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权臣 作者:春山居士 文案: 大齐的内阁首辅聂珏,这一生可谓是坎坷曲奇 金榜题名得圣宠,外能除国贼,内能斩贪官 文能保小皇帝万事安康 武能坐镇朝堂决策千里 人人都道她聂珏是权臣,是奸佞 却又有谁知她在这泱泱朝堂踽踽独行如履薄冰 世人只记她风光无限时,唯有高庭渊从她官微时便忌惮, 纵是得势,亦防她如虎狼。 奈何此奸佞美色祸人,纵是独具慧眼,也不防被她迷了心。 “我身披血雨腥风,入这燕京城就注定不会安宁度日,你问我来此为何?那我告诉你,天子召我,我应召而来,我乃肝胆,不畏虎狼,伤我主者,我必加倍讨回!” 食用指南: 1.女主不女扮男装,科考入朝为官,如果不喜可以点x 2.沉稳睿智嘴炮能力MAX小书生x有点傲娇但战斗力爆表大将军 3.有一条百合线(剧情需要),狠辣帝王渣受X深井病美人攻,攻受不洁,be,不喜可以点x 4.本文架空,全体官场架构主要借鉴唐朝六部制,后期会借鉴明代内阁制,考据党轻拍,基本算胡诌,就是我的一个脑洞。 5.he!!sc!!1v1!!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珏,高庭渊 ┃ 配角:接档预收文《权宦》,数同系列,求收藏 ┃ 其它:复仇,爱情,权谋 一句话简介:醒掌天下权,醉卧澹澹膝 上卷 黄金台上笼君心 第1章 一个澹澹 晚来寒欲急,暮色下似乎已有细雪催来,宫人们小心翼翼的换上了官灯,院中登时通明。 聂珏揉着发酸的手腕,将编好的史录交给身旁的宫人,称了声多谢。 那宫人似是惶恐,弓着身子朝后退了一小步,“大人言重了……” 不过一句顺口,倒惹得这宫人如此惊慌,聂珏一时心里过意不去,正欲再说什么,便听身侧有人嗤笑出声。 “能得聂大人一句多谢,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阴阳怪气的腔调拿捏的十成十,聂钰充耳不闻,提着雨伞便要出门。 “果然是高中了榜眼,我等末流只怕聂大人看不上了!” 那声音故意高了几个调,将将片刻时间,便有其他人的声音掺杂了进来。 “她算得什么榜眼,丢人现眼罢了!” “不过是圣人恩典,走了这遭狗屎运,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哼!聂大人?她也配?” “和她同穿一身官服,我等早没了脸皮!” 身后指责声不断,各方皆粉墨登场,聂珏在门边站定,门外的细雪飘了进来,她顿在那儿,任由那雪落入到她的肩上,冠帽上。未几,便见她转过身,细白的脸皮没有一丝着恼,更带了温和的笑意。 “曹大人可高兴了?” 曹席之耸了两下肩膀,一脸得意,只差大笑出声,“修撰大人哪里的话?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莫不是大人不爱听?” 聂珏的眉目中参着润,扫了他一眼,循着刚刚高声训斥的人仔仔细细看过去,那群人当真不把她当回事,皆抱着臂膀,面带嘲弄。 “在下知诸君心中有气,气不过在下一小小女子竟压了诸君一头,这春闱秋试,明明是尔等专场,却让在下占尽了风流。” 她一一观察着这群名流进士在听到她的这席话后所露出的惊咤表情,温软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得了榜眼的骄傲,“诸君需得明白,在下和尔等一样,是过了会试,圣人在殿试那日亲口所策的榜眼,只用区区狗屎运便搪塞了过去,这般说法,是贬了圣人的眼光,还是辱没了诸君这些年读的圣贤书?” 门外的雪又下大了,聂珏并未往门里挪动,她朝东边的宫墙轻轻瞥了一眼,那边的宫灯在雪色中宛若流火,绯红的扎人眼,“这翰林院与外界虽隔了一道墙,可又有谁知墙外无人呢,诸位莫要做了他人的靶子还不自知。” 语闭,她撑开了伞,由宫人打着灯笼引了出去,那一身淡青色官袍于雪夜中更加分明,刚刚还趾高气扬的众人便在怔忡中醒悟过来。 “曹席之你好算计啊!我等被你害的好苦啊!” “明日圣人若是知晓,你叫我们怎么办?圣人不喜,这仕途便要了断于此了!” “诸位,诸位仁兄请听我一言,莫要着了聂甘棠的道,她是吓唬你们啊!圣人如何看重她?若是看重,岂会让那杜容德得了状元?”曹席之心底却把聂珏恨毒了,一时只得焦头烂额打诨,可能进这翰林院的有几个是浑人,自是不会再轻易被他所忽悠。 “这翰林院中的诸事圣人自是知晓,我等仗势欺人,这个亏是吃定了!好个曹席之,好个曹探花,未入宦途,这搬弄是非的本事却是学成了!” 隔着墙都能听到里面吵闹,聂珏仰头朝天上瞧了瞧,雪花自天际飘落,浮落下来,她伸手接了一片,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恍惚间她又似看到了那日大雪天,透着破烂的窗户那雪都蹿了进来。 “老师,今日可否休息一天?您看这雪下得多大呀!” “贪图享乐!这便是老夫教你的吗?”谢中亓一脸愤然,说话间就从袖中抽出了荆条,“伸出来!” 聂珏颤巍巍张开了小手,那荆条便一下一下的抽了上去,到底是年岁小,受了那疼,便哭出来了,“呜呜呜…老师饶了学生吧,我,我不敢了………呜呜呜…” 她的小手上都是荆条抽出来的伤痕,哭的直抽气,都不敢躲闪,连脑袋都昏沉的耷拉着,倏忽,身子竟被谢中亓抱紧了,“阿珏!老师对不…对不住你!可你答应了老师的,是不是?” 她的老师,半生骄傲,却在那一刻让她感到了他的无助,抓住了她,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再让他放手是怎么都不可能了。 “这京里的雪当真是脆弱,落下来却无法存住,”不自觉便喃喃出来。 给她领路的宫人躬身向前,似是未听到,她一时觉得好笑,片刻敛了神色,欲随宫人离去,却见迎面正有一队翊卫站在那儿,皆看着她,不知已站了多久,领头的执金吾使身着朱色官袍,衣肩一对豸浮于其上,官袍正中绣有辟邪,端的冷峻威武,称得其人身形挺拔劲松。 执金吾使乃是宫中羽林军指挥官,内宫重地都属羽林军辖顾。能担的执金吾使,自来尽是皇亲或重臣,古来东方为尊,而居于皇宫东北角这一带乃是女帝理政就寝之处,一直归为女帝母族高氏管辖,东昌侯高仲瑾自是不可能,他官居太师,身有腿疾,常年称病。高仲瑾有一子,名为高庭渊,其人娇衿倨傲,自幼习武,虽不精文理,却也于世家子弟中亦是出众,深得女帝疼爱,授以执金吾理所当然。 高庭渊蹙着眉头,掀起眼皮打聂珏身上转了一圈,最终望着她素净的脸冷淡道,“聂大人不仅口舌巧厉,这听人墙角的功夫也不遑多让。” 聂珏拱手作揖,面露笑意,“叫执金吾使大人看了笑话,下官刚刚只是发了呆。” “如此笑话几人承担的起?”高庭渊和她错身过去,偏过脸,“有这时间发呆,聂大人还是早早出宫吧,宵禁不过就这会儿功夫了。” “多谢大人提醒。” 聂珏丝毫不在意他口气里的嘲讽,恭恭敬敬的让道,仿佛先前在那宫墙中言辞犀利,巧舌如簧的另有其人,而她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子罢了。 高庭渊如见了臭虫,脸色差的几乎让人以为下一刻便要发作,但他也只轻哼一声,人便走入了夜色中。 聂珏摇了摇头,心底叹息,果真傲慢。 “大人,马上就要宫禁了,咱们快些吧。” “走吧。” 入冬之后,天气一直反复无常,才将还有大雪的趋势,这会儿竟又停了,地上积了些雪水,聂珏提着下摆,入了坊内。 官家给她赐了府邸,虽不是很大,倒也舒心,就如那同院进士所言,她这是祖上积了福,能在京里有自己的府邸,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而她从前也不过是个四处流浪的乞儿。 “大人回来了,骁骁快去摆饭!你那小菜园子别折腾了!” 听得声音,聂珏入到堂里,就见王婶正揪着小昆仑奴的耳朵,将他往厨房赶,“大人先去换身衣裳吧,今日奴炖了只老母鸡,这大寒天的,正该补一补。” 聂珏哎了一声,瞬间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她正儿八经的当了这个翰林院修撰也才不过六个月,奉银没多少,府中的开销一直王婶紧着,倒也将就着过来了。 王婶和骁骁是她在坊市中低价买回来的,因着王婶年老,骁骁生了重病,且连话都不会说,两人组在一处就是老弱病残,照奴隶贩子所说,都是亏本玩意儿。 待她出来,那一老一小已摆好了饭菜,站在桌边等着她。 “家中就咱们三人,王婶你们也坐下来吧,没那么多讲究。” “大人礼法不可废,”王婶扯住小昆仑奴往桌上爬的胳膊,顺手给聂珏盛了碗鸡汤,“没了规矩,往后要叫别人见了,也笑话。” 聂珏不由尴尬一笑,连连称是,她侧头又转向那小昆仑奴,见他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鸡,像只小黄鼠狼,便用木箸夹了一个鸡腿给他,“骁骁今日又拾捣你的小菜园了?” 王婶一手敲在骁骁的脑门上,“小没良心,都不知道帮我择择菜。” 聂珏失笑,见他只扒着鸡腿啃,抬手摸了摸他那头卷发,“今日可有说了话?” “唉,哪里能那么快接受的过来,”王婶眉头一皱,又朝骁骁脑门上来了一下,“见到吃食比谁都积极!” 聂珏莞尔,看他将没了肉的骨头往嘴里咬了几下,便又夹了一个给他,本以为他会接,不想他竟转身朝外面跑了。 “又不知道往哪儿野去了?”王婶摇摇头,又催促聂珏,“大人还是先用饭吧,别管他了,待会儿自会回来。” 聂珏遂点点头,低首抿了口汤。片刻功夫,骁骁抱了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跑了进来,兴冲冲地将那小团子塞进了她怀里,“……” 聂珏往怀里一瞧,竟是只猫,瞧着还不足月,约莫是被谁家丢弃了,她轻轻揉摸了一下那柔软的毛发,倒是可爱。 “这哪来的小玩意儿,脏兮兮的,得洗干净才成,估摸着身上会有虱子。” 那猫崽子被王婶一手捞住,奄奄挣扎着,骁骁这会儿倒是乖巧了,盘腿坐在地上,等王婶将那只小猫收拾了干净,才慢慢凑了过来,伸着手指戳着猫脑袋,直将它戳的喵喵叫唤出来,方才罢手,“吃,它,吃……饿……” 第2章 两个澹澹 聂珏和王婶皆愣住,倒是聂珏先噗嗤笑出来,捏着骁骁那黝黑的小脸蛋道,“竟说话了,白担心了一场。” 她说这话时,面朝着王婶,见她挽着袖子直擦眼泪,又打趣道,“骁骁你看你,惹哭了王婶。” 夜色更浓了些,聂珏洗漱出来时,王婶正卧在外间的榻上和骁骁说话,小子闷声不吭,垂着脑袋和那只小猫戏耍,王婶不得他说话,竟也一脸欣慰。 见她披散着湿发出来,有些担忧道,“大人快些去里边躺下吧,这见天儿凉,若是着凉了可不好。” “无妨,”聂珏虚虚坐在榻边,她身上水汽重,怕让他们沾上,两个小家伙玩作一团,骁骁间或笑出声。 “王婶,我想教骁骁识字。” “这,这如何使得?骁骁只是个奴隶……” 昏黄的烛光下,聂珏的眸子动了动,她未回答王婶的话,转过头看着那与猫躺在一起嬉闹的小昆仑奴,柔声问道,“骁骁,我教你读书好不好?” “……唔,”他似懂非懂,甚至不知道这个唔字说出来代表着什么,只道是面前这个温柔的阿姊与他说话了,他便应了。 那声“唔”叫聂珏鼻尖有了酸意,外面的风呼呼拍打着窗户,她起身转了进去,眼眶里红了一片,早已是十几年前的记忆随着那呼啸声灌回进她的脑中,叫她一时有了彷徨。 “你可愿做我的学生,我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好不好?” 谢中亓蹲下/身颇有耐心的与这个才只有六岁的孩子说道,他的手放在孩子的肩上,就仿佛是一种交接的仪式,只待她说了声好,这仪式就算完成了。 年幼的聂珏在这懵懵懂懂中,因这是唯一给了她食物,让她有了安身之所的人,无比乖巧的点着头,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还着急的叫道,“老师!老师不能骗我!” 她的老师面色复杂的拍了拍她,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阿珏,莫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卯时过了一点,聂珏已早早起来,今日休沐,她有一天的时间可以休息,她起的早,在小菜园子里抓到了玩泥巴的骁骁,教他写了几个大字,便任他在一旁练习。 恰时,王婶急匆匆推开了书房门进来,慌道,“大人,宫里面来人了!” 聂珏轻笑,“来的快了,我竟以为还得几天。” 宫中的人入官员府邸,大抵是上面授意,无论是旨意还是口谕,大臣皆得沐浴更衣,焚香以待,以朝服敬之,皇恩浩荡,莫过于此。 聂珏等人进了堂屋,上座已有一女官在等着,那女官身着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却是个侍官,形容貌美灵秀,眼波柔媚。 天下人皆知,女帝身边常年有一位女侍官侍奉,那女官是前朝世家大族贾氏的嫡女贾子兰,后女帝仁德,见其聪灵秀丽,不舍人才,方留在身边伺候,亦可见女帝心慈。 贾子兰见着她来,当先便粲然一笑,“聂大人叫本官好等。” 聂珏举袖行了一揖,垂首道,“侍官大人受累,屈尊来寒舍,下官不胜荣幸。” 这话令贾子兰听得颇为受用,她负手从座上站起来,正色道,“圣人着本官给大人带了口谕。” 聂珏三人当即跪倒,等她传话。 “爱卿礼予他人,卑亢有序,进退有度,朕心甚慰,今令卿上谏议大夫,钦此!” “谢主隆恩!” “聂大人恭喜了,”贾子兰向她道贺,旋即又道,“昨日聂大人受了委屈,圣人不忍,便帮大人给了个教训,罚了那群狂生半年俸禄。让我等好生羡慕。” 聂珏面上愈加谦恭,“侍官大人说笑了,此乃圣人恩典,下官不敢自揽。” 她脸上含笑,那温雅透进了骨子里,贾子兰双目微顿,半晌流转过来,“聂大人果然谦逊,来日御前伴驾,聂大人还望照顾一二……” 聂珏口称不敢,贾子兰也不甚在意,冲她微微一笑,起身道,“今日在聂大人这里吃了茶,时辰也不早了,本官便不耽搁聂大人的功夫了,这便回宫罢。” 目送着她出去,王婶立时喜不自禁,“大人,您是不是升职了?” 聂珏闻言,哑然一笑,点头道,“升了,咱们估计要换住处了。” “大人惯来聪颖,若,若有朝一日能与这侍官大人比肩………” 王婶只是个普通妇人,她看着那女官威风,皇帝身边的人,多少让她这种不知深浅的人敬畏。 聂珏摇首,日头高了许多,光线照到堂里,那细微的灰尘便被投射出来,“朝堂之事,王婶莫要议论,往后这话不要说了,免得被有心人听到了,徒增话柄。” “奴,奴知道了……” 大齐官制,凡五品以上官员皆有朝参之职责,聂珏即任了这五品的谏议大夫,每日早朝自也是必须的。 翌日卯时正,聂珏按时入的朝华门,朝华门内朝里走了约有一刻钟,便得见许多官员已等在太和殿门前了,她默不作声的站到边角处,眼观鼻鼻观心,只当那群因她到来而隐隐躁动的官员是不存在的。 少顷,有太监操着鸣鞭噼里啪啦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众臣禁声,女帝的御驾缓缓过来,待其终于行到太和殿中,百官方才徐徐往里去。 聂珏跟在末尾,规规矩矩的站在右侧的最后,她身形颀秀,被前面的人挡的一干二净,便是抬头也看不见前方大殿上坐着的人。 “谏议大夫何在?” 女帝的声音冗沉婉转,破空而入,聂珏握紧了手中的象牙笏,从末位的朝班出列,对着女帝行了稽首,“陛下!微臣在!” 朝中一片寂静,女帝停顿几许,又说道,“聂爱卿,昨日有人向朕参了你。” “……不知因何?”聂珏迟疑道。 “因你是女子,”女帝的话语里带了一丝笑意,只这笑意里是不是存了其他一些意思还不等聂珏觉出来,她又继续问道,“爱卿觉得如何?” 聂珏依然俯首,心中思绪万千,女帝开口设问,丝毫未有想要帮她的意思,她纵是不去看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也知他们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启禀陛下,微臣虽是女子,亦是臣子,臣者,当以为陛下排忧解难也,若将微臣是女子这样众所周知的小事上报于陛下,使陛下因此无关紧要之事劳神,岂非短见?” 她说的不紧不慢,言辞缓和,若不是如今她人在朝堂,约莫只当她在闲话家常。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从右侧朝列迅速走出来一人,见着女帝点头,当即道,“微臣本不欲在此与之争辩,然终觉难忍,自古朝堂议是非,谏议大夫说人短见,不过是自视短见!以女子之身入朝,当以得见今日之势!若是自觉委屈,脱帽下堂便是,何来诸多狡舌!” 聂珏稍稍别过头,果视其满脸讥讽。 “张大人说的好,即是觉得委屈,难以忍受,何不自请脱帽?” 她报之以微笑,不管对方面色有多难看,又道,“想来大人觉下官可笑,未料下官见大人亦如是……” “尔敢饶舌!”那通议大夫立时恼羞成怒,“小小女子,满口胡言,你怎敢,怎敢……” “张大人!”一人从朝班出来,他已见女帝脸色转暗,叩首于地道,“陛下!张大人无心之口,望陛下莫要责怪!” “徐爱卿多虑,朝堂上争辩,言辞有偏颇也属正常,”女帝言谈亲和,甚而笑道,“徐爱卿可也有话与聂爱卿交代?” 徐仲潭朝女帝行了三拜九叩,方才将目光转向聂珏,“聂大人。” 聂珏亦点头,“徐大夫。” 她脊背秀挺,眼光清亮,迎着他人的审视都未有颤动,徐仲潭都不免要暗暗叹一句,后生可畏。 “为官者,上承陛下之旨意,下传百姓民声。聂大人是我朝的第一位女官,当知道,为官,与当家管事不可同事而论,即为仕,应为侍,男子能撑住,聂大人莫怪本官轻视,女子到底身弱。” 聂珏弯起唇,与他作揖,慢声道,“下官过的殿试,入的翰林,这些徐大夫都经历过,遂入朝为官是这些过程的最终结果,下官如何就因身弱便示颓了?况女子科考既然开办,进士入朝不应理所当然?莫非这也是花架子?” 她这话问的句句在理,徐仲潭一时也被她问住了,半晌才道,“古往至今,女子皆以守家为任,我朝民风开放,方有女子入科考,这也是陛下的仁慈,但为官便是守民,空有文才而无头脑是行不通的。” 他直指聂珏有文采,却又明贬其无脑,说到底还是坚持女子不配入朝为官这个死理。 “官者,宝头下面两张口,若将这两口换为女,则有了安;而若换成丁,便有了宁,如此安宁尚在,国泰民安,左丞大人,岂不美哉?” 此话落地,朝内安静异常,徐仲潭摇首叹道,“聂大人口才了得,本官……自愧不如!” 第3章 三个澹澹 聂珏依然笑靥若风,她双手平放在膝上,不曾露出些微倨傲,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只等着接下来的口伐。 张徐二人退回朝列,那厢有人从左侧朝班出来,“陛下,聂大人如此能说会道,微臣也想讨教一二!” 女帝颔首,那武官高声质问,“聂大人,女子从文尚能说的过去,从武又如何?岂不叫百姓恐慌,别国耻笑!” “阿珏,这满朝的人你看了便看了,他们早已盘根交错,莫因着站位只当他们泾渭分明,你入这局,只需记得,他们个个污秽不堪,一旦共同的利益遭到触碰,他们自然就成了盟友………” 聂珏的呼吸稍微有些快,后脊梁已然汗湿,谢中亓的话敲在她的心上,叮嘱她莫要轻狂大意。 “古有妇好、平阳公主这样的巾帼英雄,可以为国而死,我朝周筱妤周小将军初得武状元,就可随军历练,女子从文从武有何区别,报国当如是!” 她说到最后,话语里竟微微有颤动,就连面色亦有激昂,震的那定远将军一时呐呐忘了答话。 “爱卿们就到此为止吧,这早朝的时间都过去了一半,该议议其他了,”女帝适时插话进来,她甚是满意当前的情形,虽是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算作惊喜。她继而笑道,“诸位爱卿皆为朕之股肱,大齐有此福分,朕见此,心觉得幸。” 聂珏自觉退入班列,忽觉有人盯着她,她寻着视线过去,那人望着她一脸怔忡。 昔时在国子监读书,曾听闻杜修彦其人雅润清致,性情从容,于学问上出类拔萃,且仪容俊修,大抵入了国子监的学生都以他为己之士则,如今这位士则这么看着她,她是浑不知何为,因而只挂起笑脸,朝他微一拱手,以做示意,随后隐于群臣不再出头。 “退朝!” 随着太监这一声高呼,早朝终于结束了,聂珏如来时一般,跟在朝臣末尾,亦步亦趋出殿。 “聂大人留步……” 聂珏停住,等那太监小步走到她身旁,低声道,“大人请随奴婢来。” 她歪头稍稍一想,颅内压定,这一遭风头出尽,原是女帝存了试她的心思,朝堂是一局,这之后女帝那里原该也有一局,如此才算圆满。 聂珏应了声有劳,跟着他走。 入了内宫,停在御书房处,“聂大人,圣人在里面等着您。” 随即就听里面女帝唤她进去,“聂爱卿,进来罢。” 聂珏推门进入,口呼万岁拜倒。 女帝似乎心情很好,话语轻柔,亲切而不失威严,“爱卿莫要一直低着头,叫朕好生看一看。” 聂珏适时仰起头,迎接着女帝的打量,而她也在暗中审视着这位皇权最高拥有者。 当日殿试和今日早朝她一直匍匐在地,未曾窥的其形貌,单闻其声,以为容貌肃穆,不想竟如此妩媚年轻,她记得女帝年四十四,已过不惑,瞧着不见丝毫老态。 那面容观着可亲,聂珏胸腔中却轰得涌出了恨意。 “阿珏,这大齐是偷来的!是那高氏窃来的!” 谢中亓抓着她的双肩,不停的咆哮,神情悲痛欲绝,他不管自己这失态的样子会否吓到身前的孩子,痛极竟又大笑,形状疯癫,“我谢中亓这一生忠君报国,岂知陛下竟遭了那毒妇暗杀!可我不服!我泱泱大魏,如何葬于这窃国者之手!” 他伏榻痛哭,哭到后面,又伸手抓住聂珏拍他后背的小手,狠声道,“你可记住了!你的老师是大魏的臣,你也是大魏的臣,来日若你敢背弃大魏,认贼作父,我谢中亓就是做了鬼,也要回来杀了你!” 聂珏含着泪重重点头,双膝跪地与他立誓,“苍天在上,我聂珏此生定竭尽全力杀齐复魏!如违此誓,定遭五雷轰顶,死后入无间地狱,永世沉沦!” 她才十五岁,寻常十五岁少女将将情窦初开,于闺中思慕情郎,她十五岁却要跟着谢中亓四处躲藏,尚是稚嫩小女,竟已经过了几生几死。 谢中亓此时已近油尽灯枯,望着她,心头愧疚迭起,他眼中泪水止不住,哽噎道,“阿珏,你及筓了,我给你取字,可好?” 聂珏忍着眼泪默然点头,她殷殷伏在他身旁,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只怕错过了一瞬。 谢中亓轻声一笑,往她头上安抚性的抚摸着,“便叫甘棠吧,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老夫这辈子无愧于大魏,无愧于天地,”说到这里,他的喘息急促起来,看向聂珏的眼中充满了歉疚,“唯独对不住你,若是能重头来过,你,你可还愿跟着我?” 聂珏双目泪水朦胧,口中急道,“老师!我此生只认你为师,我从未后悔过!” 谢中亓已说不出话,他宽慰的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爱卿委实灵秀,”女帝端详了片刻功夫,观她不过锦瑟年华,面容尚且稚嫩,却已能稳重如斯,叹道,“那日殿试,你以会元入考,朕却只与你榜眼,可有怨过朕?” 聂珏当即伏倒,沉声道,“微臣得以女子之身入科考,已是陛下隆恩,那日殿试微臣面答本就微瑕,能上榜眼已属意料之外。” 前一句存着感激,后一句自承错误,可谓言思停当,女帝顿了顿又问道,“杜爱卿早早入朝为官,而爱卿你却被朕闲在翰林院中六个月,如此也不怨朕吗?” “中丞大人昔日在国子监便有贤名,行事做派皆为人典范,微臣不过区区学子,国子监中所学有限,幸陛下留六月时间于微臣,容微臣了解朝堂,才敢如此轻狂。” 这话说的面面俱到,谁都不得罪,可谓圆滑至极,女帝微眯双眼,“爱卿刚刚在朝堂之上一番言辞,朕都不仅要拍手称好,说起来,爱卿之言行让朕想到了一个人……” 她停顿了下来,审视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臣子,接着道,“当年,前朝太傅谢中亓曾一人舌战他国来使,轻松杀过,卿倒有其风范。” 聂珏身如铁塑,言语试探,于她而言早没了惊慌。昔年,谢中亓为躲避追杀,一路带着她乔装改路,或装成乞丐,或跟随商队,或易钗而行,更有甚者,白日不敢出门,夜晚才能出去觅食,那时她总觉得自己会长不大,因为那些鹰犬如闻得血肉,便是深山老林他们也能寻着味追过来,只要他们放松警惕,刀就能追上来杀了他们。 聂珏年幼时极怕生人,在被谢中亓收留前,只有被别的乞丐打骂的份,为了让她锻炼口才,谢中亓逼着她和乞丐吵架,找乡间妇人辩论,寻商人讨价还价。每每她被骂哭,谢中亓也只是叹气,却绝口不提安慰,直到有一日她吵赢了一悍妇,被人狠揍了回来,谢中亓才激动的抱着她哭出声。 “陛下,微臣幼时在外乞讨,常与其他人争夺口食,不免要练得一口铁齿铜牙,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早朝也只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利。” 女帝听了此话,轻轻叹气,似是对她起了怜惜,柔声道,“朕只知爱卿孤身入京,考入国子监,从不知,爱卿幼时遭了这么多疾苦,想来有位师傅将爱卿教的极好。” 聂珏的身体轻微一动,后几年她跟着谢中亓躲进了一个小村子,那些鹰犬渐渐消失,外人看来,她和谢中亓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乞丐,谢中亓只在晚上教她读书,给她分析朝堂局势。 那个村子里有一位教书先生,村上的孩子大多被送去识字,谢中亓也将她送了过去,可是那先生却看不上她,将他们轰了出去,后来谢中亓暗中给他送了银钱,他才勉为其难允了,但也只让她坐在讲堂后面听课。 彼时聂珏不明白,为何谢中亓已经是她的老师了,还要她去拜别人当老师,那时谢中亓大笑出声,“阿珏,既得我谢中亓为师,这天下还有何人配为尔师,你且记着,这位先生是你的护身符,是老师用来保你平安的。” 如今这护身符终于起作用,可那人却不在了。聂珏眼眶渐渐湿润,喉间添了哽咽,“微臣幼时跟着老乞丐乞讨,偶遇一位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为人心善,是他教的微臣读书识字,后来在微臣十五岁那年,他来京赶考便没了音讯……” 女帝缓缓点头,目光停在她身上未再问话,聂珏老实跪在地上,任她细细凝视,安静的等着下面的盘诘,是时,有宫人敲门,“陛下!” 女帝应声,让那宫人进来,转身又对聂珏道,“聂爱卿下去吧。” “微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聂珏在心底松了口气,从前谢中亓跟她说过女帝心思缜密,疑心重,今日遭此盘问,她但凡有所松懈,极有可能会被识破,纵使她答了那些话,便就是那有问必答想必也未让其放下疑心,且待来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杜牧《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中一句—回首峥嵘尽,连天草树芳。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 第4章 四个澹澹 由宫人一路送至奉化门,不巧,她又遇到了高庭渊,奈何对方并不想看见她,瞧着她往过来走,看都不看,忽视的彻底。 聂珏其人最知礼数,迎着他道,“执金吾使大人。” 如此,高庭渊倒不能不回了,他睥睨而过,对方一副谦恭有礼的姿态,只冷声道,“这奉化门和朝华门相去甚远,聂大人下了朝随处在宫中溜达,可真是胆大包天,圣人若是知道了,聂大人等着被责罚吧。” 聂珏淡笑,宫门有四扇,每扇门出入都有人把守,寻常人岂能随意行走,宫人送她出的奉化门,分明是这人看不惯她,故意恐吓。 “多谢执金吾使大人关心,下官这便走,不劳大人挂心了。” “聂大人,嘴皮子太厉害并不是什么好事,”高庭渊登时冷了脸,目光转到空处,只当她是空气。 上位者总喜欢故弄玄虚,善在口头上敲打别人,使别人对他们产生怯意,继而不敢再作对,这是他们素来惯用的计俩,可是聂珏早看腻了这样的把戏,并不当回事。 “执金吾使大人说的在理,不过,嘴笨也会遭人欺负啊,”她眯着笑眼,冲他拱了拱手,抽身而去,“下官这就走,执金吾使大人巡查辛苦。” 徒留高庭渊在这青天白日里将一口白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吓的那些翊卫一个个噤若寒蝉。 “大……大人,还巡察吗?” 高庭渊一双冷眼还没缓过来,转到何孝脸上,见他吓的往后直退,提起剑柄朝他胸口戳,“你带着他们继续。” 他径自往家去,入的东昌侯府,解了身上的袍子和佩剑扔到迎过来的管家老胡手中。 “世子爷,侯爷在书房等着您。” 高庭渊嗯了声,走向书房,推着门进去了,“父亲,您找我。” 高仲瑾坐在窗户旁,面容深刻冷削,高庭渊长相上随他,可惜他的腿有疾,平日只能坐于轮椅上。 “澹澹………” “……”高庭渊立刻虎了脸,旋即就要出书房。 高仲瑾面色讪讪,但手还是拍打着轮椅“你给我回来!” 眼瞧着他转头跪坐到席衣上,方道,“圣人招的那女官是个不可小觑的,听说今日在朝堂上出尽了风头。” 高庭渊的眉头一蹙,“也就是嘴皮子比一般人利索,也不见得有什么厉害之处。” “我可听说了,那女子引经据典,拆字引理轻松的很。” 高仲瑾停歇了一会儿,没等到高庭渊说话,便又道,“圣人开女子科考,男女皆可同时参加,一个女子能在这等的考试中夺得榜眼,”他说到这,拿眼扫着他,“从前你若能安生读书,那翰林院中定也有你一员。” 高庭渊放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父亲,您明知不可能,若不是我弃文从武,现在大概文不成武不就。” “你若从文,我轻轻松松便能让你入朝为官,圣人重文轻武,学武到底输了学文,”高仲瑾叹息,又转了话道,“先前我只当圣人闹着玩,将那女子放在翰林院弃置了,没想到现在放她入朝,倒叫我摸不着想法了。” “圣人既然开了这个科考的先例,父亲您就应该早想到了,况且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以女子登大位,她重用女子乃是情理之中。” 高仲瑾低头思索,“既然如此,往后与她交涉也是迟早的事,倒不如先将她拉拢过来。” 高庭渊腻味得很,一口将茶喝完,挑了挑眉,“父亲又要做什么?” “你去送请帖,邀她过府做客。” “不去。” 高仲瑾扶着把手的手一颤,气道,“这种时候你还要跟我矫强,若是晚了一步,牧甫那老东西便抢先了!” “牧太保可比父亲你聪明多了,至少在表面上他公正廉洁,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他不会这么放到明面上的。” 高仲瑾点点头,“牧甫老奸巨猾,做这种结党勾当从不会让人觉察,”他说到这,又想了想,突然悟过来,“是了,牧甫那学生,我记着当年也是在国子监,恰好和聂珏算作了同窗,这岂非近水楼台先得月?” “……” 高庭渊脑侧突突直跳,半天才道,“父亲怕是忘了,杜家怎么说也是自诩清流,为保全名声除了这杜修彦都已不在朝了,您觉得以杜修彦清高的性子,会主动去与聂珏私交?” “如此说,我们还有先机,”高仲瑾划着滚轮,将自己推到高庭渊面前,一双凌厉的细目微微眯起来,“那聂珏到底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俊郎,我记得方明卿的儿子挺俊俏。” 高庭渊觉得头疼,他扶着额道,“您就笃定聂珏一定会上钩?” “她初入朝堂,无人依靠,正需要有人帮她立足,我这个靠山主动向她送梯子,她岂有不接之理?” 高仲瑾往后一仰,很是怡然自得,“那请帖你也别送了,让你一个世子亲自登门,她还不值当,回头我让老胡送过去。” “私下拉帮结派,这等事圣人不见得会不知道,父亲莫要做的太明显了。” “咱们高家是圣人的外亲,莫说其他,圣人总要照拂,我如今不过结纳一女官,她如何会在意?” 高庭渊已听不下去,站起身便往外走,“父亲自己看着办吧,我下午还有事。” “你等会儿,下月有群芳宴,你到时记得去。” 群芳宴虽名为群芳,却不是赏花宴,往年都是圣人用来检验国子监学生一年学业的,前一年所得殿试三甲都需参加,好让学生们有所比对,若是能在群芳宴上大放光彩,那也算提前在圣人面前露了脸,是学生们都争抢的荣耀。 高庭渊立时变了脸色,“那群芳宴与我有何干系?” 高仲瑾摸着腕上的念珠,“你去替我把把关,留意那些学生里有几个中用的,我好提前打点。” “我不去,”高庭渊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部显出厌恶,“你自有办法,何须我去?” “我已跟宫里传了话,下月你不去也得去,”高仲瑾边说边推着自己到书桌前,“到时殿下也在,你与她好好相处。” 高庭渊啪的推开门大步走出,一路行至马厩处,他的坐骑破虏四只腿蜷在地上,靡靡不振。 幼年他在书院里常常听同窗讲大漠风光,狼血鹤唳,便心生向往,时常在想,将来有一日能拥有自己的坐骑,与那些边关的将士一般,英勇杀敌。弱冠之年,圣人问他想要什么,他开口便要了马,圣人亲自为他挑选,将这匹大宛马赐给了他。 他欢喜异常,给它取名破虏,可惜如今他任了执金吾,连马都不能骑,破虏也只能养在马厩中垂垂度日。 “你今日怎有时间邀我出来赛马?” 一圈下来,陆鹤吾勒住辔头停了下来,看身旁的好友一脸兴奋,“平时叫你总没空。” “你倒是空闲,合着人人都得陪着陆卫尉你,”高庭渊止住破虏伸手在马头上轻轻拍了两下,让它安静下来。 “瞧瞧,这又是在哪儿受了气,这会儿冲我身上来了,”陆鹤吾甩手一鞭子抽到破虏屁股上,眼见着它前蹄高抬起来嘶叫,下一瞬飞奔出去,笑道,“我担的那职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卫尉,说白了就是守大门的,还不如跟我爹去边关打胡人来的自在。” 高庭渊拉着辔头转了个头,让破虏围着马场转,长声道,“如今边关不似往年多战乱,你去了也没用。” “这是你说的,那周琬珲还随南军镇守在边界呢,南边比北边还安稳,她不也跟着她爹一道。” 高庭渊抬头正色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人可是武状元,按理也当放到边上去练一练,你就一混子,若不是你爹,你连守大门都沾不上。” 这话陆鹤吾却不爱听了,他一拳打过去,被高庭渊躲开了,“我爹那也是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如何就比周琬珲差了?” 高庭渊摇头,没说话,在他脸上看了又看,找不到任何作伪的痕迹,只当他真的不知道,圣人留他无关他是否有才,扣了他,是叫他爹安分的待在北边。 “话说回来,那文榜眼也是个女的,”陆鹤吾手指托在下巴上慢慢摸索,一双圆眼极猥琐的朝他望过来,“长的如何?” 高庭渊还真仔细回忆起来,惋惜道,“长的还行,不过你大约不喜。” “这话怎么说,美人我都喜欢,尤其像这种浸了墨的美人,那书里不是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 “你也就这起子玩意儿有心思,这墨喝多了,没准心黑,你要是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陆鹤吾停下马,扔了鞭子给候着的小童,坐到后面的亭中咕了一口茶,扬声道,“就你心思最多,我就说说罢了,真动她,圣人岂会饶了我?” “还有点自知之明,”高庭渊也走了进来,接过陆鹤吾递过来的茶水,“你爹今年还回来吗?” 陆鹤吾说,“约莫回吧,北边总得安置好。” “瞧着安定下来,没准能多呆几个月。” 陆鹤吾对他弯了弯嘴角,“那是最好了。” 第5章 五个澹澹 聂珏回到府中,已有仆从过来接引,她打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王婶,便问道,“王婶在何处?” “回大人,王执事在后院。” 回答她的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名唤九儿,平日贴身伺候她的。 聂珏点头,进内室换了身常服,那九儿是昨天才到她身边的,替她梳发时有些手忙脚乱,印在镜子上的一张小脸急得几欲落泪。 聂珏从她手中抽出木簪,随手往脑后挽了一个鬏,用木簪固定好,起身道,“莫哭,回头找王婶慢慢学。” 她人温婉,说话时也是轻声细语,听得九儿直发愣,回过神才觉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了声是。 聂珏找到了后院,王婶坐在院门那里,门口放了两个大木盆,里面多是剩的菜和饭,门外有不少乞丐还有仆役规规矩矩的排着队领食物。 眼见聂珏过来,心知是找她,便招了个男侍过来顶她。 “大人怎么过来了。” 聂珏淡淡一笑,没回答,王婶会意,与她一路进了书房。 “大人可有事叮嘱我?” 聂珏问道,“那剩饭?” “奴瞧着剩了那么多可惜,街上乞讨那么多,不如分给他们,”王婶双手拘谨的握在一起,不好意思道,“若大人不悦,奴回头撤了………” 聂珏笑了笑,“王婶你想多了,剩的饭菜倒了确实可惜,如此还能行善,便是别人家的仆役过来也别饿着人家,受了诸多累,总要让人饱饭一顿。” 王婶欣然点头,“大人心善,往后必有福报。” 聂珏听了她的恭维,微笑着摆手,随后道,“王婶,这几日若有人来送请帖,不论是谁,都替我拒掉。” “这,这若是比大人品级还高的,也拒掉吗?” “拒掉。” 王婶懵然,“大人如此不怕得罪人吗?” 聂珏笑道,“你记着我说的即可,莫要接任何请帖。” 这样过了几日,王婶果真接到不少请帖,其中还包括东昌侯府的,她如聂珏所言,寻了个由头拒了,气的高仲瑾在府中大骂聂珏不知好歹,这事也不知被谁传进了宫里,叫女帝知晓了。 “这个聂珏有点意思,竟然直接拒了朕那兄长的帖子。” 她呵呵笑出来,抬眼望着贾子兰道,“这样算来,她是第二个敢拒绝朕的兄长的人。” 贾子兰低声道,“如此,不是遂了陛下的意?” “朕有何意?” 女帝望着跪在身旁的女官,冷笑道,“朕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被你晓得了?” 贾子兰紧闭双唇,等着她发作。 “这朝中百官,向来分成了几派,朕的好兄长拢了一群贪念权贵的中庸货色,”女帝抚着中指的戒指转了转,“牧甫可聪明多了,他标榜自己是清流,骗得不少清贵跟随他,就这点上来说,朕的兄长确实不如他。” 她又看着贾子兰道,“你说遂了朕的意,遂了朕的什么意?” “聂珏既然拒了东昌侯的帖子,也是在借机告诉陛下,她是陛下的臣子,”贾子兰道。 女帝听罢大笑,“哈哈,你说的有趣,这满朝文武谁不是朕的臣?况且她拒了帖子,未尝不是向牧甫示好。” 贾子兰轻声道,“那日在朝堂上,她便已得罪了那群清贵。” “你倒看的明白,可惜朕是个冷心人,”女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能安心用着你,却不敢省心用她。” 贾子兰随即闭上了嘴,不接话。 女帝浑不在意她的沉默,接着道,“这第一个拒朕兄长帖子的,要是追溯起来,就算那谢太傅了,当初献帝在位时,朕不过是帮他处理了少许政事,便常被谢中亓挂在嘴边说,若不是献帝怜惜,朕早有可能被打入冷宫。” 她停顿住,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然后道,“朕的兄长到底是单纯,妄想邀他过府,亲自赔礼,以盼他能收手,可是谢中亓这人认死理,古板到极致,不仅臭骂了他,还上奏参了他,朕到如今也有些心惊胆战。” “可这与聂珏有何关联?” 贾子兰皱眉,她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头,好似喃喃自语。 女帝道,“是无甚关联,然朕到底心有些悬,她来的太及时,也太突然,身世背景也简单的毫无破绽,便是这,就叫朕不放心,至少得再观望一二,朕才能定论。” 话说回来,聂珏这几天下朝回来,总瞧见有人在她府邸附近晃荡,初时她以为自己被人盯上了,后来她留了心,发现那人每每瞅住了她,竟各种扭捏作态搔首弄姿,她稍微一想,便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却说这日归家,聂珏没有立刻回到府里,背着手走向那人,离得近了才发现长相颇好。 那人眼睁睁看着她过来了,眼中略过了慌乱,转瞬打开手中的折扇,对着她小小躬身,行礼道,“聂小姐,小生方玉青。” 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哪知聂珏无动于衷,还轻笑一声,“不知工部尚书方明卿是公子何人?” “正是家父,”方玉青回的坦荡,搬出他爹的名号,更能事半功倍。 她才一个五品的谏议大夫,这谏议大夫说的好听,其实也就是个文散职,女帝指给了她,存了试探与磨练。用工部尚书的独子来引诱她,实在是大手笔了。 聂珏颔首道,“可是尚书大人要公子传话于下官?” 方玉青连忙摆手,两只眼球定在她的脸庞上,状似痴痴,“我,我心悦小姐!” 寻常女子若是听得如斯话,即使不会情动,也会羞臊,可聂珏不是那寻常人,她伸出一只手指低低嘘了一声,“方公子这话还是少说为妙。” 方玉青摸不着头脑,“为何?” 官员府邸附近闲杂人没几个,聂珏望了望四周确定没人,故作低沉道,“我是为公子的名节着想。” 此话一出,方玉青更是一头雾水,若是被他人知道,也是坏了这位女官大人的名节,“如何跟我的名节有关了?” 聂珏观他入了套,不慌不忙道,“公子说心悦于我,公子可知我身份?” 方玉青道,“聂小姐是当朝谏议大夫。” “既然公子知道我是朝官,先不论其他,若我们真是两情相悦,于成婚这一块就成了棘手之事,我乃朝廷命官,自不能嫁作他人妇,除非公子痴情,愿入赘我聂家……” 聂珏语速缓慢,睨着这位公子哥的脸色从一脸迷茫转为满脸羞愤,直到对方愤而落跑,她才拂掉周身那不存在的灰尘,依然背着手进府去了。 那方玉青回家好一通哭诉,吓的方明卿连夜进了东昌侯府,在高仲瑾面前涕泗横流,将事情夸大了许多,直到高仲瑾不耐烦,让他收手,他才心满意足回了府。 “哼!好一个油盐不进的小女子,”高仲瑾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上面还放着半碗鸟食,是他白天逗鸟剩下的,经这么一拍,竟撒出来一些,可见其此时心情。 “我早说过了,父亲你却不听,如今不知被多少人知道了,这笑话还不花钱,叫他们白看了,”高庭渊看着那鸟食一点点滚落到地上,继续道,“父亲总喜欢把人看的格外蠢笨,殊不知,人哪有畜牲听话?” 高仲瑾瞟了他一眼,气道,“你尽会说风凉话,如今她避开了我们,叫我明白,她一开始便没想站过来,怕是心归牧甫那边了。” 高庭渊的眉头又皱起来,“父亲,搬权弄势这一套你何时赢过别人?聂珏没有应了你,你怎知她就归了牧太保?” 高仲瑾背靠到椅子上,叹气道,“这满朝文武早已划分成了两派,一派跟我,一派随牧甫,她即不愿过来,自是要去牧甫那里了。” 高庭渊闭上了眼,外面的夜深了许多,他有些困了,“父亲近日动作不断,可见牧太保那边有了什么?他们一早就料到聂珏会拒绝,而父亲你做了这么多无用功才能知道。” 高仲瑾疑道,“若依你所言,聂珏是放着我们这两条阳关道不走,要自己走独木桥?” 高庭渊缓缓摆头,“父亲为何会觉得满朝的大臣只分了两派,若是有三派呢?” 他这话令高仲瑾发笑,“自古帝王心术,以制衡见长,此起彼消,我与牧甫便是相互制衡,这也是圣人想要看到的,若分了三派,就失衡了,圣人不会允许这么做。” “父亲还是没明白,聂珏是个变数,她的出现就已经改变了大齐的官场格局,目的明确,这是圣人的人,”高庭渊道。 高仲瑾经这话一点,思绪活泛起来,“如此,圣人是要做甚?” “尚不知,聂珏能不能活到圣人有所动作也未知。” 高仲瑾抱起双臂,“杀她?我倒还未想过。” 高庭渊站起来,打开了窗,寒风瑟瑟刮过,外面起了雾,像是要下雨,“父亲自是没必要,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第6章 六个澹澹 燕京的天气入了冬以后,会格外干燥寒冷,一般人家,家中设有火盆、炉灶,大抵能抵挡,而达官贵人的府邸普遍在坊内朝东方,基本都会有火墙,在堂屋也与春秋时节的温度无异。 聂珏接了群芳宴的约,于傍晚前出门,说起来可笑,她的俸禄并没有多少,又不像那些世家有封地食邑填作家补,府里新增了人,排场大了许多,可连马车都配不起,所幸修文馆离得近,她徒步过去也不算远。 她走的很慢,一路下来将街坊望了个遍,来燕京三年,能如此静下心来在坊市中行走的时间,两个手指都能扳出来。 坊中的人家有的已点上了灯,约莫天冷,多数都关上了门,偶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还在行道上玩,不一会儿也被家中大人逮了回去。 聂珏慢慢走到一小巷,那里平日有小贩摆放东西买卖,这时早已收摊。她往里望去,有一人一动不动的蜷缩在边角处,身形不似男子,也没孩子那般小巧。 聂珏紧了紧身上的裼衣,转了方向进到巷里,走近了才知是个女子,昏暗的天色下,她看不清什么模样,但照着身形也不似有多大年纪,见她过来,瑟缩着往后躲。 “怎不归家去?” 聂珏蹲下来,瞧清了她的穿着,那衣服破破烂烂的盖在身上,根本辨不清穿的什么,再往她脸上看去,灰扑扑的,不过也能大致摸清是个十三四的少女,和骁骁差不多大。 那少女不答她的话,抱着腿佝偻着背躲过脸,不敢看她。 聂珏等了等,不见她有动静,便自腰间解下来银鱼袋,那里面放了些她平日用得着的碎银,随后取出一方手帕,将银鱼袋中的碎银倒出来包好,塞进了那少女怀里,“买点吃的吧,早些回家。” 她说完,又候了一小会儿,不见少女反应,便小小叹息了一口,起身朝巷口去,恰巧见高庭渊站在巷口处,隔的远了,使得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执金吾使大人。” 高庭渊看着她脸颊上的温柔眨眼间转变成敷衍的笑,沉默些许,才道,“聂大人耽搁了不少时间,群芳宴可不会等着你。” 聂珏低低笑出来,跟着他走,“想来不晚,执金吾使大人不也还没去。” “你又知道本官要去?”高庭渊侧过头。 他脸上的轮廓深,侧面格外显得鼻挺唇薄,倒是另有一番好看,聂珏挪开眼,淡淡道,“大人和下官走了一顺,都是朝着修文馆方向。” 高庭渊这回没置声,算是默认,至此两人一路无话。 行到修文馆,早有人候着,多是年轻后生,其中不乏女子,原还有说笑声,望见他们过来,都噤了声。 那些后生瞟过聂珏,或鄙夷或嫌恶或艳羡,而当定在高庭渊身上,又变得畏畏缩缩。 聂珏仅作不见,闲言碎语并不能将她怎么样。 “岳峙!” 陆鹤吾从人群里跳出来,一只手搭到高庭渊肩上,“你怎的过来了?从前叫你总不来。” 高庭渊打开他的手,侧身与他隔了一些距离,疏离道,“陆大人莫忘了场合。” 陆鹤吾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聂珏,她穿一件紫羔裘,外面罩了深色裼衣,估摸是怕冷,双手都缩在裼衣里,露出的一张脸莹白清冷,这时盯着他,叫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聂珏抿了一下嘴巴,对着两人轻声道,“下官先进去了,两位大人慢聊。” “这就是那个女榜眼?”陆鹤吾看着她缓缓进了修文馆,双目失了神,“长的也太……” “太什么,”高庭渊的声音在夜色的掩护下辨不清情绪,无端的就生出一丝寒意。 然而陆鹤吾似乎并未意识到,他顺着高庭渊的问话继续答道,“也太不可亵玩……” “读书少就莫要乱用话,传到上面,少不得也要亵玩你一番,”高庭渊一手推过去,看他在一旁趔趄,漫不经心的走进了修文馆。 时节所致,燕京的花入冬就没了踪影,但是在修文馆中,那些春秋时节的芳菲依然开的艳丽。 馆中有数名花匠,他们擅长冬日培植,以火墙为温床,打破了时节的枷锁,从而依然能见百花斗艳的场景。 聂珏入馆即看见廊沿处处有花团,便是她这种不通花草的,也觉得悦目。然而她运气向来不好,曹席之也过来了,正所谓狭路相逢,说的就是这时。 翰林院一别,两人未再交锋,聂珏升了官,而曹席之不仅被罚了俸禄,还因此树敌,怎叫他之后释怀,如今他再遇到聂珏,便如猫见了耗子,非要生吞活剥了方才解恨。 “聂大人,你我缘分不浅啊,总有机会能遇到。” 聂珏正眼都没放他身上,她在一盆兰花旁静立,似是没听进他的话。 曹席之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那副柔和安静的皮囊,但他也知,现在的场合不是他能造次的地方。 “聂大人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小心招惹了别人而不自知,”他走近几步,刚好与聂珏站在一块,旁人看来,两人是要好的。 聂珏终于施舍般看了看他,她平日里清润的面容此时如淬了冰,“你不过觉得我得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我皆平民出身,欺我总比欺权贵有底气,你既觉得我不如你,我自来应战,只怕你空有报复,却接不下我的只言片语。” 冷眼瞅着对方的脸因她的话愤怒到几近扭曲,她甩开了衣袖,随即不再多留,顺着廊道一路直下进到大厅中。 群芳宴虽是女帝创办,然一直都是贾子兰主持,昭华公主督办。能入修文馆,与前一年殿试三甲同堂对答,对于国子监的那些年轻学子而言,不仅是荣幸也是显身扬名的绝佳机会,是故虽为群芳宴,实为修罗场。 聂珏由太监引入席,她的席位居于杜修彦之下,在曹席之之上。 杜修彦比她先到,等她坐定,当先与她打了个照面,“聂大人,今日免不了与你有一番切磋,无论胜负,大人可莫要记在心上。” 他本就是谦谦君子,于言语上亦是温良恭俭,令聂珏如沐春风,“即是在这馆内,那出去自然算不得数,况且能与杜大人玄谈,甘棠胜感侥幸。” 主座上昭华公主已落了座,她长相肖似女帝,却又比女帝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身上穿着一件百花曳地裙,梳了乌蛮髻,额际画有花钿,在馆中一众女儿中容色灼灼生辉,可谓艳冠群芳。 “诸位皆已到场,本场宴会开始,本官现在此说明,馆中诸事只是清谈,诸位莫因此伤了和气,”贾子兰站起来,观众人息声,回身朝昭华公主望了一眼,得到对方点头,又接下去道,“本朝向来开化,从文从武皆凭本事,诸位之中亦不乏两者皆出众的,因此,本官想问上一句,武者与文者之于国政孰重孰轻?” 此一问掷地,掀起千帆浪,底下学生顾不得昭华公主在场,各自讨论起来,偶有学生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座于上首几人都饶有兴致听着,然而近半柱香时间亦无出胜负。 置于厅中的香钟烧断了金球,那球撞到底下的钟摆上,铿锵一声,将好有两刻钟,贾子兰扬声道,“诸位可有结果了?” 人声霎时安静,竟无一人率先站出来,贾子兰等了等,又道,“此题即提出,诸位只管答,无论对错,本官不会追究。” 须臾时间,有一人举了牌子,贾子兰微一颔首,示意作答,那学生面色有些紧张,开口道,“本朝虽未明说,然学生觉得其实重文,国子监中数百位学生中,学文占了多数,纵是学武,亦是要先学了文,方能授予课……” “即是没明说,如何就断然重文了?若是重文,如何还有武举?武人亦能致仕,更遑论武士战场杀敌,文士能如此吗?”另一人立刻起身反驳。 “若照你所言,若不通文,将军也看不懂兵书,如何布阵制敌?大老粗如何能行军打仗?” “你!你这是狡辩!能上将军者,靠的是多年的征战经验和对战场的了解,从不曾听说看了兵书就会打仗,纸上谈兵莫忘了!” “两位公子说的都有理,”贾子兰眼看着他们快要打起来了,向候在他们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太监麻利的将他们拉开,安抚他们回了座上。 待静下来,贾子兰道,“诸位可还有其他见解?” “学生,学生也有话要说……” 一女学生站起来,她嗓音软软带着怯意。 她一站出来,陆鹤吾这边先激动了,偷偷摸摸凑到高庭渊身旁道,“不是我说,你这次来是不是为了她?” 高庭渊冲着他不咸不淡的笑了一下,猛地一脚踹过去,踹得的他差点跳起来,“你大概活腻了。” 陆鹤吾疼得伏在长案上龇牙咧嘴,嘴上还讨嫌道,“害臊了就直说,你做了几年和尚若不是等这萧子缨,我怕是不信的。” “快闭嘴吧,她才十五岁。” 高庭渊忍着手痒,若不是地方不对,只怕陆鹤吾少不了一顿揍。 陆鹤吾原还想再刺一下他,但仰起头刚好与昭华公主对上了眼,见她蹙了眉,他立刻正了身形不再胡闹。 第7章 七个澹澹 “学生认为学文修武二者都重要,家父曾说过,文以理政治国,武以驱虏守疆,缺一不可……” 萧家与其他只推崇文学或武学的世家不同,家族中不论文武都出过人才,武安伯萧真年轻时素有儒将之称,定军策战蛮夷,全不在话下,现如今就任兵部尚书。其子萧继庆于今年武举得了榜眼,与周筱妤一同随平南侯周元鸿在边关磨砺,幼女萧子缨自幼饱读诗书,见识不输寻常男子。 “这萧子缨胸中经纶也不比男子差,”陆鹤吾又不安分的歪头说与高庭渊,“以前看她柔柔弱弱,还以为就是个娇小姐。” “萧子缨再不济也是萧家人,她哥哥可比你强多了。” 陆鹤吾颇不赞同,“萧继庆我可真瞧不上,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若是我像他那样,我爹早把我拍死了。” 高庭渊偏下头,对着他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他萧继庆是刚出了锅的武榜眼,虽然人龟毛了点,但也不是你妒忌的缘由。” 陆鹤吾被他堵的接不下话,想了想,又贱兮兮问道,“你真不喜欢萧子缨?” “我没你这么龌龊。” 高庭渊赏了他一个白眼,便不和他理会了。 那边贾子兰听到萧子缨的回答点点头,又对其他人问了一遍,“有人辩否?” 场下无人回答,她扭过身,面朝向聂珏三人方向道,“三位大人如何看?” 厅中众学子一应目光都盯上了他们,宴上氛围瞬时一变,瞬息如入战场,隐隐有剑拔虏张之感。 曹席之早已按捺不住,他来参加宴会不为别的,就是要一雪前耻,令女帝对他刮目相看。 他当先起身,故作姿态道,“下官亦是认为文士更重要,学文以明智,文士更能安民心,本朝除了官家设有太学,民间亦设有私塾,若进士不入朝,便是去做教书先生也会受人尊重,于此可见圣人之心意,书生纵是百般不好,然民心所向也。” 他此话虽没直接贬低武士,却明显抬高文士地位,话里透着傲气,使得听者都能觉出其骨子里的自大。 “曹大人,圣人心意不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且国子监中也设有武馆,”贾子兰出声提醒,这位曹探花实在有些登不上台面。 曹席之面露难堪,虽心有不甘,也知自己刚刚确实说错话了,妄自揣摩女帝心思,往大了说,他这是自找死路,只得闷声坐下来。 贾子兰转而问聂珏,“聂大人可有见地?” 聂珏向她和昭华公主行过礼,平和道,“方才听诸位言论,着实万分精彩,在下所说观点也脱不开各家范围,然在下还是有一言要说,所谓术业有专攻,学有所长,若一人天生不通文理,便是怎么学也是不通的,而若其擅长文理,偏要他去学武,可谓暴殄天物,我朝文武各有专场,从文可教化民众,佐以政事,从武可平复战乱稳固太平,正如萧小姐所言,文武不可以一言蔽之。” 她这话讨巧,却又有了新意,生而为人,就总会有瑕疵,亦会有长处,如此用了不同的教法,人也就有了不同的生长,又因朝政分工不同,所以有了不同的走向。 高庭渊听多了那句学武不如学文,从来也不服气,能够戎马疆场那是何等畅意恣扬的事,凭什么要比枯坐朝堂矮一截,聂珏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底,却又让他觉得可笑,这样的认同感竟是在一个他认为狡诈的小女子身上寻到。 “聂大人此话不假,然而某却有不同想法,贾大人刚刚问文士与武士孰为轻重,便要有一个论断,某为文士,私心还是偏向文士,聂大人取了巧,某也取个巧,从人数上来看,本朝文士明显要比武士人多,除此之外,本朝向来安和,就算是边关地带也鲜少战乱,正所谓英雄无用武之地,据此看,诸位也知孰重。” 杜修彦与她站在一处,虽然在言语上交锋,可两人之间不见一丝针锋相对,在座的学生听得直了眼,双方各执一言,所说皆有道理,让他们不敢随便站队。 聂珏颔首,笑道,“既然杜大人以时局为依托,那在下也来辩一辩,我朝边界四方多临异族,南北较杂,常年受南蛮与匈奴侵扰,幸有平南侯所属周家军与镇远侯率领陆虎师坐镇两方,才得安宁,这两方暂不论,便是以西以东也设有节度使,以防万一,各节度使皆出身武士。” 她停了下来,略微换口气接道,“以文士为骨便于国政运转,武士为肌保的国土安身,肌骨分离,则不久矣。” “聂大人以肌骨为例,须知伤肌不及里,动骨则有颠覆,肌骨确实不可分离,然亦是有轻重,”杜修彦应付的轻松自如。 聂珏微不可见的抖了眉,语速缓下来,“容在下大胆设想,杜大人可有想过,本朝现在和未来的局势会否发生变化,文武地位交替的现象有没有可能出现?” 这话着实大胆,时人多在乎当下,讨论的也多是根据时下情形,让他们跳出这个圈,去考虑明朝,那对于他们来说难比登天。 杜修彦也被她一时问住,不过片刻,便答道,“某确实不曾想过,文武或重或轻因时局有变,确有其实,聂大人所论如此超前也出乎某之预料,然即是明日之事,文武交替的发生也就成了未知,即是未知,只有到它已发生方知道,还是算不得数的。” 厅中气氛沉寂,两人口战到这里其实差不多胜负已定,聂珏弯下身与杜修彦浅浅一拜,心服口服道,“杜大人大才,甘棠弗如。” 杜修彦虚虚一托,“某不过占了熟识朝政这一便宜,大人高见,某亦佩服。” 胜负之下,两人如此从容,宴中诸人或多或少心底升起钦佩,便是当初瞧不上聂珏的人经此一论也对其改观,聂珏可谓一战成名。 “岳峙,寻常百姓家能教出这样的女榜眼?”陆鹤吾喃喃道。 高庭渊没有回答他,这样的女子岂是寻常人家教养出来的,可他父亲明明派人查过,她幼时乞讨为生,直到十二三岁方才得教书先生传道授业,不过短短几年竟能有这般大造化,除非天纵奇才,要不然她的身世背景必定有假。 上座的昭华公主这时笑了出声,“两位大人都不必自谦,尔等怀珠抱玉,能得才若此,是大齐的福分。” 聂珏遂和杜修彦坐回席上。 香钟已过了一个时辰,贾子兰拿起自己案上的酒盏,扬声道,“宴已过半,诸位且放松一下,近来民间有一行酒令盛行,名曰飞花令,于饮酒助兴实为雅致,今本官做主,咱们也一同来游戏罢。” 飞花令玩的是一个花字,由第一人开头为花,到第十四个字为花结尾算一周,期间若有人说错,即领罚酒水,玩的便是雅兴。 贾子兰先举杯对昭华公主示敬,昭华公主小酌了一口手中的酒,在馆中花草中巡游了一周,美目一弯,“花香引蝶飞,酒醇招人醉。” 语落,贾子兰赞了声好,眼睛转向高庭渊,“世子爷该您了。” 高庭渊一张脸变得铁青,偏偏陆鹤吾还在他耳边叨叨,“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以他性子本是想一走了之,可昭华公主在场,他若走了,明日就要入宫去见姑母。 高庭渊沉默了一瞬,同贾子兰道,“这酒令我不会,愿领罚一杯。” “世子爷何不试试?不拘形式,十四字以内都作数。”贾子兰道。 高庭渊捏紧了盏身,打眼一瞧,其他人都看着他,于是寒着俊脸豁出去道,“绣花枕头一包草。” 果不其然底下传出噗嗤笑声,昭华公主更是当众捂住了嘴,极给他面子没笑出来。 他懊恼的抿住唇,微微撇过脸,正巧与聂珏相视,她眼里含出了笑,看的高庭渊突然难堪,竟愤愤避开,聂珏一怔,笑意更深了许多。 贾子兰憋笑应了声好,又对着他旁边幸灾乐祸的陆鹤吾道,“陆大人?” 陆鹤吾赶紧收起笑,一本正经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昭华公主正好喝了一口茶,猝不及防便噗了出去,底下那些学生顿时哄堂大笑,整个馆内彻底走出了紧张氛围。 待到大家笑够,贾子兰道,“本官也来说一个,闻道梅花坼晓风。” “暮月落桃花影梦,”杜修彦接道。 聂珏啜一口茶,“燕京天中荷花红。” 这样便轮到曹席之,他细细琢磨,前面三人皆是押了韵,那他也必须押韵,可这第七个字已是花,委实有些麻烦,他思索了少许时间,竟一无所获,只得道,“青女入梦就菊花。” 虽也符合规矩,却少了点韵味,高低立时显现,各人心中便有了计较,曹席之心下难挨,这场搏斗他从一开始就落了下乘,再是生气也是枉然。 如此往学子中过了两轮,再到昭华公主已是第三轮。 “这第三轮到本宫这里将好花字第十,本宫便送杜大人和聂大人一句话,”她拿着酒杯遥遥向聂珏和杜修彦晃了晃,“闻说容德皎玉轮,甘棠花暖凤池春。” 香钟恰到好处的敲响,整场宴会到此算作了结束,席上诸人各有想法,但无外乎都知这场宴会里,出彩的两人日后也必将在坊间寻常百姓家口口称颂。 且道来时无人知,一朝成名天下闻。 作者有话要说:飞花令:是古代的一种行酒令,一般不超过七个字,第一人开头为花,最后一人结尾为花,文中稍作改动,改成了十四字。 绣花枕头——一包草是歇后语。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闻道梅花坼晓风——出自陆游《梅花绝句》 (闻说容德皎玉轮,甘棠花暖凤池春)改自诗人许浑《闻韶州李相公移拜郴州因寄》一句——闻说公卿尽南望,甘棠花暖凤池头。 蠢作者查了百度,甘棠在古代的寓意是有贤德的臣子。 第8章 八个澹澹 从修文馆出来,学子们都由家中仆从接走。 行道漆黑,聂珏接过太监递过来的灯笼,转身往回走,于夜色中如孤魂,不见一丝对黑夜的恐惧。 “她一个女儿家竟敢独身行走,不同寻常,”陆鹤吾抚道,他眉间的困惑愈加会聚,“她莫非会武功?” 高庭渊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渐渐隐入黑暗中,回道,“据我所知,应该是不会的。” 孤女出身,估计遇到的虎狼之辈不计其数,再胆怯的性格也会变得刚毅,她的脊背直如松竹,孤身入名利场,也不曾被吓退,女子如她,趟这淌浑水所为哪般? 聂珏走过了两个坊,纸灯的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有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跟了她近一刻钟,她暗自思忖,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她回过身去,那脚步戛然而止。 她顿在那里呼了一口浊气,“阁下跟了我这么久,若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趁早的好。” 无人应答,四周空气静的让她近乎以为之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她又道:“既然不杀我,那想必有所诉求,且出来一续罢。” 依然没人,聂珏心中有了掂量,举着灯笼往那脚步声停止的地方走去,光将黑暗驱逐,显出了人影,跟着她的是一个少女,衣衫褴褛,面容模糊,此时被她看着,局促的又躲进了黑暗中。 聂珏又走近她,灯笼的光使得少女无处遁形,“为何跟着我?” 少女不答,眼中却忽然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眨,就落了满脸。 聂珏看着她哭,没再问话,直到她哭的打嗝,才伸出右手轻声道,“走吧。” 少女哭花了的脸先是呆了呆,随后便慌张激动的点着头,她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脏的不堪,又见伸在眼前的这只手纤细干净,只得把手背在身后不敢碰。 聂珏看懂了她的心思,缩回了手,打着灯笼朝前走,听到后面的人跟着,便柔声问道,“你叫什么?” “夏招娣。” 招娣招弟,“往后就叫瑞禾吧。” 瑞禾入聂府,愁坏了王婶,聂珏一下朝,王婶就与她抱怨起来。 “大人您带回的这个瑞禾,奴实在没法子给她安排,吃的比谁都多,让她做事总做不好,打坏了不少碗,力气又大,让她去砍柴,柴没劈多少,斧头倒弄坏了一把。” 聂珏听得发笑,“王婶莫不是夸张了,瑞禾和骁骁一般大的年纪,力气能大多少?” “大人不信奴,您可自己去后院看!” 王婶这回真生了气,垂着手站在她旁边,一副她不去管管就不罢休的样子。 聂珏摇着头,跟她去了后院,还没进院里,就听到骁骁的数落声从里边透出来。 “笨蛋!又被你弄坏了一把!” 王婶急急冲进去,看着他们哎呦了一声,“弄坏两把了!蠢力气净做坏事!” 瑞禾捏着半个斧柄慌的眼泪打转,再看见了跟在王婶后面的聂珏,吓得扑通跪了下来,“我,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大人!她笨死了,砍柴还能弄断斧子!” 骁骁想来对她很不满,“早上王婶让她去厨房帮忙,她还打碎了一只锅。” 他还抱着猫,那只猫惯来娇气,觉着他们吵,便跳进了聂珏怀中。 聂珏摸了摸猫,先叫了瑞禾起来,“骁骁再拿把斧子过来给瑞禾。” “大人,不是奴说,她就不是干活的料子,这得坏掉多少把啊!”王婶舍不得再坏斧子,苦日子过来的人,小事物上总会显出吝啬。 聂珏安抚道,“且让我瞧一瞧,好能再作安排。” 捏着新斧子,瑞禾惴惴不安,不知要怎么做。 “之前怎么做的,现在来一遍,不用怕,”聂珏道。 得了她的嘱咐,瑞禾便如先前一样,提了木头放在垫基上,照着木头的文理上手一斧子,直砍而下,她似乎控不住力道,斧子最后砍到垫基上,那垫基是石头做的,却硬生生被砍出一道裂痕,斧子的柄也开了裂,倒是木头被劈成了漂亮的两半。 聂珏放下手里的猫,走到瑞禾身边,拿起她的手观察,有些粗糙但也修长,就是不大像女子的手。 她拿过斧子,捡起那半个木头,也照着文理砍了一下,果然不能一次砍开。 “瑞禾,你能抱动王婶吗?” 王婶老脸一红,她身形可比一般女子要壮实,瑞禾才十四岁,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抱得动她。 瑞禾不知其用意,绞着手指道,“我,我没试过。” “何不试试?”聂珏促狭的怂恿着,又对王婶道,“王婶不要介怀。” 王婶当然不会介意,招了瑞禾过去,“丫头来吧。” 瑞禾的双手仓促的在身上擦了两下,抄手一上一下就将她轻松抱了起来,她人长的纤细可爱,却能抱动比她重的人。 这架势便是聂珏也惊了,她只在书中见过这样的奇人异士,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竟不知所感了。 “王婶,我是捡到宝了。” 她话说的是既惊又喜,随后亲切的拍了拍瑞禾的头道,“往后要仰仗你护佑了。” 余下几人皆不明白是何意,聂珏也不解释,只对瑞禾道,“随我来书房。” 到了书房,聂珏跪坐于席背上,望着满面紧张的瑞禾,“你从小就这样吗?” 瑞禾老实道,“回,回大人,我小时候还是与常人力气一般的,大了以后才变得……” 变得跟妖怪一样,家里人都认为她不吉利。 聂珏没往下问,开口道,“昔时我曾在一古书中看到过一种奇人,食斗米,天生神力,能够力拔山河,以己身挡万千将士。” 她笑吟吟接道,“瑞禾你,便是那传说中的奇人。” “我,我……”瑞禾瞪大了眼,从来没人说她是奇人,见过的都当她是什么不干净的邪祟,便是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聂珏眉眼弯弯,笑得舒妍好看,“只怕是老天爷照拂我,将你送到我身边。” “大人,你,你是在与我开玩笑吗?”她惊道。 “怎会?我从不玩笑别人,”聂珏敛了笑,郑重道。 瑞禾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人!我把命给你!” 聂珏从席上坐起来,摸出袖中的玉佩,托至她面前,“君报我以命,我还君为荣。” 瑞禾小心的把那玉佩拿到手中,眼中的红蔓延出来。 “我欲送你进周家军,你可愿意?”聂珏又问她。 “……大人做事皆有道理,我自是愿意的,”瑞禾小声道。 聂珏观她神色,“战场便是生死场,杀伐随时显现,你若不愿,我不会怪你。” “我愿以军功报大人另眼相待,”瑞禾迎向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年关将至,许多守在边关的军士陆陆续续回了燕京,武官回京,朝廷一般设接风宴款待,以示天子对军中将士的犒劳,宴会由礼部奏请举行,光禄寺督办,满朝文武都需参加,不得推辞。 腊月初九,女帝于延清宫设宴,百官按官职大小由宫人引入席。 殿中的灯火都挂起来了,人还没来齐,大大小小的官员三五成堆聚在一处寒暄。 聂珏坐于殿中偏后,与她临席的是周筱妤,两人当年在国子监便交好,科考之后,已有大半年时间没见面了。 周筱妤瘦了不少,她长了一张清丽秀气的脸,原先在京时面皮还很白皙,打巴南回来整个人黑了一圈,束着高马尾,既飒又野。 “精神了不少,”聂珏端量了片刻,伸出手与她牵在一处,“吃了不少苦罢。” 周筱妤朝后一仰,整个人摊进椅背里,“也没,就是伙食不大好。” “今年侯爷不回来吗?”聂珏环视一周,在殿中没看到平南侯。 周筱妤叼着酒杯,“我阿爹忙的很,”一杯酒下肚,她捏了一下聂珏道,“阿珏,我给你带回来一个小玩意儿。” “还能想着我,不枉我挂心,”聂珏一脸欣慰。 周筱妤冲她一笑,还想说什么,眸光不经意转到殿门,突然眼神微怔,竟忘了说话。 聂珏偏过身,将好萧继庆走了进来,朗目星眉,瞧着好不得意。 他也望见了她们,颇为不屑的哼出声,连招呼都不打,眼睛朝天的走了过去。 聂珏探过手扯住周筱妤的衣角,“琬珲。” 周筱妤回过神,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一时疏忽,疏忽……” “原不该我说你,但他都不待见你,”聂珏说。 周筱妤管不住眼睛又看向萧继庆那边,不过被他一眼给瞪回来,撑着下巴讪讪的笑,“谁叫我待见他呢。” 聂珏哭笑不得,“行行行,腻歪坏了。” 时近酉时,待众臣都入座,女帝登了位,因是晚宴,她未着平日冠冕,眉目露在灯下显得艳丽冷肃。 “今日这宴原是为了给周爱卿和陆爱卿接风洗尘的,可惜周爱卿分身乏术,赶不回来,两位爱卿劳苦功高,朕在这里敬你们一杯。” 第9章 九个澹澹 坐于左下的陆瀚端着酒杯起身,“为陛下分忧是微臣份内之事。” 陆瀚是谁?随便去坊间一打听,就知道,大齐的辅国大将军,女帝亲封的镇远侯,塞北陆虎师首领,匈奴最惧怕的人,若说平南侯周元鸿是巴南顶梁柱,那陆瀚就是塞北草原虎,手握大齐少说一半的兵权,所谓重臣说的就是他。 若是谢中亓还能站在这里,必定要骂上一句,乱臣贼子! 魏太和末年,女帝毒杀献帝,对外称其死于马上风,不仅败坏了献帝名声,更是昭告天下,宣称献帝禅位于她,易国号为齐,改年号贞始。 女帝的母族高家是商人出身,财力或可相助,可是其他完全够不上,她靠的是陆瀚手中的兵,他们早已狼狈为奸,陆瀚为她谋皇位,她保陆瀚的兵权不被褫夺。 陆瀚兵权在手犹如一把宝剑悬在献帝的头上,献帝多次密昭谢中亓和贾士道,后议定升陆瀚为太尉,暗削其大司马职位,改大司马府为五军都督府,分割他手上的兵权,此为明升暗降,从而间接削了他的兵权。 献帝宠爱当时还是贵妃的女帝,女帝聪慧,往往在政事上有独到见解,献帝只当她女儿家的小机灵,可没想到她有夺帝位的野心,削兵权一事被女帝暗中告与陆瀚,先机遗失,女帝先杀献帝,后又与陆瀚联手,骗得众臣入太和殿,封禁宫门,凡有不顺之,杀! 谢中亓提前预料到,侥幸逃出了城,杜和琼也早在出事前辞官,举家闭世,可惜贾士道却身陷囹圄,他不惧女帝威胁,当堂痛斥其权欲熏心,狼子野心。 女帝于是下令灭了贾家满门,只余贾子兰一人,为的是让世人知道,她齐高宗宅心仁厚,纵是逆臣犯上,她亦能宽宏大量。 远在巴南的平南侯周元鸿赶回来时,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若不从,就是叛臣,面临的是天下人唾骂;从了,他怎么都不相信献帝会禅位,大势所趋之下,他咬着牙认了,从此躲进巴南,不愿理会那燕京的琐事。 聂珏的面色冷成了霜,远远看着他们君臣一家亲,心里发了狠,捏在手中的酒水随着那狠劲溢出了几滴。 陆瀚与女帝敬了酒之后,又抬起双臂做拜,“陛下,趁着今日的宴会,微臣腆着脸皮想要向陛下讨一个恩典。” “陆爱卿所求何事?”女帝问他。 陆瀚道,“犬子已有二十二,至今尚未婚配,若陛下能为其寻得良配,微臣将不胜感激!” 满朝官员中能配的上陆鹤吾的只有平南侯独女周筱妤和武安伯幼女萧子缨,周元鸿向来和陆瀚不对付,要他把女儿嫁给陆家,那是一万个不会答应的,莫说真的可能,女帝也不会允许,南北军权统一,她岂能心安?而萧子缨才十五岁,便是她做主了,约莫萧真也舍不得。 女帝依然端着笑,然而她的眼中已没了笑意,话语未说,殿中冷寂悄悄蜿蜒开来。 座上都知女帝与前魏献帝育有一子一女,小皇子赵承治今年才一十七岁,生性怯懦,已于前年受封为奕王,封地位于关中,关中久富庶,可见女帝极尽宠爱,奕王年幼,女帝在燕京为其设了府邸,准其长居京中,厚爱之情溢于言表。 长女昭华公主赵璇玑芳龄有十九,生的张扬明媚,不仅文采斐然,而且个性沉稳外向,女帝向来不吝啬于对她的宠爱,及筓之年亲封昭华,公主府内一应物事皆按亲王品级赐予。 若昭华公主生在平常百姓家,估计早已成婚,没准膝下已有儿女,可她投了帝王家的胎,那儿女姻缘之事则另当别论了。 女帝以女子之身登大典,子女皆有王储可能,陆瀚向她讨婚约,讨得就是昭华公主,他重兵在握,再让陆鹤吾娶昭华公主,势必就定了昭华公主为王储,这是逼着女帝立储,打的一手好算盘。 “今日乃是陛下为陆大将军和平南侯设的宴,这宴上还是说些边关风光的事比较好,”牧甫插话进来。 “牧大人说的是,即是接风宴,如何说起了婚约事,可谓风马牛不相及,”高仲瑾出声应和,论起来,他和牧甫相看两厌,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同仇敌忾,若教陆瀚的儿子尚了公主,他这些年岂不是白等。 各方暗流涌动,虽都脸上堆了笑,可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女帝哈哈一笑,朗声道,“陆爱卿也是抱孙心切,且待来日,朕定好好替你寻到好儿媳,这一年多没见了,朕甚是想念爱卿,还是话话边关常事吧。” 陆瀚扬声大笑,“陛下挂在心上就好,微臣总不至于落了空。” 他的脸一转,看向牧甫,“边关能有什么风光,总不过是提防胡人侵犯,提心吊胆居多,可比不上太保大人在燕京安稳。” 牧甫一手抚上胡须,呵呵笑了,“将军大人嫌累,这个简单,边关的杂事交到他人手中,回京养老啊。” “老夫是劳碌命,如何能假于他人手,”陆瀚笑里冷了色,又眼中打转,瞄到周筱妤身上,“说起这个,也只有镇军大将军可以感同身受了,周小将军你说是不是?” 周筱妤扭过头对聂珏做了个鬼脸,然后立起身道,“大将军哪里话,我就是个副尉,称不得什么将军,我阿爹蒙陛下垂爱封了镇军大将军,其实他也就一种地的。” 她一番话将自己和周元鸿摘了出去,虽说的粗鄙,却明明白白告诉陆瀚,你们之间的斗争,我周家不爱掺和。 陆瀚讨了个没趣,自行饮了口酒水,往女帝又一拜,“陛下,既然是要说边关事,微臣倒有一件事要提一提。” 女帝应道,“爱卿但说无妨。” “将士身在边关,最关心的就是粮草,吃不饱,打胡人都没力气,往年粮草虽说不算多宽裕,但也勉强能支撑,可今年押运过来的粮草给微臣的那些兵饱腹都难,这样下去,如何还能守住边关?”陆瀚放下酒杯,面露苦楚,长长的叹着气。 女帝显出吃惊,“真有此事?” 她点了户部尚书的名,“吴爱卿怎么回事?” 吴柏梓苦着脸道,“陛下有所不知,今年收成不好,各地征收上来的粮食也不多,微臣安排下去的粮草给陆虎师是最好的,而且押送过程中在路上耽搁有好几个月时间,还得亏损一批,这么算下来,真正到了塞北的也就少了……” 言下之意,这不能怪他们户部,他们已经尽责了。 其实塞北虽在边界,但多良地,陆瀚若真的缺粮,自行开地种植也容易的很,可是陆虎师一直是朝廷养着,早就懒得耕种地,稍微短他们吃食,就能闹上京,户部有苦不能言,只能将他们当做祖宗供着。 女帝心中有数,表面却佯装愠怒,“纵是如此,也不该饿着那些好儿郎,来年切莫如此了,否则朕决不轻饶!” 吴柏梓赶忙称是,一君一臣打着太极,陆瀚再是能挑事,也没了由头。 一场宴下来,诸般争斗也都熄火,待散了宴,聂珏随着周筱妤出了宫门,由于宵禁,早没了人在道上晃荡,整个玄武大街空的不可名状。 侯府的马车等在那儿有一些时候,周筱妤先跳了上去,转头伸手拉住聂珏,把她拽了上来。 马车里备了手炉,周筱妤看聂珏的脸都冻僵了,抄着手炉塞进她手里,“怪道人说燕京冬日能冻死一头熊,这天气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聂珏得了手炉,舒服的呼气,“琬珲,今晚要不要来我府上?” “邀我入榻,阿珏你女儿家的矜持跑哪儿去了?”周筱妤往嘴里扔了个葡萄,人没个正形的歪在软榻上,一副吊儿郎当样。 聂珏斜过眼,一张脸皮笑肉不笑,“这满大街的姑娘都能说矜持,唯有你周琬珲说矜持能把人笑死。” “你这嘴是不是刀做成的,整日梭梭梭。” 周筱妤张手去抓聂珏,被她别过身躲开,“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你若稍微有点矜持,萧继庆用得着见你就躲吗?” “文邹邹的,他那是躲吗?我瞧着是害羞,”周筱妤抓到她的手腕,把她拉倒在褥上,“我可是他救命恩人。” “怕不是又跟我胡撰。” 周筱妤仰躺下来,“南边那一带你又不是不知道,蛮人神出鬼没的,我和煦毅当时刚过去,被我阿爹派去顶斥候,煦毅执勤时发现附近有蛮人的踪迹,他跟过去了,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埋伏,那群人故意漏出行踪,原就是想钓他。” “煦毅从小在燕京长大,我怕他不适应,经常偷时间过去看他,还好我那天过去了,才能救了他,”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巴南蛮人最是狡猾,他们虽不及匈奴骁勇善战,可是巴南多山多林木,地形复杂崎岖,蛮人熟悉那里的环境,能根据地形和丛林的遮挡设下陷阱,叫人防不胜防,而能从他们手中救出萧继庆,周筱妤不知要受多少伤。 作者有话要说:斥候:古代的侦察兵或者类似现代的哨兵之类的。 第10章 十个澹澹 聂珏侧过身仰头,她的视线里周筱妤眸含庆幸,“画本里都是英雄救美,你倒好,反着来。” 周筱妤摆着腿,“迂腐,总归是我救了他,往后他还不得记我的情。” “记不记你的情我不知道,萧继庆那人胜负欲极强,你当初武举赢了他,被他记恨了多久你总知道吧,如今你又救了他,他得别扭死,”聂珏笑得坏,她尽会打击人。 周筱妤翘起来,扑过去钳住她,又腾出一只手作势要捏她的脸,“好你个聂甘棠,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办了你!” 聂珏半个身子被她抱住,人还躺在那儿笑得停不下来,这会儿被捏了脸怎么都反抗不过她,“我说的是大实话,你总不爱听,反倒来欺负我。” 她们这里闹得欢腾,马车却突兀一停,帘子霎时被人掀起来,高庭渊略微吃惊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周筱妤的手还放在聂珏的脸颊上,身子也压着她,整个一霸王硬上弓的姿势,看的人不误会都不行。 高庭渊能看到,他身后的翊卫也把她们看的清清楚楚,个个张嘴瞪眼,聂珏急忙推开周筱妤,收住了笑,稳声问他,“执金吾使大人,拦下马车所为何事?” “例行公事排查,”高庭渊公事公办道。 周筱妤大剌剌的撑起身,“高澹………” 她叫了一半,发现高庭渊的脸黑的彻底,遂假模假样改了话道,“高大人,深更半夜还要巡查,辛苦辛苦。” 聂珏观高庭渊脸色不愉,说,“有劳了。” 高庭渊点了一下头,放下车帘,让手下翊卫放行。 等那辆马车走远,翊卫里有人嘀咕出声,“周小将军原是好这一口啊……” “这说的哪门子话?聂大人也不差,那脸那身段,在女人堆里也是出挑的,”另有人啧着嘴道。 “肖无宴,我怎么听着,你还对这位大人有点别的想法。” “哪能啊,大人还在呢,别害我,”肖无宴用手肘关节捅他。 “瞧你们听风就是雨的,周小将军属意萧世子这全燕京城的人都知道,两个女子打闹到你们嘴里就变了味,”何孝啐了他们一口。 高庭渊这时回过身,阴着脸道,“你们今晚的话,给本官烂在肚子里,若叫本官听到什么闲言碎语,到时拿你们是问。” 一众翊卫皆唯唯称是,随后再没了议论的声音。 马车绕道在平南侯府停下来,周筱妤进府拿了盒子给聂珏,说是给她的,聂珏也不客气,当面打开,盒中放置的是两组拼嫁在一起的木头,样子别致,上面还画了精巧的花纹。 聂珏细细端摩,瞧不出是个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周筱妤说,“不知道了吧,巴南那边小儿玩意,得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莫奈何,据说是给小儿开智用的。” 她从聂珏手中拿过那莫奈何,摆弄起来,左右不得法,“这么个小东西,都是用小木棍凑出来的,我原先以为中间还有铆钉什么钉住,后来发现纯靠它自身支撑,但我想把它拆开也是不能的。” “我来试试。” 周筱妤扔给了她,“这大半年我在巴南可把你的风光事都听到了。” “闹了不少笑话,没什么好风光,”聂珏道,这莫奈何有点意思,各个木棍交错夹在一起,她试着抽了一下中间那根,抽不动,卡的很死。 周筱妤道,“阿珏,你如今锋芒毕露,只怕不是好事。” 聂珏专心拆解莫奈何,她试了其他位置的木头,皆不得要领,“我既然进了这风波局,如何还能独善其身,锋芒毕露确实不是好事,可总比被人闷杀了好。” “从前你在太学,总被那群书呆子戏弄,也不见你反抗,我当时还当你怯弱,与你相处过来,才知你惯会隐忍,如今你这般,我虽不知你要做甚,可也是担心的,”周筱妤嗓声中隐了担忧,她待聂珏是真心实意的好。 聂珏用手指夹住两根木棍,试探往外一扳,竟然开了,她立刻清楚其中的窍门,手指翻转,把一个莫奈何分解出来,“也不难嘛,确实是小儿玩的。” 周筱妤干瞪着眼,“这么快,煦毅当初可是花了一晚上才解开,难怪我阿爹总说你伶俐。” “小姐,聂大人,聂府到了。”马车蓦地停下,御奴提醒她们。 聂府门前有人等着,见到聂珏和周筱妤从马车上下来,当即迎了上去。 瑞禾匆忙接住了聂珏,牢牢地扶着她落地,一旁的周筱妤轻轻松松跳到她跟前,马尾在空中圆了一圈,“你这小丫头不错,手上力道不弱。” 聂珏瞥她,笑了笑,“进去说,外面冷的很。” 周筱妤一勾嘴角,会了她的意,大跨步先走进去。 洗漱过后,聂珏散着发进了卧室,她睡觉时不喜有人守在旁边,九儿已被她遣出去,外面的隔间留了张榻,瑞禾夜间给她守夜,原也不同意,可王婶总说这样防备着好一点。 她走到床畔,周身湿润,水汽缭缭,昏黄的灯亮圈出一晃雾围着她,周筱妤瘫在床上,一肘托着半边脸,眼珠子盯着她打转,“阿珏,你真是好看的紧。” 聂珏懒理她,随口应付道,“你也好看的很。” 周筱妤朝后挪动,给她让出地方,抚着那垂在被褥上的长发道,“我若如你,估计煦毅早就从了我。” 聂珏不耐她,“我不爱听,你自己去坊间打听打听,周琬珲长的好不好?” 她没说假话,能入科考的,有几个是歪瓜裂枣的,大齐选官,最首要的就是相貌好,周筱妤不过是和一般的女子性格不一样,可容貌并不差多少。 周筱妤道,“跟你说些体己话,你总噎我。” 聂珏望她,“缘何说吃的不好?朝廷给的军饷不够吗?” “户部发的那点哪里够?要不是我阿爹垦了不少地,令兄弟们种粮,估计早饿得没力气走路了,”周筱妤锁住眉头。 聂珏问道,“为何不报与圣人?” “你今日在宴上见了,我要是报了,陆瀚还不得蹬鼻子上脸,跟他们瞎搅和有什么意思?” 聂珏道,“可有想过其他办法?” “巴南山太多,丛林又密,真正能开垦出来的地少之又少,前两年老百姓收成不错,我们还能有温饱,今年一年,暴雨干旱交杂,山里的田地都被糟蹋了大半,百姓都吃不饱,哪里省出粮食喂我们?”周筱妤边说边叹气。 聂珏默了,少顷她坐起来,下了床,“你先在这里等我。” 周筱妤不明所以,茫然点头,看她绕到外间出了屋,她闲不住,也跑下来,跟到外间。 见瑞禾坐在榻上发呆,起了逗弄心思,踱步过去,跟她蹲在一处,“瑞禾,想什么这么出神?” 瑞禾被她打断了心绪,垂下眼道,“回大人,没想什么。” “让我来猜猜,”周筱妤坏笑,这小姑娘的神色她分明看的清朗,“想你家大人吧。” 瑞禾被她说中了心思,慌乱道,“我,我,大人这么晚才回来,我只是担心……” 周筱妤拍拍她肩膀,“好孩子,忠诚可贵,你家大人也会待你好的。” 聂珏抱着书进来,看她们坐一起,露出疑问,周筱妤打着哈哈,“哈哈,这小姑娘有趣的紧。” 聂珏便拉着她到里面,摊开手里的书道,“我以前在这本书里见过,山地那种地方,当地百姓开出了一种田地,好像叫做梯田。” 那本书叫《地撰》,她按着书页慢慢找,忽然停住,“在这里!” 周筱妤由她指引去读,那书上写道,“山田层层,直追云间,其状若梯,叠叠加上,谓之梯田。” 不过几句话,她看的不明不白,聂珏自是知晓,解释道,“这本书记载了许多民间田地,或真实或虚无,这个梯田我虽不曾见过,但据书中描述,应是山间适行的。” “如此笼统,所谓梯田该如何去划拨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周筱妤抛出疑惑。 聂珏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子,回忆着关于这方面的记忆,缓缓续道,“我幼时在西北边见过一种地,叫不出什么名字,只记得也是在山中,当地人随坡设地,若坡缓地扩,则按坡形划出大田地,坡陡地窄,则划出小范围,不过西北少风雨,丛林少,如此做,也是因地制宜。” “巴南多雨,真要像那样做,田地一到雨天就没了,如何还能保证秋收?”周筱妤说。 聂珏赞同,“有理,巴南山多,若要开田,必然要将田周围固好堤,以防雨天坍塌,然而高山之上雨水是顺势而下的,想要固住,谈何容易?” 周筱妤想的头疼,伸了伸懒腰,“别想了,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想出来的。” 聂珏摇首,拿着书打算去书房,“你先睡吧。” “明日还要早朝,这么熬着值当吗?”周筱妤劝她,田地之事岂是朝夕就能解决,真那么容易,她爹还能烦恼? “你去睡吧,我晚一些,不碍事,”聂珏冲她笑笑,旋即出去了。 周筱妤劝不住她,便随她去了,双目一闭,自去寻周公下棋。 第11章 十一个澹澹 周筱妤是被聂珏推醒的,她迷蒙着睡眼问,“阿珏,你怎么还不睡?” 聂珏在她脸上拍了几下,等她清醒了不少,才道,“琬珲,那梯田我想出来怎么置办了。” 周筱妤一下子纵起来,“阿珏你说真的?” 聂珏扬起手上的白纸,“我岂有骗你之理。” 她打开那纸,上面着了画,“你看,我画出来了。” 周筱妤看过去,纸上画了层层环绕迭起的田地,一圈田地周围都被树木围住隆起了坝,田与田之间还空出来些许,挖成了沟壑,顺着坡势一路直下,而在那沟壑上面却有一高大水池,整个构造都很独特,她看的懂,可却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可否与我讲讲?” 聂珏手指着那被树围住的田,“所谓五行相克,木克土,用树辅住土坝,从而免除被水冲散的可能性。” 她的手指划到沟渠上,“水往低处流,我想在田中空出沟,山上的水定会顺着沟流下去,就算是暴雨天气也不怕田被漫掉,而且这沟中的水也能浇灌庄稼。” 她转头见周筱妤听的眼睛发直,勾着唇笑,“听明白了?” 周筱妤乖乖颔首,聂珏又将手放到那大水池上,说道,“这水池是留着旱期缺水的时候用的,山中雨水多,用水池蓄满,如此到了旱季,便不用从山下挑水上去了,省了人力。” 她一说完话,周筱妤压抑不住喉间涌出的激动情绪,“阿珏,有了这张图纸,我巴南万万人便不怕遭饿了!你就是我周家军的再造恩人!” 子时过了半,聂珏揉了揉眉心,倦意浮了上来,她笑道,“这大话我可不敢接,没得捧杀了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这是聂珏第一次开口提求,周筱妤正色道,“你且说,我若能办到,定当竭尽全力。” “我想让瑞禾进周家军磨一磨,”聂珏说。 周筱妤锁紧了眉头,“巴南比不得燕京舒适,她是女儿家,能否熬得住都是问题。” 聂珏道,“我送她去,就是为了练她,若是享福,我何必这么麻烦,她若熬不住,你由她回来。” 周筱妤小心翼翼收好图纸,人盘坐下来道,“京中武馆多了去,你既然存着教她的心,不若把她送到武馆中,送她进周家军,这不是让她去遭罪吗?” “我自有我的道理,军中都是实地操练,她学到的东西更多,放在武馆,埋没了她一身天赋,”聂珏倚倒在被上,她着实困顿。 周筱妤道,“人我是收了,能不能成才要看她自己,女子从军比男子要艰难的多,她要是受不住,我亲自给你送回来。” 聂珏对她放心,“我当然信得过你,但你也不要过于给她特权,便当她与普通将士一般,”她停了停,又加一句道,“虽是这般说,我心里还是疼她的,若有人口头辱没她,你得替我教训回去,她什么事都埋在心里,我不能让别人欺了她。” 周筱妤歪过脖子,看她,“你为何一定要送她入军?” 聂珏睁开眼,里面困意消了,流露出了寒,“往后你会明白,如今跟你说,不就没意思了。” 离近元正,官家下放了一个月的正旦沐,官员都有了休息的时间,家家户户换了新,整个燕京融进了新年的热闹中。 聂府也开始采办年货,府中的仆人多是吏部司分配过来的,如今王婶虽接了执事,人员安排上却还是没有适配过来,年货采买这样的事她不愿意交给别人,转头叫了骁骁和瑞禾并着几个仆役去做了。 骁骁与瑞禾两人性格本就不合,同做一件事,往往吵得满院子人都不得安生。 他们一早出了门,回来时吵得在卧房睡午觉的聂珏都能听到。 她从床上坐起来,午后的暖阳隔着纱窗照在她的脸上,竟睁不开眼,她抬手遮住额,往外面呼了一声九儿。 九儿应声,推开门,便见聂珏一只脚穿进木屐中,她低着身子,背后的发零零落落垂到了胸前,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晕出了粉,上面还有未清醒的睡意,好看的让人不想打破。 “外面怎么了?” “回大人,是骁骁和瑞禾回来了,”九儿回答她,然后麻利的把棉袍披到她身上。 聂珏拢着袍子,捂住口打了一个呵欠,“去看看罢。” 骁骁叉着腰指责瑞禾,那模样分明学了王婶,好笑得很,“你怎么这么笨!被人宰了也不说!”。 “也,也就多了几个铜板,我又不是故意的,”瑞禾反驳他。 聂珏揉了揉额角,“又为了何事争吵?” “让她去买椒柏酒,别人只花四十铜板就能买来一斗,偏她要多花十个铜板,”骁骁怒道。 瑞禾瘪着嘴,将哭未哭,“大人,我,我……” 她入府才几日,便做错了不少事,于心难安,生怕聂珏对她责备,继而赶她出府。 这种小事,聂珏当然不会怪她,依她性格,买办食材本就不适合,聂珏又怎会苛责,“莫放在心上,你初来乍到,被那些商人诓骗实属正常。” 她没有责怪瑞禾,引得骁骁很不忿,“大人,您总护着她!” 聂珏抿了笑,侧过眼道,“你随我过来。” 骁骁从她神色中看出了不悦,是以明白自己刚刚的话惹她不快,便乖顺的跟着她进书房里,他平日读书识字都在这间屋子,早熟悉了里面,可今日第一次在这里感到紧张。 “你可知我为何单独把你叫过来?”聂珏问他。 骁骁被聂珏这一问弄得手足无措,头一次显出了初来时的笨拙,“大人,奴,奴才只是认为瑞禾多花钱了,不是有意说她的……” 聂珏的脸没什么表情,但她在沉默中端量着这个少年,他肤色暗黑,五官明显异于常人,这是昆仑奴不能改变的身体特征,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不会说话,更不可能咄咄逼人,“骁骁,我教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白道理,不是给了你仗势欺人的底气。” 昆仑奴生下来就比普通人地位低一级,百姓都能去坊中买昆仑奴充作仆役,聂珏当初看他可怜,教他认字也是不想他浑浑噩噩,犹如混沌。 骁骁这才起了慌,双腿不自觉就跪下来,“大人………” 聂珏没叫他起来,“你还小,我如今教训你,是怕你往后走了邪路,你和瑞禾是一家人,不能老这么针对她。” 骁骁跪在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头,却未说一个字,聂珏这才扶着他起来,露出了笑道,“知道错了就好,不枉我教你一场,瑞禾同你一样,都是苦命孩子,你们要互相体谅才对。” 骁骁这时眼中泪珠挡不住往下掉,“大人,奴才昏了头,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聂珏抬手帮他擦泪,“不哭了,你是小男子汉。” 骁骁受宠若惊,登时破泣为笑,聂珏欣慰,旋身自后边的柜中拿出莫奈何放到他手中,“这莫奈何是周小将军送我的,今日我给了你,记得花些时候把它解了,若是解开之后还能拼回去,那是最好。” 那莫奈何设计的精巧漂亮,骁骁一眼看到就喜欢上,刚刚还红着的眼睛弯起了笑,“大人,这个真给我吗?” 聂珏抱着手笑,“当然,给你就是你的,回头若是能解开,那才是本事,这玩意儿可是巴南小儿开智用的,你总不至于比不过他们。” “大人等着,我今天一定把它拆开,”骁骁拍着胸脯同她保证。 聂珏挥手让他退出去了,等书房门关上,她往书架那里寻了一周,从中取出一本书,翻开做好标记的那一页,撕了下来。 临近年末,坊市整日都有叫卖声,聂珏闻着声在其中找寻铁铺。 正值日跌,她好容易进到一家铁铺,那铺子小的很,不像做大了生意的,见着她进来,伙计忙迎过去,“小姐,您是要打首饰吗?” 聂珏自袖中拿出纸张,问道,“你们这个可否锻造?” 那伙计探头一望,纸上画的是一件锁子甲,由层层铁环相扣形成的,明显是防身衣,他面露难处,“倒是可以,不过………” 聂珏了然,解开腰间荷包,拿出一锭金子,“这是定金,不过几日能出工?” 那伙计看到金子两眼泛光,“好说,小姐只需等十日来取即可。” 这条市近朱雀大街,朱雀大街是整个燕京最繁华的地段,酒楼茶楼妓馆林立,世家子弟往往都喜欢钻那里寻欢作乐。 聂珏从铁铺出来,好巧不巧撞到高庭渊一行人,他们个个锦衣玉袍,粗略一看,官家子弟居多,绝大部分是熟面孔。 “岳峙,那女子眼熟的很,”陆鹤吾盯着站在铁铺门口的聂珏道。 高庭渊没吱声,她未着官袍,换了身襦裙,外披着袍子,长发也是盘成髻,面容干净,如同闺阁小姐,却又多了书卷气。 陆鹤吾忽地在脑门上一敲,“瞧我这记性,这不是那聂大人吗?” “聂大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那行人中已有人喊出来,却是曹席之。 第12章 十二个澹澹 群芳宴之后,曹席之就没了声,聂珏也没把此人放在心上,原来他早已傍上了世家。 聂珏原不想理,但碍于众人在场,她还是挂起了笑,“不想在这里遇到各位公子。” 陆鹤吾问她,“聂大人来铁铺做什么?” “想打几件玩意儿,家里摆设用的,”聂珏说。 他们身后曹席之正侧头与旁边的冯远智小声说话,虽听不见,左不过是围着她。 这冯远智虽未致仕,可他的身家背景不容人小觑,他母亲是东昌侯的庶妹,和高庭渊称得上是姑表,论起来还算是皇亲国戚,他的父亲冯孝宏目前身居刑部侍郎,执掌刑部司,尽管官居四品,但是去年刑部尚书已经卸任,刑部没有了主管,其下设的四司中唯有刑部司有实权,若能平安无事再过一年,冯孝宏绝对能安稳的入主尚书。 “我等在满袖阁设了会,聂大人赏个脸,一同前往如何?”冯远智邀请她,眼中噙着恶。 聂珏正想着要不要拒绝,高庭渊陡然道,“我们去喝酒,你邀她干什么?” 这句话直白的让冯远智哑声,他邀聂珏不过是临时起意,真要说为了什么,也是受了曹席之的影响。 陆鹤吾举着扇子往高庭渊身上一打,“说的什么话,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也好同聂大人亲近。” 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左右有人想折腾,他总要一观能翻出个什么浪。 高庭渊瞪他一眼,伸腿先往前走了。 聂珏思索再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远智称心如意,摇起折扇颇有点风流意味,对着她扬了扬下巴。 满袖阁位于朱雀大街最东边,日头还没落,阁中的灯火都已亮起来,远远看去,形成了一道风景。 聂珏跟着他们进到阁内,倒没有那些喧闹声,阁中都设了厢房,那管事殷勤的领着他们进到厢房中,聂珏在他要走时,悄悄招他附耳传了几句话。 房中各人入座,那头陆鹤吾指着冯远智对聂珏道,“聂大人你该是不认识这人的,他是岳峙的表弟,叫冯远智。” 聂珏浅笑,“原来是冯公子。” 冯远智一脚踩在席衣上,表情及其肆意,“哈哈哈,本公子久闻聂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貌美。” 他把话说的极轻佻,根本就把聂珏当成了烟花女子。 聂珏低着头,一手转着酒杯,旁人看不清她的面部,“区区陋颜不及公子容比娇阳。” 冯远智呵呵两声,“本朝民风雅致,就是那欢场也是诗歌称颂之地,本公子听说,聂大人才情了得,比那场中女子如何?” 聂珏这会儿笑了,甚至挑起眉来,“冯公子流连欢场,竟也能说的如此光明正大,不知令尊知道了,该怎么判?” 本朝有律令,官员及其家人禁止私下涉足烟花之地,若经发现,直接移交刑部办理。 聂珏这话可是实打实的打冯远智的脸,他爹就是刑部侍郎,而他还能知法犯法。 高庭渊看他蠢得可怜,目光巡到他身上给了一记警告,“喝酒的地方,少说些其他不正经的东西,你若是不想喝,趁早给我出去。” 冯远智最是怕他,当即收敛,不敢再为难聂珏。 陆鹤吾乍舌,没料到高庭渊会替聂珏解围,他半身靠到高庭渊的案上,用手中的折扇挡了自己的脸,悄声道,“你转性了?怎护起她了?” 高庭渊扫了一眼聂珏,她正一口一口的喝着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护她了?” 陆鹤吾咳嗽了一声,举起酒水对聂珏道,“群芳宴上,大人的风姿着实叫人倾倒,我敬大人一杯酒。” 聂珏以茶代酒回了礼,“陆大人过奖了。” 陆鹤吾喝完酒,捂着嘴在一边笑,“她今日得醉倒在路边。” 高庭渊自顾自饮酒,“你与她耍心机,今日她若是栽了,明日她就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陆鹤吾停了笑,竟觉得无趣,他再观其他人,已有人过去与聂珏敬酒了。 “聂大人,我也敬你一杯,谢你当日讨教之恩,”曹席之一口喝掉酒,将酒杯往下倒,表示已经喝干净。 聂珏依样回敬茶,“不敢,担不得教你之责,我怕污了清白。” 曹席之嗤鼻一笑,“聂大人,我敬你酒,你却回我茶,是不是有些不妥?” 座席其他纨绔这时都起劲了,“就是,装模作样的,不能喝酒还跟我们过来干嘛?” “敬她酒是给她面子,没本事接,还叽叽歪歪什么。” 曹席之得意坏了,他就是要聂珏难堪,不是能说会道吗?不是喜欢装腔作势吗?这里可没人会吃她那一套。 聂珏干脆放下茶,“我不能饮酒,以茶代酒是古来的习俗,我不知诸位不喜,不若这样,我自行离席,你们也吃的畅快。” “既然来了就要遵守酒场上的规矩,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当我们什么!” “走也可以,把你面前那壶酒喝光,我们就放你走。” 聂珏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这场宴分明就是来作贱她的,她要是不管不顾出去,势必会被拦住。 忽然,房门被一脚踹开,周筱妤提着洗鹿刀闯进来,她先看了聂珏,见她眼中清明,然后一脚踹在近前的案上,“刚刚是谁让阿珏喝酒的?” 那些公子哥一见到她都怂了,个个缩着肩不敢抬头。 周筱妤把刀扛到背上,冲高庭渊笑,“高岳峙,你把我家阿珏诓过来欺负,当我是死的吗?” 高庭渊背贴着靠垫,指了陆鹤吾,“找他。” 陆鹤吾将手一摊,“不关我的事。” 周筱妤摸一把脸,走到陆鹤吾身前,猛地将手上的刀钉进了案,“会推啊,行,我不找你麻烦,你给我指出个人来。” 陆鹤吾装作吓坏的样子,手一动,指到曹席之身上。 曹席之也被吓懵,看她过来走,整个人定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周筱妤拎着聂珏案前的酒,放到他面前,“会喝酒是吧,把这壶酒给我喝了!” 曹席之哪还敢说不,捧着酒壶往嘴里灌,平时的尖酸刻薄早丢的没影。 周筱妤还不满意,眼睛又瞄上了其他人,门边的聂珏叫住了她,“琬珲,咱们走吧。” 若真的让这群人都遭了罪,她就算彻底得罪了世家,后面的路便不好走了。 周筱妤拿着刀一个个指了遍,“再教我发现有下一次,我亲自登门拜访!” 听得那群膏梁纨袴都呐呐不敢,她才和聂珏踏出了厢房。 房内已被周筱妤毁的一片狼藉,一场酒宴糟蹋的没了兴致,高庭渊喝完最后一杯酒,往边上轻扯了一下挂铃,清脆的铃声响起,便有管事带着人过来收拾残局,等一切恢复了原样,他凉凉道,“再摆上酒。” 纨绔们面面相觑,都闹成这样了,还能喝的下去? 陆鹤吾懒洋洋的杵着胳膊,“岳峙,这又唱的哪一出?” 高庭渊等他们上好了酒,头回摆出了笑,“酒场上的规矩,刚刚谁说的,不能说走就走,喝吧。” 陆鹤吾这才知道他生气了,“你作何要发火?为那女榜眼出气?” 高庭渊也问道,“你又为何欺辱她?毁了我的酒席,反倒还往我身上泼脏水。” 陆鹤吾头疼,“这酒我喝,谁让你高公子面子大?” 高庭渊眉间带霜,“今晚喝不完,谁都别想回去!” 可怜纨绔们还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有一劫在这里等着,那酒喝到后面人都站不起来,全部被仆役给背了回去。 日子过得快,元正不过眨眼也到了,这日每家每户都贴上新对联,挂上新历,所谓除旧迎新,爆竹声整整一日都不停。 元正这日,礼部按照旧历摆下正旦宴,聂珏一上午都在宫中,宴至将散都没事,女帝交代了几句开年的事,便放了人回家。 聂珏及至家门口,骁骁手里端着一碗椒柏酒,“大人,快饮酒。” 聂珏接了酒,一口喝尽,刹时口齿留香,椒柏酒是用花椒配着柏树叶酿制成的酒水,每到元正,人人都会饮椒柏酒,寓意无灾无病,健康长寿。 骁骁等她喝完,开口说,“持椒逐柏,驱病增寿!” 聂珏望他正儿八经的小大人样,乐道,“谁教你的?” 骁骁道,“王婶说的。” 两人进了府,迎头见瑞禾帮着杂役在贴门联,骁骁跑过去帮忙,“歪了歪了,往左一点。”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聂珏耸着肩吸了一口冷气,那边九儿抱着衣服过来找她,“大人,换了衣服去包饺子吧,王婶等了许久。” 进到厨房,王婶已放好了七八个蒲团,那些蒲团围在一起,当中摆着各种食材,躲在灶火旁的猫瞄到聂珏,扒着爪子冲她喵喵叫,她随手抱进怀里,往其中的一个蒲团坐下来。 “叫他们进来罢。” 王婶放好饺子皮,跨过门槛,朝外面喊到,“骁骁,快叫他们过来一起包饺子!” “来了!” 第13章 十三个澹澹 厨房里围满了人,王婶央着几个仆役去守门,只留了五六个人。 这五六人里没几个会包饺子,王婶先利落的包好了一个,给他们做示范,等大伙儿看明白了,才开始动手。 骁骁比谁都猴急,先抓了饺子皮,用木箸夹了一大团馅,可是他手笨的很,怎么包都包不出好看的模样,惹得其他几人大笑,他也不怕羞,索性把破了的饺子皮丢给了王婶,被王婶戳了一下头,他才安分的抱住蒲团,歪头看聂珏,“大人,为何今日要吃饺子?” 聂珏学着王婶往馅中放了几颗花生,然后小心翼翼的捏好皮,“你看,这饺子像什么?” 骁骁看不出来,坐他旁边的瑞禾倒看出了,“像金元宝!” 聂珏说,“不错,咱们民间有一句话,叫元正吃饺子,来年收金子,这饺子就有招财进宝的意思。” 骁骁又问,“大人,饺子长的像元宝,为何不叫元宝?” 王婶拿了个红枣塞他嘴里,嗔怪道,“就你问题多!” 聂珏笑吟吟道,“这个问题问的好,饺子在古时候,是元正祭祀后用的食物,以前是守岁包,辞岁吃,不过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饺子中的饺与交同音,子意为子时,所以饺子也有更岁交子之意,也即除旧迎新。” 骁骁这回听明白了,也学着其他人规规矩矩的包饺子,王婶嫌他手笨,让他出去抱柴火。 等包完了饺子,外面的天阴了下来,众人急急忙忙奔出去,聂珏便坐到廊下看他们收东西,九儿端着一个簸箕往过来,上面放了聂珏叫不出名字的草。 “这是要做什么?” 九儿扬了扬簸箕,叫了不远处拿着碟子的瑞禾一声,才对聂珏道,“大人过来看。” 聂珏跟到厨房,见她们置了好几个碟子,瑞禾正往里面放葱、蒜、韭菜和蓼蒿,九儿放下簸箕,把那草用菜刀切碎,然后见样放一点,刚好拼成了五样。 聂珏道,“原来在做五辛盘,这草是芥草吧?” 元正日要吃五辛盘,除湿驱邪,以保来年平安。 “大人猜的对,库房就剩这么点了,”九儿把弄好的碟子放到厨桌上。 恰好王婶提着鸡蛋进来,瞅见了她,顺手剥了一个鸡蛋放到她手里,然后将她对外面推,“这厨房里面脏的很,大人先出去吧。” 聂珏被她推了走,只好去院里,顺道吃掉了那枚鸡蛋。 新府邸里特意辟了花园,如今里面只有些梅花还开着,其他的花草都看不见。 聂珏路过那花园,里面的仆役正往树上挂着联子和小灯笼,合着红梅花,衬的格外喜庆。 她停了步子,想了想,人又朝卧房过去,她在柜子里准备了压岁钱,晚饭过后发给其他人。 “大人,吃晚饭了!”九儿敲了敲门。 聂珏答了一声,把压岁钱收到袖中,出了卧室。 年夜饭在堂屋摆了两桌,一桌是留给仆役,还有一桌坐的是聂珏,她一个人嫌太冷清,就叫了王婶他们坐过来,饭桌上吃的相当热闹,到后半场,仆役们散了,聂珏这桌子上只有瑞禾一人还在吃,骁骁也蹲在地上喂猫。 王婶又捧了一盘汤饼放到瑞禾面前,“原还以为吃不掉,丫头便宜你了。” “谢谢王婶,”瑞禾说道。 聂珏从袖里拿了红封出来,先给瑞禾,骁骁,王婶一人一个,剩下的交到王婶手里,“王婶,压岁钱给他们散下去吧。” 骁骁将压岁钱贴身放好,喜道,“大人,过年真好!” 聂珏笑他,“过完年,你就大了一岁,以后就是大人,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 骁骁满不在乎的往自己胸脯上一拍,“我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大人!” 聂珏欣慰,“乖的很,那莫奈何你解了吗?” 瑞禾口里还有食物,却扑哧笑起来,“大人他才没呢,我那天看他折腾了半天,都没弄出来。” 骁骁被拆了台,脸上挂不住,“要你多嘴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巴!” 瑞禾摇摇头,幸灾乐祸的不得了。 聂珏揣着笑,“不是跟我说一天就能解好吗?” “大人,那个木头怪的很,我试了好几次,怎么拽都被其他的木头困住,实在想不出怎么办了,”骁骁抓了一下脑袋,他的猫又跑到聂珏脚边蹭。 聂珏把猫抱起来,挠了两下下巴,听到咕噜噜的声音才罢手,“那你试试两根同时拆。” 骁骁点了头,窜了出去,没过片刻,手里拿着那莫奈何进来了。 瑞禾此时吃停了,聂珏便站起来,“去院子里吧,这里让他们收拾。” 院子里有人在放烟花,往天上一炸,漂亮的炫目,骁骁乖乖守在聂珏身旁,认真的拆解着莫奈何。 聂珏把猫放到瑞禾手里,指点着他,“把这两根夹好,试试松一下。” 骁骁根据她的话,用手一撬,果然开了,“大人我明白了!” 之后不用聂珏教,他就轻松分了剩下的部分,然后又原路组了回去。 聂珏问他,“可有得到什么想法?” 骁骁道,“一发现诀窍,想拆想组就不难了。” 聂珏拭去他膝盖上的灰土,道,“这个同做事一样,你若是觉得哪件事难做,那是因为你没有发现其中的诀窍,一旦发现,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骁骁懵懵懂懂点头,“什么都是这个道理吗?” “万事都有理,只要抓住这个理,任何东西都能随你摆布,”聂珏道。 骁骁嗯了一声,跳起来,跑去抢烟花放。 聂珏瞧到瑞禾身上,她小心的捏着猫的爪子观察,正好骁骁放出的烟花啪嗒一声,惊的猫收起爪子,嗍的躲进了梅花林里。 “骁骁!”瑞禾叫他。 骁骁贼兮兮的笑,瑞禾跑过去追着他。 聂珏双手朝上拉了拉身子,眯起眼睛看他们闹腾。 “大人!他坏死了!” “又关我什么事!总拉着大人!你坏,你最坏!” 眼看着两人真的要打起来,聂珏忙过去拉开,让他们安分下来,“大过年,打架不吉利。” 瑞禾和骁骁两人各朝一边,都撅着嘴,不愿理睬。 聂珏眉头微微皱了皱,按着两人坐好,“我同你们说说话吧。” 两人这会儿都默不作声,她继续道,“你们跟着王婶去市中购买货物,往往能看到马车撞到一起,有的马车相撞了,主人家下来就会互相指责,最后甚至打在一起;但是也有的主人家下来,互相道歉,最后成了朋友也不一定,你们与我说说,这是为什么?” 等了少许时间,瑞禾先开口道,“因为每个人的脾性不一样。” 骁骁道,“心胸狭窄所以互相责怪,胸襟阔达所以能够相互宽容。” 聂珏叹一口气道,“我举这个例子,是要告诉你们,胸膛放开一点,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争吵,试想,要是你们有一方让一下,不就互相体谅了吗?” 两人被她说皆沮丧的垂下头,没多久,骁骁先伸出手道,“瑞禾,对不住。” 瑞禾也与他拉了一下,细声细气道,“骁骁,我也对不起。” 廊下漏了雪进来,那些红梅花上落了雪,煞是鲜艳,聂珏抖开裙摆,将棉席朝里挪了挪,望着漫天大雪,从心底发出了嗟叹,今年最后一场雪下来了。 第14章 十四个澹澹 傍晚时分,雪下的密起来,高仲瑾带着高庭渊入宫赴宴,正旦节女帝都会邀他们入宫一同过。 因是自家人一齐同食,少了许多规矩,殿内只余了几个宫侍伺候,杯盏交酌间有了寻常人家年夜饭的味道。 高庭渊食了半盅汤便不再动箸,女帝见了,关心道,“澹澹,吃的这么少?” 高庭渊的嘴角微不可见抽动了一下,语气亲和道,“日夕时多食了几盏茶,还未觉得饿。” 女帝擦了一下手,别过眼,赵承治贴着案,一口口往自己嘴里送甜枣,她瞧了觉得可人疼,推过手边的肉羹与宫人,让她放过去,“承治别吃太多甜食,把那羹喝掉。” “哦,”赵承治便乖乖捧着碗吃。 女帝又道,“你每日躲在府里,怎不去找你表哥玩?” 赵承治偷偷瞅一眼高庭渊,道,“回陛下,表哥任了执金吾使后,日间都空不出来。” 高仲瑾却笑道,“奕王殿□□贴,岳峙平日虽琐事繁忙,但是若两位殿下过来寻他,也是有时间的。” “说起来,澹澹过完年二十四了,婚约之事也得早做安排,”女帝说。 高仲瑾瞟了昭华公主一下,“儿女之事最是急不得,岳峙母亲去世的早,微臣自然要把紧些。” 女帝嘴边的笑微有停顿,俄顷道,“执金吾使确实担的过重,既要警惕内宫,外宫也得巡查。” 高仲瑾道,“岳峙即任了职,无论轻重,总要他扛,陛下不必担心他。” 女帝摇首,“朕的侄子,朕不关心谁关心?朕近日想了想,这合宫内外众多事宜都让他一人撑着,总怕累坏了他,朕打算要把内宫和外宫分出来。” 高仲瑾大觉不妙,“陛下!宫中巡卫一直是岳峙熟悉,这若交出去,谁能做好?” 女帝欸了一声,把手放到昭华公主方向,“璇玑也是大人了,朕把内宫交给她,还是放心的。” 高仲瑾张了张嘴,看向昭华公主,她笑得很是腼腆娇俏,“舅舅,便给本宫个机会,也好让本宫熟悉内宫环境。” 高仲瑾萎顿,“既然陛下心中有了计较,微臣也不敢多说什么。” 女帝放了心,笑得分外明艳,“兄长多虑,朕将内外宫分出来,这样澹澹便有了空,往后若是地方上出了什么事,朕还得倚仗他去办。” 高仲瑾恍恍然,心里到底不得味,语气难免有些僵,“陛下说的,微臣自然不敢不从。” 女帝收回了内宫的防卫权,心中大呼自在,也不介意他的冷淡,“来年朕一定替澹澹觅得佳妻。” 高仲瑾敷衍谢了恩,如此,一场宴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待宫门落了锁,高仲瑾一进了马车就发了怒,“圣人这分明是在诛我的心!” 高庭渊也不拦他,等他气顺了,才道,“圣人多疑,父亲早该知晓。” 分了内宫,往后这管辖权就失了大半,把内宫交到昭华公主手上,明显是更看重昭华公主,王储本就没定,昭华公主得了禁卫权,得储把握又大了几分,可是他高家就等于失宠了。 高仲瑾一拳打到窗帘上,“你若是有心,多与殿下走动走动,将来还愁其他?” “父亲总这样以己度人,我若真的亲近了殿下,不会招圣人生疑吗?”高庭渊道。 高仲瑾吁着气,“如今形势,圣人将我们往外赶,看来谁都不信了。” 高庭渊闭了声,他揭开窗帘,外面的雪大的铺天盖地,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看不见其中的污黑。 年初一,宫里传来消息,更改了宫中羽林军职责,一部分换名为北尉军,下设八校尉,校尉之下又设丞、司马,北尉军统领称作中尉,还是由高庭渊担任,外宫北地及皇城周边是其统辖的范围,抽调出的其他翊卫组成了禁军,负责内宫巡查和防护,昭华公主任殿前都指挥使,协了统领权。 昭令下来的时候,高庭渊正同陆鹤吾在玩陆博。 “哎呦!岳峙你这下和我不都成守大门的了?”陆鹤吾挖苦他。 高庭渊没多在意,他掷了采,将旗子移了两步,刚好能入水吃鱼,得了两筹,“那不挺好,没什么活计,多自在,该你了。” “我那南衙卫还是比不过你的,怎么说也算你升了官,”陆鹤吾也掷采,可惜没吃到鱼,他敲了一下棋盘,“正月初一就这么倒霉!” 高庭渊撂下采,踢了他一脚,“这就输不起了?” “哪儿的话?我便是输,那也要输的敞亮,”陆鹤吾也摊了采,向后边的侍女招手。 那侍女托着捧盒过来,然后轻手轻脚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两盅白色乳汁,闻着还有点腥。 陆鹤吾舀了一勺进口,“这是羊乳,只有塞北产,你尝尝。” 高庭渊不喜腥味,蘸了一小口,就不碰它了,“味儿怪的很,你倒爱吃。” “不识货,那胡人个个长的人高马大,可不就是羊乳喂出来的,”陆鹤吾道。 高庭渊望着他笑,笑得他停了勺,“你个子高,那也是金樽玉食养出来的。” “你也是金樽玉食养着的,”高庭渊刺他。 陆鹤吾立刻捂着胸膛,揉了几下道,“岳峙,你饶了我行不?我还想多活几年。” “之前在殿上,大将军说塞北缺粮,你这羊乳怕不是陆虎师省下来的,”高庭渊道。 陆鹤吾说,“陆虎师还没穷到吃不起羊乳。” 连羊乳都能吃得起,却在圣人面前哭穷,高庭渊用清水漱了口,起身道,“我先进宫了,太常寺那边估计已经准备妥当。” 陆鹤吾也起道,“我也一道吧,祭祖是大事,怠慢不得。” 元朔日天子祭祖是从前朝就延续下来的,女帝对此事极重视,祭祖不仅是向祖辈祭奠,帝王还需祈求祖辈庇佑,以保来年社稷太平,风调雨顺。 帝陵位于京郊以东,位置向阳,是整个燕京最早照到太阳的地方,陵墓四周有护卫队,墓内常年灯火通明。 帝王銮驾出行,百官随同,禁军出动,南北军伴驾,沿边街坊都禁止百姓出来,以免惊动圣驾。 聂珏同周筱妤在百官最后,她们身后是北尉军,高庭渊骑着破虏跟在旁边,面容肃静。 “坐轿子颠的难受,”周筱妤头伸到外面,对高庭渊的破虏表达了一番艳羡,“你这马可惜了,该驰骋在草原上。” 破虏明显很兴奋,撅起前蹄长鸣,引的前面都回头观望,高庭渊勒紧了辔头让它安静下来,“往后要是有机会,定要与小将军你比一场。” 周筱妤对他抱拳,“好说。” 那破虏忽地似闻见了什么味道,鼻子嗤了好几声,随之拧过头竟一头探进聂珏乘坐的那顶轿中。 高庭渊想阻止已来不及,破虏一口卷走了聂珏手中的糕点,顺道还伸出舌头舔了聂珏的手。 两人之间难免尴尬,高庭渊干巴巴道,“抱歉。” “没事,”聂珏回道,她亦从怔愣缓过神。 周筱妤往马头上打了两巴掌,嬉笑道,“刚夸过你,没料到你好吃又好色。” 高庭渊夹住破虏的肚子,迫使它朝前行去。 到了帝陵将近午时,众官皆已饥肠辘辘,祭祀大典开始之前,都会禁食,好在聂珏在路上垫了一下腹。 女帝由奉礼郎引入天坛,她着了祭服,头戴大裘冕,数根珠坠挡住了她的脸,使得底下朝官看不清她的表情。 右边奉礼郎递香柱于女帝手上,待女帝把香插入鼎中,倏忽四周有人声唱辞,“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献帝之德之善。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献帝,众生笃之。” 口口称颂献帝的德善,令听者都不得不赞叹当今圣上之贤德。 女帝双臂平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全身对着献帝的灵位拜倒,三叩首后,沉吟道,“蒙献帝厚爱,朕承天命入紫微,幸有神顾,我大齐泽披四方,献帝有灵,惟愿保我家国永享太平!” 是时,底下传出一声惊呼,“殿下!奕王殿下!” 女帝竖起秀眉,扬声道,“何故喧哗?” “陛下!奕王殿下晕倒了!” 女帝这才看向坛下,赵承治已被人团团围住,她哪里还在乎天家威严,边往下走边颤声高呼,“太医!快叫太医!” 场中乱作一团,祭祖仪式被迫暂停。 外场的官员只得等在祭坛边缘,周筱妤拉着聂珏避开了乱涌的人流,周围无人有心注意到她们这边,那中心早成了一锅粥,几位重臣都急得要掉眼泪。 “奕王这一晕倒,吓坏了不少人啊,”周筱妤作弓腰状,她放低嗓音与聂珏道。 聂珏握紧双手,她喉间发紧,勉强压制下慌乱,仿似无意道,“为何这么说?” 周筱妤努嘴,“你看牧太保。” 牧甫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握着赵承治直发颤,连带说话声都在抖,“殿、殿下………” “估计他儿子晕了也没这么紧张,”周筱妤讥诮道。 聂珏收回了视线,“牧太保忠君爱国,如此也是情之所急。” 周筱妤抖了一下,“你可别被他骗了,他惯于作伪,我爹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献帝之德之善。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献帝,众生笃之改自《诗经》中的《周颂》一篇《维天之命》——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另外在第三章提到过女主是锦瑟年岁,按现代说法,就是十八岁,过完年十九岁,男主比女主大五岁。 第15章 十五个澹澹 “陛下请放宽心,奕王殿下只是饿过头,昏过去了,”太医替赵承治把完脉,松了口气道。 女帝稍有定心,先对牧甫说,“牧爱卿,不用太过担心,承治没事。” 牧甫由杜修彦搀起,一手贴着心口连吸了好几口气,方才冷静下来,“陛下仁慈,老臣失态了。” “爱卿关心则乱,不妨事,”女帝体贴道。 赵承治被妥善置于陵墓旁供女帝休憩的偏殿中,众臣也都被安抚住,后半场祭祀直至结束也没再出什么事。 可天坛祭祀发生的事终究让女帝心里埋了阴影,于夜间睡梦中,侵袭进来。 她似乎又回到了佳芙宫,献帝拥着她在窗前作画,窗外的兰花伸了一半在屋里,光线照在桌上,形成了晕,无一处不美。 “阿烟,朕此生若能一直和你这样,也算无憾了,”献帝放下画笔,握住她的手,神色间皆是缱绻缠绵。 女帝脑中倏然炸了一下,是了,她叫高茹烟,可已多年没听到别人叫她的名字了,她恍惚起来,手指不自觉描摹着献帝近在咫尺的脸,“陛下,阿烟也是这般想法……” 余光里,那盆盛开的兰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他们又换了地方,这时两人躺在床上,献帝的眼睛里缓缓流出血泪,一张口,便有血水涌出,“阿烟,下来陪朕吧。” 女帝看着他一点一点匍匐着身体爬过来,床上都沾了他的血,她慌张下地,口中大叫道,“我不下去!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她赤着脚跑出宫殿,外面下着雨,打在她身上,染了红,她尖叫一声又退回进宫里,身后响起贾士道的怒骂声,“毒妇!你不得好死!” 她慌张转头,地上全是血,贾士道的尸体躺在血泊中,他的头颅被砍下来扔到了一边,瞪着她口中不停的重复,“灭我满门!欺我小女!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永远缠着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女帝的身体不停的哆嗦,她哈哈大笑,“朕,朕是真命天子,老天会庇佑朕,你就是做了鬼也杀不了朕!” “高氏!你伙同陆瀚窃国,上天不会容你!” 谢中亓出现在雨中,一步一步走近她,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头,走近了,女帝才看清那是她的头,“杀齐复魏!杀齐复魏!杀齐复魏……” 女帝的气力彻底消散,她瘫软在地,那三人越来越靠近,隐隐约约间,整个佳芙宫站满了人,那些人都是她屠戮的亡魂,她不停的后退,恐惧的喊叫,“不!不!你们杀不了朕!朕才是皇帝!这天下是朕的!” “陛下,陛下,”谁在唤她。 女帝骤然睁眼,猛地抓紧近在咫尺的手腕,“你要杀朕!” 贾子兰就势跪在地上,“陛下被梦魇住了,微臣只是想叫醒陛下。” 女帝放了她的手,重新仰躺下来,“你可知朕做了什么梦?” 贾子兰默然,女帝并没想听她回话,“朕梦到了一些老熟人。” 她又坐起身,眼中藏着阴沉,抬起一只手捏住贾子兰的下巴迫她仰起脸,“昔日,你父亲处处针对朕,想的是让献帝将朕打入冷宫,然后送你入宫。” 女帝啧啧两声,手指划过这张木然的脸,笑起来,“好一张美艳绝伦的脸,你父亲不是想让你入宫为妃吗?朕便满足了他的心愿。” “脱衣服,”她说。 “是,”贾子兰听话的除了外衣,动作娴熟的不知做了多少遍,她没什么表情,像是已经麻木到了骨子里。 女帝扯掉她内衫的腰带,露出里面的春光,轻笑着伸手将她拉进了帷幔中,殿中的烛火摇摇晃晃,终于被外面吹进来的风打灭了。 正月里最有盼头的就是上元节,这一日官家明令解了宵禁,坊间可以通宵达旦的玩乐,各家门前都会挂上花灯,民间还会自发办花灯会,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猜灯谜,得奖励,横穿燕京的荭河上漂满了华丽的船舫,是世家贵族附庸文雅的好去处。 聂珏在府中用了饭,闲来无事带着骁骁和瑞禾出门去赏花灯。 天还没黑透,街头的灯笼点着了不少,这些花灯样式多,色彩斑斓,看的他们三人眼花缭乱。 骁骁寻着灯面,被他找到几个灯谜,“大人快过来看!” “半放红梅,”字的的四周还有梅花点缀,别致的很,聂珏问他们,“你们猜猜,是个什么字?” 瑞禾一脸迷糊,左瞅右瞅瞧不出个所以然,骁骁得意洋洋道,“这是个繁字!” 聂珏目中带笑,问他,“何解?” “半放红梅,取放红梅各一半,得一个繁,”骁骁道。 聂珏看向瑞禾,“可听明白了?” 瑞禾还是不甚明白,聂珏没再解释,转过另一个灯笼,读出,“顶破天?” “这个我知道!”瑞禾叫道,“这是夫!” 骁骁道,“我也知道!” 聂珏笑,“你们都厉害,行了吧。” 他们开心了,蹦蹦跳跳跑去小摊上挑东西。 聂珏走到瑞禾身边,她手里捏着一柄木梳,那梳子的背上雕了许多花纹,样子小巧,很讨小姑娘喜欢。 “这个怎么卖?” 瑞禾的手仓皇的松开,她望向聂珏,“大人……” 聂珏弯起眼,点了点摊上的两只布老虎对摊主道,“这两个也一并买了。” 她站在那里,轻轻浅浅的笑着,万千灯火夺不走她眼中半分辉光。 得了心仪的玩意,骁骁和瑞禾心满意足,一人提着一只布老虎往人多处走。 “阿珏!” 周筱妤从后方蹿出来,扑到聂珏肩膀上,“到你府上扑个空。” “我道你要去寻萧继庆,没想到竟来找我,”聂珏道。 “不巧,今日奕王殿下邀煦毅去玩,”周筱妤嘿嘿一笑,“也邀我了。” 聂珏微一怔,“奕王殿下也出来了?” “殿下设宴于画舫中,不少人都受了邀,”周筱妤说着停歇一下,勾住她的一缕发道,“竟把你给忘了。” 聂珏抢回自己的头发,“即是接了殿下的约,如何还在这里逗留?” 周筱妤说,“那宴没什么意思,阿珏,要不你同我一道过去吧。” 聂珏推开她的手,“我去凑什么热闹?” “画舫比一般的酒楼好看,左右没事,你不去?”周筱妤勾她。 聂珏无甚兴趣,喊住前面的骁骁和瑞禾,道,“还有他俩,我也走不开。” 周筱妤走到卖兔子灯的摊边,随手买了两个灯笼,往他俩一人手中塞了一只,“你们去玩吧,今晚你家大人晚点回家。” “两只灯笼就想贿赂他们,你也太小看他们了,”聂珏摇头。 周筱妤才不管能不能贿赂到,扯着聂珏就跑,“走了!” 天暗了,荭河边行人越聚越多,河上的画舫都点亮了灯,船身四周还围着漂浮的河灯,如梦如幻,似入仙境。 “你还真不去啊,”周筱妤半身在软垫中,耳边船娘呢喃软语的歌声环绕,使得她有些靡靡懒怠。 聂珏倚着栏,望着前面的巨大画舫缓慢的行进,“我贸然过去,便是不请自来,岂不坏了他们的雅兴。” “你素来顾人,我便不会这么想,”周筱妤扔了个蜜饯到嘴里,“无趣的很。” 舫在水中行驶多少会有摇晃,聂珏从前未下过水,乍坐船,人都是晕乎乎的,她放下帘,人靠到凭几上,抿了好几下花茶道,“我自是羡慕你,顾虑太多本就不是好事。” 一船娘送酒进来,周筱妤喊道,“姑娘,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吧。” 那船娘热络的很,坐到聂珏旁边,打量着她,“这位小姐晕船吧。” 周筱妤惊奇道,“她晕船了?” “你看她脸煞白,喉间有吞咽动作,便是晕船了,”船娘跟她说。 周筱妤当即愧疚不已,过去要扶聂珏,“为何不告诉我?这就回岸上吧!” “没那么严重,姑娘夸张了,”聂珏拦住她,忍着晕眩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可算信了?” 周筱妤将信将疑,“不会是逞强吧?” “你还不走,不怕迟了?”聂珏轻飘飘道。 周筱妤往前面画舫看去,岸上已有不少人乘着小舟过去了。 “叫我怎么安心?” 聂珏嫌她婆妈,“被人看见你在这墨迹,周小将军的名头估计保不住了。” “得,我走了,”周筱妤甩了甩手,她看见萧继庆了,尽管对方一如既往地给了她一记白眼。 她还是不放心的与那船娘道,“姑娘,若她有什么事,我就在前面的画舫中,可来寻我。” 聂珏推她,“殿下还等在那儿,你如何担待的起?还不快走!” 周筱妤咬了一下牙,这才让船夫把船划到大舫边,自己登了上去。 聂珏一等她走,卸了力,人也缩了起来,胸口那股想吐的感觉压制不住,她试图转移注意力跟那船娘说,“姑娘,你们平日要劳作到几时?” 那船娘替她新倒了茶,苦道,“自然是一整天,其实挣不到多少,也就像这样的日子,能多得些银子。” 聂珏头晕的厉害,她半眯着眼,道,“为何不试试做其他营生?” “小姐说的容易,女子出来做事多有不便,能靠这维持生计已是不易,”船娘回她。 聂珏没力气再与她对话,那种反胃感使得她昏昏沉沉,她倦顿的点着头,人却往椅中退进去。 “哎呦!茶水没了,小姐我先出去烧水,您在这里歇会儿。” 那声音让聂珏疲于应付,她连睁开眼都觉得艰难,半仰着头嗯了一声,随后听到窸窸窣窣声,再一会儿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便陷入昏睡中。 不知过了多久,聂珏听到有人叫她,那人道,“姑娘,喝点茶缓缓吧。” 她点了一下头,那人扶住她的身子,把杯盏放到她嘴边,她张开嘴由着水流进来,不知是不是她晕的太厉害,她竟然从这茶水中喝出了一丝酒味,再想细细品究,茫然的困倦铺天盖地席过来,她彻底失去了清醒的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半放红梅,顶破天,都是百度来的。 第16章 十六个澹澹 奕王设席做东,请了京都大半贵族子弟,宴席虽然是在一条大舫上,可也座无缺席。 周筱妤捡着萧继庆旁边的席位坐下,扳过头往他身上瞟。 正月天还冷的很,舫里即使备了壁炉,依然有丝丝寒气侵入,大部分人没除袄,萧继庆脱了外穿的大襺,露出里面松花色宽领襦袄,腰系鞶带,倒比其他人多几分修逸。 “这身衬你,”周筱妤道。 萧继庆爱听别人夸他,心下自得,嘴上却傲道,“要你说,你刚刚在那小舫上做什么?” “能干什么?左不过喝喝小酒,听听曲儿,看看美人,”周筱妤嘴皮道。 果然萧继庆如炸了毛的公鸡,偏他还碍于场合,脸都黑了一片,还得忍耐着道,“不知羞耻!” 周筱妤早已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去听船娘唱唱曲儿,也没做出格事。” 萧继庆一肚子气,却没处撒,他忍了忍,干脆不与她说话。 周筱妤自讨没趣,摸了几下鼻子,安分坐回去了。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殿下开席吧,”看席上人已坐满,高庭渊说。 赵承治嗯了一声,侧头与后方侍女耳语,片刻,那侍女站出来,两只手在半空中拍了三次,舫中应时曲乐响起,舞娘鱼贯而进。 “表兄,你们寻常聚在一处就是赏舞听乐吗?”赵承治鲜少在坊市中寻乐,对这种宴席并不了解,只当和在宫中女帝招办宴会时一样。 王孙公子贪恋玩乐是常事,玩的花样不仅多而且杂,有些还不能放到台面上说。 他这样一脸天真的问人,高庭渊不好跟他说其他,便想糊弄过去,可有人抢了先。 “殿下,这些有什么劲?玩就要玩有趣的,”冯远智捏着侍女的柔荑给自己喂酒,他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在玩乐这一块是一把好手。 奕王被他吊起了兴趣,叫停了舞娘,让她们退了,然后问道,“什么有趣的?” “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知轻重放上来,”高庭渊惯来了解这厮,先警告一番。 冯远智在他面前比孙子还乖,哪里敢乱来,他讨好的笑笑,随后用脚踢还跪在地上的侍女。 那侍女退了出去,须臾时间,涌进来几个侍从,两两搬着辘轳埋到中间,辘轳之间空了一段距离,接一段长绳,再搬来木柱撑起绳子,两头的辘轳由侍从转动,直到绳子绷直如弦,那些侍从便又匆匆退场。 “这玩的我知道,是从荆州那边传过来的,叫绳伎!”方玉青激动道。 “方公子识货,”冯远智抬举道,随后朝外面打了一个响指。 两个身着白纱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们的脚上只套了白色的履袜。两人跪地伏完礼,分开走到两个辘轳边,翻身跳到其上,踮起脚跟,以脚尖着绳上,徐徐沿着绳线往中心木柱方向攀爬,身姿稳妥,如履平地,行动期间,纱衣在空中翻飞,似羽化飞仙。 那两个女子相交于木柱,底下众人都心惊胆颤,担心她们会摔下来,未想两人身体稍微一倾,便轻巧的错过身,又缓缓履步而下,落到辘轳上站定。 赵承治哪里见过这玩事,看的目不转睛,连连叫好,“舫中本有摇晃,还能在绳索上行走,当真了得!” 冯远智道,“殿下,且看下去。” 其中一女子自腰间抽出碟盘,置于头顶,又行步于绳上,期间全身未有晃动,直至木柱,她单脚立正,另一只脚由手抱住笔直竖起,那头上的碟盘纹丝未动,登时座上众人皆鼓掌称绝。 待表演结束,那两女子领了赏退走,赵承治心情颇佳道,“民间果然藏龙卧虎,小小技人就能叫人大开眼界。” 冯远智谄媚说,“殿下若喜欢,这两个技人便带回去吧。” 赵承治自然喜欢,他才想就手收下,高庭渊却说话了,“杂耍看看就得了,还想送给殿下?你怕是嫌命太长。” 给奕王送礼,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人多口杂,难保没几天就能传到女帝耳朵里,那冯远智这辈子都别想混官场,没准还连累他爹下一年的升迁。 冯远智明了其中关节,吓的不敢做声。 赵承治也有些难堪,他移开眼,在席上转过,落到杜修彦身上,“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与容德相见,果然是皎皎明月。” “殿下谬赞,我实在担不得这虚名,”杜修彦说的谦和,他着一身绀青长衫,眉目斯文雅气,端坐在那儿,只一眼便能令人暗叹,好姿态。 赵承治笑说,“我皇姐看人向来极准,自群芳宴回去以后,她对你赞不绝口,我却是极相信的。” “若真论起来,我却是要比聂大人逊上几分的,聂大人之远见让我不得不叹服,”杜修彦自谦道。 他是真的觉得聂珏乃有才之士,可是却忘了赵承治没有邀请聂珏,这话一出,便有些不合时宜。 赵承治为何不邀请聂珏,没人知道原因,或许只是忘了,亦或许是不喜她,但无论哪个原因,都让突然提到聂珏的杜修彦难免发窘。 赵承治抖了抖手,又在座上扫了一圈,皱起脸,翁着声道,“我,我竟忘了给她递帖子……” 他脸嫩,做出这表情他人当是确实没记起来,也就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冯远智不以为意,“没请来才好,又不会喝酒还嘴上不饶人。” 这话惹怒了周筱妤,她还记得之前的事,“原是还没吃够教训,改天定要来找冯公子指教。” 她话说的轻,可份量重,谁不知道她的浑名,跟她对着干,有的苦头吃。 冯远智也怕她,经她一句指教,就不敢继续跟她硬杠,怂哈哈的闷头吃菜。 赵承治道,“要不然,我叫人去请她吧。” 他问了人,可谁会给他准话,自然是无人回。 还好高庭渊适时说话,“席已过半,下次吧,那聂珏看起来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被他们一通打乱,周筱妤有些坐不住,聂珏在那小舫中不知怎么样,宴席过了这么久,她想走又走不了。 这时陆鹤吾道,“快别说其他了,良辰美景不待人的,最近燕京城里流行一新鲜耍样,叫角抵,诸位有听过吗?” 周筱妤惊道,“这原是我们军中玩的,竟传到京里来了。” 角抵是以前将士行军打仗的一种作战手段,当时的将士携带武器少,多是靠着双手搏斗,到了如今已没有争斗的意味,仅当做戏耍消遣用了。 陆鹤吾起了兴味,对赵承治道,“殿下,这角抵虽说是民间坊中的耍物,不过倒是好玩,既然周小将军会………” 他话一转,又面朝周筱妤说,“若周小将军和萧公子不介意,可否为我们展示一下。” 他的话可算是挑衅了,这种玩物一样的东西,竟让周筱妤和萧继庆当庭表演,简直就是形同羞辱。 “你说什么!”萧继庆当场暴起。 周筱妤一把按住他,她安坐于位上,一张脸笑得甚是和善,“当然不介意,但煦毅今日穿了我喜欢的衣服,要是和我对搏,衣服起了褶,我便不欢喜。” 她顿了一下,笑得更加婉约,“要不然,劳驾陆公子你陪我切磋切磋。” 陆鹤吾自然没胆子和她互搏,能在她手下过招的,这一圈中,除了萧继庆,也就高庭渊,他将才是逞了威风,但如果真让他上,周筱妤借机把他打的半死都没人会帮他。 陆鹤吾骑虎难下,席上气氛僵持,没一人站出来解围,周筱妤整好以待,看他怎么给自己圆。 如此不过片刻,他装作为难道,“我,我哪能啊,谁不知周小将军手上功夫,我要是对上可不够看了……” 周筱妤知道他滑头,斜了半边脸望他,“陆公子真谦虚,您可是辅国大将军的公子,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不堪?不会是不屑于与我交手吧。” “您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而我不过是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比不得。” 陆鹤吾言笑晏晏,他已习惯了显拙,女帝留他在燕京,丢了个闲差给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要把他养废了,让陆虎师后继无人,那也得看他是不是真的蠢货。 周筱妤笑,“我怎么听这话带了怨气?陆公子怨谁啊?” 她父亲与陆瀚不对付,她也和陆鹤吾不对盘,陆瀚顶半边天,她爹也顶半边天,旁人或许不敢得罪陆鹤吾,但是她不怕,她从小在巴南长大,玩不转燕京这里的曲曲绕绕,巴山楚水养出来的人,就是要她直接,明明白白的刺破纸。 陆鹤吾噎住,“周小将军听话还能曲音?随随便便一句话,您也能想到别的……” 场下不知谁说了一句,“要不然常言道女人是非多,心眼比针眼还小。” 周筱妤指骨捏的咯碴咯碴发响,她目光定在那人身上,“你说的不错,我素来睚眦必报。” 若赵承治不在场,估计那人已被她丢到河里喂鱼。 赵承治此时如坐针毡,耳边高庭渊声色冷如冰,“来人,把他扔出去。” 立刻进来两个翊卫把那傻了的公子哥拖出去。 “今日殿下宴请各位,不是来听你们拌嘴的,”高庭渊道。 舫间顷刻肃清,他向赵承治拱了拱手,“殿下,赏舞吧。” 作者有话要说:绳伎和角抵都是在唐时比较流行的游戏。 第17章 十七个澹澹 有四男子走进来,他们头戴斗笠,身穿裋褐,江湖气息扑面而来,人手拿双剑,于场中舞起,舞姿稳健轻盈,行动间悠然自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剑器相互碰撞发出的脆声,震的人耳朵发麻,令看者振奋。 “表兄,这剑舞比从前在宫中见到的有韧劲,”赵承治道。 宫中舞者多是女子,剑舞讲究的是刚柔并济,女舞者身体柔软,少了几分刚,韵味也就没了。 高庭渊说,“这四人是我从翊卫里挑出来的,不过是随意耍耍。” 那四人在翊卫里都是拔尖的,舞到后面带的诸人都热血沸腾,男儿天性/爱武,偶有捧场的还情不自禁喝彩。 突然画舫猛烈晃动了一下,许多人都被晃的歪倒在地上,赵承治胆子小,突遭变故,他害怕道,“这是怎么回事?” 画舫晃了一下,就又平静下来,高庭渊对他道,“殿下,我出去瞧瞧。” 他从侍从手里拿过大氅披上,经过周筱妤时,被她叫住,“岳峙。” 他停住,“小将军怎么?” 周筱妤低了声,“你出去时,顺便帮我过去旁边的小舫一顾,阿珏在里面。” 她眼里有担心,高庭渊看的分明,他没应下,倒也没说不去,就直接往出走了。 高庭渊一出来,刚好和何孝碰上,他问道,“刚才是什么情况?” “卑职正要同您说,是一只小船在夜风里失了方向,不小心撞了咱们的船,”何孝道。 夜间风大,失了风向的船往往会碰到其他船,“带我去看看。” 他们走到船头,俯视而下,那小船是渔船,渔夫跪在船上,望到他们,吓的不停磕头,“两位大人,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高庭渊还以为是聂珏在的舫,才顺道来看,没成想却不是,便随意跟何孝道,“让他走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高庭渊又在画舫四周找了一遍,没见着什么小的舫,便问何孝,“刚刚可注意到有画舫随行?” 何孝回忆道,“您是说送周小将军来的那舫吧,倒是跟了一段距离,后面慢慢漂到下游去了。” 荭河下游过城郊,那处多是坟地,一般人都不会去那儿,高庭渊往下游方向眺望,那条舫还能看见,它泊在桥下,要不是周边的河灯,还不好注意到。 高庭渊想了想,觉得那舫停的地方不对,要是上岸,中游有好几处渡口,那桥底漆黑一片,也没地方供她下船。 但好像他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高庭渊踱步回走,没两步回头跟何孝道,“替我备船。” “大人,我跟您一道吧,”何孝犹豫道。 高庭渊说,“不必,护好殿下的安全。” 船夫熟识水路,划船去下游速度很快,离舫越近,高庭渊更觉不对劲,天黑成这样,那舫里分明没点灯。 他看距离近,纵身一跃,轻跳到舫上,一落到上面,立时凝住神色,舫屋静悄悄,他收敛了声息,抽出别在腰间的良匪剑倏地挑起船帘。 河面的灯花映的舫内昏亮,窗户被折起,聂珏的半身垂在外面,她身后站着船娘打扮的女子,正欲一脚将她踢下河。 高庭渊挑剑斜刺向船娘的脚,等她慌张退后,腾出手来抓住聂珏的胳膊,极快一拉,把她带到自己身前,人已经昏迷了。 那船娘拔出圈在腰上的软剑,攻上来,高庭渊忙揽住聂珏的腰避让过去,船娘不依不饶的盯着聂珏,她手上的剑招都是杀向聂珏。 高庭渊抱着人,连退了好几步,里面空间狭小,他还带着人,束手束脚,被对方步步紧逼。 而在这样剧烈颠簸中,聂珏竟被颠出了一点清明,她废劲的睁开了一条眼缝,视界里模糊一片,但腰上被人锁住的感觉过分强烈,她慢腾腾的攥起手指推那胸膛,“放开……” “聂大人,”高庭渊避过剑锋,跳到软榻上。 “执金吾使大人……” 他没低头看她,手也没松开,“能站稳吗?” 聂珏说话都艰难,能醒转已是幸运,让她独自站立绝对是不可能了,她轻轻摇头,连应答都难做。 船娘提着剑追来,于半空挽出剑花,招招致命。 高庭渊勉强应对,他的良匪剑挡了好几下,却没一次有出手的机会。 聂珏摸不清现在什么状况,但也知她拖了后腿,她启唇道,“把我放下来吧……” 好在脚下是榻,高庭渊圈着她的腰身体下沉,直到触碰褥子,才放下她。 他的手得了空,人也能轻松与那船娘斗在一起。 高庭渊掌了羽林军多年,大大小小的刺客不知遇到多少,现在跟他缠斗的船娘身手不算弱,但在他手里讨不到好处,他使出的剑招既快又准,逼得船娘只能躲。 高庭渊没耐心与她纠缠,反手拿剑,在船娘错愕躲招中剑身削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敢动,便能见血封喉。 “谁派你来的?” 那船娘柔柔一笑,口中有鲜血溢出,人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她竟是早已在嘴里藏了毒。 舫上一下寂静,高庭渊走到榻前,观聂珏又闭上了眼,他思忖少许,唤道,“聂大人。” 聂珏侧卧着未醒,整个人团在一起,脸颊晕了红,似是上了桃花妆,然而嘴唇青白,旁人一看便知有问题。 高庭渊伸手摸上她的肩,湿答答一片,大约是先前被船娘推出船外落了水,他摇了摇她,“聂大人。” 聂珏在昏沉中听到了有人叫她,又睁了眼,嘴里一开一合说着话,无奈声音太轻,听不出说了什么。 她一睁眼,高庭渊就见那眼里溶了水,泠泠冽冽,犹如月辉揉进湖水中,冷清的很,偏偏那长睫上沾了水珠,在她唇齿动作间不停的抖动,将落未落,衬着桃花面让高庭渊想到了他姑母养过的一只猫,每次见着他都会软乎乎的叫唤,娇的很。 高庭渊贴近了些,她身上有极淡的香气,说不出名字,混合着酒香传入他的鼻腔,他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 “我有些冷……”聂珏轻道。 冬日还未过去,荭河的水能冻死人,她这有些冷说的莫名可怜。 高庭渊解开自己的氅衣,盖到她身上,他的氅衣是按照他的身量裁做的,纵是聂珏身形高挑,亦能全部包裹住,“聂大人,得罪了。” 聂珏没有说话,暖和的气息让她彻底堕入了沉睡。 高庭渊弯下腰打横抱起她,转过身欲出舫,周筱妤就冲进来了。 她扫视了一圈,便知晓大致情形,又见高庭渊怀里昏厥的聂珏,顿时急道,“阿珏怎么了?” “她没事,”高庭渊说。 周筱妤安下心,走至高庭渊面前,冲他笑起来,“岳峙,没想到你如此怜香惜玉。” 高庭渊把聂珏往她身上一推,等她抱住才脱了手,“不过是受你所托,现在拾带重还。” 周筱妤笑得荡漾,“我家阿珏是个美人,美人总被格外优待,便是像岳峙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人,也会不自禁怜惜。” “你想的真多,今日若是其他女子,我也会这样,谈不得什么怜惜,”高庭渊冷言冷语,绕过她们欲走。 “等等。” 高庭渊回头,“做甚?” 周筱妤把裹着聂珏的氅衣拉开扔还给他,“多谢。” 高庭渊瞟到聂珏睡着的脸,上面起的绯色如胭脂,很是招人,“你不该让她饮酒。” “她喝酒了?”周筱妤疑惑,她走的时候明明没沾酒。 高庭渊没有理她,揭开布帘走了出去。 周筱妤耸了耸肩,腾手解下自己的斗篷给聂珏穿上,将斗篷上的帽子往下压,遮了她的脸,这才也出去了。 她一出来,不远处有巨舫停泊,赵承治带着一众人都聚在船头盯着这边,夜里风大,吹得人脸生疼,她下意识看向怀里,斗篷被风吹开了一点,露出聂珏的小半张脸,她抬手压住那斗篷,对着那边的人高声道,“殿下!我先走一步!” 周筱妤跳上桥,隐入了黑暗中,赵承治不确定问道,“周小将军是,是不是抱了个人?” 聂珏的脸不知多少人会认出来,若是知道的多了,那就会生事端,高庭渊说,“殿下,吹多了风要受凉,还是进去吧。” “哦,好,”赵承治听话的进了舫。 其他人也都散开,留了冯远智像丢了魂一样还望着那边,高庭渊揪起了眉,“你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冯远智喏喏道,也溜了进去。 高庭渊重新披上了大氅,氅衣上印了聂珏身上的水迹,冻的他都起了激灵,河面起了雾,看样子可能会下雨,他嘱咐好何孝做好防雨措施,人便入了舫。 作者有话要说:百金孰云重,一诺良匪轻。出自古诗《咏史四首》,作者为古代诗人卢照邻。 第18章 十八个澹澹 雨下了一夜,聂珏第二天就起热了,好在还是正旦沐里,不必上朝,省了麻烦。 周筱妤一早风风火火进了聂府。 “昨晚我走后,你喝酒了?” 聂珏斜靠着枕头,因在病中,便懒得起身,“谁跟你说的?我就喝了花茶,哪来的酒?” “奇了怪,岳峙跟我说你喝酒了,”周筱妤纳闷道。 聂珏微顿,“经你一说,我昨晚昏迷前好像是嗅到了酒味,只是当时来不及细琢,便没了意识。” 两人无话,这个中情节在脑中就能还原出来,那船娘趁聂珏昏迷给她灌了酒,然后制造她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假象,这样旁人不会怀疑她是被人杀了,若不是高庭渊赶到,她大概死后还会被人耻笑,堂堂朝廷五品官员,醉酒淹死,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阿珏,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周筱妤问。 聂珏老神在在,“我入朝以来,开罪了不少人,想我死的估摸也不少。” 周筱妤没好气,“正经话,你一个小小五品官,也不可能做出什么遭人嫉恨的业绩或挡了他人的路,谁会杀你?” 聂珏瞥她,“这你就不懂了,先掐灭苗头,省事啊。” 周筱妤被她逗笑,“你自己的事你也不尽心,今日有这一遭,定还会有下一次,总不可能次次都躲过了。” “我自有打算,”聂珏道。 她虽胸有成竹,但周筱妤仍不大信,“杀手杀人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你如何打算?话说也奇,那杀手是怎么一早就潜伏上去的?” 聂珏抹平袖子上的褶皱,笑道,“既然是我自己打算,肯定不能告诉你了,你又知道是潜伏,就不兴人家地地道道是船娘吗?” 周筱妤蹙眉,“燕京城里的船娘,多是苦人家的女儿,能有的一口饱饭吃便不错了,还让她学武?” “不跟你绕弯子了,那晚我们随便选的舫,杀手怎么可能提前预料到,怕只怕,这满荭河的船无论哪一只,我上去都会有杀手等着,”聂珏说。 周筱妤更是迷惑,“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杀你,何人如此心机叵测?” 聂珏摆首,她也不知,满朝的人里总不过那几个,可是想想杀她的动机,好像只会引起女帝的猜忌,除了蠢还有什么,要不然跳出来看,是谁想杀了她,然后嫁祸到那几人头上,让女帝对他们或者说他离心,可谓一石二鸟。 “昨晚是岳峙救了你,会不会是高家的人……”周筱妤迟疑道。 聂珏望她笑,摇首道,“东昌侯没这么蠢。” “岳峙虽冷面,但明事理,那些阴谋诡计想来他也不屑做,”周筱妤道。 春日晒霉,这几日一出太阳,屋子里的窗户都被打开,引了光照进来,恰巧能照到床,聂珏挡了一下眼睛,缓缓道,“这位大人不大像高家人。” 她的印象里,高家人多贪婪成性。 周筱妤轻快道,“岳峙是个好相与的,倒不是我夸他,这几大世家里,除了煦毅,也就他没有那股子浮躁气,比那些梦枕红楼的公子哥不知道要好多少。” 聂珏笑笑,转了话道,“你什么时候回巴南?” “正要说这事,二十五就走,我爹给我来信了,”周筱妤道。 聂珏玩着手指,说道,“这么早,那陆将军听说要待到二月底才走。” 周筱妤翘起腿,“能跟他比嘛,我们累死累活还吃不饱,他们张张口就有饭吃。” 巴南穷山恶水,确实吃苦的多,聂珏道,“你也要爱惜些自己的身子,毕竟是女儿家。” 周筱妤最不耐烦这些话,“行了,我记下了。” 屋外,瑞禾刚巧经过,她望了一眼,道,“这丫头真要我带走?” “岂能有假?”聂珏笑了。 周筱妤踌躇了一下,“你如今也不安全,身边总要有个人保护,她天生学武的料,若守在你身边,总有个照应。” 聂珏还是摇头,“我送她走便是要把身边的位置腾出来,这后面必定有人来的,你不用操心我。” “外面买的人用着哪里放心?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周筱妤替她掂量。 聂珏朝下躺了躺,躲开了阳光,“谁说是外面买的人,就不能是官家赐的人?” 周筱妤惊住,“你从何得知圣人会给你配人?她监视你做什么?” 聂珏憋笑出来,实在觉得她好玩,“这官场上的事说不定,要放心用人,自然就得要放条狗看着才能安心啊。” 周筱妤不傻,她听明白了话,脸色转沉,“阿珏,你想好了,这路不好走。” 聂珏道,“好走的路都被人走完了,我总不能不走路,要走了才知道好不好走。” 周筱妤起了身,对她道,“我劝不了你,但我得提醒你一句,太和殿上那一位,不是什么善人,你若真跟了她,后面我俩便没有这么轻松座谈的时候了。” 她说的话,已属有异心,却彻彻底底是着急了才说出来的,聂珏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前,还是笑意吟吟,“谁说我要跟她,我有你这样的挚友,为何要去亲近豺狼?” 周筱妤被她哄住了,“我猜不透你想做什么,但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人在巴南,不可能时时刻刻顾着你。” 这样的小媳妇样儿若是被萧继庆看到,得震惊,聂珏从容一笑,“我聂珏孤身闯科场都没怕过多少,你太小看我了。” “聂大人自然是大才女,周某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周筱妤同她取笑。 聂珏笑花了眼,半晌才道,“瑞禾入周家军这事你切记不要外传,你走之前我送她过来,你后几日不要再来我府上。” 周筱妤颔首,她送婢女从军这事可大可小,若被人知晓,没得又是一头烦。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周筱妤拍了两下腿站起来,“我走了。” 旋即打开门,瞧见瑞禾在门口,便勾了一下眉道,“来的正好,你家大人约莫是要跟你说些话。” 瑞禾愣愣得进了屋,里间传来聂珏的声音,“瑞禾。” “大人,王婶让我来取药碗,”瑞禾走进来,规规矩矩的站在床前。 聂珏温和道,“不忙,我有事要跟你说。” 瑞禾巴巴的看着她,等她往下说。 聂珏道,“年前我和你提过一次,想让你进周家军,还记得这事吗?” 瑞禾当然记得,那周小将军来府里这么多回,她便明白大人没有同她说着玩。 “二十五那天,周小将军就要回巴南,到时你便跟她过去吧,”聂珏掀开褥子,走到旁边并排的柜子前,从里面取出已打好的锁子甲,递给她,“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东西或能保你一二。” 瑞禾拿着那锁子甲,鼻尖一酸,眼里的泪涌出来,哭道,“大人,我舍不得您……” “你若真的不想去,我不逼你,”聂珏擦掉她的泪水,眼里也冒了热。 瑞禾看着她的双目,那里面没有半点虚伪,说出的话是含着真心的,她摇摇头,道,“我答应了大人,就该说到做到。” 聂珏宽慰,她抽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先在上面写了一个夏字,“瑞禾,你既入了周家军,往后便不是我聂府的婢女了,瑞禾二字也不能再作你的名字。” 看她乖巧的点头,聂珏提笔又写出两字,道,“你本姓夏,我取了红旆二字做你的名,你且记着,我送你入军自是盼你能功成名就,但若危及性命,你必须保的自己安康,否则叫我知晓,我便再也不认你了。” 夏红旆默默记下她的话,嗫嚅着问道,“大人,我能给你写信吗?” 聂珏扬眉笑道,“自然可以。” 军中有专门的驿使,信件传送并不是什么难事。 夏红旆的眼睛还是通红的一片,她抱着锁子甲笑起来,“我要时时写信给大人,免得大人以后会忘了我。” 初初十五岁的少女,冲着聂珏笑得明媚又忧伤,纵是她心里万般不舍,也得狠下心。 时间飞逝,二十五日这天来的快。 聂珏着了素袍避过府里的人出了城,周筱妤和夏红旆已等候多时。 “阿珏,此去山高水远,你独自在京,需多加小心,”周筱妤道。 聂珏仰头看她,天还未升温,她披着麾衣,长发只用缎带高高扎起,那把洗鹿刀背在身后,一如来时爽利,“莫说我,且走吧。” “絮絮叨叨到何时?还不跟上来!”萧继庆打着马绕了个弯,从前头绕到随行军尾后,催促着周筱妤。 “来了,”周筱妤扬起鞭子一抽,身下马如飞驰的箭奔出去,她转头喊还停在那儿的夏红旆,“红旆,走了!” 夏红旆徐徐调转马头,她才学了几天骑术,还不熟练,又回过身对聂珏道,“大人,我走了。” 聂珏笑了笑,抬手与她作别,“保重。” 夏红旆高喝一声驾,追了上去,马儿带起尘沙掩住了离时的愁,聂珏远远见她抬起袖摆往脸上擦,胸腔微恸,最是别离焦人愁啊。 作者有话要说:红旆出自力尽路傍行不得,广张红旆是何人。——古诗《叹征人》,作者为古代诗人高骈. 第19章 十九个澹澹 夏红旆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聂珏官微,突然消失一个侍女,实在太微不足道的小事,倒是王婶和骁骁惦叨,聂珏只跟他们说她家去了,惹得王婶好一阵伤心,骁骁没几天便跟没事人似的。 二月二龙抬头,这日在民间意味着春耕开始了,农事活动都要准备起来,而对于朝廷来说,亦是大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女帝都要登姑苏台,姑苏台坐落于江都,随行伴驾的臣子有万人。 女帝亲降姑苏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农活祈福,民间有一俗语,叫,“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古来皇帝每逢二月二都会登姑苏台,演练耕种,文武百官亦要亲耕田地。 之所以要亲自耕种是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解百姓疾苦,避免平时耽于安乐,二是让百姓感受到帝王贤德,能与民同乐,也可与民共苦。 女帝一行到达凤泉宫比登姑苏台的日子早了两天,凤泉宫是姑苏台附近的行宫,其名凤泉,原是该行宫中有一汪泉。 大齐讲究风水,朝廷专设钦天监替皇家勘察占卜算卦,纵使造屋修路都会提前推演吉灾。 凤泉宫中那眼泉,便是钦天监选址在此造行宫的原因,泉就是脉,龙脉在此,帝王的行宫坐落自然逃不了,这眼泉还有一个稀奇的,江都是大齐最先进入春天的地方,但它在这个时节不会涌动,多是冰冻,人可以在上面行走,可谓一奇景。 聂珏被安排在行宫西南角,她此次只带了一个九儿,九儿性格恬静,手脚麻利,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带她更放心。 当天晚上,因着没什么事,当地的刺史怕女帝烦闷,特意备了戏班子解闷。 江都靠近南边,那些伶人个个吴侬软语,燕京则往北,在燕京呆习惯的,乍然听着小调,多起了瞌睡。 女帝倒是听得津津有味,她从前还在闺中时,父兄的生意在江都这一带遍布,常常有机会过来玩,对这种江南小调兴味足,待到月上中天,方才放了众人回去歇息。 聂珏也是困极,进到房里稍作洗漱便倒床就睡了,直到后半夜渴醒,叫了九儿出去烧水。 她坐在床头等了很久,九儿竟没回来,一时担心便穿了轻裘出去寻人。 凤泉宫里的路,聂珏不熟悉,她转了许久都没找到膳房,想着九儿可能回去了,便索性原路返回,可她往回走,就突的想笑,自己也迷路了。 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没想到竟被她寻到了门,她推开门,站到外面,原来自己已走到行宫东边,离她近的便是结了冰的凤泉,后面被绿林包围住。 聂珏辨了辨方位,绕着泉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她住的那一带附近都是树林,黑黢黢一片,仿佛随时能蹦出个鬼,她打了个喷嚏,加快脚步。 聂珏走的又快又急,快冲到宫门时,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什么东西叫了一声,她听得不太清楚,但心里打着鼓,这么晚,应该是没有人的。 最终好奇心上了头,聂珏轻手轻脚的进了那片林,弯着腰慢慢朝声音处走去,离得越近,就听得越仔细,那叫声又细又黏,仿若沾了蜜。 她悄悄扒开草看了过去,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衣冠楚楚的辅国大将军如某种兽类压着女帝的侍官耸动,那位侍官大人赤/裸着身体,长腿勾在陆瀚的腰上,无力的往下垂,口中溢出低吟,浪荡到了极致。 聂珏腹中一阵翻涌,突地双手撑地就要吐出来,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离开。 整个过程,聂珏几乎错愕的忘记反抗,等被人带到空地上,她才深觉自己大意过头。 “聂大人,深夜不睡觉,随意在外面走动,这可不是好习惯。” 聂珏扶着廊柱,极力忍耐那种恶心感,侧身道,“给中尉大人添麻烦了,下官马上走。” 天际的云挡住了半边月亮,那片林已离得远,乌压压的黑,更像有什么鬼怪藏在里面,高庭渊道,“聂大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活的最久。” 聂珏弯腰与他一拜,“多谢大人提醒,今晚之事,下官定当烂在肚子里。” 她等了等,那人没回她,抬起头才知人已走远。 晚风拂过,聂珏一阵战栗,她揉了两下脸,走回宫中。 翌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姑苏台那边的布置还未完工,行宫里玩意儿少,女帝怕群臣沉闷,让北尉军和南衙卫抽人组了一场冰上蹴鞠赛。 北尉军和南衙卫多是从官家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换上窄袖曳撒,个个身姿挺拔,容色清朗,叫人一看,便精神抖擞。 “可惜今日没有女儿在场,要不然满场都是小鹿乱撞,”女帝跟坐在她下首的高仲瑾道,及目皆是俊儿郎,她瞧得亦愉快。 “看来陛下忘了昭华公主,”高仲瑾乐呵呵道,未几,他又补道,“聂大人也在。” 这么多年他的心思女帝一直看的清楚,不过装傻充愣作不知罢了。 “只怕璇玑更感兴趣蹴鞠,”女帝捡起贾子兰手里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甜意并着凉意冰到心底,“聂爱卿好似也提不起多大趣味。” 她说的正对,聂珏经昨晚一事,此刻再与贾子兰和陆瀚身处一室,只记着那种作呕的感觉了,她虽是面朝着冰泉,可神色没多大振奋,旁人一看,就以为她对这蹴鞠赛兴致缺缺。 高仲瑾讪了讪,道,“微臣说话不过脑,还是陛下观察入微。” 冰场上,太监已鸣笛,高庭渊带的左队当先开球,他颠了三下,把球传给了何孝,道,“注意后面!” 何孝以脚蹴起球,躲过右队的突袭,在冰面滑过,将球顺利传给下手肖无宴,冲着高庭渊喊道,“大人!掩护!” 高庭渊绕到肖无宴左右,替他挡住左右的截击。 陆鹤吾被他堵的无路可寻,气道,“就不能让我一回?” “我记得有人说输也要输的敞亮,”高庭渊笑得欠揍,脚下一转,冰刀刮出了一层冰花,挡住了另一人的攻势。 陆鹤吾暗恨,眼睁睁看他们将球传了一圈又回到高庭渊脚下,他不得不退回队中,滑到右杆网身边,低低道,“若是拦不住,有你好看!” 说罢,人又依样到左竿网警告一番,才滑着去拦高庭渊。 女帝望着高庭渊在冰场穿梭,其他人想挡他却没他身手敏捷,追都追不过,乐的大笑,“澹澹狡猾的很,这头筹非他莫属了。” 那边左右杆网猫着腰,高庭渊运球过来时,都慌不择路的扑了过来,哪知他是装了个假,一等他们扑起,人竟环到后方,瞅准他们摔在地上,上脚一踢,直中风流眼,太监敲响擂鼓,高唱一声一筹,场中两队各自归队,继续下一场。 高庭渊赢了头球,高仲瑾也倍有面子,笑着和对面明显脸色不好的陆瀚道,“大将军海涵,小儿侥幸而已。” 陆瀚摇起酒,状若无事道,“孩子们一起玩闹,老夫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记心上?” 他们这么一来回虚与委蛇,冰场那里高庭渊又赢了好几球,双方实力悬殊,后面胜负都没了悬念。 南衙卫平素除了斗鸡遛狗,就是吃喝玩乐,陆鹤吾还带头混,和一向纪律严明的北尉军对上,完全就不够看,围观的各人谁人不知?女帝更是乐的他们如同一滩烂泥,今日这蹴鞠可不就是打给她看的。 “陛下,”昭华公主立身,向女帝俯身道,“冰嬉如此好玩,儿臣也想入场耍一下。” 女帝歪头用手撑着,视线停在赵承治身上,道,“承治,跟你皇姐一道进去玩玩吧。” 赵承治嘴里才放了食物,被点到,笨拙道,“……儿臣遵旨。” 昭华公主和奕王若下场,一场冰嬉当即会变质,谁人不知昭华公主善戏蹴鞠,而奕王别说蹴鞠,能在冰上站住不倒,那都算他的本事了。 今日只要奕王闹出了笑话,往后他人就能用这个污点来攻击他。 女帝或许是无心,可如果奕王在这里丢了脸,丢的不仅是他奕王的脸,也是他身后那群清贵的脸,且无疑是涨昭华公主的锐气,灭奕王威仪。 牧甫掸了掸下摆,欠身道,“陛下,两位殿下千金之躯,这种冰嬉到底没个轻重,若一不小心伤了两位殿下,可如何是好?” 女帝双手搭到两边,怡然道,“他们姐弟常年伴朕左右,鲜少与年轻人相处,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就随他们玩吧。” “陛下,儿戏不得啊!虽只是游戏,难保万一,”牧甫道,他是清流的领头人,说话向来不看地方,便是女帝在前,他若想说什么,也不会迂回婉转,更不顾忌女帝及在场大臣的情绪。 “牧太保未免太小心谨慎点,我们都在这看着,哪儿那么容易出事?”陆瀚道。 牧甫瞪大眼睛,“眼皮子底下也不见得不出事!防患于未然,大将军带兵打仗难道也这么随意吗?” “你们这些文人向来矫情,这能算一码事?”陆瀚略带鄙夷道,这么好的机会让奕王出丑,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况且两位殿下也跃跃欲试,何不让他们玩个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百度出来的。 第20章 二十个澹澹 两人都是老狐狸,谁还不清楚谁,他是变着法想奕王出个大丑,牧甫当然不想让他得逞,“敢情大将军心宽,若真出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陆瀚被他说的一头火,重重放下了酒杯,道,“开口闭口出事,牧太保不觉得晦气吗?” 牧甫就差吹胡子瞪眼,还欲与他争,坐于身后的杜修彦却站起来了,“陛下,这冰上蹴鞠微臣也没见识过,不若也让微臣去试试吧。” “杜爱卿竟也爱这蹴鞠,那自然是好,”女帝顺势同意,清贵的顾虑她怎会不知,可他们也不想想,皇族的荣辱安危岂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指手画脚。 她又看着底下的大臣,注意到聂珏似乎在发呆,心中有了计较,道,“既然杜爱卿想入内,公平起见,聂爱卿也进去罢。” 蹴鞠不在聂珏擅长物事之内,女帝一声话,聂珏连推诿都做不得,横竖奕王可能会出糗,不若她过去替他分担了,“微臣遵旨!” 四人两两分归一队,昭华公主替了右队的跷球,成为陆鹤吾的副手,聂珏跟昭华公主同队,代了那头挟,冰上滑行不是易事,她必须聚精会神的盯着脚下,才能防止自己摔倒。 杜修彦担了左队的正挟,他显然是个中老手,脚下的冰刀稳稳的卡在冰中,身形一如平地俊逸。 赵承治则是左队的右杆网,他以前只远观过,猝然让他亲身上,在冰上站稳都是难事,不觉就显得无助,只能紧紧抓着手边的旗柱,动也不敢动。 “大人,奕王殿下这样,我们还能赢吗?”何孝偷偷道。 “不见得,”高庭渊的目光放到对面,那头聂珏控制不住自己,已连续好几次滑偏,要不是昭华公主几次拉住她,大抵人就掉出了场, 何孝说,“不过杜大人倒比聂大人靠谱的多,咱们确实不一定输。” “别让他们靠近,”高庭渊从他旁边滑走,绕了个圈,拦在冲入区的昭华公主面前,缠在她周边,迫使她将球踢给了左边的散立。 高庭渊脱开身,与她道,“殿下,多有得罪,勿要见怪。” 昭华公主追到他跟前,两人贴近一处,她勾唇笑得动人,“表兄球技高超,本宫仰慕还来不及,如何舍得怪你?” 高庭渊置若罔闻,提脚岔过那散立欲要错身的地方,遛到正和陆鹤吾绊在一处的何孝边上,道,“你去引开那个散立。” “哎!别啊,”陆鹤吾道。 高庭渊挡在他们中间,让何孝能躲走。 陆鹤吾丧起脸,双腿向后倒去,“岳峙,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高庭渊将他逼离自家风流眼区,道,“我要留了,殿下怎么办?” 他示意陆鹤吾看向后方瑟瑟发抖的奕王,接下去道,“总不能太难看。” 陆鹤吾摊手,自觉退走,“各凭本事呗。” 高庭渊也让到另一边,和杜修彦一左一右挡住赵承治。 左队的散立已将球踢给了昭华公主,她脚下灵活,生生甩掉了何孝,绕进风流眼圈右侧,伺机找机会进球。 “杜大人,小心左侧!” 杜修彦反应迅速,在昭华公主出脚前,靠过去,阻断了她的进路。 昭华公主运着球躲过他想要截球的腿,尖尖细下巴挑衅的上仰,道,“杜大人,半路杀出可不是你平时的作风。” 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这样令一般人生厌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显出俏皮,可惜她是俏眼扮给瞎子瞧,杜修彦是君子中的君子,一双眼只钉在了她足下的球上,赞道,“殿下好脚法。” 他抹唇微笑,又近前一挡,“在其位谋其职,微臣身在正挟,总不能无所事事,空占位置。” “不能和杜大人在一队,真令本宫扼腕,”昭华公主惋惜道,她的嗓音里渗着蜜糖,似是捕捉猎物时的诱饵。 杜修彦却朝后退开,道,“您的队友来了。” 陆鹤吾直奔过来,他好不容易才从高庭渊和何孝的包围圈里突破重围,见杜修彦攀缠昭华公主,立刻就追来帮她。 “殿下,我来拦他,”他说。 “如此,便有劳鹤吾了,”昭华公主笑面不动,可在陆鹤吾看来莫名徒生敬重。 高庭渊也赶过来,援助杜修彦,四人掺和在一起,远远看去,一时难分胜负。 女帝侧歪着身子,问道,“你们可看出来哪方能胜?” 看台这里是看不出的,冰面上的人做团分了几堆,那球虽还在右队手里,可怎么样也射不进对面的风流眼,而左队想抢他们的球,也是难事。 “不是微臣夸口,岳峙还没输过,”高仲瑾自信满满,他的儿子从小就比别人强太多。 陆瀚说,“微臣觉得右队能赢,公主殿下应付的轻松自在,可比对面连球都碰不到的要强。” 高仲瑾斜眼一瞥,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左右各自都看不顺眼。 “可能……会有其他结果,”女帝看向聂珏,她战战兢兢的在冰上移动,其他人都没留意她,竟让她滑进左队的风流眼区里。 赵承治眼看着聂珏冲来,还是刹不住的样子,大叫道,“表兄!表兄!” 他一叫,乱在一处的人都朝向这里,昭华公主瞅准时机,一脚把球踢向聂珏,“聂大人!接着!” 聂珏当然接不住,她追着球滑动,那球滚到场边出奇的停了,聂珏踮起脚去捞球,一碰到球,它就像长了眼睛般又动了,带着她一起滚下去。 众人登时哑住,还是昭华公主先过去扶了她,“聂大人,没事吧。” 多少有些难堪,聂珏歉意道,“殿下,抱歉。” 昭华公主道,“聂大人不擅此道,怪不得你。” 昭华公主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大气凌然,在待人接物这一块老练从容,不愧得女帝看重。 聂珏重新绑好冰刀,道,“殿下,再来过吧。” 从高处跌落,身上铁定是着了伤,可聂珏除了刚刚微露尴尬,眉头都没皱一下,除非皮糙肉厚,若不然就是她有极好的忍性,昭华公主对她道,“聂大人,不必勉强。” “殿下善待人,可微臣既然入场了,就没有要走的道理,这冰嬉,微臣从刚刚那一摔也摸出了点门道,定帮殿下胜他们一回,”聂珏拂去尘土,如是道。 她淡定一如当日群芳宴上,谈笑中便能折服众人,昭华公主不由道,“聂大人若是男子,本宫定要招你做了驸马。” 聂珏浅笑,“此话可真折煞微臣。” 新一局开始了,聂珏的确能勉强稳当的站住脚,行动或许比别人慢,但已能掌握方向和力度,这种可怕的适应和自学能力,令其他人侧目,女帝和几个重臣极其震惊,这么多年里,也只得一个萧继庆有极强的适应力,当初他入南地,就能在极短时间里熟悉环境,并且能够根据地势推断是否可能有陷阱,是难得的将才。 这样聂珏身上诸多事情都能说的通,即使她十二三岁才得启蒙又能差几分,有这样的天赋,老师于她而言,也只算引路,入了儒门,她自己便能继续往前走,何须他人。 女帝心里摇摆不定,那之前的怀疑真就是自己的多虑吗?这个人莫非真是上天送来助她的? 聂珏的身体微微前倾,左右脚像场上其他人那样前后分开,缓行至陆鹤吾面前定住,“卫尉大人。” 陆鹤吾道,“聂大人,这次不会还要出状况吧。” “卫尉大人放心,没有下次,”聂珏答道。 高庭渊已把着球过来,“倘若二位想喝茶聊天,还是让一让,下去的好。” 陆鹤吾一脚拦了他,“怎么,还得送地方给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 高庭渊勾起球,用膝盖顶两下,转了方向,侧背着他,“我可用不着你送。” 一只脚忽地伸过来,趁他们交谈之际跷走了还在半空的球,“中尉大人,分神要不得,便是我这种不入流的也能窃了您的球。” 实在话,高庭渊压根没把她当回事,毕竟只能站住脚没什么用,还得能攻能守才会成事,但是她竟然有胆量抢球,他未免感到惊讶,“聂大人会钻空子,但也要看守不守得住。” 他紧追过来,因着个头过高,令聂珏陡生压迫,连脊梁柱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牢牢地钳制着,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张望四周,陆鹤吾被何孝缠住,昭华公主还在对方区里与杜修彦周旋,索性心一横,将球踢向了昭华公主,“殿下,接球!” “本官确是小瞧了聂大人,可真是急智啊,”高庭渊一字一句道,那话语里渗着阴恻恻。 “若不是中尉大人步步紧逼,下官也不会剑走偏锋,”聂珏晃过身,正对着他,慢悠悠的让到旁边,态度温软和顺,面上的笑意蔓延,不添谄媚,也毫无挖苦之意。 高庭渊的眼睛闲闲刮过她的面庞,“剑走偏锋要是收不住,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总归有了用,也不亏,”聂珏说,这位中尉大人憋屈的样子总令她有一丝微妙的得意,“中尉大人,您还要停在这里跟下官闲聊吗?杜大人那里好像很需要您……” 第21章 二十一个澹澹 杜修彦确实分身乏术,何孝被对面的散立绊住了脚,他一人既要防止昭华公主突然射球,又要戒备陆鹤吾有找到入内区的机会,这两个人配合默契,便是杜修彦再厉害,也不能面面俱到,只得勉强抵挡。 聂珏等着高庭渊奔过去,才慢腾腾朝他们挪,不声不响的溜进了对方的风流眼区,冲肖无宴弯起笑脸,道,“肖校尉,要不让一让?” 肖无宴这人浑的不得了,一见聂珏那清美的脸,早勾走了一半的魂,二楞子一个的退到旁边,任她冲进来。 那边的何孝啐他道,“你就作死,昏了头吧!” 肖无宴心虚的看了看高庭渊,瞧他没注意,便双手竖起来冲何孝拜道,“你饶我这次吧,再不敢了。” 何孝呸了一声,人便去拦其他人了。 聂珏悠然过来,看着一脸惶惶不安的赵承治道,“奕王殿下,还请放平心态。” 有前一次乌龙,赵承治还当她会继续犯傻,竟也不出声提醒那边争缠的人,只和她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又掉了下去。” 聂珏抿着笑,竖起胳膊朝昭华公主示意。 昭华公主招了正挟过来,转过球给他,又阻住杜修彦,对那正挟道,“只管进球!” 那正挟得了令,围场绕半圈,找到空隙,伸直一脚将球踢向了风流眼。 赵承治倏然慌神,他还不如站在他跟前的这个女官,那球直冲冲飞过来,就要闯进风流眼,急得他忘了抓旗柱,抬着手就要拦球,脚下便松动了,摸不着方向的劈叉出来,再有些时候,他估摸着就要刹不住自己。 这一惊变,只要聂珏站着不动,赵承治便会当场失大体,她转了个身,用后背挡住了看台那边人的视线,趁机一手托住赵承治,做出拦他的假动作,靠近时,带着他又贴回了旗柱,远处的人看来,只当是她截住赵承治,不让他碰球。 那球也安安稳稳的入了风流眼,太监敲起擂鼓,右边得了第一筹。 “殿下,还是小心为妙,玩乐之事不及身体重要,”聂珏提醒道。 赵承治虚惊了一场,虽然没拦下球,但好歹没摔下去,便道,“刚才谢谢你啊。” 聂珏微微一拱手,撤身回到己方区,昭华公主看着她过来,目色暗暗沉淀,她道,“多谢聂大人,没让承治丢了面子。” 刚刚的情形或许场外的人没观察到,但是在内的人却看的仔细,昭华公主这一谢,不管是不是真的存了感激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毕竟她过来这里已做好了打算,想方设法也要保的奕王殿下平安。 “微臣也是顺手一扶,殿下何必言谢?” 接下来几局,聂珏对冰上行动越来越熟练,右队如虎添翼,连胜了好几场,终于追赶上来,待到两方得分将要持平时,却不可避免出了事。 此时,左队得分依然占上风,依着规矩,这球开局先让给了右队,昭华公主抢了球,被高庭渊围追堵截了一个便,不得不把球放给了陆鹤吾,陆鹤吾这里又和杜修彦搅不开,他朝聂珏使眼色,看她悄悄进了左边区里,顺腿一脚把球推给了她。 聂珏虽然能在冰上走动,可是那球在她脚底下还是不如高庭渊这群老手听话,她谨小慎微的往风流眼方向去,离得近了,才往球上一踢。 这可把赵承治急坏了,他放开柱子,一如之前,不管不顾的欲要抓球,但他穿的冰鞋显然不那么乐意听他的话,竟倒着往场外滑去,聂珏眼明手快,一面追过去,背对着众人,一面想像之前那样,捧住赵承治的手让他稳下来。 奈何赵承治已慌不择路,张嘴一声高呼,他的手还没被聂珏拉住,人就跟着栽了下去,聂珏来不及细想,当下矮身一跳,在他落地之前垫住,替他挨了这一遭。 这厢闹出事,女帝领着众臣围过去,“承治!承治!快来人!” 冰上其他人也都没了争夺得心思,无暇顾及输赢,追了过去,奕王要是受伤,他们个个都得挨罚。 赵承治摔到聂珏的背上,有聂珏给他做了垫子,他什么事都没有,女帝把他拉起来,全身上下都不放过的看查了一遍,确定没事,才有心看地上已疼得几欲昏迷的聂珏,“聂爱卿,可是疼得厉害?” 