连一只动物都有这么执着的心思,说起来也是烈王府的一大趣事了。 哑丫头跟小白和山鸡玩的开心,并没有发现烈王妃的到来。 叶挽坐在廊下,正表情闲适的抄着手笑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她恬淡的脸如白玉般瓷实,就像个漂亮的娃娃,只是这娃娃身上所蕴含的气势和危险也同样不是一般人就可以看出来的。 她杏眼微斜,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烈王妃,笑道:“王妃。” 烈王妃点了点头,走进院子来。哑丫头这才发现了烈王妃的存在,吓得手里的藤球也停了没有扔出去,急的小白摇着尾巴围着哑丫头团团转。 “你玩你的,用不着管我。”烈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哑丫头并不要因为自己吓成这副模样。她的个性再怎么变的活泼,也只是在叶挽的面前罢了。 烈王妃再次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眼,惨淡的面容上挂起了一丝微笑。她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意外的有一颗热络的心肠,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那元烬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她明知道叶挽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心中却还是提不起对她的防备之心。 叶挽对哑丫头道:“你玩你的,我与王妃在里面坐一坐。”叶挽看哑丫头对自己投来紧张又疑惑的目光,淡笑着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也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下人应该做的,引着烈王妃进了里屋,替她倒了杯茶。 “我同将军都不是什么爱品茗风月的斯文人,所以没有准备什么好茶,王妃请勿见怪。”叶挽将茶杯推到烈王妃的面前,转手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在这深秋之际,饮上一杯热茶着实能驱走不少寒冷。 烈王妃抿了一口,苍白的脸色微缓过来,道:“叶姑娘这么说,该丢脸的是我才对。这府中大小事宜本就是我该好好操心,元烬怎么说也应当叫我一声母妃,忽略了你们是我的不是。”她这些日子被儿子们接连不断的事情搞的头昏脑涨,后院的大小事宜本就是她该操持的,现在想想确实好久都没有仔细打点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缺少的,叶姑娘遣人去吩咐管事一声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王妃言重了。”叶挽说,“我与将军确实都不是什么细致的人,并不在意这些。” 烈王妃抿唇笑了笑,一双逐渐显露出沟壑的双手不自觉的就抱紧了手中小巧的茶杯,想要从那泡着热茶的小杯上汲取一丝暖意。 叶挽眼尖的注意到烈王妃的举动,想了想转身离开,好一会儿才走回来将一块黄底中沁着一丝血红的玉佩递给烈王妃:“这是我义父曾经送给我的流脂暖玉,说是从南疆带回,对体寒之症有点用处。王妃虽然现在还年轻,但也应当保重身体才是。不嫌弃的话就请王妃将此物佩戴在身边吧。”虽然说着请王妃不要嫌弃,又是赠送讨好烈王妃的举动,但是在叶挽做来就是大方又自然,不卑不亢,看不出半点讨好烈王妃的意思。 就好像她当真只是担心烈王妃的身体,从相识一场的朋友角度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烈王妃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无暇素手,白皙的掌中托着一块形状漂亮的鸳鸯流脂暖玉,其中的血丝就好像是活物一般在玉中隐隐流动,流光溢彩。 她口中苦涩,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在这个谁都忙碌的不行的当口,女儿女儿不来看她,儿子儿子在外头闹事,丈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关心她的竟然是一个和烈王府半点干系都没有的姑娘。 一旁站着的女官恐玉佩有问题,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烈王妃阻拦道:“既是叶姑娘义父所赠,应当是叶姑娘的心头之好。我……” “王妃不用客气。”叶挽说,“我本也是因为体寒才会佩戴此玉,不过现在体寒之症已经在调理之下痊愈的差不离,眼下也用不着它,放在我身边也是可惜。王妃身体欠佳,不愿接受的话就当是叶挽借你的也好,等身体痊愈了再还我就是了。”叶挽也有自己的私心,说是担心烈王妃体寒不适,其实谁都知道烈王妃眼下病了是因为什么事情。 她担心元煜,担心元炯,心病成疾。 而这些事情会发生的源头几乎都是因为叶挽和褚洄,让叶挽心里有些内疚,好像稍微照顾一下烈王妃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内疚减轻那么一点。 她和褚洄与元桢对立的立场已经不能改变,烈王妃确实其中无辜被她们牵连的了。 若是能因为这玉让烈王妃的身体舒服一些,叶挽是断然不会在这方面小气的。 “王妃素来见惯奇珍异宝,难道是看不上这玉?”叶挽莞尔道。 “自然不是。”烈王妃释然地笑了笑,从叶挽手中将玉接过,仔细的收在自己心口的内袋中。“那我便先收下了,等身体有所好转再还给叶姑娘。” “王妃不用客气。”叶挽说。 两人天南地北的闲扯了一番,烈王妃才犹豫着看向叶挽,似是难以启齿的模样。“我近些日子写给煜儿的信都有如石沉大海,叶姑娘与烬儿关系贴近,不知道有没有有关祁罗江的消息?”她刚问完就觉得自己唐突了,虽是内乱,但战事的问题到底都是机密,不管叶挽知不知道都不会告诉她的吧。 ☆、第346章 幸与不幸 别说是毫无关系的叶挽,就算她现在去问元桢,元桢也不会告诉她战事的进展。 烈王妃的嘴角的笑容仿佛是画上去一样的僵硬,明明眼神瑟缩,带着不愿意接受事实真相的逃避,偏偏还是强迫自己想要去探知这可怕的一切。 元煜性子再怎样暴躁,做的事情再如何过分,也是她烈王妃的亲生儿子。 叶挽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将元煜的所作所为告诉烈王妃。 她昨日刚刚收到识香蜥传递而来的消息,不得不说元煜的所作所为就仿佛是一个初尝到权势滋味便实施暴政的帝王,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手刃而后快。 这些事情如果被烈王妃知道了,会在这普通娘亲的心头留下怎样深刻又痛心的伤痕? 叶挽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可是看着烈王妃那张强忍着同意又殷切希望的脸,她又觉得烈王妃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元煜他……”叶挽开了口,“祁罗江北现在几乎可以用民不聊生来概括。” 烈王妃的脸色陡然从惨白变得更加惨白。 有了开头第一句,再说下面的话就显得容易的多了。叶挽挑挑拣拣,将其中元煜并不算太过分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每说一句烈王妃的脸色就愈加难看几分。 她的两个儿子,也就童年时期跟她这个做母妃的时时刻刻黏在一起。不过也仅限于童年的时候。到后来元灿出生,两个孩子也好几岁了,元桢是个很严苛的父亲,将几岁的孩子们硬生生的给带到了战场,在边境教他们习武识字,学习兵法打仗。 每年回临安的日子不过短短一两个月,还要有自己的交际应酬,真正陪伴烈王妃的日子就更少了。 元煜和元炯是两个有主意的孩子,他们心中对他们父亲的敬佩之心远甚于她这个做母亲的。可是对烈王妃来说,两个儿子却是一样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不管儿子对她远近亲疏,在她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 或者说,炯儿要比煜儿聪明的多。虽然元炯是小儿子,元煜是大儿子,可是烈王妃操心元煜的时间总比元炯要多。她突然一下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个骄傲自负的大儿子,怎么会做出强占民宅,纵容手下,苛政严税的暴虐事情来呢? 没有哪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人人打骂的恶徒,她不在乎自己两个儿子是否会有出息,只希望他们的一声能够平安喜乐,即便是普通人也没有关系。 “叶姑娘……说的是真的?”烈王妃眼前有些模糊,总觉得心情一片惨淡。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希望叶挽说的都是骗人的话,是用来挑拨自己刺激自己的。可是烈王妃心知,并不是这样。 她笑了笑,轻拭了一下眼角,道歉道:“不好意思叶姑娘,让你见笑了。” 烈王妃身边的女官神色不善地看了一眼叶挽,好像在质疑她为什么要将这么残忍的事实告诉烈王妃一样。 叶挽默然,虽说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让烈王妃操心。烈王妃脾气温婉又善良,作为一名天下景仰人人艳羡的亲王妃,她可以说的上是一个毫无架子的小女人,对人和善,体贴下人,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这样的小女人是不应该操心这种连常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情的。 她不是一个丈夫疼爱儿子乖巧的幸福女人,她不能一辈子活在元桢给她编织的梦境里。元桢是有野心有心机有手段的政治家,她却不是那个能够站在元桢的背后与他同共进退为他扫平后事的贤内助。 梦是要醒的,不是能够逃避现实的借口。 叶挽觉得如果换做是她,那她一定会接受这样黑白分明避无可避的现实,也不愿意装聋作哑的欺骗自己一辈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烈王妃突然就哭了。 二十几年了,烈王妃在元桢相敬如宾的保护之下从来都没有感觉到有这么无助过。她活的很幸福,以为自己当真就是那个整个临安闺秀们人人艳羡的对象,丈夫优秀无比,儿女双全,家庭和睦。 即便是元煜和元炯有那些许争端,即便是元炯后来发生了影响他一生的大事,都没有改变过烈王妃心中的想法。她以为自己是个绝对幸福的女人。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丈夫不是因为爱她所以对她好,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弥补。他不在乎自己,所以才放纵自己。而她尽自己可能想要做到最好的行为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笑话,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站在高处狠狠地嘲笑着她天真的想法。 她的儿子也不像普通人家那般兄友弟恭,反而继承了权利中心的恶习,为了争权夺利兄弟相残。他们眼里没有亲情,只有至高无上的选择,滔天的权势,一个个都要站到西秦的顶端去。 是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的呢? 烈王妃哭的有些放肆,旁边的女官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是该回避的好还是该安慰烈王妃的好。烈王妃心想,如果她的丈夫不是元桢,如果元桢从小就立了世子,如果他们的教育手段不是这样胜者为王败者寇,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改善? 她爱元桢爱了一辈子,元桢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白月光,朱砂痣。 女官想要劝王妃不要在外人的面前失态,叶挽却半点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幽幽地站在原地看着烈王妃。 良久,等烈王妃收了势,隐隐啜泣的时候她才开口:“烈王妃应当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她懂烈王妃的心情,任是谁被保护了四十多年,突然硬逼着她接受这一切都会接受不了。可是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长大,即便烈王妃已年逾四十,她也要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女官瞪了叶挽一眼,很想骂她,但是碍于叶挽的身手又不敢随随便便开口。 “王妃已经是个很幸福的女人,天下比你不幸的要多的多。”叶挽说。仅仅是因为丈夫不爱自己,仅仅是因为儿子反叛,与手足自相残杀,在叶挽看来还算不了什么。“哭没有用的,你做了二十几年的烈王妃,应该知道这一点。身为西秦权贵,谁敢说自己只要流个眼泪,就能完美的将事情解决?你要做的是动一动自己的脑子。” 比惨,谁能比得过元桢心里的那个白月光? 原本是意气风发大燕人人艳羡的将军之女,慧嘉郡主,更是一步登天的做了当朝的皇后。楚宓那时候定会觉得自己人生的巅峰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是她才是真正活在谎言中的可怜女人。 昭阳帝娶她不过是为了楚家军的兵力,一旦得势就毫不留情的抹杀了楚家的存在,将功臣之女打入冷宫。楚宓或许会以为那是她人生的最低谷,可是只有更低没有最低。 她在冷宫中遇到了当时在燕为质的元桢,两人安稳幸福的过了一段属于自己的小日子,是楚宓入冷宫之后最幸福的时光。可是起起伏伏,元桢并没有来接她,反而回临安娶了现在的烈王妃。 楚宓上吊殒身的时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呢?是想着哀叹自己起起伏伏的一生吗?还是在后悔自己遇到了昭阳帝,将自己断送在曾后手里,又碰到了杀千刀的元桢?没有,她内心不知道是如何想的,但是她用行动告诉叶挽,她在临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怎么保护自己的儿子。 只有她死了,曾后才会追查不到有关褚洄的事情,才有机会让袁老将军把褚洄带出燕京,远离燕京。 同为母亲,叶挽更欣赏楚宓这种。而不是表面上坚强无比,内心却脆弱的有如冬日河面上薄冰的烈王妃。 她说:“你不能改变烈王的决定,也不能左右天下人的口舌,但你是元煜和元炯的母亲,你知道怎么做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只是坐在这里哭的话,眼前的局势并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有什么改变。” 烈王妃怔了怔,抬手拭干眼角的泪水。 “说实话,你从来都不了解你的两个儿子,从来都不了解你自己的丈夫。”叶挽又说。造成元煜现在这不可挽回的一切的不止是她和褚洄,事情的根源在于元桢从小对两个儿子灌输的思想,还有元炯想要踩着元煜上位的心。烈王妃以为这是偶然,其实就算元煜没有反叛,没有做出现在的一切,他与元炯也是不死不休之势,这是必然。“王妃,试着走出烈王府的桎梏,真正的想一想自己能做的是什么吧。你不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改善什么,但是你如果只是等待着未来会发生些什么的话,往后的日子也只能坐在自己的院中,掉下那么丁点不值钱的眼泪了。” 女官现在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叶挽的嘴叫她不要再刺激王妃了,没想到王妃却同意的点了点头,惭愧道:“叶姑娘说的是,我活了四十多年,竟然还没有你一个小姑娘想得通透。” “我不是想得通透,只是我跟王妃不一样。不想多一些,我的日子才真正会过的举步维艰。”她不是保护伞下的娇花,她是风吹日晒的仙人掌,不带着刺,不坚强一些,只会被那些无可奈何给消磨殆尽。不过好在她现在似乎多了一把遮阳伞……叶挽勾起嘴角。 烈王妃模糊的双眼瞧着她的神情,笑了笑,表情中带着一丝艳羡,声音还有些没有散去的鼻音和哭腔。“我曾经还想着,希望叶姑娘能做我的儿媳妇。如叶姑娘这样的女孩子,当真是……一块瑰宝呢。可是看来无论是我哪个儿子,都没希望了。” 叶挽莞尔,烈王妃即便脾性好,心善,也从来都没有把褚洄当做过自己的儿子。虽然老实说来褚洄得喊她一声嫡母,但是烈王妃显然也不想用这样的事情来恶心自己。 她只是个正常女人,善掌家,不会苛待元烬。可同样的,她也不会将元烬当做是自己人。 烈王妃这般想法,叶挽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按理来说我也要喊您一声母亲”这样膈应人的话。她笑了笑,替烈王妃心中的茶杯里续上热水:“我与王妃的缘分,并不一定只有媳妇不媳妇这一条路可以走。王妃您说呢?” 烈王妃捧着那茶盏,看着其中上下起伏的碧绿茶叶子,垂着眸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347章 回不到从前 元煜负手立在奉贤城的城墙之上,心中烦躁非常。褚洄带的大军已经驻扎在祁罗江南好几天了,但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好像只是带着大军过来溜达一圈玩一玩的,让元煜想不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起来两人对战也有好几次了,可是元煜从前只是作为其他老将的副将行动,对褚洄排兵布阵的手法和习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他是一直到最近几年才刚刚升上少将军能够独自领兵的,褚洄的存在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根碍眼的刺,钻进了皮肉里不知道该怎么拔出来才好。 祁罗江北的天气比临安还要恶劣几分,现在已经与临安的隆冬无异。 元煜穿着厚厚的冬衣,外披着铠甲,威武的身材看起来有几分臃肿。可是他半点也不敢将铠甲脱下,谁都知道大燕嘲风将军的战绩,惯喜欢单枪匹马在乱军中取敌军首级。保不准他脱了铠甲在哪里休息的时候褚洄就会突然发难,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出来让他交代在这里。 元煜不能尝试,也不敢尝试。 万幸的是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江宽水深的祁罗江,江北布满了他安排的弓箭手,只要江南稍微有点异动他就会立刻派人以乱箭杀之,让褚洄的人摸不到案上就万箭穿心而死。 他想到这个季节的祁罗江,定是江浪翻涌,船只行驶不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元煜随手招来一人问道:“最近的粮草征集的如何?” “回殿下,整个江北的粮草已经差不多都运来奉贤城了,江北的百姓已经尽数在我们掌控之中。少数有些不服气想要造反的也都已经控制住抓起来了,等待着殿下下一步的吩咐。”原先的奉贤城守军副将现在已经成了元煜的人,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元煜懒懒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造反的蛀虫,就直接杀了吧,省的浪费粮食。”虽然眼下刚刚秋收,粮食存粮看起来丰厚的很。但是不要忘了,整个祁罗江北都属于贫瘠的土地,若没有其他什么机遇征收的这些粮食是要用够整整一年,等待着明年的秋收的。 眼下正值战乱,粮草须得迁就将士们,将士们守城守江耗费的体力多,吃的也多。看看满满罐罐的粮食其实并不富足。要是再用来供给那些没用的百姓,还是造反的叛徒,那才是得不偿失。 “全、全杀了?”那副将惊疑。这些抓起来的江北百姓足足有几千人之多,要是杀了,非但没有杀鸡儆猴的效果,反而会引起江北更大的动乱的! 元煜身为现在江北的王,没道理会不懂这些事情。副将看着元煜变幻莫测的脸心中有些怀疑,可是又不敢违背元煜的意思,只得吞吞吐吐犹豫着不敢去执行。 现在江北的政体已经分崩离析,无论是赋税还是百姓的生存之道,全都要看元煜的意思。说实话他自己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哪有将整个江北粮食全都集中到一起,每天由专人分派的道理? 元煜看这副将犹豫的样子,不满的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探究和危险,让副将的心抖了一抖。元煜心道,他眼下能够在江北立足,全都要靠着手下这二十万士兵。这些是他能够留存着与西秦皇室叫板的底气,必须要满足将士们的条件才行。 吃不饱穿不暖的话,谁来给他卖命? “还不快去做?”元煜蹙眉道。 “慢着!”就在副将担惊受怕之余准备着手去准备的时候,黑袍人突然从城墙边上的楼梯处走了上来,连声阻拦。 副将舒了口气,看了黑袍人一眼道:“先生来了,请先生劝劝殿下吧,末将先告退了。”他忙不迭的转身就走。 元煜心中的不满更甚,这些阳奉阴违的东西,说着投诚于他听他吩咐号令,竟然还胆敢违背他的意思。不过元煜虽心中不满,对待黑袍人的时候还是颇为谦恭的,他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全都要靠着先生替他琢磨准备,若非如此他现在也不可能成为江北的王。 “下面的人不听话,让先生见笑了。”元煜慢慢道。 黑袍人摇摇头,袍子底下的声音越来越粗嘎沙哑,有些难听。“我倒是觉得王副将说的话不无道理,那些叛民是万万杀不得的。” “先生也不赞成我的意思?”元煜皱起了眉,“可是他们想要造反,就是背叛本王的江北。这样的叛徒,留着还要供他们吃喝,那多亏?” 黑袍人好笑的摇摇头:“即便是亏,殿下也得忍着。一来这叛民造反的原因是因为暂时不满殿下所制定的江北的规矩,他们怕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才会群起造反。二来这些人的人数实在太多,杀了固然可以震慑其他百姓,但同时也是将殿下与‘暴君’二字牵连到了一起。时间久了反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对殿下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要说叛徒,谁敢比元煜更叛?说这些所谓“暴民”是叛徒,元煜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 “那怎么办?”元煜烦躁的说,“褚洄已经到了江南,我们的斥候却半点都摸不清对面的行动,眼下要是江北再出民众叛乱的事情岂不是很麻烦?” “这就是为君之道的麻烦之处。”黑袍人意有所指的说,“殿下身为江北之王,自然应该懂得其中的道理才是。人可以先关着,等殿下想好了要怎么处理再行行事,切忌不可以急。” 元煜挥了挥手,无奈道:“难就按先生说的做就是了。”他也是如今才发现掌权者的麻烦和痛苦来,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 只有到现在这个时候,元煜才能感觉到自己离父王又近了一点。 原来父王平时处理政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想法么? 秋风瑟瑟,吹在脸上有如刀割般的生疼。不过对于习惯了战场的元煜来说倒算不了什么。 看着元煜专心地眯眼看向祁罗江方向的模样,黑袍人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江边守卫刚刚送过来的,好像又是烈王妃送来的信。”烈王妃这一个月来常常写信加急送来,他作为一个旁人都能感觉得到烈王妃急切的心情。 “烧了吧。”元煜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随即就被躁郁和不耐烦给覆盖了。他扶着城墙边上石砖的手紧了紧,指尖微微泛白。 他再如何讨厌元炯,再怎么觉得父王不公,都没有觉得母妃又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母妃从小就很疼爱自己,对自己和元炯也可以说是一视同仁,没有因为谁长谁幼就做出什么不公平的决定来。他和元炯童年时期陪伴在母妃的身边,感情还是相当好的,可以说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是什么时候才开始变了的呢?好像是父王将他们两个一起带去军中,远离母妃的身边,教他们兵法谋略,教他们武功的时候开始。他虽是长子,天分却远不如元炯,在元炯的阴影之下越来越觉得心中不平。 都是父王的儿子,凭什么他身为长子却不能被父王立为烈王府世子呢。 后来元炯出了事情,他心中难掩欣喜和激动。元炯成了废物,那父王的身边就只有他了……只有他才是能够为父王征战沙场的优秀儿子。他不止一次试探的问过父王,往后他与元炯谁才会是烈王府的继承人。然即便如此,父王也没有一次松口过会选择他,只说是贤者居之。 贤者,怎么才是贤者? 元煜紧眯的眉眼下充满了狂躁之感,他现在叛了,可是能让父王看到自己足够的本事和野心了? 黑袍人将那信递到元煜的面前,又道:“烈王妃一点有关殿下的消息都收不到,一定很急了,殿下不看看么?” “有什么好看的,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两句话,劝我回头是岸之流,不看也罢。”元煜摇摇头,将黑袍人的手挥开。他微挑起眉,以外的发现这声音粗嘎的黑袍人的手相当的青葱年轻,虎口和指尖上布满了薄茧。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眼,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黑袍人体贴的将信收到了自己怀中,说:“那在下待会儿就去将信烧了,殿下若是后悔的话再来找我吧。”他摇了摇头,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看着他矮小但绝不瘦削的背影,元煜心中闪过点点疑惑。 黑袍人径直回了自己屋子,将烈王妃寄来的信取出放在桌上,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呀。”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将那信拆了开来。 烈王妃的字迹娟秀,写的一手完美的蝇头小楷。 可信上的内容—— “我去!”黑袍人骂了一声。 …… 此时的陇西状况也不是很好,镇西军已经收到了西秦烈王二子元煜反叛的消息。 原本元煜反叛还是元炯反叛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没有人关心。但是最关键的是,烈王派了大儿子元烬前往祁罗江捉拿元煜。 谁都知道元烬就是他们的大将军褚洄,眼下可急坏了一帮兵蛋子们。 即便右护军对七队众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褚洄可是曾经带领他们从一个小兵蛋子打着胜仗变成一军主帅的人,其中更有不少老将是从小看着褚洄长大的,现在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简直焦急万分。 “褚将军领着的那帮元家军会不会故意给他找麻烦啊?到底不是我们自己镇西军,用起来不称手万一打了败仗岂不是人生的污点?” “呸,你居然想着褚将军打败仗,是不是人啊你?”有人反驳道。“将军可是将军,就算换一帮村夫他照样能领着打胜仗,将军敢把这件事情接下来,还用得着你来操心?” “那那个叶都尉呢?听说将军身边只有赤羽将军跟着,那怎么行?叶都尉怎么没有陪在将军身边啊?” “好像叶都尉留在临安了……哎,两头都是麻烦,真是急死老子了。你说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将军?” “嘿,你要笑死我了。你怎么帮?现在扛着你的大刀去祁罗江?边境那些元家军狗逼会让你过境不?” 军营中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祁罗江的战事,多是担心褚洄的言论。 甄玉领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矮小小兵蛋子从这些人身边路过,嗤笑一声道:“与其担心褚大哥,不如担心担心我们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个命或者等褚大哥和叶挽回来吧。” “甄玉,你啥意思?”众人大惊。 “朝廷那边有动作了。”甄玉眉目平淡的解释了一句,看了眼身边灰头土脸的小花滢。 花滢呆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第348章 断袖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元家军就驻扎在祁罗江南边,紧挨着滚滚滔滔的江水。 在这个深秋的季节,江边尤其寒冷,和江北没有什么区别。 元家军众人疑惑极了,不明白为什么元大公子让他们驻扎在江边,又丝毫没有下一步动作。若是急着想要进攻,速战速决的话为什么要生生的在这里吹好几天的江风?如果并不是想要攻打江北,又为什么不索性在靠近城池的地方先行驻扎下来呢。 众人心中怀疑,连带着甚至隐隐流传出元大公子其实不知道怎么打仗,现在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这样的说法来。这言论让苏进听得很不满,差点就要把手下兵蛋子一个个集结起来一人抽上俩耳刮子。 别人不知道,他们兄弟三人难道还不知道褚洄的本事吗? 就算是说元煜不知道该怎么打仗都不可能说嘲风将军褚洄不知道怎么打仗的。 苏进犹疑着朝着祁罗江边靠近,这几日褚洄一直带着赤羽在江边守着,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远远的就能看到一袭单薄的黑袍,即便是在这个深秋快接近立冬的季节,褚洄都只穿了一件单衣,看的苏进又是揪心又是羡慕。内功深厚的人就是好啊,一年四季都不用考虑该穿什么衣服。 褚洄也没有穿元家军的铠甲,站在一堆将士们中间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但偏偏又没有半个人敢去怀疑他这样的特立独行,因为他有自信不会受伤,不需要穿铠甲。 现在正是饭点,褚洄正坐在江边一块巨石上,长腿微伸,另一条腿曲着,手肘淡定地撑在膝上,手中还拿着一块看上去就不怎么好吃的干粮。饶是面无表情的吃饼的动作都显得斯文又优雅,半点没有做了多年兵痞子染上的粗俗习惯,看的苏进又是一阵羡慕。 他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难道是因为他不会装模作样的优雅吃饼? 苏进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杂乱无章的胡茬,再看看褚将军那张冷峻疏淡的脸,一下子就释然了。原来他打光棍是因为长得丑啊! 赤羽眼下手里也拿着一块干粮,干巴巴地往自己嘴里塞着。他不是第一次跟着主子上战场了,自然是对这种苛刻的条件没有半点怨言。不对,这种条件实在算不上是苛刻,只能说是正常的军旅环境罢了。想当年他跟着将军,在一次特别困苦艰难的一仗中,他们中护军主子领的一支分队被敌军困在山谷中二十几天,无粮无水。 在主子的带领下,他们挖树皮充饥,舔石缝止渴,差点就到了吃泥巴聊以果腹的程度。不得不说,即便是吃树皮,主子面无表情的淡定模样也是他妈的性感极了。赤羽摸着下巴,得亏他不是断袖,要不然真的得跟叶挽争一争宠。 他侧目看到苏进,揶揄的扬了扬手里的饼:“吃了吗三都尉?”自从那日主子想起了苏进原先的身份之后,苏进就好像是整个人改邪归正了一样,一改常态的客气了起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赤羽又向来是暗阁里最圆滑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对苏进说什么刺激的话,只当他是普通的手下将士。 苏进点了点头,有些羞涩的说:“吃、吃了。”烈王没有苛责他们,他们刚刚还在营里吃了稀饭馒头加一荤一素两菜,对比赤羽手中那块干巴巴的大饼简直就是大荤大腥了。 “有事吗?”见主子并没有回头说话,赤羽踊跃做了发言人,微笑着问道。 苏进挠了挠头,想问些什么,但是看褚洄和赤羽还在吃饭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吃过了才来的,他们的一军主帅还在这里干嚼饼子,实在是有些惭愧。 褚洄回过头来,脸上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欢喜之情,只是一张冷的能冻死人的死人脸,看的苏进又是一阵胆寒。“什么事?”他的声音低醇,像是藏了好些年的老酒,带着令人微醺的沉醉磁性。 听得苏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听说过褚将军男女不忌的事情。去年在军营里还跟他手底下的都尉搭上了边,虽然后来才知道那都尉是个姑娘,就是现在还在临安的萧晚公主,但是褚将军一开始的举动就足以让他们敬畏褚将军是条汉子了。 军营里也有那么些个腌攒事情,毕竟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去拼搏的人,少说也会有那么一次两次的生理需求。打仗的时候不能跑出去找女人,他们就只能找同伴互相慰藉一下,并且事后都会睁眼瞎的当对方不存在,没发生过这样那样的事情。 褚将军这么清新脱俗的断袖举动……很好,很男人,很汉子!苏进这么想着,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赤羽当他是看见褚洄在吃饭不好意思说,忙道:“三都尉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好了,本来现在也不是我们主子吃饭的点儿。只是因着叶都尉说过主子不好好吃饭就要……啊!”他还没说完就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左屁股蛋被一粒小石子打的生疼生疼,让赤羽没忍住就惊叫出了声。 他委屈的看向自己主子,叶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就是每时每刻都要喂别人吃狗粮啊。他只不过想帮主子多散播散播狗粮的味道,怎么就无辜的挨了主子的打? 褚洄冷笑了声,凉道:“说。” “咳咳……”苏进不好意思睨了赤羽一眼,说:“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兄弟们老在这江边驻扎着,不知道大公子接下来的安排,心里头有些着急。” “急什么?”褚洄淡道。他眉眼微微上挑,浓密的剑眉下露出一对姣好冷然的桃花眼。 苏进被他问的一愣,不知道褚洄是真的问他们在急什么,还是只是反问让他们不要急。从前一直都只是敌人,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让苏进又是郁闷又是疑惑。“这个,那个……兄弟们有点着急,想知道下一步咱们要怎么做。毕竟咱们不能老这么在这儿干坐着不是?” 苏进急的抓耳挠腮,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会不会得罪褚洄,干脆心一横直接说出口。 他知道这个褚将军的脾气并不好,已经做好了得罪他被骂的准备。谁知褚洄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回答道:“等涨潮。” “涨潮?”苏进看了一眼赤羽。 赤羽想了想,这元家军从来没有跟自家主子合作过,自然不会习惯主子平时行军打仗的作风。他素来喜欢直来直往的正面硬上,不喜欢所谓的迂回战术。不过这硬上也不是无头无脑的正面直冲,否则这么多年嘲风将军之名早就被糟践的一塌糊涂了。他解释道:“元煜现在手下有二十万人,不管这二十万人里面是不是有刚刚入伍的新兵,元煜的人数远胜于我们是事实。要正面直冲的话不说别的,至少人数不占优势,比较麻烦。” “这跟涨潮有啥关系?”苏进呐呐问道。 “现在江边的守军五万,将军想一口气吃下来。”赤羽耐心的解释,“但是平常时候若是硬渡江进攻,还没上岸就会被对方发现了。奉贤城离祁罗江不远,元煜想要增兵轻而易举。是以我们要在守军来不及通知元煜的时候就率先将岸边五万人打下来。” 苏进听得直点头,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对面的守军也不是傻子,他们硬要渡江的话怎么可能不被对面发现?一旦发现了通知了元煜,增援的人一到那他们渡江的这些人岂不就傻了吗?况且他还是没弄明白这跟涨潮有什么关系。 且他们来江边好几日了,半点都探查不到对面的情况,斥候无用武之地。还没到对岸就被发现了,九死一生的回来。褚洄是怎么知道对面的守军现在有五万人的? 看出苏进心中疑惑,褚洄并没有解释他探知消息的渠道,而是指了指身下坐着的石块上的水印子,道:“汛期能涨到这儿。”那水印子盖没了半块大石,苏进惊讶的发现,要是等涨潮时候站在岸边几乎都能淹到自己的小腿。 这样的汛期,对面的五万人必定不能牢牢地守在江边。 一边惊讶于褚洄的观察能力,苏进一边心中思考着等涨潮的时候他们能做的事情。 敌军不能严守江边,自然就不能十足十地发现他们偷渡过江的人。且涨潮必伴随着大雨,视线模糊之下倒是敌人松懈的最佳时机。 但是,敌军的视线是模糊了,同样也等于着他们的行动遭到限制。雨师又不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不可能北边下雨南边不下……“可是汛期,会不会太危险了?”苏进迟疑道。他们毕竟不是水师,西秦不像大燕和南疆一样边靠着海,而是偏处内陆,从来不训练水师。 “危险你们就不打了?”褚洄挑眉。镇西军同样也不算精通水性,但是他若是想要打,镇西军绝对是十足的信任,不会有半句怨言。元家军到底不是他带出来的兵,有这样的疑问也是正常。 “不是!”这问话带着些许怀疑的性质,立刻让苏进摇头否认。“既然我们现在的主帅是大公子,那十万将士就会听大公子号令。别人我不知道,至少我……末将、末将是信任大公子的。”不说褚洄是受烈王吩咐捉拿元煜的事,单凭褚洄嘲风将军的名头在,苏进就相信他不会随便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即便先前是敌军。 赤羽被他如临大敌的僵硬模样笑到,转头严肃道:“不过这件事情你还是暂时保密的好。这法子胜就胜在能够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要是消息走漏了出去……” “是!末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苏进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您……您们继续吃,末将先退下了。”他拱了拱手,脸上一片羞涩地跑走了。 “……”赤羽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位三都尉倒是挺有意思啊。” “喜欢?”褚洄斜了他一眼。 赤羽被主子噎了一下,默默地闭上了嘴,心道:不是人人都有主子的眼光能发现女扮男装的漂亮姑娘的啊,苏进这五大三粗的模样看着也不像小姑娘好不好。这是报复,绝对是报复!报复他刚刚差点说出来主子听叶挽的话好好吃饭! 他坐下身,突然惊喜地看到一条五彩斑斓的漂亮小蜥蜴哼哧哼哧的从石头缝中爬了出来:“主子,是识香蜥!”识香蜥受过训练,知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要把自己藏起来,应当是藏了有段时间了。 他取出识香蜥背后绑着的竹筒中的小纸条,刚打开眉目就微敛了起来:“主子……你看。” ☆、第349章 花公子的任务 “听说元炯最近好像很得烈王和西秦帝的青眼?”花无渐优雅的打了个呵欠,将小白嘴上沾着的一根山鸡毛给拈了下来。 反正烈王也交代过他要“好好”挑拨挑拨叶挽和褚洄,趁着褚洄不在,花无渐最近几天常常往烈王府跑,尤其是跑来叶挽的院子里。 “你又是从哪听说的?”叶挽睨了他一眼,将小白和山鸡隔离开来,不让它们再在这个时候“自相残杀”。叶挽没有阻止花无渐往烈王府跑,她不在意别人会如何说道,反正还有个朱桓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褚洄不在,她没有旁的人可以商量对策,又不可能将这些麻烦的事情说给叶富贵听,是以只能和花无渐说道说道。 花无渐拎了拎小白的耳朵,颇为嫌弃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被叶挽掏的干干净净的,原本想要说出口的嫌弃之语也咽了回去。他哼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看元三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志得意满,和那些朝臣们称兄道弟……” “行了你,不要再说成语了。”叶挽无奈道,“元炯趁着褚洄和元煜不在拉拢朝臣才是正确的做法,难道要跟元煜学着怎么起兵造反么?”她想到最近识香蜥传回来的消息,眉宇微微耷拢下来,心中隐隐有担忧之意闪过。 她能理解褚洄想要在汛期冒险过江的行为,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了。否则十万元家军若不能过江,就只能干巴巴的守在江边,等着元煜主动出击。 元煜什么时候才会把目光瞥到南边来?要么就是他在北边过的很好,收买人心包囊了整块土地,要么就是在江北混不下去的,缺粮断水了,不得不跑到南边来打砸抢。不管是哪种情况,需要的时间都不是一星半点儿,至少要一年以上的时间。 他们等不了这么久,豫王那边已经传消息过来,曾后有动作了,他们必须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回到陇西去。 所以褚洄带着十万元家军在祁罗江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主动出击。 过江危险万分,不说元煜控制了江面上的船只,还有守军在江北等着,只要江南有一星半点的活物过去只怕都会被他给射成筛子。利用汛期是最佳的办法,可能也是牺牲最小的唯一的办法。 叶挽掩住暗自跳动的眼皮,喃喃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元煜没有想到这一点,元炯也不会想不到……如果我是元炯,只要两个兄长都死在祁罗江的战役里,那他就能够高枕无忧了。” “嗯,”花无渐赞同的点了点头,“我是元炯的话我也会在祁罗江动手脚。” 战场上瞬息万变,想要在其中动什么脑筋的方法也有千种万种,虽说褚洄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但这里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西秦。 “朱桓,”叶挽喊了一声,立即有一道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盯着元炯那边的人有没有消息,元炯有没有什么动静?” 朱桓摇了摇头,余光扫过哂笑的花无渐,缓缓道:“没有,元炯除了每日兴致勃勃的和各路大臣结交,并没有什么旁的动向。”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元秋也寸步不离的跟在元炯身边,好像并没有离开。” 元炯现在已经没了武功,等于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绝对离不开元秋。既然他不是让元秋去动什么手脚,那还会有什么足以和褚洄匹敌的人选呢? 叶挽眯眼蹙眉,陷入了沉思。她想了想说:“帮我传个信给赤羽,那十万元家军到底是烈王府的人,不可尽信。若其中有当初元炯的部下,一定要让褚洄小心对待。” “是。”朱桓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没有离开,只是以不善的目光瞪着花无渐。 “你看我干什么?”花无渐扬眉道,“难道是本公子长得太好看,你想来一段惊天动地的……”还没说完朱桓就“蹭”的一下在原地消失了。 花无渐得意的住了嘴,看着叶挽拧着眉头的模样无奈道:“你就不能笑一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在这儿?大不了褚将军嗝屁了我当你的下一任嘛,我不介意做褚将军的接班人的。” 叶挽没有理会他的骚话,皱眉的样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元炯若是想要继承烈王府,不仅仅是需要朝臣的支持,同样还需要能够得到元桢的认同。元桢会将烈王府交给一个深秋就体弱多病的要裹着厚厚大氅的药罐子儿子吗?即便那儿子足够有手段,足够有心计,可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甚至骑个马都有可能被马颠簸死。 元桢这么追求完美的人,能忍受烈王府的下一任继承人是个年至四十就可能需要人搀扶的病人么?元炯的表现好像也足够的积极向上,先前除了和褚洄一起动了点手脚将元煜赶出临安之外,一直都是恪守本分严于律己,和朝臣交往也是点到即止,不会引起元桢半点不快的做法。他真的只是在元桢面前表现良好的想要用努力来证明自己可以做烈王府的接班人? 换做是别人或许会,但是如果那人是元炯,就绝对不可能。 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他仅仅只是想要让褚洄和元煜一起死在祁罗江,让元桢无可奈何之下才能选择他么? 叶挽不说了解元桢,却也能猜到元桢的几分做法。 逼迫兄弟可以,但若是想打着把其他兄弟都灭口的主意,让元桢无奈之下退无可退,没有人选择只得选择自己,元桢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叶挽就是能确信,元桢即便是晚年无所依,让烈王府就此绝后,也不会在别人的逼迫之下做出什么选择来。你可以相争相斗,可以自相残杀,但是元桢的底线在那里,就是不管怎么争都不允许算计到他的头上去。 可元炯现在的做法……着实有点在逼迫元桢的意思。 叶挽苦笑,她现在都能猜透几分元桢的想法,却还是猜不透元炯的。元炯就好像是一个迷,以她现在的想法,还暂时解不开。 “不要苦恼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花无渐扬眉认真道,“你现在想的再多也总有疏忽漏算的时候,不可能尽善尽美。你不是总跟我说相信你褚将军?这个时候你怎么不相信他了?” 叶挽失笑道:“这不一样。在祁罗江的战事我当然相信他,元煜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怕元炯在背后捣鬼……” “你以为褚洄猜不到元炯会在背后捣鬼?”花无渐反问道,“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若是连这点阴谋诡计都看不穿,还做什么将军?” 叶挽强忍着把那句“做将军跟看穿阴谋诡计有什么关系”给咽了下去,看向花无渐乐道:“你不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那你看穿元炯想要做什么了吗?” “你还抬杠了?”花无渐颇为惊讶的瞪着她,“我是商人,商人!这哪能一样……你要问我哪家做生意出了什么问题,哪家想要用什么商业手段对付别人我可能知道,问我这个……”他即使翻白眼模样也优雅无比,嘴角挂着讥嘲的淡笑。“我要是知道,现在你跟着的就不是那个褚穷鬼,是我了。” “你不要老说褚洄穷好不好。”叶挽无奈的摊开手,将元炯的问题暂时抛到脑后去。“你现在整天在我旁边瞎转悠真的好么?难道烈王就没有旁的什么事情要你做?” 小白一直在他们身边打着转,听到这话适时的“汪”了一声,好像在赶花无渐走。但是没等它得意有片刻的时间,就被背后的山鸡猛地跳出来啄了一下屁股,嗷嗷惨叫。 花无渐乐津津的骂了一句活该,扭过头对叶挽道:“当然有啊,我现在的事情就是你啊。烈王殿下让我把你勾引走,不要让你老缠着褚洄,烦人。”烈王虽然没有明摆着这么说,但是话里话外透露的都是这个意思,花无渐添油加醋的给他补全了说了出来。 “……”叶挽暗想,元桢从某种角度上来看还真是鸡婆的很。而且又不是她老缠着褚洄,明明就是褚洄寸步不离的老是要缠着她啊,为什么搞得一副她美色误国的模样。她不是什么倾城绝世的美人,褚洄也不是君,用得着这么夸张么? 她抿了抿嘴唇,任重道远的拍了拍花无渐的肩,无语道:“你努力吧。” “努力有用的话,还要一步登天的幸运儿干嘛?”花无渐颇为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他长长的“啊”了一声,突然道:“对了,有件事情还要麻烦你帮个忙。” “什么事儿?”叶挽稀奇的看着他。花无渐富可敌国,手下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只是从来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而已。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帮忙的? 花无渐“唔”了一声:“也不算是求你帮忙,想让你找暗阁的朋友帮个忙。我手下说滢儿从燕京跑了,现在人在陇西,所以……” “滢儿跑了?”叶挽大惊失色,“一个人吗?现在大燕也说不上安全,乱的很,她怎么会一个人跑到陇西去?”花滢那丫头虽说是机灵,到底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还是个姑娘,怎么会跑到陇西。说起来,她自从来了西秦,好像已经快半年没有联系过姚清书和花滢了。先前是因为被元炯关着没有机会,后来则是褚洄陪在身边有点“乐不思蜀”,竟然一下子把这事情给忘了。 花无渐懒懒地原地就坐下了,还坐到了小白的一条狗腿,引来小白一阵嗷嗷的惨叫。他说:“说起来也是我的问题,滢儿是去找我的,不过我却离开了沧州。万幸的是滢儿现在人在沧州军营里,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要担心。” 花滢竟然能跑到沧州军营里去,让叶挽觉得自己平时可能是小看了这个姑娘。“那还好,豫王殿下人品不错,见滢儿孤零零一个人大概也不会赶她走。既然滢儿安全,你还有什么要让我做的?”叶挽挑眉道。虽说花滢一个女孩子在军营里不是长久之计,但是至少安全的很,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花无渐的脸色陡然变得有些阴森,咬牙切齿道:“你帮我让暗阁传个消息给甄玉那个混小子,就说他要是敢欺负滢儿,老子一定立马回去千里追杀他!” 甄玉?叶挽眨了眨眼,心中的好奇咕噜咕噜就冒起了泡。 ☆、第350章 战事和战俘 一将元炯的事情抛到脑袋后面之后,叶挽就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除了每天和花无渐插科打诨不知所谓的聊些天南地北的东西,要么就是陪着叶富贵在临安附近四处游玩,完全没有她一开始留下来的初衷。 叶挽无法,只得重新拾起调查元炯的事情,两只眼睛将他盯的死死的,却怎么都没看出一朵花来。 要么就是元炯“弃恶从善”要实施正大光明的手段了,要么就是他藏的太深,叶挽的这点道行暂时是看不透他了。 同样的时候,祁罗江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祁罗江迎来了汛期,涨潮了。 元煜派着守在江边的五万全是元家军,而并非后征集的百姓兵,因着汛期雨大放松了警惕,竟然一个都没有看到暗测测的从江中凫水过来的敌军,被褚洄他们的人从两面包抄,全军覆没,被褚洄所带的元家军收缴了个干净。 苏进一边在雨中抖抖索索的甩着身上的水,一边抖的牙关都开始打架。 他们从来都没试过在这个季节下水,一个个都被冻的不轻,一边脸色泛青一边将五万人扣留,直接闯进了他们驻扎在江边的营地来个“鸠占鹊巢”再不归还。 这只是个能容纳五万人的小营地,他们现在一下子变身成了十五万人的队伍,不得不好多人跻身在一个小军帐里蹲着,冒着茫茫的大雨轮流睡觉。 “咱们虽说没什么损失,但是大家刚刚过了江,又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一个个都累得不行了。万一这个时候二公子那边的人突然发难,只怕咱们抵挡不住啊。”苏进小心翼翼的站在主军帐中说道。 他们现在还留着五万“俘兵”,按理说是应该押送回临安去的。可是现在他们人手不多,要是分人出去押送俘虏,那仗就更难打了。 他微微抬眼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黑衣男子,他身上的衣衫都被雨水打湿了,包裹着颀长精壮的身躯,虽是形状凄惨却半点没有狼狈的样子,反而透着一股稳重的信任感。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去相信他,想要发问:这世间还有没有能够难倒他的东西? “不会,”褚洄淡道,他轻轻拧了一下自己的袖管,拧下来一把水,落在营帐底下湿润的泥地里瞬间就没入土内。“元煜现在应当还收不到消息,就算他知道了,暂时也不敢来。” 这场大雨不但将他们送到了江北的地块,同样也阻隔了元煜探知祁罗江附近消息的途径。守军已经被他们俘了,连一个漏网之鱼都没有放走,元煜要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至少要等到发现没有人回去回禀消息。 再者,元煜多心多疑,五万守军悄无声息被俘的事情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大家同出一脉,元煜的这五万守军里还有不少与褚洄带来的十万将士们相识的人。在元煜看来,被俘之事本就可疑,一旦怀疑自己的人或许会和褚洄带来的元家军相串通,对元煜来说就是足能够折磨死他的怀疑。 他怕褚洄的带来的元家军会从十万扩充到十五万,而他却是从原本的二十万掉到十五万。更别提他的十五万中还足有七八万都是后来征集过来的百姓兵。 元煜不敢打这个赌,就算他再心急,最近一段时间也只会不断的试探,而不是急急忙忙的就趁着汛期下雨挥兵直扑过来将他们吞并。 “那请问大公子,那五万俘兵如何处置?”苏二都尉问道。“先前有俘兵多是降者拘留不降者杀的,现在……”那五万兄弟虽是叛了,到底也是同出一源的自己人。被他们干干脆脆的俘了也没有誓死拒降的人,都是同根兄弟,元煜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元家军中的一支来反叛。 褚洄说:“跟他们说,降了愿意继续参战的就加入我们阵营,同等对待。日后立下战功可从轻处罚叛乱之罪。不愿意参战的人统计出来,一同送回临安去。” 继续参战?苏进大惊,连忙道:“这样是不是不妥?虽然是降了,又是兄弟,但是若其中个别存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对我们余下的十万人不妥,也不公。”他们到底是生过异样心思的人,若是在战乱之际背后捅刀,倒霉的是他们十万将士们。 “无碍。”褚洄淡道:“他们争的也不过是个从龙之功,元煜必败,即便他们暗中做什么手脚想要在元煜面前立下战功又如何?跟他们说,我已经对元煜说他们五万人皆降,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就是。” 即便是他们没有背叛元煜,元煜也不可能再用他们这些“投降的叛徒”,应当如何做那些人自己心里有数。 更何况这些人里不全是想要在元煜面前立功的人,也有不少被队友携带着逼迫着不得不一起反叛的。这是个可以让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没有人会蠢到放弃。 “是,就按大公子说的办。”苏大都尉点头应是。 “嗯,”褚洄点了点头,“这几天好好休息,注意让军医煎些姜汤,不要伤寒。”褚洄看了他们还湿漉漉的衣服说道。 西秦的深秋实在冷的很,天暗的又早,淋了雨又下了水,要是集体发热伤寒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苏家三兄弟对视一眼,点头道:“大公子也早些休息。” 他们走出营帐,心中感慨。褚洄做的决定虽不算是绝妙,但也算是掐准了天时地利人和,将自己原本就处于劣等的行事一下子就扭转了过来。在元二公子的面前他丝毫不怯,分分处处都捏的恰到好处,甚至还猜准了元二公子的心理。 元二公子这一仗才刚开始打就已经露出了败相,他们突然有些懂了王爷的心理。换做是他们同样也会寄无限希望于这个生来就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大儿子身上吧。 “二公子原先只有三公子这么一个对手,再怎么样胜率也有一半,现在……”苏二看了眼军帐的方向,任由大雨将自己原本就湿透的军装打的更湿了。他们心中不是没有想法,不过面前有个烈王殿下压着,他们多是想要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兵蛋子,不敢、也不能有什么想法。 “公子们的事情不要多嘴。”苏大都尉睨了他一眼,又看看瑟缩着脖子显然心已经站到褚洄那边去了的苏进,叹了口气。“我们只是元家军的都尉,管好自己就好了,明白吗?” “是,大哥。”苏二老实的点了点头,用胳膊肘拐了拐苏三。 苏进嗫嚅道:“……是,大哥。” 因着大雨,祁罗江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传到临安去,临安仍是一片静谧又安静的气氛。 阴雨绵绵的天气像是传染一样,将临安也带的天气灰蒙蒙的阴沉。 元桢的樱花林被雨淋的焉头巴脑,远没有了原先温柔甜腻的味道,沉默着准备迎接冬季的到来。 西秦的天气变化太大,这片樱花林本没有这么好活。是元桢硬生生的大费周章,将整个烈王府的土质都给换了一遍,请了本领极佳的花匠来,废了好几年的功夫数万两银子才将这片林子给养活了,每逢春天都会扭扭捏捏害羞地开花。 元桢撑着一柄白底红花不太符合他形象的油纸伞站在樱花林下,看着光秃秃的树杈子出神。无论开花还是不开花,他总是习惯性的在这里站上一会儿,似乎能隔着这片林子,看到曾经笑语嫣然站在粉嫩樱花下的那个人。 他抬手抚向一棵树的纹路,骤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也逐渐有了这些象征着年纪的细纹,到底是年纪大了。纵然面上看上去再像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架不住他骨子里的散发出的腐朽味道,是半截身体已经埋到了地下,活力不再的味道。 元桢心中萧然,那手还没来得及摸上树干,顿觉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 他的五脏六腑就好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样疼痛,让元桢几乎喘不过气来,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一开始元桢还只是蹙紧眉头,保持着自己腰背挺得笔直的形象。到后来竟然是咳的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了起来,扶着樱花树干的手也跟着动作的起伏颤抖着。 这突如其来的心痒肺痒持续了不过短短眨眼的时间,却让元桢像是度过了漫长的秋天一样难受。 他从小练武,即便年幼时不得宠,被送到大燕去做过几年的质子落下了病根子,也因着练武而强健的身体有所缓和。除了常年征战留下的伤疤,会因为阴天下雨的时候隐隐有些发痒疼痛,也断然没有出现过像今日这样咳嗽咳的撕心裂肺,像是要让他把一颗心都连带着一起吐出来才算完。 元桢的眉头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舒缓过来,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手中的油纸伞因为剧烈的咳嗽掉到了地上,锦袍的肩处连带着发丝都被微微打湿。 他袖口微抬,从自己唇边擦过,袖口连带着雨水染上了一丝鲜红。 元桢眯起眼,摆了摆手。 一条黑影从暗处闪了出来,单膝跪伏在元桢的面前:“主人。” “帮本王找个大夫来,不要惊动其他人。”元桢眉眼冷淡的说道。他运功调整了一下内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可是这样的不对劲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如果不是生了什么了不起的重病,那就是中毒了。 挥退了手下,元桢舒了口气,苦笑了声。不管是重病还是中毒,大概都是他的报应吧。 他没有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伞,手仍是固执的放到了那棵樱花树上,抚摸着手下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思绪万千。 “你知道为什么樱花会这样固执地把自己的枝干长成这样吗?”那笑颜如花的女子搀着他的手贴到枝干上,手心里毛毛糙糙起伏不平,手背上却是细腻又温柔的触感。 “为什么?因为它特别坚强,暗示着自己春来秋去的短暂人生?”年轻时候的元桢和现在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连微眯的犀利眸子也如出一辙。“你是想说你喜欢它,因为它是你的代表吗?” “笨呢你,因为不这么长它就活不下去呀!”嘻嘻哈哈的笑声有如天籁,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抚平元桢心底的波澜起伏,再轻轻掀起那么一丁点涟漪。 是的,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只是报应而已,他应得的。 ☆、第351章 元煜跳墙 元煜心想,自己大概从来都没有一刻这么讨厌过底下的那个男人。即便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屡次输给他,都没有给他像今天这样的无力之感。 十天,短短十天。 趁着汛期过江的元家军士兵们在褚洄的带领之下,仅仅用了十天就扫清了他设置在祁罗江和奉贤城之间的障碍,轻而易举的挥兵城下。 附近大小三五个城池布下的兵力对褚洄来说就像是过家家的玩物,而自己就像是从前父王摆在军帐里沙盘上的那些模具小兵,褚洄只要随意的挥一挥手就能把他所有的心血掀飞,付诸流水。 他这个美梦连两个月都没有到,明明一切都在自己有条不紊的安排下上了正轨,明明他已经是整个江北的王,现在却要感受这兵临城下的痛苦。 元煜咬碎了自己一口牙,握紧的铁拳愤恨的吹了一下手边的城墙。墙砖扑簌簌地落下点点灰尘石子,带着元煜满腔的怒火朝着城墙下滚去。 怎么会差这么多?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他和褚洄不应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巨大鸿沟,褚洄只是比他年长一岁而已,只是成名比他早了一些而已。他也是从懂事起就跟在父王的身边征战沙场,他也是一点一点从完全不通战术的小兵做起,他也是封了少将军的名头,带兵打过胜仗的啊!怎么可能会在褚洄的手下毫无招架之力,被他游玩一般的就连连攻破三五个城池,直接打到奉贤城下?! 即便是元炯都没有达到过他的高度,在成了废人之后就灰溜溜的滚回临安去,元炯都没有被封过将啊! 元煜不知道的是,他不光从小活在元炯的阴影之下,同样也是活在烈王的阴影之下。无论哪次重要的征战之中必然少不了元桢的决策,即便元煜封将,那也只能证明他能打。而不是证明他有决策八方的能力,单独作战的能力。 或许有,但是对比褚洄来说就差得远了。 今日的天气并不怎么好,雨期一过整个西秦就即将迈入冬季,日头哀哀怨怨的躲在云层之后一点也不想露头,奉贤城上空阴森森的没有一丝光亮。 正午半点没有它该有的样子,像是已经到了傍晚。天气阴沉的可怕,就像是元煜现在的心一样。 他站在城墙的中间,身边围着一众逃回奉贤城来的将士们,脸色难看的紧,纷纷朝着城池下方乌泱乌泱黑压压的人头看去。 对元家军来说,那些曾经都是他们的战友。身披着无限的荣耀和光辉,或许本来……站在那边的应该是他们。 对江北偏僻地区留存的将士们来说,底下这些人都是他们艳羡的对象,整个西秦地区的军人无一不以能够进入元家军为荣。可是现在,他们一心企盼着艳羡着想要进入的元家军,却站在城下用那般不屑、敌意又带着仇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一只只披着罪恶的皮的蝼蚁。 那样的目光让他们心里不舒服极了,让所有人都觉得难堪不已,站在元煜的身边像是被剥了皮,赤裸裸的将自己的短板全都给暴露出来。 下方的元家军将铁蹄战马留在了祁罗江南,他们汛期渡江,没有办法将战马一同带过来。十天的时间也多数是用在路上。苏进高矮的想,若是给他们机会能将胯下战马一起带到江北来,一定能在五天之内就将那几个防御力几乎等于零的小城小镇给夷为平地。 不过从侧面来说,这些元家军心里对大公子的佩服心更甚。捉回来的五万俘兵中,有四万想也不想就直接表示愿意将功折罪,掉头就加入了他们的大军中。还有一万算是元煜的死忠党,怎么说也不想回头打元煜,宁愿被押送回临安去接受制裁。 虽然苏进心中对那一万人觉得有些可惜,不过能有四万人投诚也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大公子直接将他们打乱顺序编进了己方的队伍中,也没说信任不信任,让他们同等对待的共同参战,才会对拿下城池之事更加的轻松有把握。 这十天他们的人手折损率不足万一,更能体现出主帅的判断能力。 而万军之首站着的男子,一袭半点脏污半点灰尘不沾的黑衣衣摆随着秋风轻轻摆动着,与身后同样的花色的军旗猎猎作响发出应和的响声,击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站姿随意,却宛若一根插在原地的劲竹,浑身上下无一不显露着端倪尽显的霸气和恣傲,只站在那边就透着没有任何人敢忽视的存在感。他明明扬起下巴昂着头,漫不经心的眯眼看着城墙顶端,给城墙上的众人感觉的却是他们才是站在底下仰视的人,而那黑衣才真正是在城墙顶上俯视着他们的。 苏进已经化身成了褚洄忠实的仰慕者,瞪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感叹。跟这位大公子一比,二公子着实就显得弱了一些了。即便是他现在站在高高在上的墙头,大公子挺拔的立在地上,两人之间相隔着数十丈远。 城墙上方,元煜身边的人心惊胆战的开口道:“殿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听说和褚将军交过手的现在都已经成了一具尸体……我们在这儿……?” “闭嘴!”元煜铁青着脸,眼睛死死的盯着下方的褚洄,一双招子已经充斥的血红,不难看出其中蕴含的恨意。“什么交过手的已经成了尸体,老子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你从哪听说的谣言,随意动摇军心……来人!给本王把他拉出去砍了!” 竟然还有人敢随随便便在他面前宣扬褚洄的厉害,简直不知死活! “可是殿下……”另有人小声说,“数九城、林源城……那几个城短短几天就被元烬给攻下来了,即使咱们奉贤城是江北第一大城池,也比那些城大不了多少高不了几寸,咱们能、能撑几天呀?” 江北贫穷,人少地广物稀,再是主城也比其他城池大不了多少。那小文官说的没错,尤其是他们现在城中不过仅仅七八万的兵力,才是底下元家军的一半左右,在褚洄的眼里更加算不了什么了。 这些同样将自己的一切全都加赌注加在元煜身上的,此下心中已经凉了一大片,他们心中的恐惧并不会比元煜少多少。即使到最后他们能够将所有的一切推到元煜头上,说自己是被逼迫被威胁,左右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反叛之罪,自古最苦。 一个人说了,其他人纷纷面面相觑,心里想的无非都是若元煜倒台了他们这些跟着一起“谋逆”的该如何行事。 身边一人心涣散了还能直接将它砍了了事,若是身边的人全都在想着怎么才能“戴罪立功”……那他拥有的这一切也总算是到头了。 元煜的怒火不知怎么的就演变成了一股凄凉的情绪,像是绵绵密密包围而来的蛇,将他悄无声息的给包裹在了中间。 冰凉又刺骨。 他攀着城墙的手仅仅抠住了石砖,眼神阴郁地与褚洄遥遥对视。他那双招摇的桃花眼含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是鄙夷?还是厌恶?都不是,最可怕的就是他什么感情都没有,对元煜没有半点想法,是完完全全的轻视。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又包含恨意,让褚洄想要忽视都难。他微微抬眸,凉道:“看着我做什么?不如爽快一点,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他嘴角噙着笑,语调平淡,看在元煜的眼中却有如挑衅。 爽快一点?浪费时间?他会不会太自大了一点! 元煜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元烬,你就认定了你会赢是吗?眼下城门未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不要太过放肆了!” 他们不过刚刚到城下,连攻城都没有来得及攻,事情尚有转机!况且他堂堂战场上刀枪战斧摸爬滚打过来的元二公子,即便今日是输,他也要拖着褚洄一起下地狱! 不对……元煜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惊疑不定。他若是拖着褚洄下地狱,那岂不是便宜了元炯?不能……他不能……元煜的面上显露出摇摆不定的神色,既不想褚洄胜,也不想褚洄败,他该如何是好! 西秦深秋寒冷,萧瑟的秋风打在元煜的脸上仿佛刀割一般的疼,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终于也有感觉到环境恶劣的时候啊。 褚洄不耐烦地拢下眉,他难得大发慈悲的想要给元煜留点面子,让他自己降了算了。不过元煜眼下的行为倒也是意料之中,以元煜的脾气想要他降了只怕比杀了他还要困难。 只是不管他如何决断,今日之局已定。 褚洄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却已无形地散发出别样的威压。那脑后高高竖起的发尾被风吹的拂动,张牙舞抓得令人心惊。 城墙上的众人抖了一抖,虽相隔甚远,但是每个人都看清楚了底下那真正的“阎王”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暗怕。谁都知道褚将军的箭法可以算是天下无敌,还有那一身超神入化的诡谲武功,几乎可以与烈王相媲美。若他心里想,绝对可以越上城墙来直取他们的狗头—— “元煜,多拖两天也没什么意思。快着点,还有人在临安等着我回去呢。”褚洄挑了下眉,那前奏的神情落在众人的眼里心思各异。 有的是在想,是不是烈王在等元大公子压着元煜回去,然后就将烈王府的王位传给他? 也有的是在想,褚洄未免也太嚣张了些,一切都未尘埃落定,他凭什么说元煜最多只能撑两天? 但是他这么说,元煜心中愤恨的情绪就更甚,因为他知道褚洄嘴里说的是指叶挽。只有叶挽才会让褚洄这么肆无忌惮的挂在嘴边,如获珍宝……但是这样的珍宝,差点就成了他身边的人! 他为什么就败在了褚洄手里,为什么他娶了司马晴,为什么他就不能娶叶挽?! 褚洄固然手段强硬又奸诈狡猾,但是若他也有叶挽相助……是不是今天的状况就不一样了?是不是站在城下,被万军簇拥的人,就变成他了! “褚洄,你带兵包围本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你今日能够把我带回去,也不可能高枕无忧的继承烈王府的!”元煜眼中蕴含着风暴,即使相隔数丈也仿佛要化身厉鬼冲下去将褚洄生吞活剥一般。 万军之中肃然万分,看向元煜的目光更加古怪起来。 褚洄缓缓道:“即便我没兴趣,想必也不可能落到你的头上。” ☆、第352章 不战而败 “我告诉你,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本王不会让你占便宜,也不会让元炯得意的!”元煜恶狠狠道,他猛地伸出手捶了一下城墙,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只脚站上了城墙。“本王不会让你快活的,即便本王死了,也还会有元炯那个畜生等着你!” 褚洄微微敛眉,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当着数十万大军的面元煜竟然会在这个情况下做出跳城墙的选择? 他一死,褚洄就会和元炯不死不休?届时元大公子手刃亲弟,逼死亲弟的风头就会像燎原的大火一样遍布整个西秦。 褚洄掀起眼皮,不知道元煜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和元炯会按照他的剧本走。身后万千将士们顿时吓呆了,谁都没有想到元煜会突然如此行事,包括城墙上的江北官员们,一个个都没来得及反应,顿时目瞪口呆。 元煜闭紧双眼,料想中的下坠并没有发生,就觉得一股大力拎住了他的衣领子。 一只修长略粗糙的手穿过黑色的袖袍越过城墙边,大剌剌的抓着元煜的衣领子把他提在了半空。 元煜因着飞出去的惯性拉扯,七荤八素地撞在城墙上,坚硬的铠甲与城墙相撞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铠甲有几十斤重,再加上一个强壮的元煜,那只瘦弱的手紧紧吊着两百来斤的东西,手背和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如同弯弯曲曲的蚯蚓。 所有人都被元煜这突如其来的行为给吓了一跳,城墙足足有十几丈高,这个高度掉下去足够一个人摔得脑浆迸裂,若是元煜“以身殉城”的消息传回临安,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来。不说别的,他们这些跟着元煜一起反叛的人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还好……元煜被人拉住了。 元煜的铠甲狼狈的吊在脖颈处,整个人像只弓起的虾米,显得狼狈又搞笑。他艰难的抬起头往上看去,看到了露出黑袍的一张年轻的脸庞。“你……”元煜被衣领掉的涨红了脸,喉咙沙哑干涩的挤出一个字。 那张陌生耀眼的脸露出一个温柔阳光的笑容,明明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憋的手背和脖子青筋毕露,脸也通红,却还是笑眯眯的说:“殿下,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要是您死了,麻烦的事情就乌泱乌泱的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原先元煜以为是他年纪有些大了所以才会如此,现在看来倒像是年轻小伙子发育时候的变声期。 “你、你是……”他的脸从城墙后头露出来,正对着元煜的脸,挡住了头顶乌云之后的光。“你、是、谁……!”元煜的牙酸的不行,一股凉意直接从脚底心寒到了头顶,他的心整个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就算刚刚做好了心理准备从城墙上跳下来都没有让他心跳的这般快。 那凉意袭来,让元煜脖颈间窒息的感觉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果然,没等他回答什么,元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凉凉道:“别玩了,下来。”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那着翩跹黑衣的男子就这么负手站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淡漠中人带着一丝不耐。 是他……又是他……元煜的心直接凉穿了整个胸腔,良久嘴角才浮起一丝苦笑。他愚蠢若斯,甚至将褚洄的人当作是可以信任的人,难怪那时候看到他会觉得有些古怪,可他偏偏就蠢的像头猪一样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可以抛开原先一切活在元炯背后的阴影达到自己从来都没有企及过的高度了。 可是这一切都是褚洄给他建筑的,是他安排的,他完完全全是中了人家的陷阱! 那双漂亮又迷人的桃花眼蕴含着和他眼型完全不符的淡漠,看他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一个事不相关的垃圾。 “抓住他!”元煜强撑着快要被喉间的衣领子勒死的窒息感,用着变了形的声音大吼道。他喊的破音,似是爆发出最后的怒喊。 他还有机会翻盘,褚洄这么看重手下的人没道理会为了他折损一个自己的手下!只要将这个骗了他好几个月的骗子抓住,就能用来威胁褚洄! “还不下来?”褚洄微微蹙眉,不满他的动作太慢。 丹青无奈的“切”了一声,咬着牙看了眼身边蠢蠢欲动的围着他的文官将士们,很想把手里提着的两百斤的元煜给直接扔下去。他委屈的说:“主子,我怕高……” 赤羽站在褚洄身后,抽了抽嘴角。身为整个暗阁轻功最好的首领,丹青说他怕高……简直就是整个暗阁最大的笑话。 “还不滚下来?”褚洄抬了抬眼皮。 他轻描淡写的举动让丹青脑门子麻了一麻,想起当初在暗阁操练的时候主子是怎么训练自己的。主子冷着脸的时候其实还好,并不算很生气,但是当主子露出这样平淡又清冷的目光的时候……他绝对要收拾收拾好好的把皮给绷紧了。 丹青轻咳了一声,身边的百官将士们更加虎视眈眈,纷纷琢磨着要是在这个时候将二公子给救下来的话赢面有多大。但由于丹青整个人趴在城墙边上手里提着元煜,根本就没有给外人插手的余地。 他的手现在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再这么僵持一会儿估计元煜就算不想死也得被他摔死了。丹青想了想,趁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朝着下面的元煜扑了过去。随即整个人像脱了线的风筝似的连带着下面的元煜一起面朝着数十丈下方的土地摔了下去。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城墙上的,城墙外的,都没有想到紧跟着元煜跳墙之后这个奇奇怪怪的黑袍少年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毫无预兆。 看他和元煜一起头朝下的模样,只怕是要惨。 元煜整个人忽然一坠同时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他心想着这黑袍人救了自己,那必定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去。谁曾想到他只是随意发号了一个捉拿他的命令,他就不要命的跟着自己一起跳下城墙。 风声猎猎,在元煜的耳旁粗暴的抚摸着他的耳膜。元煜不经意间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在下坠的过程中拉的老长。 快速的掉落带起的疾风吹飞了丹青的黑袍和斗篷,露出了其下年轻的样貌和一头乌黑的利索中长发,脸上带着兴奋又激动的笑容。 看着两条人影直直的落下,赤羽心中闪过了一丝担忧。虽说丹青轻功绝世,身轻如燕,可能比将军还要厉害。但是现在毕竟丹青手里还提着一个元煜,他还身披元家军铠甲,足足有两百来斤重。不过看前面主子连衣摆都没有动弹一下,淡定若斯的模样,赤羽沉默着闭上了嘴。 主子发号的所有命令都有他的道理,他说丹青用不着帮忙那他就算在旁边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去帮一下丹青的。 城墙上的众人不由趴到了墙边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心中探究到底该如何才能保下自己的命来。 城外的十万元家军也揪着一颗心看着眼前的一幕,即便二公子是反叛了西秦的,他们也不希望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二公子在这里血溅当场。 还有那奇怪的黑袍人……显然是大公子的人。 有部分元家军的脸色有些古怪,好像在质疑为什么大公子的人会出现在二公子身边。他动用这样的手段是否会显得有些卑鄙? 不过也有诸如苏进之流已经被褚洄“洗了脑”的死忠党,战场无父子,更无兄弟,兵不厌诈,运用什么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都是大公子的本事。若二公子中了陷阱也只能说他自己缺乏谋略,杀伐不够果断。 试想,即便是装的再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边出现一个处处帮着自己谋划的人难道就能十足十的轻信了吗?会相信他固然是那黑袍人自己厉害,但其中又何尝不是二公子自己蠢笨呢? 短短的几个眨眼,厂场上所有人心思都绕了好几个弯。 这心惊肉跳的下坠,对别人来说可能意味着摔下去变成一坨肉泥,但对丹青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直坠而下之际,手中元煜的份量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元煜虽是武将,武功却并不算好,多是身强力壮的先天优势。他甚至都不会轻功,从他现在吓得脸色发青紧闭双眼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 丹青心中嗤笑,就这样元煜居然还敢自称是与烈王的儿子,想要肖想世子之位?要知道元炯就算现在再怎么废物,都断然不会做出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来。跳是他要自己跳的,怎么现在怕也是他自己在怕的咯? 丹青是故意吓唬元煜所以让自己直线落体,待到就快坠地的功夫,他眼尖的瞥见自家主子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的冷笑,浑身抖了一抖,立马在半空之中一个旋身,缓冲了一下。 趁着还没有狼狈的摔到地上之前,他拎着元煜的那只手虚空摔了一下。 所有人都只见元煜就像是被故意扔出来的一样,脸着地摔在了地上滚了出去。由于有丹青先前的缓冲,并没有摔的很严重,只是原本英俊的脸擦伤了好大一块,看样子是要破相了。 丹青也没好到哪里去,元煜被扔出去的同时他就像个皮球一样拱起身子,“轱辘轱辘”的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年轻帅气的脸上蹭了不少灰尘。他难耐的“哎哟”了两声才拍了拍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的斗篷下面的黑衣黑裤,委屈的看了眼自家主子,好像在说“主子我摔疼了,要主子抱抱才能起来”这样叶挽才说得出口的话。 见丹青没事,还活蹦乱跳的模样,赤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骂道:“主子早就叫你下来,你在上面磨蹭什么?还非要被那些人逼着才肯下来。” “我哪有被逼着下来呀?”丹青翻了个白眼,整了整头上沾到的灰尘,朝着一边摔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元煜走去。 元煜刚刚坠地,又被磕了一下脸,整张脸上被蹭掉了一大块皮,整个人怔愣的不行。他跪坐在地上看着头上瞬间笼罩下的阴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褚洄站在原地,仅仅是瞥了他一眼,那眼中无一不流露出略带嫌弃的意思。 元煜无力的双手垂地,怎么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摔在了地上,那他这已经算是……不战而败了吗? ☆、第353章 不是原来的烈王 元煜败的很突然,同样也败的很随意,应当说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们早就知道元煜这“一仗”必败无疑,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败的这么快,这么……弱。他不是被褚洄领着兵铁蹄踏踏地攻进城中打败的,而是在一个相对来说十分乌龙的情况下,想要跳城墙以身殉城,结果被身边大公子派来的奸细给扔下城墙捉住的。 前者别人或许还要夸他几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宁可身死不愿投降也乃英雄所为。后者却显得有些难看了,硬生生的上了自己大哥的当不说,还傻乎乎的跳下城墙又被抓住,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了下来。 实在是令人唏嘘。 再有,元煜摔下城墙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整个奉贤城就城门大开的投降,将褚洄一行元家军给迎了进去。此战到现在为止就算是结束了,后续一些麻烦的扫尾工作不在祁罗江一役行列。 此战历时一个半月,其中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元大公子烬都在赶路,而真正参战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月。元二公子煜自称“炎王”的日子也不过三月,七月起,十月止,只怕算是整个西秦称王时间最短的一位“王”了。 祁罗江一役期间,元大公子没有一次是自己动手的,同样也从侧面反应了这位常胜将军用兵如神的手段。即便不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亲兵,只是元家军的其中一支,也足以代表这位元大公子也许对战事拥有极高的天赋和掌控能力。祁罗江一役又被称为“祁罗江小胜”,除了元煜搞出的那些致使民不聊生的事情以外,在百姓们眼中根本就不算是打仗。 同样的,一时间,却带起了整个西秦原先历经几十年的赌注——有关到底是豫王强还是烈王强。 看儿子就能看出来,即便元大公子是烈王的亲子,确实从小跟着豫王长大的。他一笔一划打仗的技巧也全都来源于金门关边境那位豫王殿下。而烈王殿下的二子元煜……恐有胆识,没有本事,在今年的西秦彻底闹了个能捅破天的笑话。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在西秦外围有所流传,毕竟谁也没那个胆子跑到烈王的面前问你跟豫王到底谁更强一些?同样也有说元煜并不能代表烈王的,毕竟烈王殿下可不止元煜一个儿子,想想另外还有一个远在临安的元炯,不是手段智谋都十分了得,成了废人还照样能在临安玩的风生水起的么? 若是叶挽在这儿,一定会忍不住好好的嘲讽一番这些每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当初元炯初初出事的时候,整个西秦都对他不怎么看好,哀婉叹息一代少年英才就此陨落,自此就将重点关注的目光放到了元煜的身上。 现在元煜出了事,那些人竟然又说自始至终都是元煜在丢烈王的脸,元炯三公子才是那个能够代表烈王执掌烈王府的人。最可怕的是,现在叫嚣的最厉害的人和当初那些骂元炯的竟然是同一批人。 自古从来都不缺这些嘴动的永远比行动还要快的人,即便是后来也是这样。 不过不管是说元煜的还是说元炯的,另有一批人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此次小胜中风头无两的大公子元烬的身上。 那些背后看不起的,骂元烬是奸细的,说嘲风将军只不过空有名头并无实力的,通通在祁罗江小胜之事后打了自己脸。人家都代表烈王殿下捉拿叛贼了,这些一个个的还要说他是大燕派来的奸细,也不动动自己的脑子,谁敢在烈王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奸细?烈王又不是瞎的,自然知道什么是自己人了。 祁罗江畔的事情传回临安之后,一时间投帖子想要预约拜访元大公子的人不绝。烈王也不阻止,只是大喇喇的让管事大叔把那些投上门的帖子都扔到了叶挽的院子里,也不明说是要让她一个个看过之后回帖还是直接回绝了此事。 其中多是朝中大臣想要拜访结交元大公子的,有约他回临安之后一起喝酒喝茶吟风弄月的,有约他抽空指点家中儿子兵法的,甚至还有将自己女儿介绍上门的想要与烈王府共结一段秦晋之好的。 往日烈王最不喜欢这种攀龙附凤之事,即便他自己就是龙就是凤。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完全没有阻止此事,而是很爽快的将帖子全都放了进来扔给叶挽处理。 烈王府的院子里,叶挽两手一翻直接当做没有这回事,把那些帖子扔给小白和山鸡玩的欢快。那些帖子有的正经有的花哨,院子里的山鸡刚刚好在长尾巴毛,就喜欢盯着那些花哨的不行的东西,还兴奋的用尖嘴把那些花纸条一条条裁了下来插在自己的尾巴上。 叶挽至今都不知道这只秃尾巴的山鸡是公是母,只是映衬着小白的名字给她同样起了个名字叫小花。 山鸡尾巴上插了新的彩色纸条,恢复了往日雄赳赳气昂昂的风采,再次跟小白打做一团。小白对它的新尾巴好奇不已,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拉下来一条彩纸,气的小花噼里啪啦的赏了小白好几个连环耳刮子。 将事情全都推给叶挽的烈王无事一身轻,正悠悠然的站在朝堂之上听着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江北的事情和对元煜的处置。 褚洄将江北的事情全都扔给了元家军的三个都尉,自己带着两个手下率先一个快马加鞭赶回临安。元桢心中知晓,那小子这般心急难耐连几日都不愿意等待的就赶回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向他请安或是领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一般如此。 可惜了,花无渐那小子狠不下心来听他的话挑拨褚洄和叶挽的关系,否则待蠢儿子回来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跟别人双宿双栖去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罢了……元桢暗自摇了摇头,眼下也不是纠结叶挽到底是不是个好儿媳妇的时候。臭小子想要跟她一起,暂时就让他们一起好了。 “陛下,私以为无论是对元烬的赏赐还是对元煜的处罚,都应该先放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江北的政事。谁都知道现在的江北已经乱做了一锅粥,因为元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恶劣非常,死了好几个重要官员不说,还行苛政虐待百姓,被俘的十万元家军中有好几万都是江北的百姓……还有那些被元煜囤积藏起来的粮食,都是眼下首要考虑的要事才对。”说话的是当初那个刻板严谨的老大人,因着元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激怒人心,朝堂上现在有好几个肱骨老臣不愿意看在烈王的面子上谨慎说话,而是直来直往的说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说来也是,元煜的行为恶劣,传遍了整个西秦。这下一来就算是烈王想要从轻处罚他都要率先考虑一下民心民怨。即便临安周遭的百姓迫于烈王的威严与权势将此事忍耐下来,江北的百姓也不会原谅元煜。 他不仅仅是苛责百姓,同样苛税粮草,强行征丁,残害无辜,逼死官员。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即便元煜是西秦帝的亲生儿子也不能够被原谅。 “臣以为,江北虽是贫穷困苦之地,但也同样需要我们朝廷的关注。既然元大公子元烬人正在江北,就应当将料理江北后事的事情交给他才是。”一个想要拍烈王马屁的官员站出来,一本正经的分析道。“一来他于整个江北都是恩人般的存在,想要收拢拉回江北百姓的心,他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二来元家军此时正在江北,在元家军的配合之下想要镇压江北暴民相对来说会轻松些许。三来,元大公子的战绩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臣相信以他的本事处理政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臣附议,王大人说的有理。于情于理都应当请元大公子处理江北后事才是。” “臣也附议。” 一时间,朝上赞同之声不知凡几。不知道是当真觉得褚洄适合处理江北的事情还只是为了拍元桢的马屁。 元桢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会没人知道元烬是武将吧?” 元大公子刚刚立功,当然人人都知道他是武将了。烈王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面面相觑。 “叫一个武将处理文臣应当处理的事,你们一个个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元桢抬了抬眼皮,单手抚上了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轻飘飘的转动两圈。 众人噤若寒蝉,看来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们略带埋怨的瞪了那率先说话的王大人一眼,心中把他骂了又骂。说来也是,那元大公子再怎么手段了得心智强硬,他也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将,即便用兵如神兵法超群善谋人心又如何,不还只是个野蛮人?让他来治理江北,就相当于将整个江北的权利给划分出去了,不说会不会培养出第二个“炎王”来,江北现在损伤惨重,不是说一个月两个月就可以处理完的,这下不就是等于把江北拱手相让将权势分割了么?这个王大人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还有部分没有跟着王大人一起拍马屁心中另有主意的人乐了,幸灾乐祸的看了他们一眼,悻悻的闭上嘴不吭声。 是非公论自有烈王殿下和西秦帝陛下来决断,哪轮得到他们这些只会瞎凑热闹的匹夫? “罢了,先让元家军留下处理一下被强行拉入征兵的壮丁和百姓的粮草再说,江北的政事和文官先放一放,让孤想一想在处理。”见烈王并不想在此事上发表意见,西秦帝想了想安抚性的说道。 刚说完他就怔愣了一下,往年这种重大决策烈王是绝对不会放手让他来处理的,最近这是怎么了?西秦帝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元桢几眼,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外,心里也暗暗舒了口气。 不管元桢从前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在元桢的衣摆下做了二十几年的缩头乌龟,西秦帝早就已经习惯。现在元桢突然放权势给他,他还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众人犹豫间,只听元桢点点头说道:“嗯,这个还不急,先放一放。元烬和元煜已经在回临安的路上,相信不久就会到临安,届时再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处置不迟。”堂上众人大惊,烈王雷厉风行,鲜有犹豫不决的时候,现在竟然提出要把事情放一放再处理,他还是原来的那个烈王吗? ☆、第354章 想回去 元煜被俘的事情很快在整个西秦发酵,这段时间百姓饭后茶余无一不在讨论这件事情。说来说去无怪乎也就那些诸如烈王府的归属问题,烈王殿下会如何处置元煜云云。更多人关注的是元三公子元炯,纷纷心里纠结探讨着这位元三公子眼下应当如何自处。 毕竟谁都知道元煜倒台了,与烈王府世子的位置可以说是自作自受的失之交臂,那烈王府剩下的也就元烬和元炯两个儿子了。 叶挽并不关心元桢最后会把烈王府传给谁,她关心的是褚洄几乎每天都要放识香蜥通知她自己的位置,生怕叶挽会因为他还没有回来就急的团团转似的。 眼下他已经到了临安以北几十里的华容,差不离今天也就能到临安了。 同样的,陇西终于也在安静了几个月之后,爆发了早就应该爆发的事情。紧跟着元煜之后,金门关附近传来了豫王揭竿反叛的消息。 燕朝廷在镇西军军营中找到了豫王与西秦烈王勾结想要吞并大燕萧氏瑞嘉帝的江山的证据,豫王恼羞成怒之下领兵叛乱,邬江以西的整个陇西都属豫王的地盘,正整兵准备东去。 不过元煜是作死自立为王,主动谋逆。豫王却是声称妖后当朝,不肃清难以平民愤。他对如何解释自己与烈王勾结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以行动来证明他这次是玩真的。 整个陇西八十万镇西军,以羡州二十万中护军,沧州三十万右护军,及邵州三十万左护军集结,真正准备着做出那件曾后一直想要扣在他们脑门子上的举动——反了。 不过无论陇西即将打的多火热,叶挽此时身在西秦也对这一切感到揪心又无力。褚洄还没有回来,她不可能先行一步离开西秦回陇西去,别看元桢现在对她的行为可以说是放任自由,但是也仅仅限于临安的地界内。要是叶挽有半点想要离开临安的意思,只怕会立刻就被打晕了捆起来绑在烈王府里。 她只能压抑住内心的那点子担忧和焦躁,将自己的心沉淀沉淀又沉淀。 和褚洄分别了将近三月,西秦现已入了冬,以叶挽的体质来说都觉得这天气冻人的不行,需得多着几件厚衣,连鞋子里她也老老实实的多塞了两双袜子。 不过十月,这儿的气温就跟大燕的隆冬差不离了。叶挽都冻成了这副模样,叶富贵这样的老年人自然更加吃不消。叶富贵原本就已经六十好几,早年在宫中做內监时留下了些许病根子,在云州时一入冬就整个人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现在在这个气候惊人的西秦更加萎靡不振,初初入冬之际他便病了。 千里醉的三楼房间里,愁云满座的蹲着好几个人。叶富贵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上还在不断的冒出虚汗来。银风焦急的坐在床边,一边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仔细的替叶富贵掖好了被角。 脸熟的老大夫正坐在床边满脸肃容地替叶富贵把着脉,喜感的眉头紧锁在眉心,另一手捋着胡须一边啧声摇头,嘴里骂道:“哎呀叶老弟,你这是要我说你什么好?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行还要千里迢迢的跑到西秦来,西秦夏热冬凉,于你的病情十分不利呀。” 叶富贵眼下晕的迷迷瞪瞪,也无意识的听不清老大夫在说什么,只是嗫嚅着发出“嗯”“唔”的响声。他病的有些糊涂,可能眼下连现在替自己把着脉的是那个常常被自己拉着下五子棋的老大夫都不知道。 老大夫一番话叶富贵听不到,却急死了屋里的一帮人。他们从来没有在西秦过过冬,也不知道叶富贵来了这儿身子骨会这样愁人。银风跟着叶富贵的时间最久,连声问道:“以往冬天老太爷的身子骨也不怎么利索,不过断不会像现在这般病的糊涂。老大夫,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呀?” 叶挽从先前开始就沉默着没有说话,现在同样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老大夫。叶富贵会来西秦完全就是因为她,如果老大夫应允的话,她也不应该管旁的事了,应当即刻把老大夫送回大燕去。可是……一想到今天早上刚刚接到陇西边境传来的识香蜥的消息,叶挽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曾后在这个时候对豫王有了动作,是吃准了褚洄在处理烈王府的事情没有时间回去。 西秦虽不和平,但大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豫王治下的陇西现在已经肃清了一切从曾后那边潜伏进来的爪牙,要去别的州府只怕是自讨没趣。 “啧,西秦夏季炎热,冬季寒冷,相比之下你们大燕可以说是一年四季如春了。好好的干嘛跑过来,这不是给你们老太爷找罪受么?”老大夫碎碎念着挥笔改进了一下给叶富贵的药方,遗憾道:“虽然老夫有些舍不得,不过你们不如考虑考虑回大燕去?呆在西秦着实不利于你们老太爷养病。他不像我们西秦人,从一出生起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若是在这儿养着……”老大夫想了想,把那句“越养越遭”给咽了回去。 除了边境或许会消息灵通一些,临安周遭的百姓还不知道大燕现在发生的内乱。无怪乎老大夫会觉得回大燕去养病会更适合叶富贵一些。 叶挽总觉得这件事就像是一个魔咒,紧跟着元煜的事情导致的西秦内乱之后,大燕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边是父子兄弟相争,那边是叔侄的斗争。 银风他们没听出来老大夫的意思,叶挽却听懂了。她秀眉微锁,仔细消化着老大夫的意思。 叶富贵已经一把年纪,换做寻常人家本应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为了她四处奔波,说起来全都是自己的责任。若是不管不顾的再将叶富贵留在西秦……只怕会当真如老大夫所说,叶富贵的寿限也差不多就到这儿了。 叶挽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叶富贵可以说是她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也许他并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别人的爹娘一样细心,但是他在用着自己最笨拙的方式护着叶挽,想要叶挽能够平安喜乐。 若当初没有叶富贵将她从廉州带回云州去,现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了叶挽的存在。 尤其是她现在身上还裹着叶富贵买的冬衣……叶挽的心沉了沉,询问老大夫道:“若是现在回大燕去还来得及吗?路上的颠簸我叔公是否能受得了?”这一路长途跋涉,不仅仅是三天五天的问题,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别等到了大燕都要开春了。 她的问话让银风四个眼前一亮,纷纷有些期盼的看向老大夫。他们也不怎么喜欢身处异国他乡,虽说西秦的人文风俗跟大燕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毕竟不是自己的根。若是现在回大燕去能对老太爷好的话他们一定想也不想就立刻启程。 老大夫想了想说:“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要老夫说的话什么叫落叶归根,自然是越快回到你们的故乡去的好,对他的病情也有帮助。”也有过这样的例子,病入膏肓的病人一回到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就自动自发的痊愈了,虽说玄妙,却也让人觉得有理可寻。 他又说:“你们若是决定的话,老夫就替你们再改一改药方,多替你们准备准备一路上需要用到的药材。要知道越到边境,药就越不齐全,老夫尽量准备好买到的药材给你们。” “如此便多谢大夫了。”叶挽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她身上还有不少褚洄留下来的暗阁的灵丹妙药,每个城池也各自都有暗阁的据点,她不担心药材的问题。只要能确保叶富贵一路回去没有什么问题,那就即刻出发。 见叶挽心意已定,老大夫再次哀婉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老伙计,又要分别了,哎。” “若老大夫实在不舍,不如跟着我叔公一起回大燕去?”叶挽提议道。若是一路上能带着一个大夫,那就更令人放心了。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白了她一眼道:“老夫子女都在临安,怎么可能两手一甩跟着叶老弟回去?简直是开玩笑!”他怕自己再留着会忍不住答应下来,连忙收拾起药箱子转头就跑,“我去给你们准备药材!” 叶挽无不可的耸了耸肩,她本来也只是提议,若这老大夫实在不愿意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何况最让她头疼的也不是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问题,而是元桢肯不肯放她回大燕去的问题。 虽然有银风四个伺候着,还有简叶和余晋保护,可她实在不放心撒手不管,让现在这样的叶富贵回大燕。她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们准备准备,即刻准备出城去。我……随后想办法赶上来。” “啊?叶姐姐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吗,你不等主子啦?”简叶问道。他虽然很想赶路途中有叶姐姐的陪伴,可是想想主子那张冷脸……小简叶还是决定夹紧尾巴做人。“再说烈王会放人吗?” 余晋没有说话,抄着胳膊一脸严肃,现在也是在想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大燕……”叶挽顿了顿,他们还不知道陇西现在面临的问题。金门关闸口的事情还好说,虽说现在正值内乱关口守卫一定特别严谨,但她若是给豫王传个信应当就能解决此事。最让她纠结的就是陇西内乱的事情,豫王现在一定忙得很,可以说是自身难保,绝对不可能再分心到叶富贵的事情上来。更何况豫王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她……“你们别管了,先走就是,我会想办法。”她实在脱不了身的话就让朱桓跟着一起回去,反正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安静的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又异样的声音来。 叶挽循声望去,房门口出现一袭红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花无渐正懒洋洋的倚在房门边上偷听他们对话。即便是这样的寒冬,花无渐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锦绣红衣,光裸的胸膛若隐若现的出现在襟口,一双莹白的赤足大咧咧的踩着干净的地板,让人不禁想问他一句脚冷不冷。 “你能有什么办法?”花无渐勾起嘴角冷笑了两声,“老是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把事情都抗起来,谁会对你感恩戴德似的?” 叶挽苦笑了两声道:“我没有一个人把事情都抗起来……”要说抗事情,谁敢跟褚洄比?她已经算的是常常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了。 ☆、第355章 贺礼 “我没有一个人把事情都扛起来……”叶挽无奈道。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特殊,让她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回答她的是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一只大手,狠狠的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将叶挽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叶挽懵了一下,抬头正对上花无渐一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其中多了些她一直都想要逃避的东西。 顿时闪现在房内的朱桓没有来得及阻止刚刚发生的事情,脸色难看又阴郁的死死瞪着花无渐,好像在说:拿开你的猪手。 花无渐“哈哈”笑了两声,见好就收的把手收回去,风情万种地勾起嘴角对叶挽道:“算了算了不逗你了,陪你叔公一起回大燕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我替你。你就安安心心的留在这儿等着你家将军回来了再说吧。”旁的人也许不知道大燕发生了什么样的内乱,但是花无渐不会不知道。身为商贾自是要掌握全国上下和他国他乡的所有动向,良心黑一点的说不定还能指着战乱发一笔横财。 “你……”叶挽微微蹙眉,花无渐在叶富贵的身边自然是用不着担心叶富贵的安危问题了。只是……她面色古怪的盯着花无渐,良久才微微垂下眼帘。“你用不着这样……”用不着对我这么好。 房中的其他几人都眼观眼鼻观鼻的装起了尸体,只有朱桓和小简叶死死的瞪着花无渐以防他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异样举动。 笑话,主子不在,保护叶挽的职责就落在他们身上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狗花无渐趁机做点什么?! 花无渐睨了他们一眼,目光似是挑衅。他哼笑道:“用不着哪样?我乐意,我喜欢,我爱,怎么了?”他抄起胳膊,红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是春天。“无眠,我早就跟你说过,跟我用不着客气。更何况我也不单单是想为了你跑一趟。”在西秦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了,从前即便有离开滢儿的时候也会时常给她写信带东西,现在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跟滢儿联系,只怕她现在也急坏了。 急坏了到算是好事……就怕她现在乐不思蜀了!想到了先前有人传来的消息,说滢儿正跟着叶挽手下那个叫甄玉的臭小子在沧州军营里混的风生水起,花无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臭。 他才不管甄玉是什么甄大将军的儿子还是什么甄小将军的儿子,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还曾经心系叶挽……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叶挽叹了口气,道:“谢谢你。”不管花无渐是想要趁机回去看看花滢也好,亦或是真心想要帮她分担一些事情也罢,或者是别的什么也好……她算是欠下了还不清的人情。 “无眠跟本公子这么客气,是想要跟本公子绝交?”花无渐不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自己嫣红的嘴唇,莫名的撒娇道:“你若是实在想谢,不如来点实质……”还没说完就被朱桓横出的一剑给打断了。 两人为了不打扰叶富贵甚至兴致勃勃地跑到了天寒地冻的外头去打,留的一屋子懵的不像样子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花无渐在,倒是用不着担心叶富贵的安危了。普天之下能打得过他的横竖不过那几人,再加上他的身份摆在那,应是没有几个不长眼的敢惹到他的头上。 解决了叶富贵的事情,叶挽总算是松了口气,与银风几个交代清楚之后她将自己身上剩余的所有钱财都交给了余晋,随后带着些许复杂的心情离开了千里醉。 傍晚的玄武大街上已经黑漆漆的看不见多少人影,入了冬的西秦更加遵循着昼出夜伏的良好习惯,每当傍晚之际一个个都回了自己家中脱去了一身的疲劳,蹲在炕上温上那么一壶两壶的黄酒,驱走冬季夜晚的严寒。 即便是原本一个个趁着晚上想要出来疯狂的富家子弟们在这个季节也不想出门了,宁愿呆在家中点着炭盆,搂上一两个娇妻软妾吃着烤肉喝着热酒。 临安的大街对叶挽来说既是陌生又是熟悉,在这儿已经呆了大半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大燕去。 她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突然觉得脑门微微一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脑门上化了。她伸出手摸了一把,摸到点点水珠。 叶挽愣神之际,顿觉天空好像淅淅沥沥的飘下了点点沁着凉意的东西。 仅仅是刚过十月,临安就下雪了。 玄武大街安静十分,偶有过路的百姓同叶挽一般感觉到下雪,纷纷惊呼。 “哎,下雪啦!”“今年还下的有些早哩。” 就在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天上轻飘飘的落下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雪花时,叶挽也跟着一起抬起头,倏地被一股大力拉进了紧挨着玄武大街的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叶挽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这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让她心安不已。没等她嘴角的弧度咧到耳根子,顿觉一阵冰冷又炽热的气息拂上面颊,双唇被略带着粗暴的辗转啃噬着。 她的背脊紧挨着墙,许是怕她觉得冷,一只手体贴的垫在她的背后与墙的中间。另一只手略暴躁的扶着她的后颈与两腮相连之处,一边还不安分的揉捏着叶挽冻得有些僵硬的耳垂。 耳垂在温柔的揉捏下暖化起来,就跟叶挽的心一样。 她无意识的吞咽着,不由自主的回应着这个久别重逢的吻,低吟轻喘的细碎声响格外的动听,在这静谧的夜晚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氛,令人心醉。 两人温热的吻良久才在这条狭窄的小巷中结束,叶挽轻喘着气将额头抵着褚洄的胸口,听着其内传出强有力的“咚咚”心跳声,带着些许鼻音道:“不是说还有段路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不过是去了趟千里醉的功夫,褚洄就跟长着翅膀一样飞回来了? “想见你,想赶在今天之前回来。”褚洄满足的轻吁,将叶挽压在与小巷的墙之间,一手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脖颈。手底一片细腻又顺滑的触感,让他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先回来了,赤羽和丹青还在后头押着元煜,应当要后半夜才会到临安。” 叶挽笑了声:“你们倒是急,可怜了元煜要跟着你们一起赶路。”元煜实在是倒霉的很,在褚洄手里毫无招架之力的被打败了也就算了,身为“战俘”都不能好好行使作为战俘的权利,还要日赶夜赶的被押送回临安,只怕一路上是吃不好睡不好穿不暖。“不过……”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害羞的说,“我也有点想你。” 先前留在临安是怕元炯趁机在背后动什么手脚,可是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就好像是她想多了似的,元炯目前表现出来的所作所为都相当的君子。可是叶挽又不相信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元炯就真真的打着光明竞争的目的想要混入朝堂? 可是他也不想想,现在打败元煜带他回临安的功劳全都在褚洄的头上,即便他跟朝臣们混的再好又能如何?眼下整个临安都在讨论褚洄是不是即将接任烈王世子位子的事情,要说元炯心里半点想法也没有叶挽才不相信呢。 她秀美微蹙,想的出神,顿时被褚洄捞住了下巴抬起脸来,撞入一对漆黑深邃的桃花眸中。 唇上一片温热,还被惩罚性的咬了一口。 “不许想别人。”褚洄挑眉道,满意的看着叶挽瞬间红起来的嘴唇点了点头。 “咳……”叶挽轻咳一声,左顾右盼的看了看。虽然她现在很想跟褚洄“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一番,但是显然现在不是个温存的好时机。 她想将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和决定将叶富贵送回大燕去的事情告诉褚洄,却听他不满的蹙眉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叶挽愣愣的抬起头。她该记得的事情都记着,等着一会儿一起跟褚洄说呢,还有什么忘了的事情?忘了他刚刚回来应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么? 叶挽犹豫着双臂一抬,就着褚洄的劲腰楼了下去。 “……”褚洄虽欢喜叶挽主动投怀送抱,但是显然她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立冬。”褚洄严肃道。 立冬怎么了?叶挽更纳闷了。“你是在暗示我包饺子给你吃吗?” “……”褚洄没好气的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今天是你生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燕京,燕京的立冬不会下雪,也难怪叶挽忘了是什么日子。 叶挽更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十月初六。她抬起眼亮晶晶地看向褚洄,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你赶在今天回来,是为了给我庆生的?” 她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褚洄在赤羽的帮助下给她来了个土味庆生,把自己的家当全都交了出来,赤羽还怂恿着褚洄给她念小黄诗,给她燃灯千盏。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一年过去了,一转眼又是她的生辰了。 她已经十六岁了啊。 要说情话的是他,现在害羞的还是他。叶挽笑眯眯的伏在褚洄的胸口看着他突然就有些局促起来的表情,笑的有些恣意。 巷外的雪飘的有些密集起来,连带着躲在小巷子里的两人也感觉到了头顶丝丝飘落的凉意。只有在西秦才能感受得到这么早就簌簌落下的初雪。 黑暗中看不清楚褚洄的神色,但是叶挽总觉得他好像难得的有些脸红。 良久褚洄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摩挲着手腕上的黑猫吊坠,犹豫着要不要将它重新挂回叶挽的脖颈上,幽幽道:“不过这次回来的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什么生辰贺礼,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将“等明天就补偿给你”这句话说出口,就被叶挽突如其来的吻给袭击,将话头堵在了喉咙口。 他们之前从来都不缺什么补偿不补偿。 相比先前被动的有些害羞的叶挽,现在的叶挽明显急促热情的多。 她伸出修长的胳膊吊在褚洄的颈间,将他拉向自己。 带着些许缠绵的急呛,还有一些磨人的迫不及待。 褚洄心中顿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温柔的回应着这个叶挽主动的吻。 缠缠绵绵的黑暗之中,只听那清冷温婉的嗓音喃喃道:“没关系,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贺礼。” ☆、第356章 讨人厌 褚洄回来的消息没有任何人知晓,就连直到凌晨才堪堪到了烈王府押送元煜回来的赤羽和丹青也只惊动了烈王府的人。 临安突如其来的一场小雪并没有引起百姓们过多的关注,那雪花在第二日早晨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十月初七的早晨,有过路早起的人眼见着烈王殿下亲自押着元煜和元烬一起进宫去,临安的百姓才知道,叛王元煜已经被押送回临安来了。 叶挽没有跟着褚洄一起去秦宫,而是出城去送叶富贵了。花无渐动作很快,仅仅一晚上就安排好了叶富贵的事情,准备了舒适的马车和齐备的药材存粮,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一起离开的还有银风银林四个,和余晋简叶。他们一走,整个临安就空荡荡的只剩下叶挽和褚洄两个,还有赤朱丹三人了。 叶挽揉捏着自己的酸痛的肩膀和腰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将小白和小花两只也一并交给了花无渐让他带回大燕去。起先花无渐还颇为嫌弃的想要拒绝,不想在自己的马车里带两只会鸡飞狗跳的打架的小畜生,但是架不住叶挽的要求,千不愿万不愿的还是答应下来。 小白和小花也算是陪伴了叶挽大半年的乐趣所在了,日后他们离开西秦若是不能将它们两个带走,那叶挽一定会觉得颇为遗憾的。 不过最让叶挽觉得惊喜的还是那个老大夫,说说不愿意离开西秦不能离开自己的儿女,他早上却兴致勃勃的背起了药箱子站到了城门口,说自己一辈子都守着临安的小药馆实在是有些无趣,不如跟着一起去大燕开开眼界。那小药馆儿女若是想要继承就让他们继承去,若是不想继承也随便他们,爱关门不关门吧。反正他寻思着自己有一身的本事,暂时跟着叶富贵也饿不死,不若出去玩玩再说。 嘴上说着想要开开眼界,其实还是因为心里放不下叶富贵这个老朋友。 叶富贵来西秦一趟认识了他这样的老朋友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吧。 叶挽笑眯眯与他们挥手道别,回了烈王府等褚洄回来。 “你倒是狠心,小白怎么说也算是我捡来的狗仔,你就这么干脆又轻易的把它弄回大燕去了?”还没进院子门,叶挽就听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声,伴随着一阵折扇展开的哗啦声。 这样寒冷的冬天,元炯裹着一袭银光雪亮的狐裘大氅,露在外头的手一边拿着一只散发着温热气息的精致手炉,另一手还不忘把玩着他那标志性的玉骨折扇。他就站在叶挽的院子边上,嘴角噙着淡笑,身后还跟着一个不苟言笑戴着面具的元秋。 “三公子有何贵干?”叶挽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自从那日元炯来千里醉找过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之后,叶挽就鲜少在府中碰到元炯。一是他每日忙着跟各位大臣打交道巩固自己的势力,二来也是叶挽故意躲着元炯,不想跟他碰面。 到目前为止元炯都还没有暴露出符合他心性水准的手段,看似平和无害,却让叶挽暗地里更加的心惊。元炯的本事绝对不止现在显露出的这样单纯无害,单单就从元煜反叛的事情上来看,固然有褚洄安排丹青挑唆的效果在,但同样的,褚洄在西秦的朝中是没有半点人脉的,要想让全朝上下的大臣都孤立元煜,其中少不了元炯的手笔。 叶挽本以为元炯会故意在褚洄领兵捉拿元煜的时候动什么手脚,固特地留下来想要帮褚洄应对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和元炯。只是没有想到元炯却好像完全不关心祁罗江的事情一样,一本正经的该干嘛就干嘛,每日除了拜访大臣拉拢大臣就是关在自己的房中研读政史和兵法,就像一个积极向上的阳光好青年。 这在别人身上或许是正常,但是表现在元炯的身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是当叶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防着元炯总是没有坏处的。 元炯温声笑道:“没什么事难道就不能找阿挽聊聊天了吗?许久不见阿挽,我都要以为阿挽在故意躲着我呢。”叶挽平日里不是泡在千里醉就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玩鸡和狗,让他相碰都碰不着面。 叶挽说:“三公子说笑了。” “阿挽何故待我如此疏远?”元炯遗憾的“啧”声,顺带着虚弱的咳嗽了两声。这儿的冬天不仅仅对叶富贵是场考验,同样也是对元炯是场考验。他捂着心口猛地咳了几声,又道:“我以为我们俩曾经是一同游花灯会的朋友关系,怎的现在如此疏远,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说到花灯会叶挽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当日她心肠一软被元炯算计,又怎么会现在还硬生生的被困在西秦,导致后来搭上了个褚洄? 虽说他们后来使尽全力的扳回来一些,搅乱了西秦的内政,但若是当初她能直接离开,说不定有褚洄在现在的陇西也不会出这样麻烦的事情。 叶挽淡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能走到一处去?三公子以为我俩是朋友,可能想的太多了一些。三公子还有事吗?若无事的话就趁早回去歇着吧,你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在外头呆这么久。”元炯想要涉政,只怕他的身子也不能答应。 “呵呵,阿挽这是在关系我吗?”叶挽低估了元炯厚脸皮的程度,元炯笑了笑又道:“听说我那大哥昨晚上已经押着二哥回来了,现在进宫去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理二哥的事情?” 叶挽心头一跳,昨晚上她和褚洄偷偷摸摸的摸进烈王府,应当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就连赤羽和丹青押着元煜回来也是接近早上的事情了,元炯竟然知道褚洄是昨天晚上就回来的事情,他在烈王府到底有多少眼线? 她面不改色的跳过这个话题,答道:“我非烈王殿下,也非西秦帝,我又怎知朝廷会如何处理元二公子的事?虽说元二公子身份特殊,但反叛在先,暴政在后,也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嗯,我觉得也是。”元炯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想法,“二哥这一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这岂不是正如了三公子的意么?”叶挽讥嘲的笑了笑,“三公子当初抱着那样的目的逼元煜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难道不是瞧准了元煜的脾气,就想看到他今日的下场?” 元炯一滞,故作惊讶道:“阿挽这说的是什么话,二哥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他的不是,我也相当痛心疾首,怎么从阿挽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似的,变成是我怂恿元煜行此事?”他顿了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况且要说二哥今日的下场,怎么说来也不可能怪到我的头上,大哥比我更应该承担此时的后果,不是吗?”谁都知道元煜身边的黑袍人是褚洄派出去的卧底,谁能猜想元煜后来做出的一系列举动是不是有褚洄授意那黑袍人唆使的? 褚洄不仅仅是结束内乱的有功之臣,同样也是令人怀疑的帮凶。 元炯的手脚就干净的多了,他看似可疑,同样也是无辜,没有人能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叶挽的表情冷下来,凉道:“三公子说这话,好似是有挑拨之嫌?” “谁都想要父王的位子,我当然也不例外,能挑拨就挑拨了。”元炯这个时候又大方的承认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你和大哥心中在想什么,你们可是已经收到了大燕的消息?” 元炯同样知道豫王反叛的消息在叶挽的意料之中,同样也在意料之外。以元炯的手段来说连花无渐都知道的消息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元炯现在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把手伸到别国去。 她勾起嘴角道:“怎么,三公子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即便我知道又如何?” “不如何。”元炯摇摇头,“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即便大燕内乱,豫王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下,父王也不会随随便便让你们离开的。” 叶挽眯起眼,元炯话中有话,好像并不只是在说元桢不想放褚洄离开这么简单。毕竟褚洄故意挑唆元煜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是为了和元桢交换条件拿到楚家事件的证据。也许他们的手脚做的不怎么干净,在元桢的眼里就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但同样的是对元桢的威胁。 你如果不将楚家的东西交给我,我或许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来。还有同样虎视眈眈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你另一个儿子。 褚洄应下元桢的条件去祁罗江捉拿元煜也不过是在威胁了元桢之后再在他面前卖的一个乖,让元桢不至于恼羞成怒而已。 她笑了笑说:“那就不劳三公子操心了。”元桢应当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陇西没有爆发内乱,他们也是要回到大燕去替楚家平反的。 “呵呵,”元炯以扇抵唇,笑的有些放肆,“只是,陇西眼下乱成一锅粥,你这个时候让叶老太爷回去,是否是明智之举?” “你想如何?”叶挽眯起眼,“我倒不知道三公子还有和老人家作对的爱好。”她睨了一眼元炯背后的元秋,即便是元秋出手有花无渐在也用不着担心叶富贵的安危才是。元炯现在突然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是什么目的,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不要怪她想得太多,元炯给她的感觉就是令人随时随地都需要保持警惕的人,若是元炯这个时候对叶富贵下手用以来威胁她……叶挽实在吃不准元炯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她冷着脸警惕的表情让元炯顿时失笑,无辜道:“我只是想提醒阿挽,陇西现在同样不怎么和平。叶老太爷回去难免会碰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阿挽这么想我,是不是对我来说有些不公平?”只是他刚说完,叶挽就看到元炯的笑容更深了。 “对你需要什么公平?”一个带着寒霜的冷冽声音在叶挽背后响起,叶挽回过头去,看到褚洄正面无表情的朝她走过来。 褚洄占有性地单手搂住叶挽的肩:“走,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叶挽:“……”虽然甜滋滋的,但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陌生人元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敛起笑容,对元秋道:“几月不见,他怎么还是这么讨人厌?” ☆、第357章 元桢中毒 褚洄拉着叶挽离开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朝着前院元桢的书房方向走了去。 他穿着今天早上叶挽从衣柜中捡出来的深紫服饰,整个人带着一股富贵逼人的肃杀之气,和谐中又透着一丝别扭。 褚洄冷着脸,手仍固执地扶在叶挽的肩头,神色不善地凉道:“以后看见这种神经病就绕道走,不要跟他多啰嗦。”神经病这个词还是叶挽教褚洄的,看他现在运用的炉火纯青,叶挽考虑着是不是要再多教一点诸如他是“老腊肉”这样容易被打的话来。 “嗯嗯嗯。”叶挽好笑的点着头,“我们现在是去找元桢?元煜的事情怎么处理,今天讨论了吗?” 褚洄绷着下巴点了点头,“朝中部分耿直的人想要砍了元煜,让他以命抵罪。江北百姓死伤无数,全都是元煜的责任。不过更多的是想要看在元桢的面子上,饶过元煜死罪的。” 江北的状况都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有人想要讨好元桢不愿意杀了元煜?这算是个什么稀奇的说法。别说元煜在短短三个月之内把江北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就是当初在大燕的时候萧羽逼个宫,只是在纷乱之际砍了几个大臣都被冯凭活生生的掏出心肺而死,难道元煜的所作所为不比萧羽更加恶劣吗? 这件事情从侧面反应了一个人有后台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叶挽恶劣的想。 “那现在决定怎么处理了吗?”叶挽问道。 “还没有,各执一词,仍在争执。”褚洄看了她一眼。 朝上还有想要把褚洄一起拉下水的,说他虽立下战功捉拿回了元煜,但是在元煜身边放细作的事情实在不怎么光明磊落,况且谁知道当初元煜反叛的事情是不是另有内幕? 短短几月褚洄已经有了拥戴着,还有说元炯同样脱不了干系的……其中不乏也有西秦帝的人,他们虽说与西秦帝暂时结盟,不过西秦帝傻,元瑾瑜不傻,自然是选择有利于自己的事情来做。只要元家三子都被牵扯其中,烈王府定然元气大伤,事到最后,自然是能攀扯几个就攀扯几个了。 不过这个褚洄没有跟叶挽说,横竖那帮老乌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没必要说出来徒添挽挽的担心。 “唔,那就是一时半会儿要拿不下主意了。”叶挽摸了摸下巴,“你收到豫王的消息了吗?曾后又运用了当年对付楚家一样的手段来对付豫王,说你人在西秦为西秦朝廷征战,身份可疑,想要诬陷镇西军与西秦勾结,派兵捉拿豫王,想要治他谋逆之罪。” 不得不说曾后手段了得,当初在楚家是这样,现如今在豫王面前还是这样。陇西有如铁桶一块,都能被她抓到空子诬陷豫王,也难怪当初的楚穹苍老将军会中了她的奸计了。 不过豫王比之楚将军来说更有胆色,全无愚忠。楚老将军死忠昭阳帝不愿反叛,甚至自愿被俘横尸当场也不愿意让整个楚家军背上反叛的名声,是因为他的女儿是昭阳帝的皇后,他要保女儿保名声。 对豫王来说,现在那帝位上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良心的兄长的儿子,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恶毒女人掌权,他对萧皇室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不如就奋起身来站在前面,保护陇西的将士和子民。 他比楚老将军更有勇气。 叶挽说:“不过会让曾后抓到机会动手脚也要怪我,若不是我当初被元炯带到西秦来,还不愿意跟你回大燕去的话……你在陇西,就不会有奸佞之徒说你跟西秦烈王关系匪浅,早有预谋了。”她这个时候暗暗有些后悔起来,早就料到曾后会对豫王下手所以才留在西秦,想要牵绊住元桢的脚步让他没空去对付豫王。只是没想到曾后的手脚这么快,他们不过刚刚解决了一个元煜而已,甚至都没来得及让烈王府元气大伤。 话音刚落就挨了褚洄一毛栗子,褚洄凉道:“你以为你不被元炯带来西秦元桢就找不到机会接近我了么?他若是想,都用不着我回西秦来,全天下都会知道我是他的儿子,跟我在不在西秦没关系。届时骂名只会更甚,说我是多年潜伏在大燕的细作,陇西百姓也会不信任我。” 叶挽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照他这么说自己的选择还是正确的咯? 她知道褚洄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让她不要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罢了。 说话间,两人行至元桢的书房前,褚洄看着她漂亮饱满的额头,揉了揉刚刚被他弹了的地方。“不要说什么都是因为你的话,你要记住,你心所想,我心所向,明白?” “嗯……”叶挽微微红了脸,站在元桢的书房前面他还要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说情话,不知道元桢听见了会不会气死。 刚下了朝的元桢正在书房假寐,听见动静眼皮也不抬一下,心中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 褚洄牵着叶挽走进书房,元桢才堪堪睁开眼睛凉道:“你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直接要债来了?” “我只是来取你答应我的东西。”褚洄面无表情的说,全然没了刚刚在书房外头的温情。 元桢微微支起身子,直视着褚洄和自己有些相像的淡漠眸子。他整张脸都跟自己完全不像,也不像他娘,完完全全长出了自己的风格,看的元桢难免心中觉得有些憋闷。他说:“东西本王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留在西秦。”他抬了抬下巴,“本王知道萧天鸣有大麻烦,但是你不许去,这是条件。” 叶挽抬眼笑道:“烈王殿下,这好像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吧?”元桢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她也是服气的,一会儿要叶挽的命来换,一会儿答应褚洄说他只要领兵去捉拿元煜就给他,现在条件又变了,变成褚洄必须要留在西秦,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硬要留在西秦,那请问烈王殿下,我们要了楚家的证据有什么用?”叶挽比较耿直,直接说道。 元桢冷笑道:“你们有什么用跟本王有什么关系?东西拿到手不就行了么,至于你们要怎么给楚家翻案,不在本王的管辖范围之内,本王也懒得管。”他抬眼看着褚洄,“就一个条件,你留在西秦,本王封你做世子,如何?” 褚洄的本事他都看在眼里,这样的儿子要让他回大燕去,说实话,元桢有些舍不得。 他这么多年来都在找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为此不惜培养出儿子们心中的血性,让他们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终于大儿子从中脱颖而出。他怎么能眼睁睁的放大儿子离开? “我不要。”褚洄想也不想的干脆拒绝,让元桢眯起了眼睛。 他突然觉得万分的无力,自己另外两个儿子拼了命也要夺到手的东西,在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大儿子眼里好像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拱手送到他的面前他都懒得看一眼。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整个西秦至高无上的滔天权势,在大儿子眼里看来就不之一呢? 他与宓儿的儿子……为何就不能心向着自己父王,处处为他考虑,反而胳膊肘往外拐,萧天鸣那混账有半点危急和困难他都要立刻冲回萧天鸣的身边去呢? 有时候元桢甚至都想要阴谋论的想,或许元烬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萧天鸣那混蛋的儿子。 “烬儿,你就这么讨厌父王么?”元桢一阵无力,刚说完他的心口就再一次绞痛起来,跟前几次一般整个人眼前白的发亮,一阵头晕目眩笼罩了他。 没有任何征兆的,元桢就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听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喉管和肺部撕裂的声响。 叶挽大惊,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元桢有这般失态的样子。她虽见元桢的次数不多,但是元桢在众人的面前一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无懈可击的霸气尽显的模样,他高贵,霸气,优雅,从来都不服输,更遑论露出这么狼狈的样子给别人看到。让人从来都不记得他是一个已经快五十的中年男人,那执掌生杀的手段和威严令所有人心惊胆寒,以为他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这样的元桢,眼下却露出这般病态的模样,这才让人想起来他不止是叱咤风云的西秦之王,同样也是一个半截身子快入了土的人。 可他现在的模样又不像是生病。叶挽拧眉。 褚洄绷着脸,垂在身侧的拳头犹豫了一下,手腕一番将一粒黑色的药丸捏在手心,向元桢走了过去。 元桢如临大敌的侧过脸,猛烈咳嗽着拒绝着褚洄。“咳,本王不……不……” 他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狮子,本来这般软弱的姿态暴露在别人眼前就已经够让他觉得不舒服的了。 褚洄没有理会他拒绝的动作,元桢纵使武功再高,眼下在他的面前也不过是个咳的像个百八十岁老头子的病人,甚至嘴角都沁出了血丝。他面无表情的迅速一手捏过元桢的下巴,一手将那药丸塞进了元桢的嘴里。 “清心散。”褚洄看着元桢固执的不肯下咽的模样,皱眉解释了一句。 叶挽心头疑惑更甚了,褚洄给元桢喂清心散,那说明元桢这是中毒了? 清心散不能解百毒,却能缓解压抑一二。元桢猛烈的咳嗽声转变为断断续续,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脱力地坐在椅子里。 他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没有想到会被儿子看到这么狼狈的表现。他说:“你都知道了?” “嗯。”褚洄点头。他想了想又说:“知道是什么毒么?” 元桢摇摇头:“还不知道……本王也不想知道。”他抬起头幽幽道:“欠了的情,总是要还的。烬儿,你既已知道本王中毒,难道也不愿在最后的关头留下,继承本王的烈王府么?你要娶叶挽,本王让你娶,你要元家军的兵力,本王也可以给你。一旦继承了烈王府,你就是西秦未来的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叶挽已经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元桢中毒,他自己还不想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甚至从未见过元桢这般低声下气的跟人说话,就为了让褚洄留下来继承他的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老实说,你当真以为曾如水那个笨女人有办法能在萧天鸣手下做什么手脚吗?本王只是适当的帮了一把罢了,像萧天鸣这样的人,不逼一把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叶挽愣神之间,听褚洄道:“是你做的?” ☆、第358章 情与义,利与权 “是你?”褚洄眯眼危险道。 元桢笑道:“自然是本王,本王有多讨厌萧天鸣,就有多了解他。他就像是拉磨的驴,抽一鞭子才会动一动。”他摇了摇头,“若不是如此,他怎会违背大燕江山,做出有害于萧皇室的事情来呢?” 就连当初知道了昭阳帝“误会”楚家的事情,他都强忍着被发配到了沧州,没有一时激动在御书房把萧天筑那个蠢货砍了,还能指望他如何背弃大燕? 元桢心思飘忽,想到了许多以前的事情。他跟萧天鸣到底是不一样的,萧天鸣有能力,没有野心,他有能力有野心,却没有那个命了。 叶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这段时间大燕内乱,曾后诬陷豫王谋逆的事情中还有元桢横插一脚?难怪了,整个陇西都属豫王的势力范围,曾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几乎等同于不可能,没道理豫王会上了她的当被她动手脚诬陷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挽忍不住问道。 难道仅仅是因为元桢讨厌豫王,想让豫王跟大燕朝廷自相残杀么? 元桢笑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西秦和大燕泾渭分明的局势已经腻的发慌了么?” 他站起身,尽管俊美无箸的脸上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也不能掩盖他睥睨众生的气势。他说:“是时候将一切局势打散重来了,不管你们看没看腻,本王是已经看腻了。曾如水那厮和北汉那群蠢货们不过是一帮跳梁小丑,本王若是想要跟萧天鸣争个彻底,就必须釜底抽薪。” 元桢看向面无表情的褚洄和惊讶不已的叶挽,凉道:“就让本王来看一看,那头抽一鞭子才会动一动的驴子,到底有多犟吧。” 他从一开始就对西秦的权势没有多少兴趣,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天下。 叶挽心道,难怪这么多年来西秦帝都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即便朝中呼声各异,整个西秦想要元桢即位的人也不在少数,都称元桢为西秦的无冕之王。可是元桢不在乎,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兴趣,他从来都没有狭隘的只想要守着脚下一亩三分地,自得其乐的做什么西秦帝。 元桢想要一统天下。 “烬儿,”元桢喊道,“爹活不了几年,你愿意跟着我共同看到这荣华盛世的诞生么?”他固执的伸出了一只手,希望褚洄能够在最后的关头回心转意。 “胜固欣然,败也无可奈何,你愿意吗?”元桢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无论是率领元家军韬光养晦十年也好,亦或是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将自己的宏图大志告诉别人也罢。元桢忍不住了,他没一个合适的人可以分享这一切,这二十多年实在让他太过寂寞,寂寞的发疯。 褚洄看了他良久,突然道:“你当初没有去接我娘亲,而是娶了踏安郡王的女儿,也是为了今天吗?” “寂寞,元桢,这难道不是你应得的吗?” “你也配和人分享自己的胜利吗?” 褚洄一连三句问话,把叶挽说懵了,同时把元桢说崩溃了。 他志不在儿女情长,他想要问鼎天下,却在这关键的时候觉得太过寂寞,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这二十多年来的孤独和寂寞,难道不是笑话吗? “所以……你是不愿意了?”元桢仍是固执的问道。 “是,我不愿意。”褚洄说,“从你将我扔在大燕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自己日后的结局。元桢,你或许可以跟你另外的儿子分享你的胜利,但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他站定到元桢的书桌面前,取过压在书桌最下方的一张老旧的纸条,展开看过之后塞进自己的衣袖里。 他想了想将身上携带的那瓶清心散留下,说:“东西我拿走了,作为交换这瓶清心散留给你。在你找到神医谷的人解毒之前,它或许能缓解一下你的痛苦。” 褚洄转身牵着叶挽离开,没有再理会元桢脸上流露出的不甘和无力。 叶挽被褚洄大力牵着离开元桢的书房,一路上褚洄都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朝前走着。步履有些快,若不是叶挽身手了得,只怕会被他像个破布袋子一样拖着走。 许是察觉到自己手劲太大,褚洄才吓一跳一样的松开手,轻声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叶挽把他要说的道歉的话给堵回去,安抚的拉了拉褚洄的手,“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太好,不用跟我道歉。”褚洄一直以为元桢是因为变了心,或是对他娘亲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到现在突然告诉他,元桢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娘,甚至将他娘的画像天天压在书桌下面偷偷的看,只是对比感情来说,更让元桢心动的是自己的野心,是权势,这才是让褚洄更加觉得难以接受的真相。 他们站在花园中,因着入冬周围的花都焉了下去,只留光秃秃的枝干,显得有些凄凉。 叶挽轻轻搂住褚洄的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肩头:“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所向往的东西。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利,有的人重权,那根本就不冲突。你没有必要为了你娘亲觉得可惜,她不是输给了变心,也不是输给了利益,只是在元桢的心里自己更重要罢了。” “嗯。”褚洄反手将她搂在怀里,委屈道:“我重情。” 叶挽失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知道你重情,否则也不会想要赶回大燕去帮豫王殿下。还有身后那几十万镇西军兄弟们,他们或许现在都在等着重情的褚大将军回去呢。” “不是。”褚洄用下巴蹭了蹭叶挽的颈窝,声音带着甜腻的低沉,“我重的情是指你。他们都排在你后面。” 叶挽心头一跳,确定了褚洄跟本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是想趁机说个骚话而已。她面无表情的拍开褚洄的脸,心道就算你现在嘴上说说重我,到时候不还是信誓旦旦的把义放在前位么? 她不是什么无聊的会问“我跟豫王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这样的问题,首先不知道褚洄会回答出什么奇葩的话来,说不定就是“豫王会凫水的我先救你吧”这样的答案。其次真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她定然也不会随随便便抛下身后的兄弟们的。 叶挽想了想扯开话题道:“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元桢中毒了?是谁干的?” 褚洄不满怀里的温香软玉仅仅投怀送抱了半刻都不到的时间就离开了,他轻哼了声,答道:“烈王妃曾经给还在祁罗江的元煜写信,可是元煜看都没看就让丹青去烧了,丹青好奇之下看了信告诉我的。” 短短几句话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叶挽吃惊道:“你说下毒的是烈王妃?” “应该是,烈王妃自己是这么说的,不过真实性有几分我也不太清楚。”褚洄老实的说。 如果是烈王妃下的毒,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元桢会中毒了。他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手段了得,几乎没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除了烈王妃。 元桢与烈王妃相敬如宾的表象底下,更多的是元桢对烈王妃的愧疚。元桢一生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深爱的楚宓,另一个就是利用情绪居多的烈王妃。他当年不过是一个被送到大燕为质的王爷,却能在西秦的权势中心脱颖而出,其中少不了烈王妃的功劳。 所以他说自己是应得的,不能解毒,也不想解毒。 叶挽默然,想到了当初哭哭啼啼来找自己的烈王妃。这样一个脾性温雅性子柔软的女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竟然也会使出这样的手段来么? “不要多想了,暂时不要管西秦的事情。不管元煜下场如何元炯会怎么样,暂时都跟我们没关系。”褚洄捏了捏神游天外的叶挽的耳垂,温柔道:“我们准备启程会陇西去,嗯?” …… 大理寺的天牢里今天迎来了一位客人,是烈王府的三公子。 他披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捧着暖炉,在天牢守卫的异样目光中施施然地就走了进去。 天牢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脏污不堪,除了守卫森严之外相当的干净整洁,毕竟能关在这儿的都是曾经的天潢贵胄,甚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离开。 元炯吩咐元秋守在门口等着他,自己独自一人清咳着走到了关押元煜的牢笼边上。 元煜已经是二进宫,没精打采的蜷缩在天牢的一角。他没有受过虐待的痕迹,无论是囚服还是牢中的干草都很干净,只是样貌微微有些狼狈。 听见脚步声,元煜抬了抬头看向来人,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呵,你现在是来跟我示威的?” 元炯摇着头将一壶千里醉隔着牢房塞进去,就地在笼在盘膝而坐:“身为弟弟难道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二哥过的可好?” “好,吃得好睡得好,只是一想到外面还有两只豺狼虎豹就让我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冲出去将他二人撕碎生吞活剥。”元煜阴着脸挤出几句话。对他的处置还没有下来,让元煜既是心烦又是心痒,恨不得能死个痛快。他看了眼元炯推进牢笼的千里醉,料定元炯不敢在这个时候对他做什么,痛快的摔开瓶子就往嘴里倒,希望能够一解这些日子以来的郁卒。 从炎王到阶下囚,不过短短几天的距离。 元炯摇摇头笑道:“哈哈哈,二哥就是喜欢开玩笑。”他想了想说,“二哥还不知道吧,元烬已经启程回大燕去了,他根本就不屑我们争的你死我活的世子之位。” 说起来褚洄倒也是干脆,诱惑力这么大的位子他说不要就不要,半点没有给父王面子。 元煜的心头一跳,想起了当初褚洄跟他说的自己对烈王府半点兴趣都没有的话……竟是真的么。 他心中郁气更甚,他和元炯你争我夺的东西,在元烬的眼里竟然不过只是草芥么? 元炯看向元煜的目光更加诡异了,他笑了两声,突然说道:“你知道吗,母妃为了你向父王下毒了。哎,元烬一走,父王一死,你又可怜巴巴的在这天牢里蹲着,原来这场无稽的争斗中,最后的赢家竟然是我么?”元炯得意的扬起眉,看向元煜的目光更加怜悯,“可惜了,你若是当初看了母妃给你的信,说不定就不是今日这有如丧家之犬的模样了呢。” 元煜猛地瞪大了眼。 西秦,冬日很凉。 ☆、第359章 反 豫王举兵造反,可以说是正中了陇西百姓们的下怀。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如今大燕的当权者是谁,只知道这么多年来爱他们护他们,让他们免受敌国戕害的不是现在龙椅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瑞嘉帝,也不是素手微抬便能叱咤风云的曾后,而是这个多年如一日地遣着镇西军如护国柱石一般镇压在陇西的豫王殿下。 与其将每年的感恩和赋税交到远在千里外的朝廷手中,不若贡献给爱护着他们的镇西军,让军需更加充足粮草储备更加完善。 对陇西百姓来说,豫王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比朝廷的存在更加的重要。 没有豫王就没有陇西,若是那高高在上的萧皇室中人觉得豫王的存在可有可无的话,那就让他们自己领兵来守个边疆试试吧。 是以当朝廷发下有探子从镇西军军营中搜出豫王殿下伙同镇西军将士们一起勾结西秦想要密谋造反的事情的时候,陇西百姓们一点也不想追究那算是什么劳什子的证据,从哪搜出来的,上头写了点什么玩意儿。他们只想问一句:到底是谁给你们的狗胆敢在镇西军中安插细作,搜到那所谓的证据? 部分百姓或许关心豫王殿下是不是被冤枉了,但是更多的百姓心里想的是,反就反了吧,反正无论是谁当政,我们都只愿做豫王殿下管辖之下的子民。 陇西地处西北,多灾害风雪地动,他们遭殃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并不是你大燕朝廷,而是这个几十年如一日的镇守西北的豫王。山洪暴发地动山摇之际,将他们一个个从废墟中拯救出来的也不是你大燕朝廷,是那一个个可爱的镇西军将士。 有豫王,再无当今帝王。 豫王一反,整个陇西十三州想也不想的就将自己自动的划分到了豫王的一方,隔邬江与对面相望,好像互相在骂对方是傻大头。 最兴奋的莫过于沧州,他们做了百年的边境州府,向来是人嫌狗厌弃的兵将驻扎州府,又穷又空旷。现在机会来了,他们直接作为镇西军的根据营地,中心点从沧州起,逐渐朝着东边而去。 曾后派遣而去试探捉拿豫王的官员在第一时间就被愤怒暴起的镇西军士兵给撕扯了个干净,连句狠话都没来得及撂下就被生吞活剥,仅有一人活下来被豫王赶回燕京去,让他给曾后带了一句话——老子不是楚将军,想要故技重施的话先掂量掂量等着老子的门被驴踢过之后再派人来捉老子吧。 这话被仅剩的唯一一名官员带回燕京,气的曾后当即摔烂了整个御书房里的古董瓷器。 在曾国公的帮助下,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拟好了圣旨,勒令各州官员兵将全力阻止镇压镇西军,务必将萧天鸣的狗头带回燕京。 除了陇西十三州,其余邬江以东各州各省纷纷听令。 说实话,曾后的这一道懿旨着实是有些无理取闹。当初说人家反叛的是你,现在人家真的反叛了,又想要兵不血刃的把豫王捉拿回燕京,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豫王现在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老子说造反就造反,你有本事就自己来攻打老子让我山穷水尽落草为寇,没本事的话就老老实实的闭嘴等着老子的镇西军东去把你们朝廷给搅的天翻地覆。 豫王多年的战绩摆在那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轻易将他拿下的。 曾后这懿旨急煞了不少人,不过同样也有有点血性常年驻守州府的兵将,觉得豫王此举实属无稽之谈,纷纷表示自己愿意领兵上阵。整个大燕拿得出手的武将不止他萧天鸣一个,同样成名多年的老将还有北境的定国侯谢远,守着南疆的齐肃将军,还有东边率领水师的莫文渊莫将军。 整个大燕也不止他镇西军一支百万雄兵,想要造反还得看看其余兵将答不答应。 曾后考虑之后,直接下旨给北境的定国侯,请他率兵直抵陌州,万万要将镇西军拿下。 此时的沧州军营中已经摩拳擦掌的打点收拾好了行装点齐了军需准备东去,他们做了二十年的憋屈龟孙,战乱时期还要风里来雨里去浴血奋战的替大燕江山收拾烂摊子,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夸过他们半句好也就算了,军饷粮草常常缺斤少两甚至半点星儿也见不到也算了,到头来却还落得一个被诬陷谋逆的下场。 他们忍了燕京城里那个只会指手画脚的老虔婆二十多年,甚至他们替豫王殿下感到委屈。一个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却二十多年以来都不被允许回燕京,连瑞嘉帝登基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怕他们殿下谋权篡位,只有举办瑞嘉帝的及冠大典的时候才回去了一趟,三个月都没有呆满就又匆匆忙忙的赶回了沧州…… 好在现下豫王殿下也忍不住了,说反就反,反的所有人心里都很爽快! 军营中肃整非常,一个个都等待着上级下达的命令,随时准备出兵东去。 豫王在沧州有自己的府邸,不过仍很喜欢住在营地中。无论是议事还是决断都在沧州军营里的主帅营帐中,给了所有人以安全感。 “所以殿下现在的意思是,兵分三路,让右护军留在沧州以随时提防西秦,左护军赶往云州与陌州守军对峙,中护军往东北方向去守着北境?”袁老将军捋了一把白花花的胡须,皱眉道:“中护军此举有必要吗?北境属东边地块,即便北汉趁机搞鬼也搞不到我们头上来。曾后自己作妖将谢将军调到陌州,就不要怪北汉乘虚而入了吧。”袁弘心中还抱着对曾后多年的怨气和恨意,要帮曾后守着后院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豫王端坐在正中,身边摆放着一盘乱无次序的沙盘,看起来已经看了很久了。 他摇头道:“正是因为曾如水此举,本王才更担心北境的状况。原本有定国侯镇守,尚且能够放心,呼察汗心性狡猾,断然不会浪费这样的大好时机不用,他们不会收不到定国侯不在北境的消息……”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断然不能为他人做嫁衣才是。若是被心肠歹毒的曾后反手利用,到时候只怕哭都来不及。”袁弘说,“别忘了咱们现在同朝廷已是势不两立的局势,没道理反过来给他们擦屁股。” 曾后调走定国侯西下就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虽定国侯的谢家军不过二十万人,但还有丰州武州陌州等各地守军,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数目。更别提还有齐肃和莫文渊那边的人,整个大燕的兵力并不算空虚。 只是这些年来镇西军的存在都被妖魔化了,东南两地少有战事,才会有更多的目光放到他们驻守金门关的镇西军身上。现在各方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一处,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乐观。 “话虽是这么说,”豫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但是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土生土长的大燕子民,再怎么内斗也不能容许北汉蛮子把手伸到我们这儿来才是。届时即便我们打下燕京,难道最后还要调转头去收拾北汉的烂摊子么?早收拾晚收拾都是一样。”他挥了挥手,示意袁老将军暂时接受自己的意思。 “就这么办吧,沧州守军暂且不动,留在沧州以策万全。调度邵州左护军,令甄将军为开路大将,直抵云州打下陌州。再传消息给羡州右护军的燕绥,让他即刻带兵顺着大昌平岭赶往北境,务必要趁着谢远将将撒手北境之际接手,不要让北汉人钻了空子。”豫王当机立断的说,他看了看袁弘道:“袁大哥不要怪罪本王不听劝谏才好。” 他还记得小时候在楚家军的军营里,跟在当时还名叫“楚弘”的袁弘的屁股后头学着各种兵法武功。现在一眨眼的功夫,袁大哥已经老了,他也已经人到中年,到了不得不服输的年纪。 “我怪殿下做什么?”袁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殿下啊就是太心软,若是当初……”他摇了摇头,他更看好小姐和豫王的,可惜了。 他没说出口的话豫王也知道是什么,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便他再揪着不放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豫王摇头浅笑,笑容中多的是苦涩和经久不散的无奈。 “对了,洄儿什么时候回来?”袁弘突然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些不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他还准备留在西秦?” 豫王摇头道:“洄儿刚遣了识香蜥传消息回来,他们已经在回陇西的路上了。” “洄儿你准备如何安排?让他带着中护军去守北境,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一些吧。”袁弘嗤道,“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叶小丫头,听说还是云州新军营出来,后来在羡州斥候营的一个都尉?” 豫王哭笑不得,袁大哥现在的口气活脱脱就像是自家养了很多年的白菜被猪给拱了。但是据他所知,褚洄才应当是那头猪,叶挽应该是地里可怜的白菜才是。“等洄儿回陇西了,本王想让现在沧州待一阵,好好解决一下西秦的事情,然后再派到前头去。袁大哥觉得呢?”至于到时候是去北境还是去云州,就再说吧。 “殿下决定好了就好。”袁弘无不可点了点头,“还有现在营里那些中护军的斥候营兵蛋子们,届时再一起决定好了。老甄和老段的儿子好像也在其列?” “嗯,甄玉那孩子还可以,若是他愿意的话本王想让他去找老甄。年轻人,多多磨练一下也是好的。”豫王说。 他们谈话之间,好像这些调兵遣将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随意,没有人考虑到底能不能成事,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后会如何还是要看天意。 “原本想着慢慢搜集证据再推翻曾后所谓的政治,只是没有想到她这般等不及就想要先除掉本王……”豫王缓缓倚回座椅中,修长略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抠着扶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既然如此,本王也只好不如她意的反攻了。” 袁弘负手而立,仰头望着篷顶,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这般跟在楚将军的身边和他一同在军帐中议事的场景,缓缓道:“曾如水如此行事,就应当想得到自己早晚都要付出代价的。怨不得你我……只是可惜了楚将军和小姐,一不小心就成了那毒妇的绊脚石,被毫不留情的踢开了而已。” 如何行事,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应当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 ☆、第360章 七队危机(一) 因着此次叛乱之事,整个沧州军营都笼罩在一股异样的环境当中。 曾后揪住了豫王“谋逆”的把柄是有根源的,沧州军营里有朝廷的奸细,或许还不止一个。 这对镇西军来说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豫王手腕铁血,治下严谨,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情。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被朝廷抓住了所谓与帝国勾结的把柄,要么就是奸细这么多年来都藏的很深半点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踪迹,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了镇西军中的一员,在关键时候成为打击镇西军的关键一环。这点无疑说明了曾后手段心机都深沉的很,花费多年布下的棋子终于在关键时候起了作用,但同样也代表了曾后很可怕。 要么就是奸细是所有人都不会去怀疑的对象,初初到沧州军营,没有人对他们心存戒心,才会被奸细找到可趁之机。 这两种考虑皆有可能,不仅是豫王殿下头疼不已,属下几十万镇西军将士们同样很头疼。 没有人能忍受自己身处在一个可能周围都是奸细的环境中,尤其是那些奸细很有可能是日夜相处跟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种猜想都让他们感到背脊一阵阵的发凉……前者代表多年身后的感情都是假的,向同伴们倾注的友谊都将付诸一炬,全都是笑话。后者则代表着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信任危机。 无论是哪一种,将士们都不愿意看到。 可是豫王殿下已经下令彻查军营中奸细内鬼的事情,即便心中不愿将士们也处在一个拥有极端心理恐惧的位置——身边多年的同伴或许是内鬼。 纵使这会造成军心不稳定,豫王也不得不这么做。大燕即将爆发巨大的内战,若是军中有挑拨离间暗使手段的奸细存在,对日后的大战并不是一件好事。宁可趁着现在战争刚刚打响,还没有爆发,他们右护军暂时是作为后备军存在之际肃清内乱,将所有可疑全都杜之门外。 曾后想要在他们头上做出什么阴阳手段还要先看看豫王答不答应。 本应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景象,变成了动摇军心的场面。曾后这一手段使得,无论是否能够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豫王的脑门子上,最后的结果都是成功的。 若是豫王战败,那曾后就能够彻底将护国柱石的名号从大燕的历史上划去,让他变成一颗又脏又臭身负恶名的石头。 因着这件事头,营中将士各有猜测。今日竟然将目光放到初初来了沧州军营没多少时间的七队斥候身上。 偌大的校场周围安静不已,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楚。外圈的将士们噤若寒蝉的站着,小心翼翼地簇拥着踮起脚尖看着包围圈正中心的人。 今天早上不知怎么的,羡州斥候营的七队百人如往常一般像是故意要在军营中出风头一样早早的就爬起来训练。他们在这儿已经呆了快半年的时间了,训练方式却特立独行,因着并不是右护军的人,右护军的将军们也懒得管他们,有时候还会当着其他所有右护军士兵们的面夸奖七队,说他们勤奋刻苦,训练方式又新奇有效,纷纷琢磨着要不要跟着他们学习。 七队的训练方式是当初叶挽还在燕宫中时候拟的训练纲要,在七队中推行过后便送回羡州去让整个中护军二十万人都按照此法进行每日操练。但也仅仅限于中护军而已,还没有来得及确定是否适合整个镇西军操练,叶挽就被烈王抓到西秦去了。 是以虽豫王知晓此事,但是左右护军两军还没来得及试验此法。 七队只不过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每日操练,在沧州军营的其他人眼里看来就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 虽说大家都是镇西军将士,都是豫王殿下麾下的硬汉手足,但是同睡一个营帐的还有个亲疏内外的呢,更何况是多年不得已相见一次的两支护军?要他们一视同仁的把这支由新兵编成的百人小队当做是自己人的一员,着实还有些难度。 尤其是中护军七队纨绔的盛名在外,他们还是一支由不少将官之后组成的小队,更让其他将士们心中觉得有些嫌弃和不平。 若是往日,这些嫌弃并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顶多是产生一些难以言喻的龃龉。但是换做眼下这个关头却显得有些不对劲。 “赵寅,上次的事情玉哥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老子看在玉哥的面子上没找你算账,你今日这样算是什么意思?”段弘杨脸色难看的瞪着面对面站立的赵百户,垂在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握,恨不得冲上去一巴掌给赵百户掀飞。 他们七队今晨在校场上训练,这个赵寅不知道从哪里带着一帮子人跳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看那架势是要来找茬的。还有其余不少其他士兵们,不知是凑热闹还是故意的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将他们包在正中间,义正言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当堂审问什么。 甄玉沉着脸伸出手拦住段弘杨,冷声道:“赵寅,现在是操练的时辰,你这么做不合规矩。” 上次他架不住花滢的恳求,将小乞丐模样的花滢带进了军营。只是刚到军营之时就被那先回来的赵百户恶人先告状,说他们强抢民财,欺压乞丐良民。 赵寅估计想不到花滢小乞丐是他们认识的人,权当甄玉把他们赶走了是为了自己独占小乞丐的金银。若不是甄玉把花滢给带了回去,当真就要在豫王面前有理说不清了。 当时甄玉给了赵寅几分面子,想着他们毕竟算是外来人,总归是要回羡州去的,折腾一个右护军的小百户也没什么意思,遂就没有将赵寅才是想欺压良民抢夺金银的那个说出来,只说是误会。 花滢当时气的想要告诉豫王事情的真相,还被甄玉拦了下来。都是一个军队里的兄弟,没有必要做的太难看,若是豫王知道赵寅纵容手下跟着一起在这关键的时候抢百姓的钱……不管抢的对象是谁,只怕赵寅都逃不了军法处置,轻则军杖百八十,重则直接赐死。 当时甄玉没有揭露赵寅的真面目,吓得赵寅以为他要拿捏着自己的把柄逼他做什么事情,夹紧尾巴当了好一段时间的孙子。后来发现甄玉并没有那个意思,与他形同陌路根本就没把当初的事情放在心上,心思这才又活泛起来。 谁管他是不是什么甄大将军的嫡次子,是不是什么斥候营新晋的千户,得罪了他赵寅天皇老子也能给他掰扯下来! 赵寅面带冷笑,带着手下一帮子趁着这个机会在他们操练之时将甄玉一帮人给围了起来。他哼道:“有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们在陷害豫王殿下的时候难道心里想的也是这合不合规矩?既然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了!” 他的话让甄玉心中一凛,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咯!”赵寅话说的保留五六七八分余地,不挑明了说,但是字字句句都带着那么些刺人的味道。他双臂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甄玉,身后是他领着的小队,个个皆是眉目不善地瞪着甄玉和段弘杨一批人。 甄玉脸上犹挂着因操练布满整张英俊面庞的汗珠,一身简易的短打军装也被汗浸湿了后背,在这样的初冬之际被风一吹浮起了丝丝从背脊攀沿而上的凉意。 身后的七队兄弟们同样也都是满头大汗,和对面的赵寅一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建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比一般人机灵些许,自然是能听得出赵寅话中的意思。再联想到今日军营中人人自危的事件,赵寅这一番话可谓是字字诛心。他握了握拳,暗自后悔没有将弓一起带出来操练。 “阿建,他说的那话是啥意思?什么不仁不义的?”刘方隅想不明白,悄声问道。 只是即便他压低了声音,那嗓门还是跟铜锣似的大小。赵寅哈哈笑道:“难为你们还带着这么个傻大个儿,事情一定很不好办吧?识相的就自己去找豫王殿下说道说道,说不定看在甄大将军的面子上豫王殿下不会怪罪你们,但是请恕我直言,豫王殿下不怪罪,我们兄弟可是忍不了,哪儿来的请你们回到哪儿去,沧州军营里容不下你们这些大佛!” 他话说的极不客气,再加上那副老神在在的姿态,实在是碍眼的很。 赵寅最看不惯这些富家公子哥儿、将门后裔们,明明大本事也没有多少,要不是投了个好胎身份使然,哪轮得到他们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特立独行? 先前还以为那甄玉是什么难啃的硬骨头,才吓得他看见甄玉都要绕道走。原来他也就是个纸老虎,自己在豫王殿下面前告他一状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实在是孬的很。要不是他爹是执掌邵州兵权的甄大将军,谁知道这甄玉还会在哪个旮旯里蹲着?要是能趁机把甄玉赶出军营,或是赶回羡州去,那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抢那小乞丐的事情暴露啦! 心中这么想着,赵寅脸上的表情更加痛心疾首,好像真的很失望七队居然是这样的人。 段弘杨骂道:“赵寅,你得意什么?你不过跟我同级是个小小百户,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们玉哥说话?还有,你要说就说的清楚些,不要跟龟公似的含糊不清,谁知道你他妈的在想什么阴阳怪气的玩意儿?你娘莫不是当初生你的时候羊水破了直接往你脑子里灌了?”他性子直,听不懂这些晦涩不明的弯弯绕绕,平生最恨的就是有人跟他耍心眼子说话。不过说来也是,赵寅不点明的话谁能把他们这队往那方面联想呢? 段弘杨虽也是名将之子,但是显然没有甄玉那么斯文,骂的很不客气。听得赵寅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指着段弘杨的鼻子骂上几句更加难听的话。但是他转念一想,今日之事就是冲着甄玉他们去的,他若是骂了那他们才是不占理的一方了。 赵寅强忍气吞声的强忍住几欲脱口而出的叫骂,耐心的冷哼道:“你说话注意点。既然你要装傻,那我就提醒你好了!这么多年来镇西军都团结友爱,兄弟齐心,怎么就这段时间你们一来,反而窜出什么拿捏住证据指控豫王殿下通敌叛国的事情来了?” ☆、第361章 七队危机(二) “怎的反而你们一来,就窜出什么拿捏住证据指控豫王殿下通敌叛国的事情来了?” 他话音刚落,顿时整个校场上鸦雀无声,几千人都沉默着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七队的众人愣了一瞬,好像在极力消化着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赵寅说什么?说在他们来之前几十年镇西军都兄友弟恭的没发生过这档子事儿,怎么他们一来朝廷就大张旗鼓的说豫王殿下谋反了? “我去你妈的!”段弘杨性子急,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气的一个暴起,也不管什么军营中不许私斗的话来了,暴跳如雷的就要冲上去给赵寅两拳。 甄玉眼睛淡淡一瞥,扫了眼身后的人,周建和刘方隅立即一人一边的将段弘杨给架住了不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单单只是赵寅随口说两句的话还不会如何,要是段弘杨今天动了手,那事情就不好收场了,必定会闹到豫王殿下那边去。 豫王殿下眼下忙的不得了,除了要收缴出军中奸细之外,还要担心着云州邬江那边的事情。邵州左护军已经赶到云州去守着,以防朝廷军趁虚而入在他们没有防备之际就攻打过来。豫王还要忙着羡州和北境的事情,现在可以说是分身乏术。 要是在这个时候用这样无谓的小事去打扰豫王,甄玉自己都会想要给自己两巴掌的。 他的反应比起段弘杨来就显得冷静的多,甄玉心道,若是换做自己从前的话一定会跟段弘杨一样,受了这样的污蔑会气的忍不住跳起来打爆对方的狗头。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冷静和淡定,处理什么事情都注重结果,而不是过程,就跟那个人一样。他道:“赵寅,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就连豫王想要抓住军中奸细都要考虑考虑是否确有其事,是否有证据直接证明对方是内鬼,而不是凭这样空口白牙的几句话。 赵寅何德何能,觉得他自己说几句就有如圣旨能直接断定他们七队是奸细了? 听了甄玉所言,段弘杨冷静下来,冷笑着甩开周建和刘方隅的手说:“没错赵寅。你不会以为你说我们是暗害豫王伯伯的人,我们就真的是吧?还是你亲眼看见我段弘杨拿什么与西秦来往的书信放到豫王伯伯那边去等着被人抓住了?没有亲眼看见就闭上你的狗嘴,别整天吃不饱骨头的出来嗷嗷乱吠,真是丢我整个镇西军的脸!” “哼,难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谁都知道你们当初是跟随褚将军一起去燕京的人,刚从燕京回来没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不怀疑你们又该怀疑谁?”赵寅抄着手阴阳怪气的骂道,他的眼睛不甘的从甄玉身上扫过,落在背后的段弘杨和周建几个七队士兵们的身上。 赵寅所说也并不算全无道理,毕竟这七队当真是跟着一起去燕京呆了足足有一年时间的,难保其中不会出什么差次。 有人弱弱地插话道:“甄千户和段百户怎么说也是甄将军和段将军的嫡亲子嗣,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把事情弄成这样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甚至甄将军和段将军现在都上前线去了,我觉得应当跟他们没关系才是。”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就算甄千户是从燕京回来的,可他也是从小在邵州和沧州长大的,不可能做出这样背宗忘祖的事情来的,应当不是他吧。”围观的人多数都是在看热闹的状态,有一人开了口,其余的人也好说话一些。 就算甄玉是将门后代,平时待人高冷了一点,他们沧州军营也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外来的人。但也不能为了将人赶走就编出这样的胡话来才是。 赵寅心头一冷,眯着眼看向那几个帮着说好话的人,冷哼道:“即便不是甄千户和段百户,难道七队就没有其他人了?难道一整个七队全都是将门之后,全都是我镇西军的人?”他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有些人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也是有可能的。” “他妈的,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段弘杨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腾腾腾的燃了起来。他们七队的确不全都是陇西将门官宦的后代,其中也有不少平民,诸如周建和刘方隅之流。但全都是义胆忠肝一起经历过生死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们,从当初在羡州军营里一齐作乱到后来被叶挽收服了共同经历了各种生死苦困,他们早就是比亲人还要亲的关系。段弘杨敢说,就算是他老爹说他们当中有奸细段弘杨都不会相信的,更何况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赵寅? 段弘杨捋起自己的袖子,心中暗衬,老子他妈的不发威你还当老子是个病猫了!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赵寅也恼了,老是被段弘杨这么骂泥人也要被激起三分土性,更何况他又不是泥人,他的目的一直都是想要把这些外来东西给赶走。“不要以为呆在沧州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们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的。到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给你们面子!你们死活不承认也就算了,总有一天豫王殿下会发现你们的真面目的!” 他没有想到段弘杨这块骨头比甄玉还要难啃,今天是不可能闹出什么让他们难堪的事情来了。赵寅暗恨段弘杨得理不饶人,撂下一句狠话扭头就想要走:“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女人带出来的兵蛋子罢了,还自封什么狗屁‘陇西第一斥候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只不过是裙下臣罢了!” 赵寅没有想到的是,他说七队什么坏话七队的将士们都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绝对不能说叶挽的坏话。从他说出“低贱的女人”时候起,七队的所有人眼神都变了,其中隐隐暗藏着流动的风暴。 话音刚落,赵寅就觉得鼻子一酸,一股大力将他打的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伴随着一阵细不可闻的“嘎啦”声,赵寅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剧痛,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自己的鼻腔,瞬间就糊满了他整张脸。 “你、你居然敢动手!”赵寅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鼻子,痛的他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鼻子里涌出来的血顺着流了整个下半张脸全都是,模样狼狈又凄楚的不行。 甄玉蹙眉淡定的收回自己的手,冷道:“谁给你的胆子说叶挽坏话?” “玉哥帅!玉哥棒!玉哥呱呱叫!”段弘杨本来听了赵寅的话也气的想动手来着,只不过被甄玉抢先了一步,他兴奋的手舞足蹈恨不得当即给甄玉捶几下以资鼓励。 身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七队众人也高兴的不行,暗暗遗憾揍赵寅的不是他们自己。 “呿,给他胆子了,竟然敢骂叶哥。”周建抄着胳膊冷嘲热讽的瞪了赵寅一眼,即便早就知道了叶哥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他们犹自改不了口,还是一口一个“叶哥”叫的开心。 营地私斗又怎么样?要挨军棍又怎么样?不管受什么样的处罚,他们也不容许任何人侮辱叶挽。 要知道他们原先一个个的只不过是一堆被羡州整个军营嫌弃的废柴,斥候营还当他们是拖后腿的刺头兵,结果现在无论是山中操练还是打北汉人,或是在燕京立下赫赫战功,全都是因为有了叶挽。 是叶挽给了他们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是叶挽看着一堆烂泥的他们都没有放弃,将他们整治成现在这副模样。赵寅是哪里冒出来的酸菜?也敢在他们面前侮辱叶挽? “呸,难道老子说错了吗?”赵寅啐出了满嘴的血唾沫,并伴随着几颗摇摇欲坠的牙。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甄玉阴笑了两声:“还是我说的正中了你甄千户的痛处?怎么,谁知道你满脑子龌龊的心思到底是因为尊敬你们的叶都尉还是另有图谋?你们只不过是一群女人裤裆里爬出来的蛀虫,凭什么爬到比兢兢业业的老子还要高的位置!一个女人罢了……也配做什么大燕良将,千古绝唱?” 回答他的是忍不住动手的段弘杨的一脚,甄玉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跃跃欲试的段弘杨给抢了先。段弘杨的脸因为生气而憋的通红,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跟你说了不许提叶哥你还提,老子提你妈个腿!”段弘杨不是蠢货,也许一开始还不知道在玉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燕京的时候总是闷闷不乐,到了沧州还是闷闷不乐。但后来只要稍加联想就能猜到,也许玉哥心里对叶哥确实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心思。 他猜到之后也紧紧闭上了嘴,按照亲疏关系来说,玉哥才是他真正的大哥,比褚大哥还要亲上不少,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是希望叶哥能跟玉哥在一起的。但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叶哥先看上了他们将军,那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了。 段弘杨默默地想,要是换做他的话说不定不会管什么不着四六的不成文规定,喜欢就抢呗!有什么道德不道德的?但是他没那个胆子劝玉哥……说不定会被玉哥一脚踢出军帐的。 不过转眼想想,木已成舟,就他希望玉哥能开心一点,想劝玉哥说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叶哥这样的女人?要等又一村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不管操碎了心的小段是希望玉哥能拿得起放得下,还是默默的自己在心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允许有外人在玉哥的面前说这些胡话!笑话了,他们玉哥是单相思还是失恋的,跟你赵寅有屁个干系? 他没忍住,就动手了。 甄玉动手还能用自己的军级说说话,他怎么说也是个千户,赵寅不过是个百户,教训了也就教训了。但是段弘杨跟赵寅是平级的,赵寅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当即怒骂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带来的兄弟们一拥而上,誓死要在今天找回场子来。 “不过是一帮外来的蛀虫,竟然也敢在我们沧州军营的地头上放肆!”赵寅大喝一声,猛地朝着甄玉和段弘杨扑了过去。 他心中有着自己的小九九,若是能趁乱对甄玉做点什么,挨一顿军棍也值了! ☆、第362章 七队危机(三) 除了赵寅手下的心腹小队奋不顾身的像疯狗一样朝着七队的人扑咬殴打过去,其余的众人其实并不想掺和进这私下寻衅斗殴的事情里来。 要是说一开始他们的确是存着跟赵寅一样的心思,怀疑七队这些从燕京回来的人是否跟豫王殿下被陷害的事情有关。到现在为止他们也或多或少的看出了点什么,赵寅并不是真的怀疑七队的人是朝廷的奸细,只是想趁机给七队找点麻烦罢了。 他们心中或多或少也有些许看不起这支由纨绔子弟组成的斥候小队,他们只不过是运气好,碰上了一个叶挽罢了,并非其中就是人人都是人才。像那个傻大个儿,看着傻不溜秋性子木讷的,听说家里还是云州农村的穷人,竟然也能跟着这些军中最为优秀的斥候一起行事,还被他们当做好兄弟一样对待,让他们这些外人着实觉得有些心里不平衡。 是的,外人。按理说七队的人对于整个沧州军营来说才是外人,偏偏他们之间就相处的融洽的不行,好像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让他们这些普通士兵们半点也插不进去。甚至那个段弘杨一口一个豫王伯伯的喊着,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其他这些军营里的将士们反倒是外人似的。 是以赵寅故意找茬,他们一开始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围观在这儿,时不时的说上两句风凉话,好像这样能让他们心里好受似的。现在赵寅被他们打了,秉着都是同胞手足的心思,围观的人也冲了上去。 法不责众,要罚最后就一起罚吧,也好过被人指指点点的说他们一点也没有兄友弟恭共甘共苦的觉悟。 千人乱斗的场面着实有些壮观,七队的人在其中不过百人,纵使双拳难敌四手也没有落得下风,打的风生水起。其余一些凑热闹的几乎就是在乱打,不少都拳脚都打到了自己人的身上,显得有几分滑稽。 甄玉在其中或算是身手极佳,仗着自己剑法不错抄了跟树枝当剑使,凝神定气地在人群中寻找赵寅,左劈右砍的将树枝抽在赵寅的脸上,疼的他哇哇大叫。 段弘杨没有树枝,但他人高马大又有着一身从肥肉转变而来的腱子肉,力气又大揪着几个人就左右开弓的扇耳光,一拳一个打的不亦乐乎。 身后七队众人同样如是,周建只擅箭术,并不擅长打群架,被刘方隅护着暗中耍耍阴招,两人配合的很好倒也是占了上风。 赵寅被打的恼羞成怒,对着甄玉骂道:“怎么,老子说中你心事了?你他娘的敢做不敢当,当老子不知道是不是?”回答他的是甄玉冷着脸的又一抽,赵寅怒骂道:“表面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真是道貌岸然!谁不知道你还在军中狎妓,装什么大瓣蒜呢!” 段弘杨脚一滑,差点把自己摔进一拥而上的人群里。他惊讶的大舌头道:“什么狎、狎妓?玉哥你还狎妓了,我怎么不知道?!”怎么赵寅还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玉哥也太不够意思了! “滚!”甄玉没好气的回头骂了一句,眼看着段弘杨一手抓着一个士兵往中间一撞,碰的就给撞晕了两个。 附近的人的耳朵都被赵寅说的话给吸引了,纷纷朝着甄玉的方向看去。 豫王有明确规定,军中不得狎妓,一经发现就是严重触犯军纪。不管他是不是甄大将军的儿子都是重罪,可能直接就要以军棍打死处置。 赵寅先头说的或许是在找茬,但说甄玉狎妓若不是无的放矢,那甄玉就要倒大霉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甄玉冷眼道。 “呵,谁不知道你带回军营的那个小乞丐……还装模作样的藏在伙房,每晚都要睡在你帐中,根本就是个女的!”赵寅猛地爆料,脸上数道血痕显得十分的滑稽,他阴险的笑起来,“将女人带到军营藏在自己帐中,不是狎妓是什么?你不要装模作样,我早就知道了!”他憋着这事情不说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给甄玉以迎头痛击。 他若是直接给甄玉把这件事情举报宣扬出去,或许其他人看在甄大将军的面子上并不会相信这是事实。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已经把事情闹得够大,本来他跟甄玉在营中私斗的责任或许还要两两开,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有了甄玉在军营里私藏女人的事情做铺垫,他也可以说是甄玉被他发现了秘密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他无奈之下只能反抗。 反正有全身的伤做证据,甄玉有口难辩。 甄玉微微皱眉,本来将花滢带到军营里来是架不住她恳求,再者担心花滢的安危,在军营中或多或少会安全一些。但她作为一个小姑娘,自然是不可能跟伙房其他那些士兵们同吃同睡去挤七八个人一个营帐的大通铺的。他相信自己的人品故让花滢搬到了自己帐中,怕她尴尬每日等花滢睡着了才会进去和衣休憩一会儿,天不亮她还没醒的时候就会离开,并没有做出半点逾矩之事。 更何况花滢才十一岁……他真要做什么事情,难道他是畜生么他? 他原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豫王殿下知晓,不过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记了。甄玉想豫王殿下耳聪目明,说不定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再者豫王忙着对付曾后,他也不想用这些小事去打扰豫王。 没想到现在从赵寅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儿? 他紧皱着眉头,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敢做你还不敢承认了呗?”赵寅发现自己看穿了甄玉的事情,心中大为开心,愤恨地残笑着。“要不要我们现在一起去伙房看看,那小乞丐到底是男的女的?” “你别他妈瞎放屁了!”段弘杨骂道,“那小乞丐怎么可能是女的,瘦不拉几脏不溜秋的,就算是个女的,也是个干干瘪瘪的幼儿,有什么好他妈的狎妓的?你脑子被驴踢了是不是?” 混乱之中,他们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赵寅说:“是不是狎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还是你心虚,想要承认你把那个年幼的妓子当做是什么人的替身……” 回答他的是又一记猛烈的重捶,不过没有捶到赵寅歪掉的鼻梁骨上,就被赵寅伸出抵挡的胳膊给挡住了。“你够了吧!真当我会傻乎乎的不动任你打呢?”赵寅骂道。 他怎么说也是靠自己本事升上去的百户,不可能是什么都不会的废物。想要装可怜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他的脸被甄玉打成了这个样子,到豫王那边去有什么话都好说了。 赵寅不再被动的挨打,反过手来还击甄玉。 甄玉被他说的话气的昏了头脑,连树枝也不要了扔了出去,赤手空拳的挥向赵寅。两人近战贴身的肉搏撕扯到了一处,没有运用多年打仗学到的武功技术,就像是两个什么都不会的野蛮人,仅凭着自己的本能和对方拉扯殴打。 虽是粗鲁又野蛮,但是更能激起身边人的血性,比有技巧套路的打架更有激情。 同样学着他们用最原始的手段互相殴打的还有周围一圈将士,在这个没有武器的关头最佳的武器就是自己的拳头和脚。反正拿了武器把对方打死打残了更加倒霉,不如这样用普通百姓打架的方式打起来更加的热血。 甄玉打的被赵寅拉扯下发髻,赵寅的头皮也被撕了好一块,硬生生的露出白花花的脑门来,两人的模样既是狼狈又是可笑。 还有附近互相围殴的将士,也不管自己打的是不是七队的人,拳打脚踢不亦乐乎。 场面一片混乱,喧哗叫骂声不绝于耳。 就在众人打的天昏地暗眼花缭乱快分不清谁是谁的时候,平地无故猛地震荡了一下,以甄玉和赵寅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罡风带着铺天盖地的席卷之势将扭打成一团的众人给分了开来。像是地动一样,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暴虐之势,将所有人生生的剥离开来。 众人腿一软就地摔倒在了原地,有的磕到脑门的摔的七荤八素,差点就眼冒金星的昏过去。只听一个犹如簌簌清风汩汩冰泉的声音凉道:“打群架很好玩?不如让我也掺一脚怎么样?” 对右护军的士兵们来说陌生的声音听在七队众人的耳朵里宛若天籁,段弘杨率先一个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声音的方向喊道:“叶哥!” 众人心中一凛,怎么刚刚还在说那叶都尉的坏话,现在她就已经从天而降的出现了么? 他们纷纷甩了甩被磕的有些晕乎的脑子,看向来人的方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天神降临。 那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着实有些吸人眼球,拥有着不容人忽视的存在感。 一黑一白搭配的相得益彰,几乎就令人以为这阴阳两色是天生为他们所准备的。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这阴阳相和的两色,携手而来的模样顿时使天地黯淡,再无亮光。 “将军!叶哥!” “褚将军……”“褚将军!”众人愣神的喊道。 七队众人兴奋的欢呼了一声,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和别人打架,一个个拖着鼻青脸肿的脸穿过重重倒在地上的人群朝着叶挽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们已经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叶哥,再次看见叶哥一点都没有生疏,反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 叶挽为了方便仍是穿着男装,七队这些少根筋的士兵们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看着身穿男装的叶挽仍以为她是那个跟他们一起吃喝同睡的叶哥,冲上前一个个傻乎乎的想要熊抱叶哥,有的人全然忘了自己胳膊脚已经打的脱臼了的事实。 没等他们靠近,就被一道冰凉的死亡射线给阻止了脚步。 他们的将军一言未发,但是那浑身上下止不住冒泡出来的寒气足以冻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不能前进半分。 众人哑然,站在离叶挽几丈之外的距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来叶哥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算穿着男装也不是他们这些打架打的脏兮兮的兵蛋子可以拥抱的。更何况还在褚将军的面前……嘶。 甄玉的眼神黯了黯,远没有段弘杨他们那般的欣喜。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短打裤腿和衣摆,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叶挽。 一眼万年。 ☆、第363章 叶哥打人 叶挽挑起眉,也不管别人异样的目光,松开拉着褚洄的手径直朝着甄玉走了过去。 自从那天晚上萧羽反叛,在燕宫甄玉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一个人先行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甄玉了。时隔大半年,眼下再次见到甄玉的时候反而觉得他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成熟,似是成长。 她用余光睨了一眼坐在地上仰头瑟瑟发抖的赵寅,淡笑问道:“怎么才半年光景,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和人打架都要靠扯头发了吗?” 甄玉一时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实在是狼狈的不行。不光是屁股衣摆都沾了灰尘脏的不行,连发髻也在与赵寅打架的时候被扯了开,还沾着因为操练黏到的湿漉漉的汗水,有几缕头发耿直的朝天戳着,难看的不行。 还有他脸上不少红肿又青紫的肿块和血痕,活脱脱一个跟人打群架的市井之徒。 甄玉顿时涨红了脸,再次被叶挽看到的竟然是这副模样,连忙低下了头。 看他略带羞涩又纠结的模样,褚洄淡淡的挑起眉。媳妇的存在太过招蜂引蝶怎么办? 段弘杨没有想那么多,他才不管什么玉哥跟叶哥再次重逢还碰到褚大哥的场面是尴尬还是不尴尬,他憋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靠山回来了自然是要连蹦带跳的冲上前去告状。 事实上段弘杨就是这么做的,他连忙追随着叶挽的脚步过去,委屈道:“叶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以来苦死我们了!” “哦?”叶挽笑眼盈盈的抬眸,“豫王殿下亏待你们了?” 段弘杨被噎了一下,连忙摇头:“这倒不是,豫王殿下对我们挺好的,只是……”虽说刚刚打架已经把心里的怨念发泄的差不多了,可是他刚刚还被人揍了好几拳,可委屈死他段大爷了!“只是这个赵百户也忒不像话了,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我们冤枉我们的吗?” 段弘杨无视了甄玉强烈想要制止的眼神,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将刚刚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对话说了个清楚,还很是添油加醋了一番。 他得意高昂的模样落在右护军其他士兵们眼中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就差没有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你瞎说!”“你放屁,我们哪有那么说!” 连说他们一整个七队是吃软饭的这样的话段弘杨都能说得出口……他的下限在哪里?!众人惊了。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了段弘杨一眼,问甄玉道:“是真的吗?” “不、不是……”甄玉难看的咬了咬牙,连忙摇头。他们一帮人打架事小,反正赵寅说的也都是无的放矢的屁话,没必要说出来荼毒叶挽的耳朵。他们在军营中打架斗殴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到时候捅到豫王面前必定逃不了一顿严重的军规,把叶挽牵扯进来就事大了。 段弘杨一愣,突然懂了玉哥的意思,恨不得啪啪的抽自己两嘴巴子。“叫你嘴快,叫你话多……”他心思比较单纯,一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让叶挽给自己撑腰也表达的明明白白。现在看到甄玉的表现他才发现自己有些蠢,哪有刚刚回来就把叶哥一起牵扯进来的道理,纵使叶哥有褚大哥撑腰,豫王这般铁面无私的性子也不可能徇私枉法将叶哥撇到外头的。叶哥一日是斥候营的都尉,不管男女就必须要接受镇西军的军规。 叶挽斜了他一眼,心中好笑。 整个七队的兄弟们都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想到了两年前在羡州的时候被叶哥支配的恐惧,纷纷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要说起来威严带给他们的压力,叶哥或许比褚将军还要可怕一些。毕竟褚将军就算不苟言笑,严格拘谨,那也是在老老上头,连军帐都是在斥候营之外。叶哥就比较明显了,她的可怕就是罚他们漫无目标的跑圈,起蹲,还有下雨天头顶双臂顶着好几个空桶接水,接满了都不允许把手放下来。 这身体力行的折磨所带来的阴影……是一辈子都消灭不去的啊。 甄玉严肃道:“我们不会再携私内斗了,这就去找豫王殿下领罚。” 其余众人纷纷应和,乖觉的点着头一个个在叶挽面前就像小白兔一样安静。和先前夸张叫嚣着和众人恶狠狠地打架的模样大相径庭。 要说变脸变得快……谁敢跟这帮龟孙子们比?其余右护军的众人都看呆了,这些人的行为和刚刚明明就判若两人嘛! “你以为我在责怪你们私自打架斗殴?”叶挽扬起眉,脸上神色莫名地摸了摸下巴,令人捉摸不透眼下叶哥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周建弱弱道:“难、难道不是吗?”叶哥在外头辛辛苦苦的打拼,他们却在这里跟人打架。现在想想都觉得好丢脸,丢脸的想把自己埋到土墩子下面去。 远处,赤羽纠结地跟在主子身边,看着叶挽一步一步朝着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的赵寅走去,缓缓道:“主子……叶都尉这样,没问题吗?” 褚洄莫名的冷笑了声:“自家犊子被人欺负了,还不准老母鸡欺负回去?” “……”赤羽暗衬,你这么说叶都尉是老母鸡真的好吗?会不会晚上叶都尉都不让你进房?不过保命要紧,赤羽憋足了一口气决定不要去挑战主子的权威。 那边,赵寅被揍的鼻青脸肿,头皮还被甄玉撕了好大一块,梗着脖子瞪着一步步靠近的叶挽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跟这位闻名遐迩的巾帼都尉接触过,她明明一袭白衣蹁跹,看上去性子温和的不行,怎会在一步一步靠近的当口让赵寅觉得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惧感?比上战场厮杀还要令人觉得胆寒。 若是赵寅现在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七队的兄弟们一定会狠狠嘲笑他一番,还没有一个人敢说叶哥的性子温和,他马上就会后悔自己的想法了。 “你、你要干什么?!”赵寅惊惧地看着叶挽在自己面前毫无形象的蹲下,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右手颤抖地指着叶挽道:“不要以为你是羡州斥候营的都尉我就会怕你,老子告诉你,老子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怕过女人!不过就是一个以色侍人爬上高位的没用的女人罢了,识相的你就带着你手下那帮废……啊!”他喉结滚动,看着面前女子伸出一只漂亮又无暇的手来抚上了自己的手腕,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的想些什么就觉得一阵剧痛从腕间传来。 “嘎啦”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场面下格外的刺耳。 赵寅惨叫一声,指着叶挽的右手就在那只莹白的素手之下无力地呈直角垂了下去。赵寅疼的满头是汗,两眼充血,配合着那歪了的鼻梁更显得有些凄惨。 “你说谁是没用的废物?”叶挽蹲着的身姿微微有些倾斜,似是好奇地看向赵寅垂着的手,想要检查一二。 那骨头碎裂的声响和叶挽云淡风轻的问话在众人看来形似恶鬼,士兵们不由吃痛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右腕,好像刚刚断的是他们的手腕一样。 七队众人吞了口口水,眼睛亮亮地盯紧了叶挽的动作。 赵寅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素手又摸向自己的左手,疼的眼冒金星连忙摇头,缩着手想要把左手藏到背后去。他瞪大了眼睛,明明只是个女人,为什么她的力气那么大?大到自己完全反抗不了? “你说谁以色侍人?”叶挽淡道,手下再次漫不经心的用力,又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响。 众人牙酸的不行,瞥过眼睛不想再去看赵寅。 他们都是吃过苦头的将士,平时操练之时有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骨折手断之类的伤势也是家常便饭。但是从来都没有人体会过被一个女人生生的捏碎手腕骨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是自己的手腕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嘎啦嘎啦”的裂响,实在是令人心惊肉跳。 赤羽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第一次见叶挽时,她就已经能够悄无声息的把同帐子里欺负她的混蛋们的四肢打折了再接回去,历经两年之后进步到能徒手捏碎人的腕骨也不稀奇。更何况……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下身边的主子。有主子这个高手在,叶挽武功进步也不是一星半点,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丹青在旁一阵牙酸,他不像其他三个暗卫是常年浸淫在暗阁刑房里的“心狠手辣”之徒,一来他年轻气盛,对这种刑讯的手段实在是接受不能。二来他性子跳脱,更喜欢主子安排他出去做一些潜伏的密事,是以看到这场面还是觉得有些汗毛倒立。 他靠近主子问道:“主子主子,问你个问题?请问自己的媳妇这般的手腕了得,辣手摧花,心狠手辣……” 在褚洄冰凉的目光中,丹青把一系列形容词咽了回去,严肃道:“请问您是个什么样的感想?” “感想?”褚洄懒懒一哼,“脏了她的手。” “……”丹青闭上嘴。好的,好一对狼狈为奸的毒辣夫妇。 那边,赵寅已经疼的差点晕过去,看向叶挽的目光也更加怨恨。 叶挽微微蹙眉,不满赵寅的目光,出手如电的猛地伸出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面朝下地往地上一摁…… 场面上再次发出一阵令人后怕的闷声。 校场的地都是坚实的沙石堆地而成,从远处跑过来摔个跟头都能蹭掉一层皮的那种。叶挽摁着赵寅的脑袋往地上撞的举动更是让一批人从脚底一直凉到了头顶心,心中再也不敢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都尉大人有什么轻视的心思。 叶挽斜了目瞪口呆的七队众人一眼,皱眉缓缓道:“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跟泼妇似的打架试试看。” 甄玉虽是打断了赵寅的鼻梁骨,但是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英俊的脸鼻青脸肿满是血痕。还隐隐能看见他耳朵上血肉模糊的牙印。 段弘杨没什么大伤,眼睛却青了一块,像只独眼的熊猫。 周建虽说是被刘方隅护着,可是毕竟人多手杂,生生的被人拉脱臼了。 这一个个受的伤看的叶挽气的牙痒痒,恨铁不成钢的想再打他们一顿。一个个都是操练多年的习武之人,却跟傻子似的被人欺负成这副模样,是想气死她不成? 众人惊了,原来叶都尉生气不是因为赵寅骂她,也不是因为他们私下斗殴,而是在生气七队的兵蛋子们跟人像市井之徒一样的打架啊! 赵寅现在还头朝下的贴着地,生死不明。这叶都尉打人的理由和手段会不会太扯淡了一点? ☆、第364章 叶哥撑腰美滋滋 将士们看向叶挽的表情更加奇异了,不知道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呢……还是看出一朵花儿来。 甄玉皱着眉,满脸都是不赞同的神色:“你这样动手……”他们动手还情有可原,是因为跟赵寅争吵起来,情绪过头。可是叶挽是后来才来的,突然动手属于主动滋事,触犯的是十分严重的军纪。他犹豫着看了眼褚洄,心想着要不要让褚大哥下令这些人闭嘴,把叶挽带走,假装赵寅是他们动的手。 褚洄并没有理会甄玉求助的眼神,老神在在地抄着胳膊看着叶挽,颇有些看好戏的味道。 这小妮子翅膀硬了,敢当着他的面摸别的男人的手,还不管不顾的替自己属下出头……不过这点褚洄却并不会觉得叶挽做错了,换做是他的话,叶挽被人欺负了他大概只会下手比叶挽还要更狠。 七队的小屁孩们喊她一声“叶哥”,那她就要做好随时为自己兄弟们出头的担当。 对此事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等待着豫王处理才不像是叶挽的风格。 叶挽看着褚洄嘴角浮起一丝凉笑,心头抖了一抖。默默的想着回去之后不知道要怎么安抚这只大猫比较好。 七队众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他们的想法跟甄玉一样。赵寅的武力值太过低下,叶挽对他就像是毫无悬念的单方面殴打,要是被豫王殿下知道了那对叶挽肯定是重罚。 段弘杨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叶哥……要不你现在跑吧,我们兄弟们掩护你!要是豫王殿下怪罪下来,你就推到我们头上,是咱们兄弟动的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寅要是活着还好,若是死了……那叶哥麻烦可就大了。 叶挽好笑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将士们,扬眉道:“你们动的手?他们答应吗?”又不是说在场的只有他们一队,几千个右护军在这儿杵着呢,就算叶挽真的同意现在开溜,他们也不会一起包庇叶挽。 甄玉又看了看褚洄,示意叶挽请褚将军发个话,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众人静若寒蝉地缩着脖子站在原地,就连赵寅手下的小队现在都不敢上前去扶一下赵寅看看他是死是活。这位女都尉的出场方式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他们一时半会儿真的反应不过来应当如何行事了。 “再说了,”叶挽抬起下巴,看向七队的目光更加让他们觉得熟悉又亲近,“你们兄弟动的手?大半年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叶哥了是不是?”都是同出一源的兄弟,他们愿意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跟人打架,她同样也愿意为了这些兄弟们出头。 若不是为了找她,若不是为了能更方便的收到她的消息,七队又怎么会跟着一起跑到沧州来而不是乖乖地回羡州去? 还有刘方隅不远万里的跟着她跑到西秦去,又因为她一句话千里迢迢地回到沧州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让她怎么能不放在心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为了自己跟赵寅这混账吵起来打起来,打的自己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加起来可能连一年都没有到。但是日常的点点滴滴早就渗入人心。当初在斥候营被人排挤的不只是七队这帮纨绔,同样还有初来乍到的叶挽。 并不是说有叶挽在而七队强,同样也是叶挽依附着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喊我一声叶哥……” “叶哥!”回答她的是震天动地的百人齐吼,有的还带着哭腔。 叶挽懵了一下,把后面半句“就不要有人想在你们头上动土”给咽了回去。难得想要感性一下和他们说些什么,就被这些迫不及待喊出口的声音给堵了回去。 她轻笑了声,点头道:“嗯,你们认我做大哥,我教你们梳中分。” 这边场面感天动地,那边褚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就多了一个人。 豫王负手而立,身上的紫金蟒袍在辉冷的日光下显得有些引人注目。他冷着脸看着眼前一幕颇为感人的场景,实在是有些笑不出来。在他的军营里折腾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要说叶挽胆子大好呢还是胆子大好呢?“你说怎么办吧?”豫王剑眉微蹙,不满地对褚洄道。 这两人好不容易从西秦回来了,第一时间不是去豫王府或是主帅营给他请安,反而跑到校场上来惹事?也太不把他当一回事了吧? “自然是全凭义父裁决。”褚洄淡道。一双招摇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扫过叶挽,眼中含了些许笑意。在叶挽还没装完逼的淡定笑容中,薄唇轻启无声道: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豫王惊讶地看了褚洄一眼,要说起护短来褚洄这小子恐怕是比叶挽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摆明了叶挽闯了大祸是要重惩的,他竟然会这么乖乖的随便自己处置么?“你就不怕义父把叶挽打残了?”叶挽这一下一顿军规是免不了的了,不管她在西秦的所作所为是有功还是无过,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豫王根本就不可能徇私枉法。 况且他也不想徇私,让这对小不要脸的尝尝随便跑到西秦去的后果也是好的。 褚洄勾唇笑道:“没关系,我媳妇皮糙肉厚,结实。”他嘴上虽是这么应着,眼睛仍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人群中的叶挽。 无论是护短还是出头,那袭翩跹的白衣永远是这样风骨铮铮,傲然立世,耀眼又夺目。 …… 豫王并没有拖,而是当机立断的就决定当场处置这些闹事的臭丫头和臭小子们。 校场的事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当即沧州军营的这个将军那个将军左右偏将什么的都聚集到了校场上来,纷纷想看看传说中的羡州斥候营都尉是个什么样子。 赵寅没有死,只是被叶挽那一磕打的晕了过去,好半晌才在军医的救治下幽幽转醒,醒来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军医摇着头啧声道:“这下手也太狠了,手腕要不了了,就算接好了也拿不得刀剑上不了战场了。”说罢他抬起头幽幽地看了众人一眼,“这是谁动的手?”敢在军营里私斗就算了,把人打成这副模样,实在是应当吃不了兜着走的好好惩治! 几个将军啧啧称奇:“这手段利索啊!”“要是放到战场上,来一个人就折一只手,是不是还能多俘几个俘兵去跟敌军谈条件?”“呸,你们就不能好好看看么,这事态严重啊!”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他们军营里的不少将军都是奇葩来的。 “是我!”“不是,是我!”七队的人还没有放弃把叶挽的罪过揽到自己头上去的想法,当着豫王的面就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着要认领罪责。 叶挽无奈道:“行了你们一个个的,当豫王殿下是瞎的吗?”她早就知道豫王已经来了,还津津有味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中感叹豫王殿下癖好奇怪的同时,叶挽还是老老实实地站了出来,手是她动的,没有让手下兄弟帮自己背锅的道理。 瞎了的豫王殿下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又瞪了一眼褚洄,好像在说:瞧瞧你媳妇,怎么这么烦人呢! 褚洄挑眉,看着叶挽略有些局促的模样觉得心情愉悦的很。他眯起眼,脑中掰扯着等会儿叶挽被打屁股了他晚上要用什么姿势刚叶挽擦药。 若是叶挽知道褚洄现在的想法,晚上一定会用一个很优雅的姿势扇褚洄一耳光以示警戒。 除去叶挽,犯事的人当中军阶最高的也就甄玉了。他站出来低声道:“豫王殿下,其实这件事情跟叶都尉没有关系,她只是为了我们出头才会如此。请豫王殿下容许末将将事情的始末解释清楚,殿下再做定夺不迟。” 虽平日私下里喊豫王是喊豫王伯伯,豫王也是从小看着他和段弘杨长大的。但是这种严肃关键的时刻无论是甄玉还是段弘杨都不敢放肆,毕恭毕敬地先请示过豫王再做回答。 “说。”豫王懒懒道。他面色沉浸,不怒自威,虽心中想着叶挽这个黄毛丫头烦人又棘手,但面上仍是一副严肃拘谨的模样,不容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甄玉没有段弘杨一般喜欢添油加醋,而是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的一五一十将赵寅挑衅的话说了个清楚,当中说道“靠着叶挽吃软饭”“七队个个是叶都尉的裙下之臣”的时候很是羞恼了一番,且明显感觉到了褚洄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刚刚段弘杨在说的时候因褚洄离得太远,无论是叶挽还是甄玉都没有感觉到褚洄的想法。若是他当时就在赵寅旁边的话,只怕都用不着叶挽动手,赵寅自己就先要去死个一万两万遍了。 为了增加几分赵寅的罪过,减少叶挽受罚的可能性,甄玉将先前自己队出去搜寻花无渐时,看到赵寅强抢百姓钱财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同样也没有漏掉花滢现在正在军营里的事情。 叶挽早就听花无渐说过花滢人在镇西军军营,是以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花滢做伙头兵还做的像模像样,虽然一开始有点笨手笨脚的犯错,但是现在的表现当真与她的年纪完全不符。 “殿下明鉴,虽军中不得出现女子,但因花小姐是花无渐妹妹,与我们叶都尉早就相识,末将才会将她带回军营。未向殿下禀明是末将的过失,末将愿意一力承担,这件事情与叶都尉并无关系。”甄玉严肃道。一码归一码,叶挽打了赵寅是因为赵寅做的是太不像个人,他藏了花滢没跟豫王禀明是他的过错,跟叶挽没有关系。 甄玉话说完毕,赵寅也醒了,连嚎叫也不敢嚎叫,闭紧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豫王。他没想到最后事情会捅到这么大,不光管理他们的将军到了场,连豫王殿下都出现在这里,还有两三年都没在沧州军营露过面的褚将军……赵寅不禁觉得一阵头疼,早知道就放任甄玉去,不惹事了! 叶挽笑道:“一事归一事,豫王殿下自不会为了这件事情责罚于你。”她对甄玉说道,花滢的事虽是所有事情的导火索,但他们打起来却是因为赵寅口出恶言,还想要威胁,“况且你们与赵寅的人打起来,各有损伤,事出有因,算是惩戒,豫王殿下不会再忍心重罚于你们。将赵寅打成这副模样也是我一人之事,与你们无关,豫王殿下,您说是吗?”她眨眨眼,看向豫王的模样颇为诚恳。 ☆、第365章 处罚 “豫王殿下,您说是吗?” 豫王眯起眼,看向叶挽的神色更加不快。她几句话就把路给堵死,七队和赵寅的人打架是因为赵寅挑事在先。把赵寅打成这样又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跟七队没有关系,想要把事头全揽到自己身上,不得不说这个叶挽实在是手段了得又心思狡猾。 “那照你这么说,是要本王如何?”豫王缓缓道。他看着叶挽狡黠的笑脸,突然心生一股无力之感。 叶挽是曾如水的女儿,他理应仇视驱之,就算看在洄儿的面子上不杀叶挽也应当令洄儿不得再靠近她。可是现在看看叶挽的这般模样,他好像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洄儿一心一意地扑在这个女子身上。 聪慧狡猾,有情有义,狠毒中又透着些许没有泯灭的善意。无论是谁碰到这样的姑娘只怕都会忍不住缴械投降的吧?也难怪老甄家的甄玉也对叶挽另眼相看了。 豫王负着手,手指忍不住缓慢的搓动了下,考虑着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叶挽的一番话让七队的兵蛋子们更加感动,叶哥想也不想的就把打赵寅的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就为了让他们不要伤上加伤,实在是令他们恨不得掏心窝子的感动。 段弘杨喊道:“呜呜——叶哥你不要有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豫王殿下,我们不要减轻处罚,就算是赵寅那个王八蛋先挑事的我们也不要减轻处罚,我们愿意一起分担叶哥的罚,您就一起罚我们吧!”他竟是眼泪鼻涕糊了一嘴,八尺大汉很没骨气的嘤嘤嘤哭了起来。 “是啊豫王殿下,叶哥是为了给我们出气才打赵寅的,您不要罚叶哥!叶哥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打棍子,我们都是大男人,皮糙肉厚的,您打我们吧!” “豫王殿下——”甄玉也开了口,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很有请豫王网开一面的意思。 豫王头疼的不行,他还没想到怎么罚叶挽和其他人呢,怎么他们一个个的就搞得好像他是残忍的恶人要活生生的把叶挽打死了一样?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褚洄,好像在说管管你的人!管管你的媳妇! 褚洄淡道:“义父,云州叛徒司马宥逃去西秦,是挽挽杀的。”虽说司马宥的死是余晋动的手,但是从头到尾都是叶挽布下的计划,说是她的功劳也没有错。 “所以呢?你什么意思?”豫王神色不善地瞪着他。司马宥是云州叛徒又怎么样?就算是在陇西的地界上,他又不是皇帝,叶挽杀了司马宥还要他来奖励不成? “没什么意思。”褚洄说,“只是碰巧想起来,告诉义父一声。” 这臭小子——豫王气的发抖,分明是想要提醒他叶挽算是“有功之臣”,不能重罚。明明是自己的媳妇,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要给鬼看? 叶挽今日是不得不罚,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更何况是一向以军纪严明著称的镇西军。镇西军何以团结何以以铜墙铁壁之名扬名大燕国内外?皆因豫王铁血手腕。 豫王眯眼看向瑟瑟发抖的赵寅。 不过再牢固的城墙当中也会有这么些许想要钻洞的蝼蚁,若是那日甄玉没有碰到赵寅一队人,当真被他趁机乘乱抢夺了平民百姓的财物,那于镇西军来说就无异于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 镇西军当中容不得这样卑劣肮脏的将士存在。 赵寅整个人抖似筛糠,豫王的眼神让他由身到心的恐惧。先前趁机想要在忙乱之中混一些好处也全都是因由觉得豫王殿下忙着捉拿花无渐之事,并没有什么闲工夫来管他们……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被甄玉撞见了也只是偶然,到最后不是什么事都没有甄玉还要眼巴巴的帮着他一起隐瞒么? 现在只不过是想要更进一步的将抓着自己把柄的甄玉给踢出去……结果弄巧成拙自己被叶挽捏断了手腕不说,连豫王殿下都知道了先前的事情,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不、不要啊……”赵寅不住的摇头,豫王殿下的眼神让他感到从内而外的恐惧,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被毫不犹豫的踢出军营一样。 他做错了什么呢?他没有错啊,他又没有真的抢到那个小乞丐的钱!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不是还被上级责骂了一顿吗?凭什么现在要让他付出代价?代价他也付出了啊,他的双手手腕不是断了吗! “不、不……”赵寅在军医的手下慌乱的挣扎起来,气的军医恨不得给他一剑让他立马安静下来。 其他人看赵寅的目光也显得有几分古怪,尤其是被赵寅煽动了想要一起殴打七队的右护军其他士兵们。他们本是无辜看热闹的,只不过因为同情赵寅被打,无奈之下才会冲动一起动手,要说起无辜来谁会比他们更无辜? 七队众人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好,一副任凭豫王殿下打骂的乖觉模样。心中暗衬:若是我们现在表现的好一点,说不定豫王殿下一开心就不罚他们了呢? 叶挽好整以暇的负手站立,一边用余光偷瞄褚洄。说实在的她刚刚一连串的举动都是在冲动之下做的,没办法,身为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眼看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小鸡仔们被大肥猪欺负了,她怎么也不能咽下内心的那口怒气。 七队的兔崽子只能她叶挽来欺负,赵寅算是什么垃圾堆里跑出来的废物,也敢给甄玉脸子瞧? 只是……叶挽再次偷瞄了一眼褚洄,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要是真的因为这故意出头的事情被豫王殿下罚了,只怕褚洄那边不太好交代呀。她眨眨眼,琢磨着待会儿要怎么讨好褚小姐。 豫王凉薄的目光从赵寅身上扫过,淡道:“严重触犯军纪,按例当斩。”相比之下在营内打架斗殴什么的都是小事,怎么闹都是自己人。但是要闹到外面去,扰乱民纪,骚扰百姓,怎么惩处都是轻的。 “不要啊,豫王殿下……”赵寅连连摇头,“末将也是为了镇西军好,您想、您想啊,要不是这些人突然来了咱们沧州军营,怎么会爆出反叛谋逆之事?他们是从燕京回来的,说不定、说不定当中就有什么人被收买了呢……”赵寅心想,反正也死到临头了,不如使劲攀扯七队的人,说不定能弄假成真的找出奸细,这样他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一方面赵寅又觉得十分不公,明明他才是沧州右护军的自己人,凭什么说的话还没有一个后来才冒出来的都尉和斥候营的小分队值钱?就算他只是个百户,那也是几年来作为自己人的百户,而不是这支由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纨绔小分队是自己人啊。 “去你妈的被收买了。”叶挽冷不丁爆出了一句粗话。 “……”众人目光游移地看了她一眼。 豫王有些头疼,瞥了她一眼对其他人抬了抬下巴:“带下去吧。”赵寅还没细说的“内鬼大计”就这么被掐死在了摇篮里。 “右护军伙同赵寅一起寻衅滋事之人,军杖五十。”豫王看向其他人,缓缓说道。他突然问甄玉道:“当即跟着赵寅一起妄图欺压百姓之人,你可还记得有谁?” 甄玉默然,心中虽知豫王好意,想要让他以阻止恶性事件之功来抵一些惩处,但甄玉还是摇了摇头。“末将不记得了。”赵寅已经被处死,将其他人攀扯出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他们都在打架斗殴的人群当中,打个五十军棍也就可以了。 豫王高深莫测的眯了眯眼,甄玉这小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虽是被段家那小胖子带的有些顽皮,但仍是一如既往的心善。无论是当初救了花无渐的妹妹,那个叫花滢的小乞丐,还是现在宁愿自己挨罚也不想攀咬出当初跟着赵寅一起差点行将错事的士兵们。 他斜了一眼褚洄,扬起了眉。同样都是军中长大的还是,怎么甄玉这小子就长得这么根正苗红,大仁大义,他养出来的洄儿就有点歪了似的心狠又手辣? 虽说组建暗阁之事也经由了他的默许,他甚至感谢褚洄能将暗阁多年经营所得拿出来贴补镇西军……但是怎么看都觉得洄儿内心阴暗又敏感,不管对谁都下手爽快利落不带一星半点儿的犹豫的。 现在他又摊上了这么个狡猾如狐的媳妇,颇有点狼狈为奸的味道。 难道是他的教育方针出了什么问题?豫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神思已经漂游到了天外。 良久,就当别人以为豫王在想什么严重又严肃的问题的时候,豫王才缓缓道:“忘记了便算了吧,这些人本也是重罪,虽只是经由赵寅指使,但是谁知道他们曾经做过多恶劣的事情?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本王今日就饶过他们,希望他日他们能记得你半点恩德,不要再妄图在本王的治下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多谢豫王殿下。”甄玉恭敬道。 “至于你们……”豫王的好态度没有持留多久,转眼又变得十分严肃。“虽说此事是由赵寅挑起,但是你们动手在先,决不能轻饶!军中纪律严明,岂容你等放肆?!” 他不怒自威,低沉的嗓音充满了不容人怀疑的威信,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全凭殿下做主。”甄玉低头道。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叶挽,不知道叶挽是否在他们一起受罚的行列当中。若是在一起就好办了,即便多严重豫王难道还能打死他们不成?若是不在一起……那叶挽许是要麻烦了。 褚洄轻哼一声,不满的抬起了下巴。 他一哼,右护军低阶将士们就一抖。他们当初一个个的都是从少年褚洄的手下闯过来的,现在条件反射性的听见他冷哼就知道大事不好,需要夹紧尾巴做人。 豫王睨了褚洄一眼,心中好笑,面上严肃道:“你等主动动手,罚军棍五十,另在伙房帮工半月,无论是劈柴还是跳水,伙房同僚安排你们做的事情必须事无巨细的听从安排,好好的磨一下你们这些愣头愣脑的性子,可明白?” “是。”七队众人乖觉地低下头。虽说罚五十军棍有些严重,对普通人来说打个十军棍就会皮开肉绽的难熬,但他们皮糙肉厚的,躺个几天也就差不多能恢复了。 段弘杨突然扬起头弱弱地问:“那、那叶哥是不是也跟我们罚一样的?”五十军棍会不会太多了?叶哥毕竟是个姑娘家,会不会受不了呀。 ☆、第366章 不打棍子的条件 众人都略有期待的抬起头,都是大男人,作出一副眨星星眼的表情委实难看又恶心了一些。一个个心里都寻思着自己比较壮实,要不索性替叶哥受了这五十棍拉倒吧?反正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正经练家子,受个一百军棍不会死吧……大概。 “叶挽……”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豫王缓缓念道,“叶挽,无故滋事,重伤同僚,罚军棍一百。”不是他故意要这么罚叶挽,而是规矩如此。本来在军中滋事就是重罪,更何况叶挽下手还没轻没重的直接把赵寅的两腕给碎了。 即便今日豫王不处死赵寅,以他的手腕来说,军医能治得好那也跟西秦那个烈王府三公子一样以后就同废人无异。人家元三公子能有幸得神医谷医治,再不济有厚实的家底撑着,怎么都饿不死。他赵寅是个什么东西?治不好手腕提不了刀剑,退伍回去可能连日常自理都成问题,谁来照顾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 说的好听点叶挽那是为自家兄弟打抱不平下手太狠,说难听点就是叶挽心思歹毒。她根本就是存着即便豫王不杀他也要废了赵寅的心思,这样的人如何不重惩? 她今日下手的是个本该死的人,明日倘若对普通军中良将下手怎么办? 不要说豫王想得太多,毕竟叶挽与豫王相处时间不久,不了解她的品性。能够提点一下叶挽对她对镇西军来说都是好事,不能因为她是褚洄的心上人就区别对待。 “豫王殿下!”虽豫王心中是这么想,但是听在七队众人耳朵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一百军棍!他们大男人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直接打死,叶哥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更何况军棍还是打在腰际靠近臀部的位置……军营里到处都是男子,即便有褚将军在,叶哥肯定也多有不便,这可如何是好? “豫王殿下,一百军棍万万不可……”甄玉急道,别看叶挽身手了得,可是他作为一个曾经帮叶挽换过伤药的人……知道叶挽其实有多细皮嫩肉,稍稍碰一下就会像嫩豆腐一样碎了的那种。要打她一百军棍,叶挽还不直接给打散了? 虽脑海中浮现起那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但是大急当头,甄玉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想什么,只是固执地看着豫王:“殿下,叶都尉无论如何也是为我们打抱不平才会动手,可否从轻处罚?” 豫王身边站着的将士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甄玉和七队的人,豫王殿下虽待下属极好,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豫王殿下跟前质疑他刚刚做的决定,尤其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果然,豫王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甄玉的目光有些莫名。 叶挽道:“行了你们,动手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你们用不着担心我。”她知道今日讨不了豫王一顿罚,下手之时也只是心中实在气不过。有褚洄在她根本就不担心受罚的事情,即便豫王把她打的只剩一口气了,她也相信褚洄有法子能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不太好,但是这也许就是恃宠而骄有恃无恐的感觉吧? 叶挽心里美滋滋的,并没有因为即将受罚而感到害怕。偶尔想要任性一回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开心。 褚洄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剑眉微扬,看叶挽暗自得意的模样很想给她来两毛栗子。 “叶哥……”段弘杨嘴一扁,又要哭出声来。 豫王头疼的咒骂了一句,怒道:“打住!你们就不能等本王说完吗?” 褚洄勾起唇角,似乎豫王的反应同样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说成年之后就和豫王聚少离多,自己领兵屯驻羡州,每年也只有特定的时候能跟义父见那么几次面。但是他毕竟是从小就在豫王的身边长大的,豫王心里想什么他同样能猜的一清二楚。 义父并不是真心想要处罚叶挽,否则以他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性子来说,甄玉他们这般劝谏,说不定义父一怒之下会将一百军棍变成两百军棍。他只是需要一个叶挽能替他做事的由头,小惩大诫。 看褚洄精明又淡定的模样,叶挽忍不住暗骂一句老狐狸。难怪刚刚一言不发没帮她说一句好话,原来早就料到她不会有事。 只听豫王道:“叶挽,你身负重罪,当初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本也是欺上瞒下可杀头的大罪,但念在你对镇西军有功,本王可不予追究。此次你胆大妄为,在本王的军营里将本王的兵将打成这副模样,你可知罪?” “叶挽知罪。”叶挽轻声道。 “本王本欲重惩,打你一百军棍,打死为止。但,你身为巾帼,不让须眉,本王甚是佩服,眼下愿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你可愿意?”豫王缓缓说道。说实在的,他的确是很欣赏叶挽这个丫头,如果她是男子的话就更好了,定能做好洄儿的左膀右臂,匡助大业。 七队众人眨眨眼睛,面面相觑,豫王殿下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叶哥帮他做事情,就可以免了叶哥的罚了?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段弘杨跳出来喊道,遭受了不少人的白眼。 叶挽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点头给豫王一个台阶下:“豫王殿下愿原谅叶挽,叶挽自然从命。” “好,你也知道今日之事源自赵寅怀疑你七队将士是朝廷奸细。现沧州军营中也确实有朝廷内鬼,本王甚是头疼,你若是愿意替本王将内鬼全都揪出来,本王就免了你的罚,如何?”豫王如是说道。 刚刚欢喜十分的七队众人面色一下子凄苦起来,要知道揪出军营里的内鬼是连豫王殿下自己都束手无措的事情,已经拖了快一个月都没有任何办法,眼下交给叶挽能免除责罚虽是好事,但若是不能揪出来呢? “豫王伯伯,您这不是难为人么……”段弘杨委屈的说,“您如此英明大义都找不出来的人,我们叶哥怎么能找得出来呀?” 他明明是想要替叶挽说话,偏偏还要趁机拍拍豫王的马屁,令众人哭笑不得,纷纷感叹老段将军生了个活宝。 “问你了吗?”豫王没好气的说,“本王在问你们叶哥!” 豫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引得七队众人发笑,但又生生的憋在脸上不敢笑出声,硬生生的把脱口而出的喷笑给憋了回去。从豫王殿下嘴里说出来的叶哥……嗯,别样的喜感。 甄玉皱紧眉头,他同样不怎么看好此事。段弘杨说的话也并非是无的放矢,这揪出军中奸细的事情已经拖了快一个月,无论怎么彻查都查不出,内鬼好像是凭空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豫王殿下在出事之际将整个沧州军营都封锁了,只许进不许出,却仍是毫无头绪。这样让什么事都还不清楚的叶挽进来查,难度实在是有些大的,就算有他们和褚大哥帮忙也无济于事。 场面安静了一瞬,尤其是七队众人纷纷觉得豫王殿下眼下提出这个要求来免除叶哥的责罚好像有些强人所难。 谁知叶挽只是略加思索一下就点头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豫王殿下可还有别的要求?” 没想到叶挽答应的这么干脆,豫王笑了一下,表情有些阴险。“自然是有的。” 褚洄默默的横了豫王一眼,暗示他不要太过分。让叶挽查这件事本来就是豫王有些异想天开,若是还要设置什么条件要求,不如直接告诉叶挽老子要打你一百军棍来的痛快。 褚洄的眼神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豫王看都没有看他,直接道:“彻查此事时限半个月,半月之后本王另有要事派你们去做。若是你半个月之内查不出来,那事情也不要做了,一百军棍照打,你可愿意?” 豫王给出的条件就是:要么直接乖乖领一百军棍打完了事,要么就等到查不出案子老子再来打你一百军棍,早打晚打都是打,你自己选吧。实在不想打棍子,那就想办法去给我查出内鬼的案子。 叶挽哭笑不得,当初从豫王和元桢斗嘴的时候就发现,豫王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正经。其实就是个披着一本正经的严肃皮的牡丹狗,只能借着向他们这些无辜的小透明发泄作为老单身狗的不满。 叶挽这边淡定的很,七队那边众人却急死了。叶哥就这么答应下来了,万一真的最后查不出内鬼,岂不是叶哥就逃了半月,还是要挨棍子? “好。”在众人千般万般的使眼色之下,叶挽还是将事情答应了下来。 急煞了的众人内心受着煎熬,无奈的想着等他们挨完板子了,一定也要帮叶哥查内鬼的事情。就算他们人笨一点,脑子没有叶哥好,但毕竟人多力量大,一定能对叶哥有所帮助的。 豫王摇了摇头,他心中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叶挽将此事答应下来是真的有把握自己能查到,还只是嘴硬想暂时逃过一百军棍的处罚。他想了想突然低声对甄玉说:“既然你们叶都尉已经回来了,营里那个小丫头也不要跟你一间营帐了,了解你的知道以你甄玉的为人不会如何,不了解你的还不在外头把你说的畜生不如?”豫王声音压得低,只有附近的叶挽几个能听得到,远处跪着的一帮兵蛋子们全都听不清楚,眼观眼鼻观鼻。“若是被老甄知道了,你是娶了人家姑娘的好还是不娶的好?” 甄玉脸一红,知道豫王是在为自己好,以伯伯的身份说着体己话,连忙道:“是,豫王伯伯。这事是我先前考虑不周,没有向豫王伯伯禀报,甄玉知错了。” “眼下陇西正值战乱,将小丫头送回燕京的确也有不妥,暂时就破例呆在军营里吧。反应营中的女子也不止一个了。”豫王冷哼了一声,斜了一眼叶挽。“暂时就让那小丫头跟你同住,可否?” 豫王都这么客气的问着叶挽“可否”了,叶挽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答应下来。 褚洄抿着唇皱着眉,脸色难看的看了豫王一眼。叶挽跟花滢住一个帐子?那他怎么办?他本就浅眠,睡得极少,在西秦那么些时日早就习惯了拥着叶挽到天亮。现在要让他一个人睡,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豫王讥嘲地斜了褚洄一眼,心中暗道:在老子的军营里你还想跟叶挽睡一个营帐,当老子是死的不成?他凉凉的哼了一声,摆手怒道:“你们还杵在这儿干什么,不赶紧领罚去?” ☆、第367章 灵机一动 几千人乌泱乌泱的被推到校场上噼里啪啦打屁股的场面异常的壮观,军营里有事没事闲着的人都跑过来围观,就差没有一边看一边嗑瓜子了。 尤其是这次豫王殿下很生气,还不是轻惩,趴在校场上的几千人人人都要打五十军棍,算是这些繁忙惊慌的日子以来最重的惩处,也算是其他人的调剂了。 一个人被揍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慌,担心会不会哪天趴在那被打的是自己。但是几千个人同时被打就显得格外有喜感,围观的多数都是看好戏的人。 段弘杨被打的嗷嗷惨叫,自从进军营以来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刑罚。当初在羡州军营里干坏事的时候也只是被叶哥罚过倒立着喝水,必须喝一桶,还不允许他尿尿这样灭绝人性的处罚。第一次被严肃的正经打棍子是在这儿。 段大爷细皮嫩肉,就算练的一身腱子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爷,不管风吹日晒还是兵戈铁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哟~ 不过场上嗷嗷惨叫的大概只有耿直的段大爷一个人。都是大男人要面子,一个个又是铁血的军人,谁会像段弘杨这样没脸没皮的叫嚷出声?即便疼也只会疼在心里,宁愿龇牙咧嘴的也不愿意喊出声来。 甄玉同样也没受过这样的罚,将衣服的下摆咬在嘴里默不作声的忍着一棍子一棍子打在身上的疼,前十棍子下去还好,后面开始就好像每一下都是火辣辣的酷刑,初冬之际生生的被打出了一身的冷汗。 等到最后十棍子的时候,几乎就感觉不到棍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痛感了。 腰背屁股那边都已经麻木,甄玉敢说就算现在谁往他后腰射一箭,他大概也能淡定的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场上几千人最后是被其他同僚们一个个扶回自己的营帐中的,有严重一些的下半身完全没了知觉,已经眼巴巴地跑去找军医。还有一些能感觉到疼的,在各自的校尉那边领了治皮外伤的药,在床上躺个几天才能下地。 比起那些单纯只要挨棍子的人来说,七队的人等能下地之后还得挺着一个烂屁股去伙房帮忙,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但是同时,他们心中对叶哥的担忧更甚了。他们这帮子大男人被打了五十军棍都痛成了这样,甚至还有几个大小便失禁的,换成叶哥被打一百棍还不直接给打死了? 叶哥好面子,要是大小便失禁了也不知道褚将军会不会嫌弃她呢。众人担忧的想。一个个更加坚定了等伤好之后一定要趁着空闲之际好好的帮叶哥追查营中内鬼的想法。 那边叶挽淡定的受了豫王殿下的吩咐监督完行刑之后,内心暗衬:豫王让她监督行刑不会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好好追查内鬼的事情吧?若是不然趴在那的其中一员就是她叶挽了。果然人不可貌相,豫王殿下看着一本正经,实际上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老流氓啊。 她慢悠悠地朝着主帅营走去,心中算是舒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份,豫王必会十分厌恶排挤她。没有想到豫王没有半点表露出讨厌她想让她离开军营的意思,无论是打她军棍还是让她追查内鬼的事情……都是将她看作自己人的表现。尤其是还让她监督行刑过后一起去主帅营议事,让叶挽内心颇有些感动。 知道了褚洄娘亲和曾后的恩怨之后,豫王还能这般如常人一般待她,不止是看在褚洄的面子上,同样也是对她的认同。 她何其有幸。 叶挽心中愉悦,浅笑着走向主帅营帐。 门口多了好几重守卫,许是怕了内鬼的事情重蹈覆辙,军营中守卫十分森严。守卫忍不住看了叶挽好几眼才确定她是豫王交代过的“看起来很会耍心眼子的叶都尉”,将她放了进去。 营中聚集着不少兵将,多是沧州军营的高层将官们。还有和叶挽有过一面之缘的袁弘老将军和褚洄。 豫王见她走进,挑眉道:“打完了?” “打完了。”叶挽乖觉地答道。她果然没有猜错,豫王让她去监刑就是为了趁机敲打敲打她啊!叶挽默不作声的走到褚洄身边站定,无辜的抬眼对着褚洄眨了眨,随即装起了木头人。 褚洄冷哼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生气没有气消,只是淡定的瞥了叶挽一眼,似是警告。 他们的互动落在豫王的眼里格外碍眼,豫王冷哼道:“所以叶挽现在来了,你要不要好好跟义父说一说西秦的事情了?”其实也用不着好好说,他们即便是在西秦的时候也常常会用识香蜥与豫王联系传达消息,陇西反了的事情也是豫王主动放消息告诉叶挽的。只是那么长时间不见,豫王心里有一种难以启齿不想承认的想念之感,也许是人到中年,不由自主的就想听听小辈多说一说有关自己的事情,即使一遍又一遍,也不厌其烦。 褚洄言简意赅的将叶挽撺掇烈王府两兄弟相争,忽悠元煜反叛的事情说了一遍。西秦内政现在被他们搅的一团乱,江北还出了元煜反叛的事情政况糟的不行,元桢想要重新整顿好西秦再将手伸到大燕来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想要将大燕朝廷收拾好扭过头去对付元桢的话就要趁这段时间之内好好着手处理。 他着重说了叶挽想的办法,叶挽出的主意,叶挽做的动作,想将搅乱西秦内政的主要功劳都归功在叶挽的头上。叶挽在旁边听的心虚的不行,她其实也没做什么,策反元煜的事情也是褚洄想方设法做的,虽然当中也少不了元炯的功劳。叶挽也就帮着一起打击了一下元煜,搞死了一个司马宥,还主要是为了余晋做的,一箭双雕罢了……她被褚洄不着痕迹的夸得有些汗颜,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几位不知情的将军听得连连点头,纷纷上下猛夸了叶挽一顿,说还要多谢她将才能将西秦的手脚拖住,否则若是西秦在这个时候和朝廷军一起左右夹攻,那镇西军的处境就危险的多了。 叶挽忍住了没有说要不是因为她身陷西秦褚洄来救,暴露了褚洄是元桢儿子的事实,其实曾后的手脚并不会这么快的。什么事情都是相辅相成,她并没有真正拖住西秦的脚步。 更何况谋划这些阴谋诡计的是站在她身边的老油条,真的跟她没有关系啊! 豫王不着痕迹的睨了褚洄一眼,别人看不出褚洄的小九九,难道他这个做义父的还看不出来么?豫王冷笑。 军中人本就对叶挽颇有微词,一来她是个女子,二来她还是曾后的女儿,算是皇室中人。就这么大喇喇的呆在他们的军营里算怎么回事? 他们回来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跟他提过不要让叶挽进沧州军营的事,她即便是羡州中护军斥候营的都尉,同样也是大燕的萧晚公主,说起来还算是豫王的侄女。现在他们陇西跟朝廷已经崩了,留个公主在这儿怎么都不像样子。 但是这想法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真要把叶挽赶出去,豫王相信褚洄这小子一定会想也不想的就拍拍屁股走人,跟着叶挽一起离开。虽然这么说很心酸,但是臭小子就是这么一个有了老婆忘了义父的狗东西。 “还有,”褚洄将怀中一张古旧的小纸片掏出来扬了扬,给众人粗略的扫过一眼之后又塞回怀中,正色道:“弄到一个好东西,是挽挽从元桢手上弄来的。” 叶挽看着那张着古旧黄色的纸片,突然心中有了主意。她没有理会褚洄又一波不动声色的替她吹牛,从褚洄手上拿过纸条,将其展开在众人面前道:“这是司马宥从前云州知州余大人那边弄来的,有关当初楚将军谋逆的证据,是曾家人写的。如此铁证如山的证据,有朝一日亮在所有人面前,定能将曾家打入谷底。”她义正言辞的说道。 看着她有些亮晶晶的眸子,褚洄心领神会的懂了叶挽想要做什么。他们原本是准备将此物藏好了等到关键时候再拿出来,一个人都不告诉的。既然眼下义父要她追查内鬼的事情,那利用这个来吊出内鬼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这是什么东西?”有人好奇问道。 叶挽摇了摇头说:“此物暂且得收好,不能告诉各位。但是我敢保证这是一件让曾家无法翻身的证据,有了它镇西军举旗造反之名也有了正当理由。此物太过关键,轻易不得示于人前,我想应当需要找个妥善的地方保管处理。豫王殿下觉得呢?”她将东西说的很重要,好像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燕高祖指定谁做皇帝的圣旨一样。如果镇西军叛乱都事出有因,那朝廷军的存在岂不是就跟笑话一样? 豫王眯起眼,心中同样领会了叶挽的意思。不禁再一次感叹这丫头的狡猾来。 他前脚刚给叶挽寻了个难题,叶挽后脚就给他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难倒叶挽的事情吗? 若寻找内鬼之事真如这般轻松简单,那豫王当真要好好考虑一下叶挽的归属问题了。虽说主意并不算如何精妙,但是叶挽脑筋动的太快。此等人才,即便是女子也无所谓,自古有过女子为将的先例,若叶挽愿意当得领一军为主帅。 叶挽愿意,褚洄也不一定愿意。 他暂且收拾下自己的想法,沉声问道:“既然如此重要,那不如放在本王这儿保管好了。谅谁都不敢偷到本王的头上来。” “豫王殿下所言极是。”叶挽笑眯眯的把那小纸条交给豫王,笑道:“豫王殿下可要存放好了。毕竟此物重要,事关举旗是否师出有名,曾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派人来取。” “哼,交给本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豫王冷哼道。 袁弘道:“不过有此物也好,如此一来我们为楚家翻案的希望又多了一分。举旗造反虽是更加简单粗暴,但看在旁人的眼里反而少了那么几分信服力,会怀疑我等是否利用强权故意要将楚家的事情洗白,没有曾后主动承认错误来的更有说服力。” “袁大哥说的是。”豫王很给面子的点点头,“本王原本也是想着慢慢搜集证据,谁知道曾后出了这一手,逼得镇西军猝不及防不得不造反……被人硬按着头喝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叶挽无辜地想着:豫王殿下这是在说自己是牛吗? ☆、第368章 好女不跟恶男斗 此后,众人在主帅营帐中又讨论了一会儿整个大燕的动向。说是讨论,其实只是将大燕的近况告诉久没有回大燕的褚洄和叶挽。 曾后为了强有力的打击镇西军,特地将守着北境的定国侯谢远和他儿子谢青闻调度到了陌州,整个北境只留五万兵马留守,十五万谢家军跟着谢远和谢青闻同行,再集结了大燕邬江以东各州府的守军,组成了一只五十万兵马的大军直压陌州,名为朝廷军,不日将准备度过邬江朝着陇西而来,势要将镇西军捉拿回京。 朝廷军并没有人数压制,打的不过是豫王不忍心看到北境和金门关空守无兵力的惨状,能分出手的兵力不过区区一个邵州左护军的三十万,了不起再从沧州军营和羡州军营拨个五万十万的人过去的主意。 叶挽惊呆,曾后也不想想,若是豫王真的撒手不管北境和金门关的边境情况,硬要举兵跟朝廷军硬拼,整个镇西军八十万大军还不直接铁蹄踏踏的将燕京给踏平? 不过也不一定,曾后手里还捏着东海水师的齐肃和守着南疆的莫文渊两张牌。但当曾后动用了他们两人来对付豫王的时候,那说明大燕真的完了。北有北汉,西有西秦,南有南疆,东面虽是临海,但是保不准有什么海对面的番邦小国跳出来想要一起分一杯羹。届时才真的是四面楚歌。 所以叶挽有些不解,曾后到底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怎么会想出动镇西军这样的馊主意来?豫王苦守陇西三十载,心中所想唯一一个和朝廷相左的事情也不过是想替楚家翻案。此外他守着陇西,若是想反早就反了,何苦要等到现在,等你曾后动手? 散会之后,她脑中仍在苦恼此事,就连褚洄的臭脸都没怎么在意。 “啊!”她想的出神,冷不丁被一只冰凉的手塞进了衣襟子。叶挽惊呼了一声,不满的抬起头看向褚洄:“你干什么呀?”现在可不是夏天,是冬天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是想冻死她? 褚洄依旧板着脸,明明心情很不好,但是又不说。只是固执的抿着唇瞪着叶挽,等着她先开口。 他们快马疾行赶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连休息都很少休息,就怕元桢突然改变主意硬是要将他们留在西秦。担惊受怕之余,叶挽连晚上睡觉做梦都会梦到元桢的追兵。 刚刚回来又经历了一场劳什子的无妄之灾,差点被那个赵寅害得要挨一百军棍。随即又监督了几千人被打屁股的壮观场面,还和豫王心惊肉跳的议事议了几个时辰。 现在天色已暗,叶挽整个人都累得不行,就想扑进褚洄怀里窝起来好好睡一觉,一切等明天早上醒来元气满满了之后再做打算。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叶挽委屈的身子一歪就扑进了褚洄怀里,难得的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因着内鬼的事情,豫王加大了营中巡视的人数,就算是现在这个傍晚吃饭的点周围也有不少人。 众人惊疑地看向这边,眼神古怪又透着暧昧。他们原先以为褚将军是个冷面阎王,就算豫王殿下想要给他介绍什么大家闺秀也会被褚将军无情的推拒,他们甚至以为褚将军可能这辈子都只会一个人过了,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冷面冷心的面瘫。 没想到……就在他们的豫王殿下还在打着光棍的功夫,整个燕京居然都在流传着他和属下都尉的风流韵事。最可怕的是这个都尉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 在众人八卦的目光中,褚洄漫不经心地揽着叶挽的腰,叶挽只怕实在是累惨了,刚刚扑进他怀里就毫无戒心的睡着了,甚至轻微的打起了鼾。褚洄再有什么一肚子的火也消了,看着怀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整个心都化成了一滩水,柔软的不行。 他凉凉的瞥了附近的人一眼,众人立刻正襟危立的该干嘛干嘛去,只是一双眼珠子还暗暗的往这边瞟。谁都没有见过这冷面煞神温柔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的,一个个目瞪口呆。 只见褚洄小心翼翼扶着叶挽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胸口,然后轻轻松松的将叶挽整个打横抱了起来。他在原地留下了一个能冻死人的眼神,随即“蹭”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谁都没有看到褚将军是怎么不见的,只知道原来褚将军也应证了那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褚洄在沧州军营里有单独的营帐,是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居住的。以至于到了后来离开了沧州军营独自前往羡州领兵,豫王也没有将他的营帐给撤掉。帐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机密,褚洄领军之后就将重要的东西全都搬去了羡州由专人看管,是以帐前并没有安排人看守。 他也没有问别人将叶挽的营帐安排在了哪里,而是径直将叶挽带到了自己帐中。 刚准备将叶挽放下,他就眉头一蹙,凉道:“滚出来。” 帐中一片寂静无声。 褚洄不耐烦道:“不要逼我说第二遍。” 他话音刚落,就见从营帐后头绕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颇为得意地看着他:“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把叶哥哥带到自己帐子里来,特地来这儿等你。哈哈,被我等到了吧!” 躲在褚洄营帐中的正是男装打扮的花滢,她原本常常扎在脑后的两粒丸子头现在变成了一个丑丑的团子发髻,上头还包着一块灰扑扑的布,鼻子上还沾着伙房中才有的煤灰,和原本干净灵动的模样大相径庭。 褚洄皱起眉,他素来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他才斥道:“滚出去。” “褚将军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花滢有些无辜,指了指他怀里睡着了的叶挽道:“豫王殿下不是都说了,让叶哥哥……哦不,现在要叫叶姐姐了。让叶姐姐跟我一个营帐的吗?你这直接将叶姐姐带到自己帐子来难道就不怕豫王殿下骂你吗?”要不是她机灵,人小鬼大的觉得褚将军一定不会让叶姐姐跟自己一个帐子所以才来这儿堵着,她肯定会在自己帐子里扑个空的啦! 褚洄再次重申道:“滚出去。” “……”花滢怒了,“你一个大男人,连亲都还没有跟叶姐姐替就想跟她睡,你要不要脸?” “哦。”褚洄阴森森的露出一排牙,凉道:“我们已经睡过了。” “你你你……你不要脸!”花滢尖叫一声,自己涨红了脸。她说归说,褚洄这么应下来实在是刺激到了花滢最后那么一丁点没有泯灭的人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豫王殿下,你不听他的话,强行要跟叶姐姐睡!”她只不过是很长时间都没看见叶姐姐了,想好好的跟叶姐姐说说话嘛。况且她很乖得,知道今天叶姐姐累了,她不会打扰她,一定会乖乖的等叶姐姐明天醒了再跟她说说体己话的……这褚将军怎么就这么不信任她?! 褚洄想了想,突然勾起嘴角笑道:“你是不是喜欢甄玉?” “你、你胡说什么!”花滢被吓了一跳,刚刚褪去红晕的脸色又迅速蹿红。“你不要胡说八道,等叶姐姐醒了我要跟她告状的。” “看不出你豆丁点大,还挺早熟。”褚洄哼道,“你若是还赖在这里,本将军明天就把甄玉掉回羡州去,让你看不见他。”反正甄玉那小子放在眼前也是碍眼,真要调回羡州去想必义父也不会有意见的。 “你你你!”花滢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找不到了。她咒骂了一声跺了跺脚,瞬间怂下来转头就跑,“好女不跟恶男斗,我不是因为喜欢甄玉才走的!你不要乱说。要是被我知道了你跟甄玉瞎说什么……我,我就告诉叶姐姐你欺负我!”她最后撂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没办法,她就是太善良了,只是不忍心看到甄玉奔波而已,嗯。 ☆、第369章 贴近小褚洄 叶挽因睡得早,醒来的时候不过凌晨,天色还漆黑漆黑的连半点光亮都不愿意透出来。她幽幽转醒,多日来辛苦的路上奔波让她睡的头脑有些昏沉,迷糊之际正对上一双如浓墨般化不开的眸子。 她睡相很好,一般睡之前是什么样子,醒过来还是什么样子。都是多年苦训的结果。笔挺笔挺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具僵尸,经常会睡得腰酸背痛的。 可是最近几月却没了这个烦恼,睡姿略有变化,手脚也不会因为长时间的压窒而酸涩干硬,因为褚洄总是会自己不睡觉帮着她翻动手脚,以防她被自己压到了手脚而发麻。 “你一直没睡?”