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上》作者:草没味 文案: “我们不曾错过,也不曾错过。” —— 秦救喜欢了八年的民谣,被杜予声一眼看破 秦救守了十八年的色戒,看了杜予声一眼,就破了 —— 北京闷骚军三代 X 重庆暴躁小痞子 秦救 X 杜予声 压抑多年的放肆与一往无前的放浪 狠人杠上狠人,谁还不是位爷了? 互攻!互攻!互攻!?? 强强|双向暗恋|破镜重圆|HE —— 作者微博:草没有味道(欢迎小可爱找我玩) 第1章 安和桥(一) 晴空白日,惠风和畅。 立夏后天气猛地阴沉起来,隔两天就下一次雨,偶得的阳光也捎带着懒意,不暖不说,照在人身上甚至透着凉,阳台上的盆栽都没了光彩,今天阳光难得暖了不少,杜予声挺高兴,大清早抱着老舅在阳台晒起了太阳。 老舅是他捡的一只野猫,杜予声捡它的时候它还是只小猫,体型小但是胃口大,脾气更大,杜予声养它的三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疫苗,都快产生抗体了。 大约是因为天气不错,早上的猫粮也挺合口味,老舅今天格外地听话,趴在杜予声的腿上眯起了眼睛,一人一猫打着哼哼小憩着,闲适得不行。 杜予声脚边放了一个小型蓝牙音响,从里面慢悠悠地传出一首民谣歌曲,此情此景此音都无比熨帖,连发丝儿都透着舒坦。 一首《安和桥》才放了一半,声音就突然停滞住,接着音响里传出了有点儿嘈杂的喧闹声,像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玩闹起哄的声音,杜予声猛地睁开眼,迅速无比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闪着来电提醒。 老舅喵地叫了一声,可能是在不满杜予声打扰了它统治人类的美梦,也可能是吐槽铲屎的手机铃声奇怪的品味。 杜予声看着屏幕上的“老王”两个字,一瞬间屏住的呼吸慢慢地吐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老王?”杜予声关掉蓝牙接起电话,语气轻快道,“大忙人给我一个闲散人员打电话,真难得啊。” 王启河在电话那边重重地“呸” 了一声:“调侃我,是吧?” 杜予声哈哈笑道:“说吧,什么事儿?” “老羊回来了,你去接他。” “老羊?”杜予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王启河啧了一身:“婚前恐惧症行不行?来找哥几个聊聊舒缓一下压力,本来今天是我去接他的,结果我这儿来了个新人,走不开,你帮我接一下,一个半小时后虹桥站,开车去啊。” 不等杜予声答应下来,王启河就挂了电话。 “也不怕我外地车限行,”杜予声说着伸了个懒腰,把猫放下来:“我要去接人了,老舅你等我回来。” 老舅高傲地喵了一声,窜回屋里,没了猫影。 “没良心啊。”杜予声摇了摇头。 杜予声的车是一辆二手的银色宝马X3,在上海这个豪车遍地的地方,说不上寒碜也不至于起眼,杜予声觉得车空间挺大开得挺舒服,够他用的。 车里装饰很简单,甚至有些不修边幅,处处都散发着单身男性的邋遢感,车上挂着一个溅了油污的福,是他妈妈硬挂上去的,他妈年纪步入半百后就越来越迷信这种东西,杜予声自己不讲究就随她挂,除此之外车上就放着一副墨镜一包饼干和一瓶不知道哪年买的矿泉水,车垫铺得也不算整齐,但他自己看着舒服。 他把方向盘向左打死后停在车位上后下了车,整了整身上的外套,见老同学他还是要讲究点儿的。 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出站的人越来越多,行李箱轮子滚在地面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杜予声看了眼表,把头抬起来寻找老羊的身影。 老羊没找到,但他却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熟悉到每个白天都会想起,然后每个夜晚再重新梦到。 像一场残酷的温习,把对方的模样几年如一日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对方也显然看到了他,惊讶的程度不比他小,两个人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个想法: “王启河那个傻|逼!” ### 秦救看到杜予声的那一瞬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他早就料到王启河会安排他们俩人见面,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他预想过很多个两人重遇后自己的心情,想的时候他觉得除了复杂之外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但是等真正重遇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单纯得可怕——这人怎么又瘦了。 接着他又注意到,杜予声居然把头发剪了,大学军训他都拿命保住的头发,他居然把剪了。 秦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遗憾?还是悲哀? 像是两个人的感情,一刀下去,干干净净。 他握了握行李箱的拉杆,手心里的汗渗了出来,他本来卯足了劲儿准备去对付他爷爷,没想到爷爷的面儿还没见着,先败倒在了老情人脚下。 没出息。 杜予声脸上的震惊慢慢退了下去,像是海面突然卷起了风暴,浪潮又很快褪去,渐渐地变成一片冷漠。 说真的,秦救宁愿他一拳打过来,都没那样漠然的神色来得让他难堪。 “回来了。”到最后还是杜予声先开的口。 “嗯。”他努力放缓自己的语调,让对方不要看出来他在颤抖。 杜予声转了个身:“车在前面。” “好。” 他看到了杜予声的车,外地牌照,表面看不算新,但是挺干净,应该不久前洗了车,他脑子一抽顺嘴来了一句:“你停车还是不喜欢把车轮回正。” 杜予声正在开车门,闻言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关你屁事。 秦救刚打开后座的门,结果后座上躺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几乎占了整个后座的位置,杜予声坐在驾驶位上回头看到那盒子啧了一声:“给老羊的新婚礼物。” 言下之意——谁知道来的人是你? 秦救把后座的门关上,鞋跟一转,坐上了副驾驶。 “你的车呢?”杜予声把墨镜戴上。 “没买。”秦救回答道。 “去哪儿?” “老王的公司。” 接着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 杜予声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对方整个人都靠在车门上,努力地拉远和自己的距离,双手环抱,目光落在车窗外,只能看到他漠然的半边侧脸。 杜予声半个小时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秦救回来的事实。 他更不敢相信,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闹成那般难看的样子,重逢的时候居然没互殴,反而一个比一个冷静。 他还让秦救上他的车。 真的是都成熟了。 也是,算了算自从秦救走的那天开始,都有三年了,算上大学四年,他们俩都认识七年了,常言说七年一个轮回,在原地兜转的可能性也不大。 副驾驶的车窗被缓缓地摇了下来,秦救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包烟,点上了一根,夹烟的手伸出车窗外,缥缈的烟雾吹散进风里。 “你抽烟?”杜予声心中一跳,脸不由往右边侧了侧。 “嗯,”秦救吸了一口,对着车窗外缓缓吐出来,“没戒掉,你呢。” “……戒掉了。” 秦救眯起眼又狠狠地吸了一口。 车子缓缓地行使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杜予声心不在焉地开着车,听到秦救那边熟稔抽烟的动作,本来就浮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他承认,就算再过去三十年,他的脾气还是不会变好。 他猛地刹了车,秦救向前一倾险些把烟扔出去,面带惊愕地转头看他,杜予声一锤方向盘,喇叭立马发出尖锐的咆哮。 “把烟给我掐了。”杜予声厉声道。 秦救把眉头皱起来,似乎不明白他抽什么风:“你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像一把油,泼在了杜予声本来就燃烧的怒火上:“我不喜欢闻二手烟行吗!” 秦救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手指一碾,杜予声看着火星消失在秦救的指尖,眼皮和心脏似乎被灼烧了一下,他伸手去夺秦救手里的烟,秦救身体一侧避开他的动作,杜予声直接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摁在车窗上。 “你发什么疯?”被磕到背的秦救也火了,伸手要拧杜予声的胳膊。 杜予声急促地呼吸着,一拳砸在秦救耳边,关节上立马渗出了血。 秦救不易察觉地吸了口气。 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面对面地陷入沉默。 “你的手……”二人同时开口,再同时闭嘴。 杜予声缓了口气,慢慢地坐了回去,挪正身体,重新发动车子。 七年了,七年之痒。 可对现在的两人来说这七年更像是一场痛,扎扎实实地锥在心里,刮出血来。 他们上一样的大学,四年都是一模一样的课表,共住一个寝室,共喝过一个水杯,共吃过一碗泡面,共抄过一份作业,共吸过一个烟嘴,共用过一张床单,共弹过一把吉他,也一起唱过同一首歌。 该牵的手也牵了,该接的吻也接了,该上的床也上过。 从思想到身体,两个人都有着绝对的默契。 杜予声说他不屑分手以后两个人和仇人一样,他说不洒脱。 秦救在他身边拨弄着吉他的弦,说民谣歌手都是不洒脱的。 杜予声一耸肩。 秦救接着说,但你可以洒脱。 可是到头来,谁都没有洒脱。 第2章 安和桥(二) 老王的公司在上海一个不算很繁华的区,所以有些偏远,杜予声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司楼下,秦救在副驾驶上大门的样子都还没看清,杜予声就直接挂了P档摁下手刹,动作一气呵成,秦救看着方向盘张了张嘴:“回正……” 杜予声似乎没听见,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 秦救闭了闭眼,运了口气,也跟着下了车。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前台,前台小姐笑起来甜甜的,秦救一眼就看出来是王启河那淫贼喜欢的款。 前台小妹也不过十**岁的样子,看到杜予声之后面上一红:“请问……” “王启河那傻|逼呢?”杜予声直接打断她,凶神恶煞地问。 小妹嘴角甜美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惊愕地眨了眨眼:“什么?” 秦救在杜予声身后补充道:“你们王经理呢?” 小妹这才反应过来,本来的羞涩变成了谨慎,格外紧张地看着宛如过来讨债的杜予声:“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是他们找我们……找我有什么事儿!”杜予声在桌上敲了敲。 小妹攥紧前台的电话:“那麻烦让我和经理说一声。” 杜予声手不耐烦地一摆。 “喂,经理,来了两位先生……对,对对,好,我请他们上去。”小妹打完电话后从前台里走出来,依旧很有礼貌地朝杜予声和秦救说,“王经理请你们上去坐坐。” 秦救和杜予声被前台小妹带到王启河办公室前就离开了,杜予声把那有些沉重的木制雕花大门一推,王启河这个衣冠禽兽正在里面人五人六地坐着,看到二人后满脸堆笑地站起来,无不虚伪地张开双臂:“哎哟,你俩可算来了,想死我了都……” 杜予声冷哼一声打断他:“我限你三句话内解释清楚,不然我连你和这儿一起砸了。” 王启河的笑容勉强起来,搓着手说:“你说你这人脾气咋一直这样呢,以前在寝室的时候你就是……” “一句。”杜予声伸出一根食指。 王启河额上冒了点儿汗,嘴角的笑容渐渐挂不住,求助般地看向秦救:“秦救你看他……” 秦救的态度也没多好,阴着脸道:“闭嘴。” “两句。”杜予声的声音更沉了一点。 “行行行,”王启河举起两只手投降,“这不秦救回来了吗,我不说是老羊,杜予声你自己觉得你会来吗?” “那我就不会来了再走?”杜予声瞪着王启河道。 “你这不是没走吗?”王启河重新挂起笑容,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推着杜予声的肩膀让他坐下,“而且我是真想让我们四个聚聚。” 秦救扭头问他:“老羊真回来了?” “真回来了,”王启河连忙点头,“不过不是今天,是明天。” 杜予声这才面色稍霁:“他婚礼具体什么时候?” “下周三。”王启河觉得自己卑微的样子像极了回主子话的奴才。 “行,”杜予声站了起来,“那明天再见,我先回去了。” “哎哎哎,”王启河立马摁住杜予声,“我还没说完……就是,秦救刚回来,还没地方住呢。” 秦救皱起眉问:“干他屁事?” 被抢了词儿的杜予声默默地把刚张开的嘴合上。 王启河搓着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真诚一点:“杜爷不是有一家酒吧吗……” 明白过来的杜予声几乎快被王启河气笑,盯着王启河一字一句地说:“没门儿。” “哎老杜你咋这么不近人情呢,”王启河立马换了副责怪的嘴脸,秦救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人作妖,“现在什么时候,暑期旅游高峰期,酒店贵不说还难买,况且你那酒吧不有一间小阁楼吗,离你自己家又近,秦救刚回来又没车,明天你刚好接送一下。” “王胖子你什么意思啊?”杜予声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他是小学生吗?还要人接送啊?” 王启河立马往秦救身后靠了靠,小声辩驳:“我都不胖很多年了,咋还这么叫我……” “反正他爱住哪儿住哪儿!”杜予声撂下这句走了出去,带力把门狠狠地摔上。 办公室里立马安静了下来,秦救和王启河两人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王启河才慢慢开口,声音是带笑的,语气却是无奈的:“不好意思哈,这几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他脾气变好了。” “是变好了,我看得出来,”秦救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盒,“表面上是在说你,其实那些脾气都是冲我的。” 王启河悠悠叹了口气,插着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终于变得正经了一些:“你没想过复合?” 回应王启河的是点烟的咔擦声。 “我觉得予声他吧,还是在意你的。”王启河接着说。 “在意前任,很正常。”秦救淡淡道。 王启河皱起眉:“我说老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杜予声这座活火山已经沉寂快三年了,结果一见着你就开始岩浆滚滚了,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在他心里,你秦救还是独一份的!” 秦救的手小幅度地抖了抖,带着火星的烟灰就掉在了地上。 他低下头看着那逐渐黯淡的灼火,他不是不想去挽回,只是这破裂过的感情就像这已经点燃的烟一样,伸手去抓又疼又烫,就算去抓了,你怎么知道抓到手里的是还能继续抽的烟草,还是已经飘散成烟的灰烬。 他不怕烫,但是他怕杜予声最后只递给他一把烟灰。 ### “老板,今天店还开吗?” “不开了,休息一天。” 不等对方说完,杜予声就挂了电话,他一个人坐在床头,对着白纹衣柜发了会儿呆,突然仰头朝床上倒去,连着头发和脸一起狠狠地搓了搓。 搓完后,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操,我才他妈是傻|逼。” 他正心烦意乱着,一个小巧圆圆的肉垫突然凑了过来,轻轻地踩上他的肚子,杜予声抬头一看,果然是老舅,老舅正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坐在他的肚子上,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再慢悠悠地跳下床,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杜予声看着老舅有些反常的举动愣了会儿,渐渐地反应过来,老舅是看他突然抓狂抽风一般地搓自己,以为他要寻短见,所以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事,不过猫可是地球上最高贵的生物,瞥一眼看你无恙就算是尽到一个主子的责任了。 杜予声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这拽样,真像啊。” 隔天早上,杜予声还在睡梦中就接到了王启河的电话,他还没开口,王启河就劈里啪啦地说上了,唯恐他会挂电话:“这是正事也是真事,老羊到了,劳烦你再去接一下,啊你放心,秦救和我在一起呢,一会儿直接和我去酒店。” 看着王启河这么战战兢兢的样子,杜予声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羊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因为他姓南宫,单字一个洋。 老羊在车站看到杜予声的时候都激动得蹦了起来,冲杜予声疯狂招手:“予声!杜予声!我在这儿!” “看到了看到了,都要当爸爸的人了。”杜予声插着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老羊,轻轻砸了砸舌,“白了,帅了。” “嘿你还别说,”老羊眉飞色舞道,“我家婆娘给我用那个什么什么美白的面膜还有护肤品,真有点儿用呢!” 杜予声轻笑一声,张开双臂抱住老羊,在他背上轻轻了拍了拍:“回来了。” “回来了。”老羊轻轻回答道。 杜予声慢慢地垂下眸子,松开老羊,重新勾起一个笑容:“我们去酒店吧,老王定了包厢。” “就四个人,定什么包厢啊!”老羊道。 杜予声挑眉,慢慢地侧了侧身:“你也知道他要来?” 自知失言的老羊立马闭了嘴,杜予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吐出一口气说:“没事儿,昨晚想了想想开了,你们不用介意。” 老羊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杜予声和老羊到酒店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几道菜了,还热乎地冒着烟,看样子是刚上没多久,王启河和秦救正在聊天,杜予声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完全不同的表情。 王启河笑着朝他招手:“坐啊坐啊,哎你们口味都没变吧,你们俩爱吃的都点了,上学那会儿一个学期舍不得吃两次,现在随便吃!” 秦救看样子是想和老羊打个招呼,但是见杜予声在旁边他便硬生生地忍了下去,端起面前的瓷杯喝了口茶。 老羊搓着手拉着杜予声坐下:“这也太多了,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吃不完呗,咱们就奢侈这一会儿,大学的时候饿也没少挨,就当弥补当年了。”王启河加重了“弥补当年”四个字。 老羊也连忙应和着,王启河和老羊哈了好半天,秦救和杜予声依旧一言不发,王启河笑得脸都快僵了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换了个话题:“老羊,你媳妇儿怀孕多久了?” “刚足月,知道她怀孕后咱俩就扯证了,”老羊笑哈哈地说,“她还各种不满意我求婚仓促呢,我哄了好久,而且她怀孕后我都没出去和朋友聚过了,也就是听说是你们,她才放心放我过来。” “是啊,”王启河感慨一声,“我当年是真没想到,你俩真会走到一块去,是吧?” 杜予声和秦救一起点了点头,说起以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就忍不住回忆过往,然后就难免会引起共情,这一点头后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四个人一起聊了起来,杜予声和秦救偶尔还能心平气和地搭两句话,甚至在最后隔着王启河和老羊碰了碰杯。 “我婚礼你们都要来啊!”老羊一把搂住他们,突然瘪起嘴哭了起来,“我好想你们……我还想再和你们念一次大学。” 王启河立马红了眼,一把抱住老羊一边锤他的背一边打酒嗝:“想你麻痹呢想,想补考还是想重修啊!” 老羊哭得更惨了:“这俩不想……” 杜予声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眼看到了同样被勾着脖子的秦救,他也正抬着眼,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 窗外有车急速驶过,车灯在屋里留下了一道匆忙的光线,从左到右,在双眸之间一闪而过,像极了一道泪痕。 杜予声迎着光,被闪眯了眼睛。 眯眼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秦救张开了嘴,说了一句什么,只是一句极短的话,秦救也只是翕动了一下双唇。 但是他却偏偏看清了秦救说了什么。 他说:“别哭。” 第3章 安和桥(三) 老羊的婚礼不算盛大,但是挺热闹,就和他这人一样,看上去永远平平淡淡的,却活得最真,从不轰轰烈烈,但是永远能抓住最重要的东西。 就好比现在,他从岳父的手里,接过了他的新娘子。 身披白纱的新娘低头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杜予声坐在酒席上看着,都有点羡慕了。 他们三个室友坐一桌,新人过来敬酒的时候,新娘故意站在他们三个面前转了个圈,酒红色的敬酒裙宛若一朵玫瑰盛开,险些晃了三个人的眼睛。 “怎么样?”新娘子笑起来,扬起下巴道,“还说不说我是癞蛤蟆了?” 杜予声笑了出来,连忙给自己斟了慢慢一杯敬给新娘:“给咱们方大美人赔罪,小的当年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呗?” 新娘咯咯一笑摆了摆手:“逗你呢,别喝哪么多啊,抿一点儿意思意思。” 杜予声摇摇头,一饮而尽。 杜予声刚坐下,肩膀上就被人轻轻拍了拍,他扭头对上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正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他。 “学姐?”缓了会儿酒劲,杜予声才认出来对方。 “哎,”学姐应了一声,声音如当年一般温和亲切,“好久不见,我盯你半天了,结果一直没往我这儿看一眼,所以我就换了位置来找你搭话。” 杜予声连忙道歉,又要敬她,学姐轻轻摁住酒杯说:“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主要是太久没见了,想聊两句。” 杜予声把酒杯放下:“学姐有男朋友了吗?” 学姐摇了摇头:“没有。” “那真是……” “我在等你。” 杜予声手一抖险些把酒杯摔了,无比惊恐地看着对方,学姐一脸严肃地和他对视几秒后,捂着嘴笑了出来,毫不淑女地直拍大腿。 “学姐能别吓我吗?”杜予声哭笑不得。 “我才不会在一棵树上吊这么久呢,”学姐一撩长发,大方地露出自己光洁的肩膀,“不像某人。” 杜予声欲盖弥彰地举杯抿了一口。 “但是杜予声,我不吊是因为没人会等一个在等着别人的人,”学姐举起红酒杯,在杜予声愣怔的一瞬间和他轻轻地碰了个杯,“你还是长发好看些。” 婚礼的音乐正好切了,无比熟悉的曲调流淌出来,酥酥麻麻地钻进心里,杜予声借着酒意微微打了个颤。 “我知道 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代替梦想的也只能是勉为其难 我知道 吹过的牛逼 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 让我困在城市里 纪念你” 歌声在耳里越来越稠,杜予声敲了敲自己突突发疼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点一点地被浸在了嘈杂的浪潮里,仅剩的一点儿理智提醒他,他喝多了。 