聂珏再厉害也是个女子,她承了赵承治的重量,整个人被压的差点断了气,尤其脚踝那里是钻心的疼,眼角周围的青筋都因此暴出,然而她听了女帝的问话,勉力集中起思绪,强睁开眼与女帝道,“陛下,刚刚都怪微臣追的太紧,逼得奕王殿下退离到场边如此危险之处,还请陛下责罚微臣。” 分明是她救了人,可她却把赵承治的过错全算在自己身上,摘了那污点,杜修彦在场,他看的清清朗朗,不免对她油然而起敬佩。 而高庭渊心里的疑惑更深,这女子入朝至今,虽没搅的朝堂天翻地覆,但一直是朝臣心里的一块疤戒,看来,今日这疤戒估计要更深些了,救下奕王殿下,不仅解了女帝的戒备之心,也俘获了清流一派的心,或许之前他爹说的没错,朝堂分局,哪会有三派,这女子大约往后也会走上他们这些前辈的老路。 望着她惨白的脸,女帝虽没看清当时到底是何情形,却全不信赵承治在这其中一点过错都没有,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得很,这滑冰一事赵承治极少接触,如何敢保证刚刚不是他之故,她心底软了,“好孩子,朕哪能罚你?” 太医署的人抬了担架过来,及时帮聂珏处理了几处严重的伤口,一场闹剧才就此打住。 晚间快要就寝时,外门有人敲响,聂珏让九儿去开门,昭华公主便进了来。 她手里拎了几味药,交给了九儿,见聂珏病容憔悴,半靠着枕,正要掀被起来,一晃儿过去制止了她,担忧道,“聂大人不必起身,好些了吗?” “殿下怎的这个点过来了?明日还要登姑苏台,”聂珏说,这一天下来,有惊无险,只是真没想到昭华公主会过来,“已经好了许多,殿下还给微臣来送药,微臣实在承不住这福气。” 昭华公主凝视着她,脑子里从头到尾把关于她的记忆全过了一遍,这个人出现的切合时机,女子科考第一年就拿个榜眼,或许本应该拿到状元的,若不是她母亲迫于清流的压力,置换了名次,然后送她进翰林,入朝堂,群芳宴一战成名,所有一般女子都做不到的事,聂珏信手拈来,那时她便不应该小看了她,她想要一个杜容德,奈何容德不入浊流,可是她聂甘棠不一样,她本身就带着腥风血雨而来,谁也不敢定论她入朝是为谁,若是,若是能得甘棠,那杜容德她还需觍着脸去讨好? “今日聂大人大义,本宫自来替承治与你道谢。” 聂珏笑了笑,“殿下明礼,微臣却受不起这谢,为人臣子,当以护两位殿下安危为己任,怎能因此等小事便自诩功利?” “聂大人之高洁,令本宫惭愧,大人品行雅正,实乃我辈向学,若聂大人不嫌弃,来日本宫还要多与聂大人探教,方正本心,”昭华公主说。 聂珏形容一下惭愧至极,道,“微臣愧不敢当,殿下好文学,明礼仪,于经纶典故亦是强手,微臣之绵薄犹如河边萤火抵不过这满天繁星光辉,殿下此话,可谓是谦逊到了极致。” 昭华公主进,她便退,明哲保身对她来说好做的很,这一行过来,昭华公主口口赞她,无非是想博得她钟意,坊间有一言,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昭华公主想做她这匹千里马的伯乐,得看千里马自己答不答应,伯乐虽不常有,但也不能任人皆为伯乐。 她没那么好打发,不是奉承几句就能了事的,没准还会因此招她嫌,昭华公主敛了神,可惜道,“说起来,明日亲耕大典,大人恐怕没法参加了。” 聂珏道,“殿下不必挂忧,陛下准了微臣到场,虽然不能亲自播种,但也不妨能眼观。” 昭华公主点头,看她被角漏了出来,便伸手拉上去,起身道,“天也不早了,大人也早点休息吧,本宫叨扰了。” 聂珏着九儿将她送走,仰头打窗户外看了看,月上枝头,不见半片乌云,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不出所料,天蓝云白,尽管不是艳阳高照,倒也风和日丽,是个适合做农活的好日子。 姑苏台上的摆设都早已安排妥当,女帝先登了台,台前的香案上点了几柱香,备的多盘熟猪牛羊肉,供的是司农神后稷,底下奉礼郎举着香火等她。 待她拿了那香火,行跪拜礼之后,又大张双臂,袖袍垂在地上拖曳,带出了沉重,她高声念道,“民以谷为生,百姓安康,则国运昌隆,兴农事,振民心,天佑大齐,望少灾祸,多丰收!” 姑苏台周围划分出了多块良田,女帝的正前方那一块已备好了务农要用的耕牛,她一插好香,太常寺卿就从行列里站出来,道,“陛下,牛车已备好。” 女帝应声,由贾子兰扶下台,她足下蹬的赤舄,进入农田以后,刚好过了田里的水,防止那水沾湿了冕服。 早有一农人跪伏于地,厚实的双手托着牛鞭,等她执掌。 大臣们都恭敬的候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瞅着她,眼看她擒起牛鞭,一手抽在那牛屁股上,异口同声道,“吾皇事农奉田,来日必谷物丰登!” 第22章 二十二个澹澹 操持农事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女帝站在牛耕旁,看着那牛缓缓前进,后边的地便被耕刨出来,她只动手抽了鞭子,其他活计都没做,不消片刻,一小截地就耕到头,她把鞭子扔给了贾子兰,与那群大臣道,“爱卿们开始吧。” 重臣入地,都像模像样的耕持着,一时竟有了农时的乐趣。 女帝从田里回到座位上,脚下跺了一层污泥,沉甸甸的,还显得脏,虽然骨子里厌恶,可她是一国之君,这种东西也得忍着,她朝聂珏招了招手,“聂爱卿行事不便,坐过来些,与朕说说话。” 宫人便抬着聂珏的座近前,女帝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由于昨日的事,竟莫名生出亲近,连笑里的防备也少了,“聂爱卿伤了脚,要不然也得下地磨一磨。” 那地里的老臣汗流浃背,勉强弯下身子劳作,瞧着就十分辛苦,聂珏看过去,大部分都是糊弄了事,然而高庭渊和杜修彦倒做的极认真,高庭渊长手长脚,那牛在他手里异常乖顺,仿佛他做得不是农活,而是在御马,杜修彦虽不若高庭渊,可他更细心,便是田埂旁边生着的草都除掉了,可见其熟谙农事。 “全赖陛下宽待微臣,微臣才得有此闲适。” 女帝由贾子兰服侍着净了手,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她靠到后面的垫子上,道,“这群老臣每日除了上朝,便缩在家中,早该拉出来晒晒,省的整日有闲心想其他。” 她话里有话,聂珏还不能顺嘴说下去,只得打着囫囵道,“各位大人矜矜业业,或有不足,然在微臣看来,皆是为国为民。” 女帝听出了她的囫囵话,明白她心细谨慎,不会恶意趁此良机进谗言,心中不觉高看了她几分,“聂爱卿讲话纤悉无遗,朕便是欣赏你这一点,朕平素也没多少时间与爱卿交流,对爱卿了解甚少,倒是埋没了爱卿的才华。” 聂珏不能站起,垂着首由她称赞,既不能表现的过于怯懦,又不能太过洋洋自得,只作谦卑状。 女帝又道,“朝里这十几年都沿袭旧制,难免腐朽滋生,朕盼着爱卿能带来新生呢。” 聂珏接道,“微臣愿以微薄之力助陛下荡清陈腐。” 这便是表忠心了,她要成为女帝手里的刀,替她辟陈开新,而这新是大齐的新,还是其他的什么新,就看她聂珏自身的想法了。 女帝正是需要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自己清楚的很,六部明面上各司其职,就如今的形式来看,却是各有了主,这主各占威风,中饱私囊有之,贪污腐败亦有之,她强撑了十几年,却找不到一把合适的刀,只能由着这帮蛀虫来侵蚀着她的国家,那国库中日益减少的储存时时在吊着她的心,如果这样下去,这大齐必将不是她的大齐,她必须要把这群人连根拔除。 “那朕就等着爱卿了。” 聂珏与她相视一笑,一切都在无言中。 却说老臣们耕了半天地,都不顾身份坐到埂上歇息,竟无一人有心思说话,气氛沉闷,想来锦衣玉食喂养出来的,多少也熬不住这一番折腾。 那跪坐的农人这时挑着不少吃喝的东西,都是庄稼地里长出来的,经过了太监银针检验,一个一个的送了过去,一脸纯朴的笑。 截至想递给女帝,却被护在周围的翊卫拦下来,庄稼人老实的很,慌的就跪在了地上,不停的叩头,“草,草,草民就是怕陛下饿了,没,没有要做甚的意思……” 女帝摆了一下手,令翊卫退下,对那农人道,“不要怕,拿来与朕尝尝。” 那农人抖着手将那玉米做的馍馍奉过去,满面提心吊胆的看她吃。 馍馍出奇的香,是在宫廷里吃不到的味道,女帝侧首和聂珏说话,“这地里种出来的东西,便是御膳房也做不出来那滋味。” 聂珏歪首同她一笑,才要说出话,竟瞥见那农人猛地抽出了匕首朝女帝刺来,这位置离得太近,唯有她能挡得住,霎时便拼尽全力扑到女帝身前,“陛下!小心!” 倏忽危机乍现,匕首刺入肉中的钝声清晰的传入女帝耳边,她只来得及看清聂珏朝自己扑来,隐在暗处的内卫便冲了出来,刀光剑影里,那农人已被内卫挟制住。 “高氏!今日你侥幸逃过一劫,我虽赴死,然必将有千万人不拒死!”那农人说完话,当即抿紧了嘴巴。 女帝立喝,“别让他自尽!” 内卫中有人出手卸掉他的下颚,可还是晚了一步,那农人满口鲜血喷出,溅到女帝的衣角,她面上凝了阴寒,默不作声的看着底下仗马寒蝉的一帮大臣和翊卫。 有顷,她才想起聂珏,低首间,才发现她已人事不省,那后背上的匕首只余把柄在外,全部没入到聂珏的身体里,血液渗出了衣服,淋淋漓漓的滴在地上,那农人是端着必要杀死她的心来的,要不是聂珏这一挡,她大概真要下黄泉。 女帝令左右宫人把聂珏搬入行宫内,扬手对太医方向招招,道,“聂爱卿那伤你们也看见了,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人要给朕保住,要是保不住,朕就保不住你们了。” 几位太医战战惶惶的伏首磕头,随后脚不沾地的跟去了行宫。 女帝的手上,衣服上都有血,她拿着手帕极缓慢的擦抹着,“这些年的安逸日子,你们大概都过得忘了居安思危,今日唱的这一出大戏,叫朕也觉得甚为荒唐。” 她把脏了的手帕叠好,送到贾子兰手里,继续说,“刚刚朕身边站了这么多翊卫,都是吃干饭的?朕记得不曾短你们俸禄,如何到了危急关头,还不如聂爱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连问了两句,一声轻过一声,被指名的一圈翊卫立时跪地,这是他们的疏忽,谁也不能狡辩。 女帝撑住手,望向礼部尚书崔事泉,“崔爱卿,你说怎么办?” 年年来姑苏台都是由礼部监办,往年从不曾遇到过刺杀,今年突兀出了这档子事,即使不是他们的责任,也得捏着鼻子扛下去。 崔事泉忙跪地,老泪纵横,“陛下!微臣难辞其咎……” 女帝捏了捏太阳穴,忍着怒气道,“你们礼部一年到头不过就这几件事要办,人员排查便就这么轻松让人带着利器进来,朕若是你,就自己请辞!” 崔事泉抖着身体哭道,“陛下!念在这些年里微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开恩啊!” 女帝连手都懒得动,道,“崔爱卿,算起来,你也快六十了,是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崔事泉双手撑在地,声泪俱下,“陛下!求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微臣保证不会再发生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女帝却是铁了心要办他,向旁边的内卫招手,看着他被拖走,那地上还留了一滩水迹,竟笑起来,“既然礼部尚书空了缺,归程不待人,朕也不等着你们自己给朕举荐了,朕这里有一个人。” 仿佛之前的刺杀不存在,她身上的阴霾散尽,“徐爱卿何在?” 徐仲潭应声伏地,“回禀陛下,微臣在此!” 女帝说,“徐爱卿,这礼部尚书的职便由你担了吧。” 徐仲潭本身是御史大夫,监管百官,昔年女帝登基为帝,他曾言道,只要百姓喜乐安康,大魏可授民乐,大齐焉有不可?故朝中百官里,他是最向着女帝的。 “是!微臣定不负陛下期望,”徐仲潭喉音沉稳,抬臂作拜。 女帝心情又好起来,叫了吴柏梓,“吴爱卿,今日谁赏谁罚可记下了?” 吴柏梓道,“回陛下,微臣已记在脑中,不会偏颇。” 到此,女帝才罢手,抬手搭着贾子兰的手背去换冕服,留了一地人。 高仲瑾一把老骨头被女帝搓的碎了半截,先卸禁军,现当众办崔事泉,崔事泉一直依附于他,这分明是不念亲情,要让他不好过啊。 礼部已经不姓高了,下一个有可能是工部,也有可能是刑部,他要早做打算。 他把脸转向牧甫,竟不见对方幸灾乐祸,反而略显沉思,稍一想,他就懂了,今日女帝能拿他高家人开刀,那他牧甫自也逃不了,就是个先后的问题。 高庭渊甩了两下脚,烂泥附着的感觉很难受,他干脆脱了鞋,让宫人重新拿来旱靴换上,对还跪着的何孝道,“回去让他们去练武场等着。” 翊卫操练都在练武场,南衙卫去的少,一般北尉军常驻。 何孝一听他话,就清楚了意思,在练武场呆一天,对他们来说,比巡查皇城还累,“真要去啊……” 翊卫犯错,就算女帝没有说高庭渊,但他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刚刚圣人不是说了,你们吃了这么多干饭,总要找点实事做,往后训练强度翻倍,谁要偷懒被我逮到,咱们走着瞧。” 第23章 二十三个澹澹 女帝伸着手由贾子兰更衣,她淡淡的望着那张不悲不喜的脸,望不出什么情绪,十几年来她几乎很少在这张脸上看到情绪起伏,就像站在她面前的是具行尸走肉。 “朕没死成,你恐怕心里不怎么舒坦吧。” 贾子兰有条不紊的给她换好袍衫,徐徐下跪,“陛下,微臣并没有这么想。” 她怎么想女帝岂会在乎,不如意的,嫌恶的,只要女帝不乐意,就可以对她讽一讽。 “朕琢磨一回,贾家除了你都死绝了,杜修彦人还在官场,谢中亓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农人分明便是前朝余孽,”女帝停顿住,话锋转到她头上,“不会你们暗中有联系吧。” 贾子兰头贴着地,静静地候着后面的雷霆。 女帝之前未出的戾气涌上了面,“这背后的龌龊别叫朕知道有你参与,要不然那城外贾氏陵墓,朕还能让人再翻翻新。” 贾子兰蓦然仰头,眼眶披红,“我贾氏满门已归阴曹,与他们何干!” “呵呵,这表情真是与你那死鬼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帝打开梳妆盒中的胭脂,抠出一点给自己上妆,铜镜印照出那潋滟娇容,她很是满意,蹲下身托住贾子兰的脸,在她白的不见血丝的面皮上敷出薄薄一层粉晕,啧道,“生了一张好脸,朕还没腻,你想入阴曹估计还要迟几年。” 贾子兰的肩膀塌下来,她朝后跪坐,似是被人抽去了生气。 “起来,随朕去看看聂爱卿,”女帝踢了踢她,“丧着一张脸给谁看。” 女帝到的聂珏房内,那里站了好几个太医,观之颇闲适,得见聂珏这条命保住了,她让贾子兰领着太医出去,自己坐到床前,望着趴睡的聂珏,目中少了忖度。 趴在被子里的人睡得很安适,鼻息缓和,眼睫打下的阴影乖的让人想碰碰她,那后背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女帝想上手抚摸,却硬是忍住了,她轻轻唤道,“十二。” 一人从窗外蹿进来,单膝垂地,“陛下!” 女帝道,“往后你便跟着她吧。” “是!” 聂珏睡得并不如表面看来安稳,她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目及之处无光亮,耳中嗡嗡有人声,是在叫她。 “阿珏……” 这是谢中亓的声音,一经五年,再听到时,她眼中的泪便不由自主的落下来,“老师!” 黑暗里劈开了一道光,谢中亓站在那光里,慢慢走来,他的双鬓白的不参一点黑,面容端庄慈爱,苍老的手垂放到她的头顶,轻轻一拍,“阿珏,你还记得答应老师的事吗?” 聂珏身形逐渐缩小,好似她从未长大过,她如孩提时,拽住谢中亓的袖摆,“老师!阿珏答应你的事必定会做到,阿珏是老师的骄傲!” “可你救了高氏!你是叛徒!” 谢中亓推开她,滔天的怒气令他目呲欲裂,神色可怖。 聂珏着急的抱住他的腿,大哭道,“老师!你为何不明白阿珏的心,阿珏救她只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绝不会认敌为友!” 她哭的停不住,在她的泪光里谢中亓背过身快速走远,她迈着小短腿去追赶,但是如何能追上,那人最终消失尽,她抱着双膝痛哭,“为何不信我!我是你教出来的,为何不信我!我只想完成你的遗愿,你竟连我也不信了吗!” 这般哭到最后,她再睁眼,脑海里清醒过来,刚刚不过是一场梦,这三年里她第一次梦到谢中亓。 “你,没事吧。” 聂珏抬开眼睛,看清窗旁正站着一男子,黑衣劲装,瞧着她,微有带忧。 “你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聂珏用手触脸,摸到了水渍,她小小挪了一下,背上的伤便锥疼了她,只得与那人道,“我有点渴,劳烦帮我倒杯水。” 那人走到桌边倒了水,递给她,“我是十二,圣人让我跟着你。” 聂珏艰难的喝着水,一杯过后,才回他,“您是内卫?” 宫中内卫十二人,个个武功高强,还善使暗器毒药,只听命女帝,真没想到她舍得把内卫指派来监视自己。 十二揣着手又坐到窗栏上,问她,“大人慧眼,您刚刚怎么哭了?” “挨不住伤,倒不是真的想哭,”聂珏随便扯道,她在床头摸了摸,找到一块帕子,将那些眼泪都擦去,“您有见到我的侍女吗?叫九儿的。” 十二跳出了窗,“她过来了。” 内卫向来不显于人前,除了紧要关头,平时他们都藏匿在暗处,即是为了保持神秘感,也是以防不测,他们能第一时间控制意外因素。 九儿拎了食盒进来,一见她醒转,湿漉漉一双眼,连忙自盒中取出白粥喂她,“大人,您可算醒了,都睡了七八个时辰。” 七八个时辰,难怪会饥肠辘辘,看她喜气,聂珏笑说,“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啊,又哭又笑的。” 九儿哎呀一声,拿袖子摸了泪,扭捏道,“您都这样了,还有闲心跟我说笑。” “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也没多疼,”聂珏怕她还哭,往轻里说道。 九儿又不傻,那血都不知道流了多少,哪里像她说的不疼不痒,只垂头道,“明天便回去了,反正到时候王婶会知道,我才不说您。” 聂珏缩在褥子里不再出声,回去还得听王婶唠叨,真真要头大。 老话说的好,福祸相依,聂珏从鬼门关里捡了条命回来,女帝便大方的让她入大理寺,理任大理寺少卿,这是她正式踏入朝政的第一步,堂堂正正的查人办案,不必再在暗处费尽心思。 她休养了有一个月,将近三月底到任,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冯远智身上。 说起来,冯远智这人就应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他自从那日一眼见着小舫上面如春华的聂珏就一直念念不忘,他又是青楼楚馆中的常客,叫曹席之一挑唆,竟起了让那妓子扮作聂珏平时模样的心思,不仅如此,还时时污言秽语,一来二去,那烟柳地里的香艳传闻就在大街小巷悄悄四散开来。 冯远道自持其父是刑部侍郎,不但不知收敛,还时常令妓子穿着肖似官袍的衣裳当庭歌舞,就是那些下等仆婢都亲眼目睹过。 彼时聂珏在府中养伤,不知这小道事,恰有一天,王婶赶集回来,听到了那些卖菜的商贩私底下讨论,还说的似模似样,气的王婶菜都忘了买,就回来向她抱怨,这才有了这遭源头。 聂府向来体恤下人,布施饭菜给乞儿是常有的事,有的下等仆从吃不饱饭,也会过来蹭一顿,故聂珏其人心善也得人知。 偶有一日,一个女昆仑奴过来领了饭,在门边未走,王婶以为她没吃饱,便又给她加了一勺,那昆仑奴汉话说的不好,急得抓着她直呼聂珏名字,在大齐,昆仑奴是最劣等的奴隶,直呼朝廷官员的名字等同于死罪,王婶知她情急欲见聂珏,也没心怪她,带她进了内院。 打春了太阳暖的很,聂珏卧在小榻上晒得昏了眼,还有几日她就要去大理寺入职了,这样怯意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少。 “大人,有人找您。” 王婶站在廊下,她身后的昆仑奴结结实实的跪在石砖上,话说的断断续续,“聂,打人,窝,窝……” 聂珏便醒了,温温热热道,“找我什么事,慢慢说,不急。” 昆仑奴双手无措的抓着膝盖上的衣服,“奉工子在楼里说,说打人不好的话……” 她咬字不清,聂珏听得却清明,什么奉工子,分明就是冯公子,不好的话,呵,惦记了她这么久,她好赖也要做点表示。 “什么楼?” 昆仑奴是憨实性子,嚼着含糊话道,“朋缺漏。” 蓬雀楼,楼高三尺,花娘美十里。 聂珏有了数,让王婶送她出院,就一刻也不耽搁的先去户部登记。 将欲天黑之时,她领了一队人往蓬雀楼走,准备不动声色的去突袭。 未料,何孝半醉着酒在路上晃悠碰上了她。 “聂少卿,您也是过来喝酒?” 聂珏看他面泛红光,知是喝多了酒,也就没有瞒着,“校尉大人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吧,本官过来办案。” 两人互相客套了两句,就各自分开了,何孝脑里还有点清,回身观她走的是蓬雀楼那边,心里骤然大叫不好,又返身进了满袖阁。 座中宾客都散了,高庭渊也打算回去,他与掌柜结完了帐,走出厢房时,何孝插着腰呼哧着气急道,“快快快!聂少卿带了人去捉冯公子!人要到蓬雀楼了!” 高庭渊熄了一身懒散,心下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聂珏逮住冯远智,他就近寻了扇花窗跳出,借着轻功,眨眼功夫奔进了蓬雀楼。 “哎!表哥您来了,过来玩的……”冯远智花酒沉了半肚,胖脸上被酒熏的通红,腿上还坐个穿着儒衫的花娘,他手上还不闲着,捏着那花娘的小腰一阵搔,惹得那女子一阵娇声连连。 高庭渊端起一杯酒,对着他的脸毫不留情的泼去,“我来看你是不是死在女人身上了。” 第24章 二十四个澹澹 冯远智就着女人的衣衫抹了脸,不解道,“表兄,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高庭渊冷眸微眯,那女人一身的儒衫,做着书生打扮,却身姿妖娆,一脸的烟视媚行,半点没有儒生的矜持冷静,他寒声道,“你也配穿这一身,谁给你的胆子!” 花娘当然不敢,但她架不住恩客的要求,这下九流的地方也是讲究权势的,她哆哆嗦嗦的往冯远智身上钻,娇声哭泣,“奴家,奴家也是迫不得已……” 冯远智好一阵心疼,肝儿宝儿的哄着,他人无能没用,但愣是耿的很,瞧着高庭渊一脸火气还敢在女人面前逞英雄,“表兄,你别说她,是我让她这么穿的。” “我看你是玩女人玩昏了头,你马上给我滚回去,”高庭渊催道。 冯远智正对这女子在兴头上,如何愿意回家,酒壮怂人胆,他也硬气了,结结巴巴的顶撞道,“凭什么,凭什么表兄你就可以来玩,我,我玩个女人你还要说我!” 高庭渊一把将那女人扯离,丢在了地上,长腿往他肩膀一踹,“蠢货!你还敢骗我,你肖想谁当我不知道嘛!” 冯远智被他打的眼冒金星,一身肥膘堆在座上颤了几颤,半天回不上话。 高庭渊又看向呆在一旁的曹席之,眉梢轻挑,“这东西可没那脑子,你到窜着他四处散播这莫须有的谣言,使得好一手借刀杀人!” “大人,您冤枉下官了,下官怎敢蛊惑冯公子啊,”曹席之咬死了跟自己无关,这种事就该烂在阴沟里,跟他沾不到半点边。 高庭渊也是服他,哼笑道,“你这皮厚程度我都汗颜,读得圣贤书都被狗吃了?” 他说完上手抓了冯远智往外拖,道,“你不怕死,你爹还怕,让你们夹紧了尾巴做人,没听懂吗?回去再收拾你!” “中尉大人要将冯公子带哪儿去啊?” 聂珏冲进来,她斜视着地上的女子,那身儒服刺疼了她的眸子,她勾唇与曹席之道,“曹大人,教唆冯公子侮辱儒士,暗中造谣朝廷命官,可知所犯的是大齐哪条法令?” 大齐官制森严,为官为士不得私下狭妓,造谣生事者,从轻削官,从重判流放,女帝重儒,举国尊儒,如经发现亵儒者,死罪难逃。 曹席之哑口无言,他自然知道犯了什么罪,但有冯远智背锅,他就不信,有人敢治他。 “刚刚中尉大人说这女子不配穿儒衫,我便再加一句,你曹席之哪堪得配一身官服!”聂珏转与带来的问事道,“扒了他的衣裳!” 曹席之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日常穿服皆按七品官员的行头,今日着儒巾,穿绿袍,端的是七品官员的架势。 两个问事一左一右按住他,“你们敢!本官是圣人亲封的探花郎!你们不怕圣人动怒吗?” 聂珏浅浅笑起,“本官按律拿人,自会等圣人公断,你还是留着嗓子在圣人面前嚎吧。” 她又走到冯远智跟前,先看一眼高庭渊,同他一笑,“中尉大人?” 高庭渊冷冷一瞥她,将冯远智丢在地上。 聂珏看冯远智还晕头转向,道,“冯公子,还记得本官吗?” 冯远智酒醒了一半,脑子没转过弯,瞪着聂珏只一懵,竟色眯眯伸出手来抓她,“美人……” 聂珏身欲退,一旁的高庭渊先握住她的细腕拖至一边,上手又是一巴掌。 这回冯远智真被打醒了,望见聂珏带的那几个问事,一双绿豆招子不停的眨巴着,“你们……” 聂珏挣开手腕,对高庭渊说了声谢,又和其他问事道,“请冯公子走吧。” 高庭渊心知她瞄准了那厮,便道,“聂大人,拿了一个曹席之还不够让你解气吗?” 聂珏双目弯弯,仰起头,和他对视,“下官有什么气,下官只是秉公执法,难道中尉大人要阻拦不成?” 官大压一级,高庭渊要真想拦,她确实带不走人,可明日她就有参他的由头。 “聂大人好大的官威,本官有说过拦你的话?”高庭渊抖了两下袖子,人便作无事外走。 冯远智被问事押倒在地,急切的叫起来,“表兄!表兄!你不管我了吗?” 高庭渊充作未闻,踏步出去。 聂珏指着地上的女子道,“把她也一并带走。” 大理寺少卿聂珏捉了刑部侍郎冯孝宏的公子,一夜就震惊朝野上下,个中缘由或许没几人知晓,但这下马威给的是十分的力道。 儿子下狱,冯孝宏岂能酣睡,他着人给大理寺卿带了话,勒令他给聂珏施压,让她放了冯远智,冯孝宏官阶还不如大理寺卿,却能对着大理寺卿吆五喝六,凭的什么,凭着就是他背靠高家,是女帝妹婿。 奈何他遇到的是不吃软硬的聂珏,大理寺卿放话让她放人,她直接话从耳边过,人在她手里,只要她不愿意,大理寺卿都没法。 冯孝宏坐卧难安,夜半时分挑着灯入了宫。 女帝被外面吵闹声惊醒,挑起纱幔问贾子兰,“外面吵什么?” 贾子兰蹲下/身替她套上靴,扶她起来道,“陛下,冯侍郎在外面要见您。” “这都什么时候了,”女帝嘴里虽这么说,人还是走到前殿,“让他进来罢”。 冯孝宏进了殿,往地上一跪,“陛下!” 一声陛下喊的抑扬顿挫,女帝敲了敲前额,道,“孝宏,这是怎么了?” 冯孝宏面上怒气冲天道,“陛下!那聂珏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远智打下狱,实在是目无王法!您一定要给微臣做主啊!” “聂爱卿捉了远智?”女帝瞬时愣住,她侧头问贾子兰,“确有此事?” 贾子兰迷惑,“回禀陛下,微臣亦不知。 冯孝宏说,“陛下,今晚才出的事,想必还未传到宫里。” 女帝沉思,聂珏总不会无缘无故捉人,冯远智定是犯在她手里。 她对贾子兰道,“让聂爱卿来宫里一趟。” 半刻钟,聂珏随贾子兰姗姗而来,除了冯远智,她另带了两人,其中一人因被斗篷遮挡,女帝没认出,还有一人竟是那被她闲丢在翰林院中的探花郎。 女帝问聂珏,“聂爱卿,朕听说你抓了远智。” 聂珏飘过冯孝宏,他倒露了些微得瑟,这听说可不就是听他说,她叩了一首,道,“陛下,冯公子夜宿妓馆。” 她作出难色,顿了顿,接着说,“还辱没儒士,让那馆中的姑娘着儒装……” 女帝沉了脸色,道,“脱了斗篷。” 地上女子胆怯着剥离了外罩的斗篷,现出一身儒衫。 女帝抄过手边的茶盏对着冯远智砸过去,刚刚还面露得色的冯孝宏立时伏跪,瑟缩着犹如雏鸡。 女帝挥手道,“给朕剥了那身衣服!” 两旁的宫人过去,三两下除尽女子的外裳,她怯怯趴地,连哭都堵在喉眼里。 女帝喝道,“冯远智!谁给你的胆量玷污圣儒!” 冯远智顶着一头血,颤声哭道,“姨母……” “住口!”女帝喝止他,“你若不是朕的外甥,朕现在就让人拉出去斩了你!” 冯远智被她这一声喝吓的胆破,闪着泪眼望他父亲,生怕连他也不帮他。 冯孝宏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子,还靠着他巴结高家,怎舍得就弃了他,掐着一把哭腔道,“陛下息怒,求陛下看在黛兰的份上饶他一回吧。” 女帝盛怒之中,断没有给谁的面子,就是她的庶妹也不行,“现在让朕给他份,先前人是死的?他在外面给朕惹是生非的时候有想过朕的话?犯了事就想到朕,朕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他这个外甥?” 冯孝宏被她骂的老脸一片红,还得道,“陛下,远智才多大,心智都没长成,您宽恕他一次,微臣回去会好好教他,绝不再犯。” “你当朕是傻子!他都十七了,承治和他年龄相仿,如何就学不会他的混账事?朕看是你欠收拾,自己的嫡子教成街头纨绔,那刑部还不知在你手底下成什么样子,回头自己去吏部卸了差,回家给朕把这混账鞭过来,要不然你们冯氏往后没路走!”女帝说。 冯孝宏这下真哭出来,他还有一年就能升刑部尚书了,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被撤职,“陛下!您要三思啊,微臣任刑部侍郎以来自问没犯过错,这样平白无故撤了微臣,微臣不服!” 女帝被他气笑,“你还不服,朕问你,大齐明令禁止贵族子弟出入妓馆,被发现者全部交由你刑部来管,他夜宿妓馆,你难道不知道?知法犯法,包庇纵容,罪加一等!” 冯孝宏百口莫辩,登时瘫坐在地,状如痴傻。 女帝长叹出一口气,望着曹席之问道,“聂爱卿,他又犯了什么事?” 聂珏道,“陛下,这位曹大人平素常与冯公子结交,冯公子有今日之故,曹大人也逃不了干系。” 冯远智也慌道,“陛下!就是他怂恿我的,是他叫我这么做的!” 女帝又岂会听信他,“闭嘴!朕看,没有他,你照样也能做出来!” 她垂目看曹席之,这人吓的面无人色,仿佛随时会晕厥。 “朕记得当日在太和殿上,朕亲口点了杜爱卿,聂爱卿和你为殿试三甲,杜爱卿如今稳坐御史台,聂爱卿也监守大理寺,没想到你竟混到烟花之地,造化弄人,朕竟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曹席之攥紧双手,不喊不叫,他落到这境地,谁曾拉过他,他仅仅想出人头地,却一步不如一步,在这严苛的官阶等级里,他终究是一败涂地。 “聂爱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女帝道。 聂珏答道,“是。” 女帝倦意涌上了头,拿起新茶喝了一口,说,“把他们带下去吧,聂爱卿你留一下。” 殿内瞬间宁静,聂珏一如之前跪着,女帝让宫人搬了椅子过来,赏了她坐。 “爱卿这第一刀就砍掉了刑部,速度之快,令朕惊叹。” 聂珏谦道,“陛下,微臣只是尽忠职守,刑部之大,并不会因一个侍郎就空了。” 女帝点头,“冯孝宏在刑部多年无作为,朕本就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佳绩,要不是今日之事,朕还真想不到他。” “只是,冯大人毕竟是您……”聂珏犹豫道,说话留三分,七分交给对方。 女帝知她意,说,“庶出的酒囊饭袋,朕可没多少真心给他,贬了便就贬了,不消紧张。” 第25章 二十五个澹澹 你没多少真心,高仲瑾可要哭伤了心,聂珏心想,她算算时间,那位太师大人差不多在来的路上了。 “刑部已无尚书,如今刑部司的侍郎也空缺,朕这里一时竟没个合适的人选,”女帝深思道。 聂珏缄默,帝王心难测,刑部的主管不是她能指手画脚的,今日若不是机缘巧合,女帝趁势而为,刑部司还换不了人。 女帝托着腮,目色霭霭看向她,“聂爱卿入了大理寺,要不然刚好补了这个缺。” 聂珏度量她的意思,试探着道,“刑部乃是刑法重地,微臣觉得那等人情世故实在不该出现在那里,法不容情,沾了人情,这法就成了私法。” 冯孝宏能上刑部侍郎就是靠的世家人情,官员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人情交往,单凭一人之力硬闯官场,那真是难出头。 女帝颇为同意,她说,“朕也是这么想,刑部紧要,即是已经清出了人,朕再放人进去,就不能重蹈覆辙,需的选一个不徇私情,公正严明的人。” 这满朝文武里,拉帮结派不在少数,真要挑出个片叶不沾身的,还真有点困难,“朕这里想不出什么人,聂爱卿可想到什么人?” 聂珏说,“陛下,世家贵族和寒门清贵多有枝理联络,若想要刑部独立出来,必不能在他们里面找人,微臣斗胆推一人,望陛下恕微臣多舌之罪。” “爱卿但说无妨,”女帝道。 聂珏轻吸一气,说,“微臣当年在国子监就听闻达州杜氏清平,杜大人出身于杜氏,又甚少与人有交集,并且其人光明磊落,如松竹雅洁,杜大人现如今身职御史中丞,本就有督察百官之责,微臣认为入刑部他是最合适不过。” 女帝收起舒意,适才的安逸一扫而空,她淡淡笑道,“聂爱卿,杜爱卿确实合适,可朕怎么觉得你是夹带私货呢?” 聂珏当机立断拜跪下来,说,“陛下,微臣绝无私心,杜大人清廉是众所周知的事,杜家在朝中无人,寒门之流都被他们拒之门外,杜大人虽师承牧太保,但微臣认为,出身杜氏,他定不会徇私舞弊!” 女帝的手搭着桌子有节奏的扣动,她思考着聂珏话里的真意,道,“杜氏早已退出了官场,要不是杜爱卿的老师是牧甫,朕还真就愿意给了他,可朕心里还是不放心,刑部在六部之中是监管,朕要这么轻易放出去,到时收不回来不就又成了一桩麻烦。” “陛下,何不放手一搏?杜大人秉性耿直,不见得就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不然杜氏也不会饶了他,”聂珏劝道。 女帝嫣然一笑,“朕说你机灵就是没错,连谁藏污纳垢都心里门清,也罢,便信他身后的杜氏一回,这刑部朕能放手,往后想收手也不难。” 聂珏暗里松了气,连后颈的细汗都舒散开。 贾子兰从侧门进来,垂首在女帝边旁,道,“陛下,太师大人来了。” 女帝一顿手,道,“请进来罢。” “夜深露重,聂爱卿也回去吧,”她说。 聂珏行了跪别礼,恭着身退出了殿门。 她刚巧和高仲瑾照面,随礼道,“太师大人。” 高仲瑾没心情和她笑,草草的嗯了一下,就由宫人推他进了殿。 女帝还是那副恬淡姿态,“兄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高仲瑾急红了眼,开门见山道,“陛下!您当真要贬了孝宏吗?” 更漏又下沉了一刻,女帝微盹,阖着眼道,“当真。” 她一句当真就像刀子在高仲瑾的心上割肉,他说,“陛下,孝宏再不是,那也是黛兰的丈夫,孩子犯了错关起门打一顿也就好了,要是闹得撤官,黛兰往后可怎么过?” 女帝渐渐开眼,她眼里滋了泪,在打着转,是极难过的神情,“兄长,你只念着黛兰,可曾想过朕?冯孝宏放纵远智触犯戒律,朕是一国之君,若朕今天放了他,明天全天下的儒生就来声讨朕心不公,你让朕怎么办?” 高仲瑾那一腔惊怒就被她的哭诉浇灭了,他舍不得这个刑部的位置,拱手让人是决计不可能的,“微臣心中自然是以您为重的,既然他做错了事,那也只能按您的意思办了,只是刑部就漏了人,陛下岂不还得劳神。” 女帝抬首让眼泪不再冒出,她吸了吸鼻子道,“刑部人员本来就少,朕打算把杜爱卿调过去。” 定了杜修彦,那真是焦了高仲瑾的头,六部里工部,户部,刑部和礼部一直以他为首,礼部已经丢了出去,刑部虽然不中用,但也不能让牧甫捞去,“陛下!那杜修彦才入朝几许,一年都没到,刑部的流程他能知道多少,交到他手里,陛下能省心吗?” 女帝面无表情道,“杜爱卿是后起之秀,御史台那边朕看他就做的不错,刑部与御史台大体相似,朕相信杜爱卿也能稳妥,至少不会比冯孝宏差。” 高仲瑾被她呛了一句,还不死心道,“杜修彦是青年才俊,陛下想给他机会,放到地方上去练一练也行,刑部到底不一样,连着国家的法理,不可随意定人啊!” 女帝道,“朕点了他做状元,不是下放他,是为了将来重用,如今朕这里缺了个有用的,他替补上不是正好?既能磨练他,又能给刑部带来新景象,两全之举。” 高仲瑾在袖子里抓紧了拳头,“陛下!不一定非要用他,岳峙难道也差吗?” 女帝点点头,这个侄子出类拔萃,可她有其他用处,“澹澹不差,但是澹澹是武官,刑部必须要文官理任。” 高仲瑾泄了气,谁让他的儿子从了武。 女帝也不忍他难受,安慰道,“兄长,朕连办了两部,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朕也是有苦衷啊,你素日就身体不好,实在不要多管这些烦心事,若不然,澹澹也会心疼你的。” 高仲瑾虽然争强好胜,但其实心思好猜的很,除了贪权恋势,也是疼女帝这个妹妹的,她一软话,便再不和她争了,如此女帝又是称心了一回。 第二日,诏令下来,满朝哗然,新秀里,杜修彦的晋升速度是最快的,有人眼红,有人嫉恨。 不少人借机过来攀附牧甫,牧甫外面还是如以往那般廉洁谦谨,可内里旁人就看不出了,倒是喜色满面,只与那些官员道,莫要捧杀了他的学生。 一般,官员升职都会在府里摆酒设宴庆祝,然而杜修彦为人低调,没有炫耀的心思,只邀了聂珏一人过府闲谈。 “昨日那一阵疾风骤雨,聂大人杀了不少人的轻视之心,就是叫某捡了好处,”杜修彦捡了白子落于棋盘上。 聂珏等他下完,照样捏着黑子置于盘中,“杜大人谦虚了,在下也是依法办事,那冯远智既然犯了法,在下就不会轻饶。” 杜修彦捻了一颗葡萄进嘴里,掩不住笑道,“真没徇私?” “哈哈,还是瞒不住杜大人,”聂珏又落了一子,也不在乎被他点破。 杜修彦手下棋子紧逼她,口中松散道,“咱们且叫名吧,大人来大人去的,官腔太足,臭的很。” 聂珏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低俗的字,禁不住笑道,“容德,外面赞你君子如月,你却随口吐臭,也不怕我散布一下?” 杜修彦道,“我却不怕,左右不靠他们吃饭。” 聂珏又下一子,棋面呈包围之势,“果然磊落,我就不同了,毕竟还靠他们赏口饭,留点私心还是要的。” “免不了俗,甘棠,观你下棋我倒想到一人,”杜修彦道。 聂珏接问,“何人?” 杜修彦点了点黑子,两指顺色划过,道,“家父也爱下棋,常与他做伴的是前朝的谢太傅,我幼时有幸见过一次他们对局,谢太傅棋风杀气腾腾,攻势迅猛,你倒像他七八分。” 聂珏不显情绪,作了然状道,“果真?那我岂非荣幸之至,谢太傅之名我也曾有听闻,能像他一二,也叫我长脸。” 谢中亓于大齐而言那是逆贼,是叛臣,无论何人谈到他,都会躲闪其词,可杜修彦在她面前说道他时,面含尊敬,毫无诋毁之意,只这又有几人能做到? “甘棠,你我即是好友,我便要多说一句,棋风像倒不妨事,于事理上只要不似他执拗便也不打紧,”杜修彦点拨道。 谢中亓为人固执,一旦认定一个道理,就要一条路走到黑,虽不是什么大的缺点,但到底有些不知变通,聂珏知他是好心,道,“你说的是我爱听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道理我是懂的。” 杜修彦点到为止,说到其他上面去了,“都快四月了,今年的会试才结束,过几天也该到殿试了。” 聂珏颔首,“今年倒没听说什么趣事,圣人那里也好像没提过几次,瞧着不大重视。” 杜修彦放下棋篓,默了些许,道,“要是年年都出像甘棠你这样的人才,也算是一种奇景了。” 聂珏伸手提子,反唇道,“奇景谈不上,就是是非多了不少。” 杜修彦直呼有趣,停了棋擦手道,“和甘棠闲话,这心气都通了不少。” 聂珏回道,“与容德相谈,连酸腐气也去了许多。” 两人心照不宣,于一笑里深了交情。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我们常识里,寒门好像是那种没出身没背景的,其实不是,寒门是那种祖上有繁荣世家,但是到他们这一代没落了,但是温饱问题什么的还是可以轻松解决的,甚至还有可能有微小的封地,这才是寒门。 那种没背景没出身连温饱都是问题的在古代叫做草民或者布衣,连寒门都不配叫。世家就是从祖上到现在一直昌盛的家族,权贵就是又有权利又是世家的贵族。 出自《周易·系辞下》中的“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第26章 二十六个澹澹 柳梢嫩芽抽出来时,夏红旆已在巴南呆了近两月,巴南人朴实,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极尽热情,逢着好玩好吃的必定头个要想着她,好客的即使她离愁别绪再多,也不忍把脾气发到他们身上。 周家军有一规定,初入军者,无论自身本领过硬还是上头有人,无一例外先从斥候做起,这么做,一是为了磨掉新兵身上的娇气,还有一则是便于新兵熟悉当地的环境,培养其敏锐的洞察力。 周筱妤是这么过来的,夏红旆自然也免不了这一关,不过体谅她年纪小,周筱妤特意安排了一个稳当的老斥候和她一道。 老斥候也没多老,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叫作阿金,人活泼的很,休息的时候,常带着夏红旆满山片野的瞎跑。 周筱妤带回来的图纸犹如甘泉,使巴南的乡民有了新生的力量,军民一条心,仅仅一个多月,周元鸿就领着他们开出了数百亩梯田,挖出的田沟绵延在山间,阡陌交纵,大老远看,风光独好。 日子就在摸鱼钓虾里过去,这天夏红旆如往常一般,跟着阿金在西山区巡逻。 西山野果多,阿金和她走一路吃一路,近到一峡谷前,看里面黑的见不了光,阿金贴心问她道,“阿妹,怕不怕?” 夏红旆有点忐忑,但还是壮着胆子道,“不怕。” 阿金把她轻推到身后,抽出背上的箭,放到手中的弓孔里,箭尖正对着峡谷口,道,“阿妹,你跟紧我,待会儿要是有危险,记着吹哨子。” 夏红旆乖乖点头,跟着他小心谨慎的往里走。 这峡谷是日常排查的重要地带,就怕那些蛮人藏在里面偷袭。 阿金走进小几步,忽觉不对,一箭射进去,果然听到噗呲声,那是箭入肉的响声,他急忙往外退,然那里面已有蛮人冲出,提刀就朝他砍来。 若只阿金一人,他必能躲过,可他顾着夏红旆,伸手才推开她,那砍刀将好划伤了他的胳膊,他抱着受伤的胳膊勉强错过蛮人的攻击,与夏红旆急声道,“快吹哨子!” 夏红旆哪里听他的话,搬起地上的一块婴儿大的石头猛地往刚刚伤他的人砸过去,那石头一砸就中,蛮人的半只手直接砸断,倒在地上踹着粗气,鱼贯出来的蛮人被她气势所压,一时竟都不敢杀上来。 负伤的蛮人是个领头的,他由手下扶起来,阴厉的狼眼瞪着她道,“杀了她!” 那些蛮人便都朝夏红旆杀来,估摸有数百人,阿金慌乱的摸出哨子吹起来,夏红旆抽出数只箭乱射一通,瞅准中箭的蛮人,双手托住他的身体扔了出去,撞倒一片。 她趁时抗起傻眼的阿金往山下跑,正好和听到哨声的周筱妤遇上。 “副尉大人,有蛮人!” 她肩上的阿金憋红了脸,道,“阿妹,你放我下来吧。” 周筱妤注意到阿金受伤,掉头让几人过去给他就地处理,便带着其余人往山里过去。 夏红旆跟在她身旁,辨不清她的神色,一时不安,“大人,我打伤了几人……” 周筱妤没空和她说话,蛮人们已追来,领头的道,“周筱妤,你周家军又纳了一得力干将,伤了我不少人啊。” “仡辽冲,我跟你说过,巴南这一带是我周家的封地,踏入这片地,我就能割了你的喉咙,”周筱妤一只手抬起弩,射向他,“滚出去!” 仡辽冲偏身闪过,退进蛮人里,道,“可笑之极,我们世代居住于此,你却让我们滚,不过是胜者为王,谁赢了就属于谁,你倒比你爹还要霸道几分。” “等我斩下你的头,你就知道什么是逆鳞不可碰。” 周筱妤扬手后招,左右有人便冲上前,和他们厮杀在一处,她迎头杀开一路蛮人,直追仡辽冲而来。 仡辽冲没露出一丝惧怕,他所站地面有褐色小虫呈放射状爬出来,他冲她一勾手道,“周筱妤,今日你要是杀不了我,那我就取了你的头祭蛊王。” 周筱妤拔下火折子,在嘴边吹燃,将洗鹿刀来回烧了几下,道,“你的蛊王见着我,估计要吓的跑没影了吧。” 她吹灭火折子,旋转刀身一周,热气逼得蛊虫不敢向前,她翻身一跳,越过拦挡的蛮人,长刀猛地一砍,便有死人倒下,她追近前,抬脚将要踹上仡辽冲时,生生退了回来,朝跟上来的人喊道,“别碰他们的身体!” 这一声喝,令才在打斗的人醒转,纷纷换了弓箭并到一处,朝蛮人放箭。 “大人,快看红旆阿妹!” 忽有人声叫周筱妤,她应声找寻夏红旆的身影,竟见她赤手和蛮人打在一起,已徒手扔出去好几个人。 周筱妤砍掉一蛮人,叫她道,“红旆,别碰他们!” 夏红旆杀心已起,根本没听到她的呼声,一拳一拳揍的手下蛮人口吐鲜血。 周筱妤回身看仡辽冲,他一脸得逞的笑,“你的小兵活不了了。” 周筱妤用□□连射了几人,弯腰跳到树上,借着树枝的弹跳力越近他,右手的洗鹿刀便袭上了他的脖子,“她要是活不了,我就让你给她陪葬!让他们都停下来!” 是人都怕死,死在洗鹿刀下的亡魂不知道有多少,那煞气直冲仡辽冲面上,便是他亦止不住腿颤,“都住手!” 头儿被抓了,蛮人再能诡计多端,也都得停手,周筱妤被他们包围在中央,外围的一圈人又把那些蛮人包住,一时竟都僵持不动。 “解药拿出来!” 仡辽冲大笑道,“中了我的缠身蛊,哪里来的解药,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解药。” 蛮人善养蛊,且多的是以身养蛊的,遇到危难时,那些蛊虫自动会分泌出毒液,毒杀触碰宿主的人,但是要说没得救,这又怎么可能,以身养蛊的人本身就是最好的解药,取他血肉作解药再合适不过。 洗鹿刀割进了他的皮肉里,周筱妤睨着他流下来的血道,“你我大大小小交战不下百回,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今日你拿不出解药,我就用你这一身的血肉做成药,相信你的父兄一定喜闻乐见。” 仡辽冲道,“你们齐国才安稳了几年,想杀我也得问问你……额!” “杀你从不用问别人,全在于我高不高兴,”周筱妤在他惊愕的眼神里手起刀落,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道。 她的洗鹿刀饮饱了鲜血,亮的瘆人,她提刀指向已然方寸大乱的蛮人道,“全部肃清。” 箭羽瞬间密密麻麻飞射去,须臾便杀光了这百来个蛮人。 周筱妤在那死人堆里挖出了仡辽冲的尸身,割下了他的头顺便刮了一块肉,才让人清理掉场地。 她把那东西给了身边人,漫不经心的踱着步到夏红旆面前,望着她明显有点受惊的脸道,“我方才让你停下,你聋了吗?” “……”夏红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在她面前站着的,不是从前她印象中爱笑爱闹平易近人的大姐姐,而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将军,光听着她的嗓音,腿柱子就不由自主的发软。 “看看你自己的双手,”周筱妤说。 夏红旆看向两只手,凡是溅了血的肌肤上都黑成了一片,是那蛊毒侵入她的肌肤里。 “阿珏送你来,不是让你目无军纪,胡乱糟践自己的生命的,”周筱妤沉声道。 “你站在巴南的地界上,往外还是我周家军的名号,不听上头的命令,你难道想靠着一身的蛮力和他们同归于尽吗?我周琬珲丢不起这个人,你要是听得进我的话,往后我罩着你,听不进,我今日就送你回燕京,这巴南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她说着话,抬起刀往地上砸了砸。 夏红旆被她说的眼泪往下掉,却连回话的勇气都没有。 周筱妤是在男人堆里长这么大,同龄的女孩子没几个,看着她哭,虽然心里怜惜,可还是冷脸斥她,“不准哭!你是个兵,往后还要在战场上同敌人厮杀,眼泪能助你杀敌嘛,它只能让敌人轻视你,憋回去!” 夏红旆便连哭都忍住了,笨拙的用手背把泪水擦干。 周筱妤转了身,留了几十人在这附近巡视,便带着剩下的人赶回了军营中。 萧继庆也才从南山回来,见他们打了胜仗的模样,还有一人手里挑着仡辽冲的头,登时惊道,“周琬珲,你疯了吗?” “煦毅,我杀了仡辽冲你该替我高兴啊,怎么这么说我?”周筱妤得意道。 她又随手招了个军医过来,道,“红旆中了蛊毒,把那块肉处理干净了给她喂下去。”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萧继庆跨了两大步抓着她的手就往周元鸿的营帐拖。 周筱妤由他拖进去,见着周元鸿还笑嘻嘻道,“阿爹。” “这又是怎么了,”周元鸿身上还穿着劳作时的衣裳,手上都是泥。 “大将军,琬珲她杀了仡辽冲。” 周筱妤不在意道,“杀了便就杀了,何须如此震惊,煦毅你也太胆小了。” “我胆小,我懒得和你说,”萧继庆向周元鸿一俯身,道,“大将军,琬珲杀了仡辽冲,仡辽野和仡辽羿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咱们才刚修养生息,若再掀起战争,对我们实在不利。” 南蛮有十七部,其中仡辽部是十七部中最强的部落,其他十六部都以它马首是瞻,就像萧继庆说的那样,杀了一个仡辽冲,等同于和整个南蛮开战,往日的那些小打小闹都不算,这次动辄便是兵连祸结。 周元鸿在水盆里洗了手,“阿妤,你来说说。” 周筱妤道,“仡辽冲带了近五百人埋伏在西山,要不是阿金他们发现,这五百人闯进来是个什么情景我想都不用我说,他们仡辽部不老实,我给他们吃一个教训有何不可?” “仡辽部屡屡侵扰我巴南边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休养生息当然重要,但是不除了他们,我们也没法保证现在的农作物能安稳到成熟,”周元鸿咂了一口水,道,“阿妤或许是鲁莽了,但是咱们也无需怕他们,此战不可避免。”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胡扯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27章 二十七个澹澹 那军医人细心,将肉清洗过后还烹调成了肉汤,闻着和平时吃的肉类没什么区别,可已经见识过了这肉的来历,夏红旆怎么都吃不下去。 “阿妹,你就吃了吧,”阿金劝她道。 夏红旆眼眶还微红,她瘪了瘪嘴,闻着肉味喉头更是想吐,“我,我真的吃不下。” 阿金看她可怜,喉音更低了几许,道,“你中了蛊毒,只有这肉能解毒,就忍忍吃了吧,少受点罪。” 夏红旆望着那碗里的肉,睫毛一抖,眼里苦出了泪,她闭起眼睛端碗便一口闷进口中,喝完便哇的一声哭出来,整个人缩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金急忙哄她,“……阿妹你别哭了,明天我带你去抓野兔玩好不好?” 夏红旆抱着腿摇头,只管闷头哭。 阿金还想劝她,刚好见周筱妤从外面进来,他为难道,“大人……” 周筱妤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他也没办法,便只得出去了。 周筱妤提了个凳子坐到她身旁,等她哭没了声时,才道,“哭够了?” 见她不吭声,周筱妤拿起桌上消了毒的棉棒给她清洗手上的伤口,放柔了声音道,“是不是还怨着我?” 夏红旆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了下去,极轻的摇了摇头。 “那些蛮人个个都是养蛊高手,身上携带的蛊虫不下百种,你若听我的,不碰他们,我又何至于要呵斥你,如今吃了这苦,往后也应该有了纪律性,莫怪我对你严苛,”周筱妤道。 那伤口里的尘土被她清干净,随后她又用纱布包好,夏红旆瞧她慢慢给自己打好结,道,“副尉大人,今日是属下错了。” 周筱妤眉头皱起又舒展,像拍孩子一样在她头顶拍了一下,道,“过几天驿站里有驿使要去燕京,你有什么信件想带的,记得送过去。” 夏红旆就又有了活力,“谢谢大人!” 聂珏接到驿使送过来的两封信,一封是周筱妤寄给她的,还有一封是夏红旆的。 她先读了周筱妤的信,信里大概说了夏红旆受伤的事,向她表达了自己照顾不周的歉意。 书房里的窗户关的很紧,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良久,她重重地叹出气,打开了夏红旆的信。 “大人,我到巴南了,周大人待我很好,这里的兄弟也对我很热情,我还跟他们一起抓蟋蟀玩,您和骁骁要记得想我,我还是很想您……” 聂珏盖住信纸,捂了捂胸口,她亲手送出去的孩子,怎么会不了解,受了伤只会瞒着她,报喜不报忧,她再狠心,也会心疼,这么好的孩子,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送走。 聂珏一丝不苟的叠好那封信,放入到书柜里,双手撑着两边的架子垂下头,仿若那封信吸取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室内安寂,书桌上的蜡烛燃尽了,过不了一会儿就会熄灭,外面不知名的虫儿打着鸣,提醒着她入夜了。 片时,那蜡烛一暗,屋里彻底黑成了一片,聂珏平复好心情,再睁眼,目及之处皆是黑暗,读了这么多年书,她的眼睛早就熬坏了,在深夜里看路大抵比盲人摸象也差不了几许。 书房的方位聂珏还是熟悉的,摸索着出了门,夜灯也大都燃尽。连廊道里都暗的看不清,她扶着墙壁走的很慢,时不时还要小心脚下绊倒花草。 凭着感觉走了一路,竟然被她摸到了门,她便放了心,细软的手大胆朝前方探,真被她触到了实物。 那物碰起来外表有一层布料,隔着布料里面的温热渡到了聂珏的手上,她的手一顿缩回来,这是个人,可她大睁着眼,看见的还是漆黑,“十二?” 隐匿在夜色中的人道,“大人。” “你是来找我?”聂珏问道。 十二是习武之人,夜的遮挡对他没有作用,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倒映着跟前女子茫然空灵的脸,“我跟了大人一路。” 聂珏乍舌,跟了一路也不知道给她引路。 “……烦请带一下路。” 耳旁听到一声清脆的嘎嘣声,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随即一根细枝触碰了她的手,“大人,抓好了。” 聂珏低低应答,握住那枝丫,两人一前一后,没再说一个字,院里的虫子叫的异常亢奋,听得聂珏耳骨震动,她想,这春也过了大半。 时间转眼即逝,女帝的寿辰临至,各地的藩属国都派人过来庆贺,礼部和鸿胪寺在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各部和其他几寺都抽调了人手过来帮忙。 燕京城里又热闹起来,女帝寿诞举国欢庆也不为过,男女老少着红带花,寺庙里的香火也比平时旺盛的多,随处可见载歌载舞,实比那除夕之夜还要重视。 藩属国里多是边陲小国,依附大齐的庇佑讨得安存,此次前来燕京的,不见得都能得女帝亲自接见,多是送了贺礼就原路返回。 能被女帝亲自会见的实实在在论起来也就两国,百馀国和楼兰国。 百馀国来自夷东,属于海国,面积狭小,不过物产丰富,百馀国人以海鱼为食,长相上也与大齐人大有区别,其国民在形貌上和大齐人大有区别,个子矮小精悍,男子普遍黥面且文身,女子地位低下,属于男子的附庸物。 楼兰国地处域西,与匈奴国相临,在一百多年前也曾是强国,后来经历过几次朝政动荡,外又受匈奴国压迫,便逐渐没落了,现国主倒也算开明,打开了国道,和途经的商人做些生意上的买卖,后面有大齐撑腰,却还是兴盛的。 两国的特使入京那日,女帝夜间着了寒,身子不爽利,勉强打起精神在乾元殿召见了他们。 “大齐皇帝陛下圣安,天皇大人特派我等前来恭贺陛下福寿绵延,”麻仓总别下腰行了一个百馀国拜礼,其后的随从奉上一人宽的木盒,揭开盒子,那里面装的是一株红珊瑚,色彩斑斓,“此株红珊瑚乃是天皇大人亲自入海淘得,以祝皇帝陛下新寿。” 女帝没精打采的看了看贾子兰,贾子兰说话道,“贵国主诚心之意陛下感念在心,特赐蛇钮金印一枚,赏黄金千两,愿两国邦交世代和顺。” 蛇钮金印弥足珍贵,大齐的臣子中,只有敕奉的侯爵才配拥有,女帝把这枚印赐给百馀国,足以见她极其重视该藩属国。 “多谢皇帝陛下!” 麻仓总别其貌不扬,一身黑皮若放在大齐指不定就被当成了昆仑奴,见着贾子兰,被其艳色所摄,竟不知低头,直愣愣的粘在她脸上。 女帝再是不舒服也看的清,瞪着贾子兰,让她退到帘中,随后不悦道,“麻仓皇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麻仓总别慌声道,“此次来大齐,本皇子的妹妹麻仓结叶也一道过来,天皇大人想请皇帝陛下为结叶择一夫婿。” 他停了话,静待女帝安排,大齐皇帝气势威武胜于男子,他不敢随意造次。 女帝没有立刻张口,她看向他身旁的麻仓结叶,身姿丰腴小巧,乌发垂地,容貌楚楚动人,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可是她一眼就感觉不对,体态不对,十五六岁的少女不该有这样的丰润感,百馀国人野性奔放,男女路边行事都属正常,连国君都热衷于淫乐,这位公主殿下只怕已非完璧。 “此事急不得,朕会替贵国公主好好相看,保管公主如意。” 那楼兰国的特使已等的急了,女帝向他们示意,便有一人站出行礼道,“皇帝陛下,我主令我等带来天竺香料及三十童男童女,谢陛下连年佑护,方有我楼兰残喘延吸,望陛下福泽万世,百年安康。” 殿前的太监呼道,“赐千两黄金,丝绸万匹!” 那特使谢了恩,把香料放出来,刹那满堂芬芳,香彻人心,女帝常年用香,一闻就知这香是极品,染香局都不一定能制的出来,她清声道,“贵国与大齐相邻,同为友邦,给予帮衬乃是举手之劳,贵国国君有此心,叫朕甚是感动,不过那三十童男童女便带回去吧,子孙后代最是重要,勿要随意糟蹋了。” 那特使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道,“陛下,我国娜安公主也跟随而来,我主盼能在贵国寻得驸马,与公主结百年好合。” 娜安公主娴静的跪于地,面庞被轻纱挡住,一双碧蓝大眼沉静凝望着她,脑后的金发梳成细辫,异域风情四散。 女帝不免有些心烦,这些藩属国她是一点都不看在眼里,大齐国强兵盛,还用不着联姻,这两国想用公主套牢她的子民,她决不允许。 “也罢,既然两国公主心慕大齐男儿,这两日,朕便替你们好好甄选,图的两厢欢好,择成两桩美事。” 她敷衍完事,交代了徐仲潭和鸿胪寺卿些余住宿膳食安排,便搭着贾子兰的手火速离去。 晚上吃宴时,女帝遣了昭华公主过去主持,礼部也是很用心,宴上坐的大半是年轻官员,省了不少老臣受罪。 昭华公主盛装列席,蛾眉螓首,肤色匀称白皙,席中女子三两,唯有她的美貌引人,勾的麻仓总别眼珠子缀在她身上,连动都舍不得动,他是风流惯了的人,有美人供他赏玩,便就顾不上其他。 然这着实冒犯了昭华公主,天家威仪,如何能让人用眼睛涂污,昭华公主气量再大,也容不得他如此放肆,正待发作,徐仲潭端着酒杯过去挡住了那色胚。 “麻仓皇子,本官素闻你百馀国生食海鱼,可否讲道一二,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他国人文风俗。” 第28章 二十八个澹澹 美人被遮,麻仓总别抓了两下腿,道,“徐大人居然对这有兴致,不过生鱼之味美确实不是等闲料理可媲美了,做工也简便,只消切鱼成片,撒上平常作料即能食。” 徐仲潭虚捂着胡须,道,“如此美味,本官来日若有福,定要找机会品尝。” “徐大人,麻仓皇子,下官听说那生鱼好像是不能多食,”陆鹤吾也过来加入了闲话。 生鱼说起来只是百馀国国民的一个日常小菜,确实不能多吃,但出使别国,总不能贬低本国的特色,麻仓总别道,“这位大人大概听错了传言,生鱼制作方便,我国上至君主下至百姓皆食其,若是不能多吃,本皇子还能站在这里同你们说话吗?” 徐仲潭道,“小陆大人为何这样说?” “塞北产牛羊乳,当地人一般不会喝生乳,需得煮至乳沸,静等冷却,才敢食用,”陆鹤吾笑姿丰润,“下官父亲曾跟下官说过,生物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有脏物,不能直接就口吃,偶尔少许不碍事,但是吃多了,人体也会架不住得病。” 麻仓总别落了面子,不怎么高兴道,“你即是说的塞北,本皇子居夷东,两方差之千里,如何能相提并论?” “哎,麻仓皇子此言差矣,本官从医多年,各种疾病虽没接触个上万,确也摸熟了□□千,陆大人说的恰是正确,病理相通,那些活物生的病,于我们人身上也一样适用的,”太医署的一位老太医这时接话道。 此话堵的麻仓总别胸闷,张口一杯酒下肚,还不能解愤,陆鹤吾作足了风度,敬他酒道,“下官道听途说,麻仓皇子想来也不在意。” 麻仓总别也只能大度道,“大人没妨事,宴席话语,一笑就过,本皇子岂会耿耿于怀?” 陆鹤吾一挑唇,目下悄落在他左后的麻仓公主期期盼盼的明眸上,那公主捏着小扇,暗暗娇吟一声,羞红着脸半遮面,还不忘偷看他,真真是不知安分为何物。 他旋身回了座,跟高庭渊道,“你瞧那麻仓公主。” 高庭渊随意给了一眼,那公主隔了案桌望过来,一双媚眼似要勾断人魂,“你如今品味愈发媚俗了。” “去你的,我可是替你去试探的,哪知道惹一身骚,”陆鹤吾损道。 “大将军前脚刚走,你这就能招蜂引蝶,还顺带往我身上引一引,”高庭渊说,“不嫌事儿大?” 陆鹤吾夹了一口菜,“来了两公主,不是你就是奕王殿下,总要娶一个,我觉着这麻仓公主属于勾栏院里的人物,被人一引诱就没了魂,不是什么好女人。” “你怎么就知道这样的好事不会落到你头上,”高庭渊撇头望他,“我听说,你那死了两人?” 陆鹤吾说,“死的都快两个月了,你今时才听说,我那两兄弟也是倒霉,酒喝多了,从人酒楼上摔下来,当场毙命,我想救也救不了啊……” 高庭渊正襟危坐,撂下木箸,安静须臾,遣退宫人,拿着酒壶倒酒,“你们这一群衣架饭袋,死两个刚好给大齐省了粮食,一整日溜鸡斗狗,正事做不了几件,歪门邪道研究的比谁都精通。” 陆鹤吾抱着手和他道,“承蒙夸奖,下官愧不敢当。” 高庭渊转了一下酒杯,道,“麻仓总别过来了。” 麻仓总别也是过来找陆鹤吾敬酒,或许找茬也说不定。 “刚刚才得知陆大人的父亲是镇远侯,久仰大名啊。” 陆鹤吾谦让道,“哪里,不巧的很,我父亲前几日刚走,否则还能与麻仓皇子见上一面。” “本皇子在国中就听闻镇远侯威望,今日再一见陆大人,真是虎父无犬子,”麻仓总别继续奉承道。 陆鹤吾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回酒要是这么简单的互相吹捧,那就没什么意思了,“麻仓皇子夸的本官竟有些脸红,实在是有些心虚。” 麻仓总别道,“陆大人一表人才,功夫看来也不差,本皇子是好武之人,倒想找大人切磋一二。” 原来等在这里,麻仓总别是莽夫,也是百馀国天皇最爱重的皇子,据闻他精钻百馀国武学,是百馀国最厉害的武士。 陆鹤吾若同意和他一斗,胜算不知多少,输了便是大齐输了,蒙羞之事他断不能做出。 “麻仓皇子,陆大人有伤,不知本官能否代为切磋?”高庭渊出声道。 麻仓总别打量着他,臂膀有力,肩膀宽阔,身姿板健,这是一副极适合武学的好身材,他道,“当然可以。” 两人于殿中敬了礼,麻仓总别先出手,矮小身影快如风的袭到高庭渊后背,抬手就是一掌。 高庭渊不动如山,背手成爪抓住他的手臂朝右一送,借力打的他朝后退了三步。 “好机警的手法!”麻仓总别称一声赞,双腿弯曲蹲地,速度极快的蹬过来,旁人眼里,他那两条腿快的近乎重影。 高庭渊依然站着不动,一忽儿时间抬腿一脚,精准无比的踢中他的肚子,连人直飞到大殿门口,看他疼得起不了身,才装的内疚万分过去搀他,“麻仓皇子对不住,一时忘了控制力,竟伤了皇子。” 麻仓总别被他这一踢,嘴角都冒出了血,还得道,“没什么事,本就是打斗时,哪里还有闲心想其他,这位大人武功深不可测,本皇子心悦诚服,这几日若有空还要与大人再来上一场。” 高庭渊心安理得受了,看他一瘸一跛走回去,顿时心情都乐上好几分。 “这麻仓皇子武功也太差劲了吧,经不过你两手,早知道让我出这个风头,”陆鹤吾后悔道。 高庭渊在宫人端来的盆里洗了手,漱口茶吐了浊气,道,“百馀国里的第一武士就这样了,风头不算什么,他出洋相才是正经。” 陆鹤吾佝着腰道,“我看他这回总老实了吧。” 麻仓总别又怎会是老实,他在这几人里丢了颜面,心下想的也是要讨回来。 这回他谨慎多了,不敢再轻易择人惹事,在一周世家名流里搜寻的颇废时间,终于被他瞄上了藏在其中的女官,那女官闷头品菜,离了三四道案桌,他仍然能看出那是个很秀气的女子,相比娇艳的昭华公主和他的妹妹,几乎没有脂粉气,因此才让他在那一堆文官里忽视掉。 晚宴顺利的开到现在,聂珏边吃菜边关注殿中的形势,那麻仓皇子连遭两次打击定不会服输,难保还要再挑事,亏的她现在隶属大理寺,不与外使交涉,免了烦琐事。 固然想法美好,无奈她偏就背时,座中唯她一人是女子,那麻仓皇子还真敢就手来事。 “贵国无愧是大国风采,女子居然也能登堂拜官,那位女官大人英姿飒爽,于众位大人中亦不减半分意气。” 聂珏放下汤勺,正身而立,迎头与他笑道,“本官普普通通一介书生,麻仓皇子才是英俊潇洒的人物。” 陆鹤吾一口酒不由得喷出,捂着食帕偷乐,“这聂珏一张嘴,就能令人喷饭。” 高庭渊的嘴角也止不住上弯,“精准定位,开口就是致命打击,学不来。” 麻仓总别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外貌,天皇的所有子女里面,他最像天皇,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半分,因这陋颜明里暗里被人嘲笑,聂珏这一句比高庭渊那一脚伤他还深。 “贵国也是泱泱大国,多少人才不可取,如何还开了女子科考,莫不是穷途末路,男子不够用,需得女子顶上?” 此话不仅羞辱了女子,还明晃晃的打在座男子的脸,麻仓总别他是把大齐踩在脚底下泄愤。 已有人欲坐起,聂珏一只手背在腰后,沉着冷静道,“我朝陛下圣明,设女科供女子开智明理,《礼纪》中有言,不通情理是为蛮,不达敏智是为夷,两者皆无,是为蛮夷,我朝是礼仪之邦,无论男女都需读书识字,明礼仪,知荣辱,麻仓皇子不了解这些也属平常,毕竟不是所有的国主都如陛下一般英明果绝。” 麻仓总别书读得不多,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她是绕着弯在骂百馀国人是蛮夷,骂的他想还口都不知道怎么还,偏偏对方彬彬有礼,他假若气势汹汹,回头又得给百馀国抹黑,一个女官尽然也这般能言善辩,这大齐国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许多。 “这位女官大人满腹经纶,大齐皇帝陛下委实英明神武,所得人才个个精于一道,实在让本皇子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啊。” 聂珏亦以礼还之,“麻仓皇子此行畅快,我等朝臣也算完满完成陛下的嘱托。” 不卑不亢,这仪态撑得起场面,也能打的对方措手不及,让席中各人心思不定。 “岳峙,我都对她起了佩服之心,一个女子,应变之快真叫人叹服,”陆鹤吾叹息的摇着头,恨不得那本事生在他脑子里。 高庭渊看着聂珏软和柔丽的侧容,低声道,“十几年才出这么个人,佩服也是应该的。” 第29章 二十九个澹澹 特使下榻之处是礼部准备的驿馆,一应俱全,以保特使在大齐犹如身在故乡。 隔日本以为相安无事,那娜安公主递了章奏,想要面见女帝。 女帝门儿清,前一日这楼兰国使一直按捺沉默,不及百馀国使跳脱,必是有事要单独上告,便准了奏。 那公主一入太极殿,便落了泪,蓝眸如碧波荡漾,看的女帝都略有不忍。 “娜安公主,何事如此伤心?” 娜安公主用绣帕抹干泪水,道:“大齐陛下,请救救我们楼兰国吧!我楼兰只怕再过几年,就要消失了……” 楼兰国是商贾与外国货物交易的重要枢纽,每年靠商贾给的过路费就能赚的盆满钵满,再差劲,也要比一般的小国要富裕,为何沦落到要求助于他国。 女帝好奇道,“据朕所知,贵国每年获取的商费就够一年的开销,如何会濒临至此?” 娜安公主泪眼婆娑,摇头诉说,“陛下只知其一,我们楼兰地处西边,靠近大漠,一年到头都不知能下几场雨,我们的银钱多是拿去跟别国换水,长此以往,我们根本坚持不了这笔长期花费,禹禾国去年干旱,供水也不及往年,今年甚至提出要和我们终止交易,陛下,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求陛下施以援助!” 女帝大吃一惊,“事态竟已如斯严峻,公主既然向朕求救,朕理所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她思索少许,问道,“贵国主让朕替公主寻找驸马,这驸马可是要善通地理水文?” 娜安公主羞涩道,“陛下眼见万里,我父皇确有此意……” “这就有点难办了,大齐国土富饶辽阔,水旱灾害亦是经久之疫,而能治理这些灾害的大臣皆已近知命,公主芳华正茂,朕实在不忍将公主指婚于老朽之人,”女帝着难道,胸中另有想法,楼兰可以帮,但是她的臣子不能搭进去。 娜安公主未料到意外,“陛下,大齐国是最强大的国家,您的臣子个个都是精锐,昨晚宴席上那些年轻的官员与百馀国麻仓皇子之间的比斗精彩至极,莫非他们也不善此类吗?” 昨晚的暗潮涌动女帝自然知晓,这些年轻人都是她大齐的未来,割舍一个都叫她舍不得,真当了楼兰公主的驸马,看她样子,定要带驸马回去,这哪里使得? “娜安公主,大齐年轻臣子这一代里,官员都是定向培养的,真要论说,也只有那聂爱卿是钻探水文的,可她是女子,你的驸马总不可能是她,”女帝胡诌道,反正这公主也不了解大齐的内部官职。 娜安公主眉心蹙成山纹,隔了一会儿,她泄气道,“陛下,驸马一事我不着急,假使贵国能帮楼兰解决掉这缺水一事,我自行回去便可以。” 女帝的眉眼放彩,她伸长胳膊抖了抖袖摆,道,“朕呢,是商人的女儿,商人嘛,无利不图,娜安公主,朕劳心劳力为你们楼兰,总不可能一无所获,这也对不住朕的那些出谋划策的臣子吧。” 娜安公主道,“皇帝陛下,若能助我国解除危机,我代我父皇在这里与您承诺,往后大齐商人过我楼兰分文不收通路费。” “娜安公主的诚意,朕这里已知晓,即是危急之事,朕答应了,便会办到,”女帝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对贾子兰道,“你去送一送娜安公主。” “是!”贾子兰道。 等她们一齐出去了,女帝稍有停歇,便让人将几位朝臣请进了御书房。 因此事也属机密,女帝只请了工部和御史台的人过来,和他们详细的说明了关于楼兰缺水事项。 “方爱卿,水旱灾害向来是你工部最拿手的,这楼兰国逢大旱,你可有办法?” 方明卿弓着老腰道,“陛下,楼兰地界临近荒漠,本就不适宜人居住,真要解决用水问题,微臣能想到的便是建水道,将近水源区的水运过去。” 女帝揉了揉手背,眼中的光沉了沉,“方爱卿,你的这个办法等于没说,水道岂是朝夕就能建成的,那楼兰国看情形已危在旦夕,等水道建成,他们估计早死绝了。” 方明卿游移不定的抖了一下手,心里怕极了她,“陛下,楼兰国那样的地方,与我们大齐有诸般不同,工部所接触的关于干旱例子都是来自于民间的各个地方,楼兰到底不在微臣所管辖的范围内,实在不好定论啊!” 女帝扳开一瓣橘置于口中,甘甜的汁水令她口齿沁新,她说,“朕答应了娜安公主要助她,照你这意思,朕恐怕要食言了?” “陛下!何不让他们试试开水道?未必就要等个几年,况且楼兰小国寡民,积蓄至少也能坚持一段时间,干旱灾害若是眨眼就能治好,我朝每年为何还要在这上面花时间啊!”方明卿愁的头脑发热,女帝面前只有说办成的事,可这样扼制灾情的办法他从哪里能帮她找到呢? 女帝抬了抬下颚,问徐仲潭,“徐爱卿,朕记得御史台每三年会调人到民间各方探查风土人情地貌,不知爱卿可有办法?” 徐仲潭说,“陛下,御史台分工上,这一块是要归杜大人管的,此事……微臣也不甚清楚。” 杜修彦拂袖拜地,回忆着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道,“陛下,那楼兰毗邻茶西州,去年专使过去巡查时也说过那边旱情严重,全靠着朝廷的接济才勉强支撑。” 女帝犯了忧,“这么说,不止他楼兰,这西边也遭了难,那更要想办法解决了。” 方明卿说,“陛下不必担忧此,茶西州有节度使看护,去年微臣已和那边的节度使商议设水道,不出三年便能解了旱忧。” 女帝道,“除了水道,楼兰需要更快更方便的水源,藩属国不可能一直靠着朕来给他们拨银子,朕的国库不是开给他们的。” “陛下,微臣记得楼兰国境四周都有高山,那高山之上终年积雪,若有办法将积雪化成的水存住,至少也能撑些时日,再同时开凿水道,这样会不会就有些喘息的时间了,”杜修彦思量道。 女帝双手一拍,指了指杜修彦,乐呵道,“有道理,杜爱卿脑子转的够快,刑部人少,要不然真得把你再往工部调。” 高兴之余,她又有了问题,“只说的简单,雪水怎样才能存住呢?” 方明卿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女帝说不准就要骂他,这时逮着机会,他匆忙道,“陛下,这个微臣倒是有办法。” 女帝抬手道,“说来听听。” “荆州也近山,那边的人素来爱用山泉水,他们在山腰处开凿井渠,顺水流方向担好渠道,山泉水会顺着渠道进入到井中,地下水存的住,够当地人用很长时间,”方明卿惶惶不安道。 是个好办法,存住水,后面再开水道就再容易不过了,“杜爱卿这个点子可以,回头给朕画出示意图出来。” 方明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小声回话,“这还得花些时间,不知道娜安公主等不等得住。” 女帝扣着指甲,温和着笑,“方爱卿瞻前顾后,怪不得工部没出过什么大岔子,那图纸七日内必须完成,工部那么多人,一张小小的图纸朕认为没必要浪费过多的精力。” 方明卿便不敢再多说什么,顺从的接了声是。 女帝见他诚惶诚恐,免不得有些鄙夷,“方爱卿,人年纪大了多少思想上会跟不上年轻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要记得多看看,多学学,别整天畏畏缩缩,瞧着没个精神气。” 方明卿口中只会答是,他对女帝又怕又敬,才治了两个尚书,那么不凑巧都是高仲瑾的人,他生怕她会对他下手。 女帝看的直摆头,不待见的挥挥手,让三人退了出去。 娜安公主请求这厢裁定,驿馆那边却出了乱子,麻仓总别死了,死在驿馆里,死状极其恐怖,七窍流血,还是被他妹妹麻仓结叶发现的。 聂珏跟着大理寺卿赶到时,那位麻仓公主吓晕了过去,被两个宫人抬回房间,兵部的差役过来围住了尸体,避免现场被破坏。 “杜大人,可有什么线索?”聂珏站到被布盖住的尸体旁,揭开布角只瞧了一眼,死的确实惨不忍睹。 杜修彦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提醒她往后退,“初步断定是中毒身亡,具体还得等仵作过来才知道。” 聂珏点着头,人往门口看去,高庭渊带了翊卫过来,“圣人让本官过来保护麻仓公主,不知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聂珏双手插于袖中,给他让了一条路,杜修彦倒是和颜悦色道,“高大人这么快得到消息,麻仓公主受了惊,人还晕着呢。” 高庭渊道了声辛苦,和他们并排站在一处,一时无话,不觉就有些尴尬。 还好仵作过来了,三人便都走到廊道里等着。 那头麻仓结叶的屋里突的窜出一声尖叫,高庭渊先反应过来,破门闯进去,那公主见着他,就如离弦的箭飞扑过来,结果被他回身给避开了,她哀怨的瞅他一眼,抬着袖子挡住半边脸嘤嘤直哭。 聂珏和杜修彦一起入门,见此情形,随口问一句,“麻仓公主,你怎么了?” 麻仓结叶一双杏眼躲在宽袖后面窥到杜修彦,继续嘤嘤着往他怀里扑,吓的杜修彦回身跳到了门口。 麻仓结叶一左一右见他们都躲自己,哭的更伤心,嘤的三人头疼,聂珏硬着头皮又道,“麻仓公主节哀,死者已矣,还是多保重身体。” 第30章 三十个澹澹 麻仓结叶连扑了两人,都被对方嫌弃的躲过去,现在看到聂珏和声和气的对她说话,心酸了一阵,女子就女子吧,这下总不至于再避她了,随即敞开身子就要依到聂珏身上。 聂珏瞧她靠过来,如临大敌,手足霎时不知该怎么放,这位公主不及一般少女清瘦,且还带着刮躁的哭声,真要贴着她,那少不得要烦上一回。 麻仓公主如乳燕入巢,期期艾艾的半个身体就贴上了她,顷刻间,聂珏就觉得身上像是挂了个秤砣,重的要将她压垮。 还是高庭渊看不过眼,见她那一抹细腰被麻仓公主压的都快折了,顺手提着她后颈的衣领,将人解救了出来。 那公主到底羞的见不了人,踩着小碎步,一路奔到美人榻上,哭成了个泪人儿。 聂珏这下判断出来,她是真的伤心了,遂笑嘻嘻道,“高大人,麻仓公主哭的我见犹怜,你不去安慰一下吗?” 那位麻仓公主也真是一朵奇葩,听得她话,噎着哭声还偷着拿眼睛看高庭渊,那形态里掩不住渴盼。 高庭渊半个眼色都没给,捏着腰间的佩剑靠到门上,道,“本官奉命过来护人,安慰人不在本官的职责之内。” 聂珏对杜修彦耸了耸眉毛,两人默契的笑着。 杜修彦在门口道,“聂大人,我便不进来了,这边交由你。” “一有进展,杜大人记得来道与我,”聂珏说。 杜修彦客气地冲两人拱手,随即走开。 聂珏走到麻仓公主那儿,一手拍了拍她哭的直颤的背,柔柔道,“麻仓公主,切莫哭坏了眼睛,您的兄长若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 麻仓公主摇了下头,人蜷在一起成了只粽子,打定主意不想理她。 聂珏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哭的人,一时没辙,只好又对高庭渊说,“高大人,要不然你过来哄哄,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高庭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抱紧了手道,“哭又哭不死人,她兄长刚去世,悲伤痛苦是常事,哭一场就好了,你劝也劝不住,不若让她扯开嗓子嚎一场,等她累了,自己就停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麻仓公主哪还哭的下去,张着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的看聂珏,“我想回家……” “等查明了您兄长的死因,我们就送您回百馀国,”聂珏抚慰道。 那公主蹬了两下腿,嚷道,“我不想待在这里!” 不想待这里?这里是专供外国特使住的,不住这里,她能住哪里?聂珏道,“有中尉大人在此,保证不会再出问题,麻仓公主不要多想。” 麻仓公主拉住她腰上的细带,“我想到你府上。” 聂珏从她手上拿回带子,嘴上犯了难,“您住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我的府邸没有护卫,无法确保您的平安。” 麻仓结叶手朝着高庭渊一指,“他是你们皇帝陛下派来保护我的,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庭渊见她们都盯着自己,行若无事道,“本官既然领了旨,无论麻仓公主在哪里,本官自会跟随。” 聂珏张了几下口,到底噎住话没再说。 礼部的人办事效率极高,上午麻仓公主说要住聂府,下午徐仲潭得了女帝的应允,就着手让人把物具全搬过去了,过程里聂珏目瞪口呆。 麻仓结叶住进了聂府,人是欢快了,她个性娇娇软软,又爱和人撒娇,很得府里人喜爱。 就是高庭渊有些不伦不类,他神情严肃的跟着麻仓结叶,怵的下人不敢靠近。 麻仓总别因何而死在傍晚时确定下来,是误食了夹竹桃,夹竹桃花期漫长,一年四季都有,但是驿馆中的花草里没有夹竹桃,这样莫名的中毒,显然是人为的。 杜修彦封锁了消息,只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人知晓。 聂珏问他,“如此下去,迟早要瞒不住,麻仓皇子死的蹊跷,容德你打算怎么做?” 杜修彦看着仵作的检查报告,凝住神色道,“我让人排查了这两日进出驿馆的人,确定了两个可疑人物。” “能否和我说?”聂珏问。 杜修彦点了一下首,道,“麻仓皇子死前曾和娜安公主及贾大人都说过话。” 聂珏踱着步来到窗户边,抬手合上窗门,“夹竹桃喜温湿,楼兰远在西边,气候干燥无水,夹竹桃在那里渺无踪迹,娜安公主大概是不知道这一类树木。” 杜修彦提着笔在纸上写下两人的名字,指头点在贾子兰上,“贾大人和麻仓皇子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存在杀人动机。” 聂珏拨了拨烛芯,道,“所以你怀疑娜安公主?” 杜修彦划掉两人的名字,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上烧着,“不是,我不确定,但是麻仓总别死在大齐,凶手不能是大齐人。” “夹竹桃只有大齐有,传到那边,百馀国天皇也只会认为是我们杀了他的儿子,然后嫁祸给别国,”聂珏叹着气道。 杜修彦说,“还得让仵作再验一次。” “容德,你性情纯良,却忘了人心险恶,杀人动机这一说,很难推定,有的人杀人,只是为了满足内心丑恶的欲望,不一定是被杀之人和他有过节或者渊源,”聂珏一口吹灭了蜡烛,打开门随然离去。 杜修彦在暗色里深思,因不可告人的欲望而杀人者,现在龙椅上坐着的就是一位,贾家满门被灭,留得贾子兰一人伴君,她是受害者,若自己是她,会不会终日活在仇恨中,这种可怕的苦楚唆使她去杀人,去制造混乱,是不是也能说的通? 用罢晚饭,麻仓结叶钻到聂珏的卧室找她。 “麻仓公主,您找我有事?”聂珏换了一身松散的春袍,人依在外侧的小榻上,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书道。 麻仓结叶的衣袖很宽大,两手交握微抬时,恰好能挡住她的脸,她鬼鬼祟祟的坐到榻前的软席上,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聂珏将书递给她,拢了拢领口,道,“就是寻常的杂论,麻仓公主应该不感兴趣。” 麻仓结叶只翻了一页就把那书扔开了,她的眼睛滴溜溜的在斜躺着的聂珏身上打转,手下没个闲的,绕了半截聂珏的发玩,“你平时不穿这样。” 聂珏听不懂她的话,把自己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过来,“我是朝官,办公时须着朝服。” “你身段这么好,应该穿好看的衣服,”麻仓结叶道,盯着她露在外面的细白腕子看。 聂珏不大受得了她的目光,捡了一个棉枕搭着自己,“这么晚了,公主该回去睡觉。” 麻仓结叶听她话意思,料她想赶自己走,捧着袖就要哭。 聂珏连拍了两下额头,尽量让自己声音低柔,“夜深了,公主不睡觉明日会没精气神。” 麻仓结叶嫌烦道,“你一点都不像女人。” 聂珏闭上嘴,静静凝望着她。 麻仓结叶坐近了些,“你们晚上没有其他活动吗?”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聂珏道。 麻仓结叶撇着嘴,不乐意道,“你真是个老古板。” 聂珏一噎,没法再赶她走,只得道,“麻仓公主,您想要玩什么?” 麻仓结叶便有些羞羞答答,小指勾了勾席衣上的丝线,臊红着脸道,“这里都没有男人……” “你……”聂珏耻于说出口,你了好几下最终作罢,“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麻仓结叶的手打了她两巴掌,不重,然后背着身道,“你不想男人嘛!” 聂珏被她的直白惊到了,恨不能堵住耳朵,“麻仓公主,请您注意自己的身份!” 麻仓结叶捂着袖又欲哭,搅的聂珏快要叫她姑奶奶,“要不然,明天我陪您出去玩?” 麻仓结叶才不管明天,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在大袖里掏了掏,掏出一本书来,朝她兴奋的扬了扬,“给你看个有趣的。” 那书封面上没字,聂珏只以为是那种女子闺房话本,“麻仓公主,没想到您也喜欢这种话本。” 麻仓结叶把翻开的书凑到她眼前,激动道,“我就说你假正经,明明喜欢还要装,瞧你一身皮肉就知是个离不得男人的。” 聂珏往那话本上看去,登时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哪里是什么正经的东西,竟是避火图,她一手捂住口,眉头都蹙的半高。 麻仓结叶还看不出来她已然想吐,嘴里滔滔不绝道,“这可是我大老远带过来的,你们大齐可不定有这么清晰的,哎,看这都能刺激成这样,没个出息样。” 她说着说着,脑子里又想到其他地方,嘴里不自禁就说了出来,“那位高大人胸膛宽阔,胳膊有力,两条腿那么长,要跟他来上一回,那才得劲!” 聂珏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喉咙里的恶心再也掩不住,她匆匆道了一句,“麻仓公主,外面好像有人叫我,先失陪。” 麻仓结叶还回味在意想里,随便的点了头,“去吧去吧。” 第31章 三十一个澹澹 聂珏仓促得穿好木屐,推着门急步入到院里的小亭中,歪靠着栏杆干呕了数声,忽听身后有人喊她,“大人……” 她强忍住那股作呕感,回身看十二微微不自在又有些担心的望着自己,轻声道,“你听到了?” 屋里的对话,十二确实听到了,那位麻仓公主生猛的让人害怕,他难得有些可怜聂珏,将手里的水递给她,轻嗯道,“只听了个模糊。” 他说模糊其实就是全听见了,聂珏岂是傻的,更是无法控制住羞意,欲要板着脸说他时,十二竟一跃身隐进了黑夜中。 聂珏白着脸,凭栏的手握成了拳,不能一直这样,暴露在对方的眼底下让她完全没有安全感,怕的是迟早会被他发现。 这时节的风带了快要入夏的温和,拂在人脸上舒适的很,她抚平嫌恶,转头时,便见高庭渊静默的站在廊沿下,不知看了多久。 聂珏瞧到他,脑海里想起麻仓结叶的话,瞬时脸又白了好几度,犯恶感跟着跑上来,她忙不迭用手遮住嘴,别过头忍住了呕吐。 她着的是睡觉时的宽袍,身形因这一动作拉长,显出了纤瘦,黑发垂至腰,被风挑起了几缕在腰侧飘动,衬出那腰的细巧,直让人想上手丈量。 高庭渊走近了几步,声音冷了几个调,“聂大人这么厌恶本官?” 聂珏的手下滑紧住衣领,稳了情绪,道,“中尉大人误会了,下官刚刚喝了冷茶,约莫着凉了,并不是故意在大人面前惺惺作态。” 高庭渊的眼眸落到她的脚上,白生生的脚趾露在外头,饱满可爱,他朝后退了退,坐到她对面的石凳上,石桌刚好挡住那两只脚,“本官要是没看错的话,刚刚和你说话的是宫中内卫。” 聂珏暗暗一惊,“中尉大人看错了,除了你我再无第二人在这里。” “你姑且装的什么都不是,我也相信我这双眼睛看到的,”高庭渊说。 聂珏支起身,往后面挪了挪,镇定道,“下官为何要装,中尉大人认定下官做了什么,下官便要按头承认吗?未免也太独断了些。” “何须强自狡辩,你与圣人之间有何谋算本官无从探知,总不过是又有一番动荡,”高庭渊直视着她道。 聂珏说,“中尉大人,容下官提醒一句,你我皆是圣人的臣,为臣还是少测君心的好。” 夜幕下,她那张清美的脸孔隔着竹灯的光镀上了一层朦胧,少了烟火气,高庭渊偏过眼看那树开败的桃花,道,“聂大人一入燕京,风向就是大转弯,借着圣人的手除掉了刑部,自己倒干干净净,本官在想,你来势汹汹,所谓何啊……” 聂珏捡起衣袍上落着的桃叶,在手中把玩,“下官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未想给了大人这样的错觉,入京为官自然是应圣人的召,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大人想的过多了。” 高庭渊说,“你直奔圣人而来,真说没一点目的,我还是不信的,是人就有私心,你这私心图的是什么,迟早我会查清。” 聂珏毫不畏惧道,“下官问心无愧,中尉大人只管查。” 高庭渊看她一脸无畏,想起之前查到的她毫无破绽的前事履历,心内摇摆一瞬,道,“你倒是精明,但愿你真是一腔热血只为报国。” 他话音落,人便欲出亭。 不料麻仓结叶自屋内奔出来,观他们两人在一处,神情从凄楚转为愤愤,叫住高庭渊道,“你们俩怎么在一处?” 高庭渊耸起了眉毛,随便道,“本官和聂大人有事详谈,麻仓公主这也要过问?” 聂珏是半点都不想理麻仓结叶,双手揣紧,头摆到一边不做支声。 麻仓结叶看了高庭渊,又看了看聂珏,抬袖遮脸泫然欲泣道,“你们这副心里有鬼的样子,定是背着我快活了!” 聂珏再能忍,也受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自己,“麻仓公主,烦请你莫要随意揣测,本官和中尉大人清清白白,没有你脑中的那起子污秽。” 高庭渊也道,“小小年纪满脑子肮脏,不怕损百馀国的声誉吗?” 麻仓结叶也不知羞,把那本避火图拿出来拉开给他看,生气道,“我们才在屋里看了这个,她就难忍的跑了出来,这么巧你们在一块,你们肯定不清不楚了!” 高庭渊平时和陆鹤吾那帮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避火图自然省得,他朝后望了一眼聂珏,见她才好的面色又泛了白,他抄手抢过避火图,阴着声道,“麻仓公主,你给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这个,还损人清誉,明日本官便上报圣人,由她定夺。” 其实这事女帝也管不了,麻仓结叶是别国公主,除非犯了什么大罪,像这种小打小闹,没必要报到女帝那里,高庭渊也只是吓吓她。 麻仓结叶果然不敢再乱叫,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给她看的,我以为她也喜欢……” 哪个好女子会喜欢这个,而且看聂珏还对其反感,这公主着实彪悍,高庭渊说,“麻仓公主,你该回屋了。” 麻仓结叶便不情不愿的由他催着回了自己屋。 聂珏等他们走的没影了,又枯坐了一阵,听到老鸦在不远处的梅林里呀呀的打着鸣,她疲乏的捶了捶自己的后肩,出了亭也回房就寝了。 且道那日杜修彦和聂珏私下商谈之后,又着仵作给麻仓总别的尸首验了一回,这次那仵作查验的极其仔细,用了近六个时辰,终于在尸体的肠道中发现了许多细小的虫子,活生生的蠕动着,当晚杜修彦便进宫去了。 女帝提前得到消息,已早早等在了御书房。 “杜爱卿,麻仓皇子之死可有个明确的结果了?” 杜修彦说,“陛下,微臣令仵作检查了两次,两次的结果大不相同,第一次仵作在麻仓皇子的胃中发现了夹竹桃,而第二次那肠道里生满了虫子,微臣实在不好定夺……” 女帝在书架前巡看,如不经意道,“朕记得那百馀国人喜食生肉,活物多少携带微小虫子,积少成多,因此死于非命倒也说得过去。” 杜修彦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查下去,便顺水推舟道,“陛下果断,此事也算给那百馀国一个教训,日后也就不再敢乱食生物。” 女帝从那书架上抽出书来,侧过面道,“辛苦杜爱卿了,此事了结,朕也少了一桩心事。” 杜修彦识趣道,“陛下挑灯夜读,微臣不敢多打搅,这便告退了。” 女帝放了他离开,面容倏忽阴晦,转身开门朝寝殿走了。 寝殿里,贾子兰正用火斗熨平龙袍上少许褶皱,这是她每日必须要做的,涣衣局送来的过程中难保有小小的瑕疵,她需要再细微的熨一熨。 女帝便在这时进来,看着她的背影萧瑟,垂首里都带了冷漠,心头的火猛地蹿上来,偏还笑得出来,“朕从来没发现,你竟这般贤惠。” 贾子兰停住动作,把火斗放到了一旁,屈膝跪倒,缄口不言。 女帝蹲过去,手指像游蛇一般缠住她的手,半身依靠在她胸前,嗓音里甜出了水,“在朕身边待久了,你连人也敢杀了。” 贾子兰任她靠着,漠然道,“微臣不知陛下何意?” 女帝从小养尊处优,到了这个年岁,浑身依然白嫩滑腻,她的手纤巧可爱,指头如青葱,一点一点的扣着贾子兰的手,口头却逐渐冷硬,“朕道你除了暖床没有别的用处,没想到用处大大的有,杀了一个麻仓总别就想让百馀国跟大齐决裂,你也太天真了吧。” 贾子兰道,“微臣终日在宫中,就是想杀人也得出的去。” 女帝擒着她的手放入自己的领口,抬头在她耳边呵气,“你把朕当白痴,麻仓总别死的那日朕让你去送了娜安公主,这么巧,两件事撞在一处?” 贾子兰触到她的皮肤,遽然撤回手,“微臣杀他有什么好处?” 女帝一口咬住她的脖子,发了狠道,“杀他当然是想让大齐乱!” 她听到了她嘶的一声,又松了口,舔了舔那伤口,软绵绵道,“你跟了朕十几年,那点小心思朕要是都看不出,还能在这位子上坐的安稳?” 贾子兰感受到脖颈处的湿意,颓然道,“陛下断定微臣杀了麻仓皇子,微臣百口莫辩,但凭陛下处置。” 女帝一手抚上她的脸,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的神情,良晌颇似无奈的照着她的脸轻拍,“处置?朕杀了你好让你们一家团聚?朕可舍不得,朕的大齐还要你看着绵延百年呢。” 贾子兰身上吊着女帝,她的膝盖跪到现在已不知疼痛,只躲开了她的手,头往后仰。 女帝不乐意她的躲闪,揪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不准躲!让你伺候朕,是你的福分!” 贾子兰突然一把把她推开,再也无法遮住眼中憎恶,“你杀了我吧!和你做那些苟且之事,还不如死了痛快!” 第32章 三十二个澹澹 这么多年,女帝以为她忘记了反抗,突如其来的一推,令她清明过来,这人自始至终都想逃离自己,甚至不惜激怒她。 她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的笑,“你厌恶朕,朕怎么没发现你厌恶陆瀚啊,侍奉他你倒侍奉的尽心尽力,轮到朕了,倒心不甘情不愿,装什么贞洁烈女!” 贾子兰凄楚一笑,五指抓进地毯中,“你说得对,活到如今,我比那勾栏院里卖笑的都不如,下贱到我这种程度,陛下,您不嫌脏吗?” 女帝拍掉手上的灰,又蹲下来,平视她道,“脏?你不过是个让朕消遣的玩物,脏不脏的朕可不在乎,朕觉得你好玩才是正道。” 贾子兰望进她的眸子里,嘴角慢慢笑开,眼中的泪蔓出来,打湿了整张脸,可她还在笑,笑到后面腰都直不起来,伏在地上颤个不停。 女帝踢开火斗,解了身上的衣袍甩到屏风上,看着地上人道,“收起你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样,滚过来。” 贾子兰摇摇晃晃支住了身,由她拽住手进入帐幔深处。 一响春宵不知梦几何。 麻仓总别一事算告一段落,刑部收案时,携带过来的腹虫惊到了一批人,麻仓结叶更是当场吐的一塌糊涂,号啕大哭之余搡着聂珏去请太医给她看病。 聂珏见识过了她的厉害,岂敢耽搁,亲自去太医署请了一位太医过来。 那太医一见着麻仓结叶,神色古怪,口中唏嘘道,“麻仓公主您真要本官给您把脉?” 麻仓结叶被腹虫吓出了阴影,哪里还跟他纠结要不要得问题,伸着腕子道,“快过来给我看看!” 太医不便多说,担着她的手顿了一些时间,捋着胡须道,“麻仓公主您的身体很健康,不过……” “不过什么?!”麻仓结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太医左看看右看看,思量道,“本官可否私下和公主您说?” 麻仓结叶嫌他婆妈,急躁道,“就在这说!” 太医便撒开了嗓子道,“麻仓公主,您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此话一出,堂内各人顿时炸开了锅。 “怀了孕的公主还要送过来,把咱们大齐的儿郎当成了冤大头吗?” “这公主才不过十五六吧,竟如此恬不知耻……” 麻仓结叶生于百馀国,生活习性也赖于百馀国,她的那些皇姐在她这个年纪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别说怀孕,更不可思议的事都干过,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指责她,但出于本能的怯怕,她矢口否认道,“这不可能!太医你是不是诊错了?” 太医署里的太医都是经由层层选拔考试选出的,更别说这些常年和各种疾病打交道的老太医,说他误诊,比打他脸还叫他愤怒,“本官从医数十载,连孕脉都诊不出,还当什么太医,公主下盘厚实,体型比一般同龄女子较胖,本官不用号脉也一眼就看出您是有身子的人!” 麻仓结叶厮混惯了,肚子里有没有种她才不知道,遭太医这么一下不留情面的揭开,心里不禁发虚的很,她岁数不大,遇到事不知道怎么办,又见一群人看轻自己,直接把脸埋进了袖里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那太医活了一大把年纪,在他面前哭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怜悯心早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他开了安胎药,走前交到聂珏手里,“聂大人,这方子你回头交给厨房做吧,麻仓公主是头胎,得仔细些,省的到时候坏了身子。” 聂珏拿着药方头皮发麻,她再三考虑,转了眼卯住高庭渊道,“中尉大人,你看这事……” 她向来在外冷静矜重,高庭渊还是初次见她拿不定主意,又想到她也是个闺阁姑娘,在这种事上确实是什么不懂得,他当真想了想,道,“麻仓公主还是回驿馆的好,驿馆里的宫人心细,官员府邸说到底还是有疏忽的,比不得驿馆妥帖。” 麻仓结叶再能哭,这铁板上钉钉的事她也不可能哭没了,这会儿她只想回百馀国,她是天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大齐人给她的气她受够了,“告诉你们皇帝陛下,本公主不嫁过来了!本公主现在就要回家!” 麻仓结叶大发一顿雌威,正好合了女帝的意,隔天,她大方的遣了护卫队,将麻仓结叶并着麻仓总别的尸身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大齐。 女帝这一年的诞辰过的不太平,前脚送走了两个麻烦,后脚兖州因重旱引发大规模的流民□□,消息传到燕京时,兖州伤亡已近两千人。 当日上朝时,明显女帝压了气,她手里拿着一叠奏章,双腿叉开,上身下俯,望着底下惶恐不安的臣子,阴郁着笑,看的人两股战战。 “近两千人,你们谁能告诉朕,为什么到现在才报上来?” 殿内鸦雀无声,女帝看他们个个装死,抬手将那奏章重重的摔下去,任由奏章如地毯铺开一路,她道,“现在都哑巴了,兖州旱成这样,你们倒是高卧枕榻,吃香的喝辣的,朕的百姓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朕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 “莫道朕什么都不知道,这两千人里因干旱而死的先不说,若叫朕知晓,谁在其中因着一己之私弃百姓于不顾,除非朕逮不到,要是被朕抓住了,朕定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将其活剮!”女帝的视线如毒蛇的信子搜寻着朝官们的表情,她恨透了这群虚伪的人,可是杀人也是讲究证据的,无凭无据,那她就是暴君。 牧甫颤巍着站出来,顶着女帝的怒火跪下,“陛下,当务之急,先要定下赈灾的策略,兖州等不及了,微臣恳请陛下暂且放下怒气,等兖州安稳了,再论罪也不迟啊!” 女帝颔了颔首,“牧爱卿在理,兖州的情形不能再拖了,吴柏梓,户部有哪些安排?” 吴柏梓说,“陛下,户部已估算出大致的赈灾粮款,不过数额巨大,微臣这里不敢贸然下拨,还得陛下过目……” 女帝打开太监呈上来的奏章,看到那数字一刹那肉疼,一下子就耗掉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国库的存货,“放下去吧,今年兖州的各项赋税徭役都免了,让他们能安生度过这次的险灾。” 吴柏梓承了一声是,又夷由道,“陛下,暴民四处游荡,已致周边州郡有伤损,是否要派人过去清剿?” 旱灾之年,灾民如果没有得到及时赈济,一旦他们往邻边流窜,将会有不可估量的后患,吴柏梓此话是从大局着想,然而便少了许多的人情味,兖州的□□是由于朝廷这边没有适时救济,归根结底,还是他们户部消息不灵通,处理不当,而这么轻飘飘的就说出来要派人过去武力镇压,灾民在他心中的份量也瞧得出是没多少的。 女帝冷笑着道,“听你这话,兖州的那些流民活该要被朝廷绞杀了?那这次你们户部办事不利,朕是不是也要先把你的脑袋摘了!” 吴柏梓立时蹙悚,憋屈的不敢再往下说。 “陛下,微臣也和吴大人的想法一致,流民可怜,但若继续由其扩散,后果不堪设想,”萧真做声道。 女帝道,“兖州遭难,当地百姓无法生存才到处流散,若因此便屠杀他们,朕于心不忍啊……” 她面有戚戚,真有悲天悯人之感,仿佛曾经那因贪恋皇权而在太和殿上屠杀忠臣的人,与她这个贤明善良的君主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聂珏内里暗叹,口中朗声道,“陛下,微臣这里有些想法。” 女帝抬了抬手,默示她接着说。 “兖州流民□□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还不得知,不妨先着人入兖州探明具体情况,若真严重到不得不出兵,到时再派人过去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女帝说,“聂爱卿此话说到朕的心坎上,兖州之事不宜鲁莽,待朕定下人过去查清再做打算。” 她又望着萧真道,“萧爱卿,此次兵部需的提前备好兵马,朕心里不安,这兖州怕没那么好收场。” 萧真应了话,又道,“陛下,遣人入兖州,微臣认为还得是武将过去,文官文弱,路上再有拖沓,兖州那边恐更加添乱。” 他是就事论事,可听者就有了其他意思,牧甫道,“萧大人,文臣武将只要能出力,有何区别,入兖州又不是人走过去,乘的是马车,和文武有什么联系?” “牧太保想岔了,下官并没有其他意思,兖州路途遥远,武将常年训练,身体素质比常人强,况且难说这一路上有没有其他不安分因子,让文官奔波一路,没得遭了罪啊,”萧真疏解道。 牧甫是文臣之首,虽听了解释,但还是微有不忿,“兖州之行,文官也需得有一人去,灾区民众的抚恤以及安置,还是文人拿手些。” 说到底,他是想塞人过去,至于为何这么做,那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女帝无心听他们争执,摆手道,“择人一事朕自有打算,不消爱卿们多虑,今日的朝会就到这里吧。” 牧甫再想举荐自己的人便开不了口,他闷住了声,侧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聂珏,得到对方甜甜一笑,他突然就更加的心梗了。 待群臣都散的差不多,聂珏刚出了太和殿,女帝身边的大太监童贤过来叫住她,“聂大人留步。” 这童贤和贾子兰是女帝在宫里最贴近的人,女帝毕竟是女子,在近身伺候这里还是比不得贾子兰,但他是女帝当年为妃时就跟着的老人,辈分上要比一般的太监高很多,要没有贾子兰,女帝大约更依赖他。 第33章 三十三个澹澹 聂珏对他伏了伏手,温声道,“童公公,可是圣人寻下官?” 童贤用拂尘掸了掸周身,翘着兰花指笑得腼腆,“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聂大人见着咱家就想到陛下,咱家与荣有焉啊。” “圣人离不了公公,到哪都有公公跟着,下官也就在这上猜猜了,”聂珏说。 童贤听惯了人奉承,生了双爱听人吹捧的耳朵,被她这话说的通体舒适,倒不忘推辞道,“你们年轻人嘴甜的很,咱家也就是给圣人站站岗,圣人是离不得贾侍官啊。” 他一副男儿身却娇声娇气,说出的话还夹枪带棒,看的聂珏暗暗作恶,怪道高氏不疼他,便是她见了这做派,也忍不住厌腻。 “公公,咱们这就过去吧,别让圣人等急了。” 童贤把拂尘放到臂弯里,嗔怪道,“咱家看是你心急了。” 聂珏一咳嗽,笑着道,“什么都瞒不住公公。” 童贤轻哼,“小机灵鬼,随咱家走吧。” 跨进御书房,聂珏瞅见了高庭渊,两人四目相对,便各自了然。 女帝免了她的跪礼,道,“聂爱卿,兖州一行,朕不放心交于别人,便由你和澹澹带一千人前去吧。” 澹澹这个名字听着稚气,御书房无第四人,聂珏一倏忽歪过头看高庭渊,他也正好肃着脸看她,一双眼杀气腾腾,她便压住了唇畔挑起的弧度,沉沉应是。 女帝没留意他们之间的暗潮,背过身从书桌上拿起写好的一封诏令,交到聂珏手里,“此去途中凶险,这封诏令交由你们,包括兖州一带的官兵随你们调用。” 高庭渊说,“陛下,微臣以为随行一千人不宜一同过去,此行入兖州若声势浩大,到时不便暗地搜查。” 聂珏说,“可扮作商队,一般商队约有三百人到四百人,剩余的六七百人可稍后,这样不仅避免暴露我们的身份,也有防护作用。” 女帝讶然,“爱卿竟也熟悉商队?” 聂珏垂目,“微臣幼时曾有幸见过。” 她双手互握,长睫在眼睑下落成一片影,乖顺的让女帝起了怜爱之心,“澹澹,此行艰难,聂爱卿你要多照顾,莫要大意让她徒受罪。” 高庭渊眼珠斜视,聂珏那唇翘了又平,他泄劲道,“是。” 女帝问他,“北尉军里你想带几人过去?” “八校尉里,微臣想带何孝过去,他脑子转的快,”高庭渊道。 北尉军是燕京城的守备军,是不可能随意外出的,这次行动的兵力由兵部提供,缺的是领头人。 女帝一早上劳心费神,到这个点就散了劲,她右臂杵在桌上,靠着头,慢下声道,“朕把重担压到你们身上,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聂珏和高庭渊遂跪下来,道,“陛下厚望,臣等定会誓死完成!” 女帝便安然的闭上眼睛,高庭渊和聂珏一对视,就有了默契,悄悄退出御书房。 “接下来还得凭仗中尉大人,下官先在此给大人说一声谢,未来若有嫌烦之事,大人万万要包涵。” 聂珏嘴里是谦恭之词,容色上尽是舒笑,高庭渊这会儿看不得她的笑,总觉得她的笑里有别的意思,“你这谢一点诚意都没有,本官受不起。” 聂珏低下头,以袖盖住那笑,道,“确实毫无诚意,下官这伪做的太假,叫大人都看出来了,待的回京时,下官必亲自设宴来谢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赏脸?” 她说的俏皮,眉梢都显出灵动,着的那身深绯官袍随着她的晃动亦在摇摆,摆出了一股风流韵致,叫人想把她搂在怀中好好揉搓一番。 高庭渊等她笑停了,道,“聂大人还是少在男人面前笑成这样,太过孟浪。” “佛说,心外无法,中尉大人心中想到的是何物,看人也就像何物,岂道人人皆如大人,心思不正经,”聂珏连讥带讽道。 高庭渊也不恼,长眉单挑,竟真带有轻佻的把一对凤目落到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本官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连豆芽菜都下口。” 聂珏素日不喜他们这种纨绔气性,自觉后退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下官只听过大人们大鱼大肉吃腻了,也会偶尔改改胃口,豆芽菜是普通,可挡不住大人一时歪了脑筋就好上这一口。” 高庭渊收了眼,道,“豆芽菜再得天独厚,也比路边草芥差不了几许,聂大人莫把自己看的过重。” 他身份尊贵,生来就是东昌侯嫡子,固然自幼丧母,可女帝怜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了近十年,不似母亲更似母亲,这话切切实实的道出了他对聂珏的藐视,甚为残酷。 他们不知不觉已走至奉化门,聂珏仰头看那门前并立的两只石狮,徐徐出声,“草芥又如何?朝事躬耕暮登堂,但凭本事论出身,下官孑然一身,若自己都不懂得自重,难道还祈望他人尊重,忒的可笑。” 她有着女子最娇软的外表,却身具不逊于男子的骨气,支撑着她那一身傲骨的是她的才气和睿智,纵是高庭渊也得叹服。 “聂大人胆识过人,一个小小的乡村教书先生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本官可真想见一见到底是什么圣贤大能。” 聂珏说,“可惜,下官的先生您约莫要去地府寻了。” 高庭渊说,“人世处处风光,你怎么就肯定你那老师舍得入阴间?” 聂珏眯眼笑得凉薄,“舍不舍得他可决定不了,阎王爷要请他喝茶,阳世那就一刻都待不了。” “观聂大人言行,对你的先生也不见得有几分情谊,真真薄情,”高庭渊扫掉沾在衣袍上的杨絮,将入夏,杨絮飞的满城,随处便能沾到。 聂珏捏起一片飞到她手上的杨絮吹开,“薄情好啊,薄情人好命,两手拍拍,身后无事恼。” “聂大人是薄情人,那对这大齐有几分情?”高庭渊问她。 聂珏指了指自己的官服,道,“下官对大齐之心犹如此身,赤胆足矣言表。” 高庭渊戏谑道,“这又成了痴情人,本官可不怎么敢信。” “下官因公办了冯公子,中尉大人何至于记恨下官到如今?”聂珏唉声道。 这时,北尉军中一队翊卫往过来走,高庭渊叫住了带头的校尉,“肖无宴。” 肖无宴和他们两人问了礼,“聂大人怎么和我们大人走一起?” 聂珏道,“冤家路窄。” 冤家一词含着暧昧,高庭渊和聂珏又是外貌登对的两人,肖无宴那脑子就停不住往歪处想。 高庭渊见肖无宴燃起好奇,便闲闲看她,“聂大人确定要跟本官做冤家?” “和中尉大人做冤家,这燕京城里的姑娘那不得要撕了下官,下官可惜命着呢,”聂珏道。 肖无宴没眼力劲,搓了搓手,道,“聂大人您错想了,大人他生了一张冷脸,那些姑娘见他都忙着躲,也就您能面不改色的和他站一道。” 高庭渊被自己下属拆台,瞬时脸色转冷,聂珏看的出来,温笑道,“中尉大人在年轻人里都属翘楚,女子多爱才俊,坊间对中尉大人倾慕的人数不胜数,还是肖校尉你不了解。” 坊间流传的世家俊杰,肖无宴岂有不知的,他就是那么一客套,倒不想聂珏会为高庭渊说话,这其中就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聂大人竟然如此关注大人!” 高庭渊哪还不清楚他的弯弯绕绕,他一个表情,就知他接下来要拉什么屎,赶紧打断道,“肖无宴,本官叫你过来不是闲聊的。” 聂珏自转身,“下官还得回去准备,先告辞了。” 眼瞅着她走了,高庭渊瞪他,“你今日话真是格外多。” 肖无宴嘿嘿笑着,“卑职这不是操心大人嘛,那聂大人盘顺条靓,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瞅准了,大人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高庭渊想到冯远智当初也是看上了聂珏,就是被整的太惨,他道,“你也是其中一个?” 肖无宴挠了挠头,“卑职哪敢啊,聂大人都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了,沾惹半分,到时一个不好大理寺那里就不会饶了卑职。” 他言下之意,若聂珏没升职,还真有此想法,其实这算正常,没有家族依持,即使当了官,貌美者无论男女皆会被旁人觊觎,这是人人默认的潜规则。 高庭渊朝他勾了勾手,待他走近,上手勒住他的脖子,道,“你的那些流氓手段都给本官憋好了,要是被本官发现你用到别人身上,丢了北尉军的人,本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大人,卑职哪敢啊,那聂大人长的再好,也得您这样的消受起,卑职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碰啊!”肖无宴被他勒的差点断气,吓软了脚,连连讨饶。 高庭渊悠哉悠哉的放开手,由他蹲地上咳嗽,说,“本官要出外地,给你先打个预防,本官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闹翻了天不让本官知晓是你的能耐,北尉军让你领个头,若犯了事,本官头一个不饶你。” 肖无宴平时混账了些,但也识大局,“大人尽管放宽心,卑职晓得。” “有你这个孽障在,放宽心是不能了,你且自觉点,”高庭渊望着漫天飞的杨絮,道,“此行还不知怎样,能回来便就是好了。” 第34章 三十四个澹澹 兖州远在千里之外,又经大旱,从燕京去兖州这一截的水路都涸了,唯有陆路行得通,户部批下的粮食便只得由兵部加派了人手随聂珏他们一行。 粮食珍贵,入兖州行兵分成了两拨,前一拨由聂珏和高庭渊乔装成的商队开路,后一拨拉后,以防出意外,保证粮食能妥当进兖州。 路途遥远,纵是坐马车到后面也颠得受不了,聂珏能忍,半句喊疼得话都没有,倒是被她带过来的骁骁这一路嘴里疼个不停。 如此这般过了有半月,将入兖州地界,骁骁蹲在马车里东摇西晃,死都不肯再坐着。 “还有多少天才到啊,奴才这屁股都快颠烂了。” 聂珏揪住他的小辫子提了提又放下来,吓他道,“没个定性,才十几天而已,还早呢。” 骁骁一声呜呼,坐倒在车上,一刹那又跳起来,捂着屁股叫唤,“哎呦!这么下去,奴才的屁股还能要吗?” 他嗓门大,一声怪叫,声音从马车里传到外面,高庭渊听着还以为里面有状况,顾不得礼数便挑了车窗帘,望向里面。 凑巧聂珏拧住了骁骁的耳朵被他看个正着,昆仑奴十几岁时就很成熟,骁骁统共才十五岁,可看上去同高庭渊差不多大,这么个情形被他瞧住,免不得就觉出了其他意味。 “聂大人平时都这么和家奴相处的吗?” 聂珏拿下手,笑看了一下骁骁揉耳朵,才道,“府中人不多,没那么多大宅里的规矩。” 骁骁看他骑着高头大马,人又威武俊挺,傻不愣登道,“大人好威风!” 他还处在变声时,嗓子里就似住了一只鸭子,嘎嘎的刺耳,高庭渊方知他年岁小,心里那阵不舒适感渐消,带了丝惬意道,“你想不想威风?” 骁骁渴慕道,“奴才不会骑马……” “皮猴子似的,马儿见着你都愁,”聂珏乐呵。 她语藏宠溺,眸子笑成弯月,没了那份虚假外皮,真犹如躲在石头里的翠玉洗出了光泽,亮眼灼人。 高庭渊看她喜人,眼珠子沉下去,放了帘子打手往后招了招,“入兖州了,都谨防些!” 骁骁乐起来,拉着车帘往外看,“大人,咱们终于到兖州了!” “才入界,还有一段路要走,”聂珏说,她也抬眼望着车外,土地干的龟裂,连绿草都没影,兖州旱成什么个样,稍作一想,便能想象。 骁骁啧嘴,“这地方人能活下来不容易。” 他抹了帘子,人又团在马车里,蔫头巴脑,“兖州都这样了,咱们来受罪的。” 聂珏拿着水袋灌了口水,道,“害怕了?” 骁骁鼓着腮帮子,大瞪着眼道,“大人都不怕,奴才更不怕!” 聂珏嗯道,“不怕就好,带你来就是想让你长长见识,燕京虽然安逸,但出了燕京,像这样的地方真是多的不能数了。” “大人想的太远,咱们在燕京住的好好的,不至于没事往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跑,”骁骁道。 他不知忧愁,还是一派天真的孩童模样,聂珏也不准备跟他说什么民间疾苦,转了话道,“方才真想骑马?” 骁骁跳到小案边,黑乎乎的爪子抓到自己的水袋,先饮了水,“外面那么热,奴才又不傻。” 聂珏乜他,“鬼机灵。” 骁骁抱着水袋头靠到车壁上,老气横秋道,“经验之谈罢了。” 聂珏的手又痒了起来,欲来捉他,问问他这么点岁数,哪来的经验,未想,马车忽地停下来。 “大人……”骁骁紧张地蹲回到她脚下。 聂珏在他背上安抚,低语道,“先别说话。” 外头高庭渊等人都驻了足,他们被一伙人拦住了,那伙人少说有四五百,手里都拿着砍刀,看衣着与一般老百姓无区别,可脸上却又有匪气,领头的人把大砍刀朝地上一插,痞里痞气道,“老子问你们,打哪儿来?” 高庭渊压了压手势,令跟队的兵收好了武器,他们来这一路打的是商人名头,不能漏了风声。 “各位好汉,我们从达州过来,”高庭渊人未下马,朝他们作揖。 那匪首道,“过兖州不提前打听一下?知道我们是干嘛的不?” 高庭渊取下腰间早准备好的一袋钱,道,“小人做的小本生意,这钱是孝敬各位的,请各位好汉通融通融。” 就有一人跑过来拿了钱袋交到匪首手上,那匪首抓着钱袋上下掂了掂,道,“这么点钱就想打发老子,老子这帮兄弟想吃一顿饱饭,可不止这个数。” 那袋子里装的银子要按燕京城的物价来算,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伙食费,兖州遭旱,物价再上涨,也不至于不够他们一顿饭的,这匪首明显是狮子大开口,仗着荒山野岭,商人软弱可欺,才敢这般得寸进尺。 那匪首环视着车队,突然盯上了聂珏所在的马车,道,“那里面什么人!” 高庭渊驱着马到车边,忍着性子道,“里面是小人的家眷,没见过什么世面,怕冲撞了好汉。” 那匪首眼冒精光,道,“少罗嗦!让他们出来!” 高庭渊这时已动了杀心,他的良匪剑藏在破虏的肚子下面,只需伸手,就能拔出来冲过去和这群匪寇厮杀,用不了受他们的鸟气。 恰在此时,马车帘子被人挑起来,聂珏带着兜头斗笠由骁骁扶下来,盈盈向匪首半曲腿,又娇怯的往高庭渊方向靠了靠。 她一出来,那些土匪眼睛都瞪直了,这样的女子不用看脸也知是个弱质芊芊的大美人,乡野山村地里的人,美人能见几个,五只手都数的过来,自然掩不住垂涎。 “把她留下来,你们可以走了,”匪首道,心底乐开了花,这劫打的好,送钱还送老婆。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高庭渊是顶顶傲然的贵公子,只有别人敬着他的份,没有听匪徒一再吆五喝六的道理,他下腰就要勾住聂珏上马,欲带着后面的兵杀过去,却被聂珏止住了手。 “你先别动,”聂珏放轻声和他道,随即莲步微动,又走回马车旁,辗转道,“这位英雄,奴家身患麻风病,若留下,恐感染给他人,求您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她音色柔柔,吐出的话骇的那群匪寇站不住脚。 “麻风!三当家让他们走吧,别传给咱们了!” “是呀!得了麻风的女人还能要?沾上了就甩不掉。” “要是让她上了寨子,咱们不是招了一尊瘟神吗?大当家赶紧放他们离开吧!” 那匪首也怕的不行,搬起大刀带着兄弟给他们让了道,“走走走,赶紧走!可别传到我们身上,晦气的娘们儿!” 聂珏隐在斗笠里的脸露出笑,身子故意晃了晃,显得病弱,斜声对骁骁道,“快扶我上马车。” 高庭渊看他们进了马车,冲那匪首抱拳,“多谢好汉。” 那匪首不耐烦的赶他们,“废话少说,滚远点!” 高庭渊随了他的意,带着人走远了。 他们人数近三百,装运货物的板车有几十架,长长的一串,看的匪寇们又舍不得就这么放掉一条大鱼,过兖州这一路想遇到一个富得流油的商队相当不易,又逢荒年,别说商队,来往兖州的路人都少之又少,他们这些劫匪多日才蹲到一大商队,若真就这么放了行,之后再想遇到一个那真是不知到猴年马月。 “等等!” 高庭渊心知不好,朝随后的人使了眼色,见他们都戒备起来,才道,“好汉还有事?” 那匪首朝两边的匪寇一招手,将他们团团包围住,道,“把货留下,老子就放你们走!” 那板车都被遮住,里面放的是随行部队兵的军械,哪有什么货。 高庭渊收起那副软喏,唇畔勾出一抹嗜血的弧度,冷冷道,“本想留你一条狗命,奈何你自找死路。” 他扬手打出一个响指,跟随的兵队立刻听声自板车上拿出武器,严阵以待。 那匪首一见他们亮出兵器,便认出朝廷军器监制造的标志,一下慌张,可他手底下的那帮没见识的兄弟还未听他下令,一个个都冲了上去,和他们厮杀在一起。 高庭渊手持良匪剑先杀了两个,策着破虏来到聂珏的马车前,道,“快出来!” 聂珏牵着骁骁爬出马车,道,“中尉大人,您先带骁骁走!” “大人,还是你先走吧,”骁骁虽然胆怯,但也不是畏首畏尾之辈,让他丢了聂珏离开,是万万做不到的。 高庭渊刺开一个匪寇,猿臂一伸就把聂珏捞到马上,道,“磨叽什么,把内卫叫过来,让他带这小子!” 聂珏先前想让他们先走,自己再和隐在官兵里的十二一道,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有十二这个人,没想到被他毫不遮掩的戳穿,现在人被他夹在怀里,想再多都没什么用,眼见着那群匪寇快要追上马车,聂珏也无法再考虑其他,张口呼道,“十二!快过去!” 十二便从混战的人群里飞身过来,一手拧断一匪寇的脖子,抢了他的马抓起骁骁飞驰开。 第35章 三十五个澹澹 破虏是大宛马,跑起来速度快,耐力强,聂珏一坐上马背,人被颠的差点摔下来,她又是受礼之人,不肯靠在高庭渊怀里,耿着脊背向前,身子都东倒西歪,偏只用手紧紧抓着前面的马鞍,愣是不愿和他有分毫触碰。 她的整个人绷得像是一只随时会离弦的箭,高庭渊一面杀掉追来的匪寇,一面单手束住了她的腰,提着她横过来,放在自己怀里,一臂拉着辔头半环住她,道,“这个时候逞强给谁看?别给我添乱!” 聂珏被迫侧身和他贴在一起,那绵软避无可避的挨着他,她着急得用手挡住,半边脸的红染成了羞,缄默的窝着,不敢再乱动。 高庭渊低首看她乖觉,打斗时感受到的细软似乎从未存在,他扯着嘴皮轻轻地笑,“我道你不知羞,未想竟也能羞成这般。” 他骑着破虏一骑绝尘,怀里的女子像是缩进了蚌壳,用沉默来回答他的轻讽,垂目时那眼睫颤动不停,犹似蝶翅飞舞。 身在混斗,心却软和,高庭渊心情大好,连杀好几个匪寇后,攥住破虏来了个回旋,朝着匪首的方向奔去。 兵部的兵力纵使不及禁军和北尉军精悍,但也是经由系统训练作战的队伍,对上人数比他们稍多的匪寇完全不弱,短短两刻钟左右就灭了大半,其余的见形势不对,早都没了猖狂,寻着路就逃跑。 那匪首最早看出高庭渊他们的身份,趁着众人打杀,瞄着一条偏僻的小道人便猫进去了。 高庭渊带人从后面包抄,破虏的脚程快,普通的矮脚马跑不过它,他单人轻骑,转瞬就追上了慌乱的匪首,良匪剑一动,剑锋就横在他的脖颈上,他敢反抗,便可要他命。 “你手底下的兄弟在前面冲锋陷阵,你逃的倒快。” 那匪首气焰全消,膝头一倒,抖索着求饶,“大人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且放过小的吧!” 高庭渊人还在马上,提脚朝他心窝子一踹,看他倒在地上不敢起身,道,“本官看你眼尖的很,先前老子老子的叫,这回又成了小的,认起怂来可比孙子还利落,能屈能伸,大丈夫啊。” 聂珏这时仰头悄声和他道,“大人,别杀他。” “作何?”高庭渊瞥过她那双揪着他衣袖的细指,闲散问道。 聂珏放开手,尽量用秉公办事的音色回他,“他能一眼就认出咱们是朝廷过来的,不简单,乡野小民可没这个眼界,咱们过来,戴茂徳定会提前得到消息,无论如何也会在这段时期把大小的匪徒扫清,避免被咱们发现他因辖治不善而导致盗匪出没,可您看,这帮匪徒明目张胆在大道上打劫,发现咱们不是商人以后,领头的反而吓跑了,按照他们贪婪的性格,管咱们是不是商人,先抢了再说才对。” “咱们的行踪暴露,此番入城,戴茂徳约莫已想好应对之策,”聂珏道。 高庭渊说,“照你意思,这帮匪徒还是戴茂徳养出来的?” 聂珏没表情道,“兖州旱成了灾,他戴茂徳压不住了才报上去,死伤有两千人,大人不会真以为就两千吧,这里面是记了名的,不记名的您知道有多少,这种情况下,还有匪寇出现,兖州的司兵参军事难道只是个摆设?” 高庭渊却摇头,“戴氏怎么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望族,若在戴茂徳这里出了个官匪勾结的罪名,传到燕京城,他们还能有什么脸面在京里待,戴翼博就不会轻易饶他,他不可能敢这么做。” 聂珏道,“您看重名声,但有的人重利,刺史管一方地界,想敛财太容易了,天高皇帝远,谁能管到他,匪徒如果给够了好处,双方都可以从奴役百姓中获利,骂名是匪徒担,他能有什么损失,且不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推测,下官往大了想,您就真的能确保戴侍郎没有参与其中?” 高庭渊一剑柄将匪首敲晕,放眼远眺,黄土地里的庄稼枯黄,有农夫坐在田埂上靠着农具,佝偻着背,说不出的苍凉。 “你自己都说是推测,莫说是不是真的,他戴家若敢做,我高庭渊第一个不放过他们。” 他的下颚线刚毅锋利,令聂珏都在心中叹一句忠烈男儿,可惜他说不放过,也得过他爹高仲瑾那一关才行。 戴家是陆氏分出去的一支,陆瀚是武官,常年驻守边关,和朝政到底隔的远,这一支却弥补了缺陷,戴翼博官任户部侍郎,户部是六部中的第二大部,掌管全国的财政,戴翼博处在这个位置,自然有不少人要拉拢他,陆瀚为了保持两家的关系,将自己的庶女陆嫣然嫁给他,可谓处心积虑往朝堂里靠。 这戴翼博狡猾异常,娶了陆瀚的女儿,转头又向高仲瑾表忠心,十多年来,也是为高仲瑾做了不少事,户部人员构成复杂,户部尚书吴柏梓看似是软脚虾,但虚实不清,所以户部是六部中水最深的地方,哪个派别都可能存在。 “大人,耽搁了这么些时候,他们估计也筹备好了,这人留下来,会有用处的。” “杀他还不用我动手,”高庭渊按住辔头,令破虏安静,又揽住她有些下滑的半身往上带了带,道,“察言观色你最在行,听你的就是。” 这样的亲密无间只有互生情意的两人才会喜欢,聂珏对高庭渊没有情意,他接二连三毫无礼数的碰触只让她厌烦,“中尉大人,现在能不能让下官下马?” “不能。” 落后的人跟来了,把那匪首绑了个结实,高庭渊双腿一夹,原路返回到大道上,“马车已经不成样了,你会骑马?” 聂珏气噎,“下官有腿,可以和他们一起走路。” “得了吧,他们够累了,你走路能跟得上他们的脚步?少不得别人还得等你,这烈日炎炎,你也好意思,还是我勉为其难的带着你,早早进城的好,”高庭渊恶劣道。 他话里虽有嫌弃,可手还是不当自己是外人的搂着她的腰,豆腐吃到够本,聂珏用手推他,“松手!” 高庭渊气定神闲的掐住她的细白手腕,道,“聂大人,你的修养都被狗吃了吗?” 她哪里是高庭渊的对手,抓她就如抓小鸡崽子,连挣都没劲,聂珏怒道,“中尉大人,您便宜占够了吗?占够了就放手!” 高庭渊驾马前行了一段,他浅浅侧面,目光定到混在兵队里的十二身上,道,“你再大声点,刚好让内卫看着,回头上报到圣人那里,到时候便是你在欲擒故纵的勾引我。” 他以前的矜贵冷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无赖覆盖住,聂珏被他的无耻卡住了嗓子,女子向来就处于弱势,只要他有心,就能让她好不容易做出的努力全部付之于水,女帝便能对她离心,她硬声道,“中尉大人,下官和您无冤无仇,为何如此折辱下官?” “这就算折辱了?你不是说燕京里的女娇娥最喜本官,本官屈尊降贵和你亲近,你不该觉得荣幸之至吗?”高庭渊改抓为抚,安适道。 聂珏乘机抽回手,火气蹭蹭上窜偏不能发,她别过脸道,“若大人还因下官办了冯公子而耿耿于怀,不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要打要杀下官悉听尊便。” “本官没那个空管冯远智的事,他怎么样是他咎由自取,对付你,不管手段有多拙劣,管用就好,你现在可是圣人面前的红人,本官又不傻,动你一根汗毛,岂不是让圣人对本官另生心思,”高庭渊说。 聂珏道,“下官一介布衣,无世家大族背景,您何至于煞费苦心的盯着下官?” “一介布衣敢替奕王殿下垫背,圣人挡刀,博得圣人宠信之后,借冯远智撤了本官那不中用的姑父,还顺道把曹席之流放了,你说,若布衣都像你这样,我们这些贵族子弟还怎么安生啊,”高庭渊说。 日头斜了下去,热气却没降,经过刚才的激战,他出了一身汗,夏衣本就薄,两人几乎是肉贴着肉,聂珏被他浑厚湿热的气息笼罩,面部的羞粉都延伸到脖子下/面,她愤懑道,“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敢情我小小布衣挑战了你们贵族的威严,你就可以用你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对我施压,好一个豪门贵公子,欺我命贱便能随意轻薄,你别碰我!我要下去!” 高庭渊一只手就压住了她的肩,阻止她往下跳,“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亏,本官也负的起责。” “滚开!” 这是聂珏三年里少有的几次动怒,被人轻贱使得她无法保持一惯的冷静,扬手往高庭渊脸上招呼。 高庭渊淡定的捏住那手,成心吁了一声驾,破虏撒了欢跑起来,还不愿呆在马上的人在慌乱里不得不扶着他的臂膀,“你应该庆幸我不是暴虐之徒,要不然这一巴掌换回来的力道你承受不了。” 聂珏不愿和他多说一句,抿住唇冷视着前方。 高庭渊也未再刺她,勒紧辔头令速度缓和,斜阳渐落,夜幕即将降临,兖州城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第36章 三十六个澹澹 临近兖州城,那种灰败残惶扑面而来,将进城时,聂珏低低叹气,整好情绪与高庭渊道,“中尉大人,放下官下来吧。” 高庭渊这回没在强行束缚住她,他先下了马,又抱她下去,道,“聂大人果然不同一般女子,先时还娇羞急躁,现在竟泰然自若了,被本官抱着都这么淡定,本官该说你沉稳得当还是脸皮厚呢?” “那中尉大人您希望下官怎么样?”聂珏一落地,就打掉了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要像那闺房女子一般,无能哭泣,然后投入您的怀抱吗?您莫不是以为下官被您碰了两下,就非您不可了吧。” 高庭渊往后瞧了瞧,把辔头扔给近前的一个兵,走在她身后道,“如此,既然聂大人这么慷慨,不介意本官再亲近亲近吧。” 聂珏感觉到他越靠越近,待他又贴上来时,往他脚上一跺,在他身前呵气如兰道,“能得中尉大人垂幸,下官岂有不回之礼?” 高庭渊嘶了一声,与她拉了距离,低头见靴头小巧脚印,余光中那小昆仑奴正往过来跑,他道,“真辣的很,本官道你是朵柔柔弱弱的水芙蓉,未想竟是黑心莲。” 聂珏笑中带冷道,“大人这不是自找的,明知下官是何秉性,却硬要往刺上戳,下官都快以为您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了。” “有没有癖好,聂大人亲自过来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高庭渊大度道。 “下官没有管闲事的毛病,”聂珏抹掉脸侧沁出的汗,掉头见骁骁过来,道,“没伤着吧?” “没有,那个哥哥好厉害,一蹿过来,我就被他抓起来飞走了,”骁骁夸张的形容道。 高庭渊泼冷水道,“听你描述,本官还以为救你的是一只猴子。” 骁骁瞧出他脸色不善,便有些怵他,瑟瑟缩缩道,“大人,您不要这么说。” 聂珏揉着他的卷发,道,“进城吧,天快黑了,猴子见不着,没准能撞到鬼。” 高庭渊朝天上一望,已看不到云霞,城门口挂了两个大的灯笼,在灰蒙蒙的一片中似酆都鬼门前的引魂灯,他跨过他们,领头过去。 戴茂徳早领了人等在那儿,他是儒士出身,儒衫上身,头戴文生巾,单就外貌上还真符合文质彬彬这一说。 “大老远就看出来是二位巡按御史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啊。” 高庭渊等聂珏到跟前,才道,“戴大人莫非能掐会算,怎么就知道我们今日到地方?” 戴茂徳揣在袖中的手一紧,面上亦有一哂,不过转瞬恢复笑容,“京城那边早有诏令下来,下官日日翘首以盼,可把两位大人盼来了。” “这么说,戴大人每日都等在这兖州城门前了?如此诚意本官都要感动了,”聂珏佯装惊讶道。 这戴茂徳也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人,她这么说,他便敢心安理得的应承着,“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两位大人是带着圣人的旨意前来的,下官岂敢慢待。” 聂珏暗骂他老狗,口中却依然温温柔柔,“戴大人的诚意本官和高大人收到了,先带我们进城吧。” 戴茂徳的八字眼朝被绳索捆的匪首瞟了一下,似不知,道,“这人……” “路上冒出来的盗匪,顺便缴了,怎么,戴大人还不知道你这兖州闹土匪吗?”高庭渊道。 戴茂徳哭丧着脸叫屈,“兖州遭旱,下官忙的焦头烂额,真不知这事啊。” 他又转身厉声骂司兵参军事,“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报于本官?” 那司兵参军事顾不得在外面,就跪了下来,道,“大人,城中流民乱窜,属下只顾着逮捕那些乱跑的乱民了,这土匪是真的无暇顾及啊!” 聂珏手指了指他们,倒没冲他们发火,只和高庭渊道,“高大人您瞧见了,他们有时间抓那些无辜的平民,反而没时间管土匪,这父母官当的。” 她扬起下颚,讥讽的笑道,“真是称职的很。” 高庭渊面色转黑,“进城再说。” “两位大人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很累了,这土匪就让下官处置吧,也免得大人们再费心这等小事,”戴茂徳战战兢兢道。 高庭渊哼道,“交给你再不小心让他跑了?” 先前聂珏所说的话应了七八,他不是拎不清的人,其中的曲曲绕绕,稍一想便能通个大概。 戴茂徳低声下气道,“那,那两位大人随下官入城吧。” 聂珏等人入了刺史府,那府衙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办公物件都齐全的很,各曹管事都井然有条的在安排事情,像他们这种外来的巡按御史乍看下来,还得赞戴茂徳是个尽忠尽职的好官。 然而已看透了这表象,聂珏和高庭渊只觉得这府衙都虚假的很,没有一点真实,不过是做了样子给他们看。 待换下脏衣,穿戴好官袍,聂珏由仆从引入大堂里,戴茂徳早已设了宴席给他们接风。 高庭渊早入了座,他没穿官服,只着了窄紧直袖的深褐色褠衣,见她这身打扮,随口道,“这大半夜,聂大人难道现在就想办公?” 聂珏掀起衣摆坐下,先润了口,道,“本官来此不是游玩的,这兖州城里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百姓。” 她意有所指的往桌上丰盛的瓜果菜食一指,“戴大人瞧着就是衣食无忧啊。” 戴茂徳手里还端着酒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两位大人一路辛苦奔波,下官这才敢准备上好的饭食,就怕轻待了两位大人。” 高庭渊从前没下过地方,他所出入之地皆是热闹繁华场所,今日这宴对他来说都算得上简陋了,被聂珏这一点拨,也有些涩然,便盘坐着由她说。 聂珏竖起木箸往桌上站了站,用一旁的帕子擦拭后,夹起一块肉品尝道,“那岂不是还委屈了戴大人,戴大人这三年里怕是没吃饱过饭吧,本官和高大人来了,你才沾了光吃到这么好的膳食。” “唉,下官不委屈,只是下官管治之内出了这样的大祸,下官心疼那些百姓啊,”戴茂徳道。 可真惺惺作态,聂珏耸眉看着他道,“戴大人,你的任期也差不多要到了吧。” 戴茂徳一副老实人样,“再过半月就满三年了,两位大人此次前来,不知下一任刺史可有随行?” 高庭渊置了木箸,差点被他气笑,“这三年里你没为兖州做出一件好事,临到头了,兖州死伤过了两千人,你不想着怎么解决,还想把烂摊子丢给下一任刺史,你觉得本官过来是给你送替死鬼的吗?” “戴大人,兖州在你的任期里出了乱子,本官和高大人过来是奉了御旨来摸清你兖州的具体情况的,说白了就是要查查,一个旱灾怎么被你治的死了这么多人,所以一天没个结果,戴大人你就给本官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想走,大概不大可能了,”聂珏泼冷水道。 这一字一句落在戴茂徳耳朵里,如同刀片在他身上刮,汗珠都沁出了额头。 “两位大人明察秋毫,这老天爷降下来的灾祸,下官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阻挡啊。” 聂珏也放下木箸,和蔼可亲道,“大旱确实不是你的错,死伤两千人才上报怎么说?本官查遍前史,都没见过这般惨祸,这一灾,往后你戴大人定能名垂青史,让后人好好瞻仰了。” 高庭渊便在这时拍在了案上,眉宇间的怒气叫人见了都不寒而栗,“不吃了。” 他的眼睛瞪着戴茂徳犹如饿狼,只差要把他扒皮拆骨,“最好不要让本官知道这其中还有你戴大人助力,否则本官定当场办了你。” 戴茂徳浑身抖得像筛子,那张褶子脸都被他吓出了泪,从椅子上就往下跪,“下官冤枉啊,兖州这场灾,下官能做的都做了,没想到竟引发了瘟疫,下官早早就报上去了,左等右等才等到大人来,下官知两位大人不会饶了下官,但下官若真有从中作梗,就叫下官天打五雷轰。” 他粉雕玉砌的将自己装成一个无辜的清官,连对天发誓都能做得出来,便是要哄住聂珏和高庭渊,让他们放松对他的警惕。 高庭渊被气的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他从座上起身出门,回了下榻的客房。 聂珏却是好胃口,一碗饭下来还连打了好几个嗝,她道,“戴大人是不是清白的,本官查下来就知道了,空口无凭,这桌子残羹剩饭就由大人收拾了。” 她舒舒服服离开,留下戴茂徳一人面对着残局,气都不敢大声发出来。 回头说,高庭渊自前堂进客房,他才一只脚踏进,便感到生人气息。 他急步转到房中屏风后面,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香粉味,那床上躺着个女人,身上的衣服掩不住玲珑娇躯,瞧见了他,娇羞难耐的卖着俏,“大人~” 高庭渊后槽牙都起了酸,他走近到床前,大手一张,撕下床帐,在那女子愣住时,板着脸将她盖住,转了几圈打下结,就开了窗户将人给丢了出去。 第37章 三十七个澹澹 聂珏由婢女服侍着脱了外袍,便遣了侍女出去,随后自行解开内衫的衣扣,却听到门被人推开了,她抓了放在床头的便袍往身上一罩,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子探头过来。 “出去!”聂珏厉声道。 那男子见她衣衫不整,面容姣美,立时色心渐起,搓着手道,“大人,小的是奉命过来侍奉大人的。” 聂珏单手抓紧衣领,自凳子上站起,向窗边挪近了几步,喝道,“本官不需要人侍奉,出去!” 她再官威足,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妙龄女子,那男子哪里会真怕她,他关上房门,顺便做出一副惊惧的样子,“大人,小的也不容易,若是让刺史大人知晓小的没有伺候的大人开心,回头定要治小的罪。” 聂珏瞧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努力保持冷静,同他迂回道,“你且出去,本官不会让戴大人罚你分毫。” 那男子长了一张勉强算清秀的脸,此时在□□的驱使下,竟现出猥琐狰狞,他疾走近聂珏,张手欲抱聂珏,“心肝儿,你怎生的这么美,让我看看,你衣服里藏着什么。” 聂珏强自躲开他,才想奔出去,却被他拉住了手,不过一拽,就被他给拽到身边,眼看着那手就要碰到她胸前,她吓出了眼泪,大叫道,“今日你若敢碰我,来日我定要让你五马分尸!” 她一哭,那张美若轻烟的脸更让人产生一种肆虐亲近的想法,那男子便是听到了她言语里的警告也昏了头,他锁紧了她的手,低头就要去寻她的唇来亲。 说时迟那时也极快,高庭渊从窗户口闯进来,对着那男子劈头一个手刀,砍的他不得不放了聂珏,“你……” 看见他的脸,那人顿时软了脚,跪在地上打颤。 高庭渊先散开身上的披风给聂珏披好,转头面无表情的徒手掐住那男子的脖子,直接扔出了窗外,看他撞到一棵树,又倒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才转了目光去看聂珏。 聂珏显然吓得不轻,泪痕交加的脸上都呈出了青白,她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回过气。 她竭力保持着平时的稳持,摸过水盆架上的帕子给自己净脸,半晌道,“又欠了中尉大人一次相救之恩。” 高庭渊抬步想走近,就见她似瑟缩般往后退,他便退到窗口道,“内卫人呢?” 他是想问聂珏为何内卫没在她身边保护她,可聂珏却会错了意,“内卫好像跟您没什么关系吧。” 她又是尖牙得齿,高庭渊看出她的色厉内荏,道,“聂大人让本官想到了以前宫中的一只猫,不仅娇气,还养不熟。” 聂珏把披风还给他,坐到桌边摆开茶杯给他倒茶,“桥归桥路归路,下官感激大人的恩情,但大人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下官是有家的人。” 高庭渊倒不急着和她贫嘴,他说,“圣人赐给你内卫,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你的安全,不在你的身边,就是失职,等回京,这件事本官是要报给圣人的。” 聂珏放下水壶,沉沉看着他,道,“您何必迁怒他人,十二没有错,下官只是让他出去办事了。” “你这一路遮遮掩掩,现在倒坦荡了,兖州乱的很,你不让他跟着你,反而把他派了出去,你不会指望着你的昆仑奴来护你吧,”高庭渊道。 聂珏听他提到了骁骁,心里转过弯,笑他,“下官怎么听着这么酸呢?您是吃了醋吗?” 高庭渊拉过椅子坐到她身边,瞧她没了怕意,也笑道,“聂大人好像很期待本官吃醋。” “下官也是女子,得中尉大人这样伟岸的男子争风吃醋,岂不面上有光?”聂珏说。 高庭渊撂下茶杯,看她舌赛莲花的编排着自己,竟一点都不恼,“聂大人大概不了解本官,本官瞧上了什么,便一定要拿到手,争风吃醋若能使得聂大人对本官青睐,那也是不错的方法。” 聂珏与他对望,少顷移开了眼,道,“中尉大人,夜深了,您是不是该回房了?” 高庭渊便坐起来,走到已然破洞的窗户前,用自己的披风遮挡住那破处,道,“今晚就这么将就吧,明日需得搬到本官隔壁的客房。” 聂珏多少有些感激,道,“这一路给大人惹了不少麻烦,下官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定会全力相助。” “聂大人果然恩怨分明,不过本官暂时还不至于需要你的帮助,你还是顾好自己吧,”高庭渊说道。 聂珏换了一根蜡烛,室内亮堂了些,她说,“明日下官想要在这兖州城里转一转,不知大人是否愿意随下官一道?” “这个自然,兖州具体如何,也得我们去看看才能定论,”高庭渊开了门栓,将探出一只脚,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夜间防身用。” 聂珏也不矫情,接了匕首细细观摩,就见这匕首竟意外的精致小巧,“瞧着像女子用的。” “莫要小看了它。” 高庭渊留下这句话,带上门人便走了。 聂珏拔出那匕首,刀面纤细澄亮,她竖起匕首往桌上一划,桌面就出现一道深深的划痕,她暗暗一惊,好锋利的一把匕首,高庭渊竟也舍得就这么给了她,真真是慷慨。 第二天,聂珏和高庭渊用罢了早膳便出门了,这回聂珏没穿那身招摇的官袍,她做了男子打扮,儒袍素服,倒是更有风流韵意,只不过真的要仔细看,亦是能看的出她是个女子。 街边的酒楼商铺多是关了门,倒有不少行人在街上,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佝着背行走缓慢,看着就是饿的连走路都没力气。 聂珏看了一路,心里有了疑惑,她侧仰起头对高庭渊道,“中尉大人,您有没有觉得奇怪?” 高庭渊的洞察力不及她,并不能如她那般敏锐,“哪里奇怪?” “人饿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还有精力在外面游荡的,并且街道过于整洁,如今这兖州已乱,平素的行道断不可能如此干净,”聂珏道。 她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意思,那便是在他们来之前,戴茂德早有准备,兖州参杂的水他们想这么赤条条就看出来那是不能了,高庭渊当即明了,他看着那些行人道,“今日看来不大可能有收获了。” 聂珏轻轻一笑,随他在街上闲逛。 将有一个时辰都一无所获,他们准备回去,便听不知谁喊了一句,“刺史大人发粮了!” 只这一句,那些饿坏了的人都蜂拥着冲向刺史府的方向。 还有人高喊着,“刺史大人真是活菩萨转世!” “刺史大人是大善人!” 人流全涌了过去,聂珏避让不过,被他们撞得差点摔倒,高庭渊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中,背着身一点一点让到了街角处,等那群人过去了,他才放开手,低头看她道,“若真是戴茂德做的戏,那他是下了血本。” 聂珏自他怀里出来,便有不自在,她避过他的眼睛,只一味看向旁处道,“能免了罪,这本就不亏,您看见了他行善也会替他在圣人面前说情的,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她的耳朵染上了微红,瞧着煞是可爱,让人想上手摸一摸,高庭渊就在这不正经的想法里探出手抚在那玲珑秀气的耳朵上,他甚至还揉了一下,见她吃惊的忘了躲,忍不住笑起来,“你又羞了。” 聂珏被那手揉的脊背都微有酥意,她才反应过来打掉了那只在她耳朵上作乱的手,含怒道,“您是登徒子转世吗?” 高庭渊回味着指尖的细腻,淡淡道,“本官也是读了几本书的,登徒子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丈夫,不过是被宋玉歪曲了名声,聂大人说本官是登徒子,本官就当聂大人是在夸本官了。” 聂珏不欲和他在这上面纠缠不清,转开话道,“中尉大人,咱们在这大街上是查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她折身背着人潮走,走了一段,又回头看高庭渊,“下官带您去找找那藏于这一片清明中的黑暗吧。” 高庭渊瞧着她眼里泄露出的冷色,默然的点了头。 兖州城说大大不过燕京,说小的话,他们在这城中各处搜寻了大半天,竟没个尽头。 近黄昏时,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里,那巷子深的很,太阳都照不进去,两边的墙角都生满了青苔,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就见到了一处门户,土墙芦草屋顶,外面瞧着就不结实,若要遇到强风暴雨这家估计就遭殃了。 这家的门没关拢,高庭渊眼力极佳,透过开出来的一条缝看见了里面的人影,他走到那门前敲了敲门,有一幼童声音传出,“谁呀?!” 这么一声问,那门开了,跑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的小男孩,一眼看到他们转身就想往家里跑,却被高庭渊挡住路。 聂珏面善,那孩子便求救似的瞅着她,未几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你们要干嘛?” 聂珏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来,自袖中取出手帕给他擦干泪,软声道,“不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的嗓音柔和,人也干净精致,那孩子一瞬便止住了哭,盯着她的脸看都忘了往家里跑。 聂珏在他头顶轻轻摸了两下,问道,“你家里还有人吗?” 第38章 三十八个澹澹 那孩子老实的点头,“阿婆在家。” 他边说话,边用手在肚子上揉,聂珏便道,“肚子饿?” “嗯。” 他人还没有多高,头却出奇的大,身体瘦的像是支撑不了那颗大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疲惫。 真的招人心疼,聂珏抬头和高庭渊道,“中尉大人,劳您跑一趟,出去买点吃的吧。” 高庭渊极认真的辨别她面上的情绪,确认她没有借机消遣他,才应了下来出巷子去买食物。 聂珏等他走后,轻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能领我进去看看吗?” “我叫小绪,”没有孩子不喜欢漂亮人儿,她占了皮相的便宜,让小绪放松了警戒心,他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冲她招招手,邀她进来。 聂珏便走进去,屋中黑暗,明显闻到一股霉臭味,她跟着小绪进到里屋里,那屋中只放了一张矮床,床上躺着人,是个半闭着眼的老人家。 “阿婆,有人来看我们了,”小绪蹦跳着坐到矮床上,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快。 聂珏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盖着的破被子,又见那老人睁开了眼,便歉声道,“老人家,叨饶了。” 她环顾四周,该有的家当摆设都不在,连烟火气都闻不见,她便问小绪道,“你爹娘呢?” “我爹和我娘出城去借粮食去了,”小绪道,他的眼里天真烂漫,还没有成年人的忧虑。 聂珏走近到矮床前,瞧着老人好一会儿,才发现她不能动,她一刹那泛起了同情心,解了随身的荷包递给那孩子,道,“你阿婆身体不好,这钱给了你,要藏好别被人发现。” 钱是好物,小绪一把抱住塞进了怀里,旋即跳下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聂珏把他拉起来,见他又是眼泪汪汪,便道,“回头给你阿婆请个郎中,这荷包里的钱够你们花的。” 她那荷包里放了几张银票,给了这孩子,除去他阿婆的医诊费,至少也能保他几年吃喝不愁。 小绪憋着嘴,开口就是哭腔,“姐姐,我阿婆真的有救吗?” “当然,你们以后要过好日子的,”聂珏郑重道。 刚巧高庭渊提着袋子进来,虽不知前因后果,倒听到了这句话,他说,“你对孩子倒爱惜的很。” 聂珏接过袋子,往里面瞧,尽是耐饱的大饼,她不免笑起来,“您真是实在人,知道这孩子饿,也没必要买了整袋子的大饼啊。” 她把袋子递给了小绪,瞅他眼冒绿光的拿着饼往嘴里塞,还不忘去喂他的阿婆,真是孝顺又懂事。 “问出什么了吗?”高庭渊问她。 聂珏摇头,“自然要等您的。” 高庭渊在屋内绕了一圈,确定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能坐的东西,索性等着一老一小吃饱,才慢下心思来冲小绪道,“过来,我有些事问你。” 小绪吃了他的饼,对他放下了不少畏惧,虽还怵他,但也规规矩矩的站到他跟前去了。 “那刺史府不是在发粮,你们饿成这样,怎得不过去领?”高庭渊问道。 小绪听了话,小脸顿时显出愤怒,“他们发的粮就不是给人吃的,米里面还掺着小石子,石子都比米多。” 像是怕他们不相信,他跑到床脚处扒出一小麻袋,打开给两人看,“你们看,这是我前天领的。” 聂珏从麻袋里握了一小捧米出来,呈开一看,糙米中杂了不少碎石子,她又用手拎了拎麻袋,半斤不到的重量,再除开糙米中的石子,真正能吃的米所剩无几。 “这个戴茂德有点意思,论会装,他在我这里能排的上名头,”聂珏讥讽道。 高庭渊心头涌出火气,那丝对戴茂德的信任成了最响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聂珏嘴边带着笑,问小绪道,“今日刺史府那边也在发粮,我们一路过来,不少人都说这刺史大人是个好人,你这孩子不会是胡说八道吧。” 小绪哼哼两声,抱着细胳膊侧身对着她,道,“也就你们这些傻瓜相信,一个月前从京里就传来消息,说是有大官要来,那狗官早早就给我们打了招呼,等大官来了,我们这些人要陪他做戏,断不能让大官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否则到时候有的法子治我们。” 高庭渊一张俊脸拉得老长,聂珏本来就对这兖州的事猜到大半,她还能保持平静的继续问那孩子,“他都干了什么坏事?” “听我爹娘说,隔壁州府每年收的粮食税就少我们足足有一倍,今年春旱到现在,地里的庄稼没被旱死,也被蝗虫给吃光了,可我们家上缴的粮食还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要不然我爹和我娘怎么会被逼得出城去借粮,”小绪越说越气,说到后面气的跺脚,“和我们相邻的张婶婶一家,几日前逃出了城,被狗官派出去的狗腿子抓回来当众斩首了!” 高庭渊听到这里,已怒不可揭,聂珏朝他使眼色,才勉强收住怒火,低下头作冥思状。 聂珏偏头一想,竟有一处她忽略了,她又问了一句,“城外有土匪你们不知道吗?贸然出城也不是明智之举。” 小绪不觉叹了一口气,他还没骁骁大,这么暮气沉沉的既可笑又可怜,“你们也瞧见了,在城里呆着饿死是迟早的,出去好歹还有希望,你们说的那些土匪不定还看不上我爹娘他们,毕竟杀人讨不到好处,要是收了我爹娘,他们还多两口人要饭吃,没那么傻的。” 城中是狼狗,城外是虎豹,进退不得,他说的这些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真的信了这些。 “土匪肆虐,听你的意思,不像是近日才出现的,”聂珏引着话道。 小绪瘪了瘪嘴,“也不能这么说,一半一半吧,以前的土匪也是有的,不过狗官从来不管,听说那些土匪是狗官故意养出来的,就是为了给他抢钱,但这一个月里,已经有不少人反了出去,城里没得吃没得喝,他们做土匪至少还能捞些,比我们家好多了。” 他潜意识里竟觉得做土匪都比做平民过的好,这样的思想让聂珏听着心惊,“你想岔了,土匪只是一时的风光,说到底还是和官府作对,那刺史大人是个贪官,京里的大官知晓了也不可能饶了他。” 小绪蔫着声道,“但愿吧。” 敷衍的几乎听不到任何期望,聂珏沉默下来,只往他肩上轻拍。 高庭渊该网罗到的消息都全记下了,他半蹲下身郑重的和小绪承诺道,“那狗官定不得好死。” 他说完人便先出去了,聂珏勾了一下小绪的鼻尖,又嘱咐一遍道,“财不可外露,会招致灾祸,等你父母回来了,记得让他们藏紧。” 她温柔的笑笑,也随之走出了屋。 二人一路出了巷子,夜幕彻底拉下来,街道上别说人,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荒凉的可怕,犹如一座空城。 聂珏难得的关注了高庭渊的脸色,她看的模糊,只大约感到那脸皮下的怒气要喷涌而出,“中尉大人您看起来很生气。” 高庭渊说,“你先前的猜测都成了真,本官竟被这么个奸诈之辈骗得团团转,怎叫本官不生气?” 聂珏踢开脚边挡路的树枝,道,“您不必生气,既然有了数,回去办了他也算是给这些百姓一个交代了。” “兖州成了这样,不知多少年才能恢复过来,”高庭渊嗟叹道。 聂珏望着远处的刺史府,那里灯火通明,她浅浅一抿唇,良久道,“为官者正,则民安康,为官者邪,则民遭殃。” 刺史府中戴茂德正自鸣得意,虽然花费了不少,但总算能买的平安吧。 恰在这时,高庭渊带着一身煞气进来,他当先坐到堂上,张手对戴茂德一招,“过来。” 戴茂德不知其意,惶惶不安的弓着半身近前,“御史大人……” 高庭渊伸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由他倒在地上抖着身子不敢说话,仍不做声的看着他。 戴茂德没听到他斥责自己,暗自在心里把过往翻了翻,揣揣不安的道,“大人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高庭渊撑着半边脸,似无意道,“昨晚什么事?” “下官不知两位大人是……否则断不敢送人过来,”戴茂德妄自揣摩道。 正好聂珏进门听到话,心里咯噔一声,明里却是像不当一回事,她捡了一把椅子坐下,道,“本官要见司仓参军事,让他带着账簿过来。” 戴茂德便知不好,他道,“大人,司仓参军事已回家去了……” 聂珏往高庭渊那边看一眼,淡道,“那就让他滚回来,不带着账簿滚回来,本官明日就去抄了他的家。” 戴茂德再笨,也清楚了今日白做了那么多戏,这两人现在是要算帐了,他觳觫着退出去,亲自去叫人了。 聂珏起身在堂内转,她站到门边,半别过脸道,“中尉大人,您说他们带来的是不是真的账簿?” 折腾到这个时候,高庭渊已对戴茂德失了信任,账簿真假于他而言其实已不会让他再失望到哪里去了。 第39章 三十九个澹澹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的,戴茂德领着司仓参军事匆匆赶过来。 聂珏背手站在高庭渊身旁,道,“账簿带过来了吗?” 那司仓参军事瞧年纪差不多三十左右,举着账本交到她手中,喘着气道,“大人,您请看。” 聂珏走到桌边左侧坐下,把那账簿铺开,一页一页的翻看。 戴茂德和那司仓参军事垂着手静静等她看,胸口却忐忑的上蹿下跳。 聂珏看的很快,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她过了一遍,她用手按住那账簿,先笑起来,“戴大人,这账簿上的数你确保正确的吗?” 戴茂德忙道,“大人,这账簿每日下官都要过目,下官确信不会有差错。” “按照这账簿中登记的数目,你们每年在粮食税这一块都是按照户部所定的标准,那本官要问一句,按照户部的标准,你们是怎么让城里的百姓饿的没饭吃,还有,死伤人数近两千,这账簿中的用药支出也普普通通,本官倒奇了,这两千人到底是真的因着瘟疫饥饿而折的,还是你们给活生生逼死的”聂珏声色如冰,她看着账本就更加吃惊,先不说账本有没有问题,这明面上的记录就过不去,什么叫草菅人命,这戴茂德做的不就是草菅人命的事,还妄想瞒过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高庭渊从她手里拿过账本,粗略一看,霎那惊怒,“戴茂德,你是不是觉得本官和聂大人是傻子,就是捏造也得捏出个靠谱的,这么敷衍是觉得本官会看在戴翼博的面子上放过你吗?” 戴茂德立时下跪,面上哭的涕泗横流,只顾着叩头,“下官再胆大,也不敢在账簿上动手脚啊,账簿记载的都是事实,两位大人也不能因为账簿上的记录和你们想像的不一样就说下官暗改了账簿啊!” 自古文人爱嚼舌,高庭渊根本不听他狡辩,他把那假的账簿放到桌上,对外面喊到,“何孝!” 何孝早等在外面,此时听他唤,立时入了堂内,“大人,卑职在!” “带人到他家里去搜,务必给本官把账簿找出来,”高庭渊手指着那司仓参军事道。 何孝领命道,“是!” 高庭渊揉着手指接着道,“今日给本官做戏,是不是以为本官眼瞎心盲,就能被你们随意糊弄过去了?” 戴茂德自何孝出门就神魂不在了,预期得设想全没实现,他暗下了狠心,道,“世子爷,您不信下官,难道不信您的父亲吗?” 高庭渊一耸眉,竟笑了,“这里哪来的世子爷?本官是圣人派来的巡按御史,你攀什么亲?本官父亲闲居府中,与你有什么干系?别想着把黑锅丢给他。” 戴茂德看他是铁了心要除自己,索性放开了自地上站起来,扬手打了两个响,瞬时有人冲进来,从里到外围得水泄不通。 高庭渊阴沉着脸道,“想杀我们?” 聂珏取下别在腰上的扇子,打开来慢慢扇着风,道,“他们不是想,就是要灭口。” 她挑开落到眼皮上的碎发,怡然道,“戴大人你想好了,何校尉马上就要回来,你杀了我们不怕被他知道吗?我们少说也带了千把人,你可想清楚了。” 戴茂德负手于后,道,“千把人算什么,那何校尉还不是有去无回,你们只当本官是毫无防备吗?今日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本官也不会兴了杀心,可你们一再逼迫本官,就由不得本官要除了你们了。” 聂珏这时翘起二郎腿,也笑道,“戴大人,你这府里兵曹论个底也才两千人不到,杀了我们,往后呢,是打算造反吗?那可没什么前途?” 戴茂德的手覆上胡须,奸诈一笑,“谁说是本官杀了你们?明明是两位大人在来兖州的路上不幸丧命于土匪之手,本官悲痛难忍,率府兵清剿了土匪,使得兖州免遭土匪霍乱。” 聂珏一面摇头,一面拍手叫好,“妙啊,实在是太妙了,本官都被你的厚颜无耻折服了,可惜啊,你算盘打的再精,本官已于昨日派人去附近的都护府借兵了,本官呢,和派去的人是这么说的,要是本官和高大人不幸身亡,那么无论原因,他们要直接踏平这兖州刺史府,戴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这招后路走的实在是绝,戴茂德一时猜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司兵参军事从府兵里走出来,和他道,“大人,已经走到这步了,杀了他们我们还能死无对证,不杀,我们就是自寻死路。” 戴茂德被这句话点醒,他退到门外,对那些人道,“杀了他们!” 高庭渊一把将聂珏勾住,先翻身跳到桌上,良匪剑出鞘,杀退近前的人,他借力蹦到椅子后面,连脚踢出三把椅子,挡了一拨人。 身后就是窗户,他剑挑一人,抬腿将人踢到窗上,窗户被砸了一个大窟窿。 “别让他们从窗户逃了!”那司兵参军事着急道。 府兵们蜂拥而上,高庭渊半搂着聂珏,只余一手杀的他们不能近身半分,聂珏靠着他道,“大人,必须擒住戴茂德。” 高庭渊踹掉一个人,纵身翻出了窗,抬剑刺过一人,脚下冲向戴茂德。 戴茂德瞧他冲着自己过来,连忙呼道,“快过来保护本官!” 便有府兵撤下来去护他,高庭渊鄙夷一乜,借力施展轻功飞到屋檐上,再轻轻一越,往下一跳,正好落到戴茂德身前,他的剑尖就卡在其喉咙上,但凡动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十步杀一人,百里之内取你这狗贼的人头,本官还是能轻松做到的,”高庭渊道。 戴茂德抖着身子跪下来,“大人饶命……” 高庭渊放下聂珏,人走近前,一手钳住他的脖子,道,“让他们退开!” 戴茂德惜命的很,急急道,“都,都退下!” “你要是敢再耍什么滑头,本官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高庭渊警告道,他绑着人一路撤出了刺史府,他对那虎视眈眈的司仓参军事道,“你去把本官的马牵来。” 那司兵参军事还不愿,但戴茂德却怕极了,“快去,别磨蹭!” 那司兵参军事便只得照做。 “大人!” 何孝带了一身的伤奔来,打量他们没大碍,才道,“下官中了埋伏,司仓参军事家中藏了几百个人,下官带的人都折在那里。” 聂珏用帕子替他把胳膊上还在滴血的伤口包住,道,“不怨你,这老贼老奸巨猾,就是我们都差点被他杀了。” 正说着,高庭渊对靠近的府兵道,“你去再牵一匹马来。” 那府兵犹豫着看戴茂德,高庭渊便加了力道在剑上,瞬间刺破戴茂德的皮肤,吓得戴茂德又哭又喊,“给他,他说什么都给他。” 聂珏过去,在戴茂德周身一端详,瞅准他腰上的令牌便拽了下来,揣到袖中。 等他们把马带来,高庭渊让何孝先上马骑出去,他则对聂珏道,“聂大人,把匕首拿出来。” 聂珏和他眼神一对碰,就知其意,她拔出匕首与高庭渊的良匪剑对调了位置,“戴大人,是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戴茂德被她挟持着,既怕又恨,“御史大人,您的手轻点。” 聂珏偏偏刀锋紧贴着他的脖子,她等着高庭渊上马,又和他换开,由高庭渊一手拉她上去。 “戴大人,劳你就这么走着,不把我们放出城,我们可不会放了你。” 高庭渊驱着破虏看着紧跟的府兵道,“本官带来的人呢?” 那司兵参军事阴笑着,“我劝你们快放了大人,你们带来的人早被我们控制住了,现在都蹲在大牢里,你们跑不掉的。” 两方相持,高庭渊对戴茂德道,“让他们退远点!” 府兵们自觉散开,高庭渊看距离远了不少,抬脚将他踹出去,一手拉紧辔头喝一声“驾!” 戴茂德性命无忧了,却恐慌的就差跳起来,“他们拿走了本官的令牌,城门的关卡挡不住,快追!” 那司兵参军事反身入马槽骑了马奔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弓,“大人不必焦虑,咱们把刘三放走了,这会儿带了人等在城外,他们逃不了的。” 高庭渊策马到城门口,何孝一见他,慌道,“大人,过不去。” 聂珏拿出令牌朝他晃了晃,“有这个,不用担心。” 高庭渊走近到关卡前,给守门的兵看了看令牌,他们果然撤了关卡放行。 “别让他们走!” 追上来的司兵参军事长声阻止道。 可惜关卡已开,高庭渊和何孝趁势就疾驰了出去,哪会等着他们。 三人逃出了城,原以为至少安全了,却没想到前路被人拦住了,聂珏定睛一看,那站在前排的竟是他们昨日刚抓的土匪,“中尉大人,下官没说错,他们果然勾结了土匪。” 高庭渊把她往怀里移近,道,“逃出去再跟他们算总账。” 他一拉辔头,破虏撅起前蹄长嘶,顷刻便飞冲过去。 耳边疾风呼啸,聂珏半皱着脸探到外面,对何孝道,“何校尉跟紧了。” 第40章 四十个澹澹 何孝受了伤,他只能跟在高庭渊身后,由高庭渊开路。 高庭渊不恋战,杀掉阻挡得土匪朝前跑,便是土匪数目众多,一时也拦不下他们。 如此他们借着马得耐力脱开了一众土匪,聂珏不由称赞道,“中尉大人带着我们从这数百人中突出重围,真真丈夫。” 高庭渊低头与她一笑,“被你聂大人夸赞不容易,本官确实当的一回赞。” 他说的坦坦荡荡,倨傲得让人一点也不讨厌,聂珏望着他得下颌,还要说话时,忽听他闷哼出声,她赶紧伸着头要看他身后,却被他用手覆住,“别看。” 聂珏得脸感受到他手中得汗意,她情急之下握住那手,道,“大人,您受伤了?” 高庭渊勉强嗯一声,算作回她,手上加快了驱赶的速度。 夜间虫鸣声不止,三人停在一片山林里,高庭渊已经晕了过去,人伏在聂珏背上,何孝先下了马,他得胳膊上都是血,还忍着痛执起两匹马的辔头,四处搜寻落脚点。 他们停在密林深处,聂珏先配合何孝把高庭渊扶下马,再支着何孝的肩膀自行下去,她的双腿一触地,便不由自主跪倒,何孝担忧道,“聂少卿……” 聂珏摇首,撑着树起身,“没事,不惯骑马,一会儿就好了。” 休息了一段时间,聂珏能站住了,她问何孝道,“何校尉,你带火折子了吗?” 黑漆一片,这两人还受伤了,必须有火才好处理。 何孝摸出火折子吹着,递给她。 聂珏捡了枯枝拢成一堆,先打了一堆火,她蹲到高庭渊身旁,他的后背插着一只箭,没入肉里不少。 何孝也才看清他背上的伤,道,“要拔了箭才行。” 聂珏对他道,“何校尉,你先扶好中尉大人,我来拔箭。” 何孝用未受伤的手把高庭渊的上半身托住扶到自己的肩头,“聂少卿你来吧。” 聂珏先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她用布擦干净伤口周围的污血,一手握住箭既快又准的□□,过程中不带一丝犹豫。 等将高庭渊的伤口弄好,聂珏自火堆里拣了一根烧着的木头,和何孝道,“我去寻些水来。” “聂少卿,这地方干旱哪来的水啊?而且太晚了,你还是别跑了,”何孝道。 聂珏安抚道,“这里有树,必定有水,你的胳膊也需要清洗,要不然伤口会发炎,我带了火,山林中的生物都不敢靠近。” “要不,我同你一道吧,”何孝不放心道。 聂珏说,“你守着他吧,林中的生物虽然怕火,但是放这么个昏迷的人在这里,也不安全,我去去就回。” 何孝再没了开口的理由,眼瞅着她独自走了。 将有一盏茶左右,聂珏回来了,她外罩的薄衫被她脱下来放在腕上,湿漉漉的,手里还捏着两片蜷起的树叶,“何校尉,喝点水吧。” 何孝没有推辞,从她手中抽出一卷树叶喝掉里面盛着的水。 他看着聂珏过去给高庭渊喂水,之后用湿掉的外衫将伤口周围又擦了一遍,用匕首划断一截衣摆,娴熟沉稳的给他包扎好,免不得在心底为高庭渊高兴,大人这次真的摊上宝了,这样模子标致,手脚麻利的媳妇儿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 聂珏安置好了高庭渊,又走到何孝身边,见他盯着自己愣神,笑道,“何校尉,我脸上有东西?” 何孝左右乱看一遍,讪讪笑道,“聂大人生的好看,下官看傻了。” 聂珏就手给他抹清脏血,“我的衣服不能再撕了,何校尉不介意我撕一段你的衣服吧。” 她虽嘴上说着谦辞,手下却先扯了一截他一截衣裳,上手用匕首就是一划,唬得何孝不敢说话。 等都弄好了,那火堆也烧得快完了,聂珏捡着木棍放置好,朝何孝道,“歇息吧,戴茂德他们应该追不上来。” 天蒙蒙亮时,高庭渊被冻醒了,他一动,后背传来的痛激得他直冒冷汗。 “您伤在后背上,还是少动为妙,”聂珏被他的声动吵醒,哑着声道。 高庭渊瞅着环在胸前粉白色的薄布,道,“你给我包扎的?” 聂珏伸着懒腰起来,腰线被她拉的纤细,仿佛一手就能掌住,她走到火堆前用脚踩灭了火星,“下官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高庭渊道,“此地不宜久留,戴茂德不抓到我们不会罢休,需尽快离开。” 他们两人这么一堆话,何孝也睡不着了,这一夜下来,他的体力恢复的很好,便是现在走也没问题。 聂珏双手揣到袖子里,清晨还是有点冷的,她道,“下官有一事要报与大人。” 高庭渊招她坐到旁边,说,“你说。” “前日,下官让十二和骁骁带着诏令先离开了兖州,去往安东都护府借兵,事先瞒着大人,实在是形势所迫,”聂珏谦恭道。 高庭渊想摸一摸她的脸,但碍于动不了,只得作罢,他低声道,“你考虑的很周全,确实不该告诉我。” 聂珏又道,“兖州这里我们待不了了,算算时间,十二他们应该还有几天就到安东都护府,不然我们也去那儿,总比藏在深山老林里强的多。” “往安东都护府不能走官道,戴茂德知道我们要过去,我们得走小道,”高庭渊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小心挪了一下,那伤口就不依不饶的让他痛。 聂珏手一伸就摁住他,道,“您伤着,别乱动。” 她嗓音里含着忧心,高庭渊听着暖入了心,手一张就包住那只白净纤细的手,道,“你关心我。” 聂珏想打掉那贼手,可又怕他呼疼,她使了劲想脱开手,没成功便罢了,还被他笑得一头火,“全燕京城没脸没皮您算第一个,谁关心您,您要是不救下官,下官会费心费力的讨好您?就是还恩罢了,放手!” 她的挣扎对高庭渊来讲大抵和闹着玩没什么区别,他还顺手把她拉近了身,“我救了你两次,上次怎不见你对我献殷勤?” 聂珏和他靠的近,雄性炙热的气息笼罩在她周身,她脑子还没转过弯,手就先在他身上推搡了,“放开我,放开我!” 高庭渊诧异于她这怪异的惧怕,不得不松手,等她平复了心绪,高庭渊再想去触她,便见她跟兔子似的缩开了。 “怕我还是怕我碰你?” 聂珏转过脸不看他,“下官怕您,您就不碰下官了吗?” 高庭渊说,“平时跟我说话倒是伶牙俐齿的,也不见对我多怕,只我一近身就变了个人,你不是怕我,你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事。” “随便对一个女子动手动脚,谁碰到您都怕,”聂珏观察四周,天已大亮,“咱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戴茂德迟早要追来。” 她抬脚将地上压平的草都扫乱,转头叫何孝道,“何校尉该起了,咱们还要赶路。” 刚刚他们打闹时,何孝一直不敢插话,为了他家大人的幸福,他装睡到现在,这时听到聂珏叫他,才装作初醒时的迷糊,“嗯嗯……” 还是三人两马,聂珏这回就不愿跟高庭渊共骑了,“中尉大人若不然您和何校尉骑一匹,下官自己骑一匹。” 高庭渊撂了辔头,问何孝,“你想和本官共乘?” “不不不,”何孝连说了好几个不,片晌找了个无奈的理由道,“聂少卿你不知道,大人的破虏不亲人,我连碰都不敢碰的。” “你一个人骑马,不怕被马带着跑偏了吗?”高庭渊再加一剂猛药道。 聂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思忖少许,又道,“何校尉,要不我跟你共骑。” 何孝一听这话差点哭出来,他稍稍一瞄高庭渊,果然那脸比锅底灰还黑,他灵机一闪,抱着自己的伤处道,“聂少卿不是我不想跟你共骑,我伤在胳膊上,也没法在带着你的情况下再御马啊。” 聂珏便没了辙,高庭渊凉飕飕的道,“聂大人再是不愿和本官共骑也没办法,荒山野岭,也租不到马车给你。” 又绕了回来,聂珏只能如之前一样坐上了破虏,甫一上马,后背就感到那厚实的胸膛贴过来,她生气道,“您是软骨头吗?非得粘着下官!” 高庭渊拥美在怀,头就势倚在她细弱的肩上,轻快道,“本官后背伤了,直不起腰,只能这么着,聂大人难道忘了本官是救谁才落得这个模样?” 他一边缓缓赶着破虏上路,一边把住人防止她掉下去。 马一动,聂珏就不敢在马上乱动了,她顾忌着他的伤,又不能推他,只有口头说他,“您跟无赖有什么区别?亏下官还以为您性子矜贵清高。” “区别还是有的,本官要是无赖估摸早把你抢回家了,”高庭渊笑着道,这还真的是,真要用权势压人,怀里这个早上了他的塌。 聂珏一落肩,让他的下巴垫了空,“有这想法,您也差不到哪里去,待回了燕京,必有风言风语传出,下官的名声算是被您毁的彻底,您开心了?” “怎么是毁了?本官爱慕聂大人这不是事实吗?还是大人觉得被本官爱慕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她的肩往下滑,高庭渊的头也往下滑,还是压在上面,两人紧紧黏在一处,何孝大气都不敢出,远远落一段距离在他们后面。 聂珏抬起手指支起他的下巴道,“您的爱慕说的太轻佻,下官怕抓不住,还是放了的好。” 第41章 四十一个澹澹 三人披星戴月顺着小路,在即将抵达夷东地界时和十二他们相遇了。 十二和骁骁返程携了四千兵力,撞上他们这一身的狼狈落魄都觉得吃惊。 “高大人,聂大人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高庭渊惨白着脸道,“就地扎营,我们先稍作休整,闲话后说。” 没日没夜赶路,使得他的伤口不能好好恢复,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此时余晖西落,大军也差不多要安营了,遵照他的指示就在当地置下营帐。 骁骁好几日没见聂珏,这一碰头就欢喜的不得了,围着她叽叽喳喳,像只小鹧鸪。 “大人,几日不见,感觉您都瘦了一圈。” 这一路饥一餐饿一顿,聂珏瘦也是正常,她也不是娇气的人,瘦点就瘦点,活命是紧要,“想我们骁骁想瘦了。” 骁骁便羞臊的挠后脖子,嘻嘻道,“大人这四千兵能来,还有我的功劳呢。” 聂珏端起碗喝水,“骁骁这么厉害了?” 骁骁神气活现道,“十二哥哥和我去那都护府借兵,结果那个什么都护大人见了我们带来的诏令,推脱说抽不出兵,我就说了他一顿,然后他才调出兵来的。” 聂珏起身去铺毯子,问他,“怎么说的?” 骁骁帮她扯平歪了的地方,得瑟道,“我家大人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来兖州办了那戴茂德,回去必定会加官进爵,若他能助大人一臂之力,圣人那里也会记他一功,当然了,他要是不愿,我们也不怪,毕竟也不是非他不可,我们早已派人回京去请兵,不需几日,大军入兖州,待平了兖州之乱,那他安东都护府监管不力,管事官员推卸怕事也要报回京,到时他就没那么好过了。” 安东都护府若能主事,兖州就不会出那么大的乱子,那都护大人显然不想参与进来,明哲保身是他一开始就选择的,骁骁显然也知道他不敢出兵,才编出这个谎,聂珏在他小黑脸上轻轻揪了一下,道,“鬼灵精,倒会糊弄人了。” 骁骁嗞着大白牙冲她笑,“都是大人教我的,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他肯借兵就行。” “说的对,本官这里也记你一功,回去给你嘉奖,”聂珏说道。 高庭渊这一夜下来算缓了过来,日出东方时,他便率领大军直往兖州方向行进,一路浩浩荡荡,专走官道。 