叶挽轻声道,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是还没睡清醒。 “恩。”褚洄斜靠在床头,抄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像是一晚上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过。“睡醒了?”他揉了揉叶挽因为睡觉有些松散的长发,声音低沉。 他组建暗阁之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因着暗阁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再者八岁就上了战场,见惯了那些血肉模糊的生死,初时晚上休息一闭上眼都是那些要断不断连在一起的伤口。噩梦反复,随后就养成了浅眠的好习惯。 甚至有的时候他都用不着睡着,只肖靠在床头轻眯一会儿眼,就当做是在休憩了。 到后来在燕京将军府时,他有时候会摸到叶挽的房间里去,什么都不做就站在床头安静的看叶挽一晚上,都会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完整的休息过,从心腾腾升起一股满足感。 叶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之后才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而不是睁开眼就是头顶的清新素雅却又显得昂贵的床幔,或是以天为盖地为庐的风餐露宿。默不作声地瞪着头顶带着古旧的帐顶,叶挽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离开西秦有一个月之久了,现下已经回到了大燕,回到了陇西的沧州军营里。 这营帐很是陌生,不算很大,但是打扫的极为干净整洁。 帐边上放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其中的书多是有些年代的古老书册,还有不少现在已经用的很少的简书,一本本排列整齐,数量不少。 “你也会看奇闻异志?”叶挽翻身起来,好奇的走近那书架旁,里面书杂的很,兵书古典杂记皆有。她以为以褚洄这刻板的性子,帐中绝对不会有这种跟兵典毫无关系的东西出现。 她随手从中取过一本翻阅了下,有本记载南疆诡事的杂记上还有笔迹幼稚的批注,上面写着什么诸如他看了其中哪一段然后晚上做了噩梦的类似日记的东西。叶挽轻笑一声,这字迹跟现在的褚洄完全不一样,稚嫩中透着一股倔强又害怕的味道,牢牢的把当初的小褚洄刻印在了书册上。 “嗯,”褚洄绷着下巴应了一声,模样似是有些窘迫,想要伸出手将叶挽手中写着“童年黑历史”的书给夺走放回去,漂亮的手伸在半空虚握了一下下移环住了叶挽的腰。“幼时也会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无趣,想要出去闯荡江湖。” 叶挽好笑发现了什么褚洄心里的小秘密一样,喜滋滋的将每本书都翻了一下,似乎能更贴近小褚洄的内心。“你看的书还挺杂,有你不喜欢看的东西吗?” “有。”褚洄认真的点了点头。 “什么?”叶挽侧过头。褚洄从背后环着她的腰,微微弯下身将下巴搁在叶挽的肩头,叶挽稍一回头就能贴在他的脸上,心思可疑。 褚洄眯眼看着烛火跳跃摇曳在叶挽脸上形成的一小块阴影,如此近的距离还能看到她脸上充满少女气息的一层细小透明绒毛,淡道:“话本和春宫不看。” “……”叶挽被噎了一下,想到了苦口婆心又超级喜欢看话本子的赤羽。“你不是说你想过要闯荡江湖?闯荡江湖难道就不应该憧憬什么风流少侠和端庄高贵的千金小姐的故事吗?”不要说什么褚洄从小开始就一门心思的扑在武学和兵道之上,她才不相信思春期的男孩子会什么都不想。 “千金小姐有我好看?”褚洄扬起眉,模样有些傲娇。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将,能够独领军队,每次打完仗回城的时候街边不乏掷果盈车的恋慕憧憬景象,义父也不止一次的想给他介绍陇西某些达官贵人家的千金或是手下某位大将的女儿给他认识。但是他一个都不感兴趣,就像是一个冷心冷情的阎王,从小杀伐惯了,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 一来袁将军从小给他灌输要为楚家复仇的理念,他对这些旁的事情并不上心。二来那些女子在他眼里的确是姿色平平,千面同出一辙,皆是娇羞温婉的模样,半点没有自己的个性。 唯有叶挽以一个与众不同的方式闯进了他的生命里,让他忍不住想看一眼,多看一眼,再看一眼。许是命中注定的吧,褚洄默默想。 叶挽横了他一眼,早就知道褚洄其实自恋的很,但是听他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还是觉得有些无语。她凉道:“赤羽那么爱看话本子,难道不是因为当中能学到不少泡妞手段?” “我还用得着学?”褚洄挑眉,看着叶挽揶揄的表情,突然微侧过脸一口叼住了叶挽的耳垂,色情的以犬齿撕磨,含糊不清道:“至于春宫什么的……难道我不是无师自通?还用得着看么?” 自从发现了叶挽好像对他低沉的嗓音没什么抵抗力之后,褚洄就像是偷到了腥的猫,常常喜欢压低声音贴近叶挽的耳朵说话。每次都能看到叶挽面红耳赤一本正经的把自己推开,增添了褚洄不少乐趣。 叶挽再如何表现的像是个身经百战的老手,都抵挡不了她内里就是一颗薄皮的嫩葱的事实。 叶挽浑身一麻,差点腿一软歪倒在褚洄怀里,从侧面看上去倒有点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她清咳了一声挣开褚洄的手,看向书架子旁边的兵器架道:“诶?原来你不是从小就开始练枪练箭的么?这是什么,你还玩过战斧?” 看她故意将话题扯开的模样,褚洄带着笑意抄起胳膊无不可的抬眸,看着叶挽好奇的摸摸跟她人差不多大小的斧子,还有比她人还要高的棍子。“在了解什么更适合自己之前,自然是要多试试才知道。” 他不喜欢刀剑,自然是得多试试主攻什么比较好。 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他不会。不然从前在羡州军营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多次嘲笑叶挽狗啃一样的剑法了。 叶挽看完兵器架又去看小褚洄的衣柜,恨不得在今天把有关褚洄的一切都深深地印到自己的脑子里。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现在看到的一样强大,也是从一个弱质小儿,经过无数的摸爬滚打,变成了如今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褚洄在沧州军营从小兵做起,十六岁之际被封为副帅,成为了豫王的左膀右臂。二十岁之际被封主帅,独自领兵驻守羡州。这个普通的营帐承载了小褚洄二十年的回忆,唯有在今天才让叶挽得以融入他的过去。 她看的仔细,褚洄同样看她看的仔细,目光温柔似水。 帐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不断传出淅淅索索的脚步声,还有将士们精神满满地打招呼的声响。差不多到时辰换岗了。 沧州军营一点也不比羡州军营松散,作为镇西军的主军营,即便不是战时豫王的要求也非常高。现在不过丑时过,除却换下来的夜岗士兵回自己营帐休息,其余几乎全营的士兵都已身,干净十足的晨起操练。 叶挽将手中一件浆洗的发白的小兵军服叠好放了回去,没等她琢磨着是否要去哪里找一身都尉的军装换好了重新将自己投身于日常训练中,却听门口有小声细碎的动静。 “是谁?”她问道,却看到褚洄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的把自己从帐门口塞了进来,声音饱含着无限的委屈和孤苦,带着哭腔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叶姐姐。”花滢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坏心眼的褚将军,寻思着现在叶姐姐醒着,肯定不会允许他做什么过分的讨人厌的事情来。 叶挽这才想起来昨天豫王跟甄玉说过,要让她跟花滢一个营帐的,怎么她又睡到褚洄帐子里来了?她睨了一眼褚洄,见他一本正经的冷着脸,无奈笑道:“滢儿,好久不见了。” 花滢强忍住内心想要告褚洄一状的冲动,扁着嘴说:“我一晚上没睡,就等着你醒了来找我。那么长时间没见到滢儿,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想自然是想的,但是滢儿,”叶挽严肃道,“你怎么能甩掉你哥哥派去保护你的人私自一个人从燕京跑到陇西来?路途多舛,你现在是运气好平安到了陇西,若是运气不好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你有想过没有?到时候谁能为你的安危负责,你可有想过你哥哥怎么办?”她一开始听说花滢从燕京消失了暗地里一个人跑到陇西的时候真是担心极了,花滢才十一岁,甚至连拳脚武功都不会,千里之路如何自保? 她第一眼看到花滢的时候没有想到如何好好叙旧,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后怕和心惊肉跳。万幸花滢没什么事,还被甄玉捡到带回了军营。万一她在路途中碰到了旁的什么人……实在不敢想象。 花滢被叶挽一连串的教育给说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呐呐道:“我、我知道自己错了,叶姐姐就不要再教训我了。我现在这不是没事儿么……”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过来找叶挽的目的,复又道:“哎呀,叶姐姐,你想要教训我等过些日子闲下来,滢儿让你舒舒服服好好的教训个够。现在你还是去看看甄玉哥哥他们吧,五十军棍不是什么小事,他们好几个人都发热了。”花滢说道。 她本来还想趁机告褚洄一状,现在看看也不是时候,还是等算了以后再说吧。 褚洄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淡薄的目光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看的花滢浑身不自在。 发热了就发热了,一帮大男人难道连这点伤势都承受不了,还要他媳妇亲自去给他们看看屁股不成? “发热了?”叶挽眉尖一扬,抬脚往外面走去。 ☆、第370章 迟来的贺礼 刚刚回陇西来,着实没什么时间好好的跟七队那帮兄弟们聊上几句。一来是她实在太累了,沾枕即睡,连自己是怎么被褚洄抱回营帐里躺着都没有感觉到。二来七队那帮傻子们刚刚被豫王打过板子,好像也没什么机会能抽空跟她聊上几句。 一路上巡逻守岗操练的右护军士兵们看她的眼神都颇为惊艳,不掩其中的好奇之色。 叶挽从未来过沧州军营,即便声名远播传遍了整个大燕,这儿的人也几乎都没见过叶挽,只当是一个身强力壮与男人无异的巾帼英雄。只是没有想到现如今亲眼见到了这位本身就带着传奇色彩的叶都尉,却是一个看上去弱质纤纤容貌惊艳绝色的女子! 这样一个虽是身材高挑但是细胳膊细腿的姑娘,当真就是两年前将一支全是纨绔子弟训练成斥候营数一数二的斥候小队,还率军烧北汉敌军粮草,救出定国侯谢远的叶都尉?更有甚者,听说西秦最近的内乱也和她有点关系,实在是一个手段了得的女子。 褚洄漫不经心的跟在叶挽的身后,心中琢磨着等回头如何整治那帮臭小子,没有将那些好奇的目光放在心上。 看到褚洄,众人心中更加激动了。整个沧州军营三十万大军,知道昨日褚将军回来的人毕竟是少数,尤其是还经历了一场数千人被打军棍的震惊场面。现在亲眼看到他们心中崇拜的对象,一个个人心中更加欢欣鼓舞了。 眼下是战乱时刻,军中将士更需要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现在褚将军回来了好,他们与朝廷军的大战一定会更有把握! 待到走至七队所在的营帐附近之时叶挽才若有所思的反应过来,虽说她身为都尉来看看属下着实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又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发烧了有军医啊!找她顶什么用? 她挑起眉睨了一眼花滢,看她讨好的笑眯眯的模样,叶挽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啊。”花滢眨眨眼睛,“只是真的……病了几个,所以……” 叶挽无奈的抄着手,回头看了一眼褚洄。 “我什么都不知道。”褚洄淡淡的摇头。他也很想知道那帮兔崽子在搞什么鬼。 花滢笑的有些干:“诶,叶姐姐等会儿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她背着手,虽说现在身份暴露了,但仍一本正经的穿着伙房里的伙头兵才会穿着的灰扑扑的军装,头上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看上去精神的很。“对了叶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哥哥呀?” 后来有消息称花无渐逃走了是去了西秦,叶姐姐又是刚从西秦回来,一定知道些什么吧。 叶挽这才想起来,花无渐比他们早走几日,不过有叶富贵在旁同行,花无渐即便是想快也快不起来。他们乘坐马车跟自己快马加鞭赶回是不一样的,现在也许还没有到大燕边境。 “你哥哥先前同我们在一处,都在临安。不过我拜托他了一些事情,他也许要晚一点才能来接你。”叶挽老实的说。花无渐应当不会来沧州,毕竟现在对朝廷来说这是豫王的大本营,定然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他可能会绕道走,直接将叶富贵送到云州去。“或者我派人将你送去云州跟你哥哥见面?”叶挽问道。 花滢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虽然年纪还小,却不能一直呆在军营里。 起先听到叶挽说花无渐可能要晚一点才会到的时候心中一喜,但听完她说的后半句话又心头一凉。花滢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不用了,现在军营事务繁忙,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点小事麻烦别人送我去云州的。我还是等、等哥哥有空了来接我吧!”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头顶的发髻都跟着一抖一抖。 原先会从燕京跑出来也只是因为担心哥哥的安危,怕哥哥莫名其妙的死在外头了自己都不知晓。不过现在知道哥哥刚跟叶姐姐分别,眼下安然无恙也就行了,早点见到哥哥跟晚点见到哥哥并没有什么分别。 花滢低着头用手指绞了绞自己的衣摆,将原本就灰扑扑的军装绞的更丑了。 叶挽摇了摇头与褚洄对视一眼,心中思量着花滢的去处。 “嗤。”褚洄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这小鬼头跟她哥哥一样讨人厌,真是人小鬼大。 心中想着花滢的事情,三人已行至甄玉的营帐之外。叶挽没有立刻走进去,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花滢对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熟门熟路地掀开帐子的一角钻了进去。 叶挽哭笑不得,搞得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她安抚的拉了拉褚洄的手,随即听到花滢在里面喊道:“好了叶姐姐,你进来吧!” 难道甄玉还要先穿个衣服?那花滢进去干什么的……叶挽面无表情的想,顺带着伸出一只手撩开了帘子。 帐中昏沉黑暗,甚至有一股奇异的肉香味充斥着整个营帐。 叶挽:? “哎呀叶姐姐,快把帐帘放下来!”花滢小声催促,“私开小灶被人知道了可是要倒霉的。” “你们也知道私开小灶是触犯军纪?”褚洄凉道。他夜视眼力佳,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帮兔崽子们胆子还真是相当大,竟然敢在军营里做这种事? 叶挽懵的不行。甄玉现在已经是个千户,说不定马上就要升校尉,即便是在沧州军营里也是一人一帐。帐中挤挤攘攘的蹲满了人,全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叶挽,亮晶晶的眼珠子在黑暗中放着光,好像一匹匹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挽头疼的问道,“这满桌子的菜是要干嘛?红烧肘子?大早上的吃这个会不会太油腻了一点。”帐中桌上放着不少吃食,有的还在这初冬之际蹭蹭的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的。 但即便是看到了这些东西,还有这些人,叶挽还是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把她骗进甄玉的营帐里来给她看一桌子大荤的菜,还有这些撅着屁股的家伙是想要干嘛? “你们不是昨天刚刚挨了军棍,花滢不是说不少人在发热?”叶挽说,“是行刑的兄弟们下手不够狠,所以才没把你们打趴在床上嗷嗷惨叫,现在冒出来作妖是不是?” “什么叫作妖……”段弘杨呐呐道,他们一帮人顶着个半残的腰围拢在这里容易么。“我们想庆祝叶哥回来,但是想想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在伙房里做这么些个好吃的实在是太过惹人眼了,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倒霉了,所以才会想着大早上的做。”段弘杨义正言辞的说。 叶挽默然。军营里的人不讲究什么身体健康不健康,所以基本都不吃早餐。虽然后来羡州斥候营里的坏习惯被她掰回来不少,但是不代表沧州军营的人也改正坏习惯。 但是……难道伙房里没有人,大早上的做这些东西就不惹人注目了吗?! “你们没有必要庆祝什么,”叶挽无奈说,“心意到了就好了。”她能感觉得到这些傻瓜们心里的激动和高兴,但是眼下他们个个身上还带着伤,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她做什么事情。 周建嘿嘿笑道:“叶哥,虽然你上个月不在陇西,但是兄弟们都没忘了你的生辰。去年咱们都陪着你过了,今年虽是晚了些,但也不能例外。这些东西是我们偷摸趁着休沐的时候买回来藏在营里的,没有擅自挪用军粮,你放心吧!” 他们从上个月就开始惦记着叶哥十六岁的生辰,想着若是叶哥突然回来定不能忘记,好好给她庆祝一番。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叶哥一直到生辰过了快一个月的时候才赶回来,他们准备的一些时蔬都坏了,只能抄吧抄吧自己吃了,索性天冷,肉类不容易坏,才好好的放到了现在做了一桌子看上去颇油腻的荤腥。 甄玉睨了褚洄一眼,冷不防开口道:“褚大哥忙着西秦的事,定来不及给你庆生。都是兄弟们用存下来的月饷买的,没什么贵重的礼物,就丁点子菜,你不要介意。”他们昨天晚上还特地问过赤羽,去年叶挽及笄的阵仗弄得挺大,又是送钱又是放灯的,要是今年没有生辰礼说不定叶挽的内心会有落差感。 他的话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让褚洄冷下脸,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叶哥,兄弟们就你这么一个大哥……呃,是大哥,就算你是女孩子也是咱们大哥。怎么能不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嘛?”段弘杨眨眨眼,顺手用胳膊肘拐了拐刘方隅。“很多菜都是方隅烧的,我们几个笨手笨脚的没他能耐……” 叶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又不当真是小姑娘,将一些纪念日看的那么重。她还记得曾经有个战友因为她男朋友忘记了她们一百八十八天的纪念日而生日就跟男朋友大吵了一架分手的,虽理解那种注重仪式感的心情,但是……着实无语了些。 不过她内心仍是感动非常,尤其是这些人还顶着一张张被打肿打烂了的屁股,仍没有忘记要给她庆祝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生辰……这种被人惦记在心里的感觉是在是温馨又美好。 “谢谢你们了。”叶挽真心道。 “就当是庆祝叶哥的生辰也好,或是欢迎你们回大燕来也罢。反正叶哥只要记得,咱们兄弟永远在你背后就好了。”段弘杨嬉皮笑脸的说。这里的人都没有他跳脱,这种肉麻的话也只有段弘杨能说得出口了。 褚洄绷着脸,看着这些兔崽子们一个个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的样子,寻思着要不要想个什么借口把他们调回羡州去。一个个的实在是碍眼的很!还胆子特别肥,敢嘲笑他没有给挽挽送生辰贺礼了咯? “叶姐姐叶姐姐,来尝尝这个。”花滢牵着叶挽的手在桌边坐下,指着一盘子香气四溢的小炒肉,“这是滢儿刚刚学会烧的,在伙房里帮忙学到了不少呢。哎呀这些日子你不在,滢儿要好好跟你说说大燕和在军营里发生的事情……”她叽叽喳喳的配合的说着吃饭的背景音,相当于在叶挽的耳边唱了一首《吃饭歌》。 “我一个人也吃不掉……”叶挽抿唇笑了笑,“大家一起吧?” 即便是他们顶着红肿的屁股也好,饿得眼冒金星也罢,有人分享即是喜悦。 ☆、第371章 凌云壮志 一大早的就吃这么油腻腻的东西的结果是,这帮刚刚受过重伤腰背屁股都红肿不堪的兵蛋子们就这么华丽丽的拉肚子了。 军医昨晚上刚刚帮他们上过药,还特地嘱咐过他们,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忌口,多喝水多吃清淡的东西,能更快的帮助伤口的愈合和结痂。今天又顶着一张痛心疾首的脸告诉他们腰腹都不能用力,若是要拉肚子最近几天只怕都得在自己帐中常备痰盂,腾空躺在床上拉了。 做了坏事的叶挽毫不自觉地听着军医嘱咐众人,笑的幸灾乐祸。 “叶哥,你太不道德了!”段弘杨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空扶着后腰,难受的龇牙咧嘴。一桌子荤腥不够所有人分,差不多每人都能吃个几口就算是不错的了,偏偏他贪吃,吃的最多,现在最难受的也是他。 叶挽并非伤员,且从上辈子起就粗糙惯了,只是胃里不舒服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发现。她抄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花滢笑得前仰后合,同样忍俊不禁。 这些家伙实在是活宝,可爱的很。 管辖七队这批傻瓜们的将军听说了这个消息,又是气又是好笑,连惩罚这些傻子们都不惩罚了,只同情的嘱咐他们好好休息。一时间,七队的士兵私开小灶偷吃大肉吃的腹泻,只能腾空躺在床上拉肚子的消息成了整个沧州军营的趣闻,人人传道,连每日辛苦的操练都觉得更加带劲了。 没多久,大燕总算是从初冬迈入了深冬季节,沧州簌簌地飘起了雪。 他们西北下雪总是比邬江以东的地区下雪要早一些,邬江以东的燕京、陌州等地初初披上厚裘之际,沧州这边已是银装素裹,连军营里的校场上一夜之间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营中将士清晨起了个大早,勤奋认真的将整个军营中的积雪铲到一边,再由专门的人将它们运出军营,才没有耽误所有人的操练。 这边摩拳擦掌每天精神奕奕的操练,那边邬江处的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甄玉的爹甄大将军是从豫王初到陇西之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大将,彼时他还不是大将军,也未娶妻生子,凭借着一腔热血从万众将士里脱颖而出,站到了豫王的身边。 无论是多年和西秦的战役或是后来对付北汉蠢蠢欲动的狗贼,甄大将军立下战功赫赫,被封大将军,独自领兵在邵州驻扎,成为沧州军营坚实的后盾。甄大将军现年已近花甲,大儿子甄石同样是邵州军营赫赫有名的战将,和曾是纨绔的小儿子不同,算是甄将军引以为傲的长子。 他跟随甄大将军同往云州参战,以前锋将军之命跟朝廷军对上了阵。 一起在云州对敌守卫陇西的还有段弘杨的老爹段鹰,再加上二十万邵州左护军,将整条邬江西岸守卫的滴水不漏。 朝廷军那边,由十五万谢家军和十五万各地守军组成,由定国侯谢远领军为主帅,连城连将军为副帅辅之。麾下偏将三名,少将军一名。 谢青闻早就想与镇西军打打交道,尤其还有一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前锋大将甄石,在谢远面前主动请缨,以期会面。 对执政的人来说,这场战役根本就是搞笑的无稽之谈。豫王叛国背宗,与敌私通,朝廷派军前往捉拿,他竟然还敢起兵相战,无论私不私通的都坐实了一个叛乱的名头。陇西以东的百姓惶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支持朝廷军的好还是不支持的好。 镇西军凶名在外,百战百胜,若是镇西军胜,大军压境,那他们这些武州陌州廉州等地的百姓不都等于是成了战争的牺牲品了么?到时燕京变天,他们是不是还得调转跪地方向喊那位一声陛下? 也有没将此事的危害放在眼里的,镇西军虽凶残,但豫王到底不是暴虐肆谑之徒,同样留着萧皇室的血液,他们喊谁一声陛下不是陛下?不过是换个人坐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罢了,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对陇西百姓来说,这倒更像是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仅仅只隔着一条邬江罢了,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可不是像对待东边那些百姓一样。那些人自认为是靠近京城土地的子民,尤其是燕京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朝廷对待陇西也常常是采用三不管政策,不管吃饱与否,不管寒暑交替,不管阴阳死活。但是税还是要照收的。 陇西地势不好,天生较东边来说贫寒一些,灾害发生的也多。可是每次发生了什么诸如地动、大旱一类的灾难,朝廷发下来那么丁点管不了多少用的赈灾银两经过武州陌州等地官员的层层剥削也就所剩无几了。本来就不多,你还要贪掉一点再发下来,最后落到陇西受灾百姓的头上可能连给他们多添半碗粥都困难。 每次发生什么都要豫王殿下自掏腰包来拯救他们这些卑微渺小的命。 朝廷每年还都拖欠镇西军的军饷,军粮,若不是豫王殿下有办法,只怕他们连陇西的土地都要被虎视眈眈的西秦给瓜分了去。 所以镇西军反,陇西百姓简直是欢天喜地的高兴,恨不得一个个拿起家里的锄头加入进去,为锤死曾家恶政出那么一点绵薄之力。 镇西军在云州的行为得到了所有陇西百姓的支持,嘘寒问暖不说,常常还有条件富裕之人将家中米粮送到军营驻扎地的附近,希望能够鼓励鼓舞镇西军的大战。 战争发生地就在邬江边,离云州不过几十里地,两军隔江相望,你打打我,我打打你,都还在试探的阶段。云州没有一个百姓为了远离战乱之地逃走,因为在他们的眼里云州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危险,镇西军是不可战胜无人匹敌的常胜之军。 沧州军营的将士们收到从云州传回的有关前线最新的情报,无法抑制一个个心中的豪情万丈。 他们日日夜夜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连陇西百姓们都知道没有他们就没有陇西这三十年来的太平盛世,可偏偏朝廷没有半点感恩,还把他们当做是大燕的叛徒来看待。这样的国家,何须效忠?何须他们为它卖命多年? 克扣军饷也就罢了,处处针对也可以算了,有豫王殿下在,有陇西百姓在,他们的存在即是有意义。可朝廷是有什么自信,觉得可以在他们的脑袋上动土,硬生生的爬到他们头上来? 好在豫王殿下并不糊涂,并没有让他们发生三十年前楚家军一般的惨事,整整百万楚家军都因楚将军的一句“楚家男儿,誓死不叛”而硬生生的被打击消灭殆尽。豫王殿下甚至连自己的名声都不在乎,带着他们说反就反,半点都不带含糊的。 他们知道,豫王殿下一方面是心存大志,不愿意将自己折在曾后那女人的手上。另一方面,他同样不想镇西军出事,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不愿意现在的镇西军就跟以往的楚家军一样,连半点为自己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干干净净的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楚家雄狮,短短半月,血流成河,再无盛名。 镇西军将士们心想,他们效忠的对象从来都不是所谓朝廷,豫王殿下在,即他们在。豫王殿下走,即他们亡! 管他官场深似海,只留镇西二字在心间。 而现在这个时候,就是他们这二十多年憋屈消散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营中操练干劲满满,人人都恨不得希望现在站在前线上跟朝廷军对战的是自己,想要在这场战争中为豫王殿下贡献自己的力量。 看着他们呼和整齐,隆冬之际赤膊着上身,肌肉奋起的在雪中操练的模样,叶挽不禁莞尔。豫王殿下本人的魅力她还没有见识到,不过已经从侧面的感觉到了。只有一心一意为自己手下兵将谋划,将所有人不分亲疏的都当做是自己人看待,才能换来这八十万人的忠心耿耿。 她勾起嘴角,冷不丁被褚洄捏着下巴掰向了面朝着他的方向。 “里干哈?”叶挽的两腮被褚洄轻捏,略尖削的下巴被他捏出了肉嘟嘟的感觉,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当心长针眼。”褚洄淡道。他好笑的看着叶挽愤愤不平的神情,又说:“刚刚赤羽收到消息,元煜罪重,罪无可恕,被判处斩刑。” “啊?”叶挽惊了一下。她原本想着,虽然元煜反叛之名落实,还将江北弄成了这副糟糕的模样,定然讨不了重罪的下场。但是他身份特殊,元桢在西秦一手遮天,若实在不想让元煜死,元煜也是有活的机会的。结果元煜就这么干干脆脆的被斩了? 要么元桢心里当真是半点都不在乎这个长子,要么就是元桢其实没什么心力去帮他做的事情善后。叶挽觉得是后者。 褚洄说:“原本西秦帝是想要将元煜施以蛇刑来安抚江北百姓的心的,但元炯跳出来说愿意为了大哥做的事情做些弥补,将功折罪,只求西秦帝不要折磨元煜,给他哥一个痛快。” 蛇刑虽惨,但并不一定会死。顾名思义就是将犯人投入蛇坑,任由毒蛇或是无毒的蛇啃咬,多数会落得一个浑身上下无一块好皮人还惨死的下场。但若是运气好的话,只要不被毒蛇咬中,就还是有存活下来的几率的。 只是那几率实在是小了点。 元炯此举虽说是在为元煜说话,但同样也是堵住了元煜的退路。他大大方方的告诉所有人,元煜太过分,不可饶恕,反正横竖都是死了不如痛痛快快的砍了他吧。 “元桢居然会同意元炯和西秦帝这么做?”叶挽惊讶道。 “无暇顾及。”褚洄中肯的说着。他们虽不知道元桢中毒身体成了什么情况,但是这么干脆利落的同意自己小儿子想尽办法想要杀了自己的二儿子,说明他的状况并不怎么好。“且,元炯自请赶往江北,说是愿意帮二哥处理留下的烂摊子。” 杀了元煜,还能将整个江北势力占为己有,元炯打的好主意。叶挽想。 “西秦朝廷感动,元炯身体不好,眼下又是隆冬。江北情况紧急,饿死了不少百姓,朝廷没有人想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元炯此举等于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褚洄冷笑道,“即便元煜不死,也没那个本事再去跟元炯争了。” “原来他当初不插手你跟元煜的战事,从一开始就是打这个主意。”叶挽无奈的摇了摇头。江北虽是贫瘠,但是地广人稀,若是能据为己有对他来说是一个扩大势力的好机会。且朝廷还要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感恩戴德。“元炯当真是心机深沉。” 这样的人做对手着实有些可怕。 “只怕他志不在此。”褚洄缓缓道,眯起了眼睛。 ☆、第372章 燕京来信 陌州寒冷的北风对谢青闻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从小在北境长大,他吃过的风沙只怕是比旁人吃过的饭还要多。是以在那些拼拼凑凑组成的朝廷军瑟瑟发抖着跟他申请要在铠甲里多加一层棉衣的时候,谢青闻还穿着一件单衣大摇大摆地在临时搭建的营地里走来走去。 这些从陌州、武州、廉州、浔州等州府守军中调度出来的将士,尤其是廉州浔州过来增援的守军,早就习惯了四季如春的天气,让他们在邬江边驻扎简直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娇生惯养的连营地军帐里的被褥都要求多加厚一层。 这些连他们谢家军都比不上的废物们,还妄图想要在与镇西军的对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不是比做梦还要可笑么? 谢青闻冷嗤。这些日子以来和江对面的镇西军左护军对战,无论是他还是对面的甄石都是抱着试探对方底线的心思轻描淡写的来上几仗。偏偏就给了营里这些龟孙子们自信心,觉得他们守军跟常年驻守边境的镇西军也没多大区别,还是有一战之力的。甚至觉得镇西军也不过如此,都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些年来名声吹的比较大而已。 是以那帮家伙跟他们谢家军将士们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趾高气昂的模样看的谢青闻恨不得拔剑把他们一个一个轮流捅死。 这些“城里军”素来看不起他们“乡下军”,一个个拿着丰厚的俸禄跟他们讲述他们“城里州府”的风土人情,尤其是陌州本地守军,更是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恨不得一屁股坐在他们谢家军的脸上。 谢青闻本来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的脾气算不上好,尤其还经历了曾经和褚洄他们一起在北境并肩作战共同打退北汉军队的事情,现在曾后硬是要他们撇下北境的战事到这儿来和这帮弱智一起打镇西军……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帮蠢货实在是蠢的可怜,狂妄自大毫不谦逊,一个个靠近燕京吃着皇粮就把自己当盘菜了,就算是换做谢家军他也不敢说谢家军一定就比镇西军还要强。 他们也不看看,要是对面的镇西军认真起来打他们,这帮蠢货能在镇西军手中撑上几个回合? 谢青闻叹了口气,让他们谢家军跟镇西军对上,着实让他觉得有些为难。他爹谢远也算是个忠臣良将,这些年从不溜须拍马,也不会上赶着要往朝廷的面前凑,奉高祖之名恪守本分的守着北境,偶尔和北汉那边的狗贼们打上几场,几乎连北境都不想出。 爹常年告诫自己,权有多高命就有多薄,不要轻易的试图去挑战那些不适合自己的权利,认真做人,认真做事,认真带兵,不要想着有捷径可走。 再者,他虽只是爹跟前一个小将,好歹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爹,比之京中那些声名远播的纨绔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爹常常跟自己说褚大哥武功有多好,带兵的手段有多强,打仗的时候判断多么敏锐,但是他能感觉得到爹已经对他的现状很满意了。 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他达到褚大哥那样人人皆知战名赫赫的地步,只希望他这一生能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娶一贤妻安安稳稳的度过一辈子。最好再能够背负着忠臣良将之名直至身死,不要愧对谢家满门忠烈,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将门之后。 虽豫王年纪比他小得多,但爹常常在自己面前夸豫王和镇西军,说他大概是高祖留下唯一一个没有长歪的儿子。现在突然要他跟豫王对上阵仗,只怕爹心里也不太好受。 谢青闻叹了口气,无奈的趿着鞋子朝着收信官的方向走了去。这收信官原是陌州府衙一名副令,算是朝廷的人,架子大得很。他还从来都没见过有哪个军营里作为主将的他要主动去问收信官有没有自己的信件的……在这儿也算是体验人生的一大奇事了。 “喂,”他在一个岗哨的底下找到了那个收信官,竟敢光天化日大大咧咧的当着他的面打瞌睡……谢青闻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有没有我的信?” 收信官架子再大,当场被将军抓包了打瞌睡仍是有点心虚。他轻咳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将挡风用的帽子从脸上拉了开来,点头道:“有、有,今天早上刚接到一封燕京来的信。”军中作为关键之地,常常会有四面八方的信送过来,有鼓励主将请他好好加油的,也有不看好他们大军而讽刺谩骂的,还有军中兵将们的家书,也有极小的机会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线报。作为主将的不可能一一查看这些信件,这时候就需要收信官发挥一下自己的作用了。 主将没时间看一些无关紧要的信事,那些没有什么作用的信基本都不会被送到主将手中浪费时间。收信官需要将一些送给普通兵将们的信件筛选出来,各自给他们送去,只有一些特殊的信件才会被递呈上去送到主将面前。 且这职位只有在不怎么紧急的战时才会发挥作用,等到大战起来,生死紧要的关头,谁会有空浪费时间去看什么劳什子的信?真正的战报都是有专人报上前的,等信送到了战事早就结束,黄花菜都凉了。 谢青闻不耐烦地看着他:“那你还愣着干什么?不去给我拿来?” 收信官暗地里咒骂了两句。各地寄来的谩骂朝廷军,呵斥他们不应该与镇西军内斗,而是应当将目光放到西秦和北汉上去的信件数不胜数,他看了一上午眼睛都快瞎了,趁着今日不开战吃过午饭之后才忙里偷闲的在这儿躺一会儿。寄给将士家属的信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尤其是给谢青闻的,谁知道这位谢小将军脑子搭错了什么筋会突然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信? “是……末将这就去拿。”收信官腹诽了两句,慢慢悠悠的朝着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 那不急不缓的背影看的谢青闻恨不得再给他来上一脚。 他本是想来看看有没有陇西那边传来的信件的,听说褚大哥和叶都尉已经回了陇西,谢青闻心想着以褚大哥和叶都尉的心思必定不会以为他们谢家军是真心想要和镇西军大战的,说不定会写信给他聊一聊。但是转念一想,若褚大哥和叶都尉真的要联系他,定然也不会用写信这么蠢的方式……容易被旁人看到不说,也实在是太慢了些。 他不抱什么希望,本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他的信。 谢青闻不疾不徐地跟在那收信官的身后,看着他东翻翻西翻翻,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信在哪。 若是这家伙是他们谢家军的人,只怕会被爹给打断手吧。谢青闻面无表情地想着,然后从书案的砚台下面抽出了一张叠的整齐仔细的信件,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谢青闻将军觐见”几个字。 那收信官看还是他自己找到的,不由脸一黑,犹犹豫豫的收起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这字迹一看就是姑娘的,军中也不乏会有一些恋慕者投一些无名姓进来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风风光光的嫁给某个将军,他私下觉得这信件也是这种类似的没什么营养的“求爱信”,准备晚上洗洗手躺在被窝里慢慢看里面会写些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谁知道这谢小将军正巧就自己来拿了。 “拿走了。”谢青闻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再被本将军看到你在白日睡觉,本将军摘了你的脑袋,管你是陌州来的还是茅厕里来的。” 看着他离开的挺拔背影,收信官啐了一声:“呸,一个小将军,真把自己当主帅了。” 谢青闻一边走一边路上就迫不及待的拆了信件,他不认识这字迹,但是总觉得自己要是不看的话会后悔终生的。 拆开信的第一件事就是眼睛斜到最末去看看这是谁写的信。谢青闻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沉着冷静的心突然“蹦蹦”跳了起来。 姚清书字。 他惊了一下,似是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谢青闻从小在北境长大,记事之后唯一一次去燕京还是跟着褚大哥和叶都尉一起。在燕京更不可能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算是单恋着的姑娘。所以当收信官说是这是从燕京送过来的信的时候……他期待极了。 他咧起的嘴角差点就咧到了耳根子,边走边看。 可越看笑容就越淡。 全身心的投入在信上的谢青闻没有注意到对面走过来的人,差点就一抬脚撞了上去。 “哎哟我的小侯爷,你说你搁这儿看什么呢?还表情难看,怎么了,侯爷写信骂你来了?”连城一把扶住谢青闻,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信看了一会儿,入眼皆是一片字迹清秀的蝇头小楷。定国侯率大军驻扎在陌州城外的郊区,他们这批几万人的先锋小队则扎营在邬江以东的一片小坡之上,要说是定国侯写过来的信连城还真的会相信。只是这字迹好像怎么看也不像他们家侯爷的? “连副将。”谢青闻脸色不怎么好看,抬头呐呐的喊了一声,将信收回自己怀中。 连城佯装吓了一跳的模样,哼道:“哎哟你可别取笑我了,说说是副将,侯爷不是派我来辅佐你来了?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喊我名字,叫军衔我心里虚。”原本朝廷想要派曾家的人过来担任副将一职,说是帮助谢远,实际上谁都懂他们是什么意思,就是监督来的。谢将军不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直接说他有副将了,刚刚准备提上来的,连城就是。朝廷无法,只能依他去。 不过……连城摸摸下巴,倒觉得侯爷此举有些多余。副将之位是保下来了,不是照样派了个那劳什子的监军下来?不是一样的么。 “你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连城见谢青闻不说话,好奇不已。 连城比自己虚长好几岁,跟在爹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谢青闻跟他关系还是非常好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如果你喜欢的姑娘跟你的想法背道而驰的时候,你会怎么做?”他越声儿越小,最后一句说出口的时候要不是连城使劲竖起耳朵听可能都听不清。 “啥?喜欢的姑娘?你说那位姚家小姐?”连城咋咋呼呼的瞪大了眼睛。 ☆、第373章 谢青闻的烦恼 “啥?喜欢的姑娘?你说那位姚家小姐?”连城咋咋呼呼的喊了一声。 谢青闻脸一黑,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连城的嘴。“嘘!” 在他夸张的瞪大眼的时候,谢青闻松开手颇为嫌弃的甩了甩:“你喊什么喊!”他是没关系,但这个营地里不止只有谢家军,同样还有来路不明不知道是不是曾后眼线的朝廷军。随便说什么话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对姚清书来说名声不好。 他将连城单方面的连拉带拖拉拽到了一片较空旷的地方,确保周围没有任何人偷听之际才吞吞吐吐地从怀中拿出那封姚清书写的信来,递到连城面前:“喏。” 连城接过信挠了挠头:“我、我看不全。” “……”谢青闻没好气的把信从他手中抽出来塞回自己怀里,将信上大概意思解释了一下。 姚清书算是消息灵通,已经知道了叶挽从西秦回来的消息,但是没有想到曾后会让他们谢家军去应战。叶挽虽是女子,但她了解叶挽,若是有机会她定然会上战场,到时候就会面临谢家军要和叶挽应战的场景。 她希望谢青闻若是碰到叶挽,千万要手下留情,不光是对他,同样也是对所有谢家军,不要让叶挽受到伤害。 从前谢青闻不知道叶挽是姑娘,还以为姚清书如此亲近叶挽是因为对她有意。现在知道了叶挽的真实身份是个女子,还是早就和褚大哥两情相悦的女子,他甚至还松了口气。 只要姚清书不是喜欢叶挽就好。 但是现在……姚清书的话却让他莫名的有些失落起来。他懂姚清书的意思,叶挽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如果可以的话他同样不希望自己会和叶挽为敌,也不会想要伤害她,还有褚大哥。可是在和他们是朋友之前,他与叶挽立场相当,都是各为其主的军人,说什么在战场上手下留情之类的话,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他绷着脸,既是心酸又是难受,虽知道姚清书没那个意思,但同样也证明了姚清书从来都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考虑过什么。 “哎哟我的小祖宗,”连城猛地一拍脑瓜,“你在难过什么东西?就因为姚姑娘担心的是叶都尉不是你?你跟一小姑娘瞎吃什么醋啊。” “不是,你误会了……”连城的反应让谢青闻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什么时候就吃醋了?!他是觉得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好不好……哎呀,也不是挑衅,反正就是令他心里万分难受的东西就对了。 “你别管我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连城说,“你现在难受,不开心,就是因为姚小姐的信。但是你想想,姚小姐再怎么聪慧过人,她也只是个在燕京闺阁中长大的女子,不是叶都尉那样‘野性难驯’的疯丫头。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男强女弱,用自身去衡量别的姑娘。那她想想,叶都尉是跟她一样的温柔姑娘么?叶都尉就是只母豹子,她死在我们手里还是我们死在她的手里还不一定哪!” 谢青闻抽了抽嘴角,再次四下看了一眼:“你这么说叶都尉,当心被褚大哥吊起来打。”敢说叶都尉是野性难驯的疯丫头,连城是活腻歪了还是活腻歪了? “哎呀,我是个粗人,想不到用啥词来形容那叶都尉的好。反正我老连就一句,你知道为啥咱们现在喊她喊得还是‘叶都尉’而不是‘叶姑娘’么,道理就在这儿。”连城搓了搓手,空旷之地也没有个挡风的,跟谢青闻在这儿扯皮吹得他有些手脚僵硬。“咱们从来都没有被她当做姑娘看待,或者所有人都没有把她当做姑娘看待,她是斥候营的都尉,能是一般人么?她这姑娘太可怕太特别了,不是正常人可以去理解的,只有那褚将军奋不顾身的解救天下男子于危难之中。姚姑娘不了解这个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说连城的比方别扭的很,但是话糙理不糙,谢青闻倒是能理解。他纠结道:“可是我们知道这点,我们把叶都尉当做一个与自己等同的对手看待,姚姑娘不知道啊……”要不然他也不会纠结这个了。即便叶挽在他们心中再强,在姚清书的眼里也是个温柔大方的女子,而不是一军都尉。 “我还是那句话,那叶都尉根本就不是一般人,你不能用看待一般人的眼光去看她。”连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青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现在想这么远干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指不定到时候是咱们求着叶都尉不要杀咱们呢,对不对?” 谢青闻失笑,怎么什么话从连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呢。 不过连城说的没错,现在考虑的这么远也没用,真把叶挽放在他眼前他肯定会想尽办法保下叶挽的,更何况还有可能是他们谢家军坠在叶挽手里? “那、那姚姑娘那边……”谢青闻想明白这一点还不算完,整个人还是扭扭捏捏的连说话都吞吞吐吐。 连城心想,感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谢小侯爷从前在他们北境也算是个北境小霸王,懂事之后才收敛脾性与人为善的,但那骨子里透着的骄傲根本就去不掉,什么时候看他这样吞吞吐吐的说话过? 不过有什么话问他他也不懂,不然也不会三十几岁还是光棍一条了。 他摸摸下巴继续出着馊主意:“女人哪,捉摸不透,有时候就喜欢跟你对着干。你越是答非所问,她越是觉得你好像把她的话听明白了一样,若隐若现你懂吗?” “不懂。”谢青闻板着脸。 “啧,我的小侯爷,你怎么就这么笨呢?你就给她回个‘安好,勿念’,不就完了吗?还非得我老连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真是讨厌。”连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那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吗?越是吊着女人,女人就越是想要跟你贴近,都是贱骨头贱骨头。 谢青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若是真敢这么给姚清书回信,以她的脾气可能这辈子都会客客气气的把他当做陌生人了。 “都怪你,我找你想干嘛来着我都忘了……”连城气的跺了跺脚,“诶诶对了,刚刚谢家军的斥候回来了,说是探查到了对面甄石那边的人数,好像是准备动作了。”他们连日来都在互相左右试探,谁都没有真的动手亮出自己的底牌来。 谢青闻一惊,猛地回过神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现在这个关键紧要的时刻,谁先洞察先机下手为强谁就占据重要的主导地位,他们本就带着一帮子自以为是的乌合之众,尽管并不想真心跟镇西军以死相拼谢青闻也不想看到自己领的人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这对他们谢家军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这不是被你拉着说姚家小姐的事情,我就给忘了么……”连城弱弱的说。“现在去整军应战还来得及,那个监军还在找你呢,不过老子不想理他。” 谢青闻简直快被他气死了,匆匆朝着主营帐的方向赶去:“他不是在爹那边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虽然他也不是很想理,但是他们毕竟还是身处在朝廷的地盘上,监军的话听还是要听的,做不做就是他们的事了。 “听说是朝廷不满我们一个月了还半点进展都没有,所以就派他到前线来了。”连城老实的说。 谢青闻再一次感叹起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来。 曾后一个深宫妇人,懂什么兵法策略,她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个心思么?一个月战事没进展的战争多了去了,她以为那些长达几年的大战都是怎么打出来的?要事事都想她这么个着急的性子,只怕燕太祖也没那个机会一统大燕,更不会有今天的她了。 那叶都尉还是曾后的女儿,怎么两个人差别这么大?谢青闻如是想着。 …… 大燕的冬季严寒,暂且比不上西秦,尤其是祁罗江以北的江北地段。 整个江北似是被一层洁白的棉絮给覆盖住了一样,随意在街上走动都要先跋涉过比膝盖还要深厚的积雪。家家户户的门都被大雪挡住,一些朝外开的门都因为厚重的积雪压着而打不开了。 大雪仍在下着,江北饿死了不少百姓,索性因为冬季寒冷并没有爆发瘟疫。若是换做夏季,只怕是整个江北地块都要遭殃。 奉贤城因着几个月前的战败显得有些破落,城中人数骤降,跟随元煜一起叛乱的人都被压回了临安,只有少数一些元家军还守卫在此,以保护元三公子的安全。 城主府中的后院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声,让人几乎都要以为里面的人会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心肺都给咳出来。 “咳咳……咳咳……”屋内烧着上等的银丝炭,将整个房间衬的暖融融的有些闷热。元秋穿着一身普通冬衣,被面具挡住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床上坐着一个裹着不少厚重被子的瘦削人影,却半点没有热的模样,脸色苍白不已。 元秋用扇子扇了扇炭盆,使火烧得更旺一些,一边不解的问道:“公子,江北寒冷,更加不利于您身子调理。大夫曾交代过让公子冬季尽量往暖和一些的地方去,为什么还要跑到江北来?” 元炯面如金纸,以手掩唇不断的咳嗽着,连平日惯爱拿在手里把玩的折扇都放在一边的桌上已经好几日都没有碰了。他断断续续道:“如今江北的事……棘手万分,若是我不来江北,朝中就没有人愿意来了。”这相当于是给元煜收拾烂摊子,做的好讨不到好,做的不好会挨罚,傻子才会跑到江北来。 “可是没有人愿意来,那也不应该公子来啊。”元秋皱眉,“公子身子不好,实在不应该……” 元炯微微抬眼,睨了元秋一眼,勾起苍白的嘴唇笑了笑。“身子不好又如何,怎么到现在连你也嫌弃我是个废人了么?” “不、不是,元秋不是那个意思。”元秋连忙摇头。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应当知晓什么时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是么?”元炯淡道。 看着元秋倏地低下头,元炯又道:“算着日子,曾后应当也该憋不住了吧。去打探打探大燕的消息,即便我们身在江北,也不能做那耳不聪目不明之人,你说是么?” “是,公子。” ☆、372 北风呼啸的刮在脸上生疼,宛若刀割。 像是故意要印证眼下已经步入隆冬季节一般,邬江上空也开始簌簌飘下小雪,带着一股令人觉得牙酸的凉意,冷不丁慢慢飘下落进还算平淡的江水中。 可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整个战场像是定格住了一般,让人内心强烈的迫切着想要回到半盏茶之前。 谁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眼下这副全军呆滞的场面。 “不!”两道来自不一方向的吼声还回荡在邬江的上空,似是野兽的悲鸣,似是将死之人发出最后的怒吼。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谢青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上还沾着由于战事喷洒溅射到的鲜血,整张脸都脏污的不行。他面色狰狞地猛地一把抓住身边之人的衣襟,冷不防用手中长枪横在那人的脖颈处。 他眼底赤红,额角的青筋爆出,无一不显露着谢青闻此时震愕暴怒的心情。 他们已经在这儿战了整整一日一夜没有回营地,就为了渡江一战。镇西军想要往他们这边来,他们则是想要往镇西军那边去,在邬江上一座小小的吊桥上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冬季的江水略显平静,却也同时像一条无底深渊,一次又一次的吞没了生命。 不小心掉下江水的战士们或是受伤脱力,或只是失足踩空,在这个季节掉进邬江的人即便是不死也会被冻成冰人,再捞上来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根本没有机会打捞的时候。 时隔一月的试探,谁都想要在渡江之战中占取先机,将自己的占地再往前挪一挪,为后来的军队打下良好的基础。 甄石所率领几千先锋军突袭,其余人殿后。谢青闻同样率军攻之,其余将士以守为主。 甄石比谢青闻要年长几岁,已经三十有余,素来是甄大将军的骄傲。眼下在这个情况中也不例外,他表现优秀,似是完美的继承了甄家将门的基因,在战场上大显身手。 经过了一个月,消磨担心的并不只是曾后,同样也有镇西军。 可是异象总是突如其来的发生,谢青闻只觉得眼前一花,事情就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了。刚刚还在奋勇的率军杀敌的甄石,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娃娃,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宛若血人。 冯凭冷笑一声,袖袍轻挥将谢青闻整个人掀开,若不是有士兵在后扶着只怕他也要摔上一跤。“谢小将军,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咱家干了什么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谢青闻的面前抬起了下巴,那阴鸷的眸子在谢青闻看来就像是一只偷腥的黄鼠狼。“甄石是敌将,杀之就是立了大功,恭喜你了,谢小将军。”他披着一件狐裘大氅,配上灰白相间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阴阳怪气的邪恶。 谢青闻气的浑身发抖,他紧紧咬着下唇,牙关不住地打起架来,整个人比之掉进邬江的那些冻成冰碴子的人还要冷,如坠冰窖。“你……你……”他连看都没有看清,甄石就好像整个人是被什么东西给牵引了一样,被一支长枪穿胸而过。 “咱家什么?”冯凭笑道,“谢小将军,不要怪咱家没提醒你。咱家从前是你谢家军的监军,现在仍是你的监军,咱家说的话就是太后娘娘说的话,你最好要听清楚了。镇西军是叛军,咱家不管你从前是否与镇西军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交情,你是朝廷的人,镇西军却是萧天鸣那个叛贼的人,你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谢青闻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眼角余光还能看到刚刚渡江到了陌州地界的甄石,身体不断抽搐着从口中呕出鲜血。那支长枪还牢牢地插在他的胸口,胸前衣襟一片血肉模糊。他因剧烈的疼痛双手不断虚空乱抓,嘴角发出不明的咿呀声,像是在疑惑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就终结在了这里。 没有人看到甄石是怎么死的,他同样也没看清。 不过不管甄石死因如何,都算是死在谢家军的手里,死在他谢青闻的手里。 谢青闻眼前有些模糊,不知是汗还是血,亦或是眼泪。他也曾从爹口中听过甄石的名字,和二子甄玉不一样的是,甄石就像是一个完美儿子的代表,既勤奋好学,又天资过人,向来是甄大将军的骄傲。而眼下,就在甄大将军仍驻扎在云州驻地等着甄石送回好消息的时候,这个心头骄傲的儿子却是被人抬回去的。 他死死的抠着身下的雪,十指都嵌进雪中冻伤也不自知。 战场素来无情,可眼下当真就是他想看到的吗?谢家军的枪尖永远是对着敌人的,可镇西军不是,他们并非北汉,也并非西秦,为什么就要落到这般不得不以死相拼的境地? 他没有手软,镇西军同样也没有手软,雪堆江水中的尸体不知凡几,皆是这一天一夜之内伤亡的人。明明跟以前一般是谢青闻熟知的战场,可是为什么他今日就觉得这么无力,从心底深深的涌上来一股无力的感觉呢? 甄石何等人才,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內监的暗箭之下,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谢青闻心头郁结,恨不得呕出一口鲜血来。甄石被无数士兵们拥着倒在地上,他们连碰都不敢碰他,只是口中不断的大喊着:“军医呢,军医人呢!”他们甚至都不顾眼下还是在战场之上,扔了刀剑,连敌军都不管就想着将甄石赶紧带回去医治。 这慌张恐惧的表情,跟当初谢青闻发现自己老爹生死不明的时候一模一样,或是比他更甚。 他尚且还能有希望留存,可在这些将士们的眼里,甄石几乎已经与死人等同无异。 谢青闻甚至,甄石今天怕是活不了了。被这么一杆长枪当胸穿过,即便是神医谷的传人就在这儿,怕是也无力回天。 “还愣着干什么?都斩了呀!”见谢家军的人迷茫的站在原地,脸上远没有敌军大将刚刚身死的兴奋,而是表现出一股不应该在战场上出现的犹豫表情,冯凭脸色阴冷的大喊道。“现在不将敌军俘虏,是等着咱家亲自来动手?” 愣神的不止是谢青闻一人,谢家军是他和定国侯一手一脚带出来的兵将,眼下碰到这种情况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木讷的站着,目光纷纷看向被围住的甄石,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将军如何吩咐他们就应该如何作为。斩杀敌军大将本应是喜极而泣的情形,他们现在却只想泣,不能喜,不愿喜,不想喜。镇西军的将军是整个大燕百万士兵们心中的偶像,不止是嘲风将军褚洄,同样还有豫王,袁将军,甄将军等等,尤其是跟他们年龄相近的几位大将们,就连谢青闻也是,无一不以他们为奋斗的目标。 可是现在,甄小将军就这么躺在地上,任由血迹将身下的白雪给染的鲜红,生气渐无。 “你们是想抗令?”冯凭神色不善的盯着他们,琢磨着要不要让方才动手的亲信们顺便也将这帮不听号令的谢家军们给肃清了。 谢青闻一手撑着已经被押实了的雪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声道:“放他们走。” “你说什么?”冯凭危险的眯起眼睛看着他。他刚刚让谢家军动手谢家军看也不看他一下,现在谢青闻只不过随意说了一句,就见那些身上沾满血迹的谢家军面向着甄石的方向逐渐后退,眼神久久不愿意挪开。他怒道:“谢小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放走敌军可是重罪。”甄石一死,剩下这批先锋军就像是一盘散沙,轻易就能歼灭,足以能够打击左护军。谢青闻莫不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天气太冷被冻坏了脑子? “我说,放他们走。”谢青闻看向冯凭,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甄石必死,即便送回去也活不了。” “那也不能……”冯凭尖声喊道,顿时被谢青闻打断。 “我是将军,这里我说了算!”谢青闻脸色阴沉,似乎冯凭再多说一句就要号令手下将冯凭团团围住,先把他这个监军杀了痛快再说。 冯凭桀桀的冷笑起来,口中年年有词。“好,好。谢小将军执意如此,就不要怪咱家在太后娘娘的面前实话实说了。”虽说放走这些镇西军有些可惜,不过好在甄石已死。左护军损失了甄石跟断了一条胳膊无异,想要再次渡江或是阻拦他们渡江十分不易,对他们来说横竖都是好处。他一甩袖袍,“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走至后方回身上马。“希望他日谢侯爷死在豫王殿下手里的时候,谢小侯爷也能如此大度自然的放镇西军离开呢。” “不劳冯公公操心。”谢青闻冷哼。 见谢将军当真无意将他们留下,镇西军们深深地看了谢青闻一眼,点了点头,强壮一些的扶着甄石整个打横抱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他们来时的邬江桥上过了去。 甄石口中还在不断的溢出鲜血,整个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正像是谢青闻所说,即便是救回去只怕也活不了。 他走过的地上滴滴拉拉的溅满了鲜血,像是雪地里凭空开起的花。 “将军,真的放他们走吗?”一名朝廷军小心翼翼的问道。这状况对他们来说太过奇异,他们从未真正上过如此血腥的战场,也是头一次看见还能把敌军安然无恙地放走的景象。 谢青闻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不然呢?你想把甄将军拉回来鞭尸是吗?” “不、不是,卑职不是那个意思……”那士兵连连摇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开口。此战他们守军死伤不少,谢家军倒是伤者多,亡者少,一身红衣军装跟他们朝廷军的军服形成了数量上的鲜明对比。只有等真正上了战场之际才能感觉到两者间的差距,同镇西军的差距亦如是。 桥的那边,优雅地立着一匹战马。马年纪有些大了,看着逐渐朝自己靠近的甄石的尸体发出了一声悲鸣。 马上坐着一名背脊挺的笔直的老人,衣摆被北风吹的猎猎作响。 谢青闻隔江望着那军装笔挺的老人,突然紧闭上双眼,深深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见他如此行径,谢家军亦然。 战场死伤残酷又悲哀,就以我对英雄的无限敬意,送你人生的最后一程。 ☆、第375章 遵从本心 谢家军所驻扎的营地主帅营中安静非常,只余谢青闻愤怒而粗重的喘气声,似乎要将对面坐着的人生吞活剥一般,表情略有些狰狞。 “谢小将军,你这副表情是作甚,是想要杀了咱家替那敌军的甄石报仇不成?”冯凭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自己略微有些泛白尖细的指甲,复又看了眼坐在主帅位置上的谢远,笑的有些放肆。“谢将军您说呢?谢小将军这般,难道不是在责怪咱家替他杀了甄石,打了胜仗?” 因着对岸左护军损失甄石一员大将,朝廷军思量着将战线再次朝着西边推进了,将整条邬江都囊括在了其中。而主军营地也从陌州移到了邬江边上来,仿佛下一步就能带着铺天盖地之势将云州侵吞其中。 经过邬江一役,前锋军大将甄石一死,大大的打击了左护军,使之不得不后撤百里,远离步步逼近的朝廷军。 这仗对于朝廷军来说无异于是大大增加了士气的一仗,原先谢家军的将士们心中并不乐观,尤其是经历过原先在北境之时和褚洄还有右护军斥候营的兄弟们并肩作战,对镇西军中将士们的能力他们还是觉得相当的佩服的。且左护军甄大将军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将,即便不是嘲风将军本人,他们这场几十万人的小规模战争并不乐观。 可现在……总让谢家军的兄弟们心中腾升起一股,我们也并不是很差,与镇西军同样有着一战之力的想法。更不要提那些趾高气昂的朝廷军们,从来都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纷纷觉得他们自己才是人间正道,疆场正统。 最令他们觉得可笑的是,无论甄石是在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下死的,对他们来说都只有好没有坏。跟随者甄石一起进攻邬江想要趁机占领渡江之桥,入侵陌州的那些先锋军们,若是能够一举歼灭,对整个朝廷军来说都无异于是一场天大的喜事。可那位谢小将军居然想都没有想就开口将人放走了,还令全体谢家军都对着对岸的甄大将军和甄石的尸体鞠躬行注目礼,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什么英雄惜英雄的说法都是用来骗骗那些刚入军营的愣头青的,他们这帮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怎么会相信这种可笑的无稽之谈? 若是谢青闻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定会气的直接将他们暴打一顿。这些吃着皇粮的蛀虫,若不是此次爆发战事,只怕他们老死都体会不到战场的残酷,现在不过是战初试水,结果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他们就狂妄自大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会不会太可笑了一点? 主位上的谢远冷哼一声,即便他已经一把年纪,从坐姿和形容上来看半点也看不出年迈的架势,反而体现出一股与众不同的傲然铁骨来。他背脊挺的笔直,脸上的肤色因为北境常年的风吹日晒显得粗糙又黝黑。“甄石年少成名,虽是年轻却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难道吾儿对他表达自己内心的敬意,还要经过冯公公的同意不成?” 这个冯凭当真是阴魂不散,从前他们在北境与北汉大战之时冯凭为了盯着他们和曾家公子就厚着脸皮跟了过去做了监军。现在他们在陌州邬江与镇西军遥遥相望之时,他又出现在了谢家军的军营里。 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曾后不放心定国侯谢远所以派来的监军,不知道的还当谢家军有怪癖,想要放个阴阳怪气的阉人在军营里镇营呢! “咱家可不管什么英雄不英雄的,咱家只知道现在是是非之事,豫王已经成了整个大燕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他手下的将士非但隐瞒豫王反叛之事知情不报,反而为虎作伥,为豫王卖命,即便再是如何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又如何?反贼即是反贼,再值得钦佩也正不了。” 冯凭幽幽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在这寒冬之际能在营中喝上一口热茶倒是能纾解几分寒意。他到底也是年纪大了,竟然觉得腰酸腿疼起来了。 “呵,”冯凭的一席话非但没有说服谢青闻,反而更引起了他的恼火。谢青闻冷笑一声道:“手下将士?为虎作伥?” 冯凭斜眼看去:“怎么?谢小将军又对咱家的话有什么不满了么?” “不满?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了。”谢青闻凉道,“豫王殿下手下将士皆是跟随他数十年乃至二十年的英雄好汉,同舟共济为保卫陇西百姓和大燕边境作出了血与泪的贡献,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在为豫王殿下卖命,为虎作伥?”说的难听点,那些本来就是人家豫王殿下自己的人,不帮着豫王难道要掉过头来帮着你冯太监,帮着你曾后么? 他们不求名不求利,几乎都是将自己与陇西百姓和大燕的安危绑缚在了一起,这样的士兵,即便是为了豫王抛头颅洒热血,谢青闻也觉得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冯凭区区一个內监,靠着谄媚侍人上位,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种满含着酸意的话? “冯公公,请问大燕朝廷可有将养过这些士兵?在他们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幸投国身死之际,你可有亲自去抚恤过他们的家人?”谢青闻抄着胳膊,看着冯凭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谁不知道大燕朝廷将整个镇西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连拖延军饷军粮刻意打压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好心好意的去抚恤伤亡将士的家人?朝中从未派出过半个人对他们有过安抚和慰问,现在又凭什么站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你镇西军将士是我大燕朝廷一金一银的将养出来的,到头来却狼心狗肺的反过来帮助反贼共同谋逆呢。 “青闻。”谢远喊了一声,“不可胡言乱语。”他轻飘飘地说着。 冯凭眯起眼,谢远这个老东西,嘴上说着让谢青闻不要乱说,那语气可没有半点责备他的意思。反而带着点幸灾乐祸哦看他下不来台的凑热闹的感觉。 “爹,我可不是胡言乱语,青闻字字句句发自肺腑。爹从小就教育青闻,喝水不忘挖井人,可有些人偏偏就是不懂这个道理,给了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就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好好给他们一两个响亮的耳光只怕他们到死都是不会明白这个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的。”谢青闻说。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要是冯凭想要借这个机会发作他,夺了他手中的兵权那他也无话可说,大不了让你冯公公娘了吧唧的上战场去呗。 到时候看看到底是你冯公公的一身武功硬气,还是人家的枪杆子更硬气。 “谢小将军这么说,难道是想跟着一起造反?”冯凭眯起眼睛,“你若是当真如此钦佩敬仰反贼萧天鸣,不若跟随他去?到时候我与谢小将军战场上见真章,看看到底是人间正道长存,还是你谢小将军的大义长存?” “行了!”谢远不耐烦的喊道,他睨了谢青闻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他们的时间应当用在战场上,而不是跟这个阉人在这里讲什么废话。“青闻没那个意思,冯公公不要误会了。” 恐再说下去爹就要发怒了,谢青闻悻悻的闭上嘴,心中暗道:对他来说效忠曾后朝廷还是效忠豫王当真没有什么分别,豫王同样是姓萧,即便反了登基也同样还是大燕的天下。他不过是一个满脑子只剩下打仗的愣头青,只要不动到谢家军的头上来随便他们怎么折腾。 但是对爹来说就不一样了,爹是跟着高祖陛下一起马上征战打过天下的人,心中正统的信念根深蒂固,想要让他跟随反叛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比较方便。在爹的心里,谢家军是维护皇室正统抵御外敌存在的,他可以等豫王登基之后为现任陛下效力,但是绝对不可以跟随豫王帮助豫王获得一个从龙之功,两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谢青闻看了眼自家老爹那张粗糙的沟壑纵横的脸,心中微微觉得有些感叹。 无论爹要如何,他必定都是站在爹这一边的。即便他和爹心中再讨厌朝廷,再讨厌冯凭也是一样。 “既然谢小将军没那个意思,那还请侯爷和谢小将军心中警醒着些。渡江一役大胜,敌军必定士气大减,还请侯爷抓紧时间趁胜追击,务必要尽快将云州拿下。”冯凭幽幽地说。他心中暗恨,娘娘忍不住动手是因为萧天鸣实在太得人心,甚至萧天鸣可能还知道她曾经做过的丑事,若是被萧天鸣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那必定会迫不及待的拉她下台的。 她苦心经营了三十年,可不是就为了在瑞嘉帝的身后垂帘听政的。一旦她倒下了,曾家倒下了,等待她们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万古不可逆转的骂名。她接受不了这样的。 萧天鸣必须死,镇西军必须消亡,他们的存在让娘娘寝食难安,故才会派他来此盯紧了谢氏父子。 谢家是威胁,同样也有用的很,眼下他们无人可用,即便是损失北境的土地也一定要将萧天鸣那个混账给拿下! “冯公公应当知晓战事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谢远眯眼说。“甄大将军是几经成名的老将,且长子将将战死,心中定是记恨非常。若是被他抓住我们的漏洞,饿虎扑食轻而易举。” “甄将军是老将,你定国侯难道就不是了?”冯凭冷笑道,“咱家相信以侯爷的本事,定能一马当先,在甄将军反扑之前拿下云州的。”他甩甩手,“军中的事情就交给二位谢将军了,咱家可是拭目以待的很,等着回去给娘娘禀报喜讯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谢青闻咬牙切齿地捏断了手下座椅的一根扶手。“一个狗太监,竟然还敢威胁我们!” “青闻。”谢远不满的对他道,“怎的你跟着褚将军一段时间,非但没有收敛脾性,反而变得更易怒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我做好谢家军应守的本份即可。战事变幻莫测,是非输赢自有定论,就算是在这儿干着急也是没用的。” 谢青闻无奈地摇头道:“儿子自然是知道,可是爹……你怎么这么镇定?难道你就不怕镇西军灭在咱们手上引起百姓叫骂,或是咱们谢家军断送在豫王殿下的手里?” “哼,战事如何,遵从本心便是。” ☆、第376章 背后议论 七队那些大傻子们屁股伤并不算是太过严重,从他们被揍第二天还能硬挺着爬起来给叶挽庆祝生辰就能看的出来。虽然后来因为吃了太油腻的东西把自己可怜的肠胃给整的稀烂,也一点都不影响他们一颗蒸蒸向上奋斗的赤子之心。 不过短短五日的功夫,他们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仍裹着纱布的腰臀一个个拼了命的往伙房里挤。 因为豫王殿下说过要他们在伤好之后在伙房中帮工半月才能重新投身于军营进行日常操练,为了不让自己由于长时间的懈怠而荒废了操练和身手,宁愿每日咬着牙接受弯腰劈柴烧火这样惨无人道直往他们伤口上撒盐的动作也要趁早将半月的惩罚给完成。 军医说幸好现在是冬季,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较好养,万一是炎热的夏天,他们这样折腾非把自己折腾的伤口发脓溃烂遭受那挖皮剜肉的痛楚不可。 他们每日往伙房里跑,花滢却不用再灰头土脸的穿个跟阴沟里冒出来的耗子似的了。豫王殿下发过话让花滢不要再每日苦巴巴天不亮就要进伙房,也不用再跟甄玉同住,而是就把自己当做镇西军的客人对待即可。 但她虽不用再装模作样的假装自己是军营里的一份子,却失去了自由。豫王殿下言明,呆在军营里可以,现在外头正值战乱,镇西军不会惨无人道的要将一个不足及笄还算是幼年的小姑娘赶出去的道理,她可以呆着等到花无渐来接她为止。同样希望她明白,军营中乃兵家要地,严肃非常,出现非军营中人已是破例,断然不可能让她将军营当做自己家一样行动自如。 花滢欣然同意,同样的还拉走了叶挽,反正豫王殿下发过话让她与叶姐姐同住一个营帐,把褚洄气的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拎起花滢把她扔出军营让她出去跟着真正的小乞丐们自生自灭。 讨人厌的早熟丫头最好不要出现在挽挽的身边,省的把挽挽带坏了。尤其还是姓花的。 褚洄如是想着。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眼看叶挽与豫王约定的日子不足十日,就等着叶挽揪出军营中的内鬼了。 众人好奇的很,叶挽到底要怎么才能把军营中的内鬼给找出来,免于挨一百军棍的惩罚。要知道五十军棍都把那些皮糙肉厚的糙汉子们打的皮开肉绽哇哇大叫,一百军棍……叶挽这么细皮嫩肉的,还不硬生生的被打死? 可是反观叶挽,该干嘛就干嘛,半点都没有因为约定的时日将至而慌张,每天左窜右窜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事情。她自己不急,反而把一种镇西军的兄弟们给急的半死。 “诶,你们说到底是谁?那叶都尉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别不是一只纸老虎,装蒜的吧?”眼下正值刚刚操练结束的傍晚时分,伙房中的伙夫们将将准备好了今日将士们的大锅晚饭,总算是闲了下来,齐齐端着自己的饭碗蹲在火头营的院子里,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 他们刚刚准备好了自己负责的片区军营几千人的饭食,猎猎寒冬也因为伙房的闷热而烧得满头大汗,这小雪的天气只着了一件单衣就蹲在院子里吹着风吃着手端着的晚餐。一边将手中热粥喝的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自己同伴闲聊着。 “哈哈哈,什么纸老虎,母老虎还差不多。”同伴闷笑了两声接茬,自以为抖了个大机灵笑的很是放肆。“连豫王殿下都找不出来的内鬼,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就能在半个月内找出?难道她以为自己比豫王殿下还要英明神武不成?”沧州军营的镇西军与叶挽本人并不熟识。她从云州新军营出身,在羡州中护军军营成名,即便声名远播传遍了整个大燕,对于沧州军营的将士们来说她也只是一个在褚将军手下的陌生都尉。 尤其是这都尉还是个姑娘,还跟褚将军有着那种关系……就更加让人怀疑起她真实的本事来。 也没有办法,这个世间向来就对女子不够宽容,倒不是说这些右护军们对叶挽这个女子身份天生的抱有敌意,而是人性常态如此,总是不经意间就会用带有恶意的看法去看待身边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一开始发话那人吸了一口粥,差点被他说的话给呛死,猛咳了两声嗔道:“你这人,这么说叶都尉当心被褚将军知道了把你撕成两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人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就着粥吃了一口肉馒头,含糊不清道:“我是不相信什么女子从军,凭自己本事混到都尉一职这种胡话。都尉诶,一军都尉诶!换作我们可能一辈子都难以抵达的高度,被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就这么轻轻松松给混上去,不是打咱们的脸吗?” 说是抱有恶意,倒不如说是羡慕中带着一点嫉妒,就无端的想要在自己心中荼毒抹黑对方,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心中好受一些似的。 “诶,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啦。我也觉得那叶都尉好像升的太快了一些,就算她本事过人吧……再怎么说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她压在下头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也难为甄千户那帮子人,一口一个‘叶哥’叫的亲切,不是被长年累月的打压给打傻了吧?”想到那帮人就觉得可怕,五十军棍!其他营里闹事的兄弟们一个个还躺在床上,鲜少有能下地的呢,那中护军斥候营的七队却拼了命的想要来伙房里帮忙,还一个个干的比牛还卖力。 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拼命,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不能给叶哥丢脸”……啧啧啧,真是令人唏嘘。 “人家有裙带关系呗,”那人痴痴的笑了两声,“要不你也去化个女妆买条花裙子,问问褚将军愿不愿意收了你?” “呸,胆子大了你,还敢说到褚将军头上了?”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了一阵,手中的粥碗都没有了先前的热度。 一开始说话那人揶揄地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仔细想想,要不是那叶都尉跟褚将军是那样的关系……怎么就能做上都尉?哦对了,听说她还是咱们大燕先帝的公主,这背景可是够深厚了,豫王殿下是不是心太大了,还让她去查内鬼的事情?要我说啊,说不定她就是最大的内……”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伙夫就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在跟自己扯皮的兄弟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手上已经失去了温度的粥碗在半空中划出一条白花花的弧度,瞬间就淹没在了雪地中,和薄薄的雪融为了一体。那只被咬了好几口的肉馒头混合着稀烂的蔬菜被他一屁股压在身下,发出了“吧唧”的声响。 说话那名伙夫摔在地上,因着身下就是一层浅浅的雪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被自己喝了一半的白粥给撒了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小院子中的人。 甄玉冷着脸,脸色黑的好像要杀人,挥出去的拳头还来不及收回来,在半空中散发着“我很危险”的气息。他凉道:“不会说话就好好闭上你的嘴,不知道的还以为豫王殿下没家教,教出来的都只是一帮喜欢背后说人闲话的废物!”他身上还带着些薪火气息,显然是刚刚才从伙房中走出来的。 说闲话的两人大惊,明明看着七队的人都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散去离开伙房了,怎么一转头的功夫又看到甄玉回来了? 甄玉也没想到,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说叶挽的闲话?难道叶挽真的就这么天生招人嫉恨,就连豫王殿下手下的人看不惯她么?他只是顺道着回一趟伙房想给花滢带一点姜与红糖,自从先前有一日花滢三更半夜的躺在床上大声嚷嚷着肚子疼,疼的面如金纸满床打滚,恨不得将古旧的床单给撕裂了似的。 经历过当时在大昌平岭的深山老林里和叶挽的事情……甄玉恍然大悟就明白了花滢也许是初潮来了,面红耳赤的抱着复杂的心情半夜三更给她摸到伙房中去找红糖和姜。 月月如此。 眼下虽说花滢搬出了他的营帐和叶挽同住,但是甄玉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到了这个时候就突然想起来,算算日子差不多了,这才犹犹豫豫地折回来想顺便给花滢带点红糖回去。 谁知道就让他听到了这些闲着无事的家伙这般编排叶挽的话语。 那说话的两人大惊,想起几天前甄玉几个殴打赵寅的事情。虽说那件事情是赵寅不好,赵寅率先挑衅,但是甄玉他们手下毫不留情的做法还是让他们俩觉得胆颤心惊。尤其是还听说叶挽把赵寅两腕的骨头都给捏的粉碎……刚刚还在说的闲话瞬间就变成了屁话。 他们只不过是整个军营里最低等的伙头兵,甄玉怎么说也是个千户,要发作他们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要是甄玉跑到豫王殿下面前去告一状……不,甄玉只要随随便便跟他们的班长打个招呼,那他们就不用继续在镇西军中混下去了。 “对、对不起,甄千户,我们不是有意的,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告诉叶都尉啊!”那人连自己脸上的粥都不顾了,苦着脸就朝着甄玉道歉。都怪他这张贱嘴啊,平日就喜欢说三道四的嚼舌根,现在可好了,被甄大将军的儿子给听到了,想要打他几棍子都算是轻的。 甄玉板着脸,冷道:“算了,今日就放过你们,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叶都尉的闲话,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刚刚发生过赵寅的事情,甄玉实在不想再闹出点什么来让豫王烦心。 怎么平日里好好的镇西军,等他们来了沧州军营就变得这般浮躁又不堪?眼下正是一致对外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将军营里搞得乌烟瘴气才是。 甄玉深吸一口气,再次警告道:“你们初初与叶都尉接触,还不了解她。时间能够证明一切,当你们与叶都尉共事过之后,我希望你们能为自己今天的言论去向叶都尉道歉。” 他严肃地样子让这两个火头小兵情不自禁的就点了点头:“是,谢谢甄千户。” 甄玉转身进了厨房,从中取出红糖再离开的时候这两人还在不尴不尬的原地站着,手足无措的模样让甄玉不禁有些头疼。 匆匆与两人擦肩而过,甄玉离开伙房,正撞上了满脸急色赶来寻他的周建。 “甄大哥,不好了,豫王殿下宣你去主帅营,邬江出大事了!” ☆、第377章 甄石死讯 邬江出大事了?什么大事?是不是爹出什么事情了? 邬江眼下是邵州守军左护军在云州与朝廷军大战,前几日刚还传来战报说是爹派了大哥正在与谢家军的谢小将军对阵,两人尚且在你来我往的试探拉锯当中,怎么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现在就说大事不好了? 甄玉匆匆往主帅营赶着,心中焦急的一条筋死死的绷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绷断一样。 他步履很快,周建只是一开始匆匆的跟了他几步,发现自己和甄玉之间的距离约拉越大,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追赶甄玉,看着地上散乱的与雪堆混合到了一起的褐黑色粉末,周建摇了摇头调转步头朝着七队兄弟们吃饭的方向赶去。 他们刚刚还在吃饭,就有传话的侍卫来说豫王殿下请甄玉过去,只是到处都找不到甄玉,让他们帮个忙。周建和段弘杨几个乐的跑腿,分头行动,才让周建在伙房中找到了甄玉。 “怎么样,找到玉哥了?”周建在茅厕附近看到了段弘杨,段弘杨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我看那传话的侍卫脸色不怎么好看,玉哥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周建摇摇头:“不知道,侍卫没说,甄大哥也没说。”他拍了拍段弘杨的肩膀,安慰道:“知道你担心甄大哥,你先不要急,咱们先把晚饭吃完了,否则明天没力气去伙房干活。有什么事等甄大哥回来再说吧?” 段弘杨从小跟着甄玉一起在邵州军营里长大,又是一起从玩世不恭的纨绔蜕变成了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将,可以说感情是非比寻常,比跟叶哥还要好。 那侍卫口口声声说的邬江出事……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是要让甄大哥从军粮之类的事情,定心定心。”周建继续安慰,嘴上虽然这么说,他拍着段弘杨肩膀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他亲眼看到那传话侍卫的脸色……能被豫王说是大事的,绝对不会小到哪里去。 甄玉直接运用了轻功,气喘吁吁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主帅营,连腰臀附近的伤势都不管不顾。守门侍卫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都不用甄玉说什么就主动避让开来让甄玉进帐。 甄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不声不响地掀帘进去,却见整个军营高阶一些的军官都在这儿,连晚饭都没有吃的样子。 事情肯定不小。甄玉心道。 叶挽同样在其列,她眉头紧锁,看向豫王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 她起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向褚洄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比收信官更早接到消息,因为有日行千里的识香蜥在,战场上的事情风云变化莫测,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掌握消息只会比旁人更慢半拍,导致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是以暗阁才会培养识香蜥这种东西,以掌握第一手的资料。 她两天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彼时甄玉还因为伤势躺在床上,褚洄也表示暂时不要告诉甄玉。但是现在整个镇西军军营的高阶将官们都已知晓此时,在瞒也是瞒不下去的。 “豫王殿下,传甄玉来……是有何要事?”甄玉脸色难看,强打起精神来毕恭毕敬地问道。“可是我父亲那边的事情?父亲和朝廷军大战手上了吗?” 豫王深深地看了一眼甄玉,他的脸色也难看的紧。“甄玉,节哀。” “什、什么……”甄玉大惊,往后退了一步。说什么节哀不节哀的,难道父亲战死了?! 叶挽头疼的很,忍不住瞪了豫王一眼。知道豫王眼下难以启齿,不想给甄玉带来这样毁天灭地的消息。但是他这样的大喘气反而比直接实话实说更令人觉得害怕,看甄玉的样子说不定是以为甄大将军战死了呢! 褚洄捏了捏叶挽的手,知道叶挽心情不好,示意他稍安勿躁。 “豫王殿下的意思,是不是父亲……”甄玉追问道,“是不是父亲他……” “不是。”豫王摇了摇头。 没等甄玉松下一口气来,豫王又道:“是你大哥,沧州左护军虎贲将军甄石,两天前战死了。” 甄玉猛地一震,眼前一黑,差点就将刚刚放下去的心直接呕出喉口来。他浑身的血液随着豫王的一字一句瞬间就给凝固了,手脚冰凉又不听话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顿时一软差点跪下地去。“您、您说什么?!” “甄石战死了。”豫王面色沉痛的不想再说第二遍,就连其他几员老将也都纷纷摇着头不愿意说话。只有叶挽面无表情地看着甄玉的眼睛,强忍着心中的哀婉重复了一遍。“在两日前的渡江一役中,甄石本已带领两万先锋军成功渡过邬江,将朝廷军打压退后。但是战时遭人暗算,被长枪穿胸而过,当场身死。” 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可其中又隐隐蕴含着隐忍的怒意。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跟褚洄是清楚的。曾后派遣冯凭为监军,到定国侯谢远驻扎军营中全程监督,就怕谢家军与镇西军有旧,手下留情。 冯凭素来是跟在主帅谢远身边,可不知道怎么的就在渡江之战中突然出现在了是为先锋的谢青闻的身边。 原本甄石与谢青闻两相争斗试探,各有长短,将邬江战事保持在了一个诡异又完美的平衡上。许是曾后忍耐不住,恐战事有变,也许是冯凭自作主张,反正就是硬要拉开一个镇西军和谢家军不死不休的局势。遂突然插手暗害甄石,让甄石惨死在谢青闻的面前。 他们打得主意很好,无论甄石是不是谢青闻亲自动手,谢家军都甩不开这口锅。不管定国侯忠烈与否,都将面对甄大将军不绝不息的以死相拼,不得不出手相战。 叶挽直白的叙事让豫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原本以为叶挽是女子,若要让她来说定会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跟甄玉说的好。现在看来叶挽反倒是比他更加干脆,毫不犹豫的就对着甄玉直白说出了两天前发生的事情真相。 甄玉不由自主地看向叶挽,整个人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脸色比之身体虚弱的病人还要苍白。 他说:“我大哥死了?”声音颤抖。 “很遗憾,是的。”叶挽默默点头。她突然想到了曾经还在羡州军营的时候,那时甄玉还真是一个颇为高傲的公子哥,虽比不上段弘杨夸张过分,但是很难将他与一本正经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他说自己素来不怎么受父亲宠爱,父亲更喜欢的是他大哥甄石。因为甄石文韬武略无一不能,他跟甄石比起来,甄石才更像是一块美玉,而他才是一个只会一些花拳绣腿的皮毛功夫的臭石头。 甄玉以为甄大将军从小就不公平对待,将甄石带在身边教他兵法战略,而放养他任由他跟段家小子混在一起,变成两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全都是因为甄大将军更喜欢甄石,而对他这个小儿子不抱任何的期待。 现在告诉他,比他优秀不似凡人的大哥战死了?那爹呢? 甄玉没有瘫软在地上,脊背挺的笔直,整个人绷的比离弦的箭还要紧,声音干涩:“遭人暗算,长枪穿胸而过致死?”他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叶挽说的话,也不知道是当真在问话,还是只是重复一遍逼迫自己接受。 “是。”不管他是问话还是在说服自己,叶挽仍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先锋军惨败,两万人渡江,活着回去的不过五千。定国侯家的谢小将军将他们放回去的,你大哥……不是谢小将军动的手。”叶挽想了想,还是替谢青闻解释了一句。 即便在眼下这个当口,这样的解释显得苍白又无力。 就算不是谢青闻动的手又怎么样?甄石是死在谢家军的人群中的,那一万五千的镇西军将士们也是跟谢家军对战而死的。不管这是不是谢青闻的本意……都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 “你们怕我受伤之际得知此事受刺激太大么?”甄玉苦笑了两声,打断了叶挽的话。 他干巴巴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甄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豫王摇摇头道:“你不要太难过,现在老甄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切记保重身体,不要让老甄心头更加痛苦。”他说:“若是你实在难以接受,本王可放你几天假,你暂时不要参加火头营的工作和操练了。” “节哀,甄玉。”“不要太难过了,甄将军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旁边有几位将军无力的安抚道。 甄玉和甄石都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虽说战场无情,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会想看到。 “不用了。”甄玉缓缓道,苍白无力地摇晃了一下,像是要应证自己说的话一般他努力维持着自己标准的站姿:“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先锋军惨白,豫王殿下应当有别的事要与将军们商议吧,我、我先出去了。”他努力牵起自己的嘴角,同手同脚的朝着帐门口走了去。 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甄玉恍若置身梦境,摇摇晃晃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头朝下面向着地面给栽下去一般。他的脚步虚浮,半点没有平时练过轻功身轻如燕的模样,反而像个笨手笨脚的老人。 甄玉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过换做是谁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情绪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叶挽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对褚洄轻声道:“我去看看。” “嗯。”褚洄点点头,轻捏了一下叶挽的手心。“若是甄玉有什么问题,克制不住情绪,随时喊我。” “好。”帐内安静万分,叶挽向着豫王点头示意,随即转身朝着甄玉刚刚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怎么说他们也是认识了两年的好朋友,现在看到甄玉这副模样,叶挽也难受不已。 邬江战事严峻,大军还没有真正的交上锋镇西军就发生了这样的惨事,豫王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要跟褚洄还有其他几位将军们商议。 至于内鬼的事情……就暂且放一放吧。叶挽垂眸想着。 她走出营帐,询问了几个巡逻侍卫甄玉离去的方向,想了想还是没有去喊段弘杨几人,抬步朝着甄玉离开的方向赶了过去。 ☆、第378章 甄玉和甄石 沧州靠近西秦,冬天尤其寒冷。尤其是在这样的下雪天气,人的踪迹也十分得好分辨。 现在未曾下雪,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迹,对于叶挽这样擅长追踪的人来说想要分辨甄玉离开的方向实在是简单的很。更何况他许是思绪深重,没头没尾的到处乱走,一路上有不少目击者老老实实地给叶挽指明了他的方向。 叶挽追着地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脚印,直到离开了军营的范围,才在军营后山一处小溪边找到了甄玉。 这是一条镇西军将士们常常会来的小溪,从山上一直蔓延到军营后方,水质干净清爽。伙房常常会到这边来打水回去煮水洗菜,甄玉知道这儿很正常,叶挽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由于现在天寒地冻,小溪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冰碴子,伙夫过来挑水需要将冰面砸开了才能从中取出冰凉又细润的溪水带回。冰面下的河流缓缓流动,即便是这个冬天也仍旧不甘地向外人展现着自己的生命力。 甄玉不知道是怎么把小溪上的冰面砸开,自己就像是一根木桩子一样杵在小溪中站着的。 溪水没过了他的小腿,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傍晚,他无所觉的站在溪水中,就好像是站着能让他就此羽化登仙一样。 叶挽大老远就看到了他落寞又无助的背影,心头微酸,忍不住开玩笑道:“你现在在这儿洗脚,赶明儿想让整个军营里的人喝你的洗脚水吗?” “虽面上结冰,但底下的溪水是流动的。我不会让大家喝到我的洗脚水。”甄玉干巴巴的回答道。起先听到叶挽的声音他整个人一颤,明明现在一点都不想说话,一点都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回答叶挽的话。 甄玉微微扬起头,背对着叶挽将眼泪给收回去。可是越想努力的收回眼泪,却越觉得心里痛苦,眼泪止不住的就蹦跳着从眼眶中涌出来,在脸上划下一道道分明的痕迹。随即北风一吹,刀割一样的疼。 叶挽苦笑了两声,被甄玉明明心里难受的紧还要强打起精神来一本正经地回应自己的玩笑话而感到可悲。这样一个认真的人,听说了自己大哥惨死的消息不知道会有多难受? 她想要朝前走两步靠近一下甄玉,但是忽又意识到或许甄玉并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明明在这般安静的夜晚,她甚至能够听到甄玉那附带着鼻音的哭腔,也只能佯装不知地就地找了个石块坐了下来。 石块冰凉,穿透了单薄的衣衫,让叶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跟你大哥关系很不好吗?”叶挽觉得有些无力,她从来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个人。老实说起来,她曾经对各种亲近的关系都感到恐惧,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在面对七队的兄弟们时,她也是严肃严厉大过于友好,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打交道。 想了半天,她才干巴巴地问出一句。 甄玉被她突兀的问话吓了一跳,随即苦笑了两声:“也不能说是很不好吧。只是爹待我并不像待大哥一般亲近,总是在我面前说大哥有多好,多乖巧,让我多学学大哥……你知道的,男孩子小时候都天生反骨,越听到爹怎么在我面前说大哥好,我就越讨厌大哥,跟听到爹在我面前夸褚大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褚洄再怎么好,再怎么优秀,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爹就算再怎么夸褚洄,褚洄也不可能掉转头来姓甄。 但他和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同样是爹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爹在自己面前说着大哥有多好有多好……顺带着看自己的眼神怎么都恨铁不成钢,那他自然是要有大大的意见的了。 叶挽闭着嘴,听甄玉带着鼻音一字一句地诉说自己童年的事情。 “我也不是讨厌大哥吧,大哥比我年长十岁,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做爹的左膀右臂了。大哥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干的无聊的人,自然不可能处处跟我一个小孩子来计较。他对我也不是不好,甚至有时候爹骂我的时候他还会帮着我,连带着一起挨骂……但是我就是讨厌爹在我面前夸大哥的好,好像他只有大哥一个儿子,我是他捡来的一样。”甄玉苦笑着说。 想到从前自己闯了祸,还自作聪明的嫁祸给大哥,想让爹处罚大哥的事情就觉得可笑。甄玉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只有大哥会一本正经的替自己领了罚,被爹揍一顿,然后再很生气的骂自己以后不许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大哥的性子跟爹如出一辙,都是那样的正经认真,才十几岁就像个小老头子一样,从来都不屑跟他计较。 “那你小时候没被你大哥揍死还真算是幸运的。”叶挽接话道,“甄小将军长你十岁,定是觉得自己是哥哥,又比你大这么多,不屑跟你计较。” 甄玉点点头:“是啊,大哥从来都懒得跟我烦的,只有我天天在段弘杨的面前说他的坏话。让段弘杨跟着我一起在大哥面前调皮捣蛋,想尽了办法想要陷害他,让他挨爹的揍。”现在想想,大哥虽然看上去脾气不怎么好,跟个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但真是做好了为人兄的本份,甚至想尽了办法想要对他好,教育他,将他拉扯成一名出色的男子汉了。 “我从小时候就一直想着,我要快快长大,长到跟大哥一样大。这样我就能一起在爹的面前出风头,让爹多看我几眼,而不只是盯着大哥看了。”甄玉又说,“可是我发现不管怎么长,大哥都比我大,我永远也不可能长到跟他同岁的。” 想要长到跟甄石同岁……的确很符合倔强又高傲的小甄玉的想法。叶挽默默道。 “等到后来我也十几岁了,才发现我的想法有多幼稚。爹和大哥的志从来都不在家里,而是将自己的眼光放到远大的军营,大概从我六七岁的时候开始吧,爹就常常带着大哥早出晚归的,以致后来都很少呆在将军府里,几个月才会回来一次。那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出去是干什么的,只会跟着段弘杨一起在家里的后院玩弹珠,玩蹴鞠,无所事事。” “时间过得真快啊……”甄玉低下头看着自己越来越僵硬的小腿,溪水慢慢减缓,表面一层又隐隐的冻了起来好像是要结冰了。他浑然不知,仍在兀自说着自己心中想要倾诉的话语:“一转眼大哥就娶妻生子了,我还做了叔叔……有一个又胖又可爱的侄儿。再一转眼我就被爹扔到了羡州军营去,他让我滚的远远地,不成器就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也不想的,想看看侄儿,侄儿现在都已经三四岁了吧……可是他,永远也等不到大哥回去了。” “甄玉……”叶挽突然开口,“我倒是觉得,甄将军并不是偏心你大哥。反倒你爹和你大哥都在偏心你,用自己的方法和努力来保护你。他们并不需要你多有能力多有出息,因为无论如何都有你爹和你大哥在前头为你挡风遮雨,作为一个小儿子,你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乖乖的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然后幸福安康的过一辈子。” 甄将军把甄玉扔到羡州军营里,其中不乏是有着想要让甄玉跟着褚洄磨练磨练的心思。但是同样的,是因为甄将军心里有数,邵州军营再怎么样都有他和甄石在撑着,而不会将艰苦的重担落到甄玉的头上。 若是从小舞刀弄枪跟在甄将军身边,成为甄将军左膀右臂的是甄玉,那么现在身在云州,不幸战死的就不是甄石,而是甄玉。 “你大哥心中一定是想,若是自己不努力,那所有的困苦都将压倒你的头上,届时你才是那个无论如何都要挑起整个邵州军营大梁的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叶挽认真的说。“即便是甄石大哥临死之前……心中想的一定也是‘幸好今天在这儿的是我不是甄玉’,你相信吗?” 这句话让甄玉浑身一颤,整个人崩溃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先前说那些话都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眼下终于是绷不出了。 静谧的溪边连小溪潺潺流动的声响都没有,只有甄玉沙哑又干脆的哭声。 什么“幸好今天在这儿的是我不是甄玉”,什么“整个邵州军营的重担不能压在甄玉的身上”,他一直到两年前从那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转变成想要一心一意将自己变成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战士才知道,他对爹和大哥的从来都不是不满的嫉恨和抱怨,而是一种无奈又无力的怨念。 他不是生在温室里的花朵,他不需要爹和大哥的保护。更有甚者,爹将他扔到羡州军营的时候他的心里甚至是高兴的,想着自己已经足够能让爹看在眼里,让爹同样的也器重自己了。 他一直都想跟大哥说一声对不起,想跟大哥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保护,谢谢你没有因为我常常挑唆爹和段弘杨一起欺负你而责怪我放弃我,谢谢你将整个甄家的重担抗在肩上就为了给我一个自由舒适的环境。 甄玉麻木的站立在原地,哭的喉咙有些干涩的疼痛,他高仰着头看向东边云州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哑声喊着心里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可是即便他再怎么想要跟大哥掏心掏肺的说一些兄弟俩应当说的心里话,现在都来不及了。 “谢谢你,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甄玉哭的弯了腰,叶挽无奈地走近几步将他从溪水里提出来,不忍心地看了看他已经冻的僵硬的脚。“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怎么给你大哥报仇?” “报仇?”甄玉声音干哑地抬头,“和谁?”他知道甄石不是死在谢青闻的手下,谢家军也并没有想要和镇西军为敌的意思。这才是让他最痛苦的地方。 尤其是曾经和谢青闻并肩作战过后,甚至还一起回燕京去面对那些吃人的魔窟。他们早就和谢家军结下了不深不浅的友谊,谁知道再见面时已是仇敌。 叶挽莞尔:“和冯凭,和朝廷。甄石大哥是死在冯凭的手下,这点毋庸置疑。你若是想要为甄石大哥报仇,就去准备准备亲自手刃冯凭吧。” 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太监上蹿下跳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第379章 有肉不吃 “还有甄将军,他现在一个人在云州孤苦无依,还要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战和儿子的死亡,若是心智不够坚定只怕现在早就崩溃了。你想不想快点到甄将军的身边去陪着他?”叶挽对着丧气的甄玉循循利诱。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现在甄石刚死,甄将军定会有大麻烦。冯凭不会放过现在这么好的机会等待着甄将军和左护军的元气恢复过来,一定会逼着谢家军乘胜追击的。而谢将军纵使不会想要乘人之危对着甄将军动手,冯凭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谢家军现在还吃着皇粮,不可能做出任何有违大燕朝廷的事情来,即便是他再惜才,再不想对甄将军做什么也好。 而云州,就象征着此次王室之争的第一棒,豫王绝对不会也不能够容忍云州失守,落到冯凭那个死太监的手里。否则对云州百姓的人心和镇西军将士们的军心都会有很严重的形象。他定然会派沧州军营中的一支赶往支援,以阵镇西军的士气。 现在沧州的将军中,唯有让褚洄前往才是最佳的选择。 无论是帮助甄将军,振奋起整个左护军的精神,还是打压对面据说十分嚣张跋扈的朝廷军,褚洄都是其中足够说一不二的人选。她也要带着七队的兄弟们一起同行,让所有人都看看七队这些日子以来训练的成果。 “去云州?可是、可是……我们现在……”甄玉犹豫了一下,他被叶挽从水中提了出来,湿漉漉的裤腿和鞋子在北风中隐隐有结冰的趋势。他小腿以下都已经麻木的不像话了,半点知觉也无,好像硬生生的被人家切断了一般。 甄玉很想上前线去,用自己的努力告诉父亲,告诉所有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会暗地里被人戳蹩脚的将门纨绔之后。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千户,具体要如何行事还是要看豫王殿下的意思。以他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来看,豫王殿下甚至都不想让他操练,会忍心在这时候派他到云州去吗? 他咬着牙想要将自己的鞋袜脱下,但是在叶挽的面前又觉得分外的不好意思。他想了想故意扯开话题道:“还有追查内鬼之事……你当真有把握吗?” “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叶挽莞尔。若是那内鬼知道褚洄马上就要离开沧州前往云州,顺带着还要将那关键的证据一起带走的话,定然会忍不住事先跳脚露出踪迹的。关键的证据被褚洄带走,他又不可能眼巴巴地跟到云州去,自然就少了那么丁点底气,即便现在藏的再好也没用。 叶挽皱眉,看着甄玉的裤腿已经硬邦邦的结冰,犹豫道:“你再不把鞋袜脱了的话,也许最近就没办法去云州了。”若是现在他的裤子和鞋子结了冰,到时候军医替他解冻肯定又要伤到脚,想象一下甄玉一瘸一拐地骑马的样子叶挽就觉得分外的不现实。 “……”甄玉憋得涨红了脸。就算在这儿是女子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脚,男子没什么关系,要他在叶挽面前脱鞋子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他又不想应证叶挽所说,因为冻伤不能去云州……正当甄玉犹豫之际,一条黑色的人影从暗中闪了出来,想也不想的就把甄玉给提了起来,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叶挽摇摇头,朱桓的行踪太过神出鬼没,以至于她差点就忘了朱桓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自己身边暗处,还想琢磨着去喊段弘杨过来把甄玉给背回去。 她叹了口气,虽说是刀剑无眼,但是看到身边的人惨死还是会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若是换做是她身边的人在战场上出事……叶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难受和疯狂。 索性现在甄玉还好,没有自暴自弃,即便是仇怨,能让他心中牵挂起来振奋精神也是好的。 叶挽这么想着,慢悠悠回过头想要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她刚走了几步陡然停住了脚步,好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褚洄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准备回去的路上,一袭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是站在雪地上尤其的显眼。 褚洄嘴角挂着凉笑看着叶挽慢悠悠地到自己面前站定,一脸揶揄,缓缓道:“从你让甄玉脱鞋子的时候开始。” “……”叶挽无奈的抬眼解释道:“我只是怕他的脚冻伤了不能去云州,若是在这个时候不让甄玉去云州,只怕他要疯。”她轻轻点了点这个偷窥狂魔的肩膀,用自己别扭的方式撒着娇。 “嗯,我知道。”褚洄点点头,给她一个“我又没有说我生气了”的眼神,将那根纤细的手指捉住在手心挠了挠。“知道要去云州了?”他们刚刚还在豫王的主营帐中商议此事,豫王恐甄将军受了刺激,遂想要将褚洄派过去协助。不过是去做副将的。 都是率领二十万雄兵的一军大将,没有谁比谁高谁比谁低的说法,不过甄将军的资历到底是高一些,派褚洄过去协助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叶挽懒懒道:“嗯,猜的。云州战事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绝对不能让朝廷军占据优势,否则无论是在军心上还是在陇西百姓的民心上都会造成不大不小的损失。即便后来再打回去也是一样。” “挽挽就是聪明。”褚洄毫不保留的夸赞着。他抬眸道:“不过,义父发话了。还有九天,你若是不能在这九天内将内鬼揪出来,他就不允许你跟我一起去云州。要先将军棍打全了才可以。” “……”虽说叶挽本就做好准备这几天就把内鬼揪出,但是被豫王这么一说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就好像她会趁着去云州的空档死皮赖脸的跟在褚洄的身边赖了这笔账一样!叶挽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戳了戳褚洄的手心道:“那你有没有对他们放话,说要将从西秦带回来的证据一起带在身边离开沧州?” 褚洄弯起眉眼,略委屈道:“媳妇交代的事情,难道我能忘记吗?我已经在诸位将军们面前说过此事,那东西至关重要,只有带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当即就有几个人反对了。” “都有谁反对了?”叶挽问。 褚洄慢悠悠的报了几个名字,看着叶挽的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辉,不禁勾起了嘴角。 挽挽在使坏的时候是最可爱,也是最动人的,让他忍不住就想要一亲芳泽。 一亲芳泽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就在叶挽差点说出“那太好了”的时候,冷不丁就被弯下腰的褚洄亲了一口,顺带着像是品尝什么美味的佳肴一样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带着些许骚气的色情,令人看的脸红心跳。 “挽挽好像越来越甜了。”褚洄幽幽说道,沉寂下来的眸子中蕴含着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 “……”叶挽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抵着褚洄胸膛的手暗暗施力,想要将褚洄推开一些。她心中暗道:谁能来把这个臭不要脸的给拖走!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人,也不敢有这样的人出现。 叶挽的下巴被褚洄挑起,她略有些艰难的抬起头,顿时就撞进了一双柔情似水的温柔眼波之中。褚洄压低嗓音,在叶挽唇上复又啄了一下,磨蹭了一下,吮吸了一下,反复呢喃道:“挽挽,我们还没试过在野外吧……”他的嗓音有些醉人,说的话却令人不自觉地就心惊肉跳好像什么恐怖灵异的事情。 叶挽大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顿时就想要拔腿就跑。没等她有所动作就整个人被褚洄这个黑心黑肺黑肝的畜生给捞了起来,轻飘飘地一把抗到了肩上:“万一到时候你没找出内鬼,岂不是要被义父打屁股?趁着你屁股没烂之际,我们把还没试过的事情都试一遍,嗯?” 他温柔又低沉的嗓音听在叶挽的耳朵里宛若魔音,叶挽整个人倒栽葱似的被褚洄抗在肩上,头朝下掐了一把褚洄的腰:“你是不是精虫上脑,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种事情!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放我下来,你这死流氓!” “我只是担心你被义父打烂屁股,那我岂不是几个月都碰不了你?”褚洄不满的扬起眉,长腿一迈大跨步地朝着后山无人之地走去。“趁着朱桓不在,省的我赶人,正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食色性也。叶挽这么快诱人的肉放在他的面前,不吃的是傻子。 叶挽使劲掐着褚洄的劲腰,只觉得下手一片结实,半点都掐不动。想起褚洄平日里仿佛不知疲累的劲腰,她老脸一红,夸张地喊道:“放开我啊你这个死流氓——” 放是不可能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放的。 他们生不能同衾,那就在往后的余生里,生生世世都要同衾,不然怎么对的自己呢? 褚洄暗道,看着叶挽疯狂挣扎好像一只待宰的小猪,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差点就不顾形象的笑出了声。 ☆、第380章 体贴和摩擦起火 甄玉被朱桓拎在手里送回自己营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他犹豫着问道:“叶挽一个人在外面没事吗?你不用去守着她吗?”他知道朱桓是褚大哥派在叶挽身边保护的侍卫,武功了得,不是他们这种普通人可以比的。 只有一次在燕京的时候他失过手,输给了元炯身边的侍卫元秋,差点身死。 看着朱桓现在又活蹦乱跳还能拎着他一个大男人高来高去的时候,甄玉才意识到自己跟朱桓,跟赤羽,甚至跟褚大哥的差距。 若那日在战场上的是褚大哥,断然不会中了冯凭的奸计,将自己置身于这么悲惨的境地的。 如果自己小时候并不因为嫉妒大哥就自暴自弃不肯好好习武就好了,如果他也是身怀绝技武功过人的高手就好了,那陪在爹的身边为爹出生入死的就是他,他就不会再是活在大哥羽翼之下的废物,能反过来保护爹和大哥了。 朱桓睨了他一眼,表情冷淡并不说话。他将甄玉扔回自己的营帐中,刚要离开,却听甄玉道:“我现在习武还来得及吗?”他扬起头,表情略有些期待。 朱桓默然,他素来不管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无论是镇西军赢或输,朝廷军胜或败,叶挽身边的人是死是活,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叶挽。刚刚他已经感觉到主子出现在周围,才会放心的暂时离开,准备扔下甄玉就一个人躲起来。他从来都不跟除了主子和暗阁以外的人搭话,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现在,看着甄玉饱含期待的眼神,朱桓不知怎么的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晚。”习武是如此,做人同样是如此。若是因为觉得晚就感到遗憾害怕不敢去做的话,那一辈子都不会成事的。 朱桓离开,甄玉缓缓的纾了一口气。他等着自己还不能动弹的脚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提着他,不放弃他,告诉他要报仇,告诉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算晚。他苦笑了两声,刚刚得知大哥身死的郁结消散了那么一点。 的确,人生还是要不断的前行,他若是连面对生老病死的勇气都没有,谈何能够以一将位建功立业,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那些人眼中的纨绔,一事无成的废物呢? 他犹豫着想要将脚抬起来解开鞋袜,突然帐中就探进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甄玉哥哥。”花滢怯生生地喊了声,然后端着一盆水从帐外挤了进来。眼下正值夜晚,多数人经过了一天的操练都早早地躲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去,在这样的寒冬,只有巡逻兵和守岗的士兵还醒着在外头游荡了。 甄玉一惊,刚刚解开的鞋子又匆匆忙忙的给套了回去,动作幅度太大摩擦到了他冻伤的脚让他抽疼的“嘶”了一声。甄玉道:“你来干什么?豫王殿下不是让你跟叶、叶都尉睡一个营帐吗。” “叶姐姐没有回营帐。”花滢摇了摇头,心中却人小鬼大的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她没有明说,只是用一双担忧的大眼睛上下扫了扫甄玉,小心翼翼道:“褚将军派人说你的脚冻伤了,也许不想让外人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所以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那人还说冻伤了千万不能用热水泡脚,只会伤上加伤,恐你不知,所以一定要我来告诉你一声。”花滢吃力地抬了抬手中的水盆,走近甄玉几步放在他的脚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好几段生姜。“这是褚将军派人去拿给我的。” 她看向甄玉的目光有些迟疑,大眼睛不断地从甄玉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上扫过,然后低下头不再做声。 甄将军的长子在邬江渡江战役中受害身死,谁都知道甄玉是甄将军的儿子,那位殉身的甄小将军的弟弟,甄玉现在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花滢故意不去看他狼狈的脸,咬牙犹豫着伸出手去替甄玉脱鞋子。 “你干什么!”甄玉又是一惊,慌慌张张地想要挡住花滢的动作把脚抽回。可是小腿以下的部分已经冻的没有了知觉,突然到了温暖的环境中让他的脚又痒又麻又疼,细微的动作都仿佛撕开皮肉一般的火辣。 他听了花滢的话微微皱眉,心中更是苦笑。 知道他脚冻伤的人只有叶挽,褚大哥却派人寻了花滢过来帮他治冻伤,说明褚大哥眼下正和叶挽在一起。他心中凉了半截,既是酸涩又是痛苦,夹杂着大哥身死的消息,甄玉总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 花滢委屈道:“你不让我替你治脚伤,难道是不想要自己的脚了么?”她指着甄玉有血渍沁出的鞋裤,满脸的心疼。“你要是还想好好的活着去给你大哥报仇,那就不要作践自己好吗?不光是叶姐姐,滢儿也会难受的!” 甄玉心头一跳,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满脸复杂地看着花滢。他喉头干涩不已,缓缓道:“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大哥刚死,也不知道我爹现在的状况,我一心只有军营,实在没有别的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你、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他无语伦次的对着花滢比手画脚,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 看他满脸抗拒的模样,花滢很想发脾气。她从小在花府里无法无天的长大,溜须拍马的人数不胜数,哥哥也是能怎么疼她就怎么疼她,又是父又是母,尽自己所能的满足她的要求。她还从来没有过对一个人示好被这样拒绝的经历,大小姐脾气在心头转了又转,忍不住就想要爆发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到甄玉经历了大哥身死这样惨痛的事情,心情不好也是正常,自己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对着甄玉发脾气才是。花滢沉默着低下头,没有理会甄玉写满了整张脸的拒绝,默不作声的就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甄玉的脚。 甄玉被吓了一跳,倏地想要抽出自己的脚,但又怕动作太大伤到了花滢,只能不断地劝阻道:“你、花小姐,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 “哪样?”花滢翻了个白眼,将他的鞋子谨慎细微地脱了下来,就怕在甄玉的脚上伤上加伤。她小声嘟囔着道:“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因为我喜欢,你管我有没有必要……”她埋着头,打扮早已不是硬要呆在伙房里时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她穿着相当的干净整洁,虽仍是那套伙房的小巧军装,但是却浆洗的很是干净。 在军营里没有专门的下人为所有将士们洗衣服,衣服全都是自己洗的。 甄玉在军中已有两年的时间,早就习惯了自己洗衣,甚至还会做饭。他却忘记了花滢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却能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连衣服都能自己搓洗干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花滢习不习惯军营里的生活,也不关心花滢的心理状况,午夜梦回之际会不会因为自己身处一个从没有接触过的环境而感到害怕。甄玉有些羞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甄玉的鞋子一被脱下来,花滢险些就哭出了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谁冻伤把自己冻的满脚都是血的,穿在鞋子里面的袜子已经被血迹浸透了,还因为天寒地冻隐隐有凝结成冰的趋势,模样可怖极了。 “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看了吧。”甄玉有些羞恼,固执地伸出手道:“把姜给我,我自己弄,你先去休息吧。天色已经不早了,你……” 没等他说完,就看到花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砸在了他冻僵了的脚上,温热的湿意却让甄玉感到滚烫。花滢连忙抹了一把脸,怕甄玉脚疼似的往后仰了仰,不让自己的眼泪滴到他的脚上。“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这样很好玩吗?!”她怒道。 甄玉无奈地看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觉得想要宣泄内心的怒火和悲恸似的,想也不想的就朝着小溪里跳。希望冰凉的溪水能够让他整个人都清醒理智下来。谁知道小溪结了冰,他这么一跳是将冰层跳穿了,但是两只脚卡在冰洞里,后面叶挽又赶了过来,他也就没有出来。 冻的麻木之后倒也不是那么疼,只有现在到了温暖的环境中才察觉不舒服起来。 花滢一边抽噎着一边用沾了温水的毛巾替甄玉隔着袜子擦着血迹,试图将冻结的血渍暖化,和伤口分拉开来,否则等会儿脱袜子的时候只怕甄玉脚上的皮都会被掀掉。 她动作温柔,即便温水沾到脚让甄玉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强忍着没有出声。 只是一会儿就痛的满头大汗,令他忍不住揪紧了座下的床褥。他腰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眼下跟脚上的疼夹杂在一起,令他一时半会儿都没有旁的心思去想大哥的死讯,只专心地咬着牙对抗着脚上的痛楚。 大哥死时一定比现在更痛吧。 甄玉一怔,忽而觉得自己更加的懦弱没用。 花滢很快将甄玉的袜子上的血迹融化了脱了下来,露出了里面冻的皮开肉绽的青紫的脚来。他的脚已经肿的不像样子,要不是有鞋袜包裹,只怕是会肿的更大。 青紫色的脚还有其上隐隐发黑沁出的血迹跟花滢白皙小巧的嫩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滢刚刚止住的眼泪差点又泪崩的彪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地上,端着甄玉的脚仔细看着,仿佛在看什么会令她惦记终生的东西。 甄玉缩了缩脚,这才从痛苦中反应过来,看着自己肿的不成人形的脚被花滢端在手中,顿时红晕爬上了脖子和耳朵根。“那个、接下来得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忍一忍,生姜擦可能会有点疼。”花滢软绵绵的说,半点没有理会甄玉的意思,一咬牙拿起那几段切好的生姜往甄玉青紫的脚上摩擦了起来。 冻伤的脚因为半点微风都会疼的不能已,更何况是用姜片摩擦。甄玉疼的嚎了一声,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憋住,不要在花滢的面前丢脸。 他的脸憋的青紫,仿佛置身在阿鼻地狱。甄玉在一起后悔自己的冲动举动来,再怎么难受,也不能自残啊! 半晌花滢才将姜片扔回水中,用微微湿润的毛巾替他擦干净脚,仔细地敷上药。 甄玉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我本来想去厨房替你带些生姜和红糖,但是因为突然被豫王殿下叫去的事情给弄丢了。你……还疼吗?” “……”花滢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有种想要把擦过甄玉脚的姜片塞到他嘴里去的冲动。 ☆、第381章 内鬼是谁 整个沧州军营都知晓了甄大将军的长子、左护军先锋大将甄石惨死在朝廷军手中的事情。也知道了豫王殿下准备派嘲风将军前去接应甄大将军的举动,一时间整个军营喧哗一片。 一边骂朝廷军不讲情面,手段卑劣,一边纷纷为甄小将军沉痛哀悼,尤其是看作为亲弟的甄玉的目光,同情中带着一丝怜悯,令人格外的心疼他。 索性甄玉的脚被冻伤了,上药包扎好了之后鲜少到外头去闲逛,豫王殿下也免了他这些天的操练和在伙房的惩罚,除了能自由进出他营帐的段弘杨几个人,也没有别的人能看到甄玉眼下的精神状态如何。 再者因为豫王殿下想要派褚将军赶往云州策应的消息一传出,沧州军营各大将纷纷请缨,想要跟随一同前往,为此次镇西军与朝廷军的大战做出贡献。说说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豫王和陇西百姓的大义,但实际上是这群远在陇西边境的将士们个个都手痒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此次战役中做点什么了。 边境和平了好几年,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动过手,心中饱含的也不知是期待还是旁的什么东西,跃跃欲试的想要再次向整个大燕的子民展现出镇西军应当拥有的风采。 人人都想要跟着褚将军一同赶往云州,日常的操练更加的卖力有劲,巴不得直接贴着褚将军的脸去操练让他意动着想要把这些人都呆在身边。 甄玉虽是脚受了伤还未痊愈不能进行操练,七队兄弟们却是个个无所事事的主。在每日例行帮着火头营准备好午餐和晚餐之后,应叶挽强行要求,他们还需要在其余人本应是晚饭过后休息之际纷纷齐聚到校场上,再进行叶挽给他们单独布置的操练任务。 叶挽称之为惩罚之余也不能忘本,万不可本末倒置耽误了操练。至于没时间身体劳累什么的,都是他们该的。 七队兄弟们嘴上嚷嚷着叶哥惨无人道丧心病狂,不顾他们可怜巴巴的还要去火头营帮忙,每日都要进行高强度的操练实在是惨绝人寰,但其实一个个加训的比谁都要认真,绝没有半点因为这是多余出来的任务而感到不满和怨念。 叶哥对他们凶对他们严格他们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害怕的反而是叶哥视他们做空气,从根本上放弃了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痛并快乐着,说的就是他们现在的状态。至于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操练完毕睡下去的时候已经过子时,还有每天早起都腰酸背痛的胳膊抬也抬不起来什么的……就当做是忆苦思甜吧。因为他们心中有数,叶哥毫不放松对他们的要求,权是因由豫王殿下此次要将褚将军派遣去云州的事情。 褚将军去云州,叶哥必定是要跟着的。那他们七队也不会再格格不入地呆在沧州军营里了。 心里这么想着,个个都强打起了精神,操练起来更加卖力带劲。 眼看着就快要到叶哥和豫王殿下约定的揪出营中内鬼的日子了,七队的兵蛋子们一边操练着一边担心非常,害怕叶哥揪不出人而被豫王殿下处罚打一百军棍。五十棍子都把他们打成了那副惨样,更别说叶哥这细胳膊细腿又细皮嫩肉的模样了。一百棍还不直接把她给打烂了? 但叶哥却半点没有操心的模样,该干嘛就干嘛,反而更多的将注意力投到训练他们之上,逼得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劈开把当中一条名为“懒筋”的东西给抽了去,这才不枉费叶哥的“谆谆栽培”之心。 陇西的冬天越发的寒冷,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就从原先的小雪转变成了鹅毛大雪。步入十二月的天候冷的几乎要冻死人,尤其是今年,似乎是印证邬江边上的战事似的,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悲凉又严肃的气氛。 大雪扑簌簌地带着肆无忌惮的气势从天空中飘飘扬扬地落下,盖在军帐顶上,校场上,偷偷摸摸的将整个沧州军营装点的银装素裹,不知疲倦似的朝着别的方向蔓延着。 静谧无比的夜晚,只闻得细微的淅淅索索声,是雪花落在营帐顶上的声响。 一条黑影以一个诡谲的姿势左闪右闪而过,时不时的停驻栖身在某一个角落,四处观望着等巡逻的士兵走过了之后再悄无声息地往下一个地方潜行。他动作灵敏,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一般,飞快的就溜进了某一个营帐之中。 风帘摆动,守卫的士兵们抬起头看了一眼,狐疑的左右对视,不知道刚刚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营帐厚重的门帘好似被风雪吹动了一般。 黑影潜入营帐中,轻手轻脚地从书桌边上路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翻向那些书册竹简,想要从中招些什么。书册文件厚厚的堆积在一起,不少都是各地传来的公文,散发着一股“我们很重要的”气息。 但那黑影看也不看那些公文一眼,只是固执地在其中翻找着,好像是要找出一朵花来。 营帐外时不时的传来严密的巡逻兵整齐的脚步声,踩在厚重的积雪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连续不断的打点之声。自从沧州军营里出了内鬼的事情之后,更加注重夜间的巡查和守卫,可是眼下在这黑影的面前好像有些不知所谓。 他用黑巾蒙住的面下闪过一丝复杂,不知道是在感叹沧州军营巡视若此还发现不了他的踪迹还是在怀疑豫王的领兵能力。他手下动作不停,继续翻找着,书桌上的公文书简几乎都被他翻了个遍。 黑影在书桌上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复又转战去书架,尤其注意各类书册的夹层和异样的凸起,怀疑着营中是否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暗格,东西会不会被藏在某一个秘密的暗格当中。 他所料没错的是,果真在书架的背面发现了一个指甲盖那么大小的凸起,在黑漆漆的营帐中毫不显眼。若是粗心大意的人摸过去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现,只当做它是书架粗糙的产物。 但是豫王主帅营中的书房,又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粗糙的书架? 黑影暗喜,就着那小突起按下,果真从书架侧面弹出一个小抽屉来。 他走至那小抽屉边,略带欣喜的想要从中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却看到营帐中有人影晃了一晃。他连忙警惕的缩到了书架后,见帐中逐渐亮起了微弱的烛光来。 豫王殿下不是今日回沧州城的将军府去处理要事的么?难道他没有走! 黑影咬牙,就着摇曳的烛火朝着那开启的小抽屉看去,其中空空如也。他心中有些怨念,明知道今日有可能会上当,但还是忍不住诱惑想要取得楚家谋逆的证据。结果果真是上了当! “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动手了,真是急死我了。”一个清冷温婉的女声在烛台边上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和懊恼。“眼看着就要到跟豫王殿下约定的日子,若是你再不出现,我当真就要挨军棍了。一百军棍,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打死人。早知道我就请豫王殿下多宽限一些时日,也省的心惊肉跳的踩着接近死亡线的日子过呢。” 黑影心头微惊,并没有说话。他暗暗琢磨着要从叶挽手上逃出去的可能性。他咬着牙没有从书架后走出来,心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叶挽在营帐中都没有发现。 不过还好,虽说叶挽身手不错,但毕竟只是个女子。或许潜藏的功夫还不错,但真要硬拼的话他不一定会比不过叶挽。趁着她还没有叫更多人来的意思,或许能够将她打伤逃出去……黑影心中想着,暗自从袖口中滑出一柄小刀来。 他不想伤叶挽,但若她今日打定主意要做那拦路石的话……也只能够对不起了。 叶挽耳尖微动,眼看着寒光一闪,秀眉一挑:“你想要杀我灭口?” 黑影不出声,刀尖朝着叶挽飞速而去,在这安静的夜晚划过了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冬季的营帐厚实的很,再者叶挽只点了一根蜡烛,昏暗之下外头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那黑影也打定了主意不想要惊动他人似的,动作轻巧又干脆,招招直取叶挽的喉尖。 叶挽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半点没有想要呼喊寻求帮手的意思,只是不动声色的跟那黑影过这招,你来我往的与他对上好几式。 这内鬼的动作霸气又凌厉,虽用的是匕首这样叶挽喜欢用的小巧又卑鄙的武器,可是完全领略不到使用匕首的精髓,大开大合之下动作虎虎生辉,半点没有运用匕首该有的狡猾和灵巧。倒像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使些什么招数。 叶挽哭笑不得的一旋身,躲过了那光明正大朝着自己冲过来的匕首,打趣儿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只适合用刀剑,完全不适合用暗器?”能把匕首玩出了大刀的架势,这人也是个人才。 那内鬼心中一凛,露在面巾之外的眉头紧皱,好像是被叶挽抓到了什么痛脚似的,一招一式之下更加的用劲。可不管怎么样,叶挽就好像是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匕首的刀尖碰不到她分毫。 黑影一气之下扔了匕首,赤手空拳地朝着叶挽扑了过去。带着一股强硬又干脆的力道,生生的将叶挽逼仄到了角落里。 两人你一招我一招的在不大的主帅营中打起,内鬼扔了自己不擅长的匕首,与叶挽拳脚相交,倒是更加的如鱼得水。叶挽被他强硬的外家功夫逼的哭笑不得,只得打起精神来毫不留守的回应,拳拳碰撞之际还发出了不小的闷响之声。 也许一开始内鬼是打了想要杀了或是伤了叶挽的心思才对她动手,打着打着倒是激起了几分欣赏的心思,不再执着于自己是否能从这主帅营中逃出去,而是真心实意的与叶挽交着手。 “女娃娃倒是有本事!”那人冷哼一声,退到一边揉着自己刚刚硬生生吃了叶挽一拳而酸痛不已的胳膊,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年轻人多是心浮气躁,你倒是个例外!” “承让承让。”叶挽漫不经心地说着,只觉得手腕处隐隐发麻。“老将军也威势不减,叶挽佩服。” 见叶挽点名了自己的身份,那黑影又哼了一声,正大光明地将面巾拉了下来,赫然就是袁弘。 ☆、第382章 为什么怀疑 袁弘身穿黑衣,挺拔的身姿略显老态,他已年过六旬,只比叶富贵小了几岁。 他两鬓不掩斑白,几乎都快爬满了整个头顶,只是威严站立的模样仍旧是一名战功赫赫的老将,半点不愿意为自己的年迈迟缓找寻任何的借口。 世上最寂寞的事情莫过于美人白发,将军迟暮,从袁老将军现在的身手和气度来看,他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的。 “果然是你啊,袁将军。”叶挽轻叹一口气,啧啧摇头。 袁弘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是我?你不要胡说八道。”他幽幽踱步,缓缓地朝着门帐的方向靠近,双手抱着胳膊表情淡然地看着叶挽。“老夫不过是半夜三更听到主帅营里有动静,才会进来看看。没想到豫王殿下找了那么久的奸细,竟然是你么?”他无不可的抬着下巴,遍布皱纹的脸上带着些许看好戏的嘲讽,好像是故意这么说想要把责任全都推到叶挽的头上一样。 叶挽好笑道:“镇西军出事的时候我尚且在西秦,如何做出有害镇西军的事情来?” “或许是你的那些聪明的手下?”袁老将军无不可的笑了两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叶挽,“如果我应是要说你才是那个内鬼,你说豫王殿下是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你?你怎么解释你现在出现在主帅营里?” “豫王殿下一定是相信您。”叶挽老老实实地说,“您跟在豫王殿下身边已经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还是楚家旧部,豫王殿下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怀疑到您的头上来的。” 袁弘点头道:“是,你知道是这样就好。既然你深知豫王殿下对老夫的信任非比寻常,为何还敢这半夜三更大喇喇的独自一人跑到主帅营里来,想要揪老夫个正着?难道你就不怕老夫铁了心要把事情全都推到你的头上去,让你成为老夫的背锅之人?” 固然他身穿黑衣难以解释,但是如果他真要想尽办法把事情推到叶挽的身上,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怎么说他也在豫王身边呆了二十多年,又是从小看着豫王长大的人,从前豫王在楚家军中跟随学习的时候老是跟在他屁股后头大哥大哥的喊,又怎么可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呢? “又或者说,如果老夫对你和洄儿从西秦带回来的所谓有关楚家军叛乱真相的证据并不感兴趣,必然不可能会半个三更跑到这儿来想要窃取那证据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你又准备如何?”袁弘又问道。 他问的话也是叶挽先前考虑着担心的问题。 她其实对豫王所提出的揪出沧州军营中的内鬼半点信心也无,镇西军是豫王殿下一手一脚从零到现在亲自带出来的兵将,甚至连各地的新军营也是由豫王殿下的心腹所统帅带领,要说军营中会冒出那么几个不服气叶挽瞧不起中护军的将士还好说,但要让他们背叛豫王背叛镇西军转投到曾后的阵营中……就算是杀了叶挽她也不会相信的。 她答应下豫王的条件,一来是真的不想挨军棍,二来也只是想赌一把。 赌那个所谓“背叛”镇西军的人,根本就不是曾后的人。只有不是曾后的人才会做出这般看似是帮着朝廷,陷害镇西军,“揭露”豫王殿下谋逆真相的事情。 若是曾后的人,在这个严打内鬼军纪严整之际,根本就不会大喇喇的跳出来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帮曾后寻找什么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而是会牢牢的将自己藏起来,和其他普通兵众一起,尽可能的让自己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 褚洄马上就要带人离开沧州赶往云州,还扬言说要将东西一起带走,只有根本不在乎会被人发现自己就是内鬼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大大方方的跳出来,还自顾自偷偷摸摸的去看他们带回来的证据到底是有多至关重要。 叶挽摇摇头答道:“我并无把握,只是赌一把而已。”赌一把所谓内鬼根本就不是曾后的人,而是一个想要看到镇西军反叛和朝廷面对面干上的人。 “这么说老夫是上当了?”袁弘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叶挽。原先还以为这是洄儿那小子的主意,现在看来这丫头的确是拥有着和年纪不相匹配的心机和手腕,竟然算计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并不是很喜欢叶挽,甚至有点讨厌叶挽。原因无他,就因叶挽是曾如水那个女人的女儿。不管洄儿表现的再如何喜欢和欣赏叶挽,在袁弘的眼里这个叶挽就是曾后故意派来想要离间他和洄儿的感情、破坏洄儿复仇计划和进度的内奸。 管她什么帮洄儿修订改正了整个军营里的操练安排,管她是不是在北境和北汉的大战上做过什么有利于镇西军和朝廷的行为举止,管她是不是真心实意想要跟洄儿在一起?曾如水的女儿即便不像她一般心肠歹毒手腕狠辣,那必然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姑娘。 豫王殿下这些年来想要帮洄儿介绍姑娘认识他都不在意,因为豫王殿下介绍的那些姑娘都是陇西的良家百姓,知根知底的千金小姐,亦或是自己手下多年兵将的女儿。而不是叶挽这样来路不明稀奇古怪又心机叵测的女子。 他讨厌叶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眼下上了叶挽的当,倒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欣赏。 也许就如那些话一样,身为旁观者你永远也不能了解一个人真实的内心。但只要交上手变成对手,那或多或少就能多出几分英雄惺惺相惜的情态来。 叶挽笑笑说:“也不能说是上当。若非袁老将军并不在意被我发现你的目的,我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就在这儿候着跟老将军撞上。您若是真心想要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无论谁都发现不了的。” “哼,小儿尽喜欢拍马屁。”袁弘拍了拍衣摆,又道:“说罢,洄儿和豫王殿下现在在哪里?老夫这就自己请罪去,省的你再想出什么讨人厌的鬼主意让老夫上当。” “……”叶挽把自己那些“讨人厌的鬼主意”给默默的收回肚子里,“褚洄和豫王殿下眼下正在您的帐子中。”她乖巧的说。 袁老将军瞪起眼睛,合着就算叶挽今天不在这里等着自己,自己回去也会被现场抓包了?或者说,从他在这个时辰离开自己的营帐的时候起,就已经等于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袁弘就是那个内鬼了。“罢了罢了,到底是老了,心思转的没有你们活泛。”袁老将军觉得有些无力,扭头就掀开营帐的厚帘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他今天不管怎么隐藏都已经被叶挽捏在了手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了。 营帐门口,守门的几个侍卫瞪大了眼睛看着袁老将军从中正经威严地走出,后面还跟着一个淡若清风的叶都尉,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地互相对视了好几眼,等反应过来之际差点吓掉了身上的一层皮。 他们老老实实地站在这儿,分明换岗之际帐中就不应该有任何人存在的。就连豫王殿下今天也特地吩咐过他今天回沧州城的豫王府,不在营中,务必要看好主帅营。 几人差点惊掉了下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挽负手缓缓走出,看着几人冷笑着勾起嘴角道:“虽说你们是豫王殿下手下的亲兵,但我罚你们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没有!”“不敢!” “守卫之际走神,回头一人去领二十军棍。”叶挽淡道。她与袁老将军先后溜进主帅营,这些守门的傻子们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眼下是他们也就罢了,若是当真是什么武功高强的内鬼,岂不是直接连营中密要的军机也会被窃取了去? 更何况她和袁老将军还在里面打了一架,不说动静很大但也绝不是动静全无的状态,这些傻子们一个个仿佛聋了一样什么都没有听见,着实该罚。 袁老将军走在前头,听见了背后的动静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来。或许他是时候对这个小丫头改观了也说不准? 叶挽紧跟着袁老将军的步伐离去,留下一众苦着脸的众人。 “谁看到他们是怎么进去的了?”士兵甲问道。 “没有啊,我是没看见!哎,正好今天轮到我们值岗就碰到这样的倒霉事,怪只怪因为下着雪我们就松懈了。” “别把责任一个个推到别人的头上,多想想自己的毛病吧。叶都尉说了罚二十军棍就是二十军棍,还是手下留情了呢。等早上换岗之际就去领罚,一个个的把皮绷紧了些,不要再犯这样的大错了!”士兵首领如是说道。 “是!” 此时袁老将军的营帐之中安静非常,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豫王神色莫名,脸色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是太难看,只一双鹰眸不断的从一旁淡定的褚洄身上扫过,冷笑的模样好像在说你凭什么心情这么愉快。 褚洄没有理会豫王的目光,只是立在一边把玩着腕上的一粒吊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对此事的看法,好像与他毫无关系一样。 “你和叶挽那丫头早就知道了?”豫王冷声问道。 褚洄轻抬了一下眼帘,“不算很久,比义父早那么一点点。”他和叶挽先前也只是猜测,沧州军营所有的将士都是知根知底的,即便是招进来的新兵也由专门的人去查探过身份,不明底细的人绝对不会用。所以要说沧州军营里藏着曾后深埋下几十年的钉子,褚洄是不相信的。更何况在事情发生之后豫王还特地大肆调查过营中几十万兵将,没有一个可疑的,甚至打死了两个偷偷摸摸狎妓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要么这人是豫王身边深信之人,要么他根本就不是曾后派来的人了。 “你们倒是聪明,还死瞒着不肯告诉老子,到晚饭前才偷偷摸摸的让本王不要留在军营里,假装说要回豫王府。”豫王冷笑着,冷不丁说了句粗话。 褚洄睨了他一眼道:“义父,还有外人在场,注意形象。”他特指跟在袁老将军身边的楚扬和楚随风二人。 豫王看了他们一眼,暗骂老子难道需要你在这个时候提醒我?一边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他摸了摸手下座椅的扶手,心中有些发虚的扣了扣扶手。 两人听到了外面鞋底踩着积雪而过的吱嘎声响,面色沉静如水。 ☆、第383章 为什么要这么做 鞋底与积雪摩擦的声响在这个夜晚格外的突兀,就像是豫王的心一样。 厚重的帐帘是特地为冬季所准备的,门帘微动着掀开,露出了背后袁老将军仍带着风霜的脸来。 他的头顶和肩上都多了些许雪花,将融未融,为暖和的帐内带来了一丝寒气。头顶白花的雪就好像是他的白发,看在豫王的眼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弘大哥!”楚随风喊了一声,面色纠结。 叶挽紧跟在袁弘的身后,发间同样夹杂着风雪,鼻尖被冻的微微泛红,突然进了一个暖和的环境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直直地撞进一汪漆黑的深潭之中。她傻乎乎的摇了摇头把头顶的雪花洒下来,只听褚洄淡道:“过来。” 叶挽没反应过来,见豫王横了褚洄一眼,这才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边上去,并没有靠近褚洄。不要用想象常人的角度来想象褚洄,这淫乱的老东西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她想到了那晚上在天寒地冻的小树林里,嘴角僵硬了一瞬。 许是豫王的警告起了作用,褚洄挑起眉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将早就准备好在旁边的毛巾递给了叶挽,示意她擦一擦雪珠融化而打湿的面颊。 那边自顾自的温情着,这儿豫王收回看向褚洄的目光,复杂地投到了袁老将军的身上。 从他走进来的一瞬间起,袁老将军就站在门口不愿意再向里面靠近半分,而是用一种带着无限内疚和抱歉的目光看着豫王。 正看着,袁弘就猝不及防的“噗通”一下单膝跪地。膝盖与坚实的地面相撞,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声。 叶挽心道,袁老将军一把年纪了,突然这么跪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骨折? 豫王没有忙着去搀扶袁老将军,只是面色复杂的看着他,良久才幽幽说道:“弘大哥,你这是何苦。”他不想去相信袁弘会这样背叛与陷害镇西军,或者说,或许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为了或多或少的利益或是各式各样的纠葛与曾后有所交易,但是袁弘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因为他本名并非是叫袁弘,而是叫楚弘,是三十年前的楚家军中的一员。 就算是天塌下来,山也崩地也裂,楚弘也不可能做出与曾后勾结这样的事情来。 豫王眉目深锁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三十年前的楚家军,百万雄师在陌州惨死。原本是想着进京领功的,却没有想到等到的却是楚穹苍将军谋反的消息。献王萧天筑并没有给他们过多反应的机会,在他们甚至都来不及所出什么辩解之时,就将仍处在发懵状态的楚家军给消灭了个干净。 权因楚将军一句话。 “楚家,誓不谋反。” 他说自己没有反,说自己不愿反,却给了朝廷十足的底气将百万楚家军都送上断头台。将军说的话在他们眼里就等同于是圣旨,既然楚将军不反,那他们同样也不会反。就用那一腔滚滚的热血来证明他们的清白吧。 百万雄师不是说一个个斩首示众就可以在短短几天之内消磨殆尽的,朝廷无所不用及其,刀砍,火烧,掩埋,各种残酷手段一个一个轮流着上,就为了用最快的速度将楚家军消灭,不给他们任何反扑的手段。 楚弘当时跟在楚穹苍将军的身边,是楚将军身边的亲信侍卫。在楚将军被朝廷捉走之后就一直混迹在燕京的附近,想要找机会将楚将军给救出来。可是非但没有救出楚将军,反而遭到了楚将军的拒绝。 “你劫走了我,那我们楚家就是真真正正的判将。”楚将军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我等背负千古骂名不说,宓儿在宫中也会遭受牵连。我不想宓儿死。”就因为他这么短短的两句话,让楚弘放弃了救出楚将军的想法。 劫狱本就困难万分,连被劫的本人都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愿,他做再多又如何? 可是没等他想出别的什么方法来的时候,朝廷就下旨将楚家军百万人肃清于大燕,楚穹苍斩首示众。他又急又气,却头一次感到万分的无力,想做什么都做不了,枉为镇守大燕几十年的铁血雄兵。 他身为楚将军的亲信,自然也在被捉拿的行列。那些朝廷鹰犬,不少內监,将他们个个捆缚手脚,推落悬崖,生死天定。 因为要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没有时间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去确认楚家军的生死。昭阳帝和曾后也不会拘泥于是否有一两条漏网之鱼,只知道他们已经将整个楚家军打散,大燕所有为楚家军说话的都以同罪论处,世上再无可以威胁皇家的楚家了。 楚后在出事的第二天就被打入了冷宫,昭阳帝半点没有念及楚家为自己打下江山、在嫡子夺位之中为他出了不少力,也没有顾念和楚宓夫妻多年的情分,心中想的只是他要铲除楚家,将这条庞大的沉睡小龙给掐死在襁褓之中。楚穹苍能够保自己登位,同样也能够保他人谋反,昭阳帝看看豫王萧天鸣就是个麻烦又优秀的角色。 他的江山只能够由他来拥有,不容许其他任何人染指。所以在曾后的建议之下,昭阳帝伙同曾如水一起,使出了手段暗害了楚家,使之背负起了许多人都不愿意相信的骂名。 昭阳帝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亲弟没有野心,也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岳丈会忠心耿耿始终如一地向着自己,只有将所有的一切都捏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他心里才能够踏实。 袁弘或许是命大的那个,被推落悬崖了之后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摔的脑浆迸裂口吐鲜血,他正好屁股着地,砸在了一个人的肚子上。那个可怜的兄弟,被他砸的肠子都从伤口中挤了出来,流了一地。而他只是骨头断裂,侥幸成了这些被推下悬崖的可怜兄弟中唯一一个没有死的。 他浑身的内脏都受到了剧烈的震荡,险些移位,拼尽了全力才没有死在悬崖下,而是挣扎着苟延残喘治好了伤,回到燕京去找小姐。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治好伤回到燕京去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小姐堂堂一位人人艳羡的皇后,就这么干干脆脆的在冷宫里生活了两年,背负着判将之女的名声在冷宫中活着,昭阳帝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 索性小姐没有死。楚弘这么想着。 若是当初将军没有将小姐嫁给献王,而是嫁给一直眼巴巴的跟在小姐屁股后头的豫王殿下,会不会以后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弘跪在地上,看着豫王的脸出神。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哪里可以再回到从前呢? “对不起,殿下。先前营里在追查的内鬼之事,的确是我做的。是我将找了人假意投诚,使曾后放松警惕,在营中故意放了与西秦元桢勾结的信件让朝廷找到,使曾后有借口将反叛之名挂到镇西军的头上。”楚弘缓缓道,看了一眼楚随风二人,显然他口中的派人假意投诚的就是这两人。“不过一切都是我做的决定,与他人并无干系。豫王殿下要处置的话,就处置我吧。”他深深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豫王一眼,更别说站在旁边的褚洄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豫王淡淡开口问道。他紧皱着剑眉,满脸的不解:“不要说你是故意想背叛镇西军,本王不信。” 袁弘一颤,为现在这个时候豫王还在相信他而感到震惊和振奋。他当然不想背叛镇西军,他怎么会愿意背叛镇西军?只是他太自私了,那一点私心就像是蚀骨之蛆,每天都在不断摩擦挑战着他的耐心。 叶挽沉默的站在旁边,她好像能够理解袁老将军的想法,但同时又不敢认同。褚洄一直在着手准备着折腾曾家的事情,从前在陇西是,在燕京也是,后来到了西秦才因为被西秦的事情所牵绊慢了下来。在燕京之时他还掀动了萧羽谋逆,狠狠的在曾家脸上打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甚至连曾家的势力都被削弱不少。 复仇之时从来都不能急于一刻,曾家在这些年曾后的放纵之下有如一颗招摇的大树,并非是砍了就可以了结。它的底下还有盘根错节的无数树根,必须要将之一点一点侵蚀削弱,而非一蹴而就。 更何况,楚家的清白不是说杀了曾家就可以恢复的,而是要寻找所有有力的证据,让朝廷让曾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否则豫王若是想叛,这些年都可以直接反叛了事,带兵直接打上燕京,然后自己登基为帝直接昭告天下说当年的楚家是清白的,楚穹苍将军并没有谋反之心。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再如何手段强硬,落在旁人的眼中也只会是强权如此,而非事实的真相如此。所以这些年褚洄才会一刻不停的巩固自身的实力,并且寻找当年的证据。 连叶挽都能懂得的道理,袁老将军又怎么可能会不懂呢? “本王知道弘大哥报仇心切,本王与洄儿也在着手准备,没有一刻敢把楚将军的仇恨放到脑后。你为什么就这么心急?”豫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苦笑道,“难道你怀疑本王并非想要真心实意地为楚将军翻案,这么些年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只是为了壮大镇西军,自己在陇西称王称霸么?” “不是!”袁弘连连摇头,“我并非怀疑豫王殿下的意思,只是……”他低下头,面色沉痛。“午夜梦回之际,我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在等些什么。我到底是真的想要为楚家翻案,还是只是想要宣泄自己内心的私欲和仇恨呢?如果老老实实的搜寻证据翻案当真有用,为什么当年楚将军以交兵投降为证,老老实实地跟着程序一步一步遵从朝廷的意思走,他们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屎盆子扣在楚家军的身上,让楚家军成为背负了叛徒之名三十年的叛军呢?世间的公理到底在哪里,最后难道还不是强权之下产生的公理么?” 朝廷想说你是叛军你就是叛军,就算你拿出没有谋逆的证据来,难道你就能硬生生的等到龙椅上的那位低头认错吗? “我已经六十几岁了,我觉得我等不下去了。”袁弘摇着头笑道,“老老实实的将证据拿出来等着公道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如果不能逼殿下一把……或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天,都看不到楚家军的清白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第384章 叛就叛了,彻底一点 袁弘一番话莫名的让叶挽觉得有道理。 这个世间不是你有道理就能站稳脚跟的,想要的公道从来都不能等着老天来判定,而是要靠自己的手段去争取。强权产生公理,事实如此。 想要安安稳稳的等着慢慢搜集证据去跟朝廷讨价还价,不如直接去燕京宫门之外击鼓鸣冤,滚过钉板,下过油锅,然后将自己弄的满身是伤,再看看朝廷到底会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公道。 等到多年以后,坐在生冷的硬木板床上,看着自己一身的伤疤仔细想想,不知道会不会为了自己当初的幼稚而感到后悔。 一方面是完完全全拍板定转的翻案,一方面是用强有力的手段逼迫所谓的清白浮出水面,两者有利有弊,相辅相成的同时又充满了矛盾。一般人完全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做抉择。 叶挽突然就觉得,袁老将军的做法或许是正确的。道理这种东西永远只能去跟相信它的人讲,而不是跟无赖去说。否则就好比是跟信佛的人谈杀生,跟赌徒聊脚踏实地,和屠夫去讲述慈悲心肠。袁老将军唯一错就错在,他的私心用的有些不是地方,而是将镇西军当做自己手下的一把刀,想要利用镇西军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叶挽看向豫王,他英俊的面容丝毫不显心中情绪,叶挽却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 苦心孤诣费心巴力地为楚家军做着一切,却不被袁老将军领情,甚至心存利用,那他的心里该是有多难受啊? “对不起,豫王殿下……”袁老将军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是冥冥中对豫王殿下的侮辱,无力的再次深深低下了头。“既已发现末将重罪,末将愿意领罪……”他知道豫王对他们有多好,对楚家军有多好。这本该是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他可以做自己的闲散王爷自由快乐的过一辈子,亦或是做一名镇守一方的大将,成为百姓们心中的英雄。 可是他没有,他将楚家的事情完完全全的抗到了自己的肩头,为了替楚将军说几句好话一声不吭的被昭阳帝贬到了这西北苦寒之地,为了留下楚家最后一条血脉精心教导褚洄,培养他成了现在足以能够名震天下的人才,这么多年来都在努力搜集着楚家反叛的真相,将他这个“楚家留下的最大的反贼”好好的保护在自己的军营里,甚至替他改头换面让他能够重新踏上战场而不是畏畏缩缩的做一个逃犯……甚至现在,还要为了他那么一丁点私心,想要在自己死之前靠着自己的努力替楚家洗刷冤屈而逼得豫王殿下不得不起兵谋反…… 豫王已年近五十,却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为自己而做什么,而是将自己的一生都牢牢地套在了楚家的事情上,为楚家殚精竭虑,为楚宓教导着子嗣。豫王为楚家奉献了自己的一辈子,他到现在这个时候却还在想着豫王做的还不够多,豫王明明有实力可以挥兵造反,豫王为什么不直接打上燕京逼得曾如水那个贱女人让位…… 袁弘想到了豫王为楚家做的一切,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脸泪水。 “天鸣,对不起。”对不起总是用楚家的事情逼迫你,对不起让你陪着我们这些遗孤老兵一起疯魔。袁弘想着,先前袭击叶挽时所用的匕首再次从袖口滑了出来,瞬间就朝着自己的脖颈划了过去。 即便是看不到楚家的清白重回天下也好,即便是看不到小主子娶妻生子也罢,他已经活的够多了,已经活的够累,为楚家做的够多了! “弘大哥!”楚随风和楚扬惊叫了一声。 有褚洄和豫王在,不可能会让匕首真的划破袁弘的喉咙。 那匕首“叮”的一声脱出了袁弘的手,朝着帐边飞了过去。 “豫王殿下,都是我们两个一直在弘大哥身边说闲话,是我们两个按捺不住弘大哥才会想要更快的推进,您要罚就罚我们吧!”楚随风刚刚经历过差点眼见着袁弘血溅当场的事情,猛地在袁弘身边跪了下来。 褚洄幽幽的将手收了回来,刚刚掷出去的是一只小巧的茶杯,眼下已经碎的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好听的声响。他看向楚随风和楚扬满是纠结悔恨的脸,突然对着所有人道:“我媳妇曾经说过一些话,我觉得特别有道理。” 他媳妇:“?”叶挽懵懵的看了褚洄一眼,还没有从刚刚袁老将军想要自尽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豫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他现在满心的无奈。袁弘此举触犯军规,是必死之相。就算是现在阻止了他自尽,身为整个镇西军的主帅他也不能不对袁弘做出惩处,他不是袁弘一个人的主帅,同样也是整个镇西军的主帅,他要对所有的人负责。 原本镇西军将士们经历过几年前的大战,据守一方,无论是谁想碰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准,算是已经苦尽甘来。但因为袁弘的一念之差,形成了现在不可挽回的局面,镇西军八十万将士们个个都要背负着判将的名声。所以不罚袁弘是不可能的,且需严惩。 他睨了褚洄一眼,示意他有话就说,更是想看看从叶挽嘴里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褚洄看了看叶挽怔愣的表情,淡道:“我曾经问过挽挽,若她是楚穹苍,应当如何。” “如何?”豫王斜了他一眼,把一句“什么楚穹苍你给老子老实一点叫外公”的话给咽了回去,生怕在这个时候打断了褚洄的思路让他大爷不满的不想再开口。 褚洄道:“挽挽说,那位楚将军太愚忠了一些。如果是她,说她叛,那她就当真叛了。不就是勾结西秦么?那就勾结给那些人看一看。”他目光放肆地看着叶挽的脸,想到从前那时候叶挽嚣张跋扈说的一些话就觉得动心不已。他可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心狠手辣的叶挽了,不,或者应当是更早一些。 叶挽被他看了脸红心跳,那时候在燕京城外,看着底下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场景不知怎么的就中二病犯了,对着褚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真是嚣张非常,褚洄会看上她大概是因为褚洄的脑子不怎么好使? “呵,跟元桢勾结?那不如杀了老子。”豫王冷嘲道。 褚洄看着自己提到元桢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义父,无奈继续道:“这只是个比方,你不要打断我。挽挽说:史书记载她谋权叛国又如何,胜者为王败者寇,到时候她当了皇帝,想让御史言官怎么写他们就得怎么写,硬要揭露他的恶行她就把他们统统砍了。” “女子嚣张!”豫王毫不留情的评论道。“你还想把全天下的非议之人都砍遍了不是?” 叶挽摇头道:“这只是一个概括,笼统的说话。历史是掌握在史官手里的,百姓传言说的再久,能传十年二十年,难道还能传一百年两百年?纵使身负骂名又如何,千百年之后我们都不过是一坯黄土,后人想要了解我们全都得翻箱倒柜的去找那些记载我等之名的典籍。更有甚者,即便是让史官如实记载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当不得一个枭雄之名了?”这是后人几经荟萃总结出来的道理。 就算你这帝王做的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你是用特殊的手段爬上先在的位置,后人怎么说你难道还能少一块肉么?更有甚者,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稳,后人说起来佩服着远远大于谩骂者,也算是居安思危的后人想要切身的体验幻想自己是为枭雄的唯一途径。 “没有必要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这就是我想说的。”叶挽想了想拍马道,“更何况我觉得豫王殿下您和其他人都不同,您应当比旁人更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替楚家说几句话被昭阳帝贬至此地,还我行我素的将镇西军发展庞大若斯了。现在反叛之事已成,在我看来这并非反叛,而是清君之侧。那个位高权重的位子从来都不是名正言顺的人坐的,而是能者居之,没有人会比豫王殿下您更适合那个位子了。” 她一番话拍的豫王通体舒畅,想骂叶挽也不知道怎么骂,看到褚洄在旁边笑的老奸巨猾又佯装淡定的模样豫王就气不打一出来。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这般黑心黑肺,连找个媳妇都找这么狡猾的,还让不让他们老人家混了? 褚洄把玩着叶挽的手指,只觉得挽挽现在说的一番话甚得自己的心。他凉道:“难道说的不对么?现在叛名已定,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基础上做到最好,至少陇西百姓的心义父完全不用担心。在擒王的基础之上,将拿出楚家反叛的证据才不失为大将之风。”他挑眉不痛不痒的说着,好像在对豫王说“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一样。 好一个大将之风……豫王咬牙切齿的暗自捏了一下椅子扶手:“本王说不过你们。你们都姓楚,只有本王是外人!”他坐实了“小家子气”这个形容词,翻白眼的模样和从前优雅笃定的豫王殿下大相径庭。 甚至让叶挽怀疑自己看到了豫王殿下的真面目会不会被他杀人灭口。 “行了,既然洄儿都这么说了,本王自是不会再多追究。”豫王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站起上前搀扶袁弘道:“弘大哥一把年纪,也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此事就当做是曾如水那女人故意派高手潜行至军营内,现已脱逃吧。弘大哥不要再内疚自责。” “殿下?!”袁弘大惊,豫王虽说敬重爱护他,但是向来铁面无私。本就是他有错在先,现在还要让豫王殿下替他隐瞒说谎,实在是罪过太大。 豫王睨了一眼看好戏的褚洄和叶挽,头疼的说道:“你若真想要做些什么弥补本王,那就在以后的战事中好好表现吧。打胜仗比什么惩处都能够令本王开心。”大错已经铸成,追究责任根本就不现实。他所能做的安抚镇西军的就是让镇西军真真正正的扬眉吐气,一扫这二十几年来的憋屈,成为一支皇家军。 袁老将军犹疑之际,楚随风和楚扬已经率先反应过来,对豫王殿下下跪感恩道:“谢豫王殿下,谢豫王殿下!” 看着豫王摇头苦笑甩手就走的模样,叶挽总算是松下一口气来。 自己的一百军棍应当是用不着挨了。 ☆、第385章 老黄瓜和嫩黄瓜 豫王殿下对外宣告,叶都尉连日来调查内鬼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并非镇西军中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在其中捣鬼的根本就是曾后身边的第一高手、内侍冯凭,是他借自己的身手之便趁着沧州军营松懈之际,将假冒豫王本人与西秦通气的信件放到了沧州军营里,造成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 这一消息再一次引起了整个沧州军营的轩然大波,众人纷纷惊疑,暗想着这是不是叶都尉搞出来用来引人耳目的消息,其实她根本就抓不出内鬼来,就将事情全都推到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在沧州军营里的人身上。 不过更令人害怕的是这件事本身,沧州军营已经算是守卫森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乱跑的兵营重地。他们甚至能够信誓旦旦的发誓夜间的巡视从来都没有偷懒的地方,不可能存在说有什么人能够闯入沧州军营再毫发未伤的闯出去的情况。 冯凭如果能够轻而易举的闯进来,将可疑的东西放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燕京去……那么对不起,他们的防御对这种武功高手来说就是一摊屎的话,那还是趁早洗洗睡吧,不要妄图骄傲伟大的说自己是镇西军军营里的一员了。 豫王殿下对他们自责又怨念的说法赞同不已,更是加大了营中平日里的巡查力度和着重于各位将士们的操练。他道:不允许此事再发生一次,否则全员同罪论处,定要将所有人打个屁股开花才算完。 有服气豫王殿下这般做法的,也有怀疑的。若不是叶都尉硬说是这件事情是冯凭做的,又怎么会让豫王殿下发这么大一通火,还加大他们平日操练的力度呢? 对此七队众人气愤的很,纷纷想要为叶哥打抱不平,把那些在而背后默默嚼舌根的王八蛋们给打个脑壳开花。但是叶哥又的确没有告诉过他们事情的内幕是什么,只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大家都怪怪的,让他们想要替叶哥维护什么,将他们说叶哥的话给骂回去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叶挽对此倒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我行我素地收拾着根本没几件的行李。她已经收到花无渐传来的消息,花无渐和叶富贵已经安然抵达了云州,住在叶挽从前帮叶富贵买的那间城外小宅中。花无渐本想着要将叶富贵带到他在云州的宅邸中安顿,现在战事纷扰,虽主战场不在云州城,离云州城还有好一段距离,但是整个云州百姓还是有些恐慌,尤其是在经历了左护军在邬江战败的事情之后。然叶富贵拒绝了他的好意,声称还是住在自己家里心安一些。 他们现在启程去云州的话,还能顺道去见叶富贵和花无渐一面,然后再赶到前线上去。 叶挽想了想,虽说沧州现在暂时安全一些,远离内战的范围。但它毕竟就在大燕的边境之上,万一西秦这个时候想要浑水摸鱼做些什么的话也不是一个安全之地。云州虽现正值战乱,但花无渐人在云州,跟在自家哥哥的身边怎么都要安全一些。 出发前一晚她叫来甄玉道:“此行去云州,我必然是要将你连着整个七队一起带去前线上的。我想将花滢一起带去,你的意思呢?” 甄玉皱眉迟疑道:“将花滢……带到前线上去?” “不,她哥哥现在在云州。我的意思是,花滢不适合再呆在军营里头,还是将她交给她哥哥比较好。”叶挽说。“花滢毕竟是个小姑娘,跟着咱们一帮大老爷们的怎么也不合适,你说呢?” 说到“咱们一帮大老爷们”的时候褚洄忍不住抬头睨了她一眼。 “……”甄玉愣了愣,面露怀疑之色:“可是花无渐他,我是说……花无渐跑的人影都不见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妹妹,若是将花滢交给他,他能、嗯,能照顾好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支支吾吾的说着,眼神有些闪烁。 要不是叶挽的理解能力超强,她几乎都听不懂甄玉想要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 她挑眉道:“人家照顾自己妹妹十几年了,难道还不如你甄玉照顾几个月么?”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甄玉颇为烦躁地原地踱了两圈,一转头看见叶挽意味不明的浅笑的模样心里更加别扭,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有点不想将花滢交还给花无渐的心思是个怎么样奇怪的感觉?一定是这段日子以来一直被花滢那小丫头早纠缠晚啰嗦的烦着,肯定是觉得习惯了。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只是想……”甄玉猛地抬起头,又使劲摇了摇:“算了算了,我也没什么想法。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反正你才是七队的老大,用不着支会我的。”他看了褚洄一眼算是打招呼,随即负手离开了褚洄的营帐。 看着甄玉撒手离去的背影,叶挽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起来。 她不是个傻子,自然能感觉得到花滢对甄玉的好感。但是她同时作为花滢和甄玉的朋友,自然不可能对着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说些什么。 夹在中间自以为是的找他们谈心替任何一方劝话从来都不是叶挽的风格,更何况她也是懵懵懂懂的刚发现这回事。还是褚洄提醒了她才有所感觉。 从感情方面来说,她的智商显然是太低了一些。 叶挽想到初初见面之时还梳着包包头的花滢就有些哭笑不得,不管这个时代的女子有多早熟,多早就能成婚,在她眼里花滢还是个孩子。她从小生活在花无渐的羽翼之下,甚至连燕京都只是第一次出,所见所闻所想还实在太少了一些。 她的心智年龄并不能说完全成熟,或许现在对甄玉的好感只是一时兴起,就像是小孩子喜欢一件玩具一样,等新鲜感过了又会看上别的玩具。倘若甄玉同样也对她认真了,她在真正成熟了之后又后悔了怎么办?谁能背负的起这个责任? 所以无论是站在哪一边,有多希望看到甄玉和花滢两个朋友能得到幸福,叶挽不能,也不想夹在当中扮演任何一个角色。她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将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痛苦和后悔,未来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任何一个亲朋好友的人手里。 褚洄见她想得出神,轻揽过叶挽的腰从背后抱着她咬耳朵道:“你想再多也没用,都是成年人了,他们能为自己的想法负责。” “……”叶挽忍不住侧过脸来睨他一眼:“你管花滢那样的小丫头叫成年人?” 褚洄道:“当然。成不成年人的不在乎年龄,而是在乎心智。在我看来,那姓花的黄毛丫头比你要想得通透的多。” “……我谢谢你啊。”叶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看上去再怎么小好歹也是两世加起来活了快三十年的真真正正的成年人,未必会比褚洄小多少。即便是这样还被褚洄觉得她还没有花滢想得多,真是让叶挽“受宠若惊”啊。 “无论如何她也是从小无父无母和花无渐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被保护的好该有的心眼也不会少。你以为花无渐那种货色会有什么纯良无害的妹妹?”褚洄一想到自己抱着叶挽回帐准备“睡觉”的时候花滢早就信誓旦旦的堵在了这儿准备把他们抓个现行就来气,谁家的姑娘会脸皮这么厚还未及笄都不知道要避嫌?只有花无渐那个人渣的妹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叶挽为他无形之中还要黑一把花无渐的行为感到既幼稚又好笑,心中姑且算是认同了褚洄的说法。 花滢能够千里迢迢无半点损伤的跑来陇西十分不易,同样也足够能证明她的聪慧和机智。或许这样孩子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况且……我倒是觉得他们俩还算般配。”褚洄凉凉地看了叶挽一眼,好像在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甄玉曾经向你剖白过心迹的事情”一样。“甄玉去年恰恰及冠,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一。花滢与他相差十岁,有所恋慕再正常不过。” 叶挽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道:“嗯,说的没错。说起来你也比我大了十一岁,我应当去找个再年轻一些的才是。”这么想想她身边这条老黄瓜跟她比甄玉和花滢的年龄差还要夸张,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甄玉和花滢的。 等花滢再长个几岁就更加正常了。 褚洄冷笑了一声,掐了一把叶挽的纤腰抬起下巴道:“男人不就是要年长一些才更性感?” 突如其来的骚闪到了叶挽的腰,她笑的前仰后合的不断拍着自己的大腿,“性感”二字从褚洄嘴里说出来用来形容自己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别扭之感。 “呵呵。”褚洄露出了一口阴森的白牙,倏地俯下头去啃住了叶挽的脖子:“不好意思了,你现在有什么意见也迟了。” ☆、第386章 吃夜宵吃夜宵 嘲笑了褚洄一晚上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叶挽坐在马上连腰都直不起来。 段弘杨纳闷的问她是不是晚上睡觉睡相不太好把腰给闪了,换来了叶挽好几个白眼和褚洄无情的冷笑之声。 鼓起勇气嘲笑一个二十七年的老处男是要付出代价的。叶挽默默地想。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云州的战地、邬江边上的上饶,与沧州军营相当于是整个陇西的一东一西,需要横跨陇西。途中能经过云州城,叶挽决定快马加鞭赶路至云州城后,将花滢交给花无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直接赶往上饶支持甄将军。 他们并没有带多余的将兵,云州战事的兵力尚且能够一战,暂不需要援兵支援。尽管豫王殿下已经安排好了赶往云州支援的兵将们,褚洄也直白表示一个都不想带,等日后需要增援之际再说。一行百人余,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七队的百人还有几个暗阁的暗卫。 虽然叶挽觉得褚洄不想带援兵可能是因为现在邬江边的镇西军有十八万众,虽少于对面的朝廷军将近一半,但是若褚洄大大咧咧的带着好几万援兵冲过去把朝廷军给踏平了,实在是有点损害他嘲风将军的威名。 百人行进比大军行进要快得多,他们日夜兼程,只用了半月的功夫就赶到了云州边境,与云州城不过半日距离。 “休息会儿。”叶挽将马停下。经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练习,她早就能够自如的驾马疾行,从前世被马吓到的阴影中彻底的脱了出来,全都要靠褚洄的帮助。 他们连续不断的赶了一日一夜的路,眼下正值半夜时分,若是大喇喇的就这么进城或许会惊扰到云州百姓,倒不如在此先歇两个时辰再赶路,还能在清晨进城去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早面。 积雪天气寒冷无比,他们已经连吃了好几天的冷硬干粮,若是能在这样呼一口气能滴水化冰的早晨喝上一碗热汤,那定然是件令人觉得万分幸福的事情。 她牵着马系在一边的树下,冬日的大树有些皲裂,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显得有些萧瑟可怜。 “哎哟,冻死老子了冻死老子了。”段弘杨一边将马缰塞到周建的手里,一边上蹿下跳地搓着自己的胳膊。“什么鬼天气,为什么会这么冷?” “呵呵,你这一身肥膘的都喊冷,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没有没肥肉的人是个什么心情?”周建冷不防的开口讽刺了两句,上下瞄了一眼段弘杨一身健硕的肌肉。当初在羡州第一眼看到段弘杨的时候还只觉得他是个油腻又白胖的纨绔,难得现在因着风霜加持,腰背宽阔又健壮,就连脸上的皮肤也粗糙了起来。现在再去云州自己老爹的面前,只怕段大将军都要不认识他了。 段弘杨眼睛一瞪,哈着冷气就骂道:“嘿,现在叶哥回来你胆子肥了是不是?竟然还敢嘲笑老子?谁跟你似的瘦的跟竹竿苗苗一样,来来来把你的胳膊亮起来咱来比比肌肉看看到底是谁胖?!” “什么竹竿苗苗啊,那叫竹笋!”周建忍俊不禁的笑骂,“段少爷就是段少爷,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说谁是少爷呢?你再说老子是少爷老子跟你翻脸信不信?” “行了你们,多大的人了也不看被人看笑话。”甄玉无奈地嚷了一句,“这么冷的天都消停消停,明儿就能进城了,你们要比谁膘多肉厚的明天去云州城里的菜市口让屠夫给你们一个个好好比比,现在别瞎嚷嚷的让人头疼。” 段弘杨脸一苦,委屈道:“玉哥,你说谁是猪呢!” 他们活宝的对话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着,叶挽莞尔的侧过脸,刚要跟褚洄说话,却见一个一袭黑衣的暗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肉白子,正犹豫地捏在手里朝着褚洄走了过去。 叶挽挑起眉,看向那身材纤瘦颀长的暗卫。 暗阁的四大首领叶挽认识三个,赤朱丹。他们三人赤羽脑子灵光性格圆滑,是光明正大地跟在褚洄身边的明牌身份,主要是因为褚洄不太喜欢说话所以需要一个懂他内心意思的传话筒,赤羽就是这样一个肚里蛔虫的存在。朱桓武功高强,身手几乎可以与褚洄相媲美,主要负责一些难以执行的任务和行保护之职,因为他同样也不爱说话,所以常常是在暗处,几乎很少到外头露面。丹青年纪小,只有十几岁,不过轻功绝顶,身手也不错,脑子更加灵活非常,算是同时结合了赤羽和朱桓的长处,经常被褚洄派到外面去做一些复杂的任务,多是卧底之流。 三人都是褚洄身边数一数二的好手,不过负责的全都是外头的事务。只有彤唯一个人是负责整个暗阁的内务勤杂和人员调配的,相当于是掌握着暗阁的命脉。 叶挽只见过她一次,还是两年之前的冬天,在云州城的花市一条街上。因为她不经意之间救了小简叶,褚洄才会让彤唯现身将简叶带回暗阁去教导。不得不说简叶现在能拥有一副不俗的身手还要多亏了这个彤唯首领。 彤唯同两年前一般,出现的悄无声息。她身穿一袭黑衣,作男子打扮,但是从那瘦高的身形不难发现她其实是个姑娘。 叶挽好整以暇的托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边的方向。 彤唯犹犹豫豫的将很有可能是从哪个半夜三更起床了做包子准备早上做生意卖的小贩拿弄来的包子递到褚洄的面前,动作甚至带着一些鬼祟。虽说距离相隔有些远,叶挽还是能透过重重冷雾看到包子上冒气阵阵令人心醉的暖融热气。 热气吸引来的不止是叶挽的目光,同样还有正在闹心地休息的众人。 将军的闲话他们不敢乱说乱传,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会老老实实的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正襟危坐地休息着吃冰冷的干粮。 段弘杨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挽面不改色地嚼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饼子,甚至还能听到一声清晰的“嘎嘣”声。他拐了拐甄玉悄声道:“玉哥玉哥,你快看!发生什么事了?” 甄玉白了段弘杨一眼,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他颇为担心地看了叶挽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些什么。 属下有什么好东西给自己主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只是如果给包子的换做是赤羽或是别人,都没什么,这位名叫彤唯的暗卫……甄玉微微皱眉,想到了几个月前在沧州军营里发生的事情。 当初花无渐被关在军营的地牢里,因为是他骗走了叶挽的事情让褚大哥大为震怒,将他捉来好生折磨了一番。后来褚大哥独自一人去了西秦,也将花无渐的事情交代给暗阁吩咐他们绝对不允许放走花无渐。 谁知道西秦出了大事,褚大哥又将赤羽三个一同召去了西秦,独独没有喊上这位彤唯首领。她在地牢里发了好一通脾气,甚至连花无渐的事情都不管不顾,眼睁睁的让花无渐跑了,这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后来彤唯就不见了,听说是褚大哥让她自己去领罚了,应当罚的还不轻,因为足足几个月彤唯都没有现身。现在她又冒了出来,是个人就能看出她是个什么意思了。 甄玉又看了一眼叶挽,那个彤唯身为唯一的女暗卫,明摆着是对自己的主子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这么大冬天的又是荒郊野岭,彤唯居然能弄到热包子来给她主子,要说她根正苗红的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就算是打死甄玉也不相信。 就连段弘杨那个白痴都觉着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了,那彤唯现在这举动算是什么意思? 叶挽嚼着干巴巴的饼子,花滢乖巧的坐在她的身边同样也在吃着饼,小声问叶挽道:“叶姐姐,你就不去说点啥?” “说什么?”叶挽扬起秀眉,脸上满是疑惑。 “那个……那个暗卫好像是个姑娘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褚将军送包子,真是羞羞脸。”花滢软绵绵的小声说道,“而且全天下谁不知道褚将军心系于你呀,她现在这样是不是在示威?” 叶挽简直要被她人小鬼大的模样逗乐了,她揉了揉花滢的脑袋道:“身为亲卫给自己主子找吃的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你想这么多真的好吗?”她不是白痴,自然是看得出来彤唯对褚洄有着别样的心思,但是那又如何? 不要说彤唯在这大冬天的给褚洄送包子的事了,就算彤唯搬一桌满汉全席上来,难道褚洄会多看两眼不成? 叶挽从来就不担心褚洄会不会对别的姑娘抱什么心思,若他真喜欢那些风姿各异千秋百态的女子,也不会跟她在一起不是? 花滢纳闷的不行,怎么叶姐姐就半点都没有危机意识?听说那个彤唯是暗阁的首领,主掌暗阁的所有内务,包括资金钱财和人员,这就相当于是在帮褚将军掌管后院呀!要是这个女人有什么歹意的话,后果简直不堪想象好不好。 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甄玉,要是换做是她,看到有任何女子胆敢接近自己心仪之人,都不用别人点她自己就炸了,非得把那贱女人的裤裆给撕烂不可! 赤羽不知道去哪里了眼下并不在褚洄的身边,眼下只有褚洄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站在照夜的身边喂着它白日准备好的新鲜的草。照夜嘴挑也看情况,在关键时候绝对是给什么吃什么半点也不挑剔,但是在这种可有可无的环境下就会不自觉地跟褚洄撒着娇,非要吃点好的不可。 褚洄面色淡然地抬眸,眼神扫过彤唯苍白的脸。 “主子,天寒地冻,彤唯只找到了两个热的肉包,您……”彤唯声音带着些尖利的干哑,一如当初叶挽见到她的时候。她有些局促又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只胳膊固执地向前伸着,似乎是一定要等着褚洄接过去一般。 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褚将军的手,神色不善,好像他结果了自己手下的好意就是对不起叶哥一样。 褚洄像是慢动作一样侧过头,对着叶挽道:“想吃?” 彤唯的脸色一白。 众人看好戏的心情更甚了,看现在褚将军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值得表扬。 叶挽莞尔,扬了扬手里的干饼道:“不要了,我已经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第387章 回到云州城 叶挽扬了扬手中干饼笑眯眯道:“吃饱了,我不饿。” 她内敛又温婉的笑脸在黑夜中拉开了一条惑人心魄的宁静和安详,让所有人提着的心都跟着一起掉了下去。 叶哥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无理取闹的人,且对人不对事。如果是敌人,诸如当初的萧羽、北汉蛮兵一流,她会发挥自己所有能想得到的手段去恶心折磨对方,不把对方逼的跳脚都不算完。但只要是自己人,就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关系,只要不做什么有损于她,有损于褚洄,有损于镇西军的事情来。 她分得清是非黑白,尖利的枪头永远都不会对着自己人。 七队众人突然就松了口气,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拉着手站起来做叶哥坚实的后盾,无论有什么傻逼玩意儿想要欺负到叶哥的头上来他们都会毫不留情的出手整治。现在看来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叶哥自己心里整的跟明镜儿似的锃亮锃亮,什么事情她都心里有数,根本就用不着别人去操心。 这就是他们叶哥,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若是叶挽知道他们现在心中的想法指不定就要被气的吐血三升,她一个温婉美丽优雅大方且风华正茂的姑娘,怎么就成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不过就算知道也无计可施,谁让这是当初她自己造孽呢。 叶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那边,褚洄见叶挽心无旁骛的直接给拒绝了,不满地微微挑起了眉。他转头对着彤唯冷道:“那你自己吃,或是丢了吧。我不需要。”看着彤唯愈加苍白了几分的脸色,褚洄想了想又补充道:“以后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暗阁首领不是丫鬟仆役,你若是执意要做,自行请去做个痛快。” “……”众人惊呆了,虽然听着内心很爽快,但是同时又不禁觉得有点同情那位彤唯首领。 在褚将军的眼里这位彤唯首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暗阁首领,甚至不是像赤羽那种必不可少的,随时都可以自请离去大大方方的消失在褚将军的视线当中。 再者她是个暗阁首领,同样只是一个暗阁首领而已。 众人心中暗道:褚将军也是当世独一份的冷心冷肺了,他们偷偷摸摸的问过关系还算不错的赤羽,暗阁四位首领最短的也跟了褚洄有四五年之久了,赤羽更是从褚洄十几岁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人。只怕现在在褚将军眼里也只有叶哥和赤羽有那么一点分量了吧? 彤唯的脸色难看极了,她阴着脸扫了一眼叶挽。本来是看着叶挽就在这儿她才会现身故意当着叶挽的面对主子好的,希望主子能够明白只有她才是最体贴细心的那一个,谁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主子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还敢直接问叶挽要不要吃热包子? 不要吃就扔了?是在说她吗? 彤唯不敢在褚洄的面前造次,冷静的低下头认错道:“是主子,彤唯知错。以后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了。”她没有再在这儿浪费时间,而是将热包子随意的扔给了某一个七队的成员,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消失在了雪夜当中。 众人再次惊呆,这位姐姐这么干脆,连半句废话也不多说的吗? 莫名其妙接到了两个肉包子的刘方隅还没从事情的发展中缓过神来,愣愣的左右捏了捏包子,然后毫不犹豫的在段弘杨扑过来之际一口塞进嘴里。 “我靠,一口吃两个包子,噎不死你,赶着投胎啊?!”段弘杨早就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已久,可惜手慢了一步没有从刘方隅的手中抢出来,站在他身边急的跳脚。 刘方隅默不作声的专心嚼着塞的满满当当的包子,对外界的事情毫不关心。 叶挽心满意足地将嘴里干巴巴的饼咽下去,看向褚洄的目光更加充满了笑意。她虽不在意是否有别的姑娘暗恋褚洄,但是看到他这么乖巧心无旁骛地只认着自己的模样,还是觉得整个心都化作了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柔柔淙淙。 众人在荒郊野岭歇了两个时辰,一个个头脑昏昏沉沉的恨不得当即一脑门磕下去互相抱着取暖睡觉,满心期盼之下终于看到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吃面吃面!我要吃面!热乎乎的面!”段弘杨雄赳赳气昂昂地唱着自己发明的吃面歌,迫不及待地拉着众人朝着云州城的方向挺进着。 …… 再次回到云州让叶挽的心情很是微妙,有种时过境迁的沧桑之感。 当初辅一睁眼,那有如暴风骤雨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刚刚睁开眼睛来到这个世上就会立马闭上滚回阴曹地府去,索性的是这条命是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的,没有那么容易失去,她还是坚韧的活了下来。 再后来,无论是在牛头村剿匪还是去却州调查人口失踪大案,亦或是被调去燕京接受这样那样的考验,越接近秘密的中心就越危险,甚至还面临了在北境的一场硬仗。 无论是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都有褚洄在身边陪伴,让叶挽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感恩老天爷给的这次机会。万幸她又活过来了,万幸她拥有了这新生的机会,万幸她遇到了褚洄。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奇,让人不止一次的想要感叹它的神奇。 领着七队众人在雪天还要出来摆摊过活的面摊小贩处吃饱喝足之后,叶挽吩咐周建和刘方隅两个“东道主”随意带着七队众人去逛一逛,找个客栈好好好好休息,今天晚上饭后再赶路前往上饶。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在云州城停留,必须要尽快赶到前线去,将花滢送到花无渐的身边看过叶富贵之后稍作休顿就要离开。 段弘杨稀奇的不行,东窜西跳的不亦乐乎。他身为陇西人居然还从来都没来过云州城,只有在当初从羡州赶往燕京的时候路过云州了一次,实在是有些不像话。都用不着叶挽吩咐什么,他就一马当先地拉着几个兄弟们冲了出去,妄图在这短短的白天将云州城逛个遍。 周建看着甄玉也准备跟着叶挽一起离开,纳闷地问道:“甄哥,你也要一起去叶家?” 甄玉不知怎么的就炸了毛:“我去怎么了?我不能去?我是千户,当然要跟着都尉一起行动!” “……您、您自便。”周建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甄玉的生气点,无语的摆了摆手。去就去呗,为啥甄玉那么生气?他抱着这样疑惑的想法转过身带着七队兄弟们离开,准备作为一个半生不熟的东道主带他们出去转悠两圈。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名红脸的甄玉一眼,将花滢提溜到自己身边拉着。她一扭头刚准备牵着马离开,却发现褚洄不见了。她左右看了看,忍不住问道:“滢儿,看见褚洄了吗?” 花滢懵懵懂懂的歪了歪头,这儿身手最好的莫过于叶挽了,如果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怎么可能发现的了嘛。 叶挽没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这里毕竟是陇西,豫王的地盘。就算接近战点了些,也不可能会有别有用心之徒敢在这个时候对褚洄下手做什么。更何况昨晚赤羽和丹青也不在,许是暗阁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所以就先离开一会儿也说不定。 “没事,那就我们三个去找你哥哥好了。”叶挽摇摇头,牵着花滢慢悠悠地朝着城郊的方向走去。 甄玉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一本正经地充当起护花使者这个角色。 虽说有花无渐在,叶挽根本用不着担心叶富贵的身体问题,他当初给叶挽传信之时也说过回了大燕天气没有西秦这么严酷,叶富贵的身体已经好转了许多,但叶挽还是亲眼看到了才把一颗吊着的心放下来。 有西秦那位跟回来的老大夫一起在叶富贵的身边陪伴,叶富贵也不会没有说话的人,现在身子已经大好,能够时常下床走动走动下下棋逗逗狗了。 当初那座给叶富贵买的外宅不过两进,不过恰恰好足够他和老大夫居住。花无渐居无定所,有时候住在云州城买的宅子里,有时候会被叶富贵留住在叶宅,有的时候还会大大咧咧地住到六面玲珑赌坊里去。 叶挽跟花无渐约好了今日直接将花滢带到这儿来,顺便与叶富贵打声招呼以节省时间,就不再两头跑的多做停留了。银林早就在门口候着,看见叶挽喜不自禁的原地跳了两圈,感动的无以复加:“好了好了,小姐终于回来了,咱们又在云州城相聚了!” 宅子不大,门口银林的声音里面自然也能听见。 一个毛茸茸的白色物体快速移动着跑出来朝着叶挽飞扑了过来,将自己整个狗子栽在叶挽的怀里,恨不得将她舔个又舔。山鸡慢悠悠地从后面跟出来,颇为不屑的瞪了傻乎乎的小白一眼,高傲地抬起自己的下巴朝着叶挽抖了抖浑身的羽毛算是打招呼。 叶挽摸了摸小白将它放下,将麻绳交给银林,朝着院内走去。 小宅被他们几个收拾的很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温馨中倒还显得有几分精致。 叶富贵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衣从屋里走出来,满脸的感动之色。“阿挽,你回来啦。”他在西秦重病昏迷,迷迷瞪瞪之间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就要交代在西秦再也看不到阿挽了。万幸的是自己足够命硬,还是挺了下来回到了大燕,得以能够再见阿挽一面。 叶挽皱着眉摸了摸叶富贵的棉衣,问道:“叔公没钱用了吗?为什么只着棉衣,也太冷了些。我去给你买几件大氅可好?” “不碍事,我只是觉得棉衣方便些。大氅有的,我懒得穿而已。”叶富贵憨笑了两声,指着身后道:“有花公子在,阿挽还担心叔公饿死不成?”他就算想要推拒,不想收花无渐的钱财,花无渐也会体贴的送上各种必需又不名贵的东西送过来,让人想要拒绝也拒绝不了。 叶挽点点头,这一路上的确多亏了花无渐的照顾,自己好像又不小心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了。她刚欲开口致谢,却见叶富贵背后那袭慢慢悠悠走出来的红衣猛地飘忽之前,在花滢脑袋上掼了一下。 “出息了你,还敢离家出走!”花无渐一改优雅的形象猛地骂了一句。 花无渐身后比叶挽好得多,叶挽还没反应过来花滢就被猛地捶了一巴掌。 甄玉一把将花滢扯到身后,不满地看向花无渐。“说归说,你动手干什么?” ☆、第388章 以身相许 甄玉一把将花滢拉扯到自己背后,看向花无渐的目光带着些许不善的意味。 那掼的一下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哼,对于花滢来说下手还是挺重的,立刻让花滢疼的龇牙咧嘴捂着脑门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水。 “哥……你干嘛呀!”花滢委屈的嚷嚷了一声,躲在甄玉的背后不敢露头。 花无渐被眼前的一幕给气乐了,自家妹子,躲在别的男人背后这么害怕的看着他算怎么回事? 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冬天,花无渐仍只大喇喇地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衣,裹成粽子的花滢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种季节也只有自家变态哥哥和那个褚将军敢穿成这副模样了,连叶姐姐都老老实实的多加了一件衣服,花滢是既羡慕又嫉妒。 叶挽难得看见花无渐露出这副情绪失控的有趣模样,他双手抱着胳膊,恨不得当下再给花滢来一下。只听甄玉凉凉插话道:“做哥哥的就可以这么打妹妹了么?” “我怎么教育妹妹难道还要经过你甄大公子的同意?”花无渐掀唇冷笑,本来就生气的心情因为看见了甄玉更加的生气。他在西秦的时候听身在大燕的手下汇报,说小姐离家出走了,当即心惊肉跳的连忙传信回去让各地的手下帮忙寻找。 花滢从小出生开始就在燕京呆着,就算自己曾带着她去过西秦也是在花滢完全不记事的时候,相当于就没有。再后来即便花家富贵盈门,他也因为忙碌从来没有带花滢离开燕京玩过,可以说她从来都没有过一个人离开家里这么远的经历。 现在小妮子倒是胆子大了,居然敢给他玩这么一手,竟然甩掉了他请来保护滢儿的侍卫一个人千里迢迢的跑到陇西来! 虽说她是因为自己“失踪”了担心不已来找他罢……那也足够令人心惊肉跳了。 更有甚者,这孩子还不安分的跑到豫王的军营里,是想怎样?想学学叶挽那厮以女子之身闯荡军营建功立业,再给他来个花氏女将的称号?花滢有几斤几两难道他还不清楚不成!那点小聪明到了这样的虎狼之地,还不给人生吞活剥了? 看着甄玉一本正经的清秀俊脸,花无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后来还听说了什么?说花滢整日跟甄玉这小子厮混在一起,甚至晚上还同睡一个营帐……怎么着,这甄玉难道脸比他好看?花滢从小浸淫在自己的美貌之下难道对这种人还没有点抵触的心思么。 甄玉哼道:“花公子想要教育妹子的心自然是可以理解,但是好歹也要看看场合吧?再者,说归说,不要动手。花滢毕竟是个姑娘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被你掼一脑袋,姑娘家难道自己不要面子的么?” 刚说完,甄玉对上叶挽似笑非笑得眼神,顿时觉得自己的言行举止好像是有些过了。他是花滢的什么人,以什么样的身份对花无渐说这样的话呢? 大概是因为……花滢怎么说也做过他一段时间的手下,在他挨了军棍腿脚又冻伤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现在花滢因为找寻花无渐的事情离家出走被他揍,自己为了报恩也应当护着一二才是。 他心中劝服了自己,点点头继续说道:“花小姐也是为了找花公子你才会千里迢迢眼巴巴的跑去陇西,是担心你的安全,既不是因为贪玩也不是因为私心。花公子现在非但不安慰也就算了,何以还要动手打人呢。” 叶挽失笑,第一次发现甄玉也能木讷的跟块木头一样蠢笨。花无渐岂是因为花滢私自离开燕京花宅跑去陇西而生气?明明是因为花滢跟甄玉混在一起才生气啊! 大舅子的心思一点都不难理解,自己费劲了千辛万苦要不容易养大的妹子,还处在一个年幼的年纪,就这么被甄玉这头算是优秀又英俊的猪给拱了,花公子他老人家心里不难受才怪呢。 她无奈对花无渐道:“甄玉说的也有道理,不管如何你也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对滢儿动手。滢儿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脸皮薄的很,有什么事情你等四下无人了再私下里慢慢说就是了。” 看花滢那蓄满眼泪的委屈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花无渐不是在因为她的过错教育她,而是在用设么奇奇怪怪的理由揍她了。 “是嘛是嘛,叶姐姐都这么说了,哥哥你还要打我么?”花滢趁机软巴巴得嘟囔了两句。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叶富贵和老大夫两人对视一眼,叶富贵适时地插话道:“花公子,你就不要再责备花小姑娘了。看她样子应当也是知道错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阿挽小时候我也从来不打她的……” 有一种劝阻要爷爷奶奶辈的和稀泥式劝阻。 叶挽哭笑不得,虽然对从前没有多少记忆,但是从前的叶挽在叶府被那些个傻子牛鬼蛇神们给欺负惯了,向来只有唯唯诺诺默不作声的份,哪里有轮得到她调皮捣蛋的时候呀?“叔公……” 老大夫唯恐天下不乱的冷哼道:“你们呀,就是太娇气了。骂两句打两下怎么了?我们西秦孩子从小就是打大骂大的,狠起来还要把他吊起来用皮鞭抽呢。” 叶挽无语心衬:怪不得你儿子不愿意继承你的药庐了,感情是从小受的挫折内心受伤了…… “那你家孩子可真倒霉,我们家条件虽说不算好,但是我从小就把阿挽捧手心里宠着,生怕自己说一句重话让阿挽心理难受了……”叶富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顶了一句。 老大夫道:“呵呵,怎么就倒霉了?非要把孩子往死里宠着宝着才是对他们好?你看看她,”他手指一横指向叶挽,“还不都是因为你把这丫头放在手心里宠着才会造成她现在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嘿你怎么说话的呢?我家阿挽怎么就无法无天了,顶多也就是有点不太像女孩子而已吧?”叶富贵被戳到了炸毛点,当即棉衣也不要了顺手一扔就指着老大夫的鼻子骂了两句,“你这个老不修的才有点奇怪好不好?” “你骂谁老不修呢,要不是有老子在你这条老命早就给交代在路上了,要喊我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知道不?” …… 其余四人一片沉寂,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为了花滢的事情而纠结还是默默的围观这两个年纪加起来一百二十岁都不止的老家伙争吵。 无法无天不太像女孩子的叶挽无语道:“我说咱们一定要站在这儿说话吗?天寒地冻的,难道你们几位就不冷?”她无辜的对着手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冷冰冰的手。 叶富贵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伸手将叶挽拉过朝着屋里走去,入手一片冰凉:“你怎么这么冷?你义父给你的流脂暖玉怎么没有佩戴在身边?银风银林,快去准备些热乎的茶水和点心,和那老头在这儿干站着老半天真是浪费时辰……” 叶挽哭笑不得的被叶富贵拉着进屋去,只得给背后的甄玉几人使了个眼色。 屋里比屋外要暖和的多,至少花滢不用再裹着厚厚的棉衣和披风,反而在屋内热出了一头的汗来。 她自来熟的抱着小白在屋里窜来窜去,东摸摸西摸摸,对这样的环境陌生又好奇。 不过说来也是,花滢自小就跟在花无渐的身边长大,接触的最多的也就是各种下人和侍卫,从来没有接触过爷爷奶奶辈的人。眼下接触了叶姐姐的叔公,突然就冒出止不住的好奇心来。 花无渐曲起一条腿坐在窗棂之上,看着花滢像好奇的猫一样走到东又走到西,甄玉皱眉看了她好几眼生怕她因为抱不动小白磕着碰着,脸上的冷意更甚。他凉凉的弯起嘴角,绝美的笑容上带着几分阴森。 叶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花无渐说说不怎么管花滢,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不经意的就流露出做哥哥的担忧果决来。 没有哪个哥哥愿意看到自己妹子跟一个兵痞子混在一起吧?即便这个兵痞子出身良好,教育优秀,武功还不错。 叶挽心道,自己若是有哥哥的话,说不定也没这么简单会放过褚洄。 “阿挽啊……”叶富贵突然唤了一声,拉回了叶挽的思绪。 “恩?怎么了叔公,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他毕竟大病初愈,刚刚又在外头冻了许久,说不定是觉得有些坐不住了。叶挽担忧地问道。 叶富贵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你当真决定好了要跟着褚将军一起去上饶的前线吗?”他看向叶挽的眼神更加复杂,夹杂着数不尽的担心。自己这个侄孙女,跟着自己一天好日子多没有过过就算了,还常年奔波在外,身为一个女孩子又要上刀山又要下火海,甚至还要上上战场…… 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哪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不都应该安坐在家中的香闺软塌之上,被家中捧在手心做一颗掌上明珠,然后再经由父母替她寻觅一个半生良缘,嫁人从此相夫教子,安稳快乐的过一辈子吗? 只有他的阿挽,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日子,反而像个男子一样四处奔波,浴血杀敌,在疆场之上建功立业,与冰冷的刀剑枯骨为伍……虽说叶富贵同样骄傲于叶挽这短短几年令人震撼又振奋的经历,但他却希望阿挽能像个普通姑娘一样,幸福又美满的过自己的一生。 叶富贵在想什么叶挽不是不知道,她只要看着叶富贵担忧得眼神都能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叶挽安抚地摇头道:“叔公,同样的对话我们也不止进行过一遍了。你了解我,知道我志不在家宅后院当中,无论是上战场或是在军营中操练,这样自由的生活才是我喜欢的。” “可是你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你……”叶富贵迟疑道。 花无渐突然冒出来打断了祖孙俩的对话,懒洋洋地朝着甄玉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对叶挽道:“是啊,反正你早晚有一日是要嫁人的。嫁鸡嫁狗都不如嫁我,你说呢?” 叶挽无语的抽了抽眉角道:“你这是每日惯例挖墙脚么?” “不是啊。”花无渐笑道,“难道你就不应该感谢感谢我这么些时日照顾叶老爷的恩情么?我跟叶老爷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有点感情了,比某个冷面穷鬼好了不知道多少吧?你要感谢我,不如考虑考虑以身相许?” ☆、第389章 提亲 “你要感谢我,不如考虑考虑以身相许?”花无渐撑起一只手拖着弧度完美的腮,下巴与修长的脖颈拉起了一条宛若天鹅的优美弧度,象征着男性性感的喉结还配合的上下滚动了一番。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一瞬,花滢眼神闪烁了一下,略含期盼的看了叶挽一眼。 叶富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看叶挽,又看看老大夫,好像在问怎么刚刚还在煽情地讨论着叶挽应不应该上战场的问题,一转眼就冒出来一个花无渐突然提亲的事情? 叶挽强忍着脱下鞋子拍在花无渐脸上的冲动,淡定得冷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嗖”的一声,一粒不知道什么东西带着破空之势瞬间就出现在了屋内,叶挽惊人的动态视力明显的看到了那东西恰恰是瞄准着花无渐的眼睛去的——一只正在扎巴扎巴对着叶挽抛媚眼的眼睛。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花无渐倏地伸出了手以一个既装逼又优雅的姿势夹住了那粒碎银子,轻笑两声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某些人还是这么寒酸?打招呼就用一粒碎银子打,不知道的还以为豫王殿下苛责了你这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呢。” 叶挽头疼的扶住了额头,一个两个都这么爱闹事,她身边从来就没有安静消停过啊。 屋子的大门无风自开,夹杂着外头一些冻人心脾的寒气,褚洄面无表情的幽幽站立在门口,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那个,老老老爷,褚将军来了!”银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从褚洄身边的门缝中露了半个脑袋出来,讨好似的对着叶挽笑着眨了眨眼睛。不是他故意要听小姐的墙角不事先提醒小姐,都是因为褚将军手脚太快了。他长腿一迈……自己根本就跟不上嘛。 这算不算是自家侄孙女的被捉奸现场?叶富贵想了想,一双有些昏花的老眼看看褚洄,又看看花无渐。真要打起来的话他应该帮谁?褚将军虽说对阿挽不错,但是身世太离奇了一些,比阿挽还要夸张。要是被卷入西秦的内斗中不是一件好事……花公子身世简单一些,家财万贯,好像也挺喜欢他们家阿挽,就是看上去花心了一些。两个都是当代的杰出青年,让他老头子好纠结呀好纠结。 叶挽是不知道叶富贵已经脑补出一场巨型的三角虐恋,把她联想的从婚后的悲惨生活到借腹生子等等能多可怕就有多可怕,能多狗血就有多狗血,然后再如何身残志坚顽强拼搏的从一届后院深宫的弃妇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她稀奇的看着褚洄,一双杏眼都黏在了他身上舍不得放下来。 褚洄明明上午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是一副风尘仆仆好几天没有睡好觉的狼狈模样,甚至下巴上还难得的有些许胡茬,看起来有种邋遢的性感。尤其是他的衣服跟叶挽一样几天都没有换过了,衣摆和靴子被雪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应当脏污的不行。 可他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去换了一身行头来,连脸上和束发都整整齐齐打理过了,着一身内敛又不失华贵的银丝绣云纹暗搭金扣黑袍,领口微竖,上头别了一粒精巧的黑曜石扣子,长发高竖,配上那张冷峻肃然的面孔显得格外优雅有气质。 不得不说……自己大抵从一开始就是被褚洄这张惑人心魄的脸给欺骗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身姿傲然的站立在门口,门后就是带着股股逼人寒气的风雪,整个人就像是一棵挺拔屹立在悬崖边上的峻松,只肖往那一站,姿态浑然天成。 花无渐率先忍不住嗤笑出声,他把玩着指尖刚刚那粒被褚洄射进来的碎银子,心头一凛。褚洄的身手好像比之先前又有所精进,他面上虽然不显,但是食指与中指之间隐隐作痛,已然红了一小片。 他道:“哟,见惯了不修边幅的褚将军,今天穿的这么花枝招展的,是要赶着去过虞兰节呀?” 叶挽已经习惯了花无渐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模样,好像再怎么恶劣的环境也没有看到过褚洄不修边幅过。叶挽将此总结为:褚洄喜欢穿黑衣的原因是因为黑衣耐脏。 “你刚刚人不见了,我还在奇怪,原来是换衣服去了?”叶挽笑了笑,自然的走上前将褚洄引进屋内,顺手想要将外头的门关上。 谁知褚洄伸出一只手拦住她想要关门的举动,缓缓道:“不止是去换衣服,门等等关。” 叶挽:? 花滢和甄玉两个吃瓜群众也好奇的不行,歪过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褚洄走进屋,原本还算宽敞的里屋瞬间就因为他的到来变得有些拥挤起来。倒不是说褚洄身形撑满了整个屋子,而是那股迫人的气场,让屋里的人不由自主的觉得呼吸停滞起来。他向叶富贵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随即伸出手替叶挽理了一下耳边散乱的发丝。 叶挽还穿着赶路几天的衣裳,所幸现在是冬天,衣服并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是因为多日的赶路显得有些脏乱。她站在褚洄身边顿时感觉到了两人的差异,面无表情的想要拉开和他的距离。 “呵呵,不关门?你该不会是要搬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讨好叶老爷吧?”花无渐唯恐天下不乱的跳出来抱着胳膊,无甚形象软弱无骨的在褚洄身边溜达了两圈,像小白似的在褚洄身上闻了闻,夸张的嫌弃道:“哎哟,你还洒了香粉?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花无渐的表演太过夸张,叶挽狠狠的抽了抽眉角,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褚将军,好久不见。”叶富贵友好地对回了个礼,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他刚刚还在考虑怎么说服叶挽不要跟着褚洄去上饶打仗的事情呢,褚洄这就冒出来了,让他莫名的有一种对不起人家褚将军的感觉。 “恩。”褚洄没有理会花无渐在一旁上蹿下跳,捏了捏叶挽冷冰冰的手,对叶富贵道:“是有事,我是来下聘的。” 屋内一下子就安静了,花无渐都停止了故作人嫌想要惹褚洄生气的举动,抬在半空的一只手显得有些滑稽。 甄玉的脸色有点微妙,花滢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期盼,看向叶挽的大眼睛中忽闪忽闪的流光溢彩。 “你……来干嘛的?”叶富贵好半天才从自己嘴里找到舌头,怔忪地问道。 叶挽眨眨眼,看向褚洄的目光有些懵,又有些闪烁。被褚洄嘴炮调戏了这么久,一直说要她嫁给他嫁给他的,叶挽几乎都要以为褚洄一直以来是开开玩笑的。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头不名头的问题,横竖她现在已经是褚洄的手下了,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要不要走那关键性的一步其实叶挽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当那些嘴上提起说说的话变成了事实的行动之后,叶挽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期待,仿佛什么尘埃落定一般。 褚洄看向叶富贵,认真的重复道:“我来下聘的。虽然有些唐突,但是这件事从我回大燕开始就在准备,希望叶老爷能在战事结束之后将挽挽嫁给我。” 像是应证着他说的话一般,没有关紧的门外传来了阵阵骚动之声。 花滢好奇地率先披上披风跑进了院子里,发出了夸张又欢喜的惊叫之声,和小白疯狂的“汪汪”声相和,倒是显得有几分热闹。 屋内众人走出门去,看着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排的满满当当的精致大箱子,还有一个个站在箱子旁边一脸严肃服装整齐都是穿着黑衣的暗卫,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赤羽打了个呵欠,看着人走出来了立刻一本正经地严肃站立好,高举着手与身后几十名暗卫齐齐叫道:“夫人好!”吼声震天,若非叶富贵这边是个偏僻的独栋院子,只怕周围的邻居都要被他们吓到。 叶挽满头黑线地等着赤羽,看他笑眯眯地拉出一长条礼单来,嘴角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 褚洄这是在搞什么? “哇,哥哥你看,这个不是南疆的冰蚕锦嘛?”花滢惊讶地指着其中一口箱子中满满放着的几匹映衬着洁白的雪花闪过几道寒光流光溢彩的锦缎,眼睛差点被这口箱子给晃瞎。 她家是生意人,自然是见识过这等上好的御供绸缎,这是有钱也难买得到的御品,生意人的慧眼独具自然是认得出来,即便从小到大家中的生意都是花无渐做的一样。 “还有北汉的漠漠白玉,这么大一块?你是把北汉皇室的玉矿给挖了?” “这是什么?八百年前的大元青铜器?褚将军还身兼考古呀?” 十几口箱子的宝物在花滢嘴里如数家珍,每听一个叶挽的心就抽了一下,这么多值钱的东西,褚洄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嘿嘿,叶老爷,这是礼单,您过目过目?”赤羽狗腿子的笑笑,上前一步把一人那么长的一条礼单拉在自己身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第一条从一公一母一对鸡开始,其后是两条八斤八两重的大鱼,再有四果、茶叶、斗米,所有点点滴滴的小物到最后的成箱成箱的珠宝黄金,都考虑在内,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担。 叶挽是不知道这个世界娶亲的规制礼仪,但是从铺的满满当当的院子和向外延伸出去的队伍、还有叶富贵和老大夫脸上那压抑不住的惊愕表情看来,这规模一定不小。 “你、你这是……”叶富贵惊了,普通大户人家六十四担聘礼已经是足够左邻右里艳羡嫉妒的规制。燕京的三品以上官员的千金嫁娶也不过八十八担,一百二十八是皇亲国戚的规模,摆在他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不过说起来叶挽也算占了个公主的身份,用这样规格的聘礼好像的确不算是违制? 褚洄正色道:“我无父无母,事出突然,来不及请媒人老老实实向叶老爷行纳采、问名、纳吉的礼,希望叶老爷不要介意我直接跳过了前面的步骤直接向叶老爷提亲。” 叶挽还没有从这些聘礼中回过神来,闻言忍不住瞪了赤羽一眼。要说这些话是褚洄自己想出来的打死她都不相信,肯定是赤羽这个家伙教的! “哟,你这是把豫王殿下的宝库给搬空了吧?”花无渐在旁凉道。 ☆、第390章 聘礼 “你这是把豫王殿下的宝库给搬空了?”花无渐啧啧称奇。褚洄这个穷光蛋,要钱没钱要财宝没财宝的,怎么就弄得出这么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叶挽下聘来着?要么就是他抢了某某皇室的国库,要么就是抢了豫王的宝库。 但是也不该啊,豫王从十几岁的时候被贬至陇西边境,连回京的机会都没有一个,更遑论当初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昭阳帝和曾后、亦或是现在的瑞嘉帝赏赐他什么的,豫王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儿才是。 “关你屁事。”褚洄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花无渐揉了揉耳朵,刚刚对着他说“关你屁事”的真的是褚洄? 一众连排站的笔直的暗卫们眼观眼,鼻观鼻,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一个个安守本分的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们未来的夫人,好像在说“不管怎么样请夫人答应下来再说否则他们还得费劲千辛万苦的把东西给抬回去”。这么些东西不是开玩笑的,再搬回去真的会死人的。 叶富贵愣了愣,好半天才从眼前金光闪闪的聘礼中回过神,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褚将军啊……”叶富贵犹豫了半晌才幽幽开口道。他想说,虽说阿挽和褚洄算是两情相悦,但是毕竟她的父母还健在于这个世上,怎么着也轮不到他这个做过內监的糟老头子来做主阿挽的事情才是。 他的确是担心阿挽,不愿阿挽到前线战场上去受苦受难。可他从来都不觉得他可以以自己区区一个算是远房的叔公身份的人来替阿挽做什么决定,即便是他再担心也是一样。 “叶老爷,”褚洄没有等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打断叶富贵,冷峻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诚恳之色。“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心里有数,不过我相信在挽挽眼里你才是那个她愿意承认的长辈,跟你的身份地位全无半点干系。”他看了一眼叶挽,见叶挽面上陡然露出的赞同之色,勾起嘴角轻笑了声。 叶挽很想补充认同一下褚洄的想法,但是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急躁好像迫不及待的要嫁给褚洄一样。想了想她还是默默地站到一边闭上了嘴。 叶挽无辜的掰着自己的手指,枉她高明一世,眼下这个时候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能显得她既淡定又高贵。她很想打开某博问一下高明的网友们,第一次被求婚应该怎么办,在线等,超级急。 她淡定中透着一些局促不安的模样褚洄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色情的想一想好像他们第一次在烈王府做这样那样的事情的时候叶挽也是这副表情。明明自己羞臊的要死,偏偏就要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把自己的所有真情实感龟缩在一个小小的乌龟壳中,好像那样别人就看不到她半点软弱的模样来。 尽管有的时候那软弱的模样该死的迷人。 褚洄强忍着想要去捏一捏叶挽饱满脸颊的冲动,收回灼灼目光对着叶富贵又道:“叶老爷,我很喜欢挽挽,想跟她过余下的一生,希望你成全。” 难得看到主子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的暗阁侍卫们觉得整个人生都圆满了。主子在他们心中素来是一副冷心冷肺冷情的铁面阎王的形象,原来主子也会为了一个姑娘做出这么动人的事情来,不惜为人家一掷千金,不惜老老实实的告诉别人说“我很喜欢她”。 主子的喜欢也忒不容易又值钱了。 不过如果对象是那位叶都尉的话,他们都觉得,如果有一种人天生适合被这般对待的话,那那个人一定是叶都尉无误。因为她同样的特别,同样的优秀,让人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放到她的面前。 当然这些人当中不会包括赤羽。赤羽站在人堆中,默默地听着主子自己严肃的自创了一大段对白,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的模样抽抽的有些搞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羊角风。 叶挽那样的霸王花啊,也只有主子这样的胆敢接近消受……不对,这样有自虐倾向的人应当不止主子一个人。赤羽严肃的眼角微斜,看向边上两个神思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花无渐上扬着眉角似笑非笑的看向这里的模样让赤羽的心微微吊起,要不是知道花公子富甲天下,他差点就以为花公子要梗头耿脑地冲过来抢这些将要送给叶家的聘礼了。 “可是……”叶富贵半点没有因为自己的话刚刚被打断而不开心,只是仍在犹豫,他时不时地瞥向叶挽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硬要说不想答应褚将军的提亲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叶富贵心道,早就知道阿挽和褚将军两情相悦之事,若是能成其好事自然是美事一桩。但是一来,叶挽现在到底是挂在皇家名下的公主,她“父皇”昭阳帝虽已身死,但是曾后仍旧健在,想要不通过曾后行婚嫁之事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规矩。更何况褚洄是一国大将,还是西秦烈王元桢的长子……两人想要婚娶并不单单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更是两个国家的事情,实在不应该由他这个什么身份地位都没有的太监来决定。 二来……褚洄这些聘礼很合乎规制,无论是从他大燕嘲风将军的身份来看还是从西秦烈王长子的身份、亦或是叶挽暂时的公主身份来看,都是合矩的不能再合了。但是大燕的风俗,女方家中收取了多少聘礼,就要至少增加一倍的还回去。再不济至少也要添加半数作为女方的嫁妆一起带回去……以褚洄带来的这些聘礼来看,等阿挽和褚将军成亲之际他们叶家至少得拿出一百九十四抬嫁妆给阿挽带回去才说的过去,不算给阿挽丢份儿。 可是想要完全不借曾后之力拿出一百九十四抬嫁妆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就叶富贵本人来说他可能可能连十四抬都拿不出来。将褚洄的聘礼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作为嫁妆这种事情叶富贵是做不出来的,同样也是在给阿挽丢脸。 他面露难色,当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褚将军为好。 拒绝也不是,答应下来也不是,做长辈的好难。叶富贵心道。 “咳咳,我……”花无渐刚要开口,却再一次被打断。 “叶老爷不必担心挽挽的嫁妆问题。”褚洄睨了花无渐一眼。这个时候无论从花无渐的嘴里冒出来什么话褚洄都不想听,因为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挽挽的嫁妆我另有打算,叶老爷只消点头即可。且纳征下聘过后还有几道繁杂的程序,只要叶老爷答应将挽挽嫁给我,我便差人将此事提上日程,待大燕内乱尘埃落定之后,即刻迎娶挽挽过门。” 他急,急死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挽挽的身上缀上自己的印鉴,告诉全天下的人此女是他所有。独绝所有不三不四想要打鬼主意的王八蛋——例如旁边这位佚名的红衣男子。 可是现在还不行,正值战乱之际,再怎么举办成亲事宜也显得有些慌乱仓促,不足以尽善尽美,如论如何都会委屈了挽挽。 一生只有一次的事情,他不愿让挽挽受任何委屈。 即便是今日下聘之事他也足足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堪堪赶在今日将正事提上议程,趁着短暂的在云州城停留半日的机会先下手为强,至少让叶富贵看到了自己的决心。 再怎么想……也等到战后吧。届时澄清楚家冤案,昭告天下,高调迎娶挽挽过门,这才是他的风格。就姑且让那些跳梁小丑们再嚣张一段时间罢。 叶富贵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让他不要担心挽挽嫁妆的问题,他身为叔公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不过既然褚洄说了具体的事情等大战过后再说,也就不必现在急在一时了。 大燕内战复杂且乱,待到所有事情全都结束之后不知道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一切都还是未知定数。“既然如此,那阿挽……觉得如何?”叶富贵想了想,问叶挽道。 鲜少有大户人家的成亲事宜会问过当事人再作决定,叶富贵是完完全全的把她当做了叶家的主体。 趁着叶挽没来得及开口,花无渐抢话道:“什么如何不如何的?褚将军你这是做什么,知道叶老爷家境并未有如此这般优渥,还搬着这么多箱箱盒盒的过来是想要干嘛,逼婚?你有钱你了不起么?”他慢条斯理地插着胳膊,唯恐天下不乱的接着褚洄的话头。 “逼不逼婚的,跟花公子好像没关系?”褚洄懒懒地抬了下眉眼,看向花无渐的冰凉眼神中充满了不屑。“挽挽愿意便不是逼婚。再者,即便本将军逼婚了又如何,你花公子杵在这儿凑热闹,好像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他指尖微动,高扬起了剑眉,嚣张的模样一如当初叶挽刚刚见到他时那样的冷硬不羁。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有什么意见走我们出去打过再说”。 叶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既然现在说着些还为时尚早,那就先这样吧。我们留在云州城的时间也不多,过一会儿就要赶到上饶去了,具体有什么事儿不若等到战后回来再说?” “嗯。”褚洄点点头,一脸正经的模样好像在狗腿子的说“都听挽挽的”。 花无渐不屑的笑了笑,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瞥向站在一边还在对着地上那一口口敞开的箱子流口水的花滢,心中怨气更深。这哪里来的没眼力见的狗腿妮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是想要干什么?搞得好像那些都是送给她的聘礼一样……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所谓有缘天注定,无缘不相识,他跟无眠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也说不定。 花无渐哀怨地坐到一边,沉默的踢了一脚扭着屁股大摇大摆从他面前走过的山鸡小花。 “不过聘礼褚将军要不还是暂时先搬回去吧?我这儿地方又破又小,这么多珍贵的东西放在这儿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安全……”叶富贵想了想说。不管什么时候成亲,他这个小宅都放不下这么多聘礼,连堆都要堆到门外去。若是惹了有心之人的眼,招了贼,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嗯。”褚洄点点头,看了赤羽一眼。 赤羽会意的走上前对着叶富贵扬声道:“放心吧叶老爷,我们主子准备多安排两个暗卫保护您的安全,顺便可以看着叶宅附近,绝对不会让任何宵小之徒靠近的。”正值战乱十分,亡命之徒别提有多少,叶老爷的安危是件要紧事。 褚洄睨了一眼花无渐,凉笑道:“反正花家公子也在这里,定会好好帮忙。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到时候尽管找他便是。” 花无渐:?发生了什么事? ☆、第391章 任性不任性 叶挽不尴不尬的站在一边听完了突如其来的提亲一事,看了看天色道:“那便先如此吧。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需尽快回去找齐兄弟们,然后准备继续赶路。”她瞪了一眼面前排列整齐的大箱子,心中头疼。罢了,褚洄说先放着就暂时放着好了……横竖也不会有什么人会想到这间小又偏僻的院落里会放着这么多奇珍异宝……大概。 “诶?挽挽不留下吃过晚饭再离开吗,我已经让银月去准备了。”叶富贵迟疑的念道,“统共也就半个时辰,应当、应当不差这一会儿吧?”阿挽难得回来一次,往后说不定要面对残酷又血腥的战场。镇西军与朝廷军兵力相当,应当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结束的事情。他现在虽在老大夫的帮助下调理了身体,暂且还算康健,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他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叶挽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褚洄。他们本来是准备草草解决过晚饭之后然后就立刻赶路前往上饶的,毕竟甄将军那边情况未明,朝廷军步步紧逼,他们能够顺道来一趟云州已是忙中取闲,应当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做耽搁才是。 “无妨。”褚洄应了一声。 不过是再多停留半个时辰,届时路上少休息片刻也就是了。 叶挽点头对叶富贵道:“那就麻烦叔公了。”她也挺想留下再同叔公一起吃顿饭。 “好,好!”叶富贵连连点头,“阿挽与我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银风,快去看看银月准备好吃食没有,快快摆饭。” 花无渐笑眯眯道:“那正巧我也只能留下来蹭个饭了,你说是吧,滢儿?”他刚刚被褚洄硬逼着应下一件仿佛吃了屎一样令人难受的事情,那就要多留下膈应膈应褚洄给他心里添点堵才行。 “打、打扰了。”花滢怯生说道。 叶富贵这间不大的小厅,饭桌边上挤满了人。 原先他就已经习惯与银风余晋几人同桌吃饭,现在他们已经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乖觉的离开厅内去厨房吃饭,将厅内留给小姐和老太爷说话。 温馨简单的家常菜并没有什么太过出彩的地方,却让叶挽吃的很是开心。 只是饭桌上的气氛好像显得诡异了一些,花无渐和褚洄从来没有同桌吃过饭,眼下凑到了一起觉得别扭的不行。 他二人并列坐在一起,仿佛凝聚了整个厅内的光亮,让人情不自禁的就会被这光彩出众的二人所吸引。 全程都只有叶富贵和老大夫不紧不慢的对话,其余几人心思各异。 叶挽想了想,对花滢道:“滢儿离开了军营,没有那些兵痞子们的汗臭脚臭,或许能睡个好觉了。”她与花滢同帐几日,晚上常常能听到她做梦磨牙的声响,有时还会说梦话,有趣的不行。 谁知她刚刚说完,花滢却大惊失色:“什么,什么离开军营?为什么要我离开军营?”她慌张迷惑的样子不似作伪,叶挽忍不住看了甄玉一眼。 甄玉埋着头优雅的扒着饭,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置若未闻。 “你……甄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今日将你带回云州城来,是要将你交还给你哥哥么?”叶挽迟疑地说道,心中有些疑惑。她早就跟甄玉说过今天回来是要把花滢一起带回来还给花无渐的,日后行军一途艰难险阻,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不可能带着花滢一起离开的。 花滢的大眼睛忽就忽闪忽闪的变得有些晶莹透明,眼泪水将流未流的蓄满了眼眶,不敢置信地看向甄玉道:“甄玉哥哥不是跟我说,是将我一同带回来看看哥哥和叶爷爷的吗?” 厅内安静了一瞬,连原本正在聊天的叶富贵和老大夫也闭上了嘴,沉默地看向花滢的方向。 “你不是跟我说,只在云州呆半日就走,就算哥哥逼着我要留下来也没关系,一定会把我带走的吗?”花滢继续质问道,小脸上写满了受伤。 叶挽与褚洄对视了一眼,怪不得一路上花滢都乖巧的不叫也不闹,还以为是甄玉跟花滢说通了所以她才没有过激的反应,原来甄玉压根就没跟花滢说要将她留在云州留在花无渐身边的事情……她也闭上嘴正襟危坐地往嘴里塞了几口菜,人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紧紧盯着花滢和甄玉的方向。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一结合上花滢对甄玉的态度来看……就不是什么会令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了。 花无渐看看花滢,又看看甄玉,高扬起了一边的眉,凉笑道:“哎哟,你们两个这是想要干什么?在本公子面前玩什么生离死别刷心机的一套啊?”他面上带着夸张又恣意的笑容,好像当真是在嘲笑这两人因为这么点点小事闹别扭,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把甄玉拎出去来个背摔再来个过肩摔然后千斤坠的把他压到地下十八层去。 什么玩意儿胆敢让他年纪还小的妹子动心也就算了,还因为要把她带回云州城的事情对他妹子撒谎?给他胆子了! 难道甄家的全都是这种始乱终弃的大渣男?不对不对,滢儿跟他从来就没开始过,什么狗屁始乱不始乱的。 花公子在那边自行脑补的开心,已经想好了甄玉的一百种不同的死法,就等着妹子的哭声顿起一声令下他就能实施了。到时候别跟他谈什么情面不情面的问题,就算无眠和狗褚洄来劝都没有用! 看着花无渐一点偶像包袱也无的龇牙咧嘴的模样,叶挽揉了揉额角,寻思着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就听甄玉放下碗筷缓缓道:“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老老实实的跟着一起来云州?” 他不是没考虑过将花滢带着一起去上饶,但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世上像叶挽这样的姑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即便花滢有点小聪明,可她半点武功也无,年纪又小,是绝对不可能在战场上安然无恙的活下来等到一切战局大定的。他是可以保护花滢,但是原谅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多余的心思能够分心去照顾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姑娘,就算是将人扔给叶挽也是不可能的。 况且大哥刚死,爹的状况还未明了,整个甄家的重担全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头上,他真的不想分心想些有的没的。对花滢,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兄妹的情感,可以是责任,可以是亲情,却跟男女之间的感情搭不上半点干系。 他只能将花滢送回花无渐的身边这一条路可以走,叶挽说的没错,他即便再怎么担心花滢,她也是花无渐的妹妹,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多做置喙。 “所以你就骗我,跟我说只是回来看看哥哥,看看叶爷爷?你怎么能骗我?”花滢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眼角的泪水将下不下的挂在脸颊上方,鼻尖微微泛红,显得有些滑稽。“你跟我说实话,好好的分析利弊,难道我会不答应,难道我就是那种不讲道理一定要跟着你们去战场的小丫头吗!” 花无渐嘲讽地勾起嘴角,很想在这个时候答一句“你是啊”。但是考虑到可能会把花滢像个炮仗一样点燃的事实,还是默默地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要任性了好吗?”甄玉皱眉道,“你既知道战场危险,你若是去了我们无论谁都放心不了。叶挽会为了你晚上睡在哪里和一帮大男人待在一起是否合适而担忧,你哥哥也会为了你的安全问题烦恼,甚至我连打个仗和人拼杀都会想着不知道花滢这个时候是否安全,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花无渐暗自腹诽:我也会为了滢儿和谁睡在一起担忧的好不好? “花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闹大,让事情按着你的思路想法走,多此一举呢?”甄玉继续说道。 “我任性?”花滢重复了一句,眼泪水硬生生的给收回去,满脸写着质疑。 平心而论,花滢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听话又懂事的姑娘了。父母从她出生起就不在身边,花无渐为了花家的生意奔波之际也没有见到花滢怎么闹腾。唯一一次私自离开燕京还是因为花无渐失踪,她担心之余才会选择这样做。 要说任性花滢可能还没有花无渐任性一点。 叶挽拖着腮,看着花滢气鼓鼓又要强装镇定的脸,暗想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反正应当是没有花滢这般能够独立自主的,可能还在纠结着觉得每日的训练烦上加烦。 甄玉说:“你如果能够听话呆在这里,不要让大家担心,那你就一点也不任性。” 他的话仿佛是压垮花滢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腾的站起身,尖声嚷道:“我如果真的任性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考虑东考虑西,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敢伸手去抢!你说我任性,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正面看过我任性的时候!”她终于在最后一刻眼泪水决堤,猛地将椅子踢倒朝着门外跑了出去。“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滢儿……”叶挽皱眉喊了一声,看了甄玉一眼,朝着花滢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眼下冰天雪地,无论怎么吵也好,她都不应该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的。她顺手取过了架子上一件披风,对着褚洄使了个眼色。 褚洄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总觉得一个麻烦落到了自己头上。他抬眸看了眼座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伴随着“嘎啦”一声声响,一只普通的白瓷茶杯在花无渐的手中被捏碎,直指甄玉。 那什么,大舅子和妹夫打架的话,他应该帮谁?褚洄默默的想。 没等他考虑完是花无渐死比较有利于他还是甄玉死有利于他,那白瓷片就瞬间出现在了他的手心。身体总是比脑子还要快一步,他将花无渐射向甄玉的瓷片捏在手心,顿时就化为了一股齑粉。 “好,好功夫!”老大夫傻乎乎的叫好道,突然就被叶富贵踢了一脚。“干嘛呢你?” 叶富贵瞪他一眼,只有他拎不清眼下发生的状况,真是令人头疼。 褚洄指尖微张,瓷片的粉末顺着他的手掌纷纷扬扬地落下,朦胧中,花无渐能透过那些粉末看到背后脸色微白的甄玉的脸。 “如此也好,反正我也不可能同意将滢儿嫁给你。你们趁早闹掰了对我来说是好事。”花无渐阴测测地说道。 甄玉低着头,声音沉闷道:“花公子多虑了,我与花滢本就没有什么。”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第392章 三方 由于有褚洄的介入,花无渐最后还是没能将甄玉背摔过肩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挽将哭哭啼啼的花滢送了回来,心里一股郁卒的憋闷之气不知道该向谁发的比较好。 为了防止花滢再看到甄玉怒气更甚,褚洄提前将甄玉拎出了叶宅在街口等着叶挽。适时让沉默不语的甄玉先去集结分散在云州城各处角落里的兄弟们,准备赶路。 叶挽郑重地将花滢交给花无渐,犹豫了半晌的道歉之词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缘分这种事情难说的很,像是天注定,又好似是需要靠着自己努力去争取得来,但是无论是哪种,都跟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她摸了摸花滢头上的小包包,温声道:“滢儿这段日子就好好跟着你哥哥,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来再说好吗?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甄玉身上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心情不好没有旁的心思考虑别的也是正常的,你还小……” “叶姐姐不要再安慰我了,滢儿都知道了。”花滢闷闷不乐地揪着自己的衣摆,为了体现自己的大方懂事随意的摆了摆手。“滢儿已经不生气了,叶姐姐放心吧。” 面对花滢这样人小鬼大故作懂事的模样,叶挽突然就觉得有点心酸。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花滢有花滢的,自己有自己的,与其他任何人无尤。 她点点头,与花无渐和叶富贵打过招呼之后,转身离开了叶宅。 七队的一众兄弟们彼时个个吃饱喝足精神满满,在甄玉的召唤之下半点没有犹豫地放下了现在手头正在娱乐的事情,一炷香的功夫便从云州的各地集合,朝着云州城以东的上饶方向行进。 马上,段弘杨仍心有戚戚地想着自己刚刚差点在赌坊被人诈和的事情,一夹马肚朝着甄玉的方向凑近两步道:“诶玉哥,你刚刚都跟着叶哥干嘛去了?我跟你说你没有跟我一起去那个‘六面玲珑’,当真是少开了眼界了!你知道我刚刚……诶?玉哥你干嘛闷闷不乐的,怎么了跟兄弟说说?” “没什么。”甄玉紧皱着眉,没有理会段弘杨,反而一拉缰绳跑的更快了。 原本雪夜路滑,他们就算是赶路也须得缓马慢行,谁像甄玉似的一马当先的冲的这么快,好像要赶着去投胎一样。 好在现在雪停了,行路方便了一些,众人才没有过多的去担心甄玉。 段弘杨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呐呐道:“叶哥,他这是怎么了?” “不用理会他,过两日就好了。”叶挽淡道。等到了上饶甄将军的身边,甄玉更加没有时间去整理那些仿佛一团乱麻的心思,战场的无情和残酷会将他整个人都调整过来的。 毕竟他们正在赶往的不是一个血腥又冰冷的战场,而是整个陇西的未来。 …… 远在千里之外的燕宫当中,寒梅朵朵,在曾后白净的素手之下显得鲜红欲滴。 她身披华美的鹤氅,氅上雍容华贵的以金线绣着朵朵红梅,与眼下的场景交相辉映。 冯凭现在被她派去邬江朝廷军军中作监军,眼下身边没一个称心的下人伺候着,不禁让曾后觉得有些烦躁。她掐下一朵红梅,想到了冯凭先前传回来的消息。 萧天鸣已经派了褚洄和叶挽赶往上饶应战,让曾后眼下的心情十分的不美丽。 她拢了拢大氅,略显苍白的脸浮起一丝冷笑来。 褚洄竟然是元桢的儿子这一点让她始料未及,可他母亲的身份却不甚明朗。谁都知道元桢从前只是个手无半点兵权又不受宠的儿子,为了巩固西秦的地位甚至被西秦先帝送到大燕后宫中为质,直到二十岁的时候先帝身死,他才不顾艰难险阻地逃回西秦去,娶了郡王之女。 算着日子,褚洄竟然是元桢还在大燕的时候就怀在腹中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个大燕人……会是谁呢? 那朵红梅在曾后的指尖转动,倏地被揉在了手心中,碎作一团。 曾后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忽阴忽阳,仿佛一张阴阳相和的太极盘。 联想着褚洄出生的日子和元桢回到大燕去的时辰……还有那个贱女人的死讯突然从冷宫传来的事情,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曾后的心头浮现。 不、不可能的……曾后眉头紧皱着踉跄了两步,差点踩到自己披风的下摆摔上一跤。 她将楚家的事情处理的如此干脆果决,就连萧天筑那个蠢货都夸她心狠手辣手脚干净。若褚洄当真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自己没有道理会发现不了。况且这么多年整个大燕都对褚洄奉若战神的景象,不是硬生生的在打她的脸么? 可如果他并不是楚宓那贱人与元桢的儿子,怎么解释元桢这些年来都对她穷追猛打,见面都带着趾高气昂的不屑和隐隐约约的恨意?又怎么解释萧天鸣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这么多年以来都将褚洄牢牢的保护在身边,甚至不惜一切将褚洄栽培成现在这般惊才绝艳武功智谋都远高于人的事实? 但他如果是楚宓的儿子,元桢又为什么这些年来对他不闻不问,眼睁睁地看着他认贼作父,喊萧天鸣作义父?萧天鸣将他这样藏在身边是不是另有阴谋,想要图谋不轨? 不、不可能的。元桢已经将“元烬”之名宣告天下,即便是萧天鸣打着“褚洄是先帝亲子”的主意揭露他与楚宓的关系,也没有人会相信这样荒诞又无稽的事情。那萧天鸣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曾后咬了咬指甲,心中纠结不已。 她竟然还傻乎乎的封褚洄将位,想要拉拢于他,分裂他和豫王的关系。甚至后来还想将叶挽嫁给他,只要他们两个愿意,她甚至可以让褚洄做疆儿的左右手,成为整个大燕的顶梁柱。 现在想想自己的想法当真是天真的不行。 曾后脸色精彩极了,没有多加考虑,直接趁着雪夜无人之际朝着冷宫的方向走去。 事实到底是如何,就让她用自己的眼睛来见证一下吧。 …… 陌州邬江畔的营地内,即使在这个时候仍挑灯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连夜商议着战事。 战争不会因为天气的恶劣就停止,也不会因为死了那么一个两个重要的人就休止干戈,只要还有一个人站立着,喘着气,就势必要进行到最后一刻。 冯凭幽幽地坐在帐内,指着营帐正中的沙盘道:“为何还不派人立刻过江屯驻,将战线拉到云州去,趁镇西军眼下士气正值低落之时一举将他们拿下?” 谢远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老夫才是主将,要如何排兵布阵自然是老夫说了算。” “你说了算?那请问谢将军有在排兵布阵吗,咱家看整个朝廷军不过是在邬江边上驻扎着私相授受,可没有半点想要挺进云州的意思。”冯凭冷笑道,“还是谢将军仍在顾念和萧天鸣的私情,不想动手打击镇西军不成?” “冯公公此言诛心,万望谨言慎行。”谢远冷下脸来,“作为主帅如何行军打仗老夫自是心有打算,并不是说在短短几个月内看着镇西军士气低落了趁机将其一举歼灭就可以了事。冯公公不懂兵谋,在这时候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他当然知道曾后现在在急些什么,但是对面的左护军只不过是镇西军中的一支,连整个镇西军一半的兵力都没有到。将其趁机收捕的确是对整个朝廷军士气都有力的好事,然轻举妄动只会引起豫王殿下的反扑。 豫王行军打仗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在陇西沧州边境呆了足足三十年,甚至在独领镇西军之前还是跟在那位楚穹苍大将军身边好几年的少年小将,他的经验和判断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可以轻易比拟的。 镇西军三十年来无一场败仗,其中不光只是有那位少年将军褚洄的功劳,同样也是因为豫王在其之后指挥有方。 甄将军能够独领左护军一支同样也不可小觑,现在看起来并无动作,但是谢远敢肯定,甄将军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如饿虎扑食,将冯凭撕成两半。 