秦救以前就嘲笑过杜予声,说他喝酒是后知后觉型的,喝的时候没感觉,贼猛,喝完后过一会儿就开始上头了,再过会儿就得晕了,杜予声听完后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说,那也比你这个喝多就耍酒疯的好,酒品见人品,你丫肯定是个渣男。 “渣谁啊?”秦救笑起来,“渣你啊?” “去你妈的。”杜予声笑骂。 莫名回想起过去的杜予声猛地打了个冷战,头脑瞬间清醒了两分,他像个从梦中惊醒的孩童一般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发现自己对面的位置空了。 他的心也猛地空了一下。 “杜予声?宴席散了。”同桌的某个人喊了他一声。 “啊,”杜予声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好。” 走出酒店的门,刚好迎接吹起的晚风,呼啦啦地灌进脖子里,杜予声搓了搓胳膊,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酒店前出租车多但是打车的人更多,在路边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杜予声在原地呆滞地站了一会儿,觉得大脑越来越沉,脚步也渐渐虚浮起来,他忽地闻到了一股飘渺的烟味,原本就因为酒精挥发而有些酸痛的眼睛被烟吹得更难睁开了,他转过头循着烟味找过去,看到了月下笔挺的身影和他一样看着互相招呼客套的人群,茫然地站在原地。 秦救转过头来也看到了他,眼里全是醉意,用迷茫的表情看着他问:“散了?” 杜予声点了点头。 “我就出来抽个烟,怎么就突然散了?”秦救皱起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香烟,好像极不能理解为什么好端端地就散了。 杜予声的目光落在秦救左手握的烟盒上,是大前门。 酒精蒸发理智,杜予声开口就问:“你这烟在哪儿买的?” 以前上学那会儿没有钱,他们抽烟都捡最便宜的买,那会儿大前门两块五一包,牡丹四块,现在大前门都应该都好几块了,不过越来越难买了,市面上基本找不到了,也没人会抽口感那么糙还那么呛的烟了。 秦救眯起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颗不很显眼的虎牙,弯起来的眼角被酒精刺激出来的泪花点缀得闪闪发亮:“想抽?” “我……”杜予声的大脑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好几倍,连回答的速度都变慢了。 秦救用食指抖掉烟灰又猛吸了一口,突然一个箭步走上前,杜予声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又要耍酒疯,但是他仅仅是浅浅地皱了下眉,没有躲。 当秦救用嘴唇把烟味渡进他的嘴里时,杜予声尝了一嘴的辛辣,舌尖都有点发麻,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秦救混乱笨拙的亲吻,一下又一下地在湿润的纠缠中烙下熟悉的气息。 杜予声觉得自己头脑混沌,分不清唇里灼热又熟悉的是大前门的味道还是秦救的吻。 ### 秦救觉得自己的理智被炸成了烟花,杜予声就是点着他的火星。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杜予声永远是让他偏离正常轨道的唯一理由。 他和杜予声滚到床上的时候,秦救其实想了很多,但想到最后就变成了——草,不睡白不睡,反正杜予声不会怀孕,他自己也不会。 这种毫不负责任的想法在欲望的诱惑和酒精的催眠下占据了上风,他和杜予声十指相扣,陷入深深的白色床单里,不像求爱,更像施虐,疯狂地在对方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好似手执泼墨,互相青青红红地给对方染了一身,想要填补三年寂寞的苍白。 两人从黑夜的路灯寂寥折腾到白天的烈日灼灼,秦救任凭意识不清的杜予声在自己的伤疤上划下新的红痕,他却没有感受到疼痛。 他是真的真的喝醉了。 秦救抚上杜予声的侧脸说:“杜予声,看看我。” 杜予声反手抱住他,眼泪从他的脖颈间一直滑到背上,声音颤抖:“回来了。” 秦救久久地呼出一口气:“回来了。” 秦救非常喜欢杜予声喝多了的样子,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每次喝多了都会比平时迟钝一些,但配着他那张带有点攻击性的脸,往往透着一股慵懒的性感,还会突然看着你笑出来,然后一边挑眉一边扬起下巴,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然后秦救每次都会笑他这模样像个流氓,杜予声迟钝归迟钝,嘴皮子却依旧利索:“你自个儿也不是只好鸟,装啥仙鹤啊。” 秦救满脑子都是杜予声那桀骜嚣张的表情和扎起来的短短一截马尾,以及背着吉他包的背影。 秦救猛地就流泪了,杜予声不舍得那截头发,他更舍不得。 他觉得再也不会有人连发丝的飘动都牵扯着自己的情绪了。 缠绵不已的云雨后就是一片死寂,秦救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杜予声抓破的胳膊,上面是清晰的指甲痕印,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伤疤上,露出浅浅的血丝。 “秦救,七年了。”杜予声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 他们相识了整整七年,经历了最好的四年,却谁也弥补不了剩下的三年。 “你当初为什么要走啊?”杜予声一把扣住秦救的脖子,“你他妈倒是说说为什么要走!回来了又为什么要招惹我!你这辈子就和我杠上了是吧?是不是?” 接着杜予声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是我他妈活该,是我先招你的,你妈的你当初不知道躲吗!要是躲了还有那么多事吗,大爷的……” “所以不就他妈的和你杠上了吗,”秦救红着眼睛看着他,“奉陪到底了。” 今年,2019年。 现在为夏季。 不过这个故事要先从距今有七年之久的2012年夏天说起,不是多轰轰烈烈的故事,也不是什么神仙爱情,但也没有狗血的你死我活小三插足,仔细算来,没多大看头。 毕竟纸上一笔带过的句子,旁人皆是客,只有他们两个读起来,才体会到什么叫肝肠寸断。 第4章 旅行的意义(一) 七年前,2012年。 七年前,人们在一边电视里看着《中国好声音》,一边怀念着那一年的七年前大火的《超级女声》。 七年前,所有中国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叫做“钓鱼岛”。 七年前,《江南style》火遍全球。 七年前,第三十届运动会在伦敦举办。 七年前,佟丽娅和陈思成结婚,李小璐和贾乃亮的女儿甜馨出世。 七年前,抖音离上市还有四年,快手也不过是一个制作图片的手机应用,mikufans已经改名为bilibili。 七年前,秦救十八岁,他印象最为深刻的是那年是玛雅人预言的2012世界末日。 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开着玩笑。 而秦救是真切地觉得人生走到了尽头,世界迎来了末日。 “响响你给你爷爷服个软,”母亲推了他一把,“就别去那个学校了,好不好?” 母亲近乎轻柔的动作对秦救来说不痛不痒,他近乎漠然地收着书包,不搭理母亲的话。 “妈您劝他有用吗?”秦医在沙发上冷冷开口,两块镜片闪着泠冽的光,“他是自己不想当兵,志愿也填了,他不是自以为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吗?让他去啊!看他能撑多久!” 秦救皱了皱眉,都说长姐如母,他这个姐姐不比母亲管的宽,但是却说话方式却直白严厉得多,一针见血到他反感的地步,当然,对他也更管用,他的家教很严,八分来自爷爷,剩下两分就来自姐姐,母亲更像家里的调剂品,时刻都在舒缓家里沉闷的气氛。 至于他的父亲,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他幼升小那年被评为国家烈士,追记一等功,去时一个人,归时一面旗。 行李箱的拉链被干脆利落地拉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母亲像是瞬间没了话,堪堪地闭上嘴巴,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鼻子的山根,颓然地坐到桌边。 “我走了。”秦救依旧僵着张脸,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放松开怀地笑是什么时候了,以至于本是象征自由的时刻,自己还是露不出一个笑来。 秦医用修剪干净的指甲往门外一点:“滚吧。” 秦救一手拉起行李箱,人跟和轮子还没一起滚出几步,身后传来了低沉苍老的咳嗽声。 还是来了。 他心里绷着的弦终究是被这几声咳嗽咳断了,他慢慢地转过身,母亲和秦医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纷纷向站在旋转楼梯上的老人微微恭敬地喊道:“爸。”“爷爷。” 秦忠毅是位退休多年的老空军,最辉煌的时候曾任空军司令,近二十年的飞行生涯里他在空中击落过八架敌机,一生战功赫赫,如今隐退江湖,培养了一位相当优秀的儿子,如今试图再培养一位相当优秀的孙子,可惜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子不是,秦救是位正统军三代,骨子里流着有些叛逆的血,但和军人搭不上边,都说富不过三代,在军这边估计也是一个道理,虽然秦救靠着爷爷和父亲的关系在军队里都溜达过,但是业余爱好就是摸摸琴听听音乐,什么救民治国,他都没兴趣。 以至于他不仅偷偷翘了入伍的体检,还在填志愿那天还随手填了几个学校,志愿一下来,滑档了,直接给他踹去了上海的一所二本大学。 秦救在秦忠毅满是威慑力的目光下服了软,闷声闷气地冲老爷子一点头:“爷爷。” “还有脸叫我爷爷!”秦忠毅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 秦救肩膀一抖,总有种对方和魔女琪琪骑扫帚一样,骑着拐杖就飞下来抽他的错觉。 正这么想着,秦忠毅居然真的拄着拐下来了,秦救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几十年不动手的前空军司令揍一顿,他这个身子骨估计能升不少值。 秦医踩着小高跟搀住秦忠毅,温声道:“爷爷算了吧,别管他了,别气坏身子了。” 秦忠毅向来很喜欢这个懂事优秀的大孙女,但今天估计是被秦救气狠了,依旧直直地扬起拐杖朝秦救的肩膀抽去:“这崽子就是让你和你妈惯的!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秦医依旧冷静地劝着:“爷爷,他自己不乐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就算真的找人给他弄进去了,您看他那儿样,能呆得超过一个月吗?” 秦忠毅气喘地收了拐杖,被秦医扶着坐了下来。 “您断了他生活费就是了,”秦医轻轻地抚了抚眼镜,“让他吃点苦头,到时候他肯定心甘情愿地滚回来。” “好!”秦忠毅一指秦救的鼻尖,耄耋之年依旧声如洪钟,“我不给你生活费,也不给你学费!到时候你要么自己滚回来,要么就在外面饿死吧!” 秦救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平静地点头:“是,爷爷。” “你!”秦忠毅气结,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秦医和秦母立马抚拍着秦忠毅的胸口,秦母都快哭出来了:“爸您别气着自己,你们爷孙俩这是干嘛啊……” 秦救背上包朝爷爷鞠了一躬,一拉行李箱就走出门外,爷爷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他的耳鼓,喧闹地在脑子里响成一团。 “心兰啊,这就是教出来的好儿子!” 秦救砰得一声关上门,质量极好的防盗门把声音隔绝得干干净净。 秦救仰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放松下来。 他就算是饿死,也不想回去了。 秦救从高铁上下来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秦医的汇款,还有对方的一条信息:【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我先给你交了,以后一个月五百,活不下去就认命吧】 秦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好久,嘴角缓缓地勾起一个弧度,他有些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手掌在扶手上轻轻一撑,在路人的一片惊呼中坐着扶手急速滑了下来。 “完美!”他双脚腾空落地,吹了声口哨。 过往的人群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秦救下意识地抬眼望去,隔着脚步不歇的行人,他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心里猛地一跳,但那双别开了目光,脸也侧了过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向前走着,对方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人群里。 但对方的背影像是刻在了秦救的眼眶里,他似乎还能看到对方转头的一刹那扬起来的,被松松散散扎在脑后的马尾。 以及背在身上的吉他包。 ### 杜予声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录取了。 他在火车上看着通知书傻笑了很久,心情舒适得不行,连在火车上外放歌曲的抠脚大汉都显得格外顺眼。 几个发小纷纷道喜,几个人建了个群聊,一下车就开始胡侃。 “声,你算是飞黄腾达了,一会儿拍照给我们看看大学长什么样啊?”三胖子格外地激动,似乎还在嗦粉,说话带着粉条滑溜溜的声音含混不清。 杜予声啧了一声:“能不能有点出息,二本大学而已。” “二本咋喽?就比一本差吗?”三胖子吧唧嘴道,“我们小学不就晓得,两条杠比一条杠的厉害。” “按你这么说,声去考三本算了噻?”洪力插嘴道,那边传来咔擦咔擦的声音。 “你们聊归聊,一个个他妈的怎么还忙着别的事儿呢?声说话我都听不清了!”一直安安静静听他们聊天的老孟忍不住发飙了,“洪力你干啥呢!” 洪力那边的声音依旧没停,语气欠儿欠儿地说:“剪jio指甲。” “我操了……” 眼看这几人又要吵起来,杜予声连忙打住:“哎哎哎都给老子闭口,今儿大喜的日子你们一个个怎么搞的。” “不过你怎么去那么早,离开学不是还有十天吗?”三胖子问。 “我这不是高兴的吗?”杜予声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群里,“宿舍这时候已经允许新生入住了。” “你能有洛姨高兴?”三胖子调侃道,“就你上大学这事儿,洛姨光街坊就唠了不下十圈,你妈说一次,我妈就回来骂我一次。” 杜予声发出毫不避讳他人目光响亮的笑声。 “话说,军训不能留长发吧?”老孟冷不丁道,“万一教官让你剪……” “削发断头,”杜予声眯起眼,“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杜爷牛逼。”三个狗腿齐刷刷地鼓掌。 杜予声刚打算说一声“过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惊呼,他转头看到扶手上正向下滑下一个人影,他心头一跳眯起眼睛有些不忍直视,不料对方身手极好,手掌一翻便稳稳地落在地上,还自我欣赏地吹了声口哨。 “怎么了?你那边什么动静?”三胖子问。 “啊,”杜予声笑起来,“看到一个比我更牛逼的。” 他忍不住朝着那个男生鼓了几下掌,对方听到后立马转头看了过来,和他对视上了。 杜予声的第一反应是,卧槽,长得不错啊。 这脸,这腿,这腰,还有这脊梁骨。 不过他的视线没多逗留,那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很快吸引过去,他挪开视线继续向前走,听着耳机里相隔千里的调侃和嘱托。 “注意你的吉他,”老孟提醒道,“这些天你就指着它活了。” “知道,”杜予声把吉他包背紧了点,“我杜予声这辈子就两个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头发,另一个就是吉他,没了其中一样,那还是杜予声吗。” 秦救和杜予声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的出站口,因为一把旧吉他和一头不规矩的长发,秦救记住了那个背影。 而杜予声那时候还把吉他和长发当成个宝,觉得离了哪个都活不下去。 第5章 旅行的意义(二) 秦救刚知道宿舍开楼时间后就马上买了车票,以至于他到校的时候大二大三的还没有正式开始迎新,所以他没拿到校园卡,先凭着录取通知书和证明拿到了宿舍钥匙,他们大学是所综合大学,男女比例还算正常,不过他自己是个理科生,专业是建筑学,估计他们专业他们院的女生都少得可怜。 他们宿舍在四栋404,秦救看着宿舍号挑眉——嚯,够吉利啊。 秦救吹了声口哨,干净利落地打开宿舍门,一进屋就吸了一鼻子的灰,他颇为嫌弃地扇了扇鼻子把阳台的门窗都打开,再到楼下的宿舍买了拖把扫帚抹布等等,把宿舍收拾一遍后才坐了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等他最后铺好床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宿舍门被推开了。 “有人啊?”来人声音宛若洪钟,大大咧咧。 秦救抬眼一看,果然,是个两百多吨位的胖子。 “哟,你都收拾啦!”胖子擦了擦汗,伸出一只胖手,“我叫王启河,你叫啥!” 秦救伸手和他一握:“秦救。” “秦啥?”王启河倾过一只肥大的耳朵。 “救,救人的救。”秦救不急不缓道。 “好名字。”王启河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王启河收拾行李挺费劲,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喘了,一边喘嘴巴里还嘚啵嘚啵地找秦救聊着:“我还以为我来得是最早的,没想到你比我还早,哎,芒果吃吗?” 秦救低头看了眼那黄澄澄的芒果,微微摇了摇头:“不吃,谢谢。” “哦,不吃啊,”王启河有些失望地把芒果收起来,抬起头看到秦救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惊叹道,“我操,兄弟你是不是在部队里练过啊,这么软的被子都能给你叠成这样。” “我爷爷是空军,每到暑假就带我去队伍里操练一下,”秦救叹了口气,“被逼的,习惯了。” “空军啊,牛逼牛逼。”王启河对秦救这个军人之后立马崇敬了几分。 等王启河收拾好后已经是晚上了,王启河摇着自己一动就泛起波浪的下巴和秦救道:“咱们今晚要不要出去吃点儿夜宵?上海啊,繁华之都。” 秦救今天心情其实挺郁闷,虽然总算从家里出来了,但是他冷静地想了想,自己本来不错的成绩结果只能上一个二本大学,这就算了,虽然他从小训练多也从不娇生惯养,但是家境优渥也能被人叫一句小少爷,现在生活费,他还是在上海,上海是什么地方?中国物价最高的地方!一个月五百,岂不是只能吃土了? 秦救看着王启河那快被肥肉挤没了的期待的小眼睛,委婉地说:“这么说吧,我一个月生活费就五百,这么出去一趟,起码得吃掉我五分之一的生活费。” 王启河的小眼睛总算睁大了点:“你居然比我还惨啊!我以为我一千已经够惨的了!……不对啊,我看你这个手表是西铁城的啊,仿的?” “不是,”秦救有些尴尬地握了握自己手腕上的西铁城空中之鹰,半真半假道,“我这么和你说吧,我高考砸了,又不愿意去当兵,家里人整我呢。” “啧啧啧,”王启河两眼发光的看着他手腕上的金属表带,“我以后混不下去了就去找你。” “好啊,”秦救笑起来,“按我家的标准,你得先瘦到150斤。” “卧槽!”王启河大吼一声,“这么严格!” 一顿玩笑过去两个人算是彻底熟了,虽然没钱吃夜宵,但是出去逛一逛还是可以的,这学校一般,但是地理位置还算可以,门口就是大广场,非常繁华。 “去广场上看看?”王启河提议道。 “好啊。” 从学校到广场要经过一段地下通道,里面有电梯上下,正好是吃过晚饭逛街散步的时候,人还挺多,秦救和王启河一边聊着一边从电梯上下去,还没到地下岔路口就听到吉他和歌声穿过人群飘了过来。 《旅行的意义》,陈绮贞。 秦救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父亲刚过世,他整日整夜地守在家里听爷爷的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父亲辉煌的过去,听姐姐的警告和教训,听母亲小声的抽泣。 这首歌温柔的弦音给那一年惨白的回忆带去了一点色彩与期待,秦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乐器叫做吉他,有一个地方叫土耳其。 而现在是一个男音在唱,比起温柔更多了份旅行时的放荡不羁和挥霍潇洒,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突兀,秦救慢慢靠近岔路口,看到一排穿着短裙的小女生正靠着墙举着手机正兴冲冲地拍着,秦救把头侧过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截短短的马尾。 那马尾正随着主人的动作浅浅地晃着,像一个逗猫棒,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秦救的心。 秦救这时候很想上前一步,往这人面前的吉他包里扔下十块钱,在对方看过来的一瞬间朝他笑一下,然后说:“嘿,又见面了。” ### 杜予声喜欢音乐,尤其喜欢民谣,但是光看气质,他倒是更像个玩摇滚的。 野,就是野。 他从小父母就不怎么管他,他爸妈都野,最大的本事就是骂人,他爸是明朝暗讽系的,他妈就是输出靠吼系的,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对于他喜欢民谣的事儿,父母都觉得挺稀罕,因为杜予声也是个野的,从小到大就是孩子王,打过的架比吃过的饭都多,脾气说好可以说差也可以,典型的朋友之间怎么闹都行,但咱俩要是不熟,你多看我一眼我就抽你。 当然不打妇女儿童,老弱病残,专挑看上去结实的爷们打。 所以他喜欢民谣这事儿爹妈还挺高兴,至少弹琴也是一门技术,比打架惹事儿总好些,还给他买了把吉他,这么算一算,一年还省下不少医药费和赔偿费。 简直奈斯。 他喜欢的歌有很多,这首《旅行的意义》不能算最喜欢的,但是算是在他歌单里待得时间最久的,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天南海北地乱跑,每到一个新地方就把这首歌放出来听一听唱一唱,但是怎么唱都唱不出陈绮贞那种温柔干净的意境,怎么唱都透着一股野味儿。 后来三胖子告诉他,人家那叫少女旅行,他那顶多叫疯狗乱跑。 杜予声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一只疯狗手里操着棍子就追着三胖子跑了三里地,还故意不追上。 但是这首歌对他来说意义还挺特别,每次唱过去走过的地方就宛如走马观花般从脑海里闪过。 既然今天刚到上海,就唱一首预预热,他整理好宿舍后就背着包出了校门,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下通道,他一不做二不休,掏出吉他放下吉他包就开始卖唱乞讨。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赚钱方式。 除了音色低沉好听,歌声清朗自然之外,长相绝对是他吸引听众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从长相就是那种很扎眼的类型,而且不生气的时候总是一张笑脸,按他高中女同学的话说就是一位明朗少年郎,配上骚包的马尾,简直不要太夺目。 所以他刚开始拨吉他的时候,就有女孩子停下来对着他拍照了,唱歌的时候更是围了一圈姑娘,像是在开地下演唱会一般。 不过他自己正沉浸在音乐里,不知道除了面前一群毫不矜持一边拍照还一边冲着他尖叫的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大老爷们正对着自己看。 一曲之后他浅浅地扫了扫弦,接着文艺的样子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朝冲他抛媚眼的女孩们拱了拱手:“美女们,咱们要不换个捧场方式?” 女孩们顿时哈哈大笑,一个两个地走上前往吉他包里丢小额纸币和硬币。 “谢谢美人们,”杜予声满意地笑了笑,“姑娘们还想听什么?” “我们要听情歌!”女孩们泼辣又直白。 杜予声笑着摇摇头:“好嘞。” 一首黏糊糊的粤语情歌唱完后那几个女孩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杜予声长长地舒了口气,打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等他喝完水把头低下来的时候看到吉他包里多了一张红色的崭新纸币,他心头一跳——哪来的冤大头? 等他四顾找人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高个子男生正背对着自己往楼上走,身边还跟了一个大胖子,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男生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冲他笑了笑,露出了一颗虎牙的小尖儿。 “哎?”杜予声猛地想起来,“这不是下午滑梯那小子吗?” 但是那小子没听见杜予声的声音,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里。 “操,”杜予声冲着已经没人了的楼道口笑了起来,“想要个电话号码。” 第6章 旅行的意义(三) 秦救寝室里的第三个人有个稀罕姓,南宫,全名叫南宫洋。 在这个非主流横行的年代,南宫这个姓在小说里的地位堪比几年后的顾姓林姓,和上官东方慕容并称四大玛丽苏之祖。 秦救以前见到的复姓也不是很多,南宫更是头一个,加上有着几年武侠小说阅读经验,导致秦救对这个人抱了点幻想,忍不住脑补起一个一手舞折扇一手执长剑的白衣大侠。 王启河看着那名字也挺好奇,咂摸着问:“会不会是个霸道总裁?” 秦救诡异地看着王启河,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 “哦,”王启河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她爱看言情小说,比如《霸道总裁爱上我》什么的,我就陪她看呗,然后这不就是被荼毒了吗。” 秦救浅笑一声:“然后呢?” “然后人家去追她的霸道总裁了,”王启河恹恹地说,长叹一口气,“胖子不配拥有爱情。” 王启河往桌前一坐,再往桌上一趴,把桌子埋了个严严实实,五音不全地唱着许嵩的《装糊涂》:“对于你的谎话,我装糊涂……” 秦救不忍心打扰他扰民的自怜,默默地戴上了耳机,放了一首《南方姑娘》。 到了晚上,神秘的南宫洋终于出现了。 他打开门的那一刹那,秦救第一眼没看到他在哪儿,直到门口黑漆漆的一片中突然亮出一口白牙,秦救才惊恐地发现原来门口站了个人,肤色极深不说,还穿着黑衣服黑裤子,稍微站远点儿就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王启河体胖胆小,当即就被吓得一声惨叫:“卧槽有鬼!” “别喊,是人,”秦救都替门口那兄弟觉得尴尬,站起来问,“你是?” “南宫洋,你们好你们好。”对方除了皮肤黑点儿之外,五官倒是挺周正,浓眉大眼的格外精神。 “我秦救,这位是王启河。”秦救和对方轻轻一握。 王启河觉得挺不好意思,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握住对方的另一只手:“不好意思啊哥们,我眼瞎,你这肤色,够健康!” 南宫洋大咧咧地笑着说:“没事儿,你这身材,够敦实!” 两个外貌上都有致命缺点的人立马虚情假意地互相吹捧起来,秦救在一边看着想笑,三个人很快熟络,秦救性格并不内向,但是和王启河南宫洋比起来,他有点不要脸地觉得自己还是挺文静内敛的。 “我一开始看你这名字,还以为你是个霸道总裁呢!”王启河伸手给南宫洋递了个芒果,“你这姓真是特别。” “但我爸妈觉得我这姓不够洋气,就给我取了个洋字,”南宫洋接过芒果咂舌道,“我全身上下,最特别的就是这个名字了,就这个名字,想看我的小姑娘都比别人多一倍。” 王启河笑得打跌,一边笑一边指着秦救说:“那我打赌,想看这位的妹儿更多。” 南宫洋也跟着毫不在意地笑起来,略带艳羡地对秦救说:“所以说,咋同样是人,你就这么会长呢,又高又帅,还不黑,我要是长他这样我还上个屁的大学,直接天天在地铁站啊地下街啊这种地方那么一站,再放一个碗,靠脸吃饭!” 秦救也笑了起来。 “嘿还别说,”王启河抹了抹一嘴的芒果汁儿,“前几天我和咱们秦大帅哥走地下通道的时候,真看到一个卖唱的,乖乖,先不说长相,那个吉他弹的,那个小辫子扎的,倍儿有范!” “流浪歌手啊?”南宫洋砸吧嘴道,“那可吸引小姑娘啊,说不定比咱秦帅哥还要吸引小姑娘。” 王启河笑着勾上秦救的肩膀:“可不止是小姑娘啊,秦帅可是一掷千金,一下子给了一百!” 南宫洋把自己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哟,秦帅还是个富二代不成?” 秦救无奈地把王启河肥硕的胳膊搬开:“不是……也不算不是,但我现在很穷,一个月五百。” “得嘞,也就是说,咱们一寝室都是穷狗?”南宫洋有些丧气地说。 王启河一指秦救的上铺:“这不还有一个吗!全寝的希望啊!” 结果一直到正式开学,全寝的希望都没有来。 “哦,你们的那个室友啊,”辅导员开学挨个查寝的时候解释说,“生病休学了。” 秦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上铺,心中掠过一丝庆幸。 虽然不是睡一张床,但是他还是不习惯有人在他头顶上翻来覆去地躺着,这下他至少可以清净很久了。 秦救在心里期望着,上铺就这么永远空着吧。 ### 杜予声觉得自己撞大运了。 他是个典型的重庆孩子,爱玩爱闹,说话也直来直去,就算是朋友打架也属于三秒好的类型,他原以为自己至少能和室友们友好相处。 但是他的三个室友都不是什么善茬,他的下铺来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阿迪达斯和耐克的球鞋摆了一地,还斜着眼看他说:“别踩到了,你赔不起。” 杜予声是强忍着才没把对方连鞋一起打包从阳台上扔下去。 除了下铺,另外两个人也是人类中奇葩,**中的事儿妈,一个有着十八级洁癖,另一个连内裤都不洗。 还挺互补。 所以才在一起住两天,寝室的关系已经僵成了北极寒冰。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住的一个男生寝室,居然有四个群,而且三个室友以极快的效率在背地里给对方互相取了绰号,分别为“逼王”、“事儿精”和“脏鬼”。 大约是自己在三个奇葩中显得比较正常,所以那三个室友反而不是很排斥他,以至于他成了寝室里唯一一个能和其他人正常沟通的人,但杜予声自己清楚这都是脆弱的表象,等哪一天这仨傻|逼把自己给彻底惹毛了,他能直接把他们串成章鱼小丸子放架子上烤了。 但是杜予声没想到这三傻|逼居然这方面的效率也很快。 不管是还是到大学,新的班级组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班会。 他们专业是公共管理,大约七十来人,能基本坐满一个小点儿的阶梯教室,男女比例还挺平均。 杜予声到教室比较晚,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了,他的那截马尾辫本来就惹眼,所以他顶着近七十双目光的压力坐到了第一排最旁边的位置,听到了身后女同学们惊喜的窃窃私语, “好看的——” “帅啊!” “和最后一排的那个比呢?” “风格不一样,不好比。” 杜予声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心头一动——哟?咱们班有别的帅哥? 他装作无意地往后看了眼,但是距离有点远,老是扭着头往后看又很引人注目,所以他仅用余光扫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就重新转过头。 算了。杜予声把包放下来,心中暗搓搓地想——来日方长嘛。 ### 人生处处充满了惊喜,秦救现在是明白了和那个马尾吉他手偶遇的那两次是为了什么了,就是为了暗示他你和他一定有某种不解之缘。 他们寝室三个人来的都挺早,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的绝佳位置,他坐中间,王启河和南宫洋宛若哼哈二将一般挤在他两边,享受着不属于他们的异性暧昧的目光。 离开班会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教室基本已经坐满了,只有第一排还空着几个位置,预备铃响了的时候秦救习惯性地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黑板,结果看到前门走进来一个挺眼熟的人,最眼熟的还是他后脑勺那个小马尾,随着那人的步伐一跳一跳。 秦救眯起眼睛,眼珠子就定在那特别的马尾上不动了,看着对方从进门的一刹那开始,先是迷茫地看了会儿班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座位,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了第一排。 秦救这下才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对方的背影,肩膀不窄,从背面看也不怎么瘦,秦救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直到辅导员走了进来。 辅导员挺年轻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应该是本校毕业的大学生,在别的地方读完研后又回来当老师,这一届是他的第一届学生,以至于他格外的兴奋,几乎是蹦着进来的。 “大家好,我叫廖宇恒,我是你们以后的辅导员和生活管家以及好哥们,大家不用拘束,可以直接喊我恒哥。” 班上哄笑一片。 廖宇恒把手往下微微一压:“不过我还是很严格的,随意旷课违反校规我绝对不轻饶,首先咱们先来点个名。” 廖宇恒把胳膊下夹着的花名册打开,按着顺序挨个报下来,秦救一手撑着下巴格外认真地听着辅导员点名,辅导员的点名刚起了个头,第一排的那个小马尾就把手举了起来。 “杜予声。” “到。” 那小马尾把手举得老高,一副小混混的模样。 “哟,这名儿挺酷,上海滩,杜月笙啊,”廖宇恒看着他笑起来,很快注意到他脑后的那一撮头发,更乐了,“这头发更酷。” “过奖。”杜予声把衣服下摆一扯,宛若大侠拂衣般,得瑟地扬起下巴。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秦救也跟着笑了起来,王启河盯着杜予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这不是那流浪歌手吗?” “就是他啊?”南宫洋咂舌道,“酷啊。” 秦救双手环胸,装模做样地把头一点:“酷。” 第7章 旅行的意义(四) 正式开学后没几天就迎来了军训,军训的时间不长不短,一共十四天半个月,大学军训的这点儿运动量对于军三代秦救来说不痛不痒。 他十六岁那年跟着部队跑了一次越野,那一次他以为他自己再也回不去直接埋那儿了,还是人家正式军人把他扛回来的,他一回去就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秦医亲自照顾得他,那次也是秦救第一次看到秦医因为自己掉眼泪。 秦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一身深绿迷彩服,帅气又精神。 王启河正费力地套着自己XXXL的衣服,看着秦救那笔挺的身姿气得翻了个白眼:“卧槽,就是有人套麻袋都好看,你说气不气。” 南宫洋从镜子里瞥见绿不绿黑不黑的自己,长叹一声:“气。” 秦救把腰带系好,然后戴上帽子,戴帽子的时候秦救把头转过来问正嫉妒自己美貌的两个室友:“军训能留长发吗?” “那肯定不能啊,”王启河说,“今天下午咱们学校大一男生统一剃头发,你不知道吗?” “有这事儿?”秦救自己无所谓,但是他却好奇起那个叫杜予声的小马尾,会是个什么反应。 校内有一家理发店,每年最大的来源收入就是给大一新生剃头,一人十块钱,毫无技术性地那剪子把一颗颗毛茸茸的脑袋剃成板寸,进去是阳光大男孩,出来就成了劳改犯。 秦救排队的时候就在找杜予声的身影,结果等自己剃完头之后他都没看到杜予声的半个影子。 人呢?已经剃过了? 秦救走到门口又看了一圈,在一颗颗西兰花和猕猴桃里看晃了眼。 “嘿,别挡道。”他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秦救往旁边闪开:“抱歉。” 第二天军训的时候秦救才看到了杜予声,不是因为他刻意去找,而是因为杜予声实在是格格不入,因为所有人都成了板寸,只有他的脑袋上依旧茂密如初。 教官是个皮肤只比南宫洋白一点儿的人,几乎有一米九,看到杜予声的第一眼就瞪了他很久。 “你,”教官指了指杜予声,“出列!” 杜予声看样子散漫,但是军姿站得有鼻子有眼,腿一抬脚跟一转走到教官面前敬了个军礼。 “你头发怎么回事?”教官声音宛若洪钟。 “报告教官,没剃!”杜予声铿锵有力地回答。 “为什么不剃?” “因为不想!” 这话一出来,整个方阵一片哗然,秦救都看到了教官嘴角在抽搐。 “不想是吗!”教官瞪着杜予声说。 杜予声目光不移:“是!”杜予声的话太过掷地有声,让秦救险些笑出来。 “好,”教官素质非常过关,脸上的肌肉一点儿也没松,“那你怕累吗!” “不怕!”杜予声依旧昂首挺胸。 “滚去跑五公里再站一小时军姿!坚持下来我就给你机会聊聊你头发的事儿!”教官一脚踹在杜予声的腰上,“起步——跑!” 杜予声没有半分拖拉,转身就开始跑。 “五公里啊,”王启河在秦救身边小声道,“中考一千米我命都快搭进去了。” 秦救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杜予声的头发上,在嘴角一点点地溢开一个笑。 ### 哼哧哼哧跑完五公里后,杜予声喘得像只狗一般站到他们班的方阵边站军姿,他看着教官带着七十号人走正步,教官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着,很快从队伍里拎出一个人,当杜予声以为自己要有同伴的时候,没想到教官是让那个人当领队排头。 杜予声差点气绝。 他偷偷侧过脸看向那个新排头,正巧那个新排头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新排头看到杜予声在看自己,挑起嘴角笑了笑。 杜予声差点没喊出声——这不是那个给他一百块的哥们吗! 对方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教官正好看过来看杜予声那一脸惊愕的模样吼了一嗓子:“站好!” 杜予声立马把头转回去,用余光偷看那个男生,都说除了光头之外,板寸是最考验人颜值的发型,别人剃了板寸就特别不像什么好东西,但薄薄的一层发根铺在那男生的头上就显得格外精神,配上一身利落的迷彩服,就算是用余光偷窥,都能感觉到那股逼人的英姿飒爽。 腿伸得直不说,停顿的动作也特别稳,加上面部线条硬朗又不太喜欢笑,引得队里的姑娘们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尖叫。 “不错!动作很漂亮!”教官很满意地看着他,“你叫什么?” “报告教官,秦救。”声音沉稳,不浮不燥。 杜予声心里微微咂舌——这厮闷骚啊。 顶着太阳站完一小时军姿后,杜予声才被允许回到队列里,教官对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两把刷子,不过这么点儿训练量在我这儿可不够抵你头发,一会儿等全体训练完了,你再跑五公里?以后每天比别人多跑十公里,明白没有?” 杜予声带着满脸的汗点头:“明白!” ### 到下午五点半吹哨后一天的军训算是结束了,七点钟还有大二准备的迎新会,一群男生乌泱泱地挤回宿舍排队洗澡,他们学校住宿条件不好,但是有一点非常加分,就是宿舍里的独卫提供热水可以洗澡,但是热水器质量不怎么过关,水彻底暖起来要等好一会儿,不过冷下去的速度倒是很快。 秦救想尽量早一点好对付那难缠的莲蓬头,但是训练了一天的王启河和残了一样瘫在地上,他和南宫洋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给扶起来,所幸宿舍不远,等三个人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有最快的一批人洗好澡准备下楼吃饭了,秦救他们宿舍在四楼,他别过头看着快口吐白沫的王启河心中一片凄凉,他驮着王启河的一条胳膊困难地爬到二楼时,突然有一只修长的手探到他眼前来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 响指的清脆和几乎快贴到鼻尖的手指吓了秦救一跳,因为炎热和疲倦而有些昏沉的精神立马清醒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到一个迎着他们仨下楼的身影速度很快地迈着长腿越过他的身侧,他跟着对方下楼的方向回过头,看到对方也回过头来,冲他骚包地挑眉一笑。 秦救的心脏狠跳了几下,等杜予声的笑容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秦帅,秦帅!”南宫洋几乎是惨叫着喊了他两声,“你咋不用力了?我快撑不住了啊!” 秦救连忙说了句不好意思,重新把王启河驮起来。 王启河和南宫洋都有些脱力,说休息会儿才去洗澡,让秦救先去洗,别管他们了。 “您体力是真的好。”王启河目光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南宫洋也跟着伸出手指呜啦啦地乱比划着:“还有不剪头发被教官罚的那位,你们说的那个流浪歌手,叫杜月笙的那个!” “杜予声。”秦救一边把毛巾放进盆里一边纠正道。 “对对对,那个杜予声,”南宫洋说,“他也是个强者,比我们多跑十公里,结果还那么有劲儿,刚刚下楼的速度还能那么快,体力是有多好。” 秦救笑了一声没搭话。 等洗完澡吃过饭后也差不多七点了,迎新会的地点在二号体育馆旁边的操场上,虽说是迎新会,但其实就是学长学姐组织起来的茶话会,顺便可以撩撩学弟学妹,摆点儿前辈架子让新生们表演点儿节目什么的,简单,但是也挺愉快。 秦救到的时候一班人已经坐在绿草坪上了,聊天的聊天,拆零食的拆零食。 “秦救是吧?”秦救刚和王启河南宫洋坐下,就有一个擦着唇釉的女生过来搭讪,给他递了块饼干,笑意盈盈,“你正步走得真好!” 秦救还没说话,王启河和南宫洋就在一边阴阳怪气地咳嗽起来:“哎哟我今天太累了嗓子不大好。” “是啊,我也想吃饼干治一治嗓子。” 秦救无奈地笑起来接过女生的饼干:“谢谢啊。” “哪天教教我们呗。”女生指了指自己和旁边几个比较害羞的姑娘。 “好。”秦救点点头。 大约是秦救表现得不很热情,那姑娘也不好硬拉着他聊什么,只能转过头去看新生表演的节目。 班上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正拿着话筒唱着这两年大火的《CallMaybe》,一边唱一边欢快地蹦跶着,南宫洋凑到秦救耳边,指着唱歌的女孩小声问:“比起刚刚那个主动型的,你更喜欢这种萝莉型的?” 秦救哭笑不得地用手肘把这个人推开。 女孩唱完后在一片掌声下下场了,迎新会的女主持是一个留着棕色大波浪的学姐,穿着黑色长筒袜,腿又长又直,王启河看着那双腿的眼睛都直了,拉了秦救一把说:“还是说你喜欢这种御姐型的?” 秦救还没来得及说话,御姐学姐突然眼睛一亮,举着话筒冲最后一排招手:“那个背吉他的学弟,上来唱一首?” 秦救猛地一回头,看到背着吉他包正打算偷偷坐下来的杜予声。 一群人立马起哄起来,突然被一群人注视着的杜予声尴尬地保持着向下蹲的动作,几秒后慢慢地重新站起来,走到前面的音响边,长长地吁了口气:“那我给大家唱一首《白桦林》。” 秦救吹了一声浅浅的口哨。 杜予声吸了吸气,把吉他从包里打开,学姐非常贴心地给他搬了把椅子,杜予声坐下来试着拨了两下弦,然后缓缓张口。 比起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朴树的《白桦林》明显更适合杜予声的声线,带点沙哑的嗓音唱起这首歌更好地诠释了歌曲中隐含的悲意,杜予声身上那种放浪不羁的感觉一点点散去,秦救看着他脑后微微荡起来的小马尾,不知怎么就想起来小时候住的四合院里,能从铁窗台前向外望到的一片杂草堆中柔软又扎手的狗尾草。 杜予声唱完后引起一片片的尖叫,那个给秦救递饼干的姑娘直接站了起来,脸颊绯红地看着杜予声,大胆无比地喊道:“你缺女朋友吗!能帮你擦吉他的那种!” 又是一片起哄。 “卧槽,女人。”王启河看着那姑娘激动万分的样子傻了眼。 秦救觉得刚刚咽下去的饼干在嘴里还剩了点渣,磨着他嘴角都疼。 杜予声看着那姑娘笑了笑,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缺。” 那姑娘立马一副窘状,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说:“你有女朋友啊。” “没有,”杜予声把吉他收进包里,潇洒地一挎肩把吉他包背起来,对着人群环顾一周后慢慢开口,“我喜欢男生。” 秦救瞪大眼睛,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杜予声那淡然的模样在他眼里化成了一副荡气回肠的图画,月弯下的黑夜好似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战场,四面八方扑来的都是喧天的号角声,他像是看到杜予声骑在骏马之上,迎着十万铁骑,拉起弓弦,朝他的心头,狠狠地射了一箭。 第8章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一) 迎新会九点钟结束,秦救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小石子,回头一看,杜予声连人带吉他没了影子,应该提前走了。 不管是公开出柜还是别的行为,杜予声似乎都有着一种目中无人的洒脱,秦救对他与其说是欣赏,倒不如说是羡慕。 小时候住的四合院方方正正,像一把有棱有角的规矩,把秦救整个人都框了起来,他在里面笔笔直直地奔跑,说到底也不过是在方圆里绕圈而已。 家训一百条,天天念日日背,早就熟记于脑,却未曾烂熟于心。 王启河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两双手都包不住的屁股:“秦帅,回去啊。” “嗯,不然你想在外面喂蚊子吗。”秦救道。 “这地方蚊子还真多。”南宫洋劈里啪啦对小腿肚一通乱拍。 “我一会儿去打水,你们一起吗?”秦救问。 王启河纳闷问:“不是洗过澡了吗?” 秦救比他还纳闷:“那今晚明早洗脸喝水怎么办?” 王启河一脸不情愿:“用冷水洗,喝矿泉水。” 秦救看这俩一个比一个疲惫的模样,只好拍拍他俩的肩,大气地说:“那我们一起用吧。” 王启河和南宫洋立马感激涕零,秦救看着他俩夸张的模样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去了水房。 打完水回来秦救拎着水瓶上楼,他们宿舍楼道里的灯有些昏暗,他一手拎着水瓶往前走,一手拿着手机低着头看,正看手机看得入神,突然用余光扫到脚边横着一双腿,他一惊,定住脚步抬起头,看到自己经过的宿舍门前正坐着一个人影,双腿就这么大剌剌地伸着,险些绊倒他。 秦救定睛一看,发现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居然是杜予声,对方还仰着脸冲自己笑,盯着自己手里的手机看了会儿问:“苹果5啊?” 秦救顺手把手机锁上:“嗯。” 杜予声站了起来,秦救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捧着碗拌面,已经吃了一半了。 “还记得我吗?我叫杜予声。”杜予声看着秦救道。 秦救点点头:“记得,我秦救。” “知道知道,”杜予声好奇地问,“你这口音,北京人儿啊?” 秦救被他故意夸张的儿化音逗笑了:“嗯,你四川的?” “重庆滴。”杜予声挑眉。 秦救看了眼杜予声身后的宿舍号:“这你宿舍吧?不进去吗?” 杜予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门,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是怕我日他们吧。” 秦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室友恐同。 “那你……”秦救皱起眉,有些艰涩地开口,杜予声却突然把吃剩了一半的面递给他,秦救茫然地看了杜予声一眼,但还是接过了那半碗面。 杜予声一边卷袖子一边说:“这面味道还可以,但不如我们那儿的小面好吃,你不介意的话就尝尝吧,要是介意的话可以擦擦再尝尝……” 秦救低下头看了眼拌得毫无美感的面,油腻腻地团成一团,让他没什么胃口,他刚抬起头准备婉言谢绝的时候,眼前的一幕震得他直接把话咽了回去。 杜予声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把门踹开了。 