戴茂德追杀他们未果,反而得了他们率四千人过来讨伐逆贼的消息,旗号一打出去,便是向京都那边宣告他戴茂德反了。 这分明逼着他们不得不反,可他手上满打满算能用的只有一千多人,高庭渊率四千兵来,除非不战,战则死。 官道好走,三日就到了兖州城门外。 上次入兖州也是走的这道门,那时戴茂德还亲自迎接,此时那城门紧闭,奄息无声,仿佛里面关着的都是死物。 尘沙漫飞,高庭渊下令,“撞开城门!” 便有数个军士扛起攻城槌冲到门边一声一声撞上门,城门再结实,也经不起攻城槌连番攻击,少顷就被撞开了。 高庭渊带头冲了进去,他长呼道,“勿伤百姓,活捉戴贼!” 兖州司兵参军事手底下的兵人心涣散,一概没了十几日前的凶恶,只顾着逃命,不战而败。 高庭渊驾着破虏走到被活捉的司兵参军事前,抬脚勾起他的下巴,道,“戴茂德在何处?” 那司兵参军事闷头不语,高庭渊用脚在他脸上踩了两下,唤来一百夫长道,“杀了吧。” 等处决了司兵参军事,他又叫了十二道,“十二,带一队人去城外搜查,抓到戴茂德别让他死了,本官要活得。” 十二领命带人出了城。 高庭渊又遣人去搜刺史府,自己则去了司仓参军事的家。 那司仓参军事被人早早制住了,吓得尿了裤子,高庭渊未下马,与身后带的兵道,“搜!” 静等了片刻时候,就有人搜到了账簿,呈过来给他。 高庭渊草草在账簿上一看,便把它塞进了破虏腹下的兜中,“把他带走,别让他死了。” 刺史府中果然没有戴茂德,十二在离城外有十几里的一个山洞里抓到了戴茂德,为防他自尽,当场就卸掉了他的下巴。 见到他在十二手里瑟瑟发抖,高庭渊对着他的胸口又是一个窝心脚,他被踢得瞬时吐血,想求饶却说不了话。 “戴大人,咱们仔细清算你犯下什么罪,”聂珏捧着账簿一点点数他的罪状,“其罪一强征粮食税,按照户部规定,每年征收百姓税比是四十比一,你却是厉害的很,按三十比一收;其罪二,兖州灾情严重,圣人下旨免除兖州的各项税款,戴大人本官观你这账簿上还记着这几个月收上来的粮食数呢,欺君罔上你可真是敢啊。” 她翻到一页停下来,缓下来语气道,“戴大人,你这里还记着每个月奉给戴侍郎的银钱呢,估计他得恨死了你,这罪三嘛,贿赂官员你是逃不了了。” 戴茂德被她数落出的罪行逼得煞红着眼,口中呜呜呃呃的发出声。 聂珏便哎道,“别急啊,还有呢,这账簿上特意分了一栏登上缴的粮食数,本官有点好奇,你们上缴给兖州储粮道这个数远远超过应该缴的数,是不是说明这兖州储粮道也有的要查呢?” 她把账簿收好,拿起桌上的茶润了口,徐徐道,“其罪四,勾结土匪谋获当地百姓和来往商队财物,致使灾情加重;这罪五可就更不得了了,想杀圣人派来的巡按御史,一早就存了谋反的心思,你可真是野心勃勃啊。” 戴茂德伏在地上呜咽着哭泣,高庭渊看不惯他那副窝囊至极的蠢相,道,“聂大人论的罪皆属实,你委屈什么,若不是要留你这条狗命入京报与圣人,本官恨不得现在就送你上路。” 戴茂德确实委屈,这罪五他认一半,但是造反他如何敢,死他一个不算事,若跟造反扯上关系,戴氏满门都有危险,可他的下颌骨被卸了,想哭诉辩驳都做不到,从来都是他冤枉人,这头一遭吃到被冤枉的滋味,真是苦不能言。 启程回京那日,满兖州城的百姓都出来送行,高庭渊策马行道小绪身前,傲然的下垂一双凤目道,“小子,本官没骗你,你可要好好活着,要是混到那土匪窝里,来日本官亲自捉你。” 离了兖州,回程要比来时快,刚好十天时间到达燕京。 燕京彻底入了夏,正值三伏天,走在路上都能热死人,聂珏去大理寺交了差便匆匆赶回来洗了澡,随后沐浴焚香静等宫里传旨。 近申时,童贤过来请她入宫。 聂珏和他一顺坐了轿,童贤捏起丝帕娇娇俏俏的给自己拭汗,见她清爽如风,不免羡慕道,“这大夏天的,聂大人竟然不流汗,果然娇儿天承,咱家就没这么好的体质。” 聂珏把冰盆往他边旁挪去,说,“童公公是贵人,熬不得一点苦,下官皮糙肉厚,这个天当然耐热。” 童贤咯咯娇笑,翘着兰花指搭在她得手背上,捏了捏,道,“素手细腻,聂大人这手生的不比脸差。” 聂珏撤开手,挡住唇温柔得笑,“在童公公面前可担不得这话。” 童贤听着她的奉承心下舒坦,道,“聂大人兖州这一趟跑的值,待回头圣人必有重赏,也不知咱家能不能沾到一星半点。” 聂珏拿出准备好的香袋推给他,“天气热,还让童公公跑了这么多路,下官过意不去,就只能拿这阿堵物,孝敬公公买个茶吃了。” 童贤手指轻戳一下她的额头,收了那香袋,“聂大人知道心疼咱家,咱家这心里就欢喜了,这深宫寂寞,大人来往宫中,可别转头就忘了咱家。” 聂珏搭着茶盏吹了吹,细抿一口水润了润,“童公公这样金贵的人,下官记挂在心上还来不及,哪还能忘了,这不是轻狂吗?” 外面拦了轿,进宫门里了,两人便下轿往里走。 童贤将聂珏带到宣政殿就退下了,聂珏由宫女引进殿中。 女帝坐于殿上,四下各有官员等候。 “来人,赐坐。” 宫人抬着椅子到聂珏身后,她谢了恩入座。 女帝虽然脸色不大好,对她却还是和颜悦色的,“聂爱卿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外面便有人压着戴茂德和他的司仓参军事进来。 女帝道,“澹澹在家养伤,朕没叫他,今日要聂爱卿多费心了。” “微臣自当尽力,”聂珏应道。 女帝展开桌前的奏章,冷声道,“戴茂德,大理寺向朕参了你六条罪状,朕来读给你听,一曰苛捐杂税,二曰欺君罔上,三曰勾结土匪,四曰贿赂高官,五曰谋害巡按御史,六曰造反。” 她读的磨牙凿齿,戴茂德听的胆战心惊,无奈不能说话,唯有贴在地上等待发落。 女帝目光阴鸷,“这六罪你认还是不认?” 戴茂德苦于无言,半是点头半是摇头,他砰砰磕着头,一时呜呜哇哇哭的叫人厌烦。 这造反二字一出,底下好些官员就坐不住了,高仲瑾原来还想要替他求情的心思一下子就没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刺史怎么敢造反? 女帝说,“朕忘了让人把你的下巴装回去,不过还是不装的好,免得你当场咬舌,给朕来个死无对证。” 第42章 四十二个澹澹 她转向已吓的魂不附体的司仓参军事道,“戴茂徳不能说话,你与朕辩道辩道,朕刚刚所读六罪没有冤枉你们吧。” 那司仓参军事只一味地把头往地上磕的砰砰响,“陛下!这些事都是戴茂徳逼着小的做的,小的也是被他逼得……” 女帝的眼中满是嘲讽,她说,“聂爱卿呈上来的账簿朕也看了,这几项罪名你们是赖不掉的,今日朕要清算其他人。” 戴翼博听到此处还硬撑着不变神色。 女帝端正了坐姿,把视线投到他身上,道,“戴翼博,从贞始六年到如今一共七年,七年里你光在戴茂德这里就受贿了近三千万两白银,这司仓参军事也供认不讳,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戴翼博一忽儿起身拜倒,大呼冤枉,“陛下!您不能道听途说就冤枉了微臣,这些年微臣兢兢业业,一切业绩都能查得到,说微臣贪污受贿,这莫须有的罪名微臣承担不起啊!” 女帝揉着太阳穴,朝杜修彦方向道,“杜爱卿,御史台那边有什么进展?” 杜修彦站起来对女帝俯身道,“回陛下,通州传来了消息,戴氏在通州抢占良田修建戴氏祠堂,据微臣手底下人报,祠堂规模相当大,堪比行宫。” 他说完,拿出图纸交由身边宫女传上去。 女帝观那图纸上的戴氏祠堂,顿时雷霆怒气冲上头,她冷喝道,“你兢兢业业,先把戴氏占人土地一事放一边,戴氏祠堂修的这么大,居心何在!这钱是谁出的?!” 戴翼博被她这一喝吓软了脚,“陛下,微臣常年不在通州,家族中出了这样的事微臣又哪能知道?您要明断啊!” 女帝呵呵冷笑,对外面喊道,“来人!抬上来!” 倏忽,门扇大开,翊卫两人一组,抬着好几个大箱子进殿,待都落地,便有宫女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满满都是银子。 女帝道,“这是在你府中挖出来的,总共有八箱,朕问你,这钱从哪儿来的?是你家地里能生钱了?” 戴翼博颓败坐倒,桩桩件件都是冲他而来,今日他想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 “贪赃枉法,侵占土地,杀人越货,图谋造反,朕可真是养出了一条白眼狼,”女帝咬着牙道,“兖州伤亡的两千人,朕就用你戴氏全族的性命来告慰了。” “陛下!陛下!陛下开恩啊!罪臣所犯之罪全部认,可凭空污蔑罪臣造反,罪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啊!”戴翼博跪着往前行,被两边的翊卫拦住了,他不停叩首,“您是盛世明君,罪臣一族四百多人,若全部杀了,天下人都会责骂您是嗜血暴君!” “污蔑?戴茂徳在兖州差点杀了朕派去的巡按御史,巡按御史是什么,你们知道的清清楚楚,杀他们,和杀朕有什么区别!官员府宅规格工部有规定你不知道吗?祠堂修这么大,朕看,让你当一个户部侍郎还是委屈了你,这大齐的皇位才能配的上你戴翼博的野心吧!” 女帝一条一条撕掉图纸,笑得格外明媚动人,“你记好了,戴氏全族被灭是因你之祸,朕杀戴氏是顺天下民心,天下人不会骂朕是暴君,他们反而会感激朕除了你这世家奸佞。” “太师大人!太师大人!”戴翼博从地上跪起来,膝行至高庭渊腿边,“您是知道下官的,下官纵是有万般错,可谋反以下官的胆识如何敢做?太师大人,您帮下官替陛下求求情啊!我戴氏全族何其无辜啊!” 高仲瑾的背上沁出了汗,殿中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要是出口帮戴翼博说一句话,这事就能跟他扯上关系,即便他是女帝的胞兄,现时不说什么,之后也会被她猜疑。 “给朕把他们拖下去!” 女帝量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替戴翼博求情,随即挥挥手,让翊卫把摊在地上得三人拖下去, 聂珏这时道,“陛下,微臣还有事要奏。” 女帝笑说,“爱卿请讲。” 聂珏跪下来,道,“微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兖州督粮道!” 女帝拧住了眉头,“爱卿把话说清楚。” “戴茂德的账簿中记载着缴给兖州督粮道的粮食,远远多于户部规定的数,兖州的督粮道必也藏有污垢,”聂珏解释道。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牧甫开口了,“各地督粮道一直是归户部管辖,陛下若要查,微臣认为还是先从户部查起的好。” 他没说兖州督粮道,而是笼统的说了一个各地,聂珏心中冷笑,表面却道,“督粮道的直属上司是户部侍郎,现今戴翼博伏法,相信陛下已经着人查了戴翼博从官以来的来往交际,下官以为再从户部查是查不出什么的。” 牧甫道,“聂大人考虑周全,陛下,不然让容德入兖州再查一番。” “牧爱卿等一等,吴柏梓明日把户部这两年关于兖州粮道的讯息整理出来,朕先查看了再做决定,”女帝摁着额际,一下午高强度的断案令她感到疲倦,不服老不行啊。 吴柏梓颤声应是。 女帝便挥手道,“兄长留一下,其他爱卿都退下吧。” 众臣都自觉退出宣政殿。 女帝下了座,走到高仲瑾面前,道,“兄长,朕素来敬你,然有一事朕要问你,戴氏做的这些事里,有没有你的参与?” 她待人从来不见几分真心,高仲瑾贪权恋势她知道,高仲瑾想让高庭渊尚公主她也知道,但高仲瑾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是将她捧在掌心护到大的亲哥哥,他们的体内流淌着一脉血液,这世间除了她的子女,再不可能有谁有他们这样更牢靠的血缘关系,她是铁血帝王,她也是哥哥身后的妹妹,她必须要高仲瑾保证,他是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的。 高仲瑾望着她眼尾隐现的皱纹,声调柔下来,道,“烟烟,兄长是商人出身,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能让你依持,但是兄长即使出身泥潭,也从没想过要踏过你去做危害一方的事。” 女帝看着他眼中的真挚,突的纯然一笑,“朕信你。” 她登帝位有十三载,数年没有在人前笑得这般毫无城府,高仲瑾手指微动,想摸一摸她的头,却还是按了下去,“微臣虽与戴翼博有私交,却从没想过借机牟利,江都十三行每年的收入就够微臣一年用度,甚至还富余,何至于要他抠出来的那点银两?” 江都十三行是高家在全国最大的一个商行,也是高仲瑾父辈那一代传下来的,江都繁华,十三行在此,根本就不愁钱财。 “兄长是天下第一大财主,”女帝轻点头,又道,“朕心里有一些话要跟兄长说,兄长想融入士族的心朕理解,但兄长却忘了,士族绵延了几百年,根基雄厚,对他们而言,咱们高氏就如同暴发户一般,他们虽在表面恭敬,内里到底是看不起的,你和戴翼博结交,可有得了他半点东风,他反而还打着你的幌子在外面横行霸道,出事了还要拖着你,这样的士族,你招揽他们有何用?” 高仲瑾的眼闭了闭又开,道,“是微臣过于心急了。” 女帝在殿内缓步一周,“那些世家放在百年以前也和咱们一样,或许还不如咱们,不过是积累了几百年时光,才有现在的辉煌,朕相信不需百年,咱们高氏必定比他们更加强大昌盛。” 出了宣政殿,聂珏和杜修彦并行。 三伏天热出一身汗,聂珏抬着袖子给自己扇,望着杜修彦笑,“我下了兖州,没想到你也停不下来,通州那边能查的这么仔细,想来费神了不少吧。” 杜修彦把怀里的冰壶放到她手上,道,“比不得你们入兖州凶险,我听说高大人中箭了。” 聂珏盯着牧甫的背影道,“能将戴氏这等毒瘤除去,这险冒得值。” “甘棠,你有此胆识,我着实佩服,”杜修彦叹道。 聂珏转到廊下,躲过烈日,“换作你,必然也如我一般。” 杜修彦歪头一笑。 牧甫在朝华门前停住,等他俩走近了,他先和杜修彦道,“容德,我有话要和聂大人说。” 杜修彦弯腰俯身朝他拜下,“学生先走一步。” 等杜修彦走远,牧甫面向聂珏道,“年轻人磨一磨是好的,锐气磨掉了,才不会扎人。” “谢牧太保教诲,但年轻人之所以称为年轻人,那就是其自身的朝气,锐气磨掉当然好,要是一不小心把朝气也磨没了,整日畏畏缩缩,死气沉沉又有什么劲?”聂珏晃了晃冰壶,里面有水声,是冰块化出来的。 牧甫划了一下衣袖,腰间玉佩响声清越,他走到聂珏左侧站定,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调道,“聂小友性子很直,老夫也喜欢直性子的人,可惜啊,直性子的人活不长,那前朝谢中亓就是个例子。” 聂珏直接问,“您想说什么?” “兖州已事了,聂小友应该知晓,其余边角事不归聂小友管了,聂小友还是少管为妙,”牧甫敲打她。 聂珏把冰壶放进袖中,和他错开两步,道,“下官是大理寺少卿,协理官员贪污案件名正言顺,兖州是否事了不是太保大人说了算,得圣人说了才能了,您与其在这里跟下官说这些,还不如去跟圣人说道。” 她说完双手抱拳对牧甫作别,便悠闲自在的走上回府的路,不管身后人那阴毒至极的目光。 第43章 四十三个澹澹 向晚时分,尚食局按例备好的菜品和样菜放在膳桌上。 贾子兰执着箸一样一样的品尝着,神情严肃而认真。 女帝支着腮看她试菜,魇足道,“你觉得哪道菜美味?” 贾子兰回溯着尝过的菜的味道,指了其中的一道菜道,“这道仙人脔很入味,味美不腻,又不失清淡。” “盛一碗过来,”女帝说。 贾子兰顺意给她盛汤,入夏穿的清凉,她手拿着碗,半截皓腕便露出来,很是勾人。 女帝等她把碗放过来,一把捏住了她的手,甜腻道,“朕今日累着了,你来喂朕。” 她眉宇间笼满舒意,双目黏在贾子兰的脸上舍不得移开,却不想贾子兰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听着话就拿起汤勺喂到她嘴边,“陛下,请用膳。” 女帝原本带着喜色的面庞就阴沉了下来,她甩开那只手,道,“抬起头来,看着朕说话。” 贾子兰不知道她又发什么脾气,但顺她的话去做却是本能,当即抬头直视着她道,“陛下,请用膳。” 女帝的心头火噌的窜上来,她抢过汤勺,丢在桌上,讥诮道,“朕看着你这张死人脸真是倒尽了胃口。” 贾子兰闷不做声跪下,静静候着她发怒。 她如此自觉,女帝却还不畅快,她心里憋着一股气,那气只有折辱地上的人才能顺,“爬过来。” 殿中还有宫女太监,皆低着头静谧不动,仿似雕像,宫中多秘辛,他们见得多了,只做了哑巴。 贾子兰一点一点爬到她脚下,眉眼不现一丝活气,那唇上点了嫣红口脂,都遮不住她透进骨子里的厌世。 女帝伸手将她的脸托起,细指在上面缓缓摩挲着,肤如凝脂,眸似寒星,她若愿放下傲气,微微笑起,那必是京都名士心中最倾慕的娇女。 “笑,”女帝吐出一个字。 贾子兰就在她的手里绽开了笑容,女帝凝视着那笑,她想,这株昔日汴京名姝,如今终于在她手中开败了。 她突然掐住贾子兰凶狠道,“大魏第一美人又如何?朕打断了你的傲骨,还不是只能像条狗一样仰朕鼻息!” 贾子兰任她掐着自己,仰视着这个折辱她十几年的女人,笑着却又哭了,泪珠一滴一滴砸在颊边的手上,烫的那手不知所措的松开了。 她哭的实在太可怜,明明是笑的,可眼里落得泪却越来越多,女帝瞬时心揪在一起,脑中一怔,手便抱住了她。 时间似乎禁止住,抱在一起的两人都震惊了,连分开都不知。 童贤就是此时走进殿里,低眉顺眼道,“陛下,欧阳大人求见。” 女帝放开贾子兰,坐回到椅子上,让一旁的宫女端水来给贾子兰清洗后,方道,“让他进来吧。” 吏部尚书欧阳钊很快进来,随行着一人,粗布儒衫,是个书生。 “微臣欧阳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民陈善皓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帝乍听这名字,愣道,“你是陈善皓?” 欧阳钊道,“陛下您没听错,此人是大理寺少卿聂珏聂大人的老师。” 女帝一挑眉,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碌碌庸庸的中年男人,外貌不出彩,观他眼睛也是浑浊的很,不知是怎么教出聂珏那样聪慧过人的学生的,“陈先生替朕教出聂爱卿那样的栋梁,朕得同你道一声谢。” 陈善皓惶恐的五体伏地,“陛下,草民当不得那聂大人的老师……” 女帝半眯起凤眸,心里突觉一阵慌。 “陛下,这位聂少卿可瞒了不少事啊,”欧阳钊稳声道。 殿内宫侍俱都退走,唯留了贾子兰一人照料,女帝看着她缓慢的布菜,道,“往明了说。” “微臣在甲库中查看过这位聂少卿的生平履历,十岁以前查无踪迹,十岁之后出现在方家村,其老师在甲库中收录的就是这位陈先生,不过,微臣和陈先生相熟之后,听他回忆,这位聂少卿并不能算是他的学生,”欧阳钊慢慢道。 陈善皓接道,“草民是方家村里的教书先生,聂大人跟着一个老乞儿流浪到村里,那老乞儿求着草民教她识字,草民本不愿意。” 他羞愧的望了望女帝,继续说,“然而他给了草民不少银钱,草民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下来,草民一起带了有十二个学生,当时无暇顾及她,便是认字学理都不曾亲授过她,所以草民实在当不得她的老师。” 女帝嗤笑,“聂爱卿心智过人,便是你不教她,她旁观别人亦能自学。” 陈善皓立时缩回眼神,老实跪在地上,“陛下圣断,她确实比一般的孩子聪明,但您有所不知,在草民授课的时候,她多是睡觉,这样若还能学成一身本事,那她除非文曲星转世。” “白天困觉,就不准她夜间发奋吗?你作为她的老师没教到她半分,现在跟朕说这些,莫非想告诉朕,她确实是文曲星转世?”女帝夹着菜边吃边说,她不在意聂珏本人如何如何,只要她是自己手里最锋利的刀即可。 “陛下,此处正是草民想要向您禀报的,这位聂大人虽在明里奉草民为先生,可她私下里却是认那老乞儿为师,草民曾偶然间听到她叫那老乞儿老师,您想想,这老乞儿都是她的老师了,为何还要拜草民为师?”陈善皓将身子伏的更低,他在气势凌厉的女帝跟前宛若蝼蚁。 女帝的好胃口至此彻底偃旗息鼓,她让贾子兰撤了饭菜,漱着清茶道,“那老乞丐现在何处?” “已故去多年了,”陈善皓回说。 欧阳钊微仰起首看了一眼半在女帝身侧的贾子兰,状似犹疑未定道,“陛下,方家村毗邻岩虎山,岩虎山您还记得是什么地方吗?” 女帝瞬间大张眼睛,岩虎山,岩虎山,谢中亓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岩虎山,她怎么会忘,谢中亓不死,她岂能安坐龙椅? 她本来就是多疑之人,欧阳钊这一提醒,她立刻在脑海里将关于聂珏的一切回忆过了一遍,越想越心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之前梦中的情形,杀齐复魏,好一个杀齐复魏! 她猛地回头瞪住了贾子兰,瞧着她从愣然到惊惧,呵出一口气道,“欧阳爱卿你们先出去。” 欧阳钊微勾住嘴角,行了告退礼就带着陈善皓走了。 “十一,”女帝喃声道。 有一人现身在殿中,双膝跪地道,“陛下。” “去把十二叫来,朕有话要问他,”女帝说。 十一应下话便也消失在殿内。 是时殿中只余她和贾子兰,她怅然的笑道,“岩虎山,时隔九年,朕竟然还会听到这三个字,贾子兰,你高兴吗?” 贾子兰的眼里漫出了细红血丝,她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你要我高兴什么?贾家一门剩了我这个废物,谢伯伯尸骨无存,这天下是你高茹烟的囊中之物,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怎么样!” 女帝站过去,拉开她的手,看她满脸泪,便用衣袖去揩,“你近来越发爱使性子了,是真的仗着朕对你的宠爱肆无忌惮,还是故意做给朕看的,想要替谁遮掩行踪?” 贾子兰躲开她的手,又不再说话,却依然默默流泪。 女帝扳正她的脸,手掌在上面轻抚了一下,“装的太差,你想保护谁?你谁都保护不了。” 眼前人那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她狞笑到扭曲的脸,“她死定了。” 兖州一行有一月多,回到燕京已是六月中旬了,聂珏瘦的挺明显,王婶嚷着要给她补补,晚间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王婶,现在姑娘都讲究苗条,瘦了正好,”聂珏舀着碗里的排骨汤进口中,醇香入鼻。 王婶把手里的汤碗放到骁骁的小桌上,看他吃的欢,道,“女儿家家的,好生养才是正经事,太瘦了,以后夫君会嫌弃的。” 聂珏一咽,哂笑道,“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个意思。” 王婶摸着骁骁的脑袋,想着想着又叹气,“瑞禾丫头最爱吃奴做的排骨汤,也不知道她在家过的好不好。” “王婶,她在家中必不会太差,要不然她为何没回来?”聂珏喝到一半的便喝不下了,她说出的话只能骗骗王婶,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孩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婶点点头,“大人说的是,奴糊涂了。” 碗中汤见底,聂珏故意啧吧起嘴,“一个多月没喝到王婶熬的汤,心里都像干了一样。” 王婶就把夏红旆抛在了脑后,抢过她的碗,给她盛汤,一双眼笑得眯成了缝,“大人身子虚,多喝点汤是好的。” 聂珏服帖着饮汤,堂中静谧的让人感到温馨。 快要用完饭时,大理寺卿刘禄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来人!拿下她!” 聂珏顷刻被扣住,她冷下脸道,“刘大人,您这是要干嘛?” 自她入了大理寺,刘禄这个大理寺卿近乎被她架空,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他仰首挺胸走到她面前,道,“上面下的旨,聂大人还是随本官往天牢里走一遭吧。” 第44章 四十四个澹澹 聂珏入诏狱让不少人能高枕酣睡,飞鸟尽弹弓藏,这位风头出尽的大齐第一女官是走到尽头了。 大理寺诏狱是炼狱一般的存在,聂珏任大理寺少卿以来,在里面接触过数百种刑具,进到这里面的人躲不掉这些刑罚,纵使往后能出来,亦会留下或多或少的隐疾。 她被人关进去时还存着疑惑,直到刘禄将她带到刑讯室,她方明白,这一劫难逃了。 “聂大人,那逆贼谢中亓和你是何关系?”刘禄问她。 聂珏胸口陡地一跳,随即呵笑出来,“圣人疑我?” “本官不跟你兜圈子,陈善皓已将你供出,你根本不是他的学生,至于你是不是谢中亓的学生,本官也会查清的,”刘禄卷起刑鞭放到一边,冲近前的狱卒道,“给聂大人搬个凳子过来”。 聂珏提衣就地而坐,两袖并在一起很是闲然,“进了这里,客套就不用做了,刘大人,我夫子说不是我老师,你们就都信了?今日你抓了我来,等圣人想明白了,你自有的罪受。” 刘禄是精明人,他也清楚不能给聂珏用刑,至少不能让圣人知道他动刑了。 “聂大人人在这诏狱里还是一样硬气,本官是听圣人的令请了你来,即是请,本官当然会客客气气,”他言辞恳切,偏头对抬着老虎凳的两个狱卒道,“搬过去,聂大人身娇体弱,可仔细别碰着她。” 话音落,那两狱卒过去,口上毕恭毕敬,“聂大人,别为难小的,您自己坐上去吧。” 聂珏瞥着刘禄,冷笑了一声,旋即抬腿坐了。 诏狱里最臭名昭著的老虎凳,犯人闻之便胆怯,坐到上面后,狱卒将人用绳子捆绑住,在其脚下垫上石头,不需严刑拷打,犯人在上面呆一天保证招供,若在上面坐的时间长,肌肉撕裂,关节受伤,外表看不出来什么,可放下来之后,双腿很大程度会致残。 “聂大人,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本官再来看你,”刑讯室里灰尘多,刘禄两手扫开扑面的灰尘,便出了室门。 当夜,高庭渊便得了消息,兖州这一路除了他存的私心,聂珏确实如她曾经所言,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可转头她却下了狱,值此之际,实在太过敏感,聂珏的命不仅要救,他还要大大方方的救,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蛇鼠知道,这是他的人,动她就是和他高庭渊作对。 近亥时,高庭渊整装欲出门,到的前堂时,将好见高仲瑾坐在门边赏月。 “父亲。” 高仲瑾半抬头注视着他些微苍白的脸,道,“伤还未好,要去哪儿?” “入宫,”高庭渊站到他身前,替他盖好腿上的毯子,“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高仲瑾一把攥住他的手,问道,“你是不是要去为那聂珏求情?” 高庭渊轻抽出手,往天上一瞧,月上中天,莹亮喜人,他轻道,“是的。” “不许去!自她入京,我没一天安生日子过,若不是圣人英明,我早因她之故要与圣人离心,让她死在那诏狱里才好,”高仲瑾愤然道。 他的愤怒高庭渊看在眼里,“父亲,就算没有聂珏,圣人也不可能放纵你这么胡来的,她首先是天下的君,而后才是您的妹妹,您在朝中结党,便会被她忌惮,现下她借着聂珏的手清掉了您的朋党,但您想想,她若不顾念亲情,您还能坐在这里安稳的发怒吗?” 他撂下话,人欲出走,身后高仲瑾一着急就高喊道,“那聂珏你就算娶进来,也只能是个妾,一个没家世地位的女人别想以主母的身份进门!” 高庭渊脚下顿了顿,斜过脸道,“士农工商,她好歹也在第二阶,咱们还是末位,您在看不起谁?” 他不再和高仲瑾多说,匆忙出去了,徒留高仲瑾气的捶扶手,对月频频叹气。 高庭渊进了宫,果见御书房灯火透明,他由宫人通报,少顷里面开了门,请他进去了,他到了房里,地上还跪着跟在聂珏身边的内卫十二。 “澹澹,这么晚进宫也是为聂珏而来?”女帝温和道。 高庭渊躬身跪定,沉沉道,“陛下,聂大人犯了何罪?” 女帝肃目冷面,停下手里的笔道,“聂珏的老师陈善皓朕今日见了,他与朕说明了聂珏的来历,朕现下怀疑她是谢中亓的学生。” 高庭渊心下清楚她的疑心病犯了,便道,“您有证据断定她就是谢中亓的学生?” 女帝微懵,她是听了欧阳钊和陈善皓的一面之词,再被贾子兰一激,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就把人打进了狱,真的要说证据,根本没有。 她没回答高庭渊的问话,而是去问十二道,“你跟了聂珏近半年,这半年她有没有异常的地方?” 十二头抵着地,眼边的视线落在高庭渊身上又收回,道,“回禀陛下,聂大人平日生活很有规律,出行简单,一般也不怎么结交友朋,闲暇多在书房,据卑职观察,聂大人是个好学之人,便是晚上就寝之际,亦会看上半个时辰的书才歇下,但是半年里,卑职确实没看出她有异动……” 女帝敛起细眉,胸中乱成了麻团。 高庭渊说,“陛下,戴氏能查的这么彻底,聂大人功不可没,并且当时微臣重伤,若没有她,想必早死于深山野林之中。” 女帝还是犹疑,“陈善皓亲口说出聂珏明拜他为师,暗叫老乞儿老师,这其中要说没鬼,朕不信,除非陈善皓撒谎。” “若陛下有疑虑,微臣派人去那方家村调查一番,自然就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了,”高庭渊道。 女帝点下头,“朕也想让人去一趟,刑部的人朕不放心,由你去查,朕确是能安心的。” 高庭渊斟酌片刻,又说,“陛下,容微臣多嘴一句,聂大人下狱,对谁有好处?” 女帝长长叹出一口气,对底下两人挥了手。 “微臣告退。” “卑职告退。” 房中剩了她一人,她的脑中思绪已不知从何处去理,呆坐有半炷香,她突然对外面叫人。 童贤推门进来,小声道,“陛下?” 女帝往两侧的鬓角轻捶,尽量平静道,“你去大理寺的天牢看看。” “是。” 童贤如来时一般安静的离开,未惊动女帝,她半仰着头颅,御书房的屋顶上雕梁画栋,还有夜明珠相饰,就是夜晚不点灯,亦可照明,富贵到了极致,也糜烂到了极致,这便是权力带来的至高享受,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即,枯骨铸成的奢靡是那些权欲者心中最向往的东西,她便是其中之一,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聂珏在老虎凳上坐了有四个时辰,又被狱卒放下来,送回牢中,那牢房干净整洁,甚至还有桌子板凳,瞅着比一般的牢房要好上不少,可惜她坐了半夜,下半身既麻又疼,唯有趴在那草堆里放得片刻轻松。 她在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听到门锁打开的响声,有人走进来,她一瞬惊醒。 “聂大人,别来无恙?”童贤望着那木板凳,嫌弃的避到一边,随后便有狱卒用绸布来抹板凳。 聂珏转过腰,曲起腿,疼的她微一咧咧,“童公公怎么来了?好不好的,您也能看得出来。” 童贤等那狱卒抹干净板凳,才勉强愿意就坐,他在聂珏周身详看,哎呦道,“谁那么大的胆子,敢给聂大人上刑,瞧瞧这小脸白成什么样了,天可怜见的。” 夜里凉寒,聂珏扯了把草搭在肚子上,与他清浅一笑,“您屈尊来这腌臜地,不会只为了看我吧?” “要不是圣人惦记着你,咱家可不想来,”童贤用拂尘扫掉面前飞来飞去的灰土,凉薄道。 聂珏仰身坐进草中,说,“圣人有何指示?” 童贤瞥一眼还守在门边的狱卒,那狱卒知趣的走开了,他扣着小指上的指甲盖道,“你这个小妖精,磨得圣人辗转反侧,还问咱家圣人有何指示,圣人现在对你是又爱又怕啊。” 聂珏作不解状,“公公若怜惜我,便告我个缘由,总不能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童贤举着手挡住嘴角的笑,啐她道,“哪儿那么容易死的,你那没用的老师说了些模凌两可的话就把圣人绕进去了,抓了你,背后人现在还指不定多开心,只是可怜圣人要烦神了。” “您不相信我夫子的话?”聂珏问。 童贤那面白无须的脸滑稽的拱起两道眉骨,道,“咱家也是跟着圣人从前朝过来的,谢中亓为人又倔又傲,让他收一个女弟子,跟让他归降圣人有什么区别?咱家这点还是看得清的。” 聂珏藏在袖中握成拳的手舒展开,她笑着又叹气道,“公公慧眼,只不知圣人何时能想透。” “熬着吧,等圣人想清楚了,自有你的赏,”童贤站起来,掂着脚尖走到门边,侧头和她笑,“可别死了,咱家还没吃够你的茶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要说一下,高庭渊,字岳峙,小名澹澹,取自曹操的《观沧海》中的水何澹澹,还有澹澹两个字音同蛋蛋。 第45章 四十五个澹澹 第二日,刘禄又令人将聂珏绑上了老虎凳,他在刑讯室守了半天,都不见聂珏叫一声疼,索性让人又加了一块石头。 等她额角疼出了汗,他才施舍般道,“聂珏,本官再问一遍,你是不是谢中亓的学生?” 聂珏的头无力的半垂着,她的耳中嗡嗡作响,腰部以下那阵阵疼痛令她精神涣散,完全没听进刘禄的话。 刘禄等不到她的回话,看她已然昏迷,便冲一边的狱卒道,“给她醒醒脑。” 那狱卒提着一桶水过去,舀起便朝聂珏的脸上泼去。 聂珏被那冷水激得一抖,神志又清醒了。 “聂珏,只要你承认,你师承谢中亓,来燕京是为了复辟前魏,本官就免了这些刑罚,”刘禄说。 一整日未进食,使得她无甚力气抬头,她开口笑着,嗓音干涩暗哑,“刘大人,你让我承认什么,我是陈善皓的学生,十二岁拜他作先生,方家村人人知晓……” “看来聂大人苦没吃够,”刘禄用杯盖撇开茶叶,咂一口道,“去,再加一块石头。” 第三块石头加上去,聂珏疼的全身发颤,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疼的极了,便像是麻木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遇到暴风雨的一叶小舟,跌宕起伏在海里,稍有不慎就会被海浪冲散,再无生还的可能。 刘禄打开文书,读出来,“罪臣聂珏,师承逆贼谢中亓,借女科入朝图谋不轨,蛰伏十载复魏,实为大逆不道,以上罪行,罪臣皆供认不讳。” 聂珏的心快速的跳动着,她舔了一下嘴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使了劲喝出来,“放屁!” 刘禄砰的将文书拍上桌子,“贱骨头!再放一块!” 第四块石头一放,聂珏的腿和上半身折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她的脑子里空洞的可怕,疼楚都没了感觉,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喘息声像是一条狗,她心里狠狠的想,这次死了便罢了,不死,她定要杀了刘禄。 “聂珏,本官最后再问一遍,你认不认罪?”刘禄慢吞吞道。 “……没有做的事,我不认!”聂珏哑着声否认。 刘禄甩着文书扇风,道,“看来聂大人很喜欢坐老虎凳,再往上加一块吧。”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有些迟疑道,“大人,再加一块要出人命的。” “加!” 刘禄横起眼斥道,“本官今天要看看她嘴巴有多硬!” 那两个狱卒只好搬着石头放上去,果然就见聂珏身子一震,那是疼到了张口说不了话的地步,不出半刻钟,她便昏倒了。 聂珏再醒来时又回到了牢房中,她想动一动双腿,却发现双腿已被折磨的动一下就痛彻心扉。 她倒在草中听着外面狱卒的走动声,腹中饿的咕咕叫,狱卒走到她牢前,放了一个馒头加一碗白粥在地上,她艰难的爬了过去,抓着馒头拍去上面的脏,匆匆忙忙就要吃进嘴里。 刚要咬,她想到童贤临走前的那句话,抬手把馒头扔了出去。 “不吃饿死你!”那放饭的狱卒恶狠狠道,顺便把那碗白粥也端走了。 聂珏爬回草堆里,摸着肚子便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想到王婶熬过的乌冬鸡汤,不由吞咽起口水,若还能出去,必是要让王婶给自己炖一大锅,才能对得起自己啊。 耳边又听到门锁声,她警觉的睁开眼,见是杜修彦提着食盒进来,松一口气半侧着身靠起来。 她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怜,唇角都是伤口,身上的囚衣又脏又臭,长发垂在地上,衬着那陷在草堆里清瘦的身躯更加楚楚。 “容德,你不该来的。” 杜修彦把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食物,道,“先吃点东西吧。” 聂珏一只手支起上半身,旋身之际还是碰到了关节上的伤,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对你用刑了!”杜修彦惊道。 聂珏端过碗先吃一口饭,“都蹲大牢了,用刑逃不掉的。” 她狼吞虎咽的吃完饭,又卧进草堆里,杜修彦也坐到草堆上,低低问她,“……甘棠,你真是谢太傅的学生?” 聂珏抬起眼看进他的眼里,“你觉得我是不是?” 杜修彦点头又摇头,“我既盼着你不是,又盼着你是。” 聂珏拣掉粘在头发里的草,问道,“为何?” “你若只是陈善皓的学生,现在的罪就是子虚乌有,你便还能和我同朝为官;你若是谢太傅的学生……” 杜修彦缓慢了语速,话语声低的像在自言自语,“我便更加敬佩你。” “容德,这话往后别说了,免得被有心人听到,”聂珏说。 “嗯,”杜修彦答应道,“本来应该让你进刑部大牢的,是圣人指名要大理寺来拿你,要不然我还能保的你一二。” 两下无声,聂珏撑起半身,道,“容德,我说我不是谢中亓的学生,你信我吗?” 她轻轻一句话,杜修彦看到了里面的诚恳,他颔着首道,“我信!” 聂珏便又倒回草里,“此番我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圣人了,但是容德,想杀我的人必然是因为这次的兖州事件,我做了伤害到他利益的事情,他想方设法的要除掉我。” 杜修彦呆住,“你是说戴氏的人……” 聂珏摆手,继续点拨道,“戴氏完蛋了,他们要敢这么大动作,圣人更是不会轻饶,除了戴氏,我前几天曾在宣政殿上向圣人进言,求她下令彻查兖州督粮道,是这动了那人的利益。” 杜修彦是何等聪明的人,点到这里他立马清明,“那人竟这般可怖!如你所言,难道是那欧阳大人?” 他性情纯良,杜氏的教导让他比一般的读书人更加澄澈,他是那天边月,未沾染半点人间黑墨,入了人世也只能看到一分浅薄,聂珏不能怪他,更不能寻求他的帮助,若将他拉入泥潭,那便是毁了这个玲珑人。 聂珏的手搭在眼睛上,“不是,且回去吧,不该你管的。” 杜修彦便把那食盒收干净,临走了,叮嘱道,“甘棠,你忍一忍,圣人查明了,便会放了你,这几天我给你送吃的,旁人带来的你莫要碰。” 聂珏应下来,他便省下心出了去。 隔了一天,女帝下朝后去偏殿找贾子兰,自那日之后,她罚了贾子兰面壁思过,冷落了她三天。 偏殿临近女帝的寝殿,方便贾子兰近身伺候,女帝从未进过那偏殿,这还是头一次进来,里面的摆设简单的不像是一个女子闺房,沉沉闷闷,阴暗潮湿,靠墙搁着张不大的床,没什么装饰,桌子椅子都有,应该是长期没人收拾,上面落了层灰,她看不出这像是给一个女官住的,估计那外宫的宫女也比贾子兰住的要好。 贾子兰坐在窗边抄写佛经,感到有人进来,她回身见是女帝,连忙置了笔拜倒,“陛下。” 女帝拿起她抄写的佛经看了看,道,“你抄再多的佛经,佛祖也不会来救你的。” 贾子兰不回答。 女帝举着纸张放到蜡烛上点着,看它燃尽,道,“聂珏已经被朕关在大理寺三天了,你心里担不担心?” 贾子兰还是不理。 女帝吹开掉在桌上的纸灰,低首瞪着她道,“聂珏可是因为你关进去的,你竟一点都不在乎吗?” “陛下何须给微臣强加罪名,聂大人入狱是您的多疑所致,跟微臣有什么相干,”贾子兰道,她的眼睛还是不看她。 女帝说,“你在骗朕。” 贾子兰硬着脖子看她道,“死一个聂珏能不能平息您的怒怨?干脆将微臣一起杀了,多省心!” 女帝提起衣裳半蹲下来,“你服一次软,朕就准你进去看看她。” 贾子兰苦笑着道,“您何必呢,想微臣死,微臣立刻去死,这还不够卑微吗?聂大人若真死在牢里,微臣陪她这条命!” “你们贾氏祖传的狠心,人活着才有盼头,她是谢中亓的学生,你不想着保她,却一直让朕杀了她,你以为,朕不敢杀她吗?”女帝虚晃一问。 贾子兰看着她的脸,“微臣说她不是谢伯伯的学生您不信,那微臣现在说,她确实是谢伯伯的学生,您去杀啊!” “你跟朕打什么迷魂阵,想她死,也得经过朕的同意,”女帝道,“她在狱中免不了罪受,你想不想去看她,只要你说出来,朕让童贤送你去。” 贾子兰辨认着她的话,须臾偏头道,“想。” 女帝的脸因这个字阴晦不明,这一刻她看不透跪在地上的人想什么,她不能随意犹疑,因为那狱中关着的人很有可能因她的错判而殒命,死一个聂珏,她想再造一个出来,那大概是不能了。 聂珏又坐了一天的老虎凳,天将黑时,有狱卒带着童贤和贾子兰进来。 “童公公,贾大人,狱中乱得很,你们怎么来了?” 童贤捏着帕子放到凳上,半个屁股挨上那帕子,道,“这种鬼地方,咱家来一趟就怕了,要不是圣人让咱家送贾大人过来,咱家可不干。”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来一个突然想到的小剧场,不好笑大家就将就着笑笑。 聂珏:你信我吗? 杜修彦:我信你。 女帝:你信朕吗? 贾子兰: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婆子坏得很。 第46章 四十六个澹澹 聂珏侧靠着草堆,望向贾子兰,“贾大人。” 她伤势极重,那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动不了,只能微微曲着,贾子兰心里发酸,想抱着她好好安慰,但是场景不允许,有童贤在这里,她什么都显露不出来。 “聂大人,苦了你。” 聂珏自嘲道,“不苦,我这是在历劫呢,劫数过去了,往后就能平平安安。” 牢里各种酸臭味弥漫,童贤捂着鼻子站到了外面,贾子兰走近她,伸手将她脸上的散发绕到耳后,眼里的泪打着转,嘴中道,“本官代圣人过来看你,圣人虽将你关在牢里,但她还是记挂着你的。” 聂珏注视着她的眼眶的泪,无声的叫道,“兰姨……” “既然见着了聂大人,本官就回去复命了,”贾子兰咽下泪,腾起身道,“聂大人多保重。” 聂珏的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又徒劳的落下,牢中安寂下来,仿佛没来过任何人。 贾子兰和童贤一回宫,女帝便让童贤过来回话。 “你们留的时间不长,”女帝道。 童贤在她的肩膀上揉捏着,观她脸色舒缓,道,“陛下,贾大人和聂大人不相熟的,奴才站在那里就见她们寒暄了两句话,您心里要有个数啊。” “不像熟吗?”女帝枕着头靠在罗汉床上,“聂珏怎么样了?” 童贤停下手,沾了点精油在指上,给她揉太阳穴,“奴才瞧着挨刑了,小模样惨的,动一下就嘴里嘶嘶喊疼。” 女帝被那精油熏得昏昏入睡,“刘禄胆子不小,背着朕动她,等澹澹的探子回来了,朕要揭了他一层皮。” “陛下,您真觉得聂大人是那谢中亓的学生吗?”童贤问道。 女帝叹息着道,“听了欧阳钊的一句话就谈虎色变,朕真的是老了。” 童贤手上更加轻柔,直到女帝在那床上沉睡去,他拉过毯子小心的盖好她的身子,便悄悄带上门走了。 连着四天在老虎凳上受刑,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聂珏在第五天就陷入半醒半睡的晕迷状态,她能听到别人在说话,但却无法清醒着跟人对话。 她躺在那堆烂草里,神思四处乱游,一会儿看到谢中亓,一会儿又似回到府里,王婶端着粉蒸肉过来叫她,可她站在原地无法跟去,渐渐的场景又变了,她和一堆乞丐围在一处争抢着人家菜贩子不要的烂菜叶,她有点摸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甩掉菜叶就往落脚地方跑。 “老师!老师!” 她急急冲进破草屋,哪有谢中亓,却是陈善皓舔着一张色脸欲来抱她,“过来老师怀里,老师疼你!” 聂珏大惊,往回便跑,周边环境不断变化,她又回到牢里,耳中似有雷电惊炸,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人往上拖曳,想喊出口竟不得力。 她被人拖了起来,停在了一个地方,有绳索绕住了她的脖子,良晌她被人吊起脖子呼吸不得,她终于在得不到空气中有了点意识。 有人已经等不急要杀了她。 濒死之际,她没力气挣扎了,她默默的想,若黄泉路上能遇到老师,要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没能完成重任,她死的不甘,这步棋她下错了,她不该过于自信,认为高氏会无条件信任她。 从方家村的探子在正午时分赶了回来,还带了一个证人,高庭渊等不得听他们细说,匆忙就进了宫。 “陛下,这是去方家村的探子,您先听他打听到的消息,”高庭渊说。 女帝应头。 那探子便据实道,“回禀陛下,据那方家村里的村民讲,聂大人确实是陈善皓的学生,这陈善皓不是个好夫子,村里富裕人家的孩子他便当祖宗一样的捧着,像聂大人这样的小乞儿他便呼喝打骂,聂大人幼时在他课上虽长打盹,但是却比别的孩子要用功的多,下了学之后,就跑到村口的菩萨庙里去借灯学习,还有一事,小的细述不清,就带了这位婆婆回来了,让她来说吧。” 那老婆婆年岁大了,眼睛浑浊一片,望不清大殿上坐着的人,但也悚蝗恭顺的伏在地上,“回陛下,草民是方家村的李氏,那陈善皓不是个好东西,小阿珏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便是陈善皓对她不好,她也从不曾抱怨几分。” 李婆婆哀叹了一声,接着说,“小阿珏长到十五岁,出落得标致水灵,不想那陈善皓竟是个畜生,在一天夜里摸进了小阿珏和她阿翁住的破房子里,企图□□她,要不是她阿翁拼死和陈善皓缠打在一起,使得小阿珏得空跑出去喊人,那这爷俩估计当夜就没了命,村里的汉子赶到时,她阿翁被陈善皓打的就剩一口气吊着,几个汉子绑住了陈善皓将他丢出了村,她阿翁第二夜就去了,唉……” 这世间总是坏人多过于好人,四年前那陈善皓打死了聂珏的阿翁,四年后,陈善皓恶人先告状,企图再借他人之手杀了聂珏,这是何道理,这没有道理,掌权者的猜疑成了底下人手里的刀,只要用的得当,便能杀人不见血。 高庭渊突然道,“陛下,聂大人还在狱中。” “速去救她!”女帝第一次慌张的叫起来,她错了,她错的离谱,怎么就能因为一个人的几句话便轻信了呢,她亲手养出来的人,为她挡刀,为她下兖州,现如今自己竟因心中猜疑就令她身陷险境,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高庭渊火速冲到诏狱里,找到关押聂珏的牢房,隔门就见聂珏吊在窗口上,他厉声冲着狱卒道,“开门!” 狱卒哆嗦着手将门打开,高庭渊抬起良匪剑砍断绳子,兜手便搂她入怀,“聂珏!聂珏!” 她没有要醒的预兆,他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怕她真的就这么走了,他托住她的脸,用一指放到她鼻下,感受到那微薄的气流,一直发紧的胸口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倏地横抱着人就往外疾跑。 高庭渊一路飞奔至太医署,聂珏被他轻放到床榻上,顾不得聂珏一身脏臭,他把太医令推到床前,“快救人!” 太医令尤肖祥也不敢怠慢,他掀开聂珏的眼皮看了看,又在聂珏脖子上捏了捏,随后让药童拿来一个锦囊,他把锦囊置于聂珏的鼻子旁,才将眨眼间,就见她的面部现出微小的抗拒之色。 有了活气,便不怕死了,高庭渊说,“你再看看她的腿。” 尤肖祥便给聂珏诊脉,后又敲了敲聂珏的腿,道,“高大人,聂大人这腿伤得不轻啊,恐是要落下毛病了。” 高庭渊立时扣住尤肖祥的手,道,“能不能治好?” 尤肖祥为难道,“聂大人这腿便是痊愈了,往后也不可能像常人那般灵活了,尤其是在雨天,那得更受罪哦。” “真没办法了吗?”高庭渊紧抓着他的手道。 尤肖祥陡然一慌,嗫懦道,“只要好好调理,也不是不可能好全的。” 高庭渊手便松了,等尤肖祥将药开好,便又将人抱起走出了门。 女帝这边让高庭渊去救人,那边便让人去召欧阳钊和刘禄入宫,临去时,她特意提了一定要将陈善皓也叫进宫。 等了约莫一刻钟,那三人跟着宫人进来。 女帝走到陈善皓跟前,张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她还不解恨,用脚踩着他的脸在地上狠狠的磨,直到那地上糊满了血才松了脚,她怒骂道,“撒谎成精的东西,你是被屎糊了脑子吗?敢诓朕!” 陈善皓当即怕的哭出来,“……陛下!草民说的都是实话,您不信草民,也可去找那方家村里的乞丐,他们就能证实草民的话!” 女帝怒目而视,扬手又是一巴掌,“住口!朕的人已经去了方家村,你打死聂爱卿的阿翁,还差点侵犯了聂爱卿,朕不会就这么轻易饶了你!” 她转向欧阳钊道,“欧阳钊,枉朕如此信你,没想到你竟敢利用朕的信任!” “陛下,这一切都是陈善皓告诉微臣的,微臣也是蒙在鼓里啊!”欧阳钊慌不迭的推卸道。 女帝执起加在墙上的一根婴儿臂粗的铁棍,道,“朕念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便饶你一回,但是聂爱卿在那诏狱里吃尽了苦,朕要给她出气,你受朕二十棍,朕便既往不咎。” 她也想借此事除掉欧阳钊,然而吏部和其他五部不同,它是连着整个朝廷的官员选拔制度的,因着这个事就要将他罢官,那满朝文武都会上奏,她需要一个更加理直气壮的借口,让欧阳钊百口莫辩的理由,才能堵住百官的口。 欧阳钊的脊梁便塌下来,颓丧着道,“微臣一时轻信了小人,这是微臣该领的罚。” 陈善皓半边脸血肉模糊,他想跟女帝说这一切都是欧阳钊谋算的,可他怎么说,从一开始就是他为了考取功名主动巴结欧阳钊,向他透露聂珏的秘密,虽然其中编了谎,但是他在那晚溜进聂珏屋中,打那老东西时,真真实实听到聂珏叫着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老东西做老师的,他真的没撒谎。 “……陛下,草民没骗您,那聂珏是真的叫老乞丐老师的,草民是撒了前半段的谎,但这后半段草民说的都是真的啊!” “朕再信你那就是混账!朕现在不杀你,朕要留着你让聂爱卿亲自来杀,”女帝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要说一下,渣帝是受,子兰是攻,站反了的天使宝宝,对不住哈……, 第47章 四十七个澹澹 女帝喊了一个内卫出来,把手里的戒棍扔给他,道,“老十,二十棍往重了打,叫欧阳爱卿长点脑子。” 老十便拽着欧阳钊去了外面。 女帝双手对拍,看了看刘禄,往他那一张冷汗淋漓的脸上便是一个耳光,“朕让你去抓聂爱卿,朕让你给她上刑了?” 她甩着发红的手,不解恨,“你敢对她严刑逼供,朕给你的胆子吗!?” “微臣以为陛下让微臣抓她入狱,便是她犯了罪,微臣糊涂啊!”刘禄捂着半边脸就差要哭。 “你连朕什么意思都猜不透,还当什么大理寺卿,朕现在就罢了你,对朝廷重臣动用刑罚,回头朕让聂爱卿也对你用用,”女帝也不跟他废话,叫了翊卫道,“两个都拖到大理寺去关起来!” ------------------------------------------------------------------------- 高庭渊直奔聂府,府中本就是人心惶惶,再看到聂珏这般惨状,纷纷泣泪。 “大人怎么了?呜呜,大人怎么这副模样了?”骁骁望着他怀里闭目的聂珏,问道。 高庭渊随手把药包丢给了眼泪汪汪的王婶,道,“先去煎药,你家主子还没死。” “平时伺候她梳洗的人呢,随我来给她换掉脏衣,”他打一圈下来,这府里统共才十几个人,个个哭的像死了爹娘,真让人糟心。 九儿勉强抹掉泪,领着他们进了聂珏的院子。 给聂珏换衣,高庭渊不便在里面,走出来时那院门边站着十二,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圣人竟还让你跟着她,”高庭渊挑开头顶的花枝道。 十二对他行了礼,道,“世子爷,为了聂大人的安全,您应该跟她保持一点距离。” 高庭渊抱住胳膊,偏过脸看他,“保持什么距离,她本来就该是我的人。” “圣人不会允许的,您没事,聂大人却会受牵连,”十二道。 高庭渊朝他迅速出手,“你是圣人的内卫,心偏到哪儿去了?” “卑职据实而说,您若继续这样下去,圣人迟早知晓,她的脾性您还不清楚?”十二避到一旁道。 高庭渊没再追来,只道,“圣人真知道了,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我也不会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九儿此时打开门,十二翻飞到屋顶上便不见了踪影。 “你去端药来,”高庭渊踏进房里。 九儿提着胆子挡在他身前,道,“高大人,您不能进去!” 高庭渊双眉一耸,人便往那外间的小榻一靠,“别磨蹭,快把药端来。” 九儿便往厨房跑去,半路遇到王婶捧着一锅药小跑,两人一碰头,也没了闲话的心,急匆匆的便进了屋。 聂珏昏睡在床上,长发被九儿梳顺逶迤垂在脸侧,形容十分憔悴,王婶边掉泪,边给她喂药。 喂进去的汤药全沿着嘴角流出来,聂珏颈侧的衣衿悉数打湿都没咽下一点药。 “怎么办?怎么办?喂不进去,大人还能坚持多久,”王婶如无头苍蝇,急得在屋内转圈,九儿更是呜呜大哭。 高庭渊耳力极佳,里面一有哭声,他便跑了进来,“又怎么了?” “……大人她喝不进去药,”王婶徒然摇头痛哭,才五天时间怎会成了这样? 高庭渊心烦意乱的抢过药碗,走到床畔,捏住聂珏脸侧的软肉迫她张嘴,另一只手舀起汤药往她嘴里灌,那药水在她嘴里停了停,就又和先前一样全漏了出来,撒的床单都是。 王婶和九儿看的直哭,哭的高庭渊心火突增,他将两人推出去,道,“你们去熬药,这里我来。” 高庭渊回到床边,一只手轻捏着她的腮,另一只手还继续往她嘴里喂,然而还是不断地往外漏。 他就用手替她擦掉唇侧的药渣,掌心的脸一点生人的活气都没有,他一边还往里喂,一边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着,“甘棠,你欠我一条命,你要还的,快点醒来,我还要你为我做牛做马呢……” 一锅药逐渐见底,被褥上尽数沾满了药,聂珏喝下去的少之又少。 高庭渊便把她抱到外面榻上,在柜子里翻出新的被褥换上,再把她抱回去。 “甘棠,你不是最怕我碰你吗?我现在抱着你,你还不醒来推我,”高庭渊侧对着她,长指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看着看着便心痛,他的唇在她额头碰了碰,道,“你还要辅佐圣人成就万世功名,你甘心就这么躺着吗?” 门外有人敲门,他拉着薄被盖好那单薄的身子,便过去开门。 “高大人,这是新熬的药,”九儿把药端进来道。 高庭渊倒了一碗,道,“你过去扶着她,我来喂。” 九儿憋着泪扶起聂珏,由他往她嘴里灌药。 这锅药去了一半后,聂珏竟能喝下去药了,高庭渊明显松了气,他手里半碗药喂下去,对九儿道,“跟厨房人说一声,让他们备好粥,她何时醒来就让她喝点,我要去宫里一趟。” ------------------------------------------------------------------------- 女帝连晚膳都没吃下去,她等了高庭渊一下午,天幕全黑下来时,高庭渊才姗姗来迟。 “聂爱卿怎么样了?”女帝急走过来道。 高庭渊摇头,“傍晚才喝下去药,人还昏着。” “是朕害苦了她,”女帝低垂着头道。 她是悔了,可难保还有下一次,聂珏是个人,能受得了这次,不代表下次便挨得过去,高庭渊踌躇一回,道,“您以后多疼着她,也是可以弥补的。” 女帝盯着他揶揄道,“朕看你很疼她。” 高庭渊未置可否,换了话道,“陛下,有人要杀聂大人。” 女帝摩挲着肿起的手心,眉心扭成一道结。 “微臣赶到天牢时,聂大人被人用绳子吊在窗户上,差一步人就没了,”高庭渊寒声道。 女帝顷刻背起手,道,“朕一时糊涂将聂爱卿打下狱,倒随了那背后人的愿,这回聂爱卿没死成,只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兖州督粮道必定有问题,您是否要查?”高庭渊道。 女帝点头。 她仰靠回座上,道,“一个小小的兖州,竟是卧虎藏龙之地,戴氏借兖州刺史在此敛财,那兖州督粮道为谁敛财,朕当然也要知道。” “五天了,或许罪证已经被他们抹掉了,”高庭渊道。 女帝轻敲着头,“户部那边送来的资料朕查阅过了,和你们带回的账簿之间相差了一笔大数目的银子,这批银子是在兖州督粮道那里失踪的,他们就是销毁了证据,朕要抓那督粮道也有理有据。” 高庭渊说,“兖州督粮道是逃不了,可逃的是他后面的人,那人如此狡猾,借了欧阳钊的口让您对聂大人生疑,便是在狱中都敢杀人,您说他的势力有多大,这次没逮着他,下次何时能再看他露出尾巴?” 女帝脑中一震,她五指捏成拳,捶在桌子上,抬高声对外面喊,“童贤!” 童贤踩着小碎步进来,“陛下。” “去叫璇玑,”女帝道,“顺便把章程全一起叫来。” “是!” 高庭渊出声阻止,“陛下,您打算让飞骑去抓人?” 飞骑队是高庭渊昔日执掌羽林军时,练出的一支特殊的兵种,他们轻装薄骑,拥有着整个羽林军最尖锐的武器和最好的战马,不仅能宿卫宫禁,亦能日行千里出派任务,但自从羽林军改组之后,飞骑队不再出外地,一直是守宫之责。 “朕就不信,短短五日,那人便能抹掉所有的罪证,飞骑队定能在两日之内赶到,朕绝不能让聂爱卿白白走了鬼门关,”女帝道。 高庭渊劝道,“陛下,我们在兖州那么大阵仗,那人再傻也早有警觉,这五日不过是他偷换证据的五日,飞骑队就是一日过去,只怕也查不到什么的。” “朕也知不会留下来东西让朕抓,但朕想试试,”女帝迟延道,她延误了时间,总要给她机会去试一下。 正说着,昭华公主和章程全进来殿中。 女帝半歪着身子对他们道,“璇玑,朕要用你的飞骑队。” “但听陛下吩咐,”昭华公主屈膝道。 女帝走下来,把诏令递给章程全道,“章爱卿,你今晚就启程去兖州,直奔兖州督粮道,你替朕去那粮道里查个究竟,无论结果如何,朕限你三日内往返,务必将那督粮道一并带回京。” 章程全双手托着诏令道,“卑职定不负陛下重托!” 女帝背对着三人长长的叹下气,“都出去吧。” 三人默然出殿。 章程全有皇命在身,无法跟他们一路,先回了禁军中。 昭华公主和高庭渊走在一道,她秀目侧视着高庭渊道,“表兄,本宫在宫内听了不少关于你和聂大人的传闻,你当真看上了她?” 高庭渊目不斜视道,“殿下是守河道的吗?管的忒宽了点。” “聂大人性格温和,形容似青莲,便是表兄喜欢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昭华公主撼然道。 高庭渊下颚发紧,道,“如今禁军交到殿下手中,殿下还是多为禁军考虑考虑,我的私事殿下不必这么关怀。” 昭华公主爱极了他的薄情寡义,却又嫉妒传言中他对聂珏的深情,“母亲让本宫关心表兄,没想到,表兄却觉得本宫是多管闲事。” 第48章 四十八个澹澹 高庭渊和她离了几步远,道,“多谢殿下关心,但是论人是非,道人长短这种事是那些后宅妇人或胸无大志的人爱做的事,殿下还是少跟他们瞎混。” 昭华公主紧紧跟着他,两个人近的有些冒犯,“表兄连那样木讷呆板的女人都喜欢,为何不看看面前活色生香的美人呢?” “香也是身上熏了香,涂了一脸的胭脂水粉就叫做美人,那梨园里唱丑角的还抹红描彩,”高庭渊讥讽道,夸着自己还说别人,小鸡肚肠的都不像是他姑母生出的。 “你!”昭华公主羞愤难堪,她生来就受着众人的夸奖,偏高庭渊见她从不给好脸,可她就是喜欢这个男人,别的男人或爱她美貌,或爱她权势,但只有他的眼里没有她,人果然是犯贱的,越是得不到的,轻贱她的,她越是想抢到手里,“表兄,本宫就这么令你厌恶吗?” 高庭渊听到这句话才垂着眼望着她,“殿下,希望你明白,你我是表兄妹,是关联着血缘关系的人,我可以当你是妹妹,也愿做你和奕王殿下的臣,但是再想要其他的就没有了,我高庭渊这辈子,绝不会娶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 “借口!翊卫里传言那聂珏爬上了你的床,如今看来,本宫却是没听错传闻的,你这般护着她,不就是怕本宫伤害她吗?”昭华公主双肩微动,眸中有泪,真真是哭了也动人。 “殿下,您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我看了只会觉得腻烦,”高庭渊看了引路的宫女一眼,她刚刚似乎极快的转了头,“宫里到处都是人,你这般情态还是收敛了好,免得陛下知道了,找你训话。” 昭华公主气愤的用锦帕揩掉泪,道,“你真和聂大人没关系?” “我一心仰慕聂大人,奈何聂大人不看我一眼,这样的回答你还满意吗?”高庭渊乜着她道。 聂珏竟会拒了他,昭华公主仰声大笑,“你也有今天,她倒是给本宫报了仇。” 刚出了宫门,高庭渊拱手道,“殿下和我不同路,就此别过。” “滚你的吧,”昭华公主骂道,旋身便背离他走了。 高庭渊没回府,他去往肖家的方向走。 肖家热闹的很,肖无宴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这回竟闹上门要肖无宴给个名分,还大着肚子,肖家人想轰出门又怕伤了那肚子里的孩子。 “可怜我们娘俩儿在外面没个家,妾身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们总要给妾身一个说法吧,”那外室哭的梨花带雨,她就那么坐在地上,肖无宴躲没了影,肖家人都在那装傻充愣。 恰巧被进来的高庭渊听个正着,他绕过那外室,对肖正商道,“肖伯父,她这是?” 肖正商就怕有人来看到,本来关起门就解决的事,闹出去,京里的那帮人一个嘴碎要捅到圣人那里,他这儿子的名声可就毁了,可不巧,这高世子过来,他真要一口气被憋死了。 “唉,都是那小兔崽子惹出来的,整日和南衙卫里的人厮混,现在还养起了外室,家门不幸啊。” 丫鬟奉上茶,高庭渊饮一口,道,“既然月份大了,就纳进来吧,这么闹着,总不是事。” “岳峙啊,那小子还没娶亲,若将这外室纳进来,这名声就坏了,往后议亲谁家还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啊……” 肖正商就差垂足顿胸了,外室是随便能纳回来的吗?他们这样的人家,纳妾都要身家清白的,那好人家的女儿便是做妾都是不愿的,何况是做外室,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他肖家是决计不会要的。 高庭渊可没闲工夫管他家的破事,他就是来找肖无宴交接公事的。 既然人躲着不见了,他自然也要走,临出去时,他说,“肖伯父,不是我说,您家那位祖宗就是个鬼见愁,便是没这个外室,这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您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多管管,没准还能扳正。” “你说的是,老夫回头一定对他严加管教,”肖正商呐呐应下话。 毕竟是内宅里的阴私,高庭渊不便多插手,他提了两句人便离了肖府。 他心里记挂着聂珏,这头找不上肖无宴,他便又回到了聂府。 已是掌灯时,高庭渊凭着轻功跳进了聂府的东边墙,那屋里还亮着灯,他心口忽生一喜,他快步走到房门前,手一伸,就将门推开了。 “你!高大人?”九儿吃惊道,“您,您不能进来!” 这丫头是真烦,高庭渊把她拨到一边,瞪她道,“你主子是被我一路抱回来的,你整这些虚的谁看得到?” “……九儿,让他进来,”里间聂珏低哑无力的声音传出来。 九儿泄气般的由他进来。 高庭渊绕过屏风进到里面,就见聂珏倚在枕头上,她微仰着头,那细长的脖颈上一圈红痕,印子深的像是纹在肉里。 “中尉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聂珏问他,她的嗓子哑的厉害,还疼,说一句,便感到摩擦的疼。 高庭渊走到床前几步远停住了,看她微翘起的唇线,竟忘了要说什么话。 “咳咳,下官要歇息了,您若是没事,下官便让九儿送您出府,”聂珏低咳着,她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宜再说话。 看她咳的撕心裂肺,高庭渊往前走了两步,又怕吓到她,便后退到原地,放软了声道,“你少说些话,这两天多喝水,你的腿在老虎凳上坐的太久了,让你的侍女每日给你揉搓几个时辰,有利于康复。” 聂珏捂着唇对他点头,“让中尉大人担心了。” 高庭渊便往外走。 “中尉大人,您和下官并没有什么感情纠葛,外面人说什么,劳您澄清一二,下官感激不尽,”聂珏叫住他。 她说的理直气壮,高庭渊可听得扎心,不由嘴贱道,“晚了,宫里都传遍了,即便我愿意解释,也没人听。” “依下官看,便是能解释,中尉大人也乐的听他们背后道风月,”聂珏刺他,“纨绔浪荡在勾栏院,中尉大人却和女官传风流事,您好大的魅力啊。” 她嗓子不宜说太多话,攒着劲说完,就弯腰咳倒在床上。 高庭渊那点和她争执的心思便扔走了,匆匆拿起桌边的水,走来她面前,一手轻拍着她的背,一手端着水送到她嘴边,“争强好胜也得看时候,你不要自己的嗓子了吗?” 温水润了嗓子,她舒服了许多,嘴中依然不饶人道,“那些人当您是温柔乡里的得意人,谁知,您连下官的榻都没上去过,是个真真实实的假把式!” “你是见了我就烦,”高庭渊一面出走,一面道,“流氓话都急出来了,把式假不假的,只有试过了才知道。” “砰!” 一个枕头砸进他右侧的水盆里,他倒开心起来,连笑声都沾了喜,“安生养着吧,留点力气给刘禄他们。” 聂珏看着他走了,一缓下气躺了下来。 九儿抱着软垫进来。 “大人,我把软垫拿来了,您靠上去能舒服点。” 聂珏由她将垫子放到脑后,手里捏着团扇给自己扇风,“不早了,差不多就下去睡吧。” “刚刚高大人跟我说了,要帮您捏腿,这样好得快,”九儿给她揉腿道。 聂珏举着团扇给她扇了两下,“你倒听他的话。” “高大人是真心待大人好的,”九儿诚恳的说。 聂珏半闭着眼,团扇被她放到了脸上,“他此时对我正是兴趣时,当然要极尽讨好,若一朝得逞了,必然会弃之如褛。” “……高大人看着不像那种负心薄幸的人,”九儿小心的扶着她腿部的关节慢慢活动着,“今天也是高大人送您回来的,您当时连药都喝不进去,还是他坚持给您喂,见您能吃下去药了,才放心离开。” 团扇下的人未吱声,也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 过了两日,章程全把兖州督粮道韩若远带回了京。 “韩若远,朕放你在兖州的粮道任了四年差,这四年你借着粮道发了不少财啊,”女帝打开一张纸,对着上面念道,“贞始十年,兖州上缴四百万石粮食,你只缴了三百万石上去;贞始十一年,兖州交了三百四十八万石粮食,你胃口倒大的很,照样扣了一百万石下来,连着四年,你每年一百万石,共计贪污了四百万石,朕说的没污蔑你吧。” 韩若远对着女帝行了三叩首,沉稳道,“陛下,这些确实是罪臣私扣下来的数目,罪臣无话可说。” 竟就直接认罪了,真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女帝便问章程全道,“程全,你们在他的粮道里发现其他的罪证?” 章程全颇感无奈道,“回禀陛下,卑职所查到的确实是韩大人把这四百万石粮食黑下去了,然后高价转卖给了当地的粮商,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他把这钱又放进了赌坊里,过了几次水,要不是陛下您派卑职去,估计这钱就洗白了。” 女帝微睨着韩若远道,“凭你一人能做下这些事?还不从实招来,还有何人一道!?” 韩若远头贴着大理石地面,口齿清晰道,“陛下,此事为罪臣一人所为,罪臣身在督粮道,却没抵抗得住诱惑,罪臣罪该万死。” 女帝心头便知他是誓死都要保住身后人,她说,“朕还没老糊涂,是不是你一人所为不是你说了算。” 她对童贤招手,“把他送到刑部去,让杜爱卿抓紧审出来。” 童贤领了旨,一刻不敢耽搁的将韩若远送进了刑部。 第49章 四十九个澹澹 杜修彦刚好人在刑部司,他在整理通州戴氏的罪证,入编到刑部的案库中。 “杜大人,咱家来给您送人了,”人未到,声先至,童贤的半只脚踏进来,妖妖娆娆的踩着步子往过来走。 杜修彦迎过来,对他虚拜了一下,望着韩若远道,“韩粮道?” “喏,这些是圣人让咱家交给您的,”童贤把册子给他,“您受累,圣人让您尽快交案。” 杜修彦让底下人将韩若远先送进刑讯室中,他翻了翻那册子,道,“即是圣人交代,本官当做的,童公公客气了。” 便是说场面话,他亦能说出一种真诚感,杜家的谦谨扎根在他的骨子里,偏能让他人多信一分。 “杜大人,您是咱家看着长大的,咱家便自凭着老人家和您说一句,”童贤说,他只比女帝小五岁,平时保养的好,并不能看得出年龄,“您心性温良宽厚,待人不做假,圣人放您在刑部,也是看重您的脾性,切莫因一时的人情往事便软了心肠,损了您的风骨。” 杜修彦垂首聆听着他的教诲,道,“公公所言是为本官着想,本官记下了。” “咱家就不在这碍您的眼了,回宫等您的消息,”童贤歪过半个身子,对他眨了眨眼,笑眯着出了门。 杜修彦目送他离去,吁着气进了刑讯室。 “韩粮道,你在兖州眛下四百万石粮食,这是证据确凿的事,然而本官有些疑惑,飞骑队带回来的册子中,记录下来从赌坊里换出来的银两要比那四百万石粮食该值的价钱足足少去一半,这一半被你用到哪里了?”杜修彦问道,他敞开那册子给韩若远看,指尖圈出两个数字。 韩若远面色凝重,眼神深深,看着那两个数字半天没蹦出话。 杜修彦便把册子铺在他身前的地上,在他对面坐下,“总不会真是你投进赌坊亏没了吧?” 韩若远移过眼,将头靠到墙上,道,“杜大人,各地的物价不同,你用燕京的物价来算兖州的,便认为我把钱他用了,我虽认了罪,但是欲加之罪我是不认的。” 杜修彦看着他顿住,突然耸着肩笑了,“本官差点被你绕进去了,昔日在国子监,常听本官老师说,韩粮道是辩才,今日寥寥数语,就把本官带偏了,着实厉害。” 他爬起来,拖着椅子过来,又让狱卒出去,“韩粮道,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物价的问题,空出来的这批钱,便是你现在不说,本官回头也会调人过去查,自会知道其来龙去脉。” “赌坊并不是时时都盈利,兖州旱情你不是不知道,百姓们都没饭吃了,谁还会去赌坊,就是月月亏,我也亏了不少,杜大人何必非要扣这个死理,这钱是我贪来的,又怎会珍惜?”韩若远娓娓道来,语气很低沉。 杜修彦听出了他的死志,分明是一心求死,且一直在撇清其他事,他怕自己摸到什么,“韩粮道,本官会查清赌坊亏损的都去了哪儿,你一味的在遮掩,身为兖州督粮道,你和戴茂徳狼狈为奸,竟然瞒了上面这么久,光靠你们两个是不可能做到的,你在为谁做事!” 韩若远厌厌的看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这么简单,我落到这个地步是我咎由自取,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为别人做事?” “那人值得你这般护着?”杜修彦不解的问,“你有情有义,那些百姓就是活该被你们奴役的?” “杜大人,我已认罪,你直接结案不是方便?”韩若远说,他捏着稻草编蛐蛐,举着未编好的蛐蛐头翘了翘,“因果轮回,我既被迫吃了因,那果就由不得我不吃了。” 杜修彦听着他说的因,想到了他前半生的履历,“你是文士出身,以进士十七名入朝堂,圣人调你入国子监任国子监主簿,在国子监三年,你为人谦和,与学生相处融洽,更有不少被你的才气折服,在你任期第二年,恰与本官的老师在群芳宴上结识……” 他说到此戛然而止,望着韩若远惊住了。 “怎么不说下去?”韩若远编出了一个完整的蛐蛐,随手一扔,那蛐蛐砸中了杜修彦的头。 杜修彦踉跄着站起,“你在故布疑阵,你是故意的!” 韩若远只看着他笑。 “来人!来人!” 杜修彦后退数步,扶着墙躬下腰叫外面的狱卒,“给他用刑!给他用刑!” “哈哈哈,杜容德,杜家的累世盛名就要葬送在你的手里!我死的可真是值啊!”韩若远笑得前俯后仰,张着手任狱卒给自己上刑具。 杜修彦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出来,他单膝撑在地上,不停的摇头,“是你在骗我!你故意把我往上面引!” 他想到聂珏被构陷落入大理寺时跟他提过的话,他顿时垂地痛哭,“我竟糊涂至此!我竟糊涂至此!” 韩若远被人鞭笞着,嘴巴里的笑却更加肆意,“活该!你活该!我也活该!” “我活该,我活该……” 杜修彦失魂落魄的走出刑讯室。 他出了刑部,径直冲聂府去。 九儿刚从菜市回来,手里拎着两只烤鸭,见到一人站在府门口不动,走近看清是杜修彦。 她便说,“杜大人,您是来找我们大人的吗?” 杜修彦沉默点头。 九儿看出他情绪消沉,就不好跟他再多寒暄,引着他就进了聂珏的院子。 聂珏在屋中练习走路,她的膝部伤的过重,必须要锻炼。 “大人,杜大人来看您了!” 九儿和杜修彦进了屋。 聂珏停下来看着他们,见杜修彦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对九儿道,“你先出去吧,杜大人和我有话说。” 九儿一走,杜修彦忽地仰起微红的眼,道,“甘棠,那日你在狱中,曾旁敲推测的跟我提了督粮道贪污一事,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我的老师牧甫,他就是那暗中人,是不是?” 聂珏将拐杖靠着墙,人坐到软席上,倒了一杯茶推到自己对面,道,“外面的话,听听就是了,莫要当真。” 杜修彦没接那杯茶,他依然固执道,“欧阳钊这个吏部尚书曾是牧甫向圣人举荐的,你遭此牢狱之灾却是他之祸,想治你于死地的就是牧甫!” 他是世家公子里最闲雅温润的一个,莫说重话,便是脸都不曾和别人红过。 聂珏凝视着他越来越懊悔悲痛的脸,道,“我并没有证据,便是他做的,与你亦无关。” “你不懂……”杜修彦脚下转了头,便要走。 聂珏无法拦他,又怕他想不开,着急道,“容德!不是你的错不要抗,不要入了魔障!” 杜修彦脚下一滞,便要去。 聂珏抓紧案桌一角,手上的细筋都绷了起来,她叫了一声,“十二!” 十二便出现在门口,“大人。” “拦住杜大人!”聂珏说道。 十二顷刻挡住了杜修彦的去路。 聂珏撑着拐杖移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双泛红的眼睛道,“你要去找牧甫?” 杜修彦紧咬着下唇不回答。 “他会承认吗?”聂珏撑着拐杖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再去找他?” “他教我忠孝廉耻,授我仁义礼信,传我温良俭让,我竟连质问他都没有权力吗!?”杜修彦就那么瘫坐在地上,困兽般的低吼着。 聂珏对十二眨了一下眼,十二便把他拖进屋里,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容德,我知师恩重于天,但他做下的事与你无关,你也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去找他,他在名利场里当惯了清高人,你找他对峙,能对峙个什么出来,无非会被他绕进圈套里,”聂珏放轻了声劝他。 她必须要把他劝回来,这个人她一定不能放走,“你是这世间最至纯至性的人,他便是看中了你这点,收你做学生,他就能坐稳清流之首这把交椅,那些阴沟里的事,他敢做了,你都不敢相信是他,他借着杜家扩大自己的党羽,背地里兜财收宝,你们杜氏还不知详情,只当他是刚正不阿的一个人。” 杜修彦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地上,那手便鲜血淋漓。 会发火就好,就怕他憋着,聂珏便又替他加了一把火,道,“容德,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只要把他除掉,便能替杜氏打上补丁,一切都还来得及。” “空口拿不了人,兖州督粮道一口咬定所有事是他一人所为,就是罪证都没留下,如何还能指认到他身上?”杜修彦气馁道。 聂珏喊了声九儿,外面便有人回答,她说,“端盆水来。” 九儿进来帮杜修彦处理好手上的伤口,再乖巧的退走了。 聂珏看着他灰心丧气,淡笑着道,“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来日方长啊……” 第50章 五十个澹澹 是夜,韩若远在刑部大牢中自杀了。 女帝在早朝将结束时,闻得消息,竟无法掩饰的盛怒,当着众臣的面骂了杜修彦一句竖子无能,便早早散了朝。 她其实心里有数,是审不出东西的,前机已失,只能泄怒于杜修彦身上,毕竟人都喜欢苛责别人,就算是她的多疑引出的过失,她亦会推诿,说到底她是君王,她怎么会有错呢? 杜修彦被她那一声骂到了心底,他惶惶忽忽随朝臣往外走,连象牙笏歪了都没发现。 “容德,容德?”牧甫看他越走越慢,转身叫他。 杜修彦走近,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音容笑貌,俱是清风拂柳,相行十六载,他竟从未认清眼前人。 “圣人所言不必记在心上,并不是你之过,”牧甫道。 杜修彦低回一句是。 牧甫满意的在他肩膀上轻抚,“韩若远是畏罪自杀,圣人岂有不知,不过是一时之气冲着你发出来,你呀,听听就过了。” 他安慰完人,便叫了太监继续领路。 杜修彦随他一道出朝华门,听他道,“你近日没怎么休息,早些回去歇着吧。” 杜修彦对着他举袖一拜便走,敬谢致儒仕,从此是死敌。 兖州贪污案算是告一段落,女帝得了清闲,便有时间想起去看聂珏。 她是皇帝,进官员府邸都需要提前让官员做准备,聂珏就是伤着了,也得去门口边接驾。 “爱卿有伤,那些俗礼免了也不妨是,”女帝下了鸾驾,看她跪在地上,连忙过去扶着她站起。 旁边九儿推过来轮椅由聂珏坐下,一行人进了府。 待女帝落了座,聂珏谦恭着对女帝道,“陛下亲驾过府,微臣受宠若惊……” “朕早该来看你了,这几天忙着督粮道的事,现下有了空,自然是要过来的,”女帝看着她道,声色中竟出奇的带着一丝讨好。 九儿给她们上了茶,聂珏等她退出去,才道,“陛下还记着那督粮道,不过大概是没留下什么的。” 女帝唉叹道,“怪朕被欧阳钊给蒙住了眼,害了你不说,还延误了时机。” 聂珏微笑着摇首,“陛下也是被他们骗了,微臣也没遭多大罪,狱中虽吃了点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说的慢条斯理,字里行间都是在劝慰女帝,不存一点抱怨,女帝听着就服帖,“你是个懂事的,这次是朕对不住你,叫你受了这无妄之灾,整好朕趁着这个事卸了刘禄,等你好了,那大理寺卿便由你掌了,交给你,朕也放心。” 聂珏便欲下跪谢恩,女帝托着她的手虚浮着她回了椅,“只是可惜那韩若远死了,要不然还能挖出更多东西。” “陛下,韩若远是该死之人,他的嘴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撬开的,”聂珏道,“一个督粮道没了,微臣相信还会有下一个出来,腐败的傀儡从来都不缺,只要他们敢再以身试法,就不怕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 女帝端详着她,分明是娴雅淑静的美女子,怎么就生出一副洞观官场的剔透心肠,“爱卿这般胸襟,就是男子也没几个能有的,朕便等着爱卿助朕锄奸惩佞。” 聂珏笑着。 “说来,朕近日心神不宁,小小的兖州就藏了这么多秘密,那其他的州府朕要是着手去查,那岂不是牵连的官员更多?”女帝道。 聂珏正了色道,“此次兖州,只一个戴氏就出了一堆乱子,且还没彻查到底,线索就断在了督粮道,微臣斗胆说一句,您若是再借机去清查各州,确实能揪出一堆人来,但是世家若就此联合,陛下您愿意吗?” 女帝放在腿上的手揪了起来,道,“你的分析朕也考虑过,但真的就不管,朕实在不甘。” “陛下,经此一事,各世家必定都警觉,他们留下的那些脚印说不定已经被他们抹掉了,世家或许穷奢极欲,但是若能通过这次改掉毛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聂珏说道,“微臣知道世家贪心,但值此之际,您还需要他们,何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对陛下您的宽宏大量有所感激,微臣相信,必定比激起他们的愤怒要好的多。” 女帝的目色更瘆人了,“确是如此,朕还得靠着他们,真要连根拔起,朕没准还要被他们反咬一口,但若就放他们一马,朕在他们心里估计也没多大的分量。” 外面骁骁不知道喊了什么,王婶拿着藤条追了过去,聂珏收回眼睛,摸着轮椅上的纹路,道,“您心里有个数,那他们这笔帐便不会就算了的,往后去了,更多的事还得他们受着,临回头,说不定还只能咬着牙听您的吩咐,岂不畅快?” 女帝用脚把冰盆踢远了,盆里的冰化出了水,不少都溅在了地上,她看着地上的水迹,道,“这个是自然的,总要宰一顿,朕可不是献帝那样温和的脾气,被他们拿捏着就做声不得了,这互相博弈还是心里清的。” 她嘴里的话刚了,又想到了其他,止不住的盯着聂珏的脸细看,“爱卿这伤,可是让澹澹愁了不少时日,朕还没见过他这么上心过。” “中尉大人面冷心善,未想下了兖州一趟,微臣就承了他的交情,来日微臣还得寻个空拜谢他的救命之恩,”聂珏接话道,神色从容淡定,不显半丝娇羞。 女帝轻咳一声,道,“你们小年轻的事,朕管不着。” 聂珏垂目不语。 女帝也觉得尴尬,道,“你那师傅还在大理寺,朕留给你了,等你好了,随你处置吧。” “陛下……” 女帝走过来,轻柔的抚着她的面颊,道,“朕对你不住,让你平白挨了伤,你莫要怪朕。” 聂珏蓦地低头,自然从她手下躲了开,说出的话就微哑了,“不怪您的。” 女帝便在她头顶抚了抚,踏步出去。 再过了几日,聂珏将养的差不多能出行了,吏部郎中来府替她办了职迁。 从大理寺少卿升为大理寺卿,聂珏终于在这六部九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刚落了一场雨,沥青的石阶上铺了一层水汽,聂珏由骁骁推着轮椅上了阶梯。 高庭渊在门口等了有些时候,他们一出现在门边,他便过去接了骁骁道,“我来吧。” 聂珏等他把自己推下了台阶,再伸手将她抱进马车里,坐定了才道,“本官也不是残废了,中尉大人这么亲历亲为,也不怕旁人见了笑话。” “当上了大理寺卿,这称呼就变了,别人道甘棠花暖,我却识得甘棠势利,”高庭渊解了良匪剑放到短凳上,将切好的甜瓜从冰盒中取出放到了小桌上。 聂珏一手握住长袖,取了一瓣甜瓜,轻咬了一口,就是香甜入口,“官位变了,体统自然就跟着变了,您要是看不惯,大可以避开本官。” 高庭渊也拿了一瓣,吃着道,“现在我可是你的裙下之臣,哪里避得开?” “别说的那么好听,您是色中饿鬼,瞧见了本官生的合您眼缘,又吃不上手,那只得换一套法子来捧着本官,说不准哪天本官被你说的瞎了眼,可不就能得逞,”甜瓜好吃,可那汁水沾上了手就黏住了,聂珏一瓣吃过,就不碰了,用脚边的水净了手。 她只用一根犀簪挑住了发,俯下身时,脑后的长发也都跟着往下垂,领口的半片锁骨在发间若隐若现,晃得高庭渊直了眼。 聂珏捧着水泼了他一脸,懒懒的把发撩到耳后,轻挑着眼尾看他,“瞧,这眼神是要吃了本官呢。” “一面说的自己矜高自傲,一面又故意引诱我,”高庭渊抹下脸上的水,道,“我这眼里心里都生了你,要是哪一天一个没忍住,你可只能怪自己了。” 聂珏斜下头,细嫩的唇弯出了笑,“本官生来就这样,您心里对本官存了欲,不反省自个儿,还倒打一耙,就是本官是个软柿子,您这么个捏法,本官也是要炸了的。” 高庭渊洗干净手,靠到她身边,没感觉到她抵触,道,“你也知道我对你存了欲啊,那你还敢百般勾着我。” 聂珏伸出细指戳中他的胸口,将他微微推离了点,“您自己污秽就行了,本官可还是个不通人事的闺中女儿,男女大防的道理您不知吗?” 高庭渊被她戳的心痒,抬着手就抓住了她的指头,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甘棠,恨嫁了就找我啊,侯府可正缺了位世子妃呢。” “您可真敢说,也不怕侯爷打您,”聂珏弓着手托着他的下颚,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便松了他,从他怀里灵巧的逃开,道,“几世才修出来的君子貌,毁在一张轻浮的口里了。” “看来我这相貌得你心,”高庭渊说。 聂珏靠着马车壁,半扫着他的脸,冷呵道,“那坊中多的是做皮肉生意的,中尉大人还是别跟他们抢了。” 高庭渊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下,道,“能以色侍甘棠,也是我的荣幸啊。”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御奴朝着里面喊道,“两位大人,大理寺到了!” 第51章 五十一个澹澹 高庭渊将她放下了马车,便有狱史出来相迎。 “我去宫里一趟,晚些过来,”高庭渊对聂珏道。 聂珏让那狱史推着自己往里走,头也不回道,“您公务繁忙,不来也一样的。” 高庭渊一脸的无奈,放下帘子便让马车往宫里走了。 外面还是白天,一进到诏狱里,便就阴暗了,四下都点了蜡烛,倒是比聂珏上次进来整洁的多。 进了刑讯室,陈善皓和刘禄被分别困在木桩上,陈善皓显然已经受过一轮刑了,蔫头搭脑的,半边脸糊满了血,身上也尽是伤。 聂珏让狱史推着自己到刘禄眼前,她把玩着手里的藤鞭,目中顾盼流连,定在刘禄身上,甩手一鞭抽上了他,“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刘大人,你可得给本官好好坚持住。” 她手劲不大,打到刘禄也没多疼,他一口吐沫吐过来,可惜距离远,没吐到她,“奸佞!本官当日就该将你杀了!” 聂珏把鞭子扔给狱卒,她抓起烙铁在火里烧灼着,“奸佞一词本官可不敢当,明明是刘大人滥用刑罚,逼迫本官认那莫须有的罪名,造谣全靠你们一张嘴,本官却无辜受灾,现在本官想从你们身上讨回来不是应该的吗?” 那烙铁烧得通红,她象征性的吹了吹,便交到狱卒手里,道,“给刘大人尝尝烙刑的滋味,叫他记一辈子,往后死了便罢了,不死要记得见着本官绕道走。” “聂甘棠!你敢动本官!你……啊!!!” 聂珏望着他被那烙铁烫的面目都扭在一起,疼的浑身抽搐,她愉悦极了,对那狱卒道,“刘大人出了身臭汗呢,还不给大人打盆水来洗漱,记得放盐,消毒。” “是。” 那一烙铁疼去了刘禄的半个身体,他口中还辱骂着,“聂甘棠!靠着色相爬上了高世子的床就以为能耀武扬威了,贱人!本官折在你这种贱人手里,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狱卒端着盐水进来,往他的伤口上一浇,霎时整个刑讯室都是他的惨叫声,聂珏等他叫的没力气了,乜着他笑的含情带羞,“原来你是嫉妒本官的脸啊,那你可只能投胎了,中尉大人他就喜欢本官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这样的,就是做了太监他估摸都不会看一眼。” 那疼疼进了刘禄的骨子里,气也是气的他眼冒金星,他冲着聂珏憎恨的骂着,“下三滥的臭表/子!娼妇!让你进官场,他日圣人必后悔,今日是本官,他日便是其他大人,这大齐迟早要因你这个奸贼倾覆!” 聂珏抠了抠耳朵,跟一旁抖着身子的狱史道,“他骂了什么,你听见了,给本官记下来,回头呈上去,让圣人也听听他的忠谏。” 那狱史点头哈腰的称是,旋即就出去讨了纸笔一一录下来,聂珏过了眼,满意的对刘禄道,“刘大人,省着气力吧,老虎凳还等着你临幸呢。” “送到隔壁的禁闭室里,本官不喜欢听他吵闹,要是太吵,就想办法让他闭嘴,别弄死了就行,”聂珏对准备给他解绑的狱卒道。 刘禄被人拖着出去,口里还不停的咒骂着,“聂甘棠你不得好死!贱种!勾栏院里的下贱胚子!圣人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她会替本官报仇的!” 刑讯室内清净了,陈善皓早已吓的神不附体,聂珏看了他一眼,让四下的人都撤出了室内。 她转过轮椅,行到他腿边,取出匕首,在他臂膀上细划着,“夫子,你让我好找啊,七岭八村竟都不见你的人,原来一早就上了京,可不巧,又栽在我的手里。” 陈善皓怕哭了,他嘴里都是血水,一张口就流下来,“阿珏……” “住口!这两字你也配叫,”聂珏一刀削掉他的一层皮,神情凶恶的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夫子怕是忘了,阿珏只有我的老师能叫。” 陈善皓痛呼一声,“……聂大人,看在草民教过您的份上,给草民一个痛快吧。” “夫子记性不好,你伤的我多深,我得在你死前还回来啊,让你痛快了,那我还能痛快吗?”聂珏笑意绵绵,手下的匕首却发狠的割着他胳膊上的肉,直到露出里面的白骨,她才换到另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你打了我家老师多少下,我就削你多少刀,我向来讲道理,这你是不亏的吧。” 他们的脚下血肉堆积一地,整个刑讯室里响彻了陈善皓的惨叫,连绵不断,隔了铁门隐约传到外面,几个狱卒都听得毛骨悚然。 “聂珏,你和你的老师分明就是前朝余孽,打着我的弟子名号行复国之实,你不会成功的……” 陈善皓的四肢被她刮的只剩骨头,吊在刑架上比尸体也差不到好几,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念着。 聂珏歪头贴着手臂,把匕首丢进了盆中,看着上面的血融进水里,她似醒悟了,拍起手大笑道,“我这个乱臣贼子是圣人最相信的人,是世人皆知的忠臣,我便要你好好的在十八层地狱里看着我怎么掀翻这大齐的!” “逆贼!来人啊!来人啊!”陈善皓使了全力朝外喊,那铁门纹丝不动,声音停在那儿就没了,他却仍然声嘶力竭的喊着,“陛下!聂珏是余孽啊,您开开眼吧,大齐就要被她毁了!” 聂珏看他喊得一声低过一声,就捏起一张桑皮纸冲他晃了晃,“我是逆贼,你是忠臣,圣人有眼无珠,没让你当官,我让你尝尝当官的滋味。” “滚开!滚开!”陈善皓抗拒着,他双眼哭的冒不出泪,眼珠都像是要突出来。 聂珏自轮椅上走下来,桃花眼儿弯起了一个勾引人的弧度,“当年情儿的叫着,现在我主动贴上来,还怕了,你们男人可真奇怪。” 她举着桑皮纸贴在他惧怕到扭曲的脸上,葱指细细的按压着其中的缝隙,道,“夫子想着当官想了一辈子,临到死了,我来如你的愿,这贴加官的死法倒是很适用你。” 那张桑皮纸一贴上陈善皓的脸,五窍都被堵住,登时便阻住了呼吸,他的手足大力的挣动着,嘴巴里大口大口的呼气,企图还能有生还的机会。 聂珏唏嘘着声,又捡了张桑皮纸依样贴好,那纸下的人一震,就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她便又盖上了两张,看他奄奄一息,她软软的笑着道,“夫子开心吗?” “看来很开心,激动的都不说话了,”她夹着最后一张桑皮纸,放置上去,彻底断了陈善皓的生路,他闷哼着想冲破桑皮纸,那纸似比铜墙铁壁还紧实,任他百般动,空气竟一点一点的消失了尽。 聂珏就看着他慢慢丧失了气息,蹲身下来,仔细的清洗着手指上的血迹,等指头都露出了白皙,她高喊了一声外面,便有狱卒屏着气进来,把尸体抬走了。 她划着车轮出到刑讯室外,对守在门外的狱史道,“刘大人怎么样了?” 那狱史见识过她的可怖之处,现下再不敢有轻慢之心,殷切道,“回大人,人没熬住,晕过去了,底下人喂了点水,还在硬抗着。” “就这么着,到晚上就放下来吧,别整死了,他家里人还等着他衣锦还乡呢,”聂珏随然道。 听得那狱史小着声回是,她便叫人把自己推出了诏狱外。 高庭渊早已等在那里,她一出来,就闻见她一身的血味。 “沾了一身,你倒乐的合不拢嘴,”高庭渊如来时接她上了马车。 聂珏提着袖子摆了摆,上面的血都干了,她无所谓道,“大仇得报,本官喜不自禁还不行吗?” “谁说不是,聂大人是快慰了,底下人可个个噤若寒蝉,估计胆都吓破了,”高庭渊打开一个小毯子,将她的腿遮好。 聂珏盯着他的发旋,道,“中尉大人很会讨女人欢心。” “那讨到你的欢心了?”高庭渊半真半假道,手在她的腿上轻轻按揉着。 聂珏一顿目,很快恢复了笑,打掉那只手,“您这么无孔不入,本官可无福消受。” “谦虚什么,该你的,逃不掉,”高庭渊坐起身道。 “温柔小意的,本官最爱,您这样硬邦邦的……”聂珏的眸子绕着他打转,“送给本官,本官都不要。” 大概滚到石子上,马车颠了一下,高庭渊忽然凑近,两人的鼻尖抵在一处,他握住那只想推他的手,按到垫子上,“故意撩拨我?” 聂珏不似往常推惧,她稍稍一偏,往他耳边道,“您这满心满眼的渴望,本官看您可怜,让您泄泄火……唔!” 后面的话被高庭渊堵进了嘴里,这个人可真坏,坏透了,他的所观所想都是她,她看他如蝼蚁,满嘴皆是玩弄之意,高庭渊恨极了她的洋洋得意,就想这么把她吞吃入腹,他在欲望的炼狱中煎熬着,便也要把她拉下来。 要疯就疯在一起! 聂珏的脑中嗡成了一片,那人像野狼一样凶狠的咬着她,她愣成了傻子,连气都喘不顺,半晌抬着手往他背上捶,“你……发什么癫……” 高庭渊随她乱打,将她压在车壁上,直到她软进他的怀里才愿意放了她。 “甘棠,这是你自找的,”高庭渊拍着她的背,等她喘匀了气,温柔的帮她梳理好散落的发,“你想甩掉我,想都别想,我咬住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放!” 第52章 五十二个澹澹 毕竟是升了职,聂珏收到一堆拜贴,她大致看一遍,索性把京都大半的新秀都邀请过府,设宴招待他们,明的暗的她照单全收。 “聂大人,这杯酒下官敬您,”一人自宴中起身,举盏以敬。 聂珏稳坐不动,在案上的茶盏酒杯间随意的一点,就拈着茶盏对他敷衍的举了举,“少齐多礼,本官和你是同辈人,敬这个字要折本官的寿,便以字互称吧。” 她言语情态间是高官的威赫,谁敢直呼她的名字。 宫少齐不敢,短短几日,这位新任的大理寺卿凶残冷血的性子已在朝野上下传遍,谁要上赶着惹她不快,那就是找死。 “聂大人和高大人乃是我辈楷模,只身入兖州,拔除为祸一方的戴氏,实为大英雄也!” 耳边是吹捧,聂珏听着发笑,“少齐这嘴是糖做的吗,甜的腻人。” “哼!宫少齐,在太学里当了两年的太学博士就学会了溜须吹马?可真给宫家长脸,”另一人呛声道。 宫少齐被他说的挂不住脸皮,“本官仰慕两位大人的魄力也错了吗?钟浒你在翰林院里待了几年,连好话都听不得,非要跟本官抬杠才乐意?” 钟浒撸起袖子,伸起手指着他道,“宫少齐你跟我耍什么官腔,拍人马屁我明日就告诉你父亲,看你还能得意起来!” “钟浒!今日聂大人宴请我们过来,本就是一件乐事,我赞了大人几句功绩,你就上窜下跳,看不顺眼别来啊!”宫少齐也不甘示弱道。 “吵什么!”高庭渊一拍桌子,看他们禁声了,冷声道,“再吵,本官就将你们丢出去!” 聂珏瞥过他,那案上有点点酒水洒出,她清浅挑着唇笑起,“中尉大人,您是客人,本官是主人。” “你这个主人不主事儿,我替你主了场,你不该谢我吗?”高庭渊说。 聂珏刻薄的瞪他,小声道“你是巴不得他们传点什么吧。” 高庭渊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清者自清,你我都浑的没边了,他们说什么别太在意。” 他们都在高位上,两人的座位离得近,聂珏半俯身,一只脚溜过去,踩在他的腿上碾,“中尉大人总这么自以为是,也不想想别人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看你乐在其中,腿都勾过来粘在我身上,还装清高,”高庭渊捉着那只脚,手游弋着往腿上摸,那细腻柔软,让他心都热了。 聂珏被他摸得脊骨酥掉一半,慌张的蹬开那手,忍耐着压声骂他,“色胚子!” 高庭渊嗞着白牙笑。 聂珏不再理他,望着钟浒道,“钟大人,昔时在翰林院,你我也曾是同职,本官邀你过来,是真心想要和你交好。” 当日在翰林院,曹席之暗中联合旁人排挤她,钟浒虽也不喜她,却也没像那些人折辱她,于这点上,她还是记着的。 “不敢,聂大人和下官不是一路人,还是点头之交的好,”钟浒道,他这人性格愣,不会说场面话,因着这张嘴也得罪了不少人,若不然,也不可能无人举荐他,一直闲置在翰林院中。 聂珏点着头笑,便不再多说。 宴至半程,聂珏已有半饱,各人都微有餍足。 高庭渊招了侍者过来,换掉空盘,见聂珏支着头,神思惘然,道,“没请来杜大人心里不舒坦?” 聂珏斜睨他,呷了一口酒,道,“容德身体不适,这种宴不来也罢。” “对他倒体贴,”高庭渊吃味道,“酒后吐真言?杜修彦可不喜欢如狼似虎的女人。” 聂珏闻着那酸味,捏了一下鼻尖,“真酸,本官也不喜欢沾酸粘醋的男人。” 她动作俏皮,高庭渊瞅着也想捏她,手指一动,就想捏上去。 “学生曾有幸在群芳宴上目睹大人与杜大人舌战,今日能受邀来大人府上参宴,实在是荣幸!”萧子缨面带羞涩却难掩激动道,这位女官大人是她一直以来的榜样,她父亲曾说过,女子致仕当以甘棠为首,上不负天子,下不亏黎民。 聂珏憋笑着看了高庭渊撤回去的手,端起架子道,“萧小姐才气斐然,群芳宴一见,本官就对萧小姐存了结识之意,也是到了今日才寻到理由与你攀谈。” “大人!我,我……”萧子缨断断续续的结巴着,一张小脸都急出了汗。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这杯酒本官敬各位,多谢各位大人能抽空来与本官闲叙,”聂珏向萧子缨压了压手,举杯对座中诸人敬了敬。 那些人便都应和着,徐徐向她告辞。 宴中人走的就剩萧子缨和高庭渊,聂珏斜过脸看高庭渊,“你不走?” “我还没喝的尽兴,”高庭渊摇了摇酒壶,里面还有半壶酒,他倒了一杯,朝她示意。 “中尉大人从来不知道脸皮是何物,”聂珏低声损他。 高庭渊扬着眉,朝还坐着的萧子缨噜嘴。 聂珏便舒展了笑颜,对萧子缨道,“萧小姐,你要和本官说什么事?” 萧子缨一刹那对着她拜倒,“聂大人,学生想拜您为师!” 聂珏一怔,随之就过去扶着她站起,“萧小姐,伯爷知道你的想法吗?” 萧子缨抿嘴摇头。 “我只比你大三岁,为师就要大一个辈分,这是大事,你得回去跟伯爷说了,他若同意,我便收你,”聂珏道。 萧子缨抓紧她的手,“您,您当真……” 心知她焦急,聂珏在周身摸了一圈,没什么好的物件,便直接取下发间的簪子,交给她,“我从不诓人,此为信物,若伯爷无二话,我便收你为徒。” 萧子缨退了几步,双手托住那簪子,双膝着地,对她拜了三拜,转身出门。 “武安伯平素仁厚,萧子缨的脾性随他,你得了这么个学生,可又要羡煞旁人了,”高庭渊自斟自饮道。 聂珏说,“那就让他们羡慕吧,本官耐得住。” “了不得,未及二十,不仅官至三品,还收起了徒弟,往前了说,也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可真是老天爷厚爱,”高庭渊道。 室内放置的冰都化了,仆从悄悄过来收拾干净。 聂珏喝了点酒,酒气涌上来,染红了整张脸,她特意寻到距离远的一个座,盘坐下道,“瞧您说的,本官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您一句话就把本官的努力都抹掉了,本官哭给谁看。” 高庭渊置了杯子,闲着步子走来,双臂撑在她的案前,狭长的眸子如鹰般钉在她凝成一片水的眼角处,“昔时太学少年人,唯有甘棠最风流。” 案上没什么杯盘,聂珏故意将领口拉开了一点,漏出里面莹白纤细的脖颈,她挽着落下来的发放于脑后,仰起脖子浅浅的笑,看他眼睛从自己的脸移到下面,那喉节都停不住的滑动。 她探出一只手指,往高庭渊的喉间去,才要碰到时,她又逗猫似的把他的胸膛一推,拉高衣衫道,“风流也不让你看啊……” 高庭渊纹丝不动,轻握着她的细腕拉到面前,道,“人前跟我避嫌,人后又招惹我,图什么?” “您这满身的火气,都快把本官点着了,”聂珏道,“您知道本官憎恶您,不还一样找准机会就往本官跟前凑吗?图什么?” 高庭渊陡然揪住她的腮肉,轻捏了两下,又放开,“憎恶吗?你都不反抗,你是欢喜我的。” 聂珏微懵,旋即转头不看他,“自作多情。” “甘棠,自欺欺人好玩吗?”高庭渊掐住她的下巴,令她仰头。 “好玩,”聂珏说,“比你高澹澹好玩多了。” 这一声叫的,高庭渊所有的迤逦遐思都熄火,甚至还有点上火,他回到自己案前大口灌了一口酒,踏步出去时,又不忿的对半窝在案上的人道,“踩我痛脚你最在行,今日就饶了你,再有下次……” “下次我也不怕!”聂珏抢话道。 “……” 高庭渊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扭头便跑了。 聂珏伏在那儿好些时候,听到王婶过来叫她,她才迷糊着睁起眼,让王婶替她再拿一壶酒来。 王婶嘴里念叨着让她少喝,还是拿了酒来。 聂珏提着酒壶进到院子里,夜色下,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便卸了廊沿下的一只灯笼,往那桃林深处走。 她弯下腰,借着灯光去寻觅,终于在墙角处停下来。 一株小小的甘棠树苗生长在那里,她歇了一口气,靠到墙边,昂首看着斑驳夜空叹息。 有露水滴在她的额头上,她仿似被惊醒,起开酒壶上的塞子抿了一口酒,又往那树苗周围洒了一圈。 那壶酒饮尽时,聂珏阖着眼微笑,心口的痛都被酒水安慰的没了感觉。 “大人,大人……” “嗯,”聂珏喉咙里自觉的应道。 “大人。” 那声音又在叫她,聂珏艰涩的睁了一个缝,视线里出现了十二的脸, 十二看她醉的厉害,弯腰就将人抱起来准备送回屋里。 突然的移动让聂珏有了醒意,她又睁了眼,眼中似被露水沁湿,眼周也熏红,望着十二竟出奇的乖觉,她摇着十二的手臂道,“我,要自己走……” 十二的心被她摇散了,不知不觉竟没松手。 聂珏用手推他。 走到离屋内几步远,十二才像醒转过来,把她放了下来,这人便半晃着身子走了进去,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百度综合了一首诗,大家看看乐一下。 人事何须再三叹,澹澹阿珏对愁眠。 南宫郎署握新兰,澹澹阿珏对愁眠。 停车坐爱枫林晚,澹澹阿珏对愁眠。 春风又绿江南岸,澹澹阿珏对愁眠。 中卷 凌云锁龙承师诺 第53章 五十三个澹澹 萧家迅速的很,萧子缨头天回去跟萧真言明要拜聂珏为师。 转天他便向聂府投了拜师贴。 聂珏也很快应下帖子。 六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萧真带着萧子缨入聂府。 物事皆备齐,聂珏在上座,笑看着萧子缨。 萧子缨正跪于地,行了三叩首后,王婶将敬茶递过来,她双手捧茶,对聂珏道,“请老师喝茶!” 聂珏接茶饮了一口,放于桌上,自袖中拿了一个红包给她。 萧子缨又叩了一首。 聂珏拉她起来,欣慰道,“得徒如子缨,夫复何求?” “甘棠,缨儿至今还无表字,如今你既是她的老师,便给她取下吧,”萧真道。 聂珏看着萧子缨,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是憧憬和希冀,稚嫩鲜活的少女气息充盈着她的身体,这是被父母娇宠到大的孩子,未染尘埃,全然赤子心。 她幼时颠沛流离,如今深陷尔虞我诈,如萧子缨这样承欢在父母膝下的时候她想都不敢想,唯有将此念想寄与萧子缨,望梅止渴也了胜于无。 “眠云机尚在,未忍负初心,”聂珏说,“就叫眠云吧,我只望你一直这般天真,不因俗事迷失本心。” “甘棠,眠云让你教,老夫是放心的,”萧真道,他手里的两只保定球缓缓绕着,发出哐哐的声音,这是个孔武有力的老人。 在他面前,聂珏收敛起一身的刺,成了文静娴和的少女,“伯爷厚待,我竟不由惭愧,若有朝一日我不甚错待了眠云,伯爷一定要重责我。” 萧真说,“老夫看人不会错,你和琬珲玩得好,琬珲虽是个混世魔王,但她心思纯,你是她的好友,近朱者赤,瞧着老成,其实也就是个简单的孩子。” 聂珏但笑不语。 萧聂两府联接,闻到消息的世家都开始观望,背靠萧家,聂珏便不再是何人都能暗地作弄的了,谁也不想被萧家的人惦记上。 萧真看似是个闷葫芦,但他是大齐唯一一个立威于疆场,以文思立身六部的人,他虽已垂暮,但余威仍在,况且平南侯和他是年少战友,其子还在周家军中,这层关系,不用说,也明白,谁要是不长眼,往铁板上踢,那估计是头破血流都算轻的。 ———————————————————— 高庭渊对外称病了大半个月,陆鹤吾邀他出来几十次,次次都被他给拒了,直到他伤好全了,才舍得应了邀。 陆鹤吾也知他不愿在那坊中厮混,便把人请到府上来做客。 东昌侯府和镇远侯府相隔的近,高庭渊徒步过去,过拐角时,见着肖无宴搂着个女子在亲嘴。 他憋着声走近,看两人亲的难舍难分,悠然道,“肖无宴,你爹来了。” 肖无宴的手都快溜进那女子的胸口里,耳边突然听到他爹来了,瞬时撇开搂着的女子,慌的乱看,结果一眼就跟高庭渊对上了,“大,大人……嘿,嘿嘿……” “还知道你自己是谁吗?”高庭渊往他后脑勺狠狠一拍。 这一巴掌真疼,肖无宴猴儿似的摸了两下被他打的地方,先把那羞得没脸见人的女子给推走了。 他赔笑道,“您也是过来陆哥府上玩的?” “叫的真亲热,他当你是兄弟吗?”高庭渊长腿迈过他,往前走,撇头看他老实跟着,道,“前几天刚在你家看到你那外室,怎么,外室安顿好了,现在又开始找小情人了?” “……您,您知道了,”肖无宴更加难堪道。 高庭渊突地转身,打量着他,“那马厩里配种的马和你有什么区别?你在我手底下待了四年,除了逛窑子,你还会什么?你们肖家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肖无宴被他训得比孙子还乖,“大人,卑职有多大出息您也清楚,这女人就是卑职的克星,卑职见着好看的就走不动路,怎么改也改不过来啊……” “让你少跟南衙卫瞎掺和,你偏要往上凑,他们那伙人有几个是正道上的?就不能多跟着何孝跑跑?”高庭渊斥他,“轮差轮到你今日休息了?我看你欠打!” “今日何孝替卑职顶了一天,陆哥也邀卑职来玩了……”肖无宴委屈巴巴道,“您不是也来了吗?” 高庭渊举手作状要打他,悚的他后跳了几步,“跟你提个醒,旁人浪飞了天,自有的他苦处,你跟着浪,说不定现在高兴,回头传到圣人耳朵里,你这一家子老小都得给你背锅。” 肖无宴听听就算,这种话他都听的耳朵要生茧子了,“您说的对。” “烂死算了,”高庭渊知道他没听进去,凉丝丝的一睨,一伸手,就下了狠手往他耳朵上拧,拧的他哎呦哎呦叫唤才罢休,“也不用别人传,明天我就上报圣人,裁了你这混账东西。” 肖无宴立刻就被掐住了命门,蔫着声道,“大人,卑职知错了,您就装没看见不行吗?” “拈花惹草,外人道你在女人堆里混出了名头,你也不怕染上花柳病,”高庭渊道。 肖无宴不怕道,“哪那么容易得的?” 高庭渊不管他,绕开拐角朝镇远侯府走,肖无宴也只能跟着他,一路不敢搭话。 陆鹤吾等在门口有些时候,他瞧着面色不好,不过见到两人倒是热情的很。 “岳峙,好些天没见了,你伤好点了吗?” 他一近前,竟有一股怪味飘来,高庭渊观察着他的脸色,精神头虽足,但那眼底的红血丝以及唇瓣裂开都在昭示着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他不露声色的朝旁边退了退,反而是肖无宴心无芥蒂的就要扑上去,被他一把给拽住。 “好的差不多了,不进去?” 他侧头瞪一眼肖无宴,警告他安分点。 肖无宴便规矩的站着,嘴里道,“陆哥,你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陆鹤吾笑着引他们进府。 到前厅就见几个月没见的官宦子弟皆列坐。 高庭渊和他们一一见了礼。 陆鹤吾等都入了座,先各自敬了酒。 座下有一人道,“还是咱们逍遥,巴南那边都打了好几场仗了。” 和他邻座的人道,“还不都是周琬珲惹出来的,杀了仡辽冲还割下他的头颅送回去了,那仡辽野又不是软蛋,儿子都被人杀了,岂会不作声。” 陆鹤吾闻言道,“他们巴南的事,跟咱们没关系,宴上还是说些有意思的东西吧。” 两人息声。 他置下杯子,左侧有一遮面女子道,“陆公子,有酒无舞有甚乐趣?奴家愿献上一舞为各位助兴。” “莺歌姑娘请,”陆鹤吾瞟了一眼高庭渊,道。 高庭渊抬眼看着他们,想他们卖的什么关子。 那位莺歌姑娘大大方方走到厅中,欠腰先行礼,随后甩开水袖纤腰款款的在中央舞开,其身姿轻盈,跳跃时如飞鸟入林,飘逸似仙。 座中公子哥皆被那楚腰勾住了眼,莺歌心中轻蔑,跳的却更加轻快,接近尾曲时,她纤指一动,取下面纱,显出的真容竟无一点俗媚,潋滟娇容,淡雅清丽脱俗,唯余那眼尾一点红痣杀人魂。 座中人皆静,陆鹤吾先反应过来,“美人好舞,莺歌姑娘不仅舞绝,人也美。” 莺歌听他一赞,俏脸羞红,偷偷的望向高庭渊。 陆鹤吾打着象牙扇,跟高庭渊介绍,“岳峙,这位莺歌姑娘你大约不识,桓香馆有梅兰竹菊,兰姑娘便是她,今日我可是专门为你请她来的。” 高庭渊正在剥花生,听着声便赏脸看一眼莺歌,还别说,站着不说话时,真有那么一点书生气,也是桃花眼,乍一看,跟聂珏至少有三分相似。 “能找到个这么像的,费了不少功夫吧。” 陆鹤吾溢出笑,“怎么说话呢?莺歌姑娘可是我请来的客人,和谁也不像。” 高庭渊推开那堆壳,道,“那是,桓香馆里出来的,当然像桓香馆里的,你把她介绍给我做甚,我几时好上桓香馆里的人了?” 他话里话外都不把那莺歌当个事,莺歌姑娘是个心气高的人,听着就唰唰落下泪来。 陆鹤吾只得让下人把她请走,他倒没对高庭渊生气,将象牙扇往桌上一扔,道,“近来听说你和聂大人走的近,我还以为你开窍了,这位兰姑娘虽差了那聂大人几分,却也比一般的女子雅致,你竟看都不看。” “既已观得珍宝,谁还会再去分心给个残次品,”高庭渊道。 陆鹤吾闷咳两声,道,“从未见你如此上心,这是当真了?” “管的多,”高庭渊道,“闲人事多,你自己一堆烂事不弄干净,还管到我头上。” “不过,这位聂大人现在风头正劲,前头刚把刘禄拉下来,后头就收了萧子缨做徒弟,好事全给她捡到了,”陆鹤吾艳羡道。 高庭渊望着他,不说话。 陆鹤吾促狭的回视他,“这一大一小都生的漂亮,我要是你,就全收了,齐人之福几人能享受啊。” 座上多是窃花老手,他话一出口,那些人便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 “啪!” 高庭渊摔下酒杯,阴厉的眼冷冰冰的看着他,良晌他道,“陆鹤吾,你是觉得本官没脾气吗?” 他问过这句话,便离了席,走过肖无宴时,轻瞄他。 肖无宴忙随他走了。 余一众人内里发虚。 作者有话要说:眠云机尚在,未忍负初心——唐代诗人许棠的《忆江南》 第54章 五十四个澹澹 六月熬过去了,七夕便到了,公主府向各世家都递了请帖,未出阁的小姐们都被邀过去参加乞巧节。 聂珏也收到了帖子。 她对这事没多少热忱,反倒是王婶记上了心,老一辈的人对这种事关女儿家姻缘的节日总是记挂着。 这日聂珏刚下了朝,王婶就让她去沐浴换上新衣。 新衣是王婶照着燕京时下最流行的样式给她做的一套襦裙,外罩绛紫绣花宽袖直领对襟,内着白色团花长裙,整体色调素雅。 聂珏一穿上身,王婶眼睛都冒光,“大人素日穿惯了公服,今天换上裙子,真是亮眼,京中贵女多,大人这样貌却是独一份,找不出几个如大人这般钟灵明秀的。” 聂珏端坐在凳上,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道,“说的我脸红,王婶你是看自家人越看越好看。” “奴就觉得大人生的好,”王婶道,她又唤来九儿道,“给大人梳个倭坠鬓,大人是鹅蛋儿脸,倭坠鬓最衬脸型。” 九儿利索的给聂珏整妆。 天将昏黄时,聂珏算是被她们折腾完了,临出门还被王婶塞了把团扇。 马车在公主府前停住,聂珏由九儿扶下车,早有人候在府外,将她们迎到府里。 昭华公主正和那群贵女说笑,见她来了,亲热的执住她的手,给贵女们引见,“你们可识得她是谁?” 贵女们面面相觑,倏然暗暗打量着她。 昭华公主等她们看够了,道,“她就是新任大理寺卿聂珏聂大人。” 这一声出,便有女子小呼,关于聂珏在京中的风声她们早有耳闻,但从没亲见,那传闻中狠戾冷血的大理寺卿真站在她们面前时,未料到竟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子,瞧不出哪里厉害。 昭华公主指了一绯衣女子道,“这是嘉和县主,她的兄长钟浒钟大人你应该认识。” 嘉和县主钟梓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其祖父在世时,为献帝亲封的明国公,后来女帝登位,也没有动了其荫封。 钟梓霖的母亲未出阁时,和女帝是手帕交,在她五岁生日宴上,女帝特封了县主。 县主这一品级只有亲王的女儿才有机会获封,女帝却破格赐给了钟梓霖,可见女帝对她的宠爱。 钟梓霖在家中就听兄长说过聂珏,她也不过是个二八的少女,见聂珏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平生了好感。 “聂姐姐好才学,我兄长在家中就常称赞你,明年我也要报名考女科了,不知能不能像聂姐姐这样一举高中。” 聂珏笑意浅浅,“县主才名谁人不知,相信明年春闱之后,县主必定榜上有名。” “聂姐姐人如其名,果然传言不可信,”钟梓霖道。 聂珏温温的笑。 昭华公主秀目微弯,半带笑又朝一人道,“甘棠,这位是欧阳大人的嫡次女欧阳静。” 欧阳静顺声和聂珏照了面,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人,举手投足皆有清润之气。 她父亲刚因聂珏被女帝打的下不来床,未想在公主府见到她,便是心中坦荡,对她也有芥蒂。 两人明面过了礼,再无二话。 昭华公主依次带聂珏和其他贵女照拂了面,至此大家都算熟悉了。 “还有人没来,”昭华公主点人道。 恰在门口听到鹅叫,钟梓霖闻声大笑,“眠云,你过乞巧节,把呆鹅带来干嘛,让它给你捉夫婿吗?” 萧子缨牵着一只大白鹅进来,凶她,“再笑,我让阿白啄您。” 她凶巴巴的说完话,才发现聂珏笑吟吟的看着她,霎时就羞怯了,弯身抱着大鹅站到她身边,“老师。” 那鹅在她怀里倒乖,叫都不叫,聂珏在它翅膀上轻轻挠了挠,道,“这鹅叫阿白?” “聂姐姐可能不知道,眠云养的每只鹅都叫阿白,”钟梓霖道。 聂珏点头。 萧子缨说,“县主,您就别揭我底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昭华公主也跟着笑,“本宫记得,去年琬珲吃了你的一只阿白,可被你记了一个月。” 萧子缨嘟囔着道,“这都被殿下晓得了……” 聂珏怕她下不来台,道,“殿下,人到齐了吗?天也快晚了,咱们要不然先开始吧。” “母亲打发了贾大人过来,约是要到了,”昭华公主道。 她领着众人站到门口,就见一马车停下来,有宫女下车,托着贾子兰的手下来。 昭华公主说,“贾大人,就等你了。” 贾子兰随她们进门,“让殿下和小姐们久等了。” 昭华公主领她们去了后院,侍女已置好了景,树上挂着式样不同的宫灯,便是在夜里,也是如白天般亮堂。 公主府后院有一个极大的池塘,上面泊了许多的莲叶,莲叶上放着小巧的花篮,花篮里有各种糖果,池塘东边安了两座神像,分别是织女和魁星,神像前都放了案桌,正点着香。 昭华公主曲腿坐上了棉席,自花篮里摸出个巧果吃进嘴里,招呼其他人道,“不需拘礼,各玩各的吧。” 聂珏和萧子缨坐一起,看她给大鹅喂食,那鹅来时就吃饱了,这会儿被她逼着吃,伸着长脖子叫的那叫一个惨。 “眠云,它吃不下了,”聂珏看不下去,截走巧果丢到一边,“再喂下去,它要积食了。” “奥,”萧子缨有些遗憾的罢了手,“老师,学生想参考明年的春试。” 晚风拂过,鬓角的细发爬上了她的脸颊,聂珏嚼着巧果,伸手过去替她把鬓发夹进头发里,“想好了?” “学生想试试,”萧子缨诚恳道。 聂珏咽下那颗裹着糖心的果实,道,“去吧,读了这么多年书,该上考场练练手了。” 萧子缨得她应允,喜滋滋的福身,然后跑到魁星案前去祈福了。 “甘棠,”昭华公主那边道。 萧子缨拜了神后就和钟梓霖玩在一团,聂珏一人也无趣,便坐了过去。 昭华公主旁边的侍女将针线递给她。 对月穿针并不是简单的活儿,聂珏是个半瞎,白天穿针还可以,这夜晚便是灯光再亮,于她而言,摸针那也难。 “甘棠,你这眼睛可比五旬老翁了,”昭华公主看她怎么穿都进不去,取笑道,“贾大人都穿过去了。” 聂珏放了针,啧着糖水道,“微臣粗人一个,细巧活儿做不来。” 贾子兰把穿好的针线插到旁边的棉布上,道,“微臣也就能和聂大人比比了,殿下您看,那边欧阳小姐都开始投针了。” 三人都转向欧阳静,他们果然在掷针,好几个贵女都聚过去,倏忽皆惊呼道,“得巧!” 昭华公主被他们引起了好奇心,对两人道,“本宫过去看看。” 看她兴味十足跑过去,聂珏倒一杯果酒给贾子兰,“殿下还像个孩子。” “你也是个孩子,她还大你一岁,”贾子兰撤开棉席上的薄毯,盖住了她的腿,“阴雨天记得让府里人备炭火,你的腿受不得凉。” 聂珏乖顺的点头,“嗯。” 左右都是侍女,贾子兰连抚她都不敢做,低下声道,“高庭渊和你怎么回事?莫要跟他瞎搅和。” “我晓得,您顾好自己,我不会跟他乱来的,”聂珏保证道。 贾子兰垮下肩,道,“这条路难走,诱惑也多,你若禁不住也是正常,我只劝你一句,走到这一步,便没了回头路,不要对其他人空抱希望。” “我记下了,”夜里风凉,聂珏仰头朝天看,有乌云挡住了月亮,瞧着还有下雨的样子,“起风了,咱们进廊下吧。” 贾子兰扶她起来,两人先进了廊檐。 望着那群贵女慌张的跑过来,聂珏道,“您清减了,这些天让您劳神了。” “眼下这一次,她算是对你彻底放心了,今后路还得你自己走,兰姨帮不到你多少了,”贾子兰低低回声,看着昭华公主手忙脚乱的指挥着人收拾东西,“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没用,还要你这个小辈匍匐在她脚下,你受的这些苦,我都记在心头,断不敢忘。” 聂珏开了开口,未再说。 昭华公主进来了,见她们并肩不说话,好笑道,“本宫这边乱成一窝蜂了,你们倒是偷的清闲。” 聂珏替她搭了把手,拉她上来,外面便打起了闪,雨顷刻倒下来,“微臣和贾大人准备叫您了,您自己先看出要下雨了。” 贾子兰拿着手帕把她脸上沾到的水汽擦了,“这天儿也怪,一会儿一个色。” 一场雨下来,这乞巧节也就提前结束了,贵女们纷纷和昭华公主道别。 萧子缨喘着气跑到聂珏身边,她的那只大白鹅被她连拖带拉的,张着大翅膀乱叫。 聂珏让九儿把自己的披风拿过来给她披上,手在她背上给她顺气,“要跟我一道走吗?” 萧子缨摇头,朝钟梓霖道,“今晚不回去了,县主约了学生去看皮影戏,国公府特意从江南请来的手艺人,听说明日就走了。” 聂珏替她扣上盘扣,将斗篷罩在她头上,“别玩的太晚。” 萧子缨答应着就跑开了,廊下一串鹅叫。 第55章 五十五个澹澹 聂珏和昭华公主、贾子兰道别后,也上了马车。 这雨下的又大又急,聂珏进了马车里,才发现裙角都湿了,九儿向公主府借了个手炉,让她捂着。 马车行到玄武大街被拦下来。 车帘被掀开,高庭渊冒着雨进来,聂珏喊着外面的九儿,“臭丫头,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高庭渊脱掉外面湿透的官袍,露出里面赤色常服,“她也拦不住我。” “本官记得晚上您还得当差吧,”聂珏往角落里移去,用脚踢了踢他的官袍,“您这样假公济私,应当吗?” “还有一刻就宵禁了,我早了点有什么,”高庭渊随她踢,见她今日上了妆,唇红齿白的招人,贴近了道,“一个乞巧节打扮这么隆重,难道你还想招蜂引蝶不成?” 聂珏敞开袖子,把手炉挡在两人之间,“殿下盛情相邀,座中贵女谁不是这样,若本官着素服,岂不让殿下心里不快?” 高庭渊看她动作,道,“防我跟防狼一样。” “您不就是色狼,本官防您正常,”聂珏道,色狼两个字被她说的缠绵悱恻,那唇一开一合都是引诱。 高庭渊过来捉她,被她打到手上,不疼,他双手追过去,便把人抱到怀里,还顺便颠了颠,“甘棠,从哪儿学到这些吊人的把戏,偏我还爱吃。” “您能不能懂点规矩,上来就抱。” 聂珏扒不掉他束在腰上的手,气愤归气愤,她双手搭上那宽厚的肩,揪着一片肉发劲,听到他嘶嘶抽气,道,“您真硬呢,本官手都酸了,您不疼么?” 从她口里说出来这个字,欲得高庭渊身上都燥了,他的手不老实的向上滑,那软和的触感让他犯起了浑,直到被聂珏阻住,他才又放回到腰上,“我不是柳下惠,你想好后果。” 刚刚被他碰到的地方都似麻了,聂珏动了动身,她坐下的那片肌肉紧绷的似是箭在弦上,她松下手,摸到高庭渊的脑后,扯住一截发,道,“本官也不是弱女子,任人宰割。” 高庭渊被她扯得头皮发紧,张手抱住她的手,把头发解救出来,“这算什么,孩子打架吗?” 外面雨下的太大,雨水从缝隙里漏出了点,车里潮湿一片,聂珏的手炉都像是不管用了,她的腿隐隐的发疼,“被您烦的没法了,小孩儿招数都逼出来了。” 高庭渊看出她腿的不自在,手移下去慢慢揉,“出门不带备寒之物?” 聂珏拿手指了他们座下,道,“您上来就跟个急色鬼一样,怎么来得及拿出来?” 高庭渊拖开座下的柜子,拿出厚衣帮她盖好,“你这马车破的很,到处漏水,过几日我送你一辆。” 聂珏偎着他,细白的指头抓在他的胸前,“世子爷有钱,您的父亲怕不是要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点钱算什么,”高庭渊抱着她换了地,全都是水,他便坐到柜子上。 聂珏道,“这么有钱,怎么不见您投点给兖州?” “兖州那是无底洞,我再有钱也养不起,圣人也拨了不少,”高庭渊微垂头看了看她,道,“养你倒还轻松,猫儿似的,吃不了多少。” “抠门,”聂珏道。 高庭渊听了跟没听一样,还准备跟她逗乐子时,外面的马嘶叫一声,马车被什么撞得一晃。 便听到有人骂骂咧咧。 “瞎了眼嘛!我家小姐的马车也敢撞!” 而后是九儿的声音,“分明是你们撞的我们!这路宽,你们不好好走,还往我们这边逼,你们想挑事我们也不怕!” “什么下三滥的货色!我家老爷是吏部尚书,谁人见了不礼让三分,你们看到我家小姐的马车不让就算了,还敢骂街,果然是下里巴人,得了势,就猖狂的目中无人了!” 高庭渊听到这,站起身,将聂珏放下来,按她坐到柜子上,欠身挑帘道,“聂大人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你家小姐无品无级,凭什么要让你们,凭你们强横霸道吗?” 那侍女认识他是谁,一下便没了颐指气使。 那马车里,欧阳静显然听到了声,也翻着帘走出来,对他福了福身道,“不知高大人在此,婢子不懂事,冒犯了两位大人,还望见谅。” 高庭渊半丝目光都未分给她,“本官当你们是书香世家,没想到教出来的下人这么粗鄙不堪,见人就咬,连谁尊谁卑都拎不清,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官看,你们这一家子也不怎么样!” 欧阳静捏着帕子,被他训得又羞又气,但还不得不道,“您教训的是,是我管教不严,回去定好好改正。” 高庭渊摔下帘子,留她一人差点在原地气哭。 “本官是不是要感谢大人出手解围?”聂珏笑道。 高庭渊坐到自己的官服上,道,“嘴上说着感谢,心里还不定怎么想,我要看实际行动。” 马车里漏的到处是水,聂珏的脚缠上他的腿,道,“您这目的性未免太强。” 高庭渊看她的脚一点点爬上膝头,倒不动,“我好像什么也没说。” “您不是暗示了吗?”聂珏把脚拿回来,道。 高庭渊道,“甘棠,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手炉没热气了,聂珏放到小桌上,她抬手冲高庭渊招着,“过来。” 高庭渊极自然的又搂住她,捏着她腮边细软的肉道,“这么慷慨?” 聂珏如无骨般贴上他,感到那胸膛的坚实,她的耳朵便羞成了一片绯,但还是故意放娇了声道,“世子爷……” 这声世子爷叫的又娇又嗲,嗲的高庭渊捏着她的手都跟着抖了抖,他提着聂珏的下巴道,“故意的?” 聂珏故意低下眼,回忆着以前见过的青楼女子的形象,她纤手顺着高庭渊的脖颈抚到腰边,过手皆是结实,再到下面就下不去手了。 “怎么不继续了?”高庭渊逮住那只手,道。 聂珏轻咬着唇,含俏带sao的道,“您讨厌……” 高庭渊望着她笑,而且越笑越大声,“甘棠,从哪儿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的,我可不讨厌你这些。” “您真是贱呢,”聂珏撇开手,冷了色道。 她容色是最清冷的美人,越冷就越有味道,这般在人怀里,寒着声骂人时,便能轻易的挑起男人的情热,高庭渊眼色暗下来,不待聂珏反应,他便吻过来。 聂珏被他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连躲都没机会,被他轻薄到没力气还嘴。 高庭渊将人欺负的没了劲,才舍得放开,“我眼里是你这个人,任你装成谁,我都能看穿,而且,你装的也不像。” 她气质清华,便是再俗气的举止到她身上都莫名的去了俗。 聂珏闭着眼只做不理。 车内安静,高庭渊很享受。 马车转了弯,外面雨下停了,聂珏睁了眼,“您是打定主意要跟我纠缠不清了,不怕您父亲和圣人吗?” 高庭渊下颚轻抵着她的头顶,暖暖道,“原来你是怕这个,圣人巴不得我和除了殿下以外的女子不清不楚,至于我父亲,他以后会接受的。” “您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吗?”聂珏木声道。 高庭渊说,“你愿意的。” “您真是自负,勋贵子弟给您带来的底气?您有什么值得我钟情的?”聂珏鄙夷道,她挪开头,不给他碰。 高庭渊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不要脸道,“这脸你不是爱看的很?” 聂珏往他胸口猛地一打,别脸沉默。 外面九儿喊道,“高大人,侯府到了。” 高庭渊放她坐好,人便下去了。 ---------------------------------------------------------------- 贾子兰回了宫里,女帝还未睡。 “在璇玑府里玩的可高兴?”女帝执笔在折子上批好字,问道。 贾子兰往她肩膀披好外袍,道,“殿下很用心。” 她拿过宫女手里的篮子,道,“微臣带了些巧果回来,您要尝尝吗?” 女帝没想过她会给自己带东西,一时愣住,“给朕的?” 贾子兰揭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圆陀陀的巧果甚是喜人,她捡起一个,送到女帝嘴边,“殿下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她这么放着,忽想到未验毒,便欲扳一块吃,被女帝阻止了,女帝就着她的手吃了,神情放松且自在,“确实很好吃。” 她的嘴边都抹了碎屑,贾子兰不觉翘着唇笑,手伸过去给她去掉。 这多年来,贾子兰在女帝跟前笑得次数只手可数,像这样不存芥蒂的几乎没有,女帝的心都被这笑感染了,轻快的跳动着,她漫无边际的想,原来这就是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竟到今时今地才感受到。 “这东西吃多了干口,”贾子兰遣了宫女出去拿茶进来,她换了两边茶水,才倒好茶,“您喝些茶润润吧。” 女帝看她忙前忙后,心口的花越开越大,她仿佛是在梦里,呆怔的接过茶喝了。 贾子兰握着她的手量了量温度,“快子时了,是不是要就寝了?” 女帝被她问的只知点头,由她牵着自己坐上榻,这人温柔的脱掉她的靴子,给她盖好被子,吹灭灯时,问她,“要微臣陪吗?” “要。” 第56章 五十六个澹澹 一夜过去,聂珏上朝时,就觉得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她也不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人,这么着下了朝,被萧真叫住了。 “甘棠,昨晚岳峙是不是在你的马车上?”萧真问道。 聂珏就明白了那些人为何那般看自己,她说,“昨晚落了雨,将好路上碰到高大人,便顺路送了他一道。” 萧真和她一道出了宫门,“原来是这样,这些人整天没正事,编排他人倒有一手。” 聂珏便跟他说了昨晚的事。 “还未出阁心思就这么毒,往后谁家娶了,这后宅岂能安宁?”萧真道,他从前还听萧子缨说欧阳静性子好,没想到内里还藏着坏。 聂珏道,“您去接眠云吗?” “今日来老夫家吃饭吧,和老夫一道去国子监接她,”萧真对她说。 聂珏思索着下午也没事,便道,“那叨扰了。” 国子监离皇宫有一截路,两人过去差不多日头到正头顶。 萧子缨望见聂珏过来,竟别扭的不愿理睬她。 “这是干嘛,你老师来接你,你还不乐意?”萧真敲她脑门。 萧子缨小小撅起嘴道,“今天他们都对我指指点点,我一问才知道,原来老师昨晚和岳峙哥哥一起乘了马车,他们传的可难听了。” 萧真沉住了脸,“国子监里不读书,传别人的私事倒快,你往后少跟他们来往,没得学了坏。” 聂珏却道,“这谣言长了腿,都跑到国子监里了,这些国子生看来课业不繁重,要不然怎么还有时间道听途说?” “老师,您跟岳峙哥哥没什么啊,”萧子缨很有点惊讶,“他们传的有模有样,还有人写了画本……” 聂珏揽着她的肩,跟着萧真上了马车,“瞧你还遗憾了。” 萧子缨臊的不敢看她,“都怪那些人!” “这些官宦子弟,整日无所事事,国子监里都不知待了几年了,有的比甘棠你都大,真是圣人仁慈,要是老夫,就全清出去,空出来刚好给其他学子,”萧真叹道。 聂珏在萧子缨的头上揉了两下,道,“圣人也没办法,难做啊。” 萧真早年在边关养成了一切从简的习惯,萧家便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吃喝上倒比不得其他世家繁琐,便是伺候的人也少,这样用餐也少了诸多的拘束。 “老师,您尝一下这个葫芦鸡,我爹独创的,”萧子缨夹了一块鸡肉给聂珏。 萧真颇为自豪道,“当初和老周在边关吃不到好东西,身边也没个好厨子,有一次打了胜仗,当地人送了只鸡给老夫,老夫就借了他们的厨房随意撒了点调料,蒸了又煮,煮了又煎,便出来这么道菜。” 那鸡肉酥脆软嫩,聂珏吃一口便赞道,“好手艺!这鸡是我吃的最香的了。” 萧真呵呵的笑,笑了又叹气,“咱们安居室内,巴南那边却不得安宁。” “您也不必太担心,侯爷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那些蛮人见着他怕,”聂珏温声安慰道,“琬珲和煦毅跟着侯爷,必不会遭罪。” 她一提到周筱妤,萧真更是发叹,“琬珲这孩子就是莽,巴南才好起来,她就杀了仡辽冲,仡辽野痛失幼子,大战便是一触即发,一个仡辽部不算什么,关键南蛮十七部都联合在一起,那他们就吃力了。” “巴南那边有消息传来吗?”聂珏问道,她其实也担心,这十七部不是闹着玩的,巴南若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倾吞。 萧真扒了一大口饭,道,“都连打三场了,老周看起来也有点撑不住,给我回信,读的都有点胆战心惊,我在考虑要不要向圣人禀报,派人去增援。” “这事不能耽搁,巴南是边防重地,轻易不得,”聂珏也道,“您还是早报给圣人吧。” 萧真抹了一下嘴,道,“再过三天,三天后老周的信回来,老夫再看看。” ---------------------------------------------------------------- 燕京就这点大,谣言轮一周也能轮到高庭渊耳朵里,这谣言不仅被高庭渊知道了,还让高仲瑾知晓了,高庭渊一回到家,他便大发雷霆。 “我让你离那个小贱人远一点,你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 高庭渊侧眼望他,眼里满是冷光,“父亲,您的仪态呢?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您这么说她,我算什么?” 高仲瑾呼哧呼哧着气,道,“她使得好手段,把你勾的神魂颠倒,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这样的女子,我岂能容她进门?” “您不问来龙去脉就对着她一通指责,那些传闻有几个是真的,不都是用来诋毁她的吗?”高庭渊说。 高仲瑾转过轮椅,不看他,“若是好女子,也不会有人说她,她来京就没消停过,所到之处皆是风雨,这女子就是娶回来也不会安分的呆在内宅里。” “您是心里把她想的太坏,官场上的事如何跟她的秉性相连,她从来守礼,只你不了解罢了,”高庭渊反驳道,他的父亲固执的让人头疼。 “我是管不到你了!我让圣人来管你!”高仲瑾说着便要出门。 高庭渊交差回来,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就被他搅得一头恼,“父亲,您让圣人管我什么?她早知道我对甘棠的感情,您去了也是白去,她不会管的。” “你住嘴!你还知道廉耻吗?”高仲瑾差点背过气,“养你这么大,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高庭渊跟他说不通,提脚就要出去,“难道您无理取闹我也要顺从吗?” “你敢走出这个门,今后就别回来!”高仲瑾盯着他的背影道。 高庭渊未回头,他只当高仲瑾说的话不存在,“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您像个孩子,做事情,想东西全凭自己的喜好,您一个不喜欢便什么都不行,得了您的喜欢,那便是千好万好,外面怎么传的,您便信什么,您还有点自己的主见吗?”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说高仲瑾,对父辈的敬仰使得他从未对高仲瑾说过一句重话,即使在某些事上他和高仲瑾有分歧,他亦能敷衍过去,但现在事关聂珏,这道槛他们必须要迈过去。 高仲瑾生一肚子气却无处可发,眼睁睁看他走了。 高庭渊一路找到桓香馆,把肖无宴揪出来,道,“你替我办个事。” 肖无宴怂出了汗,道他是来捉自己的,未想竟是来找他帮忙的,便谄媚的瞅着他,“您说,只要是卑职办得成的。” “附耳过来,”高庭渊道。 肖无宴鸡贼的靠近他,听他在耳边吩咐。 “这事包在卑职身上,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肖无宴胸有成竹道。 这种事高庭渊还是信他的,抬拳捶到他的肩上,道,“别给我砸了。” 肖无宴扬手打了保证。 肖无宴的保证果然奏效,前一天到处传的还是聂珏和高庭渊的闺房春事,隔了一夜,这大街小巷就疯传吏部尚书的女儿欧阳静是个长舌妇,造谣的本事比那街头老妇都厉害。 欧阳静还在待字闺中,女儿家的名誉何其重要,这一下谁家还会上门提亲,谁也不愿娶个长舌妇过门啊。 这名声毁了,欧阳静日日以泪洗面,哭的她爹寝食难安。 欧阳钊也是个狠人,直接把此事告到女帝那里去了。 这种事敞开了说,就有点小肚鸡肠了,女帝又岂会真的要管,安慰了几句就揭过了,欧阳钊吃下了一个大闷亏,那苦是往哪儿倒都不合适。 欧阳静这事到傍晚聂珏才听闻,彼时她正帮王婶择菜。 “王婶,你在哪儿听到的?” 王婶往簸箕里装好米,道,“菜市口的张妈妈跟奴说的,那欧阳大人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会教出个这样的女儿?” 聂珏突地想到什么,笑意绵绵道,“你做饭吧。” 她出了厨房,让骁骁端着椅子过来,到院子里背诗。 那头高庭渊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骁骁先看到他,乐道,“大人,您看,高大人来了!” 高庭渊挺喜欢这个小昆仑奴,自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道,“买糖吃。” “谢谢高大人!”骁骁抓着银子喊出来。 聂珏便放了骁骁去玩。 院子里就他们两人,高庭渊把骁骁的椅子拖过来坐了。 “欧阳静那事儿,是您干的吧,”聂珏翻了两页书,便撂了书。 高庭渊撑着手看她,“解气吗?” 聂珏诚实的点起了头,“解气,谢谢您。” “客气了,你跟我什么关系,”高庭渊道。 傍晚的天浮起了一片片的红霞,瞧着很是适意,聂珏搭着手背凝视着面前的男人,手指微点在他俊挺的鼻尖上,“非要黏着我,这么钟意我啊……” 高庭渊任她触碰着,眼睛自她脸上转到她的胸口,“甘棠,你的心跳动的好快。” “往哪儿看?”聂珏一手糊住他的脸,把他推的一个趔趄。 高庭渊差点摔地上,稳住了脚后,道,“今晚能在贵府用个膳吗?我父亲将我赶出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聂珏面前露出可怜的表情,聂珏心一动,话就溜出口,“还说养我,这回真得我养您了。” 第57章 五十七个澹澹 恰好,骁骁在外面乱叫,“哇!好大的马车!” 聂珏讶然,“真送来了?” “说好的,怎能食言?”高庭渊道。 聂珏抱袖看他,笑的含蓄,“您破费了。” 高庭渊扯了扯嘴皮,未置声。 晚间桌上用饭时,聂珏提到了巴南的事。 “中尉大人,巴南如今事态情急,侯爷那边的兵力并不能和南蛮十七部相抵抗,您认为朝廷是不是该派人过去?” 高庭渊咽下一口菜,道,“这事我不好插手,不过萧大人是怎么看的?” 聂珏看着他吃,道“伯爷说还得再等一等,不过我认为不能这么拖着,战事多一天,便要多一天的伤亡,琬珲和我断了联系,除非危急,她不可能不给我回信。” “此话全凭你猜测,京都这边的兵力不是随意就能外出的,须得斟酌得当,方能禀报给圣人,再做裁夺,萧大人也是顾虑到这个,你也不必过于焦灼,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巴南的驿使左右就在这几天能到,待弄清了再决定也不迟,”高庭渊劝慰道,聂珏的担心他明白。 聂珏说,“巴南是边防要塞,失之整个大齐便会动荡,事有缓急,便是提前出兵,也未有不可啊。” “甘棠,燕京的兵力是有限的,若外调了,谁也不能确保燕京的安全,这皇城脚下,多的是人觊觎,所以只能等,等到他们传来求救的书信了,我们才能出手,”高庭渊说。 聂珏倏地掷了箸,注视着他地双目道,“皇权重要,巴南数万人便不重要了?我们等的,他们能等吗?你们把人命当什么!” “甘棠,燕京是大齐的心脏,你儿戏了,”高庭渊严肃道。 两人争执不下,这晚膳吃的不欢而散,恰有东昌侯府的管家过来,求着高庭渊回府,高庭渊便索性离开了,直让聂珏气的差点跳脚。 巴南究竟是如何了,只有身在巴南的周筱妤他们知道。 杀掉仡辽冲周筱妤不后悔,但招致十七部齐心抗周家军是她没料到的,她低估了仡辽部的威信。 雨下了一夜,淋掉了地上的血迹。 周筱妤看着军士们清扫战场,胸口震荡,耳边周元鸿道,“阿妤,回去吧。” “阿爹,我是不是做错了?”这满地的尸体,让她心怯,若她不鲁莽,他们便不会死。 周元鸿轻拍着她的肩,道,“便是你不杀仡辽冲,这样的局面,出现也是迟早,他们南蛮和我周家军是死敌,不将他们全部驱赶出境,又怎么能保的巴南安稳。” 周筱妤抬首望了望周元鸿,吸了一下鼻子,重重的道,“我阿爹是最厉害的!” 周元鸿大笑,声音洪亮而爽朗。 他们和那十七部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此时天将明,他们拖着疲劳的身子回到营地里,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休息。 夏红旆熬了米汤过来,给周筱妤和萧继庆一人盛了一碗,随后坐在篝火堆旁,静静的听着其他人扯皮开玩笑。 天际最后一颗星淡下去时,天便大亮了,周筱妤倒了一大碗酒,咕了一口,道,“阿缨拜了阿珏做老师,这以后辈份上,按理我可比你大一辈了。” 萧继庆甩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道,“擦擦,脸上都是血,眠云是拜老师,又不是认祖宗,怎么就大一辈了?” “玩儿罢了,你爱较真,”周筱妤就着毛巾拭掉脸上的脏,又扔回到他腿上,“去睡了,这一天一夜熬的,折寿啊。” “没心没肺,脏死你得了。” 萧继庆嫌弃的踢掉脏毛巾,对她娴熟的翻了个白眼,便走。 周筱妤打掉腿上的灰,也准备进营帐里补觉,“红旆,去睡吧。” “唔。” 夏红旆将碗里的一点米汤喝掉,随手就倒了点水将篝火浇灭,和其他军士招呼了,便进了帐里。 这一觉睡到下午,周筱妤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她赶紧蹦下床,拿着盔甲就出来。 “阿爹,怎么了?” “南山的斥候传讯,仡辽羿率人突袭南山,”周元鸿急匆匆的扣好披风,脚步带风道。 周筱妤道,“我和你一起去!” 周元鸿止住她,“你守在这里,煦毅跟我走。” 萧继庆头发凌乱,胡乱拿着发带绑好,将头盔带上,道,“是!” 周筱妤鲜少见他狼狈至此,取笑道,“煦毅,今日不美了。” 萧继庆瞪她,“啰嗦!” 周筱妤看他们消失在眼前,睡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便在营地四周溜达,这个点若是平时,应该是大伙儿归家,生火烧饭一齐说笑,可现在他们大部分在歇息,唯有放哨的不敢掉以轻心。 她走到插旗帜的地方,就见那士兵在打着盹,她走过去将人敲醒,又扶正歪到一边的旗帜道,“打起精神来。” 那士兵连连道歉。 周筱妤岂不知他累,摆手道,“辛苦你们了,等一切结束,让你们好好休憩。” “大人才是辛苦,我们也只能替您站站岗,”士兵谦逊道。 周筱妤心事重重的点着头,便往回走。 入自己营帐时,一个人飞跑过来,见着她扑通跪下地。 “副尉大人!大将军,大将军……”前来报信的士卒泣不成声,哽咽着将那两字吐出,“没了……” 周筱妤一晃如晴天霹雳,她张嘴就笑,掐住那士卒的脖子道,“你胡说什么!我阿爹,我阿爹……” 她的眼泪就汹涌而出,放开了士卒,朝着南山追去。 至到南山腰,她和萧继庆带的人碰了头。 “琬珲,”萧继庆双目赤红,道,“只保住了大将军的尸身……” 他们撤的匆忙,抢回的是一具无头的尸首,周筱妤猛地将他推开,提着洗鹿刀就要杀回去。 萧继庆将她拦下,道,“先退回去,仡辽羿带了近三万人,我们打不过的。” “那是我阿爹!”周筱妤眼眶都被泪蒙住,她哭的凄厉,“我要将他抢回来!” 她撞开萧继庆的怀抱,带着满身的恨杀过去,停在半山腰的众人都不需命令,自发的跟随去。 仡辽羿想不到他们还会返程,向周筱妤展示着自己的胜利品,“周筱妤,你竟然来了,是来抢你爹回去吗?他在我手里,哈哈哈哈……” “阿爹!!!” 周筱妤飞身便扑,她如疯狗般在敌军中厮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仡辽野这边闯。 萧继庆替她在身后掩护,他抓过一手下,将他扔出,道,“去叫人!” 周筱妤不管不顾地疯砍着,一刀砍掉一个蛮人后,她轻越上树,纵身杀到仡辽羿几步远地。 “黄泉路上,你爹一个人走孤单的很,让我来送你一程,你们两个人好做伴,”仡辽羿自袖中放出一条毒蛇,那蛇嘶嘶吐着信子,朝她游来。 周筱妤手起刀落,将那蛇砍成两半,她哭红的眼似被厉鬼寄居,冲他喊叫着,“我要杀了你!” 仡辽羿阴狠地笑着,“你杀了我弟弟,我就用你爹来陪葬,哦不,应该是我要用你们整个周家军来陪葬!” 周筱妤杀掉扑来的蛮人,她翻身便和仡辽羿正对上,劈刀砍向他地左手,“别碰我阿爹!” 前一场厮杀才结束,萧继庆跟着她横冲直撞,体力早已透支,可他不能看着周筱妤一人犯险,只得强撑着守在她左右。 仡辽羿退步让开刀锋,把周元鸿的头换了只手拿,“乳臭未干地毛丫头,你爹都死在我手里,就凭你也想从我手里抢人。” 周筱妤一颗心全在周元鸿的头上,她地愤恨让她似乎在这一瞬暴涨了力气,洗鹿刀上地鲜血淋漓地往下掉,但怎么都碰不到仡辽羿。 她望着周元鸿的眼,似乎耳边又听到他在吟唱——蜀道炊骨营素,苫剑风灯行暮,常把锈戈抚,依杖戴蓑扯步,戚恨,戚恨,戡乱未功身故…… “啊!!!” 她嘶喊着,仗力飞驰,一把按住了仡辽羿的左臂,举起刀割断了他的臂膀,她抱住那头颅跪在地上痛哭,“阿爹啊……” 她这不要命的一击,杀的仡辽羿叫疼都没时间。 萧继庆便乘机抓起周筱妤撤离了战场。 山下夏红旆跟着士兵们冲上来,两军混战时,她趁乱去找周筱妤,便见她抱着周元鸿的头颅哭的像个找不着家的孩童,她心有激荡,胸中燃起杀心,她要这些人偿命! 周家军痛失主帅,悲愤使得他们赴死之心都淡了,杀的仡辽羿不得不下令撤退。 夏红旆连杀了十几人,眼见着他们想跑,便急速追去,萧继庆在后面长呼着道,“夏红旆!回来!” 她的眼中只有要报仇的决心,杀了仡辽羿才能平息,又如何能回得来? 萧继庆抽出腰间的长鞭,照着她的方向甩去,将人拴住拖了回来,“夏红旆,穷寇莫追琬珲没告诉过你吗?别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乱!” 这个节骨眼,他已经心力交瘁了,兼顾到任何人是不可能的,他蹲到周筱妤跟前,替她擦着泪,道,“琬珲,我们回家吧。” 这一句回家,让周筱妤彻底崩溃,她歪身靠到萧继庆的怀里,和寻常女子一般的痛哭流涕,她的阿爹,再也不会保护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蜀道炊骨营素,苫剑风灯行暮。 常把锈戈抚,依杖戴蓑扯步。 戚恨,戚恨,戡乱未功身故。 ----出自我们家的小诗人,臧桂散人,感谢小诗人提供宝贵诗歌,鞠躬!! 第58章 五十八个澹澹 周元鸿身死的消息在第八天才传到了燕京,巴南的顶梁柱塌了,女帝的心也塌掉了一半。 她连夜召集了群臣,商议出兵之事。 “萧爱卿,巴南危在旦夕,你认为要派多少人过去?” 战友故去,萧真痛恨自己的犹豫,若早做决定,周元鸿必不会死,他说,“回禀陛下,周家军目前还剩有七万人,微臣初步估计,南蛮十七部至少有十五万人,故此,微臣认为咱们要出调八万人过去,才可挡住南蛮人的攻势。” “不可!”牧甫出列道,“陛下,燕京的守备军也就二十万,一个巴南调去八万人,若其他地方再有事,可如何是好?” 女帝沉思。 欧阳钊也道,“微臣曾听闻,那巴南山林层杂,易守难攻,若周家军熟悉地形,因地设关,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人少点也不一定就打不过南蛮十七部。” “欧阳大人!”萧真拔高声道,“你说的什么天方夜谭的鬼话,巴南山地多,那些蛮人藏在山里,他们在暗周家军在明,你让他们设关卡,是找死吗?现在老侯爷去世了,周家军军心不稳,你们能不能为巴南考虑一下,若巴南沦陷,下一个便是咱们燕京!” 欧阳钊被他怼出了气,道,“巴南遭此大劫,还不是怪那周筱妤,为何要杀了仡辽冲,两军本就一点既燃,她倒是痛快了,弄得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欧阳大人!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出兵吗?圣人都没说谁错,你在这里问什么罪!” 聂珏尽量稳着声道,“他仡辽部屡屡进犯巴南边界,周小将军杀仡辽冲有什么错,若井水不犯河水,又怎么有这么多事,仡辽冲的死不过是一个□□,便是没有这件事,那南蛮十七部也是迟早要开战的!” 女帝听他们辩完,问牧甫道,“牧爱卿,你有什么好办法?” 牧甫摸着腕上的念珠,冥思一会儿,道,“陛下,周家军缺主帅,咱们需要的是派主帅过去统领,没有一个合格的主帅,那么,巴南永远不可能安稳。” “太保大人,周家军的主帅是周将军,便是他去世了,也有周小将军,咱们凭空降一个主帅过去干嘛?让他们更乱吗?”萧真道,他岂不知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女帝没表态,又问欧阳钊,道,“欧阳爱卿,你的看法呢?” 欧阳钊甩开落到膝盖上的大袖,道,“微臣也认同太保大人的话,周筱妤说到底是个女子,往后出嫁了,便不能再任周家军的统帅,她行事又鲁莽,若周家军交到周筱妤手上,那巴南才是真的要完。” “本官看是欧阳大人瞧不起女子!”聂珏被他的一通话说的愤怒,“论谁最熟悉巴南,唯有周小将军,咱们现在讨论的是出兵多少的问题,你们却在一直强行插别的话,优柔寡断,这是一个男子的魄力吗?陛下,为了巴南万万的百姓,请下旨出兵!” 欧阳钊却拜倒,连叩首道,“陛下!大齐太平了十几年,战争带来的危害太严重了,微臣恳请陛下三思啊!” “欧阳大人!我们不战,难道要向那帮蛮夷求饶吗?懦夫行为!”高庭渊这时站出来,呵斥道。 殿中其他大臣纷纷开始站队,一时之间竟难以抉择。 女帝扬起下颚,问一直没说话的杜修彦,道,“杜爱卿,你呢?朕看你一直不曾说,你的意见呢?” 杜修彦默默冲她拜了拜,朗声道,“陛下!臣主战!” 这一声主战让牧甫心惊,他还当杜修彦如往常般跟随他,却不知他竟已被看穿。 女帝将手举起,又放下,望着欧阳钊道,“朕曾听人有一言,书生最负义,现下觉得这话还是不妥的,要看人,欧阳钊,昔日你跟随朕时,也曾侠肝义胆,这年岁大了,反而畏首畏尾,在京里待长了,你还清楚自己是个男人吗!?” 她把脸转向萧真道,“萧爱卿,今夜便熬一熬,编出九万人来。” “微臣遵旨!”萧真激动道,“但是主帅人选……” 女帝虚按了一下手,道,“澹澹,你去吧,你去朕放心。” 高庭渊微微瞥到聂珏,又低头跪倒,“是!” 众人退散了。 杜修彦伴在牧甫身旁,牧甫摸了摸胡须,微昂着头观察他的神色,道,“容德,你今日怎么了?” 杜修彦沉默。 牧甫并不知其中深意,道,“那周家军是何等的厉害,周元鸿更是一杆长戟震巴南,到头来还不是被蛮人杀了,容德,不是老师贪生怕死,实在是这身后还有万千百姓,若能议和最是好。” 杜修彦垂眸道,“老师,您有想过,若真去和南蛮议和,天下人怎么看吗?还有,南蛮好战,他们只会以为我们在示弱,那么他们更不可能放弃抢占巴南的土地,那片土地是属于大齐的,是属于我们的,您让我们怎么放弃?” “……竟是老师考虑不周,容德,这次你说的很对,巴南必须是大齐的,此战一定要打,而且必须胜!”牧甫道,他是最能顾全的人,他依仗了杜家,那么杜修彦说好,便是好,他内心就是不支持也会违心的去捧着。 杜修彦看着这张脸,他从幼时到大一直景仰的人,原来也爱着攀权念势。 高庭渊跟在萧真和聂珏后面走出了门。 “岳峙,此次入巴南,你还需小心啊,”萧真叮嘱道,这个年轻人他向来看好,却也难免担心。 高庭渊对他拱手道,“多谢萧大人,萧大人心系巴南,我亦是知晓的,我必定助周小将军平定巴南战乱!” 萧真缄默了一刹那,随后又看着他道,“岳峙,老夫近来也闻得一些关于你的传言,老夫也不知是真是假,然甘棠是个好孩子,你莫要轻待了她。” 聂珏呆木的凝望着萧真,“伯爷……” 萧真那满是茧子的手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抚,道,“老夫明白的。” “萧大人,甘棠是因我受了连累,我也是真心对她的,从未有玩弄之意,”高庭渊道,他的脸上满是凝重和专注,那是对人许下重诺才有的神情。 萧真满意地颔首,背着手独自走开了。 街道上空旷的听不到任何声响,高庭渊就这么跟到了马车前,看她要上马车时,将人给拦腰抱起,放了上去。 聂珏用力的打他,“你发什么疯!不怕有人看到吗?” 高庭渊跳上了马车,撑着门栏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明日我就走了,你会想我吗?” 聂珏一抹嘴,偏过头,不愿和他讲话。 高庭渊望着她娟秀的侧脸,无奈又宠溺的叹气,“那日是我的不对,你都气了我好几天了,看在我要出征的份上,便饶我一回吧。” 聂珏的眼睫颤了颤,背身坐到了马车里。 高庭渊也死乞白赖的坐进来,看她给自己盖上棉毯,道,“你是打定了主意,往后都不理我了?” 聂珏吹着滚烫的茶水,道,“您出身显赫,我们这些下等人不配和您站在一道。” 高庭渊听她的气话,憋笑着道,“真说起来,我才是最劣等的人,我父亲那一辈还是商人,聂小姐这样的可是新贵了,我才是配不上。” “知道配不上还不快走!”聂珏乜着他,“您难得的有自知之明。” 高庭渊捡了一个杏仁丢进嘴里,道,“甘棠,你有什么书信或者东西要我带过去的。” 马车快要到聂府了。 聂珏拽着他出去,“明日我拿给你,你现在下去!” “偏不,”高庭渊半身靠在车壁上,任她怎么推都推不动。 聂珏气竭。 那马车如他所愿停在了聂府门口。 聂珏被高庭渊抱下来时,还好就一个九儿见到,王婶坐在门栏上打着瞌睡,见他们下来了,不过脑子就将人迎了进去。 高庭渊在聂府待熟了,王婶只道他是聂珏请来的,沏了茶就回房休息去了。 聂珏也困的不得了,陪他在厅中坐了一会儿,便不行了,她催道,“茶也喝了,人也见了,您是不是该回府了?” 高庭渊摇摇头,盯着她笑。 聂珏随了他的便,坐起往自己院子里走。 高庭渊像个影子般跟着她。 “我要睡觉了,您请回吧,”聂珏走到卧房门口,回身按住他想进门的身体,“九儿!九儿!” 连喊了两声都没人应答,聂珏真想将那丫头捉住打一顿。 高庭渊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压着进了屋,顺道关上了门。 聂珏朝外大喊,“来……” 被高庭渊轻松的包住了嘴,他单臂托着怀里人,就卧进榻上,“你叫了他们就应吗?他们又不傻,当你在跟我闹别扭,或者玩闹呢。” 聂珏扒拉掉那只手,半侧着脸怒视着他,“你要干嘛!” “甘棠,你这心是不是石头做的?”高庭渊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道。 夜里烛光摇曳,他的眉眼在灯下印刻的更为生动,聂珏看着又别过头,道,“你这样和陈善皓有什么两样?” 高庭渊怔住,松了她,快步往出走。 聂珏没由来的心底涌起了难受,叫住他,“岳峙。” 高庭渊顿住,转了方向,小心的走到床畔前,问她,“你叫我什么?” 聂珏将脸埋进被褥里。 高庭渊探身过来,将她的脸捧起来,那双眼闭的很紧,抖动的双睫泄露了她的紧张。 高庭渊看着便心疼,低头亲了上去。 “甘棠啊……” 第59章 五十九个澹澹 作为援军统帅,女帝亲策高庭渊为上户军,官比三品。 大军抵达巴南那日是阴雨天,萧继庆将他们迎进了营地中。 连着数日和南蛮交战,那十七部在人数上就占了绝对优势,更遑论他们还善用毒物,周家军屡战屡败,被逼退出三十里,扎营于丽水之畔。 周家军一片颓败,目及之处皆有伤员,高庭渊面色凝重的进了主营。 周筱妤站在地形图前,双肩消瘦,脊背立的笔直。 高庭渊过去坐到竹席上,见她手边还放着饭菜,已没了热气,便道,“小将军,填饱肚子才能想到好的计策。” 周筱妤几乎是一夜被削掉了全部的稚气,她举起树枝点在地形图上的一点,沙哑着声道,“仡辽野率十五万大军就在对面,只要他们跨过丽水,我们便只能硬战,岳峙,这饭我吃不下。” 高庭渊抓了一根树枝沿着图上的丽水线往下划,“你看看,咱们身后是万里平原,蛮人再厉害,平原作战也不是他们擅长的,他们十五万人,我带来了九万人,难道还怕他们吗?” “你太小看他们了,这十五万人里多的是擅用毒虫的,而且他们诡计多端,不可将他们等同于寻常将士,”周筱妤颓丧的摇首。 高庭渊把树枝放一边,问她,“你们撤退时,百姓们都被送离了吗?” 周筱妤嗯道,“已在一个月前将百姓们都疏散了。” 高庭渊微微勾着唇,笑,“小将军,有什么方法能驱除毒虫?” “蛮人养蛊养蛇的多,蛊虫怕火,蛇怕雄黄粉,”周筱妤回道。 “即是有怕的,那咱们便有办法,”高庭渊道,他指着丽水道,“据我所知,他们想过河,除了船便只得凫水了。” “蛮人会水,这山水之地,他们生来就比鸭子还熟悉水流,”周筱妤冷厉道,“所以他们迟早是要渡河的。” 萧继庆掀帐进来,见那饭菜未动,道,“周琬珲,你不吃是打算饿死吗?” 周筱妤正眼都没看他,扔开树枝,拎着凳子背坐着,摆明了不理他。 萧继庆登时怒了,几步过去,捉来她的手腕道,“你耍什么脾气!” 周筱妤闷头一拳打中他的嘴角。 萧继庆被这一拳打的发懵,好半晌清明过来,愣是忍住没动手,将饭菜端到她面前,道,“打完了,吃饭!” 高庭渊也劝道,“小将军,你先吃饭吧。” 周筱妤抓起木箸往嘴里扒饭。 营内静的只有周筱妤大口吞咽的声音。 不过半刻钟,她将空碗放回到桌上,道,“出去!” 这些天,她痛苦,萧继庆也难过,被她一次一次冷冰冰的呵斥,他感到慌乱且焦躁,这不是他认识的周筱妤,她从来对他都是不加掩饰的热情,何曾会对他厌恶。 高庭渊夹在中间,不尴不尬的,他打起圆场道,“小将军,煦毅,我这里有条计策,你们要不要听一下?” 萧继庆僵着脸坐下,道,“你说吧。” 高庭渊道,“蛮人想渡河,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集出够十五万人的船只,必定有一部分人要下水,我们若在丽水沿河岸放入雄黄粉,当然放毒是最好了,他们最少也得折损几万人。” “好办法!”萧继庆兴奋道,“那河畔,我们也可设下陷阱。” 周筱妤却担忧道,“他们也不傻,又怎会明知有陷阱,还要渡过来,你也说了,是短时间,等船够了,他们乘船过来便可,何须冒险入水?” “这个好办,提早将他们引过来,”萧继庆说。 高庭渊点头,“可摸黑进行,他们便是耳聪目明,也不会察觉,想要诱敌,也简单,我们白日不生火,在夜晚解决伙食问题,白天撤下巡逻队,夜晚也不安排哨兵站岗,如此他们以为我们松懈了,我相信,他们便会等不及要过来,到时,我们伺机而动,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这么办!”周筱妤如梦初醒,亦是振奋了,握拳捶在那地形图上,道,“我要亲手割下仡辽野和仡辽羿的头当下酒菜!” ————————————————— 巴南战事紧,燕京这里还是一如既往。 因着萧子缨要报明年的春闱,聂珏便也没得闲,空了时间出来,专门给她授课。 这日她授完课,接到镇远侯府的帖子,陆鹤吾邀她过满袖阁参席。 她对满袖阁印象深刻,这回也不知这陆鹤吾又来什么招数。 聂珏进入厢房中,陆鹤吾便下座迎来。 “聂大人来了,实在是给陆某面子。” 他身上一股怪异的腥味,聂珏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往上座去。 她捏着茶壶给自己倒茶水,道,“陆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本官便是再忙,也不能不来。” 陆鹤吾收起折扇插腰间,歪在座位上道,“您贵人忙事,能记着我,也不容易了。” 聂珏耷拉的眼皮往下扫一周,全是熟人,“只要诸位不嫌本官扫兴就行,本官也是乐意和诸位闲话的。” “我们怎么会嫌弃聂大人?谁敢不长眼,”肖无宴献着殷勤,高庭渊临走前特意关照过他,要多多照拂她。 聂珏望着肖无宴笑,“肖校尉,中尉大人去了巴南,北尉军的头儿便是你,你还有闲情来玩,也不怕中尉大人回来知道。” 肖无宴讨好的皱了皱脸,畏缩着闭上嘴,不愧是他家大人看上的女人,真可怕。 “唉,巴南不容易啊,失了平南侯,就失了主心骨,这周家军还不成了一盘散沙,”一公子哥故作伤感道。 另一人便和他唱起了双簧,“这周琬珲也是个没用的,害的她爹身首异处不说,现在还被南蛮打的一蹶不振,她爹若泉下有知,没得连投胎都不安心啊……” 聂珏将手里的茶杯往他们两人那里一砸,茶水溅的两人一脸。 “周小将军如何,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人评头论足,”她面色缓和,倒没露生气,“想来燕京富裕日子过惯了,你们连未来的侯爷也敢议论,忘了尊卑有序吗?” 那人用绸布摸干脸,回嘴道,“聂大人真是狂妄,平南侯的爵位还指不定就传给她周琬珲,咱们大齐可没女子袭爵的习俗。” 聂珏撑肘看他,“别把话说的太满,凡事都有个先例,女科既然都开了,女子袭爵也不是难事,周小将军也不差你们多少。” “我们是没她那掀起战乱的本事,”另一人道。 聂珏便理了理袖子,冲旁观好戏的陆鹤吾道,“陆大人,若叫本官来就是听这些无稽之谈,那本官可没功夫呆在这。” 陆鹤吾便收敛了放肆的表情,换出一副温和的样子道,“聂大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是口无遮拦惯了,其实并没有恶意。” 聂珏端起茶抿着,道,“还是陆大人识大体。” 陆鹤吾翘起腿,踢了踢下位那个快睡着了的,道,“下去给我接个人上来。” 聂珏看人跑出去,道,“什么贵人,让柳公子亲自去接。” 陆鹤吾转了一下酒杯,笑道,“也不是贵人,您见着了就知道。” 聂珏浅浅扬眉。 那厢门开了,柳则恺领着个眉目俊秀的男子进来。 那男子进来以后,对众人施了礼,便有随从挪过一张琴案,他取下背着琴放于案上,挑拨了两下音色,便下手抚琴,其声悠扬,竟有盾虚感,听之便觉灵台都清明了。 一曲毕,男子双手按于琴上,竟直视着聂珏轻笑。 陆鹤吾活动了一下颈子道,“聂大人,这位峄阳公子仰慕您的风姿已久,本公子念其情深,便请了您来,望大人莫怪罪。” 肖无宴听的炸了眼,这还得了,聂大人可是他家大人的心头肉,如何还能让别的男人沾惹,他急出声道,“陆哥,不妥啊,聂大人她是……” 陆鹤吾转过眼,冰冷的看他,看的他说不下后面的话。 聂珏支起手,冲那峄阳公子挥手,“近前来。” 峄阳公子踏步过来,近案时,对着聂珏跪下,望着她深情款款道,“大人……” 聂珏两指夹着一只箸,挑着他的下巴,邪笑着看了看,便抛开了。 她道,“陆公子可能不知道一句话。” 陆鹤吾问道,“什么话?” 聂珏把那只碰过峄阳公子的木箸扔进了地上的水盆里,道,“送上门的可比不上自己求来的好。” 她颇有些嫌弃的撇过脸,又道,“本官呢,素来洁癖,这旁人碰过的东西,再让给本官,本官这心里啊,便是一根刺,扎得本官时时作呕。” 那峄阳公子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偏只能低首伏着身。 陆鹤吾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不过转瞬便笑了,“我倒不知聂大人如此爱洁,既然情谊不成,那结成好友亦无不可啊。” 聂珏的眼儿轻眯了一下,慢慢站了起来,仍然露着笑道,“陆大人若喜欢便自己去结交,本官还没堕落到去和勾栏院里的人厮混。” 她话音落,不待其他人反应,便迅速的出了门。 外面天黑,肖无宴心里记着高庭渊的嘱托,并不放心她一人在外,便也往外走,“陆哥,我走了,改天再聚啊。” 两次被人落了脸,陆鹤吾岂能舒心,他攥着杯子,突然便摔了下来。 第60章 六十个澹澹 至第三日,河对岸火把摇曳,远远看着热闹的怕人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一切皆准备停当,当晚,周筱妤命所有人随身带雄黄粉,将所有的营帐都浇上火油,每人身上都备上火折。 行动前,众人在黑夜里一起喝了壮行酒。 周筱妤举碗痛饮,到碗见底,她扬声道,“兄弟们!此战必胜!” 话了,她便将碗掷地摔碎。 “必胜!” “必胜!” 众人皆摔碗在地。 士气高涨的让周筱妤感动的欲哭,她侧头看了看高庭渊和萧继庆,又对众人道,“行动!” 将士们转瞬自营地中撤出,隐蔽在离营地五里远的地方,团团将营地包围住,只余河岸一口。 这边静悄悄,那边仡辽野正待此时,他暗暗下令,在今晚渡河,偷袭周家军。 泊于丽水上的船只以极快的速度行进,剩余的蛮人潜入水中在船后方随行。 丽水中早被周家军自上游投了毒,蛮人入水初时还未察觉,待凫水过程中,毒水流进嘴里,不过一小会儿,毒性发作,再要返岸已来不及,他们又和大船相隔甚远,想呼救也叫不到人。 须臾时间,河面浮满了尸体,在夜色的遮掩下,无人能知。 船泊停在岸边,仡辽野让人不要点火,欲借着暗夜摸过去,在周家军还在睡梦中将他们结果掉。 近十万人冲进营地中,挑开营帐冲向床边举刀就杀,刀面碰触到硬物发出的声响,使得他们顿悟,这里早已没了人。 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有埋伏!” 登时四周起了火,那火似活了,顺着营帐蜿蜒,将将蛮人们醒转过来,想撤退时,已被大火包围了。 “杀!” 周筱妤一声暴喝,率众人冲将过来。 突遭变故,蛮人军心大乱,他们随身的毒虫在这浓重的烟火里躲进饲主的衣服里不愿出来,蛮人最可怕的武器被扼杀掉,求生的本能逼得他们后退。 周筱妤一双眼死盯着仡辽野,杀了数十个挡在他身前的蛮人,眼见着他被仡辽羿护着就要撤退到船上,她叫了一声萧继庆,把洗鹿刀丢给他,取下长弓,照准仡辽野便射。 那一箭直冲着仡辽野的胸膛去,又快又狠,仡辽羿不及多想,身子便背过去,替他挡了,箭身直没入肉里,将他的身体对穿了。 “父王!快走!” “羿儿!!” 仡辽羿猛推着他上了船,返身提剑冲周筱妤杀来。 萧继庆将洗鹿刀扔回到周筱妤手上道,“要我相助吗?” “不用,”周筱妤摘了腰间的酒壶,仰首饮一口,对着洗鹿刀便喷出来,她道,“我要亲自为阿爹报仇!” 她纵身越过去,和仡辽亦缠斗在一起。 仡辽羿先时被她废掉一只胳膊,现下又中了她一箭,这会儿跟她打斗完全占了下风,被她压的只有回挡的力气。 萧继庆在她附近防护,杀掉几个蛮人后,对高庭渊喊道,“岳峙!快列阵,别让他们跑回船上了!” 高庭渊踢开一蛮人,朝四周一览,蛮人四散溃逃,身后被他们的将士紧追着,有一小将,在其中格外显眼,瞧身材瘦弱,竟能赤手和蛮人缠打,他收回眼,大声道,“众军听令!摆箭阵!” 近十五万将士原地列阵,举弓静等他发号施令。 高庭渊竖起良匪剑,朝蛮人逃跑的方向,道,“放箭!” 这一声令下,瞬时箭雨纷飞,登上船的蛮人加快了船只的行驶速度,那些落下的蛮人纷纷中箭倒地,一时地上,水面上布满死人,鲜血淌入河中,将丽水染成了一片红。 周筱妤这边也近尾巴,她砍下仡辽羿的另一只手,抓起他的头道,“仡辽羿,去死吧!” 在仡辽羿疼痛的无法动弹时,伸手一刀,割下了他的头,她伸脚踢开他的身体,提刀走到高庭渊身边,望见那逃远的船只道,“竟让仡辽野这个老东西跑了!” 高庭渊远眺片刻,道,“这水中含了毒,咱们不好追上去。” 萧继庆道,“短时间内筹不到那么多船,确实难办。” 他沿河岸往上观,清澈的水流冲散了临近的血迹,他脑中灵光一闪,道,“走上游!水往下流,咱们不碰下游水就没事。” 高庭渊轻笑,“煦毅聪慧。” 周筱妤拿眼看一下萧继庆,又别扭的转开脸。 萧继庆时时关注她,自也看到了,他冷着脸往她边旁靠,道,“说句话。” 周筱妤便羞红了脸,望了望高庭渊。 高庭渊将良匪剑放入剑鞘,背身不看两人。 周筱妤没了外援,看着萧继庆假装冷酷的侧面,轻轻道,“听你的。” 大军过了河,高庭渊他们才发现,仡辽野的军队已撤离,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天将明,朝霞将大地映红,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遍地都是,他们也累了,便就地调整,再做打算。 ——————————————————— 巴南出事,女帝夜不能寐,这几天头疼的连尤肖祥都治不住。 及至晚间,她半靠在罗汉床上,贾子兰从橱柜里拿了镇痛散出来,也脱靴上了床,托着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将镇痛散给她敷上,缓缓按着。 “澹澹走了快一个月,也不知巴南如何了。” 贾子兰手上未停,道,“陛下无需太过焦虑,世子爷的能力,您还不知道吗?” 女帝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的手捏进手里,道,“你会安慰朕了。” 贾子兰由她拉着,冲着她静静的笑。 女帝便似失了魂,手指抚上她眼角边的细纹,惶恐又慎重,道,“你这样,是真的想开了,还是又蓄谋要做其他事。” 贾子兰不答,只沿着她的脸极慢的下滑,看到她脸色潮红时,她才道,“陛下,欢喜我吗?” 女帝半咬了一下唇,痴迷的凝视着她的双眸,道,“便是蓄谋,我也如意了。” 殿内春色弥漫,两人越依越近。 “陛下!”外面童贤尖细嗓声传来。 再好的兴致都被这一声叫没了,女帝微有懊恼,贾子兰小小推她,“陛下,必是有急事,耽误不得。” 女帝虽不耐烦,但也让人进来了。 “陛下,塞北有书信到了,”童贤低着头,将书信呈上去。 女帝微仰看贾子兰,她果然寒下脸了。 “你出去吧。” 童贤缄声退出去。 女帝拆开信,一目十行,读下去,突的大怒,“好一个陆瀚!在这个节骨眼上,乘火打劫!” “巴南一有事,他倒有了要东要西的念头,让朕给他送两百万石粮食过去,朕到哪儿找给他?”女帝按下那信,又看贾子兰道,“你说朕要给他吗?” 贾子兰冷漠的看她。 这样的眼神,让女帝心悸,仿佛一朝又回到以前,她抬手想碰贾子兰,被对方直接避过了。 “你怨朕也是对的,”女帝泄了劲,低喃着道,“当初你若听话,朕一定不会让陆瀚动你。” 贾子兰吸了一下鼻子,道,“从前的事,我不想再提。” 女帝爬起身,半跪在她跟前,道,“子兰,你信朕么?” 贾子兰垂了眼,那眼看她时是无光的。 女帝觉得心里是揪着的疼,她双手小心的托住了贾子兰的脸,道,“你等着朕,朕一定让你亲手手刃了陆瀚。” 这句话让贾子兰在她的手心里落下了泪,她哭的极丑,却拨动着女帝的心弦。 “骗我好玩吗?你舍得把陆瀚杀了?杀我你都不会杀他。” 女帝用手抹着她的泪,哄着她道,“朕从未想过要杀你,塞北的匈奴是可怕,可陆瀚是悬在朕头上的一把刀,朕是迟早要结果了他的。” 贾子兰自她手心抬起脸,仍是不看她,道,“当我傻吗?” 女帝赤脚下了地,双膝跪于地上,举手起誓道,“朕对天起誓,不杀陆瀚朕死后入无间地狱!” 贾子兰本以为是哄她的玩笑,没想女帝竟如此庄重的立了誓,她赶紧俯身将人拽上了罗汉床,道,“您这是要做什么?” 女帝顺着歪倒在她怀里,软声软气道,“朕后悔了,让你遭受那般屈辱,你打死朕吧。” 贾子兰半揽着她的手一震,随后一言不发的为她盖好薄被,人便要下床。 女帝双手抱着她的半身不让她走,赖在她身上不下来,“你别走。” “我能走哪儿去?”贾子兰低低的回答她,但是却一点也不碰她。 女帝却握着她的手,极其紧张的道,“你信朕一次,就一次,从今往后,朕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贾子兰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淡漠道,“不怕我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了?” 她是最高贵的世家女,情绪的波动只在女帝的身上,纵是这样,却也让人难掩心动,女帝就是那被她无意撩动了心的人,可她一人心动有多孤独,她要这个人也跟着她一起沉沦,便是骗她,那她也认了。 “怕,可是再怕,朕也想你对着朕笑一笑,和朕说话时能亲切温和,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是刺,就算你故意做样子给朕看,朕也爱看……” 第61章 六十一个澹澹 却说聂珏那日赴了陆鹤吾的宴,心里便存了疑,她特意在下朝时去往太医署,单独找了尤肖祥。 “尤大人,本官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 尤肖祥着人给她泡了药茶,道,“聂大人直说,下官尽力解答。” 那药茶香愈舒韵,聂珏啄一口,便心脾俱沁,她说,“本官近日会友,不小心闻到好友身上散着古怪的味道,那味竟是腥的发腻,您的见识多,能跟本官说说,他这是有了什么问题吗?” “若细说,人身体多带着体味,或重或轻,或香或臭,倒是正常的,”尤肖祥说道。 “本官忘了说,从前在他身上没嗅到什么味,只这次闻到了,”聂珏皱起了眉,道,“大约也是本官闻差了。” 尤肖祥笑笑摆头,道,“这方面的事情您不了解,自然会疑惑,人体若突然生了味,那有两个可能,其一是他数日未洗漱换衣,这其二可就危险了,便是他生病了,您的那位朋友身体有味,也逃不开这两点。” “尤大人见多识广,能跟本官说说,什么病会从身上发出味来?”聂珏虚心问道。 尤肖祥在脑海里搜罗一遍,详尽道,“若是肝脏出了问题,这人啊,便是怎么爱干净,身上都会有臭味;若在肠胃上有毛病,则人口鼻呼出的气体都是酸臭的,但还有一种……” 他一犹豫,聂珏捏紧衣袖,道,“还有一种是什么?” 尤肖祥有些涩然,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女官,若是男人倒还好说。 聂珏敲出他犹豫,道,“尤大人您直说,本官没避讳的。” “……还有一种下作病,您该是听过的,民间有一个花名叫花柳病,这病一得上,身上便除不掉的腥臭,”尤肖祥压低声道,这种脏病他是不好多说的,他们太医也鲜少跟人说,毕竟达官显贵能得这种病的少之又少。 聂珏眸子一亮,立身而起,感激的对尤肖祥抱手敬礼,道,“尤大人的解释让本官茅塞顿开,本官先向大人道一声谢!” 尤肖祥匆忙虚托着,让她起来,道,“使不得啊,聂大人您怎能给本官敬礼啊?失了身份。” “尤大人年长本官许多,且还给本官答了疑,本官自是该向您见礼的,”聂珏道。 她忙着往外走,道,“本官还有事,便先走了,扰您许久,改日本官再请您喝茶。” 尤肖祥看她火烧屁股的跑出去,摇着头叹起了气,“现在的年轻人啊,浮躁的不得了……” 聂珏一路带风,径直入了大理寺,招了十几个问事。 “本官交代你们一件事,”聂珏看着他们道。 问事们皆沉声应答。 他们有二十个人,聂珏微微一想,道,“你们这二十人里,分五个出来给本官盯死了镇远侯府,里面有丝毫动静都要及时给本官汇报,剩下的那十五个人,本官给你们五天时间,将全燕京城的大夫都问一个遍,五天后,本官要知道,那陆世子是个什么情况。” 她停歇了一口气,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二十人齐声道。 聂珏便挥手让他们退走了,疲乏的靠坐到椅子上,窗外杜鹃的啼叫声凄厉的似要吐血,她轻轻地抚上额头。 “琬珲,你可得争口气啊……” —————————————————— 歇了一天一夜,全军都算恢复了元气,周筱妤下令拔营。 过晌午,他们追到四山区停下来,仡辽野领着剩下的蛮人藏进了密林深处,周筱妤等人只得在山下扎了营。 伙夫们在陆续安排午膳,周筱妤等人却一筹莫展。 “仡辽野缩进了山里,山林是他们的主场,咱们便是想抓人,也难,”高庭渊道。 这种无力感使得周筱妤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抬脚挑起一根树枝,又扔下,一脚将其踩断,恨声道,“这个老乌龟,一条狗命这么惜护,不杀了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萧继庆托着腮,道,“我倒有法子。” 周筱妤殷切的看着他。 萧继庆一本满足,得意道,“四山皆是树,全烧了,我看他们往哪儿躲!” 周筱妤惊喜道,“我怎么就想不到!” 高庭渊却凝住了两道浓眉,阻止道,“不可!” “为何不可?”周筱妤询问道。 高庭渊乜着这两个急攻心切的人,道,“这巴南你们比我熟悉,依山吃山,傍水吃水,你们这馊主意出的,烧光了四座山,你们让老百姓吃土吗?” 周筱妤和萧继庆愣住。 不过一时,萧继庆轻笑起来,道,“岳峙,你考虑的很对,巴南虽然山穷水不富,但是也不怕这么一次毁灭,丽水的换新能力极强,不消几日,便能回到从前的清澈,若我们纵火烧山,虽会使得先前布好的田地被破坏,百姓颗粒无收,但是……” “但是能将蛮人尽数驱赶出去,便是需要几年才能重建好,那也值得!”