更何况……将左护军歼灭又岂是嘴上说说的简单事情?左护军三十万大军,现出事的不过其中一支小小的先锋军,还有甄石这位小将军。左护军中仍有甄将军和段将军两座大山杵着,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骑到头上去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难道谢将军就不想带个喜讯回去给太后娘娘,让整个大燕百姓开心开心?”硬要说兵法之事就是硬生生的打冯凭的脸了。他只不过是个內监,纵使武功卓绝,却的确不懂兵法之事。要说耍阴招使手段他在行,但要比拟谢远多年的经验,的确不如。 他立刻转移话题,用曾后来向谢将军施压。 “况且谢将军也收到消息了,萧天鸣已经派了褚洄赶往上饶,在褚洄的面前,谢将军能确定自己有一战之力么?”冯凭眼角下吊,眉尾缺上扬,显得阴险无比。 谢远不语,谢青闻看他一眼,凉道:“冯公公会不会想得太多了。此战对手与是谁没有任何干系,我父亲要考虑的不过是如何在损失最小的程度下打胜仗,而不是如何将对方大将置于死地。我相信,太后娘娘也不会想要大燕的任何一个人才陨落的不是?冯公公如此猜度太后娘娘的宅厚仁心,会不会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样可不好。” “哼,想要人才之前,也要先看看对方是不是块顽固的臭石头!”冯凭被他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脸色难看。“总是不管怎么样,咱家要在年前看到你们动手的过程,趁着褚洄还没有赶到上饶之际狠狠的打击对面的镇西军,明白吗?!” 见谢远不说话,他又要:“谢侯爷,你要知道你并非是娘娘可以选择的唯一人选。要做忠臣良将还是逆贼判将,全看你眼下自己怎么抉择了!”说罢他甩袖离开了营帐。 连城啐了一声,对两位姓谢的主子道:“这阴阳人死太监,竟然还敢威胁将军!” “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谢青闻摇了摇头,“即便我们并非想要与镇西军拼个你死活活,事实也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冯凭说的没错,曾后的人选并非只有爹一个,她若是真想要看到实质性的成果,将爹换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谢远闭目,他与甄将军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互有耳闻。眼下他长子死在自己率下的军队手中,自己也只不过想要给他一个重新振作起来的时间罢了。 “罢了,既然那位等不及了,青闻,那便准备准备吧。” ☆、第393章 冷宫 燕宫内旁的道路上都很少有积雪,要么是被宫中的內监给铲干净了,要么便是被各种人的鞋子踩得变灰变黑,最后落得个结成冰霜的下场,还是被人铲干净了。 但只有通往冷宫中的这条路,没有任何脚印。雪后覆盖的道路就好像是一条充满诱惑的无人之径,整齐洁白的让人有些不忍心踩上去。自从昭阳帝驾崩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片地方,就好像是燕宫的禁地一样,就连扫洒的太监丫鬟都不会想要从这儿经过。 曾如水显然就不在这些人的行列当中,她没有带任何下人,只一个人孤零零的裹着鹤氅,慢悠悠地看着自己穿着绣鞋的脚踩进几乎能没过小腿的雪堆中。 鹤氅在雪堆上划拉而过,拉出一条一条孤寂的痕迹,仿佛想要在这无暇美丽的雪景当中留下自己的一丁点痕迹。 曾如水慢悠悠地摸着冰凉的宫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至自己从来都不屑来的整个燕宫中最偏僻的角落。这儿同样也是女人的墓地,无论是如何得宠的女子,只要进了这个地方,就印证着后半辈子再无出头的机会。 现在雪停了,风却不止,呼啸着穿过冰凉的宫墙,仿佛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呜咽之声。 曾如水嫣红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明明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她却半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这辈子坏事做尽,各种牛鬼蛇神牛头马面见了个遍,要说她怕死……她又何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不择一切手段呢。 而所有坏事的第一步……就是将姓楚的女人铲除,她挡在自己的面前太过碍眼,就如现下天上的这弯明月……不,就好似是冬季早晨的那轮曜日吧,也不管别人是否想要看到它,总是不经意的在万众瞩目的地方发光发热,好像她天生就该立于那样的地方一般。 曾如水缓步走至当初关押楚宓的最偏僻的冷宫门前,素手轻抬,将那雕着铜雀的巨大木门推开,脚步微抬走入其中。 即便是那样人人恋慕爱戴的曜灵,最后还不是要惨死在这无人问津的深宫吗? 她手中还握着那朵并她掐碎了的红梅,轻飘飘的被曾后掷到地上,落在饱满的雪堆中,红的格外刺眼。 那女人实在是太讨人厌,面上总是带着温婉灿烂的笑容,好像没有什么是可以将她击倒的一样。曾后不屑的哼笑了声,不过那些都只是她做出来的假象罢了,现在回想当初,楚家刚刚出事的时候,她不还是像条狗一样的跪在她和萧天筑的面前,请求他们彻查此事,说楚家是被冤枉,她爹是被冤枉的么? 那抹白月光啊,不可能保持永远的高高在上,最终也不过是会黯淡远去,低入尘埃的。 曾后走进院内,院中一切都早已破败不堪,久无人打扫。或者说,自从楚宓死了之后,她或多或少的又将几个妃嫔弄到了冷宫中来,这儿早已变成了妃众埋葬的墓地。自从昭阳帝驾崩之后,这儿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开启过,没有內监来打扫过了。 她面带不屑地从院中破败的石桌椅子上扫过,还有那一丛丛当初修剪整齐现在已经消失的悄无踪迹的花草,甚至是几个洗干净放在石桌边上的碗盘,都象征着此地的没落。 她以为将楚宓打入冷宫,楚宓会疯的。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被高祖陛下封为郡主的大小姐,怎会受得了这般凄冷无助的生活呢?可是事实的真相却有些出乎曾后的意料,她是过的不好,甚至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连这样的冬天都没有足够的衣物能够御寒。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生的希望,用每日只送一餐的饭食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即使过的再苦再困都没有过半点轻生的希望。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在两年之后,悄无声息的吊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曾后想到了二十六年前那个夏夜,送饭的太监慌慌张张的跑来跟叶骊报告,说门口的饭碗已经堆了好几日都没有拿进去了,碗中饭食都已经发馊发霉,让叶骊赶紧去看看。 叶骊去了,回来就跟她说楚宓没了,在自己屋子里上吊自尽了。 曾后心中说不上是喜悦还是难受,不顾叶骊的阻止亲自去看了一眼,那场景她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夏季闷热,楚宓的尸体吊着脖子挂在房梁之上,腐烂的已经不像样子。因为他们进门的动静太大,硬生生地从脖颈处断裂,头与身子分了家。 那颗原本就因美貌名动天下的头颅狼狈又难看的吊在梁上,美丽的大眼睛瞪的很大,似是死不瞑目。 一代佳人就这么惨死冷宫,却没有在燕京掀起半点波澜。 因为她父亲楚穹苍将军已经因为反叛之罪名声尽毁,成为朝廷的刀下亡魂。女儿因为受不了冷宫的生活或是因为父亲罪孽深重畏罪自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曾后当时心想,当初楚将军死的时候可没见楚宓有什么受刺激的举动出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怕是因为受不了冷宫里凄凄惨惨的生活了罢。 就连萧天筑,面对自己曾经人人艳羡的发妻的尸体,也只是草草的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她收敛了去,没有引起他任何心虚的情感。 反倒是在曾如水这儿,纵使楚宓是块挡在她面前的绊脚石,现在人死灯灭,一切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吧。她替楚宓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差叶骊将她葬了,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曾如水的手指从屋内一块块剪成尿布大小的衣物来看,或许当初的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楚宓并非是因为受不了冷宫凄苦的日子而自尽,也不是因为楚将军的事情畏罪,她寻死……只是因为她有另外的东西需要保护。 比如说,一个孩子。 “楚宓……楚宓……”曾如水唇角勾起,眯起了凤眸。“原来是这样么,原来你竟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差点就被你骗了呢。” 只要她一死,自己自是不可能再追查楚宓的事情。 她利用自己的死变相的保护了褚洄,真是个有勇气的女人。 曾如水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和楚宓这样的关系,她二人的孩子现在却情投意合的在一起了,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什么,说起来到最后还是要叹一句造化弄人了。 “你现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出落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一定很得意吧?你一定在想,就算你死了,也留下了足够可以打击膈应我的东西,我真生气呢。”曾后抚摸着那张破烂不堪的木床,嘴角冷意更甚,“即便是关进了冷宫也关不住你那颗心,真是可怕。你当初就是在这里跟元桢生下儿子的吧?可是结果呢,元桢救你了吗,元桢带你走了吗?只怕你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想到元桢根本就是在利用你,玩弄你吧……” “儿子出色很得意是不是,勾引了我的女儿很开心是不是?即便是你死了也有人奋不顾身的要为你报仇很嚣张是不是?有时候还真是有点羡慕你呢,明明什么都不会,什么手段都没有,偏偏还有个傻乎乎的萧天鸣在守着你……哀家倒要看看,你我到底是谁能够笑到最后,这天下究竟是我曾如水的,还是他萧天鸣的!”曾后气极,猛地一拍床板。本就因为年岁老化不堪的木床顿时散了架,升腾起一片烟尘来。 她将整个大燕捏在手中近三十年,怎么可以忍受在这个时候转到萧天鸣的手里去! “来人!”曾后冷声道。 一条黑影从门外蹿了进来,是冯凭临走之际留在曾后身边保护的内卫。 曾后看了他一眼道:“传令出去,豫王萧天鸣谋逆,哀家本顾念他皇室血脉,不愿治其死罪。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哀家的底线,率兵造反,剥夺其爵位,贬为庶民,不得再以‘豫王’相称。捉拿其者赏金千万” “大将褚洄,是为西秦敌国血脉,潜伏大燕二十余载皆为挑起大燕内乱,现剥夺将位,卸除兵权,斩其项上人头者赏黄金千万。” “还有甄段袁三名大将,故念其受萧天鸣蛊惑,反叛并非本心,降者既往不咎。其余众将士亦然,镇西军乃我朝廷殚心竭虑费尽千辛万苦将养出来的兵将,是我大燕子民,愿弃戈投降反之相向者,恕其所有罪责。” 她冷笑了两声,又道:“还有,想办法散布些消息给西秦烈王。就说楚宓与萧天鸣早已情投意合,珠胎暗结,褚洄并非是他亲子,只不过是萧天鸣设计来糊弄烈王图谋不轨罢了。” 豫王不是想要谋反么?那就革了他爵位,斩断他与皇室的联系,看他怎么反叛都名不正言不顺,届时就算当真打赢了胜仗,看他拿什么来登基! “可是……不是说褚将军、褚洄是敌国血脉,又如何告诉烈王他是豫王亲子呢?”那内卫犹疑了一下,提出心中疑惑。 曾后骂道:“你这蠢货!冯凭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们的,怎么教出你们这帮愚蠢不自知的东西。褚洄是敌国血脉是说给天下百姓听得,他是萧天鸣之子是说给元桢听得,你懂不懂?” “是、是……”那内卫慌忙之下点了点头。他只不过是因为冯公公不在所以临时被叫来这里保护太后娘娘的,从来没有帮太后娘娘做过这等重要的事情,眼下有些慌张。 曾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又道:“罢了,这件事情去告诉老国公,让他去办。” “是。”内卫松了口气,“那公主殿下呢?”要知道萧晚公主同样在那些人的行列,挥剑向自己亲娘的事情不管她做不做,说出去都不怎么好听。若是公主打着“正道”的旗帜帮助萧天鸣的话,或多或少会拉拢几分百姓的心。 叶挽啊……曾后想了想,眯起了眼睛。她轻摸着自己小指上的尾甲,考虑着如何才能将叶挽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眼下最关键的是,若萧天鸣想要替楚家翻案,必定就要掌握有关楚家的证据。叶骊现在所在的位置她敢确保没有任何人知晓,但是叶骊手里掌握的东西……曾后道:“暂时不去管她,我另有用处。若她实在不安分想要跟哀家对着干的话,让冯凭将她杀了就是。”若叶骊还是不愿意将证据交出来给她,那就不要怪她拿叶骊的女儿来开刀了。 “是,娘娘。”内卫闪身离去。 ☆、第394章 战前 曾后的旨意很快就下达了下去,懿旨这种东西流传的速度向来是快之又快的。没有两天的功夫,整个陇西都知道了曾后下旨革除了豫王殿下的王位和称号一事。 就连赶路途中离上饶没有多少距离的叶挽一行人也从路过的茶馆当中听闻了此事。 “曾后想要剥夺豫王殿下的爵位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再下旨?”段弘杨坐在马上,犹疑地问道。 甄玉摇摇头:“不知。许是想向天下百姓展现,豫王殿下谋反并非是她不仁慈,而是殿下自己不识好歹吧。现在她忍够了,自然是忍无可忍了。”越接近上饶的地界他内心不知怎么就越平静,好像是犹豫之间忽而一切就在不可控制之下给他以迎头痛击一样,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事实。 越接近上饶,就越能心惊肉跳地感受到战争的可怕来。 虽说一路赶来的云州城暂且还没有受到战事波及,但是上饶附近的城镇已经能感受得到百姓隐隐约约的不安和惊慌来。即便他们头顶上有豫王殿下撑着,当真实的面临战争之际还是令人不可遏制的感到害怕和胆颤。 街边茶馆虽开着,但是过路的旅客寥寥无几。以往倒是从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连店铺商家都觉得生意好像做不下去了,纷纷收摊走人,想要暂且躲回家中去避过此劫。 大街小巷四处可见支持豫王殿下的旗帜。镇西军旗帜是黑底红花,没有任何字,只有一个图标。图标是一头独角之牛,牛象征着镇西军脚踏实地的诚恳和朴实,独角则是战后英勇铁血的象征。就是这样一面旗帜,牢牢地插在沧州边境三十载,保卫着陇西百姓的平安喜乐。 他们自动自发的做着简陋的旗帜,插在自家门口,好像那样就得以能够获得豫王殿下的保佑一般。 纵使曾后下旨往豫王殿下身上泼什么样的脏水,他们始终都是镇西军最忠实的子民,镇西军是他们不可撼动的信仰。 甄玉的心整个都不可遏制的震撼起来。越靠近左护军自己父亲的所在之地,他就越能感受得到这股不由自主充斥在内心的振奋和激情。父亲就是在这样众多的信徒当中镇守沧州二十年,成为豫王殿下优秀的左膀右臂的。 和在北境之时与谢家军并肩作战不同,眼下一战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才是他们整个镇西军得以发光发热的地方。 叶挽看了他俩一眼,摇头道:“我不这么觉得。我倒是觉得曾后好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不仅仅是忍无可忍,更像是不计一切代价条件要将豫王殿下铲除,还有褚洄。”若只是单单讨厌豫王殿下,说曾后忍无可忍还好理解,但她下的懿旨中又为什么要提到褚洄呢? 还着重强调了褚洄是敌国王爷之子的消息,给叶挽的感觉好像是冲着褚洄来的,豫王殿下只是顺带着一起被讨厌了的样子。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有关褚洄的事情? “不用理会。”褚洄见她沉默的在想事情,淡淡开口。“无论她下什么懿旨,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在这场战争中为自己多添加几分筹码罢了。战事不会因为她几句话有所改变,朝廷军不会因为她的赏赐而变得勇武不敌,我也不会因为她要我死我便死。”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是想要摘他的项上人头,对方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水平比较好。 叶挽点头策马行至褚洄身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你也一定要记住,我一直在你身边,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己一个人冲,跟我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好吗?” “好。”褚洄认真的肯定。“有什么事我都先跟你说。你也一样。” 其后众人被满满当当的塞了一嘴的狗粮,段弘杨恨不得仰天长叹:为什么他们打个仗都要被这对狗男女欺负,欺负他段大爷没有媳妇是吗!他也要秀恩爱,他也要在别人的面前互相担心来担心去,要不……要不就找周建好了! 周建被他暧昧不明又悲愤无比的眼神吓了一跳,策马退后了几步,心道自己一定要离段弘杨远一点,再远一点。 此时距离上饶的路程不足百里,明日傍晚之前一定能够赶到左护军驻扎的营地。 …… 然,现在口口声声被七队众人念叨在嘴里的左护军状态却并不是很好。 正应证了定国侯所担心之事,甄老将军病了。 甄将军病的突然,却并不奇怪,急煞了一众左护军的将士们。他那日背脊挺直地抱着甄小将军的尸首回来之际,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平静,既没有悲痛也没有愤怒,好似与平常的时日无异。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平静,反而更加的令人担心。 果然没有两天的功夫,因着大雪他们还不能够将甄小将军的尸首运回邵州去,甄老将军就突如其来的病倒了。 别人不知道,段将军却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老甄记几日几夜的都没有阖眼,而是坐在甄石的身边看着他,连饭都吃的很少,是个人都吃不消吧。 他摇摇头,将军医开的药熬好了端进老甄的营帐内。虽说年纪上去了,但他们怎么说都是过了几十年军营生涯的老将,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畏寒的时候?什么时候营帐里点了炭盆,恨不得身上多裹上几条被子?段将军将药放到甄老将军的床边,轻喊道:“老甄,老甄,来来来,先把药吃了再说。” 甄将军倏地睁开眼,虽说精神有些不济,但是眼中却没有半分混沌的模样。他在段将军的帮助下硬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声音沙哑道:“现在情况如何?” 段将军犹豫了一下,在老甄犀利的眼神之下还是摸着后脑勺老实道:“那个……朝廷军那边已经在准备渡江了,搬了好些东西,应当是准备将营地驻扎到江这边来了。”原本定国侯所在的军营是屯驻在陌州的一个边城附近,离邬江还有好些距离。自从甄石所领的那批先锋军偷袭失败战败了之后,他们就将营地挪到了邬江边上。 现在可好了,近几日风雪交加,天气状况并不算好,谢将军那边的心思他们也懂,并不想趁着甄将军还在心痛劳累之时趁人之危,所以才久久没有动手。可是谢将军是正人君子,不愿趁机倒把,并不代表朝廷派来的人是正人君子。 朝廷军中并不单单只有谢家军一支,还有各地诸如陌州、武州、廉州、康州等地的守军。他们的目的可不单单只是站在江边拦着镇西军不让他们渡江,而是真真正正的建功立业,以来换取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还有那个叫冯凭的死太监,那当真是一个手段狠辣的毒角色,否则甄石也不会葬送在他的手里。 他们不会一直呆在江边等着甄将军的元气恢复过来,现在已经在准备渡江扩挪营地之事。 这并不单单只是挪窝这么简单,挪的任何一寸都代表着镇西军的土地在手中损失了几分。当他们占领云州之际,云州就不再是陇西的地盘,而是会重新变成朝廷所辖之地,与豫王再无半点纠葛。 虽说这土地本来就是朝廷的,但是说起来却算是豫王的。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叫我?”甄老将军的面容陡然变得有些愤怒,换做以往有一丁点风吹草动老段都会立马跟他说,现在却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军准备渡江了都不告诉他?“你也觉得我这个老头子病危的快死了,所以准备等到兵临城下了再跟我说起?” “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段将军脸一苦,手一摊。他们多少年的感情了,怎么可能会故意想要瞒着老甄嘛?“我只是觉得,既然豫王殿下那边已经派褚洄那小子过来了,那老甄你就好好休息,不要因为石头的事情神伤。算算日子左右也不过这两日他们就要到了……” 甄将军眼睛一瞪,骂道:“干嘛?褚洄那小子来了你就指望着老子光荣退休了吗?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替老子做决定了?”他用力的一翻身想要下床穿鞋子,“现在,立刻,马上!去给老子集结人手,这么好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了。” 看他固执的自己翻身下床的模样,差点就要让段将军以为老甄生龙活虎的恢复了先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死样子。不过事实还是骗不了人的,他刚站起身就因为虚弱整个人软倒了下去。“你看看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准备背着枪爬过去不成?”段将军没好气的说,“好机会,什么好机会你倒是跟我说说?” 他们现在已经停兵观望了有将近一月之余,亏得姓谢的那老头是个硬骨头,没有趁机捣乱想对着他们出手。说起来要这么干脆的整合人手去偷袭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老甄现在这个身体显然是不行的。 甄将军郁卒地拍了一下床板,凉道:“他们眼下以为老子病入膏肓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渡江,我们还不抓紧机会给他们一耳光我们就是傻子。” “行行行,要打耳光的事情由我来做,你就安安分分的在这儿休息,明白了吗?”段将军不耐烦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嘟囔道:“要是老子在那边出了什么事,你活着还有希望,还能等到褚洄那小子过来给老子报仇……” “你等不是一样?”甄将军道,“你就不许我亲自去给石头报仇?” 段将军猛地将甄将军一把推回床上,不耐烦道:“你瞧瞧你现在这个身子能怎么样,还去报仇呢,别把自己也搭进去就偷笑吧!行了别啰嗦了,老子去就是老子去,给我五万人,老子帮你把那个死太监给揪回来。” “监军不可能一起渡江的。”甄将军毫不留情的戳穿段将军吹的牛逼。刚说完便叹了口气,老段的意思他能理解,自己眼下这个状态也的确不可能领兵。“你……注意安全。”全是因由他没有安排好后面的事情,才会导致眼下老段需要急急匆匆的去整兵偷袭。 他深深地看了老段一眼:“你可千万别出事了。”这个好机会伴随着危险,但是同样的不容许错过。他应当相信老段在自己身边二十年的能力,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事情的。 “那当然,你还是担心担心对面那帮狗东西吧。”段将军扬起下巴道。 ☆、第395章 又是渡江之战 邬江只有一座铁索桥,横跨整个十几丈宽的江面,将陇西和燕东两块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相传很久以前,自从左右两相将天下一分为二,一占据西秦,另一位占据还不叫大燕的大燕之后,占据大燕的那位因为治国不顺,没有几十年就遭到了内部因素的分裂。而那分裂自然是不可能动到稳如泰山的西秦头上的,他们只敢在大燕内部闹一闹,顺着这条自北向南将整个大燕一分为二的邬江划分成了左右两地,各自统帅。 为此当时身为西秦帝王的左相后代还很是嘲笑了大燕一番,笑他们仗还没来得及打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尔后陇西地界差点就被西秦给重新吞并回去,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后来一直到大燕前朝,几百年之前的大江天下之时,才将陇西和燕东两块重新整合在了一起,称为东江。后面到了燕太祖的手里,自然是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的。且陇西本就是大燕土地,重归大燕也无可厚非,百姓们并无多少异议。 只是现在看来,好似什么好事都超不过百年。现在陇西和燕东又爆发了具有巨大分歧的战争,隔邬江相望,好像昨天还是一国的他们现在就变成了两个陌生人,当中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若是在春秋之际,江面平稳,或许还能乘船渡江。但眼下这个冬天,江水冰冷刺骨,甚至隐隐有一层薄冰,既踩踏不得,也不得驾船而过,只能依靠着江面上一座摇摇欲坠的铁索桥了。 谢远本不想选在今日渡江,但无奈冯凭逼的紧,恰逢今日又是个安静的雪夜,若是能够小心些不引起对面斥候和岗哨的注意的话,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负责望风的先锋军已经率先过桥,严肃警惕的在四周守下,掩护着后面渡江的兄弟们。 谢青闻离在一块巨石之上,因着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当中进行,没有点燃火把,是以须得万分小心。 倏地他听见一声轻巧的惊呼,铁索桥上积的雪他们早已派人铲除,但是却铲不了上头的冰。一名士兵没有看清脚下的路,滑了一下,顺着铁索的缝就整个人溜了出去。 他颤颤巍巍地吊在半空,脚下就是不断在漂移转换位置的碎冰,若是在这个时候掉下去必定会生生的冻死在里面。他身后背着的长枪卡在两块木板的中间,摇摇欲坠。 谢青闻眯眼道:“小心点,慢慢把他拉上来。”从他身穿的衣服来看那名士兵虽是身穿朝廷军的服装,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在谢青闻的眼里却跟他谢家军的将士们没有任何分别。他向来不是喜欢公报私仇的人,若是他在附近肯定就直接将人提上来了。 那人身后的是一名谢家军的将士,他犹豫了一下摇晃着向前踩了一步,一手紧拉着铁索,一手去揪掉下去悬空那人的手。 若是在白日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现在是个没有任何光源的夜晚,只得靠雪地的反光才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下面的人。那名谢家军士兵一手捞了个空,差点自己也一滑从缝隙中掉下去。他连忙抓紧了铁索稳住了身形,欲图转而去揪下面那人的袖子。 “不要救了。”一个尖利阴冷的声音在谢青闻的身边出现。 谢青闻转眸望去,正对上冯凭有些阴鸷的双眸:“你在说什么?这可是自己人。” “自己人犯错,难道要陪葬上所有同伴的性命才算完?”冯凭哼笑了声。 那边吊桥上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时候,就听见“嗖”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没入皮肉的声响。 谢青闻大惊,怒道:“你干什么!”他武功没有冯凭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冯凭手中暗器已经脱手而去。 那正在捞人的谢家军士兵愣了一下,刚刚揪住了下面人的衣袖,想叫他拉住自己的手,就看见那人的长枪微晃着一起从缝隙中滑了出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扔下楼的一块香蕉皮,被北风吹得飘摇了一下,紧伴着“噗通”的声响砸进了静默幽冷的江水之中。 那名谢家军将士被他带的晃了一下,后头的人连忙扶住他,借着微弱的光芒看着他手里一块破碎的衣袖久久不能发声。 谢青闻猛地揪出了冯凭的衣领子,“你最好明白你现在在做什么!那人是活生生的人,是你们朝廷军的人!” “那又如何?”冯凭淡定的拍掉谢青闻的手,高扬起了下巴。“什么叫我们朝廷军?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可是一伙的。没用的人不配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要准备好接受惩罚,切忌不可输不起。” “希望你有一天不会变成这样的没用之人。”谢青闻冷道,转身跳下巨石朝着这一批渡江而来的将士们走去。 那名没有拉住那个掉下去的士兵的谢家军将士脚步沉重地走至谢青闻身边,满脸不甘和懊恼:“对不起,将军。我、我没有……”尽管那是一个平时趾高气昂不怎么看得起他们的朝廷军,他也不敢想象那人并非是死在战场上,而是因为失误脚滑踩空了吊桥,摔进了江水中。 谢青闻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碍,你不用自责。你们自己也要当心一些,注意安全。” 此时,丑时一刻,渡江士兵已达五万人之众。 他们若占据了这座邬江上连接陇西去燕东的吊桥,那整个大燕腹地就再无危险侵袭。镇西军若是想要去到燕东威胁燕京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的安全,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是没等所有人都成功渡江,谢青闻派出警戒的人就率先发出了警示。 在这般漫长的深夜划破天际,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响声。 “敌袭——” 谢青闻不知为什么非但没有紧张起来,反而松了一口气。他们这般大喇喇的直接过江就是在豫王的脸上甩上好几个响亮的耳光,若是甄将军那边不管不顾没有半点反应那才是奇怪的事情。现在甄将军还知道带人来偷袭,那说明他斗志尚存,还没有到丧气的地步,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父亲的想法,谢青闻的想法是,说实话他并不想跟镇西军正面打起来,也不希望朝廷军能够挺进陇西。朝廷军中不止他们谢家军一支,陇西百姓若是实在要维护豫王必定会引起争端,他敢保证谢家军的将士们不会伤害陇西百姓分毫,却没有办法控制朝廷军不为了百姓一些过激的言论而生气。 虽是战士,却不得不说也是个和平主义者。 敌袭来的突然,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所有过江者都正襟危立,端起手中武器向着警报袭来之处望去,个个都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率先破空出现的一支利箭,带着万军之势,像是要为什么东西宣泄心中的愤怒和示威一般袭来。最边上跑回报信的士兵躲闪不及,被那支利箭从背后当胸射出,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洒开了一朵带着红艳和迤逦的血花。 谢青闻扬眉高声道:“敌袭,反击!”他心中不忍那名报信的斥候被整个人射穿,但是他同样没有办法。就像是此战不得不为也好,他同样也不得不用自己的手下填出去与敌军拼命。 在他号令之下,过江的部众有条不紊的在指挥下形成队形,纷纷举起手中长刀与长剑。 冯凭望着那带着滔天阵势凭空出现的段将军和其身后看起来人数不少两万有余的士兵,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两万两万的来,当他冯凭是要饭的不成?既然他胆敢在这关键时刻冒进,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段将军手持大刀,身下没有驾马,这样的雪地中骑马非但行动不便,更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他将刀从一名身穿朝廷军军服的士兵脖子上抹过,脸上挂着肆意又过分的笑容。“哟,这不是谢小将军吗?十年一别,日子过的可还好?” “段将军。”谢青闻无奈的揖了揖手,十年前与西秦战必之后,镇西军各众将领曾在以袁老将军为首的队伍中共同回过燕京以领封赏,此外除了袁老将军在去年的时候同豫王殿下一起回过燕京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再去过京城。谢青闻也就当年和甄将军段将军几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还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兵蛋子。 现在再次看到这位段将军,忽而有些恍若隔世之感:“段将军,风采不减当年。”谢青闻真心实意的夸道。 “哎,老了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爱蹦跶。”段将军扬了扬手,另一只手上的大刀还在滴血,指着颤颤巍巍正在过江的朝廷军们好奇道:“你看看,你这是在干嘛?你不会不知道你们现在脚下踩的这块地,是咱们豫王殿下的吧?”他语气天真,却不掩其中讽刺之意。 谢青闻暗道:我当然知道,要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这里啊。他面带凄惨的笑了笑,老头子还在那边等着他们的“好消息”呢,他怎么敢让父亲失望呢。 “呵,段飞,你这话说的稀奇,什么叫你豫王殿下的土地?萧天鸣是为罪王,已经不再拥有豫王的封号。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陇西都是大燕朝廷的,更何况我们现在脚下这区区一亩三分地呢。”冯凭脸色阴郁地笑了笑,打断了段将军和谢青闻的对话。谢青闻什么意思当他看不出来?想要拖延时间也不看看是在谁的面前。 “哎哟,”段飞摸了摸下巴,“这是哪里来的朝廷阉狗,咋还会叫唤呢?”他故作稀奇的上下打量了冯凭一眼,啧啧称奇,“可惜了,毛色是好毛色,就是年纪大了点。兄弟们看,这不就是只老阉狗吗?” “哈哈哈哈!”段飞向来是这个粗犷大咧的脾气,说话也极为不客气,说的冯凭脸青一阵白一阵,就差没有当即跳起来给他一掌。 “你找死!”冯凭声音尖利的喊道。 谢青闻心头一惊,要是冯凭出手的话就算段将军今天带齐了人,也难保不会在冯凭的手下受重伤。他心头一凛,举手扬声道:“进攻!”若是再拖延下去,惹急了冯凭,段将军今天就惨了。 在他指挥之下,已经渡江的将士们纷纷举起手中刀剑,朝着段将军的方向冲了过去。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急呢!”段将军心中了然,笑骂一句,顿时觉得发现了一个稀奇的好苗子。他同样举手高声喊道:“冲啊兄弟们!” ☆、第396章 就交代在这儿了 自从那些年之后停止了和西秦、北汉的干戈,段将军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上战场的感觉了。一方面觉得和平年代十分的美满幸福,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军士生涯就这么结束了感到有些不甘和遗憾。 他还只是个偏将,如今之战也不过是为甄将军的副将,还没让他体验过做主帅将军的感觉,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人生路上的一大遗憾了。还有听说他家那个臭小子现在还只是个百夫长,真他娘的丢他老段家的脸! 不过还好还好,若是换做从前,他只怕还要丢脸,会直接丢到姥姥家去吧。 重回战场,再次刀剑与血肉相交的感觉不知怎么的就让段飞的心中感到有些害怕。毕竟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血腥无比的场面了吧。 谢青闻心中同样也不怎么好受,他现在刀剑所及之处全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和在北境之时手刃胡族不同,这些都是一个个和他们同宗同源的大燕子民,他们说同一种语言,吃同一种食物,用的刀剑兵甲也几乎都是出自同一家兵厂,现在却要刀剑相向,血肉分崩。 但他手下没有任何客气之举,即便每一剑下去都深受煎熬,心中悔痛万分。身为将士,就拥有着将士的觉悟,与他是哪国人,敌军又是哪国人没有半点干系。 一时间,喊打喊杀之声震天,像是被什么东西包围住一样沉寂在这片广阔又寂寞的雪地里。 那边朝廷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过桥,每过一个人就会为这边的战事多增添一份助力。 今夜无月,也无火光,硬生生的映着雪地反射的光芒和刀剑闪过的寒光来判断自己所斩杀的是不是敌军。即便是这样,身手也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 谢青闻和朝廷军再一次见识到了镇西军的勇武,明明两边人数相当,朝廷军这边还在源源不断的增添人手,镇西军那边却在一刻不停越战越勇。 鲜血和头颅并不能成为阻挡他们脚步的巨石,不让他们打不让他们杀才是。 段将军抹了一把沾染到脸上的血迹,心中暗道:今日所为并非是要将所有的朝廷军赶尽杀绝。朝廷军近三十万人,还有各地莫文渊和水师齐将军那边的人手,想要杀光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只有五万人。 但是敌军现在看上去也只有五万左右,若是能在今夜偷袭将这五万人折损在这里,顺便将冯凭那个老阉狗杀了,再把谢青闻扣在这儿,那不就美滋滋了? 段将军心中琢磨着,反正不管是何种结局,他们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万万不能让朝廷军在天亮之前踏上陇西地界,占领江边土地。一旦让他们控制住邬江上的铁索桥,再想要渡江去燕东的地界就不可能了。 至少在这个冬天、江水化开之前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且让朝廷军挺进,对邬江百姓的人心和镇西军将士们的士气都是十分有害的。 段飞想了想,严声道:“想尽办法将桥给老子砍断了!务必要将他们留在这里!”练家子内劲较足,吼声震天,即便是足下全是积雪也让声音传出去老远,尽数传到正在往江边突进的兄弟们的耳朵里。 把桥砍断,谢青闻所带领的这些人就是瓮中之鳖了!在开春江水融化之前他们都不要想离开陇西的地界,断水绝粮,甚至还会硬生生的冻死在这里! 谢青闻大惊失色,心中无奈,要是真的被段将军把桥砍了那还得了!他扬声喝道:“千万不要让他们砍桥!”届时他们半数人在江这边,半数人在江对岸,即便是父亲有心想要救他们都救不得。看样子他们现在实在是把段将军给逼急了,连断桥这样的方法都给想出来了。 桥上仍旧还有不少正在过江的人,一时间过江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慌张的不能自已。 段飞嘿嘿一笑,没等他得意一会儿,突然听到四周再次兵甲西索之声。 “你们表现的机会来了,快将段飞给咱家留在这儿。”冯凭先前都站在石块上观望,看着镇西军与谢家军厮杀作一团,心中冷意不止。一个小小段飞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当他冯凭是放着干吃等死的不成? 他一声令下,谢青闻同时也心中一惊,顺着左右两边的方向看去,眼睁睁的看着从两边黑漆漆的雪夜当中再次走出不少兵装整齐的兵将来。他们一个个着黑金朝廷军军服,面色肃然,看人数加起来竟有三四万人之多。 谢青闻惊怒道:“冯公公,这是怎么回事!”他以为自己所率领的这支五万人的先锋军才是渡江的主军部队,他们会先行抢占下江边的地盘安营扎寨,扫出一切有可能的潜在危险,然后再由父亲率领后续部队登岸,抵达陇西地界。 但是看现在这场景,明显这人数不少的家伙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竟然是比他们还要提前登陆云州! 冯凭看了他一眼,凉笑了两声:“怎么了谢小将军,你为什么要用这样奇怪的眼神看着咱家?要知道兵者素来不可能将希望全都倾注在一个地方,若是当真如你所想由你开路,那咱们今天只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他动作轻盈优雅的挥了挥手,示意左右两边那批士兵朝着当中围拢起来,厉声道:“将段飞的项上人头取走,本公公保你们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谢青闻的脸色难看极了,冯凭虽然说得没错,但他怎么也算是自作主张,这一举一动明显是因为不信任他。可是即便当真是因为不信任他他又能如何,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难道在继甄石之后,他又要眼睁睁的看着段飞死在自己面前不可? 谢青闻咬紧牙关,手下再次结束了一名镇西军士兵的生命,看着那两边的朝廷军就像是阴曹地府里来的恶鬼一般,磨刀霍霍地朝着这边靠近。 段飞冷笑一声,他早知道敌军不会这么轻易傻乎乎的就靠着眼前这些人先抵达云州,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事先在邬江桥附近埋伏了人手,就等着他们冒进冲出来将他们歼灭。也没有想到,敌军率先来了这么多人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对着身边亲卫道:“立刻回去通知甄将军。” “通知甄将军敌军有八万人之众?”那亲卫脸上也沾染了血迹,傻乎乎的问话的模样带着些许憨厚。 “蠢!”段飞骂了一句,用另一只没有提刀的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记,“去通知甄将军,现在有八万瓮中老鳖在咱们的地盘,让他洗漱洗漱擦擦手赶紧过来准备接收俘虏!”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敌军。 谢青闻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他从以前就不太喜欢这个见面就要抓一把他下面说沾一沾童子卵的仙气的段叔叔,现在看来当初的决定肯定是正确的,这个段叔叔确实奇怪的很,现在这种情况之下想的竟然不是他们这支偷袭小军马上就可能要葬身在此,而是去通知甄将军这边有大肉么? 谢青闻苦笑了两声,却听冯凭道:“段飞,你的自我感觉会不会太良好了一点?你只不过区区三四万,对上我们这边八万人,难道还打算有什么胜算不成?” “嘿嘿,”段飞突然哂笑了两声,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邪恶起来。“老子有没有什么胜算用不着你来操心,你这老阉狗只要知道一旦落进了我陇西的地界,人家还是瓮中之鳖呢,你就只能是老鳖下面的一粒粪球好吧!”他言语恶劣的讽刺了冯凭两句,突然高声吼道:“弓箭手,给老子烧了他们的桥!” 还是那句话,只要桥一断,那他段飞能不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届时这八万守军呆在这儿,随意就能被后头的二十五万镇西军轻易的歼灭俘虏,成为一道新鲜可口的小菜。 渡江不成反被歼了八万,就等于是扇在朝廷军脸上啪啪两记耳光,让朝廷看看镇西军将士不是好惹的,宁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断不会让步半点,让他们踏到这陇西土地上半步。 远处火光乍现,有数道利箭夹杂着杂杂拉拉的火星朝着这边飞速的射了过来。 段飞竟然还安排了人在远处用火箭射桥! 冯凭咬着牙咒了一句,若是被他的箭射中铁索桥,今日别说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就算是将段飞大卸八块他们今天也休想离开这里半步,对岸的援军也不可能到来了! 他飞身至桥边,凭借着自己高超的武功将那一支支火箭打开。燃烧着油头的火箭插进雪地里,发出“滋”的声响,这才不甘不愿的熄灭了。 “别管这儿,先将段飞给咱家擒住!”冯凭直接跳过了谢青闻,怒吼着指挥道。 立刻将段飞擒住,再威胁后面的士兵不要再放火烧桥,争取一息缓存之地,才能让对岸的援军到来,形成占据大桥的不可挽回之势。 那新增的几万士兵瞬间就挥舞着刀剑朝着段将军的方向冲了过去,他们若是今日不能将段飞的命留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命留下了!有了这一点认知,将士们手下动作越发的凌厉阴狠了起来,招招都奔着要对方的命而去。 段飞被逼的狠了,略显颓势,心里一横,眼睛一瞪就朝着铁索桥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娘的,一帮蠢驴蛋子,平时练箭练的挺好,趾高气昂的要老子夸奖!一到关键时候就他娘的给老子掉链子!”段飞骂道,发挥了自己生平所拥有的狠劲左劈右砍,一点一点的朝着铁索桥的方向靠近。 今日一定要将桥砍断,否则他老段不就白死在这儿了么! 他心中想着,看着自己和铁索桥的距离越拉越近,却在即将抵达桥边的一瞬间看到了冯凭的身影。 “段飞,受死吧!”冯凭怒喊一声,猛地一掌朝他拍了出去。一个区区偏将,也敢设计他冯凭! 谢青闻瞳孔猛地一缩,强行抑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叫。 “段将军!”“老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儿。 在他们惊慌失措的目光当中,一条人影生生的在半空之中飞了出去。 却不是段飞。 段飞心有余悸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提溜着拎到安全地方的高挑人影,活宝似的拍了拍胸脯道:“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我还真以为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呢!” “段将军还是这般天真烂漫,心直口快。”褚洄幽幽道。 ☆、第397章 毁桥 天真烂漫,心直口快?草! 段飞在心里骂了一句,碍于自己刚刚受了褚洄这臭小子的救命之恩,不好意思跟他呛声。“咳咳,那个什么,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他也不是故意想要寻死来着,只是想舍身取义的为镇西军做那么一丁点的贡献。 其实他不想死啊,他还没看到自己儿子娶妻生崽,怎么就能随随便便的死在这里呢? 说到儿子,儿子就他娘的立马出现了,吓了段飞一大跳。 段弘杨苦着脸哭哭啼啼的朝着自己老子靠近,嘴里骂骂咧咧道:“你这老头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操心啊?老子刚刚差点就以为见不着你最后一面了!”段飞身体再强壮,再是个练家子,那也只是个武夫,跟冯凭那样的内功高手是不一样的。要不是有褚大哥在,随随便便被冯凭拍上那么一掌可能段飞就要口吐鲜血内脏俱损了。 刚说完他后脑勺就挨了段飞一巴掌:“什么老子,你是谁老子?在自己老子面前自称老子,你要不要脸哪?” 褚洄默默的看了一眼段飞胳膊上的伤,本来还想问他有没有事,看现在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应当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边战事因着褚洄的出现硬生生的戛然而止,纷纷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向褚洄。嘲风将军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嘲风将军一来还有他们能够继续发光发热的余地吗?刚刚被打飞的冯公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会不会直接被褚将军给一巴掌拍死了? 不远处,叶挽闲庭信步地跨过一层层的雪堆带着人朝这里靠近。即便是有些艰难的雪中跋涉,也让她的动作显得既淡定又优雅,仿佛完全没有将战事放在眼里。 朝廷军心里慌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嘲风将军和叶都尉的事情,原先他们不在这儿还好,让他们觉得把握先机将云州占领下来或还有一战之力。但是现在嘲风将军和叶都尉都仿佛天神降临一样硬生生的出现在这里,让他们的心情都跟着起伏不定起来。 许多人都萌生了退意,尤其是非谢家军的朝廷军将士们,从来都没有跟嘲风将军交过手,却已经不战先败了。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快跑啊!”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都跟着响起,纷纷朝着吊桥的方向跑了过去。即便雪深没过小腿,他们跑的十分艰难,也阻挡不了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 吊桥上还有没有过来的人,因着隔得太远,又灰灰沉沉的看不清楚,吊桥后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在顽强又固执的朝前挺进着,想要在关键时候占得那么一丁点功勋,分一杯热羹。 可惜的是分羹的心情让他们太过急躁,吊桥上结了冰又湿滑,再加上跑回这边的人流一冲,顿时整个吊桥都剧烈的摇晃起来,甚至还有脚滑失足跌下吊桥滚进江水的人。 看着后面那些滑稽的场面,谢青闻一阵一阵的头疼起来。 每次见到这对小两口好像都会不经意的被塞一嘴的狗粮,眼下这个场面让谢青闻不知道是该欣喜若狂的好还是哀叹一声天要亡我的好。他手下所率领的谢家军见他没什么动作,一个个都放下了武器,略带谨慎的看向叶挽,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 他们一个个都是受过叶挽恩情的人,虽说现在再次见面已是敌队双方,但是内心那股完全压抑不住的亲近劲儿算是怎么回事? “咳咳,”谢青闻没有手底下那些兵蛋子们这么别扭,他脸上身上还沾染着不少血迹,不知道是镇西军将士的血还是谢家军兄弟们的鲜血。他扬了扬胳膊,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道:“好久不见啊,叶都尉,褚将军。” 将军做了一个完美的表率,他们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是要紧跟步伐的。 尤其是看到后面紧跟着一起出现在北境过的斥候营七队众部,一个个心情更加兴奋了。 “嗨,那不是周建吗!” “咦,那个大个子好像没见过啊?”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即便不是拼了老命的砍杀,也急需要一点异样的东西来调剂一下他们此刻的心情。没有人希望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血腥和恐惧当中,能够和一众兄弟们开心快乐的生活在一起那自然是最好的。 谢青闻抽了抽嘴角,眼前的这一幕大概是能够被载入史册的搞笑了。 敌我双方是认识的朋友,在战场上休止干戈称兄道弟,冰天雪地烤肉宰鱼……啧啧啧,要是史官记录到了这一幕那该是一件多么奇葩又美妙的事情啊。 谢青闻觉得自己都要疯魔了。 叶挽弯起嘴角,朝着谢青闻的方向靠近,突然挑眉看向他背后的吊桥处,一众朝廷军正拥拥攘攘的准备跑路,突然开口道:“褚洄。” “嗯?”刚刚还站立在段飞和段弘杨这对奇葩父子身边的褚洄瞬息就出现在了叶挽的身边。 叶挽歪过头,看向谢青闻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你说,咱们把谢小将军留下来做客怎么样?” 谢青闻目光呆滞地看了看褚洄,又看了看叶挽,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今日一仗以他们朝廷军的军心涣散了落败为结局,不管敌我双方的损伤如何,他们朝廷军都是想都不用想的完完全全的战败。谢青闻心想,若是现在回去的话就算冯凭在旁碍手碍脚他也一定要让父亲处罚朝廷军。 这样的垃圾兵将他不需要。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逃兵。 在他没有发话之前,朝廷军那些兵将居然胆敢私自决定逃回营地,无论是放到什么地方这些兵将都是只剩下“死”一条路可以走的了。 谢青闻已经琢磨好了怎么说服父亲将这些傻子处置掉,但是听叶挽的意思好像是不准备将她放走让他们重头再进行一次正大光明的比拼? “他没什么用。”褚洄颇为嫌弃的看了谢青闻一眼,好像在质疑他是不是吃的有点多,还是没有什么本事。 这话深深的伤害了谢青闻的心,他忧郁地看了叶挽一眼,缓缓道:“既然褚大哥这么说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褚洄又道:“不过勉强可以当苦力,先带回去好了。” “喂喂喂,你要带我回去就是为了做苦力?”谢青闻夸张的嚷了一声,但是手下谢家军却没有半个同情他的,纷纷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叶挽摇摇头又道:“可惜大冬天的,我们应当养不起这么多人的,怎么办呢?” “那就全杀了好了。”褚洄凉道。他表情冷淡,嘴角微微下垮,似乎是在很不满在这寒冷的冰天雪地里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没等谢家军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就看到他轻飘飘的一抬手,一道寒光呼啸着从他们耳边闪过,正中那边吊桥上其中一边绳索。 吓死他们了,还以为褚将军要在这里把他们杀人灭口了呢。 谢家军缓了一口气,又硬生生的梗住。 褚将军刚刚做了什么?! 他们目光惊疑的朝着吊桥看去,只见那吊桥边上连接着木桩的绳索似是呆滞了一瞬,紧接着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铁链绷断之声!他刚刚射中的一边铁索,不知道在他什么暗器之下竟然硬生生的给绷断了! 桥上还拥拥挤挤的沾满了人,几乎全都是自说自话的不听谢青闻的指挥要逃回去的朝廷军。 铁索断了一边,整个歪斜了过去,不少人都来不及抓紧另一边完好的铁索,硬生生的惊呼着掉进底下浮着薄冰的江水当中。 褚洄的嘴角微微上扬,搭上那冰凉的眉眼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和蔼温柔的笑容,而是充满了厉鬼般的邪肆。 那些在桥边上的士兵连忙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着岸边挪了过来。他们甚至都没有管那些不小心掉下江水或是摇摇晃晃的吊在半空的兄弟,一个个脸色惊慌地朝着岸这边涌动。 这个天气要是掉进邬江里,只怕会直接被冻成冰碴子,不要想着能留一息半点幸存的余地了。 有的人甚至踩着吊在半空中的人的手和头,就为了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岸边,幸存下来。 谢青闻眼睁睁的看着褚洄又一抬手,另一侧铁索也发出了“咣当”一声响亮的悲鸣,最终还是没有承受的住桥上之人的重量,像是秋千般整个荡了下去。 “你……真果断啊。”谢青闻吞了一口口水。刚刚段飞用尽全力也没有射断的铁索桥,就这么在褚洄轻描淡写的两下抬手之间彻底消失在了这边的口岸,整个朝着下面的邬江浸了下去。 但是这同样也意味着,他们想要回去找援军或是让援军想办法过来救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至少在开春之前是不可能的。 谢青闻现在终于理解了叶挽口中所说的“让谢小将军留下来做客”是个什么意思。她这黑心黑肺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放过他们,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他今日这个俘虏是当定了。 叶挽淡笑道:“眼下我们局势不太好,过几日就是过年了,安安心心的过个年修养一下生息也好。我可不想在过年之际还要受到谢小将军的骚扰。”他们刚刚已经去过主营看过甄将军,甄玉眼下正在营中照顾甄将军。 说实话甄将军的状况并不算好,因为受到了强烈的打击所以病重,需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者她对战事另有打算,并非一定要利用这座吊桥不可。断了吊桥只是为了暂时断了冯凭想要一句入侵的念想。 谢青闻欲哭无泪,突然就想到了当初连城对自己说过的话。 叶都尉和褚将军哪个都不是普通人,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谁知道是他对叶都尉放水还是需要叶都尉对他放水?谢青闻默默的叹了口气,有一种杞人,他最喜欢忧天,生平最喜欢干的就是明明没什么事非要自己胡思乱想的搞点事情出来,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不过,那帮渣滓的确是需要好好处理一下了。”叶挽扬起下巴指了指瘫软在岸边的朝廷军,他们索性在吊桥坠毁之际回到了岸这边来逃过一劫,不过也仅仅是逃过了这一劫罢了。 余下约莫还有三四万谢家军和两万朝廷军,叶挽看向沉默不语的褚洄,心道他现在不说话,肯定是因为将这些人带回去太麻烦了,肯定是。 ☆、第398章 叶挽的鬼主意 谢青闻不负众望的成了镇西军的阶下囚,清点过后,连带着他麾下三万五千名谢家军将士,还有一万余朝廷军,齐齐“垂头丧气”地朝着镇西军的营地行进。不过真正垂头丧气的大概只有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脱的朝廷军,叶挽看着谢家军的将士们模样还是挺兴高采烈的。 “谢小将军,你说你这么兴致勃勃的,知道的以为你是我们镇西军的阶下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现在是去上饶作客呢。”叶挽摸了摸下巴,看着谢青闻丝毫没有半点身为囚犯的自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就是,别搞得人家以为咱们镇西军还没虐囚呢就先把囚给逼疯了。”段弘杨适时的插话道。不过在他看来疯的可不止是囚,还有他那个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老爹。 段飞猛地拍了一把段弘杨的后脑勺:“怎么说话的你?难道在你这臭小子眼里老子就是会虐待囚犯苛责俘虏的人是不是?” 爷俩旁若无人的打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令人惊慌害怕的大战,反倒像是刚刚郊游回来。若不是段飞身上还沾染着不少血迹,一条胳膊还受了伤,叶挽当真就要以为他们只是去邬江边游玩了一圈。 不过原先叶挽还在想,段弘杨这跳脱活跃的性子到底是像谁,现在倒是能看出来,这爷俩真不愧是亲生父子啊。 “他们一向如此。”感觉到叶挽好奇的目光,褚洄瞥了那二人一眼淡道。 “家宅和睦,感情甚笃,令人艳羡。”叶挽点了点头,中肯的评价道。 谢青闻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笑说:“好久不见你们二人,你们的感情好像也越来越好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倒也不是觉得做阶下囚而感到高兴,而是终于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的参观一下镇西军的军营了。要知道父亲从以前开始就老是在我耳边唠叨着豫王殿下,唠叨着镇西军,我却从来没有一次机会能够深入了解其一二,岂不是令人感到很遗憾?说起来今日能够得以窥见其庐山真面目,我还要多谢叶都尉和褚将军了。” 他总觉得自己的童年悲惨的很,因为他虽无兄弟与他同争,没有什么为了劳什子的兵权跟兄弟吵起来打起来的惨事,但他同样逃脱不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么些个青年才俊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悲惨命运。 尤其是像谢远这样素来喜欢把他佩服的人挂在嘴边的习惯,让谢青闻从小就浸淫在各种有关陇西有关镇西军的“奇闻异事”当中。现在想想自己当年还真是坚强,没有被这样奇奇怪怪的强压给打击长歪,真是令人感动。 叶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道:“是么,那就要请谢小将军好好‘参观参观’了。” 左护军现驻扎的营地在上饶镇东北十几里的一处山坡之上,地势较高,能够很好的将上饶镇的情况尽收眼底。且岗哨占地极高,又有茂密的树丛掩护,能够在敌军有异动之时提前发现警戒。 叶挽他们抵达邬江畔之前,就已经率先绕道来了一下上饶营地,这才知道段将军带领前往邬江边偷袭朝廷军一事。是以还未来得及去拜访甄将军,就立刻调转马头不停马蹄地赶到了邬江边上,恰巧遇到了段将军被冯凭那个死太监逼急了想要自杀式地斩断连接陇西与燕东的邬江桥来想方设法能折损多少朝廷军是多少的做法。 段将军虽是长辈,但他的做法叶挽实在是不敢苟同。 虽说他的想法叶挽能够理解,不能让朝廷军踏入陇西的地界一星半点来维护陇西的尊严,他便宁可自己身死也要将那批朝廷军留在邬江边上令镇西军后面赶上的援军将他们生生困死。但是他忘了自己本身就是甄将军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兄弟,甄将军的长子刚刚殉身而死,若他再出了什么事情,对甄将军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对整个镇西军来说又是一个多大的打击? 还远远没有到需要用自己的生死来换取镇西军存活的关键时候,甚至连冯凭那个阴人都没有牵连到,就这么干巴巴的死了多不值得? 叶挽表情莫名,若是被甄将军知道了段将军的所作所为,不知道要怎么好好惩罚他了。 想着,一众剩余三万左右的镇西军将士们已然“押着”对面的四五万朝廷军回到了营地,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营地中剩余的镇西军将士们表情精彩极了,纷纷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群被押回他们营地的敌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发生了什么错误。虽已经有士兵先行赶回营地来报讯说小胜对面一二,俘虏了敌军,但是他们也不敢猜想是俘虏了这么多啊!还有对面的先锋军主将谢青闻,看他嘴角挂着淡笑悠然自得半点没有身为俘虏自知的模样镇西军的兄弟们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守营的士兵揉了揉眼睛,率先看见浑身浴血的段将军,连忙吩咐人冲上去帮忙:“段将军怎么样,有没有事?快,快去请军医!” “哎!”段飞胡乱挥了挥手甩开他们的搀扶,不满的嘟哝道:“多大点事儿?不要军医不要军医,你们几个,赶紧收拾收拾将这儿的人处理一下,老子还要去见甄将军呢。” “处理……?”那守卫傻了眼,瞪着一众表情各异的“俘虏敌军”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从前也有过俘虏几万敌军的状况,不过那都是在沧州或是邵州的主军营里,地广营大,要放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再者多数都会通过燕京的旨意之后被送还回敌国以换取资源粮草或是金银,只有少数部众会一关押就是几月几年的情况出现,再不济就一不高兴都砍了,粮草珍惜,哪能用来养敌军俘虏? 现在他们只是临时在上饶安营扎寨不说,条件简陋,营地也算不上大,牢笼修建之时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关这么多人的情况,只怕连这儿一半的人都塞不进去。现在段将军要他们将人处理,怎么处理?全杀了? 看他纠结的模样,叶挽不怀好意的笑道:“将人全都关押起来就是,牢笼小就挤一挤,都是大老爷们的想必不会介意。我们一会儿还要去见甄将军,就委屈谢小将军了。” “啊?”谢青闻一愣,脑子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他倒是没有想过来了这边会被如何处置,但是照叶挽的意思是?要把他跟所有的手下士兵们关到一起,还要挤一挤?麻烦给点面子好不好,他再怎么样也算是个敌军大将,叶挽不会打算把他就这么关到大战结束吧?! 谢青闻默默的想,要是被爹知道了只怕自己这是要倒大霉了。毕竟在邬江畔之时自己看见褚洄就不战自降了……不对,应该说是和褚洄叶挽二人的关系实在是有些亲近,他倒没有想要投降,但是一来关系太好脸皮太薄没好意思背水一战,二来邬江桥已断,正如段飞所说他们就是瓮中之鳖,拼死一战也不过是早点投降也晚点投降的区别,总归最后的结局是成为镇西军的俘虏。 希望爹听到了这消息不要生气吐血。 叶挽笑眯眯道:“虽说古来素有不虐俘虏的不成文规定,但谢小将军也看到了,咱们镇西军的营地实在小了一些,容不下你们这么多人,更何况粮草稀缺,要多将养你们一众?挤一挤牢笼,少吃两顿饭,应当也算不上是虐待,你说是不是?” “咳……”谢青闻犹豫的摸了摸鼻子,“可是咱们关系也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个时候一定要记得攀关系攀关系攀关系! 叶挽点头道:“没错,咱们关系也还算不错。这样吧,那烙痂就不用你们烫了,一个个长得模样怪俊的,堂堂男子汉烫了也不怎么好看。这段日子就劳烦你们互相包容一下,挤一挤就算了。我敢保证,在这儿没有任何人敢趁机欺负你们,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怎么样!谢青闻苦了脸。 早知道叶挽是个黑心黑肺的,他拼死也要在邬江边一战来保卫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啊。 见他苦着脸的样子,叶挽偷笑了两声,眼角的余光瞥向褚洄。 虽说她打了些小主意,但是总的说的话也没有任何问题。他们营地确实不大,想要多养这么多人势必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士兵,就算是谢青闻跟他们关系还算不错他们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褚洄见她狡黠的模样,挑眉凉道:“谢小将军可愿以劳换粮?” “啥?”谢青闻懵了。镇西军现在已经穷到了这个地步,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俘虏吃了么! 后面一众士兵无论是镇西军还是朝廷军,都听的懵的不行。段飞愣愣的看了看褚洄,又看了看叶挽,再看看脸色尴尬的谢青闻,心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穷连俘虏都养不起了?难道褚洄这小子他们从沧州那边回来,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吗? 叶挽道:“不瞒谢小将军说,连日战事影响到了周遭城池的百姓生活,尤其是上饶沛县等地。原本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权是因由最近的战事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上街买个菜都要胆战心惊,谢小将军觉不觉得朝廷要负很大的责任?” 谢青闻愣愣的点了点头。 “既然朝廷要负责任,那就请谢小将军带领你的部下,前往上饶等周边战事地区去,帮百姓的忙吧。不用多,每日四五个时辰足以,以减轻谢小将军与诸位心中的罪恶感,也好让我们对周遭百姓有个交代,再换取自己每日所需的粮食,谢小将军觉得呢?”叶挽笑容淡然,但是别人怎么看她都像是一只偷到了腥的猫。 让俘虏去城镇中帮百姓的忙来换取粮食,不然就饿肚子!既能利用俘虏,又能安抚百姓,这邪恶的主意也就她想得出来啊! 段飞等人的脸色好看极了,五颜六色的仿佛几张调色盘。 谢青闻在心里把叶挽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让俘虏进城,千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偏偏他还不能反抗!叶挽就不怕他们进城了对着百姓大杀特杀来威胁么! “当然,是要带镣铐的。”叶挽笑眯眯的补充道。 这只老狐狸!谢青闻瞪了褚洄一眼,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把媳妇惯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一边是饿肚子,一边是没自尊,好像怎么都不太好选,但是……“好吧,就按叶都尉说的办吧。”他要抽空扎小人咒叶挽! ☆、第399章 回军营 短暂的达成了他们的“协议”之后,段弘杨喜滋滋地看着刚刚还兴高采烈表情飞扬的谢家军和朝廷军就这么无情的被他们镇西军将士们带走,猛地伸出手想要去拍一拍叶挽的肩膀夸叶哥“心狠手辣”。 这主意是人想得出来的吗?那肯定不能。 只有叶哥这样“冷血无情狡猾如狐”的能想得出这样非人的招来。 他一双猪蹄子还没搭上叶挽的肩膀,就感到一道凉飕飕的阴冷目光从他的脸上扫了过去。 段弘杨呐呐的收回自己无处安放的手手,强装镇定地说:“那个啥,叶哥,你怎么会想到让他们去帮附近城中百姓的忙?要是谢青闻那小子趁机使坏咋办,就算带了镣铐那也没用啊。” 叶挽淡道:“最近大雪,路上湿滑,就算城中百姓不需要他们的帮忙,让他们帮着铲铲雪也是好的。目的倒不是当真因为咱们镇西军养不起他们几万人,只是谢青闻还好说,对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心存多大芥蒂。但不要忘了这些人中还有朝廷军在,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难保会心生什么邪念,即便是谢青闻也管不住他们。”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谢青闻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有他在不会让手下伤害城中百姓。反正养着也是养着,不如物尽其用?”叶挽说着勾起嘴角,笑容烂漫中又带着些邪肆,让人禁不住就汗毛一立。 七队的兄弟们习以为常,反倒因为叶哥的“明智之举”而感到隐隐兴奋。只有他们叶哥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啊! 但上饶军营中多的是只听过叶挽其名,没有见过其人的人。原本想着羡州军营的叶都尉竟然是个姑娘,指不定多温柔漂亮,现在看来漂亮是真的,凶残也是真的!一个能够靠着自身本事从小兵爬到都尉之职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嘛! 听闻那位谢小将军跟她还算是朋友……啧啧啧,倒霉的谢小将军。 叶挽无奈的看了眼褚洄,明明“以劳换粮”的说法是褚洄提出来的,她只是恰巧跟褚洄想到了一块儿去罢了。怎么这些家伙一个个整的好像她是什么不好招惹的奸恶之徒一样……叶挽心里委屈,但是叶挽不说。 解决了朝廷军俘兵之事,叶挽让段弘杨带着七队的兄弟们先去安顿,随即和褚洄一起跟着段飞去了甄老将军的营帐。 帐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平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军营中的炭盆。 叶挽进帐的时候心头打了个突,看样子甄老将军因为甄小将军身陨之事受的刺激不小,病情说不上轻。 甄玉早在他们先前抵达之时就留在军营中没有跟着叶挽一行一起去邬江边上,此时也不在营帐中,只留一个甄老将军半靠在榻边,看着褚洄扬眉浅笑:“臭小子,你终于来了?等的我真是心焦。”他和段飞从以前就跟在豫王的身边,算是看着褚洄长大的,一直到近年各自封将各守驻地才分别。 “甄将军。”褚洄点头应了一声。 甄将军眼角一瞥,忽而就被褚洄身边的叶挽吸引了目光。他早就听了无数有关叶挽传言的事情,心中对这个身份特殊情况特殊的丫头充满了好奇心。尤其是早前豫王不止一次传信给他,向他倾诉有关“儿子不听话应该怎么教育”之类的烦恼,让甄将军对叶挽越发的好奇起来。 褚洄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梗头脾气,在他十几岁时他们几个长辈不止一次的担心过褚洄将来的感情问题,想要给他介绍陇西各种优秀的千金小姐,可他看都不看一眼只知道埋头苦钻兵法,苦练武功,连性子都一日一日变得冷硬拒人于千里之外起来。 他们几个都以为褚洄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害羞的很,所以不愿意将自己的小小心思告知别人。谁知道他这一冷就直接冷到了二十五六,急的豫王团团转之余,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实在有意思的很。那时他们都以为褚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喜欢的姑娘,向他义父学习做一条万年老光棍了。 谁知道他动心慢,下手可快的很。再一眨眼的功夫不知怎么的就勾搭上了姓叶的小姑娘,两人的事情还闹的满国风雨的,直接大喇喇的传到了西秦和北汉去。他们这几个驻守邵州的老头子自然也是能听得到,一个个还好心情的设下赌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斩获褚洄这臭小子的心。 现在看来褚洄的眼光实在是犀利的很,他方才在营帐中都已经听到了手下传来的外头的消息。面对叶挽的神奇想法啧啧称奇之余,甄将军再一次的认同了褚洄的眼光,这样稀奇的小丫头不抓紧才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要赶紧藏起来为好。 甄将军的眼神太过热切又大方,就算现在他只是一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也不难看出他眼中的欣赏和赞扬,让叶挽不禁觉得汗颜。“甄将军,久仰。”她想了想,用军中礼仪对着甄将军抱了抱拳。 “咳,”甄将军感觉到叶挽的局促,收回目光瞪了一眼段飞道:“老段,你出息了啊?老子都听说了,要不是褚洄臭小子及时赶到,你这老命今天就要交代在邬江边上了!搞什么英勇就义的一套啊你,打不过就不会往回跑?老子还能关起门来不让你进营不成?懂不懂啥叫偷袭,你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要老子教你打不过就跑这个道理吧?” 没说两句话甄将军就将段将军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没有避讳叶挽和褚洄几个,只是那微颤的音调让人不难听出甄将军方才心中的后怕。偷袭的命令是他下的,段飞也是受他之命冲去邬江边上偷袭的,要是段飞刚刚在邬江边上出了什么事,甄将军才会是后悔莫及的那一个。就像先前甄石惨死在邬江边上一样。 段飞挠了挠头干笑了两声:“我、我这不是不想让那帮龟孙子占据邬江吗。”他当然知道甄将军的意思,能偷袭成功令敌军折损半数灰溜溜地回去燕东固然是好,但如果实在打不过的话当然是保自己的命要紧。就算他们全军覆没死在邬江了,最后也落不得一个好。 即便是换做甄将军前去,只怕也会选择相同的做法。 但是立场不同,考虑的方式也就不同。甄将军现在是留在营中的一个,段将军才是那个冲出去以身相当的人,甄将军不想段飞出事,段飞同样也不想甄将军出事,才会闹成眼下这副在谁看来都是对的,但是互相理解之余还是要强硬干仗的场面。 “现在不是大家没事儿吗?你就别骂我了,当着这么多人,也给我留点面子啊。”段飞嘟囔了一句,颇有平日里段弘杨的活宝作风。“现在邬江桥断,只怕我们能好好的休养一段时间了。” 叶挽摸了摸下巴,她倒并不是这么认为。她虽嘴上说着邬江桥断,能够阻止燕东大军进犯,至少双方能和平的过完年,待开春江上浮冰融化之际再行考虑何时开战。但是要知道过江的手段并不只有通过邬江桥这一条,她现在心中虽然没数,但是她敢肯定定能找出旁的方法来。 甄将军冷哼一声,白了段飞一眼,对褚洄道:“你小子呢?是不是也觉得老子现在病了身体不行,要等年后再和朝廷军战起?” “嗯。”褚洄干脆的应了一声,没有半点想要给甄将军留面子的意思。 “你……”甄将军忽然就觉得心口哇凉哇凉的,果然老将惹人嫌,现在比不上年轻人,走到哪里都要先考虑考虑会不会被年轻人唾弃的事实啊。“咳咳咳。”他心痛的咳了两声,眼睁睁地看着段飞在旁露出了嫌弃又好笑的表情,恨不得现在爬起来一巴掌拍在他们的脑袋上。 “那要不要老子这个主帅的位子让出来给你做?!”甄将军瞪起眼睛怒问。 “嗯。”褚洄又淡定的点了点头,“以甄伯伯现在的身体和指挥能力来看,确实让我比较妥当一些。”现在一切都是以打败朝廷军那支为首要目的,其余旁的什么倒是其次。褚洄又不是喜欢应付客套的人,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他看了甄将军难看又郁闷的脸色一眼,想了想又道:“不过如果甄伯伯不愿意,我也无所谓。” 段将军在旁应和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老甄你不如就好好休息,其他事情交给我们来就好了。” 甄将军被他俩气的肝疼,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把甄玉扔到羡州军营去的举动是否正确了。甄玉那小子虽然桀骜不驯了些,喜欢跟段家小子一起无法无天了一些,到底还是心地善良单纯美好的三好青年,跟着褚洄这么个黑心黑肺又目无尊长的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他挥了挥手骂道:“罢了罢了,那就按你们说的办好了。反正老子这样的糟老头子呆在这儿也就是个被人嫌弃的份……此次大战你为主帅,营内三十万兵马任你调遣,行了吧?” “甄伯伯不用担心。”褚洄淡道,“只是现在罢了。待甄伯伯身体大好,自是将兵权交还于你的。” 得了,刚进营帐还甄将军甄将军的喊他呢,现在就变成了甄伯伯了……啊呸!甄将军摇了摇头,索性褚洄是个十分值得信任的小子,交由他就交由他好了,无所谓。他就暂且当一回甩手掌柜看看,朝廷军在未来的几个月内是怎么死的好了。 还有甄玉那小子……甄将军想到了刚刚坐在自己床边沉默不语的甄玉。他也是时候应该好好的磨练磨练自己,挑起大梁了。 “诶?那咱们接下来应当如何?邬江桥断,对面一时半会儿不会将主意打到我们的头上,还是我们就在这儿干巴巴的等到开春坐船渡江?”段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在冯凭那老太监的脸上好好闪上两巴掌了,要他等到开春,那还不如杀了他比较好。 叶挽启唇笑道:“对此我倒有些想法,诸位将军有没有那个兴趣听一听?”她眉眼弯弯,漆黑的杏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外头,军营边上一间营帐中,甄玉怔愣地站在一张刚刚由雪堆砌而成的冰棺中整齐摆放的甄石的身体,好像整个人被重锤锤过一样难受。 甄石的脸跟他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甄玉俯下身,摸了摸自己哥哥握着拳的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大哥,两年多了,你我终于重逢了。” ☆、第400章 段大嘴 最近陇西东边靠近邬江的地方流传出一件怪事,数不清的军中将士抢着要帮百姓们做事。诸如扫雪清道之类,小到天刚蒙蒙亮就帮着卖早面的老爷爷老奶奶推面车,大到飞檐走壁补瓦补墙,恨不得连家中琐事烧饭洗衣都由他们来做,吓坏了一众陇西百姓。 因为这帮神奇的将士不是其他人,而是刚刚在江边战败被镇西军俘虏的朝廷军。 朝廷军帮着陇西百姓做些生活琐事,说出去只怕连大燕朝廷都不相信吧?权因刚刚赶到上饶军营的褚将军发了话,镇西军不养闲人,也不可能释放俘虏,要么这帮朝廷军就乖乖的多帮陇西百姓做些事情来换取粮食,要么就乖乖的呆在镇西军军营里过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惨日子然后等着活生生的饿死。 好歹都是正儿八经训练有过军衔的将士,他们能忍受自己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吗?自然是不可能的。 谢小将军铁骨铮铮的帮着一众百姓们把准备过年用的红纸贴满了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的门口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谢青闻就算是饿死,也不吃那帮狗日的坏东西们半口粮食。然后在饿了两天接受了一个受过他帮助的百姓递过来的热馒头之际,流着泪说了句真香。 这等兵民和谐的场景竟然出现在了邬江边的战圈,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乃至整个上饶附近的城池,隐隐有向着对岸传去的趋势。 谢青闻一边流泪一边想,老爹,我这都是逼不得已,你千万不要怪我。 同时的,大燕也流传出其实豫王殿下和朝廷的关系并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豫王殿下手下将士们没有半点为难朝廷军的意思不说,听说还想带着他们一起过年。朝廷军其实也无意伤害陇西百姓,一切都只是朝廷的意思,是朝廷想要挑事罢了。 邬江边的雪夜偷袭一战,两方各有损伤。以朝廷军损伤较重,失了四五万士兵成为俘虏、在断桥之际掉下江水冻死了几千人不说,连谢将军家的小将军谢青闻都沦为了镇西军的俘兵,实在是损失惨重。 这一消息传回千里之外的燕京,气的曾后硬生生的砸烂了三只百年多前的古董花瓶,逼得瑞嘉帝连下三道诏书逼得定国侯谢远务必要在三个月内将镇西军这支贱兵急速剿灭。 这般对朝廷挑衅,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朝廷整个处于一个僵持又尴尬的气氛当中,陇西却一派和乐欢脱,尤其是上饶城郊的军营里,纷纷张灯结彩的准备过年了。反正邬江桥断,对面朝廷军一时半会儿作不出什么妖来,倒不如安安定定的先过完年节再说。 整个军营中到处洋溢着快乐喜悦的气氛,与对岸的阴云密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段弘杨喜滋滋的蹲在垂头丧气的谢青闻身边,乐津津的说:“哎呀谢小将军,不要这么不开心嘛。我们叶哥也没有苛责你们呀,不是照样让你们吃饱喝足了养的白白胖胖的么?”他拍了拍谢青闻的后脑勺鼓励道,“不要这么丧气,打起精神来啊。” 若是换做平时,段弘杨敢这样拍他的后脑勺谢青闻指不定就站起来给他一脚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段弘杨怎么说也是段将军的嫡子,他现在又是个可怜巴巴的阶下囚,只得拖起腮帮子无辜又无助地看了段弘杨一眼:“往日这个时候我都应该在谢家军的军营里等着和父亲一起过年呢,现在看看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我们镇西军怎么委屈你了不成?”段弘杨夸张了喊了声,“你是饿了还是瘦了?跟我老段说,我立刻去帮你招呼俩肉包子来。”他摸摸鼻子哼了哼,“不是我说啊,作为阶下囚,咱们叶哥对你们已经够好了。你还这样酸不拉几的执迷不悟算怎么回事?把我们叶哥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了不成?” 谢青闻当然知道以现在的条件来说叶都尉和褚大哥是对他们很不错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敌军的身份,还能像如此这般不顾落人口实的对他们这样友好,放任他们自由,即便他们俩可能别有目的,希望通过他们的存在引导一些舆论的风向……甚至他还听到有的朝廷军私下里窃窃私语的说要不索性投降到豫王殿下的阵营算了,反正为谁卖命也是卖,在这儿还能勉强感觉自己像是个人一般。 但是谢青闻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们可是军人,应当贯彻落实“生为军人死为军魂”那一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才是。 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都怪自己当时因为冯凭的举动惊的有些忘乎所以,忘了自己应当如何行事,眼睁睁的看着手下那帮朝廷军兵蛋子们上了桥再掉下桥。再怎么有想法也被他们硬生生的给吓没了吧。 “知道你现在在担心你父亲和谢家军,”段弘杨继续道,“你们在陇西的表现越好,朝廷对谢家军的怀疑也就越深。但是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一个贴红字的兵蛋子一个没站稳,连忙冲过去将滑下梯子的小兵轻描淡写的接住了放到地上,又走回来对谢青闻说:“立场这种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至少在我老段看来是这样……朝廷现在怎么对镇西军,一旦……我是说一旦啊,一旦镇西军真的败了,在朝廷手下消亡殆尽,成为和楚家军一样的历史,那么下一个轮到的就必然是你谢家。” “朝廷看不惯咱们这些手里捏着兵权的人,无论是姓萧还是姓谢都是一样的。你谢家军现在拼死拼活的为朝廷卖命,谁又知道明日龙椅上那位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将你们咔嚓咔嚓了?”段弘杨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回应那小兵的道谢,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深沉模样。“谢小将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站起身朝着几顶营帐的方向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诶我说你,怎么福字儿给贴歪了?要倒着贴,倒着贴知道吗!” 看他兴高采烈的一副将这营地当成是自己家模样的样子,谢青闻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刚刚这是被招安了? 段弘杨在营地各处走了一圈,发现整个七队只有他一个人闲着没事在外头乱晃悠,其余几十个人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连叶哥和褚将军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纳闷不已。 他随手揪住了一个士兵问道:“看到我叶哥了吗?还有玉哥他们。” “没看见。”那小兵老老实实的摇头,“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好像就不在营地里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小段哥你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段弘杨不耐烦的猛地捶了一记他的脑壳道:“我要是知道我还用得着问你?”他自从回了全都是邵州左护军的军营就兴奋不已,每天上蹿下跳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连睡觉都比平时睡得安稳的多,因为这儿全都是他从小到大都关系好的不行的士兵兄弟。他相信玉哥应该也是一样的,会觉得万分的亲近。 但是怎么现在好像看起来觉得亲近的就他一个人呐?玉哥去哪里了?还有叶哥和褚大哥,还有周建他们。整个七队好像就他一个人在这儿啊。 “哎哟。”那小兵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又道:“不过他们昨晚上离开之前看到褚将军去过甄将军的营帐,你不如去问问甄将军吧。” 段弘杨可不是什么有事喜欢憋在心里不敢豁出去找甄将军的人,他当即就风风火火的朝着甄将军的营帐冲了过去,惹得不少人瞩目。 那小兵看着段弘杨离去的高大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个子结实了不少,怎么人还是那副毛毛糙糙的样子呀。” 段弘杨冲进甄将军营帐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家老爹也在其内,正坐在甄将军的床脚研究着营帐正中间的沙盘。沙盘做成了邬江附近地形的模样,现在能清晰又与时俱进的看到横跨在邬江之上的那座铁索桥已经断了,陇西与燕东像是两块被硬生生切开的点心,隔着一条邬江遥遥相望。 “爹,甄叔,你们这是在干嘛呢?”段弘杨嘟囔道,“甄叔这营帐也太素净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侄儿去给你添点红色的喜庆东西如何?” 刚说完就挨了自家老爹一巴掌。“有屁快放,给你胆子了连说都不说一声就敢冲进来?万一你甄叔一丝不挂的正在洗澡咋办?” “就算甄叔一丝不挂怎么了?大家不都是男人么,我还能占甄叔便宜不成?”段弘杨大咧咧的顶了回去。 甄将军瞪了段飞一眼,干巴巴的把一句“我他娘的谢谢你啊”咽回肚子里去。他心想着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自己这个侄儿了,应当在他面前保持一点形象。甄将军将被子拢了拢,半靠在床头上问道:“杨儿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么长时间了还是风风火火的没个正形儿。我刚刚还在跟你老子商议着,你与玉儿及冠已经有两年了,看看应当介绍那家的闺秀给你们认识,提前将正事儿定下来。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成何体统?”他轻咳一声,平日习惯了跟老段插科打诨,突然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话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娶娶什么妻啊,那什么,男儿当志强,我我我和玉哥当然是要先建功立业才能娶妻生子的了。”段弘杨挠挠头,“石头哥不也是快三十了才娶的老婆么?” 刚说完他就挨了段飞一巴掌。段弘杨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着甄将军陡然黯淡下去的脸色,连忙闭了嘴。“甄、甄叔,我……哎呀,您节哀……” “无碍。”甄将军摇摇头,“事情都这么久了,我也早就接受现实了。石头死在战场上是他的荣耀,并不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你到底要干嘛,有话快说!”段飞不耐烦地骂道。 段弘杨这时候不敢再呛声,想起自己跑到这儿来的目的,连忙问道:“我是想问,您二位有没有看见我叶哥还有褚大哥他们,还有甄玉,我将整个营地转了个遍都没见着人呢。” “哦。”段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答道:“他们去准备过几日的战术了,不在营里。” “哈?”段弘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准备战术,他们没跟我说过啊。” “他们嫌你太大嘴巴,省的走漏风声,所以特地叫我们别告诉你。”段飞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满脸的嫌弃。 段弘杨很受伤,他大嘴巴?他哪里就大嘴巴,怎么就大嘴巴了?! ☆、第401章 过年 在满心的担忧忐忑之中,燕东和陇西同时迎来了这个不一样的年节。 为什么说不一样,大抵是因为大燕开国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迎来整个国内动荡不安的内战。陇西与燕东两地不再是同一国家的两块土地,而是在各种猜忌、怀疑、试探之下变成了种子需要逐渐发芽成长的根系,成为掌权者心中会逐渐变成烂蛆的根源。 然即使大战在即,这个年还是要继续过的。 尤其是在朝廷军帮助下拾辍好了四处张灯结彩迎接年节的上饶附近的百姓们,尤其能感受到今年这个不一样的气氛。 上饶郊外的军营里,也一如段弘杨兴奋准备的一样,“福到”之处随处可见,甚至还有从营中隐隐约约飘散出来的煮着水饺滴着麻油的肉香味道。 “将军,”一名守卫在帐外喊道,“有几名百姓聚在军营之前,说大过年的感谢一下兄弟们保卫陇西的辛苦,送来了一些肉类和鸡蛋,还有自家包的饺子。” 甄将军悠然地斜靠在床头饮着茶,营帐中空无一人。他的脸色比之先前已经好看了不少,许是因为有儿子在身边弥补了些许先前的悲恸和遗憾,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他说:“不要收,以免落人口实……”他刚说完,在门口守卫应是之前想了想又转而说道:“等等,百姓们的心意,还是收下来吧。横竖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回头战后让人回送一些礼物回去就是。”甄将军想到了叶挽临走之前跟他交代的事情,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营地门口,几个围拢在守卫身边的百姓脸上还挂着和谐友善的笑容,手中或多或少都拎着用篮子装好的鸡鸭鱼肉,还有各种点心鸡蛋,热情洋溢的包围着守卫的士兵们。 在得知甄将军同意他们将东西收下来之后,那几个百姓纷纷举起了手中的篮子,向着守卫的士兵们推送着。 “哎大娘,东西太多了我拿不下……谢、谢谢大娘啊!” “这位阿公,你这个红帖子是啥玩意儿,我不认识字啊?啥?问甄将军有没有婚娶?甄将军都五十多了您说呢……甄将军的儿子……甄将军儿子虽然还没有媳妇啦,但是……” “大娘您别挤啊,当心伤着了!” 场面一度显得有些混乱,因由皆是上饶附近的百姓,不可能对着他们动手。这些百姓又太过热情,致使守卫的士兵们一时间抵挡不住,被他们硬生生的挤进了营内。 一名穿绿袄的大婶手里提着一只芦花大母鸡,挤进营内探头探脑的问道:“哎,小兄弟,这不是过年嘛?咋个营地里都没有多少人在呀?”她一双滴溜滚圆的眼珠子朝着空荡荡的营地中四下张望了,除了守岗和巡逻的士兵并没有看到多少人。 守卫郁闷不已,又不好打击这位热情的老大婶的心意,只得无奈回答道:“这个点都在后头的校场上操练呢,只有我们这帮守营的需要换岗。” “哎哟,那你们就可怜啦!大过年的操啥练,守啥岗呀!”那大婶了然的点了点头,看向士兵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和心疼。她将手中的芦花鸡塞到士兵手里,拍了拍他的手说:“答应大娘,过年就好好过,放松放松,啊!听说邬江上的桥已经断了,那敌军啊,一时半会儿定是攻不过来的,你们呐就放宽心,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好吗!” 士兵挠了挠头,点头应是:“哎大娘,我们都知道了。您就别再往里面走了,再往里面走我就得不好意思的要赶您走了。” “瞧你这孩子,大娘不就是想看看你们平日的生活环境,吃没吃饱,穿没穿暖吗?”他这么说完之后那大婶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嘿嘿笑着退后几步,混在离开的百姓当中一起离开了军营范围。 地上摊了一档子东西,皆是刚刚离开的百姓们留下来的。 “啥大妈呀,人是好人,怎么就这么奇怪呢。”手里拎着芦花鸡的那名士兵看着一地狼藉,低头嘟囔了两句,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收拾起。他吆喝了两声,呼唤同伴们一起来帮忙,将所有的东西都拎到后厨去。 此时,远在邬江对岸的朝廷军军营里,却并没有半点过年的气氛,处处冷硬又死寂。 冯凭将一封密信从信鸽的腿上取下,看了两眼递给了旁边的谢远,冷笑道:“看来谢小将军在陇西混的是有声有色风生水起啊,知道的知道他们这是不小心被抓去做了俘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陇西作客,或是直接投靠了陇西阵营呢!” 谢远没有接过冯凭递过来的纸条,只略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青闻清者自清,事实如何自有公论。叶都尉这么做难道冯公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要老夫给你解释解释不成?”他当然知道叶挽的意思,谢青闻既然被俘已成定局,那待在陇西能够被善待,就已经是叶挽向他示好的证明。但是同样的,她也是在挑拨和提醒他与朝廷之间的关系。朝廷根本就不信任他们谢家军,随便有个什么他们都会怀疑谢家军的忠诚,这样的皇室根本就不值得他们为之卖命。 但是不卖命又能如何?谢家祖训即是不得做叛军背国之事,即便他对镇西军再有好感,即便镇西军对他们再怎么示好,他的立场就是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哼,咱家自然是知道那叶挽想要挑拨离间的心思,但是那又如何?明眼人和普天之下的百姓都只知道你谢小将军与敌军关系甚笃,甚至被俘了还能自由出入镇西军军营,旁人会怎么想?”冯凭不满谢远在这个时候还要摆出一副高姿态。谢家军的存亡是只要他冯凭说一句话就能改变的,他谢远凭什么在这个时候还摆出一副要死不活无所谓的模样给他看? “那按照冯公公的意思,就是要青闻现在立刻死在敌军阵营里,才不算是叛军背国了?”谢远说。 冯凭见他急了,缓缓道:“非也,侯爷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既然谢小将军与叶挽和褚洄都有交情,难道就没有想过反过来利用叶挽和褚洄做些什么事情?有些话非要咱家点名了意思,侯爷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冯公公是想要青闻做内应?”他刚说完,就看到谢远的眼睛猛地一眯,从上到下都透着危险的气息。 “有何不可?”冯凭说,“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从来都没有反对过奸细内应之事。或能流芳千古,或会遗臭万年,端看如何成事了。对面现在对谢小将军手下留情,自是顾念情分,如果谢小将军能够利用这情分……” “闭嘴!”谢远直接骂了一句,“他褚将军和叶都尉对青闻有恩在先,有情在后,你要他恩将仇报?莫说青闻不谙世事,即便他当真有一日变得这般狼心狗肺,老夫也会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不是不可以行试探之事,但那也要看对面是什么人。如果是面对曾经在鹰涧峡救过他一命,于整个谢家军有恩的叶挽的话,谢远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他虽是一国之将,但前提是他是一个人,让他与自己的救命恩人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相战已是消磨了他所有的勇气和耐心,再要让他行这般卑鄙之事……他做不到。 谢青闻不会做,他也不会同意谢青闻这么做的。 “谢侯爷,做人不能这么古板。”冯凭被他不留情面的呵斥,心情已然是差到了极点。“要知道你面对的可是一帮谋逆的罪人,他们强占了本属于大燕的土地,甚至还想要狼子野心的密谋造反,逼宫夺位。如若他们不死,那才是对整个天下的祸患!咱家现已收到消息,对面军营以为邬江桥断了在开春之前就能够高枕无忧,甚至最近几日都在筹措过年的事情,将整个军营打点的喜气洋洋……实在可笑!咱家会用血与泪的事实教训告诉他们,战事是不分节气的,即便今夜就是除夕也一样!”他看着谢远陡然变色的脸,顿时觉得一股兴奋之情涌上了心头。“他们不是喜欢红色,想要过年吗?那咱家就替他们装点一把,用他们的鲜血浸满整条邬江,让他们尝尝红的味道,哈哈哈!” “你想要干什么!”谢远心头一惊,他本以为邬江桥断,在开春之前都不会有任何战事的爆发。但看冯凭的意思好像并不准备安安分分的过完这个年节再说。“冯凭,老夫才是此战的主将,你不要……” 冯凭冷笑一声,猛地挥出一指点在谢将军的穴位之上。“老匹夫,谁知道你会不会担心儿子的安危不敢行动?来人啊,将谢将军带去后方营地,就说他因由谢小将军落入敌手的消息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修养!再送信给娘娘,让她再派大将到前线来。咱家就不信了,离了这个谢家咱们还就不行了!” 看着谢远晕厥过去摔倒在座椅上的模样,冯凭心中冷然。他优雅的摸了摸自己的尾指,将帅印从谢远的袖袋中取了出来。“在新的将领到来之前,这儿的事儿暂时就归咱家管了。”他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晕过去的谢将军听。 冯凭幽幽地走出营帐,高举着帅印道:“众将士听令!镇西军不仁,屠我兄弟万人,俘兵万人,今日除夕,就让我等共同进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他手中帅印,余下的谢家军部众们心中一凛。 “可是,冯公公……”有一小将怯生问道,“现在邬江桥断,我们要如何才能渡江,抵达对岸呢?” “对面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冯凭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阴冷,“还是说,你们不满咱家暂时领军,想要抗命不遵?” 谢家军众部将面面相觑,犹疑着低下了头:“不敢。” “如此变好,现在立刻去整兵,调齐十万兵马,今夜子时立刻进攻!”一定要趁着对面那帮傻子还在过年的时候,毫无防备……冯凭心想。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不就是区区一条邬江么,难道还想要拦着他冯凭的脚步不成? 想到叶挽那张脸冯凭就气不打一处来,叶挽碍手碍脚,两年来坏了他多少好事?如今就要让她尝一尝,死在自己爪下是个什么样美妙的滋味! ☆、第402章 点天灯 冯凭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铁索桥已断,那他们就自己造桥。趁着镇西军的人还沉浸在子时年节的活跃气氛当中,守卫松懈,给予以迎头痛击。 他亲自带领了十万兵众在江边集结,没有任何火把,看着底下因为浮冰碎冰在漆黑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幽怨的江水,面上所含的冷意更甚。 对岸,远处的城镇上空烟雾缭绕,全都是刚刚制造出没多久的烟花爆竹所燃放出的烟火气息。对面笼罩在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当中,远没有半点战事应有的紧张和肃静。 冯凭嘴角的冷意更甚,凭什么对面百姓这个时候还敢大张旗鼓的操办过年之事,就凭萧天鸣在他们头上将什么事情都抗下来了么?呵,只怕到时候怎么哭的都不知道吧。 “冯公……咳,监军大人,我们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事?”有一名将领问道。 冯凭看了一眼那平静无波的江水,缓缓道:“全都跳下去,踩着兄弟们的肩过去。”他的语气不带半点情绪,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那问话的将领愣了一下,好像是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猛地咳了一声惊讶道:“跳下去?!”要知道现在可是严冬,这江水并非是普通时候的邬江水,现在是正值严冬之际,前段时间铁索桥,掉下去的将士要么是淹死,要么吓死,更多的是活活冻死的,活下来的连一成都没有,足见眼下江水的寒冷。 但是现在冯凭居然要他们跳下邬江去,踩着将士兄弟们的肩头过江,岂不就是打着牺牲一部分将士的主意才能让其他人过江去?这样和填尸有什么分别? “咱家的话你们是听不懂是么?”冯凭挑起眉,阴鸷的双眸从他们脸上划过。“现在咱家是主将,难道主将的话你们胆敢不听么?还是说,你们只认人,不认帅印,一个个都打着跟着谢青闻一起通敌叛国的主意?” “监军大人此话诛心,还请慎言!”说话的那人是谢家军的小将,从以前开始就被谢将军教育要忠君爱国,岂能听得冯凭这般侮辱他们?“监军大人想要填尸过江,可有想过过江之后,若我们的人只剩一半又当如何?如何去面对整整三十万镇西军将士。” 冯凭不耐烦道:“咱家做什么决定难道还要先经过你的同意不成?马上就要子时,镇西军众人正在准备过年之事,咱家要的就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有三十万人又如何,三十万醉鬼病猫,又何可惧?”他已经不想再看到那几张令人讨厌的脸了。 “可是……”那将军还欲再说,为自己麾下战士争取些什么,还没等他说完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像是一块轻巧的石头一般被冯凭丢了出去。 他的惊叫声淹没在对岸上空炸开的烟花里,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那将领落入江水没有发出任何的水声,即便是有也被震天的爆竹声给淹没了。 “还有谁想要说什么吗?”冯凭阴测道,一双犀利的眼睛在雪夜的黑暗中放射出惑人的咄咄光芒,似乎是要用眼神将所有的人杀死一般。他不需要会反抗命令的废物,只需要不会动脑子只需要一本正经的执行命令的傻子,废物就直接扔掉好了。 在场十万将众,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声音,生怕下一个被扔去填江的人中就有他们一个。如果是按照冯凭所说的填鸭式渡江那说不定还有活路,可是要是被他这样扔下去……即便是活着也必须是死了。 谢家军满脸的愤怒,却敢怒不敢言。现在谢侯爷不知去了何处,谢小将军也在对面阵地中做着俘兵,他们一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冯凭的手下根本就不敢做出任何反抗之事来。其余的朝廷军本就心向着冯凭,也没有任何意见,心中想着只要填江的不是自己就好了…… 在冯凭一声令下之际,终于有人满脸悲愤地顺着崖壁下江,身上还带着不少渡江工具。有一个人动了就有第二人,有第二人就会有第三,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都将未来寄托在了“如果有幸,希望渡江不会冻死”之上。 稀烂的破烟花响的更热闹了,像是在庆祝这些人即将迈步进入死亡。 突然,对岸的天空上方响起的不止炮竹声,在无人注意之际蓦地就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光点。 像是漫天的星星,但是雪夜又怎么会有星星?更何况这些远比星星亮的多的光点。 “那是什么?”有人抬头问道。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光点越变越大,从芝麻点大小逐渐变得有指甲盖那么大,密密麻麻的朝着这里靠近。 冯凭抬头望了一眼,嗤笑道:“一群乡巴佬,连天灯都没有见过么?”大燕素来就有过年过节点燃天灯以祈愿求福的习俗,尤其是在燕京,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子时点燃那么一盏天灯,以祈求来年平安喜乐。 想想去年,燕京不就有莫名其妙的有钱人燃灯千盏不知道在庆祝些什么东西么? 只是现在这天上的灯委实多了一些,密密麻麻的半点美感也无,倒像是什么暴发户弄出来的玩意儿。 “自然是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有实诚的人指着头顶那些快速的朝着他们这边飘过来的天灯,距离最近的在自己头顶上空,好像一个藤球那般大小。 冯凭只随意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道许是什么陇西的暴发户正在祈求战事和平吧。也不想想,战事和不和平的岂是点几盏灯就能祈求的到的?即便是他燃的再多也没用。战事如何到底还是要看将士们的,做这些无用之事只是徒劳罢了。 他眼神扫向众人,骂道:“还不快下去?时辰眼看着都快要到了,你们准备等到早晨在大大咧咧的冲上去让人捅死是不是?” 冯凭说的轻巧,只是这江水刺骨,在这个时候下水当真是需要勇气的,不是他说两句就可以随随便便挑战自我人生的巅峰的。如果可以,他们真想把这个冯太监一起扔下水去尝尝这冰凉刺骨的江水的味道。 “不对啊!”岸上有等着准备下水的士兵们呐呐的喊了一声,指着头顶的天灯问道:“我怎么瞧着,这些灯是朝着咱们营地的方向去的呢?” 冯凭皱眉道:“冬季吹的是西北风,自然是朝着咱们营地的方向去的了。” “不、不是啊……监军你看!”有一名朝廷军指着那密密麻麻逐渐变大的天灯喊道,“那、那下面怎么有东西呢!” 冯凭差点就忍不住怀疑这些人是为了拖延时间不下水才故意做出这般一惊一乍的模样来混淆视听掩人耳目的,但是当他睁大眼睛看清楚天灯下方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就被一股恐惧惊慌的心情给笼罩了。 那一盏盏天灯下面,吊着的竟然是一个一个穿着铠甲的人! 冯凭大声喊道:“快,快回营地去!”他心中被无数的怨念和惊惧给填满,也不顾他人,施展轻功就朝着营地的方向奔去。线人不是传消息来说镇西军的人眼下正在过年么!不是说军营里满满当当张贴了福字,还煮了饺子,还一个个懒懒散散收拾妥当了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几千盏天灯,还个个下面都吊着人! 原来一切都是在演戏么……到底,到底是谁的主意,猜到了他会在今日突然发难,胆敢算计于他! 冯凭咬碎了一口牙,拼了命的朝着营地的方向赶去。身后一众将士们面面相觑,顿觉不好,反过头来同样跟着冲了回去。 只是他们冲就冲的不怎么尽心竭力了,冯凭为了排除异己,带出来的几乎全都是谢家军的将士,想要利用他们的死来为朝廷军铺就道路,让朝廷军白白在此次的战役中占得便宜,无论他们是什么呆瓜笨脑的东西。谢家军其余的人又都跟着谢青闻一起被俘了,所以眼下留在营地中的多数都是朝廷军的人,谢家军的人寥寥无几。 上赶着去救一群眼高于顶根本不把他们谢家军放在眼里的人?为了什么?反正谢将军也被冯太监送到陌州的后勤去了,营地里剩下的那帮酒囊饭袋,他们赶着去救为了好玩么? 冯凭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军营赶去,但是他速度再快,又怎么会比得上大自然的速度?北风呼啸,吹的天灯运动速度极快,且越放越大,顷刻间就宛若从天而降密密麻麻的天神一般降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营地里。 “放箭!给我放箭!”冯凭疯了一般的朝着身后的人喊道。“将敌军都给我射下来!” 谢家军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看不清天灯上是什么东西,但是从冯公公的反应看来绝对是敌袭。一时间,谢家军的将士们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希望敌军进袭将营地那帮朝廷军消灭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英勇为国家再做一点贡献了。 他们不紧不慢的随意射了几箭,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走心。 朝廷军所驻扎的营地在陌州边上的城郊,占地极广,其中所余的几万朝廷军正在悠悠哉哉的喝着热汤。今夜是除夕,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了。其中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喝了两口酒,心满意足的拍着自己的肚皮指着天上道:“诶?你们看那是啥,是天灯吗?嘿嘿嘿,还有人来给咱们放天灯庆祝了呢!”冯公公悄悄跟他们说,有什么困苦艰难的战役他都会让谢家军那帮没用的蠢货冲在前面,让他们一定要把握好当中的机会做出一些成绩来太后娘娘看看,到时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但没等他们开心多久,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天灯在自己的眼前无限放大,无限放大——露出了下方一张吊在天灯上的清秀绝艳的面容来:“嗨!”叶挽好心情的弯起了眉眼打招呼道。 她身手敏捷的从天灯上跳下来,看着底下一众已经懵了的将士们指了指他们背后的营帐:“不小心一点的话,会被烧死哦。”她勾起嘴角,淡然微笑的模样仿佛天神降临。 没有了叶挽控制的天灯直勾勾地撞到了他们背后的营帐之上,由于材料特殊,瞬间就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这些人这才意识到这些天灯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在为他们的胜利庆贺,而是死神的降临。 眼前这个容貌倾城身穿黑衣的女子就是阎王爷身边的牛头马面吧。 “有敌袭啊——”他们喊道。 ☆、第403章 火烧军营 叶挽舒了舒手脚,多日以来不能动手的憋屈终于能够在今天得以舒缓了。无论是之前身在西秦还是后来身处沧州,她都已经憋了快一年的时间,总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动手可能就会像一把腐朽多年的老骨头,随便动一下就会腰酸背痛的不行。 她从小腿上绑缚的拔出绑缚的蚀日匕首,颇为变态的缓缓拉开刀鞘,看向面前一众瑟瑟发抖的朝廷军露出了一副阴险的笑容来:“军营中不得喝酒,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哪里来的贱女人,今天大过年的,我们兄弟喝不喝酒跟你有屁个关系!”酒壮怂人胆,喝的最多的那个壮起胆子朝着叶挽骂了一句。面前这个女人身材纤瘦,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危险非常,四肢隐隐透着令人不敢小觑的爆发之力。 背后的营帐“腾”的一下就在破碎的天灯下燃了起来,火焰熊熊,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浪,险些就卷了他们的头发。 没等他还要骂人的话说完,只听“嗖”一声尖利的破空声,一支利箭就出现在了口吐脏言的朝廷军士兵胸口。他的后半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永远的咽了下去。 周建冷着脸从最近的一盏天灯上跳了下来,手中还握着一柄弓。“谁给你的狗胆子骂叶哥?” 其余跟那人一起喝酒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不能自已,顿时瑟瑟发抖的犹豫着要不要提剑攻击叶挽。 叶挽没有在意那些人,淡笑着对周建道:“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周建就硬气了几秒钟,面对叶挽的时候瞬间又怂了下去。他挠了挠头道:“就、就一开始有点怕高,然后习惯了就没事了。”他不禁再一次佩服起叶哥的脑子来,换做是他的话,死也想不到原来人还可以吊在天上跟着天灯一起飞过邬江,直直地飞到这边朝廷军的营地来。 如果要说异想天开的话,叶哥当属整个大燕、哦不,是整个天下的第一人了。 叶挽拍了拍他的肩膀淡道:“嗯,与其他人集合。注意安全,有什么问题直接进行第二计划。”天灯还在源源不断的下来,肉眼可见之处已经有不少地方都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其实她有这个主意也只不过是灵光一闪。以她对冯凭的了解,知道甄将军病重,且邬江桥断的情况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就跟当初瞒着谢青硬是带人想要围剿段将军一样。他野心有余,权势也有余,不可能会安安分分的在陌州等到开春邬江里的浮冰化了再准备行动。 再加上他本身对谢家军的猜忌和怀疑,他定会想方设法的利用谢家军达到偷袭镇西军的目的。 叶挽利用的就是他这点心思。但她其实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毕竟有谢远在,会不会让冯凭做出这样冒进的事情来? 但是同样的,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邬江桥断,冯凭自己激进想要过江,但他知道甄将军是一个行事稳重之人,不会跟他有同样的想法。叶挽正是利用了他这一点,才会想到趁机对朝廷军军营发动进攻,打冯凭一个措手不及。 此法同样也是激进,不过却比冯凭要聪明一些。 这几日,他们七队瞒着整个军营所有人一直呆在营后的深山里扎着孔明灯。他们扎的灯跟民间市面上卖的不一样,大燕所有的灯再大也不过半个人大小,不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且飞不高飞不远,全因由于燃料灯油的问题。 这就是机会展现她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所拥有的天赋来,现有的方法不行,那她就改一改好了。她将整个灯体扎的巨大,起先褚洄看到还很是嘲讽了一般,说这么大的灯或许飞都飞不起来。但叶挽用事实证明给褚洄看,这个灯非但不会飞不起来,反而飞得高又飞得远,再加上她没有用平常孔明灯所用的灯油,而是在其中添加了煤炭与柴火,虽说没有石油的效果好,但也勉强算是在控制范围之内了。 她精准的控制了灯油的量,使之在过江之后会因为热量不足逐渐飞低,然后在最后会借由那仅剩的最后一点灯油将整个易燃的天灯点燃,达到火烧军营的目的。 叶挽起先还有些拿不准主意,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去试验了,只能边飞边试。好在大家都聪明的很,在飞行途中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少数几个飞偏了的也没有落进江里,算是万幸。 她漫不经心地在指尖玩弄着匕首,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朝廷军。震耳欲聋的吼声就在她背后响起,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动静太大惊动了整个军营里剩下来的守军。“谢将军在吗?”叶挽淡笑着问道。 “不、不知道……”那几人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生怕自己的回答有一星半点的错处引起叶挽的生气。他们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形似恶鬼容貌清丽的女子,不就是传说中的女都尉叶挽么!“在,在!谢将军就在那边的营帐里!”其中一人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远处没有被火光波及的主军营就拼命的点头。 叶挽无不可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容情一冷,身形就在眨眼间出现在了那些人的背后。“虽然谢谢,但是……我很讨厌你们这种想要踩在别人头上上位还在军营里喝酒的呆逼。”叶挽啧声道。现在他们双方的立场可是敌军,她不可能放着这群很有可能会在以后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敌人视而不见。 话音刚落,那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脖颈上就齐齐地出现了一道血线。 从位置到开口大小都一模一样。 叶挽满意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脖间喷洒出来的血迹,心中庆幸身手并没有退步。再加上蚀日匕首的功劳可以说是杀人不见血……呃,见了那么一丁点。 军营中火光更甚,四处都充斥着怒吼和惊叫,一个个不知道是应该先杀敌的好还是先灭火的好。 头顶又是一盏天灯落下,叶挽眼睁睁地看着段弘杨因为降落姿势不当摔了个狗吃屎,颇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疼吗?”她走近段弘杨。 段弘杨忧郁的抬头,对着面前一双精巧的黑靴子,靴边还沾着不少血迹。段弘杨呐呐道:“叶哥,都怪你们有计划都瞒着我……刚刚我可被吓得够呛,你看看我现在,因为没有跟你们一起练习连降落都不会!”说什么怕他大嘴巴泄露消息啊,叶哥就是把他当成外人呜呜呜…… “他们可没时间练降落。”叶挽无奈的指了指不断下落的天灯,虽有些没有撞在营张上引起大火,但因营地人数众多,多多少少也能砸中这么一个两个目标,可以算是兵不血刃了。“你去找周建他们汇合,放火之后立刻离开营地找地方躲起来,然后等褚洄带人过来了再露面,明白吗?”他们此行下来了有一千多人,因着为了混淆耳目并没有将所有天灯都安排上人手,还有不少因为无人控制飞向了不知名的地方。他们今日过来只是为了放火的,但是即便是将整个营地烧个精光,冯凭那边还有至少十万的谢家军,光靠他们这么些人是杀不掉的。 褚洄那边另有方法渡江,等他们那边的人出现了再行现身不迟。 “啊?”段弘杨一愣,“叶哥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吗?”他顺手砍翻了一个想要偷袭的朝廷军,看向叶挽的眼神带着些担忧。 “我去找找谢将军,冯凭带十万大军以这般残忍的方式渡江,我相信不是谢将军的意思。但若不是他所为,那谢将军肯定出事了。”叶挽说,“你现在想办法将整个军营烧了,能留多少人就留多少人,留不住不要恋战,立刻就走,明白吗?我就去看一眼,如果谢将军不在我就去与你们汇合,不用担心。” 段弘杨郑重地点了点头:“好,这儿就交给我吧。”他虽然有时候有点大嘴巴,但是绝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嘛。 叶挽拍了拍段弘杨的肩膀,转身朝着主营帐的方向赶了去。 冯凭赶到军营的时候,整个军营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几千盏天灯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今夜无雪,是个干燥的夜晚,营帐说燃就燃半点也不带含糊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有将士笨手笨脚的从火海中抬出无数焦黑的尸体,气的当场就运功杀了好几个守卫的将士。 他眼睛赤红,声音尖利的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有敌袭了都没有发现,被人硬生生的烧光了营帐!”眼下火势大成这副模样,那些镇西军肯定早就占了便宜跑了,现在要再去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搜!给我把附近搜遍,一定要将那些贱人搜出来!” “可是冯公公……”后来赶上的一个谢家军部众说道:“那边镇西军好像在渡江了,咱们眼下这副情形……不先撤退吗?” “你怎知有人渡江?!”冯凭厉声问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要不是怕镇西军渡江了把他们一起连带着打了,他才不想对着冯凭多嘴。他说:“在走的时候,他们那个灯上好像有绳索牵绊下来,连着对面的江岸……他们现在等于是自己造了桥了。” “你怎么不早说!”冯凭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襟想要一掌将他拍死。他今天晚上算是做了无用功的同时又被镇西军耍着玩!追着那些天灯上吊下来的敌军跑来营地,紧张之下后头却落了空,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那人哽着脖子扬起头,好像并不在意冯凭会不会对他动手一样。 “罢了。”冯凭幽幽的将人放下,他们眼下损失惨重,损失了一整个营地和所有的粮草不说,还死了至少几万的朝廷军将士。他目光幽冷地从那人的脸上瞥过,“眼下关键时刻,先放你一马。所有人退守陌州城!立刻向燕京传信,请求增兵!”他们现在手头所有的谢家军和朝廷军加起来不过十五万,还无粮无马,实在惨的不能再惨。 冯凭握紧了拳头,心中暗暗念了两个人的名字:叶挽……褚洄……你们竟然胆敢如此戏耍于咱家,实在是胆大包天! “所有人退守陌州城!请求增兵!” 喊声震天,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和害怕,还是因为心情喜悦,早就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第404章 占得先机 叶挽立在山坡上的树梢顶上,看着下面的一幕无奈叹气。 大火到现在都没有停止,连绵不断的营帐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导火点,让大火毫不留情的接连吞噬。 汹涌的火势中还在不断发出朝廷军将士们的哀嚎之声,令她不自觉地心里就有些难受。但是也仅仅只是难受而已,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那将会被同样对待的既是她手下的七队,他们的镇西军。 看着底下充满郁色正在不断撤退的将士,叶挽倏而觉得身边的枝丫一沉,一双冰凉的手捋了捋她因为剧烈的运动变得有些毛糙散乱的长发。“发尾被燎了一些,回去给你剪一剪?”褚洄嗓音低沉的咬了咬她的耳朵。 叶挽痒的一躲,随即笑道:“都过江了?”她来之前褚洄就跟她提过,让她派人将数条绳索绑在腰际,跟着灯一起过来之后就率先在江边跳下,然后想办法绑缚在石块上或是树上。一两条或许不行,但是多了就自能拧成一股桥。 他在砍断铁索之际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要怎么将桥接回去,因为根本用不着。 “嗯。”褚洄点点头,“过了十万,先将这边安顿下来,然后再想办法造桥让后面的人过来。” 叶挽舒了口气,有十万镇西军在这边,他们也算是暂时用不着担心冯凭去而复返了。冯凭这个时候说不定后悔的连牙都青了,要是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镇西军的目的是想要过江,倒还是能有几分转圜的余地。不过可惜了,他现在已经带着人落荒而逃退守陌州城,只怕明天早晨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声就会先将他给淹没了。 “这次能够占据邬江,你是大功臣,有没有想好问义父要什么奖励?”褚洄不满的看了一眼叶挽有些卷曲的发尾,再摸了摸她冰凉中带着一丝不怎么正常的热意的手。“烫伤了?”他将叶挽的手捉起。 “没,只是去找谢将军的时候不小心摸了一下营帐。”叶挽将手缩回。没什么大事,也就跟不小心被烧菜的油溅到了差不多,褚洄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一些。她想了想又无奈地说:“只不过是战事挺进的第一步,有什么好要奖励的?等到将陌州打下来再说吧。”对面现在只不过是放弃了邬江边上这块足以能够驻守的驻地,后面虽然同样也放弃了小城池,但是代表着陌州最大的关卡的陌州城还牢牢地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只要将陌州城打下来,那整个陌州就算是他们的了。叶挽依稀还记得,陌州好像是齐王的封地,也不知道他现在和萧逢二人在密谋着什么呢? “只要是功,无论大小。”褚洄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等之后一起再要奖励也是对的,可以要个大的。” 叶挽失笑,有这么帮着别人坑自己义父的儿子么?用某港片里的话来说,只怕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哦!“行了,反正暂时这么办就对了。冯凭今天吃了我们一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近段时间要小心一些才好。” “不怕。”褚洄面无表情又颇为狗腿子的说了一句,“媳妇有能耐,为夫放心。”他今日本来不准备让叶挽同为先锋军前来燕东烧敌军的军营。危险性实在是太大,因为是要以区区一千人的阵营面对敌军的十几万人,若是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全军覆灭连丁点水花都打不响的下场。 但是叶挽早在北境的时候就有言在先,该是她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她跟褚洄有什么关系就不做,她是一名军人,是斥候营的一员,本就该是斥候营的任务她就必须要带领七队的人去完成。她是七队的表率,不是只会躲在褚洄背后嘤嘤嘤哭泣的小女人。 他虽然现在嘴上说着放心……但其实根本就难以放心的下。 好在叶挽一次一次的用事实行动来证明了她的确有这个能耐,是足够能让褚洄放手看着她去自由翱翔的女人。 叶挽拍了一把他的肩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是嘴上说的好听,哼! 朝廷军丢了邬江边营地的消息没两天的功夫就在整个大燕传的如火如荼,或者说不光是整个大燕,应当说全天下都在各路的消息渠道之下听说了这件事情。燕京朝廷大为震怒,在早朝之时曾后将朝臣骂了个遍,尤其是武将,恨不得他们一个个的现在就披挂上阵,拯救陌州与水火当中。 就跟当初段飞死也不想朝廷军踏上陇西的土地占据上饶是一样的,这一分一寸的土地都不能让半点,否则不仅仅是相争着土地的丢失,同样也是象征着朝廷颜面的丢失,是对士气的很大打击! 在百姓当中,代表着豫王殿下……哦不,曾后已经剥夺了他的爵位,应该说是萧天鸣,他已经在这次大燕内战中率先跨出去的一步,步步紧逼朝廷。在长达两个多月的对峙当中,是镇西军率先占得了先机,将朝廷军推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陇西百姓们欢呼雀跃,即便曾后将豫王殿下的爵位给剥夺了,他在百姓们心中仍旧是那位英明神武的豫王殿下。他们不管什么朝廷党争,也不想理会什么血脉正统,他们只知道豫王殿下想要打上燕京,给高高在上的那几位点颜色瞧瞧。无论是谁坐皇位他们都不在意,是豫王殿下当然更好,他们生是豫王殿下的子民,死了来世转世也还要做豫王殿下的百姓。 燕京中气氛尴尬不已,百姓皆是惶然,心中惴惴不安。 虽说豫王殿下是守卫大燕多年的护国柱石,但是现在他们要面临的是豫王在对面,将要打到他们燕京来的尴尬场面。如果豫王败了还好,顶多他们也就是受到个战乱波及,但若是豫王赢了呢?燕京百姓几乎有一半以上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到时候若是改朝换代……只怕他们的利益都会受到波及。 早朝上,曾后发脾气摔掉了一桌子的奏折。 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耐心,站在瑞嘉帝的身前指着底下朝臣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哀家拿点主意出来啊!先前几个月半点好信也无,现在还眼睁睁的被人家抢占了陌州江边地盘,你们一个个是要等着萧天鸣打到燕京来难道才会着急是不是?!” “娘娘息怒,战事这种东西本就是你来我往的。今日或许镇西军抢占了先机,但说不定明日朝廷军就会将他们镇压回去。娘娘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此事动怒……”曾国公见没有人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俯首道。 “你来我往?”曾后冷笑了声,“哀家怎么只看的到‘他来’,而看不到‘我们往’啊!你们瞧瞧前线的战报都传了点什么回来?哀家派出的二十几万大军,现在就给哀家剩了十几万,百万粮草尽毁,这都是什么消息?要不是哀家心智强硬一些,你们是不是想要硬生生的气死哀家呢!”她先前不信任谢家军,这才会派冯凭去任监军,谁知道冯凭去了也没有半点改善,反而被镇西军占了便宜。难道当真是天要亡她不成!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站出来为曾家说话的。 先前因为康王萧羽叛逆逼宫之事,曾家心腹损伤大半。现在换上去的无一不是人群中的精精头老油条,要让他们随意站队只怕比杀了他们还要难。更何况现在曾家风头大减,远没有当初的权势滔天,傻子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曾国公说话。 曾老国公年事越来越高,身体也越发的不行,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天,已经连早朝都没有精力上了。曾如琥这样的继任国公一无手段,二无胆量,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娘娘,依卑职所见,定国侯身为多年老将,犯下此等过错实在不应该。且谁都知道定国侯之子眼下正在陇西为质,若是豫……萧天鸣有心想要利用谢远做些什么,用谢青闻的安危来威胁定国侯不是不可能的事。为了大燕百姓和朝廷的安全着想,卑职觉得应当另寻主帅派往前线,以弥补定国侯犯下的错。”有朝臣将矛头指向定国侯谢远,他们谁都不知道此时根本就和谢远没有半点关系,只知道邬江边的陌州地块是在谢远的手下丢的,根本就不清楚谢远早就被冯凭打晕了送去了陌州城,此时全都是冯凭一人的主意。 大臣们不知道不代表曾后不知道,她表情阴郁万分。这件事情不可能让冯凭背锅,冯凭她还另有用处。曾后道:“陆卿所言极是。这样,速派莫文渊带二十万精兵赶往陌州,务必要将这帮奸贼赶出陌州,将陇西的土地给哀家收回来!”莫文渊原本是驻守南疆的边境大将,眼下也没有那个时间让他继续呆在南疆处理事宜了,南疆这些年都和平的很,是时候让他重归前锋大将行列了。 “是,娘娘。”拟旨的大臣会意,立刻点头退下去写加急旨意。 其余朝堂之上的众大臣静若寒蝉,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半点声响来引起曾后的注意。 瑞嘉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神色不满的看着曾后的后背,母后早就说要将朝堂政事交由他来处理,却总是不经意的会让整个朝堂变成她的一言堂。瑞嘉帝郁闷不已,眼下却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应当如何表现,说什么话。他轻咳一声安抚道:“诸位不必惊慌,只不过是初初一战而已,虽是对士气有所影响,但是对整个大局并无甚促进作用。国公说得对,战事本就是你来我往,我们只消在这儿看着日后会如何发展就可以了。” 曾后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欲言又止。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母妃?”瑞嘉帝笑眯眯地看向曾后,不知道当真是在询问曾后的意见还只是向曾后挑衅。 曾后看了他半晌,突然觉得自己的用尽心力呵护的儿子好像变得有些陌生了。她勉强的裂开嘴角笑道:“陛下说的没错,哀家刚刚实在是心急了一些。想着陌州紧挨着武州,若是陌州不保,镇西军的铁蹄就会踏入燕京……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么轻易的事情呢。” “母后这么想就没错了,正是这个理儿呢。”瑞嘉帝面对曾后,笑的有些无害。“所以母后实在不应当在朝堂上如此失态,也让人看了笑话。” 瑞嘉帝终于也长成了野心勃勃的年纪呢,曾后心想。 ☆、第405章 听话是什么,能吃吗 镇西军就这么在邬江边上安营扎寨,将整条邬江都囊括在陇西的领地当中。 现下局势对镇西军来说大好,冯凭带着剩余的十几万朝廷军退驻陌州城,将整片陌州以西的土地暴露在外。且粮草皆无,相当于是第一战落荒而逃。不过所幸他们背后就是武州,根本就不用担心粮草之事,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军粮从武州各地送出。 不过对陌州百姓来说就不是好事了,朝廷军溃败,相当于将他们的土地拱手让人。原本是燕东子民的他们眼看着就要被镇西军军队大举过境,未来不卜,整个陌州一片人心惶惶。不管豫王如何,镇西军如何,战事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可怕又陌生的。 陌州百姓们素来地处大燕中间腹地,紧邻邬江,既不用担心与西秦多年以来的恩仇旧怨,也不用担心北汉的滋扰,有山有水有人,土地肥沃,过的可以说是相当的开心。可现在,当初这片人人艳羡的土地眼看着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战区,有条件一些的连想都没有想,当机立断的举家搬迁赶往廉州或是武州。没条件的平民百姓只得干坐家中,心中犹疑着如何才能想尽办法在这个时候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被战事所侵害。 镇西军没有半点想要利用这些百姓的心思,也暂时没有追着冯凭直接打进陌州城的想法,一切都还在观望当中。 他们将营地驻扎在了邬江边上,与江比邻,江面上是他们刚刚造出来的新桥——数条连接两岸的麻绳,简陋又干脆。 对镇西军的兄弟们来说,这新年胜利的第一仗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是最好的新年贺礼了。也只有叶都尉才想得出这般异想天开的战术,让他们兵不血刃的就向前突进了一大步。 也只有她,能让千里之外的豫王殿下传信过来骂一句:“女子狡猾”了。 就在全营三十万众无论新老将士都对着叶都尉佩服不已的当口,朝廷终于又下了旨意。定国侯谢远领军不利,致使麾下五万将众被俘的俘,死的死,降为副将。由南疆镇边大将军莫文渊率二十万众前往陌州城增援,监军冯凭辅之。 这一旨意安抚了陌州城的百姓,个个心中庆幸朝廷还没有放弃他们,又派了大将前来。 但镇西军军营中却前仰后合的笑成了一片。 “明明是那死太监的错,偏偏让谢侯爷背锅,这是个什么道理?莫不是朝廷没法子了就拿谢侯爷开刀吧。”段飞满不在乎的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发丝,对着刚刚送来的军报笑的既是无奈又是感慨。虽说战场无情,可是这再无情能无情的过皇家去?定国侯放下北境驻守边疆的大事不做跑过来帮你朝廷打着龟毛仗,连面都还没有露过,就倒霉的背了锅。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跟谢侯爷半点关系也无,就算朝廷佯装大度不罚他,但这指令一下,全天下的百姓都以为陌州西半失守是因为谢将军指挥不利的原因,这样除非他将来能够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将功折罪”,否则谢家军一辈子都要为了这指挥不当的名声受人唾骂抬不起头了。 “洄儿,你说这曾如水的脑子是不是当真进了水?她以为这件事情让谢远背锅就算完了,也不想想后果的么?”段飞意犹未尽的想着这事儿,连他们一方刚刚获胜的喜悦都给冲到了脑后。 身为一名责无旁贷的大燕子民,看到这样的消息让他痛心。 褚洄凉笑了声,一手懒洋洋的支着下巴,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段弘杨偷偷瞄了自家将军一眼,对老爹使了个眼色。“咳咳,那啥,这件事情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曾后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还需要咱们你在这儿评论么?”段弘杨想了想正色道,“还好谢小将军不在陌州,要是他在这儿指不定会为了谢将军无端背上这污名的事情生气成什么样子呢。” “难道他在上饶就不知道这事儿了?”段飞白了儿子一眼,摸了摸下巴又道:“不过谢远老头子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也算是很厉害了。就算是晚节不保,好歹也有个优秀的儿子能撑撑场面。你……”他颇为嫌弃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在这儿干啥?每天四处乱窜的跟个猴子似的,你叶哥呢?” 段飞很想捶胸顿足的仰天长啸一番,怎么人家儿子一个个的都这么优秀,他儿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子呢。虽然现在因为常年的锻炼身体肌肉发达了不少,但看着还是一副愣头愣脑的可悲模样。就跟那谁,姓刘那大傻子一样,他们两个大块头都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军营里的哼哈二将了。 只不过自己儿子嘴皮子稍微溜了那么一丁点儿,才看上去比刘方隅好一些吧? 他刚一说完,段弘杨就脖子一缩,忍不住偷看了自家将军一眼。 褚大哥从几天前开始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看,跟吃了枪药似的看谁都不顺眼,连他们每日的操练都默默的翻了一倍,由“闲着没事”的褚大哥亲自给盯着。 换做平时,褚大哥屁颠屁颠的跟在叶哥屁股后头还来不及,哪有那个闲工夫来盯着他们操练哦。后来段弘杨才从甄玉口中得知,叶哥带着周建还有其余几个七队的兄弟偷偷的跑出去刺探敌情去了。 段弘杨心里不平衡的很,他们是缺探子还是缺探子?七队众人本就是斥候出身,想要打探什么消息都只要叶哥吩咐一声就成,哪用得着她老人家亲自跑出去?跑出去就算了,凭什么带好几个人就是不带他段弘杨?是看不起他还是咋地……但是看到褚大哥的脸色,他老段心里就释然了。 叶哥连褚大哥都没招呼好,哪有功夫来理他老段?还有玉哥,现在不也是只能乖乖的呆在军营里吃空气嘛。 他偷偷又对着自己老爹挤眉弄眼了两下,瞄了瞄褚洄。 段飞莫名其妙:“啥意思,你眼睛疼?有话就好好说,洄儿又不是外人,你忘了他小时候把你打趴下的事情了?” 段弘杨欲哭无泪,就是他记得小时候褚大哥也高冷的不行,他跟甄玉两个人死皮赖脸的想要去盯着褚大哥玩……好吧,其实死皮赖脸的只有他就是了。他去招惹褚洄之际,只觉得这个哥哥怎么小小年纪这么刻板又冷漠,心痒之际每次碰面都要去招惹一下,一次两次的褚洄还懒得理他,招惹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过分的时候,褚洄就很直接又干脆的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了……到现在还是段弘杨的童年阴影。 而且别说是小时候,就算是现在他看到褚大哥也无形之中有种莫名的压力。 就在他准备开口解释叫老爹不要再自寻死路的问叶哥的事情了,褚洄幽幽开口道:“挽挽去陌州城了。” “啥?!”段飞心里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褚洄,“你就这么让她去了?!”陌州城可是敌军现在的大本营,就算是斥候营训练多年的斥候们想要刺探敌情之际也不敢这么大喇喇的直接冲到敌军主城里去,只会旁敲侧击的从周边地区开始打探起。 这小丫头竟然胆大若斯,他们才刚刚抵达陌州没两天,她就这么干脆的跑到陌州城里去了? 褚洄牵起嘴角,勾起了一个凉笑,表情阴郁的很。 就算他不想让叶挽去,叶挽能听?她就跟个刺猬似的只能顺着毛撸,一旦逆毛了立马就敢说一不二的炸给你看。 “她说,陌州城现在正乱,好混的很。现在不混还等什么时候呢。”褚洄冷笑着将叶挽说的话给段飞重复了一边,高高挑起了一边的眉。 他当然知道现在陌州城好混进去的很,也明白挽挽这种一时半刻也闲不下来的躁动的心。她想要趁此机会,就着刚刚渡江胜利的热头还没有褪去之际,再立下大功,让她自己,还有褚洄,都在左护军心中留下一个良好的映像。 左护军毕竟是跟着甄将军十几年的军队,不是他褚洄的。 只是……褚洄手指摩挲着座椅的扶手,微抿着的嘴角显示出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太好。 媳妇太能干了,还要他这个为之遮风挡雨的相公什么用? 段飞呐呐的闭上嘴,豫王殿下的认知是正确的,那丫头太能干了一些,从前还以为只有洄儿能制的住她……现在看来,她天生无法无天,好像就不知道安分两个字怎么写。 褚洄眼角微挑,笑容带着冷意的模样好像在说“等你回来看老子怎么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那咱们现在应当如何?”段飞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结于叶挽小姑娘搞事的能力上。“朝廷军又派了二十万去陌州,将整个大燕的南北都敞开了放在敌国的面前,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他可不想等他们打上燕京的时候,恰巧看到北汉蛮子将他们的狗子们放满了整个燕京,让曾后和瑞嘉帝在他们胯下瑟瑟发抖着在燕京里疯了一样的撒欢。 褚洄支着下巴抬眸道:“等不及了那就打,越快结束越好。”现在不光是北汉,他有预感,元桢那边也快憋不住了。若是曾后当真蠢到为了对付豫王将全部大燕的兵力倾囊而出,甚至不惜和西秦或是北汉结盟,那镇西军就将会腹背受敌,而大燕也会面临被敌国像是分肉一般被分食殆尽。 必须要尽快。 “直接动身,去陌州城接挽挽好了。”褚洄凉道。 这边口中讨论着的叶挽此时正如鱼得水的混迹在陌州城里,身穿一件灰扑扑的军装,正儿八经的插着腰撇着胯走路的模样颇有几分并皮质的味道。她的脸色蜡黄,原本高挑瘦削的身材现在也不知怎么看起来强壮了几分,与一般士兵无二。 一名红衣的谢家军士兵将她拦下,怀疑地问道:“你是谁?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叶挽“呸”的一声将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给吐出来,对着那人道:“老子是跟着莫大将军一起从南疆来的,你算哪根葱,也敢问老子是谁?”她拽的跟二五八万的模样半点也不心虚警惕,看的那位谢家军士兵一愣一愣的。 叶挽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同样军服的士兵提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抽一抽的模样好像是在哭。 “他怎么了?”那名士兵狐疑地看了一眼叶挽身后的人。 叶挽无奈的回过头踹了他一脚,道:“刚刚被百户给骂了,说他床铺没有铺整齐,在哭呢。” 这个周建,这个时候给她憋不住笑是想要闹哪样? ☆、第406章 百变小魔女叶挽挽 “床铺没铺整齐,刚被百户骂了,正在哭呢。”叶挽不耐烦的说着,扶了扶自己盔甲的帽沿。“你问完了没?我还要去跟其他兄弟们一起整队呢。” 那名谢家军士兵心中肃然起敬。原本还有些看不起这些跟着莫将军一起新赶来的朝廷军,想着或许跟原来那批各地守军一样都是些酒囊饭袋,现在看看好像不尽然。他们连床铺铺不好都会被骂,可见平日的作风严谨,操练努力了。“问完了,不好意思,因为觉得您有些可疑所以……您请便!” 叶挽不耐烦的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故作深沉的用长辈和上级的语气道:“怀疑老子?你咋不去怀疑怀疑新来的莫将军是个假的!”她大摇大摆的从那士兵身边擦肩而过,好像很是生气的模样。 走远之后,待的周围巡逻士兵少了一些,周建才绷不住的轻轻笑了两声。“噗哈哈哈,叶哥……你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吧?还有这走路姿势,哪里学的,怎么这么像螃蟹啊?” 叶挽敲了一记他的脑壳,“我这叫入乡随俗。你没看见那些跟着莫将军一起来的士兵都是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么?”许是朝廷军天生就特别的有优越感,觉得自己是来拯救谢家军于水火的英雄吧,一个个对着谢家军说话的语气态度皆是拽得不行。手下士兵都是这副腔调,可以想象谢侯爷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如果可以的话,叶挽甚至都想要将谢远打晕了带走。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正想着,一对黑色军服的朝廷军远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叶挽想也不想,瞬间就掀起了自己身上黑色的朝廷军军装,露出了下面暗红色的谢家军服。动作之快,看的周建眼花缭乱。 “还愣着干什么?”叶挽皱眉斥了一声。 周建心头一跳,也跟着将军服给脱了下来扔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喂,你们在那边干什么呢!”就在周建刚刚把黑色军服藏起来的一瞬间,就看到那些朝廷军不满地走了过来。大摇大摆的模样跟刚刚叶挽走路的姿势如出一辙。 叶挽微微皱眉,冷冷地看向来人,轻声道:“我们在这儿好像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吧?”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顿时换了一个人,看的周建目瞪口呆。 他学着叶挽的样子,微抿着嘴角,作出了一副耿直的模样,看向那些朝廷军的目光中带着一些不满。 “呵呵,丧家犬还敢跟我们这样说话。”那些人嘿嘿一笑,高昂起头抬着下巴,似乎是在从鼻孔里出气看着叶挽和周建。 不过说来也是,这些朝廷军来的原因不就是因为谢家军和先前那些朝廷军在镇西军的手里吃了亏,不得不放弃邬江边上的营地转而退兵到陌州城里来的吗。要不是因为他们第一战大败,朝廷也用不着派他们到这儿来襄助不是吗? 叶挽梗着脖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彻底取悦了那些士兵,在其中一人还欲再说的时候旁边一人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喂,我们刚刚来这儿,惹事不太好吧?” “说的也是。”先前说话那人耸肩笑了笑,完全没有把叶挽放在眼里的样子。“不过是些背锅的倒霉蛋罢了,到最后不还是要看咱们的吗?哈哈哈!”他们哂笑着踢了踢脚下的雪堆,将雪踢撒在叶挽和周建的鞋面上,颇有些挑衅的意味。见叶挽紧握着拳头屈辱的模样,再次哄笑着一帮人勾肩搭背的离开了。 人一走,周建就见叶挽又换了一副神情,恢复了从前淡定又冷静的模样,只是高扬着眉似笑非笑的样子显示出她现在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在感叹叶挽惊人演技的同时,周建不禁想到了从前在羡州军营里的时候马都尉每次给他们讲解的课程,心中暗想:再怎么样生动的讲解也不如实地演练一番来的实在。 “叶哥,咱们现在怎么办?这帮朝廷军也太嚣张了,完全都不把谢家军放在眼里……谢家军怎么说也是镇守了北境十几二十年的铁军,就被他们这般侮辱,实在过分。”其实先前的战役当真跟谢家军没有半点关系,都是以前的那些朝廷军在作死,现在却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实在是太倒霉了。 叶挽拍了拍自己被他们踢起的积雪溅到的鞋面,冷道:“没事,他们早晚会付出代价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管他是朝廷军还是皇军,等死而已。 是夜,叶挽和周建又换了一副装束。周建还来不及感叹他叶哥就是个百变小魔女,他们混进了军营整整一天,和各种人打交道无数,硬是半点都没有露出马脚来,让周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就算叶哥混到冯凭还有莫文渊的面前也不会被他们发现她就是叶挽。他不禁有点怀疑叶挽故意把他一起带来不是为了互相照应,而是在找机会让他多学一点内容。 周建暗暗得意,开小灶的感觉真是美滋滋。 他们一本正经的站在主帅营的帐前,手里还握着朝廷军所用的长枪,正襟危立。 原本帐前的侍卫已经被叶哥打晕了拖到营帐背后去了,看叶哥下手那么重……大概到明天早上他们也不会醒了。 小雪纷扬,覆盖在他们的眉头肩头,让周建冷的不由打了个寒战。即便是在陌州城里驻扎,也抵挡不住那呼啸而来的北风。 帐中灯火通明,其间还不断的传出争执之声。 “谢将军,希望你能知晓自己的本份。现在本将才是主帅,娘娘下令,营中一切事由皆由本将处理。”里面悠悠的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正是早前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走近营帐去的莫文渊。 “可是现在陌州百姓怨声载道,尤其是陌州西的百姓们,都已经觉得朝廷放弃了他们。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当立刻执枪反击,不要让他们寒心吗?”这是谢远的声音,他听起来很生气。现在朝廷已经将他降为副帅,整个陌州军营里有什么事都是听莫文渊的话,甚至还有冯凭这个监军,没有一个人会听谢远的。 莫文渊又道:“谢侯爷现在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一些吧?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他们寒不寒心的跟谢侯爷好像没什么关系。还是谢侯爷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代替陛下和娘娘做出决定了呢?朝廷自然是希望我等能够尽快收服失地,不过怎么样也要看实际情况,并不是说你一两句话说收就能收回来的,不是吗?”他悠哉地饮了一口茶,镇守南疆那些不毛之地十余载,现在终于让他等到了咸鱼翻身的机会,又重新被朝廷想起来启用了。 要是随随便便的就听了谢远说的话冒进,损失将士都是小事,要是反被镇西军打败了又如何?他这主帅之位坐不稳几天就又要重新交出去,他可忍受不了这样的情况出现。 陌州西那块地方失了就失了,有本事就让镇西军铁蹄踏过攻到陌州城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镇西军的刀枪硬,还是他陌州城的城墙硬。 莫文渊算是保守派,还是保守的只想懒懒的蹲在一个窝里不想挪腾的那种,急坏了谢远。 “可是那样也不能……陌州百姓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敌军现下刚刚过江,探子来报江东驻守人数只在十万左右,若是现在能够一举进宫,说不定能……”谢远据理力争。他并没有朝廷想的那么不堪,也没有对镇西军有半点想要留情放水的意思。青闻被俘是他技不如人,与人无尤。 要是说他们刚刚退守陌州城之际,还需要装一段时间的缩头乌龟来休养生息以防镇西军突然偷袭的话,现在援军和粮草都差不多就位,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怎能还龟缩在陌州城内没有半点举动? “谢将军!”莫文渊喊了一声,提高了音量。“你不要忘了,你当初在北境的时候是怎会全军大败被困鹰涧峡的?若不是因为你冒进,又何须陛下和娘娘生生的要派人前去营救呢?难道现在你还想重蹈覆辙不成。” 账外,叶挽听得心中一冷。这个莫文渊竟然过分至此,对谢侯爷这么不客气的说话也就罢了,还替当初的北境之事?北境的事情是谢侯爷心中永远的痛,这么多谢将军战事都是间接的因为谢侯爷生生饿死,她都内疚若斯,在那些阵亡的将军们坟前跪了这么久,更何况谢侯爷的心里呢? 帐内突然又响起了冯凭尖酸阴险的声响,叶挽心头更惊。冯凭武功比她高的多,她竟然没有发现冯凭也在帐内。 “谢侯爷,你就安安分分的修养几日好了。陌州敌军的事情我与莫将军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操心。”冯凭的音调绵长又尖利,像是生刀子霍霍的磨在磨刀石上一样的难听。“战事这种事本就是有损有得,咱家在等着一个契机,谢侯爷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呵呵。” “什么契机会比现在的十万人更好对付?”谢远冷道,“现在邬江边还只是十万兵众,待到过两日,甄将军手下左护军全部都过了江,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推进的时候,难道你还能用陌州城的三十万守军去与敌方的三十万硬碰硬不成?” 冯凭呵呵笑道:“那是自然,要的就是他左护军一举过江,这样咱家才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呀。” “你……这是何意?”谢远心中一凛,没有什么方法能将敌军一网打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战争这事若是如他们口中所说的这般轻易,也就不会千百年来都成为国与国之间抢夺地盘的主场了。 “谢侯爷莫不是忘了,整个陌州西都处于低洼地区吗?”冯凭嗔笑了两声,就算是隔着一个营帐也听得周建硬生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叶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淡定一些,不要发出任何动静惹得冯凭怀疑。 她紧蹙着眉,仔细分析着冯凭说的话中的含义。整个陌州西都处于低洼地区,紧连邬江,汛期时因着邬江水流湍急,即便偶有山洪也会迅速的冲入邬江,只要注意防洪防汛,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是冬季…… 难道冯凭想……叶挽心头大惊,目光忍不住的就瞥向了营帐,想透过厚厚的营帐看看冯凭现在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谢侯爷难道不觉得,这是能够兵不血刃的最有效的方法吗?” 冯凭竟然想要,水淹陌州西! ☆、第407章 仁义道德 冯凭他竟然想要水淹陌州西! 叶挽秀美紧蹙,不禁伸出手指来咬了咬指甲。若是夏季汛期反倒还好,陌州百姓早就做好了防汛的准备,再加之邬江水流量大,即便是山洪暴雨也会紧随着邬江水一起流向南边。 但坏就坏在现在是冬季,邬江水流缓慢,甚至都隐隐结起浮冰。要是在这个时候发生山洪,水流不走,不光邬江边的军营要倒霉,可能还会影响到上饶附近,还有陌州西处低洼的城镇乡村,都会成为无情大水中的牺牲品。可现在冬季……冯凭要怎么才能引起山洪? 周建有点迷茫,他不知道怎么的叶哥的脸色好像突然就难看起来了,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可是几位将军都在营帐里面,他就算有满肚子的疑问也问不出口,只得耐下性子等到一会儿结束了之后再做决定。 只听帐内冯凭继续道:“谢家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我们只肖将一切都归结于天意,即便是大燕百姓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他尖利的嗓音变得有些甜腻,好像是在故意引诱谢远,让他不得不同意自己的说法一般。 “你到底想要如何。”谢远铁青着脸问道。“你别忘了,陌州西可不光仅仅只有十万敌军,亦或者是上饶的左护军全都驻扎来此的三十万大军。同样的还有百万陌州子民,你若是做出这等恶事,牺牲的可不止是一两条性命这么简单。” “谢侯爷,咱家刚刚说了,你怎的还是这般妇人之仁?咱们现在背后所要背负的可不仅仅只是陌州西的百万百姓,同样还有整个大燕武州、廉州、丰州、康州等七州加起来数万万的人民。难道陌州西的百姓是百姓,大燕其他地方的百姓就不是命了?战事再拖下去,你可有想过你的丰州会如何,你谢家军再不回丰州,是否会被虎视眈眈的北汉所侵袭呢?”冯凭继续引诱着,“咱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快速将左护军这三十万人消灭,断了豫王的左膀右臂。他手下尽毁的当口,便没有那么快的功夫继续滋扰,也给了咱们一点缓存之地,你说呢?” 叶挽嗤笑,冯凭这番话简直就是在放屁。莫说丰州那边朝廷根本就不担心,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还是豫王看不过眼派了羡州的中护军过去守着。单单是在豫王的手下争取缓一口气的功夫这一说法就是在自相矛盾……现在真正急的是朝廷,而不是豫王。 帐内,冯凭继续说道:“更何况,只是将陌州城上游的水坝毁了而已,不用损费一兵一将,就能将下游那些狗东西一起消灭,岂不快哉?谢将军也不想看到自己手下兵将硬生生的与人肉铁相搏,死伤惨重吧?” 谢远没有了声音,叶挽心中不由的有些急切。 她刚刚还在考虑冯凭要怎么才能在这样非汛期的冬季制造山洪,现在可算是明白了。他只要将附近的水坝趁夜打穿,那从夏季到现在整整半年的蓄水就会在顷刻间倾泻而下,成为陌州西下游百姓和将士们的催命符,只怕只需要半日,就能将陌州西成为一片汪洋。 若是当真如此,只怕陌州损伤惨重。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强忍着想要冲进去打冯凭一顿的冲动咬了咬嘴唇。正如冯凭所说,此法的确不用耗费一兵一卒就能成事,但是同样的,比恶鬼还要残忍。 “冯公公真要如此行事的话……”谢远拉长了自己的音调,显得沉稳又高傲。“请恕谢远不能与冯公公共同进退了。”他特地强调了“冯公公”三字,要说此法是朝廷决定的,杀了他也不会相信,只怕是冯凭自己急功近利所为。正如他所说,即便只要在半夜偷偷炸开水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百姓们怀疑之际也只要说是上天旨意,与他们这些碌碌无为的陌州军根本就没有半点干系,谢远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谢家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冯凭真要做的话根本就用不着跟他商议,与他说的意思不就是想让谢家军来做这些事情么。 谢远心中冷嗤,到时出了问题跟他冯公公,跟莫文渊,跟朝廷军半点关系也无,全都是他谢家军所为,冯凭的如意算盘打的会不会太好了一些?“冯公公,天道有轮回。做任何事情之前,还请你睁开眼看看,自己最后的下场会如何的好。谢远一辈子庸碌无为,却也不会死到临头了还让谢家军背上不可磨灭的污名。” “呵,谢侯爷上了这条船,难道还想下去不成?”莫文渊笑了笑,心中暗道冯凭说的果然没错,谢远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满嘴的仁义道德,要让他们谢家军背负起这件事情来还真的有些难办。 谢远摇了摇头:“上得,自然下得。不过要看怎么下,何时下,如何下,各位自便就是。”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帐帘掀开的一瞬间,周建吓得立刻绷的笔直,叶挽也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好。 两名身穿朝廷军军服的士兵入了谢远的眼,谢远沉默的盯着叶挽看了好一会儿,对着她点了点头,深深的眨了眨眼,好像在说“话已经给你套全了,接下来怎么办还要看你们的了”。 他离开的背影既倔强又孤独,甚至怎么都显得有些无力。 叶挽虽不知谢远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叶挽的,但是心中承了情。谢侯爷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现在却让他发现心中的君不是那个君,眼里的国不是那个国,不知道心情有多复杂难受。他做不出叛国之时,但是同样的也没办法再继续那些满嘴招摇谎话的大国之道了。能如他现今这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她现在归心似箭,想要立刻回到邬江边上去,通知褚洄这一消息。 …… 过了年,大雪已经有隐隐融化的痕迹,日头也升的越来越早,好像是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了。 可在陌州没有一个人有着开春的半点喜气,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只有一片一片的阴云。 陇西的左护军越来越过分,已经将整个军营搬到了邬江东畔,朝着陌州城挺进。 本应是打了胜仗内心激昂振奋的心情,镇西军将士们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全因由于他们硬生生的卡在半路上,前进不得。 这是陌州西一座大城与乡镇的交接之处,左右皆山,一片谷地,是需要向东挺进的唯一道路。若是要绕道前行,须得翻山越岭,至少要多耽搁半月的时间。镇西军将士们不想耽搁,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陌州城,届时兵临城下,好取下冯凭的狗命。 他们前进不得的理由是,陌州百姓不愿意让他们前行。 “玉哥,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啊?我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咱们陇西百姓一个个都是和蔼可亲的不行,怎么到了这儿这些人就这般野蛮,还敢动手打人了呢?”段弘杨呐呐的站在营前,看着那一排排警惕的看着这边身穿布衣的百姓,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们几乎已经占领了整个陌州西,朝廷军根本就不敢出陌州城半步,豫王殿下下了令,让他们务必在开春之前拿下陌州。可是没想到阻碍他们的不是任何兵将,反而是这一个个平时看见镇西军欢欣鼓舞的百姓们,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镇西军无法,只得暂时在这座名为“和平”的城外官道附近临时驻营,以观后效。 以褚大哥的脾气,只怕会直接命他们大军压境而过,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从前胆敢独自一人前往北汉王城也是因为彼时被呼察汗绑架用以威胁的百姓都是大燕百姓。现在这些陌州百姓对他们来说算是“敌人”,根本就用不着他“手下留情”。 但是甄将军心慈,不愿看到这些百姓以自己为肉身被当做抵御他们这些外敌的人,勒令全军不得欺压百姓。毕竟如果陌州打下,那这些同样就是他们陇西的子民,只不过隔着一条邬江罢了。 甄玉看了一眼那些百姓,摇了摇头道:“我也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我赞同爹的说法。等我们大胜,豫王殿下就是日后的……若是以这般暴力的手段强行压民,会不得民心,我们不能留任何的后患。” “呼。”段弘杨舒了口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营前守卫的士兵们牢牢的站在原地,被一个扔过来的鸡蛋砸中了脑袋,还正襟危立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忍不住心疼的骂道:“喂,你们干什么呢?鸡蛋不要钱啊,随便扔?不要钱怎么没见你们送点给我们吃吃呢?” “呸!做你的白日大头梦去吧,你们这些狗贼,就是包藏反心。还给你吃鸡蛋,吃屎吧你!”那扔鸡蛋的老妇嘴里骂骂咧咧,仗着镇西军的士兵们不想对她动手,插着膀大腰圆的腰再次从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来朝着那名守卫将士扔了过去。 段弘杨心头怒意更甚,猛地站起身来挡在了那士兵的身前:“你他娘的够了啊!”他身后这名士兵已经被站着指指点点骂了许久,但是训练有素的并没有跟任何人发生争端,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连鸡蛋的碎壳从他脸上滑了下来都没有引起他半点不舒服的反应。 但是段弘杨看不下去。这些一个个都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比他年长的都是看着他从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变成现在这般威武不凡的模样,是哥哥是叔叔,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欺负?他站出身来挡在面前,满脸狰狞。 段弘杨本就身材高大,那老妇见他站起来,瞬间就怂了,大声嚷嚷道:“哎呀镇西军打人啦!他们要杀了咱们,好让咱们给他腾路呀!” 她一喊整个城镇门口就不对劲了,那些虎视眈眈的看着这儿的百姓纷纷围了过来,也不知是要打抱不平还是趁机凑热闹。 “你们竟然打人,身为兵将出手打人,还想要捧豫王上位?” “救命啊,镇西军打人啦!” 段弘杨不耐烦的嚷道:“谁他娘的打人了,你们这些刁民,都给老子睁大狗眼看看,老子动手了吗?”他只不过是站起来而已,怎么就动手打人了呢?难道跟那些武林高手一样,他会隔山打牛不成?段弘杨心中焦急又烦躁,真的有了一点想要暴揍他们一顿的冲动。 ☆、第408章 无战无你 但他没有动手。 只是那些无力的苍白和辩解都淹没在了越来越多围拢上来的百姓喧哗声中。 他明明这般强壮,这般有力,但是在这些脆弱的不堪一击的百姓们面前却显得半点用处也无。 甄玉见段弘杨手足无措的模样,也上前来劝阻。他们现在还需要经过这些百姓们的谅解得以过城,此地危险,说不定就会有朝廷军的埋伏,实在不能久留。可是这些百姓一个个都好像疯了一样,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劝阻,鬼哭狼嚎着呐喊着,放肆大哭着,好像镇西军真的要将他们怎么样一般。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那些百姓越围越多,甚至好些都扑到了镇西军的将士们面前,拉扯着他们的衣服,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呀,大燕好好的和平了这么多年,陌州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战争,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打过来?即便是豫王殿下想要谋权篡位,好好的在陇西呆着做他的王不好吗?” “我们平安喜乐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们要将它们打破?你们滚吧,你们快滚吧!陌州不欢迎你们,和平镇不欢迎你们!” 他们拉扯着镇西军将士们的衣服,仿佛是仗着镇西军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一般,越发放肆的朝着他们临时驻扎的营地里挤去。 一名头发已经完全花白的老人不知怎么的就挤到了甄玉的面前,因着人流攒动被挤的摔倒在地。甄玉满脸复杂的咬着牙将他扶起,那老人连牙都掉光了,身上还穿着平民打着补丁的衣裳,看着甄玉泪流满面:“孩子,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答应爷爷,不要再打了?” 甄玉沉默了半晌道:“我们还没有打过来。”他们从未打到这边小镇来,就算和朝廷军有所争斗也只是在邬江边上,没有侵蚀百姓们的一宅一屋,为什么这些人要说出这样的话呢?甄玉敢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在这儿,没有一个镇西军会对这些人动手,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害怕的不成样子呢? 那老人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话已经说不利索,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从来没打过仗,甚至都很少见过兵……我活到了八十岁,一辈子都没有这几日一样见过这么多的兵……你们没有打过来,但是你们的存在,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比天灾时还要艰难啊……”他搀扶着甄玉的手,被后面的人流挤的摇摇晃晃。“你们打败了朝廷军,烧了他们的粮草……倒霉的就是我们啦,民为国之本,兵却为国之重……他们缺银少粮,咱们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个饿死吗?”他自己还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家中屋子的茅草已经有好些日子都没有换新的了,却不得不将家中所有的存粮都给交出来。 不光是他,还有其他所有的百姓,不止是他们城,还有附近的城……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老人摇了摇头,抓着甄玉胳膊的手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大。“一打仗,就有百姓倒霉,这是谁的错呢?是我们吗?” 甄玉哑然,看着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说不出话来。他家一定平日里就不怎么好过,还碰上这个时候……朝廷军会强征百姓们的存粮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只想着朝廷军退回陌州,自有朝廷善后,根本就不会影响到附近的百姓。他们镇西军同样也不是蝗虫过境的恶兵,根本不会动这些百姓一分一毫,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将士? 原来是因为这样。 “老人家……”甄玉喃喃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战事也根本不是我们想要发起的?将士是比所有人更加不想要打仗的人,你们或许会受池鱼之殃,可我们呢?我们是要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血肉去迎敌填补的人啊……”他声音不大,却让周围被搡的左摇右晃的镇西军将士们都沉默了。 他们比百姓们更加不想要战争,军功再多又如何,军饷再多又如何,身死阵亡之后的抚恤银再多又如何?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真的会有人喜欢过吗?当武器一次又一次的插入别人或是自己身体的时候,那坚韧的铁器去血肉相磨合的声音,又有谁真的想要听到吗? 旁边有听到的人喊道:“那你们就不能不打吗?” 甄玉苦笑了声,不打?说的太容易了。“不打,死的就是我们了。”他说。 他还记得哥哥躺在那冰棺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剔透又僵硬的假人,没有半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的痕迹。他胸口那跟自己手掌差不多的血窟窿即便是已经缝合好了,甄玉还是不能忘记它的样子。就那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洞,就能轻易的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哥哥在邵州的家中,还有妻儿在等着他回去,可是现在呢?等回去的只是一具尸体。 或许说,哥哥有尸身回去还算是好的。有更多的将士们,没有办法让同伴将自己的尸首带回去,他们的魂灵若是仍旧能够在战场附近徘徊,是否会看到自己曝尸荒野,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野狗野兽啃食呢? 谁都有自己不能说出口的难言之隐,不仅仅是他们。 还有豫王殿下,若他不反,难道眼睁睁的等着曾后将他捉拿,或是他稍有反抗,看着朝廷军就像是对待陌州百姓一样,对待陇西的百姓吗?不要说豫王殿下做不到,他同样也做不到。很多事情之所以成为无奈,是因为它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得两全。 “我能保证,不会对陌州百姓动手。若你们想尽早结束战争的话,就让我们快点过去吧。”甄玉面无表情的说。他逼着自己冷下心肠,即便是看着这些无奈的人,即便是面对这样无稽的纷争。 “你保证,你的保证有个屁用!” “是啊,到时候我们成了你们的属名,还不是你们要干嘛就干嘛?!” “大伙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去,过了咱们可就是叛民了啊!朝廷会派人来捉我们的!” 段弘杨气的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个时候他们一个个这么齐心协力的对军人了?当初朝廷军得意洋洋的从他们手中抢夺者粮食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说绝对不能让他们抢走? 他这暴脾气几乎就要忍不住了,若是可以的话,真想直接用武力来解决来的又快又有效。但是武力或许能解决一时,解决不了一世,陌州不止这和平镇的几千百姓,更多的还有百万民众,难道他们还能一个个都拉出去揍一顿不成? 百姓们个个暴起,甚至有些蠢蠢欲动朝着他们运粮车的地方摸了过去,想要偷点粮食回去解决燃眉之急。 “他们有粮草啊,我们不用饿肚子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越来越多的人乌央乌央地朝着运粮车的地方蹭了过去。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刃出现在了粮车附近,在薄薄的积雪映衬之下闪着熠熠的寒光。 “擅动军粮者死。”几名将士冷硬的吐出了几个字。 “反正我们也要变成你们的属民了,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给我们呢?我们只有几千人,用不了你们太多粮草的。”有人不解道。 段弘杨简直要被他们的厚脸皮惊呆了,前脚还在说着自己的粮草被朝廷军抢了去,后脚就要来抢他们的粮草了么? 况且这粮草是万万不能给的。给了这几千人,就会有下一个几千人,还会有更多的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先例开不得,镇西军的粮草也救不了全陌州的百姓。 一道挺拔的黑色人影从后头营帐中走了出来,仿佛带着力透千钧的气势,像是天神,又宛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他冷着脸,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的令所有人害怕。 百姓们被震慑到,突然安静了下来,用包含着期待的目光看向他。 他们都知道这是谁,这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明明并未身穿铠甲,并未作军人打扮,却透着一股令人害怕的威严。 “褚将军……是褚将军吗!”有人高声喊道,“褚将军能不能给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段弘杨眉头跳了跳,心道不好。褚大哥的脾气甚至还没有他好,所以才会有赤羽这个笑面虎的存在。要是褚大哥发火…… “为什么?”众人只见那宛若恶鬼的战神凉薄的勾起嘴角,重复了声。“无战,无你。”他缓缓道。 在场所有的将士们都挺直了腰背,心中为褚将军所说的话暗自感到骄傲。 “百年前,陌州也不过是块边境土地。”褚洄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无边的冷漠,“若非太祖将陇西打下,将北境打下,你们也不过是群生活在战火中惶惶不得终日的可怜人。现在,只不过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就要全天下的人都惯着你们,宠着你们,是么?”他说话极不客气,但是说的也是事实。 只不过差了那么丁点时间罢了,只不过他们运气好没有生活在战乱边境罢了,如果让他们看一看沧州和丰州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是否会为自己今天一时半会儿的和平而感到庆幸呢? 他们如今所遭所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是他们却不愿意挺身出来面对,反而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在别人的头上,希望所有人都按照他们的意愿行动,而不愿与付出半点,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 褚洄漆黑的眼珠子扫过在场的人,再道:“想要活命的,自可前往陇西。不过本将军保证不了陇西也无半点战事,只可保证你们有一口饭吃不会饿死。不想活命的,现在就可以将命留在这里。”他语气淡漠,说的话听在所有人的耳朵离却像是一道惊雷。 他从来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无论是在羡州,还是在这里。 “你,你竟然你想要杀我们!”有人惊慌喊道。 “褚将军,你不能这么做啊……我们都是大燕子民,都是大燕百姓……” 段弘杨嗤笑,这些人刚刚嚣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知道自己马上就快要死了,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但是他心中甚至,褚大哥即便是再装作多冷酷无情的样子说这些话,也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这些刁民罢了,并不会真的动手。 只希望他们心中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再让他们难做了。 正值他们惊慌失措之际,猛地听到不远处有个清脆又焦急的声音喊道:“等等!” ☆、第409章 不相信 “等等!”那声音中饱含着万分的焦急,明明不算很响,却遥遥的透过人群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带着一股穿透力。 像是有魔力一般,所有人都怔愣地停下了手,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人轻骑而过,踩着薄薄的积雪,马蹄飞奔之时扬起点点晶莹雪点,在温柔的阳光下耀眼夺目。 为首的少年作简单黑衣短打的装扮,身姿轻盈,手腕微提,远远看去远山墨黛,沉静如水。但只有靠近了才看得出她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即将爆发的压抑已久的焦急和忧虑。 “叶哥!”段弘杨兴奋的挥手大喊了一声,叶哥回来就好了,将军发起脾气来谁都治不住,只有叶哥有那个本事能安抚将军。他刚刚还在担心,将军会不会真的一怒之下将这儿的百姓全都给砍了,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届时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要将他们给淹死。 褚洄幽幽的抬起眸子,先前眼中所蕴含的隐隐怒意被灿若星辰的清亮给取代,穿过重重人群望去,一眼似是万年。 然没等段弘杨和其他七队的兄弟们开心多久,就看着打马而来的少年忽的飞身下马,身后周建声音洪亮地大喝道:“快跑,快跑!”他明明是瘦削的个子,声音却似是山洪倾泻,响彻云霄。 “啥?周建他说啥?”段弘杨一愣,呐呐的问身边的甄玉道。周建喊他们快跑?跑什么,难道后面有追兵,不像啊。但是周建紧皱到一起去的眉头和满脸的焦急之色不似作伪,难道他们在陌州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褚洄漆黑的眸子从飞身穿过人群朝着自己跑来的叶挽身上扫过,只听叶挽扬声道:“快跑,快往高处跑,冯凭疯了,他要水淹陌州西!” 此话一落,现场鸦雀无声。 褚洄沉寂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下巴微抬,看向东面的方向。 没等叶挽在说些什么,整个临时营地里顿时发出一片哄堂大笑的声音。“叶哥,你在瞎说什么呢?这大冬天的冯凭想要水淹我们,也得有水啊!难道他还能凭空变一场山洪出来不成?”段弘杨嘿嘿笑着,凑到叶挽的面前。 “是啊叶哥,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啊。整个陌州西都处低洼,这么一淹还不得都死光了?”另有别的七队兄弟们如是说道。 但是看着叶哥的脸色……众人干笑了两声就笑不出来了,纷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看叶哥,又看看周建,好像在确认她说的话的真实性。周建没有说话,只沉着脸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冯凭是真的疯了。” 镇西军霎时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 叶挽走到褚洄身边,面色凝重,对众人包括和平镇的百姓道:“冯凭想要凿了陌州城郊的水坝,对我们施以水攻之计,包括剩余还在邬江边驻扎的主军营二十万众,将我们一网打尽。”她与周建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赶在冯凭之前疏散所有人。 “凿、凿水坝?!”众人大惊。 还没来得及多问些什么,只听那些百姓率先不满的嚷嚷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朝廷怎么可能凿水坝,不说往后的蓄水问题,咱们陌州西的水坝下面可是有整整百万百姓在呢,怎么可能说凿水坝就凿水坝?难道朝廷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了不成?” “就是,你这娃娃怎么尽瞎口胡说呢?凿水坝那是要遭天谴的,不会是你们为了拉拢我们信口胡说的吧?不要把我们当傻子行不行!” 褚洄凉凉的横过眼,看了那几个说话的百姓一眼。眼神微冷,包含杀气。 叶挽无奈,心中又是急又是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冯凭心中有这些陌州百姓,就不会打败仗之际立刻退兵百里,直接龟缩回陌州城里了。他根本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里,无论他们是死也好,是活也罢,在冯凭心中只怕只能够比拟蝼蚁。 她道:“这是我亲耳所闻,冯凭之所以退守陌州,对镇西军的行军挺进不闻不问,都是为了等着整个左护军三十万大军都抵达陌州地界之时,凿坝放水,兵不血刃的将所有人淹死。届时只要将水坝问题都推与意外,他朝廷军即能够一兵不损的情况下将镇西军三支大军折损其一。”此计虽是缺德,但是不得不说简单有效又快速。 叶挽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百姓们仍然不愿意相信的模样,转头对褚洄道:“距离我们离开陌州城的时间已经有两天之久,我虽派人跟上去盯着冯凭的一举一动但是久久没有最新的消息传来,我们须得抓紧时间。” “恩。”褚洄点头,从背后捋了一下叶挽有些散乱的发丝,低声道:“赶路两天,辛苦你了。” 方才闹事的百姓看看叶挽,又看看褚洄,脸上的表情有些懵懂。叶挽刚才所说的话每一个字他们都听得懂,但是怎么组合在一起他们就不懂了呢?朝廷军为了消灭敌军,想要凿坝放水,将敌军都淹死?甚至连他们的死活也不顾,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怎么可能,他们一个个可都是大燕子民。就算不是燕京的百姓,不是那些富贵有钱人家,也改变不了他们是铁打的大燕百姓的事实。朝廷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的放弃他们?拿他们粮食的时候不是已经保证了,一定会将敌军赶出陌州的土地的吗? “你胡说!”有百姓眼角赤红的惊声吼道,“你们不过是为了想要从我们这边过路才这么说的罢了,大家不要被他们骗了!朝廷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这般无稽又荒诞的事情来!” “没错,大家不要被她骗了!都是大燕子民,我才不相信朝廷会这么做呢!”有人附和着嚷嚷,脸上表情既是愤怒又充满了亢奋,好像真的就如他们所说,镇西军是为了哄骗这些百姓从而达到进军陌州城的目的才会这么说一般。 叶挽也希望这是自己的谎言,这样好歹在这个时候就不用担心万千将士们的安全问题了。镇西军无法踏着这些百姓们的尸体强行从这边过,连阻止冯凭都阻止不得,仅仅是靠着斥候营的七队兄弟们去阻挠冯凭,面对的又是在他那边三十万的雄兵。是雄兵还是熊兵以后再议,至少单凭他们个人是真的很难做到阻止冯凭炸水坝的行为的。 这是一个死循环,也是对冯凭来说最好的计策。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多的通知到整个陌州西的百姓们,让他们在所谓“山洪”到来之前就做好防汛的准备,以免一不留神成为了山洪的祭品。 叶挽摇头,面色沉静道:“无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向你们解释……冯凭是曾后身边的第一心腹,他的所作所为相信你们不傻,都看在眼里。整件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黑可能就是白,白也有可能就是黑……但唯有一点的是,民为天下之本,我们并没有半点想要害你们的私心,若你们愿意……” “不愿意!” “你在说什么废话,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要让我们不要拦路,让你们离开去陌州城吗!告诉你,做梦吧!你们个个都愿意做叛国贼,但我们不愿意,我们生生世世都是良民,从来都没有定点叛国的念头!” “不要跟他们废话了,我就不相信朝廷真的会将我们一起淹死,百万人众,岂是他们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了得!”那些自认为正直纯良的百姓,捡起刚刚还在争执中洒落了一地的石子蛋壳,再一次愤怒的朝着叶挽的方向砸了过去。 叶挽微微垂眸,叫不醒的从来都不是睡着的人,而是这些自己不愿意醒的装睡的家伙。 一枚拳头那么大的石子硬生生的停在了叶挽的面前,即便来势汹汹,也不得再进半寸。 褚洄伸出的手擦过叶挽的耳边,将那石子隔空捏在手心中,停在半空还没有收回。叶挽只觉得自己背后的男人浑身的气息都肃冷的可怕,就好像是当初在却州桐乡之际看到那群潜藏在大燕的北汉人一样的杀气四溢。跟从前不一样的是,之前面对的是真正的敌国对手,而现在面对的却是这群将他们看错恶人敌人的大燕百姓。 他修长有力的胳膊包裹在坚硬的护手之下,银质护腕在这样一个温和的午后闪着动人心魄的熠熠寒光,充满冷毅。透过上臂单薄的黑色布料,叶挽甚至能听到就在耳边的臂膀内血液喷张流淌的声音,带着一些迷人的性感。 褚洄面无表情,手腕微动,那滞留在半空的石块就在瞬间碎成了几块掉到了地上。 “褚将军,你如此护短,就不怕找人说闲话吗!”有人怒道。他们砸的就是这个信口胡言的家伙,或者是可以借着这种无聊又滑稽的行为来宣示自己对镇西军的不满和对豫王的拒绝之意。 叶挽是可以自己躲过那石块的,对她来说百姓的攻击力根本就没有半分威胁。但是她故意没有躲开,因为她有恃无恐。 “本将军并不觉得,护着自己媳妇有什么问题。”褚洄幽幽的收回手凉道。一片沉寂的眸子里带着点令人绝望的不屑,仿佛根本没讲这场闹剧放在眼里一般。他没有理会那群无理取闹的百姓,回过头对赤羽淡道:“立刻放识香蜥通知甄将军,告知此事请他将这件事情安排妥当。”他不管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是否是冯凭故意放出蒙骗他们的。只要是挽挽说的,他就无条件的相信。 “是。”赤羽点头应是,立刻转身离去。 “那我们呢?”段弘杨问道。如果冯凭真的疯了要炸水坝,那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一路上的城池乡镇,还有他们这些堵在这谷口的倒霉蛋们。 “立刻分成几组通知附近乡民,能通知多少算多少,不过务必要记住一点,一切以自身的安全为先。”叶挽表情冷静,她不是什么一定要救百姓的圣母,更何况还是在这些百姓根本就不领情的情况下,在她看来,百姓的命根本就没有她的手下值钱。“如遇大水,先找可用的漂浮物,或是在高处待守,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己安全为主。” “其余众人……”她看了眼附近地势,虽说这山谷的位置差了一些,但毕竟他们已经提前知晓了此事,算是有所准备,只要在大水到来之前找高处呆着即可。“两边悬崖虽是陡峭,想想办法爬上去,要尽快。”她说。冯凭那边动向未明,盯着他们的兄弟们现在也不知安全与否,先躲过此劫再议。 ☆、第410章 大水 叶挽站在山谷的高坡之上,脑海中想的还是刚刚那些魔怔了一般的百姓说的话。 她目光悠远地眺望着下方远处的乡乡镇镇,方才还在闹事的百姓们似是垂头丧气,似是生无可恋的相携朝着自己小镇走去,嘴角牵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方才段弘杨问,他们都躲到了高处,那底下这些百姓怎么办?叶挽说,愿意跟他们一起上山躲避几天的就跟着一起,不愿意的就回自己家中。结果到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硬着头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跟着他们上了山。 其余的皆怀揣着对镇西军的猜忌和怨念,宁愿相信冯公公对他们没有半点恶意,也不愿意相信镇西军所言。 或许只有亲眼见到了他们才会知道,真正想要保护他们的反而是这些敌人,而不是那些私相授受的朝廷官员吧。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就要自己承担后果。”褚洄站在她身边,动作温柔的摸了摸叶挽的头顶。她身上还沾着些许因为赶路沾染上的尘土,看上去有点狼狈。“累了就歇一会儿,要不要我抱着你睡?”他高扬起眉,冷峻的脸上难得透着一丝坏笑,比先前生动了不少。 叶挽脸一绷,默默的看了一眼身后站立的重将士们,或站或依或坐,脸上都带着一些疲惫。不过相同的是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这里,好像一定要拼死放着褚将军和叶哥往他们嘴里塞狗粮一样。“没、没,我不累。”叶挽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她脸皮没这么厚,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靠在褚洄怀里……想想都觉得很可怕。 段弘杨眨巴着自以为很大的小眼睛支着下巴凑到了叶哥附近,心中琢磨这一会儿要是叶哥禁不住褚大哥的淫威当真要靠到他怀里去……他段弘杨一定要第一个尖叫一声来表达自己身为牡丹狗的憋屈。 叶挽:“……”她淡淡的斜了段弘杨一眼,悄无声息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离褚洄更远一些,以防这个禽兽受了刺激硬是要在小弟们面前表现自己。 “哼。”褚洄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以表达不满,没等他嘴角咧开拉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倏地耳尖微微一动,剑眉轻蹙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陡然骤变的神情顿时让叶挽觉得大事不好,只觉得一阵寒意一直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心,整个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掏了一下顿时难受了起来。她眉眼轻抬,看向褚洄神色晦暗不明的样子,喃喃道:“来了?”她还没有感觉到,褚洄的听力和觉察力远胜于她,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好像正如他们意料之中那般发展去了。 褚洄没有开口说话,表情凝肃,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叶挽的手心。他另一手以食指和拇指放到唇边,一声尖利清脆的嘘声在他唇边吹响,顿时响彻了整个山谷。 哨声响起的一瞬间,从悬崖后头的密林中还有山谷底下扑棱棱的飞起了一片冬眠的惊鸟。大燕并不算极寒之地,冬天多有鸟类迁徙至此,此时像是约好了一般,翅膀拍打的声响在这宽阔的山谷当中形成了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拍声。 心惊的不止是这些可怜的飞鸟,同样的还有身后这片悬崖上无数的兵众,和十几个恨不得将自己埋头藏起来的百姓。他们鼓起了勇气与自己的朋友家人所背道而驰,心中却并不是很希望真的发生水淹和平镇这样的事情……可是眼下看来,好像镇西军的人并不是信口雌黄。 叶挽沉默着抬起头,感受着脚下几不可查的震感,还有那不远处隐隐约约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的隆隆声。冯凭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他也根本就不在乎陌州百姓的死活,说炸坝放水……他就真的放了水,水淹陌州西。 “叶、叶哥……”段弘杨吞了一口口水,看了眼身边的周建。要不是怕被人说闲话传自己是断袖什么的,他真的想要上前牵一牵周建的手。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人为出来的“天灾”。 现在已经不止是耳力惊人的褚洄能听得到了,整个山崖边上的将士和百姓们都能感觉得到脚下地动山摇的可怕感觉,像是大自然正在不断的发出咆哮,宣泄自己暴怒的情绪和不满。 一条黑影从不远处的树上跃起到他们所在的山崖边,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些鸭子的粗嘎:“主子,出去帮忙的暗卫们都已回信,找到了安全的栖身之所。”丹青汇报完之后抬起头,朝着叶挽眨了眨眼睛。 “恩。”褚洄淡淡的应了一声,无视了他的小动作。镇西军的将士们出去帮忙通知附近百姓,褚洄和叶挽不可能不担心。但他们大多数都只是身手普通的将士,并不是如暗卫们一般身手出众随时随地都能想办法自保的杀手。所以必须要派着人去盯着帮忙,在将士们来不及撤退之际提醒他们一把,让他们能够在危险到来的前夕撤身而退,保留实力。 千百个百姓加起来在褚洄的眼里都没有他手下的一个兵重要,相信在叶挽的眼里同如是。 “天、天哪……”脚下震感愈来愈严重,就好像是有一只大手正抓着他们脚下的山崖不断的左摇右晃一样,这山崖上规避的人群就像是在一个炒锅里被掂着勺的菜,迎接他们的仿佛就是铺天盖地袭来的灭顶之灾。 叶挽眼睛微眯,耳尖不住的抖动,听见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的惊叫之声。带着惊慌,带着无措,带着长久以来绝对不会出现的无助和彷徨。 声音不大,叶挽却能够一一听得仔细。 远处的有一团灰不溜秋的东西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袭来,肉眼可见之处树木房屋都像是被吸进一团团迷雾中一般顷刻间就消失了踪影。那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冲下来的大水比乡镇之外栽种的松木还要高上两分,无情又迅速。 “那是什么!”山崖下,有百姓指着瞬间就欺近到眼前的大水疯狂的大叫了起来。他们有的离开镇西军所在的临时驻扎地之后仍旧在乡镇上徘徊,还没有来得及回自己家,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水给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行事的好。 “山洪来啦,山洪真的来啦!”他们不住的惊声尖叫。 有脑子灵活一些的年轻人蹭蹭蹭的就揪着身边的大树枝干爬了上去,没有来得及寻找到树木的也就近抓紧了什么,以防自己一不留神就被大水给冲走。山洪暴发之际,最忌讳的不是不会凫水,在这样的大水中即便会游水也不堪大用。最忌讳是随波逐流,找不到一星半点的高物,还被大水冲走,随时都有可能刮擦上石块、房屋、树杈等物致死。 但是他们毕竟还是迟了一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听叶挽所言找高处将自己保护起来。 甄玉立在悬崖边上,眼尖的看着刚刚还在揪着他说话的那老人家,反应本就比寻常人更要慢一些,行动力也比一般人更加的迟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在一瞬间被紧冲到面前的大水给淹没了。 他正是信奉朝廷绝对不会随意取他们的粮食,绝对不会随意的糟蹋陌州的百姓的人群其中一人。可是现在连一星半点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就在这场大水中消失了。 甄玉攀着崖壁的手微微收紧,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半点希望下面这些不听劝告的百姓身死的念头。皆是大燕子民,谁又会比谁高贵几分呢?他的心中不无遗憾,所思所想仅仅只是:为什么刚刚自己没有再多劝那老人家几句,为什么自己没有索性强硬的直接动手将他带走呢? 面对这场大水都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百姓,又怎么可能能够抵挡得住镇西军下手?只要他们态度强硬一些……或许这些人的命就能保下来了呢。 “呜呜,早知道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就应该果决的将他们一起带上来的……”有一名青年哽咽着,趴在崖边看着自己的家乡所在之地顿时变成了一片汪洋,哭的不能自已。 年轻人的接受能力远比老年人要高一些,他们对是非观念的理解力也比年纪大的人要更强一些。所以在面对镇西军一同上山躲避山洪的邀请之时,稍作犹豫就能想透彻其中的问题所在,应当如何选择。 “还好还好,还好我们没有盲目迷从朝廷,而是坚信了自己心中对的选择,没有酿成什么会遗憾一辈子的事情来……”一名妇孺手中还抱着一个身在襁褓中的婴儿。她也是为了自己怀中的孩子考虑,才会不顾其他人的非议和白眼毅然决然的跟着朋友一起上山来。她的表情庆幸中又带着一丝悔恨,好像在难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更坚强一些,将其他人也一起劝阻上来。 镇西军将士们个个默然,看着下方不住汹涌源源不断地继续朝着下游地区冲去的“山洪”说不出话来。 陌州水坝极大,需水量极多,是建在邬江上游以蓄水在旱期向北方各地送水的工程。是当初姚尚书刚刚担任工部尚书之职时向昭阳帝申请督造的水坝。这些年来帮助整个北方干旱之地的百姓良多,也是姚尚书这个情商不怎么高只会埋头研究机理机巧的木讷尚书这么多年来都坐稳了尚书之位的因由。 现在这水坝却成了整个陌州下游百姓的噩梦,它有多能蓄水,现在被冲毁的城镇乡村就有多少。在顷刻间即将所有承载着多少百姓十几年几十年来回忆的房屋给冲的一干二净。那些大一些的城池还好,房屋建造的高又坚固,可这里部分的乡镇房屋多是木质土质,甚至屋顶上还铺着稻草……在无情的大水下连房屋的半点踪迹都瞧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在这土地上一般。 大水来的快去的也快,或者应当说,是在没有任何防备之际淹过底下山谷中的和平镇,紧接着就冲向下一个地块去了。他们在这儿还没有那个机会能够看见,只能等水势退了之后再行联系身在下游各地的兄弟们。 看着底下淹过房屋深至腰际的大水,还有在外不见踪迹的百姓们,甄玉深感无力。他垂着头,拳头紧握愤恨地捶了一下地:“冯凭!”多么丧心病狂的人才会为了消灭他们镇西军拿整个陌州的百姓开玩笑! ☆、第411章 何为善恶 崖下和平镇内,方才还能见得到百姓几乎都消失不见了,或是被大水冲走,或是自己寻觅到了暂时安全的栖身之所。整个真子空荡荡的宛如一个死镇,连房屋都被冲的破破烂烂,好似一片废墟。 没有退去的大水几乎有半丈高,浑浊中带着星星点点的浅红,似是谁留下的生命中最后一点残存。 叶挽看着甄玉和段弘杨两人狼狈的趴在崖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走至他们旁边拍了拍他们的肩:“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用不着自责。”她淡道,“水火无情,人却有情。冯凭能够不顾陌州百姓做出此等恶事,我们也用不着给他留手。” “可难道……到底不是因为我们,所以才害了他们吗?”甄玉颤声道。要不是为了一并消灭他们,冯凭又怎么会想出这么阴毒的方法来?如果他们从来都没有踏入过陌州,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叶挽哑然,非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的确是。 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入侵陌州,冯凭也不会利用此法想要整个陌州的百姓和他们镇西军同归于尽。可是如果不是朝廷异想天开想要逼迫豫王束手就擒乖乖的把人头送到他们的铡刀之下,镇西军也不至于会踏入陌州的地界。虽说其中有袁老将军推波助澜,可归根结底好似都是朝廷无情无义在先? 谁是谁非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可以说的清楚的,世间正理道义和阴阳黑白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如果当初”就可以概括的了的呢? 可不管说来说去,无辜的都不过是这些倒霉的百姓罢了。 “你如果心存犹疑,确也不适合上战场。”一道寒凉的声音在叶挽的背后响起,直指甄玉。 褚洄幽幽的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继续道:“战场千变万化,也许你今日在他人眼中还是正义一方。转念就会因为其余随便什么事情变得令人厌恶的奸恶。今日你帮助了无辜与弱小,他日你或许会因为自身的立场不同屠戮这些无辜弱小。如是军令,只问你遵,还是不遵?”他声音低缓,却带着令人振奋害怕的认真。“甄玉,善念是好,可不是唯一之道。世间万物本就不是一句‘这是对的,那是错的’可以概括的。你帮助不了所有人,也救不了所有人。今日你或许会为了自己现在所为是否正确而感到迷茫彷徨,他日待朝廷铁蹄无情的踏进陇西土地,面对着陇西百姓挥刀相向之际,你是否又会后悔当初没有毅然决然的先下手为强?” 叶挽忍不住看了褚洄一眼,很少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教育手下兵将的情况,还一次性说了这么多的话。不过说什么话也好,无论是单纯的教育还是想要揠苗助长也罢,都有他自己的道理。 褚洄说的没错,永远也没有“如果”。 甄玉怔愣当场,似乎心中在思考着褚洄所说的话。大哥的死状还历历在目,大哥当初又是为了什么会成为一名手腕狠硬的将军的呢?他的面前不仅仅只是这些无辜可怜遭殃的百姓,他的身后还有陇西的千万百姓,还有镇西军的八十万将士,还有自己父亲。 “想到做到尽善尽美是不可能的,你并非救世主,救不了天下人。军人存在的意义即是遵从本心,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褚洄表情淡漠,叶挽可以感觉得到,他也并非生来就能懂得这些令人深思的道理,而是这么多年以来摸爬滚打积攒下的勇气和信念罢了。 在他第一次拿起砖块将欺负自己的人都打死的时候;在他第一次提枪上战场,斩下一个个敌军头颅的时候;在他看到因为自己行军所及之处,百姓哀鸿遍野的时候,褚洄一定也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真的都是正确的吗?如果他不杀敌,不应战,这世间的一切当真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吗? 叶挽从侧面看着褚洄刚毅的绷的笔直的下巴,不由觉得心疼又骄傲。以褚洄这样的性格,即便是彷徨迷茫之际,断然也不会流露出会令人怀疑令人可惜的表情来,他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憋在心里,只由得自己一个人将所有的苦楚和怀疑都咽进肚子里,当时可没有什么人会去这样教导小褚洄呀。 所有的认知,所有的肯定,都是他自己一人摸索出来。现在在自己的手下兄弟怀疑之际,挺直了腰板的告诉他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黑也好,白也罢,只要遵从本心。 就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要做到是多不容易的事情哪。 安抚毕两个即将跨入成熟的年轻人,褚洄回过身,叶挽敏感的发觉了他的耳根微红,颇为稀奇。还没来得及开口打趣他,就见褚洄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道:“闭嘴。” “……”叶挽做了个将自己的嘴贴起来的动作,心里更加觉得好笑。难得看到褚洄害羞的模样,真想拿个照相机给他咔嚓咔嚓的拍下来以作留念,以后褚洄要是再在她的面前装什么苦大仇深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就拿出来贴在他的脸上以滋警告。毕竟害羞的褚洄实在是太可爱了,可爱的让人想要在床上欺负一下。 许是看透了她奸笑表情之下的想法,褚洄凉凉的呵了一声,低下头俯身在叶挽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方才还害羞的人瞬间就变成了叶挽,那粉红从衣领上爬,顺着脖颈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耳根。 褚洄好心情的扬了扬眉,对甄玉道:“想明白了就立刻下去帮忙,寻找生者。”他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良善之辈,并不觉得自己现在马后炮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首先是一名将军,手下带的兵还要打仗,不可能会为了这些算是“敌队”的百姓牺牲自己的手下。只能在灾难过后尽自己的能力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来做弥补。 可以同情,但不可以盲目。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情,请恕他做不来。 “还有在外提醒其余城镇百姓的将士,让他们都回来。”褚洄淡道。 在众人各自领命纷纷散去之际,叶挽想了想,突然道:“等等,尽可能的帮助所有受灾地区的百姓,无论是派军医帮他们治伤还是贡献存粮衣物和过冬的东西。”她同样不是什么好人,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为镇西军争取任何一点有帮助的利益。她又对而后赶来的赤羽道:“让暗阁将冯凭炸水坝导致水淹陌州西死伤无数的事情散布出去,还有镇西军在灾后想方设法帮助救治受灾百姓之事,务必要让全大燕的百姓都知道。” 叶挽表情严肃,似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有这考量。 赤羽看了眼褚洄,犹豫了下道:“可是受灾百姓数目众多,没有百万也有数十万,要镇西军一个一个帮助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用每个都帮助过来,尽力即可。”叶挽道。 赤羽又看了叶挽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叶挽要他们帮助这些刚刚还视他们为仇敌恨不得他们一个个滚出陌州地界立刻去死的百姓。要知道主子所说的帮忙搜救生者在他看来就已经是对这些百姓们的最大恩赐了。 褚洄道:“就按挽挽说的去做。” “是,主子。”赤羽一点头,立刻闪身离去。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挽挽还是一肚子坏水。”褚洄凉笑了声。 赤羽不理解叶挽的意思,褚洄理解。正是因为理解,才会越来越喜欢叶挽这样无法无天又心机深沉的可爱样子。 叶挽哼道:“冯凭不要这些百姓,咱们接手有何不可?他想要利用天灾将这件事情嫁祸到我们的头上会不会想的太美了一些?他小看了陌州百姓和整个大燕舆论的威势,我们不能小看,要知道蚁多咬死象,他想要兵不血刃的将我们一网打尽,可能只能在梦里才能做到了。” 今日之后,全大燕,甚至西秦北汉南疆等地都会知道,他冯凭为了消灭镇西军不惜牺牲整个陌州百万百姓。而他这样心狠手辣的做法之下,反过来帮助陌州百姓,不遗余力的拯救陌州百姓的,反而是他们这些与燕东格格不入的镇西军将士们。 以德报怨,多好的舆论压势?在大燕百姓们眼里,朝廷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那个,他们镇西军反倒成了正义的一方。 要知道为了正义两个字,他们的行为会引起大燕怎样的轩然大波? 叶挽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这个时候还想着怎样利用这些可怜的受灾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她可不想做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好汉,利字当头,能如何利用就如何利用罢了。 她明明心中有所担忧仍要强装坚定干脆的模样落在褚洄的眼里不由觉得好笑,轻声道:“刚刚还表现的像是一幅老奸巨猾的样子,怎的现在就后悔了?” “才没有后悔。”叶挽哼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无论是什么情况下,受伤害的永远都只是这些平民而已。为什么坏事做尽的人反而能高枕无忧,这些什么都没有做过的可怜人却成了两方博弈的牺牲品。”说归这么说,叶挽心里却并没有指望能够得到真正的答案。这是千百年来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无论得益的是哪方,倒霉的总是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罢了。 褚洄用力捏了一下叶挽的鼻子,声音淡薄:“因为有权与利,财与势,世间有利益纷争的存在,就永远都会有连绵不断的纷争。即便是身居高位,也免不了被这样那样的人所觊觎。有钱的想要变得更有钱,有权的想拥有更多的权,即便不是在朝廷官场之上,仅仅只是在平民百姓的家宅当中,都会有各种为了自己利益所想要获得更多的事情存在。只要这个世间有‘人’,就永远也阻隔不了‘战’。” 天下不会无战,世间不可能永远和平。 他眼底的凉薄让叶挽心间微颤,就像是个厌世的大魔王,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这糟糕的一切消磨殆尽一般。 叶挽想了想,突然开口试探道:“那如果有朝一日你掌权,是否会让这个世间变得不一样呢?”豫王无子,此战若是大胜……必定会让褚洄成为他的接班人。叶挽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担心那一日的到来了。 褚洄闷笑了声,猛地将叶挽扛起来向崖下跃去:“若有朝一日我掌权,一定是先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你,不让任何人碰你,不让任何人听你说话,只有我一人能够独享。” ☆、第412章 舆论和民心 除却少数几个离的甚远的乡镇没有遭殃之外,整个陌州西三城五镇十一乡全都遭到了大水的侵蚀,死伤无数。 尤其是靠近陌州城的和平镇等地,水流湍急,冲击力大,受到灾情尤为严重。单单和平镇一地就有两千多人下落不明,或是身死,或是被大水冲到了别处,镇上找得到的尸体就有三百之巨,只有几百人从这场无妄之灾当中活了下来,抱头痛哭。 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之余,纷纷的怀疑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这样的惨剧发生。 正如叶挽意料之中的一般,短短两天之内,陌州西这边被水淹之事就在整个大燕迅速发酵了。带着不可阻挡的披靡之势,传遍了大燕上下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陇西在内。 尽管陇西不是受灾之地,陇西百姓还是不禁为这仅隔了一条邬江的比邻之地捏了一把汗。尤其是他们的镇西军还在陌州土地上,也不知道他们安全与否?一时间,陇西沸腾,纷纷考虑着出手捐资帮助陌州百姓。他们没有为官为将者考虑的这么多,心里想的只是同是大燕子民,没道理眼睁睁的看着陌州成为洪灾的受害地,在无可帮助之下损伤更大。 然,水淹的事情还不是压垮陌州那些可怜百姓的最后稻草,真正压垮他们的是整件事情的真相。 陌州百姓得知此事并非是突如其来的天灾,气的破口大骂。想也知道,又非夏季洪时,怎么可能会发生山洪?这猎猎寒冬,眼看着春季就快要来临了,百姓纷纷都已经准备好了春季播种的粮食稻米,准备在新的一年里迎来新的收获。谁知道眨眼间的功夫整个陌州西就发生了这样的惨事。 大水并非山洪,而是陌州城外邬江上游的水坝破碎冲涌而出的大水。一个隐隐约约不知是流言还是真相的消息从百姓们当中传出,水坝损毁的真正原因并非是朝廷军对外宣称的石料老化,经历日月变得不堪一击,积雪融化之余使之承受不住压力自毁。而是朝廷军为了能够不折损一兵一将的目的,宁愿让整个陌州百万百姓都跟着一起被大水冲毁,就为了能够全部歼灭刚刚登陆陌州的镇西军。 这一消息一出,不光是整个陌州炸了,乃至整个大燕都炸了。 除武州以外,丰州、廉州、康州、泰州等地百姓尤其将目光投照至此,关注水灾之情。他们想知道,是否当真如那所谓的流言所说,朝廷为了能够击溃镇西军已经不择手段了。今日受灾倒霉的是陌州百姓,他日若为了能够折损镇西军,朝廷是否还会不顾一切的将他们也牺牲? 百姓所求不过四字,平安喜乐。若是朝廷为了打胜仗连他们的安危都不顾,甚至想着要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他们凭什么还要忠于朝廷,爱戴皇室?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之何用? 朝廷大惊,顿时下诏否定这个说法,并勒令任何人不得散布谣言,散布谣言者死。水坝不过是因为年久失修才会自毁酿成大祸,致使陌州城死伤数十万并非朝廷之意,身为督造水坝的官员工部尚书姚大人首当其冲要负这个责任。 姚尚书锒铛入狱,朝廷下旨彻查此事,定要还陌州百姓一个公道。 但是除此之外,朝廷只字不提赈灾之事。要知道陌州西现在已经成了镇西军所占领的地方,整个陌州也只有一个陌州城还摇摇欲坠的坚挺着没有成为他们的“盘中餐”,朝廷又怎么会大喇喇的拨出真金白银来赈它镇西军地盘的灾,筹他们镇西军应筹的款? 这一举动无疑来说是大大的帮助了镇西军,为他们在百姓当中造势而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百姓们才不管他们的地现在是不是已经被镇西军占领。他们只知道,我陌州现在出了事,朝廷理应出银筹措,死伤数十万人不是开玩笑的,你现在搁这儿装死是个什么意思? 朝廷在这时候偏偏就装这个死了,无论各地如何怨声载道的提出意见,要求朝廷立刻派钱派物的找人来帮助他们,那千里之外的燕京都充耳未闻,假装根本没听到这个事儿。只可怜了一个背锅的姚尚书,明明跟此事没有半点关系,偏偏就要为这件事情背上最大的责任。朝廷虽说要彻查此事,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的清楚了。 朝廷装死,百姓心中怨气更甚,甚至纷纷围至陌州城讨好说法,如果不给他们个解决的办法的话那就当即砸了他们的陌州城。 好在,朝廷虽说对此事毫不关心,然镇西军却成为了在这严冬之际温暖了百姓们心的火炉。 他们在灾前不顾自己安危奔向受灾城市个个提醒,苦口婆心,恨不得将他们打晕了抗在肩上离开这些地方。有听劝阻的成功躲避了灾祸活了下来,不听劝阻的一个个就成为了那倒霉的水下冤魂。一些没有听这些忠言而有幸生存下来的受灾百姓们,一个个悔不当初,恨自己没有相信镇西军的话。 在百姓们围拢陌州城讨要说法之际,冯凭大言不惭的将事情的责任全都推到了镇西军的头上。甚至放话说水坝就算不是因为年久失修而自毁,那也定然是被镇西军毁损,目的就是为了拉拢陌州百姓的心。否则为什么单单就陌州百姓们出事,他镇西军半点损伤都没有?他这话一放,围拢陌州城的百姓们全都炸了,一个个恨不得将城掀了把冯凭剥皮抽筋。 镇西军拉拢陌州百姓有半点好处吗?届时铁蹄踏过,豫王荣登大宝,即便暂时无法拥有民心也不影响他即位。假以时日只肖给百姓稍加好处,减免赋税,自然人人民心所向。百姓们从来都不关心掌权者是谁,即便是谋逆者又如何?他们关心的不过是能够吃饱穿暖,是否苛政罢了。 获得民心不过是早晚之事,这样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做起来没有半点好处,难道拉拢了他们就能顺顺利利仗也不用打就能入主燕京了呗? 更何况,现在灾后,各处怨声载道。尤其是受灾情况严重的地区,死伤惨兮。是镇西军不计前嫌的贡献出军营中的军医为他们治伤,将本应属于行军途中的军粮和物资拿出来替他们安顿,甚至不顾天气严寒,将过冬的物资都捐献给了流离失所的陌州百姓,硬生生的在这样的冬天睡在树下睡在泥地上。 甚至那位叶都尉还一个一个的到百姓们的面前道歉,说全都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朝廷才会出此下策不择手段,希望大家能够原谅。如果可以的话愿意用自己最大的奴隶来弥补百姓……一个瘦削单薄的小姑娘,就在这样的晚冬挨家挨户的跑,连衣服都舍不得多穿一件,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会做出利用百姓拉拢民心,水淹陌州西这样的狠毒事情来? 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被大家看在眼里,如果朝廷硬要说是他们才会导致陌州西受灾的话,那这样狠心冷肺的朝廷,不尊也罢。 先前叶挽一个个跑着诚恳道歉送上物资的当口,段弘杨还在好奇为什么要叶哥亲自来做这个事情。现在当整个陌州西的心都向着镇西军,恨不得将陌州城一把端了把里面的掌事者拉出来剥皮拆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叶哥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段弘杨一言不发,拉上甄玉周建和刘方隅一起,跟在叶哥的后头一起派送物资。在保护叶哥不被失去理智的流民所伤害的同时,也好学习一下叶哥的行为举止。 镇西军在源源不断的将自己力所能及的身外之物送给百姓的同时,甚至还收到了来自花家的资助。富埒陶白的首富花家在整个燕京宛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动向之际,首当其冲的捐出无数白银,对外宣称:花家身为大燕子民,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能力为受灾百姓做些什么。 他只字未提物资是送给镇西军的事情的事,借由此事正大光明的将自己的财物交于镇西军,打的是捐助受灾百姓的旗号。甚至还在这个时候压了一车又一车的冬衣棉被来,大喇喇的铺满了整条官道。 对此朝廷狠的牙痒痒,但是又不敢拿花家开刀做些什么。毕竟他花家并没有勾结镇西军,他帮助的是陌州受灾百姓不是? 还有陇西那边送来的物资粮食,豫王并没有说是自己所出,而是说这些都是陇西百姓们凑出的心意,希望陌州百姓能够度过难关。 早前的敌人尚且如此恩慈,作为最应当对此事负责任的朝廷却半点声音也无,寒透了整个陌州的心。 此时西秦的江北仍旧处在一片纷绵的大雪寒风当中,元炯看着收到的消息不由嗤笑出声。他纤长的手指夹着书信,面带嘲讽的将信扔到了面前的炭盆中烧了。“真是可惜,我以为大燕朝廷在他们面前尚且能有一战之力的。没想到,一副好牌也能被他们打的这般稀烂。” 豫王谋反本就师出无名,朝廷不管怎么做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无论豫王如何行事,朝廷才是正义的一方。 可是没想到,即便是拥有这样完美不可懈击的名头,大燕朝廷还会将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公子?”元秋疑惑的喊了声,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燕的舆论好像一下子扭转向着豫王那边的方向偏了。 元炯搓了搓冰凉的手,勾起嘴角笑道:“若我是大燕朝廷,在这等关键时候管它陌州是不是已经被镇西军占领,自是一定要不遗余力的帮助陌州的。不为陌州,也为其他几州,难道他们就不明白,民心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么?呵呵……”他高深莫测的抬起了下巴,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底下如云翻浪涌般充满风暴。“本还指望着大燕朝廷跟镇西军狗咬狗,现在看来,我倒是太看得起大燕朝廷了呢?不过也是了,对手是那两个人,又有谁能算计的过他们俩呢……” “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行事?”元秋迟疑的问道。 元炯摆了摆手:“急什么?再等等罢,本公子准备的大礼若是这么轻轻易易的送出去了,未免也显得太心急了一些。只有在关键时候拿出来才能达到令人震撼的目的,不是吗?”他轻舒了一口气,捧着手炉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声音悠远。“怎么还不入春呢?冬季这般寒冷,实在是令我身子难受的很啊……” ☆、第413章 前进前进 安顿好了陌州百姓的生存问题,确保不会再有人因为受伤和冬天的问题在灾后受到损伤之后,褚洄所带领的这一支镇西军终于能够在和平镇百姓的支持之下,继续朝着陌州城的方向挺进。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将陌州拿下,让陌州成为左护军的驻地。 虽说军中暂时的物资粮草都为了帮助受灾百姓捐赠出去,不过有豫王后背源源不断的输送,还有首富花家“慷慨解囊”的帮助,并没有困扰镇西军的将士们多久。 和平镇的百姓早就没有开始那般抵触镇西军,但作为受灾最严重的城镇之一,他们面对镇西军的态度还是有些怪异和意味不明。这些将士们是最直面最先告诉他们朝廷准备炸水坝的事情的,他们却不愿意听从,只有十几人愿意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跟着一起上山,其余活下来的不过几百人。 这几百人还要在丧失至亲好友的情况之下,孤苦伶仃的继续在这个被冲垮的四分五裂的城镇里生活。 在镇西军将士们路过之际,城中没有重伤仍能够活动的百姓纷纷站在自己房屋的最高处,远远的注视着大军过境时候离去的背影。 他们远可以不顾他们的死活,铁蹄踏踏的直接从他们身上碾压过去,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明明能够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不耽误任何军机和行程地从和平镇冲过,可是他们没有。 但要说他们心善人好,却在肯定和平镇必会遭殃的情况下,仍是放任他们那些不愿意相信的人,任由他们不管老弱妇孺,被大水冲走……要说心中对他们到底是感激还是仇恨,剩下这百人当真是说不出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希望镇西军在拿下燕京之后,不要再让这片可怜的国土再发生战争了。 大燕并非西秦,这些年来所受的创伤已经够多了。只愿天下和平吧。 马上就要离开晚冬步入早春,应当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准备迎来播种季节的气氛,陌州城的却笼罩在一片极低的气压当中,格外的诡异。 整个陌州城的百姓人人自危,一面害怕着镇西军的大军压境,兵临城下,一面又担心着城中的朝廷军。陌州城作为整个燕东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就意味着燕京所在的武州大喇喇的暴露在敌人的面前,而陌州这片邬江以东的第一块土地,也将完完全全的落在镇西军的手里。 陌州背后就是武州,武州的东边即是燕京。倘若武州再失去控制,那就真真正正的代表着大燕要变天了。 陌州城的百姓们担心不已,原本心想着他们作为陌州的省城,是万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的。尤其还当他们知道,沿途镇西军所需要经过的陌州城镇百姓都自动自发的阻拦起镇西军来,更让他们心中惊喜。镇西军口碑在外,是绝对不会出现欺压百姓这样的丑事出现的,只要有百姓拦在他们的前面,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前进一步。 且他们城中有三十万朝廷军镇守,怎么也不可能会失守。陌州城固若金汤,他们是绝对安全的。 可是现在出了陌州西水患的事情来,让陌州城里的百姓都纷纷怀疑起,自己当初选择留在陌州城里而不往武州等地去,到底是对是错? 外头盛传,此次大水不是天灾,不是水坝失修,而是人为。做出此等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冯公公。陌州城的百姓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人心惶惶,躲在自己家中连门都不敢出,夜半讨论战事之际也不敢出声,当真就是若寒蝉般冻死一样的安静了。 知州府中,莫文渊猛地将桌子掀飞,看向冯凭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不屑:“公公不是说此计万无一失,一旦出手镇西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的吗?结果呢,只怕现在死无葬身之地的不是他们,而是你我了!”他信了冯凭的邪,竟然会相信他们将水坝炸穿,镇西军不说全军覆没也至少死伤大半。现在结果呢?他们非但半点事情都没有,反而落得个仁善的好名声,倒霉的反而是他们! 朝中已经派人传讯来,若是再不能快快将镇西军打退回去,那就摘了他们所有人的项上人头。 说来轻巧,豫王手下的军队又岂是这么好打回去的?别说打回去了,只怕他们眼下连守住陌州城都难的很! 冯凭睨了他一眼,脸色虽是难看,但却没有过多的惊慌失措:“莫将军急什么,陌州城固若金汤,背后有武州源源不断的粮草。即便是咱们就这么留在陌州城,对面也决计攻不进来。并非所有时候都要没头没脑的进攻的,咱家自有妙计。” “妙计?再水淹一次陌州?”莫文渊冷嘲了一声。想他在南疆苦守了这么多年,无战事也无功勋,可能一辈子就会这么碌碌无为的呆在南疆了。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咸鱼翻身,把握到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只要能在这次攘夷的战争中立下功勋,那天下提起大燕名将又怎会只有豫王嘲风定国侯,而无他莫文渊的大名? 谁知道战功这么难立,根本就是被朝廷派来收拾烂摊子的!冯凭不过是一个内侍,也敢肖想指挥权,坐上领军的位子。即便是想写阴谋诡计也如泥牛入海,自身难保。这样稀烂的局势,要他怎么扭转?只怕就算换过豫王来,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吧! “哼。”冯凭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心中也有不满。他已经为了水坝的事情相当头疼了,莫文渊这个时候还要来找他的麻烦,当真是令人厌恶。这个莫文渊的本事只怕还没有谢远厉害一些,也敢这般放肆的在他面前说话么?“他萧天鸣不是惯喜欢沽名钓誉么,那咱家就让他钓个够好了。到时如何行事莫将军就用不着操心了,只肖考虑着如何守城就行了!”他道,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指甲微微收紧,抠了抠下方座椅。“谢侯爷呢?这个兵临城下的当口,不会跑了吧?” 莫文渊心道,不是你让人家有多远滚多远,不要搭理战事的么?现在又口口声声要将人喊回来做事,不是有毛病是什么?“谢侯爷应当在自己营中歇息吧。”莫文渊抬起下巴看向冯凭,强压着怒气似笑非笑道:“冯公公有法,不若想想如何处理城外百姓的事?”这几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围拢到陌州城来,都是不满水坝之事自动自发的围拢至此讨要说法的百姓,他们已经好些天不敢开城门了。“城中现在存粮富足,不开城门也无碍。他日等存粮不足,需要武州运粮过境之时,如何才能将粮草运进城内?” 冯凭皱了皱眉问道:“存粮够用多久?”他们当日被叶挽那贱人放火烧了军营,整个军营的粮草都跟着一起灰飞烟灭了。眼下好不容易逃回陌州城,让燕京那边再送军粮过来,怎么现在又不足了么? “三月。”莫文渊道。 冯凭松了口气,三个月应当是够了。城中三十万驻军,他以为情况会更糟糕一些的。 “如若镇西军施行拖字诀,硬是不在三个月内动手又当如何?”莫文渊皱眉问道。 “呵,”冯凭又看了他一眼,亏他也是当大将的人,怎会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就让对方觉得,我们粮草充足,根本就无所畏惧。我们拖得,他们拖不得,三十万大军驻扎在陌州城外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根本等不起。”他不相信镇西军这些年来穷成这副模样,连朝廷都断了给他们的军饷军粮,现在还能富足无畏的打长仗。 可这么多年来,明知道萧天鸣是在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出来贴补镇西军,还能被镇西军发展若斯,就足以令人心惊的了。娘娘的担心没有错,萧天鸣此人的存在就是个祸患,眼下看看这祸患,已经发展的越来越令人害怕,已经难以控制了。 “你的意思是,逼得镇西军按捺不住先动手?”莫文渊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还是不明白冯凭口中所说的如何抵御镇西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想拖着,看谁的粮草先耗尽?还有说什么萧天鸣沽名钓誉的说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冯凭道:“莫将军不用管了,届时等镇西军攻城,还希望莫将军好好表现,不要让娘娘失望了才是。” …… 冯凭所料也并没有错,不管粮草充不充足,褚洄都没有想要跟他们拖的想法。 他素来干脆,喜欢以攻为守,无论是攻城还是大战,都喜欢直来直去一步到位。正是这样干脆利落不喜迂回的性格,才会致使在天下间获得了一个冷血无情铁面阎王的称号,比之战神之名只会更加令人恐慌,闻风丧胆。 大燕的积雪正在逐渐融化,露出了陆地表面隐隐约约的草芽和湿润的泥土来。 照夜高昂着脖子,目不转睛的原地踩踏了两下,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池打了个响鼻。他两粒黑溜溜的眼珠子里瞪着前方,不知怎么的叶挽甚至都能从中看出些许骄傲不屑的味道。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马啊,叶挽心想,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座下陪伴她许久的小灰。正是她第一次练习骑马时候所用的马,褚洄将它从羡州带了过来。 小灰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她一眼,无辜又可人的模样好像在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的脸”?这匹小母马性子温顺,叶挽觉得自己可能应该更适合凶残一些的马才是。 就在大军默不作声的向前进发之际,被薄雪覆盖的林中突然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动之声。 褚洄凉薄的勾起嘴角,露出漫不经心的冷笑,动作优雅地挥了挥手淡道:“埋伏。” 随即刚刚还被马蹄踩过的积雪,瞬时就从中拉出了无数条细线,朝着他们胯下战马的脚而去。 在这个时候还想阻挠他们引出绊马索会不会太多余了一些?莫说他们并非快马疾行,整整十万大军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即便是骑马飞驰之际,用这样简单的套路来干扰褚洄会不会显得太小儿科?叶挽挑眉想着,手腕轻移,猛地下腰,在那细索还未碰上自己小灰的时刻动作轻巧的就将那细线给轻而易举的挑断了。 就在叶挽准备着迎接下面埋伏之际,方才还在淅淅索索的动静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这是想干嘛?”叶挽纳闷地问道。 ☆、第414章 攻城不攻城 “他们到底想干嘛?”在第二次经历几支莫名其妙的流箭,但是欲捉拿那些埋伏的敌军之时对方却连战一战的意思都没有放完箭就跑的时候,叶挽再一次纳闷的问道。 要说是偷袭吧,哪有连他们半根汗毛都没有伤到就溜了的道理?就算是看他们人多势众,那也用不着刚放完箭就跑吧。 “啐,谁知道那个死太监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段弘杨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本来心情颇好的行军之际被这样不阴不阳的来两下,任他再怎么没心没肺也觉得恶心又烦人。 叶挽一手执缰,看着褚洄在一片空旷之地停了下来,突然开口道:“我怎么感觉朝廷军有点故意想要激怒我们的意思?”她对战事谋略其实并不算敏感,要说耍阴谋诡计她或许还在行一些,但真要她行军布阵排兵打仗的话,可能还不如熟读兵书的甄玉他们。是以朝廷军这么不阴不阳的来两下,她还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褚洄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身后众将士在此地安营扎寨。此处距离陌州城约几十里,前是陌州城,身后是甄将军所率领的援军,正是他们扎营攻城的好地方。看着叶挽求知欲旺盛的脸,褚洄道:“嗯,你没感觉错。就是故意想要激怒我们。” “啊?这是为什么呀?”段弘杨夸张的喊道,“难道他们在陌州城下准备了什么陷阱等着我们自个儿踩上去?可是手段会不会太低劣了一点,就连我都能看出来他们刚刚的行为举止是故意的!”打一下就跑,射一箭就溜什么的,无论是从什么角度看上去都可疑的很。他们想要诱骗镇西军迅速出手进攻,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 可是手法简单,角度清奇,是个人就不会按照他们所思所想的路子走。 不过褚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疑问,纷纷下马驻足开始扎营帐准备最近一段时间要用到的东西。 叶挽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就是想要让我们在这边扎营?暂留此地,因为暗中有真正的埋伏?”一般人看到那样夸张的诱骗手段,定然不可能真的顺着敌方的想法走,而是会选择再观察一阵,就地扎营。难道冯凭就是利用了他们这样的想法,逼的他们不再前进,暂留此地? “哎呀,那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赶紧抓紧了时间趁着天还没黑,直接攻城,把他从城里揪出来干死他丫的呀!”段弘杨扎营扎了一半,听到了叶挽的说法顿时冲了过来挥舞着自己的手脚。勇气告诉他,他段爷爷什么都不带害怕的,要他现在深入敌军他也绝对没问题! 叶挽摇了摇头,直觉告诉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褚洄将叶挽垂在耳侧的发丝顺到耳后,目光温柔道:“他们的确是想要我们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攻城去。” “啊?不会吧,就凭他们那几下装模作样的佯攻,就想激怒我们惹的我们现在就去攻城,会不会太傻帽了一点?”段弘杨嚷嚷道。那手段低劣又无聊,连他都不会中计的,凭什么以为他们褚将军会中计被那几个小毛贼激怒了立刻不带脑子的去攻城? 被褚洄稍微点了一下叶挽就想明白了,正常人即如段弘杨和叶挽一般,觉得对方并不是想要诱骗自己行动,而是希望他们暂停脚步,留下来在原地安营扎寨,到最后反倒没有作为完全不动才是中了敌方的奸计。但是同样的,冯凭也料到了褚洄心思素来比别人多了一层,想的也会比普通人更深一切,觉得唯有立刻趁其不备的进攻才是上佳之道。 他将褚洄的想法猜的通透,自然也就能够让他顺着自己的想法来走,立刻迫不及待的攻城。 所以段弘杨所认定的攻城即是第二层意思的攻城,就是冯凭利用简单的想要激怒他们的手段致使镇西军生气,想也不想的立刻冲过去兵临城下。再不济想得多一些,也是觉得留在原地才是中了奸计,遂要立刻反其道而行之。 而冯凭真正想要表达的是第三层意思,即是在冯凭和褚洄两者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之下考虑再三的攻城。 叶挽不禁觉得有些头疼,第一次庆幸起并不是需要领兵打仗的大将,而是只肖指挥好自己麾下士兵即可的都尉。跟这些人说话还要弯弯绕绕的拐上十七八个弯,这么一对比她那些小伎俩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可是冯凭为什么一定要咱们主动挑事,他却不能主动开城门出来一战?”甄玉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要知道我们现在在陌州城外的兵力不过十万,不足他们的三四成。即便我们后头还有左护军的二十万大军在邬江畔守着,距离此地也有好几日的路程,算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他们真心想要将我们十万人诛尽,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朝廷也并非只剩下这陌州城的三十万兵力可以看了,正如镇西军也在隐藏保留实力一样,他们同样还有不少守军,比之镇西军来说可能质量不高,但数量绝对不少。 越是靠近陌州城,甄玉的一颗心就越是隐隐跳动了起来。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明知道仇敌就在城中却不能手刃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揪心了一些。 叶挽想了想,突然说道:“暗阁兄弟来报,听闻最近这几日陌州各地都有百姓源源不断的朝着陌州城围拢过去,冯凭连城门都不敢一开。既是无法开城门,自然不得法正大光明的进出,固守城门最大一忌就是物资存粮,想必朝廷军在粮草上可能出了问题。”但这问题并不是非常急切,否则冯凭也不会这么慢慢悠悠的想着这般无伤大雅的小计来逼的他们不得不就范。 “嗯。”褚洄应了一声表示认同,“现在陌州城被围,冯凭需要点什么来帮他分散注意力,我们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调节剂。现在陌州百姓可以说是被我们拉拢,看在我们的面子上,或是为自身安危着想,看到我们攻城,势必也不会再围在陌州城边,这样即能方便他们进出。据我估计,城中可用粮草应在两三月左右,他们不至于立刻饿死,但久不能进出也会惹人心厌。” “我靠。”段弘杨骂了一声,“那咱们还干嘛要去成为他们利用的对象?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呆着,等着他们自己弹尽粮绝了开城门喊爷爷,咱们还能兵不血刃的生生将他们围堵死呢!” 叶挽无奈道:“时间一长,就算是我们等得,对方等得,燕京里那些人也等不得。你当朝廷是傻子,会眼睁睁的看着三十万大军被陌州百姓堵在城里呢?到时候圣旨一下,不光援军会源源不断的过来,陌州城外那些百姓一个个都要冠上谋逆作乱的名头,难逃死罪。”朝廷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陌州城里的士兵饿死?他们还要利用这些将士们为自己开疆拓土,打回被豫王收到的土地,得罪百姓饿死百姓也不敢放弃他们。 “那我们岂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段弘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几人都沉默不语的样子颇为心烦的挠了挠头。 攻城,他们会帮着朝廷军赶走围在附近的陌州百姓,让陌州城从一座死城变回一座活城。 守城,拖字诀非但不管用,还有可能引来更多的兵力和致使外头这些可怜的百姓倒霉。那他们应当如何行事? “攻城。”褚洄凉道。 叶挽本来还在考虑有没有能够不受计策所困的方法,听褚洄毫不犹豫的从唇边吐出这么两个字,颇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切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并没有人能够证实陌州城里的情况就如他们猜的一样,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知道冯凭现在的目的的确就是为了引他们过去,具体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无从得知。 自从炸水坝那次的事情之后,叶挽有考虑过再想办法混进陌州城中探听消息,但冯凭不是傻子,镇西军在水坝事件过后分毫未损,就应当知道了城中有内鬼的事情,已经加派了人手严防死守,就怕再走漏半点风声消息。而陌州城现在处在一个众目睽睽的境地,想要混进去就更加的难了。 要是他们猜错了,冯凭根本就是另有目的,那又当如何? “可是褚大哥……咳咳,那个,褚将军!”段弘杨说,“我们现在就这么大喇喇的冲过去攻城,岂不是中了冯凭的奸计了吗?” 无论冯凭怎么拐弯抹角,他的目的就只是让镇西军攻城而已。这样干脆的顺着他的心思走,段弘杨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太甘心。 褚洄的话却让一边的甄玉眼前一亮,原本还以为要在营里驻扎待守三个月,等到对方主动忍不住开城门的时候再作进攻,心里颇为失望。他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报仇之事急不得,但只要一闭上眼,甄玉就能想到自己大哥那张冰凉又冷肃的脸,毫无生气,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为大哥做些什么,现在听到褚大哥说攻城一事,立刻激动起来。 叶挽睨了他一眼,心中了解甄玉的想法,仍是忍不住问褚洄道:“你确定要立刻攻城?” “嗯。”褚洄点点头,表情淡漠,似是无所谓。“不过不是现在,已是傍晚,歇息好明日再行动身。” “……”叶挽无语。古来素有夜半奇袭攻城的先例,您老人家不愿意现在就立刻攻城难道是因为天色晚了你想要好好休息休息吗?她眺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陌州城,像是笼罩在晚霞中的一片死城一般,上空弥漫着一股阴郁的令人害怕的死气。 似是看穿叶挽心中所想一般,褚洄认真道:“赶路几天,好好休息。明日攻城,势必直接将陌州城拿下。”他的语气很是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如果是换做别人,说要一天之内将敌城拿下,叶挽一定会以为他在吹牛皮。但现在对象换做是褚洄的话……她觉得褚洄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要在明天一天内攻下陌州城。 段弘杨和甄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自己的营帐休憩,然后等明日早上一醒来就看到陌州已然成为他们镇西军地盘的事实。 ☆、第415章 兵临城下 陌州百姓沸腾了,原因无他,因由镇西军攻城的速度太快,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已经兵临城下,遥遥对着城内的他们流露出一种虎视眈眈的意味来。 几丈宽的城墙之上,无论是谢家军的将士们还是朝廷军的,看着底下并不算是大军压城的景象,内心一阵一阵的犯怵。仅仅是十万兵众而已,为何就带给他们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恐慌感?谢家军还好,早就与镇西军打过照面的他们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那些从后方调度前来的朝廷军就不太一样了,顿时被这声势浩大但人数不算众多的场面吓到,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行事的好。 这是一支不败之军,是撑起了整个大燕边境数十年平静的大军。 没有人会比他们更加勇武无敌,没有人会比之更坚韧利落。 不战已败,说的大抵就是现在这副场景。 莫文渊看着自己手下士兵站在城墙之上腿肚子不断打哆嗦的场景,恨不得当即给他们两巴掌以示警戒。仗还没有开始打呢,他们一个个就吓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令人又气又恨。“你们一个个怵什么怵?要比人数,我们是他们的三倍,更何况我们现在是守城,他们是攻城,不知道占据多少优势。都是血肉组成的人,你们怕什么?” “可、可是莫将军……他们可是镇西军啊!”一名站在墙边的士兵低声喊道,音调中还带着颤音。 底下那一方方一列列排列整齐的人,十万众的人数却鸦雀无声,就像是一根根笔直伫立的铁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力,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们为之震颤。这支铁军,当亲眼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深深的感觉的到自己的无力。 在没有见到镇西军将士之前,这些各地守军曾经也如莫文渊一般,以为这次行军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可是当他们真正面临镇西军之际,才会发现自己的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想要借着踩在他们头上的机会立下功勋飞黄腾达?做梦都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美。镇西军这么多年以来无一败仗的传奇又岂是说说笑笑的玩笑话呢? “镇西军怎么了?”一个阴冷刺骨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城墙上,其中满含着不甘和厌嫉,毫不掩饰的像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狭小的度量和可怖的阴私。“莫将军说的没错,都是血与肉组成的人罢了,难道还比你们多个三头六臂的不成?” “冯、冯监军。”城墙上众人喃喃的念了一声,然后眼观眼鼻观鼻的一个个站好。冯监军虽说是监军,却比莫将军和谢将军还要凶残,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中的小人,大概说的就是他了。 冯凭凉笑了一声,懒得理会这些阳奉阴违的废物,在他眼里这些人不过都是一些用来填坑的萝卜罢了。他幽幽走至城墙边上,底下排列整齐宛如一个个方块的镇西军赫然就入了他的眼。 那日在邬江边上,被褚洄打过的一场由于他卸力快,迅速往后倒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外人看起来是他被褚洄打飞的模样,其实其中大部分都是因为他自己飞速后撤的原因。若是那一掌实打实的接了上去,只怕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完完整整站在这城墙之上了。 “褚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啊。”冯凭阴测的喊了一声,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看褚洄,而是死死盯着策马挺立的叶挽。 叶挽作简单男装打扮,满头青丝都梳在脑后,气质悠然冷淡,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褚洄。冯凭有时候甚至想,叶挽这副模样,跟娘娘没有半分想象,怎么就会是娘娘的女儿?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对人处事,除了那一丁点子聪明或许继承了几分曾后的影子之外,要说她是曾后的女儿可能打死别人也不会相信。 但是世事就是这般巧合,她本应平平淡淡的生活在云州,成为叶府一名不受宠的义子。或许有朝一日暴露了身份会被叶府嫁给什么当地的青年才俊,此后相夫教子安稳的生活在后宅当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身为女子,却做着男子才做的事情,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就在整个大燕乃至整个天下都声名远播。 冯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燕京见到她的时候,彼时曾家小姐正举办夏荷宴,自己是作为娘娘身边的内侍护卫跟随前去的。起初见到叶挽,还当是个聪明机灵的小子,纵然有些小聪明,但是也不足以能够值得他另眼相看的地步……谁知道短短两年,她成长就这般迅速,已经到了需要自己仰望的地步了。 不、不能仰望,他绝对不能仰望。她是娘娘和叶骊的孩子…… 冯凭兀自在上面任由思绪翻飞,下面褚洄却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赤羽会意上前喊道:“冯公公,莫将军,眼下此情此景,不知道你们作何感想?有任何想法都欢迎打开城门,与我们将军详谈。”这是战前必有的所谓“叫阵”,说的都是一些垃圾话,无非就是什么“束手就擒”啊,“趁早投降”之类的狠话。褚洄一直觉得很傻,有什么事情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非要说些十三点兮兮的话来表示自己很厉害呢?所以他从来不说,那众人会觉得“很傻”的对象就立刻转移到了赤羽的身上。 十次攻城,十次都是有赤羽代劳。 莫文渊嗤笑一声,扬声道:“怎么褚将军就这点本事,连城都不想攻就想要我们开城门放你们进来么?莫说你异想天开,即便本将军真的开了城门,你敢进吗?” “有何不敢?”赤羽扬眉笑了笑。莫文渊的意思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开城门把他们放进去,只不过是在同样以垃圾话回应罢了。“只看莫将军敢不敢开城门了,你敢开,我们将军自然就敢进。” “只是不知道,若萧天鸣知道了他手下这帮只敢说些废言废语的废物们竟然这般敢想,是个什么样的心情?”莫文渊阴着脸,尽可能的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打击一下对面的士气。赤羽说的对,他的确是不敢开城门。陌州城是整个陌州最后一道防线,他今日敢开,明日朝廷就会派人前来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赤羽摇摇头,冷嘲道:“豫王殿下自是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想法。只是不知道朝廷要是知道莫将军在南疆将养了十几年,最后练得一副只会空口白话的水平会是什么样的想法?莫将军,与其担心我们,不如当心当心你身边那位监军大人,会不会将你无用的表现告知陛下和娘娘得知呢?” “褚洄!”莫文渊气极,大喊了一声。他向来知道褚洄身边有个能说会道的得力助手,但他竟然胆敢讽刺自己在南疆呆了十几年一事无成的经历!尤其是褚洄还面无表情的看着身边的叶挽,半点没有将他这个大将军放在眼里的模样……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应战还真当他莫文渊是个缩头乌龟了。 莫文渊盛怒之下当即就决定开城门放兵将出去与镇西军一战,冯凭未做阻拦,只是目光阴险的死死盯着下方。 底下,镇西军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尤其是在将军放话说今日要将陌州城拿下之后,更是让所有人心潮澎湃。若是能一举将城夺下,那么他们此战即将成为历史上夺城最快的一次战役,必将永垂千古。 今日无风,无雪,处处都透着即将迎来春天的嫩芽一般的新鲜气息。 象征着战争的号角声拉响,陌州城门在万众期待之际缓缓拉开,众皆肃然。 原先围拢在陌州城外围的百姓,早在看到镇西军出现的时候开始就自动自发的散了开去。他们围拢至此的目的也不过是想要向朝廷讨要一个说法,问问朝廷问问莫将军是否当真做了对不起陌州百姓的事,为了战胜敌军将他们百姓的性命置若罔顾。现下看到镇西军到来,心中所思所想不知是喜还是怒,亦或是对自己的无力感到的深深悲哀。 他们散了开去,最终还是决定将战场交还到将士们的手中去。 城门大开,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响声,似是野兽的悲鸣。 城外,镇西军将士们握了握手中刀剑枪棍,看向城门口的目光充满了渴望和隐隐激动。他们天生为战而生,喜杀嗜血,信奉着武力能够解决一切。 平日里跳脱的段弘杨此时也严肃的不行,虽是斥候,也是战将。他手中一手提枪,一手紧握号角,在那些身穿或是深灰或是大红的朝廷军与谢家军军装的骑兵率先一个从城内冲出来之际,猛地吹响了号角。 北风萧萧,战鼓擂擂,无论今日是胜是败,都将成为大燕内战之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沥银枪在褚洄手中利落的挽了一个枪花,直指敌方。他薄唇轻启,眼帘微垂,声音不响却有如力透千钧:“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没有用的。 随着主将一声令下,军队各支脸上满含着兴奋和杀意,骑兵首当其冲,猛地朝着朝廷军冲出来的方向冲了过去。手中无论是长枪还是巨剑,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段弘杨大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肚,想也不想的飞奔而去。他在七队众训练两年有余,不是最强的那个,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但要说努力,绝对没有人比他段小胖爷更加努力了!现在就是展现自己实力的那一刻,真刀真枪的跟敌方干上。 甄玉手中提剑,他并没有用先前自己惯用的那把家传长剑,而是用了从大哥冰棺旁取下的佩剑。自从抵达上饶的那一刻开始,他甄玉就不再是甄玉自己,不为自己而活,而为了自己和大哥,还有爹三个人而活!他的剑花在人群中舞出别样的风采,再不是从前那个招式花哨的模样,每一剑都带着无边的气势和威力,与敌军的刀剑相撞,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将士们战斗时的姿势总是特别迷人的,尤其是那一抹惊心动魄的黑,还有他身边如鬼魅闪现的白。 叶挽穿梭在人群当中,手执蚀日匕首,嘴角带着惑人心魄的淡笑,似是在人群当中游刃有余。她所及之处无一不会成为鲜血飞溅的炼狱,即便本人只是轻描淡写的从中而过。 冯凭和莫文渊高立于城墙之上,听着城门在将士出城之后轰隆隆关上的声响,脸上神色莫名。 ☆、第416章 威胁 “我镇西所属将士,皆为同袍兄弟,兵将情深义重,立当誓死相互。 我们经历过背叛,经历过兄弟死难,现在立在敌军的城池之下,誓要让我们的军旗在风下飞扬。 凡因个人私欲背军,背信,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害民者,皆为镇西刀锋所向。 在此,你我皆为为覆灭敌人而生的镇西军,与镇西为敌者、不仁不义者、害主害民者,皆须一死。 与镇西军信条相悖之人之事,是非黑白,无留余地。不为春夏秋冬,不为阴晴雨雪,不为金银不为权利,以盾为证,以刀为凭,不阻其志,不断其行。 我以沥银枪为誓,以耀月弓为言,站立在你们身前。你们可愿追随于我,让镇西的荣耀响彻云霄!” 一番慷慨激昂之词,如重鼓擂捶在每个人的胸口,掀起将士们心中的惊涛骇浪。 那一袭黑衣轻甲,黑发飞扬,身姿矫健,如神邸降临。 通体乌黑的沥银长枪不断的向外散发着自己的弥弥生气,那一个个挽起的枪花不像是死物,反倒像是一件有自主意识的活物,无一不散发着披靡的死气。 沥银枪所及之处,哀鸿遍野,血花四溅。 “愿意!”在那杆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和花纹的黑金长枪的带领之下,众人齐声震吼。 无论是伤人,或是受伤,在主帅的身后他们都感觉不到丝毫的疲倦和害怕。镇西军从不害怕。 这一仗打了足有三四个时辰,被莫文渊和冯凭派出去的将士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减少。实力悬殊实在太大,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料想得到,这些黑红军服相间的朝廷军,在镇西军的面前仿佛毫无招架之力一般,相当于是单方面的被屠戮着。 莫文渊一次又一次派出城援助的军队就宛若是入海的泥牛,只见填进,不见出。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猛地拍了一把城墙,眼睁睁的看着下面所属于自己阵营的将士们能够站得起来的人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越来越多,就像是蚍蜉撼树。 “差太多了……差太多了……”莫文渊口中不断念叨着,一次又一次的摇头,看向冯凭脸色难看道:“你说的计策呢?到现在你还准备藏着掖着吗?底下的人越来越少,再过一个时辰……不,只怕只要半个时辰,他们就要攻城了!”城中方才派出去足足有十万人众之巨,按理说与敌人数量相当,万不可能会演变成如今这番景象。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他们的十万人在镇西军的眼里只怕连一万人都要不如吧! 这就是豫王亲手带出来的镇西军么,这就是曾后拼死也要想尽了办法屠戮殆尽的镇西军么!他紧握着拳,差太多了,真的是差的太多了!他瞥过眼,看着冯凭阴笑着不为所动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害怕:“你说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冯凭甩开了他的手,突然拍了两下手。 在莫文渊发懵之际,一行将士们突然押解着一群平民打扮的人走上了城墙来。他心头一跳,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在心中浮起:“冯公公,你、你不会吧……”他脸色难看的看着那些平民百姓面带惊惧的被几名朝廷军捆绑着推到了城墙边上,顿时觉得自己当初答应来陌州的举动好像是错之又错。 