伴随着门不堪重负的巨响,还有门里一起响起来的惊恐的叫骂。 杜予声慢慢地把腿收回去,回头看了眼端着碗愣在原地的秦救,宛如给大侠捧洗脚水的奴才。 “……踹门为什么要卷袖子?”沉默了会儿后,秦救认真地问。 “因为帅啊。”杜予声回答得也很认真。 ### 当着全班新同学的面出柜后,杜予声其实不是完全不在意。 他也自认为自己是个洒脱的人,但是深谙不要让傻|逼抓到把柄的道理,他们班多少个傻|逼他不知道,但是光他宿舍里就有活体的三个。 所以就算是唱完歌后,就算是那姑娘尖叫着要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都没有一点儿出柜的想法。 可是当他看到几乎所有人都用或兴奋或揶揄的眼神看着他时,唯独那个新排头的眼神没有什么很大的波澜,对方的眼神像一道柔光,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吉他上。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吉他,坚硬的弦擦过自己的指腹。 下一秒,他脱口而出——“我喜欢男的”。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冲动,那份想呐喊的心情宛若岩浆喷出表面,滚烫地填满了自己的胸膛。 我就是喜欢男的,怎么了。 他注意到了所有人的反应,那个姑娘几乎呆滞的表情,旁边学姐惊愕的眼神,以及全班突然的沉默。 可这次他唯独没看清那个小排头的反应。 所幸到底还是大学,班上的学生们到底还是年轻开放,大部分人在惊讶的沉默之后纷纷表示理解,但杜予声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能是操场上的蚊子咬得他心烦意乱,看准时机后就背上吉他包跑了。 他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傻|逼,觉得自己傻|逼之后开始后悔不该带吉他过来,原本他也没想带,但是正巧琴弦坏了一根,他匆匆洗完澡后就带着吉他去校内的吉他店换琴弦,换完后正好迎新会开始了,他就直接背着吉他过去了,没想到被那个眼尖的学姐逮个正着。 杜予声站定脚步,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草,烦啊。 因为晚上没吃饭,杜予声就去食堂溜达了一圈,百般斟酌下买了份拌面打包带走,等他拎着面回去的时候,拿钥匙一开门,发现门被反锁了。 杜予声挑了挑眉,敲了两下门。 门里一片安静。 他又敲了几下,终于有动静了——“同性恋滚啊!” 杜予声也挺纳闷的,这仨傻|逼平时刷个牙都能杠起来,居然为了自己的性取向而团结统一了一会儿,他也算是为宿舍和谐做贡献了吧? 但是他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从来不宽容大量。 这仨傻|逼今天算是终于惹着自己了。 杜予声转了转手腕,觉得自己有点饿,然后挨着门就坐了下来,开始拌自己的面,当自己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看到从楼梯上来个人,正是那个叫秦救的小排头。 杜予声回忆了一下,似乎他没怎么在学校里看过秦救笑过,就算是笑也顶多撇撇嘴角,双唇严严实实地抿成一条线,露不出虎牙。 他心里突然又有了冲动,当着对方的面就踹翻了宿舍的门。 他的室友在屋里飙着满嘴的脏话,杜予声也没多废话,对着那已经摇摇欲坠的门板又是一脚,门板在墙上又撞出一声巨响,天花板上的白灰都簌簌地落了下来。 宿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杜予声转头问秦救:“你忙吗?” 秦救略带警惕地眯起了眼睛,但还是回答道:“不忙。” “那来帮我当个人证吧。”杜予声低头看了眼已经完全坏掉的门锁。 秦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什么人证?” ### 对于门锁报废一事,杜予声的解释是他没带钥匙回宿舍,敲门却没人答应,他万分担心地记挂着室友的安全,忍不住揣测三个室友同时食物中毒或者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情急之下他才动用武力,把门踹翻,并没有寻衅滋事的意思,证人就是秦救。 “恒哥,是真的,”杜予声非常亲近地喊着廖宇恒,“我这还有证人呢,来来来,秦救,你给我说一声。” 秦救看着戳到自己眼下的手机,又扫了一眼杜予声。 杜予声抬了抬下巴。 秦救有些无奈地呼了口气,一把拿过杜予声的手机:“喂?老师?嗯,我是12级公共管理的秦救……是真的。” 杜予声没忍住在旁边笑出了声。 秦救面无表情地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立马安静下来,给自己的嘴角上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电话打完后秦救把手机丢给杜予声:“你室友要是找老师告状怎么办?” “他们敢吗?”杜予声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找老师告状?先说道说道为什么把室友反锁在外面吧。” 接着杜予声敲了敲门板冲里面喊道:“是不是啊?憨批们?” 里面传出两句声音不大的脏话,估计是怂了,骂完也就没了动静。 “总之谢谢你,”杜予声把秦救端着的面又拿了回来,抬手冲他举了举,“下次请你吃饭。” 不等秦救答应一声,杜予声就转身自顾自地走进了宿舍,进门后又转过身冲秦救挥了挥手:“晚安哈,亲——舅——” 秦救一愣,那扇门就被带上了,因为锁坏了,留下了一截窄窄的逢,秦救对着那隐约能透出光线的缝浅叹一口气,伸手拉严实了一点。 第9章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二) 秦救不知道杜予声他们宿舍的门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反正过两天经过他们宿舍的时候,门上已经换了一个崭新的锁,至于关于杜予声的其他,秦救都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 “川渝名1?”秦救捞面的手微微一顿,食堂里的嘈杂声在他耳里都瞬间小了一半。 南宫洋迎着秦救探究的眼神连忙摊手:“我不知道,我听别人说的。” 秦救默默地把目光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王启河连忙跟着摆手:“也不是我说的,咱们班传的。” 秦救皱了皱眉:“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别乱传。” 南宫洋对着秦救点了点:“瞅瞅秦帅这思想高度。”然后再指了指王启河:“你再看看你!” “卧槽你他妈还有脸说我?你八卦的时候那脸都特么亮了一个色号!”王启河毫不留情地怼回去。 南宫洋接着说:“不过说真的,他现在可真是红人了,他不是还在地下通道那儿卖唱吗?唱得还真不错,现在别的学院的甚至别的学校的人都知道他,贴吧里不少帖子都在议论他呢。” 那年头贴吧正火,网红还不是什么很普遍的词儿,反正当时能在某个学校贴吧里被学生们广泛讨论的,就相当于这个学校的网红。 秦救刚想说什么,王启河突然小幅度地拍起了桌子:“说曹操曹操到啊。” 秦救顺着王启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杜予声正从食堂外走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选了一个排队人不多的窗口,低下头开始打字,脑后的小辫子活泼地翘了起来。 “这背影真的没处挑,”南宫洋一边咂舌一边羡慕地咬着自筷子,“帅哥就算是后脑勺也比普通人的圆润一点。” 杜予声的背影确实非常有感觉,秦救第一次在出站口的人群里对他的背影惊鸿一瞥时就觉得这人的背影就算只露出一块后颈的皮肤,却也能引来任何男女的遐想,不仅是高,更是挺拔,动作没有刻意地绷起来,一只手随意地揣在兜里,脑袋小幅度地歪向右边,从肩线到双腿都非常直,像是一副干净利落的画,一个简单的轮廓都给人极深的印象。 这样的背影,就算是加了一点小马尾也毫不娘气。 秦救的目光在他的背影上短暂地停顿了会儿,像是怕被人看见什么端倪似的,把目光默默地收了回去,王启河还在和南宫洋七嘴八舌地聊着:“不过每次看到他怎么都是一个人……” ### 杜予声正手速如飞地单手打着字,从小用诺基亚打九键练就了他一手的好本领,根据他那几个发小算,杜予声最快的一次一分钟打了近两百个字,当然其中一半是脏话。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帖子的标题,眼角止不住地抽抽——【12级公共管理杜予声,竟是川渝名1?点开有真相!】 下面的回复已经有三百条了,现在数量还在增长,杜予声没看楼主那所谓的真相,直接回复开喷,越喷越来火,低低地骂了一句操。 前面排队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冷漠地抬起头也看了对方一眼,那人非常识脸色地回过头去,往前挪了一小步。 杜予声是个gay,但他从不混gay圈,因为gay圈大多挺乱,加上他自己年纪不大,也不想乱玩,所以当众出柜前不是熟悉他的人基本不知道他是个gay。 而且杜予声有两条很严苛的原则——1、不搞未成年。2、不搞直男。 况且他自己也才刚成年,也勉勉强强地能算上懵懂无知好少年了吧? 怎么就成川渝名1了? 托这些谣言的福,他这些天收到不少男性的裸|照,脸色绯红咬唇,姿势还他妈巨妖娆,而且配文一个比一个露骨,看得他差点几乎想喷饭。 卧槽送给他睡他都不想睡。 虽然这些人也确实一个个都赶着想送给他睡的。 不过既然都喜欢男的了,他为什么不找更有难度一点的,更有爷们味儿一点的啊? 他愤懑地呼出一口气,接过托盘转了个身,看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的秦救,他已经吃好了,正背靠椅子,一只胳膊伸长搭在旁边的椅背上,神色淡淡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吃饭,应该是他的室友。 杜予声突然觉得刚刚的烦闷一扫而空,随之的是心中油然而生的一个邪念——睡这样的才带劲。 可惜秦救和两个室友直到起身离开都没有看过来,杜予声略感失望地挑了下眉,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 军训过了一半的时候,教官要选两个人人给他们的方阵举旗,其中一个毫无疑问的是秦救,当选第二个人的时候教官眯着眼在方阵里转了一圈,扯着杜予声的辫子就出来了。 杜予声一脸懵逼地被拎出队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看到秦救嘴角隐忍的笑意时才意识到自己被选中了。 杜予声回头对着教官就是一句:“教官,你脑壳今天不清醒吧?” 一阵哄笑中,教官对着杜予声就是一脚。 他们方阵的旗子是那种很普通的大红旗,被两根细的钢管穿过两边的宽,所以需要两个举旗员,一人拿一根,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中间。 军训结束后全校会有一次走方阵比赛,而两个举旗员的表现举足轻重,所以选员很重要,很多同学开玩笑说教官是看脸选人,教官也跟着看玩笑:“瞎说,我是看腿长。” 两个举旗员训练的时间会比其他人训练的时间长而且更严苛,所以其他人都解散的时候,秦救和杜予声还在操场练。 “我就不继续罚你了,”教官看着杜予声说,“还给你找了个伴儿,够意思吧?” 杜予声笑着冲教官抱了抱拳:“够意思啊哥。” 教官熟稔无比地又是一脚:“谁是你哥,兔崽子没大没小的。” 秦救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练完之后都已经快八点了,两个人都有些脱力,纷纷坐下来休息喝水,气儿好不容易喘上来后杜予声没精打采地问:“你去哪儿吃啊。” 秦救回答得也有气没力:“离宿舍最近的食堂。” “卧槽那多难吃啊。”杜予声又漏了一半的气。 “你还讲究好不好吃呢,”秦救看了他一眼,“现在给我整俩馍儿我都能就着白开水咽下去。” “你这不废话,北京的馍多好吃啊。” “队里的不好吃啊。” “队里?”杜予声眉毛一挑,“我老早就猜啊,你是不是参过军再来上大学的?” “没有,”秦救解释说,“我爷爷是军人,父亲也是,所以在军队里待过。” “怪不得,”杜予声冲秦救一比大拇指,“英姿飒爽。” “你也不错,”秦救偏过头冲他一笑,露出一颗虎牙,“丰神俊朗。” 两人接着爆发出欢快无比的笑声,险些一起栽倒进草丛里去。 由于举旗员训练时间一直比较晚,所以秦救和杜予声剩下的几天一直在一起吃午饭吃晚饭,没事儿聊聊自己喜欢的游戏和一些小事,每次杜予声说到自己的室友,先是一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然后长叹一声摆摆手,不想多提。 “不过看样子,你和你室友关系挺好的?”杜予声问。 秦救点点头:“是挺好的,他俩人不错,都有点小毛病就是了,偶尔也会有摩擦,不过都是两分钟就好了的事儿。” 杜予声有些好奇道:“两个人?还有一个呢?” “哦,”秦救顺嘴回答道,“还有一个生病休学了,空了一张床,下学年回来应该和13级的一起住。” 接着秦救和杜予声纷纷没了话,因为脑海里都闪过一个念头——杜予声可以搬到秦救寝室去。 不过两人谁都没提,沉默了会儿后重新找话题聊了起来。 训练的过程中,有一次出了点儿小意外。 “旗子没带?” 秦救和杜予声对着面前的男生一同喊出了声。 男生有些愧疚地点点头:“我今早还数了数,没想到数漏了一面,就是你们专业的。” 他们院的训练时间基本一致,旗子会交给一个人统一管理,这男生就是管旗子的,不过是别的专业的,今早拿旗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们专业的给漏了。 “怎么办?”秦救偏过头问杜予声,“去拿吗?” “去拿呗。”杜予声点头。 因为旗子是由两根长杆展开支撑的,对两个举旗员要求步调一致,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有要求,而旗子就起到了一个标尺的作用,没有旗子就很难走得好。 “拿啥拿,麻烦。”教官突然开口,抬头四处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跑到另一个专业的队伍前和另一个教官说了句话,然后伸手冲他们队伍的旗子上一扯,扯下一根线来,接着又比划了一下,觉得长短正好,攥着那根线就走回来往两人面前一摊手。 “就用这个呗,正好加大难度。”教官说。 秦救低头一看,这线尼玛还是红色的,两个大老爷们一人牵着一端,画面也太诡异了点儿吧? 杜予声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行吧?行了就赶紧连去,磨磨唧唧的。”教官把线往秦救手里一塞。 秦救拿着那根有点糙手的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眼杜予声,杜予声长叹一口气,拿起线的另一端:“走呗。” 于是两个人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各自捻着线的一端,有些尴尬地站在队伍前,身后的方阵响起一阵哄笑。 “像不像月老的红线?” “像!” 听着议论声,秦救再怎么假正经也忍不住热了脸,用另一只手遮了遮。 这个动作引起了女生们的又一阵嬉笑,在她们眼里这就是害羞的可爱,和秦救平日里的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杜予声也跟着笑了出来,秦救立马偏过头死亡注视,杜予声连忙认怂冲他摆手,用口型说了句不好意思然后接着笑。 笑得秦救自己都觉得好笑。 于是两个人牵着红绳练了一早上,到最后手指因为一直拽着红线都麻了,秦救低下头看了没知觉的手指头,余光突然瞥见杜予声已经把手指放了下来,红线在他的小拇指上轻轻缠了几圈,颜色已经被汗浸得有些深了。 秦救看着那螺旋状的红线,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他突然起了点儿坏心,把线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杜予声果然转过头来,脸上还透着点儿迷茫。 “没事儿,”秦救看着他那副有些呆愣的表情笑起来摇摇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没事儿。” 第10章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三)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方阵走得也不错,就连别的方阵的人过来看得时候都说12公管的能拿第一,顺便夸夸两个举旗子的颜值高,看上去就精神。 秦救和杜予声也挺高兴,可是没想到最后两天,教官突然说举旗的要换人。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杜予声是长发。 杜予声和秦救齐齐愣在原地,教官表情严肃,不象是在开玩笑。 “怎么这样啊……突然换人。” “杜予声练得多好啊,不就是头发吗……” “现在换人会有影响吧?” “换人了咱们队还能拿第一吗?” 一阵不满的骚动和窃窃私语中,秦救微微皱起了眉,对教官张嘴道:“报告教官,我觉得……” 不等秦救说完,杜予声突然走过来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杆子递到他手里,低声说:“应该是被举报了。” 所以这不是教官的意愿,为难教官也没用。 “好好走啊。”杜予声丢下这一句话就往队里走。 教官看着杜予声皱了皱眉,又接着说:“杜予声,你方阵也不用走了。”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杜予声回过头,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 “或者你现在去把头发剪了。” 教官这一句话彻底打碎了杜予声脸上平静的表情,杜予声把帽子摘了再往地上狠狠一摔,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不用,我不走了,不给大家添麻烦。” 说着杜予声转身离开了队伍,秦救握着那两根杆子冲他吼了一声:“杜予声!” 杜予声没回头也没应声,一步步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操。”秦救低骂一句。 教官没继续说话,对着方阵淡淡道:“继续。” 训练了会儿后,教官又挑了一个走得比较好的过来举旗,秦救抬眼瞥了对方一眼,个子也挺高,但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油腻感,而且莫名傲气,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不过现在谁和他举旗秦救都无所谓了,反正没差。 中途休息的时候,新举旗的盯着秦救看了好一会儿,秦救正烦着,皱眉问:“看什么看?” “杜予声踹门那天,是你和他一起在门外吧?”对方突然道。 秦救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你是他室友?” 对方冷笑一声:“谁乐意当他室友,恶心。” 秦救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们俩那天不还牵红线吗?你不难受吗?”那人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难道你也是同性恋?” 秦救冷冷地看着他:“干你屁事。” “你如果也是同性恋,那我可就难受了,”对方冲秦救阴测测地笑了笑,“毕竟你又没有留长发。” 秦救猛地睁大眼睛,胸口压下一团怒火——就是他举报的! 牙槽周围的尖儿被狠狠地磨了磨,秦救闭了闭眼,试图把那团火压下去。 “让变态举旗?你们不嫌丢人吗?” 秦救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把眼睛睁开。 “集合!”教官在一边吹哨。 杜予声的室友有些得意地看了眼秦救,转过身去拿旗子,突然听到秦救在身后喊了一声:“喂!” 他回头的一瞬间先是听到了女生的惊呼,下一秒腹部便传来了剧痛,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双脚都有短暂的腾空,他整个人直接被踹飞了。 秦救看着地上那张因为惊恐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接着他向前一步弯下腰说:“刚刚那些话你最好别当着杜予声的面儿说,我觉得他一脚可不比我轻,不过我猜你也不敢,不然你现在还有命在这儿和我撒癔症?” 一串话说完后,秦救转身朝教官一敬礼:“报告教官,我故意伤人,请求退队处分。” ### 杜予声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走,秦救后脚就把他那个**兼装逼合称二逼的室友给揍了。 他还是在寝室刷空间的时候看到的,评论里一片议论,他微微没仔细看,只看到有一句评论说秦救也被退队了。 他在上铺立马坐了起来,一个箭步跳下床,一边出门一边给秦救发消息:【你在哪儿?】 【寝室】 【几号?】 【404】 杜予声几乎是跑到他们寝室门口的。 “动作挺快啊,这么急?”秦救正巧打开门。 杜予声非常自然地走进去一边打量一边说:“听闻秦兄有难,过来看看,哟,这不是CC女王吗?” 秦救看了眼那个贴了半面墙的日漫海报说:“王启河的,他喜欢看动漫。” “我也挺喜欢的,”秦救指着旁边的那张床说,“这你的床吧?” 秦救点点头。 “太好认了,我猜全校就你一个能把被子叠成铁豆腐块的。”杜予声往他床上一坐。 “夸张了。”秦救笑了笑。 杜予声停顿了会儿,抬起头问:“你为什么打他?” “就是他举报的。”秦救言简意赅。 “操?”杜予声一拳锤在床的栏杆上,不怎么结实的铁杆发出吱呀的声响,“那也应该是我去抽他啊。” “没事儿,反正我也看他不顺眼。”秦救道。 “太义气了吧亲舅!”杜予声感叹道。 秦救“害”了一声:“没事儿,不过你这什么外号啊,教官是你哥,我就成你舅了?” “这不是谐音吗!”杜予声倒是大大咧咧的,“而且你也没吃亏啊。” 秦救懒得和这人胡侃,一摆手随他去了。 两人又闲扯了会儿,直到王启河和南宫洋回来,看到坐在秦救床上的杜予声时纷纷愣了一下。 “你们好。”杜予声非常客气地冲他们点头。 王启河反应过来朝他点头:“你好你好。” 南宫洋也跟着点:“你好你好。” 杜予声看着这一胖一黑两个人步调一致的动作,忍不住乐出声来,扭头对秦救说:“你这俩室友人真有意思啊。” 秦救倚在桌边喝水,闻言挑了挑眉。 “训练结束了吧,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杜予声站起身来,对秦救抬了抬下巴,“注意群消息,教官应该会让我俩写检查。” “写他妈个头。”秦救哼笑一声。 “是啊,”杜予声推开门,“写他妈个头。” 回到自己的宿舍时,正巧听见那二|逼室友正打着电话阴阳怪气地骂人,满口都是“老子要找人搞死他”,杜予声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走上去揽住了对方的肩膀。 二|逼顿时没了声音。 “找谁搞他啊?”杜予声非常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问了一遍,“找谁啊?” “关你屁事!”二|逼强作镇定地想甩开杜予声的手,但是发现对方的力气特别大,根本甩不开。 “我看人说,秦救是动脚踹你了吧?”杜予声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肚子,“是这儿吗?可疼了吧?” “别碰老子!”二|逼终于炸了,对着杜予声的脸就是一拳,杜予声稍稍往后倾了一下,拳头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你先动手的。”杜予声的嘴角咧出一个笑容,眼里烧起了噼啪作响的火焰,他一拧对方的肩膀,二|逼吃痛惨叫一声身体扭了半圈,杜予声再把他往前一推,二逼踉跄两步还没反应过来,杜予声对着他的背就飞起一脚,直接给他踹了个前后对称。 那二|逼瞬间摔趴在地上,眼冒金星地懵了好一会儿后,张大着嘴一边剧烈地喘气一边说:“我他妈,我……” “你什么你,”杜予声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你爸是李刚啊?” 二|逼瞪大眼睛看着他,张着的嘴上下打颤,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杜予声抬腿跨过他的头顶,在桌边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你爸是李刚也不成啊,那个秦救家几代都是军人,你去搞他?