周筱妤接住萧继庆的话道。 高庭渊放开手里地形图一角,摊着手道,“随你们吧。” 周筱妤走到他身边,揣着手朝他肩膀上撞了一下,道,“岳峙,到时候还得麻烦你跟圣人提一提,给巴南多运点粮食过来。” 高庭渊看了一眼萧继庆转阴的脸,泰然自若的和她岔开了两步远,道,“我尽力而为。” 周筱妤便定下心,一掌按在地形图的四山上,道,“这些入侵者,我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这厢谋划好,下午就整合了人员,伤患就在帐中休息,其他军士被编排了四分队,周筱妤为总指挥,高庭渊和萧继庆一人分领两队。 待四队列好箭阵,高庭渊和萧继庆朝周筱妤挥手,周筱妤高喝道,“点火!” 将士们便都将手上的箭燃上火焰,俄顷便是火光冲天。 周筱妤胸腔震动,高举洗鹿刀拉长了声道,“放箭!!!” 数万支箭带着火飞进了丛林中,眨眼中,四山便有烟火起。 蛮人世代居于南蛮之地,巴南的这片山一直是他们和周家军的争夺之地,这次丽水之战,仡辽野中了这些狡猾的大齐人的圈套,虽是折损了七万人,但也逃出了大半。 仡辽野以为躲进深山便能逃过追杀,这山中有树木的遮掩,他只要稍作等待,便能找到时机反攻。 可周筱妤是把他往死里逼啊。 “大王!请速速撤离!”长老仡辽琏炟杵着手杖匆匆过来。 仡辽野丧子之痛还未来得及缓解,便又遭大火突袭,“其他人呢?” 仡辽琏炟急道,“您快走吧!现在走,还有卷土重来之时,若就困死在这里,咱们连给两位王子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仡辽野长叹下气,望周边大火攻来,竟陡生了悚然之感,杀了一个周元鸿他以为这巴南就是他的天下,未想竟招致如此大的灾祸,“怪本王小看了周筱妤,狼王生下的又怎会是只狗呢?” 他沉下了气,随着仡辽琏炟极速抄小道下山去了,此去,他一定整装重来,为他的两个孩子报仇! 四处的山被烧的光秃秃的,周筱妤等人分头行动,带人上山去搜寻漏网之鱼。 整片山都搜了个遍,却硬是没叫她找到仡辽野的踪迹,用脚想都知道,这人是逃了出去。 她踢开一块小石头,道,“竟让他逃走了!” 萧继庆望着漫山的荒芜,也是丧了气,“做了这么大的牺牲,竟还是让这个老贼跑了!” 高庭渊用良匪剑拨开一具尸体,那被烧的漆黑的土地看的他头皮发紧,“仡辽野元气大伤,此后退回南蛮之地,对你们来说,也算有了修整的时间,不过,这山地被烧的太厉害,你们打算怎么办?” 周筱妤转身往山下走,回身又看着高庭渊道,“你不必担心我们,这巴南虽穷,可也不是一战就塌了的,山秃了,再种上树不就完事儿。” 她其实又何曾不知付出的代价惨重,不过只要她周琬珲身在巴南,这巴南便能一如往日蓬勃新生。 这一战大获全胜,晚间便摆下了庆功宴,有战功的将士都按功进行了封赏。 高庭渊便想到昨晚那个奋勇杀敌的小将,他问周筱妤,“昨日丽水河畔杀敌时,我见一小将格外神勇,徒手便能杀退十几个蛮人,怎不见他过来?” 周筱妤却没想到是谁。 “我猜你说的是红旆,她性格腼腆,估计躲起来了,”萧继庆高挑着眉道。 周筱妤环视一周,确实没见到她的身影,道,“又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高庭渊道,“是个好苗子,他也杀了不少敌将,这战功有他一份。” 他这话便是说在了周筱妤的心坎上,她还愁着怎么给夏红旆添职,这下便可直截了当。 “阿金,去叫红旆来,”周筱妤对阿金道。 高庭渊看他跑开,道,“……这小将是个女人?” “她才十五岁,在你我面前,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萧继庆笑说。 周筱妤看不得他这副惊讶的神情,道,“红旆虽是个女孩子,不过一身神力,单论力气,岳峙你都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高庭渊便对这个小将更好奇了。 第62章 六十二个澹澹 夏红旆还从未在大场合上露过脸,她紧张的揪着双手,一走到人前就腿一曲跪了。 新兵怵人是正常的,高庭渊稍柔和了声音,道,“抬头来。” 夏红旆便顺从的看向他。 高庭渊捏着碗的手一顿,这人他识得,几个月前聂珏在燕京胡同里施舍的那个乞丐便是她。 周筱妤放声笑,“惊着了?红旆又没有三头六臂。” 萧继庆也笑。 高庭渊冷冷一瞥,瞧他们闭了笑,道,“这孩子既然来了,你们按功行赏吧,笑我没什么,别把孩子吓到了。” 周筱妤摆正了脸色,肃声对夏红旆道,“夏红旆,此次和南蛮十七部的决战中,你表现出众,本官就提了你做百夫长。” 夏红旆的嘴一瘪,哭了出来。 在巴南这五个月,夏红旆几乎是提心吊胆的掐着日子过,她当初以为从军再痛苦不过就是吃喝上比在燕京时短上许多,大齐太平了这么多年,边关再乱,也不太可能会发生战乱,可这次与南蛮的死战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是随时会死人的杀伐之地。 她明白了聂珏为何要送她过来,她需要的是一个能撑得起一方天地的将军,能护得住百姓的战神,而她若要成为这样的人,必定要经历战火的血洗。 “这是好事,竟还哭起来了,”周筱妤走过去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轻晃了一下,道,“没出息,本官手底下的兵就你最没出息,当了百夫长,就是有官阶的人了,你可给我争口气啊。” 夏红旆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用手背抹掉泪,绽开了笑,“大人!我会努力的!” “好,出去跟他们玩吧,”周筱妤拍了拍她的头,放人走了。 她一走,帐中就剩了三人。 高庭渊和他们两人对饮了几碗后,对周筱妤道,“甘棠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晚些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岳峙,这才五个月没见,你和我们阿珏发生了不少事啊,瞧瞧,叫的多亲热,”周筱妤调侃他。 她转眼往萧继庆身上看一下,见他目中似有所思,便又和高庭渊道,“萧伯父有给煦毅带东西吗?” “萧大人倒没带东西,不过让我带了一句话,”高庭渊道。 两人立刻正襟危坐。 高庭渊不紧不慢的道,“巴南平定了,你们就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周筱妤霎时间闹了个大红脸,偷偷摸摸的看萧继庆,恰好见萧继庆也傻乎乎的看过来,她这个二十二年都不知害羞为何物的人竟莫名的害羞了。 “看什么看!”萧继庆恶狠狠的道。 他们这一帮子人里,周筱妤的脸皮最厚,萧继庆这样虚张声势的斥她,她反而还来了劲,专盯着萧继庆,看的萧继庆都红透了脸。 高庭渊低低咳了一声,自觉地走开,给两人留了空间。 第二日,高庭渊便派人送了一个包袱给周筱妤。 周筱妤打开那包袱,里面放了一套淡粉色的夏衣和一封信,她拆了信,详读,片刻那信被她揪成了团,她的面色便冷成了冰,她爹刚去不久,这帮老货便惦记上了周家军,真当她是个可以随意欺辱的弱女子,她岂能让这些人如意? 待平复了情绪,她将那件夏衣放回包袱里,提着去找夏红旆。 夏红旆昨天刚被提上百夫长,她年纪太轻了,手底下那一百个兵竟个个都不服她,她这回却没找周筱妤给她撑腰。 “既然你们不服我,那我们来摔跤,谁胜过了我,我亲自去找大人请离!” 她脚下是校武场,底下那一百个人松散成了一片,听了她的话,有一人跳了上来。 “我来!” 他猛扑过来,夏红旆立身不动,但一只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轻轻松松将人托起,旋即给丢下了场。 场下一片哗然。 夏红旆却依然不动,对他们道,“再来人!” 另有一人跳上来,他比上一个人谨慎,急速长着双手按压到她的双肩上,企图让她发不出力。 夏红旆的两只手抓住他的两臂向两边一扳,看他疼的龇牙咧嘴,便将人一推,送回到场地上。 “再来!” 场下人便心有余悸了,不过还是秉着不服气往上爬,皆被她扔了下去,到此,这一百人才心下对她起了敬意。 周筱妤就站在不远处看她将那些人像丢沙包一样的往下丢,待那群人息了不忿,她冲夏红旆招了手。 夏红旆安排好了那一百人,走向她。 周筱妤带她进了帐内,将包袱递给她,“打开看看。” 夏红旆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那包袱一打开,她看到那件淡粉的夏衣,正是她喜欢的样式,她惊喜问道,“大人您给属下的?” “美的你,是你家大人拖高大人带来的,”周筱妤划了一下她的鼻子,弯腰坐到毛毡上,道,“你家大人心里可一直念着你,往后有出息了,万不能忘本。” 夏红旆喜不自胜的傻笑,忙脱了军服,露出里面的锁子甲,向她炫耀道,“我家大人最疼我,这也是她给我的!” 她炫耀的样子像只小孔雀,看的周筱妤都想揉她的头,“得得得,还不快换上看看。” 夏红旆急慌慌的套到身上,自床头掏出自己的小镜子,左照右照,兴奋的问她,“好看吗?” “好看,”周筱妤真心赞道,聂珏的眼光真的不差,这套夏衣小姑娘一穿上身,就变得灵动许多。 夏红旆穿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脱了下来,将衣服叠好藏进了柜子里。 周筱妤看她动作,道,“可惜在这里,你也不能穿出去。” 夏红旆乐呵呵的在原地转圈,“过年回京就可以穿了。” 周筱妤好笑的摇头,“傻孩子。” 巴南算是暂时安定了,高庭渊不能久留,等周家军重组好了,他便带着七万人离开了。 —————————————————— 聂珏焦灼难耐的等了五日,到第六日那二十个问事回来了,她心下还是留有忐忑的。 “查到了什么?” 其中一个问事递上来情报信封,道,“这是小的们打探了整个燕京城里的大夫所得到的消息。” 聂珏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她仔仔细细的搜寻着有用的信息,这么一连翻看下来,给陆鹤吾看过病的竟是个个口供统一,他只是脾胃出了点小毛病。 这不可能,这么整齐的口供,她偏不信陆鹤吾仅仅是得了脾胃的小病。 “你们其余五人蹲守在镇远侯府有什么发现?” 其中一人道,“大人,小的们在那附近守了五日,陆大人每日值了班回来便会找一些好友一起玩乐,倒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聂珏望着那情报,陷入了困惑,难道陆鹤吾真的只是脾胃不适?可脾胃不适,为何不去太医署找太医诊治,反而去民间寻大夫,这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沉思了一小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指了两个问事道,“去,给本官请一个大夫回来,要给陆世子看过病的。” 问事们都退走了。 聂珏出了门,坐到廊下,那屋廊上摆了两三盆石蒜,这个时节还未开花,青葱葱如杂草,她往里面细看着,还真有一两颗草,藏在那堆青色里,还不好分辨,索性在等人,她用手将其中的草一一拔除了。 将有半炷香的时候,那两个问事回来了,却没带回大夫。 “大人,小的们过去了才发现,给陆世子看过病的大夫都不见了,有的说是回乡了,有的说是远游了……” 果然,陆鹤吾得的病只怕是见不得光的了。 聂珏遣了人出去,随后便马不停蹄的入了宫。 女帝正为着陆瀚提出的要求发愁,忽听童贤进来说聂珏求见,便让人进来了。 “陛下,微臣有要事要报!”聂珏伏地道。 女帝托她起来,道,“聂爱卿何事如此着急?” 聂珏未起身道,“微臣恳请陛下下旨让太医去给陆大人诊断病情。” “……你是说鹤吾有病?”女帝愣了一瞬,道。 聂珏道,“陛下,微臣近日着人打探,陆大人所得的病极有可能是花柳病!” “你能确保他得了此病?”女帝瞪大了眼睛,显赫人家里的公子便是再爱玩儿,也不可能什么不干不净的都沾,若陆鹤吾真得了花柳病,那无疑给了她拒绝陆瀚无理要求的理由。 聂珏的头抵在地上,她不能一口肯定,这猜测能否是真,便只能看她的运气了,她咬了咬牙,道,“陛下,微臣派去的问事回来,告诉微臣他们探听到的讯息是陆大人得了些脾胃上的小毛病,可微臣再让人去请给他看过病的大夫时,那几个大夫都不在燕京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个个都碰到一起去了,所以微臣想请陛下出面,派太医去诊治,方能弄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女帝听了她的话,在殿中踱了两步,心内亦是矛盾着,若太医去了镇远侯府,给陆鹤吾诊出来的只是寻常小病,那陆瀚知晓了,必会生事,可若陆鹤吾真的得了花柳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他陆家的嫡子是保不住了,陆氏这脸也要不得,她亦有了机会呵责陆氏。 女帝扶起聂珏,沉稳一笑,“聂爱卿,咱们搏一搏,看看老天爷是不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第63章 六十三个澹澹 镇远侯府里可不是一般的乱。 陆鹤吾敞着半身仰卧在竹簟上,他的身上长满了红疮,有的已经溃烂的流出了脓,可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想在身上抓。 有几个大夫跪在竹簟前,恐惧的听着他咒骂。 “你们这群蠢货!就没有办法尽快帮我止住吗?”陆鹤吾扯下一边侍女手里的汗巾子,在身上胡擦着,他恨死了这一身的脏物。 那几个大夫将头磕得都起了红印,其中一个胆大一点的大夫道,“陆公子,这病您急不得啊,需得好好吃药,慢慢调理,才能治好。” 陆鹤吾将那沾了脏血的汗巾子往他们头上一扔,吓得几人跪着身子后退,“本公子等不了!拖得越久,你们几个的脑袋在头上呆的时间就越短!” 有两个大夫当着他的面直接吓得尿裤子,其余各人连话都不敢接了。 陆鹤吾让人把他们拖了出去,兀自躺了半个钟头,他心里的愤恨却没得到一点平静,他掀起眼皮,对侍女道,“给我更衣。” 那一身的红疮谁见到了不怕,他身边服侍的侍女就是怕,也得照他的吩咐做,她掂着手给他换衣,极其谨慎的避免碰到他的肌肤。 那侍女自以为做的隐秘,却忘了陆鹤吾此时正在病中,稍有一点的异常,他都能察觉到。 “你敢嫌弃本公子?”陆鹤吾当即钳住她的后颈,神色狰狞道,“以前不是最喜欢在本公子面前发骚吗?本公子今天就给你个机会,来爬本公子的床!” 那侍女惊恐的想挥开他的手,无奈那力气太大,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看着他张手来拽自己的腰带,她哇哇大哭,“公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不敢痴心妄想了!” 陆鹤吾冷呵一声,“本公子最是怜惜女子,你既然对本公子痴心,本公子就让你如愿一场。” 他撂完话,就扒了那侍女的衣裳,在竹簟上将人奸污了。 事毕,他舒服的将那侍女一脚给踢开,整了衣裳出了屋。 陆鹤吾带了两个手下往西苑去,那里住着被他赎回来的莺歌姑娘。 莺歌屋里的门被反锁了,陆鹤吾进不去,他让人直接从外面撞开来。 陆鹤吾抬腿进了屋,围着屋内巡视,在底下发现了她。 他曲下身,伸手抓着莺歌的头发将人从里面拖了出来,举起手对着那张哭的娇不能胜的脸甩了两个耳光,“贱女人!藏啊,我看你往哪儿藏!” 莺歌的脸立刻肿起来,她抱住陆鹤吾的腿哭求着,“陆公子,奴家知错了,您放奴家回桓香馆吧……” “本公子这一身被你传染上的,你还想跑,”陆鹤吾还不过瘾,又给了她两巴掌,掐起她的下颌道,“我得好好的招待你。” 他朝带来的两个手下道,“把东西拿出来,让莺歌姑娘快活快活。” 那两人走到门外,将一只木驴拿进来,顿时莺歌崩溃的嚎哭,“您饶了奴家吧,奴家也不知那病会传染,奴家都被治好了,公子您也能好的,奴家求求您啊……” 陆鹤吾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贱货!你会不知道那病,当本公子真的白痴吗?本公子不杀你就是本公子的仁慈,把她绑上去,本公子要看她浪死在上面!” 莺歌挣扎着想跑,被那两人一人抓了一边,抬起绑在了木马上。 “啊!!!” 这一声叫的惨绝,随着木马的晃动,莺歌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随后见那木马上有鲜血漫过。 陆鹤吾却乐了,他不好过,别人必也得受罪,他看着别人受了罪,他就舒坦了。 “公子,圣人来了,”管家在门外朝里面的人道。 陆鹤吾暗叫不好,让两人先将昏过去的莺歌放下来,随后看了看自己没什么纰漏,便赶忙往府外迎去了。 女帝坐在鸾驾上,随行的是聂珏和尤肖祥两个大臣。 见陆鹤吾出来,先随他过了府。 女帝打量着他,没瞧出什么奇怪,她将手边的茶推远,“鹤吾,朕近日听闻,你身体不适,便让尤爱卿过来给你看看。” 陆鹤吾对女帝先叩首,随后等女帝让他起身了,才恭敬道,“让陛下操心了,并不是什么大病,这两日天热,贪凉了些,吃了不少冷物,脾胃上有些微不舒服。” 女帝露出担忧道,“你父亲不在身边,得自己顾念着,朕让尤爱卿给你瞧瞧,开点药也好的快。” 她偏头对尤肖祥道,“尤爱卿,你去给鹤吾看看,脾胃问题也不能小觑。” 陆鹤吾陡生怯惧,女帝来意太过明显,他惊慌的道,“陛下,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病,就不劳烦尤大人下诊了。” 聂珏适时说话道,“尤大人来都来了,陆大人您便让他给您看看吧,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啊。” 陆鹤吾怨毒的看着她,“聂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是怀疑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他在这一刻突然发火了,冲着女帝俯身一跪,道,“陛下!微臣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府中也有大夫,您莫要听了旁人的鬼话,便觉得微臣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微臣的身体好的很!” 女帝看了看聂珏,聂珏一翘嘴角,微微笑道,“陆大人,陛下出于对您的关心,才特地叫尤大人过来给您检查身体,就是您身体没病,尤大人给您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莫要拂了陛下的好意。” 女帝也对他道,“鹤吾,起来说话,聂爱卿说的也是朕想说的,你身边没个暖心的人,朕作为你的长辈,自然要事事为你着想。” 她看陆鹤吾沉静下来,继续道,“让尤爱卿看看吧。” 陆鹤吾看出了她们今日是一定要让尤肖祥给自己看病,他陡然朝后退一大步,面目一改温吞之色,隐隐有癫狂道,“陛下,您听信小人之言,莫要寒了我们这些臣子的心!” 女帝心底呵了一气,臣子,这一看就是个乱臣贼子,她今日一定要拆了他的面具,“关门!” 便有人影转出,将大门关住,随后有绳索圈住陆鹤吾的四肢缚在椅子上。 “陛下!您不能这么做!” 女帝轻睨他一眼,对尤肖祥道,“悬线把脉,勿碰他。” 尤肖祥谦卑的承了声是,自袖中取出红线,避过陆鹤吾的肌肤穿好,才摸着胡须给他诊脉。 陆鹤吾瞬间似被抽去了筋,丧着气由他诊治。 尤肖祥把完脉,神情一阵惊,倏忽向女帝禀报道,“陛下!陆大人得的分明是杨梅疮……” 女帝一下子站起来,走近陆鹤吾,竖指对他道,“好一个没病!你还想瞒到何时!枉朕待你如亲子,你竟在外面胡作非为,你对得起你那镇守边关的老父亲吗?!” 她装作气的差点昏倒,背身时,高声道,“陆鹤吾,朕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便不追究你的病从哪里来的,南衙卫的职你也别当了,给朕把病根治了,再敢在外面乱混,朕便打断你的腿!” 她说完话,让内卫放了陆鹤吾,看他瘫软在地,轻笑了一声,走出去了。 女帝一走,聂珏自然也不会久留,跟着欲走。 “聂大人,今日这一报,来日我一定要还你!”陆鹤吾攥着手,恶声恶气的对着她道。 聂珏站在门边,别头冲他笑如花开,“本官随时奉陪。” 入了宫,女帝将不相干的人都遣走,只留了聂珏一人。 “聂爱卿,你可是帮了朕好大一个忙啊,”女帝喜形于色道。 聂珏对她了如指掌,这功劳她可不会拿,她说,“若不是陛下早做决断,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就能将陆大人的事捅出来。” 女帝想到陆鹤吾的病,心下极其痛快,也不做隐瞒的对聂珏道,“前日陆瀚来信,让朕给他送二百万石粮草,呵,巴南战火纷飞,朕都不见周爱卿要多少,他竟敢狮子大开口,朕现在看他还有什么脸面让朕给他送这么多去。” 聂珏忖度着,道,“陛下,陆大人这病也不是瞧不好了,陆大将军虽因他丢了脸,但是他手里的陆虎师还是一样在的。” 女帝沉着脸,道,“二百万石的粮草,朕一时也不可能凑全。” “陛下,粮草不必给他太多,吃多了不会有好事,陆大人这事只要陆大将军知晓了,便不会觉得您是故意克扣粮草,毕竟,是他们陆家的人犯了事,您还能宽容大度的给他送粮草,不正是昭显了您的仁慈吗?”聂珏缓着声和她道。 吃饱了的老虎不是老虎,只有半饱的老虎才会制敌,女帝懂这个道理,既是陆鹤吾有事,她自然会借此做文章,这样的好机会,若不利用,那她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爱卿点醒了朕,朕既要罚了陆鹤吾,还要赐给陆瀚粮草,至于多少,便是朕说的算了。” 聂珏问道,“陛下,您打算怎么罚陆大人?” 女帝淡淡地道,“朕当日将南衙卫交给他,本也不指望他能将南衙卫带出个什么样子,可后面想想,这南衙卫再差,那也是京都的守卫,他们整天就知道混吃等死,若有朝一日,京都遭了难,光靠着澹澹手里的北尉军和禁军根本不足以抵挡,现下既是有了时机将他撤下,朕便要重组南衙卫,将其并入北尉军中,有澹澹带领,朕更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杨梅疮=梅毒=花柳病 第64章 六十四个澹澹 京都的守备上面,聂珏是没权力插嘴的,她这里还有一事要跟女帝说。 “陛下,微臣想向您举荐一人。” 女帝双眉一挑,道,“正是用人之际,聂爱卿确是为朕着想的,你想举荐何人?” “微臣想举荐之人乃是翰林编修钟浒钟大人,”聂珏道。 “钟家那孩子……”女帝在记忆中探寻着,“直性子,倒是个能办事的。” 聂珏默声。 女帝支起手,小指轻轻点着鬓角,道,“这样的性子,放在御史台最是合适,徐爱卿主了礼部,杜爱卿任了刑部侍郎,两厢都忙不过来,正好将他调进御史台,给两位爱卿搭把手。” 聂珏做了跪谢。 女帝瞧着到中午了,便让她离了宫。 女帝办事果决,第二日便下了诏令,调钟浒进御史台,职任侍御史,解散南衙卫,将原属南衙卫的翊卫并入北尉军中,一同归高庭渊管制,至此,北尉军的辖地拓展到了南宫,京都皆属其管辖。 钟浒被迫承了聂珏的情,只得听从他母亲严氏的吩咐将人请到府里来答谢。 钟家向来低调,请聂珏也是没有对外声张,他们自己清楚,不站队才能保全本家的地位。 聂珏过国公府,亦是随了一切从简的理,只带了一个九儿来,座上用饭时,她亦是遵理和小辈们坐了下首。 “外面的世界我们也不怎么打听,只回回听浒儿回来说一些,聂大人别觉得我们落伍啊,”严氏用公箸给聂珏夹了菜,温和的道。 聂珏双手捧着碗,接过她夹得菜,说了一声谢,道,“怎会,您叫晚辈名字就好,在您面前晚辈但不得大人的。” 她本生的清灵秀美,与人说话时,虽是谦虚的,却不显一点拘谨,比一般的大家女子还要大气,严氏看她便心生了喜爱,“真是个知礼的好姑娘,前些时候还听霖儿回来说过你,当时她便说你稳重,今日见了,叫我这个老人家都爱着了。” 聂珏便低头浅笑。 严氏拿眼瞟钟浒,钟浒只做低头状,并不回应,看的严氏真想上手往他头上敲。 还是钟梓霖解了尴尬,“聂姐姐,你平时在家都看些什么书啊,也和我说一说,我也攒攒劲,明年挣个头筹。” “县主说笑,我平日读的倒多是些杂的,并不爱看那些文邹邹的文章,”聂珏咽下菜,道。 钟梓霖惊奇的看她,“聂姐姐竟和我一样,那些个古板的老学究做出的文章我看了就厌,倒是一些偏论我爱看。” 这倒是难得,世人多爱捧着正经文,像那些不正经的便不自觉地贬低,聂珏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和自己一样不待见正统思想的。 “旁门偏道有什么好,看得多了,你往后难道也要走上邪路吗?”钟浒将手里的碗一放,瞪着钟梓霖道。 钟梓霖可不怕他,转身抱住严氏道,“娘,您看,哥哥又凶人……” 严氏便拿箸敲他的头,“饭桌上不准摔碗,你妹妹和珏儿说两句笑怎么了,我听着没大错。” 钟家男丁是祖传的倔脾气,从明国公到钟浒,个个都是倔驴。 钟浒道,“您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她们离经叛道您还帮着!” 他说完话,将碗里的饭扒完,人便出去了。 严氏难免有点不好意思,“珏儿,你别在意他的话,他就是嘴巴不饶人,心地是好的。” 聂珏认同的点头,“钟大人是实诚人,晚辈晓得的。” 钟浒一走,她们便闲话了一些闺阁里的趣事,一餐饭便就这么结束了。 聂珏向严氏和钟梓霖告别,便出了国公府,将将见钟浒侧身站在她的马车前。 “钟大人,您是有话要跟我说?” 钟浒极快的看一眼她,道,“你向圣人进言,放我入御史台,这个我是心存感激的,不过他日你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聂珏颔首,“钟大人且不必与本官说这个,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本官若是犯了错,您自然是要弹劾的,本官不会仗着提拔了您,便有恃无恐,您大可放心。” 她停下话,观天色暗下来,便又道,“钟大人回去吧,这天也不好了,本官便就此告辞了。” 钟浒看着她上了马车,缓缓离去,便也甩了两边宽袖,回府了。 巴南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周筱妤和高庭渊将蛮人彻底的赶回了南蛮之地,暂时的解除了巴南危机。 女帝一颗吊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来。 周元鸿一死,周家军便失了主帅,为其则主刻不容缓。 至高庭渊返朝,此事便更耽搁不了了,大臣们纷纷上奏,要尽快给周家军安排主帅,女帝便将此事按在了朝堂上,让众臣一起来论决。 “陛下,周家军现在群龙无首,何不从京都这里调人过去,也方便管控,”牧甫当先道。 女帝微眯着眸子,垂在脸前的旒珠挡住了她的神色。 “周小将军人还在,为何要从京都调人,还有谁比她了解周家军吗?”聂珏出列和牧甫对峙道。 牧甫目中带杀气,望她面色却是柔和的,“聂大人此话不假,不过古来有规矩,行军打仗最忌讳烧山投毒,妄造杀孽,周筱妤可是样样都占全了,巴南是没被南蛮抢夺,可也被她毁的差不多了,若再任由她任性妄为,巴南的那些老百姓还怎么活?” “非常时刻用非常手段,您不是不知道巴南当时已大半被蛮人占夺,若不是他们果断,还有你我在这里争吵的机会吗?” 聂珏别身和他对视,大声道,“周小将军为了保住巴南的土地,是用了阴损的办法,但是你们谁能想到其他的好办法,何必苛责于她!下官虽是女子,亦知道吾国虽大,寸土必争,周小将军是功臣,您竟然出口便抹掉她的功绩,实在是枉为我大齐人!” 牧甫差点气晕,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敢当堂辱骂他,“你!你!竖子无理!老夫从何说了她无过,周筱妤是有功,但是不能抹灭她的过,她犯下的事也不能就一笔带过了,老夫是站在那些无辜死去的老百姓的立场讲话的,你少含血喷人!” “太保大人,下官得要提醒您一句,我们在做这些事时,是遣散了百姓的,百姓们并未因此事有伤亡,”高庭渊站出道。 牧甫被他一句堵住了嘴,但仍不松口道,“便是百姓无事,往后让他们靠什么生活?” 欧阳钊也帮着腔道,“周筱妤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神灵若是知晓,亦会降责于巴南头上,她一人犯错,却要巴南受苦,太保大人心系巴南,如何还要挨你们的骂?” 他聪明的将神明搬出,女帝此生最是信奉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听了这话,自然心下往他们这边考虑。 聂珏岂有不知,她瞬间喊话道,“可笑至极!若老天爷真因此损降罪巴南,那巴南这场仗我们岂不是必败无疑!欧阳大人,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大齐赢吗?” 欧阳钊瞪圆了眼睛,愣是想不出还怎么跟她辩下去。 萧真便紧跟着补了一句,“周家军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收于囊中,尔等隐晦曲折说这些话,真不怕平南侯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吗?” 死者为大,大殿中诸人因此话都不好再做争辩。 女帝终于施舍的开口讲了话,“方爱卿,巴南如此重的火灾,要花多长时间方能修复?” 方明卿颤巍着走出来,拂袖下跪道,“回禀陛下,高大人带回来的讯息里,巴南烧损长达有数百亩,光山林这一块至少要有一年时间重新种植新树,不过就是委屈了老百姓。这下半年的收成算是没了……” 女帝听的松懈了,她还以为要花很长时间,一年罢了,她倒还是不怕的。 她旋即便叫了吴柏梓,“吴爱卿,回头理出要拨下的款和粮食,务必让巴南的百姓吃上热饭。” 吴柏梓便不得不出来应道,“是。” 女帝蜷曲起胳膊,松散的歪在龙椅上,道,“巴南是周家军撑起来的,既然是周家军,这主帅必定是要姓周的,周筱妤是周爱卿唯一的女儿,这侯爵理应是她继承。” “陛下!周筱妤是女子,自古从未有过女子承爵,您不能不遵照古法啊!”牧甫在地上连磕着头,其身后的一众清流皆站出,跪地求她收回旨意。 女帝自龙椅上站起身,冷视着下方的人,轻蔑的笑道,“牧爱卿,你是不是忘了,古法也说过,女子不能登基为帝,朕以女子之身为君,便早已废了那毫无用处的古法,你在朕面前提它,朕现在就告诉你,朕既是法!朕说周家军归为周筱妤的麾下就归为她所有,朕说她可以袭爵,她便可以!” 她这一声出,让牧甫彻底死了心,周家军他连碰都碰不得。 女帝直接无视这一地得清流,她看了一眼童贤,又转头看向殿中所有人,道,“传朕旨意,让周爱卿和萧爱卿进京,朕要当面封赏他们!” 聂珏忙高呼道,“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其后高庭渊跟着口称万岁。 一时其余人便是心不愿,口中也得山呼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1,吾国虽大,寸土必争来自百度,找了很久,没找到出处,惭愧。 2,烧山投毒是我好友臧桂散人想出来的,因我当时想的是放火烧山,入水散毒,然后我好友就说,这个是古代行军作战时最忌讳的,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做下这种事,所以就有了这一张,大家不要嫌我啰嗦哈,卑微。 3,与天对弈,银汉做盘星做子。 习地而终,坤为琵琶路为弦。 ——这是我好友臧桂散人为谢中亓做的人物诗,非常感谢!!! 4,谢谢观阅,鞠躬。 第65章 六十五个澹澹 下了朝,萧真还未走,女帝看出他有话要跟自己说,便让童贤将人领到了御书房。 “萧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吗?” 萧真微叹道,“陛下,微臣想请您为煦毅和琬珲赐婚。” 女帝剥了颗龙眼吃进嘴里,感受着那丝丝甜味,道,“萧爱卿,煦毅若真和琬珲结了连理,你有想过后果吗?” 萧真说,“陛下,周家军是老周毕生的心血,琬珲是微臣从小看着长大的,微臣要替老周守住周家军,只有煦毅和琬珲成了夫妻,那些对周家军虎视眈眈的人才会收敛。” “煦毅比一般的年轻人聪明,朕当初存了让他磨练的心,才答应了你让他入周家军,萧爱卿,你斟酌清楚了,若他从此留在周家军里,就时时被琬珲压着,他那般高傲的性子,会同意吗?”女帝感动于他和周元鸿的情义,但还是想要他明白。 萧真握着拳头,道,“陛下,煦毅自小和琬珲处在一块,二人早已心意相通,又怎会在乎那些虚名,况且煦毅是微臣的儿子,微臣百年之后,他就是伯府的主人,如果他们两人能够齐心协力,至少能够让陛下免除对南边的担忧,也是为国尽忠啊!” 他前半生在疆场上度过,后半生沉浮于官场暗斗中,前魏时,他和周元鸿隐遁在巴南,一朝一夕间改朝换代,他没能为献帝做下什么,亦是懊悔的,女帝即位时,亲召他回京,他想着,不管怎么样,要使得这个国家安定下来。 女帝沉吟着道,“萧爱卿,朕相信你的爱国之心,煦毅和琬珲的婚事朕答应了,来日主婚让朕来,朕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周家和萧家是朕的股肱,谁人都不能轻视。” 夏季过了半,燕京的天气算上是舒适宜然。 巴南事了,南北军合并,高庭渊忙碌了起来,正正经经的想和聂珏见面的时间都不好挤出来。 好在女帝怕他忙不过来,特意给他调了人差遣,直到八月底他方才空了时间。 刚换了差,高庭渊舒出了气,出宫门过朱雀大街,想要往聂珏府里看看。 日头偏了西,商贩叫卖声不断,高庭渊穿梭在坊中,倒有闲情看他们劳作。 恰好路过香宝斋,有女子出入其中,远远的能闻到香气,高庭渊抬头往那香宝斋上望,心中也不知怎得想到了聂珏的那双手,素的什么都没有,偏偏纤细的想要将其捆在腰间,对,要捆住才好看。 高庭渊脑子这么一想,脚就动了。 进到香宝斋里,高庭渊巡视着周围,掌柜的迎过来。 “这位公子,您想买什么?” 高庭渊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道,“有女子手上的饰物吗?” 那掌柜的是个明白人,一听便让伙计去库房里将饰品拿出来。 高庭渊看着那些饰品一一挑选,不过是一些玉镯子,银镯子之类的,这物事不仅重,还显眼,聂珏是官员,总不能还要带这么个累赘在身上,他不大有兴趣。 那掌柜的瞧他要走,急忙道,“公子对这些都不满意?” 商人重利,能做成一桩生意比谁都积极,高庭渊当然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他道,“这些饰物太重,若有轻巧一些的就好了。” 那掌柜的让他稍等。 须臾便自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只有手掌大。 高庭渊从他手中揭开那盒子,就见里面放着一对指环,那对指环一大一小,环身光滑澄亮,还雕刻了点点桃花,一眼便能让人惊艳。 “这对我要了。” 高庭渊入聂府可不巧,萧子缨才从聂珏的书房里出来,见着他人,规规整整的叫了一声“岳峙哥哥。” 随后冲着聂珏挤眉弄眼。 聂珏往她额上轻轻一拍,道,“让骁骁送你回去,路上可别见到什么喜爱的玩物儿就下车乱跑了,前儿个我可听见骁骁说你了。” 萧子缨连连点头,便跟脱了缰的马一样,跑开了。 聂珏看她不见了人,才往高庭渊脸上瞧,“您怎么来了?今日有时间来我这儿了。” 高庭渊越过她进了书房,见桌上还放着本书,朝上一看,都是些枯燥无味的话,便道,“萧子缨是准备要科考了?” 聂珏把书收回到书架上,搬了张椅子坐到门边,道,“这不是您关心的事。” “多日没见,又缩回壳里了,”高庭渊也搬着椅子坐在她身旁,盯着她的侧脸道,“怎得就想起来把陆鹤吾给治了?” 阳光没了刺眼的劲,聂珏侧头不看他,道,“反正不是为了您。” 她这一侧头,纤白的后颈便暴露在高庭渊眼前,他伸手便覆上去,触到那细软的肌肤时,看着她回过头气急败坏的打掉自己的手,道,“你为了周小将军操了不少心。” 聂珏也不坐椅子了,站到书架旁随便捡了本书看,道,“您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高庭渊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门,走到书桌前,往上一靠,道,“好好坏坏的,这么多天,没想过我吗?” 聂珏只盯着书看。 高庭渊举手将她的书抢了过去,翻了翻,没看出什么乐子,给扔到桌上,道,“尽会装,你是打算要抛弃我了吗?” 聂珏要去拿那本书,被他一只手给捏住了,她道,“热脸贴着冷屁股,您还乐在其中了。” 高庭渊干脆地圈住了她的腰,将她拖进怀里,道,“欲情故纵玩的很顺,偏我要绑死了你。” 聂珏挣不开他,哼笑道,“您也配,陆鹤吾得了花柳病,您身上别也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 “在你心里是这样想我的?”高庭渊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胸口,那里起伏激荡,并不如她表面那样平静,“甘棠,说谎话的时候,心别跳的这么快,要不然一眼就被拆穿了。” 聂珏不予理会。 “你是醋了?”高庭渊低头和她相抵,看她睫毛抖动的厉害,笑起来道,“我虽和他们一道玩,女人却是不碰的,所以这个醋你白吃了。” “您才白痴!”聂珏骂他,“您现在未免太过分了点,当这府上是您在外面置的宅子吗?想来便来,您问过我欢迎您这个不速之客了吗?” “口是心非,”高庭渊道,不欲在这个上面和她扯,“我倒有一件事要问你,你猜我这次在巴南见到谁了?” “既然要跟我说话,您先松开我,这样说话像个什么样子,”两人这样紧贴着,聂珏实在是没心情听他道东道西。 高庭渊却极爱和她亲密,薄唇贴近她的耳边,粘腻道,“群芳宴时,我记得你曾在路边施舍了一个乞丐,没想到竟在周家军里见到了她,你说巧不巧?” 那耳边的热气激得聂珏脊骨靡软,她忽视掉心底的一点惊慌,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踮起脚将唇与他的贴近,冷起声道,“您想说什么?” 高庭渊的注意力都被她那张嫣红的唇吸引住了,禁不住便想贴上去,被聂珏用手挡住了,“您还没回答我,您想说什么?” 高庭渊贴着她的手绵密的亲着,看她脸色泛红,道,“甘棠,夏红旆是你送过去的吧。” “我送个乞丐去周家军干嘛?”聂珏微有些腿软,不觉就依上了他的身,极其克制的拿眼睛瞪她,那眼眶边的粉都沁了出来,又热又诱。 高庭渊放过了她的手,看她快要软倒,便支着她靠近道,“那孩子厉害着呢,你想让她长成谁?” 聂珏的腰肢绷成了一条弧,手腕无助的挂在他的脖颈上,逼着自己清醒道,“呵,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你最是了解我的所思所想,你送夏红旆入军,是想让她代了谁?”高庭渊便单臂腾空抱起了她,道。 突然的腾空,让聂珏只能将腿缠上他,嘴巴咬死了不承认道,“我说了不认识您说的人,您却硬要栽赃到我头上,是看我好欺负吗?” 她实在轻了点,高庭渊右手把住她,将她托到桌子上坐好,左手在她的细背上摩挲着,抚的她不自禁就想逃。 “甘棠,我真想一口吃了你。” 聂珏逃不开那贼手,身子却越来越低,彻底躺在桌子上,她难受的看着高庭渊道,“……您这是在逼供吗?” 高庭渊看着她眼尾的水珠滑落,掉进了头发里,凑过去用唇压在她的眼皮上,吟声道,“明明知道你在装可怜,我还是忍不住心疼。” 他自袖间取出小盒子,拿来一枚小一点的指环套在她的手指上,拽着她的手摇了摇,道,“好看吗?” 聂珏微惊,手指上的指环亮的灼人,“您……” 高庭渊将另一枚大一点的指环放到她手里,执着她的手道,“你给我戴。” 他俯视着聂珏的神情格外认真,眸子亮的似要烧着了她,鬼使神差的,她抓着那枚指环给他戴上了,待回过神时,便看他凝视着自己笑得异常灿烂。 “您别误会,我……” 高庭渊不想听她满嘴谎话,俯身阻住她,他看到了自己愿意看到的,这就够了。 第66章 六十六个澹澹 周筱妤和萧继庆入京是在八月下旬,正是桃熟之时。 女帝在太和殿上将两人一道嘉赏了。 “周爱卿和萧爱卿救巴南于水火,朕感念其忠诚,现特升周爱卿为冠军大将军,萧爱卿为怀化将军,敕封周爱卿为定南侯!” 周筱妤和萧继庆一对视,齐头跪地,口中道,“谢陛下!” 女帝俯视着他们,接下来的话语饱含了笑意,“两位爱卿正是年华正茂时,容貌脾性登对,所谓良缘天注定,朕就在众位卿家面前替你们做主,给你们赐婚了!” 这一句赐婚,满场震动,牧甫瞬时脸黑如碳,却难阻止,倒是萧真伏地,感激得对女帝叩了三首,“犬子和琬珲得陛下亲赐,微臣实在是感激涕零!” 周筱妤得手心都是汗,只觉得这场景比在巴南打蛮人还让她激动,她偏着脸望了望萧继庆,见他亦是一脸惊讶,不过倒没抗拒之色,一颗心像是裹进了蜜里,甜的她想哭。 大事一了,女帝放了他们退走。 刚成了未婚夫妻,两人有些害羞,出了太和殿还不愿走在一道,萧真也要跟萧继庆叮嘱一些事,就先带着萧继庆走了,留下聂珏和周筱妤两人边走边聊。 “往后可得叫你小侯爷了,”聂珏开玩笑道,伸着手牵住了她。 周筱妤捏了一下她的手,触感细绵,她说,“你敢叫我就敢应。” “这次回来要待几天,巴南那边安置妥当了吗?”聂珏领她上了马车,涮了一下茶杯,倒了茶递到她面前。 “约莫后日走,巴南离不得我,”周筱妤看到她手指上戴的指环,拉着她的手指要取下来看,被聂珏挡开了,她道,“从前也不见你戴个首饰,今儿还是第一回串了这么个指环,瞧着新鲜,不会是岳峙给你的吧。” 聂珏脸边微有不自在,没理这话,只转了话题道,“你如今孜然一身,万事需注意,不可再像以前莽撞了。” 周筱妤一口喝掉了茶水,捡了个桃儿啃了一口,道,“听着呢,红旆我没带回来,你别怨我。” “她不回来是好的,回来一次免不得会产生了念想,多在边地磨一磨,我还放心,”聂珏道。 周筱妤将那桃儿吃到一半,就不吃了,半身仰靠到垫子上,和她道,“红旆能成事,可是放在巴南埋怠了她。” 聂珏也拣起一颗桃,咬着道,“你尽管指派她,我不会多问,她能成多大事,看她自己的本事,我只盼着她能照顾好自己。” “狠心,”周筱妤道,“她听见了,得多伤心。” 聂珏摊开一块帕子,把桃核包好,放到了一边,道,“伤心就伤心吧,我让她去了,难道还要她回来吗?这里已经没人记着她了。” 周筱妤看她说起话时,面色无波,张着手就往她腮肉上揪了一下,“生的一张含情芙蓉面,怎是个冷心肠?” 聂珏温热着笑,“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不狠点心,她如何能成大器?” “先别说她,你和岳峙怎么回事?”周筱妤道,“你俩好上了?” 她一脸的好奇像,看的聂珏难得的窘迫,“说他做什么。” 周筱妤更是穷追不舍了,指着指环道,“这玩意儿你知道是何意吗?” 聂珏当然知道,她将手缩进袖子里,道,“你若是说他,咱们还是别说话了。” 周筱妤知她是恼羞成怒了,笑着道,“阿珏,我从前怎没发现你爱害羞啊,这是好事儿,有什么不可说的?” 聂珏抿起了唇。 周筱妤看她真的是生了气,自觉的不再说高庭渊。 待在聂府用罢饭,周筱妤去找萧继庆了,聂珏靠在书房里歇了会儿,听见外面萧子缨的声音。 萧子缨带了不少螃蟹过来,说是她哥从巴南带回来的,那些螃蟹个大肉多,伴着酒吃极美味。 聂珏吃了几个后,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忍着给萧子缨上完课。 待将萧子缨送出门后,她就疼晕在了书房中。 高庭渊人还在练武场,给新并过来的南衙卫训练,见肖无宴灰头土脸的闯了进来,叉着腰冲他直喘气,“大,大人,聂大人出事了!” 高庭渊神情一凛,将弓抛到他手里,火速冲往聂府。 另一边萧真一家子也聚到了聂府。 “太医,甘棠可有大碍?”萧真看着给聂珏把完脉,还皱着眉头的太医道。 那太医下着笔写药方,写完,对他们四人道,“聂大人吃了螃蟹,她身体里攒了毒,本就虚,这螃蟹往后还要少吃啊。” “你说什么?”高庭渊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了聂珏中毒,他大步走到太医跟前,道,“甘棠从未中过毒,你是不是诊错了?” 那太医把药方递给了王婶,仰着脑袋跟高庭渊道,“高大人,下官从医数十年,何时错过诊,聂大人中了砒/霜之毒,想来是慢慢积累到现在的,若不是今日发现的及时,往后就是死路一条。” 屋中几人一时惊疑。 高庭渊在屋里转了转,对王婶道,“把府里的人都叫到堂前,你去熬药。” 王婶早视他是半个主人了,应着声出去了。 “岳峙,你别急,”周筱妤安慰他道。 高庭渊看了看她,道,“先前在狱里她的腿就差点废了,现在还想置她于死地,我一定要揪出这个人!” “聂珏现在是我妹妹的老师,谁还敢动她,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萧继庆也犹疑道。 “先审了那些仆人,总有蛛丝马迹,”高庭渊道。 萧真对正捏着帕子擦泪的萧子缨道,“眠云,你进去陪甘棠。” 萧子缨乖乖的进了屋,其他几人默声出到前堂来,那里聚集满堂的仆人。 聂府只有聂珏一个女主人,萧真便依着身份坐在高堂上,看着一地的仆人道,“甘棠素日待你们不薄,老夫是知晓的,你们中竟然还有人给她下毒,可还有良心?” 下跪的人皆是懵愣。 其中骁骁和九儿抱着袖子哭的直打嗝,高庭渊看他们两人像要断气了,着人将他们带到后面休息去了。 “萧大人,直接让太医检查吧,那人碰了砒/霜,身上定沾染了,”高庭渊道。 萧真抬袖朝太医道,“张大人,劳烦帮我们验一下。” 张太医站到仆人中,细细的嗅着。 这一来回他都没作声,直到走到靠门边的仆人面前,他站定了,道,“倒会藏,以为在身上带了点香料便能遮住这刺鼻的味道?本官一过来就能闻到!” 那仆人一见自己被识破,出手把太医推开了,转身往外跑。 萧真立即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拿下他!” 那两边的侍卫就像捉小鸡似的将那仆人按倒在地。 萧真下了座,用脚踩着他的头顶,道,“谁指使你的!” 那男仆竟是张着嘴“啊,啊,”说不出话。 “大,大人,他是个哑巴……” 堂中寂静,萧真当腿便是一脚,踢得他扶地吐血。 “这人可真阴险,安插个哑巴在这里,估计一早就算好了,就是被发现了,他也不怕被揭穿。” 高庭渊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哼声一笑道,“使得好计谋!狱中迫甘棠上吊,现下还敢插人进来害她,当真是无法无天。” “同一人所为,属实难办,”萧真道。 “既是知道是谁,直接抓了他去刑部,让容德写好文书,用刑画押不就行了,”周筱妤道。 “抓人要证据的,按你说的,这和屈打成招有何区别?别到时候被人家反咬一口,”萧继庆看她像看傻子一样。 高庭渊没心情听他们拌嘴,撇头对萧真道,“眼下这次是侥幸发现了,可是防不胜防,甘棠这府里的防卫太单薄,旁人想往里面插人太容易了。” 萧真点下头,“确实,甘棠这府里得加强防卫。” 高庭渊沉思片刻,道,“这府里的仆婢多是吏部分拨过来的,甘棠能用的也就王婶,九儿和骁骁,回头我安人进来。” 萧真让人把那个哑巴带了下去,道,“交给你老夫放心,这哑巴老夫带走了,没准还会引蛇出洞。” 他看向周筱妤,继续道,“琬珲,今晚你辛苦些,别睡的太深。” 交代完了,萧真要走,他跨过了门槛,回头见高庭渊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由想笑,“你不走吗?” 高庭渊木着脸看他,瞧着十分不愿意走。 “岳峙,你一个男人留在甘棠这里,传出去对她不好,往后结亲了,随你怎么待,”萧真劝说着,他未尝不知道高庭渊是担心聂珏,但是毕竟瓜田李下,未婚男女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也省得旁人道短言长。 他这话正哄到高庭渊,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人离开了。 聂珏是后半夜醒了,期间九儿和周筱妤给她灌了药,催吐了几次,见人吐过后舒适了不少,九儿才去了厨房。 “阿珏,你这府里不安生,回头岳峙说要差人过来,”周筱妤给她到了一杯温水,送到她嘴边给她喝下去。 聂珏解了口渴,冷冷道,“那倒是麻烦他了。” “阿珏,你真的对岳峙没感觉吗?”周筱妤试探着问她。 聂珏掀被褥的手停了一下,接着盖了回去,闭上眼睡过去了,留她一人还在云里雾里。 作者有话要说:宝剑锋从磨砺出------出自《警世贤文之勤奋篇》。 查资料所得□□闻着有淡淡的刺激味道,□□的口感辛辣刺激,服下后咽部有灼热的痛感。 第67章 六十七个澹澹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周筱妤起了个大早,进宫给聂珏告了假,只说是夜里着了寒,要休息几天,女帝也是极其的体谅,还特地让人送了不少补品过去。 下朝时,女帝叫住了周筱妤,让她在宣政殿等着。 周筱妤在宣政殿里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女帝姗姗来迟,她换了身便服,减去了威严,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周筱妤。 “琬珲,巴南这一场仗,让你吃了不少苦,朕都记在了心里。” 周筱妤没来由的眼里便起了湿意,她微微颤着唇道,“陛下,微臣铸成了大错,您能保全微臣的尊严,微臣……”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眼泪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地上。 女帝走近她,伸手将她抱住,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往后你就是巴南的主人了,朕把它交到你手里,你可不能让它残缺了。” 周筱妤自她怀里出来,伏着身行了三拜,道,“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朕信你,巴南交给你们周家,朕最安心,”女帝沉声道,“你莫怪朕出兵太迟,燕京只有二十万兵力,又处在虎伺狼环的中心,朕即使下令,也得经过深思熟虑方可出调人手。” 周筱妤说,“陛下,这是微臣的过失,怎能将错推到您身上?若不是您下派了九万将士,光凭周家军又如何能对抗的住那十五万敌军,陛下之恩德微臣定表于心上,唯有护好巴南以作报答!” 女帝宽慰的笑着,“爱卿勇猛,巴南有爱卿,便是长得平安。” 她言辞虽有巴结,却听着恳切,周筱妤喝着她熬的迷魂汤,虽心有提防,却也暗暗对她起了敬意。 女帝好话说的差不多了,开始敲打她,“你父亲刚去,朝中就有人打起了周家军的主意,朕虽给你和煦毅赐了婚,但你们毕竟年轻,万事切记三思而后行,莫再让他人找到你的错处,你要记着,你身后站着的是周家军,你若倒下了,那么周家军谁人都能叼走。” 周筱妤沉默。 女帝停歇下来,微叹着道,“下去吧。” “是,”周筱妤拜地告退。 女帝随之也走回了寝殿。 寝殿中寂静的可怕,她四处找寻贾子兰,竟不见人。 她稍作思索,捻手捻脚的往偏殿走,偏殿的门是虚掩着的,隔着门缝看到贾子兰背着她在缝补着什么。 女帝推开了门。 “你在做什么?” 里面暗的很,只有两盏灯在桌上,贾子兰听到她的嗓音,浅浅侧过脸,在光影里美成了一幅画。 女帝缓缓走到她身边,就看到她手里还未做好的靴子,那脚型大小她一看便知是为她做的。 “做给朕的?” 她伸手想拿过来,被贾子兰拦住了,“陛下,这里乱的很,咱们去寝殿吧。” 女帝却轻轻拂开她的手,拿过那靴子端详,嘴角的笑掩不住,“很好看,朕很喜欢。” 贾子兰双手交叠在膝上,看她神情喜悦,淡声道,“要过秋了,陛下还没秋靴,微臣闲来无事,先自己做了。” 女帝握着那靴子如握珍宝,贾子兰是顶顶的世家小姐,针线活她虽会,但极少去碰,这十几年,她呆在女帝身边,女帝从未见她摸过针,如今她竟私下给女帝做靴子,这份真心在女帝看来是做不得假的。 女帝把靴子放到一边,弯腰牵起贾子兰的一双手,那手上有好几处伤口,都是针戳出来的,她把那双手包住道,“何苦做这些,伤成这样,朕看着舍不得。” 贾子兰凝望着她,那双眼里浸淌着宁静,是只有见到喜爱的人才会显露出来的静谧。 女帝不顾地上的灰尘,弯身下蹲,就着身体倾斜的姿势,靠上了她的腿,“真像是在做梦,你的眼里有朕了,朕这心里却愧疚的不知道要怎么对你好。” 贾子兰抬起手抚着她的发鬓,柔荑贴着她的脸极轻的安抚着。 女帝拿眼睛看她,手指拉下她的手放唇边亲昵。 贾子兰按着她的唇,眼睛里是笑着的,“陛下要待微臣极好才行。” “便是天上的星星,你想要的,朕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女帝盯着她极热忱道。 贾子兰望向外面的天空,道,“星星在天上才是星星,摘下来了,和石头有什么两样,还是放它在天上挂着吧。” 女帝看她流露出对自由的向往神色,登时转了脸色,起身钳制住她的脸道,“这辈子,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朕身边!” 贾子兰极缓的吐出一口气,探手将人揽到腿上,低低喃语,“微臣跑不掉了……” 女帝卧在她的颈侧,静静的听着那心跳声,这一刻,她甚至想,就是贾子兰要杀了她,她也不会反抗的。 -------------------------------- 两天一过,周筱妤和萧继庆赶着回巴南了。 聂珏身子没好全,上朝时都是心不在焉的,女帝看她面色实在太差,又勒令她在府中休养了五日。 这五日聂珏可没多少安生,高庭渊安插了好几个人进来,在吃喝这一块上管的死死的,聂珏想轰他们出去,可王婶和九儿死活求着她,言明了这是为她着想,再不能让她发生突然中毒的事情了。 聂珏忍耐着过了四日,第五日她瞅着天气好,带着骁骁一起出门去玩了。 正是八月底,才要入秋的天气,暖而不热,骁骁拽着聂珏去买麦芽糖,聂珏跟着他走到卖糖人摊前,那里聚集了好几个幼童。 “老板,我要一包麦芽糖!”骁骁伸长手将铜板递给那小贩。 “好嘞!” 骁骁抱着麦芽糖从人堆里出来,举着一根大的麦芽棒给聂珏,道,“大人您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聂珏怕粘手,捏着帕子接过来那棒子,张口舔了一下,笑道,“怪道你爱吃,这东西少吃点,回头蛀牙了,有的你疼。” 骁骁满不在乎的蹦蹦跳跳着上了马车。 那一根麦芽棒吃过后,聂珏觉得甜的发齁,骁骁再给她便不要了。 聂府的马车上都有标识,行人见到高官的马车都会自动的让开道。 所以这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过朱雀大街时,被人拦下来。 “聂大人!草民易舟寅有状要诉!” 聂珏听到外面的声响,掀开车帘寻人声,就见那地上跪着个清俊的书生,面色苍白,目光坚定,他穿的那身儒衫上还有许多破烂的地方,上面布满了干涸的血迹。 马车上的御奴举起马鞭就要抽到他身上,“聂府的马车你也敢拦,找死!” “慢着!”聂珏喝止他,然后问易舟寅道,“你要向本官状告何事?” 易舟寅双手托举着状纸声声悲诉,“聂大人!草民携并州一百八十一名秀才的求学之心,状告翰林学士郑思乔和此次担任并州房官的杨田庵假公济私,暗中收取并州富商李宽钱财,提前泄露乡试考题,恳请聂大人为草民等人做主,还天下学子一个公正严明的科考!” 聂珏伸手接了那状纸,粗略的看了一遍,慎重的将其塞进了衣袖中,冲他道,“本官接了。” 易周寅趴地便又磕了几个响头,颤着声道,“聂大人,和草民一同进京的本有十二人,入京途中惨遭杨田庵派人一路追杀,如今只剩草民一人,还请大人上报圣人,替草民那惨死的十几个同乡报仇!” 因着是在市集口,来往的人本就不少,这会子人越积越多,又胆怯于官家的马车,只敢围着看。 聂珏看人聚的太多,恐生事,便对易舟寅道,“你随本官回府再细说,此地不是说话办事的地方。” 易舟寅恭敬的回了是,就被御奴拉到马车前的空位置上坐下了。 及至到府门前,九儿过来迎人。 “大人您才回来,高大人等您很久了……” 聂珏望她的眼神含着冰,倒没张口说她,一旁的骁骁把手里的麦芽糖分了两支给她,聂珏不管他们,领着易舟寅进了府。 高庭渊一盏茶都快见了底,就看她领了个不认识的男人过来,霎时心头不畅快。 他暗暗端量着易舟寅,意识到应该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后,他才道,“这是?” 聂珏先对易舟寅道,“先坐下吧。” 等他安稳的坐上了,她拿出那份状纸递给高庭渊道,“易舟寅,并州过来的秀才,那边乡试的试题被考官泄露了,他和他的十几个好友想入京上告,这一路惨遭追杀,来京时就剩他一个人了。” 高庭渊看了状纸,瞧易舟寅一身狼狈,道,“此事为何不先报于当地州官?” “大人有所不知,草民等确实是先向刺史大人禀明了此事,可刺史大人却将此事压了下来,隔了两日,有人过来教训草民等人,让草民等人莫要再告下去,草民实在没办法,才拼着一条命入京的……”易舟寅微微红了眼,这其中的艰辛他们这些大人又如何知晓。 聂珏自高庭渊手里拿回状纸,看着道,“若这么说起来,并州的刺史也是参与其中了。” 第68章 六十八个澹澹 易舟寅缄默。 高庭渊沉了声道,“并州刺史欧阳骅是欧阳钊的远亲,若真是这样,那欧阳钊必定也在其中插一手。” 聂珏卷起状纸放在桌子上,调侃道,“上户大人竟也知道绕绕曲曲了,这可不好说,没准欧阳大人蒙在鼓里呢……” 高庭渊看她心情好了,自己也就乐了,他说,“查了不就知道了。” 聂珏清浅一笑,朝外喊了一声下人,才对易舟寅道,“易秀才,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等!”高庭渊阻拦道,“他一个男子,怎么好在你府上,不若我带回去。” 有下人过来,候在门口,易舟寅是坐是走都不是,难免就犯了尴尬。 聂珏瞥一眼他,还是挥手让人将他迎下去了,堂中只剩了他们两人,她才从容的看着高庭渊道,“这是我大理寺的事,您最好不要插手。” “那就将他关到大理寺里面去,为何一定要放到府中?”高庭渊冷声道。 聂珏板直了唇线,将脸转过去,望向外面忙碌的下人,道,“您吃醋也要有个限度,这么时不时的来一次,我可受不了,放易舟寅在府里我自有考量,大理寺人多,保不准里面参杂了什么人,我这府里好歹还有您送来的人看着,至少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堂屋里的门没关,高庭渊不好和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他看着聂珏柔和的侧脸,柔下声道,“你身子还没好全,突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若他是奔着你来的,不是叫我们徒增担忧吗?” 聂珏低头注视着地面,半晌冲他淡声道,“您在我这府里安插了不少人,能出什么事?” “你是在怪我吗?”高庭渊问道,“你府里的人多是吏部那边派调过来的,才出了中毒一事,我为你考虑才放人进来的,哪想你竟还生起我的气来,纵使我千般不好,为你好确是诚心实意的,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往外推?” 聂珏闭紧了唇,门外九儿端着药进来,道,“大人,到时间喝药了。” 聂珏遂颔了首,正要接药碗时,九儿哎呀一声,从腰间取出银针往碗里探了探,确定针没变黑才放了心,她讪讪的道,“高大人说过了,往后您过嘴的东西都得先检查了才能吃。” 聂珏沉默的将碗里的药水喝掉,待九儿出去了,她缓慢的说道,“您把这偌大的府邸成功的改造成了囚禁我的笼子,还要跟我说是为了我好,您的理由未免太冠冕堂皇了点,我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如今我事事都在您的视线里,想来您应该很开心。” “甘棠,我从来没有要监视你的意思,我派进来的人,你若不喜欢,随时可以遣出去,”高庭渊道,他是没考虑过聂珏的想法,但他送人来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她,他没有站在聂珏的角度考虑,这是他的不对。 聂珏这下才正视着他的眼,“左右我是逃不出您的手掌心,您整日没了事便会找我的不自在,这些人进来了,我就是想让他们出去也得王婶他们同意,您算盘打的真精,笼络人心这一招您比我会用。” “随你说吧,从来不将我往好点想,那个秀才放你这我实在不安心,”高庭渊随她呕着气,这人是想着法子要激怒他,他对她摸得透透的,绝不叫她得逞,“要不然送到萧府,萧大人你总是信得过吧。” 聂珏忽地瞪住了他,瞪了一会儿竟禁不住弯唇笑了出来,“您得多不自信啊,一个秀才都让您如临大敌,您难道还怕他夺了我的喜欢不成?” 高庭渊被她说的下不来脸,是这个理,但他却不能认,“甘棠,这是什么话,我比不得潘安人见人爱,但比一个文弱秀才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易舟寅是你半路带回来的,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聂珏抖了两下那个状纸,道,“这状纸上写的明明白白,回头就能查清,您就不要操心了。” 说到这个份上,高庭渊再想将人捉走都不行了,聂珏摆明了要留人,他再不乐意,也不好继续揪着。 “按理来讲,这案子得归刑部和御史台那边管,大理寺这边顶多算个督办,”高庭渊忖度道。 这个是真的,御史台管的是百官,刑部则是判案,聂珏的大理寺真论起来,就是复核了,协助御史台和刑部共同裁决要案。 聂珏认同的道,“这事往严了说,确实不归我管,还有两刻钟就是下朝时间了,我准备去找容德和徐大人说明此事。” 外头太阳升高了,高庭渊算算时间,差不多北尉军要换岗了,他便起来道,“我走了,下午还要当差,你若有事,让董朝过来找我。” 聂珏看他出了门,想想差不多自己也得出去了,便让九儿去给自己换了身官袍,坐着马车往朝华门的方向去了。 徐仲潭和杜修彦刚好还站在朝华门边闲话,见聂珏从马车上下来,一路直奔他们过来,就心知是有事。 “二位大人,本官有事要跟你们说,”聂珏急急走到他们面前道。 来往的官员甚多,此地倒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聂珏道,“两位是要去御史台吗?” “正要去,聂大人就来了,”徐仲潭温声道。 杜修彦看她面有着急,随口问道,“甘棠,可是找我们有事?” 聂珏望了陆陆续续走掉的官员,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同你们一道去御史台吧。” 两人明了她说的是要事,便不再停留,都往御史台过去了。 御史台如今有了钟浒,杜修彦和徐仲潭轻松了不少,很多琐事交给他,就不需要两人再操心其它了。 他们三人进来时,钟浒正在案库里整理案宗,手下人过来寻他,他将手里的事做完了才过到外面迎人。 堂中,聂珏已经把并州漏题一案都叙述给他们听了,钟浒过来时见三人都面色沉重,就问道,“三位大人因何事烦恼,能说与下官听吗?” 聂珏把状纸递给了他,道,“并州有的烦。” 钟浒仔细的看着状纸,“下官曾在太学听人说过这种事,许多地方上的乡试并不严谨,当地的有钱人花点钱就能去买个举人名额,下官当初还以为他们在说笑,未想竟真有此事。” “乡试的考官一般是吏部的人备好了考官人选,然后递交上去给圣人,由圣人从中抽取出的,多数情况下还是很靠谱的,像并州这样的,本官自任左丞御史还是头次遇到过,”徐仲潭追溯着往年的回忆道。 杜修彦道,“庶民想要往上爬,只有通过科举这条路,那些秀才过了十几场考试才有资格去参加乡试,若遭权利垄断,就是断了他们的路,并州坏了规矩,我们得拨乱为正,至少不能让并州的秀才们寒了心。” 聂珏也点头,“眼下各地乡试都近尾声了,郑思乔估摸已在回京的路上了,那杨田庵人在并州逃不了,咱们得先将此事报与圣人,由她指派人我们才好去拿人。” 徐仲潭对他们三人道,“这事不是芝麻小事,光靠一个御史台只怕无法追究下去,刑部和大理寺都得出面。” “刑部这边我会理出奏章,最迟今晚我定会上奏给圣人,”杜修彦表态道。 聂珏直起身板,跟在杜修彦后面道,“徐大人尽管放心,我大理寺亦会在今晚之前奏与圣人!” 徐仲潭对他们两人的保证有了数,便和钟浒道,“钟大人,梳理上奏的事本官就交给你了,晚上本官会和聂大人、杜大人一同进宫,面见圣人!” 钟浒应了下来。 至此说定,三人各自去行动了。 近申时,聂珏带着易舟寅和徐仲潭,杜修彦一道进到宫里。 女帝当时才训了赵承治,赵承治连续好几日没去国子监,他跟前有一个叫水卓的小太监,这几日不知道在哪儿给他弄来一个会变戏法的女子,迷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女帝今日下午叫他进宫抽查功课,才发现了问题,便发落了水卓,着人去将那女子送出了王府,她训斥了赵承治几句话,听到童贤说聂珏等人过来了,才撵了人回去抄书。 “几位爱卿这个点怎么进宫了?” 徐仲潭仰声道,“陛下!臣等是为并州乡试漏题一事而来!” 聂珏亦接在徐仲潭后面道,“这位是冒死来京上告的秀才易舟寅,他们来时一共是十二人,眼下只有他一人到了燕京,其余人在半路都被那房官杨田庵派去的杀手杀了。” 易舟寅跪伏在地上,对着女帝磕了好几个头,喉间竟微有哽咽,“陛下!草民入京不为别的,只希望陛下能听到草民等学子的诉声,为并州的秀才们做主,还草民等人一个清明的乡试考场!” 杜修彦亦道,“陛下!乡试是各地读书人唯一入官场的途径,这条路堵死了,往后大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请陛下下旨彻查,还学生们一个公道!” 作者有话要说:1,太学=国子监 2,历史上,科举考试主要分为乡试,会试,殿试,其中乡试和会试是每三年一次,本书中,因是女帝登基背景,她需要人才,所以将科考改为一年一期,此为背景说明,请多见谅。 3,谢谢观阅,鞠躬。 第69章 六十九个澹澹 与此同时,三人都将手里的奏折递交给了童贤。 女帝翻阅了那三本奏章,登时勃然大怒,“郑思乔竟敢做出这种事!朕饶不了他!” 到底涉及到的是自己下派的人,女帝还是微有不信,她用眼睛觑易舟寅道,“那考题泄露,你是如何得知的?” 易舟寅撑着地面,镇定道,“回禀陛下,草民和好友素日喜赴酒宴,当时乡试开考前,李宽请了草民等人去喝酒,在酒席上,他突然拿出了几道题目来,让草民等人作答,草民等人只当是玩乐,直到上了考场,才发现他拿出的题目分明就是我们的考题……” “哼!”女帝闻言更是怒极,“如此嚣张,朕若不治他,岂不驳了他的面子!” 她放好奏章,对徐仲潭道,“徐爱卿,郑思乔估计明日才能到,你先派人去并州,给朕将并州涉案人员统统押解回来,断不能让他们先抹掉了证据!” 徐仲潭领了旨。 女帝思索片刻,对杜修彦道,“杜爱卿,既是并州刺史也参了案,那欧阳氏大约在这浑水里是个什么角色你也清楚了,朕希望你不要因私废公。” 欧阳家说起来是和杜氏最亲近的世家了,欧阳钊的大女儿欧阳娴嫁给了牧甫的儿子牧璋贤,这层关系上,杜修彦在往年读书时,还曾被人戏言定是要娶那欧阳静做媳妇的,若不是这后面欧阳静的名声不好了,他父亲还真动过心思。 “微臣身居刑部,自然是依法办案,微臣今日能站在这里,就是以天下儒士为重,人情来往微臣自不会太在意,”杜修彦一字一句道。 他说话做事从来重诺,许下的话必然会做好,女帝信他,只不过是稍微提点了一句,既已记在心头,那她便不会再强调。 “聂爱卿,这秀才就让他暂住你府中吧,送到外面,总不会太安全,”女帝说道。 聂珏回答了是,又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易秀才从并州到燕京都过了有十几天了,这十几天足以让那些人毁灭罪证,微臣怕的是,他们还要反咬微臣等人诬告他们。” 女帝微微一仰下颚,道,“爱卿思虑周全,朕这里记下了数,徐爱卿先下并州抓人,勿要管其他,将人带到京里再做拷问。” 几人回应下来,女帝便让他们退出去了。 郑思乔是在第二日下午回来的,他一出现在燕京的城门口,就被刑部的人抓了个正着,连同他的小厮全给带走了。 郑思乔还不知他犯下的事已被告破,在狱中连着两日喊冤,杜修彦权作不理,直到第六日,御史台的人将涉事的人都抓回来了,他才准备去提郑思乔。 要出府到刑部时,府里的管家同他道,牧甫过来了,他心里一个激荡,先定了下来,让管家将牧甫请了进来。 牧甫的脊背微微弯曲,神情中带了三分的凝重,见杜修彦一副要出门的模样,道,“容德是要去刑部吗?” “老师怎么过来了,学生这会儿不得空,若有什么事,只得明日再说了,”杜修彦道。 牧甫一把捏住袖子,索性问他,“老夫听说,御史台的人抓了欧阳骅,容德这事你知道吗?” “学生正是为这事要去御史台,老师若也是为了这事,要不和学生一同去?”杜修彦拿眼细细睨着他,看他想说什么。 “容德,御史台突然抓人,于理上也说不过去,欧阳骅是欧阳大人的远房堂弟,这要是欧阳大人知晓了,也不好啊,”牧甫试图劝他道。 杜修彦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这层浑水他还想插一脚,他觉得这些年,自己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样的人他怎么会愿意去拜为老师。 “圣人下的旨,学生也只能照着做,您若今日无事,学生要先去了,徐大人还等在御史台,”杜修彦朝他太臂拜了礼,人就朝外走。 “老夫跟你一道去!”牧甫在他身后道。 杜修彦一贯淡雅温和的面容忽然变得僵硬,他转身看着牧甫走来,再没说过话。 一行人入了宫,女帝见到牧甫,面上惊讶道,“牧爱卿怎么也来了?” 牧甫往下巴的胡须上摸了两下,道,“并州的事微臣有所耳闻,便想过来,也可为陛下分忧一二。” 客套话差不多就行了,女帝让太监搬了椅子过来,给他们赐了座。 随后垂首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宽道,“李宽,易舟寅状告你贿赂郑思乔,致使并州乡试成了一门摆设,你可认罪?” 李宽恐惧的往郑思乔身上看,被对方给了一眼警告,他战栗着道,“陛下,您别听信小人谗言,易舟寅嫉妒草民文章比他做的好,这事全并州人都知道,草民虽是个商人,但平日也是用功读书的,他易舟寅瞧不起草民的身份,常常和其他人诽谤草民,草民冤枉啊!” 是个聪明人,拿身份来说事,刚好女帝的本家就是商人,倒还极容易让女帝对他产生同情,但是他忘了坐在龙椅上的是大齐的皇帝,并不会因他的几句话就改变看法。 女帝听着这声冤枉,倒不急着驳斥他,唤来童贤,让他拿一本《诗经》过来,随手一翻道,“会做文章,呵呵,你给朕把这《诗经》中的《生民》背诵出来,朕便信了你会做文章。” 《生民》是《诗经》中极其常见的一篇,很多儒士都能信手拈来。 李宽张着嘴,焦躁的脸颊两边都冒出了汗,女帝瞧他也不像是能背出来的样子,便对易舟寅道,“你给朕背背看。” 易舟寅当着众人的面,轻快的背道,“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 一篇背下来,无一错字,女帝赞许的点点头,她将书给了童贤,自座上下来。 李宽低垂着头,看她的一双脚落在自己的视线里,连肝都跟着颤抖了。 女帝一脚将他踢倒,嗤笑着道,“会做文章?这么简单的《生民》都背不出,你跟朕说你会做文章,撒谎也得把功课做好了!” 那一脚踢得李宽几乎胆裂,他回悟过来就跟只乌龟般的缩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女帝不着慌得问杜修彦道,“杜爱卿,你这里有什么发现?” 杜修彦应道,“陛下,微臣在郑大人的小厮身上搜到了面额为五千两的银票,藏在小厮贴身的亵衣里。” 女帝拿脚踢了踢郑思乔,道,“朕派你过去监考,你倒是会钻空子,贪了这么多,良心能安吗?” 郑思乔结巴着道,“陛下,微,微臣实在不知这钱的来历啊,小厮身上的东西微臣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 女帝被他这牵强的话逗笑了,将宽袖摆了摆,又坐了回去,道,“这话,你自己能信吗?骗人先将自己骗过了,这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出来,你当朕和你一样吗?” 她干脆的道,“朕信任你,让你入并州,并州的秀才们也信任你,你瞧瞧你都干了什么!你对得起并州的考生吗!?” 见地上跪着的人都抖成了筛子,她连指了杨田庵和欧阳骅道,“你们一个杀人灭口,另一个包庇罪犯,朕决不轻饶!” 那两人立刻被掐住了命脉,着急的叩头讨饶。 聂珏却想到一个问题,道,“陛下,今年有易舟寅拼着命上京,才知道并州藏了这么大的秘密,那往年也是这样的话,从并州出来的举人是不是也该查一查?” “聂大人,国子监中各地的举人都有籍贯登记,据老夫所知,并州的举人也就一两个,可都是经过国子监选生考试过的,难道你认为国子监的考试也有不公吗?”牧甫故意随口一问道。 聂珏朝他一笑,道,“太保大人可真会给下官找话,下官几时说了国子监生了,您可别几句话就给下官定了罪啊。” 牧甫张口无言。 聂珏凉凉的在他脸上打着转,才扬着声道,“陛下!据微臣所知,这位杨大人也是并州人氏……” 杨田庵神魂一震,人就嚎丧似的哭出来,“陛下!微臣虽犯了大罪,但是微臣可是自己考上来的!您要明鉴啊!” 女帝倒想不起来他是哪年来京了,便问聂珏道,“爱卿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京考会试的吗?” 聂珏将手中的卷宗举起,由童贤交到女帝手里,道,“杨大人是贞始八年入京参加会试的,奈何连续三年会试他都没考中,直到第四年,也就是微臣参加会试的那一年,他正好考了个进士第三百名,这名次有点巧。” 女帝展开卷宗看了看,神思凝重,未几她狠狠一笑,“杜爱卿,带人去吏部,将欧阳钊给朕请过来,顺便去吏部的甲库中,把杨田庵的档案调出来,朕要看他那四年的文章,是怎么考到三百名的!” “是!”杜修彦迅速起身,往出走,过牧甫时,见他注视着自己,闷头一转,只作不看,人就去了。 女帝揉着尾指,看牧甫道,“牧爱卿可是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选自《诗经》中的《生民》 第70章 七十个澹澹 牧甫颤了两下唇,最后还是摇着头没了言语。 恰是殿中的盘香烧过一圈,杜修彦和欧阳钊进到殿里。 杜修彦把手里的档案给了童贤,道,“陛下,这份档案是杨大人的。” 杨田庵瞬间就像被人卡住了喉咙,害怕的抱着头在地上等女帝震怒。 女帝拆了那档案,着重的找到他的试卷来看,大殿内静的瘆人,女帝看着那份卷子,脸色越来越阴,她甩手将那试卷摔在欧阳钊的头上,喝骂道,“欧阳钊!你连会试也敢糊弄朕!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你都敢将他录取,他给你塞了多少钱!” 欧阳钊立刻往地上磕头,口中叫屈道,“陛下!微臣如何敢欺瞒您啊,每年要招收三百进士,这三百进士里真正有才学的也不过就前几十名,后面的无非是滥竽充数罢了,微臣也是没办法!” 女帝快步下来,抓着他的前襟道,“朕若是无能昏君就真的要被你骗了,那钟浒何等的才气,在进士里也不过才二百七十名,每年入京赶考的学子多达几十万人,三百人若不是个个优秀,如何能脱颖而出,此事暂且不论,朕问你,你也说他不过滥竽,怎么就出现在朕为各州府挑选考官的名册里,那名册可是先经你手筛选的,朕看你分明和他们同流合污,还想狡辩!” 她气的眼发直,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欧阳钊头昏眼花。 牧甫顶着这滔天的怒火,道,“陛下,会试虽是欧阳大人主的场,但也不是他个个盘看的,或许是底下人收了杨田庵的银钱也不定啊……” 女帝一双利眼瞪直了,瞅着牧甫道,“牧爱卿,这事若跟你没关联,朕劝你最好别说话,欧阳钊是每年会试的主考官,十几万人确实不会都过他的眼,这三百人他可是必须要看的,朕念你不了解吏部的职务分工,不责怪你,但是给欧阳钊求情,朕定是不准的!” 牧甫被她瞪的噎住了话,直愣愣的在座位上闭上了嘴。 女帝喘了一口气,继续给欧阳钊论罪,“欧阳钊,你可是吏部尚书,收钱买官,想发财想疯了吗!朕给你的俸禄难道还不够你一家老小吃穿用住的吗!利欲熏心,朕早年真的是瞎了眼,才将吏部交到你手里!” 欧阳钊抓着女帝的衣摆,骇的哭了出来,“陛下!微臣是随您一路走过来的,您是最了解微臣的人,这等违法之事微臣又怎会去碰啊?” 女帝踢开他,转身问杨田庵道,“当年是不是你塞钱给欧阳钊,让他选你进了进士名单?” 杨田庵再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他拿一双眼求救似的望着欧阳钊,纵是欧阳钊怎么盯他,他都掩饰不了内心的惧怕,向女帝吐露了当年的真相,“陛下,微臣错了,当年微臣贪慕虚荣,连考了三次都不得进士,微臣想方设法的找机会去与欧阳大人相识,终于在一次诗会上见着了欧阳大人,随后微臣便时常请欧阳大人出来喝酒玩乐,直到那年会试要到了,微臣将兜里仅剩的一万两银票给了欧阳大人,求的欧阳大人心软,才让微臣硬进了第三百名……” “果然是被钱迷了眼,越老越糊涂!”女帝胸口闷的像是透不过气,她想办掉欧阳钊不假,但是她从没觉得欧阳钊是个敢借权谋财的人,原来这些年里,欧阳钊竟暗地里也侵吞了不少财物,实在是太叫她失望。 女帝张手对外喊道,“来人!给朕将这几人全部押进刑部大牢!” 欧阳钊一瞬如遭雷劈,他猛然爬过身,对着女帝大哭道,“陛下!微臣冤枉啊!这杨田庵微臣从来没和他私下接触过,您不能听之信之……” 女帝甚觉讽刺,她看着欧阳钊那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流的老脸,道,“你跟人没见过,你就能让这么个人进了官场,还恰好让他当了并州的房官,朕是不会事事俱细,但不代表朕眼瞎!你连陈善皓那样的人都结识,再跟一个杨田庵交好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别想狡辩!” 她抬眼看了一下牧甫,瞧出他打算作壁上观,这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这么一点时间,翊卫都走了进来,将这一地的人拖走了。 片刻,大殿中就清净了,女帝松下了肩膀,撑着龙椅下坐,问杜修彦道,“杜爱卿,欧阳钊徇私舞弊一案从重处置,朕要杀鸡儆猴,让那些暗处的蛆虫往后不敢再乱动!” “微臣遵旨!”杜修彦重声应话。 欧阳钊这事闹大了,有好有坏,往好了想,天下的书生都明了女帝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往坏了想,便是让人对科举的威严性产生了质疑,欧阳钊往年主考选出来的官员亦会在民间被人诟病,鉴于此,女帝必须要找一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人出来,坐镇吏部。 女帝在脑中思虑一圈,将眼睛定在聂珏身上,刚要说话,那边牧甫却开始出声,“陛下!再过几个月就是会试了,欧阳钊一去,吏部尚书的位置空悬,得安人上来啊!” “牧爱卿正说中了朕的想法,朕也在想要升谁来做这个位置,”女帝佯装苦恼道。 牧甫提摆屈膝往地上一拜,道,“陛下!微臣虽已老,但微臣愿为陛下分忧,这吏部的位子就先让微臣替您暂代了,等陛下找好人选,微臣再交给那后生,如此才能安妥。” 就知道他不舍得松口吏部,女帝心内暗讽,不过对他还是一团和气的道,“这怎么行,牧爱卿常年静修,本就不宜太过伤神,朕若再加重担到你身上,岂不是罪过?” 她假意说下了几句好听的话,嘴里打了个转,道,“眼下朕倒有一个人选。” 牧甫却不接话,他哪里不知女帝是要将吏部从他手里抢回去。 女帝可不在乎他答不答话,她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吏部事多且杂,朕想找一个能管的住事的人,瞧着聂爱卿和杜爱卿都合适,可惜杜爱卿已经在刑部了,如此,还是聂爱卿更合适些。” 牧甫差点两眼一黑,他往聂珏方向看,果见她笑意吟吟。 “陛下,聂大人已是大理寺卿了,大理寺每年要管的案子都是成百上千,若再将吏部托交给她,聂大人只怕抗不下来啊。” 女帝早料到他会反驳,她说,“这个牧爱卿倒不必担心,杜爱卿和徐爱卿可都身兼数职,他们应付自如,朕相信聂爱卿亦能如此。” 这个例子举得牧甫都没法再找理由,不过他又怎甘心就这么让吏部从他手里溜走,“陛下,要不然让聂大人先从吏部侍郎坐起,等回头她能完全接手了,再由聂大人直接接管,这样岂不是更好?” “不妥,聂爱卿都是从三品的官了,朕怎好再让她兼四品的职,到时她手底下的人一个将她看轻,可不是好事,”女帝不同意道,旋即她便不欲再在这上面和牧甫啰嗦,只看着聂珏道,“聂爱卿,朕将吏部交给你,你能守得住吗?” “回禀陛下,微臣定竭尽全力以保吏部不再出现买官漏题之事!”聂珏凝声道。 到此就是一锤定音了,牧甫一颗心被女帝砍的尽是血,他再恨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众人退出来后,天色大暗了下来,聂珏和他们其他人道别后,带着易舟寅往马车边走。 易舟寅偷偷的望着她姣好面庞,提着胆子问道,“聂大人,草民有一事想问您……” 聂珏停下脚步看他。 “并州一事了,那并州的乡试是不是应该要重新开一场?”易舟寅道。 御奴放下板凳,恭敬的站在一旁等聂珏上车,聂珏抬脚踏上那小凳,道,“是这个理,欠你们的一场乡试,本官自会还来,你不必忧心,不过,在乡试中能否高中就看你的本事了。” 易舟寅当地做跪,眼底就有泪欲流,“聂大人的恩情,草民没齿难忘!” “嗯,那就好好考,来日若有幸和本官同朝为官,将这恩情报答给圣人就行了,”聂珏说着话就挑开车帘进了马车。 翌日大清早,宫里传来了旨意,欧阳钊借权扰乱科考,女帝直接将欧阳氏悉数打下了牢,责令三日后发配到西边流放。 吏部被女帝从牧甫手里抢走,牧甫一晚上连觉都没睡好,半夜就被他儿子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又怎么了!?”牧甫压着火气问牧璋贤。 牧璋贤也是刚从小妾的房里出来,慌得脚下都没穿鞋,“父亲,娴儿昏倒了!” 牧甫一开始对这个儿媳妇是要多满意有多满意,现下是听着名字都嫌烦,无奈欧阳娴肚子里还有他牧家的种,要不然他真打算让儿子将她休出门。 “那还不快去看看!” 两人赶到时,牧甫的夫人秦氏早到了,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直擦泪。 “大人来了,娴儿动了胎气,太医来看了,说是胎像不稳,得精心养着。” 公媳有别,牧甫不能直接进去看,就和秦氏在外间站了有一个钟头,里面传出了声响,半晌欧阳娴的丫鬟走出来,对着牧甫浅浅一躬身道,“老爷,少夫人有话想跟您说。” 第71章 七十一个澹澹 牧甫即使不耐烦,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他随丫鬟进到里屋,站到屏风外面。 “公爹,您救救我父亲吧!他年纪大了,若真被陛下下发到边地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欧阳娴从床上爬下来,抓着屏风朝他哭求着。 牧甫冷眼看她,神情里并没有动容。 欧阳娴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这样大的情绪波动其实对她没好处,可是娘家人全在牢中,叫她如何能安心的在府中养胎。 “公爹!您看在我父亲这么多年为您做事的份上,向圣人求求情吧,他是做错了,可是他罪不致此啊……” 牧甫看她哭的快要倒地,便给丫鬟使了眼色,等那丫鬟扶着她坐到床上,他调低了声道,“娴儿,你双身子的人不要太过伤心,老夫不是没向圣人求情啊,无奈圣人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从严处罚……” 欧阳娴搭着丫鬟的手,脖颈伸的老长,她哀婉的看着牧甫道,“公爹,我爹折进去了,我知道救他难,可您能将我妹妹救出来吗?她才十七岁,那边荒岂是人呆的地方,您想想办法,至少要把她救出来啊!” 牧甫脸都快黑了,敷衍的答应了下来,便不看里面,走到厅堂里,一脚踢到牧璋贤腿上,道,“你媳妇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在妾室房里鬼混,不成器的东西!” 牧璋贤理亏,舔着脸进房里去安慰人了。 隔天下午,牧甫去刑部大牢里探监。 杜修彦倒没给欧阳钊用刑,欧阳钊连着两日在牢里都睡不好觉,就等着牧甫能过来看他。 “太保大人……” 牢里简陋,牧甫挑了个干净点的木板凳坐了,他垂下头望着欧阳钊的脸长长的叹下了气,道,“欧阳钊,四方都盯着你我,老夫不能直接将你捞出来。”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彻底放弃欧阳钊了,欧阳钊又怎会不知,可他如何愿意?这些年来他贪的每一分都要扳一半给牧甫,如今他却要卸磨杀驴,他便是死,也要拖着这人一道。 “大人,您想清楚了,京里的人都在等着呢,您难道也想在这监牢里蹲一蹲?” 牧甫的目色立刻暗下来,不过很快就恢复到寻常的模样,他把手抚在欧阳钊的肩头,极其认真的道,“老夫向你承诺,在去西边的路上,老夫就会派人过来营救你们,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等你出来了,老夫亲自过来找你喝酒。” 欧阳钊得他一句承诺,心就定了下来,“大人重诺,来日我也定扫榻相迎。” 牧甫面带和笑着,再交代了他几句,就和他道别了。 刚出了狱门,见杜修彦等在那儿,他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过去和他招呼。 “容德,今日休沐,你怎么过来了?” “闲来也无事,欧阳钊的案子学生还没理进案库里,就过来了,”杜修彦领着他去了正堂,看他坐定了,道,“老师是过来看欧阳钊的?” 牧甫做出难过的表情,道,“素日就老夫和他最相熟,如今他落到这步田地,老夫也知他罪有应得,可还是心有同情。” 桌上的一盆古松长得茂盛,有些许枝桠伸出,杜修彦用剪刀修剪掉那多余的,道,“这盆松树长势太好了,前两天刚送过来的,今日一见,新枝都出来了,瞧着是喜人,不过碍事了点,所以还是规规矩矩的好。” 牧甫一时分不清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这段时日像变了个人,“容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老夫总觉得你心里存着事。” 杜修彦放下剪刀,背身去找案卷,良晌他捏着一卷问牧甫道,“老师,为官是为了什么?” “做官自然是为了民,百姓无辜无知,需要有人来护佑他们,要不然又怎会有父母官一说?”牧甫从善如流的答道。 杜修彦似了悟的点着头,没再多问。 牧甫犹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老师也是欧阳钊那样的人?” 杜修彦的眼睫跳了一下,他没对着牧甫,牧甫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听他说,“学生跟在老师身边十几年,从不见老师做过什么,那欧阳钊是自己的根子坏了,和老师没关系,学生也不会莫名其妙就怀疑老师。” 他从不骗人,却也不会多加掩饰自己,牧甫听着没头没尾的话,疑心四起,可他不能往下问,在明面上,他还需要杜家人。 他自椅上起身,道,“老夫回去了,你忙吧。” 杜修彦听见门被带上的声响,才松开手,手里的案卷已被他揪烂了。 吏部大换水,直接惊动了整个燕京,聂珏以十九岁的稚龄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可见女帝对其的偏宠,一时这位宠臣风头无两,坊间太学尽对其是又妒又羡。 聂珏一升成了吏部尚书,就着手并州乡试,并且亲自派人将易舟寅送回了并州,至两月后,并州乡试出榜,易舟寅果然高居榜首,闻得消息的聂珏也甚感欣慰,这大齐需要更多有能力的人,那些无用的,衰老的旧势力迟早会被这些年轻人挤下去。 这日临下了朝,杜修彦叫住了她。 “甘棠,欧阳钊一家在流放途中被人杀了,”杜修彦告诉她。 聂珏微顿,“杀人灭口。” 近十一月份,天冷了许多,杜修彦在寒风了铁青着脸道,“我早该想到的。” 聂珏软了声安慰他,“这谁也想不到,不过这说明,并州这事没那么简单,咱们还是要防备着点。” 他们两人心有戚戚,高庭渊这边就跟个门神似的站过来,道,“你们在聊什么?” 聂珏看他就没了好脸色,抱起双臂侧站到旁边,杜修彦还是温和的,“岳峙有所不知,欧阳钊一家死在流放的路上了,没一个活口。” 高庭渊道,“幕后人倒是狠,灭了欧阳钊全家,也不知那欧阳娴听到了有多痛不欲生。” 聂珏拿眼看他,“您这一句话倒点醒了我们。” 杜修彦放低了声道,“估计还不知道吧。” 这冷风吹的人脸疼,聂珏那落了毛病的腿也在时时发痛,高庭渊一眼就看出她那腿的不适来,对杜修彦道,“容德,我有些事想找甘棠。” 杜修彦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听过他和聂珏之间的一些传言,这种感情上的事他不好旁听,随即识趣的话别了。 高庭渊站到上风的地方,替聂珏挡住了寒风,他说,“和杜容德两个人不怕冷的在这里说话,见了我就跟哑巴一样,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过往尽是人,聂珏受不了那些人看她和高庭渊的眼神,抬手往往高庭渊身上推了一把,就往回走。 高庭渊知她脸薄,倒也和她远了距离,一直跟在她身后替她挡风。 聂珏今日未坐马车,她沿着玄武大街回走,路上行人见到她都极热情,还有小孩过来给她递糖,聂珏欣然接了。 高庭渊记得她不是嗜糖之人,他走近前,道,“对孩子一直这么好。” 聂珏瞥他,“孩子的醋也吃。” “你把糖给我,”高庭渊张开手要她手里的糖。 两人这时快走到聂府门口了,聂珏怕他来抢,便扔了糖到他手里,“不是说有事吗?跟了一路,也不见您说个事。” 聂府在朝东的坊里,这一片没什么人过来,高庭渊握到她的手把她拖到角落里。 “想见你一次都不容易,回回有事。” 聂珏在外面极度没有安全感,她张口道,“光天化日就耍流氓,您让我怎么说您好。” 高庭渊的手指触到她戴着的指环上,道,“总嘴上毒,心间比谁都柔软。” “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我哪哪儿都好,”聂珏言语上故意撩逗他, 高庭渊上道,勾着她的小指轻轻的摇,“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瞎扯皮了半天,聂珏道,“您到底什么事,就不能进去说吗?” “就想跟你单独的待一块,你府里总不清净,”高庭渊道,将那颗糖放进了嘴里,“真甜。” 聂珏望着他笑的荡漾,抽离了他的手,一面走进去,一面道,“您自从升了官,越发肆无忌惮了,圣人就是不说,您总这样,您的父亲可不得一直生气。” 府里的仆人都给高庭渊见了礼,高庭渊心情颇好,背着手道,“我父亲不记事,我被你勾了魂,他就是恼,过两日也就消停了。” 聂珏半斜着眼瞪他,“原是全推我身上来了,您还一派天真呢,这手都伸到我府里了,论会装,您的段位比那戴茂德都不知高了多少。” 高庭渊看两三句话她又似要生闷气,便摸着鼻子道,“那不能,你不是问我找你何事吗?两个月前你中毒那次,不是抓了个哑巴?前儿萧大人跟我说,那哑巴从他府里溜了出去,萧大人派人跟了一路,那哑巴出了城,到荭河最下游那一带的坟地处见了一人,那人二话没说就杀了哑巴,萧大人派去的人和他打了近一个时辰,砍伤了他的胸膛,还是让人跑了。” 聂珏笑他,“说的跟没说一样,人都跑了,您还巴巴的过来跟我说,找着机会来寻我开心。” 第72章 七十二个澹澹 王婶看他们并行着过来走,捏着手里的信封来寻聂珏。 “大人,今早上奴在门口捡到一封信,也不知是谁扔的。” 聂珏接过信走到堂屋里,打开来看,上面写了禹州质库四个大字。 “这什么意思?”高庭渊探头过去。 聂珏伸指轻戳他的额头,笑弯了眼,“您若能看懂,那还要我大理寺做什么用?” 高庭渊支起上身,瞥眼看她嘴角的笑,道,“你看懂就行,靠你。” 聂珏直直盯着禹州那两字,倏忽大悟道,“欧阳钊这一手留的可真是厉害……” 高庭渊如坠云雾。 聂珏不用看都清楚他稀里糊涂,“禹州是牧甫的老家,这禹州质库很显然就是牧甫的产业,欧阳钊一死,就有人过来给我送信,明摆着是他怕自己被人灭口,先藏了线索,若他保不得平安,这线索就直接会到我手里,毕竟,想我死的那人,我也想他死,现下明了了,这人可不就是牧甫吗?” 高庭渊道,“即是这样,我回头直接派人去缴了那质库,看他牧甫还能得意几时。” “您别轻举妄动,打蛇打七寸,我们若兴冲冲过去,指不定扑了个空,”聂珏连忙道,“得秘密行动,不能惊动了他们。” 高庭渊虽觉得不得劲,但还是认她的理,“大理寺这边的人不能动,牧甫定着了双眼睛在时时盯着,还得我暗调人去。” “您手下的人多是官宦子弟,需得是不引人注意的,”聂珏道。 高庭渊应下来,大手掌住她的头一通轻揉,揉的聂珏的头发都炸开了。 聂珏推不动他,眼睛往窗边看,果不其然九儿和骁骁趴在窗檐下偷笑,她憋着气道,“您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高庭渊瘫着手,“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成,瞧着就想给你揪过来。” 聂珏随意抓了两下头发,对着两个小鬼做了个极凶的表情,看他们吓跑了,才道,“您若是在乞丐堆里,会被打死。” 高庭渊不由想到她幼时的经历,语塞之余心中又泛起对她的心疼。 聂珏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想的,她不冷不热的看着他,讥笑道,“您这般作态,我当真要感动坏了。” “你这嘴,刀做的,我什么也没说都讨不到好,”高庭渊耸了两下肩,涩声道,“从来言语最伤人,你总说些伤人的话,也不怕我跑了……” 聂珏撇过脸,抿唇不语。 高庭渊拽住了她的手,把她拖了过来,老老实实的看着她道,“甘棠,你就想和我一直这么不清不楚?你总要给我个名分吧。” 他面庞硬朗,看着聂珏的眼神虔诚又委屈,少了那份轻浮,竟出奇的让人心软。 “您太贵了,靠我的俸禄哪能养的起?” 聂珏用那只带了指环的手在他的脸上细细勾勒着,滑到他的下颚骨时,停了下来,点了点,“您父亲也不舍得卖儿子啊。” 高庭渊虚虚抓着她的细手腕,“你如今是圣人的宠臣了,这一条路难走,有我陪着不好吗?现如今像我这么善解人意的男人不多了,你竟还在犹豫不决,莫非只有等我被人抢走了,你才愿看我一眼?” 此话一出,外面守着的董朝没禁住,一脚踩在青石板上差点滑倒,逗得骁骁和九儿在廊下咯咯直笑。 高庭渊镇定自若的走到窗户边,掰下支着的木头,将窗户啪地给关上了。 窗户一关,屋内就暗了,聂珏点着一盏灯,将那纸燃着了,看着它烧尽了,道,“您每次见着我都跟狗见了骨头似的,我也怕啊,好歹我是个弱女子,爱听些好话,您这么直冲冲的,哪个人见了,敢和您一道?” 高庭渊近前,一只手支在椅把上,虚虚的把她笼在身下,看着她那双在烛火的衬托下更添情意的眼眸,他上手就想抚上去,被她阻住了。 高庭渊压着身和她靠近,细长的眼尾成了一条线,盯着她的脸道,“骂我是狗?” “谁敢骂您,我不过打个比方,您不爱听就算了,可别给我加罪,”聂珏把那盏灯挪远,两只眼笑得分外轻贱。 高庭渊就在这时,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迅速的探头过去,将她压倒在椅子上吻,那唇齿间的力道让聂珏徒然无力的怕,他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在舔舐着嘴边的猎物,随时都可能一口将她拆吃入腹。 “甘棠,这就怕了,拿出点贫嘴的魄力来啊,我还盼着你与我较量,”高庭渊松开了她的眼,用手掌住那白皙的后颈,暧昧的抚摸着,看她在自己手中疲靡发软,可却如何都不想放过她。 聂珏张着眼,望他欲情缠身,望他啃噬着自己,她望久了,就闭上了眼,唇下一狠,咬的高庭渊嘴上一疼。 “嘶……” 这一下,高庭渊的嘴唇都破了,他碰了碰破的地方,有血珠冒出,便道,“你要谋杀亲夫吗?” “您和我,只能算无媒苟合,亲夫算不得,只能算是个姘头,”聂珏道,她被高庭渊磨得后脊背都在发酸。 高庭渊扑哧一笑,把她从椅子上捞起来坐正,“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亲自去找圣人,让她给我们赐婚,怕只怕你一直忸怩,我们的关系就一直只能见不得光。” 聂珏吁缓过气,任由他托着自己的腰,“您这人我摸不清,说不准,我若是松了口,您就对我没了兴致,我是个姑娘家,总得为自己考虑。” “你这身子我哪里没摸过,你松不松口又有什么打紧,我只是要你一句话,要你心甘情愿的跟我在一起,”高庭渊道。 聂珏斜望着他,眼儿冷媚的像是要缠断他的魂,一只手攀上他的臂膀,诱着道,“摸过就是您的了?要上过了才算……” 说她胆儿小,偏又胆儿肥,明知高庭渊受不得引诱,还一味的惑他,等他燥热的下手抓人,她又道,“天不早了,您该去换班了吧,耗在我这里,回头都要怪我了,您给我留点底子吧,我可做不来那缠人的妖精。” 高庭渊愣是将手折回来,连呼了两口气,才稍微冷静道,“遛我你倒是会玩,小心哪天引火上身,到时没地方哭,我这怀里给你留着。” 正有董朝在外面敲门,“大人,朝班快过了……” 聂珏冲他咧开嘴,眼神朝外示意,“您还不走?” 高庭渊捏了捏她的鼻子,饶过了她。 “禹州之事您别忘了,”聂珏道。 “去了就安排,”高庭渊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董朝把良匪剑送到他手里。 高庭渊用剑柄往他胸前一戳,戳的董朝嘿嘿笑,他便走了。 ---------------------------------------- 却说早朝刚过,女帝就接到域西节度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报。 域西向来安宁,临靠着楼兰国,女帝即位以来从没出过大的动波,可这次却不同,那楼兰国竟遭其邻国大月氏国倾吞了,大月氏人有着和匈奴人一样好战的性格,楼兰国往年依仗大齐,并不惧大月氏,但今年巴南和南蛮的那一场仗,使得女帝无心分顾给藩属国,大月氏便借机攻占了楼兰国,可怜小小楼兰,连向大齐求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灭了国。 这大月氏占了楼兰的土地还贪心不足,竟将目光投向了大齐的边界,域西只有一个节度使看护,节度使手底下的兵将不过才五万人,怎能敌得过大月氏那近十万的好战分子,寥寥数十天,便被人打的节节败退。 女帝登时招了萧真进宫,商议此事。 “萧爱卿,大月氏占夺了楼兰国,如今又进犯大齐边界,你这里是作何打算的?” 萧真在入宫之前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心里还是有点数的,“陛下,上次巴南战事,京都这边的兵力出调,回来时,有近两万人带了伤,这两个月下来,虽大多痊愈了,不过真正能用的还是那十八万人……” “朕倒也想到了,燕京的兵力能不动还是最好不要动,朕想着让陆爱卿和周爱卿分调兵马过去,以防其他地方再出现类似的事,到时就更加麻烦了,”女帝揣谋道。 萧真亦赞同,“南蛮人估计得好几年才能重新起来,琬珲手下的兵确实暂时可用,陆虎师将好和域西离得近,调人过去也方便,微臣认为可行。” “巴南到底伤到了根本,周家军也才休整了两个多月,朕觉得陆虎师过去更好,”女帝分析道。 萧真道,“陛下,陆虎师到底还得抗匈奴,匈奴人比那大月氏还凶残,眼下域西出事,说不准匈奴早已蠢蠢欲动,若完全由陆虎师调人,最少也得调五万人过去,陆虎师本身也才十五万人,调离了五万,匈奴若知晓,只怕后患无穷……” 女帝陷入沉思,半晌道,“那就让分调吧,燕京的兵说什么也不能再动。” 萧真恭顺的应下来。 战事不宜拖,女帝这头定下了话,那头分别向陆瀚和周筱妤下达了旨意,责两方人尽快出兵去域西援助。 作者有话要说:质库=当铺 第73章 七十三个澹澹 圣旨传到巴南时,周筱妤正汗流浃背的带着周家军在山里布地,还是萧继庆过来找的她。 “大月氏人野的很,不然我带兵过去吧,”周筱妤洗掉手上的泥土,端着碗喝水道。 萧继庆瞪眼看她,“你一个定南侯跑到域西干嘛,大月氏还不到十万人,用得着你往那边去吗?” “定南侯怎么了,我也是从小兵卒子爬上来的,”周筱妤不以为意道。 巴南这时节就只有甘蔗还能吃,周筱妤回营时特意拔了两根。 她扔了根甘蔗给萧继庆,自己边啃甘蔗边道,“煦毅,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的,大月氏人都在那沙漠里待了几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吞并了楼兰国,若只说是我巴南战祸引起的,我却不信,我更觉得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和他们共同策划,侵吞楼兰只是其中的一步,真正的目标是他们和同盟者想攻占大齐。” “什么脏东西都放嘴里,吃死你得了,”萧继庆抢过她的甘蔗,用砍刀把外面的皮削掉,才丢给她,看她放嘴里吃着道,“域西布兵本就薄弱,想要突破那边的防线还是很容易的,也说不定就是大月氏被野心驱使,现下都没定论,就算是他们有同盟者,圣人也向陆虎师那边下了旨,我们两边的兵力难道还怕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吗?” “不好说,”周筱妤一根甘蔗吃到头,拍拍手道,“不过有一点,西北边稍微强一点的小国基本都没什么武力,除了匈奴,就数他们大月氏能打了,若大月氏真的找同盟,大差不差也就是匈奴人了,这样看来,陆瀚再是个烂货,还是能抗点事的。” 萧继庆道,“那你过去干嘛?这边的梯田可还指着我们俩收拾,南蛮是击退了,但说不定你一走,他们又伺机打过来了,反正我觉得指派个两万人过去就差不多了。” “总要有个人领着吧,这两万人可不是小数目,域西那边的节度使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用的,我们再不上心,可不就让他们白白去送死嘛,”周筱妤道。 “琬珲,域西离塞北更近,陆瀚也会派人过去,咱们若真有一个人过去了,到时是听他的,还是听我们的?”萧继庆默了默,接着道,“要不让周秦去,他跟了大将军好几年,作战经验也丰富,这样既能表现我们的诚意,还能免除和陆虎师的矛盾,岂不两全?” 周秦是周元鸿的副将,跟随他多年,虽说不是什么将才,但是也是个能主事的人。 周筱妤也不是一定要过去,听了萧继庆的话,便道,“你说的也对,让周秦带人去,听陆虎师的差遣吧,毕竟那边我们不熟悉,听他们的不会错。” 这么一说定,中午两人就分拨了人出来,叮嘱了周秦一些事,就打算让他们上路。 夏红旆就在这个时候来找周筱妤。 “将军大人,属下想随周副将一同前往域西……” 周筱妤正在吃饭,听了这话,张大了眼睛道,“你想去域西?” 夏红旆认真的看着她,“是的!” “大月氏人天性残忍嗜杀,要比蛮人狠很多,你若去,周秦可能顾不上你,还是在军营里呆着的好,”周筱妤不赞同道。 夏红旆看着周筱妤的眼神坚毅果断,她猛一跪地,道,“将军大人,属下绝不会让周副将费心。” “你为何想要过去?”周筱妤问她。 夏红旆在脑子里想了一圈,编出个像样的理由道,“属下想成为一名征战疆场的将士,为国立功!” “别整这些虚的,说实话,”周筱妤掏着耳朵道,这借口找的真烂。 夏红旆垂眸一顿,手一紧,豁出去道,“我答应了我家大人,要立军功,我也想成为像将军大人这样的人,不为别的,就想让我家大人知道,我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周筱妤听完赞许的笑了笑,她拉起夏红旆,道,“你等会儿。” 然后人转到角落边,拿起一杆长戟,走到夏红旆跟前道,“红旆,这杆长戟你拿着。” 那长戟锋利尖锐,杆身笔直坚硬,因着周元鸿常年使用,竟看不出一丝陈旧的痕迹。 可是夏红旆却慌手不敢接,这是平南侯的武器,她对其万分敬重,又如何敢碰。 周筱妤把长戟塞到她的手里,“红旆,我阿爹当年也就是个穷当兵的,靠着这杆戟大仗小仗不知道过了多少,现在这是你的了,域西之行,就看你自己了。” 夏红旆握着那长戟激动的要哭,却还是忍住了,她高举起长戟,冲着周筱妤结结实实的拜下,“属下会带着它一起凯旋而归!” ---------------------------------------- 高庭渊秘密派去禹州的人在几日后回了京。 “那质库瞧着和一般的当铺没区别,”高庭渊道。 聂珏交叠着腿,拿脚踢他,“探子有查过质库的主人是谁嘛?” 高庭渊捉住她的脚,轻放到地上,道,“探听到的消息是个以前在京里做生意的商人,名字叫严哲忠,现在就靠着这质库营生了。” “京里的商人,见多了大风大浪,竟甘愿呆在那么个穷地方,你信吗?”聂珏摆开了手,看外面天要黑了,院子里的仆人都在挂灯。 高庭渊摇头道,“由奢入俭难。” 刚好王婶进来。 “大人,摆饭嘛?” “摆饭吧,”聂珏又对高庭渊道,“您今晚留下来用膳吧。” 高庭渊自是高兴。 快要入冬了,天冷了不少,王婶让骁骁和九儿放好菜,就把门给关上了,留着骁骁和九儿在旁边伺候,她却跑出去忙碌了。 “那质库里的生意来往都是些什么人?”聂珏晚间吃不下饭,让九儿乘碗白粥,就只盯着一盘雪菜吃。 “尽吃草,快成兔子了,”高庭渊用公箸夹了一块瘦肉到她碗里,道,“这严哲忠还是个雅人,开着质库只做字画生意,不过听探子说,那些字画还都得是真迹。” “这两天胃口不好,见着肉就泛腻,”聂珏拨开那块肉,嗤笑道,“倒会附庸文雅,这么说,是查不出他和牧甫有什么瓜葛了。” “若能潜进质库里,说不定能摸清里面混了什么鬼,”高庭渊扒光一碗饭,又乘了一碗,聂府的饭就是香。 聂珏问道,“您的探子都进不去质库?” “那质库外表看来就是个开门做生意的,探子过去也只能弄清楚他的背景,这人警觉异常,平时连门都不出,探子再厉害,也查不到什么紧要的东西啊,”高庭渊瞥她,那块肉她还真就不吃。 聂珏思量一刻,“不出门,那平时有人进门吗?” “你把肉吃了,我就告诉你,”高庭渊戏谑道。 这句话逗得骁骁和九儿两人对着眼偷笑,聂珏回首瞪他们,两人赶紧捂住了嘴。 聂珏吃了那肉,抬眼盯着他。 “严哲忠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却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高庭渊说着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下去。 “什么奇怪的地方?”聂珏追问道。 高庭渊又放了块肉进到她碗里,耸起一边的眉毛道,“他们每个月都会去市集买昆仑奴回去,买的都是那种不会说汉话,性格呆板听话的。” 聂珏粥也不喝了,“他买那么多昆仑奴做什么?” 高庭渊撇了撇嘴,让她将那块肉也吃了。 聂珏只得吃了下去。 “探子带来的消息里,没有说明严哲忠买来昆仑奴做什么事,他们应该实在探查不到,”高庭渊道。 “得进去,”聂珏置了碗道。 高庭渊道,“不会说汉话的昆仑奴好找,但是这类昆仑奴普遍脑子蠢钝,估计就算进去了,也不可能做得了事……” 他说的很对,昆仑奴毕竟不是汉人,又要他不会说汉话,又要他机灵,确实是难为人。 “大人,奴才去吧,”骁骁拽了拽聂珏的衣袖,这时插进来话。 聂珏伸手敲在他的头上,道,“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大人,奴才不是小孩子了,您说过奴才已经是大人了,奴才也能做事!”骁骁固执道。 聂珏一张脸寒的像是从冰里拿出来的,“你出去!” 骁骁不愿走,“奴才也是昆仑奴,奴才去是最妥当的……” 聂珏却一把将他推开,怒气冲脸道,“我让你出去没听到吗?那集市里多的是昆仑奴,我找个不会说话能办事的有什么难,就是不用你也能办成!” 她甚少发脾气,这也是第二次对着骁骁发火,九儿吓得拉着骁骁往外走,被骁骁扯开了手,他就那么跪在聂珏面前,手指倔强的捏着聂珏的衣角,一张黑脸上泪痕布满,“奴才想为大人做点事,奴才不想大人愁眉不展……” 聂珏转过了身,高庭渊便冲九儿示意,让她拖着骁骁出了门。 “甘棠,我这几日会留心市集,你不用忧心,”高庭渊抚着她的肩安慰道。 聂珏抿声未动。 高庭渊看着她的眼周有细红露出,轻轻叹气,随后将人揽进了怀里。 第74章 七十四个澹澹 这样耽搁了几天,恰好遇上昭华公主的二十岁生辰。 女帝早早就让童贤抬了选好的生辰礼送入公主府中。 昭华公主领了赏,近晌午时进宫里来谢恩了。 “璇玑,生辰一过,你可真就是个大人了,”女帝慈爱的看着她,这个孩子自懂事以来鲜少让她操过心,放在身边这么多年,都不见她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 昭华公主乖顺的低着头,由她拉着自己坐到一处。 女帝稍做了思考,温笑着看她,“你大了,母亲像你这么大时,已入宫了。” 昭华公主心里一跳,她缓慢的抬起了头,眼眸里放着少女的懵懂,“母亲,儿臣就想呆在您身边……” “瞧着都大人了,说的话还是孩子气,”女帝听着高兴,可嘴巴上还是象征性的说了她两句,“朕也想给你赐婚,不过朝中各家都在等着,母亲不想你被婆家所累。” 婆家两个字让昭华公主微微羞起来,她红着脸道,“儿臣听母亲的。” “你和承治两人在朕心中是一样重的,朕留你在身边到了如今,就是怕埋没了你,你若真心想走这条路,世家里的人朕一个都不会考虑,朕希望你的驸马是个清清白白,不沾一点污水的,倘若你没有这心思,朕也不强逼着你,你是朕的女儿,朕一定为你找一个保你百岁无忧的好丈夫。” 昭华公主便脱了她的手,往地上跪去,“在母亲面前儿臣不敢隐瞒,自小母亲就是儿臣心中的神,儿臣比不得母亲的雄韬伟略,但儿臣也想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大事,让母亲能以儿臣为荣!” 女帝宽慰道,“马上要十二月了,转眼一年也就没了,开年后,朕就安排你入朝吧。” “母亲,既是应允了儿臣入朝,那皇弟是不是也该……”昭华公主揣度着她的脸色道。 女帝摇了摇头,托着她起身,让她贴近自己坐下,抚着她的长发道,“难得你想着他,可惜他是个不成器的,尽想着玩乐,放他入朝,回头别不是搅得朝堂一团糟,朕得找个人治治他。” 昭华公主心放平了,嘴里倒还是担忧道,“母亲,皇弟还小,都是旁人引着他,您不如给他府里的奴才盘查一番,将那些不放心的都剔出去,省的带坏了他。” “倒不是没想过,可承治你也知道,他看着什么都不懂,实则心里是懂的,朕若动他府里的人,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铁定会记恨着朕,朕到底是对他亏欠,不能再伤着他了,”女帝怅然一叹,想着自己的小儿子,这神有的伤。 昭华公主垂了垂眼,道,“那您打算找谁?” 女帝望她笑,“一时还未想好,这段时间事儿多,等忙过了这一阵,朕再相看吧。” 昭华公主便不好接着问了。 恰是童贤进来。 “陛下,快到午时了……” 女帝拍拍昭华公主的头,轻道,“回去准备吧,朕随后过来。” 昭华公主便退走了。 女帝撑了两下手,搭着童贤的手进了寝殿。 贾子兰在给她挑要穿的衣裳,看她进来,随口道,“陛下等等,六合靴不知放哪里去了,容微臣找一下。” 女帝看她乱,扬手遮了嘴发笑,“平日不怎么用,估摸是放在什么不起眼的地方了,你别急,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实在找不着,就穿你做的那双朕觉得不错。” “微臣的手艺拿不出手,没得被人看了要笑话,微臣还是去尚衣局看看吧,能不能临时赶制出来。” 贾子兰说着,就要出去,被女帝拦住了,浅握着她的手道,“外面衣裳够长,一双靴子能看出什么,就是看出什么,量他们也不敢说,你莫过去了,尚衣局再能耐,眨眼也出不来六合靴,朕就要穿你给朕做的那一双。” 贾子兰斜过眼睛盯着她,盯了一会儿,淡淡笑了,“一双靴子而已,您还当成了宝。” “不一样,”女帝的视线专注在她的神色上,“朕就想穿。” 贾子兰笑中带了无奈,随她道,“您说穿就穿吧,只是若回头叫人笑了,您不要赖微臣就好。” “怎会?”女帝道。 贾子兰垂目去给她找,背身时,鬓角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女帝十分享受这样的光景,贾子兰的在意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期,她想为她做点什么,做点让她感动到无法自已的事。 “子兰,趁着璇玑的生辰,朕想将贾氏的陵墓修葺一下……” 贾子兰捏在手里的靴子啪的掉在地上,转身看着她,眼眶里急速的聚集出泪水。 女帝便慌了,“朕是真心的!你不要哭……” 贾子兰弯身拣起靴子,蹲下来服侍着她穿好,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微臣相信陛下是真心的。” ------------------------------------- 将过晌午,公主府中设下了生辰宴,分了前厅和后院,前厅招待男客,后院则是女宾。 聂珏备了礼过去,被昭华公主引进了后院里,那些贵女见到她再没了先前的鄙夷之色,个个拘谨恭敬。 聂珏坐到萧子缨身旁,张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今天倒知道不带阿白来了。” 萧子缨有点难为情,“老师真是,都快入冬了,阿白不宜出来活动了。” 聂珏奥了一声,和她邻座的钟梓霖打了招呼。 “聂姐姐,你给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啊?”钟梓霖问道,“我就带了一尊白玉观音像,我娘硬说要送,瞧着殿下不太喜欢。” 聂珏道,“钟夫人考虑周全,观音像是实在的,我也就送了个瑞兽花鸟镜,比不得您的白玉观音像珍贵。” 钟梓霖却赞道,“以镜正身,聂姐姐可比我娘考虑周全多了。” 聂珏微笑。 萧子缨抢了话过来,“老师向来顾全,县主的白玉观音像别是一尊送子观音吧,那殿下不喜欢也是情理之中了。” 钟梓霖被她说的一羞一怒,端手过来揪住了她的耳朵,“有了聂姐姐当你的老师,你轻狂的没个正形了,早知道我也要拜聂姐姐为师,让你个小机灵鬼占了先机!” 萧子缨甩开她的手,往聂珏身边靠了靠,冲她吐舌头,“谁让您慢了一步,后悔药可没有!” 两个人眼看着要闹到一起去,被聂珏一人一个拎回到座位上。 昭华公主这时进来,着人开宴了。 “蒙各位亲顾,本宫亦是开心,本宫先在这里敬各位一杯。” 聂珏便跟着众人一道回敬了酒。 昭华公主望着聂珏的方向,笑道,“甘棠,多日不见,本宫看你越发红光满面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聂珏迎着她的话,到了一声,“殿下谬赞,殿下人如美玉,微臣望之便炫目。” 昭华公主爱美,人尽皆知,夸她好看,便能得她赞赏,这是她的弱点,亦是她的优点。 “甘棠会说话,本宫被你一说就要飘了,”昭华公主喜色盛满脸,被同为女子的聂珏称赞更让她的胜负欲得到满足。 聂珏小小的挑着双眉,敷衍了事。 其他贵女也依样画葫芦轮番吹捧着昭华公主,看她飘飘然,聂珏拧了眉在座上未再动作。 酒过半巡,已有贵女微醺,聂珏也有些昏头,不过好在有汤水,倒不是太难磨。 昭华公主却是好酒量,她见满座的小姐都蘼蘼不振,便想往前厅去。 那座下有一女子估计是从没喝过酒,这时呕了两声,眼看着就要吐出来,昭华公主嫌恶的令侍女将人请进了客房中去休息。 她旋即问聂珏道,“甘棠,随本宫去前厅走一遭吧。” 聂珏只好答应了,转头对萧子缨道,“别贪酒,这东西喝多了头疼。” 看她老实应承,才放心跟着昭华公主去了前面。 前厅里正是酒酣时,女帝和群臣其乐融融。 聂珏寻了个不扎眼的座,恰好见杜修彦在旁边闷头喝着酒,便问道,“容德,今日太保大人怎么没来?” “一早称了病,说是要休息几天,”杜修彦道,“我这心里打鼓,别不是有其他的事。” 聂珏抢过他的酒杯,放到一边,道,“欧阳钊都除了,他还能翻什么浪,你想得多,这酒不喝也罢。” 杜修彦握了拳,恨死了自己当初的蠢钝,“大好的机会,都让我糟蹋了,这一来二去,反而激起了他的疑心,我实在蠢得可怜。” “就是你会往身上揽事,这又能怪到你什么,说一句不相干的话,并州一案能除掉欧阳钊那都是意外,你还想靠着这个一把将他也剥掉,想的太简单了,狡兔还有三窟,若这么容易,圣人还会留他至今?”聂珏开解道。 杜修彦还是默然。 聂珏心知他郁结,她能劝的都劝过了,剩下的得让牧甫伏法,他才会解开心结。 那边高庭渊却被陆鹤吾缠住了。 “岳峙,好多日不见你了,倒让我分外思念。” 他身上的杨梅疮看来止住了,至少脸色没几个月前看的那般憔悴。 高庭渊的心都在聂珏身上,哪里有空和他闲话,“思念就不必了,你别记恨我已经很不错了。” 第75章 七十五个澹澹 陆鹤吾身患杨梅疮,多数人见了都怕,若不是昭华公主寿辰请了他,约莫他还是闭门不出的状态,不过这几个月已让他呆的快要发霉。 他痛恨高庭渊,高庭渊因聂珏和他决裂,丝毫不顾念多年的交情,或许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感情是虚伪的,是空洞的,可是那也是情分啊,这样的情分却比不了一个外来的女子,叫他如何不恨,他恨的在情在理,这两人他恨不得双双送进地狱里,叫他们轮番对着自己求饶,只有这样,才能一解他的恨。 “你我是多年的兄弟,我又怎会恨你?原就是我咎由自取,若我怪你,岂不是不讲理。” 高庭渊和他早已生分,他的示好除了让高庭渊感到危险,并没有其他亲切的想法。 “我听说域西乱了,域西贴着塞北,大将军看来也有的烦,所以我劝你一句,最近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了,给大将军省点心吧。” 他提点到此,看陆鹤吾愕然顿蹙,便转过他去寻聂珏了。 陆鹤吾瞪着他的背,差点将酒杯摔了过去,终是压住了气。 将有昭华公主走过来,见着他一人闷坐,便说,“鹤吾,怎得枯坐在这里?” 陆鹤吾面对昭华公主,立刻变作风度翩翩的模样,他自己也知身上的病不是招人待见的,自觉的和昭华公主拉远了距离,“殿下勿要和我靠近,我这病凶得很,恐怕冲撞了您。” 昭华公主若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但听着他的话,心底还是泛起了同情,就是鄙薄也减了几分,“怪说你体贴人,你这病本就是个意外,男子岂有不爱欢场的,若不是那女子隐瞒,你又岂会受这罪?” 她脸生的娇媚,话又是体贴,温香软语哪个男子不爱,陆鹤吾听着她的话,心里的柔情泛滥,只觉得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一朵解语花,“殿下宽以待人,这样的事,本就是我的过错,您还替我考虑,实在不应该……” “也不是大病,将养几个月,回头就好了,只是往后得小心了,坊间的女子还是少碰的好,”昭华公主表面是温和的,人就在他身旁坐下了,没一点嫌弃的表情。 这样的近距离,让陆鹤吾难得有些惶恐,就是往日他也不曾受此殊荣。 “殿下说的是,经此一遭,我若再混迹坊间,岂不让我爹也难做?” 昭华公主对他笑笑,美目娇俏的凝视着他,见他似发了痴,就撂下了杯子,自座上起来,转进了人堆里,留他一人在原地望成了一尊雕像。 高庭渊一路找到聂珏这里,见她和杜修彦两人对坐着沉默,就自行坐到聂珏身旁。 “今日殿下生辰,你们倒好,藏到这儿,回头找不见你们,可不得要说。” 聂珏闻他一身酒气,故意扬手挥了两下,“一身酒味,能醺醉一个人。” 高庭渊撑了下巴看她。 聂珏在场上搜寻了一下高仲瑾,竟没见人,“我说您明目张胆的,原来太师大人没来。” “圣人不是在,我父亲这几天身子不爽,这样的宴席他也不爱来,”高庭渊道,他看了杜修彦趴到桌上像是要睡过去,便低下声道,“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这么想见我父亲,看来是迫不及待要嫁进来了。” 聂珏拿手往他头上捶,被一把包住塞进了他的怀里,她喝的酒在这时似散发出来,蒸的她脸皮发热,“你,你要不要脸?” 高庭渊嗞着牙笑,随后放了她的手,转瞬又在她脸上抚了一下,“不要脸,要脸你就跟人跑了。” 聂珏一惊,顷刻起身一站,恰好撞到了案桌,那案桌上的酒壶一下子全倒下来,将她的衣袍打湿了。 杜修彦听到动静张了张眼,又睡了过去。 聂珏捂着撞疼的腿硬是闭上嘴,唇瓣都疼的白起来,唬的高庭渊想伸手过来抱她,却被她拦住了,她看了看昭华公主和女帝,那两人还没注意这里。 “我遇着您是倒了八辈子霉,可让我消停会儿吧。” 高庭渊也是懊悔了,看她身上都是酒水,寒凌凌的冻人,便向一旁的侍女招手,让人扶着她下去换衣了。 聂珏一走,高庭渊无聊了,蹲在座上喝了两口酒,问杜修彦,“容德,容德?” “嗯?”杜修彦喝多了酒,半眯着眼循声看。 高庭渊哑声笑,“难怪讨甘棠关心,牧甫这老东西也让你烦了不少吧。” 杜修彦晃了晃脑袋,有一会儿清醒,“……你说什么?” 高庭渊靠过去,一掌将他的头压在案上,冷着声警告他,“我说,你给我离甘棠远点!” 他这一句话可让杜修彦彻底醒脑了,待他松了手,杜修彦便褐着脸道,“岳峙,我和甘棠只是好友,你用不着告诫我。” 高庭渊乍舌,他只当杜修彦也同他一样,却没想到这两人关系只是寻常,难免窘迫,“如此最好……” 宴至半,女帝满场一看,竟不见赵承治。 她招来童贤道,“承治怎么不在?” 童贤哈着腰道,“方才殿下说头晕,奴才就让人扶他下去歇息了。” 女帝嗯道,“估计是贪酒了,你去让膳房里的人送些醒酒汤过去,记得让他喝点粥,他胃向来不好。” 童贤答应着下去了。 女帝转头看贾子兰,她正给自己剥木奄子,已经满满一小碗了。 “你到现在也什么都没吃,这都快下午了,饿着不行,”女帝推了面前的一碗冷胡突鲙,让她吃,“先吃点这个垫垫,朕怕你饿坏了。” 场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贾子兰若真吃了,就坐实了她和女帝之间的关系不寻常,她是饿,但她做不到让人非议她,便是认贼做那等不光明的事,她也要在暗处进行,她要保的她父亲一世清明。 “早上多吃了几口,还不饿,您喝了不少酒,这冷胡突鲙还是您吃了吧。” 女帝瞧出她不愿在人前和自己亲,心里难免惆怅,不过也没想着逼迫她,只道,“剥的手疼,歇一会儿吧。” 贾子兰停了手,将那盘木奄子放到她跟前,便自侍女端着的水盆里净了手。 这时童贤慌忙着跑来,他那捏在手里的拂尘都在抖,压低了声对女帝道,“陛下,奕王殿下在休息的客房里不见了……” “这底下人怎么办事的?去找了没有?”女帝一怔,好在反应够快,她没喊出来。 童贤心内叫苦不堪,这个奕王可把他坑惨了。 “正派人在各个客房中搜查,还没找到人……” 女帝彻底放下碗,人是坐不住了,她给童贤一记狠狠的眼神,招手让昭华公主过来。 昭华公主正在找寻高庭渊,才被她发现躲在角落里清净,就见到女帝招她,只得过去候在女帝身边。 “母亲?” 女帝伸出两指往眉心揉了揉,对她低声道,“承治不见了,你先在这稳住他们,朕去看看。” 昭华公主也是一慌,焦急的脸都变了色,“母亲,儿臣随您一道!” 女帝按住她的手,稳着声道,“那小子准是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朕过去找他,今日是你的生辰,寿星别跑了,这府里还得你看着。” 她安抚性的拍了几下昭华公主,便匆匆带着贾子兰去找人了。 高庭渊和杜修彦没说上两句话,杜修彦就不胜酒力,由侍女引走去休息了,他一个人坐着没劲,干坐着没多久,见女帝脚步带风的离了场,这下就更不愿呆了,也想跑。 “表兄!” 昭华公主叫住了他,她踱着脚步过来,面上有疑问,“不会是见到本宫就想跑吧?” 高庭渊抱臂抿唇,“殿下此话怎讲?我只是酒喝的差不多了,想出去散散酒。” “本宫看,是你没见到聂珏心里不自在,本宫的生辰宴都不想呆了吧,”昭华公主损道。 高庭渊暗下了脸,四平八稳的看着她,“你也知道,说出来大家都尴尬,还不如揣着明白当糊涂,非要戳穿做什么?” “你是觉得本宫拿她没办法吗?就算她坐上了吏部尚书,本宫要杀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昭华公主说。 高庭渊望着那群在一处喝酒的人,道,“你去杀啊,你杀了我刚好禀报圣人,让她知道你这些年里做的好事,想必圣人一定极愿意听的。” 昭华公主被他这一句话掐灭了炽气,她一口喝掉酒,将一双眼黏在高庭渊脸上,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的厌恶,“表兄,你总是知道本宫最怕什么,可你越这样,本宫就越舍不得放手,聂珏本宫是杀不得,可本宫也不可能整日听着你们的风流韵事无动于衷,若哪天本宫忍无可忍了,你可得考虑好后果。” “后果?这些年我府里的侍女死了多少我都没数过,你是觉得我真的好拿捏啊,手伸到东昌侯府,是当我喜欢纵容着你吗?不过是我顾念亲情,一直忍让着你,可你要是敢对甘棠下手,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来亲手杀你!” 他放下了狠话,便不管昭华公主脸色多难看,踏出了前厅的门。 第76章 七十六个澹澹 聂珏被侍女一路引进了客房中,等那侍女下去了,她才慢慢褪下了湿衣,卷起亵裤,看膝盖上的伤。 果然是撞狠了,一片乌青。 她试着揉了两下,那疼就漫了出来,她便揉不下去了,扶着墙,往架子边移,想浮点水过来给腿上擦洗一下。 这时外面响起了说话声。 “殿下,您进去吧,仔细着凉了,”听声音是刚给她引路的侍女。 “这间不是本王刚刚呆过的客房吧,本王记得刚刚这房门前好像没挂灯笼,”赵承治的声音穿过门传到聂珏的耳朵里。 “您看这外面天都黑了,将才奴婢怕您找不见路,就找人缀上了灯笼,这间确实是您的暂居的客房。” “那你退下吧,本王进去了。” 隔着门,聂珏看不到赵承治的面部表情,她现下全身只着亵衣,若赵承治真进来了,料想不需一炷香,就有可能被人知晓,她和奕王在公主府做下了丑事,这就是个圈套,除了她还能让赵承治在女帝面前失宠,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那门口的人迟迟未动,聂珏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心内一想,就不顾其他想喊出来。 不想门外又有人说话了,“殿下,你怎么在这里,这是甘棠的房间。” 这是高庭渊的嗓音,聂珏瞬间松下了心,瘸瘸拐拐的上了榻,仰头一倒,耳边还在听着他们的说话声。 “哦哦,我就说那个侍女带错了路,原来将我带到了这里。” “殿下的客房应该是偏东,这边向西了,往那边走应该就是了。” 赵承治乖巧的答了是,便和高庭渊做了别。 聂珏半闭着眼等他们远去,神思都飘远了,就在她快要迷糊进睡梦中时,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高庭渊走了进来。 聂珏立时被惊醒,她听着脚步声近前,眼睛未睁,只呵了口气,道,“送走了奕王殿下,您倒是赶巧,自己跑进来了。”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否则决计不敢这么慵懒的跟高庭渊讲话,她仰躺在榻上,乌发如墨般四散铺开,那张脸在夜灯的映照下,白润若仙,她的亵衣贴着身,胸前的起伏明显,连腰身的曲线都遮不住,还漏了一截俏白的肌肤,直让人恨不能捉在手里,细细把玩。 高庭渊的眸子里藏了情,俯身下来时,就将她罩在自己的怀中,手掌如他所愿的摸上了那把细腰,感受着那腰上肌肤的滑腻,看她受惊般的挣扎着,却挣扎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若不进来,怎么知道你是这副勾人的模样?那不是太亏了。” 聂珏怕痒,他的手贴着那块皮肤,使得她想逃开,她扒拉着那只好色的手,却不得其力,随即张手揪他的脸,直到那脸被她揪红了,她又心内燃起了其他情绪,改抓着他的衣襟。 “我腿疼……” 真会抓人心。 高庭渊翻过身,把她抱了起来,拖过一张椅子坐到架子边,观察着那膝盖上的乌青,他用手碰了碰,看她疼的皱起了眉,便招了水极细致的给她擦。 “怪我,不该来招你。” 聂珏靠着他,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起唇在他耳边小小呢喃,“害人精。” “害到你了,谁让你一直勾着我,委屈你受着,若是不解气,你来打我,”高庭渊摸了摸那腿,怕她凉,把裤子放了下来,扶着她的腰上了榻。 聂珏卷起被子往身上盖,用另一只脚踢他,想让他走,“您该走了,到时候他们找不到您,估计也要到处寻人。” 高庭渊连人带被一把抓回来,托起她的下巴细细吻着,瞧她受不住又似要哭,心口更是燃起了爱怜,手就不知不觉探到了被子里,那里温热一片。 屋内烛火摇曳,床畔传来呜咽,忽地一声哎呦,高庭渊往脖子上一抹,血都被她抠出来了,“下手太毒了,我要是死了,你不得守寡。” 聂珏微喘着气,胸前的触感似乎还在,她的脸红的像是要烧着,却依然靡软着声骂他,“谁让你乱摸,活该!” 高庭渊占够了便宜,起来身,把干净的衣裳拿了下来,放到榻上,道,“休息会儿就出来吧,估计要来人了。” 聂珏不理他。 高庭渊捂着脖子舔了舔唇,鬼鬼祟祟的打开窗户翻身出去了。 聂珏缩在被子里好一些时候,瞧着差不多了,便利落的把衣裳穿戴好,随处找了找,翻到一本书,她装模做样的拿着那书坐到桌边,静等着人来。 女帝由侍女一路引到客房处,挨个排查,推门就进。 到聂珏房门前时,一侍女露出难色道,“这间是聂大人的……” 女帝压沉着脸,朝童贤递了个眼色。 童贤于是高声对里喊道,“聂大人可在里面?” 聂珏放了书,瘸着腿过来把门打开,一见女帝就故意露出惊讶的样子,欲要下拜,“陛下……” 女帝看出她腿不舒服,亲自扶着她不让她往下跪,只道,“爱卿这腿疾又犯了,跪礼就免了吧。” 聂珏乖顺的引着他们进来,问道,“陛下可是有事要找微臣?” 女帝在房里巡视一周,不见赵承治的踪迹,又见那桌上放着书,便道,“承治不见了,朕找了许多地方都不见人,还以为他躲到你这里来了。” 聂珏道,“奕王殿下不见了?微臣倒还没碰到他。” 女帝发了愁,往她肩上一拍,旋身要走,“你歇息吧,朕再去找找。” “陛下,微臣随您一道吧,”聂珏赶忙叫住她。 女帝也不推辞。 几十个人四处找了近一个钟头,偏是找不到赵承治,连聂珏本是装作惊慌的都免不了担忧了,这公主府一共就八十间客房,这么来来回回寻,都快找遍了却不见人,着实让人发愁。 待穿过假山,临水阁边,女帝瞧着那边还有一间房,就慌忙跑过去。 那门紧闭着,从外观看,里面不像是有人的,不过领路的侍女却道,“陛下,何小姐在里头歇着。” 女帝管不了许多,亲自过去一脚踹开了门,人就如箭般冲进去,找寻着赵承治。 里面听到了动静,床畔的帘子被人一拉,露出赵承治的脸来,看到她过来,慌的往身上套衣服,哭着道,“母亲!母亲!您,您怎么过来了……” 女帝一眼看到那床里还躺着个女人,正是那太常卿何之戡的女儿何言柒,此时瑟瑟发抖的躲在赵承治的背后,哭的像个泪人儿。 女帝火从腹中出,拽起赵承治反手一揪,怒喝道,“你要气死朕是不是?你皇姐的生辰宴你在这里睡女人!朕今日不打你,你要翻天了!” 她揪着赵承治的耳朵,逼他跪下来,抓起窗台边的鸡毛掸子就要往他身上打,被聂珏一声止住了,“陛下且慢!” 女帝转头。 聂珏急忙从她手里抽走了鸡毛掸子,扔了出去,“陛下,您先放下怒气,奕王殿下的秉性您最是清楚的,怎么可能突然干出这种事,您仔细想想。” 赵承治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两行泪都快把地毯沾湿了,他嘟嘟囔囔的道,“母亲,儿臣,儿臣是被人引过来的,这个女人儿臣以为是皇姐送给儿臣的……” 他素来胆小,平时也不爱出门,谁家的千金小姐他也不清楚。 女帝一双凤眼瞪到何言柒身上,喝问她,“一个小小臣女竟敢做出此等勾引之事,你以为爬上了他的床,朕就会让他抬你进门吗?” 何言柒泣不成声,她柔柔弱弱的爬下了床,对着女帝伏下身,“陛下,如今大错铸成,臣女自知有罪,可臣女冤枉啊!是奕王殿下闯进臣女房间,迫臣女服侍他,臣女的力气如何抵得过他,呜呜呜……” 女帝急怒攻心,灵台还有一丝清明,这间房确实是何言柒歇下的地方,与其说爬床,不如说是赵承治强迫了她。 如此一想,她更是火大,“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蠢东西,你说是人引了你过来,那人呢!” 赵承治期期艾艾的朝外看,哇的哭起来,“母亲,儿臣真的是被人引来的,不信,不信您问表兄,他当时见过的……” 聂珏突然道,“何小姐,本官记得你随身有一个丫鬟的,那丫鬟哪里去了?” 何言柒一脸迷惑,包着哭腔道,“小楼送我进来之后,说出去解手,就一直没见到人了……” “何小姐,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丫鬟?”门外,高庭渊拖着一具尸体进来,顾忌着女帝在场,他把尸体扔在门边,冲女帝道,“陛下,这尸体是微臣在毛司附近发现的。” 何言柒一见到那具女尸立刻扑了过去,哭的好不可怜。 女帝便让人把她带下去。 “澹澹,你方才见到承治了?”女帝问高庭渊。 高庭渊先往赵承治脸上瞧,看他哭的快要晕厥,说,“回禀陛下,微臣确实见着殿下,他被侍女领着进来西苑,微臣便给他指了路,想来殿下出了西苑后,又被人引到这里来了。” 女帝至此沉下声,是有人蓄谋而为。 这一连环事,女帝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还是不愿相信,早上才在自己面前顾念着弟弟的人,这才几个时辰就做了这样的事,她心下给那猜测打了个对折,不过那疑心的种子却在心中生了根,她只希望这种子以后不会再发芽。 赵承治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这天还冷,女帝哀叹了一声,对童贤道,“给他穿好衣裳。” 说完就领着一众人出去了。 到第二天,女帝下旨,把何言柒指给了赵承治做了侧妃,生辰宴上的闹剧就在这场婚事中成了个小涟漪,翻不起一点浪。 第77章 七十七个澹澹 高庭渊这几日在坊间看了数个昆仑奴,却个个不如人意,机灵的一看就聪明过头,蠢的又蠢的让人生气,根本无法□□。 刚好赵承治大婚之后还是长不大的样子,女帝看到他就糟心,便罚他进宫中练武场,由高庭渊带着他练了几天。 这日,董朝忽然进宫来寻他。 高庭渊正教赵承治练射击,瞧见他,只做了个手势,董朝得了暗示,于门外候着。 “殿下,握弓时,肩膀和手臂一定要摆正,这样射出去的箭才好看,”高庭渊帮他按正了臂膀。 赵承治腰酸腿痛了好几天,今日早没了精力继续练,他的胳膊才被高庭渊摆好,随后又塌了下来,“表兄,要不咱们歇会儿吧,我看外面还有人找你……” 高庭渊也真没想他能成什么神箭手,不过是照着女帝的嘱咐给他点苦头吃,好让他长点记性,“殿下,这一炷香还没到,你就又想偷懒,回头叫人见了,报到圣人那里,你还得挨骂。” 赵承治糯糯不做声,攒着力继续跟弓箭较劲。 高庭渊对这个表弟还是很关照的,他背身把何孝叫过来,道,“你带着殿下练吧。” 赵承治娶了何言柒,何孝是何言柒的哥哥,赵承治若照理上还得叫他一声兄长,这两人如今成了一家人,高庭渊也是有意想让他们互相熟识。 何孝接了他的班。 高庭渊看他们相处的融洽,就从练武场里出来了。 “世子爷,聂大人托属下问您,昆仑奴找的怎么样了?”董朝见他出来,躬身问道。 高庭渊卸了腰上的剑,让他拿着,往宫门外走,“她就没问我怎么样?” 董朝微讪。 高庭渊扭了扭手腕,看他吓得往后退,倒也没往他身上揍,人就径直往聂府去了。 那日争吵后,聂珏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教着骁骁读书。 这边她指了一篇文章让他下去读,就放了人离开,算算时辰,高庭渊应该来了。 她把人驱走后,往屋外看了看,确定骁骁走远了,才在书房里静等着。 高庭渊就进来了,看她沉静在思绪里,倒放轻脚步过来。 “上户大人来的刚刚是时候,”聂珏偏过脸来望他笑。 高庭渊觉得指头发痒,随手抚在手上的指环上,道,“能察言观色的昆仑奴不好找。” 聂珏说,“牧甫已经连着几日没上朝了,您觉得他真是病了吗?” “这个节骨眼他突然就称病了,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高庭渊疑惑道。 聂珏微叹一声,“咱们怕是把蛇惊着了,那禹州质库须得早早探明,若不然就在这几日,他定会察觉,到时他若抹干净了罪证,咱们可能就此失去揪出他的机会。” “若是有时间,专门训练出一个昆仑奴也行,可眼下看,是不能了,”高庭渊说。 聂珏捏紧了手里的纸张,“骁骁我不想让他去。” 此话一出,骁骁抱着书却返回来了,他站在门边,眼神天真纯然如稚儿,“大人,奴才想去。” 聂珏胸中有负罪感,她良久没出声。 高庭渊把骁骁扯进来,道,“禹州质库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 “那大人多派点人保护奴才不就好了,”骁骁浑不知危险是何物。 禹州必须去,汉人的面部特征太显眼,严哲忠不可能让人进到里面,骁骁是现下最合适的人选。 “十二,”聂珏朝外叫道。 十二闻声出现,“大人。” 聂珏往骁骁头上摸了一下,对十二道,“你陪着骁骁去禹州一趟,他若遇到危险,不必管身份是否暴露,务必保的他平安。” 十二凝重的朝她拱了拱手。 高庭渊也向她保证,“我会追加人手过去。” 聂珏沉闷的点下了头。 ------------------------------- 茶西州已被大月氏人占领,这边的节度使钱来康被逼的退进了凉州城中。 周秦领着那两万人入了域西才发现,情况比他们在巴南想象的要严重多,陆瀚竟没有派人过来。 “钱大人,陆大将军那边有什么回信吗?就算不派人,也该有个缘由吧,”周秦道,他带来不过两万人,加上钱来康的五万人,一起才七万,这场仗能打赢的几率微乎其微。 钱来康长吁短叹,“你哪里知道,这大月氏像是和匈奴人一起串通好了,我们这里被大月氏追击,塞北的匈奴竟也开始挑事,陆大将军的回信里倒不是说不派人来,他们那边的粮草出了问题,圣人分拨下来的粮草竟不知为何拖延了许久还未抵达塞北,这个时间点,您说可怎么办啊……” “照这么说,我们只能硬抗了,陆大将军自顾不暇,估计也不可能管我们了,钱大人,您再写一封加急信速传入京吧,让他们派人来增援,”周秦说。 钱来康还是唉声叹气,“本官昨晚已经派人回京了,只不过这一来一回都要十几天,这十几天我们可有得受了……” 到此,两人皆没话继续说。 夏红旆这一晚没睡好觉,她整个人处在极紧张的状态,这里比在巴南还要让她觉得危险,没有周筱妤,没有萧继庆,甚至一个像样的主帅都没有,她即将进入的残酷战场可能随时会使她面临死亡,她终将要从这里踏出一条路,不是生路就是死路。 外面传来第一声鸡鸣时,夏红旆就睡不下去了,稍做了洗漱就取下长戟出去了。 这十一月的天气在凉州城里已是寒的冻人了,她小跑了两步,待身体回热了,便往城墙上走,那里的哨兵们已是一夜没睡,这个点轮到她值班,刚好够人睡个把钟头。 夏红旆站在哨岗上,远望着那片天地,雾蒙蒙的看不清,那片雾像是藏了什么妖魔鬼怪,带着一股浓重的不详感,她向左右看了看,其他的几个哨兵都似不大在意。 “哎!我怎么觉得那雾里藏着人呐。” 她身旁的哨兵用嘲弄地眼神望着她,“大惊小怪的,这天气本来就容易起雾,厚了些正常。” 夏红旆也觉得自己想的多了,这么大清早的,那大月氏人再能战,也不可能半夜就追过来了。 “夏大人,还没吃早饭吧,接着!” 一个小哨兵捧着热腾腾的红薯,朝她扔了过来,夏红旆张口说了谢,便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正吃着,不知谁喊了一声,“快看!是不是大月氏人!?” 夏红旆忙定睛在那团雾中辨看,高大的大月氏人身穿黑甲,骑着马竟破开了那阵阵雾气,往这边过来。 夏红旆冲那个给自己红薯的哨兵道,“快去叫人!” 那哨兵拔腿就跑。 夏红旆吃光了红薯,看着城墙下越来越多的大月氏人,心头的不安逐渐加重。 待周秦和钱来康到来,大月氏人已密密麻麻的聚集在城墙地下。 大月氏人的首领丘就真朝着他们道,“大齐人!还不快快开城门投降,本王或可饶你们一条全尸”。 真是嚣张的可怕,周秦抱着手搓了两下,垂视着他们。 凉州城四周没有护城河的防护,大月氏人突破这道城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他们继续藏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就是城破。 周秦问钱来康,“钱大人,城内可有火油?” 钱来康微作思考,答道,“有,你要多少?” 周秦看了看站在城墙上的将士,道,“越多越好。” 钱来康便派人下了城去运火油,不过半盏茶他们就将那火油大桶大桶的抬了上来。 周秦组调了两个分队,前一队人手一桶火油,后一队是弓箭手,皆备好了火折子。 “弓箭手准备!” 周秦向弓箭手们发令。 城墙上那后方的弓箭手皆摆好弓箭,只待一触即发。 丘就真轻蔑的看他们,懒懒的朝后招手。 有数人高举着臂盾掩护抬着云梯的大月氏士兵到达凉州城下,随后便想乘着云梯攀爬上来。 周秦就看着那些大月氏人往上爬,他肃着脸冲将士道,“将油倒下去!” 十一月的天,虽不是滴水成冰,却也冻人,将士们将油往下一倒,就有冻得受不了的大月氏人从云梯上掉了下去。 周秦趁势让弓箭手点燃箭羽,向他们射了过去,那火遇油燃得更快,瞬时底下的大月氏人皆被火烧的满地打滚。 值此之际,周秦转头看四周的将士,皆是士气高涨,他头脑一热,就下了城头,领着一众将士打开了城门冲了出去。 “副将大人!不可冲动!” 夏红旆连叫了两遍,可离的太远,周秦又怎能听到,他驱起□□马和大月氏人打杀在一处。 夏红旆没法,只得跟着冲了上去。 大月氏人拥有着强壮的体型,他们虽比不上匈奴人骁勇,却也是常年在马背上的民族,是天生就适合在草原上驰骋的,周秦和他们对上,直接处于劣势,再想退回去已来不及。 他放眼看向四周,他的将士和大月氏士兵打的十分吃力,这时他才从亢奋中醒转了过来,他举着剑将两个大月氏士兵砍倒,冲将士们大喊道,“退回去!快退回去!” 丘就真飞驰过来,手中弯刀旋转,带起的刀光中蕴含着杀气,他邪肆一笑,翻身一转,弯刀就在他手里飞了出去,直逼着周秦而来。 周秦险险避过,回身就提剑杀去。 丘就真道,“看来大齐真的没人了,像你这种人都能成为将帅。” 他仰头让过剑锋,径直掐住周秦的手腕,手下一用力,就将他拖下了马。 周秦立刻被大月氏人团住,他们人人肆笑,竖起长矛直刺下来。 “副将大人!!!” 夏红旆嘶喊着,策马奔去,手下的长戟划出一片光,从人群中撕开一条路,单臂拖住周秦鲜血喷涌的身体上马,她绷不住脸哭了出来,“副将大人……” “好姑娘,我对不住你们,若能回去,记得代我跟将军大人说一声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苍茫的原野上像破败不堪的风,渐渐的就没了气息。 夏红旆摸干眼泪,带着他的尸体跟随着将士们退回了城里。 第78章 七十八个澹澹 正是十一月下旬,天儿一天比一天冷,女帝被贾子兰叫醒了还不愿起床。 贾子兰扶着她给她更衣。 女帝依着她撒娇,“你总这么守时,让朕再睡一会儿就不行吗?” 贾子兰给她系上盘扣,将她的长发摞到身后,轻拍了她的脸,道,“不早了,估计太和殿中的大人们都要到齐了。” 女帝抓着她的手啄了一口。 贾子兰眼里一凌,然后倒还笑了,“您多大了?” “原来你是嫌朕老了,”女帝道。 贾子兰给她换好龙袍,召一边的宫女将漱口的盐水端来,看她净了口,才慢声道,“说的好像微臣不老一样,您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童公公还在外面等着您。” 女帝那两条长眉一抖,对站着的宫女道,“让童贤进来。” 那宫女便出去把童贤请了进来。 “陛下,域西节度使又加急了一封信回来。” 女帝拆开那信,骇的起了火,“陆瀚好大的胆子,竟然没往域西出兵,这是要看着域西沦陷啊!” 她疾步出走,坐着步辇就去上朝了。 太和殿中大臣们已等候多时,女帝一进来,萧真率先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陆大将军传信给微臣,匈奴连番挑事,塞北也不安宁了,”萧真放平了一口气,继续道,“陆大将军说,粮草一直未到,他们要坚持不住了……” 女帝一惊,她下旨放粮都快有三个月了,再慢的路程也该到了,她看着吴柏梓道,“吴爱卿,粮草是何时出去的?” 吴柏梓道,“陛下,您下了旨,微臣片刻不敢耽搁就让人送去了,最迟两个月也该到了……” 女帝冥思一瞬,道,“恐是路上出了事,你再送一批去,让手底下人办事利索点,尽快到!” 吴柏梓谦卑的领了旨,退进朝班里。 “域西靠着巴南过去的两万兵估计撑不住,得调人过去,”女帝道。 萧真道,“陛下,微臣以为,可派定远将军前去。” 定远将军柳士龙出列,冲女帝道,“陛下!微臣请战,定驱除大月氏,让他们不敢再犯我大齐疆土!” 女帝观他委实真诚,道,“柳爱卿脾性刚烈,朕听着就振奋,派你去,刚好可震慑军心。” 她顿下话,对着萧真道,“萧爱卿,差出五万人,最好今日就出发!” 萧真领了命,先和柳士龙走了。 他们一走,其他人便上奏着琐事,女帝捡了几件事做了话断,才注意到,牧甫今日也未上朝,不在才没那么多麻烦。 “朕近日多梦,常梦到那贾士道对着朕忏悔,朕想想当年他也是太过刚直,无法相信献帝将皇位禅让与朕,才做下那等犯上之事,贾家早已落败,朕倒没必要耿耿于怀。” 此话真是闻者发笑,她一个盗取前魏的窃贼竟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贾士道其人之刚,尤胜谢中亓,谢中亓指明她是窃国之人,贾士道更不可能会跟她悔过,他已身故,好的坏的随她说,这底下的臣子难道还能说个不是出来? 聂珏束手在身侧,胸腔中的愤怒淤积,谁犯了上,谁又在栽赃,她是皇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红的白的都是她嘴里的话,这天下多的是无知胆怯之人,谁会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来与她作对,前魏的事已是前魏的了,她如今翻旧账出来,做的哪门子好人,只当人人都如傻子般由她愚弄,真的忒地可笑! 女帝看他们都憋着话不说,当然是乐意,她叫了方明卿出来,“方爱卿,燕京城外贾氏陵墓回头你派人去重新修葺一下吧。” 方明卿委屈巴巴的道了声是。 女帝料差不多无事,便散了朝,让臣子们撤走了。 ------------------------------------------------------ 周秦一死,直接助长了大月氏人的嚣张气焰,他们在凉州城外叫嚣着,让躲在城里的人提心吊胆。 这样忐忑不安的过了一夜,临天要亮时,夏红旆听到守城将士们的讨论声。 “唉,这么下去,咱们迟早是要死在这里……” “大月氏人太凶残了,我们人又少,根本没法打啊。” “节度使大人不是说了遣信回京吗?估计再坚持几天,援兵就到了,”夏红旆挑了话,士气低落不是好事,这样下去,大月氏人还没打,他们自己就军心涣散了。 那将士不屑道,“夏大人恐怕忘了,这一来一回都要一个多月了,等他们到了,咱们早死的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如今,恐怕节度使大人自己都恐惧的睡不着觉,也就您想的太好了,”另一人也道。 夏红旆默了,招呼一边的小将替自己轮了班,她自顾往钱来康暂时住的府宅去。 她这一路想了很久,这些兵颓靡不振,只有钱来康能使得他们重振,她去找钱来康,让他说两句好话,那至少能将将士们安抚下来。 行至那府宅,夏红旆向两边的守卫说了要见钱来康,那两个守卫也是没精打采的样,把她往一边一推,只当她是胡闹。 夏红旆见他们如将士们一般,心知这节度使也是没了辙,可她却不愿信,这七万人不能坐着等死,总要拼一场,拼过了,就是死那也是死的其所。 她这么想着,便想往里冲,那守卫一左一右钳制住她的手,想像之前那样把她丢出去,却被她反手按住,稍稍张臂往外推,这两人就倒在了地上。 夏红旆不顾他们震惊的神情,闷头冲了进去,直往钱来康的卧房去。 钱来康在做什么呢?他在打包衣物和值钱的珠宝。 “大人,您真的要带着我们弃城而逃吗?”他的妇人刘氏问道。 钱来康绑好了结,红肿着两只眼道,“我能怎么办?那大月氏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攻进来,我们不逃,难道要等着他们来杀吗?” 刘氏捂脸痛哭。 夏红旆一脚将门踢开,从背上抽出长戟,指着钱来康手里的包袱,寒声道,“你们要逃?” 钱来康抱着包袱,顺手将刘氏拉到身后,一把老泪流下来,“小姑娘,不是我们要逃,你也看到了,咱们在这城里只能被困死,难道我们连活命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们想活命,我们就不想吗?你们若逃走了,这七万人怎么办?活命难道就只能逃吗?打回去,把大月氏人打回他们的老窝,咱们不是更能活的漂漂亮亮?”夏红旆走进了几步,望着他道。 “打不过的,我向京里传了信,至少也得十天才能到,你真以为大月氏人会等我们的援军到吗?不出三日,他们定来攻城,”钱来康的双肩往下塌,任泪水往下流,“小姑娘,你也逃吧……” 夏红旆将长戟刺在他脖颈处,“你若敢逃,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氏扑通倒地,对着她叩头,苦苦哀求道,“姑娘,你放过我们吧,这天下谁爱争就让谁争去,何苦要让我们受罪,你看在我们都已经年老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夏红旆拿着长戟的手颤了颤,她动摇了,可就在这一刻,她想到了周元鸿,他死了吗?他死了,可他还活在周家军的心里,活在巴南万万人的心里,他是为了争天下吗?不是,他是巴南的守护神,是巴南百姓心中的佛,这天下从来不是争来的! “胡说!放你们走,这些百姓怎么办!你们跑了,难道以为京里的圣人就不会追究了吗?你们若现在跑了,你们就是天下的罪人,你们这辈子都活的不会安心!” 钱来康仰着脸冲她艰难一笑,沉痛道,“我死了,你放我夫人和孩子走!” 刘氏转身抱着钱来康哭号,“老爷!老爷!你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了你,我们可怎么活啊!” 钱来康把她连同手里的包袱一起推到了外面,合上门以后,冲她一笑,“杀吧,我死了,那些将士才不会摇摆。” 夏红旆竖起长戟便要斩下他的头。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了我要放我妻儿出城的!你若是敢食言,我死后定会缠着你,让你永生不得安宁!”钱来康抓着那利刃,不管手上的鲜血涌出,他嘶喊道。 夏红旆竖起三指发誓,“我夏红旆在此立誓,若不让刘氏和其子离开,立时遭天谴,死后不入轮回,受拔舌之苦!” 钱来康随即闭上了眼,眼角的泪落在衣角,湿了一片。 夏红旆就在这时一戟过去,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她托着那头颅恭敬地拜了拜,便出了门,眼见门边刘氏昏倒,她仰天一看,天终于变了。 夏红旆提着钱来康地头颅毫不掩饰的往出走,路边行人皆顿足,看着她又怕又惊,直至到将士休息处,她把那头颅用一杆挑起,竖在中央,扯下腰间的号角吹响。 这个时间将士们大多都醒了,听到号角声,都齐聚到那声响处,看到高高挂起的头颅,众人都胆寒了起来。 夏红旆甩下号角,将自己骨子里的怯意隐藏住,高声道,“将士们!钱来康想要私逃,被我杀了!从今日起,谁若是再敢在军中散播动摇军心的话。” 她扬了扬手里的长戟,“别怪我杀人不眨眼!” 第79章 七十九个澹澹 京里转了寒,聂珏手头上的事情多起来,单开年的那一场会试,就有的她忙。 这天刚下朝,女帝留下了她,转头又叫了童贤去把高庭渊和赵承治叫来。 女帝对她亲近的很,先让她落了座,还着宫人倒了茶水让她静等,差不多半刻钟时,高庭渊和赵承治走了进来。 “你们来了,”女帝看他们落了座,道,“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朕有一桩事要交到澹澹和聂爱卿手上。” 聂珏和高庭渊互看了一眼。 女帝道,“承治,你近来着实让朕失望了,朕管不了你了,特地给你寻了聂爱卿和你表兄过来,你是想学文还是想学武?” 赵承治还没在座椅上坐稳,一听她的话,泪就在眼眶中溢出来,“母亲,儿臣……” “不许说一个都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王爷,朕若再由着你胡闹,往后你难道要稀里糊涂过一辈子吗?”女帝恨铁不成钢道。 赵承治一双泪眼望了望高庭渊,又望了望聂珏,半天不愿置声。 女帝用指头在他白皙的面皮上戳了两下,道,“你是不愿选,还是不知道选,朕跟你说了,今日你若不做决定,就别想踏出殿门口!” “母亲……”赵承治这一声刚喊出,嘴一撇,哭了,他闭着眼睛十分不情愿的往聂珏身上一指,“……她,她,呜呜呜……” 女帝看他哭的可怜,自袖中拿出帕子在他脸上擦拭着,“看来这几天被你表兄磨得怕了,没说几句就哭,都十几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赵承治双手捂着脸,又羞又燥,总觉得这下是见人不好意思了。 知儿莫若母,女帝看出他的别扭劲,在他背上轻抚着,倒头问高庭渊道,“澹澹,你这几日对他干什么了?怎得宁愿让聂爱卿教他,都不愿和你一道了?” 高庭渊道,“扎了几天马步,学了几天弓箭,也没别的。” 确实没别的,但这么个强度对身骄肉贵的赵承治来说,可就是大大的折磨了。 女帝让童贤领着赵承治先下去了。 她笑道,“承治你还不了解,就你那三两下子,估计以后见到你都低头装作不见了。” 高庭渊弯弯唇不语。 女帝到这里像是想起来问聂珏,“聂爱卿,朕让承治跟着你读书,你不会不愿吧?” “怎会?微臣只怕教不好殿下,”聂珏歉声道。 “朕记得萧家那丫头也跟着你学,干脆啊,这两个你就一起教了,也让他们做个伴,省的闷着,”女帝道,一旁的宫女端来些果品,女帝顺手摘了个龙眼尝了尝,道,“尚食局搞出个冰库,这龙眼冻藏了几个月,还是甜,你们吃吃看。” 高庭渊托着腮,捡了个橙子剥着吃,“陛下,吏部事儿不少,聂大人再分心教奕王殿下,会不会太劳累了些?” 聂珏对他轻轻一瞪,转瞬又看着女帝温笑,“陛下,微臣也不怎么忙,会试的考题这几日都快出来了,下个月就闲了下来,就是怕奕王殿下苦闷,毕竟微臣大不了他几岁,少年人还是要面子的。” “眠云也比你小不了几岁,朕可听说了,是她巴巴儿的过来求你收了她,”女帝眼露着笑,“朕就是看中了你的脾气,承治让你教,朕不怕他走歪路。” “陛下抬举微臣了,”聂珏谦逊道,“不过,微臣都是在府里给眠云授课,奕王殿下总不好过微臣府……” “这个朕也想到了,赶明儿朕就让人在宫里收拾个读书的地出来,你就在这儿教他们两人,总没人敢说你,”女帝体谅道。 聂珏放坦心。 女帝看着没事,就放他们出了宫。 高庭渊随着聂珏出来,望着她的侧容,道,“作甚要搅这趟混水,你都没时间休息了。” “能为圣人分点忧就分点吧,再说奕王殿下性情纯良,应当是好教的,”聂珏道。 高庭渊跟她到了马车前,看那御奴放下了木板凳,他托着聂珏的手,让她上去了。 “你就是操心的命,宫里的人再善良也是有心机的,偏偏你眼皮子浅,后面你做了殿下的老师,有的你累,到时候可别哭,”高庭渊拽着她的手不放道。 “哭也不来找您。” 聂珏用力甩掉他的手,缩进了马车里。 高庭渊回味着手中那柔软的触感,等那马车从视线里彻底消失了,他才犹自打道回府。 -------------------------------------------------------- 夏红旆斩杀了钱来康之后,瞬间在军中立了威,将士们皆以她马首是瞻,有了她做领头人,这七万人一瞬燃起了斗志。 日头落下来时,城外擂鼓阵阵,夏红旆一口吃完馒头,上了墙头往下看,果见丘就真在喊人。 “你们主帅都死了!还不快快投降!” 夏红旆拿下脊背上的弓,对着他拉起就是一箭,奈何被他的盾挡下了。 丘就真眯起眼,远远看着她一阵惊,忽而却又笑了,“想不到大齐还有这样的人才,可惜啊,还是要死在本王的手里!” “放你娘的屁!胜负尚未分晓,你在这儿大放什么厥词!”夏红旆扬声道,她这辈子第一次骂出脏话,却倍感爽快。 “小小女儿,本王看你年幼无知,若你肯归降,本王保你荣华富贵!”丘就真诱惑道。 夏红旆肃寒着面,冲他挑衅道,“丘就真!你敢出来跟我单打独斗吗?若是我输了,我便开城投降,若你输了,十日内不准攻城!” 被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寻衅,丘就真如何能忍,他轻蔑道,“有何不敢!” 说完,他令包围的大月氏人退开,朗声道,“下来!本王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会心软。” 夏红旆抓起长戟下了城楼,抢过将士的马匹,翻身而上,疾驰到城门口时,冲两边的守卫道,“开门!” 那两个守卫便打开城门。 夏红旆回身看向他们,道,“若我战败,不必开门!” 她放下话,架起辔头冲了出去。 丘就真看着她稚嫩的脸,颇不当回事道,“小孩儿,你家大人都死绝了吗?竟把你放了出来。” 夏红旆高喝一声驾,扬着长戟和他斗在了一起。 马上作战,不是她的优势,这般较量了十几招,她便隐隐有颓势。 夏红旆随性翻下了马,侧身靠在马背上,长戟一刺,直中丘就真坐下的马腹上。 那马一受伤,便疼的乱跳,丘就真不得不也下了马,追着她打来。 夏红旆拿着长戟往地上一挑,沙尘飞扬,洒在丘就真的脸上使得他睁不开眼。 就趁着这个时候,她急速近身,欲要刺向他的脖子。 丘就真急忙摸出弯刀,向她飞抛过来。 那弯刀又快又锋利,夏红旆矮下身,还是避不了被它割破了脸颊,她伸手往脸上摸了摸,鲜血的潮湿激起了她的杀欲。 她将那长戟在半空轮了一周,打掉转回来的弯刀,一个越身,就将长戟横在了丘就真的侧颈处,“你输了!” 四下一静,须臾城头个个将士一齐呼喝,声声震耳。 丘就真颜面扫地,他灰白着脸捡起地上的弯刀,走回到军队中。 “十日之内,不得攻城,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你不会反悔吧!”夏红旆喊住他。 丘就真把弯刀塞回袖中,抬眼看她,“本王一言九鼎。” 他停了脚步,由人重新扶着上了马,依然鄙夷着对她道,“就留你们十日的性命,本王十日之后再来取。” 夏红旆策马奔回了城,那些将士团团将她围住,个个激动的热泪盈眶。 “夏大人,拖了十日,相信援军一定能赶到!” “我们有救了!” “夏大人!你就是我们的再造父母啊!” 夏红旆被他们夸得微微红了脸,但依然冷着脸道,“十日太短,若援军在路上拖延,我们可能还是会遭屠城危险。” 这一话使得刚有些喜色的众人又丧了气。 夏红旆将辔头系在木杆上,坐到一块石头上,道,“这帮大月氏人一路追着我们到了这里,路上的粮草定也要跟着补给,军中粮草一般是随军后,且是没什么战力的老兵押运,我们可悄悄出城,绕过这片地,到他们的后方,截获粮草,粮草一失,他们定自乱阵脚,这样咱们必能再拖延一段时候。” “好办法!失了粮草,光是饿,他们就挨不住!”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啊!” 夏红旆摇摇头,“等一天,明日夜里,我带五百人从东边出去,你们该守城的守城,不要让他们发觉我们的异常。” 众人连连应是。 夏红旆挥散了他们,走进屋内,在水盆边掬起水来洗掉了伤口的血迹,然后坐到床边,摸出小镜子,观察着脸上的伤口,有鲜红的细肉外翻出来。 她看着看着眼睛又红起来,对着那镜子里的伤口吹了吹了,好像这样伤口就能消失一样,她吹了几下,终于将小镜子砸在了地上,望着这一地的碎片,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哭的几乎断了肠。 第80章 八十个澹澹 隔日下午,女帝就令人将沧澜殿拾整出来,做了书堂。 用罢了午膳,聂珏瞧着差不多到点了,便让九儿提起书袋跟着自己出了门。 巧在入宫时,聂珏和赵承治遇着了,对着她倒叫了声老师,可看神情怎么都不是个高兴的样子。 聂珏承了他的礼,也对着他弓着身道,“殿下很准时。” “你,你当我愿意啊,要不是母亲遣了人来看着我……” 赵承治望着她带笑的脸越说声音越小,愤愤的偏头不想看她。 聂珏敛住笑,和他一同进了沧澜殿。 宫人们都已将书具布好放在了小桌上,还特意在桌上放置了零嘴茶水。 “把这些吃食撤掉吧,”聂珏对候在她身旁的宫女道。 赵承治双目一瞪,“你干什么!这些吃的又不会碍着你教书。” 聂珏提了衣摆,坐在上首,让九儿把布袋打开,她从里面将书拿出来,摆好后,才跟赵承治软声道,“殿下,一心不可二用,这是读书的地方,放这些边角物,只会让您分心,还不如撤了的好。” 她这么说,就招手让宫女们把东西都端走了,看着赵承治一脸敢怒不敢言,她倒没继续激他。 这时,萧子缨也进来了,她先对着两人各行了礼,待在座上安坐了,才觉出有些不对来。 “老师,您不授课吗?” “莫急,”聂珏道,“前些日子一直带着你看了往年的课题,现下殿下可能不大听得懂,咱们今天就不看那些了。” 她往赵承治脸上扫了扫,见他堵着气瞪她,就笑着道,“这两天天好,我常出门闲逛,遇着个半大的孩子,我瞧他生的玉雪可爱,便随手买了几个糖果给他,后来他跟我跟了半路,我让他家去,他说自己不认识回家的路,我便领着他到了原来的地方,问了几个人,打听到那孩子的家,便送了孩子回去,不想那家人竟说我拐走了他们的孩子,任我怎么解释都不成,直到后面我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们才惶恐起来,你们说说,这是为何?” 萧子缨惊怔,“这家人竟如此蠢钝,您给他们把孩子送回来,本是好事一件,他们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污蔑您,还好您亮明了身份,要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 聂珏低低一笑,看着还在怄气的赵承治道,“殿下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不就是想讹你的钱,”赵承治道。 聂珏说,“殿下在理,好人难做,这世道还是坏人多一些的,你想着帮人家,人家却想着在你这个恩人身上掏利,所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你们都要切记,勿要烂好心。” 萧子缨听着话一脸的呆,懵懵懂懂半天才了悟,“原来您没被人欺负啊。” 聂珏也没指望她懂,打开了书开始讲课。 赵承治最烦这些经经条条,听她念书,那意识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待回过神,就见聂珏弯着笑看他。 “殿下,微臣刚刚读到一句维民所止,您能跟微臣解释一下其为何意吗?” “……” 赵承治呆呆愣愣,半天说不出话。 聂珏缓着声道,“这句话是《诗经》里的,眠云来为殿下解释吧。” “所谓维民所止,即是这天下,所到之处皆是民,为君为臣者,当有爱民之心,”萧子缨脱口而出。 聂珏称赞,“眠云所言一字不差,殿下您可听明白了?” 萧子缨得了夸赞,脸上挡不住喜,眼神不知不觉就往赵承治身上去,望到他一脸憋屈,心下更是开心。 赵承治闷着声唔了一下。 聂珏道,“殿下天资聪颖,看人是极准的,不过还得多读书,您是王爷,总要有些御下的手段,光有着看透人心的本事却不会运用,岂不白费?” 赵承治不吭声。 聂珏也不再追着说,挑了几篇文章给他们讲了讲,就放了人。 回到府里时,天已黑了大半。 王婶老早安好了膳食,她坐下来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想去休息。 “大人,下午您刚出去,就有信使过来送了信,奴看着像是周大人给您寄过来的,”王婶把信给她道。 聂珏有些疲惫,捏着信先进了屋。 她打开那信,详细的读着,不过是一些叮嘱她身体的话,可读到后头时,她的眼睛却定住了,“……红旆主动请缨去了域西,阿珏,我没拦她……” 那孩子,那孩子竟然独自跑去了域西,陆瀚没有派兵,琬珲只派了两万人,她怎么办,她可怎么活啊…… 聂珏一下子站了起来,扶着桌子就落下了泪,她后悔了,为了复仇,她把夏红旆和骁骁当成了工具,她是人吗?她不是人!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急走到门外,看着坐在廊下的董朝道,“带我去见高大人。” 高庭渊和何孝交了班,进到明火堂,打算换身衣裳就回府。 他刚解下腰带,就听到董朝在门外喊他,“世子爷……” 高庭渊开了门,见董朝旁边站着个穿着遮头斗篷的人,身形一看就是女子,他望了望董朝。 “属下给您把风,”董朝嘿嘿笑道。 高庭渊便托着她的手把人带进来。 聂珏一等门关上,就掀了帽子,焦急的抓着高庭渊道,“上户大人,你把骁骁送回来吧,我,我不放心……” 高庭渊从未见过她急成这样,他握住她的肩,安抚道,“他已进了质库,有十二,我也派人在质库周围,你不要太担心。” 聂珏的嗓子瞬间像是被掐住,她那双平素温和含情的眼睛里浸满了泪,随即悔恨交加的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我害了他啊……” 这一巴掌打下去,她的脸立刻就红肿起来,高庭渊一惊,伸手在那红肿处抚了抚,然后托着她的下颚,迫她望向自己,“你别怕,骁骁很聪明,有十二在暗处,他若有生命危险,我会直接让人端了那质库,将他救出来的。” 聂珏闭上了眼,那泪流的更加急。 ------------------------------------------------------- 休息了一日一夜,众人多恢复了元气,夏红旆从他们中挑出了五百个人,于当天夜里从东边的一处一人宽的洞口钻了出去。 他们借着夜色,绕到了大月氏人的后方,于三日后,在大巴山附近潜藏了起来。 彼时那些押运粮草的老兵刚进山道,瞧着天还早,便捡了处空旷的地方稍作歇息。 夏红旆看他们都快睡过去了,挥手让身边的将士散开,悄悄包围了过去。 待距离更近时,夏红旆扬起指头数了三下,喝一声“杀!” 便带头冲了去。 那些大月氏老兵大多身体不行,这时遇着突袭,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都不用他们拼命,就被将士们杀掉了大半,留有的几个机灵的倒是跑的没了影。 “夏大人怎么办?跑了几个。” 夏红旆望着那些粮草,道,“迟早是要知道的,那几个人没四五天到不了,不用怕,把这些粮草烧了吧。” “烧了?这么多粮草不如我们运回城,烧了多可惜啊,”有一小将士道。 夏红旆吹起火折子,“路上耽误时间,可能还没运回去就被他们知道了,到时候我们恐怕都没命回去。” 这一句话点醒了将士们,粮草比不了命,粮草没了,可以再有,命没了,可真的就什么都没了。 众人皆点着火折子,随她一同扔进了粮草里。 正是风头大,火势凶猛,片刻功夫便将其烧的一干二净。 去时急,回时也急,夏红旆回城挑的也是夜晚。 她一回来,守城的将士们都有了斗志,毫不夸张的说,就是让他们冲出去和大月氏人厮杀,他们这时都是愿意的。 夏红旆满身疲惫,连着六日都没睡好觉,此事一了,她倒头就睡,于翌日下午黄昏时被人叫醒了。 “夏大人!不好了,大月氏人要攻城了!” 夏红旆穿好战甲,快速跑到城楼上,就见丘就真已率大军临城,随时都要攻进来。 “丘就真!说好的十日,你当真要言而无信吗?” 丘就真黑沉着脸,凶恶道,“你们先偷袭了我们的粮草,提前攻城也是因你们之故,怪只怪,你们自寻死路!” 他向后方发号施令,“攻城!” 便有大月氏士兵扛着攻城锥过来,在臂盾掩护下往城门方向去。 夏红旆注视着那些士兵,看出他们的有气无力,那是饿出来的。 “兄弟们!咱们拼一场,死了就罢,不死咱们有福同享!” 城上城下万人呼应,“杀!杀!杀!!!” 夏红旆跳马而上,举起护盾,在城门开启时,当先抡起一圈长戟,挥杀掉那欲撞破城门的先头兵。 紧跟她身后的将士们奋勇冲来,和大月氏人拼杀在了一起。 这帮大月氏人已经连续三日饿着肚子,再大的力气也饿的没多少了,这边的将士们个个精神饱满,士气高涨,和他们打在一起时毫不逊色,甚至隐隐有胜过的趋势。 夏红旆连斩数人,直奔着丘就真而去。 “小丫头,本王可真是小瞧了你,”丘就真咬牙切齿道。 夏红旆临近,和他不过几步远,两人都在马上,她一个侧身,人挂在马肚子边,挑戟一刺,差点就刺中了他的腿,却被他避过去了。 “你敢犯我大齐,我便敢斩你首级!” 第81章 八十一个澹澹 丘就真这一躲,让夏红旆有了机会追击,她借着坐下马的冲力,在他来不及掩挡时,立刻放戟落下,直刺中他的腰部。 “啊!”丘就真一声痛呼,捂着腰驱马躲进了自己的士兵包围圈中。 他这一受伤,大大打击了大月氏人的斗志,再加上饥饿,他们哪还有斗志,边打边退,直接被夏红旆率着人打退出了凉州境外。 至此凉州城危机暂时解除。 夏红旆点了此战中伤亡人数,大约死了一万多人,剩下的五万多将士中有四千人受了伤,她在心里一合计,便没再带着人去追大月氏人,只让他们先休养。 如此煎熬等了七日,柳士龙终于过来了。 援军的到来,使得凉州城内焕然勃发了生机。 “这几日辛苦诸位坚持,我在这里敬诸位一杯酒,望来日共击大月氏,将他们打回老巢!”柳士龙举碗对着众军士高高一敬,浑洪的嗓声让众人都为之一振。 一碗酒过后,有一小将卯着声道,“将军大人!这几日多亏夏大人,若不是她,我们大概坚持不到等您来了……” 柳士龙也是了解了这几日发生的事的,他望着夏红旆道,“小夏,这几日亏得你撑着,要不然有的麻烦。” 夏红旆禁不住夸,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傻笑着道,“将军大人来的及时,属下也没做什么的……” 柳士龙虽然古板,不过为人十分正直,并不会因她是女子就起了轻视,“这一功该你领的,待我回了京,一定向圣人禀明,给你升官!哈哈哈哈……” 夏红旆绞着双手,喜不自禁,挂着笑和柳士龙对饮。 “这大月氏人现下在十几里外的渭水边驻扎,他们失了粮草,估计再有一两天后方就送上来了,机不可失,咱们今晚就打过去,”柳士龙道。 夏红旆也认同,“将军大人说的对,正好丘就真还受了伤,若我们杀过去,他们只得溃逃,估计将他们打出大齐也是有可能的。” 柳士龙夸赞她,“小夏你别说,我以前还真认为女人打仗不行,这次你可真让我改观了,这女人厉害起来,我们男人得靠边站啊。” 此话一出,在场将士们都捧腹大笑,这笑里皆是欢乐,没一点鄙薄。 夏红旆也跟着一道乐,“将军大人夸得属下不好意思了,都是急出来的主意,当不得数的。” 柳士龙把胡须一抚,赞许的看着她,这个小后生前途无量,大齐有福了。 一场酒喝的酣畅淋漓,柳士龙令大家各回了屋睡足觉。 临到傍晚,将士们养足了精神,柳士龙给众人整编后,便大开城门直追大月氏人而去。 丘就真被一个小姑娘打的落逃,在那余下的七万人面前一时连头都抬不起来,再加上身上有伤,粮草被夺,真的是形同落水狗。 他们驻扎在渭水边,大肆掠杀了那一带的住户,抢夺了数百户人家,霎时民怨四起。 柳士龙追上来时,那些大月氏士兵当时还在四处烧杀掳掠,被他们打的惊慌失措,只知逃跑。 夏红旆沿着渭水搜寻着丘就真的身影,终于在那尽头处的发现了他们。 “丘就真!你还想往哪里逃!” 丘就真一见着她,心中恨意更是加剧,就是这个人,害的他沦落至此,“我杀了你!” 他的弯刀在手中翻飞,上下眼皮一碰的功夫,那弯刀就冲着夏红旆的面颊而来,她已摸熟了这弯刀飞转路线,借着巧劲举戟一挡,在半空中将那弯刀绕了一圈,就把它扔进了水中。 那弯刀一失,丘就真抽出腰间的佩剑,冲她而来,“你这个杂种!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夏红旆翻身从马上下来,凑近他提戟一打,打的他身子向后一退,“你们大月氏人抢我国土,杀我百姓,我今日就斩下你的头,以告慰那些死去的无辜民众!” 她本天生神力,在近身厮杀这一方面,就是周筱妤都不定能打得过,丘就真腰侧还带伤,被她这么连追着打了几十招,便力竭了。 夏红旆找准时机,一手束住他的臂膀,往后一背,就听到他疼的嘶叫,她便趁势抬起手中的长戟直砍下来,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就滚进了渭水中。 丘就真一死,大月氏人军心大乱,柳士龙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尽数给抓获,俘虏共计四万人。 此战一成,他们不敢怠慢,一路直往茶西州去,在五日内成功的将其夺回。 域西危机彻底解除,那四万俘虏被柳士龙禁锢在城中,一时竟难以决定他们的去留。 “这四万人若是放回去,无疑是放虎山,可留在这里,要怎么看管?”柳士龙头疼道。 夏红旆道,“将军大人,将他们全部杀了吧,您宅心仁厚,可是大月氏人贪婪恶劣,唯有给他们一次痛击,他们才不敢再对大齐有觊觎之心。” 四万人啊,这四万人就是鸡肋,留留不得,放放不得,杀,杀了未免也太过残忍。 “这里没什么大事了,我看我先回去,这四万人你先别动,我回京禀报了圣人,看她怎么说,”柳士龙说。 夏红旆朝他做了拜,道,“若不是将军大人及时赶到,我们只怕都要死在这里,属下给将军大人道一声谢,往后若有需要属下的,属下定倾力相助!” 柳士龙颇为赏识她,虚托着她的手起来,道,“小夏,我把带来的五万兵留给你,回头圣人那边我来说,这里交给你了,可一定要护好啊。” “属下定不负大人期望!”夏红旆大声道。 ---------------------------------- 自那日后,聂珏每日恍恍惚惚,她内心的愧疚不安集聚,就是在夜里做梦,都常梦到夏红旆和骁骁死去的场景,这样连着几日,她便身体受不住,着了风寒。 女帝当她近日事忙,才劳累过度,想着吏部的会试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勒令她在家调养半个月,这半个月无人打搅,她专心的等着域西和禹州的消息,那种焦急使得她的身子日渐消瘦,连王婶都常常背地里抹泪。 高庭渊眼看着聂珏一日比一日沉默,又怎会不忧心,他两方都在盯着,直到第九日,柳士龙入了关中,他才定了心,当日下午都没心思值班就冲往了聂府。 聂珏在骁骁的房里把玩着莫奈何,那只莫奈何的边边角角都被磨得发光,可见骁骁平日有多喜欢玩它。 “甘棠,跟你说个好消息!” 高庭渊推开门,逆着光进来,声音里的喜悦感染了聂珏,她憧憬的望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高庭渊走到她身前,柔着声道,“域西保住了,柳士龙已经进了关中,再有几日就能回京了,域西这次能保住全靠了一个女将。” 他望着聂珏盛满期冀的眼,吐出后面的话,“她是夏红旆。” 聂珏一下子握紧了手,红着眼笑起来,可笑了一下,她又收回了,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道,“您同我讲这个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真的不关心吗?她出息了,我刚刚还看你在笑,这些天除了骁骁你还担心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高庭渊蹲下来,仰视着她。 聂珏别过脸看外面,“您就不问问我为何送她去周家军?” 屋内的炭火快烧尽了,有冷气漫进来,高庭渊把她托起来往她的卧房里走,低头看她安静的窝在怀里,他连心都甜的快要酥起来。 “你有你的想法,我没必要去追着问,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聂珏被他放在了软榻上,她手里的那只莫奈何也开了一根,她问道,“有办法把骁骁弄出来吗?” “十二没传出讯息,骁骁在里面应该是没事的,”高庭渊关上门,拿了一张毯子给她盖好腿,“你养出来的孩子,你还怕什么,夏红旆没事,骁骁更不会有事。” 聂珏的眼睫抖了数下,把那莫奈何分开了,又重新安装了回去,“骁骁没武功,他再聪明,我也不放心。” “你这心偏的,夏红旆听到了,估计得哭,”高庭渊取笑道。 聂珏把那莫奈何扔到他手里,“我是偏了心,您说的实话,可我是一样爱他们的,红旆能自保,骁骁能怎么办?” 高庭渊把那莫奈何放到旁边装首饰的盒子里,手指头压上了她的下唇,声调冷成了冰,“你从没对我说过爱。” 聂珏眯笑着眼看他,细舌似无意间舔到他的指头,狎腻道,“原来您想让我爱您啊,可惜这爱我只对着孩子,您想做我的孩子吗?” 高庭渊俯身印上她的唇,辗转缠绵,看她红润着一双眼,眉头蹙的成了娇,真真是磨人,他的手一路向下,抚在她的肚子上,随后他贴着她的唇道,“我给你一个孩子,你给我爱,成吗?” “您真贱,”聂珏拉开那只手,掩着泛红的脸道。 高庭渊轻轻揉她的脸,“我都这么下贱了,你难道不可怜可怜我吗?” 聂珏拿手锤他,“您没听过贱人自有天收吗?” 高庭渊捏住那手,压下来,抱着她转了个身,看她撑在自己身上,笑着道,“你就是我的天啊。” 聂珏在他胸前半阖上了眼,喉间传出了叹息,“您果然是个孽障……” 第82章 八十二个澹澹 柳士龙回京后,立刻向女帝说明了情况,那四万人的生死就在女帝的一念之间。 “萧爱卿,这四万人你以为该如何?” “回禀陛下,大月氏人犯我疆土,这四万人绝对留不得!”萧真道,那等柔软心肠在国家大义面前是丝毫无用的,杀就要杀的明明白白,让大月氏人胆怯,往后他们才不敢再犯。 女帝道,“四万大月氏士兵,若全部坑杀,虽说残忍了些,倒是让他们长个记性,免得日后再犯。” 此话一落下,就算做定了结果,柳士龙心里记住了,又对女帝道,“陛下,此次能大获全胜,全靠一个小姑娘,她凭一己之力硬是撑到了微臣赶到,实在是勇气可嘉!” “竟有此事,那姑娘可随你入京了?朕得好好嘉奖她,”女帝温温一笑,女子从军本就艰难,像这样还能在大战中运筹帷幄的,实在不可多得,她少不得要鼓励一番。 柳士龙道,“回禀陛下,夏红旆人在域西走不开,域西节度使钱来康在私逃时被她斩杀了,此番虽赶除了敌寇,但域西也被毁的差不多,若让她也上京,域西还是无人管守。” “域西节度使既然位置空了,那就让她替上吧,此战之后,她在军中也有了威望,正好接了节度使,替朕好好把守域西,”女帝慢慢道。 柳士龙伏地叩了三次,又道,“请陛下责罚微臣,微臣自作主张,将那五万兵马留在了域西……” “朕怎么能罚你呢,你做的很对,域西是边塞,没了大月氏,往后也可能有其他小国触线,这次大月氏虽被你们打回去了,但是域西的士兵恐怕也所剩无几,那五万人留在那儿是当然的,”女帝表示理解道。 京中兵力陡然缺了五万人,对女帝而言,这龙椅都做的不□□稳,她虽是通情达理,但这五万人还是要补回来的。 “京里的兵少了,萧爱卿,你开年之后就往地方上征兵吧,需得是身强力壮,自己愿意的,若家中无男丁的,或者只有一个男丁的,就不要强迫他们了,若是有女子想入伍的,朕觉得也是可以放宽条件的,让她们也有机会保家卫国,倒也是一桩美事。” 萧真心里记下了数。 女帝却还记着一桩事,“域西安定了,那塞北如何了?萧爱卿,陆爱卿有再传消息了吗?” “陛下!陆大将军之后再无消息传来,想来塞北应该也是无甚大事了,”萧真道。 塞北隔着匈奴,照陆瀚的性子,若真无事,也该传封信回来,可现在断了消息,天高皇帝远,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女帝还真摸不着,唯有坐等了。 如此,早朝结束,众臣便都退下了。 女帝由童贤扶着进了寝殿,望到贾子兰,瞧她穿的单薄,就笑道,“天儿冷了,你穿的有些少,仔细冻着。” 贾子兰过来给她换常服,“殿内暖和,微臣不出去,穿少点也没事。” 女帝伸长手,由她摆弄,“下午没事,你代朕过去瞧瞧聂爱卿,她这身子骨太弱了。” “牢里留下的病根吧,天转冷,她估计就有的苦吃,小小年纪,也不容易,”贾子兰盘上扣,又着人出去打了盆水进来,给她擦了手。 女帝微微一叹,“还是朕的不是,当初若没那些邪心思,她也不至于受这无妄之灾。” 贾子兰便不做声了。 女帝面有懊恼,知她是又想到之前的不愉快,再想同她说几句好听的,却见这人板着脸把脏衣抱了出去。 坏事做尽,能得她如今笑脸相迎,女帝已是大喜过望了,再不敢贪图其他。 午膳过后,女帝去了御书房办政务,贾子兰便出了宫,去看聂珏了。 这还是贾子兰第二次入聂府,跟她身后的宫女被王婶叫去喝茶了,她在书房里和聂珏见了面。 “怎么又生病了,这天不好,你得顾着点身体。” 聂珏亲自给她斟了茶,道,“让您挂心了,是圣人让您来的?” “她不让我来,我如何能过的来?”贾子兰吹了一下热气,小小抿了一口茶水,道,“我让你不要和高庭渊搅和不清,看来你没听进耳朵里,你和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再往后还可能是仇家,你这是在往死胡同里走。” 聂珏垂下眼,闷声道,“京里的事我还得仰仗着他,您听到的那些传言过过耳朵就好,何必当真呢?” “我看你是走了心了,你和他这般有什么好结果,难道你非要走我的老路不成?”贾子兰恨不得一巴掌拍醒她,少年人的感情热烈且没有道理,她懂得,可是她还是不想让这孩子泥足深陷。 聂珏偏过脸,淡声道,“我省得的。” 她瘦的多了,人陷在椅子中,柔弱的像是没了骨头,贾子兰瞧着心疼,坐到她旁边往她身上摸了摸,道,“瘦的太狠了,让厨房里多炖些补品,你再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 聂珏反手和她相握,问道,“兰姨,塞北的粮草是不是您做的手脚?” 贾子兰明显一顿,抽了手出来道,“我做的,你觉得不对吗?” 聂珏道“您恨陆瀚,我知道,可是粮草一动,陆虎师便没了果腹之物,他们还在和匈奴力抗,您这样做,和私通匈奴有何区别?若塞北因此沦陷……” “闭嘴!这帮人死不足惜,我就是和匈奴人勾结又有什么错,他们助高茹烟杀了我全家,我杀他们天经地义!”贾子兰抓着她的肩恨声道。 聂珏扳不开她,只得对着她的已近疯魔的眼道,“在您心里,报仇就是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们?您想过那些无辜的百姓会遭受什么?大齐乱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您答应了我的老师,要助我复魏的,您看看现在,您在干什么!” “你太慢了,我等不了了,我没几日快活的,我想着将他们千刀万剐已经想了很多年,我等不下去了!”贾子兰大张着眼,神情几近癫狂,“大齐乱了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只要能杀了他们,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聂珏的肩膀被她掐的发疼,凝视着她道,“您不怕她知晓?麻仓总别那次的教训您还没吃够吗?” 贾子兰呵呵冷笑,“她怀疑不到我身上,她现在可舍不得动我。” “兰姨,那些旧部是无辜的,您放过他们吧,”聂珏求道。 贾子兰压着她一拧,看她疼的皱起脸,才道,“生在这世间,谁也不无辜!旧部的人是自愿去做的,要你好心!” 聂珏按住她,想从她手里脱开,“多说无益,您已经做下了,若此后生灵涂炭……” “那我自己去跟我父亲请罪!你只要按原计划辅佐奕王登基即可,其他的罪过我一力承担!” “您疯了,”聂珏说。 “我早疯了,你到今天才知道。” 贾子兰松开了她,转身走到门口,她歪了头裂开嘴癫笑着,“你别想阻止我!” 门啪地合上了。 聂珏仰着脸长长的叹息下来,胸口的大石压得她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翌日,聂珏起了大早,准备上朝。 临出门被高庭渊堵在了门口。 “还没好全,怎么就急着上朝了?”高庭渊道。 聂珏看了一眼董朝,他正往后院躲去,“您真是按了个千里眼顺风耳在我府里,我上朝您都要管,难道我这个吏部尚书连上朝都不能吗?” 高庭渊握了握她的手,没一点热气,他对九儿道,“给你家大人拿件披风来,外面风大。” 他专注的看着她,“你嫌我管得多,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近来越发的不爱吃东西了,瘦的我都心惊,你若好好的,我又何必会盯着你。” 九儿把披风拿了过来,披到聂珏身上,她望着天色,快要半白了,她道,“早上您不用当值,回去休息吧,别再耗在我这里了。” 高庭渊拽着她的手,送她上了马车,“晓得疼人了,我这番殷勤就不算白费,晚上我过来吃饭,你不会推拒吧。” “推拒您就不来了?”聂珏半只脚伸进车里,弯身看他,“您来了也不少您一口饭。” 高庭渊望着她入神,突然脑子里一响,自怀里摸出个玉色的菩萨项坠,往她脖子上带好了,“你带着。” “您哪儿弄来这么个精致的物件,我不好收,”这玉像一看就贵重,聂珏被他按着脖子带上,倒真不好意思拿了。 “收着吧,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福报,”高庭渊道,这项坠是他母亲生前给他的,如今算是送出去了。 聂珏把坠子塞进衣襟中,望他笑,“原来您也知道我厄运缠身,还敢粘着我,不怕沾上吗?” 风太大,吹的她睁不开眼,高庭渊把那斗篷遮的严一些,道,“这年头谁还信这个,进去吧,再耽搁,上早朝就迟了。” 聂珏于是就进去了,马车缓缓往宫门的方向驶去。 高庭渊等它看不见了,便也施施然走回了东昌侯府。 第83章 八十三个澹澹 临上早朝前,萧真先进了宫。 萧真双膝一跪,抵向地面压抑着声道,“陛下!陆大将军从马上摔下来了……” 女帝正端着碗,闻听此话,登时震惊,手里的碗都没拿稳,砸到地上摔碎了,“这消息千真万确?” “微臣已再三确认,假不了,陆大将军这一摔,竟不得动弹,恐是中风了,”萧真道。 女帝踢开碎碗,长久没说出话。 萧真伏在地上,等不到她的回复,便道,“陛下!塞北不能没人,要不然让微臣去吧!” “容朕想想,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早朝了,萧爱卿你先出去吧,”女帝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道。 萧真自觉告退了。 女帝招了童贤道,“去东昌侯府,把澹澹叫过来,让他直接上朝。” 童贤接了口谕,躬身出了殿。 殿中静谧,有宫人怯怯过来打扫着地上的碎片,女帝给她让了地方。 贾子兰便在这时进来了,见她发怔,先过来道,“陛下,微臣瞧外面起了大风,把这件夹袄穿上吧,免得冻着。” 女帝由她给自己添衣,惶惶道,“子兰,陆瀚摔成中风了。” 贾子兰顿住了手,只一瞬,她又平静的给她整好衣裳。 “您和微臣讲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想让微臣同情他不成?” 女帝仰头看她,“朕答应过你,会让你亲手杀了陆瀚,如今他既中了风,便成了无用之人,等塞北事了,他就随你处置吧。” 贾子兰掩下厌弃,漠然道,“您真狠心,他好歹跟了您多年,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子兰,这不叫狠,帝王心术罢了,用他时他便千好万好,弃他时,他就是诸般错,”女帝将半身靠上了她,柔柔的道,“朕和他始于阴谋,如今自然也要终于阴谋,有始有终,方得圆满。” 贾子兰环上了她的腰,托起那细俏的下巴,凝注着她道,“那微臣呢,在您眼里微臣是不是连他都不如?” “怎会?在朕心里,你是那天边的花,朕好容易摘到手里,怎么也不敢再将你轻贱了,只盼着你不要看不上朕,朕便心满意足了,”女帝踮起脚和她相吻,只恨不能和她溶成一体。 贾子兰阴冷的眼神在她那沉醉的面容上扫过,唇畔勾出缠绵,为她织出最动心的梦。 早朝推迟了半刻钟,女帝来时,见聂珏身在朝列,观其面色还是有些微苍白,便着人搬来椅子让她坐了。 “刚刚朕得了消息,陆爱卿中风了,塞北正逢乱时,朕却在此时惊闻噩耗,实在是叫朕揪心。” 她放出这句话,果然底下臣子具惊,一时殿中嘈杂。 女帝看他们讨论,半撑着脸道,“陆虎师没了主帅,你们怎么不提提建议,让谁去合适?” 萧真道,“陛下,塞北情况紧急,实在没人的话,就让微臣去吧!” “萧爱卿,燕京缺了你不行,塞北朕是不主张你去的,”女帝道。 “陛下,域西就是柳将军平定的,要不然让柳将军再去趟塞北,相信柳将军一定能杀退那帮匈奴,”吴柏梓战战兢兢道。 柳士龙板身出来道,“陛下,微臣愿前往塞北!” 他才刚从域西回来,其实是很疲劳的,但是若女帝需要他,他就是硬抗,也一定要去。 女帝再急,也不可能让他没得休息,忠臣可贵,过度派遣,只会拖垮他的身体,聂珏已经那样了,她不能再糟蹋其他人。 “柳爱卿,你需要休息。” 柳士龙便恹恹的退回了朝列中。 “陛下,让微臣前去!”高庭渊自殿外出声,踏进来时,跪下来道,“北尉军有八校尉分领,微臣就是暂时出京,也不会有乱子,让微臣去吧!” 女帝自座上站起,“好!你去!朕分五万人给你,望你得胜而归!” “谢陛下!” ---------------------------- 早朝就下了。 刚落了雨,地上有些滑,聂珏步伐缓慢的沿着路道走,身后高庭渊跟着她,倒没特意和她搭话。 聂珏站住脚,回身看他,“那边的粮草还是个问题,您过去是找死。” “担心我了?”高庭渊偏下头道,“第二批粮草估计到了,不愁饿。” 聂珏裹紧斗篷转身继续走,“京里的兵就剩这么点了,若再有其他地方出事,腾不出人来,如何是好?” “年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各地都要过冬,再兴战事,年后连吃喝都是问题,燕京这十来万兵还是够用的,你在京里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战事上还是让我们来,”高庭渊柔和着声道。 聂珏便不再问了。 聂府的午饭备的早,聂珏和高庭渊一进来,就闻到了饭菜香。 “你们府上的饭菜就是引人食欲,”高庭渊哈了一口冷气,进门时顺道关上了门。 九儿给他们盛好饭便出去了。 聂珏抱着汤碗喝了一口,道,“那是你馋。” 她换好了棉袍,瞧着暖和又温和,高庭渊挪过来椅子,往她碗里夹菜,“午饭都吃不下了吗?吃点菜也好啊。” 聂珏吃掉了他夹过来的菜,轻声道,“您是怕我死了吗?” “怕的,”高庭渊道,“你多吃一口我看着都开心。” 聂珏缄默。 高庭渊把饭碗放到她面前,道,“我可能晚上就要走了,把这饭吃了吧,让我走的安心。” 聂珏顺从的夹着饭,边吃边道,“就是胃口不好罢了,您当我在闹绝食么?” 高庭渊弯唇看她。 聂珏低下了头。 “我大概年后才回得来,”高庭渊托着腮和她道,“禹州一有了结果,董朝会跟你说的。” 聂珏咬着木箸道,“马上要走了,您不回去看看您父亲吗?” 高庭渊道,“又不是回不来了,我父亲从不担心这个。” 自他任朝官以来,大的小的战争都经过了不知多少,还从未吃过败仗,巴南能胜,那么塞北那一场他一样能胜。 聂珏放了碗,在屋内走了一圈,待缓解了脚麻,她说,“您这自负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匈奴人好战,您可不要轻敌了。” “论武力,除了定南侯我还没怕过谁,匈奴能打,我就打的他往后听到大齐两个字都怕。” 高庭渊说完开了门,让九儿进来收拾。 聂珏踏步出去,往院里走,听到高庭渊的脚步声,她说,“您不回去准备吗?” 院里的梅花开得正好,高庭渊折了一只放到她手里,道,“想赶我走?” “赶的走吗?”聂珏闻着梅香道。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到人身上一阵寒,高庭渊弯下手臂把她圈住,直接夹到了廊下。 “京里的天到过年估计就这样了,你出门要多穿点,省得又生病。” 廊下放着椅子,聂珏坐了下来,看不远处董朝跟个贼似的偷看着这边,“您看。” 高庭渊拣起一块石子朝着董朝扔去,刚好砸到他脚前,便见他忙手忙脚的跑出了院子,晃没了影。 “夏红旆成器了,你是想用她来牵制陆瀚吧。” “一开始没想那么长远,只觉得她能成才,您高看我了。” 外面还是冷,聂珏没坐多长时间就进了屋里。 高庭渊跟着进了,屋内温暖的让人全身放松,“怎么会高看,德才棠谋,时人皆知,你的头脑能比容德的才华,便是我,也要叹服的。” 聂珏抿嘴笑。 “奕王殿下那里你若是管不过来,我替你去跟圣人说了吧,”高庭渊道,“萧子缨就够你烦了,殿下又不是好学之人,你在他身上花时间没什么意思。” 聂珏压着他的手,阻拦道,“奕王殿下虽看着比一般人要木钝,实则有大智,我教他并不废什么神,您若是跟圣人说了,到时圣人反而觉得我矫情。” “如果你不当官,当个夫子教书也是不错的,招孩子喜欢,”高庭渊反手把她握住,闲散道。 聂珏翘了翘眉,抄过一本兵书塞进他怀里,“眼瞅着要出征了,我也没什么可以送您的,这本书就给您带着吧,少想些其他的。” 高庭渊把那书丢到桌边,抬腿勾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后抱她入了怀,“想你也不行么?” “您想我什么?”聂珏抬手往他耳朵上揪。 被他抓住了放到颈子上,“什么都想,说出来怕你打我。” 聂珏偎着他,道,“我对您忽冷忽热的,您不累吗?” 高庭渊低头轻啄她的唇,手指游进衣袖中,凝视着她在怀里连挣扎都似十分的吃力,才喃着声道,“甘棠,我舍不得放过你。” 聂珏软着腰被迫承受着他的揉捏,外衣散开了,隐约露出里面的肌肤,她终于啜泣一声,整个人蜷成了球,那纤白的指头慌乱的去抓他,却抓不住着力点。 她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咬的极狠,待那块出血了,她哑着声道,“您忍不住了吗?您若是死了,我就没人要了,您打算拉着我一同下地狱吗?” 高庭渊亲着她的脸,望着她神情怜悯的伤人,看她在自己掌中彻底成了一汪水,他拥紧了道,“你等我回来。” 第84章 八十四个澹澹 在高庭渊临出发前,陆鹤吾进了宫。 “鹤吾,进宫是为你父亲来的吧,”女帝俯视着他,这段时间在侯府中休养,他恢复的很不错,人都胖了不少。 陆鹤吾颤着声道,“陛下!请让微臣随上户大人一同去往塞北,微臣愿敬绵薄之力,助上户大人荡平动乱!” 女帝没有立刻答应他,陆瀚一倒,陆虎师缺了领头,这本是极好的机会,可以将陆瀚的兵权收回来,然而京中到底不能少了高庭渊,他是女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指哪儿打哪儿,若将他放在边界,燕京就只有萧真,萧家一家独大,这不是好兆头,所以高庭渊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远。 至于陆鹤吾,继承陆虎师是名正言顺的,可是一旦交到他手里,那势必不好控制,他还未成婚,膝下也无子,这就是个麻烦,有子牵制,她不怕,但是像这样孜然一身,让她就这么轻松的送人去前线,她是做不到的。 “鹤吾,塞北有澹澹,你不需太担忧,如今你身体不好,首当其冲你也要把病养好,陆虎师还指着你,朕之所以让澹澹去,便是先让他替你稳住那边,待你身体康健了,朕自不会留你在京享福的。” 陆鹤吾恨极了这一身的烂病,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回塞北,却被这病拖累了,他父亲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如果高庭渊到时候过去了,稍微使一些手段,那陆虎师往后改成姓高的都有可能了。 “陛下!微臣的病现下已有好转,没多大影响了,塞北缺不得人,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以报陛下厚爱!” “巴南初平,域西刚定,塞北却遭大难,朕知你心急,可你若拖着病躯过去,陆虎师还得照顾你,鹤吾你别任性了,他们没那么多精力的,你这病最多两个月就好了,到时就是你不去,朕也会逼着你过去的,你想想,你这样去,你父亲会心安吗?他就你一个嫡子,若再出岔子,他可怎么办啊?” 陆鹤吾蔫了声。 女帝又加了话道,“待塞北平了,回头让你父亲回京吧,塞北到底苦了点,你父亲需要精心调养,燕京环境舒适,料也能使他养回一二。” 此话一出,陆鹤吾定了心,女帝这意思便是愿意放他,换他父亲回来,虽说不仁义,可他父亲已经不中用了,若能保住陆虎师,还是值得的。 两厢都满意,女帝便遣了他出去。 却见贾子兰进了门。 “陆鹤吾心倒是狠,朕说换他父亲回来,他竟还欢喜,”女帝甩了折子到一边,仰脸看她。 贾子兰剥了个柑橘,撕下一瓣放进她嘴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瀚废了,陆家还得活,陆鹤吾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的。” 女帝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又舔了舔道,“可朕觉得不划算,他这样就是没顾念陆瀚,若陆瀚牵制不了他,朕要陆瀚有何用?” 贾子兰伸着手指看她舔,随即俯身托起她的脸来亲昵,粉唇印在她的耳边,听到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时,她撤离了半身,说,“那就送给微臣杀了,讨微臣欢心您不愿意吗?” “愿意的,你就是要朕的一颗心,朕也愿意给你,”女帝连忙抓住她要离开的手,往自己衣服里探去。 贾子兰勾起唇,一把扯掉她的外袍,拉着她已软倒半边的身子压上了桌。 ---------------------- 高庭渊一走,就好像带走了闲适,聂珏跟着忙碌起来。 大理寺那边的旧案堆积,她连熬了好几个夜晚才将案件都处理了。 刚好到了休沐日,她早上给赵承治和萧子缨授完课,下午便偷了懒,在房里睡觉,正睡的酣时,外面九儿敲起了门。 “大人!大人!” 聂珏被吵醒了,听着声去开了门,“什么事,这么急?” 九儿进来,先给她穿好了衣裳,端着茶水让她喝了之后道,“杜大人在前厅等着。” 聂珏散了睡意,出了屋去见杜修彦。 聂珏进门,见杜修彦一脸愁愤,道,“容德,可是有事要找我?” “今早刑部接了个案子,国子监学子刘雪衣状告傅玉涵强抢了他的未婚妻秦晓音,傅玉涵自是不承认,那刘雪衣又是性格刚硬之人,竟气的一头撞了墙,好在救回来了,”杜修彦怅然道,“只是拿不出证据,我就是想替他找人,也不好直接进傅府搜查,这事本与你无关,但现如今你管了吏部,那国子监按理也算在你的职责里,我便来问问你的建议了。” “傅连生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还承袭了子爵真要直接进他府倒确实不行。” 聂珏想了想,问道,“那傅玉涵你们抓起来了吗?” “没有,刘雪衣手里没证据,我们抓人也难,”杜修彦道。 聂珏偏身侧眼看他,“抓一个傅玉涵怕什么?” “万事讲法,他明面上没触及到刑法,我如何动他?”杜修彦说。 聂珏轻轻道,“你去抓人,我来搜傅府。” “甘棠,硬闯是不行的,傅连生有官阶和爵位,若贸然进去,回头他便敢弹劾你,”杜修彦无奈道。 聂珏说,“随他吧,左不过削我的职,正好弄个清闲。” 杜修彦突的笑了,“你这性子比以前变了不止一二,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真的变了吗?我竟没觉得,”聂珏慢慢道,“大概是升了官,浮躁了。” “倒不是浮躁了,瞧着更有大官的气度了,我却不如你,”杜修彦感叹道。 聂珏用火钳戳了戳桌底下的火盆,望它烧的更热些,便双手靠近感受着那温暖,“容德,我派人去禹州了。” 杜修彦愣住。 “可能年前就能查出来了,你怕吗?”聂珏转头看着他。 杜修彦恍惚道,“要我做什么?” “禹州那边还没查出什么,上户大人派了些人盯着,倒不用你再让人去,”聂珏说道,“之所以瞒你到现在,也是担心你知晓了,回头在牧甫面前表现出来,他要是察觉,抹掉罪证也是快的,你不要怪我。” 杜修彦艰涩一笑,“怎能怪你。” 他的情绪很低,这种事劝也劝不出个所以然,聂珏往外面看去,大太阳出来了,她微笑着道,“还有一刻钟,国子监就要上学了,你过去罢,我这里安排好,也立刻去傅府。” 杜修彦便起身告辞了。 聂珏等了一些时候,也出门了。 她从大理寺调出来四十来个问事,毫不避人的沿着玄武大街走到傅府。 有着爵位的官员府邸大多比一般的官员阔气,从外面看就看得出是大户人家,傅府也不例外,红墙黑瓦,墙上还雕着景物图,那院内的花香都飘了出来,门都比聂府的门大,朱漆大门边的门卫穿着也比一般人要好,真是要多阔绰有多阔绰。 聂珏走到门前,被两个看门人拦住了。 她往后看一眼。 那几十个问事便冲上来,把那两个门卫绑住丢到大道上。 聂珏闲闲的敲着门。 “谁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开了门,见着她的脸,就想把门合上。 聂珏抬脚抵住,道,“真是见过世面的人家,一个下人也敢挡本官办案,反了天了!” 她往左右一看,便有问事上前推开了门。 那小丫头一见情势不对,溜得极快,一小会儿就不见了人。 聂珏轻哼一声,带人就往里闯,“给本官搜!” 问事们分头去了各个院子,一时傅府后院传出各种女子的尖叫声。 傅连生从堂屋里跑出来,胡子上还挂着瓜子壳,瞧见她气的差点七窍生烟,“聂大人!不经圣人允许就搜查官员府邸,你好大的胆子!” 聂珏揣着手,冷眼看他,“傅大人,大理寺办案事有缓急,等本官找到了人再向圣人禀报也不迟。” “好你个聂甘棠!分明是不把我傅连生放在眼里,我现在就入宫,向圣人参你!”傅连生说着往外走。 聂珏身边的问事着了急,“大人,傅大人真去了可怎么好?” “让他去!本官还不至于被他吓退了,”聂珏道。 傅连生确实是吓她的,被她看破后,返身气急的对着她吐沫星子翻飞道,“你们要找什么!本官府里难道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聂珏一耸肩,望向左侧,道,“找到了。” 傅连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问事带着秦晓音走了出来,登时晕了眼,后脊梁的汗都吓出来了。 秦晓音显然先前遭受了折磨,神智都不怎么清楚了,走到他们面前时,抱着头惊惧的喊叫着,“雪衣救我!畜生!你们这些畜生!” 那问事道,“大人,属下找到这位秦姑娘时,她正被人押着往出走。” “走哪儿去,不会是打算杀人灭口吧,”聂珏侧身看傅连生,弓着身笑,“傅大人,你去啊,你怎么不去了?” 傅连生张了张嘴,撒谎道,“她是我儿子新纳的小妾,前儿家里的弟弟去世了,伤心过度,才成了这副模样,刚刚也是送她回娘家,你们空口栽赃,还有没有王法!” 第85章 八十五个澹澹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被本官戳破了,还敢强词夺理,当本官眼瞎耳聋吗?”聂珏斥责道。 傅连生瞪着眼,梗着脖子道,“聂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谁,谁强抢民女了,她自己求着我儿子收了她,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犯法的事了?” 聂珏呵一声笑,不与他再废话,直接让问事带着人走。 “你们不准走!我堂堂子爵府里的人,你们说带走就带走吗?聂大人,你未免太过分!”傅连生挡过来,大叫着道。 聂珏朝他扬了扬下巴,身后问事直接把他拉到一边,她甩了甩两袖,双手背过身,走到他面前时,停住了,“傅大人,养儿不教便罢了,还纵着他做下此等事,你这个爵爷恐怕也当到头了,等着圣人下旨削爵吧。” 她放下话,便往出走,背后傅连生喘着气喊道,“来人!来人!别放他们出府!” 这一声,立刻有十数人拦在了门口,阻住了聂珏的去路。 聂珏返身对他笑,“这就不好看了,傅大人,本官进你府中可是有不少双眼睛看到了,你拦着本官有何用,或者说,你杀了本官就以为无事发生了吗?” 傅连生紧盯着她,咽了两下口水,忽然抱胸痛哭起来,“你为何逼我至此!不过是一小女子,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装作看不见你我都好过,为何一定要捅破,这燕京城中的达官显贵有几个家中是没龌龊的,你怎么不去他们家,反而盯着我一个小小的子爵府,因着我仁善就好欺负的吗?” “傅大人,本官乃是吏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你儿子在国子监中犯了事,按理就是本官的管辖之内,你爱儿心切,本官可以理解,但是他确实做下了恶事,大齐以法治天下,你说的人情往来在本官这里是行不通的,本官按律办事,你阻拦本官,便是阻拦大齐律法,你想好了后果,本官言尽于此,”聂珏道。 傅连生失魂落魄的朝后退了几步,最终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聂珏偏过身对他道,“傅大人,生儿不教,不如不养,今日之祸全是你从前放任的缘故,怨不得人。” 傅连生低头默哭。 聂珏便带着人出了府,前去找杜修彦。 杜修彦已抓了傅玉涵,聂珏入刑部时,离得老远还听到他在牢里喊。 “你们这帮走狗!敢抓本公子,我爹绝对饶不了你!” “混账东西!放本公子出去!” 聂珏端着茶猛喝了一口,问道,“还不消停?” “叫的比谁都嚣张,”杜修彦禁不住笑,“你我今日也算荒唐了一次,好歹找到了人,顶多被人诟病一句狂妄,倒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聂珏摇头笑,“这算什么,圣人都不会责罚,我去瞧瞧他。” 杜修彦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你们这群看人下菜的蠢货!连本公子都敢抓,等本公子出去了,一定扒了你们的皮!” 傅玉涵还在骂着,他自幼就是被人宠到大的,任性妄为了许多年,事事都有他父亲兜着,今日却第一次吃了瘪,叫他怎么不恨。 聂珏在门外看他骂累了,才进来,着狱卒搬来个凳子,坐下来笑看着他。 傅玉涵一望到她就哑了,天子宠臣,谈笑就能定人生死,谁不怕。 “怎么不骂了,见着本官倒怂了?”聂珏一团和气道。 傅玉涵跟个蔫鹧鸪似的,翁着声道,“聂大人,您抓学生来所为何事?学生自问勤恳好学,举止端正,并无过错啊……” “勤恳好学,举止端正,”聂珏重复着话,温笑着说,“国子监中勤恳好学,举止端正的学生都如你,那咱们大齐是不是差不多就要亡了?” 她是清雅美人,笑起来时连眼眸都带了情,瞧着比谁都好相处,不了解其性格的人,只当她软和,可傅玉涵再不了解她,也听闻过关于她的传闻,这般笑于他而言,和催命符不无区别。 “聂,聂大人,学生到底做了什么事,就是死也要让学生知道死因何事……” 聂珏支着下颌,道,“抢了秦晓音,还装的一脸无害,你觉得本官像是个傻子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她自愿跟学生的,学生没有逼迫她!”傅玉涵急着辩解道。 聂珏笑,“跟了你就疯了,好人家的女儿还没那么自甘堕落,傅玉涵,圣人开国子监不是让你去当恶霸的。” 傅玉涵焦急了,“……聂大人,您是最明事理的人,学生在国子监中一直老老实实,从没犯过大错,秦晓音她自己上赶着往学生床上爬,学生作为一个男人难道还能拒绝她吗?” “她一个姑娘家,和你怎么认识的?国子监中的五经博士每日都会给你们留作业,你哪来的时间和人结交,依本官看,你分明是借着国子监生的身份,到处嚣张跋扈,”聂珏说。 傅玉涵急皱了眼,伸手想抓她的下摆,被她避开了,便慌乱道,“聂大人,聂大人您听学生说,学生真的是算老实的了,国子监生有一千人,除了那一百个从平民里考出来的学生,剩下的谁不是王孙公子,谁不是吃酒做乐,他们做下的坏事比学生都多,您不去抓他们,为何一定要针对学生,放过学生吧,学生今后一定从善,再不碰这些违法之事……” “好啊,圣人仁慈,放你们进国子监读书,你们不好好读书,却想着作奸犯科,你们对得起圣人的良苦用心吗!?”聂珏一转了脸色,形容怒极。 傅玉涵被她呵斥的身子抖三抖,哭泣着道,“学生知道您生气,可学生能有什么办法,学生当初也想好好读书,可进去了才知道,那里才是最不该学习的地方……” 聂珏斜下眼望他,“本官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干不干?” “您要学生做什么?”傅玉涵问她,眼里还带着恐惧。 聂珏温柔道,“你就将你刚刚说的话,跟圣人再说一遍即可,本官可保你无事。” “不,不行,聂大人,若学生向圣人说了此事,就等于和所有世家敌对,这让我们傅家往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傅玉涵哭道。 聂珏寒声道,“傅公子,你觉得你有说不的权力吗?本官不过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要是不想要,那本官就只得依律治你的罪了,想来,你的父亲大概也会遭牵连,你们傅家到头来不还是要落败在你的手里,不如照着本官的话去做,到时你至少能安然无恙,世家再恐怖,能把你怎么样?有本官在,他们难道还能明目张胆的吞了你们不成?” 傅玉涵泄了劲瘫坐到地上。 ------------------------------- “岂有此理!这帮混账把国子监当成什么了!朕给他们创造出这么好的环境来读书,他们竟不知刻苦,反倒作威作福!”女帝听完怒不可遏,往桌上连拍了好几下,气的眼中都要冒出火来。 傅玉涵浑身直颤,几欲昏厥。 聂珏抬袖伏地道,“陛下!国子监是国学之根本,现如今已成玩乐窟,那些刻苦努力的平民学子想进都进不去,长此以往下去,岂不叫天下学子寒心?微臣斗胆!请陛下下旨,彻底改革国子监,还读书人一片清净之地!” 女帝沉思,良晌冲着童贤递了个眼色,童贤会意,把已然神魂不在的傅玉涵领了出去。 “聂爱卿,国子监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世家子弟多在其中,朕动国子监,就是在动他们的根本,一个不好,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反朕。” 聂珏也默了声,半晌,她说,“陛下,若微臣能劝动萧大人和杜大人,您愿不愿一试?” “国子监中一滩污水,若萧爱卿和杜爱卿能支持,朕倒是愿意一试,”女帝道。 聂珏说,“请陛下给微臣三日时间,微臣定劝的萧大人和杜大人赞同!” “聂爱卿,若改革,你当如何去改?”女帝问。 聂珏思量一会儿,道,“国子监既是以读书学武为主,自然是要看其才学,依试而选,各凭本事,能在国子监选生考试中夺得前一千名者,无论贵贱,皆可入学,陛下以为如何?” 女帝又问,“即如此,若照此行事,该几年一换?” “微臣以为三年一换还是可行的,太过频繁的调换不利于人才的稳定培养,太长的时间也容易养成偷懒的脾性,三年不长不短,一个人若能成才,三年的时间足以,”聂珏诚恳道。 女帝点了一下头,道,“爱卿所言甚是,不过朕还有疑问,既换了学子,那国子监中的老师是不是也要清查一番?” 聂珏道,“陛下想的周全,那帮学生之所以游手好闲,说到底还是那些五经博士没管住,若他们尽点心,国子监不会变的如此乌烟瘴气,所以这些五经博士也得检查,以保证往后不会再出现现下的情况。” 女帝笑了,“聂爱卿,若你真能让萧爱卿和杜爱卿也同意,朕便把这重任交到你手上,望你能还朕一个满是人才的国子监。” 聂珏叩首道,“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觅尽栋梁!” 第86章 八十六个澹澹 临了一天,聂珏入武安伯府见了萧真。 “你向圣人进言,要改革国子监?”萧真听了她陈述,诧异道。 聂珏颔首,“国子监是为大齐培养后备人才的,如今看来,那里面全部是贪乐庸才,不将他们清出去,那些真正的好学之士如何进得来?” “先前老夫就说过,那里面不是读书人的好去处,早就该改了,”萧真道,“老夫自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过国子监中一千人,绝大部分都是世家里的嫡子嫡女,你若真敢动他们,便是和他们树敌,可想清楚了?” “圣人也提了醒,但是伯爷,不经过一番清洗,如何迎来曙光,这燕京城中一砖头砸下去,都能砸出好几个贵族子弟,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不计其数,朝中的职位就那么点,若让他们钻了空子,进到官场,对那些学生谈何公平,对大齐亦是有害无益,”聂珏停下话缓和了一阵,接着道,“大凡变革,不经动荡,是不可能会成功的,若此番能成,便是造福百世,为了后世子孙,这一变革势在必行!” 她一落话,萧真当即拍手,“好!甘棠,你虽为女子,然胸襟要比我们男子宽广许多,老夫自当为你撑腰,此番动革,若能成,你我便是青史留名,不成,不过是被后世唏嘘,你尽管去做,谁若敢拦你,先问我萧真答不答应!” 聂珏起身对着他举袖做拜,“甘棠先在此向您一敬,谢伯爷鼎力相助!” 出了武安伯府,聂珏未敢停歇,径直朝杜府过去。 杜修彦也才从刑部回来,官袍都未换,就听到下人传话,聂珏过来了。 他出门迎过去,见聂珏面色微有急,疑问道,“甘棠,寻我是为何事?” 聂珏闭唇未语。 杜修彦便知是急事,引她进了书房。 “容德,傅玉涵一事后,你对国子监中的学生怎么看?”聂珏问。 杜修彦认着思考片刻后,道,“昔日你我也是从国子监中出来的,倒不是自夸,能进国子监的,多少都有几分才气,便是有那差的,想必也占不了多少。” “傅玉涵同我说,国子监中一千人,多的是比他还恶劣的,如他这般的,都算纯良,”聂珏慢慢道。 杜修彦微惊,“国子监中三年,同窗皆好读,我从未见过有谁沾碰下做事,你不能听了他的一面之词就觉得国子监中全如他一般了。” 聂珏敛了眉,“从前我在国子监中,常遭同窗戏弄,容德你知为何吗?” 还能为何,因她是孤女,因她没依仗,杜修彦再纯良,这种事又怎会不清楚。 “那些国子监生个个人模狗样,不了解其中缘由的人瞧了,当他们是人中龙凤,当他们为人谦和,可背地里的黑勾当你们有几人知晓,我当初若没有琬珲护着,今日恐怕也如那秦晓音一般了,你说那国子监明明是天下学子最向往之地,怎得就成了这般模样?”聂珏说。 杜修彦无法回答她。 聂珏又说,“我已向圣人表明要将国子监大修一番,容德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京中的权贵子弟多在其中,你动国子监,等于是断送他们致仕的前程,世家不会轻易容你所为的,”杜修彦担忧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须得向我父亲说明,由他决定,我才敢开口帮你。” 聂珏哑然,“我只道你们杜氏最为清廉,可遇上这样的事竟也推三阻四,你最是明事理,国子监中一堆陈腐,于大齐官制毫无益处,若任由其发展,不出三年,官员便都如欧阳钊、牧甫之流,那我等还有什么活头,这大齐还有什么活头?” 杜修彦大惊,一时竟回不出话。 聂珏面有失望的看着他,“你们杜氏乃是天下寒士名流最为佩服的世家,你们不为他们出声,还指望谁?庶民想往上爬有多难,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当日我进国子监尚且被人欺辱,你觉得还有几人能如我这般好运?这一年也快到头了,你有见过什么新秀垒起,不都是那些混吃等死之徒,翰林院里都装不下了,难道年年都要这样?大齐再能撑,也是撑不了几年的。” 杜修彦被她说的大恸,咬牙道,“甘棠!我帮你!” 聂珏灿然笑开,“你不是帮我,你是在帮大齐,若此次成事,后世定会称颂我等功绩,便是为此,我们也要拼一场!” 杜修彦道,“甘棠,后世说什么我并不在意,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如你所说,这朝堂也该是百姓的朝堂,要是都被世家所把持,百姓没了出路,大齐也终将走向灭亡,我既是大齐的臣,自当为大齐尽一份力,我们杜氏虽退隐几十年,但是力抗世家还是不怕的,你尽管去做,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聂珏扬臂高抬,冲他深深鞠躬,“谢容德大义!” 隔日临朝,聂珏、萧真、杜修彦一齐上书,奏请女帝变革国子监,霎时满朝哗然。 “万万不可!国子监已有数年,今日一动,那就是动了大齐的官本!”肖正商当先急着道。 聂珏回身看他,“太常大人,每年进士三百人,可都是那国子监中的三百人?大齐的官本从来都不是国子监,是百姓!有能力的学子在民间得不到教育,无能之人却在国子监中胡作非为,若大齐的官本是这样,那大齐往后就是一条死路!变革国子监是必然的!是为了大齐能够拥有更强大,更鲜活的生命力!” 肖正商瞪圆了眼,“聂大人你什么意思!京中子弟多才俊,谁人不知,单你一张口便将他们说成了无能之徒,未免也太过分了罢!” 聂珏轻哼一声,“才俊?本官记得,前不久太常大人的公子才闹出外室的丑事吧,若才俊都像这般,想必陛下都要头疼了。” “你!你!”肖正商连说了两个你,抬头就见女帝阴冷着双眼直往他面上去,吓得他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少年公子谁不爱风流,这种事也要拿到朝堂上来讲,聂大人,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吴柏梓也站出来反问她。 聂珏说,“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歪,吴大人从前一直是个温温吞吞的人,今日倒一改常态,如此咄咄逼人,国子监中无能之人,莫非也有你的亲戚?” “这是什么话,本官就事论事,聂大人也能东拉西扯,这朝堂难道还不准本官说话了吗?”吴柏梓道。 打眼一看,朝臣是要对立着起来反这次改革,杜修彦和萧真两人互视一眼,杜修彦先起了话道,“吴大人,变革国子监并不会就把国子监变没了,不过是改变以往招生的标准,让民间学子也有机会进入国子监中学习,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应该支持。” “若京中子弟有本事,就不该怕国子监发生改变,规矩是变了,人还是那个人,一切按才学来排,本官觉得很是好,大齐缺的就是有才之人,那国子监收的也该是有才之人,”萧真跟着道。 吴柏梓一看到他们两个人便咽了声,萧家和杜家出了面,叫他还能说什么。 这时殿外传出一阵咳嗽,众人都将目光转到那里。 女帝闻声道,“牧爱卿身子不好,怎么还来了?” 牧甫一边捂着嘴咳个不停,一边弯着腰进来跪倒了,“陛下!微臣听闻聂大人上奏要变革国子监,这么大的事,微臣如何还能在家中静休啊……” 女帝向后靠了靠,看了聂珏一眼,没作声。 “国子监数年安稳,从没出过大的祸事,聂大人才刚任吏部尚书不到半年,就要拿国子监开刀,未免太忘恩负义了吧,怎么说你自己也是从国子监里出来的,就是这么对待教养你的地方?”牧甫责问聂珏道。 聂珏面对着他没一丝怯意,稳稳道,“太保大人,正因为本官是出自国子监,所以本官才是最了解其中隐秘的人,国子监中一千生,有几个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您问问您的儿子,他这六年读了几本书?” 牧璋贤在国子监中混了六年,连一官半职都没有,作为牧甫的儿子真的是丢尽了牧甫的脸,牧甫对外从来只说自己的儿子无心官场,其实他心里清楚,牧璋贤哪里是做官的料,若放他入朝,迟早有一天自己可能就被这个蠢儿子坑惨了。 牧甫竖着眉毛瞪她,须臾咳的停不下来,“咳咳……你强词夺理,我儿无心朝政,此事怎又扯上他了?” “既是无心朝政,他还赖在国子监中六年做什么?尸位素餐你们也好意思,不如让让地方,年轻的学生们还想入朝!”聂珏怼道。 牧甫被这一呛,又是一阵咳,咳的几欲晕厥,他突的用手指对着聂珏骂道,“聂甘棠!你还有没有点文士气节!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岂能是你三两句话就颠覆的,你莫不是以为当上了吏部尚书,就可以为所欲为,太猖狂了吧!” 第87章 八十七个澹澹 “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早就被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给践踏了!贵族在里面无所事事,庶民却挤破了头都挤不进去,这国子监说的好听是开给天下学生的,殊不知,它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后院,本官既是吏部尚书,那国子监自然归本官管,本官向圣人上报国子监里的丑恶,有什么不对!还是太保大人觉得本官越权了?”聂珏回击道。 “聂大人!士族努力了百年才有今日,庶民自然不能和士族相提并论,世家子弟都是士族中的精英,就是说国子监为他们而设的也没什么过错,你如今为庶民说话,不过是你自己出身庶民,若你也是士族,断不可能敢这般,立场不同而已,你何必把我们说的一塌糊涂,不觉得太过虚伪吗?”方明卿抖抖飕飕着身子道。 聂珏嗤地一声,“原来在方大人心里,士族高高在上,庶民就该被你们欺压啊,这天下芸芸众生多有千千万万,他们何其可怜?仅仅你们这些陈旧顽固的思想,就被你们压迫到至今,本官问你们!做官是为了什么?难道做官就是为了欺压百姓吗?那这官,我聂珏不做也罢!” “稚子轻狂!还有几个月会试就要来了,你在这个当口提出变革,是想天下大乱吗?”牧甫煞着一双老眼,忽然望向杜修彦道,“容德,连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吗?” 杜修彦沉沉注视着他,“老师,这不是胡闹,国子监是官学,是天下民学的领头者,若国子监不立于正道,如何能在民学中立威,庶民也是人,他们也有权力为了大齐向上挣,如今这国子监里,有几人是为大齐着想的,难道您以为我们不会死吗?我们死了以后谁来撑着大齐,靠他们那帮人,大齐不过百年就要亡国!” “国子监是让学生奋发学习的,吃喝玩乐便自己找地去,别在那等干净地上占着位置,糟了地方还恶心人,说辞再冠冕堂皇也无用,有能耐,改革之后,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去,我等自不会再啰嗦一句,”萧真道。 萧杜二人说了话,当下便使的他们扼住了声。 聂珏感激的冲他们两人笑了笑,随后对着女帝高抬起手臂,道,“陛下!您是万民之主,是众生的神,您是爱才之人,微臣恳请陛下恩准,让微臣对国子监进行改革,还天下人一个公平公正,人才济济的国子监!” 牧甫便又是咳起来,一时殿中寂静的只闻他的咳嗽声。 女帝凤目凝成了霜,耐心的等他咳完,才道,“朕当初沿袭旧制,保国子监下来是为了能够教生成才,朕为了让学生们能安心学习,让吏部和兵部在其中建造了最齐全的藏书阁、武器库,几乎所有最好的教学设备都在其中,朕做了这么多,不是让你们放自己的儿女进去为非作歹的,今年一年下来,朝中新官有几人,你们都心里有数,这些新官有几人是出自国子监的,你们也有数,朕就是奇怪了,朕明明给了他们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成才的寥寥数几,原来是将国子监当成了玩乐场所,朕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和财力,讨不到一点好处,你们还觉得是应该的,想来你们忘了一句话。” 她阴厉的视线在那一众大臣中飘过,缓缓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要能臣,你们若创不出来,朕觉得你们没用,杀了你们都可以,国子监是朕给后起之秀们的温床,你们的子女既然担不起后起之秀,就给朕乖乖的滚回家,哪怕他们玩到死朕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可你们放他们进了国子监,把国子监弄的不成个样子,还在朕面前堂而皇之的贬低朕的百姓,当朕真的性子软吗?” 话落,殿中所有臣子皆往地上跪倒,无一人再有回话的勇气。 女帝把聂珏上奏的折子又看了一遍,道,“聂爱卿,改吧,就照着奏折上说的去改,朕看,谁敢阻拦!” 聂珏伏地长声道,“陛下圣明!” 身旁杜修彦和萧真亦道,“吾皇开明,是百姓之幸,是大齐之幸,吾皇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杜修彦没和聂珏一道,他被牧甫叫住了。 “容德,此等大事,你竟没与老夫私下商量,国子监一旦变革,士族纷纷有了异心,朝中不太平,你我所谋之事还如何有进展?”牧甫颓败着脸道。 杜修彦随他慢慢走着,“学生记得,您从前最不屑和士族的人为伍,今日您却和他们站在了一道,士族有了异心与我们所做的事有何关系,朝局纷争,只要我们清清白白,又有什么好怕的。” 牧甫的脚一下子停了,“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以为老夫瞒着你做了什么不该再做的事,这几个月,老夫觉得你越来越没以前那般听话了。” 原来在他心中,他杜容德只要听他话,帮他做事就好,什么师徒情谊,什么慷慨正义都是骗他的,骗他心甘情愿的当狗,当傻子。 “老师,在您心里,学生就不该有别的和您不一样的想法吗?您觉得对的,学生就不能反驳,必须要遵从,哪怕它一开始就是错的,是吗?” 这一连的问题,问的牧甫惊愕,他到此时才发觉,这个从小乖巧老实的孩子竟早早就对他产生了反逆心思。 “容德,国子监就是改,也不能放任到聂珏一个小女子的手里,你有问过你的父亲吗?他必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可惜木已成舟,老夫再多想也是白想,若国子监经此一动,声望大减,我们也无可奈何了。” 杜修彦说,“学生已于昨晚修书回去,学生所做之事是为民着想,父亲一定支持,您百般阻拦有何用,学生是一条路走到头,再不会反悔,这国子监改了,学生头一个高兴!” “你!老夫教你多年,竟教出个忤逆出来,你为民着想,老夫就不为吗?世家多有封邑,此次改革,不管成不成,世家都可能把怨气撒在自家领地的庶民身上,你们以为自己是英雄,殊不知,你们才是害了那些庶民的罪魁祸首,他们会比世家更恨你们!无知幼儿,老夫这些年真是白教你了!” 牧甫捂着胸口,又气又是无奈,国子监改革,利弊参半,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他也是庶民出身,如何不知其中秘辛,此后,只怕世家和庶民的矛盾加剧,大齐便是岌岌可危啊…… “从古至今,改革就不可能兼顾各方,庶民有官维护,若世家真敢私下这么做,我和甘棠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世家兴盛了百年,若他们识时务,家中荫封就够他们快活好几辈子,但他们要是敢染指朝政,甚至想借自身权势操控朝堂,我们杜家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杜修彦冰冷着声道。 牧甫就那么看着他走了,胸中郁闷涌起,他的这个学生已脱离他的掌控,或许有朝一日还会反咬他一口。 吏部搬出国子监改革条例,所有国子监学子皆被放出,于三日后面对全国学子进行国子监生考试,取前一千名入学,一时举国上下惊震,平民学生对着聂珏感恩戴德,世家子弟却是恨不得将聂珏抽皮扒骨。 到当日傍晚,奉化门前积聚了约有近两千名学生,他们盘坐在地,声声呐喊。 “请陛下除聂贼!还学生们一个安静的学堂!” “聂贼居心叵测!动我国子监,是为其培植势力,请陛下为天下,为大齐考虑,杀了这奸佞!为国除害!” “杀聂贼!为国除害!” “杀聂贼!为国除害!” 何孝带着翊卫将他们围住,倒不敢赶他们走,只能派人盯在周围。 肖无宴从后面跟了上来,戳着他道,“瞧着不好收场,可怎么办?” “你先去聂府,把聂大人请来,她比我们有办法,”何孝推搡着他道。 肖无宴走了几步,又跑回来,道,“为何我去?你去不行吗?” “你还怕她吃了你吗?我守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宫里面可能就有人过来,你要是不愿去,我去也一样,”何孝白眼看他。 肖无宴便没了借口,背身跑了。 宫里很快得了消息。 女帝的头疼的快炸开,她对童贤道,“你出去看看,要是能安抚最好,不能安抚,便给朕统统抓起来。” 童贤为难道,“陛下,抓人还是不好吧……” “怎么不好?”女帝扶着头坐起身,形容竟带有憔悴,“他们喊打喊杀,朕难道还惯着他们?” 童贤急忙拖住了她的手,“这个个都是金疙瘩,若抓了,回头那群老臣可就要闹了,若是闹出了人命……” “既是改革,如何不流血,他们要死,便让他们去死!走到这一步,朕早想好了,废旧迎新,总要付出点代价,朕若连这点伤痛都受不住,还怎么坐得稳帝位?”女帝甩了甩脑袋,推着他道,“你快去,闹让他闹,这场改革朕是改定了!” 第88章 八十八个澹澹 童贤没了辙,领旨出到奉化门。 那些学生见了他,更是激愤不已。 “童公公怎么是你出来了!我等坐在这里等了半天,圣人就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圣人还要在里面躲多久!今日若没个结果,我们就坐这里不走了!” 童贤看着这些学生,佝着背对他们道,“诸位公子、小姐稍安勿躁,圣人不是不给你们交代,此次改革是为大局,咱们是往前看的,这国子监毕竟是大齐的根,尔等想想,根都烂了,还有什么前景可言,诸位听咱家一句劝,都回去吧。” 他这话非但没让那两千人安静下来,反而激得他们个个横眉倒竖。 牧璋贤直接站了起来,道,“佞臣当道,国将不国!圣人宠信聂珏,却弃忠臣不顾,实在是让我等晚辈寒心!” “君王无道,那就让我等来为圣人清除佞贼,把聂珏交出来!” “吾辈悲恸!大齐有此奸贼,实乃亡国之兆!圣人若不忍,那就由我等来杀!” 那些武生皆拔出腰间的佩剑,竟是有鱼死网破的念头。 童贤嘴里发苦,不知作何再劝。 何孝朝四周翊卫示意,翊卫们便都持刀而立,静等他发令捉人。 “干什么!一个个的要造反吗?” 聂珏缓缓而来,披着轻裘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她对着何孝温笑了一下,站到那帮学生几步远的地方,道,“怎么!读书一个个没用,胁迫圣人倒是手段老练的很,不会是你们父亲暗地里教你们做的吧!” “聂珏!你未免欺人太甚!国子监中数年安好,凭你一句话就要将国子监翻个底朝天,你仗着圣人的宠信乱我朝纲,掀翻学堂,不杀你不以平民愤!” 说着便有人想上前来。 何孝走到聂珏身边,动了动手里的剑,“尔等还是安分点好。” 那些武生便顿了步,恨意满满的盯着聂珏。 聂珏巡视着他们,“你们之中有几个是平民的,这就成民愤了,这大齐少说也有百万民众,你们说自己是民,有问问他们同意了吗?”聂珏悠悠然道,“因着本官捅破了你们虚伪的嘴脸,让你们没了仕途,便要杀人,可笑!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自己镀成了好好学生,你们才是大齐最恶心的存在!这大齐没了你们,能绵延数百年,而你们失了大齐的护佑,想必也只能苟延残喘几年!” “聂珏!你若真是为大齐考虑,便不会碰国子监,我等父辈皆是朝中重臣,国子监一乱,哪还有什么安宁可言,你分明是为了自己,国子监中上千人,有几个能为你所用的,你为了扶植自己的人,才弄出这么大的动荡,何其阴险!何其可怖!”牧璋贤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他恨不能生啖其肉。 聂珏嘲弄的看着他,极其刻薄道,“牧公子在国子监中呆了六年,这六年里您学了多少本事啊,本官记得当初本官和您亦是同窗,如今您都快入而立了,还和他们是同窗,不觉得羞愧吗?国子监不是什么没脑子的都收,是为圣人收纳贤才而设的,似您这般的,还是早早在家抱着老婆热炕头的好,就别学年轻学子慷慨激昂了,没得让您父亲丢人。” “扑哧!” 翊卫里不知是谁没忍住给笑了出来,牧璋贤登时难堪,他朝左右看,坐与他身旁的都小小的挪动了地方,竟无人来为他说话,他自是没了脸,垂头做了乌龟状。 “诸君若真是为了大齐,今日定不会在此闹事,本官若想用人,当然不会在尔等之中寻,本官授命于圣人,本官所用之人必也得为圣人鞠躬尽瘁,似尔等只想着虚靡度日的,本官自不会由你们入朝,难道要等着你们吃空国库,啃尽百姓,本官才出手吗?本官就是要将你们这些国之蛀虫扼杀!让你们在危害江山社稷之前就死于平庸之中!” 聂珏将嘴里的话说的掷地有声,她望着这两千人,双目一眯,便有杀气出现,“花了不少钱,买了这么多平民学子随你们一同在此生事,真以为圣人就怕了?圣人心慈,由的你们胡闹,本官可不准,今日在此生事者,本官都要登记入册,看看来年科考,谁能过!” 士族底气足,不怕她的威胁,但平民就没这个胆子了,她此话一出,几乎等于在告诉场下的平民学子,经此一事,他们便无缘科场,前途与眼前利,谁不会选,当时便有千名学子爬了起来,对着聂珏磕头求放过。 “聂大人,我等昏了头,求您放过学生们吧……” “我等也不知具体原由,都是被他们诓来的,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等……” 这一招致命,士族们前面的张扬全被打散了,纷纷拽着跪地的人迫他们起来。 “你们还有没有骨气!她是吓唬你们的!科考岂是她一人独大,圣人和朝中的大人们都要盯着!” “她还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力,你们若这次服了软,回头她定不会饶过你们!” 聂珏讥笑着看他们,“本官是吏部的直属官员,科举考试的所有试题都要从本官手里过,尔等说胡话的本事可比读书强多了,你们若是不信,就尽管在此闹,看看明年本官让不让你们进考场!” 她这么说着,就让人拿了笔纸,数着他们,慢慢往纸上记。 这一下子,莫说平民,就是士族们都慌了,捂头抱袖就往市井里窜了,如此,不消片刻,人就全跑没了。 童贤拿着拂尘往身前扫了两下,探头往她手上的纸看,“哎呦!咱家就说聂大人哪来那么大本事,一眼就全给记上了,原来胡划了几笔啊。” 聂珏把拿纸叠好,塞进了袖子里,冲他笑的极和善,“公公明白人,他们到底是少年人,吵着闹着也翻不起多大的事,本官再小肚鸡肠,也不能和他们计较,您说是不是?” “聂大人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的狠,做事却留一分,咱家瞧着都为你不值,骂名全是你,回头好事还指不定落不到你头上,”童贤说着,人便往宫门里走。 聂珏随他后面,温吞着道,“总得有个人出来顶着,本官被他们骂惯了,不缺这一次。” “聂大人远见,这生前骂名确实算不得什么,得后世称颂才是紧要,”童贤道。 聂珏轻道,“公公想的真远,本官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是皮厚了,耐骂。” “聂大人向来比一般人慧眼,自谦的话说说就好,可糊弄不了咱家,”童贤回身冲她抛了一个媚眼,嗓声竟带有微微嗔怪,“聂大人的这张小嘴,看着俏,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那些学生被你骂成那样,都忘了还嘴,你哪里修练出来这等功力?” 聂珏弯起眼笑,“瞧您说的,本官又不是深山里的妖怪,何曾就有功力了,还得赖读的书,若不是肚中有货,本官也不敢和他们挣。” 童贤侧身看着她,“小妖精都不及聂大人招人,迷的高大人天天钻你府里,还迷的圣人什么都听你的,咱家羡慕啊……” 聂珏走到殿门前,将要推门进去,她的头微微下侧,双目朝他柔柔的看,竟真有媚意显出,“公公说的本官惭愧,本官可什么也没做,外面传什么,您听见了,就信一半吧,谁知这流言是真是假呢?” 童贤望她进去了,素来妖娆的脸都露出了痴,“生的真是好啊,可惜了。” 聂珏进到殿里,见女帝伏在桌上,她放低了声道,“陛下?” 女帝半抬了头,冲她道,“近来说话。” 聂珏便走到桌前,半弯下腰道,“您不舒服吗?” “老毛病了,”女帝道,“你把他们弄走了?” 聂珏软声道,“他们自己走了。” “你就是老实,旁人若是做了一两件好事,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只你跟个闷葫芦似的,光会做事,跟朕讨赏都不会,”女帝捏着鬓侧道。 聂珏微微一红脸,作出一副不知怎么作答的表情。 女帝头疼的掌不住,指了指桌上的小瓶精油道,“过来替朕揉一揉,疼的快要裂开了。” 聂珏便走到她身边,点了精油放到手指上,极缓的按压着她脑袋的两边,“您疼成这样,太医们都没办法吗?” “这毛病就是朕这些年处理政务烦出来的,他们那些老臣要是少让朕烦心,朕又怎舍得冲他们下刀,”女帝绵绵道。 聂珏手下更加轻柔,观她快要入睡,她低声道,“京里的日子好过,他们呆久了自然也养成了懒怠,说到底还是您的不是,事事操心,倒让他们清闲了,到头来还怨您不好。” “那还真是朕的不是了,养着养着还养出个祸害,”女帝半开眼,尾音绕出了慵懒的意味。 聂珏启唇轻笑。 贾子兰就是这时推开了殿门进来,见到她们如此情形,脸都黑了,冷着声问,“陛下,您和聂大人在做什么?” 第89章 八十九个澹澹 这十几年,贾子兰对多女帝的是漠视,像这样含怒的神情都是少之又少,更别说还可能是疑似生了醋意,女帝那半日的烦躁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没了。 她拨开聂珏的手,先对她道,“天恐怕黑了,你回去吧,只管去做,剩下的朕来担着。” 聂珏便温顺的做了跪别,走到贾子兰身旁时,她明显感觉到这人的眼神盯着她,侧目便和她对上了。 贾子兰的视线隐着警告,聂珏半露微笑与她一颔首,人就出了门。 “子兰,怎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聂爱卿也没惹到你吧,”女帝故意的问。 贾子兰远远站在门旁,眉目冷成了烟,隔得远,她看着那座上的人竟觉得陌生,只淡淡道,“微臣听闻帝王多情,只当陛下和一般的君王不同,原来陛下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的。” 女帝从座上起身,走到她身边,想如往常般牵她的手,却被她迅速的躲开了。 “刚刚朕头疼的太厉害,聂爱卿好心为朕按了两下,便被你撞见了,早知朕定不让她碰了,”女帝露出委屈的样子,连眼里都冒出了泪,“朕只爱着你,这么多年,你见过朕找了谁没有,朕和聂爱卿从前往后都只是君臣的关系,在朕心里,她又怎比得上你呢?” 贾子兰听着话,看她像小女儿般的跟着自己撒娇,心底的寒意却凝聚成了一把刀,一把杀人心的刀,她蜷起葱白的指将女帝眼角的那滴泪勾住,慢慢的伸出舌头舔尽,神色间满是遮不住的欲,“您有多爱微臣?” “在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如朕这般爱你,若有,朕便杀了他!”女帝被她的皮相所惑,她心里感叹着,这倾国的佳人,唯有她才配拥有。 贾子兰笑的极其轻薄,看她如痴儿般的凝视着自己,手指点到她的胸口道,“微臣要是死了,您的心会痛吗?” 女帝被她一碰,身子就软倒在她身上,口中隐有泣哭道,“别说死,你若不在,朕还怎么活,朕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贾子兰低首注视着她已紧闭着眼的脸,徒然的凄苦一笑,随即搂住她的腰,带着人进到殿内。 --------------------------- 京中掀起改革之风,塞北也处在随时被匈奴人吞灭的危险之中。 高庭渊携五万人在十五日时赶到了地方,陆虎师一片衰败之色,这十五日若不是陆瀚的副将张武福撑着,可能他们都等不到高庭渊的到来。 “张副将,带本官去见陆大将军,”高庭渊才刚下了马,一口水都没喝,就急着要去见陆瀚。 本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引得张武福心里不快,这些时日他在陆虎师里有绝对的话语权,谁人对着他都是恭恭敬敬的,高庭渊一来,便对他呼喝,叫他怎么不愤。 虽是气愤,他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将人接进了主营帐中。 高庭渊走到床前,见陆瀚身体僵硬,瞧着肢体是动不了了,连口鼻都有些歪斜,看情形是不能正常说话了,这确确实实是一副中风的模样,他转头问张武福,“竟这般了,军医看了,陆大将军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唉……”张武福眼中带悲,哀哀道,“只怕是不能了,将军大人戎马半生,到如今落得这个地步,下官真是……” 他后面话没说完,便捂着脸似要哭,高庭渊望着床上的陆瀚,看他像是想说话,可一张口,口水就流出来,却说不了一个字。 高庭渊内里都不免感慨,转了身往出走,口上道,“两批粮草是不是都到了?” 张武福道,“前一批昨日刚到,后一批十日前就到了,下官自作主张将那来迟的押运官给抓了……” 高庭渊偏身往他脸上瞧,瞧的他神情一凛,方道,“做的好,带本官过去吧。” 张武福便带他过去了。 高庭渊进到关人的营帐中,一眼看到那被绑的押运官,失声道,“许有乔?” “世,世子爷……”许有乔被绑在角落里,看样子是没受什么大罪。 高庭渊望向张武福。 “下官还有些事要做,就先出去了,”张武福很有眼力劲儿的告退了。 高庭渊等他走的远了,人才进到帐里,挑了个能坐的地方,抬腿往下一坐,道,“许有乔,想不到你胆子这么肥了,粮草你都敢怠慢,延误军机不怕圣人斩了你的脑袋?” 许有乔艰难的朝他的方向挪,奈何被绑的太牢实,没动几下,人就跟个车轱辘似的,倒地上滚了两下,他憋着满眼的泪朝高庭渊道,“世子爷,您看看小人,小人有那胆子吗?” “粮草是你押运的,这一路就你是个头儿,难道你的手下不听你的话,故意拖着的吗?”高庭渊乜着他道。 许有乔冲着地猛磕头,“世子爷,粮草过慢,是小人的错,可是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被谁逼?谁敢逼你?粮草乃是重物,你遭人逼迫为何不提前同圣人说?”高庭渊两步走到他身前,抓住他的后襟将人拎了起来,厉声询问道。 看着他那一脸的凶煞之气,许有乔肝胆都似被震碎,身下一湿,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他颤着身子直哭,“……小人出行前,侯爷寻了小人去说话,言明了要让小人迟些时候到,小人自来就听侯爷的,您让小人怎么办啊?” “你敢栽赃!”高庭渊一把把他扔到地上,抬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怒道,“我父亲再不明事理,这种事他都不可能做,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吗?” 许有乔口中鲜血都冒出,嘴里还是道,“世子爷,若不是侯爷吩咐,小人如何有这胆子犯下这杀头的大罪,小,小人的父母妻儿都在侯爷的手里,您当小人是愿意的吗?!” 高庭渊的脚压着他,压的他连喘息都十分艰难,“我父亲已不管这些,你分明是在栽赃,以为本官不敢杀你?你受何人指使!要让我父亲和圣人离心,让大齐遭受侵害!” “您,您当然是站在侯爷那边,小人怎么说您都不会信,若,若不是小人来迟,您以为您会有机会来,侯爷早看中了陆虎师,陆瀚不出事,您以为圣人会要您过来?”许有乔快无法呼吸,他又急又快的说着,“您杀了小人是可以,可小人那一家子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小人就是死,也死的安心啊……” 高庭渊煞红了眼,脑中的怀疑和惊惧相互抗争了,最终他一脚踢开了许有乔,看他抱着身子在地上咳出了血。 高庭渊抬手一掌将营帐中的桌子拍裂,那种难以言表的失望艰涩缠上了他的心头,高仲瑾贪权重势他从来知道,可他还是不信他敢将手伸到陆虎师这里,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他起了杀心,这人留不得,就算是他父亲的错,他也不能让女帝知晓。 高庭渊沉下了眼,蹲身过来,五指成爪扣上了许有乔的脖子,瞧他挣扎的越来越无力。 他倏然放开了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杀一个许有乔是能保高仲瑾无事,可难保这次之后,高仲瑾就不会停手,得了权势的滋味太好,高仲瑾的贪心只会越来越大,唯有,唯有给他吃个教训,他才肯安分的在家中待着。 “上户大人,您劳累了一路,饭菜都已备好,您过来用膳吧,”张武福从外面进来,见高庭渊丧寒着脸,也怕触了他的霉头,道,“下官是不是打搅到您了……” 高庭渊把身上的灰拍干净,指了指许有乔道,“找个军医来,给他看看。” 张武福欠身答应着,便招了军医过来给许有乔治伤。 过了中午,高庭渊招来所有军官来帐中问话。 “诸位这数十日不易,本官在此给诸位呈谢了。” 张武福先还了手礼,“上户大人客气,本是下官们该做的。” 高庭渊是个冷面的人,客套话讲完,他道,“如今匈奴人是个什么情况?且说与本官一听,也好早做决断。” “匈奴铁骑差不多有二十万人,和我们只有五里远,随时都可能攻过来,”一副尉道。 “这连着十几日,若不是张副将撑着,恐怕我们还得往后退,”另一校尉感叹道。 张武福暗暗自得,明里还是道,“都是大家伙一起扛下来的,上户大人过来了,我们也好喘口气了。” 高庭渊瞥眼在他们几人中,倒没就着这个话往下说,只道,“前方阴平道已沦陷,后方是襄武城,那些出逃的百姓大约都进了城里,咱们不能再退了,得打。” “咱们陆虎师受伤的人也不少,您带了五万人来,真算下来能打的,也就十八万,要是硬跟他们打,我们可能吃亏,”那校尉道。 高庭渊盯着他,“二十万匈奴,也是往虚了说,你们陆虎师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比本官应该清楚吧,这塞北地势平坦,就是设陷阱也容易被他们发现,你们也是打过来的,怎么本官来了,你们反倒害怕了?” 第90章 九十个澹澹 那些军官便默了声。 高庭渊接着道,“看来是本官不够让你们有信心。” “怎么会?上户大人助周家军夺回失地,相信也一定能助我们陆虎师抢回疆土!”那副尉谄媚道。 “那就给本官拿出点精神来,丧着成个什么样子,本官不希望你们把情绪带给了军中将士们,”高庭渊撇了碗,碗里的水不慎就洒了出来,他用手抹掉了一点,淡淡道,“你们陆虎师可是圣人的一把利剑,你们胆怯了,那就是大齐胆怯了,他匈奴再强,也是人,是人就怕死,跟他们打,咱们就得拿命打,你们要是怕死,那就等着被他们杀。” 那些军官只得应是。 高庭渊遣了人出去,独自在帐中静坐了半晌,还待要出帐时,张武福焦急的冲了进来。 “上户大人,匈奴人攻过来了!” 高庭渊拽起披风往身上扣好,跨步出来。 有将士将破虏牵来,他提步而上,对着扔有惶惶的众人道,“各位将士,你们是这塞北草原上最英武的虎,不过是一时的失意,何须颓废?待到重拾重甲,尔等皆是好儿郎!如今匈奴人踏临我朝疆土,身为大齐子民,我们该怎么做!?” “杀!杀!杀!!!” 士气在他的带领下竟有振作,陆虎师的将士们皆登马待发。 高庭渊驱着破虏往前带了头,压着身飞奔而出,直冲着那匈奴大军而去,其后十几万人跟随而行。 一时尘土飞扬,两军相碰,杀的难舍难分。 高庭渊手中的剑连杀了数十个匈奴人,剑身带出的鲜血随着破虏的横冲直撞,只增不减,他杀上了兴头,良匪剑在半空中挽出了数道锋利的剑花,刺的那些匈奴人都不敢和他硬搏。 高庭渊的带头,使得那十几万将士更是激奋,数日来的晦涩之气一扫而空,个个都扑上来和匈奴人撕拼,竟也不输他们多少。 匈奴人的领头者乌狼王呼衍裘瞧出了不对,驾着马冲到高庭渊跟前,竖起长刀道,“是你这个大齐人燃起了他们的杀志!” 高庭渊拉着辔头,让破虏一越身,那马蹄便踏住了一匈奴人的胸膛,活活将其踩死,他嚣张的看着呼衍裘,大着嗓音道,“是你们这些无耻的匈奴人唤醒了我们的斗志!我大齐与你们匈奴人向来不和,你们今日侵我边地,我们誓死也要将你们驱逐出去!” 呼衍裘眯着眼,侧起马便和他打到了一块。 匈奴人身形魁梧,力道也比一般的大齐人强劲,高庭渊和他一对上,便能觉出他的那身狠劲,如此倒激起了高庭渊的杀欲。 破虏似乎也感到了他的那种兴奋,扬起脑袋长长的嘶鸣起来,随即带着他逼近了呼衍裘。 匈奴人是马上的战士,呼衍裘一见到破虏就起了贪婪的霸占之心,他转起长刀,和高庭渊的良匪剑碰在一起,口中垂涎道,“你这个大齐人不配拥有这么好的马,待本王杀了你,这马儿本王会好好爱护它!” 高庭渊哼的一笑,手里的剑出的奇快,招招向他的命门去,“果然是盗贼!待我斩了你,我也会好好爱护你的将士们!” 呼衍裘是匈奴八王中最为蛮横的一位,凡是被他看上的东西,他势必要抢到手,他看上了高庭渊的马,那无论如何,也是要得到的,但又忌惮于这个年轻人不弱的武功,他被那剑招杀的竟无法还手,只得步步回守。 他脑中转念一想,悄悄的卖了个破绽,露出胸膛来等高庭渊上当。 高庭渊又岂是那莽夫,瞧着这破绽,他反倒不上剑,勒住了破虏使得它曲起了前蹄,就趁着这高一截的姿势,他的剑横上了呼衍裘的脖子。 呼衍裘还是小瞧了他,忙歪过头避剑,连手中的长刀都忘了提起来挡,到他喘出了气,高庭渊的剑刚好刺中了他的腋下,疼的他差点掉下了马。 高庭渊挥剑继续来砍,被呼衍裘抬刀抵住,他撑着手退回到匈奴的阵地中,高声问道,“大齐人!你叫什么名字!” 高庭渊挽剑又是杀下好几个匈奴,长剑血未净,他浑身都是从尸山血海而来的煞气,那双眼锐利如鹰隼,“你听好了!我叫高庭渊!往后是你们匈奴最惧怕的人!” 高姓,大齐皇室的人,看来他们拖延的太久,大齐高宗皇帝已派人来助了。 呼衍裘抱着伤臂,朝还在打斗的匈奴将士道,“撤!” 这一声下,所有匈奴全部往回跑。 高庭渊停下来,按住破虏不让它动,其后十几万将士还欲追,被他喝住了,“别追!我们回去!” 此战过后,陆虎师的人不免也对他信服,他说不追,便都停在原处。 等那些匈奴全部退走了,张武福过来问他,“上户大人,为何不追上去?” 高庭渊返身回营,道,“他们占据的地方背靠着高阙、白石道那一带,匈奴的左右谷蠡王分别驻扎在那两地,这呼衍裘来时定已和那左右谷蠡王通了信,我们要是追过去,他们可能早就等在路上,去了就中埋伏,这十几万人岂不是白白送死?” 张武福胸中对他的那丝不屑彻底转化为敬服,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回去休息了。 ------------------------------------------------ 国子监改革在三天后彻底实行完,大半的世家子女被淘汰了出去,平民学子考进了不少,带的京中闲宅的租金都翻了几倍,倒是个新气象。 彼时聂珏才有了休息的时间,在府中陪着王婶闲聊,下人便进来通报,易舟寅过来拜访了。 聂珏赶忙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聂大人今日休息,学生过来叨扰了,”易舟寅对着给他倒茶的王婶讨好的笑笑,看着聂珏道。 因是在家中,聂珏仅着了素服棉袍,瞧着没平时老成,倒比一般的闺房姑娘多一些儒气,她闲适的抱着骁骁的那只猫,用手撸了两下,听到猫叫了,才道,“在京里有住的地方吗?” “有的,有的,来前家里的仆人就打点好了,在京郊那片租了个宅子,”易舟寅说。 聂珏放下那猫,看它跑出了门,“过来本官这里是为何事?本官瞧着能不能帮上忙?” 易舟寅听着话竟腼腆了起来,“聂,聂大人,您,您还收弟子吗?” 聂珏微懵。 “学,学生想拜聂大人为师!” 易舟寅鼓着劲就要起来对她拜,被她一手给拦下了,“本官教两个学生都累的够呛,再加你一个,本官大概是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易舟寅便难过了起来,“……学生没福分。” 他一个大男人,岁数还比聂珏大,本来拜聂珏为师就有点难以启齿,如今还被人给拒了,倒让他更加难堪了。 聂珏却没看轻他的意思,只说,“这又是怎么说,你我这师徒的缘分不够,不过本官倒可以给你引荐一位师傅,就怕你不愿。” “怎,怎会?学生自是放心聂大人,聂大人引荐的人必不会差,”易舟寅急促道。 聂珏拌开一半的樱桃毕罗,递给了他,自己吃着剩下的那一半,“你觉得杜修彦杜大人怎么样?” 易舟寅捧着那樱桃毕罗还没吃上口,手差点把它抖到了地上,达州杜氏嫡子,他敢说不好吗?那自是一等一的好。 “学,学生早年在乡间就听闻杜大人的美名,其人性格谦和,博学多才,是最最得学子们崇敬的前辈。” 聂珏喝了口水去了口中的腻味,道,“照你这么说,本官岂不是最最让学生恐惧的前辈了?” “岂,岂敢啊,”易舟寅坐着都不安稳了,“您是再世的菩萨,若不是您,我们这些清寒学生哪还有什么出头的希望?” 聂珏抬眼看他,大冬天的,这人吓得都快要出汗了,她软着嗓子道,“你这脾性合杜大人,本官瞧着杜大人更适合当你的老师,你自己是个什么想法?不想的话,本官就当没说。” “学,学生想!” 说着,易舟寅就往地上跪,能当杜修彦的学生,那就是他几辈子修的福。 聂珏颔首承了他这一跪,“跟着杜大人,是你的运气,往后走仕途也轻松许多,不过,本官这里有一句话还是要送给你。” 易舟寅伏在地上听着。 “杜家的人见不得脏污,你若成了杜大人的弟子,便不能另攀高枝,更不能结党营私,”聂珏道。 易舟寅抵着地面,和她做保证,“学生谨记在心,定不会让您和杜大人蒙羞!” 聂珏便让他起来了,“你先等着,本官待会儿带你过去见他。” 她便准备回屋去换身衣裳,刚出了门口,却被董朝叫住了。 “大人。” 聂珏看出他脸色有事,带他进了书房。 “是不是禹州有消息了?” 董朝说,“他们已经抓了严哲忠,不日就能上京了,那位内卫大人受了重伤……” “骁骁有没有事?”聂珏急问道。 “他应该没事,内卫大人就是为了救他受的伤,救他们出来时,他还混蹦乱跳的。” 第91章 九十一个澹澹 聂珏自然的就笑了,随后又问道,“抓人的时候,动静大吗?禹州可能牧甫一直盯着,你们一抓人,他们铁定是要知道的,免不了还是有一番折腾。” “他们不只抓了严哲忠,还有来交易的客人也被抓了,想来证据确凿了,应该不怕京里人知道,”董朝说,“目前他们已经在赶回京的路上,大约后日就能到,路上没发现有人拦杀他们,想必牧甫还未得知。” 聂珏忖度着,“你派人去接应他们,难保万一,牧甫这人我也捉摸不清,若他撒了□□,那骁骁他们可能在京郊外就被人拦截了,你现在就去!” 董朝领了命,不敢耽搁就去了。 聂珏长舒了一口气,回屋换了身衣裳,便带着易舟寅往杜府去。 杜修彦接到了杜和琼回信,直说国子监改革,他尽管去做,临近州府都潜藏了杜家的人,若发现有世家的人敢借此欺压百姓,他们会第一时间逮住人扭送官府,以此来告诫世家最好莫要借此次改革生事。 杜修彦这下算彻底放心了,敞着衣裳就想回屋睡个囫囵大觉。 恰有老仆过来书房,跟他说聂珏来访,他便整了整外袍,踏步出去迎人了。 “容德,我给你带了个弟子过来,你看合看不合心意?”聂珏指了指易舟寅道。 之前的欧阳钊卖官泄题一案就是易舟寅捅出来的,自然杜修彦对他还是存着好印象。 “这么好的苗子你竟舍得让与我,”杜修彦瞧着她道,“看来殿下够你烦了,竟分不出心来教其他人。” 易舟寅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两人,站在门边听候着他们的吩咐。 聂珏蹲着身对火盆取暖,侧眼时见易舟寅不自在,她便朝杜修彦转了转眼珠,“就这么让人站着吗?” “小易坐吧,不必拘束,”杜修彦顺话道。 看他坐下了,杜修彦让下人抱来了手炉,递到聂珏手上,“这天冻的很,你出门也不带个暖物件儿。” “也没多冷,”聂珏握着手炉在椅子上坐好,朝易舟寅笑的温柔,“易秀才,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易舟寅椅子还没坐热,人就又往地上跪,“杜,杜大人,请您收学生为徒!” 他这动作滑稽又实诚,聂珏对着杜修彦直笑,倒没说话。 “聂大人推了你来,我自是相信你的品行,不过,入我门下有规矩,”杜修彦拿起茶壶倒茶,缓缓道,“你若能做到,本官便收你。” “请您直说!”易舟寅说。 杜修彦将倒好的茶放到聂珏手边,嘴中道,“我们杜家人你大约也有耳闻,若我收了你,你便也算半个杜家人,这藏污纳垢,攀权附势之类的事你是绝对不能碰的,你要是碰了,我第一个不饶你,这个你可记住了?” 易舟寅立刻直起了身,诚挚道,“学生记住了!” 杜修彦嗯一声,道,“你多大了?” “过完年二十一了,”易舟寅说。 身边有下人端了一杯茶来,放到他手中,他登时心领神会,跪着地,膝行到杜修彦身前,举着杯子道,“请老师喝茶!” 杜修彦接了茶,喝完一口,还未令他起身,“你家居并州,拜师礼从简即可,莫觉得我不重视你。” 易舟寅感激道,“学生对老师是一腔敬重,能得老师眷顾,学生已是三生有幸,再不敢贪图其他!” “你可有表字?”杜修彦问。 易舟寅摇首道,“今年刚过弱冠,又遭大难,家中还未来得及请先生授字。” 杜修彦对他起了怜意,道,“我既是你的老师了,这字我来取吧。” 易舟寅垂首听他话。 杜修彦望了望聂珏,她似是入了定,这会儿见他看过来,便也对他笑了一下。 杜修彦道,“我授你南山二字,盼你能成栋梁。” “南山谢老师赐字!今后定虚心学习,不教老师失望!”易舟寅说到后面,竟隐隐有哭意。 杜修彦拉了他起来,“你我师徒,不需说这些场面话,我自是盼着你能有大作为的。” 易舟寅便绷不住泪,又是哭又是笑。 杜修彦在他肩上按了按,道,“天儿冷,你先回去,明日开始来我府中读书。” 易舟寅忙用袖子擦着泪,又对着他和聂珏行了跪礼,才依依不舍的出了屋。 杜修彦看人走远了,问聂珏道,“甘棠,你来我这里,不止给我送弟子吧。” “瞒不过你,”聂珏轻声说,“禹州那边,上户大人的手下已经抓到人了,大约后日就能到。” 杜修彦垂下眼睫,问道,“要我带人去迎吗?” “要的,”聂珏说,“他们路上恐会有人截杀,我已派人去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 “既如此,我这就去刑部调人,”杜修彦说。 聂珏也起身和他告辞,“我也走了,容德,无论结果如何,望你不要伤心。” 杜修彦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口麻成了一片,仿佛已空的没任何感觉。 -------------------------------------- 休息了一夜,日露半边时,天也亮了。 草原的清晨格外醉人,四方白雪铺盖,漫天的雪地如仙境美好,高庭渊骑着破虏在营地四周跑了一圈,连呼吸里都似被那沁雪洗涤了,他远眺着,这满世界的雪竟看不到尽头,若有朝一日能带聂珏来看看,她一定十分欢喜。 “上户大人,这么早就起了,早饭都准备好了,快去吃吧,”有一将士扒开帐帘,懒腰一伸,和他道。 高庭渊把破虏绑好,进到帐里,就着冷馒头填饱了肚子,便又召集了所有的军官过来。 “昨日一战,你们也见到了,匈奴应该是没有二十万人的,”高庭渊给面前的篝火堆多加了几块柴,“本官看,那些匈奴人虚张声势,故意放出话,是二十万大军压境,呼衍裘手里最多不超过十五万兵,二十万兵可能是加上那左右谷蠡王一起的。” “匈奴的左右谷蠡王和呼衍裘也离得不算远,若我们想把呼衍裘打回去,那势必也要将左右谷蠡王连带一起杀退,”张武福还是忧。 高庭渊说,“匈奴的左右谷蠡王和呼衍裘离的有一段距离,若我们能摸到呼衍裘的后方,切断他和那左右谷蠡王的联系,那么呼衍裘还有什么可怕之处?” “这两天下雪,地面白茫茫一片,我们怎么能在呼衍裘不察觉的情况下绕到他们的后方,只要我们一动,他们在这雪天里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夜晚也遮不住啊,”一副尉道。 高庭渊将最后一块木柴放上去,看火焰蹿得老高,他说,“他们也是人,这大冬天的,他们的警觉能力不比寻常,我们行动时,将身上显眼的颜色用泥土遮盖好,就是雪夜,他们也不一定就能观察到,斥候的目力再佳,这雪夜中的泥土他总不可能会怀疑,这大雪天常人大多是挨冻着的,谁会想到这个时候我们进到他们的后方突袭,若能成功,那活捉呼衍裘都是轻松的,就是不成功,顶多我们和他们硬碰硬打一场,难道你们还不敢吗?” 帐内一静,只闻木柴被火烧出的劈里啪啦声。 张武福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掷,道,“上户大人!咱们赌一场!赢了咱们就赚翻了!” 他这一表态,其他人便纷纷有了勇气,跟着道,“听上户大人的!” 高庭渊被这几十人引得心绪浮动,他抱拳道,“此战必能成!有诸位相助,我们必能夺回阴平道!” “上户大人,我们何时行动?”张武福开口问道。 高庭渊赞许的看着他,“张副将问的好,此时时机尚未成,我们须等五日,五日后的夜晚最合适突击。” “这是为何,那呼衍裘如今被您刺伤,我们不应该趁早进行吗?若拖下去,反而不是好事吧,”其中一校尉疑惑道。 狂风将帐帘都吹的呼啦呼啦响,有将士在外面,极轻的把那帐帘固定好,高庭渊看他摆弄完,徐徐转过头,又盯着火堆,“咱们的目的是为了隔断呼衍裘和左右谷蠡王之间的关联,并不是因为呼衍裘伤了,我们才寻机会去,这一两天就进行,只怕我们还没过他们边缘,就被人给发现了,就算运气好,到了他们后方,若呼衍裘早和左右谷蠡王计划好了,等着对我们来个前后夹击,你们说,谁死的惨?” 高庭渊看他们一副恍然大悟状,接下去说,“呼衍裘受了伤,所以警惕性一定比平日强,我们这个时间是最不适合去的,他们很大几率就等着我们来袭,但若过了三四日,他们还不见我们有动作,那必会松懈,到时,我们再实行计划,绝对包成。” 至此,众军官全部了明,更是对他充满了崇敬。 “上户大人果然有大谋,我们此次一定能将匈奴杀退!” “有上户大人,此计一成,我们过年都安稳了,哈哈哈哈……” 高庭渊听着他们的奉承话,也跟着笑,“没准打完,我们还有时间回家过年。” 帐中笑声震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暖过了心房。 第92章 九十二个澹澹 京里也下起了雪,屋上地下都储上了一层积雪,远远看去,倒是纯洁无暇。 杜修彦领着人在这雪天中行了一夜,终于和董朝率领的人碰上了。 “此处离燕京城已不算近,禹州过来的人还要多久才到?”杜修彦问道。 董朝落在他身后,朝前方看,“杜大人,昨日他们传信过来,说是一日就能入京,这个时辰人还没到……” 杜修彦回身看向他,刹那一惊,“不好!他们有危险!” 说罢,两人就一甩鞭子,架起马疾驰起来,其后近三百侍卫皆随之跑起来。 他们飞奔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山丘地那里看到了骁骁那一路人,此时正被数十个黑衣人围在中间砍杀。 那片雪地上已有数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细白,竟是好看。 “快去帮他们!”杜修彦朝后喊道。 侍卫们持着刀杀上去,他们人多,那帮子黑衣人就是武功再不弱,这小三百的侍卫他们也敌不过,杀到后面,就失了力气,被一众侍卫给抓住了。 “快卸下巴,别让他们自杀!”杜修彦策马过来,紧跟着道。 有好几个黑衣人已咬破了口中的毒囊,中毒而死,剩下几个手脚不快的,倒是被钳制住的侍卫及时卸了下巴。 杜修彦着人将活着的杀手都绑好了绳索,牵在马后,随后去寻骁骁他们。 “杜,杜大人,奴才在这儿……” 骁骁从地洞里爬了出来,抱着十二的半截身子拖了出来,那洞里还绑着两个人,分明是严哲忠和来做生意的客人。 董朝赶着马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十二,将人横放到马上,道,“小黑蛋,你没伤着吧。” “我,我没事,”骁骁撅着嘴道,他不喜欢人家说他黑。 杜修彦看了还在昏睡的十二一眼,道,“他伤的重,咱们先回去。” 骁骁急忙点着头,便被杜修彦拉上了马一路驰回了城里。 聂珏从早上就等在门外,天寒地冻的,王婶陪着她都等的心焦。 “大人,您说骁骁他们今天能回来吗?” 聂珏晃了晃伞柄,有雪块掉下来,她望着王婶头一次露出了紧张道,“……等着吧。” “大人!大人!!” 骁骁远远看见了她们,激动的喊着。 聂珏心上一喜,伞面一抬,就见到杜修彦将人放下了马,他直冲着自己跑来。 她张开了双臂,骁骁一冲过来,被她牢牢抱住,其他几人都看着这情形笑了起来。 “瘦了,回头让王婶给你补补,”聂珏放开他,见王婶捏着帕子抹泪,她好笑着道,“你不在的这些时候,王婶是最想你的。” 骁骁便倚着王婶的肩撒娇,“王婶,我好想你……” “小没良心的,”王婶点着他的额头,又朝他脸上摸了摸,又喜又涕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骁骁眼里一苦,笑的便越开心,抱着王婶的手不顾在场众人道,“我要吃桂花糕,我要吃麦芽酥,我还要吃王婶给我做的乳酿鱼……” “吃吃吃,就知道吃!”王婶戳了他一头,面上笑得比谁都乐。 聂珏走到董朝马前,看十二昏睡着,他身上满处皆是伤,便让董朝先把他扶进府里。 早上出一趟城,冻得杜修彦几人脸都是僵的,聂珏把他请进了府里,那些捆住的杀手和严哲忠两人也被带进来,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聂珏蹲过来,一一观察着杀手们的脸,确定是不认识的人,才又坐到位子上,“能抓到这几个,你们也是辛苦了。” “都是死士,要是用刑,只怕招不出什么。” 杜修彦端着碗喝粥,热气到了肚子里,身体才算回温了。 聂珏打掉身上沾着的雪花,对董朝道,“把他们的上衣扒了。” “这,这……”董朝惊的瞪圆了眼珠子,手却怎么也不敢去,他为难的看着杜修彦道,“杜,杜大人……” 杜修彦也是诧然,她是女子,这几个死士都是男人,若真扒了衣裳,传出去,聂珏又得遭人一顿诋毁。 “甘棠,你,你扒他们衣服干什么?” “之前我遭人下毒,萧大人派人追查时,曾砍伤过一人的胸膛,就是伤好了,他应该也会留疤,”聂珏从椅子上走下来,站到门外,背对着他们,“你们看看这些死士的胸膛上有没有疤。” 两人明白过来,董朝便下手解了他们几人的上衣,果见其中一人胸口有一寸长的刀疤。 “原来,对你下毒的竟也是他,”杜修彦越发难过。 聂珏等董朝将人全拎下去了,进来道,“这京中想我死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最想我死的一定是牧甫,我心里有数,只是需要证实。” 杜修彦咬着下唇未说。 骁骁抱着猫跑进来,“大人!” “吃饱了?”聂珏问。 骁骁规矩的站到她身边,“嗯嗯。” 聂珏朝严哲忠两人仰了仰下颚,“他们开的那个质库你在里面摸清了吗?” 骁骁把猫放到她腿上,自袖子里拿出一叠地契银票交给她,“大人,那质库就是那个太保大人开来收黑钱的。” 聂珏翻着那地契,足有小十张,张张都印有牧甫名字,她把那地契递给杜修彦看,终于让他死了心。 “他们怎么交易的?”聂珏望着杜修彦苍白的脸,问骁骁道。 骁骁说,“这个质库并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奴才进去时,被安排去给太保大人运送画作,特别多,听说大部分是名家的,运来之后,会有人过来买那些画,奴才偷偷看了,那画也没多好看,有的还是太保大人自己画的,他们一副画要卖到一两万两银子,有的卖的好的,还能卖到三四万两,奴才也奇怪这种画还有人买,而且买的人还多,后面才发现,来买画的好多都是达官贵人,来求着太保大人办事的,要想太保大人办事,就得去买画,买画赚来的银两就折成地契了,不过有的也被太保大人放进了钱庄里,过一遍就能拿出来用了……”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老贼,真是会贪,说出去谁人信,自诩清廉的牧甫在暗地里比那些世家更贪得无厌。 聂珏看向严哲忠和那个客人,“他说的没冤枉你们吧。” 严哲忠接连往地上磕头,“两位大人,小的只是个做事的,这上面的事小的也不清楚啊!” “不清楚?本官看你清楚的很,你替牧甫做事近有十二年了吧,你的老东家你会不清楚?这罪名里算你一份,你跑不掉了。” 聂珏提拉两下袖子,对杜修彦道,“容德,你去抓人,还是我去?” “我去!”他倏地起来,面色白的煞人,“从前他教我做人,如今我抓他归案!” 聂珏沉默着看他往门外走,落雪白了他的肩,竟是犹如那黄泉路上的孤魂。 雪天黑的晚,聂珏换了身官袍,就叫人压着严哲忠两人入了宫。 女帝处理完了一堆政事,靠在椅子上休息,听到外面童贤尖利的嗓声。 “陛下!聂大人求见!” “让她进来!”女帝正了身,端着浓茶喝尽,方觉得清醒了些。 聂珏进了门,急急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女帝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两个人,“说!” “微臣手下从禹州刚回来,探明太保大人在禹州开设私人质库,以做生意的名义来进行贪污,这两人在进行赃物交易时,被微臣的人抓到了,”聂珏自袖中取出地契和银票,“这是微臣的人冒死保住的一点证据,太保大人把贪来的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换成了地契,还有一部分投进了钱庄里,换了一趟水就拿出来用了。” 女帝自她手里拿过地契,望着上面两个字先是发怔,随后阴着脸狞笑着,“聂爱卿,你真是朕的一把宝刀,就连牧甫这个老狐狸,尾巴都被你逮着了,朕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聂珏低着头,神情一派温良。 “你去拿人吧,”女帝道,“这两人直接押进大理寺大牢,朕信你!” 聂珏低低说,“陛下,杜大人过去拿人了……” 女帝挑起了细眉,背着手叹出话,“也好,他蒙骗了杜爱卿这么多年,到头来换杜爱卿送他入牢,这场孽缘算是由他们自己终结了。” “那您呢?您心里不难过吗?”聂珏问。 昔年杀献帝,牧甫第一个对女帝俯首称臣,这十几年,牧甫为她也做下了不少功绩,没有牧甫,大齐一定不会安稳到今日。 “朕怎么会难过?他的心太野,从前朕以为他会一直忠于朕,可后来朕发现,他忠于的是权力和金钱,朕给过他机会,可他已被贪欲蒙蔽了双目,若朕现在不杀了他,难道要等朕退位了,留给朕的儿女来杀吗?到那时,谁还能治得住他?”女帝摸着桌上的琉璃盏,观望着那盏中美艳的灯火,她笑得异常开怀,“不为朕所用的,朕留来何用?更何况他还极有可能会左右朕立储,朕不杀他,杀谁?” 第93章 九十三个澹澹 杜修彦带着侍卫冲向了牧府,直到牧府门前,看到牧甫坐在石阶上,望着他笑。 “你来了。” 杜修彦和他对视着,良久,他道,“抓人。” 侍卫们一拥而入,把牧甫押到了一边,随后进府里去抓牧璋贤等人。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牧璋贤被人绑了出来,焦躁的挣动着,望到杜修彦时,他还想挣脱向杜修彦跑去,“容德,你,你带这么多人来我府上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杜修彦面容微僵,神色含有一丝悲,只让人把他拉到一边去。 欧阳娴和秦氏也被带出来,秦氏哭的不能自已,人看着都要晕过去,欧阳娴却像是发了疯。 “报应啊!哈哈哈哈,现世报,杀人放火的到头来却被自己的学生杀!哈哈哈哈……” 杜修彦看着她疯,忽然道,“对不住。” 欧阳娴疯疯癫癫的大笑着,并不理睬他的这句话,嘴中一直念叨着,“报应!恶有恶报!哈哈哈哈……” 杜修彦定定的注视着门口,侍卫们一箱一箱的往出抬着东西,他已没心思去看那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物件,等侍卫们抄家完毕,他便遣了人把那些箱子送进了户部,自己领着人回了刑部。 聂珏从宫里出来,直奔刑部去。 她进到执事堂里,杜修彦立在桌边,静的成了一棵竹。 “甘棠,他什么都认了,”杜修彦道。 他说这句话时,平静的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要不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聂珏都以为他该是不难受的。 聂珏收回眼神,低着声道,“我过去看看他。” 她迟疑着伸出手在他的肩上按了按,便去往大牢,由他一人在原地形如枯石。 狱卒引着聂珏进到牧甫的那间牢房。 “太保大人,没想到有一日您也入了这诏狱,本官可真惊讶的很呢,”她看着地上的人,吃吃的笑着。 牧甫换了一身的囚服,平素儒雅的面容被颓败所替代,他阴毒的盯着聂珏道,“你笑老夫今日下场,他日你的下场定会比老夫还惨。” 聂珏回身叫那狱卒出去,蹲下来,平视着他道,“您的下场不是您自己作的吗?本官没您的本事,贪污都贪出个雅字来,您沽名钓誉这么些年,如今进了牢里,也不怂一分,瞧您的怨气,像是大齐欠您的一样。” “你说对了!大齐就是欠老夫的!老夫从政数十年,这大齐若没有老夫,岂能发展到现在,老夫不过爱些财物,何错之有!”牧甫怒视着她,“你这小女子,为官两载不到,就搅得朝堂不得安宁,这大齐迟早有一天葬送在你的手里!” 聂珏弯起一边的唇角,睨着他要笑不笑,“您可能没搞清楚一件事,您不是帝王,这天下是圣人的,而您,只是圣人治理天下的工具,若您这个工具没了用处,她就可以弃之不用,而您这个工具若是坏了心思,图谋她的财物,您觉得她会容忍吗?今日就是没有本官,您也是一死,怪就怪,您的一颗心不定。” “谢中亓真是教出了个好弟子,前魏时,老夫处处受他气,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老夫竟然栽在了你的手里,他布的好局,老夫要在地下看着,是他厉害,还是高氏厉害,”牧甫靠到墙上,冷视着她说。 聂珏拔一根草,随意的在地上划着,“您这话,本官都听不明白了。” 牧甫哼的一声,“你瞒得了旁人,瞒不了老夫,你的行事作风和谢中亓属同一流,不是他教出来的,老夫都不信你能自成。” 他忽而又是一叹,“若容德有老夫半分心性,老夫又岂会输的这般惨?” “本官师从陈善皓,入京三年就读国子监,吃的是百家饭,学的是百家书,您一张口就给本官定了师,也不知那谢太傅在九泉之下听到了,会不会斥您无耻?”聂珏放了那根草,弯身坐上了凳子,从容道,“杜家的人多是纯善,容德最是干净,您自己也清楚,您做的那些事儿不都是瞒着他,现在又何必要往他身上怪?难道他不可怜吗?” 牧甫深了眼色,骤然问她,“容德是何时发现的?是你告诉他的?” “难道不是您自己贪多了,惹他怀疑,”聂珏啧啧道,“兖州督粮道一案,您让韩若远顶了罪,韩若远什么人,您竟也敢用他家人来威胁,本官都觉得您蠢,您以为他会甘心替您下阴曹,就是死他也要给您埋个隐患啊,容德审了他以后,您莫非一点都没觉察出他与往日不同?您这个老师当的,也不比本官的夫子好多少。” “……韩若远,老夫竟是被他摆了一道,”牧甫衰败着脸,看向她,“你如何知道,是老夫扣下他一家子,迫他认罪的?” 聂珏翘起了腿,很是耐心的给他解惑,“您以为韩若远一死,本官就会不管了?随便谁稍微动点脑筋都知道韩若远死的蹊跷,本官自然要去查查看,这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他一死,他那一家几十口竟也一夜消失,太保大人,如今您也进了牢房,您给本官说说,韩若远这一家老小被您送哪儿去了?” “你不是清楚的很,被老夫送到地府和他团圆了,”牧甫合着眼不再看她。 聂珏向窗口看了看,有雪飘进来,落在地上就化了,她转了眼又盯着牧甫,他满头白发,面容苍老似街边老乞,她轻声道,“您从乡里爬上来,这世间没有谁比您更了解疾苦,您说您栽在本官手里,其实不然,您栽在自己的眼光上,摇摆不定,输的彻底。” 牧甫蓦然一睁眼,冲她一瞪,随后撑着地大笑出来,笑到后面却又哭,哭的宛若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子。 聂珏转出了大牢,再不管身后人哭的有多悲伤。 牧党悉数被抓,牵连人数多达三百,朝中一半的官员都被波及,至此所谓的清贵一流一蹶不振,世家皆有恐慌,聂珏经此案直接立住了脚,再无人敢明面上和她起冲突。 女帝设下旨意,于三日后在菜市口将牧甫一门斩首。 行刑前一晚,杜修彦过来看牧甫。 “容德,你竟还来送我,”牧甫凝视着他,颤声道。 杜修彦默着声将饭菜从食盒中端出,斟了一杯酒递到他手里。 牧甫接过酒,一饮而尽,“这十六年的情谊,就散了吧……” 杜修彦喉间一酸,眼圈红了,厉声冲他道,“老师!您到死都不悔改吗?” “你想老夫改什么?”牧甫沉静道,手中的酒杯被他扔到了地上,转了几圈,停在了杜修彦的脚边。 杜修彦望着那酒杯,眼泪落了下来,“钱财就那么好?值得您不顾人命的去抢夺,您说志当存高远,您的志就是这些烂俗物!您说的那些忠义礼诚信全都是骗我的!” “你活得清高,你生来就什么都有了,钱财名利你不用挣,老天爷就送给了你,你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担忧吗?你知道受尽白眼的屈辱吗?老夫十几岁在乡间摸爬滚打,谁人都能踩老夫一脚,那种滋味,若换做你,你难道不愤恨?你和老夫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过是出身权贵,你不还是要保王,你不也有想要完成的东西,你也有欲望,何必要把老夫说的泥泞不堪?”嫉恨从牧甫的眼里流出,他揪着地上的草,狠毒道。 杜修彦瞬间跪到了地上,头狠狠的撞上了桌角,有鲜血流下来,混着他的泪模糊了视线,他想再寻着牧甫的脸认真看看,可竟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孔,或许从来他们都是互相陌生的。 牧甫立时愣住,伸手过来想碰他,被他一把推开。 牧甫倒回了草堆上,瞧着他脸上的鲜血落了地,“老夫是重利,这些年借着你们杜家敛了不少财,可老夫答应了你们杜氏会辅佐奕王登基,老夫从未食言,你和聂珏扳倒了老夫,你以为她会和你一样,助奕王登帝位吗?她是圣人的人,她只听圣人的话,她的身后是萧家,她靠着萧家得到了权,靠着对你的了解铲除了老夫,她比谁都聪明,她将是你们杜家勤王路上最大的拦路虎!你若和她对上,只有你死。” 杜修彦抬手撑在地上,晃着身子站起来,“您,您到最后还想着离间我和甘棠,她已是奕王殿下的老师,怎么会倒戈?” “正因为圣人信任她,才敢把奕王交到她手里,你觉得以圣人的性子,会随便给奕王安老师吗?聂珏无身家背景,且对圣人唯命是从,圣人让她教奕王,就是在向朝臣们说明,这储位朝臣们决定不了,圣人疼昭华公主满天下人都知道,宫中禁军的指挥权都给了昭华公主,你觉得圣人想让谁当储君?圣人一旦做了决定,聂珏就是那个保奕王不死,让奕王当个太平王爷的护身符,从头到尾,只有你是个呆子,”牧甫悲悯的望着他,“容德,你回家吧,这朝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杜修彦眼泪流尽,面上血泪交横,他仰起了头望着窗口那一小片天,嘴里苦的像是吃了黄连,最终扶着墙出去了。 翌日午时三刻,牧家皆被斩,杜府无一人到场,到傍晚,杜府传出消息,杜修彦病倒,闻者只于唏嘘。 第94章 九十四个澹澹 等了五天,草原上的雪化了不少,地面黑黑白白一块一块的,高庭渊看时候到了,于向晚时和众人商议在夜间进行突袭。 “本官带十万人从西侧绕到他们后方,剩余八万人留守在此,”高庭渊转脸向着张武福,“张副将,这八万人交给你。” 张武福举手一托,“是!” “本官若突袭成功,呼衍裘定方寸大乱,你率领八万将士从正面攻进,咱们里应外合,一举将其歼灭!”高庭渊说。 他这话说的极有力道,听着便能振奋人心,张武福当先举着碗向他敬道,“有上户大人的计谋,我等今晚定能抢回阴平道!” 其他军官亦举酒向他敬来,“谢上户大人领我等走出困境!” 高庭渊仰头喝尽碗中酒,扬声道,“诸位,此战过后,咱们回家过年!” 众人闻听,便都止不住喜悦,瞬时都欢笑起来。 夜间很快到了,四方一静,黑的只能隐约看到积雪的白。 高庭渊令手下将士将脸抹黑,悄声从西侧缓缓行进,过匈奴军营边时,又有雪落下来,掉在人脸上,冰的直打激灵。 “砰——” 不知是谁不小心踢到了石头上,那声响在夜里听的极清晰。 高庭渊悄声冲身后人说了个“停。” 众人静立着不敢动。 匈奴的斥候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拿着火把朝这边照了照,“谁!” “这大半夜的,什么野耗子出来觅食闹出点声不挺正常的吗?快过来烤火,”另一个斥候缩在篝火旁笑他太紧张,“那声离得那么远你都听到,我都没注意,大齐人最会偷懒,这都几天没声了,难道这大雪天他们反而跑来了?” 那斥候坐回到火堆旁,“这不是咱们王受伤了,我也害怕啊,那大齐人真凶,我还是头次见过这么可怕的大齐人……” 躲在黑暗里的众人松了气,他们身上都盖上了一层雪,冻得牙齿直打颤。 高庭渊回身悄悄道,“走。” 雪下的越来越大,遮天盖地的,待他们终于过了那片地,人人都似穿了一件雪袄。 高庭渊呼着冷气,望了望天,对那些将士道,“再等一会儿。” 众人都安静的伏在地上。 后半夜,那雪下的快要把整个天地都淹没了,匈奴的斥候们多是半睁半眯着眼,几乎已入了梦乡,潜藏的将士们也都冷的快没知觉,有的扛不住瞌睡竟打起了盹。 高庭渊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抖落掉身上的雪,推了推身边人,让他们一个个清醒了过来,他率先匍匐着靠近匈奴营帐,身后那十万人跟随着他,竟都自觉的没再闹出响声。 待他们离那营帐更近时,高庭渊抽剑一声喊,“杀!” 他带头冲进了营帐里,其后将士们蜂拥而上,举刀杀了过来。 匈奴们多在睡梦中,这突然的一袭让他们跑都来不及,直接就被将士们砍杀在了床上。 有机警的,还能和他们硬打在一起,至此,营帐中喊杀声不断,人影跑动,在这雪夜里乱的激起人的杀欲。 张武福看着远处营帐大乱,立刻带领着剩下的八万人也赶了过去,前后都被拦住了去路,这些匈奴人便如困兽,被他们杀的没地方逃。 高庭渊沿着各个营帐找寻呼衍裘,终于叫他在那边角的营帐中发现了踪影。 呼衍裘仅着了内衫,慌得连战甲都没穿上身,抓着长刀就想摸出去,伺机逃走。 高庭渊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掀帘挥剑直刺向他,瞧着他被动的朝后退,便一个腾身,和他近了身。 “高庭渊,你竟敢趁夜袭击本王!”呼衍裘勉强扛过他的杀招,再想着出招杀高庭渊却没了机会。 高庭渊拎着剑,轻松在他身上刺破了一个窟窿,“你敢进犯大齐疆土,就该想到今日情形,盗贼就该永远被驱逐!” 他翻转着良匪剑,剑身的锐气划伤了呼衍裘脸,血肉纵横,疼的呼衍裘无力持刀,竟想夺门而逃,高庭渊便飞速的转身,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抬起手里的剑冲他拿刀手就是一挑。 呼衍裘手腕剧疼,长刀脱落,他抱着手再无跑出去的能力。 这一晚齐军俘获匈奴两万余人,高庭渊抓着呼衍裘出了营,将其与匈奴俘虏放到了一处。 “上户大人,这些人怎么办?”张武福问道。 高庭渊顿足静思,道,“就地处决吧。” “你们敢!杀了本王,莫日根单于一定会撕裂你们的土地给本王报仇!你们最好放本王回去,本王或许还能留你们几天喘息的时间!”呼衍裘傲慢道。 高庭渊走到他面前,伸脚踩在他的头上,不顾他惊恐的眼神,一剑插上他的胸前,捅了个底,他在呼衍裘将死之时,盯着那双无法置信的眼冲将士们下令,“全部杀光,不准留活口。” ---------------------------------------- 杜修彦称病已有三日,聂珏倒没去看他,悲伤只能自行消化,旁人劝是没用的,只有他自己走出来了,方才有所领悟。 眼瞅着十二月过了,府里添了不少新鲜贴纸,年味不知不觉上来了。 聂珏给赵承治和萧子缨放了假,她闲下来就有时间在府里陪着骁骁他们玩。 冬日一到,人多爱躲在卧室里不出来,聂珏下了早朝,回到府里晌午还未到,王婶端了些零嘴过来,让她吃着解闷。 “骁骁还睡着呢?”聂珏问。 王婶剥好了一捧花生,递到她手里,“这几日都起的晚,在禹州估计也睡不好觉,回来就可劲儿睡。” 聂珏便笑,“让他睡吧,确实累着他了。” 王婶坐到火盆边做着针线活,“您看,一身的破洞,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好。” “马上要过年了,王婶别补了,回头都买新衣裳,沾点喜气,”聂珏嚼着花生道。 王婶拉了拉线,穿好了针,还是缝了起来,“扔了怪可惜的,补好了,给骁骁干活的时候穿。” 聂珏淡笑着。 “眼瞅着要过年了,也不知高大人年前回不回的来,”王婶惆怅道。 聂珏低下了头,长睫极轻的颤着。 王婶撇了针,过来握她的手,“您别担心,高大人是个有本事的,断不会让自己伤着。” 聂珏把脸偏到一边,翁着声道,“我没说担心他。” 王婶乐着脸,没再臊她。 九儿从外面进来,嘴里直哈着冷气,踱着脚跑到火盆边取暖,“大人,那个十二醒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聂珏颔首,十二昏睡了有四五天,醒了也叫她放心。 九儿给她穿好斗篷,确定没外露空隙,才跟着她朝外走。 京里的雪时停时下,院子里的雪还没扫,就又下起了小的,她们过了西院门,小雪丝儿有一些落到了她们身上。 九儿腿脚灵活,扶着她往干净地上走,“大人走慢些,地上结了冰,容易滑。” “十二醒了,你有送些吃的过去没?”聂珏小心的看着地面,走路时,小腿柱都有点抖。 九儿扶她上了廊里才放手,“王婶早送了。” 聂珏抿住了嘴,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进来吧,”里面人道。 九儿推开门。 聂珏走了进去,到床边,温声道,“可感觉好些了?” 多日没见,她瘦了许多,人裹在斗篷里,瞧着比谁都羸弱。 十二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眼,道,“多谢大人关心,已无大碍了。” 他回来时,浑身都是伤,这才几天又怎会无大碍,聂珏细细打量着他,半晌道,“辛苦你了,若不是你,骁骁可能就回不来了。” 十二放在被上的手一动,随即缩回到被中,“当不得谢的。” “九姐姐,来玩雪啊!” 外院骁骁的大嗓门传来,聂珏便放九儿出去玩了。 “你是圣人身边的人,我越权让你去了禹州,你本可以不用听我的,若圣人责罚了你,我会替你承担,”聂珏道。 十二仰脸看她,“大人,圣人将我赐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话听着就叫人误会,聂珏微惊的半张着口,脸旁都浮起了粉,不过她很快调转过来,脸朝向门外,看雪中两个孩子玩闹。 “你只是暂时跟在我身边,论职属,你还是宫中内卫,若圣人让你回宫,你还得回去。” 她说的很委婉,意思却浅显易懂,她不信任他。 十二凝望着她的侧脸,眼里含情,口中无话。 聂珏听不到他回话,侧头来看他,发现他面有慌乱,竟垂下了头不看她,便也不好在这事上多说。 “京里这些天也没大事,你刚好可以趁着这时养伤,这间屋以后是你的了,不用晚上也趴在我的屋顶上,有什么缺的,直接跟王婶说,她会给你置办好。” 十二犹疑着说,“您,您是不喜欢我跟着您吗?” 聂珏闭上嘴盯着他,她的耳侧透着红,她和高庭渊之间的亲密都在这个人的眼皮子底下,便是再没脸皮,她亦是羞的。 十二胸中一闷,竟似赌气道,“往后世子爷过来,我都不会跟着。” “你……”聂珏转瞬羞煞脸,匆匆走到门边道,“你养着吧,改日我再来看你。” 屋内空了,十二的目光追寻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第95章 九十五个澹澹 昨日一战,悄无声息的歼灭了敌军,齐军直接抢回了阴平道,军中士气大涨,将士们数日来的晦气一夕不见,便是叫他们反攻匈奴地界,也是有胆量的。 高庭渊给了两天时间让他们歇息,到后日,他单独叫来张武福说话。 “张副将,阴平道我们已经抢回来了,按照当下的形势,我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守好阴平道,等着左右谷蠡王来攻,还有一条,我们现下兵分两路,直取高阙、白石道,趁他们还没察觉呼衍裘已被我们杀害,来个主动出击,你觉得哪条好?” “当然是后一条!如今我军正是士气最燃时,能一鼓作气剿灭高阙、白石道两边的威胁,那自是千好万好,”张武福说。 高庭渊张了嘴笑,“如此,你我秘密行事,我带八万人去攻白石道,你带剩下的人去夺高阙,今晚就行动!” “好!”张武福激动道。 夜深人静,高庭渊和张武福在阴平道口分开,一路驾着马奔向白石道。 呼衍裘的死还没传到白石道这边,那右谷蠡王搂着掳来的美女在帐中淫乐,帐外的匈奴士兵围着篝火打瞌睡,无人感知危险的到来。 高庭渊就在这最闲适当头,率军冲了进来,破虏捡着人多的地方一通踩,高庭渊提剑乱砍,杀的匈奴抱头鼠窜,后边的将士们逮着那些乱跑的匈奴就地格杀,那地上的尸首堆积,血水顺着地势流进沿边的白石河里,映红了河水。 那右谷蠡王睡了美人,正魇足,听到外面打杀声都未察出不对,眯着眼将啼哭的美人抱进怀里哄,还没哄上两句,高庭渊便划开了帐篷,踏着马飞奔而来,不待他反应,一剑就砍掉了他的脑袋,美人也在他怀里尖叫着晕倒了。 高庭渊漠视着这一地的血污,捡了块破布给那美人遮了身,人便走了。 白石道大捷,高庭渊手下八万人伤患没几个,不过一个时辰,高阙也传来胜利的消息,到此为止,塞北危机全部解除。 十二月也过了一小半,高庭渊着急着回去,但他还想给聂珏带点东西回去。 “上户大人,您找我,”张武福骑着马过来,和他并列着看这一片荒原。 高庭渊拍了拍乱动的破虏,让它乖点,“本官记得塞北产羊乳,张副将,你有没有办法可以给本官弄来一只羊?” “您是要带回去?”张武福问。 高庭渊点头。 “草原羊在京里可能不好活,而且这羊乳京里人都不爱吃,您带回去也没销路啊,”张武福说。 高庭渊眉宇显出一丝不耐,口中倒未说出来,“本官听说羊乳大补,对体虚之人最有益处。” “上户大人果然是个孝顺的人,在外打仗还记着太师大人,这事包在属下身上,定给您找来一只好羊,”张武福感叹道。 高庭渊闷头不做解释。 他们放了半天风,回营地时,有将士过来找高庭渊。 “上户大人,有一个姑娘说要见您。” “不见,”高庭渊一口回绝。 那将士犹豫道,“她说见不到您,就死也不走。” 高庭渊眉头发皱,但心内存着的一点善意还是让他道,“把她带进来吧。” 那将士便退出去了,须臾领了个女子进来,竟是白石道里的美人。 那女子进来就往地上跪,哭着声道,“将军大人,我,我已无家可归,您收下我吧。” 高庭渊注视着她的脸,看的久总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像谁,便一股脑儿不想,道,“本官救你是无心,自然也是无心收你,你走吧,本官不收女眷。” 那女子哭泣的停不下来,“您不收我,我只有死路一条,呜呜呜……” 高庭渊托着头看她哭,直到她哭的没了气力,他才像有了好心问道,“你会养羊吗?” “会会会!我爹娘就是牧羊人,我从小就会牧羊,若不是那匈奴可恨……”她一说着,又是要哭。 高庭渊攥着拳头往额头碰了碰,止住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戚婉,”戚婉打着哭嗝道。 “本官要带只羊回去,回头你养它吧,”高庭渊的耐心到这里就没了,赶着她出帐,“你出去吧,本官要休息了。” 戚婉便带着甜丝丝的喜悦拜退了。 ---------------------------- 塞北战火平息了,京里还乱着,杜修彦拖着病体入宫向女帝递交了辞呈,言明要辞官返乡静养身体,女帝一劝再劝,也没劝住他,最终只得准了他辞官。 聂珏得到消息时,心中大震,着急的赶去了杜府。 她到了杜府前,却被守门的仆人拦住。 “让本官进去,你们大人发疯,你们也跟着发疯吗?”聂珏推着他们。 那两个仆人如死人般挡住了进门的路,就是不让她进去。 聂珏捂着胸口猛咳,回身对董朝道,“把他们拎走。” 董朝便要上前去。 “聂大人!”易舟寅从门里出来,阻止了他们,“您回去吧。” 聂珏浑身发着寒,瞪着易舟寅道,“杜容德不想见我?” “……老师说什么人都不见,”易舟寅压下来声,瞧她怒气挡不住上窜,好心道,“这大冷天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吧。” 聂珏只觉得喉间腥甜,整个人似被抽走了魂,她突然拉住易舟寅,近乎是求着道,“你带我进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易舟寅不敢推她,软着话和她道,“聂大人,学生跟您直说了吧,老师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啊……” 聂珏一下放开他,眼都润出了水,“他要走,那你呢?你也走吗?” “老师让学生跟他一道回达州,这京官当了也没意思,学生能跟着老师学到东西才是紧要,”易舟寅眼看着她快撑不住往地上倒,直想去扶她,倒被站在一边的九儿抢了先,托着她的腰将她扶住了。 聂珏憋回眼里的泪,冷静道,“你才考入国子监,你就这么放弃了?你不是答应了本官要报效圣人,你反悔了?” “聂大人,京中千名学子,多学生一个不多,少学生一个不少,学生目下已入杜家门,自是要遵从杜家的警训,更何况,”易舟寅说,“老师说满朝皆是走狗,这官不当也罢。” 聂珏张着口吐不出一个字,她眼睛酸了,硬是没落泪,她指着门口冲董朝道,“你,你去,把他们弄走,我要进去!” 董朝手忙脚乱,踌躇半天不敢上前。 “我让你把他们全部弄走,你听不到吗?”聂珏喝道。 他们在门边闹,早有路人围着看,这么一小会儿,就聚了不少人,围观的只当是个乐子,又有谁知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董朝纠结为难的在门边打着转,“大人,这是杜大人的府邸,属,属下不好拿他府里的人……” “聂大人,这是老师让我给您的。” 易舟寅自袖中取出一块玉玦交到她手里,又对着她抬臂弯腰一拜,“聂大人,您好自为之,此后便不再见吧。” 聂珏盯着那玉玦,往地上蹲去,抱着腿哈哈的笑,笑的撑不住身,坐倒在地。 九儿想拉她,却见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人竟闭着眼往地上倒去,“大人!大人!” 再醒来时,聂珏便已在自己卧室里,她张着眼看屋顶,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麻。 九儿自外面进来,手里捧着放到桌上,用碗盛了点汤,想过来喂给她吃。 聂珏不想吃,但还是问她,“他们走了吗?” “您去闹了一场后,他们晚上就急忙忙的走了,”九儿紧张的看着她,“大人,杜大人走了就走了,您不要伤心坏了身子。” 聂珏侧着身起来,抓住她道,“我手里的玉呢?” 九儿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那块玉玦,被她一把抢到手里,她说,“你先出去,我想安静一下。” 九儿把汤碗放到桌上,叮嘱着道,“大人,您记得趁热把汤喝了。” 她说完话也不见聂珏应一声,只得无奈的出了屋。 聂珏垂了眸,眼中只有手里的玉玦,她绞着这块玉玦,心中只恨不能将牧甫从地底下挖出来再杀一次,临到了死都还在给她使绊子,杜修彦退场,她前面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她得重新找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无条件的支持赵承治,且对赵承治日后为帝无任何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说明: 1,戚婉是重要角色。 2,没有狗血,没有狗血,没有狗血,全文重要配角只服务政斗!!!! 3,玉玦的寓意--决断或决绝。 第96章 九十六个澹澹 高庭渊回京那日,正好赶上了正旦宴。 席间女帝开怀畅饮,对高庭渊大为嘉奖,“澹澹,此次塞北全靠你才扭转的局势,你想要什么?朕都能赏给你。” 高庭渊侧眼看向聂珏,她低下头娴静的犹如一株与世隔绝的兰草,他看着就有些收不回眼,连女帝的问话都是敷衍,“陛下,塞北复地乃是全军的功劳,微臣一人不敢独享。” 小儿女之间的情思,女帝岂能看不出,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她总不会说出,也打着哈哈就过了,心里却急着一定要升他的职。 “时间也过的快,瞧着就到年尾了,今年事多,好的坏的都有,朕和爱卿们也都算是熬过来了,朕敬爱卿们一杯酒,你们辛苦了。” 满座臣子都起身山呼万岁。 女帝一杯酒毕,娇容显出温婉,对着肖正商问道,“肖爱卿,朕记得妍儿及笄了,可许配人家了?” 肖正商望了望高庭渊,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谁家有女儿的都惦记着这样的女婿,他怀揣着欣喜回女帝,“回陛下,小女还未说亲。” 女帝点点头,“肖爱卿,趁着今晚,朕想做主给妍儿指一门好亲事,就怕你舍不得。” “自,自然是舍得的,有陛下赐婚,那是妍儿的福分,”肖正商嘴都快咧到耳边,喜意露了满脸。 “如今陆爱卿中风,陆家也跟着遭了灾,老父缠绵病床,鹤吾又没个娇妻伴在身侧,朕看着都心疼,”女帝音色低沉道,“朕记得无宴和鹤吾玩的好,他们几个从小一处长大,情分上比别人都深,若妍儿嫁给了鹤吾,也算是佳配,肖爱卿,鹤吾这个女婿你当是满意的吧。” 陆鹤吾得了杨梅疮私下谁家不知,这么个人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可女帝先前给肖正商架了太高的楼,肖正商到现在反应过来了,竟无法驳了女帝,他心中暗暗叫苦,也只能憋屈的应承了下来,“回禀陛下,陆公子样貌出挑,性格洒脱,微臣把女儿嫁给他,也是放心了……” 他放不放心女帝岂会在乎,女帝自己放心了倒是实话,“鹤吾年后就要走,你们两家的婚事就提前办了吧,妍儿身子弱,就让她待在京里,也好让肖爱卿你有个照应。” 肖正商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他无辜的女儿成了女帝牵制陆鹤吾的棋子,可他连反抗的权力都没有,字字句句都是他答应下来的,女帝连强迫都没做,却布好了陷阱诱他往下跳,这怪得了谁,怪他自己蠢。 一场宴终于结束,各人都散场。 高庭渊被女帝留住了。 “澹澹,那许有乔咬死了是你父亲迫他延迟时间,朕想着你早已知晓,你既把许有乔活着带回了京,那自是想让朕来定夺了,”女帝一口气哽在喉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些年,朕也知他爱个权势,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看情势,好在你懂事,朕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高庭渊斟酌着她话里的用意,问道,“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我父亲?” “一脉血亲,朕又怎么舍得处置他,”女帝无奈道。 高庭渊说,“您说他两句吧,您的话他最听,微臣只想着他安分,您若是由着他胡来,指不定还得出事。” “唉,晚上你们入宫,朕找机会单独说说他,”女帝瞧他面上斑块的红肿,说,“你这次回来,朕想着得给你升职,在塞北受了不少罪,回去让太医看看,这脸要是破相了,姑娘家爱俏,得嫌弃你。” 高庭渊说,“官职的事全凭陛下安排,微臣的脸回去敷点药就没事了。” 女帝便放他走了。 他出了朝华门,见前方聂珏正要上马车,便跨着步到马车前,托着她的手把人送上去了,自己也跟着钻进了马车里。 “在等我?” 聂珏往他脸上看,塞北这次他挨了不少罪,脸上都有冻红,那双搭在腿上的大手满是冻伤,她瞧了还是微有不忍,自车柜中取了药瓶出来,递给他,“抹一点吧,怎伤成这样了?” “你给我抹,”高庭渊平摊着一双手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道,“雪天里待了一夜,虽然冻得很,不过倒是值。” 他看聂珏的眼里带着火,烧的她面颊都烫起来,只得取了药膏给他敷。 高庭渊从她的眼看到她的唇,每一处都渴慕的想去触碰,他耐心的等她上完药,手便拉住人,轻轻一拽,将人揽进了怀,“又瘦了。” “白抹了,您的手不想要了?”聂珏连忙扯了块布把他的两只手包好。 高庭渊看她双眉微蹙,低头来寻她的唇,叼着那细肉慢慢的品,只觉心间所有的柔情都给了怀里的人。 他托住聂珏的腰让她动不了半分,只得在他怀里被他啃咬,被他的热情软化,他的头缓缓往下移,她感到颈项处延申出来的酥麻快要将她淹没,她迷失在这艳情里,细喘的声听着她不自觉的想逃,却逃不掉。 马车里两人相互的纠缠像是永无止尽,直到那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御奴的声音像一把利剑穿进来,“高大人,前面快到侯府了!” 聂珏才从迷乱中醒了,她的手抖的撑不起力道,推着快要埋进她胸口里的人,微弱的嗓声已有了哭的预兆,“您,您到了……” 高庭渊听出了她的害怕,强忍着把头抬上来,伸着手指帮她把领口扣好,瞧她脸都白了,一颗心软的像蜜,舔着她的唇哄道,“别怕。” 聂珏像只幼兽蜷在他腿上,被他托起放到一旁的软榻上,他压着她在那榻上吻的入了魔,手却规矩的拉过被子帮她盖住了身,起身时,凝视着她嫣红半张的唇咽了咽口水,哑着声道,“我下去了。” 聂珏看着他下了马车,拉起棉被盖住了脸。 ---------------------------------- 晚间宫里来了人,请高仲瑾和高庭渊入宫。 一家人齐聚,杯盏交酌亦是乐事。 待到吃饱喝足后准备走时,女帝叫住了高仲瑾。 其他人都离开了,就连宫人都退出殿外,女帝注视着他道,“兄长,你为何要动塞北的粮草?” 高仲瑾呆了呆,“陛下,您此话何意?” 他神态太过自然,若不是女帝提前知晓,真当他不知情,“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许有乔已经全部都招了!” “塞北是何等至关重要的地方,你在京中搬权弄势朕都可以装作没看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动了粮草,你想让澹澹掌军权,朕理解,但是你这样做,若是不慎,大齐就可能被匈奴倾吞,这罪过你担待得起吗?!” 她说到气愤处,眼里都起了泪,“兄长,朕自小和你最亲,朕记得幼时无论你得了什么好的玩件,第一个想的都是朕,这些年过去了,难道权力已经占据了你的所有,你连朕都不顾了吗?!” 高仲瑾怔怔的看她,转着轮椅到她身边,举手想像以前那样抚她的头,却被她偏过身躲了,他急急的辩解着,“烟烟,此事绝不是我所为,我岂会为了军权而弃你不顾?那许有乔的话不可信啊!” 女帝回身看他,“那你告诉朕,谁在这个时间会去碰粮草,他许有乔难道不是你的人?” 高仲瑾睁大了眼,瞪着她,“你认定了是我?” “兄长!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不承认这事就不是你做的吗?这些年,你仗着是朕的哥哥,做过多少错事,你见过朕责罚你没有?可你不能做了不认,你的心里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女帝的凤眼凌厉,竟是有戾气突现。 “我没做!你让我认什么!就是那牢里的栽赃也讲究证据,许有乔的话就能当证据吗?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信不得?”高仲瑾对她太失望,一母同胞竟比不过外人的几句话。 女帝说,“兄长,朕对你的信任这些年都磨尽了,许有乔妻儿都死了,你让朕怎么信你?” 高仲瑾举了袖子遮住面,便有哽咽声出来,“你说我贪慕权势,可你又何曾不是?我对你什么样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只因着那许有乔,你便觉得我动了陆虎师,你哪里是真的不信我,你就是怕我夺军权!” “兄长,你去问问澹澹,问问他信不信你!朕舍不得罚你,可你不能死不承认!”女帝道。 高仲瑾痛心的捂住了胸口,那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几乎令他想一死以证清白。 女帝低下头颅,看向他,“兄长,朕之前就说过,你只要呆在家中,享清福就好了,那些家国大事不需要你去挣,你插腿进来,除了会坏朕的事,你做不了什么。” “这一年够乱了,朕好容易有了喘歇的时候,塞北却出事,你知道朕有多难吗?算朕求求你,不要再给朕添乱了,军权朕不会让你碰的,澹澹朕只能留在京中,朕需要他帮朕稳住各方势力,你若是再胡乱在其中惹事,朕真的怕自己哪天忍不住就不顾念亲情了!” 高仲瑾颤着手扶上了轮椅的把手,“微臣明白了,微臣现在就向您请辞,回家再不问世事……” 第97章 九十七个澹澹 高庭渊等在外面,见他灰头土脸的被人推出来,便过去推他往出走。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进到马车里,高仲瑾爆发了。 “那许有乔是你带回的京,你就任他陷害我!” “他怎么陷害您了?他不都听您的,您不让他拖时间,他会拖时间?”高庭渊反问道。 高仲瑾震怒,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们姑侄一心,我却是坏人!如今不是我做的,你们也赖我身上,合着栽我身上就起不来了是吧!” “父亲!这事本就是您的不对,塞北是何等重要的边地,那些匈奴个个虎视眈眈,您在这个关头动粮草,难道是想把大齐送给匈奴吗?”高庭渊望着他,“您在京中暗地生事,若大齐真因此遭战祸,您就是大齐的罪……” “啪!” 高仲瑾甩在他脸上的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他看着那张和他相似的脸逐渐肿起,恨声道,“这二十几年我白养你了!便是养条狗,它都会维护主人!我已多日不在朝,政事更是碰都懒得碰,你们两个振振有词的硬说是我,我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那许有乔一句话就是圣旨吗?” 他从未对高庭渊动过手,这是第一次打他,这一巴掌,打在高庭渊的脸上,也打在他的心上,这个儿子从来没向着他,只会帮着外人来打击他。 “您现在是在教训儿子吗?您做下的事若不是圣人心善,您还能在这里打我?父亲,您挣了一辈子,您不累吗?”高庭渊冷冷地道。 高仲瑾抓起小桌上地杯子往地上一砸,“你给我滚!” 高庭渊就在他愤恨的视线里跳下了车。 ---------------------------- 聂府的年夜饭也刚吃到尾,聂珏让九儿搬来椅子到院子里赏花。 天上开满了绚丽的烟花,聂珏瞧着就心静了,这一年终于到了头。 “大人,高大人送来了一只羊和一个女人,那女人名叫戚婉,”九儿往她旁边坐下,觉着得提醒她,“那女人一看就是个狐狸精,高大人送她来,她还想粘着高大人,您可得小心着点。” 聂珏瞥了她一眼,“你让我小心什么?” 九儿便不敢多话了。 天上烟花好看的让人忘了烦恼,聂珏喃喃道,“你们给那女子留饭了吗?” 九儿偏过身道,“没留!” 聂珏瞧她的眼都凉薄了,站起来朝廊下走。 九儿不情不愿的跟在她后头。 “去厨房拿点饭菜,”聂珏回头看着九儿的脸,淡声道,“热好了等着,要能吃的。” 九儿便恨铁不成钢的跑向了厨房。 聂珏走进南苑中,那里平日养着家禽,靠墙边有一间柴房,供下人暂时休息。 她缓着步进到柴房里,迎头瞧见一只羊,它身上还靠着个女子,正是那戚婉。 聂珏走来蹲下,往她手上捏了捏,放柔了声道,“随我过去吃饭吧。” 她穿着体面,长得又纤细美貌,戚婉看了一眼就自惭形秽,随她的手起来,低低敬道,“您,您是聂大人吗?” 聂珏解了腰间的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端详了片刻,心内起了疑惑,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倒没说出来,只牵着她出去,边走边道,“府里下人疏忽,让你糟了罪,这么个冷天倒把你冻坏了,是我的不是,你莫要记心上,进来府里便是一家人,切莫因此事对我生了恨。” 她还牵着戚婉的手,曼声细语的,不带一点刻薄,戚婉凝视着她的细白手腕,只觉得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被人宠着的。 “我,我身上脏,您别沾到了,”她局促道。 聂珏安抚的对她笑,“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就不脏了。” 戚婉愣愣的被她牵进了厨房里。 九儿把热好的饭菜端上来,摆好后跟个柱子似的站到了墙边,面有怨气的盯着聂珏,可被聂珏忽视的彻底。 “你吃吧,”聂珏按她坐下,转身出门时,看着九儿隐有告诫道,“婉婉吃过后,记得带她去洗澡。” 九儿塌了肩膀,蔫声应着是。 聂珏放心回到房里,绕到屏风后,就见高庭渊背着她站在窗前,出奇的安静。 “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聂珏问。 高庭渊沉默着转过了身,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起来了,伴着冻伤触目惊心,聂珏一眼看去,胸腔便震痛,她放慢了脚步走来,举手想往上抚,就被他抱紧了身子。 他的头贴着聂珏的颈侧,湿热染上来,聂珏环上了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软声问道,“您父亲打的?” 室内灯火轻摇,静的能听到屋外风声,她听不到高庭渊的回答,却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潮湿,她迟疑着将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这人就来寻她的唇亲,辗转难分。 他闭着眼,亲她时,那种难过像是能传染,通过唇齿交缠传递给了她,让她心疼,让她纵容着他的放肆,直到她被拖到床上,那只手灵活的解开了她的腰带,钻进了衣服里。 聂珏急促的喘了一下,慌乱的按住那只向上移动的手,却挡不住它想要到达的目的地,寥寥几下便被那只手得逞了,她软麻的无法动弹,在被他全然掌控的瞬间从他口里逃出一点空隙,“您,您越矩了……唔……” 高庭渊撑起身凝望着她敞露出的肌肤,目中是汹涌而来的暗色,他的手动了动,就听到她甜出蜜的哭,他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得寸进尺道,“甘棠,我想吃你这里。” 夜色更深了,高庭渊自床上起来,垂首看聂珏困的快要阖上眼,便细致的帮她遮好棉被,下了床去开门。 “去弄点羊乳来,顺便打盆热水,”高庭渊看着守在门边的九儿道。 九儿羞红着脸跑了。 没一会便和戚婉将东西送来。 高庭渊开门让人进来。 戚婉哀怨的朝他脸上看,发现他并没有将注意力分给她,反倒是一门心思全在床上睡着的人身上,她顺着目光去看那躺着的人,长发铺了一枕头,还有几缕落在了床沿,那张脸从她初见时的温婉变了样,变得更娇了,犹如花蕊初成,需的人好好呵护才会绽放。 “你看什么!”高庭渊抢过她手里的碗,遮住了她的视线,“出去!” 戚婉被他这一训斥,委屈上头,还待要哭就被九儿给拖了出去。 高庭渊防备的关好门,捧着碗坐到床边,见聂珏醒了,道,“是该起来了,今夜要守岁,把这个吃了咱们出去吧。” “您对她太凶了,到时候她得恨我,”聂珏由他扶起来,眼周还残着红,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 “她敢恨你,我就把她扔回塞北,”高庭渊舀着羊乳到她嘴边,看她吃了一口便捂着嘴想吐出来,忙抚着她的背道,“是难吃了点,你忍着些。” 羊乳的膻味确实重,聂珏勉强咽了下去,从高庭渊手里拿了碗,一口全闷进了肚中。 高庭渊倒了水过来给她喝,瞧她适应了,才道,“这玩意儿每日喝一碗,你身子太虚了,用它补正合适。” 聂珏蹙了蹙眉,没反驳他,下床穿鞋去洗了脸。 高庭渊就着那水也洗了一把,正要先出去,她道,“您的脸还肿着,就这么出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就说你打的,”高庭渊浑不在意。 聂珏是要面子的人,断不会容忍他出去胡说,她凉飕飕的道,“您在外间等着。” 然后她自己先出去了。 高庭渊大剌剌的侧躺上外间的榻,等着她回来。 半盏茶的时间,她手里攥着冰袋回来,坐过来将冰袋贴上了他的脸,瞧他冻得直抖,轻笑道,“您可是在雪夜里待了一晚上,这么点冰也算冷?” “有温香软玉,谁还愿忍受着冰冷?”高庭渊也瞅着她笑。 冰敷的效果明显,他脸上的红肿渐渐退去,聂珏说,“侯爷为何要打您?” 高庭渊嘴角的笑就消失了,说,“塞北粮草迟到是许有乔受我父亲命令做下的。” 聂珏手抓着冰袋未动,似有犹疑地问,“您真信?” “我父亲这人我最了解,这事不是他做的我都不信,”高庭渊说道。 聂珏未在问。 高庭渊拉下她的手,把那冰袋丢在了地上,伸手给她暖了暖,道,“出去吧,院里应该正热闹着。” 院里是热闹,骁骁举着鞭炮到处追九儿,院里全是欢乐声。 “高大人也来了!”骁骁一看到他们,就老实了,把鞭炮丢到一边,看着比谁都乖。 高庭渊在他头上挠了两把,自兜里取出好几个红包,“别自己独占了,给他们一人一个。” “谢谢高大人!”骁骁蹦跳着去发红包。 聂珏望了他一眼,“您想的周到。” “总不能丢你的人,”高庭渊说。 聂珏挑起眼看他坏笑,转头挪了目光望向一边,就见戚婉坐在角落里,艳羡的看着他们。 聂珏迎向她的视线走来,瞧她害怕的躲闪着眼睛,却是笑了,也摸出个红包递给她,道,“你来的晚,这个红包是补给你的,望你在我府上能过的开心。” “谢,谢谢,”戚婉捏着那红包,感觉是沉甸甸的重,连看她都觉得是亏欠。 聂珏一如之前冲她笑的温和,随后又走回到高庭渊身边。 “你待她这般好,她若还记恨你,和猪狗有何区别?”高庭渊道。 晚风吹来,刮得脸疼,聂珏朝廊下站了站,道,“承您吉言。” 第98章 九十八个澹澹 新年第一天就没得安宁,高仲瑾辞去了太师职位,女帝将高庭渊升成了神武大将军,官至二品,但职位换动还是使得全燕京都震动了,牧甫刚死,清流坍塌一地,高仲瑾这一走,基本也就说明了三公全被废除,往后六部才是朝局的领头人,六部又以吏部为首,这就变相说明,整个朝堂已然形成以聂珏为首的局面,至此,聂珏已有权臣之势。 正月里基本清闲,各部除了一些祭典活动需要安排,倒不见的有多忙。 虽说不忙,但刑部少了人,御史台和大理寺得分摊着做事,刑部案件细且杂,上至官僚下至平民的案子都归他们管,这样一来,聂珏、钟浒和徐仲潭就是在正旦沐里也闲不到哪儿去。 过了年,大理寺没什么事,聂珏兼管着刑部也没甚累的,可钟浒和徐仲潭就没她轻松了,御史台一年到头都是事,停都停不下来,礼部在正月里最忙,什么活动都要徐仲潭主持监管。 如此过了几日,钟浒和徐仲潭联名上奏,想让女帝给刑部择主,道明长时间下去,他们恐撑不下去。 女帝接了这折子,也是烦,杜修彦若是在会试后走,她好歹有了人可以用,可这个时间,叫她到哪里来找人。 她心头毫无思绪,正是发愁,童贤进来了。 “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女帝颅内灵光一闪,真是踏破铁鞋,把她这个女儿给忘了。 昭华公主过来是因着下午陆鹤吾和肖妍要成婚,她得过来问一声,女帝要是去,她就只能跟着一起过去。 “母亲,下午陆肖两家办婚事,您要过去吗?” “自是要去的,”女帝拉她站到身边,看她笑,“朕之前答应你让你入朝,如今刑部正缺人,朕想让你入刑部,你是怎么想的?” 刑部活多权轻,昭华公主并不很想去,奈何看女帝满眼期望,她便不好拂她的意。 “儿臣听母亲的,不过刑部重法之地,儿臣有些担心做不好……” “不妨事,有难处,便去找聂爱卿,她对这些东西懂得多,你也别害羞,她虽小你一岁,待人接物上还是比你老成,你得多学学,”女帝嘱咐她。 昭华公主心底对聂珏存着鄙夷,面上倒是尊敬,抱着女帝的手轻摇着道,“母亲,有您在,儿臣就永远是个孩子。” 女帝宠溺着看她,“在朕面前淘气没事,朕爱看,底下人可不能,他们当你是主子,你要是在他们面前露了稚气,会叫他们看轻,好在你性子稳,这倒不叫我忧心。” 昭华公主安静的听她讲话,乖的看不出任何心机。 女帝轻推了她一下,“回吧,换身衣裳,下午可别被新娘子比下去了。” 昭华公主含着羞走了。 女帝也放下折子,回了寝殿。 殿中贾子兰坐在灯前发呆,女帝放低了声走来,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问道,“下午朕要去陆家,你要不要跟朕一起去?” 灯影里,贾子兰下垂的长睫替她的眼下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影,看的女帝心颤,想要托她的头来看是不是在那眼里藏了泪。 “你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吧,朕也不去。” 贾子兰笑了,仰起眼看她,“您不去怎么行?微臣当然要陪着您。” 女帝的手指摸在她笑出来的细纹上,胸口的爱意让她在这一瞬昏了脑袋,“子兰,朕委屈了你,你,若你想要后位,朕……” “陛下,您只要让微臣亲手杀了陆瀚,微臣就不委屈,”贾子兰打断了她的承诺。 女帝看着她,心里不仅气馁又懊恼,自己竟做出这么荒唐的举动。 她起了身,和贾子兰的尾指勾在一起,道,“你看,朕和你拉了勾,断不会食言。” 贾子兰便加深了笑,那笑甜的没一丝杂质。 女帝爱极了她笑的模样,探头来亲她,“往后,你跟朕好好的过,朕会好好待你……” --------------------------------------------- 陆肖联姻,京中的富贵人家几乎都到场了,给足了两家人的面子。 陆瀚中风在床,这样的场合陆家人是绝对不会让他出来的,如此,男方就只有陆瀚的夫人阎氏一人,虽也说的过去,但免不了让人生寒,不中用了,连儿子成婚都不能露面,到底是失了人情味。 女帝在高座,俯视着那些人的表情,真是百态丛生,令人唏嘘。 新人礼成,新娘先被送入新房,陆鹤吾却是要招待来宾,他的病应是好了,起色都红润的喜人,沿着一圈酒敬下来,人也是半醉了,到高庭渊这一桌时,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搭上高庭渊的肩,道,“兄弟,我就要走了,你可得记着我啊。” “不敢忘,”高庭渊道,“别在塞北把自己的性命都混丢了,没人会来救你的。” 陆鹤吾自嘲的笑笑,饶过他去敬别人了。 满场酒过,陆鹤吾已大醉,连走路都有些摇晃,他从人群中抽身出来,扶着头往新房去。 新房靠左边,他一路走来有人引着,到头时,侍女竟推着他进到门里,他往那房中瞧,便见一女子身着华服端坐在屋中,那张脸在夜火里艳的像只妖,他晃着脑袋走近,辨认着女子的容颜,神色都带了迷恋,“殿下……” 昭华公主轻咬着嘴唇,娇俏的凝视着他,“鹤吾,难得你还记着本宫。” “微臣怎敢忘记殿下?殿下在微臣心里就是那九天的神女,微臣见了一面,就思之若狂,”陆鹤吾醉着眼,望向她的眼里皆是□□,若不是顾念着她的身份,真就想扒了她的衣裳按倒在床上。 昭华公主厌恶他那张□□熏心的脸,眼中倒似生了勾子来吊他,抹着唇脂的嘴掐醋道,“你都有夫人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忘了本宫。” “微,微臣到死也不会忘了殿下,在微臣心里,殿下就是微臣最爱重的人!”陆鹤吾更贴近了几步,捧着她的手只差把心肝叫出来,那婚房里的新娘子早被他忘到天边去了。 昭华公主挑起媚眼,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鹤吾,若本宫有事相求,你会帮本宫吗?” 陆鹤吾被美色惑了眼,手伸到她的腰上按揉着,蠢蠢欲动的想沾她的便宜,瞧见她娇羞的往自己怀里躲,才松了口道,“殿下的事就是微臣的事,殿下想让微臣做什么,微臣只要能办到的,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昭华公主定了心,装作不情愿的推他,“你快进房吧,你的新娘子还等着你……” 说着便呜呜咽咽的遮着帕子软声哭起来。 陆鹤吾趁机将她搂怀里好一顿哄,大胆的事却不敢做了,他带着一身的燥火依依不舍的和昭华公主道了别,便进到新房里去了。 新房离客房远,陆鹤吾一退走,聂珏便也到客房里去休息了,她身体坏了,像这种喧闹的场所不适合她过来,可女帝都来了,她若不来,被有心人报到女帝耳边,那便是她藐视君上,就算女帝嘴上不说,也保不齐她心里不想什么。 客房里静,她坐着便有心思想事情,才记起女帝今日出来带了贾子兰,自麻仓总别那次之后,女帝对外几乎都是用的童贤,鲜少再让贾子兰出来,陆家这一趟她却独独带了贾子兰,这倒是奇怪的很。 她这般乱想着,门被打开了,高庭渊走了来,身后九儿双手抱着个汤锅,他舀了里面的八珍汤放进碗里,递给她道,“吃吧,一晚上没见你碰过桌上的东西。” “您怎么离席了?圣人走了吗?”聂珏道。 冷风吹进来,高庭渊走到窗前窗户关上,道,“还没,她和肖正商正聊的高兴,我呆在那里也没个乐子,就过来了。” 聂珏小口抿着汤,“陆大人成婚,这陆大将军竟没出现,陆家做的真不地道。” “确实不地道,不过今日陆鹤吾那身喜服倒是打眼,穿的人都精神了,”高庭渊不无艳羡道。 聂珏斜眼往他脸上瞧,“您也想穿了?” “想穿也得有人愿意当新娘子啊,要不然我穿着起个什么劲,”高庭渊看她。 聂珏闻言直笑,偏不应他的话。 高庭渊侧头撑在桌上,眼珠子在她身上打转,“你生的细,那喜服得胖点穿着好看。” 聂珏将碗一推,拖着椅子往他靠了靠,和他贴近了脸,人都像是靠进了他的怀里,“我怕吃多了,您抱不动。” 九儿吐了吐舌头,悄着声离了房。 高庭渊擒住她的唇,一点一点的轻噬着,从那小口里尝到了八珍汤的味道,他笑道,“水做的人,再重我也能抱动。” 聂珏伏在他怀里,任他亲吻着,半眯着眼看他笑,“岳,岳峙……” “恩,再叫一声,”高庭渊拢着她的腰诱哄道。 聂珏的手爬上了他的脸,沿着他的五官仔细地摸着,一遍又一遍,口里似微叹又似欢愉道,“岳峙。” 高庭渊轻抱着她,吻得情深了,便把头和她相抵,虔诚地在她唇边起着愿。 “甘棠,我只愿你平安。” 第99章 九十九个澹澹 喜宴上,女帝正和肖正商说到兴时,贾子兰便在这时俯身在女帝耳边极轻的说了一句话。 “陛下,您答应微臣的事……” 女帝拿眼往席上看,座中客人吃的欢,穿梭在其中的侍女忙碌的无暇停歇,她微仰着头冲贾子兰道,“去吧。” 贾子兰躬身离了场。 肖正商多问一句,“贾大人这是?” “她头晕,入客房里歇会儿,”女帝道,“咱们说咱们的。” 肖正商只得陪她继续闲话。 贾子兰一出了门,才发现天将黑,她沿着院中小道极熟的朝东院走,这陆府她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被迫来的,这次她主动踏进了东院里。 那喜宴热闹,人来人往,到了这东院,竟连个侍女都看不见。 她走到陆瀚的居室,抬手敲了两下门,那门里没一点声回应,她便将门一推开,果然里面没有随侍的侍女,陆家彻底将他放弃了,下人都没安排,活到他这个岁数,真是何等的悲哀。 贾子兰反手合上了门,悄步走进里间,目中的兴奋掩不住的跳跃着,她走到床畔,俯身下来轻唤着闭目的人,“陆将军。” 陆瀚惊怔的睁了眼,口中“呃,呃”竟说不出话。 贾子兰歪过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那眼神情意绵绵,仿佛她看的是自己的情郎。 陆瀚就在这眼神中感到了惊怕,他使尽全身的力气,想开口叫人,可出口的便是口水和着难听的呃啊声,根本传不到门外。 贾子兰看他看了很久,眼里的疯就缓缓显了出来,她探身在他胸前,嗞着笑道,“你当年不是说最爱我吗?现在我来了,你反倒怕了,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回应她的是陆瀚拼命朝外的脆弱喉音。 贾子兰离了他的身,背靠着床坐到了地上,如幽魂般的自言自语着,“你儿子,你夫人在外面快活,你在里面却无人看顾,陆瀚,这半辈子过去了,你杀的那些人你可曾有想过他们会回来报仇?” “我父亲死时不过四十六,和她如今一般大,他爱喝茶,爱听小曲,对所有人都存着善意,就是对她,也只是向献帝建议不要让她碰政事,从未想过伤害她分毫,你们这些人,你们多狠呐,杀了他还要将他的名声毁尽,留我在世却是为了折辱我,世人只道你是创世能臣,她是开明圣君,那我们呢,我们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杀,被你们欺?” 她的眼泪慢慢流出,絮絮叨叨的诉说着他们的狠,“我那时才二十二啊,我父亲把我当男儿养到那么大,希望我不必受世俗拘束,做我想做的事,他那么好,可却被你们杀了,你们杀了我的父亲,也杀了我,我们贾氏死了十四年,我也疯了十四年,这十四年,我做梦都想把你们抽皮扒骨,可我到现时发现,我抽不了你们的皮,也扒不了你们的骨,便是让你死,也只能暗地里进行,公平吗?你说公不公平?” 她侧头看向陆瀚,见他还在想出声,挣得脸侧筋络鼓起,她呵呵笑,“你也觉得不公平是不是?我父亲是被你们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的,而我杀你,竟不能让全天下人知道,我多难过啊,我这些年委屈受尽了,牺牲了我所有的脸皮,才挣来这个机会,她还以为我会感激她,我怎么会感激她呢?我杀得了你,杀不了她,那我就让她爱上我,爱上我以后,我再自杀,你看,我死了,她就疯了,多好。” 她说的累了,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拿过里面的枕头,冲他微微的笑,那张美到了极致的脸爬满了阴鸷和偏执。 “你和她一起杀了我全家,你和她一起强/暴了我,那现在我先送你下地狱,你在地狱里等着她好吗?” 陆瀚的浑浊的双目沁出泪,僵麻的脸皮动不了,他想求饶,可求饶两个字都不能说。 贾子兰肆笑着将枕头压了下去。 ------------------------------------------------ 高庭渊在房中待了没多会,便走了。 聂珏半身趴在桌上,闭目冥想着。 叩叩叩。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摸着桌子起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贾子兰脸白的像鬼,她浑身都在发抖,廊檐灯笼打在她脸上的光竟莫名给她罩上了一层死气。 聂珏扶着她进来,倒了茶水放进她手里,看她神情恍惚,问道,“兰姨,您,您怎么了?” 贾子兰就笑,那种笑带着瘆人的可怖,她邀功似的道,“阿珏,我杀了陆瀚。” 聂珏心头陡然一跳,抓来她的手道,“您,真杀了陆瀚?” “呵呵,我看着他在我手下慢慢窒息,那种感觉真让人上瘾,”贾子兰回味着道,表情里藏着癫魔。 聂珏浑身哆嗦着,“您有没有让人看到?” 贾子兰摇摇头,难得目带温柔的看向她,“我杀陆瀚经过了她同意,你不要怕,陆家的人巴不得他死,我杀他时,他房里连个侍女都没有。” 聂珏突然将她抱住,赤红着双目,在她耳边哭道,“兰姨,陆瀚死了,往后只要将奕王殿下扶上帝位我们就有的好活了,您,您等着我……” 贾子兰慈爱的抚着她,她这辈子没有儿女,二十多岁时见了聂珏便将她当自己的孩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也就是这个孩子,可她太累了,她想躺下来,闭塞着外界,静静的被这世间所有人遗忘。 “阿珏,我已经帮你除了高仲瑾和陆瀚,现下就剩她了,兰姨没用,杀不了她,往后你小心些,切勿再被她伤到。” 她的话太像交代后事,聂珏哭的停不下来,抓着她的手道,“我们一起好好的,我给您养老,我们一起回汴京,看山茶花……” 贾子兰托着她的脸,用帕子细心的给她擦眼泪,望着她哭花的脸,贾子兰倏地闭紧了双目又睁开,那眸里便有泪漫出,“阿珏,汴京没了,山茶花也没了,咱们回不去了。” 聂珏慌乱的抱紧她,无助的在她耳边给起了承诺,“汴京没了,我给您造一个出来,山茶花没了,我来为您种!您不要离开我……” 贾子兰自她手里挣开,轻轻将她推了开,“我的小阿珏,兰姨怎么舍得离开你,兰姨会保佑你,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不不不!我不要您保佑!您活着,您活着我就能好!兰姨——” 聂珏固执的抓着她的手不让走,她的力气没有贾子兰大,贾子兰挣了一下,便退到了门边。 “阿珏,再见。” “不——” 贾子兰在她要扑过来前开了门将她反锁在了里面。 门里面的人疯狂的摇着门,哭声惨烈的让贾子兰心痛的无以复加,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惊得要冲进去的九儿,将她拉到廊下坐着。 “她身子不好,吃喝上你们要尽心,那些性寒的,阴凉的不要让她碰,雨天要在她待的房里放火盆,她的腿一到雨天会疼,她嘴上或许不说,你们要记着放,外出时,在马车里备些吃的,她脾胃也不好,时时会感到饿,你们做下人的要顾着些。” 她说着话,眼里的泪掩不住下落,被她擦了,又掉出来,她用手捂着嘴硬憋了回去,又道,“她性格倔,遇到事只会自己扛着,你是她近身伺候的人,多和她说说话,便是不能帮她什么,她也舒心,她年幼便没了父母,你们就是她的家人,她做事虽然稳妥,但是考虑的太多也会累,你们多上点心,让她好有时间休息。” 九儿愣着看她,“可,可大人她在里面哭……” “她没事,等我走了,走一段路你再开门,你这会儿开门她刚哭过,容易伤风,”贾子兰道。 九儿呆呆地应下来,看她急步出了院子。 贾子兰原路返回到席上,这喜宴也吃到了尾声,女帝见她来了,就和肖正商、阎氏告了别,由他们送着自己出了府。 回到宫中已差不多在亥时,女帝如往常般由她服侍着更了衣,末了,女帝坐在床畔,看她给自己洗脚。 “子兰。” “恩,”贾子兰答应着。 女帝等她给自己洗好脚,探手过来托着她的下巴往自己身上来,“杀了陆瀚,你开心吗?” “开心,”贾子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抬手摸着她的眉眼道,“今日最开心。” 女帝双手挂在她的后颈上,闭着眼睛任她在自己的脸上描画,“子兰,过几日就到春耕了,下江南的时候朕带你去看茶花,江南的茶花这个时节最美。” “好啊,”贾子兰漫不经心的将手放到她的腰间,解了她的腰带,手指探到里面去。 女帝搂紧她,带着她滚进了被中,“你若是看到喜欢的,咱们可以带几株回来养。” “京里的水土不适合种茶花,看看就好了,带回来养不了几天就死了,”贾子兰温和着道。 女帝亲着她的脸,极尽讨好,“只要你喜欢,朕想法子也要让它们活。” 贾子兰低低笑着,探身和她缠绵在一起。 第100章 一百个澹澹 贾子兰一走,九儿便赶紧将门锁开了,聂珏已哭的脱力,门一开,她便摇着身往外冲。 “大人!”九儿按着她,把她拖回到房里,稳住她道,“您这个样子出去,他们瞧见了怎么说?” 聂珏推了她一把,不管不顾的返身往出跑,正好撞上高庭渊。 “甘棠!” 高庭渊急忙抱住她,忽视着她的挣扎将人抱回房里,进房才见她满面都是泪,哭的极可怜。 “怎么哭了?” 聂珏推不动他,急得眼泪倾泻而出,“她呢?她人呢?” “宴散了,人都走了,”高庭渊用指腹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轻哄着道,“你别哭,你要找谁,我帮你找。” 聂珏揪着他的衣襟,满口的话说不出,只知道冲他哭叫着,“我没家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高庭渊心都揪疼了,捧起她哭肿的脸沉声道,“我给你一个家。” 聂珏哭昏的头已听不进任何话,她忽地从他怀里跳出来,绕过门就往外冲,高庭渊赶忙追上去,把她拉回来,“甘棠!你冷静点!这是陆府!” 聂珏被这一声叫醒,她迟钝着站在门外,半晌有悲伤到极致的钝痛令她抱着手蹲在地上,她哭的不露一点声。 高庭渊解了氅衣将她兜头盖住,弯身抱起她,对九儿道,“把门关上,跟我走。” 九儿便关好门跟在他身后出了院子。 阎氏正领着人在收拾,见他抱着人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好奇问道,“这,这聂大人……” “聂大人早回去了,您看错了,”高庭渊看也不看她,大步跨过就出了陆府。 阎氏瞧着他们不见了人影,将手里的帕子一打,尖酸着声骂道,“小浪蹄子,在外边就干上了,还有脸装!” 高庭渊抱着聂珏小跑着回了聂府,进了府里便将她从氅衣里剥开,那双眼肿的不像个样子,可她还在哭,那种不出声的压抑的哭泣,见者皆心伤。 “去拿些碎冰和热水来,”高庭渊对九儿道。 门外王婶和骁骁连着其他几人不知所措,九儿将他们带离了,只道是聂珏起了热,叫他们不要担忧。 高庭渊拥着她上了床,解了她外罩的裘衣,用棉被将自己和她团围住,随后抱着人轻轻晃着。 “甘棠,我不知道你为何哭,但是那个人一定很重要,他走了,你还有我,他带走了你的家,我便还你一个家,你想要的,你向往的,我会竭我所能去拿到,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会像他那样离你远去。” 高庭渊拿着她的帕子擦着那脸上的泪,她的眼已经肿的过分了,高庭渊碰都不敢碰,只抱着她接着说话。 “你的眼睛不能再哭了,你哭了这么久,他也看不到,他都不回来找你,你忘了他吧,忘了他你会好过点,甘棠,你还有这一大家子,他走了,王婶、骁骁和九儿他们还在,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在这里早已扎了根,便是他走了,也会有一天回来看你的。” “回不来了……”聂珏摇着头,嗓音哑的如沙砾磨过,“她回不来了。” 高庭渊环在她腰上的手一紧,还想要劝她,外面九儿来敲门了。 “高大人!” 高庭渊下床来,按好被子,到门口接了东西进来。 他拧干了热毛巾替她抹了脸,随后捏着冰袋往她眼下敷。 “甘棠,他只是出走,外面的世界迟早会看腻,他就能想起家里的好,他是骗你说自己回不来。” 聂珏那纤长的睫毛只那么一动,眼泪又落了他满手,她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杜修彦走的时候,你吐了一口血,如今那人走,你准备瞎一双眼睛吗?甘棠,你想想我,我看着你这样子我难不难过?他走了,那便是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我要,”高庭渊说,“你看看我,我不会走,你打我我都不会走,我不会像他那样让你伤心,我会陪着你一起到老。” 他看着那眼里的泪还在往下流,突然就发了火,托起她的下颚寒声道,“你告诉我他是谁,我现在去捉他回来!你不准再哭了!” 聂珏听了他的话,抬眼直视着他,她的眼眸红的像要爆掉,冰袋敷了这么久都不见效果,她却扯着嘴皮想笑,可惜她笑得太难看。 “你抓不到她了,她已下定了决心,我若抓她回来,她会恨我。” 高庭渊平生第一次感觉无力,手里冰袋都不敢从她眼睛挪开,又压着声道,“那我陪你一起等他回心转意,别哭了。” 聂珏双眸紧闭,张开手抱上了他的颈,靠进他怀里变成了缺爱的孩童。 “我少年时,见她第一面,心中便认她是我最亲的人,她长得那么好看,像是话本里的神,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好看的我后来长大了都记得初见时她有多惊艳,她总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可她对我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没时间过来看我,也会托人送东西给我,她比谁都细心,总会照顾我的想法,这辈子,我就她一个亲人了。” “我那时常常想,等我发达了,一定要给她买个大宅子,她只要在宅中侍弄花草,闲来和街坊邻居说说家常,那便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聂珏哭不出泪了,她的眼又涩又疼,“她过得苦,我总想着要把她救出来,可她却不让我救,她说她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她要帮我,可是我哪里会觉得她是负担,我敬她都来不及,又怎会嫌她?” 高庭渊安静的听着她诉说,她垂落的发丝搭上了她的脸颊,被他轻轻捏起勾到了耳后。 “她以前是个很温柔的人,后来变了,变得偏激又疯狂,做事也不跟我商量,我总以为她要出事,却没想到她一直在帮我,她说的话从来都会做到,而我却一直怪她,我以为她会忍下去,忍到我去救她出来,即便是她性情大变,我也坚信着她会等我,可我想错了,她受尽了折磨,早已没了出来的念头,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她的话低下去,人陷入了昏睡中。 高庭渊扶着她的头躺下来,沉沉的凝望着她,胸口也被那莫名的苦闷堵塞住了。 ------------------------------------ 夜深了,贾子兰从床里爬起来,小心避开女帝的身体下床。 女帝听到响动从睡梦中半睁了眼,拉住那只快要离去的手,迷糊着道,“就在这儿睡吧。” “您先睡,微臣去洗漱,”贾子兰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替她掖好边缝。 女帝翻身滚进里面去了,须臾便呼吸平缓。 贾子兰在她床前站了一小会,看她睡得沉了,才静着声进到偏殿。 自从女帝对她宠爱后,这偏殿里都有宫人每日来打扫,殿中的摆设装饰皆可比得宠妃居处,贵气不言而喻。 贾子兰沉默着朝外挥手,宫人们便都走了。 她合好门,捧起桌边的一盏灯坐到地上。 她抱着膝盖侧头看那盏灯,兀自摇曳生了姿,想要勾人去触碰。 贾子兰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指在那火上探了探,被烫的缩了回来,她便歪头思索着,想到了身上的衣裳。 贾子兰解了外袍,高举着放在灯上,看那火焰慢慢往上爬,她竟是前所未有的酣畅,她这一生活的太苦,唯有到这时她才像是找到了自我,望着那火越跑越高,她哑声发出了笑,笑里尽是半生的无奈。 她也曾张扬肆意,一笑能得千金还,她也曾是血亲心头宝,受了委屈有人护,那乌衣巷中的贵人子,谁不赞她是娇女,可惜昔年京都富贵花,如今竟成囚笼鸟,不得自由,不得归。 她深陷囹圄地,轻狂时以为自己能逃脱,她想的有多单纯啊,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囹圄地进得来便出不去,她只能做人掌上玩物。 她在权势中沉浮着,她想解脱,她想远离那些掌权者,去更广阔的天地,成为翱翔天空的飞鸟,不再为世俗所束缚,不再被恶鬼所掌控。 她要活,那她必须死。 贾子兰扬手将那燃起的火丢上了床,看它从小小的一簇极缓的蜿蜒成一大片,她轻快的朝地上倒去,随着鼻尖的烟火味越来越重,她感受到死亡的战栗,但她心底无比的平静。 火舌沿着床边的帷幔向四周延爬,很快便将整个殿都燃着了,它们烧的太热烈,那种噼啪声激得人震颤。 贾子兰看着火焰的极乐之舞,听着它们的奏乐,欢快的犹如幼童,她弯起眼等着那梁上的碳木烧完,口里哼唱起了童谣。 “空归雁,空归雁,且叫故人心发寒。雁过未见半点声,雁落行人皆发笑……” 歌声在房梁上盘旋,那根木梁终于被烧的成了一块黑炭,皲裂了开,从顶上坠落了下来,她闭上了眼,在那块木落下前,唱出了后半句。 “雁从南行才是家,雁行至北抛生路,不见故人心已碎,诉说昨日功与罪……” 殿中大火起,那歌声瞬间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不见故人心已碎,诉说昨日功与罪——取自《竹枝词六组》 第101章 一百零一个澹澹 “陛下!陛下!” 女帝自梦中惊醒,闭着眼对着吵醒她的童贤道,“大晚上的,你鬼叫什么!” 童贤着急的踱着脚道,“陛下!偏殿起火了,贾大人在里面……” “你说什么!”女帝乍然睁起眼,从床上赤脚跑下来,五指成爪抓在了童贤胸前。 童贤顶着她的威压,软着腿下跪,“陛下,那偏殿火势不可挡,贾大人从进去……” 女帝一把将他松开,慌忙往偏殿处冲,身后童贤连拦都不敢拦。 偏殿的火烧的太凶,已有往其他宫殿蜿蜒的趋势,女帝扬手将一名拎着水桶的宫人抓住,死盯着她问,“她,她出来没有?” “……贾大人在里面没出来过。” 女帝在这宫女说话的瞬息,粗重的喘息,那双素来冷厉的眸子涌出了泪,她扯开那宫女,急得喊叫出来,“救人!给朕救人!” 宫女怕的只知点头。 女帝仰头看向那快烧塌了的殿,瞬间泪水盈面,她摸着胸口突突直跳的心,脑中想的还是临睡前贾子兰冲她浅笑的脸,只那么一瞬,她便没了犹豫,豁出去般的向着大火里冲。 “陛下!” 跟在其后的童贤被她这一动作吓得魂飞魄散,两只手绑住她的手臂将人拖了回来。 “陛下保重龙体!救人的事儿您让底下人做!” 女帝经过刚刚那一跳也镇定下来,她侧身红着眼对童贤道,“把北尉军和禁军全部调来救火,快!” 童贤疾跑着出了宫。 宫里已经很多年没出过火灾了,这样的大火,往前数到前魏时,都不定有,女帝踩着地面去寻前边洒水的宫女,她的脚下洒落着无数的火星,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只是扳过那宫女,字字清晰的问着她。 “为何只有她在殿中?你们都跑出来了。” 那宫女哭花了脸,朝着地直磕,“陛下,是贾大人让奴婢们出来的……” 女帝疏忽一阵惊,那快要将整个皇城照亮的火光烧疼了她心上的肉,她突然就觉得那疼太难熬,她不得不屈下身,将自己的胸口捂住,可是这样,她还是疼,她在这疼里终于嘶喊了出来。 “贾子兰!贾子兰!贾子兰啊!” 高庭渊守在聂珏床前快有一个时辰,瞧她睡熟了,便准备离开。 “世子爷!世子爷!” 门外董朝等不得敲门,就站在那儿朝里呼来。 高庭渊回身看沉睡在床的人,她很安静,这样的吵声都没惊动她。 高庭渊开了门出去,两指一夹,拎着他的耳朵道,“你是狗吗?进门前先吠。” 董朝踮起脚来叫唤,“哎呦,哎呦,世子爷,您先饶了属下,宫里失火了,童公公正等在明火堂,让您过去救火呢……” 高庭渊一把捂住他的嘴,拖着人出了院子,教训道,“你劲没处使?再喊,我割了你舌头。” 董朝小媳妇似的退到院外,道,“您快去吧,属下不进去了。” 高庭渊便走到墙边纵身跳了出去。 他们说的那么大声,睡得再死的人也能被叫醒,聂珏素来浅眠,听着他们说到失火,翻了被子跳床直往外跑。 九儿守在门边,一见着她,便箍住她,废了劲的往里拽,“大人,您没穿鞋,先进去。” “他们说什么失火?他们在说失火,宫里失火了,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聂珏尖叫着,她抓咬着九儿的手臂,发现自己竟然挣不开,她脱了力往地上倒,长起一声悲鸣,“我的兰姨啊!” 这一声太凄厉,在夜色中破开了一条心悸,九儿捧着她的脸来看,那双含情目流出来的泪成了红色,她耗尽了心力和眼泪,最终凝结成了血。 “大人!您振作点,她必不愿见您如此,您为着她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九儿半扶着她回去。 快走到桌边时,聂珏喉间生了痒,她捂着嘴咳起来,还不过半晌,一口血就咳了出来,人便一头栽了下去,耳边只闻九儿急出了哭声的一声惊叫,就陷入了黑暗中。 ----------------------------- 这场大火在天快亮时扑灭了,满地废墟,目之所及处皆被烧毁。 女帝踢开跪在她脚边为她穿鞋的童贤,丢魂失魄的在其中找寻着贾子兰的身影,她还有一点念想,她想去问一问活着的贾子兰,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她,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情爱中作茧自缚,是不是她从来就没爱过她…… 可她翻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贾子兰,便是连她身上的物件也看不见,这满地的黑,满地的尘渣,竟到头来哪一个是她都不知道。 当第一缕光照在这一片地上时,有丝丝热气冉冉直上云层,它们像有了生命,在晨光里旁若无人的舞着,直至最终消散尽。 女帝这才恍然大悟,她以为贾子兰是甘愿待在她身边的,她以为贾子兰和她一样是恋着她的,却原来,都是她以为,这个女人到死都想从她手中逃离,就是连一具尸首都没留给她,这得有多狠,才能这样诛她的心,这得有多恨,才会用死来报复她,这些年的爱,这些年的纠葛,最后消失在这场大火里,没留下一片影,只有她站在这荒芜中,成了被遗弃的人。 女帝突的抱着脸痛哭,哭到伤痛时,她连呼吸都是痛苦,她是人间的帝王,她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人,却得不到离世的魂,她无法抓住那缕让她初见嫉恨,后来爱极的魂,便是想再见都难,她这辈子都将爱而不得,那个人躲到了阴曹,她想再抓她回来也不能了。 女帝双手撑着头想要站起来,她的头又开始疼了,那种锯齿割裂的疼磨尽了她的理智,她突然发了疯,冲着面前的空旷吼出声。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开!你的父母亲人还躺在城外,你死了,朕也要你死不瞑目!朕要你知道逃跑的下场!” 她煞红着眼朝静立在一旁的高庭渊狠厉道,“澹澹,你带兵去贾氏陵墓,给朕将他们的坟全部掘了,朕要让她哭着回来求朕!” 高庭渊立时跪在地上,惊疑不定道,“陛下!贾大人已不在人世,您让她安息吧……” 女帝两指抵在额前,她的头痛令她的恨加剧,她俯身看着高庭渊,声色里的寒能杀人,“连你也想忤逆朕?” “陛下,微臣能理解您悲伤,但是贾家的坟不能动,您先前才给他们修了墓,此番一动,天下人背地里都会骂您是无道昏君,”高庭渊道。 女帝难忍的猛捶着头,“放肆!凭你也敢对着朕指手画脚,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去不去?” “不去!”高庭渊脱口而出,他自小听她的话,她下达的命令从没违抗过,可这次不同,他不能助纣为虐。 女帝手指着他直哆嗦,厉声道,“那你就给朕跪在这里!” 身后童贤默声过来搀扶着她,她借着童贤的力,转头望向昭华公主,“璇玑,你去!” “母,母亲……”昭华公主也想回绝,这样的事怎么能由她去做,做下了,那便是她的污点,她想为储君,此事断不能由她来做。 