他再奸恶,再贪恋权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这些平民百姓。 “莫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冯凭高抬着下巴,神情已经变得有些癫狂。他站到城墙上倏地运功对着下方喊了一声,声音响彻整个陌州城的上空。“褚洄,你看看这里。” 下方几乎是一面倒的局势的战况戛然而止,无论是镇西军还是朝廷军都抬起头看着城墙的方向。现已至正午,即便是冬日的阳光也显得有几分刺眼,让人必须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得清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在看清的刹那,无论是镇西军还是朝廷军,浑身的血液都好似是瞬间凝固了一般,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与敌军拼杀,有的甚至连手中刀剑都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一连十名百姓,被几个面无表情的朝廷军押着推立在城墙之上,脸上带着无助又可怜的惊慌无措,腿肚子正在不住的打颤。陌州城的城墙有十几长高,要是在这个高度落下去,不死也得死。 “我靠!”段弘杨骂了一声,看着那十几名平民打扮的百姓脸色涨得通红,“冯太监,你他娘的疯了不成!你到底想要干嘛!” 冯凭并没有因为段弘杨喊他冯太监而生气,事已至此,这么几句已经激怒不了他了。他桀桀的阴笑着对褚洄道:“褚洄,萧天鸣不是向来自诩正义之辈,在百姓当中名声善良仁慈,是大燕的顶梁柱吗?你若是当真为萧天鸣的名声着想,就立刻乖乖的束手就擒,滚到咱家的面前来,让咱家将你千刀万剐吧!” “死太监,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段弘杨继续骂道,“你说滚到你面前就滚到你面前,你他娘的算哪根葱?怎么说也算是吃了十几年皇粮的人,怎么当初净身的时候把你的脑子一起净了不成?还敢威胁到我们将军的头上了……” 话粗理不粗,段弘杨所说的正是十万镇西军想要表达的意思。冯凭大抵是把脑子连着那玩意儿一起割了,所以现在才会在这个当口说出这番引人发笑的胡话吧。 褚洄不语,只是那淡漠的表情和上挑的眉梢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他的黑甲上已浸满鲜血,因着时间的推移有的已经干涸在了上头,张扬的黑发高束在脑后,微微有些凌乱。不过这些丝毫都不阻挡褚洄仅仅是用眼神都能表达出“你是傻子么”的想法,看的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冯凭上前一步,捉住了其中一名百姓的肩膀,使之摇摇欲坠的在城墙边上颤抖。他道:“你若是不来,咱家就将他推下去,不知道是他掉的快还是你褚将军的动作快?哦不不,或者我们换一种做法如何?你一刻不来,咱家就推下去一人。两刻不来,咱家就推下去两人……若是到今夜子时之前,你还不罢兵束手就擒,咱家便屠了这整个陌州城,你觉得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你这个老阉狗!”现在不光是段弘杨骂了,周建也遥遥地举着弓箭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自己的百姓拿来威胁我们将军,你不觉得可笑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周建偏偏就觉得该死的有效。他不知道褚将军会如何抉择,至少换做是他的话他是决计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辜的百姓脑浆迸裂死于非命的。 冯凭脸色一沉,当即就要松手,却听褚洄幽幽道:“是这个道理。冯凭,拿自己百姓威胁本将军,你是如何觉得本将军会从命?” “因为你是萧天鸣的义子,你自然就要为萧天鸣作考量。今日你若不缴械投降,那咱家定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褚将军,是你镇西军,对陌州百姓见死不救。你等本就是叛徒,咱家要求你们弃械投降根本就是天经地义!届时在背后被戳脊梁骨的是你们,可不是咱家!”他手中捏着那人的肩胛骨,整个将人悬空在了城墙上方,好像下一秒就会丢出来一样。 褚洄嘴角掀起了一丝凉笑,看着叶挽鬼鬼祟祟的想要摸到城墙下方去的模样不禁蹙了下眉。他抬眼对冯凭道:“冯凭,你凭什么觉得本将军会在乎义父的名声,在乎镇西军的名声?自古成王败寇,有个傻子曾经与我说过,名声再好又如何?历史最终还是掌握在胜者的手中,身为乱世枭者,想要历史如何记载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即便今日你将这陌州城的百姓全都杀光了,本将军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他声声掷地,让人一点都不想怀疑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是否就如外头所盛传的那般,嘲风将军就是个冷血无情的阎王。 褚洄口中的傻子正偷摸的站在城墙下方抽了抽嘴角,她所在的角度冯凭根本就看不到,即便是有敌军看到了叶挽鬼祟的站在城墙下蓄势待发,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引起上头的冯凭的注意。他们虽是朝廷军,却并不想看到和自己同为大燕子民的百姓血溅当场。 “咱家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冯凭冷着脸,他不相信褚洄当真就一点都不在乎镇西军的名声,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让镇西军帮助陌州西的受灾百姓了不是么?褚洄现在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以为陌州百姓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威胁力罢了!心中这么想着,冯凭眼睛眯起,猛地松开了手。 在一声长长的尖叫中,那刚刚还被冯凭拎在手里的人就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鸟,瞬间就朝着城墙下摔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怔愣中闭紧了自己的眼,但是预想中的重物落地之声却没有出现。 那刚刚还在自由掉落的人,在下一秒就被早就在城墙下准备着的叶挽给接住,因为巨大的冲击力两人都摔了个跟头,为了缓解压力叶挽带着那人滚出去老远,方才停下来舒了一口气。 舒了一口气的不仅仅是叶挽,还有其余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掉落的所有人。但没等他们放松多久,下一刻就看到那原本应当吓晕过去的人怀中寒光一闪,瞬间就露出了一把匕首来。 “叶哥!”“叶挽!”眼尖的周建和甄玉惊喊了一声,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褚洄眼眸微眯,在同一时间刚欲出手,却见叶挽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他眉头紧皱着将手放下,看着叶挽不退反进,那突如其来出现在叶挽和那二人中间的匕首就瞬息消失在了那名掉下来的百姓的胸口。 他死之前脸上还写满了不敢置信,明明自己的演技毫无差错,自己也是真的掉下来,怎么就会被叶挽发现呢? 叶挽裂开嘴角笑了笑,拍了拍那人死不瞑目的脸道:“你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我又怎么能让褚洄安安心心的对你们见死不救呢?”她早知冯凭安排的这些人定然有问题,若是任由他掉落下城墙砸成肉泥,又怎么能让在场的所有人看看冯凭到底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见死不救的从来都不是褚洄,真正的恶人是他冯凭罢了。 ☆、第417章 叶骗 看着叶挽狡猾地又算计了冯凭一波的可爱样子,褚洄觉得自己的内心瞬间就被填满了。她早就知道冯凭不会用这么简单的法子来威胁他们,也不想他真正背上冷血无情的恶名,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让自己身处险境。 褚洄深深的看了叶挽一眼,随即抬眸看向冯凭,脸上带着些许令人忍不住恨得牙痒痒的讥嘲:“冯凭,这就是你所说的,陌州的无辜百姓么?” 众人哗然,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冯凭心里想的还是利用陌州百姓讲叶挽暗害……或者说,无论是谁也好,即便救人的不是叶挽,也会是别人。 “冯阉狗,你真卑鄙!”段弘杨破口大骂道。 “还说什么豫王点下沽名钓誉,心狠手辣……其实真正心狠手辣的是你吧。”甄玉也掀起嘴角冷嘲道。 一时间,镇西军军营中将士们纷纷开口大骂,唾弃冯凭这般恶毒的作为。就连下面的一众朝廷军都闭上了嘴,没有为自己这方作出任何辩解。冯凭想要利用陌州百姓威胁褚将军是事实,想要趁其不备暗下毒手也是事实,若不是叶都尉反应非常,那现在血溅当场的……他们悄悄看了褚将军一眼。 如若叶都尉出事,还不知道褚将军会作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其余几名被推上城墙的陌州百姓心顿时凉了个透彻,他们本来满含着期待和希望,心想着希望对面镇西军的褚将军能够救自己。但是被冯凭整了这么一出,就算是褚将军原本想要救的,现在也必定会视他们于无物了。 “冯公公,你、你怎么能这样……”一名百姓哭丧着脸喊了一声,他腿肚子不断的打颤,看向下方叶挽的眼神中充满了无辜和期盼。他真的不是冯凭的奸细,如果他等会儿倒霉要被冯凭推下去的话……那位样貌惊人的小姑娘能不能、能不能救救他呢? 冯凭双手握拳,看向叶挽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毒和恨意。本来将那名自己的手下伪装而作的奸细推下城墙之际,叶挽救他,则叶挽死;叶挽不救他,那镇西军就落得个不仁不慈的名声下场。 可偏偏……真是蠢货!冯凭在内心暗骂一句。早在叶挽刚接住他的时候他就能动手,怎的硬生生的要拖到坠地之后叶挽反应过来之际才…… 冯凭一边神思飘忽的想着别的事情,突然听到叶挽在城下喊自己的名字。 “冯公公!”叶挽喊了一声。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叶挽幽幽地将刚刚那名冯凭手下的尸体抛到了地上,轻飘飘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仰头浅笑道:“冯公公,你说你只是一名监军,按理说领兵打仗、出谋划策的事情都轮不到你来做,你的本职工作只要盯紧了定国侯爷或是莫将军即可……你这般苦心孤诣为了朝廷出谋划策,干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图什么呢?” 刚刚因为突如其来的坠墙事件停止的战斗久久没有再拉开,整整三四个时辰的战争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纷纷停下来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叶挽,想知道叶都尉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想说什么?”冯凭抿着苍白的唇角,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阴鸷脸上更加透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仿佛站在这高处就能使他的地位高人一等了似的。 “我想说,冯公公为了朝廷费尽心力,图的是什么?是为名为利,还是为权为财?”叶挽摸了摸下巴,故作好奇左思右想之态,好像真的在问冯凭是为了什么才会这般卖命一般。他只不过是个內监,顶多再加个曾后心腹的身份,但他在这边的所作所为除了吃力不讨好当真没有别的可以概括了。 段弘杨贼笑着插嘴道:“那还用说么?这阉狗没了男人的尊严,自然是只能为权为利,想要在政事上找找存在感了!话本子里不都那么写么?哦我忘了叶哥你不喜欢看话本子……里面说啊,那些当权掌事喜欢搞事情的大部分都是宦臣,为什么呀,当然是因为他们无家无子,连自己心中的欲望也发泄不得,所以便会用尽了变态的手段来证明自己了!” 他分析的一本正经有理有据,镇西军将士们不住的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 褚洄似笑非笑得睨了赤羽一眼,浑身浴血站着喘气的赤羽立刻无辜的摊开手:“不是我,我没有给他看话本子!” “……”叶挽无语的瞪了他们一眼,在这关键时候这两个活宝给她打岔真是能气死人。她抬头又道:“冯公公如果说不上来是为名为利,还是为财为权,那容许我大胆猜测一下……冯公公为的,会不会是色呢?”她嘴角挂着闲适的淡笑,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鸦雀无声。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冯凭变了脸色,神情阴郁地瞪着叶挽说道。 “是不是胡说,冯公公继续听不就知道了?”叶挽说,“冯公公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是曾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即便是陛下和曾老国公都须得给你几分薄面。这样可以说是权势滔天的冯公公,却要亲自来这边领兵打仗,使些阴谋诡计的小伎俩,甚至还要站在这边口口声声的说要屠城以示警戒……冯公公想必心里根本就不想做这些事情吧?可你还是硬着头皮做了,因为某人开口了,某人拜托你,所以你不得不做……” 冯凭冷笑道:“娘娘开口,咱家自然是要为了娘娘分忧解难的。” “哦?那冯公公愿为曾后肝脑涂地,是为忠,为义,还是为了别的呢?”叶挽笑眯眯地一一举例,看着冯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展颜一笑。 那张淡若扶风灿若星辰的脸,不知怎么的就让冯凭从中看到了曾后的影子。一样的笑容明媚,一样的充满了阴险狡诈的诡谲之感。 “让我猜猜,冯公公如此人才,这么多年了都为着曾后死心塌地,是不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呢?比如说……”叶挽顿了顿,笑的有些邪恶。“比如说,冯公公是为了心中那抹多年存在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你住口!”冯凭气的尖叫一声,攀着城墙边的手越发的用力,生生的将一块墙砖给捏成了齑粉。他身边几个被捆缚着的百姓瑟瑟发抖,生怕冯凭下一秒就会为了发泄心中怒火把他们给扔下去一般。 “我还没说完呢,冯公公怎的就叫我住口?”叶挽不满道,她眼角的余光敏感地瞥到褚洄正在挑眉望着自己,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里充满了调笑的意味。他不会让叶挽适可而止,叶挽这样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又怎么会知道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呢? 叶挽不自在的扭了扭,顿时觉得如寒芒在背,清咳一声继续说道:“冯公公,据我所知,你现年不过三十有六,自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在宫内作为内侍,不过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小太监……冯凭,陷害义父的滋味,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一个不见天日不人不鬼的怪物,很好受吧?” 她冷嘲了两声,看向冯凭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屑。冯凭当初是跟在叶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因为孤苦无依总是被人欺负才会被叶骊同情收为义子,带在身边教导他为人处世,教导他如何服侍曾后。 然冯凭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跟在叶骊的身后喝上一两口热汤,曾后彼时不过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昭阳帝又久病卧床,看着叶骊和曾后如花美眷同进同出的模样……冯凭顿时就心生厌憎,恨跟在曾后身边权倾朝野的人为何是叶骊,而不是他。 当初,若非是冯凭差点泄露出去曾后有孕的事情,曾后也不会惊慌失措之下跑到廉州去生孩子,在生下叶挽之后还要杀了叶挽和叶骊。若非叶骊以楚家的借口相逼,愿意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不再见人,只怕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而你所忠心侍奉的那人……被你当做朱砂痣,白月光,放在心尖上恋慕敬仰,只能在午夜梦回之际才能与她有些许亲近的那个人,她有烦心事,你又怎么会不加紧拍马的赶过来替她处理呢?”叶挽说,“只是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到底能不能够被她惦记在心里。因为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太监而已。”这些事情都是褚洄让暗阁侍卫们查冯凭的背景之时查出来的。 曾后虽比冯凭大了好几岁,但在一个内心孤苦手足无措的少年人心里,这样的美艳妇人却比平常人更拥有无尽的吸引力。尤其是她还是一国太后,甚至私下里是自己义父的女人,对冯凭这样的人来说充满了禁忌又诱人的气息。 叶骊从人前消失之后,冯凭自然而然的就上了位。甚至曾后将他当做比叶骊还要亲的亲信来培养,送他去学武功,就为了能在关键时候让冯凭保护自己。 “冯凭,你有想过吗?你的义父到现在都没有死,因为他同时也被人深深爱着。而你,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别人的东西,除了你比狗更听话一些,比那些废物内卫们身手好一些,你甚至都不如一个普通的男人……”看着冯凭陡然变得癫狂的神色,叶挽勾起的嘴角笑容更深了。“你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意义,曾后不会因为你费尽心力的替她做这些事情就感激你,在她眼里,你只不过是一只用来代替叶骊的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住嘴!你住嘴!”冯凭被人戳穿了心思,面貌疯魔,几乎透明的脸色在正午的阳光下甚至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其下流动的血液,似是要爆血管而出一般。在叶挽的预料之下,他猛地撑起一边的墙砖飞身下跃,五指成爪,恨不得立刻将叶挽穿心而过。 总算是下来了。叶挽挑眉浅笑,眼眸微眯,那上面冯凭不断放大的身形如蝙蝠般展开了双袖,铺天盖地而来。 褚洄神色一凛,还没有出手之际,看到甄玉鬼祟的摸到了墙边,手中长剑在温柔的阳光之下闪着无情的寒光。 “叶挽,受死吧!”冯凭利声尖啸。叶挽是叶骊的女儿,她的存在就跟叶骊一样的碍眼!早在她出现在燕京的那一瞬间起……冯凭就无时无刻不想要杀了她。 那鹰爪划破长空,带着迅疾又尖利的气势,朝着叶挽划了过去。 ☆、第418章 战还是降? 为什么大家都是太监,他和叶骊两人的遭遇就相差了这么多呢。 为什么叶骊能成为娘娘的青梅竹马,以至于到现在半死不活甚至生不如死的在暗牢里呆着,都能受到娘娘这般惦记呢? 曾如水不一定是真的舍不得杀他,但绝对从前是爱过他的。 但是,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能是自己?就因为他比叶骊晚出生这么久,比叶骊晚遇见娘娘这么久吗? 冯凭被沥银枪穿肩而过钉在城墙上的时候,心里还在这么想着。 他一次又一次的向自己发问,是他做的还不够多吗?是他坏事做尽的时候还不够机关算尽吗?为什么叶骊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他就不可以代替呢? 许是看出了他满心的不甘和怨恨,叶挽直直的走到冯凭的面前,看着他那张泛着死白之气的脸色轻声道:“你不是叶骊,所以永远也代替不了叶骊。可能第一,你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第二,你长得太丑了。”叶骊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便现在成了个蓬头垢面的废人,也不影响他本身的美貌和气度。否则曾后也不会在成为一国皇后之际心里还惦记着叶骊,和叶骊生下叶挽了。 “不得不说,你现在这副模样,真的丑恶极了。”叶挽轻声念道。她站在冯凭身前一尺的距离,褚洄的沥银枪生生的穿过了他的琵琶骨,血肉模糊的将冯钉在了城墙之上。“无论是被我所说的话气到暴露你的真实面目,还是想要利用陌州百姓使我们主动投降,亦或是你那些腌攒无聊的小心思……冯凭,你这辈子都比不上叶骊。你信不信,即便是你死了,也难以在曾后的心头留下半点波澜?” “叶挽!”冯凭尖叫了一声,目呲欲裂,整个人疯狂的扭动着想要将沥银枪从自己肩头拔出来。 褚洄站在叶挽身侧,眉目微拧,看向冯凭的目光充满了不善。只要叶挽说一句话,他就立刻让冯凭变成死人。 “等等。”叶挽碰了碰褚洄的手,拉着他一起退后了两步。 刚刚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们一个个都已然被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给吓到了,真切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褚将军出手如电的将冯公公钉在了墙上。 冯凭再怎么说也是曾后身边的第一高手,在褚将军的面前却毫无招架之力,令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之余不由的想着褚将军的身手到底有多好。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们考虑褚洄的身手问题,只见一条人影默默的从暗中摸了出来,笔直的站到了冯凭的面前。 他手中长剑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剑身反射而过的一道光线擦在冯凭的眼前,刺的他眯上了眼。“甄……你是甄玉?”冯凭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么几个字,对着甄喃喃道。随即冯凭自嘲的掀起了嘴角,冷笑了一声,几乎可以料想到自己悲哀的结局。 他先前设计杀了甄大将军的儿子,目的为挑起镇西军和谢家军之间的斗争。原以为甄大将军会亲自来找他报仇的,没有想到来的竟然是甄玉么。 “是我。”甄玉低声道。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冯凭,手中长剑慢慢上移,带着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弑杀之意。 身后,段弘杨和周建等人颇为担心的看了一眼甄玉。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甄玉露出这样的表情……甄大哥的死在他心中一定是一件难以忍受日夜折磨他的事情吧。连甄玉都伤心憎恨若此,更不要说身为亲爹的甄将军了。在甄玉去到上饶之前,不知道甄将军过的是怎样令人难以想象的日子。 叶挽轻拍了拍甄玉的肩,启唇笑道:“他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冯凭和他所带领的朝廷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今日不死也得死。索性甄玉的等待也没有白费,最终还是让他得以能够亲自向冯凭讨回他欠的债来。 甄玉默然,抬起下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咬着牙粗喘着气的冯凭,漆黑的双目中涌现着无限的杀意和升腾的怒气。他恨只恨,最终还是受了叶挽和褚洄的帮助,而并非自己亲手将冯凭这个狗贼所抓获! 他提着剑的手青筋毕露,手中剑锋不住颤抖。这是大哥的剑,终于在今日,他能过替大哥,将之沾染上冯凭这个狗贼的献血了! 叶挽背过身,不再看甄玉和冯凭,转头看向手中提着武器呆愣愣的朝廷军和谢家军将士们。巨大的变故让他们分不清现在到底应该是要继续战还是如何,一个个站在原地浑身浴血,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木头。 “将军,叶都尉,莫文渊刚刚带着城中剩余十万朝廷军从东城门跑了!我们在东城门附近埋伏的兄弟们已经追了上去,现在应当如何?”一名七队兄弟打马狂奔,朝着叶挽这边的方向跑了过来。 “不用追了,让他们回来吧。”主将已跑,监军将死,叶挽抬眸扬声对着城外剩余的兵众道: “你们是战,还是要降?” …… 陌州边上军营里,甄将军望着涛涛滚滚的邬江水。因着前几日水患的事情,从东边滚滚冲来的大水冲破了还算平静的邬江中德浮冰,再加上邬江上游积雪融化冲下,水势愈发的汹涌湍急起来。 冬末将结,初春乍起,就像是镇西军士兵们的心一样,处处都透着显露出勃勃生机的嫩芽来。 甄将军负手而立,心中不知怎么的就像是一根绷了许久的弦突然的就断了……不,或者不应该说是断了,而是扣着弦的扣子松了弦,让他能够得以有一瞬喘息之地。 “石头,玉儿去给你报仇了。”他喃喃说道。 “甄将军。”谢青闻远远地就看到了正在邬江边负手而立的甄将军,犹豫了一瞬走了过去,却被守卫在甄将军附近的士兵给拦住。他颇为无辜的扬了扬拷在自己手腕上的镣铐,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危险。 镇西军对他们这些俘兵算是不错的,并没有找笼子将他们关押起来,只是为了限制行动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给他们戴上了镣铐。起初褚洄和叶挽让他们在上饶附近地区帮助百姓来换取粮食,其实也不过算是为了“物尽其用”,不想让他们闲着无事乱想在陇西地块上搞事情而已。现在他们镇西军几乎已经占领了整个陌州,左护军也将主军营从上饶搬到了陌州的邬江边上,自然不可能再将谢家军单独留在上饶,遂将他们一起带了过来。 甄将军看了侍卫们一眼,扬了扬手让他们退下,用不着太过防着谢青闻。 定国侯谢远和他儿子谢青闻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 “甄将军。”谢青闻微笑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走进,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虽然我这么问不太好,但是您能不能告诉我,褚将军他们现在行军到哪里,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说完他仍是觉得不太好意思,颇有些刺探军情之嫌。 “甄将军觉得不方便告知也无碍,我……只是想知道父亲现在的情况。”他解释了一句。 “谢小将军担心父亲,我能理解。”甄将军好脾气的笑了笑,拍了拍谢青闻的肩膀。“说来你现在在我这儿,我儿子在定国侯爷那,倒是能互相看着以慰藉内心了。” 谢青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甄石将军的事情……虽并非我本意,但到底是在我面前……还望甄将军节哀。” “呵,石头啊,既然身为军人,就要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他是成年人了,想必有这个心理准备……胜也好,败也罢,军人的一生,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身在疆场也罢,桃源也罢,地狱也罢,既为将士,也为人。“我原先还会觉得很难过,石头还年轻,实在不应该落得个这样可悲的下场……但后来想想,不是石头,也会是其他人,既然其他人可当得,为何我家石头不当得呢?能够为豫王殿下战死沙场,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荣耀。”甄将军看向谢青闻,面上所带表情是为前辈,为长辈,语气萧然。“我们从来都不后悔身为将士,再给我一次投胎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步入军营,是为将,为豫王殿下肝脑涂地,驰骋疆场。在沙场上策马扬蹄的感觉,是其他人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快乐。不过若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石头下辈子能投身普通人家,再不用像这般风里来雨里去的过活……” 这是一个父亲身为将军的骄傲,同样也是一个将军身为父亲的悲哀。 谢青闻内心触动,朗声肯定道:“我倒是觉得,如果再给甄小将军一次机会,他仍是会选择投身军旅,再同甄将军一起,为豫王殿下鞍前马后。”豫王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足以让这么多人都对他死心塌地。这种魅力或许同样就是男人间同在军营中的魅力吧。 “谢小将军能这么想,想必平日里与侯爷的关系一样很好了。”甄将军叹道,“瞧我都在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问我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其实也没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毕竟早晚大家都要知道的事情。洄儿在处理好陌州百姓水灾之事后已经带兵前往陌州城了,估摸着时辰……现在应该早就已经到陌州城了吧。再有其他的,倒不是我觉得万分机密不想告诉你,而是洄儿还没有消息传来,我暂时也不清楚。” 谢青闻把那句“我跟自己老爹的关系一般般一点都不好”咽了下去,诚恳道谢道:“多谢甄将军能够不计较你我敌军身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要知道行军打仗之际最忌讳的就是行踪问题,甄将军能够不计前嫌告知于他,算是万分的有肚量了。 甄将军挥了挥手,似笑非笑的说:“难道我不告诉你你就不会自己打听了么?谢小将军这般本事,不会当真就把自己当做一个俘兵了吧?” “这……”谢青闻苦笑了两声,他还真的就把自己当做一个简简单单的俘虏,一点都不想使什么计策脱身而出。硬要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那大概就是脱了手上的镣铐好好的睡个安稳觉了吧。“甄将军见笑了,只不过有些担心家父的安危罢了。” 他总觉得隐隐有种不怎么美妙的预感,让他的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的跳的欢快。 ☆、第419章 尊严不容同情 今日算是个好天气,冬日的晚霞在眼前落败的景象之下显得有些萧条。 城墙上钉着的人影已经没有半点人形,放眼望去就像是一坨糊在一起的鲜血,那身他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监军服上多了几十个血窟窿,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 冯凭是生生的挂在墙上流尽了浑身的鲜血干涸而死的。那张本就苍白透明的脸现在已无半点生气,泛着令人厌恶的青黑,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甄玉无力的跪在地上流淌蔓延的血泊之中,尽管双手仍在微微颤抖,但不难看出他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充满了快意。 城中,属于朝廷军的兵力已经跟着莫文渊往东离散撤退,褚洄并没有让人追上。一来穷寇勿追,二来经过了这一整日的战斗,镇西军的士兵们个个都已经累惨了,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在剩余的残兵败将之上。 他伸手握住沥银枪的枪柄,轻盈一拔,没了生机的冯凭的尸体顿时从城墙上滑落,瘫软在地上自己流出形成的血泊当中变成了一滩血泥。若没有叶骊,他到死也不过是宫中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监,是叶骊给了他以新生的机会,得以作为一名权宦活在曾后的身边。 二十年了,也够了。如今身死,不知他死之前是否还抱着曾后能够多看他一眼的希望呢? “你们是要战,还是降?”叶挽先前的问话还有如魔音一般贯穿着城外剩余这些朝廷军将士的耳朵,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应放下武器,还是应继续奋战致死。主将已逃,那他们是否就该是降了,以换取自己存活的希望呢? 镇西军将士们有的仍兀自喘着气,丝毫没有半点松懈的样子,也没有放下手中武器。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必定将毫不犹豫的提刀奋战,浴血致死。 整个陌州城外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出声。褚洄半阖着眼帘,漫不经心地用自己的衣摆擦拭着手中长枪沾染上的冯凭的鲜血,微微下垂的嘴角轻抿,好像在等待着些什么。 叶挽则是半抬着下巴,神思莫名的看着城墙上的方向,耳尖敏感的动了一动。 在这样安静的场景之下,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响尤其的引人注目。铁质的盔甲碰撞在城墙壁上,使这种在战场上十分常见的声音也显得特别了起来。 城墙上逐渐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子,从下至上,从远而近,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老夫,尚且仍可一战。”谢远那熟悉又悠远的声音在城墙顶上响起,力透千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饱含着满满的沧桑和情怀。 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之上出现了一个谢远,紧接着又出现了数名穿着红衣银甲的谢家军将士,样貌神思认真无比,向下注视着的眼神中没有鄙夷,没有伤痛,没有瑟缩,有的只是身为谢家军一员的满满的骄傲。 在这个莫文渊带着仅余的十万朝廷军头也不回的飞奔着离开的时候,留下来的只有谢家军。他们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存亡,不在乎胜败,在乎的只是身为守城之将那仅剩的最后一丝尊严。 下方众镇西军将士们高昂着头,嘴巴微张,一个个神情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剩余一些朝廷军与谢家军混合的士兵们则是面目动容,眉头紧皱,从谢远出现的一瞬间就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压抑不住的东西正在喷涌而出。可名曰感动,也可名曰感激。 主将出逃,他们剩余的这些被主将所抛弃的兵将无论是战是降,都已经没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可定国侯身为被主将和监军两相排挤的大将,没有逃走,没有退让,甚至铁骨铮铮的站在城墙之上,高声喊着自己尚可一战。这世间从来缺的都不是英雄,只是那颗从一而终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赤子之心罢了。 褚洄微微抬眼,面目平静,谢远的出现似乎是在他意料之中。抑或者说,莫文渊和冯凭二人从来都没有被褚洄放在眼里过,他看得见的只是如谢远这般才能被称之为同等级的将军。其余那些,不过是披挂着“主将”之名的小人而已。 “褚将军,叶都尉,好久不见了。”谢远亲切的嘿嘿一笑,甚至看着二人招了招手。自从北境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没有想到,再见之时,这是这副两相为敌的场景。真是令老夫汗颜。” “谢将军。”叶挽揖了揖手,“谢将军羸羸英雄,又有何以汗颜之说?真正汗颜的应当是我等才是。”原本他们还是身处统一战线,并肩作战兄友弟恭,再次见面之时,他们却是反贼之名,兵临城下,师出无名。从白变黑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虽叶挽不在意,但是在褚洄和豫王等人的心里一定会非常介意才是。 谢远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叶挽的眼神中充满了欣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尚且两说,就她独有的那份气度和眼界,就足以令当世不少男儿自卑恭谦了。“褚将军,得此良将,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啊。” “谢将军谬赞。不过洄也觉得,得此良将爱妻,是洄几世修来的福分。”褚洄着重强调了“爱妻”两字,毫不谦虚的当着众将士的面狠狠的夸了叶挽一番。他面目平静,看向谢将军眼神中多了几分认同。能在他面前夸叶挽的都是慧眼识英的大才。 镇西军众人挑了挑眉,虽说将军此番话有王婆卖瓜之嫌,不过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同样还是会认同褚将军的说法,追随这位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叶都尉的。 “呵呵,”谢远捋了捋胡须,他犹记得叶挽带着粮食和水出现在鹰涧峡的峡顶,宛如天神降临一般的英姿。不无可惜道:“如此英才,褚将军自是应当好好提携才是。老夫这个外人说两句僭越的话,叶都尉如此人才,做个小小都尉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众人心道:虽说叶都尉只是一个都尉,但是她在军中的权利可是与掌权的将军一般无二的。因为她不管说什么褚将军都会听,不光是褚将军,他们所有人都会听。既然如此,那还需要升职做什么? 褚洄无不可的道:“我确实不想再让挽挽任都尉一职。太辛苦,将军夫人的名头一样有用。”别的将军夫人或许不能掺和军营中的事,但他的一定可以。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叶挽连忙喊了一声“谢将军”来打住他们越跑越偏的话头。她见谢远看向她,连忙说道:“谢将军眼下决定作何打算?虽是无礼,但是叶挽仍想说一句,陌州城破已是定局,无论谢将军如何想要力挽狂澜,只怕都不得其法。如若可以,叶挽还是想请谢将军降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以豫王的气度来说,就算谢远是大燕重将,只要他降了,豫王非但不会忌惮他谢家军,此生不再启用谢远,反而会以惜才之礼相待,仍愿意重用谢远。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担心谢家军的安危,豫王不是曾后,不会做出那等令人心寒之事。 他若当真小肚鸡肠,也不会硬生生的在这等兵力紧张的重要时刻,还派出羡州的中护军前往丰州北境帮谢远守着玉岩关,以防北汉人入侵了。 其余众人虽未言语,但是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不想与谢家军相战。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等七队众人。 谢家军将士们的命是当初他们一点一滴力排危险从鹰涧峡救出来的,眼下要他们与谢家军将士们为敌,以刀剑血肉相拼,说实话当真是令人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然,意料之中的,谢将军并没有答应。他若是早就想要投降于镇西军,也不会在这个主将跑了整个陌州城只余剩下一些谢家军和百姓们的时候出现,说自己要应战了。 “多谢叶都尉的好意。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豫王殿下的意思。但,谢家军一日身为大燕将士,就一辈子都应挡在大燕国土的前头为之披荆斩棘,守护土地。”谢远说,“或许大燕朝廷令人诟病,或许当权者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般无私可信。然,自从老夫跟着高祖陛下南征北战之时起,便立誓这辈子枪尖永远向外,生生世世为守护大燕而活。”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每说一句话,底下的谢家军将士们便抬头挺胸的一分。“谢谢你们,但,只要我谢远活着一日,就不容许任何人踏进大燕的土地半分。” 即便他们的身心再觉得疲累,即便今日一战注定是必输的一战,即便朝廷再坏的令人发指。正如谢将军所说,他们的枪尖永远向外,身后永远是大燕的土地,大燕的百姓。 叶挽抿了抿唇,将那句“豫王殿下也是萧皇室的人”给咽了回去。豫王或许不算是外人,但是也绝对不算是内人。他们即便理由再充分,再没有半点伤害大燕百姓的心思,现在做的也是侵略土地之事。 “谢远不仅仅是一名将军,同样还是大燕的定国侯。定国之名,不容污染。”褚洄轻声道。 谢远主意已定,再怎么劝他也不过是在侮辱定国侯之名罢了。叶挽闭上嘴,看向谢远的眼神中更增添了不少钦佩之情。 只有谢远,在这个时候都不愿意放弃陌州城,明知道自己必输的情况之下仍是毫不犹豫的站出来说,只要他谢远活着一日,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入侵大燕的土地。 这话的另一层含义即是,他谢远死。 “好,”褚洄应声,抬起头道,“谢将军清点剩余兵力,我愿与你同兵力相战。”他们能给谢远的最后一点安慰,即使我用多少兵,战你多少兵。 “褚将军,你用不着这么……”谢远怔愣之下皱眉开口,没等他说完,只听褚洄又道:“早闻大燕西有镇西,北有谢家。洄早就想看一看,到底是你谢家军强盛,还是我镇西军强盛。在此之际一决胜负岂不快意?再者,陌州之后还有武州,我只不过是想要多保留一分实力罢了。” 谢远感动不已,知道这是褚洄想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份尊严所说的借口。他幽幽点头道:“好,那就让老夫看看吧。褚将军所领军带出的镇西军,到底是否匹配的上这些年来流传大燕的盛名。” 同为军人,自是义胆忠肝,历久弥新。 “谢谢你。”谢远无声道。 ☆、第420章 战士的荣耀 陌州城中还余谢家军四万,与外头大战所剩下的两万谢家军与一万朝廷军加起来,恰恰七万之众。 这么算一算,除了被莫文渊带跑的他当初所一起带过来的十万朝廷军,在今日白天所进行的一场大战之中,竟然损失了十万余的朝廷军士兵。而镇西军的伤亡人数不足一万,足见镇西军与朝廷军之间的差距。只是不知,这差距比之谢家军来,到底是谁胜谁负了。 谢远身披谢家军标志性的红衣银甲,头戴红缨盔,手持红缨枪。在陌州的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有机会穿戴整齐自己的盔甲,亲上战场。今日,就给了他这个机会,得以能够在最后一战中为自己的人生画下完美的句点。 陌州城门大开之际,他对着剩余的一万朝廷军道:“你们若是不愿参战,自可离去,前往武州找莫将军。今日乃镇西军与谢家军的大战,实在不愿,我也不想逼迫你们。” 一众朝廷军面面相觑,一万人鸦雀无声。突然有一人开口说道:“谢将军,我们愿意追随你!” 谢远一愣,朝着那人看去,只是平日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并不怎么显眼。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鼓起了勇气冒了头。“我、我也愿意!”“我也想追随谢将军,想与谢家军共同进退。” “你们……”谢远微挑起了眉。这些人平日里的所作所为,诸如欺负谢家军,瞧不起谢家军士兵的做法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各地守军当中,或许会有部分是退役出去的将士,但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没有上过战场、仅仅只能处理城中百姓事宜的普通壮士青年,其中还有不少为了混个一官半职的在守军其中混日子的权贵子弟。若非他们没有经验,也不会在白日以这般惨绩输给镇西军。 谢远从来没有一刻把他们当做真正的士兵,所以在他们鄙夷谢家军,挑衅谢家军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谢远都懒得管。不是不想管,是不屑,这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巴在谢远的眼里是为无物。 但是现在……这些并不被谢家军的人放在眼里的朝廷军,居然说他们不愿意逃跑,想要留在谢家军的阵营中,与谢将军共同进退。要知道,这一战几乎是可以与完败和死亡画上等号的,并不是用来建立功勋的绝佳机会。 在谢远想要开口将事情利害关系与他们说清楚的时候,就听到一开始说话那人说:“卑职知道,这些时间以来我们各地守军组成的朝廷军就常常在给谢将军找麻烦,对不起……我们以前从未上过战场,不知道战场的可怕,在这面前我们就像是一只只小蚂蚁,却骄傲自满的觉得自己就是不可匹敌的老虎。只有当自己真正身处险境的时候,才知道这么多年来,都是西北两地的镇西军和谢家军在守卫着大燕的和平,让我们得以安安稳稳的做一名没有多少麻烦事情的守军。” 他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浑身脏污狼狈的谢家军们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听的格外认真。 “只有当亲身经历过的时候,才发现身为军人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又快乐的事情。即便是雷雨在前,也奋不顾身的勇往直前……”那人继续说着,“做军人实在是一件太迷人的事情,或许会害怕,或许会紧张,但是无论何时何地那充满着内心至高无上的荣耀之感,是龟缩在后头苟且活着永远也体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们恳求谢将军,是否能够不计前嫌,让我们一同加入谢家军的阵营,成为守卫着陌州土地的最后一块壁垒,为大燕做出我们应当做出的贡献呢?” 一众谢家军面面相觑,他们不如这些守军,大多都是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听着就觉得很有文化。但是他们想要站在谢将军身边的心是相同的,想要保卫国土的意志和信念是相同的,没有什么能够在他们中间划分出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是从未相处过,一支是谢家军,一支是朝廷军。 “呵,”谢远轻笑了一声,看向这些朝廷军将士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你们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勇敢。”他说。 莫文渊带着十万人跑了,留下一万却是在最后的关头幡然悔悟,觉察出自己应当存在的意义。这对谢远来说已经是比其他任何好消息都要美好的礼物了。 “当真做好准备的话,就一起留下吧。”谢远说着,胯下战马不停,直直地朝着城外而去。 定国二字,先是为定,在是为国。 谢远高坐战马之上,背脊挺的笔直。他放眼望去,褚洄所准备好的七万镇西军已经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手握兵器,蓄势待发。虽是满身狼狈,血污泥水混合在一起,在昏黄的晚霞之下形成了一副只属于战士的美好画卷。 “冲啊!”他大喝一声,在城门内陌州百姓的满心期盼与感动之下,一夹马肚,朝着镇西军冲去。 幸好,青闻早被俘虏,不在这里。 对面,褚洄高坐在照夜之上,手持沥银枪,脑后黑发随风飘摇。他表情肃然,或者说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有在他身边的叶挽才能感觉的到,褚洄现在内心隐隐流淌的震撼与激动。 她将蚀日从小腿上绑缚的刀鞘中拔出,脸上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就被无比的认真和振奋所取代。诸如谢远之流的名将,即便战败,虽死犹荣。 战鼓擂擂,其余剩余的一众或多或少伤势不轻的兵将牢牢的坚守后方,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住的喊喝出声。他们虽不能出战,但是与此时疆场上的二十万战士共存亡。这些是真正的战士,他们所披肩代挂的不是战甲,不是披风,不是军装,是真正由血与肉组成的荣耀。 晚霞渐渐西沉,天色昏暗,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天上闪现而过,调皮的藏到了阴云之后。 数百里外的邬江边上,谢青闻只觉得心头猛地钝痛,煞时呕出一口鲜血来。 “小侯爷!”连城远远的注意到谢青闻的异状,飞速的奔了过去将摇摇晃晃的谢青闻搀扶住。“你怎么样?” 谢青闻摇摇头,用衣袖随意的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抹去。他方才与甄将军聊过之后,甄将军便离开了,独自一人站立在这里看着滔滔滚滚的江水不住的出神。方才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像是预料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一般。“没事,但是……”谢青闻苦笑了一声,看向连城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父亲好像要出事了。” “侯、侯爷他……”连城咬了咬牙,看了眼四周悄声道,“镇西军看我们不紧,我们要不要趁机逃出去,去陌州城看看情况?” “不用了。”谢青闻摆摆手,站立在江边,任由仅存的一丝丝晚霞将他英俊的面庞打下忧郁的阴影。他和爹在北境生活了二十多年,爹有多了解他,他就同样有多了解自己老爹。“褚将军一旦挥兵城下,父亲必定是想都不想就会立刻站出来挑起整个大梁的人,无论莫文渊在不在场。在他眼里,将士的荣耀与归属比别的什么都重要。”否则当初又怎会抛下他一个人,生生的带着那么多兵力困守在鹰涧峡中,几乎饿死呢。“那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愿望。” 战死在沙场之上,或许对父亲来说比其他任何结局都要美好吧。 “可是小侯爷,难道我们就呆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侯爷……”连城深感无力,猛地跪地捶着脚下坚实的土地,“该死的!要不是那冯凭,我们又怎么会困死在这儿!” “有褚将军和叶都尉在,不会让爹……”曝尸荒野的。 天色越发的黑沉下来,天空中害羞的挂上了一轮逐渐饱满的月。 在年后,即将就要迎来第一个满月了。 光亮微弱的星星在圆月的旁边,越来越显得不起眼,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那圆月所掩盖了一样,天空中只余几个几不可见的小光点。 陌州城外的战役还在进行着,没有丝毫想要中止的意思。 城墙上此时已经站满了百姓,看着下方的景象忍不住泪流满面。 枪矢翻飞,刀剑卷刃,流箭穿插。 数不尽的没入皮肉的血肉翻涌之声在城外响起。 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了,在这个时候,飞射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所有人的军装,时间久长干涸的血渍也早已变得乌黑,分不清到底是镇西军还是谢家军,亦或是那些鼓起勇气来参战的朝廷军。 彼此不分,不分彼此。在他们眼中已然没有了什么叫适可而止,没有了何为手下留情,没有了犹豫和挣扎。有的只是心中那么一丁点支撑着所有人将此战光荣又坚决的完成的信念。 谢远早已遍体鳞伤,他虽是成名老将,但年事已高,早已不复壮年。红缨枪在他手中舞动,熠熠生辉。击退一名敌军之后,谢远恰恰好站到了褚洄的面前,咧嘴笑道:“褚将军,早闻你可万军之中取敌军主将首级,为何今日对老夫偏要手下留情呢?” 褚洄眸光流转,抬了抬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砍伤了的右手,轻声道:“受伤了,打不动。” “……”谢远苦笑一声,为了正大光明的向他放水,褚洄还真是用尽了手段。然,该发生的最后还是要发生的,即便他们心中再不想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最终还是需要鼓起勇气面对。 两人的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两军互相较真,不让任何人靠近身在包围圈中心的褚洄和谢远一步。 大家努力奋战的模样落在谢远眼里,别样的动人。他笑着指了指脚下的圈子道:“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反正褚将军也伤了,恰巧老夫年纪大一些,就当是你让让老夫的好了。咱们就在这里一决雌雄如何?” “一决雄雄。”褚洄认真的纠正了一下,通体乌黑的沥银枪在月光之下挽了个枪花,似是没有半点犹豫地指向谢将军。“如此,便领教了。”他俊毅的剑眉微拢,余光看到旁边面色沉静的站立在一边的叶挽,眉目微阖,指尖微动。手背上象征着武力和威势的筋骨微微凸起,与沥银枪相合,在月光下划出了一道漂亮又凌厉的弧线。 枪身与枪身相撞击,清脆的声响在今夜的圆月之下,传出去老远。 ☆、第421章 走投无路 陌州城一战,最后以定国侯谢远所带领的六七万谢家军全军覆没为结局,在整个大燕的这场内战史上画下了一个暂时性的休止符。至此,大燕朝廷共派出六十万大军,被俘五万,莫文渊带十万朝廷军退守武州瀚城,其余三十五万大军皆亡。其中十五万乃定国侯麾下谢家军,其余二十万为各地守军组成的朝廷军。 另,镇西先锋军死伤五万众,余五万。甚至都没有动用邬江边的援军,被称为历史上伤亡最少收效最大的战役之一。 定国侯谢远战死与陌州城外,嘲风将军褚洄令镇西军将城外十几万将士与五万镇西军将士同葬与陌州城外十里地,斥命此地为“万人冢”,又名“英雄冢”,剩余五万镇西先锋军于冢前叩首三下,以示敬畏。 此事毕,左护军迁营百里,占据陌州城。在这一天开始整个陌州方圆近千里土地,都成为了归属于陇西的第一块燕东土地。 消息流传出去,整个大燕沸腾了。 这不仅仅是象征着燕东十三州的其中一州损失,变成了豫王殿下的土地。同样也象征着豫王殿下麾下的镇西军所向披靡不可阻挡的威势。 朝廷派出的整整六十万大军,竟然有半数之余都折损在镇西军的手里。而镇西军只不过损失了五万兵众。这巨大的差比令的整个燕京人心惶惶,心中犹疑,是否应当早日投诚于豫王殿下麾下,而不是再在此地做垂死挣扎。 莫文渊退守武州瀚城的消息当夜就传到了燕宫之中,次日早朝之时曾后大发雷霆,尤其是冯凭在陌州城外被甄玉连捅几十剑,剑剑避开要害生生流血致死的消息令她整个人几欲疯魔的癫狂。冯凭是今年来她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无论什么黑的白的事情交给他去做都能做的漂漂亮亮。只有在近两年,冯凭碰上了叶挽和褚洄之际,才屡屡失手,惹得曾后发怒。 眼下他竟然又死在了陌州城外!想也知道那个甄玉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将冯凭杀死,其中定然又是有叶挽和褚洄的手笔!陌州城水患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眼下又给她跳出这么一遭……曾后觉得愤恨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无力。 难道真的天要亡她,看不惯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把控大燕朝廷数十年,所以要在这最后的关头派出这么一两个扫把星来坏她的好事吗?尤其是,其中一个竟然还是她的亲生女儿,而褚洄……竟是那个贱人和西秦烈王的儿子! 萧天鸣,萧天鸣!为什么萧天鸣这么多年来都阴魂不散,连带着那个女人这一辈子的怨恨一起,就想着要将她从这宝座之上推下来……她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朝中噤若寒蝉的众位官员,启唇冷笑道:“诸位大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眼下局势已经到了这般严峻之刻,瀚城是为武州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那反贼的铁蹄就会毫不犹豫的踏入燕京,届时不止哀家是反贼萧天鸣手下的刀俎之肉,你们只怕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吧!” 这燕京难道只是她一个人的燕京不成?一旦萧天鸣打进燕京来,想要即位,必将率先会肃清这些仿佛吸血水蛭一般的腐败朝臣。在她手下尚且能够苟且偷生,从夹缝中找寻自己那么一亩三分的利益。一旦到了萧天鸣的面前,难道还指望萧天鸣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么? “那依母后的意思看,应当如何?”瑞嘉帝凉笑一声,自从曾后所指挥的战役屡屡出错,瑞嘉帝在曾后面前就越来越放肆,几乎已经到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步。过了年他就二十一岁,自是想法越来越多,越来越不满曾后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要不是曾后手段强硬,又怎么会让大燕,让他的天下变成如今这副千疮百孔的情景? 曾后皱眉看了瑞嘉帝一眼,想着儿子毕竟身为帝王,暂且给他留一点面子,遂并没有开口骂他。而是犹豫了一下看向其他官员道:“现在朝廷的兵力还余几何?” 兵部尚书犹豫了一下,开口答道:“各地守军拼拼凑凑还能凑个三十万出来,还有南疆莫将军手下余二十万驻守,东海齐将军那边有三十万水师,加起来足有八十万兵力。”这已经是他们整个大燕剩余的所有兵将,除却武州还有五万守军和燕宫的两万内卫加上京畿营的三万兵将不能动用,几乎已经算是强弩之末。 更何况已经放弃了北境,听说现今还是豫王手下的中护军在撑着北境,才没有让北汉狗贼趁虚而入。不可能再放弃南疆,虽说南疆数十年来都平静万分,但谁知道那些巫蛊之地的部众小国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想要分一杯羹?还有东海水师,这些年来守卫着海上和平,难道还要让他们跑到内陆来打内战不成? “满打满算,可以动用的只有五十左右。”兵部尚书战战兢兢的稽首回答。 “不要可以动用,是必须动用!”曾后猛地将一本折子扔了下去,正砸中兵部尚书的脑袋。“八十万,给哀家全都调度回来!与莫文渊手下十万兵众一起,给哀家碾过去,把陌州夺回来!”说到后来她几乎都已经是在尖叫,而不是冷静的说话了。 不禁让人怀疑她现在的情绪到底是否稳定,做出的决断到底是不是理智的。 “母后,您疯了不成?”瑞嘉帝皱眉冷哼了一声,“南疆和东海的兵力万万不能动用,一旦动了只怕整个大燕都会东倒西歪分崩离析的!” 现在已经不是大燕分崩离析的问题,是她曾如水不想再看到萧天鸣猖狂的问题! 女儿胳膊肘外拐帮着外人来对付她,儿子又屡次在朝堂之上反驳自己的意见,她怎么就过的这么苦?曾后怒极,猛地朝着瑞嘉帝甩去一耳光,尾甲的甲套在瑞嘉帝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瞬间就鲜血四溅。“你翅膀硬了,现在连母后的话也敢反了不成?”她声音冰凉,看向瑞嘉帝的眼神中充满了隐忍和威胁,“你是否也要学学你皇叔的模样,给哀家来个举兵造反?!” 瑞嘉帝正身处初初试探曾后的边缘,虽说胆子壮大,但是手下实力到底还是不足。朝堂之上多数都是曾家和母后的人,他这般冲动的挑战曾后的底线委实还早了一些。他吃痛的捂着自己的脸,脸色铁青的不敢再说什么。 堂下众朝臣低着头,仿佛一个个都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一般。 耿直一些的如荣老太傅刚要说话,就被同僚拉扯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多嘴。 看着瑞嘉帝捂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模样,曾后深吸一口气,顿觉自己冲动。冯凭不在身边,连个帮忙做事的人都没有。她缕了缕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沉着脸对曾国公道:“罢了,不动那些兵力便不动吧。去,联系一下西秦烈王,问问他先前让他考虑的事情考虑的如何了。” 众朝臣面面相觑,眼中不掩惊疑。 在眼下这个关头,太后娘娘已经走投无路到想要与西秦烈王联手来对付豫王了么? 谁都知道烈王元桢和豫王萧天鸣不怎么对付,要是在这个时候西秦突然发难,陇西那边必然会两头难顾。左右夹击之下,即便是勇猛如镇西军也会在手忙脚乱之下出岔子的。更何况,烈王手下的元家军比起镇西军来并不差什么,否则陇西金门关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处在一个战乱的年代了。 因为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只得无限拉长战期。最后要不是两位王爷都懒得再打了,也不会暂时的握手言和。 与烈王联手相战是个主意,但是……同样也意味着引狼入室。 元桢巴不得你大燕内乱,最后他再冒出来捡渔翁之利,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帮大燕朝廷一把,共同打击萧天鸣呢? 众人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太后娘娘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致豫王萧天鸣为死地,无论说什么话她现在都是听不进去的。 “……是,娘娘。”曾如琥点头领命,眼中却有精光闪烁。 …… 荣老太傅下了朝,摇着头去了叶府。 叶文淞与荣氏的儿子已经有五个月大了,正是白白胖胖的年纪,看见了荣老太傅笑的口水横流。 “祖父。”荣氏有些发福,面色红润,看的出这些日子以来将养的很好。这样的冬天把自己厚厚的裹成了一个粽子,全是因为叶文淞说刚出月子没多久,哺乳的时候要好好保暖,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也不让她乱跑。 看得出疼爱的孙女日子过得挺幸福,荣老太傅不由再一次庆幸起当初同意将孙女嫁给叶文淞的主意来。 “祖父。”叶文淞老老实实做了个揖手礼,因着天寒地冻脸冻的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有趣。“今日前来可是朝中有什么要事?”他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编修,还没资格上朝,每天要做的就是从翰林院回来陪伴妻儿。 不过他们内里过的滋润,外头传叶府的话就着实有些难听了。说什么叶骥作为反贼叶挽的义父,叶文淞是为义兄,怎么着也该得个株连之罪……荣老太傅不屑的冷哼,因由这些话全都是叶家二房、现在正在吏部当值的叶文溪那边传出来的。 叶文淞老老实实的做着自己的翰林院编修,主事本已经决定年后将他题为掌事,是乃五品官。估计是二房那边看了眼红,才故意说出这些话来惹人注目。要知道叶挽虽是反贼,但同样还挂着一个萧晚公主的名号,曾后都没说什么,也没有下旨想要惩处她的意思,哪里轮得到他们叶家倒霉? 他二房倒是好,早已分家,真要株连也连不到他们的头上去。 荣老太傅笑眯眯的看着宝宝捏住了自己的手指,笑道:“没什么事,下了朝想询儿了,就来看看。”他捋了一把胡子,重外孙儿这么可爱,他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叶家出事的。 “祖父,不知道朝中有没有姚尚书处置的消息了?”荣氏想了想问道,“姚家妹妹前些日子来看过询儿,送了些礼。虽是强打起精神,但是样子颇为憔悴。姚尚书倒是可怜,受了无妄之灾了。” 荣老太傅摇了摇头:“暂无。朝中忧心着战事,暂时想不到姚尚书来。只怕姚尚书想要从牢中出来,要等到燕京变天之后了。” ☆、第422章 物尽其用第二发 开了春,陌州的气候就暖和了起来,再没有先前那般刺骨的寒冷。不过比之西秦来,在叶挽看来大燕的冬天都不算是冬天,实在是小儿科了一点。 虽说乍暖还寒,但是经过水患之后的陌州土地上已然逐渐冒起了青草芽儿,处处都透着生机。陌州城的上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正所谓春雨如油,又润如酥,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陌州城渐渐地透出了一股生气,连陌州百姓都没有先前那般如丧考妣,越来越习惯有镇西军将士们陪伴的日子了。 陌州城外的水坝不能就这么大咧咧的暴露在外,任由土崩瓦解风吹日晒。在夏季汛期到来之前,一定要重新建造好水坝。 镇西军暂时没有向前推进赶往武州的打算,遂在操练之余,一个个都被叶挽抽着小皮鞭赶到水坝边上去担任起了挑夫,帮助陌州百姓重铸水坝。 将一个个精良优秀的战士当做挑夫、泥匠、瓦工来用的,大概也只有叶挽了。 叶挽将几束早晨刚刚新鲜采摘的小白花放在陌州城外的英雄冢前,蓦然发现谢将军的冢前已然被一大堆还带着露水的小白花给堆满了。她微微挑眉,牵着小灰悠哉悠哉地朝着水坝的方向走了过去。 占领陌州城之后,褚洄就越发的忙碌了起来。一来陌州知州早就因为战事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整个陌州城除了百姓之外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所有繁杂的公务全都落到了褚洄头上。他想推拒把事情扔给别人做,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底下将官一个个都开始装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说自己不认识字。 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两个,说瞎话的本事那叫一等一的好。甚至宁愿跑去水坝当挑夫帮忙也不想屁股生钉地坐在知州府里看着那一大堆公文头疼。 还有本应立刻迁营赶到陌州城来的甄将军一行左护军,也大咧咧慢悠悠的放缓了行程,生怕自己现在到了被褚洄拉过去做壮丁。笑话,要他们打仗那行,要他们做这种文官的勾当,那是杀了他们也做不来的。 褚洄又没那个胆子让叶挽来处理陌州的杂事,就这样,说一不二的褚将军就这么被自己的手下坑了一把。除了赤羽一本正经的陪在褚洄身边挑灯夜读,其他人影是半个也看不见。 叶挽就更悠闲了,安排好守城的将士和兵众之后,每天除了盯着别人操练就是盯着水坝的督造工程。她摸摸下巴,要是以后不打仗了,说不定可以问豫王讨个工部尚书的位置来坐一坐……不过她坐了,让姚尚书干什么去呢?说到姚尚书,叶挽倒是不怎么担心姚尚书的问题。朝廷现在正头疼着战事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去折磨姚尚书拿他顶缸。连陌州都不算是大燕朝廷的了,陌州水坝出了问题自然也怪不到姚尚书的头上。只是这些日子要辛苦姚尚书,在牢中吃一点苦头了。 没等她走到水坝前,就已经听到了段弘杨那大嗓门胡咧咧的声响:“哎我说你,这个不能这么放,你放在这儿挡着别人走路了!赶紧拿走拿走……什么?放到哪儿去?老子怎么知道放到哪儿去啊。” 叶挽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够早的了,没有想到这些家伙起的比她还要早?估计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这儿了。不过听着脚步声,人数好像有些不对。 镇西军剩下来的兵将不过五万,要安排在陌州城守岗巡逻,严防武州那边突然发难已经很困难了,能够分出来帮忙重建水坝的不过几百人。现在听着人数好像不止百人?叶挽想到刚刚在英雄冢前看到的那一大坨白花,嘴角抽搐了下,穿过林子快速朝着水坝走了过去。 “谢小将军?”叶挽眉头一挑,顿时看见了谢青闻那张流着汗正在糊泥浆的脸。 谢青闻眼下不应该正在甄将军那边呆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是刚刚到,还没进陌州城呢就被拉来做壮丁了。若是进了陌州城,叶挽不会不知道。 “咳,”谢青闻看了段弘杨一眼,用目光向叶挽告着状,意指段弘杨这个王八蛋剥削他们。他无奈浅笑道:“褚将军向左护军军营递信,说陌州城这边人手稀缺。我们便被赶着过来帮忙了。” 甄将军也是个黑心黑肺的……叶挽心想。他自己不想陪着褚洄一起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公务,反倒是打发这帮“战俘”过来做挑夫,这些谢家军也是倒了大血霉。不过看到了他们,叶挽就明白了谢将军冢前那些小白花是谁放的了。“那怎么就你们这些人?”这边大概也就千人之众,不过重建水坝倒是绰绰有余了。 “可能是甄将军怕我们这些人一次性过来,你们手下的五万镇西军压不住我们吧。不过虽说先让他们过来,他们差不多也启程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的。”陌州城太接近武州,只有五万人在这里还是危险了点。甄将军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过来帮忙处理公务,正事还是不敢耽误的。 叶挽的嘴角又抽了抽,说什么怕镇西军压不住那些谢家军……大概是怕他们一下子看到了英雄冢的场景,受不住那个刺激,五万人众不太好安抚处理吧。不过说来也是了,这五万谢家军已经是所有仅剩的谢家军,就连谢青闻这身为战俘的身份,日后能不能继承定国侯的爵位还是两说。 若是豫王的话,应当不会亏待定国侯和谢青闻的吧。叶挽想着,犹豫着开口问道:“你……已经去看过谢将军了吧?” 谢青闻的笑容淡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嗯,我们都去看过了。那些傻子们,还哭了好一阵。”他指了指远处正在水坝上拼了命的奋力帮忙的谢家军士兵们,“虽说先前听说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了,但是亲眼让他们看到的时候,好像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呢。” “你……”叶挽张了张嘴,想问“那你想哭吗”,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身为亲儿子,谢青闻怎么可能不难受,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坦然自若呢?但他是这五万人众唯一的将领了,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不能像他们一样随心所欲的嚎啕大哭。“对不起。”她干巴巴的说了句。 谢青闻轻笑了声:“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立场不同罢了,怪不到你们头上。”他想了想又道:“而且……这才是父亲心中所想,所希望的。将他真真正正的作为一名将士来对待,而不是作为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手下留情。我想,父亲在战败的那一刻,即便是无力,也是开心的吧。” 叶挽心想,她倒是看不出谢将军什么开心不开心,但是他如释重负了是真的。为了这样的朝廷领兵卖命,即便身后有众多需要他保护的百姓,他内心一定也是相当难受的。眼下不用再违背自己的内心,忠这样的君,爱这样的国,他一定比谁都要觉得轻松。 “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我。”谢青闻挑眉说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身为将军之子,我早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然同样的也做好了面对父亲身死消息的准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别人走得,我谢青闻自是也走得。”甄将军在收到褚将军消息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将他送了过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希望他能够再战前这段时间里,再多陪伴一下自己父亲吧。 叶挽点点头,她没有失去过亲属的经历,也不想经历,不知道这样的痛是什么样的。但是无论是甄玉,还是谢青闻,亦或是甄将军,他们的表现都是令她所佩服和敬畏的。 她看向正在将士们手下逐渐清理出来的水坝,幽幽叹了口气:“水坝炸了尚且可以恢复,人命没了,好像就真的是没了。” …… 西秦的春天来的比大燕要晚一些,此时初初积雪融化,露出了白雪覆盖下的原本面貌和坚实的土地。 烈王府中,老管家犹豫着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之声。“进来。” 元桢优雅地双手交叠,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一本什么书,英俊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和透明起来。老管家甚至觉得,这样的王爷反而多了几分属于人的烟火之气。甚至这样的王爷越来越像三公子了,好像是生了病一般。 “何时?”不过就算是生病的元桢,周身所拥有的气度和威势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他眼帘微抬,看向老管家的眼神意味不明,漆黑如幽潭,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在王府中呆了这么多年的老管家,也从来不敢看着王爷说话。他将手中信件递上,轻声道:“燕宫那边送来的信,说是十万火急,希望王爷能够过目。” “哦?”元桢凉凉的掀唇一笑,“燕宫?怎么,那姓曾的女人终于忍不住跳脚,深深的察觉到自己和萧天鸣之间的差距来了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燕京此时正值内乱,燕宫那边送信来的意思可见一斑。他将信件在指尖转了一转,轻轻的捏进手心中,再次张开之时手心中只余一坨齑粉。 管家低下头,不敢再看,自然也不敢问为什么王爷看都不看信件就将它损毁。 “愚笨的女人。”元桢幽幽开口道,“以后再有燕京那边送来的东西,就不必再拿到本王的面前来了。”想要利用他打击萧天鸣?曾如水是自己脑子不好使还是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不管曾如水提出什么条件,难道就当他元桢会答应不成?“本王倒要看看,在萧天鸣的手下,曾如水那女人能撑过几时。这么久了,她也是时候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是。”管家轻声应是,正要退出去之际,又听元桢问道:“王妃最近在做什么?”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娘娘还是如以前一般,正在准备春日播种的花草种子。有时候会给三公子写写信,但是信从来都不寄出去,自己写完就撕掉了。也许是不想打扰三公子吧。” “哦。”元桢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冷淡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炯儿……在江北处理奉贤城之事,王妃想念也是应当。随她去吧。”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看的老管家一阵心惊肉跳。 “是,王爷。”他颤声应道。 ☆、第423章 小褚洄很想 陌州战败,莫文渊带领十万将众退守武州瀚城,朝廷再次派兵五十万以助阵。 豫王这边,除原先占领陌州城的五万左护军外,再遣邬江畔左护军二十万众即刻驻扎陌州城。 战线一下子从陌州拉到了武州,整个武州百姓充满了不安,还有周边地区如康州等地,恨不得逃的再偏一些,生怕战事波及到他们的头上来。陌州百姓的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军士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们而死。 若不是因为战场,又岂会生生淹死数万陌州百姓,冯凭又怎会拿陌州城百姓的性命安危来威胁镇西军,几乎牵连身死? 不过无论战事怎样发展,百姓之间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不再维护皇室。 看看陌州那些帮着所谓皇室正统阻拦镇西军的百姓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身体作为代价,到底得到应有的回报了吗?到最后,不还是一个个消失在了滚滚大水中,再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半点生命的迹象吗? 甚至有的诸如陌州之流的百姓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支持镇西军,在朝廷不管他们,没有任何作为之际,是豫王手下这些镇西军,一刻不停的江水中救人,毫不犹豫的负担起民生的责任,将自己过冬的衣物存粮给予百姓。在水坝乍破,抢在夏季的汛期来临之前,日夜不停的将水坝修葺完善。 这样努力又认真的镇西军,要让他们拿什么理由来拒绝,拿什么让朝廷与之作比较? 这些年来,陇西同样也有发生过自然灾害,但是豫王殿下的处理呢?无一不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来,为了百姓向朝廷拼命争取,最后还是要从自己口袋里掏银两出来救治?这些年,大燕朝廷,高高在上的曾后娘娘与瑞嘉帝陛下,又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更有甚者,不仅仅是陌州,甚至其余各州也隐隐有着希望镇西军成为正统的殷切希望来。 民心一旦动摇,那就不仅仅是州府,相当于是整个国基的动摇。百姓不再向着朝廷帮忙阻挠镇西军的前进,将众不再尽心竭力,想着要如何投效祖国帮助祖国,甚至连莫文渊手下的兵众,私下里都会悄声讨论,他们这一战到底是胜还是败,是战还是降。 兵众不再勇猛无敌,战事一败涂地,成为了莫文渊为将历史上的一次又一次的败笔。 他眼睁睁的收到了前线与镇西军对战之事的战报,再一次失败的消息传来,忍不住摔了桌子无助地想:不顾一切想方设法的争取前来内战前线,到底是对是错?他如果安安稳稳的呆在南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但是至少到了老死也不会有如今这样晚节不保的下场。 一整个春天,与镇西军打响的战役已经有十场之众,但是场场皆输,无一不是最后落得个落荒而逃的境地。要么就是派出去的大军在镇西军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要么就是领兵的将军在万军之中被人取了首级。甚至连褚洄都没有出手,仅仅是靠着其手下的叶都尉就将他们派出去的数支小军队打的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他捧着自己脑袋陷入了沉思,只怕是大燕最后要毁在自己手上了吧。 朝廷军的战线从瀚城退到了沛城,后头就是燕京,距离城破将亡、燕京被围,仅仅只有一步之遥。整个沛城营地笼罩在一片密布的阴云之下,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笑,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纷纷夹紧了尾巴不知道应当在这个时候作何打算的好。 等待他们的或许只有战败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要等到战事反转,只怕是要等奇迹降临了。 同时,他们也再一次深深感觉到了嘲风将军的可怕之处。从前他们还在庆幸,战神的枪尖对外,西秦和北汉就永远也入主不了大燕的土地半分。但是如今,当战神的枪尖对着他们的时候,那庆幸瞬间就转变成了无力和悲哀。他们逃脱不了,放松不了,解决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足消亡殆尽。 甚至他们不止一次的想着,若是我现在能够去往镇西军的阵营,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呢?但是这样的“若是”,他们永远也体会不到了。 与朝廷军的气氛相反的是,陌州城的军营内气氛一片和谐融洽,尤其是在段弘杨这样的活宝带领下,不少人甚至想着放鞭炮庆祝一下他们十战十胜的功绩。 段弘杨站在桌上,手里还捧着一碗清水,大咧咧的说道:“叶哥规定咱们不许喝酒,那老段我就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庆祝一下咱们又一次的胜利!”作为先锋军的一员,段弘杨可以说是混的如鱼得水,虽然脸上在战役中挂了彩,但是他丝毫不怵,说这是“男人的象征”。 “男人的象征难道不是你的把儿嘛!哈哈哈哈!”有人打趣儿道,一点也不给段弘杨面子。 甄玉带着淡笑,坐在一边看着段弘杨耍活宝,心情颇为愉悦。自从手刃冯凭之后,他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虽说没有办法挽回大哥让大哥活过来,但是也算是解决了父亲和自己心里的一桩心事。尤其是连日来的战役大胜,让他同样开心不已。 段弘杨还没来得及反驳给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的象征”,后脑勺就猛得被人抽了一记。他慌张之下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回头骂道:“谁啊,敢打你老子!” “老子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段飞插着手咋咋呼呼的骂道,看向段弘杨的表情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你他娘的在这边庆祝个球啊?不就是打了几场胜仗吗,要不要老子给你去买两串鞭炮放一放庆祝庆祝?当心乐极生悲!”身为多年的老将,不到最后一刻段飞是绝对不会做出段弘杨这样在小胜之后瞎几把庆祝的举动的。看看人家褚将军怎么就这么沉熟稳重?再不济,甄玉也很好啊,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看来谦虚谨慎的赤子之心这种玩意儿在自己儿子身上是看不到的了。“老子抽死你,不把你抽的屁股开花你就不知道什么才叫男人的象征!” “哎哟老爹,别抽别抽,这么多人呢给我点面子嘛!”段弘杨夸张的跳起来,屋内一片鸡飞蛋打。 晚春已过,逐渐步入盛夏,外头的树上隐隐约约有知了声响起。 圆月正圆,即使不用点灯也能看得清外头银辉熠熠的景色。 屋顶上,叶挽悠哉地坐在褚洄怀里,听着下面活跃的吵吵嚷嚷的声响,舒了口气笑道:“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逸的情景出现了。” “嗯。”褚洄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叶挽的长发,心中琢磨估算着大战还有多久,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下面那些龟孙子们喊叶挽一声“将军夫人”了。 叶挽顿了顿,突然皱眉道:“我们这般风头正盛,我有点担心燕京里的情况。”她现在虽然还挂着萧晚公主的名头,但是再怎么说也是铁板上钉钉的“反贼”之一,尤其是最近这几场战役都是由她带领,会不会太出风头了一点? “挽挽本事大,不用担心。”褚洄随意的应着,完全没听进耳朵里,还在琢磨着等战事结束之后的大婚之事。 叶挽翻了个白眼,揪了一把褚洄的耳朵,入手一边冰凉之余,瞬间就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唔……好疼啊!”她不满的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刚被咬了一口的嘴唇。 “揪一下,咬一口。揪两下,咬两口。揪三下,直接吃了,你自己看着办。”褚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凉凉的说。 “咳咳……”叶挽耳根微红,正色道:“我说的是叶家,义父和大哥他们,还有淬玉阁,还有清书。到底都是跟我有关系的人,我怕我现在风头太大,为他们惹来麻烦。”姚尚书现在被关进天牢,若是换做以前,燕京定然还没什么人敢惹清书,毕竟有姚尚书撑腰。但是现在姚尚书不在,清书又跟自己是朋友,让她忍不住就担心起来。 “说到你大哥……”褚洄拉长了尾调,“他是读书人对吧?” 叶挽挑起眉看着褚洄,他的表情告诉叶挽他现在正在打什么了不起的鬼主意。 “在翰林院呆着没什么出息,不如让他考虑转个行?”褚洄面无表情的提议道。 “你不要出馊主意,翰林院稳定,文淞大哥又老实,大嫂和我侄儿现在肯定生活的美满又幸福。你不要想着把他们一起拉下水,不可以。”叶挽拒绝道。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褚洄现在在想什么,虽说现在甄将军和段将军都来了陌州城,但是他们义正言辞的说自己“不识字”,完完全全的拒绝了褚洄想要他们帮忙掌管陌州民生公务的事情,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还要管着行军打仗。就算是现在也是忙里偷闲才能跑出来一会儿跟叶挽“打情骂俏”。正好说到文淞大哥,就像是给褚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忍不住就要把歪脑筋动到叶文淞的身上去。 褚洄轻哼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担心他们?你就不怕曾后为了向天下表明你是叛贼,先拿叶家开刀?” 叶挽皱了皱眉,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是……“总不能让文淞大哥跑来陌州城帮你处理陌州的事情,他替我们这群‘反贼’做事,才是真真正正的坐实了反贼之名。” “难道他现在不是帮我们做事,朝廷就会放过他了么?”褚洄挑眉道,“留在燕京实属危险,你那侄儿算算年纪应当连一岁都没有吧?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在那样的龙潭虎穴中长大不成。” 看着叶挽越来越纠结的脸色,褚洄趁热打铁:“我让暗卫去将他们带来,大不了在那之前问问他们的意见,若他们实在不想,我也不强求,如何?”他理直气壮的捏了一把叶挽的腰,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么久没陪你睡,难道你不想我么?”他一边要处理陌州的事,一边要与甄将军一起商议战事,叶挽还要时不时的跑出去打仗,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睡”过了。 他轻描淡写的抓过叶挽的手放在自己下身处,沉声低语:“我不想,它也想了。” 来人啊!谁来把这个骚浪贱拖出去!叶挽面无表情的在心中呐喊着,一阵庹红从脖颈升腾爬上了耳根。这个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424章 又见曾零露 陌州城的一切归于平静。 然,叶挽在迎来叶骥一家之前,却迎来了另两位不速之客。 今晚不是圆月之夜,月儿弯成了一个笑脸,叶挽却是笑不出来。 “将军,陌州城外来了两个人,从燕京方向来的,说是有要事要求见将军。”一名小兵风风火火地跑进知州府里,对着正在处理公文的褚洄磕磕巴巴的报道。 叶挽恰巧在这边的书房里看着从赤羽那边讨要来的话本子,正好看到一名原配夫人暴打家中老爷带回来的妾室的精彩部分,妾室趾高气昂的站在原配夫人的面前说自己已经怀了老爷的孩子,被原配夫人揪着头发扇连环巴掌然后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叶挽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抬起眼瞄向那小兵,不掩好奇之色。 小兵吞了吞口水,他只是左护军一名刚刚入伍的小兵,刚从邬江边上跟着大部队一起赶到陌州城这边来,被上级安排着守城门的。他从来没有见过叶都尉和褚将军,虽是听说过他们的事例,但是仍觉得这二人的相处方式神奇的不行。 看看褚将军一脸烦躁的看着手里的书册,叶都尉却在旁边咯咯咯笑个不停,不知道在看什么…… 怪不得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赤羽大哥一脸莫名又同情的看着自己……他好像是被这些大哥们给坑了是不是? “两个人?”褚洄眉峰微拢,语气颇为不耐。“谁?”他派去燕京的暗卫还没有回来,应当不可能是叶家的人才是。况且叶家要来人也不会来两个。 “没、没有说……”小兵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说是相当重要的事情,若是褚将军不见他一定会后悔的。” “呵,”褚洄冷笑了一声,本来就因为看着公务烦躁的不行,还碰到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心情更加不好。“本将军倒是没见过,什么不见他就会后悔的人。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跑过来说有重要之事,我也要见不成?让他滚。” 叶挽心中为那人拘了一把同情之泪。这世上敢威胁褚洄的人还没有出生,威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有求于他还敢摆出这样的高姿态来,的确是不知死活。她悠哉地翘起二郎腿,继续准备看话本子,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谁知那小兵刚出去没多久,外头顿时又一阵骚动。 知州府衙隔音效果不太好,他们在书房内都能听得到外头夸张的喊叫之声。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国公!我是国公!我要见褚将军!” “……”叶挽无语的看了一眼褚洄。“要不,见见?” 外头的侍卫押着两人走了进来,看向褚洄的表情颇为不好意思:“对不起将军,他们莫名其妙的就闯进来了……”其中一名士兵踹了前头那人的腿窝一脚,那人瞬时就跪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来人都作平民百姓打扮,颇有些狼狈的样子,似乎赶了很久的路。若是不察,谁会想的到这个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的中年男人会是燕京权掌天下的国公曾如琥? 曾如琥头上还带着头巾,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头发包了起来,在这样闷热的初夏之际让叶挽不由的担心他会不会中暑昏迷。 另一人牢牢的跟在他的后头,还委委屈屈的揪着曾国公的衣摆,看上去胆小如鼠。仔细看去,才发现后面那人是许久未见的曾零露。她作男装打扮,一袭白衣赛雪,样貌清丽有余,妖艳不足,甚至眉峰还瞄粗了一些,给她羸羸弱弱楚楚可怜的模样增添了两分英气之感。 那身白衣虽是男装,但是穿在她身上没有半点男气,若不是因为连绵的赶路被风尘侵染的有些狼狈,倒真有些仙女下凡的意味。 叶挽高深莫测的眯起了眼,看着曾零露挑起了眉,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两人的来意真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言以对了。 “褚将军。”曾如琥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想要站起,但是褚洄没发话,身后士兵又怎么会轻易的让他站起身?在他即将起身的一瞬间顿时寒光一闪,身后士兵肃然冷冽的大刀立刻出鞘,架在了曾如琥的脖子上。 现在是关键时刻,任何莫名其妙的人都有可能是刺客,想要对将军不利。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将军。 “先退下吧。”褚洄眯眼看了曾如琥老半晌,似是打量。只有叶挽才知道他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向来记不太清,现在应该是在辨认他到底是不是曾如琥。他幽幽开口吩咐了一句,曾如琥身后的将士立刻稽首退去。 “咳咳。”曾如琥很是尴尬的清咳了一声,看向叶挽的眼神中带了些许不满。 叶挽无辜的歪过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为什么曾如琥摆出一副好像是她故意要让曾如琥跪褚洄的尴尬样子来?她搓了搓手,考虑了一下还是将二郎腿放了下来。虽说是在自己的地盘,但是她的偶像包袱不能丢。 “晚儿。”曾如琥站起身来,连带着后头的曾零露也一起站起。他拍了拍自己的裤腿,唤了一声。 叶挽浑身一抖,故作镇定的启唇笑道:“曾国公好久不见,这是在叫谁呢?我与曾国公好像并没有见过几次,叫得这般……嗯,亲近,只怕是不妥。”从前在大燕的时候她也没有见过这曾国公几面,曾如琥在朝上的存在感几乎透明,让人想记住都难,也无怪乎褚洄一开始见了他都没有认出来了。 “胡闹,”曾如琥一皱眉,看向叶挽的眼神更加不满,“你是娘娘的亲女,我是娘娘的亲兄,那你自然就是我的亲侄女。我唤你一声晚儿,有何不妥?” 哦……原来是这茬。叶挽兀自点了点头,哂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过说起来这层关系也没有错,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好像的确是跟曾家沾亲带故来着。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叶挽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在褚洄意味不明的挑眉之时,对着曾如琥笑道:“虽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喊您一声……舅舅,但是在眼下这个情况的确是不妥。你我到底是敌我两军,不知道国公爷今日前来,到底有何要事要与我们将军商议?”她负着手,只是站在那边周身凉薄又坚决的气度就无端的显露出来。 她目光飘忽的从曾国公身后的曾零露身上瞥过,似笑非笑。她首先是褚洄麾下的一名都尉,其次才是褚洄的……嗯,恋人,这个时候赤羽不在,她理应站出来是为褚洄的传话筒。要知道以褚洄的脾气,素来对陌生人不假辞色,要是曾国公再废话两句,褚洄一定会毅然决然的叫他滚蛋的。 看着叶挽不怒自威,只肖站立在原地都充满了绝代风华的模样,曾零露眼神一闪,低下头去,强行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那抹嫉妒和恨意。在看到褚洄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移不开眼了,那是她爱了整整六年的男人,现在都变成了第八年,偏偏……偏偏他就在叶挽的身边寸步不离。 看看现在的场景,就连褚洄看公文叶挽这个臭不要脸的都要跟在他的身边烦着他,这样令人揪心厌烦的女人,也不知道褚洄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不过现在仅仅只是两年罢了,等时间长了,洄哥哥一定会对她感到厌烦的。 一想到父亲接下来要说的话,曾零露就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畅快。不知道当叶挽听到父亲要说的话之后,还会像现在这般笑的那么开心吗? 曾如琥看了褚洄一眼,见他漆黑的眸子扫了过来,顿时一抖,强装镇定地看向叶挽道:“我与褚将军有要事相商,此乃国之重本,晚儿你身为女子,理应回避才是。”他负着手,模样颇为理直气壮。 叶挽简直要被他气乐了,生生的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不过也是,自从她升任校尉以来,就从来没有人敢小觑过她,要商议什么事情也是褚洄带着她一起,她甚至都忘了“回避”这两个字是个什么味道,怎么写。今天被曾国公突如其来的这么一说,她甚至真的想要考虑考虑,在主帅议事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应当回避了。 曾如琥一本正经的看着叶挽,似乎真的在等叶挽离开一样。 “曾国公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回去吧。”褚洄冷着脸,摆出的臭脸好像在说“有话快说没话就滚”,让人担心他下一秒会不会就派人把曾国公拿下然后砍了。毕竟是敌对的国公爷,还是曾后的亲哥哥,如果死了那对曾后和大燕朝廷绝对是一大巨大的打击。尤其还是在他偷偷摸摸私下里自己跑到陌州城来找叶挽一样。 褚洄坦白的护短的模样让曾零露心里非常不舒服,想着叶挽在这里也好,等会儿恰巧能看看她的脸色。她连忙推了自己父亲一把,低声道:“父亲,妹妹在这儿也没关系,都是自己人。国家大事,妹妹也应当听一听才好。”她说的严肃又认真,仿佛自己才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那个。 一口一个妹妹的,听得叶挽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她高高的挑起眉,好整以暇地坐回刚刚的椅子里,心中最后那丁点“尊老爱幼”的心思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她倒要听一听,这曾国公到底是有什么“国家大事”逼得他这般连自己的身份也不顾,千里迢迢的跑到陌州城来。 见叶挽摆明了要留在这里,曾如琥眉头微皱,然在褚洄冷冽的目光之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此番前来求见将军,是来投诚的。” 语出惊人。叶挽内心评价道。 曾如琥见两人没有半点应答之声,表情诚恳地继续道:“谁都知道褚将军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豫王殿下丰神威武,是治国之才。此次大燕内战,想必是没有半点悬念,必然是镇西军赢得。” 这番马屁拍的一点水准都没有,跟曾老国公比起来,这个曾如琥真的有如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若不知沾了国公府的便宜,他现在当真不知道应该姓甚名谁了。叶挽继续默默的评价。 “我多次想要劝服娘娘和陛下,与豫王殿下握手言和。然……你们知道我人微言轻,在朝中并不能牵引多少力量,只得一步步看着娘娘堕入深渊,走向不可回头之路。但,即便到最后大燕要亡,我曾家也不想亡,上下几千张口还要等着吃饭,即便我内心伤痛再深,也没有办法陪伴着娘娘共赴深渊……将军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得,原来是来装可怜的。 ☆、第425章 你愿喊我还不愿听呢 叶挽想说,不管我理不理解你的心情,都不想听你说这种无聊的废话。 但是褚洄没有开口,她也不想随便开口,不然会显得自己很低端。 “那国公的意思是?”褚洄挑眉看了叶挽一眼,指关节慢悠悠地敲了敲手下的书桌。 曾如琥有些不满,觉得褚洄非常不上道。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褚洄还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回头给曾零露使了个眼色,对着褚洄道:“将军想必心里有数,武州撑不了几日,镇西军打上燕京是早晚的事。说实在的,将军别看曾家是太后的娘家,觉得曾家风光无比。只是真正的苦楚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娘娘这般说一不二的性子,早就将我曾家压榨的只剩一副空壳皮囊,这么多年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那些欺压良民的事情也是在太后逼迫之下我们才不得不做的,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这欺压百姓的坏人。我们都已是被祸害已久的可怜人哪……如果可以的话,我愿用一条重要的情报与褚将军做交换,希望褚将军届时兵临燕京,或是豫王殿下上位之时,可以对曾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太后娘娘,一切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其实说来说去,曾家对豫王或是褚洄来说都没有半点影响和阻碍的,他们讨厌的只是曾后,只要曾后一死,他们愿意的话,放过曾家不是什么难事。 父亲年事已高,说难听点,离撒手归西也不远了。曾家现在全部的重担都落到了曾如琥的头上,他想要保全曾家,必定就得先讨好豫王。 但是豫王现在人还在陇西边境的沧州,离的实在是有点远,索性褚洄就在陌州城,他是豫王的义子,说的话豫王毕竟会放在心上。且豫王无子,倘若豫王殿下登基为帝,日后必定传位于褚洄,他们曾家若是能攀上褚洄这条大船,那就仍然是燕京那个会令人闻风丧胆的国公府。 曾如琥想的很美好,甚至还没开始实施计划呢就笑的有些荡漾。叶挽看在眼里,不由觉得无语又好笑。 只见曾零露接到曾如琥的暗示,立刻站起身来,水眸滢滢地看向褚洄软绵绵道:“洄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她声音娇软,配上那身英气的白衣男装,显得有些令人心疼的脆弱。 不管是多久没见到曾零露,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叶挽还是忍不住想要打她。 褚洄微微皱眉:“县主。” 见他毫不犹豫的喊了自己,曾零露微咬着下唇,露出一副欣喜又娇羞的神情来。 曾如琥趁热打铁道:“将军与小女相识已久,想必定有许多话要说。若是将军同意届时放过曾家,我……定会让小女‘好好’的与将军说道说道那条重要的情报。”这女儿是他的骄傲,尤其是她生的一副闭月羞花的倾国倾城之姿,在关键的时候或将成为能否达成自己心中所求的关键部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挽要是再听不出曾国公的意思那她也不用混了,趁早收拾收拾回云州的乡下去陪着叶富贵一起种田吧。她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看着曾零露喜不胜臊的模样,顿时觉得她一袭英姿勃发的白衣都碍眼了起来。 难怪以曾零露的姿容,还要打扮成这副模样来见褚洄。怎么,见她平日里是穿着男装打扮,甚至与褚洄相识之际也是男装,作为军营中的小兵,所以就觉得褚洄好这一口? 在思索褚洄是否真的好这一口之余,叶挽又听曾如琥道:“若是将军不嫌弃,就让小女留在将军身边,无论是做个扫洒丫鬟还是暖床丫头都无甚大碍,只要将军喜欢就可。”曾如琥暗自欣喜,看着褚洄不说话的模样几乎都认定了今天的事情是十足十的有把握了。 要知道天下有几个男人不喜欢美色?尤其还是像他女儿这般,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个的貌美女子。 曾如琥不禁看了眼叶挽,叶挽美则美矣,不过生活在军营里两年,只怕早就忘了温柔贤淑四个字怎么写。她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能温柔似水的女子,脾气肯定不好,长此以往褚洄一定受不了她。露儿就不一样了,从小受宫中女官教导,最是循规蹈矩懂得妇功妇容妇德,什么样的英雄铁汉也必定拜倒裙下。到时自己的女儿一旦上了位,那可就是皇后之尊,他曾家不照样还是国公之尊么? 叶挽失笑,曾如琥的如意算盘打的也太好了一些,让她忍不住都要为之鼓掌。 她忍不住看了褚洄一眼,见褚洄神情平静如水,眼帘微阖,不由的挑起了秀眉。 叶挽刚欲开口对褚洄说些什么,只听曾零露道:“挽挽,虽说我比你年长一些,你应当喊我一声表姐。但是……”她颇为害羞地看了褚洄一眼,“但若是将军愿意,我喊你一声姐姐也没关系的。”她嘴上这么说着,掩藏在衣袖下的手却紧紧的抠了抠自己的手心。要让她这么卑躬屈膝的对着叶挽说话,还要喊她姐姐,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叶挽顿时想起了刚刚看的那话本子,里面的妾室一口一个姐姐喊的欢快,令看客们又恨又憋屈,恨不得冲进去给她两巴掌。那书中原配是怎么做的来着?叶挽陷入了沉思。 曾如琥见叶挽也不说话,还当她是认同了曾零露的说法。不过说来也是,即便叶挽不同意又如何?再怎么样她现在也只是褚将军的一个玩物罢了,或许在褚将军的身边时间比较久了,但是二人一没成亲,二没订婚,露儿愿意喊她一声姐姐都是给她面子罢了。 哪个男人不喜欢看到自己后宅平静的?只要露儿将褚洄伺候的好了,曾家傍上了这棵大树,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可惜了。”在曾如琥想入非非之际,叶挽突然摇了摇头开口道。 “怎么个可惜法?”曾如琥疑惑的问。 曾零露眉头一挑,暗自咬牙。早就知道叶挽这关没这么好过,难道真的要逼她不要脸皮的率先委身于洄哥哥么?她倒也不是不愿意,能与洄哥哥……自然是极好的,可是眼下的关口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启齿。 “可惜了,曾零露愿喊我一声姐姐,我还不愿意听呢。”叶挽挑了挑自己的指甲,似笑非笑地看向两人。她睨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褚洄,他显然是没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盯着掉在地上的话本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嘲风将军的床不是这么好爬的,上一个想要爬床的丫鬟怎么了来着?听说是中了冯凭的媚毒生生的爆体而亡了。 “晚儿,你怎可这么不懂事?”曾如琥板着脸,以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道。“露儿是你的姐姐,愿与你共侍一夫有何不妥?姐妹同是一夫,一为公主,一为县主,自是一段佳话。况且褚将军都没有开口,你凭什么替褚将军做决定?” 叶挽几乎被气笑了,什么样的沙雕才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令人神共愤的话来?她平日里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不喜欢对无辜动手,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就凭……”叶挽眉目一冷,顿时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一道残影。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甚至曾零露都没有看清,只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好像脸皮硬生生的被人撕了一样。“叶挽!”曾零露尖叫一声,她何时出过这样的丑?还是在褚洄的面前。 叶挽冷笑道:“哟,刚刚不还姐姐、姐姐的叫的欢喜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叶挽了?” 曾零露捂着脸,目露凶光地瞪着叶挽,嘴唇气的颤抖。 “放肆!”曾如琥冷声喝道,“叶挽,你再怎么样也比露儿年纪小,怎么可以动手打你表姐?!” “你们不是要将她送到我男人床上来?我身为姐姐的难道还不能教训小的了?”叶挽用着刚刚从话本子上学来的话现学现卖,嚣张的模样看的曾零露恨不得不顾形象的冲上去还给她一巴掌。她搓了搓自己有些发麻的手,刚刚那一下用了不少力道,曾零露这脸最起码也要七八天才会消肿。她凉凉道:“还有,东施效颦真的很丑。”她意有所指的抬了抬下巴,看向曾零露那身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白衣。 曾零露气的发抖,眼角含泪,没有想到叶挽嚣张若斯,连自己爹都镇不住她。“洄哥哥……”刚刚褚洄明明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肯定是被叶挽拒绝了所以他才不好意思开口的! 褚洄皱着眉,目光凉薄地从话本子上收了回来,睨了曾如琥一眼对叶挽道:“手疼吗?” 见叶挽甩了甩手,他继而道:“不知曾国公刚刚说谁放肆?”他的眼神冷如寒冰,又如利剑,看的曾如琥顿时整个人抖了三抖。 “洄、洄哥哥……”曾零露不敢置信地念了一句,没有想到褚洄绝情若斯,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叶挽毫无形象的挠了挠耳朵,轻飘飘地说道:“对了,表姐若是实在想要进我将军府的大门,不若好好的学习学习?”在曾零露陡然变得满含期盼的眼神当中,她又道:“我们将军实在是难伺候的很,不如表姐从基层做起,将底下将士们都伺候舒服了,再考虑怎么来伺候我们将军,嗯?” 曾零露死死咬着牙,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叶挽的意思竟然是要叫她一个个在床上伺候那些贱民,才允许她进将军府的大门么?!届时她就是残花败柳,无论姿容美与不美,只怕洄哥哥都不会再看她一眼,叶挽好毒的心!她死咬着牙凉道:“呵呵,那姐姐是否也是从基层做起,将底下的将士们都伺……” 还没说完,又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曾零露瞬间向一边歪去。这回动手比刚刚严重的多,曾零露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还吐出了两颗血牙。她被打的眼冒金星,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褚将军,你太过分了!”曾如琥大喝一声,却半点不敢去扶曾零露。 褚洄冷淡的收回手,淡道:“我不喜欢听到不干净的话。” 叶挽说曾零露可以,曾零露说叶挽就不行,真是双标啊。叶挽偷笑了两声,心里爽的简直要飞起。以褚洄的暴脾气,忍这对傻逼忍到现在才爆发,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好、好……”曾如琥紧握着拳,“既然褚将军无心做这笔交易,那好,我们离开就是了!”他猛地将晕头转向的曾零露搀扶起来,扭头欲走。 “慢着。”叶挽好整以暇地抄起了胳膊。曾家的人自投罗网,她怎么能让曾家的人随随便便就离开呢?“曾国公来了,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呢?你不是还等着,喝我们将军这杯岳父茶呢么。”她笑的有些恣意,在曾如琥看来与魔鬼一般无二。 他抖似筛糠,突然就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一般可以拿捏的人。她是一军都尉,可统帅三万兵众,相当于是白手起家从普通士兵做起的,怎么可能拿对待普通后宅女子的手段去对付她?再有,她到底是曾如水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良善之辈呢。 “你要干什么?!”曾如琥大喝一声,眼看着几条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显然是已经呆了许久了。 “不是说了吗?”叶挽皱眉道,“请‘妹妹’从基层做起,好好的伺候伺候普通兵众啊。营中虽不许狎妓,但现在是关键时刻,自然得行的关键之法。” 曾零露猛地瞪大了一眼,尖叫起来:“叶挽,你竟然!你竟然敢这么对我……!我是堂堂县主,你不能!” “说的也是。”叶挽再次皱起了眉,“我手下兵众都纯洁良善得很,跟你这样的女人一起……实在是太委屈他们了。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委屈委屈曾国公了。”她对着门口闪身进来满怀恶意的丹青道,“交给你了,嗯?” “好嘞!”丹青搓了搓手,面上充满了兴奋之感。说着他从袖袋中取出两枚黑漆漆的药丸,只手腕轻抬便分别弹射进了曾零露和曾如琥的口中。曾零露和曾如琥都不会武功,轻轻松松就被他的了手。 曾如琥大惊,抠着自己喉管喊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丹青无辜的耸了耸肩:“自然是好东西了。” 他话音刚落,曾如琥和曾零露顿觉一阵热气从下腹升起,令人心痒又难耐。曾零露口中不住地溢出一丝呻吟,顿时令丹青皱起了眉:“属下把他们拎走啦?在这儿……嗯,有点恶心。”话刚说完,他就一手一个将曾如琥和曾零露提了起来,朝着外头闪身而去。 赤羽看着丹青远去的背影,啧啧叹了声:“曾家这般,也算是遭到了报应了。”当初曾后陷害主子的娘亲和楚将军之时,曾家没少在其中出力。想要跟曾后撇清关系,又岂是这般简单轻易之事呢? 他幽幽的回过头,没等他再可惜的发表一下自己的感想,猛地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话本子和褚洄阴沉的脸:“你来的正好,还不滚过来,看看你借给挽挽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叶挽无辜的侧目,只见那不小心从她手中滑落的话本子,随意翻开到了后面的一页,满纸都是“嗯嗯啊啊”……她满头黑线,难怪刚刚褚洄神色微妙地盯着这话本子看了许久,原来…… “我,我先走了!”赤羽皮一紧,没等褚洄发火一溜烟的就转身跑了。 主子发火在即,走为上策,走为上策! ☆、第426章 要不要生个小包子 是夜,陌州城的驻扎营地之内时不时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淫糜之声,惹得一众将士万分好奇,但是眼观眼鼻观鼻地做自己的事守自己的岗,不敢多嘴半分。因为他们看到人是被将军身边的暗卫给拎出去的……离开的时候两人浑身上下已然没有了一块好皮,青青紫紫挂满淫秽污液。 众人猜测,这两人肯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得罪了将军,否则以将军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会想出这般折磨人的法子? 叶挽若是知道他们心中想法,定要仰天大笑三声。虽说这次是她所为,但是褚洄难道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了么?听说暗阁刑堂里那些折磨人的手段都是褚洄亲自想出来的,要说奸险狠毒,谁比得上他呀…… 一片噤声之际,春暖花开,陌州城里终于迎来了叶挽想要看到的人。 褚洄坐在边上,单手漫不经心的拎着一只茶盏,挑眉看着手下暗卫将叶家的人从外头引了进来。恰巧甄将军与段将军都在此间议事,正商量着将陌州城交托出去,好进兵瀚城的事情。 叶家全家上至叶骥,下至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胖子叶询,此时全都出现在了陌州城。 荣氏比之先前丰腴了不少,仍是那副端庄秀丽的样貌,只是脸更圆了一些,看样子日子过的相当滋润。叶文淞半搀扶着夫人的手,另一手拉着一个痴痴傻傻的少年。 “挽……阿挽……”叶骥比之一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鬓角多了几分斑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看到叶挽激动的不行,上前走了两步,但是碍于眼下诸堂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一年多没见,阿挽长大了不少。”他感叹了一声,在他心里,叶挽似乎还是叶富贵刚刚带回来的时候那么丁点大,这么个瘦弱的娃娃没有想到竟然是个姑娘,还是当朝太后的女儿。其实于情于理,他这个作为义父的跟叶挽都没有任何的关系才是……高攀公主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叶骥并不知道她就是叶骊的亲女,本就是自己的亲侄女。叶挽想了想,并没有过多的做解释,而是用行动证明自己对叶家的感情。她倏地走下堂去,看着荣氏抱在手里的大白团子惊讶道:“这就是我那大侄儿?”叶挽微微张大了眼,瞪着眼前这个白白胖胖软软绵绵的团子惊讶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小孩子难道不都应该是魔鬼吗!那种毁天灭地恨不得把你家拆了看见什么喜欢的都要搬回去,然后稍有不如意的还要当着你的面“呜哇呜哇”的大哭指责你是个冷血无情的坏人的……难道是这团子现在还小,所以杀伤力还没有这么大么?! 她一声“侄儿”顿时就让叶骥放松了内心的伤感和纠结,呐呐地看着叶挽说不出话来。 叶文淞想了想笑道:“爹,妹妹若不是将我们当一家人,又怎会千里迢迢的将咱们接到这儿来呢?”褚将军身边的暗卫找到叶家的时候,干脆直接的点名了来意,说褚将军现在身边人手紧缺,希望叶文淞能够前往陌州城去打理陌州事务。 他起初还觉得有些解不开心结,毕竟是个家国天下的读书人,怎么能轻易的接受自己为叛将做事?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妹妹……也觉得十分不妥。 最后还是荣氏点醒了他,说眼下这个关头,叶挽能够想到他们定然也是为了保全他们。在这众叛亲离之际,她鼓起勇气开口向他们寻求帮助,若是不应,才是当真不仁不义。更何况,良禽择木而栖,眼下这个朝廷早就已经如腐朽之木一般千疮百孔,叶家若硬是要留在燕京表忠心,那才是真正的蠢上加蠢。 豫王殿下的胜状已经定局,即便是为了询儿考虑,他们也不应当继续留在燕京了。 是以纠结了两天……还去问了荣老太傅的意见,叶文淞甚至做好了被这岳祖父狠骂一顿的准备,没有想到荣老太傅相当支持他们的做法。说如今的朝廷已是不堪一击,他还年轻,的确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若是能够匡助豫王殿下一二,倒是比老老实实的蹲在翰林院里数苍蝇蚊子的要有前途一些。 叶文淞惊呆了,以荣老太傅这样刻板严谨说一不二的性子竟能支持他们如此,那要说一句人心所向的话,豫王殿下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了。 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却见荣氏直接将询儿抱起,递到了叶挽面前,温柔笑道:“妹妹不想抱一抱吗?”叶询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起来,发出了无甚意义的“咿咿呀呀”之声朝着叶挽伸出了手。 大敌当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叶挽,上天入地恨不得把天下搅的云翻雨覆的叶挽,此时被一个小白团子吓得退后了两步,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我不会抱,我是个粗人,会弄伤他的!”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褚洄的眉头狠狠的跳了一跳,嘴角掀起一个凉薄的笑容。 荣氏耐心地站在原地,好像完全不知道胳膊酸一样,笑吟吟的举着叶询。 “啊,啊!”叶询焦急的挥舞着自己一圈一圈的胖胳膊,想要扑到面前漂亮姑姑的怀里去。 “阿挽,询儿很喜欢你呢。”荣氏抿唇笑道。 叶挽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番表现实在是有点折损自己的面子,轻咳一声朝着那小胖子走了两步,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圆嘟嘟的白嫩脸颊。“呃……他叫叶询?”叶挽嗫嚅着抬头的模样,实在跟外头盛传的统帅一军凶神恶煞的叶都尉有着天壤之别。 趁她不注意之际,小胖子很自来熟的往前一扑,顺势揪住了叶挽的衣襟扑到了她的怀里。叶挽手忙脚乱的将他接住,只觉得入手一片软糯绵密,心都要化了……肤若凝脂说的不过就是如此了。 坐在主位之上的褚洄眉头再次一跳,冷毅的面容隐隐有崩裂之势。哪里来的小胖子?还敢要叶挽抱?! 段将军天生喜欢小孩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了过来,凑着叶询的小胖脸摸了摸下巴,啧啧称奇。“恩……剑眉星目,长大肯定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叶挽瞪着怀里那小团子稀疏的眉毛看了许久,不知道段将军怎么从他脸上看出“剑眉星目”四个字来的? 她一开始还有几分害怕,抱久了只觉得软绵又舒服,竟然生出了几分不想撒手的意思来。 荣氏笑着揶揄道:“妹妹喜欢,不若早些自己生一个?若是询儿能多个妹妹,肯定会好好的尽哥哥的职责,温柔的保护妹妹的。” “胡闹!”叶文淞轻斥了一声,“阿挽还未成婚,是个黄花大闺女,哪里就能自己去生一个了?”虽听说过妹妹和褚将军的传言,但是在叶文淞的眼里那些都只是传言而已。叶挽到底正经还没成婚,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胡话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荣氏“噗嗤”笑了一声,对着叶挽眨了眨眼,好像在说“不要介意你哥哥这样迂腐的榆木脑袋”。 “黄花大闺蜜”叶挽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脸红的趋势,背脊挺的笔直,无视了背后传来那两道利剑一般的炙热眼神,干笑了两声:“呵呵,呵呵,大哥说的是……” 段将军“嘿嘿”笑道:“要成婚还不简单嘛?我们褚将军早就……啊!”他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下。段飞反应灵敏的回过身接住那茶杯盖子没有让它掉在地上碎裂,不满的嚷嚷道:“褚洄,老子好歹是你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点面子成不成!” “你活该。”甄将军看好戏般的凉笑了一声,对着段飞意味深长的摸了摸下巴。 “哼。”褚洄轻哼,满脸傲娇的抬起下巴。成婚是好,生包子什么的就算了……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到底哪里可爱?有他可爱? 为将守军之间这般没有顾忌,倒是气氛融洽相处和谐。 叶挽还在犹豫着怎么把这个揪着自己衣襟的小团子抱走才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力,却听荣氏忽而大惊:“哎呀,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跟我们一起来了陌州,还在外头等着……刚刚想给妹妹一个惊喜的,却因为询儿的事情抛到脑子后头去了。” 还有一个人?叶挽扬眉,顺势趁机将叶询还给了荣氏。 能让她惊喜的人……难道是?叶挽眼前一亮,想了想对褚洄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与大哥说,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我与大嫂还有询儿出去转转,等会儿再回来。”不等褚洄回复,她就率先跳了出去,兴冲冲地朝着门外跑。 褚洄冷峻的表情中划过一丝无奈,看向叶文淞一本正经道:“大哥。” 叶文淞:?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褚将军要喊他大哥?等等……褚将军好像比他还年长一些吧! 晚春之际,屋外已是一片鸟语花香,日头渐辣。 陌州知州府景色不错,即便是在战后也没有丝毫的毁损。只是在镇西军将士们这群糙老爷们的手下多半是牛嚼牡丹的可惜了。 花圃边站着一名身着便装,头发简单束起的温婉少女。柔和的阳光披泄下,打在她的面颊边上,能清晰的看到她鼻尖上微微的汗珠和细腻的绒毛。 见屋内有人出来,少女回过头去,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浅笑。她嘴角有两个淡淡的酒窝,煞是好看。“阿挽!”姚清书欣喜的唤了一声。 “姚姐姐!”叶挽牵起嘴角兴奋的喊了一声。她们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再次相见之际颇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但是好在她们之间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感到任何的生疏,还是一样的感情,一样的人。 荣氏站在一边温声道:“阿挽离开燕京之后,从惜常常会来叶府探望我。虽说相公对我很好,但是叶府没有女眷在,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这段时间多亏了从惜不嫌弃的经常照顾。”她虽出阁之前就与姚小姐相识,但是关系并不深,仅是点头之交。姚清书大约也是看在叶挽的面子上才会经常拜访叶府,与她解闷逗乐了。 “子期说的哪里话,我们已经是朋友,哪还有什么照顾不照顾一说,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姚清书道。她的形容面貌虽是干净整洁,但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操劳疲惫之感。 叶挽颇觉心疼地说:“姚伯伯的事情,只怕姚姐姐还要再等一段日子了……” ☆、第427章 姚清书来了 姚尚书被囚禁在天牢内已经有几个月之久,照理说水坝的事情早就应当由专人督查好调查清楚之后再对姚尚书进行处理。然现在出了大燕内战之事,朝廷好像是忘了姚尚书这个人一样,不调查,不判刑,不放归。 虽说姚尚书因为没有定罪,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倒是急煞了姚府上下的其他人,尤其是身为女儿的姚清书。 姚清书面目都瘦削了不少,看的叶挽一阵自责:“姚姐姐,对不起……说来说去姚伯伯还是因为陌州的事情受到了牵连。真的很抱歉……” “傻瓜。”姚清书闷笑出声,点了点叶挽的额头。“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不相信水坝是因为爹当初督造之际在其中揩了油水才会导致偷工减料水坝自然坍塌,无论这件事情是谁做的,我们,镇西军,还有陌州的百姓,都不过是其中的受害者罢了。怪谁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呀?……我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只是适逢那日拜访子期,她才跟我说了。你不要见怪。” “我怎么会见怪……”叶挽失笑,只听荣氏浅笑道:“你们两姐妹这么长时间不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带询儿四处去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好的大嫂,你自己注意安全。知州府内现在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要帮忙的唤他们一声就行。”叶挽点了点头。 荣氏走后,姚清书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绕着叶挽转了两圈道:“从前只见过阿挽男装打扮,只觉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郎,料想阿挽穿女装定也是美若倾城。今日总算是有幸一见,果然如此。”她虽然并未做什么花哨打扮,只着干净素白的锦袍,不过却没有像从前一般刻意要挽上男子的发髻,而是简单的将长发在脑后束作一团,系以素带,看上去清若芙蕖,腰风拂柳。 燕京那些见过叶挽的权贵,又有谁想得到当初那个少年郎脂粉未施的模样这般动人?婉约中带着几分英气,恬淡里有多了些灵动和狡黠。 “褚将军算是捡到个宝了。”姚清书调笑道。 “……”叶挽心道,她又何尝不是呢?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姚清书道:“对了,忘了找人给你消息,滢儿已经找到了,这些日子来消失的时候都是在镇西军的沧州军营里,她跟着甄玉混的风生水起,没有什么危险,倒是有点乐不思蜀。” 姚清书惊讶地掩唇。她先前突然发现花滢不见了,很是担心了一阵,无论是在花府还是燕京的其他地方都没有花滢的踪迹,甚至当初还动用了姚尚书的职权之便,让京兆尹帮着在整个燕京找人。实在找不到的情况下,姚清书才肯定花滢人已经不在燕京了,应当是去找失踪的花公子了。 不过她到底是一介女流,父亲的职权也没有到能够在茫茫天下找人的地步,向姚家在外地的几处生意发了信函请他们帮忙留意一下之后便没了下文。时间越过越久,花滢却久久没有消息,急的她团团转,适逢叶家要来陌州,她才想着将这件事情告诉叶挽知道。镇西军人数众多,会碰到过花滢也不一定。 现在果然,叶挽说花滢一直在沧州镇西军军营里?“那,那她现在人呢,现在也在陌州吗?这个臭滢儿,偷跑了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这么久。等见到她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知道花滢没事,姚清书总算是松了口气,多日悬在心头的大石也放了下来。此时佯怒着骂道。 “滢儿许是想着,若是告诉姚姐姐她想要一个人偷跑,姚姐姐定是不会允许的。”叶挽笑说,“她眼下不在陌州。陌州战事纷繁,在这儿不安全。她现在正与花无渐一块儿在云州,跟我叔公在一起。” “那等这些事情都平了,我再见到她,还是要好好敲打一番!把姐姐们的担心都当玩笑呢……”姚清书碎碎念了一阵,看她样子定是这些日子都将积郁已久的心情全都发泄出来了,话比平时的姚清书还要多一些。看着叶挽笑眼盈盈的模样,她顿了顿关切道:“我还没有问你……这一年多的时间来,你怎么样,身体好不好,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的不可解决的事情?” 叶挽心道:我若是将自己这一年以来神奇的经历说出来与你听,大概是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在西秦的那些日日夜夜,尤其是褚洄还没有找到她之前,甚至让她这个无法无天的人都感到胆战心惊的害怕。不过还好,大家都没事。她面上不显,笑道:“没有,我很好,很安全,身体也很健康。只是在烈王府小住了一段时间而已……” “那、那说褚将军是烈王元桢的长子,是真的吗?”姚清书的表情充满了忧虑和焦急。她原先还以为褚洄只是豫王殿下的义子,是普普通通的将军身份。那即便是身在战场力有不逮,至少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让叶挽心烦。 但是现在,那褚将军的身份背景竟然同样如此复杂,跟着他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姚清书焦心极了,想劝叶挽什么,但是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好像并没有立场说这些话。难道她真要劝的叶挽跟自己一样,做个十八九岁还嫁不出去的老千金么? 姚清书捉着叶挽的手,欲言又止,看的叶挽一阵好笑。她倏地耳尖轻颤,挑眉顺着姚清书背后的方向看去,面露一个意味深长的淡笑。 只听“咣当”一声,刚刚还在园中安然休憩的鸟儿顿时被吓了一跳,扑棱棱的展翅飞了起来。 姚清书也吓到了,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回过头去,一张神色莫名手足无措的俊脸就撞进了自己的视线里。“谢、谢将军?”姚清书惊讶的看着她,转而看了叶挽一眼,好像在问为什么谢青闻现在会出现在知州府上。 她知道谢家军有五万兵众被俘,也知道谢青闻同样身在其列的消息。但是……谢青闻眼下这副安然自得的模样,哪有半点“被俘”的样子来? “咳咳,谢小将军,浇花呢?”叶挽挑眉打招呼道。谢青闻这个出场方式有点尴尬,不过好在姚姐姐也不是这么注重华丽丽的登场方式的人……应当没关系吧? “呃、恩。”谢家军现在全都聚到了陌州城,褚洄考虑再三,没有顾甄将军和段将军的反对,还是讲所有谢将军的手铐脚镣全都卸了。定国候已死,剩下这些谢家军没有理由再为大燕卖命,他们是最后仅剩的谢家军,只怕分崩瓦解在即。再者是出于对谢青闻的信任,褚洄给予了他能够在陌州城自由行动的权限,只要他不出城,随便他干什么。 水坝终于赶在夏季汛期之前修造完成,谢家军每天闲得很,常常围在镇西军的身边时而看他们操练,时而找些花样出来打发时间。但是正如褚洄所料,他们做所的事情都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并没有为镇西军和陌州百姓带来什么麻烦。 其实这当中也有褚洄自己的私心在。他欣赏谢家军,同样也欣赏谢青闻,想要重用他们。潜移默化的让他们习惯镇西军的存在,倘若他们不愿再回北境,希望他们能够融入镇西军,成为镇西军中的一员。 谢青闻就更闲了,每日招猫逗狗的不知道干什么,除了早晨雷打不动的会去谢将军冢前坐上一会儿,其余时间就跟甄玉和段弘杨他们混在了一处。因为年纪相仿,又同是军人,倒也没有什么有代沟的地方,反倒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前些日子看着整个知州府里的花草都无人打理,大骂镇西军的糙汉子们不解风情。还要多亏了谢将军从前的教导,在他练武习兵法之际也没有疏忽对他文才方面的教育,真要说起来,谢青闻或许能挺着胸脯说自己是整个陌州书读的最多的人了。 他自动自发的接过了身为知州府园丁的工作,每日浇花浇的不亦乐乎。 适才恰巧是撞见了叶挽在这边说话,没有想到会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在这里出现。 “姚、姚姑娘……”谢青闻搓了搓自己的手,模样局促,半点没有威风八面的谢家军少将军的模样。 叶挽歪过头眯眼看了看天,忽而道:“我还有点事,谢将军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姚姐姐,带姚姐姐四处转转。一会儿忙完了来找你们。”没等谢青闻答应,叶挽就倏地一下小消失在了原地。 姚清书:“……” 谢青闻:“……” “呵呵……那个,叶都尉一直这么风风火火的,真是有精神啊。”谢青闻没话找话的干笑了两声。一年多了,他一直想要再见见姚清书。但是当真的看到她的时候,又不知道面对她时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好。好久不见?还是你最近如何?无论是什么都显得生疏又尴尬,不过也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好像也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走吧,现在武州定是进出都不容易,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我带你看看陌州城。”说罢谢青闻转身欲走。 “谢将军,”姚清书唤了一声,犹豫了半晌道:“侯爷的事情,还请节哀顺变。” “……多谢。”天哪他们到底在进行什么生疏又诡异的对话啊啊啊!谢青闻板着脸,抓耳挠腮的生着自己的闷气。他平日里也不算是什么嘴笨的人,怎么到了姚清书面前就显得跟弱智没什么两样? 这要是被段弘杨看见了还不得笑死自己? “先前我与谢将军写信的事,是我不对,还请谢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姚清书默默的跟在谢青闻的身后,沉默又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冷的能夹死人。“如果谢将军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导致身陷镇西军的话,那真的很对不起。无论是要打还是要杀,只要谢将军能够消气,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合着姚清书以为他们被俘是因为自己给他写的信的缘故?谢青闻的表情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回想着段弘杨那一套一套长篇大论的泡妞技巧,突然故作深沉的回过头,眸色平淡道:“打你杀你有用吗?要是想要道歉,不如以身相许怎么样?” 姚清书怔愣在原地。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能不能用大巴掌抽死这个登徒子? 头一次,姚清书感觉到自己不会武功的弱势来。 ☆、第428章 最后的最后 最后差点挨一巴掌的谢青闻还是没有带着姚清书逛完陌州城,因为瀚城那边传来消息,沛城的莫文渊有动作了。 陌州城整个警戒起来只用了短短半个时辰,在段将军与褚洄手下点齐兵马到整军出发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陌州城的所有将士都蓄势待发着,即便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松散,尽是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关键时刻却半点都没有含糊,充分的展现出为将为臣的专业和勇猛来。 此次莫文渊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清点了沛城所有六十万兵马,丝毫没有犹豫的就朝着瀚城那边冲了过去。 瀚城那边所据守的将士乃左护军的其中一支军队,先前在叶挽的带领之下轻而易举的拿下了瀚城,与莫文渊退守的沛城之间只相隔着短短几十里路。原本就不适合作为左护军的据守地点,是以他们大部队仍然守在陌州城。 既能用最快的速度支援瀚城,囊括瀚城土地,又不会因为距离问题离得太远而支援不及。 据消息称是曾后那边实在等不及了,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从严冬到现在的晚春初夏,大燕的天平在一点一点的朝着镇西军那边横去,无论是在百官心中,还是在天下百姓之间,对朝廷的信任度越来越低,容忍力也越来越小。 尤其是当现在,曾家出事之际。 冯凭一死,曾后所拥有的势力完完全全就是曾家所拥有的,她现在已经像是一条攀附着树木枝干的菟丝花,虽是坚韧顽强,可是半点都没有自己能够存在的媒介。她将势力和希望完完全全的寄托在了曾家的身上,可现在让整个燕京都混乱头疼的是,曾国公不见了,还有东珠县主曾零露,连带着一起好似是完完全全的从燕京消失了一样。 曾后和老国公曾丘云发动了曾家一切明里暗里的势力,可偏偏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半点踪迹也无。曾老国公已经年迈非常,又出了曾国公和东珠县主一起失踪的大事,硬生生的病倒在了床上。 他机关算尽了一辈子,从一届平民的身份,到后来的云州知州。可是人的野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满足啊……他怎么都不能满足啊。是以他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才年近十四五岁还未及笄的女儿,攀上了献王这个高枝,将自己从云州拔了出去,硬生生的跻身于燕京名流权威之间,坏事做尽,遍布手段,将自己提到了如今这个人人都需要仰望的高度……只是可惜了,不仅是富不过三代,同样的权也不过三代。 曾家权倾朝野半生,整整二十年,嫡孙惨死北境不说,唯一的希望嫡孙女也消失不见。还有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曾家到底是已经到了头了吗?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安安心心的阖眼,撒手归去呢! 整个大燕的局势就这样在曾老国公弥留之际的碎碎念当中迎来了白热化,曾家的两名掌事人一个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躺在床上不知还能撑多久,曾后心急之下,终于向莫文渊下了旨意,勒令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陌州收回来,半年之内打进陇西。她须得赶在曾家完全丧失了权能之前将战事稳定下来,否则一旦曾家垮台,那迎接她的只会是一波又一波令人毫无头绪的烦心事情,乃至死亡。 然要莫文渊一个月之内将陌州收回来,又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陌州与武州的战事这般简单好打,镇西军也不会用了足足一个春天的时间才堪堪收了瀚城。虽说其中有镇西军并不想这么快的将沛城也一起收入囊中的意思,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因为仗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打。 麻烦的问题重新抛向了莫文渊,他作为一个在南疆呆了进二十年的守军之将,让他用尽手段在短时间内打回陌州城实在是在难为他。但曾后明眼下了旨意,若他不得,便摘了他莫文渊的脑袋。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把,或还能有生机突现的时机。 莫文渊心里这么想着,竟然不管不顾的让沛城所有六十万大军都出动,铁蹄声声,朝着瀚城压境而过。 瀚城仅余五万守城将士,被东边远处一片黑压压如密布的阴云般隆隆赶来的敌军吓了一跳,赶忙吹响警戒迎敌的号角。另有斥候数名赶往陌州城请求援军,同时在城墙上点燃了发散讯号的狼烟。 谁都没有想到莫文渊在被逼急了的关卡之下会出此下策,半点兵谋也无,丝毫不见策略,就硬生生的想要用六十万大军的身首堆叠而至,想要直接用人数取胜。 无论是整兵还是出发,都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间。索性的是沛城那边有镇西军安排的斥候盯着刺探敌情,才能在第一时间内作出应对,风风火火的齐军赶向瀚城。 看莫文渊的架势,是想要孤注一掷了。胜,他在大燕的军将地位将无可撼动,败,要么死在镇西军手里,要么死在曾后的手上。 许是为了配合眼下这令人振奋的一幕,初夏的第一场雷雨终于到来了。 黑云压城,带着不可阻挡的轰鸣雷响,在瀚城顶上炸响。即便是白天,天色黑的却仿佛傍晚,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不住的“啪嗒啪嗒”落下。 瀚城与沛城相连接的空地之上,东西两军遥遥相望,带着披靡的阵势。战马嘶鸣,不住的脚踩着底下因为雨水变得湿滑泥泞的土地,不安的想要踱步,却又被主人紧紧的拉着缰绳,不敢有半点擅动。 莫文渊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这么的悲惨,刚刚从天而降的机遇转而就消失在了空气当中,虚无缥缈,抓不到,触之即无。对面那全军整肃鸦雀无声的镇西军带给他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明明自己的人数是对面的两倍,为什么他们竟然敢毫不犹豫的以一敌二,放肆大胆的开城门应战? 就因为对面是镇西军,如钢如铁,天下闻名。 雨水如黄豆般大小,滴滴落在莫文渊盔甲的帽檐之上,发出了沉闷的悲鸣声。他的视线被模糊了,坐在马上遥遥看着为首那名黑衣轻甲,张扬似魔的大将,只觉得一股从内心油然而生的绝望瞬间就将他的心拉进了谷底。 那年轻的男子,仅仅是面无表情地跨坐在马上,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偏偏就已然让人觉得被他浑身的气势给压到了最底下。 “褚将军,为何今日你要亲自上阵?”莫文渊苦笑了一声,遥声大喊。可是他声音大,雨势更大,连绵的哗啦声瞬间就将他的声音淹没在了重重雨幕当中。 褚洄听见了。 他凉薄的掀起一个淡然的笑容,应道:“莫将军都亲自上场,洄岂有不应之理?”莫文渊将整整六十万大军都带了出来,他再“自视甚高”地蹲在自己的营帐中不出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既是孤掷一注之战,自然理应他亲自出马。 莫文渊心存的最后那点侥幸也没了,若是换做褚洄不在,他的心理压力或许还没有那么大,但是眼下……莫文渊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或许有的事情就是天注定吧。比如天注定他这辈子就只能做一个碌碌无为镇守边疆的老将,比如天注定大燕的气数已经到了头,没有那个机会再进寸履了。 他目光游移着转向其后一名同样穿着镇西军军装的清秀少年,心知那就是曾后的亲女,到现在都没有因为叛逆之名而除名的萧晚公主。她着灰衣黑甲,在雨中朦胧的样貌看不清晰,更分辨不出她是否与曾后有几分相像。但是无论像还是不像,母女为仇,天下未闻,这般神奇的令人惊恐的人生只怕也只有这些人自己能够承受得了了。 莫文渊高举手中长剑,悲哀喊道:“战!”他想逃,不能逃,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到底是如何落败。冯凭也好,谢远也罢,只有到现在这一刻,莫文渊才骤然发现,他们早亡,或许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看不见朝廷军的失败,看不到大燕的破落,而他莫文渊,在这之际才会真正成为那个亡国之将,看着大燕和朝廷军在自己的手下成为丧家之犬。 整个瀚城之郊,方圆数里,人烟全无,只余吼声震天。 沥银枪所及之处,甚至连惨叫也无,枪至即死。 天色渐沉如水,大雨不停,不断的向下倾覆着雨水,与吼声震天的战事形成了一曲令人激昂的完美乐章。 连绵瓢泼的大雨当中,漆黑如墨的身影仿佛死神莅临,身姿姣越,手起枪落,利落干脆。 望着那仿佛人肉收割器一样转眼之间就到达自己面前的颀长身影,莫文渊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十年前,第一次从边境传回消息说这位少年小将从万军之中取了北汉敌贼首级的那一刻。整个朝廷无不哗然,缠绵病榻的昭阳帝大喜,亲封其为豫王副将,闻名天下。 莫文渊苦笑,这算不算是朝廷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可惜的是,他永远也没有那个机会向朝廷证明这一点了。望着那转眼间出现在自己面前通体乌黑的银枪,莫文渊怔怔地松开了手,长剑落地,落在泥浆血水当中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我降!”他喊道。自己最后还是怕死的,即便是输,也不想死呢。 褚洄动作优雅的站在莫文渊身前,沥银枪的枪身差点就消失在莫文渊的胸口。他饶有兴致的挑起眉,嘴角微微斜勾,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降?”声音低醇如酒,与形象完美的融合在了一处。 “降。”莫文渊高举双手,面色沉痛,苦笑不绝,他耳边是连绵不绝的铁蹄声。只要他投降了,无论死不死,朝廷军都没有剩下需要一战的理由了。 朝廷军组建在短短半年之间,那么就让他倾覆在这一刻吧。 燕京此时并无大雨,只是天色阴沉的难看,天际偶有轰动雷鸣之声。 瑶华宫里,曾后端着茶盏的手猛地抖了一抖,瞬时就松开了手让茶盏碎裂在了脚下的地毯上。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冯凭”,但是这才想起来冯凭早就已经死在陌州城外了,浑身的鲜血流尽而死。她苦笑了两声,端庄精致的面容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充满了绝望和悲哀。 曾后深深的陷进了背后的坐榻当中,良久都没有动弹一下。她无力喊道:“来人,下旨,将萧天鸣宣进宫来。” ☆、第429章 战歇,回京 莫文渊投降的事情没两天就传遍了整个燕京,在这个百姓人人都万分关注战事之际,这么大的消息根本瞒不了,也并没有人想瞒。 那六十万大军是大燕最后可以动用的兵力,同时也就意味着,大燕完了。 燕京百姓一片惊惶,尤其是权贵们,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消息对他们来说还是一场灾难。豫王上位,或许不会对燕京百姓下手,但是绝对会对燕京权贵们做一个肃清,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 朝廷并没有如那些心存侥幸之人一般做垂死挣扎,甚至连武州仅余的那些守军都在朝廷的吩咐之下没有对压境入京的镇西军做什么阻拦,大开“方便之门”,任由他们一举入京。 往年,每当镇西军回京之际燕京的百姓都会聚集在中央大道之上,对胜仗而归的镇西军将士们夹道欢迎。彼时百姓欢腾,举国庆贺,因着那是对保卫疆土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尊重和爱戴。 而如今,整条中央大道之上空无一人,全城闭门,显得有些萧瑟的安静。 初夏的白日已经隐隐有些热意,空气都在太阳的照耀之下隐隐扭曲了起来,整条街上只有偶有路过的树边上有轻微起伏的蝉鸣叫声。 镇西军将士们默不作声的走在大街之上,表情肃整,目不斜视,仿佛半点没有被这样的情况感染。他们身上还穿戴着那日战时所穿戴的盔甲,金刀血未干。从前进燕京之时,常有百姓站在路边欢欣鼓舞,时而喊着他们的名字,时而屡劝不止的送上新鲜的瓜果蔬菜以示爱戴和慰问。即便是去年回燕京述职之际,也从未有过这般萧条严肃的景象,连路边的茶楼酒肆都关上了门,掌柜和伙计窃窃私语着从窗缝中看他们,时不时的低声讨论这些什么。 燕京的守城之军并没有对他们进城做什么阻挠,甚至干干脆脆的直接消失在了城门口,将城门的守卫交由镇西军接手。这样手段干脆,说一不二,定然不会是他们自动自发如此,而是受了曾后或是瑞嘉帝的旨意如此。 望着路边那些紧闭的门窗,叶挽的心里突然说不上的难受。 从前她对褚洄所说的那番话,虽说句句发自肺腑,但是说实在的她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亲身体验。从英雄到反贼这样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进了泥潭,从前爱自己敬自己的,现在都怕自己怨自己,连叶挽都有多少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感,更何况这些英勇威武,这么多年以来拿性命去守卫身后这些百姓的镇西军将士们呢? 叶挽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身前策马而立的褚洄,他的背脊挺的笔直,面色平静的看着正前方,仿佛半点没有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他身为主将,心里一定是最难受的那一个吧?当年那些被百姓们时常挂在嘴边的威名,现在都仿佛像是一个个笑话,从四面八方喷涌而出抨击着褚洄那颗雷打不动的心肠。 他是大燕战神,是嘲风将军,是守卫大燕国土的护国柱石。可是现在,他所守护的百姓们一个都不愿意看到他,将他当做阎王,门窗紧闭,生怕自己一时间说错了什么话成为这支反贼铁军的眼中钉,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拔出。 叶挽沉默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后军容整齐的众将士们,他们现在心里又该有多难受?会不会今后午夜梦回之际,心里会有些许责怪他们的豫王殿下或者是褚将军,觉得要不是他们的决定自己也不会从一支人人敬仰的铁军变成现在令人人唾弃的反贼呢? 注意到叶挽的目光,身边的段飞微挑起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 叶挽一怔,看着段飞无所谓的神情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嘘,”段飞比了个手势,无声说道:“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兄弟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没这么脆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觉得有什么,丧失了自信心的。”他笑了笑,对着叶挽眨了眨眼。“时间会证明一切的。”镇西军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威名赫赫声名远播的铁军之名,当初豫王殿下刚刚组建镇西军镇守陇西之时,受到的白眼冷遇比现在还要多得多。 彼时他只不过是个刚刚被贬到陇西去的小王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即便他有过几年在楚家军中混迹的经验和名声,也并不为百姓所容。甚至还有沧州边城的百姓,觉得镇西军操练声音太响,动静太大,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抱团出来反抗的…… 现在不还是照样在陇西混的好好的,被陇西百姓奉若天神么? 世事本就不能尽善尽美,他们所拥护所爱戴的一直都只是豫王殿下一人,既然跟着豫王殿下一起反了,那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接受白眼的准备,并没有叶挽想象的这么无辜脆弱。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即便现在他们为百姓所不容,时间久了自然就能证明豫王殿下的好来。 甄将军跟了豫王殿下多久,段飞就跟了豫王殿下多久。身为久战成名的老将,他所想要表达的一切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叶挽神奇的被段将军的几个眼神安抚了,心中稍定,面对这空荡的大街心情奇迹般的舒畅了起来。这些在朝廷之下安逸的活了几十年,从未收到过战事的侵袭。即便是在这些年来听说过多少战役,心潮有多么澎湃,那也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他们或许会在你面前展示几分尊重,但那也仅仅是几分罢了。到底不是发生在他们头上的事情,镇西军所拯救的也不是他们本人,在关键时候又怎么能企望他们鼓起勇气站起来,成为镇西军坚实的后盾呢? 百姓们从来都不在乎到底是谁执政掌权,他们所需要的只是能够吃饱穿暖,生活安逸,仅此而已。 今天或许会有人对镇西军有所憎恶,对豫王殿下有所怀疑和厌弃,但是明天又将是另一番场景。 想通了这一点,叶挽座下的小灰也仿佛跟着一起欢脱了起来,步履轻盈,马蹄踏踏。 三十万镇西军不可能尽数进城,豫王殿下已带几万大军上路,朝着燕京这边赶来,有五万左护军留在了瀚城和沛城以作策应,二十万驻扎在燕京城外待命,进城的大约只有不足五万之众。 这一下,陇西有右护军,北有中护军,还有遍布在陌州武州各处的左护军兄弟,几乎整个大燕都已经尽数在镇西军的掌控之下,动弹不得了。 路行至品茗轩附近,忽而那半阖的大门就敞了开来,从中涌出好几十个小厮打扮的店小二。他们个个手中都捧着两个大盘子,盘中堆叠了不少小巧细致的茶盏,其中盛满了散发着冰凉之气的凉茶。 为首的掌柜的认识叶挽,笑眯眯的招呼道:“叶都尉,我们公子早前来信,说近段时间各位镇西军的将军大人们定会进京,正逢初暑,让我们好好的为各位大人们准备好凉茶点心,以解暑气。各位半年来久战不停,辛苦了!”说着他识相地指了指茶盏道,“公子还说,怕各位大人们疑心,所以特地吩咐我们用银杯银碗盛茶,还请各位大人放心。” 叶挽哭笑不得,要说花无渐笼络人心的手段只怕全天下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料想到镇西军进京必定不会被百姓们所欢迎,体贴的还准备好了“捧哏”的小二,不让这些兵蛋子们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心思细腻若此,也难怪他能够将花家的生意发展的天下尽知,无人敢小觑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像燕京朝廷作出警告,镇西军的后头还有他这个富甲天下的老板杵着,有钱就拥有了一切,如果要继续拉长战线,根本就用不着担心粮草军饷的问题。 甚至叶挽也能从中看出他的小小心思,不光是他在为镇西军“金钱”的方面撑着腰,同样也是在向全天下的人展示他花家跟镇西军关系匪浅,同样也有镇西军在他背后撑着。两两相辅相成,算是互惠互利,却半点都让人兴不起不舒服的感觉来。 最前面的褚洄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那递到自己面前来的凉茶。 主将不接,身后兵蛋子们自然也没那个胆子敢接,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在原地,弄的品茗轩的一众小厮们一阵尴尬。 叶挽清咳一声,摸摸鼻子道:“可是我们入京人数众多,总不好顾此失彼,要不还是算了吧?花公子的心意我们领了……”正说着,就看着后面涌出的小厮们一个个吃力的搬出几十口缸来。 那掌柜的笑呵呵道:“叶都尉放心好了,我们从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就怕你们突然回京来不及。只是要委屈各位军爷们,几人共用一个茶杯了。” 叶挽:…… 花无渐真是心思细腻,令人惊叹。 喝茶的空档,甚至有不少百姓悄咪咪的从家中窗缝中露出头来,看着燕京最大的茶楼就这样半点不犹豫的率先对着镇西军将士们“表了忠心”,还有那支铁军一个个井然有序的接过茶盏轻啜凉茶的景象,蓦然发现这些一个个身负恶名形似恶鬼的将士们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可怕,都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 褚傲娇不屑喝花无渐的茶,高傲的抬着下巴和扭着屁股的照夜一起率先回了将军府。 叶挽心中好笑,吩咐甄玉和段弘杨一会儿将兄弟们在将军府和豫王府分别安顿好之后再回将军府,然后轻吁着小灰差使它跟了上去。 空荡的大街上,只留声声不急不缓的马蹄,传出去老远。 久未回内城的将军府,却半点没有破败落寞萧条的样子。当初他们是以自己的人手在将军府中充做家丁,并没有买什么下人。在褚洄离开燕京之后,赤羽重去牙行买了几个帮着打理将军府,除了严大娘之外府里少有几张都是新面孔。 照夜抬着下巴随意地在将军府里走动着,漫不经心的去啃噬简单的花圃,嚼了两下又吐了,跟某人傲娇的样子如出一辙。 叶挽好笑的走至陆英院,后来改名为挽回居的主院,院外樱花正盛,一片粉嫩。 她在樱花树下找到了褚洄,他正坐在樱花树下,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中沥银枪。看着叶挽追着他回来,那勾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饱含魅惑之意:“过来。”他低声喃喃。 ☆、第430章 谈个恋爱吧 “过来。”褚洄朝叶挽伸出了手。 叶挽轻抿着嘴角,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塞进那温暖干燥的手心里,任由褚洄牵着她带到樱花树下。 “我怎么觉得越到燕京,你的心情反而越来不好?”叶挽轻搂着褚洄的腰,蹭了蹭褚洄的下巴。“曾后宣召豫王殿下入宫议事,楚家的事情马上就得以大白天下,你为什么还是不高兴?”自从胜仗尘埃落定之后,褚洄就越来越少言寡语,一路上沉默着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如今整个大燕都掌握在镇西军的手中,要让瑞嘉帝禅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还有替楚家翻案之事,人证物证具在,几乎可以说是铁板上钉丁的易事。为什么褚洄反而看起来心情并不好,没有半点真相即将揭露的喜悦呢? 褚洄摸了摸叶挽的长发,看她淡然秀气的脸,勾唇笑了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感慨。这些事情在心里憋了二十几年,突然要与全天下的人分享心中的秘密,突然……感觉有点近情情怯。”他拉着叶挽的手摸向旁边的樱花树枝干,淡道:“这些樱花树,是楚后亲手所栽。” “嗯?”叶挽微微瞪大眼,楚后亲手所栽,那这座将军府是? “这儿,是楚将军在燕京的府邸,由当年的高祖陛下所赠。”褚洄缓缓道,“楚后是在这儿出生的,别样喜爱樱花,这里的每一株都是她亲手栽的。即便是后来稍微年长一些,跟着楚将军去了陇西,也没有让人疏忽于这里的打理……倒是后来被昭阳帝赐给我之后,差点死在我的手里。” 叶挽哭笑不得,说什么死在他手里的……只是当初那个孙管家没有好好的照顾这些树木罢了。 她心头突然有什么闪过,猛地抬头道:“那元桢种在烈王府的那些樱花……”不会是为了楚后所栽吧? 褚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心中也同样怀疑,元桢对楚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说深爱吧,为什么在楚宓满怀希望和期待的时候将她一个人留在冷宫,并没有将她带走?可是若说不爱,为什么又将楚宓的画像压在书桌之下,还在西秦那样根本就不适合樱花生存的地方栽种了一院子的樱花呢? 他们从来都没有看过那般矛盾之人,令人恨的牙痒痒的同时却又不知道应当从何恨起。 “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义父现在是为了楚后,为了楚将军,这般义胆忠肝。但他现在面临即位的问题,一旦他成了大燕之主,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褚洄没头没脑的说着,似乎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都是这些日子以来烦恼他的主要事情。“权利令人智昏,保持初心太难,除非将权利名望抛诸脑后,否则拿什么来保持自己从一而终的内心?” 叶挽微微语塞,没有想到褚洄想的这么多这么远。 她一开始只是想着,曾后倒台,当楚家的事情大白天下,那曾后就是当年的罪人。即便瑞嘉帝与当年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是直接的受益者,会受万世唾骂。而豫王到时候就将面临着登基的问题,是为王还是为皇。 叶挽从来都不曾想过,当豫王殿下成了大燕之王的时候,是否还是那个将手下将士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的豫王殿下,是否还是那个会为了心中的白月光这么多年来都奋斗努力隐忍艰辛的萧天鸣。 豫王一旦变了,带给褚洄的打击是任何人都给不了的。他早已将豫王殿下看作自己亲父,就算是元桢都没有豫王重要。 “我有时候想,义父的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得到,凭什么要为了楚家这般尽心尽力。当他真正坐到那个位子上,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楚家的大旗抗到自己肩上,这么多年来为了楚家苦心孤诣,就为了还楚将军一个清白?” “其实我倒觉得,你是想多了。”叶挽轻笑着将抬起手,将一片掉落的花瓣接在自己手心里,“在我眼里,豫王殿下是一个相当长情负责的人,无论是对楚家,还是对镇西军。否则这么多年,在朝廷这般打压之下,他为什么都没有半点想要放弃镇西军的意思,而是拼了命的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镇西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能为自己身为镇西军而骄傲呢?”豫王殿下从来都不是什么会轻易改变自己初心的人,要知道朝廷的惯例,给予战死将士的抚恤银是二十两银子一个人,但在镇西军中却是五十。且这是在朝廷历年来都克扣镇西军的饷银,是完完全全的豫王殿下自掏腰包的情况下,二十年如一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在他眼里,镇西军的每一名士兵都是喊他一声豫王殿下,他就要对人家负责。 这样尽心尽力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因为一个高位而改变自己,改变别人? 他对楚家的付出并不是为了回报,是出于对楚将军的尊重,出于对楚宓的感情,出于自己那份对正义的执着,人间的正道在他的心里,他就会始终如一的保持下去。他们在这里对豫王殿下的无端猜测才是对他这些年来的努力的侮辱。 叶挽摸了摸褚洄的下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如果不是如此,你为什么又要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追逐着豫王殿下,你怎么能怀疑自己的选择呢?” 她语气诚恳又严肃,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看在褚洄眼里就好像是天上的星辰,不断的散发着自己的光亮,不经意的就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进去。 只有她才会这么斩钉截铁的说,你怎么能怀疑自己。 他怎么能怀疑自己?褚洄轻笑了声。他从叶挽手心中捏过那片粉嫩轻盈的樱花瓣,漫不经心地按在了叶挽的嘴唇上,只觉得入手一片如丝般的细腻顺滑。花瓣和叶挽的嘴唇颜色几乎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淡淡的粉嫩色泽,令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褚洄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叶挽没有半点防备之际,他猛地低下头,就着那片细腻柔软的樱花瓣将叶挽的下唇含住,轻轻吮吸着。 叶挽的脑子轰的炸了一下,即便在这个和褚洄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亲密的不能再更亲密的情况下,这样毫无防备的轻吻还是让她浑身的骨头都酥到了底下。她脚一软,搂着褚洄的劲腰才没有让自己摔倒在地上,一手攀着他的脖颈以作固定,但是看起来却更像是邀请褚洄,将他更近的拉像自己一般。 褚洄发出了一声迷人的轻笑声,没有离开叶挽的唇瓣,嘴角轻移,将那片花瓣推到叶挽口中,紧紧贴着她的舌尖。 “唔……”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花瓣罢了,甚至只有指甲盖的大小,怎的现在这副情况之下就好像是什么令人羞涩万分的东西,在那温柔的唇舌当中起伏辗转,时而挂在这边的舌尖,时而贴向那边的唇齿,似是顽童嬉戏。 叶挽几乎喘不过气来,无意识的吞咽着想要将那花瓣咽下去,省的其再在当中做怪,却引来更加如火蔓延的侵袭。她的动作仿佛邀请,欲拒还迎。 初夏的阳光被一片茂盛的樱花林给遮挡,星星点点的落下斑驳的光点,似是害羞的躲在了树梢后头,将自己的身形掩藏了起来,侧耳倾听一片暧昧温柔的“啧啧”声响。 …… 姚清书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的,但是并不是在明面上,而是暗地里由暗卫护送回京。 辅一进府,就看见自己娘亲紧张万分的扑了过来,差点就对着她破口大骂。姚夫人揪着自己帕子许久,看着姚清书那张清丽中带着憔悴的脸,有什么想要骂的都说不出口了。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差点就买通狱卒去牢里找你爹商议了!”姚夫人掩泪嗔骂,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松了口气。“曾家出事,县主也不见了,娘有多怕你也是因为一样的因由,然后再也不回来了呀……”姚夫人眼下都顾不得女儿家的名声问题了,只一个劲的碎碎念着,这些日子她过的胆颤心惊,索性女儿最后还是安全回来了。 姚清书安抚的拍了拍自己娘亲的背,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只不过去了陌州一趟……娘你这么说着,好像女儿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只是事出突然,所以才没有来得及跟娘说起,清儿知道错了,娘就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她虽是回来了,但是叶家留在了陌州,由叶文淞暂时处理陌州事宜。 “陌州?”姚夫人心尖一颤,“你去……镇西军那儿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许多肱骨老臣都不想用“叛军”之名来称呼镇西军。姚夫人紧张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 “娘。”姚清书唤了一声,“眼下朝廷败相已露,定局已成,即便我去了陌州,也不会对姚家有什么影响。只是一年多没有见阿挽了,我心中担心的紧,所以想要借机会去看一看她。至于家中……索性现在朝廷没有功夫管爹,爹在牢中安全。待豫王殿下大位将登……” “嘘!”姚母连忙捂住她的嘴,神色慌张道:“你胡说什么呢!” 姚清书无奈,这已经是整个大燕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的某一天。豫王殿下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为什么要费尽心力的打进燕京来?她没有那些老陈保守的观念,觉得不可以和反贼牵扯上任何关系。相反的,如果是对大燕好的事情,她并不会觉得有丝毫的不对劲的。 她摇了摇头,安抚的拍了拍姚母的手背:“放心吧娘,无论如何,姚家也不会有事的。豫王殿下眼明心朗,自然分得清谁是忠臣良将,爹不会有事的。”她抿唇笑了笑,回身朝自己房中走去。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无论事态如何发展,都只能说是大燕气数将尽了而已。 只希望姚家不会在这场博弈中成为任何一方的牺牲品而已。 姚清书叹了口气,刚想唤棋儿,却发现自己房门打开着,桌上放着一只漂亮精致的蝴蝶玉簪,下面还押着一张纸条。“掉于途中,物归原主。谢。” 看着那支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玉簪,姚清书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微微跳动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一般。 ☆、第431章 豫王进宫 偌大的泰华殿内,明明摆设装饰与从前一般无二,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显出了几分萧条。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瑞嘉帝面色隐忍,眼底有怒意蕴含,似乎下一秒就会喷涌而出。曾后坐于其后,面色平静,太后凤服珠冠佩戴整齐,只是脸上施加的脂粉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眼底弥漫的黑青之色。 殿上一片安静,群臣低头,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自从大燕爆发内战以来,大燕上朝之时常常就是这副景象,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但今天众人不敢说话的理由却不是因为唯恐曾后再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迁怒于他们,而是因为刚刚传消息来,说豫王殿下已经抵达燕京了,正在朝着燕宫这边赶来。 相隔数日,那日大战将歇的消息盘亘在他们心头都仿佛是一场梦一般,如今即便没有大梦初醒,才将将意识到这一切并不只是做梦,朝廷是真的战败了,甚至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一败涂地。这几日走在街上都能时不时的看见镇西军的将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铁血将士们的味道。 守城门的京畿营被换成了镇西军的人,守着皇宫的大内侍卫也被换成了镇西军的人,甚至六部、京兆尹、大理寺等地都如是,整个燕京就仿佛是被换了血一般,只见镇西军而不见原本的燕京守军。 诸位朝臣们本来想着如此特殊情况,要不就索性不上朝了吧,反正上了朝叫的那位陛下赶明儿说不定就换人了。但是不知为什么,陛下还是每日严肃的开启早朝,甚至将那些没有上朝的官员都从家中请了过来,朝出午归,半点不拖泥带水,仿佛他一日是大燕之皇,就必须毫不犹豫的坐在这个位置上被人尊称一声“瑞嘉帝陛下”。 镇西军迟迟没有将手伸到燕宫中来,想必等的就是今天这一时刻。 “有、有事起奏,无事退、退……”瑞嘉帝身边的内侍梗着脖子扬起头说道,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退朝”两个字说出口。豫王殿下马上就要进宫,他们怎敢退朝? 他结结巴巴的模样使得瑞嘉帝万分头疼,忍不住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瑞嘉帝满是烦心忧愁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咬了咬下唇看向诸位大臣道:“众爱卿,可有什么话要与朕讲?”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个时候是保命要紧,和瑞嘉帝搞好了关系就等于是和豫王闹僵了关系,怎能在此之际显露出什么不一样的来?他们对瑞嘉帝所言充耳不闻,好像只要低着头就能将自己与大燕朝廷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不会引火烧身一般。 瑞嘉帝心寒万分,恨不得现在砸一锄头下去将底下这些狗官全都铲死。需要利用他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陛下叫的亲切,现在不需要他了便摆出这副跟他从来都不相识的模样。他忍不住就溢出了一丝冷笑,无碍,这些狗官即便是在萧天鸣那边也讨不了好的,只不过早死晚死罢了。 “行了,接下来要发生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陛下也无须借此机会为难各位大人,都是在朝为官,须得步步谨慎,哀家倒是能理解。”曾后打破了这番寂静,半点不给瑞嘉帝留情面。大家都知道大燕朝廷眼下不过是强弩之末,再做这些表面功夫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母后!”瑞嘉帝鼓起勇气不满的喊了一声,“反贼萧天鸣马上就要进京,难道母后你已经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了吗!朕才是皇室正统,难道你们都要屈服于一个反贼吗?” 众人大惊,更是鸦雀无声,不敢在这时候发表任何看法。 “放肆!”曾后大喝一声,随即才蓦然发觉这是在朝堂之上,百官之前,不应半点面子也不留给瑞嘉帝。可是眼下这个关头,即便是给瑞嘉帝留了面子又如何,他就能坐稳这个皇帝的位子了么?“陛下……即便是哀家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又如何?既定事实,哀家无力回天。”她放软了语气,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争所抢都会在瞬息之间化为泡影,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疼。不光是为即将脱手而去的皇位,同样也是在悲哀她自己。 她这一生,坏事做尽,到最后到底又能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呢? 悲哀,却并不值得人同情。曾后优雅笔直地坐在自己多年垂帘听政的珠帘之后,扶着椅子扶手的手深深的抠了下去,即便凹断了指甲也半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比之掌心,她的心,更疼。 “豫、豫王到了!”门口守卫的內监喊了一声,声音充满了颤抖。这就是令天下变色的豫王,那就是令整个大燕朝堂覆雨翻云为之倾覆的豫王! 朝臣百官大惊,纷纷顺着泰华殿高耸入云的殿门看去,门外那夺目的阳光之下,有一众人缓缓朝着这里靠近。步履平稳,气度惊人,身姿绰约,勿怪如是。 为首那人身穿深蓝锦缎绣麒麟的超一品亲王服,昂首挺立,虎步龙行,容姿威赫。早在许久以前萧天鸣就表现出了非一般的气度和能力,否则当初还是献王的昭阳帝也不会忌惮萧天鸣若此,将他远远的打发去陇西边境的苦寒之地。 只是昭阳帝大概没有料到的是,即便是身在边境,风吹日晒,还是阻挡不了璞玉终将会被风霜雨雪天然雕琢成精良宝贵的玉器这一事实。终将在任何人都不敢招惹之际,带着不容人忽视的霸气威严,披星戴月而归。 豫王负手前行,面色平静沉稳,与此时御座之上满脸羞愤之色的瑞嘉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豫王落后半步的左手侧,是冷淡如冰的嘲风将军褚洄。他着一身一如既往的黑衣墨袍,眼帘微垂,容姿冷肃。 那矫健颀长的身形和浑身止不住散发出的寒冰之气无端的令朝臣们为之胆寒。即便他年龄与豫王殿下相差甚远,却怎么都掩盖不了那可与之相比拟的气势,整个大燕也只有嘲风将军能够与豫王殿下气势相当了吧。 只有在褚洄身边的叶挽才能感觉的到,他那拢在衣袖之下的手紧紧握拳,越是靠近泰华殿,就越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距离楚家真相大白的时辰越来越近,连叶挽内心也隐隐激动起来。 豫王殿下的右手边是一名鹤发老将,身穿镇西军军服,外披黑甲,步资矫捷。这就是为将为军者身体强健的而表现,若是寻常人家的老人,以这个年龄定是连路都走不利索,偏偏他就能步履生风。这老将的面容微微有些面生,好似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京城了。上一次回京之际应当是十年前,许多新晋的官员都不认得他,只有一众老臣能说出,哦!这就是豫王殿下身边陪伴时间最久的老将袁弘。 再在其之后,是叶挽和段飞。甄将军留在瀚城主事没有一起进京,遂派段飞代表自己的身份来此。 其余还有甄玉、段弘杨等数名镇西军将士。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朝着泰华殿这边而来,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曾后心上的巨石,脚下的白玉石阶就好似代表着她的颜面,被毫不留情的踩在脚底,撕破脸皮,再也不会有机会愈合。 方才还围在一起观望外头的朝臣瞬间就分了开来,自动自发的让开站到了两边为豫王一行人让出泰华殿正中间的位置。甚至还有几名看着豫王长大的老臣对着他点头致意,半点不给瑞嘉帝和曾后的面子。 众人的表现看在瑞嘉帝和曾后的眼里,嘴角无情的掀起了一波嘲讽的冷笑。 虽说成王败寇,但他们还没死呢,这些老不死的表现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 “豫王叔。”瑞嘉帝沉着脸唤了一声,着重强调了“王叔”二字,好像在说朕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侄儿,难道你当真就敢如此冷心黑肺的将朕从这个王位上赶下来不成? 豫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瑞嘉帝,转而对着曾后道:“娘娘如此着急宣我进宫,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要跟我相商?镇西军中要处理的事情繁杂,我很忙的。” 太嚣张了!太放肆了!众人心道。但是谁也没有胆子在这个关口说豫王放肆,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资本,即便是在曾后的面前也能够有这个本事说如此令人惊悚的话还能让曾后打落牙齿活血吞。 豫王漫不经心的抄着手,看向曾后的表情更加奇怪,补充道:“难道不是娘娘主动要选本王进宫的么?” 谁都知道曾后宣召豫王进宫是什么意思,大燕朝廷战败已成定局,眼下就应当是要与豫王谈判的时刻。到底是能够将危害降低到最小,还是提出什么别的条件作为交换,这都是要一点一滴坐下来详谈的。但豫王眼下作出这副一问三不知的无辜模样,摆出一副根本不愿与萧皇室有什么牵扯的姿态,同样也是悄无声息的在向曾后施压。 他要曾后先开口说出自己的目的和愿意交换的条件,要朝廷跪伏在他萧天鸣的脚下,要掌握整个朝局。 “萧天鸣,你不要故意装傻。”曾后眯起了凤眸,眼光冷冽匆匆地从叶挽身上掠过,紧紧盯着萧天鸣。“说出你的条件,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如今大燕战败,整个燕京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哀家不信你只是叛着玩玩的。到底是什么奸佞促使你做出这样的举动?” 曾后义正言辞的说了一些废话。反叛除了夺位,还能如何?去年不就已经经历过萧羽反叛之事,如今萧天鸣反叛,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挽面色古怪,若不是眼下气氛紧张,她甚至都有点想笑。 要不是因为曾后自己忍不住先下手为强,弄巧成拙的在袁将军的帮助下成功栽赃了豫王,豫王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直接反了。现在她居然大喇喇问豫王为什么反叛,到底有什么目的,真是奇也怪哉。 果然,豫王冷笑了两声道:“什么奸佞?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我的太后娘娘。” 曾后面色一紧,道:“萧天鸣,在这个关口,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是被人知道是她陷害萧天鸣逼他至此,那她可就真真是晚节不保了。想到这儿,她故作无奈的舒了口气,又道:“豫王,你守卫疆土三十栽,哀家知道你的辛苦和无奈。但是哀家觉得,这并不能成为你谋逆的借口,你说呢?只要你愿意,哀家可以立刻将你调回燕京,不再镇守那西北苦寒之地,甚至赏金银千万,只要你愿意,还可以封你为摄政王,你说呢?” ☆、第432章 揭露真相(一) 众人眼下面色都古怪非常。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曾后还想要提出各种条件来让豫王答应收兵么? 要知道现在整个大燕都在豫王的控制之下,只要他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废帝自立。想要用摄政王的条件来诱惑豫王,就为了自己那仅剩丁点的地位不受到威胁,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么? 尤其是瑞嘉帝,眼下脸色难看的已经能滴出墨来。他前半生活在自己亲生娘亲的阴影之下,随时随地的被太后垂帘涉政,难道后半辈子还要他活在自己亲王叔的手里,挂着一个瑞嘉帝的名头,脑袋上再顶一个摄政王么!如若真要如此,那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将这王位拱手让出去,也免得在往后半生中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做了一辈子的傀儡皇帝! 叶挽不动声色的弯起嘴角,在眼下这个关头着实不得不佩服起曾后的勇气来。 明知事已到无可转圜之地,明知道自己与这等地位即将失之交臂,她还是想要巴着那最后一丁点子希望试探豫王的底线,看他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权。 只是可惜了,无论是钱、权,亦或是色、名、利,豫王都不会看在眼里。 他是从苦寒之地拼死回来的复仇者,是人间的正道,视一个女人为生命,为中心。任何利益都诱惑不了他。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听了曾后的话,豫王放肆“哈哈”笑了两声,看向曾后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同情:“曾如水,本王谋逆的借口从来都不是因为身处西北,被贬西北。在陇西,本王拥有无数忠诚的兄弟属下,我们共患难,同受苦,将对方当做亲兄弟一样对待,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抛弃,他们会给予对方以自己最高的尊重和敬仰。比起你们这些在繁华富丽的燕宫当中私相授受、争权夺利的所谓权贵不知道开心多少。或许有时苦难加剧,或许风雪雨露条件苛刻,但是曾如水,本王很庆幸,当初在御书房内被我那皇兄一气之下贬到了西北。”豫王抬起头,表情怜悯,“那是我萧天鸣一生之幸。”他一字一句的缓缓说着,丝毫没有停顿,每一声都带着无比的坚定和骄傲。 身后镇西军随着豫王所说的话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他们在豫王殿下的眼中永远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利益,没有干戈,没有黑白。有的只是相互之间为朋为伴亦师亦友的快乐和融洽。 即便酷暑严寒,有相互支撑为伴,也丝毫不会觉得有半点苦涩。 “而你,”豫王对着曾后抬起下巴,“你所谓能够支撑你一生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在此关键之际,又是否会有半个人跳出来救你呢?即便是你的亲儿,只怕此刻心中也只会怨恨自己有这么一个不甘平庸处处想要指手画脚的母亲吧。曾如水,你这一辈子机关算尽,所亲所爱之人不是背你弃你,就是早夭早亡。难道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曾后气的发抖,她自认自己的一生是平常女人根本就达不到的一生,是人人艳羡的一生。可为什么眼下在萧天鸣的口中,她就是那么的孤寂可怜,令人同情?不!她不需要同情,她不能被人同情!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的朋友呢?她的爱人呢?她的子女呢?好像正如萧天鸣所说的一般,要么就是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要么就是背弃她,不愿认她……难道她当真就是这么悲哀吗? 叶挽看着曾后坐在那珠帘之后隐隐约约仿佛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同情。 众人噤声,在这个关键时刻大气也不敢出,假装自己一个个都是透明的人。 豫王顿了顿,突然就冷笑出声。他缓缓向前走近,站在台阶之下微仰起头,略过那层层珠帘看着曾后道:“曾如水,本王不想跟你说什么废话。你想知道本王谋逆的原因到底是何,那本王就告诉你好了。” 曾后抠着扶手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怎么的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犹豫着抬起头看向萧天鸣那张隐忍的脸,总觉得他接下来所要说的将会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听到的话。曾后嘴唇颤抖,想要喊人来堵住豫王的嘴,但这时她才突然察觉到,冯凭已经死了,她是真的用无可用了。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叶挽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一步,轻轻勾住褚洄的手。她感觉到褚洄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她不禁抬头看向曾后的方向,难道曾后当真就一点都不知道褚洄的事,完完全全的被动着没有一点准备吗?不……这不太像她。 若是曾后真这般好瞒好骗,也不会是当初燕京那个机关算尽手段狠辣的曾后,生生的将楚后从原先的位置上挤开了。 豫王回过身,负手站立在台阶之上,看着底下百官面色复杂。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众人道:“不知道诸位可还记得,三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威远将军楚穹苍?”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这空荡的大殿之内即便说完了还有回声响动。 他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炸了。曾后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百官你看我我看你,嗫嚅着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谁会不记得威远将军?那可是当初跟着高祖陛下在马上打天下的声名远播的大燕第一战将。 他勇猛无敌,比之现在的嘲风将军来也没有丝毫逊色,是西秦北汉两国的噩梦。 只是……最后可惜了。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有一人壮起胆子开口问道:“不知豫王殿下在这个时候提起楚将军是何意?此事……与殿下呃,谋逆之事,又有何关联呢?” 不要说!不能说!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曾后无声的呐喊着,但是她的脚仿佛有千斤重,致使她在这个关键时刻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让人知道,她的一辈子就真的完了! “呵呵,”豫王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你们谁都知道楚穹苍楚将军,一辈子为大燕征战沙场,殚精竭虑。也同样知道,他在亲生女儿做了一国皇后,自己身为国丈之际,作出了一个震惊天下的糊涂举动。尔后,因为那举动,整整百万楚家军的铁蹄雄狮,在顷刻之间覆灭殆尽,成为了大燕永远的传说……甚至污名远远抵过当初为了大燕为了国家披甲驰骋战场几十年的功劳。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怀疑过吗?那样的楚将军,已然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妻女温柔贤惠,身为国公,他到底为什么要与敌国串通,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豫王面色沉重,再一次提起楚将军的事情来还是让他的心里别样的抽痛。那样的忠臣良将就这样死于帝王心术,他多年的战功在昭阳帝的面前就仿佛是一阵云烟,瞬间就被污名覆盖。权因由于楚家军兵勇将猛,树大招风,引来了昭阳帝的猜忌。 百官沉默了,尤其是年长的一些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他们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但是证据确凿,楚将军甚至半点反抗也无,半点不允许手下士兵反抗。树大招风不仅仅只适用于帝王的猜忌,同样也适用于这些同僚的嫉妒。或有心清神明的相信楚将军的为人,但同样的也有因为嫉怨之情希望楚将军就此倒霉的……即便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又如何? 大殿鸦雀无声,豫王不禁觉得有些心酸。 即便是过了三十年,在这个关口还是没有半个人愿意站出来,说自己相信当年的楚将军。 为将者,为军者,肝脑涂地几十载,守卫山河数个秋,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脚步沉重,突然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巨石仿佛有逾千斤重。一个国家腐朽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腐朽之民连自己心中最后半点良知也没有了,即便是要改造,也不知道从何改起。 豫王的脑海中闪过那笑靥如花的女子,那笑容是如此干净纯澈,她是否会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身陷冷宫,众叛亲离,所护所卫的子民半点都不愿意相信他爹是无辜的呢?在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楚将军在死之前,又是否会想过自己想要证明清白的不作为,落在这些人的眼中就是深知有罪束手待毙无从反抗呢? 这样的世界太过可怕,这样的国家太过恶心,让豫王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他的问话没有半个人回答,豫王心中一口积郁之气猛地窜出,让他整个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殿下!”袁将军喊了一声,上前欲要搀扶。但是褚洄的动作比他更快,他搀住豫王交给袁将军,低声道:“我来说吧。” 豫王看了他一眼,满眼的担忧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当初血淋淋的真相整个撕开在众人的面前,撕的是褚洄的心,撕的是褚洄的肝。 叶挽对豫王道:“让褚洄说吧,能够亲手揭露当年的真相,或许才是对楚家最好的慰藉。”豫王再怎样亲近,也只是作为旁人,并不是当年的受害者。 她认真又肯定的神情让豫王心头松动,点了点头。 百官看向褚洄的眼神顿时又变的不一样了。如果说豫王是外人,由他之手说出楚家的事情并不算非常合适,那么褚洄又是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揭露事实,他在当中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众人惊疑不定,只有曾后凤眸微眯,难看的脸色下闪过一丝肯定。果然,他果然就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褚洄在原地站定,寒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威远将军知道自己当初保护的是一群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的懦夫,也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地里爬出来?” “褚将军,说话请注意分寸!”有一老臣沉着脸道,“威远将军当年为大燕做过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同样的,他谋逆的证据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何要说,我们是连真话都不敢说的懦夫?”他们在豫王面前不敢放肆,但是褚洄再怎么说也只是豫王手下一名将军,凭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们说话? “难道不是么?”褚洄凉薄笑道,“叛逆之罪,难道仅凭萧天筑和曾如水的空口白话就可以定罪?楚穹苍已然束手不抗,为何不彻查此事?百万大军几天之内被灭,难道不是某些人欲盖弥彰,为了杀人灭口?” ☆、第433章 揭露真相(二) 他一连三问,问的殿上众人鸦雀无声。此事人人心知肚明,什么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同样的,昭阳帝因为忌惮楚穹苍,要楚穹苍死,即便是随随便便挖了几个坑让楚穹苍跳进去,他也必须得跳。这就是所谓君臣之道。 谁都知道当年的事情可能会有什么猫腻,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这事没有半点转圜之地。当年谁要是敢为楚将军说半句话,最后都将落得个身首异处同罪论处的下场。看看豫王,他身为先帝亲弟的身份,不也是为了楚将军与先帝在御书房争吵,才被先帝一气之下贬去西秦的么? “或许我错了,我不该揪着你们问你们到底为什么不相信楚将军。”褚洄又道。他倏地转过头去看向曾后,启唇凉笑,“我真正应该问的是太后娘娘。为什么下手如此狠毒,是觉得楚家碍眼,还是觉得楚后碍眼。” 众人齐齐跟着褚洄将目光投到珠帘后的曾后身上,心中大惊。 曾后脸色一白,强装镇定道:“褚将军,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手下扶手几乎都快被抠烂了,以至于她的指甲都断的断花的花,但是在现在这个关口浑然不觉痛意。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可认得他?”褚洄幽幽抬手,一指袁弘。 “褚将军到底想说什么?袁老将军是豫王手边得力干将,十年前入京拜将,是哀家与先帝亲封。哀家自然是记得的。”曾后心中惊疑不定,眯眼看了袁弘好一会儿,不确定自己所说到底是否滴水不漏。可是袁弘的确是十年前才初初进京,这些年来都跟在豫王身边的老将,难道他还有什么旁的身份不成? 就着别人的眼神,袁弘搀扶着豫王的手微微收紧,面色沉静如水。 “太后应当是不记得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褚洄说,“且楚弘副将军的脸已经不复当年,太后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他语气平静,说的话却令堂上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楚弘?!他竟然是楚弘?!众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要知道楚弘是当初是楚穹苍将军身边赫赫有名的副将之一,没有道理楚将军出事了,楚弘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而且他的样貌已然大不一样,否则朝廷这么多年以来不可能半点没有发觉,还封了他做豫王的副将……这是何其讽刺的事实啊。 曾后差点就将扶手给掰断了,猛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楚弘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褚洄讥嘲一笑:“太后认出来了?应当是认不出来的。毕竟当年朝廷军屠杀整个楚家军的事情天下皆知,楚弘没有道理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对不对?不巧,楚弘理应是当年被一起推下悬崖的人之一,可是他活了下来,容貌尽毁。义父去求了神医谷的人才将他容貌改变,自此带在身边,改头换面,作为新的身份出现。也是如此,楚家军才得以保留……太后是不是很意外?” 楚家军还有残存的部众留世!“你说他是楚弘,他就是楚弘?有什么证据吗?”曾后强迫着自己恢复镇定,一字一句的说道,“且即便他是威远将军的副将楚弘,又怎么能证明当初的事情是朝廷‘误会’了楚将军,而不是楚将军当真就如此行事?要知道,楚将军对当年的审判可是没有半点……” “自然是有证据的,太后未免太心急了些。”褚洄淡道,“难道我不应当先让各位大人们知晓当年的内幕吗?楚将军,你知道吗?”他看向楚弘,特地着重咬住了“楚将军”三个字,听得曾后又是一阵胆战心惊。 “自然。”楚弘点点头,“当年,楚家军在大燕乃至整个天下风头无两。我与将军情如兄弟,痛恨仇敌,又怎么可能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来?全都是由于一个叫马利的内侍,他在街头装作无辜流浪汉,被我们将军捡回府去。将军怜他孤苦无依,便将他收做小厮,帮忙打理将军府中一些杂事,以能企得温饱。谁知道……将军捡回来的是一个魔鬼,是一个奸细,是将整个楚家军害得面目全非的畜生!” 曾后面如金纸,嘴唇颤抖。 “楚将军,这个马利做了什么,让楚家军变得面目全非?”褚洄神色平静,面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楚弘继续道:“他手脚勤快,看上去老实非常,将军很喜欢他。可同样也是他,和曾如水里应外合,将楚将军通敌的书信放在他的书房,让曾后派的人顺利找到。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楚将军就是被这样无聊却有效的小伎俩给害到,被曾后派出的人下了大狱。”楚弘面色凄苦,想到当年令人谈之色变的事情就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划开了放在盐水里浸泡一般。 “那、那楚将军为什么不反抗呢!”有大臣喃喃问道。这样简单的伎俩,稍加查证就可以真相大白,为什么楚将军不在人前说出这样的事实呢! 楚将军说了,可是没有任何人相信他。还是那句话,树大招风。 楚弘凉笑了两声:“这就要问太后娘娘了。曾如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派马利去找我家将军的吗?你说如若他不俯首认罪,就将他的亲生女儿,慧嘉郡主,后来的楚后娘娘一并害死。她现在与此事并没有牵连,但是往后就说不准了。” 曾后竟然拿楚后的安危来逼迫楚将军!众人看向曾后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了,充满了惊疑,害怕,还有鄙夷。一个女人有多心狠才会利用谋逆之罪杀了百万人,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叶挽心道,其实楚家的悲剧最主要的根源是在昭阳帝的身上。是昭阳帝对楚家心存芥蒂,在利用了楚家的势力夺位之后又难忍其在百姓当中的名望和兵权,所以才想到要将楚家消灭殆尽。而曾如水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过是顺水推舟的那一个,她想要上位,自然就想要得到昭阳帝的欢欣,那么帮助昭阳帝达到自己心中的目的就是最快的手段。 但凡昭阳帝只要对楚后有半点感情,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楚将军为了自己女儿的地位忍气吞声,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还因为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和思想就是要忠君爱国。君要他死,他就必须死。可惜最后他还是没有用自己的死换来女儿的康健幸福,楚后照样因为楚家的事情受到了牵连,被白眼狼昭阳帝打入了冷宫。 “那,那个马利……到底是……”大臣继续问着。虽事情的真相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他们心中也已经信足了七八分。 仅仅是为了对楚家军的忌惮,就将百万雄师毫不眨眼的推进了地狱。何为君心,何为忠诚?众人心中不无悲哀的想着。这样的君,也就楚将军愿忠,愿服,愿降了。 “马利,你们当然也认识。就是当年曾如水身边的第一内侍,叶骊!”楚弘斩钉截铁的说道。 叶挽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她从来都没有听褚洄说过这件事情,将整个楚家军陷于险境的竟然是……她亲爹?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心头一片慌乱。难怪豫王和袁将军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是女子混迹在军营中,恐有奸细之嫌。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曾后的女儿,而是……她的亲生爹娘,亲手造成了楚家的所有悲剧。 叶挽仿佛觉得在数九寒天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泼到了底,她的胃里一阵泛酸,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叶、叶哥……你怎么了?”段弘杨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褚洄回过头,漆黑沉寂的眸子里充满了忧心。他剑眉微锁,却没有机会在这里安慰叶挽。他要怎么告诉挽挽,他不介意她的身份,不在乎她爹娘是谁,注重的只是她这个人? “你胡说!”在说出叶骊的名字那一瞬间,曾后整个人都仿佛崩溃了一般大叫了一声。她同样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是因为叶骊的存在……就等于是将她整个人用来装表的外皮都血淋淋的撕开了一样。她不能让人知道她跟叶骊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叶挽是她跟叶骊的孩子! 毒妇和荡妇加诸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会让她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褚洄暂时将担心从叶挽身上收回,对曾后道:“是不是胡说,难道太后心里没数么?用尽一切卑鄙恶劣残忍的手段将不愿意反抗的楚家军杀光之际,太后心里可有半点后悔之意?”他指了指后面镇西军行列中的楚扬和楚随风,“他们二人同样是楚家军中幸存下来的生者,征战沙场数年,满腔热血,最后却落得个在紫云山落草为寇的下场。要不要让他们与诸位大人说一说,当初这位太后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戕害楚家军的?” “你不要以为随便找两个人来糊弄哀家,哀家就必须承认你所说的……你在此地这番胡言乱语,到底是有何目的?!”曾后尖叫了声,连瑞嘉帝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这让曾后万分的受不了。她的所作所为即便是错,也不能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的被撕开啊。 “你要证据?”褚洄挑眉,从襟袋中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曾国公还不是国公,只是一个小小的云州知州的时候,遗留在知州府的书信。是他身边人所写的忏悔信,上面记载了曾国公用何种手段打击逃亡至云州的楚家军将士,帮助娘娘铲除异己的。诸位大人若是有兴趣,要不要看一看?” 那信纸随风飘扬,在褚洄的手中薄若蝉翼,好像随时都会损毁消失一般。 人证物证具有,再想要不相信楚将军当年就是无辜的也不可能了。更何况这儿有许多人都心知肚明,楚将军八成是被昭阳帝的暗中命令所害。 他们互相对视着,时不时的偷瞄御座之上的瑞嘉帝和曾后。 “要看看么?”褚洄凉笑着将手伸向曾后的方向,好像当真在问她要不要亲自过目一般。 曾后充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那张黄褐色的老旧纸张,嘴角浮现起一丝带着讥嘲的冷笑来:“呵,即便是有证据,你们又能奈我若何?哀家一日是太后,便能行驶作为太后之权!”她高扬起下巴,笑容寒凉。 话音刚落,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顿时就从殿外传了进来。 ☆、第434章 揭露真相(三) 那火油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一般,刺鼻又难闻。 叶挽心中一惊,还没有从刚刚令人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顿觉不好。 没有给殿内众人半点反应的时间,一阵窜天高的火苗顿时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曾后在这般情况之下,竟然走投无路直接放火烧殿! “走、走水了!走水了!”有大臣惊慌失措的喊道。 叶挽眉头轻皱,这哪是一般的走水,分明就是曾后故意放火。她身形微闪,猛地朝后退去,想要借机冲出大殿看看外头的情形。但是曾后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在殿门口火起的一瞬间,外头突然站满了禁军内卫,将整个泰华殿包围了起来。 尚且留在外头的镇西军将士们已经与那些内卫打成了一片,但他们此次进宫并没有带多少人手,很快露出颓势。火势也在片刻的犹豫之间突的一下就飞猛窜起,将整个殿门吞在了腹中。 “娘、娘娘……臣等知道豫王谋逆,罪无可恕,可是、可是臣等是无辜的啊!娘娘能不能高抬贵手,先将我等放出,然后再慢慢……”有大臣哭丧着脸,心中一片焦急。怎么回事,他们今日不过是安安分分的过来上个早朝而已,莫名其妙的听了一通三十年前的密辛,还没有想好是不是应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当做没听到呢,怎么就倒霉的受此事牵连了? 叶挽沉默的看着越窜越高的火苗,整个殿门口和大殿周围都被曾后派人浇上了桐油,这座泰华殿瞬间就被火海淹没,烧掉可能只需要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虽说殿内没有浇油,但是等火势攀上整个泰华殿的时候,殿内就会像一个巨大的蒸炉,活生生的将他们蒸成人干,最后被紧跟着蔓延而至的火势烧成焦炭灰烬。 泰华殿没有窗,只有前后两个殿门。但是可以预想得到的是,后门一定也被曾后堵住了,想要从两道正门走出去除了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弓箭并无他法,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许对她和褚洄还有豫王来说可能,可殿内更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若他们不能在火势还小的时候逃出去,只能生生的在其中憋死。 燃烧殿门殿柱所产生的烟雾已经逐渐升腾而起,泰华殿内烟雾缭绕,索性大殿极高,烟雾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将他们淹没的喘不过气来。 大殿内一阵喧嚣嘈杂之声,众大臣纷纷叫嚷争吵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又害怕。在面临死亡之际,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思考什么叫地位尊卑,什么叫君臣有道,有的仅仅是对生命的那一丝丝渴望。 “母后……”瑞嘉帝的声音中也充满了恐慌,他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母后也从来没有跟他商量过是否会火烧泰华殿。这火势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明明他们上一刻还在讨论着楚家当年的密辛,下一刻就已然置身火海。“别闹了母后,是你下的令吗?快吩咐人救火!”瑞嘉帝不满的喊道。 他身为一朝天子,却半点知情的权利都没有,让他心中怎能不对曾后心存怨怼? 曾后没有理会瑞嘉帝不满的喊声,笑的冷冽,她站起身从珠帘之后走出,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在最底层的玉阶上站定,看着众人高高抬起了下巴,高贵,又端庄。“萧天鸣,你不是自诩正义之士,想要为楚家,为楚宓讨回公道么?也不知在眼下的情况,你要拿什么来为楚家清白一雪前耻?哀家是声名狼藉了,是丑恶尽露了,可是你呢?难道你就当真是纯白无瑕,半点都没有自己的私心么?”今天,在这大殿之中,听到了有关她曾如水的所有秘密的人,一个都不要想着能够从这儿走出去! 她是不甘心自己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可她更不甘心的是,在众人心中楚宓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仙子,而她就仿佛是一个机关算尽的老虔婆,丑态毕现。 “啊!”有一大臣心有不甘,不愿自己就这么葬身在火海当中,偷偷摸摸的趁着曾后说话之际闪身到边上,想要趁乱从殿门口还不算太大的火势当中冲出去溜走。但是他刚刚站到殿门口一瞬间,还没有往外跨半步,就在眨眼间被一支利箭射中了胸口。 他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吃痛的一个踉跄,跪倒在火中,霎时就被那惨烈的火舌卷上了官服。为了官服好看华丽,大燕常常会在其上以金线绣上各种龙纹、麒麟、白虎、仙鹤的花纹,在这个时候也是非常干脆的导火材料,瞬间就将那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火人。 大火将他整个包裹起来,连半点准备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人,整个大殿只闻声声惨叫。 众人惊讶不已,怔愣原地,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去帮他扑灭身上的火。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曾后今日是想要同归于尽,将他们生生的困死在这殿内,一个人都不放出去。 “母后,你到底在做什么!”瑞嘉帝忍不住大声吼道。“是不是连朕走出去,都会被射个对穿,直接死在火内!”他刚刚说完,就见曾后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来睨了他一眼,眼中所含的冷意和失望瞬间将瑞嘉帝浸透。母后是认真地!即便是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也会被那些守在外头的弓箭手给六亲不认的射穿,成为火海中的一具焦尸! 瑞嘉帝仿佛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他准备好的无数教训曾后的话语都干巴巴的卡在喉咙口,怎么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呵呵,”曾后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豫王和褚洄道:“你们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么?你萧天鸣,为何这么多年来苦苦支撑,想要为楚宓讨回公道?是你豫王大公无私,是人间正道,看不惯这些邪恶阴私的手段么?哀家想想,或许并不尽然吧?那是为了什么呢,你虽说在楚家军中跟随楚穹苍将军有五六年之久,但是你当真就是感怀着对楚将军的敬意和爱戴所以才看不惯哀家的所作所为,想要让楚家的真相大白天下的么?并不尽然吧。”她咯咯笑着,带着金指套的尾甲横在唇边,配上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格外的诡异。“要哀家告诉诸位卿家么?你萧天鸣,不过是一个心中藏着白月光的卑鄙小人。你喜欢楚宓,爱楚宓,甚至在她嫁给先帝之际也没有忘记过她一星半点。萧天鸣,你不觉得恶心吗?” 豫王凉薄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萧天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嫁与他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替别人养儿子又是什么感受,是不是觉得心都碎了?”曾后笑的花枝乱颤,带着止不住的幸灾乐祸。“我倒是没发现,你是这般心地良善之人。硬生生的为自己的死对头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萧天鸣,楚宓爱的不是你,嫁的也不是你,甚至生的儿子也不是你的,你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甘愿做个什么都没有拥有过的可怜人呢?” 曾后一席话震惊了众人,百官们一片哑然,呐呐的看着豫王和曾后还有褚洄说不出话来。 曾后刚刚所说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些,什么叫替楚后养儿子?什么叫爱的是楚后?豫王和废后楚宓是什么关系,褚将军又和废后楚宓是什么关系! “难道哀家说的不对么?”曾后看着豫王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萧天鸣,你说你这一辈子,到底得到了些什么呢?” 豫王沉默着看了她良久,突然嘴角掀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曾如水,你是不可怜,那你说说你又得到了什么呢?”他若有所思的看了褚洄一眼,想要点明曾后嫁的同样不是自己所爱之人,生的不是先帝的女儿。但是转眼想到褚洄或许并不想看到叶挽的身份暴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叶挽并不是曾后和先帝所出这件事情说出口。 他安静的笑了笑,同情道:“曾如水,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觉得完美既是完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或许你觉得自己一辈子什么都得到了,但是在本王看来,你恰恰是损失了为人者最重要最珍贵的本性。你真的快乐吗?” 百官胆颤心惊的不敢说话,还兀犹沉浸在刚刚得知的消息当中。 今天一天所听只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三十年前的楚家灭门惨案是曾后一手策划,豫王是因为心心念念废后楚宓才会这么多年来揪着楚家的事情不放,还有听他们刚才所言……褚将军竟然是楚后的亲子!可是,可是前些日子传遍天下的传闻,大燕的嘲风将军褚洄难道不是西秦烈王元桢的儿子吗?元桢与楚后……天哪天哪,这一切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们真的一下子接受不了啊! 豫王怜悯的目光让曾后仿佛浑身是被针扎到了一般难受,她可以接受别人的恨,可以接受别人怨、别人的厌恶,但是她恰恰最不能容忍的即是有人同情她!她是曾如水,是手腕惊人的大燕太后,是人人敬仰羡慕的存在,怎么会有人敢怜悯她! 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拳,金指的尾甲深深嵌入了手心也半点都察觉不到。 “给我放箭!”她不可遏制的尖叫一声,大不了今日大家就一起死在这火海当中,死在这漫天飞扬的箭下吧!再多的前仇旧怨,再多的污名诋毁,就让它们静悄悄的在这场大火当中消磨殆尽吧! “疯女人。”豫王牵起嘴角笑了笑,低垂的眼帘中闪过了一丝寒光。他想要让楚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和洄儿轻易的死在这里? 看着曾后因为激动和害怕真相逐渐变得癫狂的模样,叶挽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明明她是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血脉相承,偏偏……她心中再是同情,也兴不起半点想要将她从苦海中拯救出来的心思。别人的苦海是生老病死愁离怨,曾后的苦海仅仅是自己造出的业障。 随着她一声令下,大殿之外的弓箭手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箭矢射入殿内,穿过重重火焰,无差别的攻击殿内所有的人。 百官们纷纷逃窜,想找角落一些的地方躲避,但是烟雾升腾,吸入肺腑,呛得他们眼泪直流。 “快趴下!”叶挽喊了一声。 ☆、第435章 揭露真相(四) 漫天箭矢如倾泻而至的大雨,连绵不断的朝着殿内飞射。不管有没有命中目标,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的殿内之人不得外出。 众大臣纷纷蜷缩着往后退去,尽可能的避开那些无差别攻击的箭矢,他们此时除了惊慌失措只剩下一个想法:曾后真的疯了。 她居然连自己和瑞嘉帝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只想着要将豫王一行人的性命留在这里?万事都有个好商量,他们实在是不能理解这等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的行为,他们这些偶然间听闻了惊世之秘的朝臣们可是无辜的啊! 叶挽站在偏向门口的位置,那流窜而至的箭矢和大火一并扑面而来。她身手矫捷的左右翻身,绑缚在小腿上的蚀日匕首已然出鞘,与飞流的箭矢相撞发出了令人牙酸胆寒的金属撞击之声。 她抽空回过头看了一眼殿内众人,除了那些害怕的龟缩成一团的朝臣们,无论是豫王还是曾后都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意思。受了无妄之灾的甄玉和段弘杨面不改色地抽出腰间佩剑长枪,跟在叶挽的身边朝着殿门的方向突进,不让任何箭矢冲进殿内伤及豫王或是褚洄。叶挽微咬着牙,面色沉静,她刚刚还被叶骊就是马利这一消息给冲击到,眼下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给他们调整多余的个人感情,火势凶猛,流箭不绝,曾后即是想要将他们的性命留下葬送在此,然后让自己的秘密永远隐藏在这个世间。 看着叶挽灵活的在箭矢当中穿梭,褚洄眸色渐深,微拢的眉头轻轻舒展了一下,算是松了口气。他侧过身看向逐渐走至曾后身边的豫王,眯起了眼。 “叶、叶哥……”段弘杨以枪身击打那些箭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喊了一声,郁闷的看了看豫王殿下对叶挽道,“他们这是在干嘛呢?这种情况为啥还不赶紧跑啊?” 叶挽微微侧首,神思莫名:“大概,是在等一个结果吧。” 段弘杨更郁闷了……郁闷之余猛地吸了一口烟尘,呛的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直流。等什么结果会比自己的命更加重要吗? 是的,对于豫王和褚洄,还有楚弘将军来说,这结果就是比他们的性命还要重要。 “萧天鸣,你为什么不跑?是不是深知自己跑不了,所以就懒得抵抗了呢?”曾后目光如炬的盯着一脸沉着的豫王,心中觉得万分不悦。她将这里安排的也算是滴水不漏了,又是火烧,又是箭雨,就想看看赫赫有名的豫王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模样。可是为什么萧天鸣反应这么平淡,半点也没有顺着她所想的发展下去呢? 萧天鸣离这大位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他断然不想要在最后的关头功败垂成,那为何他半点都不慌张呢? “曾如水,我想要你昭告天下,说清楚家当年的真相。”豫王摇了摇头,脸色平静的看着曾后。即便身后已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便整个泰华殿的顶端已然升腾着缭绕的烟雾,他同样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目光幽冷又沉着的放在慌乱的曾后身上。 真正要慌的是曾后,不是他。 或许曾后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同样觉得曾后万分的令人同情。 百官颤抖,文人体弱多病,一个个呛的眼泪横流咳嗽不止。听了叶挽的话他们趴到地上才得以有了喘气的空间。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将注意力放到曾后和豫王的对话上了,一个个只想着希望在最后的关头来这么一场大雨,将泰华殿数不尽的恩怨请戳全都冲刷干净了。 曾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哈哈大笑了两声,一双杏眸睁的老大:“你说什么?要我昭告天下?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萧天鸣,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们沦落在哀家手上,根本就没有跟我提要求的资格。” “本王知道。”豫王点了点头,“可是本王没有别的方法不是吗?如若此事是从本王手中应证而出,或多或少就没有了几分可信之力。但如果是从你这个作为当事人、主谋者的口中说出,那才叫真真正正的还楚家清白。” 他的确可以夺了位之后再下旨昭告天下百姓,说当初楚穹苍谋逆一事是由先帝和曾后密谋串通陷害,与楚将军本人并没有任何干系。但是谁都知道他与楚家关系良好,幼年更是崇拜楚将军视楚将军如师如父,甚至不惜为了楚家的事情被贬陇西……所以不管他再怎么为楚家澄清,在别人的眼中即是他为了私心所为,事情的可信程度也大大的打了折扣。 他希望此事能够亲自从曾后口中所出。 “难道哀家答应了,你萧天鸣就能退兵滚回陇西去不成?”曾后眯起眼,高高的抬起了下巴。 “不能。”豫王又摇了摇头。镇西军所作所为已无余地,不存在退不退兵的说法。 曾后被他气笑了,提高了音量吼道:“那你凭什么要求哀家按照你的说法作为?萧天鸣,你一不愿退兵,二不愿自首,要哀家将自己当年做的丑事暴露于人前,任由天下人指点谩骂,你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一点!”他以为为什么自己要选在这个时候,不惜生死的将所有人烧死在这殿内,宁愿自己死在火海里也不想看到事情露白?她不能忍受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建立掌控的大燕中只留一个自己的奸恶之名,受不了所有人都嘲笑讽刺她苦心孤诣所做的一切! “本王知道,可是本王并没有别的办法。”她有些疯魔癫狂的神情落在豫王眼中,就像是一个看着自己的一切逐渐化为泡影的可怜人。就算兵力再强盛,火势再凶猛,也弥补不了她内心那掩盖不了的孤独和寂寞。“你愿也好,不愿也罢,本王只是开口一问,免得徒留遗憾罢了。”他微微皱眉,刚刚屏息排除在外的烟雾已经能够影响到他,再在这大殿中呆下去情况不妥,只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你若实在不愿,那便罢了。”他留下一句,转身看向殿门的方向。 叶挽和甄玉几人应对那扑面而至的箭雨越来越吃力,须得褚洄加入其中才稍稍留出几分喘息之气来。 “曾如水,本王不会死在这里,你的美梦也断然不会继续留存。到底如何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如果说他能做的只剩下这些了的话,那如此吧。世事难料,如果硬是不能够尽善尽美……那便算了吧。 看着豫王想要离开的背影,曾后猛地尖声叫嚷起来:“不许走,萧天鸣,你不许离开!”她整个人朝前扑了去,“咚”的一声硬生生跪倒在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吸入了烟尘过多,曾后一边向前挪动着想要去抓萧天鸣的一摆,一边咳嗽的眼泪直流。 以萧天鸣的武功来说,离开这儿并不是一件难事。她不能够,绝对不能! “给我放箭!”她用力尖吼了一声,不顾瑞嘉帝和朝臣们难看的脸色,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着命外头的弓箭手加紧速度。 漫天箭雨扑面而至,几乎充斥着整个殿门,没有留下半点空隙。 “你带他们先出去!”叶挽看褚洄瞬间欺身至自己身边,眯着眼睛喊道。火势凶猛,若是再不能出去的话只怕他们真的会被烟雾熏腾憋死在这儿,只有豫王和褚洄两个人的身手能够在这铺天盖地箭雨之下带着人全身而退。这里上百名朝臣不能当真让他们死在这儿了,即便是要倾换官员,也不是眼下这个时候,否则整个大燕都会陷于一片混乱之境的。 褚洄眉头微皱,很想解释一下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叶挽叶骊就是整件事情的执行之人的事情,但是心知眼下不是时候。他沉声问道:“让义父去,我陪你。” “不行。”叶挽哭笑不得,“官员太多,能豫王殿下一个一个带出去的时候他们剩下的早就被蒸成人干了。我这里没问题的,你先跟豫王殿下一起救人,然后再来找我。” 见褚洄神情还在犹豫当中,她安抚的笑道:“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褚洄抿着唇,点头道:“好,等我。”他今日没有执沥银枪,随手从一名镇西军兄弟手中拿过了长刀,然后一手提着他,身形微转,长刀飘摇,迎着那扑面而来的箭矢矫若游龙地闪了出去。 叶挽心中稍定,见豫王学着他的样子大掌一挥,双手各提一人,也从那重重升腾而起的火焰当中窜了出去。 “不、不能走!你们不许走!”曾后看自己好不容易创造出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限制的作用,气的趴在地上大喊,发髻散乱,带着银丝的黑发铺了一地。“你们不可以走,不可以将楚家的事情说出去,不可以……” 瑞嘉帝早就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双腿颤抖,回想到去年冬季康王的反叛事件,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又悲哀。身为一名帝王,在朝短短六七年,已然经历过两次叛乱……第一次是叛军失败了,第二次……只怕倒霉的是他了。 在褚洄和豫王的手中,殿内官员越来越少,同时这也意味着曾后想要隐瞒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如她所料一般被这场大火掩埋。 叶挽一边应对着箭雨,一边抽空回过头去看了眼曾后,心中不无同情。 心心念念的一切不属于她,唾手可得的东西转眼灰飞烟灭,爱她的,她抛弃了,信她的,她背叛了。这一辈子为了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想过要放弃,可是说来说去,不属于她的东西,即便手段阴谋再是凌厉,最后都不会属于她吧。 分神之际,叶挽忽而听到段弘杨惊叫了一声,猛地回过神来回头一看,一支箭矢在段弘杨和甄玉的中间穿过,带着霹雳之势朝她冲了过来。叶挽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一道踉跄的黑影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扑到了她的面前—— “噗嗤”一声利箭没入皮肉,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殿中官员已经被带出去所剩无几,安静十分,这血肉白骨摩擦的声响在此刻格外的响亮刺耳,震荡在殿内剩余所有人的心弦。 叶挽大惊,怔愣之下伸出手去捞那人,连带着被带着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那眼熟的身形让她瞳孔一缩,耳边只留一声尖利的叫声:“不要——” ☆、第436章 他来了 叶挽此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摸着手上黏腻的鲜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半跪在殿口,手中拖着来人的肩背,秀眉禁锁。 “叶挽,你发什么愣!”其余众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甄玉猛地挥剑将射向叶挽的一支箭矢给击飞,手臂又被紧跟着而来的另一支箭擦伤,鲜血顿时浸满了整个衣袖。 “嘶……”叶挽手中拖着的人吃痛的嘶叫了一声,刚刚那支飞流突进的箭矢射穿了他的腹部,加上满头的汗水,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我能躲开的。”叶挽神色复杂的替他捂着腹部,轻声说道。“你用不着这样的……” 漫天飞箭还在不断的朝他们扑涌过来,甄玉和段弘杨牢牢的挡在她的面前,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同时还要顾及没有流箭会冲破他们的防御圈。 “够了,住手!都给我住手!”突然,刚刚还想要将殿上所有人都留在这里的曾后大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阵阵颤抖和焦急,还有些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惊慌和害怕。她方才跪伏在地上,尽显狼狈,此刻竟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朝前膝行了两步。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不知怎么的就变得阴云密布,轰轰的打起雷来。 然而箭矢并没有因为曾后有气无力的两句喊声就停止,反而更加的密集起来。曾后气急,爬起身来踉跄着朝前冲去,竟是连段弘杨和甄玉都没有能够拦得住她。“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耳朵聋了吗!”她厉声叫喝。 “喂!”甄玉硬生生的把那句“你是不是疯了”给咽了回去。说要放箭的是她,现在让箭流停止的也是她,曾后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心里琢磨着豫王殿下一时半会儿一定也不希望曾后死,遂上前一步用没有受伤的手替她挡着六亲不认的箭头,心中只觉得多了一个累赘真是个大麻烦。 “住手!住手!”曾后还在不住的喊着,甚至想要推开甄玉冲到外围去。可是她并没有练过武功,人微力弱,就算是竭尽全力喊出的声音都淹没在了喧喧嚷嚷的叫喊声和雷鸣声当中。甚至因着缭绕的烟雾被呛的连话都喊不清晰,止不住的掩唇咳嗽着。 雷声滚滚,天色阴沉的可怕,然干打雷不下雨,硬是没有半点水珠从天际掉下。 她的声音被侵吞淹没,没有一个人听得到那微弱的喊声,尽管在曾后看来这已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叶挽平静的看着曾后的背影,手下汩汩流出的鲜血也烫的惊人。怀中之人原本蓬头垢面的卷曲长发已经修剪的十分干净,显露在叶挽眼前的是一张儒雅清隽的脸。他长得十分英俊,五官优雅端正,只是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和死色,随着血液的流失越来越难看。 叶挽的眉宇和他虽然并不是十分相似,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叶挽的影子。父亲长得这般好看,再加上曾后的花容月貌,才生的出叶挽这般姿容的女儿来吧。 他身着简单的袈服,是最普通的灰色,腹部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黑色。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浅笑,嘴唇嗫嚅道:“挽挽……挽挽……”叶骊觉得自己眼前的姑娘真的别样的好看,处处透着令人欢喜的神色。无论是那细腻好看的眉眼,还是冷淡如风的性格,或是在眼下这个关头都没有露出半点紧张神色的泰然……这是他的挽挽啊。 叶挽皱着眉没有说话,她有点迷茫,有时候她也会考虑当自己以知情者的身份面对叶骊和叶骊相见的时候,自己会说些什么。如果是换做从前的叶挽,说不定会有恨意,有埋怨,但是在她自己身上……她既没有对叶骊的恨,也没有对他作为亲生父亲的想念。她仅仅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觉得叶骊和曾后之间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太过惊人,两人生命坎坷,或机关算尽,或是在整个天下口中为人所不齿的恶人……但是对于叶挽来说,当真就对两人没有半点的感情。 或许这与她的灵魂并不是当初的叶挽有所关联。 外头的箭雨还在继续,褚洄眉目微冷,扔下最后两个大臣之际倏地闪身,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弓箭手当中看上去为首那人的身边。他随手从别人那边夺来的长刀在这般阴沉的天气之下闪过了一道寒光,瞬间就从那弓箭手的脖子左边出现在了脖子右边,要不是因为长刀太次,只怕连削肉削骨的声响都听不见半分。 那为首之人的头颅飞起,从脖颈上喷射而出的鲜血飞溅的有一尺高,溅了旁边几人一脸。他们惊的连话都说不出,顿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心,那是无边弥漫的死亡的气息。 那些弓箭手甚至都忘了抬起手中弓箭面朝褚洄,只张大了嘴巴不住的打着摆子。他们都是大燕禁军,自是听说过嘲风将军的威名的,即便他现在是个叛军,那也仍然是那个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嘲风将军。 他们面对着褚洄那张冷毅不含半点感情的脸,见他漫不经心的抬起眸子,眼底蕴含一片升腾的嗜血之意。“还不住手?”他凉道。 那柄沾血的长刀趁着他冷肃的面容显得格外冰凉,带着死亡之气,似是硬生生的要将这些弓箭手们侵吞活剥一样。 一个人放手了,手中弓箭掉地,发出了清脆刺耳的响声。随即又一个人松开了手,举手投降……越来越多的人被他周身那股佛挡杀佛的气势给吓到,扔弓箭的声音和那轰鸣打雷之声交相应和,阵阵雷声也变成了服软之声。 箭雨终于停止,可是火势仍连绵不绝。 大雨迟迟不下,豫王凉笑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水灭火?” 众人面面相觑,终将才意识到曾后是真的大势已去了。即便他们火烧泰华殿,乱箭射豫王,也奈何不得豫王殿下和嘲风将军。往后说不定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子了…… 一众镇西军还有弓箭手们纷纷扔下武器,手忙脚乱的跑去找可以装水的容器。 褚洄一晃,瞬间闪回了大火之中。 殿内,曾后见箭流终于停止,喉咙干涩步履蹒跚的走至叶挽的跟前,幽幽蹲下身去,双手颤抖的摸上了叶骊的腹部:“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将叶骊关在燕京外的寺中,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刚问完,曾后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自从冯凭去了陌州,她就常常忧心于战事,忧心于自己的地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问叶骊的事情了。虽说冯凭还安排了寺中僧人看管照料他的一日三餐,但到底不是自己人,疏于关注是正常之事。 可是这到底是深宫之中,就算叶骊能够逃出寺中僧人的看管,想要凭借自己之力进来这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可能是被人带进来的。 她看着满目鲜红的血色,愤愤道:“是谁,是谁将你带来此地的?”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想要利用叶骊,定要他生不如死! 曾后看着叶骊明明脸上苍白的难看,疼的满头虚汗,还是用一副怜爱的神情看着叶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下大殿之中已经没有了外人,她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帮着外人对付我。” 褚洄走近叶挽身边,单膝跪下,伸手查看了一下叶骊的伤势,看着叶挽满手满身的鲜血问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叶挽摇摇头,“倒是甄玉手臂上被擦伤了,到时候让方军医帮他看一看。” 褚洄凉薄的掀了掀唇角,默默地那一句“擦伤而已又死不了人”给咽了回去,沉默着摸了摸叶挽被大火燎的微微有些卷曲的长发。他神色平静的瞪了叶骊一眼,颇有些想要把他一把扔出去的冲动。 叶骊吃力的眨了眨眼,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他现在还不知道褚洄的真正身份是楚家的遗孤,但却知道这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是自己女儿的心上人。他深深的看了叶挽两眼,在刚刚听如水说叶挽到了京城的时候,他心中准备了千言万语想要与她说,但是现在真的看到了叶挽的时候,他却发现无论什么语言都是苍白又无力的。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叶挽的脸,但是一来他实在没有那个力气抬手,二来那位褚将军的目光实在是寒凉的吓人,似是要讲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叶骊苦笑了一声,转头对着曾后道:“如水,不是任何人想要利用我,是我自己想来的。”在曾后不解又不信的目光中,叶骊继续说道:“如水……在最后的关头,不如就放手吧。我们这一辈子已经错的太多太多,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我们不可能在自己的壳中缩一辈子,制造一辈子的梦境,总有……总有梦醒的时候,你说对吗?” 他说的越长,用的力气越大,腹部被箭射中的地方就出血越多。 看他脸色越发的苍白,曾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皱紧了秀眉:“你不要说话了,现在立刻跟哀家出去,哀家找太医为你医治。”她尽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刻薄又讽刺,甚至带着不少嫌弃。可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忍不住关心的语调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并不像表现的这般满不在乎,她很在乎,她怕叶骊死。 叶挽挑眉看了她一眼,或许这就是曾后选择这么多年这般麻烦的看着叶骊而不是直接简单干脆的将他杀死的原因。她爱着叶骊,同时又不得不让叶骊在这个世上消失。 “不用管我了,如水……你答应我,不要再错下去了,好吗?”叶骊看着曾后狼狈的形容,发髻早就散乱脱落,半点没有往日风风光光的曾后的端庄样子。他轻笑了声:“你怎么哭了?如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不好看了,你不是最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了吗?” 她哭了?她为什么会哭,她怎么可以哭!曾后不禁伸出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眼泪,自己又是被叶骊骗了!她气的想要捶叶骊,但是想到叶骊此时身受重伤,还是没有下手。她骂道:“闭嘴,就算是要认错,你也必须得活着看我认错!这么多年来你想死都没有死成,难道最后的时刻我还会让你死了不成!” 曾如水抬起头,讥嘲着看向褚洄道:“你们不是想要我下旨么?我下,但是我有条件,不许让他死!” ☆、第437章 真相大白 泰华殿的大火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那将下未下的大雨终于在众人的殷殷期盼当中来了,天际电闪雷鸣,即便是白天也阴沉的仿佛傍晚。 在场的一众皆是大燕子民,无论是曾后安排的那些弓箭手还是镇西军,纷纷配合着这天降的瑞雨帮着一起扑灭泰华殿的火势。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笑话,转眼间就消失殆尽了。 所幸的是除了一开始那不管不顾想要冲出大殿被弓箭手所射的流箭伤到然后惨死在大火中的大臣和那个倒霉的被褚洄砍了头颅的弓箭手,整个泰华殿没有一人身亡,只有少数一些镇西军将士们或多或少的受了点轻伤。 看着被镇西军兄弟们急急忙忙抬到僻静之地去休憩治伤的叶骊,还有跟在他身边明明满脸焦急之色却硬生生的逼自己放慢脚步显得不那么关心的曾后,叶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站在泰华殿外的回廊下对褚洄道:“她这样也是挺累的。”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为什么偏偏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使得自己众叛亲离?不过说起来,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及时行乐这四个字呢。 她没有问褚洄豫王最后到底会怎么处置曾后和瑞嘉帝,还有叶骊。身为浑身泣血不共戴天的仇人,大抵是不会放过的吧。更何况以叶骊的伤势,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叶挽身上的白衣已然被叶骊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整个衣摆都湿哒哒的包在腿上,看上去狼狈的不行。褚洄伸出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里,入手一片冰凉。“挽挽……”他唤了一声。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叶挽,这就像是一连串的魔咒。叶挽的亲生父母害死了他娘亲及其一家,他现在似乎又要手刃叶挽的爹娘来复仇……若是换做赤羽平时爱看的那些话本子中一般,男女主早就成为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了。可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并不是这样,不算好,也不坏,有些微妙。 叶挽难得看到褚洄露出这般纠结的表情,她狐疑的抬头望了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终于能够报仇了还不开心吗?”她语气真诚,一点都不像讽刺,让褚洄一时半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不怪我吗?”褚洄挑眉问道。 “我怪你做什么?”叶挽更加奇怪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知道曾后是当年戕害楚家的幕后黑手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褚洄和豫王会向曾后复仇的准备,只是现在又多了一条是叶骊也牵涉其中罢了。不管怎么说,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情的,曾后和叶骊就算是她亲生父母,她心里也兴不起那半点亲近之感来。 硬要说有什么复杂的情绪的话,即是刚刚叶骊冲出来为她挡了一箭让她觉得有些唏嘘罢了。 他再怎么将自己这个女儿惦记在心里,再怎么觉得对不起她,爱她,想要与她共度天伦,他真正的女儿也早就在两年前死了。死在了被爹娘抛弃的幽怨和哀愁当中,死在了这些为人父母者的不作为当中,死在了天道命理的注定里。 她只是一缕幽魂,死了之后运气好没有下到十八层地狱,而是依附在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可怜姑娘的身上。她唯一感念的大概就是叶富贵仍然将她当做叶挽那无微不至的关心吧。 叶挽坦然自若的模样让褚洄以为她是为了反过来安慰自己而故意这般表现,心中对她的愧疚和心疼更深,牵着那手将她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叶挽的头顶蹭了两下,像只毛茸茸的大猫。 叶挽:?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哎哟,怎么刚刚忙完就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从旁边化身为一片焦黑大殿的泰华殿口头传来,段弘杨浑身被大雨淋的湿透,手里还提着一口半人高的缸,看到这两人毫不自知的在这里你侬我侬的顿时用一只空着的手假惺惺的捂住了眼睛。 用叶哥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遍地撒狗粮! 段弘杨原本那丁点被巨大的消息给冲击到的难受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恨不得现在也立刻去找个媳妇陪他一起浓情蜜意一番。他夸张的将那大缸扔在地上,壮起胆子抄着手放肆的问道:“那咱们接下来到底是要干啥呀?找个地方搂搂抱抱吗?我去找谁呢……我去找玉哥好了。” 恰巧走至回廊的甄玉凉凉的看了他一般,惜命的退后了两步。 “滚回将军府去。”褚洄掀起唇角,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看向段弘杨的目光充满了“你小子现在胆大了”的意思。 甄玉识相的再次退后两步,同情的看了段弘杨一眼,然后悄无声息的准备撒丫子跑路。 “等等,”褚洄幽幽开口,“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这些人就暂且留在宫中帮豫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吧。” “啊?”段弘杨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甄玉。“我们?留在宫中?”他苦了苦脸,“不要吧,我听说内院深宫的最多那些冤情旧案,我我我怕鬼啊!” 褚洄阴森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这些讨厌的兵蛋子还是扔的越远越好,把偌大的将军府留给他和挽挽两个人就好了。 被殃及无辜的甄玉无奈的耸了耸肩,再次对段弘杨施以同情的眼神。要不是这个家伙硬要在关键时候凑到褚大哥和叶挽的面前去碍眼,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受了“连坐”之罪啊。 叶挽:……这家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来的? 燕宫中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尤其是诸位刚刚死里逃生的官员们,一个个守口如瓶,连家中女眷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般狼狈他们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恨不得用针线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以防自己哪天酒后将这般利害的事情脱口而出。 今日受到的冲击力实在太大,知道了不少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密辛,最关键的还是曾后的态度。 曾后与瑞嘉帝还有各众妃嫔们都被关于自己的寝殿,在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不得离开。 燕宫内的两万禁军内侍都被镇西军牢牢控制,连京畿营的人都被勒令在这等关键时刻不允许出门半步,如今整个大燕包括燕宫内,已然大换血,全都变成了镇西军的人。 可以说褚洄预料的早,就算段弘杨和甄玉回了将军府也还是会被豫王召进宫去的。因为眼下这个关头实在太过忙碌,人多手杂,说不定还有他国探子细作浑水摸鱼,需要得以信任的人来帮助守卫燕宫。甄玉和段弘杨两人一个被派去统领宫禁巡逻士兵,一个被派去详查搜罗可疑人事物,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本来褚洄身为关键人物,肯定是要被豫王揪出去忙里忙外的,就连周建和刘方隅两个都没有被放过,更何况是褚洄?然,他以“刚刚复仇,心灵受创,暂待恢复”为由,死皮赖脸的把自己和叶挽关在将军府里,无论豫王如何派人来三催四请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的白昼宣淫。 将军放话,他只会打仗,处理事情什么的不要去找他。 豫王简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亲自忙里抽空跑到将军府里去揪人,才堪堪的将这尊大佛给请到了宫里。 宫变发生的第四日清晨,曾后下旨,替自己和先帝共同下了罪己诏,将三十年前楚家灭门惨案和百万楚家军铁骑丧命于一夕的事情详述清楚,并深深的忏悔全都是因由自己的嫉恨和当年昭阳帝的猜忌才会导致若此。她甚至还提及了楚后的事情,说清楚自己当年是利用何种手段在曾家的帮助下挤开楚后成为当今太后的。不过跟前面的消息比起来,她这最后的一点子阴私已经引起不了任何百姓的注意力了,街头巷尾纷纷传言讨论着当年威远将军楚将军一事。 最令人觉得心惊可怕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竟然是慧嘉郡主、后来被曾后所残害的楚后之子,是威远将军府楚家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先前又有传言说褚将军是西秦元桢之子……那不就是说,西秦烈王和大燕楚后是、是那种关系?百姓们惊呆了。 最为惊讶的是知道叶挽真实身份的人。昭阳帝前后两位皇后,一楚一曾,竟然都跟别的男人有所牵连,还珠胎暗结,昭阳帝真是当之无愧的绿帽王。他在身死之后还不得安宁,硬生生的在自己妻子手下被逼得晚节不保,成为了大燕最令人觉得恶心的一位先帝。 至此,楚家的事情终于大白于天下。天下百姓悔恨不已,楚将军连一座坟棂都没有被允许留下,导致他们想要为自己的误解和怨恨参拜忏悔也不得法。 在罪己诏之后,曾后又连发了两道诏令。声称当今天子无才无德,大位当能者居之,愿废帝另立。且,她身为一国太后,善妒狠毒,不配为国母,甘愿脱冠就罪。 如果说那罪己诏令得天下百姓震惊,那这两道退位诏就是真真正正的让所有人都觉得恐慌了。短短半年,从冬至夏,大燕是真的变天了。 而在曾后的三道诏令公布天下的当天晚上,久病床前的曾老国公终于在自家子孙到床前与昏迷的他诉说曾后自悔的事情之时两腿一蹬,直接给气的咽气了。他咽气的时候两眼圆瞪,干枯的手死死的揪着床前庶子的衣襟子问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那庶子哭着回答是真的的时候,他口吐粘稠的黑血,瞬间气死。 一直到曾老国公死的时候,曾如琥和曾零露都没有被找回来。那庶子原本以为自己大哥消失不见了,很有可能是直接死了,每天晚上乐的都睡不着觉,心想着他一死,那国公的位子就要轮到自己坐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曾后竟然这般作为,将曾家逼到了一个绝路之上。 曾家子孙日夜唾骂曾后,全然忘了当初曾家兴盛也是因为曾后有手段。成也一时,败也一时。 原本风极一时人人拍马的曾家,硬生生的成为了整个燕京的过街老鼠。非但长久以来结交的权贵不愿意帮他们,就连路过的乞丐都要走至门前吐上一口唾沫以示鄙夷。 曾家的一切,终将是在短暂的几十年之后化为了泡影,逐渐在人们眼前落败隐匿。 ☆、第438章 接受现实 夏季的蝉鸣越发的躁人,即便是在这重重深宫当中,也难挡外头枝繁叶茂的树丛沙沙,发出令人心烦气躁的声响。 瑞嘉帝烦心极了,在经过豫王的允许之下到了瑶华宫,看着眼前的一幕实在不知道应当要如何行事才能表现出他现在的不满来。 曾后已然脱去了凤冠,穿着平时对曾后来说简素的不能再简素的服装悠然的坐在榻边,手中还捧着一只药碗。榻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一些的穿着镇西军将服的年轻人,正严肃地对着曾后吩咐着些什么。 榻上半靠着一个眉目清隽的中年男子,他的眉眼看上去温顺的不行,嘴角噙着淡笑,正要从曾后的手中接过那只药碗。整个大殿弥漫的药味都是从他这边的药碗里传来的,闻起来就苦的不行。 瑞嘉帝现在已经不能叫做瑞嘉帝了,那万分走心的诏书已经宣告天下,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国之皇,往后要何去何从还得看豫王的意思。萧万疆前半生被剥夺压榨了二十年,其实是个相当温和软弱的人。他好不容易等到及冠了以为自己终于能够亲政,没有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十四岁亲政至今,已有七年之久,却偏偏一事无成。 “母……”他想唤一声母后,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他现在也不能管他的母后叫做母后了,曾如水自请废太后,现在朝中诸事繁杂,豫王还没那个空腾出手来对付他们罢了。“他,他……叶骊到底是谁?”他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娘亲榻上的男人,嘴张了又张。 方思勰替叶骊把完脉,轻声道:“你们聊,我就先走了。若是有什么事再差人唤我就是。”豫王现在住在宫内,是从前他还没有封王之时住的宫所。为了方便做事,一众镇西军也暂时住在宫中,接替了禁军内卫和京畿营的差使,将大燕内宫中的一切事宜先维持稳定。 “多谢方军医。”褪去了凤冠华服的曾如水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当初那般不近人情了,她有礼的点了点头,想唤一声冯凭让他替自己送客,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口。冯凭已经死了,叶骊也半残着躺在这儿,她是真的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叶骊面色苍白地对着方思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复杂地看着匆匆赶来的萧万疆。萧万疆是他看着长大的,直到六七岁的时候曾如水怀上了叶挽,他才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在萧万疆的面前出现过。对外宣称是死在了廉州别院的大火当中,甚至连叶富贵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只有曾如水和冯凭两个人才知道他是被囚禁在了瑶华宫寝殿床榻下的密室里。 这一切要说一句世事弄人,也不过如此了。 萧万疆对这个从小跟在母后身边的内侍是有点印象的,甚至小的时候他还抱过自己。可是自从他“死”在了廉州之后,萧万疆也就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从脑海中抹除了,现在告诉他……叶骊一直都没有死,甚至和母后有着匪浅的关系,要他如何能够接受? “他到底是谁?”萧万疆又重复了一遍。“你对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想来他也的确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他知道母后手段高超,心机深沉,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母后会为了上位用尽心机和手段将原先的楚后一家用那样的方法消灭殆尽,也没有想象过百万大军血流成河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他一直活在母后和曾家的羽翼之下,心中说不上是不齿还是失落,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表面上的这般风光无限。 十四岁就荣登大宝,是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事情啊。 曾如水平静地将手中药碗递给叶骊,站起身来亲手挑动着桌上的烛芯。宫中内侍仆从丫鬟都被豫王清理了干净,死的死走的走,现在连剪烛芯这样的小事也需要她亲手来做。烛火在那双细腻白皙的双手之下微微摇晃颤动着,流下一滴烛泪。“他……他叫叶骊,是云州叶家的嫡次子。”良久,曾后才幽幽开口。 “娘与他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甚至暗许芳心,青青恋慕。当年,在你祖父贪心妄想,偶然搭上了献王这条大船,将我嫁入献王府之际,叶骊就独身一身抛弃了叶家的所有,去了燕京。”曾如水语气平淡,仿佛并不是在说自己那些不堪启齿的过去,而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她看了一眼萧万疆,温柔笑道:“彼时娘不过是献王侧妃,楚家的慧嘉郡主为献王正妃。在楚家的帮助之下,你父亲自然而然的就即了位,献王妃即是后来的楚后娘娘,我只是个受宠的嫔妃。那时,叶骊在叶家早在宫中当差的老內监的帮助下混进了宫来,找到了我,说是……”她垂眸看了一眼叶骊。 叶骊平淡的重复着当年说过的话:“‘即便是做你身边的一条狗也好,我只是想要日日夜夜的看着你罢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当年的自己就是这般年轻气盛,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现在看看,他可不就是在曾后身边做了多年摇尾乞怜的狗么?只是别的狗求的是一口饭食,他求的却是情罢了。 他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一下一下的揪着叶骊的神经,好像在嘲笑他当年为了曾后不顾一切的所作所为。 “虽说慧嘉郡主柔慧善德,脾气温婉,性格和顺,可我又怎甘心屈居于她下?或者说不光是我,还有曾家,你祖父既然能攀的上献王这条大船,又怎会不想更进一步?适逢献王与我抱怨,说楚家风头太盛,万民敬仰,楚家兵力雄厚,能助他登位,自然也能翻覆了他这条大船,他日日忧心,夜夜愁思,想着要如何掌控楚家的兵权,或是干脆将其削弱。”当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昨日的画面一般闪现在曾如水的眼前,她记得清楚当中的每一分每一寸,因为那即是错误的开始,是她后半段权势滔天的人生的开始。 “于是,我向已经是昭阳帝的献王献计,说削不如杀,只要将楚家军灭的干干净净,自然就再引不起半点波澜了。”她轻声说道。 萧万疆内心一震,百万人命,在自己母后的嘴里就好像是屠牛宰羊一般简单。她有手腕,有心计,有智谋,有野心。若曾如水为男子,必定是能引起整个大燕动荡的根基。 虽说现在大燕好像已经是动荡不堪了。 百万将士性命在曾后的眼里如草芥,不过是用来巩固权势的工具罢了。 她眉眼弯起,笑的有些肆意。“后来的事情,就如我罪己诏中所述一般,楚家覆灭,楚后被废,我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接班人。