人家直接开着歼—7把你给突突成筛子。”杜予声看着对方逐渐变青的脸色,接着说,“所以不如找我,我就很公平了,咱们肉搏。” 寝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后,杜予声看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杜予声吐了口气,把额前的碎发一把捋到脑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然后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声啊?”电话那头三胖子的大嗓门和麻将桌的声音一起传来,“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你们不是赌我几天内会动手吗?”杜予声吐出一口烟圈,“老子今个没忍住,把寝室里那瓜皮一脚给踹喽。” 三胖子先是愣了会儿,然后爆发出得意的笑声,拍着桌子冲身边的几个人嚷嚷:“来来来,我赢了,给钱给钱。” 电话那边接着响起两三个人不情不愿的唉声叹气,三胖子似乎拿到不少纸票,对着手机数得哗哗作响:“你啷个突然动手啊?不是忍他好久了蛮?” 杜予声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咂了砸舌:“我楞个也不晓得啊。” 第11章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四) 方阵比赛很热闹,不过秦救没机会入场看,但他也没呆在寝室,免得被宿管阿姨逮着东问西问,他琢磨了会儿,在操场外转了一圈后溜进了体育馆,找了个理由骗过在楼下看门的大爷后上了顶层。 顶层有个天台,没铺砖也没什么绿植,看上去光秃秃的一片,就放了些不怕雨淋的杂物,天台外的栅栏上了锁,秦救推了推入口的小门,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吱呀作响,看样子很久没人来了,至少这门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秦救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双脚往栏杆上一踩,借力翻了过去,然后再稳稳落地。 “完美。”秦救有点儿得瑟地吹了声口哨,双手举过头顶给自己鼓了个掌。 还没自我膨胀完,秦救听到了身后跳跃落地的声音,他吃惊地一回头,杜予声正好也翻了进来,还是单手翻进来的。 杜予声冲他一摊手:“真巧。” 秦救看着对方假装无辜的脸,被跟踪了居然也没觉得生气,反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你猜我信吗?” “我刚刚在下面看到你绕着体育馆鬼鬼祟祟的,”杜予声语气揶揄,慢慢地靠了过来,“还以为有什么秘密呢。” “我就上来看看他们走方阵。” “你还挺挂心。” “没有,闲的。” “是挺闲的,”杜予声非常赞同这句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闲得给自己鼓掌。” 秦救没说话,轻轻地哼笑一声。 两人一起站在天台上边看了会儿,操场上聚集着一团又一团的绿色,学生到底还是学生,训练半个月根本走不出正式军人的整齐划一,杜予声没看多久就觉得乏味了,兴致缺缺地把探出去的上半身收了回来:“走得和绿豆粥似的。” “你不看了?”秦救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不看了,看得我心都塞了,咱们班都快成抛物线了。” “你视力挺好啊。” “能不好吗,又不学习。” 秦救突然想起最近听过的一个传言,顿了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把你那个室友打了?” “是啊,”杜予声非常利索地承认了,“也不算打,和你一样给了一脚,没使全力。” 秦救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他总觉得杜予声动手和他有点因果关系,如果他没一时冲动动了意气,杜予声可能还和室友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关系。 “你一脸愧疚做什么,”杜予声偏头看着秦救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抽他是我自己想抽,你别想多,而且我从小打架,这种事儿家常便饭。” “你打架很厉害?”秦救打量了一下杜予声,个子高,身材比例好,肩膀和背肌也不单薄,露出来的胳膊上流淌着结实干净的线条,但看体型的话,杜予声应该就属于打架容易处上风的。 “还行吧,练出来的,”杜予声轻描淡写地掠过,转而问秦救,“你呢?打过架吗?” 秦救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只在队伍里和当兵的操练过几次。” “怎么样,赢了吗?”杜予声扬眉。 “怎么可能,”秦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那时候才十五六岁,和我操练的都二十了,一个扫堂腿再加一个过肩摔我就直接躺地上动不了了。” “现在呢?”杜予声接着问。 秦救觉得杜予声这话问得有蹊跷,眯起眼看着他:“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我俩打起来谁会赢,”杜予声朝天台下抬了抬下巴,“我观察过我们班,除了你没一个能看的。” 秦救盯了杜予声片刻: “你真想知道?” “试试呗?”杜予声也直直地看着他。 “没必要现在试,”秦救说,“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俩会打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杜予声笑了起来:“那我也有直觉。”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民谣啊?” 秦救顿住了,手不自然地揣进兜里:“怎么这么说,因为我给了你一百块钱?” “不然呢?总不能是见色起意吧?”杜予声懒懒地一耸肩,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见色起意?秦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心境,他当时给钱一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喜欢的歌,二是因为杜予声唱得确实很好,三是他不得不承认,弹吉他的杜予声确实很吸引自己……这么说来,难道自己还真他妈有点这样的意思? 秦救不由得复杂地看了杜予声一眼。 “逗你呢,”杜予声打断他的思绪,“是因为你每次都盯着我的吉他看,看得我都头皮发麻。” “有那么夸张?”秦救不大相信。 “下次我拍给你看?”杜予声嘴角带了点坏笑。 “别了。”秦救一副我怕了你的样子。 杜予声大笑起来,整个肩膀都在抖,秦救也忍不住笑出声,结果他刚咧开嘴没笑多久,杜予声的眼神突然定住了,伸出手在他的双唇间戳了戳。 这有点暧昧的动作直接把秦救的笑给戳没了,秦救愣怔地看着杜予声半天没反应过来,杜予声宛若被电击一半猛地收回手,还惊恐地甩了几下:“不好意思是我手欠,我看你有虎牙,觉得挺好玩的……” “没事儿。”秦救慢慢地把嘴抿起来,用舌尖浅浅地点了一下自己的那颗虎牙。 上面似乎还沾了一点淡淡的咸味。 ### 杜予声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剁手明志。 身为一个性取向为男性的人,他对秦救可能是抱有了点儿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他妈和在路上看到玛莎拉蒂心驰神往一下是一个道理,他不会去偷车,也不会去撩直男。 被gay喜欢上的直男可能会不舒服,但是喜欢直男的gay到最后肯定不舒服,这点儿道理杜予声还是琢磨得懂的。 好在秦救还算淡定,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杜予声略略松了口气,语气尽量放松地说:“今晚出来吗?我请你吃东西。” “吃什么?”秦救也没客气。 “学校门口有烧烤摊,我试过,味道不错,就是不大干净,”杜予声接着问,“你介意吗?” 秦救一耸肩表示不介意。 “那就成,”杜予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晚上宿舍楼下见。” 杜予声刚朝着栅栏外踏出几步,接着又倒退着脚步踏了回来,掏出手机朝秦救笑了笑:“短信太麻烦了,加个QQ呗?” 秦救如杜予声所猜测的那样,妥妥的是个闷骚。 平时看上去话不多,但是空间里的说说倒是挺多,和他正好相反。 但令杜予声惊讶的是秦救居然也会给自己拍照,不过拍的都是在窗户上模糊的倒影或者白日和路灯下的影子,自拍倒是没看到,在这个嘟嘟嘴非主流自拍横行的年代,秦救的照片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别致。 杜予声半躺在宿舍津津有味地翻着秦救近一年的说说,他光一年就发了近两百多条,翻得他手指都有些累了,而且几乎每一条说说都有图片,这才是杜予声觉得秦救最牛逼的地方。 手机内存够不够啊? 正这么想着,杜予声的手指突然顿在了其中一条上,因为没有配图,反而更加显眼。 “对不起,谢谢你。” 非常简短的两句话,但是看上去却格外有力量。 杜予声看了眼时间,是在一年多以前,上高二的时候。 杜予声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能让秦救同时说出这两句话,看来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而且应该和一个人有关。 姑娘? 杜予声正琢磨着,结果手一滑退出去了,正好看到QQ上显示有消息,点进去一看,发现是秦救找他:【什么时候出来?】 杜予声挑眉从床上爬了下来,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打字:【现在?】 【好】 【楼下见?】 【不用了,我来找你】 杜予声看着最后一句话,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但很快长叹一声。 “不是直男该多好,这话听着我都分分钟想拜倒。” 秦救敲门的时候杜予声刚好换好鞋子,打开门一看杜予声居然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 “换衣服干嘛?”杜予声问。 “吃烧烤容易滴到油,黑色耐脏。”秦救解释道。 “行,”杜予声看着秦救,由衷地说,“帅。” “你也帅。”秦救立马接口。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杜予声刚打算把门关上,秦救突然把脸阴了下来,冲着杜予声的方向冷冷道:“你他妈再看一眼试试。” 杜予声诧异地回头,看到那逼王室友把不知什么时候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严严实实地拉上帘子。 “不要紧,”杜予声的声音也放冷了点儿,“我回来弄他。” 撂下这句话,杜予声把门狠狠一关。 “你真要弄他?”秦救觉得有点不至于。 “怎么可能,”杜予声嘴角轻轻一斜,“我就这么吓唬吓唬,他得提心吊胆一晚上。” “你挺有经验啊。” “能不有经验吗,我妈用这法子和三二一吓唬了我十八年。” “你怕你妈?” “那叫敬畏。” “……行吧。” 第12章 你飞到城市另一边(五) 出学校西门有个广场,虽然面积挺大,却不怎么高档,消费群体基本都是大学生,所以价格一般都比较亲民,广场街道两边都是小餐馆,从烧烤摊到大排档,晚上天一黑,全部在外面露天摆摊,远处看乌泱泱的全是木桌和塑料椅,中间零星地夹杂几个买锅贴凉皮的流动小摊,再加几瓶啤酒,这些基本囊括了大部分普通学生平日里犒劳自己的小灶。 秦救跟着杜予声进了一家叫“上海滩”的烧烤店,老板是个年纪过四十了的秃顶大叔,听口音不是上海本地人,不过人很热情,嗓门也挺大,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招呼声。 “坐里面还是坐外面?”杜予声伸手从店门口的冰柜里拿了两瓶青岛啤酒,“我推荐坐外面,风吹着很舒服。” 秦救点点头,在外面挑了张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杜予声用四根手指夹着两瓶啤酒走过来,往桌上一搁:“地儿挑的不错。” 秦救刚伸手想拿起子,结果杜予声大拇指抵着瓶口往桌角这么一磕,瓶盖里散出一股带着酒味儿的气,指甲盖再往上一挑,瓶盖就飞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和一地的厨余垃圾滚在一起。 秦救把尴尬地停在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他俩刚坐下,老板娘就踏着欢快的步伐走过来,呼啦呼啦地用手里的记菜板扇着风:“二位帅哥吃点儿啥?” 秦救看向杜予声,杜予声会意地和老板娘说:“六十串羊肉串,加一份土豆还有韭菜,还有烤鲳鱼吗?来两只。” “好嘞,”老板娘笔速极快地记着,“要辣吗?” “要。” “不要。” 不和谐的两个回答同时响起,老板娘没说话,眼含笑意地看着两个人。 杜予声轻轻笑了笑,转头和老板娘说:“各一半吧。” 老板娘应了声,重新扇着记菜板风风火火地去后厨招呼了。 “你们重庆真是爱吃辣真是名不虚传。”秦救喝了口啤酒,宛若流金般的液体溅起无数个小气泡,在口中爆裂出辛辣刺激的口感。 “也还行吧,”杜予声摩挲了一下下巴,“我觉得我们本地的菜也没那么辣。” 秦救放下酒杯,努力让苦涩的味道从嘴里褪去:“你一个本地人当然不这么觉得了,辣椒都能当盐撒。” 杜予声问:“你呢?你们那儿爱吃什么?” “我们那儿的口味比较杂,”秦救回答道,“不过我个人比较好咸口,我们一家都爱吃咸一点的。” “也算是重口味。” “对。” 菜很快就上了,满满地装了四个盘子,杜予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没有一点赘肉的胳膊和套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 杜予声注意到秦救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把胳膊伸过去在秦救眼下晃了晃手腕:“备用的。” “皮筋还要备用?”秦救仔细打量了一下,皮筋的款式很简约,随便一家精品店里一块钱都能买到,没有任何的装饰,不松不紧地贴在杜予声的皮肤上,圈住了他手腕上那一点圆润的豌豆骨。 杜予声把手收了回来:“你去问问女孩子就知道了,我有一个女性朋友,每星期都掉一个,经常早上起来在卫生间里翻箱倒柜找皮筋,实在找不到就抢我的用。” 秦救轻笑起来,笑声浸没在周围的一片喧闹声中,周围每一张桌子都承载着无所顾忌的笑闹,伴着熙攘的招呼声和炒菜声,还有零钱在铁碗里滚动碰撞的清脆。 杜予声一弹大拇指,一枚硬币就落在了碗里,乞讨的老人佝偻着背,嗓音苍老含混地谢过,拄着拐杖移向另外一桌。 “你挺善良。”秦救没什么恶意地调侃。 “也没有,”杜予声笑着摇摇头,“同行,照顾一下。” 接着杜予声冲不远处抬了抬下巴说:“那也是我同行。” 秦救扭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桌上坐着好几个男女,看样子也是这附近的大学生,他们正对着旁边站着的一个男子起哄,秦救视力不是特别好,眯起眼睛才看清那男子手上提着一个音响,另一只手握着有线麦克风。 那桌上的女生们嬉笑着鼓掌,男生们吹着口哨,男子拍了拍麦克风,唱的是林宥嘉的《浪费》,男子的烟嗓很特别,像是把歌曲蒙在了磨砂的壳子里,朦胧、模糊不清。 桌上的一个姑娘在歌曲的高潮部分突然哭了出来,旁边的朋友们立马手忙脚乱地过去安慰,男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继续唱着,发酵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秦救有些不忍看下去,收回了目光,直到男子唱完一首歌,女孩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杜予声突然举起了手,喊了一嗓子:“喂!点歌!” 秦救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杜予声弯着好看到有些张扬的眉眼:“点歌啊。” “你自己唱得不比他差啊!” “那感觉能一样吗?” 秦救觉得自己说不过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杜予声非常大方地递了五块钱给男子,男子接过钱也没说谢谢,板着一张脸沉闷地站在一边,等杜予声开口。 杜予声难得表情严肃起来,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眉头浅浅地皱起一点印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酒杯,最后抬起头:“《上海爱情故事》。” “啊?”秦救嘴里还咬着一块土豆,闻言有些震惊地半张开嘴,嚼了一半的土豆险些从嘴里滑下来。 男子的表情也终于出现了裂缝,先盯着杜予声看了会儿,然后又看向秦救。 一时之间秦救觉得有点尴尬,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杜予声朗笑两声,冲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手指压着笑得发颤的眼角道:“开玩笑的,缓解一下气氛。” 接着杜予声冲男子抬了抬下巴,说:“好妹妹乐队的《你飞到城市另一边》。” 秦救抬眸,看见远方高楼大厦的灯光被夜色熏成一粒粒细碎的金黄,照映着杜予声的侧脸光影交错,宛若星辰温柔地碎落,在他的脸上织成一张明灭不休的网。 杜予声跟着男子沙哑的歌声轻轻哼起旋律,一只手慵懒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颇有节奏地敲在桌面上,宛若敲打着心头跳跃的鼓点。 “你啊你,是自在如风的少年。” “飞在天地间,比梦还遥远。” “你啊你,飞过了流转的时间。” “归来的时候,是否还有青春的容颜。” 夜色浓稠起来,周围的喧闹声都渐渐散去,杜予声端起酒杯冲秦救一举:“我祝你永远少年。” 秦救也端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那我祝你永远自在如风。” 杜予声眉眼舒朗:“好啊。” 晚风卷着烤串的热浪拂来,两个相识不久的外地男孩在上海的某一处角落就着几块钱一瓶的啤酒和当年还是一块五一串的羊肉聊了很久,他们面前是市井小摊的杂乱无序,背后是现代都市的车水马龙,他们脚踩泥泞水洼,头顶星河碧落。 这一年,好妹妹乐队推出了第一张专辑《春生》,好妹妹还是两个穷到发酸的十八线艺人。 这一年,秦救和杜予声还是两个自在如风的少年。 第13章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一) 军训结束之后,所有大学生都脱掉了一身迷彩,穿起自己的常服,开始正式拥抱自己向往的大学生活。 当杜予声想张开双臂拥抱的时候,可生活却冷漠地往旁边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杜予声是真的没想到,他那三个室友还挺有种,在自己给了一个警告之后,居然抱团一起找了辅导员。 他压着烦躁看着正激动地告诉他寝室情多么重要的辅导员,任凭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横飞,所有的话全被他耳膜自带消音器地过滤掉。 “本来如果只有一个人和我提意见的话,我是不会找你的,但我没想到三个一起来了,”廖宇恒看着油盐不进的杜予声轻轻叹了口气,“我看你挺阳光的一个小伙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杜予声冷漠地摇头:“没有误会,他们看不惯我,我也看不惯他们。” “你这话说的,”廖宇恒皱起眉,“你们一个个才刚成年,风华正茂的,能有什么华解不了的矛盾?” 杜予声有点好笑地说:“恒哥,听您这口气,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 “别和我贫,说正事儿,”廖宇恒浅浅地叹了口气,“要是实在化解不了矛盾,那就换个寝室。” 廖宇恒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一边翻一边说:“我们专业似乎有两个寝室有空出来的床位,我看看,一个是319,一个是404,你有关系比较好的在这两个寝室的吗?” 杜予声犹疑了会儿,没吭声,他知道秦救就在404,另外两个室友人也不错,但是如果他和廖宇恒说了,那十有八|九会搬进去,但仔细思忖一下,他觉得自己一个gay搬进去可能不大妥,虽然秦救表现得挺无所谓,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别的顾及,杜予声不敢保证。 可是廖宇恒盯着404住宿人员那一栏看了眼说:“哎?你不是和秦救关系不错吗?” 杜予声真的对这位年轻辅导员耳听八方的能耐佩服得五体投地。 “关系……还成。”杜予声只好承认。 “那你要不搬去404住?”廖宇恒提议。 “这不太好吧,”杜予声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看他们三个关系挺好的,我过去横插一脚,是不是不大合适?” 廖宇恒身为一个为学生着想的好辅导员,觉得此话有理:“那你是不想搬?” 杜予声低头看着地面上的木地板,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沉默。 廖宇恒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册子,看着杜予声没有因为低头而有半分松垮的肩膀:“你考虑一下吧。” “谢谢恒哥。”得了这句后,杜予声浅浅地一点头,出了办公室。 初秋正午的阳光还带着点夏季的毒辣,落在眼皮上的瞬间杜予声有点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焦躁的情绪立马在胸口滚动起来,他在站在门口踟蹰片刻,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到一块树荫下的长椅上坐下,顺手点了一根烟,没什么兴味地叼在嘴里。 他想找个谁聊一聊,但是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到该找谁,泄气般地地叹出一口烟后,身体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下巴顺势扬起,鼻尖下升起的一缕白色烟雾一点一点地飘散开和在树叶缝隙里跳跃的炽热光线熏染成一片, 正目光涣散地走着神,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杜予声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猛地坐直,头一下子扭得太快,烟就从嘴里掉出来落在了裤子上。 “哎我|操……”杜予声连忙站起来拍了拍,可烟头还是在他的牛仔裤上烫了一个发黑的印子。 已经熄掉的烟头被杜予声捡起来攥在手心,他面色不善地往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大约几十步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面对面的站着,准确来说,是几个人正对着一个人推推搡搡,表情戏谑,而被推的那个,就是十几分钟前廖宇恒和他提到的404一员,王启河。 杜予声双眸微微一转,落在和王启河对峙的几个人身上,其中一个黄毛声音和力度最大,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低头不语的王启河,一只手拍在旁边的铁垃圾桶上,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杜予声稍一推测便明白刚刚的那声巨响应该也是他这样拍出来的。 杜予声低头看了眼手心的烟蒂,向垃圾桶的方向走去。 王启河最先看到杜予声,眼眸因为惊讶微微睁大了一点,黄毛也跟着转过头来,对着看上去来者不善的杜予声皱眉:“你干嘛?” 杜予声瞥了黄毛一眼,接着移开目光冲他对方摁在垃圾桶上的手抬了抬下巴:“拿开。” 