女帝呵呵的笑,口里的话却阴毒的令她胆怯,“你今日若不顺着朕的话去做,这禁军朕现在就收回来。” 禁军是昭华公主的软肋,女帝一戳就准,她只得领了旨带人往宫门外走。 女帝仰着身朝那火烧地笑,头颅的疼痛仿佛在此刻暂时被止住了,她的笑声鬼怖阴森,嗓音却柔的浓情蜜意,“子兰,朕盼你入梦来寻朕。” 她说到入梦二字的神情痛极伤极,疯魔都成了盼头,她因着贾子兰生的妒,又因她生了爱,到如今,却是变作了恨,她恨贾子兰,可她是因爱生成的恨,她爱贾子兰,爱到将她囚在身边哪怕她一点都不快乐,她却不知道,便是这样让人绝望的爱,逼得贾子兰走上了死路。 童贤瞧她已然僵麻的脸皮,壮着胆子问她,“陛下,咱们回吧……” “快走,朕要回去睡觉,她还在梦中等着朕,”她的语气很是期待,急急的搭着童贤回了殿。 高庭渊等她一走,冲何孝道,“快去萧府,务必让萧大人拦住殿下!” “大人,您真就这么跪着?”何孝准备走时,问道。 高庭渊催他,“快去!要赶在殿下出城之前请到萧大人,你别耽搁!” 何孝便飞跑着走了。 高庭渊望着那断壁残垣,心下从未有过的凄凉,贾子兰是被他的姑母活生生逼死的,生前遭她欺辱,死后还要掘坟,这样凶残的爱,他竟是看了这么些年才发觉,贾子兰得有多痛苦,帝王的爱是施舍,是被迫承受,他的姑母不是一般的帝王,她从献帝手里抢夺过来的帝位,灭了贾家还能若无其事的宠幸着贾士道的女儿,她无惧贾子兰的仇恨,所以当她发现这么个玩意儿一样的人竟敢去死,那极端的爱就爆发了,他的姑母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可他竟才发现她是如此的暴戾。 第102章 一百零二个澹澹 萧真在昭华公主过玄武大街时将她拦下来了,昭华公主倒是乖顺,顺水推舟的跟在萧真身后回了宫。 宫人引着萧真到了御书房门口,却见陆鹤吾等在门边,他脸色很不好,没有半点为人夫的喜气,反倒满眼哀伤。 “小陆大人,昨夜小登科,怎得这副模样?”萧真问道。 “家父昨夜突然离世,晚辈竟没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陆鹤吾哀叹着道。 萧真一呆,转瞬便也面露怅然,“未想竟这般突然,只是苦了你了,这才刚成家。” 陆鹤吾抬袖抹泪。 “真是多事之秋,听说宫里昨夜走了水,圣人身边的贾侍官也没了,”陆鹤吾道,“圣人这一夜没得睡,这会儿功夫才歇下了。” 萧真了然的颔了首。 两人相顾无言,枯站在房外,静等着女帝醒来。 女帝这一觉直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后,她坐在床头发着呆,童贤提着心过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陛下,萧大人和陆大人在御书房外等着您……” “她没来,”女帝恍惚着神情,嗓音里的哀伤倾斜而下,她忽地伏倒在床上,大哭着道,“她怎么这么狠,她怎么这么狠,朕想再看她一眼都不行,她终于报复到朕了!” 哭到极致,她连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死的那般决绝,她连最后的一丝期盼都被打破了,她张着一双泪眼,在脑海里回忆着贾子兰的面容,却绝望的发现,在她记忆深处,这人的面容竟都是模糊的无法辨清。 贾子兰死了,还带走了和她一切相关的记忆,吝啬的让人无可奈何,她会慢慢消失在所有人的脑海里,经年以后,若有人再提到她,也只是个令人熟悉的名字,可能都没人会知道她和她的这段恩怨纠缠,没人会在意她是她齐高宗爱惨了的人,多么可悲,情深到底比不上时间的流逝。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将这个美如烟火的女人忘却,到那时,这人就终于自由了,可她不想忘!她要记着这个人的名字,在死后入地府去问问她,为何要这么决绝,为何要弃她而去,明明她们已经说好的要过一辈子,为何要骗她! 童贤屏住呼吸静听着她哭,瞧她哭好了,侧卧在床上不知想什么,便小着声道,“陛下,您节哀顺变啊,贾大人在天有灵必也不愿见您这样……” “萧爱卿和陆爱卿入宫来是为何事?”女帝将手遮在脸上,寂然的问道。 “您让公主殿下出,出城……萧大人给拦下来了,他这会儿正是为这事过来,”童贤说,他愣是没敢说出掘坟二字,“陆大将军昨夜去了,陆大人瞧着极难过……” “贾家的坟留着,朕不挖了,你代朕去说,朕此刻什么人都不想见,陆爱卿你去随便安慰几句,还有,让澹澹起来吧,”女帝按着头道,“朕累了,退下吧。” 童贤顺从的退出了殿门。 萧真和陆鹤吾等的腿都有些发酸了,见童贤踩着碎步过来,便与他见了礼。 童贤哀叹了一口气,道,“圣人正自悲痛,现下二位过来只怕是不得见了。” “劳烦公公与圣人说一声,那贾氏的墓真的不能动,”萧真急说。 童贤淡着声道,“萧大人,咱家替您问了圣人,圣人说此事揭过。” 萧真感激的对他做了揖。 童贤挺直了身板受了,又对着陆鹤吾露出沉痛的表情,“陆大人,大将军离世,圣人难过不已,刚才哭过一阵,您莫觉得圣人故意不见您,实在是她无心再应对,容她缓缓吧……” 陆鹤吾亦是体谅,“家父能得圣人如此亦是他之幸,公公也要劝劝圣人,保重龙体,本官这便和萧大人告退了。” 童贤点着头,看他们走了。 ----------------------------------------- 聂珏一昏倒,聂府里这半宿没得闲,临天亮前差人直接去尤肖祥的府上将人请过来。 尤肖祥手搭着聂珏的脉搏长吁短叹着,“聂大人这么下去不行啊,早前就坏了根子,合该养着的,老夫瞧着她这身子是越来越差了,现下又哀伤过度,若再这样不爱惜着,只怕……” “尤大人,会怎么样?”九儿问。 尤肖祥看了看她,转头对王婶道,“你们大人是纸糊的,担不得一点伤,如今老夫实话跟你们说,若再继续这样,她活不过四十。” 屋内几人听的骇起,九儿和骁骁在旁边止不住就哭了,王婶亦是急得掉眼泪,“尤大人,您救救我们大人吧!” “老夫也只能给她开些调理身子的药,说到底,还得她自己想好,往后切忌大悲大喜,她的心脾比常人脆弱,经受不住这些,你们得记住了,”尤肖祥仔细的叮嘱着他们,随后又补了一句道,“倒也不是就好不了,若能静心调养,虽说不定能恢复的生龙活虎,但活个长命还是轻松的。” 王婶忙给九儿使眼色,九儿领着骁骁便跑了出去。 王婶带着笑,自袖里拿了个红包给尤肖祥,道,“劳尤大人来一趟,大过节的也让您没得安宁。” 尤肖祥拂了一把胡须,极自然的接了红包,揣了口袋中道,“老夫这里有一味药,名叫胭脂丹,专供女子口服,往前宫中女子多爱用,如今倒少见人来找老夫配,你家大人是个天生要富养的身子,吃这胭脂丹倒能补上,老夫今日空手来的,你叫个小厮跟老夫,老夫把那药配出来给他带回,若是吃完了,还可过来找老夫讨。” 王婶殷殷的点头哈着腰送了他离府。 过了正午,天上倒出了太阳,照的人暖洋洋,九儿打了热水进房里给聂珏擦身,擦到一半,聂珏醒了,握住她的手道,“宫里有消息了吗?” “……前头高大人刚走,宫里头的人就往外传,圣人哭了半宿,倒不知是因何事,”九儿防她着凉,快速给她换好衣裳,道,“大人,若贾大人真去了,您活着,是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活的,您不是一个人,我虽不知你们之间的事,但您不能再这么糟践自己,便是我们这些下人见了,也会不忍,贾大人临走时嘱咐了我许多事,但是最多的便是您能好,我想,她一定是最希望您过得好的人。” 聂珏侧卧在被里,静默着听她说,良晌,她说,“我饿了。” 九儿哎着声,就出了屋去给她拿吃食。 卧房里特别静,聂珏半垂着眼听屋外走廊里呼啸的风,其声哀哀,似在诉说伤情,她听的长了,竟觉得好像听懂了,自顾自的道,“我答应您。” 九儿便推了门进来,后面跟着戚婉帮她拎食盒。 “大人,起来吃饭了,”九儿站到床边将她扶着去了桌边,又见戚婉傻站在桌边,便对她道,“你先出去。” 聂珏一见到戚婉就转不了眼,匆匆抓过她的手道,“您,您怎么来了?” 她说完,随之就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贾子兰,她如鲠在喉,竟是捏着戚婉手不放,道,“外边冷,就在屋里吧。” 九儿堵着气道,“今日的羊乳您还没喝,她总要出去拿。” 聂珏便松了她,微哑着声看戚婉,“你去拿来,我吃过就喝了。” 九儿忍着气看她离了屋,瞧着聂珏还像是不舍,偏不能发作,只得柔着声同她道,“您得避着她点儿,若她觉得您抢了高大人,有的是法子想害您。” “恩,我记着了,”聂珏慢慢嚼着米饭,咽下去道,“你一夜没合眼了,记得去补一补觉。” 九儿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饭后,聂珏让她去睡了。 戚婉捧着羊乳来,聂珏一口喝尽,灌了一口白开水压下去膻味,面带着笑道,“九儿虽然待你凶,其实她没恶意,等你们一起玩熟了,她自然就亲你了。” “我,我知道的,”戚婉偷偷望她。 聂珏由着她看,伸出手让她搀着自己回床上躺下了。 “端个凳子过来坐,陪我说说话。” 戚婉便坐到她床前。 聂珏缩进被窝里,望着她时竟带有一点孺慕,“会觉得我可怕吗?” “您是个极温柔的人,”戚婉道,她来聂府之前想过聂珏会不会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可真见了人,却又是另一番想法,她很温和,那种温和是发自骨子里的,令人油然就想亲近她,待她好,仿佛她生来就是要被人爱的,便是一句重话到她面前都舍不得讲出来,这样的人,纵使万千宠爱,她都生不起嫉妒。 聂珏又道,“那羊你养的很好,只是让你一个女儿家去养羊,还是不妥,你想做别的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让王婶给你安排。” “我从小就和牛羊为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大人已是厚待我了,您不必记挂我,”戚婉回道。 聂珏有些乏了,眼睛都合上了,嘴里还道,“应该的,你在我府上做事,我自然要顾着些……” 她这般沉沉睡去,戚婉坐在那儿盯着她的脸看,玉一样的人,一闭上眼,就像没了声息,叫她都想去触一下,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第103章 一百零三个澹澹 高庭渊跪了近四个时辰,起身时双膝都是酸疼,他心里记着聂珏,出了宫门径直入聂府。 刚有小厮也带了胭脂丹回府,正好和他撞上,便直接给了他。 董朝跟在他后头汇报着,“世子爷,聂大人晕了一次,瞧着不大好。” “太医说了什么?”高庭渊问。 董朝胆瑟的瞅着他道,“尤大人说,说聂大人怕,怕是活不长了……” 高庭渊喉间发紧。 “不,不过,尤大人说若是往后慢慢养着,也说不定就好了,”董朝补上话道。 高庭渊听着话就进去了院里。 他推门进到里面,就见戚婉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看不到她的神情,但她的一只手竟贴上了聂珏的脸,那只手带了一丝胆怯的试探,仿佛连碰她都是奢求。 高庭渊猛抓住那只流连忘返的手,提着就丢出了门口。 “她不是你能碰的,收起你的那些心思,若再叫我发现,我定杀了你。” 高庭渊看她的眼神极其阴戾,仿若在看一个死人。 戚婉惧怕的朝后退。 高庭渊反手将门关紧,站到床侧,便见聂珏睁着眼凝视他。 “吵醒你了,”高庭渊俯身在她脸侧亲了亲。 聂珏抬起双臂抱住他欲离开身体,微张着唇咬上了他,“女人的醋您也吃,往后谁还敢近我身。” “谁让聂大人长得太好,是个人都惦记,我不看紧了,要是被别人叼走了怎么办?” 高庭渊脱了靴溜上了床,蒲扇似的手抱上了她的腰身,一点重劲都不敢放。 聂珏趴在他身上,垂眸望着他,那眼里的深色谁都看不懂,她歪过头往他的嘴上吻来,亲吻里的杂乱无章逼得高庭渊渐失理智。 高庭渊托着她小巧的下巴一点一点的往下研磨轻啃,耳侧伴着她细微到听不见的喘,胸腔里燃气的□□恨不能将她一起吞噬。 聂珏轻眯着眼,感受着那愉悦淹没她,她极慢的将手放到腰边,解开来腰带,抓着高庭渊的手放进来,由他将自己剥了干净。 那细腻的润白露了出来,高庭渊便被迷了眼,探头埋上了她的身。 聂珏闭着目仰起头,那纤长的脖颈决绝的毫无生气,任谁都可能一手将其折断。 高庭渊便在此时顿住,他忍耐着替她将亵衣穿回去,手掌托着她的头放进自己的颈窝处,溺着声道,“甘棠,你快快好起来,好起来我们就成亲。” “……您真以为我们能成亲?”聂珏幽幽道。 高庭渊想起来进府时小厮给他的胭脂丹,取了一颗放进她的嘴里,瞧她咽下去了,才放心道,“谁都阻止不了我要娶你。” “我已爬上了吏部,朝中一盘散沙,圣人需要我,她不会轻易放我入内宅,”聂珏道。 高庭渊低头,用鼻尖蹭着她,“我等的,蹉跎多年,我才等来你,便是圣人不放你,待朝中大定,我便掳了你一起回江都,不做官做商人,看她还能说什么。” “不嫌弃我是个老姑娘?这京里的年轻姑娘多是爱慕着您,您就为了我这朵昨日黄花放弃了那些娇嫩的女儿家?”聂珏浅浅的笑。 高庭渊道,“她们有父母家人,你只有我,若我都离你而去,那你多可怜。” 聂珏低下了眼。 “甘棠,如今你的身体实在不能太过劳累,那大理寺卿要不然你就卸给其他人担着吧,马上会试要到了,你怎么分心给大理寺?”高庭渊说。 聂珏说,“朝里失了半数人,便是我想卸任,也没人能撑得起,等会试过后吧,到时候有三百新官入朝,我放手也轻松。” 高庭渊伸进她的长发里,将那因先前意乱情迷时打乱的发梳顺,任它们流淌在自己的臂弯里。 “宫里的贾大人没了,圣人伤心了许久,若是缓过来还好,但若缓不过来,到头来还得你受罪,”高庭渊揽紧了她,“甘棠,我真想把你藏起来,谁都烦不到你。” 聂珏蓦地发起了抖,她缩进高庭渊的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抵挡得住那从心底淌出来的哀痛。 高庭渊不疑有它,亦用两只手牢牢的将她束在胸前,问道,“冷了吗?” 聂珏微哑着声道,“冷,这天怎么这么冷?” “京里的天怪的很,这两天反常,些许下月会暖和,”高庭渊道。 聂珏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您爱我什么?” “这让我如何说,初见你便觉得你生了副好皮囊嘴却毒,后面与你相处才知你本性纯善,你问我爱你什么,我倒回答不上来,”高庭渊曲起手指抚着她的颈项,冷峻的面容看她时都有柔情浮上来,“甘棠,我从来没问过你,你爱我吗?” 聂珏定定的看他,弯眼一笑,“不爱,我从来没爱过你。” 高庭渊抱着她的手一松,任她滚离,他呆怔着重问道,“你说什么?” “高庭渊,我不爱你,”聂珏道。 高庭渊支着身体朝后退,未想却掉下了床去,他恍惚地坐在地上回忆着她的话,看着她冷漠的脸,还不信道,“你,你再说一遍。” 聂珏起了身,下床来蹲在他身侧,轻蔑的勾着唇靠近到他耳边,字字带刀道,“将军大人,儿女情长的游戏本官玩腻了,您竟还真的沉溺其中,笑话本官看够了,您哪儿来就滚哪儿去,别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在本官身上下不来,本官没那个闲工夫天天和您缠缠绵绵,便宜您也占够了,往后可别说本官负心。” 高庭渊难过的大口大口喘着气,连眼里流出了泪都察觉不出,只那么一瞬,他就腾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看她透不过气,看她视死如归的合着眼,他终于放了手,随她倒在地上微微的喘息,那后背上纤瘦的胛骨翘起,像顷刻就会飞走的蝴蝶,他到底还是心疼了,弯腰将她抱起来送上了床,随后便急冲出了屋。 聂珏伏在被褥里,眼角的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掉,她张着嘴吸气,如濒死的鱼,可那疼却一点都没缓,反而像是锥进了她的心口里,誓要在她心上凿了一个洞才罢休。 “大,大人。” 聂珏侧过脸,戚婉逆光而来,她微吁着声道,“过来扶我。” 戚婉托住她伸过来的手,惶恐又不安的牵引着她下了地。 “你怕我,”聂珏道,她镇静了,掬起水给自己净了脸。 戚婉服侍着她穿好棉袍,注视着她颈间的红痕道,“不怕的,您的脖子……” “用热水敷一下就好了,”聂珏淡淡道。 戚婉低眉顺眼的拧紧热毛巾,道,“大人抬一下头。” 聂珏顺从的抬着头,露出了脖颈,那一圈手印不重,只是她的肤色白,倒显出来了。 戚婉弯腰将毛巾敷了上去,她们两人距离过近,戚婉的目光禁不住的在她面上打转,含烟眉,唇瓣绯浅,这样薄情的美人,谁不喜欢? “好看吗?”聂珏戏谑的问。 戚婉连忙避过了眼,老实道,“大人好看的……” “好看的东西看多了,就容易生念想,”聂珏举起手,贴着她的额轻轻一敲,“虚妄是害人的东西,你不需要。” 戚婉似懂非懂,不敢再看。 聂珏眯起了眼,感受着那热气散开在她的颈周,她道,“你养的那只羊可喂食了?” 戚婉脚一跳,咋呼道,“啊,我忘了!” 聂珏拂下毛巾,倒了杯水给自己解了渴,“我随你一道过去吧,塞北的羊我还是头次见。” 戚婉抿着唇跟随她出了屋子。 太阳出来了,照的人倒是温暖,聂珏坐在骁骁的秋千上,骁骁的那只猫爬上了她的膝头,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黏黏的叫唤着。 聂珏细细挠着它,眼睛却是盯着院中一直在咩咩叫的羊,她问戚婉,“京里的草它吃的惯?” “大人,它只要有草吃就好,不挑食,”戚婉说,“不过燕京的地方小,草原羊没法四处跑……” 聂珏安静的点头。 时间在这样温煦的氛围里缓缓流逝,那只羊吃饱了,摇着尾巴在院里散步,戚婉走到秋千旁站好,才刚要和她说话,忽觉一阵恶心,便急速跑到墙边干呕了起来。 聂珏等她呕完,望着那地上的脏物,她问道,“吐过几次了?” “……前天就吐了,”戚婉小心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聂珏走过来,拍拍她的肩,“恐是着了寒,府里人也没个细心的,都不知道给你请个大夫。” 她拉过戚婉,出了南苑门,去寻王婶。 王婶在堂屋用柳枝点了水四处撒,骁骁跟在她身后也捏着柳枝像模像样的学做着。 聂珏一进来,骁骁便把柳枝的水绕着她撒了一圈,聂珏往他头上摸了摸,“干什么?” “给大人去去晦气!”骁骁道,才说完,鼻下一凉,竟是流出了鼻血。 王婶忙用布帕塞上他的鼻孔,骂道,“让你贪吃!补的太多,天天流鼻血。” 骁骁便歪着头打哈欠,柳枝往她手里一放,朝聂珏躬身,“大人,奴才要去睡会儿。” 聂珏在他脑门上轻敲,便放他跑了。 “王婶,去请个大夫回来,婉婉刚刚吐了,大约是着凉了。” 第104章 一百零四个澹澹 王婶答应着就找了人出去了。 堂屋里都是水,聂珏没地方站,便坐到屋外的一把椅子上。 “婉婉,你喜欢高大人吗?” 戚婉偷眼盯着她,忖度着道,“高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聂珏喃喃道,后面的声轻了,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我竟是恩将仇报了……” 她的神情隐含着落寞,通身的疏离气息都引得人想去安慰,戚婉不觉柔了声,道,“我,我从前是对高大人存着一分妄想的,但是自从进了大人府里,这点妄想也没了,大人您不要赶我走……” “我岂会赶你走,进了我府,你便是我府上的人,断没有要你走的道理,”聂珏道。 戚婉松了心,还想探手来触她,王婶已领了大夫来。 那大夫朝聂珏见了礼。 聂珏颔首。 那大夫便给戚婉诊脉,他担在那脉搏上,双眉一紧,旋即又是一松,冲聂珏抱拳道,“聂大人,这位小娘子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聂珏手微颤,终还是道,“开些安胎药吧。” 那大夫将药方开好,便由人带出了府。 聂珏靠上了椅子,闭目时,听到王婶指着戚婉骂。 “你!你个小贱人!你肚子里怀的种是不是高大人的!?” 戚婉摇头哭的委屈,“王婶,不,不是的……” 王婶扬手就想打她。 “行了,”聂珏疲惫的阻止道。 她好脾气的牵着戚婉回到自己房里,按着她面对面坐好,“便是高大人的也没事,你若想,我便能保你这一胎。” “大人!不是的,我,我曾经被匈奴人掳去过……”戚婉捂着头痛哭。 聂珏心头一跳,随即伸长手臂抱住了她,轻声道,“对不起。” 戚婉身躯一震,猛力的环上她的细腰,哭湿了她的肩头。 良久,待她平复了,聂珏放开她,低声问,“这个孩子你想要吗?” 戚婉包着泪摇首。 聂珏替她擦掉了泪,垂头顿思道,“这事是我们的错,让你遭了难,你有什么心愿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定为你全了心。” “……我想呆在大人身边,”戚婉期盼的看着她。 聂珏翘起唇,“原来我比高大人更有魅力,送你去高大人府里你不想吗?” “……高大人会杀了我,”戚婉缩着脑袋道。 聂珏低笑,“他不会的,我若送你去,自然要保你平安。” 戚婉急急握住她的手,然后又觉不妥,讪讪放了,“我,奴婢只想呆在您这里,哪也不想去?您,您是不是觉得奴婢烦?” “我怎会觉得你烦?”聂珏安抚道,“府里人少,你来倒热闹了,只你怕生,我还觉得慢待了你。” 戚婉大着胆子搀着她,心间雀跃,双目都在放光,“奴婢能跟在您身旁,已是大福,您这样的人,奴婢看一眼便觉得如沐温阳,断不想再到旁人去!” 聂珏微仰着眼看她笑,这种笑她很清楚其中的深意。 “出去吧,我会跟王婶说好,往后你跟着九儿吧。” 戚婉欢喜着跑出去了。 到傍晚,聂珏吩咐人熬了堕胎药给她喝了,到此这事算盖过。 ------------------------------------ 高庭渊一跑回府,就关着门不见人,独自苦闷。 高仲瑾和他冷战也有些时日了,虽说跟他生气,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像这样的情况他亦担心,便暂时放下执拗去看人了。 高庭渊还红着眼,倒没哭,只坐在窗前发着呆。 “跟那小女子吵架了?”高仲瑾划着轮椅进来,没好气道。 高庭渊沉默着。 高仲瑾转着轮子过来,望他一脸灰败,幸灾乐祸道,“没出息,不就是个女人吗?没了再找就是,这是个什么样子,叫人瞧了笑话。” 高庭渊扳过头瞪他。 “瞪我做什么?我又没从中作梗,你们两个的事我可从来没插手过,”高仲瑾冷嘲热讽道。 高庭渊一下子站起来,吼道,“您能不能出去?” 高仲瑾一巴掌就抽到他身侧,“跟我撒气,你怎么不去在她面前也吼一次?我看你被她治的死死的,没得救了!” 高庭渊攥紧了拳头,黑沉着脸偏过头。 高仲瑾道,“女人嘛,总爱使小性儿,你哄着点,那小女子再是横,你让着不就行了,躲家里生气,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 高庭渊便泄了气,塌下来肩道,“父亲,她说不爱我。” 高仲瑾一愣,暗骂聂珏眼瞎,口中却道,“既是强求不得,我看你还是早早歇了心思,人家看不上你,心里估计是有了别人,我听说那杜修彦走时,她可闹的好大一场,心在别人身上的女人,你就是抢回家了,也捂不热。” “她和杜修彦没什么关系,您别信了外面的谣言,”高庭渊道。 高仲瑾说,“咱们好歹也是勋贵之家,她一个草民出身的女子,能被你看上都是她的再造福气,还敢跟你说爱不爱的,便是给你做妾,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高庭渊怒道,“父亲!我是真心要娶她进门的,您这辈子只娶了我母亲,我这辈子也只想娶她,您明白吗?” “你!你和我不同,我身患残疾,你母亲是下嫁,我有愧于她,聂珏她能和你母亲相比吗?”高仲瑾回道。 高庭渊拐过轮椅将他往外推,“您一点都不明白,她在我心里,就如同我母亲在您心里,都是爱极了的,您出去吧。” 高仲瑾一手按在门上,突然问道,“你和她这么多日待了,你可曾……” “没有!”高庭渊急急打断了他,将人推出了门。 高仲瑾看着那门关紧了,便转着轮椅到窗边,骂他,“蠢货!人都不是你的,还在这里跟我装情圣!白打了那么多场仗,一个小女子都拿不下来,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高庭渊便要关窗。 “你要是娶了她,往后就别想再纳妾了,她到如今都不让你碰她身,必是套牢了你,看你这一脸呆相,活该被她绑到死!”高仲瑾气的想锤他头,“我跟你说,要是你娶进门了,她不给我生个一儿一女出来,我还得要将她休出去,我们高家断不可绝了户!” 高庭渊木着脸冲他龇了龇牙,关上了窗户。 高仲瑾生了一肚子气,在屋外发泄着。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大,睡个女人都不行,还好意思躲房里难过,传出去我们高家要被人笑掉大牙!” “这都快一年了,就是蛋都能孵出小鸡来了,你倒好,都近不得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 “这京里哪家小姑娘不是柔情似水,偏你看上了她,那么个硬骨头,你倒啃上瘾了,说你是狗都没人不信!” 高仲瑾哼哧哼哧得呼着气,还待要继续骂,就听到后方有人叫他。 “侯,侯爷……” 高仲瑾回过头,见是董朝,哼的一声转着轮椅走了。 董朝便敲了敲门。 高庭渊开了门让他进来。 “世子爷,戚婉怀孕了……”董朝道。 高庭渊皱起眉头看他。 董朝抱着手往后退,“她们都,都以为是您的……” 高庭渊眉头都快皱成了结。 “世子爷,不会真是您的吧,”董朝心虚的问。 高庭渊抡起拳头冲他面上去,吓得他往门外跳。 “她也以为是我的?” “聂大人瞧着挺难受的,”董朝道。 高庭渊便有些赌气了。 董朝支支吾吾的看他道,“您走后,戚婉一直黏在聂大人身边,您放心吗?” 高庭渊焦躁了,踱了两步,瞬时就什么里子面子都忘的干净,一头冲出门,直往聂府飞跑去。 天黑得彻底,高庭渊翻身进了院门,一路摸到聂珏卧房门前。 九儿才从里面出来,见他黑着脸站在门边,张口要叫他,被他止住了声,她便开了门让人进去了。 聂珏正换了亵衣,才穿好一半,半边的细肩裸露在外,她听到响动,侧过头想要叫人,便被高庭渊一下子压倒在床上。 他吻着那肩,任她推搡着自己,死皮赖脸的贴着她就是不动。 “您发什么疯!” 聂珏背身没劲和他对着干,气都没处使。 高庭渊亲够了,单手掐着她的双手按在床侧,道,“我想明白了,你那会儿跟我说的都是气话,故意气我走的,我绝不能被你得逞。” 聂珏衣领都被他拉下来,半身春光全被他看光,可她想动都动不了,只能狠狠道,“那街头斗鸡走狗之辈的把戏您学了不少,全对付到我身上了!您还有没有点脸了!” “反正你矜持,你总对我狠,我拿你没办法,我便是走了,心里也不快活,不若赖在你身上,至少我痛快了,”高庭渊道。 聂珏被他看的难堪,羞愤却又打不过他,“您放开我,难道还怕我这点力气能打死您吗?” 高庭渊咽了咽口水,自她胸前那淡蓝色的肚兜挪了眼,倒是规矩的放了手,杵在床头木楞楞的道,“我跟戚婉没关系。” 聂珏拉好衣领,下床绕过屏风,自外榻上将干净衣裳拿进来,侧目冲他道,“她肚里的孩子打掉了,您还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并不是疑心重的人,您何必大晚上跑过来解释?” 第105章 一百零五个澹澹 高庭渊想拉她的手,被她撇开了,他便索性靠到墙边,看着她走动道,“甘棠,我父亲答应了,我可以迎娶你入门了。” 聂珏捏着衣服的手控制不住的发颤,她的面目垂在光影里,只余那张绯唇紧合,连一丝情绪都不露,“难道我同您说的话,您都当成耳边风了?” 高庭渊朝她走近两步,就见她匆忙的后退,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原点,他便再近不得了。 “你当真要与我这般?” 聂珏望向他身后的那盏快要熄灭的灯,道,“楚河汉界,本就应该泾渭分明,您何必非要拉着我入浑水,您可以来去自如,我却是不行的,您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不好吗?” “不好!”高庭渊握上了她的手,俯下头搭在她的肩上,道,“是你引诱我的,你想抽身而去,留我一人痛苦,你说你可怜,我难道不可怜吗?我不想放过你,就是死,我也想和你死在一块,甘棠,你也可怜可怜我,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你手上了,你竟都不想负责吗?” 聂珏歪过头,和他紧贴着,合眼时,心口有甜流出,“怪我,您受委屈了,可您知道我的底细吗?何不就此打住?到泥潭深陷您若是再后悔就晚了。” 高庭渊和她吻在一起,在灯灭时,将她按紧在怀中,“甘棠,我不怕,你什么样我都开怀接纳,我断不会弃你而去。” 聂珏回抱上他的腰,张口和他唇舌纠缠,整个人都像是要融进他的身体里。 黑暗里,有人在叹息,床榻便下陷,聂珏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到腰间,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岳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高庭渊反捏着她手,借着她的手缓慢的拉开腰带,他包着那手一起钻去,便听她极轻的吸着气,然后微启唇让他探进舌。 他们在黑夜里相互慰藉,犹如两只落单的兽紧紧的依靠着,没有撕扯,没有争斗,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苦难都消失了,世间诸般美景都没了趣头,唯有眼前人才是最得他们念想的。 聂珏咬起了唇,感受着那绵密的吻,她情不自禁的想哭,高庭渊在她唇边道,“甘棠,喜欢我吗?” “……嗯,”聂珏急喘一声。 高庭渊覆上唇,听她忍不了的哭腔,热的眼都红了,他悄悄的道,“嗯是什么,我想听你说喜欢。” “喜,欢……”聂珏气力都耗尽了,困倦便来了,她半合着眼随他捏着自己的手指轻轻的游走着,羞耻使得她想缩成一团,却忘了抵抗。 高庭渊欣喜了,憋着□□下床,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个尽,待冷静下来,才舍得去重新点了灯。 灯光一照明,高庭渊就见聂珏露着半身缩在床角,细削的背贴着那床褥潺羸不堪,那件贴身的肚兜皱巴巴的被他扔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脏了,便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才探身过去,将亵衣先披到她身上,抱起就欲放进被褥里。 “我想洗一下,”聂珏已不敢和他对视,只抓着他的手道。 料峭春寒,室内倒暖,高庭渊俯首在她额上抵着,没起热,才放心圈着她转到水盆边,伸指一探,水都冷了。 “冷了。” 聂珏将脸躲进他的臂弯里,指头攀上了他的胸膛,翁着声道,“你让我这样怎么睡觉?” 那件亵衣遮不了多少,有肌肤透出来,在上面印着红痕,她是要脸的人,不做一番清洗,她今晚必不能安睡。 高庭渊瞥着那双无处安放的脚,十根脚趾个个小巧白净,如今因着主人害羞,都攥在一起,瞧着别样可爱。 他便拿下木施上挂着的裘衣将她裹好,放人在椅上道,“我去叫人接热水。” 聂珏咬唇。 高庭渊摸了摸她的长发,开了门,看九儿红扑着一张脸,刚要嘱咐她,就瞧着她冒冒失失的往外跑,边跑边道,“高大人!您等着,我这就去烧水。” 高庭渊关门进房。 他转进屋里,聂珏正打着瞌睡,椅子板硬,她的头靠不住,往旁边滑,将将要栽倒,就被他托起放进怀里。 “你不走了?”聂珏半醒着道。 高庭渊在她唇上亲着,“还要赶我走吗?” 聂珏困倦的由着他亲。 “得亏是歇息的时候,若明日还要上朝,我就是罪人了,”高庭渊悄着声道。 聂珏顺从的伸着细舌,让他在自己唇间扫荡,她嗯着声,其实脑子已不主事。 “甘棠,你再胖点,”高庭渊吻在她的眼下,凝望着她眼缝中的水光,胸口满是情意,“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边塞玩,青草白雪,你定是极爱看的。” 聂珏举着手臂,扳他的脖颈下来,抬起下巴檀口微开,便有话出来,“你想我哪里胖?” 高庭渊笑起,手下轻移,定在一处,望着她笼眉轻皱,艳色爬上来,撩人勾魄,他道,“这里再胖些,我爱吃。” 聂珏腰都软了。 高庭渊依依不舍的撤了手,“一张嘴尽会来事,可你身子不中用,我若狠狠心,你就下不来床了,你看准了我不舍得,就会折磨我。” 外间九儿和王婶抬着热水进来,须臾便又偷偷出门了。 高庭渊玩着她耳边的鬓发,问道,“要我给你洗吗?” 聂珏乏力的捏他脸,“劳世子爷伺候了。” 高庭渊自是乐,抱她进了小间。 一场澡下来,聂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反倒是高庭渊神采奕奕,像是吃了药,看她时,都如在看一块肉,就差流口水了。 聂珏被他一放进床里,人就要昏睡去。 高庭渊爬到她身边,指着地道,“甘棠,我想挖条地道,从我府上到这里。” 聂珏勉力睁眼瞪他,“难道你还想夜夜如此?” “我倒是想,”高庭渊道,“你答应吗?” “我怕死在床上,”聂珏亲他,“你怜惜着些,我答应了也无妨,就怕你尝到了甜头,把我拿外室待了,岳峙,我不当外室。” 高庭渊从她床头摸出那把他送的匕首,交到她手里,道,“我这一生只你一人,若我成了畜生,你拿它杀我,我绝无怨言。” 聂珏丢开匕首,抱他,“便信你一半,我可压了一生在你身上,若你存了玩的心思,我就去死,叫你再也找不见我。” 高庭渊握紧了她。 “早上听董朝说,你在宫里跪了四个时辰,怎不见你叫疼?”聂珏扒开他的裤腿,那膝盖上都是淤青,她用手去碰,“圣人竟也分不清轻重。” 高庭渊抖了一下眉,对着她卖乖,“心疼我了?地道你应了吧,我得每日监督你用饭,再不能放你胡来。” 聂珏斜着眼望过来,笑意绵绵,“我应了。” 高庭渊也笑。 “昭华公主入了刑部,大理寺与刑部多有来往,你需得小心,”高庭渊道。 聂珏打着哈欠,倒在床间,仰视着他,“你惹来的桃花债。” “被你发现了,”高庭渊也躺下来,“她心眼极小,近我身的女子多死在她手里,如今她入朝,我很担心。” 夜深了,桌上新点的灯也快燃尽了,聂珏滚到他胸前,睫毛翘起,刚好触到他的下颌,她浅声道,“这么说,我还得跟她道一声谢,若不是她,你也不会守身如玉到现在。” “我自幼跟在圣人身边,与她也算是一起长大,我倒不觉得她有多喜欢我,不过是征服欲,她生来便受万人宠爱,只我对她疏远,且我还与她常年相见,她自然而然也会关注我,从前我是不在意她的,如今有了你,就由不得我要谨慎了,”高庭渊道。 聂珏道,“她不敢动我,便是圣人这一关,她就过不去,我一出事,圣人不会轻饶她。” 高庭渊说道,“她不是那等蠢女子,她做事都含心机,很会算计人,若她使了手段,即便你栽了,她也会置身事外。” “有此心性,殿下倒像了圣人,”聂珏随意道。 高庭渊默了。 “你怕什么?”聂珏问道。 高庭渊说,“圣人百年之后,若她登基……” “慎言,”聂珏抬手按住了他,“一切还未有定数,圣人放她入刑部,有历练之意,且看她造化,若她动了歪心,相信满朝的大臣是不会瞎的。” “圣人很器重她,她自己也争气,朝臣中包括我父亲,都很看好她,”高庭渊凝重道。 聂珏仰脸问他,“你就这么笃定?” “这官场如今以你为首,圣人除尽了荆棘,会试之后,朝中官职必有一批女子担任,世家虽不敢言,但说到底,还是对女子为官有微词,这样昭华公主更好笼络,她为帝,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甘棠,谁为帝我不在意,我只忧心她招揽了你之后,将你利用完就置你于死地,你现下在风口浪尖,所有的褒贬都系你一人身上,她用你是必然,杀你也是必然,”高庭渊道。 他说完不见人回声,再一低头,怀中人已睡熟,他无奈的笑着,也闭上眼入了梦乡。 第106章 一百零六个澹澹 二月过了几天,春雨连不断燕京城,陆鹤吾待不了几天,便匆匆赴任塞北,丢了哭哭啼啼的阎氏和肖妍在燕京中,走时竟还有一些逃跑的意味。 因着贾子兰的死,女帝一连数日不见人,春耕也就不了了之,这一年政事的开头就不顺。 百废待兴,朝中少了半数人,聂珏首当其冲将会试的行程提到第一,礼部早置好了考场,京中的各个考场她都亲自相看,一丝松懈都不敢有。 彼时正忙碌,女帝却连早朝都停了,朝中大臣屡屡抱怨,更有钟浒上奏直批女帝荒废无度,其言句句犀利,可惜女帝听了亦不当回事。 如此过了一天,钟浒在家中坐不住了,临当晚拜访了聂府。 高庭渊才监督着聂珏用了晚饭,九儿便进来说他过来了。 聂珏喝完最后一口汤,举手在头上一打,道,“钟浒这是逼急了,万不得已过来寻我了。” “他前儿才痛批了圣人,圣人都不理,你有什么办法,他过来,说不定还得将你也说一顿,”高庭渊揩掉她嘴边的油渍道。 聂珏苦恼,旋即就推他,“你快走,他若在这里看到你,我明日就要被参了。” 高庭渊头疼,“这位祖宗没得安宁,如今杜修彦一走,他直接升了御史中丞,有的闹了。” “他性子耿直,你又不是不清楚,左右是个好的,”聂珏无奈道,“别说了,估摸人就要到了,你先避避。” 高庭渊转出堂屋,过了院子,进到她房中,就钻进了地道里。 聂珏往自身上瞧了一遍,没看出什么不妥,才放心等着人来。 钟浒虎着脸进门,望见她便道,“聂大人,圣人已多日未上朝,下官今日过来,便是想问问聂大人,您可否和下官一道入宫劝谏圣人?” “钟大人,你已递了奏折,圣人想必是看了,何不再等一两日,总要有个缓和吧,”聂珏好言劝道,这种事,叫她如何去说,连徐仲潭都没发话,她怎么好插手。 钟浒扫了桌上的饭菜,一双眼瞪得如铜铃,“聂大人!圣人目下无心朝政,您竟一点都不担心,您坐在家中安享美食,可有想过这大齐还未稳健?朝中诸事无人做决定,各地百姓还等着我们去引导,这饭您怎么吃下去的!?” “不吃饭难道要等着被饿死吗?”聂珏眼皮都未抬,捧着清茶润喉,“钟大人,本官知你心焦,但此事你让本官如何去做,便是你我一同进了宫,圣人就会听?” 她是闲然自得了,钟浒看她便来了气,破口怒道,“聂大人!您身居高位,下官也明白您手上的事情多,可是圣人不上朝,长此以往下去,定会大乱!圣人一直倚重您,若她连您的话都不听,那她是打算当昏君当到头了吗?还是说,您根本就巴不得圣人从此颓靡不振!您好独揽朝政!” “钟大人,你的脾性直,本官知道,但这不是你口无遮拦的借口,你们御史台自己都搞不定,跑来找本官,本官就是不去,你又能拿本官如何?”聂珏茶也不喝了,直视着他道,“本官最嫌麻烦,独揽朝政对本官有什么好处?除了惹得圣人忌惮,本官难道嫌命太长吗?钟大人,本官是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但是你至少也要尊重一下本官吧。” 钟浒牛脾气被她顶上来了,扯着嗓子道,“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圣人不上朝还怪到御史台头上了吗?正月里,御史台难道就没事了吗?去年一年,您摸摸自己的良心,御史台都忙成什么样了,说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吏部不过就是些官员考核,以及各项学子考试,下官见您都已安排妥当了,可我们御史台有时间歇息吗?从上到下,我们还得看着你们这些官老爷,民间诸事也要留意,您怎么不想想我们御史台的难处?” “圣人在这个时候不叫人省心,这满朝文武谁站出来说句话了,光靠我们一个御史台难道就能劝动圣人?那要你们六部九卿干嘛?直接我们御史台协理了算了!” 聂珏挑着嘴角冷眼等他长篇大论完,闲闲道,“敢情钟大人是觉得我们六部九卿都是闲人了,只你们御史台能做事,那你干脆再去向圣人参一本,让圣人将我们这些闲人都卸了,有你一人足以,你说是不是?” 钟浒立时被喉间一口水噎住。 聂珏擦拭了一下嘴巴,自桌边起身,站到窗边道,“钟大人,圣人不理朝,本官也心急,但你要明白,你们御史台能名正言顺的管,本官却不能,本官若是因此事贸然入宫去劝她,她不会觉得本官是为她好,反之,会以为本官干预她,本官也怕死,权力这个东西需得平衡,过了,本官的下场只会比牧甫还惨,你们徐大人都未进言,你就不想想是为何吗?” 钟浒犯了愁,“聂大人,你未免太过自私,只想着自己,朝局动荡,整个大齐都会跟着不安,圣人撂了挑子,若有人扛起来,下官自不会这般着急,可眼下,圣人未立储,两位殿下根本不能稳住事,按照圣人这个样子,不出一年,这天下就要起了乱。” “会试要到了,本官还有些事需要上报给圣人,晚上会入宫,”聂珏陡然道。 钟浒登时止住了嘴,朝她俯身一拜,“届时下官愿一道随往。” 聂珏添了一句,“钟大人,本官想独自入宫。” “您一人能劝动圣人?”钟浒不确信道,女帝的偏执举朝皆知,断不可能听一人之言。 雨停了,有阳光照进来,刚好落在聂珏的指尖,她动了动手指,划断了光线,清浅着声道,“劝不动,你不是说本官不作为,本官先去劝,圣人真若不听,到时你们御史台联合其他大臣一同谏言,总好过这一来就直冲圣人。” “聂大人,前面的话您别放心上,下官对事不对人,并不是刻意说您的不是,”钟浒朝她举袖又是一拜,“此事全仰仗您了,下官告辞。” 聂珏颔首。 瞧他走远了,九儿和戚婉才敢进来。 聂珏让了地方给她们,自行过院子进房里。 “要入宫?”高庭渊钻出了地道,歪着身靠在外榻上。 聂珏脱了外衣,抹过水给自己净面,“不去不行,钟浒要在我这里闹翻天。” 高庭渊翘起身,道,“这厮嚣张惯了,小的时候就那副德行,如今长大了,更是了不得。” “钟大人倒承了明国公的性子,虽说呱噪了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聂珏道。 高庭渊拾起朝服等她来穿,“你就不该举荐他,坏事临头,先想到你,他还是个找事的,盯人比谁都强,你若不让他满意,可有的烦了。” “从前在翰林院,旁人瞧不上我,只他公道,有人来说我,还会帮我说别人,我心里记着,”聂珏穿好朝服,仰着头看他给自己理衣襟,“他虽是啰嗦了些,但办事牢靠,有他在,我们这些朝官谁敢犯事,省了不少事。” 高庭渊抚着她的腰,轻捏她的下巴来啄,“甘棠,圣人心性不同往日,你莫要触她霉头,见着不对,就不要说了。” 聂珏挂在他身上,同他亲昵,“恩,我有数。” 等到出了房门,她的面容还带着薄粉,那唇色都艳的招人。 九儿举着帕子遮了脸露着一双眼盯她,旁边的戚婉却是直直地朝她面上看,根本不知躲闪。 聂珏站在冷风里甩了甩脑袋,对她们二人的目光全做不理,背着手便出了府去。 “哎!你别看了,”九儿举着帕子挡在戚婉面前。 戚婉惦念着收回了眼,心内竟涌起了自卑,闭着唇一句话都未回。 九儿倒觉得她可怜,苦口婆心道,“高大人心里眼里都只有大人,你就别想了,你乖乖呆在大人身边,大人不会亏待你的。” “大人这样的,有几个人不念着,”戚婉莫名道。 九儿斜着眼看她怔忡,“咱们大人长得俊,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往前有一个冯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大人治的仕途都没了,他父亲还是圣人的妹婿呢,大人她只是瞧着柔弱,熟悉了的,一般都怕。” 戚婉没了话。 九儿以为她怕了,便安抚着道,“大人其实是极好的,你只要没坏心眼,大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用怕。” 戚婉应下来,又问了一句道,“高大人现在是一直要在咱们府上吗?” 九儿听不得她说高庭渊,用手指戳她的脑门,“往后,咱们大人是要嫁给高大人的,高大人来这里很奇怪吗?我劝你别想着高大人了,他不会看上你的。” 戚婉揉着被她戳的地方,真的伤心了,却只字未说。 “你若也想嫁人了,回头让大人给你找个俊小伙,高大人和大人两个那般好,你就别搅和他们了,”九儿道。 戚婉低垂了头,“我想跟着大人。” 九儿唉着声,扶着她的肩便不再说了。 第107章 一百零七个澹澹 甫一进宫里,童贤接她时,便起了抱怨。 “聂大人,好些日子没见,您可算舍得来宫里了。” 他消瘦了不少,聂珏抬目便笑,“让公公记挂是本官的不应该,手上事忙,实在是分不出时间。” 童贤撅了嘴,“您如今是贵人了,自然比不得先时清净,便是咱家,也得您得了空才愿来见。” “不敢,本官自是想着公公的好,”聂珏恭维道,“公公是富贵人,心肠也是顶顶的好,本官可不敢轻待了你。” 童贤轻轻一声哼,捏着拂尘掸了掸,道,“今儿个天都黑了,您得闲过来,圣人可不一定就有空见您。” 聂珏谦谨的望着他。 童贤便不耐烦道,“罢罢罢,您真是个小祖宗,咱家跟您实话说了吧,圣人这会儿正和钦天监的李大人说着话,您来的不是时候。” “那本官便候在这儿吧,公公若有别的事,就不用陪在这里了,”聂珏道。 童贤围着她绕了一圈,端详久了,才道,“聂大人这一年下来,人都变了样,模子还是那个模子,可味儿就不对了。” 聂珏静看着他。 “那含元殿被大火波及,如今正修缮着,咱家隔些时间便要去看看,您要不要随咱家一道去?”童贤邀她。 聂珏撇嘴笑,“那自是却之不恭了。” 含元殿隔着沧澜殿,聂珏在沧澜殿中教授着赵承治和萧子缨,又岂会不知含元殿烧成什么样子,她答应了童贤过去,便是想再看一眼那偏殿。 重修宫殿的活计落到北尉军头上,高庭渊自是在场监工,瞧他们过来了,便领了人往外围暂时搭的休息处落脚。 “此处尘雾重,公公和聂大人不可久呆,”高庭渊给他们沏好茶。 聂珏仰首望了望那偏殿,烧的没剩什么,仅留了些边边角角,“这火倒是凶。” “可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咱家那一晚都没得安生,这人走就走了,还做这么大的孽,只圣人不当事儿,若是还活着,还不知怎么糟践人,”童贤说着风凉话。 聂珏吹着茶水不接话。 高庭渊接道,“童公公,活人何必和死人计较?” 童贤捡了个蜜饯放嘴里,“咱家可不敢计较,咱家就是个奴才,便是死了,也没个人心心念念着。” “公公面相福厚,必是长寿之人,牵挂公公的不知有多少,”聂珏道。 童贤便朝她抛了一记媚眼,“聂大人这小嘴儿甜死个人,难为您讨好咱家了。” 高庭渊瞥一眼聂珏,她坐的八风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 “你们二位先坐着,本官过去看看。” “高大人这长相这身板,咱家看着都心热,”童贤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羡慕,“聂大人才是好命。” 聂珏一杯茶喝光,支起腮也往高庭渊身上看,腿长腰窄肩宽,身量高还挺拔,是个会长的。 “命么,是自己挣来的,公公若是想要,何不也去挣一个试试?” 她话里带了起哄的意味,眉眼都在夜灯下鲜活起来,叫人看一眼便忘不了。 童贤都被迷花了眼,连连用拂尘对着她扫,“圣人可真会选人,选了您这么个勾魂的,咱家还想活几年,您放过咱家吧。” 聂珏被他的话引着发笑,见高庭渊过来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道,“公公瞧着他好,还是本官好?” 高庭渊没听懂,蹲身下来,捏着茶壶给她续茶。 “高大人当然是万里挑一的,寻常人不敢想,”童贤道,“聂大人您和高大人不是一个路数,您这样的,谁都想沾一手,也就是您的性子,若是换个人,那可就没现在的造化了。” 聂珏挑起了眉。 “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好比的,”高庭渊淡薄道。 可童贤是个阉人,这话落在他耳朵里,霎时脸色就不太好,正好有个小宫女跑过来了。 “童公公,圣人正寻您。” 童贤从座上起来,对高庭渊福了福身,“高大人您接着忙,咱家先走一步。” “本官随公公一起过去,”聂珏也跟着起身对高庭渊拱了手。 ----------------------------------------- 童贤引着聂珏进来寝殿里,却见女帝猩红着眼突然扑来,对着他伸手便是一巴掌。 “浮生散被你藏哪里去了?” 童贤那张老脸立刻肿起来,他曲着身走到里间墙角处的柜子前,自里面拿出一小瓶,托着手举在女帝面前。 女帝抢过瓶子,掀了瓶盖倒出一粒药丸迫不及待的吃进嘴里。 只不过片刻,女帝便恢复了镇静,转过身看聂珏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这才短短几天,她已大变样,聂珏心内惊诧,面上却不显,“陛下,下月初三会试,各地举人都要赶来京都,去年国子监改革,带的京里宅子租金都长了不少,眼下会试到了,那些举人不是个个都富裕,那些租主还得在他们身上捞一笔,微臣担忧他们负不起租金,畏怯来京了……”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女帝呵着气,人靠进罗汉床里,冲她招手道,“你考虑的周到,朕竟没想到这一层。” 聂珏走近她身前,低首候着她的话。 “会试一直是你们吏部、户部、礼部三部共同操办的,这事要说起来应该归户部管,吴柏梓倒会偷懒,两手拍拍全让你操心了,那些举人入京,往年这个时节京里的住户都能赚一笔,户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也是清楚的,”女帝捏着团扇往脸上扇风,朝她笑,“其实这事朕亦是觉得无可厚非,既是要在京立足,那钱财这样的东西总要拿得出手的,今日朕若命户部下降租令,那些学子固然觉得朕是庇佑他们,但人是贪婪的,朕开了这个口,他们就有可能得寸进尺,吃的喝的用的都要下调,一场考试就要牵动整个燕京的衣食住行,聂爱卿,是不是太过了?” 如今才是二月,正是春寒时,这殿中通着火墙,挂着壁炉,冷说不上,但热亦没有,正是暖舒,她却扇着风,面容都呈现瑰丽的绯红,那额上细细看,竟有细汗出来。 聂珏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道,“陛下,去年经国子监那一阵,京里租金都翻了倍,今年那些租主若在这个基础上再加租,无疑是逼的考生退却,况且那些考生大多是从各州府过来,路上就耗掉了半数银钱,再来这么一下,叫他们怎么活?此次来京参加会试的考生少说也有十万人,会试只录取三百人,那些没考上的学子还得返乡,若在京中用光了钱,那他们岂不是只能乞讨回去,这路上生死不定,您瞧着忍心吗?” 女帝松了松衣领,粗喘了一口气,那凤眸都热出了水意,她道,“聂爱卿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倒比朕想的多,朕只想着他们来,却没想他们怎么回了,也罢,明日朕就叫吴柏梓下令不准京中租主上调租金,爱卿可满意了?” 聂珏俯首下拜,“陛下宽厚,乃是天下万民之福!” 女帝没叫她起来,将视线飘到童贤身上,童贤后颈发凉,可惜的望了聂珏一眼,暗暗退到殿外。 女帝眸中暗色堆积,盯着她那一截细白的后颈看,“你这个时候来,朕还当你是为了朕不上朝的事来。” 聂珏沉静不动。 女帝伸出一指,轻佻的挑着她的下巴,“钟浒过去找你了?” 聂珏垂着眼道,“钟大人是为了陛下好。” “你不敢看朕?”女帝道,她的手徐徐周转在她的颈侧,带着诱惑。 聂珏巍然不动,“陛下天颜,微臣不敢窥视。” “狡猾,”女帝勾着她的下巴摇了摇,看她面容冷静,没一丝慌乱,便道,“朕准你看。” 聂珏便张眼望向她,目光随着她额上的汗珠滑落到她的颈侧,神情冷淡,调不起一点热欲。 女帝凝视着她的脸,浑身的火气都像是被浇灭了,她忽然撤下手,倒回床上,“聂爱卿果然一点都不怕。” 聂珏沉然。 女帝侧卧着,望着面前人这张年轻的脸,道,“你若像她多好。” 聂珏便伏下身,将头抵在地上。 女帝又捏着团扇往身上扇,吐出的气都是热的,她怅然地自说着话,“爱卿是个冷情人,薄情的很啊……” “微臣不知陛下何意,请陛下明示,”聂珏道。 女帝便甩了团扇,双眼都快合成一条线,手指托着她的头上来,道,“朕说,爱卿这样的人,最是负心,有人欢喜,便有人恨。” “陛下何出此言?微臣是个本分人,从不乱招惹人,”聂珏看着她的腿往自己身上爬,躬身不动。 女帝歪头对她笑,“朕这样,你是不是要怕死了?” “恩,怕死了,”聂珏道,淡漠的听不出一丝胆怯的意味。 女帝压头过来,在她耳边道,“聂爱卿,朕缺个枕边人呢。” 聂珏微微偏头,笑了,“原来陛下寂寞了。” “是啊,朕太寂寞了,”女帝的手像游蛇一样缠上了她的肩,“爱卿愿意陪陪朕吗?” 第108章 一百零八个澹澹 女帝探身和她靠近,红唇翘起的弧度正好。 聂珏依然闭嘴微笑,藏在袖中的手已摸上匕首,只消对方再进一步,她便能将匕首捅进这人的心窝里。 这时殿门被敲响了,童贤瑟缩的声音传进来。 “陛下,高大人要见您……” 女帝停顿,半晌仰首躺回枕头上,“聂爱卿,朕的侄子可真是一刻都不能没你,这才多长没见,便来朕这里要人了。” “微臣惭愧,”聂珏道。 女帝沉了目,与她僵持一霎,叹气了,“你下去吧。” “陛下明日上朝吗?”聂珏问。 女帝探指揉额,“你都来了,朕再不上,钟浒那小子就能一头撞死在太和殿上。” 聂珏便朝她做了跪别。 一出来,高庭渊紧张的端详着她,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他才将心放下。 聂珏与他往外走,等出了宫门,进到马车里,她揶揄道,“怎慌成这样?我又不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高庭渊圈住她的腰,说话时声线都在抖,“甘棠,我会保护你的。” 聂珏回揽着他,轻哄着,“有你在,我不会出事。” 高庭渊陷在她的颈窝里,有一股浓厚的香味袭来,他犹疑着,“她是不是碰你了?” “你看,”聂珏翻开衣袖,给他看手里的匕首。 高庭渊庆幸的笑,轻掐着她的脸凑过去吻。 聂珏皱了一下鼻子,回吻着他,“我若伤了她,你会不会怪我?” 高庭渊抱她坐到腿上,解了她的官袍,脱了大氅让她穿上,大手摸着她的脸,像在擦拭珍宝,“你重要。” “她听到了要疯,”聂珏缠着他来亲,纤手按在他的胸前,柔弱无骨,“岳峙,你摸摸我。” 高庭渊听话的探进大氅里,粗粝的手顺着拂,你使得她在他唇下呜咽,他瞧着心疼,“甘棠,辞官吧,咱们一起离开燕京。” 聂珏腿打颤,细手攀着他都像攀不住,嘴里吟出了声,“唔……辞官,她会杀了我。” 高庭渊泄气,轻揉着她的身,顺着她的颈往下吻。 聂珏抬着头,被他触过的地方都似净化了,她呢喃着声,“岳峙……” “我在呢,”高庭渊回应着。 聂珏抱紧了他,眼中有泪出来,她舒服的叹息着,任他抚遍身体。 高庭渊拭过泪,在她的眼睛上亲着,“又哭了。” “我喜欢这样,哭也喜欢,”聂珏对他笑。 马车停了,御奴在外面叫着聂府到了。 高庭渊替她将衣裳穿好,撑着她软倒的腰身,问道,“能下地走吗?” 聂珏探手挂上他结实的肩,羞涩道,“抱我。” 高庭渊拉过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裹住,打横抱着下了车。 过院子门时,见九儿和骁骁在踢毽子,叫停了他们,让九儿去热点肉糜来。 高庭渊送聂珏进了房里,拨开大氅时,聂珏抓着他往自己身上压,双腿绞着他的腰,比平时要痴缠。 高庭渊笑,“为夫被你缠的魂快断了。” 聂珏蹭着他的脸,静默的像个哑巴。 她在撒娇。 高庭渊追着她亲吻,想给她沉静,想让她不要害怕,想告诉她,谁也不能越过他来欺负她。 聂珏抬颈承接着他的吻,手便在他的脸上抚,那指上银环的凉透过他的皮肤传来,寒铮铮的戳人。 他捏着那手放到嘴边,一寸一寸的用唇碾磨着,磨得底下人成了春水,冰都挡不住那潮气,散漫得像是要将人都溺死在里面,恨不能与她夜夜春宵。 肌肤彻底暴露在空气里,她急于寻求着护佑,躲进他的胸膛里,咬着他的肩让他清醒。 “够了……” “不够,”到嘴的肉,怎么吃都不够。 二月春,二月春,水气漫过门槛,进来渡成了湿热,粘稠的让人想发疯,又变成了床第间的浪荡,谁管谁疯,都是互相取暖罢了,暖过了,又凝成了冰,谁能发现温情。 “高,高大人!” 门外九儿端着碗听里面响动,虽觉得臊,但还是咬牙喊出话。 这一声叫醒了两人,枕榻凌乱,聂珏疼的蜷不住腿,抓着他的胳膊直喘气。 高庭渊撤不开身,抓起枕头砸中了门,旋即又埋身下去。 门外九儿被这一哐当响吓得蹲到地上,没一会儿,就被董朝拽出了院子。 月亮爬上了梢头,房里的动静才停歇,聂珏嗓子都哑了,浑身都疼,这一床泥泞看的她羞愤欲哭。 她缩着身,眼圈还红着,高庭渊有些微懊恼,扯过薄毯将她盖好,抱进小间里去给她清洗。 再出来时,连走路都轻了,低头瞧她快要睡熟了,才先将她放到外间榻上,开门去让九儿和戚婉进来收拾。 戚婉一脸死灰的跟在九儿身后,茫然的拿着床褥供她来换,九儿瞧出她神不守舍,拿眼睛警示她,待换好后,就将人拉走了。 高庭渊便抱了人回了里间,那桌上还放着一碗肉糜,正冒着热气,他思量着要不要将人叫醒,这人就在他怀里睁开了眼,一见着他,脸就不自然的起了羞。 “还疼的厉害?” 聂珏握着拳打他,“你闭嘴。” 高庭渊老实的转了方向,坐到桌边,“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聂珏疲乏的伸手去拿勺,酸的她使不出劲。 高庭渊偷骂着自己混账,腾手拿碗来喂她。 一人吃,一人喂,竟都没讲话。 一碗肉糜下去,聂珏算是饱了。 高庭渊用手给她揉腰,软声问道,“明儿请假么?若是上朝你站不住。” 聂珏躲进他胸口,闷声道,“让你停的,逮着我可劲来。” 高庭渊便傻笑。 聂珏有了困意,迷蒙着声道,“你我都没成婚,要有了孩子怎么办?” “我明早来提亲,”高庭渊抱她进了被窝。 聂珏摇头,“别来,圣人不会准的。” “甘棠,你是我的人了,”高庭渊梦呓似的道,“她不准算什么,她难道不怕我闹一场吗?大家都不好看。” 聂珏拖着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轻舔着他的唇,“岳峙,再等一等,等我功成身退,咱们就躲进山里,让她找不到。” 高庭渊轻道,“别喝避子汤,你身子挨不住,真有了,就生下来,圣人那里,我来说。” “你说了也是白说,她目前最不想我被这些事所累,”聂珏低喘着,“我要是怀了,也无妨,朝服大的很,也没人能看出来,岳峙,我喜欢孩子。” 高庭渊不舍得再磨她,松了口换了个姿势让她躺的舒服,“甘棠,这才一次,没那么准的,你心切了。” 聂珏朝他身上打,仰头跟他咬耳朵,“那你多几次,好不好?” 高庭渊拉起棉被将两人盖住,“好。” ------------------------------------ 隔天临朝,聂珏告了假,女帝敷衍的关心了几句,便心不在焉的听着底下朝臣上奏着各种琐碎杂事。 可她这几日精力耗竭,听着人说话都能睡着,那些朝臣敢怒不敢言,皆顿足等她醒。 钟浒是个暴脾气,其他人能忍,他却受不了,他从朝班里出来,跪地一声喊,“陛下!” 女帝惊醒,愣着眼看他。 “陛下!朝中事务繁多,您怎还有心情酣睡?这才开年,您就提不起精神来,微臣瞧着心忧啊!”钟浒五体伏地,朗着声道。 女帝眸子都利了起来,冷声道,“你心忧什么?” “陛下无心朝政,微臣心忧难道还有错吗?陛下连着几日不上朝,避宫不见人,难道是觉得大齐已是鼎盛,不需再为之奋勉了吗?”钟浒撑着地质问道。 被人当堂喝问,这对女帝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纵使她再大度,也不能忍。 “朕看你是狗胆包天了!”女帝怒着一双眼,瞪向他,“朕不过几日不上朝,你便闹个没完,急得上蹿下跳,朕让你当了御史中丞不是让你来干涉朕的!” 钟浒立时抬起头,和她对上,握着胸口痛哭出来,“陛下!微臣身居御史中丞,就是要对您监督!您说出这等话,岂不是在掐着微臣的脖子逼微臣做那无能奸佞,您糊涂啊!微臣怕您耽于玩乐,荒废政务,您莫要让臣子们痛心啊!” “钟浒!你未免太放肆了!当朕不会责罚你吗?”女帝气的抄起手边案几上的一本奏折砸到他的头上,望着他流血的额头,冲两边的翊卫道,“把他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叫他长长记性!” 两个翊卫便过来拖着他走。 “陛下!这十几年谁人不说您是明君,天下百姓谁不称颂您是贤主,您醒醒啊!” “陛下!您听听微臣的谏言吧,您不要再沉溺下去了,百姓们等不起,我们也等不起啊!” 这惨叫声响遍了整个太和殿,女帝拍着额角往底下看,那些大臣人人缩着肩,不敢有言语,她满意的望着那些臣子,道,“还有谁有忠言要与朕说?” 自是无人敢再冒头。 女帝瞧他们也没话敢说,甩了袖子道,“既然无事可奏,那就退朝吧。” 朝官皆惶恐的退走了。 女帝等他们一走,便急不可耐的摆驾回去了。 第109章 一百零九个澹澹 宫中东边角,有一间房,是女帝供神像用的,她这会儿推门进去,就见那房里放了个炼丹炉,一个道士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女帝转到他跟前,冲那炼丹炉看,谨小着声道,“道长,可成了?” 那道士举着拂尘在炼丹炉四周扫了一圈,大喝一声,“起!” 随后他便着两边宫人开炉,亲自下手取了药丸出来。 “陛下,这一炉浮生散应是最有成效的了,吃了它,您便能见到您最想见到的人。” 女帝慌不迭捧着那药丸,猛一口吃了进去。 她呼着热气瘫坐到蒲团上,望着周边的烟雾缭绕,孤寂的念叨着,“她怎么还不来?她怎么还不来?” 未几四方都静了,那烟雾都似活了,缓缓凝固成了一个人,音容形貌俱美,那张美人面浮在她面前,漠然的凝视着她,眼神空旷的绝情。 女帝瞬间泼泪满面,颤着手想触她,却又恐将她惊散,那种失而复得的窃喜使得女帝变的胆小了,她渴盼的盯着她不放,眼泪砸了满地。 “子兰……” 她爬在地上,朝着雾影悄步行进,待到那人一步远时,她抬起头来,贪婪的望着这张她日思夜想的脸,探指上来,就想拥她入怀,“我好想你。” 她的指尖一碰到贾子兰的脸,却扑了个空,烟雾形成的人在她眼中逐渐稀薄,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 “别走!子兰你别走!我求求你,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女帝张开两只手过来抓她,可又怎么抓得住,那人自始至终定在雾气里,神情淡漠,看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 女帝徒然的睁着眼,泪水流不断,她连眨眼都不敢,只知伏在地上哭求,“我错了,你回来吧,我再也不会囚着你了,你回来……” 那人像是动了一下,面容起了怜悯。 女帝心跳都像静止了,紧看着她不敢再动。 雾气凝聚的人终于朝她翘起唇笑。 女帝惶恐的仰着头,眼里的泪还没停,也随着她笑,“你答应我了……” 那人便在这笑里消失个彻底。 “啊——” 女帝尖叫着,她伸手捉那残余的雾,那雾也渐渐没了,她完全崩溃,朝着四周哭嚎着。 “贾子兰!朕命令你出来!” “你出来!再不出来,朕就去将你父亲挖出来,再杀一遍!” 她叫嚣着,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她便又哭的凄婉。 “我吓你的,你出来让我看看,我绝不会碰你的家人……” “子兰,你应了我要和我做一世夫妻的,为何要骗我?我杀了你全族,我后悔,你听听,我后悔了,可是后悔药没了,子兰,你就不能可怜我吗?我爱你啊!” 她说爱时,嘴里都是苦,苦的她心上滴血,她想给这死去的人看看自己的心,让她知晓自己有多痛苦,可是这人不在了,她的痛苦没人看到,没人会心疼,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一人被陷在黑暗里,无人来救赎。 丹房中无一人敢上前,都憋着气等她发泄完。 约有半个时辰,女帝心凉了,她浑身汗湿,像刚从水里出来,阴厉的眼飘到一旁打着颤的道士身上,问道,“道长,朕还想见她,碰她,你的浮生散连人都留不住。” 那道士站不住脚,歪身趴地上道,“陛下,请陛下再容贫道一些时候,贫道定将浮生散炼成,让陛下如愿……” 女帝桀桀怪笑着,扬手在他脑门上打了两下,道,“朕要活人,你若是找不回活人,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她笑得大声,搭上童贤的手背晃着身出门去,留那道士跪在原地打冷颤。 ---------------------------------------------- 外面停了雨,聂珏睡到自然醒,她身上还疼,下床就差点摔落,刚好被高庭渊接住了,抱回到床里。 “都告假了,你再躺躺。” 聂珏玩着他的手指,“天不早了,你还不走。” “含元殿修的差不多了,何孝和肖无宴也在,我迟点儿去没事,”高庭渊给她垫好枕头,“钟浒冲撞了圣人,挨了二十大板。” 聂珏笑,“他不看人眼色,说话又冲,圣人估摸是被他说燥了。” 她砸吧着嘴,还是想起来,“我想漱口,嘴里难受。” 高庭渊便捧着人亲身伺候。 临了头,聂珏牵他衣袖,将人往床上拽,“岳峙,昨晚是不是十二过去找你的。” “多亏他,要不然我……”高庭渊说不下后半截话,瞧着面色都枯了。 聂珏手在他脸上抚着,细声道,“你怎么就信他说的了?不怕圣人试探你么?” 高庭渊大悟,惊疑着道,“甘棠,她试我做什么?我做事从不背着她,她若真疑心,直接将我卸了岂不好?” 聂珏微斜过头,瞅着他不动。 “你是说,她缺不得我,但又怕我有异心?”高庭渊道。 聂珏便凑过来将吻印上去,“我没说,十二心肠好,咱们要记着。” 高庭渊心内没因这话平坦,反倒更加迷茫,“她看着我长大的,难道竟真利用你来探我?” “岳峙,她说她寂寞了,要我陪她,”聂珏将自己团成了球,贴着他的唇诉说着。 高庭渊目下泛冷,铁臂紧紧箍住她,一丝缝隙都不放,“她想都别想!” 聂珏得逞似地扯他腰带,“我这么柔弱,你不能现下得了趣,回头就不管我死活。” “我把你当祖宗供着,谁碰你我杀谁,”高庭渊吃着她的颈上的细肉,吞咽时都能听出他的激动。 聂珏躺在他怀里拱起了腰,落了衣裳方便他动,口中吟声笑,“……岳峙,我是你祖宗。” “恩,我的祖宗,”高庭渊缠着她的半身,疼她疼到骨子里。 “我,我受不住……” 聂珏掐他手,气息都深了,顶不了他急攻,“你怎么这样无耻?” 高庭渊便不要脸的抱她坐到椅子上,看她晕着脸往自己身上倒,“你看,我不碰你,你往我身上倒。” “高岳峙!”聂珏眉都蹙紧了,拳头却握不住,“我要死了……” 高庭渊听不得她说死,动作都缓了,团住她闷道,“你总乱说。” “……你去床上,你去床上,”聂珏被他逼着哭,眼晕边的透红熏得人醉。 高庭渊抹掉她的泪,揣着人进到被窝里。 ------------------------------ 过了晌午,天放晴了,聂珏再醒来时,高庭渊人早走了,九儿过来搀她去桌边用了一小碗牛乳。 “大人,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聂珏往门边看,不见戚婉,问道,“婉婉人呢?” “昨晚着了寒,还躺着呢,”九儿道。 她把轮椅翻了出来,让聂珏坐了上去,顺手拿了毯子将她的腿盖好,“大人,她心里大约还念着高大人。” 聂珏被她推出了门,阳光落了一脸,照的她睁不开眼,她道,“你错怪她了。” 西苑里热闹,王婶挑出了一块地,撒了些女儿花的种子,骁骁手里捏着个小风车围着王婶转,被王婶打了,还乐。 看她过来了,骁骁献宝一样,给她瞅小风车,“大人,你见过这个没?” “民间百姓收水稻时,用得着这物,可比你手里的大多了,你从哪儿得来的?”聂珏捏他鼻子。 “赶集时,王婶给我买的,”骁骁朝她吐舌头,有风吹来,那风车就转起来了,“大人,快看,有风它就动了,真神奇。” “府里呆惯了,这么小东西都觉得新奇,早该放你去乡下看看,”王婶嘘他。 骁骁便哼哼着跑开了。 聂珏指了那地道,“怎得想起在这里种花了,这西苑地方小,种了,招虫。” “其他院子都有些花草,就这院子空,不招活气,向前奴就想种,一直空不出手,”王婶撒完花籽,舀了水浇灌。 聂珏想想也点头,“府里人少,这西苑住着你们,种些花倒好看。” 日头上去了,王婶还得准备午膳,先出了院子。 聂珏望着骁骁玩,又问了九儿道,“婉婉身子不利索,有吃药么?她才好,不能落了病根。” “早先我送了药去,她吃完就睡了,约莫过一会就醒了,”九儿道,想着她屋里还得收拾,便道,“大人,您就在这里晒着吧,我还得给您屋里也捡出来。” 聂珏脸红着让她走了。 转头又去看骁骁乱跑,他跑的满头汗,停下来时,想起袖子里还有两颗糖,就摸出来,自己先吃了一个,随后将另一个递给了聂珏。 聂珏不喜甜食,道,“你留着吃,我不爱吃甜的。” “大人,”骁骁犹豫着话想说。 聂珏看他头上都是汗,取了绣帕给他擦,“恩?” “王婶说,您以后有了小主子,就不疼奴才了……”骁骁担忧道。 “什么话?”聂珏叩他头,“我最喜欢我们骁骁,王婶她吓唬你的。” 骁骁冲她憨笑,倏忽鼻下冒出血了,被聂珏用帕子拭了去,“又流血了,我给你叫个大夫看看吧。” 骁骁乖乖的看着她,“我明天少吃点。” 聂珏好笑,轻推他,“玩儿吧。” 他便低下腰抱了猫到她腿上,自己去屋里拖了个棉席出来,将小玩意都放上去,团坐着玩。 聂珏看着他玩,一小会儿就困了,眯了眼睡过去了。 第110章 一百一十个澹澹 戚婉开门时,骁骁已不在院子里,只有聂珏背对着她,头低低的垂着,像是睡着了。 她悄然走去,走到轮椅侧面停住了,望着聂珏沉睡的脸,发起了呆。 聂珏垂着首,簪起的长发半数掉到胸前,衬的那侧容宁静如水。 戚婉的目光游离在她身上,直停到她颈侧的一小片红印上,胸口泛出了酸,戚婉想伸手抹去那红印,这东西不该是在她身上的,她如此好,如此的温润,她应该,她应该,应该什么,戚婉哑住了,愕然地注视着面前这张脸,妄念丛生竟如此简单,她不需做什么,自己就掉进去了。 “婉婉,”聂珏醒过来了,她望着戚婉已成木塑,道,“你想什么?” “奴婢就是走神了,”戚婉恭敬道。 聂珏仰视着她,“婉婉,我给你找个相公吧。” “大人!”戚婉倏地惊了,站到她身前跪倒,“求大人不要赶奴婢走……” 聂珏牵她起来,拿手给她拍腿上的灰,淡着话道,“我不赶你走,可我担心你。” 戚婉落泪了。 聂珏任她哭,暖阳下,她的脊背却凉透了,“我对不住你。” “奴婢没事的,”戚婉急切道。 帕子脏了,聂珏扯了她腰上的手帕来,细心的抚着她眼角的泪痕,“我想过对你狠一点,但我下不了手。” 戚婉伤透了心,泪却止住了,“您多想了。” 聂珏摸着她的脸,带着眷恋和温情,“是我不对,让你歪了心思,婉婉,除了你想的,我都可以给你。” 除了她想的,戚婉喉咙都堵得出不了话,她空想了。 聂珏看着她眼里涌出的悲伤,残忍道,“婉婉,你回头吧。” 戚婉泪如雨下,逼着自己点头。 ------------------------------ 日子过的飞快,会试更近了,京里都因着它变得热闹拥挤,户部下了降租令,京里人明面上是不敢提租,可心里却恨透了这帮学生,蔫着坏的在其他上面扣,读书人都文气,哪里像市井人家这般市侩,便是被扣去不少钱,也都憋着声,闷着气,可这气不会消,只会随着租主的变本加厉而剧增,直到爆发。 离会试还有十天时间,聂珏几乎整日蹲在吏部,天黑时才得空回府。 高庭渊也因着会试,将京都的守备都加强了不少,到晚膳时,在饭桌上和聂珏说了些事。 “甘棠,这几日乱的很,你出门让董朝跟着。” 聂珏答着话,“我晓得,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不定都是学生,你们排查也得仔细些,免得有人浑水摸鱼,真要有事,圣人得拿你开罪。” “我也记着,”高庭渊包了一口饭,道,“萧子缨和奕王殿下都要考么” 聂珏用公箸给他夹菜,“殿下不大想考,我也不逼他,眠云倒是急着考,她准备了许久,就指着这次能考上了。” “萧子缨比她哥聪明多了,这要是都考不上,那你们吏部招的还不都得是通天的人才,”高庭渊道。 聂珏弯眉笑,“我却是希望她不高中。” “为何?”高庭渊扒完饭,自己又添了一碗。 聂珏道,“她比容德还良善,与其当官,不如在家里做文章,省得到时候也如容德一般,半道离场,什么都没成。” “萧大人不是还在?当了官也算是历练,总没人敢欺她,”高庭渊道。 聂珏看他,“结果都一样,她进来就知道没那么风光,何必落到颓败再散场。” “甘棠,其实你也厌弃这官场,”高庭渊肯定道。 聂珏道,“叫你瞅见了。” 高庭渊望她笑。 这时王婶推了门进来,道,“大人,高大人,公主殿下过来了。” 高庭渊和聂珏相视,转瞬自窗户边跳出去,躲到后院里了。 聂珏让九儿和戚婉收了桌子,摆好茶水和点心后,她出门亲自去迎人了。 昭华公主站在门口等她来迎,看她只穿了常服,心里不痛快,倒不好表露出来。 “聂大人,这个点来叨扰你了。” 聂珏欠身跟人进堂屋,道,“岂敢?殿下踏足,乃是微臣荣幸。” “聂大人,本宫刚接到一个案子,东城一租主被前来赶考的学生打死了,”朝华公主道。 聂珏有些愣,“殿下可知他们是因何事?” 昭华公主说,“那租主听说是个老实人,这学生因着口角,就将人打杀了,实在可恨!” “那殿下过来找微臣是?” 昭华公主和她温着话,“那学生喊冤,他的狐朋狗友都闹到刑部衙门口了,抓又不好抓,本宫瞧着他们想把事闹大,特来找聂大人你商量对策。” “殿下,那学生和租主因何事起的冲突?”聂珏柔声问道。 昭华公主道,“那学生说租主变着法子压榨他的钱财,他不忿,才失手杀了人。” 聂珏喝一口水,道,“才降了租金,没道理会出这事。” “所以本宫断定他狡辩,可他的朋友们不依不饶,在衙门那儿吵了一下午,抓的话,京里学生多,他们一旦颠倒黑白,闹大了,还说朝廷的不是,本就是一件小事,本宫却裁断都不好做,”昭华公主恼道。 聂珏便说,“微臣想去见一见那个喊冤的学生。” “聂大人随本宫一起去刑部吧,”昭华公主道,她看着稳当,心里还是慌,这事处理不好,那她就是失职。 聂珏应着就走。 昭华公主走到门边时,陡然停了脚,转头看向角落里站着的戚婉,嘴角都挑起了笑。 聂珏心里起了咯噔,望向戚婉的眼里都着了慌。 “聂大人这个婢女生的妙,”昭华公主颇有深意的道。 聂珏挡到戚婉前面,声音冷住了,“殿下,不走么?” 这是她第一次跟外人说话生了杀意,她温雅的外表仿佛在这一刻被剥离,露出里面萧杀的狠戾。 昭华公主只感觉汗毛竖起,后头的话就不敢再说了,闭着嘴出门去。 聂珏转头望了望戚婉,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傻傻的,聂珏便对她微笑着,旋即也随之走了。 入了刑部,昭华公主便带她进了大牢。 刑部的大牢聂珏来过多次,这次来却大有不同,原先杜修彦管着刑部,这大牢都亮堂干净,如今刑部在昭华公主手里,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眼偏,这大牢都阴郁了不少。 昭华公主邀她进了刑讯室,凝声对那倒在地上的学生道,“孙尔朝,你还不招吗?” 孙尔朝背上皆是鲜血,听到说话声睁眼道,“公主殿下,您就是打死学生,学生还是那句话,是他王则川先将学生逼得走投无路,学生迫不得已和他缠打,失了手才将他打死的。” 昭华公主抱手转到一边,阴着脸看向聂珏。 聂珏蹲下来,问他话,“孙尔朝,王则川怎么逼你的?” “学生在他家中租住,交了租钱是应当的,但是他不应该寻着各种理由向学生要钱,什么水费,灯费,通道费,数下来总有三十多项,学生家中贫寒,供学生来京已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学生身上也没多少钱,可他生了副吸血虫的心肠,偏偏不让学生安稳备考,学生的钱没花在读书上,全进了他的腰包,到头来,他还要将学生赶出去,大人,学生无路可走了,”孙尔朝说话间,泪就落了,瘦骨嶙峋的身体都在打颤。 聂珏抿了唇,少顷说道,“孙尔朝,你打死了他。” “大人,学生自知犯了杀人罪,但他王则川胡乱收费就不是罪了吗?户部的降租令明明是为了我们这些来京赶考的学生着想,可这些人,却明里奉命,暗里变着法子的迫人要钱,学生们能说什么,他们是京都人,学生们难道活该被他们欺吗?”孙尔朝喘着声诘问。 聂珏单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道,“孙尔朝,本官来为你伸冤。” “聂大人!”昭华公主惊道,“他杀了人,这是他犯下的罪,本宫叫你来不是给本宫添乱的!” 聂珏将手揣进袖口里,道,“殿下,孙尔朝确实有冤,微臣不能坐视不理。” 昭华公主睁着眼瞪她,硬是吸着气道,“聂大人要做什么?” “法理无外乎人情,孙尔朝打死王则川固然有罪,但是王则川非法收费亦是有罪,百因必有果,这是他的报应,孙尔朝只是被逼的,”聂珏直直看向她,“此事微臣会向陛下呈报,殿下不必忧心。” 昭华公主道,“聂大人,会试还有十天就要到了,此刻若报与圣人,她若让户部下令惩罚乱收费租主,京都恐不得消停,会试延误不得,好歹也得等会试过后再行整改啊。” “十日时间足以,城中人敢闹,圣人自有法子对付他们,”聂珏下了决心要报上去,“这十日,若不能让学子们安心学习,微臣便是有愧于他们。” 京中多权贵,说的是租主,实际损的还是权贵利益,这一动,虽不是大阵仗,但谁不爱钱,权贵们定也会阻挠。 昭华公主在脑中有了算计,清流已没落,朝中多数世家,她若跟着聂珏干,得罪了世家,那不是给自己使绊子吗,这断断是没可能的。 “聂大人,本宫说一句,降租令一下,城中租主也挣不到多少钱,那些杂费算下来能有多少,这学生说的话你倒全信了,就不怕他糊弄你么?”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个澹澹 聂珏沉了脸,冲她叩首,“殿下,他骗微臣有何益处?待圣人降旨,户部挨家挨户清查,谁在说谎不都能清楚?此事殿下不必再接管,降租令是微臣向圣人提的建议,如今出事,也当是微臣的错责,微臣一力承担,定不教殿下为难。” “聂大人,本宫并不怕事,但你要想清楚,这年初,各部都有事,这档头再要出事,调人都是一件难事,”昭华公主继续劝道。 聂珏浅勾唇,“微臣既是敢向圣人说,那自然有的办法解决,殿下初入朝,心思纯然,这事还是交给微臣吧。” 昭华公主便知她下了决心要报上去,再不能劝动,左右是不讨好的事,昭华公主乐的有人担,若之后挑起世家愤恨,有聂珏在前面挡着,且经此之后,那些民间学子又岂是看不见的,昭华公主不用费工夫,还能在那些学子里博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如此,就有劳聂大人费神了。” 聂珏与她福身,随后着人押着孙尔朝一同入了宫。 女帝在御书房处理政务,这一连十几天,那些奏折都快堆成了山,她才批阅了一小半,便觉得力不从心了,那浮生散说到底不是好物,她吃了这么些天,身体上的乏在加重,她不是不清楚,可她不想停下,她还想再见一次贾子兰。 童贤给她添了茶,注意到她犯困了,才忖度着道,“陛下,聂大人过来了。” “让她进来吧,”女帝按了按眉心。 童贤开了门将聂珏放进来。 “爱卿总喜欢晚上进宫,朕可不是时时都有精力,”女帝侧过头,倚在靠垫上,“爱卿,是为了何事前来?” 聂珏道,“回禀陛下,微臣是为降租令一事而来。” 女帝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孙尔朝,道,“朕已下了旨,户部应是按朕的旨意行事,爱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陛下善心,为民间学子考虑,命户部设降租令,这本是一件善事,可京里的租主却阳奉阴违,一面是降了租金,却在其他物事上乱收钱,克扣的多,反而逼得那些学生无路走,”聂珏歇了一口气,接道,“这孙尔朝因着那租主王则川的贪得无厌,失了钱财,一时激愤,就和人扭打在一起,竟是将人打死了,陛下,微臣带他来,是想让陛下做主,若真照着律法将他治了罪,岂不叫那些学子寒心?” “这事应归刑部管,璇玑竟推给了你,到底撑不了事,聂爱卿多累了,”女帝随意道。 聂珏恭顺的立着身。 女帝歪着身,张手伸着懒腰,问孙尔朝,“那王则川乱收你钱,为何不先报官,你杀人了,才想起来鸣冤,当朕是做善事的么?” “陛下!草民初入京,身边无钱无人,纵使报官,这等小事会有谁重视?那王则川居京中已数十年,说句不恰当的话,那刑部衙门里当差的他也能认识几个吧,草民状纸递上去,就被压下来了,无人管啊……”孙尔朝悲泣道。 女帝没置声,瞧了童贤一眼,童贤会意,叫了门边的翊卫将孙尔朝拖了下去。 御书房的门合上了,女帝眼色沉淀,深思道,“聂爱卿,朕记得还有几日会试就要开始了,此时若有大动作,朕觉得不妥。” 聂珏道,“陛下,微臣以为若陛下提前彻查京都租赁情况,一面可震慑世家,让他们不敢再借此揽财,一面也能让学子们感受到陛下的仁德,他们定对您感恩戴德,会试过后,新官上任,陛下还愁无人可用吗?” 女帝还在迟疑,“京都大动不是好事,朕不主张。” “陛下,不用有大动作,您旨意一下,借着王则川这事,当个典型,那些租主难道还等在原处由着您抓吗?他们定也慌了,退钱保命才是要紧,如此,您都不需要让人一个个的查,他们自己先退缩了,钱财再重要,哪有命重要,勋贵最是要命,他们比谁都胆小,您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认怂,”聂珏慢慢道。 女帝淡笑,“杀鸡儆猴,聂爱卿倒是会用。” 聂珏抿嘴也笑。 女帝道,“这孙尔朝确实杀了人,朕若就这么放了他,岂不叫刑法失威。” “陛下,王则川也违了户部策令,他就是不死,也当入狱,”聂珏提醒道。 女帝弯了眉,“孙尔朝杀王则川是无意,朕可赦其无罪,不过,今年的会试朕不准他参加了,让他自省一年,明年再来吧。” “陛下圣明!微臣代天下学子谢陛下庇佑!”聂珏做了三拜,朗声道。 女帝探着手指点在桌子上,望着小山似的奏折,叹气道,“聂爱卿,你瞧瞧朕这一桌子的奏折。” 聂珏抬头看一眼,那些奏折多的占了大半个桌子,着实唬人。 “紧要的,不紧要的,批判朕的,拍朕马屁的,上至社稷政事,下至家长里短的小事,通通都要让朕给他们决断,朕真的累啊,”女帝无奈道。 聂珏关心道,“陛下,若是累了,就先歇歇吧,眼瞅着快半夜了,您身体要紧。” 女帝神色温柔,“聂爱卿最为朕着想,朕到如今才明了爱卿的忠心。” “陛下是女人,微臣也是女人,若微臣都不站在陛下这边,那不是生生要将陛下压垮吗?”聂珏道。 女帝倦怠的撑着身,冲她道,“这些年,朕真是看腻了他们上奏的内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明明他们可以自己解决,也要呈上来给朕看,整日被这些小事伤神,朕烦啊。” 聂珏面上显了担忧,口中没出话。 这明显取悦了女帝,她笑道,“聂爱卿果真在意朕。” 聂珏耳边都微微起了红,瞧着像羞了。 “聂爱卿,朕这里有一个想法,”女帝更柔了声。 聂珏侧耳倾听着。 女帝道,“六部九卿十四人,加上御史台的钟浒,一共十五人,朕想会试之后重组内阁,为朕分担政务。” 前魏时,凌驾于三公六部九卿之上的便是内阁,内阁首辅是贾子兰的父亲贾士道,当时的所有奏章都是先经过内阁大臣商议,经首辅票拟,再呈上给献帝批示,减轻了献帝的重担,但也使得贾士道一时权倾朝野,无人制衡。 女帝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内阁废除了,以防再出现权臣当道,帝王势弱的局面,她操劳了十几年,如今竟又走回了前魏老路。 聂珏压着声道,“陛下……” 女帝呵气,“你担心朕。” 聂珏抿声。 “六部九卿以你为首,世家再势大,遭了这几次打击,也颓了,会试之后,将有新官入朝,你选出来的新人,朕放心,”女帝悠然的说,“聂爱卿,朕老了,这样高压下的办政,朕坚持不了多久了,重现内阁朕想了许久,是必要的。” 聂珏便湿了眼。 女帝笑看着她哭,“聂爱卿,你是朕最信任的人,这内阁首辅朕想由你来担。” “陛下!微臣担不得此等重任!”聂珏慌乱道。 “朕说你能担,你就能,”女帝道,“朕只信你,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内阁,只有由你接管,朕才能安眠。” 聂珏扼住了话,那双桃花眼睁大了,包不住泪往外流,她稚嫩脸孔上满是纠结与哀伤。 “聂爱卿,朕让你失望了,在你心里,朕是女子楷模,是开创贞始盛世的明主,你崇敬朕,将朕当作是榜样,朕很欣慰,可朕说到底还是女人啊,朕也想休息,想被人呵护,”女帝说着就对她露出亏欠的神情,“你容朕自私一回,你还这么年轻,替朕抗一抗,待新君即位,你想全身而退朕会保你无恙的。” 聂珏跪在地上成了僵石,只一双眼流泪不停。 女帝瞧着也哭湿了眼,她叹声道,“回吧。” 聂珏对着她做了三拜九叩,失了魂的往门外走,女帝眼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黑夜里,胸腔一口气终于松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困顿,她甩了两下手,卷起袖子将脸上泪擦净,敞着步子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女帝降旨,王则川违令收费,虽身死,但以防再出现此种现象,鼓励租住的学生向刑部举报,并且举报有赏,孙尔朝失手打死王则川,禁考一年,以作惩罚。 孙尔朝一案,使得聂珏在民间学生中的威望更盛,那些学生都称其为自己的老师,给她冠了个白鹤先生的号,以作对她的景仰。 骁骁跟着王婶出去买菜,就学了来。 聂珏正在院里看书,骁骁攥着一包麦芽糖嗞着大牙冲她叫。 “白鹤先生!” 聂珏用书敲他的头,“哪儿学来的?” “那些学生现在对大人敬佩的不得了,给您取的号,被他给学到了,”王婶拎了菜进来道。 聂珏摇了头,“他们现下对我敬重,也不过是我做了对他们有利的事,等哪天我转了方向,损了他们的利,这白鹤先生就飞了,我只怕人人喊打了。” 王婶听不来这弯弯绕绕,打着哈哈走了,骁骁却追着问,“大人会飞么?” 作者有话要说:1,鹤在古代的寓意是清官。 2,聂珏,字甘棠,号白鹤先生。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个澹澹 “你家大人不会飞,我会飞,”高庭渊从屋里出来,递了个橙子到他手里,“要我带你上屋顶玩吗?” 骁骁胆小的摇头,讨好的给了他一根麦芽棒,然后跑去玩了。 高庭渊吃着糖,坐到棉席上,捏着聂珏的手量了量体温,“别看书了,伤眼。” “这个时候你不当职么?圣人瞧见了得说你,”聂珏拿眼觑他。 高庭渊咂嘴,甩了糖棍道,“皇城绕了三圈,苍蝇都没见一只。” 聂珏盘坐在席上,长发柔顺的披在她身后,她只浅浅侧仰,眼神里就流露出了蛊惑,“渎职,该打。” “给你打,”高庭渊拿她的手放胸前,些微一用力,将人带进怀里。 聂珏右手还抓着书,抬起挡了半张脸,探出舌小声道,“你那么硬,我怕疼。” 高庭渊身躯发紧,握她的手假模假样的往自己身上打了两下,道,“疼么?” “恩……”聂珏的书拿不住了,拿手催他道,“去房里打。” 高庭渊跳起来抄起人就进了屋。 外榻上还放了个小案几,上面摆了些水果。 高庭渊放聂珏在榻上,将她手里的书丢开了,两指托起她的下巴凑近,问道,“想打哪里?” 聂珏腰都弓上来,手指朝下划的轻巧,缓慢却不停,启唇道,“你挑。” “甘棠,我哪儿都想挨打,”高庭渊轻按住她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汗。 “贱,”聂珏含着湿气骂他。 高庭渊便吻下来,随手将案几上的水果打落,捧着她的腰靠上去。 聂珏含着他的舌,觉察出他进食的意味,陡生了逃意,偏又和他贴的近,逃是不能了。 他的热气度过来,像是要化了她。 高庭渊又将她的手放到胸前,这回她碰到了结实的肌肉,高庭渊黏着她的唇道,“还打么?” 聂珏想咬他,没劲,咬不动,反被他当作激励,包着她软成泥的手胡来。 聂珏呼吸都困难了,抬腿踢高庭渊,没踢准,倒更轻易让他得了逞,聂珏偏过头,终于咬到了他的脸颊。 高庭渊疼的脸直抽,“你真会挑地方,待会儿叫我怎么见人?” 聂珏松了嘴,将脸转了方向,背过身随他折腾,声儿都喘不出。 案几跟着移动,震的她想躲,可躲不掉,唯有与他共舞方才解脱。 湿热弥漫,高庭渊更不肯放她,带着她沉沦在水汽里,出口都堵得没了空。 聂珏跟不上他的劲头,用手挡他,无声的求着,“慢些。” 高庭渊就生了怜惜,磨她都慢了,最后才舍得放了人。 两人歇好了,高庭渊抱她去洗了澡,出来时,将地上掉的水果又捡起来,问闭目欲睡的聂珏道,“我听说你给了孙尔朝一笔钱,让他返乡了。” “吃干醋?”聂珏抓了夹袄穿上,斜着身趴到床沿上,“他没钱回乡,我总不能让他饿死在路上。” “善人,世家可都当你是煞神,”高庭渊拣了个石榴剥,“石榴要吃吗?” 聂珏晃脑袋,没精打采道,“你钻我屋里都快一个时辰了,还吃。” “谁让你粘人?”高庭渊道。 日头偏西了,屋内变暗了。 聂珏看他坐在床边耐心的一粒一粒剥下来,然后全吃嘴里,“真不走么?” “萧大人下午派兵过来替我,北尉军都三天没休了,”高庭渊吐了籽用纸包好放进唾壶里。 聂珏撑起手,将他嘴边的果屑揩掉,“兵部的兵都是民兵,除了战事,一般都赋闲在家,与普通老百姓无异,维序还是你们北尉军拿手,真有个什么事,他们领头的都没。” “恩,就今日休息半天,”高庭渊把外袍拿来,在她肩上搭好,“晚膳在哪儿吃,堂屋还是这里?” 聂珏将手缠上了他的肩膀,任他单臂托自己入了怀,“腰酸,不想吃。” 高庭渊眸子发暗,低头亲着她的唇,“饱了?” “问你自己,”聂珏穿好的前襟被拉开,一只手顺着进去了,她气息又热起来,“这澡白洗了。” 高庭渊意犹未尽的缩回手,替她将衣裳摆好,道,“陪我吃饭。” 最后还是在里间摆了饭,聂珏被他逼着吃了半碗米饭,其间给了他两巴掌才屈从。 饭后他们出了屋,坐院里闲话。 “总不见你回府,你父亲一个人也是孤单的,”聂珏道。 高庭渊仰望着夜空,道,“我父亲不孤独,府里人多,他平时喜欢养些鸟儿逗趣着,见着我才会烦。” “老人都倔,只是表面嫌你烦,”聂珏笑他。 高庭渊低了头,“会试后,你出任内阁首辅,我担心你累。” “岳峙,你会陪着我么?”聂珏侧目,视线放在他峻挺的鼻梁上,低语着,“圣人说等新君登基,我想走她会让我安全的离开。” 高庭渊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孤寂和怯意,侧转着身对她笑的宠溺,“你在哪儿,我就陪你到哪儿,绝不离你半步。” 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的话,字字落到聂珏的心口上,将她的心敲得扑通跳,她手一张,高庭渊抱她坐上自己的腿,任她依赖的卧在他身上。 “岳峙,你真信她会放我么?” 高庭渊拨弄着她的发,有些迷惑,“为何不放?” 聂珏枕在他肩上,“我成了权臣,自古权臣有几个好下场的。” 高庭渊将她揽紧了,发狠着声道,“她不敢的,她决计不敢的,她若是言而无信,我会……” 聂珏捂住了他的嘴,蜷着腿跨坐在他腿上,伸着舌在他耳边轻吐气,“祸从口出。” 她在诱他犯罪。 高庭渊拉下她的手,擒上了她的唇,咕咚道,“你别勾我,我忍不住。” 聂珏随着他的啃噬,头没劲的朝后仰,墨发荡在腰间,根根点燃了高庭渊身上的火,只那么一眼,他就失了控,吞咽都有了声,在黑夜里听的分外清楚。 聂珏吸气的声音很细,抓人的很,她支不起颈,挪动了一点,就又歪下去,她肩上的衣衫被高庭渊扯开一小块,露在夜灯下,看的高庭渊浑身燥热。 “到屋里去……”聂珏涩着声道。 高庭渊腾手箍住她,跨着步进了屋。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幕全部被院门外的戚婉看在眼里,那双眼盛满了泪和执拗。 --------------------------------- 三月初三,会试终于来了,聂珏早早送了萧子缨进考场,萧真等她一进去,就担忧起来。 “甘棠,这在里面呆八日,眠云熬不住啊。” 聂珏抱手站到一边,给后面来的考生让路,“伯爷宽心,考场里一应事物都备全了,眠云在里面不会受罪。” “唉,老夫也不指着她能得个什么大不了的功名,就是她心气高,非要争个高低出来,”萧真道。 聂珏道,“眠云是个有见地的孩子,这半年下来,她学的也刻苦,她压定了这次会试,定要取个好名次。” “也不是非要做官的,她脾气像她娘,这官做了,她还得辞,”萧真叹道。 聂珏笑说,“伯爷不希望她做官么?” “她不及你沉稳,光有聪明才智有何用?回头入了官场,就知道其中的好坏了,她又见不得脏污,往后落得个灰败离场有什么意思?”萧真诚实着道。 聂珏止了话。 刚好钟浒和严氏过来送钟梓霖,瞧他们站在过道旁,便都聚来了。 “萧伯父和聂姐姐来送眠云吗?”钟梓霖和他们拜了礼。 聂珏和萧真点头。 严氏满面笑,“这会试谁不紧张,偏你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考不好可别哭。” 聂珏接了话过来,“县主才情在国子监里都排得上名号的,钟夫人过谦了,她若都考不上,这让其他学子如何活?” “这就得问你们吏部了,试卷都经你们手,谁能考的过还不是聂大人一句话,”钟浒道,他说话自来难听,最能惹人心燥。 聂珏还是露着笑,待要回他,萧真先出口了,“淮厓,又说胡话,甘棠最公平,那等偏颇歪斜之事她从来都厌恶。” 钟浒对他存着敬,紧闭上嘴立在一侧不动了。 那边典使开始催人了,钟梓霖和他们道别从忙着跑进去了。 聂珏也对着几人做别,“我还得去奕王府一趟。” “聂大人,奕王殿下不考么?”钟浒问她。 聂珏看了看萧真,他容色淡淡,瞧不出情绪,她转向钟浒道,“殿下今年不考。” 钟浒眉上锁了愁,“您是他的老师,萧小姐都来了,殿下也当来。” 聂珏抱袖望他,“钟大人,本官虽是殿下的老师,但是本官并不能强迫殿下,你说出此话,难道是要本官犯上吗?” 钟浒噎了声。 严氏亦是尴尬,揪着钟浒就要走道,“家中还有事,萧大人,珏儿,我们先走了。” 聂珏和萧真润着笑看他们走远。 “我们也散了吧,”萧真对她道。 聂珏拱手与他告别。 萧真点着头,瞧她走的不见人了,心里沉下来一口气,竟是说不出的犹疑。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个澹澹 聂珏进奕王府时,拦下了要去通报的下人,她在门口就听到院子里的玩闹声,缓步往里走。 “殿下,您再让妾身一把吧,妾身也想食鱼。” “本王都让了你三次,谁让你运气差,次次不中。” 赵承治和何言柒盘坐在桃树下玩着陆博,正是兴头上。 聂珏悄无声息的走到赵承治身后,观望着他们玩戏。 何言柒一眼就见到她,立时丢了旗,呐呐道,“聂,聂大人……” 赵承治转身,脸都吓白了。 聂珏朝他们两人敬了礼。 “池里的乌龟还没喂,我先去喂乌龟……” 聂珏微俯着身等她离去。 赵承治偷偷观察她的面色,在她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正着身道,“老师,你今日不是送萧子缨去考试了吗?” 他说着又在后面小声加一句,“怎这个时候过来我这里?” “殿下,您不想见到微臣吗?”聂珏笑的舒缓,“昨日微臣留了作业给您,您做完了吗?” 赵承治支支吾吾道,“你也没说这个时候来啊,我下午做不成吗?” 聂珏掷了采,就着何言柒的棋子移了一步,那旗掉进水中,刚刚好落在木鱼上,吃了两筹,她将那两筹拿上来,放到碟盘上,道,“殿下,运气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但您若自己能稳住事,就是运气差也无妨,您若早早完成作业,微臣早来晚来不都一样,您得将一切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受制于人,难道微臣一直不来,您就一直不做作业么?” 赵承治闷着声不知怎么回答她。 聂珏捏着那采又掷了一次,往前继续行了一步,停在棋盘中央,她道,“微臣明白您并不想让微臣教您,但是圣命难违,您就是不愿,也没法,您被人逼着学不快乐,微臣教着也难受,横竖您都是微臣的弟子,这名您要担一辈子,微臣自问也不差朝中其他人半分,往大了说,这满京里想当微臣弟子的都要排队,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不是您的身份,微臣也不想收您。” 她这话确实重了,赵承治被她羞辱的竟不知反驳。 “您委屈,您生气,您觉得微臣怎么这么过分,”聂珏松了采,看他满面通红,“微臣也想问您,微臣不委屈么,微臣不生气么,您不过分么?” 赵承治哑了嗓子。 聂珏还是一派温和,“殿下,您拜了微臣做先生,微臣就要对您负责,您躲在府中偷闲,自以为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微臣不过是装作不知,撕开了您下不来脸,微臣也丢人,微臣不指望您能承袭微臣的衣钵,可您这样不争气,微臣瞧着真心急啊,您打算一辈子就这么下去吗?圣人能保您一世?您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往后就是微臣拼了性命,您自己却不尽力,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赵承治蔫的提不起气,“老师,你要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做才是安全的。” “殿下,您身在皇家,就注定要争斗,不争,只能死,您想死么?”聂珏道。 赵承治畏怯的朝后退,摇着头道,“我无心皇位,皇姐她不会杀我的。” “废人当然没人会杀,可您有微臣,她不会觉得您是废人,她只以为您是装的,毕竟,微臣能教出眠云那样的弟子,总不可能将您教成了个废物,”聂珏说。 赵承治抓了茶杯摔到她头上,口里发出哭声,“你,你在逼我!” 聂珏抹掉脸上的茶叶,无视额头上的痛,大声道,“您想清楚!您的侧妃是何之戡的女儿,何孝身在北尉军,您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何家人的势力,公主殿下手里的禁军再厉害,也比不得北尉军的人数多,她那么傻吗?任由你自在,她进了刑部,是为什么!为何圣人就是不让您入朝,您从来就没考虑过吗?这场夺储大战早就拉开了,只有您还在做白日梦,她要在登基之前,铲除所有异己,尤其是您!” 赵承治大睁着眼,无助的抱着头,“我不信,我不信……” “难道公主府那次您还不长记性?您要等到她将刀架到您的脖子上您才信吗?”聂珏上前,扳正他的肩膀连问道。 赵承治大喘着气,鬓侧的筋脉都突起,他哀哭着,“你在骗我,你不想皇姐登基,是因为她不会放过你和表兄,你害怕,所以你要拉我下水。” “呵呵,微臣害怕,您真是小瞧了微臣,您得明白,微臣只要想,就可以投靠她,您觉得男人重要,还是命重要,”聂珏睨着他轻薄的笑着,“会试之后,圣人组建内阁,您以为,微臣在这当中是个什么角色,公主殿下可杀不了微臣,相反,她要巴结微臣。” 三月的天,凉的寒人,赵承治愣怔在那儿,额角的汗直冒。 聂珏分析着朝局,“殿下,这次降租令之后,世家彻底沉寂,六部之中,工部、户部是墙头草,礼部和兵部不站队,微臣的吏部领了头,刑部她才进,根基未稳,九卿之中,又以太常寺为首,微臣还身兼着大理寺,只要您想,这大齐就是您的。” “……你要我怎么做?”赵承治低着声道。 聂珏取了帕子擦去掉下来的血,道,“殿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做好微臣布下的作业,上课时认真听就好,剩下的,微臣来做。” ------------------------- 赵承治不听聂珏教导,还将她砸伤,在傍晚时传到了公主府。 昭华公主正读完陆鹤吾的书信,听到这消息可真是乐开了花,就是看陆鹤吾那字里行间对她表达爱意都觉得不恶心了,她在灯火上点着那书信,问身旁的侍女道,“人找的怎么样了?” 那侍女道,“殿下,目前符合样貌的有十五人。” 昭华公主懒懒的嗯,“将人带过来,本宫看看。” 那侍女领命退走了。 未几门开了,有十五个身量相等的女子垂着头走进来,并排在她面前站好。 昭华公主踏着步子一个一个的相看着,走到最后一个时,伸手掐着那女子的下巴道,“笑一个给本宫看看。” 那女子凄凄惨惨的挑起唇,谄媚的望着她。 昭华公主上手就是一个耳光,道,“笑的这么丑,你还是别笑的好。” 那女子捂着脸就要哭。 昭华公主在她哭的神态里发现了一丝熟悉,她露出合意的笑,“叫什么?” “奴,奴婢万蓉……” 昭华公主嫌弃的道,“真俗气,名字改了,就叫玉茗吧。” “……是,”玉茗道。 昭华公主转了头,对侍女道,“把她们都带下去吧,玉茗留下来,其他都送回去。” 侍女道了是,便将人都领走了。 昭华公主自在的靠到摇椅上,脑海里还是想到在聂府见到的那一张脸,真像啊。 -------------------- 聂珏扶着额上的伤进府里,九儿和戚婉都吓一跳,忙给她做了包扎,看她累的睁不了眼,便都自觉的屏气离了房里。 聂珏在一个时辰后醒了,日落了一半,照进房里都呈昏红色,看的她以为落了一地的血。 高庭渊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搀她到地下,“还晕着?” 聂珏仰起脸来,“还好。” 赵承治那一下砸的极重,她说的轻描淡写,但额上的血都从纱布里渗出来,长眼睛的都看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高庭渊弯身抱起她,“奕王殿下你还是别费心了,做做样子就好,烂泥扶不上墙,你顾着些自己。” 聂珏板直着唇线。 高庭渊放她坐在软席上,道,“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聂珏绞着手指玩,“他不是有意的。” “你就护着他吧,将你砸成这样,我回头揍他一顿,”高庭渊气道。 聂珏歪过身,挑他肩上的发,“你打他做什么,回头圣人知道了,又要罚你。” 高庭渊侧着身,冷削的侧脸在黄昏中有一种忧伤。 聂珏靠过去,和他头抵着头,“我疼你。” 高庭渊陡然抱住她的腰,闷闷道,“甘棠,奕王殿下扶不起了,你要不然和昭华公主打好关系吧。” “一臣不事二主,”聂珏道,转瞬又抬起那双眼凝望着他,“岳峙,你是我的,我不想让给别人,公主殿下也不行。” 高庭渊咧嘴,揉着她的脸道,“让你跟她,又不是让你卖男人。” 聂珏眷念的贴着他的手掌,“我好容易才得了你,她嫉恨着我,我若向她投诚,她定要我弃了你,岳峙,我不想,便是奕王殿下再不中用,我也想试一把。” 高庭渊倾身覆上她的唇,与她口舌相依,“甘棠,你要保谁,我就保谁。” 聂珏在他耳边叹息,微扬着下颚与他纠缠,屋内很快黑了,她在黑暗里泣出声,“岳峙……” “嗯,”高庭渊借着暗色的掩护,脱走了她的外衫,探着她的身,轻着声道,“甘棠,这么多天了,是不是该有了?” 聂珏眩晕着眼,在他身侧极微弱的呼吸着,“那你小心些,莫要伤到他。” 高庭渊忍不住笑,压身下去,更加卖力,留了一室春。 作者有话要说:玉茗:白山茶花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个澹澹 天大亮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高庭渊被吵醒,一侧身就见聂珏皱着眼用手小小的推他。 “去看看……” 高庭渊披了衣裳过去,门一开,九儿哭了一脸泪的冲他道,“高大人,您和大人快过去看看骁骁吧,他,他怕是不行了……” 聂珏在里面听到了,光着脚跑下地,抓紧了她的手问,“骁骁好好的,哪里就不行了?” 高庭渊还算冷静,取了棉袍给聂珏裹上,先拉开聂珏的手,对九儿道,“你去叫董朝,让他把尤肖祥请来。” 九儿边哭边跑出院子。 聂珏的魂都吓散了,跟着她也要去,被高庭渊按着穿好鞋,高庭渊单臂搂着她,带人飞奔到了西苑。 西苑乱成了一片,大老远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高庭渊在门口放下了聂珏,她踉踉跄跄着身体跨进门栏,不顾戚婉搀扶,走近到床畔,王婶伏在那里,已哭的接不住气,床上的骁骁奄奄一息,口鼻都在不断冒血,王婶给他擦了一次又一次,可还是止不住那血往外流。 他见着聂珏过来了,朝她伸出一只手,扬嘴想笑,出口的都是血,聂珏潸然泪下,急走来捧住他的手,慌得不知所措。 “大,人……” 聂珏连忙点头,那泪直往下掉,悉数落到了骁骁的手上。 “大人,不哭……”骁骁耗尽了力气想给她拭掉泪,可他做不到了,他动了一下,胸口剧疼,鲜血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流,触目惊心。 聂珏将他的手按在脸上,感觉到他的指头在迟缓的挪动着,带着依恋和不舍,她想安慰他,告诉他,没事的,可是那满床的血,都在昭示着什么结局。 她倏地跪在地上,虔诚的抱着那只留恋的手,泪流不止的道歉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高庭渊缄默的在她身侧,在她跪下时,眼睛也开始发酸,愣是没将她拉起来。 有泪自骁骁眼角滑落,他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奴才,没辱没大人的教诲……” 聂珏压着哭声涩然的朝他弯起眼,“骁骁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骁骁的黑脸呈露出欣然,他口中的血像是流尽了,出口的话都断断续续,聂珏贴近到他面前,只听他祈愿道,“大人,奴才下辈子还想,当您的学生……” 随着这一句话落下,贴着聂珏脸上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她哑声回了一个好,再无人回应,她的骁骁没了。 聂珏伏身环抱住床上没了呼吸的人,凝固成了一块磐石,她再也看不到这个孩子对着她淘气,缠着她闹,她心底最疼爱的孩子被她亲手送上了死路,她这辈子都将在自责中度过,她连弥补都做不了,她的愧疚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尤大人请来了!” 董朝拽着尤肖祥进来。 门里的人都静的听不到他的喊叫,他走近了才看到,聂珏将骁骁抱在怀里,满面都是泪,眼神空洞的像被人摄了魂,任谁叫都听不见。 尤肖祥悄着步走到他们跟前,捏住骁骁的手腕诊脉,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便直着身站到高庭渊身边,道,“这个小昆仑奴被下了三月愁,好歹毒的人,竟是叫他活不过三月,就是不死老夫也治不了啊……” 他朝高庭渊和聂珏两人分别拱手,摇着头长叹气离开了房间。 良久,聂珏放了骁骁尸身,让下人们小心的收殓着,她勉强振作着,去找了十二。 “骁骁为何会中了三月愁?” 她哭过之后的脸色很不好,憔悴的忧人,十二望着她道,“进那质库,严哲忠都要给昆仑奴下三月愁,要不然他不会让人直接接触到里面的秘密。” “我同你说过,骁骁的安全第一,”聂珏寒着脸道。 “大人,骁骁不让我救,”十二亏欠道,“我很抱歉,当时顺了他的话。” 窗外桃花开的正盛,聂珏看着那片桃林许久,突然有泪从她的眼里滑落,她用袖子遮住了脸,哽咽着声道,“我的错,我怎能怪你?” ------------------- 八天一过,各考场都放人,聂珏接了萧子缨一道去了萧府。 “眠云,考的如何?”聂珏进了鹅舍,瞧她欢快的在喂鹅,“敢情这鹅才是亲的,你八天出来第一个想的就是它们。” 萧真哼声道,“这鹅,就是她的心肝儿,一刻都离不得。” “爹!”萧子缨撒掉饲食,没好气道,“您不也喜欢吗?” 萧真被堵了话。 聂珏闻言淡笑。 “老师,今年的题出的刁钻,我没多大把握……”萧子缨犹豫道。 聂珏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小,便是一次不过,还有下一次,不强求。” 萧子缨眯了眼,转身又跟那群鹅玩在一起。 “甘棠,圣人如今大不同往日了,”萧真和聂珏顺着花蹊闲步,“很多事还要她做决断,她这样,短时间不算个事,可若长了,就是问题了。” 聂珏在他身后,道,“伯爷,圣人应该是有分寸的,咱们急不得。” 萧真道,“老夫听闻,圣人近日常招李长德入宫,钦天监里的人最喜装神弄鬼,李长德不知在哪儿找了个道士,日日为圣人炼制丹药,圣人迷上了这么个物件儿,长此以往,她的身体也要亏空了。” “伯爷从何得知的如此详细?我竟一点风声都不知,”聂珏惊讶道,“若真如此,圣人只怕是不想好了……” 萧真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惆怅,“老夫伴君有十几年,从未想过圣人会这么糊涂,大齐才算定下来,她却转了性,往后遭难的还是百姓,老夫心痛啊。” 聂珏合上嘴,面上也愁。 “朝局不稳,六部各司其职,若无大事,圣人这般也没个要紧,一旦有兵戈出现,到时轻则一方波动,重则就是整个大齐遭殃,”萧真说,“两位殿下都还稚嫩,圣人虽让公主殿下涉朝,但到底时间尚短,她担不起事,圣人就是让她固国,恐怕她仍然无腕力整治。” 聂珏说,“暂时不会出现战事,巴南有琬珲,域西有夏红旆,塞北驻着陆大人,至少这一年外敌是不敢入侵的。” “陆鹤吾比他父亲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塞北的匈奴现下被岳峙打怕了,等他们恢复了兵力,缓过神还得要打,到那时,还不定其他地方跟着乱,岳峙过不去,老夫得坐镇京都,谁去助他,塞北是重地,再要失守,连着域西和巴南都得遭殃,”萧真说,他虽长居京里,但是边塞事宜却也一直盯着。 聂珏直望着他的背影,虽然已到暮年,但依然强健,与他同属一辈的不死也有了毛病,倒是硬朗的让人惊异。 萧真听不到她回话,回身看她仰望着前方的一棵香樟树,便道,“那树是眠云出生时种的,京里有个习俗,你可能不清楚,家里生了女儿的都要种上一棵香樟树,等女儿出嫁了,再将这棵树砍了,做成箱子,给她陪嫁。” 聂珏面露向往。 萧真才想起来她孤身一人,就是出嫁,也不及有父母的女儿有家族依持,他安慰道,“甘棠,你是眠云的老师,往后入了婆家的门,我们萧家也算你的半个娘家。” 聂珏感激的笑着。 萧真又道,“眠云能不能考中,你公平些,不要放水,朝里缺人,你放一个漏网之鱼进来,朝政运转就要慢许多,老夫养她这么大,从不想着她能闯个名堂,在家养养鹅多自在。” 聂珏答允道,“您明事理,眠云年纪尚浅,纵使失了这次,往后也都是机会。” 萧真爽朗的笑着,“是老夫舍不得她受苦,你入这官场,受了多少伤,得罪了多少人,想杀你的人不计其数,若不是你有胆量,难说能活着到今日,眠云说到底弱你太多,你尚且如此,她若是走这条路,失了心志都算小,要是危机性命,叫老夫怎么对得起她娘?” 聂珏抿着唇。 眼瞧天阴了下来,聂珏与他告辞,“伯爷,天不好了,我得先回。” “不留下来用饭吗?”萧真挽留道。 聂珏说,“会试才刚结束,还有一摊子事,我不回去不像话,待闲了,我再过来。” “你仔细些身子,累倒了,岳峙得难受,”萧真道。 聂珏脸微红,答得乖巧,“叫您担忧了。” “你们小儿女老夫也不好多说,往前街上传的难听,你们自己也不注意,岳峙过你府从不避讳,弄得大街小巷尽传你们的事当乐子了,这一个月倒是不见人说了,岳峙自己倒知道不进你府了,这也不是说不好,你们都还未结亲,总这么不避人往后你嫁过去了,街头巷尾还不知怎么调侃,避点多少是好的,”萧真直接在她面前道,顾忌着她是个女孩儿,又柔声道,“莫要觉得老夫说话不中听,老夫也是愁你,好好的姑娘家,整天被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夫听着难受。” 聂珏后背都热了,羞道,“您说的是,您是为我好,我断不能做那负义之人。” 萧真哈着笑,放她走了。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个澹澹 会试一过,聂珏有的忙,批阅试卷虽不用她一张一张的看,但她得盯着那些翰林学士,人都有私心,前有欧阳钊收钱篡改名次,保不准这些翰林学士就不会这样做,毕竟谁不爱钱。 这般过了七八日,前六百名大致出来了,聂珏看了一下排名,找到萧子缨的名次,将好卡在第三百零一名,她心内发叹,倒没让人动名次,便记了数,着人去定榜了。 忙了一天,她也累得慌,天黑时进府里,九儿和戚婉在她房里摆了饭。 “他要来?”聂珏问。 戚婉咬着唇退到九儿身后,九儿道,“高大人说迟点过来,我就擅自给您把饭摆了,您先垫点肚子。” 聂珏没责怪她,让她们俩出去了。 她随意吃了些,实在是太累,就脱了鞋先去睡了。 高庭渊自地道里走出来,绕过了小间进到房里,看她睡得香,就自顾填饱了肚子,端着板凳坐到架子旁,取了良匪剑下来用布沾了水擦拭着。 “今儿怎么想起来洗剑了?”聂珏支着手起来,发丝被她睡得有些乱,衬着她酡红的脸,竟是慵懒。 高庭渊洗好剑,将它插回剑鞘里,挂到墙上,随后一条腿单上了床,勾手将她托至身前,眼色发暗的盯着她颈下漏出的锁骨,“圣人拿我的剑杀人了。” 聂珏拍着他的后脑,张嘴伸出舌缠他,“杀谁了?” “一个道士,”高庭渊拽开她的衣领,手掌沿着她细瘦的肩膀往里探,感受到她战栗也不松手,“圣人中毒了。” 聂珏挺着腰让他摸,眼儿出了水波,要将人溺死在里面,她露着那半边肩,往高庭渊身上蹭,呵气里都带出了潮湿的黏意,“浮生散有毒?” “你最聪明,”高庭渊嗅着她身上清新的淡香,拨下了另一半的衣裳,将她揉进怀里,“圣人的身体大约被这浮生散祸害败了,尤肖祥说,浮生散里有致幻的成分,人吃多了,容易产生幻想,时间长了,身体熬不住,可能就血崩了。” 聂珏轻轻啊了一声,湿着眼瞅他,“你想将我揉碎么?” “疼了?”高庭渊故意又在原地轻柔的抚着,瞧她忍不了的朝后仰下头,脆弱的颈子露在空气里,引人去品尝,“甘棠,你舒服的要化掉了。” 高庭渊在说话间就吻上了那一截粉白,聂珏被迫侧身倒向榻上,承受着他的进攻,她想叫出来,但却怕羞耻,阻在嗓子眼里都成了娇气的哼哼,“伯爷还说你顾惜我,知道避人了,我就不该答应你开地道,倒让你更逞了威风。” 她明明说的都是拘谨委屈,奈何递过来的眼神都在搔着他,连脸蛋上惺忪的困意都在这场绞劲里成了催他用力的推手,在鼓舞着他更猛一些,更凶一些,誓要让她被疼爱哭了才算如意。 疾风骤雨一过,聂珏任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酥麻着声与他道,“岳峙,我想要香樟树。” 高庭渊覆头与她唇缠,“要不要去我府里看看,我给你种了。” 聂珏紧贴着他,嗯道,“想去,我腿软。” “我抱你去。” 高庭渊在她唇上吻够了,扯了衣裳给她穿上,再用自己的大麾将她团团包住,抱着人就进到地道里。 聂珏从没进来过,本以为是乌漆嘛黑的,未想一路都有灯笼引着,层层石阶铺垫,倒不阴森恐怖。 到了尽头处,他们进了一间房,聂珏打量着四周,屋中的摆设简单贵气,瞧着像男子的居处。 高庭渊放她进摇椅里,先倒了清水让她喝,“喝些水。” “这是你的卧室?”聂珏问道。 高庭渊等她喝完,拿了杯子放到桌上,“简陋了些,我带你去看香樟树。” 聂珏拥紧了他,乖乖的让他抱出了屋。 屋外廊檐上缀了一路灯,到底是侯府,廊上的雕花精致的炫目,配着灯火,确实好看。 他们走进后院,聂珏望着满园的花草,心下生了艳羡,她府里没多余的地方辟做花园,这东昌侯府竟直接有个这么大的园子,若不是夜里,她真想好好看看,这园里是些什么珍奇花种。 “喜欢花?待你嫁进来,这处让你收拾,”高庭渊顺着小路往花丛深处走,随手摘了一朵海棠放进聂珏的发里,俯视着她道,“人比花娇。” 聂珏便探身亲了一下他的脸侧,“我只想在你怀里绽放。” 她的头发软,那朵海棠往下坠,正好掉在了高庭渊的腕肘上,高庭渊捡着又戴回去,笑道,“那我得好好耕耘才是。” 聂珏的面庞在灯下生出了热晕,含烟眉凝成了柔软,唇舌轻启,她又在勾引他,“你怎么这么浑?” “不想去看香樟树了?”高庭渊声音低下去,脚没停,只是紧紧看着她。 聂珏规矩了。 顺路直下,他们来到了一处栅栏边,那栅栏围了老大一圈,里面只孤零零的种着一株半人高的香樟树苗,连杂草都没一棵。 高庭渊放聂珏下来,打开了栅栏门,先走进去了,聂珏眼眶湿润,随他进了栅栏里。 走近了,才看到那棵树长得极好,树叶繁茂,枝桠长得极张扬,树干还包了棉布,被照顾的很好。 “什么时候种的?”聂珏伸手摸了一片叶子,眼睛发酸。 高庭渊抬手抹了她的泪水,道,“去年六月份种的,你欢喜么?” “欢喜,”聂珏抱上他的手臂,笑得极快活,“岳峙,我太欢喜了。” 高庭渊贴着她嘴角的笑容,道,“甘棠,你嫁给了我,往后这高家不仅是你的婆家,也是你的娘家,你的嫁妆盒我给你打,绝不叫旁人看低了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聂甘棠选了个好夫婿。” “你怎么这么好?我竟到如今才瞧见,我瞎了这么多日,让你受苦了,”聂珏胡乱在他面上亲着,紧握着他的手道,“我让你受委屈了。” 高庭渊微下腰,与她亲的缠绵缱绻,“我委屈成这样,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要不然我不依。” “岳峙,我爱你,”聂珏抻起手依上了他的胸膛,在他唇侧说下了最动听的话,“我好爱你。” 她说爱说的极郑重,高庭渊觉得整个心都被那一声充盈了,他轻轻的对聂珏道,“等它长到一人高,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好,”聂珏紧跟着他的话答应着,她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嫁给这个人,生要跟他一起生,死要跟他一起死,再不能让他痛苦难过一分。 “大晚上的,谁在那儿哭哭啼啼的!” 高仲瑾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甜蜜,高庭渊兜手抱了聂珏隐到树荫里。 “岳峙!岳峙!是不是你在那儿?”高仲瑾趟着轮椅过来,“你别给我藏,你把人带进来了?” 高庭渊安抚的轻拍着她的背,静在那儿等他走。 高仲瑾行到栅栏前,见那栅栏门开了,登时黑起了脸,倒知道去把栅栏合上,他望着那一片暗色,道,“大晚上的,你们闲的没事做了?跑园子里就看这个,疯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他停了话,竖起耳朵听,又不见人应声,那个气都快让他炸了。 “现在这府里是不是都没人看着了,叫你大半夜在这里胡闹!这园子我可不准你在里面乱来,要被我逮见了,我非给你抽一顿。” “你把她带过来,就没想过让我见见?就是要嫁,也得我先看了,我可跟你说了,你想娶,我不反对,但是让她必须给我生个孩子,我们高家几代单传,不能到你手里断了,你这个蠢东西,你给我记着了,她要是生不出来,在我这里就别想进门!” 高仲瑾气发完了,扬头往四处瞧,还是不见人出来,这气还没打到地方就散了,他又喊了一声。 “你们想进来就进来,想走就走,我也不管你们走哪里,反正我就要孙儿,你们要是不给我添个孙儿,这侯府,我直接缴了也不让给你们,岳峙,你都二十五了,我可等不及了,别人二十一二就有孩子了,你到现在连个女人都睡不了,你成个什么样子,我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落完了话,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过轮椅划动着出了院子。 高庭渊燥着一身的火走出来。 聂珏看着他笑,“岳峙,你父亲说话很有趣。” “怎么个有趣法?”高庭渊在她面前也没多少脸皮了,大愣愣道。 聂珏道,“侯爷想抱孙儿了。” 高庭渊的视线自她面上转到她的肚子上,“要你生。” “我一个人怎么生?”聂珏露着单纯的表情,仿佛她什么都不知道。 高庭渊轻捏着她的下颌,覆到她的嘴唇上,“我教你生。” 聂珏坏笑,“侯爷说了,不准在园子里乱来。” 高庭渊立刻熄了火,手一伸,揽着人回房生孩子去了。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个澹澹 放榜那天,萧子缨得知了自己的名次,哭了一整日,聂珏和萧真轮番劝才将人稍微稳住了。 会试的前三甲是刘雪衣,钟梓霖和一个来自永州的女学生封鎏,三甲一定,女帝撑起了精神头进行了最后的殿试,策了刘雪衣做了状元,其他二人依着会试的排名任了榜眼和探花。 新人入朝,除非是犹如杜修彦那般得天独厚的家世才学,一般都得先进翰林院里磨练,翰林院中的老人多,新人再一进来,直接造成了膨胀。 女帝思忖着,想起来牧党一流落败后,许多地方官也被牵涉到,被革职查办的有一大把,现下既是来了新人,那些已在翰林院赖了好几年的老人,也该放他们到地方上吃吃苦了,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怕。 她是个实干派,想好了,就要做,隔天临朝就下了旨将翰林院中待了三年以上的人悉数下发到地方去,这旨意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女帝还没老糊涂,愁的是女帝真的是对世家下了死手,从国子监到翰林院,世家想要盘踞的场所被她全部封死了,若今后世家的人再想出头,也只能如平民那般,靠着自己的才能往上爬了。 这一阵动荡过后,女帝的生辰到了,去年还有百馀国和楼兰国入京,今年其他藩属国都只送了贺礼,竟无一国前来贺寿,女帝这生辰过得不是很舒坦,但是也得照着礼数过。 徐仲潭依然在乾元殿设了晚宴,女帝列席后,众臣都来贺寿,瞧着热闹,但她心里却觉得冷清,几杯酒入肚,有了醉意,她便让人随意吃喝了,什么客套虚礼都别做,让她省些烦心。 昭华公主朝后方宫女小声吩咐了话。 那宫女退开了。 俄顷有十数个女子徐徐走进来,围着中间面纱蒙面的人翩然起舞,那舞姿柔媚,倒不像是教坊里的内人能跳出来的,女帝看着也提了神,注意力都被中央遮面的女子吸引住了。 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那是贾子兰的眼睛,她在梦里都渴慕的人,竟突然就降现在她眼前,她叫了一声停。 那舞池中央的舞者们皆停足,伏地跪拜。 女帝搭上童贤的手,踉跄着下了座,走路过来的时候,极谨慎,像是怕惊到什么人,她走到那遮面女子面前,探手过来,取下了面纱,这张脸只像了贾子兰一分,她心中揪疼,斯人已逝,从来就不会再复活,她空想了这么多日,竟是入了魔障。 “你叫什么?” “启禀陛下,奴婢玉茗,”玉茗娇声道。 女帝呵的一笑,“好名字。” 随后朝她伸手,玉茗立刻起身扶着她。 女帝巡视着这一众目瞪口呆的大臣,音色中多了些许疲劳,“朕有些乏了,你们接着吃,朕先走了。” 那些臣子们自不敢留她,皆起身目送着她离去。 女帝一走,宴中诸人压力也减了不少,吃喝闲聊好不自在。 昭华公主捏着酒杯过来找聂珏,看她面色有醉红显现,便知她不胜酒力。 “本宫还未谢聂大人解围,这杯酒聊表谢意。” 聂珏举杯与她一敬,道,“微臣也不过是尽绵薄之力罢了,殿下这谢微臣当不得。” “聂大人从来谦逊,”昭华公主歪头妩媚一笑,“不过聂大人嘴上谦虚,这行动上可从来不比别人慢一分啊。” 聂珏面露不解,“微臣不知您的话是何意。” “聂大人府里藏了个宝贝,本宫看见了,都想抢过来,”昭华公主道,她的眼睛在聂珏身上转,瞧不出的挑衅刺人。 聂珏俯身捏着酒壶给自己添酒,温声道,“微臣府里粗陋,哪能藏得起宝贝,殿下大约是看错了。” 昭华公主看她面不改色,晃了晃酒杯,陡然问道,“聂大人觉得这玉茗如何?” 那酒水晕出水圈,聂珏瞧着觉得眼昏,她淡声道,“香啊。” “假花哪有真花香,聂大人真的醉了,”昭华公主拿过她桌上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只是再假的花,只要本宫抢先一步送给惜花人,那真花又算得了什么呢?” 聂珏往嘴里抿一口酒,眸子看她都要滴水,“殿下说的话让微臣摸不清头脑。” 昭华公主耸着肩膀,随她装傻,返身坐回到座上了。 宴散时,聂珏醉了大半,由着宫女扶自己往出走,过御花园那处,她被冷风吹醒了不少,心里的寒意聚齐,她顺着路出了宫,回府时,叫来了戚婉。 “婉婉,我送你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吧,”聂珏歪在外间榻上道。 戚婉手里还捧着醒酒汤,听完她的话,汤都撒出去不少,她痛苦道,“大人,您说不赶奴婢走的……” “只是住个把月,等我闲了就去接你,”聂珏道,将那碗醒酒汤喝完放到了小案几上。 戚婉垂着眼,喃声道,“您一定要奴婢走吗?” “婉婉,你是我府里的人,我不是让你走,我是想让你出去避避,”聂珏道,她终究是要伤人了。 戚婉猛然一抬头,那双眼全是压抑和愤怒,“您逼奴婢走,是不是因为奴婢碍到您了?奴婢只想安静的在您身边待着,奴婢不奢求能像高大人那样,难道连守在您身边这点微末的奢望都不行?” “你,我从未觉得你碍事,你不要多想,我让你去乡下,是为了你好,这京里不太平了,”聂珏道,她没想到戚婉竟说出了这样让人难堪的话,一时面色上都怔了。 戚婉猛地握住她的手,大叫道,“您在骗我!您就是想让我走!您觉得我恶心是不是?您一边说的好像您不在意我的感情,可一边却又在筹谋着要将我送离了府,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待在您身边的每一日我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可在您心里,只将我当成了一个阴暗地觊觎者,无论我怎么做,您都是要离我远去,您高高在上,您任性的践踏着我的感情,还要我默默忍受,您怎么这么残忍!” 聂珏被她掐的生疼,仍耐着心劝道,“婉婉,你听我说,你还小,如今有人盯上了你,我不想你这一生都被毁了,我跟你打个保证,你在乡下待两个月,就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亲自来接你,到时候绝不再让你离开聂府半步。” 她连这时都是温和娴雅的,发火,生气好像从不会在她身上出现,戚婉恋慕着她的温软,却又在这一刻生出了恨意。 她跪在地上哭的直打嗝,抱住聂珏的双腿,又求着道,“大人,我哪儿也不想去,您别送我走,我求求您,我以后都不出现在您的面前,不惹您烦,您留我在府里吧……” 聂珏下了决心要送她走,又怎会因这几句话就放弃了,她拉戚婉起来,抱着她的肩膀轻抚着,神情如清风拂面般的祥和,说出的话却是冷了戚婉的心肠,“婉婉,你必须走,那人看准了你,我这府里不安全,我只怕你出去就被她掳去了,她要送你去魔窟,我怎么舍得,你忍忍,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塞北游玩,行吗?” 那种灭顶而来的无望快要将戚婉淹没,她忽然一把将聂珏推开,掐住她的手道,“您总是会编谎话,让我对您心生愧疚,让我憧憬产生希望,我再也不会信您了!” 她满脸含煞,俯视着聂珏挣扎,突然抓上她的下巴,按头往她面上亲。 聂珏偏头躲了过去,扬声朝外叫人,“九儿!” 才一声,小间里猛跑出来一人,提起戚婉朝地上一扔,拔起腰间的良匪剑就要刺下去。 “慢着!”聂珏翻身抱住高庭渊持剑的手,惊叫道,“你别杀她!” 高庭渊偏过头,侧容极其冷酷道,“你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她都露出毒牙了,你还留着她干嘛!” 聂珏望着地下的戚婉,她那张神似贾子兰的面容上尽是害怕,聂珏摇着身下来,托起她的肩膀将人靠到怀里,轻轻哄着道,“婉婉,别怕,我不会让他杀你的。” 戚婉哭了一脸的泪,望向高庭渊的眼中除了恐惧就是嫉恨,她缩在聂珏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聂珏慌忙拿手帕给她擦。 高庭渊醋意上涌,扯住聂珏的手腕带到自己身边,“甘棠,你为何对她那么好?” 聂珏嗓子哑了,她又朝外叫了一声九儿。 九儿低着头进来。 “你送她去休息吧,”聂珏憋着哭意道。 九儿便拖着戚婉出了房门。 “岳峙,我瞒了你很多事,”聂珏拂去掉下来的泪,极慎重的对他道,“她像一个人。” 高庭渊恍然,当初救戚婉的时候,就觉得她像一个人,可他不太在乎这些,也就没太多想,如今经聂珏一提醒,陡然有一个人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贾子兰。” 从他口中吐出这三个字,令聂珏有一种窒息感,她深喘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高庭渊,“岳峙,我该叫贾子兰一声兰姨,因为我是谢中亓的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封鎏(liu第二声)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个澹澹 高庭渊惊愕的瞪着她,手中的剑都摇摇欲坠,他想起那一晚在镇远侯府聂珏的行为,想起贾子兰死时聂珏的悲痛,想起这些时日聂珏对他的感情变化,他忽地怆然一笑。 “原来我真是傻子。” 聂珏胸腔堵塞,静看着他不动。 高庭渊避开她的眼眸侧过头,旋身开了门,逃跑般的奔进了黑夜里。 聂珏摸到榻上跪坐下来,泪珠连成了线,她听见花落的声音,苦涩的叫人不知从何吐诉。 ---------------------------- 翌日清早,聂珏着人将戚婉送出了城,她人都没在戚婉面前出现,任是戚婉哭断了肠也无济于事。 聂珏没上朝,着了素袍在桃树下赏花,风一吹,那桃花落了一地,有几片掉在她手里,她捡起来放进嘴里,苦的难受。 隔得老远,那背影萧条的好像随时能被风吹走,九儿悄悄走过来,将斗篷披在她肩上,转到她脸上时,才发现她在哭。 她哭的很安静,面容都是麻木的,瞧不出一点悲伤,只那泪水一直在往下流,像流不尽一般。 九儿捏着手绢给她拭泪,柔声抚慰道,“大人,莫伤心了,高大人跟您一时置气,气过了还得来找您。” “董朝走了吗?”聂珏问道。 九儿极小的点了头,没敢说出声。 聂珏眼底的厌气弥漫,已是生了死意,“今日过后,这聂府大概就要没了,你和王婶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九儿扑地而跪,也跟着流泪,“大人!万不可说此话,我们生在这里,死也要在这里,如何能走?” 聂珏攥紧她的手,道,“九儿,我是魏臣,你明白吗?他会报上去,我活不了了,你们不走,陪我一起死不值。” “高大人不会这么做,您是他的心上人,他不会舍得的,”九儿焦急道。 聂珏轻笑了一下,突然道,“让十二来书房找我。” 九儿不知她何意,但还是照着话去了。 聂珏低头望着手上的指环,然后缓缓将其卸了下来,用手帕包好揣进袖中。 她呵着气往林深处去,停在那株已高出她许多的甘棠树面前,慢慢跪倒,对着它磕首了九次后,将头抵在地上。 “老师,学生背主了,学生辜负了您的嘱托,死后会来向您请罪。” 她挺着身起来,直往书房去。 十二已等在书房里,见她进来,弓身侧站着。 “十二,你回宫吧,这聂府本就不是你待得地方,现在时候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聂珏道。 十二一时呆怔,“大人,没有圣人的旨意,我不能走。” 聂珏哑声发笑,“你且回,圣人那里我来说。” 十二默然。 “莫非宫外呆久了,你不想回宫?我这府里寒酸,待你也不好,何必要一直赖在这儿呢?”聂珏语带刻薄道。 十二果然被她的话刺到,沉声道,“原来是您不想留我了,既是如此,我走就是。” 聂珏达到目的就好,她温热着声线道,“十二,你在我府里这些日子,我当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我定走不到今日,如今我已无大事需要你,圣人近日又疲神,你回去是必要的。” 不管她说什么,十二都觉得她是借口,却又只能默默答应。 聂珏满眼沧桑,转了脚背过身去道,“你去吧。” 十二双目凝结了情,看着她极尽贪恋,此去,便无再聚之日,他的迷恋最终落水无声,连向她诉说都成了空望。 待听到十二推门走了,聂珏翻开纸张写了一封信,她带着信进到堂屋里。 九儿和王婶殷殷望着她。 聂珏取出信交到王婶手上,道,“王婶你和九儿现在就走,去达州找杜氏。” 九儿急切,先王婶说了话,“大人,一切都还未有定数,您将我们都赶走了,谁来照顾您?” “大人,奴不想走,”王婶哭道,她在这里才过上了好日子,聂珏待她如亲人,叫她走,她又怎么舍得? 聂珏道,“容我偏一回私,我去不了达州,这信你们帮我送去,说不准我就能活。” “您,您在骗我们,您让我们去,是想让杜氏收留我们!”九儿叫道。 王婶捂着口哭,“大人,有什么槛是您过不去的,您送我们走都要骗我们,您想让我们内疚一辈子吗?” 聂珏瞧着她们,也想哭,但还是忍了,“杜氏能保我,你们不想我死,尽早去我才有可能活。” “大人!您为何一定以为高大人会告发您,他那般爱着您,怎舍得让您去死?”九儿不相信的问她。 聂珏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情爱敌不过亲情,我骗了他,他不会饶我。” 九儿拽着她的手求道,“大人,您等一天,您信一次高大人,若今日宫里不来人,说明高大人不忍心,您还怕什么呢?” 聂珏耷着眼皮,心里生了腻,到底还是退了一步道,“若今日宫中不来人,你们就留下。” 九儿和王婶稍作安心。 “这封信先交在你们手上,若我出事,你们自行离开,若没事,再还与我,”聂珏道,她不敢抱期望,生死在高庭渊的一念之间,钝刀搓肉,疼不算什么,就怕盼来的是心死。 她们两人应着。 聂珏扶着额回房补觉了。 过了下午,聂珏睡醒后觉得身后粘腻,褪下亵裤见到上面落了一点血,她算着日子,当是月事来了,虽然推迟了小半月,但来了也让她没了顾忧。 她换好衣袍,待要出门去,九儿慌慌张张冲过来。 “大人!宫里来人了!” 聂珏心口一沉,对她道,“只怕你们走不掉了。” 九儿撇掉眼泪,憋着声扶她回去换了官袍。 来的是童贤,瞧见她进了堂屋,先跟她道一声喜,“聂大人,咱家要恭喜您了。” 聂珏微露犹疑,“公公说话本官就不明白了,这喜从何来?” 童贤捏着她的手过来亲近,“聂大人,随咱家进宫一趟就明白了。” 聂珏缩回手,背在身后,朝后一步道,“公公请。” “咱家碰不得聂大人,聂大人往后更是娇贵了,”童贤面上现出嗔意,当先出了门。 聂珏不语,随他进了宫。 童贤带她进了宣政殿,殿中来了十几人,除了六部九卿属官,还有高庭渊和钟浒也在。 聂珏眼睛飘了一眼在高庭渊身上,就垂下去,拜了女帝。 女帝给她赐了座。 “今日朕叫诸位爱卿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宣布。” 聂珏藏在袖中的手已汗湿,她浑身发冷,小腹胀痛,只觉得颓唐灰败。 “朕要组建内阁,尔等皆入其中,为朕分忧政务。” 四下一惊。 萧真自座上起身道,“陛下,内阁一旦建成,您想好后果了吗?” “陛下!您还在壮年,建内阁除了会使您日渐懒惰,还能有什么好处?”钟浒也道。 女帝撑着手,疲困的望着他们二人,“朕同你们说一句实话,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内阁可以保障大齐朝政继续正常运行,这些年政务大小都是朕亲手在处理,有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要朕来管,朕从前是能坚持,但现在朕的身子骨已经跟不上了,如果有内阁,这样的小事你们自己就可以商议着做,朕只要在重要的事情上做做决定就好,这也省了朕不少事,你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决断,这样有什么不好?” 萧真和钟浒也看出她的疲态,她这种状态确实不适合再理政,如果设了内阁,至少能帮她解压,如此二人就不好再反驳了。 女帝瞧他们都没人再反对这事,才接下去说,“众位爱卿看来没什么异议了,既是要成立内阁,这首辅自然也缺不得,你们这十六人里,朕思来想去,还是按照老规矩,吏部既然顶了大,那这首辅也就该吏部尚书来接,聂爱卿,你接得住首辅的责吗?” 聂珏立刻站起来,待要说话,高庭渊先开口了。 “陛下,内阁首辅是重中之重,还是先考虑好再做决定吧,当下就选了,未免过于草率。” 聂珏咬紧了下唇,重坐回去。 女帝就看出他们两个人别扭了,笑起来道,“这是朕一早就想好的,并不草率,聂爱卿沉稳有担当,由她主内阁,朕安心。” 高庭渊道,“陛下,何不听听其他大人的意见?您既是要开内阁,这首辅也由他们选不是更好?” 聂珏垂下眼睫,酸意浮上来,她竟被这人气得想吐。 “既如此,那你们自己说说,选谁做首辅的好?”女帝施了压下来,她就不信这些人敢违逆她。 “微臣推聂大人,她是儒士先生,这天下的学子都敬着她,微臣以为,这内阁首辅非她莫属,”萧真道。 他一表态,其余人也只能顺着他,都一一做了话。 轮到钟浒时,钟浒道,“微臣以为徐大人更合适,徐大人为人正直,且处事稳妥,聂大人说起来还是年幼了些,不及徐大人稳重。” “钟大人抬爱了,礼部琐事繁多,本官年纪也大了,这首辅还是年轻人来吧,”徐仲潭推辞道。 女帝就恨钟浒是个钻牛角尖的,她忽略他的话道,“你们看,你们多推的是聂爱卿,朕也定的是聂爱卿,现下总没了争执,这首辅还得聂爱卿来。” 高庭渊欲言又止,最终闭上了唇。 聂珏这才抬袖拜道,“蒙陛下垂青,微臣定不辱命。”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个澹澹 事一了,女帝一身轻,让人都退下去,才想着要不要留高庭渊和聂珏二人下来说说体己话,童贤小跑着过来了。 “陛下,玉主子说身上不舒服了,要您过去看看她。” 女帝目中发暗,随他引着去了后宫。 女帝一进兰香殿,玉茗就往她身上扑来,刚好与她抱个满怀。 “陛下,奴婢身子不爽,您也不来瞧瞧奴婢。” 说着便哭了,那哭相惹得女帝怜爱,忙搂着人往殿里走,“朕这不是忙完就过来了?心肝儿,可别再哭了,哭的朕都心疼了。” 玉茗更是啼哭,歪在女帝怀里成了个泪人儿。 女帝一颗心都被哭的绞着疼,她摸着那双泪眼哄道,“快别哭了,要把眼睛哭坏了。” 玉茗这几天被女帝捧在手心里宠,性子也蛮了不少,她知道女帝喜欢她的眼睛,便可劲儿的勾着女帝,“陛下,奴婢家中贫苦,父母弟妹又多,奴婢想着自己在宫里享福,他们却在外面受苦,心里就难受……” 女帝虽然迷她的眼睛,但也没糊涂到听之任之的地步,她推开人,捏着桌上的茶来喝,“茗儿是个孝顺的,自己得势了,还能想着家里,朕都要感动了。” 玉茗岁数小,听话听不出意思,真当她在夸自己,才哭着又来笑,“陛下,奴婢想接弟妹来京里玩些时候。” 她笑起来就不如哭时动人了,得了那双眼的修饰,她哭了更像贾子兰,这一笑,眼睛眯成了缝,不说难看,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女帝将茶盏往桌上一掷,冷笑道,“是不是还要朕给你弟弟弄个官当当?” 这几日呆在女帝身边,玉茗贴身感受的都是女帝的温柔小意,这一下瞧她发火,便又怯怯的往地上一跪,哭起来道,“奴婢就想看看弟妹,当官的事根本想都不敢想,您别生气。” 女帝深着眸子与她贴近,手指抚在她的眼睛上,含着情道,“这双眼生在你身上,真是糟蹋了。” 玉茗吓住了声,任她碰着眼睛不敢逃避。 女帝摸够了,竖起两指猛地戳进了那双眼里。 “啊!!!” 她挖出来那双眼珠子,一脚将一脸血的玉茗踢到地上,痴痴的盯着它们看,“这样才好看。” 玉茗失了眼睛,痛呼在地上,片刻就疼晕了。 女帝不顾满手的血,解了腰间的荷包将它们装了进去,出门时对已然吓木了的童贤道,“把她给朕拖出去丢了,别污了这里。” 童贤抖着声应是,着外边的小太监将玉茗抬走了。 ------------------------------------- 聂珏出了宫,进到马车里,就觉得喉间那股呕吐感重起来,她捂着口朝地上痰盂里吐去。 连呕了数声方才觉得好些了,她仰倒到软榻上,惶惶然又想吐,如此趴在那儿又空呕了起来,那马车行走又摇晃,她吐得头晕,待到了府门前时,她已软了腿下不去。 还好九儿等在门边,半抱着她进了府门。 聂珏颤声对九儿道,“你去请一个大夫来,别去请太医,将他蒙好眼睛带进来。” 九儿送她上了床,先替她将脏掉的外衫除下了,瞧她昏睡着,才悄声出了屋,从后门出去请人了。 约有小半个时辰,大夫被请来了,九儿将人拽进来,急跑到床前,道,“大夫快给看看吧。” 那大夫蒙了眼睛,规矩的站到床前道,“劳驾夫人伸出手。” 九儿塞了聂珏的手过来。 大夫搭上那手腕,细细诊着,良晌,他撤了手,道,“姑娘,你家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她身体弱的很,我看她有些胎像不稳,要注意休息啊。” “大夫您给开些安胎药,”九儿道。 那大夫还以为她要堕胎药,毕竟蒙眼这事他做多了,大多都是未出阁的小姐,怀了也要落掉,这还是头一个找他开安胎药的,虽觉得奇怪,他却照着话开好了。 九儿送他从后门走了。 回来时,聂珏靠在床边吐着,她端了清水过来让聂珏漱了嘴,“大人,您怀了高大人的骨肉,这下他总不会到圣人那里告发您了。” 聂珏脸侧进床里,白的没了人气,她沉沉道,“去熬药吧。” 九儿帮她压好被角就出去了。 聂珏睁着眼放空自己,那眼里的泪不受控制的淌出来,明明已经麻痹了的胸口又清晰的阵阵作痛。 三月天黑的快,聂珏用了晚膳早早就歇下来了。 她睡得浅,到夜里被一阵恶心闹醒,她朝外叫着,“九儿……” 九儿睡在外榻上,听到声响就醒了,从床下拖出痰盂让她往下吐。 她晚上吃的并不多,这么一吐,腹中近乎空空如也。 九儿热着羊乳给聂珏吃,那羊乳她之前都忍着膻味才能咽下去,这会儿光闻着味,她就止不住又要呕。 九儿无法了,只得塞了酸梅到她嘴里,才让她缓了些。 “大人,要不然我去找高大人吧。” 聂珏登时竖起身,用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九儿,我和他完了,你去找他干什么?我感激他没向圣人揭发我,但是这之后的事我不会再麻烦他,我和他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你找他来让我难堪吗?” “大人,高大人是您孩子的父亲,他该负这个责,您一个人怎么抗的下去?”九儿劝解着她。 聂珏面上极冷漠,望向她都带着狠,“我实话告诉你,他不杀我都是他心慈了,你就是去找他,他也不会来,何必要给我丢人?” “您总把人想的太坏,早上还说高大人不饶您,可您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高大人对您什么样您自己不清楚吗?大人,您放下身段,我去求他来,您离不得他啊!”九儿急得直哭。 聂珏骤然将她推到地上,喝道,“我是大魏的臣,我的老师是谢中亓,我背着老师与他珠胎暗结,我已违了誓约,你竟还要我去求他,你让我怎么对得起我的老师!我的把柄被他抓在手里,他杀我如捏死一只蚂蚁,我连复魏都艰难,我求他什么!求他看看我这个弃妇吗!?” 她情绪波动的太激烈,倒床上就觉得肚子隐着疼,她曲起腿想抵挡这阵痛,“我这样的人,自作自受,我活到今日连报仇都做不到,以为他是真心向着我,我满心满意的跟他说了实话,却被他捏的无力反抗,我对不起兰姨,对不起老师,我就是死后,都无颜再入地府见他们。” 九儿爬起来,转身就想往出跑。 “九儿!”聂珏往床下爬,拽着她的衣角往回拖,“你要去哪儿!你不准去找他!我和他断了!你听到没有!你若去,明日就有人要笑话我被人抛弃还恬不知耻的求到人府上,我聂珏就是死也不屑做这等遭人耻笑的事,你若敢去,我就将你轰出聂府!” 九儿脊背冒着热汗,自她手里抢回衣角,道,“大人,您就是将我赶出去,我也要去找他,我看的清清楚楚,您不能没有高大人!” 聂珏喘着气爬下了地,红着眼道,“你去,我现在就弄死这个孩子!” 九儿顿住了。 聂珏这时还笑得出来,“九儿你是我的人,你的心要向着我,今早上他才在圣人面前对我施压,你竟还想着跑去找他,示弱是大忌,我就算此时受制于他,不代表之后我无法扭转情势。” 九儿叹下了气,半托着聂珏起来,道,“您把高大人当成敌人了。” 聂珏偏过脸道,“熬点粥过来,我应该能吃得下。” 九儿放了她到床上,才要走,听到外面叩门声。 她过去开门,王婶端着一只锅进来。 “大人是不是醒了,奴煲了鸡汤。” 聂珏淡笑着,“还是王婶贴心。” 九儿沮丧的站到一边。 聂珏喝着热汤,好了许多,对王婶道,“王婶找些人过来,帮我把小间里的地道入口堵上。” “大人!事情或许还有转圜,您做的这么绝,是在逼自己往死路上走啊,”九儿道。 聂珏慢慢喝完鸡汤,嗤笑着,“九儿,高大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的,我如今成了囚鸟,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要事事求着他才对!” 她撂下碗,又跟王婶说了一遍,“王婶,那条地道,我明晚就不想再见到了,你务必尽快办好。” 王婶给她添了汤,应了声好,想着又说了一句,“大人,您不要觉得奴多嘴,这夫妻间没点磨难是不可能的,若能抗的过去,今后定是和和美美。” “王婶,你只怕忘了,我和他本就不是正经夫妻,他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虽没跟圣人说,但我瞧着也只是迟早的事,他或许现在是顾念着我和他的那点温情,可我一旦对他的姑母出手,他必定要来杀我,”聂珏凉声道。 王婶不敢再劝了,应付着话让她多吃点。 聂珏吃完,又道,“再熬一副药过来,我要喝。” 王婶依着话下去做了,聂珏冷冷的瞅着九儿,“你去睡,不必管我。” 九儿不敢跟她再争,退出了里间。 聂珏喝完药也睡了,这一晚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个澹澹 隔天临朝,女帝宣布了成立内阁,聂珏任内阁首辅,六部九卿一御史台加上神武大将军皆是阁臣,到此整个朝局暂定下来,聂珏为百官之首,一切政务经阁臣商讨过后,都需经她手票拟,才可以呈报给女帝批示,其权势没顶,竟有号令百官之威。 聂珏早起时吐了一遭,硬是挺着上了朝,到下朝时,那冒在嗓子眼的酸水迫的她浑身打颤,她吃了颗酸梅暂时压住了,正好见萧真过来欲要跟她说话。 “甘棠,面色怎么这么差?”萧真面含担忧道。 聂珏与他并行,道,“昨夜没睡好,让伯爷挂心了。” 萧真回身见高庭渊在他们身后,远远看着他们这边,便道,“老夫昨儿就见你和岳峙不对,是不是吵架了?” “没,”聂珏死死的扣住袖中颤栗的手,平稳着声道,“伯爷,这几日我身子不爽,放眠云几天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等我过阵子好了,再带她授课吧。” 她瞧着很不好,唇色泛白,眸中含冷,旁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强撑,萧真不好再追着问,只道,“甘棠,你如今上了首辅,一人担了三个职,实在累的很,你找个机会,将那大理寺放出去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聂珏道,“会试刚过,新人还需磨砺,我也在他们之中挑选着,待时机成熟了,我会调人过来的。” “这批新人都是吃饱了墨水的,老夫觉得,个把月应该就可以放人入朝了,在翰林院里呆久了,也容易懒,可别让他们也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萧真说。 他们走出了朝华门,将要分道扬镳时,聂珏道,“翰林院大整,有脑子的都不会烂在里面,您且看着他们争吧,到时必有得一场好戏。” 萧真朗着声大笑,与她做别。 聂珏缓行到马车前,皱了眉对御奴道,“你驾车慢些,我在里面颠得慌。” 那御奴忙道了好。 她提着下摆上了车,侧目时,感觉那人还看向这边,她寒了脸,摔下帘子进去了。 她憋了一路,到这时才一股脑都吐出来,侧身倒在地上撑不起一点力,那小腹处又开始疼,她伸手往下一摸,就看到手上沾到了血,那种无法预料得怕袭向她,压着她哭,越哭越怕,她心底想着,这个孩子只怕难保住了。 过到府门前,聂珏废了力扯开帘子,朝外叫人。 “九儿,王婶……” 九儿和王婶在门边一听到声,就赶忙扶抱着她下来。 “快去请大夫,”聂珏推着王婶道。 王婶也看到她身上的血,和九儿将她送进房里就一刻也不敢待的奔出府。 九儿吓怕了,先帮她换了衣裳喂了药,瞧她像要昏过去,昨天被她威胁的那些话全忘光了,只知要去找高庭渊,疾跑着往外冲。 “九儿……”聂珏睁开了眼,勉力出声,想阻止她,“别去……” 九儿咬着牙一跺脚,转身往出跑了。 聂珏眼睁睁看她跑远了,心里发冷,冷的她意识模糊,陷进了深渊里。 聂府和东昌侯府离得不远,九儿跑过去时,将好见董朝出门来。 “董朝!高大人在哪里?”九儿急抓着他的胳膊道,“快带我去找他!” 董朝便知聂珏有事了,他道,“世子爷这会儿应该在明火堂,早上他不当差,这几天都在明火堂办公。” 九儿眼泪冒出来,拉他道,“快去叫他,快去叫他。” 董朝登时也起了急,拽着人一起冲向了明火堂。 高庭渊才从练武场下来,身上都是汗,换了身衣裳准备回去。 董朝和九儿跑进来了。 九儿一见着高庭渊哭的更凶,双膝往地上一跪,就道,“高大人,您去看看我家大人吧……” 高庭渊眉头直蹙,下颚紧了起来,却还是阴沉着脸没接话。 “高大人,大人她怀孕了,”九儿瞧他无动于衷,更心慌,“下朝回来身上就见了血,这会还晕着,求求您快去看看她,她真的不好了……” 怀孕二字一出,高庭渊哪还有矜娇负气,那冷面都急出了火,也不等她接着话说,大步朝聂府跑了去。 入了聂府东苑,高庭渊又缓着步子,推门进去时,里面静的像是没人,高庭渊转进里间,就见聂珏合目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嘴唇上都起了皮,光这么看着,就生了心疼。 他尽量放轻了步子走到床畔,捏着她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王婶领着蒙眼的大夫正好进来,瞧他杵在床头,胸中也是燃起了喜悦,她先请了高庭渊坐到桌边,让大夫过来给聂珏看。 “不是我说啊,你们夫人这胎相本就不稳,还不卧床休息,她这体质比一般的女子差,你们得惜护着些,多让她休息,切莫让她烦忧,这有孕的妇人哪还能整日奔波,能养着就养着,我给你们再开点养胎的药,你们可别再让她乱动了,她这胎危险呢,”那大夫诊完脉,叮嘱着道。 王婶都答应了下来,侧头去看高庭渊,果见他紧张的无促,便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说什么,领着大夫出去,自己去熬药了。 王婶熬好了药,九儿也回了府,她随着王婶进屋,瞧高庭渊望着聂珏发呆,便道,“高大人,安胎药来了,您要喂吗?” 高庭渊伸手欲接碗,想了想却又停了心思,道,“你去喂吧。” 九儿难免心有抱怨,但还是没说出来。 王婶低声叫着聂珏,“大人,大人。” 聂珏眉间起皱,睁开了一下眼睛,又想闭回去。 “大人起来喝药了,”九儿低唤道。 聂珏这才稍微清醒些,眯着眼由着王婶将她拖上来靠到枕头上,哑着嗓子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九儿喂了一口药进她口里,“大人,高大人来看您了。” 这一句将聂珏拉回了现实,她转头往屋里看,一下子对上他的眼,那双眼从前看她时都充满着爱意,如今却已叫她难辨其心思,她心内陡然生凉,直瞪着九儿道,“你找他来的。” 九儿有点踌躇,还欲给她喂药,就见她扬手将那药打翻了,冷声道,“滚。” 九儿讪着脸想劝她。 “你们先下去,”高庭渊吱声了。 王婶便拉着九儿朝外走。 高庭渊又道,“再熬一碗药送过来。” 两人应着出去了。 屋内寂静了,聂珏紧抿着唇不看他。 高庭渊踱步过来,望着她单薄的侧身道,“你怀了我的孩子。” 聂珏肃寒着面,呵一声冷笑道,“你得意什么?” 高庭渊立在那儿,盯着她强装坚强的脸,未回答。 两人对峙着。 屋外的阳光斜了下去,高庭渊道,“这孩子……” “这孩子如你所愿,我会打掉,”聂珏抢过话道。 高庭渊霎时生怒,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正看着自己,“这孩子我要,你若敢打掉,我决不饶你。” 聂珏头昏沉着,被他这么持着下巴,脑袋不住的朝后坠,那发都被迫伸直了往下垂,将好垂了一枕头,她冷眼望着他道,“我好怕你呢。” “你是谢中亓的弟子,来京就是要扶奕王殿下为帝,覆灭大齐,”高庭渊绞着声道,“你不怕,我倒要看看奕王殿下怕不怕?” 这是何等的荒唐,她将自己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了他,如今他却用秘密来要挟,她这一身苍凉,冻得她只想哭,可她不能哭,哭了就是服软了。 “奕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你何必要将他拉进来?” 高庭渊轻了手放她回被里,道,“你不想让奕王殿下因你受罪,就给我老实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聂珏贴着被子都觉得冷,她举起手就想扇他,被他一把握住手,她徒然发狠道,“高家果然都是狼狗,我兰姨死在高茹烟手里,如今我竟走了她的老路。” 高庭渊没摸到她手上的指环,跳下床在柜子里找了一遍,终于叫他在首饰盒里发现了,拿来就套回到她的指头上,他观摩着那指环上的花纹,笑得浅淡,“戴上了,就别想取下来。” 聂珏偏过眼去。 高庭渊单膝跪上了床,隔着被子将她抱起来道,“你与我欢好难道不是你自愿的?我可曾强迫你半分,这肚中的孩子有你一半功劳,现下竟都推到我身上,你的老师他信吗?” 聂珏被他问的羞愧,想着这些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没绷住泪流下来,她侧过面道,“你说的不错,我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高庭渊伸着指头抹尽她的泪,还想去摸摸她的小腹,但到底没下手。 九儿端了药进来,道,“高大人药来了。” 高庭渊一手将药端到手里,瞧九儿出门了,才把碗放到她嘴边道,“喝了。” 这样的屈辱,竟是不管她是否难过了。 聂珏闷头饮尽,道,“你可以走了。” 高庭渊拿着帕子揩掉她嘴边的药渣,放她回床,道,“把地道上的东西搬开。” “你可真会得寸进尺,我白给你睡是不是!”聂珏支起身,恨声道。 高庭渊脸发黑,“照着我的话去做,要不然你知道后果。” 聂珏跌进了床里,无助使得她软弱,她被高庭渊彻底捉在手里,捏圆搓扁只要他的一句话,她的报复,她的誓约全部被清掉,从此,她成了带脚拷的人。 第120章 一百二十个澹澹 内阁一定下,女帝上朝又不规律了,隔几天就不见了人,朝臣再有抱怨,也无济于事。 内阁办公地点在议理堂,议理堂设十六房,朝东的就是聂珏办政处,其他大臣聚在议理堂商讨了今日政事后,便都撤下了,只余聂珏和高庭渊还在堂内。 聂珏伏在案上整理着要报上去的奏折,高庭渊提着食盒过来了。 她眼都没抬,只专心做手里的事。 高庭渊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碗鸡肉粥,放到桌上道,“先吃点东西。” 聂珏置若罔闻,捏着毛笔继续写。 高庭渊脸色立刻转冷,抢过她的笔丢到地上,道,“我再说一遍,把这碗粥吃了。” 聂珏青着脸,偏头不想理他。 高庭渊将那些奏折推到一边,空出了桌子,又从食盒里取出了几样小菜。 “吃了,你可以继续做事。” 聂珏眉尖挑起了蹙,忽地喉间有异物上涌,她猝然下蹲捂口寻到痰盂,当着高庭渊的面吐了出来。 自有孕以来,她被腹中胎儿折腾的一天要吐好几回,身形相比以前更瘦了不少,高庭渊看她吐的撑不住腿,眼瞅着往地上倒,急忙抱起了人。 聂珏吐过就没劲挣了,卧在他胸前闭着眼喘息。 高庭渊单手抱她坐到椅子上,另一只手倒了清水给她漱口。 聂珏摁着心里的倔随他做。 她实在过得不好,往前养出的一点肉都瘦没了,面颊都没了红润,瞧着更招人怜惜。 高庭渊拿来碗举勺喂着粥给她吃。 聂珏板滞的张口吃着。 那一碗粥拉回了两人曾经甜蜜的记忆,聂珏眼涩,倒未掉泪,高庭渊伸着拇指在她的唇畔摸了摸,继续给她喂食。 一碗粥下肚,聂珏暖了腹,她侧目睨着高庭渊道,“我已经吃完了,你该放我下来,我还有一堆公务要办。” 高庭渊目中露了深意,手指抚上她的唇,低头往上亲,聂珏躲不过,被他按着亲到没了力气。 高庭渊就这么团抱着她不放,抬手拿奏折来看,“这种登不上台面的破事也用得着你费心思,你是劳碌命吗?” 聂珏闷着声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高庭渊扔开奏折,将架子上的毯子拽来盖到她身上,一手摸到毯子里,道,“这里胀么?” 聂珏局促的拉他的手,呼出的气都弱了许多,“放开。” “我给你揉揉,”高庭渊极正经的说着,手下的动作一点不含糊,瞧她喘出了哭声,才按捺着一身的火拿出了手,轻拍着她的后背道,“睡会儿。” 聂珏遭他这一通乱来,精力都散了,疲乏的合眼睡了过去。 高庭渊俯视怀中人,观量她宁静的睡颜,低身亲吻着她的额头,那手发着颤抚在她的肚子上,感受到那一处的温暖后,他又怕惊到梦中人,依恋的放开了,他仰首瞧那桌上堆着的奏折,想了想,拿着笔批阅起来。 这些奏折数量多,可内里提到的要事没几件,多是些奉承聂珏或者其他一些宅中事,他将杂七杂八的烂事整出来,提笔就在每本奏折上面写了一句,“破烂玩意儿再敢呈上来,革职查办。” 待到过了黄昏,他摘出了要报给女帝的奏折,放到一边,瞧聂珏睡的香甜,他腾身起来托着人放到休憩的小榻上,出房去给她热吃食了。 高庭渊出去的时间不长,回来就见聂珏从榻上爬起来,迷糊着眼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高庭渊捏了她的手,觉着热乎,才沉下声道,“我热了鱼汤,起来喝。” 聂珏垂目顺从的跟他走到案桌边坐下,捧着汤喝。 高庭渊坐在她身侧,道,“奏折我已经批好了,呈给圣人的我分了出来,其他大臣商议出来的建议我都写在了纸上,夹在奏折里,你吃完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聂珏喝到碗底,撇开碗,侧目望着那些奏折,幽幽道,“还要我看什么,不都在你的掌控下了。” “你在怪我,”高庭渊轻托着她的脸,迫她正视自己。 聂珏对看着他半晌,木着声道,“不敢。” 高庭渊将她的椅子拖近,圈她在其中,“首辅大人,您可是朝官之首,您哪里不敢,就是犯上作乱您一样是敢的。” 聂珏扬手往他面上打,被他捏紧胳膊拴在身后,她凶狠道,“我不过一时被你牵制,若叫我翻身,定要你好看!” 高庭渊举手卸下她的官帽,拔掉那根犀簪,看她的头发如瀑般散开,他掬起一捧凑近鼻下嗅了嗅,笑道,“首辅大人知道您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聂珏抿紧了唇。 “您连剃了爪子的猫都不如,您比它都要弱,我得看着您,免得被别的不长眼的给叼走了,”高庭渊轻蔑的瞥着她,“想翻身?您跟我撒个娇没准我心软了,就放您出来玩两天。” 聂珏后颈一仰,颓废的靠到椅子上,侧过脸厌弃道,“我是骗了你,但我不后悔,高氏造下的孽,我来替我的老师讨有什么不对!” 她消弱的脸隐在墨发里,映着灯火似镀上了一层荧光,清艳绝丽,竟不露一丝活人气。 高庭渊看着心慌,拨开她的头发勾到耳后,手背黏在她的面上,感受到那肌肤度过来的温润,他才微微松懈,他道,“她是我的姑母。” 聂珏眸子眯起来,长睫翘起,勾出了魅惑的涟漪,她拽着那手往下滑,一直滑到她发胀的地方,起开着唇道,“还胀。” 高庭渊瞬间心火丛生,托她坐到腿上,揉着道,“我现在不会碰你,歪心思别想打,你给我安生的将这个孩子生出来。” 聂珏软成了水,张口咬上他的胳膊,“高大人,将我当成了禁脔,你不怕我找准时机捅你一刀吗?” “我从没当你是禁脔,”高庭渊望着她的眼睛道。 聂珏偏过眼,抵着他的手道,“那现在算什么。” 高庭渊收回手,帮她理好官袍,扶着她的细腰道,“如果你老老实实地不再想着杀她,我当你没说过那些话。” 聂珏往他身上倒,“高氏真是教出个好侄子,对她这么死心塌地的,我若说不呢?” “我会盯着你,让你没有机会,”高庭渊道,抬手簪住她的发戴上官帽,“首辅大人,下官伺候您可还满意?” 聂珏暗哑着嗓音道,“养虎终成患,人被恶鬼欺,我给你吃了这么多肉,你就是这般报答你的主人?” 高庭渊低声笑,“以身饲虎你该知道今日后果,我教你个法,乖乖听话,做个娇弱的首辅大人,招人疼。” 聂珏自他身上下来,撑着桌子站好,阴声道,“我竟不知你如此阴险,架空我你想都别想!” 高庭渊随意的挑眉,拿了斗篷穿到她身上,道,“首辅大人如今权势滔天,谁敢架空您?” 聂珏怒瞪着他,“高氏若知你暗地是这么个性格,我看她还敢不敢用你!” “我是个什么性格你不是最清楚,”高庭渊道。 屋外黑的深了,有宫人过来挂起了灯笼,聂珏转过眼道,“我不该告诉你我的身份。” 高庭渊没搭话,开了门让一个小太监进来,指着桌上那一小堆奏折道,“将奏折速速送去给圣人。” 那小太监拉开明黄色的御袋装好了那些奏折,悄声退下了。 高庭渊走近她,将斗篷的帽子给她戴好,道,“要我抱你出去吗?” 聂珏绕过他不带一丝犹豫的跨出了门。 ---------------------------- 女帝正趴在桌上观赏着琉璃碗中的眼珠,那眼珠毫无美感可言,浮在碗里泡久了,肿大了一圈,瞧着可怖。 女帝看久了,就在上面看不出贾子兰的身影了,她失落的让人将眼珠子拿走,撑了腰想睡觉。 “陛下,内阁那边将奏折送来了,您现在要不要先批示?”童贤拎着御袋进来道。 女帝点了一下头。 童贤便将奏折放到桌子上,给她研红墨。 女帝用毛笔沾了墨慢慢翻看着奏折,瞧了一会儿笑道,“今日竟是澹澹撰写的,看来聂爱卿倒不揽权,阁臣里谁都可批阅,这个好,省的朕担心了。” 童贤道,“首辅大人性格随和,您一手带上来的,自是不会做那等独权之事。” 女帝斜眼看他,“你这老小子拍的一手好马屁,朕听着受用。” 童贤笑得窃喜,连忙倒了茶放到她手边,“陛下饮茶。” 女帝喝了一口,接着看奏折。 殿内安寂,那灯盏上的烛蜡都快要燃尽了,女帝批了大半,终于犯困的撑不住了,她置了笔,对童贤道,“还剩几本,你代朕看看,他们提的建议要没什么问题,就批下去吧。” “……是,”童贤侧过身给她让道。 女帝摇晃着上了龙床倒头就睡。 童贤执着朱笔站在桌前,看着那奏折中夹着的纸张,阅览完毕后,在上面提了个已阅,那朱红的两个字印在他的眼中,竟叫他颤栗,手握决夺大权所带来的畅快让他产生了大不韪的妄念,这滋味真叫人想一直拥有。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个澹澹 晚间快要用膳时,王婶领了个老婆子过来,在堂屋里见了聂珏。 “大人,婉婉从刘家庄逃了,”王婶观察着她的面色道,“这个是照看她的范婆婆,据她所说,逃了大概有三天了。” 聂珏颓靡的朝后靠,“怎么跑的?那么多人看着她,我叮嘱过,进了庄子就将她封在里面,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她板着脸,瞧得范婆婆软脚跪下来,“大人,那小娘子极其狡诈,在奴面前装乖,偏盯着她的人又都是男人,她说想去山里挖野菜,奴想着小姑娘家家一个人也没个劲,就带着她去了,她半路说要解手,那些男人总不能跟着她,我只得随她进了草里,可谁知她趁我背身过去,一棍子将奴打晕了,等奴再醒过来,她已经跑没了影……” “三天都没抓回来人,我瞧你们都是吃白饭的,”聂珏支着额,在脑子里想着对策,“王婶你将府里人调出来,埋伏燕京四方城外,在通往燕京的各条道上仔细排查,别放过任何一个人,男人女人都给我盯死了,我担心她还想混回来,抓到就送回刘家庄。” 王婶应着就要走。 聂珏喊住了她,“一切暗中进行,莫要搞出大动静。” 王婶立在一侧答是。 聂珏转了视线在范婆婆身上,“婆婆,我将人交给你,你没看好,这一次就算了,若还有下一次,你想好后果。” 范婆婆哆嗦着在地上磕头。 聂珏合上眼让她们下去。 高庭渊自外面走进来,胳膊上搭了件棉袍,瞧她犯起了困,先给她把袍子盖上了。 “养不熟的狼崽子,跑了就跑了,你抓回来还是不会安分的待着。” 聂珏睁眼侧身不想看他,“与你有何干系?” “那个玉茗被圣人丢出了宫,瞎了双眼睛,”高庭渊抱她往屋里走,“那女子的眼睛你也是见过的,真是像极了贾子兰,圣人要是知道你藏了个更像贾子兰的,你说她会怎么办?” 聂珏缩着身,悲凉弥漫在她的四周,她道,“困死了我,你有什么好处?” 高庭渊踏进屋,桌上摆了饭,他安适的坐下,端着碗喂她吃,“这菜都是我今日让王婶买的,好吃么?” 聂珏如同嚼蜡,麻木道,“好吃。” “你乖乖的,我什么也不会做,”高庭渊将最后一口饭喂完,抱人上了床。 聂珏沿着他的腰,将手伸了进去,蹙着眉小声道,“难受。” 高庭渊钳住她的手,规矩的放到自己身前,哄着道,“忍一下,三个月过了,我再伺候你。” 屋里的烛火还亮着,聂珏仰脸就见他深着眼凝望自己,她微抬起头,与他接吻,咕噜着声道,“你摸摸他。” 高庭渊亲她都越发当心,听话的把手放在那包裹着小小生命的暖和处,整个人都紧张得不敢乱动。 聂珏被他这么贴着,说话声绵绵,“移一点。” 高庭渊禁不住将唇朝下探,手也跟着顺,聂珏小口地喘着,在烛火下成了勾魂使者。 高庭渊在扒掉她一半的亵衣时灵台的理智一下子回笼,急跳下床冲进小间洗了个冷水澡,降了火才敢钻回床上。 “他是无辜的,你存着心思要我杀他,你不伤心?” 烛火快烧尽了,聂珏眼中的泪斜淌到枕头上,冷冷道,“我只恨自己被你迷昏了头。” 高庭渊将她抱紧,“奕王殿下就算登基了,也是大齐的皇帝,前魏早已没了,你想杀圣人,可你手无缚鸡之力,就是近身,也会被内卫就地格杀,这么做值得吗?” 聂珏笑,“杀她从不用我动手。” 高庭渊将她的长发理好顺在腰侧,道,“借刀杀人你也得过我这一关。” 蜡烛终于烧完了,屋内陡然一黑,聂珏伸舌舔着他的下颚,道,“你忍得住么?” 高庭渊低头跟她纠缠,大手把着她的腰不动,“过过嘴瘾就好,好东西留到后头吃。” 聂珏卸了劲,撑着他道,“以前以为你像你父亲,现在想来我错了,你比高氏可怕的多。” “我是她带大的,青出于蓝胜于蓝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高庭渊溺着声道,声线里的宠能溢出来,“要不然怎么能压得住你?” 聂珏的手指在他面上勾勒着,“坏人。” “嗯,我是坏人,”高庭渊顺话讲,“我们对不住你们,我可以补偿,但是你别动他。” 聂珏摸到他的手上,和他十指纠缠,“我想复魏,你帮我么?” “帮不了,换一个,”高庭渊柔声道。 聂珏腿架到他身上,蔫声道,“若婉婉落到昭华公主手里,你能把她救出来吗?” 高庭渊低头和她对视,她的睫毛触到他的脸上,引出一阵痒,“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想要你救?说不准她自己还愿意进宫,荣华富贵谁不想。” 聂珏把他的手放到肚子上,“她不会的,她是个单纯的孩子。” “你把她跟贾子兰弄混了,”高庭渊感受着那温热,心间激荡不已。 聂珏埋到他颈边,“没有。” 高庭渊吻到她的发顶,轻声道,“睡吧。” 夜静了下来。 ------------------------------ 隔天休沐日,高庭渊要当差,再三叫董朝盯紧聂珏,董朝自是不敢松懈,聂珏在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聂珏瞧他烦,他就站在门口当木桩。 过晌午,聂珏想起来赵承治的作业还没改,让九儿送了些茶水点心进书房,便把她轰走了。 她这几日授课赵承治认真了许多,遇上不懂的也会问,倒比往日要肯学,她翻开那作业,一一看着,赵承治如今真用功了,她交代的作业多是政题,往常他一般都是敷衍两句,现下瞧他题写,这建议和批注虽说还稍显稚气,但足以看出他用心了。 “大人……” 这一声大人让聂珏听的恍惚,这是夏红旆的声音,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停了笔发怔。 “大人……” 真的有人在叫她。 聂珏转过头,就见夏红旆着一身戎装,朝她扑来。 聂珏一把将她抱住,搂紧在怀里,又惊又喜道,“怎么回来了?” 夏红旆不舍得从她怀里退出来,歪在她的肩上道,“我好些天没接到大人的信了,担心您出事,就跑回来了……” 聂珏轻推她,抬手在她鼻子上划了一下,瞧见她脸侧的伤疤时,急了,“这是怎么回事?伤到这里了。” 夏红旆瘪着嘴,猛地哭起来,“我不好看了,大人还疼我吗?” 聂珏拿手帕给她擦,“乖孩子,你最好看,我不疼你谁疼你。” 夏红旆依赖的靠到她腿上,“大人,骁骁走了您为何瞒着我?您一个人怎么熬下去啊……” “我没事,”水汽润了聂珏的眼睛,她慌忙拿手揩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的药盒,揭开盖来给她往脸上抹着药膏,“之前我伤在背上,用这凝华露倒是去了些疤痕。” 夏红旆抬着脸任她抹,“我这次回来没报上去……” 聂珏心惊,匆忙给她上好药,就把那凝华露塞进她手里,“你得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你偷跑着回来了,上面不会饶你。” 夏红旆不想走。 聂珏捏着她的肩道,“瑞禾,我在京里没大事,你已经是一方节度使,不能这么任性,你想想,你现在的行为和那钱来康有何区别?” 夏红旆有些懊悔了,她一股脑儿跑回来,只想着见聂珏,却把自己身上的责任给忘了,“那我现在就走……” “等等,”聂珏起身往门外走,“你等在这儿。” 夏红旆嗯着就躲到了小榻下方。 聂珏开了门,果然见董朝贴着门,瞧她出来,讪笑着,“聂,聂大人……” 聂珏已然没了辙,她低着头往厨房去,让王婶多做点吃食,然后全端到书房里,她返头进到屋里,揭开箱子自里面拿出一套浅绿色襦裙,寻了个布袋装好,又把屋里的零嘴全收到另一个布袋里,出门见董朝傻站在那儿,寒下声道,“把这两袋拿着,随我到书房。” 董朝殷勤的接到手里,跟在她身后去了书房。 到书房门口,聂珏抢过他手里的布袋,一声谢都没说,进门就立即关紧了门,董朝碰了一鼻子灰,朝脸上打了两下,自言自语道,“该!” 王婶早把吃的送来了,夏红旆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聂珏放下袋子,倒了水给她喝,“吃慢点,别噎着。” 夏红旆往胸口抹了两下,腾出空道,“我在书房里藏了快一天了,瞧着那个高大人走了我才敢出来,想去找你,可那个门卫一直看着,我不敢出去。” 聂珏眸子沉了沉,绕过话道,“吃完就走吧,府里如今不如从前了,你若是出现在这里,我只怕立时就有人要报上去。” “大人,那个高大人对您很好啊,”夏红旆疑惑道,“我昨夜伏在厨房里,见他在里面给您做吃的,瞧着极认真。” 聂珏摇头苦笑,歪过话道,“你此次回去,记得看住陆鹤吾,他必有动作,塞北的匈奴他没那个用能打得过,你若到时候能借机过去助他杀退匈奴,我这边可以给你请功。” 夏红旆道,“陆鹤吾入塞北快三个月了,没干过什么实事,我手底下人打探到的消息,都是他吃喝玩乐,那帮陆虎师现下松散的不得了,匈奴再过几个月就能缓过来,到时候有的一场苦战要打。” “你如今长起来了,切勿焦躁自满,匈奴人极善战,你若真跟他们杀到一起,一定不要掉以轻心,”聂珏叮咛着道。 夏红旆点着头,将最后一口年糕吃掉,解了布袋将那件襦裙拿出来,“大人又给我买衣裳了。” 聂珏弯眼笑,“喜欢么?” “嗯,”夏红旆极高兴的在身上比划着,又小心的将它放回到袋中,“大人,我走了,您自己照顾好自己。” 聂珏摸了摸她的脸,一狠心出了书房,将董朝引走了。 夏红旆瞧他们走远了,抬袖擦掉眼泪,背着布袋开门离开了。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个澹澹 夏红旆回京果然没瞒住高庭渊,他当值回来在给聂珏洗脚时,问出了这事。 “夏红旆擅离职守,你这个首辅大人是不是该向圣人禀报?”高庭渊用布将水珠擦干,放她进了床上。 聂珏紧咬着牙,将脸侧进被褥中,只做听不到。 高庭渊解了麾衣,蹲下来,将火盆拨的旺一些,然后朝窗边踢了踢,“打算就这么混过去?” 聂珏闭目。 外面下雨了,风吹的呼呼作响,高庭渊关了窗,将灯火挪到桌上,然后才脱了外衣,进小间去洗了。 聂珏爬起来,挪到柜子旁,在里面摸出匕首,翻身又上床去。 高庭渊很快出来了,摸着她的额头,没感觉发热,才道,“打定主意不跟我解释这个事了?” “你养了条狗看着我,用得着我再解释什么?”聂珏冷讽道。 高庭渊摸进被子里,探到她手上,将那把匕首从她手里掰开拿了出来,“别伤着自己,你杀不了我。” 聂珏负气,“我防身不行吗?” “有我在你身边,谁敢伤你?”高庭渊将匕首放到凳子上,拿水给她喝,“喝点,屋里那么多零嘴都吃完了,你嘴巴不干么?” 聂珏突然就觉得没意思,她认命的喝水,喝完了,举手朝他身上扑,“你打算绑我多久?” “绑到你彻底放弃杀她,”高庭渊搂着她坐到自己身上,拉着被子盖住她的背,“你还没告诉我,夏红旆骤然回京你要怎么处理?” 聂珏厌恶他的语气,可她没办法,只能趴上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柔声求着,“不处理行不行?” 高庭渊弓手轻抬起她的下巴,望她笑,“她回来是为什么事?” 聂珏眸子含泪,将坠未坠的凝视着他。 高庭渊指腹摸着她的脸庞,叹息着去吻她,“太会讨人心疼了。” 聂珏张着嘴让他缠,缩着肩膀卧进他怀里,任他摆弄。 高庭渊解了馋,捏着她的耳朵接着问,“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回来,是你招她回来的?你要她回来做什么?” 聂珏俯首贴在他的颈旁,拿脸蹭着他。 “这招没用,”高庭渊享受着她的求饶,却无情道,“你不说,我只能去跟圣人说了,她私自离开域西,这个罪可大了。” 聂珏揪紧了他的衣袖,最终无力般松了,“她得知骁骁死了,着急才回来的。” 高庭渊托着她的背慢慢抚,道,“别哭。” 聂珏将眼泪都抹到他衣服上,想着不解恨,拿起他的手一下子咬到虎口上,极狠。 高庭渊翘了唇,随她咬。 聂珏咬累了,歪身靠回去,闭着眼睛听他胸口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听的人想睡。 “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报,算我求你。” 高庭渊摩挲着她的面颊,“憋屈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首辅大人说求,可怜见的。” 聂珏放松了身体,轻哼着,“胀的难受。” 高庭渊探手去给她轻揉,听她痛吟,道,“忍两个月,月份大了就好了。” 聂珏睁开一只眼瞧着他,“这个孩子我生下来,你给他什么名分?” “首辅大人找我讨债了?”