曾家的势力范围逐渐盛起,几乎成了第二个楚家。叶骊助我良多,我们到底是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吧。”她说的坦然,并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再寻找半点借口。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她曾如水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也无须在儿子面前再装什么。他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终将需要长大的。 “那、那叶挽……萧晚是……”萧万疆颤声,有些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叶挽,是姓叶,并非姓萧。”曾如水干脆的说着,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直接让他面对事实。“叶挽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是我与叶骊之女,并非昭阳帝的血脉。” 萧万疆觉得整个世界玄幻的不行,先不说太监是不是能生孩子,单单以叶挽的年纪来看,她出生的时候父皇还没有驾崩,母后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男子珠胎暗结,不得不说是胆大妄为。 “说她是我与萧天筑之女,不过是因为当初被萧羽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知晓了我在廉州生子的事情。为了自保,我不得不顺水推舟,说叶挽是先帝的血脉而已。”曾如水道。 曾后胆大心细,令萧万疆为之胆寒。 在他难看的脸色下,曾如水直视着他的眼睛,再一次吐出令他震惊不能自已的事实。“若非是我,萧天筑何以成帝?何以灭了心头大患?所以,在他即位几年之后,我在他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令他日久天长被毒药侵蚀五脏六腑,得意了几年便将大权交于我手。”在萧万疆陡然变得惨白的表情下,她无情的抬起下巴说道,“是我,杀了你亲爹。疆儿,为娘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荡妇,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不、不……”萧万疆摇着头,眼睛瞪得很大,万万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父皇竟然是你……不、不会吧……”他嗫嚅着退后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为自己遮风挡雨又喜欢干涉着指手画脚的母后。 他摇着头,猛地朝着瑶华宫外冲了出去,表情嫌恶,好似半点不想再跟曾后说话了一般。 “你何必这样呢?这件事情不用告诉任何人的。”叶骊无奈的饮尽了一碗药,口中的苦涩跟他的内心一般无二。曾后向昭阳帝下手的事情他当然知情,甚至他也是助纣为虐的黑手,但是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其他人根本就无从得知,没有那个必要再在曾后的名声上添一把煤灰,让她变得更黑。 曾后轻笑着替他掖了掖被角,穿着一身普通常服的身姿气势不减。 她幽幽启唇道:“我还不知道能活多久,是时候让疆儿知道天下的残酷了。许是我管的太多,他明明二十多岁的人了,偏偏还没有叶挽知人情懂世故,让我放心。往后没有我陪伴保护的日子里,只希望他自己能够保护自己吧。” “你……你不要想太多,说不定豫王不会让你死。”叶骊干巴巴的说了一句,顿时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命运还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当初陷害楚家的事情算是他亲力亲为,若豫王恨他若斯,断然不会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的。 曾如水回眸,展颜一笑。那笑容没有作为曾后的高贵和雍容,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女人而笑:“世上之事,无论怎样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早付出也好,晚付出也罢,唯有一死,才能让我这颗腐朽肮脏仅剩一点的良心觉得舒服一些罢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豫王,就再也没有想过退路。 惨痛的真相,就让它报应的再猛烈一些罢。 ☆、第439章 登不登 大燕的朝臣们心里很虚,因为不知道豫王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泰华殿被毁,瑞嘉帝被曾后所废软禁于自己寝殿当中,自然不用再上早朝。可豫王殿下也迟迟没有宣布自己要登基的意思,让所有人迷惑的很。 百官们很慌,因为整个燕京都被镇西军所接手,万一豫王殿下一开心,把整个大燕朝廷一个大换血,直接不要他们这些老臣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就直接被赶回家里吃自己,和大燕的权势中心再没有半点纠葛了。 豫王所住的寝宫外此时站满了朝臣,一片窃窃私语之声。按平时来看现在大约也是早朝的时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换地方上朝了呢。 “你们谁通知荣老太傅了吗?怎么他还没有来,是不是不知道咱们今日在这儿求见豫王殿下呀?”这些老臣大多都是前些天从火场中被救出来的官员,因为豫王并没有放任他们去死,证明豫王“心里还是有他们”的,所以显得有些有恃无恐。 “荣老太傅说他年纪大了,早就能呆在家里颐养天年,所以不想参与,让我们自己悠着点儿不要惹豫王殿下生气了。”有一官员小心翼翼的说道。 另有人无情嘲讽:“哼,说什么年纪大了,谁不知道他孙女儿和叶家攀上了关系,那个翰林院的叶文淞早在宫变之前就去陌州替褚将军打理陌州事宜了,听说很受重用,整个陌州的事情都归他管。他现在当然不担心了!说起来那个翰林院的愣头青也是运气好,居然是姓叶那女……叶都尉的大哥,现在相当于可以直接少奋斗几十年,日后平步青云哪,我看是指日可待,说不定燕京又要多出一个外戚了……” “嘘!”他说着说着越来越掩饰不住内心的酸意,吓得别人纷纷退后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有好心的连忙拉扯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别忘了我们今日来的目的,你在这里嚼什么舌头根子呢?”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豫王寝殿,虽殿门紧闭,但是门口站着不少鹰卫,将寝殿的安危保护的水泄不通。 刚刚说完,从远处就传来了沉稳中透着些许不耐烦的脚步声。 朝臣们回头望去,只见一黑一白两人携手而来,顿时噤若寒蝉。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看看,说谁坏话谁就出现了! 刚刚嚼舌根那官员猛地将头低了下去,颤颤巍巍的不敢再看,心中暗暗祈祷他刚刚所说的话并没有被褚将军和叶都尉听到。 褚洄脸上挂着严重的起床气,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有鹰卫冲进将军府里正大光明的打扰他,说是豫王殿下传召。褚洄虽是浅眠,但也受不了被人打扰,尤其是对方还是发泄不得脾气的豫王,更是让他心中憋屈。在叶挽好笑的捏着他的鼻子逼他醒过来的时候,狠狠的咬了叶挽一口,才收拾好心情从床上爬起来。 他的表情像是被人欠了八百万两银子一样,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杀气。 叶挽嘴角噙着淡笑,褚洄小孩子气的表现让她觉得好玩又好笑。豫王传召必是有重要之事,他在这里耍小孩子脾性实在是有点幼稚。她负手走近,看向百官面露惊讶道:“咦?诸位大人在这儿是做什么?” 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心中明了这个叶都尉是比豫王更不好惹的人。因为她有个护妻包在护着她,断然不会让叶挽受半点委屈。看她样子好像是没有听见刚刚的一番话,索幸索幸。“呃……褚将军,叶都尉。”众人夹紧尾巴打着招呼,“我们来此是想要求见豫王殿下,想问问豫王殿下对之后的日子有没有什么想法。” 叶挽心中好笑,说是想看看豫王殿下的想法,其实是想要劝豫王登基好保全自己的官位吧?他们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曾家的势力,还有受过曾家恩惠的,想要在豫王殿下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来保全自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她露出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来,“委婉”说道:“那就是没有经过传召的了?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不能轻易让你们进去呢。”说罢她牵起还冷着脸的褚洄的手,大大方方的从众官员当中穿过,那些官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寝殿门口的鹰卫恭敬的向两人打过招呼之后将两人放了进去。 进门之前,褚洄寒凉的挑起眼尾,看了刚刚说话那官员一眼,眼中饱含的冷意和杀气顿时让众人心头大惊,远离了那官员好几丈的距离。叶都尉有没有听到他刚刚那番言论他们不知道,但是褚将军一定听到了! 豫王的寝殿是他还年幼未封王之际所居,眼下也是匆匆忙忙打扫出来的,显得有些空旷孤寂。 此时楚弘老将军和段飞已经在殿中,正与豫王殿下商议着什么。只是看他们的穿着,更像是彻夜未眠的模样,眼底下都泛着一些乌青。 “你们昨晚睡得可好?”豫王看到褚洄一脸令人郁闷的起床气,凉薄的掀唇笑道。 褚洄淡淡的抬了抬眼,并没有开口。 “不知道豫王殿下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叶挽笑眯眯的搀着褚洄的手,好脾气的回应豫王。 豫王冷哼了一声,颇为烦心的揉了揉额角问道:“本王昨夜在你们睡的香甜之时已与两位将军一起将燕宫中的事宜处理好,现在想问问你们,接下来的意见,是要……”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叶挽能够理解是问他们觉得他应该登基即位的好,还是有什么别的主意。 其实豫王的本意并不是想要登基为帝,他只是想要为楚家洗刷冤屈,希望曾后能够昭告天下当年的事情是她所为罢了。真要说对那个位子有没有什么想法,只能说……他想法是有的,但是并不是那么强烈。他已经快五十了,就算做两年大燕天子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曾后为表诚意和自己内心的忏悔,直接将瑞嘉帝废了,现在他是不做也得做,权看什么时候登基罢了。 褚洄莫名的挑眉道:“接下来的事情难道不是顺理成章么,义父有什么好问的。” 他一脸“没什么事我就要回家睡觉了”的模样让豫王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再怎么样你也是本王的义子,本王并无他人可以继承衣钵,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褚洄干脆利落的答了一句。在他看来,做皇帝什么的太麻烦,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都没什么时间陪挽挽,他一点都不想。 “你……”豫王被他噎了一下,随手摸了摸桌面想要掏块砚台什么的给他一下。 楚弘与段飞两人面面相觑,这全天下人都放在眼里争着抢着想要坐上的位子,怎么在这父子两人看来就不值一钱呢?他们只见过想要争抢皇位的,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争抢着推拒皇位的。 在他们差点动起手来的时候,叶挽突然问道:“怎么回燕京这么久了,都没有齐王萧天慕的消息?”若是说刚刚回京的时候在宫变那日没有见到萧天慕,那还说得过去,但是都这么久了甚至面临着豫王马上就要登基的情况,萧天慕不在这个时候出来跳一下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横竖他跟豫王都是高祖的亲子,都是瑞嘉帝的皇叔,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这些日子燕京甚至连萧逢都没有什么消息,萧逢当初灰溜溜的赶回大燕,总不会又趾高气昂的跑到别国玩去了吧? “萧天慕趁着前些日子内战的时候,偷摸跑到北汉去了。”豫王态度莫名的说道。 说起来齐王也算是个奇人,这么些年在朝廷里浑水摸鱼,甚至能够在曾后的手下拥有属于自己的封地——陌州。他深知曾后一完,或许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所以很有眼力见的直接跑了。但是跑到北汉去就有些令人难以理解了。 “他早就与北汉有所勾结?”叶挽挑眉问道。 “不清楚从前是不是,反正现在是就对了。”褚洄懒懒的掀了掀唇角,并没有将齐王放在眼里的意思。丧家之犬,何足言勇。 他知道自己在豫王的手下讨不到什么便宜,率先放弃了大燕的一切去到北汉,也算是明智之举。只是不知道以北汉那边的权贵所拥有的势力来说,对他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叶挽点了点头,想了想说:“不过外面站了那么多朝臣,想必都是想要劝殿下登基的。不如殿下就顺水推舟,顺了他们的心意如何?”在她那个空间中古有赵匡胤被黄袍加身,真把外头那些朝臣逼急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说不定也给豫王来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那些老臣什么话都是说得出来的。 既然要那般,不如豫王就自己从了自己,也省的落得什么沽名钓誉的口实呢。 “呵,你这女娃,倒是愿意?”豫王看着她笑了一下,“届时本王若登基为帝,自然是要传位于洄儿的。到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说不定会有后宫宠妃万千……本王听说,当初在陌州城的时候曾家还找上了洄儿,想要把东珠县主送他做妾。他尚且还不是大权在握的帝王都已经如此,等到即位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可有想过?” “我不要。”他话音刚落,褚洄先冷着脸应了一句。“爱传谁传谁,不要传给我,麻烦。”他嫌弃的念了一句。 豫王满脸青色道:“我在跟叶挽说话,你插什么嘴?” 什么大权在握,三宫六院,想想都是令人头秃的事情。褚洄没有开口,但是绷着的嘴角很明显的显示出他现在的不开心和对所谓“大权”半点兴趣也无。 叶挽觉得好笑,安抚的捏了捏褚洄的手掌心,对豫王道:“豫王殿下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褚洄的能力?有一妃,我就灭一妃,有两妾,我就杀两妾。横竖都是送到嘴边的肉,我哪有什么不吃的道理?不过等到那个时候,褚洄真的会将这偌大的后宫塞满之时,也自然是到了我离开的时候。”见豫王神色不满,她继续道:“殿下尚且能为一女子‘守身如玉’五十载,又觉得自己能拿什么来强迫别人呢?” 豫王哑口无言,她说的的确如此。自己尚且懂得什么叫真心真情,又何必操那么多心去担心褚洄他们的事情呢? ☆、第440章 最闲的就是叶挽了 豫王最后在再三思虑之后,终于决定择日登基。 为此感动了一帮一再劝阻他荣登大宝的臣子们,他们终于能够安下心来,至少在新帝登基的这段时间内他们是安全的,豫王暂且不会动他们,且一般新帝登基都会选择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来显示自己的恩德,在豫王坐稳帝位的这段时间内,足够他们找寻各种方法来确保自己官位的安全。 在钦天监的预算之下,日子被定在了八月初八,就在一个月之后。说早不早,说晚也不算晚,毕竟一国天子登基是大事,需要准备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朝臣们能利用一个月的时间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已经算是很快的速度了。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这位手腕铁血,以战争手段夺得皇位的豫王殿下……豫王殿下本就看他们不怎么顺眼,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更是要夹紧了尾巴,以防有半点疏漏之处。 除了燕宫当中的事务繁忙,豫王将整个燕京的巡防安全全都扔给了褚洄,美其名曰:近日来政事堆积如山,在登基之前需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全都处理完毕,宫外的一切繁杂事务就交给洄儿你了,加把劲。 那个“加把劲”就很有灵性,褚洄难得很没形象的一边骂一边将整个燕京守卫方面的事情抗到了肩头,除了安排京畿营和内宫禁军内卫的旧部之外,还要将燕京的城守巡防等事安排妥当,甚至还要一边搜查燕京有没有宵小之徒,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不说,想要丢给别人都不知道应当丢给谁。暗阁的四大首领被豫王借去两个,只有朱桓还在心无旁骛的跟着叶挽只保护叶挽一个人和赤羽身为褚洄的左右手同样忙的没日没夜。就连陌州那边的事情都全都丢给了叶文淞,甄将军也正快马加鞭的往燕京这边赶着回来帮忙分担杂事。 最闲的大概就是叶挽了,豫王也不是不信任她不想将事情交由她去做,一来褚洄在外头挡着不允许任何人骚扰叶挽,二来她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将叶富贵从云州接到燕京来。叶骊的事情还不知道豫王会怎样处置,万一豫王觉得叶骊实在罪无可恕,她想要让叶骊在死之前见叶富贵一面。 见一见这个帮助自己良多,甚至看着自己堕入深渊不得其救的叔父一眼。 她想了想,无论叶骊最后是死是活,叶富贵若是知道自己在明知道他或许想要见叶骊的情况下却没有将叶骊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只怕是会相当难过的吧。只是,在她还没来得及派人动身的时候,就接到了花无渐的来信。 花无渐信中所言,自从得知莫文渊所率领的大军在沛城外大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猜到了豫王必定会留在燕京登基为帝的结局,遂已然动身带着花滢和叶富贵一家赶往燕京,希望叶挽就算接不到他们的消息也不要担心,有他在必定不会让叶富贵出事的。 叶挽感慨万千,自己欠花无渐良多,这番恩情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得了。 有花无渐在,她的确用不着担心。叶挽在放下心来之余,终于在闲暇时候抽空去了趟淬玉阁,见一见木子和木娘。她蓦然惊奇的发现,在她不在的这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木娘和木子将淬玉阁经营的相当良好不说,甚至还在外城开了分店,每日的盈利相当可观。 木娘告诉她这全都是因为叶挽的名头挂在这儿所以才会引起这样良好的效益。她堂堂一国公主开的铺子,不管与叶挽交好还是不交好的人,自然是要经常来捧捧场在叶挽的面前刷一刷存在感的。除了叶挽刚刚回大燕加入“叛军”阵营的时候,虽曾后一直没有发话扬言叶挽同样是叛军之名,但是那些先前在铺子中上蹿下跳的人们暂时是不敢和她有什么牵扯的,遂生意冷清了一阵子。 但是现在,豫王由“叛军”变成了正义的一方,叶挽的两间铺子又重新变得火爆起来。 木娘笑眯眯的坐在轮椅上,将这一年半的盈利——整整十万两的银票放在叶挽的面前的时候,叶挽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随意开着玩玩的铺子,却让木娘和木子经营的这般优秀。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给我了,你和木子自己收着吧。”叶挽皱眉道,“我在这段时间里对铺子没有半点关注和助益,全靠你们不离不弃才没有让它关门大吉,这银子理应你们自己收着的。”她当时的确只是为了挣些外快拥有一些自己的人手才会选择开一间铺子,还是半点代价都没有付出从萧羽手上赢来的,甚至这段时间内都没有将铺子放在心上……木娘和木子这般真心实意的付出,的确让她汗颜。“木子也十几岁了,差不多是时候存些银子娶媳妇了,这些钱是你们付出了努力获得的,就拿着吧。”她再一次重复道。 木娘摇头浅笑道:“小姐愿意给我与木子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惠了。每月的工钱已经高于其他任何铺子,这两年来我们也存了有好几百两,怎么再好意思要小姐的钱?再说了,木子又不是娶什么不可高攀的千金小姐,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呀。” 她执意要将这一年半的获益交给叶挽,眨了眨眼道:“再说了,小姐应当也好事快近了吧?正是用钱的时候,就不要跟木娘推脱了。木子现在在外城中做掌柜,忙于事业,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相中哪家姑娘,还早得很。” 提及好事……叶挽顿时脸一红。她突然想起了某人对自己说过,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就要迎娶她过门来着。“咳,没、没有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说不定准备赖账了。”叶挽摸了摸眉尾,心想:豫王已经扬言日后要将皇位传于褚洄,说不定他就反悔了不想娶自己,反而想试试坐拥三宫六院是什么滋味呢。 虽说那日在豫王的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着自己能来一个杀一个,没有任何人敢从她脑门上过去的,但是当真的面对那一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打又打不过褚洄,指不定就掀了整个皇宫然后撒手而去浪迹天涯去了呢。 一分情难倒英雄好汉,她即便不是好汉,那也算是个英雄,委实觉得感情这事儿确实烦人。 木娘不知道她心里那么多纠结来纠结去的小心思,抿唇笑着将银票塞进叶挽的手心里,余光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温柔道:“小姐就安心吧,在你大婚那日,木娘定为你打造一套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首饰,让小姐成为全燕京的焦点。” 叶挽无奈,纠结的抠了抠自己的手指。成亲的事情八字儿还没一撇呢……不,应当说是有一撇,毕竟褚洄已经在叶富贵的面前提过亲了嘛,可是那一捺还迟迟没有想要动笔的意思,现在谈这些会不会为时尚早了一点? 她掀了掀唇角,刚要对木娘说“即便不大婚小姐也是全燕京的焦点”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浑身的汗毛一立,有种不祥的预感从脚底升腾而起。果然,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的某人,勾唇笑的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你说谁要赖账?” “噗嗤,褚将军与小姐当真是伉俪情深,不过才分别短短几个时辰就急着要追来了。”木娘笑的揶揄,唯恐天下不乱。 “……”叶挽挑眉看了她一眼,很想问问她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这只炸了毛的猫跟她是伉俪情深来了?还没等她开口,便整个人腾空而起,被夹在胳膊下面给横着提出了淬玉阁。 她是不是点有点背,随便说褚洄几句坏话都能被抓包,以后要是吵架了那还得了? “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我不过是随便找个地方逛一逛。”叶挽纳闷的垂着头,在褚洄闪身路过一处房屋屋顶的时候猛地一个旋身,从他胳膊底下抽身出来,轻飘飘的站立在那屋顶之上。“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回去忙好了,有朱桓跟着我不会有什么事的。”叶挽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好像是有些闷闷不乐。 褚洄顿时觉得自己胳膊下空荡荡的,他沉默着足尖轻立,在叶挽的身旁站定,淡声道:“你不开心?” “我没有啊。”叶挽觉得有些莫名,她并不觉得最近发生过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无论是朝廷的事,还是豫王登基的事,或是镇西军掌管燕京的事。要说真有什么不开心的,那也就褚洄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将原本属于她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头上,可能每天忙的连面都见不着一回。 不过叶挽自认不是那种纠结着需要男朋友时时刻刻陪在身边的小女人,她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横竖现在是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等豫王登基之后一切都会步入正轨,倒是就没有那么多令人心烦的事情了。 那她为什么还会不开心?叶挽很迷惑。 她迷茫的神色有点像是刚刚入世的小鹿,眼神清澈透明,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下。想想堂堂名闻天下的叶都尉,身手了得手段狠辣,居然还会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些什么,也实在是太可爱了一点。 夏季炎热,他们站在屋顶上就像是两个活生生被太阳炙烤着的傻瓜,不一会儿叶挽的额头和鼻尖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来,闷热的令人有些难受。 “我们一定要在这儿站着吗?”褚洄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站在叶挽的身前将那曜灵挡在自己身后。 叶挽摸摸鼻子擦了擦汗水,无不可的说道:“我真的没有不开心,你是忙里偷闲跑出来的?有事情还是快去忙吧,早点忙完了早点回府去陪我。”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除了她。偌大的将军府有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因着将军府里人手稀少,甚至严大娘他们都会忙着打扫卫生没工夫理她。 她是唯一的一个闲人而已。 看她无辜的有些落寞的神色,褚洄心中微动,突然俯下身去舔了一口叶挽轻抿着的嘴唇,然后附身在叶挽的耳边轻声说道:“闲在府里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考虑给自己绣一绣嫁衣了?我请钦天监的人算过日子,八月初九正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不如我们成亲吧,嗯?” ☆、第441章 比打仗还难哇! 眼瞅着越来越接近豫王登基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开心的时刻可愁坏了叶挽。 因为褚洄跟她所说的大婚之日就在豫王殿下登基的第二天,发愁的原因是她根本就不会绣嫁衣。 叶挽咬碎了一口银牙,瞪着眼前一匹匹上等的流光溢彩的大红绢布根本说不出话来。想她堂堂一军都尉,文可提笔写治军纲要,武可打的敌人满地爪牙,偏偏就输在了这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这种玩意儿都一窍不通! 想想人家大户人家的千金都是及笄之后就开始琢磨准备着绣嫁衣的,所谓针针泣血,要的就是这个出嫁当日的一针一线都是出自自己手上的成就感。可是她一没娘亲,二没姐妹,三没丫鬟,要她干瞪着这些红绸干什么?难不成还可以用金墨画一个上去不成? 想想褚洄一本正经的将这些红绸子送来让她安安心心的蹲在家里绣嫁衣,其他什么事情都用不着她管,甚至露出一副“这些很名贵的你慢点糟蹋”的可恨嘴脸,就让叶挽气不打一处来。要她提刀杀人什么的都不成问题,知道她根本就不擅长这些玩意儿,还要让她亲自动手,简直就是在欺负她叶挽挽好说话! 叶挽想了想先叫来了厨房掌勺的严大娘,严大娘稀奇的看着这些红绸子羞涩道:“这是个啥嘛?老婆子家里穷,成亲的时候去店里扯两匹红布头就能成亲了,不知道怎么绣呢。”她露出一双因为多年掌厨变得指关节又粗又大的手来,绣花针捏在手中着实有些别扭。 无奈之下,叶挽只好厚着脸皮跑去姚府问姚清书。 姚清书先是震惊于叶挽要成亲的事情,随后同样也是尴尬的无奈回应道:“我大概是帮不了你,我常年跟着爹浸淫在机关术数上,从未自己绣过嫁衣。更何况我现在也一把年纪,甚至想着这辈子不成亲也罢,横竖都没有半个知心人了……我、我也不知道应当如何,不如我替你去问问娘或是问问桂……桂嫔?” “不,不用了……”叶挽汗颜。这事儿还只是口头说说,没见褚洄有什么动作,说不定是哄她玩儿的,被别人知道了或许不大好。尤其是日子还是在豫王殿下登基的第二天,怎么都感觉不像样子。 姚清书同情的看了一眼叶挽,心中知晓叶挽低调的性子,心中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先去找娘亲学了然后再偷偷摸摸的教给叶挽。不过从时间上来看好像是有点来不及。 叶挽拜别了姚府,思考了良久。自己也的确是有些悲哀了,马上都快十七了,可京中除了姚清书和花滢,再加上一个木娘吧,其余半个女性朋友都没有。她忧忧郁郁的走到淬玉阁门口,想了半天还是没有进门去。木娘的前夫是个王八蛋,她一定不会想要再想起当年成亲时候的场景,自己就不要再去给她添堵了。 她踌躇着走回将军府去,心中愤愤,要不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披个红布上花轿得了!褚洄敢把这么大的难题丢给她,那她就……要不她去外头店里买个现成的?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嫁衣卖,她要不要去跟花无渐商量商量开创个卖嫁衣的蓝海生意来? 她的嫁衣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她烦恼两下就自然而然的解决了,成了横亘在她心头的难题。每日除了坐在赤羽特地抽空帮她准备的绣台前面发呆之外,就是对着那几匹传闻昂贵又珍惜的红绸子发愣。 绣嫁衣太难了,简直比打仗还要难!叶挽心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豫王登基的日子。褚洄也比先前更加的忙碌起来,因为各国的庆祝豫王登基的使节千里迢迢的赶到燕京庆贺,燕京再一次如同一年多钱瑞嘉帝及冠大典一般如滚开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叶挽终于暂时放弃了嫁衣的问题,想着到时候她就另类的披着红绸子上花轿好了,谁敢笑话她她就指使七队的兄弟们冲上去把他打一顿,说不定还能被人当做另类,掀起燕京的一片嫁衣风潮来。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她整个人顿时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约了姚清书去品茗轩喝茶看热闹。 今日使臣入京,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盛景,整个燕京的中央大街上围满了百姓,一片窃窃私语声不绝。经过这些日子,燕京百姓已然接受了大燕皇室变天的消息,这对他们来说说不定还是好事,因为仗已经打完,新皇登基,必将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以示仁慈。对百姓们来说,谁当家做主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只要有利于他们就好。 品茗轩的生意依旧火爆非常,尤其是在这等盛况空前的日子,一楼的大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只有经由花无渐特地吩咐过的叶挽才有自己的二楼雅间能够在这个时候还有一席久坐的空地。 叶挽不禁就想到了一年半之前的冬天,也是在这个位置,她在这边遇到了北汉的狄娜公主和西秦的元炯。转眼已经快两年过去,要说一句物是人非也不为过。 “阿挽,嫁衣的事情准备好了吗?”姚清书疑惑的问了一句。照叶挽所说豫王殿下登基的第二天她与褚将军即会大婚,她现在还有心情坐在这边拉着她一起喝茶?叶挽会不会太淡定了一点。 叶挽无不可的耸了耸肩道:“再说再说。”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碰那该死的小小针线。十八般武器几乎没有什么能难倒她的,做什么她要为了这比自己手指头还细了不知道多少的银针烦恼呀。 姚清书无奈的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却听到雅间的门被人有节奏的敲了两下。 叶挽浅笑着看了姚清书一眼道:“请进。”那是整个燕京除了叶挽以外第二个最闲的人了,叶挽闲来无事,便将他一起请了过来。 “是谁?”姚清书好奇的侧目。 谢青闻走进雅间,看到姚清书的时候愣了一下,原本松垮的心情顿时整个变得紧张又尴尬。他暗自搓了搓手,清咳一声道:“那个……原来姚小姐也在啊。”他郁闷的瞪了叶挽一眼,本来还以为是叶挽和褚将军之邀,没有想到竟然是她们两个姑娘。他出现在这儿是不是不怎么恰当? 不过房中还有姚清书的丫鬟棋儿和朱桓在,倒也并不是那么的……不恰当。 他幽幽在一边落座,与叶挽寒暄两句,顿时整个雅间都笼罩在了一片静谧的能够冷死人的气氛当中。 姚清书自从谢青闻进来的时候开始就微微拢紧了秀眉,看样子也不像是嫌弃,却也不是欢喜,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叶挽心中暗道:谢小将军啊谢小将军,麻烦你自己争争气,我能帮你做到的也就那么多了。她轻咳一声,想了想说道:“过几日豫王殿下登基,不知道谢小将军有没有什么打算?是留在燕京还是回北境去?”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姚清书,说到“回北境”三个字的时候姚清书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她的左眉微微跳了一跳,看样子也并不是对谢青闻无动于衷。 叶挽暗自松了口气,有所触动便好。别姚姐姐当真对谢青闻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反而是多管闲事的那个了。 谢青闻并没有发现姚清书有什么异动,摇头道:“我也不知,爹已殉身,北境空无一人,边境不可常年失守。若是豫王殿下愿意的话,我大概是要回北境去的。横竖,在燕京也没有什么需要谢家的人了。”他说的有些凄凉,将自己完美的塑造成了一个为国为民舍身忘记的人。 在赞同谢青闻所言的同时,叶挽也不禁暗自感叹谢青闻并不是一个干干脆脆的实心包子,而是一个装成傻白甜的芝麻馅汤圆。 “谢将军何必妄自菲薄,谢家军是忠臣良将,大燕的英雄,怎会有人不需要谢家?”姚清书喝了口茶,认真的说。 谢青闻摇摇头,笑的有些凄苦:“谢家军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没有灭绝已是上天仁慈,谈何百姓的敬仰爱戴呢?只希望我回到北境之后,能够黄沙风雪相伴,不要再有战争,就此清淡了结一生吧。” 看着姚清书陡然纠结起来的脸色,叶挽心中不由想要为谢青闻鼓掌。她还是小看谢青闻了,他不仅仅是芝麻馅的汤圆,根本就是个黑心黑肺的煤球啊!姚清书单纯善良,若是真的被谢青闻给骗回家了……唏嘘。 姚清书说:“……你若是当真如此想,才真是寒了一众将谢家军付出的一切谆谆记在心中的心呢。从来没有人怪过谢家军,也从来没有人对谢家军有任何鄙夷之情,这一点无论如何,请谢将军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她说的诚恳,谢青闻听的认真,叶挽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多余了。 以谢青闻的骗人水准来说,说不定还真不需要叶挽的帮忙呢。她摸摸鼻子想着。 适逢此时楼下逐渐传来喧哗热闹的声响,叶挽顺势坐到窗边去半倚着窗台,使臣的队伍已经从南城门口进入燕京城,朝着中央大街上来。叶挽微挑起眉,坐在那头马上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狄娜公主,她身边虽不见这王子那王子的,但是身边赫然跟着眼熟的那木亚和一个大燕衣着打扮的公子哥,萧逢。 她稀奇的托起了自己的下巴,这萧逢也算是一届奇人了,明明跟着齐王一起落荒而逃离开了燕京,不好好的在北汉呆着,偏偏还要正大光明的回来抛头露脸,甚至混迹在北汉使者的队伍当中,真是脑子进水。不过齐王到底说来也没犯过什么法,萧逢硬要说自己只是去北汉游历,只是恰巧回来祝贺豫王殿下登基的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狄娜远远的就看见了趴在窗台上的叶挽,神采飞扬的伸出手扬了扬,算是跟她打招呼。 叶挽心道:自己好像跟这位公主的关系并不算融洽,甚至在此之前还因为伤了那木亚的事情差点跟北汉闹翻。她们现在来这一出算是什么意思? 不过出于礼节,叶挽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来者是客,总不能硬生生的将人赶出去吧?虽然叶挽的确是有点想要这么做的。 正想着,身后却传来朱桓满含冷意的声响:“留步。” “说来也算是老相识,阿挽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一个耳熟的声音在雅间的门口响起,“啪”的一声轻响,是折扇舒展的声音。 ☆、第442章 又见元炯 叶挽循声望去,眉尾不由自主的跳了一跳。她素来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元炯的时候内心总会觉得有些触动的惧意,大抵是因为元炯是唯一一个她既摸不清脾性也猜不透他的目的的人? 他身着金线缝边刺绣的白衣,整个人看起来内调内敛又不失丝丝张扬。那双握着折扇的手骨节泛白,透着不自然的死色,就连俊秀的脸上也多是病态的青白。只是他的嘴角犹自挂着淡笑,看着叶挽的样子好像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阿挽,这么久没见,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你我之间何时生分到了这个地步。” “我与元三公子好像并不是很熟吧。”叶挽摸了摸下巴道。她与褚洄将整个烈王府搞的一团糟,尤其是在元煜和元炯的关系上,虽说两人本就不怎么对付,但若非他们俩的出现的话只怕元煜和元炯撕破脸皮还要再等上个几年。 若换做叶挽是元炯的话只怕早就将两人恨的透彻了,又怎会这般装模作样的以朋友相称? 朱桓浑身的肌肉绷的很紧,一向冰冷的他如今目光灼灼地瞪着元炯,或者应当说是瞪着元炯身后的元秋吧。他的身后在暗阁是数一数二的,什么时候有过那般惨痛的败局?要是叶挽一声令下,他定当想也不想的就立刻拉着元秋出去打过以找回场子。 雅间之内,姚清书与谢青闻并未多做言语。他们与这位西秦烈王府的三公子并不相识,只是看朱桓和元秋剑拔弩张的模样,想来叶挽在西秦的日子过的也并不如意,定是在这帮豺狼虎豹的手下处处碰壁了。 “这位想必就是英勇无畏的定国小侯爷了吧?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却没什么机会能与小侯爷有所交往,真是可惜。”元炯笑的闲淡舒适,半点不觉得这儿不欢迎自己。 “元三公子。”谢青闻点了点头。即便元炯眼下露出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酷暑天气还穿着厚衣,但是谢青闻并不敢就因此而轻视了他。 半年多前,祁罗江北的奉贤城等江北之地被烈王府二公子元煜弄得一团糟,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秩序全乱民不聊生。西秦诸大臣谁都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因为做的是吃力又不讨好的活计。可是偏偏这位元三公子自告奋勇,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身亲自在天寒地冻的江北地区为自己的二哥留下的祸事收拾善后。 在大燕经历战乱的这半年时间里,元炯丝毫没闲着,凭借着自己的手段能力将江北的局势一点一点从溃散的程度上掰了回来。本就是穷困潦倒之地,现如今的情况反倒要比元煜叛乱之前还要好上一些,足以证明元炯的手段和本事。 他看似无害,但一直都不是一个容易被人轻视的人。 叶挽想了想,元炯这段时间呆在大燕横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她有心想要与这等危险人物保持距离最终还是会有所交集的。她侧开身子,淡道:“既然三公子赏光,那就进来喝杯茶水吧。招待不周,敬请见谅。” 她态度坦然,让元炯不由的挑起眉。 朱桓冷着脸让开身,看着元秋默不作声进入雅间内的声音轻哼了一声。 原本就是留给两三人单独品茗的雅间因为人数骤然增多变得拥挤起来。拥挤的并不是空间,而是这一片尴尬的气氛。 姚清书和谢青闻知道去年叶挽失踪的事情是与元炯有关,是以半点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叶挽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元炯抢走。届时他们就准备好等着洗干净脖子让褚将军来砍一砍吧。 底下北汉的使者队伍已经渐行渐远,朝着驿馆的方向而去,大街重新归于一片属于百姓之间的热闹与喧嚣。 叶挽看着半点涟漪不起的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在一片尴尬的安静当中开口说道:“三公子最近应当是过的相当如鱼得水,整个西秦尽在你的掌握中了吧?”他们走之前元桢尚且身中慢性毒药,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但想必也不是一点损伤也无,否则在这个关口也不会派元炯来大燕参加豫王的登基大典了。 “阿挽这说的是哪里话,西秦有西秦帝,还有父王在,哪轮得到我这个无名无分的小卒来掌控?”元炯轻声笑了笑,抿了一口杯盏中的茶水。“倒是阿挽,想必近些日子在燕京中过的是相当快活的。” 豫王登基,最大的受益人只怕就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元烬了吧? “哪比得上三公子呢?听闻三公子,因为江北政事处理得当,受到了烈王殿下和西秦帝陛下的嘉奖,如今俨然就是整个西秦的第一红人,朝臣百姓无不赞叹嘉许……”叶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三公子能够得偿所愿,想必心中欢喜,连饭都能多吃两口了吧?” 元炯状若受伤的说道:“阿挽这说的是哪里话,莫不是误会了我?西秦再如何,不也还是陛下的天下么?炯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替天下分忧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机锋,听得旁边的姚清书和谢青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姚清书平日里喜埋头跟着姚尚书一起研究机理机巧,对政事丝毫不感兴趣,也并不会自己去打听。谢青闻虽心思机敏灵活,但到底是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境长大的,定国侯所教导也多数是忠君爱国铮铮为将的道理,很少与他说些国事天下的大道理。两人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些人这般弯弯绕绕的说话,不得不说他们在这一点上是相当的相配了。 他们同时一抖的表情看的叶挽心中一乐,轻咳一声。 元炯道:“阿挽,你我何时生分到了要这般说话的地步?” “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我就直说了。”叶挽想了想说,“三公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她不相信元炯千里迢迢的从西秦跑到燕京来就为了参加豫王殿下的登基大典,元炯此人恰恰是应证了那句无利不起早的话,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不会做无用之功。 新皇登基对周边各国来说都是一个机会,小国可依附的主子改变,自然可获从的利益就会重新划分。对与诸如西秦北汉这样的大国来说就更是如此,不仅仅是两国边交的问题,任何一切事宜都要重新谈判。比如刚刚的北汉,来的就不止是狄娜公主一人,后面还有车队使臣,都是做好了准备要与大燕再结盟誓。 元炯自然也不可能是独身一人来到大燕的。 “呵呵,那还用的找问么?当然是来庆贺豫王殿下登基的了。”元炯说。他白皙纤瘦的手指不停,把玩着手中折扇,嘴角带笑,表情看起来有些许漫不经心。“不过不得不说,豫王这一手玩的确实是不错。谁都没有想到他在陇西韬光养晦二十几年,为的就是终有一日让曾后……哦不,现在不能改叫曾后娘娘了吧。谁都没有想到他最后竟会逼得废太后亲下罪己诏,将当年的细节仔仔细细的阐述清楚,最后将罪过全都归结在了自己和昭阳帝的身上……以曾后的心性,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令得她能够幡然悔悟?” 元炯实在好奇的不行,这些年来西秦不是没有与曾后打过交道,更有去年及冠大典之时看到在朝堂之上曾后说一不二的情景。要让那样的女人低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运用了何种手段? 别说元炯了,其实谢青闻和姚清书也好奇的不行。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以曾后的脾气会废帝废自己,一连串诸如下罪己诏、退位让贤的举动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曾后形象完全不符。或许不止是他们,应当说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吧? 那日泰华宫大火的事情京中权贵人人皆知,但是参与的百官回来后都守口如瓶,半点不愿提起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新皇登基,必定要注意有所能说,有所不能说,他们还想继续安安分分的将自己的官位守下去,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冲上去触豫王殿下的霉头。 “三公子若是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问豫王殿下?”叶挽答非所问的噙着笑。倒不是说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是秘密,只不过牵扯到曾后和叶骊的事情,她就不怎么想让他人知晓了。 “啧啧,阿挽何必这么小气。”元炯啧声称奇,看样子似乎颇为不满。 姚清书想了想,严肃的开口道:“元三公子请不要这么亲昵的称呼阿挽的好,阿挽怎么说也是云英未嫁之女,与三公子并无任何干系,三公子如此作为,莫不是想要毁阿挽的清誉?”叶挽可能不知道这权贵当中不成文的规矩,她却是知晓的清楚。听元炯一口一个阿挽叫的亲热,姚清书实在是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就跟当初萧逢死皮赖脸的硬要喊她“从惜”一样令人觉得有些恶心。 元炯挑眉看去,微微眯起了眼。他对着叶挽脾气好,不代表对其他女人同样脾气好。尤其还是这等不知哪里来的三品大员的女儿……只是谢青闻顺着他不善的眼神,微微侧身将姚清书护在身后,同样以不怎么友好的目光瞪了回去。 他认真凉道:“姚小姐说的是,三公子还是自重的好。”现在是在大燕的地盘上,难道他们还怕元炯想要对他们做什么不成么? “哦……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显得本公子有些唐突了。”元炯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倒是忘了,阿挽似乎是要准备大婚了吧?只是……”他语气微顿,尾调上扬,充满了说不出的幸灾乐祸之感,“只是不知道,要是在大婚现场新娘子消失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想必会很有意思吧。” 谢青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警惕的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剑。要是元炯在这个时候发难,他当仁不让的是要冲在前头保护好叶挽的…… 见谢青闻想要拔剑,元秋顿时上前一步想要出手,同时一直紧盯着元秋的朱桓也浑身散发着灼灼的浓郁杀气。 叶挽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只听到窗外传来顿时让雅间内温度骤冷的声响:“在新娘子消失之前,你或许会想要先尝试一下消失的滋味?” 元炯抬眼望去,笑容渐淡。 ☆、第443章 登基 高大的身形轻描淡写的从窗口欺身而进,因着黑衣身上还带着一些曜灵所留下的绵绵热意,与那浑身上下不断冒出的冷意交相应和,像是冰与火组成的画面。 他一双桃花眼里隐蕴着冷意,如一把利箭直勾勾的射向元炯,似乎要将他侵吞活剥一般。 元炯脸上所带的笑容也只是淡了一瞬,下一秒嘴角就重新上扬,笑的有些放肆:“怎的大哥这难道还是在西秦留下的老毛病么?有的正大光明的门不走,偏偏要如宵小之徒一般翻窗。”他像是没有听到刚刚褚洄的“消失论”一样,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哂笑了两声。 “真强盗总比假匪类更加令人觉得恶心。”褚洄凉薄的淡道,当着众人的面正大光明把玩着叶挽垂在脑后的长发,似乎是在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主权。他忽而转过头温柔的对叶挽道:“玩累了么?要不要回家去了?”一个小小的“家”字在褚将军的口中着重强调,生怕别人听不见。 姚清书和谢青闻眼观眼鼻观鼻的坐好,假装没有听见褚将军的言语。 谢青闻默默地想:身为一国大将,褚将军会不会太小气幼稚了一点? “还好……”叶挽说。越是临近豫王的登基大典,燕京中各国的使臣就越来越多,照理说褚洄最近应当是忙的很,连得以令他睡觉小憩的时间都没有,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露出一副“我要捉奸”的搞笑模样?“你忙完了?” “嗯。”褚洄漫不经心的应着,没有说自己是因为有暗卫传消息说元炯到了燕京才会这般心急火燎的冲出来生怕叶挽被元炯那个小白脸装出的弱势模样给蒙蔽了。早在西秦的时候,在那次花灯大会的晚上,叶挽是有机会逃离西秦的,偏偏就被元炯这个白脸黑心的玩意儿给欺骗到了才会一不小心中了他的计留在了西秦。 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元炯,若是再被元炯这货找到什么可趁之机,他褚洄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大哥,你作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弟弟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一样。”元炯无奈的笑着,模样看起来颇为无害。尤其是他在这些人的眼里还是一个久病缠身的废人,大哥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似乎是有些可笑了。 只有叶挽才知道,自己在之前的冬天突然从燕宫中消失的那次带给褚洄多大的心理阴影。他们整整分别了有小半年之久,就连叶挽都生怕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褚洄。 “我姓楚,你姓元,我并非是你大哥。”褚洄道。 “逃避有什么用吗?”元炯呵呵笑道,“你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即便你不想承认,你我到底是流淌着父王身上的血液,再怎么否认都是没有用的。”褚洄与西秦烈王的关系天下皆知,就算是他强硬的想要跟元桢撇清关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虽早就听说过嘲风将军与西秦烈王的关系,还有他母亲乃是楚家的慧嘉郡主,也就说明了当初元桢在回西秦去娶烈王妃之前是与大燕楚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的……这样复杂的身世令得谢青闻忍不住咂舌,他原先还以为自己母亲是北汉异域人就已经够稀奇的了,没有想到褚将军和叶都尉两人的身世才说得上是当世令人震惊的未解之谜。 谁能想到一国废后会和敌国的王爷牵扯到一起,还……珠胎暗结? 不过这并不能成为全大燕的人看不起褚将军的借口。即便是身份存疑也好,血脉并非大燕纯正也罢,他的所作所为人人都看在眼中,尤其是他还是即将登基的豫王殿下唯一的义子。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他即是未来的大燕之主。 即便豫王殿下如今身强体健,还能够在半百的年纪老来得子,一个垂垂老矣的帝王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手腕怎么可能强硬的过正值而立风华正茂的褚将军?往后的大燕,就只有褚将军一人罢了。 褚洄并不想在这里跟元炯废话,皱眉看了一边老实坐着的谢青闻和姚清书一眼,对叶挽道:“回家?各国使臣进京,豺狼虎豹太多,外头危险。” 豺狼虎豹元炯:“……”他无奈的摇了摇手中折扇,摇了摇头。“还未成亲便看管的如此紧,大哥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么?” “不觉得。”褚洄干脆的应了一声。他并不想限制叶挽的自由,更何况她身边有朱桓跟着,燕京中要找出能奈何的了她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说实话就是他看元炯烦心的很,不想叶挽跟这种脑子有包的非人类有任何的交流。 叶挽失笑,知道褚洄心中的算盘,给面子的点头道:“好,回家。”反正她想要看看北汉进京的使节目的已经达到,回将军府里呆着也没什么。“不过我想邀请姚姐姐和谢小将军去府中坐坐,一个人实在是闷得很。” “嗯。”褚洄嫌弃的看了两人一眼,琢磨着要不要什么时候把谢青闻扔回北境去省的在这里碍自己的眼。 被排除在外的元三公子:“……”他是不是被区别对待了?怎么说他也是褚洄的弟弟好不好,这么视他如空气真的好么? …… 万众瞩目之下,豫王登基大典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说不清是不是民心所向,但至少他登基为帝是任何人都找不出半点借口来阻止干扰的。 无论是从兵力武力上,还是从豫王殿下的血脉之上,都找不出半点所谓“名不正言不顺”的瑕疵。 八月初八,是由钦天监官员亲自推演算过的好日子。这日从大早上起,就要经过一系列焚天祭祖的仪式,来应证他萧天鸣乃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的象征。 叶挽身为五品监察都尉,自然是要跟着一起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开始就全程站在百官当中跟这儿一起进行这些流程的。 泰华宫为整个大燕内宫中正北朝南的正宫,是为文武百官每日早朝的必须之所。原本已然因为废太后放的那场大火令之化为了一滩焦黑,但在楚弘将军的亲自监督之下,言辞勒令匠人们加紧赶工,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将泰华宫重新督造完毕,焕然一新。 在卯时一刻,迎来了夏季的第一缕阳光之时,豫王亲上皇庙在其中祭祖朝天。经过礼部和钦天监所准备妥当的一系列应当一一经过的行动之后,终于在文武百官的期待之中从赫赫庄严的泰华殿侧,穿上由专人内侍量身定做的朱墨龙袍,上绣九爪金龙,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令天下拥有勃勃野心之辈趋之若鹜的黄金所打造的皇位上迈步而去。 偌大的殿中不仅仅是文武百官,还有各国使节,面上神色各异。 殿中满满当当的站了百人有余,左手两列是为大燕文武官员,站在武官最首的是嘲风将军、豫王义子褚将军,其后依次是楚弘将军,甄将军,段将军等人。按照官位品阶,叶挽排在这些镇西军老将们的身后,按着年龄已经属于是“青年才俊”的行列。 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就有所轻视,殿上所有人都深知,叶挽此人非但是手段了得战功赫赫的武将,同样还是为首那位褚将军的心头宝。眼下人人都上赶着要拍褚将军马屁之际,没有一个人会不识相的冲出来说叶挽身为女子不应当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回自己家中去后宅老老实实的呆着相夫教子。 尤其是在朝中最有发言权的曾国公一家都在短短半月之间被消灭瓦解,朝中官员势弱,根本没有人能与之相抗衡。她相的乃未来天子,教的乃未来太子,谁敢说半个不字? 尤其是那身着威武非凡漆黑冷硬的铠甲将服的褚将军,用那冰凉的眼神随意一扫,就足以令所有文官为之胆寒,不敢在关键的时候作什么妖来了。 文官一列为首的是废帝萧万疆,他虽是废帝,但毕竟是先皇血脉,本身无罪。身为皇子,自是有在这其中跻身而立的资格。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虽是酸涩,但却恪守本分的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出什么相左的意见。 萧万疆低垂着头,总觉得身边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火辣辣的意味不明的意思。做了七年天子,还是第一次站在朝臣的角度看着顶上的皇位,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唏嘘。 原本站在首位的应当是齐王萧天慕,可不知怎么的,齐王殿下好像是从燕京中消失了踪迹一般,连这般重要的场面都没有出现,令得所有人心中疑惑。有不少人都看到了前几日随着北汉使节共同进京的齐王世子,不过他无官无职,并不能进入燕宫,是以想要打探消息也无从得知。 右边两列则是各国使节的位置,西秦与北汉各占据一列,其余边境小国包括南疆都只能站在两国之后。 元炯立于西秦队伍的首位,今日十分给面子的穿着正装,嘴角噙笑。那把不太着调的折扇也给收了起来,轻戳在腰间。他眉目平淡的轻扫过众人,在落到位置靠后的叶挽身上时不由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之声。 女子上朝,尤其是这女子还算是自己仇人之女,豫王殿下也可以说的上是相当大度了。 北汉使节行列就是叶挽那日见到的狄娜公主与那木亚,还有不知名的官员几人。狄娜不似一年半之前见到的那般张扬明媚了,她的笑意有所收敛,警惕的从豫王和百官各人的脸上扫过。大燕从前是曾后掌权时已经很难对付,现在换做了豫王为帝,只会比以前更难对付而已! “吉时到——”礼官唱了一句。 脱去了武将盔甲的豫王换上一袭端庄严肃的龙袍,原本就英俊内敛的面容在龙袍的衬托之下显得更加威武不凡。杀伐果断的将气并没有因为这般就显得软和慈善,反而更加为那身龙袍增添了不少难以言喻不容人侵略的威严赫赫。 他萧天鸣,为臣为子四十余载,终于在这正值壮年之际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他一步一步朝着那明晃晃的龙椅走去,每一步都沉稳有力,给人以逼仄紧张的严肃心情。 礼官唱着冗长的大燕历年以来登基之词,缓缓的将属于曾后和瑞嘉帝的时代给拉了过去,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属于萧天鸣的新时代。 萧万疆看着那龙椅闪着刺眼的光芒,蓦地流下泪来。 就在豫王即将步坐入龙椅的一瞬间,文官行列中突有一人冲了出来,异变陡生。 ☆、第444章 长赢帝 “萧天鸣,你谋权篡位,戕害瑞嘉帝陛下与太后娘娘,名不正言不顺,你不得好死!”刚刚还噤若寒蝉的百官当中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冲出来一名官员,口中叫嚷着喊着冲向了队伍的前列。 他排的并不靠前,看官阶大抵也就是从六品从五品的模样,比叶挽这个都尉排的还要靠后。且素来在昭阳帝开始武官地位就不如文官,叶挽尚且都能排的比他靠前,足见文官人数众多。 叶挽眉目微敛,看向那奇奇怪怪的官员眼中充满了审视。今天是豫王登基的重要日子,此人选在今日闹事,是真的对瑞嘉帝和曾后心机耿耿,还是另有所图? 礼官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他疯狂的嘶叫声打断,尴尬又惊慌的看向豫王。新帝登基,那官员早不露头晚不露头,偏偏在豫王即将坐上皇位之时跳出来,还意有所指的说豫王殿下名不正言不顺,莫非是想要他们所有人都跟着陪葬不成? 礼部尚书心惊胆战的回头看了一眼,他原先是礼部侍郎,先前宫变之时前任礼部尚书在混乱当中身死,才有了他的出头之日。他只做了短短一年半,原本想着豫王殿下登基,他若是能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那必将会获得豫王殿下的另眼相待。有了豫王殿下撑腰,朝中即便有不少官员还看不起他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改变,到时才会真正迎来他人生的第二春。 现在却在他亲自督办的登基大典上出了这等事,礼部尚书暗骂的同时蓦然发现,那闹事的文官竟然还是他礼部的人!尚书两眼一翻,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差点往后一倒生生的晕死在这泰华殿上。 “萧天鸣,你没话说了吧!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奸佞之徒,身为陛下皇叔,却假借着替楚家翻案的名义打上燕京,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一己私欲吧!”那官员神色疯癫,口中念念有词的一步一步朝着大殿前方靠近。路过的官员们纷纷避让,生怕被这疯子牵连,惹得豫王殿下发怒。“你装什么大公无私,装什么人间正道……什么翻案什么正义都只是你用来掩饰自己野心的皮壳而已。天哪,大燕有这样的帝王,将亡将亡!”他不断的说着,看向正前方的萧万疆目光中也充满了同情和遗憾。 “陛下,不要害怕。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豫王下台!豫王下台!”他高举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野心似的,不断的重复着豫王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为帝,并不能令得所有人心悦诚服。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恐和慌张,心中不断念叨着希望这样的疯子不要靠近他们。 元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手痒想要去掏折扇。但是想着现在还是在泰华宫的大殿之上,硬生生的忍住了,一手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好戏。 在这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叶挽就敏感的去观察元炯的表情。在她的认知当中,大燕朝臣是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以为在这个时候还能靠自己说两句话扳倒豫王,告诉全天下豫王并不是天命所归的。尤其是这些朝臣的未来眼下都掌握在豫王的手里,现在去得罪豫王只不过是找死罢了。 她也并不怀疑这是萧万疆所为。萧万疆废帝和曾如水废太后已成定局,且有那封不容置疑的罪己诏所在,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即便不是为了楚家,即便豫王是野心勃勃,也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对于大燕百姓来说瑞嘉帝的时代就仿佛是过眼云烟,并不能在他们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大燕百姓想要的只是平安,宁静,幸福,诸如瑞嘉帝和曾后这般为了大战引得民不聊生的从来都不会被他们看在眼里。 所以在那官员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是抬眼去看元炯的表情。不是大燕官员自己所为,也不是曾后所为,那就是这两个虎视眈眈的敌国想要在这个时候看好戏了。 不过看元炯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做的。更何况以元炯的手段来说,他想要看笑话也绝对不会看豫王的,而是会更想看褚洄的笑话吧。 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叶挽的目光略过元炯,看到他另一侧的狄娜公主。狄娜公主神色平静,颇有些好奇无辜又义正言辞的模样。叶挽微微勾起嘴角,这位公主的演技着实是夸张了一些,身为想要看大燕好戏的北汉公主,这个时候应当是如元炯一般能有多想看好戏就有多幸灾乐祸的,她越是装作无辜可怜反倒越有可能是她所为。 叶挽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自己这边队伍最前列的褚洄,看到褚洄同时也向自己投来稍安勿躁的目光,叶挽心中稍定,看来他也发现这是北汉的无聊诡计了。 那官员口中骂骂咧咧,越说越过分,到最后恨不得差点跪倒在萧万疆的面前以示忠诚。吓得萧万疆连连后退两步,不断的摇着头说道:“不、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叶挽眯起眼。豫王并没有想要杀了萧万疆以绝后患的意思,听褚洄透露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封萧万疆为亲王,赐封地让他安度下半辈子。横竖这都是老一辈的恩怨,与萧万疆没有半点干系,且豫王殿下身为萧万疆的皇叔,若是做的太过分反倒会引起天下的忌惮,觉得豫王殿下心狠手辣,已然夺得皇位却连自己无辜的侄子都不愿意放过。 北汉此举无非就是想要引得豫王心中对萧万疆的怀疑,觉得他是不服气自己夺位,然后将萧万疆赶尽杀绝以绝后患。至此豫王殿下的名声在整个大燕就会充满残暴血腥的意味,声名狼藉。百姓忌惮害怕,必然会与豫王殿下离心。 只是他们会不会太看不起豫王了一点?豫王若是想要怀疑萧万疆,想要杀了萧万疆,早就会动手,何必等到现在多了几分无聊的怀疑而动手?他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否则半年前也不会在楚弘将军的手下说反就反,半点不留情面。 他到底不是楚穹苍,他不会忠于无聊的人事物,豫王的一辈子只为自己而活。 叶挽放下心来,看向座上豫王殿下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钦佩和敬意。在这个时代能拥有这样的思想,豫王殿下已然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果然,豫王并没有因为这无聊的朝臣有点半波澜的情绪,在整个大殿只剩下这个疯子疯疯癫癫的喊叫声中,无视是否有礼官传唱,向前一步跨到了龙椅之前。他动作优雅又充满了气势充足的霸气,一撩龙袍的衣摆,悠然坐下,背脊挺的笔直安坐在那龙椅之上。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不需要忌惮谁的怀疑,他是萧天鸣,他想要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礼官蓦地惊醒,为了不打断登基吉时,在豫王毫不迟疑的动作之下鼓足了勇气大声将祝词唱完,且声声响亮,盖过了那疯了的文臣的惊喊之声。似乎是要跟他比拼谁的声音更大似的,那礼官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整张脸憋的通红,梗着脖子一声比一声更加嘹亮。 百官们定下心来,豫王的沉稳和成熟令得他们整颗心都仿佛被安抚着一样沉了下去,齐齐垂手站立整齐,并没有因为殿前有个疯疯癫癫的官员而感到惊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有因为被这个官员打断而耽误吉时,或是令得百官心中对豫王殿下有所存疑。若说他们之前还在怀疑着豫王殿下是否能做好新任帝王之际,眼下已经没有了半点怀疑。他都做不好,还有谁能够做好? 元炯脸上带着的笑意更深了,不由自主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狄娜,漫不经心的眉眼似乎在说“诡计失败了,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狄娜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嘴角带笑对元炯回以无辜的眼神。“三公子这算是什么意思?” 那官员口中还在念叨着:“萧天鸣,你谋权篡位,一定会遭到报应,一定会遭到天谴的!你是冒牌货,你是假的,你不配登基为新帝!” 礼官悠悠将祝词唱完,脸已经憋得比红日还要红。他最后悠悠宣布道:“新帝萧天鸣,是为长赢帝。百官跪拜!” “慢着。”在众人心潮澎湃即将下跪之时,豫王幽幽的说了一声阻止了众人的跪拜。他站起身,下巴微抬,看向那疯癫官员,缓缓道:“我萧天鸣,在遭到天谴之前,会将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本王……不,朕!天谴欲灭我,我必将带领大燕,将天先毁之!” 他语气平静,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却仿佛有如声声惊雷,掷地有声。 长赢帝,是为长赢。 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众人只见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嘲风将军身形一闪,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萧万疆的身边。不过他的目的却并非是萧万疆,而是那个不知死活胆敢破坏登基大典的官员。 他面无表情,浑身披带着森森的寒气,一身全黑的铠甲在安静的泰华殿中仿佛就像是披荆斩棘而来的地狱阎罗,周身都散发着弥弥死气。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你不能……”那官员吓得猛地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褚洄没有言语,只是漫不经心的抬起手,将那官员掐着脖子从地上提起。 手臂在黑衣的包裹之下露出姣好完美的肌肉线条,每一下都绷的恰到好处。随着手逐渐太高,那官员居然硬生生的被嘲风将军拎的双脚离地,整张脸都涨成朱红之色,在肌肉奋起的胳膊下无助的挣扎。 骨节分明的大手掐着他的脖子,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骼碰撞之声。 他将官员提的双脚离地,仿佛没有耗费半点劲力,看的所有人都侧过脸不敢去看。 不过也仅仅是那些没有见过血腥的文官,镇西军的将士们个个表情严肃,目露凶光。他们早就憋得紧了,敢咒豫王殿下,让褚将军生生的将他捏死都是便宜了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还有何滔天巨浪,不比拐弯抹角,只管来吧。”豫王、现在应该是叫长赢帝了,他弯起嘴角看着底下众人,一字一句道:“我萧天鸣,从来就不畏艰险黑暗。” 在他最后一个字吐出的一瞬间,褚洄表情淡然的陡然发力,手下微紧,将那人生生的捏死在了泰华殿上。 大手松开,只留一具沉重的尸体,“砰”的砸落在地。 ☆、第445章 大封兵将 众人安静非常,不知是心中忌惮还是心悦诚服,或许更多的是胆寒于嘲讽将军的铁腕。 褚洄在扔下尸体的一瞬间,转身单膝跪地:“拜见长赢帝。” 他一人率先跪地,然后即是本就爱戴豫王殿下万分的镇西军将士们。最左侧的武官齐刷刷的单膝跪地,心中豪情万丈。这就是他们所追随的豫王殿下,这就是他们二十年来精神的领袖,强者的象征! 有了一众人作为表率,剩下的人才蓦然反应过来似的,在礼官一声“叩见新帝”中颤巍巍的跪地叩首。在此时,长赢帝终于成为了整个大燕不可逆的象征。 “陛下万岁!”众人山呼。 “起——”在长赢帝的示意之下,礼官起身回过身喊道。 到此为止,豫王殿下的登基大典算是结束了,同时也象征着属于瑞嘉帝的时代的结束。 豫王身边暂且没有信得过的内侍,一切吩咐和旨意都只能由礼官传唱。礼官从一名镇西军士兵的手中接过圣旨,向着全天下宣布了自己新登基为帝的第一道旨意—— “将冢白骨,逝者如斯,大战伤亡,朕心感恸。今,追封定国侯谢远为抚国大将军,赐超一品衔,保留定国侯敕号,由子谢青闻继承之——” 谢青闻猛地抬起头,心中也不知是感动还是唏嘘,嘴角紧抿,双手握拳。 众人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有羡慕有嫉妒。谁都没有想到豫王殿下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封将,尤其还是追封当时身为敌对的定国侯谢远。不过逝者已矣,再怎么追封都没什么用,徒留身后清明万古留存罢了,倒是便宜了谢青闻这个谢远之子。 他们却没有好好想想,谢青闻同样也要承受着父亲将亡的沉痛悲情。 “镇西军左护军先锋大将甄石,追封为震国大将军,赐超一品衔——”礼官继续宣读旨意。 这个说来说去也就是对甄老将军的慰问和安抚了,同样是追封,封的不过是个死人,即便声明再好难道人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文官们心有不屑,他们的表情惹怒了旁边的镇西军将士,这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对战亡将士的慰问,同样是对他们为军为将这么多年以来的肯定和尊重。不是军人,不会懂这种身披荣耀的感觉。 “废帝萧万疆,仁孝恭顺,德才兼备,封为瑞亲王,封地康州,赐超一品衔——” 正如褚洄与叶挽所说的一般,豫王从来就没有想要杀萧万疆灭口的意思,所以根本就不怕有心之人的挑唆。他所关注的从来都是三十年前陷害楚家的事情,而萧万疆三十年前根本就还没有出生,自然就谈不上参与其中,做出什么错事了。 萧万疆惊讶不已,他以为自己会就此被皇叔贬为平民,终身不得出燕京城。没有想到现在皇叔的一道封旨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差点就把他砸的头晕眼花。虽做不成瑞嘉帝,但却能够作为瑞王,还能拥有自己的封地,对他来说只怕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更加惊讶的是百官,他们所有人都以为瑞嘉帝逃不离一个“死”字,因为说起来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帝王,即便是为了避嫌也好,长赢帝都不会轻易的放过废帝的。他的旨意令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北汉的队伍那边,谁都没有想到长赢帝度量这般大,竟然连废帝都可以说放走就放走。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惊讶什么,第四封又从礼官口中念了出来。 “镇西军左护军副将段飞,封威武将军,一品衔——” 如果说前两道旨意只是对两位为国战死的死人的,那段飞一跃成为一品威远将军就让所有文官真心实意的感到嫉妒了。生者与死者到底是不一样的。 “镇西军右护军副将楚弘,封威勇将军,一品衔——” 众人大惊,看向镇西军的目光越来越不善。要知道高祖时虽重武,但是从昭阳帝开始就忌惮武官势力,特地轻武重文,这才会导致在大燕内战之时朝中竟然找不出几个能够与镇西军相抗衡的武将来。轻武的确弊端太大,但是看长赢帝这架势,一连敕封两名武将,莫不是要将镇西军的将士们一个个封个遍吧?到时候大燕就是武将满地跑的场景,长赢帝这么做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镇西军中护军副将燕绥,封威赫将军,一品衔——” 大燕内战期间,是中护军的副将燕绥千里迢迢的领兵去北境守着才没有让北汉有可趁之机。更何况经过这次机会,想来嘲风将军也不会再回羡州去了,七零八落的谢家军也几乎没有了一战之力,理所应当是由燕将军升为主将,带兵镇守北境。 百官们这才想起来,中护军那位燕将军好像大概也许似乎还是宪钧侯燕阳的长子来着。燕阳大概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一辈子想要拥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这样轻轻易易的被自己抛弃的长子获得了吧? 叶挽想到那个斯文干净像是书生的燕副将,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谢青闻。他留在京中继承定国侯也好,说不定努力努力最后还能抱得美人归呢? 察觉到叶挽投来好笑的目光,谢青闻不由的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留在燕京到底是好还是坏了。 封完三名大将军,众人期待又紧张的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前方的嘲风将军褚洄。他已经是一品大将军之衔,再抬能抬到哪里去?无非就是长赢帝将他封为太子了……要知道长赢帝一生无妻无子,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义子。褚洄刚刚维护长赢帝将那文官硬生生的掐死在大殿之上的场景也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他做太子似乎没有任何人会有意见。 虽然新皇刚刚登基就封太子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在众人满含期待的目光中,礼官吞了口口水,继续念道:“监察都尉叶挽……封、封巾帼大将军,一品衔,赐巾帼将军府——” 众人皆是哗然! 谁都没有想到在三名大将军之后还有一个叶挽,甚至是从从五品的位子上一跃成为正一品。要知道即便叶挽在多次战役中功果累累,她也还是个女子啊!甚至还是废太后曾如水的亲生女儿!长赢帝能够不计较她女子的身份让她以都尉之职上朝从军,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断没有再敕封升位的道理。 可是在长赢帝眼里好像半点没有男女之分似的,毅然决然的将叶挽封为了将军! 她可能是大燕史上的第一名女将,还是在短短两年时间里一步登天的女将! 叶挽微微睁大了眼,秀美微锁看了一眼长赢帝。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豫王会连她一起封了,还赐了个府邸给她……她的都尉府还放着从来都没去看过呢!不过这是长赢帝的恩赐,叶挽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在严肃的稽首之后她不动声色的偷偷看了一眼褚洄的背影,褚洄恰巧回过头来偷看她,同样眉头深锁,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长赢帝的这道旨意。 连褚洄都不知道?叶挽有些惊讶。 她低着头思索着长赢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顿觉一道灼人的视线从右边西秦的队伍中传来。她用余光看去,见元炯正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身边一众官员窃窃私语,不断的朝着叶挽投去好奇惊讶的目光,有鄙夷,有怀疑,有赞赏,好像是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姑娘会在长赢帝的眼中格外特别。不过他们想说什么也好,叶挽心中还是觉得有些高兴的。 要知道她都尉一职已经整整一年半都没有动过了,比起之前升职堪比坐火箭的速度来看实在算是令人生气的止步不前。现在突然一下给她从都尉升到将军一职,她心中还是欢喜不已。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刚刚睁开眼的时候,所思所想的即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身居高位,然后快乐的隐退。 现在隐不隐退的另说,至少自己的的确确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达到了目的。 礼官不由自主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一条读的他是又惊又怕,生怕是长赢帝写错了闹了个大乌龙。不过见长赢帝面色沉静带着欣赏的看着叶挽的模样,此旨并非写错,是他的确想要封叶挽为将军了。大燕的第一位女将是从他口中封出来的,同样也是这名礼官的殊荣。 他继续道:“镇西军中护军斥候营千户甄玉,封虎威将军,三品衔,领京畿营兵将三万——” “镇西军中护军斥候营百户段弘杨,封虎胆将军,从三品衔,领禁军内卫两万——” “镇西军中护军斥候营什长周建,封神射都尉,从五品衔——” “镇西军中护军步兵营刘方隅,封铁胆都尉,从五品衔——” 甄玉和段弘杨他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示意并不能够亲耳听到从礼官嘴里说出的敕封。不过等到这旨意辗转送到他们手里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礼官连着封了好几人,听得所有人都惊掉了自己的下巴。长赢帝所封的这些人当中竟然有一大半都是中护军斥候营的人,且全都是叶挽的手下!一时间,众人看向叶挽的目光就更加奇怪了,一个女子到底有怎样通天的本事,才能带出这么多足以令长赢帝信任的人才来啊? “原翰林院编修叶文淞,特令其任陌州知州,打理陌州事宜。”礼官补充了一句。 一长串说完,独独没有封甄将军与褚洄二人。 甄将军是因为在其子战死之后良久没有调整过情绪,是以并没有有什么突出的功绩,且本身就是一品将军,再提也提不到哪里去。他两个儿子一个被追封成了超一品震国大将军,一个统领京畿营做了虎威将军,足以在甄将军的脸上增添不少光彩,封不封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可褚将军不封……众人面面相觑,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要么长赢帝根本就没有封他做太子的意思?要么还是在介意褚将军的身份,是敌国西秦烈王元桢的儿子? 长赢帝没有为这些人解释什么的意思,接下来颁布的旨意就不是敕封武将官位了。 “新帝初临天下,特减免天下三年赋税,天牢中除十恶不赦者,其余皆赦。”礼官最后念完了一条,毕恭毕敬的将旨意送到底下以甄将军为首的镇西军手中,鞠了个躬。“恭喜甄将军,恭喜诸位镇西军将军们。” “末将等,叩谢陛下。”与此同时,身后一众镇西军将士们齐齐跪地。 ☆、第446章 赐婚 褚洄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挑起眉看向长赢帝,就差没有抄起胳膊问一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了。 其实心中存疑的也不止是旁边那些看好戏的百官,要说战功吧褚将军领军大战,大胜定国侯谢远,保护陌州百姓,捉拿莫文渊,大破武州,随便哪一条拎出来都是可以一封再封的功绩。 偏偏长赢帝就好像是忘了嘲风将军一样,丝毫没有想要奖励他的意思一样,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站在堂上与褚将军大眼瞪小眼,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怎么说也算是父子两人,怎的脾性这么怪异? 众大臣面面相觑,就差没有说求求你们两个好好说话,不要再吓唬我们这些脆弱的心了。 他们忍不住想要怀疑,莫非长赢帝真的是因为忌惮褚将军的身份所以不想要再封褚将军,让他原本就至高无上的尊位再提升一步不成? 只有褚洄才知道长赢帝现在是想要用什么来逼迫自己,他目光淡淡地抬起,微微眯起了眼。 “有本事你就不要给我圣旨,没有圣旨我照样能娶挽挽过门。”褚洄用内力像长赢帝传声,面上表情不显,还是那张能冷死人的脸。 “呵,你以为朕为什么要封她为巾帼将军?将军逼婚将军,你试试看啊。”长赢帝凉薄的掀起嘴角,无情的嘲讽着褚洄。没错,他原本是不想将叶挽提到眼下这个将阶的,顶多封她个二品的将军做做以表示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感谢。但是昨日在他的寝宫里……这臭小子说什么来着?说不愿意接他的位子,不想做太子,也不想做皇帝,他很嫌弃。 气的长赢帝连夜就改了圣旨,将叶挽提到了现在这个能和褚洄平起平坐的分位上。这种高阶官位的文武官员一般都是需要圣上赐婚的,他有本事就当着全天下的面逼婚试试,看看他压不死褚洄,天下百姓能不能压死褚洄。 谁知道褚洄冷笑了一声,继续默不作声的传音道:“试试就试试,难道我还怕别人戳脊梁骨不成?义父自己一生无妻,难道想要我跟你学习做一条老光棍不成。” 要不是现在是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还有诸位各国使节的面,长赢帝觉得自己当下就能跟他打上两百个回合,教教这个臭小子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气的笑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眯起眼继续用内力与褚洄对话。 在众人的眼里就是嘲风将军不服气的瞪着长赢帝,长赢帝脸色不好看的回瞪回去,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好像在玩大眼瞪小眼,看看谁睁眼睛的时间长一些。不过这也仅仅是在他们的眼里是这样罢了。 只有熟悉这两人的一众镇西军官员才知道,他们或许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对话,为了不让他们听见特地用内功传声而已。 长赢帝不开口,大殿上谁都没有那个胆子率先打破这安静又诡异的气氛。就连西秦和北汉的使臣也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把祝贺长赢帝登基的礼物拿出来。 两人互瞪了良久,长赢帝才颓败的舒了一口气,传道褚洄心中的声音显得有些失落:“洄儿,继承帝位对你来说这么难吗?朕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你,可以不生子,只以为你是朕一手带大的义子,与亲子无异。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待他和褚洄的关系的,即便褚洄是元桢的儿子又怎么样?他同样是宓儿之子,且由他一手带大,褚洄的秉性脾气他都了解的通透,深知褚洄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令他失望的事情来的。 可是现在他好像是要失望了。 洄儿根本不想要继承帝位,不想要他夺来的一切。 “你不愿,那朕这一切还能给谁去?”长赢帝问道。 “你还年轻,再生一个儿子好了。”褚洄面无表情的回应,“我保证我会辅佐他成人再离开。” “……”这个不孝子!长赢帝气的头疼,真的很想不顾形象的跳下去打他一顿。他对洄儿的娘亲忠心若此,其他任何女人都难以再入他的眼,谈何再生一个儿子?“算朕求你了,行不行?” 褚洄心头微动,目光闪了一下。他敬重义父,爱戴义父,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从嘴里说出“求”这个字来。即便是三十年前被贬至陇西,他都没有对昭阳帝说出半个“求”字。 他喉头微动,想了想说道:“哪有第一天登基就想着处理后事的?您就安安心心的做自己的长赢帝不好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了。” “你以为以元桢的脾性会让我在这位子上多坐几天?”长赢帝冷笑了一声,“之前没有动静也不过是想看着我将曾后拉下来,令其自食苦果罢了。他比任何人都要记仇,比任何人都要心狠,否则也不会从一个质子的身份爬到如今执掌西秦的位子上去。不出一年……不,半年吧,”长赢帝叹了口气,“他必将摩拳擦掌的准备与我决一死战。” 褚洄早就将元桢中毒的事情告诉长赢帝,心中深知长赢帝说的没错。若是换做从前或许元桢还不会这么快动手,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身死,必定会加快向长赢帝动手的时机。 长赢帝做好的准备没有错,他说的都是事实。 “你若是将位子传给我,这大燕必将不会再是大燕,皇室也不会再姓萧了。”褚洄缓缓道。他从来都将自己当做楚家人,即便心中再恨楚穹苍,再怨楚宓也好,他身上流的都是楚家的血。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起名姓“褚”的缘故,褚者,即是楚,即便是这样他都不想要改名换姓,无论是姓萧还是姓元。 若是长赢帝将大位传于他,那么第一件事他就是将国姓改为楚姓,以告慰百万楚家军的英魂。 “那便是朕身陨之后的事了,你就是改姓叶也跟朕没有什么屁关系。”长赢帝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这个儿子是个妻奴,改变不了的了。 “……”褚洄眉头挑了挑,很想约义父出去打过。不过同时他也算是暂且接受了义父替的要求。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整个泰华殿安静非常,只见褚将军和长赢帝两人这个眯完眼睛那个眯,恨不得将干瞪眼的游戏发扬光大。 良久,才见长赢帝率先一个打破宁静,吩咐一名镇西军士兵从后头再取出了一封圣旨来。 众人心情震荡极了,封太子了!长赢帝要封太子了! 礼官心头一跳,若这真的是一封封太子的圣旨,那从他嘴里说出来他的地位更是能水涨船高一番了!他心情激动的从士兵手中接过圣旨,一字一句读道—— “兹有巾帼将军叶挽,柔顺恭义,蕙质兰心,貌若倾城,仁善嘉德;嘲风将军褚洄,英勇无畏,神才伟略;两人相识已久,鹣鲽情深,特赐婚于二人,喜结连理,比翼双飞,令明日完婚。”刚一读完,他头上就有豆大的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这不是封太子的诏书,这是赐婚! 众人惊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感情两个人刚刚针锋相对,差点瞪的你死我活的,是嘲风将军在逼着长赢帝陛下对两人进行赐婚啊!尤其是叶挽,她几乎完全石化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原本想着时间紧凑,不可能真的明日大婚,褚洄只是调戏调戏她罢了,没有想到褚洄是认真的,还搬出了圣旨来,借用当今天子的金口勒令他们明天完婚。 叶挽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欲哭无泪的想,她那几片红绸子的嫁衣还没有绣好啊! 众人心道,难怪长赢帝根本没有点半想要奖励嘲风将军的意思,合着奖励原来在后头呢,赐婚即是奖励。看来如今不好惹的不光光是嘲风将军一个了,还多了个巾帼将军叶挽……文官们瑟瑟发抖夹紧了尾巴,怎么他们想要在朝中留有一席立足之地就这么难呢。 但是同时的,他们心中急切,盼望着登基大典快快结束。因为他们现在不仅仅是要想着怎么去拍长赢帝的马屁了,更多的要考虑的是如何去拍嘲风将军和巾帼将军两人的马屁。现成的一个机会就放在眼前呢,喏——明天两人大婚,还不赶紧冲去内城的各类珍宝阁买贺礼呀! 叶挽神思飘忽,无视了周围同僚们投来或暧昧或羡嫉的目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天要大婚了,她的嫁衣还没绣好,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跟之前设想的一样,披着红绸子上赶着坐花轿么? 她目光颇有些幽怨的瞪着褚洄的挺的笔直又隐隐骄傲得意的背影,现在只有跟长赢帝一样的想法——拉褚洄出去打过。 以至于登基大典后半段由各国使节送上朝圣贺礼的一段都完全没有心思听进去他们到底送了那些礼物。 各小国在送上自己国家献给长赢帝的贺礼之后,不由面面相觑暗自懊悔,心道他们也不早一点通知大婚事宜,搞得现在想要准备庆贺两位将军大婚的礼物都没有,难道要他们跟大燕这些文武官员们去抢着搜罗燕京的珍宝阁么?! 还有一众为叶哥和褚大哥感到高兴的镇西军兄弟们,他们抓耳挠腮慌的不行,听着各小国送给豫王陛下的礼物,盘算着要不趁火打劫问陛下讨要一件两件礼物来用作贺礼?但是这种借花献佛的事情做起来好像是有点尴尬,也不知道他们升了将位会有多少例银,能不能给叶哥买得起一两件稍微值钱一些的东西来表达他们的心意。 看着众人连登基大典都没有心思好好参加的长赢帝不由摇了摇头,忍不住嗔怪的看了自家义子一眼,把他的登基大典搞得乌烟瘴气就算了,他却兴不起半点责备的意思来。横竖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若非他想要逼着洄儿答应接任一事,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光景。 “叶将军大婚,不知道三公子会送上什么贺礼?”狄娜操着一口别扭的大燕语问道,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她知道元炯对叶挽有那么丁点兴趣,眼下正是看好戏的时候。 元炯睨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叶挽,回过头来对着狄娜公主笑道:“与其担心我,狄娜公主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听说北汉自从陪了大燕战事赔款之后就穷的很,也不知道拿不拿得出贺礼来?” “呵呵,三公子可听说过什么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本公主好歹也是一国公主,又怎么会拿不出贺礼呢。”狄娜公主暗暗不爽,高抬起了下巴。谁不知道元炯与褚将军的关系?到明天就看他怎么哭好了。 ☆、第447章 何其有幸 登基大典当天下午,整个内城玉器古董字画一条街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光朝中百官,就连别国使者也都纷纷掏着从花家银号里取出来的大燕可用的银票,一副不买好的只买贵的暴发户模样,誓要将整个大燕的古玩一条街给买空的架势。 叶挽忧愁的托着自己的下巴,坐在长赢帝新赐下来的堪比嘲风将军府规模的巾帼将军府的台阶上,看着手下兄弟们哼哧哼哧的搬着同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家具兴致勃勃的往她的将军府搬,一脸愁容。 她还没有做好家人的准备呢怎么就告诉她明天要大婚了来着?距离大婚的日子不足十二个时辰,不不不,硬要说的话应当是从早上绞面化妆之时起就开始算了,不足九个时辰而已。好像也不仅仅是嫁衣的问题,是她从头到脚到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根本就是另一回事嘛! 以后人人看见她说不定喊得都不是叶将军,而是……楚夫人?呸!叶挽烦恼之余,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搞笑。 “诶,段哥,你说咱们这么费心巴力的把陛下赐的东西搬来巾帼将军府干嘛?横竖这将军府也只是摆摆看看的,叶哥明天就要嫁到嘲风将军府去了,咱们直接把东西往那儿搬不就完了么?”一个刚刚升职成百户的七队兄弟抓耳挠腮的看着兄弟们扛着一件件比人还要高的家具往府里送,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 刚说完他就挨了一巴掌。 段弘杨轻咳一声呵斥道:“说了多少遍了要喊老子虎胆将军,喊什么段哥?断断断,断你个头哇!你懂个屁,咱们叶将军说来娘家远在云州,自然这巾帼将军府就是明日出嫁之地了,自然是要安排妥当的……滚滚滚,你这个连媳妇半根毛都没见着的小屁孩,少在这儿给老子出馊主意。”说着他还抬起脚踹了一脚,摆足了三品虎胆将军的架势。 说来叶将军和褚将军大婚也算是赚足了面子了,圣上亲自下旨不说,百官与各国使节庆贺不说,还亲自让一个个身负官职的兵将们给她抗桌子抗凳子抗柜子,说起风光真真是全燕京城独一份的。更不要说她嫁的人,不仅仅是挂了大燕正一品将军之名,他同样还等同于一国太子,是大燕未来的主子。同样这位叶将军自己本身也是将军之名,是前废太后之女,公主之名,算是现任陛下的侄女……两人身份惊人,令得整个燕京都恨不得为了两人的婚事所操心。 众人抱怨不已,怎的这褚将军一副媳妇好像随时会跑一样的急呛样子,非得赶在明日成婚,难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 段弘杨刚踹完人就挨了甄玉一脚:“怎么你现在当官了,架势摆的这么足?若是让你有朝一日做了将军,是不是要上赶着飞天好告诉全天下你段弘杨的厉害了?” 甄玉只是踹着玩玩意思意思的,踹的并不重,段弘杨一回头看到了他的脸,立刻笑嘻嘻的狗腿道:“哟!这不是咱们虎威将军么,幸会幸会!” “我幸会你个头啊。”甄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受不了段弘杨的蠢样子,支使他去忙别的事情,然后走到叶挽身边想了想同样蹲下坐在台阶上道:“你怎么了?明天要大婚了,不开心?”要甄玉说实话的话,他心中对叶挽的确还有那么丁点念想。但是现在木已成舟,明日他们就要大婚,甄玉更愿意的是站在祝福的角度上来看叶挽,想要帮她解决问题。他轻笑了一声难得好脾气的调戏道:“你若是不想嫁褚将军了,吱一声,营中定有不少上赶着想要娶你的兄弟。”包括我。 叶挽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道:“也不是不开心,只是我听说……嫁人的时候要准备的事情太多,还有家中各亲族的祝福,还有什么姐妹压床同睡的风俗,我……”她都没有。她爹娘是罪人,叶家的义父和兄长远在陌州,叶富贵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燕京,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寂寞。 褚洄为了明日大婚的事情发动了整个暗阁和镇西军的兄弟们去忙活打点装饰将军府了,此时应当也忙的没有时间来安慰她。照理说身为一缕幽魂,叶挽几乎已经是将所有的幸运都集结到了身上一样,有爱自己的人,有自己爱的人,她已经算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偏偏她还坐在这里臭矫情,真是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要鄙视自己了。 “担心什么,有我们在呢。”甄玉皱眉嗤了一声,“还是你嫌弃我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不能成为你的家人么?” “就是啊,叶哥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啊!我老段可是已经把你当成我亲哥了,虽然马上就要喊你嫂子了嘿嘿嘿……” “还有我还有我,”周建凑巧的从一个柜子后伸出头来,旁边还跟着刘方隅,“我们这辈子就跟着你了,不就明天大婚吗,有兄弟们给你镇场子,保证你是全大燕最幸福的新娘子!” “呃,嗯嗯!”刘方隅握拳。 叶挽哑然,突然就觉得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可能是一种感动的想要哭的感觉。 她何其有幸,能够投身在军营,何其幸福,能够结实这帮义胆忠肝的兄弟们,何其快乐,能够得到他们奋不顾身的爱戴与崇敬。 她已经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即便是大婚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又如何?她就是她,是被人爱着的叶挽。 “谢谢你们。”叶挽说。 …… 长赢帝动作很快,上午登基大典上刚刚发话大赦天下,姚尚书就已经被放回了姚府。 基于考虑到明日褚洄与叶挽大婚的事情,长赢帝甚至连中饭晚饭都没有留那些官员,挥挥手就将人全都赶走了回家吃自己。大殿么,流程走到了就好,反正他们大概也都要忙着去拍那些龟孙子们的马屁没有空来理他,那就滚滚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姚尚书回到姚府,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来迎接他,受伤之余他郁闷的朝自己书房走了去,却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弓着背在自己书房里找些什么。“从惜?”他喊了一声。 姚清书头也没抬,声音闷闷的说:“爹,你回来啦。” “你在找什么呢?”姚尚书心都碎了,他受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虽然没吃什么苦头吧,但是终于回家来却被这样冷落对待,实在是心里酸涩不已。正难受出神呢,猛地被人一盆水从头浇到了尾。 即便是三伏天,也令姚尚书冻了一下,猛地打了个喷嚏回头道:“你干嘛呢!” 姚夫人笑眯眯的将几片艾草叶子从姚尚书肩头取下来,道:“刚刚你回府来忘记让你跨火盆,现在泼一泼艾草水去去霉气,对了,晚上别忘了提醒我,帮你准备柚子水洗洗澡。” “有你这么欢迎我的么?”姚尚书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不过心头顿时喜滋滋的。还好夫人不是对他回府的事情无动于衷,能记得这些事就算她是有心了。“从惜这是在忙啥呢?”他挤了挤被水浸湿的衣袖,一脸好奇。 “明日叶将军就要大婚了,从惜想要亲手为她做个什么礼物作为贺礼。”姚夫人解释道。 姚尚书一脸茫然:“叶将军,谁?咱们大燕有姓叶的将军么?”难道是新晋的?原谅他在大牢里呆的时间太久了,对外头的事情知之不详,就连豫王登基为长赢帝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刚刚被赦免了从天牢中放出来才听狱卒们说的。 “就是叶挽叶姑娘啊,今早陛下封了她为巾帼将军,赐了将军府,还赐了婚。明日就要与褚将军大婚了……说来我们姚家与叶姑娘也算是相识,是不是应该准备什么薄礼以示心意呢?”姚夫人碎碎念着,亏得她和老爷从前还想将从惜嫁给年少有为的叶都尉……幸亏没有开口,否则就是闹了大笑话了。 姚尚书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他还没来得及接受叶家小子是个女儿身的事实,就告诉他叶家小子明天就要大婚了,还是跟褚将军?不不,为什么是明天?!他问出了口,一脸苦相。只怕他今晚是没有好觉睡了…… 姚夫人想了想,突然对姚清书道:“从惜,可据为娘所知,叶将军家中并无女眷。若是她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咱们去帮一帮她的忙?” 姚清书猛地将脑袋伸了出来,大惊道:“我都忘了!阿挽一个姑娘家,府里都是些不着四六的将士,谁来告诉她大婚的流程到底是什么样的?娘,我的好娘,幸亏你提醒了我……走走走,准备贺礼的事情就交给爹了,咱们赶紧去巾帼将军府问问阿挽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女子出嫁,头日早晨还需要德高望重的女眷长辈帮忙梳头,还需要关系好的姊妹压床,还要添妆,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情呢?她娘虽然算不上什么京中名门权贵,好歹也是个三品诰命夫人,希望能够帮得上阿挽的忙才是。 “诶,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吧?留我一个人在家里,自己跑出去玩?我可是刚刚大赦出狱,难道没有人为老爷我的回归喜庆喜庆摆桌宴席去去晦气吗?”空荡荡的姚府书房里,只留姚尚书一个人无声的呐喊。 …… 巾帼将军府门口,叶挽默不作声的对着一箱箱从马车上卸下来的大箱子皱了皱眉。 “谁让你送来的?”她对着那个虽是车夫打扮,但是看起来并不平凡的小厮说道。 “这个……”那人的眼珠子转了一圈,陪笑道,“叶将军就不要多问了。反正是我家主子的心意,希望能为叶将军添个妆。” 段弘杨大咧咧的站在大街上就伸手去开那几口箱子,顿时被一阵金光晃了眼,那小厮阻止不及,只得无奈道:“这位将军不如等东西搬进府里去再一一看个够?当着大街上百姓的面,似乎不大妥当。” 叶挽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问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把东西带回去吧,我不需要。”那一口口箱子甚至与褚洄那日送到云州叶宅的聘礼相差无几,这么大手笔并不是普通人拿的出来的。 那人无法,只得陪着笑无奈道:“叶将军,不要为难小人了……”见叶挽神色毫不动摇,他才叹了口气承认道:“小人的主子,姓曾。” ☆、第448章 大婚前夜 褚洄从中午在大殿门口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叶挽和后来赶来的姚清书大眼瞪小眼的睡在巾帼将军府主院的卧榻之上都没有出现,只让一个暗卫过来传了句话,让她好好休息,不要担心明天的事情,一切都有他来准备。 说虽是这么说……但是真要叶挽这么做的话,她怎么可能会睡得着? 直到后半夜,姚清书这种从来没有熬过夜的好宝宝一边安慰着叶挽,一边实在支撑不了不住的往下耷拉的眼皮,发出细微的呼吸之声在叶挽的身边睡觉了。她睡的很安静,睡相也很好,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然,姚清书能睡着,叶挽还是睡不着,心里所想的还是那小厮送来的一车车金银珠宝,数目不多,却件件值钱。 那小厮学着她家主子的口吻向叶挽送话,说对不起她,在她的前半生没有好好的照顾她,只以一点微薄的心意想要为叶挽大婚做些什么,希望她的后半辈子能够幸福安康。 叶挽默默地瞪着头顶的幔帐,心中思考着自己对曾后的感情。她不爱,但是好像也恨不起来,即便她先前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杀了自己,就为了保全她作为一国太后的清誉和名望。 曾后这一辈子做了太多的错事,为了权,为了利,也许她最后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用承认自己前半辈子的所有过错来换取叶骊的性命了吧。 黑暗之中,她想的出神,忽觉床幔轻动,好像是从窗外吹过的一阵风。 叶挽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惊动睡的香甜的姚清书,打开门轻轻阖上,走到了小院中。 清辉皎洁的月光之下,站着一条身形颀长的人影,迎着月光,月朗风疏,宛若天神降临。他身着黑衣,一如叶挽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面一般,俊毅冷然的令人移不开眼。 只是这冷,是面对他人,而非面对她叶挽。“你怎么来了?”叶挽念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自己语气中的不满和委屈。想想大燕的规矩,什么新人之间三天不得见面的……面临大婚的紧张,还不让人见面,是想要让人担心受怕的憋死么?尤其还是她这样,什么都没有准备什么都不懂的,心中更是害怕。要不是姚夫人下午来与她说了一遍大婚的流程,只怕她的心就要硬生生的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想她巾帼大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大婚,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见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委屈和娇柔,褚洄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了。他勾起唇角向叶挽走近,手中还拿着个什么:“睡不着,紧张,来看看你。”其实他是忙着大婚的事情忙到现在才刚刚准备完毕,偏偏怕叶挽内疚所以不敢明说,只能说自己是睡不着。 叶挽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脖间升腾而起,蔓延到脸上。庆幸现在是晚上褚洄跟本就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也看不到她现在正在脸红。“有、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有么?”褚洄反问了一句,突然就伸出手摸了一下叶挽滚烫的脸颊,含着笑意道,“你不紧张,我很紧张。想要时时刻刻的盯着你,将你用红绳绑在我的身上,日日夜夜对着你的脸,生怕一个不留神出半点岔子你就跑了。” 天哪,他说起情话来怎么越来越驾轻就熟?一个不留神她就被这样简练又干脆的话语撩的心脏噗通噗通的跳啊。叶挽只觉得自己已经紧张的半死,还要提防着这个人不动声色的撩人,实在是心累得很。 她故意退后了一句,远离褚洄的触碰。再这么接触下去只怕都用不着等大婚她就会张开大腿浪荡的对着褚洄说来啊来啊先来一发了。“你快回去吧!”叶挽皱紧了眉,情不自禁的咬了咬下唇,“明、明天起不来没有人叫你起床的!”褚洄有很严重的起床气,不会对着她发,但是不知道会对着哪个倒霉蛋发。 她咬唇的动作仿佛勾引,让褚洄眸色深了一深,向前跨了一步欺身而进,用一只手捧住叶挽的后脑弯下身狠狠的咬了一口。随后在叶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时倏地退后,假装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呼吸粗重,在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明天就能正大光明的将挽挽拆吃入腹了。 褚洄轻咳一声,将手中盒子递给脸色鲜红欲滴却假装褚洄看不出来的叶挽面前。 “这是什么?”叶挽脸上热意渐退,好奇的接过那精致的木盒。光看盒子无论是从做工还是材质,身为淬玉阁的店老板她都慧眼独具的一下子就看出来不是凡品。且盒子还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嫁衣。”褚洄淡道,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再乱瞟。 叶挽顿时一头黑线,要不是怕此时正在屋里睡觉的姚清书会因为动静太大醒过来,恨不得现在就跟褚洄在这院子里过招打上三百回合。“你早就准备好了嫁衣,还要我呆在将军府里绣嫁衣?玩我呢你!”敢情那些昂贵的红绸就是褚洄买来让她玩玩打发打发时间的么! 褚洄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轻声道:“我只是怕你胡思乱想,所以……”还没说完,他身形猛地退后,躲过叶挽横过来的一腿。一言不合就动手,很好,很有他彪悍媳妇的味道!“你快休息,明天等我。”见叶挽表情凶狠,他像是偷了腥的猫一样,留下一个风流的淡笑,瞬间消失在了院子里。 叶挽愤恨的瞪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表情逐渐从怨怒变成了有些尴尬的甜蜜,就是那种自己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偷笑那种,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起现在仿佛一个含春少女的表情。叶挽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以防太过激动晚上尿床,又轻手轻脚的回了屋里。 她自以为动作很轻的将盒子放在桌上,像了像还是不要点灯打扰姚清书休息了,就等明天醒过来再看好了。还没等她准备脱衣上床,就听姚清书含笑道:“褚将军一定是很用心的为你准备了嫁衣,你不看看吗?”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叶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没有,我一直很浅眠,夏季有蝉鸣都会醒过来的。”姚清书摇了摇头,穿着单薄的亵衣下了床,温柔的摸了摸叶挽的手,“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从来都不需要说对不起。”她说着,将桌上的红烛点亮,室内顿时亮起了一个小小的温暖光圈。“看看嫁衣?”她说。 叶挽真的觉得很幸运,同样能够认识姚清书这样温柔的女孩,大方,懂事,又体贴。她点了点头,轻轻将那精致的木盒打开,顿时听到了姚清书的一声轻呼。 盒内底层放着嫁衣,上头放着一顶珠冠,并没有太多的宝石珠玉点缀,却精致明亮的令人移不开眼。它的形状有些像是两个倒着的鹿角,由许许多多类似银质小树杈的形状组成,每一根枝丫上都缠裹着细密紧凑的银丝,显得随意又浪漫。是的,光是看着,竟然觉得有些浪漫。 叶挽将那珠冠端出,它的左右两侧各有数条珠帘,以小巧的银珠串联而成,每一粒银珠都散发着夺人心魄的熠熠银辉,在烛光的点映之下还透着些暧昧的分红。 “褚将军真是有心了。”姚清书说了一句。她从未在任何人的大婚之宴上见过这种样式的珠冠,可见褚将军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想让阿挽与任何女子的婚嫁相似。 叶挽抿了抿唇,将它放在一边,从木盒底部取出那件打死她都做不出来的嫁衣。 她拎着嫁衣的两肩将它整个抖落开,即便是在这样昏黄的烛光之下,都能看得出它的不凡来。整件嫁衣是为夏季所织,轻薄纤细,仔细看那细腻的红绸甚至在烛火下隐隐发光,流光溢彩,每一下拂动都仿佛像是太阳映照出的一圈光圈一般,从裙身晕至裙摆。 隐隐看去,似乎是随着裙摆的飘动有一只若隐若现的凤凰在其中展翅高飞。 “金凤锦……”姚清书皱眉说道。 “什么?”叶挽疑惑的问。 姚清书想了想说:“只是传闻罢了,我看过父亲书房里的书,传闻古有一个织锦世家,织的所有锦缎都只有几匹,每年都会上供给皇室专用。有一种金凤锦更是稀少,它所制成的衣衫随着步履走动会有金凤浮现,偏偏仔细看又会消失不见。但后来又有一次这世家织锦之时出了问题,被当朝的帝王抄家灭族,手艺也失传了。所以我不确定……”如果是的话,那褚将军说不定是摸去了皇库,翻箱倒柜翻出来做了这一件嫁衣吧。 传闻此锦只有皇后可用,不过褚将军身份特殊,又深受长赢帝的宠爱,就算这真的是金凤锦也无所谓。 叶挽失笑,一件嫁衣都被传的这么邪乎,还有这些古人想不出的玩意儿来吗? “你别光拿着,比一比看看合不合适?”姚清书说道。 叶挽突然就窘迫了一下,将那嫁衣收拾起来放回木盒子里。以褚洄的心思,想也不用想定当是合身的……就凭着这些日子以来褚洄动不动就要吃她豆腐的态度,要是不合身她才要打爆褚洄的狗头。 她没好意思和姚清书说,只随意找了个借口道:“不、不用试了,就算不合身现在也换不了,总比我绣的狗啃的嫁衣好。”她扑腾腾的整个人钻到了被子里,用力将自己埋了起来。 难得看到沉稳的叶挽露出这副小女儿的娇态来,姚清书失笑着一起爬到床上,与叶挽面对面的躺着:“阿挽,恭喜你……明天就嫁做人妇了。” 见叶挽露出窘迫的表情,她又道:“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我觉得你很幸福,很羡慕。” 叶挽尴尬的提议道:“羡慕什么……你如果真的想,随时都可以成亲了,不若考虑考虑谢小将军?哦……现在他是定国侯爷了,还未婚无子,燕京城中盯着他的大家闺秀权贵千金不知凡几,若是姚姐姐有心的话还是趁早,免得被他人捷足先登了。”既不用伺候公婆,直接嫁过去就是侯夫人,几乎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谢青闻眼下又不用回北境去镇守边疆,对于那些权贵千金们来说简直就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姚清书想了想,轻笑道:“若是这么容易被捷足先登,那么说明谢将军对我的心思也不过如此。我不着急。” 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叶挽忍不住为谢青闻拘了一把同情之泪。 姚姐姐难攻克,谢青闻想要抱得美人归还任重道远啊。 ☆、第449章 大婚(上) 叶挽是被段弘杨大喇叭一样的嗓门给吵醒的,天还刚蒙蒙亮,算起来她可能只睡了短短两三个时辰。 段弘杨一向喜欢睡懒觉,偏偏在这时候比她还要能闹腾,拉上甄玉周建几个激动的一夜没睡,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盘算着些什么。 “叶哥,叶哥,姚夫人来啦!”段弘杨站在门外咋咋呼呼的吵着。 叶挽心中怒极,猛地一枕头扔了出去,用了劲道,就连软绵绵的枕头砸在门上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吓了段弘杨一跳。平时就她一个人也就算了,如今姚清书也在这儿睡着的,被一个大男人大早上敲门,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看笑眯眯的姚清书,无奈道:“军营里的小伙子们火气旺盛,比较闹腾,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只是有些好奇,阿挽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醒过来的么?”姚清书揉了揉眼睛,真不愧是知性的书香门第家的闺女,无论是晨起还是晚睡仪态都好的不得了。 相比之下叶挽的形容就有些狼狈了。她原本睡姿也是很本份老实的,但是自从跟褚洄同睡之后……仿佛像是被惯坏了一样,越来越不能在睡梦中控制自己的睡姿,睡的头发一团乱遭。 她仔细想了想,在她和褚洄同吃同睡之前……好像的确每天都是这样被段弘杨叫醒的,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段弘杨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一只合格的打鸣公鸡。叶挽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头痛的额角,翻身下床习惯性的想要套上自己的白衣,但是刚刚穿了鞋袜就发现好像有点不对劲,她今天不应该穿这衣服的。 门外传来了姚母的问声:“叶姑娘,从惜,起身了么?” “起了,娘,马上来。”姚清书应了一声,偷笑着看着叶挽忙不迭的脱了白衣鞋袜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的模样,匆匆披上外衣缕了缕自己的长发去开门放姚母进来。 姚夫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位京中有些名望的夫人,她昨日琢磨许久,觉得还是不能仅仅只由自己与从惜两个一起送叶姑娘出嫁,实在显得太寒酸了一些,遂连夜去了好几位大人的府上拜访了当家夫人。虽是有些唐突,不过说清楚自己的来意之后她们都爽快的应了声。其中还有荣老太傅的夫人,年逾古稀的荣老夫人。 姚母本来是决定自己来梳头的,不过荣老夫人在,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的交给了她。 她进门之后率先向叶挽递出了一个红包,笑的温婉动人:“恭喜阿挽,今日就要嫁做人妇了。” 叶挽眉头微皱,刚要推脱,却听姚母道:“这是吉利红包,数目不大,可千万不能推!推了就是将往后的幸福拒之门外了呀。”她强硬的将红包塞进叶挽手里,连声吩咐棋儿去帮叶挽准备梳妆用的道具。 看着有些空荡的内屋,姚母心中庆幸将棋儿一起带了过来。叶挽作为将军粗糙惯了,甚至都忘了在这个时候备个丫鬟……索性她心中想着叶挽不喜欢太多外人,甚至都没有带媒婆过来,决定亲自帮叶挽上妆开脸。 叶挽心中感激,接过姚夫人的荷包,轻声道:“一切都麻烦姚夫人了。” 姚清书笑眯眯的帮着棋儿一起去准备东西,半点都没有觉得这些下人所做的活计自己做起来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只希望能在吉时之前帮阿挽将一切事情都准备好。 几位夫人都是有修养有名望的诰命夫人,口中说着吉利之词,纷纷送上自己的心意红包。她们对叶挽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想法,也同样忌惮与她的身份。若是能在叶挽大婚之际为她帮衬一二,以后自家老爷在官场上也能够顺利一些。同样的,她们心中或多或少对叶挽有些敬佩和羡慕之情,身为女子能活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一件足以令天下女子羡慕的事情了。 其中荣老夫人有一品诰命在身,和蔼的取出一把看上去有些年份的精致紫檀梳来,对叶挽道:“乖闺女,快坐下,让老身来为你挽发。这把梳子是当初老身成亲之时我的母亲为我梳发的梳子,梳过老身的女儿,梳过老身的孙儿子期,它能够为每一个用过它的人带来幸福美满的好运。乖孩子,希望它同样能够让你后半生幸福快乐。”荣老夫人有些年纪了,还拄着凤头拐杖。她颤巍巍的拉着叶挽的手让她坐在早就准备好的梳妆台前,执意不要任何人的搀扶,为叶挽梳着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外头天已大亮,整个巾帼将军府忙里忙外的跑了一大圈的人,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只是希望能够在叶哥大婚的时候尽量的帮着忙,为叶哥和褚将军的大婚增添一分自己的心力。 所有的兄弟们今天都一起穿好了段弘杨特地去采买准备的红巾子和红腰带,然后整齐的穿着镇西军军服,看上去霸气肃整又不失喜气。 段弘杨将昨日“姓曾的”送来的嫁妆箱子搬出来在院内放了一地,看着那些箱子烦恼的说:“我怎么看人家大婚嫁妆都是满满当当的几车,咱们叶哥怎么就这么些?”说着他摸上摸下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两银子想要塞进其中一口放钱财的嫁妆箱子里,嘟囔道:“来来来,你们还有没有给叶哥准备啥?不够的把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啊!” 七队百人围满了整个院子,他们昨日已经偷偷摸摸的用尽了所有的钱财去买送给叶哥的添妆,还有淬玉阁木娘那边准备的,可加起来也不过多凑了一箱子而已,眼下这里加起来连二十口箱子都没有,要是就这么送叶哥出去了会不会显得太寒碜? 段弘杨一拍脑瓜子道:“哎呀,他们觉得寒碜是因为箱子少嘛!要不到时候咱们把箱子开开了运出去,他们要是看了咱们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敢狗眼看人低的觉得咱们叶哥寒碜!”他昨天好奇之下撺掇了几个兄弟一起看了看叶哥的嫁妆,差点没被闪瞎了眼。 就连周建和刘方隅这两个根本看不出东西值不值钱的家伙都觉得,嚯——这莫不是把哪家国库给洗劫了吧?什么人才能拿得出这么大手笔的东西,他们心中都有数,不过这到底是叶哥的私事,他们还是不便参与的。 “段哥,箱子开开了会不会招贼啊?”有一士兵嗫嚅着问。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喊我段哥?要叫我虎胆将军!”段弘杨骂了一句,“招贼?哪个小贼敢偷到爷爷们的头上,到时候镇西军八十万将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那些不长眼的小毛贼给淹死。”偷将军的东西?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话音刚落又挨了甄玉一脚,甄玉不耐烦道:“赤羽大哥昨天不是都传话来了,说云州的聘礼和褚大哥准备的嫁妆都已经在路上了么?你急个什么劲,还段爷爷,我看你是想去见老段将军了吧!” “玉哥,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怎么是不是嫉妒我现在差不多跟你平起平坐啊,做人不能这么小气你知道不?还有那聘礼嫁妆的……都什么时候还没有到,会不会赶不上?”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眼瞅着快到吉时了你们就不能安静一点?”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心里着急,还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慌张,需要吵架来宣泄一下内心的激动。男人烦人起来当真是比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还要讨厌了。 …… 长赢帝赐巾帼将军府的时候赐的那是相当的有水平,嘲风将军府在内东城的合明街,巾帼将军府则是在内西城。两人距离不远,不过也近不到哪里去。 大燕举足轻重的两位将军成亲自然是不可能简简单单的从内城东走到内城西这么简单,可又不需要出城,遂赤羽一本正经的将红绒地毯从内城的将军府直铺到外城的中央大街上,绕着整个燕京一圈之后再接到巾帼将军府。 红毯边上里里外外的围了四五圈人,几乎整个燕京的百姓和权贵富商们全都跳出来围观今日的盛景了。早晨摆摊卖早点的摊贩连早点也不卖了,手里举着自己新做出来的饼子干粮就围在红毯的旁边看着热闹。 为了全程百姓的安危和秩序着想,京畿营的三万将众将红毯结结实实的围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当着周围的百姓不让他们一个不留神冲到中间去。 在知道赤羽竟然多事的将红毯铺绕满了整个燕京的时候,褚洄的脸臭的几乎能滴下墨汁来,他虽是想让全天下看看他媳妇儿的风采,但是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大婚被人像是耍猴一样的看的开心好不好?他今日着一袭特意缝制的乌金黑袍,以金线绣以麒麟锦纹,红带系腰,平日里简练的束在脑后的长发在赤羽找来的专人手下特地捣腾了一个发型,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风流,配上那张冷脸整个人看起来潇洒的不行。 就在赤羽一本正经的决定给他胸前戴上大红花的时候,差点被褚洄一巴掌掀飞出去。 “新郎官都要戴大红花的,话本子里也是这么写的。否则谁知道主子您是新郎官啊?”赤羽委屈道。 “本将军是否是新郎,难道还用得着那些蠢货认可?”褚洄从鼻子里出气,冷不丁长哼了一声。 主子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主子做的所有都是没问题的,主子就是人间大道,世间中心。赤羽一本正经的想着,认可了主子的说法。凭借主子的风采,随随便便往那一站都足够吸引人眼球了,的确用不着那朵装模作样的大红花来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是今日的焦点。 丹青想看主子戴傻子大红花的目的失败了,为了泄愤将傻子大红花戴在了照夜的脑门上,气的照夜原地踱了两步忍不住打了个响鼻。 “拿下来,自己戴着。”褚洄冷着脸睨了他一眼。 “主子……”丹青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 “戴。”褚洄眯起了眼。 照夜幸灾乐祸的扬起蹄子,就差没有口吐人言说出“你活该”三个字了。 为了不抢新郎风头,丹青是万万不能将大红花戴在自己胸前的,否则他大概会被主子无情的捏成一坨人泥。无奈之下,他想了想最后将那红花绑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头顶着红花一本正经地对赤羽道:“届时你我跟在主子身边,为了左右对称,你也需要戴一朵。” 赤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大概算是体会到了。 于是,褚洄一人高扬着下巴,腰背挺得笔直,骑跨在同样骄傲的扬着下巴走在前方的照夜上,一门心思的想着快点踩过这些无聊的红毯去迎接自己的新娘子过门。 丹青和赤羽两人一人头顶一朵红花,在百姓们嘻嘻哈哈的指点声中哀怨的跟在其后。后面还有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红花轿,此时空荡荡的等待着新娘坐进。褚洄没有发现的是,骄傲的小照夜飞扬的尾巴上被丹青绑上了一朵小花,顿时从高冷的黑马变成了一匹闷骚的傻子马。 其后,不少身穿黑衣系红带的镇西军将士们高坐于马上,满脸带着赫赫气势的淡笑,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人家成亲都带着家丁,也只有嘲风将军有此本事,能够成亲之时带着一众威武霸气的士兵护卫了。燕京百姓哗然纷纷被嘲风将军的风采和气场所震慑,心中期盼着看到当今天下的巾帼将军的风姿。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绕了整个燕京一圈,最后终于在褚洄满心的急切和期待中绕过外城,到了地处内城西的巾帼将军府门前。 令人奇怪的是,此时整个巾帼将军府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烟。 赤羽和丹青对视了一眼,想要上前敲门,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到了,再不出来耽误了吉时好像不太好?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之时,只见自己的主子眼睛微微一眯。紧闭的大门中传来了段弘杨欠扁的声音:“此门是我开,此女乃我栽,要想过此路,拿出真本事来!”他念得抑扬顿挫,没有看到他的脸都能想象得到他此时趾高气昂的神情。 赤羽微微觉得有些头疼,没想到这帮龟孙子们在最后的关头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扬声道:“喂喂,你们可都是镇西军的人,是将军的手下,这么吃里扒外的真的好吗?识相的快点把门开开,让将军迎娶咱们的将军夫人过门哪。” 大门吱嘎一声开开,露出了后面一众笑容欠揍的斥候营七队众人的嘴脸来:“我们都是叶哥的手下,哪有什么吃里扒外的说法?”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赤羽忍不住问。这帮龟孙子玩啥?闹亲? 甄玉抄着胳膊一本正经的看着赤羽,刚要开口,却听段弘杨抢风头的大声喊道:“我们是想要挑战将军!叶哥不止是将军一个人的宝贝,同样是我们所有兄弟们的宝贝,想要娶叶哥的人不止将军一个,咱们兄弟们个个都想!” 他一番不怕死的言论让赤羽流汗不止,都分不清是因为现在的日头热辣还是被这些人吓得。他都不敢侧过脸去看主子的表情,敢在主子的面前放声扬言说叶挽是他们的宝贝,他们个个都想要娶叶挽,他们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是活的不耐烦了?想死的话他赤羽不介意等婚礼结束的时候送他们一程,但是求求他们了,千万别是在这个时候啊! 甄玉沉默着抬起下巴,段弘杨想说的话正是他想说的话,就让他一颗真心最后在这场宣泄当中消灭殆尽吧。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不少都是从一开始跟过来的,想要在第一时间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此刻出了眼前这一幕幕,众人不禁幸灾乐祸起来。褚将军面对这个“后院起火”的场景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来救场子? 褚洄凉薄的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勾起了嘴角。敢在他的面前放话说要娶叶挽,这帮人胆子不小,不过……有意思。“那你们想要如何?”褚洄看着这帮不知死活的龟儿子们,好脾气的淡道。 只有赤羽和丹青才知道主子这平静的语调意味着什么。他们同时一夹尾巴,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我们要挑战将军啊,不过……谁都知道将军武功盖世,可万军中取人首级,要是随便动用武功的话好像有点不公平!”段弘杨贼眉鼠眼的笑了笑,“想要抱得美人归没这么简单的,我们要求将军,不用武功,然后打败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有一个站着,那对不起将军了,那人就是今日的新郎官!” 真是找死啊!赤羽忍不住骂了一句,想死的话请自己一个人死到边上去不要带着他们一起啊!段弘杨一个人昏头就算了,怎么甄玉一向沉稳的也跟着一起疯?他连忙向着甄玉眨眼睛,希望他能够劝一劝段弘杨。 谁知甄玉理都不理赤羽,扬起下巴笑道:“怎样?将军敢应不敢应?” 赤羽和丹青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决定等事情完毕之后将军想起来秋后算账之际,他们两个一定要躲得远远地,否则会被这几个该死的倒霉蛋殃及池鱼的。 原本做好了将军发怒的准备,谁知道褚洄忽而展颜一笑,露出的笑颜仿佛拥有绝世的风华,带着令人心醉的靡靡气势,看晃了一众围观之人的眼。 百姓们心潮喷涌,几乎沸腾。不用武功的大战,和自己手下争夺美人的尊严之战,没有想到整个燕京城为之欢欣鼓舞最后还能看到这样精彩的场面! 段弘杨等七队兄弟们摩拳擦掌,嘴角忍不住乱他妈的上扬。他们在褚洄手下“苟且偷生”这么多年,终于被他们逮着机会能够报仇了!一人对上百人,还不允许用武功,即便是将军自己只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更何况段弘杨还在话语当中留了个陷阱,他只说是不允许将军用武功,没有说他们不可以。 他忍不住偷笑起来,时隔那么久,终于轮到他段爷来找回场子了! 正想着,褚洄那边已经下了马,眯起眼缓步朝他们走近。 赤羽不忍心看的捂住了眼睛,心中为段弘杨默哀了三秒钟。为首霍乱者,最该死! ☆、第450章 大婚(中) 丹青心态要好一些,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漫不经心的磕了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当心着些啊,主子的衣服很贵哒,要是被打坏了把你们的头拿下来砍一砍都赔不起哒。” “你怎么这么淡定?”赤羽忍不住回过头眯眼问道,“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主子?” “啧啧,赤羽哥,都说你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我就觉得你一点都不了解主子。”丹青啧声摇头道,“你当主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会随便做吗?还有那些……”他伸手一指那些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冲上来的七队傻子们,“那些能是主子的对手吗?” 赤羽说:“可是他们使诈骗主子不允许动用武功,他们自己却可以。要知道蚁多咬死象,要是主子真的不敌……”大婚之日被自己的手下打趴下,那就丢了大脸了。 “啧啧,赤羽哥真是办着手下的事,操着老妈子的心。主子都不慌,你慌什么?来,要不要磕个瓜子围观一下?”丹青伸出手去。赤羽从他手中接过一粒瓜子,和丹青一起蹲在地上看好戏。 事实就是,即便不允许主子动用武功……你爸爸还终究是你爸爸。 当段弘杨龇牙咧嘴的被主子一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他忍不住叫嚷道:“你你你……将军作弊啊!都说了不允许用武,你,你还……啊!”话还没说完就又被踩了一脚。段弘杨不禁想到了叶哥刚刚去斥候营的时候暴打他的场景,似乎也是没有内力,只凭借着一只脚就踢得他双腿跪地再也站不起来,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要黑心,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想出这种无聊的花招来?“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扑了将军准备收拾收拾娶叶哥啊!” 他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娶叶哥这茬,看的外头围观的众人一阵啧啧称奇。 “哎呀,虎胆将军果然虎胆,勇气可嘉啊!”丹青唯恐天下不乱的喊了一声。 甄玉摸着自己被褚洄轻描淡写的扭的离脱臼之差一步的胳膊,无奈苦笑了声。他们明明有百人,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将士,偏偏在被限制了身手的褚大哥面前还是半点都没有反击之力,个个或多或少都被无情的抽过,反观褚洄,还是那副片叶不沾身的泰然模样,他心中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和褚大哥的差距。 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百人就硬生生的全都趴倒在了地上,为“叶哥手下的将士”这个名号脆生生的抹了黑,真是欲哭无泪! 褚洄轻飘飘的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襟,漫不经心道:“还有么?”他怎么说也是从小在豫王手下摸爬滚打过的,仅仅想要用“不使用武功”这一条来限制他想要看他出糗,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一些? 主子太变态无情……段弘杨好恨哪!他知道他们很弱鸡,但是能不能给他们留一点面子哪! “唔,不知道本公子能不能来领教一下褚将军的高招?”就在众人趴在地上恨自己太弱之时,只听一个优雅从容满含春意的调笑之声出现在了巾帼将军府的墙头。 一袭红衣轻展,没有穿鞋子的玉足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形状漂亮。 段弘杨和甄玉从来都没有觉得花无渐的声音这么好听过,尤其是在这个急需要他来帮忙找回场子的功夫。段弘杨哭嚷道:“花公子快来救命啊花公子,打败了将军,叶哥就是你的啦!” 赤羽忍不住汗颜的扶住了脑袋,这个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哪边的人啊?这么大喇喇的在将军的面前要花公子找场子真的合适吗? “嗯,看你们的模样好像的确是有些凄惨。我也有点想知道我与褚将军到底谁的身手更好一些,同样心中也对叶都尉衷心不已,这的确是个非常好的提议。”花无渐摸摸下巴说道,看向褚洄的眼中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只是不知道,褚将军敢不敢应我的战了?” 在面对花公子之际再要褚洄完全不动用武功好像过分了一些,横竖花公子也说了想要领教一下褚洄的高招,不如就让他们来一场真正的高手与高手的对决吧? 赤羽看了看天色焦急道:“认真打过只怕是不行,吉时将至,再不赶紧回去会耽误拜堂的。” “哦……”花无渐笑眯眯的摸了摸下巴,眼中是难得的认真之色,“可是本公子的确想要一亲芳泽,与褚将军一决高下。不如就以十招定输赢,如何?若是褚将军能赢过我,自然是能从我这儿将无眠带走,顺带本公子还会送上丰厚的贺礼。如若不能,褚将军就放弃无眠,让本公子带走她,怎么样?” 和刚刚在面对段弘杨等人时的玩闹不同,花无渐是认真的想要跟他打,也是认真的想要娶叶挽。如果褚洄当真在这十招之内败给了花无渐,他说不定会真的抢叶挽走的。 “怎么样?褚将军敢不敢比,就用你我这两颗真心。”他好整以暇的扬起眉,看向褚洄的目光中充满了挑衅。 气氛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段弘杨隐隐有些后悔起来。他们都知道花无渐对叶哥的心思,当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让花公子帮他们去褚将军打过的事情的。 甄玉责备的睨了段弘杨一眼,段弘杨这是没事非要搞点事情出来,若是褚大哥赢了还好说,万一的万一褚大哥输了,难道还真的要让花公子带走叶挽不成么?届时到最后收不了场,那段弘杨就是破坏这一切的千古罪人。 段弘杨揪心的不行,差点就替褚大哥喊出那句“不比不比”来。 褚洄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花无渐的目光中充满了意味不明的冷意。即便到了临近大婚的这一刻,花无渐都没有半点想要放弃叶挽的意思,稍有机会就想着怎么见缝插针,当真是惹人生厌。但是他又帮助自己和叶挽良多,令人想要翻脸都办法翻的起来。 果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褚洄抬眼凉道:“好。” …… “外面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是不是迎亲的队伍来了?”姚清书站在窗前,忍不住想要看看。 棋儿掩唇笑道:“是各位将军大人们在给新郎官制造迎亲的困难呢,总不能让他这么轻轻易易的娶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呀。”只不过令人觉得有些可惜的是,那些兵官大人们好像根本就不是褚将军的对手,她刚刚偷摸出去看了,败的很是惨烈呢! 姚清书收回目光,顺着棋儿所说的看去,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确实,这么漂亮的新娘子,不能这么轻易的让人娶到手。” “我还从未见过如叶将军这般的天姿国色,真可说是倾国倾城了。也难怪,别说一个褚将军了,来一打褚将军也能给迷倒了呀。”有位夫人掩唇笑着,看向叶挽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比的惊艳之色。 一个小脑袋在窗台处探头探脑,听见了里面的人个个都在夸叶挽好看,忍不住踮起脚尖来想要爬到屋内去。姚清书眼尖的第一个看到了,难掩惊讶:“滢儿?” “嘿嘿,被姚姐姐发现啦。”花滢不走正门,顺着窗棂边上爬了进去。姚清书怕她摔倒,特地一把将她捞住,心中激动:“你这些日子都跑到哪里去了,真是担心死我了!” 没等花滢来得及跟姚清书叙旧,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看到了边上已经打扮齐整的叶挽,顿时惊讶的长大了小嘴巴,差点就惊呼出声。她不住的摇头可惜道:“哥哥一定要打赢,一定要打赢啊。” “你在说什么呢?”姚清书忍不住皱眉,捏了捏花滢的脸颊道:“你是跟着花公子一起回来的吗?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在诸位夫人好奇又欢喜的觉得这姑娘万分水灵的眼神之下,花滢忍不住老实说道:“那个……哥哥和褚将军打起来了,说谁赢了就带叶姐姐回家。”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眼下应当说些什么好。 叶挽默默的闭上嘴,若不是现在穿着繁复行动不便,她就先冲出去把两个人打一顿!怎么她是交易的赌注嘛,谁打赢了就谁带走,还有没有人权了,问过她这个“赌注”的意见了吗?! …… 外头的气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轻松,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剑拔弩张。 无论是褚洄还是花无渐哪个都不是普通人,九招已过,若不是两人特意收手,只怕连这个刚刚赐给叶挽的巾帼将军府的屋顶都要被掀开了去。原本在院中站着的七队众人已经犹豫着为了自保平安躲到了门外去,和迎亲的队伍还有一众百姓站在一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他们从未看到过这般精彩的大战,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披靡的势气,几乎肉眼可以看见他们招式相冲之际所掀起的气浪。热辣的阳光之下,他们的比试让空气波动,让景象扭曲,几乎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即便是当年褚将军那几场有名的大战之时都没有掀起这样惊涛骇浪的气流,惊的众人忍不住都要蹲下身来才能稳住身形。 他们两个是认真地。 花无渐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他的一身红衣张狂凌乱的飘飞,连带着满头青丝飞散,显得不羁又张扬。 褚洄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气息不稳的站在原地,原本整齐的锦袍有些狼狈的凌乱,他桃花眼微眯,声音饱含着凉意:“还有一招。” “是,还有一招。”花无渐重复了一边。前九招他们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或许说花无渐是稍逊一筹。但是还有最后一式,他不想放弃…… 褚洄轻笑了声,问道:“是什么促使你对挽挽这么执着?”竟然时隔这么久还坚持不懈的时不时窜出来,想要趁他不备挖他的墙角。 “你对她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就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花无渐说。 “既然如此,那看来我需要让你彻底的死心才可以了。”褚洄漫不经心的抬眼,眼中氤氲着无边的杀气。就算是花无渐帮过他也好,对他们并没有坏心也罢,想要动叶挽的脑筋那便是不可饶恕。 “呵呵……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可以。”花无渐的神情也陡然变得认真无比,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绝对认真的态度。事关叶挽,他不会再那般吊儿郎当,而是会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作争取。 众人揪心不已,从未想过会段弘杨一句玩笑的言语会引发这样大的矛盾。 在花无渐话音刚落之时,两人同时朝着对方跃身而起,带着无边霹雳之势,带着最后的骄傲与尊严,对出一掌—— 令得风云变色,烈日之下忽就飘过一片阴云,无情的将这滔天巨浪的气势压在其中。 气浪之强,令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包括一直在看好戏的丹青和赤羽两人。 巾帼将军府的大门在强压气流之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的响声,让人怀疑或许下一秒它就会承受不住爆裂飞崩。 当众人再次睁眼之际,只见院中两人各据一方,同时呕出了一口鲜血。 只是有所不同的是,花无渐在吐血的下一秒就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而褚将军只是面色苍白的捂着自己的心口,并没有多摇晃一下罢了。 赤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主子赢了,那就好。 “可惜了。”花无渐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浑身上下从骨头到肌肉都隐隐发酸的痛意,嫣红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虽然不能在你手中带走挽挽,但是……以你现在的身体来说,只怕晚上洞房也是困难了。” “……”褚洄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向着花无渐伸出手,“随意恶心我一把也能让你这么开心么?” “那是当然。”花无渐认真的点了点头,看了那伸到自己面前半天的手掌,无奈笑了笑,轻飘飘的在上面拍了一巴掌。“不过技不如人,认输了认输了……”他牙酸的直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从怀中掏出一枚形状特别的戒指。“喏,花家的产业送你了,祝你新婚快乐,告辞。” 他刚刚说完,众人只觉得一道红影在原地闪了一下,瞬间消失在了院中。 只是他说的话令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花无渐刚刚说什么?他将整个花家的产业……送给褚将军了,作为新婚的贺礼?众人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花家巨贾,所拥有的财富不是说说而已,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富可敌国。他就这么将自己辛苦奋斗了半辈子的成果这么轻易的送给褚将军了么? 褚洄眉头微皱,看着手中那枚戒指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过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觉得麻烦。他不在乎花无渐到底多有钱,也不在乎那个前是不是被他轻若无物的送给了自己,平时坑他一把是一回事,接受了他的所有又是另一回事。褚洄绷着脸,目光不善的看着花无渐离开的方向,心中琢磨着立刻让暗阁去寻找他的下落将东西还给他。 全天下估计也只有褚洄接受了首富花家的钱还想着要怎么给人家送回去了。 “诶?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哥哥呢?”花滢好奇的撇过头,看着众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粒小东西朝着自己飞了过来,“暗器!”她尖叫一声,然后胡乱的张手接住。入手的是一枚通体乌黑的戒指,她需要套在大拇指上才能堪堪戴住。 “你哥的东西,收好了。”褚洄淡道,然后抬眼。 花滢的出现正是为了牵引出身后的叶挽,是足以令得所有人目露惊艳为之一振的倾城。 她并没有戴红盖头,只戴了褚洄为她准备的珠冠。仿佛是集清新、艳丽、端庄与一体,在随着动作而微微拂动的珠帘之下,那张平时清丽淡然的脸蛋此时化着令人心醉的全妆,一颦一笑都像是落入凡尘的仙人一般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随着她脚步轻移,那袭轻盈又得体的大红嫁衣仿佛天生会发光一般,每一步都会引得裙摆流光溢彩的闪动。冥冥之中众人似乎能看到一只金凤展翅高飞,翱翔九天。 叶挽很少穿绣鞋,但在姚清书的搀扶之下每走一步都像是踏着天梯而进,为步上高阶而生。 褚洄站在原地,身上再多的痛楚都在顷刻之间消磨殆尽,眼中只剩下一个款步朝他走来的叶挽。 似精,似妖,似灵,似仙。 门外的兄弟们也目瞪口呆,不是没有看过叶哥穿女装,但是从来都没有看过叶哥穿嫁衣。那个生气起来会骂他们一个个是不要脸的臭瘪犊子、王八羔子的叶哥,那个平时不拘小节忙碌起来会与他们一样几天几夜不洗澡的叶哥,穿起嫁衣来竟然美的这般惊心动魄。 段弘杨喃喃道:“我靠,早知道叶哥这么绝色,我们就是豁出一条命去也不能让褚大哥这头老牛吃了嫩草占了叶哥的便宜啊!” “难道我家主子不英俊么?”赤羽忍不住反驳道,很想在这个时候踹他一屁股,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上下。 “……”众人沉默不语,这世上的确也只有褚将军能够配得上叶哥了,或者说早在两年前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世上只有褚将军配得上叶哥了。当年叶哥还穿着男装之时,那一黑一白的身姿就萦绕在众人的心头久久不能忘怀,更不要说今日这一幕,只怕是会被他们永远的记在心中了。 若干年后,两人已至花甲白头,不知道褚将军会不会响起叶哥今天这副……艳惊四座的倾城之容呢? 敢上战场杀敌,下脏河摸鱼的叶挽,在这个时候不知怎么的就害羞起来。尤其是当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时候,头上所戴的珠帘仿佛没有半点遮挡,就让她大喇喇的曝露在众人的眼前。 她轻抿着唇,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节石阶,往前踉跄了一步。“我靠,怎么在这儿有个石阶,是想摔死我吗?” “姑娘,今日不能说……那个字的。”有位夫人笑眼盈盈的提醒。 众人默然。他们就知道叶哥美不过三喘息,必定会暴露本性的。 只是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突然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在一阵惊呼声中,褚将军连带着刚刚走出来的新娘子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 褚洄将叶挽抱在怀中,面无表情的朝着将军府而去。他原本想让天下人见见叶挽的风姿,现在他反悔了。 这样的姿容,还是藏起来只能允许他自己一个人看的好。 ☆、第451章 大婚(下) 院外,看着陡然消失在原地的一堆新人,其余镇西军众将士们和百姓们面面相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赤羽和丹青两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对视了一眼。 即便是在大婚的时候主子还是这样任性,真是倒霉了他们这两个可怜的手下。 照夜在原地不安的来回踱了两步,好像很生气为什么它作为堂堂神骏、战神爱马,怎么一下子就从万众瞩目的新郎坐骑变成了没人要的可怜小白花?哦……小黑花。 “咳咳,那个,主子可能先行一步带着新娘子回将军府了,咱们……咱们走完剩下的流程就好。”赤羽轻咳一声,看了眼茫然的众人,总觉得自己这么说会被打。他颇有些忧郁的看了一眼后头打扮的清爽漂亮的小灰还有那顶经由他赤羽亲手精心准备的花轿……早知道主子这么嫌弃这轿子的话他就不费这么大功夫去装饰打扮了呀! 无论是镇西军将士还是百姓们纷纷大惊,婚礼当天,新郎官先带着新娘子跑了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七队那些刚刚还被揍的七零八落的兄弟们,此时纷纷一股脑儿的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赤羽:“我们就这么被扔下啦?!” 怎么说叶将军和褚将军两人的婚事也可以算得上是奇葩了,新郎官一进门就被“娘家兄弟”群殴挑战也就算了,在打赢了之后竟然还正大光明的将新娘子给抢了走,留的他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属下不知道应当做什么。怎么合着他们还能替主子们绕燕京城一周是不是? 心中再是纠结,赤羽还是毅然决然的决定这么做了。 他瞪了一眼段弘杨,心中琢磨着都怪这家伙不守本分想出什么挑战将军的怪主意来,否则怎会惹出这样的事端?他责备的眼神让段弘杨不自在的抖了抖,口中嘟囔着:“我们不过是想要给叶哥撑个场子嘛,谁知道场子没撑成……反而差点被褚大哥踢了馆子?” 撑场子……踢馆子……很好。赤羽眉毛抖了抖,真不愧是叶挽带出来的人,想法总是这么别具一格。 在一众人心思各异的情况下,他们最后还是毅然决然的决定——即使将军不在他们也要将流程走完,否则落得燕京中各权贵的耳中又是一场笑话。在原先的队伍后头,段弘杨等兄弟们肩负起搬运嫁妆的重担,将院中一口口准备好的箱子抬起,紧跟其后。 在大燕,嫁妆是各众千金小姐嫁娶的门面,虽是箱子数目不多,却个个值钱。段弘杨最终还是熄了将箱子盖打开了搬运的念头,虽说有镇西军将士们镇场子,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时候动什么歪脑筋,但是叶哥那话怎么说来着?低调低调。 在他们正准备浩浩荡荡的上路之际,却见花滢蹦蹦跳跳的跑出来,随意的站在门口拍了拍手。 一条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庞大的队伍从后面巷子边上走了出来,手中所抬无一不是颜色赤红做工精细优良的木箱,且抬箱轿夫个个身着统一的喜气红衣,正襟危立的模样并不比镇西军的将众逊色多少。 “这、这是?”段弘杨傻了眼。 甄玉倒觉得里面有些箱子比较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花无渐和花滢都已经到了这儿,褚大哥当初送去云州的那些聘礼自然也是该经由花公子的手一并带来了。听闻他们在大战初胜之时就已经上路赶往燕京,也难怪这么晚才到,原来是因为路上带了这么多东西的缘故。 不过其中除却褚洄送去的聘礼,又多了一半有余的箱子,令得段弘杨惊讶不已。 那庞大的队伍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就像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百宝袋,抬着红箱的人流就像是源源不断一样接连从那“百宝袋”中出来,至今还没有停歇。 赤羽颇有些自得的意思,以他们主子的七窍玲珑心来算,又怎么会只想到要给叶将军送聘礼而不准备嫁妆呢?虽说别人的目光他从来都不会看在眼里,但怎么说若是嫁妆与聘礼的数目相差太多还是会被人背后指点的。主子中意叶将军若斯,深知以叶家的财力来说或许会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怎会不将叶将军的一切后路准备好? 主子早就命他准备了两份,一份作为聘礼,一份作为嫁妆,为此还掏空了整个豫王府和将军府还有暗阁的家底,投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主子当真可以算得上是话本子里的最佳男主角了……赤羽感动不已。他并没有对他人提及这些事情,知道的只有他和丹青两人罢了。看着段弘杨震惊的闭不上嘴的神情,赤羽心中得意。 队伍不断的在向着他们行进的方向拉长,可是嫁妆队伍却还是丝毫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七队兄弟们手中抬着十几口箱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渺小起来。 不光是附近好奇围观的百姓们,就连赤羽也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印象中聘礼和嫁妆加起来大约应在一百八十八抬左右,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近几十年来燕京嫁娶的礼单最大规格,就连三十年前献王迎娶慧嘉郡主时作为正王妃也不过是一百零八,但是现在看看好像并不只是这些数目? 花滢为了喜气今日特地穿着一身俏丽又不会太显风头的粉红衣衫,她得意洋洋的跳出来对着赤羽道:“此中有我与哥哥特地准备的添妆,各色花家所出的珠宝首饰黄金白银等八十八抬。叶姐姐出嫁,怎能如此寒酸?”花滢心中惋惜,要是叶姐姐肯做她嫂子的话,她想或许嫁娶的规制会比现在还要大把。哥哥可不会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礼仪不礼仪的,只想着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叶姐姐的面前罢了。 众人大惊,整整两百七十六抬嫁妆,就算是新帝迎娶皇后之时也没有这般规模吧!这是要把大燕国库搬空了的架势吗?听着这花家小姑娘的意思,还显得寒酸了一点?! 这种寒酸,他们也很想要好不好! 围观百姓中也有不少是内城的权贵富商,为此忍不住多看了花滢两眼。她此时手上还带着花家掌事人做佩戴的信物,要是能将花小姐娶回家……啧啧。不少人留下了遐想的口水。 队伍逐渐拉长,由赤羽和丹青为首的队伍已经到了外城,而这边抬运红箱的人手才恰恰整齐的站到了队伍的最后方。要说十里红妆,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褚将军不喜欢敲锣打鼓的阵仗,但是这庞大的队伍和冷肃的镇西军将士就足以令得天下人俯首。 嘲风将军府由赤羽贴心的装扮打点齐整,满目皆是红与黑交织的端庄中不失喜悦,严肃里带着活泼的装饰。 这不仅仅是一国大将军大婚,同样还是刚刚登基的长赢帝的义子大婚,百官们就算没有被邀请参加也硬是会自己厚着脸皮前来观礼。且个个带上他们昨日下午特地清扫了整个内城街市所淘来的宝物,希望能够让自己在褚将军的面前获得一丁点崭露头角的机会。 试想褚将军的大婚就在长赢帝的登基大典之后一天,还是由陛下亲口下旨,足见长赢帝对褚将军的喜爱和容忍。哪个帝王能允许自己登基的大事被别人抢了风头?长赢帝就能。所以他这一道旨意不止是对义子褚将军的婚赐,同样还是在告诉全天下的人,帮着褚将军在此立威,他即是自己的传人。 长赢帝亲自出宫主持婚礼,无论是百官还是各国使者纷纷围聚在将军府中,就像是一个另类的朝堂。 褚洄没那个心思理会这些人到底是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思出现在这里的,他只知道今日之后,挽挽便是他正大光明的妻子,仅此而已。 将军府里众人只看着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仿佛天神降临,带着翩若惊鸿身姿如龙的气势从天而降,艳惊四座。 燕京从来没有哪个婚礼是莫名其妙的看着新郎新娘从天上掉下来的,真不愧是叶将军与褚将军,从来都不走寻常之路。 长赢帝正坐在正厅里品茶,看着院内引来一片喧哗注意力的两人眉头不由狠狠跳了跳。他就知道以这两个孩子来说绝对不会安安分分的按规矩办事,这般吸引人的眼球也的确是特别了。 男英俊潇洒,女貌美如花,尤其是褪去将服身着嫁衣的叶将军,足够美的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被新封为瑞王的瑞嘉帝也在此行列,怎么说他现在也是亲王之位,没有道理不来参加一国重将的婚礼。尤其是这重将说起来还是自己的义兄,成婚的对象又是自己的亲妹妹……这复杂的关系让萧万疆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心中疑惑,真要严格算起来叶挽和褚洄也是义兄妹的关系啊!这样“乱伦”真的没关系的吗?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看向叶挽的目光不由的有些复杂起来。当初还觉得叶挽可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对她的想法态度颇有些微妙,但是现在……同父异母的兄妹之情发生在他的头上,真是令人觉得有些怪异。 萧万疆身边还跟着眼下变成了瑞望侧妃的叶云霏,她紧咬着下唇,安分守己的站在萧万疆的身后,看向叶挽的目光复杂万千。同样是叶家子女,她现在成了废帝的妾室,叶挽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叶将军。不过无论她心中再怎么嫉恨,只怕现在都无法撼动叶挽的地位半分了。 “有子媳若此,真是恭喜长赢帝陛下了。”各国使节在堂中安座,长赢帝身边是西秦元炯和北汉的狄娜。元炯看着相携走近的两人,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百官紧紧闭上了嘴,目不斜视的看着远处两人,假装没有听到元炯说的话。谁不知道褚将军是三公子同父异母的大哥?也就是说褚将军就是西秦烈王的长子,他偏偏在这时候对着陛下说出这番话,是想要讽刺陛下么? “呵,元三公子说的哪里话?需要恭喜的又岂止是朕一人,难道不应该同样恭喜三公子有兄嫂若此么?只是可惜,不知道洄儿愿不愿意让你喊叶将军一声大嫂了。”长赢帝丝毫不避讳众人所介意的事情。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褚洄与元桢的关系,同样的也暗暗告诉所有的人,褚洄就算是元桢之子,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是大燕。他愿意严肃认真的喊他一声义父,却从来都没有喊过元桢半句父王。 这就够了。 元炯好整以暇的展开了折扇摇了摇,看向叶挽与褚洄的表情中含着些意味不明的深思。兄嫂么……只是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这个机会这般喊他们了。 “诶?请恕狄娜无礼,狄娜当真想要知道……陛下有没有为褚将军添一位义弟相伴的意思呢?”狄娜状若天真的跳出来问道,“陛下现在依然是一国之君,后宫空虚,国不可一日无后,长赢帝陛下心中可有适宜人选了呢?” 众人眼观眼鼻观鼻的竖起了耳朵,狄娜所问的同样也是他们关心的事情。即便不是现在,将来也会有数不清的机会向长赢帝陛下力荐立后,届时整个大燕的百官当中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身为接班的“无冕太子”褚将军已经正大光明的在今日娶了妻室,叶将军的手段他们也看在眼里,深知自己没有半点机会将女儿送到褚将军的身边去相伴,就算送去了,只怕回来的也只会是一具尸体。 但是长赢帝陛下就不一样了,他一生未婚无子,后位甚至整个后宫都空虚无比,若能凭借着女儿为后的机会定能飞黄腾达,成为第二个曾氏。若是能为陛下生下一子……心怀鬼胎的众人心中不由得流了流口水。 长赢帝将所有人的神态都尽收眼底,淡笑一声道:“人老珠黄,谈什么空虚不空虚?”他答非所问的摸了摸下巴,又道:“朕现在最想看到的,即是朕到底能不能在一年之后抱上乖孙了。”即便答非所问,也足以令所有人通晓他内心的想法! 狄娜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闭上嘴不再开口。 正想着,褚洄与叶挽已相携走至长赢帝的面前。风风火火的模样哪有半点是今日婚娶的模样? 萧万疆怀中的如意公主……现在已经不能叫公主了,长赢帝改封她为如意郡主,三岁的年纪,正是奶声奶气小嘴叭叭的年纪。她抱紧了自己爹的脖子,笑的一片灿烂:“姑姑好漂亮,姑姑好漂亮。” 索性的是萧蔷现在年纪还小,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在她小小的心灵上留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遗憾,有的只是更加自由快活的生活罢了。 “人呢?”长赢帝没好气的说一声。他们倒是好,直接甩掉了迎亲的和跟亲的队伍,甚至连下饺子这一步都省了,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站在他这个长辈的面前,是要怎样?他是不是应该直接掏红包出来塞给两人让他们赶紧滚去洞房? 叶挽隐在珠帘之后的白皙脸颊还带着些许绯红,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不是她几次三番的在路上劝阻褚洄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先来拜见长赢帝陛下,只怕褚洄甚至都要直接跳过当中一系列的流程直接拎着她进入洞房去了……她轻咳一声,目光转向长赢帝身边,看到了叶骥面带微笑和不掩拘谨的脸。 她微微惊讶,看向褚洄面露疑惑之色。 褚洄知晓她心中所想,面无表情的传声道:“叔公在后院休息,他不想到前头来,义父遂让你的义父在这儿坐着,算是长辈。” 叶挽惊讶不已,要知道长赢帝虽是褚洄义父,但现在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他竟然这么大大咧咧的就让叶骥这个平民与自己坐在一处,只低了半阶的位置,不可谓不大度了。想到叶骊与叶骥的关系,叶挽心中忽就对长赢帝心存感激起来。 他甚至都没有要曾后和叶骊的命,还愿意与叶骥同坐上首接受她与褚洄的叩拜……叶挽对着长赢帝投去感谢的目光,受得长赢帝一个意味不明的白眼。 “……”叶挽乖觉地收回目光,一本正经的立在原地,接受礼官与女官的祝福。 堂中百官神思各异,但是唯一相同的即是心中充满了对褚叶两位将军的深深忌惮。他们大婚,可以说的上是强强联手,且又与长赢帝陛下关系非常,只怕今后整个大燕都要变成武将的天下了。 荣老太傅立在长赢帝的身后,嘴角噙笑的念道:“……滋有嘲风将军褚洄,与巾帼将军叶挽二人,郎才女貌,玲珑非常,朕心甚慰。祝二人如双飞比翼,琵琶情深,永结秦晋,为我大燕顶天立地之柱。”接着荣老太傅取出了一条类似礼单的东西,带着喜悦的念读,都是长赢帝作为一国之君的身份赐给两人的贺礼。 每读一条,百官的脸色就精彩几分,恨不得将那礼单取过自己亲眼看看长赢帝到底“假公济私”的送给了两人多少好东西。什么北汉汗血良驹,什么东海千枝珊瑚,什么血参雪莲的在这儿都像是不要钱的大白菜,只要嘴上随便念一念就轻易的进了两位将军的口袋。 百官们不禁怀疑长赢帝是不是将从昭阳帝起搜罗的国库里的宝物都搬了出来就为了讨好这两人。 那是他们还没有见过叶挽的嫁妆队伍,等待会儿那十里红妆的盛景出现在此之际,只怕他们就不仅仅只是震惊于长赢帝赏赐的东西了。 “吉时到——”宫中御用礼官今日则是身为叶褚两位将军的司仪,有条不紊的唱念着每一条应走的流程。 院中此时也站满了人,多是不够资格进入内堂的官员还有数不胜数的镇西军将士,将整个嘲风将军府围堵的拥挤非常。还有大开的府门之前那探头探脑的百姓,纷纷参与着最近燕京最大的盛事。 从始至终叶挽藏在锦绣红衣下的手都被褚洄牢牢的牵在手里,在褚洄眼里没有规矩,没有方圆,有的只是一个平日从所未见过的羞涩的叶挽。在珠帘下的白皙面庞挂着淡笑,一双圆睁的杏眸如水,里面仿佛蕴含着灿烂星辰,仿佛拥有着浩瀚山河。 或者说,在褚洄的眼里,无论什么样的山河都抵不过叶挽灼人一笑。那笑容带着谁都没有办法替代的灿烂和温柔,一眼万年。 不知怎么的,那捉着叶挽手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竟然微微的颤抖起来,带着一些犹豫,带着一丝紧张,带着两年来的灼灼期待。在众目睽睽之下,褚洄轻盈的伸出手,将那珠帘微微拂起挂在叶挽的耳边,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挽挽。”他喊了一声。 “咳咳,”为了防止地主家的傻儿子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出糗,长赢帝清咳了一声打断了眼前的一幕,挑眉道:“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阿挽还不敬朕一杯茶么?” 地主家的傻儿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只听说过新妇第二日要去敬长辈茶,长辈自己开口问新妇讨要茶水喝还是第一次。不过既然义父想,他还是一本正经的牵着叶挽行至长赢帝的面前,接过一旁荣老太傅递来的茶,难得老老实实的双膝跪在长赢帝与叶骥的身前。 叶挽有些别扭,差点没反应过来大气恢宏的单膝一跪,穿着嫁衣要是行军礼,只怕会万分别扭吧?好在她反应迅速,另一膝也跪下,腰背挺得笔直地接过茶递到长赢帝的面前。嘴角带着浅笑,还露出了一边脸上小巧可爱的梨涡:“义父喝茶。”她没有喊陛下,而是站在褚洄的立场上同样喊了义父。 叶骥心中忐忑,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嘲风将军战战兢兢的大气也不敢出。他只是一届平民,还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缩了缩脚想要站起,不过想到眼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当给叶挽争点气。他在长赢帝的动作之后接过茶盏,将自己准备好的红包塞到褚洄手中:“阿挽就交给你了。”叶文淞 “谢义父。”褚洄面不改色的顺嘴喊着,半点也没有觉得喊一声作为平民的叶骥为义父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堂上不知是由谁带头,想起了一片连串的掌声,充斥着这些身为读书人的官员吟风弄月的赞美之词和恭贺言语。 那些原本以为褚将军人冷心更冷,甚至连当初有倾城之姿的东珠县主都看不上眼,这辈子可能要像他义父学习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终于亲眼看到了褚将军在今日娶得如花美眷的妻子。弱弱的想,他这一点当真是比长赢帝要好的太多了。 礼毕,外头“迎亲”的队伍早就赶到了将军府,段弘杨站在院中看着那抹如天人之姿的红色身影被拥着送到后头挽回居去的样子,不无感慨的说道:“诶,你说咱们以后喊叶哥是喊叶将军呢,还是喊褚夫人呢?” 甄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边的谢青闻趁机探出脑袋笑眯眯的说道:“我想叶挽还是会希望你们喊叶哥,她才会比较开心呢。” 说的也是,即便成了亲,叶哥也还是叶哥嘛。段弘杨严肃的想。 大礼之后还有宴饮,叶挽却是参加不了的了。她头上所带的珠冠虽说漂亮,却实在是重的很。 花滢和姚清书自始至终都跟在叶挽的身边,见她不由分说的拆了珠冠,心中无奈。哪有典礼刚刚结束都自己拆卸珠冠的新娘子的?没等她们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朱桓的蕴含杀气的冷声:“留步。” ☆、第452章 贺礼 姚清书一直都觉得元炯这个人给她万分危险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漂亮斑斓的花蝶,稍不留神的触碰可能就会中毒身死。 他看似只是个文弱书生,病恹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去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是。 叶挽方才拆卸了珠冠,仍是保持着梳理精致的发髻和妆容,看上去与往日有所不同的端庄和艳丽。她站在门口,看着朱桓如临大敌的以佩剑挡着元炯与元秋,似笑非笑道:“元三公子在别人大婚之日跑到这后院之地来,似乎是有些不合乎规矩?知道的人知道三公子并无恶意,可能只是走岔了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公子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足为外人道呢。” 花滢警惕的看看叶挽,又看看姚清书,想要开口讽刺两句,却被姚清书拉住。 元炯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并不会因为花滢的小小年纪就手下留情。花滢一向说话不怎么会走脑子,若是惹怒了元炯就糟了。 此时将军府的人都在外头宴饮喝酒,整个后院空无一人,也只有他们现在所身处的挽回居还有那么丁点烟火气。加之有身手比朱桓还要厉害的元秋在场,也难怪元炯能够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这后院里来了。 “呵,本公子是不是走岔了道,难道阿挽心中还不清楚么?”元炯轻摇着折扇,嘴角挂着肆意的淡笑,看着叶挽身后的姚清书和花滢两人浑身汗毛竖立的模样不由的觉得好玩。他陡然压低声响,露出一副阴险狡诈的面容来:“阿挽难道就不怕……本公子在这个时候做什么手脚,令得你这个新娘子消失在将军府里,让褚将军无人洞房,成为全燕京城的笑柄么?” 他这么说着,花滢和姚清书两人差点就惊呼出声。 叶挽轻飘飘的将手拦在两人之前,无不可的笑道:“若是三公子早就想动手,自然是不会等到现在,也不会这么信心十足的只带着一个元秋罢?”现在的嘲风将军府即便没有褚洄安排的各路在暗中虎视眈眈的暗卫们,有长赢帝在此,首先那些鹰卫们都不会善罢甘休,眼睁睁的看着元炯做出此等打他们脸的事情。他要是想动手的话,早上在巾帼将军府人手不足之时就应当动手了。 “阿挽的自信真是让本公子觉得欢喜。嫁给我那不识风情的大哥……难道你就不会觉得委屈么?你不可惜,本公子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哎。”他故作伤心的垂首,忽而就从怀中取出个什么来。 朱桓本就因为元秋在场紧张的不行,此时更怀疑元炯是故意动手想要扔暗器暗算叶挽,警惕的拔剑相向。 “怕什么?”元炯好笑的睨了他一眼,令得朱桓顿时就气的有些牙痒。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而古旧的锦囊递到朱桓面前,示意朱桓交给叶挽。 那个锦袋有些年份了,虽是破旧不堪,不过不难看出制作锦袋之人的心灵手巧和细致剔透的心思。 “这是何物?”叶挽并没有要接的意思,朱桓如临大敌的瞪着那个锦囊,心中寻思着会不会下一秒就会从中跑出一条蛇来。 “总不会是毒物就是了。”元炯好整以暇。 朱桓在叶挽授意之下从元炯苍白的手中取过锦袋,递到叶挽的跟前。 没有别的,里面只是一粒小小的珍珠耳坠罢了。甚至那耳坠的色泽已经不复光亮,看上去毫不起眼。 叶挽抬头向着元炯投去好奇的目光,元炯耸了耸肩解释道:“父王不能亲到场看着你俩成婚,遂让我将贺礼带来。这是其中之一,父王交代过我要亲手拿给你或是大哥。”说着他想到了褚洄那张冷脸,哂笑道,“我大概是不敢跑到大哥的面前去触他的霉头,横竖交给你也一样,是不是?” 看着静卧在掌心的那粒小小珍珠,无论是从耳坠的做工、款式,还是珍珠的质量来看都是很早之前的东西,难道……叶挽蹙眉抬起头:“这是楚后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什么你不如让大哥自己回西秦去问父王?”元炯笑着摸了摸下巴,颇有些可惜的味道,“不过你也是知道的,我倒是并不想让他回去。”好不容易才把褚洄从西秦赶走了,若是在让他随随便便的回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哦……或许不能说是赶,应当说人家心中期盼的即是这样吧。 见叶挽神色复杂的盯着那粒珍珠许久,元炯眸色微深。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不管不顾的就在这儿将叶挽给带走,藏到什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尤其是不能让褚洄那个王八蛋找到。 可是事实告诉他根本就不可能,不要说现在是在将军府里,就是仅仅是在燕京随意一处民屋当中,他或许都没有那个能力将叶挽从褚洄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 元炯微微握拳,若是他的动作能再快一些就好了。 叶挽身后的花滢和姚清书两人神情更加紧张了,生怕元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保护不了叶挽引起不可挽回的后果。姚清书往前走了一步,对元炯道:“三公子作为贵客,眼下理应在前头参与宴饮,实在不宜在这后面久留。不如我与滢儿共同送三公子出去如何?” “是、是啊。”花滢点了点头,与其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在今天绝对是叶姐姐的事情更为重要。她花滢今日就舍命陪君子好了,大不了回头让哥哥来替自己报仇就是了。 她们两人鼓起勇气为了自己和元炯作对的神情落在叶挽的眼里格外的情深又好笑,她心中感切,看了一眼朱桓给他使了个眼色。到时候若元炯实在被惹急了要动手,就先将元秋牵绊住然后把元炯放倒了再说。 “两位姑娘何必如此惊慌,本公子说了,今日只是过来给阿挽送个贺礼的。”元炯好笑的摇了摇头。他想要做坏事的时候偏偏人人都不相信,他不想要做坏事的时候同样也是人人都不相信,怎么他就这么没有半点令人信服之力么?“既然各位不欢迎,那炯就先行离去了。”他遗憾的啧声摇头,看着叶挽眯了眯眼,“不过我相信,我们再次见面的时间不会太晚,阿挽一定要等我哦。” “……”出于礼貌,叶挽挂在嘴边的微笑差点就绷不住了。她不止一次的想问元炯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好到足以令他“阿挽阿挽”的叫自己,不过看在他立刻就要拍马滚蛋的面上,叶挽决定不与他纠缠这些。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希望不要再见面了。” “那可不一定。”元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带着元秋转身离开。 他们二人一走,姚清书和花滢顿时就松下一口气来。从来没有人给她们的感觉这般的令人害怕,充满了十足的危险气息。“都说西秦烈王府的三公子可怕非常,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姚清书道。 “是啊是啊,”花滢不住的点头,“跟褚将军的杀气不同,他就是,就是那种……”花滢想了半点,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形容元炯。 朱桓见危险解除,闪身离开进入暗处。 叶挽笑着捏了捏两人的手道:“知道他危险还一个个站在我的身前?我好歹有武功在身,并不担心,你们两个弱女子什么时候竟也有这等英雄情结了?” …… “公子……”嘲风将军府挺大,毕竟是当初威远将军楚穹苍的府邸,只是在褚洄这等不解风情的人手中怎么看都觉得到处都充满了将人铁血的冷硬和威武,一点也没有夏季应当有的树木葱郁蝉鸣声声。 漫步在走向外院的路上,元秋忍不住唤了一声。 他能感觉得到公子此刻的心情,明明他阴郁暴躁的想要杀人,偏偏就得做出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越是压抑,到时候爆发的情绪就越强烈,令得元秋忍不住有些担心。 元炯睨了他一眼,虽嘴角带笑,但那笑意怎么看都达不到眼底。“怎么?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的武功已经绝世到能够在几千暗卫和鹰卫,还有褚洄与长赢帝这么多人的手中安然的将本公子和叶挽带走了吧?” “不是……”元秋羞愧的低下了头。他只是有点担心公子,怕他心情不佳憋闷过头了而已。 “如果不是,那就闭嘴。”元炯目光阴鸷,“横竖本公子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说着,对面就迎头快步走来一条脚步沉稳的颀长人影。 元炯停了脚步,看向对面那人的表情越发的古怪起来:“这个时候,大哥不应当在前厅宴饮宾客么?怎的连这么几个时辰都等不及,就想要一亲新娘的芳泽了?” 褚洄仍是那身黑红长袍的锦衣,看向元炯的目光冰冷又不屑。他倏地停了脚步,不过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还忘了祝贺大哥呢,新婚快乐呀。”元炯摇了摇手中折扇,“父王让我带给你们的贺礼已经交由你的赤管家,还有你娘亲的遗物……刚刚我已经交给阿挽了。” 褚洄眉眼没有半点波澜,无论是听到贺礼还是遗物,都牵引不起他的情绪。 他看了元炯一会儿,凉薄的掀唇道:“是么?多谢。三弟这是要走了么,不送。” 元炯被他面不改色厚着脸皮下逐客令的模样噎了一下,无奈道:“弟弟我连一杯水酒都还没有来得及喝,大哥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了么?” “嗯,看你碍眼。”褚洄惜字如金。 “……”元炯干笑了一声,这的确像是褚洄说得出来的话。他从来就不担心自己会得罪什么人,也从来都不需要依靠什么人,是以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因为他有这个本钱。若是当初……自己的手腕没有被他所毁,那今日站在这儿意气风发的或许就应当是他元炯了。 他看着褚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觉得长久以来被自己压抑的恨意如滚烫的开水一般沸腾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既然大哥看我碍眼,那我的确不便在此久留了。不过……送上贺礼的不仅仅只是父王一人,弟弟送上的贺礼,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入得了大哥的眼呢?” 他留下一句,与褚洄擦肩而过。 希望当他面临着与叶挽的分别之际,还能够这般肆无忌惮的说出“看你碍眼”这样任性的话语来。 褚洄微侧过脸,看着元炯的背影寒凉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朝着挽回居的方向走去。 ☆、第453章 真真的洞房 当你发现你大婚的时候,真正期盼的不是和对方花好月圆的坐在床头你侬我侬,而是大眼瞪小眼的面对面坐着因为“近情情怯”几个字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叶挽发现,别的新娘子在这个时候可能会羞不自胜的拧着红盖头或是帕子期待着接下来应当发生的一幕,她却是像根木头一样瞪着褚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好。 横竖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还能怎么的?来一段单口相声吗? “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叶挽拧着眉,褚洄刚刚把花滢和姚清书都赶走了,眼下这布置的喜庆又暧昧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现在仍是宴饮正酣之时,褚洄作为今日的主角新郎官,竟然还敢把长赢帝晾在外头招呼宾客,他自己一个人跑回后院来多清净? 褚洄颇有些委屈的说道:“太吵了。” “……”这是理由吗?叶挽面无表情的想着。 这婚房是由赤羽这个不甘寂寞的老妈子替他们布置的,完美的参照了当代应当有的婚房布置,无论是床幔帘帐还是大红喜被之上大喇喇的戳在原地的花生桂圆红枣,都在开放的像他们销魂的撩拨,示意他们应当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不过白昼宣淫什么的……好像还是太刺激了一些。尤其是当这座府邸内还不仅仅只有他们这些人,同样还有来自各地的使节和文武官员们。 叶挽不禁怀疑的想,若是给那些个龟孙子们一个机会,说不定会趁着现在褚洄心情好的时候壮起胆子来偷窥一二以示自己放肆的心情。 她张了张嘴,颇有些唏嘘的道:“我们居然成亲了。”三年前,她初初见到褚洄的时候,他还是个不苟言笑傲娇又傲慢的将军。在赤羽的撺掇之下骑着照夜日夜不停蹄的赶到紫云山,恰巧就这么救了她一命。 那时候的她大概死也想不到三年后的一天会嫁给褚洄吧?毕竟当时他们的身份也可以算得上是云泥之别了,一位年少成名威风赫赫的大将军,还有她这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现在想想多亏了当初赤羽一本正经的硬要缠着她跟自己去羡州,否则她与褚洄之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惊鸿一瞥。再次分别之际,她最多也仅仅是某个新兵营的头子,而他却是心怀惊天秘密的镇西军大将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关系吧。 叶挽琢磨着等大婚之后要不要给赤羽一个媒婆红包以示感谢,却听褚洄道:“三年前,即便赤羽没有向我提起你,以你不敢屈居于人后的风采也不会放任自己做个无名无姓的小卒。我还是会听说你,遇见你,与你相识,再与你相知。”即便是要兜着弯弯绕绕的大圈子,他也相信,他和叶挽最终会走到一起。 “说不定我作为一个出类拔萃的新兵,会被敌国将军看中呢。”叶挽抄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到时我说不定会成为西秦的大将军,而你作为敌队的大燕战神,只怕会恨我恨的牙痒痒。” “哦?”褚洄挑起眉,“你觉得你能有让我恨的牙痒痒的本事么?”即便是元桢或是元炯都不敢这般放肆的说,他们的手段足够令褚洄觉得忌惮或是紧张害怕。他伸出手捏了捏叶挽妆容未卸的脸,剑眉微蹙,突然就觉得有些不爽。他用一旁放着的帕子沾湿清水,动作轻盈的抬起叶挽的下巴,在她脸上擦拭着什么。 叶挽不满的哼道:“难道我没有么?我觉得如果你我二人相对,指不定会鹿死谁手。怎么说我也是陛下亲封的巾帼将军,嘲风将军这般自信,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说大话呢?”她任由小脸被褚洄捏在手中左右端详着,用并不算非常轻柔的动作擦着脸上的妆。 “哼,难道不是你在说大话么?”褚洄轻哼了一声,看着叶挽原本就无比清隽秀丽完全不需要脂粉打点的小脸露出本来的面貌,不由心满意足的继续擦拭着。 他不想看到叶挽的脸有半点改变,正如当初一点都不想看到叶挽那个奇怪的喉结也一样。 想着,他捉着叶挽下巴的手就微微下移,落在她的脖颈之间。抚摸着一片光滑又细腻的平坦,他冷笑一声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冯凭,否则不知道你会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旧事重提,你一定要这么小气的吗?”叶挽嘟囔着。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什么时候在褚洄面前暴露身份,虽说不太想承认,但她那个时候的确是已经对他有好感的了。叶挽在战事或是兄弟面前或许是一个干脆的人,但在感情方面却并不干脆。若非当初冯凭下手想要拉拢褚洄,误打误撞的让他们为了自保而有所动作,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戳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改变对于叶挽来说从来都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她任由褚洄擦拭着脸上的脂粉,突然看到他英俊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像是憋笑的模样,不由郁闷的拍了他一下。她跳下床走到铜镜之前,看着自己的脸因为粉黛和唇脂相融变得黑不黑红不红,阴着脸龇牙道:“很好笑吗?” “有点。”褚洄忍俊不禁,又故作矜持的将手放在唇边清咳了一声,正经不过三秒钟再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叶挽阴险的将手背到身后,随手抓过姚清书放在桌上为了让她随时随地可以补妆的唇脂冷不丁就朝着褚洄扑了过去。“好笑是吧,那你也来尝一尝也甜如蜜的味道。”她毫不客气的用手摸了一把唇脂,整个人坐在褚洄身上用手指向他的嘴唇抹去。 气氛就是这般宁静安详又和谐,整个婚房之内充斥着融洽的调笑之声,象征着幸福的开端。 床幔上红浪翻飞,却并不是令人脸红心跳之事。 褚洄没有动用武功,任由叶挽坐在自己身上左摇右晃的想要将唇脂擦在他嘴上,时不时的偏开头闪过叶挽的“攻击”,反捉着她的手朝自己的脸上抹去。 “不是要为妻纲的吗,本将军要抹你,你躲什么躲!”叶挽插着腰状若泼辣的骂了一句,刚刚擦干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两条红晃,整个人看起来搞笑的不行。 “为妻纲没问题,但是在床上,就只能听我的。”褚洄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 他在不经意之下还是被叶挽划了两道,像只炸了毛的花猫。 在叶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褚洄压在了身下,双手被压在头顶,就连原本可以扑腾的双腿都被他的腿给压住了。 褚洄低下头,几乎是鼻尖贴着叶挽的鼻尖,温声道:“什么都可以听你的,我的将军夫人。但是在床上,强者为尊。” 叶挽差点就脱口而出骂一句“我去你的强者为尊”,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为了骗你结婚什么甜言蜜语都轮番着上,诸如“今生今世你为前我为后”,“你往左我不敢往右”之流,当真正面临着“意见相左”之事的时候,就变成了强者为尊了嘛! 夏季炎热,两人刚刚一阵闹腾,现在本就燥热不已,额头都沁出了汗来。 现在褚洄几乎就贴着她的鼻尖说话,两人离的极尽,似是感觉不到那紧闭的窗门附近一阵一阵传进来的热意似的,眼中只剩下对方放大版的脸。 叶挽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她犹豫着吞了一口口水,落在褚洄眼中那脖颈间微微滚动的细腻似是邀请。 她的手被牢牢的压在头顶,几乎整个人都向前贴在褚洄的身上,陷在一片暧昧暖红当中的白皙俏脸慢慢的渡上一层粉红,像是被映衬的无比娇羞。 不过……娇羞两个字在她身上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出现的。 “我们现在是要做洞房应该做的事情了吗?”叶挽怔怔的问道。她只觉得被褚洄压着的胸腔之内一阵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明明应当已经习惯了的,明明早就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可是正当再次面临的时候还是会觉得一阵从脚底弥漫到头顶心的胆战心惊。 褚洄被她噎了一下,带着笑意问道:“你不想吗?”他嗓音低沉,像是就附在叶挽的耳边所说一样,一个“想”字宛若缠绵扭曲的红带,听在叶挽的耳朵里仿佛是带着千万般勾引撩人的耳鬓厮磨。 无媒苟合是一回事……大婚当夜的,似乎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叶挽再次吞了一口口水,沉默着撞进了一片带着隐蕴燥意的漆黑眸子里,像是深如千尺的幽潭,又像是冥冥九天之外的阴云,撞进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回答他的并不是“想”或是“不想”,而是叶挽冰凉又带着唇脂香气的嘴唇。她颤巍巍的微扬起头,贴在那同样冰凉的薄唇之上。她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现在心中想法,贴着轻舔一口,声音带着一些羞涩的低哑:“想。”她期待着这一天已经期待了不知道多久,像是被满足了心愿的无边充实,带着令人心暖的暧昧,终于在今天迎接了属于自己的一场结局。 一个单纯的“想”字让褚洄的心里震了一下,低下头用力的吻住那方才还在挑逗着自己的唇瓣,大手像是点火一般轻描淡写的撩过。他端着叶挽的下巴迫使她能够贴的离自己更近一些,将所有的浓情蜜意都在顷刻间化在叶挽的唇边。 在西秦的红被并不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红被,但如今却是扎扎实实是两人天定的大婚。或许不能说是天定吧,即便不是,褚洄心中也打定主意,无论叶挽在哪里都会想尽办法带到自己的身边的。 罗衫轻解,红浪翻飞。红与黑相交织的锦袍不知什么时候被踢下床来,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息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在地上铺起了一条条红色的海洋。 床上的花生桂圆等物摩擦发出了稀里哗啦的声响,与白皙娇嫩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粒花生“叭”的被挤开,露出当中细嫩的红衣,还有其中包裹的散发着瓜果香气的花生肉。它无辜的被挤到一边,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在叶挽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心中感慨万千。 每当有人大婚,最无辜的就是它们了。不过它同样喜悦,能够成为幸福的象征。 ☆、第454章 和平 八月初八,大燕迎来了一位新地王的登基,是为长赢。 八月初九,大燕的两位将军大婚,红妆盛景,十里不息,直到多年以后还能成为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景象。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传言巾帼将军叶挽后台之硬,非燕京中任何人可得罪的起。她的手足兄弟遍布天下,甚至为了给巾帼将军撑场子差点把嘲风将军给打了。更不要说她足以令所有人都胆寒羡慕的嫁妆,绵延十里不息,绕城一周可余,直到当天半夜里才将将的运送进嘲风将军府,将整个将军府堆的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更别说长赢帝和首富巨贾花家对她的支撑,羡煞一众人等。要说巾帼将军的嫁妆足够与国库比拟只怕都不为过。 这是大燕第一次举行两名将军之间的婚礼,同样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因为长赢帝陛下发了话,只要有本事的,女子也可参军,不过前提有一点是不可再女扮男装,否则即是有欺君之嫌。 这是长赢帝登基后的又一大壮举,震惊燕京,同时也震惊了天下。 巾帼将军摸摸鼻子,心想着这一举措应当不是为了讽刺她当初“欺君罔上”女扮男装混在军营里吧?应当不是吧? 朝堂众座惊然,纷纷想要劝阻长赢帝,但是碍于巾帼将军同样也可上朝,还有嘲讽将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不敢随便口出妄言,只是一个个心中鄙夷。女子为将之事多年才得以能出一件,即便这巾帼将军有所不同,也不代表其他的女子同样敢上战场。 他们的设想是正确的,在此举措颁布之时,确实没有半个女子跳出来响应。不过长赢帝并不急,几年能出一个叶挽已经足够,叶挽的存在同样在那些闺中女子的心中埋下了希望的种子,无论是身世或悲惨想要通过参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还是单纯的想要报效投国的,只要她们有丁点想要萌芽的念头,那就会项望着叶挽的背影,真正的鼓起勇气做出那足以能够震惊天下的举动。 他不急,作为一个国家来说,同样也不急。 大婚之后几日,各国使节纷纷提出离开,尤其是西秦与北汉两国。 在经历了长赢帝的登基大典和大燕两位将军的大婚之后,尤其是在见识过镇西军的飒飒铁蹄之时,他们心中或多或少早就惊起了数不尽的波澜。 长赢帝登基同样就是镇西军的撅起,它其中所蕴含的能量实在太过庞大,无论是为将者的强大和特立独行,还是他们对自家将军的忠诚,亦或是一个小小士兵身上所蕴藏的对这个全新的大燕报以无尽的期待。他们是一支铁军,是一支几乎无可匹敌的铁军。 元炯在大婚当天就与长赢帝辞别回西秦去了,近日北汉也准备动身,跟在各小国之后快速离开。 这样全新的充满能量的大燕令他们害怕,须得快速回国做准备,以防在长赢帝的带领之下,大燕逐渐快速的强大。 萧逢心中忐忑,他与父王早就在曾后倒台之前就先逃到了北汉。因为他们知道,在曾后的手下他们或许还能够有一息尚存,但是萧天鸣并不是会容许卧榻旁边有异心之徒的存在,长赢帝登基,或许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齐王。 然,父王的举动同样令他有所不解的是,他居然在长赢帝登基之时让自己跟着北汉的队伍一起回来西秦。对外宣称是在游历途中遇到北汉的队伍,特此回京参与大典。但是谁都知道他们根本就是已经和敌国北汉同流合污了。 萧逢此举回来,同时也是在向长赢帝做出一番炫耀和警告。即便他打入燕京又如何,即便他坐拥天下又如何?他萧天慕同样是大燕的皇子,是一颗长赢帝即便心存忌惮也摸不到打不到的石子,永远拦在他想要将萧皇室赶尽杀绝的目的之前。 这即是萧天慕误会了,长赢帝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光萧皇室的人独留自己一个。若是萧天慕安分守己,长赢帝又岂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即便是瑞王和曾后,现在不也还活的好好的么? 百官们心中对齐王的鄙夷更深,在大燕危急之时他半点也没有为大燕做出什么也就罢了,竟然还在曾后倒台之前率先跑出大燕,为留一命甚至不惜与北汉勾结。他难道忘了当初北汉的蛮子是怎么对待大燕百姓的么? 不过……萧天慕若是当真能够安分守己倒也罢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让萧逢跟着北汉使者的队伍一起过来耀武扬威。在他即将骄傲自满的跟着北汉的队伍离开之际,长赢帝毫不留情的下了一道旨意,声称齐王世子萧逢少年英才,且其父齐王为大燕殚精竭虑,实在令人感动。特此提拔萧逢为御史后令,正值青年,是时候为大燕做出贡献。 众人大惊,同时一阵爽快,看着萧逢目瞪口呆的样子高兴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萧逢原本心中自信,刚刚登基为帝的长赢帝并不会因为他这明目张胆的“去北汉游历”这件事情而对他大发雷霆有所惩处,他正是要做口碑的时刻,若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扣下萧逢处罚齐王,那天下百姓人人都只会说他冷酷无情,是想要用此借口排除异己。 可是他千算万算,竟然没想到长赢帝会用这样的借口将自己留下。 去他的御史后令,谁不知道那只是个每天混吃等死领着丁点微薄的俸禄半点前途都没有的为御史打杂的下人?说着好听是六品官员,官职稳定,可是它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整个朝中最闲的官职了!升不了职,还容易得罪御史,一般人疯了都不会把自己的儿子送上这个位子。 可是这说起来分明就是长赢帝陛下为他这个半点官职也无的齐王世子找了点活计干,甚至算得上是让他能够踏足于朝政,足以为往后的升迁搭桥铺路。毕竟有官职和他原本游手好闲的形象来说简直是好的太多了!面对这个,萧逢非但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还必须要做出一副对着长赢帝感恩戴德的模样,憋屈的放弃去北汉“游历”,硬生生的留在大燕。 北汉使节不得已对萧逢报以同情的目光,若是长赢帝故意要将萧逢拿下,那他们还能劝阻一二,以一些不着四六的借口故意向长赢帝施压,否则他就是落得个不仁残暴的名头,这对北汉来说也是好事。 可他现在是对萧逢施恩……他们即便是想要帮萧逢,那也是无从下手。 无视了萧逢死一般求救的目光,狄娜公主灰溜溜的带着人离开了,只留一个萧逢留在大燕,也不知道他往后的日子到底会有多难过。 百官纷纷幸灾乐祸,心中对巾帼将军又升起了一丝忌惮之意。因为这个方法正是巾帼将军提的。 想到她在早朝之时对着长赢帝陛下“声情并茂”的诉说了一堆齐王世子的好,众人就忍不住想要打个寒颤,心中寻思着如果能够为官几十栽,切记千万不可得罪这位巾帼将军。否则到时候被她兵不血刃的解决了,可能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逢就这么不甘不愿的扣下了,还敢怒不敢言。齐王只此一子,即便他人在北汉,若是想要趁机对大燕做出什么的话,到最后也不过只能落得一个投鼠忌器的下场。投靠北汉,则儿子死。 这件事情并没有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澜,横竖萧逢只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子,用来牵绊齐王足以。 真正令所有人都为之胆寒的,却是紧跟其后发生的朝臣肃清事件。 那些心中抱着一丝苟且偷生的庆幸的官员们,最终还是没有逃得过被连根拔除的下场。他们其中有一切是当初曾家所留下的势力,环环相扣,一条线接着一条线,并不是这么容易被铲除的。还有一些则是自己心怀不轨想要趁着大燕内乱之际从中谋得好处的。 在长赢帝陛下鹰卫的调查中,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厚厚的名单结结实实的摆在长赢帝的案前,似乎是在诉说着这经由曾后之手的三十年以来已经千疮百孔烂的不像话的大燕。 这件事情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成的,须得仔仔细细小心谨慎的满满拔出。用叶挽的话来说,就像是在为大燕疗伤。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戕害这大燕的伤口给抚平,那就要靠新帝上任三把火和日久天长的诊治了。 那边长赢帝每日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这边褚洄和叶挽假借着新婚的借口卯足了劲的游山玩水,将一切烂摊子全都丢给了赤羽和丹青他们。 叶挽来大燕这么久了,还从来都没有试过将一切都抛开,半点杂心也没有的游历。蓦然发现,原来大燕在和平的时候竟然也是这般美好和温柔。 她与褚洄一起攀山涉水,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廉州,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体验了一把什么才叫做四季如春。 所有的杂念和琐事都被他们俩抛到了脑后,全身心的沉浸在美好的风景当中,吃遍街头巷尾,看过全大燕的风土人情,只希望能够一辈子再无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过叶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褚洄答应了长赢帝最终会回去继承他的衣钵。 即便是在朝臣们不断的施压之下,长赢帝也没有要立后的意思,每天只以政事繁忙作为借口逃避各人的心怀鬼胎。甚至在被逼急了的时候还要趁机查那跳的最起劲的大臣一把,用他的把柄来威胁他不要再趁机上蹿下跳,不得不说这是相当有用的方法。 只提了几次,大家也算是发现了长赢帝并没有想要再娶妻生子的意思,只得作罢。 叶挽和褚洄也算是在忙碌的前夕趁机找机会溜出来玩乐一把罢了。这是没有想到的是,回京的事情来的那般突然,在接到识香蜥的报信之时叶挽尚且嘴里还叼着一只康州特产的皮薄馅大的灌汤包,还没有反应过来是长赢帝在催他们回去了。 “怎么了?”叶挽好奇的抬头看了那从识香蜥背上的竹筒中取出来的信件。 褚洄看了一眼,递给叶挽,眼神无比冰凉:“西秦发兵了,元桢有所动作。义父准备御驾亲征。” 叶挽心头一沉,看着那属于赤羽的字迹仓促的信件,抿了抿唇:“元桢能够忍到现在,也可以说得上是君子了。”在大燕刚刚恢复一息喘息之际的时刻,元桢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多年的仇敌一决高下了。 ☆、第455章 御驾亲征 修葺精致的泰华殿内,朝臣百官一片肃静,不过却不是因为他们想要安静,而是因为被长赢帝吓到了,一个个眉眼圆瞪,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长赢帝一本正经的严肃说出口的那话,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吗? 御驾亲征?在登基短短半年之后? 深秋已过,大燕的天气正在逐渐转向寒冷,就像是一直以来年年都会经历的冬天一样,似乎连温度都没有半点改变。朝臣们逐渐裹上了较厚的冬衣,不过比起天气来,更加令他们觉得心头震荡又害怕的是长赢帝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陛下深思,陛下不过刚刚登基半年,超纲还未稳定,陛下怎可离开?”荣老大人作为昭阳帝时的太子太傅,在两位将军大婚之后没多久就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新任太傅是荣老太傅的儿子,刚刚从大理寺提任上来的荣大人,他秉承了荣老太傅一向公正严明的性格,尤其是在大理寺呆久了,颇有些铁面无私的味道。 他说的句句属实,也是在真心实意的提醒长赢帝。现如今大燕超纲不稳,长赢帝才恰恰提出惩治贪污腐败的朝臣们没多久,许多事情还未步入正轨,万勿不可在现在的关头带兵亲征的。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西秦那样的庞然大物……长赢帝是烈王元桢的对手,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长达二十年之久,又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不管不顾过的任性离去呢? 甄将军和段将军同时站出,严肃拱手道:“陛下,荣大人说的没错。陛下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领兵驻守边境几十栽的豫王殿下,而是一国之君,如果西秦烈王想要攻入大燕,末将等愿意领兵出征,与西秦烈王一决高下。” 看着甄将军和段飞的表情,长赢帝无奈笑了笑。他们是跟随了他二十多年的兄弟,自然互相知晓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如何。他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与元桢相对,自然是知道元桢此人的心性手段。他野心磅礴,想要的不仅仅是大燕的土地,他所图所求,不过是与朕一决胜负罢了……二十几年了,朕与元桢已然是这等不死不休之势,他又怎么会甘心让朕安安稳稳的高坐在这龙椅之上,然后让你们为朕鞍前马后的抵挡战事?” “末将不管元桢怎么想,末将们自是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甄将军与段飞还有楚弘齐声说道。 在他们眼中,长赢帝不仅仅是长赢帝,同样还是他们精神的支柱。即便是他们身处边境,战死沙场,百转千回之后心中所想的仍然是希望能够在长赢帝的身前为他披荆斩棘。对其他人来说,萧天鸣是大燕天子,是长赢帝陛下,但是在他们这些老将们眼中,他仅仅只是他们的豫王殿下罢了。 “几位将军所言甚是,陛下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上肩负着挑起整个大燕重担的责任。若是从前陛下身为豫王殿下,身为镇西军主帅,或许还能有机会任性,主帅亲征,但是现在……陛下是万万不可如此的。”荣大人继续劝道。 百官朝臣心思各异,心中琢磨着长赢帝想要领兵亲征到底是好是坏。好是好在他一旦离开燕京,那燕京的一切事宜必将交由其他人处置,到时候必定会放缓肃清他们的举动。坏在若那个接手政事的若是嘲风将军……那他的手段非但不会比长赢帝弱,反而还会更加强硬狠辣。 嘲讽将军虽是年轻,却半点都不含糊。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只有那些心存歹念之徒。更多的是一众安守本分的朝臣,心中不免担心起长赢帝的举措到底是否正确。 正当泰华殿陷入一片安静死寂的僵局当中,一条黑影从殿外闪进,正是长赢帝身边神出鬼没的鹰卫。 那名鹰卫无视了一众朝臣们害怕怀疑的目光,径直走到最前方长赢帝的龙椅旁边,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立刻闪身离开,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那些扭曲胆颤的朝臣们。 在殿前三卫将军疑惑的目光中,长赢帝苦笑了一声,扶着龙椅的把手缓缓道:“眼下看来,朕是不亲征都不行了。北境的中护军那边传来消息,北汉也有动作了。”阿瓦王虽年事已高,但是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他一直都在等着元桢率先出手,现在他终于也忍不住了,紧跟在元桢的大手之后,同样向着大燕伸出了自己的黑手。 新帝当政之际,最是好捏的软柿子。 西有元桢,北有呼察汗,他们心中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边境的和平,同样也是对土地和自由的渴望。 只不过元桢比阿瓦氏更加胆大一些,他从来都不在乎别国对大燕的想法,所思所想不过只是自己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罢了。 若是先前大燕还没有内战之际,八十万镇西军加上北境定国侯所拥有的二十万谢家军,还有各地加起来足够百万的守军,足以形成一个令得所有周边国家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可是因为一场内战,现在全大燕的兵力加起来不过百万余,要同时分出手去应对西秦和北汉两国,颇有些吃力。 长赢帝微皱了皱眉,元桢亲自出手,金门关那边必须得由他亲临。 这一消息令得所有朝臣们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他们只是文臣,对打仗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眼下的局势还是能够看得清楚的。西秦率先对大燕出手,无非就是想要趁着新帝刚登基,内政不稳之时动手,算是趁火打劫。北汉的行为就更加令人觉得恶心了,他同样想要在大燕这块香饽饽上分一杯羹,但是却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在西秦出兵之际才同时表露出了自己面上的贪念。 如果说元桢还算得上是当代枭雄的话,北汉的阿瓦王和呼察汗等人简直就是如令人心生厌烦的蝇蛆了。 现如今朝中有不少大将,可是无论是甄将军、段将军,还是楚老将军皆是年事已高的老将,甄段两人还好,与长赢帝差不多年岁,楚老将军是当真鸡皮鹤发的老将军,硬要上战场的话着实令人揪心。 甄将军与段将军赶在楚弘老将军之前站出身去,对着长赢帝拱手道:“陛下,末将二人愿领兵前往!” 长赢帝头疼的很,手下不忠心不是什么好事,手下太忠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他想要在最后的年岁之下疯狂一把,都会遭到这些家伙们源源不断的阻拦,生怕他有半点想要亲力亲为的念头。怎么他登个基的就变成眼下这副娇柔脆弱的模样了么?他二十年以来能够与元桢势均力敌,将元家军打回西秦去,那么现在他同样也能。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还是怎么的,仿佛他跌在地上就能碎了一般。 萧天鸣很忧郁,看向自己几个兄弟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怨。 朝堂上争执一片,都是在争吵着应当如何在眼下这个关头使得大燕能够尽量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夹缝中生存就是这般的艰难。 正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只听外头內监扬声喊道:“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求见陛下——”叶挽的封号并没有因为嫁给了褚洄就被人缩减成了“将军夫人”,因由她本身就身挂将职,即便是在现在搬进嘲风将军府去住了之后,走在宫里还是要被百官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巾帼将军”。 长赢帝的眉头狠狠跳了跳,眯起看看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他原本心想着这小两口刚刚成婚,游山玩水兴起,反正最后洄儿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回来接位的,遂没有通知他们最近大燕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好像想的太简单了一点,这两人手下又有哪个平凡的人?就算是他不想要让两人担心的事情,自然也会有人将其告知。只是他们回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这才几天的功夫? 众人纷纷朝着泰华殿的正门方向看去,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两人都未穿朝服,只着便衣,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刚才赶到燕京一样。才刚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入宫,想必是已经听说了西秦和北汉同时发兵想要将大燕置于一败涂地的下场的事情。 想到这儿,百官们看他们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激动和期待。他们怎么忘了,大燕朝廷还有他们这两位传奇般的兵将存在。也不是说对他们二人就抱有十成的信心,但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只要他们在场的地方就会出现胜利的曙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个头两个大,纷纷犹豫着琢磨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在眼下的关头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这一年的大燕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就像是等待着一切的尘埃落定一般,充满了令人忐忑的惊疑。 褚将军仍是身着黑衣,神情冷淡。旁边的叶将军似乎收敛了一些当初刚刚入燕京之时的锋芒,整个人看起来恬淡又平静,只是时不时会流露出的自信才会让所有人蓦然发现,她是三年前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兵卒爬到如今这个受万人敬仰的地位来的。 “洄儿。”长赢帝唤了一声。 褚洄与叶挽共同走近御前,严肃的稽首跪地:“陛下。” “怎的回来了?外头好玩么?”长赢帝无视了众人拼了命的对着他挤眉弄眼想要他开口商议战事,轻描淡写的随口说着与战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闲话。“看你们二人不满的表情,难道外头不好玩?”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要将战事的重担落到这两个孩子的头上。 他还年轻,能够将前路替洄儿铺平的,自是力所能及的去做。 无论是这些烦人忧心的战事,还是朝堂之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员,能铲除的,他必将铲除。 只是……长赢帝看着褚洄站起身看向自己的不赞同之色,不由的觉得有些头疼。不仅仅是属下,就连儿子……有时候太聪明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呢。 他没有回应长赢帝故意扯开话题的闲聊,看着他严肃道:“现在战事如何?” “……”众人心中默默地为嘲风将军竖起了大拇指,敢这么无视陛下故意装傻的举止,估计整个朝堂之上也就嘲风将军一人敢如此行事了吧? 看向众人满含期待的目光,叶挽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第457章 妇唱夫随 “此事并非谈和可以解决,必战。” “褚将军何出此言?”李大人将目光放到褚洄身上,郁闷的问道。“谈还未谈,将军怎么就认定谈和无用?请恕下官直言,若万事都需要以杀止战,那还要文官何用?出了任何事情都大军压境岂不痛快?” 叶挽翻了个白眼,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做事足够偏激,没有想到这位李大人比自己还要偏激。他几乎就是信奉了非武即文非文即武的理念,觉得两者是矛盾的,根本就不能共存。叶挽倒是觉得,两者各有所长,比如要她去处理政事的话那还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一些。 武官群中又不少晋封的镇西军将士,还有如今是定国侯的谢青闻,闻言忍不住同情的看了李尚书一眼。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褚将军说话的,上一个敢跟他呛声的萧羽现在只怕早就腐烂成了一堆白骨了。 众人忍不住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等待着褚将军发火将他倾吞活剥了。就连长赢帝也往前支了支身子,颇有些看好戏的模样。 谁知道褚洄的神情相当的平静,只看了李尚书一眼,连半句讽刺的话都没有说,凉道:“在别人身上或许有用,但在西秦和北汉身上即是无用。”他一字一句缓缓道。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理解褚将军的意思。什么跟别人谈和就可以,跟西秦和北汉谈和就不可以?难道褚将军还没谈就已经知道绝对那两国会狮子大开口之后谈不拢了么? 李尚书奇怪的看了一眼褚洄,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解惑。 褚洄也的确是说了,只不过口吐的言语令得整个泰华殿都一片哗然。“元桢中毒了。”他说。 长赢帝狭长的鹰眼微眯,殿中百官全数惊呆了。他们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西秦烈王中毒的消息,元桢种种行为也从未表现的像是有什么不良反应一般,况且烈王中毒,和谈和有什么关系吗? 褚洄没有看别人,只神色平淡的继续说道:“千百年前,西秦和大燕本是一国,只不过被左右二相瓜分罢了。元桢素来以‘天命者’来定位自己,想要匡复大业,一统西秦与大燕。他为什么权倾西秦了也不登基?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因为他不屑。他的目光从来都不是短浅的只放在西秦一国的身上,他真正想要的是站在天下的顶峰,俯瞰众生。”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元桢深爱着楚后还要抛弃她回到西秦去娶了烈王妃,不是因为他三心二意,而是因为他的个人感情敌不过他的野心。 在元桢的眼里,无论是妻子,儿女,还是利益,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放弃的东西。只有他那个日渐蓬勃向上的野心是不可以放弃的,他愿意为了它付出一切代价。所以他用尽了手段去培养子嗣,无论是元煜、元炯,亦或是他,元桢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配得上自己的野心,真真正正能够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首先,目光短浅只图眼前利益的元煜,自然而然的就被放弃了,元桢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原本若是曾后在位,说不定会比长赢帝更加好对付一些。但是元桢没有,他放任豫王干掉了曾后自己登基,让镇西军真正成为大燕的朝廷军。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够为楚宓做出的唯一让步了吧。 “褚将军,您刚刚说元桢中毒,是、是什么意思?”有官员惊诧的问道。 “就是字面意思。”褚洄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 叶挽失笑,补充道:“在我们还在西秦之际烈王就已经中毒了,原本我们还在犹豫他现在是否已经解毒,但是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发兵开始,褚将军就猜测他大概并没有解毒。”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不明白叶将军和褚将军是什么意思。他们也真不愧是夫妻,打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哑谜,拼命的往他们嘴里塞狗粮?! 见众人迷迷瞪瞪的模样,叶挽看了褚洄一眼,见他板着脸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无奈道:“烈王既然中毒,为了完成自己的野心自是想要即刻发兵攻打大燕。不仅仅是想要与陛下做个了断的意思,同样还是他想要为了自己做个了断。既然他将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了,那又怎么会接受大燕的求和呢?” 元桢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与死,他甘愿中毒而不解毒,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欠了烈王妃的,想要用自己的命来弥补这些年来对烈王妃这粒白米饭的所作所为。相敬如宾,即是不爱。但是他又不甘愿在身死之际都看不到自己的愿望达成,自然是会想要拼尽一切努力来将大燕收拓在自己囊下,这样又怎么可能会接受大燕的求和?他所要的不是钱,不是权,而是大燕而已。 众人大惊,如果要这么说的话,那烈王的确是不会对他们想要付出的求和条件看得上眼了。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付出多少的代价来换取大燕的和平。 “那,那北汉呢?”又有人问道。 “北汉既是由呼察汗主事,那大概是冲着我来的。”褚洄道。 相比西秦,只怕北汉和大燕的仇怨更深更加难解。褚洄先后杀了呼察赤,又砍了呼察汗的一只手,甚至在近几年来屡次破坏北汉的好事,令得他们损失惨重。更有萧羽的事件,让北汉在天下的面前丢尽了脸面。要说元桢或许还是为了自己的喜好对大燕有所动作的话,那北汉就完完全全是在向大燕复仇了。 一旦元桢不可回头的动手,那么北汉自然是要紧跟其后,趁机在当中作个搅屎棍,分一杯大燕这碗羮的。 单凭北汉很难撼动大燕的地位,既然他们知道元桢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那他们跟着元桢一起行动即是最好的选择。横竖也能让大燕顾头不顾尾,两面难应付,输了也有西秦挡在前头,自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傻了才会想要接受大燕谈和的条件作岸上观…… “再者,若说元桢算的上是乱世枭雄,那北汉活脱脱就是卑鄙小人。你们不用指望他们的心里有什么道德观念,说不定收了咱们的好处一扭头就撕破了脸皮来继续进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看着众人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的样子,叶挽无不可的笑笑补充道。“跟北汉谈条件,不如直接挥兵碾过去,会来的实在一些。” 叶挽说的是事实,呼察赤还算得上光明磊落一些,那呼察汗就是个活脱脱的小人,是连屠杀大燕百姓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的魔鬼。更别说他的胳膊还被褚洄砍了,成为北汉人人嫌弃的笑柄。他想要在阿瓦王的面前争口气来,那必定就要打一把大燕的脸,才能挽回这些年来在北汉百信心中的形象。 难怪褚将军和叶将军两人对李尚书所提的谈和之事这般嗤之以鼻,因为他们知道这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连试都没有必要试一试。 “既然如此,那依照两位将军的意思,此仗就是必须要正面迎敌的了?”李尚书脸色难看极了,他也不是顽固不化死要脸面不愿意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但是一想到这两位在外头游山玩水的都能将消息掌控的这般灵通,他们作为日日上朝的官员却对外头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还在一本正经的想着要如何应敌就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的滚烫。 为官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 “李大人所言甚是。”叶挽笑眯眯的弯起眉眼,适当的给了李尚书一个台阶下。 “那便依两位将军所言。他们要战,我们迎战便是,难道守卫了大燕江山三十载的镇西军还会在最后的关头怕了这帮东西不成?”争执一番过后,长赢帝终于幽幽的开口,英俊稳重的脸上充满了刚毅和不屑的味道。“朕……” 还没等他把先前所决定的“御驾亲征”那几个字说出口,堂前忽然就哗啦啦的跪倒一片。无论是褚洄还是叶挽,亦或是甄将军和段将军,还有谢青闻与甄玉一流,异口同声地道:“末将愿往亲战,请陛下成全。” 众文官:“……”啊呀,关键时候风头全都被这群莽将匹夫给抢了,好生气呀。 跪倒将士们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绝对不能让长赢帝亲征”这一信息来。 长赢帝默默的把那句话给咽回去,瞪着这几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半晌说不出话来。从前只见过有主子一定要做什么事情的,从来还没见过属下逼迫主子的,他们这是想要干嘛?觉得他老了想要造反呗? 李尚书想了想,羞赫道:“诸位将军先别急,且听下官一言。下官明白诸位将军不能容忍敌军骑到头上来的尊严,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从事实着手是不是?方才下官所说的并非是危言耸听,国库是当真空虚非常,要想要支撑各位久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众人一片默然,李尚书说的是事实。先前一番内战已然耗费了国库大半财力,就算现在他们一致统一要打,只怕也拖不了多久。西秦与北汉两国同时发难,几乎就等于是举国上下百万兵力要同时分成两拨,一西一北共同应敌,这如何支撑的了? 叶挽看了褚洄一眼,突然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一本正经的对众人道:“国难当头,我等自是应当尽心竭力,共同渡过难关。这样吧,我与褚将军愿停俸三年,用实际行动来支持战事。虽是并不能够做出多少贡献,但也好为国库减轻一些负担。” 她义正言辞晓以大义的诉声在泰华殿上悠悠回荡,声音清脆响亮,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所有人的脸上。 众人不禁有些好奇的看向褚将军,这叶将军明显刚刚都没有时间与褚将军商量一二,就这么大喇喇的说愿意停了自己和褚将军的三年薪俸,难道正中褚将军的下怀么? 褚洄勾起嘴角,淡笑着“宠溺”的看了叶挽一眼,似乎是在表扬。 众人这才“哦~”,这大概就叫做妇唱夫随了。 同时的,甄将军和段将军也齐声道:“陛下,末将等也愿为大燕做出薄弱奉献。末将等薪俸虽是不多,却足以能够多发几百将士的军饷,多一份力即是一份力。” “末将等同愿!”有叶哥和褚大哥打头,背后的镇西军将士们再次哗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用事实行动支持自家将军。 武将队伍中,只余几个并非属于镇西军军营的武将们尴尬又突兀的站着,闻言齐齐跪地。 ☆、第458章 面对 长赢帝眯起眼,看着队伍最前方的叶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丫头还是如以前一般的聪明狡猾,悄无声息的就能想到办法来坑你一把,正是坑人没商量。 文官们面面相觑,有些机灵的反应了过来,有些木讷的则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些将军们才刚刚站起来,又匆匆的跪下了? “既然巾帼将军做了表率,朕自是也没有安稳的坐于后殿的道理。”长赢帝冷笑了声,也不知道是在夸奖叶挽还是在讽刺叶挽。“那朕便从私库中捐献百万白银,以作军饷好了。” 陛下都开了口,那些文官们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就算有没反应过来的也被其他众人拉扯着一起跪地,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愿意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无妄之灾作出贡献。 一个一品官员年薪约百两白银,三年最多不过几千,就算加上长赢帝私下里掏出来的也还差得多。不过这对于这场相当于大燕灭顶之灾的大战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总比让户部守着国库里那一亩三分地做个抠门的李扒皮来说要好得多了。 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朝廷给的俸禄本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九牛一毛,单凭他们后院那些夫人们的开支都不止这些。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产业,更不要说贪污腐败的一些,最差如姚尚书这类清流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自己的铺子,只是赚钱与不赚钱的差异而已。所以对他们来说,捐出三年俸禄根本就不算什么,本也没指望着那些俸禄过活,既然能够拿出后来在长赢帝面前表个态留个好印象,那便是不能落于人后的。 叶挽的目的也在于此,她不仅仅是要这些官员们掏钱出来,同样也是要让他们看看长赢帝对于武将的态度。并非说是太平盛世即可以让这群文官骑在头上,他们这些作为武将的不喜欢去招惹别人,同样也不希望别人来招惹自己。 “李大人,这样的话,加上国库的存银,你觉得咱们能撑上多久?”叶挽笑眯眯的看向李尚书。 立刻就有一名內监碰上一枚金质的小算盘递到李尚书的面前,整个泰华殿内只余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多时,李尚书恭敬的将金算盘呈上,低头道:“以微臣薄见,约半年之久。”百万雄师,西北两地,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但是总比让李正儒哭丧着脸说国库空虚要令人满意的多了。 长赢帝挥了挥手,他私下能拿得出的钱也就这么多了。“暂且就这么办吧。”他想了想,认真的看向自家部众的队伍道,“你们当真,不愿让朕亲征?”他皱着眉,以一个商量的口吻问道。 从他还是豫王的时候开始,即便手腕铁血,也从来没有过不顾属下将士的感受轻易做决定的时候。或许这么多年以来,一为楚家复仇,二为反叛,已经是他做过最任性的事情了。长赢帝早就习惯了身边有这群将臣们的陪伴,同样也尊重他们的决定。 甄将军等人拱了拱手,表情坚毅:“从前一直是陛下挡在我们的面前保护我们,如今也是时候让我们来保护陛下了。” 长赢帝五味杂陈,心中也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他待手下兵将如兄如子,当自己有一日必须身处高位不能在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种老将迟暮的唏嘘感。或许不光是他,同样有此感觉的还有楚弘和甄将军等一众老将,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接下来真真正正迎来的即是年轻人的时代。 甄玉站起拱手道:“陛下,末将虽是官微言轻,但不想一辈子活在陛下和父亲的羽翼之下。也是时候成长了,请陛下应允末将前往沧州或是丰州,为陛下分忧。”他看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自己父亲,脑海中回想的还是大哥躺在冰凉的冰床上的模样。他在爹和大哥的身后活的太久,差点就过的昏了头,父亲已经快六十岁了,是时候让他站出来替父亲做些什么了。 “陛下陛下,末将也是这么想的。”段弘杨见甄玉露了头,自是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他挠了挠头,虽然自家老爹要年轻一点点,但是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员老将,他现在有能力替父出征,自是不在话下的。 他们两个年轻人这么一跳出来,整个武将队伍就有些沸腾,纷纷想要请缨出征。 叶挽颇有些头疼的看了他们一眼,想了想稽首道:“陛下,末将同样也想自请。” “哦?你又要自请干什么?”长赢帝睨了她一眼,总觉得从这丫头嘴里不会冒出来什么好话,必须要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才可以。 “想要自请作为主帅应战西秦。”叶挽缓缓道。只是她话音刚落,立刻就引得一阵喧哗。 无论文武百官,看向她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惊疑和担忧。应战西秦?她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要独自一人去面对西秦那位烈王元桢!元桢当年可是与豫王殿下都打的不相上下的人,要不是他两个儿子差点废了一个,这才不甘不愿的退兵回去,最后到底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就连现在的长赢帝陛下都没有那个把握说自己能够战胜元桢,这巾帼将军凭什么提出作为主帅应战西秦?她想要干嘛,自己打西秦,让嘲风将军打北汉去? 即便巾帼将军自己的确是很有本事啦,但是她毕竟经验不足,还是一介女流,会不会太自大了一点? 褚洄也没有料到叶挽会突然这么说,漆黑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复杂和疑惑。他微微抿唇,低声唤道:“挽挽?” 叶挽并没有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长赢帝,等待着他的说法。即便褚洄平日里不说,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到褚洄对元桢的复杂感情,她不想要让褚洄独自一人去面对元桢。但是从现状看来,她和褚洄一人一边实在是最佳的选择了。楚弘将军和甄将军都已年花甲,早就到了已经能够颐养天年的年纪,实在不该让他们二人继续领兵出战。 北境那边暂时有燕绥守着,沧州附近却只有一支右护军在,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边去。 不是她自大觉得自己能够独自面对元桢,而是她觉得以褚洄的能力能够快速解决北汉,只要她能够在元桢手下拖上一段时间,等到褚洄再行赶到沧州,那便是能够同时解决两国的最佳办法。如果她不能够在元桢手上撑上一段时间,那么就算是换做甄玉段弘杨几人同样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如长赢帝所说,御驾亲征。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田忌,要不她给这些人解释解释什么叫做田忌赛马? 她这边思绪翻飞,褚洄看着她睫毛微微颤动的模样,只觉得心底一片柔软。他能够理解挽挽的意思,挽挽不想让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元桢。若是他去北汉,则是能够不掺杂一点私心的将北汉快速解决,心中牵挂着叶挽的同时下手必定会更加不留余地的狠辣,然后在解决北汉战事之际回到沧州去,与她共同面对元桢。 就是能够理解,才会更加觉得心软。 众人面面相觑,还处在一个怀疑叶挽的此举是否是太异想天开的阶段。虽说她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品武将,是陛下亲封的巾帼将军,但是对上元桢,怎么看都觉得胜率不高。 长赢帝漫不经心的用指关节敲着座下龙椅的扶手,表情看似平淡,实则内里波涛汹涌。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当然能懂叶挽是什么意思。洄儿作为元桢的亲子,即便自己下手再如何想要铁面无私,都会不自觉地被那些所谓命定的羁绊牵绊手脚而施展不开。她作为跟元桢毫无关系的人自然是没有这个顾虑,而她只要尽自己所能的拖住元桢让洄儿快速解决北汉,那对大燕来说就拥有了一息喘息的机会,到时无论是让洄儿还是别人去应战元桢都能够有所保留和退步。 短短一息时间,这丫头的心思竟然已经百转千回的考虑了这么多,长赢帝突然就觉得即便她自己面对元桢,只怕元桢也没那么容易对她做出什么来。 “我去沧州。”殿上众人心思各异之时,褚洄蓦地开口。不是对着众人,也不是对着长赢帝,而是对着叶挽。 看着叶挽陡然变得惊讶的神色,褚洄认真的看着她,重复道:“我去沧州。丰州那边交给你了。” “?”叶挽不赞同的看着褚洄,他不会不知道如何选择对大燕来说才是最好的,为什么又要这般斩钉截铁的说自己要去沧州呢? 褚洄没有理会众人的眼神,先前还冷硬的面色中多了一丝温柔,看向叶挽的眼神带着些许宠溺。“挽挽,不用担心我,我去金门关。玉岩关那边就麻烦你了,快点结束了来找我,好吗?” “不好,”叶挽蹙眉摇头道,“是你不用担心我才是。你明知道你面对北汉的胜算更大,只有你才能让呼察汗毫无招架之力。我只要能在你解决北汉的战事之前拖住元桢……”虽然她在金门关会更加危险重重,虽然元桢面对她会毫不留情的下死手,但是她有这个信心能在元桢手上撑上一段时间……或许吧。 两人的争执引得众人侧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 他们听不懂到底怎么做才能对大燕更好,但是他们听得懂这两位将军都想将对方往安全一些的地方赶。可怜的北汉啊…… “挽挽,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在将来的某一天。即便我如你所说,在北汉结束之后赶到西秦,仍旧是要面对元桢,与他不死不休。不是我,也会是陛下。这是命中主动的事。”褚洄打断她的话,声音充满了认真。“即便手刃亲父名声多有不妥,那又如何?我即是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看法有所改变。” 叶挽默然,心中的一点小心思也被褚洄看透了。她的确是担心父子相战的事情会被有心之人宣扬天下皆知,但是褚洄说的对,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就开心或是悲伤的人,褚洄的一辈子,向来都只为自己而活。 她喃喃道:“可是我觉得我对上北汉,或许会需要很久……” “你不是自诩天下无敌,堂堂巾帼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褚洄挑眉道,“我相信你,你战胜之后,就来救我,嗯?” ☆、第459章 决定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听得百官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们什么时候听过叶将军这般软绵绵的说话?又什么时候听到过褚将军那样的温声细语?秀恩爱也要有个限度的,不要在泰华殿上好不好! “你们这般说的,好像非你们两个不可了?”长赢帝颇有些头疼的瞪了两人一眼。他们一本正经的安排好了自己的去处是怎么回事,还把不把他这个陛下这个义父放在眼里了? “难道陛下有更好的选择?”褚洄扬眉,脸上挂着一幅“你除了按照我们所说的这么做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的表情。况且他们两个都愿意分开两地各自行事了,义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他们跟两个连体人似的黏在一起打完北汉再去打西秦难道才会比较让这些人放心么? 长赢帝板着脸,心中想着:要不是你们这帮鳖孙子不让朕御驾亲征,哪里还轮得到你们上战场? 不过他嘴上并没有这么说,只是看着褚洄冷笑了两声。 朝臣们面面相觑,除了褚将军所说的法子,好像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除非动用几位老将。虽说这几位大将军也不会介意一把年纪了还要上战场,但是若是留给百姓们朝中无人的想法,只怕会更糟。 叶挽沉默不语,心中还在想着褚洄即将独自面对元桢的事实。褚洄刚刚虽然说让她快点结束北汉的战事去沧州“救”他,但是怎么看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让她耍些阴谋诡计的拖延元桢还行,真要领兵作战毅然决然的快速解决北汉,只怕是有一段时间的事情。 大殿一片安静,谢青闻突然站起身开口道:“陛下,褚将军,如果实在担心,不如让末将陪同叶将军同往丰州?我从小在玉岩关长大,更是在父亲手下与北汉相战有二十年之久,对他们可以说是了解非常,相信能够给予叶将军一些帮助。”他偷偷朝着叶挽眨了眨眼,表情泰然。 百官更加惊讶了,尤其是文官,他们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被封继定国侯的谢青闻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在燕京,还要吃力不太好的请缨去到丰州,这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叶挽看了他一眼,心中感激。的确有谢青闻这个在北境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马相助对她来说帮助十分大了。 “既然定国侯这么说……那便这么办吧。”良久,长赢帝才幽幽开口道。谢青闻本应能够安稳的在燕京发展,长赢帝也没有强硬的希望他将手下剩余的几万谢家军充入镇西军的意思,坐拥爵位与兵权,足够谢青闻娶妻生子默默地发展谢家一支,也算是为了弥补前任定国侯谢远的遗憾。 但是这世上有一众人,天生就是风雨中的狼,他们不贪恋安逸,只想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谢青闻面上看似斯文,实则就是这样一匹有着尖牙的狼,让他安稳的留在京中做个废物对他来说才是侮辱。 褚洄松了口气,义父这般认同,那就是已经同意了让自己亲征沧州的事情。他对谢青闻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另,虎威将军与虎胆将军随之。”长赢帝想了想,在自家傻儿子眼神的逼迫下再次开口道。心中不由气愤,既然担心叶挽那就不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北汉嘛!又要担心还又要揠苗助长,他这个做公公的都看不下去了想要狠狠的抽傻儿子两巴掌。 “是,陛下!”甄玉和段弘杨对视一眼,心中欣喜。他们原先还在想着陛下会不会因为他们二人年轻,资历尚浅,所以不忍动用。现在看来自己还是颇得陛下信任的,能够跟着叶哥出征,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段飞,”长赢帝没好气的喊了一声,“你随洄儿去往沧州。” “是!陛下。”段飞喜滋滋的站起身来领命。他也是个不甘安分的,有仗打什么都好说,觉得他年纪大了就让他留在燕京只能心痒难耐的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那还不得把他憋死么?他得意的看了一眼老甄,差点没扭扭屁股说“老子比你还年轻一点”。 “那,那我们呢陛下?”甄将军和楚弘二人傻了眼,怎么陛下三言两语的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独独少了他们两个人的份? 荣太傅忍俊不禁,出口调笑道:“有子有徒若此,那还需要二位将军出马?二位将军不如就镇守后方,与我等一同等待着前线的好消息就是了。”他原先还有些担心陛下铁了心的要御驾亲征,现在看来索性有几位小将军在,否则万事就不可挽回了。褚将军亲往前线同样也有个好处,即是待来年陛下想要传位于他的时候,面对褚将军的赫赫功绩,难道还有任何人胆敢说什么不成? 段飞拱手高声喊道:“陛下英明,陛下英明!”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瞄老甄,难掩心中得意。 百官们走出泰华殿的时候还是一片云里雾里,一个个的都没有想到,他们都已经做好了一整天耗在泰华殿里与陛下一同思索着应对政策了,怎么才不过半日的功夫陛下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呢?甚至半点都没有要问他们责的意思。要知道原先在曾后手下之际,往往一耗就是一整日,尤其是在先前大燕内战的时候,每日听到的最多的不过就是“你们给哀家说说到底应当怎么办”这类型的话。 现在看来,也难怪曾后和瑞嘉帝会倒台,而长赢帝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将整个大燕抓在手心里。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百官一阵迷茫,看着陛下对褚将军与叶将军两人的器重模样,十有八九未来的大燕是会被这两人牢牢的捏在手心,他们中再有人想要作妖只怕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 辞别众人,叶挽与褚洄慢悠悠的朝着将军府走回去,看到甄玉突然喊道:“甄玉!” 甄玉和段弘杨齐齐朝着这边跑过来,尤其段弘杨,自从和甄玉一起升了官之后他们就各自住在自己的府邸,和甄将军与段将军同住,每日也各自要去京畿营和禁军营报道。尤其是褚大哥和叶哥出去游山玩水之后,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面了。此时听见叶挽私下里喊他,屁颠屁颠的就跑上前来恨不得勾着自家叶哥转上一圈:“叶哥叶哥,出去了半年,有没有想我们呀?” 褚洄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自然是想的。”叶挽好笑的说,“你看老天爷不是安排妥当了,看我想你们,便要辛苦你们跟着我一起去丰州了。”七队将士们除了封将的这几人,其余都还住在将军府里,叶挽琢磨着还是将他们一起带去丰州,万事也好有个照应。 “那是,我们这辈子跟叶哥就像是蜜蜂和花,分不开的。”段弘杨厚着脸皮,刚说完就感觉到了褚大哥能杀得死人的目光,呐呐道:“咳咳,褚大哥才是蜜蜂,褚大哥才是蜜蜂,我们是绿叶!” “喊我什么事?”甄玉没好气的瞪了段弘杨一眼,好奇问道。 叶挽看了眼褚洄,想了想说:“虽说刚刚在殿上我逼得户部尚书承诺支撑半年军饷,但是想也知道半年是绝对不够的。”她感受道身边褚洄投过来的目光,干咳一声硬着头皮道:“你帮我联系一下花滢,问问她花氏能不能收了我那边的首饰玉器,换成现银。” 周围人来人往,还有络绎不绝的下朝百官。段弘杨私以为这是一桩秘密的事,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叶哥,你们半年出去,不会是去盗墓了吧?”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甄玉一巴掌。“你在想什么呢!” “喂,我们现在也是同级,还是叶哥的左膀右臂,你别动不动就扇我好不好,我不要面子的吗!”段弘杨嚷嚷了一句,却听褚洄凉凉开口道:“你想卖嫁妆?” 叶挽浑身的皮都给绷紧了,干笑了两声,对着褚洄眨了眨眼睛:“大家心知肚明,半年根本就不够。横竖那些别人送我的东西我也不戴,而且堆在家里也是碍事,不如我们就换成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好了。” “你为何不在殿上开口?”褚洄挑眉,也没说自己是赞同还是不赞同。“朝中隐形富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少,想要银子有办法还是可以聚出部分的。” 叶挽摇摇头道:“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想要为兄弟们绝了这后顾之忧。我做这些事情也不是想要别人的同情和欣赏,正如你当初将暗阁所赚金银全都用来贴补镇西军却不让除了豫王殿下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是一个意思。”她没有避讳褚洄说着些正是因为褚洄可以理解自己的行为,她从不担心褚洄会反对。“况且,羊毛出在羊身上,那些都是我们自己的兄弟,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至于那些贪官污吏,就让他们多敛些财,以后一网打尽,不是更方便?” “嗯,挽挽说的是。”褚洄神色莫名的赞同道。 甄玉和段弘杨刚刚听说叶挽想要变卖嫁妆的事情还想要劝阻一二,现在听得不由落下一滴冷汗来。这对狼狈为奸的夫妻从来都不是什么手段温柔的良善之辈,哪里需要他们来担心嘛? “话说叶哥,你怎么想得到让玉哥去问呀?”段弘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嬉皮笑脸的问叶挽,说着还暧昧的用手拱了拱甄玉的胳膊肘。 叶挽无奈的挑眉,自从他们跟她说花无渐从她大婚之日起就消失了踪影之后,她怎么找都没有再找到过花无渐。褚洄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她说花无渐将花家的产业都交给花滢打理自己出去寻找春天了……虽然不怎么可信,但是叶挽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几分。 花无渐离开了也好,累了这么久自是应当找个地方散散心。在长赢帝手下也不敢有什么人敢对花滢动歪脑筋,更何况还有甄玉他们在…… 甄玉倏地就涨红了脸,瞪了段弘杨一眼道:“别他妈瞎说,我没怎么花滢!” “哎哟,那花小姐一口一个玉哥哥叫的开心,三不五时的就往京畿营送东西去?”段弘杨调笑道,说完顿时觉得有些心酸,“啊,玉哥都老牛吃嫩草了,我老段的春天在哪里呀?” “……”叶挽无奈的与褚洄对视一眼,问道:“那你帮不帮我问嘛?” “问!”甄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心中琢磨着回去后要不要把段弘杨打一顿解气。狐朋狗友什么的,即便他升官发财了,那也还是狐朋狗友! ☆、第460章 输的喊爸爸 嘲讽将军与巾帼将军不日将分头领兵出征,应战西秦与北汉的消息当天下午就在燕京城里宣扬了开。 一方面百姓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位将军已经游历回来燕京了,一方面也为安整了半年之后即将再一次爆发展开的战争而感到心惊肉跳。不过与一年前的内战不同的是,这次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是他们己方的人,面对的都是敌国的狂徒,如今算得上是举国上下齐心协力的要为大燕争一口气。 同时,新晋的几位将军会随军前往,也为大燕的胜仗对增添了几分把握。 这是一个令人迷醉的午后,同样也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燕京冬天的小雪终于结束,在冬日暖阳的反射之下发出了扑簌簌的银光。 姚府的后院里,姚清书将将收到了叶挽这半年来从各地游玩所带回来的小礼物,还有一封叶挽的书信,大概诉说她最近可能要帮着出征事宜,没有时间来探望她,希望姚姐姐能够恕罪之流。姚清书心中虽有失落,但是能够理解叶挽作为将军已经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时间多又自由的事实。 叶挽送的礼物一向投她所好,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却是足够的新奇有意思。 院中还有些积雪融化所带来的寒意,姚清书穿着厚厚的夹袄,领边还有一圈狐毛,衬的她原本就白皙端庄的小脸多了几分娇柔和稚气。她坐在院中的回廊下,手上还摆弄着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忽然听到什么声音似的抬起头,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大白天的就不能走门吗?为什么非要翻墙,我姚家的墙造着是看着玩儿的吗?” 棋儿顺着自家小姐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袭便装的谢侯爷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墙根,显然是一副刚刚从墙头翻进来的模样,忍俊不禁的往后退了几步:“小姐,我去给你们倒茶。” “又不是什么客人,倒什么茶……”姚清书嘟囔了一句,并没有阻止棋儿。她皱眉道:“谢侯爷来此有何要事?” 谢青闻尴尬的清咳了一声,他也不想翻墙想从正门拜访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姚尚书一见到他就不喜欢,差点就没摆出一副要拿着扫帚把他打出门去的架势,让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歧视过的谢青闻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现在好歹也算是个二品侯爵,当初听说叶挽还是都尉的时候常常走动尚书府,令得姚尚书喜爱的不行,差点就将姚清书嫁给她了……怎么换到他这边来画风就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什么要事……”谢青闻搓了搓手,他的发丝上还在滴着水,中午下了朝之后回侯府去匆匆沐浴之后就赶到这儿来,却也并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跟姚清书说。晚冬之际天还寒凉得很,即便他是习武之人,被这么一吹还是有些头疼的蹙了蹙眉。 姚清书道:“习武之人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吧?”她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谢青闻,还是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尴尬的气氛在小院中弥漫开来,沉默又无措。 半晌,谢青闻才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姚姑娘知道叶将军即将要出征北境的事情了吗?” “嗯,父亲下朝之后与我说了。”作为朋友,姚清书自然是不希望叶挽时常被战事牵绊住手脚。尤其还是这次,更是听说阿挽和褚将军两人要分头行动,阿挽即将独自一个人面对北汉人。北汉人勇猛又凶残,这么多年以来都造成了大燕的困扰,当初甚至还差点将定国侯困死在鹰涧峡,足以成为每一个大燕人的噩梦。 叶挽要一个人面对这样一支军队,这样一个国家,姚清书要说是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可是陛下旨意如此,她即便是担心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 “我……”谢青闻许是看出了姚清书眉宇之间的担忧,突然开口说道,“我此次与叶将军同去,会尽自己努力保护她的。”虽说叶挽跟他比起来可能比他还要有本事一点,谁保护谁还不一定,不过总是要这么说才能让自己让所有人都心安吧。 姚清书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他:“你也要去?”父亲只跟她说褚将军与叶挽二人要一个去沧州,一个去丰州,并没有说作为现任定国侯的谢青闻也要同行的事情。 “嗯。”谢青闻点点头,姚清书的惊讶和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忧心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禁弯了弯嘴角。“北境是我的地盘了,一棵树一根草我都熟悉它们的位置,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姚清书张了张嘴,差点想说谢将军当年不也是熟悉玉岩关,不还是被北汉士兵差点困死在鹰涧峡吗?话还没说出口她就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惊讶于自己的刻薄。谢将军已经过世一年,她若是这么说就等于是在谢青闻的伤口上撒盐,实在是令她自己都难以接受的过分。她抿紧了嘴唇,板着脸不再言语。 “你真的不用担心,我发誓我会替褚将军好好保护叶将军的。”谢青闻有些急了,见姚清书不说话的模样以为她还在生气和担心叶挽的事情,差点就被把三根手指举在脑袋旁边发个毒誓了。 但姚清书其实只是在对自己生气罢了,她心中有所感觉,仗着谢青闻对自己的好感差点就说出伤害他的话来,让姚清书觉得自己有些令人厌恶的刻薄。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你、算了……”她憋屈的抬头瞪了谢青闻一眼,转身就进了屋,迅速的把房门关上来掩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注意安全。”她侧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声喃喃道。 傍晚的将军府充满了安静又祥和的气氛,大多是在庆祝褚将军和叶将军两人在外游玩归来。甄玉和段弘杨还有周建和刘方隅等原七队的兄弟们都大喇喇的坐在厅中难得的喝上一口酒,吃着严大娘准备好的饭菜,热切的讨论着即将去往丰州的事宜。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叶哥去北境,算得上是“故地重游”。 “诶,说好了是接风宴的,怎么叶哥和褚大哥两个人还没来?”段弘杨喝了一口酒,颇有些郁闷的问道。 叶哥和褚大哥让人传话来,说自己要晚一些才到,让他们先行开宴,让段弘杨准备的满腔“祝酒词”都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有种吃了屎一样的郁闷感觉。 甄玉斜了他一眼,好笑道:“那要不你去外头找找他们?” “玉哥就是会给人下套,谁敢去打扰他们夫妻两个,不是存心想被褚将军的冷眼冻死么。”周建摇摇头,同情的看了一眼段弘杨。 即便是现在,他们各自为将,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很好,并没有因为“升官发财”兄弟之间相处就和原先有所不同。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两个,都已经是有封号的将军了,待人接物还是如从前一样没有架子,反而比以前还是纨绔的时候要好得多。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就是,玉哥自己有了妞,就老是取笑老子,真是太过分了。”段弘杨哼哼唧唧的趴在桌上,自从升了职比当初在军营的时候还要严格。并非是因为受规矩影响不能饮酒,而是产生了一种要以身作则的责任感,说起来这帮瘪犊子们也不会懂,真是辛苦了他老段。现在能放开肚子喝上一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到处都成双成对的,老段苦啊!