黄毛下意识地把手缩了一下,杜予声弯下腰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拍了拍指尖,擦掉上面残留的草灰。 “好了没?好了赶紧走。”黄毛催促道。 杜予声冲王启河抬了抬下巴:“走吧。” 黄毛顿时一愣:“你俩一起的?” 杜予声点点头,非常自然地搭上了王启河那一点骨头形状都感受不到的宽厚肩膀:“有什么问题吗?” 黄毛转过头和身边的几个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儿,最后冲王启河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以后再敢招惹倩倩试试看!” 杜予声闻言有些吃惊地看了眼王启河,王启河表情挺憋屈,似乎想张嘴解释什么,最后化成了两声咂舌,尽数咽进肚子里。 等一行人走后,王启河才嗫嚅着开口:“我没招惹。” 杜予声也料到王启河应该是被冤枉的,点点头:“那到底怎么回事?倩倩是谁?” 王启河悠悠地叹了口气:“就是迎新会那天腿特长的那个学姐。” 杜予声努力回忆了一番:“谁?” 王启河看了杜予声一眼,似乎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接着说:“那天主持的学姐,让你上去唱歌的,叫林倩。” 杜予声这才慢慢回想起来似乎是有这号人,但是说腿长,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秦救。 以及自己。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杜予声接着问。 “林倩学姐不是学生会的嘛,前几天我在路上碰见她了,她抱了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文件,结果一不小心摔了,文件撒了一地,我就赶忙上去帮她捡,她一直在说谢谢,还和我聊了一会儿,讲了很多新生要注意的地方,我一激动就和她说我也想加学生会,然后她就留了联系方式给我,还和我说记得早点睡……”王启河说到最后神情都开始荡漾起来,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收敛不住。 “停,”杜予声打断他,“重点。” “哦哦,”王启河重新沮丧起来,语气都低落了几分,“后来我就经常找学姐问事情,还帮她跑腿,给她带零食,结果就被追她的学长看见了,我刚刚正准备去找学姐,被学长堵了个正着,他说我不自量力,还骂我死胖子。” 杜予声皱起眉:“你就这样不回嘴?” 王启河被肉堆小的眼睛里面隐隐闪着惊恐的泪光,半天才小声道:“我不敢……” 杜予声:“……先回去吧。” 两人刚到宿舍楼下就碰见了刚吃完午饭回来的秦救和南宫洋,秦救和南宫洋同时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秦救:“你俩怎么凑一块去了?” 南宫洋:“老王你不是去找漂亮学姐了吗?” 王启河不知道该先回答谁的问题,杜予声帮他解释道:“我俩是他去找漂亮学姐的路上碰到了,结果漂亮学姐没找到,邂逅了几个学长。” 这话知情人能听出来是讽刺,但是不知情的人结合杜予声的性向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秦救浅浅微微皱起眉,没有说话。 杜予声一看秦救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不过王启河很快把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秦救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恢复那副淡然和不为所动的模样。 秦救脸上细小的表情全被杜予声装进了眼里,他有点想笑又有点好奇,这个秦救刚刚是嫌弃他品行不端正吗? 听完全过程,南宫洋非常生气地甩手道:“操,欺人太甚!他们又不是林倩的男朋友,来什么劲儿!” “就是!”王启河也忿忿起来,“要不是看他们人多……” “他们动手了吗?”秦救比较在意这个问题。 王启河想了想摇摇头:“推了我两下,没真动手,但如果杜予声刚刚没来,我猜他们就要动手了……” “他们不会动手的。”杜予声突然出言打断王启河,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他,突然被视线包围的杜予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他们就是吓吓你。” “怎么说?”秦救饶有兴趣地问。 杜予声冲秦救一摊手:“因为我是真痞子,他们是假混混。” 这句话带了点嚣张的气焰,让秦救的嘴角和眉脚同时挑起一个弧度。 杜予声咂摸了会儿觉得自己挺油腻的,但他自从见到秦救之后就忍不住想随时随地地在这人面前得瑟一把。 可能鸣人身体里封印了九尾,他身体里封印了孔雀。 第14章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二) 虽然嚣张,但杜予声没骗人,他真的是个痞子。 他从小就不爱干正事儿,烧杀抢掠没做过,打人斗殴是常事,因此他在高二那年被通报批评后休学了两个学期,被他妈狠狠地揍了一顿,杜予声现在还记得他妈搬着荧光粉的卡通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削树枝的场景,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凶猛地握着刀柄,把削树枝的动作削出腥风血雨的架势,十米之内,没有一只活物敢靠近,光看着那背影,杜予声都觉得自己的背隐隐作痛。 然后他被他妈追着满平房跑,隔壁几家邻居听见动静或真心或假意地劝两句。 不过高潮还是在三胖子他妈一只胖手兜着一把瓜子,扭着腰摆着臂膀慢悠悠踱到他家门口时,尖声尖气地哎哟了两声,啧啧道:“哎哟,予声他妈,这休学了也不一定是坏事哟,我看噻,就趁这年让孩子出去学门手艺,以后出来也饿不死,反正你家孩子都这样了,念书也是着不住喽。” 他妈本来就怒气的脸又青了两分,接着冷笑一声:“对头,所以现在好好教训这个龟儿!” 接着手起枝落,又是一声吃痛的哼声。 一顿暴打后三胖子妈和其他邻居一起散去,他妈关上院子的大门,由于明显的身高差,他妈几乎是踮着脚提着杜予声的耳朵走进了屋,杜予声歪着脖子低着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儿子,”他妈进门的一瞬间就变了脸,瞪着眼咬着牙捏住杜予声的肩,“给老娘我考个大学!抽烂那个贱人的脸!” 杜予声看着他妈眼里的狠戾,连忙点头。 杜予声浪荡不羁了十八年,也怵他妈怵了十八年。 不过他也明白,他妈把这辈子所有的自尊都给了他自己。 所以虽然休学一年他终于不乱在外面混了,顶多出去穷游几天,大部分时间在家硬是把以前丢掉的基础学了一些回来,加上一年的恶补,高考又发挥得不错,居然还考上了二本。 通知书下来那天,他妈一手捧着喜糖,一手甩着臂膀,学着三胖子妈的姿势扭着腰走到三胖子家,又学着三胖子妈的声音呵呵笑着:“哎哟,我也是没俺到(猜到),就我家那个哈宝还考上大学了,以后他就不陪你家三宝当小痞子喽,他要去上海当大学生哩。” 之后发生了什么杜予声不清楚,反正他估计三胖子得瘦三斤。 秦救听到他休学一年的时候略带惊讶地问:“那你的年纪比我们大一岁?” “没有,我提前一年上的小学,”杜予声解释说,“休学一年后刚好和你们一样了。” 南宫洋笑起来说:“你妈真挺有意思的,听得我都想嗑瓜子了。” 王启河一听嗑瓜子就来劲儿了,拉着他们就要去寝室:“来来来,我带了好多干粮坚果啥的过来,想磕多少磕多少!”接着他转向杜予声说:“一起来,今天还真得谢谢你。” “客气,”杜予声用余光扫了一眼秦救,接着说,“不用了吧,你们要午休吗?” “午休哪有嗑瓜子重要!”王启河不由分说地扯住他,一边冲秦救招呼着,“逮着他别让他跑了!” 秦救没有去扯杜予声,而是眼含笑意地冲杜予声扬了扬下巴:“请呗?” 小虎牙因为他唇角捎带的淡淡弧度而若隐若现地显了出来,杜予声看着那宛若破土而出新笋一般的白色小尖,长吁一口气。 他们学校在宣传的时候说是四人间,但其实所谓的四人间和其他六人间八人间没什么区别,因为空间比较小,所以是上下铺也没有给每个人分配单独的小桌,只在寝室中间过道的那点儿空间里放了张比较大的桌子,虽然有独卫,却没有淋浴间,还没有空调。 总而言之,条件有点恶劣。 404和大部分男生寝室一样,一边宛若坚守底线般维护着最基本的干净,一边毫不在意地杂乱无章。 王启河用胳膊随意摞了摞,把桌上的杂物都摆在一边,再从自己的桌底下的纸箱里掏出几个塑料袋,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瓜子开心果这类小坚果。 杜予声也不好继续端着架子假客气,和秦救并肩坐下,一袋瓜子刚磕到一小半,王启河突然趴倒在桌子上,其他三人不知所以地看向他,过了几秒,王启河那趴成一团的身躯开始微微耸动起来。 杜予声和秦救惊愕地对视一眼——哭了? 南宫洋慌忙地拍了两下王启河的肩膀:“老王,老王?怎么了?” 王启河哽咽的声音从他的两条交缠的臂膀里闷闷地传出来:“我再也不想当胖子了……我也想喜欢漂亮学姐。”说着身体抖动得愈加厉害,到最后干脆嗷的一声,直接嚎了起来。 杜予声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宛若一个气球,被王启河得一声嚎叫猛得戳破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得了秦救一个无奈且责备的眼神。 杜予声自知有错,连忙拍上王启河的肩膀,安慰道:“你别丧气,胖子都是潜力股,稍微努力一下就涨上去了。” “我这股都跌停板了还怎么涨啊,”王启河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我这辈子喜欢的姑娘不是理都不想理我就是把我当苦力,林倩都是最善良的那个了……我连备胎都不算,我顶多算个车用润滑油……” 这下杜予声忍住没笑,秦救笑出来了。 南宫洋看不下去了,拍着桌子训斥他们俩:“哎我说你俩咋回事?长得帅了不起?这是该笑的时候吗?” 秦救用手掌盖住嘴角,虚心地接受批评。 三个人互相调侃又不真正冒犯的相处方式让杜予声忍不住弯了弯重新掩掉笑意,抿了抿唇,耷拉下一个落寞的弧度。 王启河一通嗓子嚎完后总算歇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朝杜予声摆摆手:“见笑了见笑了。” 接着他想起了一个原本想问但是被抛到脑后的问题:“你刚刚怎么从辅导员办公室那边出来?恒哥找你有事?” 这个问题让杜予声浅浅地吸了口气,秦救和南宫洋也纷纷停下嗑瓜子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经过几秒的思想斗争后,杜予声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就我室友的事,秦救应该知道。” “他们又怎么了吗?”秦救修长的胳膊搭在桌边,双手的五指贴在一起,姿势随意而悦目。 “看我不顺眼,想让我卷铺盖滚蛋。” “然后呢?” “恒哥让我换个寝室。”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话题就像一块石子儿抛进了水里,荡出几圈波澜后就沉了底,没了动静。 目光扫过秦救的眉眼,他依旧是那副不浓不淡的神色,从窗外透出的阳光宛若流水般倾洒进来,盛进秦救略深的眼窝里,留下一小块光斑。 杜予声扪心自问,就冲着这张宛若按着自己理想标准画出来的脸,他也是想住进404的,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不敢住,他现在对秦救是有点儿色|欲的向往,也就是面对理想对象抱有的一定好感,说喜欢也说不上,见色不一定要起意,但他骨子里是有点儿浪漫情怀的,万一住进去了,天天朝夕相对的日久生情了怎么办? 万一就,不可自拔了怎么办? 好在秦救保持了沉默,没有让话题进一步深入下去。 可是杜予声忘了,他们旁边还有两位不知自己是看客的看客。 “来我们寝室住啊。”一胖一黑两个人,热情得让杜予声想堵上他们叭叭的小嘴。 不等杜予声绞尽脑汁想好婉拒的措辞,南宫洋突然“哦!”了一声,有些不安地看向秦救:“秦帅似乎说过,不喜欢别人在他上面吧?” 秦救:“……”这话怎么不大对味儿呢? 王启河也想到了这一点,对杜予声说:“要不你俩换个铺,你在下面?” 杜予声略感窒息地说:“我觉得吧……” “不用换,我还好,”秦救突然开口,侧过头看向杜予声,整张脸都面向着阳光,每一寸皮肤都挂着朦胧的光芒,“如果你想,就搬过来吧。” 复杂又矛盾的心情搅乱着思绪,杜予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秦救手表走动的声音一重一浅地敲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挑拨着那根名为冲动的弦。 “杜予声?”秦救突然把头低了低,侧着脸去看杜予声的表情。 “铮”的一声,杜予声从一片闭塞的思虑中清醒过来,他似乎还能听到耳畔模糊轻颤的回音,接着他对上秦救在光线下颜色愈浅的眸子,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这一点头,像是给两个人此后的交集盖了一个抹不掉的戳。 第15章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三) 廖宇恒虽然说话方式很婆妈,但办事的效率极快,在杜予声联系他的第二天就给他办好了换寝申请,并且已经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好了字。 杜予声看着辅导员签字那一栏扎成一团的笔迹,咂舌道:“恒哥怕不是医生转行过来的吧。” 接着他伏**子,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秦救正好抱着被子从他身边走过,低头一瞅,语气略惊讶地说:“你字儿挺好看。” 杜予声合上笔盖,敲了敲上面换寝原因那一栏上鬼见愁的字:“这也是我写的。” “……挺好,能掌握多种字体。” “我中二期的时候坚信自己会成为和陈奕迅一样牛逼的人物,所以苦练了签名,想着以后不能让粉丝失望。” “然后呢?” “然后天天抱着吉他在地下通道这种地方出卖|色相呗。” 秦救腾出一只手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四舍五入就是开过个人演唱会了,再四舍五入就是和陈奕迅一样牛逼了。” 杜予声目光落在秦救抱着的被子上,觉得上面的灰色格子图案愈发眼熟,然后蓦地瞪大眼睛:“你抱我被子干嘛?” “给你晒晒,”秦救拖长尾音,接着说,“我正好也要下楼扔垃圾,你还有东西没收拾呢,赶紧的吧。” 杜予声忍不住啧啧两声:“亲舅您真是太贤惠了。” 秦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装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单肩扛着被子下了楼,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个黑色垃圾袋。 秦救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一边扇着风一边破门而入的南宫洋,南宫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亲舅贤惠啊。” 这句称呼让秦救的表情微微一滞,并且敏锐地听见了身后压低的轻笑声。 “我说你——”秦救微微蹙眉转过头,准备讨伐某人,不料王启河也擦着汗跑了进来,见着他的样子“哟”了一声。 “贤惠啊亲舅。”王启河一拍他的肩膀。 杜予声的笑声彻底爆发出来,直到秦救压着眉毛盯了他五秒才慢慢地敛起不雅的笑容。 “接着笑?”秦救说着就作势要把手上的被子往还潮湿着的厕所里扔。 “别别别,我的舅,”杜予声连忙拦住他,走到他身边抱下被子,“我陪您一起。” 秦救感到肩上一轻,被子跟着杜予声的动作卷起一阵风,其中夹杂着杜予声无意靠近的鼻息,秦救默默把偏过的头转回去,温热的气息像是一片羽毛擦过他的下颌,再落到他的颈间。 “走啊?”杜予声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失神,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背。 秦救回过神来,浅浅地嗯了一声。 由于阳台空间狭小晒不了被子,学生们一般会抱着被子去楼下晾衣杆上晒,等到日落前再把被子抱回来,杜予声扯了扯被子的两个角,撑开上面的褶,秦救扔好垃圾走过来看着他平整的被子说:“我觉得你这人挺极简的。” 杜予声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的东西似乎很少,衣服也不多,”秦救从脑海里搜索合适的形容词,“感觉很干净。” 杜予声顿了顿,笑起来:“所以说我是基佬啊。” “我说的不是那种干净,”秦救觉得自己的语言有点苍白,“是视觉上的简约,没有多余的东西,更像直男怕麻烦的感觉。” 杜予声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出来:“那你觉得基佬该是什么样的?” 秦救张了张嘴:“就比如喜欢化妆打耳洞,喜欢在床上喷香水什么的?” 秦救每说一点,杜予声的肩膀就抖得更加厉害了一些,他乐不可支地拿起自己的被子脚往秦救的鼻子下凑:“那你闻闻我喷香水了没?” 柔软棉花里蕴聚着男孩每天入眠的体温,带着一股属于少年的鲜味,来自于真实血肉的鲜味,不似少女娇体的甜香,而是雄性身上麝香和雄酯酮所迸发出的荷尔蒙的味道,由鼻尖而入,直抵肺腑,澎湃着浑身的血液。 躁动又温柔。 “喷香水那一般是小0喜欢喷。”杜予声把被脚放下来。 “你是1?”秦救抬头问他。 “哎哟?”杜予声惊讶地看向秦救,“你还知道1和0?” “我又不是白痴。”秦救别开和杜予声触碰的目光。 杜予声仔细斟酌了一下说:“我其实挺无所谓什么什么1啊0啊的,喜欢不就行了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契合的人给你找去?我个人偏1一点吧,不过现在很多0都娇娇弱弱的,我真下不去那个嘴。” “0.5?” “你懂得真挺多啊舅,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圈子0比1多太多了,0.5一律四舍五入按1算,而且我这种应该算0.7……” 秦救满耳朵里都是杜予声说的0.5和0.7,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就你这样大庭广众和别人聊自己型号的,顶多算个2B。 秦救和2B一边聊一边上楼,杜予声的东西很少,几件衣服挂的挂,叠的叠,一些生活用品一摆大概就收拾好了,秦救坐在桌边看他弯腰放鞋子说:“我觉得你这人看上去特洒脱特不羁,没想到还挺会打理的。” 杜予声放好鞋子在秦救旁边坐下,把吉他包放到腿上,一边拉拉链一边说:“我喜欢乱跑,所以经常收拾东西,收着收着就收出经验了,哎你帮我拿下包。” 秦救接过吉他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杜予声低下头浅浅地扫了一下弦。 颤动的弦音惊动了正在床上玩手机的两个人,王启河和南宫洋纷纷探过头来:“呀,予声锅锅来一曲呀。” “来一曲什么?”杜予声摁住琴弦,笑着问。 王启河挠着头皮说:“我记得有一首歌,贼合适此情此景,老狼的,那什么什么,睡在我上面的兄弟?”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秦救和杜予声同时开口,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嫌弃。 “对对对,”王启河敲了敲脑门,憨笑两声,“《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杜予声低下头不再多语,指尖轻轻勾了勾弦,三两下就连成绵延的曲调。 杜予声只唱了段副歌就停了,他好似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看着秦救说:“你会吉他吗?” “不会。”秦救快速地回答道。 “那我教你?”杜予声炫技般扫了下弦,双眸盈着浓浓的笑意。 秦救还没反应过来时,杜予声已经把吉他递了过来,秦救下意识地抓住吉他的琴颈,杜予声顺势站了起来,摁住他的肩膀说:“来,先翘个二郎腿。” 杜予声的话似乎有点魔力,秦救顺着他的指示把右腿放在左腿上。 “再把吉他放平,”杜予声轻轻把琴头微微摁了下去,“指甲剪得太干净了,右手最好留一点指甲,不然会疼。” 杜予声接着俯**来把他摁在琴弦上的手指挪了挪位置,声音难得地平缓下来:“先教手指操吧。” 杜予声扎在脑后的头发垂了下来,有点细软的发丝不经意地扫到了秦救的脸颊,落在他的眼角边。 发丝被阳光穿过,晕染出深浅不一的光边,秦救用余光偷瞥,发现杜予声的头发如他的眼眸一般,色泽偏浅。 不如乌黑深邃,却更能容纳阳光。 手指操教完后天空的颜色已入黄昏,远方被高楼遮住的地平线上泛着慵懒的红,杜予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接着突然直起背:“被子还没收呢,我去收下被子,咱舅帮忙把吉他收一下啊。” 秦救隔了半响才点点头,已是接受了这个诡异的称呼。 杜予声愉悦地下了楼,秦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杜予声的吉他,看上去应该有点年份了,上面贴着品味不怎么好的贴纸,其中一张还是杜予声名字开头的缩写,和现在喜欢简单粗暴的杜予声大相径庭。 看来谁都有年少脑残的时候。 秦救笑了笑,帮他把吉他装进包里。 杜予声回来之后,双臂一挥就把被单掀到了上铺的床上,对着自己的新床打量一番,有点不满意地说:“这床咋还正冲着厕所呢?这几号床啊?” 秦救倚在一边回答道:“四号床。” “卧槽认真的?”杜予声回头对上杜予声有点幸灾乐祸的眼睛,“四栋404四号床?全校万把人就我这么一个吧?操,我反悔了,舅你过来咱俩换一下,你睡上面。” 秦救轻轻地拍了拍杜予声的肩膀,笑容不变:“别想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地当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吧。” 第16章 奇妙能力歌(一) 秦救后来回想起自己最艰难的日子,就是大一刚入学那两三个月,虽说大学四年里他们寝室在不同时期里穷出了各色各样的姿势,但刚入学那段时间绝对是最惨淡的时候,四个人的生活费加起来还不到隔壁寝室一个人的生活费多。 学校一共有四个食堂,还取了四个勉强称得上别致的名字:春分、夏至、秋分、冬至。 根据学生们的亲身实践翻译一下就是:难吃、更难吃、特别难吃、无敌的难吃。 不过其中蕴含着每一个学校都亘古不变的潜规则——越难吃越便宜,这就注定让404和冬食堂扣下了紧密的联系,却和愉悦的味蕾斩断了缘分。 四个人两两坐在一边,一人盘里装着四两饭和一份土豆丝,旁边奢侈地挂着一份黄瓜炒火腿,除此之外还有四碗用劣质红塑料碗装起来的免费汤,几乎是纯透明的汤面上虚伪地漂浮着几点泛黄的小圈,象征着汤里面也是搁过油的。 秦救毫无食欲地抿了一口自称是紫菜蛋汤的东西,就当是漱口了。 “予声锅锅,”王启河挑拣着自己碗里的火腿,唉声叹气地问,“你生活费多少?” “我没有生活费。”杜予声轻描淡写,引来另外三人不同程度的惊讶。 “你爸妈虐待你啊?”南宫洋性格耿直,说话也常常不带弯。 杜予声倒是不介意地解释道:“不是,我很久没找他们要过钱了。” 接着他舀了勺糙米饭放进嘴里,声音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秦救却是听清了:“他们也都不容易。” 不知怎么地秦救就想起了那个富裕的家来,古板的祖父、温柔到懦弱的母亲、还有严厉的家姐,两层的房子装着他们四个人和几个佣人,却显得比当年的四合院还要空空荡荡,秦救原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想家,可是杜予声的这句话像是一片柳絮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不住地发起酸来,他算了算,开学到现在他也就向母亲报了句平安。 秦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正内心复杂地纠结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杜予声已经聊到了别的事情:“我体育班换班了,换到和你们一个班去了。” 他们学校的体育课是按照所属的院来划分的,一个班差不多32个人,校方为了方便就根据寝室来分,几个男生寝室几个女生寝室的学生混杂在一起,如果要换班的话,需要有人愿意和你换才能换到自己想换的班。 