高庭渊徐徐捏着,看她又疼又酥绵的往他怀里钻,道,“无论他是男是女,你生下来,都属我高家嫡系,满意么?” 聂珏细声道,“不纳妾了?做和尚?” “得了首辅大人,我敢纳其他人么?”高庭渊看她缓过劲,撤了手道,“我可算得上是绝世好男人了。” “高氏要知道你和逆贼生了个嫡孙,她会怎么想?”聂珏寒凌凌笑着,她经谢中亓授了十年书,竟跳不出世家的铁墙,高庭渊对她的爱使得她惶恐,给她孩子的名分让她禁不住的感动,她恨自己短视。 高庭渊侧身将她放到里侧,支着颈道,“那就不告诉她。” 聂珏有点无奈,这人好赖全收。 外面有打梆子声传来,快到戌时了,高庭渊道,“晚了,该歇息了。” 聂珏侧身合住了眼睛。 -------------------------------------- 隔日早朝,上到一半,女帝头疼发作,一干臣子空着急,由童贤扶她回了寝宫。 尤肖祥给她把脉,开了些镇痛药,只道要让她静养,切不能烦忧。 众臣心内都明了女帝已经无法再坚持理政了,立储迫在眉睫,然而女帝憎恶旁人插手此事,只得是她自己亲口提出储位设立,臣子就是再急也没用,谁要是不长眼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到时免不了还是惹一遭怒。 内阁会议时,钟浒却还是说出来了。 “夏季快到了,水旱灾害都要来临,御史台抽人下民间调查了,今年虽比去年富裕了些,但说到底这钱也都是从牧甫身上扒下来的,真要说百姓缴税,是拿不出多少的,”钟浒道,“圣人如今身体状况堪忧,若有个水灾旱灾,连掌舵的都没有。” 聂珏捡了个奏折打开道,“钟大人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兖州今年恐怕还会引发旱灾,吴大人需提前备好赈灾粮款,以防万一。” “下官已于前日拨下了粮食和防疫药物,想必十日便能到达兖州,”吴柏梓回道。 聂珏对他笑得和煦,“吴大人周到,去年旱灾和瘟疫一同祸害了兖州,今年防的这么及时,那些百姓得感谢你了。” 吴柏梓连道着不敢。 聂珏抵着手笑,又转向萧真道,“萧大人,本官记得去年圣人提到过征兵这个事,您今年到现在一共征了多少人,本官这里做个报备。” 萧真将手里的档案递给她,“男兵约有六万人,女兵共八千,下官已将人入编了,不日需得从朝中调武将过去训练。” 聂珏提着笔记下来,半晌道,“萧大人自行安排。” 昭华公主这时出声道,“首辅大人,本宫想从翰林院抽一人入刑部,刑部如今掌事的只本宫一人,刑部司无主管,本宫一时管不过来,不知可否通融?” 聂珏道,“殿下此事微臣尚不能决定,不过您想调何人,微臣可替您呈到圣人那里,由她下旨择人入刑部司。” 昭华公主锐利的眼眸盯向她,“本宫想调钟梓霖过来,她行事稳妥,明法理,刑部需要这样的人才。” “殿下,微臣以为不妥,家妹在翰林院中才待了不到两个月,朝中诸事她还没了解透,真让她过去,没准添乱,”钟浒道。 昭华公主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道,“翰林院学的哪比得上直接在刑部接触到的东西多,梓霖性情正直,不偏私,像你,本宫手上能用的人实在少,她若过来,也能帮本宫解压。” 钟浒直着声道,“殿下,家妹只是表面看着能主事,她性格虽直,但却极易被喜好偏去,刑部需要的人必然是要不偏颇的,家妹不适合。” 钟家果然聪明,连钟浒都知道不站队,若钟梓霖入刑部,因着职位,她必也得是顺着昭华公主,钟梓霖一下水,整个钟家就是不愿也得被逼着支持昭华公主,这一招绝的很。 昭华公主有些微着恼,只得道,“既是如此,那首辅大人替本宫择人报给圣人吧,刑部人少诸位都是知晓的,本宫现下急缺人,只要能有人进来,本宫也是不计较的。” 聂珏应了话下来。 致此会议差不多到了结尾,阁臣皆离了场,只留下聂珏和高庭渊。 聂珏没理他,抱着奏折袋往东边办政处去,高庭渊大步追上他,取了奏折袋背到身后,跟着她进去了。 “首辅大人要选个什么人给殿下呢?”高庭渊丢了奏折袋到桌上道。 聂珏拨着灯芯,黑着脸不想回答他。 炉子上还热着鸡汤,高庭渊端过来,道,“大人肚子里还有个小人,办公前先给小人喂点食物,可别饿着他。” 聂珏默声拿勺吃着。 高庭渊看她吃也不烦她,解了奏折袋开始批阅。 今日奏折要少许多,那些溜须拍马的一去,他看的速度也快起来。 聂珏吃完,趴桌上盯着他动笔,“你代笔,她一眼就看得出,到时你架空我她亦会察觉。” 高庭渊侧头看她,“圣人昨日批下的奏折有一部分不是她批的,你觉得她会在乎谁在阅奏折。” “那你想给昭华公主选个什么人?你栓我这么紧,看来你是巴望着她登基了,她登基后第一个杀我,你开心么?”聂珏刺他。 高庭渊停了笔,捡了个龙眼放进她嘴里,“你若不想着报仇,我可能就考虑助奕王殿下登基了。” 聂珏嚼着果肉,抬腿坐到他身上,“让刘雪衣进刑部行吗?” 高庭渊低望着她。 聂珏咽下果肉,伸出双臂挂上他的脖子,“他才学出众,通经识理,和容德性格像,这样的人不进刑部简直浪费。” 高庭渊单臂搂着她,用右手继续写着字,“你可真会说,怎不说他出生庶民,身家背景全无,就是昭华公主想借他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做不到,你说是不是?” 聂珏被他戳穿,也不沮丧,抬首往他面上亲,“我想让他进去。” 高庭渊写到最后一个字,勾舌亲她,“你挑了这么个人,昭华公主得恨死你。”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个澹澹 “你答应么?”聂珏含糊着话,锲而不舍的问。 高庭渊不接话,绞着她的小舌让她颤,“那个封鎏为何不让她进?” 聂珏挂不住劲,将手往他手里放,“她是女子。” 高庭渊饶了她的唇,摸了摸她的肚子,道,“那你想把她调到哪里?” 被他覆住很有安全感,聂珏依在他身上,不开口。 高庭渊戳了戳她的脸,“不告诉我?我让她进刑部好吗?” “不好,”聂珏拽着他的袖子道,“你先前不是让我交出大理寺?我想给她。” 高庭渊颔首,用纸擦了手,给她投喂着水果。 “这两人你定好了,钟梓霖你准备怎么安置?” 聂珏咬一半的葡萄,抬起脖子渡到他口中,“户部缺个侍郎。” “据我所知,那封鎏比钟梓霖更沉稳,你留她在大理寺,不如放她入户部,我看她可成大事,”高庭渊道。 聂珏道,“封鎏是从乡野地方来的,出身苦,户部诱惑太多,若真让她进了户部,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牧甫,我让她跟着我,等把性子练出来,九卿之中她必能上一位,县主则不同,她家世好,性情也好,户部的那点诱惑还不至于害到她身上,等吴柏梓退下来,她就是户部的一把手,到时户部就清明了。” “是不是对刘雪衣过分了点?”高庭渊说,“他进了刑部,以他的性子,必是要跟昭华公主反着来,昭华公主也会打压他,好好的一个人,这前途就没了。” 聂珏皱了眼,湿漉漉的瞅着他,“那你帮我辅佐奕王殿下,奕王殿下登基了,他就出头了。” 高庭渊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在她唇上吻了吻,道,“逼我呢。” 聂珏眨了一下眼,泪落了,“好不好?” 高庭渊沉默的看她哭。 聂珏分着唇在他的嘴上舔,眼泪流进嘴里,是苦涩的,她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高庭渊尝到那苦味,心口被刺疼了,低哑着声问道,“奕王殿下登基了,你能不杀她么?” 聂珏便止住了亲吻,眼神里的凶藏不住,“高氏不死,我聂珏岂能安睡?” 高庭渊探手钳住她的下颌,面无表情道,“不装了?” 聂珏冷眼看他,“自古杀人偿命,她杀了那么多人,我只要她一条命够便宜她了!” 高庭渊摇头,“是不是我和我父亲你也想杀?” 聂珏怔住。 “我会守着你,你杀不了她,”高庭渊疼惜的摸着她的脊背,“她也不能伤害你。” 聂珏呼出气,探身与他交颈贴在一处,“我没想杀你,也没想杀你的父亲。” “饿吗?”高庭渊问。 聂珏低低嗯着。 高庭渊放她坐到椅子上,出去将炖好的冰糖雪梨拿进来。 正是热,聂珏咂了一下嘴。 高庭渊给她舀了一碗。 聂珏小口喝着,“你算是答应了我放刘雪衣进刑部么?” 高庭渊被她问的发笑,“首辅大人都自降身份这么求我了,再不答应,岂不是要水漫内阁?” 聂珏微臊。 高庭渊走过小榻前,那上面还放着个小手炉,早上聂珏带过来的,他将手炉里熄灭的炭火倒了,又装了燃着的进去,量着温,瞧正合适,才拎着这小东西放到她手里。 “外面又下雨了,等会儿你出了议理堂,在东边等我,地上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 聂珏抬眼望着他,“那些宫女和太监会看到。” “我去将人遣走,你待会儿过来,”高庭渊道。 聂珏便接着吃。 高庭渊先出门去了。 聂珏吃完,开了门,让小太监进来,将奏折都领走,她便也出门去了。 ---------------------------- 回府时,王婶急红了眼的跑来。 “大人,婉婉被人劫走了!” 聂珏心里起了急,忙问道,“看清楚谁家的人了吗?” “他们都蒙着脸,我们的人抓了婉婉在半道上被他们杀出来给抢了,根本没时间分辨是谁,”王婶道。 聂珏脚才踏进门栏里,转头就想出去,被高庭渊拦住了。 “你要往哪儿去?” 聂珏寒着面道,“这事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我不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把婉婉送进宫吗?” “我去,你在府里待着,”高庭渊道,说着就要走。 聂珏按住他,道,“你速去宫中,我怕她已经将人送了去,公主府我过去。” 高庭渊拧紧了眉毛,到底没劝阻她,随即冲回到雨里去。 聂珏由九儿扶着上了马车,一路奔往公主府。 她们一下来,就往公主府冲,被门卫给拦了下来。 “本官有要事要见殿下!” 那门卫恭敬着道,“首辅大人,殿下还在宫中,您请回吧。” 聂珏瞪大了眼睛,“小小门卫,也敢糊弄本官,本官刚从议理堂出来,那里没有殿下!” “小的哪敢骗您哪,殿下确实入宫了,”那门卫本分着一张脸道。 聂珏捉紧九儿的手,背上的汗都惊出来了,提脚朝外跑。 九儿跟着慌乱,牵她都用力,生怕将她摔着,“大人,宫里高大人已过去了,您别急。” 聂珏阴狠着眼回视她。 九儿随即闭了嘴。 昭华公主一抓到了戚婉就一刻也没敢停的进了宫。 是时女帝因头疼之症不得安眠,童贤将奏折袋置于桌上,才与她道,“陛下,公主殿下来了。” 女帝烦躁的挥了一下手,“让她进来吧。” 童贤噤声,少顷迎着昭华公主进到殿内。 女帝自床上起身,披了衣袍下来,“璇玑,深夜入宫,是为何事?” 昭华公主托着她的手道,“母亲,儿臣带了个人过来,您见着了,必是欢喜。” “是红茗还是紫茗?”女帝乜着眼问她。 昭华公主混不胆怯,娇笑着道,“您看了就知道。” “将人带进来吧,”女帝兴趣缺缺道。 昭华公主朝童贤递了眼色。 童贤得了指示,出殿把人拖了进来。 戚婉还昏迷着,女帝一眼见了她的脸,心中恸然,极轻走去,蹲到她身旁,连碰都不敢碰她,只知痴痴的凝望着她。 昭华公主暗笑,口中道,“母亲,可还合心意?” 女帝被这一句问话拉回神,侧头道,“你把她怎么了?” “小姑娘性子野,儿臣抓她的时候用了些蒙汗药,不伤身体,”昭华公主道。 女帝让两边宫女将戚婉扶到了龙床上,背着手站到窗边,问昭华公主,“璇玑,想求朕什么事?” “儿臣想从翰林院调人入刑部司,”昭华公主如实道。 女帝伸指摸了摸桌边的兰花,道,“你想调谁?” 她背着身,昭华公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忖度着道,“儿臣想调钟梓霖,她与钟浒性格像,刑部重法,儿臣需要一个懂法的人。” 女帝耸着肩轻笑,回过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璇玑,看来朕的话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昭华公主捏紧了手。 女帝沉沉的盯着她,“朕说过,你想做成一番事,朕支持,但是你得自己做,别想着靠世家的势力来达成目标,朕要的是一个能掌管全局的继承人,不是一个只会依附于世家的寄生虫,你若是想在这上面走捷径,朕现在就告诉你,你无路可走。” “母亲!您未免太不公平了点,皇弟他能娶何家的女儿,儿臣为何就不能用世家的人!”昭华公主泻出胸中的郁结,“您要儿臣去拼,儿臣拿什么去拼?内阁被聂大人掌控,聂大人是皇弟的老师,您说对儿臣厚望,可是您做的每一件事都在给儿臣下绊子,儿臣想往前冲,可儿臣已经被堵死了前面的路,您让儿臣怎么走!” “原来你真对你弟弟产生了妒意,承治之所以娶何言柒,是拜谁所赐,你怪朕偏心他,可你自己做了什么?当朕真的不清楚?后宅妇人的招数你用到了你的亲弟弟身上,他心性单纯,见着你都毕恭毕敬,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女帝眉眼生威,面上隐有不耐,“聂爱卿是朕挑给承治的,她只听朕的话,你们之间的争斗与她有什么关联,你自己不争气别想把这事赖到她头上。” 昭华公主陡生惊惶,“母亲,儿臣从未想过对皇弟动手,您听了谁的谗言,儿臣再傻,也不可能将何家人推到皇弟怀里,您就是再惘然,这上面也该清楚,儿臣没必要给自己添堵啊!” 女帝漠然的看着她,道,“朕随便你怎么争,但是世家你别想碰,你若有能耐,储位朕给你留着,只要你别用阴损的手段朕都可视而不见,朕给你开了一条大道,你可比朕当初轻松的多,若这样你还是不成,别怪朕弃了你。” 昭华公主咬着唇欲哭无泪,“刑部无主事权,如今内阁又架在百官之上,儿臣就是想做成一桩事,也得经过聂大人的同意,您觉得儿臣能走多远?” “原来是抱怨朕了,依你的意思,这首辅应该让你来当是不是?”女帝柔柔的问道。 昭华公主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踌躇着不敢接着往下讲。 女帝抚平衣袖,恹恹道,“璇玑,朕是向着你的,聂爱卿朕留着自有用处,首辅之位非她不可,朝政大事她能扛得住,若是你,朕真怕不出三天就会乱,朕如今岁数大了,你还没长成,朕交给你也是不放心的,聂爱卿替你管着事,你该感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朕面前嫉恨她,为帝者,仁心和善心是必须要有的,要不然就是暴君,朕不希望将来朕的天下被暴君颠覆,你可得自己明点事。” 昭华公主佝着身厌声答是。 女帝便挥手让她走了。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个澹澹 女帝在床边看了戚婉许久,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面孔使得她喜悦,这张脸是贾子兰的,却又不是贾子兰的,她抓在手心里,竟是叫醒人都不敢。 蒙汗药的劲头过去了,戚婉晕着头逐渐醒过来,才睁了眼,就见女帝紧张的凑过来,捧着她的手道,“可算睡醒了,叫朕等的都心慌。” 她自称朕,戚婉再不清楚所处环境,也知道在她面前的是大齐女帝,她惊恐的朝床里退去,“你是皇帝?” 童贤端了一碗白粥过来,女帝亲自接过,和善的对她招手道,“你别怕,朕不会害你,你饿不饿?朕来喂你吃点东西。” 戚婉惊惧,泪水仓皇奔涌出来,人缩在床脚冲她叫道,“你放我走!我不要在这里!” 她后悔了,她应该听聂珏的话,乖乖呆在刘家庄,她自己贪心不足,企图跑回京,她以为聂珏是真的要抛弃她,可她到现时才发觉自己错的离谱,原来真有人要抓她,聂珏费尽心思护她,却是她自己将自己送进了这求告无门的境地。 女帝见不得她哭,瞧着那张脸哭的伤心,她立刻心口发酸,置了碗,翻身也往床上爬,在靠近她时,见她怕的要昏去,才止了步,低着声哄人道,“皇宫里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找来,外面那么多危险,你孤身在外,总没宫里安全,朕会待你好的,你只要乖乖呆在朕的身边,朕愿意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捧在你的面前。” 她神色间的迷恋不加掩饰的暴露出来,足以让任何见到这副样子的人都受到惊吓,戚婉抓起一旁的枕头往她身上砸,绕着大床往另一侧跑,尖利的叫着,“滚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那一枕头砸到女帝的腰上,她吃疼的嘶了一下,童贤连忙扶她,“陛下!” 女帝摇首,让他退到一边,她也从床上退下来,往后面站去,望着戚婉道,“朕不会放你走,想走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你不如跟朕说说你想要些什么恩宠,朕自不会吝啬给你。” 戚婉往褥子上一跪,抱头痛哭,她心爱的人,她的家乡,被她自己全部推远了,她成了笼中人,无人会再来搭救她。 ———————— 高庭渊冲到朝华门前时,刚好和出宫的昭华公主撞在了一起,他心知人进去了,再入宫去已迟了,如此便不想跟昭华公主多话,转了身就准备沿原路返回。 昭华公主看他湿了一身,讥笑道,“聂大人一个侍女也值得表兄你这么拼,她可要感动坏了。” “殿下,你把她的人送进去,不怕她到时候反过来对付你吗?”高庭渊道,有宫人过来送伞,他接了撑起,甩了手上的水珠朝天上看,那雨下的像刀子,打在伞上响的很。 昭华公主站在廊檐下,闻言举起手半遮着红唇妩媚一笑,“难道本宫不送人,她就会投靠本宫吗?表兄,女人是最爱争抢东西的,她抢了你,本宫再宽宏大量,也不可能任她这么得意,她想跟本宫作对,本宫倒要看看,这天下将来是谁的天下!” 高庭渊深了目,定眼望她,“殿下不觉得自己有些狂妄了?这还在宫里呢,你也不怕自己的话传到圣人耳朵里?” 昭华公主近了几步,踮起脚,贪婪的看着他,“表兄,本宫可随时都等着你回心转意,驸马的位置本宫一直给你留着,那女人你玩够了,记得回来就好。” 高庭渊脸发沉,“你的驸马算个几斤几两,我堂堂神武大将军会看得上?聂大人这等柔弱美人,本将军准备好了一生来呵护,玩?殿下玩了这么久,是时候在裙下之臣里挑个驸马出来了,省的圣人烦心。” 昭华公主气煞了脸,“表兄真是瞎了眼,竟将娼妇当成了宝……” “住口!”高庭渊喝止她,抬脚朝后退步,凶狠道,“什么粗鄙用语都敢往外吐,殿下真是好教养,下作事做了一堆,到底谁是娼妇!” 昭华公主被他这一喝问震住了面,旋即又哈哈笑着,“末路牛羊,本宫不屑与她相比,且教她猖狂几日,本宫自会给她铺好后路,只盼着她死时也像今日表兄说的这般漂亮。” 她扫了高庭渊一眼,随后搭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高庭渊抬高了伞面,望着角落里那辆停了不久的马车,这时那马车挑起了车帘,聂珏莹白的脸露了出来,隔着雨帘,他瞧不清她的神色。 他叫退了宫女,踏步走到马车前,跳了上去,聂珏神色复杂的将手里干净的毯子披到他身上。 “我来迟了,她已送人进去了,”高庭渊擦干了面上的水,解了外面的麾衣,露出里面深红色的束腰窄袖骑装。 聂珏倒了热茶放到他手里,低声道,“怪不得你。” 高庭渊左手握了茶杯,连着她的手一把捏住,轻轻一拽,就将人提到身前,“难过了?” 聂珏垂了一下眼,不答他。 高庭渊喝光了水,放了杯子,揽着她坐到小榻上,把玩着她的手道,“我本不想说,她是个不安分的主,早前我就想让她走,如今她自己将自己作了进去,你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进宫里抢人,这事是她闹得,你就放下吧,往后宫中人眼多,你瞧见了她,还是装作不认识吧。” 这一句不认识,让聂珏口中添了苦,她道,“我想试试,她一定怕极了,我若不救她,难道叫她死在里面吗?” “你怎么救?”高庭渊低头来吻她,“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聂珏眼眸半合,被他撬开了唇含在嘴里品尝,她呜咽着,“……总有办法。” 高庭渊追着她吻,空出一只手拎起地上的果盒,打开来,拣起一瓣蜜瓜后,才放过了她,将那蜜瓜送到她嘴边道,“快两个时辰了,先吃点这个垫垫。” 聂珏咬了一口,太甜了,她吃不下去,喉间起了酸,她想吐,还是高庭渊眼明手快,抓起酸梅送了一颗到她嘴里。 “反应大了些,”高庭渊自己吃掉了甜瓜,兜手抬着她在腿上垫了一层被褥,“生出来别是个折腾人的。” 聂珏抬首望着他,“昭华公主不会饶了我。” 高庭渊捏着她的脸轻晃,“她没那个能耐。” “她献了婉婉给高氏,高氏必允了她好处,她现在如此得意,你猜高氏给了她什么允诺,让她这般趾高气扬。”聂珏眸如寒星,瞪他都似生了肃杀。 高庭渊拧眉不语。 聂珏将他的手揽进怀中,哀婉道,“我是挡她道的人,她岂能饶我?” 高庭渊勾了勾她下颚上的嫩肉,“她就算当了皇帝,你还是内阁首辅,杀你也得你犯了罪,要不然她怎么杀?” 聂珏嘲讽的看着他,“我瞧你聪明的很,这会儿又装傻是不是?我辅佐的是奕王殿下,她到时候清异党,我跑的掉?朝中大臣现今是对我恭敬了,可内里盼我倒台的不知有多少,昭华公主一上台,我还有活路?他们集体参我,我估计就凉透了。” “那你加把劲,看看你的枕边风能不能吹到我的耳朵里,”高庭渊微微的笑,“奕王殿下纯善,我若答应你扶他登上皇位,这朝野大约就被你把持在手里了,我也不在乎你权倾天下,但是你一旦掌了权,谁还能挡得住你,我姑母退了位,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是你不杀她,随便使些手段也能叫她生不如死,我再是爱你,也不能因着你的几句话就找不到方向,你的爪牙现在是被我拔了,但不代表回头就长不出来,甘棠,我没那么傻。” 聂珏按着他的肩腾起身,纤细的指张成了爪,抓在他的肩肉上,“原来你也没把我的性命当回事。” 高庭渊随她抓着,扶着她的腰道,“无论谁当皇帝,你的命我都保得住,两害取其轻,让昭华公主为帝在我这里是最有利的。” 聂珏轻吐气,挑开腰带,剥离半边衣襟,压上他的脸道,“我恨你。” “那还爱么?”高庭渊舔咬着她,嗓音中多了一丝急切。 聂珏俯视着他,侧面盈满了湿红,像要爆出来,她极小的啜泣一回,又挑起一边的唇笑,“爱。” 高庭渊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停下口帮她把外袍扣的整整齐齐,手搭在她的颈下时,那双细长的凤眼飘过下方,“大了。” “你的功劳,”聂珏小喘着,气顺了,她的脸却还是像上了妆,陡生了艳,“你怎么就知道,昭华公主登基了,你的姑母就能安然无恙?” 高庭渊爱惜的在她面上轻摸着,“至少你无法下手。” 聂珏探出舌来卷他的手指,迷离着眼道,“我让婉婉杀她好不好?” “你的婉婉你舍得?”高庭渊离了手指,倒了清水给她喝。 聂珏喝够了水,垂眸看自己的腰被他圈的紧紧的,道,“狗急跳墙,你逼我的。” “赖我,”高庭渊道。 聂珏侧头挨着他,“你答应过我,我保谁你就保谁,你现在就食言了,当我软弱可欺么?”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个澹澹 “可不敢,你长了副得人捧的好皮相,我要拿你当弱女子,只怕过后我后悔都没地方去,”高庭渊双手环住她,俯望着她平静得侧脸,道,“怨我么?” 聂珏捏着他的手,“我不是怨妇。” “我倒想看看你怨气的样子,”高庭渊好笑,“我好多疼疼你。” 聂珏指了橘子道,“我想吃这个。” 高庭渊捡了个皮薄的剥开,分一瓣放她嘴里,看她吃,“如今贪嘴了,往前都不爱吃这些。” 橘汁酸甜,聂珏吃的津津有味,“嫌我了?” “我巴不得你多吃点,”高庭渊继续投食,瞧着她吞咽的动作难得欢欣,“戚婉你救不出来。” 聂珏移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又靠回去,听着外面车轱辘的声音,她细着嗓音道,“宫里翊卫多,你要是帮我,我会事半功倍。” “禁军不是我的人,那些太监宫女也不是我的人,”高庭渊道。 车停了,聂府到了。 高庭渊隔着棉被团起人抱着往下走。 雨下小了,九儿在旁边撑着伞将他们迎进府里。 王婶还在着急戚婉,瞧他们进来了,先问了道,“高大人,大人,你们救回婉婉了吗?” 聂珏推了推高庭渊,高庭渊将她放了下来,她注视着王婶,吩咐道,“王婶,府里没有婉婉这个人,你听明白了吗?” 王婶心头惊痛,捂着袖抹泪,转身退出堂屋。 快要五月了,暖和的室内都有点燥,聂珏将袖子往上卷起,舒展着腰肢往椅子上靠,眼睛都往下垂,瞧着甚是疲惫。 高庭渊便知她累了,腾空抱了人往房里走,让九儿将饭菜摆到房里。 “先吃了再睡,”高庭渊低叫着她。 聂珏嫌他太吵,嘟囔了一声,凝脂般的腕肘抬高,堪堪遮上他的嘴。 她近来吃的好,身上又长回了些肉,贴着人都能感觉的那肤质绵软,高庭渊轻吻着那细腕,听到她无奈的咽气声,才留恋的把那腕子拿下来捉到手里,“娇了些。” 聂珏没睁眼,攥紧拳头往他身上敲。 高庭渊随她捶着玩,尽心弄了汤勺往她嘴里送饭。 聂珏咀嚼了几口,眼睁了,水粼粼的望着他,“燥的慌。” “快过夏了,”高庭渊往自己嘴里也扒了口饭,“今儿又下了雨,潮湿的很。” 聂珏扯了一下袍子,缓慢的呼吸着气,面上也燥出了红,她自他腿上爬起来,跳到地上,将那炭火用冷水浇灭了。 她蹲在窗户边,有冷风往里吹,全被她给吹到身上,凉意透身,她待在那儿不想起来。 高庭渊放了碗,把她拉起来,再摸那额头,果然烫了,“真是个太岁命,一不留神就又起热了。” 他压着人坐到桌边,先让她吃饱了,随后搂着人进床上。 聂珏将脸放到高庭渊手上,热通过肌肤传到他手心,她润着舌道,“想换衣裳,身上都是汗。” 高庭渊赶紧下床关了窗,端了热水为她擦身,又取了新衣给她换。 她的亵衣多宽大,侧躺时里面的峰峦能显出,高庭渊看着就想到那手感,视线都忘了转。 聂珏朝后退了退,示意他上来。 高庭渊便乖觉的躺好,低头凝望着她。 “岳峙,”聂珏囫囵着声叫他。 高庭渊轻手往她身上摸,看她没劲动,只得微喘,他又不忍心再碰了。 聂珏小小的在他耳边说着话,“我想见见婉婉。” “现在想见只怕难,等回头圣人松了警惕,我才能安排你去,”高庭渊安抚着她道。 聂珏扬着脸朝他笑,“又不怕我暗中作梗了。” “你心软,不会想牺牲戚婉的,”高庭渊道。 聂珏道,“内阁事务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这就厌烦我了,”高庭渊道。 九儿端了药过来,隔着门朝里喊,“高大人,大人药还没喝。” 高庭渊出来接了药,对她道,“熬些姜糖水送来。” 九儿应着下去了。 高庭渊回房看着聂珏喝了安胎药,“我不看着你,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用内阁代了圣人,这立储都不需经过她的手了。” 聂珏将碗给他,斜着脸瞪他,“笑话,她是皇帝,储君怎么说也得她出面,我一个内阁首辅有那么大权力吗?” “怎么会没有,只要你想,直接借着她的手杀掉昭华公主也不是没可能的,”高庭渊道。 聂珏侧目,“敢不敢打赌?昭华公主做什么,你的姑母都舍不得对她动手。” “赌来有何意义?”高庭渊换了根蜡烛,“圈套我不会进的。” 聂珏口舌费劲,动摇不了他半分,翻了个身不打算再理他。 九儿又在敲门,高庭渊端了姜糖水进来,喂她喝了,才安心歇下。 ------------------------------ 第二日女帝拟了旨,令刘雪衣入主刑部司,职任刑部侍郎,钟梓霖被调入户部,担任户部侍郎,而封鎏则直接进了大理寺,时任大理寺少卿,如此,三甲官定,朝官皆无争议。 昭华公主集了一肚子火,内阁会议结束时,她向聂珏提出了邀请,请她来公主府相叙,聂珏老好人的点头应下来了。 明面上都是相谈甚欢,可撕开了这层虚伪的皮囊,谁又知各自心事呢? 公主府聂珏来过三回,两回进去了,一回被拦在了门口,这次她是应邀来的,昭华公主亲自在门口接她进了门。 “殿下来迎,微臣不甚荣恩,”聂珏道,她的面色都带了谦谨。 公主府里的池塘上飘满了荷叶,有几只荷花正待含苞欲放,昭华公主领她顺着池塘,入了中心的凉亭中。 “聂大人自从掌了内阁首辅,本宫肩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 聂珏望着满池碧绿,道,“殿下过谦了,刑部在殿下手中还从来没出过差错,说到底还是殿下厉害。” “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就是本宫见了都不忍与你起争执,”昭华公主道。 聂珏拔回了视线,低垂着眼道,“殿下亦是有礼之人,微臣在殿下面前当不得数的。” 昭华公主蔑视着她,“昨日听说聂大人丢了个婢女,都惊动了本宫的表兄,聂大人真是菩萨心肠,一个婢女都要大肆寻找,那些奴才见了,得赞聂大人一声好主子。” 微风拂水,荡起涟漪,聂珏低头浅笑道,“生而为人,若不存善心,和畜生有何区别?” 昭华公主阴毒的巡视着她的面容,说话的语气倒是不露一点情绪,“聂大人记着生养之恩,当是仁义之举,本宫想问问聂大人,为何要将刘雪衣放入刑部,御史台那边应该更适合他吧。” “殿下想法与微臣不谋而合,微臣当时也这么想的,奈何御史台已经有了钟浒,再将刘雪衣调去,他们两个一顺的脾气,岂不叫御史台炸开了锅?”聂珏道,“况且殿下也说了,刑部急需人才,这刘雪衣是今年的状元,其人颇通法理,虽然脾气执拗了点,但是刑部自来就是偏重刑法,刘雪衣的性格恰好合了这一点,他这人最是讲法,您得了这么个人才,往后底下人办事还怕不遵照刑部律例行事?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啊?” 昭华公主被她三言两语气的脸快维持不住和善了,她僵着笑道,“大人可真是长了张巧嘴,本宫都被你说的服了。” 聂珏依然不抬头,只翘唇淡笑。 昭华公主厌恶她的淡然,故意恶心她道,“圣人近来得了个新宠,听说日夜都陪在其身边,圣人心情一好,连着饭都多吃了一碗,本宫还真放宽了心,少了一些担忧。” 聂珏放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抬眼与她对视,笑不改色道,“殿下孝心,这般念着圣人,实在是叫微臣感触良多。” 她说话滴水不漏,便是神情都很闲然,若不是昭华公主昨晚见过高庭渊,真当她全然不在乎。 “那新宠也是个不懂事的,竟闹起了绝食,圣人这心啊,真是又疼又气,偏又拿她没办法,只得细心陪着,要本宫说,这新宠就是个玩物,做何还依着她,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聂大人你说对不对啊?” 聂珏顿了目,笑还挂在脸上,却已失了笑意,“微臣不敢妄议圣人。” 昭华公主娇艳的脸换了神色,显出一种放肆的快活,“聂大人总是最明事理的,本宫就奇怪了,聂大人怎么与本宫那表兄牵扯在一处了?本宫也是体谅聂大人是个女儿家,这常年被外边人当乐子说,真为聂大人不平!” “殿下这句话说的好,您帮微臣去问问高大人,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微臣也是不解,”聂珏做无辜状。 昭华公主看不得她这一脸的懵懂,转过面,将有一阵风飘过,她找了借口打发人走,“这天又变了,本宫待会儿还得入宫,聂大人身体弱,本宫就不留你在府里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聂珏抬臂拜了拜,便慢悠悠的离开了。 昭华公主望着她走远,鄙薄的骂出声,“藏不住的骚,让你再得意两天。”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个澹澹 天转热,夜里冷还是冷的,若是不注意了,极有可能着了寒,萧子缨夜里贪凉,踢了被子,果然早上就病倒了,萧真上朝时跟聂珏告了假,聂珏也体谅,多给她放了两天假,叫她在家里养好了再来上课。 内阁成立后,聂珏空闲的时间少了,内阁会议一般在下午申时,唯有未时这一段还有空余,她便将课程挪到这里,将好填补了空缺。 她授课时,一般只会留九儿在身边,那些宫女太监都要遣出去,她嫌人太多,容易产生干扰,如今九儿和她生了间隙,她见着烦,换了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候在身侧,让九儿到殿外候着。 因着萧子缨未来,聂珏调整了授课内容,单拎着一些简单的小故事说给赵承治听。 “殿下,微臣近日在坊间听到一个趣闻,”聂珏覆上书页,道,“一猎户出去打猎,猎到了一只母豹,他打死那母豹后,搜寻着四处,竟叫他发现还有一只小豹子藏在山洞里,那小豹子看着也才没出生多少天,长得虎头虎脑,猎户一眼见了,就喜爱上了,当下决定将小豹子带回家去养,万物皆有灵,他也怕小豹子记仇,遂将小豹子的爪子全部剪掉了。” 聂珏话一转,颇似苦恼道,“微臣有个设想,想问问殿下,若殿下是这只小豹子,殿下在这种困境下,会如何做?” 案上熏香炉有冉冉香气飘出,聂珏闻着那味不自觉有些发昏,她聚起精力盯着赵承治等他回答自己。 赵承治低首沉思,半晌,他仰头答道,“老师,若我是那只小豹子,我必定是要混吃等死的,那猎人虽暂时有善心,但他亦对小豹子有戒备心,防不住他生了杀心,到时小豹子还是难逃一死,不如能活一日是一日,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他的话听在聂珏耳中徒生了热潮,聂珏轻呼了一口气,抓着玉骨扇胡乱扇风,可那熏热非但没扇走,倒好像浮起了更多,她的脸颊也因这热染上了绯色,粉面含春,带着蚀骨的销魂,只消她一眼,就能缠断人的脊梁骨。 她自己也发现不对劲,将玉骨扇遮上了面,半伏在案上道,“殿下,今日就上到这儿吧,您回去就着这个小故事写一篇文章出来,微臣明日要看。” 话落,她听不到赵承治回答,只得忍着难耐拂开扇角,漏出一只已然湿润的眼睛,将视线投到下首发着怔的赵承治脸上,她看了一眼,又将眼睛挡住了,另一只手摸到那熏香炉上,不顾上面的热气扬手将其打翻在地,她故作寒唳道,“殿下,你可以走了。” 不知何时,那小宫女已悄悄退开了,殿中只剩了他们二人,赵承治窥见了她那腮边的艳色,仅此一次,他却觉得不够,还想再近观,于是他站了起来,轻着声走到案前,单手撑在上方,他大着胆子揭开那扇面,果然他的老师正死命咬着唇在憋气,那双桃花招子望不清人,只盛了水,好似随时都能哭出来。 他看的迷了神,呆呆的叫道,“老师……” “殿下若是不想死的话,请您现在出去,”聂珏松了唇,舔着唇上的伤口想用痛来使自己清醒,“小豹子遇到危险了,要知道躲。” 她现下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诱惑,再警醒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变了味,天生的诱饵,猎人又怎会舍得放过。 赵承治喉结微动,脚往后退了两步,依然紧盯着她的脸问道,“刚刚老师问了我,那我也想问问老师,若老师是那只小豹子会如何?” 聂珏蔑然一笑,睫毛上的水珠因这笑容颤了颤,最终落到了桌子上,她含着声道,“微臣会讨好猎人,博得猎人欢心,让猎人对微臣生出信任,放任微臣重新长出爪牙,待到时机成熟,微臣会在他最松懈的时候,结果了他。” 赵承治那双素来天真的眼睛渗出了冷,他的目光沿着聂珏那潮红的眼角划到她唇上的伤口处,停顿了一小会儿,他终于收回了目光,提袖对聂珏作揖,“学生告退。” 聂珏闭目,听到那门开合声,她才失了镇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瞄到桌上的茶杯,她倏然发力,抓起那杯子猛地往地上一砸。 这一声脆响,惊动了九儿,她赶紧推门进去,就见聂珏倒在地上,面红带水,眼旁的泪流的停不住。 九儿急忙过去将人扶起来,觉察出她身上阵阵热晕,方知是被下药了。 “速去找他,”聂珏咬着声道。 九儿把她半托着放到椅子上,瞧她神志快不清了,立时拔步朝外跑去。 申时过去了一半,这个点,聂珏早该等在议理堂了,可她人还没来。 高庭渊在座位上有点坐不住,昭华公主阴着笑冲他道,“表兄这是如坐针毡了?聂大人今日不会是被什么事拖住了吧。” “首辅大人事忙,奕王殿下她也要教授,就是迟些也算不得什么,”高庭渊道。 昭华公主支着颈,对着他媚眼如丝,“本宫和各位大人自是能等的,不过首辅大人再忙,也该来了吧。” 萧真一杯茶喝尽,也等的不耐,便对高庭渊道,“高大人,要不你去沧澜殿看看吧,这讲课也得有个时间限度啊,政务还有一堆,今日若不处理,堆到明日,越聚越多,到时有的头疼。” 昭华公主也道,“是呀,表兄去看看吧,催催首辅大人,别一门心思教徒弟,把政事给忘了。” 高庭渊便朝他们拱了拱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朝沧澜殿去,半路遇上了疾跑的九儿,九儿见了他,慌得语无伦次,“高大人,您快去救救大人!” 高庭渊心头咯噔一跳,加快了步子朝沧澜殿奔去。 沧澜殿门前的宫女太监都还在,他进门前将人都遣散了。 门一推,见聂珏倒在椅子上,已然昏迷,他这时才知道怕了,走近身将聂珏搂住,感受着她身上的热潮,他不安的唤道,“甘棠,甘棠……” 聂珏听到了他的声音,奋力睁开了眼,“带我出去,就说我被奕王殿下气昏过去了。” 高庭渊解了披风将她整个人遮住,快速的冲了出去。 他抱着聂珏一路不避嫌的进了聂府,又从地道里回了自己府上,将府里的郎中捉了来。 那郎中诊着聂珏的脉象,瞅着高庭渊道,“世子爷,您这,小的都不知道怎么说您好,聂大人都有孕了,您还给她用催情香,少年夫妻床帏欢乐是正常的,可是她这才两个月身子,您多少也得克制些。” 高庭渊心中发寒,急道,“她有没有事?” “还好吸入的少,要是多了,这孩子可就危险了,”那郎中道,“聂大人虚的很,小的给她开些药,您随后带她去药浴,洗个澡应该就好了。” 高庭渊感激道,“劳贺大夫费心了,那胭脂丹也开些。” 贺大夫应了。 高庭渊道,“往后你就在聂府里待着,她离不得大夫,将好你管着。” 贺大夫点头,随九儿出去了。 高庭渊蹲在床畔,骨节分明的长指包着那只细软的手,极珍重的放在唇边。 药浴过后,聂珏舒缓了,她昏沉着头被高庭渊揽在身前,将一颗胭脂丹吃进了嘴里。 “岳峙,晚一点你去宫里看看,那个宫女应该是活不了了,你看看死的是谁,”聂珏道。 高庭渊嗯声,轻碰她唇上的伤道,“今后内阁我不再管了。” “觉悟的有些快,”聂珏取笑道,“昭华公主你不拥戴了?” 高庭渊胸腔有叹息,“她是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若教她称帝,我虽能在大事上防的住她,可在这种阴私内宅的狠毒手段上,我防不胜防,甘棠,我不想你再遭一次这样的伤害。” “前儿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你可是稳实的说你能护住我,”聂珏挖苦道。 高庭渊颇无奈。 聂珏仰首看着他,“你自己说的,内阁归我管,说了的话就不能再反悔了。” “不反悔,”高庭渊软声道,“顶多我多累些,看你紧些。” 聂珏眼里藏着笑,“我若杀了高氏,你待如何对我?” 高庭渊默默看她。 聂珏不退缩。 “奕王殿下登基光靠你一人可不行,眼下的情形,昭华公主应是储君之位稳持在手,你想除她,得经圣人的手才行,就冲这一点,你便不能让圣人有生命危险,”高庭渊道。 聂珏赞许道,“你说的对,我暂时不会动她,我有一个问题,昭华公主说到底是你的表妹,我对她狠了,你是个什么想法?” 高庭渊面容显出厌恶,“随你怎么折腾,留她一条命即可。” 聂珏上手去揪他的耳朵,“公主殿下芳心错付,你还如此对她,你这个负心汉。” “我都是你的情郎了,哪还容得下她?”高庭渊低头方便她揪。 聂珏便探出声在他耳边呢喃,“高郎。” 高庭渊听着耳热,捉她的唇来亲,“好听。” 聂珏在他口中笑。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个澹澹 聂珏被赵承治气昏这事隔天传到了女帝那里,当时她正陪在戚婉身边,一听到此话,立刻也跟着火了,登时让童贤去将赵承治提进宫来。 戚婉垂目等她发泄完,心中惦记着聂珏如何,便难得正眼看她了。 “陛下不去看看那位聂大人吗?” 这小半个月,她几乎是闹得没消停过,面对女帝时,也如刺猬般的竖起刺,论起来,和女帝心平气和的说话也就这次,女帝自是大喜,小手一伸,摸到她的肩膀上,果然见她一巴掌将自己的手打掉,女帝也不气,轻柔着声跟她讲话。 “头一次见你对旁人起了兴,朕的这位聂爱卿身子弱是满天下都知道的,朕若去了,还得她从榻上起来迎接,多遭罪,朕就不给她添事了。” 戚婉喉间生了堵,她想回去看看,那个人有没有忘了她,她想亲手照料她。 女帝看出她的难过,谨小着声道,“是不是嫌宫里闷了?你若想玩什么,朕让人请进宫来。” 戚婉陡生厌烦,冷目冲着她道,“我是嫌你!你看不出来吗!” 女帝胸口微痛,只把一众玩乐物都推了去,顺手抓在她的手上,质问道,“朕把心都给了你,你却连呆在朕身边都不愿,你有没有心?!” 戚婉将她的手甩开,横眉冷竖道,“你的心给的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在我面前装深情,你若真爱她,你就不会再找我!” 她与贾子兰真的太像了,便是脾性都接近几分,女帝连吁着气,最终控制不了眼泪往下掉,她卑微的攥着戚婉的袖子,眼中看向她的目光都是情深,“子兰……” 这个名字在戚婉耳边已听过不下数遍,每听一遍,戚婉就多一份恨,她恨这个人,恨自己长得像这个人,为何偏偏是自己,她本可以安安稳稳的呆在聂珏身边,就因为这个人,她徒遭了横祸。 “你闭嘴!我不是你的子兰!你看清楚!”戚婉拽回衣袖,伸长手将她推倒在地,半身往地上一蹲,勒住她的衣领道,“我被你的女儿抓来,被你囚在宫中,我问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的子兰若知道你背着她找替身,你说她是不是得气死!” 女帝挣不过她,突听到死字,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哀伤中,她抱着胸前这只手,哭道,“她死了,我的子兰死了……” 戚婉瞬时放了她,看她缩在地上哭的止不住,戚婉幸灾乐祸道,“求不得,哈哈,原来你也求不得,你的爱人死了,你不应该陪她一起去死吗?你苟活在这世间,装成情痴,你在感动谁!” 女帝自地上爬起来,如游魂般的对着她诉说,“她用死来逃避我,我就是死了,她也不会来见我,我如此令她憎恶,我连死都不配。” 她已经四十六了,素来保养得当的脸也增了不少细纹,她被贾子兰的死折磨的失了心志,到如今,什么身外事与她而言也都不过是虚晃,她活着,也只是在等,等一个她能死的时机。 戚婉抱着胳膊退到一丈远,不再与她废话。 阳光射进来,打在女帝的脸上,她缓缓阖上眼,双肩因着心痛往下坍塌,“随你怎么闹,朕都不会放你走,这深宫太孤独了,朕想要有个人陪着,朕还是那句话,你想要赏赐,朕可以给你,但是你想跑,朕能囚你到死。” 戚婉沮丧的往后仰了仰头,抓起一边的花瓶往地上砸。 片刻时间,这满地都是碎片,女帝抬袖擦掉泪,举步出去了。 赵承治已等在御书房中,女帝进门来,就见他伏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她。 女帝闲着步子往墙边晃,那墙上还挂着一根儿臂大的木棍,她拿起来,丈量了一下,才压着冷气转到赵承治身边,用棍子戳他的脑袋,“承治,你现在长本事了,连自己的老师都能给气昏,朕养你这么大,你连尊师重道都不知道吗!” 赵承治抖着背哭,“母亲,儿臣不是故意的……” “朕给你找了个最好的先生,不说要你能如你皇姐那般知事明礼,好歹也懂点事,你快二十了,你表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帮朕管着北尉军了,朕想你好,可你偏给朕坏!”女帝说着就将木棍打在他身上,看他躲着在地上打滚,她气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朕把聂爱卿给你,她有多辛苦你知道吗?你的后半生都要靠着她,你竟还如此不知恩。” “母亲,母亲,儿臣知错了,您别打儿臣了,”赵承治挨了几棍子,脊背都疼的打颤,他害怕的揪住女帝的裙角,“儿臣是有不对,可您要儿臣如何?儿臣是个蠢材,纵使老师费劲心思,儿臣也无法明了半分,倒不如让儿臣呆在府里,儿臣保证往后绝不惹事。” 他呼疼,女帝就停下了手,只沉着眸子看他,“你是朕的儿子,朕绝不允许你荒废度日,你的皇姐已经入朝参与政事了,可你却还在作弄自己的老师,你真觉得朕能安稳的保你一辈子?” 赵承治惊愣。 女帝微弯下腰,死盯着他道,“朕就跟你直白的说一次,朕活着你就能活着,朕死了,没有聂爱卿,你绝对活不了,你若还敢顶撞她,朕回头就解了你们师徒关系,让你自生自灭。” 赵承治吓住了,突然往地上磕头,“儿臣以后一定听老师的,请母亲不要抛弃儿臣……” 女帝托着他起来,抱他在怀里,“朕的小乖乖,朕会保你一世平安的。” ------------------------------------ 眼瞧着天晴,聂珏记挂着萧子缨的病,便过去看望她了。 到萧府门口,聂珏下车来,见到奕王府的马车,心里存着事,就不打算进去了。 “甘棠,怎么才来就要走?”萧真迎了出来,聂珏一来,他就听到府里的下人报了。 聂珏浅浅一笑,“突然想到府里还有些事,便等不及要回去了。” 萧真岂不知她,“老夫看你是怕见到奕王殿下吧。” 聂珏道,“叫您看笑话了。” 萧真不妨事的摆手,将她迎进府里。 赵承治正在堂屋里吃点心,见她来了,赶紧自椅子上起身,略有殷勤道,“老师,您来了……” 聂珏朝他颔首,坐到萧真下首道,“殿下也是来看眠云的?” 赵承治唯唯诺诺的答着是。 聂珏也停了话。 一时室内弥漫出沉寂,萧真打着圆场道,“眠云应该在鹅舍,你们随我去后院吧。” 两人都默声随他走。 萧子缨病大好了,正给那群大白鹅喂食物,瞧见他们来了,欢喜的跑过来。 “老师,殿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病了,我不来看一眼,如何放心的下?”聂珏摸她头。 赵承治将手揣在袖中,眺望着不远处的鹅舍,道,“养这么多鹅啊。” 萧子缨皱了皱脸,“殿下不懂了吧,这叫高雅,大凡能人雅士,谁家没个养鹅的,您看看,我们阿白长得多俊啊。” 赵承治不懂她的喜好,不过他和聂珏此时不适宜在一处,他跟萧子缨道,“带我去看看。” 萧子缨自然是乐意,领着他走到鹅舍旁边。 刚好一只鹅吃饱了在晃悠,见着赵承治,一双鹅眼瞪直了,张起翅膀朝他飞扑过来。 赵承治唬的往后直退,那鹅紧追不舍,直盯着他的腿啄。 赵承治惊叫的四处跑,看的萧子缨格格笑,“殿下,我们阿白喜欢您呢。” 聂珏和萧真也看着好玩,一时倒没了之前的拘束。 “甘棠,昨日听闻你被奕王殿下气的背过气,老夫还当是谣传,今日一见你和奕王殿下,才知竟是真的,”萧真唏嘘,“奕王殿下是个小孩子性格,你带他是费事了些。” 聂珏道,“殿下率直,我只能尽我所能去教。” “公主殿下参政了,这储位也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只是老夫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要有事发生,”萧真拧眉道。 聂珏偏头瞧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到远处玩闹的两人身上,“这京里最不缺的就是风雨,圣人既然还没下旨,那什么变故也都是存在的。” 萧真唉了一声,“朝里老夫也不大想管了,过个一年半载,老夫就想卸任了,只公主殿下到底肩薄,就怕她不如圣人那般能担事。” “公主殿下才历事,倒也急不得,她随了圣人,行事作风也正,我觉得练个一年,差不多就稳了,”聂珏道。 萧真说,“还得看,定论下的太早,回头有苦头吃。” 聂珏认同,“您说的是,我自不会胡乱站队。” “甘棠,老夫得提点你一句,你教着奕王殿下,免不得也得为他操心,若公主殿下即位,到时你的身份就尴尬了,公主殿下若是个爱才的,你也没什么,就怕她如圣人那般多疑,那你的处境就不好过了,”萧真剖释道。 聂珏笑了一下,“公主殿下自来宽厚,您不必为我担忧。” 萧真便不再多说,只与她看着鹅舍里的两人玩,个中心绪只有自己知晓。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个澹澹 宽厚的昭华公主此时在公主府里可气的不行,本以为能一举将聂珏和赵承治给干掉,现下却无事发生。 赵承治再贪女人不过,那熏香炉中分明被她的人下了催情香,聂珏受的住,赵承治也不可能忍,目下他们却没传出丑事,那就说明一个可能,赵承治并不像他表面那般蠢钝。 昭华公主对身边的侍女道,“去请左不厉。” 那侍女应声下去了。 昭华公主将桌上的一应杂物都收干净,又往唇上抹了口脂,在铜镜里照了照,自觉得美貌无双,方才转出门去。 公主府大的很,偏东边正是议事厅,早有人等在那儿。 昭华公主扭着细腰进厅内,随后便有人把门合上了。 “殿下,找在下何事?”左不厉看着她走来。 左不厉长得很是儒秀,昭华公主踩着细步,走到他身前站定,手指划在他的腮上,道,“你给本宫出的主意,失败了。” 左不厉由着她摸,顿目道,“殿下真觉得失败了?您不是也探出奕王殿下的虚实了?” 昭华公主娇声笑着,勾住他的脖颈坐到他的腿上,“先生非一般人,璇玑有先生,便不怕那聂珏了。” “在下乡野村夫,蒙殿下慧眼,才有此造化,”左不厉将手放到她的腰间,“殿下,首辅大人接下来恐怕是要设谋来捉您了。” “本宫把她的侍女送进宫,那次便也差不多拉开了争斗,只她惯会藏匿,本宫竟防不住她,”昭华公主道。 左不厉道,“殿下,前魏谢太傅谢中亓您可有所耳闻?” 昭华公主探唇在他耳边吹气,“那聂珏曾被人诬陷为是谢中亓的弟子,你如今在本宫面前提起这个人是为何意?” “与天对弈,银汉做盘星做子,习地而终,坤为琵琶路为弦,”左不厉眸中升起瞻仰,“谢中亓此人足智多谋,行事却是大刀阔斧,果敢稳妥,殿下,您不觉得首辅大人与他像吗?” 昭华公主眯起眼睛,“你的意思……” “在下是说,首辅大人是另一个谢中亓,您若不除了她,这帝位没那么好上,”左不厉道。 昭华公主道,“如今内阁在她手里,本宫根本无从入手,圣人也对她极信任,本宫实在难为。” “您是圣人的女儿,所谓母子连心,圣人再信任首辅大人,也越不过您,依在下之见,您唯有让圣人更加倚重您,方能成就大业,”左不厉剖析道,“您没发现,圣人虽说放权,可重事上,她依然在观望。” “圣人身体垮了,本宫看过不了多久,这朝政大事就要全落到聂珏手中了,”昭华公主说。 左不厉将手顺上抚,瞧她在怀中娇吟,“殿下忘了一个人。” “何人?”昭华公主猴急道。 左不厉笑,“童贤,在下记得您曾说过,圣人批示的奏折下发,上面的字迹是童贤所书,您想想,此人能代笔奏折,您不觉得他比首辅大人更可怕吗?” 昭华公主深思。 左不厉继续道,“将这个人拉过来,让他帮您制衡首辅大人,在下相信,首辅大人必没空再管奕王殿下,到时,您还怕什么?” 昭华公主挑起嘴角,张唇与他吻作一团。 ----------------------------- 快入夏了,雨水停不住,才晴几天,又开始下。 聂珏踩着木屐沿廊下走,走到尽头时,就见高庭渊打着伞等在那儿,她小跑了两步,张臂扑进他的怀里。 “下雨天你也偷懒了。” 高庭渊抱起她,让她坐在臂弯里,提防着脚下缓缓往院外走,“倒不是偷懒,今日轮值,我上次便没休,将好填作今日了。” 聂珏用指头卷着他的发,“这雨下不断,京里倒没什么,就怕其他地方涝成灾。” “这事吴柏梓和方明卿应该有数,”过了那一截路,高庭渊放她下来走,“那个宫女如你所料,尸体在沧澜殿附近的一口井里。” 聂珏仰起脸望他,“搜身了么?” 高庭渊自袖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一个空瓶子,我去太医院让尤肖祥看过了,瓶子里应该装过催情香。” 聂珏解了荷包,细细闻了闻,“是她了。” 高庭渊顿然。 聂珏问道,“这个宫女家住在哪里?” “京城人,家里还有五口人,还不知她已经死了,不过她年前送了一笔钱回去,我看了数目,这钱应该不是她一小小宫女能拿的出来的,”高庭渊回道。 聂珏微微笑,“你把人都抓起来了?” “没抓,送走了,”高庭渊道。 聂珏道,“你告诉他们那宫女死了?” “说了,”高庭渊低看着她,“那宫女有一个兄弟,叫龚卓,在童贤手底下当差。” “公主殿下是个妙人,杀人吧又不知善后,叫你这个大嘴巴到处说,回头可不得又积了怨气,”聂珏斜睨着他,将手探进他手中,与他牵在一起,“这隐患埋得及时,你可真不念亲情。” 她已经显怀了,在府里穿着常服,虽宽大,但她一挺腰,也是能显出来那么一点,高庭渊柔柔的看着她的脸,“我叫人给你重做了衣裳,省的被人给撞见了。” 聂珏被他搀进堂屋里,她近来能吃,常常一天要吃好几顿,房里闷,她让王婶将饭端到堂屋来了。 高庭渊把冰盆放远了,托着她的腰坐到软垫上,“昭华公主近日常去宫中,倒和童贤走的近了。” “倒是个机灵人,知道拉童贤了,”聂珏夹了块肉吃进嘴里,“用童贤绊我,这她可想不出来,我瞧着她府里有能人。” 高庭渊拿了个梨啃,“你们这算斗起来了?” “不是你添的火?”聂珏瞥他,“她得要我的命。” 高庭渊道,“她敢。” 聂珏看着他吃,“凶。” “我看着你玩,但不能被她伤着,”高庭渊将梨核放到一边,给她盛汤,“今年北尉军又进了三千人。” 聂珏嘘他,“将军大人掌这么多人,她怎么一点都不怕呀?” “我也奇怪,禁军从我手里出来的,她也没多大依仗,”高庭渊说。 “她必有后招,”聂珏思考着,“但也说不定只是单纯的以为你不会参与进来,不是吗?你确实一直在旁观。” 高庭渊道,“她做的不留情面,当下我虽没想插进来,但她若在与你抢夺过程中,又用阴险的法子,我便不会任由她来了。” 聂珏感叹,“她其实跟你像。” 高庭渊皱眉。 “她只当我是情敌了,却从未想过伤你,你们高家人都是情种,”聂珏公正评价道,“这样的性子,哪里适合坐皇帝?” 高庭渊抹掉她嘴边的饭粒,“谁让她生在皇家?况且她还野心勃勃。” 聂珏将饭吃完,走在堂屋里转,“童贤这人圆滑,你姑母是定了昭华公主做储君了,依我看,童贤必也顺了她。” “那你岂不是没有胜算?”高庭渊道。 聂珏转了脚,看外边雨如倒下,“只要没登基,我都能把她拉下来。” “拉不下来,我就带你跑路,”高庭渊凉凉道。 聂珏偏过脸跟他笑,“你巴不得是不是?” 高庭渊耸肩。 聂珏拿小修刀过来,伸着手道,“给我剪指甲。” 高庭渊揽她坐到腿上,任劳任怨的捏着她的手修剪。 “我记得童贤是通州人,家里苦,过不下去了才被送进宫里做了太监,”聂珏喃声道。 高庭渊吹了吹她的手,回她,“查清了?” “当年戴氏案将好发生在通州,我闲来无事,就顺道查了案库,发现他也是通州人,”聂珏道。 高庭渊剪完指甲,捧着那双手放在嘴边吻,“那些太监多是苦人家的孩子送进宫的,能温饱谁家会想把传宗接代的儿子送去当太监。” “那你说,童贤得势了,他会想着老家人吗?”聂珏问着话道。 高庭渊耸眉,“理是这个理,你准备拿他家里人做文章?” 聂珏离了他腿上,悠哉游哉的走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立即将其覆灭。” “我有点后悔放纵你了,待昭华公主事了,我定要按住你,”高庭渊凝声道。 聂珏嗞着嘴,“咱们比一比,高氏的命可就吊在你手中了。” 雨下小了,九儿跑进来,将碗箸收了去。 高庭渊低声一句,“甘棠……” 聂珏阴沉着面。 高庭渊拉她近前,“我不会让你碰她一根汗毛,你再是与我争,我也不会在这个事上与你妥协,我已迁就你太多了,若再继续下去,我良心难安。” 聂珏双手抚上他的脸侧,柔和着声道,“岳峙,你好好看住我。” 高庭渊注视着她,突然笑道,“是我迫你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如果你的老师怪罪你,就让他来找我,我必不退缩。” 聂珏低下身,额头贴在他的额上,闭目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与天对弈,银汉做盘星做子。 习地而终,坤为琵琶路为弦。 ——这是我好友臧桂散人为谢中亓做的人物诗,非常感谢!!!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个澹澹 雨下到傍晚才停了,尚衣局的奉御过来送新做的宫装,宫装是为戚婉备的,女帝看了很满意,让奉御下去领赏,随后便想将那衣裳送去兰香殿,还未出门,童贤火烧屁股的跑了进来。 “陛下!婉主子割腕自杀了!” 女帝大惊,“人还在吗?” “救回来了,幸好她身边的宫女看的紧,要不然这人真就没了,”童贤道。 女帝心中惧怕才减轻,急急忙忙的往兰香殿冲去。 戚婉手上的划痕很深,她失血过多,人还不大清醒,瞧见女帝进门来,想都未想,奄着气叫她滚。 女帝直接盖过那一声滚,坐到床沿边,望着她道,“非要这么倔吗?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戚婉撑手推她,“假惺惺的给谁看!你们这些人不就是拿我当个玩物,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月前闹绝食,眼看着快月末了,又要自杀,你犟到现在,朕可没受一点伤害,”女帝轻松的捏住她的手,摇晃着玩,“乖一点不好吗?哄朕开心了,说不准朕玩腻了,就放了你。” 戚婉抢回手,眼珠子在她的身上转悠。 女帝猜她在思索,又连着道,“你越这样,朕就越舍不得放你,犟的可爱,朕最吃,你若不信,接着闹。” 戚婉转着身侧过去,心中绕着弯弯。 良晌,她抿起唇笑得灿烂,“你许我一桩事。” 女帝为她笑容所迷,“你说。” “我是边塞人,吃着牛羊肉长大的,你们京城人过得精致,我却不爱,你替我在京里辟出一块草场,我要最好的地段,只要你应了,我就是陪你玩也乐意,”戚婉狡猾着声,“这片草场只能供我养牛羊,旁的杂物我不准放进来。” “你倒是会想,京里最好的地段临着官员府邸,朕若辟出来,供你消遣了,朕的臣子们岂不要炸翻天,邀宠也得有个度,朕就是爱着你的脸,也不可能随你乱来,”女帝凉薄道。 戚婉讥诮的看着她,“原来我这张脸也不过如此,讨个赏你都不愿,不怪你的子兰要去死,谁摊上你这么个人,都活不下去!” 女帝猛地一下掐住她的脖子,看她呼吸困难了,却又生起怜爱,道,“草场朕可以给你建,不过只能选在京郊,那一块地临着帝陵,虽不是最好的地段,但也是极好的。” 戚婉咳的厉害,朝里面移去,她想见聂珏,想的心都快碎开了,可是这个女人破了她唯一的一点念想,她不甘,凭什么是她要经受这些,凭什么这些恶心的东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身在底下,便要被这种人踩踏,她活该的吗! 戚婉凶唳道,“我要你的公主亲自去监工,这草场必须由她替我建成!” “报复心这么强,朕应了你的话,”女帝道,“你的要求朕都接了,那朕的要求你是怎么说?” 戚婉阴笑,探手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到面前,张口咬住她的唇,啃得极其用力。 ------------------------------ 至第二日,女帝在宣政殿召了内阁大臣,她特意没传钟浒。 “朕想开一处草场,方爱卿,地朕给你选好了,靠近帝陵那一片将好弃置了许多年,如今正派的上用场,”女帝略显疲态道。 方明卿拱手道,“陛下,会不会惊扰到历代先帝?” 女帝将目光投向他,“给朕把建造图画出来,限你五日。” 方明卿慌着声称是。 “璇玑,草场动工朕交到禁军手里,”女帝转向昭华公主道,“你带着禁军去督工。” 昭华公主不大情愿,“陛下,禁军还得护卫内宫,区区草场直接让工部置办不是更妥当?” 女帝注视着她,“朕将禁军放你手里,还没做过什么实事,现下朕给你们禁军下达了任务,你听命服从就好,这么急着推诿,难道一个草场都让你觉得难了?” 殿中诸臣还在,昭华公主脸烧的厉害,她不是觉得难,建草场这样的下等事她实在不想做,但是在女帝的强压下,她再想推辞,恐怕就直接让女帝心生不快了。 “……儿臣遵旨。” “陛下,帝陵附近地势不平,草场建在那处,一旦暴雨,基本就被毁尽了,严重点的,有可能还会波及到帝陵,”高庭渊出声道。 女帝道,“朕建的草场可不是京里玩乐的草场,那草场中的草都需要从塞北运来,它们长得野,暴雨算个什么事,只能给它们做浇灌。” “塞北的草在京里只怕难活,况且一个草场建下来,人力物力都不计其数,如今正是农忙时,若征工,也会耽误百姓种植庄稼,陛下,微臣以为这草场还是不建的好,”萧真劝道。 女帝泛着困,打了个哈欠,道,“眼下快要过五月,据朕所知,农忙也未到急时,塞北的草难养,那就要看工部能不能办事了,这个草场,朕是一定要开的,萧爱卿,你不必再劝了。” 这一放话,在场阁臣便都噤声。 聂珏瞄了高庭渊一眼,他果然是生了气。 女帝见话说的差不多了,便挥了挥手,令他们退走。 阁臣悉数走尽,只高庭渊还留在殿内。 女帝捏着额角,问他,“澹澹,你还不走?” “陛下,那草场您建来有何用?”高庭渊望着她困乏的脸,胸中有了猜想。 女帝道,“朕做什么,还不用你来过问。” “陛下,您不顾诸位大臣劝阻,也一定要修草场,那女子便这般好?您为着她今日能开草场,明日是不是还要迁都去塞北?”高庭渊冷声道。 女帝手里正捏着一杯水,他话一说完,当头就将那杯子砸到他身上,“谁给你的胆子,连朕都敢教训!” 高庭渊任那茶水落了满身,抬脸瞪她道,“您觉得您像个什么?为了一个女子您就可以不顾江山社稷,昏君和您有何差别!” 女帝腾的站起来,走近他扬手就是一巴掌,她冷喝道,“朕是太宠着你了,连朕的私事你都敢管,你真觉得朕不会责罚你?” 她那一巴掌将高庭渊眼中的火光打灭,高庭渊顶着半边肿起的脸,直白说,“陛下,京里连绵大雨,您的草场是建不成的,就是建成了,也会民怨载道,您真想要晚节不保?不怕天下人唾骂您吗?” “一个小小的草场,大不过一所宫殿,若天下人因这么点小事就责骂朕,那朕护他们有何用?”女帝反驳道,“朕发现你如今越发的爱管闲事了,是觉得朕事事依仗着你,你可以无所畏惧了吗?” 高庭渊面对她没一点惧意,他的心在往下沉,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极其犀利,“那女子有祸水之兆,陛下,不能留。” 女帝气的阵阵发笑,“朕想宠幸谁就宠幸谁,轮得到你说?” “您疯魔了,她不是贾子兰,”高庭渊道。 女帝瞬间张大眼睛,抬手又扇了他一个耳光,尖利的叫着道,“滚!你给朕滚出去!” 高庭渊寒目,转身走了出去。 女帝卸劲倒在座上,将手覆在面上,未几,有泪落下来。 高庭渊脸肿的吓人,走出宫门,见聂珏的马车还等在那儿,翻身就跳了上去。 他一坐进来,聂珏就见着他面上的伤了,“为何要跟她对着来?她向来独断,你说了她就会听么?” 她把手贴上去,那脸庞的热气渡过来,似苦似疼。 高庭渊矮下腰,靠到她肩上,“我想杀了戚婉。” “杀了她,还会有下一个,你杀不尽的,”聂珏揽着他,低低道,“你的姑母是时候该退位了,她掌权多年,已得帝王威仪,若还清明,是大齐得福,只如今看来,她专权在手,祸乱才刚刚开始,她不死,大齐走不下去。” 高庭渊抬起头,对望着她,“我不会让你杀她,纵使奕王殿下为君,我也会守住她的命,你想动她,除非我死。” 聂珏眨了一下眼,取了药膏来为他抹,“照现在的情形,不用我动手,她自己都能作死。” 高庭渊盯着她。 聂珏随他看,“眼下雨季来临,这个草场在这时候建,不说会不会出现民怨,就是工部都有的不少愁,建成了只是讨婉婉欢心,一个摆设罢了,你说天下人会不会眼瞎,那群慷慨陈词的读书人会怎么说她?庸主,劳民伤财的无道君王,还是好色成性的昏君?”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高庭渊睨着她,“我姑母再昏,我们做臣子的也没劝住她,若要骂,我们也逃不掉,你这个白鹤先生,又能好到哪儿去?” “五十步笑百步,我自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可我被骂惯了,我是不在意的,你的姑母被人骂,那可是要杀人的,从昏君变成暴君,你觉得好玩吗?”聂珏道,“她倒是聪明,直接略过钟浒,你说,钟浒若知道了,会如何做?” 高庭渊微愣。 聂珏抹好药,捏着酥饼吃,“我和高氏是宿敌,不过我和她一样,都不希望大齐乱了,她如今发疯,你治不了她,我也治不了,那咱们就找个能治她的。” “钟浒不行,他只会让她更暴躁,”高庭渊道。 聂珏掀开车帘,外边又开始下了,“钟浒是不行,但钟浒会吵啊,吵得你姑母头疼不行吗?这草场今日才提议,待禁军过去督工,最多三个月就能建成,钟浒若是日日在她面前吵,我相信,就是为了清净,你姑母必也要收回成命的。” 第130章 一百三十个澹澹 女帝补完觉,已是深夜,童贤服侍她用膳。 “奏折都批完了?”女帝看他给自己布菜。 童贤将碗端到她手边,道,“陛下,都已处理好了。” 女帝道,“你倒比朕做事快。” 童贤谦卑得笑着。 女帝吃了几口,又没胃口,她放了箸,靠到椅子上道,“兰香殿那边可还醒着?” “回禀陛下,婉主子睡过去了,您要叫醒她吗?”童贤捧着盆过来给她净手。 女帝望了望香钟,子时快过了,她摇头道,“让她歇着吧,昨夜胡闹了许久,朕也没精力与她搅和了。” 童贤谄媚的笑着,“陛下这么疼婉主子,叫奴才都看的羡慕。” “贫嘴,”女帝嗔他。 瞧着她面色柔和,童贤借机道,“陛下,奴才听说,您要调禁军去京郊督工。” 女帝眸子微顿,仰头看他。 “陛下,禁军调不得啊,您想想,若宫里遇上个危急事,急找禁军可怎么办?”童贤做出担忧状,“您别怪奴才眼界薄,奴才就是担心您的安危,这北尉军去也比禁军过去好啊……” 女帝将揩手的毛巾丢进盆里,哼的一声,“童贤,理了几天政,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童贤霎时惶恐的跪下来。 女帝离开桌子,转到里边去了,歪倒在罗汉床上,隔着声道,“你过来。” 童贤趴在地上,爬了过去。 女帝俯视着他,“朕也不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璇玑与你说了什么,朕稍稍想想都能猜的出来,朕得同你说个体己话,你是朕的奴才,朕给你的,你可以接着,朕不让你碰的,你就是想都别想,更别说,敞开来在朕面前提。” 童贤瞬息生了怕,往地上直磕头,“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璇玑精明是真精明,想到让你来转述她不愿去,借口嘛,朕听着就过去了,她不愿去却是觉得自己身份尊贵,那等小事她是极不愿做的,”女帝望着自己指甲上的丹蔻,“目光短浅,自视清高,朕都想不明白朕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外边的人瞧着她稳重识大体,朕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样,朕最清楚,你打定主意跟她,朕也没所谓,只你别想着借机掺进来,璇玑是差,但朕还没死。” “陛下,奴才跟了您二十多年了,奴才一心侍奉着您,从没想过其他……”童贤含怯道。 女帝伸出一只脚,勾住他的下巴抬起,道,“到底是当过男人的,心里存着点想头朕也明白,你可得憋好了,若叫朕再发现一次,你的狗头就不保了。” 她缩回脚,卷着薄被蘼蘼道,“下去休息吧。” 童贤小着声回是,忍着腿软出了殿。 他一路回到住处,坐到镜前,端详着额头上的磕痕,越看越着火,朝外喊了一声,“龚卓!” 一个面貌俊秀的小太监就推门进来了,欠着身站到他身前,望见他额上的伤痕,那脸顷刻就现出心疼道,“干爹这是个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一张脸给磕成这样。” 边说着,边给他用帕子擦。 童贤烦闷的扫开他的手,“咱家顶了龙头,这脑袋没开花都算好的。” 龚卓极小的张了一下嘴,摸出药膏,用小指轻轻的给他涂抹,奉承着道,“干爹面带祥云,逢凶化吉那都是等闲的事。” “嘴儿甜,不枉咱家疼你一场,”童贤手一伸,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还是不如姑娘家摸着舒服,白生了一张俊脸,倒霉催的,成了太监,咱家都瞧你可怜。” 龚卓眼珠子暗了一瞬,干脆就委屈的哭了,“干爹怜儿子,要不然还不得在中御府里被人埋待死。” “好了,好了,说两句就哭,丫头命,”童贤取了手上的念珠,朝他伸手,“咱家听说,你那妹妹跳井死了,明儿个也闲,放你一天假,随你玩去吧。” 龚卓给他脱衣服,“干爹受累,伤着还念着儿子。” “唉,公主殿下可把咱家给害惨了,若不是奕王殿下太不顶用,咱家又岂会投向她,圣人虽然身体不行了,可她这脑子还在啊,咱家再敢在她面前耍花样,别说脑袋了,咱家那本家都给抄没了,”童贤看他给自己换亵衣,“咱家得了这么个厉害主子,这几十年都活得像条狗。” 龚卓伺候他到床边,扶他歪进床上,“干爹,儿子大逆不道一回,圣人近日不是得了个婉主子,正得趣,夜里都停不得,圣人年纪也不小了,长久下来,身体指不定就垮了,您再等些时候,她说不定就顾不上盯您了,到时候您可就成了天儿。” 经他这一说,童贤突的从床上纵起来,拍着手叫好,“你小子脑子活络,咱家怎就想不到,圣人正和婉主子情缠,咱家给她们添点料,叫她们你侬我侬那才是好,反正回头圣人倒了,也怪不到咱家身上。” 龚卓嘿嘿笑。 童贤拿手指戳着他的头,“去,拿角先生来,咱家也和你聊聊贴心话。” 龚卓朝他撅了一下嘴,扭捏着照话去做了。 ------------------------- 翌日清晨,女帝人还没醒,就被童贤那尖嗓子给吓醒了,她浮躁着声道,“又吵什么?” 童贤低下身托着她的手起来,“陛下,钟大人进宫了,正在御书房候着呢。” “让他滚回去!”女帝才抬起身,又翻进被里,“朕看到他就头大。” 童贤低微退出殿。 钟浒左等右等没等来女帝,反倒等来了童贤。 “童公公,圣人还没起吗?” 童贤面带为难道,“您来的不巧,圣人昨夜睡得晚,今早上约莫是不得醒了。” 钟浒愤懑上脸,“公公再去催一次,本官等不得啊!” 童贤手心都是汗,撑开来给他看,“钟大人,咱家催了,圣人都发火了,您体谅一下咱家吧。” 钟浒是个大愣子,体谅这词他却是平生没对谁用过,他道,“你带本官去,本官来喊圣人。” 童贤腿柱子一颤,差点就给他跪下来了,“钟大人,您下午来行吗?下午圣人总有空的,早上就让她睡着吧。” 钟浒眼都瞪圆了,“圣人昼夜颠倒,你们在身边服侍的难道都不劝吗?” “咱家是个奴才,您叫咱家如何劝?”童贤跺了一下脚,“钟大人您快别为难咱家了,咱家命薄,您一句话,咱家担不住啊。” 这一句钟浒算听明白了,他怒摔着袖子,“本官下午再来,到时你再拦着,本官决计不给你面子。” 童贤诺诺着声送他走,拍着胸脯吁气。 钟浒进宫没见着女帝,到下午再去,女帝还是拒不见他,这就摆明了是要跟他死杠了。 钟浒气急,临第二日内阁会议时,冲着聂珏发起了牢骚。 “首辅大人,圣人要开草场,这么大的事,您还在作壁上观吗?” 聂珏双手交握在腿上,抬着下巴朝一众阁臣巡视了一圈,淡着笑道,“座下诸位大人,多是劝过圣人的,圣人定了心要建,钟大人,你觉得本官能劝回来吗?” “劝不回来就不劝了吗?京中本就地少,那帝陵往后还要扩建,叫这片草场占了,圣人百年之后待如何?”童贤不过脑子的道。 “钟大人,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种话都说的出口,不怕圣人拿你开罪?”高庭渊青着脸道。 聂珏笑加深了,“钟大人恳切了些,并不是有意的,高大人莫记心上。” 钟浒将手放进袖中,也讪讪道,“下官急了说错话,望殿下和高大人不要怪罪。” 昭华公主祥和着笑摇手。 高庭渊摆过头只做闷气状。 聂珏道,“钟大人,本官和诸位大人手上都有事,真要说劝,你是最合适的。” 钟浒也颔首,“将好御史台最近才闲下来,下官这几天就多往宫里跑跑,希望能将圣人劝回来。” 聂珏朝高庭渊挑了一下眉,又飘过昭华公主,她面上期期,也是盼着钟浒能让女帝停手。 “京里这雨已经下了数天了,去年这个时节雨水算不得多,气候怪的很,不是好兆头,”聂珏道,“方大人,民间各地需的盯住了,这洪灾得提前防好。” 方明卿道,“易遇水灾的州府下官都已下派了人过去,巩固堤坝和疏通水道这两项举措已经在做了,洪灾因是威胁不到百姓的。” 聂珏道了声辛苦,对昭华公主说,“殿下,您不日就要启程去京郊,刑部您暂时是作何安排的?” “本宫让刘大人暂管了,不过他初入刑部,许多事大约还不上手,本宫不在的这段时日,还望首辅大人看着点,”昭华公主道。 聂珏答应道,“殿下放心,刑部自不会出纰漏。” 昭华公主一双妙目停在了她的脸上,“首辅大人丰润了不少。” 聂珏安于盘石,“府中来了个新厨子,比先前的那一个做的花样多,微臣看的舒心,就多吃了几碗饭,不想,竟胖的叫殿下都看出来了。” 昭华公主似无意的乜了一眼高庭渊,又望向聂珏道,“首辅大人是个玉人儿,胖些也是俊的紧。” 口头上的损聂珏不当回事,直板板的笑道,“殿下谬赞了,殿下才是俊俏人儿。” 昭华公主平直一笑。 至此内阁会议算结了,各人自回各人府,倒不再多事。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个澹澹 钟浒连着五日入宫,吵得女帝恨不能撕了他那张嘴,倔脾气一上来,她更是不会听钟浒的,工部一将建造图呈上来,她就令昭华公主率人去了京郊,正是怎么任性怎么来。 阴雨连绵,晚间吃罢了饭,聂珏和高庭渊并坐在廊下,院里的连翘花开的热烈,在这雨里都出挑的惹眼。 “钟浒还是慢了,”高庭渊剥着木奄子,将壳扫到一边的簸箕里。 聂珏将手探到廊檐外,感受着湿气,“昭华公主就是去了,这草场也建不成,京郊地低,雨下成这样,那一片只怕早被漫成了水塘,拖个三五天,钟浒应该能吵得你姑母妥协。” 高庭渊拉回她的手,用棉布吸去了上面的水,“馊主意,别到时候把他的官给丢了。” 聂珏拣起一颗木奄子放嘴里,缓慢的吃着,“丢官不至于,你姑母再烦,也不会罢了他,他母亲是你姑母的闺中密友,这层关系只要在,钟浒就不会有事。” “简而言之,昭华公主去京郊就是遭罪的,可能还得在脏水里趟一回,”高庭渊托着腮望她,“我这两巴掌也是白挨了是不是?” 聂珏适意的晃着腿,“什么话,公主殿下那是去体验民间疾苦,你被打是吃个教训,硬骨头可不得多打几下。” 高庭渊朝后躺倒,随着摇椅摆,“戚婉够狠。” “这是昭华公主自找的,婉婉没做错,”聂珏道,“我若是婉婉,我会做的比她还狠。” 高庭渊侧视着她。 “婉婉后半生都被昭华公主毁了,她才多大,你姑母老牛吃嫩草竟也吃的心安理得,”聂珏讽刺道,“你们高家,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 高庭渊抿着嘴。 聂珏自顾自的说道,“婉婉我是一定要救出来的,这局与她没关联,她落进去,全是我之祸。” “救她难,圣人与她形影不离,你从何入手?”高庭渊问。 聂珏看着他,“你说过会带我去见她。” “我不会骗你,”高庭渊道。 聂珏翘起一边唇,“你是个坏蛋。” 高庭渊抻过头,搭在她的手上,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坏蛋。” 聂珏手往上颠了颠,瞧他的头也跟着动,笑道,“昭华公主说我胖了。” 高庭渊用手捏了捏她的手腕,道,“哪里胖了,去年瘦的我看着都怕,如今也没胖,不过是养好了些,昭华公主都看着比你壮实。” “我爱听,”聂珏极坏的笑着,坐到他腿上,与他靠在一起,随着摇椅荡着,“岳峙,我也是极爱美的。” 高庭渊用薄被盖在她的肚子上,“食色性也。” 聂珏下颚搭在他的胸前,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疑心,奕王殿下我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有你这个严师,他成长了也是正常的,”高庭渊拍着她的背道。 聂珏面露深思,“你还记得昭华公主生辰宴那次吗?” 高庭渊嗯声。 “奕王殿下当时先被人领到我的房间,他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直到你来跟他说这是我的房间,他才匆匆走开了,之后据他所说是又被人引到了何言柒的房间,”聂珏犹疑,“昭华公主引他来我房间,是想一举将我和他打入深渊,这个计策是极佳的,那么,她又令人将奕王殿下引入何言柒房间,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高庭渊说,“让圣人对奕王殿下失望?” “实话说,奕王殿下那不成器的德行你姑母不清楚?昭华公主何必再多此一举?”聂珏分析道,“何言柒是何家人,昭华公主这么做,只会让何家人站到奕王殿下那边,好像对她并没有益处吧,若我是你姑母,我甚至会对她产生疑心,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这样,往后你姑母故去,奕王殿下能活?” “你是说奕王殿下将计就计,自己去何言柒房里的,”高庭渊替她说出猜想,“何言柒的侍女死了,照当时众人的想法,一律是觉得昭华公主下的黑手,若照你所说,奕王殿下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这都十几年了,他隐瞒的天衣无缝,那城府得多可怕……” 聂珏生了困意,昏着声道,“他能与我做戏,那公主府里必定也能化险为夷,他启蒙是我的老师教的,说他藏拙我信。” “他既如此有心机,你这个做老师的不该更高兴吗?”屋顶上的水往下直流,高庭渊看着那水流道,“他藏得这般深,只你心细,发觉了,圣人却是当他稚气若童,储位还在悬着,昭华公主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论起来,她手里能用到的人真没几个,靠的还是圣人对她的疼爱,若奕王殿下真如你所说,那假以时日,夺储不会是空谈。” “你姑母是属意昭华公主的,她自己是女人,传位也会更考虑女人,奕王殿下隐匿至今,为的是什么,我猜是怕你姑母忌惮他,这天下她得的不光彩,只要有赵家人出头,她必定要扼杀,奕王殿下若不是生在她的肚子里,早就魂归九泉了,”聂珏道,“就事论事,她是个知人善用,贤明果决的好皇帝,这史书上,该有她一笔,不过她手段残暴血腥,赵氏全族和贾氏全族几乎被她灭尽,善恶这一块,她死罪当诛,自古成王败寇,大齐胜,大魏败,我们输了,但我们也能赢。” 聂珏支起身,探首去吻他,“岳峙,你夹在其中,是苦了些。” 高庭渊叼着她的檀口轻尝,“我没多大志向,圣人好,你好我就快活,你们争,我看着你们争,你们谁败了,我保她不死。” --------------------- 京郊已成一片水泽,昭华公主冒着大雨赶到那里,头一个要做的竟是排水,那些民工应着禁军的指挥,浸泡在水中挖着渠道。 那水都是积雨,又脏又臭,昭华公主远远站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地,观望着那汪泽中挣扎的民工,心里的燥火燃起,她将手中的鞭子丢给了章程全。 “程全,你看着罢。” “是,”章程全把鞭子缠在腰间,躬身让了道。 便有翊卫过来撑着伞送昭华公主入了屋子。 昭华公主一进屋,劈手扯下披风摔在了地上,坐在凳子上哼哧哼哧的发火。 “圣人疯的可以,这么个落魄事也叫本宫来,皇弟在府中享乐,本宫在这里跟这群贱民趟浑水,她说的好听是向着本宫,这分明是轻贱本宫!” “殿下焦急了,这事您怎能怪圣人,要怪得怪那位小主子,圣人正是疼她时,自是听之任之,”左不厉沏了壶茶,将茶杯冲烫了一回,才倒了水递给她。 昭华公主品着茶水,道,“这地方本宫一刻都呆不下去,你有办法让本宫即时就走吗?” “殿下,这草场您装装样子就好,成不了的,”左不厉卷起袖口,站到窗边将窗户关上了,“那钟大人是个莽撞人,吵起来圣人都说不得他,如今这里情势也不允许修建草场,您忍个两天,到时让章大人向京里递折子,就说雨势太汹,积水过多,实在不利建草场,在下相信,圣人这一阵热头下去了,自会收回话,让您回京的。” “你让本宫拉拢童贤,这老东西却不顶个用,不说帮到本宫,倒自己怂了,就他若能跟聂珏抗衡,本宫真得重新考虑聂珏的本事了,”昭华公主道。 左不厉侧下头,看她温笑,“首辅大人是顶破天的大人物,照在下的想法,您若不与她交恶,这帝位有她您就能扶摇直上,就是在下与她对上,也不敢说是完全压制的,童贤是没多大用,但他手里掌了只朱笔,首辅大人的奏折可都得他写个已阅才能过,这个人再没用,您也得用。” “本宫不是没向她示好过,她拒不接受,你以为她是好讨好的?眼下本宫的表兄与她勾搭在一起,她勾勾手,本宫的表兄就能上去舔,禁军与北尉军根本不能相抵,本宫虽得圣人言明,将来必上储君,但聂珏绝不可能让我如此轻松上位,”昭华公主脸上显出凶,“童贤这个废物本宫最怕他左右摇摆,当下是顺了本宫,但若看出本宫势弱,他立刻就会转了屁股。” 左不厉眼睛眯在了一起,道,“首辅大人绝,施的迷魂计能让高大人这般死心塌地,那些后宅女人若学到了,哪还担心失宠?” “怎么?你也想试试?”昭华公主阴声问他。 左不厉斜着眼观她,突然扑地笑起来,“您过于霸道了,男人可不喜欢太霸道的女人。” 昭华公主水喝不下去了,将杯子往桌上一掷,恶声道,“你们这些男人往后都只能在本宫的后宫里,她聂珏是纤弱,目下本宫的表兄宠着她,不代表之后不会腻,腻了,本宫看还有哪个男人会要她!” 左不厉觉得好笑,“您看轻首辅大人了,她不是菟丝花离了男人活不了,殿下现在要做的是保住民声,这草场在您手里,民间的人若怨,第一个怨您。” “本宫这次回京,会捐出一些银钱给这些民工,”昭华公主道。 “殿下机智,”左不厉赞道。 昭华公主转起身,勾住他的腰带往床畔走,“良宵苦短,先生陪陪璇玑吧。”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个澹澹 京里雨大的吓人,京郊受了影响,污水排出去,过不了多久,就又积涨回来了,那些民工在水里泡了近一天一夜,到清晨才被准许就地暂时休息。 京郊供民工休息的帐篷都是临时搭建的,为了方便,昭华公主就让他们都睡在了一起,好集合。 将过晌午,昭华公主懒散的站在高地上,俯视着不远处的帐篷。 “程全,这么下去不行,脏水才去了又来,那些人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继续这样,他们身体垮了,禁军就要下水了。” 章程全额际皱出抬头纹,他道,“圣人旨意在,就是要禁军入水,卑职等也只能遵照。” 昭华公主抚着自己的手指,故作深思道,“你先回京,向圣人禀明这里的情况,本宫相信圣人了解了,自不会再坚持做这害事。” 章程全微有不放心,“殿下,您一人在此,卑职担心……” 昭华公主飘过他的脸,淡淡道,“你只管去,此处本宫协管不是难事。” 章程全只得服从。 昭华公主瞧着他离去,伸着腰胯松了筋骨,看天灰扑扑的,恐还要下雨,她躲回房里去了。 快到申时,有人过来敲门,声音又急又慌,“殿下!殿下!” 昭华公主推开扒在她身上的左不厉,忙扣了衣裳开门,“什么事?” “殿下!卑职监管的一片民工身上都长了红斑,还有几人腹痛腹泻,您要不要过去看看?”翊卫道。 昭华公主手发紧,“带本宫过去。” 那翊卫忙将她引去帐篷。 雨像倒下来,昭华公主走了几步,靴子就湿了,她忍着粘稠感走到帐篷前停了下来,思忖了道,“这一帐篷的人都病了?” 那翊卫垂头说是。 昭华公主陡地一惊,急转了方向往回走,“别让他们出来。” “是!”那翊卫遵命道。 昭华公主按着心慌进到屋子里,抓了披风穿上,对还闲适的左不厉道,“这里不能留了,本宫现在就得走。” 左不厉拦住了她,“殿下,何事如此惊慌?” “那些民工发病了,他们在脏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不得病都是不可能的,如今大夫郎中都在京中,离得这么远,这病若是传染,本宫还有命能活?”昭华公主眼都急红了。 左不厉沉住了面,道,“如此,殿下您更不能走,这一走,那些民工谁还管的住,放他们出去了,燕京岂不是要大乱,您也说这病是脏水里泡出来的,传染不传染得等到大夫来了才知晓,章大人已经回京了,夜间可能就回来,您何不再等等?” 昭华公主甩开他的手,“本宫是千金之躯,难道还要同他们一起在这里等着?若本宫不慎染上此病,岂不叫旁人耻笑?” 她将令牌塞回袖中,换了双靴子,偏头看向左不厉道,“本宫现在走,先生要随本宫一道吗?在这里可不是人待的。” 左不厉握紧了手,胸腔发叹,他的这位殿下成不了大事。 昭华公主轻视着他,“先生,你若不走,本宫也不会逼迫你。” “在下随公主一道,”左不厉似悲似诉道。 ------------------------------- 章程全带着讯息入宫时,女帝已经被钟浒吵得极度躁动无奈了。 “陛下,您想想那些百姓啊,京中都成了水池了,您在这个节骨眼设草场,叫百姓们怎么活啊……” “陛下!草场您设来有何用?若只是贪图享乐,您未免也太奢侈了,您不怕天下人唾弃您吗!” “你给朕闭嘴!”女帝竖着眉疾步走到他面前,抬脚就将他踹翻了,“钟浒,你的舌头是不是不想要了,朕纵容你至今,你都不知道收敛吗!” 钟浒往她脚边爬,嚎啕大哭,“陛下!您的英明神武都去了哪儿?您是最疼惜百姓的,怎么如今也走了前朝皇帝的老路,您看看您的百姓,他们承受不起您的一句话啊!” 女帝一身燥,来回的走着,“你啰嗦到现在,朕还是没改变想法,草场就那么大,朕建一个出来挨着你什么事,你整天是没事做了?御史台的案件都处理完了?那京郊的荒地本就没用,朕拿来弄个草场也算是废物利用,你在朕这里鬼嚎,是要让朕不得安宁吗?” “京郊的那一片地是留着扩建帝陵的,它地势又矮,一到雨季就淹了,您就是要建,也不该这个时候啊,那些百姓谁家不干活,被您一句话就征来做工,他们自己的田地怎么办?秋收时您还要他们上缴粮食,您这不是逼着他们骂您吗?”钟浒声泪俱下的指责着她。 “朕也知现时雨水大,一个草场而已,若真建不成,朕自会撤回所说的话,”女帝扶额,“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朕建个草场你都能嚎丧,朕寻个小乐子都不行?你非得把朕气倒了才高兴?” 童贤踩着步走进来,“陛下,章大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女帝朝额上轻捶,提着裙摆坐回到座上,“章程全回来了,他最了解京郊的情形,若他带回来的消息是不适合建草场,那朕就撤回旨意。” 钟浒抹抹眼泪,伏在地上不再多说话。 章程全由着童贤引进来,先拜地叩首。 “章爱卿,京郊如何了?”女帝询问道。 章程全照实说,“回禀陛下,京郊的积水过多,光排水昨日就用了一天,未想今日那水又涨回来了,施工实在无法展开。” 女帝的手指徐徐在桌上敲着,“这草场确实不适合设在那里,你回去带话,让璇玑带禁军回京吧,常久在那里也是徒劳。” 章程全回一声是,便迅速撤走了。 女帝冷目瞪向钟浒。 钟浒露出谄媚的笑容,“陛下……” “快滚!”女帝喝道。 钟浒面色发青,抱袖拜别。 章程全在朱雀大街尽头和昭华公主相遇了,她带着禁军匆匆赶进城,直接让章程全领禁军先回办事处,自己径直进宫去了。 女帝才清净没多久,昭华公主就惶惶不安的进来了。 “璇玑你回来的倒快。” 昭华公主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声线里的怕藏不住,“……陛下,儿臣提前跑回来了。” 女帝捏着琉璃珠的手一停,然后把那琉璃珠随意的抛到摆放的花篮里,“跑?发生什么事了?” 昭华公主歉疚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那些民工在脏水里泡久了,染了病,那边没有大夫,所以……” “所以你不顾他们地性命先自己回来了!” 女帝抓着毛笔往她身上砸,转头对一旁战战兢兢的童贤道,“将聂爱卿和澹澹召进宫来。” 童贤默声离去。 女帝踏步下来,伸手将昭华公主的脸捏住,狠厉的眸子直直的射向她的眼睛,“你太让朕失望了,你的命重要,那些民工的命就不重要?你跑的倒快,你让他们怎么活!” 昭华公主立时哭出声,“母亲,那病不是善病,染上的人多,儿臣若在那里,只有等死。” “你是未来的君主,面对这么点小事就临阵脱逃,若往后朕把大齐交给你,再出个比这更令人惧怕的事,你是不是也要弃大齐不顾!”女帝反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朕的天下是争来的,若交到你手里,这大齐早晚要亡!” 昭华公主栽倒在地上,匍匐着将头贴在地上,哀哭道,“母亲,儿臣知错了……” “这草场你建不成朕不会怪你,但你不该一见情势不对就先撤离了,你是那些民工的主心骨,你走了,就是直接将他们抛弃了,他们什么都不懂,你跑的干净,将他们置于何地,你这是在罔顾人命!” 女帝急急的呼着气,“朕真的错了,朕怎么就信了你是个有用的,你若像朕一半,朕都能退位,你像谁不好,像了你舅舅,你个蠢货!朕看着你这么些年,外边的人说你如何如何的好,朕都听听就算,朕早知你不是个能管住事的人,只没想到,你管不住事也就算了,你竟还没骨气!朕白养了你!” “你金贵了,你活下来了,那些百姓此次过后,必定会记恨你,你想当皇帝,朕也想让你当,可你现在自己在给自己添堵,百姓是最现实的,一个不顾他们生死的君主,他们岂会拥护,你失了人心,朕就是帮你填回来,他们也不可能认你!” 昭华公主被她句句责骂,胸中郁结出的火气也被骂了出来,她仰起头,与女帝对视,“母亲,您怎能怪儿臣?若不是您执意要建草场,又怎会出这样的事?” “怪到朕身上了,朕让你建草场,朕让你弃了那些民工自己躲回京了吗!”女帝额上青筋暴起,指头往她头上直戳,恨不能将她戳醒,“你见着情势不对,不知道应付吗!推卸责任推到朕身上,朕养你就是让你这么对朕的?!你个白眼狼,朕要你有何用!” 昭华公主生了惧怕,忙抱着她的手腕求道,“母亲,您饶了儿臣这次吧,儿臣发誓绝不敢再有下一次……” “滚回府去,给朕在府里反省一个月,再若有下一次,朕扒了你的皮!”女帝厉声道。 昭华公主低声下气的说了是,以袖遮面隐着哭退走了。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个澹澹 聂珏和高庭渊已提前得知了事情,女帝等他们来,也没废话,直接下达了命令。 “澹澹,你先带北尉军前去京郊,将那些民工禁锢在原地,莫要让他们乱跑,乱跑的直接杀了。” 高庭渊领命。 女帝转向聂珏道,“聂爱卿,若真是疫情,你这里是个什么想法?” “微臣来之前已向太医署告知了此事,目前并不能确定就是疫病,得太医过去了才能定下来,是疫病,那就直接封住京郊,让户部将运转粮食先送过去,若不是疫病,那就好办了,直接将人转到城内,方便集体诊治。” 女帝道,“皆因朕之过,叫你们无辜受累,务必将百姓安抚好,莫要出现大的动荡。” “遵旨!” 聂珏和高庭渊齐声道。 女帝便也不留他们,让他们走了。 高庭渊送聂珏上了马车,才要走,被聂珏叫住了。 “你过去,那脏水别碰,我猜民工得病是脏水泡出来的,未必会传染,但那脏水绝对是有毒,你若万不得已必须要下水,记得换上皮靴,叫翊卫们都别碰那水,从高处流下的积雨,什么脏物都流淌过,你们身体再强壮也挨不住。” 高庭渊听着话。 聂珏还是不放心,从小柜子里摸出一个药盒递到他手里,道,“这是留香玉,我先时找贺大夫要的,若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往身上抹一些,它消毒效果好,贺大夫说一般的疫病都能防的住。” 高庭渊牵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别担心。” 聂珏用小指勾他的手,略有失落道,“我也想去。” 高庭渊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我最迟后日回来。” “恩,”聂珏不舍的应着。 高庭渊便跳下车直往明火堂去了。 聂珏瞧他一走,便叫了御奴转方向往议理堂方向驶去。 她提前通知了各阁臣,现下都等在堂内。 聂珏一进到里面,先对方明卿道,“方大人,京郊那一片成了水泽,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京郊的水疏导出去?” 方明卿转着脑子道,“帝陵靠东,往前为了避免冲撞了先代帝王,官沟都避开那里,真要将水彻底疏开,需得开通一条沟渠,与官沟连到一起去,这样就不用花费人力去疏导了。” “方大人,劳工部烦神,务必先将沟渠路线图画出来,北尉军过去了,若不将那水排走,遭罪的就不仅仅是那些民工了,”聂珏道。 方明卿点头。 聂珏又对萧真道,“萧大人,单北尉军去本官担忧他们没空挖沟渠,还得您出调兵去帮他们。” 萧真凝重面色道,“这个自然,那些民工都有近三千人,北尉军只过去了一半,京里留守了一半,光维序就是麻烦,下官等工部画好构图,就调人去开挖沟渠。” 事有紧急,聂珏也不敢再多话,立刻散了会,让各人下去准备了。 聂珏心里还存着一桩事,瞧他们要走完了,叫停了吴柏梓。 “吴大人留步。” 吴柏梓面有疑问,“首辅大人?” “北尉军去京郊了,吴大人他们的吃食你得紧跟着送上,”聂珏招他坐下来,“本官有桩事忘了嘱托你,今年那些民工的粮食税你就免了吧,都受了难,他们回去还得将养些时候,也没能力再种地,本官觉着,若能适当的补贴些粮食也未尝不可。” 吴柏梓接着道是,“下官想了想,往年免税都得经过圣人,首辅大人您……” “本官会向圣人禀明,”聂珏道,“其他地方恐也有洪灾,吴大人你得注意些。” “首辅大人说的是,下官这里记下了,待回去就办,”吴柏梓道。 聂珏这才放心让他去了。 ---------------------------------- 高庭渊带人赶到京郊时,情况已不容乐观了,涉过水的民工多显了症状,他们躲在帐篷里没法出走,那帐篷在高地上,四周都被水漫了,足有半人高,高庭渊让所有人换了皮靴,穿了然后趟过脏水,将太医送到帐篷前。 为防是疫病,太医们进去诊治时都在面上蒙了布。 高庭渊眉头突突的跳,令众人都先守在帐篷外,不准往里去。 何孝抱着剑与他并站在一起,不安道,“大人,卑职瞧着真像是疫病啊。” “你是大夫?”高庭渊瞥他。 何孝支吾着摆手。 高庭渊凉声道,“守好你的帐篷,其余的事情交给太医操心。” 何孝嗯嗯两声,闭上了嘴。 约有两个时辰,尤肖祥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哎呦哎呦道,“吓了个半死,这哪是疫病啊,不就是在脏水里呆久了,身上发疹子了,荨麻疹而已,害得下官大老远跑来,汗都给吓出来了。” 高庭渊和何孝对望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先将人都转进城,还是就地治疗?”高庭渊多问了一句。 尤肖祥没好气的道,“照着首辅大人说的做吧,这片水泽是不能待了,太脏,这病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但严重了也能死人,当务之急先将人移到干净的地方。” 高庭渊眉压眼,朝何孝递了个眼色,何孝便吩咐着翊卫们两两做对,将人抬离了帐篷。 运转工作到夜里才算彻底做完,翊卫们个个差点累瘫了,高庭渊打发了人回去,重调了兵回来换班。 肖无宴替了何孝,见着高庭渊一脸困,蹭过去,道,“大人,您要不然也回去歇会儿。” 高庭渊揉着眉心,道,“京郊有人管了吗?” 肖无宴给他一块热红薯,“萧大人带兵过去了,听说是挖沟渠连接官沟。” 红薯烤的好,吃起来香的很,高庭渊三两口就解决了,道,“你们都来了,吴柏梓的物资为何到现在还没到?” “卑职听一起喝酒的朋友说,户部难的很,今年雨水比往年多,已有好几处成灾了,户部就那么点人,吴大人是批下来了,这运的人却没处找,还是钟大人将国公府的护卫调去临时征用了,这运来只怕要到天明了,”肖无宴道,“大人还饿吗?卑职带了些点心过来,您先垫垫。” 他解了包裹,精细的糕点被他这一路夹带都坏了形状,他嘿嘿笑了笑,“是不大好看,但都是干净的!” 高庭渊腹中正饿的慌,挑着完好的吃了几块,“钟梓霖倒是个会做事的,比吴柏梓靠谱。” 肖无宴吐了一下舌头。 高庭渊吃了个半饱,往他肩上拍了拍,“顶着,我出城去。” 肖无宴哎下来。 黑灯瞎火的,萧真带着那些兵也不好再下水,就临时在没被水淹没的地方扎营休息了,高庭渊过去时,萧真还未睡。 萧真带他进了暂居的住处,“岳峙,这个时候来是为开挖沟渠的事吧。” 高庭渊道,“那水不干净,不做防备下去,都会得荨麻疹,萧大人得提前做好防护。” “都穿了皮靴,身上也盖的油皮纸,应沾不到,”萧真道。 桌上还放着图纸,高庭渊看了一眼,道,“萧大人你们准备从哪个方向动工?” 萧真也站到桌前,将手点到图纸上一边,道,“方大人给了三处,老夫选了西边这一块,离官沟最近,早挖早结束。” “萧大人,可能您不太了解这里的地势,白天我过来时注意过,西边的地势是最高的,若你们将缺口开在那里,水是出不去的,反而可能官沟里面的水倒流到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加剧情势,”高庭渊道,“东边是最低的,但东边有砌成的一道高堤,是为防这水淹了帝陵,所以如果挖,我的建议是沿东南边挖,然后沿着西边慢慢转,往深里挖,绕一个合适的弯,使得脏水被慢慢引导进入官沟里。” 萧真盯着那图纸看,道,“岳峙,明日你有空吗?这里你摸熟了,老夫倚老卖老,你明日过来为我们做个指引吧,能不出差错是最好的,万事求稳。” 高庭渊对他抱拳,“但听萧大人差遣。” 萧真往他肩上搭了手,道,“今早上公主殿下惹出这么大的事,还好你稳住了,你辛苦了。” 高庭渊表情很冷,“职责所在,只是萧大人劳累,您岁数大了,大半夜的还要过来。” 萧真笑中带苦,“岳峙,老夫岁数是不小了,过些时候就想向圣人请辞了。” 高庭渊哑住了声。 “兵部空不得人,老夫是属意你的,你有带兵经验,并且掌事能力强,兵部交给你,老夫一万个放心,”萧真欣慰道,“但你手上有北尉军,再接兵部,有些不妥。” 高庭渊道,“今年的武举您没选到中意的人吗?” “都是些热血无畏的年轻人,做事也没个轻重,老夫确实想培养他们,关键武将只有真正经历过战场才会成长,呆在京里能养出个什么才,那前三甲才被老夫发配了出去,分到地方上做了总兵,没个几年是出不来的,”萧真颇头疼道。 高庭渊道,“您别急,有才的武士窜长起来很快,说不定个把月就冒出头了,到时您挑花眼都有的事。” 萧真失笑,“但愿如你所说那般了。”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个澹澹 休息小四个时辰,天就亮了,好在雨算是停了,萧真令所有人下了水,待要自己也去时,却被高庭渊阻住了。 “萧大人,我去吧,您身体要紧。” 萧真沉目,倒没跟他争,只道,“你小心,油皮纸也不是一定就能防的住,若皮肤沾了水,就立刻上来。” 高庭渊应着,转身入到水中,他带着众人顺水流往东南方向走,手握铁锹疏浚着前方阻塞的淤泥,其后众人根据他的路引也依样做着。 这水域看着广,经他们这么顺理下去,也慢慢形成一条排解的通道。 高庭渊将沟渠的路线分成了十二段,把那些兵分成了十二组,令他们分别站在这十二处,同时进行挖掘工作,这样连通官沟的速度也就加快了。 天晴了没多会儿,眼看着又阴了下来,高庭渊朝后喊道,“大家加把劲!再过半炷香就差不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那些人自是干劲十足,高庭渊抬首与萧真笑了笑,又埋头下去。 这一片水泽是从高地上流下来的,路途中带着不少杂碎弃物沉淀在其中,高庭渊缓缓摸索着,一不小心一脚踩到什么锐利的东西上面,他的脚一疼,旋即就感觉那水渗进了他的靴子里,他又对其他人喊道,“注意脚下,别被碎的利物戳破了靴子!” 大雨终于降了下来,高庭渊领着民兵提前将沟渠挖通了,上岸之后回身再看那一片水域,都随着那沟渠涌入到了官沟里。 萧真宽慰又有些惭愧道,“岳峙,还好你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解决。” “萧大人过奖了,先回帐篷吧,”高庭渊快步进了帐篷,率先将靴子脱掉,他的脚在水里泡久了,都泛起了白,脚底划开了一个裂口,这时皮肉都翻出来了。 萧真一看见倏地懊悔起来,赶紧让随行大夫给他看。 那大夫只得先用烈酒给他的伤口消了毒,高庭渊道,“下水前我在身上抹了留香玉,应是能抵住的。” 萧真苦皱着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泡的时间长了,再好的药也没了药性啊……” 高庭渊息声。 萧真难免自责,“原该是老夫下去的,叫你平白挨累。” 高庭渊此时又困又累,他冲着萧真连摇头,“萧大人不必内疚,我是年轻人,身强力壮,您年纪在这里,我若由着您下水,回头煦毅知道了,不得要跟我决斗。” 萧真被他说的逗笑,挑了帘子出去了。 高庭渊倒头就睡。 京郊事了,萧真和高庭渊便回了京,萧真急着回去复命,便和高庭渊在城门处分别。 高庭渊回到东城,钟梓霖已经将需要的物资送来,高庭渊看他们井然有序,便拖着伤找了间空着的屋子暂时补觉。 睡到半梦半醒时,他忽觉腿上奇痒,凭着意识就挠了几下,那痒处便肿了起来,他骤然惊醒,掀开被角就发现腿上起来一层红色的斑肿,他深呼吸,压住喉间的吐意,自床上下来,忍着腹中的痛出门去。 下雨没法站在外边,肖无宴和一帮子人聚在一起扯皮扯的吐沫星子到处飞,高庭渊撑在门边,朝他道,“肖无宴。” 肖无宴赶紧循声望去,高庭渊惨白着脸,正直盯着他。 “大,大人。” 高庭渊分不出精力说他,晕着眼道,“给我把尤肖祥叫来。” 肖无宴也看出他不对,哪还敢耽搁,拔腿就跑。 高庭渊没劲的进了屋,还没走到床边,就眼一黑,倒了下去。 —————— 高庭渊染上荨麻疹的消息很快传入到聂珏耳中,她将手中的事悉数推到一边,忙不迭地奔去东城。 她到时天色暗的沉,九儿细致的将她托着,防她滑倒,董朝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肖无宴率人来迎她,“首辅大人。” 雨大的很,九儿攥紧了她的手,扶她进了廊里才敢松手。 “本官实在不放心这里的病人,便想过来瞧瞧。” 她淡淡几句,往马车后看了一眼,道,“本官带了不少药材过来,劳各位辛苦,帮忙把这些药材搬进去吧。” 她的马车后面跟着十几驾马车,太医署能用的药材都被她运来了。 肖无宴指使着人去卸货。 聂珏看着他们搬,对一边的肖无宴道,“不知尤大人在何处?” 肖无宴还当她要问高庭渊,未料她竟提都未提。 “尤大人在将军大人房中……” 聂珏低低应了道,“麻烦肖校尉带路。” 肖无宴大解,绕着弯子要看高庭渊啊,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他心里想着,嘴上自然不能说,只朝她做了请的动作,“首辅大人这边请。” 聂珏便跟着他走,过道时看到不少昏迷的病人,她心内暗叹,昭华公主这回捅了大漏子,经此一次,她在民间再无威望可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聂珏进到房里,尤肖祥正给高庭渊在施针,她走到床边,见高庭渊昏迷着,脸上起着可疑热红,一看就知是发热了,他从来身体健壮,聂珏与他这么多日来,除了那次塞北冻伤,几乎没见过他生病的模样,她的眼睛挡不住酸,静静等着尤肖祥施针完。 “首辅大人您是来视察的吗?”尤肖祥取掉高庭渊身上的针,接了热水洗手。 聂珏将视线从高庭渊身上移开,道,“不亲眼来看一看,本官岂能放心,来了才知道,竟如此严重。” 尤肖祥解了一包药,放进药罐里,准备熬药,被九儿眼疾手快的接了去。 “这荨麻疹也是稀奇,往前也没爆发成这样的,那城外的脏水毒的很啊。” 聂珏手在袖中握了握,道,“尤大人,本官刚刚大致看了一圈,染病的约有一千多人,太医署里的太医如今也全部来了,照这个情况,你们何时能将病止住?” “荨麻疹好治,下官开了药方,然后再佐以食疗,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就能痊愈,” 尤肖祥道。 聂珏道,“无致死?” “那倒不是,得看人,这病也能死人,”尤肖祥据实所说。 聂珏着慌,口中温声道,“如今将军大人染病在身,圣人和老侯爷知晓必难过,本官想将人先送回府,不知是否能移动?” 尤肖祥说,“您等等,下官才给将军大人施了针,得让他喝下一剂药。” 聂珏遵着话。 尤肖祥擦了一把汗,甩着袖子给自己降热,“首辅大人,下官不能在此久留,就不与您多说话了。” 聂珏理解,看他急急忙忙的背着药箱走了。 肖无宴看他一走,也不好再待着,寻了个理由溜走。 房内就剩聂珏和董朝,董朝自是知趣,背身到门口给他们放哨。 聂珏急坐到床沿上,搭着他的手,果觉那手温度烫人,她小声泣了出来,“岳峙……” 高庭渊听不到她的呼唤,他的鼻息很重,听着就让人觉得随时可能会断。 聂珏周身都在抖,俯身拿脸去贴他的面,又叫着道,“岳峙。” 她的泪顺着面颊滑落,一路掉到高庭渊的唇上,他在睡梦中尝到了这泪水,心火放过了他最后的一丝清醒,他睁了一条缝,感受到面上的湿意,他张着口艰难的答应着,“我在。” 聂珏哭着笑,问他,“是谁在叫你?” “……甘棠,”高庭渊说出这两个带着甜味的字,仿佛他身上的热火都消减了,可他只是浑浑噩噩回应着,这是本能做出的反应。 聂珏亲了一下他干裂的唇,接着唤道,“岳峙。” “甘棠,”高庭渊的意识汇拢,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腰,道,“怎么来了?” 聂珏将眼泪抹在他的脸上,她这辈子怕过很多事,谢中亓死的时候她怕自己重新变成无人庇佑的乞丐,贾子兰死的时候她怕自己变成丧家之犬,骁骁死的时候她怕自己罪孽深重,死后连地府都不会收留,如今高庭渊躺在这里,她怕他死。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她有很多怕的东西,可她最怕的还是高庭渊会离开她,她的世界里容得下的人太少了,高庭渊像一团火闯了进来,不管她喜欢与否,他就这么蛮横的驻扎在她的心里,用他最直接最浓烈的感情来包容着她的无情,让她重头生起了希望,她卑微的内心头一次有激动,她想着这个男人一定是她的,必须是她的,哪怕他姓高,哪怕他阻碍她成事。 她粲然发笑,“他想你了,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高庭渊移着手到她微凸起的小腹,“他很乖。” 九儿端了药推门进来。 聂珏从他身上起来,半抱着他坐起来,才用勺子给他喂药。 高庭渊注视着她一勺一勺的往自己嘴里喂,喝的极安静。 聂珏道,“从前你给我喂药时,我心里呕着气,总想哪天一定要讨回来,没想到报应来得太快。” “那你讨回来开心么?”高庭渊哑声道。 聂珏捏着帕子给他擦额头沁出的汗水,道,“不开心。” “为什么?”高庭渊紧紧看着她。 那碗药让他喝尽,聂珏把碗放到凳子上,按着他躺回去,俯望着他烧红的两边脸,道,“我只愿你一生无灾无病,遇难呈祥,不受疾苦,不受伤痛,你若安然无恙,我便无所畏惧。”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个澹澹 高庭渊轻握她的手放在胸前,眉宇的病态都因这话散去了,他说,“我睡会儿,你看着我。” 聂珏侧身靠在他身边,凝注着他的睡脸,看他在梦里展露出笑。 直至到后半夜,聂珏观察他身上的烧退去了,才放心叫了董朝将他送上马车里。 聂府高庭渊不能去,聂珏让董朝直送高庭渊回了东昌侯府。 她回府后,心下不得宁静,叫九儿引着自己下了地道。 东昌侯府里高仲瑾也是夜不能寐,在高庭渊房里守了半宿,瞧着他鼻息平和,至天亮方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才回房歇息。 聂珏看他走了,从地道里走了出来,九儿把食盒放到桌上,对聂珏道,“大人,我去外间守着。” 聂珏看她绕出去,走到床边用手量了一下高庭渊的额头,那烧没复发,她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她掀开一角床被,检查高庭渊腿上的红斑,消了不少。 “没去上朝么?”高庭渊睡足了,醒过来看她一脸专注,“你脸色不好,夜里没睡?” 聂珏拿鼻子嗅了嗅他,“臭死了。” 高庭渊那想来抓她的手就缩回去了,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确实臭人,“在脏水里泡了一天,到现在还没换洗,臭也是应当的。” 他房里有一个专门的浴间,光地方就比聂珏的屋子大,聂珏进去里面端出来热水,脱了他的衣裳给他擦身。 她近日双腿有点水肿了,走起路也不如往日顺当,高庭渊不舍得她动,就着热水胡乱往身上抹了一遍,取了干净衣裳换好, “你父亲在你房里待了半宿,”聂珏拿了肉粥给他吃,“瞧着也是担惊受怕了。” 高庭渊饿极了,一碗粥下肚,还不抵饱,抓着聂珏的手乱啃,被她一巴掌打老实了。 靠床边放了个床几,高庭渊拿过来放到床上,聂珏便把吃食都拿出来,坐在他身边瞧他吃的香,自己倒有些困了。 “今儿我不去朝里,昨日公务我都提前处理好了,你姑母夜夜春宵,哪还记得上朝,我放了其他大臣一天假,这些天都累的够呛,人员调动这一块就没谁休息过,连着数天,铁打的身子也挺不住,索性都歇一天。” 高庭渊夹了块鱼肉喂到她嘴里,觉着身上筋骨都松的不舒服,转了转脖子道,“昭华公主这次失德,圣人若想保她,除非她做出一件大功劳,要不然她身上永远都只能背着这个污点。” 聂珏半阖着眼,“以她的见地,成不了。” 她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拿了袖子里的留香玉趴在高庭渊腿边给他抹药,“这荨麻疹养不好还会犯,你这些日子别往出跑了,北尉军先让那八校尉分担着,京里无大事,用不着你每天围着城墙转。” 高庭渊吃饱喝足,轻搂着她的肩躺回床上,“没想到刘雪衣出头最早。” 聂珏困意席卷来,偎在他胸前喃着声道,“他恨着我呢。” “顾虑的多,”高庭渊拍了拍她的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快睡。” 聂珏便陷入深眠,高庭渊也睡了过去。 正是酣香时,聂珏听到九儿叫她,“大人,外边来人了,董朝说是圣人过来看望高大人。” 聂珏一下醒转,转头看高庭渊还朦胧着睡眼要来拉她,被她揪了一下脸,“我走了。” 说着也不管高庭渊,爬起来就钻进了地道里。 高庭渊还没搞清楚状况,瞌睡虫一上头,翻过身又睡熟了。 女帝和高仲瑾进他房间里,他睡得无知无觉。 高仲瑾一眼就看出他的衣裳换过,心下有了思量,倒对女帝道,“陛下,岳峙昨晚回来,到现在一直睡着。” 女帝到底担心高庭渊,急走到床侧,俯身在他面上碰了碰,“朕糊涂,害他受罪。” 须臾有人搬了椅子供她坐。 “岳峙身体从小好,昨夜他就退烧了,想来休息几日就会恢复,”高仲瑾道。 女帝歉疚地很,“兄长,你骂朕朕都不会还口,这次是朕的错,害的澹澹遭了这么大苦。” 高仲瑾怎能骂她,高庭渊病倒他是怪过女帝,可女帝也是他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如何能说她呢? “陛下,您做事都有考究,便是错一次也不过误差罢了,微臣心里清楚,您也不想这样。” 女帝道,“朕发疯,璇玑惹事,澹澹却一人扛下了重担,朕薄待了他。” 她眼睛都湿润了,低头又看了看高庭渊,他蹙着眉,似要醒来。 高庭渊听到女帝的声音,就醒了,他佯装刚被吵醒,“陛下……” “朕吵到你了,”女帝慈爱的抚在他头上。 高仲瑾瞪了他一眼,对女帝道,“陛下,您来看他都是他的福分,他睡了一夜,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女帝爽声笑,“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咱们这些年纪大的可就比不上了。” 一时屋内其乐融融。 女帝看着气氛好,随意提到,“澹澹不小了,兄长相看了这么久,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吗?” 高仲瑾抬眼睨了一眼高庭渊,他果然生了紧张,高仲瑾往胡须上抚了抚,道,“京里姑娘挑花了眼,微臣个个都觉得不错,奈何这混账谁都不爱,微臣猜他是打算出家了。” “澹澹要求高,”女帝发笑,“朕看眠云生的好,人又聪明,要不是小了些,倒和澹澹般配。” 高庭渊心里堵着气,“陛下,萧子缨那么点大,微臣不想带孩子。” 女帝眼珠子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他的心思一早就没瞒人,女帝心里明镜似的,“朕也知你看中谁,但你得清楚,朕离不了她,你要是想等,朕也不会逼着你娶亲,只你大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高庭渊着恼,闭嘴不答。 女帝也没想劝服他,站了起来道,“你歇着吧,朕走了。” 高庭渊看着他们出去。 高仲瑾送走了女帝,又转回高庭渊房里,见他倒在床上又似要睡着,粗声粗气道,“还睡!你给我起来!” 高庭渊拉扯过被子盖住头。 高仲瑾掀开被,拧他的耳朵,“谁给你换的衣服?” 高庭渊才好了些,没多大气力,拿开他的手道,“您知道还问。” “她大着肚子,你怎好让她来?”高仲瑾愤道,“你是没手还是没脚,还要她服侍!” 高庭渊扣了一下耳朵,“您现在知道关心她,往前说她说的比谁都狠。” 高仲瑾难为情道,“都怀了,我还能说她什么。” 高庭渊从床上坐起来,卷起裤脚,“您看,她心细,还记着我的伤。” 那伤口处结疤了,上面的药膏还没吸进皮肤里,高仲瑾嘴硬心软,看了心里很是服帖,“都是你的人了,若还不挂着你,那你真没用。” “您总不说我好,”高庭渊道,“圣人危险了,她继续这样,回头还会出事。” 高仲瑾划着轮椅缓缓滑,“岳峙,新君定下来之后,你让她辞官,咱们回江都,这京里没那么好待。” “甘棠掌着内阁,这官就是辞,也得寻个契机,”高庭渊深目道。 高仲瑾摸着腕上的念珠,道,“功成身退没那么容易,你也是,圣人现下缺你们,若是不缺了,你们就是威胁她的存在,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就怕她到头来卸磨杀驴。” “血脉相连,她再是集权,也不会杀我,只是甘棠就没那么容易躲过了,”高庭渊道,“我得想个办法,让她退隐。” 高仲瑾斜眼望他,“她现下有孕,月份小看不出,大了,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看出来,你给我警惕些,别被有心人给瞧见了。” “朝服大的很,旁人看着或许只当她胖了,”高庭渊哈着气,从床上下来。 高仲瑾嗤了一下,在出门时道,“在府里养伤不好?非要往她那里跑。” 高庭渊当作听不见,瘸着腿下了地道。 聂珏熬了一夜,回来就睡下了,快过午时,高庭渊爬上了她的床,搂着她垂视,那眼睑下一片乌黑,他生病,她怕了一夜。 高庭渊心中柔情无限,望她望不够。 聂珏被他的动静弄醒了,嘟着声朝他怀里钻,“……她走了?” 高庭渊循着她的唇吮,听的她喉中生吟,道,“她要给我说亲。” 他的手摸进被里,聂珏轻哼了两声,眼里就转出了水,“禽兽。” “骂她呢,”高庭渊呼着气,在她耳畔烙下一串吻。 聂珏绵着腰往他身上贴,微小声在他嘴里叫着,“……他说你坏。” “他看不见,你骗我,”高庭渊嬉笑,将手撤出来,专心亲吻着她,“我谁都不要。” 聂珏笑的很得意,细牙咬住了他的唇,磨人的很,“岳峙,你生病呢。” 两人黏在一处,高庭渊眼中藏了暗,盯她像盯嘴边的食物,“病人也饿。” “三个月没到,”聂珏随他碰,口中的话让他熄火,“色魔。” 高庭渊便安分了,亲够她的唇才依恋的放开,“这几日你养我,我赖在你府里了。” 聂珏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下颚,往下拽,“本官何时养了男宠?” 高庭渊一脸的矫揉造作,“大人是睡了就不认吗?嫌弃我出身下贱?” 聂珏乐笑了,“嫌弃你坏。” 高庭渊捉她的手,勾着玩,“大人就爱我坏。” 聂珏抱住他的颈子,柔身依下来,在他怀中软成泥,“来给本官侍寝。”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个澹澹 京郊草场一出,虽高庭渊和萧真及时止住,但民怨依然纷起。 那些书生多在酒肆坊间公开痛批女帝昏眼,以及明确表示对昭华公主劣行的憎恨,书生意气,他们不在乎这种言论会不会传到女帝耳朵中,甚至他们更希望女帝能听到,他们要的是明君,若君主智昏,那他们骂醒又何妨? 女帝也知错,内阁一将民声报上来,她就下了罪己诏,诏书言辞诚恳,句句自悔,绝无半点含糊推卸。 昭华公主倒机灵,跟着女帝的脚步,随后就自掏腰包,那些得了荨麻疹的民工她个个派人送钱去,家家户户都安排的停当。 百姓都是老实的,上面的诚意足,他们就不会继续声讨,这事也就渐渐掩声。 草场没建成,女帝没达成戚婉的要求,戚婉一改热情,又对她冷情,她这段日子跟戚婉胡天胡地,早食髓知味,哪还愿再回到冰点。 “朕错了,你置气是应该的,”女帝厚着脸蹭到她身边,“你要打要骂朕都依你。” 戚婉旋身站起,挑了个凳子坐到门口,“我可不敢打你,你的奴才都看着,我给你一巴掌,到时候我小命都没了。” 光线落到她面上,莹莹生光,惹眼的很,女帝望之目眩,捏着脚声走来,顺势往她腿上坐,微娇着声道,“晓得惜命了,朕哪里舍得叫他们碰你?” 戚婉手一伸,将她从腿上推下来,厌恶道,“堂堂帝王,也对我一个小女子耍花样,你撒娇卖嗲我可不吃,也不知自己多腻。” 女帝便收了那副娇气像,面目显出凶恶,“朕让着你,你倒拿起乔来了,恃宠而骄真当朕不会责罚你?” 戚婉双目露讽刺,抬起脚就将近前的一盆兰花踢倒,望着那兰花被泥土掩埋,她畅快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别拿威逼利诱那一套对付我!” 女帝是真的拿她没办法,软硬不吃,连死都不怕,女帝再能,也无法,“这次是朕不对,你再提个想要的,朕保证办到。” 戚婉不看她,“你有信用可言吗?” 女帝气闷,在桌上倒了杯花茶饮尽,道,“你说,只要是不伤及百姓,朕都替你办了。” 戚婉转头瞪她,“我要出去。” “做梦!”女帝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皇宫。” 戚婉呵气,“我见你这张脸都觉得反胃,陪你睡了这些日子,你倒赖上我了,你怎么不去当□□!有的是人睡你!” 她太会让人发怒,女帝活到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侮辱过,她举起颤着的手就想朝她面上打。 戚婉反手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拉,就将她甩出门,内卫瞬间爆出,将戚婉擒住。 女帝摔在地上,半天缓过气。 一旁的宫女伏低身托着她起来。 女帝挥了挥手,让内卫放了戚婉,她苍凉的注视着戚婉,“你和她一样,朕降不了你们。” “你的子兰都被你逼死了,你再杀一个我,有什么关系?你最好把所有跟她长得像的都杀光,让你满世界都找不到,如了你的意!”戚婉恶意道,她就是要这个人伤心,只有女帝伤心了,她才能有报仇的快感。 “朕活了这一世,求了一世,她是被朕逼死了,可你知道朕有多爱她,若她能稍微放下身份,又岂会走上不归路,”女帝落泪,魂都像是被勾住,她陷在记忆里,无人救她,“可她那般高贵,若她做小伏低,那便不是她了,朕折断了她的翅膀,只以为她就是不服软,也会乖乖待在朕身边,她这样的人,只有朕才能爱得起,可是她狠起来得多伤人,她连爱都没对着朕说过。” “朕得了天下,得了民心,却得不到她的心,她固执的决绝,朕从头做错了,她便从头就恨朕,无论朕对她好与坏,她的一颗心决不让朕住进去,她多聪明啊,她是这世间最明了人心的人,朕囚着她的身,她便囚着朕的心,她死了,也要带着朕的心一起走,让朕这辈子都活在痛苦里,朕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朕连她的尸身都没有,朕失去了她的一切……” 戚婉烦透了她重复的话语,转到屏风后,任她一人独自垂泪。 女帝兀自平息下来,也跟了进去,瞧她捏着皮鞭看,便道,“这后宫只你一人,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只是个平民女子,朕让你得享富贵,你不该感恩戴德吗?” 戚婉把皮鞭扔开,冲她眯眼笑,“你不就是个土匪,我是被你抢进来的,泼天富贵我拿来能做什么?我原本可以自由快乐的生活着,却被你一伙儿搅没了,我沦落至此,杀你都不足以平我的怒怨。” 女帝捡起那皮鞭,摆正身姿站好,举起皮鞭朝她背上抽了一下,看她疼的直往后退,女帝惬意了,“不听话的畜生就得这么来,你想出去,朕来跟你说,这座宫殿就是为了禁你这样的倔驴造的,你若安心的伺候朕,朕或可就允你在这皇宫内转悠。” 那一鞭子疼劲过去了,戚婉直起腰,缓步走至她跟前,抓住皮鞭抛出房间,她抬手掐在女帝的颈上,温情若水道,“想让我睡你,就得听我的。” 女帝有些微着迷,“你想让朕怎么听你的?” “两件事,”戚婉伸着指头在她的脉络处刮了刮,道,“给我一道朱谕以及我要住修福殿。” 修福殿离沧澜殿近,她已经观察了很久,这殿是空置的,她住进去,才有机会跟聂珏接触。 “你要朱谕做什么?”女帝疑问。 戚婉道,“我不信你回头厌腻了我会放我走,有朱谕我才信。” “好办,只这次之后,你若再闹,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纵着你了,”女帝扬眉,“朱谕朕会给你,只你若拿来做其他事,被朕逮着,你仔细你的皮。” 戚婉手放开,在她肩上拍了拍,“今晚我想在修福殿侍寝。” 女帝身子发酥,脸也荡出了红,“随你。” ----------------------- 临了两天,聂珏将所有要事都处理尽了,才得空再给赵承治和萧子缨上课。 因着高庭渊在她府中,她出门时,高庭渊便与她顺嘴了一句,“戚婉前儿住进了修福殿,里面的翊卫都安插的是我的人,你若想去看她,到时我让人带你过去。” 聂珏微惊,“你姑母守着兰香殿,竟肯放人?” 高庭渊好的差不多了,侧仰在榻上,把装着零嘴的荷包系在她腰间,“据说是戚婉自己要求的,圣人现时正宠着她,她换个殿不是难事。” 聂珏坐在轮椅上,她腿浮肿,走不了几步路,对外只说旧疾复发,倒没引人注意。 “婉婉想见我了。” 高庭渊给她盖好棉毯,翻身起来推着她朝外走,“你别跟她太亲近,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注意点。” 九儿过来接了人,聂珏讥笑他,“芝麻点大的心眼,她都落到那般境地,你还计较这个。” “我愁啊,首辅大人太诱人,谁都想往上扑,我不紧着,谁知道您就被人顺走了,”高庭渊无趣的伸了一下手。 聂珏乐呵,由着九儿推走了。 萧子缨和赵承治来的早,聂珏进来时,就见他们两人凑在一起,脑袋靠在一块,不知在研究什么。 “殿下,眠云。” 萧子缨闻声匆忙回过头,她的面上晕满粉,像是羞。 聂珏立时脑中发震,移开眼看向赵承治,他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九儿将聂珏推到案桌前,才帮她把书袋取了下来。 聂珏乜着他们,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用微臣教吧,您身为男子是不是应该离眠云远一点。” 萧子缨恍悟,急忙坐回到自己的座上,还顺便怯怯的朝赵承治方向瞥,那两只耳朵都红透了,看的聂珏揪皱了手中的书。 赵承治脸上尽是纯真,只将手里的话本扬了扬,“老师,刚刚我是给她看这个,并不是有意要和她坐近的。” 聂珏直直地盯着他,想从他那层纯良地面皮里看出点狡诈,但他伪装地太好,一点破绽都没有。 “上课吧。” 聂珏翻开书,随意挑了一页,划开道,“国政从古至今只得两法,一则内重外轻,另一则是内轻外重。” 她停了停,看向底下两人,他们一脸懵。 “内重外轻说的是朝廷集权而地方上分权,内轻外重则相反,”聂珏解了荷包,拿出果子吃,“你们两个来说说,这内重外轻和内轻外重有何优缺点?” 赵承治看她吃,先咽了口水,抱怨道,“老师,您不是说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吃东西吗?” “我是说你们不能吃,我能吃,”聂珏存着坏道,狡黠的瞪着他笑,“殿下先说说您的看法吧。” 赵承治微嘟着嘴,“这内重外轻,当然是对朝廷好了,权力都在中央手里,各地也不容易自己揽权,对于治国而言,内重外轻自然是比内轻外重好,毕竟朝廷才是中枢,若让地方骑在头上,那这个国家岂不迟早分崩离析?” 聂珏直笑不语。 “殿下说的在理,不过得依本国国情定,若地方上一点决策权都没有,出个什么危急事,还得上报到朝廷,这一来一往就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上面做好决策,地方上可能已经等不及了,”萧子缨反驳道。 赵承治轻蔑的哼道,“地方权力过大,那都能拥兵为王了,还能由着上头有人?一个国家当然只能有一个王,王一多,那不就乱了?”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个澹澹 萧子缨找不到驳倒他的话,只得安静不做声。 聂珏吃的半饱,先喝了茶解渴,才缓缓道,“你们说的都有理,我来总结一下。” “内重外轻使地方势弱,若遇外敌入侵,则无绥靖御侮能力;内轻外重使朝廷势弱,也极容易出现地方割据势力,如此,过轻过重皆不可,当是平衡才最好,朝廷有管辖地方的权力,地方也有抵御和平抚外敌的势力,”聂珏说着对赵承治微仰起下颌,“殿下听明白了吗?” 赵承治看着似懂非懂。 聂珏只当他真的傻,道,“轻重只在权衡,用的好,则如我大齐这般,用的不好,便是支离破碎,您只需明白,这就是一杆秤,能称出您想要的斤两。” 赵承治奥了一声。 聂珏作不在意状,又挑了几篇文章讲了讲,便放他们下学了。 马车行到朱雀大街时,聂珏脑子转了圈,对九儿道,“你去跟御奴说一声,绕道去武安伯府。” 九儿应着去跟御奴说了。 过武安伯府时,聂珏下车,萧真见着她来了,倒欣喜,“甘棠,腿疾复发了,怎还过来?” 九儿推着聂珏随萧真一起进到府里。 “伯爷,眠云还没回来吗?” 萧真刚刚在府外就是等萧子缨,便道,“也是奇怪,往日这个时候人就回来了,今日到现在还不见人。” 入夏的天,热的人直冒汗,聂珏手里揣着冰壶,勉强降了点热,她沉重道,“伯爷,我想让眠云待在府上,我可以分别教她和奕王殿下。” 萧真不解其意,“甘棠,他们都是你的学生,为何要分开教?你一个人跑两地多少不便当。” 他停下话,又道一句,“这丫头再不回来,老夫得去议理堂了。” 聂珏紧蹙着眉,思考再三,长叹道,“我得跟您提醒一件事。” 萧真看她面色严肃,便散了下人,道,“你说。” “我担心眠云和奕王殿下生情了,”聂珏道。 萧真一惊,竟是当时就从椅子上站起,“甘棠,你莫要拿老夫寻开心。” 聂珏对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伯爷,您信我一次,我断不会骗您。” 萧真趔趄着朝后退。 聂珏沉沉的抵着声道,“现下制止,还为时未晚,您若犹豫,到时只怕覆水难收。” 萧真眉压眼,“今日她回来,老夫便不让她去宫里了,甘棠,你多跑一趟,这份情老夫记着。” 聂珏还待与他说,外边响起喧闹,竟是萧子缨哭泣着奔进来,直冲到萧真怀里,“爹!奕王殿下遇刺了!” 萧真和聂珏具是惊愣,眼神一对,皆朝门外奔去。 奕王府已乱成一遭,聂珏和萧真赶到时,翊卫们将奕王府包围了起来,高庭渊瞧见了他们,先将两人迎进来。 “岳峙,奕王殿下如何了?”萧真急问道。 高庭渊望了一眼聂珏,她目有焦急,惧怕在她的脸上显现,异常揪人。 “殿下背上被贼人砍了一刀,此时正昏迷着,太医已经过来了,还在诊治。” 萧真道,“可有上报给圣人?” “宫里已经知道了,圣人大约正往过来,”高庭渊道,领着他们先到大厅里等着,那里已有不少人,皆露焦色。 聂珏忖度道,“高大人,那歹人抓到了吗?” 高庭渊说,“已被刘大人抓进了刑部大牢里。” 聂珏心头发疑,倒不好再当着那么多人面问了。 这时女帝鸾驾到了,众人都走到门边候着。 女帝下地就冲进府里,刚好尤肖祥诊完脉,走了出来,被她一下子给抓住,“承治怎么样了?” 尤肖祥忙往地上跪,“回禀陛下,奕王殿下伤在背上,倒无性命危险,不过奕王殿下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得看殿下的体魄,若今夜就能醒,那将养些时日就能恢复,若今夜不得醒转,就……” 女帝瞬时眼中盈泪,进了房门都放轻了声音,她走到床边,看着赵承治苍白的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承治啊!” 门外大臣都不敢上前去劝。 童贤哆嗦着腿站在她身侧,抬手在她背上轻拍。 女帝哭了好一阵,压着头晕止住了泪,她攥着赵承治的手指,道,“让刑部和大理寺通宵把那个犯人审出来,朕明日要知道结果。” 聂珏答了一声是,便撤出了大臣中。 高庭渊看她走,也悄悄离了府。 “奕王殿下这次凶险,若有个闪失,真的不堪设想,”高庭渊送她上了马车,“这案子你打算自己审还是让刘雪衣和封鎏合作审?” 聂珏拽了拽他的手,看他跳了上来,道,“我不审。” 高庭渊自怀中摸出一个荷包,解了摊开在她面前,“出去好些时候了,先吃点。” 聂珏便捡着里面的枣子吃,“奕王殿下这个刺遇的巧。” 高庭渊长腿微曲,将她包在身前,“我得下去,圣人恐怕要找我。” “她可没空找你,你没好全,她舍得用你?”聂珏张开手,任他托着自己坐进到他腿上,“重吗?” “不重,”高庭渊捏着她下颌肉,俯下头绞住她的唇吻,“缠人,片刻离不了。” 马车行的慢,聂珏压在他的胸膛上,极细的咕咚着话,“你猜杀奕王殿下的是谁?” 高庭渊移了一下她的腰,防止挤到,“昭华公主?” “连你都猜是她,可见昭华公主若真派人来杀他,那真是蠢的无药可救,”聂珏拉了一下衣扣,让他亲,微弱的喉音在发颤,“……留印子了。” 高庭渊怜爱的抚着,嘴下却轻了,“他们不敢看你。” 聂珏窝在他身上,手直往下掉,被他托住放到了胸前,“岳峙,奕王殿下可真厉害,不用我出手,昭华公主这次翻不了身了。” 她说的声音又小又黏,听在高庭渊耳中都生了肆虐心,连吞食都凶了几分,直觉察出她快哽咽时,才恋恋不舍的松了口。 高庭渊眸中暗欲褪不去,聂珏软手软脚,提拉不来衣袍,只躲藏在他颈下,湿气将她淹没,她如幼崽落入狼口,却还一味的依赖在狼的怀里,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庇护所。 高庭渊帮她将官袍整理好,捧着她那还潮红情热的脸道,“受不住也不说。” “怕你饿了,”聂珏与他面对面的吻着,“好吃么?” 高庭渊回味着,“还想吃。” 聂珏打他。 刑部衙门到了,九儿将她接下来,高庭渊自里面拿出一个大的披风,递到九儿手里,“晚上冷,给她遮好。” 他合了帘子就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聂珏进到刑部衙门里,封鎏和刘雪衣早等在堂内。 “首辅大人,”刘雪衣和封鎏道。 聂珏颔了下首,三人皆不多话,直接叫人提了犯人进刑讯室。 刑部大牢阴冷,聂珏刚进来就感觉到冷,九儿将披风给她穿上,才抵得上那冷气。 “犯人范柴,快快从实招来,你受谁指使前来刺杀奕王殿下?”刘雪衣厉声问道。 范柴便似疯癫了,手舞足蹈还痴傻的笑着,“我要吃饭,我要喝水。” “装疯卖傻!”刘雪衣朝聂珏看了一下,瞧出她只当旁听,便对一边的狱卒道,“鞭笞三十下,叫他清醒清醒。” 那两个狱卒便把范柴绑到刑架上,捏着鞭子对着他抽,一时室内皆是他的惨叫声。 聂珏捏着指上的指环转了一下,道一声,“停。” 那两个狱卒停了手,范柴已被打的昏厥,聂珏撑着脸道,“把他弄醒。” 便有人提了水泼到范柴身上,他陡时被冷水浸醒,花着眼乱看。 聂珏朝九儿看了一下,九儿推着她近前。 聂珏自狱卒手里拿过烙铁,对着范柴邪笑,“还要吃饭吗?” 范柴胆怯的向后退,头摇的极快。 聂珏将那烙铁扔进火盆里,火焰把它烧的通红,她转头就见范柴已经极度恐惧。 “疯子可不知道怕,就是装你也得装的像一些。” 范柴连忙往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聂珏打掉沾上的灰,对刘雪衣道,“刘大人审吧。” 刘雪衣对她抱拳,掀袖端坐在座上,“范柴,说出幕后之人,本官可为你减刑。” 范柴泣声道,“各位大人,小的是青州的一个农夫,月前家里的庄稼遭邻人毁坏尽了,小的告到衙门那里,可刺史老爷却不把小的当回事,小的一时气急,便上京来想求京里的大人为小的作主,小的在来京路上,遇到了一伙劫匪,他们抓了小的,小的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那领头的却对小的说,只要小的能杀了小王爷,他不仅不杀小的,还会给小的一笔钱,放小的回家,小的财迷了心,就答应了下来……” 刘雪衣将他的话做了笔录,随即又道,“你在何处遇上的劫匪?” “延,延彭山……”范柴道。 聂珏松动了两下手指,看向封鎏,她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封大人本官看你一直没说话,可是有什么线索?” 封鎏朝她拱了一下手,道,“首辅大人,下官确实有些迷惑。”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个澹澹 聂珏的手搭在扶手上,打着拍子,“说来听听。” “这范柴是直奔着奕王殿下去的,奕王殿下当时刚下了马车,他陡然提着柴刀就砍上去,据下官所知,一个乡野庶民是不认得王侯马车的,除非有人提前给他指好了路线,且这个人必然十分了解奕王殿下的归程,据此,下官以为,此人该当是京中人,范围往小了说,此人该是奕王殿下相熟之人,”封鎏侃侃而谈道。 聂珏恩了一下,也道,“本官记得,这延彭山离燕京少说有一千里,从青州来燕京,绕延彭山,是嫌走的路太少了吗?” 她拿起那烙铁,对着范柴比划,嗤声道,“想吃刑,本官亲自伺候你。” 她说的清浅柔和,却下手狠的怵人,极迅速的将那烙铁盖到范柴的胸前。 “啊!!”血肉被煎烫,范柴疼的想反抗,可他被狱卒按着,动都没法动,“大人!大人!草民错了!草民什么都交代!” “最好交代的是真的,要不然请你吃香的,”聂珏压着那一块肉用了全身的劲,直看到那烙铁烫进他的肉里,才轻快的放开手,招呼九儿将自己往门外推。 她回头看着那两个明显吓蒙的人道,“刘大人,封大人,这个人就交给你们审了,他满嘴谎话,切勿被他再骗了。” 刘雪衣和封鎏皆俯身称是,直到她人看不见了,两人才不约而同的放松了。 聂珏上到马车里,就见高庭渊睡的昏天暗地,浑不知人事。 聂珏轻轻的趴过去,微张着唇,伸出舌去舔他,悉悉索索的犹如一只偷食的猫,她愉悦的溜进高庭渊的嘴里,等待着他发现,将自己吃干抹尽。 她的小动作很快就被高庭渊捉住了,高庭渊翻身拥着她坐起来,与她争夺唇舌间的主导权,看她情不自禁的往自己身上依,他压住那细滑香腻的舌,在她唇边逞威,“偷袭?” 被逮住的感觉刺激又诱人,聂珏湿着眼,半张一只眸子努力去看他,“失败了。” 她还穿着那件披风,高庭渊摸了进去,熟练的解着里面扣子,未几便抽掉了她的官袍,她敞着手臂来攀高庭渊的膀子,将自己的半身寄放在高庭渊的掌中,放他任性妄为,她自沉浸其中。 高庭渊低着眼凝视她在怀中婉转成吟,那黑眸中藏着漩涡,咬她嘴角都放轻了,他如闲云座中主,拨弄手下清浅水,直将其搅浑才罢休。 聂珏直欢悦的近乎昏厥,她紧紧抓附着身前人,这是她的掌舵者,再大的风浪只要有他在,她便不怕被掀翻,她在这风雨里承他进攻,承他所赠与的欢乐,与他共享这极乐,于天地间驰骋,这是她的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她何其有幸,得他半生追随。 马车似乎是绊到石头上,车身一晃,聂珏在这晃动中轻喃道,“……要被他们听到。” 她间断着声,却被高庭渊一口吃了进去,迫她重新跌入狂欢,让她再无暇顾及除他以外的人。 疯了。 他们相互纠缠都染上了不眠不休的意味,仿佛不分出胜负谁都不愿放开,他们也没想过要分开,就这样,像这样成了剪不断的丝线将他们绑在一道,永生永世都不分开,在人间,在地狱,在来世成一双人,不再孤单,不再悲伤。 聂珏的精力比不上高庭渊,被他磨尽后,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迎接着高庭渊的进攻,将脸靠上他的肩膀,与他耳鬓厮磨,在浪潮中渡过余韵,她仅剩的防备被高庭渊卸下,徜徉在他的臂弯中,犹如鱼戏水。 他们交颈喘息,直到车停了,高庭渊托着她靡软的脖颈哑声道,“要下去了。” 聂珏伏在他身上,睁眼了一次,随即又闭住了,想从他手里逃开,躲回他的手臂里。 高庭渊便知她生了羞意,把住她的后脑勺,与她唇瓣相碰,亲吻都带出了缱绻,“不想出去么?” 聂珏又睁起双眸,那眼里的水波能溺死人,“没劲……” 高庭渊被她这一眼又勾出火,徒生了怜意,没再出大劲,掌住她的后腰帮她将外袍穿回去,横抱着跳下车。 房里早置了饭菜,高庭渊带聂珏沐浴后,悠然的陪她吃饭。 “那犯人有供出什么了吗?”高庭渊挑了鱼刺,将鱼肉放进她的碗里。 聂珏吃掉那块鱼,“说了一通废话,我嫌无趣,交给刘雪衣和封鎏他们了。” “你就这般信任他们?”高庭渊吃饭没聂珏精细,三两口就完事儿,他吃完了,就喜欢盯着聂珏,看她吃。 他看聂珏都不自觉带着热,聂珏朝他微微瞄着,“我选出的人,不信不是自打嘴巴?” 高庭渊趴近了,“不是说刘雪衣恨你?” 聂珏吃好了,站起来在屋里活动,“他恨我,是因为我放过了傅家,但是他在昭华公主手底下必定遭受过压迫,这微末的恨,又怎比得上前途重要,他只有扳倒了昭华公主,他才能有立身的机会,报仇也才有望。” 高庭渊道,“你想把他拉到奕王殿下阵营。” 聂珏转到他身边,挺着肚子坐上他的腿,“奕王殿下目前看来,心思是极为老辣的,他手里没人,我给他送几个能用得上的,也算是我这个老师给他的礼物。” “昭华公主不会坐在府中任人栽赃,”高庭渊给她揉腿,“奕王殿下这招是狠,也要看圣人能不能配合。” 聂珏蔑笑,“她还关禁闭,她能做什么?就算得了消息,她也只能认栽,这事她嫌疑最大,后面即使审不出结果,也够你姑母厌弃她了。” “毒,”高庭渊翻看着她肿起的小腿,道,“明日圣人无心修福殿,你想去看戚婉吗?” 聂珏仰起颈去舔他的脸,“想。” 高庭渊挑起散落在脸侧的长发,在她的舌头碰到唇时探身去捕获进口中,“这是讨好么?” “……不是,”聂珏合目缓舒气,自觉周身又起火,“亲不够。” 高庭渊哑着声笑,亲吻都用了力,“今儿不能乱来了,才过三月。” 聂珏伸长了细颈,抱他的头欲下,那用意一眼即知。 高庭渊心里想,但却不敢接着来了,只垂涎着在她脸侧多吻了几下,便成了禁欲的老夫子,“不早了,明日事多,该歇了。” 聂珏漾着潮湿的眼儿瞪他,“装。” 高庭渊挠了两下头,在她面上用手摸着,“饱暖思□□,对他不好。” 聂珏以手遮面。 高庭渊便抱着人回床睡了。 ---------------- 女帝守在赵承治床前,临到后半夜,她一点困意都无,胸中疑惧却在增加,谁会杀赵承治,她心里清楚,她在做衡量,她想总不会就是真的。 赵承治是被吓醒的,他哭嚷着,“别杀我!别杀我!” 女帝忙握他的手,“承治,不怕,母亲在你身边,谁也不能杀你。” 赵承治抓紧了女帝,涕泪交加,“母亲……” 女帝登时母性被激发,将他扶到怀里,哄着道,“朕的乖阿蛮,朕会护你一辈子,谁碰你,朕杀谁。” 尤肖祥抖着身走近床前,“陛下,请让微臣给奕王殿下诊一下脉……” 女帝抱着赵承治不放,让他就这么把脉。 “陛下,奕王殿下醒转便无大碍,不过伤口流血太多,需的卧床将养,”尤肖祥谦卑道。 女帝阴着脸,让他下去了。 “承治,朕接你去宫里养伤好不好?” 赵承治犹豫,“可,可阿柒有了,她一个人在府里没人陪她玩……” 女帝拨了一下他睡乱的头发,低头往他面上看,只看到一脸的不情愿,她道,“朕担心你府里不安全,假如还有第二次,朕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 赵承治惊怕的缩着,哭腔就憋了出来,“您调些人来府上,儿臣不想住宫里……” 女帝揪他的鼻子,“傻孩子,宫里有鬼吗?怕成这样,你皇姐可牟着劲想住进去。” “母亲,儿臣想回关中……”赵承治胆怯道。 女帝拱起眉,“关中离朕远,若杀手过去了,朕想顾你也顾不上,别任性。” 赵承治呜呜哭起来。 女帝慈蔼的给他擦去眼泪,声音软了不少,“跟朕回宫里,阿柒也去,你们可以在宫里玩,朕陪你们一起玩。” 赵承治还是不愿,“府里挺好的,儿臣待府里就好……” 女帝越发怜爱,“承治,朕从全国各地搜罗了许多好玩的东西,你若进宫了,就都是你的。” 赵承治便有些蠢蠢欲动,“儿臣伤着了,若进宫,老师还要给儿臣授课吗?” 女帝岂不知他的小聪明,故意黑起脸道,“你还想着借机不去上课?” 赵承治沮丧着脸。 女帝没忍住,忽地一笑,“养伤这段时间你暂时可以休息,不过伤好了,可就不能躲懒了。” 赵承治霎时满面欢喜,“谢谢母亲!” 女帝颇为无奈的轻叩他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朕是愁的吃不下饭,你倒生龙活虎,一点都不知危险,傻子。” 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个澹澹 奕王遇刺,朝华公主在公主府却是待不住了,她在禁闭中,这事说不是她做的,她母亲都不信,按头栽在她头上,她想否认,都不知从哪儿说起,这就是个陷阱,她不进都得进。 “先生,本宫不能平白受此冤屈,你有办法帮本宫洗清吗?” 左不厉琢磨着道,“目前他们还没审出结果,等明日结果出来,必先经聂珏手,不过聂珏得呈上去,在下说过,奏折是要经过童贤手的,若情况对您不利,让他篡改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皇弟出事,就算本宫摘得出去,只怕圣人也对本宫生疑,本宫这个冤吃定了!”昭华公主压不住眉眼的怒气。 左不厉敛眉,“刑部您得放手。” “先生,六部本宫只得一个刑部,值此之际,你竟还要本宫放,那满朝本宫还能用谁?”昭华公主惊讶道。 左不厉道,“以退为进,殿下您如今在圣人心里是个什么印象你自己得有数,在下以为她现下已经在考虑储位是否该让您上了,您只有先谦让,挽回圣人的心,才是上策。” 刑部就是个鸡肋,昭华公主放了却又不舍,不放,竟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个当口,本宫从朝堂退出,那本宫下次再想入朝得到什么时候?” 左不厉望向天际,刚好有乌云遮住了太阳,灰蒙蒙的一片,他笑道,“殿下若真有夺储之心,在下有一招,只是不知您敢不敢做?” “先生请讲,”昭华公主虚心道。 左不厉正视她,“与其费心夺储,何不取而代之?” 昭华公主倒吸了一口气,瞪着他一时说不上话。 左不厉放声大笑,“您手里有陆虎师,北尉军是有何家人,但北尉军也有肖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您敢,直接越过储位登基又有何不可?” 昭华公主蹙紧了眉。 “殿下,圣人一旦对您起疑,就不可能再消去,她将奕王殿下带进宫中,便是做给您看的,您已失帝心,绝无可能重得,”左不厉添一句道。 昭华公主一拳砸在桌上,“你在说梦话,莫说本宫愿意,京都还有萧真,本宫的表兄更是站在圣人那边,禁军是从北尉军里出去的,肖无宴就是个流氓,北尉军只要有表兄在,就不可能任由他和何孝执掌,目前四方对本宫都不利,本宫这时起事,不是找死?” 左不厉示意她稍安勿躁,“天时地利人和,蛰伏是必要的,您暂时示弱,令他们放松警惕,总有露出弱点的时候,此次事件过后,地方多有动荡,到时圣人调出高大人,京中只剩一个萧真,您觉得如何?” 昭华公主沉着眼,半晌摇首道,“不妥,不妥……” 左不厉适意的打开折扇,摇晃了两下,便走出了厅。 ---------------------------- 隔日,审讯出结果了,聂珏召了刘雪衣和封鎏直接进内阁。 “首辅大人,范柴说他是被人带进一个大宅子,在那宅子里见到了一个老嬷嬷,姓樊,是这个樊嬷嬷给他指明了路线,让他去杀奕王殿下的,樊嬷嬷承诺他杀人过后,会赠他二十亩地,”刘雪衣禀报道。 封鎏随后道,“下官已派人去了范柴说的宅子,确实有一个樊嬷嬷,不过人已经上吊了,死了有三天。” 他们二人将攥写出的文书递给聂珏看,聂珏只看了一个大概,问了一句话,“这个樊嬷嬷你们有查过是哪儿的人吗?” “樊嬷嬷是邺城人,邺城临近泉泽……”封鎏说。 泉泽,昭华公主的封地,可真巧的天衣无缝。 “樊嬷嬷家里人可查了?”聂珏问。 刘雪衣道,“樊嬷嬷一家十二口人,都死在那个宅子里,下官派仵作去进行了尸检,死的时间都在三天前,除了樊嬷嬷上吊,其余十一人都是被水淹死的。” 聂珏端着桌边的茶喝道,“这樊嬷嬷与杨韶什么关系?” 杨韶是宫里的老嬷嬷,昭华公主就是被她带大的,只是命短,才不到四十就病死了。 “首辅大人,杨韶的儿子就住在樊嬷嬷宅子附近,不过他已于一个月前就搬走了,目前追查下来,尚无线索……”刘雪衣道。 聂珏把文书还给他们,“奏折你们写,据实写。” 刘雪衣和封鎏答下来,聂珏便放他们去了。 她挥了两下手,便有一个小太监过来请她。 “首辅大人,请随奴才来。” 聂珏歪过头,恩了声,让九儿推她跟着小太监走。 那小太监将聂珏带到修福殿便下去了。 九儿过去推开殿门,里面无一个宫女。 戚婉正醉着睡在一张大虎皮上,她白了许多,宫里的锦衣玉食养出了好皮肤。 聂珏仅看一眼,喉中就发堵,她轻声唤道,“婉婉。” 这魂牵梦绕的一声,将戚婉从酒醉中拉醒,她甩了一下头,循声看向聂珏,只当还在梦里,“大人……” 聂珏浅声应着,“是我。” 戚婉疏忽清醒,跌跌撞撞跑来,对着她往地上直跪,被她愣是托住了。 “大人真是您吗?”戚婉反抓住她的手,卑下又谨小的望着她。 九儿绕到门边,给她们留了空间。 聂珏随她看,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肩头,重复道,“是我。” 戚婉刹那泪目,她突然就觉得委屈了,哭的又惨又可怜。 “不哭,”聂珏张着手给她抹,“你再等一等,我会救你出来。” 戚婉惊喜过望,却又想到这是宫廷,她惶恐道,“您是在哄我吗?” 聂珏失笑,“我哄你做什么呢?” 戚婉曾经不信任聂珏,如今却是将一颗心系在聂珏身上,跨越宫门,这个人能来亲口跟她说,她会救自己出来,这样轻的一句话,却是重重的砸在的戚婉心上,大人没放弃她。 戚婉激动的抱住她,哭道,“大人,我等着您!” 聂珏温和的在她头上拍着,“要好好吃饭,不要喝酒,别糟蹋自己的身体,我们在外面会担心。” 戚婉哭的收不住,“大人,我听您的。” 聂珏平稳的托着她的头,任她在肩上哭湿一片,“圣人吃硬不吃软,你别伏低,伏低了,她对你没了兴致,极有可能就会杀了你,你熬一熬,最多两个月,我就将你带出来。” “您,您不觉得我脏吗?”戚婉哭够了,赖在她的肩膀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聂珏双手抱住她的脸摆正,与她面对面的说,“不脏,婉婉比谁都干净。” 戚婉登时羞愧的捂脸,“大人,我这辈子都敬着您,绝不再妄念一分,若我再如从前,就叫我不得好死。” 聂珏宽慰,自袖子中取出一枚玉佩放进她的手中,“此为信物,我定会迎你回家。” 戚婉珍重的将玉佩放进荷包中,退后几步,伏地对她磕头。 聂珏看她磕,这次没拦她。 待她磕完,九儿跑了进来,忙推着聂珏往出走,“禁军换班了,大人咱们快走。” 聂珏侧头,就见戚婉直着身看她,目光中是依恋,她便微笑着朝戚婉挥手。 戚婉也笑,对着她一样的挥手,直看到那扇门合上,隔住了她的视线,她才停歇。 戚婉那素日来的阴霾无望一扫而空,她跳跃着纵上床铺,闭着目在心里欢笑,这喜悦带她无忧入梦。 当天下午,内阁会议一结束,聂珏就将刘雪衣和封鎏的奏折报了上去。 女帝陪着赵承治陪了一整宿,到清晨才得空睡下,睡到下午都未醒,童贤拿到奏折后,先自行看了,瞧着杨韶,他惊出了一头的汗,捧着那奏折竟不知如何处理,左思右想了之后,他偷偷将奏折带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内,叫来龚卓。 “给咱家照着这笔迹从写两份出来。” 龚卓依着话照做了,只抹去了杨韶相关的讯息。 童贤仔细比对了,觉得没什么不同,才平了心。 “龚卓,咱家这次真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公主殿下可就倒大霉了。” 龚卓神态生娇,“儿子能帮得上干爹的忙,是儿子的幸运……” 童贤在他光滑的脸蛋上摸了一把,疾跑着回到了女帝的寝殿。 女帝才睡醒,瞧见他慌忙,便懒散道,“何事急成这样?” 童贤将奏折递到她手边,“陛下,您可算醒了,您看看,这是内阁送过来的折子。” 女帝翻开看,双目瞪视着那折子,俄顷,她将折子掷在地上,怒极道,“死光了,可真会收尾,以为朕抓不到尾巴就没事了,有朕在一日,朕就不会放她!朕倒要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童贤只以为改了奏折没事,未想竟还是让女帝震怒,他不敢劝,缩在角落里装死人。 女帝下床来,利着眼瞪他,“躲着干什么!朕发她火又不会动你!” 童贤便过来为她穿衣。 女帝转了转脖子,“修福殿那边没闹吧。” 童贤这才敢回答她,“婉主子下午喝了点酒,也正睡到现在,约莫是该醒的时候了。” 女帝心里头惦念着,匆匆踏出殿去了修福殿。 童贤偷偷拭汗,这算是过去了吧。 第140章 一百四十个澹澹 上呈的奏折被篡改,聂珏一早就料到,她等在议理堂里,直至快入宵禁,一个颔首低眉的太监自偏门走进来,对着她先下拜,“首辅大人。” 灯油快要烧尽,聂珏转着轮椅行到他跟前,“起来回话。” 那太监恭敬的起来,取了两本奏折递给她,“这是龚公公让奴才交给您的。” 他传完话,便如来时般进了偏门。 聂珏摸着奏折面,哼笑。 到第二日女帝传昭华公主入宫,让她直接在宣政殿候着。 昭华公主含着忐忑在宣政殿等了近一个时辰,女帝才缓缓而来。 女帝垂着眼直看着她,须臾那娇媚的面容便呈现出一种叫人看了就不寒而栗的温笑,“璇玑,朕对你是刮目相看了,你心里是不是又气又怕啊?” 昭华公主蓦地抬头看她,“母亲,儿臣没有派人杀皇弟。” 她百口莫辩,可她不甘就这么被诬陷。 女帝伸着懒腰,散漫道,“若你是朕,这话你信吗?” 昭华公主煞红一双眼,“儿臣禁足在府中,如何做下此事?” “这种事都要你亲历亲为,那你这个公主当的未免太失败,你的幕僚都是死的吗?”女帝掸去困意逼出的眼泪,温软道,“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你跟朕解释一下,樊氏家居邺城,临近泉泽,怎就巧成这样?” “母亲,儿臣与皇弟亲厚,作何要伤他?”昭华公主反问道,“儿臣杀他有什么好处?除了让您和儿臣离心,儿臣一点益处都占不到,儿臣就是蠢,这样的事儿臣也是知晓的。” 女帝抓了一下手,撑起下巴对她笑得和煦,“你看,你自己都说了,朕不该疑心到你身上,你把朕的心思摸得这么透,朕若真照着你的思路去想,是不是你还无辜起来了?那不就更贴了你心里想的,反其道而行,你很会用。” 昭华公主这时方才醒悟,女帝已然是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她做的,她说的越多,就越像是狡辩,从公主府那次女帝就不再信她了。 “母亲,儿臣愿起誓,若儿臣伤手足,儿臣当下便遭天打雷劈!” 女帝下了座,走来她身边,单膝下蹲,挑起她的脸嗤笑,“蠢东西,敢做不敢认,朕若是你,便直接了当的承认了,你杀你弟弟,却没成功,只能说你运气不行,承治没死,朕就会更爱惜他,你有本事就再杀一次,看看朕能不能护的住!” 昭华公主震惊的望着她,“儿臣在您心里连一点信任都不存了吗?您疼爱皇弟,难道儿臣就不配得到您的爱吗?皇弟是您的儿子,儿臣也是您的女儿啊!母亲,您当儿臣是什么!” 女帝甩开她,“你得万人宠爱,朕若再宠着你,你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今日你能杀承治,他日你是不是连朕都敢杀!朕告诉你,朕养着你是诚心要让你当皇帝的,你却连你的亲弟弟都不容,他只是个孩子啊,他是跟在你身后长大的,你获得那么多荣耀,他却只敢胆小懦弱,他谁都怕,他连皇宫都不敢进,你杀他干什么!你杀他就是在杀朕,朕好不容易才养他到这么大,被你一刀捅了,你这个畜生!他五岁那年高烧烧的说胡话,第一个叫的就是你,你还记得吗!” 昭华公主终是落下泪,她朝后跪坐,神态里的伤情能感动任何人,“母亲,儿臣没杀他,儿臣没杀他!儿臣再想为帝,也从没动过杀他的心,您说儿臣杀他,那如果是他杀儿臣您怎么办?” “承治杀你?承治怎么杀你?他府里没有幕僚,手上也没能用的人,他被朕吓唬都会哭,你说他杀你,他杀过你吗!”女帝面上起凶,“若你的这些手段能使在朝政上,朕还需赖在龙椅上不走?朕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却毫不珍惜,你怨朕,朕还怨你,朕费劲心力替你清除党派世家,让你入朝锻炼,你瞧瞧你都干出什么好事来!让你当皇帝,这天下不出一年就要改姓!” 昭华公主的心到此沉了下去,她的母亲已有换人的想法,她如左不厉所言,她彻底失去了帝心。 女帝冷视着她,“回你的府里,给朕好好想清楚,朕要的是个仁君,别逼着朕将你废了,生杀予夺都做不好,这帝位朕绝不可能放手!” 昭华公主沉默的退走了,女帝倒在座上,闭眼时,叹息声都显出悲怆感。 当日晚,公主府向内阁递出辞呈,昭华公主卸任刑部尚书一职,要在府中静思三个月,聂珏看了那奏折,很是满意,直接呈给女帝,女帝厌烦的批准了,聂珏便顺势将刘雪衣提上了尚书,六部初定,昭华公主再无势力可渗进来。 ------------- 天儿热了,聂珏和高庭渊躺在外间的竹簟上,倒是舒服。 “甘棠,坐山观虎斗,奕王殿下不用你帮,自己就安安稳稳的进了宫,”高庭渊给她打着扇子。 聂珏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我给奕王殿下添了点料,过几日就能看效果了。” 高庭渊说,“别太狠,省的到时候有人借机生事。” “免不了了,不生事是不可能的,想完全将昭华公主扳倒,必须付出点代价,岳峙你苦些,”聂珏有些欠亏的拥住高庭渊的手,抬头去吻他的眼睛,嗓音里软的叫人生怜。 高庭渊摸摸她的细背,在她吻到嘴时一口包住了,高庭渊亲她都存了柔,带着她的舌在口腔中起舞,直见她面庞起润,呼气困难了,才转移了战地,游曳着去巡逻属于他的领地,“贺大夫的药研制出来了么?” 聂珏低泣一声,袍子掉下了一截,她将自己往他怀里送,紧闭眼承着,说出的话都在这缓慢的被动攀爬中变得破碎,“……没,问……” 高庭渊汗湿了半个背,他不急,前进的拖沓让他得了趣,连散漫都涌起了一种兴奋,他观察着聂珏的面部表情,看她眼中腾起的水汽越来越多,到后面尽数都掉在了他的手里,他用手掌捧住那已然跌进愉悦中的人,让她在自己掌下无处可逃。 聂珏没多大精气神,只能被他带着,疲靡着叹出声,她在抖。 高庭渊拿过榻前的水喝了一口渡到她的嘴里,让她喝进去了,才敢继续,“不行了吗?” 聂珏喘得很小声,细的吊人,她咬不动高庭渊,只在他嘴边道,“饿虎……” “……吃不饱,”高庭渊老实道,他抽开了身,又喂了点水给她,瞧她还陷在余温里,便又揽着她亲,“水里捞出来的,轻不得重不得。” 聂珏拉了一下袍子,伸出手臂挂到他身上,哑着嗓子道,“你捞的。” 高庭渊单抱着她,挑开她颈间的湿发,说道,“所以是我的。” 聂珏探舌与他回应,拉他倒下来。 高庭渊便把仅剩的自控力都抛却了,将他这一身的柔情全部挥发给了聂珏。 他有一腔浓情想尽数告与怀中人,若不赋予实践,他得多痛苦。 凉夏半宿,渡成了春夜,矜持爱混账,在这暗夜里被碾压,被欺负都像是溶成了水墨,书写出诗画,供他疼宠,让他爱重,这千山百水,他只掬一捧在掌心,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繁花三千,他只爱甘棠。 夜露落下来,高庭渊抱着聂珏从小间里出来,给她披了件衣裳,任她朦胧着睡眼倒在怀里。 高庭渊坐到桌边将食盒打开,端了食物出来,先舀着鸡汤给她吃。 “好腻……”聂珏微小着抱怨,眼都没睁。 高庭渊手没停,看她眉尖打结,咽下去都慢,便道,“贺大夫说你太瘦了,孕妇过了三个月都会胖起来,你瘦的有点过,得补回来。” 聂珏仰了一下头,脑后的半湿的发就都垂到他的胳膊上,她极小的嘀咕道,“想吃烤鸭……” 高庭渊监督着她喝完鸡汤,开始给她吃其他的补品,“明儿我去买,你现在对付着吃些。” “岳峙,你父亲为何给你取这个字?”聂珏撑着睡意问他。 “高山仰止,他希望我行的端正,”高庭渊说,“你的甘棠何意?” 聂珏仰望着他坚毅的侧脸,拿手去缠他的肩发玩,“老师他希望我一世为臣。” 高庭渊唔了一声,直将最后一颗鹧鸪蛋送给她吃了,才接着问道,“那我拐你走,他会不会恨我?” 聂珏眨了两下眼,尾睫都在颤,她像是羞了,伸着脖子到他耳侧,悄声道,“你还弄大了我的肚子,他铁定要杀你。” 高庭渊捏住她的下巴,覆唇下来,“我带你躲到天涯海角,他发现不到。” 聂珏嘻嘻发笑,“他杀你,我护着。” “勾搭成奸,”高庭渊绞尽脑汁想到这个词。 聂珏攥着手朝他身上轻捶,“粗鄙。” 高庭渊拉住她的手腕,吻她进风月,“贴切。” 夜灯初灭,窗外无名的虫叫声响起,不知谁在沉吟,良夜嫌时短,暗起春山去,世间诸般好,最是情人语不停。 第141章 一百四十一个澹澹 因着赵承治受伤,聂珏也就不用入宫,转道去武安伯府给萧子缨讲课。 她进武安伯府,竟没见萧真来迎她,下人将她引到堂屋便告退了。 聂珏等了有半刻钟,萧真苦着脸进来。 “伯爷,您……” 萧真摆摆手,先咕了一口茶,摇首叹气,“甘棠,你帮老夫劝劝眠云吧,她是个犟驴子,一头栽进去,便怎么都不愿出来,老夫都没辙了……” 聂珏暗忖了半晌,点头道,“我尽力。” 萧真便带她去了萧子缨的房间。 萧子缨抽抽嗒嗒的哭了一上午,这会儿聂珏来了,她连忙擦干了泪让聂珏进来。 九儿推她进去后,就出来了。 门被关好,聂珏端视着萧子缨,“眠云,值得吗?” 萧子缨耳朵生红,泪眼又起,背身就不愿再理她。 聂珏没移过去,只盯着她的背影道,“奕王殿下爱玩,不能当回事的,你何必要让自己陷入这等困境?” 萧子缨捏着手帕给自己拭泪,慢声道,“老师,殿下受伤是因为要救学生,那刺客是冲着学生来的。” 聂珏握住了拳,“你们一条路,你怎么就知道他为了救你,就算是救你,那又能算什么?还恩便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萧子缨捂着帕子哭,“……您和爹都反对,学生自然晓得,可学生就是想去看看殿下,他是因学生受得伤,学生连看一眼都不行吗?” 聂珏差点咬碎了牙,愣是压软了声道,“殿下现今在宫里,你看也看不得,眠云,歇了吧,他不好的。” “老师,您当初也不待见岳峙哥哥,可学生常见你们走在一起,为何轮到了学生身上,您就一定要阻止呢?”萧子缨怯声哭问。 聂珏道,“奕王殿下已有侧妃,何侧妃还有孕了,他不可能只专心对你一人,你是武安伯的嫡女,怎么能这么糟践自己?你想想你爹,他年纪大了,你现下这般,叫他如何是好?” 萧子缨更是难过了,泪珠直往下落,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一个人,却遭所有长亲反对,叫她怎么办呢? 聂珏滑着轮椅转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哄劝着,“况且你若真进了奕王府,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你还想当官,你的抱负就因为这么个人而放弃了吗?” 萧子缨窝到聂珏肩上,还是流泪,“老师,学生是知道不成的,学生一厢情愿而已,他若对学生有一点心,一定会跟圣人提,可学生等到现在,什么也没等到。” 聂珏心疼的搂着她,“眠云,你才多大,你见的人又有几个,夫婿要慢慢挑,这个不好,就弃了,选一个合眼又疼自己的,奕王殿下那样的,老师说实话,他府里少不了女人,他只是天性喜欢招惹人,并不是真对你有心,你想想,他若对你有心了,那何侧妃可怜不可怜?怀着孕,结果丈夫在外边有了新欢,如果你嫁过去了,他还会寻找下一个新欢,你只能留得住他暂时,留不住一世啊……” 萧子缨便大声哭了出来。 聂珏忙往她背上抚着,“乖,莫让你爹担心。” 萧子缨只哭,哭的断了声。 聂珏缄默着任她哭。 聂珏出来时,萧真在屋外都急出了一身汗,“甘棠……” 聂珏安抚着笑,“伯爷宽心,眠云不会再想了。” 萧真愁眉不展。 聂珏将手放进袖中,道,“伯爷,有空就陪着眠云吧,等挨过去了,就都好了。” 萧真颓唐,“幸亏你提前跟老夫说了,要不然老夫后悔都没地方去。” 聂珏笑着摇头,“眠云是我的学生,我当然是万分记着的,凡对她会有伤害的,我都会帮她避开。” “甘棠,眠云有你这个老师,是她百世修来的,”萧真感激道。 聂珏谦谨着笑,“伯爷莫夸,我当骄傲了。” 萧真便也轻松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聂珏便告辞回府了。 ---------- 聂珏刚回来,高庭渊在院子里跟贺大夫两个正等她。 “甘棠,你要的原隋丹贺大夫开出来了,”高庭渊道。 “这么快?” 聂珏自轮椅上下来,高庭渊接过她的手,将人托抱着放到了摇椅上。 贺大夫隐有自豪道,“这药小的以前就研究过,只后来觉得没啥用,便丢在一边了。” 他递过来一只小盒子,“小的去了毒性,这药对身体没大碍。” “人吃了真的会出现假死症状?”聂珏揭开盖,看了看这粒粒黑乎乎的丸子,不大信,“太医能看出来吗?” “他们若看出来,还叫什么假死药?”贺大夫拎过一只装了小白鼠的笼子,指着其中的一只看起来死了的白鼠道,“小的喂这只白鼠吃了近五日的原隋丹,今早上就这样了。” “贺大夫炼药我是见过的,经他手的药,只要他保证,基本就绝对没问题,”高庭渊道。 聂珏又盯着那白鼠看,“不会真死了吧。” 贺大夫便有点不满了,“聂大人您在质疑小的医术吗?这白鼠过一夜就能醒,咱们等着就知道了。” 聂珏摸了一下鼻子。 高庭渊找了其他话道,“贺大夫,我父亲常吃的章鹿饵没了,你再给配些。” 贺大夫便离了院子。 “贺大夫性子古怪了些,不过他却是有大本事,我母亲当年生我难产,若不是他,只怕你就见不到我了,”高庭渊说。 他说的再平实不过,聂珏用手抚了一下他的脸侧,把那小盒子放到金鱼袋中,又来搀他的手,“我信的,只是怕有个不慎。” 高庭渊轻拽她站起,与她沿着走廊慢慢的走,“你把戚婉接出来,打算怎么安排她?” “京里是不安全了,我想送她去域西,先到红旆那里待一段时间,等风声过来,我再想办法把她接回来,”聂珏腿打颤,走两步就不想动了,“不想走。” 她只差说要抱了,高庭渊却狠心,捏着她的手让她再走一截,“要走走。” 聂珏便靠到他身上,走起来都是拖拖拉拉,“你怕吗?” 高庭渊谨慎的望着地下,手臂揽住她的肩,道,“有点。” “我不会,”聂珏拉他衣上的金红镶边,“是不是要去值班了?” 廊下才走了一半,高庭渊望了望日头,道,“还早,可以陪你吃过饭。” “眠云恋上了奕王殿下,”聂珏道,她赖皮的将腿缠到高庭渊腿上,“我想歇一歇。” “萧子缨能看的上他?” 高庭渊便干脆抱起人快步进了屋。 屋里放了冰,一进来就凉下来,聂珏安静的窝在他怀里,“奕王殿下好手段,使了一招英雄救美,让眠云误以为他是为了救她受伤的。” 高庭渊将她放到软垫上,取了热水过来给她泡脚,“武安伯的女儿,确实够让他下血本。” “我劝回来了,眠云还是听话的,”聂珏低头看他给自己按摩脚,“岳峙,奕王殿下不是善类,他若上位了,你我估计都没好下场。” 高庭渊给她按摩有一套,揉捏掐拿都掌了力道,绝不会让她觉得不适。 “你是他的老师,我是他的表兄,你帮着他,难道他还不记恩?” 聂珏说,“他才是最像你姑母的人,卧榻岂容他人酣睡,朝堂我为尊,他不除我,他如何立威,你手里有北尉军,何孝和他是一体的,只要有你在,北尉军就不可能在他手里,他想抓军权,头一个不会留你。” 高庭渊洗好那两只脚,便放她上了床,他也跳了上去,轻摸她的鬓发道,“咱们走的远远的,让他杀都杀不到。” 聂珏枕在他手心里,轻笑,“胸无大志。” “造反多累,”高庭渊跟她扯皮,“奕王殿下若念着情,必不会伤你,他也打不过我。” “奕王殿下可不会讲情,你看昭华公主惨不惨?” 聂珏躺了一会儿,想翻身,高庭渊圈着她翻动了一下。 “昭华公主害了他多少次?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反击也是正常的。” 聂珏还想跟他接着说,九儿在外面敲门,“高大人,大人吃饭啦!” 高庭渊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跳下去,绕到外间去开了门。 聂珏在床上也躺不住了,支起身要下来。 高庭渊一进来就见她想弯腰,急忙跑来给她穿好木屐,“仔细些,都当母亲的人了。” 聂珏脸热了起来,“你跟老妈子似的。” 这什么话,高庭渊黑了脸,杵着瞪她。 聂珏哈哈笑,“气了,我这是夸你呢。” 高庭渊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随后挽住她的腰出到桌边。 聂珏看他不坐,便拉他,“陪我吃。” 高庭渊虎着脸。 聂珏摇了摇手,“岳峙……” 高庭渊便没法,在她身边坐下来,给她夹菜。 聂珏瞧他还不高兴,挪着椅子靠近他,柔柔的道,“小气鬼。” 高庭渊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就气。” 聂珏就笑,“坏澹澹。” 高庭渊放下木箸,来捉她,“惯的。” 聂珏在他怀里笑的撑不住。 高庭渊抱好了人有板有眼给她抚背,怕她岔气。 聂珏笑够了,贴着他的脸极轻的蹭着,“喜欢你抱着。” 高庭渊怜惜道,“我抱了就不放了。” “恩。” 第142章 一百四十二个澹澹 贺大夫的原隋丹果然是有效的,过一夜,那只白鼠又活蹦乱跳了,聂珏定了心,趁着女帝陪护在赵承治身边,偷了空将其送到戚婉手里。 女帝一连几日都守着赵承治,眼瞅着他恢复的很好,才有闲心想起来戚婉。 她思忖着自己算是冷落了人家,所以先赏了些东西过去,到下午才悠哉的晃进了修福殿。 戚婉穿的清凉,背靠在凉椅上打着盹,听到身后声响她就醒了,反手一抓,将女帝拽到身前,旋即又放开了手,冷漠的瞪着女帝,“不陪你的宝贝儿子了?” 她面嫩,也才十六岁的年纪,纵使长得像贾子兰,但身上那股朝气却又使得她区别于贾子兰。 年轻的生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着引人的诱惑力,女帝眸微垂,纤指点到她的肩膀,道,“这是在怪朕不来看你吗?” 戚婉撇开那手指,双腿交叠,歪过身拉着椅子朝旁边退,“滚远点。” 女帝狠着笑,追到她跟前,来掐她的脸,“养不熟的小崽子,仗着朕宠你,嗯?” 她体虚,掐人没多大力,戚婉抬手扼住她的后颈,凶横道,“你不就好这一口?” 女帝翘起一边眉,硬坐到她腿上,笑得妩媚娇气,“那你好哪一口?” “关你屁事,”戚婉掩不住腻烦,倒没轰她。 “没教养。” 女帝樱唇微启,便要去吻戚婉,却被戚婉钳住了下巴,“你也不遑多让,逼着人做这档子事,恶心不恶心?” 女帝这时脾气好的过分,她俩手扣住戚婉双肩,哼出鼻音,“朕快活就好,谁敢说朕恶心?” 戚婉满面讥讽,“烂货。” 女帝被这两个字刺疼,顺手想打她,绕到她那张脸时愣是转了弯,揪住她的耳朵狠命的拧,“杂种,骂朕不怕朕削了你的脑袋?” 戚婉掰开那只手,将其背到女帝身后,“你舍得吗?” 女帝凝望着她的面容,未几道,“这张嘴长在你的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要不然你挖出来啊!”戚婉猛一下站起身,看着她跌到地上,戚婉指着自己的五官道,“最好连着我的鼻子眼睛一起挖了!” 女帝一只手撑着地,直直瞪着她,“当朕不敢吗!” 戚婉耸起肩嘲弄的笑着,进到房里,摸出一把匕首甩到她手边,自己往下一蹲,冷喝道,“挖!” 女帝抓着那匕首手打颤。 戚婉森然的盯着她,“你口口声声说着你爱子兰,你若真爱她,就不会跟别人睡觉,你的爱真廉价,甚至抵挡不过身体的欲望,她不死你也会抛弃她,你的爱真令人作呕!” “啊——” 女帝尖利的嘶叫着,扬起匕首直冲着她的脸上来,戚婉眼都没眨一下,嘴角勾出冷笑,看她下手。 她下不了手,匕首触到皮肤时,她就立刻把匕首抛开了,人朝地上跪了下去,“你说的很对,朕的爱配不上她。” 戚婉坐回到凉椅上,晃着腿。 女帝泪流尽了,从地上起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殿。 ---------------- 天越来越热,快到六月底了,聂珏回府后,王婶就盛了绿豆汤过来,给她吃着去热气。 高庭渊调了班,换成了早上,刚好跟聂珏同一顺,她一碗汤下肚,高庭渊就来了。 聂珏便顺手给他盛汤。 高庭渊一口闷尽绿豆汤,通体凉爽。 “戚婉胆大,跟圣人又吵了一架,”他浑身都是汗,手里还拎了一袋子小吃,说过话就转到小间里去洗澡了。 聂珏扒开那袋子,捡了块糍粑,才吃了一口觉得难吃,就放到碗里了,等高庭渊出来,她道,“你姑母可不就喜欢这个调调。” 高庭渊捏住那半块糍粑吃了,道,“戚婉越这样,圣人越黏她。” 聂珏咂嘴笑,“黏吧,也没多长时候了。” “奕王殿下住在明德殿。” 高庭渊还湿着发,他自来头发都梳的整齐,白日极少有衣冠不整地情形,这样披散着发,他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弱了许多,倒多些翩翩贵公子的意味来。 聂珏托着脸瞅他,“朝东啊,气死昭华公主了。” 除了女帝的寝殿崇仁殿位于皇宫正东方向,那明德殿亦是偏东,寓意不用说也明白了,东宫罢了。 高庭渊拿着她的团扇挥了两下,还是热,干脆塞了个冰块放嘴里,这才舒坦了,“昭华公主这么轻易的退出了朝堂,总感觉不对。” “走着看了,”聂珏坐的发麻,起来在屋里散步,“禁军还在她手里,她只要没放,那就说明她只是做给你姑母看的。” 高庭渊道,“坊市里近来流传着一个事,我琢磨是你放出去的。” 聂珏转到梳妆台前,拿了梳子来,走来他背后,给他梳发,“传的什么?” “奕王殿下遭刺杀是昭华公主所为?传的有模有样,”高庭渊偏过头望她。 聂珏扳正他的头,解下系在手上的缨绳扎了上面一半的头发,“我放出去也没这么明晃晃,谣言谣言,传到后面跟我没关系。” 高庭渊扣住她藕白色的腕子,“不认了?” 聂珏挣不开,索性将梳子砸到他手上,“闹得哪一出?” 她的腹部又长大了一点,高庭渊视线落在那儿,俯头往上面亲了亲,“做的太明显,到时候昭华公主全算你头上。” 聂珏揉他的头发,“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看谁先占上头。” 她说话总喜欢拖音,头字的尾音落得老长,高庭渊听在耳朵里发痒,没放过那手,反倒握紧了,“禽困覆车,她这后招只怕是个大招。” 聂珏抢不回手,与他对望着,“我盯着她呢。” 高庭渊便松了她,活动了一下肩膀,道,“长了双慧眼,童贤动了奏折,你为何不追究?” 聂珏道,“养蛊要花时间,我下了本钱,得加倍收回。” “照现在看,圣人应是有易储的打算了,奕王殿下入主东宫指日可待,”高庭渊道。 聂珏却摇头了,“错,你姑母定了昭华公主就不会改,除非昭华公主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昭华公主自省在府里,三月一过,你姑母一定会寻个机会放她出来,让她重新来过。” 高庭渊沉思,“奕王殿下这次遇刺难道还不算到她头上?” “你的姑母靠着杀伐成帝,她骨子里并不会觉得杀伐有错,甭说这事不是昭华公主做的,就算是她做的,你姑母说不定还认为昭华公主做的很果敢,奕王殿下在你姑母眼里,就是个试炼品,用来培养昭华公主的,就算奕王殿下真死了,她都不会起废了昭华公主的想法,”聂珏清晰的分析道。 高庭渊道,“虎毒不食子,圣人只有两个孩子,应不会如此狠。” “当然,所以她让我当奕王殿下的老师,因为我能保得住奕王殿下,在她心里,我不仅是奕王殿下的盾牌,也是昭华公主的磨刀石,等她大限之后,昭华公主能自如的把持朝政,我就没用了,到那时,杀我就是自然而然,她一早就给我想好了下场,”聂珏道。 高庭渊望她。 聂珏回视,“怕什么?昭华公主可是个笨蛋,她不会明白你姑母的良苦用心,她当下只会以为你姑母放弃她了,像她这样又蠢又毒的人,又岂会甘愿被弃置,总要做些偏激的事情出来才符合她的身份,对不对?” “民间舆论都对她不利,已有不少人转头投向奕王殿下了,她能做什么偏激事?”高庭渊夹了只馄饨给她。 聂珏张口接了,“我就是要她听到,让她束手无力的愤怒,让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无人再想助她,我要把她逼到绝境上,走上我给她亲自设计的那条路。” 高庭渊听的不甚理解,只在心里记了数,道,“奕王殿下若真成了,你也说了,他不会放你我,到此,你心里有个什么想的?” 聂珏眉笼出缭缭,有轻愁飘出,“岳峙,我得假死一次。” 高庭渊兜手搂住她坐到膝上,“据你所言,最早何时能定局?” “凉秋初定,寒冬成局,”聂珏吐话,倚赖在他胸前,亲昵的摸着他的脸,“岳峙,江都我们可能去不了……” 高庭渊捏了一下那细软的腮肉,“一家人能在一起,哪儿都一样的。” 聂珏眼中露出晶莹,“他的小名我来取行吗?” 高庭渊哺来一颗樱桃,轻柔的密吻在她唇上,“想叫什么?” 聂珏咽下樱桃,任他在口中索取,舌间的触碰使她颤栗,她道,“骁骁……” 高庭渊凝视着她眼中结出的泪花,爱怜的伸出手指轻擦去,“男孩儿女孩儿都叫这个么?” 聂珏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含羞道,“男孩儿叫这个,若是女孩儿,咱们再生一个好么?” 她羞起来看都不敢看高庭渊,高庭渊勾住她细滑的下巴令她抬眼,诱着道,“要是生的男孩儿呢?” 聂珏咬着下唇,泪眼成娇,“还想要个囡囡……” 高庭渊吻她都藏了疼惜,“好。” 第143章 一百四十三个澹澹 坊间的传言和赵承治入住明德殿这两件事让昭华公主心底仅剩的那根弦也断了,她所抱的期望全部被聂珏捏死,再无生还的可能。 “先生,如今的局势本宫已然呈颓势,若照你所说,就算起事,本宫也无把握。” 