叶哥快来介绍两个妹子给我认识认识啊!” 段弘杨口中的叶哥,此时正和褚洄一起坐在屋顶上看着头顶上的圆月。适逢月中,一边赏月一边听着下面一帮小王八蛋们传自己的八卦,真是别提有多美滋美味了。 叶挽窝在褚洄怀里,旁边还放着一坛子刚刚从严大娘的伙房里顺来的清酒,坛中只剩一半了,显然是已经被他们喝了些许。她脸色庹红的嬉笑道:“没有想到我们竟然有一天也能各自领兵出征,我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想的是什么?”褚洄看她微醺的模样,勾唇轻笑。 “我原先想的是,我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当上大将军,迎娶高富帅,走向人生的巅峰。然后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叽一下,隐退!搂着高富帅隐居田园。”叶挽想到自己从前设想的美好愿望,突然就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实现了这个梦想。 褚洄虽然不太理解她说的高富帅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叶挽美滋滋的模样就觉得整个心都软的不行。他是有多幸运才会在今生今世遇到叶挽,得以能拥有一个与自己比肩而立的媳妇,在所有人的面前大放异彩。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在他深思飘忽之际,叶挽突然直起腰来,凑到褚洄脸前一本正经的问道。 她说话的热气还带着清新的酒味,褚洄很想消灭两人之间的距离,品尝一下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什么赌?”他忍住了。 “就赌谁先战胜,以一年为期,如何?”叶挽说。 “那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褚洄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心中寻思着叶挽到底是不是喝醉了,若是喝醉了或许能骗她做一些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叶挽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落入虎口,严肃道:“谁输了,就喊对方叫爸爸。”她贴近褚洄,只觉得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厌,怎么看都觉得很漂亮。“哎呀,就是叫爹爹,在床上。” “哦?”褚洄神色莫名,看向叶挽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微微俯身离她更近,热气喷在叶挽的脸侧,令得她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挽挽喜欢我在床上喊你爹爹?” “……”叶挽抖了一抖,想到褚洄一脸娇羞的躺在自己身下的模样突然觉得整个人就兴奋了起来。“嗯,是啊,赌不赌嘛?”一直都是她在下,总有一天她要翻身农奴把歌唱。 “既然是挽挽的意思,自然是要赌的。”褚洄轻笑了声,手指托着叶挽的下巴将她更加的拉近自己,“只不过,光喊爹爹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一些,我们不如再加把注?”他漂亮的桃花眼中充满光彩,看的叶挽张了张嘴,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来。他在叶挽耳边说了句什么,叶挽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好,赌就赌。一年为期!” 这是男人的尊严!这是谁喊谁爸爸的尊严! ☆、第461章 乌鸦嘴 一直到三日后出发,叶挽才地狱般的从床上爬下来。禽兽褚以可能要一年不能见面为由,上上下下的据说是讨回了一年的利息,等到正金则是先欠着,等到两人再次见面之际再要回。 叶挽面无表情的爬上小灰,以精湛的演技强行掩盖住自己可能即将要肾亏的事实,率领一众七队兄弟们踏上了赶往丰州的征途。想到前两日夜晚褚洄一本正经的在她耳鬓厮磨,问她如果真的要一年不见,会不会想他的话,叶挽悔不当初觉得自己这个将军夫人做的当真是半点尊严都没有。 没关系,反正最后谁输了就要喊对方爸爸的,现在一星半点的便宜根本就算不了什么。等她胜仗归来去沧州找褚洄的时候,自然是要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革命成功的喜悦的。 七队将士早就去过丰州,还在玉岩关呆了好几个月,现今再次踏上同一条路线对他们来说已经比第一次要轻车熟路的多。比起沧州来,丰州距离燕京的路程还要近一些,他们会比褚将军一行要更早抵达玉岩关。 经过日夜不停蹄的半月赶路,叶挽一行终于在初春之际抵达了丰州边境。 初春的嫩芽小心翼翼的从官道两边的土墩中冒出了头,远看皆是一片绿油油的春色。虽说丰州地处靠北,多是荒漠黄沙,但是仍然有生命的力量在止不住的从本该桎梏与自己的土壤中冒出,向众人展示着什么叫生机勃勃。春天的夜晚仍是有些寒凉,将众还没有褪去冬衣,身穿偏厚的夹袄,连马蹄上也贴心的包着一圈厚实的布料。 “马上就要到丰州城了,夜间不好赶路,不如休息一夜吧?”段弘杨提议道。 叶挽想了想,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基本是跑上几时辰休息几时辰,就算他们人不累胯下的马儿也该是累了的。反正不出三日必定会抵达玉岩关,休息一阵也可。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说话,突然就听到段弘杨惊叫了一声,手中长枪一挥,指着她马蹄之下的一个什么东西连声道:“什、什么玩意儿在动!” 顺着他枪尖所指的地方看去,一条小小的蜥蜴正在攀爬着小灰的马腿。 小灰淡定的瞄了那蜥蜴一眼,对着段弘杨喷了个响鼻,好像是在嘲笑他大惊小怪。 叶挽无奈的将那条已经爬上小灰脖子的蜥蜴捉在手心,对段弘杨道:“这是镇西军的识香蜥,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怎么你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么?” “自、自然是见过的……只是天色太黑,它干嘛要晚上在这边爬啊爬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毒虫呢。”段弘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从来就没有收过传过消息,只听说过镇西军有识香蜥,还从来没见过,第一次看到自然是会被它吓一跳的。 谢青闻颇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段弘杨,就见叶挽将那只不断扭动的小蜥蜴背上的小竹筒拿下来,把识香蜥递给段弘杨道:“跟它培养一下感情吧,未来一段时间内只怕你会经常要跟它打交道的。”她完全不在乎段弘杨是不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一本正经的将小蜥蜴放在他的手心,然后打开了竹筒中的小纸卷。 谢青闻现在知道段弘杨刚刚惊叫是为什么了,只怕并不是因为晚上看见了这莫名其妙的小东西而害怕,好像是因为他本身就身为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就诡异的怕这种会蠕动攀爬的小东西。 “小心着点,”叶挽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他不住颤抖几乎要将识香蜥捏死的架势,幽幽道:“培养一条这个可是很费钱的,不要浪费了。” 老段欲哭无泪,那你就不要把这值钱的东西乱摆乱放的放在我手心里嘛!他的模样引得一众将士们哄然大笑,成为征途中一个良好的调剂。 叶挽没再看他,将纸卷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信上内容。倒是不认识的字迹,不过落款署名是“绥”,应当是身在玉岩关的燕绥传来的消息。 “怎么了?”谢青闻好奇问道。 “无事,只是燕绥问问我们到了哪里,询问是否需要派人过来接应。”叶挽说。 段弘杨好不容易将那小蜥蜴甩了开去,闻言不由嗤笑道:“哼,那老燕子做事还是这么小心谨慎。有啥好接应的嘛,反正是在丰州境内,难道还怕咱们被什么恶徒半路劫了去?”要知道现在的丰州可不比当年萧羽掌控之下的丰州,在镇西军麾下还有什么宵小之徒赶在境内行走,只怕是会被中护军给射成筛子去。 叶挽睨了他一眼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谁也说不准在这儿会不会有什么突变。”话音刚落,她的笑容就顿时消失在了脸上。 “你还真是个乌鸦嘴……”她苦笑着看着一眼段弘杨,望见漫天飞射而来的箭矢,不由一阵头疼。 谢青闻和甄玉同时脸色一变,赞同道:“段弘杨这张嘴,不去钦天监真是浪费了。”他们齐齐腾身而起,取出自己兵器与那箭矢相击抵挡。还有身后一众将士们,显然是叶挽多年训练的成果,在这等关键时刻展现了临危不乱的能力,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打乱脚步。 那利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无差别的向着七队百人攻击。 叶挽眼睛微眯,她并没有动手,自有将士兄弟们出手将她牢牢的护在中间。她屏息以出色的夜视能力看向四处,寻找着下黑手的人的下落。 他们此时身处通向玉岩关的官道,周围一片平坦,只有周围一些树木还有不远处的小坡可以藏人。她慢悠悠的从小腿上取下绑缚的蚀日匕首,在流天箭雨当中闪身而出,直指附近的一棵树上。 看来这些人已经在这边等了许久,否则也不会在他们刚刚到这边还在讨论着要不要停下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就突然出手。 七队众人挡的并不算艰辛,但是他们胯下的战马就比较可怜了。为了赶路,战马的数量是人数的一倍有余,即便他们护得住身下的一匹也护不住身旁的,一时间,寂静的夜里空留战马哀嚎的嘶声,在这样的夜晚传出去老远。若是附近有村庄乡镇,只怕是会被这战马嘶啼之声吓得夜不能寐。 “格老子的,到底是谁?怎么到了丰州还会出现这样的小毛贼!要是被段爷爷我抓住了,等他们被折磨死的时候不要怪我没提醒他们!”段弘杨一边以自己的红缨枪抵挡箭雨,一边厉声谩骂着,恨不得给那些躲在暗中的小毛贼两捶头。 甄玉长剑在月光之下挽着剑花,闻言冷笑道:“只怕不是什么小毛贼,是什么有心之人!丰州边境,说不定就有偷偷从哪条缝隙中潜进来的北汉人,看着箭矢的力道确有可能。” “是他们。”谢青闻也是使枪的,点头确定,指着一只插在自己马脖子上的箭矢道:“箭头弯,箭身粗,的确有可能是北汉人。”他与北汉敌军对战已有十年之久,要说这里最熟悉北汉人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别人了。 周建冷着脸站在人群背后,朝着箭矢飞射而来的方向同样射出一箭,听着一声细微的闷哼,再次不停的将弓拉满。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箭雨终于微弱了下来,黑暗中闪出两条人影,将手中的重物扔在地上。 借着月光,七队兄弟们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两个黑衣人手脚皆被拧断,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其中一人还不断的发出“啊”“啊”的声响。 “就抓到两个,其余都死了。”辉月之下,那原本应当清丽淡然的身姿浑身沾满了鲜血,白皙的脸上也溅到不少,仿佛一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魔。七队众人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当初在大昌平岭的时候,马都尉让他们去山中操练,他们碰到了北汉人,叶挽一个人手持着匕首从黑暗当中走出,宛如一个血人。 即便是时隔三年,叶哥还是叶哥,身手半点没有退步的。 朱桓同样身上沾满鲜血,不过他本来就不苟言笑,甚至给众人以阎王的形象,看起来冲击力倒并没有像叶哥那么大。 两人手中各拎着一个黑衣人,像是故意要比赛一样,朱桓看向叶挽的表情中充满了不赞同和挑衅。他比叶挽先闪身去找那些黑衣人,应当杀的比她多一些的,嗯。 叶挽没有心情理会朱桓的小心思,她脸色难看极了,看着眼前的一幕景象说不出话来。整条官道上几乎都被他们的坐骑尸体所堆满,只有少数几匹战马还活着,可以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有的战马受了重伤,仍然有一息喘息之地,不过此时天色昏暗,他们当中也没有军医,想要医治这些病危战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三天就能抵达玉岩关的路程,若是没有坐骑,只怕还要硬生生的走上十天。 “靠!”段弘杨的战马也中了箭,此时正倒在血泊里抽搐,看的段弘杨揪心不已,忍不住就骂了一句。“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畜生偷袭我们!”说着,他走到叶挽和朱桓带来的两个黑衣人那边,先是踹了他们一脚,然后猛地扯下了他们的面巾。 五官立体,眉骨突兀,眼眶凹陷,都长着络腮胡编着小辫子。 “果然是北汉蛮子。”谢青闻皱眉肯定道。 丰州城附近怎么会出现北汉人?叶挽蹙起秀眉,走到惊魂不定的小灰身边摸了摸它的脖子。有谢青闻的保护,小灰算是无甚大碍的活了下来,可惜了谢青闻的坐骑,脖子中箭,已经倒在地上断了气了。 谢青闻蹲下身,对着那被叶挽拆的不像样子的脸叽里咕噜的用北汉语说了几句,面色凝重。 “老谢在说什么呢?”段弘杨好奇道。 那北汉黑衣人并不言语,只是用怨毒的目光瞪着谢青闻,让人忍不住怀疑若是他手脚没有被叶挽拆掉的话说不定会立刻扑起来咬谢青闻的鼻子。 “我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他好像并没有想要告诉我的意思。”谢青闻说。 众人表情都难看的不行,他们还没到玉岩关就被北汉人偷袭了一把,也算是出师未捷了。好在没有身先死,否则消息传回燕京去指不定要被那些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笑掉几颗大牙。 叶挽想了想,对朱桓道:“留下一个,另一个杀了。” 手起刀落,朱桓很干脆的将叶挽捉住的那个黑衣人抹了脖子。 叶挽没有在意他幼稚的举动,就着月色看着那名留下的黑衣人陷入了沉思。 ☆、第462章 接应 “反正无论如何今夜也是走不了了,明日我们去附近镇上看看有没有马卖,实在不行的话给燕将军传消息让他派人带马前来接应吧。”大战一触即发,北汉士兵已经在玉岩关外扎了营地,若是他们再在路上耽搁十日,只怕是会陡生许多异变。 且北汉人既然有一次机会会埋伏偷袭他们,说不定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今日他们运气好,所来之人不过几十,若下次碰上几百几千,他们区区百人队伍能够抵挡多久?即便不死只怕也会重伤损失。 叶挽面无表情的下令,看着剩下那一个黑衣人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这些派来的似乎都是死士,刚刚出去被她和朱桓杀掉的,剩下有不少都是见情势不对服毒自尽的,本想留一个问问话所以才卸了他的下巴,现在看看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说的话,就杀了吧。”叶挽皱眉道。 “叶哥,咱们不刑讯刑讯他吗?”段弘杨问。 叶挽摇头道:“不了,该来的总会来的,实在问不出来也没有办法。” 大燕境内出现这么多北汉人……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叶挽看向北边的方向,神情凝重。 而那些可怜的战马,还没有来得及在战场之上展现他们应有的矫健风姿,就无奈的在路上殒命。好在现下是冬天,不会引起马疫等严重的问题。叶挽等人连夜在管道旁边的一座小山坡地下挖了坑,将这些无辜的战马都埋了进去。 第二日天亮,七队众将士们迫不及待地赶到附近的丰州城想要买马暂代战马,先行赶到玉岩关的军营。 “什么?没马?什么叫没马你说说清楚。”段弘杨夸张的瞪大了眼,死死的瞪着那瑟瑟发抖的马贩子喊道。 叶挽微微蹙眉,双手抄着胳膊并未言语。 那马贩子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叶挽的军服,吞了口口水解释道:“几位军爷,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前些日子整个丰州城的马都被玉岩关镇西军的军爷们给买去了,不止是小人这边的马,可能附近乡镇的都……要不您几位还是去别的地儿问问?” “别的地方要是有我还用得着大老远跑你这犄角旮旯里来?”段弘杨不耐烦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原本扎好的发髻揉的一团散乱。他们方才已经从丰州城的城东跑到了城西,几乎都快将整个丰州城给转遍了,可是正如这个马贩子所说的,随便哪儿都没有马匹。“叶哥,咱们现在可怎么办?要是凭两条腿走着去玉岩关,那可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甄玉道:“镇西军军营中素有专门饲养的战马,为何玉岩关的中护军要从丰州各地买百姓所饲养的普通马匹?” 那马贩子看看甄玉,又看看明显是姑娘的叶挽,小心翼翼道:“各位军爷,不知道前线战事如何?北汉蛮子……会不会打进丰州来呀?” “不瞒你说,我们兄弟几个也知之不详,现在连马匹都无,我们要赶到玉岩关至少要十天的功夫。到时候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段弘杨有气无力的说。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一把子力气没处使,就好像是在他们面前放了一块冒着油光的肉但是却不让他们吃一样令人难以接受。 叶挽沉吟一番,没有理会那马贩子的问题,转身便离开了这里。她对甄玉道:“放识香蜥去,让燕将军派人派马过来接应。一来一回六天总比徒步走去玉岩关要快些。” “是。”甄玉应声,回过头拉扯了一把还在跟着马贩子碎碎念恨不得跟他抱怨一番行军打仗的苦痛煎熬才算完的段弘杨,紧跟着叶挽离开了这里。 叶挽心中微沉,燕将军派人将丰州附近的马匹全都购买,难道是玉岩关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她脚步不停,似是足下生风,附近一众百姓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好像是在好奇为什么这姑娘足以能够令得这么多八尺男儿俯首称臣。 初春雪融,带走了难得冒出来的几丝温暖,令得整个丰州都充满了干燥的寒意。 距离将识香蜥放去通知燕绥派人来接应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一边在等待着马匹的接应,叶挽一行人一边尽自己可能的朝着玉岩关的方向徒步行走着,以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玉岩关。现下战事未明,虽前些日子燕绥传消息来说北汉将士还未曾有所异动,但是叶挽一颗心怎么都安顿不下来,在胸腔内隐隐跳动着。 “你们说到底是啥情况啊?怎么咱们一路走过来无论是乡村还是城镇,都没有马匹卖……难道中护军就缺马缺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不会是饿到吃战马了吧?”段弘杨想象着燕绥茹毛饮血的样子不由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害怕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周建白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才会饥不择食的吃自己的好兄弟吧?” “现在又不是当初在陇西的时候了,朝廷不会缺斤短两的少我们粮草,你这操的是哪门子的心?”甄玉看了叶挽一眼。先前叶挽让他去联系花滢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他倒是没有想到叶挽如今有钱到了这个程度,随随便便拿出来的东西都足够再支撑军队半年的开支。倒是花家在燕京可流通的现银没有这么多,花滢说好了会帮他们想办法从别的地儿调一些,此次倒当真是用不着在粮草的方面担心什么。 不过中护军少马的情况的确是有些令人怀疑,难道是因为中护军所养的战马在北境行动不便,所以燕将军才会想到从百姓饲养的马匹着手? 叶挽想到去年来北境之时恰巧遇到沙尘天气和那被吹得漫天迷人眼的黄沙,心想索性现在是初春,若到夏时只怕又会碰到那样的沙尘天气,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了。 正想着,叶挽的耳尖微颤,在段弘杨骂骂咧咧的嚷声中,远处逐渐有一群密集的小黑点朝着这边快速的移动。 “是燕副将派人来了吗?”周建眼尖一些,扬起头朝远处眺望。 “算算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应当是的。”谢青闻说。他是北境土生土长的,比镇西军更熟悉环境一些。不过现在说起来他也是镇西军中的一员了,此次是特地过来辅助叶挽的,也没有什么镇西军与谢家军的分别之说。 玉岩关二十万镇西军,若是带兵得当,足以应付那些北汉蛮子。 随着隆隆的马蹄声,远处的小黑点逐渐靠近,到了他们面前即是放大成了一匹匹英勇神武的高头大马,一个个马蹄轻扬,打着响鼻,高傲神骏。马匹虽是不多,不过完全不会显得稀稀拉拉,勇武非常。 为首那人瞥见叶挽神情一喜,扬声喊道:“叶校尉!啊不是……现在应该喊叶将军了!”他匆匆下马,单膝跪倒在叶挽跟前,神色欣喜。然后紧接着又看到了后面的甄玉和段弘杨几人,颇为亲切的对着他们挤眉弄眼。“你们也来了啊。” 身后一小批带马前来的镇西军士兵纷纷有样学样的拱手,或多或少都见过他们几面。 反倒是作为老北境人的谢青闻不被人知晓,无意间被忽视了。 谢青闻无奈的笑了笑,就在一年前他还在这儿被人喊着少将军,一年之后就已经是这番物是人非的景象。 来人眼尖的看到了队伍后方的刘方隅,面露喜色。他曾是刘方隅在步兵营的同僚,已经整整两年没见了。起先还因为刘大个儿去了燕京有些担心,现在看到他安然无恙反而看上去更加威武了,也算是放下心来,同时也有点羡慕他能够跟随叶挽这个将军,真觉得他幸运的不行。 “末将来迟,还请叶将军恕罪。”他说。 “无碍。”叶挽淡道,她扫了一眼背后战马,狐疑问道:“我等在丰州城附近遇袭,战马几乎都被敌人屠尽,只余几匹。本想着从附近城镇买马前往玉岩关,但是不知怎么的那些马贩子说丰州的马几乎都被燕将军买了去。不得已才请燕将军派你带马前来相助,你可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们在北境驻守有约莫半年的时间了,但是燕将军发现咱们豢养的马匹与北境这边的气候或是土质都不太相和。眼看着快要夏季了,燕将军担心若再有风沙,以咱们战马的马掌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根本就寸步难行,所以才会想要将丰州所有的马匹买来,顺带着请了好些马倌,看看能否有所改进……燕将军大抵没有想到,这反倒给叶将军添了麻烦吧。”那人颇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言语之前带着歉意。 “这倒是没什么。”叶挽摇了摇头。燕绥能够防患于未然的想到要在夏季的大风沙之前做好准备是有先见之明的表现,只是稍微耽搁几日,倒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谢青闻点头肯定他的说法:“燕将军这考虑的确实不错,北境的马匹与其他地域的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现在冬末初春还好,若是等到夏季多风沙,必然会造成行军打仗的大忌讳。”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若是谢家军在这边还好,早已习惯,但是想到现在大燕已经再无谢家军……还是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颇有些腼腆的朝着来人笑了笑,看起来有些萧瑟。 叶挽看了他一眼,突然承受这样巨大的打击不是一年半载可以恢复的了的,谢青闻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眼下没有过多的时间让她去安慰谢青闻什么,叶挽吩咐七队众人接过马匹缰绳,又问道:“不知道现在玉岩关的情况如何了?燕将军也再没有传信给我,北汉那边有动向吗?” 话音刚落,那将士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怎么了?”叶挽眉头微敛,先前那一丁点不好的预感又扑簌簌的从心头升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七队众人的表情都纠了起来,刚刚还在套马准备骑乘的将士们一个个抬起头来,用疑惑又担心的目光上下扫了他几眼。 “叶将军……不如还是赶到玉岩关再看看情况吧。”那人老实的说,“真要解释的话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完,不过咱们好像是碰到了一点麻烦了。”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叶挽微抿着嘴唇,心头有担忧一闪而过。 难道玉岩关那边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吗? ☆、第463章 抵达玉岩关 待七队众将士再一次来到玉岩关的时候,心境已经是大不一样了。上一次是为了支援定国候和谢家军,谢家军才是对抗北汉的主角,为的不过是将北汉蛮子打出大燕的领地。现在却是以他们为主力,要讲那群不要脸趁火打劫的北汉蛮子给打垮,至于打到什么程度算完,那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七队一众将士们辅一到达玉岩关军营之际,整个中护军军营似乎都有些沸腾。 真要说起来,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面了。在众将士们眼中看来,叶挽两年前还是个干干瘦瘦的小少年,怎么过了两年功夫就变成了一个高挑白皙还颇有本事的将军?在她还是少年之际,无论是谁跟她勾肩搭背的都没什么心理压力,可是现在她不仅仅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姑娘,还是他们新晋的将军夫人。 七队兄弟们看着这帮家伙一个个偷偷摸摸盯着叶哥看的模样,总觉得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想当年他们刚刚知晓叶哥是个姑娘的时候,反应可比他们还要大的!现在终于被闪瞎眼的不止他们几十人了,还有整个中护军二十万将众,真是……别提多爽了! “叶将军,燕将军正在主帅营里等您。”那个带马来接应的小兵说。 “好。”叶挽点点头,将甄玉和谢青闻点出跟随,径直去了主帅营的方向。玉岩关是座城池关卡,说是主帅营,其实也就是从前定国候谢远在这边临时搭建的一间较大的屋子。 关中还有少数没有离开边境的百姓,与从前谢家军在这边一样,如果并非战时,也可以算得上是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诶,老段,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呀?”有好事的七队兄弟揶揄的拐了拐段弘杨胳膊,笑的十分谄媚。 “呸,老子要是一起去了,谁来教训你们这帮龟孙?!”段弘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底还是有些委屈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好嘛,叶哥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他在这儿就是埋汰叶哥了呗。 主帅营即是一座稍大一些的府邸,即是当初定国侯为了方便常年驻守在玉岩关所建造。也是当初他们来北境之时居住的地方。 谢青闻挑挑眉,走进这座从小长大的府中,心情有些微妙。 此时的燕绥正在主厅之中看着玉岩关以及大昌平岭和北汉边境的沙盘图。和当初叶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相比,除了因为过了两年而稍微变得更加成熟稳重的模样相比,给她感觉仍旧像是一个斯文有礼带着书生气的青年。 不过没有人敢用对待普通青年的目光来看待燕绥,毕竟他是镇西军中少数几个如同褚将军一般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摸爬滚打上如今这个位置的青年。当初宪钧侯燕阳随同萧羽一起反叛,除了已经嫁做人妇的燕悦整个宪钧侯府满门抄斩,偏偏就独留了一个燕绥安然无恙。 即便他身后有着豫王撑腰,也足以能够见识到燕绥在整个镇西军中举足轻重的存在了。 在下属士兵通报之后,燕绥微微抬头,将目光从沙盘上挪到许久未见的叶挽身上,微微一笑:“第一次见叶将军的时候当真没有想到,叶将军还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你与褚洄那小子的大婚我无缘参加,日后必当补上贺礼,还请不要见怪。” “有燕将军祝福已足够,哪还需要贺礼?”叶挽挑眉笑了笑,“不过若是燕将军非要送,我也不会婉拒就是。” 燕绥被她大方所言噎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样子:“怪不得是褚洄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的夫人,果然十分的与众不同。”他并没有像一般陌生人相见之时无礼的上下打量,而是诚挚有礼的直视着叶挽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一名武将,倒更多的像是一个温和的读书人。 燕绥又看向叶挽身后的甄玉,笑道:“好久不见了,小玉子。从前嚣张跋扈的甄小公子现在竟然也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虎威将军,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你就别嘲笑我了。”甄玉尴尬的笑了笑,提起当年的事情,给人感觉他好像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一样,现在想想就好像是黑历史一般。“你还没看见段弘杨,那才真是毁天灭地的转变。” 毁天灭地的段弘杨在外头默默地打了个喷嚏,看着簇拥着围着他们询问这两年发生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的镇西军兄弟们,只觉得整个人生都圆满了。 屋内,谢青闻与燕绥打过招呼之后,问道:“我们先前还在丰州城附近之时遇袭,确是北汉死士,不过尚且看不出来是军队中人还是别的什么,燕将军可有派人查探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会让北汉人溜进丰州境内来?” 眼下他们是攻击了叶挽一行人的队伍,他们是军人,自有办法应对。若是他们不声不响的去攻击普通百姓,那可就是真的糟糕了。 叶挽赞同道:“是,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在镇西军的严防死守之下,还会有北汉人混进丰州境内来?”她此话倒是没有责问的意思,不过事情迫在眉睫,须得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才能想到办法去解决。若是连他们到底哪方面有所疏漏都不清楚,与北汉之战打都用不着继续打了。 她想了想抬眼问道:“当初羡州境内大昌平岭的那个与北汉相接的小洞,可有派人好好死守?会不会是那边溜进来的?”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与各位商议的……”燕绥沉默了一下,表情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他突如其来的变色让厅中其余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扔了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一般,沉甸甸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叶挽蹙眉问道。 燕绥跟在褚洄身边至少有十年之久,不说如何的饱经风霜,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是怎样严重的事情会让他露出这么严重的神情来? 厅内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安静的只听得见几人的呼吸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与北汉交锋的几次之后,我再派出去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燕绥顿了顿,看着几人凝重的神色说道。 “没回来是什么意思?还一个都没回来?”甄玉问。 燕绥说:“就是字面意思。自从北汉发兵以来一个月的时间内,我派出阶级大小斥候几百余人分头前往各地查探消息,但是一个都没有传信回来。”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对北汉的动向一无所知。叶挽眯起眼,重复了一遍:“一个都没有传信回来?” “是。” 虽说身为斥候,早就应当做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准备。无论是平时操练还是出任务,身上所担负的危险都不是一星半点,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的性命送交出去。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正常的。一人两人还好说,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被敌人发现身份或是踪迹等无法逃脱。但是派出去的百余人没有一个传消息回来,只能说明他们现在的行动绝对是出了问题,敌人对他们的动向掌握的一清二楚,整个镇西军都处在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 叶挽心头一沉,问道:“马都尉呢?”马悠身为斥候营的头子,手下百余斥候出了事,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最严重的就是这点了。”燕绥深吸了口气,“五六天之前,马都尉见事态严重,遂在月圆之夜亲自出关打探消息,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就跟那些失踪的斥候一样。” “马都尉也出事了?!”甄玉大惊。马悠可以说是整个中护军斥候营最有经验的老兵,他从十年前开始就在与西秦和北汉的大战中以斥候之名为镇西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坐上斥候营都尉一职的。或者说,在豫王和褚洄的带领之下,整个镇西军的所有将士都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与之相匹配的军阶,没有一个人是浑水摸鱼。 马悠作为带了斥候营几乎有六年之久的老将,却在如今与北汉的一战中失去踪迹,生死不明,对于镇西军来说无异于是一大打击。 现在大燕处在西北两地左有西秦上有北汉的关键地步,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落得一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事态严峻,十分麻烦。 “这件事情有报回燕京报给陛下知晓吗?”叶挽沉吟一番抬头问道。五六天前马悠失踪,那不就是他们在丰州城外遇袭的时候吗?大燕境内到底为什么会有北汉死士出现还原因不明,现在又出了中护军斥候失踪的事情,只怕燕绥这些日子定是忙的焦头烂额吧。 燕绥点了点头:“我在昨日就已经送识香蜥出去,算算时辰差不多明日陛下就会收到消息了。” “那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谢青闻表情格外的严肃。就算从前谢家军在北境之时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斥候失踪的事情,就算是危险非常的关头派出去十个斥候也或多或少能回来三四个带回一些消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去十个没十个的情况……更何况其中还有斥候营都尉马悠。“北汉现在的动向如何?” “不知,”燕绥摇摇头,“先前与他们小小交手过几次,与从前并未有什么差别。” “那就麻烦了,当务之急我觉得还是需要先找到马都尉比较妥当。”甄玉也抬头参与讨论,“再怎么说马都尉也是斥候营都尉,活要见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燕绥和谢青闻同样沉默的表情,硬生生的闭上了嘴。还有半句死要见尸,他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想当初他跟段弘杨被大喇喇的扔到了羡州军营里去见到马悠的场景,心中还是隐隐的希望这个有些圆滑的老将不会出什么事情。 叶挽想了想,忽然抬头道:“我自请前来北境,陛下并未言明是要我为主你为副,还是你为主我为副,不知道燕将军有什么想法吗?”她问的直白,倒是让一旁的谢青闻和甄玉吓了一跳,觉得叶挽这突如其来的“分权”之法好像是问的过于突兀了一些。 燕绥当初在羡州时时褚洄的副将,在长赢帝登基之后就被封为了一品大将,是为主。他与叶挽同阶同级,倒还真是没有谁上谁下之分。叶挽这般问法,虽是人之常情,却也显得她有些正大光明的求权的意思。 是了,无论如何一军主帅都只能有一个,否则还不乱套了么。 ☆、第464章 夜袭 权欲迷人心智,在镇西军中却好像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似的。 燕绥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好脾气的开玩笑道:“我相信以褚洄的媳妇儿的本事,自然是能当得好一军主帅的。你若是想做主帅,那便由你来做就是。” “你不要怪我一来就分权就好。”叶挽坦然的勾起唇角,“我这么做也只是怕到时调兵起来麻烦,燕将军也知道的,一旦掌权人多了就会有各种这样那样的麻烦出现。更何况眼下是非常时期,我们万事都须得小心谨慎方为妥当。” 甄玉颇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叶挽好像话特别的多。她平时也会教训人,但是像现在这种既不是教训也不是商量的口气,让他觉得叶挽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或许是临近战时,神经紧绷吧。就像他也是,一想到马都尉失踪的消息就觉得整个人都慌的不行,像是即将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了一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临近事情终了的关头,却突然告诉你你并不是命中注定要获胜的那个人一样,带着一股令人失望的死亡气息。 叶挽离开这边的房间,将甄玉和周建等人安排妥当之后叫来朱桓,神情严肃道:“暗阁知不知道玉岩关这边发生的事情?”如果镇西军的斥候营尚且不知晓这边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么褚洄那边会不会收到有关斥候营的事情呢? 但仔细一想,斥候营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一开始还当是因为北汉人那边手段太过高超所以折损镇西军斥候数量过多,但是经过好几次发生必定会引起潜伏在丰州的暗阁暗卫们的注意。褚洄一旦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肯定会立刻想办法放识香蜥通知她的…… 然现在却毫无音讯,要么暗阁对此事也根本无从下手,要么褚洄压根就不知道玉岩关这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 明明知道结果,叶挽还是忍不住想要询问一二。希望将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心当中的褚洄早就对此事有所把控。看着朱桓有些莫名的表情,叶挽的心还是沉到了谷底。 褚洄不知道,暗阁也不知道,一切发生的好像都太过突然了一些。 “放识香蜥通知褚洄,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叶挽说。 “是。”朱桓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天色渐晚,整个玉岩关都笼罩在了一片不安又充满担忧的气氛当中,并没有因为叶挽的到来而改变多少。 他们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镇西军,但是这一次,这即将到来的一切都让他们觉得不安。 夜幕降临,本应沉静笼罩在一片胆战心惊的安详当中的玉岩关,却突如其来的发觉这个夜晚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一般宁静安详。 躺在主帅营中的某一个房间床板上的叶挽陡然睁开了眼,迅速的翻身下床赶到了玉岩关的城墙边上。 “叶将军?”守关的岗哨辅一看见叶挽微微惊讶,还以为是叶挽突发奇想对他们进行的临时检查,不由友好的笑道:“叶将军是不是刚到这儿所以睡不着?兄弟们先前也是,在西北那样天寒地冻的地方呆久了,突然来这个黄沙漫天的北境总觉得随时一吸气都能吃个满嘴的沙子,现在快一年了才将将的习惯过来呢……叶将军觉得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兄弟们去给你收拾一下屋子,去城中农妇那边讨要一些能够清气的东西?……”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发生什么令人胆战心惊的突发状况了,守岗的将士们像是紧绷的精神状态得到了什么宣泄口一样,不停的和叶挽碎碎念着。 不过叶挽此时并没有那个心情听他说什么,她双手攀扶在连绵起伏的城墙之上,在月夜之下显得尤其白皙的小脸上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不远处被一团如墨般漆黑的浓夜给覆盖住的地平线上。她身上还披着临时随意套上的披风,在这样冰凉如水的初春夜晚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单薄。 要不是叶将军已经名花有主,传说中的主还是他们那铁面阎王一样的褚将军,这些中护军兄弟们就恨不得发扬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友好精神替叶将军披上那么一件两件能够御寒的衣物了。 不管身边的人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所有人焦点中心的叶挽仍是一副凝重的神情,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扣着墙边,努力的眯起眼睛想要从那团黑漆漆的远方看到一些什么。尽管她再怎么努力,眼前都好像是被死亡女神给蒙上了一层透明黑色的薄纱,朦胧又迷糊。 “叶将军?”守夜众士兵们面面相觑,想要与叶将军闲聊一些什么,却发现叶将军的心思好像并不在他们身上。“叶将军?”有人又唤了一声,“你怎么样,没事吧?是不是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太过劳累了,不如去好好休息吧?” 叶将军?叶将军? 叶挽? 叶挽的眸子死死的瞪着那片漆黑的地方,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将士们喊她的声音就好像是透过虚无缥缈的虚空之地传来的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却怎么都传不到她的脑子里,让她注意不到。 “迎战……迎战!”叶挽嗫嚅了一下,瞳孔陡然就放大了。明明远处的那片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整个关外也没有半点声响传来,可是叶挽冥冥中就是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的到来,就会在今天晚上爆发。 “叶将军,你说什么?可那边什么都没有啊。”旁边一众人对视了一眼。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纷纷警惕了起来,身为镇西军兵将多年的经验不允许他们有半点反抗主帅的意思,即便这个主帅只是一个经验并不足的女子。 叶挽抿着唇,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深。她刚刚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半晌都难以入睡。明明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她理应从身体到心理都已经累到极致的,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玉岩关,而是这里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很好。所以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出来看看,即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也好。 有几人留下来陪着叶挽,全身心都放在了远处的黑暗中,还有部分人纷纷四散而去,分别去通知在营中的各位高阶将官们。中护军是褚洄手下最训练有素的一支军队,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齐整的围拢在了城墙底下,随时听候叶挽的号令。 这个时候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已经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了,几乎每个人都能听到从那片漆黑当中传过来的各种声响。就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一样,似是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晰。 “敌袭。”叶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身上披着单薄的披风,表情却是冷静又淡然。她平静的看着远方,几乎有眼可见能够看到一团一团黑衣的移动。他们中护军的斥候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现在连敌人的半点动向都打探不清。在这样的夜晚,除了能够借着一点点淡薄的月光看到远处此起彼伏的沙丘的轮廓之外,其余的什么都看不清,更遑论是这些身穿黑衣就好像是一只只小蚂蚁这般大小的敌人的移动了。 而放哨的中护军士兵们半夜守岗本就难,对方甚至连火把都没有点,根本就不能看清楚对面的动静。 不过万幸的是今夜叶挽在此,她凭借着出人意料的直觉在敌人还在几里之外的地方就将敌人突如其来的进袭给摸了个透彻。若非她执意在这边站着,只怕一直要等到兵临城下了,他们才能发觉敌人夜袭。 叶挽再一次犹豫起斥候营中斥候消失的事情来了,若是早有前锋打探,根本就不可能给北汉人这样夜半偷袭的机会。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斥候损失惨重,甚至燕将军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好像都没有准备要再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那么这对他们来说就等于是一个绝对的被动,根本就是被北汉人牵着鼻子走了。 有敌袭的事情不出几息就传遍了整个玉岩关,尤其是在这些早就有所准备的将士们眼中更加算不了什么,没用多少时间就整装待发准备在叶挽的一声令下之际就出关迎敌。 偷袭这种事情只有在偷偷摸摸的时候才会成功,北汉人并非兵力远胜于他们,也非十分擅长夜袭之术的民族,若是在玉岩关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候突然进袭说不定能够引起奇效,但是现在叶挽早已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再装模作样的进攻好像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玉岩关众将士凝神屏气,看着那些越来越接近的小黑点,嘴角不由闪过一丝冷笑。 叶挽看着那些蛇行扭曲的黑衣人似乎还以为他们这边半点都没有发觉之际,突然扬声道:“那木亚将军,这么久不见,我刚来这儿你就想送我这么一份大礼,似乎是有些不妥吧?” 人群中的某一个小黑点在叶挽话音刚落之际顿了一顿,随即从暗处闪出身形,站在一块由风霜雕刻磨化而成的形状奇特的巨岩上,朗声用蹩脚的大燕语应道:“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叶都尉变成已经是,叶将军了。”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会说外语的话最好闭嘴?”叶挽无奈的支了支自己的额头,每次听那木亚说话虽然都能听懂,但更加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和他对话根本就是一件很反人类的事情。 不过现在没什么时间给她呕吐那木亚蹩脚的大燕语,叶挽想了想好奇道:“那木亚将军怎么会想到半夜三更的来偷袭?是谁给你的自信你能够偷袭成功的?”燕绥言,前面几次与北汉的试探当中虽然没有次次大胜赢得北汉,但是也绝对没有给北汉占到半分便宜。玉岩关本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从前谢家军在场的时候是,现在换了镇西军接手同样也是。作为败军之将,那木亚这么大喇喇的穿着一身黑衣像是别人不知道他是来做贼的一样出现在这里,谁给他这么大的自信? “哼,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那木亚阴着脸说,“你们的斥候简直就像是送上门来的,肉!来一个少一个,难道你们,还觉得可以在我们的面前,占了便宜吗?” 他刻意提起斥候的事,仿佛故意要惹得叶挽生气,激怒镇西军一样。 叶挽看着他不掩得意的神色,微微眯起了眼。 ☆、第465章 自信的那木亚 说话之间,燕绥也来到了城墙之上,表情凝重。 “我们现在太占下风,斥候发挥不了作用,就无法掌握敌人的动向。”燕绥说。 叶挽沉默着点了点头,看着下方在夜色当中若隐若现的黑衣北汉敌军,心中思考着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们避开北汉人的掌控从而获取情报。 若是近段时间能够查清楚在斥候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好了……叶挽心道。 与此同时,下方的那木亚见叶挽并不言语,冷笑道:“怎么样叶将军,要不你们还是,直接投降好了?看在我们认识了已经有两年的份上,我就不杀你,怎么样?”诸如叶挽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带回去的话肯定会让阿瓦王陛下和狄娜公主高兴的。 段弘杨也站到了城墙上,闻言破口大骂道:“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清楚?搞得好像你们已经稳操胜券一定会将玉岩关打破一样,老子告诉你,别说玉岩关固若金汤,就算是哪一天……我是说万一,万一啊!就算玉岩关万一破了,老子也不会让你从老子的身上踏过去半分的,还想劝降,想美事去吧你!” 他插着腰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那木亚,说的话同样也是这里一众镇西军想要说的话。 大战伊始,他们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交锋过几次罢了,也就那木亚这个天真的猪脑子会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 等等……叶挽微微蹙眉,看着下面那木亚趾高气昂的手持马刀的模样,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从前那木亚虽然也是这副日天日地的嚣张样子,甚至在鹰涧峡附近还想着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但是怎么看这一次都觉得他像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是能够打倒北汉大军的一样。 仅仅只是因为镇西军派出的斥候派不上用场,甚至在他们手中折损了足足有百余人这一点么?要知道两军相战之时,斥候的确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探查地形、敌情,还是排兵布阵,都是举足轻重的一环。一军先发制人或是后来居上都能凭借着出色的斥候所获得的情报而有所优劣。 但它并不是绝对的,斥候营是一军的先锋,是一军的明目和利耳,那么掌握着整个大军生死的则是军营中的将士们本尊。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小伎俩都是没有用的。 镇西军凶名在外,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对垒北汉也没有占得半点优势,那木亚凭什么就认定自己此次可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他的自信心会不会也太膨胀了一些? 叶挽沉默了半晌,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想办法潜入北汉军营里去探探虚实。是什么让那木亚嚣张若此,是什么样镇西军折损了百余斥候?而那些消失的斥候们,现在又都到了哪里去,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以至于连放一条识香蜥回来汇报情况都做不到……还有那些出现在大燕境内的北汉人,又是从哪里的缺口混进玉岩关里来的? “是不是做梦,我们接下来看就知道了!”那木亚沉着脸,突然高举起手,厉声喝道,“进攻!” 刚刚还四处分散在不知名的角落中的黑衣人,在他一声喝令之下,有如蝗虫过境一般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冒出了头来,手中或多或少的都拿着不知名的武器,寻找了安全的角落中站定之后,将手臂高举,用手中武器瞄准了站在玉岩关内城墙上的众人,“嗖嗖”的瞬间发散,在半空中划起了一道耀眼刺目的火花。 叶挽早就准备好了等待他突如其来的出手,见状轻声道:“四散,出城捉拿敌军。”她刚刚趁着与那木亚说话的功夫,将下面他所带来的人数看了个大概。此次跟随那木亚一起前来偷袭玉岩关的不过几千人,确确实实是一支偷袭的小分队。 这千人的小队机动性高,灵活多变,且随时都可化整为零。如若他们并未发现有人偷袭,那么势必会在今夜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如果他们像现在这般早就有所准备,那这支偷袭队伍也不会受过多的影响,大不了偷袭不成转身就跑就是了。 不过……叶挽神情严肃,一双杏眼紧紧盯着那些瞬间就欺身至眼前的利物。那些带着破空之势袭来的弓弩,在漆黑的夜空当中擦出了一条条闪亮的火花,在玉岩关前的半空中就好像画出了一道道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美丽景象。 但是看在镇西军众将士的眼中就不是那么的美丽就是了。 “桐油味道?”有人轻声喊道。 漫天朝着玉岩关城墙飞来的箭矢带着一股刺鼻的油味,就差没有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我们这是火箭,我们要火烧玉岩关了。 早就准备好听从叶挽吩咐的各众兵将早就已经在下方集结,在那些箭矢噼里啪啦的打在玉岩关的城墙上或是越过城墙朝着关内飞射之际,在一阵“吱嘎吱嘎”的开关闸的声响当中集合了一起冲出,吼声震天,带着披靡之势。 燕绥站在叶挽身边,比叶挽高出了大半个头有余。他身上整整齐齐穿戴着盔甲,看着那漫天飞射而来的箭矢瞳孔猛地一缩:“那个是……” “嗯。”叶挽点了点头。她表情严肃,在不经意间猛地伸出手,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响声,蚀日匕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了鞘,与那支飞射而来的箭矢相击,将还带着一股难闻气味的箭矢击落在地。那支箭矢不过手掌那么长,手指粗细,长得再眼熟不过。 她弯下身不顾箭身的油腻,将它拎在手心中展示到燕绥的面前:“西秦的袖弩。”她对这支箭矢再眼熟不过,因为与它相类似的一支腕弩此刻就放在她房中的枕头底下,还没有来得及带出。这是当初姚尚书在她去北境之前特意做给她防身之用的,图纸与西秦的腕弩相类似,不过无论是威力还是机巧,经过姚尚书的改造都要比西秦的腕弩更加灵活、威力也更大一些。 当初在燕宫中时,那支腕弩还将花无渐的肩胛骨射穿,形成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虽然最后花无渐还是将她捉去交给了元炯……但那支弩箭若一开始对准的就是花无渐的脑袋,想必她也不会有后来一系列奇奇怪怪的西秦之旅了。 而此时她手中拿着的即真真正正是西秦的腕弩,却出现在北汉人的手中。 “西秦和北汉,竟然早就有所勾结了。”燕绥脸色难看的很。他带兵驻扎在此快一年,虽说最近一段时间北汉才有所动作,但是也足足有一个月之久,非但没有发现中护军斥候消失之谜也就罢了,甚至连北汉人手中拿着西秦的武器他都没有发现。“我们派出的斥候,马都尉他们,说不定也是因为发现了北汉和西秦的秘密所以才会……若是我能够早一点发现报给长赢帝陛下,说不定马都尉他们也不会出事了。” “怪不得燕将军,想必那木亚等人也是第一次将弩箭拿出在众人面前亮相,燕将军没有发现也无可厚非。”叶挽说了一句,秀美微蹙,盯着那支弩箭出神。 以元桢的骄傲,当真会和北汉蛮子联手,就为了拉长赢帝下水么? 应当是不会的。即便叶挽并不算了解元桢,也大抵能够猜到。就算是换做当初豫王殿下发兵攻打大燕朝廷,元桢在其身后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与曾后或是北汉联手,四面夹击将豫王殿下及其势力一网打尽,他也并没有那么做。 不要说什么是因为元桢身中剧毒无暇顾及豫王,而是因为元桢根本就不屑和曾后或是北汉这样的小人联手。他再讨厌豫王,作为男人应当拥有的尊严也不允许他做出什么不齿的卑劣手段来。就跟当初煽动豫王反叛是一个道理,他想要堂堂正正的和豫王打过,而并非是单纯的只想要萧天鸣死。 这样一个视骄傲和尊严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男人,会在最后的关头将西秦的秘密弩箭与北汉分享,就为了将整个大燕蚕食侵吞么?不可能的。 关墙底下,因由镇西军将士们势不可挡的冲城门而出,瞬间就欺身到达了那批黑衣北汉人所在的场地,喧哗吼声震天,一个个手或持枪或持剑,带着不可阻挡的披靡之势与黑衣北汉人战作了一团。 甄玉和段弘杨赫然也在其列,出城千人,瞬间就让弩箭飞射的势头减缓下来,北汉人似是应对不暇。 身手矫捷,如龙如凤,翩若惊鸿。 无论是哪个镇西军将士都仿佛带着一个个光圈,所及之处都有若有似无的光晕在跟随着他们,让北汉人不经意之间就被他们那宛若不要命的架势给吓了一跳,有所后撤。 围绕在玉岩关头顶上方的弩箭经不起半点考验,就在眨眼的功夫四散流窜,就像是下面的北汉士兵一样。 但是明明是偷袭失败,那木亚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模样,而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城墙上头的叶挽,也不言语,只是闲庭信步的站在那块巨石之上,任由下方的北汉黑衣士兵们被打的四散开去。 叶挽沉着脸,扬声道:“那木亚,替我向狄娜公主问个好。” “不如叶将军,亲自去向公主问好?”那木亚凉凉的启唇道。 “不了,我胆子比较小,还是在这关内缩着比较好。”叶挽蹙眉说着,看着下方的北汉黑衣士兵颓势更盛,镇西军隐隐有追逐之势,说:“让他们回来,穷寇莫追。”那木亚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担心将士们被打的四散逃窜的样子,今日不过是对方的小小试水,要是追着上去反倒有可能会落得对方的陷阱当中。 “叶将军,什么时候这么害怕了?”那木亚不满叶挽收兵的架势,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今天不过是那木亚,想要来与叶将军见见面。等下一次就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副什么样子的,景象了。”他猛地向后跃起,嘴角浮现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是在和叶挽做着告别。 叶挽心头不安的因素越来越盛,到底是什么让北汉胆大若斯,让那木亚这么肆无忌惮的胆敢到她门前来走上一圈呢。 那木亚一撤,其余黑衣人自是也迫不及待的离开,在叶挽的吩咐之下没有一个人追将上去,玉岩关外的地上一片狼藉。既有鲜血,也有尸体,还有弓弩。 ☆、第466章 当主帅真难 小胜偷袭并没有让镇西军将士们开心到哪里去,因为不仅仅是叶挽,就连段弘杨都看得出来这其中蕴含着无比诡异奇怪的气氛。那木亚今夜潜行而来的目的并不单纯的只是想要偷袭一下玉岩关,更多的是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叶挽的挑衅,让人觉得奇怪无比。 战毕,叶挽与燕绥还有甄玉几人齐聚在议事厅中,想要为今日北汉这奇异的举动商讨一二,做出分析。 初春夜晚寒凉,尤其是众人还刚刚经历过一场小战,理应觉得有些疲惫。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二人,刚刚结束小战现在又要聚在厅中连夜商讨应对北汉的对策,心累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隐隐兴奋。毕竟作为初初“入仕”的新兵蛋子们,他们还是第一次站在议事厅中以将军的身份来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无论自己的建议最后是否会被采用,对他们来说都是能力上的一种肯定。 叶挽站在厅正中央,看着燕绥先前紧盯着不放的沙盘,手指漫不经心的在上面划拉着什么,观测着自己这方与北汉那边的距离。“燕将军,不妨说一说咱们获得的现有的有关北汉的情报?”虽说北汉与大燕之战是最近一个月刚刚兴起的,但是长年以来镇西军对北汉拥有的信息应当也不少,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这些才是。就算是后来斥候营对北汉动向掌握不祥,或多或少也应当知道他们的大体消息,否则真真的就是盲人摸象了。 刚刚还在嘀咕抱怨说北汉人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今日跑过来送一波头是个什么意思的段弘杨立刻闭上了嘴,故作严肃的看向燕绥的方向,就差没有搬个小板凳来手里拿着纸笔把燕将军的所言所语都记录下来,以示自己勤奋好学的认真模样来。 “现在只知晓,北汉大军初初发兵之时,大军是在裴措小镇外驻扎,兵力大约有三十到五十万之间。整个北汉的兵力约在五十万以上,若是阿瓦王真心想要在这次将大燕打击透彻,势必会倾囊而出。”燕绥想了想,将自己先前打听到的情报都告知几人,不过这也仅仅是一个月之前的情报了,大燕的斥候出事,现在到底如何他们根本就知之不详。 五十万以上……众人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要知道若是从前的大燕,在内战之前还拥有东西南北加起来两百万左右的兵力,但是一场内战消耗过大,也不可能将东海水师调来参与内陆战斗,所以如今的大燕上下加起来不过百万兵众。还要分出大部分去应战西秦,能够留配给北境的大约也只有中护军这边的二十万众了。 二十对上五十,若是北汉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将玉岩关压境而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这么做来实在是有些吃力不讨好,非要跟大燕硬拼最后只会让西秦捡一个现成的便宜罢了,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想要这么做。 所以他们这边的二十万镇西军硬要说拼一拼的话,还是有希望能够拖住北汉甚至将它击溃的。 “北汉那边领军的是呼察汗?”叶挽问道。 燕绥点了点头:“是,你怎么知道?” 那木亚都被扔出来夜半偷袭了,想来北汉也不可能将如此重担和希望压在那木亚的身上。那木亚已经在大燕谢家军的手中输过一次,若是没有他亲叔父呼察汗作保,只怕阿瓦王都不会想要再启用他也说不定。 北汉两员猛将,呼察赤早在十二年前就死在了褚洄手上,呼察汗更是在八年前被褚洄断了一臂。以那木亚的水准和能力都被推出来作为勇士出征,可见北汉并没有多少能够当事的大将。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对着大燕和嘲风将军有着深深恨意的呼察汗了。 叶挽想了想,仔细向燕绥询问过最近几次大小战役中各人的表现。 除去他们这边有些被动,对北汉时常突如其来的进攻有些措手不及之外,镇西军并没有什么怪异或者是突出的表现。反倒是北汉,从燕绥诉说的几次战役当中,叶挽总觉得他们的本事好像比两年前更加的犀利和果决起来。难道只是因为主帅从那木亚变成了呼察汗么? 她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着沙盘,玉岩关的左边是连绵不断的大昌平岭,当初他们就是从岭中经过去到靠西北一些的鹰涧峡解救谢家军的。右边则是蔓延至东北的山脉,崇山峻岭之下北汉人要是想要经过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道山脉连绵起伏,将玉岩关牢牢的护在正中央,北汉人要是想要入主大燕就必须要将玉岩关拿下。此关可以说是易守难攻,否则也不会在谢家军的手下整整二十几年都安然无恙。 西北的鹰涧峡叶挽也算是有所熟悉,再往北去则是北汉绵延几十里的边境之地,裴措小镇赫然就在其中。 厅中沙盘几个角落上都摆放着有些幽幽摇晃的烛火,将几人的倒影拉的很长。 叶挽想了想,突然开口说道:“我们不能动用斥候实在太过被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不知彼,即便我们的士兵再过勇猛威武,也只能被敌方牵着鼻子走。” “话虽如此,但是就连马都尉现在都下落不明,我们要如何才能够知彼?”燕绥问。 他不止一次的派人出去寻找过那些失踪的斥候,但是完全没有踪迹,就像是百余人都从这北境方圆几百亩土地上面消失了一样。昨日谢青闻说的没错,再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都见不到,他们怎么敢继续派斥候出去送死? 培养一名斥候所斥资耗费比普通步兵骑兵都要大,整个斥候营三千将士,总不能在大战初初开启之时就全都派出去吧? 知道燕绥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叶挽又道:“我想出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厅中几人就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她,严肃又认真的否定道:“不行,你绝对不能去。”无论是燕绥,还是甄玉段弘杨,亦或是谢青闻,脸上都写满了不赞同。即便叶挽此时作为他们的主帅,也似乎是没有半点人权的模样,直截了当的被拒绝了还没说出口的想法。 叶挽哭笑不得:“我也是斥候营所出的一员,若是他们都可以,我自然是更加可以。现在局势明显不利于我们,若是再不能打探到北汉现在在做什么事情,军营在哪,由谁主事,下一步又当如何,就算我们镇西军是支牢不可破的铁军,也抵挡不住即将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巨石的。” “什么巨石?哪里有巨石?”段弘杨莫名的问了一句,立刻遭受到了几人的白眼。 叶挽耐心的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现在的北汉对于我们来说即是山崖上摇摇欲坠准备滚下来的巨石,我们既不知道他有多大,有多重,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下落。那么在山脚下的我们岂不是时时刻刻身处在危险当中么?”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要忘了,你现在是一军主帅,怎么可以亲自去做斥候打探消息?”甄玉没有理会段弘杨在旁边仍然一副“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头顶上有巨石”的傻样,不容拒绝的说道。“就像今日这样的情况,若非你发现,难道要整个玉岩关身陷险境么?”的确,北汉阵营到底是什么目的他们还不知晓,今日的进攻也像是那木亚故意试探,说不定他们并没有想要对玉岩关做什么。 但是叶挽能比所有人都率先发现敌情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洞察力还是敏锐程度,叶挽在这里认第二只怕没有人会认第一。与当初能够率少数人众击溃北汉的褚洄说不定也不相上下。 “你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是以更加不可能离开玉岩关。这里需要你坐镇。”甄玉认真分析。 这不仅仅是将叶挽捧高的做法,因为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那你们觉得现在应当如何?”叶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兵的时候都没有被限制自由,甚至褚洄还放任她出关去了裴措打探军情,怎么现在升了官发了财反倒还被这帮瘪犊子们限制起活动来了? “我去。”甄玉想了想回答道。 段弘杨一听立刻不干了,哇哇大叫道:“哇,玉哥你也太赖皮了吧?斥候营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也是斥候营的一员。要说你能出关去打探消息,那我当然也可以了。” “你这一身白肉,出去给人当活靶子?”甄玉面无表情的讽刺道。 “人身攻击……你这是人身攻击!”段弘杨一听,心都要碎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叫做白胖子了,加之在叶挽的手下勤学苦练,更是练得一身腱子肉,怎的在甄玉口中他还是当初那个可怜的段胖子似的。 见两人争执不下,站在一边的谢青闻突然开口道:“要不我出关去打探一下消息吧,我在这边土生土长,关外的每一颗石头应当摆放在什么位置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斥候营的将士们当真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也能第一个就看出来。北汉人想要捉我没那么容易的。” 叶挽看了谢青闻一眼,皱眉摇了摇头。 眼下整个谢家军都被拉进了镇西军里,谢青闻又刚刚被提封为定国侯,要是让他作为斥候出关去打探消息,安然无恙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其中出了一丁点差错……那谢家在这个世上留存的最后的痕迹只怕也只会在史书之上了。虽说谢青闻是受了长赢帝和褚洄所托过来帮助自己的,但是叶挽从来就没有将他当做属下来看的意思。 真要是让谢青闻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办法跟姚清书交代。 这么一想,叶挽顿时就陷入了一片矛盾的情绪当中。因为她自己也深知此去危险重重,否则不会以马都尉的本事都身陷险境半点消息都无的…… 其他四人殷切的看着叶挽,等待着她做最后的决定。 叶挽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褚洄这么多年来做主帅,一定不止一次面临过这样进退两难的问题。她想要走向人生巅峰的美好愿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行了,都不要说了。”叶挽摇了摇头,“暂且谁都不要出关了。行军打仗并非只有进攻一条路可以走,若是对面着急,自然会想方设法的进袭玉岩关。我们暂且与北汉拖着,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吧。” 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拖字诀并非只有弊端,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第467章 盲人瞎马 镇西军想要拖着北汉大军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的目的还是被北汉人给发现了。北汉大军发觉,不管他们怎么想要逼得镇西军出关来应战,亦或是各种威逼利诱想要骗他们发兵,在叶挽的眼里都视若无物。 没有什么能让叶挽顺应他们的步调行动,而北汉大军若是想要入主中原,首先就必须要跨过玉岩关这道鸿沟。叶挽就好像是挡在他们行进路上的绊脚石一样,风吹不动,雷打不动,甚至想要让她出来一决雌雄,叶挽都摆出了一副“对不起你们自己玩吧我没有空”的高姿态来,恨得那木亚牙痒痒。 明明按照计划,叶挽应当相当的害怕镇西军会因为斥候的缺失而变得被动异常,恨不得亲力亲为的跳出来打探敌情才是。怎么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缩在乌龟壳里的乌龟一样,任由外头刀劈剑砍都龟缩不动? 北汉大军一次又一次的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对着固若金汤的玉岩关,像是要将它撕碎了来宣泄心中的仇恨一般。玉岩关城墙上的众将士们则是处之泰然的,来一拨人就放箭射一拨人,没有半点为自己的物资所担心的意思,大大方方的摆出了一副“你求我啊我施舍你一点箭矢”的意思。 玉岩关的后方即是幅员辽阔的大燕土地,物资补给几乎满地都是,甚至北汉大军想要大举挥进兵临城下用五十万大军压得他们不得不开城门迎敌都做不到。想要攻城,也要看看对方的后面是不是另有数不尽的绵延土地才是。 是以,北汉大军辛苦支撑进攻了足足一月,终于像是自暴自弃似的不再发动攻击,退回了北汉边境的营地中。 议事厅里,段弘杨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几天前北汉大军攻城失败的景象,那木亚咬牙切齿就好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骂骂咧咧的让全员撤退。“诶叶哥叶哥,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让北汉吃了瘪,打了胜仗啊?”段弘杨喜滋滋的吆喝着,就差没有把嚣张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甄玉鄙夷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道:“不过是抵挡住了北汉几次攻城而已,算的上什么打胜仗?你看看外头的兄弟们,哪个不比你沉稳,哪个脸上挂着喜悦的神情?”对镇西军来说,整整一个月以来的防守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用牛刀来杀鸡。镇西军威武铁军,所向披靡,走到哪里哪里的敌军便会如潮水般衰退湮灭,哪里吃过这样耐住寂寞守城的苦头? 若非心中深知以叶将军的能力来说命他们守城定是另有含义,他们也不会硬生生的憋到这个份上。 “那你说怎么北汉大军一个个的就像是丧母丧父似的滚回自己边境去了?要不是觉得咱们玉岩关是块难啃的骨头才撤退,难不成还另有所图不成?”段弘杨咋咋呼呼的翻了个白眼,看叶挽一本正经的盯着手下沙盘看的入神,总觉得那沙盘怎么看都看不出一朵花儿来的。 段弘杨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谢青闻摇着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段小胖,你现在可算是说了句人话了。段将军真是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啊。”他为段将军可惜的模样引得其余几人一阵哄笑,段弘杨差点就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借机讽刺自己。 不过更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谢青闻刚刚所说的认同自己的话,难道?段弘杨默默地睁大了自己的小眼睛。 燕绥点头道:“谢侯爷说的是,段小胖这个时候也算是说了句人话了。”他看段弘杨不敢置信的模样,微笑道,“北汉突然撤兵,定然是另有图谋的。若我们这般大喇喇的嚣张自信,才是中了他们的奸计。” 叶挽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的沙盘,沉吟一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并没有听他们在讨论什么。 “什么意思,北汉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们一个个说话能不能干脆利落一点不要大喘气,我听着好难受呀。”段弘杨郁闷的问。怎么感觉这里一个两个的都是聪明人,就他一个笨蛋是不是? 谢青闻道:“我们若是知道他们有什么阴谋,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自是早就做好应对之策,准备伺机行动,搅他个人仰马翻了。” “如此说来,还是需要靠谱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否则即便我们眼下深知北汉另有所图,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燕绥可惜的摇了摇头。“若是马都尉还在这儿就好了,他是身负多年经验的老斥候,必定能够想出应对之策的。”那消失的百余名斥候已经整整一个月多没有下落了,想必已经是凶多吉少。 有了这样的先例放在眼前,余下若是要再派斥候出去,他们的信念也必定会受此事影响,觉得自己所行危险重重,即便能够克服心理上的大关,潜意识中也会有此行一去不复返的想法,行事之间必受桎梏,无法竭尽全力。 北汉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会让他们的消息闭塞若此,派出的斥候一个都没有下落呢? “要不,我亲自去吧。”燕绥想了想跟叶挽提议道,“怎么说我们大军也在此驻守了有一年时间,先前屡次出关勘察地形巡视之时我也将关外情况都记在了心里,说不定能够有所帮助。” “不行,燕将军身负重任,怎可亲身冒险?”叶挽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了。与其让他们一个个的都往着不知名的地方跑了冒险,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牢牢的守着玉岩关,加强丰州境内的巡视,独绝任何北汉将士有可能出现在丰州的危险。 “俗话虽说攻即是守,不过同样的,我倒是也觉得守即是最好的攻。”叶挽淡道,一双明亮的杏眸从在场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似乎带着神奇的安抚作用。“北汉人攻不进玉岩关,那便能够给我们喘息之地。敌人到底想要如何,早晚都能露出狐狸尾巴来,又何至于这番着急?” “可是……”甄玉和段弘杨对视了一眼,总觉得最近的叶挽怪怪的。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是当初在羡州军营里也是一副有什么事情她会先冲,其余的满满再想办法的态度,鲜少有这般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保守防御。要知道以叶挽的性子,让她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呆在军营里面绝对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那双漂亮又犀利的眸子仿佛带着洞穿之力,带着绵绵细密的沉稳,安抚着甄玉和段弘杨两人。 “叶将军说的是,那便继续这么办即可。”燕绥认同的点头,“虽说我们此时眼盲耳聋,不过好在手脚健全,北汉人想要轻易的从我们头顶上爬过去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暂且安守继续看看情况也好,切勿冲动。虽说此次北汉人突然撤军,若是我们能够发现他们的动机阴谋从中作梗,说不定能够达到奇效的目的,不过万事还是以大家的安危为重的好。” 谢青闻看了燕绥一眼,顿时觉得燕绥正如他的外表一般,好像是一个相当斯文有礼的青年。若是换做正常军中,他都已经被封作一品武将,能够独领军权,却被突如其来空降的一个与自己同阶的将军给压在了后头,还是个女子,说不定早就气的拍桌子站起来大声的向陛下抗议了。 但是燕绥大度非常,非但没有介意叶挽夺了他在军中的地位和军权的事情,反而处处为叶挽说话,以叶挽的决定为首要目的,她要进便进,她要退便退,相当的配合。 难道这就是跟随了褚洄十几年的老将的忠诚么?谢青闻颇有些好奇的摸了摸下巴,心中思索着若是换做是他被叶挽骑到头上……少说也要跟叶挽打个几架来分个胜负,再看看到底谁当老大比较合适的。虽然他大概打不过叶挽。 “嗯。”叶挽点点头来表达自己对燕绥言语的赞同,顺带着将从识香蜥那边收到的信件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褚洄那边也跟元桢交上手了,暂且两两相当,没有任何胜负之相,想必他们也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信是赤羽写的,将他们从抵达沧州边境的金门关开始的事都写上了。加上沧州原先的三十万右护军守军,和从陌州那边调过去的二十万左护军,沧州眼下足足有五十万兵马,将金门关牢牢的护在身后。 不过与叶挽不同的事,褚洄的耐心显然没有那么好,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大大小小和元桢硬碰硬的干上了七八次,摆足了一副即便是要试探也要认真试探的模样来。 西秦那边有元家军八十万,元桢亲自领兵,屯驻在边境,隐隐有迫不及待想要越过金门关直侵陇西腹地的感觉。他刚刚接到消息说长赢帝并没有亲征,反倒是由褚洄代劳的时候气的连夜对着金门关发动剧烈的攻击,索性金门关也是几十年的老关卡,并没有那么好攻破,褚洄才将之守住。 那边是命中注定的父子局,说来情况也真真是相当的惨烈了。父子相残什么的,往日只有话本子里才看得到,偏偏就发生在了他们的将军身上,令人唏嘘。 “我们万勿心急,不要顾此失彼因小失大,慢慢来就是了。”叶挽白净的脸在烛火下显得尤其认真严肃,让人总是不经意之间忘记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而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将。只有叶挽自己才知道,真要严格算起来她作为主帅行军打仗也不过是第一次,远远没有这些人认为的老道。 “嗯,我同意。一切听叶将军的就是了。”燕绥温和的笑道。 甄玉段弘杨还有谢青闻三人同时点了点头,不管在什么时候他们都会无条件支持叶挽的。 “那么,北汉暂撤的事情你们就先不要放在心上了。也不要想要冒进去试探些什么,一切都听我的,明白吗?”叶挽深深的看了几人一眼,转而将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现在天色很晚,都去休息就是,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说。留给我们的时间还很长,粮草充足,不要担心。” 众人四散离去。 见人都离开,朱桓从暗中闪身而出,不满地看向叶挽道:“你想好了?” “嗯。”叶挽点点头,“我素来不愿做什么盲人瞎马,不过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一个明眼人。反正有你在,还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朱桓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你好麻烦”。 ☆、第468章 惨死 是夜,两条人影悄无声息的从玉岩关军营中窜了出去。一为叶挽,一为朱桓,两人都是身手过人身经百战之人,想要躲过守夜将士们的注意并不是难事。两人身穿黑衣,一言不发的朝着关外北面的方向行动着。 朱桓惊奇的发现,叶挽无论是身手还是轻功好像都精进不少。他虽不是暗阁中轻功最好的,但也只是仅次于丹青而已,他原本做好了提着叶挽行动的准备,一路快速北行,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搜寻到北汉军营的方位。但是他身姿轻盈的疾行之时,却发现叶挽的速度并没有比自己慢多少,且悄无声息,身段轻柔的几乎能够融入在这个黑夜当中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过想来也是,有主子指导,叶挽就算是再蠢也该学会了不少东西了吧。 若是叶挽此时知道朱桓心中的想法,肯定要大大的嘲讽回去。她当初闲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锻炼提升自己的身法和武学,跟忙的昏天黑地的褚洄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两人一路潜行,凭借着叶挽几个时辰之前记在心中的关外的沙盘地形图,朝着鹰涧峡的方向摸了过去。鹰涧峡作为关外的必经之地,险要又重要,否则当初定国侯谢将军也不会硬生生的在这里被困了半个月有余,因为即便是知道这边有危险,想要去到北汉边境还是得经过此地。 叶挽紧皱着眉,看了一眼身边的朱桓。鹰涧峡的峡口有少数一些北汉士兵把手,他们想要不动声色的进去查探一下是什么情况根本就不可能。不过好在这里人数并不多,真有心想要查探的话是可以解决掉这儿的人的。 可是那之前赶来这边的斥候们又是什么情况?他们如果必经此地,那么势必会引起北汉人的注意,被捉住的几率的确很大。但是身为斥候,首要因素就是要学会潜伏,总不能那些失踪的百余斥候们全都想也不想的就从鹰涧峡正大光明的通过吧? 还有第二条路,就是大昌平岭内的一处悬崖峭壁。是当初叶挽和七队兄弟们为了救谢将军之时临时发现的道路,或者说是褚洄从前的发现的一处悬崖,被叶挽借用来做“天桥”罢了。 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浪费着去大昌平岭内绕上一圈了,打草惊蛇未必不行。 叶挽再次看了朱桓一眼,悄无声息的朝着峡口守卫的北汉将士们摸了过去。 北汉将士人高马大,从前对决之时就发现他们一个人的力气几乎可以抵得上三个人的。不过再强壮的大汉在灵活诡变的身法和削铁如泥的蚀日匕首之下也算不了什么。 蚀日出鞘,必将沾血。在这般静谧安详的夜晚,一柄吹毛立断的匕首轻描淡写的划过某人的脖颈,匕首与人骨摩擦,发出了细微刺耳的声响。一道道血线在那些守卫将士们的脖颈间出现,下一秒即是如漫天喷洒的血花一样飞溅而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倾斜着,露出了当中被割了小半截的森森白骨。 血与肉混合,不多时就将这边浸成了一片血液的湖泊。 朱桓不甘落于其后,不过长剑太过晃眼,若是被月光照耀发出亮光,反而会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他颇为嫌弃的徒手穿梭在分散的北汉将士身边,无情的折断了一个又一个人的颈骨,发出“嘎啦”的清脆声响。相比叶挽刀刀抹脖子的快速,他的进度就显得有些慢了,朱桓气结,却没什么办法。 不多时,这边守卫的几十北汉将士们就在不知不觉中葬送了性命,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全军覆没。 他们原本留守在这边就已经做好了身处险境的准备,以防万一在大燕将士突然发难之时能够第一时间传消息回主军营去让呼察汗将军和那木亚将军知晓。不过他们倒是没有想到,大燕在斥候莫名其妙的折损百余人的状况下还敢偷偷摸摸的以少数几人的规模潜行过鹰涧峡,以至于这些留守的将官们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半句喊声都未传出,就在顷刻之间丧命于此。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少数几人是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大燕中护军现在的主帅巾帼将军本人。 “这里可疑。”叶挽沉吟道。 朱桓冰凉的眼睛扫过鹰涧峡的峡谷,眉尾微微跳动着。他鼻间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边新鲜血液迸发出的血腥味和腐朽味道,或许说,是不属于这些北汉糙汉子的味道。“那边。”他袖手微抬,指了指峡谷的方向。 朱桓到底是刀尖上舔血存活至今的暗卫,对尸首血液的灵敏程度比叶挽要好的多。叶挽顺着他抬手的方向看去,黑黝黝的峡谷口大大咧咧的矗立在原地,其间一片幽黑沉寂,好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口,在悄无声息的说着“来啊,来啊”。 如果燕绥屡次派人寻找都毫无下落,甚至一去不回的话,那这个鹰涧峡必当存在着巨大的问题。 叶挽眯了眯眼,即便这鹰涧峡口当真就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好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进去的。正想着,她就毫不犹豫的迈步朝着鹰涧峡内走了进去,朱桓没有迟疑,紧跟其后。 不过……再给叶挽一次机会的话,她一定会犹豫一下再考虑自己要不要走进来。 明明鹰涧峡还是当初的那个鹰涧峡,但一走近叶挽就闻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腐臭和腥味,就像是从前在宿舍里某个不讲卫生的姑娘在夏天堆了四五天的厨房垃圾,吸一口气就能晕过去的那种。 这腐臭味道叶挽却再熟悉不过了,是人的味道。 当初她与七队兄弟们齐齐到鹰涧峡来救人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么一股烂尸体的臭味,只不过这次的比上次还要过分,味道更重,已经形成了一股驱散不开的尸瘴气。若是身体不好的人闻一闻可能当场就会直接晕死过去或是中个尸毒。 叶挽的心在胸腔里猛烈的狂跳了起来,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就是那些斥候们的埋骨之地。 “不要点火。”叶挽吩咐了一声,用袖口捂住自己的鼻子,眯眼在充满迷蒙雾气的峡谷中走着,一步步深入。漆黑的谷内只有头顶一轮并不圆润的弯月在散发着隐约圣洁的光辉,和底下尸气弥漫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嘎啦”一声,叶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她幽幽的停住脚步,蹲下身来努力辨别着踩到的是什么。只是才蹲到一半,就被朱桓一把拉住了胳膊。 “不要看了。”朱桓冷道,“是人的小腿胫骨。”他阻止叶挽触碰那截白骨,因为上头还有少数粘连的腐肉,以一个诡异的豁口敞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了一样。 叶挽默然,没有执意要跟自己过不去的意思,继续朝着峡谷深处走去。 浓郁的气味越来越强烈,像是夏天的腐肉,还有发馊了的水果味,混合在一起十分的难以言喻。 叶挽却没有那个多余的心思去嫌弃这是股什么样反人类的味道,她直直的站在一片岩石边上,眯起眼努力的分辨一具被刀尖钉在墙上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人”的东西。他穿着熟悉的灰黑色军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腐肉上,从脖颈开始往下到下肢的当中半段都变成了被啃食过的撕裂整齐的腐肉和白骨。 冬末春初,尸体并没有夏天腐烂的那么快,他的脸还保留着依稀能够分辨的长相。一双原本应当圆滑明亮的眼睛此时暗无生气,微微有些掉出眼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被峡谷沙石中的蛇虫鼠蚁啃食,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挽,好像在说“你小子可以啊,短短三年不见,我都要喊你一声将军啦”。 叶挽突然觉得内心酸涩的不行,有点反胃想吐,但是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不和谐的声音,只是咬着牙,认真的看着那张刚刚开始腐烂的脸。他的身子右边本该有右手的地方空荡荡的,从肩胛处直接被利器给削了去,就像是脖子以下天生的塌陷一样。 “胳膊是被利刃砍断的,胸腹好像是被什么野兽啃食的。”朱桓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叶挽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肩膀,不由的开口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凭借着惊人的夜视能力看了眼其他的尸体,有的与马都尉一样被挂在墙上,有的像是破布娃娃一样四肢扭曲的躺在地上,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的右手都被人斩断了,然后胸腹处的五脏六腑和嫩肉都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 叶挽抬手将马都尉绣在衣领内的名字连同着衣襟子一起撕了下来,还有周围能够分辨认出是谁的尸体们,妥帖仔细的将每一个绣着他们名字的军装撕了下来,塞进自己单薄的衣襟中。每一个在她心口的名字都好像隔着衣服在微微发烫,诉说着他们心中的不甘和寂寞。 在撕马都尉的军服之时,因为动作实在不能完全碰不到他的人,那颗有些腐烂的头颅就顺着颈骨断了下来,露出了一节发黑发青的喉管。叶挽眼尖的发现他喉咙口还有一截白花花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将之扯出来才发现,这是镇西军惯用的用识香蜥来传信的防水纸。 因为识香蜥日行千里,有时候不能避免下雨,若是普通的宣纸被雨水打湿了那就完全看不清字迹了。所以镇西军专门准备了蜡纸,用特殊的墨料上书,确保写什么都不会轻易的损毁。 叶挽手指轻颤,马都尉在临死之前都没有忘记要用识香蜥传打探到的消息回去,为了防止北汉人发觉什么,他甚至在死前将蜡纸吞了进去。只是还没有咽下去的时候他就咽气了,否则只怕纸条会跟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起被那不知名的野兽给分食了吧。 她打开沾着干涸血迹的蜡纸,上面简简单单,就写了一个“元”字。元字靠上,显然还有一个字来不及写,马都尉就遭遇不测了。 元?元什么呢,马都尉是想说烈王,还是想说西秦?叶挽脸色难看的将纸条握在手心里。不过不管马都尉想要说的是谁,都可以确信北汉这边的确是跟西秦有所联系,甚至呼察汗数次不要命的攻击,说不定都是由他人授意所做的。 “有人来了。”朱桓皱眉道。 ☆、第469章 狼王斑比 这里本就已经弥漫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的腐败腥臭味道,熏得叶挽眼睛难受的忍不住留下眼泪来。一股刺鼻又浓重的腥风突然从鹰涧峡的某一个角落里吹了过来,比这里的味道更加的腥臭。 朱桓先前说有人来的时候叶挽和他就齐齐屏住了呼吸,沉着脸侧身站到了边上。叶挽微微弯下身子,将自己藏在马都尉的尸首旁边,鹰涧峡内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方有一轮不怎么清晰的月儿,影影绰绰的月光也在底下这些弥漫的尸气当中消散于无形。 她委身挨在马都尉的尸体旁,若是粗略的一眼扫过别说能不能分辨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就是看也不一定会看的清楚她的“形状”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朱桓此时也隐身于一边,黑衣与凝重的黑夜融为了一体,与叶挽同时将目光放到峡口的方向。 一阵异于常人的脚步声淅淅索索的在峡谷口出现,似乎每踏一步都带着会另地动山摇的气势,在这静谧的峡谷中带起了一连串的回响,就好像这里并不是一个峡谷,而是某个屋子的房间一般。那步子不疾不徐,缓慢又有节奏,仿佛带着天生充满自信和睥睨万物的神思,步步紧逼。 叶挽不知道朱桓藏到哪里去了,她微微眯上了眼。这不像是正常人类的步伐声响和奇怪又诡异的味道让叶挽不禁感到心惊肉跳,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原先还以为马都尉他们身上的伤口是因为整整一个月以来的日子曝尸在此,被盘旋于天空的秃鹫老鹰啃食,才会将五脏六腑都叼食干净,因为荒漠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以腐尸为食的猛禽。 现在看看好像并不尽然如此,借着丁点爱透不透的月光,叶挽发现这些斥候营士兵的尸首脖子肩颈之下的部分都是被猛兽所啃,撕咬玩乐进食,而不是被猛禽所啄。她的脸就挨着马都尉的肩膀旁,能够清晰的看到近在咫尺的胸腹之内空空如也,还有脊椎骨旁边带着不少齿痕、已经逐渐有腐烂之势的碎肉。 他们都是被生生的钉死在悬崖墙壁之上,然后被猛兽啃食而亡的。说不定那所谓的猛兽啃咬之时,他们人都还没有死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豁然缺口,硬生生的感受着身体被撕咬分离的剧痛和鲜血流失的可怕。 鹰涧峡紧挨着大昌平岭,山中有野兽是自然。不过眼下显然是北汉人先在此埋伏了将斥候营的士兵们堵死在这鹰涧峡里,然后再任由那野兽啃食的。说不定是被人所圈养。 叶挽摸着下巴想了想,但仅仅是片刻的功夫,那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就已经抵达了谷内,就在叶挽几步开外。 “滴答”,“滴答”,是口水落下滴在地上的声音。 一股猛兽独有的带着令人恶心的恶臭的腥风夹杂着其中还有些许新鲜肉味的气息就在叶挽的跟前,淅淅索索的开始闻着一些被插在墙上的尸体。 这里大多数的尸首都已经开始腐烂,即便是像马都尉这样“新鲜”的也随着季节和气候的变化变得有些异味。那野兽闻了一阵,似乎是觉得这儿全都是些腐肉,并没有什么值得它再动“尊口”的,不由不满的嚎叫了一声,扭过头去威胁的“唔”了一阵。 扭过头去的瞬间,它的鼻尖几乎都要擦着叶挽的脸而过,带着一阵扑面而来的恶心湿气,口气惊人。 叶挽凉凉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相比之下,被叶富贵带去燕京的小白就显得乖巧多了。每天只知道上蹿下跳的问将军府的人要肉吃,再不济给两根菜叶子和胡萝卜也能啃的津津有味,完全不挑食。哪比得上这里这头不知所谓的怪物?竟然给它吃人肉都嫌弃若此,还嫌这儿都是啃过的尸体,只吃内脏,不吃四肢? 野兽身后传来两声叽里咕噜的人声,说的是北汉语。叶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倒是可以确定这头野兽又是跟北汉人有关系的动物了。 北汉地处蛮荒原野,以牧牛蓄马为生,素来爱将养一些猛兽猛禽。可以想象他们这次在鹰涧峡里埋伏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和计划。 不过叶挽奇怪的是,鹰涧峡作为大燕和北汉之间必经之地,即便换做是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猜得到这里或许会有埋伏。如果换做普通将士也就算了,斥候营作为斥候首要的就是学习地理知识,怎么会硬生生的在这边折了百余人?更何况马都尉还是作为拥有斥候多年经验的老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里有北汉人埋伏而要故意从这边行走?他在第一眼就看到这里折损而挂在墙上的兵将之时难道心中就不会有所怀疑吗? 野兽身后的北汉人大约有两人,是专门跟着这头怪物来搜寻鹰涧峡的生人的。他们兀自对话了一会儿,在前面那头野兽不满的呜咽声中加快步子跟在了野兽的后头,手中长刺挑起地上的尸首,在人堆中不断的翻找着什么,警惕又小心,好像是要翻出一两具新鲜一些的尸体给野兽填肚子。 叶挽背脊紧贴着峡谷悬崖边嶙峋的石块,即便背脊被那山石硌的生疼也没有让自己动弹一下。她转念一想,心中大惊。先前还以为是那些北汉人看野兽饿了所以带它过来这里的尸首堆中寻找食物,现在想想不对!她与朱桓潜进来之时杀了门口不少守卫的士兵,不管这两人和这头野兽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也万万不可能睁眼白瞎的看不到那些尸体!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鹰涧峡里有人,现在装作漫不经心的翻找尸体的模样其实是在确认这里的尸体是否当真全都是“死的”,当中会不会混进了大燕新的斥候! 正常人若是来巡视“领地”,还是在这样的夜晚,必定会手中举着火把或是火折子。他们却是什么光亮都没有,就这么大喇喇的跟着一头野兽进了峡谷。不是他们太蠢,觉得半夜三更的有怪物保佑,什么事都不会出,要么就是他们故意如此,想要不引起峡谷内的“猎物”的注意。 他们看似只有两个人,说不定外头此刻已经围满了人了。 “大燕新的斥候”叶挽微微蹙眉,不由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太飘了。仗着自己的身后和有朱桓在此,根本没有将这里的北汉士兵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忘记处理门口的尸体。若是有心人发现带着大部队过来将他们包围,那他们即便是插翅也难飞的。 那带着臭气的湿漉漉的鼻子越来越靠近自己这里的方向,甚至已经从马都尉的身上擦过。若是在装死的话,叶挽都怕这野兽装模作样的咬她一口来解解馋,毕竟她也算得上是这里“最新鲜”的一具尸体了。 叶挽想了想,猛地松开手一个下落,趁着野兽还没有张开嘴舔自己一口的时候从它身下滑了出去,顺带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小腿上绑缚的蚀日匕首,借用着自己冲滑的惯性想要在那野兽的腹部先开上一道口子。不管它吃了谁的内脏,吃了多少,总要让它吐出来才算是过瘾的。 动物最柔软的地方绝对是腹部,无论是什么动物也好。不过那野兽反应灵敏,动作比叶挽想象的还要机敏迅速一些。它刚刚还在闻着马都尉附近好像有什么新鲜血液的味道,下一秒就看到那本来应该死了的人就像是一条泥鳅一样从自己身下滑了出去,自然是像受了惊的猫儿一样整个人弓起背跃了一下。 叶挽反应更快,在发现它反应过来的同时改变了手中匕首的方向,紧跟着它的腹部而去。不过可惜的是,划偏了一些,仅仅是在那野兽的身侧豁了一条颇为狰狞的口子,且划的并不致命,也不深。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以令那只怪物吃痛的嘶吼起来了。它身形歪了一下,为了躲避叶挽摔倒在崖壁之上,撞上了上面一连串挂着的尸体,不由令叶挽产生一种错觉,它好像是要将整个鹰涧峡谷都撞的抖个三抖,来缓冲自己体型过于庞大的“劣势”了。 整个峡谷之内黑压压的一片,那两个北汉人见状大吼了一声,终于不再掩饰自己早就发现了峡谷内有人的事实,干脆利落的往天上扔了一枚类似于信号弹的东西。那像是一支小小的烟花,不紧不慢的冲上天际。 叶挽心中一冷,若是被他们这么轻而易举的通知了远处的北汉大军军营,那她跟朱桓两个人今日只怕是走不了了。或许会跟这些倒霉的斥候们一样,被钉在崖壁之上,沦为这头怪物的杯中酒,盘中餐。 那头野兽撞上崖壁之后迅速的站起身来,叶挽这时候才发现它的体型不仅仅可以用巨兽两个字来形容,当真是与怪兽无异了。它足足有两个人那么高,只是因为低着头闻嗅寻找食物之际,才让叶挽产生了它跟自己差不多高,甚至鼻子与自己的腰齐平,可能只有一头老虎这么大而已的错觉。 借着那枚悠悠缓缓向上窜飞的“信号弹”发出的光芒,叶挽这才发现这头怪兽长得似乎是有些眼熟。 浑身雪亮的皮毛如钢针一般硬叟尖利,与白茫茫的月光交相应和。仅仅是一只足腕就跟叶挽的腰身差不多粗细,头颅硕大,有叶挽半个人大小。它一双眼睛滴溜滚圆,双目赤红,带着残暴嗜血的凶意,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叶挽知道了它的真实身份。 那枚发出的信号并没有窜的多高就被不知从哪里闪身而出的朱桓给击落,原先给底下带来的半点丝丝的光芒就在瞬间消失不见。鹰涧峡谷之内重回黑暗,只不过不变的是正在对峙的一人一兽,即便在陷入黑暗之际还是一人一兽。 信号弹被击落,两个北汉人哇哇大叫着提起刀来就左劈右砍。两方都在黑暗当中,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存在,他们起先离得又远,现在只不过是在空中乱挥,几乎就要两个自己人打成一团。 朱桓落在叶挽的身边,他与叶挽的夜视能力要比那两个北汉人好一些,至少能勉强借着丁点的月光辨识对面野兽的方向。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朱桓也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难得的发出“嘶”的吸声。“这是只什么东西?”他蹙眉问道。 叶挽勾起嘴角,挑眉道:“三年之前,赤羽没有跟你说过雪狼王的事情么?” ☆、第470章 战狼王 狼这种生物,天生就是暗夜的佼佼者。 他们怕火,怕光,却不怕黑暗,愿意永远栖身于黑暗。 眼前的这头个头比一般的狼大了不知道多少的雪狼王自是同样如此。 三年前,他们在大昌平岭之内做山中操练之时,曾经碰上了北汉人偷袭,所带来的就是一只雪狼王。为此叶挽和甄玉和那头雪狼王进行了一番苦战,还身受重伤,遇到山体滑坡,更是因此被甄玉发现了自己就是女子的事实。 叶挽后来虽然将那狼王杀了,也将皮毛给剥了回去,不过后来被她转手送人了也没有在意。只是她更是怎么都想不到,这种个头的狼王居然有两头,甚至他们眼前的这只比三年前那只还要大上一些。 “我要去问问呼察汗,是给雪狼王吃了什么能把它喂的这么肥这么大。”叶挽似笑非笑的说。 朱桓冷笑一声,抬了抬下巴道:“显而易见,不是知道它的食物是什么了吗。” 它吃人,吃敌军的内脏,不碰腐尸,相当的挑嘴。令人禁不住就想要怀疑,要不是它是被北汉人所圈养的,要是并非圈养而是放养,说不定会跑到平民百姓当中直接放肆乱吃,就跟一只饕餮进了自助餐派对一样令它彻夜狂欢。 叶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似并没有过多的紧张,可她手中的蚀日匕首却半点也不敢松懈。匕首的刀尖对着那头狼王的方向,随着它的每一步动作刀尖都牢牢的瞄准着狼王,不敢有半分的迟钝。虽说她的身手比起三年前来可以说是大有长进,然他们此刻面对的危险不仅仅是这匹狼,还有随时随地会出现在这里的北汉大军。 选择出关来调查是叶挽自己的选择,她必须尽快的解决这里的狼和人,将鹰涧峡的消息带回玉岩关去。斥候营百余人和马都尉,都是在这里,在鹰涧峡谷受伏不敌而惨遭毒手。 雪狼王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在这样静谧的峡谷当中格外的显眼,就好像是幽冥当中的两团鬼火,幽幽的伫立在不远处死死的盯着这里,上下滚动打量着叶挽好像在判断什么一样。它浑身如钢刷一般的毛也紧立着,似是随时随地准备暴起,喉间还不住的发出“呜呜”的威胁之声,就像是一条狗。 叶挽心道,小白“呜呜”起来可是比你要可爱的多了。小白威胁的喉声就只是撒泼打滚的卖个萌罢了,而眼前的这条狼王……如若是可以,它一定恨不得立即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只是叶挽和朱桓两尊大佛矗立在这里,哪个都不像是省油的灯,让狼王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到底应当如何行事。 他们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那两个北汉士兵倒是反应过来刚刚都是在自己人瞎砍,叽里咕噜的隔着黑暗的空气说了一顿什么,顿时眼观眼鼻观鼻的朝着狼王这边扑了过来。他们是看不清敌人在哪里,不过狼王看得清啊!他们就这么顺着狼王目光的方向无情的对着叶挽和朱桓举起了手中马刀,嘴里还咿呀呀的喊着激励的话语,好像能够壮胆一样。 叶挽并没有将那两个北汉士兵放在眼里,她所担心的只是刚刚窜上天没多久的信号弹到底会不会引来北汉大军的围剿。她眼睛微微一斜,都用不着朱桓出手,身影一歪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同时行动的还有雪狼王,在叶挽动作暴起的同时它也嘶吼着朝着叶挽消失的方向发动了攻击。倒不是说狼王想要保护北汉士兵还是什么的,只是相比之下,朱桓那块骨头显得更加难啃一些,而叶挽身形比他还小,看起来似乎要好对付。 朱桓神情一冷,紧跟着雪狼王的动作,手中长剑并没有挽什么多余的剑花,直直的就朝着雪狼王的方向去了。 两个北汉人大惊,扑面而来的杀意让他们的动作僵在了原地。即便是上战场都没有如现在这般令他们感到害怕,那个身材瘦削分辨不出男女的黑衣人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令他们根本就动弹不得。 眨眼之间,一条血线就出现在了那两个北汉士兵的喉口,就跟外头所有那些北汉士兵一样,那条血线逐渐从透明变得清晰,方才听见“噗嗤”的细微声响,从他们的喉骨位置喷射出一条暗红的血瀑来,互相溅了对方一脸。 腥风紧跟着而至,那狼王趁着叶挽杀北汉士兵的同时扑了过来,足足有成年人的头颅大小的爪子飞掀而至,带着迎面冲击的风暴,利爪成勾。黑暗中,叶挽只觉得有个巨大的东西朝着自己掀了过来,带着披靡之势,像是要一爪子把自己拍扁。 蚀日匕首迎头向上,叶挽头也没回地反向挥出一刀,蚀日与利爪相击,发出了一声尖利刺耳的摩擦之声。 叶挽顿时觉得虎口一麻,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头狼王所拥有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加强大一些,无论是力道还是爪子的尖利程度,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钢筋铁骨。要知道蚀日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就算是与精制的刀剑相拼也足以把对方的武器砍出无数的豁儿来。此时面对雪狼王竟然颇有些势均力敌的味道。 借着不清晰的月光,叶挽这才看到这头雪狼王近在咫尺的利爪之上还镀着一层精铁,似乎是故意为了能够作战而准备的。她脸色有些莫名,看着眼前的爪子有些出神,北汉人先前屡次的进攻都让她觉得平凡中透着一股故意的味道,让叶挽不禁觉得心头隐隐约约有些不安。现在看到了这狼王的爪子,她心中的惊疑更甚,总觉得北汉的屡屡行为当中都透着一股有些熟悉的阴谋味道。 不过眼下没有过多的机会来让她猜疑什么阴谋阳谋,雪狼王力量巨大,叶挽只觉得腕骨和胳膊的肌肉酸痛不已,握着匕首的手整个颤抖了起来。 朱桓动作很快,后期而至,以常佩的利剑相助。他身为暗卫,身负多年的作战经验,无论是与人战还是与兽战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叶挽很少看到朱桓动手,很多时候都是朱桓暗地里就将潜在的危险和矛盾给解决了,而不是当着叶挽的面和别人大战。除了有一次在北境的时候,曾家那倒霉的大公子想要领兵来抢夺他们的粮草,朱桓“被迫”不得不与花无渐联手,抵挡冯凭。 他每一招每一式都与“花哨”和“精致”两字毫无关联,端的是一个招招致命式式狠毒的横冲直撞。这种打架的方式对叶挽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也是如此,褚洄也是如此。可以说他们天生就是生活在黑暗当中的人,天生就是这般贪求一招制敌不拖泥带水的刚性杀人。 朱桓在三年之前并没有对战过雪狼王,是以他根本不知道雪狼王皮糙肉厚,尤其是那身如钢刷一般的银色皮毛几乎可以说是刀枪不入。他干脆利落的一剑而至,虽说并没有用尽全力,但是仍没有在雪狼王的背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让朱桓很是懊恼,像是故意要跟它的皮毛杠上一般又是一剑。 虽看不清楚朱桓具体的表情,但是叶挽也能从黑暗中那上下联动而掀起的厉风判断出什么。她一边暗暗后悔,刚刚从狼王的身底下窜出去的时候没有瞄准一些,直接将狼王给开膛破肚了,一边无奈的对朱桓道:“不要攻击它的腰背,想要砍石头回去我找面墙给你好好砍,爱砍多久砍多久!它的弱点是肚子,是肚子!”朱桓对武学的认真和痴迷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让他面对困难之际比任何时候都要耿直,像是认定了一样专门就要砍自己砍不断的地方。 同时被两个人骚扰,雪狼王颇有些不耐烦的嘶吼了一声,一边手被叶挽的蚀日匕首卡住了动弹不得,虽说叶挽同样也被它压的手背青筋毕露,但是同样雪狼王也不能轻易的将爪子挪开。另一边还要忍受着朱桓放肆的站在它的背上,像是砍麻袋一样左劈右砍,恨不得把它大卸八块。 还没有人敢站在它高贵的雪狼王的背上,也没有人敢逼迫它为先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雪狼王恼怒极了,这条峡谷当中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它的食物,尤其是在今天之前碰到的那些,哪个不是看到它直接腿就软了?要么就是受了伤奄奄一息,绝望的眼睁睁的看着它将那些蝼蚁的胸腹给拆吃掉?尔等两脚兽,怎敢有这个胆子对它动手? 雪狼王愤怒极了,张开嘴嗷嗷的嘶嚎起来。从它齿间还不断的有腥风喷出,弥漫在这儿的上空,熏得叶挽和朱桓两个人眼泪横流。 不……应该是叶挽一个人眼泪横流才对,朱桓的偶像包袱肯定不会轻易的甩下来的。叶挽想。 她眉尖微蹙,耳尖轻轻地一抖,在雪狼王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中隐隐感觉到了地面的起伏。她大喊道:“有人来了,快点将它解决!”即便刚刚朱桓打落了那些北汉人放出的信号弹,但这样的光亮在黑夜当中还是有些显眼了,北汉大军仍然是看到了火花,整军前来。 他们眼下只有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够和对方对上的,否则今天晚上就不要想着能够从鹰涧峡离开了。 叶挽趁着狼王吼叫,不耐烦的将嘴长得老大想要一口将叶挽的脑袋叼下来之际,手中的蚀日匕首猛的掉了个个,从架着那爪子的方向整个一反,顺着指甲缝与它爪子相接的部分插了进去! 它的爪子再怎么锋利,指甲再如何打了钢片,她就不信北汉人还能给它全副武装到指头上。尤其是指甲生长而出的部分,细皮嫩肉,且素有指甲保护,雪狼王从来都没有想过那种地方还能受伤吧。 都说人十指连心,想必动物也不例外。 叶挽手腕一抖,将匕首深深的送进指甲窝里,紧接着手腕一番,将那粒跟自己的手差不多大小的指甲整个挖了出来。 雪狼王一声凄厉的嚎叫,没有想到这个人类竟然胆敢这么对待自己,血盆大口紧逼着前来,誓要将她的脑袋连根拔起! 朱桓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在打架的事情上。叶挽只是说了一句他就理解了是什么意思,在她有所动作之后,他立刻一个翻身跃到了雪狼王的背后,手中长剑毫不留情的往它的后面刺去。 ☆、第471章 男人,你在玩火! 暗阁的剑岂是凡物,尤其还是四大首领所带佩剑,更是褚洄多年搜罗来想也不想就往他们手上扔的宝剑。不说多华丽,剑鞘多名贵,但必是锋利无比,与蚀日一样铄铄难当。 朱桓手持佩剑整个送入了雪狼王的后身,为此他还颇为嫌弃的皱了一下眉,似乎是在生气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这般对待自己的佩剑。但是眼下的情形没有过多的机会能让他感叹,朱桓的手腕紧跟着一抖,连着佩剑在雪狼王身体里转了个圈。 它的皮毛或许厚实如铠甲,但是无论是什么生物都会有这样的弱点,就连雪狼王也不例外。 紧跟着挖甲之痛,雪狼王还在忍受着腹部右侧的刀伤痛楚,紧跟着后身又被那只蝼蚁被残害,痛的它疯狂的吼叫起来。血盆大口在叶挽的脸侧擦过,那锋利又带着血腥臭味的牙齿几乎就要将叶挽叼在口中和后面那只讨人厌的东西一起侵吞入腹。不,吃了他们已经难消雪狼王的心头只恨了,它想要将这两个人踩扁,踩成肉泥,将他们的心肺撕碎,才可以证明它作为雪狼王的尊严! 叶挽微微一笑,她虽不知道朱桓在雪狼王的身后做了什么令人神共愤的大事,但是朱桓明显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吸引了雪狼王的注意力。她在那紧跟着冲过来的大嘴即将把自己叼起来的同时,身形一矮,就跟方才一样弯腰钻进了雪狼王的身底。 不过这次她没有给它反应的机会,蚀日匕首在挑了它的指甲的下一秒就瞬间跟着她的人一起,钻进雪狼王的身下将刀尖无情的插进了狼王柔软的喉管。与此同时,朱桓手下不停,同时一个滑步冲进狼王身底,也没有拔出长剑,就这么握着剑柄将它朝狼王的腹部拉了过去。 两人同时动作,让狼王没有任何反应的就被上下齐攻,不知道是先咬哪一个的好。 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就是送命的代价。它干巴巴的站在原地,好像是还在思考着为什么自己今天晚上被带到鹰涧峡来非但没有活生生的人肉吃,反而一不小心将自己的性命给送出去了呢? 叶挽手下不停,反手牢牢的握住了匕首的柄,丝毫不敢松懈。从雪狼王的脖颈口直接拉到了它的胸口,与后面紧跟着一起行动而来的朱桓汇合。蚀日匕首与朱桓的佩剑相接,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叶挽忍不住怀疑下一秒雪狼王会化身成一个带着围兜的像素人,欢天喜地的告诉她“任务完成,任务完成”。 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半秒,一个旋身从旁边钻出了雪狼王的腹底,只听“哗啦啦”的声响,被他们从喉口到下身的位置化开的地方就像是天下红雨一样,稀里哗啦的从中掉出了不少的东西。不过他们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是红色还是黑色,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之下根本就看不出来。那些可能是大肠、心肺胃的东西泛着一股令人牙酸的臭味,扑簌簌的掉了一地,其中可能还混合着雪狼王的粪便,甚至还有一只没有来得及消化掉的断手顺势滚到了叶挽的脚边,还带着黏腻腥稠的血液和胃酸。 即便是定力像叶挽这么好的人此时也忍不住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的心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 雪狼王还呆滞的站在原地,摇晃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的倒了下去,倒在一片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内脏血泊当中,几乎是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皮毛浸在了血液里。 “北汉人圈养了两匹雪狼王,看体型似乎是一公一母。若是让他们流入人世,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灾祸。”叶挽就着自己的黑衣将蚀日匕首擦干净。雪狼王的血液浓稠,只怕是平时以人肉为食,是人血为饮,根本就很少喝水。叶挽擦了许久几乎将整个衣服的下摆都擦了个遍,才将蚀日匕首小心妥帖的插回刀鞘中去。 而朱桓根本就没有在听叶挽刚刚说了什么,他英俊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满脸的怀疑人生。他看了看叶挽轻描淡写的将匕首插回刀鞘的举动,又看看自己的衣摆,犹豫了半晌还是走到刚刚死在叶挽手里的那两个北汉士兵的身边,蹲下身想要用他们的衣服擦自己的剑。 他刚刚捅了……他的宝贝剑沾了屎……沾了屎…… 朱桓自认平日里冷清冷肺,他所敬重的只有一个主子,现在还多了一个叶挽。他所认定的朋友也没有几个人,数来数去也就赤羽丹青那两个。他所喜爱的事物只有自己的剑还有习武,现在他的宝贝剑……沾!了!屎!朱桓刚刚动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现在几乎都要忍不住怀疑起刚刚做决定的自己是不是中了邪,还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控制了,就差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一声了。 可是叶挽下手太干脆利落,喉管割的太深,他们喷洒出的血液几乎将两个人都浸湿成了血人,哪里还有半片干爽的布料能给朱桓擦拭他的爱剑?朱桓颇为怨念的看了叶挽一眼,视死如归的将剑贴到了自己身上…… 那边朱桓在作着强烈的心理斗争,叶挽却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在意朱桓到底是想擦屎还是不想擦屎。刚刚令她感受到的震动的脚步声此时已经可以用耳朵直接听见,听着人数不会少于千人,算距离和将鹰涧峡团团围住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索性的是现在前后两道峡口都笼罩在一片凝重的黑夜里,他们也没有点灯,没有散发出任何的光亮来,想要潜行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透过这些黑暗,叶挽将目光投到峡谷内四散的尸体上。北汉人一旦发现他们精心圈养的雪狼王又死了一只,不知道会不会愤怒的鞭尸泄愤?虽说叶挽刚刚已经将每个人属于自己的名条给撕了下来,想要带回玉岩关去安置,但是一想到他们在这里暴尸荒野,说不定还会被北汉人销毁,就觉得内心一阵一阵的抽痛。 同时叶挽心中也产生了怀疑,到底为什么足足百余人都会死在鹰涧峡里受雪狼王啃食呢?即便是北汉人所布下的陷阱,有第一次第二次,也万万不可能有第三次,尤其还是在马悠这样精明圆滑诡谲的心思之下呢?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没有多余的时间再让叶挽考虑斥候营折损多人的真相了。她指了指崖壁对蹲在地上的朱桓道:“先前我们来北境之时,我曾与七队兄弟从大昌平岭绕路来鹰涧峡,虽说路远了一点,但是大军若是想要上山须得费一番功夫,应当是安全的。我们此时没有办法和大军相抗,先离开这里回去告诉大家这一消息再说。”无论如何,现在雪狼王已死,鹰涧峡或许有埋伏的消息也尽在他们掌握,接下来再想要刺探敌情或是发兵相战都会容易的多,危险也会少好几重,她半夜三更偷跑出来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一半。 至于北汉那边到底是因为呼察汗晚年灵智被开发出来了还是另有高人相助,还有他们的军营驻扎在何地的消息,只怕今晚是打探不到的了。叶挽心想着,没有注意到朱桓幽怨的目光。 见他一动不动,叶挽喊了一声:“朱桓?”她率先一个走到了崖边,她的身法虽说进步了不少,但是轻功却好像是天生要跟她对着干似的,没有半点进步,还是与三脚猫无异。想要攀上这十几丈高的悬崖还是得靠朱桓。 朱桓目光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收了剑走过来默不作声的将叶挽提起,蹿身向上。 “你身上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叶挽以前总是被朱桓提着衣领子提起来,也许是因为朱桓老老实实的遵循着“这位是主子的女人”这样的男女大防,从来都没有近过叶挽的身。今天不知道是怎么的,朱桓直接将叶挽抗在了肩上,搭配着轻功徒手攀崖壁。叶挽像是倒挂垂柳一样挂在朱桓肩上,总觉得黑暗当中朱桓的黑衣上正在默默地散发着一股意味难明的味道。 朱桓咬牙切齿的故意攀爬的动作幅度更大,让叶挽前后晃动着鼻尖直接撞上了朱桓的腰侧。 “?”叶挽无辜的擦了擦鼻子上有些湿润的东西,总觉得鼻尖萦绕的味道更臭了。 不一会儿,两人爬上了鹰涧峡的峡顶,与大昌平岭紧接着比邻的一条山脉。他们蹲下身伏在峡顶,看着底下瞬间冒出的不少火把的亮光,正在茹茹攒动的朝峡谷而进。他们率先看到了倒在峡口的北汉守卫士兵的尸体,嘴里叽里呱啦的在骂着什么他们听不懂的话。 朱桓不像赤羽常年跟在褚洄的身边,对北汉语有所涉猎和研究,他常常身处阴暗之处,自然是对这种北汉蛮子的语言毫无所觉,自然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两人蹲在峡顶,除了能大约的数一数下面到底有多少人其他根本就一无所知。想要探听一下这些北汉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也是两眼一抹黑。 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判断出对方在说些什么,叶挽正准备起身离开从大昌平岭的悬崖处绕道回玉岩关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一个月不见天日的尸气和沼气,要是碰上了明火会如何?” 朱桓看了她一眼,好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叶挽不知道该怎么跟朱桓解释腐尸和粪便等物不仅仅是会形成尸毒,同样还会形成沼气,这种是由一个化学名叫做甲烷的易燃易爆气体组成的东西。其实这些人闻到尸气头晕不是因为中了尸毒,其实只是普通的甲烷中毒而已。她自问自答的说:“他们手里举了这么多火把……快走!” “怎么……”朱桓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情况,就见叶挽头也不回的顺着山脉冲了出去。身后的峡谷内突然就涌出了一股巨大的热浪,紧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直直的从峡谷内冲了出来,几乎盖顶。 叶挽脚底跟抹了油似的蹿的飞快,朱桓脸色难看的跟了上去,脚下地动山摇。 “发生了什么事?”朱桓问。 叶挽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还好我们身上没有带明火,刚刚那两个北汉人也没有带火折子。否则现在化为灰烬的就是我们了。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随随便便玩火好吗?”这些古人尚且还没有化学的概念,底下那几千北汉人被炸死,也算是变相的为斥候营的兄弟们和马都尉报了仇吧。 ☆、第472章 怕叶哥出事嘛 鹰涧峡突然爆炸引得整个附近山脉地动山摇,以至于几十里以外的玉岩关都有所触动。 凌晨的玉岩关尚且笼罩在一片没有来得及露出朝阳丁点娇羞的脸蛋的黑暗当中,微微晃动的地面令得守卫的岗哨心惊之余,连忙向着偏北方向远观而去。一朵矮矮的状似蘑菇的云朵在鹰涧峡的附近升腾而起,带着些许令人心醉的橙黄,就好像是一片漂亮的火烧云。 既是清晨,又非晚霞,怎么会出现火烧云呢? 且刚刚令所有人心惊的地动,令得所有人无论是巡逻的还是休憩的,纷纷惊醒了出了自己的营帐,围拢到玉岩关城镇中心的广场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地动?还是有敌袭?” “不清楚,鹰涧峡那边怎么了,烧起来了吗?” “岗哨呢,岗哨看得清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事吗?” 既是是鹰涧峡那边发生的事情,那多半就和北汉有关系。所有人都不能静下心来,更有甚者直接穿戴好了军服拿好了武器,就等着队长和首领们的一声令下,随时都准备着应对敌人北汉大军的进攻。 七队兄弟们也不例外,他们刚刚来到玉岩关没多久,燕副将尚且还没有来得及给他们安排巡视或是守岗的任务,只每天要完成叶哥布置的操练任务。即便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几乎能够独当一面之际,叶哥给他们安排的训练还是很重的,每天不累成狗都不算完,同时也要参加每次的迎敌,十分的核心。 周建几人匆匆忙忙的穿戴好衣服围拢在广场上,看着对方一脸急色:“发生什么事了?” 玉岩关此刻就像是变成了一片灯火通明的白日,处处举着火把点着灯,黑夜宛若白昼。 段弘杨着急忙慌的从玉岩关原先的谢将军府中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们谁看见叶哥了?叶哥怎么不在房间里?” 虽说平日里段弘杨常有这种喜欢跳出来开他们玩笑的举动,但是眼下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说的话,因为他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周建张了张嘴:“你和玉哥不是跟叶哥一起住在谢将军府上吗?没看到叶哥吗,为什么反倒问起我们叶哥在哪来了?” “就是因为叶哥不见了我才会问你们啊!”段弘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时候甄玉也从后面跟了上来,同样的面色凝重。“玉哥你说,叶哥是不是不在房间里?我们把整个谢将军府都找了个遍,就差没有去找谢小将军的床底下了,还是没找着叶哥的人!”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意思说的好像我跟叶将军有什么似的,被褚将军听到还不扛着他的沥银枪来把我大卸八块?”谢青闻大老远就听到了段弘杨咋呼的大嗓门,快步走上前来,颇为尴尬的拍了拍甄玉的肩膀。好像在说“苦了你的竟然跟这么个傻大个儿是兄弟,平日里一定没少受气吧”。 “我们褚将军拿沥银枪还需要抗?”有人鄙夷的上下看了谢青闻一眼。 谢青闻被他噎了一下,心中暗道:果然是跟段弘杨朝夕相处的人,看问题的侧重点都那么的奇怪。他想了想摇头说道:“以叶将军的心智手段,碰到出什么事的可能性几乎是等于零,说不定她是有什么事离开了。” “不是你叶哥,你当然这么说啦!”段弘杨没好气的说,“别忘了当初在燕宫的时候叶哥是怎么出了事被人带到西秦去的。在那样的深宫大院里尚且都会出事,更别说这样危险重重的玉岩关了。况且鹰涧峡那里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万一与叶哥有关联,她又被西秦那个元贱人给带走了谁负责,你负责吗?” 段弘杨一向擅长打嘴炮,现在情急之下更是顾不得什么利益尊卑的问题。在他眼里十个谢青闻都比不上一个叶哥,当然还有玉哥他们……着急之下就对谢青闻发了火。 若是换做从前,谢青闻说不定会跟段弘杨打一架。但是现在与段弘杨相处时间久了,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性。他并没有生气,摇头道:“那你也太看扁叶将军了一些,莫说玉岩关,即便叶将军现在人在鹰涧峡,想要全身而退都不是什么问题。且元炯现在想必应当是在金门关处跟在烈王的身边与褚将军相战,你不要太杞人忧天了。” 甄玉对谢青闻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看向段弘杨道:“谢将军说的没错,以叶挽的本事,不可能出事了半点信息也不给我们留。眼下这个时候应当理智一些,不要因为过于担心乱了方寸。现在我们尚且不清楚关外出了什么事情,到处也找不到叶挽,应当先请燕将军主持大局。” 甄玉说的话段弘杨还是愿意听的,他稍稍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对谢青闻道:“不好意思了谢将军,我真怕叶哥在我们手上又失踪了,到时候在褚大哥那边只怕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他一想到当初褚洄对付花无渐使用的手段就忍不住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虽说花无渐那时候是促成叶哥失踪的直接人手,那也够令人感到害怕的了。 几人在这边正说着,燕绥那边就赶了过来,神情凝重的问道:“叶将军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身上披着刚刚穿戴整齐的军服,整个人看上去清秀挺拔,并不像是一个武将,反倒像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 谢青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 甄玉虽然嘴上安慰着段弘杨,但是心里也没什么底,总觉得叶挽不见的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刚刚不是地动了一阵么,然后鹰涧峡那边又有火光,我们担心出什么问题,就去叶哥的房间找她。”段弘杨挠了挠头,“但是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正常人听到那么大的动静早就应该出门来查探了吧?我心有怀疑,就推门进去看了,谁知道叶哥果然不在房里。甚至被褥都叠的整齐,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闻言谢青闻的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若是人是在睡梦中被人匆忙带走的,是绝对不可能将被褥叠整齐的。”燕绥似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安抚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叶将军不在房中定然不是因为出了事,肯定是自行离开的。” 段弘杨一怔,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是燕将军聪明,一眼就看出问题的关键了。只要叶哥没事就好……” “说不定,叶将军是因为白日里我们探讨的事情,按捺不住自行作为斥候去打探消息了。”燕绥复又开口,皱眉说道,“说起来叶将军这脾性倒是真跟褚洄那小子般配的很。明面上答应我们不冒险,暗地里却生怕我们担心一个人暗戳戳的去查探情况……这个性,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呢。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褚洄才特别欣赏她吧?我当初还在想,以褚洄那样没耐心又冷冰冰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了呢。” 谢青闻暗道:叶挽一个人去查探情况真的是因为怕他们这些人担心吗?只怕不尽然。 在场的七队众人并没有在意燕将军所说的后面的话,他们的关注点全都放在了叶哥一个人背着他们去冒险了上头。七嘴八舌道:“那叶哥会不会出事?鹰涧峡那边的爆炸果然是跟叶哥有关系吧,咱们要不要去看看情况?万一叶哥有难,我们也好及时策应啊。” “叶将军身上随时带着识香蜥,若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都可以收到消息。”燕绥摸了摸下巴道,“危难关头,抽空放一条小爬虫出来的时间叶将军必然是有的,我们这个时候不应当自乱阵脚才是。安心在这里等着吧……”他又沉吟片刻,抬头勾唇笑道:“说不定又跟以前在北境一样,叶将军独自一人消灭了不少北汉士兵,正等着回来吓我们一跳呢。”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叶哥的风格。” “是啊,叶哥就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说不定现在正提着呼察汗的脑袋往回赶了。” 七队兄弟们对叶挽的信心和期待实在是很高,看的燕绥不住的摇头。 “那,那我现在去关口迎接叶哥好了。万一头太重,我也好帮她提一提!”段弘杨突然说了一句,头也不回的朝着关口的方向跑去。 甄玉无奈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对燕绥道:“这小子二十年来一直是这个毛毛糙糙的性子,燕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怎会?”燕绥失笑道,“我们也算是认识十几年的朋友了,难道还在意这些吗?倒是你……虽然嘴上说着相信,但是也不要太过担心和紧张了。” 甄玉松开握紧拳的双手,尴尬的挠了挠头。 “我也去陪段弘杨看看什么情况。”谢青闻看了两人一阵,摆了摆手朝着刚刚段弘杨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其余七队兄弟们见他也去了,纷纷跟在后头,嘴上咋咋呼呼的喊着要去给叶哥接风洗尘。 看着谢青闻远去的背影,燕绥颇有些好奇的问道:“当初听说在陌州的时候,谢小将军还败在你们手上。定国侯谢将军更是死在了褚洄那小子手里,怎么他跟你们关系还这么好?” “谢小将军是个好人,大概是觉得立场不同罢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理由责怪到我们头上吧……”甄玉想了想回答道,“现在谢家军又……这里本应当是他的地盘,现在却只能作为一个局外人旁观,想必他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原先谢将军所住的那间城主府,现在也变成了叶挽和燕绥一主一副两名大将居住的场所,谢青闻只能住在客房中。甄玉心想,若是换做是他的话,可能直接北境都不会来的,因为怎么说也算是个伤心地。 燕绥点头道:“物是人非,谢小将军指不定心里受了多大的打击,只是难以启齿吧。”他拍了拍甄玉的肩膀,微笑道:“你也是的,我听说了石头的事情,你和甄将军肯定痛心万分,还请节哀顺变。” “都一年了,我自是能够承受。只是父亲年迈,有些力不从心了。想必这也是长赢帝陛下不想让父亲出征而是让褚大哥和叶挽分别前往金门关和玉岩关的原因。”甄玉半开玩笑的说道,“有时候还挺羡慕燕大哥,不会因为父亲的原因影响到心情。” “好说好说,毕竟从小就被扔了,也没有什么感情而已。”燕绥笑笑。 ☆、第473章 大猪蹄子 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入了春的北境即使是一片荒漠,还是隐隐约约能从时不时的从岩石缝隙当中蹦出的一粒草芽中看出春天的气息。春困秋乏,又是一帮睡了没多久就被地动惊醒的士兵们,站在玉岩关的城墙之上不由的打起呵欠来。 叶挽和朱桓绕了段路,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赶回玉岩关。相比之前他们百人行动,仅仅是两个人赶起路来比之前快了不少,尤其是还有朱桓这个轻功大咖在,过个悬崖也是轻飘飘的事情。 对此叶挽不禁想起当初他们过崖,赤羽没有办法将他们带过悬崖,还得拉根绳子一个一个的过,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赶到玉岩关时,朱桓再次隐匿到暗中,只有叶挽一个人出现在了城墙底下。 “来者何人!”段弘杨憋了一肚子的气,装模作样的吼道。 叶挽折腾了一晚上累的不行,没好气的说:“是你叶哥,快开门让我进去。” “此乃国界关卡,来者可有通关文牒,正经文书?你如何证明你是我们叶哥,我们叶哥能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跑出去,难道还不能白天偷偷摸摸的跑进关来了?”段弘杨继续念着他脑海中应当有的独白,在叶挽看来他就像是小时候一个朋友家的妈妈,每次朋友跟自己偷摸着溜出去玩了没带钥匙回家的时候,他妈就会举着鸡毛掸子阴阳怪气的说“哟,你有本事出去,怎么没本事进来啊?”。 叶挽哭笑不得,知道段弘杨他们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过眼下这个关键时刻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跟他们解释什么,又怕被阻挠,又怕暴露行迹的,只能半夜三更一个人偷摸着出去。不过她不是带着朱桓呢么?就出去了半天的功夫,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没等段弘杨再说什么阻挠之语,就见周建屁颠屁颠领着人一齐开了玉岩关的城门旁边的小门,狗腿子一样的对着叶挽说道:“叶哥叶哥,你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兄弟们给你倒杯茶喝喝?” “呔!不是说好了不能轻易让叶哥进来,要让她记住这个让咱们担心的教训吗?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好哇,只有我一个人放在心上了是不是?”段弘杨骂骂咧咧的从城墙上飞奔着跑下来,很想一人一巴掌把这些狗腿子踹出几米开外去。呜呜……叶哥,他们的担心都是假担心,只有我老段的担心才是真担心啊!下次升官,别忘了最忠臣无比的我啊! 城主府的议事厅里,此时有不少人都在此。除却燕绥和谢青闻还有甄玉段弘杨几人,军中校尉以上的士兵几乎都集合在了这里,一边是心中期待叶挽这突然的出城会带回什么样的消息,一边心中对昨晚上鹰涧峡的爆炸事件感到好奇不已。 看着镇西军将士们略有不同但是明显都写满了期待的表情,叶挽突然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一残酷的消息告诉他们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早就准备好的绣着各人名字的小布片从襟袋中取出,稀稀拉拉的放在桌子上。这里只有几十个布片,并不是失踪的所有人的名字,但是仅仅是这些就足以令在场的将官们感到心惊肉跳了。 “这、这是……”燕绥大惊,看着其中一个绣着马悠名字的布条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为官为将者,自然知道这里这些代表着什么。 以往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多得是数不尽的尸首被刀剑弓箭等武器砍的面目全非,收尸的时候都不知道谁是谁。是以镇西军会在每个人军装的衣领子后方绣上他们的名字,不仅仅是为了领军装的时候好辨认尺码,同样的也是为了在他们阵亡之时,或是面貌尽失,或是夸张一些整个头颅都没了的时候,令得战后收尸的士兵们能辨别他们都是谁。在将尸体送回家乡入殓的时候,能够告诉家属朋友,他们的确是战死身亡了。 这一名条同样也是荣耀的象征。 谢青闻也知道这是什么,他们谢家军的名字不是绣在衣领的后方,而是在腰侧的位置。虽是位置有所不同,不过换汤不换药,都是代表着这人的死亡。 厅中的人全都沉默了,尤其是几位跟马都尉关系不错的都尉和校尉们,张大了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几个月之前还欢快的商量着在休沐日一起出去饮个酒,怎的现在马悠失踪了一个月,就变成了一片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的小布条了呢。 这些布条上多多少少都沾着血迹,似乎是在告诉别人他们经历了什么似的。 叶挽说:“百余斥候,全都在鹰涧峡里,已经……”她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场的人全都明白她的意思。 燕绥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愤愤道:“我竟然没有想到,斥候营的人一离开玉岩关就失去了消息,自然是在最近的地方被俘。我竟然没有想到鹰涧峡,也没有准备带着大军去鹰涧峡看一看情况……”他握拳的双手苍白,止不住的颤抖。 “这不是燕将军的错,且我这一行,也并没有查清楚斥候营的兄弟们到底是为什么会在鹰涧峡被俘。若是北汉人早就设下埋伏,可以理解,但是以马都尉的经验和多年作为斥候的水准,又怎会发现不了北汉的阴谋诡计呢?”叶挽说。那些北汉人都已经和斥候营兄弟们的尸首化成了灰烬,甚至连鹰涧峡都被炸得有坍塌迹象,真相到底如何早就随着他们尸体的掩埋一起尘封了。要想知道马悠等人到底为什么会在鹰涧峡出事,只怕除了捉到呼察汗或者是那木亚撬开他们的嘴以外根本就没有办法得知了。 甄玉拍了拍燕绥颤动的肩膀,安抚道:“事已至此,过分自责无济于事。我们能够做的就是杀光北汉狗贼,替马都尉报仇。”他喉咙干涩,虽早就知道马都尉失踪了一个多月,只怕是凶多吉少。不过亲眼看到马都尉的名条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心惊。那个活生生的都尉,那个圆滑精明很少跟他们那些纨绔们对着干的马都尉,是真的没有了。 “甄玉说的是,眼下鹰涧峡有坍塌的危险,碎石无数。北汉大军一时间过不来,我们也过不去,不如想想办法如何取胜,将北汉人引出来一举击溃。”叶挽说。 “鹰涧峡坍塌?为什么?”有人问道。 叶挽将鹰涧峡内有沼气和尸气,北汉士兵傻乎乎的点着火把进入的消息给他们说了一遍,包括在鹰涧峡找到斥候营兄弟们的尸体的事。当中略过了和雪狼王大战的事情没有详述,只简明扼要的找了重点说。立刻引起了所有人大快人心的泄愤之声。 “北汉狗贼真是蠢,自己杀的人,还要举着火把进去,不是傻是什么?也难怪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呵,真是活该!”段弘杨骂道。 叶挽对他们活该不活该的倒是没有太大的想法,只知道北汉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将雪狼王培养出来恐怕是为了当武器使用,并不是为了让叶挽无情的屠杀的。那种怪物叶挽和朱桓碰上了尚且需要花点功夫才能杀死,若是到了战场上只怕无数的普通士兵都要沦为它血盆大口之下的美餐。 “两个月以来我们都因为摸不清北汉营地的方向而无从下手,显得十分被动。这一次就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从鹰涧峡那边赶过来,我们率先出手,如何?”叶挽微微蹙眉,询问着他人的意见。 北汉不会善罢甘休也好,她正好也有一笔账想要跟北汉人清算。 当初长赢帝故意给萧逢赏了个官职变相的将他留在燕京,使得齐王投鼠忌器,不得不收敛在北汉的行动。叶挽猜想他大概是在北汉王城呆着开心,北汉王室未必就想要留着一个没用的齐王。若是可以的话,她倒是想要跟齐王合作一二,看看能不能里应外合的将北汉军耍上一番。 不过萧天慕那个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就冲他能够轻而易举的放弃在大燕的一切跑到北汉去就知道,与虎谋皮是否值得?还是她应当直接让大军挥兵压境,少跟那些脑子一根筋的北汉人玩什么阴谋诡计方为妥当呢? “如何?当然是好啊!”段弘杨第一个跳出来支持,“这么长时间一直被北汉压着挑衅,老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要打北汉少先锋军的话算我一个,我肯定把他们打的满地爪牙爬都爬不起来!” 镇西军鲜少有这样憋屈的时候。什么安安静静的镇守后方等着斥候营打探了消息之后再行定夺?褚将军培养斥候营的初衷也不过是能够让行军打仗的时候更加的有把握一些而已。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底又有什么时候真正的怕过谁了不成么?一个字,干! 燕绥问道:“进攻也好,不过叶将军有没有什么想法了?要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贸贸然行事,第一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所在的位置,二来我们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兵力,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些。原本北汉大军就有五十万左右的兵力,而我们这儿只有二十万,镇西军以少胜多是有,不过到底褚洄不在这边,我们还是稳妥一些的好。毕竟北汉人一时半会儿打不进玉岩关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跟对方耗。时不时的派出小队骚扰就足够能恶心对方了……” 甄玉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就算有时间跟对方耗,也并没有那个财力。现在能够支撑一年的军饷和粮草已经是叶挽用自己嫁妆换的,即便花滢想要无条件的支持他们,叶挽也不会要这个钱的。 “耗下去,要三年,还是五年?”叶挽似笑非笑道,“你我都等得起,但是我不想等。”不仅仅是因为和褚洄打了赌的关系,同样也是对她自己能力的认同和她的骄傲。 她扫了一圈斗志高昂的众人,勾唇笑道:“不就是盲人摸瞎马么,偶尔体验一下当瞎子的感觉应当也不错。” 她身穿黑衣,衣服上和脸颊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有换下。叶挽的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自信和令人不敢直视的风华。她好似天生应当站在舞台的中央,天生应当作为领袖。 即便眼盲耳聋,也令人不想怀疑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她即是一军的中心。 只是叶挽耍帅的时间还没有过眨眼的功夫,段弘杨突然捂着鼻子道:“叶哥,刚刚在外头没注意,现在进屋子里来了倒是非常的明显啊。你身上到底是啥味道,怎么那么臭?” 众人认真的点头。 叶挽:“?” ☆、第475章 对峙 如果要问元桢,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放任褚洄跟在萧天鸣的身边长大成人。 他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将褚洄接到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导的话,现在褚洄也不会长成这副天怒人怨的模样来。再不济,盯紧了楚弘让他将褚洄送去普通的农户人家,做一名安心普通的凡夫俗子也好,至少不会在眼下这个关键的当口来跟自己作对。 元桢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苦心孤诣的跟萧天鸣作对了一辈子,到最后反而站到自己面前来跟自己作对的,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萧天鸣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西北素来冬长夏少,即便是现在将近五月,春末之际,天气也还带着一丝丝令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后跟凉到了头发丝儿的寒意。一阵微风拂过,没有半点春日的生机和喜悦,反而倒显得有些萧瑟。 金门关与西秦东边境的郏城距离很远,之间隔着一片巨大又荒凉无比的平地,一马平川,自古以来就是王侯将相争夺相战的场所。尤其是在大燕时期,这一百年来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将士不知凡几,鲜血浸润土地,是以这儿的战场上的土地颜色偏向暗红,有的地方还泛着死黑,即是长久以来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即使是雨水冲刷,大雪覆盖,也难以将这惊心动魄的颜色给消除。 这是残酷的红,是荣耀的黑,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样也在暗暗警告他人,何谓战火无情。 此时,两军对垒,一左一右,一东一西,遥遥相望。 在带着些醺人醉意的微风之中,左右两军就像是两个齐整无比的方块,肃然严立,天地变色,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破他们之间应当有的寂静。 是寂静,同样也是无声的对峙。 西边一支,元家军着暗金色的军装,盔甲及膝,战靴冰寒,手中或持刀或执剑。骑兵在侧,战马威赫。前排有手持盾牌的步兵,表情严肃。 东边一支则是身穿灰黑色军服的镇西军,与之相差无几。 这是现今世上最强的两支军队,也是整个世上武力的象征。他们相争相斗足足三十载,难分胜负。 元家军中,为首的俊毅男子骑跨在马上,表情肃冷,眉目轻挑,英俊无箸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明明是已经年近五十的年纪,岁月却好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模样。 他身穿暗金帅服,金甲在身,冰凉的军盔衬托着他的形容,为之无形中增添了更加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霸道气场。仅仅是不动声色的跨坐在战马之上,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此时仿佛应当置身于王座。但是他亲自领兵也不会令任何人觉得不妥,因为他天生自带的气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人,普天之下,无他元桢去不得的地方。 而镇西军领兵之人即是全身漆黑没有半点杂色的嘲风将军本人。 仔细看,他的眉眼间还有一些与元桢相似之处,并非表面上看上去单纯的相似,而是无形中流露出的一股对待苍生天下与他类似的睥睨和淡漠。 褚洄身姿颀长,比元桢还要高上几分,长腿微曲,跨坐在通体乌黑的照夜身上,宛若安静站立的死神。 死神指节修长的大手中握着一杆与他全身上下一样墨黑的沥银枪,无枪缨,无枪把,显得有些怪异。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小看这柄能够在嘲风将军手中挥舞不似凡物的黑枪,因为它即是死神的收割之器,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与肉横飞。 两人隔血地相望,遥遥对峙,仿佛跨越千年, 与元桢相比,褚洄的表情要寒凉的多,他眼神丝毫不闪,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元桢。眼中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父子相争,自古多磨;父子相战,闻所未闻。 短短的两个月以来,褚洄与元桢两人互相试探,大大小小相战数十次。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行事,如何猜测,都完全试探不到对方的底。就好像互为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在思想上进行了一场博弈。不说别的,仅仅是二十年来的相战,就足以令他们能够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对方能够使出多少手段了。 或许身为父子,他们并不了解对方。但是身为对手,他们即是任何人都难以插足的知己。 看着对面镇西军安静肃然的气氛,还有褚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元桢不知怎么的心中顿时起了一股莫名之火。他唇角微掀,冷笑道:“相争三十载,怎么偏偏萧天鸣到了最后这个关头就躲在幕后当起了缩头乌龟来,难道当真是不想再见本王了么?” 他声音不大,但是功力深厚,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清晰的传到这边镇西军将士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镇西军将士们脸色微变,看向元家军阵营的目光更加的不善起来。他们的血液中隐隐有一个东西在跳动,叫嚣着想要冲破他们的身体,直指元家军。 相战三十载,他们之中不乏有多年以来陪伴着整个镇西军一起走过的老兵,也有后来才加入的新鲜血液。但是不管是新军还是老兵,他们心中的信念都只有一个,就是追随着豫王殿下。即便他现在登基为帝,不再是他们的豫王,但他们却永远都是殿下手下的镇西军。 三十年能够改变的东西很多,唯一改变不了的便是这种雷打不动的信念。 豫王是他们心中的神,他们怎可允许敌军随意侮辱?尤其对方还是元桢。 谁都知道长赢帝没有亲自参战的原因是什么,或许身为一军主帅之时,还能够肆意妄为,潇洒地挥洒自如,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是一国之帝,那便再没有能够任性的本钱。他身上所需要背负的责任太多,再没有那个时间能够陪着他们随意的在军中胡闹。 所以缩头乌龟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段飞最忍受不了别人肆意诋毁长赢帝,对着元桢哼道:“烈王殿下难道糊涂了?自古以来在前头冲锋陷阵的都是我们这等闲人,我们陛下坐镇后方就足以能够鼓舞振奋士气,又哪还需要他亲自站到前头来,好像跳梁小丑?” 被段飞拐着弯讽刺的元桢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他抿唇笑道:“段将军此言,难道不会觉得太自欺欺人了么?也罢,萧天鸣惯会做这种立牌坊的清白事情,你们这么不要命的追随倒是也能理解。” “希望烈王殿下到时候也能这么自命清高吧。”段飞冷唇相讥。 从都喜欢打嘴炮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段弘杨的确是段飞的儿子无误。 褚洄看了他一眼,虽未说什么,但是段飞还是微微一笑闭上了嘴。 打仗之前两军叫阵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因为他们这几句就会显得特立独行。元桢那边还有数不尽的将士想要等着开骂,但是元桢好像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没有理会段飞,深深的看了褚洄一眼,突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烬儿,你是本王亲子,二十年来本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你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在这个时候与为父作对么?” 世人只知西秦烈王,手腕铁血,心性冷酷,他跺一跺脚整个西秦……或者说是整个天下都要震上一震,又何时见过他这副苦口婆心说话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但又觉得的确是合乎情理之中。 经历过大燕的内乱和曾后的罪己诏之后,谁不知道大燕的嘲风将军是西秦烈王和废后楚宓之子,本父子相残就足够的骇人听闻,尤其是现在烈王好像并没有想要六亲不认的想要杀了儿子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局势不得不父子相战,这算是什么破事? 元家军众将士表情默然,内心却有些古怪。说起来这元大公子也算是他们半个主子,他们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并非我要与你作对,是你要与陛下作对。”就在众人以为面瘫的褚将军并不会理会烈王的问话之时,褚洄突然开了口。他的言语并没有带多少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已。 是了,发动战争的可不就是烈王殿下么?他没有在大燕内乱之时插上一脚,而是等着长赢帝统治大燕半年之后,将一切全都送上正轨之际再动手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的正人君子了。但是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因为“野心”二字而已。 元桢想要西秦的帝位,唾手可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屑。 他真正想要的是天下。 这个迷人的天下啊。 “烬儿,你当真想好了,不愿意跟我回去吗?你要知道,萧天鸣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你想要登上帝位,我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即便是现在,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回西秦,回烈王府,放弃大燕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元桢眼神灼灼的看着褚洄,甚至连称呼都没有用“本王”。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元桢是真的想要褚洄认回他这个父亲,认回西秦。 众人哑然,心中无不震惊。万众瞩目的帝位,在元桢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的玩意儿。 镇西军将士们心中倏地一揪,生怕他们的褚将军被元桢这一番话给劝服,当真就抛下他们回到西秦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元桢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区区一个西秦帝的位置,只要褚洄想要,那么从他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他即是新任的西秦帝了。 段飞有些急了,眼巴巴的看向褚洄道:“将军,你不要被元桢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他想说元桢是因为打不过镇西军打不过长赢帝才会这般巧言令色,但是张了张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干,毫无说服之力。 不过褚洄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就是了。 褚洄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元桢,摇头道:“什么帝位,我不需要。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因为已经过去了。”他一字一句的说,语速缓慢,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冰凉,甚至言语之间好似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悲凉。他抬头,漆黑的双眸穿过当中空旷的场地,直直地看进元桢的眼睛里:“如果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你还会这般炙热渴望的想要我回西秦去么?” ☆、第476章 为了自己 如果褚洄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对元桢来说即是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打个喷嚏就能将他弄死的小人物,那元桢还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褚洄能够跟他回西秦去么? 答案想都不用想。 或许元桢会因为哪天良心发现了,记起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出于血脉相连会赏他一个安身之地。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的求着褚洄,希望他能够回西秦去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白了,就是现在的褚洄对元桢来说拥有利用的价值,他的本身是值钱的。 一旦他失去了这个价值,成为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那对元桢这样的上位者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只要看元煜和元炯就知道。元煜因为一步做错,就被元桢弃如敝履,甚至杀了自己的儿子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而元炯原先风光无限,可以算得上是烈王的骄傲,也因为一朝成为武功尽废的废人,长久难入元桢的眼。 元桢或许会想要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子,但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儿子。 元桢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无从下口。 他甚至有点想要反问自己,如果褚洄真的如他所设想的一样,由楚弘送去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自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尽办法的想要让褚洄回到西秦去,以他元桢之子的身份活着,成为至高无上的人上之人?他不知道。 看着元桢因为自己的反问有些怔愣的模样,褚洄又道:“归根结底,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元桢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即便本王是为了自己,你也能够得利。你会成为和萧天鸣并肩而立的西秦帝,会成为史书上记载的一介伟岸帝王,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说,有什么不好吗?” “我说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帝王,成为什么流芳千古的传奇人物。”褚洄摇头,“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没有办法弥补我,已经过了。”他俊毅的脸显得有些悲哀,纤薄的唇角掀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即便拥有着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去弥补时间的侵蚀。 元桢不是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时常避重就轻的躲过那个话题。因为就连元桢自己都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到三十年前,回到刚刚和楚宓相识的那一刻,回到楚宓生出褚洄的那一瞬间,将那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视作自己掌心的肉,还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褚洄的童年经历过什么,在一个稚童应当无忧无力的和爹娘生活在一起,不应当为了兵伐谋了而烦恼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在他的娘亲饱受欺凌,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担忧,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褚洄的生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们两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元桢什么都做得出来。 元桢或许会觉得遗憾,但是绝对不会觉得后悔。当初若没有他斩钉截铁的回到西秦,取了现在的烈王妃,今日也不会有他,令人闻风丧胆的烈王元桢的存在。 “是义父造就了今日的我,可以被你利用的我,而不是你,父王。”这不是褚洄第一次喊父王,但是绝对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与楚后从来都没有相识过。”褚洄锋利的眉眼一点一滴的从悲凉变得冷硬,再回到最初的面无表情。 元桢不知怎么的从心底涌现了一股悲哀的情绪,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一样的寒冷,甚至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颤抖。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体会到过这种害怕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会容许他害怕,不会容许他颤抖,他想要表露出自己的脆弱来,只能等到战后,一个人默默的回到营帐中,想怎么怕就可以怎么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阻止苏琳琅给自己下毒,已经是身体力行的在用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一切来进行忏悔。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需要忏悔的对方并非只有苏琳琅一个人,还有这个不愿意接受自己任何好意的亲子。说是好意,其实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吧? 也罢,反正自己到底已经时日无多,就用最后的疯狂来为自己的人生谱写一个完美的结局吧。 元桢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两声:“好吧,本王知道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既然你百般不愿,那本王也不能再强求。不过本王希望你知道,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要做好本王不会对你有任何手下留情之举的准备,你明白吗?” 要战,那便要做好死的准备。 “自然。”冷声响彻上空。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里,此时的气氛也不知道是喜悦的宁静还是恐慌的宁静,总觉得整个城池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逐渐腐朽的味道。 边境大战,算得上是西秦主动入侵大燕,想要将大燕囊括在自己的旗下。 城中有好战百姓者,觉得烈王殿下此举英勇非常。西秦和大燕在千年之前本就是一体,全都是由于当时的左右两相才会分裂至此,现在烈王殿下的行为无非就是想要将边境收拓,让西秦和大燕重新合并为一个整体,实乃枭雄之举。 也有祈求安定的,觉得西秦和大燕边境打了三十多年,大燕刚刚换了新帝,经历过内乱没有那么快会重新开始,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短则十年长则几十年,正是两相休戈互不侵犯的和平时期,为什么非要无事生非的再打过去。 不过说起来打过去的兵都是人家烈王殿下自己的兵,养也是他自己养着,无论是跟西秦百姓还是跟西秦皇室都无甚关系,想怎么打都是烈王殿下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有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先前屈服与烈王殿下的淫威之下,现下抄着胳膊只等着看好戏。 秦宫中多的是这样的人。 烈王殿下以一出兵,对秦宫的管理就好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他不小心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觉得西秦皇宫中都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甚至都懒得搭理。不过这一来就喜了西秦帝,就连平日里烈王殿下阵营的官员都不怵了,开心的想要重新夺回执掌秦宫的大权。 说起来,元桢此举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前头开开心心的打着仗,后院却跟着失火,是否是他意料之中的呢? 西秦帝喜滋滋的将盛着参汤的碧玉瓷碗搁回桌子上,发出了“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预示着他此时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心情。他手指摩挲着桌上自己探子传回的战报,仿佛在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哈哈哈,说起来元桢竟然也有今天。他打定了主意想要跟萧天鸣决一死战,将大燕收扩到他烈王的名下,为自己的生平再添上风光的一笔,没有想到最后的最后却是他的亲生儿子跳出来做了拦路虎,只怕元桢怎么都没有想到吧。”西秦帝一想到自己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元桢在郏城跟褚洄干上了,你来我往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兴奋。看样子元桢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即便回来了只怕也会元气大伤,那他现在岂不是坐稳了西秦帝的位子么? 元瑾瑜颇有些无奈的将摇摇欲坠的碗盖子给扶好了,看了自己父皇一眼道:“现在我们还不要高兴的太早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即使之前有什么龃龉也不可能刀剑相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倒霉的还是咱们而已。”虽说自己和父皇先前帮着褚洄和叶挽一起对付烈王,但是这并不代表褚洄和烈王之间永远就是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而她和父皇才是外人。 元瑾瑜相信,即便烈王和褚洄互相在对方手里讨不了好,更艰难的永远是他们皇室。 “父子?哼,孤跟元桢还是亲兄弟,你看他什么时候对孤手下留情了么?”西秦帝冷笑了一声,刚刚还有些喜悦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不少。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样子也在元桢离开临安之后表露无遗,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狼性来。“他这般狼子野心的想要坐大,甚至还不惜千里迢迢的去想要占大燕的便宜……也好,有他在前面搭桥铺路,到时候反倒是咱们占便宜。” 再怎么说他也是名正言顺的西秦帝,即使元桢权势滔天,那也架不住他当初只是被先帝抛弃扔到大燕去的一个质子而已。届时如若成了,元桢必定元气大伤,他可以将开疆拓土的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元桢败了,那正好,可以借此拜托元桢并与他划清界限,将侵略他国的阴谋全都推给元桢。 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说归这么说,元瑾瑜摇了摇头,心道:以烈王的手段,西秦帝到现在还活着就已经代表了他手下留情了。当初是他们对不起烈王,现在却要反过来依靠烈王,仰仗他的鼻息……西秦帝装了几十年也终于忍不住的要露出真面目来,让元瑾瑜不由的有些怔愣。 烈王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只希望一切都比他们设想的要好一些吧。 元瑾瑜想着,却听西秦帝道:“盯紧了烈王妃,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她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我知道了,父皇。” 烈王府里,此时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与热闹。 一来烈王殿下不在,二来二公子元煜身死,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暗气氛当中。 烈王妃所处的正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烟,就连下人们也不见多少踪影。 烈王府的佛堂里,打扮朴素简净的烈王妃正跪在蒲团之上在敲着木鱼,有节奏的“咚咚”声与缭绕的烟雾混为一体,弥漫在整个佛堂里。 “什么时辰了?”烈王妃的脸色不复当初的精致,毫无血色,透着丝丝惨白。 “快未时了,王妃,要不要传膳了?”下人恭声道。 烈王妃摇了摇头道:“不,没胃口。帮我去看看,炯儿回来了吗?” 这话王妃一天要问上两三遍,但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没有呢王妃,三公子跟着王爷一起去前线了,您忘了吗?” 忘?她怎么会忘呢。烈王妃凄楚的摇了摇头,她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炯儿了,可是连炯儿现在都不要她了吗? ☆、第475章 对峙 如果要问元桢,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放任褚洄跟在萧天鸣的身边长大成人。 他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将褚洄接到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导的话,现在褚洄也不会长成这副天怒人怨的模样来。再不济,盯紧了楚弘让他将褚洄送去普通的农户人家,做一名安心普通的凡夫俗子也好,至少不会在眼下这个关键的当口来跟自己作对。 元桢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苦心孤诣的跟萧天鸣作对了一辈子,到最后反而站到自己面前来跟自己作对的,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萧天鸣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西北素来冬长夏少,即便是现在将近五月,春末之际,天气也还带着一丝丝令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后跟凉到了头发丝儿的寒意。一阵微风拂过,没有半点春日的生机和喜悦,反而倒显得有些萧瑟。 金门关与西秦东边境的郏城距离很远,之间隔着一片巨大又荒凉无比的平地,一马平川,自古以来就是王侯将相争夺相战的场所。尤其是在大燕时期,这一百年来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将士不知凡几,鲜血浸润土地,是以这儿的战场上的土地颜色偏向暗红,有的地方还泛着死黑,即是长久以来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即使是雨水冲刷,大雪覆盖,也难以将这惊心动魄的颜色给消除。 这是残酷的红,是荣耀的黑,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样也在暗暗警告他人,何谓战火无情。 此时,两军对垒,一左一右,一东一西,遥遥相望。 在带着些醺人醉意的微风之中,左右两军就像是两个齐整无比的方块,肃然严立,天地变色,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破他们之间应当有的寂静。 是寂静,同样也是无声的对峙。 西边一支,元家军着暗金色的军装,盔甲及膝,战靴冰寒,手中或持刀或执剑。骑兵在侧,战马威赫。前排有手持盾牌的步兵,表情严肃。 东边一支则是身穿灰黑色军服的镇西军,与之相差无几。 这是现今世上最强的两支军队,也是整个世上武力的象征。他们相争相斗足足三十载,难分胜负。 元家军中,为首的俊毅男子骑跨在马上,表情肃冷,眉目轻挑,英俊无箸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明明是已经年近五十的年纪,岁月却好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模样。 他身穿暗金帅服,金甲在身,冰凉的军盔衬托着他的形容,为之无形中增添了更加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霸道气场。仅仅是不动声色的跨坐在战马之上,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此时仿佛应当置身于王座。但是他亲自领兵也不会令任何人觉得不妥,因为他天生自带的气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人,普天之下,无他元桢去不得的地方。 而镇西军领兵之人即是全身漆黑没有半点杂色的嘲风将军本人。 仔细看,他的眉眼间还有一些与元桢相似之处,并非表面上看上去单纯的相似,而是无形中流露出的一股对待苍生天下与他类似的睥睨和淡漠。 褚洄身姿颀长,比元桢还要高上几分,长腿微曲,跨坐在通体乌黑的照夜身上,宛若安静站立的死神。 死神指节修长的大手中握着一杆与他全身上下一样墨黑的沥银枪,无枪缨,无枪把,显得有些怪异。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小看这柄能够在嘲风将军手中挥舞不似凡物的黑枪,因为它即是死神的收割之器,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与肉横飞。 两人隔血地相望,遥遥对峙,仿佛跨越千年, 与元桢相比,褚洄的表情要寒凉的多,他眼神丝毫不闪,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元桢。眼中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父子相争,自古多磨;父子相战,闻所未闻。 短短的两个月以来,褚洄与元桢两人互相试探,大大小小相战数十次。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行事,如何猜测,都完全试探不到对方的底。就好像互为对方肚子里的蛔虫,在思想上进行了一场博弈。不说别的,仅仅是二十年来的相战,就足以令他们能够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对方能够使出多少手段了。 或许身为父子,他们并不了解对方。但是身为对手,他们即是任何人都难以插足的知己。 看着对面镇西军安静肃然的气氛,还有褚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元桢不知怎么的心中顿时起了一股莫名之火。他唇角微掀,冷笑道:“相争三十载,怎么偏偏萧天鸣到了最后这个关头就躲在幕后当起了缩头乌龟来,难道当真是不想再见本王了么?” 他声音不大,但是功力深厚,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清晰的传到这边镇西军将士们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镇西军将士们脸色微变,看向元家军阵营的目光更加的不善起来。他们的血液中隐隐有一个东西在跳动,叫嚣着想要冲破他们的身体,直指元家军。 相战三十载,他们之中不乏有多年以来陪伴着整个镇西军一起走过的老兵,也有后来才加入的新鲜血液。但是不管是新军还是老兵,他们心中的信念都只有一个,就是追随着豫王殿下。即便他现在登基为帝,不再是他们的豫王,但他们却永远都是殿下手下的镇西军。 三十年能够改变的东西很多,唯一改变不了的便是这种雷打不动的信念。 豫王是他们心中的神,他们怎可允许敌军随意侮辱?尤其对方还是元桢。 谁都知道长赢帝没有亲自参战的原因是什么,或许身为一军主帅之时,还能够肆意妄为,潇洒地挥洒自如,但他现在既然已经是一国之帝,那便再没有能够任性的本钱。他身上所需要背负的责任太多,再没有那个时间能够陪着他们随意的在军中胡闹。 所以缩头乌龟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段飞最忍受不了别人肆意诋毁长赢帝,对着元桢哼道:“烈王殿下难道糊涂了?自古以来在前头冲锋陷阵的都是我们这等闲人,我们陛下坐镇后方就足以能够鼓舞振奋士气,又哪还需要他亲自站到前头来,好像跳梁小丑?” 被段飞拐着弯讽刺的元桢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他抿唇笑道:“段将军此言,难道不会觉得太自欺欺人了么?也罢,萧天鸣惯会做这种立牌坊的清白事情,你们这么不要命的追随倒是也能理解。” “希望烈王殿下到时候也能这么自命清高吧。”段飞冷唇相讥。 从都喜欢打嘴炮这一点可以看出来,段弘杨的确是段飞的儿子无误。 褚洄看了他一眼,虽未说什么,但是段飞还是微微一笑闭上了嘴。 打仗之前两军叫阵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因为他们这几句就会显得特立独行。元桢那边还有数不尽的将士想要等着开骂,但是元桢好像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没有理会段飞,深深的看了褚洄一眼,突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烬儿,你是本王亲子,二十年来本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你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在这个时候与为父作对么?” 世人只知西秦烈王,手腕铁血,心性冷酷,他跺一跺脚整个西秦……或者说是整个天下都要震上一震,又何时见过他这副苦口婆心说话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但又觉得的确是合乎情理之中。 经历过大燕的内乱和曾后的罪己诏之后,谁不知道大燕的嘲风将军是西秦烈王和废后楚宓之子,本父子相残就足够的骇人听闻,尤其是现在烈王好像并没有想要六亲不认的想要杀了儿子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局势不得不父子相战,这算是什么破事? 元家军众将士表情默然,内心却有些古怪。说起来这元大公子也算是他们半个主子,他们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并非我要与你作对,是你要与陛下作对。”就在众人以为面瘫的褚将军并不会理会烈王的问话之时,褚洄突然开了口。他的言语并没有带多少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已。 是了,发动战争的可不就是烈王殿下么?他没有在大燕内乱之时插上一脚,而是等着长赢帝统治大燕半年之后,将一切全都送上正轨之际再动手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的正人君子了。但是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因为“野心”二字而已。 元桢想要西秦的帝位,唾手可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屑。 他真正想要的是天下。 这个迷人的天下啊。 “烬儿,你当真想好了,不愿意跟我回去吗?你要知道,萧天鸣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你想要登上帝位,我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即便是现在,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回西秦,回烈王府,放弃大燕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元桢眼神灼灼的看着褚洄,甚至连称呼都没有用“本王”。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元桢是真的想要褚洄认回他这个父亲,认回西秦。 众人哑然,心中无不震惊。万众瞩目的帝位,在元桢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的玩意儿。 镇西军将士们心中倏地一揪,生怕他们的褚将军被元桢这一番话给劝服,当真就抛下他们回到西秦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元桢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区区一个西秦帝的位置,只要褚洄想要,那么从他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他即是新任的西秦帝了。 段飞有些急了,眼巴巴的看向褚洄道:“将军,你不要被元桢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他想说元桢是因为打不过镇西军打不过长赢帝才会这般巧言令色,但是张了张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干,毫无说服之力。 不过褚洄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就是了。 褚洄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元桢,摇头道:“什么帝位,我不需要。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因为已经过去了。”他一字一句的说,语速缓慢,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冰凉,甚至言语之间好似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悲凉。他抬头,漆黑的双眸穿过当中空旷的场地,直直地看进元桢的眼睛里:“如果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你还会这般炙热渴望的想要我回西秦去么?” ☆、第476章 为了自己 如果褚洄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对元桢来说即是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打个喷嚏就能将他弄死的小人物,那元桢还会有这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褚洄能够跟他回西秦去么? 答案想都不用想。 或许元桢会因为哪天良心发现了,记起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在,出于血脉相连会赏他一个安身之地。但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低声下气的求着褚洄,希望他能够回西秦去继承自己的衣钵。 说白了,就是现在的褚洄对元桢来说拥有利用的价值,他的本身是值钱的。 一旦他失去了这个价值,成为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那对元桢这样的上位者来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只要看元煜和元炯就知道。元煜因为一步做错,就被元桢弃如敝履,甚至杀了自己的儿子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而元炯原先风光无限,可以算得上是烈王的骄傲,也因为一朝成为武功尽废的废人,长久难入元桢的眼。 元桢或许会想要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儿子,但绝对不会想要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儿子。 元桢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却发现无从下口。 他甚至有点想要反问自己,如果褚洄真的如他所设想的一样,由楚弘送去一户普通的农户人家,自己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想尽办法的想要让褚洄回到西秦去,以他元桢之子的身份活着,成为至高无上的人上之人?他不知道。 看着元桢因为自己的反问有些怔愣的模样,褚洄又道:“归根结底,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元桢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即便本王是为了自己,你也能够得利。你会成为和萧天鸣并肩而立的西秦帝,会成为史书上记载的一介伟岸帝王,会成为这个时代的传说,有什么不好吗?” “我说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帝王,成为什么流芳千古的传奇人物。”褚洄摇头,“我想要的东西,你已经没有办法弥补我,已经过了。”他俊毅的脸显得有些悲哀,纤薄的唇角掀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即便拥有着通天之力,也没有办法去弥补时间的侵蚀。 元桢不是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他时常避重就轻的躲过那个话题。因为就连元桢自己都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回到三十年前,回到刚刚和楚宓相识的那一刻,回到楚宓生出褚洄的那一瞬间,将那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视作自己掌心的肉,还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褚洄的童年经历过什么,在一个稚童应当无忧无力的和爹娘生活在一起,不应当为了兵伐谋了而烦恼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在他的娘亲饱受欺凌,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担忧,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褚洄的生的时候,他选择了抛弃他们两个。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元桢什么都做得出来。 元桢或许会觉得遗憾,但是绝对不会觉得后悔。当初若没有他斩钉截铁的回到西秦,取了现在的烈王妃,今日也不会有他,令人闻风丧胆的烈王元桢的存在。 “是义父造就了今日的我,可以被你利用的我,而不是你,父王。”这不是褚洄第一次喊父王,但是绝对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与楚后从来都没有相识过。”褚洄锋利的眉眼一点一滴的从悲凉变得冷硬,再回到最初的面无表情。 元桢不知怎么的从心底涌现了一股悲哀的情绪,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一样的寒冷,甚至让他忍不住的想要颤抖。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体会到过这种害怕的感觉。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会容许他害怕,不会容许他颤抖,他想要表露出自己的脆弱来,只能等到战后,一个人默默的回到营帐中,想怎么怕就可以怎么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有阻止苏琳琅给自己下毒,已经是身体力行的在用自己现在能够做到的一切来进行忏悔。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需要忏悔的对方并非只有苏琳琅一个人,还有这个不愿意接受自己任何好意的亲子。说是好意,其实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吧? 也罢,反正自己到底已经时日无多,就用最后的疯狂来为自己的人生谱写一个完美的结局吧。 元桢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笑了两声:“好吧,本王知道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既然你百般不愿,那本王也不能再强求。不过本王希望你知道,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要做好本王不会对你有任何手下留情之举的准备,你明白吗?” 要战,那便要做好死的准备。 “自然。”冷声响彻上空。 …… 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里,此时的气氛也不知道是喜悦的宁静还是恐慌的宁静,总觉得整个城池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逐渐腐朽的味道。 边境大战,算得上是西秦主动入侵大燕,想要将大燕囊括在自己的旗下。 城中有好战百姓者,觉得烈王殿下此举英勇非常。西秦和大燕在千年之前本就是一体,全都是由于当时的左右两相才会分裂至此,现在烈王殿下的行为无非就是想要将边境收拓,让西秦和大燕重新合并为一个整体,实乃枭雄之举。 也有祈求安定的,觉得西秦和大燕边境打了三十多年,大燕刚刚换了新帝,经历过内乱没有那么快会重新开始,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短则十年长则几十年,正是两相休戈互不侵犯的和平时期,为什么非要无事生非的再打过去。 不过说起来打过去的兵都是人家烈王殿下自己的兵,养也是他自己养着,无论是跟西秦百姓还是跟西秦皇室都无甚关系,想怎么打都是烈王殿下自己的事情,他们没有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先前屈服与烈王殿下的淫威之下,现下抄着胳膊只等着看好戏。 秦宫中多的是这样的人。 烈王殿下以一出兵,对秦宫的管理就好像突然就松懈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他不小心疏忽了还是故意为之,觉得西秦皇宫中都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他甚至都懒得搭理。不过这一来就喜了西秦帝,就连平日里烈王殿下阵营的官员都不怵了,开心的想要重新夺回执掌秦宫的大权。 说起来,元桢此举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前头开开心心的打着仗,后院却跟着失火,是否是他意料之中的呢? 西秦帝喜滋滋的将盛着参汤的碧玉瓷碗搁回桌子上,发出了“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预示着他此时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心情。他手指摩挲着桌上自己探子传回的战报,仿佛在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哈哈哈,说起来元桢竟然也有今天。他打定了主意想要跟萧天鸣决一死战,将大燕收扩到他烈王的名下,为自己的生平再添上风光的一笔,没有想到最后的最后却是他的亲生儿子跳出来做了拦路虎,只怕元桢怎么都没有想到吧。”西秦帝一想到自己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元桢在郏城跟褚洄干上了,你来我往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兴奋。看样子元桢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即便回来了只怕也会元气大伤,那他现在岂不是坐稳了西秦帝的位子么? 元瑾瑜颇有些无奈的将摇摇欲坠的碗盖子给扶好了,看了自己父皇一眼道:“现在我们还不要高兴的太早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即使之前有什么龃龉也不可能刀剑相向,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倒霉的还是咱们而已。”虽说自己和父皇先前帮着褚洄和叶挽一起对付烈王,但是这并不代表褚洄和烈王之间永远就是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们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子,而她和父皇才是外人。 元瑾瑜相信,即便烈王和褚洄互相在对方手里讨不了好,更艰难的永远是他们皇室。 “父子?哼,孤跟元桢还是亲兄弟,你看他什么时候对孤手下留情了么?”西秦帝冷笑了一声,刚刚还有些喜悦的心情顿时被冲淡了不少。平日里慈眉善目的样子也在元桢离开临安之后表露无遗,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狼性来。“他这般狼子野心的想要坐大,甚至还不惜千里迢迢的去想要占大燕的便宜……也好,有他在前面搭桥铺路,到时候反倒是咱们占便宜。” 再怎么说他也是名正言顺的西秦帝,即使元桢权势滔天,那也架不住他当初只是被先帝抛弃扔到大燕去的一个质子而已。届时如若成了,元桢必定元气大伤,他可以将开疆拓土的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若是元桢败了,那正好,可以借此拜托元桢并与他划清界限,将侵略他国的阴谋全都推给元桢。 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说归这么说,元瑾瑜摇了摇头,心道:以烈王的手段,西秦帝到现在还活着就已经代表了他手下留情了。当初是他们对不起烈王,现在却要反过来依靠烈王,仰仗他的鼻息……西秦帝装了几十年也终于忍不住的要露出真面目来,让元瑾瑜不由的有些怔愣。 烈王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只希望一切都比他们设想的要好一些吧。 元瑾瑜想着,却听西秦帝道:“盯紧了烈王妃,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她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我知道了,父皇。” 烈王府里,此时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与热闹。 一来烈王殿下不在,二来二公子元煜身死,整个府邸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暗气氛当中。 烈王妃所处的正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烟,就连下人们也不见多少踪影。 烈王府的佛堂里,打扮朴素简净的烈王妃正跪在蒲团之上在敲着木鱼,有节奏的“咚咚”声与缭绕的烟雾混为一体,弥漫在整个佛堂里。 “什么时辰了?”烈王妃的脸色不复当初的精致,毫无血色,透着丝丝惨白。 “快未时了,王妃,要不要传膳了?”下人恭声道。 烈王妃摇了摇头道:“不,没胃口。帮我去看看,炯儿回来了吗?” 这话王妃一天要问上两三遍,但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没有呢王妃,三公子跟着王爷一起去前线了,您忘了吗?” 忘?她怎么会忘呢。烈王妃凄楚的摇了摇头,她现在剩下的只有一个炯儿了,可是连炯儿现在都不要她了吗? ☆、第477章 瞎子叶冲啊! 玉岩关与金门关之间相隔不止千里,且无论是地形或是季节气候都各有不同。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金门关尚且还在风吹萧瑟寒冷的春天,玉岩关这里已然步入了盛夏。 因着大漠荒地少树木花草,就连蝉鸣也听不见几声,烈日毒辣辣的挂在天空上,无情的向下散发着自己拥有的热度,似乎是想要将整个大地蒸烤的看不见半点水汽一般,就连人都要将他们活生生的烤成人干。 要不是因为现在是在军中,军纪严明,叶挽甚至都怀疑他们会不会恨不得将自己剥个精光,每天光着膀子站岗。反正脱光了跟穿着衣服也没有什么区别,都不影响什么的不是吗? 两年前来北境的时候尚且是夏末,还感觉不到这惊人的热意。现下就连意志惊人的叶挽都觉得再这么下去只怕自己是要中暑了的。哪怕现在是夏夜,浑身上下也被闷人的天气折磨的有些难受,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叶挽躲在一块巨石之后,怀疑的问身边的谢青闻道:“北境的天气一向如此的吗?你们都是怎样避暑的?”为什么晚上的天气都这般炎热,就像是要把人活生生的在这块地界上闷熟了似的。 谢青闻轻声笑道:“我倒是觉得还好,许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缘故?不过我看其他兄弟们倒也没有像你这样,白日里的确是热的惊人,现在日头下了,应当还能忍受才是。”他身穿镇西军的灰黑色军服,少了几分当年身穿红衣银甲时的耀眼夺目,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还有学着褚洄的模样高高的束在脑后的长发,兀自多了些潇洒的意思来。 前些日子讨论过“盲人瞎马”的论调之后,叶挽当即就拍板定砖,没有再执着于斥候营的问题上。 斥候营兄弟们的大仇是要报的,同样的他们行军打仗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就是将北汉人打退,最好打的他们元气大伤,几十年都不敢再对大燕动半分的歪脑筋来。 可加之,虽是清理了鹰涧峡的雪狼还有不少北汉士兵,但是剩下的北汉士兵的数量还是不知道有多少的。叶挽又不想要继续再用斥候探路,以免多生枝节,遂当即就领大军准备试一试眼盲耳聋之际对上北汉大军能有多少的胜算。 鹰涧峡被毁,不能再通过正常的路径前往北边。同样的这也是北汉那边几天来都没有什么动静的原因,他们两方都在考虑着如何改变行军路线,能够趁机在此等关头打的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叶挽不知道北汉人知不知道大昌平岭这儿的一条隐蔽的路径,但是没有别的方法的情况下,这反倒是唯一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她当即下令遣了两万兵众,亲自带兵往大昌平岭的内部绕路,从当初褚洄无意中发现的那处悬崖而过,直指北汉腹地。 与先前有所不同的是,当时人数稀少,他们过悬崖只是草草的牵了几条绳索,并着有时候有朱桓带领直接用高超的轻功过得悬崖。现在足足两万将众,自然是不能再用当初的土法子。 在充分的准备之下,叶挽等人在两处离得并不算远的悬崖之上搭了一座临时的吊桥,供得短暂的行军。 叶挽摸着下巴看着后续一个个还在从吊桥上通过的人,看他们虽然有的额头上闷了些薄汗,但是没有一个像她这般能够用“汗如雨下”来形容,整个人都闷热的不行,像是下一秒就要熟了一样。她无奈的砸了咂嘴,抄着胳膊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感受着那一丝丝微薄的从山石之间穿过吹来的几不可查的微风,笑道:“可能是晚饭吃了点热性的东西,燥的很。”她拉了拉自己的衣领,有些羡慕的看着有几个士兵大喇喇的把自己的衣摆子掀开纳凉。 “晚间大家都在喝绿豆汤解暑,你怎么也不喝一碗?”谢青闻稀奇的看着她,好像是在嘲笑叶挽“悔不当初”。 叶挽有苦难言,她又不可能对着谢青闻说许是因为突然换了地方,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自己的某位亲戚迟迟没有到访?要是在这个时候她再喝个绿豆汤这等寒性的东西来解暑,就等着到时候回大燕被褚洄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给骂的体无完肤吧。 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身体又因为长时间的行军耽误侵害了,她到时候还能出的了门么? 叶挽哂笑着看了谢青闻一眼,心中琢磨着还好这个愣头青没有对着姚姐姐说这样的话,否则就等着被姚姐姐的冷眼白死吧。 此次出兵两万,由叶挽带领,谢青闻同往,段弘杨和周建等七队几兄弟跟随之。玉岩关有燕绥和甄玉坐镇,算得上是认认真真的打一架试探试探北汉的意思。 看着众人一个个都快速又敏捷的过了临时搭建而出的桥,在悬崖的这边集军整合完毕,叶挽想了想说:“留下部分人看着这里,这儿暂时是我们回到玉岩关去的唯一道路,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别他们兴致勃勃的在前头冲锋陷阵,反而在后面被北汉人抄了屁股,桥断难回,那就有些搞笑了。 段弘杨使摇头,谁爱留下谁留下,他段爷是要提枪打马到前头去冲锋陷阵的,这种镇守后方的伟大举动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叶挽白了他一眼,心道段弘杨天真!早就说过他们根本掌握不到北汉人的半点动向,就连他们现在在哪里都还不知道,说不定就硬生生的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北汉人的眼前。甚至还面临着玉岩关可能有敌方的奸细存在这样的危险境地,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可谓是不冒险的。 但是叶挽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突然就能够探的北汉人的行动,也没有办法将玉岩关的奸细给抓出来,她能够做的就是小心假设,大胆的求证,将计就计的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而已。 所以即便是知道此行危险重重,叶挽还是这么做了。 她再次看了段弘杨一眼,随意安排了一支百人小队跟随着一名千户在这里守着,然后毅然决然地带着余下的万众将士们朝着原先鹰涧峡的方向行去。 这条路她已经走了不止一次,早就刻画在脑海中。 整整两万人的队伍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步伐统一整齐,没有任何人说话,完完全全的与黑夜融为一体。 …… 玉岩关中,甄玉不知怎么的眉头狠狠的跳了两下,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远方一片漆黑全无半点杂色的虚空出神。 今日不是他当值,作为虎威将军也用不着再与从前还是普通士兵的时候一样守岗。他站在这里完全就是因为自己乐意而已。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一旁的楼梯附近响起,甄玉侧过脸看了看,看到身穿军装但未披战甲的燕绥出现在城墙的楼梯口,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短短两年未见,小玉与当初的确是大不相同。”燕绥眉眼弯起,两年前在甄玉刚刚出现在羡州军营里的时候,还是一个骄傲自大的愣头青。虽说和段弘杨有一点不一样的是,段弘杨的“愣”全都表现在脸上,十足十的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但是甄玉的“愣”显得低调一些,但是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是将军之子,我来这儿只是随便历练历练的而已”这样的态度。 现在两年不见,甄玉越发的沉稳内敛,倒是表现出足够配得上三品虎威将军这样名号的气势来。 “人都是会变得,要是我还跟两年前一样,只怕无论是褚将军还是叶挽,都会恨不得把我直接扔去猪圈里喂猪吧。”甄玉哭笑不得,他也知道当初的自己有多荒唐,自命不凡,骄傲自满。索性的是时间能改变了他,将他所不能够做到的一切都强行填塞在他的脑子里,让他能够成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叶挽?”燕绥敏感的捕捉到了甄玉话语中的称呼,似笑非笑地看着甄玉。 他称呼褚洄那小子为褚将军,有时候会喊褚大哥,而身为同级的叶挽却大喇喇的直呼她的名字? 燕绥从前即是在羡州军营担任副将之职,同时也是军中的军师,甄玉一向知道他的脑子转的比旁人要快一些。不过自己莫名其妙的被捕风捉影了还是觉得有些羞赫的古怪。 他避重就轻道:“是啊,叶挽向来胆大妄为,竟然敢带着两万人直闯北汉人的地盘,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希望能够平安归来。”或者他们要不要索性带兵去接应一下?可是叶挽没有说,只叫他好好的呆在军营里盯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人有什么异动都不要打草惊蛇,只肖小心谨慎的记下来即可。 “小玉想必十分倾慕叶将军了?”燕绥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甄玉,丝毫不吃甄玉故意扯开话题这一套。 甄玉无奈,只得回头看向燕绥:“燕大哥在这个时候就不要打趣我了……燕大哥手眼通天,想必也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像叶挽这样的女子,又有哪个男人没有办法不倾慕呢?”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喜欢叶挽,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叶挽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他就再没必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无论是当初与叶挽并肩作战也好,还是某一个瞬间曾经打动他内心的事情也罢,对他来说都是美好的回忆,而不是需要说出来让叶挽觉得内疚自责或是让其他人成为话题的工具。 他反问道:“倒是燕大哥,当初还嘲笑以褚将军的性格必定找不到一个能够忍受他的女子。现在褚将军找到了,怎么反倒是燕大哥形单影只了?我记得燕大哥好像与褚将军一般年纪吧。”不就是嘲笑别人是单身狗嘛,他不说不代表他不会啊。 燕绥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甄玉会突然这么说,无奈回答道:“我这样无父无母没钱没权的庸人,又有哪家姑娘能够看得上我呢?”尤其是现在,虽说他有豫王殿下作保,与宪钧侯府用不着扯上半点关系,但是只要有心之人查探,还是能知道他是当初两年前在燕京策划谋反事件的宪钧侯的独子。 宪钧侯身死,侯夫人自缢,那同母异父的妹妹燕悦好像也人不人鬼不鬼的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听说当初还产了死胎。他燕绥何德何能,有那个能力在大燕获得一息立足之地呢? ☆、第478章 来了来了 就在甄玉还在看着鹰涧峡方向的一片漆黑发着呆的时候,身处在鹰涧峡上方的大昌平岭内的叶挽一行人已然遭到了北汉人的埋伏。他们像是一群默不作声的从黑暗中冲脱出来的狼,明明已经将你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偏偏还要小心翼翼的埋伏在角落里,伺机冲将上来,在你意料之外的一瞬间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吓。 好在叶挽早就准备好了会在这个时候被北汉人伏击的准备。她怀疑军中有奸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否则北汉人不会对他们的斥候行动拿捏的如此清楚,也不会有小批量的杀手悄无声息的潜入大燕境内。 她今日之举本就是对北汉人和军营里那个奸细的试探,果然他们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在离开了那处悬崖约莫半个时辰路程的地方,四周怪石嶙峋,在黑夜当中仿佛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只是安静的矗立在那里就带给了人无限的威压,生恐其中一块岩石就是北汉人潜伏之地。 北汉人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就是了,果然一动不动的潜伏在这里附近。不过四周空旷无比,除了那些巨石半点藏身之地也无,终于在镇西军通过的一瞬间,无数高大威猛的北汉人就从其石背后跳出,挥舞着手中马刀对着叶挽念念有词。 他们身高九尺,个个穿着兽皮戴铠甲,就连手中的长刀都比大燕将士们手中把持的长刀要大上一圈。 北汉士兵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为首的叶挽,即便他们被笼罩在一片朦胧昏暗的月色之下,根本就看不清楚对方的仔细样貌,口中还是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这儿唯一听得懂北汉语的估计就只有谢青闻了,在那帮北汉士兵的念叨之下,谢青闻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黑如锅底。他忍不住同样用北汉语顶了一句回去,立刻引得其余更多的北汉人的哄笑之声。 即使叶挽记忆力超群,褚洄先前教过她几句常用的北汉语,她也大约只听得懂“战俘”“投降”之类的词语。而对面北汉人叽里咕噜一连串的话她半句都没有听懂,只是配合着他们时不时下流又露骨的目光打量,还有谢青闻那难看的脸色,叶挽大约猜得到他们说的话或许是与自己有关的。 自古以来,男人对女人的恶意就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想象的。好像她此时能够站在这里与她自身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以色侍人靠着样貌能够在这群男人中有一块小小的栖身之地而已。 换做从前或许镇西军的将士们对叶挽也或多或少的会有些不服气,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她用实际的行动来告诉所有人,她与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什么分别,并非靠着性别的特殊或是别的什么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男人们可以做到的,她同样也可以做到而已。 “奶奶的,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你倒是吱一声啊!”段弘杨急的不行,他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语言不通的情况,身为八卦分队的小队长,他怎么能什么都听不懂呢? 谢青闻睨了他一眼,英俊的脸色在夜晚的映照下看不出激动的通红,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没什么,一些不堪入耳的话罢了。”说完他看了叶挽一眼,在叶挽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将头低了下去。谢青闻想了想闷声道:“他们这么精准的知道我们的位置,必定是玉岩关有什么人对他们通风报信了。” 刚说完,他想到什么似的用目光扫了一圈背后模糊的看不清神色的镇西军将士们。说来如果有奸细,那定然不会是玉岩关中的人,因为无论是行军的路线还是他们行动的时辰都是叶挽临时决定的,身在玉岩关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准确的知晓。那么……奸细就必定是在身后这两万将众当中。 可是一路而来,若是有什么人想要故意放出消息,根本就不可能避开这么多人紧盯着的目光……奸细到底在哪里?! 谢青闻的脸色甚至比刚刚听到北汉人说一些侮辱叶挽的话的时候还要难看,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死循环了。 “无碍。”叶挽秀眉微挑,看向对面北汉人的眼神中带着一些明显又刺骨的杀意。“没有什么事是一把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就两把。”无论是什么人想要在这里伏击他们,在叶挽的眼里一块肉和两块肉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她不擅打仗,不擅排兵布阵,但是有一点是无论什么内奸都清楚但是无能为力的,即是她擅长杀人。 对面不断的从远至近而来的北汉人借着月色看向人群当中身穿合身的灰黑军服的女子,明明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却无端的让他们觉得整个人都抖了一抖。好像那种杀气是她与生俱来的一般,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北汉士兵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没有忘记自己伏击镇西军的目的是什么,在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对面那身材纤瘦的女子微微一震的时候,他们手中的马刀顿时暴起,虎虎生风的就朝着早就按捺不住的镇西军而去。 同样的,镇西军将士们先前默不作声都是在等着叶挽的一声令下,一股名为激情的鲜血不住的在他们的身体当中涌动,恨不得用无边的弑杀来弥补自己内心当中的空虚。 谢青闻有些头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两方都是暗中突袭,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甚至半点对方的情报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个时间来让他纠结什么内奸不内奸的问题了,一支利箭带着破空之势嗖嗖嗖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谢青闻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手中长剑反应之际,就看到一条灰黑色的身影宛若灵活的游龙一般,瞬间就欺身而进,在他的面前将那支利箭斩落。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不要再想什么多余的事情了。”叶挽勾唇轻笑,手中蚀日匕首甚至比一般人的长剑都要灵活多变,被她轻而易举的挽出干脆利落的剑花,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花招。 叶挽白皙的脸颊在月夜之下显得几乎透明,她的每一条血脉和经络都在叫嚣着,疯狂着,告诉她自己早就对眼前这一幕迫不及待了。她与褚洄有所不一样的是,褚洄天生就适合战场,而她天生就适合在这等黑夜当中,用刀剑匕首划出属于自己的黑暗天地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此时北汉人到底有多少人伏击,接下来还会有多少援兵,他们所处的地势到底是有利于自己还是有利于对方。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用鲜血来告诉这些北汉蛮子,大燕不可欺,她叶挽同样不可欺。 窈窕的身形或许本应当在某处的府邸闺阁之中绣花弄草,但是她不一样,她喜欢鲜血,喜欢眼前的这一切。她喜欢用武力去征服,去挑战,尤其是在褚洄不在身边的时候,更能让她觉得自己足够有那个本事在所有人的面前发光发热。 她并不是依靠褚洄而生的一个女人,而是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女人。 叶挽眼中带着不可遮掩的嗜血杀意,她唇角轻功,身形鬼魅,步法诡谲,在不断增多的北汉人当中穿梭着。 同样兴奋不已的还有身后一众将士们,斥候营死伤过百的惨剧在他们的心头就好像是一只铛铛作响的警钟,无一不在告诉他们斥候营的兄弟们是惨死在这群北汉狗贼的手下的。他们需要用这些北汉蛮子们的血肉,去祭奠那些长埋地下的兄弟们的亡魂。 没有一个人想问叶挽今日之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要试探北汉还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即是杀,杀,杀。两个月以来的憋屈让他们的心头足够的郁闷,迫不及待的需要用这些北汉人的尸首来对他们自身做一个慰藉,仅此而已。 谢青闻头痛不已,不止一次的想问叶挽到底是怎么安排今日的行动的。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她身后那一群群兴奋的早就不似常人的将士们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罢了罢了,即便是没头没脑的杀戮也好,真的就像是叶挽所说的一样做一个快乐的“盲人”也罢,既然他们能够用鲜血来解决的,就让他们无穷无尽的以杀止杀就算了。 他手中长剑挥舞,甚至能够在这样的黑夜当中清晰的听到刀剑没入皮肉的声响。 北汉人的身手或许不是最好,但他们胜在高大威猛,体格健硕,并非一般武器就可以随意的屠戮的。 尤其是在今晚,他们还有所准备的情况之下。镇西军的情况并没有如谢青闻所料的那样一边倒,以绝对的武力优势来镇压北汉人,而是有来有回的互相有所忌惮。 镇西军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胜在有叶挽像是假人一样的杀戮机的身上了吧? 暗中的朱桓也早已现身,他的身手应当是在场众人中最好的,所及之处无不血肉横飞,甚至和叶挽一样,杀的北汉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轻易的以飙飞的鲜血告诉别人他已经和这个世界失去了关联。 段弘杨手中红缨枪翻飞,看向身形如鬼魅的叶挽的那个方向,突然疑惑的开口道:“我怎么感觉北汉人好像是有所忌惮似的,不敢对叶哥下手?”他郁闷的闭上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叶哥比以前身手又精进了不少,没有任何人能够近她的身了?” 叶挽那个方向的北汉人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包围圈,既要将叶挽围在中间,又不敢让手中的刀枪对准了她,好像在怕些什么似的。 如段弘杨所说,叶挽的身手的确比之前又有进步。不过局限于她没有从小学习内功,所以现在半点内力也无。要像褚洄那样天生自带气场的将敌人震飞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但是眼前的景象又实在是太过奇怪,就好像是她天生自带的一个吸引圈,将北汉人全都吸引在她的附近,却又迫于什么不敢靠近,甚至都不敢伤害她半分一样。 然叶挽的身法又太过诡异,这些北汉人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手”,只能单纯的成为她蚀日匕首的刀下亡魂,而没有半点反击之力。 谢青闻对着眼前的古怪看了半晌,突然开口疑道:“他们这般想要包围却又不敢动手,难道是想要活捉叶将军么?” ☆、第479章 小胜 “难道他们是想要活捉叶将军么?”谢青闻喃喃说了一句。 段弘杨离他最近,正在躲避一个北汉人无情砍来的大刀,他的手臂负伤,正疼的龇牙咧嘴。听见谢青闻这么说了一句郁闷的喊道:“啥?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为了叶将军却不动手,可能是想要活捉她!”谢青闻喊了一句,没有多余的功夫再让他愣神,长剑微挑替段弘杨挡开那柄不依不饶的大刀,反手一掌将对方击退三尺。 战场上若是能够活捉敌方的大将,那必定能够为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兵们的军人生涯当中添上最完美的一笔,升官发财只是小事而已。实在不行,杀了对方的大将那也足以能够令得他们的军衔一蹦三尺,为自己的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北汉人想要捉住叶挽,可以算的上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更何况,捉住一个叶挽还能够用来威胁褚洄,卖西秦一个面子,何乐不为?这大概就是褚洄铁了心了不想让叶挽离开自己,派武功绝顶的朱桓保护她的目的。 不过就算没有朱桓,叶挽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拿下。 即使那群北汉士兵们在叶挽的周围围成了一个轻易难突破的厚重圈子,那也仅仅是对别人来说而已。对叶挽来说,那包围圈在她眼里根本就视若无物,轻易可以超脱。 见叶挽并没有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朝她围过去而感到有半点恐慌,谢青闻默默地放下心来。或许他被人活捉了叶挽都不会被人捉住的,不是自信心爆棚,而是他们对叶挽的身手天生的一种盲从。 北汉人高大无比,将叶挽围在中间就好像是一群狼围住了一只羊。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叶挽和羊这种温柔软绵的生物或许是搭不上半点关系的,若她周围的这群人是狼,那她即是虎,任何人都不要想轻易的在她手里占得什么便宜。 叶挽凝神定气,因为剧烈的运动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细密,隐隐约约的汇成了一条小溪流,顺着她弧度完美的脸颊和下巴滚落下来。她脸上不仅仅是拥有汗水,同样还有无数几乎能将她整张脸都遮盖的鲜血,她已经分不清那股是由哪个人所溅出来的了,她只知道死在她手上的北汉人已经有几百人,或许他们死到临头了都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离死人只有一条血线的距离吧。 她微微喘着气,一双漂亮的杏眼在人群当中穿梭,努力的辨别着这些很难分清楚长相的北汉人。在她眼里这些人几乎都长一个样,就连她这样记忆力惊人的都难以发现他们之间的分别。叶挽想找找有没有眼熟的北汉人,能够为他们寻找内奸提供什么线索。 然而并没有。 朱桓一个旋身落在包围圈当中,敏感的发现了今天晚上的叶挽好像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他蹙眉问道:“你还好吗?”手中长剑并没有因为短暂的问话而有所搁置,剑花翻飞,随之而起的是一块又一块的碎肉。 叶挽奇怪的看了朱桓一眼:“怎么了?我没什么事。”她随意的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在袖子上显得格外的脏污。为什么一个个都问她怎么了?她并没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啊,只是最近好像是平时更容易出汗一些,晚上睡得时辰也长了一点而已。叶挽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步入盛夏,她又鲜少来这种荒漠,水土不服。且又日日忧心战事,本就操劳过度,身体疲乏一些好像也很正常。 蚀日匕首与她人刀合一,在朱桓的配合之下将包围圈附近的北汉人一个一个的扫飞,在他们这方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可是仅仅是他们这边并没有什么用,北汉人好像杀不完似的,还在源源不断的从黑暗当中现身而出。若非叶挽知道不可能,她几乎都要以为呼察汗和那木亚把北汉所有的士兵都调度出来,就为了将他们这区区两万镇西军一网打尽了。 段弘杨手臂受了伤,还是右手,手中举着的红缨枪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叶挽的方向,那边的北汉士兵几乎有他们这里附近的三倍那么多,全都仅仅盯着叶挽一个人而去,他不由的担心喊道:“叶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支援?还是……”还是我们撤退? 他的喊声淹没在无数的厮杀声中,并没有传到叶挽的耳朵里。或许说传到了,但是叶挽不想要段弘杨还在这个时候分心,故并没有答话。 “你管好自己吧!”谢青闻与他背对背站立,他们身为有品衔的军将,在这些北汉人的眼里与叶挽无异。只不过一块是大一些的肉,而他们属于小一些的肉罢了。“叶挽那边有暗卫保护,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谢青闻瞪了一眼他胳膊上深可见骨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咬牙从自己衣摆上撕下一条布条来,用最快的速度替他包扎完毕,然后搭着段弘杨的肩膀替他用长枪刺入一个北汉人的胸口,另一手不停反手舞着剑花击退敌人,在短短的几个眨眼之间就完成了不少动作。 段弘杨看呆了眼,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谢青闻这样的身手。或许武功算不得高,跟他和甄玉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无论是判断力还是反应能力都绝对是叶哥那一等级的。 他摸了摸自己包扎的粗糙但是不会再流血的伤口,咂舌道:“看不出来啊老谢,你还有这种本事呢?” 谢青闻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初入兵营的新兵蛋子。说的难听一点,他少年时在北境驾马厮杀的时候,他段弘杨还不知道在哪里玩蛋呢,怎的因为很少动手难道在他眼里就已经沦为他们一样的纨绔子弟了么? “少说废话,先杀敌再说!”谢青闻吼了一声,与重新振奋的段弘杨一起再次扑进敌方的包围圈当中。 他们背对着背,一个舞枪一个舞剑,配合的还算是完美。 段弘杨嘻嘻一笑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抽空跟你打一架,看看我们俩谁比较强。” “……”谢青闻对他这种在危急时刻还不忘记插科打诨的性子实在是一点忍耐力都没有,要不是现在面对的是北汉敌军,他当真恨不得将段弘杨就这么撂在这儿滚蛋。什么杀敌啊,什么爱国啊,哪凉快上哪里带着去吧。 哀嚎嘶声不绝,镇西军将士们都杀红了眼。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敌军有多少,只知道这些人想要入侵大燕,想要屠戮百姓,对他们将士们早就看不顺眼。甚至还用变态又残忍的手段折磨他们的镇西军将士们,无论是步兵骑兵还是斥候,在他们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折磨自己的战友即是折磨自己,不可饶恕。 不远处,周建几名弓箭手也从高高的岩石块上下来,放下弓箭加入战局。 此地实在是太过空旷,且有不少巨石遮挡,还是在灰蒙蒙的夜晚,他们作为弓箭手想要发挥自己的效用实在是有些困难,还不如直白的放下弓箭加入厮杀的阵营,或还能为自己这一方做出什么贡献来。 且弓箭手平日的操练也不仅仅是射箭这么简单,正常士兵所需要操练的他们同样一个也不会落下,舞刀弄枪他们同样也是得心应手。 周建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把敌军的马刀,劈砍着加入混战。 刀剑没入皮肉的声响比起箭矢来同样不差,在他的耳中似乎带着一些特有的美妙滋味。 他们不知道砍杀了多久,天空逐渐的从灰蒙蒙的阴暗泛起了一丝丝光亮。夏季的白日来的总是特别的早,尤其是这里还带着一股早晨独有的清新味道,不过瞬间就淹没在了无数的血腥味当中。 北汉士兵还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冒出来,叶挽甚至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悄无声息的就通知了援军,或是呼察汗根本就是将全部的北汉大军埋伏在大昌平岭的山脚下了,只是人数众多所以一时间才没有全部上来,而是使用车轮战的战术一个一个的往上送人,就等着将他们生生的耗死在这里。 岭中远处突然回荡着一阵狼嚎,就像是在身体力行的迎接昭阳的到来一般。 本来夜晚就足够的闷热,现在太阳一出,即便仅仅是在东边露出一个小角来,都散发着足够令人心智模糊的惊人热意,像是要将他们烤化一样。 “不行,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天光大亮,本就更利于他们行动。”叶挽浑身上下都疲惫的不行,再被昭阳这么一炙烤,心跳加速,瞬间就觉得自己可能会猝死在这里。她睡眼朦胧,仅靠着坚定的意志在支撑到现在,就连手下的动作都迟缓了不少。 他们厮杀了一晚上,叶挽已经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北汉士兵,手中的蚀日匕首甚至都微微卷了刃,看的叶挽心疼不已。 这可是西秦皇室拿出来的圣品,都能在她手中杀的卷刃,足见她一晚上到底造了多少杀孽。 这块空地上几乎都被尸首给堆满了,大多都是穿着兽皮铠甲的北汉人,就连附近嶙峋的怪石上都几乎被鲜血浸满,半点空地不留。 叶挽甚至都没有想到,往后的这里竟然成了著名的“大燕巾帼将军屠杀北汉士兵的血石林”。 她疲惫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朱桓将剑送入一个想要偷袭自己的北汉人的腹部,惊奇问道:“你难道就不会觉得累的吗?”朱桓还是那张冷脸,甚至连一点熬了一夜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不像是个正常的人类。 “嗤。”朱桓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附近尸堆成山的可怕场景,单手提起叶挽将她带离附近,提到稍微空一些的地方去。 叶挽摸摸鼻子,她刚刚是被朱桓嘲笑了吧?是吧? “所有人,慢慢往断崖那边撤退。”叶挽看了一眼脚下的惨状,大声喊道。 虽说他们此行是想要打探情况顺便偷袭一波,不过眼下的战局也算是他们小胜达到了目的了。粗略估计这一夜北汉人死伤足足有五万左右,不算那些还在不依不饶的出现想要围堵他们的北汉人,他们当真可以算得上是以少胜多收获颇丰了。 叶挽向来是见好就收的人,大战了一晚上,镇西军将士们都操劳不已,虽说现在情势大好,但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继续打下去了。她被朱桓放下,逐渐的朝着大昌平岭深处的断崖附近而去,他们须得用最快的速度撤退才行。 ☆、第480章 晕乎乎 如果玉岩关的军中当真有内奸的话,大概死都想不到,五万有余的北汉人都没有办法将这区区两万士兵给歼灭。加上后头赶上的人,他们实在是败的太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相战了一晚上的镇西军将士们都没有想到,自己的神经紧绷了足足四五个时辰,到现在竟然还能够有条不紊的按顺序撤退。伤残的士兵先行,没有受伤的士兵断后,逐渐脱离北汉人的包围圈,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北汉士兵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镇西军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且人数还占少数,若是被他们这么轻轻易易的离开了,只怕北汉人这一战偷袭会成为整个历史上的笑柄。 他们提刀想追,丝毫不顾地上伤残的北汉士兵,残忍的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 或许在他们心里,这些没用的废物已经不能够被称为他们的同伴了,而是他们所有人的耻辱。 大昌平岭内,一条长长的队伍在山脉当中拉开,一个跑,一个追,就好像是约好了一样,逐渐的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靠近。 叶挽和朱桓还有谢青闻等人都没有受伤,理所当然的跑在队伍的最后头。叶挽强忍着沉重的四肢,挑眉对朱桓笑道:“这些人还真是烦人……有没有带什么药,给他们来上一点。”夏季刮南风,他们撒药的话自然就是冲着紧跟其后的北汉人去的,不说能将对方全都呛死,怎么着也能拖延个一两分的时间。 朱桓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牢牢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很贵的。”这些都是从前暗阁那边留下的药,他现在已经不算是暗阁的人,拥有的资源自然也不像当初那样要多少有多少了。更何况叶挽还不是要让他毒人……而是让他撒点药模糊后面人的视线,当他是傻的么? 谢青闻哭笑不得,手下长剑时不时的还要应付远处射来的腕弩的小箭。 先前天色昏暗之时,北汉人许是怕伤到自己人,所以并没有使用西秦的腕弩。现在天光大亮,他们又是在追击镇西军,自然就没有那个顾虑了,想怎么射怎么射。这给镇西军来说增添了不少的麻烦,尤其是对断后的将士们来说,已经有不少人身中小弩箭,不得不被拖着走。 “……”叶挽无语的看了朱桓一眼,讨好道:“等回去我让赤羽赔给你。” “行。”朱桓十分好说话,横竖他也只是想要保留一些药而已,在叶挽答应了之后当即就甩出了好几个瓶子来。换做一般人来扔“烟雾弹”或许还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但是换做朱桓的话就不一样了。他在扔出瓶身的同时就让漂亮的白瓷瓶硬生生的在半空中炸裂,还适机配合的挥出了一掌,漫天都是暗阁特产的药粉。 叶挽饶有兴致的一边跑一边看着背后陡然停下脚步的北汉人,稀罕的问道:“什么毒药?”看他们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原地咳嗽,恨不得将肺管子都咳出来的北汉人,叶挽略有些期待的停下来看着他们,说不定是什么罕见的化骨粉之类的,她从来都没见褚洄用过,好奇的很。 她摸了摸下巴,或许她应当问朱桓要一大堆药粉过来,直接跑到北汉军营的上空天女散花一番,说不定能够兵不血刃的看着北汉士兵全都化为一摊血水?不不不,用不着这么大的量,用不着杀了所有北汉士兵,只要将呼察汗那木亚还有北汉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阿瓦王和狄娜公主解决了就好了。 “清心散。”朱桓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看着叶挽僵在脸上的笑容,朱桓颇为好心情的挑了一下眉。 “清心散?你拿清心散喂北汉人?难道你就没有带什么剧毒吗?”叶挽笑容崩了,用解毒药去呛死北汉人,大概也只有朱桓干得出这种事情来了吧? 朱桓单手拎起她,看着后头再度赶上的北汉士兵,纵身跃起追赶前面的大部队没好气道:“你以为什么剧毒都是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清心散也是他戴在身上以防万一的,谁知道叶挽会异想天开的以为自己能随手撒出一把毒药来毒死敌方? 照这么说主子这些年来都用不着打仗了,直接不要钱一样的出去撒毒药就好了。 叶挽幻想破灭,郁闷的被朱桓提在手里,踏着热浪的空气朝着断崖的方向赶去。她的小腹突然若有似无的抽痛起来,好像是久未到来的大姨妈悄无声息的在这个关键时候要造访的感觉。她脸色一苦,不会吧,要是月信真的在这个当口来,难道她要顶着糊一屁股的血下山走回玉岩关去么? 北汉将士们被突如其来的药粉糊了一脸,不过到底不是毒药,前排将士们再怎么呛的流眼泪,后排士兵都没有丝毫影响。只是短暂的拖延了他们一小会儿罢了,后头的士兵们就紧跟其后,继续朝着镇西军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断崖上的桥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叶挽微微有些失望。原本还想着奸细定然不会放过这一茬,在他们赶回玉岩关的当口出什么幺蛾子的,但是并没有,他们临时搭建的吊桥还老老实实的在原地呆着,甚至已经有不少将士们已经提前过了桥,就站在对岸招呼着还在这里的镇西军将士们加紧动作。 借着朱桓轻功的便利,叶挽提前被拎着从天空上方过了桥,正倚在一块大石头的附近休息。小腹处还传来一阵又一阵绞痛的感觉,就像是三年前在羡州军营的后山操练之时来初潮的痛感。她心想,做女人也实在太苦了一些,且这个时代的医学一点都不便利,要是褚洄不想要孩子的话她索性把属于女人的某个部位摘了好了,每次来月信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那边,悬崖上的吊桥整个都颤抖了起来,就像是承受不住重量一样。 还有一小部分的镇西军将士们仍在过桥,后头的北汉士兵也赶到,想也不想的就一脚踩上了他们所搭建的吊桥上,看样子是想要继续追过来,最好能够屠杀镇西军将士们一番,为他们北汉的尊严讨回一个公道。 叶挽强忍着小腹的难受,当机立断道:“断桥。” 剩余几人已经过了桥,留着这桥在这里就等于是给北汉人一个通往他们玉岩关腹地的通道。即便是今日断了桥,他们日后也必须要派兵把手这里附近,因为北汉人知道了这条隐蔽的道路。 叶挽不禁觉得有些头疼,心中还在纠结着要是刚刚朱桓撒出去的是毒粉就好了! 守在桥边的士兵已经跟初初过桥的几名不要命的北汉士兵缠打起来,整个吊桥剧烈的摇晃着,还源源不断的有北汉人过桥。 谢青闻想也不想的立刻挥剑向前,不管挡在自己面前的北汉士兵,直接一剑而下。 吊桥本就简陋,是他们临时所搭建的,哪里经得住谢青闻的一剑。 只听“啪”的一声,那相连着悬崖两岸的吊桥应声而断,上面还在摇晃的北汉士兵瞬间就矮了下去,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栽了下去。吊桥边上还有两个北汉士兵表情惊慌的攀住了悬崖的一边,也不知道是在庆幸自己没有掉下去,还是在担心自己落到了镇西军的军营中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俘回。”叶挽皱着眉头,看着这边仅剩的几个北汉人说道。就剩下几个人了,带回玉岩关去拷问一二也好,横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谢青闻点了点头,他离这些北汉士兵最近,要卸了他们的四肢再轻松不过。 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异变,那几个北汉人见谢青闻朝自己走过来,突然就“噗通”一声给跪下了,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看别人,就只盯着谢青闻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谢青闻的脸色顿时一黑,怒骂道:“你们在说什么鬼话?!” 他们说的是些常用词,褚洄从前教过叶挽的,是“救救我”的意思。叶挽皱着眉,看了一眼那些不断求饶的北汉人,又看看谢青闻。她只听得懂“救救我”的意思,其余一连串的她一句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问。 她的眼神平淡,却又犀利无比,仿佛不经意的就能看穿一切一般。 谢青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冷到了头顶心,一时间也不知道应不应当跟叶挽说实话。对岸的北汉人骂骂咧咧的还没有走,一个个如刀剑的目光都直指谢青闻,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喉咙干涩,看着那些北汉人的目光复杂无比。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谢青闻手起刀落,一瞬间就将那几个北汉人的头颅斩了下来,半点没有含糊。 朱桓看了他一眼,敏感的发现身边的叶挽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她浑身都抖索了起来,好像是在打摆子。他单手扶住叶挽的胳膊,脸上难得的挂上了一丝担心的表情。 叶挽牙关颤抖,看向谢青闻道:“你……你难道就不准备解释一下吗?”她小腹的痛楚越来越严重,用粗俗一点的话来说,就好像是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挖掘机,正在突突突的挖她的肚子。她的小腿肚子也在跟着不住的颤抖,要不是有朱桓搀扶着,她肯定就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下去了。 “叶哥,叶哥你怎么了?”段弘杨不顾手上的伤,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关切的看着脸色惨白的叶挽。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好奇那群北汉人到底跟谢青闻说了点什么,只觉得叶哥可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受了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伤。 谢青闻还没来得及解释,眉头微皱,就看见叶挽腿一软,瞬间就晕了过去。要不是有朱桓在旁边搀扶,她甚至可能会不小心摔到悬崖下面去。 他手中的剑尖还在滴着血,“啪嗒”“啪嗒”的打在黄沙荒土之上,隐没在一片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 “糟了糟了,叶哥晕了啊!”段弘杨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扶叶挽,就见朱桓毫不客气的将叶挽的衣领子拎了起来,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喂!你当心着点啊,叶哥受伤了啊!你这是要把叶哥带到哪里去?” 他慌张不能自已,谢青闻走过来拍了拍段弘杨的肩膀道:“放心吧,暗卫都是足够可以信任的人,否则褚将军也不会将他派到叶将军的身边了。他们应当是先回玉岩关去找军医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北汉人的尸体,头疼不已。他到底要怎么回去解释说,这些北汉人居然在最后的关头反咬他一口,想说他跟他们串通的事情? ☆、第481章 有团子了 叶挽在睡梦当中,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片燃烧着大火的冰窟当中。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大火里还是在冰窖里,反正就是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难受,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明明周围的天气温度都令人烦躁的不行,偏偏她还浑身抖抖索索的止不住颤抖。 迷糊之间,她听到几个男声在自己身边讨论着什么,情绪复杂。 “……嗯,对,还发热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是军医,又不是……” “你怪我有什么用?” 是军医,又不是?不是什么? 叶挽抿着唇,艰难的睁开眼,入眼的则是玉岩关的军营里她的房间内头顶上的一片素净的床幔。她原来是已经回来了么?战事如何了?大家都安全的回到玉岩关了么? “唔……”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干哑的不行。 段弘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凑到床前来,嗓门锣鼓震天:“叶哥,你终于醒了啊!你都昏迷三天了!” 昏迷三天?叶挽有些无语,难怪她觉得这么渴,还这么饿,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抽干了一样半点力气也无。“我,怎么了?”她用力吞了好几口口水才缓过来,一说话只觉得嗓子都被撕碎了,干巴巴的疼。 段弘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嗫嚅着看着叶挽道:“嗯……你,那个,发热了。” 还没说完,一旁的方思勰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嘴,阴阳怪气的对叶挽道:“你还是不是女人?怎么升了将军反而丢了脑子,连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 叶挽睁大了眼睛,努力的消化着方思勰说的话。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叶挽甚至都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梦中。 每个字分开她都能理解,怎么组合在一起她反而就理解不了了?怀孕了,谁怀孕,怀的是个什么? 他们大眼瞪小眼足足有好几分钟,叶挽才顿时反应过来方思勰说的是什么。她张了张嘴,刚刚说话喉咙被撕破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强忍着那股干涩的痛感叶挽才慢吞吞的说:“……哈?” “你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方思勰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合着这女人还没有发现自己那个有三个月都没来了么?看她那副目瞪口呆的震惊样子,是接受不了还是接受不了还是接受不了?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现在肚子里怀着的是个金饽饽么?既是嘲风将军的儿子,又是长赢帝陛下的长孙,还敢这么上蹿下跳的跑出去打仗,是不要命了么?“要不是你身体还算康健,只怕现在孩子已经没了。”方思勰皱着眉威胁她。 也不全然是威胁,当朱桓拎着叶挽回来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叶挽昏过去了的时候,方思勰还没放在心上。但是一把脉差点就吓得跪到地上去,那喜脉虽说是微不可见,但是的确实实在在的是存在的,只是虚弱的很,可能再晚一点就要没了的那种。 要是被褚将军知道自己孩子是在他手上没的,他不会怪叶挽,但是他们这群做手下的,包括朱桓和段弘杨等人,一个个只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叶将军太瘦了,所以才不显怀。但是孩子确实还是在的。”方思勰慢吞吞的说。 叶挽无力的抬起手,示意方思勰让她缓一缓,她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这巨大的信息量。什么她已经怀孕了?还怀了有三个月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三天前在大昌平岭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自己是月经不调所以大姨妈突然来的时候会肚子剧痛,她还在考虑想个办法把那玩意儿直接拿了做个快乐的没有大姨妈的女人呢。怎么三天后就告诉她,她肚子痛是因为怀孕了?! 三个月前……正是他们刚刚分别分头去金门关和玉岩关的时候,原来那个时候就不小心怀上了?叶挽震惊不已,咬着干涩起皮的嘴唇恨不得现在冲到金门关去狠狠的给褚洄来上一巴掌。早知道他们就应该做好措施的啊啊啊!现在面临和北汉的大战,她又怀孕,束手束脚的怎么好好打仗? 看叶挽脸色宛如当代某些名胜的画一样五颜六色的难看,方思勰幸灾乐祸的从桌边倒了杯温水给叶挽:“你还发了热,因着身子我不能给你开什么迅速退热的猛药,只能吃几日的苦头了。不过你现在可要将事情好好的放在心上,虽说你现在年纪还小,但是怀着身子不是开玩笑的,也兀需害臊,有什么不舒服的直接跟我说就是,千万不要自己忍着。”这叶挽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给人营造了一种她好像无所不能的印象来,就跟褚将军一样。 从这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很般配了。只是只有他们做大夫的才知道,无论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归根结底都不过是肉体凡胎,谁也没有长三头六臂,都不过是会生老病死的血肉之躯罢了。 叶挽手脚虚浮的将自己半支撑起来,这才看到床旁边除了段弘杨,还有甄玉和燕绥两人。燕绥看向叶挽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好像是在欣慰着什么。甄玉的表情就比较古怪了,不过也是欣喜居多。 “哎呀,我说什么来着,怎么我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要当小叔了呢!”段弘杨喜滋滋的摸了摸后脑勺,暧昧的拐了拐甄玉的胳膊。“你说等孩子出生,咱们送他什么东西比较好?绝对不能比外头那帮兵蛋子们寒酸了,我可是小叔啊!” 甄玉横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认真的看着方思勰问道:“不过方军医知道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吗?我想知道我应当提前准备什么款式的金锁。” “呔!你当老子是神仙呢?现在这孩子连个球都不是呢,老子怎么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方思勰翻了个白眼,对甄玉这样无脑的问题表示不屑。他没好气道:“不如你男孩子女孩子的都准备一份,绝对的得天独厚,段弘杨那厮根本就比不过你。” “……”叶挽连气都气不动了,刚刚撑起来的胳膊肘一软,瞬间又栽倒在床铺当中。她并不是什么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尤其还是在行军的时候,是以床铺只是普通的硬板床,在这样的季节里铺了一层草席,平日里硬邦邦的仿佛能砸开核桃。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人铺上了一层软绵绵的床褥,就在她刚刚栽倒下去的瞬间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饶是如此,也足够身边这群三八的大老爷们好好的念叨她一顿了。 “叶哥你就不能轻点嘛?你现在可是两个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当心一点!”段弘杨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一句,指责着叶挽刚刚不要命的行为。 甄玉附议道:“是,你现在无论什么都要注意一二才是,不应当再如从前那般性子跳脱了。” 就连燕绥也在这个时候插了一句,笑眯眯的说:“有什么需要的我立刻吩咐人去办。” 叶挽真的半点都气不动,甚至有点想两眼一翻继续晕着。她到现在都没有接受自己已经怀孕了的事实,还在思考着应当怎么把褚洄大卸八块来弥补自己心灵上的缺失。她现在才十七……就算等到明年才生孩子,那她也才十八,放到现代横竖就是一个早早孕的状态,就像是一个怀了孕的高中女生……天哪。 她抬起无力的手搁在自己眼睛上,挡住那透过眼皮传来的亮光,无奈道:“我知道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她现在还发着烧,当真没什么力气来跟这帮龟孙子们说道些什么。尤其是段弘杨已经自作主张的开始想孩子叫什么名字,被甄玉狠狠的踹了两脚的时候。 “孩子他爹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在这边起劲什么?” 对了……叶挽想到这一点,突然哑声开口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褚洄。” 她说的话让室内的人都安静了一瞬,段弘杨傻愣愣的开口问道:“为啥呀?这不是喜事吗?难道……”他故作惊讶的捂住了嘴,“难道孩子他爹不是褚、褚……” “啪!”的一声,段弘杨的后脑勺再次挨了甄玉一巴掌。 方思勰在旁默不作声的开着一些温补的食疗药材,闻言抬头道:“就算你现在不想要让将军为了你的事情分心,到时候难道孩子出生也不告诉他?与西秦的大战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结束的,你现在已经有三个月身孕,横竖还剩下半年的时间,难道就瞒着褚将军半年?” 和元桢的大战危险非常,叶挽甚至觉得,即便元桢是褚洄的亲生父亲,断然也不会因为这一点若有似无的血脉亲情而手下留情。