秦救把脸从火腿炒蛋里抬起来:“有人愿意和你换?” “一个哥们和我换的,他女朋友在我原来那个班。” “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有对象了?” 杜予声停下筷子,手腕抵在下巴上,冲秦救勾唇一笑,语气里是满满的揶揄:“不说他们,说你,只要你愿意,你一天不到就能有对象。” 秦救瞬间卡了壳,杜予声接着说:“不过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 秦救突然有点恼,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调侃和试探了一般,对方还不是狡黠的小姑娘,是个滑头的小混混。 不过杜予声恰到好处地换了个话题:“你们班太极教到哪儿了?” 他们学校大一新生还不能自主选课,所有人统一学太极二十四式,期末还有考核,和学分直接挂钩。 “单鞭。”秦救回答道。 “我们班先一点,刚到云手。”杜予声盯着秦救看了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秦救不知这人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丝迷茫。 “我就是觉得你这人一脸正经的样子,特适合打太极,再穿一个白大褂,就是张三丰第二。” “滚蛋。” 杜予声轻笑着接了这句滚蛋,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端着汤碗站起身:“吃饱了,滚蛋喽。” ### 上体育课的地点和迎新会的地点相近,都在二号体育馆,体育馆里篮球的光滑地板上碰撞的声音以及手腕撞击排球的声音不暇于耳,舞蹈房里还有啦啦操的节拍声,大一新生一般会带着艳羡的目光看着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们挥洒汗水,然后被体育老师成群地领到篮球场边的一小块空地旁,放下手中的音响,开始放吴阿敏版太极二十四式。 女子有些尖细的声音伴随着宛若广播体操的背景音乐响起,一群十八十九岁的少年少女和小区里清晨起来锻炼的大爷们一样,用麻木的表情和僵硬的身体去完成一套又一套动作。 杜予声发现这个班的体育老师比他上一个班的老师要严格不少,连脚尖点地等很细微的动作都要一个个的看过去,让一群军训都叫苦连天的学生们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不容易,不过片刻,周围的人都东倒西歪了,杜予声依旧气定神闲地定在原地,他的偷偷余光换了个方向,看到前排的秦救和他一样,稳稳地保持着手挥琵琶弯腿点地的动作,对方一身浅灰色的运动服,两条帽子的松紧带垂在胸前,浅浅地荡着一点弧度。 这副画面实在有点赏心悦目,杜予声用基佬的心偷偷地心猿意马了片刻,突然恶向胆边生,胆向色边生,冲秦救那边小声喊:“舅。” 秦救偏过头,正对上杜予声一脸严肃的表情:“你裤子拉链开了。” 秦救面上一惊,阵脚大乱地低头一看,脚上和手上的动作同时松懈下来,等他低头的时候才想起他今天穿的是运动服,没有拉链。 这一分心被老师逮了个正着,已经年逾不惑的老师瞪起被皱纹衬托得更加犀利的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指着秦救:“那边儿的,我一转头就不用心了是吧?你给我站出来练!” 秦救额角青筋一跳,扭头看了眼没料到事态发展但笑得毫无悔意的杜予声。 “老师,他找我聊天,还扯我裤子。”秦救一抬手,手指就定格在了杜予声猖狂的笑脸上。 “我……”杜予声瞪大眼睛,没想到秦救会来这么一茬。 体育老师的眼神慢慢转到杜予声脸上,冷漠道:“你也出来。” 全班剩下30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两位宛如幼儿园小朋友一般被提了出来,并排站在一起,引起一阵阵嬉笑声,王启河和南宫洋更是笑得前俯后仰,直接把手挥琵琶笑成了白鹤亮翅。 杜予声认命地闭眼,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转头冲秦救说:“我的亲舅,您还挺幼稚啊。” “承让。”秦救淡淡地堵回去。 杜予声突然觉得有两个人都有些傻|逼,低下头笑了一声,秦救先是瞥了他一眼,顿了三秒钟后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体育老师对他们罪行的判定从不认真听课划到违反课堂秩序,两个人双双被罚去跑圈,运动鞋在红色的橡胶跑道上踩出轻快又敏捷的步伐,双臂带动身体划破空气,卷起风声,杜予声听见秦救在他身侧一边发出微喘的呼吸声一边说:“杜予声,你这么欠,有没有被打过啊?” 杜予声朗声笑起来,感觉自己带起来的风和秦救身侧的气流碰撞摩擦在一起,他双眼直视前方回答道:“当然被打过,不过既然打了我,就要做好被打的准备。” 秦救的喉咙里发出两声低笑:“我做好了。” 杜予声眯起眼:“想打我先追上我再说。” 接着他脚下使力,全身都扑向重点线,他感觉自己小腿的肌肉紧紧地绷在一起,叫嚣着兴奋的痛楚,几乎踏风而行。 踩过白线时,杜予声感觉自己的胳膊一重,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受重的方向倾斜而去,他发现扯着他胳膊的是秦救的手,对方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现在可以打你了吗?” 话很嚣张,但语调里是上扬愉悦的笑意。 “啊,”杜予声勉强稳住身体,才避免了两人双双扑倒在地的悲剧,“你想怎么打?” “先欠着吧,”秦救脸上泛着奔跑过后健康的红色,“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为了互殴而期待的来日? 杜予声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里面柯景腾那句沈佳宜无法理解的幼稚的呐喊:“混账啊!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男人的浪漫可能真的就是这样,可杜予声他自己可是个取向为男人的男人。 他真的想问问秦救,你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别的什么? 第17章 奇妙能力歌(二) 两人你追我赶的狂奔最后落得的肯定是个淋漓的下场。 跑完后秦救才缓过神来,慢慢地感受到了用力过度的疲惫,他是真的没想到杜予声这厮居然可以跑这么快,在他愣神的一秒里都冲出去了好一段距离,秦救几乎是瞬间撒开步子,到终点的千钧一发之间才堪堪抓住对方的胳膊。 顺便还装了个逼。 两个人没去吃食堂晚饭,直接回了寝室,好不容易爬到四楼进门后,一个往床上一坐,一个往桌上一趴,同时发出了因为浑身放松而舒爽的叹息。 两人休息了会儿后,杜予声缓缓开口:“舅,洗澡去啊。” 秦救靠在床头,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地面:“嗯啊。” 然后寝室里陷入了沉默。 接着秦救抬起头看向杜予声:“洗澡去啊?” “去啊。”杜予声依旧趴在桌子上。 接着两个人又没了动静。 大约五分钟后,杜予声终于坐直了身体,用恢复了一点的元气冲秦救喊:“你他妈倒是动啊?” “你他妈不能先动?”秦救抬起头反问。 “你浑身是汗还躺床上,”杜予声指着他,语气浮夸地谴责道,“你脏了你知道吗?你脏了!” 秦救几乎被他这句歧义气笑,顺口怼了一句:“那我俩也是一起脏的啊。” 杜予声被他这句话怼得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对方居然在和他开黄腔,低骂了一声操,终于站起身来:“洗澡去洗澡去。” 两个人总算结束了长达二十分钟无意义的对峙,杜予声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汲着拖鞋钻进了卫生间,里面很快传出来了水流的声音,秦救朝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再默默地转回头。 杜予声洗澡的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后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原本松散的头发被水浸湿后光滑柔顺地贴在鬓边,宛若一道道流水从额前流淌到喉结,披散下来的头发刚好及肩,头顶的一点杂毛翘了起来,被灯光晕染出一点点金色,原本极有美感的一幕被杜予声胡乱地用毛巾给搓乱了,对还坐在床上的杜予声说:“你洗吧。” 秦救有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走到水池边低头翻找自己篮子里面的洗发水,结果闻到了身边传来的一股干爽的洗发水味,秦救抬起头,杜予声正随意地哼着小曲,对着镜子用锯齿梳刮着头发,一滴水珠还坚强地攀在发梢上,闪着晶莹的光芒摇摇欲坠。 杜予声似乎注意到秦救动作的逐渐缓慢,扭头看了一眼,秦救恰到好处地把目光移开,拎着洗发水好似做贼心虚般钻进了浴室。 不是好似,是真的做贼心虚。 秦救发现自己起了一点点成年男性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一进卫生间就懊恼地捂住头,脊背贴着瓷砖的冰凉慢慢滑了下来,自我唾弃了半分钟后迅速脱掉衣服,趁着莲蓬头里洒的水还没有变热,给自己连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别人是对着好看的脸庞、修长的腿、饱满的胸|部抑或是结实的腰肢起反应,他倒好,对着几根头发就硬了。 秦救,你他妈不要脸。 在心里骂完这一句后秦救觉得胸口依旧是一阵怨闷,又冲着下水口狠狠地唾骂了一句操。 草草洗完后,秦救也搓着头发走了出来,看到杜予声还站在水池边,不过头发已经干了,看样子是刚刚下楼吹头发去了。 “洗好了?”杜予声偏头问。 “嗯。”秦救沉沉地应了一声。 杜予声嘴里咬着一根黑色的皮筋,没用梳子,直接用手把杂乱蓬松的头发捋平,从两鬓疏到脑后,一只手捉着头发,另一手绷着皮筋,然后手腕扭了两下,就轻巧地扎了个短短的辫子。 像个尾巴。 ### 杜予声搬进来后已是月末,随着太阳直射点的南移暑气终于慢慢地褪去,同样逐渐散去的还有他们的生活费。 千金散尽还复来的那是快意潇洒的李太白,不是泡面都不舍得加蛋的404。 当404集体走入穷途末路的时候,杜予声犹豫着要不要给自己的个人演唱会加场,顺便让其他几个过来一起帮工,另外两个不说,秦救往旁边一站就够多赚三成,而且秦救吉他学得很快,说不定马上就可以帮着伴奏。 杜予声这边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地响,结果立马就出了事。 当天吃完饭后四个人照常回寝室,杜予声躺在上铺斟酌着怎么开口说帮工的事,刚掀开帘子冲下铺喊了一声舅,结果看到秦救正捂着腹部弓着腰,一只手攥着被单,手背上青筋凸起。 “怎么了?”杜予声立马意识到不对。 “我肚子疼。”秦救声音微微发颤。 杜予声的心立马揪了起来,从上铺踩两阶跃了下来,蹲在秦救腿边问:“怎么好端端的肚子疼?” “不知道,”秦救猛吸了口气,“可能前两天洗了冷水澡。” “这都九月末了你还洗冷水澡?”要不是秦救面色难看着,杜予声就一巴掌抡他肩膀上了。 秦救脸上已经流了汗,花了好大劲儿站起来进了卫生间,杜予声朝另外两张床上喊:“你们谁有胃药吗?” 王启河颤巍巍地掀开自己的帘子,表情扭曲地开口:“予声锅锅,我觉得我也不太行了。” 几乎是同时,南宫洋从床上弹了起来:“卧槽我肚子怎么这么疼?” 杜予声终于察觉到事态不对劲,不消片刻,他自己的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同时还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发现事态愈发严重的杜予声下意识地以为什么人丧心病狂地给他们寝室集体投毒,慌忙打了120。 四个人乘着救护车的滴溜滴溜一路绝尘到了医院,经过检查后得知是因为当天吃的东西极不卫生而导致的呕吐腹泻,杜予声听护士小姐姐说不止他们四个今天有类似食物中毒的反应,前前后后起码来了二十多个人了,稍微一打听,进医院的都在他们晚上吃饭的那个窗口点了菜,这事儿很快被反应到校方那里去,相关负责老师立马叫了几个学生干部去看望。 秦救和王启河的情况相对较重,不过秦救是因为本来就有些受凉,这么一折腾直接开始发烧,王启河是本身胃就不大好,瘫在床上哎哟哎哟着叫着难受,不过精神状况比秦救好些,咬牙切齿地说一会儿那几个学生干部来了,他要严厉地批评一下校方食物监管不到位的问题。 杜予声打了吊水后情况好了不少,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一边听着王启河躺在床上唧唧哇哇,一边给秦救削苹果。 “好点没?”杜予声拍了拍秦救的被子,“时间差不多了,温度计拿出来吧。” 秦救咳嗽了两声,手在被子下倒腾了一会儿,把一只水银温度计拿出来递给杜予声,杜予声拿着温度计对着医院的白炽灯看了会儿,秦救声音沙哑地问:“多少?” “三十八度四,杜予声啧了一声,“还是烧。” 秦救哑着嗓子笑了一声:“我这辈子就发过两次烧,一次是这次,一次是在军队里操练,日晒风吹的,最后直接倒地上了,那次烧到四十度多,我都觉得我灵魂快出窍了。” 杜予声浅浅地皱了皱眉:“都这样了还开玩笑。” 秦救紧接着又笑了两声:“这样不像你啊杜予声。” “闭嘴吧你。”杜予声把苹果削成块装在小碗里递给秦救。 秦救坐直身体,用没吊水的手拿牙签戳着苹果吃,嚼着嚼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咱们医药费的钱哪来的?” “我找人借的,”杜予声把玩着水果刀,看着秦救有些茫然的眼睛,腮帮子还鼓起来一块,看上去像一只大型仓鼠,杜予声忍不住笑了出来,“学校吉他店的老板,帮了他点忙所以有些交情,而且这些医药费校方看到会报销,你别担心。” 秦救表情复杂了起来,喉咙滚了滚想说什么,他刚张开嘴病房门口就传来一阵噪杂的喧哗,两个人同时向门口看去,发现是探望的学生干部到了。 原本王启河气势极为嚣张地靠在床头仰着下巴,刚装模做样地扭头一看,傲慢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杜予声正奇怪着,紧接着就听到王启河用激动地语气说:“学姐?林倩学姐!” 杜予声和秦救了然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无奈地摇摇头。 林倩依旧披着一头松软的卷发,看到王启河后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学弟是你啊?” “是啊学姐,”王启河笑下巴都在抖,直接从床上下来了,“学姐,你坐你坐。” 林倩连忙摇手:“学弟你赶紧躺着,我没事儿的。” 王启河不依,硬要林倩坐下,两人你来我往了半天,杜予声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老王,学姐让你躺着你就躺着吧,人家也是为你身体着想。” 王启河一听连忙哦了两声,重新躺回床上,林倩看到杜予声的时候眼眸亮了一瞬:“是你啊?” “学姐好。”杜予声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后重新把目光放到秦救身上,瞥见他手里已经空荡荡的小碗后问:“还要吃吗?” 秦救愣了一下摇摇头,又开口说:“对了,我刚刚想说……” 不等他说完,杜予声就打断了他:“不用谢。” 秦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杜予声把水果刀放下,笑着看他:“不是吗?” 沉默了两秒后,秦救因为生病而有些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个明朗的笑容,露出一粒小虎牙,接着下巴浅浅地一点:“嗯。” 第18章 奇妙能力歌(三) 几个学生干部带了果篮过来,都放到了病床的床头柜上,林倩坐在秦救和王启河的两床中间,说了一大堆慰问的话,虽然字字都是客套,但是王启河越听越高兴,有时候还捧场地说两句学姐说的对啊,甚至从属于四个人的果篮里拿出橘子剥得干干净净地递给林倩,林倩极不好意思地接了。 秦救看着王启河那一脸憨样,觉得中华大字典里没有哪一个词能形容他这张将羞涩和卑微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笑脸,直到几年后秦救在网上看到一个字,叫做“舔狗”。 林倩手里握着橘子,接着说了医药费报销的事情,而且两位情况比较严重的还有一人一千块的补偿款。 “补偿?”杜予声抬起头看了林倩一眼。 林倩漂亮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为难,解释说:“其实我们老师的意思就是,希望这件事你们不要声张出去,毕竟对学校的形象不好,那个窗口校方已经进行处罚和关闭了,而且以后会严加检查,所以就请求你们不要往外说,至少在网上不要散布相关的舆论。” “学姐放心,保证不说!”王启河立马表明忠心,热烈得几乎以头抢地。 林倩露出笑容,起身冲他们道谢。 “学姐客气。”王启河依旧是那副没出息得笑容,视线依旧深情地落在林倩窈窕的身姿上。 林倩抿唇微笑,把橘子放到王启河的床头,轻声道:“自己吃吧,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后林倩就踩着黑色的小高跟出了病房,等林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之后,王启河依旧留恋地看着前方,紧接着痴情的目光就和拎着两碗稀饭的南宫洋撞上了。 南宫洋被王启河的眼神吓得站在门口差点不敢动了:“我日|你好恶心。” “去去去,”王启河立马瞪起眼睛,“怎么才回来啊。” “这医院附近就一家卖稀饭的,人还特别多,”南宫洋把打包袋放在桌上说,“你俩一会儿吃点,我还偷偷拿了好多小菜,咸豆角啊榨菜啊酸萝卜啊……要是想吃辣一点的,我还挖了一勺老干妈。” 秦救伸长脖子看了眼塑料袋里的倒得乱七八糟的小菜,都能想象到南宫洋怕被老板发现,慌乱之下把小菜洒了一桌的样子,忍不住发笑说:“这也太寒酸了。” 南宫洋往王启河的被子上一坐:“那也没办法,咱们穷啊,而且这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三菜一汤啊。” “这几天就别那么寒酸了,”杜予声在一边开口道,“你俩拿补偿款吃点好的,补充一下营养。” “补偿款?什么补偿款?”南宫洋不明所以。 杜予声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神秘兮兮地:“封口费喽。” 秦救的烧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退,倒是南宫洋先恢复过来了,很快就办了出院手续,原本秦救也想着要不要直接出院得了,但是却被杜予声制止了:“你急什么,还没好透呢就想着下床,反正有学校报销,医院里的床至少比学校软,你要吊水也免得跑来跑去。” 接着杜予声停顿了一下,又说:“大不了我陪你。” 人在两种情况下会忍不住发抖,一是身体虚弱皮肉会抖,二是情动之时心脏会抖,秦救觉得自己只是短促地打了个颤,皮肤上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体内发生了巨震,五脏六腑都被撞得支离破碎。 至于心脏有没有抖,秦救顶着发烫的脑子,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 退烧的药汁堆在碗里呈现出一片黑色,上面还浮着一层搅拌出来的旋涡状白色泡沫,杜予声把碗递给秦救,秦救咳嗽了两声坐起来,端起碗一饮而尽,浓郁的苦味刺激着舌头,秦救忍不住皱了皱眉,杜予声把空碗拿了回去,两人双手交错的一刹那,秦救觉得自己手心里被塞进了什么硌手的东西,摊开一看,是一颗陈皮糖。 杜予声自己也拨了一颗放进嘴里,冲秦救笑着抬了抬下巴:“吃吧,刚刚给你拿药的时候碰上一个坐轮椅的姑娘,推了她一段路,硬塞给了我两颗。” “医生不让我吃。”秦救说。 “就一颗,去去苦,”杜予声看了眼从门口经过的护士,压低声音像是在哄小孩,“一会儿再喝点水。” 秦救低头一笑,撕开有些扎手的褐色包装袋,琥珀色的球状糖果露了出来,放在嘴里是坚硬的酸甜。 “他们俩呢?”秦救问。 “我让他们回去了,照顾你一个也不需要太多人。”杜予声伸了个懒腰。 “你今晚睡哪儿?” “你病房门口有一排椅子。” 秦救险些把糖果咬碎:“睡那儿?那你还不如回宿舍!” “你一个病人中气别那么足好吗?”杜予声掏了掏耳朵,“没事儿,我以前在火车站经常这么睡。” “……你不怕被偷?” “我有什么好偷的?上大学前我的手机一直是我爸用剩下的诺基亚C,小偷偷了都嫌累。” 秦救彻底没了话,杜予声站了起来给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杜予声一只脚踏出病房的时候,秦救突然开口喊住他:“杜予声。” 杜予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两人隔得距离有点远,秦救觉得杜予声的视线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 秦救心里一阵天人交战后,硬着头皮问:“要不,你过来和我挤一下?” 问完秦救就闭上嘴等杜予声的回应,杜予声的脸色在夜晚逆光的门口有些晦暗不明,当秦救觉得自己等得浑身发麻的时候,杜予声突然浅浅地笑了一声,笑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医院病房里荡起了细微的回声,宛若蚊虫叮咬,蛰得心里一阵挠不着的酥|痒。 “谢谢啊,舅,”杜予声另一只脚也踏了出去,只在一点点掩上的门后留下一对弯起来的眉眼,“不过我是个很有道德操守的基佬。” 咔擦一声,门被温柔地带上了。 ### 清晨的阳光柔软地洒在衣服上,给身上铺了一层朦胧的暖意。 杜予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拍了拍正坐在一边夹着胳膊的秦救:“温度计我看看。” “害,我自个儿会看,”秦救有些费力地把手伸进领子里掏出温度计看了眼,“退烧了,三十六度多。” “给我看看。”杜予声还是把温度计抢了过去,举起温度计抬头眯眼一看,果然退烧了。 秦救站起来开始换自己的鞋子:“我今早一摸额头就知道退烧了……我另一只鞋呢?” “床底下呢。”杜予声一边回答一边把温度计放回小盒子里。 秦救蹲下|身把鞋子从床下勾出来:“再这么住下去,我估计东西得丢光。” 杜予声笑了笑,把桌上的东西顺手收拾了,一个个地放进了包里。 办好出院手续后已经九点多了,外面阳光和煦,医院虽然比较偏僻,但是附近工业化很低而且绿化很好,空气都比别的地方干净些,马路两边种了长长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杜予声动了动鼻翼,吸了满腔的清新。 秦救走在在身侧和他搭话闲聊:“昨天的体育教了新的动作,回去让他俩做一遍看看。” 杜予声摇了摇手指:“我猜他俩会让我们直接去看视频。” “也是,他俩上课都不听课。” “我也不听啊。” “你还挺骄傲啊?” “不过说到这一点,舅,我看你学习态度挺好,你高考多少分?” 秦救顿了顿,说了自己高考的分数。 杜予声嚯了一嗓子:“比我高太多了吧朋友?别说跳水了,跳伞都不至于跳到我们这儿吧?” 秦救无奈地一耸肩:“滑档。” “真是可惜了,起码能考个不错的一本呢,怎么不复读?” “家里不让,所以我就来这儿了。” “不明白你家里人怎么想的,”杜予声都替他觉得不值得,“我要是考那么高,我妈都能乐出高血压来。” “他们想让我入伍。”秦救简短地解释了原因,然后肩膀微微一垮,呼出一口气来。 杜予声觉得直接评论人家的父母不好,于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便踩着一路的沉默往地铁站走去,地铁里贴着标语和广告的柱子边东倒西歪地躺了一个老乞丐,杜予声弯腰往里投了一枚硬币,听着硬币在碗里滚动的声音,杜予声突然问:“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围充斥着路人脚步和交流的嘈杂,杜予声这句话说得声音不高,他都怀疑秦救根本没有听见,在原地站了会儿也没有等到秦救的回答,不过他本身就没指望秦救会回答自己这个问得既突然又莫名的问题,正巧他们面前的地铁门开了,他朝秦救招招手向车厢里走去,突然听见秦救在背后说:“我想和你一样。” 杜予声转过头,看见老乞丐的碗里又多了一枚硬币。 第19章 少年锦时(一) 住院事件成为了四个人一起共患难过的标志,将寝室的四人彻底绑在了一起,而杜予声陪秦救多住的一晚又像两人心照不宣的羁绊,缠绕在他们两人身上的联系更密了两分。 人际关系就是这样,一个群体中,当你和其中一人经历的事情更多,你就会下意识地和那人更亲近一些。 但是秦救却发现,杜予声越发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舅,帮我拿一下桌上的充电器。” “舅,接一下杯子。” “舅,关下灯。” “舅,我的作业,哎还有笔……还有你的作业。” 