左不厉拨了一下炭火,将茶壶放到上面,看着茶水沸腾,他道,“所以殿下得等,等一个契机。” 昭华公主坐到竹椅上,道,“这些年本宫真是小瞧了皇弟,他潜伏了这么久,一出手就杀的本宫无法翻身,再加上聂珏散播此等莫须有的谣传,这是逼着本宫剑走偏锋啊。” “殿下,既然首辅大人敢捅娄子,您何不再捅的大一些,最好满天下人都知道了,事儿大才难收场,”左不厉斟了杯茶放到她手边,“刚好乱一点,高大人迫不得已还得出京啊,首辅大人就是再厉害,她手里可没兵,兵部临时整兵也要花时间,到那时这京里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昭华公主挑起唇笑颜艳丽,“先生大能,事成之后,聂珏本宫赏给你了。” 左不厉拱手笑道,“谢殿下。” 昭华公主蔑笑着。 -------------- 七月来临,宫里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戚婉病倒了,凶险的狠,就连太医署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用汤药吊着。 女帝整宿整宿的伴在戚婉身侧,常常看着她就不自觉地流泪。 这般熬过了五日,当夜,戚婉便不行了,连眼白都翻了上去,女帝赶走了其他人,独自守在床侧,盯着她已然发青的面容,一瞬不眨。 “阿婉,你也要像她那样去了吗?” 女帝坐到地上,握着她的手不能自制的发抖,眼旁滑下来的泪水全部掉在了她们交握的手里,女帝的神情中尽是慌乱,“别留朕一人……” 戚婉已失了气力,说话都不成片,“别……碰我……” 女帝看着她,眉目留情,“朕是天煞孤星,克死了她,如今连你也逃不过。” 戚婉剧烈的喘着粗气,再不能回话。 女帝脱了靴子,倚在她身侧,将手贴着她的脸道,“朕不想你走,朕还没同你玩够……” 她们的手还放在一起,戚婉张口“额,额”了几声,浑身的劲就像被抽去了一般,立时戛然而止。 女帝伸指到她的鼻子下面,那里没有了呼吸,女帝仰着脸看那张青白的面皮,看久了,便如雏鸟般缩到戚婉尸身的胸前,哀哀的诉说着心底的话。 “朕第一次见子兰是嫉妒的,她仿佛生来就应该众星捧月,倾世的美貌,显贵的家世,朕只是个商人的女儿,在后宫里也只有献帝的宠爱,朕怕她进来,她的父亲是当朝首辅,献帝也得听从着他,她父亲常在献帝面前说朕的不是,朕怕他送她进宫,她性格高傲,骄矜的令人憎恶,朕想着若是她来了,朕哪里还有的活路,朕没有家世依靠,若她打压朕,就算是献帝,朕也不敢保证他一定会护朕周全,他的宠爱算什么?朕得先发制人,赶在他们将人送进来之前灭了这个苗头。” 女帝的眼睛哭肿了,她任那泪浸泡着她的面颊,继续着话道,“朕成功了,朕不仅篡位,还杀光了她的家人,朕当时得意坏了,这么个傲气的绝色佳人,怎么能让她轻易的死了呢?朕想尽了办法折辱她,寒霜铸成了她的脊骨,冰雪将她的容颜凝成,这样的人根本不屑于跟众多个女人抢一个男人,朕侮辱了她,将她丢进了深渊里,可朕却也被她带进了深渊里,朕爱上了她,朕怎么能爱上她呢?她恨朕啊……” “朕诚惶诚恐的捧着她,朕以为朕可以挽回她的心,朕尽力弥补着,她只要对着朕笑一次,朕都觉得是她的馈赠,朕把她当作掌心宝,朕爱她爱的低到了尘埃里,可她偏偏回应朕了,她那般尊贵的人,在朕杀了她父亲后竟还会对朕温柔,朕想都不敢想啊,朕贪心的很,只以为她当真心里有朕,她太聪明了,她布下的情局,朕一步步踏进去了,直到现在都无怨无悔,朕想她,想的心骨都生了毒,朕拔不掉这毒,被它毒的甘之如饴。” 泪水将女帝的眼睛迷住,她努力睁着眼去看死去的人的脸孔,在这朦胧里,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人,她极其小心的注视着那脸,自欺欺人的求着道,“你代我去问问她,她爱过我吗?” 女帝将身体蜷缩在她的肩侧,揣着这句问话进入了梦乡。 ---------- 戚婉在半夜被运了出来,女帝直言要送她回塞北安葬,那丧葬队走出京城约有五百里时,就被高庭渊掉包了。 聂珏去见她时,人还没醒。 “贺大夫,她怎么还没醒?”聂珏有些急了。 贺大夫也疑惑,抚着胡子摸了那脉象,“不应该啊……” 聂珏手心都慌得发汗。 高庭渊道了一句,“如若她多吃了原隋丹呢?” 贺大夫愣住。 聂珏抓在手里得那只手这时动了,她惊喜得道,“醒了!” 这一声叫让戚婉的意识聚拢回来,她撑起身,感觉喉间有异物,猛一声咳,便有淤血吐了出来。 贺大夫连拍着手叫好,“好了,好了,血咳出来就没事了,小的这药还算有用啊。” “大人……”戚婉望着她,才想伸手与她相拥,便见一旁站着的高庭渊冷冰冰的瞪着她,她只得老实的将手放到身侧,“谢谢大人救我,救奴婢……” 聂珏心有慰藉,侧头拉住高庭渊的手道,“单我一人岂能这么轻松救你,你得感谢高大人。” 戚婉惧他,胆小的望他一眼就缩回去了,“多谢高大人……” 高庭渊哼了一下,神情很是不爽利。 聂珏憋住了笑,对戚婉道,“婉婉,京里你不能回去,我先送你去域西,你在那里待些时候,等安定了,我再来接你。” “奴婢听大人的,”戚婉乖乖的道。 高庭渊横插了一句话,“别又半路上跑回来了,你家大人救你一次容易,再想救你第二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聂珏抬脚踢他,随后冲戚婉温热道,“别听他的,你落到何种境地我都能救你出来。” 戚婉心里感动,便有泪涌出,“奴婢当初猪油蒙了心,叫大人费心到如今,往后奴婢都遵着大人的话,绝不再违逆!” 聂珏给她揩泪,“都出来了,日后会好过的。” 戚婉有点窘迫,忽又想到一件事,才从袖中取出一道朱谕,交到聂珏手里,“大人,这个是奴婢找那个皇帝要的,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 朱谕这东西权力大的很,无论多厉害的官,见到朱谕就如同见到皇帝,单凭差遣,聂珏谨慎的将其放进了腰间的金鱼袋中,道,“婉婉,我得向你说一声谢,这东西我很需要。” 能帮到她,戚婉自然极高兴,一不留神,就捏住了聂珏的手腕,敞开了笑脸道,“奴婢跟着大人,便是最幸福的事了,大人千万别将奴婢当外人待了,这谢奴婢当不起的。” 高庭渊见不得她对聂珏动手脚,一弯身就将聂珏抱离了床,让她坐到怀里去了。 聂珏的肚子快五个月了,这么一动作,便就显了出来,戚婉盯着她的肚子有片刻惊愕,“大人,您,您怀孕了……” 聂珏脸就浮起了一层粉,含着怨望向高庭渊。 高庭渊把她的衣裳理了理,挡住了那鼓起的地方,道,“我的。” 戚婉含怯道,“恭,恭喜高大人……” 高庭渊直挺挺的接了这一声恭喜,脸色总算好了。 聂珏轻推了一下他,他就不放手,聂珏只好道,“我给你准备好了粮食和水,域西远,你路上或有颠簸,同行的都是我挑出来的人,可靠的很,你有什么难处皆可与他们说,莫要觉得害羞。” 戚婉弱弱的答是。 太阳快要落山了,聂珏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道,“我走了,你若想我,可带信回来。” 戚婉不舍的望着她。 聂珏笑着安慰道,“只是暂时的离开,我会来接你的。” 戚婉嗯着。 聂珏便和她道别了,由着高庭渊将自己带出去了。 戚婉诈死,宫中却都以为她真死了,女帝也因此事生了病,她的精神彻底摧垮了,缠绵病床常有噩梦袭来,梦里多是些血腥杀人的场面,都与昔日她做下的恶事相关,她病了快一个多月,神志也都没从前那般清楚。 赵承治明里倒是孝顺,她病着,二话不说亲身去侍奉,其实女帝身边的宫女太监一堆,说到伺候哪用他去,不过他却非要守在女帝身边,便是夜里,也不离半分,女帝梦中惊醒时,常见他伏在床头,她也心疼,赵承治才好的身子,哪经得起这样熬,可叫他走,他又不听,固执的呆在她床前。 女帝嘴上说他不听话,可心里还是舒服的,有一个人能伴在她身边,不问恩怨,这样的情境她实在是太想了,她的这个小儿子总归如了她的心。 下卷 翻齐覆魏明帝悔 第144章 一百四十四个澹澹 女帝这一倒,朝里有聂珏撑着,倒没人敢出声,可民间就不同了,早有人趁时起风,故意造出声势,且这阵仗浩大,没几日,竟聚集成人堆。 “高宗垂病于榻,帝姬肆虐手足,权臣侵蚀朝政,呜呼!齐危矣。” “齐亡定在聂珏之手,凡此之际,我等匹夫皆为义士,保齐立国!” 起义军自称攘安团,号召了近六万人,在襄州盘踞,为首的是个名叫包威奇的男人,自封安平王。 昭华公主比兵部的人提前得了消息,这攘安团倒是个让她叫绝的东西。 “先生,时机是不是来了?”昭华公主把信交给左不厉道。 左不厉将那信极仔细地看了个遍,道,“高大人大约要下地方,他一走,北尉军必定会分成两拨,肖校尉和何校尉分别统领,如此,北尉军基本无阻力,禁军离内宫最近,只要童贤做好内应,那倒是十成的胜算。” “六万义军,说实话难成事,朝中随便什么武将都可以去,本宫那表兄不见得就会走,他不走,陆虎师进京很有可能就被他察觉,这个攘安团一起来,萧真必也会召集民兵,京中约有二十万兵,去了地方六万,那也还剩十四万,再加上表兄手里的一万北尉军,陆虎师对上了,难说打得赢,表兄还曾经率领过陆虎师杀敌,他在陆虎师中有威望,足够震慑他们,”昭华公主道。 左不厉把那信叠好放到桌上,“攘安团可是冲着首辅大人来的,撕开了说,就是捍卫大齐,大齐姓高不姓聂,高大人去才是正经的,安抚和镇压都说的通,若是派了别人,这事可就没那么简单解决了,首辅大人若想保住自己在民间的声誉,她还就得让高大人出战。” 昭华公主揣度不答。 左不厉看了一眼她犹疑地面容,加话道,“武安伯手里的兵说白了那都是民兵,战时集闲时散,高大人一走,武安伯虽是镇守京都,但那十四万兵也多在家中,临时如何集中,陆虎师悄悄入京,打的就是让他们措手不及,我们先占时机,他们就算机警也不会想到陆虎师是您的人。” 昭华公主道,“先生,本宫并不怕事,但肖无宴实在是个走狗之徒,他的父亲虽听话,可肖无宴难掌控,本宫就怕他临时变卦。” “肖校尉此人好美色,您若担忧,何不向他展露诚意,送几个美人去不就解决了,他的妹妹嫁给了陆大人,陆大人都站在您这一边,他就算不愿,那逼着也得跟随啊,亲人才是重要的,他和高大人只是外人,”左不厉提点道。 昭华公主柳眉凝沉,“如此,本宫以什么名义起事?” “清君侧,君王身侧伴佞臣,殿下为逐佞臣起兵,乃正义之师,天下不会责骂殿下,只会为殿下擂鼓助威,”左不厉说。 昭华公主斟下一杯酒,朝他敬道,“这一杯酒本宫敬先生,成事之后,本宫定会以首辅之位来迎先生!” 左不厉回敬,“在下敬候佳音。” ----------- 攘安团这事传到聂珏耳中时,他们已将临边的冀州攻占了。 内阁会议,聂珏就此事着重提了出来。 “萧大人,京中目前兵力约有二十万,您务必在今晚将民兵整合。” 萧真答下话,“首辅大人,攘安团中多是庶民,下官以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调出十万左右的兵士应该可以抗衡。” 聂珏认同,“包威奇煽动民心,那些无知庶民靠的是一腔热血,这种毫无组织性的义军形同一盘散沙,真要是打起来,他们必败无疑,稍后本官会奏请圣人,遣将出战。” “首辅大人,下官愿前往,”高庭渊道。 聂珏目中呈有深暗,“高大人勿急,先等本官诉与圣人由她做下决定才好定人。” 高庭渊便没再说了。 聂珏挑几件要事提了提,就散人了。 阁臣皆走出去,聂珏在后面喊了一句,“高大人留步。” 高庭渊做样子朝她作揖。 堂内门合上,聂珏皱起了眉,“一个小小的起义军用得着你去吗?” 高庭渊走近来,撑在她身侧的椅子边,将她整个人虚虚的罩在怀里,“我是高家人,起义军打着保齐的名号,我去是名正言顺的,我一去,他们就成了匪寇,绞杀匪寇不会造成恶劣的影响,若你调了别人,他们就有借口来攻击你了。” “你一去,要是昭华公主趁机起事,我手上没人,”聂珏拽了一下他腰间的犀比,“她估计就等着你走了。” 高庭渊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逗趣儿似的搔着她的颈肉,“直接跟圣人说了,让她下令整兵,岂不好?” 聂珏那翘起的长睫颤出了引诱,她的手朝上爬,爬到高庭渊的胸膛上,微微撅起浅薄的唇道,“不想跟她说。” 高庭渊面露沉色,下头衔住她的唇,吻得又缓又黏,“不说昭华公主就能得逞了。” 聂珏的身子轻动,碰到高庭渊的腿边,被他扣住了,她的耳边迭出层层艳红,直布下去,她的嘴巴被高庭渊堵住,只能哼着喉音,哼的高庭渊一身火,急慌慌要来拆吃她的皮肉。 “……我想让昭华公主闹出来,这样你的姑母才会放弃她,”聂珏的衣袍被拉扯,那还没消去的痕迹上又添新的,她整个人被高庭渊固在身前,麻软的连叫都支不起劲儿。 高庭渊逞着浑身的劲道往她身上使,叫她气息都乱的没了边,才又慢慢的行进着,说话声都沉稳的看不出他在做混账事,“那我走了,她就成功了。” 聂珏伸展着手去勾他的肩膀,桃花瓣儿形的眼睛里滴满了清露,她在这厮磨中勉力的跟上答复,“想叫琬珲……” 高庭渊身躯顿住,指节曲起,将她的官帽脱下来,随她那头染了墨似的发坠落,他又勾起她的下颚,直抬高了,迫着那细白羸弱的颈暴露在空气里,他看的入迷,俯头去亲尝,嘴里嚼着她才说的话有条不紊道,“无召不得入京,你让她来,造反呢。” 聂珏气都快没了,眼中失神,绵声道,“……我有朱谕。” 高庭渊蔫着坏的缠她,缠够了才停下,拾起袍子给她重新穿上,瞧着她缓不过来,便拿起桌边的茶喝进嘴里给她喂去,“疼狠了就耐不住,真怕碎了。” 聂珏柔顺的任他抱起,倚着他道,“想换洗……” “这里没水,”高庭渊取帕子去给她擦拭,轻声道,“忍忍。” 聂珏那没落的泪终于掉进了鬓侧里,她抱住高庭渊的手重复一遍道,“想叫琬珲……” 高庭渊把脏了的帕子包好塞进袖子里,他正色道,“你想好了,这朱谕圣人不知晓,定南侯来京相助虽是好事,可圣人绝对不会因为她解除了危机,便不去苛责她突然入京,你和她是极好的姐妹,这事一出,你们这情谊可能就不在了。” 聂珏摇着他的手,忍着酸解下金鱼袋,打开来,取出一个小纸条给他,“你看看。” 高庭渊抓着那纸条看的眉头都揪住了,“她疯了!” 聂珏自他膝上勉强坐正,扬着头抵在他的肩侧,弱着声道,“我就让琬珲带一半的兵来,你假装出京,然后去迎她,等陆虎师踏进京都,你们再联合包绞,好么?” 她声音细弱的招人,高庭渊手掌大张,将那颈子握在了手里,只需小小一用力,她就没了,他凝视着她眼里的祈求,道,“看透人心的妖精,逼着我一步步的纵着你,你这个小混蛋。” 聂珏攀附着他的手腕,泪水涟涟,“你不答应,我就死了。” 高庭渊看不得她掉泪,转着手在她的面皮上拂去泪水,谓叹道,“祖宗。” 聂珏极小的哎了一声,破涕为笑的往他怀里钻,“你说过会供着我的。” 高庭渊懒洋洋的环着她的腰,“陆虎师来京,塞北无人,匈奴有机可趁了。” “我让红旆盯着陆鹤吾,他走了,塞北不会有事,红旆能顶住,匈奴短时间纠集不了太多人,红旆手里有十万兵,不怕事,”聂珏仰望着他,拿手指戳他的脸,“肖无宴你管么?” 高庭渊低下头注视着她,“你想我管么?” “不想,”聂珏诚实的说着,双手覆住他两边的肩,道,“我要找你吵架。” 她说的极正经,高庭渊亲一下她的嘴角,道,“没得消停。” “吵了他们就以为你和我决裂了,他们才敢放胆子来事,”聂珏也嘟着唇去亲他。 高庭渊团着那细舌玩耍,悠闲道,“那你想吵什么?” 聂珏被他亲的发虚,右手摸着桌子碰到茶杯,只那么一扫,那杯子摔碎在地,茶叶溅了一地,她佯装凶恶道,“不给我买山楂糕。” 高庭渊搂她起来,抬脚把一边的椅子踹翻了,口中带着哄道,“你不能吃。” 聂珏瞥那椅子,白净纤细的手团在他颈下,主动将小口送到他嘴边,抱怨道,“好凶……” 第145章 一百四十五个澹澹 高庭渊把她放到桌子上,轻吻里包着宠,顺道又踢翻了一个案几,“不凶他们看不出来。” 聂珏嘟囔着,“岳峙,他好像动了……” 高庭渊眼都眯弯了,手覆到那圆滚滚的地方,果然感觉到那里面动了一下,他挡不住激动,“野的很,像我。” 聂珏拽他的衣边,亲吻很是黏稠,“你欺负我,所以他打你。” 高庭渊纵容着她胡说,只亲的她眼圈红起来,“嗯,我就喜欢欺负你。” 聂珏偷着笑,扯一下他的手道,“好了,你快出去……” 高庭渊幽怨的瞪她,“始乱终弃,利用完了就要赶我走。” 聂珏故意冷脸,“把你打入柴房。” 高庭渊挽着她下桌子,让她坐进轮椅里,又把那轮椅边的一块棉毯铺开,遮好她的腿和肚子,才道,“那我要在柴房侍奉大人么?” 聂珏挂不住羞涩,“柴房没门……” 高庭渊眼眸暗沉,轻舔了一下嘴道,“我偷偷摸进大人闺房,柴房关不住我。” 聂珏便遮住脸,“我身上还脏呢,都是你……” 高庭渊转不动脚,直看着她不想走。 聂珏侧靠在椅背上,催他,“快走。” 高庭渊捏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变出一副怒意沉沉的表情,大步朝外走,开门时,那门被带的作响,听者都能看出那动作里的火气。 聂珏和高庭渊闹翻了,这样的事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整个朝野。 昭华公主闻得这个好消息自然是乐极了,那心底最后的一点怯懦都挥散尽,她就等着事成后将聂珏捉住,肆意侮辱,以还她所受的罪。 聂珏于当夜进宫。 女帝起不来床,直接让她来寝殿。 聂珏被人推着轮椅进来,女帝精神不济,只看了她一下,道,“聂爱卿,跪礼免了,腿疾复发怎还要来见朕?” 聂珏垂眸道,“陛下,襄州有人起义,共聚有六万多人,取了个攘安团的名,目前已攻占了冀州,请您下旨出兵。” 女帝撑起一半的身体,进力睁着眼道,“为何起义?” “……保齐,”聂珏斟酌道。 女帝那双狭长的眼轻轻扫向她,“造反说的这么清新脱俗,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聂珏闷头等她的指示。 “朝里武将多,你心里想让谁去?”女帝先问道。 聂珏道,“回禀陛下,这攘安团只是一群无知庶民,不足为惧,微臣认为可让柳大人前去围剿。” 女帝道,“聂爱卿,让澹澹去吧。” 聂珏肃穆着脸,“陛下,杀鸡焉用宰牛刀?” 女帝绕着自己的手指转,“攘安团,多顺民意,你若让柳士龙去,免不得有逼杀义士的嫌疑,澹澹去就不一样了,他是朕的娘家人,打击攘安团是正正当当,而且打胜了,百姓们才能看出来大齐没败落,也叫他们收了造反的心。” 聂珏答是。 女帝才空了似的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聂爱卿,再过两个月,璇玑反省过后,你来带她理政吧。” 聂珏道,“陛下,您打算将殿下放哪里,微臣下去就做安排。” 女帝说,“聂爱卿,你一个人担着三个职很是辛苦,回头就让璇玑进吏部吧,吏部综合性强,她不小了,朕也等不及了,你帮衬着点,让她尽快上手,朕也能安心。” 聂珏心里讥笑,嘴上恭敬道,“陛下,微臣正准备同您提这事,大理寺那边微臣也想移交给封大人,她性情刚直且干练,大理寺的案件她处理的都很得当,微臣也是时候放开……” “爱卿身上担子重,现在卸下来也是能舒一口气,只璇玑你替朕多费些心,她待人接物虽说得过去,但还是肤浅,有你在旁边看着,至少能矫正,”女帝交代道。 聂珏接话,“微臣义不容辞,能辅佐殿下是微臣的福气。” 女帝乏力的抬一下手,笑着说,“聂爱卿会说话,璇玑记恩,断不会忘记爱卿的忠诚。” 聂珏赤着脸傻笑。 女帝便又睡倒,朝她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聂珏默默退出殿。 翌日一早,高庭渊率十万大军离开了京都。 彼时聂珏才刚用罢早膳,被九儿扶着在院子里活动。 “大人,今日不去议理堂了吗?”九儿摘一朵午时花放到她手里,“那些大人会背地说您懒惰……” 聂珏嗅着花香,淡道,“他们不敢说我,外边可都传着我跟岳峙掰了,得装装样子,我要是若无其事的入议理堂,会惹得人怀疑,今日不去才是对的。” 九儿带着她绕院里走了一圈,董朝跨进院子,手里拎着一盒糕点,递到九儿手里。 “大人,这是云雀斋的枣泥糕,世子爷特意让属下去买的。” 九儿揭开盖,里面的枣泥糕红彤彤的喜人,样式都精致的招食欲。 聂珏拣起一块小小的咬了一口,甜而不腻,正对她的口味,她道,“我记着了,等他回来,我跟他说道,该你的赏不会忘。” 董朝挠着头,谀媚道,“您吃的舒心就好。” 聂珏要笑不笑的望着他。 董朝伸一下舌头,老实巴交的退出了院子。 聂珏连吃了几块,觉得瞌睡上来了,便对九儿道,“回房吧。” 九儿牵着她去睡了。 ------------- 襄州和冀州都在南边,高庭渊带着那十万人一路南下,出京一日后,转道去迎周筱妤。 周筱妤和高庭渊在永州相遇,她只带了六万人来,兵将过多,易引起注意,高庭渊和周筱妤将这十七万人先带进深山中。 “岳峙,京中如何了?”周筱妤和高庭渊碰了一碗酒道,“圣人这朱谕怪的很,我看着那上面的字倒像阿珏的。” 高庭渊等她酒喝光,道,“那朱谕确实是甘棠所写。” 周筱妤瞪圆了眼睛。 高庭渊道,“昭华公主暗地召了陆虎师入京,圣人不知晓,甘棠想一举将他们歼灭,所以……” “所以就将我诓回来!”周筱妤扯着嗓子大喊。 四周还坐着将士,她这一嗓门叫的那些将士都朝他们这边看。 “离远点!”高庭渊对看热闹的将士们道。 那些将士便灰溜溜的躲远了。 “小侯爷,你小点声,”高庭渊尽量缓着话道,“事态从急,若陆虎师踏临京都,你我都不在,那圣人只得被逼着退位。” 周筱妤秀丽的面庞蕴着寒气,“你们害我!就算我助你降伏陆虎师,圣人就会饶我吗!” 高庭渊直望着她,“小侯爷,既已入京,你便无回头路可走,现下你只有一个选择,随我等候在此,陆虎师杀到之后,你我合力将其绞杀在京中,圣人就算要怪你,你也立功了,戴罪立功,你便什么事都没有。” 周筱妤拔出背后的洗鹿刀,直刺进土里,“我现在也可以回巴南,圣人还没发觉我离开巴南,你们的斗争我不想参与!” 高庭渊也抽出腰间的良匪剑,道,“你们周家军就这点本事?昭华公主都要篡位了,你竟还想置身事外!” 周筱妤提刀朝他就是一砍,被他避过去,她目露凶光道,“我周家世代居于巴南,圣人从不叫我们参与朝斗,高岳峙,你好胆量,竟敢跟阿珏将我骗回来,你们不怕圣人知道了,砍你们的脑袋吗!?” 高庭渊挽出一道剑光,朝着她连刺数剑,招招不留情,“昭华公主必允了陆鹤吾好处,若她成功了,陆家的地位极有可能更上一层,陆家向来和周家不对付,你觉得你能好过到哪儿去!” 周筱妤翻腾在半空,束起的长发轮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她的洗鹿刀在烈日下劈出热气,和高庭渊打杀了数招,却难分输赢,她粗着气将洗鹿刀插回刀鞘中。 “你们可以如实告诉我!为何要圈我来!此番成败,我周家都要遭忌惮,你们有想过我们的处境吗!?” “据实所说,你会来吗?”高庭渊道,“小侯爷,是我和甘棠邀你入京,与你无关,此事一了,我会向圣人说明,绝不会让你们周家军落入窘迫。” 周筱妤蹲到地上,举着酒罐倒一碗酒,闷头咕尽,“你和圣人怎么说?你都自身难保!” “只要能阻止昭华公主阴谋,圣人自会理解我们,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我们不用计,这燕京就要提前动乱,小侯爷,望你明白,你我是圣人的人,只要护的圣人安好,那再大的事,在圣人那里都算云烟,”高庭渊道。 周筱妤一脚踢碎那酒罐,“你们搞小动作都没提前给圣人打招呼,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瞒着她,现在还将我骗来,说这空话鬼信!圣人多疑谁不知,这次过后,她就是不说,心里也会有疙瘩,我拿你们两个当挚友,你们却拿我在刀片上刷!” 高庭渊额上青筋直跳,“你是被我和甘棠邀来的,圣人那里我自会解释,绝对不会让她对周家产生戒备心,此事是我们欠考虑,我们欠你的情,往后但凡你所求,我们定想尽办法替你办成,小侯爷我们需要你。” 第146章 一百四十六个澹澹 高庭渊离京已有五日,聂珏算着日子,看差不多了,心里有了计较,不过入议理堂还是照样的。 高庭渊一离京,北尉军虽有八校尉,但掌实权的却只有何孝和肖无宴两人,他们各领了一半的翊卫,分别巡视着南北地。 议理堂设在外宫南边,阁臣入内需的经过尚武门,尚武门这一带便是肖无宴所领辖范围。 聂珏乘马车过尚武门时,叫了声停,她掀开窗帘,探出头来。 肖无宴按住腰间的佩剑,一双招子不知避讳的朝她面上看,“首辅大人有事?” 聂珏拿起玉骨扇遮了半张脸,眉尖微挑,蹙出点点媚,她只那么轻轻看了一眼,便很快放下了帘子,让马车继续往里行。 肖无宴驻足在那儿,心口生痒。 聂珏入议理堂,便见所有的阁臣都已到场,她把玉骨扇交到九儿手里,散漫的注目着这些阁臣的面目。 “诸位,今日这政事停一停,本官有一要事要告与尔等。” 在做诸人皆呈惑状。 聂珏让两边的太监宫女先退走,待门合上了,她先喝了一小口茶润了嗓子。 “公主殿下估计再过一刻钟就会赶往宫里了。” “公主殿下不是还在禁足吗?”钟浒发问道,只觉得她乱说话。 聂珏弯出和顺的笑容,“本官刚得到消息,陆虎师已入京了。” 堂内各人陡时屏息。 萧真手直抖,“首辅大人,兵部未有消息,你从何得知?” “兵部没消息,是因为他们已被拦截在京外,您自然不知晓,”聂珏搓了一下手,“高大人已离开五日了,京里无兵,尔等自己做好准备。” 方明卿和吴柏梓吓得无人色。 萧真攥紧了拳头,“首辅大人,莫非公主殿下违逆,你也参与其中。” 聂珏目光寒冽,正待要说,那门就被人从外面冲开了。 昭华公主一身赤色劲装,手持长剑走了进来,其身后禁军鱼贯而进,将他们尽数包围住。 钟浒怒从胸中起,“公主殿下要干什么!” 昭华公主唇畔生笑,媚眼狠瞪着聂珏道,“内阁遭奸贼掌控,本宫不忍大齐沦落到奸贼手里,圣人目浑,本宫只得亲自动手,清,君,侧!” 钟浒急走到她身前,扬指大骂,“公主殿下!您在说什么鬼话!您敢逼宫,您才是大齐的罪人!您这样的逆贼,就算登基了,天下人也不会顺您的!” 昭华公主反拿起剑柄,迅速的砸中他的脑侧。 这一下使得巧,钟浒陡然就眼中白光一闪,昏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昭华公主往那座中人看,无一人再上前,她踢开地上的人,拿着剑往聂珏走来。 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在敲击着四周阁臣的心。 萧真立时想起身。 聂珏侧目瞪了他一下,暗示他别动。 萧真抓紧扶手,手背筋脉暴起,硬是忍住了。 昭华公主终于走到聂珏跟前,她举着剑划到聂珏颈边,微微一挑,迫聂珏仰起脸。 “首辅大人,本宫可记着你给本宫造的孽障呢。” 聂珏轻眨了眼,注视着她。 昭华公主娇媚的笑起来,抬起左手朝她面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打的极重,聂珏昏着头朝后仰,嘴角都溢出血。 昭华公主看她狼狈的无力反抗,手里的剑爬到她的额上,划开官帽,“凭你也配上首辅,本宫的母亲真是瞎的够可以!” 聂珏翘起一边的嘴角,尽力去看她,“那让殿下当吗?您看看这满朝的大臣答不答应?” 昭华公主侧过面朝那四周的阁臣去瞧,已有几人吓晕了过去,她丝毫不掩饰的鄙夷道,“你不过是个残废,仗着一点小聪明在朝中翻云覆雨,本宫让着你,你却把本宫一逼再逼,今日之祸,全是你聂珏一手造成的!” “殿下说的是,是微臣逼您抛弃民工,是微臣逼您刺杀奕王殿下,是微臣逼您逼宫,都是微臣的错,您问问那天下的百姓,他们信吗?”聂珏温柔道。 昭华公主揪起她的前襟,眸中渗毒,“毁了本宫名誉,你可真是不怕死。” 聂珏嘲弄的看着她。 昭华公主松了她,提着剑绕到她的脸皮上,“你强撑个什么,你的情哥哥不会来救你。” “殿下,微臣劝您一句,回头是岸,”聂珏平静道。 昭华公主轻视着她,“你把本宫的退路都阻死了,还让本宫回头,本宫回头撞死在墙上吗!皇弟有你这个老师真让本宫嫉妒又羡慕,短短几个月,你就助他入主东宫,让本宫在母亲面前失宠,本宫问你!你觉得本宫还要怎么走!?” 聂珏唇线紧闭,少顷闭上眼,打定不再和她多说一句。 昭华公主长长的呼出气,压着杀心收回了剑,朝堂中翊卫道,“看住他们,要是有人逃了,本宫拿你们是问!” 她便领着剩余的人直往崇仁殿去。 他们来的快,童贤令人大开了殿门。 昭华公主踏进去,其后翊卫随之朝里走。 赵承治才给女帝喂了一半的药,瞧着他们这阵势,手一软,药撒了,碗砸了,人怕的只知往女帝怀里躲。 十二内卫转瞬出现在殿内,挡在了进犯者的面前。 女帝在赵承治背上柔和的抚着,神色淡淡的盯着昭华公主,“璇玑,能耐了。” 昭华公主嫉恨的看着他们两人,眼中淬了泪,“母亲,您退位吧。” 女帝向下瘪嘴,“若朕说不呢?” “母亲!您都病成这样了,为何还要赖在皇位上!儿臣替您管着天下不好吗?”昭华公主道,她十几岁时就想过,她的母亲可以当皇帝,为何她不可以?她是公主,她比她的母亲地位更高,她更有资格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女帝放赵承治藏到床里,她下了床,走到内卫身边,道,“你管的住吗?你表兄才走,地方一团糟,你却趁火打劫,你瞄准了时机,以为他走了朕就怕了?朕告诉你,他手里有十万兵,只要他回来了,你一样会被他赶杀!” 昭华公主轻狂大笑,“您想得到,儿臣怎么会想不到,表兄一走,儿臣就让陆鹤吾回来了,他呀,已经带着陆虎师回京了。” “赵璇玑!你敢让陆虎师离开塞北!”女帝脑内一惊,面色阴冷道。 “只要能让母亲退位,儿臣什么都敢做,”昭华公主道。 女帝后退了几步,最终抬手将双目遮住,“朕的大齐竟然要毁在你的手里,因果轮回,朕造下的孽,今日终于被你报应到了……” 昭华公主胸口似被重石堆压,“您偏爱皇弟,您可有爱过儿臣一点?您让皇弟住明德殿,不就是在告诉儿臣,儿臣无缘储位,母亲,您当初杀了父皇,抢来了大齐,今日儿臣也效法您,您自觉的让位,儿臣或可留您一条命,您若是不愿,儿臣只能痛下杀手了。” “朕只当你蠢,未料你竟如此不顾大局,你要皇位,你有没有想过,陆虎师一离开塞北,匈奴人就会攻过来,他们瞅准了时候,一旦匈奴入境,大齐定会遭沦陷,凭你能怎么样!就是让你当了皇帝,你也没命来享用!” 女帝胸口痛的似要穿出,她拿下手,周身如遭寒气入侵,竟是觉得冷的牙关发紧,她凄凉的笑着,这半世,她挣到头了,她为了自己,也为了大齐,她有一腔宏图,杀世家,屠贪官,保清明,纵使如今病体缠身,亦是从不敢松懈,她耗尽了精力,机关算尽,到现时才发现,竟是一场空! 她要当盛世明君,可这盛世将开始却已被迫衰败,十几年的心血,一夕付之一炬,她的国家将会被匈奴人占领,她的子民将成为匈奴人的俘虏,这锦绣河山全做了灰烬,她终将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 昭华公主脑中已没有其他想法,只固执道,“儿臣只想要皇位,您退了,儿臣就让陆虎师回去。” 女帝瘫倒在地上,哭哭笑笑,“朕败了,朕一败涂地……” 昭华公主兴奋的睁大了眼睛,还想要炫耀一番,章程全冒着一头的汗从外边走了进来,“殿下,周家军入京了!” 昭华公主霎时惊慌,“陆鹤吾没拦住他们?” “高大人根本没走,他们一同杀了过来,只怕陆大人撑不住……” 昭华公主脊梁浸入了凉,那惊惧带来的刺骨寒冷让她失了促。 女帝竖起耳朵,哭花的脸上露出了笑,“闹吧!闹翻了朕才高兴!” 她抹掉泪水,翻身上床,抱住赵承治哄道,“乖乖,咱们睡吧。” 昭华公主狠唳的望着床上两人的背影,胸中那喷涌而出的妒意和惧意让她顷刻间就生起了杀意,她要杀了这两个人,不管结果如何,这两人必须死在她的手里,他们抛弃了她,他们将她丢进了无间地狱里,她要报仇,她要用他们的死来填补她的悲怨! 昭华公主瞪着那十二个内卫,他们防卫在女帝床前,只要昭华公主敢进一步,他们就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昭华公主朝后扬起两指,“杀了他们。”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个澹澹 那些翊卫便上前,与内卫们拼杀在一处。 内卫武艺精湛,短时间内阻挡他们倒是轻松,但人是会疲劳的,翊卫人多,杀都杀不完,内卫们再是能打,也累的精疲力尽,逐渐就被逼得退到了床前,他们之中已有几人受伤。 昭华公主耐心用完,在后面喊道,“快点!” 肖无宴和何孝就在此时冲了来,他们提了剑就去助内卫。 昭华公主扶住一边的桌子硬撑着身体,难以置信的望着肖无宴道,“肖无宴!你背叛本宫!” 肖无宴急速的砍掉一人,退到内卫身前,抖着肩笑哈哈,“殿下,何来背叛一说?卑职也要养家糊口,您就别为难卑职了。” 昭华公主急急的进了禁军里,章程全掩护着她先撤离了。 何孝哼了一下,朝还在打斗的翊卫们道,“本官告诉你们!现在缴械投降,本官可饶你们不死!” 那些翊卫一看昭华公主逃了,早没了抵抗的心,纷纷丢了手里的武器。 ------------- 陆鹤吾领着十五万人进京,人数繁多,京里的百姓再傻也看出不对来,连家门都不敢出,一时街道无叫卖声,竟都驻满了将士。 高庭渊和周筱妤看着他进去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整装,翻身上马浩浩荡荡杀了去。 陆鹤吾策着马自在的行在道上,心里好不畅快,这京都往后是他陆家人的地盘,只要这次成功了,昭华公主便会嫁给他,别说京都,就是大齐,此后都是他陆家的。 可惜这美梦才不过一小会,他就听到身后战马嘶鸣声。 他驱着马转头,见到了两个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陆鹤吾,你好大的胆子,十五万陆虎师全被你带回来了,那塞北你打算白送给匈奴吗?”高庭渊大声责问着,其声响穿过所有将士的耳朵,谁都听得见。 周筱妤也道,“这是燕京,你携这么多人,要造反啊!” 陆鹤吾剑都有些握不住,他强撑着话道,“本官奉圣人谕旨回京,你们别往本官身上泼脏水!” 高庭渊和周筱妤对视了一眼,一起朗声笑,“你说的圣人不会是昭华公主吧?” 那些将士都看向陆鹤吾。 陆鹤吾拽着辔头朝后退了退,冲手底下的人道,“将士们!他们才是乱臣贼子,随我擒住他们,为大齐除害!” 那些人便都朝着他们杀去。 高庭渊扬声对后方将士道,“诛杀陆贼!护我大齐!” 周筱妤御马当先,直杀了过去,其后数人紧随。 京中地方小,这三十多万人缠杀在一块,刀剑声响彻天穹。 高庭渊顺脚踹开冲来的一个人,朝不远处的周筱妤道,“小侯爷!咱们比一比,看谁先捉到陆鹤吾!” 周筱妤用刀背敲开一人,“好!” 他们在人潮中劈开了一条道,飞速的奔向陆鹤吾。 陆鹤吾一见那架势就生出了逃跑的心,转了方向竟朝着小巷方向跑。 周筱妤瞧他那没出息像都觉得好笑,顺手脱了脚上的靴子,照着他就是一砸。 将好砸中陆鹤吾的脑袋,疼的他放开了辔头,那辔头一放,身下的马就乱跑起来,横冲直撞,陆鹤吾捂着脑袋又疼又晕,没几下就被他的马颠下来。 这数十万人拥挤在其中,他摔下来谁也没注意,人人照着他的身上踩,踩得他哭叫出来,“救命!救命!” 可叫救命也没人听在耳朵里,两军的将士都只顾着喊打喊杀,谁还会顾及到脚底下这个人,这么没多长时间,他就被踩的奄奄一息,离死只差一口气。 高庭渊先赶到,矮下腰将他拽上了马,又看了看周筱妤道,“小侯爷,我甘拜下风。” 周筱妤洋洋得意。 高庭渊高喝一声停,“陆虎师的兄弟们!陆鹤吾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你们先听我说几句话!” 那些将士安静下来。 高庭渊道,“你们都是好将士!大齐因为你们才得以安稳富裕,圣人常常记挂着你们,在她心中,你们和周家军一样,是大齐的顶梁柱,她感激你们的辛劳,也对你们抱有愧疚,但是圣人从来都当你们是她最可爱的子民,你们的主帅私通昭华公主造反,他罪大恶极!但你们是无辜的!你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你们,莫要继续错下去,你们放下武器,我高庭渊保证!你们还是我大齐最英勇的鹰!” 这十五万的陆虎师本来就是被陆鹤吾迷迷糊糊带回来的,此时再听高庭渊承诺,都在心里有了计较。 张武福先站了出来,朝高庭渊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道,“下官认罪,但请大人饶过那些年轻的将士,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跪,那十几万人就都甩了武器,跟着跪倒了。 高庭渊跳下马,躬身将张武福托起,道,“张副将,本官说到做到,不会让你们受一点罪过。” 张武福羞愧的捂住眼睛,任泪自他手中倾泻。 高庭渊等他哭够了,才道,“张副将,你先带陆虎师暂时驻扎在京郊,我和小侯爷现在就入宫,替你们说清缘由。” 张武福拱了拱手,带着那十五万人撤出了京。 周筱妤瞧他们走了,也让手下人先退出京。 街道清净了,高庭渊和周筱妤带着陆鹤吾赶去宫中。 章程全带着昭华公主逃进了议理堂。 北尉军将议理堂从外面包的严严实实,高庭渊和周筱妤一入宫,便也没得耽搁,到议理堂与他们汇合。 “大人,首辅大人和诸位大人都被他们囚在了里面,”何孝道。 高庭渊眼中寒霜聚结,走近那紧闭的门,抬脚就将其踢开了。 那堂中诸位大臣皆被飞骑队控在手里,聂珏更是被昭华公主掐住了喉咙,她的侧脸上有浮肿的巴掌印,官帽撕裂,长发垂地,形容可怜凄美。 “表兄,你来的倒及时,是为她来的吧!”昭华公主扣紧了手指,眼见着聂珏喘不过气,她欢愉极了。 高庭渊紧张的连手里的剑都在颤。 周筱妤怕他露怯,先大摇大摆的拉过一张椅子坐好,道,“殿下,您悠着点,首辅大人弱的很,您要是一不小心将她捏死了,可就没筹码了。” 昭华公主听着话,倒放轻了,旋即甩手对着聂珏的脸又扇了一巴掌,看她倒在轮椅上挣都没力气,狞笑着道,“表兄,你就喜欢这么个病秧子,关键时刻给你拖后腿,本宫都要心疼你了。” 高庭渊登时想冲上去,被周筱妤给按住了,她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殿下,您挟持了一众大臣,如今局势也明朗了,您无路可走,咱们都各退一步,您放了这些大臣,我们呢,放您出宫,怎么样?” “啧啧啧,定南侯果然爽快,本宫已入末路,出宫有什么用?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昭华公主道。 高庭渊满面寒冰,“你要如何?” 昭华公主怨毒的望着他,“杀了奕王,本宫就放过他们。” 周筱妤翘了翘腿,“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您自己都没那本事杀奕王殿下,倒叫我们去杀,您真是高看我们了。” 昭华公主听不见她的嘲笑,伸手钳住聂珏的下颌将她提拉起来,昭华公主狠狠的看着高庭渊道,“表兄,你替我去杀了奕王,我就把她还给你。” 高庭渊眯起眼,“你以为杀了奕王殿下,圣人就不会追究了吗?你让陆虎师贸然回京,这京中谁人不晓,你逼宫早让全天下的百姓都心寒了,就算没有奕王殿下,圣人也不可能传位与你。” 昭华公主呵笑,低头看聂珏半闭着眼,她曲起膝,掰着聂珏的脸细细观摩,唏嘘着声道,“听见没,你在他心里可不值得他拼命,本宫替你试了一下他的真心,你可别谢本宫。” 她说完,维持着身姿不动,手上力加重,看着聂珏的面容因这疼痛呈现出泛白的脸色,她才转过眼又对高庭渊道,“表兄,既然你腻歪了她,那她在本宫手里也没用了……” 明眼人都看出她是真要杀了聂珏,高庭渊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慌,脚步微转,竟是想出去。 周筱妤拿眼给他暗示,但见他踌躇。 她侧头看了看昭华公主,小声跟高庭渊道,“疯了,杀奕王殿下你不要命了。” 高庭渊身上已被汗水浸湿,他徒然的生了怕,他不想聂珏死,聂珏不死,那杀了赵承治好像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昭华公主瞧出他们犹豫,就添了一把火道,“看看这脆弱的细脖子,本宫手一下狠点,可就没气儿了。” 周筱妤踩住他的脚,不让他去。 周筱妤故作随意道,“殿下,您也太高估首辅大人的价值了,她一条命哪里值奕王殿下的了,您打错算盘了,要不然您再加点东西,说不定我们就同意了。” 昭华公主被她的话给诱惑到了,想着再加点什么,刚准备回话,就发觉脖颈间被一凉凉的东西抵住,聂珏睁开了那双一直闭着的眼,淡声道,“殿下,闹剧该结束了。” 第148章 一百四十八个澹澹 她沉默到现在为的就是这致命一击,那把匕首是她的杀手锏,她是最好的猎手,拥有最无害柔弱的伪装,让猎物产生她才是被捕杀的那一方的错觉,只需那一点点的轻蔑,她便能利用来主导全场。 昭华公主愕然的瞪视着她,心间那唯存的一点余想都坍塌了,她强自镇定,殊不知她那素来艳丽的妆容都被卸尽,空成无力的苍白,她依然面带讥诮,“你杀的了本宫吗?” 聂珏将昭华公主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手里的匕首往深了锥,便见她脖颈处被刺破,有鲜血流出,聂珏慢慢悠悠的加重力,看着匕首逐渐割破那层皮,聂珏道,“拿殿下的命来抵微臣的命,值。” “疯子!”昭华公主斥骂道。 聂珏无视她的谩骂,望向身后的章程全道,“放了他们。” 颓局已定,章程全只得令飞骑队放人。 北尉军须臾进来将他们悉数押了下去。 那些大臣多被吓的丢了魂,此刻一捡回命,便都急忙告辞逃出宫去。 转瞬散场,昭华公主满脖子都是血,有太医跟去替她处理伤口。 萧真也站起准备回兵部,被聂珏叫住了,“萧大人,本官有事要交代您。” 她面容上十分不好看,青紫的吓人,颈周也有勒痕,旁人看着心惊,她却淡然。 萧真扣着手上的扳指,道,“首辅大人请讲。” 聂珏道,“夏大人如今人在塞北,她手里的兵也在塞北,域西目前几乎等于无设防,虽说域西暂无别国侵扰,但难保有人趁机入侵,您先去调兵,然后下派节度使,要快!” 萧真拱手退下。 议理堂内就剩了四人,九儿和周筱妤都自觉的出门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高庭渊匆忙跑过去将她揽进怀里,慌乱的不敢碰她的脸。 聂珏托起他的头,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不怕,我没事。” 高庭渊理顺她的长发,轻抚她颈间的伤,“我怕。” 聂珏凑近来去吻他。 高庭渊胸膛剧烈起伏,将她整个人箍在身前,紧密的如一体。 聂珏自他的额头上渐渐往下亲吻,带着抚慰,吻到他的唇时,她偷偷的道,“下次我一定躲你怀里,你保护我。” 高庭渊接纳住那薄唇,惊怕的包裹着它,直到那唇似要被融化掉,他的惶恐不安才稍稍平静。 “我会护你一世,再不叫人轻贱中伤你。” ----------------------- 昭华公主一被抓获,高庭渊、聂珏和周筱妤三人就立刻入宣政殿等候女帝发落。 赵承治扶着女帝进来,她坐下后,连咳了数声,赵承治忙倒了清水给她喝。 女帝喝完水,在赵承治脸上揉了一下,道,“去玩罢。” 赵承治欠了身,朝殿外走,走过聂珏旁边时,他的目光落在聂珏肿起的侧脸上,眼眸黑沉,聂珏冲他微一颔首,他便小跑着出去了。 女帝点了两下鬓角,斜过眼俯视跪了一地的人,未说话。 周筱妤当先自觉报话,“请陛下恕微臣轻率入京之罪!” 女帝还是没接话。 高庭渊道,“陛下,定南侯入京皆是应微臣传信,若陛下责罚,请陛下责罚微臣,盖因微臣之故,望陛下能饶恕定南侯此次冒举……” 聂珏身形打着飘,她自轮椅上艰难站起跪倒,“启禀陛下!将军大人未下襄州,定南侯突然回京,都是微臣权衡再三相求他们的,定南侯和将军大人忧心陛下,才答应了微臣的请求,微臣自知有罪,不敢求陛下宽恕,但请陛下看在他们二人忠心为主的份上,莫要降罚于他们……” 女帝歪靠着,先问了一句话,“周爱卿,周家军你带了多少人来?” “回陛下,微臣只带了六万人,剩余十万人留守在巴南,由萧将军暂时统领,以防蛮人趁虚而入,”周筱妤道。 女帝心稍微安了些,瞧着聂珏似要昏了,她道,“聂爱卿,你起来吧。” 便有宫女过来搀扶着聂珏让她坐回到轮椅上。 女帝两手抱在一起,对高庭渊道,“澹澹,你先带兵入襄州,已过了五日,朕担心攘安团有所壮大。” “陛下,陆虎师的那帮将士是被陆鹤吾诓骗入京的,他们现下都自责不已,微臣让他们先候在京外,听后您发落……”高庭渊说。 女帝眉间皱纹迭起,问聂珏,“聂爱卿,塞北有没有事?” 聂珏道,“回禀陛下,夏大人在陆虎师离开后,就立刻带手下将士前往,若匈奴真有动向,他们暂时应能抵挡一二。” “澹澹你现在就出京,让将士们速回塞北,只要他们替朕抵抗外敌,朕既往不咎,”女帝道。 高庭渊抱拳说了声是,陡时便撤出殿中。 女帝喉间起痒,咳得停不住,“咳咳……聂爱卿,域西无人,你与萧爱卿说了吗?” 聂珏说,“微臣将才已说与萧大人,他已回兵部调人了。” 女帝提着的心算彻底松了,喉间的咳嗽倒是更凶了些,半晌才憋住了,她望着聂珏那伤重的半边脸,道,“聂爱卿,你提前知道璇玑逼宫,为何不报与朕,反而擅作主张?” 聂珏自袖里取出一封信,交到宫女手里,那宫女将信呈给女帝,女帝拆开来看。 聂珏垂眸看地下,道,“陛下,这封信是夏大人报与微臣的,陆虎师骤然离开边境,微臣对于这个消息也是将信将疑,微臣又岂敢上报给您,微臣虽对此事不敢全信,但微臣也怕是真,所以微臣暗地派探子去了塞北一趟,探子回来告诉微臣,陆虎师已入关中,微臣情急之下,只得先报信给了定南侯,让她带兵速速来京,彼时微臣并不知此事与公主殿下有关。” 她面上皆是诚恳,印着那伤,叫人看了便信服,女帝看完了信,道,“夏爱卿在域西,怎么会管到塞北去了?” 聂珏温顺的回复道,“您仔细看看那信,上面有一段话,夏大人手下有一将士因着老母重病,告假家去了,那将士刚好家居阴平道。” 女帝又重新看了一遍,果见那信中确实提到了这事,她的疑惑在这里小有解开,却又问聂珏道,“聂爱卿,夏爱卿这信不寄给萧爱卿,缘何寄到你的手中?” 聂珏身姿挺直,面容虽损伤倒无半点迟疑,口中稳稳道,“陛下,您手里的这封信,夏大人寄回不下数次,六部的大人她都寄过。” 她停了停,怕女帝不信,又在袖中取出了一封信,让宫女传给她,聂珏说,“这封信是微臣派人守在信使必经的道上,与拦截之人抢夺回来的。” 女帝拆开一看,除了称呼其余内容与前一封信一样,她捏皱了信纸,眸中的怒气掩不住,“将朕的口鼻都堵住,真是通天的本事!” 聂珏和周筱妤垂头,等她的雷霆之怒过去。 女帝怒火又怎会过去?她压着那火,接着往下问,“你既是知晓了陆虎师要来,如何不跟萧爱卿商议?” 聂珏道,“微臣确定下来讯息后,攘安团事发,高大人已带人离京有两日,微臣根本没时间告与萧大人,只得让府中下人追上高大人,让他折回来了……” “陛下,此事皆因微臣拖延之故,请陛下降罪!”聂珏颤颤巍巍的就要站起来往下跪。 女帝朝她虚按了一下手,道,“爱卿坐好,若没有爱卿,今日大齐只怕就要改姓匈奴了,朕对爱卿感激不尽,哪能怪你?” 聂珏便举着袖子拭了泪。 女帝捏着琉璃珠转了好几下,看向周筱妤,“周爱卿,这六万兵不能在京中逗留,你歇一晚就回吧,巴南只萧爱卿一个人顶着,蛮人狡诈,朕不怎么放心。” 周筱妤回是。 女帝想了想,夸了两句道,“爱卿进京护驾,朕心里记着你的情,你莫要惧怕,朕不会疑心你有异心,朕虽年老,但是非却是分的清,你们周家世代忠良,这京中荒谬扰乱了你们,朕心亦有耻。” 她转头看聂珏,“聂爱卿,你下去与吴柏梓说一声,让他拨下一百万石粮草让周家军运回去,也算是朕的一点补赏了。” 聂珏道,“是。” 周筱妤举袖抬手往下拜,“微臣代周家军十六万人谢陛下赏赐!” 女帝困倦的敛住眸子,“你们下去吧。” 聂珏手指微曲,犹豫着向女帝道,“……陛下,微臣不小心伤着公主殿下。” 她本分的让人没法苛责她,那脸蛋上的伤女帝一瞧就知是昭华公主的杰作,就这样的情形下,她还觉得自己做错了,女帝再能多疑,也无法再苛责她,“那个逆贼伤了就伤了,聂爱卿你脸上的伤快快回去处理下,朕瞧着严重了。” 聂珏和周筱妤便退走了。 女帝等她们走远了,扬手打了一个响指,便有一内卫出来,她道,“让何孝和肖无宴来见朕。” 那内卫便不见了。 俄顷,何孝跟肖无宴走了进来。 女帝目色浅淡的盯着他们两人,良久,她抬了一下下颌,道,“禁军在宫中作乱,你们北尉军死哪儿去了?” 第149章 一百四十九个澹澹 何孝冲肖无宴使了个白眼,肖无宴便眼泪一抹,当着女帝的面哭了,“陛下!微臣守在尚武门,公主殿下要进宫,微臣也没法拦啊……” 他哭的毫不顾形象,眼泪鼻涕全胡了一脸,女帝见着就烦,甩手将琉璃珠往他头上砸,唬的他朝旁边躲去。 女帝阴着脸道,“当朕不知道,你们放了璇玑进来,一开始是不知,她都闹得那般大的,你们还不知,你们是聋子吗?” 何孝撑在地上,低声道,“陛下,微臣当时在北地……” 女帝摸了一下扳指,睨着肖无宴道,“肖无宴,你个混子,朕看你分明是见着璇玑成不了事了,当机反水,你在朕眼皮子底下搞事,当朕也跟你那驴脑袋一样笨吗?” 肖无宴着急的往地上叩头,“陛下,微臣岂敢啊,在您面前耍花招,微臣不是活腻了吗?” 女帝一手撑在桌上,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宫女倒了水来让她喝下才好些,她道,“你个油腔滑调的老油条,朕就想不明白,澹澹训你到如今,你怎么一点好的都没学到!” 肖无宴伏在地上直吓得差点晕厥,“陛,陛下,微臣就是个庸才,将军大人教的,微臣只能学到个浅薄,辱没了将军大人的教诲……” 女帝寒声道,“这次也算你立功了,这罚朕就免了,但是赏你别想!” 肖无宴撇着嘴,“陛下,您看在微臣这次也算立功的份上,微臣那妹妹能免掉罪责吗?” 他浑是浑了点,但还是记着家人,陆鹤吾跟着昭华公主造反,陆家必定要灭,肖妍如今是陆家人,若女帝震怒,顺带着就将肖妍也给斩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岂能坐视不理? 肖妍嫁陆鹤吾是女帝下的旨,说起来那姑娘也是无辜的,女帝善恶分的明,心里对她亦有怜悯,她僵着身道,“让你妹妹跟陆鹤吾和离了,陆家就跟她无瓜葛了。” 肖无宴又磕着头,“还请陛下下旨。” 女帝朝他伸指隔空狠戳,“你个狗东西,事事都要朕给你办好了,朕问你,你让朕给你妹妹下旨和离,你是不是应该也表示表示?光让朕出力!” 肖无宴抓着一边的袖摆擦干净脸上的鼻涕泪,全身做五体投地状,“肖家愿世代效忠陛下!承陛下恩泽,受陛下差遣,绝无怨言!” 女帝这才好受了点,提笔就给他写了和离书,写完便让一边的宫女拿下去交到他手里。 女帝盯着何孝道,“何爱卿,此次若不是你,估计朕就下了地府了,澹澹时常出外,朕便升你为中尉吧,这北尉军由你领着,朕舒心。” 何孝便叩首,“陛下,北尉军职责过重,微臣恐无力承担。” 女帝摇了下手,“这次事件后,朕觉得北尉军绝对不能只有澹澹一个人领导,他一走,你们就乱了套,朕绝不允许再有如今的情况出现,澹澹平日是统帅着你们,若澹澹有事,你就是他们的头,有你领着,他们哪还会乱?” 何孝后脊梁绷直,朗声答应道,“微臣遵旨!” 女帝舒心了,往胸口上拍着,“走吧。” 肖无宴与何孝对望,悄悄告退了。 女帝朝后仰靠着,颅内空的似被人将脑髓偷去,她怅然地叹息着,兀自伤神。 赵承治踮着脚跑进来。 女帝拖长音叫他,“承治,跟朕躲猫猫呢。” “母亲……”赵承治怯怯地喊她,将手里陀的螺给她看,“阿柒藏了好玩的东西,母亲您要不要玩?” 女帝垂着目看那陀螺,“母亲不会这个,你玩吧。” 赵承治露出气馁的神色。 女帝在他头上摸着,道,“懂得哄朕开心了,是个孝顺的乖孩子。” 赵承治忸怩的躲闪着她的目光,“母亲,您别杀皇姐……” 女帝握着他的手自座上走下来,道,“咱们去看看你皇姐。” 赵承治便畏缩的不吱声了,随她出殿去了。 昭华公主被关在大理寺诏狱中,她身份特殊,蹲的牢房比一般的牢房都奢华,人也没受刑,与她同关在一个地方的童贤就没这么好了,早轮过一遍刑了,一身的脏污平常人见了要躲三尺远。 女帝不急着见昭华公主,先让封鎏将童贤带到庭审堂内。 童贤一见到她,三魂七魄吓得几乎散尽,只知哭着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女帝乜着他,“怕死,你伙同那没脑子的逼宫怎没想到如今?” 她侧过脸,看赵承治捂着鼻子颇嫌弃的样子,倒没在他面上看出畏怯,这让她有些微惊奇,“承治,怕的话朕让封爱卿带你出去。” 赵承治摇摇头,拿过茶几上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 女帝欣慰。 童贤在地上怯弱道,“陛下,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您,您看在奴才服侍您这么多年地情分上,饶了奴才这次吧……” 女帝嗤出声,“你也知道服侍了朕许多年,朕待你不薄吧,就是养条狗也晓得护主了,你倒有野心,妄想撺掇着她反叛,朕告诉你!就算她成功了,你也是个奴才,你这辈子注定就是个阉人,你以为靠着她你就能翻身,她不过是借着你的便利,等她将你利用完了,死的头一个就是你!没有人会养一条有狼性的狗,你最大的错就是贪!贪图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失败或成功又有什么干系,临到头,只有死在等着你!蠢的无药可救!” 童贤那无眉的眉骨一瞬紧蹙后又陡然竖起,他恶毒的看着女帝,恨声道,“您待奴才不薄?奴才在您身边遭受的是什么屈辱,您动辄就对奴才打骂,奴才也是人!奴才也想活的堂堂正正,这世道强者为尊,奴才这样的半残便得不到一丝旁人的尊重,您说的对,奴才心野了,可只要您稍微待奴才好那么一点,奴才又怎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您是明君,您对天下人好,天下谁人不赞您是万世之主,可您问问您的身边人,谁不怕您!” 女帝面色转黑,眸寒似冰,“做奴才的就要有奴才的自觉,你说朕待你不好,朕亏待你了?你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有朕你能做到?朕不需要你感恩,但你像现在这样恨着朕,朕甚觉不解,你做了错事,头一个想的不是自己错了,反倒指责朕,朕错了哪儿?朕难道要把你当宝一样捧着?这世间尊卑有序,你生来就卑贱,这是你的命!你不认,你反抗,可你看看现在,你争不过命,那你就得认命,要怪就怪你自己,怪你的爹娘,朕不是菩萨,朕不会普渡众生!” 童贤面容转悲,凝视着她,“陛下,奴才从您二十一岁进宫就陪在您身边,到现时已有二十五年,奴才陪了您二十五年啊!您看的见奴才吗?您的眼里只有贾子兰,她是罪臣之女,她难道不比奴才更下贱……” “你闭嘴!”女帝拎起砚台朝他头上砸,砸的他一脑袋血,她凶狠道,“你也配和她比!” 鲜血落到童贤的眼睛里,他落败的仰声大笑,“是呀,奴才哪里配和她比?她是您的心尖血,奴才在您心里连个人都不是,可奴才到底是个人,奴才也有心,奴才也会疼,您根本不会在乎奴才!奴才犯了大罪,奴才死不足惜,奴才死了您的身边再也没人了,您如愿了!孤家寡人!您就抱着您的江山落寞一世吧!” 女帝五指握紧,眸间沉淀,一时竟被呛得无话。 封鎏在一边等到这个时候,思忖着道,“陛下……” 女帝探目看她,“封爱卿请讲。” 封鎏将一边的档案交到狱史手中,让他递给了女帝,“陛下,微臣遣人去了通州一趟,童公公的老家人很有些蹊跷,您看一看。” 她话一撂,童贤才起的焰气就被掐灭了,重又伏低做小了,双臂支在地上阵阵发颤。 女帝揭了那档案,仔细地浏览着,良晌,她讽刺地挑起一边唇,“这就是落魄人家一朝富贵的通病,得势了,家人便会飞扬跋扈,前一个戴氏侵占土地,现在轮到你童贤头上,还是侵占土地,看来朕的惩罚力度不够啊,让你们不记脑子!” 童贤急速的喘着气,那面部肌肤都被泪水泡肿,他求道,“陛下!您放过奴才的家人吧,是奴才的错,他们一概不知,您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女帝把档案压到桌上,转着手里的毛笔,放软了声道,“又怂了,求朕放过你的家人,那些被你家人侵占土地的百姓他们求谁?他们没了土地还怎么活?你养着他们呀。” 童贤立时仰头,泪水涌不住,“陛下,他们是无辜的,那土地是奴才让他们占的,他们又怎敢不听奴才的话?您最明正,您杀奴才,您别碰他们……” 女帝脸色阴沉,“童贤,你很机灵,知道朕心里对你存着一点心软,你想利用它救自己,可你大概忘了,朕是对你不舍,但朕是帝王,朕是黎民百姓的庇护者,他们纯善如羊羔,权贵可以宰割他们,便是你这样有点权势的奴才一样也可以剥削他们,朕的百姓活着如此艰难,朕若再弃了他们,置他们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朕就是猪狗不如!朕明明白白的跟你说一句,谁动朕的百姓,朕抄他全族!” 第150章 一百五十个澹澹 童贤瘫倒在地。 女帝不屑的瞥过他,将视线落到封鎏身上,道,“封爱卿,该怎么判怎么判,不得徇私。” 她自桌前起身,走到赵承治身边,抹掉他嘴边的碎屑,道,“随朕去看你皇姐。” “奥,”赵承治匆忙抓了两块点心到手里,乖巧的任她牵着绕过软倒在地上的人,闲适的踏门出去了。 从来帝王不入狱,这还是头回女帝进了诏狱里,赵承治胆小的朝女帝身边缩了缩,女帝便搂紧了他,在他耳边低语,“莫怕。” 狱史毕恭毕敬的将两人引到昭华公主的牢房前,待要开门,女帝道,“门别开。” 那狱史便俯首在一边,片时狱卒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了。 昭华公主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太医包扎好了,看见他们两人,妒火和怨恨便涌现在她的脸上,“你们来看我的笑话吗!?” 赵承治起身走到牢门前,伸手进去,想触碰她的伤口,却被她甩手给打掉了,赵承治便缩回手,憋着泪叫她,“皇姐……” 他长得一副乖顺可爱的面相,这一哭,昭华公主虽表面狰狞,心里却还是生了心疼,她背过身不再面对他,只把他们无视了。 女帝过来拉了一下赵承治,“承治,你出去等朕,朕跟你皇姐说些话。” 赵承治不放心的抓着女帝,“您,您……” “朕不会杀她,”女帝柔声道,“你先出去。” 赵承治转头又盯着昭华公主,看了半晌,方才心一横,让狱史领着自己离开了。 女帝瞧他走的看不见了,才对一旁的狱卒道,“把门打开。” 她身后站着十二个内卫,其中的一个内卫道,“陛下危险。” 女帝摇首,那狱卒便将门开了。 女帝进到牢房里,她身体衰败,走起路都有种虚浮感,弯身蹲到昭华公主面前时,却是一点惧怕都没有,“璇玑,你悔过吗?” 昭华公主双目如利剑,直刺到她的眸子里,“儿臣没错!” “逼宫没错?弑母弑弟没错?”女帝连问了三个问题,“你没错,错的难道是朕?” 昭华公主的眼泪流出来,被她狠命揩去,“您听信聂珏谗言,认为是儿臣刺杀皇弟,儿臣否认您不信,在您心里儿臣已经是个十恶不赦之徒,您疼皇弟,极尽宠爱,儿臣呢!您口口声声说您倚重儿臣,您的倚重便是纵容他人抹黑儿臣!儿臣的话您不信,外人的话您却打心眼里信,您哪里将儿臣当女儿,你根本就是在戏耍儿臣!” 女帝盯着手上沾染上的灰尘,道,“你弟弟被刺杀,这案子是刘爱卿和封爱卿负责的,聂爱卿完全没露面,这事朕不信你不清楚,你说聂爱卿害你,聂爱卿怎么害你?她从没在朕面前中伤诋毁过你,反倒是你一直在朕面前说她的不是,承治出事你说不是你所为,那你就拿出证据!朕是不信你说的,但只要你拿出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朕立刻昭告天下,绝对不会让你凭白遭人谩骂!” 昭华公主道,“空口栽赃只要一句话,说儿臣刺杀皇弟便是儿臣,您不觉得对儿臣不公平?您让儿臣自证清白,儿臣怎么自证?人离儿臣的封地近,您就认为是儿臣做的,他们亲口说了是儿臣吗?!您随意定儿臣的罪,儿臣连冤枉都不能喊,世人说您最公道,您对自己的女儿便这般?儿臣这个人在您眼里屁都不是!” 女帝启唇吹掉那一点灰,沉长的叹出气,“璇玑,就在前几日,朕同聂爱卿议定让你入吏部。” 昭华公主惊愕住,片晌她靠倒在墙边跪下来,泪珠也顺着那与女帝肖似的面庞滑落下来。 女帝背过手替她擦,“你说朕偏心你弟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朕从未给过他与你抢夺帝位的机会,这帝位朕一直留给你,即使你犯了再多的错,朕还是想把这个国家交到你的手上,朕对你的爱不比你的弟弟少,朕前半生做的所有事,都是在为你铺垫,朕想留给你一个太平盛世,可你呢,你在谋划着杀朕,杀你的弟弟,璇玑,你让朕寒心了。” 昭华公主眸中暗火掉落,她想去触摸女帝的脸,却连伸手都觉得愧疚,她忽地挺起身一把将女帝抱住,“母亲……” 女帝回揽着她,喉间哽咽道,“朕的寄奴,你辜负了朕的期盼……” 昭华公主埋头在她胸前,悲痛将她淹没,她被仇恨蒙昏了头,现如今竟是道一句对不起都无法挽回,她沉声大哭,哭尽了悔恨和哀伤,那陌上张扬风流的女郎一去不返了。 昭华公主谋反,女帝直接将一干人等全部打下了诏狱,陆家九族全数诛杀,凡设此罪者,皆被斩首,昭华公主被幽禁在宫中紫金台,其封地府邸皆收回,到此,皇嗣仅剩赵承治一人,时人唏嘘,帝姬陨落,皇子冉升。 ------------------------ 聂珏和周筱妤回到府里,九儿先替聂珏处理了脸部的伤。 周筱妤先啃了一只梨,瞧着她们。 聂珏等九儿将自己面部的伤用药水敷完后,便叫她出去了,然后双手平放在腿上,直视着周筱妤道,“琬珲,你现在可以说我了。” 周筱妤将梨核丢到唾壶里,抬手勾了一下她的下巴,道,“阿珏,你竟然骗我了。” 聂珏眉目沉静,“抱歉。” 周筱妤身上那股玩世不恭便收了起来,“你大可以在信中说明情况,骗我来京,你可曾想过后果。” 聂珏道,“琬珲,我若直说,你会来吗?” 周筱妤闭上嘴,定定的望着她。 聂珏扣了一下指甲,“这大齐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当初你们周家没助大魏,如今难道还想避过这一遭,琬珲,为臣者为帝死,你躲不过。” “阿珏,我周家欠的是前魏,不欠大齐,”周筱妤道。 聂珏轻启嘴角,划出一抹嘲讽的笑颜,“昭华公主若胜了,你以为你会有什么下场。” 周筱妤说,“周家不参与朝政,这是从前魏就默认的规矩,你拉着我插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聂珏平靠到凭几上,微抬着下颌,“我要奕王殿下登基。” 周筱妤眼色暗下来,“真敢说。” 聂珏没所谓道,“我说了,你要告发我吗?” 周筱妤抽了条白布沾了水来拭刀面,“阿珏,你要搅弄朝堂与我无关,我不关心你的想法,你也别来拉我下水。” “魏时,老侯爷避世于巴南,使得大魏遭窥窃,这大齐能兴盛到现在,有你们周家的功劳,”聂珏淡声道。 周筱妤手里的动作一停,惊疑瞪着她。 聂珏摆出一副温润的神色,“我说的不对吗?” “你为前魏鸣不平,你是为前魏来找我周家讨债?”周筱妤丢开白布,转起洗鹿刀,那刀面的煞气能吓退任何人。 聂珏十指交叉,从容的看着她。 周筱妤紧盯着她,“你是谁?!” “我字甘棠,”聂珏浅声回道。 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 周筱妤手里的刀在抖,“你的老师是谢中亓。” 聂珏微点了一下头。 周筱妤连连朝后退,直退到桌边才撑住了手。 聂珏平静的看她,“高氏偷了大魏,我现在拿回来,没错吧。” 周筱妤呆滞的答复着,“……没错。” 聂珏朝她慢慢走来,直走到离她一步远的位置站定,“我乃魏时臣,奉老师遗命,进京勤王,奕王是先帝遗脉,他登基为帝后,我自会与他说清楚,这大齐只在朝夕,大魏不日将会回来。” 周筱妤喉咙被扼住,望着眼前人竟徒生了惧意。 聂珏抬起手臂将她的手握起,温柔道,“琬珲,奕王殿下需要你。” 周筱妤怔怔道,“我已跟岳峙将陆虎师驱逐出京,这欠债难道不算还吗?” 聂珏歪头,“殿下年幼,手上无兵,无法稳固疆土。” “你要我怎么做?”周筱妤直接问道。 聂珏抹嘴笑,“你们周家是最野的狼,若我不在了,殿下应是拴不住你们的,琬珲,你愿起誓吗?” 周筱妤放下洗鹿刀,单膝跪地,竖起三指,硬声道,“我周琬珲今日立誓,周家军永世为魏军!若我周琬珲欺幼主,便叫我死后不得超生!” 聂珏拿出匕首,划破手指,将鲜血滴入一旁的茶杯中。 周筱妤依样做。 聂珏握住茶壶将那两杯斟满,先自举一杯茶敬她,“琬珲,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我聂甘棠愧对你周家军十六万人,但我保证有我在一日,绝对不会让新主对你们生疑!我死后亦不会让新主对你们周家军动杀意!” 她仰头饮尽,翻杯以示敬意。 周筱妤亦喝完,凌冽着声道,“拨乱为正,阿珏,我佩服你。” 聂珏手指搭在她细削的肩膀上,道,“你不恨我吗?” 周筱妤道,“我阿爹内疚了一辈子,我替他还上,他下黄泉也走的顺些。” 聂珏有些庆幸的吐出舌头,“我以为我们两个这次之后就散了。” 周筱妤翻身倒在榻上,“虽然你骗我来了,但你说的也对,我虽是个不讲理的,可不代表我不懂理,左右我一直在巴南,也走不到哪里去,奕王殿下就是当了皇帝,我还是在巴南,这誓约于我而言也就是个条框,我遵了,我阿爹多半夸我,我得顺他的意。” 聂珏低头挡不住笑,“孝顺。” 周筱妤支起头,“此去,我便不会再回京,除非奕王殿下召见,你我可能不得见了。” 聂珏嗯着,“天高路远,保重。” 第151章 一百五十一个澹澹 陆虎师离开了塞北,匈奴人早有所觉,他们是嗅觉最灵敏的草原狮,闻风而动,匈奴的左贤王呼衍克调集了十五万人涌入白石道,这十五万匈奴已是他们临时能抽出的最精锐的士兵了,前次阴平道一战,匈奴痛失三王,且引以为傲的二十万雄狮易被高庭渊屠尽,他们一直在寻找时机,只要被他们窥得机遇,那他们便会立时反攻,将大齐撕裂吞噬。 正是夜黑月暗,阴平道一带静的悄没生气,呼衍克朝后扬了一下手,那十五万人便猫着腰随行。 呼衍克走近到阴平道口,定睛一看,就见那一片地真的无人驻守,连看门的都没有,他大喜过望,朝后喊道,“随本王杀过去!” 一声喊,那些匈奴兵便纷起,直冲进了城门里。 他们进到城里后,发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呼衍克随意挑了一户人家,伸脚一蹬,那门就开了,竟是空无一人。 呼衍克再傻,也感觉到不对,他回头朝着四处搜刮的士兵道,“快撤!” 这一声刚出,便有箭雨飞来,那些匈奴都无防备,没一会儿就被射成了筛子。 呼衍克急急的往屋里躲。 他运气太差,那屋子极小,他还在惊慌中,便见门被一把长戟给捅破了,一女将御马逆光而来,她勒住那匹桀骜的马儿,使得马儿的前蹄撅起,她躬身自马上跳下,将手里的长戟绕出了一个花弧,轻轻松松的便把那长戟刺向呼衍克,蔑声道,“呼衍克,还不束手就擒!” 呼衍克腿一软,竟就那么跪在了地上。 夏红旆拿下肩上的麻绳,利索的将他捆了个结实,拎着就出去了。 那些匈奴兵糟了一阵箭射,不死也伤了不少,一见呼衍克被俘,哪还有力抵抗,皆放下了武器蹲到了地上,做投降状,一忽儿就被夏红旆带来的人尽数宰杀。 夏红旆将呼衍克丢在地上,随手拽起一个还活着的年轻俘虏,扯着人上马,疾驰出城,她将那名俘虏扔远,长声道,“回去跟你们的莫日根单于说,我大齐的疆土他一分都别想沾惹,若你们匈奴人还敢进犯大齐边界,我夏红旆承诺!凡我在此,你们来多少我杀多少!你们若不想灭种,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守着你们那一点土地,别逼我用鲜血来祭奠你们的亡魂!” 那俘虏连爬带滚的跑的没影,夏红旆将长戟束到背后,驱赶马奔回了城。 匈奴的左贤王被大齐女将夏红旆活捉,其带领的十五万匈奴将士也被他们杀光,这一战彻底震慑了匈奴人,莫日根单于派其亲弟呼衍宿前来求和。 夏红旆敞开城门将其迎接进来,匈奴的青壮年都在这次中丧生,他们已无武力再与大齐抗衡。 夏红旆热情的招待了呼衍宿,呼衍宿也和夏红旆相谈甚欢,在谈判最后,呼衍宿提出了他们莫日根单于想求娶大齐的一位宗室女子为阏氏,并将求娶书递交给了夏红旆。 夏红旆一接到求娶书就立刻将其传回京,静等京中指令。 ------------------ 聂珏送走了周筱妤,闲着也没事,便去了大理寺诏狱一趟,让封鎏提了公主府的一众幕僚出来。 九儿推着她慢慢甄选着那帮人,良久她停到左不厉身前,对封鎏道,“封大人,本官想单独提审这个人,其余人你带下去吧。” 封鎏应话将余人带出刑讯室。 聂珏望着左不厉,左不厉也回望着她。 “昭华公主的第一门客,本官有所耳闻,”聂珏道。 左不厉谦逊的微笑,“未料大人竟识得在下。” 聂珏仰头看了看九儿,九儿便解了随身的荷包,摊开里面的糕点给她吃。 聂珏缓慢的嚼着点心,平和道,“认得马上也要成死人了。” “大人来见在下便是为损在下的吗?”左不厉面色如常,一点没受这句话影响。 “对,”聂珏翘了一下眉毛,“谋士重德,你当不得。” 左不厉道,“大人是在说您自己吗?这盘棋可是您先落子的,在下是输了,但在下接下了赌局,您耍的公主殿下和在下团团转,转回头却还说在下的不对,您是德高望重了,您清清白白,您可是济世的大善人,恶心吗?” 聂珏举起两手,鼓了一下掌,“好玩,自古谋臣不动边兵,你晓得吗?本官替你消了恶名,你不该对着本官感激涕零吗?” “首辅大人,您的老师是谁?”左不厉忽然问道。 聂珏轻怔,转瞬便温笑,“明知故问。” 左不厉跪着的腿转了一下,索性坐倒,两腿交互盘错,“锦绣心,玲珑脑,杀伐行,您代谁来讨债?” 聂珏揉搓了一下指腹,道,“套话呢,这盛世景象,凭你也敢祸乱。” 左不厉道,“大人很会借力打力。” “疼不疼?”聂珏道。 左不厉无趣的道,“疼。” 聂珏吃腻了点心,呷着茶,“疼就对了,有点谋略就敢怂恿你的主子逼宫,你未免太狂了。” “没您她就成了,”左不厉陈述道。 聂珏把茶杯给九儿,弯唇笑,“做梦呢,没本官,这大齐就没了。” 左不厉注视着她。 聂珏随他看,“山野村夫,鼠目寸光,自以为自己可以统筹天下,殊不知自己只是个杂碎,这谋士谱上,你该除名了。” “您也是山野出身,”左不厉道。 聂珏鄙薄的低视着他,“本官纵使昔时出山野,也未敢拿江山来戏弄,从来谋士定国,你可真是丢尽了谋士的脸。” 左不厉眼眸转阴,“在下躲不过一死,身后名在下也看不到。” 聂珏被他的无耻气笑,“绝了,本官叹服。” “您构陷公主殿下刺杀奕王殿下,您和在下并没有不同,”左不厉说。 聂珏笑容收敛,“本官要叫屈了,本官可什么都没做,这事儿也能栽本官头上,你瞧着本官像冤大头吗?” 左不厉说,“做没做您心里清楚,左右现在天下人认死了这个理,公主殿下也无力澄清,您是画上的佛,面慈心恶,谁与您为敌,都没好路走,您且嚣张,总会有人会收拾您。” 聂珏一条眉高高挑上,面部显出滑稽的神色,“不劳你操心。” “您看也看过了,在下想安静的去死,您不用给在下添堵了,”左不厉合上双目道。 九儿扶着轮椅往外走,聂珏的声音轻柔的飘来,“投个好胎,可别再碰到那样的主子了。” 左不厉一口闷气吐出来,仰首时,双目中的泪水还是控制不了流下来。 聂珏出了诏狱后,礼部郎中王照来请她。 聂珏便随他一同去了礼部。 徐仲潭瞧见她来了,先邀她进了衙门里,“首辅大人,今日下官接了一封信,是匈奴单于的求娶书,夏大人送回的。” 他把那求娶书拿给聂珏看,“夏大人斩杀了匈奴十五万人,大捷后,那莫日根单于派人送来的。” 聂珏粗粗瞧了,道,“此事本官不能做主,你先拟奏折上报,本官这里得先给夏大人请功,到时一并由圣人定裁。” 徐仲潭道,“宗族未出嫁的小姐目前有三位,萧大人的千金、太常大人的千金以及钟大人,太常大人家的小姐才刚刚和离,钟大人又是朝官,您看要不要先跟萧大人就这个事先说一声?” 聂珏手一颤,道,“眠云太小了,圣人应是不会考虑她。” 徐仲潭瞅了她的面色,思忖着道,“肖小姐也不太合适,这已嫁过人了,再嫁单于,有些不妥吧……” 聂珏摆了下手,把求娶书还给了他,“这事得圣人来定,徐大人你只管呈奏折。” 徐仲潭浓眉纠结,倒没敢再说了。 聂珏就没多呆了,离了衙门先回府。 萧真却在这时过来了。 聂珏在堂屋里招待他,“伯爷,怎过来了?” 萧真面露喜色,“甘棠,夏大人击退了匈奴。” 聂珏也跟着乐,“刚刚去礼部,徐大人与我说了,夏大人手里就十万兵,竟成功抵挡了匈奴的进攻,真让人钦佩。” 萧真疑惑,“这事礼部怎么先知道了?” 聂珏便收了闲适的神色,“匈奴的单于发来求娶书,正到了礼部。” 萧真沉了脸。 聂珏脑子一转,对萧真道,“伯爷,您现在赶紧回去,对外放出消息,就说眠云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了。” 萧真发愁,“能行吗?” 聂珏道,“您今晚向内阁递请假奏折,多请几天,我回头在圣人面前再劝两句,应是能避过去的。” 萧真于是应下来,便匆匆赶回去。 不到一个时辰,萧府就传出萧子缨从马上摔下来重伤昏迷,萧真也向内阁递了折子,请了近一个月的假。 过黄昏,聂珏慢悠悠的进了宫。 女帝在御书房见了她。 “聂爱卿,塞北大捷,朕已听闻,真是大快人心啊!”女帝轻咳了一声,嗓音里的喜悦确实真心的。 聂珏道,“陛下,此次全靠夏大人机智,竟想到用空城计,经此一役,匈奴估计再无战力,边境也算得安定了。” 女帝颔首,“夏爱卿骁勇,朕得嘉奖,绝不能埋没了她。” 聂珏面上显沉痛,“陛下,眠云不慎坠马,已人事不省了,萧大人请了一个月假,恳请陛下恩准。” 女帝将手按在桌上,“太医过去了吗?” “太医去看了,脚和头都伤的过重……”聂珏道。 女帝又咳了一下,面色很不好看,“朕准了。”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个澹澹 聂珏松了一口气。 女帝心烦意乱,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御书房的门合的很紧,女帝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许久,她长长叹下了气,朝外喊了一声,“龚卓!” 龚卓弯着腰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陛下……” 女帝道,“摆驾紫金台。” 龚卓便叮嘱外边的翊卫设驾,他俯低着首过去托着女帝的手将她搀出了御书房,微使着劲送她上到鸾驾上。 紫金台位居皇宫西边,素有冷宫之称,只女帝称帝后,这一处就弃用了,平日宫女太监在这里当差的也极少。 女帝进到那殿里,阴暗的连灯盏都少,她回头去看龚卓,龚卓会意,让跟随的宫女去点灯。 宫灯点缀了这里,外表看着是生气了不少,女帝朝里走,经过一扇一扇的门,越往里走,越感觉心底的寒,直走到最后一扇门前,龚卓探手将那扇门推开了,她踏了进去。 昭华公主沉睡在床上,冷宫的日子不好过,她这几日受尽了人情冷暖,没有人会如从前那般捧着她,她竟也会经受饿肚子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饿久了,她就想睡觉,她在睡梦中又像是回到了公主府,她还是那个明艳夺人的昭华公主,她的母亲也疼爱着她,可梦到头依然会醒,醒来面对的就是残酷现实。 昭华公主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面颊,她挣破了睡梦,睁开眼就见女帝凝视着她,那眼中有她看不懂的忧伤,她急忙握住女帝的手,叫道,“母亲……” 她受了不少苦,那一贯的娇气都磨没了,见到女帝如见了救星,只想着她能饶了自己。 女帝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柔声道,“璇玑,你不小了,该嫁人了。” 昭华公主的眼睛被泪浸湿,“母亲想要儿臣嫁谁?” “匈奴的莫日根单于,”女帝望着她,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这个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个孩子分明是她最疼爱的,怎就落到如今的情境,她竟连徇私都无法做。 昭华公主不敢信的看着她,“您,您要儿臣远嫁……” 女帝弯下腰揽住她,“璇玑,朕不会亏待你,朕会照国礼,布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昭华公主一倏忽感觉浑身冰凉,她无助的攀着她的肩膀,痛哭求着,“母亲,儿臣错了,您别不要儿臣,儿臣知错了,儿臣以后听您的话,您别把儿臣丢了……” 女帝也跟着哭起来,抱紧她道,“你嫁过去了,他们才会和大齐永结友好,你犯下了大错,这次去了,臣民们便会忘却你的错,而你也会是两国邦交的贡献人,大齐的子民会感激你,璇玑,你去吧。” 昭华公主颓败的朝后仰,她的泪流不尽,她的母亲抛弃了她,她永远跌进了黑暗中,再也爬不上来了。 女帝疼惜的抚着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她哄着道,“寄奴,朕会念着你的,你是朕最骄傲的女儿,你带着一身荣耀,莫日根单于会以国母的尊位迎接你,不会轻待了你。” 昭华公主蜷起身躯,退出了她的怀抱,将自己团缩在被褥里,她紧闭着眼,合上了嘴巴,她不会再跟她的母亲多说一句,丢弃她的,她便再也不想去求取了。 女帝抽泣不止,几欲要昏厥。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朝地上跪道,“陛下,奕王殿下说您该喝药了……” 女帝点点头,朝背对着她的人道,“母亲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床上的人静的像已死去,不再答她。 女帝等了等,瞧出她不愿再回身,便无奈的离开了。 一众人很快消失尽,那些门又被关了起来,像被尘封住了,再也不会打开。 ------------------------- 塞北大捷,女帝特升夏红旆为归德大将军,敕封阴平侯,陆虎师整编于其麾下,改名为赤炼突骑,共计二十万人,其从域西带去的十万将士,转回五万归域西节度使,武将格局调整,京都回归平常。 公主出嫁,京都又重现热闹场景,女帝特批了丰厚的嫁妆,令柳士龙率十万人护送昭华公主出塞,就平头老百姓看来,昭华公主这次是为了大齐而去的,纵是有造反前科,经过这一主动前往和亲也相抵消了,百姓们自发的为其编歌编舞,赞颂其功绩,公主出塞也在大齐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无人知其背后的血泪。 塞北局势平定,攘安团却是猖獗,高庭渊率军入襄州地界,已隔了十日,攘安团从最初的六万人壮大到十二万,盘踞在襄州和冀州一带,气焰极其嚣张,那包威奇已不满称王,竟向四方宣明,他乃是真龙转世,受命来带领百姓脱离疾苦,那些百姓多是淳朴单纯,经他煽动,皆昏了头,自发加入到攘安团中,敬称包威奇为神龙□□。 高庭渊让众将士就地先休息,烈日炎炎,他和众人饱腹了一顿就都回帐睡了。 入夜,高庭渊换了一身的夜行衣,出营时,就有几人等着他了,他们也换了夜行衣,合力扛着云梯。 高庭渊带着这几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的摸到城墙边。 那几人架好云梯,高庭渊便打头往上爬,其后其余人紧随着。 待爬到城墙上,竟无一人站岗,高庭渊心内讥讽,这攘安团真是够狂妄,连斥候都没,是真的不把朝廷当回事。 高庭渊压低声对那几人道,“我去城里探一周,你们在这里守着,先不开城门。” 那几人老实的接下话,旋即摸进了角落里,藏了起来。 高庭渊下了城墙,朝城里去。 因是夜晚,街道上没人,他一路走来倒没担心被人发现,这般顺东走了半刻钟,竟听到人声了。 高庭渊便轻轻一跳,攀到了房屋上,他小跑着接近那吵闹的地方,竟是有数百人在一起聚集享乐,坐在上首的男子面庞黝黑,双目似铜铃,生的十分健壮,此时怀里搂着个小女子正跟堂下众人吹嘘扯皮。 “陛下威风凌凌,若不是您领着兄弟们一起起义,如今哪有这般好日子。” “我们这些卧在土地上一辈子的人,哪敢想今日的光景,还是陛下看的远。” 原来这黑鬼就是包威奇,高庭渊在心里想着,身体贴在屋上,静听着他们说话。 包威奇大手在那小女子身上狠揉了一把,直将那女子揉的娇吟,才空了道,“朕也是授老天爷神谕,要不然哪敢做下此事,诸位要谢就谢苍天,这都是它赐给尔等的。” 底下诸人自是对着他又奉承了几句。 这时有一人担忧道,“陛下,我听闻朝廷要派兵来讨伐我们了,您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包威奇半个身子都靠在身后的垫子上,一副闲散的模样,“咱们有十二万人呢,朕听说那燕京的公主造反,他们哪有空管到我们,等那公主事情过去了,咱们势力少说也得翻倍扩大,朝廷的兵就是再厉害,也没咱们人多。” 众人便都被他抚顺,又是吃喝逗乐好不自在。 过了下半场,包威奇跟怀里的小女子干柴烈火,两人亲的黏糊,就差当众脱裤子开干了,那小女子还是脸皮薄,轻拽了包威奇的手,暗示他回房。 包威奇便撑起身将人抱起猴急的跑进了房里。 他一走,那些宴客也慢慢离开了,高庭渊跳进院子里,寻着暗处转到包威奇的房前,屋里男人下流的脏话和女人的□□声迭起,高庭渊搅了一下耳蜗,抬腿一脚将门踹开了。 屋里的两人正在兴上,踹门声都没让他们停下来。 高庭渊走到床前,抽出良匪剑,嫌弃的用剑身敲了敲包威奇厚实的背。 包威奇头都没转,一张猪嘴在女人身上直拱,“给老子滚远点!没看老子忙着吗?” 高庭渊黑沉着一张脸,伸脚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踹的他朝前一倒,子孙根也因着这一脚折到,疼的他登时捂住了那一处,凶着眼回头看,就见床头站着个持剑的煞神,他翻身躲到女人身后,怯怕道,“你,你是谁?” 那女人也怕,哭叫着往被子里钻。 高庭渊扬着剑刺到他的胸前,“我是你爷爷,给我滚下来。” 包威奇赤着身忍痛走下床,抖擞着跪在他面前。 高庭渊看了看屋内,搜寻着绳索,倒没叫他找见,他又朝着床上看了看,伸指拽下帷幔上花绳,丢在床上,“把他给我绑了。” 那女人揪着身上的毯子下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惨,高庭渊懒得盯着她,自一边拿过椅子坐下来,催道,“快点!” 那女人便没得慢了,手速极快的将包威奇捆成了个粽子,还打了个好看的结。 高庭渊瞧着耽搁时间有点久,踢走椅子,拎着包威奇就往出走,走到一半似想到什么,冲后面惊恐的女人道,“你们的土皇帝我带走了,通知那帮孙子到城门口。”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个澹澹 高庭渊抓着赤身裸体的包威奇回到城墙上,躲在暗中的将士们都用稀奇的眼神盯着包威奇。 高庭渊道,“你们先到城门口守着,待会儿他说完话,你们就开城门。” 几位将士都听着,随之便下了。 高庭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底下攘安团的人渐渐聚来。 高庭渊将包威奇吊在墙壁上,看他吓得哭,耐性足道,“你不是说你是授天意,现在你去求求你的天,让他来救你。” 包威奇哭的稀里哗啦,求饶道,“好汉饶命啊,那,那都是骗那些傻子的,我一个村夫,哪来那通天的本事啊?” 高庭渊抑扬顿挫的哦了一声,底下人声也沸腾了起来,他嫌不够热闹,又道,“我问你,你当皇帝了,你手底下那些兄弟是不是也得封个官?” 包威奇也听到人潮的纷杂,可他怕啊,吊在高处,他怎么也得说实话,他吸着鼻涕道,“……我,我这出身,要真能当皇帝,哪能留他们?他们是最知道我底细的人,我若称帝了,头一个杀的就是他们。” 高庭渊称心如意,底下却是炸开了锅。 正在他们熙熙攘攘时,那城门竟从里面打开了,守在城外的十万将士直冲到了里面,城里人都没防备,这么多将士一进来,他们瞧架势不对,竟一窝蜂四散跑了。 高庭渊带来的将士都是经过组织训练的,这攘安团说白了就是一群无纪律性的农夫闹事,将士们和他们对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制服了。 城里就那么大,攘安团的人想躲,也没地方躲,将士们全面包抄,分成四路挨家挨户连沟渠都不放过的搜人,抓到了也没立刻杀掉,都用绳子绑住拖在马后。 天蒙蒙亮,攘安团的人全部被抓了起来,他们齐齐被围在城中,其中不乏小孩和女人。 高庭渊一脚踩在城墙上,手抓着包威奇的脑袋,不顾他恐惧的喊叫,一剑割下了他的头颅,随后斩断那吊着包威奇尸身的绳索,任他的尸身下坠,砸进了那群人中。 女人和小孩受惊的叫声立时响彻了四方。 高庭渊嫌恶的扔了那头颅,冷漠道,“你们觉得朝廷不好,你们看看你们跟的人是个怎样的,你们每年遭受水旱灾害,朝廷都立刻给你们下发粮食用物,你们受了冤屈欺辱,朝廷的官员尽心为你们提供保护庇佑,你们躲在阴暗里骂着朝廷,当朝廷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岂会不知,不过是不屑与你们计较罢了,到现在长本事了,被人怂恿两句,就个个热血沸腾,要反朝廷,你们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去边关抗外敌?圣人体恤你们,老弱妇孺不用参兵,你们搞了一个攘安团,倒比谁都积极,连自己几岁的儿女都不放过,你们配做我大齐的子民吗!配的上你们怀中孩子的一声爹娘吗?!” 他说的话句句砸在那些人的身上,有不少人禁不住抱紧怀中的孩儿悔哭。 高庭渊看着他们哭,心间便有柔软浮起,“你们当中有许多人是受了包威奇的哄骗,本官也不是那等冷血无情之人,自不会就将你们全杀了,不过你们确实犯了错,圣人也不可能就宽恕了你们,圣人在京中就曾与本官说过,攘安团中多愚昧,只要与你们说清了,你们懂了事理,自也不会再胡来,但是带头惹事的本官一个都不会饶!该死的不该死的本官分得清。” 他朝围着的将士扬了一下手,那些将士便从其中将包威奇的亲随弟兄悉数拽出来拉到一边。 高庭渊慢着步子下来,走到包围圈前,朝他们道,“都给本官老实的呆在襄州城里,圣人会下旨给你们惩罚,你们若敢乱跑,本官就像刚刚宰包威奇那样,将你们也宰了。” 他放下话,也不在乎那些人有多慌乱,大步出了城,其后的将士擒住那该死的人也迅速撤离了,只留一地的人满脸茫然,过了良久,他们发觉肚子饿了,就都各自回家烧水做饭了。 高庭渊擒获反贼后就快马加鞭赶回了燕京,女帝理事果决,没几天就让新任的襄州刺史携着圣旨去赴任了,她给的惩罚很轻,也不过就是多加了他们一点粮食税,那帮子人再不知事也能感觉到女帝的仁慈,自此便都安分守己了。 攘安团顺利解决,天下人更是体会到女帝的贤明,民间对她不吝啬赞颂,那些阴沟里滋生的思想也被掐灭,再无人敢挑事。 ------------------ 高庭渊一回京,先回府稍做了洗漱,他在府里一刻也呆不住,跟高仲瑾说了两句话,人就下了地道。 进到聂珏房里,高庭渊敛了声,床上的人睡着了,长发铺陈,雪肤惹眼,只看了一眼,就摄住了来人魂。 他蹲到床边,静静的凝望着聂珏,她脸侧的肿伤消下去了,瞧不出曾经遭受的痛楚,他的目光缓缓往她的周身投去,没胖多少,腹部却是又大了一圈,这般睡在床上,那薄被都盖不住,他小心的抬手搭在突起的薄被上,动作格外轻柔。 这一碰,聂珏就被打断睡眠,她的眼睛睁一条缝,哑声的喊他,“岳峙……” 高庭渊拿下手,在她唇边吻着,“吵醒你了。” 聂珏想起来,手撑一半,被高庭渊拢住团抱到怀里,他将那薄毯叠小覆住她,“想我了么?” 聂珏环抱着他的手,迟缓道,“想的。” 高庭渊探头与她接吻,亲吻里带了点迫切,聂珏被他吻得喘气都不能,只得半眯着眼间断的求道,“……别,急。” 她说话声里都是疲倦,高庭渊吻就浅了,浅的仿佛在哄她睡觉,“是不是很辛苦?” 聂珏小幅度的摇下头,抬着手指来摸他的面庞,“晒黑了。” “嫌我丑?”高庭渊轻点一下她的鼻尖。 聂珏困顿的眼泪渗出来,“丑我也要。” 高庭渊低着声笑,胸膛都在震动,“没人跟你抢。”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猫叫,聂珏困意就消失了,想从他身上起来,“骁骁的猫……” 高庭渊按住她,放她躺回床上,走到窗边去看。 董朝捏住那猫走过来,“大人。” 高庭渊朝床上看去,聂珏果然看着这边,他冲董朝道,“把它给王婶,别让它往过来跑。” 董朝哎着声急忙跑离了窗户。 高庭渊倒了点水,送到床边,给聂珏喝了,“你现在不能碰它。” 聂珏惆怅道,“我已经好久没见它,以为它不回来了。” 高庭渊解下外衣,把枕头立起来,他靠到床上,这才穿过聂珏的下腋把人抱到腿上,“这里是它的家,它玩够了当然要回来。” 聂珏将指头窝进高庭渊的手里,说,“昭华公主嫁出去了。” 高庭渊唇线绷直,不答这话。 聂珏垂着头贴在他胸前,“岳峙,咱们吵架还没和好呢。” 高庭渊顺着她的脊背,纵容着声,“要和好么?” 聂珏抱住他的腰,闭着目轻轻摇头。 “首辅大人气性忒大了点,”高庭渊调笑道,“下官怎么哄都哄不好。” 聂珏将唇抵在他颈下的锁骨上,开口的热气都落在了上面,“就不原谅你。” 高庭渊喉结微动,身体发紧,双臂的肌肉绷住,他道,“闹腾。” 聂珏便放过他了,仰着下巴支在他的手臂上,“奕王殿下迟早会入内阁,若你我好,他心里会存着疑虑,他如今走到这一步,谁要是挡道,他必定是要清掉的。” 高庭渊犹疑道,“那你我不和,他不是更有机会杀我们。” 聂珏道,“他会杀我,不会杀你。” 高庭渊看她。 聂珏来亲他,“他不准动你。” 高庭渊托住她的头,在唇齿交缠间起了声,“他也不准动你。” 聂珏窃笑,闭住眼控诉道,“你学我。” 高庭渊拇指轻按着她的下唇,缓慢滑动,“困了?” 聂珏不睁眼了,微撅起嘴,“这两天他老是动……” 她牵引着高庭渊的手覆在那一处,跟他告状道,“他不乖。” 高庭渊覆着不动,心疼她睡不好觉,便故意板起脸训斥着,“你母亲怀你已经很累了,还闹她,再闹,等你出来我揍你。” 他才说过话,那胎儿似听懂他的话,竟动了一下,聂珏皱着眉,勉力张眼,“横……” 高庭渊难忍雀跃,瞧她着实是想睡,便躺下来,在她耳边低语,“是个不听话的。” 聂珏意识已渐入梦,口中还在道,“你不许打他。” 高庭渊听着就笑出来,将那薄毯拉开把她的身子盖好了,才道,“准被你惯的无法无天,我不严些,大了还了得?” 聂珏挪着头到他颈窝里,呢喃着道,“臭澹澹……” 她陷进深眠中,高庭渊凝望着她睡着的脸,那根根长睫落在眼睑下,乖的叫人不忍触她,他瞧着就觉得自己幸运,平生相顾,竟叫他揽进心中,此生都放不下了,他的甘棠只能是他的。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个澹澹 京都又重新归于平静,女帝下诏立储,正式将赵承治立为皇太子,遣其入内阁,旁听政务,跟随聂珏学习处理朝政。 赵承治就入内阁这事在女帝面前哭闹了好几日,女帝虽宠他,但在此事上却没让步,愣是逼他去了。 内阁会议时,赵承治长打盹,聂珏眸子放在他身上都不转,看的他汗毛倒竖,连着几天就老实了。 赶着九月,秋收的时节到了,这段时间是户部最忙的时候,各种杂税都需要从上到下督促,吴柏梓忙的连吃饭时间都要挤出来,将好吏部乡试刚结束,聂珏倒闲出空,分出一部分人来帮户部的忙。 这日,聂珏才用过饭,户部侍郎张延庆却过府来了。 高庭渊给她盖好了身子才躲进了后院,聂珏便叫人开门将张延庆引进堂屋来。 张延庆刚坐下,就颦眉促额,“首辅大人,户部底下的人个个都不干正事,下官等人过去帮衬,现在好了,全推到下官等人头上了,吴大人又好说话,根本指使不动他们,要不是还有个钟大人,下官真就不想干了!” 聂珏手捂着嘴巴轻咳了一下,道,“竟有此事,户部事多,这底下什么人都有,若照你说的,确实难管。” “大人,您得治治这些懒人,拿着俸禄,还不干实事,户部本来油水就多,将他们个个养的脑满肠肥,又没人管着他们,长此以往,也不能算个事儿啊,说句不当听的话,咱们能帮一次,难道下次,下下次还得帮吗?哪个职属手上没事呢,总不能让其他人给他们兜着,这也说不过去啊,”张延庆抱着袖子气得坐不住,在椅子上磨了好几下。 聂珏轻微的点着头,“你且稳妥些,本官这里听到,自然心上就记下,一时也不可能解决,今日议理堂,你过去一下,顺道喊上小钟大人,她在户部,比你要清楚里面的事,本官下午就将这事提出来给办了。” 她面容有倦意,说话也有气无力,张延庆想到她身子差,便不好再打搅她,“大人,扰到您休息,下官先告辞了。” 聂珏也不留他,目送着他离开。 聂珏扬着脖子靠到椅背上,闭目叹气。 “张延庆气到你了?”高庭渊走进来,蹲下来拿脚搭子,将她的腿放上去。 聂珏薅着他垂在背上的头发,面带苦恼道,“户部乌烟瘴气,我得想法子整一下。” “这会儿办户部,不大适宜吧,等这段过了再算账啊,”高庭渊道,他是不想聂珏再费神,她如今空闲,正该休息。 聂珏推开脚搭子,人站起来,高庭渊忙托住她的腰,轻搂着她晃出去。 九儿和王婶在东苑里给花草浇水,瞧他们过来,便避着走了。 外头花香,高庭渊陪着聂珏走到光照足的地方,那里放着秋千,高庭渊抱着她坐上去了,极缓的轻摇着。 “户部沉疴已久,这次是祛除的大好机会,等几个月,他们腰包都鼓起来了,该做的也被张延庆他们做完了,我再想整他们恐怕就难了,”聂珏道。 高庭渊沉下声,“这样大阵势,户部也不定能吃得消,毕竟这个时节,他们要人做事,你横空插一杠子,他们得闹。” 聂珏歪在他肩侧,昏头昏脑,“翰林院里大几百人呢,这一批弄走了,将好让那些滞留的人才进入朝堂,我也不是只盯着户部,你想想,户部都这样,其他衙门难道就没有渣滓吗?我借着这个事,把六部九卿并着杂七杂八的职属都清理一个遍,这也算是我为奕王殿下做的,给他留一个清正的朝堂,我离开也安心。” 高庭渊哑笑,“旁人总以为你奸猾,谁知对奕王殿下倒忠心耿耿,你如此一番大动,奕王殿下难说就承你的情。” “我不需要他承我的情,我应了我的老师要扶他上位,我目前所做的也只是兑现诺言,奕王殿下怎么想的,我并不在乎,待诸事成局,我自行离开,谁也不牵扯谁,”聂珏道,她乏力的拉高庭渊,“岳峙,下午议事,你与我吵一吵,做个戏。” 高庭渊跳下秋千,往屋里走,“做给奕王殿下看的?” 聂珏快睡过去了,“……嗯。” 高庭渊无奈的笑着,忙放她回床上,陪在她身旁看她深睡。 --------------- 下午议理堂议政,钟梓霖和张延庆都准时来了。 聂珏瞧人都到齐了,也不罗嗦,对着吴柏梓开口极亲切道,“吴大人,户部可清闲些?” 她问的故意,吴柏梓却听不出来,他瞅着眉头道,“大人,大约得再一个月才能闲,民间的税务都报上来了,照往年惯例,得到十月中旬才有的休。” 聂珏嗯了一下,慢吞吞的看向张延庆,“张大人,户部的账务你们也帮着理了不少,看来还得接着劳累啊。” 张延庆真是气,他将手里的奏折呈给了聂珏,道,“首辅大人,微臣要参户部一帮人,脏活累活都是吴大人和钟大人他们硬撑着,我们过去了那底下人还是做甩手掌柜,推托偷懒比谁都会!” 聂珏观览着奏折,上面的人名几乎包揽大半个户部,聂珏将这奏折递给吴柏梓,他面上臊出汗,盯着那奏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聂珏摩挲一下手指,冲钟梓霖笑,“小钟大人,本官记得,五月份那次向东城运送物资,你们户部调不出人,你只好将国公府的护卫调来暂用了,当时外边的人都说是你们户部人手不足,是真的如外人所说吗?” 钟梓霖性子一向乐观活泼,入户部后,这样的性子也被压制住,她看了看吴柏梓,对方此刻一头汗水,她便如实道,“首辅大人,确实如张大人所说,户部目前的事务全靠下官和尚书大人在死撑着,各司主管虽明面上听令,但私下里基本就糊弄了事,常会互相抵赖,便是账务核算都是下官在做,他们虽是下手,下官和尚书大人却是难叫动他们……” 聂珏面目冷肃,先饮了一口茶,道,“本官向来不会插手你们各部各卿内里人员事情,本官一直觉得,作为各部各卿主管属官,如果手底下人都使不动那岂不是废物,如今看,本官是将你们高估了,本官也知小鬼难缠,你们自有你们的难处,本官也不追究这芝麻小事,不过,本官得问你们,你们要一直这样吗?” 吴柏梓畏缩着不应话,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几年了,他身上有许多小毛病,都是累出来的,他也想报给女帝,可是户部与其他部不一样,他底下的那群人有很多是世家子,进户部就是为了捞钱,他们吴家只是个普通世家,他自己争气爬上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奈何身后无家族依靠,只能小心的捧着那群人,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疲惫,可他再有几年就退下来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世家,虽然女帝和聂珏剿尽世家入朝的所有可能,但他退下来之后,手上无权,也怕世家会打压他啊。 钟梓霖早受够了窝囊气,她霎时立起来,直面着聂珏双臂高举拜下道,“首辅大人!下官和吴大人没用,整顿不了户部,还请您出手!” 聂珏温笑着让她坐下,揣手进袖里,道,“既是小钟大人恳切,那本官替你们整改也未尝不可,不过,本官这里寻思着……” 她拖着调,眼睛将堂下各人都溜一圈,最终落到一旁的赵承治身上,看的他直打激灵,才收回视线接着道,“户部的懒鬼这么多,那在场的各位大人,你们的下属官员里应该也有不少吧。” 堂中阁臣多下不来脸,这偷懒耍赖的哪儿都存在,他们自己清楚的很,但也不可能日日盯着,总有人钻空子。 聂珏惬意的动动腿,道,“这要改,就不能只改一个户部,咱们得一视同仁,干脆六部九卿,中央官员到地方官都一齐,这样大家都公平嘛。” 这可又是一番大动静啊,众人心里都似被秤砣给压得透不了气。 徐仲潭倒先问道,“首辅大人,您打算怎么改?” “六部九卿包括御史台将各自的属官每月要做的事分别登记进三本书册里,六部九卿及御史台自留一份,一份交到内阁,还剩一份呈给圣人看,六部九卿和御史台隔月检查,官员做的事必须一件件地核实,保证完成,未完成的官员按未完成数罚收俸禄,若超十件,则降级惩处,”聂珏洋洋洒洒的说着,“本官到时会单设一个评成司出来,你们自行检查过后,评成司的人会再来检查一遍,确保无人作假。” 徐仲潭了然,赞成道,“首辅大人此法妙,多人监管,那等懒惰之徒可就无处藏身了。” 聂珏道,“便是为他们定的,勤快的官员可贵,若一直忽视,总叫那些官员灰心,本官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也不忍看他们劳累过度。”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个澹澹 “首辅大人,你们六部九卿的事,我们北尉军就不用跟着做了吧,”高庭渊淡薄道。 昭华公主兵变失败后,禁军又重新并入了北尉军中,目前北尉军统共有一万五千人,他们是武将,这法子也不适用在北尉军身上。 聂珏神色显阴冷,睨着他道,“高大人的事本官管不着,您自己报给圣人就好,本官可不敢越权。” 她话里皆是冷嘲热讽,听的其他人如被针扎,自昭华公主那次过后,谁都看出他们真的闹翻脸了,高庭渊多日不过聂府,聂珏也在议理堂中不与高庭渊搭话,两人在场时,气氛多凝固,那种不对付不用明说也都明白。 高庭渊翘了二郎腿,正眼都不看她,“首辅大人话说的怪,下官也算阁臣,您弄了这么个册子,下官不遵从不是带头反对吗?您要是一个不快活,直接将下官参到圣人那里,下官可不得挨批。” 聂珏放在桌上的手捏的死紧,手背的青筋都耸起,抿起的薄唇去尽血色,看着是怒到极致,她良久未应话,一旁的赵承治暗暗盯着她看,眼眸黑的吓人。 聂珏不语,堂中余人也没敢言语,这般冷寂半晌,聂珏平和下来,道,“此次六部九卿行事变革,本官会奏请圣人,诸位若没意见就散了吧。” 高庭渊立时起来,跨大步走出去。 聂珏垂眼,神情冷成冰。 “老,老师,您还办政吗?”赵承治抖着声问她。 聂珏瞬间变的温和,微侧首朝他笑笑,“办的,让殿下久等了。” 聂珏想朝外叫九儿,被赵承治打住了,“老师,让我推你去东厢房吧。” 聂珏局促的看一下他,“劳烦殿下了。” 赵承治乖顺的走到她背后,推着她朝外走。 聂珏浅浅垂首,让人看不到她眼底的情绪。 他们顺着石阶朝东去,一路无话,赵承治那双水润的杏眼微微俯视着那纤细润白的后颈,视线里参夹着复杂的心绪,若聂珏此时回头,定能一眼就瞧出其所想。 进了东厢房里,聂珏先将一些奏折批阅掉,她批阅时,会与赵承治一起看,倾听着他的想法,并将自己的所观所感也说给赵承治听,赵承治如今听的进去了,她教他处理奏折,誊写自己的意见,他倒也做的很有条理。 掌灯时,那些奏折终于都理完了,聂珏生出一点倦怠,脸上也因此显出一丝虚弱,她勉强提着神对赵承治道,“殿下,今日微臣与众位大人提出的行事改革,您听懂了吗?” 赵承治看她委实是疲困,软声道,“我听的懂。” 聂珏道,“这个奏折由您来写,可以吗?” 赵承治嗯嗯两声。 聂珏便翻出空白的奏折纸给他,看他握着毛笔写的认真,聂珏那倦感又浓了,她斜靠到后座上,未几就恍惚着入梦。 赵承治一本奏折写完,正想叫她看,一转头,就见她闭着眼睡着了。 赵承治将毛笔丢到砚石上,用手支着侧脸,专注的端详着聂珏。 她睡相很好,没有惹人烦的小动作,一闭上眼就静的像座雕像,若不是那鸦羽般的黑睫时不时动一下,几乎让人以为她不是活人。 赵承治顺着她的眉眼一路往下看,眉似烟眼藏情,琼鼻细挺,唇薄晕无情,这张脸生的好,却刻尽薄幸,透进骨血里的冷漠只那么一眼就能瞧得出,偏偏又惹眼,见着便起意,无人能幸免。 他的眼睛最终落到那脖颈处,很细,消弱的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他的手不自觉地张了张,缩回到袖中。 “老师,老师……” 聂珏从浅眠中慢慢醒来,她捏着手里的帕子遮在嘴边极小的咳着。 赵承治打量着她蹙成结的眉,心道,这是个不能粗待的人,需得小心侍奉,极尽温柔才能养的住。 赵承治倒一杯清水递到聂珏口边,聂珏微惊,用手接了那水喝下去,待舒缓了才与他道,“殿下写好了?” 赵承治将折子翻给她看,眼睛落到她淡粉的指头上,懵懂的问道,“老师是跟表兄吵架了吗?” 聂珏目色一凛,神情未变,答非所问道,“殿下这奏折写的很有针对性,回头圣人问起来,您记得说是您听了会议自己总结的。” 赵承治看她将奏折拾进御袋中,没应话,只又跟着问道,“老师,你是气表兄不重视你吗?” 聂珏手按在御袋上,半天未作声。 赵承治的面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愉悦,他丝毫没因聂珏不理他而生气,他托起自己的下颚看着聂珏的侧颜道,“老师你别气,表兄回头就跟你道歉了。” 只那一刹,聂珏露出厌恶的神态,旋即就消失不见,她到底没在他面前提高庭渊,扬声对外面喊了一下,便有小太监进来接了御袋。 聂珏道,“殿下,耽误了您不少时间,瞧着快宵禁了,您先回宫吧,少不得圣人要担心。” 赵承治没再追着这个话题问,他拿下架子上的斗篷要给聂珏穿,“老师,夜里凉,把这个穿上吧。” 聂珏自不会让他来给自己穿,她对外面叫了一声九儿。 九儿急忙跑进来,陪笑着从赵承治手里接过斗篷给聂珏穿起来。 “大人,您抬一下头。” 聂珏略微仰起,那细颈就伸长了,倨傲的不容任何人亵渎。 赵承治退到一边,瞧着九儿把斗篷的带子系在那颈上,眼底藏了艳羡。 九儿帮聂珏戴好帽子,便要推着聂珏出去。 聂珏在要离门时,背对着赵承治道,“殿下,君臣有别,您莫要自降身份与臣下亲近,徒遭人笑话。” 赵承治眸子定在她的背上,煞气外露。 ------------- 夜晚水汽重,出了尚武门后,明显就听不到人声了,过巷子时,马车停了一下,高庭渊低着腰钻进来。 聂珏朝他伸手,被他抬起身子坐进怀里,聂珏赖在他身上,一动都不想动。 高庭渊捏着她的耳朵,道,“怎这般久?” 聂珏窝着脑袋,在他手里松了神经,“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高庭渊勾起唇,难免发笑,“我在这里空等,你倒好,睡得香。” 聂珏举着双手往下拽他的头,张着口无声道,“难过。” “怪我跟你对着干了?”高庭渊凝望着她,手牢牢的托着她的背,目色带怜。 聂珏抻着首啄在他的唇畔,吻得很轻,“岳峙,我害怕……” 高庭渊一点点的侵蚀进她的嘴里,结实的双臂将她包住,给她足够的呵护,“我会守着你,谁也不能越过我来碰你。” 聂珏揪着他的氅衣,被他勾住了舌,她含糊着声道,“……霸道。” 高庭渊叼够小舌就放了,望着她眼神存情,“舍不得叫你受气,只能我欺负。” 聂珏凝视着他,不愿转眸。 马车停在聂府正门,高庭渊朝外道,“走后门进府里。” 那马车便又朝西转去。 聂府后门隐蔽,进去后,下人就立刻关好了门。 聂珏如今身子重,行走很不便当,等马车停了,高庭渊抱她下来都放轻了力道。 西苑离东苑有点远,顺着廊下都点上了灯,九儿先跑了,只留他们两人沿着廊慢腾腾的走。 聂珏轻扯一下高庭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高庭渊便让她下地,双手却还护在她身上。 聂珏走起来就更慢了,走两步就要停,高庭渊也跟着她停,看她气喘,便道,“往前走到鸢尾花那里,我再抱你。” 聂珏凑合着抬腿迈步,慢的让人看了想笑。 好歹是走到鸢尾花旁,高庭渊弯下手臂抱她急急进了东苑里。 这夜里寒的很,他们在外面待了太久,高庭渊倒没事,但聂珏比不得他,寒气入体不是开玩笑的。 一进屋高庭渊就先给她将官袍换掉了,她的常服一穿上,那腹部就显出了,高庭渊看见了就心里暖洋洋的,陪她坐在桌上用膳。 “甘棠,你和太子殿下两个人在东厢房我不放心,让董朝跟着吧,”高庭渊道,董朝是他府里的人,他从没带出去过,所以京里无人知道董朝是东昌侯府的下人。 聂珏舀着肉糜送嘴里,道,“东厢房下人进不去,董朝就是去了也只能像九儿一样在门外候着。” “出个事你叫一声,他就能进来,我不在你身边也安心,”高庭渊道。 聂珏眨着眼道,“明日就让董朝跟着。” 高庭渊一拍头,起身转进小间里,出来时手里有一个小盒子。 他走到桌前,把盒子推到聂珏跟前,“给你的。” 聂珏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朵红莲,小的只有聂珏的半只手大,聂珏用手去摸才发现是假花,材质柔和,看不出是什么做成的。 高庭渊拣起红莲,在花心处按一下,那莲身瞬间有一根尖锐的铁刺冒出,细长锋利,聂珏想伸手去摸,被高庭渊拦住了,他道,“仔细扎手。” 聂珏道,“我有匕首了。” “都知道你有匕首,得防着点。” 高庭渊又按了一下莲心,铁刺缩回去,他解下聂珏腰间的流苏穗子,将那红莲别在上面,红艳艳的煞是喜人。 聂珏随他,“太子殿下还不至于亲自来杀我。” 高庭渊把那穗子戴回到她的腰上,“保不齐,你离了我,我心里不安生。” 聂珏觑他,“小心眼。” 高庭渊得意的看着她,“我心眼就芝麻绿豆那么点大,只能装得下你。” 聂珏红了脸,蒙住眼睛埋在他胸前,“哄我。” 高庭渊揽住她进小间,“对祖宗就得又哄着又捧着。” 聂珏用牙齿微微咬高庭渊,被他撬开了唇来偷香。 夜才刚刚开始。 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个澹澹 到夜间,女帝查看了那些奏折,在其中一份奏折上瞧出赵承治的笔迹,她新奇的阅览着,竟觉得写的很有道理,她难得欢畅,赵承治真是被教起来了。 龚卓自殿外进来,道,“陛下,太子殿下过来了。” 女帝捏了一下酸疼的肩,“让他进来吧。” 龚卓复又静声退走。 赵承治很快进来了,龚卓在他身后拎着奉盒。 女帝将奏折放到一边,拉他坐到椅子上,道,“承治,今儿厉害了,都能给朕上书行事改革了。” 赵承治挠着透,言语笨拙道,“母亲,是老师教儿臣的……” 女帝耸起眉,耐性道,“那你自己瞧得懂吗?” 赵承治傻乎乎的笑,“有些懂,有些不懂。” 女帝如在意料之中的往他脑门上扣了扣,“能懂那么一点,就不枉你老师苦心了。” 赵承治便撒娇般的靠到她怀里,“老师身体又差了……” “她身上担的东西太重,向前朕是想让她卸了,如今倒不好找人,只得让她烦神,你快快长起来,也好替她分点,”女帝捏住他秀气的鼻子摇了摇,“阿柒最近是不是不吐了?” 赵承治瘪嘴,“阿柒好怪,从前可活泼了,现在动不动就哭,儿臣瞧着就烦。” “亏你是个要当爹的人了,女人怀身孕本就不易,多愁善感也是正常的,你平日得空不伴着她,还在朕面前埋怨她,”女帝是女人,她自己是这么过来的,自然比旁人要清楚女人的艰辛,“你的那些侍妾日日搅和着你,阿柒想见你都难,这个月朕可不想再晓得你到哪个侍妾屋里了,你给朕安分的陪着阿柒。” 赵承治极不情愿的背过身,不睬她。 女帝目有无奈,朝他肩上按去,“跟朕都耍小脾气,还是孩儿气。” 赵承治便转过身揪着女帝的手,牵着她坐到榻上,将她按在榻上道,“母亲,您到时间喝药了。” 龚卓将奉盒捧到赵承治手前,起开了盒子,由赵承治将一碗药水端出来后,他又退到一边,眼睛往下垂,静的似根木头。 女帝看着他吹开热气,舀着药喂来,倒也喝的顺畅。 一碗药喝光,女帝便乏了,她侧着头,睡意绵绵道,“承治,这药瞧不出大用,倒是能治失眠了。” 赵承治道,“母亲,太医说了,您每日喝点,往长了,就有效了。” 女帝也没在意,她懒懒的扬起手打了一响,便有十二内卫现身。 她指着赵承治冲内卫们道,“你们以后就跟着承治,替朕好好保护他。” 十二内卫皆跪地,“是!” 女帝挥了一下手。 那十二人便又隐进了暗处。 女帝爱怜地抚着赵承治的头,哑的说话声都听不清,“承治,母亲也不知能活多久,你可得长点心啊。” 赵承治便哇地哭了,“母亲!母亲!您一定能长命百岁,您还要带儿臣入汴梁去玩,您不能言而无信……” 女帝便似落入幻境里,梦呓般地道,“汴梁的山茶花是最香的,花开漫道时,人人驻足观赏,却无一人会去采摘,汴梁的人也是最美的,她若笑便自成风景,不笑则如山间泉,平生能一观,那就死而无憾了……” 赵承治睁圆了眼,屏着气瞧她闭紧目,面容还有神往。 行事变革得到女帝的批准,于五日后正式实行,聂珏自翰林院挑选出二十人成立评成司,此法实行过后,果然少了人偷懒,若抓到有人投机取巧,直接降职,倒使得六部九卿清朗许多,户部更是仅花了十天就整理清楚各项税务,令人惊叹。 时人对聂珏称颂,帝王贤良,臣子忠诚,这一对君臣于后世亦是传奇。 但朝中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萧真向内阁递交了辞呈,一时内阁大震,聂珏于当日下午进宫去见了女帝。 “萧爱卿怎么在这个时候辞官?”女帝苦恼道,她侧卧在床边,翻着那奏折,那字里行间的爱女心切叫她看了都不好不允,“眠云伤的是重了些,萧爱卿心忧也属常情,只朝中能撑事的武将本就稀缺,他一走,倒难叫人顶上。” 聂珏道,“陛下,您看柳大人如何?” “柳爱卿岁数上去了,担不了几年也得退下来,”女帝将奏折还给她,怕冷的缩回到被中。 聂珏望着那奏折,眉心皱成了川。 女帝想了片刻,道,“北尉军如今有何孝和肖无宴,澹澹平日不去都行,照此,澹澹倒是个闲人,不如将他调入兵部,他是武将出身,带兵经验丰富,战事处理能力也强,今年民兵招募还未开始,将好他去了,连后边训练都一齐包了。” 聂珏还有犹疑,“陛下,将军大人身居高职,下调入兵部,总有些屈才了……” “澹澹不在乎这些虚名,”女帝截住了她的话,“京中才刚定,断不能再有乱子出来,兵部看着是个可有可无的,但一旦有大事发生,基本得靠兵部维序,北尉军里还有校尉、中尉,兵部可就一个兵部尚书,没了尚书,那就是无头苍蝇,怠慢不得。” 聂珏便不再劝话了。 女帝端量了她,瞧着是胖了些,但那胖又没点健康的感觉,她人倒更虚了,女帝便跟她闲话道,“聂爱卿,朕看你这身子是又败了不少,府里那些补品也得适量吃,多了有害无益。” 聂珏憨涩的应着话。 女帝便不留她,让她走了。 萧真退出朝局,高庭渊入兵部,何孝执掌北尉军,整个京都军防布局也跟着动,新旧交替的完成,为大齐注入了新生的活力。 女帝身子日渐变差,赵承治每日都亲身过去给她喂药,可那药吃了也似不管用,女帝愈加消瘦,连晚间阅内阁送来的奏折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赵承治能上手了,她便准了赵承治不去内阁,直接让他独自理政,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她提点些,其余的杂碎小事都交由赵承治去自行解决,这也使得赵承治成长起来,他越来越有一个君主的担当。 女帝高兴的同时又怅然,她最不看好的儿子竟继承了她的处事能力,世事无常,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快到月底时,女帝已无法从床上爬起来,整日用汤药灌着,但看着还是在衰弱。 霜落那日,女帝自感大限要到了,她只召了高庭渊和赵承治近身。 高庭渊静默的跪在床前,他的眼周尽是赤红,看着床上的人根本不敢眨眼。 女帝慈祥的摸着他的面,道,“澹澹……” 高庭渊眼泪就淌下来了,惊慌失措的抓着她的手不放,“姑母!” 女帝沉重的呼吸着气,手指极慢的放在高庭渊的头上,揉着那发,她陷在记忆中,“朕见你第一面时,你还没桌子高,如今已长得这般大了……” 高庭渊只看着她哭,哭的不露一点声,哀伤刻在他的眼中,几乎要把他没尽,他只知抓紧女帝的手,仿佛这样就能阻拦死神将她带走。 “从小你就懂事,别的孩子爱吵闹,只你乖的让人不忍苛责,其实朕心里清楚,失去母亲的孩子生来就比别的孩子要坚强,伤了痛了,得不到母亲的疼爱,所以你克制,你内心羡慕着那些有母亲的人,姑母再疼你,你还是有隔阂,在姑母心里,你是高家的希望,你勇敢机智,重情重义,这些都是你父亲没有的,朕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一路建功立业,看着你将高家稳稳的立于世家之巅,朕心里说不出的欣慰……” 女帝凝视着他的脸,高家人都长了一双凤眸,此时他的眸中满是泪水,那沉痛不断地刺着她心上的肉,“可惜朕等不到你成家了……” 高庭渊摇着头,疯魔只在一刻,他猛地抱住女帝,哽咽道,“姑母,你别死……” 女帝紧抱着他,失声哭泣,她瘦骨嶙峋的肩膀颤动不停,手下轻缓地擦拭着高庭渊的脸颊,沙哑着声跟他道歉,“好孩子,朕对不住你,让你背负了所有你不该背负的东西,你把朕当成了你的母亲,朕却一再逼迫着你。” 高庭渊依赖的拥住她,热泪打湿了被褥,他将整个人都缩在女帝的怀中,犹如稚儿。 女帝轻抚他的脊梁,随后牵着他的手放到赵承治手上,道,“你们是最亲的兄弟,这大齐朕交给你们了,万万护好。” 赵承治哭的说不出话,只知点头。 高庭渊退出她的怀抱,怔神的瞪着女帝,他的眼泪落在衣襟上晕出了水痕,那印迹伤的他开不了口,空空的连颔首都做不了。 女帝亏欠的望着他,面色已如金纸,“……澹澹,原谅姑母自私,有你帮着承治,朕走的才甘心。” 高庭渊突的闭住了眼,对着她磕头,一下重过一下。 女帝慰藉了,对高庭渊轻挥手,“出去吧。” 高庭渊泪落了满面,麻木的出了寝殿。 殿门重又被合上。 女帝已是喘气都艰难了,她冲赵承治招手,让他离自己近点。 赵承治抹掉面上的泪,略微镇静的坐在床沿边,俯下头看着她。 女帝摸着他的脑袋,说出的话已连不成一句,“承治,朕舍不得你啊……” 赵承治眼泪集聚,颗颗往下落,他捧起女帝的手轻蹭着自己的脸。 第157章 一百五十七个澹澹 女帝怜悯的注视着他,“朕将偌大的包袱丢给你,你怪朕吗?” 赵承治抹尽眼泪,紧握她的手,极平静凝视着她。 女帝快慰的点头,她突然急速咳嗽起来,咳得昏天暗地,那喉中生了腥甜,她便在这连番的咳嗽中猛吐出一口血,那血悉数溅在赵承治脸边,她想伸手替他抹去,却是伸手的力气都耗竭了。 赵承治自袖中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细致的为她揩尽鲜血,他弯身趴到女帝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母亲,那药里被儿臣下了一点点□□,您怪儿臣吗?” 女帝惊愕的瞪着他,喉中忽地一痒,又咳出一口血,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扣住赵承治的手腕,细长的指甲死死的抓在那肌肤上,她猩红的眼眶喷涌出泪,不甘与怨恨聚集在她的面上,她短促的啊了一下,嘶吼了出来,“……逆……子……” 赵承治望着女帝还是那副温良恭顺的样子,他的眼中有泪在落,手里的帕子沾满了血,却还在擦拭着女帝的面庞,他抖着嗓音哭诉道,“母亲,您还记得父皇吗?儿臣每晚做梦都会梦到他,他在梦中一遍遍的质问儿臣,那晚儿臣为何不救他,您笑颜如花,您坐拥天下,您防儿臣如虎狼,您将父皇杀了!您杀了我的父皇!儿臣才五岁啊,您当着儿臣的面杀了他,您在乎过儿臣吗?在您的心里,儿臣是什么?” 他的眼泪越聚越多,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腿爬上床,搂着女帝哀哀道,“您的心里只有江山,您只爱着权力,所有触及到您所爱的人都被您赶尽杀绝,您知道这些年儿臣过的是什么日子?皇姐可以光明正大的入朝参政,儿臣却只能谨小慎微的躲藏在府中,儿臣连个像样的先生都没有,皇姐却可以明目张胆的招揽幕僚,她是您指定的继承人,儿臣便连皇位想都不能想,儿臣姓赵,儿臣的子孙后代都会姓赵,儿臣活着只能装傻,只要被您发现儿臣的异动,您便能将儿臣斩杀,母亲,您的儿子活的好苦啊……” 女帝胸间那股怨愤就在赵承治的诉诸里消散了,女帝沉重的喘着气,抓在赵承治手上的五指缓慢的抱住他,血泪齐流,悉数掉在了他的衣襟上,她的懊悔,她的羞愧,竟说不出口。 赵承治与她抱在一处,哭到尽头,他捧起女帝的头,让她能看清自己的脸,他泄愤般的报复着,“您疼爱皇姐又怎样?您的疼爱值什么,只言片语便能将她打下诏狱,她说没刺杀儿臣,您还不是不信,您的疑心就是在儿女身上也没减轻一份,她得多无助啊,自己的母亲不站在自己这边,还将自己远嫁了,您有想过她的感受吗?没有!那年儿臣也如她那般,无人会护着儿臣,儿臣如散落的羊羔落在狼群中,儿臣想呼救,可是谁会来救儿臣?您是我们的母亲啊!您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了吗!母亲!母亲……” 这声声质问,女帝已无气力答复,她使劲全力的发着喉音,“……杀,杀……” 杀聂珏!绝不能让她活! 赵承治哈哈的笑,眼角的泪颗颗滴到她的脸上,“杀了您,再杀了老师,儿臣也算是千古第一恶人了,您满意吗?” 女帝十指抓到赵承治的脖颈上,喉咙里发出的响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她,挡……” 她挡了你的路! 赵承治狠狠的抱她在怀里,大声嚎哭,“杀!我杀!” 女帝眼角的皱纹叠开,泪痕遍布,她伏在赵承治的怀里慢慢合上了那双威仪的凤目。 她三十二岁登基,杀尽所有反对她的人,世人说女子不能从政,她偏逆世人行,开女科,征女兵,启用女子为将帅,在这以男子为尊的世俗观念中,她离经叛道,她生如火花,屠尽世间对女子的偏见。 她出身卑贱,一朝成为帝王,她便要逆天改命,拔尽世家根基,惩尽邪佞奸臣,她是庶民的庇护伞,她让庶民也有机会往上爬,她此生对不起任何人,但是她无愧百姓,这天下,她比谁都管的好,可惜她为了这天下,抛弃了亲情,爱情,真正的绝情绝爱,她享受权力带来的威严,也被无边的孤独淹没,她励精图治,荡清阻路,她在生前算好了死后,她的继承者将会永享清政,这万里江山,有了她才海河晏清,她是泽世明主,盛世由她缔造,颓败随她云淡风轻,她将得后世代代颂扬,为人主毕生供奉! 奉化门被翊卫大开,龚卓泪湿满眼走出来,他望着这一地大臣,悲泣一声,“……陛下驾崩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哀哭响彻宫门,臣子伤痛,高仲瑾难以自制的悲声长喊,“烟烟啊!” 京都丧钟敲响,万民悲痛,他们的仁主去了。 灵堂设在兰香殿。 天子薨世,朝臣服丧,满朝大臣皆穿丧服,长跪于兰香殿前。 聂珏倒没跪,人人皆知她腿伤,她端坐在朝列前方,目光远眺,落在灵堂前的棺材上,心间悲喜交加,宿敌身故,明明所有事情都照着她所想的路线在发展,她却一点欢乐都未得到,她比谁都了解女帝,与女帝周旋时的轻松自如都无法遮掩她的心慌,如今女帝不在了,她竟似一口气堵在胸口,这个人该她亲手结果的,没死在她的手里,她胸中五味陈杂。 她侧转头去看高庭渊,他脊背绷直,双手攥握成拳倔强的放在腿上,那素来刚毅的面庞也染尽悲恸,眸中的泪水因为他的强撑才未落下,只那双目已遍布血色,一眼便知其中伤痛。 她想去安慰高庭渊,奈何大庭广众,她竟是连拥他在怀都做不到,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外人的吐沫就能将他们淹死,这世间诸般难事,难的她想缴械投降。 那些大臣跪了一天,到夜里就多撑不住了,倒的倒,昏的昏,龚卓便让小太监将他们请到兰香殿内设的偏堂暂时歇息了。 聂珏也张口打着哈欠,龚卓佝偻着身,踩着小碎步到她身旁,“首辅大人,您身子弱,先去歇一阵子吧。” 聂珏又朝高庭渊看了看,他还是那副身姿,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独自沉浸在哀悼中,她便朝龚卓微点了一下头,“劳烦公公了。” 龚卓推着她绕到殿后,到东头一间房进去了。 他们到里面后,龚卓就合好了门,殷勤的替她倒茶水。 聂珏看着他忙碌,道,“龚公公,不必如此。” 龚卓便停手了,直勾勾的望着她,“奴才受首辅大人大恩,无以为报。” 兰香殿中兰花多,便是这房里也有各色品种的兰花,因着快要入冬,倒未开花,聂珏摸着那翠绿的叶子,道,“你我是互助的,并不存在恩情一说,要论起来,我该欠你一声感谢,要不是你,我大约活不到现在了。” 龚卓走到窗边将微开的窗门关紧,然后谦谨的站到她身前道,“首辅大人,圣人是被药死的。” 聂珏心陡然一跳,她撤回手,正看着他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龚卓涩然的咬住了嘴。 “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需得谨记,你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的义务是助他成事,而不是在我面前用告状的语气指责他,”聂珏寒声道。 龚卓霎时屈膝下跪,朝她直叩首,“奴才错了,奴才错了,奴才一时糊涂,请您不要怪罪……” 聂珏转过轮椅,不看他,她叹出话来,“你的家人我没动,往后也不会动,我不是嗜杀之人,你大可不必忌惮我,我只一句话,好好陪着太子殿下,莫要搞小动作,今后我不会再找你,从前种种都算作从未有过罢……” 龚卓后脊的汗便都闲散尽,他支起头最后一次磕下去,再抬首时,目中的深落到那轮椅上,他轻快的爬起来退出了门。 聂珏仰着颈闭住了眼睛,心内早已涌起惊涛骇浪,赵承治果然不是善类。 隔了一小会儿,九儿推门进来。 聂珏瞧着她毛毛躁躁的揭开食盒,便笑了,“你就这么明晃晃的拎进来了?叫那些太监宫女见了,当我狂的没边。” 九儿先倒了一碗汤让她吃,“我瞧翊卫都不在了,约莫换班,那些宫女太监这个点都困的瞌睡,我才溜了进来,您今日就吃了两餐,哪受的住。” 聂珏喝尽汤,才感觉到饿了,由着九儿将饭菜布好,她将人也按在桌上,道,“一起吃吧,你也饿了。” 九儿也不跟她推辞,拿起碗来吃。 聂珏道,“他还在外面跪着?” “嗯,太子殿下也还在,”九儿道,随即炫耀般的问她,“大人,您猜这饭菜我怎么弄到的?” 聂珏咬了一口肉丸子,边吃边琢磨,“这丸子不像是咱们府上做的,你不会偷跑到尚食局拿的吧!” “您抬举我了,我哪有那肥胆啊,”九儿撇嘴道。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个澹澹 聂珏哼着笑,倒没损她。 九儿划拉个半碗,贼兮兮道,“大人,这食盒是侯爷叫人拿来的,特意提了,要您吃饱,万不可饿了您。” 聂珏嗔怪地瞪她,耳朵就红了。 九儿放下碗,趴在门边朝外看,瞧没人,便要出去,“我去叫高大人。” “让他跪着吧,你别去打搅他,”聂珏道。 九儿乖觉地回来,看她慢条斯理的挑菜吃,道,“您是不是一会儿还得去灵堂前?” “得去,要不然旁的大臣瞧不见我得参我,”聂珏道。 九儿同情她,才要发几句牢骚,门被推开了,高庭渊闷声走进来。 九儿颇有眼色的出了门,与董朝一起守在门边。 高庭渊面色很难看,他自袖里摸出一个药瓶,里面装了胭脂丹,道,“忙了一天,忘记喂你吃这个了。” 聂珏轻捏他的长袖,要他坐下来。 高庭渊便落了坐。 聂珏用木箸夹了一只抄手送到他嘴边,巴巴的望着他。 高庭渊也看她,嘴却未再开。 聂珏固执的举着木箸,眼里的澄澈能看尽她心底的担忧。 高庭渊便偏过头,把她的手按下来,抢过木箸任那抄手落到桌上,他低声道,“别闹。” 聂珏便起身,走近他,抬起腿坐到他身上,托住他的脸道,“我心疼你。” 聂珏极小心的触摸着高庭渊的眼角,那眼睛里的血色似要漫出来,融化掉他的面目。 高庭渊突然一口吻住她,啃噬舔咬,撕扯都带着血淋淋,他的无能软弱展示在她的眼前,他原来竟是这般灰败不堪。 聂珏包容着他的粗鲁,她用唇轻柔的抚慰着他的哀痛,在口齿交融中,向他传递着温暖,她张手搂住这个可怜人,让他躲进自己的怀里,她如母亲般拥抱住他,手掌贴在他的头上,用力而柔软的揉搓着他的发,她用肢体语言来告诉他,她在心疼他。 高庭渊埋头在她的颈窝里,痛苦凝聚在他的身体里,它们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奔涌到喉管处,他使了全身的劲想把它们遏制住,却还是叫它们漏了出来,溶成了一点点哑声低泣。 聂珏紧紧环住他,她伸出绵软的手,坚固的护卫在那宽阔的后背上,静静地听着他哭泣。 翰林院中那一眼,他们相互中伤提防着,在这种互相试探地虚情假意中他们都跌进对方的陷阱中,成了对方最中意的猎物,他们撕咬,他们争夺,到最后都妥协成了爱意。 聂甘棠爱高岳峙,爱到为他可以背信弃义,逆尽先师遗言。 高岳峙爱聂甘棠,只要她愿意,征伐杀戮皆可为她起。 --------- 女帝遗体在七日后下葬,入京郊帝陵。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元德。 燕京那因女帝去世笼罩的悲伤也因这喜气冲散。 照旧例,新帝即位后,首要做的就是大赦天下,但这却遭聂珏阻止了。 赵承治在御书房发了好一通火,直冲着聂珏差点哭出来。 “老师!这是往年的惯例,朕照着做都不行吗!” “大赦天下,您打算赦免多少罪犯,那些死囚,作奸犯科的是不是也要赦免,您得想清楚,微臣不是不让您做,但您不能任性妄为。” 聂珏淡定的看着他,登基过后,他换上了龙袍,脸庞依然稚嫩,可通身已有威严。 赵承治确实没在这上面花心思,他只当这是一件极小的事,未料其中还有这层,他抱着手端坐在座上,稍显稳定道,“那,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聂珏道,“罪轻者可赦。” 赵承治赞同的应道,“老师考虑的对,朕这就下旨。” 他布下谕旨,提笔在上面亲提。 聂珏安适的候着。 忽然,龚卓在门外高声叫道,“陛下!” 赵承治写完才接道,“进来。” 龚卓低着头跪在门边,声音里都是急切,“陛下!淑妃娘娘小产了!” 何言柒就是淑妃。 “什么!”赵承治一瞬跳起来,匆忙往外跑,跑了几步想到聂珏还在,便将那谕旨拿给她,敬着道,“老师……” 聂珏将谕旨塞进袖中,双手摊平在膝盖上,“陛下不用管微臣,微臣立刻就出宫。” 赵承治便提着衣摆火速离开了地方。 聂珏死瞪着他的背影,良久,才慢慢转着轮椅朝外叫了九儿。 回府后,聂珏一直不能平静下来,她缩在床上,浑身被冷汗浸湿,那种蚀骨的惧怕让她无法抵抗,她只想逃离。 兵部近日事多,临着征兵,他手里户籍这一块就是个折腾人的,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天黑才能空了。 他回来后,一进屋,就见聂珏深陷梦魇,眼泪淌湿了枕头,她整个人团在一起,像是在抵挡什么可怕的东西。 高庭渊心揪起来,急急上床将她抱起,舒展她的四肢,不让她伤害自己,他轻轻唤道,“甘棠,甘棠。” 聂珏急速的粗喘着,骤然一睁眼,她抓紧高庭渊的臂膀大哭出来,“岳峙!我们逃吧!” 她那般害怕,恐惧让她失了镇静,高庭渊只抱着她哄,“那是梦,那是梦,他们伤不到你,我会打死他们,谁也不能碰到你。” 聂珏哭着摇摇头,“淑妃小产了,岳峙,我有预感,她小产绝对是皇上暗中做的。” 她怀胎近九月,因为她骨架轻,平日又穿官袍,人坐在轮椅上,外人瞧得出她脸上长肉,倒瞧不出她腹部的变化,她如今这般惊恐,还是头一遭。 高庭渊先带她进小间做了清洗,出来时人平静了不少,高庭渊边给她喂食物,边诱着道,“淑妃怀的是皇上第一个孩子,皇上喜爱还来不及,怎会害她小产?” 聂珏全身都挤在高庭渊怀里,嗓音发抖,“何孝如今是北尉军的统帅,淑妃若生下皇长子,那皇上逼着也得给淑妃后位,只有淑妃没了孩子,这个威胁才能解除……” 高庭渊怜爱的抚摸那细弱的脊梁骨,道,“我们的孩子不会,你走到哪儿我就看到哪儿,绝不会给他有可趁之机。” 聂珏爬起来,跪在他的膝上,认真的注视着他,“岳峙,咱们走好不好?” “辞官?”高庭渊说。 聂珏皱了一下脸,将唇抵在他的唇上,声音软的引人深入,“得我死了他才放过我。” 高庭渊便在她额上轻敲了一下,“胡说。” “像婉婉那样,我假死一次,”聂珏满不在乎,双手在他胸前乱摸,“红旆离了域西,大月氏迟早会伺机入侵,然后你请调域西,域西那么远,他不会追去那里。” “你怎就晓得他想你死了,我看着他很听你的话,”高庭渊逮住她作乱的手,晃着道。 聂珏眼一闭,再一睁,泪花就结出来,她幽怨的望着高庭渊,嘴里道,“我说话你总不当回事。” 高庭渊吻掉她的泪,道,“讨不到好,整日怪我。” 聂珏拉开了一点衣袍,那细巧的锁骨就漏出来,隔灯下惹人眼热,她皱着眉,眼里带泪波,软成水的声从她嘴里泻下,“岳峙,你听听我的话……” “听呢,”高庭渊捏着她的下颌往上抬,他爱极了的细颈就落进他的眸中,他却扑地笑,“月份这么大了,我想做也不敢做,你还诱我,想把我憋死啊。” 聂珏只觉没脸见人了,闭紧了眼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翁声道,“坏胚子。” 高庭渊便在她耳边问,“哪里坏?” 聂珏就不理他。 高庭渊心软了,拥她进床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宫中传出淑妃因误食红花流产,负责其膳食的御厨在遭受刑罚之后,交代是张美人暗中唆使他在淑妃的膳食中下了红花。 那张美人昔日只是赵承治的侍妾,其父只是个书学博士,在国子监中授课,连入朝见君的机会都没有。 赵承治当下赐死了张美人,为了安抚淑妃,他特升淑妃为皇贵妃,也算是给她极高的体面了。 十月整兵,高庭渊发现了一些小问题,他与聂珏商议过后,觉得还得同赵承治说一说,便挑了个闲适的日子进宫了。 彼时赵承治正陪在何言柒身边,一听他进宫,便去御书房见了他。 “表兄,来宫里是为着什么事?” 高庭渊道,“陛下,今年征兵要开始了,不过目前新兵的军服及武器都未供应上,并且老兵的衣物和武器也陈旧了,军器监也未锻造兵器,还得您下旨,让户部拨下款,好让微臣能保证兵部运行。” 赵承治扣着桌子,神色阴晦的望着底下跪着的人,“这事不先报给老师吗?” 高庭渊明显黑了脸,“首辅大人说她不管,要微臣过来找您。” 赵承治翘起唇角,音色单纯至极,“表兄,你要拨多少款?” 高庭渊道,“按预算约有五十万两白银。” 算不得太多,赵承治道,“表兄放心,朕回头就批下去,兵部今年打算在地方征多少兵。” 高庭渊回话道,“回禀陛下,萧大人向前派了五万兵去域西,兵部目前记载在册的民兵共有十四万,其中还有约两万人明年可能就退伍了,如此一算,实际兵力也就十二万,按照京都防卫标准,今年少说也得招满八万人。” 第159章 一百五十九个澹澹 赵承治微挑着眉,口中惊叹,“这么多!老师竟也不管,可真是……” 他才说了这话,又想到高庭渊人还在场,便绕过怨气话,道,“表兄,五十万两约莫少了,朕还是给你添个倍吧。” 高庭渊应了声好,却还犹豫道,“陛下,这一百万两是个大数目……” 赵承治眼含厉色,嘴里谦软道,“表兄不必忧心,朕允了你,便会发下来。” 高庭渊没了反驳的建议,俯低身向他跪别。 赵承治便让他走了。 过朝华门这一截人少,一路过来宫女太监都少,高庭渊看了周边,过黄昏了,许多地方都挂起了宫灯,这一方的宫灯却稀少,隔一段路才一个,连脚下的青石子都看不清,在高庭渊前边带路的小宫女一个不小心,脚给崴着了,高庭渊瞧她走路都哆嗦,便叫她停下回内宫。 高庭渊自己打着灯笼悠闲的走,“跟了我一段路,还不出来吗?” 倏忽一个黑影闪现在他面前,“世子爷。” 高庭渊低头吹灭了灯笼,昏暗的天色遮掩住面前人的形容,他抱住臂问道,“十二,找我什么事?” 十二看着他,一时无话。 高庭渊看看天,快要全部黑下来了,他没耐心等人,见十二闷声不响,便打算绕过人出宫。 “世子爷,皇上要杀聂大人,”十二拦住他,似做了极大的挣扎道。 高庭渊愕然。 十二瞥了一眼他,将脸转到一边,不带任何情绪道,“先帝遗命,皇上答应了。” 高庭渊朝后退了一步,忍住心中的浪潮翻涌,硬声道,“我凭什么信你。” 十二指节微颤,抿住唇不接话。 高庭渊冷冷的看着他,“你是内卫。” 十二登时回视他,竖起手指道,“卑职若扯谎,立时毙命!” 高庭渊怔住,少顷他的眼中升起感激,“十二,我替甘棠多谢你。” 十二背身隐在暗中,他的眼眸里尽是对高庭渊的羡慕,无人能看见,他是内卫,没有站在人前的权力,他如同影子般的藏身在君王周身,他也想像高庭渊这般屹立在众人面前,做她身前最坚实的护盾,可是他不能,他这个人在被女帝选中那一刻,就被剥夺了所有属于正常人应该拥有的东西,他只是个无名之人,连爱都没资格说。 “不用。” 他纵身跃进了黑暗中,不再现于人前。 寒风刮过,高庭渊面目都生起霜,他心底寒意突起,只觉快要被冻僵,聂珏与他说女帝会杀她,他听了,心里却只当她想的过多,他在这宦海历经七年,竟连自己的姑母都看不透。 他后怕的猜测着,若女帝未死,他的甘棠是不是就活不到现在了…… --------- 赵承治直接越过聂珏要户部下发一百万两白银给兵部,这事于隔日下午被聂珏知晓,她自议理堂出来就入了宫。 赵承治正在暖香阁与柳美人嬉闹。 聂珏就在那房前静听着里面男女欢闹声,她低垂着头,神色倦怠,仿佛随时都能昏倒,她捏住帕子倚着身咳,咳声又小又密,听着就知她已没大力气撑了。 龚卓看不下眼,弯下腰对她道,“首辅大人,要不然您先随奴才去御书房吧,这里风大,您身体吹不得风啊。” 聂珏费力的摇首,指着那紧闭的门道,“劳公公再去敲一次,今日不见到陛下,本官是不会走的。” 龚卓也没法,便去敲门,那里面人一听敲门声,就没声了,龚卓扬声道,“陛下!首辅大人等了快一个时辰,您见见她吧。” 约有半盏茶时间,门打开了,柳美人扭着细腰妖妖娆娆的走出来。 聂珏坐正了身姿,冲她请安,“娘娘。” “哼!”柳美人小嘴一掘,冲她翻起白眼,随后便推开一边的龚卓,小步出了阁。 赵承治慵懒的嗓音自房内传出,“老师进来吧。” 九儿想推聂珏进去,被龚卓拦住了,她急得要说话,聂珏覆住她的手道,“让龚公公推我吧。” 九儿便不好再多话,放了轮椅,站到一边。 龚卓将聂珏推进去。 房中香风阵阵,闻的聂珏头晕,穿过层层纱幔,龚卓推她近床榻两步远的位置停住了,他自行到床边扶起瘫在床上的人。 赵承治衣衫凌乱,胸前敞开一大片,脸颊也还有红晕,瞧着是喝酒了。 聂珏漠然的望着他。 赵承治随龚卓给自己系好衣带,便令他退到边角处,赵承治下了床,直走到聂珏面前顿住了,“老师,你来是为兵部拨款的事吧。” 他身上有很淡的酒味,但看意识倒清楚,聂珏只端详了他一眼,便把头低下去,温声道,“陛下,今年上半年民间水灾加上京郊事故都花费了一大堆钱,帝陵那边也还在扩大修建,处处要花银子,您给兵部拨钱,微臣不当说,但是您拨了一百万两,兵部所有预算加起来也不过七十万两,您下拨这么多银钱,纯是浪费。” 她从来都是这样沉静,再大的事都不能让她变色,赵承治蹲到她身前,双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将她虚围住,赵承治仰望着她道,“老师,兵部多年未整,其中事物用具皆陈旧,朕分出这些钱并不单只招兵,也是有意想让表兄重整。” 聂珏不看他,偏过脸盯在不远处的花瓶上,“您想兵部好,微臣没意见,但值此艰难之际,这些钱都得用到刀刃上,何不等来年再修整,那时朝中民间都安定了,国库也有富足,修整兵部岂不美?” 她实在是冷情,连施舍给赵承治的眼神都没有,赵承治瞧着她侧面柔和的曲线,头脑瞬时充血,他脸色蕴有怒意,道,“老师,从朕登基以来,你前前后后驳回了朕多少决定,在你眼里,朕是皇帝吗?还是你觉得,朕就是供你操控朝政的傀儡!” 聂珏这才正眼看到他,目色愈冷,“陛下在责怪微臣管的多。” 赵承治抬起手想触她,被她避了去,他也不气,倒有空闲将目光投放到她的全身,粘腻又含欲道,“老师近来丰腴了。” 聂珏盯着他的眸子越发幽深,片刻时间,她猛伏在椅侧,遮住嘴咳起来,那咳嗽又急又快,赵承治唬住了,着急的起来,随手拿杯子倒过水要给她喝。 杯子上印有女人的鲜红口脂,一眼便知是柳美人喝过,聂珏半合着目,用手推拦,气息微弱道,“多谢陛下,微臣无福享用娘娘的用物。” 赵承治这才观察到那杯上的印记,他没所谓道,“老师太在乎虚名,既是杯子,那当然要给人饮水用的,谁喝不都一样。” 聂珏缓过劲,伸手去滑轮椅,朝后方退去,“陛下,微臣是您的老师。” “谁说不是呢?”赵承治还端着杯子,缓步朝她走来,眼眸流露出嗜血的□□,他走两步就追到聂珏,好声好气的道,“老师不仅教书教的好,长得也好,甭说表兄看着爱,就是朕这个学生也惦记啊。” 聂珏脸部因这几句话冷硬起来,她阴狠的看着驻足在面前的少年帝王,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赵承治根本不怕她逃,他索性拖了个凳子坐下来,与她闲散的扯着话,“老师,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明知道有危险了,还自己送上门来,朕呢,瞧你也没个大的本事,从前表兄还会护着你,如今你跟表兄分道扬镳了,就是走路口被人掳走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你,可怜见的,朕都忍不住疼爱你。” 聂珏嗤地笑,“原来是一头小狼,微臣倒看走眼了,当您是只小兔子,您就是这般对自己老师的?微臣今日若出不了宫,明日满朝大臣便会上诉,您不会以为微臣这个首辅是个摆设吧。” 赵承治做出一副谈判的样子来,“老师惯会虚张声势,内阁是先帝无力处理政事才设下的,老师借着这首辅之位暗地里可为朕做下了不少好事,如今该功成身退了,老师身子弱,外边的人家哪里能养好,不如待宫里,朕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包你疾病全无。” 聂珏仰靠着,冷视他道,“先帝若听到这一席话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责骂您,□□也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也不怕笑掉大牙。” “老师没计了?搬出先帝也没用,这暖香阁老师欢喜吗?不喜欢朕给你换到其他地方,”赵承治面露得色道。 聂珏有规律的敲着手,“您就不想想,微臣不在了,内阁要如何吗?” “老师真的以为缺了你内阁就转不了?各部主属官都在,你走了,便会有人顶上去,这样大好的机会,人人都抢着要呢,”赵承治欢快的抖动着腿,“老师得罪的人多,你消失了,人人开心,这么一说,朕都算好人了,好歹让你换个身份活着。” 聂珏颇有赞同的意味,“那微臣还得感激您了,谢您留微臣一条命,陛下,您得想清楚,别以为手里有了北尉军就能为所欲为了,微臣是开罪了高大人,但是六部运转没有谁比微臣熟,您一下子将微臣这么个活人变戏法似的变没了,除非朝政暂停,要不然不出五日就能乱了套,您才刚继位,根基都未稳,就想越过微臣自己主政,太天真。” 第160章 一百六十个澹澹 赵承治忖度的看着她。 聂珏任他看,毫不生怯。 这时门外又响起敲门。 赵承治朝龚卓瞧一眼。 龚卓悄步走出房,未几,他又进来,俯首帖耳道,“陛下,高大人来了。” 赵承治那忖度就消下了,满面浮起阴黑,凶恶的瞪视着聂珏。 聂珏按捺住扬起的嘴角,遮着帕子又假咳起来。 赵承治的好心情就都毁尽了,方才起的怜悯心都轰塌尽,他厌烦的冲龚卓道,“让他进来。” 龚卓踩着步到门口,放了高庭渊进房内。 高庭渊风风火火冲进来,面色凶煞,瞧见聂珏装模做样的捂嘴咳嗽,他霎时对着赵承治道,“陛下,首辅大人怎么在这里?今日户部也没批下那一百两,都拖了三四天,微臣正想请陛下来问问首辅大人,那钱到底能不能拨给兵部?” 赵承治恢复成乖顺的模样,揉了两下耳朵,紧抱着散出来的衣袍,窜进帷幔里,“表兄,朕将才为这事跟老师商议了,奈何老师觉得一百万两过多。” 聂珏便做忍耐状,将帕子放进袖中,头也不抬道,“微臣还是那句话,兵部最多可给七十万两,高大人要那么多钱户部拿不出来,要是觉得不够,不如自己掏腰包,东昌侯府家大业大,二三十万两应该对你们来说是指甲盖点大的小事。” 高庭渊细眸眯起,凶意刹那显现,“首辅大人,公私分明这个道理您比下官懂,您记恨着下官,下官无话可说,但是在征兵这事上,您能不能拎清些,下官等的,那些民兵将士可等不得,您想叫这数万人骂您吗?” 聂珏侧头不予理会。 赵承治看他们撕得难看,心内欢腾,口里倒打圆场道,“老师,先让户部拨七十万两,若之后不够,让户部再补上,这样行吗?” 聂珏高抬手拜道,“既是陛下这般说了,微臣再僵持也无益,待出宫后,微臣会令吴大人放下款。” 她说出宫那语气都藏不住欢悦,赵承治隔着布幔一张圆脸恨的几近扭曲,却还得答应着,“兵部事急,老师和表兄快去吧。” 囚不得就只能杀之,赵承治心头跳出这个想法。 聂珏便看也不看高庭渊,任龚卓推自己出了房门。 眼下宫中诸人皆知他们不对付,那火气烧的周边太监宫女都不敢近身。 “高大人真是个会来事的,本官才进宫,您后脚就来了,您这么急着,本官要怀疑,您鼓动皇上拨那么多款,不会是想贪进自己口袋吧,”聂珏冷讽道。 高庭渊微仰着头,侧睨着她,“首辅大人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的好,下官一心为了京中,您诬赖到下官身上,不怕夜半时分有人来寻仇吗?” 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宫女听着他们唇枪舌战瑟瑟发抖,恨不能赶紧将这两个凶神送走。 直送到宫门前,那两个宫女就灰溜溜的跑了。 聂珏与高庭渊对视一眼,顽皮的朝他挤眉弄眼,待出了宫门,有一队翊卫过来巡查。 聂珏清了一下嗓子道,“高大人,你我不同路,本官就先走了。” 她这么说着,就叫九儿推她上了马车,帘子一甩,当是冷酷到了极点。 高庭渊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视线追寻着那马车直到它混入人群里不见踪影。 “大,大人……” 高庭渊回神转头,肖无宴正对着他尴尬的笑着,“您,您还好吧……” 高庭渊扬手掸了一下下摆,警告性的瞟他,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兵部终于收到了户部的款,高庭渊也迅速的将其下放到各个监司中,征兵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于十一月下旬陆陆续续将人数招齐。 新兵要报备,高庭渊登记入册后还得上报。 议理堂中坐了数位大人,都陆陆续续的交代着手里的事,临到高庭渊了,他倒是规矩的陈述完了各项事,聂珏却故意拖着不理。 高庭渊极力耐着性子等她与其他大臣议完政事,才又重提这事。 聂珏瞅着时间晚了,就让其他大臣先离了堂。 高庭渊和聂珏两人势如水火已是人尽皆知,那些大臣巴不得走,谁也不想坐在堂里听他们两个人吵架,聂珏一发话,就都跑的没影。 “需要报备的我都整理好了,转头你交上去就行,”高庭渊道。 “贴心,他们看着咱俩都怕,”聂珏狡猾的笑。 她笑到一半,忽觉腹下一抽一抽的,便想起身,她肚子大了许多,贺大夫提醒高庭渊她就要在这几日生产了。 高庭渊忙拥住她,让她站稳,“不想坐了?” 聂珏难受的靠在他胸前,微弱声道,“岳峙,我好像要生了……” 她才说下这句话,那腹中就绞痛了起来,她呜着声小小的抽噎。 高庭渊一下子慌神,腾抱住她要往外冲。 聂珏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忍着疼道,“把血袋拿出来,往地上撒一点……” 高庭渊急出了一头的汗,坐到椅子上,用右手解下她的金鱼袋,倒出血袋,他撕开了一个洞,喝了一口血全吐到地上。 高庭渊匆忙抱着人冲出了议理堂,一路飞跑着进到马车里,他大喊了一声,“让马跑快点!” 马车在集市中飞奔,撞的行人屡屡避让。 聂珏已经疼的半昏状,高庭渊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叫她,“甘棠!甘棠!” “……好疼,”聂珏喘息着回答他。 高庭渊慌乱的倒水给她喝,“喝点热水就不疼了。” 入冬的天,聂珏通身是汗,热水也不管用,将喝过,她的疼却未止住,那满面的汗水高庭渊擦了又冒出,他惊慌的只知朝外叫,“快点!再快点!” 御奴挥快了鞭子,那马疾驰着,直停到聂府门口,高庭渊团住人跳下马车,冲到府里先对守门的门卫道,“把大门关紧,谁来都别让进!” 他冲进东苑,将聂珏放到床上,“甘棠,甘棠……” 九儿先跑去厨房烧热水,董朝跑进西苑将贺大夫拽了过来。 贺大夫蒙住眼,捏着鼻子进屋里坐到外间榻上,指使里面的王婶道,“先给聂大人喝点红糖水。” 王婶赶紧和了红糖水过来,给聂珏喂进肚里口中。 聂珏勉强有点力气,见高庭渊紧张的眼都沁出泪,她还有心思取笑他,“……窝囊。” 高庭渊矮身蹲在床前,只敢包着她的手,嘴里的话都碎成了片,“……你,你别说话,攒着力气……” 贺大夫在外边哎呦着,“世子爷,都什么时候了,您先出去等着!别在这添乱了!” 高庭渊不想走,他焦急的抱住聂珏的手,眼都不想从她身上移开。 聂珏便轻压了一下他的手指,道,“……去外边儿……” 高庭渊还是不想松手,他摇着头道,“甘棠,我陪着你……” 贺大夫看他们这黏糊劲儿脑子疼,他扯着董朝道,“你去把世子爷拖出去,快去!” 董朝也知事态紧急,进去扯着高庭渊往外走,一出屋,那门就紧闭住了,聂珏的惨叫声自里面透出来,高庭渊急甩董朝的手,还想冲进去。 董朝使劲将他朝院里拖,“世子爷,大人生孩子,您还是别进去折腾她了,您就在这里等着,有贺大夫在呢。” 高庭渊这才止了步,他伫立在门边,听着里面人那一声声痛叫,心突突的跳,惧怕,畏怯填满了他的脸,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克敌制胜的常胜将军,他只是个守在妻子产房前的普通丈夫,在妻子生产时也会怕的不知所措。 九儿端着热水往里送,高庭渊嫌她速度慢,抢了盆替她送,“你进去帮忙。” 董朝也跟着他往厨房跑。 九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转瞬想他们也急,便就随他们去了。 热水不断的送进去,聂珏的叫声越来越弱,高庭渊心跟着沉,在九儿出来接水时,他惨白着脸问道,“她,她怎么样了?” 里面催着热水,九儿只短促的对他笑了一下,就端盆进屋了。 高庭渊七上八下的吊着心,须臾,里面传出一声仓促尖利的嘶叫划破夜色直穿入门外人的耳中,紧跟着婴儿的哭声隔着门透出来。 “生了!大人生了!世子爷您听到了吗?”董朝激动的怪叫。 高庭渊像是傻了般,重复着他的话,“生了,生了……” 他倏地往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觉察出疼来,他兴奋的沿着廊檐来回的走,“甘棠生了!甘棠生了!” 房屋门打开,贺大夫走出来,见到他那副走火入魔的样子,甚觉得没出息,只道,“世子爷,聂大人给您生了个大胖小子,小的就不进去看了,您自己去看看吧。” 高庭渊慌里慌张得窜进去。 九儿给聂珏换好干净衣裳,她这会儿昏睡着,新出生的孩子躺在里侧,小脸皱巴巴的,瞧不出像谁,他砸吧砸吧着嘴,小手四处乱抓。 高庭渊放轻了步子过去,聂珏睡得平静,鼻息规律,高庭渊悄声坐在床边,只觉得在他们身边,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个澹澹 高庭渊将聂珏气吐血隔夜就从宫里传到巷里,谁听到了都得骂上一句,高庭渊真不是个东西。 那坊间好事者,还编出了数个版本,什么高庭渊因爱生恨,将聂珏打的吐血;高庭渊变心了,找了新欢,还带到聂珏面前炫耀,致使其气极吐血,无论哪个版本,高庭渊都是坏极了的形象。 这事闹得凶,赵承治早上就听闻了,内阁那边聂珏递了请假的奏折来,他瞧过了,一时竟不知是喜还是悲,他本打算入聂府去探望,想想又算了,这么个小病他要是过去了,民间还不知要怎么传。 如此过了几天,内阁那边还未明了聂珏何时复位,赵承治心急了,才短短几日,政务堆积如山,他是能独立理政,奈何奏折纷杂,重要的、不重要的、拍马屁的、指责的混作一团,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却连之前一半的政事都处理不到,常常忙到深夜,别说歇息了,用膳都得挤时间。 这般赵承治就不情愿了,他等到第五日,实在坐不住,于六日早朝结束后,出宫去见聂珏。 高庭渊一下朝先钻聂府去,聂珏刚用过早膳,歪在榻上逗小骁骁玩。 高庭渊从小间出来,瞧他们娘俩玩的欢乐,心底发软。 “起的早了,怎跑到外间来玩,他又闹你了?” 高庭渊托住小骁骁竖抱在怀里,他睁眼了,那双眼像极聂珏,睫长眼润,瞧一眼,心都化了,不过小鼻子和嘴却和高庭渊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会儿一离了母亲,举着小拳头直朝高庭渊脸上捶,凶的不得了。 “你们父子犯冲,”聂珏乐着笑,“宫里那位要来,我总不能一直睡在床上吧。” 高庭渊拧住眉。 聂珏斜望着他,“估计看我是不是要死了。” 高庭渊显出嫌恶,搂住怀里的小团子下了地道,送回府里去,让奶妈先照看,他再折回去时,九儿正在给她上妆。 九儿给她敷了一层细粉,那粉敷上去后,聂珏容色就憔悴了许多,再加上她细薄的唇色,乍一看只当她得了重病。 高庭渊搬着凳子过来坐,“这屋里总不好让他进来。” 男女有别,聂珏就是扮重病,也不能放个大男人进屋。 聂珏望着镜子里的人,笑道,“今儿出太阳了,院里倒能置张榻。” 她正在月子里,人根本不能见风。 高庭渊瞪她,“去书房也是一样的。” 聂珏挡不住笑,拿手去捏他的下巴,“看我比谁都紧,外边的人还当你是负心汉,可把你冤枉了。” 高庭渊探头到她脸边,镜中现出两张脸,一张俊气,一张清艳,实在是,“般配极了。” 他情不自禁的念出来。 九儿掩着嘴悄步退出了门。 聂珏将梳子给他,“瞧你,九儿跑了,你给我梳头。” 高庭渊真拿起梳子给她梳,她的头发很长,直垂到腰下,贴着她瘦弱的背说不出的雅致,那是寻常闺阁女儿养不出来的气韵,独属于她这个人,唯她所生,因她成景。 高庭渊盘不了复杂的发髻,他随意选了根白玉簪,簪起鬓边发,扣于后脑。 聂珏侧身拉他手,“得快些。” 临冬,屋外冰寒,高庭渊拿起木施上挂着的锦裘裹住她,就那么腾手一抱,抬脚过门。 入得书房里,高庭渊放她卧在棉席上,拉过凭几靠住她的腰,将被褥盖住她的腿,才转到她面上,看着她目色脉脉,他喉结连动几下,终是没忍住,低下头去吻那唇。 --------- 赵承治入聂府不是一个人来的,伴驾的有包括尤肖祥四个太医,他要看看,聂珏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了。 赵承治从没来过聂府,这还是头一次进去,他以为一个首辅的府邸怎么说也得仆从成群,可真进到里面才发现其实下人并不多,院里种了些花草,瞧着都是府里人弄得,那花草也不像名品,整个聂府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寻常小官的住所,一点跋扈恢弘的气势都没有。 九儿引赵承治进书房,先倒热茶奉到他手边,龚卓取出银针放进水里,拿出看了看,才放心让他接手。 赵承治象征的喝一口,把杯子放在桌上,“老师呢?” 屏风后有极弱的声音传来,“陛下……” 赵承治绕过屏风,就见到那棉席上歪坐着一个人,那人面白无血色,搭在凭几上的手背有青色纤细的脉络露出,她看人时已不再像以前那般犀利,那眼神脆弱到极致,似乎只要他一晃神这人就挥散了。 “老师……” 聂珏疲力的颔首。 赵承治急走近,圆目湿红,他手足无措的不敢碰到她,口里已有哭声出,“怎,怎会这样?” 聂珏掩着手绢偏过头咳,那咳声低的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支不住身体,全靠着后面的凭几撑住,待咳尽了,她握在手里的绢帕已被血气浸湿。 “老,老师,”赵承治当着她的面跪倒,泪水沾湿他的脸,他胸中烧灼的杀性消失了,他只想着这个人不能死,一定不能死,“朕叫太医来给你看!太医一定能将你看好!” 他折过身去叫身后站着的几人,“快给她看!快给她看!” 聂珏静默的看着尤肖祥过来给她诊脉。 尤肖祥诊过后,叹息着站到一边,让其后的太医都上前来诊,那几个太医无一不是唉声叹气。 赵承治揪住尤肖祥的手腕,怯懦的问,“……治的好吗?” 尤肖祥仓促的朝地上跪。 赵承治控住他的肩不让他跪,煞红着眼道,“能不能治好!?” 尤肖祥抱着手朝他作揖,面上又惧又怕,“陛,陛下,首辅大人早前身子就亏损了,微臣也给她看过,当时还叮嘱这府里人一定要安生将养着,如今她这身体已颓败尽,微臣,微臣也没办法啊……” 赵承治手一松,怔愣在地,他想杀聂珏,想亲手杀了她,可是这人根本不用他动手,就这么莫名的要消失在他眼前,他杀不了她,他也救不了她。 “陛下,让他们出去吧,微臣有些话想与您说,”聂珏轻声道。 赵承治脚下像装了铅,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席前,手朝后挥了挥,其余人便都出了屏风外。 聂珏望着那屏风上的花纹,忽地一笑,“微臣死了,您不应该高兴吗?” 赵承治失神盯着她嘴角扬起的笑容,脑中一片空白,他弯腰蹲下来,看着她的视线都是小心,“……高兴。” 她死了,他就没有威胁了。 聂珏收敛住笑,目光自屏风落到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叫了一声,“阿蛮。” 赵承治眼中的泪急剧往外涌,“你叫我什么?” 聂珏又笑起来,她的眼里盈起泪,舌间轻动,那梦中的两个字跟着蹦出来,“阿蛮。” 赵承治呆愣的望着她,那无邪的眼中泪停不住的流,他突的抬起双手将脸捂起来,双膝倒在地上,他整个人蜷在席前,胸间的痛炸开,几乎要撕裂他,“太傅啊!” 聂珏一口咬住自己的手,眼泪已断线,她侧身扶住案几,极力的吸气,仿佛这样心间裂齿的疼就会减轻。 赵承治抓在棉席上,仓皇地直起身,冲她大吼,“你骗我!你骗我!” 他的吼声杂着哭音,到后面,他无助地凝视着聂珏向她哭诉,“你为什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呢?” 他像是丢了魂般的,反复地诉说着,“你怎么能骗我呢?” 聂珏闭上了眼,一头倒在凭几上,幽幽地回答着他的话,“老师说,阿蛮是最聪明的孩子,阿蛮是他这半生最放不下的人,他叫我跟你说一声,他没有舍弃你。” 他没有舍弃你。 赵承治摇着头狠命的哭,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入地狱,遭众人厌弃,他胆怯的藏住自己,不敢暴露出一点灵智,他以为他只能藏一辈子,又或者皇姐登基之后,就是他的死期,他绝望的活着,唯唯诺诺的缩在角落里,这个人却闯进来跟他说,他可以抢夺帝位,她不是在说空话,她使着让他忌惮的计策送他一步步入云端,他只以为她如他母亲那般,将他当作傀儡,操纵着他,然后窃取这个国家。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这是他的老师,这是代太傅来辅佐他的老师啊…… 赵承治突然朝她磕头,那一声声重得像是磕在人心里,“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是阿蛮不对,阿蛮对不起您,阿蛮对不起您……” 聂珏抬手遮在眼上,良晌,她睁了眼,一把拉住赵承治,令他抬头,“去达州!邀杜容德上京!” 赵承治颤着唇,摇头道,“老师,您别离开我……” 聂珏平静的看着他,“我活不了了,你知道的。” 赵承治就像被扼住脖颈,他说不出话,他痛苦的喘着气,想去握聂珏的手却又怕伤着她,他固执的求道,“我去寻天下名医,一定能救好您,您说过会帮我稳固江山,您不能食言而肥……” 聂珏眼眶酸涩的盯着他,“阿蛮,我活不了了。”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个澹澹 赵承治遽然退后,泪珠落一地,撒的那棉席都湿透了。 聂珏举着那尽是血的手绢又遮到嘴边,咳声自她的嘴里溢出,一声一声敲得赵承治脊背汗湿。 赵承治急忙拿起茶壶倒水,他太急了,那水倒的都溅出来,他将满水的杯子递到聂珏嘴边,想让她喝。 聂珏猛然打掉那杯水,眼神狠厉的瞪着他,“你去不去?” “……我去,”赵承治不敢再违逆她话。 聂珏那咳嗽才好些,她撑着力道,“杜氏清高,你亲自去,务必将他请回来,就跟他说,以首辅之位相迎。” 赵承治含泪点头。 聂珏胸腔浮起又落下,她沉长的续着话,“杜氏向来狡诈,他们虽向着你,但一遇到事就会退缩,所以你去还有一件事要做……” 聂珏直看着赵承治,吐出下面的话,“求娶杜容德的妹妹杜菡夕。” 赵承治惊怔,他想摇头。 “你的皇后必须是助你的,京中世家能给你助力的,只有一个肖家,肖妍已非完璧,且肖家门第不足以与你相配,所以你只能娶杜菡夕,她是杜家人,品性属上等,你娶她不亏,”聂珏紧盯着他道。 赵承治翕动着唇,“老师……” “你放过眠云吧,”聂珏微带乞求道,“周家军对你绝对忠诚,我已与定南侯歃血为誓,她麾下十六万人任你调遣,绝无二心,武安伯就眠云一个女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沾惹她。” 赵承治陡时低头,羞愧的答应着,“我不会动她……” 聂珏稍作定心,她顺着道,“夏红旆是我的人,赤炼突骑二十万人你也可以随意用,南北军是你的屏障,只要你不乱来,这江山不会有大动仗。” 她这一路走来,步步为营,处处为赵承治着想,赵承治所有的顾虑她都彻底排除,边塞京中,残渣腐朽在她的手下清除,她是踏血而来的复仇者,也是披光漫布的守护者,她斩尽贪污,护送良才,只为还赵承治一个明朗的朝堂,如今她病入膏肓,却还在为他筹划。 赵承治内疚的将头抵在席上,侧耳听着她的嘱托。 “何家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淑妃娘娘,如果杜菡夕入宫,那么何家势必与杜家分庭抗礼,何孝手里有北尉军,你需的注意,不要完全放松,兵部如今虽是高大人掌在手,但他性情桀骜,你也难差使他,这倒不是说他有谋反的心,他品行端正,听不得恶话,兵部本就不合适他,他这样的人才更适合放到边境,他是帅才,不是做镇朝堂的料,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放他出边关,肖无宴油头滑脑,官场最吃这一套,兵部若缺人,你就放他去吧,”聂珏低咳了一声,接道,“柳士龙的儿子柳则恺今年夺了武状元,被武安伯下放到地方上做总兵了,他可重用,他性格像柳士龙,你放他进北尉军,整好能压制何孝。” “六部已定,我走以后,吏部杜容德自会管,户部等吴柏梓退下,钟梓霖一上,你再不用怕官员贪污,工部方明卿是个懦弱的人,但是他办事效率极高,你不可卸了他,民间水旱各事只有他最熟悉,在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之前,万不可让他辞官,刑部是刘雪衣主掌,他是平民出身,亦最知法,所以你不用操心他会违法犯法,礼部的徐仲潭是一样的道理,他秉性公正,站队的事他不会做,” 她说了这长长的两段话,已累竭,于后只浅浅带过,“你只要自己不动歪心思,朝局边塞就无乱事,至少在你执政内一定国泰民安。” 赵承治脸上的泪已干,他抬起手臂,朝聂珏叩下去,聂珏不拦他,看着他叩了九次,便闭住眼睛不再应话。 赵承治凝望着她苍白的面容,未几,他转身大步踏出书房,头也不回的出了聂府,他拆尽童真,自此终成帝王。 聂府大门从此紧闭,再不见外人,聂珏整日逗弄小骁骁,倒也自在。 ------------- 过六日,赵承治携杜家人回京,于当晚举行大婚,举国欢庆。 聂珏正卧在床上睡得香,院里一阵爆竹声,她被吵醒了,歪身看身旁的小家伙,他果然嗞着嘴笑,细小手指扯住聂珏的长发,闹腾的格外欢,聂珏便点点他的小鼻子,道,“想要出去玩了?” “听到吵声就爱跟着闹,”高庭渊撑在床头,眼中带柔,“杜修彦回了,大约明日会来见你。” “我正等着他来,不来我还得找他,”聂珏惊奇的看他,“皇上大婚,你跑了?” 高庭渊没趣的翘了一下眉毛,“外边的人都传你病重是因我之故,我去了才怪,我得在府里自责才对。” 聂珏好笑的瞪他,“确实因为你。” “夫人受累了,”高庭渊想捏她,却没敢下手,“产后都虚弱,太医又诊不出你生产过,让他们误会去。” 聂珏扬手就要揪他,一边的小骁骁开嗓子嚎了。 高庭渊忙将他抱起,故意朝他凶道,“小坏蛋,就会吵你母亲。” “他饿了,”聂珏提醒道。 高庭渊便把他放回到床里,看着聂珏给他喂乳,嘴里无意识的咽着,眼睛都看直了。 这眼光太赤白,聂珏想忽视都难,她臊红着脸道,“转过脸去。” 高庭渊起了赖皮相,可怜兮兮的道,“我看着怎么了?” 聂珏拿帕子丢他,“要脸不要?” 高庭渊眼馋的望着她,“……不要。” 聂珏耳旁红的像滴血,偏还弄不走他,只能赌气的当他是个透明人。 “不是有奶妈吗?”高庭渊问道。 聂珏低垂着眼道,“听贺大夫说,母乳对孩子最好。” 高庭渊不是很懂这些,便不打搅她。 小骁骁吃饱就睡,一点不用人哄。 高庭渊自小间里端着盆来,他绞干了毛巾对聂珏道,“我给你擦身吧。” 聂珏嗯了一下。 高庭渊极仔细地帮她擦拭了一遍,瞧她犯困了,越加轻下来,给她穿好亵衣放回到床上。 他跳下床吹灭灯火,爬到外床躺下,听着外头忽远忽近地爆竹声,他心底从未有过的平静,娇妻伴侧,幼儿酣睡,这才是他要的生活。 翌日清晨,杜修彦果真递了帖子来。 聂珏依样在书房见了他。 杜修彦仅着一身儒衫,进门一看到她,那眼先湿了,他走到聂珏身前站定,沉默不语的凝视着她。 聂珏掀起眼皮,略微朝他点了一下头,“容德。” 杜修彦偏过脸深吸着气,才敢接她的话,“我来了。” 聂珏伸手指一边的椅子,他坐下去了。 聂珏将手搭在肚子上,轻喘一下,道,“皇上去达州叫你,是我的主意,你若怪我,我自接着。” 杜修彦低着头,“怎就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何不提早来找我?” “我出身淤泥,那些脏污于我而言只是寻常,你不一样,你是受诗书礼仪熏陶长大的,我再狠心,也不会拉你下来,”聂珏道。 杜修彦绞住手,他难受的仰起眼,盯着聂珏道,“甘棠,你在讽刺我吗?” 聂珏轻眨眼,未语。 杜修彦唇瓣发抖,望向她尽是愧疚,“对不起。” 聂珏微笑,“你代我伴君,也算偿了你对我的歉意。” 杜修彦眼里凝结出泪,压抑的颔首着,“我接下了。” “从前在国子监,我常常想,你这样的人该伴在明君身侧,我这样的人应是为虎作伥,未想,我竟也做下了我自己都料不到的事,现在想来,也是造化弄人了,”聂珏谈笑着道。 杜修彦没笑,他道,“甘棠,曾经我在牢里回答过你的问题,如今,我想把这个问题抛给你。” 聂珏抿声等着他的话。 杜修彦吐尽浊气,问道,“你是谢太傅的弟子吗?” “是,”聂珏道。 杜修彦颤着身站起来,眼泪瞬间披撒,他倏忽往地上跪,聂珏急着伸长手托住他,“我受不起,你别这样。” 杜修彦轻推她,硬是往地上跪下了,冲她磕了一个头,“我中途告退,害你走了诸多弯路,我们杜家贪生怕死,前魏出逃,到大齐还是改不了这个病,让你平白遭罪,甘棠,我没脸求得你原谅。” 聂珏拉他起来,随后弯腰咳起来。 室内除了这咳声就是死寂。 半晌,她平复下来,就见杜修彦面显焦急,她侧靠到垫子上,安抚着道,“怪不得你,你也是遭了牧甫的欺骗。” 杜修彦垂着头,只流泪。 聂珏看着他哭,微哑声道,“容德,皇上你可一定要辅佐好啊。” 杜修彦以袖拭泪,正色道,“我此生不再做懦夫,定保得皇上安坐朝堂!” 聂珏半露着笑,“朝中如今比往日澄澈,那些勾心斗角目前少了,你辖管也不难。” 杜修彦瞧着她,胸口闷的说不上话。 聂珏便做困累状。 杜修彦双臂在半空划出一道弧,抬臂俯下一拜,那宽大的袖摆直垂着,隐现颤动,须臾他背过手走出门,没入漫天大雪中,不再现人影。 第163章 一百六十三个澹澹 聂府传出噩耗那一日,大雪遮天闭地的落下来,街道巷口铺满了厚厚的白雪,一点污泥都不显,京都百姓自发组成长队在街道上驻足哀悼,城中哭声不绝于耳,国子监于当日停课,千名学子齐齐跪于聂府门前,哭尽伤痛,他们的白鹤先生到最后还是飞走了。 到午时,宫中下发了圣旨,齐终魏续,延魏制,年号更正为建福,加封聂珏为太傅,特敕封忠烈侯,追封其师谢中亓为护国公,贾家迁墓入汴梁,追封贾士道为临安王。 一切尘埃落地。 时人感叹,生女当如聂甘棠,心向家国定安/邦。 遵照聂珏所托,待停灵七日满,送其回方家村安葬。 燕京被乌云笼罩,域西又闹起了战事,原是夏红旆一走,那大月氏暗等了两个月,没见夏红旆回来,竟纠集了约十六万人,侵扰域西边界,那新去的节度使又没经验,和大月氏人连打了两场,都没落得好处,只得躲在茶西州城中凑合着防止大月氏人攻城,域西节度使连送了两封加急信到兵部。 高庭渊于当日下午内阁会议上与杜修彦提了这事。 “大月氏人嗜战,本官以为朝中武将中,柳大人前去最合适,他前次与大月氏人交过锋,没有谁比他更熟悉那些大月氏人,”杜修彦道,他为人谦和,虽说聂珏之死有高庭渊的一部分原因在里面,但也未对他冷脸。 高庭渊动一下唇,嗓声哑了,“首辅大人,让下官去吧。” 堂中寂静。 半晌,杜修彦缓声道,“兵部离不得你,你若去了,这边要如何?” 高庭渊看着脚尖,悲伤显于脸上,“这朝官当的也没甚意思,不如去边境自在。” 杜修彦便知他去意,杜修彦艰涩道,“待本官上报皇上,由他裁夺吧。” 高庭渊张张口,还是闭上嘴。 赵承治得知高庭渊想去域西,一时心慌,急召他进了宫。 “表兄,京里待着不好吗?域西苦的很,缘何就要去呢?” 赵承治在椅子上坐不住,忙跑下来,想将高庭渊拉起,可哪里拉的动,他下了决心要走,“陛下,现在京里也没大事,不需要微臣一直待在京中,域西乱了,不如让微臣去,总要有个人能镇得住那边。” 赵承治双手抓着他的肩,泪水在眼里打转,“表兄,连你也要离朕远去吗?” 高庭渊止住了声。 赵承治忽地推他,“表兄!你允了母亲要伴朕的,你怎能走!你走了朕怎么办?你让朕一个人怎么守得住这江山?” “陛下,微臣应下的是守住大齐,”高庭渊望着他,“大齐不在了。” 赵承治一下呆住,脚下不断往后退,直退到台阶旁绊倒在地,他支着手,哭的惊慌失措,“母亲走了,老师走了,如今你也要走,你们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你们走的决绝,何曾为我想过,我失了你们,我难受的不知挽回,你们呢,你们有念过我吗?” “微臣入域西不是逃避,大月氏人嗜杀,就算这次咱们侥幸打退了,待主帅一离开,他们还会寻机窥探,微臣镇守在那里,是杜绝他们入境的可能,”高庭渊看着他哭,也不走近,口中与他说着道理,“兵部今年征兵已结束,要说有事,都是些杂碎小事,微臣一走,您可以调肖无宴入兵部,他这人圆滑,从上到下都能打到一起,他进兵部对您更有帮助,微臣虽不在朝中,但不代表微臣进了域西就不理朝中事,您若需要微臣,微臣亦可带兵回京相助。” 这话果然有效,赵承治听着停止了哭泣,他抹掉泪,又坐回到座椅上,他软和声道,“表兄,这句话朕当真了。” 高庭渊抬起头,直对着他的眼道,“微臣仅听陛下差遣,绝不存歹意!” 赵承治满意的露出了笑,“朕不阻你,你想去就去吧。” 高庭渊唇角下塌,声音低沉,“陛下,过域西经方家村,让微臣送她一程吧……” 赵承治顿首,眉头凝出伤,他扬起手臂挡住眸子,过了很久,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高庭渊自请入域西,黄昏时,高仲瑾向宫里递了折子,言明要高庭渊袭爵,赵承治两相计较,直接封了高庭渊做襄西王,将域西赐给他做了封地,自此也算是给他一个彻底的归结。 高庭渊携家出京,赵承治调了八万兵跟随,他们停留在方家村,让那棺木入土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域西。 ----------- 襄西王府坐落在茶西州。 聂珏抱着小骁骁在院里荡秋千,看着不远处的九儿和戚婉埋头种花树,道,“天儿冷的很,等暖和了再种也不迟。” “这香樟树和甘棠树得快快进土里,北方气候寒,它们有土能保暖,”戚婉扶着树枝让九儿埋土,“您要不然先去屋里,外头冷。” 聂珏下地,她抱小骁骁有些吃力,一边的奶妈忙接过孩子先进屋去了。 聂珏捂着嘴打了一个喷嚏,走到她们跟前,看着那香樟树道,“长这么大了,往前才在我腰边。” 九儿怕她受凉,按着她的肩推她往屋里走,“您回屋里待着吧,王爷要回来瞧见您冻着,得说我们。” 聂珏拿手指往她脸上戳,笑着回屋里歇息了。 她才出月子,懒得很,一睡下去就昏天暗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梦意退散,聂珏感觉有人在吻她,她举起双手挂在那人的脖子上,微睁着眼,张启细唇与他缠绵,“岳峙……” “嗯,”高庭渊全身包住她,唇下是亲怜密爱,他在身下人迷醉的眼神里说出那句他想了很久的话,“甘棠,香樟树长成了,你该嫁了。” 聂珏揽紧了他,眼中生泪,她喘着热气答道,“我嫁。” 襄西王娶妻,满城红绸飞舞,鞭炮响震天,将士们皆换红甲,环城巡视,百姓们载歌载舞,敲锣打鼓的歌颂着襄西王功绩,欢乐露在每一个人的面上,此间天地只余幸福。 高庭渊身穿大红喜袍,坐下破虏,领着身后喜轿沿城缓慢行进着,喜悦与骄傲盛在他的脸上,他高昂着头,迎接着街角子民的瞻仰,那种自豪感将他整个人填满,他高岳峙终于娶到聂甘棠了。 入王府时,高庭渊跳下马,用脚踢了踢轿门,一会儿那轿子开了门,自里面伸出一只纤细白净的手,高庭渊走近了几步,握住那手,在她出轿时,微俯身抱起她。 周边将士起哄的怪叫,带着其余人乐哈哈的笑。 高庭渊便感觉身前人紧贴着他,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地动作,他收住手腕,大步走进了府里。 府中已坐了不少人,夏红旆亦身在其中,瞧着他们进来,激动的大叫,“大人!大人!” 九儿一头大,张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后面,“什么大人?哪来的大人,侯爷,您得叫王妃,襄西王妃。” 夏红旆忸怩着身,“……记下了。” 九儿才敢放她出来。 那边新人已开始拜天地。 “一拜天地!” 高庭渊牵着聂珏的手跪下去。 “二拜高堂!” 高庭渊高举着茶递到高仲瑾手里,高仲瑾带着笑喝了一口放到桌子上。 高庭渊便看着聂珏如他一般,托起茶杯给高仲瑾,他莫名就生了紧张,瞧高仲瑾都不觉带了祈求。 高仲瑾岂不知他心情,面上笑容加大,依样接过聂珏的茶喝了。 “夫妻对拜!” 高庭渊转了方向,与聂珏头对着头拜了下去,他心里的惊慌害怕都在这一拜中消失,甘棠属于他了,冠以夫姓,往后她是高夫人,是襄西王妃,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们结百年好合,成如花美眷,从此无人再能拆散他们。 “送入洞房!” 这一句落,高庭渊忙起身,抱住聂珏小跑着入了后院,留厅堂一地笑声。 喜房里下人都退走了,只留高庭渊和聂珏。 高庭渊揭了那红头巾,聂珏的脸便露出来,上面羞粉一片,她的脸上了红妆,与平日不同的艳丽泄露,看的高庭渊转不动眼珠。 聂珏听不见他说话,小小的侧转目看向他,果见他呆成了傻子,她抬手遮在嘴边,微翘起唇偷笑。 高庭渊指尖微动,勾指挑起她的下巴,似怕惊到她一般,小声的唤着,“娘子。” 聂珏脸边的绯红更深了,她微低下眼,含怯的接了话,“夫君。” 那一声太轻,高庭渊才听见还没抓住就没了音,他想再听一遍,“娘子。” “夫君,”聂珏应道。 高庭渊便吻来,他磨啄着那红唇,让她轻吟,他扯下她头上的凤冠,任那头长发滑落在自己的手上,他覆身压人进床间。 炽热的爱恋在此刻得到抚平,谁也离不开谁。 “不出去吗?”聂珏眼儿涌出水润,她应承着身上人的冲动,感受他赋予的快乐。 “不去。” 高庭渊圈住她,着迷的埋在她怀里,嘴里极轻又含情的念着,“甘棠……” 聂珏扬起颈,肩膀颤的惹人疼,转瞬就被高庭渊团进怀里,带入风浪中,她似要化成暖流,却还能抖着舌叫他,“……岳峙。” 她的岳峙啊。 她爱的岳峙啊。 高庭渊除尽衣衫,与她滚进红被中,迭起一阵红浪,高庭渊拨开那些花生枣子,扶住她的头在软被中,他凝注着她滴泪的眼,“我的了。” 聂珏攒起手上的力,去攀住他坚实的后背,十指握紧,将他牢牢地锁在身前,她将湿热的脸贴在高庭渊的脸颊上,迷醉的跟着他道,“我的了……” 他们躲避了阴谋阳谋,远逃野旷,于荒原结成依恋,他们所生所在既是家,混乱去,斗争消,从此远离悲痛别伤,他们结成一体,再无人能撕开。 浮世惊羡,所爱既得永伴。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就到这里啦,写到现在,其实更多是自己太喜欢这个故事,想要呈现给大家看一下,因为是第一本,所以初心吧,想过很多次要放弃,但是舍不得,太舍不得,喜欢阿珏和澹澹喜欢的不得了,所以每天都在放弃和加油之间挣扎,但是我最终还是写完了,写的时候是很爽的,我基友当时跟我说,我这文看的进去的人会很少,因为真的太奇怪了,哈哈哈,但是我喜欢啊,可能我的文笔够不上我陈述的故事,通过这本,我自己也总结了,希望开下本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 然后,谢谢那些默默陪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不嫌我罗嗦,这大50w,我自己写的时候常常想,我的小天使虽然少,但是她们跟我一样,是喜欢这个故事的,我很感动,从一开始没人看,到现在这一百多个,我都记在心里,感谢你们,虽然我自己写的很爽,但是可能你们追的时候就比较难受了,因为朋友说我罗嗦,哈哈哈,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也不可能写到最后,毕竟写出来也希望有人会喜欢,如果一直没人看,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