若是褚洄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说不定会不管不顾的跑来北境守着她,从而疏忽了金门关的防御。这绝对不是叶挽想要看到的事情……但是方思勰说的同样也没错,纸包不住火,难道她临产的时候也不告诉褚洄,然后等他大战结束之后再领个白团子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 想想都觉得……惨不忍睹啊。况且以褚洄的通天手段,想要瞒着他什么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叶挽捂住自己的眼睛,内心纠结不已。 良久,她才慢吞吞的开口道:“罢了,我自己找机会告诉他。你们先不要操心就是。” 听她这么说,段弘杨等人才放下心来。甄玉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我去找人做些吃的给你。” 叶挽点了点头,喝过水后的喉咙没有那么痛了,她听方思勰补充道:“不能太重口的,最好是白粥,稀一点的。” 她面无表情,饿了三天的肚子,即便是喝白粥……那也能勉强满足她的需求了。 叶挽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再粥熬好之前闭上眼睛再休息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怎么没见谢青闻?” 室内再次安静了一瞬,静的仿佛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晰。 “怎么了?”叶挽奇怪的问道。看着几人古怪的脸色,叶挽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见没有人开口,燕绥笑了笑温声道:“谢青闻涉嫌通敌,我已经做主将他暂时收押起来了。现在正值战时,没有多余的时间审问,不过正在彻查。等你身体好一些了,再仔细告诉你事情的始末不迟。” ☆、第482章 怀疑 叶挽无比郁闷,她虽说是怀了团子,偏偏这些兵蛋子们一个个的就好像她变成了什么易碎的瓷娃娃一般,这几日连动都不想让她动一下。美其名曰:身体康健之余,也要安胎。 叶挽:“……”虽然方思勰说,此次全都是因为她平日里身体康健,所以才没有碍着孩子什么事,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不过她当真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半点怀了崽的感觉,照样是能蹦乱跳的。这些家伙一个个摆出一副她要是再不好好注意就要把她捆起来藏在房间里是什么鬼?且军中什么消息都不告诉她,当真以为她怀个孕就成了废物了么? “合着你们这是想要架空我?”叶挽似笑非笑的抄着胳膊,站在议事厅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几人,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 厅中坐着好几人镇西军中的高阶武将,还有燕绥、甄玉、段弘杨等人,原先正在议事,看到叶挽来了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颇有些委屈的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不是怕叶挽怀着孩子还因为战事操劳担忧,所以才没有想要去打扰她么…… 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他们是叶挽一手一脚带起来的,要是在这个时候还不能够独当一面站在叶挽的身前做些什么,那怎么有脸面回去面对褚将军和长赢帝陛下? 段弘杨的嘴动的永远比脑子要快,他想了想说道:“叶哥,你放心吧!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自己房中替咱们把乖侄子给养好了,玉岩关这边的战事全都交给我们就好啦。你不相信玉哥,难道还不相信我老段么?” “是么。”叶挽凉笑了一声,看向众人的目光越来越意味深长。“那么你们倒是说说,这两天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对接下来的战事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准备怎么做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要是知道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又怎么会一起聚集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前两日与北汉人小战一场,在叶挽的带领之下他们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仅仅凭借着两万兵众的人数歼灭敌军五万有余,己方这儿死亡人数小几百,伤者过千,却也没有重伤到危及生命的,战果十分不错。 不过接下来的问题他们就更加难判断了。鹰涧峡已毁,想要进攻只得通过大昌平岭内,或是从右边山脉绕道,路途更加遥远,北汉那边的情况未明,且叶挽……叶挽本人又怀着一个金饽饽,他们到底应当如何行军才是最妥当的方法?议事厅中众人不知,决断也久久没有作出。 说的难听一点,他们的的确确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叶挽身上,现在叶挽却有了特殊情况……让他们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无头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转。 应当说,被喂养的时间久了,倒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捕猎了。 这儿站着的无一不是镇西军当中的佼佼者,各有千秋的良将,眼下想要将担子全都抗在自己身上,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味道。 燕绥道:“叶将军,大家并非是想要‘架空’你,只是大家都对你的安危抱着十二万分的关注还有期待,所以不想用那些无谓的琐事来麻烦你而已。毕竟……”他颇有些暧昧的笑了笑,“毕竟谁都知道,叶将军是褚洄的心头肉,若是操劳过度,褚洄那小子只怕会千里迢迢的赶来把我们劈成七八块。” 说到褚洄,叶挽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应该在什么时机跟褚洄说这个算得上是好消息但是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的消息。她无奈道:“即便如此,我知道你们忧心于我,也不应当把我看的跟什么瓷器玉器一样,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懦弱无用吧。” “你不是懦弱无用,而是太坚强有用,所以大家才会更担心你。”甄玉肯定道。 “……”叶挽摆了摆手,暂时算是接受了他们这两天暗戳戳的背着自己议事的做法。她看向燕绥问道:“先前你说将谢青闻暂时收押起来,原因是什么?”她左边的眉毛微微扬起,只有熟悉叶挽的人才知道这是她心情并不怎么愉悦的表情。 燕绥看了甄玉和段弘杨一眼,答道:“你还记得你们在大昌平岭内的断崖时,那些北汉人对谢青闻说过一些话,然后本应作为俘虏的北汉士兵被谢青闻就地正法的事情么?有几人回来之后与我复述一二,我这才知道那些北汉人对谢青闻说的话是类似于‘你不能这样过河拆桥,你应该救救我们’的意思。我与褚洄和北汉人也有过相战的经历,自是懂得一些他们的语言,若是赤羽在这里,也是能听懂的。” 他将那几名士兵所转述的北汉语又重复了一遍,的确是与那日所听到的一般无二。 叶挽微微皱起了眉,看向甄玉和段弘杨同样认同的表情,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见叶挽欲言又止,燕绥安慰道:“此事与叶将军没什么关系,毕竟叶将军也不知道谢青闻竟然这般狼子野心,想要通过北汉人的手打压报复我们镇西军……想来是当初定国侯爷和谢家军的事情,带给谢青闻的冲击和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无论如何,谢家军和定国侯都是毁在褚洄的手里的。不说什么立场不立场的问题,褚洄亲手杀了定国侯谢远是不争的事实。 说到谢青闻,段弘杨的表情就陡然变得愤怒,夸张嚷道:“亏我还把谢青闻那小子当做兄弟,他竟然这一年以来都对镇西军怀抱着恶意!想要默不作声的联合北汉人将我们的底都掀出去……难怪当初我们在丰州城附近的时候会碰上北汉杀手呢,没有想到是谢青闻暴露了我们的行踪。”行军一事素来都是机密,他就不信敌军真的有那个方法能确切的掌握他们的位置。 “真是没想到,谢家军不是和北汉人有二十年来的旧仇的么?谢青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和北汉人联手?……”段弘杨还在一个劲的碎碎念着,成为了此事议事厅当中的背景音,带着一些令人觉得颇为烦躁的情绪。 甄玉白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燕绥安慰道:“想当初谢青闻向陛下自请跟随同来北境,可能就是打着暗中动手的主意吧。索性那几名北汉人最后因为怕死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虽说当时队伍中并没有听得懂北汉语的人,那些人又被谢青闻给杀人灭口了,不过他却没有想到队伍中有记忆力惊人的兄弟们能够将所说的事情全都复述出来……若是让他继续在背后潜藏下去,那对我们镇西军来说才是大大的不好,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谢青闻当真与北汉人串通,想要将镇西军置之死地,为定国侯复仇,所以才会向陛下自请跟随前来北境的么? 那些北汉人说的是事实,他当真听了脸色惨白,当真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才会杀人灭口么? 还有斥候营的兄弟们出事,也真的是因为谢青闻在暗中捣鬼,所以才会让他们凭白损失了百余名斥候的么? 看着段弘杨悔不当初,把谢青闻当做好哥们儿的样子,叶挽突然就开口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去看看谢青闻,看他有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拔腿欲走。 “叶将军去问,他自然是会说自己是无辜的。毕竟我们只是凭借着北汉人的只言片语,并没有十足的证据。”燕绥说,“不过我也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理,所以才会暂时将谢小侯爷收押起来,在战事结束查明事情的真相之前,暂时就请谢小侯爷安分的在牢中呆着了。” 燕绥考虑的也有道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定谢青闻的罪,但是为了防止他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遂就先将谢青闻关押起来再说。 叶挽长长的“哦——”了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先这么办好了。” “叶将军若是有什么想法,自是可以提出,我们商议之后再定。”燕绥道。 “不用了,燕将军所设想的十分周到,我并没有什么异议。”叶挽摇摇头,“只是接下来再有战事,还是希望燕将军能够不要有所顾忌,尽量让我一同参与。” “这是自然。” 出了议事厅,叶挽的秀眉微微皱起,长久都没有舒展开来。 燕绥的所作所为从各个方面看来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因为担心镇西军的安危所以就暂时将危险因子摁在摇篮当中,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不希望她大动干戈,况且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燕绥都没有出卖镇西军的理由。 他与褚洄从小一起长大,若要论信任的人,除了暗阁之外必定就要多增加一个燕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带给叶挽的感觉就是有点奇怪,总觉得燕绥好像是有点什么问题。 当初谢青闻找到她,对她一番表明忠诚,大概就是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什么事情,希望自己能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信任他。现在看看谢青闻的担心也并不是无中生有,他的确是被人盯上了。至于那个人是不是燕绥……还有待考虑。 不过现在谢青闻的行动被限制了也好,这样一来那幕后黑手的行动同样也被限制了。毕竟军中唯一有可能的“奸细”已经被抓了起来,若是再发生什么消息走漏的事情,那幕后黑手这安排的一切即是白费了。 换句话说,若是想要打探什么,现在这个关头正是最好的时机。 叶挽想了想,抬手招来朱桓道:“去集结七队百人,我们再去探一探情况,不要惊动任何人。” “现在?”朱桓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抄着胳膊的手还有脚半天都没有动弹一下,显然并不准备听叶挽的话去帮她喊人。 “怎么了?”叶挽莫名的挑起眉,“你别告诉我你才是北汉人的人,现在准备直接跟我翻脸了。” 朱桓递给叶挽一个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的肚子上:“若是主子在这里,定然不会允许你冒险。” “你难道忘了,我现在才是你主子么。”叶挽无赖的抄起手,“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在西秦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朱桓被噎了一下,脸色难看,心中不由再一次后悔起自己当初的举动来。早知道他就应该继续呆在暗阁,管这个女人去死啊! ☆、第483章 两边都在作妖 朱桓的动作很快,尤其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将还在睡梦当中的七队兄弟们从床上拉起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了。他甚至都没有惊动巡逻和守卫的岗哨,轻轻易易的就将人一个个带出了玉岩关的军营,在关外一处由巨石组成的密林当中集合。 当睡眼惺忪的七队兄弟们看到一副毛贼打扮的叶哥的时候,瞬间吓的整个人都清醒了,呆愣愣的看着叶哥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是要干啥呢?”段弘杨瞪大了眼,他就不说他被朱桓叫醒的时候有多尴尬了。试想一个脱得光溜溜正准备冲个凉水澡的青年,被自家兄弟拎出军营差点没给他穿衣服的时间是一件多么操蛋的事情?尤其是面对的还是这位他们既不能发脾气,又不敢发脾气的对象——叶哥是也。 “看这打扮……叶哥你不会是又要作妖吧?刚刚作妖没两天,这么快是不是不太合适?”段弘杨夸张的问道。 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甄玉一巴掌。 叶挽面无表情的将早就准备好的黑衣给他们几个扔出去,凉道:“速度穿好,争取赶在天亮之前回来。”不管玉岩关的中护军将士们是不是自己人,她都丝毫不想要引起半点别人的注意。尤其是在我明敌暗的情况下,这对素来喜欢潜伏在黑暗中的叶挽来说并不是一种令人觉得舒服的感觉。 “天亮之前……”而对七队的兄弟们来说,这样鬼鬼祟祟的行动就更是叶哥要作妖干大事的证明。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白天和其他将士们一起商量着面对面进行,非要这样半夜偷偷摸摸的行动? 不过同时,他们的内心也隐隐激动万分。 叶哥第一次偷偷摸摸的出去,就带回了斥候营兄弟们殒命真相的消息;第二次偷偷摸摸的出去(虽说带了两万兵众,却也是偷袭),就不声不响的剿灭了敌军五万。现在是第三次了,如果说叶哥能够不声不响的带着他们将北汉大军的军营一把火给烧光了,他们都不会有太大的惊讶的,谁让带头的人是叶哥呢?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甄玉犹豫了一下。 叶挽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做这种事情不说影响如何,她的身体能吃得消么? “合着你们是暗示我流了孩子再来?”叶挽阴险的亮出了一口森森白牙。 众人默默地闭上嘴,叶哥的意思是,想要让她不参加战斗是不可能的,即便她是个孕妇也不可能。 他们不说话,算是暂时默认。不过心中也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在关键时候保护好叶哥的信念。 叶挽背过身去,拉了拉衣襟,让夜晚的凉风稍稍灌入衣襟以解燥热之气。她算是明白了自己前几天在大昌平岭山脉中的时候会热的跟狗一样,孕燥什么的……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抚上了肚皮,希望在关键的时候这个宝宝能给她争气一点,不要临时出什么幺蛾子啊! 她将朱桓那边顺来的一粒补丸含在嘴里,凉薄如水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笼上了一层温和,在淡薄的月光下难得的显得有些温柔。随即蚀日匕首出鞘,寒光铄铄,斩断了那层温情,将气氛推上了一个带着杀气的巅峰。 …… 金门关外此时已是一片血流成河,大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没有一个人提出需要休息的意思,眼睁睁的看着曜日逐渐被辉月所取代,又看着一轮单薄的霜蝉逐渐在微亮的清晨中隐去,被东边升起的太阳盖去了所有光辉。 如此反复,已有三个循环。 场中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疲惫,可是在此等豪情万丈国仇家恨面前,他们根本没有半点能够放的下心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迎头而上,带着些许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冲动和硬气。 是的,无论是沧州百姓,抑或是西秦的郏城百姓,都对近几日所发生的一切感到莫名其妙。一边莫名,一边按捺不住身体当中流淌着的滚滚名为激情的血液,想要在其中分上一杯。 镇西军与元家军像是吃了什么足以令得他们全身心都振奋无比的药剂似的,手中刀剑不停,明明已经卷了刃,明明肩膀已经酸痛的再也抬不起来,偏偏还是像个木头一样,只呆滞的重复着一个动作——抬手、落刀,抬手、落刀。 两军都已经被一种名为“疲劳”的状态给侵吞湮灭,甚至大脑和双目都来不及充斥着兴奋,已经完完全全的麻木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没有一个人退却,因为场地的正中央,两军的主帅仍在一刻不停的对峙着。 他们两人的正中间像是被隔离出了一个真空的圈子,方圆几丈之内都没有任何人靠近。一是不敢靠近,因为他们之间是真正的高手与高手的对决,随便击出的两掌都带着排山倒海的毁灭气息,并非常人所能靠近加入的。二则是他们不愿意靠近,这是父子相战,同样也是两国相战,根本就没有他们可以插手的余地。 像是非要一战定胜负般的,足足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止的意思。 这父子二人长相并不相似,偏偏那眉宇之间都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或许也只有在这个方面才得以能够让其他人觉得,哦,这两人到底是父子吧。 他们分两头站立,目光紧紧的盯着对方,半点不敢松懈,稍有差池好像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元桢喘着粗气,发丝凌乱,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沉稳淡定和俊美优雅,反倒带着一股因为战事而逐渐显得凌乱野性的美。他的嘴角挂着鲜血,脸色虽是透着一股泛着死气的灰白,却气势不减。 褚洄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表面上虽是并未受伤,浑身的气息却是翻江倒海的乱腾,英俊的剑眉上方的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额角青筋微跳,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他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将那黑甲给脱了去,如释重负的仅着单薄黑衣,任由那衣摆袖子等被大打出手之际腾飞的烟雾灰尘弄脏,若是叶挽在这儿,少不得要赞叹一番这“战损版”的美感。 “不要挣扎了,现在的你,还打不过我。”元桢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升腾而起的痛意,眯眼看向褚洄。 这个儿子,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无论是从小时候几次派人接近,都被他不阴不阳的刺回来,还是到了现在,即便是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也不屑一顾。 若是自己从未有过走错的路,若是褚洄能够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教养,那该有多好?少说现在定会成为名镇一方的大将,并顺利的继承烈王府,成为他元桢这辈子最骄傲的传人。 可惜了。就如褚洄所说的那样,他自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开始,将楚宓毫不留情的扔在大燕的那一刻开始,这辈子注定了就与这对母子再无缘分。 “不试试怎知?何况现在的你,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吧。”褚洄冷笑一声眯起桃花眼,俊美无箸的脸上带着一丝嗜血的刚毅。他一开始被元桢打了一掌,感觉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不过同样的元桢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越是运功,他身上所中的毒游走的就越快,若是说从前还能支撑上两三年,那么现在他只怕支撑两三个月都成问题。 褚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元桢是个什么样的感情,要说恨意,并不至于。但要说感情,那也没有。真要说的话,或许是在欣赏对手的同时又多了一丝丝复杂,让他觉得杀之可惜,放之膈应。 这些年来,元桢心无杂念的练武,武功早就比长赢帝都要高上几分。褚洄料到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 烈王妃在所有人都意料之外下给元桢下了毒,让褚洄一时间不知道是痛快好还是可惜的好。于情于理,他都想要正大光明的打败元桢,堂而皇之的告诉他,即便是没有你这个父王,我照样能够活的很好。 可是现在却不能了,元桢身中剧毒,即便他赢了,似乎也有些胜之不武的味道。 元桢畅快的哈哈大笑一声,扬声喊道:“你信不信,即便是我撑不了多久,你也赢不了本王?” “不试试,怎知?”褚洄凉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眼中隐隐闪过好战好胜的光芒,手腕一抖,沥银枪微转,矫捷的身形如腾天而起的黑鹞,带着披靡之势朝着元桢飞驰而去。 元桢笑容干在唇边,眼眸微眯,神情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轻松。褚洄再怎么说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好手,即便是他也不敢托大。只是三日三夜的大战,到底让两人都疲乏的不行,就连动作都带了那么一丝丝迟缓的意思来。 远处,正在奋力杀敌的段飞抽空望了一眼那一幕,他的脸已经被鲜血所盖没,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只知道他手中的刀枪并非是褚洄那把沥银,即便是浴血杀敌也不破不损。他激昂的将枪尖送入一个身穿金甲的元家军的胸口,回头对着赤羽喊道:“将军到底是怎么了?老子还以为三天前只是试探试探的一战,谁知道偏偏就打了三天三夜,操!” 赤羽身手并非暗阁中最好的,却也是江湖上顶尖好手。他游走在敌军当中,长剑翩飞,朗声无奈喊道:“主子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准?” “干,怎么对面直接就是烈王亲自上场?他们的大将呢,他们的公子呢?”段飞艰难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目光在人群中扫动着。与他们相同的是,对面也出场也不少大将,正在人群当中厮杀,浑然不知疲倦。“妈的,难道我们还会比对面的逊了不成?兄弟们,再加把劲,上啊!” “……”赤羽看了一眼仿佛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段将军,心中想着,倒不是说猜不中主子的心思,而是他猜中了……却不能说……难道要告诉这帮鳖孙子们,主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北境那边的战事,所以想着快速解决这里的去那边帮叶挽么? 阿弥陀佛,主子这般任性,要是当真说出来不说引起兄弟们的众怒,至少也会在百姓们当中留下一个“急利好色”的名头吧。 赤羽担忧地看了一眼浑身肌肉紧绷、正与元桢战作一团的主子,心想: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自己能够身怀绝技,然后替代主子留在这里和元桢打成一片呢。 ☆、第484章 被发现了 这是叶挽一行第三次经过大昌平岭内的悬崖,与前几次有所不同的是,这次这边附近聚集了不少中护军的守卫。因由北汉人发现了这里这条路径,若是不经意间被他们抽空袭击,定会通过这儿这条唯一的通路。 同样的,不仅仅是悬崖这边,悬崖的对面也聚集着不少北汉守卫。叶挽忍不住就要怀疑,若非语言不通,他们可能会直接大喇喇的隔悬崖开骂,说不定还要来唱上两段。 事实证明只是她想多了而已,七队众人赶到之际,两方眼观眼鼻观鼻的相立,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和对面交流的意思。或许是镇西军训练有素,不会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关头浪费体力浪费唇舌。 叶挽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和七队兄弟们一起打晕了镇西军的兄弟们,将他们拖到岩石之后盖上细碎的干树叶子以作掩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朝着对面摸了过去。 第一次做坏事难免会手忙脚乱,第三次做坏事简直就是非一般的驾轻就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月上天更,黑衣惶惶,向旁人诉说着与平日不同的诡异宁静。 一路进展的实在是十分顺利,若非叶挽确保朱桓做事万分妥当,不会让玉岩关中任何人知晓他们今夜之举,她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北汉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举动,正在哪里暗中埋伏着等待着将人一举擒获,好为自己身在北汉的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起始符。 一行人弯腰偷摸潜行的模样就像是要去哪里做贼,速度飞快,真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暗中潜行的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只是不知道在远方,等待他们的到底是鼠,还是鹰了。 叶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我们现在无从定位北汉军营的位置,分头寻找,找到了就回悬崖那边集合,先行回去也可以,切忌打草惊蛇,一切以自身的安危为要。”他们没有忘了,即使他们现在几乎是和步兵营骑兵营有所融入,但是他们是七队,本质还是斥候营的一员。 并非有危险有灾害他们就可以止步不前,作为整个军营当中的灵魂,他们有这个责任走在所有人的前头,将枪林箭雨抗在自己的肩头,让身后的同伴能够准确的掌握敌人的动向。 “先前数十战,我们都占据着主导地位。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叶挽沉声对众人道。“加油。” 她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能够安抚人心的作用,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不再为前方未知的黑暗而感到恐惧,也不为自己能力的绝对信心而骄傲自满。他们能够占据整军的主导,同样也能够在最后战胜敌方。 交代完毕之后,所有人四散开去,两三人结队,应变突发情况。 只有四个人留在了原地,并没有离开。甄玉、段弘杨、周建,还有刘方隅。刘方隅原本是步兵营的士兵,但经过西秦一事之后,他就时常跟在叶挽的身边,以至于后来叶挽都懒得将他送回步兵营去,就让他和周建一起跟着段弘杨了。 “你们还不去?”叶挽皱眉道。她原本是想让甄玉和段弘杨留在军营中省的引起有心之人的怀疑的,但是转念一想若是他们两个发现自己又不见了,指不定要搞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来,索性还是带着一起算了。 段弘杨哼道:“叶哥又想搞个人英雄主义,不行,你这次说什么也要带着我们一起,休想将我们抛开。” “我一个人好办事,你们跟着一起太碍手碍脚。”叶挽皱眉道。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朱桓,又说:“有朱桓跟着,用不着担心我的安危。” 段弘杨垮下脸色,嘟囔道:“你要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哇?”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知道叶挽说的是事实。她跟朱桓两个人身手卓绝,并非他们几个可以比拟的。要是叶哥和朱桓都难以解决的麻烦,放到他们头上就更加难解决了,和“碍手碍脚”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段弘杨还是一本正经的梗着脖子,视死如归的瞪着叶挽希望她能够妥协。 妥协是不可能妥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妥协的。叶挽挑起眉抄着胳膊看着他。 “叶挽说得对,我们两个一起行动。”甄玉点头说。他对叶挽道:“你自己千万要注意安全,实在碰到什么麻烦了就放信号,玉岩关还有少许暗卫和鹰卫在,应当能够帮上忙的。” “嗯。”叶挽应了一声,挥挥手目送几人远去。 漠北地大,真要找到北汉人驻扎的军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所以这般困难之下,即便再危险他们也必须分头行动,四散寻找,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可用的信息,为接下来的大战增添几分筹码。 斥候营存在的意义应当也就在这儿了,身先士卒,四字而已。 叶挽和朱桓身法诡谲,想要不动声色的在漠北这样空旷的地方穿梭寻找并不是一件难事。且叶挽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只要向着岗哨多的地方寻找即可,越密集,就说明军营所处的位置越准确。 非要在晚上行动的理由也不仅仅是因为白日里不方便隐藏身形,同样的叶挽也是为了防止在这样的大漠荒地里出现海市蜃楼这样的景象。若是因为阳光折射而偏了寻觅的方向,那对镇西军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北汉人擅用这儿的地理,镇西军这等并非在北境所处长时间的军队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与朱桓悄无声息的在沙地岩石之后穿梭,不断的寻觅着有人烟岗哨出现的方向,仅凭此来判断北汉大营的具体位置。 几个月以来,镇西军都没有发现北汉人的军营,不仅仅是因为斥候营每每在鹰涧峡出事,同样也是因为对于地理的掌握没有北汉人精准,是以才会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上。先前几仗能够打赢,要么就是走了狗屎运,要么就是北汉人另有图谋。 叶挽这么想着,不多时真的像是走了运一样的被她找到了北汉人军营所在的位置。 叶挽面无表情,短短一个时辰就被她找到,大概已经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吧? 北汉人狡猾非常,军营的位置离玉岩关并不远,不过却有些故意的膈应了,因为就在玉岩关以北十几里的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从玉岩关的方向看去,正好处于一个斜坡的背面,难怪在玉岩关的时候怎么看都看不到这里有军队驻扎的痕迹了。 北汉大军素来粗心且不谨慎,喜欢靠着绝对的武力来镇压敌军,从他们对将军的称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喜欢直来直往的勇士,不喜欢弯弯绕绕带着小心思的试探。 而这么多次以来的战事却与他们以往的风格大相径庭,这让叶挽不禁觉得有些怀疑。难道呼察汗转了性,因为少了一条右胳膊所以变得阴险非常,一反常态的喜欢来阴的不成?还有那几次偷袭…… 叶挽悄无声息的接近了一处岗哨,蚀日匕首现眼,一瞬间就将人解决在了哨亭当中。 朱桓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 越接近那块巨大的熔岩,哨位就越来越密集,生怕有类似叶挽这样的阴险小人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北汉军营依附岩石所搭,密密麻麻的排满在山坡的背面,在这样的夜晚就如同所有的军营一样,四处闪烁着火把。 正是因为地处背坡,所以他们才久久没有发现这里的营地。若是想要找到营地就必须像叶挽这行人一样,摸到近处才能看得见。 一边是城池和绵延万里的城墙,一边是这样身处暗处随时可以拔营而走的敌军,他们竟然还能够打赢几次胜仗,不得不说幸亏他们那边是能够以绝对的武力压制的镇西军,而并非是旁的什么类似以前的朝廷军那样的队伍。 没被偷袭致死真是他们之幸啊。 叶挽心里想着,欲要朝前而去,却一把被身边的朱桓给揪住了。 “干什么?” 叶挽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来都来了,自然是去看看有多少人了。”总不至于就这么看一眼她就能知道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了吧? 且她心中还有怀疑,北汉人手中所拿的腕弩,到底是不是西秦那边流传过来的。如若是的话,那褚洄那边有没有问题,会不会遭受西秦和北汉的两面夹攻?看着局势并非是不可能的。 朱桓哑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阻,就见眼前身形一闪,一条漆黑的人影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朝着那军营的方向摸了过去。 以后要是讨老婆,绝对要讨个听话一点的!朱桓气急败坏的跟了上去,心中思索着回头怎么跟主子告状的好。 叶挽偷摸的从山坡的背面上了那块岩石,居高临下的将整个北汉军营的情况尽收眼底。只是她刚一上坡,就听到了一阵整齐又嘹亮的吼声,对月而吟。 “嗷呜——”那声音有些耳熟,却又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嘹亮,且此起彼伏,混合在一起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糟了。”叶挽蹙眉喃喃道,连后面赶到的朱桓都没有来得及应付,就见下方的军营亮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火把,比原先就不怎么昏暗的军营更加明亮了不少。 他们被发现了。 叶挽心中惊疑不定,为什么北汉大军的军营里会有狼?不会是那两只雪狼王的崽吧! 她抿着唇,不由自主就想到当初带着七队在山中操练之时黑夜当中骤然偷袭的狼群,原来那并非是巧合,原来不止是那只被她和甄玉剥皮抽筋的雪狼,就连那些狼群也是北汉人所圈养的! 下方的军营整个亮堂起来,就像是一盏在黑暗中突然打开的明灯,瞬间晃了所有人的眼。 叶挽刚欲退走,只听一个耳熟的声音运气喊道:“叶将军,来了已经,为什么要走?” 这蹩脚的断句实在是人类语言历史上的一大槽点。 朱桓冷着脸,上前一步将叶挽护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站在岩石的顶端往下看去,军营中此时站满了正襟危立的人,正中间那木亚和一个独臂的男人正眼神阴狠的瞪着他们。 叶挽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思索着有什么可以快速退身而去的方法,一边拍了拍朱桓的肩背示意他不要太过紧张。她站到岩石边上,刚想说话,却见不远处的一处军帐门口,站着一个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的身影。 “元炯。”叶挽眯起眼,喃喃喊道。 ☆、第485章 阴暗的炯哥 “好久不见,叶将军。”呼察汗的军服似是量身定做,原本属于右边空荡荡的胳膊附近并没有做衣袖,像是天生就不存在的一样。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刀疤,模样看起来与那木亚有几分相似,但是多了几分凶狠。 叶挽从前在瑞嘉帝及冠大典的时候看到过呼察汗,不过那时他的存在感十分的薄弱,看上去也远没有现在这样的……愤世嫉俗,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一样。 可眼下却没有过多的时间让叶挽去注意呼察汗到底长得有多令人生厌,她的目光全都被后方营帐处那个白衣蹁跹的男子给吸引了。元炯身穿简单的白袍,即便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夜也老老实实的从头裹到了脚,一脸的弱不禁风。要不是他现在手里没有拿个手炉,叶挽都要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来这儿过冬的。 “阿挽。”元炯柔柔的喊了一声,面带笑意,丝毫没有自己此时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尴尬,就像是一个和叶挽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带着一副欠揍的表情。 叶挽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唇角轻抿,看着元炯说不出话来。 难怪北汉人手中会握着西秦才有的腕弩,难怪几次对战都显得与从前北汉大军直来直往的风格大相径庭,难怪北汉人几次行军手段都给她一种有点熟悉的感觉……这一切根本就是元炯的手笔。 元炯在这儿的目的显得有些耐人寻味,只是不知道现在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利用了谁了? 叶挽嘴角微掀,看着下方的北汉人紧张的将武器举起,对着元炯凉笑道:“堂堂烈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却要跟北汉人为伍,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应当是称赞你,还是骂你。”西秦跟北汉向来不对付,一来是元桢看不起北汉有勇无谋蠢头蠢脑的模样,二来在西秦和大燕面前,北汉就好像是一个跳梁小丑,素来都上不得台面。 眼下元炯竟然自己跟北汉人搅和在一起,看这驾驶还颇有些被呼察汗尊为军师的架势,让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因为这必然不是元桢的意思,元桢即便霸道讨厌了些,却到底是个正人君子,素来讨厌这些阴阳怪调的北汉人。 元炯竟是背叛了元桢,独自一人前来北汉? “为伍,自是另有目的。”元炯丝毫没有因为叶挽的讽刺而觉得难堪,只是兀自微笑着看着叶挽。他早就跟褚洄说过,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他们的,只是不知道,褚洄若是知道自己千辛万苦的在西秦拼杀,一回头叶挽却在北汉丢了,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目的?”叶挽饶有兴致的接了一句。 元炯表情不变,饶是他现在身处低洼,需要仰头看着叶挽,也丝毫不显得他身份底下需要仰望叶挽的感觉来。他的眼神温柔,不经意间还流露出一种被抛弃了的可怜:“自然,是为了你了。” 叶挽面无表情的看着胳膊上慢慢爬起来的鸡皮疙瘩,眯眼看向远处的元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元炯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元桢,那着实是变态的有些难以预料了。 “为了我?”叶挽淡薄的接道。 “是啊。”元炯语气可惜,甚至带着一些向往的欣喜,“你不知道,仅仅是分别几个月,我就有多想你。若是能够将你捆在身边,即使是粉身碎骨千刀万剐,我应当也不会放在眼里的。”他眯起眼,目光留恋的从叶挽的脚步滑到头顶,再从头顶滑到小腹,那原先有些温柔的目光顿时变得如刀剑般犀利。只是他的语调还是十分的平缓,让人丝毫看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可惜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异类……不过没关系,我们拿掉就好了。” 他的话语让叶挽再次抖了一抖,并非是害怕,却是被那轻描淡写的就可以决定生死的语气给惊到。 还说是异类,她跟褚洄的孩子,怎么会是异类? 朱桓再次伸出手,将叶挽护在身后,目光看到元炯身后的元秋时陡然一紧,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叶挽抿着唇,眯眼看着元炯。他会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并不让叶挽感到惊讶,因为玉岩关的军营中有他的奸细,且那人并非是谢青闻。谢青闻一回玉岩关就被燕绥抓起来了,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叶挽怀孕的事情,自然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她想了想,突然笑道:“所以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派人伏击,造成我们小胜的假象,甚至不惜暴露军营中的奸细,就是猜中了我的心思,觉得我志得意满之下定会亲自出手前来你们势力范围之内调查情报么?”她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对手真是元炯,应当不会这么粗心大意的轻易将北汉士兵折损在她的手下。那么前几天那一小战必定就是元炯故意安排的,为了让她和整个镇西军军营都觉得自己凌驾于北汉之上,心怀得意心存侥幸的出手,眼睁睁的在今天来自投罗网。 “哦不,我猜猜,或许之前那次鹰涧峡的爆炸也是你安排的?就为了堵住鹰涧峡那条路,让我不得不从大昌平岭里过?那么现在呢,你的人是不是已经将悬崖附近堵死,让我变成了一只瓮中之鳖?”叶挽的语气有些冷,心中不由有些怒气。她倒是没有想到元炯会为了她做到现在这个地步来,即便是现在猜到了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安排好退路好像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那木亚和呼察汗有些生气,看着两人兀自对话,丝毫不将他们北汉大军放在眼里的样子有些生气,想要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但是碍于元炯,他们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看上去有些憋屈。 元炯手中折扇轻展,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真不愧是我的阿挽,果真是冰雪聪明。” 去你妈的你的阿挽。叶挽面无表情的在心中骂着,凉笑道:“你又怎能料定今夜我是独自前来,说不定我就带着大部队在后头,等着将你北汉军营一网打尽呢。” “哦……反正以你的心智,自然是不会相信谢小将军就是我的细作的了。在你怀疑玉岩关军营中人的时候,又怎会打草惊蛇的通知他们你今夜有所动作呢?让我猜猜,你应该没有带多少人吧,百人有无?”元炯笑的兀自风流,偏偏还自信满满的摇了摇手中折扇,看的叶挽恨不得扑上去将他的折扇给撕烂! 元炯不过是在北汉大军军营中坐镇罢了,竟然将她的所有心思都摸的清楚。 叶挽冷着脸,心中思量万千。若是单打独斗,元炯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那纤细的脖子只要她微微一用力就能折断。凭她与朱桓二人的身手,想要从几十万大军之中撤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坏就坏在,元炯身边还有一个元秋。 两年前,元秋打败了朱桓,让花无渐能够轻易的将叶挽打晕给元炯,以至于后来一连串糟心的事情发生。在朱桓心中,输给元秋一直都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今日,有元秋牵绊朱桓的手脚,叶挽要独自一人应对万千大军就更加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且元炯手中还不知道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后手,要想全身而退只怕是有些麻烦。 叶挽心中不由气急,没有想到元炯对自己这种变态一样的执念,竟然不惜放弃了西秦烈王府世子的位置跟北汉人勾结在一起。她咬牙道:“若是被烈王知道你此举,你今生再想要回到西秦去就不可能了。” “我不在乎。”元炯凉笑道,“原本与元煜争抢世子之位也不过是人生太过无趣,想要找些事情来做做罢了。现在父王时日无多,若是与褚洄打的两败俱伤,你又落到我的手里,那我何愁天下?即便做了烈王府世子,所拥有的也不过是西秦那么丁点弹丸之地,哪里有天下这般有意思?”他表情寡淡,似乎完全没有将元桢的生死放在眼里。 叶挽默然,元桢三个儿子,长子褚洄不顺他的心,次子元煜一心想要争权夺利,这个三子更是野心勃勃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算的上是报应了吧? “你这话说的,倒是料定了西秦会输?若是西秦赢了又如何,届时天下都是烈王的,你就不怕他秋后算账么?”叶挽挑眉道。 “他那副中了毒的身子,如何跟我算账?”元炯笑道,“那是南疆剧毒‘青心魅’,无药可解。虽说服下之后不会立刻身死,但是会一日一日的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我那父王,刚刚服下的时候都顾念着旧情不想去解,妄图以自己的身体去弥补我的母妃,到了现在即便是想解,那也无药可解了。” 叶挽被他说的话惊到,仿佛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你怎么会知道的这般清楚?”她心中被一个可怕的念头给占据了,如果是真的话,那元炯实在就太可怕了。打从一开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玩弄着所有人,就好像在摆布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的简单! 果然,元炯缓缓道:“我怎知?你以为我母妃一介妇孺,怎么能弄到南疆禁药?自然是我给她的了。”元炯摇摇折扇,明明是十分风流的动作,此时却仿佛鬼魅般可怕。“阿挽,我们不如拭目以待,看看我父王,到底会以何副模样,惨痛死去。” 叶挽甚至都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了,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元炯会这么恨烈王,就因为自己当初风光无限,却一朝惨败,变成废物么?他的心理阴暗到完全不像是个常人,若是他有能力,他说不定都会将整个世界毁灭。 说白了,这就是个变态的反社会型人格。 叶挽目光闪烁,给朱桓使了个眼色。她将会继续用言语煽动元炯,让他的情绪失控,让朱桓在没有人注意的当口离开去搬救兵。朱桓却完全没有将叶挽的指示放在眼里,或者说他想放,但是没有那个能力放。元秋正处在一个随时都可以向他动手的境地,让朱桓半点都松懈不得。 叶挽心中焦急,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他们今日真的得被元炯缚在此地,再也离开不得了。 正时,呼察汗终于忍耐不得,再看不下去他们这般口舌相争,大手一挥怒道:“动手,将叶挽活捉!” 元炯微皱了皱眉,面色不善地看向呼察汗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还在与阿挽叙旧。”叶挽还没有走到一个元秋能够控制的范围,呼察汗这般贸然动手,实在是毁了他的大计! “再叙旧,人就要跑了!”呼察汗不耐烦道。 ☆、第486章 破坏 “就是现在!”趁着元炯正在和呼察汗发脾气,整个军营的北汉士兵都在呼察汗一声令下之后由那木亚带领着举起刀剑绕道朝着他们所在的巨大岩石下冲了过来,就像是一只只在山下聚集的蚂蚁。 蚁多咬死象,更别说这密密麻麻千万的北汉士兵在这里的岩石下方围拢而来,似是要将山上的叶挽侵吞活剥一样。若非呼察汗说了一句“活捉”,叶挽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表情,当真怀疑他们是不是要活吃了她。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叶挽过多的思考什么,现在呼察汗的举动明显就在元炯的意料之外,她就是得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在元炯和呼察汗内讧之时赶紧逃走。她扭头拉扯了一把朱桓,在朱桓怔愣之际猛地拉住他的胳膊朝着岩石下方飞身而起,跳了下去。 “别让人走了!”元炯脸色难看的喊了一声。 他垂在身侧的手情不自禁的握成了拳,好不容易算计至此,将心思诡变的叶挽骗到了这里,绝对不能因为呼察汗没头没脑的指令让人走了! 元炯微扬起头,光洁如玉的下巴与细长的脖颈拉出了一条完美的弧度,一双狭长明亮的双眸死死的盯着远处黑暗当中那如蝶如蛾一般轻盈矫捷的身姿,难得的窜出了一丝求而不得的憎恨火苗。 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被褚洄所占,凭什么他将自己的手腕断碎,武功尽废?凭什么他能够成为父王心中想要的儿子,凭什么他能够……比自己早一步与叶挽结识?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尽善尽美的,可是就他来说,他未免也太可怜倒霉了一些,仿佛上天永远都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得意的,帮他毁了,他想要的,同样也不能够得手……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为何天地如此不平?! 呼察汗同样不满的看了一眼元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还要犹豫着捉不捉拿叶挽,明明她已经深入了他们北汉的地盘,悬崖那边的唯一通路也被他们安排的人封锁了,叶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插翅难飞。 只要生擒了叶挽,几乎就等于是生擒了大燕半壁江山。 以嘲风将军对叶挽的爱惜程度,他相信即便是他想要让褚洄死,褚洄也不得不死! 呼察汗嘴角挂着冷笑,不由的伸出一只手抚摸上脸上凹凸不平纵横的刀疤。他等了八年,终于让他等到能够抓住褚洄把柄的一刻了,他怎能不开心? 只是呼察汗不知道元炯心中所想,叶挽这样的人,不到万无一失的地步元炯是不会出手将她拿住的。因为此人身上所拥有的变数实在是太多,即便是她被生擒活捉,关押在暗无天日由千万人把手的地方,元炯也觉得她是有那个本事脱身而出的。 是以呼察汗此举,对他来说无异于是关键时候撒出去的一把火,让他觉得心头恼怒非常。 那边,源源不断的壮硕的北汉士兵朝着叶挽的方向追了出去。原先还在攀爬岩石的也不得不调转头下来,朝着叶挽的方向追出去。 她就好像是黑暗中的一只妖蛾,扑簌簌的身形诡谲,明明上一刻还在此地,下一刻就蹿出去老远。 朱桓原本被元秋所慑,身心惊惧,眼下也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一把拎住了叶挽的衣领,运用自己出神入化的轻功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赶了过去。即便是带着一个人朱桓也并没有感到有力不从心的地方,或者说是这两年来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 后头追赶的北汉士兵有的反应过来连忙去取马匹,更多的是着急忙慌的追赶在后的人,恨不得自己多长上两条腿,将叶挽纳入自己囊中,成为他们升官进迁的筹码。 “这样不行,还有七队兄弟们在附近,他们会轻功的只是少数,即便会也不会如你这般精专,再这样会被发现的。”叶挽焦急的侧过脸对拎着自己的朱桓说道。 朱桓下巴紧绷,面目严肃,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的路。 他才不管他们这般声势浩大会不会连累什么其他的人,他只知道要将叶挽的安危放在首要,否则主子回来会把他大卸大块。且身后还有一个他拿捏不住的元秋,不知道元秋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若是前进的路上多了元秋这么个阻碍,他能不能护得住叶挽就是两说了。 “朱桓!”叶挽喊了一声,心中越发焦急。她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被身后连绵起伏的火把给惊到了。 呼察汗这是派了多少人冲出来抓她啊?不会将整个军营里的人都扔出来了吧? 同时,那熙熙攘攘不断前行的队伍中还时不时的充斥着无数的狼叫,让叶挽心头越来越沉。北汉人训练沙漠苍狼是为战争兵器,实在是阴险又狡诈。 正想着,一支飞箭“嗖”的一声擦着他们而过,没入重重的黑暗当中。 身后时不时的传来北汉人叽里咕噜的骂声,好像在质问那个射箭的人为什么要动手一样。 “算了,死就死吧。”叶挽心里一横,大不了就将镇西军和北汉军队全都引诱到那悬崖附近,再结结实实的来干上一场,横竖他们都是英勇善战的镇西军士兵,难道还怕了这些北汉蛮子不成?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只改良过后的“信号弹”,是她根据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方法改造过后的类似烟花的东西,虽说成本高了一点,也容易走火,不过好在还能用。她猛地擦过信号弹前头的导火线,然后反手一掷,向天上扔去。 分散在这儿附近各地的七队兄弟们还在小心翼翼的探索附近的环境,看见窜天而起的信号弹心头猛地一震,心知大概是他们的同伴发现了什么,赶忙调转脚步再次小心翼翼的朝着来时的悬崖边上摸了过去。 大昌平岭之内多山石,少树木,远远看去几乎就是光秃秃的山峦。若非有重峦叠嶂的巨岩山石,几乎都没有半点可以藏身的地方,令得诸多兄弟们不得不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生怕有半点闪失。 追兵声音不绝,叶挽被朱桓拎在手里也很没有底。他们是背着玉岩关的军营出来的,若是守岗的兄弟们看到了信号应当会立刻前来支援……不过她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若是奸细真如她所猜想的是燕绥,那他们今日就算是搁在这儿了。 朱桓的速度很快,他还专门挑道路苛刻的地方跑,以便能够甩掉身后的骑兵。不过还有仅靠着两条腿追赶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他是翻山越岭还是淌水钻洞,遥遥的缀在后头,嘴里还喊打喊杀。 “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想必现在已经离开这儿了。”叶挽挑眉讥笑道,丝毫没有半点身为“拖油瓶”的自觉。 朱桓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但是性格致使脸皮薄的他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话语,只能木着脸不断的前行。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二人终于进了大昌平岭山脉。辅一进入,就在山石之后发现了早就埋伏已久的甄玉和段弘杨,还有另外几个七队的兄弟。 “你们在这儿蹲着干什么?”叶挽稀奇的说。 段弘杨手中还握着长枪,似乎是做好了与敌一战的准备。闻言他愣道:“难道我们不应该在这儿帮你守着追兵吗?叶哥你快走,兄弟们在这儿挡着!” “挡什么挡!”叶挽当即就甩开朱桓的手给了段弘杨一个毛栗子,“赶紧往悬崖那边赶,趁着追兵还没有到这儿立刻想办法过崖,回到玉岩关的辖地去!”就凭他们这几个人,只怕连一秒钟都挡不住,就会被那紧跟着追来的万千脚步给踏成肉泥。 “可是叶哥……” “闭嘴,快跑!”叶挽耳尖微微一颤,对他们横了两眼,恨不得长个腿在他们身上替他们跑。 叶挽都这么说了,他们再矫情好像也没什么意思。甄玉点头应道:“叶挽说的是,大家快走,说不定还能趁着追兵没有赶到之际过崖。”只要一过悬崖,那对面就是他们镇西军的地盘了。有二十万大军镇着场子,难道还怕他们北汉蛮子不成?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路,当中还时不时的插进新加入的兄弟们。虽说身为镇西军斥候,理应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但真要他们殉……还是能活着就活着的好。 果然,断崖附近早就有元炯安插的人手。只怕是他们前脚刚刚离开,这些人后脚就在暗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以堵住他们的去路的。一眼扫去粗粗估计大约也有千人,是他们的十倍之多。 叶挽不禁叹了口气,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元炯,元炯却将她看的一清二楚,连她会带多少心腹半夜突袭查探都知道。若是元炯的心思用在正道之上,定然是一代济世之才。可惜他到底是走了歪途,满心都被欲念和仇恨所覆盖,根本就看不到别的半点光明之物了。 一看到有人朝着断崖这边而来,守卫之人纷纷哼笑,摩拳擦掌的举起手中武器,甚至还有笼子和网袋等物,一看就是在这儿等着叶挽良久。 若非刚刚呼察汗沉不住气,叶挽说不定已经落进了元炯的手中。但是元炯连计划可能会失败都设想完毕,将大批的人马安排在此,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叶哥,现在怎么办?”段弘杨问道。 “能怎么办?杀。”叶挽冷哼一声,看着那些自认为是精兵的北汉士兵不由冷笑。不过元炯到底还是低估她了不是?区区千人,就想要将她捉住,会不会也太小看了她一点?漆黑的杏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意,看着那千人的眼神并非是在看千名北汉士兵,而是在看千个死人。 蚀日匕首出鞘,带着星星点点的寒芒,在大昌平岭的断崖处划过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冷光。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说的也是,与其被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局势逼得走投无路,显然几乎相当于是个死境,不如就跟在叶哥的身后,将绝境变成生路,杀出一条回家的血路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北汉军营的具体分布,横竖这一趟也没有白来! 段弘杨一边摩拳擦掌的将红缨枪亮出,一边看着已然到了对方阵营中放肆动作的叶挽,嚷嚷道:“喂喂叶哥,你少杀几人,给兄弟留点面子……啊不是,给我那未出生的小侄子少造一点杀孽呀!” 杀孽什么的,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叶挽凉笑道。 ☆、第487章 朱桓与元秋 并非是元炯小看了她,而是叶挽觉得元炯可能小看了她。 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四面八方不知道从哪里源源不断的涌出了北汉士兵,磨刀霍霍的朝着叶挽而去。 元炯并不是只安排了千人,暗中还有不知道多少的北汉士兵,看情形不对正在一个接一个的跳出,为元炯此番“捉拿大计”献出自己的一点力量。 这儿的七队兄弟们,诸如段弘杨几人,有些还在几天前的大战中受了伤,此时一下子又需要面对一番苦战,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然而没有一人心存怨怼,觉得上天不公,为什么非要将霉头降临在他们的头上。而是一个个严肃认真的挥舞手中新配的刀剑,将崭新的刀剑之上染上无数敌对的鲜血。 朱桓与叶挽二人宛如人群当中的鬼魅,所到之处无不哀鸿遍野,鲜血四溅。北汉人的血就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咕咕”的往外冒,将断崖附近染成一片红色。这片空地离先前的“血石林”也离不了多远,叶挽也注定在日后成为人人心中恶鬼的象征。 “撑住,我放了信号弹,应当会有援兵支援。”叶挽沉声道。前两日蚀日匕首刚刚经过保养,现在又迫不及待的成为了放血利器,刀柄上那条凹槽上也浸满了鲜血,似乎还在不满的呻吟叫嚣,渴望更多。 拼杀之下,他们目光犹豫的朝着悬着一条绳子的悬崖对岸望去,却被一片空荡荡的黑暗所覆盖,什么都看不到。 “应当……没那么快吧……”甄玉迟疑了一下,他竟然也不敢肯定玉岩关到底会不会派援兵来,他没有这个信心和把握。 “放心。”叶挽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小腹处传来的坠胀之感,心中默念道:宝宝啊宝宝,虽然你的到来是个意外,但是娘亲我并没有不喜欢你,麻烦你在这个时候争争气不要给娘亲出什么幺蛾子啊啊啊。 她手上动作不停,朱桓却敏感的发现她的脚步好像迟缓了下来。他想了想沉声道:“我掩护,你先过去。”他指了指那条摇摇晃晃的绳索,是他们来的时候临时牵上的,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绳索。 “可是……”叶挽皱眉。 “没有可是。”甄玉当机立断,“他们的目的都是冲着你,我们几个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你一旦离开了我们的压力也会小一点,不要犹豫了。”他剑尖挑开一个北汉士兵的长刀,只觉得对方力大无比,他的虎口都被震麻了。 段弘杨夸张的嘻哈笑着,全然不顾自己先前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绷开流血,包裹着的纱布上都浸满了血渍,满不在乎地说:“是啊叶哥,你现在知道了谁才是拖后腿的人了吧?麻溜的快过悬崖,我们马上就来了。” 叶挽一颗心突突突的跳了起来,心脏跳动快速。她紧闭着双眼,然后下一秒快速的睁开,手下动作又恢复了往常的犀利和迅速。 仅仅是阖上眼的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未来。在她离开之后,北汉人立刻投出了炸药,将这里夷为平地。 她不能先走,她绝对不能先走!叶挽咬紧牙关想着。她现在在这儿,这些北汉人还会投鼠忌器的不敢怎么动手,因为元炯要的是活的她,而不是死的她。她一旦先行离开了,对这些北汉士兵来说就更加没有了需要顾及的筹码,那么留在这里的七队兄弟们无疑会成为这群北汉蛮子们宣泄怒火的目标,他们会更加的危险! 她并不需要如何的天人交战,只是以实际的行动向这些人证明着,她不会轻易的放弃这里的每一个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挡箭牌。 “叶哥……”段弘杨恨铁不成钢的喊了一声。 “叶挽!”甄玉也喊,语气中不掩焦急。 “叶哥!”“叶哥……”“叶哥!” 他们的喊声在叶挽听来如同天籁,就是这样的称呼,一保持,就不小心保持了三年。当然,叶挽还会继续这么听他们喊下去,永远不会停歇。 “你们难道不愿意让我做个快乐的拖油瓶吗?”叶挽突然淡笑了一声,就仿佛三年前,初初来到羡州军营的时候,笑容中带着一些讥讽,带着一些期盼,带着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希望。 初来乍到,我是你们的新百户,叶挽。 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这里的人接二连三的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边哭一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活着回去,有以后也要天天喊叶哥! “呜呜呜,谁要拖油瓶啊,我们最嫌弃拖油瓶了。”段弘杨哭着喊,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和不知道是谁溅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狼狈难看。谁不知道真正的拖油瓶是谁呢,被拖油瓶跟着的人又是谁呢?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了,他们眼中只有那个纤瘦高挑挡在最前方的背影。 叶挽被他们难听的哭声噎了一下,好不容易憋出的感动情绪就这么干巴巴的给咽了回去。她点点头沉声道:“嗯,那等到回去你们再好好的嫌弃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将这帮北汉人打回去,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的厉害吧。” 话音刚落,那些北汉人却像是听懂了一样,齐齐的收了手。 七队兄弟们怔愣之余,以为北汉人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要放过他们的时候,却看到后头的阴影当中走出了一个人。一个有些熟悉但是具体又想不出在哪里看到过的人。 “还是来了啊。”叶挽唏嘘的叹了一声。 朱桓走出,身上所穿的黑衣根本就看不出溅了多少的鲜血,只看得到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滴,正是魔鬼的象征。他面色冷酷,目光冷冷的看着对面的元秋,未发一言。 不过赶到的也仅仅只有一个元秋而已,元炯身子太差,根本就经受不住这样长途跋涉的颠簸,只能作为一个没用的废物坐镇后方。元秋脸上还带着那块遮住半张脸的银质面具,默不作声的看着朱桓,突然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虽说两年前一战,他同样被朱桓重创,但他到底还是赢了,且清醒着回到了元炯的身边。而朱桓呢,几乎和一团肉酱没什么分别,只是他运气好,才被救下来了而已。“再来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他语气平淡,脸色平静,没有半点想要挑衅朱桓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朱桓脸色微紧,凉薄的开口道:“那可不一定。”长剑出鞘,直指元秋而去。 他不再执着于身边的杂兵,眼中只有元秋一人。 高手过招,两边所带起的气流几乎就能将附近的小兵给振飞。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们几米以内,朱桓又牢牢的守护在悬崖边上,将七队的兄弟们护在身后,一时间,他们的附近像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一样,两两罢手。 或者说,他们一出手,即知有没有,动作快的眼花缭乱,旁人根本就看不清晰,只觉得面前像是有两道残影。这种感觉,还是当初叶挽在独自一人解决二十几个北汉士兵的时候有过。 “妈呀,朱桓大哥刚刚一直在隐藏实力?”段弘杨咂舌。 “他早就知道元秋会追上来。”叶挽想了想,解释了一句。“他早就想要跟元秋再打一场,现在正是机会。”以朱桓那样等级的高手,几乎能跟褚洄战成平手,又怎会在乎眼前这点小小杂兵?他刚刚保存体力的随便与这些北汉小兵相战,就是为了等元秋来的时候能够有一息还手之力。 一时间,他们连架都打不起来了,只一个个眼睛圆瞪的看着不远处的朱桓和元秋站作一团,向他们展示着可能他们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武学高度。 甚至七队的兄弟们都没有想着要先离开,只是一个个目光仅仅跟随着朱桓,心中无一不企盼着朱桓能够赢。 这时,身后终于传来了动静,叶挽幽幽回头,正看到一行数名黑衣打扮的暗卫出现在悬崖的那头。为首的丹青正夸张的龇牙道:“我靠,朱桓的身手又有精进?他居然都没告诉我!” 一行十几名暗卫,还有几名与暗卫打扮差不离的鹰卫。 叶挽稀奇的问道:“小蛋清?你怎么会在这儿?”丹青不是跟赤羽一起跟着褚洄去沧州金门关了么? “我看到你发的讯号,就来了啊。”丹青理直气壮的说,在叶挽眯眼的同时,老实的夹着尾巴道:“主子担心你的安危,就让我过来了。”还有主子怀疑元炯在北境,所以让他快马加鞭的赶过来查探。 叶挽摸摸下巴,褚洄的担心也没有错,今晚当真是十分的惊险,不过所幸,有惊无险。 “诶,你们别愣着了,趁着北汉士兵那边过不来,你们赶紧过来呀。”丹青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这一个个的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就他丹青将这帮小王八蛋的安危放在心上,想也不想的就立刻拔腿赶了过来。不过这夫人也真是的,竟然想也不想的就带着七队这帮混小子深入敌营,是想吓死主子是不是? 叶挽点点头,吩咐受伤的兄弟们先行过岸。有丹青和暗卫在,眼下的燃眉之急算是暂时解了。 同时,朱桓与元秋的大战还在进行着。 每一刀每一剑都不带有任何杂色,像是天生为战而生,为杀而战,什么花哨的动作在他们两人之间都完全不存在。 别人看不清楚朱桓的动作,叶挽却是能够看的清晰。短短的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互相拆招数十下,带着披靡残酷的气势,要将对方侵吞活剥。 上次,朱桓是伤在元秋的腕弩之下。同一个坑他自然是不会再掉第二次的,这次他牢牢地封锁了元秋的所有举动,甚至连他抬手瞄准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给,生生的将元秋逼迫在简单的动作范围之内。 元秋面具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朱桓的身手突然就有所进步了,明明两年之前他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两人擦肩而过,冷冷对视。 朱桓再次用剑在元秋的脸上简单的挂了彩,声音冰冷:“人都是会进步的。”他先前不屑使用阴招,遂被元秋得手,现在自然是不可能再让他得逞的。说话的同时,他左手在下挥出一掌,硬生生的击在了元秋的腹部,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 元秋大惊,可再反应已是来不及了,没有想到朱桓会左右手同时进攻,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朝着南方飞去。他生生的被打的呕出一口鲜血,面具也在同时松了带子。 人生到底是怎么分输赢的呢? ☆、第488章 内奸 元秋一直到掉下悬崖的时候,心中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他与朱桓同为武痴,可是他们的人生呢?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赢,怎么样又算是输了呢。 悬崖边上,晃晃悠悠的掉下来一块银质的面具,孤零零的躺在沙石地上,好像在控诉着它的主人的惨痛遭遇。 不过它没有机会再做什么控诉了,朱桓捂着腰侧一道仿佛炸开一样的伤口,面无表情的弯腰,修长的指尖摸上那块面具,吃力的将它拾起。朱桓的指腹摩挲过那块面具,发出了“嗤”的一声冷笑,将它抛出,在天际远远的划出了一条弧线,随即悄无声息地朝着元秋掉下去的方向一同掉了下去。 “我说了,那可不一定。”朱桓轻哼了声,脸色惨白,额头上还在扑簌簌的往下流汗,手掌捂住的腹部正在不断的向外涌出鲜血。他虽是千万般防着,最后却仍是让元秋的腕弩炸了一下,不过所幸不是什么要害。 身后那群北汉士兵似乎也愣住了,没有想到武功绝顶的元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没了?一时间,他们甚至都想不起来是要继续动手还是逃跑,只觉得面前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七队的兄弟们已经全部都过了桥,就在朱桓即将跪下去的一瞬间,一只有些带着苍白的手扶了他一把,头顶传来关切的声响:“还撑得住吗?”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些沙哑,不过却透着一股亲切。 朱桓反手握住那只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丹青在那头喊道:“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要死也回来死啊,你们现在还身在敌营!”他满头黑线,握住叶挽的手微微用力,就在北汉士兵反应过来准备动手的同时,拉着叶挽跃身而起,甚至都没有借用那根悬崖之上吊着的摇摇晃晃的麻绳,仿佛神邸降临。 段弘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扑了上来,手足无措的想要给叶挽一个拥抱,分享一下死里逃生的喜悦,还没下手呢就被甄玉扇了一巴掌。他没跟甄玉计较什么,哭哔哔的转头想要拥抱朱桓,却见朱桓眼睛一闭,瞬间就晕死了过去,倒在段弘杨的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呢,怎么一个个的都给他这样的脸色看嘛? 丹青无奈的跪在朱桓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将朱桓整个人抗了起来:“还好,没死,有什么事情都先回去再说。”他还不知道叶挽怀孕的消息,看她只是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并没有受什么伤,遂也就放心下来。 山脉之内的悬崖边上,徒留一群北汉人正在气急败坏的大吼,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像是要将他们撕碎一般。 再次回到玉岩关军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军营中将士们看到七队百人或伤或残的回来之际大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个个都好像是在外经历了一场苛刻的战斗一般,现在才回到军营中。 “这……叶将军,甄将军,段将军,你们这是……”众人大惊,今日守岗的一名都尉连忙迎了上来,看着浑身鲜血的朱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你们这是怎么了,被谁伤成这般模样?”他小声问道。 “怎么了,你还来问老子怎么了?老子倒是想问你……”段弘杨原本已经精疲力尽的没有精力生气,但是此时看到这名都尉装聋作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大耳瓜子抽死他。叶哥早就将信号弹放出,他不相信在玉岩关会看不到信号,但是这帮人居然还在这个时候摆出这副惊讶的模样来,不是装腔作势是什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甄玉打断:“老段,”甄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先去找方军医,其他人都还好,或多或少都是轻伤,朱桓大哥伤重,赶紧请他来医治。” 段弘杨也知道此时不是他任意发脾气的时候,他瞪了那一脸无辜的都尉一眼,烦躁的踹了一脚地上不知道是谁摆放在这儿的木匣子,背着手风风火火地朝着方思勰的营帐赶去。 不仅仅是那个都尉,还有不少镇西军的士兵们都朝着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尤其是看叶挽,好像不知道为什么叶将军会一脸狼狈的回来。 “叶将军,甄将军,你们这是怎么了?”七队众人脸色难看非常之际,突然就从一边传来了燕绥的声音。他款款从后头走出,看向几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叶将军,你不要怪我多话。你现在身怀六甲,实在不应当在这个时候乱跑的。这是去哪里了,怎的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若燕绥不是无辜的,那他就当真是一个演技绝佳的演员了。叶挽目光沉沉的看着一脸无辜的燕绥,勾唇讥笑道:“我们去哪里了,燕副将难道不是知道的最清楚了吗?” “等等等等,身怀六甲,谁?夫人?你怀孕了?”丹青将沉的像猪一样的朱桓交给甄玉,敏感的捕捉到了燕绥话中的词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这个时候不是应当在自己营帐中梳洗么?我又怎会知道你们到底去了哪里?”燕绥看着叶挽,眼睛微瞪,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丹青没有理会燕绥和叶挽的对话,还在执着的揪着燕绥刚刚说的话不放:“夫人你是不是怀孕了嘛?我们是不是要有小主子了?不对啊……夫人在北境已经有三个月了,难道怀的……不是主子的孩子!”他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眼睛还在上下瞄着叶挽的肚子。这肚子明显是刚怀啊,明显不是主子的种啊!完了完了,他应当告诉主子还是不告诉主子,他不会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被主子杀人灭口吧? 周围围观的将士们越来越多,都不知道为什么叶将军和燕将军之间会出现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是互相有什么仇怨一般。 叶挽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那眼神带着面对自己人时很少有的犀利和杀气。因为现在在她眼里,燕绥已经算不上是自己人了。她没有理会旁边丹青神经兮兮的问话,一字一句说道:“斥候营屡屡在鹰涧峡出事,是因为你,燕将军,跟他们说鹰涧峡乃战事必经之地,必有诡谲埋伏。所以无论是哪个斥候,甚至马都尉,都会毅然决然的决定往鹰涧峡去,而不走别的道路。” “叶将军这话就说的有些牵强了,你也说了,鹰涧峡是必经之地,他们往那边走也是再正常不过,我又如何能够决定的了。”燕绥一摊手,嘴角带笑,丝毫不将叶挽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叶挽没有理会他的辩驳,继续说道:“我们在来时的路上遇袭,战马全部被杀,本就是你所设计。且附近城镇的马匹全都被军营所买,并非是如燕将军所说的因为我们中护军的战马和北汉所适应的战马有所不同,你才将所有马匹都收买过来,就是为了防止我们战马被杀之后买马赶到玉岩关来。因为就那两天,你要将马都尉也派出去,让他殒命,但怕我如时到了玉岩关发现有问题。” 七队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合着他们当初马匹出问题也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燕绥抬了抬手,摆出一副“你继续说我听着呢”的表情。 “我与朱桓瞒着所有人,第一次过了悬崖,从另一条你不知道的路抵达鹰涧峡时,是瞒着你偷偷行动。所以你根本就来不及通知北汉那边。但是元炯早就安排了人手埋伏在鹰涧峡的附近,就为了在那时活捉我,并没有想到北汉士兵带着火把进去会引起鹰涧峡的爆炸,所以我和朱桓安然回来了。”叶挽说。即便是元炯,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又怎么会猜到腐烂的尸体会形成尸气和沼气,遇明火即会爆炸呢。 “第二次,我带两万士兵潜行,不可能再瞒过你的眼睛。所以北汉早就安排了人手蹲守在悬崖附近,同样的想要将我,将镇西军一网打尽。” “这也可能是你们的行动太过招摇,所以引起了北汉人的注意。”燕绥耸肩。 叶挽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书生模样的将军并没有他长得那般无害,相反的,他心机深沉,且胆大心细。只是叶挽怎么都想不到,他与褚洄从小一起长大,又为什么会做出背叛褚洄的事情来呢? “那时你已经发觉我和谢青闻怀疑军中有奸细,不过还没有怀疑到你的头上罢了。是以你再次与元炯联手,推了不少北汉士兵出来,在临死之际故意用北汉语向谢青闻喊出‘救救我,你不能过河拆桥’之类的话语。你知道我听不懂,但是必定会留心……但是你却没有想到,我回来之后就晕了过去,根本没有来得及主动下手查证谢青闻的事情。迅速找个替死鬼出来的事情迫在眉睫,如若不然我们定然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于是在我昏迷之际,你主动下手,亲自将谢青闻暂时收押了起来。” “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根本就没有证据。”燕绥的笑容淡了下来。 叶挽摇头道:“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她转头看向刚刚那名都尉,问道:“昨夜丑时分,你可有看到北边亮起的闪光?” “看、看到了。”那都尉点了点头,颇有些害怕的看了燕将军一眼。 叶挽道:“既然连你都看到了,那燕将军为何没有看到?没有派人前来断崖处救援?还是燕将军心里想着,反正你叶挽也要死在北汉人的手里了,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殆尽,还有谢青闻这个替死鬼护着,所以你根本就无所谓救不救援,会不会落人口实?” 那都尉正襟危立,想要跟叶将军解释一下他昨晚上的确是想要派人去看看的,但是燕将军说那可能是敌人的奸计,叫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个看向燕将军的表情中都充满了审视,好像他是个陌生人。 燕绥叹了口气,摇头道:“就因为这个,你就怀疑我?只是因为我没有及时救援而已吗。” “自然是早就怀疑你了,只是经过昨夜所以确定了而已。”甄玉在旁补充道。他早就觉得燕绥有问题,但是碍于从小就要喊他一声大哥,所以只是心中怀疑,半点不敢确信。 “是么。”燕绥淡淡的应了一声。 就因为燕绥……所以斥候营死伤百人。叶挽一直都在怀疑,为什么以马都尉的老道经验都会出事,原来原因在这里。马都尉又怎会猜到,是他追随了十几年的人要在背后捅他一刀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背叛镇西军?”叶挽问。 ☆、第489章 燕绥的过去 就在叶挽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有暗卫上来将燕绥押住,以防他突然逃跑。而旁边站着的一众将士们还在犹豫,毕竟燕绥和褚洄一样,是他们跟了十几年的正负两将,要说燕将军竟然与北汉人私通想要毁了镇西军,当真是打死他们都难以相信的。 “这个……叶将军,会不会是当中有什么误会啊?”一旁有人喃喃问道。 “是啊,燕将军……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叶挽也不想相信是燕绥害了谢青闻,害了斥候营百人,还有马悠。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她说不相信。 “为什么要背叛镇西军?”她没有理会旁边的人,只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燕绥,问话直击心灵。 此时就连丹青都不再纠结叶挽怀的到底是不是主子的孩子了,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燕绥,这个燕副将也是他们接触了许久的老将,深得主子信任,怎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除了幺蛾子?一会儿若是燕副将要跟夫人打起来,他是帮燕副将呢还是帮夫人呢? 燕绥被暗卫押住,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为什么背叛啊……”他笑了两声,“没有依附,又何来背叛呢。”燕绥扬起头看了下初升的朝阳,似乎是眼睛被阳光刺到了一般闪烁了一下,随即伸出一只手来挡在自己眼前。“元炯抓住了我的把柄,逼我按照他所布置的行动,将你骗到他的面前,好将你捉回去。” 他挣扎了许久,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原本还在迫切的想要说些话为燕副将开脱的众人顿时就像是哑了壳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燕绥的方向,一下子就好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傻在了原地。 “什么把柄?”叶挽淡声道。她所猜测大约也是这样,燕绥几乎是和褚洄从小一起长大,并没有什么憎恨仇怨和非要背叛镇西军的理由。那么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被元炯算计了,或是被元炯拿捏住了什么把柄。要知道元炯那个人,手段非常,元桢都有可能在他手上吃瘪,燕绥会被他拿捏当做棋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燕绥耸了耸肩,对丹青道:“能不能先放了我?放心吧,我不会跑的。” 若是换做之前,丹青或许还会给点面子。但是现在怀着“小龙种”的叶挽就在这里,他怎么敢轻易的放了燕绥让他任意妄为?要是他想不开想要拉着主子的崽同归于尽可怎么办? 看着丹青犹豫的表情,燕绥无所谓的笑了笑,淡道:“好吧,就这么说也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我生母其实就是北汉人,我也算是半个北汉血统,所以被元炯拿捏住了而已。” 众人惊呆了,燕绥轻飘飘的说着,说的确实令人惊讶的话。谁都不知道燕绥原来有北汉的血统,难道他并非是宪钧侯的孩子?不过即便他有半个北汉血统,他也是从小在大燕长大,和褚将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啊! “仅仅是因为这个,只怕元炯控制不了你。”叶挽轻描淡写地说,她脸色微白,看向燕绥的表情不似以前那般平和友善,而是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杀气。 “是。”燕绥点点头,“你说得对,仅仅是因为我生母是北汉人,的确控制不了我,让我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举动。真正要说的话,事情有点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个耐心听。” 叶挽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默默地抄起了胳膊。 “好吧,看样子叶将军是有兴趣听的了。”燕绥继续道。其他人也是表情揪紧,似乎是就算没兴趣听燕副将的身世,也要听听到底镇西军是哪里对不起他了,所以他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起来,这件事情跟谢侯爷也有点关系。三十年前,谢远和我爹燕阳都不过是高祖陛下手下的小将,跟随高祖陛下一起南征北战。这北战当中,自然是有北汉的……不过男人么,再怎么征战,也总是有刚柔并济的需求的,谢远与燕阳二人,同时看上了北汉平民女子中的一对姐妹,分别将他们带回了大燕。”燕绥说。 叶挽微抬起下巴,她倒是也听说过谢青闻的母亲是北汉人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宪钧侯燕阳第一个娶的也是个北汉人么? “起初,兄弟二人同娶姐妹二人,当时还传作一段佳话。后来,高祖陛下将谢远封作定国侯,镇守北境。燕阳却是想要回到燕京去生活,高祖陛下也没有强求非要他镇守一方的道理,遂将他带回了燕京,封作宪钧侯。”燕绥见众人听的全神贯注,不由的启唇笑了笑。 叶挽原先就注意到,燕绥的两只眼睛都是灰绿色的,想必是遗传了母亲。谢青闻倒是正常的很,应当是遗传了定国侯爷吧。 “我倒是听说你的生母原是宪钧侯府的婢女,因为后来的宪钧侯夫人善妒,不愿府中婢女先诞下长子,遂将婢女赐死,将长子赶出府去。”叶挽突然开口问道。这是她以前听说的版本,原来还有其他的版本的么? “你听我说完。”燕绥哭笑不得,“若是如谢远这般镇守北境,娶一北汉女子为妻,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毕竟当时的北汉战败之后,玉岩关的关卡几乎就等于是打通了,与北汉互通,北汉人也可以来大燕,大燕人自然也可以去北境。是以镇守北境的定国侯的夫人是北汉女子,在这儿并不会引起什么过多的争端。但是在燕京就不一样了,宪钧侯将我母亲带回之后,才发现燕京人对北汉人诸多排斥,天生的高高在上,天生的富贵非凡。他们可看不起北汉蛮子……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就连宪钧侯自己都觉得,他娶一名北汉女子到底是对是错。” 说起来,定国侯与宪钧侯两人其实还互为姐夫妹夫的关系,反过来那两位侯夫人同样也是互为妯娌,若是能够一同生活在北境,想必会将两侯府的关系拉的更加亲近才是。 “再后来,燕阳终是忍受不住周围奇异的目光,将我母亲休离下堂,生生打死,对外称病,然后将我远远的扔到城郊的破庙里。要不是被袁弘老将军捡到,我一个干瘦的孩子,可能早就会成为野狗啃食的对象了。”燕绥耸肩道。 “那照你这么说,镇西军更应当是你的恩人,你为何要恩将仇报?”甄玉忍不住开口问道。燕绥也算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大哥了,他实在是很难以接受燕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燕绥看了看甄玉,笑道:“小玉子,世上很多事情并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是你想要如何就能如何,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在甄玉忍痛的目光中,他接着说从前的事情:“后来,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和褚洄一样,在军旅中度过,靠着自己的本事升将,娶妻,生子……我也的确是做到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心仪的姑娘罢了。可是偏偏,人生这种东西的轨迹啊,往往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顺畅。 彼时大燕又和西秦、北汉两国起了争端,正是战乱时分。燕阳找到了我,威胁我,让我帮他与北汉互通有无,趁乱捞些好处。他发现他在燕京做侯爷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快活自在,反而没有身在北境的谢远来的受重视和自由,他受不了了,要我帮忙,否则就告诉天下人,堂堂镇西军的副将燕绥生母是北汉人,就算我没有与北汉私通,那别人也会以为我通了。”他说着,眼中隐隐有恨意流出。“我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他打破了。” “你既然不在乎,为何又会受他威胁?”丹青恨铁不成钢的问。 燕绥一摊手:“我只是现在不在乎,当时可是在乎的不得了。那时的我才十几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能忍受的了旁人可能会带有鄙夷的目光?我有一位好王爷,一个好主帅,我不想失去他们。我以为第一次会很难的,没想到,做了第一次,后面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后来对燕阳的要求都无所谓了,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燕阳死的时候,真是一件非常令人痛快的事情啊!” 他眼中的恨意逐渐被痛快的癫狂所取代,甚至燕绥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有眼泪流出来。“身为父亲,他给我的一生带来的只有肮脏和黑暗,他甚至还想要跟定国侯比,他拿什么跟定国侯比?有时候,我还真的有点羡慕谢青闻,能够有这样一位好父亲……” 他抬起头,看向叶挽:“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以为燕阳死后,我的生活又能重归平静,从前做过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些……元炯让他身边那个武功高手找到了我,将我所做的事情都明明白白的摊开,要我做他在军中的奸细……谁都不会想到,一军的副帅会是奸细吧。”他自嘲的笑了笑,“他要我背叛镇西军,按照他的计划将你骗去,将你捉住,我除了配合他,别无他法……不过现在你们知道了倒是也好,我也算是解脱了。” 燕绥一生受惠于镇西军,到头来却不得不为了自己毁灭镇西军,也不知道是哀还是不哀。 叶挽说:“其实你从一开始被威胁,就应当告诉褚洄的。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你生母是不是北汉人,因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你燕绥这个人,并非你的任何身份。” “是么。”燕绥讥嘲的勾起嘴角。 丹青突然说道:“是的,主子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和北汉的关系了。” “……”如果说叶挽说话的时候燕绥还多是敷衍的表情,丹青这么一开口燕绥的表情突然就僵住了,良久,他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是么……” 叶挽挥手,示意暗卫将他带下去,沉声道:“待战事结束之后,交由……算了,还是不要了,直接按军法处置,赐死吧。”她不想将燕绥交给褚洄处置,当褚洄亲自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时,不知道心里会有多难过。 甄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将求情的话说出口。燕绥致使镇西军死伤不少是事实,身为奸细应当被军法处置也是事实,不能因为他们的交情就让叶挽从轻发落。 一事毕,众人的心情都沉重的不行。 丹青阴测测的凑到叶挽身边,想问她有关肚子崽子的事情,却听到城墙上的突然拉起了敌袭的警报之声:“北汉大军进攻了——北汉大军进攻了!” ☆、第490章 迎战,消息 北汉人进攻的突然,但也是意料之中。 七队斥候们经过一夜奋战皆是疲惫劳累的不行,更加上他们几日之前的大战,正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且北汉人没有在他们的地盘上抓到叶挽和朱桓,定是气急败坏,必然想要迅速找回场子,来弥补丢失的“面子”。 临近盛暑,白日里炎热烦躁的不行,即便现在不过是早晨,那刺目的阳光还是令得玉岩关中每一名镇西军将士都感到内心惶然。连燕副将都可以被他们拿捏在手中,为北汉所用,元炯对大燕的掌控还真是令他们每个人都觉得心惊胆战的害怕。 “整军,应战。”叶挽沉下脸来,这贸然进攻的作风倒不像是元炯,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此时元秋已死,元炯在北汉军营中的处境尚且不知如何,呼察汗若是想要给予镇西军以迎头痛击,必定不会放过每一次相战的机会。 看着叶挽想也不想的就准备回房间去换上轻铠的模样,甄玉突然喊住她道:“叶挽,你……”你身体还撑得住吗?甄玉默默的想。刚刚看她就有些头疼虚弱的模样,紧接着又要再次让她进行大战,叶挽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刚刚送朱桓去方思勰那边治伤的段弘杨也赶了回来,闻言严肃的点头道:“对,叶哥你一晚上没睡,现在赶紧去休息。外头大战就交给我们吧!”北汉大军来势汹汹,但是依照呼察汗那小人卑鄙谨慎的性子,必定不会自己亲自出军,而是会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的躲在后面看着。 不过就算呼察汗亲自动手他们也不怕,不过是一个残废了的老将罢了,再怎么厉害能把他们怎么样吗? 叶挽不赞同的摇头:“对手不仅仅是呼察汗,还有元炯,元炯狡猾多变,你们……” “只是让你在玉岩关好好休息,不要亲上战场,为战事奔波而已,又不是让你呆在房中把门关紧了不要听任何战事的消息!”甄玉无奈,依着叶挽的性子也不像是什么安分守己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只要她坐镇后方指挥战事不要不顾自己怀孕的身体上蹿下跳的乱跑即可。“我与段弘杨,还有诸位将军大人们,必定会全然听从你的指挥,不会轻易冒险。”战场多变,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仅仅是对于他们来说,对对面同样也是这样的。 甄玉说的有理,但叶挽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叶哥,就算换做褚将军在这儿,也不是仗仗都会亲自下场的。”段弘杨顺着甄玉的话说道,原先白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显得十分的刚毅,透着一股子勇猛的男人味。他受伤的胳膊还没来得及让方思勰重新包扎,加上浑身沾满的血渍和灰尘,怎么看都觉得他已然有了一副为官为将的样子。 其余众人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他们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他们个个都是雄鹰,并非是躲在叶挽身后时时刻刻需要叶挽来保护的雏鸟,是时候自己去寻找那一方能够令得他们展翅高飞的天地了。 叶挽脸色古怪的左右看了他们几眼,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来。她无视了身边丹青目光灼灼的瞪视,好像她只要一拒绝就会立刻出手将她打晕关在房中不让她出门半步的模样,终是舒了口气,点头道:“好,那战事就暂且交给你们了。随时向我汇报最新的情况,以防有任何预料不到的情况发生。” 叶挽的目光从甄玉、段弘杨还有七队一众兄弟们身上扫过,突然启唇微笑。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如一道在这样炎热的盛夏迎面吹来的凉风,带着一阵迷晃人眼的微醺,似梦似幻。 他们都知道叶哥长得好看,尤其是当初在燕京大婚的时候,叶哥身穿一袭红似花火的嫁衣出现的时候,仿佛天地都为之变色。但是那一刻仍然没有此时这阵漫不经心的微笑带给他们的冲击力更大,现在叶哥的笑容,在她与众不同的容颜之下,带着鼓励,带着感动,带着对他们的信心,使得众人的心情都为之震荡。 不过那微笑也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而已,叶挽轻笑一声,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对着周建道:“将谢青闻放出来,由他领兵,‘将功折罪’。” 谁都知道如果幕后主使是元炯和燕绥的话,那这件事情就跟谢青闻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但是即便跟他没什么关系,眼下除了叶挽和燕绥,将位最高的也就谢青闻,舒舒服服的被人软禁了好几天,也是时候让他为镇西军做点什么了。 七队兄弟们只觉得一阵凉风嗖嗖的从他们的脚底吹到了头顶心,心中无不为谢将军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身为叶哥手下的直属武将,叶哥肯定会将自己不能够亲自上战场的郁闷全都发泄在谢将军的头上,真是……呜呼。 战事刻不容缓,北汉大军已然发动进攻,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渴望。是渴望,并无恐惧,直到多年之后,在场的将士们想到今日这一幕幕令得他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不止的一幕,还是会想到他们曾经个个都是上得战场,提的刀剑,驾的好马的英雄良将。 叶挽站上城墙,看着远处正在骑马绝尘,隐没在滚滚黄沙之后的大军,冷声道:“迎战!” 大燕历一百二十一年冬,西秦与北汉两国同时发难,进攻大燕中原,想要将这个刚刚迎来一位新帝还带着新鲜血液的朝代侵吞活剥。 一百二十二年春,燕嘲风将军与巾帼将军同时请命,愿自往沧州与丰州两地迎敌。 同年夏,大战爆发,带着无人可阻的披靡之势,沧州与丰州两地陷入一片焦固境地。 战火无情,然人有义。不知两位将军,到底会以何面貌,斥退敌军,重还大燕一片宁静山河。 又过了两月,若换做别的地区,只怕现在已经迎来了秋季。可是玉岩关的城镇仍然是一片烈日高照的盛暑,高温的天气闷的人心烦意乱,燥热非常。 然天气是热的,战事却是冷血无情,又带着一些令得人人敬畏的残酷,充斥着整个关外。 议事厅中,丹青和朱桓两人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在下首,看着叶挽在书桌前严肃又认真的翻阅着前线传来的战报。现在关外由谢青闻为主帅,甄玉和段弘杨两人辅之,和北汉已经打了有足足两个月了。虽说并未显现出什么特别成功的胜绩,但是也没有败状。能够以十五万大军的人数与对面三十万北汉将士持平相抗衡,甚至隐隐显现出优势,已经大大的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叶挽漫不经心的伸出一只手,任由身边的方思勰号脉,一边无奈道:“不过是怀个孕,你们用不着紧张的一天要号三次脉吧?”方思勰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医者本心”,将营中救治伤残将士的任务全都交给了其他几十位医官,就差没有搬个小板凳住到叶挽的门口天天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又过了两月,叶挽的肚子终于鼓了起来,甚至有点想要弥补前面干瘪状态的意思像是吹气球一样越长越大。叶挽现在低个头想要看到自己的脚尖都有点困难……只不过由于她天生瘦削,即便是到了现在下巴还是尖削的显得有些可怜,完全不像是一个孕妇应当有的样子。 这一状态急坏了营中众人,尤其是丹青,他自从知道了叶挽在发现有孕的时候已经怀了三个月,终于放心的不再怀疑“隔壁老王”,一门心思的认定了她现在肚子里怀的就是他未来的小主子。但是叶挽宁愿他不着四六的瞎想,也不想他就像是贴身丫鬟一样的跟着自己,生怕自己出点什么事,还像喂猪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喂的胖一点,再胖一点。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军主帅,不是犯人啊啊啊。 方思勰凉凉的瞪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我吩咐你吃的药,你没好好喝?” “……”叶挽无辜的睁大了眼,“我不是,我没有。”她很想说,那种一看就泛着诡异色彩的补药是人喝的吗?生孩子这种事情就是要遵循纯天然,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嘛,就算瘦一点……以后养养也就胖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折磨身为娘亲的她呢。 “看样子是没有了。”方思勰头疼的哼了一声,无奈的看了看丹青和朱桓。现在褚洄不在这里,叶挽一家独大,没有任何人治得了她,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人能逼叶挽做什么事了。相反的,叶挽现在肯听从他们的劝谏老老实实的镇守后方已经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很给他们的面子了。 朱桓哼了一声,不对此事发表意见。 “没关系,反正用不了多久,主子就会亲自来治夫人了。”丹青嘻嘻哈哈的看了叶挽一脸,大有一副“你随便作,你作成功了算我输”的架势。 他的话让叶挽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好消息要大家一起分享嘛。主子要是知道夫人怀孕了,肯定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丹青答道。看着叶挽顿时变黑的脸色,丹青拍了拍朱桓的肩膀:“夫人,我知道你担心主子那边的战事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将这好消息告诉主子。但是……再怎么说主子也有提前知道消息的权利,他可是亲爹啊!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主子的自制力比我们想象的更好,他不会因为另有要事就将手头的事情抛之不顾,也不可能被此事扰乱了心神的,你用不着这么担心。更何况……我跟朱桓不一样,朱桓已经是夫人的人,但是我还是暗阁的首领。若是事后被主子知道了我敢有事情瞒着他,那我肯定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您说呢?” 丹青年纪还小,可能比叶挽还要小上一两岁,但是他却是司掌暗阁打探消息卧底之事的首领,不得不说无论是心智还是脑子考虑的事情都比较全面,也更加的圆滑。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又旁敲侧击的跟叶挽说,他是因为身份使然,不得不这么做,让叶挽想怪他也没有办法。 叶挽头疼道:“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就前天晚上,估摸着现在识香蜥也应该到了主子那边了吧。”丹青笑眯眯的摊开手,好像在说夫人有什么要罚的就罚吧我毫无怨言。 “……”如果丹青是她弟弟就好了,叶挽现在肯定大嘴巴子抽上去,让他话多! ☆、第491章 好消息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门关同样也是沉浸在一片纷纷扰扰的战火之中。那次三天三夜的大战之后,两名主帅同时身负重伤,不得不暂且收兵。或者说,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决一死战,即是因为疲累不堪的将士们不得不选择暂退。 两军没有来得及分出胜负,同样的两名主帅也没有来得及分出胜负。 与北境所不同的是,两月之后的金门关已然是一派秋高气爽的景象。若是排除关外那带着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的炼狱的话,应当是十分适合踏青的好季节。 只是无论是陇西百姓亦或是西秦百姓,此时只怕都没有那个心情踏青的就是了。 “主子,丹青有信传来。”赤羽手中提溜着一只软绵绵的小蜥蜴,对营帐中正在往自己胳膊上绑缚绷带的褚洄道。 褪去了乌色轻铠,褚洄只着一身单薄的黑衣,在摇曳的烛火中黑衣下的肌肉起伏,身形颀长,带着一股无声的野性的美。他原本高束与脑后的黑发因为多日连绵的战争沾满了血迹和灰尘,刚刚拆卸散发洗净,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顺着冷硬的下巴滑过,从起伏的喉结旁滑进了衣襟,带着冷漠。 那双因为疲惫而半睁的桃花眼微抬,听到是丹青传信来的时候微亮,就像是一只看到什么令他兴奋的东西的小狗,亮晶晶的让赤羽一下子不知道是该直接给主子好还是念给他听的好。 叶挽那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传信过来,若非是北境附近的暗卫还在时不时的给他们传达消息,让他们知道叶挽那边暂且安全,除了北汉人不安分的大军齐发想要一举吞并玉岩关的举动外并没有出什么别的大事。 赤羽不敢在主子面前卖关子,拼着自己的好奇心也没有看那纸条,老老实实的将它递到了褚洄面前。 褚洄接过,一目十行的扫过,原本期待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瞬间就将那纸条揉成了一团。 “怎么了,主子?”赤羽从没见过主子有这般失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作为一条骄傲的主子肚子里的蛔虫,赤羽竟然一时半会儿猜不到主子现在的想法和心情。 眼看着主子面无表情的再一次将那纸条摊开,匆匆上下扫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然后再一次板着脸将它揉成一团。 “……”赤羽眼观眼鼻观鼻的站好,心中难免紧张了起来。 他心里抓耳挠腮一样的难受,早知道识香蜥到的时候他就先偷偷摸摸的看一看了,丹青到底在信上说了什么啊啊啊! “……主、主子?”赤羽再次小心翼翼的开口喊了一声,心中琢磨着要是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他就先冲出去让段将军整军进攻,让主子发泄一下内心的怒火。 褚洄始终是那张面瘫的脸,并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他不由自主的干咽了一口,那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才让赤羽隐隐约约的摸出一点眉目来,主子这不会是在……紧张吧? 赤羽闭上嘴,良久不敢再说话。 只听褚洄幽幽道:“燕绥受元炯所胁,背叛镇西军,出卖挽挽。挽挽说她自作主张将燕绥处死了。”他声音干巴巴的不带半点起伏,好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般。 赤羽惊讶的不行,想仔细问问燕绥的具体情况,但是看着主子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赤羽还是默默的闭上了嘴。主子和燕副将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现在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肯定心情很不好,难怪他刚刚要翻来覆去的看那消息好几遍,想必主子也是不确信燕副将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心中不能接受吧。 此事可以算得上是军中机密,身在北境的暗卫们不能探查到也是正常,所以他们只能通过叶挽或是丹青才能知道原来玉岩关竟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且为了防止大燕民心动荡,军心动摇,此事必定是战后才会宣发出来,再告诉长赢帝陛下的。 赤羽表情默然,想来无论是主子或是长赢帝陛下,肯定会为此事痛心不已吧。 “立刻整兵。”就在赤羽准备退出去给主子一点时间自己缓冲一下的时候,却听到褚洄突然开口。 赤羽大惊:“可是我们不是刚刚收兵回营,无论是我们还是对面,都还没有休息好,疲累十分,只怕……”主子和烈王像是要磕上一样,除了那三日三夜的大战,两个月之内又进行了几次几乎算得上是透支他们的生命的大战。烈王也丝毫没有顾念主子和自己的关系,下手毫不留情,屡次在主子身上留下伤痕,若非如此,主子刚刚也不会怕军医们担心所以一个人在主帅营帐中自己包扎伤口了。 褚洄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脸上带着不满。 赤羽硬着头皮道:“主子平日做什么决定属下不敢多做置喙,不过现在主子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属下觉得,在烈王那边有所行动之前,主子应当好好养伤,养精蓄锐,为下一次的大战作准备。” “挽挽怀孕了。”褚洄淡道。 “属下知道,但是……”赤羽硬着头皮回嘴,声音却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什、什么?”他没听错吧? 褚洄甚至吝啬于给赤羽一个表情,只是目光凉薄的看了他一眼:“让段将军整兵。” 赤羽现在已经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了,怎么主子的夫人怀孕有种比他自己夫人怀孕还要喜悦的感觉?!哦不对,他忘了,他是个牡丹狗,他还没有夫人。赤羽的眼睛瞪的老大,一时间内心复杂万千。 一方面,他在为主子“终于有后”了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担心非常。叶挽在这个时候怀孕,是好事还是坏事?别忘了北境现在还处在战乱当中,无论是呼察汗还是阿瓦王都不是什么好人,面对脆弱的像是一颗风雨招摇的小白菜的叶挽……若是稍不留神,那夫人和他的小主子岂不是都危险了么。 褚洄漂亮的剑眉微微拢起,看着赤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难看的脸,不由觉得有些头疼。 他当初是脑子有问题了还是怎么的,怎么没发现赤羽就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活宝? “你还愣在这儿,是等着我去请?”褚洄凉道,他俊毅的脸黑的仿佛锅底,那双微睁的桃花眼里带着的也并不是欢天喜地,而是有种赤羽看不懂的不耐烦和紧张。 哈!哈!哈!赤羽很想仰天长笑。风水轮流转,他终于也能在主子的脸上看到紧张的表情啊! “……”他变幻莫测的脸使得褚洄终于忍不住,将那支原本用来装信件的食指大小的小竹筒弹了出去,正中赤羽的脑门。褚洄阴森森的露出了一口白牙:“要么动,要么滚,自己选。” “属下这就去!”主子扔的东西,赤羽不敢躲。硬生生的挨了一下之后,赤羽连脑门都不敢揉一下,拍拍屁股立刻冲了出去,心里还在不断念叨着主子一点旧情也不顾,真是气死他赤羽了哼! 营帐中,赤羽离开之后的气氛还是那般诡异。 尤其是褚洄那皱成了“川”字的眉毛,一会儿舒展开,一会儿又再次耷拉上,那双漆黑的桃花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纤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 挽挽怀孕了,挽挽居然怀孕了。 然而郏城驻守的元家军还不知道的是,短短的一个讯息,即将给他们带来的就是宛如灭顶之灾一般的狂风暴雨。毕竟在一个即将当爹的人面前,疯狂什么的,他们终将是能够见识到的。 …… 大漠荒凉,带着常人所看不见的幽冷,入了秋的晚上尤其的寒冷。 北汉大军与镇西军所战几场,皆是被打的落荒而逃,北汉人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镇西军们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好像是不怕死的守护着什么一样,完全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只想着要将他们这些达虏一个个驱逐,用真正的武力来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强者。 北汉大军的营地里笼罩着一片密布的阴云,连日来的败绩让身为主帅的呼察汗内心狂躁非常,将满心的怨气和怒火全都撒在侄子那木亚的身上。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抄起桌案上的刀鞘猛地朝着那木亚的头砸了过去,甚至都不顾他还受着轻伤,顿时将那木亚砸的头破血流。 呼察汗叽里咕噜的用北汉语骂着什么,焦急和愤怒让他的脸变得有些丑恶,整个主帅营帐中只留他暴怒的呵斥之声。 元炯好整以暇的坐在一边,手中还捧着一只精致的手炉,他苍白的双手捧着手炉,贪婪的从中汲取着热量,眉目冷淡的瞥了一眼上半身脱得只剩一件单衣的呼察汗,不由的冷笑了一声。 “笑?你还笑?”许是他的笑声刺激到了现在正在怒火关头的呼察汗,他愤怒的对象立刻就从那木亚变成了元炯。呼察汗回过头来一把揪起元炯的衣领子,那手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到了地上,瞬间就摔成了两瓣。“你所谓的计谋,对叶挽来说,根本就没有用!说好能将她抓来,威胁褚洄,可是结果呢!” 元炯本就身体差,此时被呼察汗这么一揪衣领子,顿时觉得呼吸不畅,脸色惨白的咳嗽了几声。 呼察汗一边送来了揪着他衣领的手,一边嘀咕着谩骂道:“这样就快要死了,真是个弱鸡。”原先碍于元秋,呼察汗根本就不敢对元炯动手。但现在元秋已死,要不是看在元炯的脑子还有点用处,能够为他们所用,他早就将元炯像捏蚂蚁一样捏死了!哪里还轮得到他现在坐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炯猛地咳嗽两声,冷笑着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真是匹夫。” “你说什么!”那木亚脸色难看的骂了一句。 他的额头还在汩汩的流血,但是他却容不得任何人骂他崇拜的叔父呼察汗。 北汉眼下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人数是大燕的两倍,却仍旧被对方打的毫无还手之礼。那些镇西军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个个勇猛非常,一改往常他们对大燕人懦弱无能的印象。 北汉多与谢家军相战,和镇西军大战不过那么两次,一次被褚洄杀了主将,一次被褚洄砍了主将的胳膊,简直就是北汉人的耻辱,偏偏他们还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气死他呼察汗了! ☆、第492章 内讧 “我说,无论你们现在如何急的跳脚,对战事似乎都一点帮助都没有。”元炯冷嗤道。他揉着脖颈,俊秀斯文的脸上还泛着一股令人情不自禁的有些同情的病气和惨白。 呼察汗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难道你现在就有办法了吗?你倒是说说看,镇西军这样不要命的横冲直撞,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应该要怎么才能战胜他们?” 战胜? 现在还有谁,能够战胜为了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而拼命的勇者呢。 元炯惨淡的笑了笑,他的所有智谋和计策若是放在当初迂回之际使用,那的确可以达到制胜效果。但是现在,面对的是一帮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想要保护叶挽的人,他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做的好。更何况元秋已死,他对北汉人的控制好像一下子就松懈了,甚至燕绥那边也没了消息,恐怕早就在叶挽的面前暴露。 “我现在,还真的没什么制敌良策。”元炯缓缓道。 呼察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没什么制敌良策算是什么?当初他答应了北汉,可以将对面的叶挽弄到手里,然后用她作为诱饵将褚洄骗来,呼察汗才会像狗一样的听从元炯的每一步举动,一心就想着要找到褚洄报仇。可是现在,元炯就这么大喇喇的告诉他没有制敌的方法,把他当猴子耍么? 他猛地拍案而起,即便呼察汗断了一只手,当年的北汉勇士之名也不是盖的,一下子就将营帐中临时搭建的简易桌子给拍碎了。“元炯,你这样说,是要把北汉抛掷于不顾了!”要不是元炯一本正经的跑过来说可以让北汉在混战当中获利,他们怎么可能在眼下这个关头发兵! “我们可是将整个北汉掏空了兵力,你的意思就是要放任我们去死了是吗!你西秦兵强马壮,即便是一朝战败了也于全国无损,只要修养几年也就缓过来了。我们不一样,北汉本来就地广人稀,物资匮乏,为了此战阿瓦陛下不惜倾囊而出,将北汉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我们身上作为赌注,你现在轻描淡写拍拍屁股说自己无能为力,是耍我们耍着玩儿呢!”呼察汗怒斥。 所有的一切都要怪元炯,是他巧言令色和那个什么狗屎萧天慕一起对着阿瓦陛下花言巧语,要不是这样,他们北汉又怎么会鬼迷心窍的同时和西秦一起出兵,就为了能够将大燕拿下? 说着是跟西秦一起出兵,那边的烈王根本就是当他们是空气,完全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甚至呼察汗屡次派人去找烈王想要跟他一起左右夹击,都被烈王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他言语当中所含的轻视难道呼察汗会听不明白么?这对父子,从来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看着元炯默不作声的脸,呼察汗眯起眼睛,满脸的络腮胡更显凶恶:“无论怎么样,你都必须要给我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我可以不要叶挽的命,但是我一定要褚洄的人头!” 即便战败也好,他一定要找嘲风将军报仇。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元炯抬眼看着他,眼中不掩鄙夷和轻视,看的呼察汗更加愤怒。 “好,好。”呼察汗冷声道,“既然这样,你不想管那就不要管!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事情也与你无关,你休想再对着我们所做的决定指手画脚。”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当中还夹杂着几句快速的北汉语。呼察汗的中原语言说的要比那木亚好,但是即便是这样在眼下这个关头,听他这样语无伦次的说话还是让人觉得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是呼察汗到了最后关头想要破罐子破摔一样。 “你想要如何?”元炯慢条斯理的扬起头看着他,好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只是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和抿紧了下垂的嘴角告诉他人,元炯此时的心情并不太好。 不过想来也是,无论是谁,武功高强的手下一死就被人区别对待,换做是谁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的。 呼察汗吊稍的三角眼中带着阴翳:“呵,不是自诩巾帼将军么,我倒要看看,在这位巾帼将军面对当初褚洄一样的处境的时候,到底会怎么选择。是会夫唱妇随的做出一样的决定,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龟缩在后头,做一个没什么用的缩头乌龟!” 元炯的眉头狠狠跳了跳,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是被人逼的。你仔细看看好了,这位巾帼将军到底能不能配得上狗贼褚洄!”呼察汗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没有刚刚面对元炯的“无能为力”之时那样的残酷和令人恐慌了。只是他的平静当中带着嗜血,就连那双三角眼也变得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夫唱妇随?和当初的褚洄做一样的选择? 元炯幽幽的抬起头来,看着呼察汗道:“你不会是想要故技重施,用大燕百姓威胁,逼迫叶挽吧?” 闻言,那木亚也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父。他焦急地喃喃道:“这样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当初呼察汗为了将褚洄独身一人骗至敌营的时候,就是作出了屠杀大燕百姓,用身在北汉的大燕百姓作威胁,已经引得天下人的唾骂和诟病。 所以当呼察汗反被褚洄砍断了一条手臂的时候,天下人无不称快,都说呼察汗这是活该。 那木亚心想,他当年崇拜阿爸和叔叔,可是这也不代表他赞同他们的举动。屠杀普通百姓实在是太残忍了,已经有不少北汉和大燕的百姓融为了一体,成为一家人,难道非要为了个人的功绩做出这样可怕的举动吗? 且,他此举一旦做成,即便是以后北汉战败,想要投降,大燕也会因为这过往的种种而对他们心存残念,想要谈和有如天方夜谭。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不能回头啊! “你懂什么!”呼察汗眼中的理智已经被残暴和阴狠所取代,他不能忍受,绝对不能容忍镇西军有半点凌驾到自己头上的举动!杀光了所有人也好,他一定要让褚洄尝一尝,失去至爱至亲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立刻去布置,即便不在王城,我也要看到在这儿,所有身在北汉的大燕人都出现在这里!” “叔叔……”那木亚皱眉阻拦。 “如果是那样,那抱歉,请恕在下先行离去了。”元炯冷着脸说。现在的呼察汗因为短暂的失利就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没有办法跟一个疯子继续谈下去。元炯站起身,眯眼看着神情癫狂的呼察汗。即便是他现在回不去西秦也好,天地间自有他可以重头再来的地方,也好过跟这个脑子有水的所谓“勇士”纠葛。 呼察汗上下扫了他一眼,龇牙冷笑:“现在想走?没有那么容易!你就留下来看着你的阿挽是怎么掉进我手里,任人宰割的吧。哼……结果到最后,还是要我亲自想办法,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会跟你这种卑鄙阴险的小人有牵扯!” 元炯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阴险?他卑鄙?不好意思,在呼察汗的面前,他当真觉得自己是小巫见大巫了。 呼察汗话音刚落,就有守卫冲进来将元炯一把押住,没有了元秋的元炯就好像是一只孤苦伶仃的囚鸟,被呼察汗轻轻一捏就能捏死。 那木亚颤巍巍的抬起头,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他身为叔叔唯一的侄子,现在想要退出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493章 大结局(上) 风嘶马啸,如歌泣诉,带着细微几不可查的悲恸和对无知未来的控诉,在漫天的秋风当中形成了一股悲凉低迷的气氛。 宽阔的刀剑场上,没有一个人在乎接下来的行事走向,他们眼中只有在那刀林剑雨和无边弥漫的血迹正中站着的两个人。浑身浴血,带着旁人所不能理解和感染的痛苦,将所谓的输赢无限放大。 两人相对而立,一人手持黑枪,背脊笔直,面目绷紧,看着前方默不作声。一袭黑衣黑甲看不出半点损伤,就像是一尊完美的神邸。然而他内里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这般镇定,他手持黑枪,正在不断颤抖的手告诉对面的人他同样也是身受重伤。 对面那人黄袍金甲,俊美无邪,宛若一个邪神。可是同样的,他面如金纸,与他的铠甲同色,金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满头的青丝散乱,任由秋风吹的如张狂乱舞利爪,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如妖似邪。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张扬飞舞的长发当中夹着那么一撮两撮灰白,老老实实的告诉所有的人,他现在根本就不年轻了。 元桢捂着胸口,如刀裂一般的头疼逼得他此时根本就无法专心。嘴角挂着嫣红的血迹,似乎下一秒就会情不自禁的喷出,将鲜血染遍整个关外的天空一般。 那身金甲,此时早已破损不堪。却不是今日突然变成这样,而是这段时间以来不断的与褚洄相战,变成一张无用的残甲。 “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元桢说。 对面,严肃而立的褚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面色微冷,半睁的桃花眼中不含半点情绪,那漆黑深邃的眸子似乎要将对面的人侵吞活剥一样,不算的散发出寒凉之气。即便是有黑甲覆盖,他的腹部也被利刃破开了一个血洞,此时正在汩汩的往外留着鲜血,将原本就漆黑的看不出颜色的黑袍染得更加黑的彻底。 自从那一日,他们完完全全的撕破脸之后,元桢对褚洄就再也没有留过手,父子二人仿佛是上天注定的仇敌,互相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攻击,去损坏,去杀,去打。他们心中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要打倒对方。 方圆几里,寸草不生。尸横遍野,血流满地。 褚洄脸色惨白,腹部的血洞位置刁钻,足以让他每动一下就仿佛是牵扯到浑身上下所有的酸痛经脉一样,撕裂般的难受。他薄唇轻抿,对元桢道:“并不快,恰巧而已。”他声音低沉如潺潺流动的溪水,如久未敲响的铜钟,带着一股令人微醺的醉人。只是对于叶挽来说醉人,对于自己老爹来说,怎么听都有些嚣张了。 “呵呵,”元桢情不自禁的哼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嘲笑褚洄,还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他低低的嗤笑声从低迷逐渐变得高涨,尔后变成了放声大笑。“所以今日,你是要跟我决一死战了?” 褚洄目光微凝,漫不经心的扫过旁边横尸满地的景象,还有在他们圈外仍在不断拼杀的元家军和镇西军将士们。“即便我不是,难道你还想择日再战么。” “是了,”元桢笑声久久未绝,好像是忍不住,又好像是在为自己而感到悲哀。“宓儿大抵死也想不到,我们终有一日是反目成仇,以身相战,不死不休。” “你错了,”褚洄冷道,“从未心合,何来反目?”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对立面的,褚洄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与元桢和好,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哪一天要叫元桢一声父亲。从小到大二十年,元桢想要他回去,也不过是看在他天资过人,是天生领兵帅将的好胚子,且武功身手足以能够被称为是他元桢的儿子,所以才会不断的派人接近他。 甚至到后来褚洄去了西秦,迫于无奈且另有图谋,不得不栖身于烈王府的时候,看着那权倾朝野雄霸天下的烈王,褚洄都没有过半点想要认他回来的念头。 元桢自认为对长子元烬仁至义尽,偏偏,他就从来都没有问过褚洄一句:不在父亲身边多年,你过的可好,可有人欺负你,可有想娘,想爹。就这么简单而已。 所有的软弱和亲情都被时间的长河给吞噬殆尽,元桢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褚洄要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从未想过褚洄到底是否愿意回烈王府,喊他一声父王,继承烈王府的衣钵。 元桢微怔,不由苦笑了一声:“从未心合,原来如此。从未心合。” 他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前半生苦楚良多,甚至不惜机关算尽,用尽手段,才会得到今日这般的地位和权利。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真的有一个儿子,对自己的所有都完全不感兴趣。不要自己的钱,不要自己的权,不要名利,不要威望,甚至不屑于他良心底处仅有的那么一丁点儿父爱。 他所看重的东西,对褚洄来说,都不过是废物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元桢喃喃道。大脑中欲裂的疼痛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对面那身穿黑衣黑甲的小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知怎么的就和那张在心底深埋多年的脸重合了。 不,他们不一样的。 一张是如丧考妣的冷脸,一张则是温暖醉人的笑颜,怎么能一样呢? 那个即便身处绝境也时常脸上带笑的少女啊,那个明明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馒头还非要分一半给自己,说她根本不饿的少女啊,那个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偏偏还要用尽自己的一切去爱,去疼惜的少女啊。那条在冬日里浆洗的发白甚至还打满了补丁的襦裙,就如漫天飞洒的雪花,将他的心头逐渐笼上了一层温柔又细腻的白,像是少女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正在抚摸他的心脏,带着崇拜与爱意,温声细语: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你好久啦。 萧瑟的秋风如生冷的刀般割在元桢的脸上,手上,还有心口,让他不由自主的清醒过来。 眼角的泪痕在秋风下冻人的很,那张英俊的脸似乎下一秒就会皲裂。 元桢提起手中的剑,轻声道:“你不是她,她比你温柔的多,也不会用手中长枪对着我。”步下生风,如万钧雷霆。 即便是受伤的元桢,身上所蕴含的能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褚洄枪尖微挑,在半空中随意挽了一个枪花,直指元桢:“我自然不是她,我没有那么蠢。”他一脚后移半步,枪尖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直朝着元桢的方向而去。隐隐约约之间,旁人似乎都能看得到枪尖所带起的电闪雷鸣。 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是被他们两个所感染,整个动荡飘摇起来,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褶皱。 元桢强忍着脑中痛意,手中长剑与人合二为一,刺、挑、砍、劈,像是从他身体中长出来的一样,剑随心动,每一下都有如万钧重击,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热浪。 高手过招,一招即百招。 褚洄一开始还单手捂住了腹部的伤口,到了后来不得不双手持枪,才能够足以应对元桢的进攻。他似乎是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刚刚被干涸的血渍糊上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每一下动作都会撕扯到伤口,血液飙飞。 “你看你,即便是到了现在,还不是本王的对手!”元桢心中隐隐有些得意,老子就是老子,即便你这个作为儿子的不认,结果还是一样的。 褚洄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手下动作越发的用力,好像伤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身上的伤口一般。 “你还生气了?”元桢顿时觉得需要应付的力量更大了些,甚至褚洄连招式动作都加快了速度,像是故意要跟元桢作对一般。“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元桢摇摇头。可是他浑身上下的痛感同样不轻,丝毫没有因为略胜褚洄一筹就感到轻松一些。“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在今日主动找上门来,与本王决一死战?”元桢心中纳闷的很,一边应对,一边吃力的问道。 他虽身中剧毒,焦急非常,但是同样的他知晓打仗需要循序渐进,没有办法一口吃成胖子的道理。他相信褚洄也同样懂得。可是偏偏在今日,褚洄不动声色的突然带兵突袭不说,颇有些非要一决高下的意思。 褚洄的唇角抿的很紧,脸上隐隐闪过一丝不悦。 “是那丫头那边出事了是不是?”元桢何等聪明的人,一猜即中。汗颜的说,能够让褚洄这般拼了命豁出去的,除了叶挽那个丫头,还会有谁? 两人手下生风,动作犀利,冷酷无情,不像是父子,更似仇敌。 褚洄也从一开始的略显颓势变得挽回下风,随着时间的推移步步紧逼,迫的元桢只有防御的架势,而没有办法进攻。 元桢恼怒非常,一剑砍下,突然听到褚洄幽幽开口道:“挽挽有孕了。” 一个愣神之间,沥银枪有如长着眼睛的怪物,瞬间穿甲而过。 所有的一切在元桢的眼中都变成了慢动作,在那一瞬间,他似乎都能感觉得到每一丝空气从自己的脸颊旁边拂过的律动。他的眼睛无死角的将所有都看在眼里,看着那杆通体乌黑泛着银光的枪尖,从触碰到自己胸口金甲的同时,金甲就微微凹陷了进去,逐渐的将整个枪尖隐没。 他甚至都感觉不到半丝疼痛,整个世界都好像在他的感官中被无限的放大了。 褚洄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只有在那枪尖整个没入元桢胸口的时候,眉尖才微微跳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元桢竟然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失了神,甚至连自己攻出的一枪都没有闪过。 褚洄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这一切都好像是在预料之中,同时又在预料之外。 元桢他是一定要杀的,但是他又的的确确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周围士兵的呐喊厮杀之声此时变成了一片空白,场中两人没有一个人听的进去,眼中只有对方。 看到褚洄陡然变得有些错愕的脸,元桢突然就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心底隐隐约约的升起了一股得逞的喜悦。他有点想笑,但是现在浑身的肌肉都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样,完全笑不出声。 他赢了,他终将还是赢了。虽然不是赢在明面上,但是他竟然也能在临死之前,看到儿子露出这样的表情。也算是满足了吧。 放慢的动作突然就加快了,元桢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随着褚洄脱手的黑枪一起飞出去几米,摔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沉闷的声响。 除了褚洄,没有一个人听到这声音。好似擂擂的重鼓一般击打在褚洄的心头。 他人虽说并没有听到这声响,但是都看到了包围圈中的一幕,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们的将军,竟然打败了烈王元桢。 他们的烈王,竟然输在了嘲风将军的手下。 褚洄表情古怪,指尖仍在微微的颤抖着,犹豫了半晌才踏着黑靴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扶着插在胸口的长枪的元桢。“……”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他不是故意在相斗之时说话让元桢分心的。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成王败寇,即便是拥有无数的理由,都不能够成为失败的借口,也同样并非他嘲笑地方的理由。 “你……咳咳,再说一遍,叶挽怎么了?”元桢艰难的吐出一口气,长发散乱,铺在地上的血池当中,加上那张面如金纸的脸,别有一番妖冶的美感。烈王殿下这张妖颜惑众的脸,在头顶密布的阴云之下,难得的显出一份与他极不相配的虚弱来。 褚洄干咽了一口口水,神色复杂的重复道:“有孕了,她有孕五个月了。” “……哦,”元桢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后悔,挣扎着开口道:“照你……这么说,若是、边疆,并无战事……你现在应当,在家中照顾……你的妻子才是。”那么当初呢?他走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宓儿有孕,她一个人挣扎着吃着干冷的馒头,喝着雨露冷水,在冷宫中一个人看着日渐变大的肚子,不知道会有多害怕,多想要他在身边呢? 元桢痴痴的苦笑起来,眼中蓄满泪水。“如若我当初……并没有那般,在乎权势,而是什么都不想的……将宓儿带回西秦,我们现在一家、三口……是不是会和乐美满的多?”没有儿子争权,没有兄弟相残,没有他们父子这般的斤斤对立,他的人生是否会过的轻松一些呢。 褚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嗯”了一声。 只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元桢心想,其实死的滋味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浑身的鲜血正在不断的流失,生命力也好像完完全全的抛弃了他一样,不断的流走。他本就身中剧毒,没两年好活。也不知道现在身死,是将自己的命还给了烈王妃呢,还是还给了宓儿呢? 他默默的想着,直到眼睛微阖,沉沉睡去,也没有想通。 一辈子辜负了两个女人,还了一辈子,还差一辈子。只是不知道剩下的那一个,还有没有机会等他投胎转世了再还了。 临安烈王府的佛堂中,烈王妃还在不断盘着的佛珠不知哪里一根线脱了,瞬间就散落了一地。她怔怔的看着手中断了线的几粒佛珠,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结束了啊……” 元桢一死,剩下的元家军不过是在继续苟延残喘。褚洄没有取过沥银枪,而是让它留在了原地,转身“吁”了一声唤来照夜,不顾腹上的伤口长腿微跨瞬间就上了马。 段飞立刻喊道:“哎将军将军,你去哪儿啊?你还受着伤呢,战事还没结束呢!” “剩下的交给你们了。”褚洄侧首留下一句,一夹马肚,穿过枪林箭雨的战场疾驰而去。 “什么情况啊……”段飞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委屈巴巴的看着一地的狼藉。接下来的交给他?他是主帅还是怎么的! 赤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随手扯过一匹马,快速的交代道:“别担心,主子要千里追妻去了。那边有我守着,这里就交给你啦。”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副残局给段飞,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千里追妻?怎么就没人来千里追他? ☆、第494章 大结局(中) 当初叶挽为了打探消息所潜入的裴措小镇,此时却笼罩在一片哀鸿遍野的恐惧和怨言当中。作为一个无辜的边关小镇,它原本应当民风淳朴,百姓单纯善良,虽偶有边境动荡但是却不会失去北汉百姓们作为无辜者的单纯的心。 此时的裴措与当初大相径庭,仅仅是作为一个方圆十几里的小镇子罢了,周围却屯驻着整整四十万的大军,将这个无辜的镇子牢牢的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原先所见过的北汉镇民在这儿已经看不见了,被万千大军包围起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中原人。他们黑发黄皮,面容并没有北汉人那么高突深邃,只拥有着多年因为漫天黄沙所浸蚀的粗糙。他们或立或躺,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此时都是受人所胁,哭丧着脸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慌失措。 其中,也有不少北汉长相打扮的人,有男有女,或怀中抱着婴孩,或仅仅搂着身边的丈夫妻子,嘴里还时不时的用北汉语说着什么,看样子似是苦苦哀求。 这儿约有百人之多,被几百个北汉士兵包围在镇中。不仅仅是北汉士兵,那些人的周围还围着一圈龇牙咧嘴的狼,有的站着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们,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中饱含着嗜血和威胁。还有的懒洋洋的躺在他们的旁边,似是在小寐。不过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它们那一张张时不时会露出尖牙的血盆大口,似乎是随时在等着一声令下好扑上来将他们侵吞活剥。 那木亚想到在他们临时搭建出来的俘兵牢笼中关押的元炯,不忍的看了一眼那些仍在不明所以苦苦求饶的百姓,用北汉语对呼察汗说道:“叔父,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这里还有不少也是我们北汉的子民,只怕传出去……” “怕什么?”呼察汗坐在营帐中的高台之上,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中弯刀,脸上一闪而过一丝阴郁。他冷笑了声听着耳边那些不断起伏的哭声和细碎的求饶,慢吞吞的严肃道:“大燕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能将敌国的巾帼将军活捉,或是索性将她戕杀,那带给北汉的利益是无限大的!即使是阿瓦王陛下在此,也必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那木亚欲言又止,可是如果那大燕的百姓作为诱饵也就算了,他们中还有不少是北汉人,只不过或嫁或娶了大燕人而已,难道也要一视同仁的用对待大燕人的方式来对待他们吗? 他摇了摇头,从小阿爸教导他的就是勇者无敌,可从来都没有教过他要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呀。那木亚想着,看了一眼神情癫狂的叔叔,转身走出营帐。 北汉人在这边准备好了明目张胆的陷阱,就等着叶挽随时跳进去。 玉岩关那边气氛一派紧张,众人皆是严肃非常,随时随地的等着做好给予北汉人以迎头痛击的准备。 “妈的,也不知道那群北汉蛮子是怎么做到的,短短两天就将附近的大燕百姓全都搜罗了去!”段弘杨气极,猛地捶了一把土墙。他身上还穿着一身带着血迹有些破损的战甲,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功绩和铁血的象征。 那日北汉人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之下挥兵进攻,整个玉岩关军营上下二十万众,一个都不允许叶挽亲上战场。叶挽无法之下,只得令得谢青闻为主将,段弘杨甄玉辅之,让他们率领十五万兵众应战北汉。 十五万打三十万,甚至还能够占得上风,实属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同时他们心中也隐隐佩服,整个大燕不仅仅只有褚将军和叶将军两位将军还有那几位跟随豫王几十年的老将,同样还有这些新晋兴起的后起之秀,大燕的未来挂在他们的身上也足以令得所有人都放心了。 北汉人狼子野心,屡次使用恶毒手段。虽说在两军交战之际,任何手段都能够成为促成成功的原因之一,但是在段弘杨的道德观念当中,还是觉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像诸如呼察汗这类丧心病狂的北汉人,若是真的让他们得逞侥幸统治了大燕,或是瓜分得大燕的北境等地,那只怕真的只会留下“民不聊生”这四个字了。对于他们来说,除了北汉人以外的其他国家的子民都好像是两脚羊,没有人权没有生存的价值。 甄玉看了眼义愤填膺的段弘杨,紧紧的抿着唇。 他们和谢青闻三个人不是没有想过乘胜追击,将败的惨痛的剩余北汉士兵一网打尽。但是北汉人生性狡猾,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着实没有办法瞒着叶挽将剩余的北汉人解决。甚至北汉人卑鄙的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几千条野狼,致使他们手脚大乱。 所以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呼察汗就扬言,要叶挽亲自一个人前往裴措小镇,否则就将那些捉到的大燕人全都屠杀了个干净。 众人大惊,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八年前,呼察汗似乎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将所有在北汉居住同化的大燕人聚集到了北汉王城,鞭笞殴打,逼迫当时刚刚二十岁成名不过短短几年的褚洄独身一人前往北汉王城,否则就将所有的大燕人屠戮干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现在他这番要求的对象却从褚洄变成了巾帼将军叶挽。 叶挽此时已经怀孕六月,虽说样貌无甚改变,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冷脸,但是明显她的肚子比先前又大了一圈。军营中没有绣娘,还是从小一人居住孤苦无依、什么事都不得不亲力亲为的周建帮她临时缝制了一套孕装,才不至于让军装将她的肚子勒紧。 而叶挽原本就尖削的下巴好像是更瘦了一点,不看那肚子,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雨飘摇的小白花,在这样的秋风当中战战巍巍的左摇右摆。不过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真正熟悉她的人才知道,什么柔弱无依什么风雨飘摇,都!他娘的是骗人的。这厮根本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狐狸,只不过现在怀孕了而已。 “裴措小镇附近现在情况如何。”叶挽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坐在营中的桌案之后,手中还摆弄着一只细毛毫笔。那根平日里这帮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书生才会用的玩意儿,此时在她手中就好像是一只灵活的百佳穿蝶,在她纤细的指尖窜动。 同样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叶挽此时的心情不太好,很不好。 丹青想了想开口道:“身在北境的暗卫和鹰卫都已经去查探过,裴措附近方圆十几里都有北汉人牢牢把控,一改往日作风,滴水不漏穿插不进。也有不顾危险潜伏进去的暗卫,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就是。” “呼察汗对外宣称捉住一百二十多名大燕人,斥候营的兄弟们也有查探,人数应当相差不多。不过也只不过是远观,不能确定。”甄玉补充道。 “附近城镇呢?”叶挽微微蹙起秀眉,眼睛半阖。怀孕比想象的还要累人一点,尤其是她现在比从前更加嗜睡,原先每天大约睡三四个时辰就能清醒的,现在一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梦中和准备睡的时间中度过。即便是秋高气爽的现在,她还是孕燥的只穿了一件单衣,实在是令人心烦的很。 段弘杨和甄玉对视了一眼,他们倒是没有想到探查附近城镇的情况。反而是丹青站出继续说:“附近城镇并无异动,只觉得裴措小镇发生的一切令人惊慌了一些,其余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关联。” 羞赫。段弘杨低下头,他只一本正经地看着对面的裴措,甚至都忘了查探附近小镇的情况。 他顺带着挺直了胸脯,不过也没关系就是了,他还有进步的空间嘛。 甄玉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看着叶挽陷入沉思的脸,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会真的准备一个人去吧?绝对不行!” “甄玉说的没错,莫说你一个人危险重重,现在还怀着身子了。即便是没有身孕,我们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谢青闻点点头。他的脸上还挂着些许青色的胡渣,原先英俊潇洒的谢小将军现在倒多了几分值得信任的沧桑和忧郁。虽说先前早就跟叶挽通过气,但是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还是让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知道陷害他的人……竟然是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燕绥之时,更让谢青闻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了。 叶挽哭笑不得:“我没有说过我非要一人前往。这只是呼察汗异想天开罢了,真的顺着他说的做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蠢了一点儿吗?”她自认没有褚洄的身手,她能够万军中取人首级,却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尤其是现在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崽子考虑考虑。 “几人前往也不行。”甄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认真严肃的否定。 “……”叶挽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怀孕了她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有些迟钝,就连面对现在的境况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道:“呼察汗此举,就是想要故伎重演。当初褚洄没有顾忌他的威胁,独身一人前往,在呼察汗的手下救出了多少大燕百姓?现在换做是我,我当然不可以例外。”呼察汗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如果叶挽去了,那他必定准备好了千万般诡计,等着将叶挽活捉或是弄死。如果叶挽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去,那同样的会落人口实,成为天下人口中的无情无义之徒。 当初的褚将军都可以这么做,你现在身为褚将军的夫人难道就做不到吗? 无论她怎么选择,对呼察汗来说都只有利没有弊,根本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情足以能够带给他们的威胁降到最低,让呼察汗无论如何都落不着一个好来。 叶挽转头看向谢青闻道:“你在北境这么多年,可有知道有什么道路能够悄无声息的抵达裴措么?”她眨了眨眼,目中含着期盼。 “……”谢青闻黑着脸摇头,“若是有这么方便的路,那我和爹早就把北汉给端了,何至于留到现在?” 叶挽可惜的摸了摸下巴,“说来也是……那么,就直接打吧!”她扬起眉,白皙的小脸上挂上一丝狡猾的笑容,“他们想迂回,我可懒得跟他们迂。” ☆、第495章 大结局(下) 呼察汗限叶挽三天之内独自一人出现在裴措,不许带任何兵将,不许行使任何奇怪的手段,否则就毫不留情面的将他所抓住的一百二十二大燕百姓斩首示众。 在他眼里,褚洄不是素来喜欢假仁假义么?那现在他就让褚洄的女人也试试,死要面子是个什么滋味。 若是换做是他本人,他才不会为了一些跟自己无关紧要的百姓就献出自己的安危和生命。百姓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要的是权,财,利,而不是什么没什么意思的名声。 不过呼察汗有一点猜错了,八年之前,褚洄为了“拯救”被北汉抓住的百姓,亲自不顾安危的赶到北汉王城,拼死斩断了呼察汗的一条手臂,致使自己身受重伤,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些被抓住的大燕人。在褚洄的眼里,名利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他只不过是看不惯呼察汗装逼,觉得这种人需要好好的扔到邬江里去洗一洗脑子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生的真谛。 别人的死活,哼,那是什么? 在心中满怀着诸多对褚洄的误解之际,呼察汗正襟危立的站在小镇门口,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漫天黄沙之中正在不断靠近的小黑点。在第三天的下午,叶挽终于出现了。 这天气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偏偏在这天早晨突然刮起了大风,整个北境关外都笼罩在了一片原本应当属于夏季的风暴之中。尘土飞扬,黄沙漫天,视线逐渐从清晰变得有些模糊,乃至于后来只能看得见近身几丈范围之内的情况,而远处的一切都看不清晰。 “怎么回事!”呼察汗气极,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手中弯刀也毫不犹豫的出了鞘。“现在不是已经深秋了吗,为什么还会有夏天才会有的风暴!” 那木亚眯着眼捂着嘴,看着不远处那个越走越近的黑点,一个无稽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形成。总觉得这场风沙好像是天生为助叶挽而来,否则怎么会早不刮风,晚不刮风,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了风呢?他苦笑道:“不知道,可能是真主大人看不惯我们滥杀无辜,所以降下大风暴,想要阻止我们吧!” “哼!”呼察汗凉凉的看了自己侄子一眼,嘴唇微掀露出了一个冷笑来,“你到这个时候开始后悔了?不过即使是你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我告诉你,老老实实的替我看着人质,不要妄想有任何不应该有的举动!”他怒斥了一声,刀疤遍布的脸上带着一丝凶残。 他很少对那木亚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木亚心中一怵,后退两步,心中不由的再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来。 他为什么要跟着叔叔来此,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也同样做过卑鄙的事情,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用别人的生命来威胁自己的对手。 那木亚犹豫着朝着绑缚起来的大燕百姓那边走去,心中犹疑。 风沙中,模糊的黑点越走越近,北汉士兵们正襟危立,牢牢的守在镇门口。同样守着的还有一群孤狼,人狼一起,纷纷严肃地面对着镇口的风沙,像是此时已经忍不住将那来人拆吃入腹了一样。同样紧张的还有呼察汗,那人影越是接近,他的心头就越像打鼓一样,咚咚的跳的欢快。 呼察汗微微眯起眼,手中出鞘的弯刀也举了起来,遥遥地指向来人的黑影:“我不是说过了吗,只允许你一个人来,你竟然还敢带着一个人!”他用大燕语说着,语气中充满了威胁和不耐烦。“看来你是没有将我说的话放在眼里,那木亚,杀人!” “慢着。”在那木亚还没有来得及犹豫应不应当遵从叔叔所说的,将人质斩杀的时候,那来人清淡的冷声就这么幽幽的传达到了那木亚的耳朵里。声音沉静如水,带着无边的镇定和从容,好像没有把眼前任何的威胁放在眼里一样。即便是透过重重风沙,在眼下这个情况当中还是如水一般沉静轻柔。 叶挽似笑非笑的逐渐走近,她头上围着一圈斗篷,用以遮挡风沙。她此时怀着孕,不适合骑马,是以战马拉的车在一里之外就停了下来,徒步走到这里。 或许是上天帮忙,就在叶挽琢磨着要怎么不动声色的将大军弄到裴措小镇附近的几个镇子上时,起了一阵风暴,真是天助她也。 丹青此时没有穿着暗阁的黑衣,而是老老实实的穿着镇西军的军装,平时就是一副单纯无辜的少年人模样的丹青此时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就差没有告诉别人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兵了。丹青龇牙咧嘴恶狠狠道:“我们将军怀着身孕,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褚将军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他单纯的撂着狠话,不过也同时告诉了呼察汗,他并没有什么威胁。 “正如他所说,”叶挽掩在斗篷下的白皙面容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对着呼察汗道:“呼察汗将军应当是想要活捉我的人,而并非我的尸体。万一我在风沙当中出了什么事,一尸两命的,对呼察汗将军来说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了吧。”虽说杀了叶挽也是赚的,但是比起死的叶挽来说,明显是活的叶挽更具有利用的价值。 呼察汗上下打量了义愤填膺的丹青一眼,算是微微放下心来,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让我再浪费什么力气了,乖乖的跟我走!” 他作势一挥手,就要让身边的士兵去俘押叶挽。 那些牢牢守在门口的北汉士兵得令,立刻就要动手。 四周还遍布着狼群,风沙之中幽幽泛光的眼就好像是一粒粒绿豆,正在不断的从中泛起凶光,龇牙咧嘴的朝着叶挽逼迫而近。在它们的眼中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利用的人,而是她腹中怀着的孩子正在不断的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迫使它们想要“一饱口福”。 丹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即便是身为暗阁首领,他也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狼,密密麻麻的分布在士兵群中,浑身精神抖擞的毛皮在这样的风沙天气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叶挽微眯起眼,她早就知道呼察汗圈养群狼作为武器,不过没有想到数目如此惊人。比之那天晚上在巨大岩石上看到的还要多,数以千计,甚至万计。比起这些令人恶心的狼群,那些歪瓜裂枣的北汉蛮子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恶心了,不过他们还是在不断的挑战着叶挽神经紧绷的极限。 怀着这个崽到现在叶挽都没有孕吐过,所以她一直到三个月都没有发现自己怀孕,还以为是内分泌失调。现在面对着这群腥臭的狼群和野人,叶挽突然就觉得一阵一阵的反胃,眼睛一花,腰椎一弯,对着呼察汗的方向就吐了出来。 不过她这一整天都在忙着准备今日大战之势,没有心思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一碗方思勰开的补药,所以只呕出了一些酸水来。不过就算是这样,在眼下这个情形当中也算是惊人了。 丹青:“……” 呼察汗:“……” 叶挽就着斗篷的衣摆擦了擦嘴,腼腆的对着呼察汗笑道:“不好意思,呼察汗将军长得太恶心,让我有点受不了。” 丹青差点拍桌狂笑,不过现在没有桌子给他拍,为了严肃的气氛不得不装作单纯无辜的小兵,他只能死死的掐了自己一把差点憋得眼泪横生。 即便是根本不注重容貌的呼察汗,听到这样侮辱的语言也觉得有些受不了。他怒骂道:“不要说废话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乖乖的被我们捉住,否则我要你好看!” 叶挽估摸着时辰,只怕镇西军要从两边小镇绕道包围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缓缓的抄起胳膊笑了笑,全然没有刚刚吐了一地的狼狈模样。“呼察汗将军急什么?说了是换人质,既然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那你就得赶快将人放了才是。否则不是出尔反尔么?” 她闲庭信步的模样丝毫不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而感到担心,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呼察汗的眉头狠狠的跳了跳,很想伸出一只手直接将这可恶的小女子给捏死。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和不适,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埋伏什么奇兵在附近?总要先将你抓住,令得他人投鼠忌器才行。万一我放了人,你又被高手救走,那我不是得不偿失么?” 叶挽在心中再次骂了一遍呼察汗小心狡猾,不客气道:“呼察汗将军胆子这么小,怎么逐鹿中原问鼎大宝?不过将军还不知道吧,元桢已死,西秦大军惨败,只怕褚洄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率兵绕道大昌平岭攻打你北汉了。你要是想在死之前手中能够多一些筹码,最好还是将我牢牢的抓在手心里,省的到时候连蹦跶的余地都没有的好。”她毫不犹豫的将西秦惨败的消息告诉呼察汗,直接简洁大方的告诉你,你呼察汗想要取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大燕回头就会调集全国的兵力来攻打北汉,所以趁着现在还活着,能偷笑一下就偷笑一下吧。 同样的,若是呼察汗想要跟褚洄能够有一争之力,显然靠着那些百姓是不可能的。想想八年前他是怎么输在褚洄的手上被褚洄砍掉一条胳膊的吧。还不如趁现在大大方方的将人放了,她叶挽就老老实实的站在这里等着他们动手。 呼察汗眉眼闪烁,心中听到西秦惨败元桢已死的消息震动不已。 如烈王那样的乱世枭雄都输在了褚洄手上,难道这世间当真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嘲风将军的了吗?有的,那便是面前这个女子。 他沉着脸,阴森道:“放人!”横竖叶挽现在已经在他们的包围圈内了,他也不信叶挽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那木亚听令,将后头一众颤颤巍巍不知所措的大燕百姓推推搡搡的扔了出来。漫天的风沙让他们迷蒙的几乎睁不开眼,不过还是从目光的缝隙当中看到了前方镇口站立着一个被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 他们被关押的时候自然是听到了这个人是谁,所以他们心中才会对叶挽更加的愧疚。然而,这愧疚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粒沙子,只在表面上激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涟漪,随即就瞬间掉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们并没有那么伟大,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想连累他人。他们本来就是被这场无情的战争给连累的,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内疚呢? 这些百姓低着头,在北汉士兵的推搡之下匆匆从叶挽的身边走过,有的人抬头看她一眼,有的人默不作声,仿佛叶挽是空气一样。他们的身形没入风沙当中,也不知是逃难去了哪里。 丹青气的不行,很想在这个时候开口骂他们两句,却看叶挽并不言语,嘴唇微动,将他们的人数都点了个清楚。丹青心中震动不已,没有想到叶挽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人的举动而生气,反而在最后的危急关头还不忘了清点人数…… 一百二十二人,一个不少。有大燕人,也有北汉人。但他们的共通点只有一个,就是无辜的人。 呼察汗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心中想着:看吧看吧,即便是你舍身救人,也没有一个人把你的恩情放在心上呢!他阴冷的哂笑两声,想要开口吩咐将士将叶挽捉起来,偏偏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多得意一会儿的时候,异变陡生。 “糟了,糟了将军!我们的小镇被包围了!”有一名在镇子后方镇守的北汉士兵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北汉语喊道。 即便是不通北汉语的叶挽和丹青此时也大约能猜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看来那些兵蛋子们的手脚还算是快的,这么快就到了。 丹青微微放下心来,要知道现在夫人的身边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就连朱桓此时都不知道在什么位置,能不能够在风沙当中辨别的清他们的位置。要是叶挽真的在他身边出了什么事,那他就只能拿着命去见主子了。 “你耍诈!”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兵从镇子中涌出来,就像是被撵的鸡一样匆忙慌乱,呼察汗大怒,手中弯刀猛地挥向叶挽。甚至此时都不需要他开口,周围原本包围着叶挽的士兵和狼群想也不想的就朝着中间扑了过去。 丹青抽出武器匕首应对,但见叶挽不紧不慢的取出蚀日匕首,匕首在风沙中闪过一丝寒光。“兵不厌诈。呼察汗将军也不是对着我耍诈了吗?”她幽幽说道,眼中不乏嗜血的冷意。和叶挽比起来,周围那些狼群的凶残的目光根本就算不上凶残了,因为没有人会比叶挽更加的凶残。丹青默默地想。 呼察汗气的不行,简直要疯了,张狂的大喊着:“给我杀了她!不,活捉了她,我要折磨死她!”他一时情急,甚至都忘了自己说的是北汉语还是大燕语,只得两种语言不断的切换着,以便手下能够听懂。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再说已经完了,镇西军从四面八方的巷中、屋旁、草垛边涌了出来,不断的向着被冲散的北汉大军挥砍穿刺,朝着叶挽的方向逼近。为了帮助同伴和自保,那些原本围拢在叶挽身边的北汉士兵也分散开来,一边应付着突如其来的镇西军,阵型都被冲散。 场面一度混乱,镇西军、北汉军和狼群站作一团,在迷蒙人眼的黄沙当中任意的挥砍,发泄着多年以来国仇家恨的怨气。 丹青牢牢地守在叶挽的身边,他身手虽没有朱桓好,但是也不是这些喽啰可比。 看着叶挽毫不犹豫的用蚀日匕首在人群当中厮杀着,丹青满头黑线的咽回了阻止的话。怎么夫人看起来精神头就这么好,完全不像是个孕妇呢?他无语的想着,同时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敌军来。 镇西军的人数毕竟还是占得少数,那他们这些身手高超一些的人就要发挥奇效了,千万不能被别人比了下去。丹青见叶挽动作从容,并没有半点不适和紧张,遂放下心来。 主子到底是从哪里找的来这么个宝贝,即使身怀六甲也这般身手惊人? 呼察汗怒极了,他们的兵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还放走了本来能够用来威胁叶挽的人质,简直就气的他发疯。他手中弯刀嚯嚯,看着那木亚那边也被围拢,心中急切,恨不得现在就将叶挽手刃。 难道他天生就注定不能报仇?难道他们北汉就注定要被大燕压在下面么! 呼察汗恶胆陡生,目光灼灼地瞪着叶挽虽是动作迅猛,但是仍然透出一些不便的身影。好,好,你不是怀着褚洄的孩子么,既然杀不了褚洄,那我就让他常常失去挚爱和亲子的感觉好了! 黄沙天气,弓箭手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无论是镇西军的,还是北汉大军,是以叶挽根本就不担心呼察汗会暗中放箭。且在行动之前,她就告诉过甄玉和段弘杨,无论发现了什么兵,率先灭掉弓箭手,以防他们背后射冷箭。他们现在所需要关注的不过是面前的这些手持弯刀的北汉士兵,还有他们晚上不怎么合格的腕弩。 叶挽凝神定气,蚀日匕首就像是一道浮起幻影的死神,在战场中不断的收割。 她一边无情的将人的生命夺去,一边无奈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肚子,心中默念:宝宝啊宝宝,老妈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不要给你留下不好的印象才好。 突然,一声剧烈的爆破之声陡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火光乍起,甚至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在距离叶挽几米的位置。 风沙似乎都被这声巨响吓到了,停滞了一瞬,紧接着狂风呼啸更甚。 众人惊呆了,甚至有人喃喃道:“什么情况,打雷了?” 那火光旺盛的地方,只留一地残破的兵甲碎片和血肉,就像是一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叶挽眉头紧蹙,刚刚甚至都地动了一瞬,致使她不得不微微伏下身子才能稳住身形。这个声音别人不熟悉,可是她却该死的太熟悉了!为什么会有手雷,现在还是冷兵器时代,了不起有丁点鞭炮,怎么可能会有威力这么大能将人炸成碎片的手雷! 她猛地回过头,朝着呼察汗的方向看去,那双阴鸷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叶挽,其中流露着赤裸又露骨的恨意。 是他! 叶挽皱紧眉,刚刚呼察汗是想要杀她,不过被她前面的一个北汉士兵不小心给挡了一下!此时还摸不清楚他的手雷的具体情况,若是被丢中,只怕会跟刚刚那人一样顷刻间就化为地上的一滩碎肉! 她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呼察汗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黑不溜秋的小球,嘴角挂着阴险邪恶的笑容,轻而易举的朝她丢了过来。 那爆破之声引起的骚动仅仅停滞了一瞬,还是被无边肆虐的战争给覆盖。战场上的拼杀还在继续,风沙呼啸,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看到这里的动向。 叶挽刚想闪身,偏偏这个时候腹中一绞,致使她的行动慢了片刻。 丹青猛地瞪大了眼,他犹豫刚刚的厮杀故距离叶挽有一点远,再想要冲过去已经是来不及,只得调转方向朝着那枚小黑球扑了过去,但他终究是没有赶上。 空气似乎是在这个时候停滞了,叶挽漆黑的杏眼微睁,只能看着那枚小黑球不断的在眼中放大。 难道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偏偏就跟前世一样,是被炸死的,死无全尸?死就死吧,可是死之前还不能看褚洄一眼,这对她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公平?上辈子她没有男朋友死了也就算了,她这辈子可是正儿八经的结过婚的女人啊。 叶挽苦笑了一声,短短一瞬,心中百转千回。 在她漆黑的眸中,有一瞬间的失神。只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段弘杨和甄玉不知道在冲着她喊些什么,周建和刘方隅呢?他们刚刚发现,人在很远的地方,好像满脸的错愕。丹青面上挂满了惊恐和紧张,没有来得及扑到那枚手雷,朱桓同样如是,没有想到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有一天会出现担心和害怕。 还有呼察汗那张阴险得逞的脸,和那木亚复杂的神色…… 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叶挽的眼中闪过,只见一条黑影不知道从哪里扑了上来,甚至比丹青的手脚还要快一些,正中那枚手雷。 与此同时,叶挽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扯,瞬间就落入了一个清冷熟悉又硬挺的怀抱。 她幽幽的闭上了眼,这味道太熟悉,让她无比的心安。耳边炸响了一道与刚刚相似的雷声,带着铺天盖地的震撼和地动,将整个裴措小镇浸满在一片烟雾缭绕的呛人气味当中。 叶挽好一会儿才从耳鸣当中缓过来,像是一个被护住的小孩一样被一件黑袍挡住抱在怀里,她木讷地抬起头,不小心用额头顶到了头顶那人泛着胡茬的下巴,愣愣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快?明明收到消息说西秦战败没几天,怎么褚洄已经到了这儿了。 谁知道面对她的不是暴风骤雨的关怀和热吻,而是一双冰冷漆黑的桃花眼,眼中氤氲着喷薄的怒意和心疼,像是要将叶挽淹没一样。 叶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连忙拉过褚洄的背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呼察汗被尔后赶来的丹青和朱桓两人一人一脚押在地上,手中还滚出了剩余几枚掌心雷,满布刀疤的脸不甘的怒吼道:“褚洄!” 褚洄看也没看他一眼,即使心中有些不愿,但是侧过身去让叶挽看到眼前的场景。 地上幽幽的躺着一把已经变形破碎了的折扇,原先温润的白玉扇骨碎成了好几段,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地上破碎的血肉当中。 叶挽浑身一震,不敢相信的咽了一口口水。她面色复杂地看向褚洄,在他漆黑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裹在斗篷当中,看不出身段和挺出的肚子,不过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沾着一些黑灰,还有尖削的下巴准确的告诉了褚洄她这段时间肯定没有好好吃饭。那双原本沉静冷淡的杏眼中此时透着质疑和慌乱,像是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褚洄心疼的摸了摸她微微凹陷的脸颊,那满心的责备和怒火也没有办法再对着她施发了。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叹了口气,隔着斗篷揉了揉叶挽的头顶,声音沙哑中透着一丝疲惫:“这里交给我吧。”短短的六个字,就好像是长久以来褚洄给叶挽带来的无边的安全感,让她瞬间就安下心来。 眼下没有多余的功夫让她去思考别的,否则刚刚崽子也不会突然发脾气了。叶挽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地上那些细碎的白玉片,轻声道:“谢谢。” 褚洄的突然出现不仅仅是叶挽的主心骨出现,同样也是所有镇西军的主心骨。 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干涸土地一样,众人纷纷大喊:“褚将军!” “褚将军!” “褚大哥!” 不过这并不是说叶挽在他们心里就不如褚洄,否则他们也不会短短半年时间就将北汉大军给逼到如今这副田地。 北汉人见自己主将被俘,对面又来了个宛若死神身穿黑衣的嘲风将军,一个个瞬间就丧失了斗志。不要说褚将军不在的时候他们就打不过镇西军,现在褚将军来了,他们就更打不过镇西军了! 那带着风尘的黑衣长发男子,手中明明没有任何武器,偏偏就带给人无限的震撼和威压。那双漫不经心的冷漠桃花眼中所蕴含的杀气和怒意,仅仅是对着他们扫一眼,就足以能够使得不少北汉人无条件的跪下臣服。 “褚洄!你这个卑鄙的混蛋,有本事我们单挑,有本事你正大光明的打败我!”呼察汗嘴里谩骂着,被丹青打的吐出了一口血牙,满脸的不甘。 众人不由嗤笑起来,就凭呼察汗也配说什么卑鄙不卑鄙,正大又光明么?明明这里最阴险的小人就是他了。 褚洄冷眼扫过呼察汗,凉薄的掀唇道:“你不配。”他抬着下巴的模样仿佛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将呼察汗这种小人放在眼里过。真正的对手从始至终都只有元桢一人,像呼察汗这等,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杀了。”他淡漠的扫过呼察汗,转过身去,轻扶住叶挽的腰身,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决定了北汉第一勇士的生死。一时间整个裴措小镇只留下呼察汗不甘又怨念的嘶喊之声。 北汉大军因为褚洄的到来和呼察汗被俘终于兵败如山倒,都用不着继续打仗北汉王城那边就发来了降书,北汉大军损失三十万余,整个北汉只留二十万北汉士兵,几乎可以说的上是非常寒酸。阿瓦王因为这重大损失终于忍不住两脚一蹬,气的直接嗝屁了,而北汉王室却因为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的王位之争陷入一片内斗当中,逐渐衰败,此乃后话。 同样的,西秦那边也因为烈王之死,元家军战败,损伤无数,即便西秦帝有心逐鹿大燕,也再无那个力,成为一座空国。 为此,北汉与西秦两国不得不答应了割地赔款的条件,成为天下唯二两个主动发动战争还输的一败涂地的笑话。 而镇西军八十万众,同时打败了西秦与北汉,成为了整个大燕史上的神话。 长赢帝一高兴,直接下旨退位让贤,将整个大燕不算是烂摊子的烂摊子全都甩在了褚洄头上,然后悄无声息的游山玩水去了。 众大臣:? 合明街上的将军府全都因为长赢帝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炸了,他谁都没告诉,就这么在桌上留下一封圣旨然后跑了,甚至连得刚刚打仗归来的褚将军和叶将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将军府外头都被无数的官员百姓给包围了,无论怎么样也好,都祈求褚将军能够快点进宫去主持大局,朝廷已经三天都没有早朝了。 然而将军府从里到外哪里都找不到褚将军和叶将军的人,急死了镇西军兄弟们。 他们口中的褚叶二人,此时正在燕宫的屋顶上,看着四四方方纵横交错的街道。 褚洄一边摸着叶挽已经大的不像样子的肚子,一边不够似的亲了亲她的脸颊。他们回京已经有半个月了,叶挽逐渐接近临盆的日子,致使褚洄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干叶挽……呸,就想陪在挽挽的身边。 “崽子的名字你想好了么?”叶挽戳了戳褚洄的胸膛,软绵绵的打了个呵欠。 “褚熊。” “?”你认真的? “楚烨。”看着叶挽瞬间就板下来的脸,褚洄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她再搂进怀里一点。抱不够,分别了半年,还是抱不够,想把挽挽吃进肚子里,天天跟她腻在一起。 “哦,褚烨……还挺正经。”叶挽默默地点点头。 褚洄轻笑了声,“是楚,楚穹苍的楚,不是褚。”他逃避了半辈子,虽是愿为楚家复仇肝脑涂地,偏偏还是心中有怨。当初若非楚穹苍一口咬定了不愿意做反贼,他和楚家,也不至于落得百万雄师尽灭的地步。而他褚洄也不会再存在于这个世上。 如今万事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他是褚洄,同样也是楚洄。 褚洄突然就指着燕宫中一片垂垂落下的红枫,在萧瑟的秋风当中,轻声温柔道:“挽挽,落叶归根,我也归你。” 大燕历一百二十二年秋,镇西军大败西秦北汉。 同年秋,长赢帝禅位于嘲风将军褚洄,同年冬日登基为帝。 国号大楚,封号孝凉。同年新后巾帼将军封位,是为叶后。 孝凉帝一生只拥叶后一人,是为佳话。 全文完 ☆、第496章 包子要生 大燕历一百二十二年秋,同样也算是大楚历的第一年,还没有变成孝凉帝的褚洄特地选在十月初五这一日登基,就为了跟叶挽的生辰错开一日,省的到时候忙于登基大典的事务而来不及给叶挽庆祝生辰。 可就算是他这般想着,偏偏就是有人不想他如意。比如叶挽肚子里揣着的那个。 在百官朝贺,各国使节到访,包括了刚刚打了败仗的西秦和北汉两国,新晋的孝凉帝褚洄身着以暗金色绣蟠龙纹的玄色帝服严肃威谨地即将搀扶着穿着同样款式的隐金线绣凤纹墨色后服的叶挽踏上层层玉阶、坐上龙椅的那一瞬间,一阵古怪又难以言喻的坠胀痛感从叶挽的小腹处传来。 叶挽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出岔子,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打断登基大典的仪式都是非常不吉利的,即便叶挽不在乎,那些百官们也不会允许。 她大腹便便的一手由褚洄搀握在手心,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圆润白皙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隐忍的裂缝。 肚子里这个龟孙!本来怀着他打仗就有够惨的了,好不容易回了燕京顿时就像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样被看管了起来,褚洄更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跟在她的身边,就怕她出什么岔子。原先,由方思勰还有燕宫中十几位御医女官一起把脉照料,约着她生产的日子大概是在十月中旬,所以褚洄才将登基大典的时间选在了十月初,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龟儿子迫不及待的要出来一睹他老爹登基的风采了咯! 不过即便是叶挽装的再好,由褚洄牵着的那只手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在褚洄的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他不顾一旁礼官的唱词,在百官和使节的众目睽睽之下侧过脸,蹙眉将叶挽的手捉在手心里:“怎么了挽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两道如墨的剑眉飞斜入鬓,在眉心当中轻轻拧成的一个川字告诉了所有人他对叶后的担忧和关心。 叶挽张了张嘴,很想说一句“我没事,先将仪式完成了再说”,但是话到了喉咙口硬是没有挤出来,只能强忍着一股从脚底心弥漫到头顶的痛意,苦笑道:“你的崽子可能迫不及待要出来了。”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平时没有的软糯。 虽说生娃实在是很常见,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儿,她周围接触过的孕妇不知凡几。不过真的轮到叶挽自己了,她竟然从身到心的都觉得隐隐的恐惧,好像是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惧。 还没说完,她身形一轻,一下子就离了地,整个人轻飘飘的被褚洄抱了起来朝着他还没有入住的寝宫飞了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甚至整个泰华殿中的文官们都还没有来得及看见他们新晋的帝后二人留下的残影,登基大典顿时就少了两位应当有的主角。 殿中,只留下一声浑厚绕梁的余音:“传御医,挽挽要生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是个怎么回事?他们的新帝是不是忘了现在还在登基大典,他还没有坐上那龙椅,仪式还没有结束? 礼官手持着一张长长的暗金绢帛,像是哑了壳的炮仗一样干巴巴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还停留在刚刚褚洄和叶挽二人站过的地方,大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继续读下去的好还是停下来听从下一步指示的好。 “不妥不妥,陛下这么做实在是大大的不妥!”新封的礼部尚书原地踱了两步,恨铁不成钢的念了一句,“赶紧请御医去守着叶后娘娘,再把陛下请回来继续仪式!”对于一国的登基大典来说,中途被打断实在是不怎么吉利,尤其他们的陛下还想都没有想直接整个人带着皇后一起不见了,这让他们这等人站在这里如何是好? 可是偏偏,打断的还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而是陛下嫡长子的出生,这一下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心的好还是该头疼登基大典问题的好。 各国的使节都在这儿看着呢,要是今日不老老实实的将仪式举行完毕,那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么? “李大人说的不错,皇长子出生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耽误了陛下的大事才是。还是快快请陛下回来,主持大局吧!”钦天监的司马大人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将那颗因为年纪大而干瘪的脑袋摇了又摇。 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都这么说了,其余人自然只有附和的道理。一时间整个泰华殿内都是在劝说赶紧将陛下劝回来的声音,却一个人都不敢动。 开玩笑,褚洄是什么人?那是八岁就上战场杀敌,一生手刃敌军无数,凶名在外的战神,魔鬼。他一辈子什么事情做得不多,偏偏就是特别的宠叶挽,谁敢在这个时候冲上去触他的霉头? 众人面面相觑,暗暗后悔为什么长赢帝陛下这么快就撒手不管朝事,独自一人将江山的烂摊子丢给自己的义子,然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逍遥快活了。要是长赢帝陛下还在此,定然不会允许孝凉帝做出这等奇奇怪怪不顾礼节规矩的做法来的。 朝中,说话的大多数都是那帮迂腐酸儒,谁都不敢去找凶神恶煞的孝凉帝“讨要说法”。最终无法,只得将目光放到了与褚洄和叶挽关系颇好的几位将军的身上。 “甄老将军,段大将军,楚老将军,你们到底也算是陛下的长辈,不如……劝劝去?”礼部尚书李大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看向他们的目光中带着一些讨好。 新帝后将门出身,早就预示着这“大楚”即将迎来重武轻文的时代。他们这些文臣不管做的多好,到最后可能还是要夹紧尾巴矮那些粗鲁无比的武将一头,现在能讨好自然是要讨好着的。 段弘杨是个暴脾气,没等自己老爹发话就率先站出来骂道:“劝?有什么好劝的,你们现在是要我们去找陛下,然后让他不要守着我们叶哥,跑来跟你们这群酸儒大眼瞪小眼?” 听听!叶哥?这算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称呼! 这些文官没有和叶挽共战生死的经验,自然是体会不到段弘杨他们那种所谓的感情是个什么感情,只觉得太没规矩!虽说叶后原先就作为叶将军得到了长赢帝陛下的认可,可是现在不管怎么说她都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妇人啊!这位小段将军还一口一个叶哥的喊着,实在是……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小段将军,你这怎么说话的?我们有何处的罪过你,你要说我们是酸儒?”那先前开口的文官瞪着段弘杨,口中念念有词,“大家同是在朝为官,都是为陛下办事,有道是……” “停停停,别在这儿瞎给我拽什么鸡言狗语的,老子不爱听。”段弘杨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在那些莫名其妙中枪的“鸡狗”鄙夷生气的眼神当中,却听甄玉缓缓道:“那依着孙大人的意思,陛下如果今日当真是要守着叶后娘娘生产,没有完成登基大典的仪式,你等就敢放着胆子视陛下为无物,不承认他是我们大楚开国的孝凉帝陛下了么?”甄玉虽是武将,偏偏长得细皮嫩肉,眉眼温润。在这样的关头一开口,就有一种慢条斯理的阴阳怪气之感。 他大大方方的问你们,是不是陛下因为突发事件没有完成登基大典的仪式,你们就敢不尊他为帝?你们摸摸自己的脖子仔细想想,有这个胆子么? 甄玉睨了众人一眼,好整以暇的抄起手。 段弘杨突然就发现,怎么他玉哥好像浑身的气势都特别足来着,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有参与他们混说胡话的姚尚书嘿嘿一笑,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这些呆毛以为那些武官大人只知道打仗,一个个粗鲁野蛮嘴笨得很,所以一直轻视他们以为他们动摇不了多少文官的根基。现在好了,瞎说胡话,撞枪口上了吧?长赢帝孝凉帝哪个不算是武将,若是因为他们身形壮硕就以为他们头脑简单,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小、小甄将军不要断章取义!我等根本没有那个意思……”那文人被甄玉一句话呛的涨红了脸,不承认褚洄是大楚孝凉帝?他真敢这么说,那七天之后就等着给他办头七吧。 这些说白了就是这些文人刻板保守的思想,仪式典礼什么的,虽说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嘛。 “切,没那个意思就闭上嘴吧!”段弘杨忍不住为甄玉一句话拍案叫绝,能直接把这些鸟人给噎死。“大典可以补办,横竖褚……陛下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失了正统,明明白白的摆着呢,你们就不要瞎着急了。”他拍拍屁股转身朝着泰华殿的大门口走去。“你们要是喜欢在这儿呆着,那便在这儿呆着吧!小爷我可是要去看看我即将出生的大胖侄子了,回见!”他风风火火地朝着门外冲了出去,不过却呆愣一瞬,褚大哥到底把他叶哥带到哪里去了? 殿中还有不少七队封将的兄弟,一开始不敢怎么行动,现在有段弘杨带头,自是一个个冲出去想要为叶哥加油打气。看着他们上蹿下跳的背影,甄玉忍不住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百官再一次互相对视,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三位老将军无奈道:“这些小子们跟陛下和叶后感情好,倒是比我们这些还要紧张一些。” 七队那些兵蛋子……哦,现在有不少都是有功有名的小将了,他们与叶挽同生共死,说是着急跑去看看还有些说法,但是他们这些老头子要是眼巴巴的跑去守着叶后生产就没什么道理了。他们同样心中急切,从小看着褚洄长大,自是想要看看他刚出生的孩子了。可是即便他们着急,也只能跟那帮文臣们一起等着,就算是心中有如猫爪子挠了一样心痒难耐也不能去。 使节当中,西秦来的是公主元瑾瑜,见状不由心中感慨。真不愧是叶挽,生个孩子足以能够牵动举国上下的心情。她掩唇笑了笑,对几位老将军揖手道:“如此的话,我们西秦便不在这儿继续打扰,回驿馆去等陛下和娘娘的好消息了。希望娘娘能够生产顺利,一举为大楚诞下嫡皇长子。” 帝后不在,文臣中也没有特别突出的领军人物,自然暂时只能由几位老将军做主。 甄老将军想了想点点头道:“多谢西秦公主关心。各位使节大人舟车劳顿赶来朝贺,想必也是劳累非常,也请先回驿馆,待我朝娘娘诞下龙子后再行向各位道谢。”现在是关键时刻,宫中的确不宜人多手杂。虽说现在北汉内乱中,派来的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王子,但是北汉人的阴毒和野心已经渗入人心,为了防止他们在这个时候背后下毒手,还是派人先将楚宫当中肃清了才好。 这么一对比,元瑾瑜实在是太识相了。 各国使节干巴巴的笑着,随口说了两句道贺的话,这才纷纷由专人调头请出。只是他们一个个心中都在琢磨着,登基大典被打断,这件事情一定要好好的帮大楚宣扬出去才是。即便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能够恶心恶心他们也是大快人心的了。 毕竟此等强国,若是太风调雨顺,也实在太惹人眼了一些。 赶走了异国人员,泰华殿中只留下大楚的官员了。他们此时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等着好,还是先回家等消息的好。殿中几乎都是做过父亲的人,知道女人生产短则一两个时辰,长的一两天都有,在这儿干耗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偏偏又没有人敢打头先走,好像是对陛下和娘娘的藐视一般。 一时间,殿中安静非常,这些举足轻重的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 十月初五,实在是个好天气啊。 原先瑞嘉帝所居住的宫殿早就成了一片废墟,长赢帝尔后又督造了七星宫是为寝殿,现在自是留给了褚洄。 在褚洄登基之前,七星宫又由专人翻新改造,严格遵循了褚洄不喜铺张的良好习惯,以黑金两色为主色调,极简当中又透着威严不屈的气势和隐隐流露的睥睨味道。 寝殿门口,褚洄被严严实实的给挡在了门外,一张俊毅的脸上挂满了紧张和不耐烦。他居然被拦在门外,他居然被这帮瘪犊子拦在门外不让进!说什么血气冲煞,他的杀气会影响到新生的婴孩。 虽说心中不屑,但是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褚洄即使很想冲进去抚慰挽挽,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段弘杨几人在叶挽的后宫没有找到她,终于在褚洄的寝殿找到他们,匆匆忙忙赶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褚洄绷的笔直的身形,段弘杨瞪着紧闭的大门喃喃问道:“怎么样了,叶哥生出来了吗?怎么一点儿没声儿呢?” 褚洄也很想知道,明明挽挽脸色发白,冷汗直流,怎么现在半点动静都还没有呢?不过现在里头十几个女医,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一旁,方思勰凉凉的看了揪心不已的众人一眼,缓缓道:“担心什么,还早着呢!叶挽估计现在还在里头看书呢,根本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好不?” ☆、第497章 如果感到害怕你就打个架 一开始的叶挽的确如方思勰所说的一样,即便是小腹传来阵阵坠胀的痛感,她还是淡定的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子午兵法》看的入神。虽然因为长时间的润养和滋补让她原先瘦弱的身形变得健康又圆润,就连尖削的下巴也圆起来,但是她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好,也没怎么孕吐过。 这孩子像是一开始打定了主意要折腾她,但是又不忍心自己娘亲怎么受苦,所以换着法子来折腾自己老爹了。 房中围着的御医女官们和叶挽并没有多少接触,也就叶将军和褚将军回京的这段时间帮叶挽看了看身子调理了一番而已,和她并不熟识,只听说过是一位手段了得本事通天的女将军,同样也是人人艳羡的巾帼英雌。 同为女人,自是活出了不一样的风采,女官们待她更加的尽心竭力。 只不过……“娘娘,生产时候看书,对眼睛不太好,可能以后会落下病根子的。”有一女官老实的说。 叶挽的衣着早就由那身繁复华丽的后服换成了温柔舒适的纯棉布衣,是她自己要求的。穿了几天锦缎衣裳顿时发现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不怎么舒服,生产的时候还是能怎么舒适怎么来。她并没有丫鬟仆婢,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手下也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连住到宫里来之后也只是让褚洄帮她配了两个做杂活的宫婢,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温声软语。闻言不由抬头浅笑道:“无碍,我想找点子事情做做,否则疼的难受。” 她虽然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生过崽子,但是还是知道生孩子是要慢慢得等宫口开了十指之后孩子才能出来的。尤其是这前四指开的,几乎是让人等的脾气都能没有。要是她不找点事情做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全身心的将力气花在感受痛楚和这些女官们大眼瞪小眼上,那她可能会疯。 女官们面面相觑,其中不乏有历经几代经验丰富的老女医们,接生过不少王宫贵胄,何时看到过这么淡定的娘? 那些夫人后妃们在生产之时无一不是一边惨叫一边泪流满面,恨不得把身下的床单都撕烂,让自己家老爷相公看看自己生个孩子是有多痛多可怜。 面对她们,女官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要叫,省点力气,将力气全都花在下身”。 可眼前这位……怎么就跟没事人似的还看着书呢? 不过想来也是,这位可不是别人,是拳打西秦脚踢北汉的巾帼将军,他们陛下心尖尖上放着的人啊! 听说她三个月了都没有发现自己怀了身子,五个月的时候都还在骑马打仗,这等彪悍的英雌,自然是不可能跟一般女人相比的。 女官们对视一眼,知道劝说她没什么用,只得浅笑着闭上了嘴,一心一意的为叶后之后的生产做准备。 叶挽深吸一口气,抓着书的手有点揪紧了,恬静淡然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丝忍痛的白。天知道她是为了找点事情做做不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崽子身上吗,救命啊,她是个有偶像包袱的人,要是被外头的人听到她堂堂巾帼英雄的惨叫……那她以后还怎么在那帮鳖孙面前立威啊。 殿外,除却匆匆赶来的段弘杨几人,还有闻讯而来的叶富贵与荣氏。荣氏今日没有带她家长得白白胖胖的团子,而是搀扶着上了年纪的叶富贵,一脸的紧张和期待。 叶富贵嘴唇紧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初在廉州的时候,他与骊儿两个也是这般焦急的在门口等着。因着曾后生产的事情是个秘密,所以并没有多少丫鬟在最后伺候,只有曾后的心腹和从外头请来的野大夫和稳婆在场。叶富贵与叶骊二人自然算作“帮忙的人手”在屋外带着寸步不离,直到听到那一声婴孩的啼哭。 只是现在,还是同样的场景,生产的对象却换做了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叶富贵的眼角流下清泪,口中念念有词,希望能够一切顺利。 “叔公,不要担心,小妹身体健康,生子无甚问题的。”荣氏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略有些期待的看向那窗纹紧闭繁复的屋子。 叶富贵点点头,看向一边已经变成一根木头的褚洄,欲言又止。 褚洄木木的站在原地,一双平时漆黑幽邃的桃花眼此时显得有些呆滞,看着那紧闭的窗门抿紧了唇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的深秋时节,天气已经有几分萧瑟冻人,七星宫中所种的树木也在摇摇晃晃的飘摇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褚洄才不在乎什么登基大典是不是被打断了,他只知道挽挽现在说不定正在里面泪眼汪汪,还要为了面子强忍着咬着嘴唇不愿意哭喊出声。褚洄想着,自己从以前到现在,好像一共只见挽挽哭过一次,即是那次在西秦,被元炯强迫着差点洞房然后发现他来了的时候。 他甚至都有一点后悔,崽子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跑到挽挽的肚子里的,他能不能扔掉? 他剑眉微拢,眼眸微眯,没有人靠近他的三尺范围之内,都被褚洄身上那股子能够冻得死人的寒意给吓了一跳。 段弘杨嘀咕道:“你们确定叶哥在里面生的是褚大哥的儿子,而不是褚大哥的仇人么?”你看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好像不是在等着自己刚出生的娃,而是在等着自己正准备投胎转世的仇人啊! “会不会……会不会……啊!”段弘杨的眼珠子在人群当中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好像在偷窥什么潜藏的真相。还没等他窥见天机,后脑勺“啪”的一下又挨了甄玉一巴掌。“你干啥呢玉哥!” 别人可能不知道段弘杨在想什么,但是甄玉肯定是知道的。这家伙思维发散,保不准正在看谁有可能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不过这种话甄玉是不会让段弘杨说出口的,以他的身手,可能会直接被褚洄给拆成八段。 “叶挽怎么说也是习武之人,没什么动静是正常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半点苦也吃不得?”甄玉上下睨了他一眼,抄起胳膊振振有词的解释。 守着的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什么声儿都听不到呢。他们想想也是嘛,认识那么多年了,谁见过叶哥受过伤?或者是受伤的时候吭过一声?这般吃痛,实乃军中楷模,女中豪杰…… 院中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只见他们的楚皇陛下原本紧盯着院门的眼微微一斜,朝着院墙边扫了一眼。 众人顿时感到一阵无名的杀气,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紧接着从七星宫的院墙边,大咧咧的翻墙而过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哂笑两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这、这是……”众人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人。原本应当是风姿卓绝的锦衣或是杀气凌凌的铠甲换成了一袭带着风尘的灰衣,发髻轻挽,没有半点当初凌驾于众生之上傲世苍穹的睥睨,反而带着一些平静的随和,好像是从市井当中刚刚逛完街回来一般。 长赢帝……现在已经不算是一国之帝了,萧天鸣悠哉悠哉的趿着布鞋,大喇喇的翻墙而过,完全没有把段弘杨所安排布置的楚宫守卫放在眼里,以他的身手就好像是进自家院子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 段弘杨顿时就黑了脸,即便是豫王殿下,也是对他人手安排的藐视,那就是对他段弘杨的藐视嘛! 褚洄目光寒凉的盯着由远及近走近的豫王,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眼含嘲讽,好像是在责备着什么。 当初他们刚刚大胜归京,包括金门关那边的右护军也扫清了剩余元家军,或捉拿或逐回,与西秦好好的谈了一笔交易。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烈王府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倒了,连一个能主事的都站不出来,大燕只得拿着人质直接去跟西秦帝谈,让他掏出好大一笔赔偿款来弥补此次大燕的“损失”。 西秦帝虽说掏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变相的大燕对他的肯定。烈王一死,西秦必当重回他的执掌。 更别说北汉那边了,一边内乱着一边还要赔钱给大燕,估计近几十年是再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这原本是两件大大的喜事,燕京中的百官百将们却没有丝毫高兴的地方。因为他们大燕的长赢帝陛下,就这么大喇喇的把事情全都推给了刚刚回京还搂着媳妇想要好好的弥补这半年来分别损失的褚将军,在案上留书一封,任性妄为的出走了。 大燕的所有担子全都撂到了褚将军的头上,而他们的长赢帝陛下呢,不知道上哪个犄角旮旯玩去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出现过。 “呵,哪阵风这么不识相,把义父给吹来了。”褚洄虽心系娇妻,但是心中对萧天鸣的怨念和怨言还是颇深的,不由开口冷嘲热讽起来。他原本唇色就淡,嘴唇极薄,这么一讽刺更加显得有些刻薄,整个人不要钱一样的簌簌往外放着冷气。 还没有人敢出声让他们和解。一方面是褚洄现在已经是一国帝王,自是不可能随随便便的开口反驳。就算是当初他还没有登基,只是大燕的嘲风将军的时候,也没有哪个人敢挑战嘲风将军的威仪。另一方面,这些人心中同样对豫王怨气不少,哦,我们辛辛苦苦的跑去给你打江山了,你看都不看一眼拍拍屁股就撂挑子走了,甚至连表扬的话都没有说一句,我们是为了啥嘛? 尤其是刚刚被藐视过楚宫排兵布置的段弘杨,好死不死的附和道:“豫王伯伯,好久不见啦。” 萧天鸣哭笑不得,敢情风水轮流转,等他不是皇帝了就不被尊重了是不是!伤心,好伤心呐!“咳,那个,我听说挽挽要生了,特地赶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特地?赶回来?帮忙接生?”褚洄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边,眉头皱的死死的。要不是义父这般仓促的将帝位推给他,他也不会仓促之下没有安排好挽挽生产,还让挽挽在登基大典的时候阵痛,穿着那般不舒适的锦衣肯定难受死了。嗯,全都怪义父。 “……”萧天鸣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这个义子还真是……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儿大不由娘。现在他这个做义父的也能深刻体会到这个感受了。他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抽空去看了看元桢那个老不……咳咳,在我那孙儿出生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不太好。”更何况现在元桢也不能算是老不死的了,他死了,死的透透的。 萧天鸣隐隐约约的知道元桢最后发动一战是想要干什么,若只是想要入主大燕,早在他们内战的时候元桢就可以从背后下手,定然能将镇西军整个吞没。但是他并没有,从侧面的来说,元桢最后其实是想要跟自己决一胜负,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站在天下巅峰的男人。 可是他却没有应战,从各个方面来考虑,都没有应战。 这不仅仅是元桢心中的遗憾,同样也是萧天鸣心中的遗憾。 “哦,你能从金门关听说挽挽的消息,缩地成寸瞬间出现在楚京,真是了不得。”褚洄再一次面无表情的开口嘲讽,完全没有给义父半点面子的意思。对即将出生的婴孩的恐惧和紧张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将怨念发泄在别人的身上,义父这是上赶着要过来当他的出气筒了。 “……”萧天鸣摸摸鼻子,他自然是早就回到楚京了。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从千里之外听说了楚宫的消息瞬间出现在这里?即便是他骑着识香蜥也没有那么快的。只是这么多年来都活在公众的视野之下,短暂的闲云野鹤的生活令得他并不那么想重新暴露与人前,能偷懒就偷懒罢了……不过对新生命的期待还是让萧天鸣厚着脸皮回来了,即使知道这个龟儿子会给他冷脸。 众人再一次互相对视,这位真的是他们的豫王殿下么?没有气势,没有架子,如若不是那不变的说话语气和隐隐流露出的威严,他们甚至都怀疑这位的身份。什么时候见过褚将军跟豫王殿下什么说话的?现在只怕是调了一个个儿了。 正在外头“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内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一名女医从中探出头来,严肃地对着他们喊道:“别吵了,小声一点!娘娘正在生产了。”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从木然的“……”变成了“?”知道叶挽平时就沉稳,怎的现在生个孩子也这么安静?! 就在他们怀疑是不是孩子太小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时候,终于从那豁然打开的一条门缝中传出来一丝隐忍的痛呼声,正是叶挽憋闷的声音。 院中众人只见眼前闪过了一条残影,褚洄刚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屋,就快速的被豫王殿下给挡住了。“你冷静一点行不行?你什么都不懂,进去只会碍手碍脚,还会分了你媳妇的心。”萧天鸣皱眉道。 褚洄冷着脸,现在什么冷静不冷静的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思了,他居然……好紧张好紧张!他眼眸微抬,看向萧天鸣道:“要不,打一架吧。”他需要发泄一下紧张的手抖的情绪,挽挽肚子里那个讨人厌的包子,等出来看他怎么好好教训! “?”看着莫名其妙就交上手的两人,其余人颇有种见怪不怪的意思。 很好,很有趣。人家当爹哪个会打架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的?也只有他们的新帝了。 ☆、第498章 老来得子 外头打的火热,叶挽在屋里并不好受,她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双腿羞耻的架高在提前准备好的生产床上,刚刚还志得意满的握在手中的书册此时也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屋中只留女医们耐心安抚加油鼓劲的声音和叶挽不断嘶声吸气的闷哼。 “哎娘娘,您别紧张,别紧张啊……”女医们懵的不行,怎么刚刚这位冷后娘娘还一脸淡定地看着书,真轮到她要生的时候那先前所有的淡然都好像直接从上到下的撕破了一样。 有女医抽空偷笑了两声,怎的说娘娘看上去高不可攀处变不惊的,到底还是个云英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呢。 现在的叶挽无论是何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哪个王八羔子骗她说初为人母会带来初生的喜悦的,她定然要提刀把对方先砍个稀巴烂然后再将他放进磨盘当中碾一碾的。 尤其是某个耕地种草的褚姓大户,再怎么作为她的亲亲老公,等她下完这只崽一定要给他好看! 叶挽心中这么想着,一边卯足了劲的用力,希望能同受伤一样咬咬牙砍一刀就算完。这种持续磨人的蚀骨之痛让她不由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将原本因为疼痛而泛白的嘴唇咬的嫣红,似是要流出血来。 “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咬自己了。要咬就要奴婢吧,奴婢皮糙肉厚的,不怕咬。”要是被陛下看到这位皇后娘娘这般,指不定得疼到心坎子上去啊。 叶挽疼的眼前犯晕,心中祈祷:乖宝宝,要是识相一点的话你就干脆一点出来,娘一定不会嫌弃你的呜呜呜…… 伴随着呼呼萧条的秋风,原本晴空万里的日头逐渐西斜,霞光出现了没有多久也跟着隐没,露出了潜藏在云层之后的圆月来。屋内始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只有由宫婢一次又一次端出的触目惊心的血水印证着屋内的不平。 褚洄本就与萧天鸣打的气喘吁吁胜负难分,此时看到满眼刺目的血红,哪还有半点沉得住气的定力,一个不察,反而被萧天鸣轻飘飘的打了一掌,整个人一歪就向前扑摔到了花圃当中,样子显得有些狼狈。 院中之人哪见过他们英明神武的褚大将军露出这种错愕紧张的表情,高大的身形直接将园匠打理的开的正盛的胭脂点雪给压的变形粉碎。 好在这里都是些大老粗,没人识得那些被褚将军压坏了的菊花是什么胭脂点雪还是墨牡丹的破花,是以也没有人心疼。只有萧天鸣不着痕迹地抽了抽眉角,颇有些心疼地撇了撇嘴。这些可都是他栽在自己寝宫里的,虽近年国库空虚,并不是他花钱买的,其中有不少都是当初登基大典之时有些小国进贡的贺礼,但是也不能……这么糟蹋吧。 萧天鸣轻咳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花儿,好整以暇地抄起手对褚洄道:“怎么一段时间未见,你这身手非但不进步,反而还倒退了呢?” 褚洄轻嗤一声,淡定地从中站起,还顺带着碾碎了一手花瓣,徒留满手颜色各异的汁液。他没有理会萧天鸣的挑衅之语,知道这是义父在帮他分神,省的他老惦记着殿内,只有那摇摇晃晃不断从颤抖的指尖上滴下来的花汁预示着他此时不平的心情。 血啊……那么多血,那挽挽该是有多疼啊?他背上那些遍布的刀伤血痕在治伤的时候也不过流了这么多血,那挽挽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么?褚洄下巴紧绷,转身就要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往殿内走去。什么冲不冲啊煞气不煞气的,他只要挽挽平安无事就好。 “站住,你现在冲进去的话,还不如刚刚一早就进去。”萧天鸣幽幽地出声喊住褚洄,一脸的嫌弃。自己这个义子,惯是处事冷静头脑过人,怎么轮到他媳妇的事情就成了这样子? 众人一致回头看着褚洄点了点头,豫王殿下说的可没有错,尽管他们内心同样担心着叶哥的安危,却也知道现在正值生产的危急关头。若是随随便便进去打断,叶哥看到陛下就这么一脱力,反而会让自己身处在危险当中的。 “叶挽那个丫头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正是因为她不想要你担心,也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你这般冲动,才是在给叶挽丫头找麻烦。”豫王轻声说道。看着褚洄略微有些动摇的神情,豫王知道他这算是听进去了。随即似笑非笑道:“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难关的,你这个做父亲的,更是应当好好克制才是,否则怎么做你儿子的表率?” “听义父的意思……”半晌,褚洄才在萧天鸣略含期盼的目光中凉凉开口,许久没有说话的嗓音带着一些低沉的沙哑,配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来,旁人还当真看不到他脸上所谓的“担心”。只听褚洄继续道,“听义父的意思,义父也体会过这种初为人父的感觉了?” 一针见血,丧心病狂,不要脸至极! 就连在小凳上假寐休憩的叶富贵都不由抬头看了褚洄一眼。 谁不知道豫王殿下一生未娶,别说体验什么初为人父的感觉了,他连妻子都没有半个,听说连红颜知己什么的也没有,哪懂得这些个中滋味?也就孝凉帝敢这般与前长赢帝说话了,不是赤裸裸地讽刺他是条万年老光棍吗? 你一个光棍,也来跟我谈什么初为人父? 众人表面漠然,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假装没有听到这两位怪异的对话。即使豫王退位禅让与褚将军,那他再怎么样也是长赢帝啊! 萧天鸣雍容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好像听不懂褚洄所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一般。不过他心里却是已经百转千回,若非有诸多手下在此,且褚洄也已经是一国天子,他非得跟小时候一样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不可,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不过所幸他现在已经算是冷静下来,只要他作为一个大男人别老是在旁边瞎掺和,那就谢天谢地吧。 “今儿还真是个好日子啊,明明才初五呢,月亮就已经这般正圆。”叶富贵抬头望着天,不无唏嘘的叹了一声。 随着他的话头,众人举目抬头望天,现已是午夜,月儿高悬于头顶,果真如银盘一般又大又圆,向下散发着幽冷的清辉。 “娘娘吉人天相,生的子女自是也福耀照人,就似这轮皎月呢。”荣氏一边替叶富贵寻了个小垫来靠着,看着叶富贵略显疲色的神态,不由说道:“叔公,这么晚了,您不如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我在这儿看着。这里人多,出不了什么岔子的。”叶挽成婚的时候她尚且和叶文淞一块儿在陌州留守,叶文淞挺受长赢帝的其中,荣氏知晓这当中是占了小妹不少光的。现在大战将歇,陌州的一切事宜都已经走上了正轨,叶文淞自是也空歇了下来。 不过新帝却没有给他们多少休憩的时间,直接将他调任回了楚京,任新继的吏部侍郎,可以说的上是大大升迁。 荣氏不信这不是叶挽在其中帮忙,虽说多任几年知州同样对叶文淞的官途大有助益,不过荣氏倒也清楚,自己相公其实呆的很,想要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等着升迁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同样的,祖父年纪大了,身在楚京,不可能到处奔波着去陌州看重孙儿,她自是也想要跟着在祖父晚年之际在他跟前尽孝的。 叶挽给了他们指责格机会,虽说背后或许会又那么一两个有心之人嚼嚼舌根,不过荣氏暗暗下定决心,定要让相公用事实说话啊,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去压住那些人的嘴才是。 她在这边思维发散,都没有听清叶富贵在说些什么,等回过神才见叶富贵无奈笑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询儿一个人在家也是不妥。不用陪我这个老头子了。深秋露重,还是得注意这些,别病着了才是,我糙一些,倒是不怕什么的。” 这么一说,倒好像是她赶着想要回去了。不过一想到询儿那张白白胖胖的小脸和奶声奶气地喊自己娘亲的表情,荣氏只觉得自己心都化了。她失笑道:“叔公怎的还赶我走了,询儿有奶嬷嬷陪着,现在只怕是早已经呼呼大睡了。” 叶富贵眉眼弯起,一想到马上又要出生一个孙儿或是孙女作伴,心情就好的不得了。 段弘杨好奇地将脸凑过来问道:“诶?也加大嫂,那小娃娃都会说话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想想他老段,到现在怎么还是光棍一条呢?他扁了扁嘴,不由地扭头看向豫王叔,好在那儿还有个标杆杵着呢,豫王叔这光棍都打了五十年了,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嘿! 莫名其妙的被迫接受了注目礼的萧天鸣:? 褚洄看了眼那几条光棍,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股优越感。那微抬的下巴和半眯着的桃花眸无一不在说:呵呵,你们这群蝼蚁。 正在此时,屋中顿时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声叫喊,像是如释重负一样的解脱哦,差点就让褚洄绷不住想要跑进去将叶挽好好的搂在怀里亲一亲,再问她疼不疼,难不难受。不过事与愿违,天知道他此时的脚已经软的不行,若哦飞定力惊人,还有几十年的内功在撑着,他可能会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吧。 褚洄只觉得手心中全是滑腻的汗水,突然听到几声抽抽噎噎的哭声,逐渐从懵懂变得嘹亮。 “哎呀,叶哥终于生出来啦!眼瞅着都亥时末了,初五可是个好日子啊,要是再折腾一会儿指不定就到初六了。”段弘杨咋咋呼呼地喊着,兴奋地搓了搓手。小侄子,我段叔叔来啦! “瞧你说的,难道初六就不是个好日子了么。初六还是叶挽的生辰呢。”甄玉睨了他一眼,手悄咪咪地摸到袖袋中常备的小金锁上。自从听了自己老爹的建议,他就一直把这个给素未谋面的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准备的小金锁待在身边以防万一,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做对了。 叶富贵激动的站起身来,如老树皮一般带着褶皱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好,好,太好了……太好了!”身为一个缺失了作为男人一部分的人,叶富贵对于新生命就格外的执着。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无比幸福美满的了。 “诶你们说,褚大哥这算不算是老来得子啊?”段弘杨突然小声说道,一双眼睛还扎巴扎巴地看向冷着脸实则已经不知所措的褚洄。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说来也是哦!满打满算的话,今年年节之时他们的孝凉帝陛下就要到而立之年了,换做普通的富贵人家,这个年纪指不定孙儿都快要出生了,他不过才刚刚成婚,刚刚生子,可不就是老来得子了么? 一群人偷笑之际,却见段弘杨倏地被一股无形之力给掀飞了出去,以头朝下的姿势栽倒在了刚刚褚洄摔过的地方,像只四脚朝天爬不起来的乌龟,就是屁股蹲儿略大了一些。 褚洄嗤了一声,瞥了一眼豫王施施然收回的手,没什么温度的轻嘲了一声。这蠢驴,说话也不看看自己是否会一炮双响地得罪两个人。那双紧张许久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屋门的方向。 他的挽挽啊,辛辛苦苦的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呀。 不多时,那紧阖的门终于划开了一条缝,一名女医怀抱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襁褓走出,脸上挂着喜不自胜的笑容:“恭喜陛下了,这是位小公主呢。”她所捧着的襁褓不是什么绣纹繁复的锦缎,皆是用叶挽吩咐过的棉布而做。女医们权当这位叶后娘娘不喜铺张浪费,心中对她敬意更深。 “小公主啊!小公主啊,来来,快让段叔叔看看来!”段弘杨忍不住要朝着那粉嫩的襁褓伸出自己的魔爪。 “滚,不要脸,你什么时候成段叔叔了。闪一边去,别粗手粗脚的把孩子抱坏了。” “什么抱坏,怎么就抱坏了,你懂个屁!”就在段弘杨还在和甄玉为了谁吃才能第一个做叔辈而争吵的时候,却见那边的豫王殿下已经率先一个闪身到了女医的身边,将孩子抱在了自己怀中。轻车熟路的,一点也不像是个第一次抱孩子的人。 “来,乖宝,喊爷爷。” 甄段二人:真狡猾啊…… 萧天鸣乍一看,虽然觉得和想象中的有点不同,不过还是乐津津地问道:“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吧?”不知道他这个做义父的能不能用自己的名头来换取孙女的一个名字? 褚洄绷着脸,面无表情气的“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那襁褓中皱巴巴粉嫩嫩的皮猴子一眼,转身就要往屋中走。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被那女医拦住了:“等等,陛下!您还不能进去呢。” “为何?”褚洄皱着眉头,顿时不要钱一样的向外散发出七八斤的寒意来。 女医被他吓得后退一步,干咽了一口口水道:“那个……娘娘还未生产完毕,臣下刚刚情急,忘了与陛下详述,还请陛下原谅……”呜,这位新帝好可怕,她只是说话大喘气了一点,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陛下应该不会杀了她爸。 话音刚落,众人刚刚还聚集在新出生的小公主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又聚焦到了那名女官的身上,或多或少满脸的惊讶和带着一些不敢置信的欣喜。她说啥?没生产完是个啥意思? 在褚洄冻的几乎能吓死人的目光当中,那女官差点就膝盖一软给他跪了下来,想哭但是又不敢在眼下这个喜庆的时候哭,只得强行微笑道:“娘娘怀的,是双生子呀!” 众人哗然,神色各异。 褚洄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适逢此时,那第二声比先前还要嘹亮的哭声就就从殿中传了出来,阵阵急促,铆足了劲儿的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发泄出来似的,哭声震天。 “啧,听这声音,倒像是个小子。”萧天鸣咂舌,心中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另一只瘦皮猴的模样,不过还是对手下的小公主爱不释手,像是怕谁来抢一样的把女娃娃抱得紧紧地。 段弘杨和甄玉突然脸色古怪的对视了一眼:糟糕,他们只准备了一份礼物,这可如何是好! 这次,褚洄再没有等得到任何人的阻拦,在店中女官将婴孩擦拭过后抱出来的一瞬间,侧过身朝着里屋冲了进去。女官匆忙地用旁的布包着孩子,怔愣地看着他们的陛下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自己的身边。 因着没有人知道叶后怀的是双生子,所以用的还是为同一个孩子准备的备用的襁褓,一红一蓝,相得益彰。 只是怎么这位小皇子,好像并不怎么受陛下的待见来着? 屋中已打扫干净,干燥又静谧,还有一些浓重的血腥味没有来得及挥散出去。 叶挽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并没有睡着,只半睁着眼看着来人一脸的狼狈,且眼底还有强撑着产生的疲惫的血丝。她的声音难得的带着一丝绵软,委屈道:“褚洄,我生了两个好丑的球哦。”天哪,当女医把孩子抱到她的眼前的时候……叶挽一瞬间产生了一丝错愕,那两个是个啥啊!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下的,嫌弃总不能表现在明面儿上不是? “嗯。”褚洄见她还有精神跟自己撒娇,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行至床边,又怕自己粗手粗脚弄通了叶挽而不敢碰她。“疼吗?”他温声道。 屋中女医们何时听过威震四海的嘲风将军现任的孝凉帝陛下这般温柔的语调,识相地低下头来退出去,心中不免更加的艳羡。早就听说陛下极宠叶后,果真如此。 “疼呢……” “那怎么才会好一点,我给你吹吹?” “噗,你想吹哪?” “……那,我让赤羽去取些止疼的药?” “你想把药涂在哪里?你这傻子。” “唔,我们只起了一个名字,可是现在有两个宝宝,那怎么办?” “另一个就随便他去吧。” “……” 殿外,圆月高悬,银辉遍洒,人人喜气挂在面上。 殿内,轻声软语,脉脉温情,只留二人低喃细语。 ☆、第499章 老男人的争风吃醋(高甜!) 大楚叶后喜诞双生子的消息在整个楚京乃至大楚不胫而走,虽说是在楚皇新帝登基的同一天,不过新降婴孩还是足以能够成为福瑞降兆。且双生子为一男一女,更是龙凤双临,两全其美。 百姓们心中无一不感到雀跃向往,心中期待着这百物向往的新晋王朝,是否能给他们带来不同的天下,不一般的体验。 为贺喜事,新帝下旨免税一年,开仓放粮,为新生皇子与皇女积福积善,更引得众生朝拜。 百官凛然,虽说他们对登基大典被打断颇有些微辞,不过看到叶后一举为大楚诞下小公主与小皇子,再多的不满也被他们咽了回去。这是整个大楚的喜事,他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跑过去戳孝凉帝的霉头,横竖他不完成登基大典,他也还是他们的孝凉帝陛下不是么? 在这之际,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将开心与快乐放在脸上,更别说后来那位偷偷摸摸赶回来看孩子的前长赢帝陛下萧天鸣,厚着脸皮不回自己的豫王府,而是让孝凉帝帮他在宫中寻觅了一座寝宫,恨不得天天把孩子抱过来左揉右搓。孝凉帝陛下感念义父养恩,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撺掇着叶后娘娘让孩子与豫王殿下多亲近亲近,美其名曰:义父勇威智慧,多当言传身教,以作榜样。 百官心中有所计较。豫王殿下原乃天子之身,又是孝凉帝陛下的义父,孝凉帝此举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他有意将这位嫡皇长子当做未来的储君培养,为他造势。一时间,他们仿佛像是猜透了帝王心中所思所想一般,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的拍这位皇长子的马屁,以便日后能为自己的官途打好基础。 天知道褚洄自己只是见这两个团子每天黏着自己的媳妇所以烦得很,谁爱要谁就拿去吧,不要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叶挽常常面无表情的想,若是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这俩娃根本就不是褚洄的孩子,是她偷汉子生的呢。哪有当爹的这么嫌弃自己的娃,恨不得他们现在就立刻会说话走路骑马打仗,不要再在他的面前晃悠的。 说起这两个团子,一龙一凤,一个是在十月初五亥时末出生的,另一个却是在十月初六的子时初出生,明明一母同胞,偏偏出生的日子还不一样。不过也仅仅就是这个不一样了,若是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才会发现他们的五官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翻版的褚洄,眉眼鼻嘴几乎都跟褚洄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样,奶声奶气的“啊啊”,可爱的不行。 说实在的,叶挽早就想看看以褚洄这张清冷中透着艳丽,风华又绝代的容颜若是女装打扮会是个什么模样。褚洄一直羞耻的不愿意让她满足这个愿望,叶挽现在想想,等大囡囡长大了就好了,想想都觉得有点小赤鸡呢。 两个宝宝长得很快,又是白胖,两只嫩嫩的小手伸出来就好像是米其林轮胎一样一圈一圈的软糯。虽说这个时代的妇人产子,多是会准备好乳娘喂养自己的孩子,很少自己亲力亲为。但是叶挽怎么都觉得这样怪怪的,喝别人的奶水长大,万一跟自己不亲怎么办?是以即便有两个娃,她也亲自喂养。当初在将军府的严大娘特地被褚洄传进了宫中,进入膳房每天和那些御厨一起专门为叶挽一人准备吃食。 叶挽和褚洄都是军营出身,自是不喜欢铺张浪费,一改往日宫中御膳需得八十八道菜的作风,精简节持。不过规制在此,身为帝王,再怎么想要节约也不能过于寒酸了才是,是以八十八道菜改做三十八,且多是黑鱼鳝鱼冬瓜排骨等汤类,帮助叶挽下奶。 就这样,叶挽从原本瘦削的身形,一下子就变得圆润起来,当某一日她发现自己一低头都看不见自己的脚了,就好像是怀孕了一样……嚯!吓得她赶紧在宫中新建出来的“健身宫”里好好的去操练一遍自己当初每天都要完成的训练项目。她是个有偶像包袱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变形。 不过再怎么操练,她还是一本正经地亲自喂养囡囡宝宝两个崽,看的褚洄满头黑线,恨不得说“你放着我来喂”了。 是日,两个小白团子一左一右的被叶挽搂在怀里,左右开弓。白团子们还一人一个手中捏着姚尚书那边做好了送来的有意思的玩具,即便是吃饭的时候也没忘了拿在手里,喜欢的很。 褚洄阴着脸坐在一边,骨节分明的手成拳状,拖着自己的腮帮子,瞪着那两个吃的乐不思蜀的团子幽幽道:“你们也大了,应该要学会自己吃饭了。” 白团子们张大了眼睛,一边幸福的喝奶,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坐在边上那个阴晴不定的漂亮男人。阿爹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在夸他们可爱,夸他们漂亮呀?不过也没有办法,他们爹娘都长得好看,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呀。 “……”叶挽失笑,瞪了他一眼道:“你在说什么呢,他们才几个月大,怎么可能自己吃饭。”虽说也有喂羊奶的,但是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让这俩孩子去吃羊奶嘛。 叶挽这么一说,褚洄的表情更加的阴晴不定了,整张脸都写满了“我不开心,我不快乐,我不要当爹”。他阴笑了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口森森白牙,突然开口传人,让外头守着的宫婢把两个团子给抱了出去。 吃饭吃到一半的团子:? 叶挽:? 他们不满自己还没吃饱就被人打断,小嘴一扁就想要大哭来博取同情,冷不丁被自己没心肝的老爹扫了一眼,顿时被那冷的能冻死人的目光给吓了一跳,硬生生的把哭声给憋了回去。虽说他们老爹很少用自己鬼一样的表情吓唬他们,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心中天生就对老爹有一种敬畏之感,好像潜意识里有所察觉,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这个没心肝的。 这么一卡壳,小皇子团子张大的嘴突然就打了个呵欠,等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抱着他们的宫婢嬷嬷“噗嗤”就笑了一声,小心体贴的让人替陛下和娘娘将门关上了,眼观眼鼻观鼻的抱着团子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一路上还要提防着豫王殿下,随时有可能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嗖”的一声把孩子们给抱走,看小皇子刚刚打呵欠的模样,应当是困了啊! 屋内,那屋门阖上发出的“啪嗒”一声脆响就好像是隔绝了生路的声响,致使叶挽心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将自己刚刚解开喂奶的衣襟拢上,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褚洄欲求不满阴晴不定的脸。她眨了眨眼睛,却见褚洄倏地欺身而进,顿时将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咳咳,那什么,你真无聊,作甚要跟孩子争风吃醋?”叶挽挑眉,很想在那张俊毅无箸的脸上写上“小气鬼”三个字。 褚洄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步履越近,每一步都带着一股惊人的胁迫之感。 很久都没有在褚洄身上看到过这种感觉了,就好像是他们还没在一起,双方关系都处在一个诡异暧昧的状态的时候。叶挽不禁干咽了一下,脖间滚动,不知怎么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头涌了上来。 整个屋内静谧非常,没有两个团子砸吧嘴的声响四处都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氛。褚洄欺身而进,倏地伸出手制止了叶挽拉拢衣襟的手,反手将她刚刚打理好的衣襟子散开,俊脸放大就这么压了下去。 “啊!”叶挽发出一声惊叫,随即一脸古怪地瞪着抬起头来的褚洄,一阵粉红从她的脖颈处蔓延而上,一直红到了耳根子。“你变态……” 褚洄嘴角还挂着一丝奶白,闻言动作缓慢的伸出舌,轻柔缓慢地从自己嘴角扫过,脸上还带着一丝餍足。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是叶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情欲味道。“看他们这么津津有味,想尝尝是什么人间美味。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说着,他还慢条斯理地抚上自己的玉石袖口,动作轻缓地开始一粒一粒拆解袖口。 “……”跟自己儿子女儿抢奶喝你要不要脸!叶挽看着他危险的动作,没有将心底的呼喊骂出声,而是不由自主地干咽了一口。那微微粉红的耳尖和迷离的眼神落在褚洄眼里格外的动人,仿佛情不自禁的邀约。 老实说,他们自从相约各自为战分别,到后来叶挽怀孕生子至今,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都没有任何的亲密举止,不仅仅是褚洄,就连叶挽都觉得……渴的不行。她佯装淡定地想要站起身来推开褚洄,伸手去取桌上的玉壶茶杯给自己倒杯水喝,把这一切熟悉的感觉都归结于……她喂奶喂到现在还没有喝水,口渴! 只是还没有等她有什么举动,就被褚洄轻飘飘的反手拉住,在她伸手双手色情的圈上她的胸前。 叶挽只觉得自己整张脸烫的不行,真的就好像是个正经的什么都没有做过的黄花大闺女,耳边萦绕着褚洄低醇的嗓音和微不可见的呼吸声。他声声低喃,就好像是情人间的耳语低诉:“挽挽,一年零四个月了。” 叶挽的脸烧起来,自然是知道他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只是她好害羞,好害羞啊嘤! 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整个拎了起来抗在肩上,一步步朝着香榻而去。 …… 当晚,叶挽收拾包袱准备离家出走。 …… 当初他们并不知道叶挽所怀的是个双生子的时候,只取了一个名字为“楚烨”,同“褚叶”。现在问题来了,男宝宝的名字是可以叫楚烨,那他们的囡囡可如何是好。 这个时代的人不办百日,但是却要办周岁,一般是怕孩子早夭,遂要等到周岁断奶成型之后才会举办重大的宴会,以庆祝新生命的加入。同时,周岁的时候还要抓阄,一边是吉利的象征,一边就是信奉着“三岁看到老”的准则,看看他们会通过抓阄,抓取到以后可能会做的事情。 虽说叶挽不怎么信这个,褚洄也同样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入乡随俗,既然豫王殿下喜欢,那就按他所说的办好了。 不过问题就是,周岁过后即要上玉碟入族谱。总不能在宴会上还囡囡宝宝的叫吧?那么一个是楚烨,另一个小公主应当叫什么名字,那就成了困扰叶挽的大问题了。 “想要囡囡聪明伶俐,温柔大方,懂事体贴……最好像我一样就好了,该叫什么呢?”叶挽手里拿着一本《楚风》一本《千字文》,这个时候开始烦恼起自己书读的少了。她只希望自己的娃能够平安无事安然度过一生,不需要他们成为什么特立独行的英雄好汉,到底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话说楚烨的名字也够随便的了,只是取了两个人的姓的首字,胡乱拼凑出来。不过好在好听,寓意也行,叶挽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但是女孩子的名字不能随便,要是哪天别人问起来她叫什么,她说自己叫楚大,那可如何是好? “跟你一样?那就叫楚挽。”褚洄懒洋洋地倚在叶挽的肚子上,眯起眼脸上挂着一丝餍足。 “……你这也太随便了。”叶挽头疼,对这两个团子这个不要脸的实在是太不走心了,是不是真的不是他亲生的娃来着! 褚洄不置可否的耸肩,“那就楚慧吧。” “……” 叶挽心里琢磨着把两本书砸到褚洄的头上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这个当爹的不走心,那明日我去问问义父,反正他也一直想给囡囡起名字。” 自己的娃让别的男人来起名字?那怎么可以!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义父,那也不行!褚洄冷下脸,一把捉住叶挽的脚踝,阴森道:“就叫楚熊了!” 当晚,叶挽又准备收拾包袱离家出走。 ☆、第500章 名字 叶挽又询问了好几人,多方争辩不下,都觉得自己的名字想得好。 比如豫王殿下想要给她的囡囡起名字叫“楚蜜”,让叶挽想也没想掉头就走。老男人心里的白月光什么的太可怕了,她还是躲着点躲着点。同时叶挽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跟褚洄商量着给豫王殿下再找个媳妇,否则他要是心里实在寂寞空虚冷,天天粘着她的囡囡,虽说相信豫王殿下做不出那种诡异的鬼父事件……但是怎么都让叶挽觉得怪怪的。 再比如甄玉和段弘杨异曲同工的“楚玉”和“楚杨”,叶挽根本就是连吐槽都懒得吐槽了。这两个王八羔子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要不要索性把囡囡送给他们当女儿喔? 还有谢青闻那边的意见叶挽连问都没有问,这厮这段时间和姚清书打的火热,因为多多少少也成了定国侯爷,又决定久居楚京,终于让他有了点追求姚清书的信心,正卯足了劲的在她的面前刷存在感。叶挽没那个兴趣去做两人的电灯泡,况且恋爱中的男人女人都是傻子,叶挽还是决定不要去自讨没趣了。 自从叶挽知道了花无渐在她大婚那日就撒手将花家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花滢的头上(她并不知道花无渐原先想要把家产全都送给她,然后被褚洄不动声色地给推了回去扔给花滢的事情),花滢就好像一下子从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长成了能够雄踞一方的生意大腕儿,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不过说起来也是,花滢现在已经十三岁,过了年就有十四了,虽说在叶挽眼里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已经是能够执掌中馈等着嫁人的大姑娘了。 且花滢再如何忙碌,她常常会送一些新奇好玩的玩意儿到楚宫来给两个小宝贝,还将叶挽先前战时压在她那边换取钱粮的嫁妆给送了回来,美其名曰放着以后当做囡囡的嫁妆存起来。叶挽虽是不好意思,但是架不住花滢劝说,只得暂时答应下来,心中暗暗琢磨着等花滢嫁人的时候再作添妆打算。 转悠了一圈,叶挽都没有寻到如何给囡囡起名字的方法,甚至还抱着孩子去叶府里溜达了一圈,在叶骥和叶富贵盛情邀请之下,留住几夜。气的宫里头某人差点掀翻了自己批注奏折的玉案,念念有词:他一定要批完了就去找挽挽,再有哪个不要脸的敢往他面前送折子,他就给对方小鞋穿! 褚洄全然忘了,要不是他起名字不够走心,叶挽也不会把脑筋动到周围的朋友身上。 夜间,荣氏抱来已经有三岁大的叶询,爱不释手的亲亲囡囡,又抱抱暂定名字为楚烨的宝宝。叶询在荣氏的教养之下长的极好,白白嫩嫩的很好看,且像极了叶文淞,老实的不行。看见叶挽伸出小胖手乖巧的抱了一下她的腿,知道叶挽还抱着弟弟妹妹于是没有想要叶挽抱着,奶声奶气地喊:“姑姑。” 叶挽摸了摸他的头,吩咐身边跟着的嬷嬷取出给叶询带的小礼物,却因他一声“姑姑”想到了另外一个应当喊她姑姑的孩子。 瑞嘉帝退位之后就封王去了康州,叶云霏成了他的侧妃,甚至地位比先前的桂嫔还要高一些。也不知道桂嫔和她所出的如意公主、现在的如意郡主过的如何了,改明儿一定要去问问姚清书。 “我听叔公说,娘娘这两日正在为囡囡的名字烦恼。”荣氏见叶挽给叶询随手带的小礼物并不算贵重,暗暗放下心来,笑眯眯地问道。 “是啊,”叶挽应了一声,将囡囡和宝宝还有叶询一起放到床上去让奶嬷嬷看着他们三人玩,一边有些头疼的看向荣氏叹了口气。“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人母的心情了,无论起什么名字都觉得有些不满意。囡囡虽是个姑娘,却不能随便了。”她倒是没有什么皇子皇女龙凤出生的概念,那种贵上九重天的名字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只不过想想她给小白小花小灰起的名字就够随便的了,要是让自己女儿知道老娘当初给她起名字的时候是瞎鸡儿乱起,呵呵……希望她不会恨自己才好。 荣氏看到三个宝宝异常和谐的你抱抱我我抱抱你,尤其叶询还特别老实的发挥了作为大哥哥的作用,保护好弟弟妹妹不会磕着碰着,嘴角挂着温柔幸福的笑容。她想了想,转头看向叶挽道:“娘娘不介意的话,不如我去问问祖父如何?”荣老太傅虽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是康健,且时常与叶富贵和西秦带来的老大夫有走动,阶级各有不同,倒也算是相处融洽。 “私下里你就不要喊我娘娘了,生分的很,同以前一样喊我阿挽就行。”叶挽失笑。荣氏的提议正中她的心窝,她书读的少,喜欢舞刀弄枪的,但是有人书读得多啊!且叶骥、叶文淞还有叶询的名字都是荣老太傅起的,也算是缘分。“那就太好了,叶挽事先谢过大嫂了。” “小事而已,还用得着谢吗?你说我待你生分,你待我又何尝不是?”荣氏简直哭笑不得,叶挽帮过他们的事情又岂是一个“谢”字就可以了结的?要不是叶挽,说不定她现在还在陪着相公慢慢悠悠老老实实的做着翰林院执事,等上个三五十年的升迁,当中或许能通过荣家的帮助获得什么利益,但是哪能像现在这样过的滋润呢。 叶挽心中感慨,点了点头:“大嫂说的是,那我就不与你们客气了。”荣氏只是个普通的聪慧女子,心中所怀的不过是这后院的一方天地,心中自有利益计较。不过对于叶家来说她却是个完美的媳妇,这样便够了。 回宫没两日,叶挽便收到了荣氏送来的书信。上头用娟秀清丽的字迹写着一手蝇头小楷,皆是荣老太傅帮忙所起的名字。 叶挽翻阅两眼,拿到正黑着脸和奏折作斗争的褚洄面前。 “你跑出去几天,玩的可开心?”褚洄没有看那荣氏写的名字的信笺,而是阴着脸将叶挽搂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残忍的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临近周岁,两个宝宝再怎么不满叶挽还是强制性的让他们断奶了,加紧自己的减肥大计的同时,没有两个活宝在旁边瞎掺和,褚洄越发的志得意满放肆浪荡,要不是白天他都有些忙碌,恨不得将叶挽拉过去白日宣淫一下。 叶挽无语地想,要不是你因为争风吃醋不肯老老实实地给宝宝起名字,我怎么会为了他们这么奔波! 虽然生了崽之后叶挽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但是在褚洄面前她总有一种想要夹紧尾巴做人的感觉。因为……不要跟这个家伙挑战下限,他没有下限的。 “咳咳,没有夫君在旁,怎会开心?”叶挽小心翼翼地拍了一把他的马屁,看到褚洄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神,叶挽心道:政事来的再忙一点吧!把这个臭不要脸的淹没吧! 许是看出叶挽心中所想,褚洄勾着嘴角,冷笑着伸手向下,捏了一把她的屁股。“等楚烨周岁过后便开始交他读书识字。” 叶挽不赞同地皱眉道:“那怎么行?宝宝现在才刚开始学说话喊爹娘,爬都爬不利索,怎么可能过了周岁就开始读书识字?”她素来不赞成繁重的学业,小孩子这般年纪本来就是玩乐的时候,她可不想自己的崽子变成一个直知道学习学习的书呆子呀。 不过听说叶询,好像现在已经会念三字经了,难道这个时代的孩子学习就是这么早的么? 不不不……叶挽看了一眼褚洄一本正经的脸,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色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夫人怎么会这么想,我什么时候打过鬼主意?”褚洄轻笑一声,捉过叶挽的手放在轻啄了一口,冷毅的俊脸笑的有些无赖。 叶挽面无表情地心道:从遇见你的那一瞬间开始,你就常常在打鬼主意。否则又怎么会硬生生的把我骗到手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能拔苗助长才是。顺其自然就好了。” “嗯,夫人此话有理。”褚洄认真的应着,不过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褚洄看着叶挽忍不住想要把两个小崽子护在背后的样子,一股浓浓的酸意从心底涌了上来。从前挽挽只把他一个人护在身后的,现在怎么就换了人了呢?他一定要快点把楚烨那小子培养出来接自己的班,到时候什么破政事破奏折的全都扔给楚烨,再把姐姐也扔给楚烨带,他就能带着挽挽去逍遥快活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叶挽心头古怪,不知道褚洄已经做好了往后十年的准备,看他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奏折忍不住就有些同情。体贴的将手伸到褚洄的肩颈处捏了捏,轻声道:“不过你这段时间好像的确是忙了点,累不累?要不要我去给你煮点汤喝?” 那小手不轻不重的在自己肩头按压,撩起了一阵阵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火花。 褚洄只觉得头皮微微酥麻,闻到叶挽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忍不住俯下身在她柔嫩的脖颈处吮了一口。无论何时何地,挽挽带给他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呀。 “累,挽挽,好累。”褚洄撒娇似的念道,声音低醇中带着一丝柔软的喑哑。那喷薄而出的热气就像是挠痒痒一样在叶挽的脖间做怪,燥热又迷人。 叶挽浑身一抖,强忍着心底涌现的酥麻,低声道:“累的话就去休息……”不过还没等她说完,就被整个端了起来放到了玉案之上,桌上放着的奏折书简和笔墨纸砚被褚洄暴躁的扫到了地上,发出丁玲桄榔的声响。砚台中的黑墨红墨撒了一地,融入地毯,就像是在地毯上绽放出来的妖冶花朵。 “主子?”门口,听到动静的赤羽担心的喊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滚开!”褚洄不耐烦的吼了一声,眼底被逐渐氤氲染上的赤红的情欲填满,手下躁动不安地撕扯着那绣纹繁复华丽的宫装。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 好嘞!赤羽默默的在心底喊了一声,知道可能是主子又兽性大发了,眼观眼鼻观鼻地在门口站好,顺带着身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怎么说来着?夫人怀着崽子的时候只怕是一生中最安逸的时候了,等她生完崽子,在主子这样每天都欲求不满的禽兽面前就不要想着能够轻松了。 啧啧啧,要不怎么说,男人三十一朵花呢?赤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惊讶地想到,他好像也三十了来着? 殿中一片狼藉,那在地上不断散乱着的书简和衣裳好像正在完美的诠释着一场“狂风暴雨”的袭来。 迷蒙中,叶挽模糊地想,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自投罗网来着?哦,是了,她是来给囡囡挑名字的啊! “等等、褚……唔……”叶挽承袭着突如其来的浪潮,没有半点开口说话的机会。 空气中,氤氲出一朵一朵绽放的花,在充满热浪的殿中宛如一朵朵幸福的象征。 先前叶挽拿来的那张荣氏所写的小楷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地上,上头用红墨轻轻勾勒着一个圈,圈中“楚筠”二字老老实实地呆在圈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褚洄圈起来的,属于他们的小公主的名字。 就这样,小公主囡囡的大名终于在她即将满周岁的时候被定下来了。 楚筠,楚烨,一木一火,相得益彰。 只是当晚,叶挽苦于在七星宫的书房内做了这样那样的事情,羞愧欲死,收拾包袱再一次准备离家出走。 要不怎么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和她上床到死呢,褚洄真是完完全全的诠释着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叶挽不以为然,这等人间美事,她可能消受不来啊消受不来! ☆、第501章 恶魔与恶魔(上) 大昌平岭与邬江的交界在羡州与丰州中间的一个小山谷,地处高山峻岭之间,绵延数百万里,一直向着北方不知名的某个严寒的山岭而去,常年冰雪。 然这小山谷内却是与外头严寒酷暑各有不同的羡州或是多是干旱风沙的北境地区都不一样,就好像是上天为他们开辟而出的一个纯天然的世外桃源,拨开重重垂杨倒柳,沿着已然变成了一条小河的邬江而进,好似直接到了另一个空间的天地当中。 此处地处上游,鸟语花香,四季如春,完全没有半点受外头的季节气候所影响,独成一派。 谷中,所有大昌平岭内能见到的飞禽走兽遍地都是,更多的是连外头都看不见的奇珍异兽,其乐融融,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谷中形成了一方独特自有的生态链。 在这儿冬天和春天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冬季要稍微冷上这么一丁点儿,而春季更适宜百花生长了。然除了肆意恒生姹紫嫣红的百花,更多的是形状各异散发着一股独特味道的草药,一株株一簇簇生长整齐,像是田字格中一个个排列好的待宰的菜苗,若是不知情的人在这儿说不定就会将这片药圃当做是杂草堆了。 药圃边上放着一张躺椅,一个打扮普通的人影正躺在那,脸上还懒洋洋的盖着一顶草帽子。 换做常人,定然不会知道这深山老林当中还有这么个世外桃源,甚至还有人居住了。春困秋乏,正值深春,自是犯困的好日子。这人躺在这里已经许久,周围还趴着几只懒洋洋的兔子,一并在此晒着太阳。 然而没有等那人午睡多久,就有一同样打扮朴素乖觉的小丫头就咋咋呼呼地冲了出来,对着躺在躺椅上的人喊道:“师姐师姐,那人又不肯喝药啦。” 被称作“师姐”的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良久才懒洋洋地动了一下,草帽毫无知觉地从她脸上掉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一张清丽雅致的脸来。只是时常在谷中摆弄草药,养养鸡喂喂兔子,风吹日晒让她的皮肤看上去与城里那些大家闺秀相比略微粗糙了一些。 她穿着普通麻布单衣,身材纤瘦窈窕,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她脚下一只灰扑扑的兔子,单纯中透着一丝世俗,迷茫里又令人觉得有一些沧桑,十分的矛盾。她闻言不耐烦地抬起头,反手捡起吊在地上的草帽重新盖在头上喊道:“随他去,不肯喝药就让他死了吧!” 小丫头三七满头的黑线,感慨一下师姐的脾气好像越来越臭了,动不动就让人去死去死的,说好的医者父母心呢?她看不见,她只从师姐的身上看到了医者铁石心啊!三七嘟囔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把人救回来干什么,索性让人家痛痛快快的死了不就得了?还要将人救回来受苦受罪呢。” “非也非也。”师姐闻言再一次摘开草帽抬起头来,一本正经道:“师父难道没有教过你,神医谷有三不医。一不医轻视医者之人,二不医同行医治之人,三不医一心求死之人。他早前口不能言手不能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我怎知他是否是这三者其一?现在既然知道他就是那一心求死之人,那就不能怪我了,就让他死了算了。” 三七张了张嘴,虽然师姐说的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是她怎么听都觉得……怎么那么奇怪呢? “可是可是……” 师姐上下扫了她几眼,心道:三七现在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要学着自己区分世间善恶是非的年纪,自己也不能老是站在她的身前替她遮风挡雨的,就应当趁此机会让三七学习一二,谨遵师父教导,以后自己独立一人之际也不会因为这些多余的是非观念而阻挡了自己前行进步的脚步才是。 她打定主意,正是想要借此机会替三七扫清日后的障碍,于是偏偏然地站起身道:“罢了,我就去看一看,也好让你死了心。你要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不想活了,我们作为医者又尽到了自己本分的话,自是不应该干预对方的选择的。” 见师姐终于心软,三七猛地点头,终于放下心来,跟在师姐的屁股后头一蹦三跳的朝着师姐平时炼药旁边的耳房跑了去。 这边到底是一派风景秀丽的景象,炼药的房间也隐藏在一排排茂密的树丛之后,若不是山谷中人是不会发现这里有此等人间仙境的。但见树丛环绕,清风微拂,蝶飞蜂绕,还伴随着滴滴答答师姐自己动手做的竹筒引流的活水,将邬江的水引到谷内,方便取用,便利又好看。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即便是窗户打开也能闻到那经久不散的药香,在师姐的眼中可能是药香,在外人的眼里这儿就是一种带着令人恐惧感觉的噩梦了。 由竹筒编排打造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形的物体,之所以称他为物体,是因为那人的全身上下都缠满了绷带,连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缠了起来,只留了一双毫无波澜的漂亮眼睛在外头,正瞪着天花板发呆。 三七靠近,看着床头一碗已经凉透了的药,委屈地喊道:“师姐你看,这是你开的药方,我熬了两个时辰的。先前他昏迷着还好,还啃喝一喝,现在可倒好,醒了反而将嘴闭地跟铁蚌似的,一动不肯动呢。” 那人身上的绷带还沁出褐色的药来,将整个人染成了一个巨大的咖色物体,看上去有些令人心酸的滑稽。 师姐似笑非笑地看了三七一眼,随即出乎意料地上前坐到了床边,抄着手声音寒凉:“你若是以为,我救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跟现在一样等死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又或者,你如果是一心求死,那就麻烦你抽空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摸摸地去外头上个吊,再不济我可以借你一把菜刀,出了谷右转有个狼坑,你去那边把自己的脖子抹了然后躺在那里等着野狼来啃食就行,不要脏了我的药谷。” 三七睁大了眼睛,床上那人听了她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好像也有些错愕,一双本来平静无波的黑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是紧跟着又重新归于平静。 平常人看到她这样过来,自然是会觉得她是来劝自己不要求死,好好喝药,好好养身体,日后还有伟大的光明前程在等着你呢诸如此类。谁知道这位师姐性格是相当的有趣,专门唱反调。 “怎么,你若是以为我过来是为了劝你好好吃药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横竖我救你回来只是顺手,希望在你病好之后能够携恩以报,给我自己带来什么好处。你既然只想着要死,那自然以后也是不可能带给我什么好处的,我救你干嘛?”师姐像是看傻子一样上下打量了床上那句绷带人的身体一眼,肩宽腰细,手脚颀长,还有那双在外头露着的眼睛,应当是个相当漂亮的男人。当初救他的时候一团血肉模糊没有半点人形,倒是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 这位师姐看上去也不过双十左右的年纪,说话却是饱经沧桑一片老气横秋,在她口中似乎无利不往,难免令人觉得有些市侩。偏偏她还说的坦然,半点没有为自己的言语所不齿,倒也是老实。 “你若是实在不能动弹,放个话,我帮你塞一些毒药,或是你自己干脆利落的咬舌自尽,行不行?省的也老是折腾我的小师妹,你也听到了,她每天为了熬你的药要折腾两个时辰,小小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忍心吗?”师姐微笑地抄着手。 三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师姐一向脾气不怎么好的,但是这么明明白白的劝人去死……真的没问题吗!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啊啊啊!小三七在内心咆哮着,一边揪紧了自己的衣摆。 “呵,”来了快小半年了,醒了也有半个月的功夫,三七还是第一次听到床上那人发出声音。那声气音的笑声无比的粗嘎,像是用砂纸在石砖上摩擦,听之都会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沙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直来直往。”床上人缓慢又吃力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听得三七恨不得让他把嘴闭上她来替他发声。 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中似乎是猛然惊醒发现了什么,这才认出了师姐是谁。 她挂在脸上的假笑慢慢收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走至桌边倒了一杯水,粗鲁的掐过那人被绷带绑起来的下巴将水灌了进去。连带着湿了一片嘴角边的绑带,还因为喝的太急了呛到,发出了难听的咳嗽声。 三七受不了了,虽然很好奇这人和师姐有什么渊源,不过还是小命要紧。她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可能会用针线把对方的嘴巴缝起来不让他说话,至于师姐要说什么教导自己的话什么的……再说吧再说吧! 见小三七跑出去,师姐冷哼一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那人:“你这双手腕不常见,我自是知道你是谁。你硬要说我是因为认出了你是谁所以才救得你,想要从你身上获取利益什么的也无可厚非。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一心想死,我非但不会拦着,还会帮你递刀,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臭矫情。” 李素衣突然就觉得有些烦躁,怎么她两次遇到这个人,偏偏他都是一副万分狼狈的模样,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被世界遗弃的悲哀之感,像是没有什么能再激起他生存的乐趣一般。 “也不是矫情,”床上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半点劲力也无,就像是四肢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样。他苦笑道:“只是,我怕疼。”因为怕疼,所以不想自杀,只能靠不喝药来让自己变得日渐虚弱,好死的没那么痛苦。 呵?李素衣很想冷笑,难道因为虚弱脱力致死会比咬舌自尽更加不痛苦一点吗?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快刀斩乱麻?还不是因为自己臭矫情,想要把她逼过来让她帮着动手?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种境地,这人的心眼还是跟筛子一样又多又密集,让她厌烦的很。 不知怎么的,李素衣就是很不待见这个人露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来,眼睛一眯,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药碗就照着刚刚强行喂他喝水的模样掐着他的下巴就将药给灌了进去。 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难道还会比她这个健健康康的女人力气更大么? 一碗药平时三七要喂许久,现在在李素衣的手里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她将带着药渣的碗往地上一摔,冷声道:“不好意思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你怕疼,那我就要让你疼。你想要死,我就偏偏不让你死。”她是大夫她说了算,什么医者三纲在看到床上这人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后都被抛到了脑后,让她心烦的很。 这个人就是这样讨厌,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元炯,我告诉你,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想要你死你就得死,我想要你活你就必须活。”李素衣烦透了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药碗在地上炸开,变成一粒粒细碎的瓷片,甚至将地砖也染上了一丝药的颜色。 三七站在门口,突然听到自家师姐这么喊着,心道:元炯?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不过她才十来岁,既不关心时局,也不关心朝政,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了。 “是你的啊……”元炯绷带下的脸不知露出了一个什么怪异的表情,牵扯到了受伤的肌肉,整张脸都疼的皱了起来。他自以为浅笑的笑了声,“我连明天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能随意说出是你的还是我的呢?” “我既然说了你的命是我的,自是做好了医治你的打算。你只要记得,只有我同意了你才能死就行了!”李素衣见他心烦,猛地抬起手来随便戳了哪里一个穴位,疼的床上的元炯整个都像是放进油锅里的青菜一样颤抖,却硬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站起身,再次看了一眼元炯疼的眯起的双眸,心中轻嘲。 是怕疼,真是疼死了。不过希望他能够支撑得住自己以后的折腾才好。 李素衣起身负手离去,在门口看到了鬼鬼祟祟的三七,皱眉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看戏很有意思吗?” 三七小声问道:“师姐,你跟里面那个元炯……认识啊?” “哼,”李素衣伸出手锤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岂止是认识,简直是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拆骨的深仇大恨!”他不是自负心高气傲么,即便变成一个废人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那现在就看看犯到她的手里,元炯还有没有当初那副傲骨,能不能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 三七不由抬头看了自家师姐一眼,没有问师姐为什么跟人家有深仇大恨还要救人家回来,只是觉得师姐难得露出这副阴森森的样子好可怕啊!呜……师父到底云游到哪里去了,赶紧快回来救救她,再怎么被阴阳怪气的师姐压迫着她可能也会变态的呀。 屋内,外头两个姑娘的对话声不断的传进屋里,使得元炯不由轻笑,无奈中,眼中却闪过迷茫。他活下来了,他居然没有死。 ☆、第502章 恶魔与恶魔(下) 在李素衣还只是小李素衣,还没有现在这般“心狠手辣”又不近人情的时候,她跟其他所有的黄毛丫头(比如说三七)一样都对未来抱着一丝丝美好的憧憬,对世间万物都抱着无比友好无比美丽的善念,身为神医谷的一员励志要成为一个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的神医。 只是她的所有善念和单纯都在跟着师父进行第一站的游走行医之时,就被无情的打破了。 当时,西秦与大燕两国正值战乱,西秦边境的郏城和大燕的金门关附近战火连绵。当初无论是镇西军还是元家军都没有现在这般人数众多,勇猛无敌,他们还怀揣着对和平的向往,努力的用自己最大的能力来使战火平息,和平乍胜。 那时候的元家军和镇西军阵营中各有一名少年能将,西秦方是烈王元桢的次子元炯,大燕方则是豫王殿下的义子褚洄。元炯比褚洄年幼一些,当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是由烈王殿下亲封的前锋小将,而当时的褚洄比之稍微年长一些,当时已有十四五,反倒是将级还比元炯要低上一些,是后来一年在万军中斩获了呼察赤的首级之后才被封了将位,作为豫王殿下的副将行军。 两人是当时少有的两名年少英才,对行军打仗各有天赋,声名远播,在当时并列为两名最有天赋的优秀少将,甚至还有人言若是两人能同在一国,必定能够使那国成为称霸一方雄踞天下的霸主。不过两人各居一国也不可惜,就跟当初的烈王元桢和豫王萧天鸣一样,是为当代两大枭雄。 不过无论外面怎么传这两名少年将军如何的英姿勃发,俊杰双立,这都跟一心一意把自己关在谷里跟着师父学医的李素衣没什么关系。她几乎就等于是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农户女儿,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甚至连烈王和豫王分别是哪国的都分不清楚。 直到后来有一日,西秦烈王与师父有旧,十万火急的传令而来,说自己的次子出了事,请师父赶紧过去救治。 李素衣从未出过谷,师父心想着早晚要带她出去看看万千世界认识人心险恶的,遂将她一起带去了临安。没有想到这一趟就成了李素衣人生的转折点,单纯的小素衣就这么没了,看遍了沧桑的李素衣诞生了。 夜晚,李素衣手执一根草,不知道在编什么东西,看着头顶的月亮出神。 想到小时候被元炯洗刷的三观就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定然是不会跟着师父去临安的,什么腕骨碎裂武功尽废几乎瘫痪的诱惑力都没有平平安安单单纯纯的长大来的诱惑力大。 可能这种就叫做孽缘吧?李素衣心想着,手下不小心一用力,生生的将编着东西的草给捏断了。她无语的看着手下的草梗子,随手一抛将编了一半的小兔子扔到路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师姐……”三七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她感觉现在师姐的心情很不好。或者应该说,自从那日跟那个元炯说过话之后师姐的心情就没有好过,每天每天的绷着脸,好像是别人欠了她八百两银子一样。三七好奇的不行,终于犹豫了一下跑来找师姐问问:“那个元炯,到底是谁呀?怎会跟师姐认识?” 是谁?是魔鬼!李素衣腹诽了一下,沉着脸看着三七道:“怎么,他又给你找麻烦了?” 三七摇摇头。自从那日师姐不知道跟元炯说了什么之后,元炯就乖觉的不行,药也老老实实的喝,让他配合着试试能不能下床走动他也十分识趣的配合。又过了好些日子,眼看着快到盛夏,若是再包着绑带的话说不定会捂痱子什么的,他却是因为积极的配合治疗这两日就差不多能将纱布绑带给拆了。 看三七懵懂的样子,李素衣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就是原西秦烈王的嫡次子而已……哦,可能是嫡三子了。”听说大燕的褚将军就是元桢的长子,那十几年前,长子将三子差点变成废人,兄弟相残,也不知道元桢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我与师父在十几年前见过他一面,当时他跟现在也差不多情形,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师父心善,又与烈王有旧,便答应救治,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我当时正跟着师父学医,自是由我来照顾他,帮着师父打下手了。” “啧啧,原来师姐和那元炯还有这样的缘分啊。”三七不知道亲王的儿子是个什么等级的位置,但是能请的动师父亲自出手,那想必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缘分?呸。李素衣面无表情的睨了她一眼,不忍心说出真相让三七的幻想破灭,只得自己内心暗暗腹诽。 确实是缘分,那种恨得她牙痒痒的缘分。 她当时作为小药童跟着师父,虽说明面上是小药童,但是当时已经能够独自医治一些普通病例和个别疑难杂症了。看到元炯的一瞬间,她已经能够判断出他是被劲道极深的内功震碎腕骨,断了经脉的,如若不能将腕骨拼接起来,那么以后的日子他的双手便不能再用,甚至连吃饭喝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同样的,就算是治好了,也是不可能再提刀拿剑,再上沙场的。 李素衣也是少年心性,也不怕什么烈王还是火王的,更别提对方的儿子了,自然是当着元炯的面老老实实的将他的病症和治疗后的情况说了出来,还喜滋滋地向师父邀功,问他自己说的对不对。 师父当时的表情……真是相当的一言难尽。没有一眨眼的功夫,李素衣便知道了为什么师父看自己的表情那么的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一点同情。 因为下一刻她就被还躺在床上的元炯吩咐人给打了出去,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这么很没面子的被赶进了滂沱大雨中,连她当时万分喜欢的花裙子都被雨水打湿了。元炯当时意气风发,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自己以后会变成废人的话,这么做法也情有可原,况且本就是自己的徒弟先撩的,神医子不言捋捋胡子,觉得这是个给徒弟吃吃教训的好机会,便没有阻止。最后还是烈王妃看不下眼,声声道歉,就怕老神医一言不合生气的撒手就走,她带着李素衣回自己房中换了丫鬟的衣裳,温声与她致歉,希望她能够原谅躺在床上的元炯。 若是换做现在的李素衣,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不直接把对方杀了就算是给面子了。 况且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又没有胡说,怎么能因为不接受事实就可以随便的跟别人发脾气呢? 不过当时的小素衣确实年纪还小,且有种男孩子大大咧咧风范,小手一挥就说自己根本不在意,继续回到师父跟前去帮忙。 子不言存心打着要磨练李素衣的心思,治了元炯开好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将后续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李素衣,让她独自一人照顾元炯。也就是后来李素衣不断的和元炯结下梁子的原因了。 试问,但凡是正常人,谁会想要天天跟一个阴阳怪气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他总有奸人想要害他的人大眼瞪小眼?李素衣肯定是不想,元炯应当也不想要再看到她,否则也不会把她辛辛苦苦煎熬了四个时辰的药用脚踢翻,明明白白地摆出了一副要喝你自己喝,反正老子是不喝的态度。 李素衣气的恨不得把煎药的烫锅子直接塞到他的嘴里,可是一想到师父说的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还是忍了,认命的再一次去煎药。一个好的医者,不医不信医者,不医同行医治,不医一心求死,其余的都要秉着医者仁心这一条将对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元炯不是三者其一,师父可能又收了人家的钱,还有那个温声细语的烈王妃时不时地来问问自己的生活需不需要添置什么,要不要帮忙……李素衣自认有这个义务将对方医好再走。 于是在元炯又一次的想要踢翻她辛辛苦苦煎的药碗的时候,李素衣终于发了脾气,想也不想的一把捏住了元炯的下巴,将药直接给他灌了下去,甚至都没有注意是灌到他的嘴里的还是灌到他鼻子里去的。 不管是哪里,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是? 李素衣美滋滋了,元炯就惊呆了。他虽性格阴鸷古怪,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粗鲁的女孩子?就算是当时调皮又捣蛋的元灿也没她这般,敢直接大喇喇的捏着元炯的下巴粗鲁的灌药,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得逞微笑的样子! 元炯怒了,可是他的手腕还没有恢复,不能把李素衣拎起来打一顿,只能默默的阴着脸,一边任由药汁从自己的下巴上鼻子里滑出来,一边将李素衣的恶行给记在了心里。 被一个变态少年盯上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从前的李素衣或许不知道,但是经历过临安一行的李素衣就知道了,她敢明明白白地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世间怪人,元炯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他甚至幼稚的把死青蛙死老鼠放在自己的被窝里,晚上在李素衣替他换药的时候突然掏出来扔在李素衣的脸上,然后放肆大笑就像是一个有中二病的脑残。 又或者是在李素衣喂药的时候假装被药呛到了心口里,直接两眼一翻撅了过去,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悄无声息。吓得烈王妃冲过来,要不是李素衣再三的保证元二公子没有问题,实在有问题她给元二扎个针必定能醒过来之后,元炯才幽幽地睁开眼,无辜地问道:怎么了?我这么晕过去了? 要细数元炯的恶行,李素衣觉得她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再三的刷新三七的世界观。那个变态少年,对人处事都正经的不行,偏偏就将所有的阴暗面都暴露在了她这个无辜的外人身上,整的她再也不想踏进烈王府半步。 于是在元炯的手腕康复的能够自己吃饭的那天,李素衣甚至都没有等上烈王妃跟她道一声谢,便在半夜三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烈王府。一边心中隐隐有治愈了一个大麻烦的激动和骄傲,一边同样也为脱离了元炯的掌控而感到松了口气。 再之后,李素衣隐隐在世间成名,落得一个医仙的称号。甚至还在褚洄在北汉王城一战成名的时候顺手救了满身剑伤像是个被戳漏了的筛子一样的他。 元炯却从人生的巅峰直线下滑,走了下坡路。 她本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元炯了,就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各自安好吧。没有想到却在大昌平岭靠近玉岩关的山中采药之际,捡到了被炸的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元炯。 李素衣原本是认不出他来的,但是她却认得自己治过的手,这双手腕,当初折磨了她整整一年,却没有想过再一次看到了。元炯的衣服都被炸的烧了干净,连带着散发着焦臭味道的皮肉,就像是一个从火场里捞出来的焦尸。要不是他还隐隐约约有些倔强的心跳之声,李素衣甚至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再三纠结,她还是买了一辆牛车,把元炯给运了回来。师父说什么来着,三不医,其余的都要医,即便是自己的仇人。 在给三七说完这些往事的时候,李素衣才蓦然发现,三七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轻笑了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三七的身上,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是一回头,却看见元炯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身上还绑缚着新换的绷带,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没有想到,小医仙还将当初的事情记得那般清楚。”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元炯的声音恢复如初,还是那般能够骗人的温润。 不过骗不了李素衣就是了。她抄着胳膊冷笑道:“毕竟是生死大仇,怎么可能记不清楚?要不是你后来一直龟缩在临安,我定是要找你报仇的。” 元炯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后来找过你,希望能够当面跟你致歉与致谢,你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现在想想,原来你心中对我误会颇深,真是可惜。” 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一点!什么叫误会颇深,要不是他的所作所为,自己又怎么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临安!还给他机会致歉致谢呢,不要杀人灭口她就谢天谢地吧。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元炯寄人篱下,这里可是她的地盘,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素衣道:“那好,我现在便给你这个机会,连带着这次的恩情你一并还了就是。” 元炯被噎了一下,没有想到李素衣会这么说,干巴巴地无奈道:“你想要我如何还?想要金银还是权利?” “你现在有金银,有权利?”不要以为她身在山中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烈王府倒了,烈王妃和那个郡主也不过是因为西秦帝顾念旧情还保留着烈王的瞢位没有夺走,元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什么金银还是权利的来还她的人情? 元炯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只是摊了摊手,笑的有些无害:“都没有,所以就让我出卖劳动力,来报答你的恩情吧。” 世人都当元炯已经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吧。 这山中,看上去也挺不错的。 ☆、第503章 花中玉(一) 如果要问世间最神秘的东西是什么,那大概只有一样了,那就是时间。 如光如梭,可敬又可畏。 它可使人忘却不应该惦记的烦恼,也可使人成长,终将变成小时候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变成自己看不起的那个样子。 花滢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自己刚刚出生就没有了爹娘长辈,没有像其他所有人心中都惦记的那般,有家长的关爱,只能和哥哥两个人抱团取暖,孤苦伶仃的长大。虽说哥哥对自己关爱备至,别人有什么她就有什么,别人没有什么她同样能够拥有,全都是因为哥哥的本事,使得花家富甲天下,使她成为人人艳羡的花家千金。 但是哥哥终究还是跟爹娘不一样的吧,更何况还是个不着四六花名在外的哥哥。就连花无渐自己心中也觉得,大概除了金钱,可能这辈子不能给花滢其他什么东西了。 在花滢一不小心“被迫”执掌了花家的所有财富之际,她还天真的以为,可能哥哥只是想要磨练磨练自己,生怕自己长成一个顽劣不堪的姑娘。直到被赶鸭子上架的管理了花家整整两年之后……花滢才蓦然意识到,哥哥可能是真的累了,不想要再沾染这些令他头疼了几乎半辈子的事情,是完完全全的想要将花家丢给她了。 她穿着一身桑蜜冰丝所制成的柔软中衣,懒洋洋地靠在背后座椅的软塌之中,手中还时不时地翻阅着今年由各地商铺送上来的账册。一头青丝泄地,上头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汽,一名丫鬟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后替她擦拭着半湿的长发。 花滢即将及笄,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身为艳丽无双的花无渐的妹妹,花滢的五官样貌自是不可能平庸到哪里去的。且她现在眉眼长开,原本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轻拢在一起,为眉目中的艳色多增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息,带着一些知性的美。 门口,水曲柳木门被轻扣了两下,花滢长如羽扇的睫毛轻颤,嫣唇轻启,气若幽兰:“进来。” 短短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良多。尤其是对这样芙蓉初成的姑娘来说。 花滢的嬷嬷端着一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玉碗走进,将金灿灿的鸡汤放在花滢案前,上头还漂浮着几点碧绿的葱花,令人垂涎的香气不断的从碗内飘出,闻之令人食指大动。看着花滢还带着水汽的长发,嬷嬷嗔怪地瞪了一眼背后的小丫头,骂道:“都快入冬了,怎的还让小姐就这么湿漉漉的看书?回头犯了头疼,看我不打死你这小蹄子。” 丫鬟委屈的加快了手中擦拭花滢长发的动作,嗫嚅道:“小姐说事情繁杂,要加紧时间处理,所以才让奴婢一边擦拭一边看账册的。” 看着花滢那张原本圆润通红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下巴尖削,虽仍是灵动美丽,但眉宇之中多了一些平常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应当有的重重心事和对无边责任的无奈,嬷嬷心中心疼非常。她从小被公子找来照顾小姐,甚至小姐还是她奶大的,看着她从一个天真烂漫的活泼姑娘变成如今这副严肃认真不复当年活跃的样子,难免对公子有些埋怨。即便是再想怎么锤炼小姐,公子也不应该这么狠心直接撒手跑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扔给小姐做才是。 “小姐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公子也太过分了。”嬷嬷念了一句,心中愤愤。 花滢无奈地笑了笑,看着自己食指上那枚形状怪异的翠绿戒指出神。 她一开始只当哥哥是受不了叶姐姐成婚之事的打击所以才会跑路,他在外头随意散两个月的心必然就回来了。没有想到整整三年了都没有见到过哥哥的人,完完全全将花家扔给了她。 她原先也想过,哥哥在外必定会因为没钱到花家的商铺票号中取银子,所以特地吩咐了各地的商行,有了哥哥的下落一定要告诉她,没有想到的是哥哥竟然真的这么有骨气,整整三年了都没有去票号取过银子,也没有当过银子,消失的干干脆脆。 被迫拔苗助长的花滢觉得很无辜,甚至有点想哭。 不过日子还是要过的,即便是哥哥不在,她也不能因为任性的哥哥而放弃了花家的产业,让天下各地几万甚至十几万口人都没饭吃。 “行了嬷嬷,不过早秋,还没那么夸张。再说了,我的身体康健着呢,您瞧。”花滢为了安抚嬷嬷的心,端起鸡汤一口饮尽,甚至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唔,这个是嬷嬷亲手煮的吧?滢儿尝出味儿了,好喝。” 见花滢为了安抚自己,故意作出从前那副天真烂漫的可爱模样来,嬷嬷心疼在心中,嘴里念叨着:“话虽如此,秋老虎秋老虎,不是没有说法的。还是要多多注意才是……”眼看着快深夜了,嬷嬷又道:“小姐还是不要看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叶后娘娘特意邀请了小姐参加宫中的中秋晚宴,为表礼节,总不能一脸憔悴的去才是。届时多少王宫贵胄会参加,小姐定要注意形象……”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心道:虽说他们家小姐是商女,不过自从孝凉帝登基,对士农工商四业的区分看法就没有那么重了。且花家又帮了朝廷大忙,时常会被叶后邀约,水涨船高,楚京中根本就没有敢看不起他们小姐的人。且小姐年至及笄,到了适婚之龄,求娶的人几乎楚京排到沧州城去。以小姐的样貌才情,还有同叶后娘娘的关系,就算是嫁王孙贵胄在嬷嬷看来也是使得使得再使得的,就是不知道小姐自己的看法了…… 中秋宫宴……花滢握着账册的手顿了一顿,想到某个倔强又清瘦的背影,表情莫名的闪过了一丝茫然。 “我知道了,明日还要麻烦嬷嬷了。”良久,花滢才浅浅一笑,将账册放到了桌案上,站起身往床榻边走去。 月上树梢,花滢却久不能寐。 这么长的时日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变成了何副模样? …… 花滢自从接手了花家的事务之后,就再没有什么时间睡懒觉了。每日能够让她悠悠闲闲躺在床上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时辰,次日一早,她便要接见各位管家,商行总管等,一直到忙到中午才会有丁点喘息的时间让她能安坐下来吃一口饭。 比起先前花无渐每日放荡不羁的跑来跑去四处玩耍,花滢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相当敬业又忙碌了。 不过这日下午,嬷嬷却没有多给花滢继续为家业奔波的机会,而是待她闲下来的那一刻就将花滢给拉了过去,替她想今日晚宴的穿着打扮。 花滢皮肤白皙,年幼之时常穿粉红,自从大了之后却常常着与花无渐相似的红衣,能将她的皮肤衬托的更加白里透红。正当嬷嬷仍旧准备取出红衣替她穿着打扮之时,花滢却头疼道:“入宫可不能穿这大红之色,除新嫁婚娶之外,宫中只有正宫娘娘能如此穿着。虽说叶姐姐不会介意我的穿衣打扮,但是被有人之人看在眼里乱嚼舌根,反倒是让叶姐姐难做。” 嬷嬷心中一惊,只顾着怎么将自家粉嫩嫩的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了,倒是忘了这一茬。 因为孝凉帝陛下与叶后娘娘感情甚笃,并无旁妃,甚至叶后娘娘穿衣打扮也甚为随意,她才会忘记原来后宫当中还有这等穿衣打扮的规制区别。虽说叶后与小姐感情好,私下里并无什么规矩上下,但这是宫宴,参加的还有朝臣贵妇,若是被他们看在眼中,倒是要说小姐不敬不畏不守规矩了。 “无碍,嬷嬷不用自责。”花滢看她懊恼的样子,浅笑着劝了一句,指着衣柜中一件粉白底镶珠的襦裙道:“就它吧。” 花滢已经很久没有穿粉色衣裙了。自从掌家之后,她才隐隐约约对当初哥哥为什么要天天穿着不带重样的大红衣袍有了点概念。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同样也是这种隆重的艳丽深色能够一举对别人产生一种震撼的感觉,令人丝毫不敢小觑。 嬷嬷替花滢装点好后,心中感慨万千。 但见她不梳先前的包头,而是换了个单螺髻,耳旁缀上与衣衫同色的粉珠,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灵动清新又不失大方明艳的气质。倒是越来越有公子先前震慑万民的风采了。 花滢想了想对丫鬟道:“许久不见我那两个小侄儿,除了送给叶姐姐的礼物之外,将前段时间得来那对粉玉坠儿也戴上,我要去拿给筠儿和烨儿玩耍。” “是,小姐。” …… 八月十五夜,秋夜已经带着一些寒凉,不过坐在各色马车中的人儿却感觉不到寒冷了。 权贵朝臣的夫人们将自己和自家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心中早就对此宫宴垂涎不已。只因大楚新晋的这位陛下和娘娘特立独行,最不喜这些劳什子的这个宴那个宴,只有诸如中秋年节这样的重大日子才会轻描淡写的办上那么一场宫宴。 与先前还是昭阳帝或是瑞嘉帝时期的大燕不同,后宫嫔妃还有帝王最喜欢的就是喊上一帮子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他们吹牛拍马,春天开个花儿了要办赏花宴,夏季放个烟火了要办什么赏夜宴,这位嫔妃生日了要喊上一帮人,那位嫔妃过生辰了也要喊上一帮子人,恨不得一年四季十二个月,月月笙歌。还有这位将军大胜归来了,那位使节入京拜访了,只要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百官们送节礼都要绞尽脑汁才能将每一年都送的各有不同,实在是劳民又伤财。 新晋的这位孝凉帝陛下和叶后娘娘就不一样了,除了上朝,孝凉帝陛下甚至连看都不想要看他们一眼,更遑论举办什么宴会。同样的,除了一开始小皇子与小公主周岁的抓阄宴,两年来每年他们的生辰叶后娘娘都是关起门来和陛下一家四口单独过的,连半点送礼的机会都不给朝臣们。 叶后娘娘美其名曰:你们一辈子为朝廷付出的太多,理应在下朝之后与家人好好团聚,将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放在自己的儿女身上,使之能够有机会在膝头尽孝。 朝臣们喜也不是悲也不是,被他们弄的头疼非常。 钱是省了,麻烦也省了,甚至连下了朝之后的时间都空了。但是同样的,他们连半点露脸的机会都没有了啊! 要知道能够在宫宴上露脸的话,无论是对官运还是对儿女的婚事都大有助益,现在陛下和娘娘直接给他们切断了这条路,让他们的儿子女儿干嘛?呆在家里发霉然后找媒婆去相亲么? 朝臣好劝歹劝,终于劝服陛下和娘娘,在春节与中秋这两日是绝对不能省的,还是要遵循祖制,两相庆和,以维系感情。看着孝凉帝陛下那张臭脸,朝臣们几乎都要以为这办宫宴是要陛下私房钱掏出来办的,而不是从国库里出的了。 不过无论如何,目的总算是达到了。正如此就有了今日宫门口这一片百花争艳的奇景。 花滢没有像那些千金小姐们一样深秋夜晚还穿着夏装,而是老老实实的在粉白襦裙外披了一件在她看来算得上是朴素的镶毛斗篷,下了马车幽幽地朝着宫内走去。 “哎哟,我说这是谁呢,金车香马的,原来是花家的女当家呀。”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 花滢微侧过头,看见一个身穿藕色缂金丝及胸襦裙外披暗金色半臂的姑娘正在丫鬟的搀扶下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花滢这边,还时不时的跟身边同样打扮富贵的一名小姐交头接耳,对着花滢指指点点。美眸上下轻扫,似乎只肖在一边远远的看着花滢,就能将她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似的。 说话的是武渊阁掌事家的千金李小姐,比花滢稍长一岁,从前便见过面,前几日刚举行过及笄仪式,跟她向来不怎么对付。她旁边那位是户部侍郎的千金钱小姐,与花滢同岁,花滢从前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倒是没有见过她的人。只不过,从她与李小姐交头接耳的模样看来,大抵也是不太喜欢花滢的。 两人皆是有品级的朝廷重臣的女儿,否则也不会在今夜能够前来参加中秋宫宴了。 然花滢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她们,就算是小时候见过面了也是绕道走,却又不知为何她们要说话带刺了。 “小蝶,你是没见过这位花大小姐。她可是有本事的很呢,听说两年前开始便独掌花家,每日都要接见不同的男管事,比我们可不一样。”那李小姐掩唇轻笑,目光带刺的上下扫了花滢两眼,眼中轻视之意不容忽视。 “什么?可是她不是与你我年岁相当吗?”钱小姐做作的惊呼一声,看向花滢的目光更加古怪了。她扭捏的用帕子掩唇,眨着自己的大眼睛问道:“可是我母亲一向教导,女子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香闺常驻,三从四德,原来也可以与男人厮混在一处的么?” 两人就这么在宫门口对着花滢指指点点,武渊阁掌事大人和那位户部侍郎还有他们的夫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这么让两个女儿对着花滢品头论足,惹来不少人的瞩目。 花滢目光渐冷,身边的丫鬟也早就气的不行。 什么叫整日跟男人厮混在一处,这不就明摆着说他们小姐品行不端么? ☆、第504章 花中玉(二) 小丫鬟气极,想要跟她们上前理论,却被花滢拦住。 “小姐!她们说话太不干净了,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不是摆明了想要让您丢脸么!” 她虽是花滢身边的大丫鬟,但是平时很少跟着花滢出去处理事情,遇事不能够冷静自持,仅仅是被那李小姐与钱小姐两句话就煽动起来想要跟她们吵架。 李小姐继续添柴加火道:“难道不是么?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有哪家千金小姐会没日没夜的出去抛头露面,还跟那些下贱的贱役们呆在一处,谁知道当中有什么龃龉?你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手下之人又凭什么信服于你,你是否是给了对方什么甜头?”她心中不平的很,看见花滢那张与花无渐有七八分肖像的脸都气不打一处来。 远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多是小官小吏和他们的子女们,真正自持的大官权贵是懒得自掉身价的在这边看小姑娘吵架的。有几位有品级的夫人们看到那两位小姐尖声骂人的嘴脸,心中不由摇了摇头,不免为钱大人与李大人感到可惜,同时也将她们从心中儿媳的人选中给划去了。 无论她们说的是对与否,不顾大庭广众的在这里争吵,也太不懂规矩了一些。且说的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花滢的小丫鬟气得发抖,眼圈都红了,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同时心中还在懊悔,为什么嬷嬷没有跟着一起来,若是嬷嬷也来的定能将这些不要脸的小姐骂的狗血淋头。 远处,正在维护着宫内治安的段弘杨看到了这一幕,拱了拱身边人的胳膊,暧昧地笑道:“诶你看,那不是花家小姐吗?自从筠儿和烨儿两个小家伙的抓阄礼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她了,听说她每日都忙得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花小姐好像有麻烦啦,要不要去看看?” 甄玉从看见花滢的一瞬间就怔愣了一下,微抿起了嘴唇。他与段弘杨身穿同款三品武将补服,戴着轻铠,两年的时间使两人变得更加俊逸不凡,甚至脱去稚气,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你听见没啊?”段弘杨不满身边甄玉像根木头一样呆着不说话,烦躁的揉了揉头发,率先走了过去。 那边,李小姐与钱小姐两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对着花滢品头论足,好像花滢是一件带着瑕疵的工艺品,不将她身上所有的刺挑出来就不算完一样。 半晌,花滢才面无表情道:“两位小姐说完了么?” “什么?”李小姐不满花滢的语气,她不过是个小小贱商,纵使有钱了一点,凭什么跟她这个四品大员的女儿说话? 花滢盯了她许久,那双眼神犀利的凤眸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李小姐。花滢利用短短两年时间,将原本不服她的管事商人都尽收手下,浑身所拥有的气势和威压又岂是两个小官的女儿可以承受的?只是被她这么看了几眼,两人顿时觉得不自在极了。 “李小姐的确是仅守妇规,恪守香闺。可是也没见李小姐一及笄就把自己嫁出去啊。”花滢突然轻笑一声。听说前些日子这位李小姐及笄的时候他爹娘就为她相中了京畿营一名年少有为的小将,还是立远伯的嫡次子,但是人家早就心有所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件事情别人不会知道,但偏偏那立远伯身为一个过了气的老爵爷,若是再不为自己做什么打算的话爵位就传不到下一代去了,所以眼巴巴的跑来跟花滢做生意,所以她才会知道有关这位李小姐的事情。 虽有叶后娘娘主张,楚京的风气早就不似从前那样刻板保守。不过才短短两三年罢了,女子若是被人嫌弃了同样名声不好,日后嫁人还是会有谣言传出的,这对李小姐来说大大的不妥。更遑论这李小姐从前还肖想过她的哥哥,更让花滢瞧不起,当着那钱小姐的面就刺了回去。 钱小姐不知道花滢说的是什么事,只知道李小姐整张脸都黑了,不由嗤道:“那又如何?李姐姐不过刚刚及笄,且嫁人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闺中女子,竟然将此挂在嘴边,真是不要脸!一及笄就把自己嫁出去又怎样,整日跟男人厮混在一处,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她此话一处,周围都安静了一瞬,看着钱小姐的目光都带着一些鄙夷和惊恐。 花滢浅笑着重复道:“你说,整日和男人厮混在一起就是不要脸?” “那当然了!正经家的女子谁会……”钱小姐见不得花滢这有恃无恐的模样,只是话还没说完就一下子被李小姐捂住了嘴。 “闭嘴!”李小姐在旁轻斥,脸色苍白。 花滢笑的更欢了。 “李姐姐,你拦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钱小姐满不在乎的拍了一下李小姐的手,只是话刚说了一半,顿时想到什么似的自己就住了嘴,随即整张脸都变了色,怨毒地瞪着花滢。 旁边,一道幽幽的冷声道:“这位小姐,莫不是对我们娘娘有什么意见吧?” 段弘杨简直就要被气乐了,他守了楚宫有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知死活的人。谁不知道当今叶后就是女扮男装从军营里出来,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孝凉帝陛下,甚至搅西秦毁北汉,将楚京推到如今没有外敌敢肖想的境地?叶后娘娘虽出身“卑微”,却文可提笔戳死人,武能持刀砍死人,妥妥一个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就连当初的豫王殿下后来的长赢帝陛下都亲封叶后为巾帼将军,哪轮得到这个小女子在这里明里暗里的讽刺娘娘“不要脸”? 他磨刀霍霍,早就有几名楚宫禁军将李小姐与钱小姐围了起来。段弘杨龇着一口森森白牙冷道:“在楚宫大放厥词,给本将军将这两人赶出去!”他只不过是想来帮花滢解个围,没想到就听到这种令人生气的话。 “不、不要啊……”钱小姐与李小姐两人面如金纸,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只是想找花滢的茬而已,却不小心惹怒了这位虎胆将军。要知道这位段将军官职比她们爹还要高,他一旦发话,可能爹的官途都会被他们毁了的! 到了这儿,李小姐立刻就一巴掌抽上了钱小姐的脸,怒道:“贱人,都怪你乱说话!” “要不是你想找花小姐的茬,我怎会出头帮你,你还怪我,你才是贱人!”钱小姐一巴掌扇了回去。 段弘杨眼不见心为净地招招手,不耐烦道:“将她们扔出去,回头去跟娘娘报告一声。”他瞥了周围一眼,围观的朝臣们立刻低下头夹紧尾巴朝着正殿举行宫宴的地方走去。谁不知道这位段将军是陛下和娘娘眼前的红人,得罪了他就等死吧! 待人肃清之后,花滢才浅笑着对段弘杨拂了拂身:“多谢段将军解围了。” “哎哟,你从前不还喊我段哥哥,两年没见,现在就疏远的变成段将军了啊。”段弘杨回过头嚎了一声,顺带着暧昧地朝着花滢挤了挤眼睛,示意她看自己身后。 花滢会意,心中一紧,心脏不知怎么就噗噗跳了起来。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是真的面临之际怎么还是觉得有些……近情情怯呢?她慢吞吞的回过身,就看到甄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身铠甲英武非凡,面容清瘦,精神奕奕。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反倒是段弘杨为了活跃气氛,干巴巴地清咳了两声道:“两年不见,没想到你的嘴反而比先前更凌厉了,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花滢只觉得处在一个极度尴尬的环境当中,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她硬生生的回过头不看甄玉,歪过头对段弘杨笑道:“段哥哥不要取笑我了,且也不是我故意找茬,她们只是咎由自取罢了。”谁都知道那李小姐和钱小姐只是想要骂一骂花滢,恶心恶心她,却没想到是她们两个人自己没有脑子,骂着骂着把叶后也给骂了进去,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一声“段哥哥”让段弘杨受用非常,他挠了挠脑袋,看甄玉木蹬蹬的也不说话,花滢也不主动开口,气氛尴尬的让段弘杨恨不得现在就遁地逃走。谁来救他一下,他不想当电灯泡啊! 适时,宫门口的朝臣也走的差不多了,一个身影从里面奔出来,对着两人喊道:“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进来,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们几个了。”周建虽相比两人官职较低,但是多年的感情不似作伪,甄玉和段弘杨两人也没什么架子,几个人关系十分融洽。 “诶,诶,来了来了!”段弘杨感谢周建救场,连忙推了花滢一把,拉起甄玉就往里面走,“走走走,我们进去说,有什么话都进去慢慢叙旧好了,不要杵在这儿跟俩木头似的。” 阿弥陀佛,希望叶哥能救一救这两人尴尬的气氛。 孝凉帝登基已有三年时间,这也不过是第二次举行宫宴。还是架不住朝臣们的万分期待,希望能够在宫宴上一举露脸,在孝凉帝和叶后的面前大大露脸,从此官运亨通。 不过想也知道,再怎么亨通也是通不到哪里去的。孝凉帝陛下重武,尤其是对从前一干旧部,情深义重,虽已经极力的去平衡文武两臣了,但是一碗水是端不平的,还是会时不时的激起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 比如说一个好好的宫宴,在叶后的突发奇想之下偏偏就将大殿摆的跟家宴一样,甚至还扬言不要去理会官职品级,可与和自己交好的官员们坐在一处。 这算个啥?谁不想要跟大官坐在一起?坐来坐去,不还是文臣一派,武臣一派么?就比如陛下和叶后两人,甚至纡尊降贵的与那些武官莽夫们同桌而食,真是气死他们文官了! 花滢进入大殿,也被眼前大桌的分派吓了一跳。叶挽为了防止花滢独自一人在殿中有不适之感,邀她和姚清书与自己坐在一处,同坐主桌,同样还有孝凉帝、豫王、还有甄将军等人。虽和抓阄宴桌席相似,但是花滢怎么看都觉得怎么奇怪。 叶挽通过努力终于让自己瘦了下来,明明差不多二十的年纪,且有两个子女了,那张脸却还是跟当初花滢见到她的时候差不多,还是那般清冷淡然。她明明没有穿着过于贵重的后服,偏偏无形中就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感,同时还带着多年唳血的威严。 褚洄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在花滢看来还是那张带着狡猾的面瘫脸,好像别人无时不刻不在觊觎叶姐姐,想要夺走叶姐姐一样。不过虽然确实如此,叶姐姐确实是优秀的连她都想要将叶姐姐藏起来呀。 “好几个月没见滢儿,好像更漂亮了。”叶挽一本正经地看着花滢,顺带着摸了摸她的下巴,其中不乏亲昵。 虽然花滢只是商籍,但是无论是花无渐还是花滢,对大楚的帮助都是巨大的。叶挽先前听段弘杨说了宫门口发生的事,心中气愤,明明她已经摆明了是护着花家的,偏偏还有人敢瞧不起花滢,真是两年不管事都让她叶挽是废物了么。 她让花滢坐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喜欢花滢,怕她一个人在这儿冷清没有人打理委屈,同样也是在为花滢造势。 姚清书认真点头道:“我也觉得,女大十八变。”姚尚书虽然没有坐在这桌,但是姚清书的处境足以能令所有人都知道不可以对姚尚书不敬。 “娘娘和姚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花滢有些羞赫,突然开口问道:“怎么不见筠儿和烨儿?”给叶姐姐的礼物已经统一送给了礼官,还有给两个小侄儿的玉坠她想着要亲手给对方戴上来着,却还没见到两个小豆丁。 楚筠和楚烨两姐弟已经会走会跑会说话了,花滢最喜欢听两个白白胖胖的团子奶声奶气地喊自己“滢姨”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豫王不无可惜道:“两个贪吃鬼先宴会之前就已经吃饱了,现在已经睡着了。”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粘着两个宝宝,他的龟儿子也没什么意见,恨不得把两个宝宝丢给他养,如果儿媳妇不会抽他的话。 甄将军道:“小皇子与小公主长得好,吃饱了就睡,像两个小猪呢。” “是啊是啊,我还没见过这么胖的崽子!”段弘杨夸张的比划着两个宝宝的身寸,“他们那腰……哎哟,要不是我力气大,可能都抱不动他们了。”还没说完呢段弘杨就被坐在一边的段飞抽了一巴掌。说陛下的儿子是崽子,这小子要不要命啦? 褚洄冷笑了一声,的确是两个崽子,谁要谁拿去吧,他免费送出去还附送一块地怎么样? “都快成亲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着没调的。是不是要老子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个人?”段飞骂骂咧咧的收回拍完段弘杨脑袋的手,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成亲?”花滢惊讶地看向段弘杨。她虽说许久没见到这几位了,但是自问也是对京中事情略有掌握的,倒是没听说过段弘杨要成亲的事情。 叶挽道:“是,就前些日子段将军特地求娶了荣老太傅家的嫡次孙女荣小姐,是我大嫂的亲妹子。”说到荣氏,没想到前些日子又诊出坏了孩子,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了。 “哎呀呀,你们说我干什么呀……”段弘杨涨红了脸,想到那说话软绵绵脸蛋白嫩嫩的荣子馥就觉得有些羞涩。他指着一边的谢青闻道:“他与姚姑娘不是也定亲了么,你们应当巴着他们才是呀!” 段弘杨叫话题的苗头引到谢青闻与姚清书的身上,还得意洋洋的对着谢青闻挤眉弄眼。好像在说“要死一起死,老子不要单独成为话题的中心”。 谢青闻就坐在姚清书边上,前些日子刚求得姚尚书的同意,由叶挽指婚,为两人赐婚。 闻言姚清书略有些羞涩的红了脸,不过还是镇定大方地坐着。既然答应了谢青闻的求娶她便不会再矫情,喜欢就是喜欢,且阿挽不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由恋爱么? 这件事情花滢是知道的,毕竟叶后亲自指婚,这件事情轰动楚京。她心中略有些感慨,侧过脸对着姚清书道:“还没来得及恭喜姚姐姐,回头一定补上贺礼。”花滢开口说的贺礼,又怎会是什么普通物件呢? “不用不用,你届时……别忘了来为我簪发就好。”姚清书犹豫着咬了一下嘴唇,不无娇羞。看的谢青闻心中一片欢喜,有种老狼得逞了的感觉。 “那是一定。”花滢点头认真的答应。 见状,甄老将军突然端起杯子将酒水一饮而尽,差点就嚎啕大哭了,指着段将军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有儿媳妇了,呜呜呜,老子的儿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啊。”他大儿子甄石战死,原本想要将儿媳和孙儿一起接来楚京的,但是那大儿媳妇却说甄石的尸身葬在邵州,她便留在邵州陪着。自己媳妇也说,儿媳妇要留在邵州,那她也留在邵州好了,楚京的风土她不太习惯。可怜了甄老将军,想见孙子也见不着,只能每天和甄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若是甄玉能每天陪着自己也就罢了,他一个老的快退休了的老将军,想要安享天伦还不简单么?偏偏儿子要职在身,统领京畿营,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甄老将军是一边自豪一边惋惜,每日恨不得“以泪洗面”。 花滢闻言,手中玉筷微微一顿,小心翼翼地竖起了耳朵。 “想要儿媳妇还不简单?”段飞满不在乎的抹了一把嘴,替老甄将面前的酒杯斟满,“楚京闺秀那么多,想要嫁给你儿子的几乎能从楚京南街排到北街去,你请陛下和娘娘随意替他放个话,还怕找不着媳妇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哎!”甄老将军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气不打一出来。儿子也二十有五了,自己又不是没有问过他有没有相中的姑娘,得到的回答无一不是“再说”,“现在忙,没空”之流。搞得好像为他找个媳妇是要逼他杀人放火了。 若是从前,甄老将军还能理解,在战事随意娶妻是对不起人家姑娘,他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随时随地都会殒命。但是现在天下太平,甄玉也在勤勤恳恳的统率着京畿营,深得陛下和娘娘的信任,怎的还不愿意娶亲? ☆、第505章 花中玉(三) 他看了眼自己默不作声的儿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都喜欢往心里放,尤其是在他大哥死了之后,就像根木头一样把什么责任和心思全都压在心里,反而倒是像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甄老将军劳苦功高,征战了一辈子,第一次在自己儿子面前翻了跟斗。 花滢闻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甄玉一眼,轻咬下唇。她很想问问甄老将军对自己是什么看法,但是随即又自嘲一笑。能有什么看法呢,再怎么样自己也只是个商女,甄家世代为将,又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自己。 豫王趁机拍了拍甄老将军的肩膀,笑的有些鸡贼:“本王说什么来着,你们当初还在嘲笑老子的儿子,现在知道着急了?”那时候褚洄年过二十五了都还无妻无子,甚至连半个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这帮老瘪三是怎么说的?还要跟自己打赌,赌一赌洄儿会不会就挺着这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孤独终老”。看看现在呢?短短三年的功夫,就有妻有子,儿女双全,不羡慕死这帮老瘪三了? 他搓搓手,一会儿酒后定要去看看那两个小孙儿,才半日没见,就想死他了。 褚洄凉凉地瞪了豫王一眼,他只不过笑一笑都能看出来豫王在想什么了。还有脸说甄玉,他自己不是年过五十了还是条老光棍么? 他收回目光,扫了一眼甄玉,心道:这个小不要脸可没甄老将军想的这么蠢这么木,当初还想跟他抢挽挽来着。哼,现在娶不到媳妇也是报应。 叶挽在桌下掐了褚洄一把,面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花滢,不由叹了口气。 当初花滢对甄玉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但是那时花滢还小,且甄玉……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不好怎么发话。现在她仍然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花滢眼看着也快到了适婚之龄,甄玉更是如此,她作为一国皇后,却更加不知道怎么发话了。她不知道甄玉的感情是怎样的,她可以利用权势逼甄玉必须娶花滢,但是那之后呢?她相信甄老将军不是那种心怀门第之见的人,但是甄夫人呢?作为母亲,她真的会同意甄玉娶花滢么?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极力的消除大楚的门第阶级之分,但是时间还太短,她能做的还太少了,这需要时间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是她发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 她的确可以利用权势逼迫甄玉娶了花滢,但关起门来,真正过日子的还是他们自己。若是甄玉不满意这位正房夫人,为此还要纳妾,花滢又该怎么办,难道她还能逼甄玉永不纳妾不成?她想成就一对佳偶,却非一对怨偶。 姚清书同样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花滢,她自是知道花滢对甄玉的感情,可是连叶挽都没有办法开口说的话,她自然是更没有那个立场开口的。姚清书不由向叶挽投去求助的目光,看着桌上木木的两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作为花滢的姐妹,于情于理,她都是希望花滢能够幸福的。 甄老将军不知道桌上之人暗流涌动的心思,苦着脸靠着豫王的肩膀道:“殿下,早知今日,末将肯定不嘲笑陛下了。快帮末将想想办法吧,这小玉可是最听您的话了,您快帮我劝劝。” 叶挽突然开口道:“甄老将军想为甄玉寻个什么样的姑娘?”她抢在豫王的前一步开口。豫王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作为前一任帝王,现在的豫王,同样金口玉言。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应下什么,那对花滢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了。她就不一样了,她虽是皇后,却也是个女人,说话比起男人来更多一些转圜之地。 “能找什么姑娘?当然是不嫌弃我们甄玉的啦!”甄老将军满不在乎的说,几乎老泪纵横。 甄玉无奈的看了眼自己已经喝的有点醺醉的老爹,轻声道:“爹,您喝多了,不要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失态了。”甄玉无语得很,他虽现在还没有想着要成家,但是他业也立了吧?就连褚将军不也是二十七八的时候才成亲生子的么?他现在不过二十五,甚至连生辰都还没过,仅仅二十四罢了,怎么在爹的眼里就一副自己这辈子讨不着老婆的样子呢。 其实有时候甄玉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想想一个人也挺好的,并没有非要成亲的理由。他爹娘健全,兄弟众多,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这一辈子就这么过过也挺好。况且……甄玉幽幽地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叶挽一眼,迅速的收回目光。 心中的白月光已经嫁了人,还有了那么可爱的两个孩子,他不想打扰。却也没有半点想要与别人亲近的想法……现在段弘杨和谢青闻都要成亲,那么就让他特立独行的做个光棍不是也挺好的么? 他一番思量,落在花滢的眼中却是使得脸色更加难看。 叶挽叹了口气,看看甄玉又看看花滢,感情之事最为棘手,甚至连当事人都缕不清自己的想法,她这个外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助他们呢?她低头想了想,在褚洄默许的眼神中,突然开口对甄玉说道:“既然甄老将军都这番开口了,你这个做儿子的自是应当满足老人家的愿望。毕竟百善孝为先,不若今日就从到场的贵胄千金中择一佳偶,我做主为你们赐婚如何?”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让旁边几桌都听进了耳朵里,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整个泰华殿都哗然了。 千金小姐和贵妇夫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心中各有思量,难掩面上的兴奋之色。 甄玉可是正三品的虎威将军,以这番年纪来说虽比不上当年的褚将军和叶将军,但是已经是前途无量!况且他还是甄老将军现在唯一的嫡子,手握京畿营重兵,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若是能够嫁给甄玉,那几乎就是飞黄腾达一步登天了!叶后娘娘还说什么来着,亲自指婚,那可是赐婚!无论是嫁的是谁,那都连带着水涨船高啊!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不过是邵州一名纨绔的甄玉,即便有着甄老将军在前头保驾护航,那也会一辈子压在甄老将军和甄小将军的名头下,现在他竟然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走上如今的境地,不仅仅是“年少有为”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千金们沸腾了,纷纷略带期盼地看向甄玉。甄玉年轻英俊,即便不冲着他的官级,不冲着“赐婚”二字前去,那她们也是非常愿意嫁给甄玉的。 众人心思各异,花滢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惨白,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揪紧了自己的裙子。 叶挽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感慨。果然,虽说花滢这两年来都忙于事业没怎么跟甄玉联系,但是她只是在等自己长大而已,对甄玉的心思同样还是深重无比。三年前他们在云州不欢而散,她以为花滢会对甄玉失望之余死了心,没有想到……她复又抬起头看向甄玉,却发现甄玉同样在看她,只是眼神木然,有一丝怪异一闪而逝。 “你觉得如何?”叶挽笑了笑,“不会不给叶哥这个面子吧?”她不知道甄玉的想法如何,但是对花滢来说,需要快刀斩乱麻。只要甄玉有半句拒绝之言,那她便闭口不提此事。 殿内安静了一瞬,远处桌边的人投来殷切的目光,期待着甄玉的回答。 甄老将军也小心翼翼地看着甄玉,心道:叶后此举真是十分给面子了,若是她能开口,不怕甄玉娶不到一个好媳妇。回头还要好好的感谢一下陛下才行。 段弘杨看了看甄玉,又看看叶哥,然后又看了看花滢,难得的闭上了自己的大嘴巴。 “我……但听娘娘吩咐。”甄玉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的吐出几个字。由叶挽赐婚……呵,反正自己也无牵无挂,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一句话,喜了一帮人,也悲了一帮人。 在场的千金们满心欢喜,希望这朵盛开的桃花能够落到自己的头上。 叶挽和姚清书心中叹气,甄玉和花滢到底还是没有缘分么?她们轻飘飘地转头看向花滢,她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两年混迹商场的经验让花滢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她明明带着淡笑偏偏还在微微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她的心情。花滢很在乎,花滢很不开心。 “好,甄老将军这段日子不妨与诸位大人好好聊聊。”叶挽轻笑一声,对甄老将军道。这句话几乎就等同于“你随便挑媳妇,挑中了就跟我说”了,喜的甄老将军忙不迭的点头。 甄老将军想,果然他这个当爹的还是不如娘娘这个当“哥”的,他怎么说甄玉都回答不想娶妻,娘娘一开口,甄玉就同意了,真是美滋滋啊美滋滋。 席间,段弘杨同情地看了一眼花滢,拍了拍甄玉的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即便是叶哥都难逃这个定律,不能轻易得罪,更何况是完完全全的女子的花滢了。兄弟,自求多福吧。 甄玉沉默的盯着自己眼前在杯中微微晃荡的酒水,心中有丝懊恼一闪而过。长手微抬,将酒杯倾倒,一饮而尽。 宴后,叶挽将花滢带去后宫看看筠儿和烨儿,甩开了褚洄和花滢两个人漫步在林间小道里。 夜晚的秋叶飘散,红枫簌簌掉下,落在花滢的肩头。 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是想不通的,无论叶挽说什么对花滢来说都无异于毒药而非鸡汤。她叹气道:“你可怪我?” 花滢失笑道:“我怎么会怪叶姐姐?不过也要多谢叶姐姐,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一边走一边拾起自己肩头掉着的枫叶,出落的越发美丽大方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从未与叶姐姐交好,自然也不可能认识……其他人了,到时候哥哥定然会让我自己决定婚事,我又会嫁给谁呢。” 叶挽安静地听她说着,微微一笑:“无论是谁,相信以滢儿的目光挑选的,都不会是什么坏人。” “说的也是。”花滢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将给两个小侄儿准备好的粉玉坠子交到叶挽手里,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哥哥说过,重利是商人的本性,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我还是想要扭扭试试看。”哥哥那个蠢蛋,没有把叶姐姐这个好瓜扭下来,现在指不定有多后悔呢。 她亮晶晶地看向叶挽道:“叶姐姐,你身边那个武功超级好的侍卫朱桓……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第506章 花中玉(四) 甄玉睡的有些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大概也许可能是喝醉酒了。自从几年前为将以来,他坚守自律,恪守本分,很少饮酒,更遑论喝醉。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足够让他心中难受,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些什么东西。 是因为叶挽硬要给他赐婚没错,可是他心中确定,对叶挽再也没有那样想要拥有她的感情和冲动还有喜欢,那为什么他们在酒席上所做的一举一动会让他这般难受呢?甚至完全不顾自己不怎么会喝酒,酒量差,一杯接一杯,连段弘杨都看不过去将他半背半搀的扶了出去,回自己的将军府去。 他陷在软绵绵的床铺当中,头疼欲裂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浑身像是着了火一样的燥热。喝醉酒是这么难受的么?那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娶一头母猪他也认了,坚决不再醉酒了。 朦胧中,只听到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声幽幽道:“……武功太好了吧,难怪……嗯,我知道……谢谢你了……回去告诉……” 知道什么?告诉谁?发生什么事了? 甄玉模糊地睁开眼,入眼只有头顶一片泛着淡淡幽香的粉色幔帐。他的脑子停滞了一瞬,迷迷糊糊的想,他的房间什么时候被布置的这般清丽优雅了,为什么床铺这么软? 虽心中思绪万千,却都是混说乱想,怎么也连不成一条线去。那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越甚,隐隐约约从下腹升腾而起,让甄玉面色绷紧,脸涨的绯红,难耐地从喉间溢出了一丝呻吟。 热,很热……谁来给他泼点冷水让他醒一醒酒?甄玉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一片白皙姣好的胸膛。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自是明白现在自己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是什么。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自己动手的行为,且借着醉酒,甄玉的胆子放大,甚至还没有缕清自己是不是在家中的卧室里,就动作缓慢又焦躁地将手探下。 花滢看着朱桓“嗖”的一下化为一道黑影从自己的面前消失,回身进屋,看到令人血脉喷张的香艳一幕,一下子涨红了脸,不无惊讶的喃喃道:“真、真不愧是暗阁的药啊……效果也太快了吧?!”她虽然胆子大到居然敢用叶挽借人“绑架”甄玉,但是真的等到要亲自动手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半点经验也没有的黄花大闺女,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实在已经超脱了她可以接受的范围。 随着声声浅浅低吟,花滢羞愧欲死,拔腿就走。什么玩意儿,太可怕了!先跑先跑!什么嫁不嫁甄玉,娶不娶达官贵人家女子的,跟她有屁个干系啦! 刚转身打开门,花滢心里一重,想到宴会上甄玉沉着脸低着头说“但凭娘娘吩咐”的话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合着甄玉随便娶谁都可以,就是不想娶她是不是?!花滢深吸一口气,反手将门关上,一步一步地朝床榻走去。刚刚走之前,叶挽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会不会后悔”,她还信誓旦旦的说“此所愿也”,怎么能到真枪实弹的时候被吓跑。 她不能重蹈哥哥的覆辙,哥哥那个怂包就是不敢强扭瓜,所以才会整整三年了都不敢现身,跟个缩头乌龟一样不知道躲在哪里。她不想变成这样,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甄玉娶了别的女人,自己还要强颜欢笑大方地送上贺礼!她可以送贺礼,但是必须要作为嫁妆送! 嬷嬷和乌梅已经睡了,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正是吃人的好机会。 花滢心一横,踩着烛火摇曳的阴影,一步一步朝着甄玉靠近。那平时俊秀清冷的容颜此时染上庹红,带着一些令人心醉的羞涩和色情。空气中酒香弥漫,温度渐攀,花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因为害怕流出来的冷汗。 她咬紧下唇,罗衫轻解。秋夜带着一丝凉意,她默默的瞪着自己暴露在外的肌肤上冒出的鸡皮疙瘩,咬紧牙关蓦地伸出手。 甄玉轻吟一声,只感觉到了一双冰凉的小手,却顿时让他脑子清醒了不少,猛地睁开迷离的醉眼,刚刚还因为酒气模糊的头脑瞬间变得清醒了不少。甄玉大惊道:“花、花滢?!” “甄玉哥哥。”花滢喊了一声,看他瞬间惊吓的脸心中不由闪过了一丝难堪。她强装镇定,一步跨坐在床上,将甄玉压在自己身下,再一次喊道:“甄玉哥哥。” 她声音软糯,身材娇小,喊着甄玉哥哥的时候泛着一丝令人难以抵挡的甜蜜。白皙的皮肤上仅仅套着一件不堪一击的肚兜,将盈盈一握的她轻柔的包裹着,带给人无限的视觉冲击。粉嫩的肚兜上绣着一朵绽放的牡丹,就像是现在的花滢一样。 甄玉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现在的花滢已经不是当初认识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她已经十四岁,快及笄,是能够嫁人的年纪了。他偏偏几次看到花滢都还将她当做从前那个梳着包包头,喜欢穿着粉色小裙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古灵精怪地一口一个“哥哥姐姐”的喊。 她现在是个女人,是个执掌花家的女人。 “你、不要这样……”甄玉额头有汗珠沁出,脸色涨得通红。他突然发现自己衣襟大开,裤子也……露出了白皙的胸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现在都已经是不清不楚的关系了。他强忍着内心那股躁动,一把捉住花滢的手,声音低哑:“不可以,我们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花滢反问道,她跨坐在甄玉身上,薄薄的亵裤阻隔了自己和甄玉滚烫的肌肤。“我是不够漂亮吗?还是不够可爱吗?或者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花滢出身低微,你根本看不上我呢?从前你当我小,我认了,安安静静乖乖地等自己长大。现在我长大了,你又告诉我不可以,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可以?” 不盈一握的小腰就在甄玉的眼前晃荡,那细腻柔嫩的肌肤正在蚕食着甄玉最后一点理智。他又不是柳下惠,不可能任由美人坐怀不乱,尤其是他还有那么一点好感的女人。可是……可是可是,真的是不可以啊! 花滢嘟着嘴俯下身,吐气幽兰:“你连随便哪个贵族千金都可以娶,甚至不管她是高是矮是瘦是胖是美是丑,我为什么不可以呢,甄玉哥哥?”她咬了一口甄玉的耳垂,看着他陡然变成虾色的脸,不免轻笑出声。她壮起胆子将甄玉的衣襟拉的更开了,身手抚摸着其上一些凹凸不平的疤痕,赞叹道:“即便是带着伤痕,你的身体还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真漂亮。”他肌理形状完美,由于经年累月的操练微微凸起,却并不夸张。多次征战的大小伤疤在其上蜿蜒入深处,非但不丑,反而带着一众豪情万丈的美。 花滢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叶姐姐爱上了褚将军,而没有爱上自己哥哥。不仅仅是时间的先后顺序不同吧,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抵挡得住这样的躯体,带着野性,带着豪气,带着普通男人没有的美。 其他男人?甄玉本就忍耐着那双做怪的小手忍的十分艰辛,听到这话他的理智一下子就绷断了,猛地翻过身来将花滢压在身下,汗水顺着额头和脸颊滑下,在下巴尖上汇成了一个将落不落的小水滴。他咬牙道:“你还看过其他男人的身体么?” 花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和甄玉就换了个位置,她微微睁大眼看着头顶的甄玉,鬼使神差地抬起头轻吻了一下甄玉的下巴,轻声道:“没有,就你的。”哦,还有哥哥的……但是哥哥可以忽略不计的嘛,没关系没关系。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可以?”甄玉眼神迷离,却因着军人那最后一点点该死的倔强拼命的强撑着。他单手掐住了花滢的下巴,看着那张吹弹可破的玉质皮肤在自己的手下掐的微微泛红,从身到心的涌上了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满足感。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颤颤巍巍地俯身低喃:“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她太小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年纪! 不过没有关系,既然是她自己招惹上来的,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烛火摇曳,流下一滴残泪来,在剔透通红的烛身上留下一道微微凸起的完美痕迹。 秋夜的深宫却一点也不显得萧瑟,两个白日里睡饱了的胖娃娃半夜作妖,就差没有打起架来。 叶挽将胖娃娃丢给虎视眈眈的豫王,拖着下巴挤在褚洄书房那张巨大的座椅中靠在他身上假寐,口中还念念有词。 虽说中秋有宫宴,应当是全员放松的时候。但是偏偏褚洄这个做为楚皇的就恁是倒霉,结束了宫宴还要回书房去批阅奏折,到现在都没有忙完。 “你在说什么?”褚洄挑起眉,回过身轻捏了捏叶挽的下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叶挽道。她突然伸出手捧着褚洄的脸看了半晌,“我们俩,到底是谁扭的谁?” 褚洄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是我强扭了你?”他们明明是两情相悦来着好不好。 “……硬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叶挽认真地想了想说,“因为我当初根本没想着要谈恋爱来着,是你硬逼我跟你在一起的。”天知道她原本的愿望只是做上有品阶的小将然后就隐退来着,只因为不想要做逃兵,不然到时候被抓回去不太好看。谁知道莫名其妙就被这家伙勾搭上了手,还生了孩子,啧啧,真是万事唏嘘。 “怎么,那小丫头准备强了甄玉?”褚洄心情好的没有跟叶挽计较到底是谁先喜欢谁的问题,反正不管是谁先动心,他们早就已经是一个床上的……哦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辈子无论是谁想要分都分不开的。 叶挽被他噎了一下,虽然也是事实,但是从褚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奇怪? 不过她还是老实的点头道:“嗯,她的侍卫打不过甄玉,我还把朱桓借给她了。”朱桓真是杀人放火行走江湖居家必备的瑰宝啊。 “下药没?”褚洄了然地抬眼。 “……下了吧。”叶挽不怎么确定,但是依照花滢的性子,没有完全的准备还真不会轻易的动手。 ☆、第507章 花中玉(五) 她甚至在想,自己这么“助纣为虐”,对花滢来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她虽然自己对贞洁这种东西看的并没有那么重,但毕竟因为她拥有一个现代的灵魂,主张两情相悦,做这种事情也只是人性的和谐。但是对花滢来说,献身什么的实在是太考验她的勇气的事情了,事成还好,万一不成……会给花滢带来怎样的创伤? 不过她同样也相信以甄玉的人品,事后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花滢的事情来。就当她是卑鄙吧,居然用这种事情来强行绑架甄玉…… 可是事已至此,就算她后悔也没有用了。 褚洄见她分神,叹气道:“你既后悔,还要帮花滢?” “倒也不是后悔,毕竟是花滢自己决定好的事情,甄玉也不是对花滢全无感觉。只是我觉得自己好像管得太多了一点。”叶挽摸摸下巴,心中已经想好了一百种来弥补两人的退路。 褚洄道:“无论是甄玉还是花滢,总是要成长的。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后果,与人无尤。”甄玉娶花滢也好,不娶也罢,天下并不会因为两人的感情纠葛而大乱。而他和叶挽所能够做的,就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帮助两人尽量不要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后悔罢了。 他见叶挽深思着点了点头,突然蹙眉道:“烨儿两岁了,什么时候开始学政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手下这些麻烦丢给自己儿子了。 叶挽:“……”指望这种黑心黑肺的爹说出什么正经话,好像也太不靠谱了一点吧。 月儿渐渐害羞的隐没到云层之后,被初升而上的日头所覆盖住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天边微微泛白,像是刚刚熬好的糯米粥,散发着一股令人觉得清新异常的味道。 然宿醉初醒的甄玉就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头疼欲裂的醒来,被浑身上下难以言喻的黏腻之感吓了一跳,怀中还贴着一具柔软光裸的娇躯,柔顺的长发披散着和被子搅和在一起,长发的主人睡的正沉。 甄玉的心猛地一沉,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花滢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眼即是甄玉一张脸色古怪中透着震惊的脸,慵懒笑道:“唔,早啊。”光洁白皙的玉臂伸出被窝,习惯性的想要伸个懒腰,只是刚刚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冻的花滢立刻将胳膊给缩了回去。 “……” “……” 刚刚还闲适懒散的表情顿时被清醒的脑海中所晃过的一幕幕给取代,花滢还没咧开嘴的笑容僵在了唇边,眼前走马灯一般的闪过昨晚上发生的一幕幕。又或者说,是两个时辰前发生的……他们折腾到三更才沉沉睡去,也不知是酒力作用还是药力作用,总之……就是发生了。 她用力拉扯了一把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却闻到了被子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淫靡味道。 花滢露出一颗头来,欲言又止地瞪着甄玉。 甄玉懵了,看着眼前的情形自然是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话才好。暴露在空气当中的上半身因为空气中的凉意汗毛直立,连带着脑子也像是长满了汗毛一样死在了当场。 一时间,懊恼,悔恨,羞涩,在甄玉的表情当中交替着出现,原本俊秀的脸色五颜六色的变幻,半晌都没有定下一个最后应当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来。 “花滢……”甄玉干巴巴的喊了一声,表情纠结,“你……对不起,我……那个……” 他不是个傻子,也没有因为醉酒忘记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他们不清不楚的对话,到他狂妄的将花滢压在身下予取予求,花滢的声声哭喊与娇喘……都清晰明白的印在甄玉的脑子里,像是他从头到尾都万分清醒,完全没有醉酒一样。 甚至连甄玉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你不用对不起,”花滢看甄玉无奈的表情,红着脸软绵绵的喊了一声,“是我故意的,给你下了药。” “花滢……”甄玉头疼欲裂,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多了头疼还是因为对花滢的话头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后果,你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还小,你……”甄玉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被叶挽或是花无渐之流知道了自己会死的多么难看了,他只是感到十分不解,到底是什么促使花滢连自己的清白名声都不管不顾,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花滢道:“我当然知道后果,我不小了,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及笄,可以嫁人了。”花滢激动的说着,撑起身子坐起来用水光盈盈的大眼睛瞪着甄玉,好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她说的理直气壮,一时让甄玉噎住了,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被子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掀起,露出其下玉体横陈,因为昨晚的激烈而斑驳青紫的身躯来,再一次从视觉上冲击了甄玉,让他回想起自己做的好事。 花滢说的不错,她的确不小了,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甚至无论是从身体的发育上还是思想上都散发着一股女人独有专属的诱人味道,红痕在玉肩上交错,甄玉差点就移不开眼,瞬间觉得一股熟悉的热气冲涌上来,让他产生一种恨不得将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再次压倒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衣物匆忙套了一下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顺便将花滢的衣物也捡起扔到她的床边,背过身去道:“你……我会负责的。”他小声念了一声。甄玉不是王八蛋,即便此次是花滢主动,他也做不出那种吃了人家掉头就跑的事情来。横竖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既然花滢想,那自己就娶了她,满足花滢的心愿好了。 花滢原本看到他羞涩的模样还觉得有些欢喜,但在听到甄玉穿好衣服后说的要负责的话之后,捡着衣带的手却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负责?” 甄玉穿戴好衣服,正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打量着花滢的闺房,房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味道,大大方方地告诉了房中之人昨晚的战况有多么的激烈。 “自然。”甄玉听到花滢开口,以为她是在向自己确认。他想要回过头认真的看着花滢的眼睛说话,但是又羞涩不能自已,只得一本正经地绷着肩膀,像是在镇西军军营中站军姿一样的严肃。“只要你愿意,我就请父亲来花府提亲。虽说我们今日诸多行为不合规矩,但是我既然做了这等事情,就会对你负责,必当娶你为妻。”他一板一眼说着,丝毫不提及两人的感情问题。“娘娘昨日提出要为我指婚,且与你关系密切,你若是想的话,我进宫去请娘娘赐婚也可。” 甄玉心想,不管昨夜之事是不是花滢的“阴谋”,但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作出了这种事情那自然就是要对人家姑娘负责的。况且他也并不讨厌花滢,甚至还有点好感,想象着以后每日身边叽叽喳喳的跟着一个小丫头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你娶我,仅仅是因为要对我负责吗?”花滢看着他挺得笔直的宽阔背影,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揪紧了一样的痛。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心痛呢?目的达到了不是吗?她昨天腆着脸去问叶姐姐借人,还问朱桓大哥拿了药,做出此等卑鄙无耻“逼良为娼”的举动,不就是想要让甄玉哥哥娶了自己么? 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甄玉哥哥说要对自己负责,她突然就觉得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欢度一夜良宵,那滚烫炙热的吻,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花滢,而是因为中了药,被催使的,自己怎么会忘了这一点呢? 甄玉背对着花滢,并不知道自己短短的无心之语会引起花滢诸多胡思乱想。他想了想认真点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虽说我是军将出身,军中并没有那么多规矩,不过父亲也从小教导我,男女授受不亲,我既然碰了你自然就是要对你负责的。”镇西军军营已经算是比其他所有的军营都规矩严明了,因为豫王殿下作风清良,从来不允许镇西军中出现军妓、狎妓的行为。但是一个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身边怎么可能少得了女人?军中不允许,休沐日他们还是会约上三两好友,进城放飞自我的。甄玉沉着脸想着,他不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也是因为心思都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想了想又道:“且我父亲着急许久,还有娘娘他们……若是看到我娶你为妻,想必也会为我们高兴,皆大欢喜。” 他认真思索,父亲天性开明,并不会因为花滢是商女的身份就瞧不起她的。况且花家这些年来对镇西军的支持父亲也看在眼里,他一直都挺看好花滢,觉得她能够以一个幼女身份扛起花无渐扔下的烂摊子,已是十分了不起。即便是娘那边,只要是他喜欢,那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你呢?”花滢突然道。 “什么?”甄玉回过身,看到花滢已经动作缓慢的穿戴好衣物,不由蹙眉问道。 花滢身上仍穿着昨晚上变得皱巴巴的衣衫,脸上带着温柔恬静的笑容。只是甄玉却没有发现,那笑容是她平时与人谈事惯带的笑容,并没有到达眼底。“你说皆大欢喜,你父亲喜欢,叶姐姐也喜欢,那你呢?你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吗?”甄玉莫名的很,他会娶不就代表他喜欢吗?看着花滢扬起头盈盈微笑的巴掌大的小脸,心底升腾起一股微痒的烦躁来。 花滢站起身,凌乱的床铺上还沾着刺目的红,每一下动作都使得甄玉心头微跳。 “那依照你的意思,即便昨晚不是我,是任意一个女子。只要你占有了她,就会娶她,无论你喜不喜欢,无论对方是谁,对吗?”花滢站至甄玉跟前,光裸的脚趾对着甄玉的脚趾,连自己没有穿鞋都没发现。 甄玉低下头,目光被那盈盈玉足所吸引,蹙眉想要将她提起来放回床上逼她穿好鞋袜。只是还没等动作,就被花滢打断:“回答我,是不是?” 秋夜寒凉,你能不能先穿好鞋子再跟我说话!花无渐作为大哥真是做了个坏榜样,连不穿鞋子这种坏习惯都要遗传给花滢的么?甄玉内心咆哮着,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无论如何,我会娶你。你能不能先……” ☆、第508章 花中玉(六) “行了。”花滢觉得难受极了,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滞塞之感。就像是在冬日里将她扔到湖中浸着,还要忍受着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把她当做口粮的鱼,一口一口的叼啄着她的皮肉,她的经脉,她的五脏六腑。“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没有理会甄玉略带关切的目光,只觉得他英朗的面容上那皱在一起的眉头刺眼极了,像是极不耐烦对着她一般。 花滢猛地推开甄玉,想也不想地直接朝着门外走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不过甄将军,只怕你是想多了……我用不着你负责,你就当昨晚上的一切是我自甘下贱好了。原本我区区一个商女,也是配不上你这位三品虎威将军的。我既帮不了你的运道,也帮不到你升官发财,你若是想要立业,还是应当娶一位朝中大臣的女儿才是。”她好难受,她想哭,这里的空气让她受不了。 自己到底还是跟叶姐姐不一样的,她不懂武功,不懂行军打仗,做不到那些能够举惊世人的行为。她也没有叶姐姐性子好,没有叶姐姐漂亮,娇纵任性,甄玉的确是没有那个理由喜欢自己的才是。 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想得通透,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都想好甄玉非常有可能不接受自己,现在还这么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再接触这外头的一切呢? 昨晚的一幕幕在花滢脑海中重现,就像是一个个笑话。更是让她的血气上涌,恨不得昨晚上是做了一个梦,脸色涨得通红。她不管不顾的往外跑着,甚至连甄玉莫名的在她后头喊她都不想听到。 去他妈的负责吧,他爱负责就随便去找别的贵妇千金负责个够好了。 花滢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一路奔出去花府的家丁下人都惊疑地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副模样跑出来。 “小姐……” “滚!”花滢斥了声,没有理会任何下人的阻拦,径直就朝府外跑了出去。 甄玉想追上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偏偏自己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皱着眉头望着花滢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说错了什么吗?可是难道要他说假话么?他的确是想要对花滢负责呀。 一路被惊动的下人们站在小姐的院子外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看着里面的人,有点见识的知道这位是当今陛下和娘娘身边的红人,虎威将军。只是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这位将军会出现在自家小姐的闺房中,还让小姐脸色铁青的跑走了? 甄玉很想问问这些下人他们的小姐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但是昨晚上刚刚做过这样的事,再让他一本正经的去问人家的下人,甄玉觉得自己有些问不出口。他犹豫了一下,抬步穿过人群,准备先回府里再说。他要先回去与爹商议一下提亲的问题,再问问谢青闻提亲应当准备些什么东西的好。 回去之后来提亲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甄玉的痴心妄想,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花府后来就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甄玉莫名极了,连带着甄将军也一脸醉意,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退休在府,每日只肖约着和楚弘段飞还有谢青闻那小子一起打打牌,快活不知时日过。本来更想约豫王殿下,但是最近豫王殿下开始教两个宝宝读书习字了,忙得很,只能约谢青闻这个闲人。 “哎,最近小玉也不知道什么了,每天都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家小胖子已经跟我说了好多次了,小玉该不会是中邪了吧?”段飞摸了一张花,欢喜的又伸手去补了一只,嘴里还夸张地念叨着“胡牌胡牌”。 这是叶挽那丫头教给他们的新花样,还挺有意思,算是打发时间的利器。 甄老将军冷笑道:“谁知道他,前几日彻夜不归,跑回来问我说提亲应当准备些什么东西,要不要请我夫人过来什么的,但是最近两天又没消息了,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这小子就是这样讨厌,有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在心里,当爹的也不说。提亲……看上了哪家姑娘也不告诉老子。”他顺势吃下段飞打出来的牌,阴着脸打出一张。 “小玉这孩子认真严谨,倒是不会无中生有,说不定是真看上了哪家姑娘。那日娘娘不是说了么,小玉看上哪家千金都可以跟她提,她帮着赐婚。”楚弘是当中年纪最大的,不过身体康健,倒是看不出老态,精神烁烁。 “别提了,”说到这个甄将军就一包气,“自从那日中秋宫宴娘娘提过这件事之后,府门口整日就是些不经意想要跟小玉来个‘偶遇’的姑娘,要不就是乱七八糟的帖子,烦都烦死我了。所以这才不约你们一起到楚大哥府上来躲个清净么?也不知道娘娘是不是故意想坑我们,这种送上门来的姑娘能要么?” 谢青闻听得但笑不语,不动声色的碰了张牌。 “这不正好么,说明小玉雄姿英发年少有为惹人喜爱啊。”楚弘笑眯眯道。 “就是,你看人谢侯爷,你听说过哪家千金凑到过侯府门口去?”段飞咋咋呼呼的数落着谢青闻。自从跟这个新晋的谢侯爷相处的久了,发现他倒是跟他爹谢远一样,都是表面笑呵呵内里黑流油的芝麻汤圆。不过他脾气挺好,怎么跟他开玩笑都不会生气,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追逐了姚尚书府中的小姐两三年终于熬出了头,每天开心非常,恨不得把“定亲”两个字挂在脸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谢青闻面上带笑,内心腹诽道:那是因为我对从惜忠贞不二,什么乱七八糟的千金小姐的,想要凑上来也要看他给不给面子好不好?且从惜是叶后的闺中密友,也算是“有靠山”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把自己女儿送到侯府来?哪像甄玉这么久了半点消息也没有,且娘娘又发了话,可不上赶着把人送到甄玉面前了么? “甄小将军英勇难敌,前途无量,自然比我强多了。”谢青闻好脾气的笑道。不过甄玉惹上的麻烦也麻烦多了,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可是猜到了七七八八的。甄玉表面上看上去是个聪明人,其实笨得很,这么久了连花家小姐对他的心思都不知道,真是……不过这件事情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他就坐着看戏好了。 “哎,若是小玉也如谢侯爷一般就好了,就用不着我操心了……”甄将军捋了一把自己新蓄出来的胡子,啧声摇头。 儿子太蠢了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淬玉阁楼上的雅间里,虽不在打马吊,却也热闹的坐着几位姐妹。如芝兰玉树,如玉如璞,各有千秋。 姚清书看着打扮素净普通却姿态雍容一看就不似凡人的叶挽温声笑道:“阿挽已经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这么随随便便的出宫真的好吗?”虽然她还带着朱桓,但毕竟是在楚宫之外,谁也不知道暗中会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大楚已一统太平三年之久,不过宵小之徒还是应当提防一二的。 叶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倒是姚姐姐,都快成亲的人了,怎么还整日往外跑,不应该安心呆在家中绣嫁衣的么?”她目光闪烁状若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花滢,嘴边挂着嫣然淡笑。“我与滢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喝姚姐姐的喜酒了。” 花滢尚且一手端着杯子,一边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合明街出神,被点到名突然茫然地抬起头来:“啊?什么?对,喝喜酒……滢儿已经等姚姐姐的喜酒等了快七八年啦。”她嘴角轻抿,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笑的像是一只偷腥的小猫。 花滢容貌不似叶挽清冷如幽,也不似姚清书端庄优雅,更像是花无渐明艳雍容的模样,回眸一笑如百花盛开,天生透着一股子招蜂引蝶的迷人味道。从前是灵动可爱,现在是艳丽大方,唯一不变的是她拥有着对两位姐姐天生的崇拜和亲昵。 “滢儿,”姚清书唤了一声,轻轻捏了捏花滢最近变得越来越尖削的下巴,有些心疼道:“你在走神?姚姐姐还没有问你,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先前想要邀你来姚府坐坐,门房闭门谢客不说,连你的丫鬟都说你病了。发生了什么事,能跟姚姐姐说说吗?”她的声音温柔,俨然一派知心姐姐的模样,温声细语好不动听。“要不是这次阿挽出宫亲自去接你,你想必还想把自己关在府中不出门罢?” 才一段时间没见,花滢看上去就有些憔悴,两颊微陷,形容狼狈,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叶挽端着茶杯的手在唇边微微一顿,似笑非笑的看了花滢一眼。姚清书不知道她们两人的举动,叶挽却是对花滢身上发生的事情知晓的清清楚楚。虽说叶挽并不在意这种行为,但是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姚清书是她们中最年长的,却是最单纯的那个,并不适合告诉于她。 然叶挽也知道,这段时间花滢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着实也是憋得久了。花无渐不在,花府里全是下人,花滢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也没有,甚至连叶挽都故意在那之后没有邀请花滢进宫问她详情,只是希望花滢一个人能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她不担心花滢会做什么傻事,能把花家的大梁挑在肩上的女人不是普通女人,更何况当初花滢才十二岁。她只是希望花滢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能够自己想清楚这件事情的结局和后果,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担起责任的,即便是她叶挽的好朋友也一样。 她轻啄了一口清茶,晚秋秋菊正盛,晒干泡茶正是人间一品,下火清热。叶挽嘴角挂着淡笑,玉腕轻抬,将花滢面前空无茶水的杯子给斟满,笑的眉眼眯起。 花滢委屈的看了一眼叶挽,被姚清书温软的嗓音感染,满肚子想要倾诉的话语就这么一个字不停的蹦了出来,听的姚清书目瞪口呆。 姚清书是真的惊呆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花滢竟然会胆大若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摇了摇头脸色难看的对花滢道:“滢儿,你怎的……做出这等傻事来?” 叶挽正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根玉筷,无意间被姚清书瞪了一眼。 “阿挽也是,不拦着滢儿也就算了,怎的还帮她?”姚清书快被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气死了。她素来保守固执,直到现在二十有二了才刚刚与人定亲,就连受的教育也是女子应当恪守本分,与男人保持距离,哪像这两个家伙?“那现在如何,甄将军太过分了,他……他……”姚清书气到头上,想要去寻甄玉评理,但是这到底是伤害花滢的事情,不管她让不让别人知道都不能去找甄玉,否则对花滢不利。 气到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滢儿,你这是何苦呢。” “甄玉想娶我来着,但是我拒绝了。”花滢看着姚清书为自己着急的模样,心中温暖。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如果甄玉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娶她,只是为了负什么破责任的话,那还是算了。她有自己的自尊,爬上甄玉的床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没有办法再逼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娶了自己。 姚清书气不动了,嗔怪地瞪着叶挽,希望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叶挽突然就收起戏谑的表情,看向花滢道:“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因为甄玉不是喜欢你而提出娶你,所以你就要拒绝吗?”她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决定付出代价的,即便是她,赞成花滢敢爱敢恨的勾引甄玉,同样也能理解花滢的想法,坚守自己自尊的底线。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花滢明明想的很好,十分确认自己不想要这样的甄玉的。被叶挽这么重复着重的说了一遍,还是犹豫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当年喜欢甄玉哥哥只是因为年纪还小,崇拜身边耀眼优秀的男性。但是直到现在又过了三四年,她还是很喜欢甄玉,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就跟叶姐姐和褚将军一样,同姚姐姐和谢侯爷一般。她确信自己接受不了甄玉不喜欢自己,即便她已经变成了甄玉的人也一样。 但是现在……一想到自己真的这么干脆的拒绝了,又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包括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关在府里也是一样,明明甄玉有几次上门都被家丁拒绝赶了出去,花滢还是会觉得很难受。甄玉哥哥现在连找都不想找她了,一定是看穿了她的决心知道自己用不着负责任了,所以安心离开了吧。 “你真的不想要甄玉为了自己所谓的正直和责任娶你,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娶了别的姑娘?”叶挽继续笑看着花滢,口中念念有词,“他说不定会娶一位我指给他的姑娘,对方是某位官宦之后,富家千金,也有可能是哪位将军的女儿,掌上明珠。然后他们因为御赐的婚姻风光大办,举国庆贺,甄老将军开开心心的喊对方儿媳妇,送上传家之宝。对方姑娘会被镇西军的将士们称为将军夫人,且封有诰命,日后几乎能够在楚京横行霸道。而你,作为一个旁观者,说不定还要送上贺礼,以彰大方,花滢,你真的决定了?” 花滢快疯了,紧咬着下唇不甘心地看着叶挽,眼中犹豫尽显。 “阿挽……”姚清书担心地看了花滢一眼,一手抚上了叶挽放在桌上的手。她也说的太夸张过分了,虽然是事实,可是在滢儿的面前说这个不是让她难受吗? 叶挽没有理会姚清书的阻止,只认真地看着花滢,继续道:“然后那位姑娘会被甄玉生下孩子,有男有女,男的说不定会跟着甄玉练武,女的说不定会跟着将军夫人绣花,日后还会因为才容卓绝成为楚京赫赫有名的闺秀,时常光顾你花家的生意。以甄玉的性格,必定不会沉浸女色,两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你不要再说了!”花滢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叶姐姐简直就是魔鬼,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了她的死穴。这样的未来她一点都不想看到,一点都不想! “阿挽,你说的太过分了。”姚清书忍不住道。 看着花滢痛苦的几乎眼泪决堤的模样,叶挽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现在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你还来得及挽回的。” “怎么挽回?”花滢抬起头,泪眼朦胧。 叶挽笑道:“你想知道甄玉对你到底有没有喜欢,其实很简单。你附耳过来……” 姚清书叹了口气,比起阿挽来,谢青闻这样的心眼算什么,阿挽才是个真正的黑心大包子啊。 其实叶挽的目的很简单,她虽能够理解花滢在纠结些什么,却也不想花滢太过恪守于自己所谓的自尊,而与甄玉擦肩而过。两个都是对感情一知半解的白痴,世上没有绝对的喜欢,也没有绝对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感情这种事,从来都是识而知,知而深,深而爱的。 只要甄玉对花滢的感情不是讨厌,那通过天长日久的相处,自然而然的会变成喜欢,再变成深爱。即便相敬如宾,也比她刚刚对花滢所假设的那些要好得多不是吗? 叶挽啧啧叹息,说好了不插手别人的感情问题,偏偏到最后她还是做了这种事情,不光帮着花滢捣蛋,还要为她出谋划策,实在是显得有些鸡婆了。不过她更看不下去花滢整日为了甄玉以泪洗面,快刀斩乱麻,到底两人能不能够在一起,还是要看甄玉了。 那边,甄玉尚且不知道自己的感情问题被人牢牢的盯紧了,就听说了花府那边传来的消息。 花府当家兼大小姐花滢,因乏于处理花家琐碎事务,欲招夫婿,代为执掌花家。 这消息一出,全楚京都沸腾了。或者说不仅仅是楚京,整个武州乃至陇西附近都被这消息给震惊了。花家是什么地方?金砖玉阶,富埒陶白,天下首富,只有你想不到花家所拥有的钱财,没有它拿不出来的。 ☆、第509章 花中玉(七) 原先花家只不过是楚京一个小小富家,全都是在花家大公子花无渐的手中才能变成如今这番盛景。而花家大公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三年之前失去了下落,如今花家所有的财事物全都落在大小姐花滢的头上。 不过这位花小姐也没有瞎来,恪守本分,将花家的经济打理的井井有条,半点没有损毁当初花大公子所打下来的天下。虽其中也有叶后插手帮忙的原因在,不过作为一个年不到及笄的姑娘,能够支撑起整个花家已经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了。 在花府这一消息传出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盯上了花家这块肥肉,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事了。虽说花大小姐年纪轻轻,还未及笄,不过也快了,若是能娶了花大小姐,做了花家的姑爷,那还不等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么?且花大公子人还不知道在哪里,生死不明,这花家的产业不就几乎等于是落到了姑爷的头上? 现在正好,就连花小姐也因为花家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忙了想要找个相公回来帮衬,岂不是天助他们么? 再看看花大小姐招婿的条件,要年至弱冠,身体康健,无不良嗜好。那不是等于明摆着告诉人家,只要是个二十以上的男人,你就可以来试试看么? 一时间,源丰街上的花府几乎日日被围的水泄不通,不管是有官在身的还是平民,都想着要来试试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够走运被花小姐看中,成为花家未来的当家。 甄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尚且与段弘杨在一处商议年节布防的事情,周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跟他说不好了有大事发生,他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仔细听他说完,甄玉的两条眉毛就狠狠的拧在一起没有放下来过。 段弘杨睁大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了甄玉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件事情……娘娘知道了么?” “知道了,娘娘还相当支持呢。说只要花小姐喜欢就好,不用担心对方的身份问题。”周建也看着甄玉,一边回答一边大喘气。他和段弘杨都不知道甄玉和花滢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自从中秋宴后甄玉就老是魂不守舍的。现在看来……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这也……太夸张了吧。”段弘杨心想,原先花滢若是做出这等疯狂的举动,有叶挽在旁阻止那还好说。没想到叶哥也大喇喇的决定支持,还说什么不用更担心身份的问题?怎么着,是要等花滢确认对象之后就封对方一个官做做,看起来没那么难看么? 周建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忙对甄玉道:“玉哥,你还是想想办法吧。我一路过来已经听说不少朝廷官员也动了心思,不过碍于陛下和娘娘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来应对。这……这可是快肥肉啊。”聪明一点的官员自然不会去动这个歪脑筋,试问谁敢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娶花家的女儿?这不仅仅是代表着滔天的富贵,同样还代表着四个字,“富可敌国”。他们暂时还不了解头顶上这两位,但是却也知道什么是本份。 且要脸面一些的权臣家中也不屑于利用金银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尤其是那些百年世家,看不起商者的居多,自然也不可能去动歪脑筋想要将花滢娶回家中,顺带着将整个花家都娶回家中了。 上蹿下跳最起劲的就是那些官位一般,没脑子急需往上爬的,他们不在乎朝廷怎么想,横竖这辈子也就老死在自己的某个官位上了。如果能够娶得巨商富贾的花家女儿,那必然是相当于雪中送炭,如虎添翼了。 周建和段弘杨大眼瞪小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就见甄玉一惊闪身不见消失在了原地了。 “啧,你说这玉哥,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呢?”周建啧声称奇。 “想什么?反正不在想我们俩。”段弘杨翻了个白眼,摸了摸下巴,“诶?你说我能不能去招婿来着,我好像也符合条件?” 周建同情的看了段弘杨一眼,也不言语,微微一笑。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嘛?段弘杨委屈。 甄玉快速的跑出府中,朝着花府的方向飞奔而去。只是还没有靠近源丰街的花府,就被门口拥拥攘攘的人群给吓了一跳。他实在是太低估花滢的引人程度了,这里这些人都是上赶着想要给花家做姑爷的,脸上都摆着一副恨不得长个翅膀飞进去的模样。 他站在街边,脸色难看,眉头从周建开始就一直耷拉在一起没有松开过。眼下这副模样,他要如何能够入的花府?旁人怕是以为他也是要进来招亲的吧? 甄玉犹豫之时,被人拉扯了一把,顿时看到了赤羽哂笑的脸。 “……赤羽大哥在这里做什么?”甄玉觉得有些窘迫,自己眼巴巴的守在花府门口的样子实在是不太好看,若是赤羽误会了去陛下和娘娘面前说什么怎么办? 赤羽嘿嘿一笑,指着外城道:“花小姐早上从后门去外城的醉风楼查生意去了,我特地在这里等着你的。”天知道他堂堂一个暗阁首领、陛下面前的红人为什么要守在这里做这种事情啊?还不是因为陛下和娘娘操心这两人的感情问题么?陛下发话了,要是花小姐再拿这种感情的问题来烦着娘娘骗娘娘出宫陪她,那他就先把自己给砍了!赤羽委屈啊。他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的理由与甄玉说了一通,听得甄玉一愣一愣的。 还好甄玉脑子比较单纯好骗,若是被他猜出来这是娘娘与花小姐摆的局,怕是也要砍死他。 所以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呢? 甄玉神色复杂地看了赤羽一眼,微一抱拳:“抱歉了。”随即转头朝着外城的方向而去。 原来花滢这段时间虽说闭门不出不见自己,还是会经常去找叶挽吐苦水么?可是拒绝了的不是她吗,现在大大方方摆着要招亲的也是她,她有什么好委屈的?甄玉无奈,那小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醉风楼是花家在楚京生意最好的青楼,此时花滢正端坐在雅间内,百无聊赖地翻着账册。突闻有人闯入的声响,门口妈妈还没来得及拦人,大门就被踹烂了,露出了甄玉带着薄汗的气喘吁吁的脸。 花滢心中微喜,面上强装镇定,冷着脸道:“甄将军,我这可是松木门,你什么也不说就给我踹坏了,是否需要赔偿?”她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看着甄玉,原先稚嫩的脸上不经意的就流露出一丝风情,透着些许女人魅惑的味道。 “哎哟,小姐,这、这也太过过分了……”醉风楼的妈妈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干打手,似乎是正在等待小姐的吩咐。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将甄玉给扔出去。 他们怎么说也是全楚京最大最富贵的花楼,每天接待的权臣富贵不知凡几,且花家背后有叶后娘娘做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跑上来惹事。就算对象是虎威将军甄玉也是一样,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让他们下去。”甄玉蹙眉,闻着妈妈身上那股子刺鼻的脂粉味心中不爽的很。花滢一直呆在这种地方,就算是自家的生意,所接触的人事物也让他觉得心中不爽极了。 “凭什么你说让他们下去他们就下去?”花滢反问。 甄玉被噎了一下,一直以来花滢都跟屁虫似的“甄玉哥哥”“甄玉哥哥”的跟在他后头喊他,几乎就是他说什么就是是什么,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被花滢拒绝的感受?一下子内心五味杂陈,颇为复杂。他心中有些说不上的难受,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好像花滢随时随地都会跟着风一起飘散远去一般。 “……我有话跟你说,单独说。”甄玉想了想回答道,着重咬了咬“单独”两个字。 花滢轻笑了声,给面子的挥了挥手。她本意也是希望甄玉能够找自己好好谈谈,自然骑驴下坡的应了。好在这里是醉风楼的顶楼,只有她花滢可以上来,所以就算门被甄玉踹坏了暂时也还能够保证不被其他人听到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捋了一把自己的长发,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些风情万种的味道。看起来十分的刺眼。“甄将军要说什么?” 甄将军……甄玉眯起眼,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能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哦?是么?”花滢嗤笑,“那依甄将军的意思,我应当嫁给你咯?凭什么?”她嘴角带笑,说着刺人的话语。花滢突然就懂了叶挽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有够矫情,明明喜欢甄玉,明明很想嫁给甄玉,偏偏就是任性,希望甄玉能够说喜欢自己,爱自己。直到现在,直到甄玉肯低下头好好的跟她说话,她还要眼巴巴的跟自己的心意唱反调。 明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嫁给他!我喜欢他!她的嘴还是不依不饶的这般说话。 “……你我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你自然应当嫁给我。”甄玉皱着眉,看着花滢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小脸突然很想伸出手使劲的捏一捏,再搓圆搓扁。“你难道不知道外头那些是什么人吗,都是冲着花家的财产去的!他们嘴上说着想要娶你,说不定心里都想着要如何将花家的财富一点一滴的移到自己的名下,为自己的官途仕途做贡献了。你怎么能嫁给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人吗?”花滢依旧笑盈盈地看着甄玉,“你口口声声说着要娶我,不过也是因为你上了我,你想要对我负责,不是吗?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那跟外头那些人有什么两样,我嫁给你和嫁给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心里莫名的期待着什么,尽管希望渺茫。 但是甄玉不负众望,被花滢说的话刺激到,突然就厉声道:“谁说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 室内鸦雀无声,甄玉喊出口,连自己都惊讶到了。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甄玉后退一步,看着花滢略含期盼的表情,突然就懂了。 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花滢都要躲着自己?为什么那天过后花滢这么生气?他好像没有懂,又好像理解了,就是这么简单。 他向前走了一步,将刚刚拉开的距离又重新拉回,无奈道:“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说要娶你?”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你? 这话有如当空劈下的一道惊雷,似是故意为让花滢渡劫而来,震的她心头震荡,浑身酥麻。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从脚心蔓延而上,直到隐没在头发丝儿里,然后顺着花滢的头皮埋入内心。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花滢想要故作镇定,却发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镇定不下来。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出,不敢置信地想要抚上甄玉的脸,但是硬生生的卡在半空不敢向前,生怕自己听到的都是一些废话。 甄玉不由想到先前叶挽对他说过的话,花滢从小无父无母,是被花无渐拉扯着长大的,花无渐到底是个自己也不怎么懂事的少年,没有将花滢拉扯长歪就不错了,且生意繁忙,哪里顾得上花滢的感情缺失?所以她天生就缺乏了一种对人的安全感。骄傲,任性,古灵精怪,皆是花滢用来掩饰自己感情的手段而已。 他垂着手,耐心地重复道:“我说,虽然我是想要对你负责,不过也是因为喜欢,才会要娶你。难道你真的就以为随便什么人跟我……我都要娶回家吗?”这个时代注重礼仪礼节,自奔为妾,主动爬床的十有八九都成了小妾或是通房,怎么可能会被提出作为正房妻子呢?但是甄玉从来没有过让花滢做妾的想法,这难道还不足够证明甄玉对她的想法么? 不过他当日做法语气也不怎么好就是了,晚上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甄玉的心头同样也是一团乱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花滢的不对劲,只觉得她在找茬,又或是故意想要找借口不嫁给自己,现在想想两人之间当真是产生了诸多误会。 “我虽从前对你也有过不耐烦,觉得你不懂事,小小姑娘非要这般娇纵任性,还不顾自己的安危跑到军营里头,在镇西军面临重大战役的时候还要任性跟着一起到前线去……但是,我一点都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我……嘴笨不太会说话,先前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因为生气误会了我的意思……”甄玉慢吞吞的解释着,脸上渐渐染上了一片红霞。 他第一次见到花滢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尽管出身富贵,却半点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经常跟在叶挽后面叶姐姐叶姐姐的喊。当时只觉得作为一个小姑娘,花滢实在是太烦了一点。 甄玉也不知道花滢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好像莫名其妙就会受到花滢的关照,直到去了陇西之后,在沧州搜捕花无渐的踪迹之时遇到花滢被镇西军中的一两个渣滓打劫,他才真正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半点没有小孩子应当有的好动和天真,反倒是机灵中透着聪明,非常懂得社会的生存之道。 什么样的生活才会让一个本应在家中老老实实的学习掌家女红妇德等物的小姑娘养的圆滑又机敏呢? ☆、第510章 花中玉(终) 她女扮男装混在镇西军中,甚至还混的有模有样的,半点不需要甄玉操心。就连两个人同睡一个营帐的时候花滢都是等甄玉睡着了再洗漱更衣,然后在他睡醒之前就先起身帮忙做事的,俨然一个合格的小跟班。 在大哥战亡之后,他任性的躲在河边哭喊,将腿脚冻的皮开肉绽,还要花滢帮忙包扎照顾……可能在那个时候,甄玉才意识到花滢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了,而是一个可以独立自主的大人了吧? 不过当初就算是没有叶挽在旁边劝阻,不能将花滢带到前线去,他也是会为了花滢的安危让她留在云州的。 再怎么机灵狡猾,她也不是叶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不会武功不能自保。战火纷芒,危机四伏,叶挽也差点身陷险境。不过还好,花滢虽是哭喊着说讨厌他们,仍是乖乖的留下来了。甄玉心道,其实花滢很懂事,至少在他为了大哥的死而任性的时候,比他懂事多了。 再后来战事将止,花滢却在叶挽的婚事之后硬生生的为了花无渐将整个花家背到头上。甄玉受吩咐时常会去花府帮助关照花滢,她一个小姑娘要面对诸多觊觎花家的豺狼虎豹,还有以为花无渐不在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管事们,甄玉以为花滢会吓得手足无措的,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哭,反而自己鼓起勇气来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令得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这样的拥有个人风采的花滢,着实是有些迷人的。 叶挽和褚洄出去游玩的那半年,他时常要去花家的铺子里看看,看看花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是每次都铩羽而归,因为比起花滢来,甄玉对于商业上的事情懂得实在不多,还不如花滢自己。他的作用就是站在花滢的背后,让那些想要欺负弱小的鳖孙龟蛋们老老实实的滚回自己家去,不要在花滢的面前碍眼而已。 大战之后,他跟着叶挽战胜归来,这才发现当年的那个小姑娘,竟然独自一个人扛起了花家的大梁,让缺少了花无渐的花家慢慢的走回到正轨之上,半点没出差错。 甄玉心想,花滢怕是很难找到如意的夫婿了,因为作为女人,她显得坚强强势了一点,但是他却很欣赏。欣赏这种能够以一己幼小之力引得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女子……在中秋宫宴上,爹和叶挽问他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他心中所想的确是花滢这种类型的模样,却不能明说。 难道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叶挽说,我挺喜欢花滢的,帮我们指婚吧。要知道花滢还没有及笄,他却已经快二十五了,怎么看都显得怪异了一点吧?谁知道晚上就发生了那样的事……花滢的火热与缠绵到现在还挂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她不是个小孩子了,她也是个女人。 甄玉心头像是走马观花一般的闪过无数的情节,与花滢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的确是喜欢花滢。不管这份喜欢有多深,至少他半点都不排斥,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 花滢早就因为他的一番话不能自已,朱唇轻抿,泪光闪烁着说不出话来。 “所以,不要跟那些人成亲好吗,他们没安好心。”甄玉剑眉轻锁,难得的厚着脸皮上前一步,将花滢僵持在半空中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要嫁,也嫁给我,好不好?” “呿。”花滢擦了一把眼睛,轻哼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画着圈,“说的你好像是什么好人一样……”她嘟囔着。 甄玉一板一眼道:“我家住邵州,家里有个爹有个娘,兄长早故,有一大嫂,还有一个侄儿。我年方廿四,居三品虎威将军之位,年俸一千二百两,平时喜欢……” “停停停!”花滢喊了一声,“你这是要干嘛?” “你不是说我不是好人么?那我就把底细报给你,看看我是不是好人。”甄玉认真地说。 坏人难道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么?花滢有些无语,不过心中却是甜蜜非常。她转了转自己衣襟上的带子,嘿嘿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喜欢我,想要娶我咯?”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甄玉更郁闷了。他握着花滢的手,轻声道:“是,我想娶你。” 还要谢谢你,喜欢我。 他拉着花滢的手向自己靠拢,将她轻轻按在怀中。 花滢身材娇小,站起来才勉强能够挨得到甄玉的胸口。她一脸得逞的奸笑,用耳朵贴着甄玉的心口,听着其中沉稳有力的“砰砰”心跳声,顿时觉得全天下都光明了起来,往日的阴霾一扫而光。 还是叶姐姐的法子有效诶,甄玉就是个木头,不逼一把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阿弥陀佛,还好他们没有错过。 …… 花府千金招婿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可随之到来的却又是甄老将军代表虎威将军上花府家门提亲的消息,且那花大小姐竟然还同意了! 一众兴致勃勃地拉着家中傻儿子上门来碰碰运气的人都气极了,甄老将军这个做法未免也太过分了吧?这不是作弊是什么,谁知道花小姐是真的同意了还只是因为你甄老将军的威名,迫于你甄老将军的淫威不得不答应的?况且,一位将军取了天下巨贾,不是心存歹念是什么,是不是想要造反! 同样气的恨不得挠墙的还有当日出席中秋宫宴的一众贵妇千金们,当日娘娘的话可是放的谁都听得见的,说只要甄将军喜欢,在座的各位千金都可以指婚。现在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商女抢了先算怎么回事?那花滢也算得上是富贵千金么,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凭什么嫁给年轻有为有英俊多才的甄将军呀? 两方言论纷纷,一时间燕京中对两位当事人猜测纷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 然,叶后娘娘却正经地遵循了自己的本份,顺应甄将军所求,迅速为两人赐婚,责令其挑选黄道吉日完婚。 整个楚京再一次炸了,凭什么连叶后都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大大方方的给他们赐了婚?两人怎么看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为什么就这么干脆的要成亲!这么一来,京中还剩下多少有才有能的青年才俊留给他们家的千金女儿呀! 此时,虎胆将军拍拍胸脯站出来,表明自己还未婚无子,也没有心上人,求各位叔叔婶婶行行好,替他介绍一个靠谱的媳妇以传承段家香火吧。 被段老将军踹了一脚这么一搅和,楚京中人总算是消停下来,将原先那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嘴脸给收了回去,纷纷释然。再怎么说楚京百万口人,总不会找不到适合自家儿女的对象不是? 人家叶后娘娘都不介意,甚至大方赐婚,他们再叫嚣着什么也显得太难看了。 是以,这件事情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一晃又过了半年,在定远侯笑娶工部尚书府的千金之后两个月,总算是迎来了虎威将军与花家千金大婚的一日。巨贾之亲,红妆百里,辉煌盛宴,同定远侯与侯夫人一般,由叶后娘娘亲自主婚,是为佳话。 花滢忐忑的坐在家中,身边是已经成了定远侯夫人的姚清书,她干咽了一口口水问道:“怎么办呀,我好紧张,姚姐姐成婚的时候也这般紧张的么?” “……是,不过不用紧张,一切按部就班就好。”姚清书安慰着。叶挽作为主婚人一早就去了甄玉家,不能在这里陪伴叶挽。不过特地派来了好几名宫中女官,且由姚尚书府家的姚夫人为花滢梳头簪花绞面。 好不容易安抚好花滢,一切都打点妥当,花滢心扑通扑通跳着被姚清书搀出自己的闺房,面容有些难过。这样的日子,哥哥居然都没有回来,他大概是不要自己了…… 鞭炮声响毕一百八十八声之后,门口哄笑声阵阵,花滢盖在红盖头下的脸更加的紧张了。 甄玉身穿大红喜服,被人推搡着进门,紧张的手足无措。段弘杨在旁不断起哄,嘴上还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准备将花滢推上花轿的同时,墙头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暗红的身影,敞胸赤足,好不风流。白皙的指尖执玉葫芦,艳若朝霞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风尘:“老子不在短短三年,你就敢把老子的妹妹骗回家,当我是死的不成?” 这熟悉的微微上扬的尾调,听得花滢恨不得揭开红盖头来看看。 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她心中激动的喊着。 “想要娶滢儿,好歹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不是?”花无渐面若白玉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看向甄玉的眼中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后来甄玉到底有没有娶花滢回家,就不得而知了。 只知道花家大公子一到人成婚就出现,还非要与他打过,被楚京人戏称为“抢婚公子”。 ☆、第511章 花花奇遇记(一) 花无渐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理解,凭他毕生所学也没有办法理解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袭宽大的红色衣袍罩在花无渐的身上,在刺眼夺目的阳光下显得尤为嚣张红艳,就像是平地里无端生出的一朵巨大罂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万分危险的气息。他赤裸白皙的足尖绷紧,微微曲起,随时随地等待着暴起。 雌雄莫辨的俊美脸上没有平时漫不经心的笑容,而是难得的带着一丝紧张,薄唇紧抿,嘴角泛白,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微眯,正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心中疑惑,他不过是刚刚离开了大燕境内,想要去周游各国散散心。不过在出大燕的当晚就电闪雷鸣,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老天都要来欺负情场失意的他,不得已之下花无渐只得找了一处破庙呆着躲雨。站在雨下仍有风吹雨打显得自己很可怜什么的……他自问还是做不出来的。 破庙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修建的了,残破不堪也就罢了,还带着一股子霉味,不断的挑战着花无渐的下限。那尊修建简陋的佛像漫不经心地盘坐在供台之上,因为年久失修而掉漆破碎,甚至连佛身的眼皮子上都因为空洞而窝了一窝小雀,因为躲雨回到破庙的栖身之所,那微微扇动的翅膀就好像是佛像正在眨眼睛一样。 花无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任由自己的红衣被雨水打的湿透也没有运用内力去烘干,而是自顾自的盘膝坐在佛像前,托着自己弧线完美的腮看着佛像道:“你多久没有人参拜了?我们说不定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可怜,可怜。” 供台上空无一物,还伴着黑漆漆的灰渣,显然这尊佛也是曾经被供奉过的。 花无渐想了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咬了半口的馒头,放在那黑不溜秋的供台上,风华绝代的一笑:“喏,都是可怜人,给你吃。”他尾音微微上扬,磁性的声音中透着闲适又淡漠的笑意,无端的让人觉得生出几分委屈和唏嘘。 红衣轻展,与这间破落的庙宇和杂乱的稻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如黑暗中绽放的光明的花朵。 佛像眼珠子里的小雀许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飞身而出,在馒头旁边的灰尘上叽叽喳喳的踩出了几个脚印,随即欢快的低下头去啃食。 “真是有活力啊,慢慢吃。”花无渐将手抄在脑后,看着那小雀大快朵颐的样子淡笑着倚靠在一边,莫名的就觉得心累起来。他的眼皮子越来越沉,渐渐陷入了沉睡。 供台之上,小雀啄食了馒头,心满意足地回到佛像眼窝中的鸟巢里。 黑暗当中,小雀蠕动,显得那尊佛像越发的诡异了起来。 庙外雷雨轰轰,花无渐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他素来浅眠,因由这二十多年来各种烦心琐碎的杂事从来都睡不好。只是往常也没有睡得这般不踏实,翻来覆去,前半生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走马灯一样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转眼即逝。 花无渐大概自己也想不到,再度睁开眼之际,即是让他看到了可能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去理解的东西。 他腰背拱起,宛如一头蕴含力量蓄势待发的豹,一双眼死死瞪着眼前一片黑洞洞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眼底闪过寒芒,嘴角挂着危险的笑容。 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一睁眼却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看着一帮打扮的奇形怪状的绿油油的人举着一个个奇怪的铁疙瘩对着他,嘴里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虽不认识那些玩意儿,但是花无渐本能的觉得十分危险,浑身汗毛竖立,手腕上的银丝蓄势待发的准备夺走这些敌人的性命。 将他围起来的人心中同样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基地里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这个家伙,虽然长相不错,但是打扮实在是怪异,且那凭空出现的模样着实令人害怕,就像是突然出现的灵异事件。不……或许是恐怖分子,他国奸细呢!彼时他们正在集体操练,想也不想的齐齐掏出自有武器包围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哪里派来的?”为首的男子身穿蓝灰色迷彩,眼睛上下打量着花无渐。看他动作十分的危险,还有那微动的手腕,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的武器,立刻厉声喊道:“把你的手举起来,交出武器!否则我们就要开枪了!”他抬起手来,五指微弯,随时准备下达攻击的命令。 花无渐嘴角的笑容未隐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好像在打量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首领权当他是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花无渐长相实在太多惑人,根本不像是普通人,非常有可能是什么国家的生化武器。他皱眉加大了自己的音量:“Whoareyou!Putdowntheon!” “你在滋儿哇乱叫些什么东西?”花无渐目光在人群中转悠了一圈,终于被这领头的吸引,一双惑人心魄的水色双眸闪动着看向他,嘴角轻弯,那一笑仿佛天地都黯然失色。他漫不经心的抠了抠耳朵,心道:我才想问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怎么他好好的在破庙里睡觉,睡着睡着就出现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如淙淙泉水悦耳动听,还带着些许嚣张恣傲的味道,配上那袭耀眼夺目的红衣,表面上淡定从容的模样就好像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魔。 举枪的几位女兵不由自主的对视了一眼,若非训练有素,只怕她们当场就会惑于这张皮相而疯狂尖叫着晕厥过去。她们中自然也有容貌出色的,但是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出众的,这男人像是堕入凡尘的妖精一样,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迷人的危险。 “原来你会说中文……”首领冷笑一声,枪口依然指着花无渐,丝毫不敢松懈,“既然听得懂人话,那就老老实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赶紧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们将动用暴力手段强行将你押下。” 若是换做从前,有人说要把自己押下,花无渐一定会当他是在开玩笑。就连褚洄在场他都有那个信心能与他交手过三百招之上,且褚洄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学武上,谁胜谁负还不一定。现在竟然有人敢壮着胆子让他老实一点? 他还没来得及冷笑,突然余光瞥见了边上有个眼熟的身影由远及近而至。 “出什么事了?”声音清冷,像是冬日里逐渐结冰的泉水,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声音花无渐再熟悉不过了。 来人穿着与这些人一般无二,宽松又合身的蓝绿色衣衫将她高挑瘦削的窈窕身材完好的勾勒出来,长腿细腰,走路英姿飒爽,完全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委婉和秀气。但是在花无渐看来这走路姿势却一点都不难看,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吸引力,就跟许多次他亲眼所见想要贴近的接触一样。 不过与从前所见不同的是,她的一头长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齐耳短发。虽是有所改变,花无渐却觉得她好像比之前更加好看了。 “无眠……”花无渐微怔,惊讶于叶挽的打扮与容貌。他离开大燕已经快两个月了,无眠与褚洄成亲也快两个月了,怎的会在这里碰到她呢?而且为什么无眠的样貌看上去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似乎略长几岁……不过这完全不影响花无渐此刻期待的心情,那张漂亮俊美不似凡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烟火气息来,像是沾染上了人气。 叶挽逐渐走近,面无表情,眼神半点没有波动的从面前的红衣男子身上扫过,完全陌生的转开了眼,问那零头的首领道:“什么人?”她语调平淡,熟悉她的人却知道叶挽此刻已经是备战状态,她的手漫不经心的抚上了腰间的手枪,指尖从枪口慢慢滑至枪柄。 “不知道,他听得懂中文。”首领严肃的回答,对叶挽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些敬畏的情绪。后面那些训练的新兵可能不知道叶挽,但是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女队却略有耳闻,据说她出行过九十九次任务,无一失败,相当于是整个基地的传说人物。 想到这儿,首领还腾出一只手来敬了个礼,眼睛扫了一下面前奇怪的红衣人。若是有叶队在这里就好办了,相信这个莫名其妙的红衣人根本成不了气候。 后头的新兵们看向叶挽的眼神也带着畏惧和崇拜,能让他们的教官这般恭敬,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平凡人物。要是能被她看中的话……想到这儿,一众新兵们举着枪瞄准花无渐的姿势更加的标准起来,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够突出一些。 叶挽没有什么兴趣去理会后头新兵们的心思,听了为首教官的话,漆黑的眸子转而看向花无渐,眉头轻挑,带着些许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约约有种好像认识这个人的感觉,但是仔细的搜寻记忆又敢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难道是以前哪次出任务的时候见过他么?那可有些糟糕了,她出过的都是危险万分的三S级任务,所接触的无一不是黑名单上的危险人物,要是这家伙是哪次任务跑出来的小虾米,那可就有点麻烦了呢。 她歪了歪头,眯起双眸。 花无渐心中一跳,将即将喊出口的“无眠”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为什么无眠好像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这里又在搞什么花样,为什么大家穿的都这么奇怪,好像在举行什么奇怪的邪教仪式。 他改站为蹲,蹲在训练基地的典礼台上,玩味的勾起唇角:“怎的两个月不见,无眠就好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他想了想,复又站起身来,带着令人畏惧的胁迫感,白皙的脚趾落下,踩在红色橡胶的跑道上,与地下的暗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脚真好看啊。这是叶挽的第一个念头。 但是好看并不能成为他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的理由。这是叶挽的第二个念头。 随即,在花无渐惊愕的目光中叶挽瞬间拔枪,将一根小小的针射进了花无渐的肩头。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就连花无渐都没有想到叶挽什么时候身手变得这般机敏,那根莫名其妙的银针……为什么会让他昏昏欲睡…… 在晕过去之前,花无渐还在考虑是什么毒药这么厉害,竟然连他都难以抵挡。 叶挽看着那高大的红色身躯轰然倒地,眉头狠狠跳了一跳。 ☆、第512章 花花奇遇记(二) 作为诸多新晋学员们心目中的半偶像,叶挽突如其来动手引起了不少人崇拜又羡慕的目光,心中纷纷想着要跟这样的师姐学习,将来也能够拥有为基地做贡献的机会。 这个外来人员的到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在花无渐被拖下去之后,训练场上再一次重新归于平静。只是大家操练起来的动作更加的卖力了,心中无一不想着像这位姓叶的偶像靠拢。 花无渐心里就不这么想了。 在晕过去之前,他还在考虑着是不是无眠跟褚洄那个王八蛋吵架了,所以故意跑到这里来。又或者是大燕出了什么问题,致使发生这样的突变。他或许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两千年之后,来到这个充满奇异的世界里。 花无渐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入眼是一片刺目的亮光,还有亮光背后雪白的屋顶。他平躺在一块硬板上,只觉得身下的硬板冰凉坚硬,像是从前有一次偶然得到的寒冰玉床。 “唔……”花无渐呻吟了一声,麻醉过后的药效使得他浑身上下手脚无力,脑袋晕乎乎的,半睁着眸子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清醒了。他翻身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扣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冰冰凉凉的贴着他的手腕和脚踝,令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醒了。”旁边清淡的女声说道。不是在询问,只是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一样的口气。 花无渐委屈的将头撇过去,瞪着坐在自己边上翘着二郎腿正漫不经心地在修理自己指甲的女人,嘴角下撇:“无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控诉道,顺带着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故意露出半截来给叶挽看到。 他肤色很白,冰凉的金属搭扣勒在花无渐的手腕上甚至勒出了一条宽宽的红痕。袖中的银丝武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掉了,无情的被扔在旁边的桌上。 叶挽轻轻拧起眉,长腿轻迈,走到桌边把玩着那做工奇异的银丝,说是银丝,实质好像是某种坚韧的金属,有点像是钢丝。先前做了鲁米诺反应还能明显的看到上面浸满的荧光物质,全都是血。她回过头,眯眼看着被扣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漂亮男人,丝毫没有被他惊人的外表所蒙蔽。 他的人和他的长相一样的危险。 “你……”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无渐,“你为什么要叫我无眠?我不姓无,也不叫无眠。”高强度的任务和操练压力致使她比较严肃认真的性格,并不怎么喜欢开玩笑。 花无渐心中有数,知道这个叶挽虽然跟那个叶挽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无眠。但是她仍然给花无渐一种自己定当与她相识的感觉,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他轻声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跟我从前爱慕过的一个姑娘长得很像,不,是一模一样。所以觉得十分亲近罢了。” “你搭讪的手段有点老套。”叶挽面无表情的说。她并没有因为花无渐表现出的亲昵和友好就掉以轻心,从军二十年,几乎从小就是在部队里长大的叶挽可能见过的奸细比花无渐吃过的饭还要多。其中自然不乏演技极佳的,花无渐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举止在叶挽眼中不过就是转移话题洗刷嫌疑的手段罢了。 她有些野蛮的单脚踩在花无渐的脑袋旁边,一手的胳膊撑在膝盖上倒着看花无渐,挡住了直射到花无渐眼睛里的刺目光线,在他上方笼出了一片阴影,样子看上去有些痞。不过无论是她的性格,还是说话的语气方式,亦或是现在的行为举止,都让花无渐把这个叶挽和自己心中的那个无眠给画上了等号。 他轻声笑道:“没有,我说的是真的。”花无渐心道:我还亲过你,占过你便宜。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一来是怕这个叶挽并不是真的无眠,二来怕万一就是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以无眠的性子可能会揍他一顿……唉,心里苦。从花无渐的角度根本看不清叶挽的表情,不过这个姿势却奇异地让他十分的安心。 叶挽张了张嘴,却听花无渐又道:“你不要问我叫什么名字,也不要问我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因为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叫花无渐,我并不是任何人派来的,也没有目的,甚至不知道我会在这里遇到你,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过……我没有恶意。”他仰视着自己头顶的叶挽,努力的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惑人的笑意,“对了,你认识褚洄吗?” 叶挽皱着的眉就没有舒展开过,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花无渐,似乎在判断他说话的真实性。从心理学和微表情看来,他好像确实没有说谎。且这个叫花无渐的家伙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给叶挽一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如果可以的话,她的确不愿意相信这个人是别国奸细。 她摇头道:“不认识,是谁?” “哈哈。”听她一言,花无渐顿时眉飞色舞,“那太好了。”他说。 叶挽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个人听自己说不认识那个什么叫褚洄的就这么开心?“你想说什么?”她慢慢支起身子,将长腿收了回来,重新让花无渐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强效的灯光能够使得人心慌意乱,不经意就会口不择言的说出实话,是刑讯逼供之时的常用手段。虽然叶挽不怎么喜欢,因为在那些心志坚定的人面前这方法并没有什么卵用。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在某些时候,我可以捷足先登罢了。”花无渐嘴角带笑,他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先将我解开?还有那个会发亮的东西……你们怎么会有这么亮的蜡烛,跟太阳似的晃眼。”他眯起眼,表情似乎有些不满。 叶挽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头顶直照着花无渐脸的强光灯给拧上,然后抄起胳膊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这人刚刚说什么来着,蜡烛?看他的穿衣打扮,不会是穿越来的吧?叶挽心想,要是真被她碰上个几千年前穿过来的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缘分了。不过叶挽内心更偏向于这家伙的脑子可能被车撞坏了,需要找地方电一电才会好。 “花无渐。”她咬字清晰的重复了一下这人的名字,看到他瞬间扬在脸上的笑容,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任何人在叶挽的心中都会根据武力值划分一个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自己打不过的,自己打得过的,还有战五渣。所谓战五渣即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且叶挽有这个信心,论近身搏斗术的话,自己还是能够排的上名号的,嫌少有人能胜过她。 但是眼前的这个名字奇怪人也很奇怪的家伙……她一时间却没有办法判断他到底是属于哪一类,从那奇怪的钢丝武器看来至少不是战五渣。“放了你是不可能的。”叶挽摇摇头,“在确定你的真实身份之前,我不会随便杀你,更不能随便放了你。即便你就是个普通人,你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基地的所在位置。”这里是位于天朝西南方向的一个丛林深处的新兵训练营,她最近恰巧没有任务,才会受邀来此。从城市到这里至少要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直升机路程,真的太难解释花无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除非他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了…… 花无渐无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看这四周冰凉凉的布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天牢死狱,透着一股他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新鲜感。 在叶挽将信将疑的表情下,花无渐为了表达自己的无害,努力的在床上假装尸体,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软弱模样。 “演技拙劣。”叶挽轻哼一声,不过还是伸手按了一下床锁搭扣的按钮。“啪嗒”一声之后,那四个圈着花无渐手脚的铁环就松了开来,露出了下方被勒的粉红的皮肤。她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默默的告诉她,这个人没有什么危险,可以信任。 向来做事严谨的叶挽竟然鬼使神差的听信了那所谓的第六感,甚至都没怎么犹豫。她瞥了花无渐一眼:“快滚。”趁她还没有改变主意,趁着领导还没有派人来接手,暂且放了这只雏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回去赶紧写份报告吧。 叶挽转身欲走,同时眉头狠狠的跳了跳,闪电般的避开了花无渐想要抓自己手腕的手,反手一把将他扣住,入手一片细腻,半点不像是一个男人的手。“你找死?”她冷道。 他虽看上去高瘦,不过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身奇怪的红衣之下蕴藏的连绵起伏的爆发力,还有姣好的肌肉线条。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瘦,应该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类型的。 不过就算是任何类型,对叶挽来说都没有什么用。 花无渐被叶挽甩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无辜的举起手道:“不是……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要是离开了,我该往哪里走,我也没有地方去。”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露出了花氏独有的眨眼神功,漂亮的狐狸眼湿漉漉地看着叶挽,还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哪里,自己就好像是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既然第一眼看到了叶挽,那他必定是要跟着叶挽的,即便叶挽再嫌弃也好。 而且……花无渐侥幸的想,无眠说她根本不认识褚洄,那他不就是有机会了么? 不管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少这是老天给他的有一次机会,抢在褚洄之前,他一定要让无眠喜欢自己才行啊。 叶挽额头的青筋狠狠的跳了跳,总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之间捡回来了一个麻烦……她连这家伙是什么底细都不知道,难道他还指望着自己能够带着他“行走江湖”么? “拜托了,不要赶我走吧。”花无渐“恳求”,“你愿意留下我的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大概吧。 “哦?做什么都可以?”叶挽闻言,饶有兴致地松开手,看着他没有拿任何武器的手,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来说去他都想要留下来,那便让他留下来好了,毕竟奸细什么的……还是放在身边看得见的地方比较安心一点吧。“那你先把你这身衣服换了,红彤彤的太过碍眼了。” “……”花无渐挑起眉,半晌才点头应道:“好,我换。” ☆、第513章 花花奇遇记(三) 叶挽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的天上掉下来的奇怪男人好像跟自己是认识的,总是厚着脸皮不经意地喊自己无眠也就算了,偏偏还十分的熟识自己的生活习惯,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她跟在她屁股后头,赶也赶不走。 并且从某种方面来说,叶挽心中一直有种感觉,即便让人去查了这个人的底细什么都没有查到,也觉得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危险。对一个新兵基地来说有这种不知底细的人出现是十分危险的,叶挽却破天荒的没有将他处理了,当真就如答应了他所说的一样,让这个自称花无渐的人放肆的在自己面前晃悠。 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半点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恶意。 脱下了一身红衣的花无渐穿上叶挽让人给他准备的便衣,花无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几眼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衫,毅然决然的偷偷摸摸溜进了杂物储备间里,穿上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迷彩服,铁了心的要跟叶挽穿“情侣装”。 基地众人默认花无渐是叶挽的小跟班,对他浑水摸鱼的硬要穿上他们新兵军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多少人硬要去计较他是不是军营里的新兵的问题。 甚至基地中隐隐流出一个谣言,说花无渐就是叶挽领进新兵营来的,走了后门,每天都用不着训练只要跟在叶挽身后到时候就能直接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直接进入特种部队了。为此一众新兵们看向花无渐的眼神更加的奇怪,连着看自己女神叶队的目光也奇怪极了。 不过说这话的大多数都是男兵,女兵们心中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 作为一群颜狗来说,只要长得好看,其他任何都不是问题。花无渐样貌出众,穿着红衣之时容惊四座,几乎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他的翩翩红衣虽是古装扮相,但却丝毫影响不了他穿迷彩军装的长相。 花无渐本就肩宽腰细又腿长,裹上修身的作战服更加突显了他的好身材,偏向女气的容颜之下丝毫掩盖不了比例完美的肌肉线条,英姿飒飒,且因为那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笑容多增添了几分痞气,完完全全就像是电影中走出来的痞帅硬汉。 刚才说了,基本上基地里的女兵们都是一群颜狗,对于这种长相美好的生物天生的多了几分宽容。 花无渐在军营中的地位几乎已经到了一个众星捧月的地步,除了个别一些男兵们看他极不顺眼之外,大多数的女兵们对花无渐提出的要求几乎都有求必应。基地里本来就男多女少,还突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臭小子,男兵们咬牙切齿的想要将他赶走,偏偏女神叶没有发话,就连他们的教官都不敢多说什么,自然不可能将他赶走了的。 对此男兵们特地不约而同的给花无渐起了一个“花孔雀”的绰号,暗指他徒有其表,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空架子。 花无渐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偶然来到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让他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了。 在这个被称作“基地”的地方,花无渐大概了解到这儿就是新军营,只是他们训练的方式都有些奇怪,每天除了一些固定的项目之外其余的操练各有不同。 他看到四个轮子根本用不着马拉的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疙瘩,会自动自发地发出“呜呜”的威胁警告之声,然后一下子冒烟窜出去,速度飞快,就算他施展轻功可能都赶不上,被这里的人称为“汽车”。而且这些汽车还有不同的种类,有大有小,外貌各有不同,十分新奇。 他还看到有被人拿在手中上面有一块黑色的板的小方块,上头会散发这种五颜六色的图案,甚至可以用手指头按按。有时候这个小方块里头还会传出不同人的声音,就像是把人关在里头了一样,可以机智敏觉的跟你对话。经过几次和不同人的接触,他发现这玩意儿传消息比镇西军的识香蜥还要快,甚至都不止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被这里的人称为“电话”。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有被关进某个屋子里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花无渐去发现这些新奇的东西,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他就好比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和新鲜感。 如果换做是从前,偶然告诉花无渐人可以不用轻功在天上飞,甚至可以飞几十几百丈高,他绝对是不相信的。不过他现在算是看到了,不止人可以飞,连铁疙瘩也可以飞,还可以带着你想要带的任何的东西,那铁疙瘩会一边发出嘈杂刺耳的轰鸣声,一边带起可以将人刮飞的大风,随即缓缓升上高空。 还有不用添柴加火就能自动燃烧起来的灶台;扭一扭就会出水能够洗澡,用不着跑到井边打水烧水的把手;还有薄的能摊在膝盖上几乎万能的小盒子……花无渐心想,难怪当初无眠总是会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句他听不懂的话来,总给他一种无眠和他们都不相同的感觉。结合现在的情况一想,果然她并不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跟他一样,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吧。 花无渐将胳膊抄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地看着新兵训练。他坐在树杈的阴影里,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太阳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个个漂亮的光圈。 他仍是一头长发,不过在叶挽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老实的束了个长辫,在修长白皙的脖颈里缠了一圈,看上去更加的慵懒惑人。 底下的新兵们就没这么好运了,一个个绷着脸严肃认真的站在太阳下,任由自己汗流浃背。 花无渐打了个呵欠,嘴角带笑的讨厌模样引来底下不少人的白眼,一个个心中愤恨的想着凭什么这只花孔雀就用不着训练。 他呆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径直轻巧地跃下树干,朝着叶挽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闲庭信步。 叶挽两手抱着自己胳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新兵训练,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人训练中的不足。看着花无渐蹦蹦跳跳欢快地朝她走来的模样难得的眉角跳了一跳。她应邀前来指导新兵,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过实在没有想好应当拿这个花无渐怎么办才好。 说他可能是奸细吧,每天吃吃喝喝要不就像傻子一样的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就像是一个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说他只是个普通人吧,无论是从长相气度来看他真的一点都不普通,让人没有办法用平常的目光来对待他。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让花无渐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的,可是这家伙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牢牢的粘着她半点都没有想走的意思。 叶挽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抬眸扫了他一眼道:“又怎么?”到时候离开基地的话,要不就将他直接扔在这里吧。反正她也是坐直升机来去的,这家伙还能飞身上赶着去追直升机么?等她一走,自然是眼不见心为净,花无渐爱干嘛就让他干嘛去了。 “没有,只是觉得经过几天的相处,好像又了解无眠一些了,让我心中欢喜。”花无渐一笑,天地顿时黯然失色。他原本奇怪,第一次遇到无眠的时候为什么就觉得她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现在倒是想通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老黄瓜刷绿漆的,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其实内里的萝卜芯估计就是现在这个模样,青涩中透着稳重,成熟里又带着一些幼稚,让人莫名的就产生了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说是爱不释手好像是有些奇怪,不过大概就这意思。花无渐乐津津的想着,现在的无眠还没有认识褚洄那厮,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话怎么说来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褚某人既然远在天边,那就不要怪他先下手为强了。 “……你难道没有想过日后要去哪里吗?”叶挽无语,在远处众人奇怪加嫉妒加复杂的眼神中问道。“你的家在哪里,不用回家吗?我过两天就要离开这里,你不可能永远跟着我的。” 花无渐委屈的扁嘴:“你要赶我走?”一个长相近乎妖孽的男人做出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惹人怜爱了,他本来长相就极具优势,现在这副模样更加完美的利用了自己的长处,眼中光点闪烁,像是童话中走出来的小妖精。 被小妖精缠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叶挽不知道。她只心中祈祷自己没有看走眼,不会引狼入室。 “……”叶挽不忍心说出“你走”,只得抬眼无辜的看了看他,希望花无渐能够看懂自己的眼神知难而退。 厚脸皮的花孔雀:“?”他眨眨眼,勾唇一笑,“你不说我就让你舍不得我走啦。”他眯起眼,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得了玩具的大孩子,十分容易满足。 叶挽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心道:有什么事还是日后等离开的那天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正想着,教官由远及近走过来,严肃地与叶挽讨论新晋学员们的操练事宜。 叶挽放弃与花无渐交流,接过教官递过来的名单低下头认真看着,时不时的用笔在上面圈住着什么。阳光落下,洒在叶挽白皙的脖颈之上,甚至都能从上面看到一层属于少女的细细的绒毛。 什么是缘分。 什么是注定。 花无渐眯眼轻笑着,心中被无比的满足感填满了。这大概就是吧…… 然,他的喜悦和满足并没有来得及持续几分钟,突然整个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眼前的画面就像是一场过路的戏一般,在一声尖利的刺耳轰鸣之声后瞬间变成了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的安静。 花无渐漂亮的眼睁大,唇角微张,眼看着刚刚还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他的学员的训练地附近就像是炸开的烟花一样,被一片巨大的火海气浪所覆盖。所有人的行动都变成了慢动作,甚至连那些炸开的学员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顷刻间就被一朵蘑菇云所取代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飞身而起,连连催动还没有来得及展示的轻功,在那股气浪波及这边附近之时将怔愣的叶挽扑倒,朝着安全的地方而去。就连刚刚那个跟叶挽说话的教官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目光呆滞地瞪着爆破点,然后被气浪掀飞,远远地摔倒在地。 花无渐将叶挽护在怀中,飞扑出去连带着在水泥地上滚了两圈,慢动作才停止,现场只余一片尖叫声。 “你没事吧!”叶挽脸色难看的从花无渐怀里钻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片火海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她坐在地上,身边就是护着她滚了两圈的花无渐,叶挽连忙问了一句并且将他翻了过来。 “没事。”花无渐轻咳一声,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让叶挽不用担心自己,同样惊愕地瞪着眼前的火海。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爆破,就像是老天爷看谁不顺眼劈下来的一道惊雷,致使人间被地狱所笼罩。 与此同时基地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提醒着敌袭。 确定花无渐没事之后,叶挽连忙站起身来朝着被气浪波及的教官附近,看他只是被水泥地蹭破点皮之后总算是放下心来,但是同时一颗心掉下去了又瞬间提起,看着不少基地其余的工作人员手持高压水枪和灭火器朝着起火点喷着灭火。 爆炸发生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爆炸中心还有不少正在训练的新兵…… 叶挽脸色难看极了,嘴角紧紧的抿起。西南边丛林里的新兵基地一直都是秘密训练的,就连部队里的人除了长官都鲜少有人知晓,这次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戒!准备武器!”叶挽厉声道。 ☆、第514章 花花奇遇记(四) 所有人都以为这仅仅是偶然的一次敌袭,然而并不是。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手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从天而降,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站在远处拿着弹弓射的一样,让人搜寻不到目标的同时就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 无法,新兵基地中百余名士兵与工作人员只得暂时先躲避到地下的防空洞里,以躲避这次突如其来的敌袭。 地下黑漆漆的一片,几百人各自占据了一片角落,脸色难看的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很少有恐怖分子脑子出问题会袭击基地,尤其还是他们这样的新兵基地。又浪费时间,又讨不了什么好处,就算是杀了几百个新兵让后方无从支援又如何,解决不了从根本上开始的问题。况且他们新兵基地的地点向来都是秘密,除了少数一些负责新兵的长官知晓,部队其余人根本就不会关心。 教官沉着脸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刚刚的爆炸中至少死了有二十几个新兵,实在是在狠狠的打他们的脸。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抄着胳膊靠在一边的花无渐对叶挽道:“叶队,我们现在怎么办?”上头的爆炸声还在不断的响起,都用不着去看就知道新兵基地大概已经被炸的七零八落夷为平地了。他们作为新兵基地虽然也同样配备高科技武器和探测器,但是再怎么说大多都是刚开始训练的新兵,人数也占劣势,且个个都是以特种兵为目的培养的偏向于单方作战的队员们,想要持枪上去大规模的反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躲在防空洞里,等着上头的攻击波过去,然后再一本正经地向上头报告请求支援,以解决这次的无妄之灾。 教官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花无渐,欲言又止。 叶挽看他迟疑的模样,大概知道这教官想要说什么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新兵基地都安安静静迎来送往的没有出过任何事情,花无渐一到这儿就被别人发现了踪迹,甚至连他们基地的位置都摸得清清楚楚,还发手雷来给他们“送礼”。她沉默着抱着胳膊,心中虽然有同样的疑惑,但是却半点都没有想要怀疑花无渐的意思。 他刚刚明明站得离爆炸地点有一段距离,爆炸根本波及不到他。可他偏偏考虑都没有考虑还朝自己扑了过来,把站在一个十分危险的位置的自己扑到了边上的安全地点。他甚至都不顾及一下自己,让叶挽心中像是打翻了的油盐酱醋一样五味杂陈的复杂。 教官心中的考虑她也知晓,不过硬要说花无渐是奸细的话,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要救自己。她是A级兵种,培养一个需要耗费国家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如果花无渐的目的就是她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救她,说不定她就会被爆炸的冲击波给震成脑震荡,然后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些恐怖分子的面前成为他们心中的噩梦。 所以叶挽觉得……这件事情跟花无渐应该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接那教官的话茬,教官心中略有不满,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损失了几十个新兵让他心中难受非常,想要打谁一顿出出气,以解自己心中这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花无渐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叶挽,突然手指微动,将一粒小小的金属物件丢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子弹壳?!”教官眼疾手快的将东西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厉声问道:“这不是我们基地有的子弹,你从哪里弄来的?!” “刚刚慌乱中捡的,我虽不知这是何物,不过仔细看看和你们的确实不一样。想想这玩意儿对你们可能有帮助,就顺手捡了。”花无渐虽然是回答教官的话,不过眼睛却看着叶挽,现在是在对她解释。 没有任何人能够当得起花公子的解释,但是无眠可以。 叶挽接收到花无渐真实又关切的目光,沉默的从教官手中接过那粒子弹壳,看着上面刻着几个小圈套着一个大圈的花纹,突然开口道:“这是大圈帮的标志。” “大圈帮?”不少人都奇怪的抬起头,当中有少许人听说过大圈帮的名号,不过更多的是一脸的茫然。“那是什么奇怪的名头,恐怖分子吗?”他们大多都是在新兵基地呆了几年十几年的老人,新兵营除却一些表现特别突出的新人会被选拔出进入各个正式部队之外,其余人没有多大的晋升空间,尤其是他们这种从老兵退休出来的,可能这一辈子都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新兵基地里当教官或是做文职,没有机会升职了。是以他们对外界的新闻和局势的发展基本都不怎么关心,更加不知道什么外头风头正盛的恐分。 不过其中也有关心外界时局和上头公布的消息的,听了叶挽所说抬头问道:“是T国那个大圈帮吗?” 叶挽点点头,将带有花纹的子弹壳传下去给众人传阅道:“从这枚子弹壳看来,是的。不过我也不能确定,如果是别人冒名顶替的话也有可能。” “大圈帮是什么?”花无渐好奇的挑起眉。 “是一个贩毒团伙,主要为圈钱,除主职贩毒之外,恐袭,拐卖,抢劫,杀人,几乎无恶不作。”叶挽看众人都是一知半解的模样,想了想解释道。“如果是他们的话,那会突然偷袭我们这边的新兵基地也不奇怪了,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离这里并不远,在银三角附近。”还有一件事叶挽没有说出来,她这次会应邀来到这里的新兵基地也是因为她的下一个任务目标就是大圈帮的首领拍卡,队长让她没事的话可以先来这边熟悉一下,有消息拍卡不日就会亲自到银三角附近来活动,也算是未雨绸缪。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绸缪什么呢,就被对方打上了门,算不算是啪啪啪打脸? 还没等叶挽继续说什么,就见教官猛地朝着花无渐冲了过去,嘴里喊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是不是那边派来的人!”失踪的几十人全都是他的学生,教官目眦欲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憋着心中的怒火和害怕,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得意宣泄。 他冲势很猛,叶挽刚欲阻止,他整个人就朝着花无渐冲了过去,像是面对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叶挽皱眉,但见花无渐不慌不忙,轻描淡写的一闪身,然后随意的挥了下手,教官就像是摔倒一样四脚朝天的躺在了地上,身上还踩着花无渐的一只光裸的脚。动作之快,现场除了叶挽没有人看得清花无渐的动作。 “我说了,我是在匆忙中捡到的。”花无渐虽仍然嘴角带笑,但是笑容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麻烦这位兄弟动动脑子,如果本公子是那个什么‘大圈帮’的,你现在还会好端端的活着站在这里吗?” 教官有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咬牙切齿不服输地瞪着花无渐。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更想把此次的罪责推到花无渐的头上,一下子损失了几十个学员,他这个教官是做不下去了,只怕余生也会带着对那些学生们的愧疚和悔恨苟活于世。 他挣扎了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可是无论如何压在他胸口的那只形状漂亮的脚就像是一块钢铁,使得他半点也动弹不得。见实在挣扎不出,教官愤愤地闭上嘴,整张脸都因为生气憋得通红。 众人惊讶非常,谁都没有看清花无渐是怎么出手的,不过一个个的心中对这只花孔雀的看法却变了。他并不是一个干巴巴的纸老虎,也不是徒有其表的花孔雀,相反的他的身手似乎是相当的好,至少比这位教官好就是了。 花无渐一边眉挑着,献宝似的得意地看了一眼叶挽,心道:装了好几天的弱鸡,也不知道在无眠心中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以为本公子是只花孔雀,纸老虎。不过早就想让无眠看看自己的身手了,恰巧今日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行了你们。”叶挽头疼道,并没有花无渐预料中的崇拜又花痴地看着花无渐的表情,只是如她往常的风格一般,还是那张淡定又冷静的面瘫脸。 头顶的爆炸声逐渐变小,慢慢隐没,重新归于一片寂静,就好似刚刚的袭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叶挽再次缓缓开口道:“既然是大圈帮……”她轻飘飘地扫了花无渐一眼,淡然的眼神似乎是在警告。花无渐耸了耸肩,笑了笑然后将脚收回,狗腿地跑到叶挽的身边。给人一种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大概已经摇上天了的感觉。 叶挽被他的行为噎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对其他人严肃道:“大圈帮人数虽不多,但是无论是武器还是科技都属中上,不是好对付的。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你们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了。一会儿回去之后打好报告,听从上级领导吩咐,再考虑是否是更换基地的事宜,基地中人员伤亡的事情处理好之后也不要再管,一切遵从上级,明白了吗?”过两日就是队长跟她约定的去银三角的日子,到时候拍卡的事情就交由她处置即可,不是这些新兵基地的人应当插手的。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现在仅凭一粒弹壳而已,还不能完完全全的确定是他们所为,一切还需要另做调查。你们心中虽是有气,不过现在也暂时没有办法,还是那句话,听命令就可以了。” “难道我们被炸死那么多学员的事情就这么算了?”那教官咬牙切齿地问道。 叶挽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遵从指令。”对她来说一个合格的士兵第一条就是绝对的服从上级的命令,就算心中有气,再想把对方大卸八块了出气,也要看上级答不答应。 她心中微跳,总觉得自己这一行并没有这么简单,那个拍卡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听叶挽的话。叶挽虽然只是个受邀教官,官级也并不高,不过胜在出名,且经验丰富,是个足以令得所有人臣服的老前辈了。叶挽说不行的事情,那必定是不行的。 躺着的教官心中难受,但是还是认真的听从了叶挽的话,心中为伤亡的新兵们感到惋惜。 不多时,所有人都出了防空洞,上面果然几乎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少数的房屋和宿舍还在坚强的屹立在原地,惹人心疼。 “太过分了。”有人喃喃道。 负责这片新兵基地的连长想也不想地小跑着先去想办法联系上级,询问下一步应当怎么办。 叶挽站在一片废墟之前,目光幽深地看着逐渐熄灭的火势,眼角微微下垂。 “你果然还是这个习惯哪,一生气就会眯眼,眼角下垂。”花无渐负手跟在叶挽的身边,看着她那张差点就要整张皱起来的小脸轻声笑道。果然这个叶挽就是他的无眠呀,从各方面对人处事的习惯和小动作来看,几乎就可以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了。只是不知道去到大燕的无眠是现在这个叶挽,还是以前的叶挽,或是以后的叶挽呢? 叶挽抿唇问道:“你到底是谁?”她可以不怀疑花无渐是否是什么奇怪的组织派来的奸细,却不能不怀疑花无渐的目的和来历。花无渐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还给她一种真真切切的熟悉感,让叶挽不禁觉得自己可能不是第一次跟他相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她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无知和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感觉实在是有些担心。 “我是谁?”花无渐重复了一句,“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坏人就好了。” 他想了想,抬头认真地看着叶挽的眼睛,眼中充满了认真:“无眠,你只要相信我,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害你的就好了。” ☆、第515章 花花奇遇记(终) 基地被人恐袭的事件上报之后,紧接着叶挽的任务就被派了下来。 叶挽连夜赶往金三角附近,顺便还带上了一个拖油瓶。 “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叶挽驾着一辆三蹦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旁边的车兜中的人,额角的青筋一阵一阵的跳。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都明明白白的跟他说了自己是有秘密任务要出行,偏偏花无渐还是将她盯的老紧。 本来以叶挽的本事来说,想要甩掉花无渐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只要她一有半点类似的念头,花无渐就会睁着那双惑人的狐狸眼湿漉漉的看着你,摆明了控诉,好像把他一个人丢掉离开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叶挽总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被门夹了。 接触了花无渐好几天,叶挽发现他好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一样,就像是哪里出来的山顶洞人,这个不认识那个不会的。不过他脑子聪明,学的也快,现在连手机游戏都能玩的很溜,叶挽有时候还需要他帮忙过某消消乐的关卡。 所以把他一个人扔在基地或是扔到外头去什么的……叶挽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作恶。 大不了到了金三角那边再把随便找一个地方暂时安置花无渐吧,虽是不可能带着他出任务,不过还是得等任务完成之后再问他具体想要做些什么,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叶挽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友好态度,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然,她这样单纯的想法并没有延续很久。到了泰缅附近一处安全屋之后,叶挽立刻打开收讯器与上级长官联络,在可视通讯器背后看到自家队长那张阴森森的冷笑脸。 “可以啊,去哪哪炸?”队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硬汉直男,看他还有心情冷笑叶挽总算是松了口气,知道他还没有到生气的巅峰。等到自家队长皮笑肉不笑的跟你说话的时候,那才意味着自己真的要倒霉了。 叶挽先前也有过两次出任务,然后到达的地点直接被恐袭爆炸的情况。相对九十九次任务来说这样的概率实在不算大,但是整个基地队伍里三十多个人只有叶挽一个人出现过这种情况的话……就显得她有点特殊了。 叶挽闻言对着屏幕无奈道:“那个,我也不想的。况且人家也不是冲着我来的,您说是不是?” “恩,是。正是因为不是冲着你来的,所以才显得你比较特殊不是么?”队长冷哼一声,一想到别的部门汇报上来的新兵基地被炸的事情就一阵一阵的头疼。虽然这件事情不归他管吧,不过发生在自己手下的身边,他要是不闻不问的怎么都不太像样子。 他正欲开口,冷不丁看见一条颀长的人影入镜,不过对方像是故意吊胃口一样的一闪而逝,并没有给队长留下多余的证据。他皱眉问道:“你身边有人?” “呃……恩,路上捡到的小狗崽。”叶挽头疼道。刚说完自己的齐耳短发就被一直作怪的手给撩了一把,引得视频中的队长更加古怪的表情。 她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花无渐这谁捡的就跟上谁的雏鸟心理,跟小狗崽有什么分别。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对方是什么人调查清楚了吗,可信吗?拍卡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大概明天晚上就会到你那边,出任务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队长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他倒不是不相信叶挽,叶挽有出任务99次完美完成任务99次的良好记录,能力在队伍中是数一数二的毋庸置疑。不过身边突然出现陌生人的这种情况……着实令得队长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不清楚对方的底细……难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吗?叶挽抽了抽嘴角。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叶挽想了想回复道,她整个人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沙发上,低着头认真的思考着接下来应当如何行动的问题。 她并不喜欢提前规划,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是现在似乎是有些需要她好好准备的了。 挂了电话之后,叶挽无视新奇的在不大的客厅中走来走去的花无渐,卷在沙发上慢慢进入了梦乡。她的眼皮狠狠跳了跳,似乎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她这几天实在是累极了,连着骑了许久的三蹦子摩托车也就算了,任务紧接而至,根本没有给叶挽多少休憩的时间。花无渐原本还想跟她算一下说她是小狗崽的账,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打扰她。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随着夜深人静的恬静和安详逐渐睡意昏沉。 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对现在的花无渐来说,只要能跟无眠呆在一个屋檐下,就觉得这已经是自己莫大的幸福了。 月上树梢,圆润光明地洒下银辉,月光熠熠遮盖住了星光。 花无渐轻翻了个身,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眉头跳了跳,一片骤然白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像是跟屁虫一样的跟着叶挽,他们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置身在一片紧张又诡异的黑暗丛林里,叶挽喘着粗气蹲在地上,胳膊上正在汩汩留下暗红的血液。她的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血洞,皮肉翻飞,肉眼直观地看上去都能从中看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疼。 “你怎么了!”花无渐皱眉,目光牢牢地黏在叶挽的伤口。紧身的黑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包裹着,不过现在却不是欣赏叶挽身材的好机会。 叶挽并没有回答花无渐,只是单手捂着肩膀被枪口打了一个洞的伤口,一边从自己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应急纱布。鲜血顺着胳膊流到手上,沾染上纱布连带着也变得脏污,模样十分狼狈。她用嘴咬着纱布简单的在自己肩上的伤口处包裹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目露凶光,目光灼灼地瞪着不远处一片嘈杂的声响隐没在树干背后的草丛中。 花无渐心中着急,不明白为什么叶挽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似的,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想要捞叶挽,却没想到自己的手就好像是虚空一样直接从叶挽的胳膊附近穿了出去,就连背后实打实的树干他都摸不到。 “怎么会这样……”花无渐呢喃一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他就像是一个魂魄,一片假的虚无,根本就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一样。 花无渐心中一凉,莫名的涌起了一股悲伤。他的确是不属于这个世界,可是他甚至以为这是老天爷重新给他的一次机会,或许能够让他抢在褚某人的前头认识叶挽……现在却好像是时间已经到了一样,真真正正的大限将至。 他面前的一切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花无渐彻底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根本就触碰不到叶挽的魂魄。 叶挽喘着气将自己肩头的伤口包扎好,握着手枪的手连带着指尖一起微微颤抖起来。她根本看不见自己面前还有另外一个人正在默默的注视着她,只凭借着自己的本能微侧过脸看向后方,此次任务的目标的泰国人正在草丛中搜寻着目标,叶挽作为拼尽了全力才侥幸逃脱的目标,此时正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远方。 但是一瞬间,叶挽秀眉狠狠一拧,平时冷静的双眸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而睁大。 花无渐看见叶挽的耳尖微微一颤,与此同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吧嗒”,像是什么东西拉开了环的声响。 “不要……”花无渐想要大喊出声,但是那些话头就好像是生生的卡在喉咙口的一样,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喊出口,不能提醒叶挽半分。 一个小小的手掌大的球体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抛物线,就跟前两日在那新兵基地出现的一样,弧度优美,悄无声息的就朝着叶挽所在的树背后抛了过去。 花无渐的眼前瞬间就炸开了一片白光,炫目又刺眼,并且伴随着阵阵的轰鸣之声。 脚下的大地瞬间就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片人眼根本没有办法直视的刺眼光源,饶是花无渐身手再好也还是支撑不住的摇晃了一下,空气一时间变得有些稀薄,令得花无渐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好不容易才甩甩头将自己从这片虚空中拉出来,脚下摇晃着踩上了一片坚实的土地。空气稀薄又寒凉,吸一口是沁入肺腑的冷,刚刚还在炎炎盛夏中,转眼间又到了一片冰天雪地里,即便是武功高强如花无渐都打了个寒颤。他眼前一花,入眼即是一片略带熟悉的景象。 这里是云州,花无渐是知道的。 莫非他是回到了大燕来了么?花无渐想了想,不知道自己现在还会不会被人看见,小心翼翼地隐没身形到了一个营帐之后。是的,这里是军营,不远处的中央还插着一面黑红的牛头旗,半个牛角断裂,熟悉万分,正是镇西军的军营。 “啊……饶命啊,饶命啊!”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还没等花无渐有所反应,就听到了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移步过去,看到了那个令得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正面无表情地拧断几人的手脚。现在的叶挽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场却没有任何人会因为她的年纪而小看她,因为她的举手投足无一不在告诉别人自己不好惹。 一道灵光在花无渐的脑海中闪现,他知道了,他理解了,原来是这样。花无渐苦笑一声,无力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原来这个叶挽,真的就是那个叶挽。正如花无渐不是属于她那个时代的人一样,叶挽从一开始,也并不是属于他们大燕那个时代的人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一个虚空飘渺的声音在花无渐的脑海中响起。 “你是谁?”现在的花无渐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惊吓到他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却又无比的顺理成章,现在即便是告诉花无渐叶挽本质是个男人,他大概都不会惊吓到哪里去了。 他眼前还在上演着叶挽面无表情地揍人的一幕幕,花无渐却没有办法让自己栖身于其中,无力万分。 “哎呀,我都不嫌弃你给我的馒头,你居然还问我是谁?”那道声音有点调皮,就像一个玩世不恭的老顽童,在花无渐的脑海中蹦跶来蹦跶去。“既然你有恩于我,那我自然也要想办法满足你的心愿,怎么样,开不开心?” 我开心你妈个大头鬼!花无渐面无表情的把一句骂人的话给憋了回去,又听那顽皮的声音喊道:“你不是受情伤了么,那我就让你满足一下心愿,跟你的心上人接触接触,有什么不好吗?话说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也是可以跟我说说的。” “我想把馒头收回来可以吗。”花无渐冷笑。 “……”那声音好像是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咋咋呼呼的喊道:“怎么怎么,送出去的馒头泼出去的水你没听说过?难道你这几天不开心么,别以为我没有眼睛就看不见啊!我告诉你,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花无渐好整以暇地抄着胳膊,一点都不想接那声音的话茬。早知道这一出都是躲雨的那天那尊破烂佛搞出来的事情,他必定是不会进那破庙的。虽然该死的很不想承认这几天过的确实很开心……还看到了无眠不为人知的经历。 “……你这倒霉孩子,一点都不识情趣。”佛祖吐槽。他叹了口气又道:“现在给你两条路走,第一,阻止你的心上人,第二,不阻止你的心上人。” “这两者有什么意义和区别么?”花无渐问。这佛祖不知道是在搞什么,讲的完完全全都是些废话。 “咳咳,我还没说完呢就被你打断了。你知道有种天机叫做因果循环么?你如果阻止了你的心上人,那就可以让她避免一死,如果你不阻止她,那她就会被炸弹炸死,懂吗?” “所以?”花无渐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他实在没有想到叶挽的生死最终有一天还会掌握在他的手里,就像是站在黄泉河畔的指路人,往左走是死路,往右走则是生路,而这个选择权,却是看他。“死了如何,不死又如何?” 佛祖不满他淡定的样子,普通人碰到这样的情况不是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感动的无以复加的么?怎么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就成了这副死也行不死也行的态度,让他一点都没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他顿了顿道:“死了,那她就会去你大燕,就跟你这半辈子所经历的一样,与她相识,相知,却被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老鼠打断了相爱的过程,被人捷足先登。不死,那她就能够活着留在她的世界里,彻底的从大燕的历史上消失,不会遇到你,更不会遇到那只小老鼠,不过她拥有了生的希望,你懂得。不过无论你最后如何选择,我还是会恪守本分的将你送回去的。” 懂的,懂什么呢?花无渐冷笑了声。 上天最喜那种掌握戏弄人生的感觉,古往今来一直如此。这家伙若是想要嘲笑他,那倒是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因为无论叶挽死或生,似乎都跟他没有缘分。 他与叶挽相识在云州的赌坊里,那已经穷极了他一辈子的运气,他就像是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白杨,从死到生,从生到死,从来没有一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他幽幽地抬起头,缓缓道:“那我就束手待毙的坐着好了。” “什么,什么?!你居然想要你的心上人死吗,你怎么会这么想,剧本的套路不对啊!”佛祖咧咧嚷嚷地喊着,“你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大公无私的选择让叶挽活着,放弃她去大燕的机会么?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导演导演,我要求换剧本!” 花无渐没有理会它的胡言乱语,只是嘴角挂着浅笑,斜眼看着远处正装模作样的把人的手脚拧回去的叶挽,眼波温柔:“即便与我无缘,我还是想要再一次看到无眠开心的笑容。与其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这里,倒不如……” “自私自私,太自私了。”那佛祖的声音像是吃了屎一样的难受,欲言又止地叹了好几口气,“算了算了,随便你,如果你硬要这么做的话我也没话说了。你这个……唉。” 不管他要说什么,花无渐都没有那个心思听了。他默默的站在一边,耳边还萦绕着这个一点都不像佛祖的佛祖碎碎念的声响,配上眼前的小叶挽那张淡定的脸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却又让花无渐觉得十分心安。 自私就自私吧,他只想再多看无眠几次呀。 虚空中,花无渐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慢慢的与背后的景物融为了一体。 叶挽刚刚应付完前来查看情况的万夺将军和一脸意味深长的赤羽,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朝着花无渐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难道她刚刚的所作所为都被暗中的某只眼睛看到了不成?叶挽想了想,无视了手背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音的昏睡过去的新兵们,微微勾起嘴角。 还以为自己被炸弹炸的死透了,没有想到老天又重新给了她一次再生的机会,真是美滋滋。 另一边,花无渐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他穿的便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短短的梦中他看到了多少东西。 叶挽早就已经醒了,正沉默的坐在沙发边上擦拭着自己小巧黑亮的手枪。她正琢磨着晚上出任务怎么说服花无渐不要跟着自己一起去,却见他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半晌他悠悠转醒,叶挽才缓缓道:“醒了?晚上……” “我知道。”花无渐乖巧地点了点头,看向叶挽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叶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这话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不过也好,省的她浪费口舌。“恩……”叶挽应了一声,点了点头,“以后有什么安排等我回来再说吧。” “好,”花无渐嘴角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不知怎么的叶挽总觉得他的笑容中透着一些悲伤,还有一些欣慰与窃喜,当真是个矛盾的载体。 “我等你回来。”他说。 无眠,咱们回到大燕再见吧。 ☆、第516章 楚宓 我叫楚宓,是威远将军楚穹苍的女儿。同时也受圣恩荫蔽,被高祖陛下封为大燕的慧嘉郡主。 我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可以说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疼爱,母亲宠溺,还有军营中数不尽的哥哥叔叔伯伯们保护,是为楚府的掌上明珠。 虽我从不曾认为自己名声大噪,像传闻所说的那般文采斐然,蕙质兰心,但是却从有些人趋之若鹜的涌上楚府,觉得能够娶得如我这般的女子为妻才不会变成人生的一大憾事。男欢女爱,从来都是男子贪欢,女人索爱,只能说是各取所需罢了。 世人常以为我应当匹的上当世无双的荣华富贵,却不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应当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情,是爱?或只是像燕京所有的名门权贵千金一般,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门当户对的一家,从此相夫教子,再无自我。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我及笄那年,有两位皇子同时向父亲求娶了。 一位是献王萧天筑,另一位却让我有些惊讶,竟然是小时候常常跟在后头喊我姐姐的萧天鸣,他从十岁起就时常混迹与父王的军营当中,据说本身即是武痴,且喜兵道谋法,就连父亲也常常夸赞萧天鸣说他是可造之材,若是能够专心习谋日后必成大器。 不过彼时的萧天鸣不过才十四岁,比我还小了一岁,据说向父亲提亲之时他还羞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萧天鸣生有反骨,天生和那些兄弟们不对付,否则也不会以稚龄远走陇西,整天伏在父亲的军营里了吧。他应当是看到献王求娶,所以才会想也不想的同时对父亲提出,只是想要跟这位兄长作对罢了。 我还记得萧天鸣第一次被父亲带回到楚府来,神色不善的上下打量我的模样。不只是他,我同样也讨厌自己这样远播的艳名,惊人的样貌,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父亲一个普通的女儿。 当时他们在求娶之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心中只充满了万分的惊讶。毕竟若是普通权贵也就罢了,对方两位都是皇子,甚至其中一人已然封王。我对自己的未来半点把握也无,只剩下一头的茫然。成亲到底是什么呢,成亲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我最终也会沦落到呆在那后院之中,感受着那所谓的男子贪欢,女人索爱吗? 父亲告诉我,最终选择了献王答应了他的求娶之时,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就好像是告诉我今日的晚膳不回来吃了,只有我跟娘两个人吃了一样的平淡。我的一生没有目标,没有未来,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生活而已吧。 父亲问我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因为对我来说无论是嫁给谁,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位献王萧天筑也算得上是英俊倜傥,风流潇洒,看上去温文尔雅,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即便我心中对早就熟悉非常的鸣弟弟更有好感一些,也架不住他比我还要小一岁的事实。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鸣弟弟,听父亲说他是回燕京去了。 真是遗憾,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不过也没有关系,到时候嫁去燕京,我们还是能够再见面的。 此后,经历了一系列的提亲过程,娘亲告诉我女子出嫁之前要好好的留在家里绣嫁衣。我想,是我绣出来的嫁衣,必定当得流光溢彩,万众瞩目吧?我埋头在家绣了三月,费尽心血,当一件只能用华彩炫目来形容的嫁衣成品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难受极了,内心的空虚根本没有办法被任何大红的喜气所填满。 我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呢,就是这般简单吗? 我想反悔,却又不知道从何悔起。堂堂威远将军奉若至上的掌上明珠,到头来也逃不过燕京权贵千金的宿命。 接下来的一切是无比的顺理成章,我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千里迢迢地嫁入燕京,十里红妆,华盖满地,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是按照郡主的规制所办,绵延弯绕,在燕京外头的红毯上仿佛一条扭动的红蛇。它若是能够得知自己今后的宿命,想必也会怪我,为什么不救一救它吧。 我连自救都无法,又怎能救它呢。 献王府在燕京最繁华的内城中,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踏进内城半分,我却在这一日入主其中,成为了仅次于燕宫之下的献王府的女主人。道贺喜庆之声不绝,我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被礼炮的炸响声所感染。或许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不堪。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我与萧天筑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十分平淡普通,就像是所有成亲之后的人家一样。萧天筑温文尔雅,与我相敬如宾,就连在床事上都是恪守本分,从来都不会弄疼我半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能够被夫君仔细贴心的呵护,就已经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我与萧天筑安心平淡地渡过了近十年,几乎所有场合都出双入对,引得不少人的艳羡。再见鸣弟弟之时,他也能够恭敬本份的喊我一声大嫂,高祖陛下与皇后娘娘待我更是如亲女一般,我大抵算得上是燕京最幸福的人了。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我二十六岁生日那天被打破了,下陇西巡防的萧天筑突然在回来的那天对我说,要迎娶一位侧妃。我怔愣了半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应当十分幸福的女人了,萧天筑的私生活也十分检点,没有妾室通房。不过看来这仅仅是我的期盼,并不是事实,该来的终将还是要来的。我只是怔愣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为夫君的后院开枝散叶向来是作为主母的本份,我也不例外的。 对方是云州知州的千金,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女,我自然不该有其他的怨言。 王爷的侧妃同样是有品级正儿八经娶回来的,在成亲那日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姑娘,真是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啊,且正是风华正茂的二八年华,水灵灵的人儿,放在后院中也是那般的赏心悦目。她正儿八经地跪在地上给我斟茶,我以为那会是个安守本分的姑娘,但从那带着火焰的眼神当中,我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好日子差不多也该到头了。我面带微笑的接过茶,给她封了红包,还听她大大方方的喊了一声“姐姐”。那一声姐姐,就好像是我的梦魇,直到后来我也难以忘怀。 再之后,因为萧天筑有父亲的帮助,顺理成章地在高祖伯伯驾崩之后坐上了那张龙椅,我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燕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我的心里啊,为什么还是那么冷,那么空虚,就好像这不应该是属于我的未来呢。 果然,当午夜梦回,发现自己的噩梦成真之时,又是怎样一副可怕的场景? 父亲被指通敌叛国,整个楚家锒铛入狱,就连楚家军百万雄师,当初无比风光万众瞩目盛名在外的楚家军,现在也不得不背上了叛军之名。所谓树大招风,我素来清楚,却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仅仅是在我封后的半年之后。父亲通敌的证据太简单了,不过就是几封小小的书信,若是换做平时根本就不能够被称作是证据,萧天筑却毅然决然的大义灭亲,将父亲押进了天牢。 当一个人想要你死的时候,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做的。 我现在才知道,或许萧天筑从一开始娶我就只是为了楚家军的兵权。可惜无论是父亲,还是娘亲,亦或是我自己,就好像一个个睁眼瞎,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的真面目。我去求了萧天筑,彼时他正欢天喜地的搂着已经被封为贵妃的曾如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叛国重罪,求情者一律按同罪论处。” 我没有哭,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我知道当萧天筑真的忌惮楚家的时候,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成为他网开一面的理由的。怪只怪我们当初识人不清,又或许,即便当初嫁的人是鸣弟弟,只要楚家存在一天,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再发生一次的。 我被打入了冷宫,甚至都不知道萧天鸣为了帮楚家求情,被萧天筑贬去陇西的事情。仔细想想,母家外戚背国,皇后被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只是不甘,凭什么曾如水能够作为新后趾高气昂地走到我的面前来,对着我说:“姐姐,陛下的江山定了,还要多亏了你和你背后的楚家。你虽是聪明,却从来都不了解一个帝王的内心,要怪只怪你楚家实在太过树大招风了吧。” 凭什么不能责怪作恶之人,还要无辜者出来抵挡着场无妄之灾呢。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来帮助楚家,或许我就不应该出生,或许如果我是男儿,楚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天气真冷啊,就跟我的心一样。 我在冷宫住下了,每日只有一餐饭食,冬季只有一床薄被,外界的消息我根本无从得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出去,只有活着才能再次见到楚家的人。 带着这样的信念,无论夏日闷热,冬季严寒,我竟然硬生生地挺了下来。曾如水没有再来,或许她也知道,现在的我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了吧。可是我呢,我又到底能撑多久呢? 我想父亲,我想娘亲,我想楚家军的叔伯们,我想回到当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我甚至……想死。 中秋那夜,理应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我却与楚家军的所有人都阴阳两隔,爹娘生死未卜。我不想活着了……在我丧失了所有生的希望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我等待了一辈子的人,能够满足我对未来所有遐想的人,弥补我空虚的一生的人。 他浑身带伤地从冷宫高高的围墙边上翻身进来,摔落在我的面前,头顶就是高悬的圆月。刺鼻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冲出,直冲到我的鼻子里,但他嘴角却带着笑容:“不好意思,打扰你看月亮了。” 怎么会有这般无稽搞笑的人?明明自己伤重快死了,却还笑眯眯地对我说打扰我了。我失笑,鬼使神差地进屋去,将自己仅有的几条浆洗的发白的衣裙撕碎了给他做绑带缠上,还分了自己的晚饭——一个馒头给他。我局促的将馒头在手中捏了捏,却看他毫不在意地将它几口吞了。 “太谢谢你了。”他说。 我从前也见过他,他是西秦被押在大燕的质子,只是今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浑身带伤。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在冷宫里住了两年,我只想要找个人能陪我说说话,无论对方是谁。 他就这么在冷宫住下来了,就像是一道出现在黑暗中的光,让我本能的想要抓紧。 女人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会拥有好感,我也一样。甚至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就那么的顺理成章。前半生寻找不到的激情,我偏偏就在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了,他热情,激昂,像是一座带火的铜像,只要往那一站就能将我融化。 他没有问我是谁,我也没有问他是谁,带着一股禁忌的刺激之感,在冷宫中绽放了一朵朵名为情欲的花朵。 不仅男人可以贪欢,女人同样也可以。至于那什么爱不爱的,太过奢侈,只有无比幸运的人才能够拥有了。 他武功很好,伤好之后也没有离开,时不时的出宫去带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和食物回来,甚至还想把我也带走。 我要走吗?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太恐惧了,我不想再接触,所以我拒绝了。 我看出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对我欲言又止。但是我希望他能够理解,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像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只要拥有自己头顶的一片天空我就能够满足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 “好。”我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跟我不一样,他还有未来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大概是要回西秦去了吧。 “你……等我来接你。”他认真地看着我,“等我娶你。” 我笑了。我一个嫁过人被休离的弃妇,有什么资格能够成为别人的妻子?“好。”不过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离开之后,我的日子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吃干冷的饭菜,穿单薄的衣衫。 可是我却发现我怀孕了。 跟萧天筑十年了都没有半点消息的我,竟然在冷宫中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怀上了孩子。 我再一次被茫然所袭击了,同时又涌起了新的喜悦。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却又带着我无比的期待,我一定要将他生下来。可是他的存在又太过危险,萧天筑怎么会允许他的存在呢?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努力的隐藏着他的存在,心中却无比恐惧,总不可能直到他生下来我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吧?在我惶惶度日临近生产的前几天,父亲的旧部终于想到办法联系到了我,我的心也安定下来。 生孩子好痛,我却一点都不害怕。看着那带血的皱巴巴的瘦皮猴子,我终于像是看到了光。 楚弘告诉我,父亲死了,楚家军也没了。我愣了一下,依依不舍的把还没到我手里一炷香时间的孩子交给他:“带他走,离燕京远远地。”我说。他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只会引来无休无止的追杀。我有办法能够隐藏他存在的痕迹。 “可是小姐?”楚弘不赞同的看着我。 我说:“我迷茫了一辈子,终于找到了希望,请你帮我抚养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他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不能够再失去他。”名字……我笑了笑,“就叫回吧。”虽先前替他取好了名字,不过能不能用上还是两说。“回儿,回儿,娘亲在未来等着你。”我摸了摸他还没长头发的脑袋,心中酸涩非常。 人生在世,能够有所依赖,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一直到我在房梁上套好了白绫,我心中想的都是我的孩子。 娘亲的一生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识人不清,惶惶度日,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我将脖子伸进白绫,最后看了一眼西方。 虽然我最终都没有等到你,但是同样也祝你,能够平安欢喜。 谢谢你,元桢。 ☆、第517章 最后的最后(上) 叶挽是在一片嘈杂的喧嚣声中被吵醒的,烈日高高挂在天空,正向下散发着灼人的热意,像是要把叶挽连带着大地一起炙烤成焦炭一样。 她头疼欲裂地睁开眼,曜日从指缝中溜出,她才从手缝隙的阴影当中看到一帮围着自己的孩子。像是从非洲拎出来的黑皮,只是一个个都光裸着上半身,黑漆漆的长着一张亚洲人的脸。 不远处,一只不应该属于大楚的皮靴踢踏着走近叶挽,停留在叶挽的脸旁,她犹豫着抬起头,这才看到一张熟悉但又陌生的脸。无论是那两道飞斜入鬓的剑眉,还是那双招摇过市的桃花眼,亦或是那张代表着薄情的性感薄唇,无一不属于褚洄的脸。但是他却打扮怪异,穿着一身迷彩服,一手扛着一把M416,一手漫不经心地把叶挽拎着衣领子提起来。“我说,你不会说被炸糊涂了吧?”冰凉慵懒的语调正是属于褚洄,那低醇的仿佛古钟溪流的嗓音常常听得叶挽浑身酥麻。 只是现在却仿佛噩梦一样,使得叶挽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瞪大了眼睛看了这个跟褚洄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一身紧身迷彩,脑子轰的炸了一下。 周围那些孩子正围着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尾调上扬,分明就是泰语。只是没有说几句,就被褚洄赶跑了。 她……他妈的不会穿越回来了吧?叶挽惊恐的看着褚洄,干巴巴的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的大楚呢?她的褚洄呢?她的镇西军呢?她的楚筠和楚烨呢!她在大楚整整五年难道都是假的么?还是这又是一个骗局?! “你怎么了,傻了吗?”现代版褚洄皱着眉,用空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脸,“先前看到你在的地方爆炸了,我立刻就赶过来了,到底有没有事你能不能先说句话?” “没、没……”叶挽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心中百转千回。她在去大楚之前的确在执行抓捕泰国毒枭的任务,却没有想到反被人阴了一下,扔了一颗炸弹过来。她直到到了大楚的叶挽的身体里,还记得被炸死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现在……她摸了摸自己满是泥巴的野战裤,看着自己带着薄茧的双手,分明就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 况且……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瞪着褚洄。脸上画着迷彩颜料的英俊男人眼中透着关切,显然跟叶挽熟识已久。但是叶挽敢肯定,自己在去到大楚之前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长得这么像褚洄的人。 “没事就好,赶紧离开这里。动静有点大,要是被人发现你还没死那就糟了。”褚洄懒洋洋的说着,一边长腿一迈跨上了旁边一辆摩托车,“走吧。”他见叶挽傻乎乎的愣在原地不动,皱眉重复道,“快点。” 叶挽心中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是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只得暂时先听从褚洄的吩咐坐到他的机车后面,动作熟练的揽上了褚洄的腰。褚洄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看了叶挽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开车走人。 两人不多时就到了安全屋里,这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不过好在设施齐全,还放着一个迷你小冰箱。 褚洄进房之后熟悉的从冰箱中取出两瓶冰水,丢给叶挽一瓶,然后扬起头猛灌两口。 “你……你叫什么名字?”叶挽犹豫着喝了一口冰水来缓解自己内心的震惊,想了想还是问道。 “你不会真的脑子被炸坏了吧?”那人走近,想要摸一摸叶挽的额头,但是想到什么似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没有动手,“我叫褚洄,是你搭档,今年二十六岁,未婚,也没女朋友,正在追求你,想起来了么?”他表情戏谑的上下扫了叶挽两眼,笑的一脸无害,“你这是要跟我玩失忆?啊,那我应该说我是男朋友的。” …… 叶挽很想尖叫。 你他妈的岂止是我男朋友,还是我老公,我们还有两个娃! 老天到底是在玩她还是在玩她还是在玩她?这神一般的展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怎么才能回到大楚去?要知道昨天晚上睡觉之前她还在跟褚洄耳鬓厮磨,今早一睁眼就让她看到这种现场,是要逼疯她吗? “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褚洄蹲在叶挽身前,发现她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脸色微紧。“是不是哪里痛?” 叶挽好半天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努力克制地温声道:“如果我说,我早在……可能早在两千年前就认识你了,你相不相信?” …… 她就这么暂时在这个安全屋住了下来。 虽然一直都记得自己身为天朝的特种兵,正在执行什么任务,但是让叶挽经历过冷兵器的时代之后再出现在这种需要电子科技生化来打仗的热兵器时代,她可能连枪都不知道怎么开了。索性有这个跟褚洄长得一模一样的拍档在,有什么联络上级的事情都能交给他,自己用不着怎么烦恼。 况且叶挽烦恼的事情也远远不是这些,她想知道应该怎么回去,她的老公孩子还在等着她!万一看她不回去,褚洄那个不要脸的给筠儿烨儿娶了个后妈怎么办?到时候她还要睡自己的男人,抢自己的后位,打自己的娃! 她躺在床上使劲的闭着眼睛,但是发现怎么都睡不着。就像是天生用不着睡觉一样,困这个状态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过,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不过同样的,既然老天不想让她睡着,那就说明,只有睡着了才是回去的唯一途径! 叶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这么想念没有卫X巾的日子,明明在前几天她来了月信,还在抱怨着要用锦缎棉布包着草木灰做月事带用,现在让她回到这里来,她反而觉得自己最想念的还是大楚,是在褚洄的身边。 虽然现在身边也有个褚洄啦……可是,不一样,不一样。 叶挽欲哭无泪,老天是不是在玩她,所以故意让她回到没有褚洄的世界来,让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看着那个一本正经地围着围兜在厨房前切菜的做饭的跟褚洄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叶挽愤愤地咬了咬被角,琢磨着要不让他打晕自己试试,看能不能回到大楚去。 只是没有来得及等她实施什么,褚洄放在茶几上的联络器就“滴滴滴”的响了起来。是上级长官发来的信息。 “现在没手,看看是什么消息。”褚洄头也不回的切着案板上的菜,他正在帮叶挽做鱼片粥,就差切点芹菜放进去了,厨房里飘出来一阵一阵的香味。 这个味道,跟她的褚洄做的一模一样。叶挽抿着唇,笨拙地操作着那台联络器,她已经很久不用了,都不知道怎么看讯息了。好半晌才将联络人发的密码组合起来,对照着自己尘封已久的记忆将上头的密码解读出来。是让他们去追击先前炸死叶挽的毒枭的,他们最近会在泰国的一个酒店出现,这次一定要成功。 叶挽跟褚洄重复了一遍,褚洄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边将切得细碎的生芹末撒在粥里,然后将粥端了出来。“吃完再去。”现在正值傍晚,晚饭后正是出任务的好机会。 叶挽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她小口喝着粥,看到褚洄在一边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觉得有些愧疚。虽说都是褚洄的脸,但是她却要抛下这个褚洄回到那个褚洄的身边去,真是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饭后,叶挽换好作战的黑色紧身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保险柜中取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插在腿上绑缚的绑带中,然后坐上褚洄那台摩托车,两人默不作声地朝着市区的方向开去。 “我还没有问你,你这两天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褚洄在前头问,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冲出去老远。 叶挽说:“我想回家。” “回家?”褚洄重复了下,轻笑了一声,无奈道:“这我就没办法了。按照规定,我们必须要完成这里的任务才能回天朝去。不过如果今天成功的话,那晚上我们说不定就能坐上回去的飞机。” 叶挽心道:我不是想要回天朝是,我是想要回大楚去,回到楚宫,好好的抱一抱褚洄,亲一亲褚洄。 只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跟这个褚洄说,我爱你,我爱的是另一个你,而不是在我面前的你?这种话说出来,不光是褚洄,她自己也会疯的。 两人将摩托停在一幢富丽堂皇的酒店百米之外,然后像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酒店背面。正面有那毒枭不少手下在虎视眈眈的守卫着,他们顺着酒店背后的一根下水管爬了上去,打开专用的热感设备,从中探查着酒店内的情况。 那毒枭正搂着一个美妞喝酒,对面还坐着一个接应的人,可能是买毒的马仔。只是从他们的热感眼镜中只能看到三个红色的人影。 叶挽心中急切,将脚倒吊在酒店外的横档上,悄悄的将头探下去,正对着玻璃。她不耐烦的拿掉了热感眼镜,用自己的肉眼辨别这此次的目标。 褚洄眉目一凛,连忙伸出手将她拉回来,凉道:“再等等,你太着急了。要是暗中还有人在……” “我等不了!”叶挽小声吼道,她现在睡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在大楚的一桩桩一幕幕,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去了。但是她没有办法,心中猜想当初是因为死在了这个毒枭的手里所以才会去大楚,说不定再死一次……就能回去了。 “你疯了吧。”褚洄皱眉,“你到底在急什么,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叶挽看着酒店中的人仍在欢笑着谈话,叹了口气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五年前我被他炸死,我确确实实是死的了,但是我的灵魂没有死,去到了一个叫大燕的地方。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人,是我的毕生所爱,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我嫁给他之后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叫楚筠,一个叫楚烨。在那里,还有我数不尽的朋友,他们都在等着我回去。”在褚洄逐渐变得震惊的目光中,叶挽斩钉截铁的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我就睡不着,只有再一次死了,我才能回到大楚去。” 褚洄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看向叶挽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嫁给我,还跟我生了孩子?”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我就再早一点追求你了。 叶挽无奈道:“不是你,是他。我嫁给他,跟他生了孩子。” “可是你说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是,可是你不是他。”叶挽觉得自己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段别人都听不懂,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的绕口令。“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这个梦,只有回到褚洄的身边才能让我安心。” 她语气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褚洄一条腿吊在钢丝上,腾出一只手来认真的捧着叶挽的脸:“可是你又怎么知道现在这个不是现实呢?很有可能你做了一个长达五年的梦,现在终于回来了呢。毕竟你没有被炸死,你出事的时候我不过刚刚跟你分别了两天而已。” “就算那个是梦……我也希望能够死在梦里。”他说的很有可能是事实,但是叶挽却一点都不想相信。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褚洄的身边,即便是梦,她也要沉沦在梦里。 “好吧,”褚洄苦笑了声,“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就送你回去,希望你……不要后悔。” “谢谢你了。”叶挽郑重地道谢,看着下方玻璃处的毒枭,深吸了一口气。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如果你在一开始能够助我一臂之力,那请在最后的最后,也让我继续幸运下去吧。 ☆、第518章 最后的最后(下) 不在睡梦中崩坏,就在睡梦中沉沦。 叶挽在中枪的一瞬间,眼睁睁地看着世界礼乐崩坏,在自己面前炸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小碎片,然后在顷刻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一阵略有些耳熟的滑动微博的声响。 一个长得很像她的人,正捧着一只初代的智能机,小心翼翼地发着微博。她身穿月白长衫,长发披肩,周遭的一切明明都是模糊的马赛克,偏偏就给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惹脑公生气了怎么办,在线等,急!”叶挽看到她按了个加号,然后在智能机上这么打着,打字速度飞快,“嗖嗖嗖”就把微博给发了出去。然后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样再杳无音讯。 叶挽不禁嗤笑,作为一个小透明,发微博怎么可能会有人理呢?她抄着手站在黑暗的虚幻当中,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姑娘,拿着一只和周遭环境各不相同的智能手机,刻板严肃地等待着。 不多时,第一条回复出现了:还用问吗,当然是扑上去堵住他的嘴。 然后第二条也出现了:不要怂,直接上! 叶挽轻笑了声,现在的网友们就是有够可爱,虽然事不关己,但还是用自己最大的友好去接触所能认识的朋友们。她轻轻摆了摆手脚,像是一只浮游生物一样在黑暗中游泳,看着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逐渐变得透明模糊,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她奋力地往上游,头顶就像是有一个出口一样,正在不断的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不,应当是说,她正在朝着那个出口的方向靠近才对。 叶挽觉得自己的神智好像是有些模糊,有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这里的黑暗就像是一片没有重心没有引力的无垠土地,也有点像是太空,只是周遭的确是黑的有些不像话了。 那出口越来越近,叶挽嘴角扬了起来,只要出去,只要出去,她就能回到大楚去了。 叶挽嘴角带笑,表情兴奋,奋力地朝上游着,却听到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你确定这就是你要的吗?”那声音雌雄莫辩,非男非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来,又好像是充斥着自己的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钻进了叶挽的耳朵里,带着魔力。 这还用说吗?这些不都是废话吗?叶挽在心中想着,但是嘴上还是老实的回答:“是,这就是我要的。”她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只是严肃又认真的回答着自己心中所想的。“没错,我想要的就是那些,我要回到大楚,我要回到褚洄的身边。” “你确定了吗?”那个声音虚无缥缈,继续说道。“你原本只是一个灵魂,你有机会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你现在确定要放弃这个机会,是吗?仔细想好再做回答。” “我确定!”叶挽在它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这么喊道。她不需要想,不需要犹豫,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回到大楚去,做回那个叶挽,而不是一个需要为了国家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枪林弹雨中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叶挽。 “那么,如你所愿……”那缥缈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也不知道对叶挽的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如果真的要为这个人设定一个什么身份的话,那它大概可能就是叶挽心中所想的天神了吧。 叶挽嘴角带笑,心中被喜悦所填满。她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向光亮处漂浮。 在接近出口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挽挽……” 叶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躺在熟悉的怀抱中,入眼则是褚洄放大版的俊脸。眉头轻蹙,带着些许熟悉的凉意,一双桃花眼中正闪烁着关切的光芒。 仅仅是看一眼,叶挽就知道这个褚洄就是她的褚洄了。她美滋滋的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褚洄怀里,一旁烛火摇曳,仿佛在诉说什么情人间的低喃细语。“我回来了。” “你是在做什么美梦吗,笑的这么开心?”褚洄皱眉问道,他时时刻刻的陪伴在挽挽的身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她绑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挽挽也的确让人省心的很,每天的活动范围并不大,偶尔会出去散散步什么的也不会出楚京。可是偏偏,挽挽的身边还有一个褚洄的禁区,就是在她的梦里。 叶挽深吸一口气,闻着褚洄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烛火燃芯的真实,反手搂住褚洄的腰身,轻声道:“我做了个梦,梦到跟你一起出去玩了。” 听到是跟自己一起出去玩的,褚洄眉头轻挑,心情不知怎么就变得非常好,单手挑着叶挽轻柔的发丝。那发丝因为睡姿微微翘起,瘙的他的下巴痒痒的。他反身将叶挽压在身下,使坏的埋头啃了一下她的锁骨:“原来是想要出去玩了啊。” 叶挽被啃得哈哈发笑,搂住褚洄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嗯,不仅仅是想出去玩,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呢。” “什么秘密?” “你附耳过来……” …… 当爹的说要你儿砸怎么死,儿砸就必须得怎么死。 小楚烨刚刚满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深刻的知道了这个道理。只是为什么死的只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姐姐就被捧在手心里好像天上的小仙女,他就好像是烧火烧柴捡来的哪? 小楚烨苦着脸坐在学堂里瞪着作为太傅的舅舅,绷着脸抿着小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才四岁,普通的读书认字几乎都能认全了,自己的名字也能写的漂漂亮亮,某个臭不要脸的父皇居然一本正经的跟他说,是男子汉就要肩挑起江山社稷的大任,让他好好的学政论与兵法。 当他小孩子家家的好骗是不是!出去看看哪家孩子是四岁就开始学政论哒!花叔叔都说过了他现在应当是玩乐的年纪嘛,凭啥姐姐可以睡懒觉,他就必须要坐在这里跟着舅舅大眼瞪小眼呀。 叶文淞无奈地看着小楚烨苦大仇深的脸,完美的继承了叶挽和褚洄的优点,浓眉大眼白白胖胖,不过才四岁的年纪就已经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了,长得跟褚洄几乎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楚烨天资聪颖,学文识字相当快,所以不仅仅是褚洄的强压政策,就算是豫王殿下也对小殿下寄寓了厚望。楚烨也不负所望,虽然有些顽皮贪玩,但是做起正事来是丝毫都不带含糊的。 自己儿子比他年长,今年刚刚过了七岁的生日,虽说同样学识过人,却没有小楚烨理解的这般快又透彻了。 叶文淞合上书册,温声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小殿下可以离开了。” 小楚烨板着的脸总算变得明媚起来,感激的笑着对叶文淞奶声奶气地喊道:“谢谢舅舅,舅舅真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啊……叶文淞无奈的摸摸鼻子,在孩子的眼中好人坏人的定义还真是简单明确啊。 逼他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的就是坏人,比如说他老爹褚某人。让他早些下课回家的就是好人,比如说他?“不过小殿下回去了还是不能偷懒就是了,过两日我会考教你这几日所学的功课,不要落下了。” “知道了舅舅!”楚烨解放了,将书一扔撒丫子就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春天百花争艳,出宫中的花朵也开的美丽,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花园里扑蝴蝶啦。最好再扑上一两只蜜蜂,半夜三更塞在父皇的被窝里,让他老是想逼着自己快点成才,哼。 园中,楚筠正坐在秋千上,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楚筠与楚烨长得十分相似,明眼看上去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就算是肖想褚洄也不会显得太过英气,那双招摇撞市的桃花眼生在小楚筠的脸上格外的好看,忽闪忽闪的为她增添了不少灵气。 单单这么看,的确就像是一个下凡的小仙女一样。 她听到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扫了跑的疯疯癫癫的楚烨一眼,用未脱稚气的声音凉道:“跑得这么快干什么?是舅舅又在屁股后头追你了吗?”她的性格却跟楚烨不同,完完全全的遗传了褚洄人冷话不多的性子,不出口则以,一出口则是噎死人的惊人。 楚烨一屁股坐在楚筠的秋千旁边,委屈地说:“凭什么我天天都要上课,你就能在这里玩耍呀。” “就凭我自觉,看书比你快。”楚筠扫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册。虽然上头只是简单的词句,不过楚筠已经能八九不离十的背下来了,当真是继承了父母两人的好脑子。 “……”楚烨替她摇了摇秋千,“你不要看了,我们去玩吧。整日看看看,人都要变成书呆子了。花叔叔前些日子告诉我一个好玩的,我们一起去问问父皇和母后?”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楚筠眨眨眼,将自己从“知识的海洋”中拔出脑袋来,犹豫着问道:“什么好玩的?” “去了不就知道了么!”楚烨贼笑一声,搀着姐姐的手将她扶下来,四个小脚丫子吧噔吧噔地朝着七星宫的方向过去。 隐在暗中的赤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可怜的主子和夫人,又要被这两个小毛头烦了。 七星宫里,褚洄将将看完了一半的奏本,看着叶挽翘着尾巴恨不得在他旁边看话本子的得意模样忍不住挑眉道:“很好看?”又是赤羽那个十三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话本子,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赤羽这种人。 “咳咳,还好,挺好看的。”叶挽轻咳一声道,随即狗腿子的跑到褚洄身边替他捶了捶肩,“不过……没你好看,没你好看。”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叶挽终于才发现,褚洄就是一只闷骚的孔雀,只要顺着他拍马屁怎么着都好。 适逢两个白团子也从外头跑了进来,楚烨一头就扎进了叶挽的怀里,惹来了褚洄的冷眼。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大了还喜欢粘着叶挽,看来是功课不够多。 相比之下楚筠就沉稳多了,她负手慢条斯理的请安,喊了两声之后然后乖巧的站定到叶挽的身边,听楚烨扬起头来故作天真地看向自己娘亲问道:“娘,儿子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叶挽好奇的摸了摸楚烨的头,又捏了捏楚筠的脸,把楚筠提起来放到褚洄怀里抱着。这个褚洄总是不太喜欢自己儿砸和闺女,或者说喜欢归喜欢,但是不怎么亲近,更喜欢和她亲近……不知道的真要以为这两个孩子是捡来的。 “花叔叔说,当初是父皇是‘横刀夺爱’,是真的吗?什么叫横刀夺爱?”楚烨毫不犹豫的就出卖了花无渐。 “……”叶挽干巴巴地抬起头,看着褚洄顿时冷下来的脸,估摸着自己儿砸今天是要吃生活了。她揪了揪楚烨的小耳朵,假装生气道:“瞎说,父皇和母后是两情相悦,哪有横刀夺爱?当初是你父皇先追的我,我百般推诿,架不住才答应的。” “呵,是么。”褚洄凉笑一声。 叶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算不是也得是!更何况事实本来就是这样嘛。 楚烨和楚筠一同扬起了天真的小脑袋,似乎对两人的经历十分的好奇:“真的吗?那父皇和母后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呀,就像我和筠儿一样,是姐弟吗?” 你看我们像姐弟吗……况且就算是兄妹,那不是乱伦么?叶挽抽了抽嘴角,看来有必要好好的教育一下两个孩子,不要不小心被花无渐那厮给带偏了。花滢也怀孕了,那个做哥哥的正在心里不平衡,想要在别人的身上找存在感呢…… 叶挽蹲下身,笑眯眯的将楚烨也一起抱起来,依偎在褚洄的肩头,轻声笑道:“好呀,父皇和母后会慢慢告诉你们的。不过那是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你们要耐心听哦。” 有多长呢,让她从头说来吧。 ☆、第519章 完结感言(一些废话) 这章是免费的,不小心点进来看我废话的宝宝不要害怕。 这篇完结小结是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写好了的,有多早呢,大概就是西秦篇还进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可见我心里有多期待着完结。 或者说,又想完结,又舍不得完结。 写本书是斑斑写的第一本书,写的时候已经24岁了,一个风华正茂的老阿姨的年纪。 写小说是我从小学开始就有的梦想,那时候所有同龄人们都还在看郭妮,可爱淘,小妮子,我也不例外的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大概六年级的时候吧。那时候很流行网球王子,流行在贴吧写同人,我也大胆的发过,不过都烂尾了(正经脸)。 那时候的贴吧还算是很流行,经常会收到批判我写的弱智的评论,也有支持的,烂尾的时候还被人追着留言骂了,在小升初的可怜斑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我觉得我不适合写小说,因为没有恒心。以至于后来再写,每每都是写了其中一个片段,或是写了个开头,然后就抛诸脑后忘掉这茬事儿了。从来没有写完过一整本。 这本也是从以前的某个被我扔掉了的人设里捡出来重新写的,就为了一个挽挽被将军发现了身份欣喜若狂的场景写完了一整本一百多万字的小说,现在想想……还是该死的很不可思议!我写完了一整本!我写完了一整本!我写完了一整本!对普通人可能是很正常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对自己耐心的一个挑战,原来还可以证明,我不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写文之路比想象的还要艰辛一点,孤独又寂寞,卡文无人诉说,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你。尤其是当我前期保持着万更,后来突然找了工作,面临着日码2w字的痛苦的时候,很多次想要放弃,但是想到还有一群在等着我的小可爱们,我还是毅然决然的坚持咬着牙撑下来了。(不瞒你们说,掉头发都掉了一堆,可能要秃……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年纪上来了!) 同样的,当中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例如人设啊,情节的铺垫啊,剧情的节奏啊,心里想的剧情跟写出来的不一样等等……写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是一件非常费脑细胞的事情。但是能够看着自己创造的一个世界逐渐完整,所带来的喜悦和满足感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这本成绩不算好,但是作为第一本书,我真的已经非常非常开心了。每天更新之后就等着看有没有小可爱给我留言,那是我最大的动力。下一本一定会更好!(大概吧) 还有群里的机油们,商业互吹使我心欢颜╮(?)╭ 感谢有你们这群傻逼网友们的存在阿!我爱写文,我爱码字!码字使我快乐! 挽挽和将军的故事虽然告一段落了,但是老斑的爱还在延续。 下面王婆卖瓜新文: 《权倾天下之神相娇妃》这是一个神婆和一个嘴炮骚郡王的故事。 签约后开始更新。 新文必火,完结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