秦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怒目直视躺在床上的某人,杜予声对上他的目光,居然笑了起来,用秦救无法测量的脸皮厚度说:“么么哒。” 俗话说,每一个下铺都是上铺折翼的天使,而上铺是下铺上辈子追过来的讨命鬼。 秦救盯着那张笑得谄媚的脸看了会儿,冷漠道:“叫爸爸。” 杜予声先是呆滞了片刻,但很快地反应过来:“爸爸。” 秦救终于被他的下线震惊了,默默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作业,以投篮的姿势扔到杜予声的床上,上铺立马传来双手接住纸张的声音,接着杜予声像是一个赢了什么战利品的胜利者般笑了起来。 秦救站在地上似是被气笑了,紧接着另外两个人也争先恐后地喊起来,生怕秦救不认自己:“爸爸!爸爸!”“作业也可以带我一个吗爸爸!” 就这样秦救莫名地又当舅舅又当爹,成了全寝唯一一个长辈。 其实硬要算年龄,秦救其实是最小的,杜予声才是最大的那个。 而全寝最大的那个人正坐在上铺捧着两本作业,笑得像个低智的儿童。 学校发的补偿款是林倩特地跑到他们寝室送来的,他们没让王启河去拿,生怕王启河被林倩这么一笑,就把四个人的两千块钱全部捐了出去。 “这几天辛苦了。”林倩把装着钱的信封放在桌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学姐辛苦。”杜予声客套了一句。 林倩把目光放在杜予声身上,问:“杜予声,是吗?” “啊,是。”杜予声回答道。 林倩脸上原本有些职业化的笑容真诚了点:“我记得你,上次忘记和你说了,你唱歌很好听。” 林倩这句夸赞有些让人猝不及防,杜予声不知该作何反应,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秦救在一旁看着,心里涌起一点不舒服的感觉,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林倩对杜予声明显比对旁人更加关注一些,也不知是不是秦救的错觉,林倩似乎有意无意地想和杜予声聊几句,这种情况一般是人在被吸引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反应。 可是这样又说不通,杜予声出柜的时候,林倩身为主持人就站在他身边,不可能不清楚杜予声并不喜欢异性。 林倩见杜予声的反应并不热情,嘴角的笑容失落地淡了下来,但还是很礼貌地和寝室四人挨个说了再见便离开了。 林倩前脚一走,王启河往桌子边一坐,目光幽幽地看着杜予声。 “怎么了?”杜予声被他盯得有点心虚。 王启河撑着下巴眯起眼睛,像极了抗日剧里用撇脚中文发音审讯八路军的日本军官:“为什么林倩唯独对你青睐有加呢?” 杜予声哭笑不得,倍感冤枉地说:“我怎么知道?或许因为我帅?” 南宫洋在旁边指着秦救说:“这个也不差啊?” “那或许她喜欢民谣?”杜予声琢磨道。 王启河摇头道:“学姐喜欢西洋乐,她自己就是钢琴十级。” “那就是因为我帅,”杜予声拍掌断言,接着用两只手指比出一条不到一厘米的缝,眯起眼透过缝看着秦救说,“我个人觉得我还是比他帅那么一点点的。” 秦救还没来得及表态,王启河就哼唧着呸了一声:“我觉得咱舅帅一点!” “说真心话的话,我觉得咱们予声哥哥帅一点。”南宫洋目光在两人的脸上巡视,居然真的认认真真地比了起来。 王启河也不由得严肃起来:“是吗?予声锅锅长得比较‘邪’,咱舅比较‘俊’吧。” 南宫洋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着他们俩:“这就是弯的帅哥和直的帅哥之间的区别?” “我靠就你俩会说话!”杜予声笑起来,那桌上的橘子皮丢他们。 几个人哄笑做一团,林倩的态度就慢慢地被抛到了脑后。 ### 五百块钱到手后生活总算过得去了些,他们也难得买了水果,顺便屯了一大箱方便面,和王启河的零食箱一起塞进了寝室的桌子下,成为他们日后的生命之光。 杜予声觉得这么五百块钱顶多解决一个燃眉之急,大一的课多,有时候还有晚课,大大缩减了他去卖场的时间,而且他发现长时间在一个地点唱歌的话总会一点点消磨掉旁人的新鲜感,等周围的几个合适的地方唱完,他就真的山穷水尽了。 杜予声在心中苦恼地算着,排在他前面的一个人已经买好东西走了,他和柜台的阿姨对视两秒后说:“一包大前门。” 阿姨从身后的货架上拿出一包大前门:“两块五。” 杜予声扫了学生卡,接过香烟。 他刚握着香烟盒走出小卖部,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看路啊兄弟。”那人连忙往旁边侧了一下。 杜予声觉得这声音耳熟,抬起头看着对方:“邓老板?” “嗯?”邓迟这才停下一股脑往里走的脚步,“巧了啊。” 邓迟就是杜予声借钱的那家吉他店老板,二十七八岁了,平日里都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到杜予声也挺高兴,看了眼他手中的烟盒道:“怎么,来买烟啊。” “嗯。”杜予声点点头。 “大前门口感不太好啊,”邓迟说,“怎么着也要买利群啊。” 杜予声扑哧一声乐了出来:“这话说的,我能不知道吗,这不是穷吗,平日里买包牡丹就算对自己好了。” 这话说得真心又洒脱,邓迟略带欣赏地哈哈一笑:“上次找我医药费就看出来了。” “那次谢谢你,”杜予声说,“帮大忙了。” 邓迟用现金买了包软中华,从里面抽出一根递给杜予声:“你要不要来我这儿帮忙教吉他?” 杜予声低头看着金色的烟嘴,轻轻笑了笑,伸手把烟推了回去:“谢谢,不过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做这种事情。” 邓迟收回烟,眯眼问:“我这儿的工资不低,不比带家教差,你真不来?” “而且我先答应了一个人要教他的,”杜予声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我怕他会吃醋。” 邓迟笑了出来,摆摆手道:“那算了,等你想开再来找我吧,我挺欣赏你的。” 杜予声点点头,和邓迟挥手别过。 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一路慢慢地走,然后在寝室楼下抽完了才上楼,回寝室环顾了一圈发现没有人,于是又点了一根烟进了阳台,然后发现阳台上居然站了一个人,杜予声吓了一跳,烟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秦……舅?”杜予声有些惊慌地看着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的秦救,“原来你回来了,我刚刚在里面找你们半天,你咋都没个动静的。” 秦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直直地伸出手:“给我一根。” “啊?”杜予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烟,”秦救抬了抬下巴,“给我一根。” “不是,”杜予声都有点震惊了,直接憋出一句北京味儿的话,“您没事儿吧?” 秦救缓缓地叹了口气,杜予声低下头发现秦救的另一只手上正紧紧地握着手机,手背上的骨头和青筋一起突了出来。 看来,是和家里人通话了。 秦救和家里人关系不大好的事情,他们三个多多少少都有点了解,但是从不仔细过问,生怕影响到秦救的情绪。 杜予声犹豫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烟:“你真的要抽?这个不是啥好玩意,对身体不好。” “能缓解压力和心情,对吧?”秦救问。 杜予声噎了下。 “就一根,不好抽我就不抽了。”秦救接着说。 杜予声看他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拒绝,毕竟自己就是半个烟枪,也没什么立场劝人不抽烟,只好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好吧,我给你一根。” “不用,”秦救指了指他手指间已经点燃的香烟说,“就这根吧,我就尝一口。” 杜予声瞪大眼睛:“这我抽过了!” “我知道,”秦救表情不变,“就一口。” 杜予声真的很想一个箭步冲上去摇对方的领子说你他妈还记不记得我是个gay了? 但是杜予声没这么做,鬼使神差地就把手中的烟递了过去。 秦救浅浅地吸了一口,然后和所有第一次抽烟的人一样,扶着墙呛了半天,呛出了满眼的眼泪,甚至呛出了干呕,杜予声连忙去夺他手中的烟:“别抽了,还我。” 秦救却往旁边一躲,挑衅似的又抿了一口烟嘴,然后流畅无比地吐出一团烟雾。 杜予声震惊地看着一团烟雾飘散开来,秦救的神色在浅灰的缭绕中似笑非笑。 操,这**? 杜予声心中一团火燃起,一手挥开缈缈的烟雾,上前去抓秦救的手腕。 秦救这时却开口了:“你和那人说,我吃什么醋?” 第20章 少年锦时(二) “你和那人说,我吃什么醋?” 试图去抢香烟的手停留在半空,空气似乎在刹那之间被冻结了,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之间双双没了反应和动静,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动的是一点点散开在空气的烟雾,风背对秦救而拂,浅灰色的烟被吹成一条蜿蜒的线,横在他们二人的中间。 “你,在哪儿听见的?”杜予声有些惊惶地开口。 “我能在哪儿听见?你在哪说的我就在哪儿听见,”秦救又浅浅地抿了一口香烟,再从口中吐出呛人的雾来,“我本来在你后面,然后先回宿舍了。” 杜予声的大脑开始计算现在一拳过去得手和秦救失忆两件事并发的概率。 算好概率后杜予声果断抛弃了这个方案,用食指蹭了蹭鼻子的山根说:“我骗他呢,不然不好拒绝。” 秦救的眸光闪了闪:“这样。” 什么叫这样? 杜予声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他向来是有话说话的人,把情绪憋在心里又端着又揣着的对他来说比逼供不招还困难。 虽说自己性格如此,但是杜予声还是紧紧地绷着嘴角,不让情绪泄露半分,其实杜予声自己也不清楚对秦救是个什么情绪,色心?亦或是好感?但不管是什么他都清楚地明白绝对不能在秦救面前流露出来,绝对不能,不然就直接完蛋,剩下的四年大学生活都他妈没法和秦救直视了。 不管最后他对秦救是个什么态度,打死不承认就对了。 秦救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火星摁灭在阳台已经斑驳的墙上,表情突然裂出一丝脆弱的缝隙:“抱歉,刚刚我态度太差了。” 杜予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 秦救捏了捏手机:“在小卖部那里我本来想和你打招呼的,但是我祖父突然打电话给我了……他让我退学,我不愿意,和他争执了会儿。” 争执? 这词儿放在不熟的人身上很正常,如果用来形容和家人之间的沟通,虽然听上去很尊敬,但是会显得格外的疏离。 “那你最后答应他了吗?”杜予声比较在意这个问题。 秦救轻轻地摇了摇头,让杜予声稍稍松了口气。 “那你父母怎么说?你家不会是大家长管教制度吧?”杜予声接着问。 “我妈虽然比较疼我,但她在家里不怎么说得上话,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很尊敬我祖父,”秦救眼里闪过一丝悲切,“我爸……我父亲他已经过世很久了,我六岁那年牺牲的。” 杜予声心头一紧,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手上的动作都乱了:“不好意思……节哀,你节哀。” 秦救摇摇头:“十几年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 杜予声有些干巴巴地搓着自己的手:“你爸很伟大,国民英雄。” 秦救突然舒开眉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难得看你这样。” “哪样?”杜予声茫然问道。 “这样,”秦救伸手隔空点了点杜予声额头的位置,“眉头都快皱到发际线了。” 杜予声下意识地碰了碰了一下自己的眉毛,果然在眉头摸到两块鼓起来的小山包,眉间几乎拧成了一条崎岖的沟壑。 “我这不是担心……嘿,操,你爱咋理解咋理解。”杜予声渐渐放弃解释失去耐性,一甩手转身推开阳台的门。 见对方有些恼了,秦救抬脚跟上,揽上那有些气愤的背影,三句笑带一句吵地一起进了屋。 ### 秦救很难形容当时在小卖部前听到杜予声说那句话时自己的心情,大脑似乎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心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单纯而直白地地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他看着正拿马尾冲着他的杜予声,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情绪,就接到了祖父秦忠毅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一刹那,跳动的心脏沉下去了一点。 秦救几乎是全程走神听完秦忠毅的训斥,但是心情却在祖父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中愈发烦躁起来,他忍不住去想杜予声的那句话,觉得满眼都是他那截嚣张的小马尾,好似硬生生地在他的生活里挤出一块位置,又横行霸道地不走了。 “您这样不会太过分了吗!这是我的人生还是您的人生!”在秦忠毅说了一句重话后,秦救终于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还是说您想在我身上,弥补您儿子的遗憾?!” 电话那边传来良久的沉默,最后嘟的一声,传来一阵阵忙音。 秦救握着手机在阳台蹲了下来,捂住了头。 他父亲的早逝对全家都是莫大的打击,其中最痛苦的肯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祖父,而且祖父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但今天他却当着祖父的面说这番大不孝的话。 他以前虽然不满,但是从来不会在言语上表达出来,可是他总忍不住去想杜予声那副潇洒自在的样子,他很向往。 他真的很向往杜予声身上那股名为自由的魅力。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以及大声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喜好。 “我喜欢男生。” 你是经历了多少精彩的故事,见过了多少善良的人,才会那样轻松地说出这五个字。 寝室的门被打开,杜予声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有人在吗?” 秦救站了起来,透过阳台上贴的窗纸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寝室里转了一圈,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和杜予声打个招呼时,门哗得一声被打开来了。 杜予声看样子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秦救的目光落在杜予声夹在手上的烟上,在他家烟这种东西是绝对被禁止的,秦忠毅还和他说过,如果他敢抽烟,就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到少管所里去。 他的目光又扫过杜予声那张好看的脸,眉眼里都是叛逆。 他向杜予声要了烟,一番争执下,杜予声还是给了他,还是他抽过的那根。 烟嘴被杜予声的唇染上了一点湿意,烟味很呛,味道很不好受。 但是慢慢地就适应了,秦救学东西一直挺快,特别是这种“不三不四”的事,他简直天赋异禀。 杜予声伸手夺烟的时候,秦救看到了他面上的怒气里一闪而过的担忧。 怎么说杜予声的这个表情呢,总之就是很不杜予声。 ——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挺特别? 秦救咽下这句荒唐的疑问,摆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你和那人说,我吃什么醋?” 杜予声的表情更加不杜予声了。 和秦救料想的一样,杜予声说了一个听上去挺合理的理由,而且他这人做事说话喜欢开玩笑,这倒是挺杜予声的。 秦救心里的波澜慢慢平静了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点傻|逼,而杜予声估计也被自己传染成了傻|逼,居然愣愣地陪着自己在阳台傻|逼了那么久。 “难得看你这样。”他说。 杜予声先是茫然,后来也懒得解释什么,大约是觉得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哼哼着转身就走,秦救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他向前伸出手搂上杜予声的肩膀,杜予声转头就是一句滚蛋,他朗笑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秦救的胳膊环住杜予声的肩膀,杜予声脑后的马尾尖儿轻轻扫过他的皮肤,激起一阵酥麻的痒。 秦救觉得两个人之间也如这勾肩搭背一般,似乎比以前稍微近了那么一点。 第21章 乐生(一) 所有人的大一都是忙碌的,但是忙得晕头转向之后回想一番也不知道自己忙什么了,忙着打饭洗衣服晒被子,忙着听讲座当苦力晚自习,等等等等。 似乎还没做完两件事,整个下午就一晃眼过去了。 杜予声背着吉他回寝的时候,发现秦救还是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伏在桌面上刷题,见他回来才微微直起背,活动了一下筋骨,淡淡地招呼了声:“回来了。” “嗯,”杜予声吧吉他放下来,坐到秦救对面,“他俩呢?” “一个去学生会了,一个去吃饭了。”秦救回答道。 杜予声的指尖百无聊赖地扣着桌面:“那你怎么不一起去吃饭?” 秦救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杜予声:“……因为刚刚还不饿。” “现在饿了?”杜予声看着秦救正写着的东西——一本2012四级真题,是在学校的二手交易群里用五块钱从学长那儿买的,质量挺好,九五成新。 “有点。”秦救重新低下头,开始翻后面的答案。 “我记得,四六级是十二月份吧?这还有半个月呢舅,”杜予声看着秦救用红笔批下了一个个红勾,“你这样我会很羞愧啊。” “完全没看出来你羞愧,”秦救撇了撇嘴角,“今天赚了多少钱?” “没多少,”提到这个杜予声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些姑娘们怕是已经看腻我了,我该换个地方了。” 秦救抿了抿唇没吭声,继续批改自己写的卷子,杜予声也没继续找他搭腔,伸个脖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改完。 十一月的太阳已经落得很早了,天空这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除了寝室里照明效果不算好的长管灯之外,桌上还摆了一个廉价的台灯,被秦救开到了二档,泛黄的灯光洒在桌面上,映出两个人几乎快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笔盖合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杜予声同时开口:“吃饭去啊。” “吃什么?”秦救把书和笔都收好,整整齐齐地摆进抽屉里。 “听说春食新开了一家牛肉面味道很好。”杜予声说。 “牛肉面?多少钱?”秦救问。 “十二块。”杜予声说完,不出意料地接收到秦救略带惊讶的眼神,“你都坐一下午了,就吃点好的吧,十二块而已,哥请你,哥一首歌的事儿。” 杜予声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在街头撩妹的小流氓,只不过这流氓长得有点好看,秦救睨了他一眼后就原谅了对方,跟着他一起下了楼。 牛肉面的味道确实挺好,汤意外的浓,肉也没少放,让两位汉子吃得格外满意。 秦救一边捞出里面的香菜一边说:“四级证书拿到后,我打算下个学期出去带个家教。” “嗯?”杜予声抬起头,“挺好的,我觉得你当老师特别合适。” 秦救笑了笑:“以前就有人这么说过我。” 说完这句,秦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带过一丝郁色,猛地闭上了嘴。 杜予声注意到秦救的表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说的?” 秦救半张着嘴,话似是在喉咙里过滤了一遍,最后才说:“以前的同学。” “高中同学?” “嗯。” 杜予声想起秦救空间里唯一一张没有配图的说说,直觉道这个“同学”估计和说说里指的是一个人。 察觉到这点后杜予声心里猛地不舒服起来,嘴角慢慢地耷拉下来,宛如一个怨妇般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而秦救却目光涣散,盯着自己的碗走起了神。 “想谁呢这么入迷?”杜予声心中一团火起,拿起筷子在秦救的碗上重重敲了一下。 秦救吓了一跳:“卧槽你不知道轻点?” “不知道。”杜予声呛回去。 秦救看着他愣了半天:“杜予声,我要是和你不熟我真的会抽你。” “来来,”杜予声隔着一张桌子冲他招手,手势挑衅无比,“现在抽还来的及。” “你是小孩吗?”秦救用手背撑着下巴,挑眉问。 “小孩可是在帮你吃香菜呢,”杜予声用筷子尖点了点秦救的碗,“你以为我没看到?” 秦救一脸失策:“我看你玩手机玩得挺专心的。” “是啊,一抬头整个碗里全是香菜,”杜予声看着他的眼睛吐槽,“也不知道到底谁像小孩。” “我本来就比你小。” “你让我喊你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比我小?” “你喊我舅的时候想过比我大吗?” 两个人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似的拌了半天的嘴,几个月前刚认识不久的事情都被捞出来说,直到两碗牛肉面全部见了底,杜予声把香菜搅进面里,和着汤一起喝了下去。 有点冲鼻子的菜味,也难怪他不喜欢。 不过还好,自己倒是不算讨厌。 杜予声咽下最后一口汤,终于在秦救准备起身的时候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一起什么?” “卖唱。” 秦救抬起头,一双眸子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纯黑的瞳仁似乎在一扩一缩,杜予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遥远的倒影,宛如灵魂在他的眼中轻轻吐息。 杜予声没由来地心慌了一下,忍不住解释说:“现在的人都需要新鲜感,不然不买单,你去的话不用做什么,帮我随便伴奏一下也可以,有空就去,没空就算,我们五五分。” “好。”秦救突然点了点头。 没料到对方答应得这么干脆的杜予声愣了一下:“嗯……啊?” “我猜到你今天肯定找我有事,”秦救的眼角微微眯了起来,“不然会请我吃面,还毫无怨言地帮我吃香菜?” 杜予声有点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你教我弹吉他,我帮你忙也是应该的,”秦救接着说,“而且我也穷,有钱不赚是傻子。” “那可就这么定了。”杜予声抚掌道。 “等观众们对我的新鲜感过了,你打算怎么办?”秦救问了一个有点儿致命的问题。 杜予声耸耸肩:“谁知道,我从来不会想很久以后的事情。” 秦救有些无奈地弯了弯眼角:“行吧。” “我还没见过你背吉他包的样子呢,”杜予声突然看着秦救笑了起来,目光上上下下地横扫,打量得有些肆意,“一定很帅。” 秦救歪了歪头:“那还用你说?” “你要不要脸?” “你都给我脸了,我再要就多了吧。” 两人坐在食堂有些油腻的深蓝色方桌前,对着乐了很久。 秦救加入的效果比杜予声想象中的还要好。 而且杜予声更没想到的是秦救居然会唱歌。 还是挺会的那种。 原本教吉他的时候杜予声见秦救没有唱歌的意愿也就没乱动私心让他跟着自己唱,自以为很善良很体贴地放过了他。 但是他忘了,秦救这狗比是个闷骚啊,闷骚什么意思?就是偷摸式的**,突然式的装逼。 一首《Let Her Go》,曲调温柔且忧伤,声音干净清亮,称不上天籁,但是说好听是没问题的,围着他们听歌的女生浮夸地用手背贴着额头,旁边的同学扶着她,一副要倒的样子。 硬是把在一旁的杜予声给整懵了。 “你会唱歌啊?”杜予声压低声音问。 “我没说不会啊。”秦救抬起头看着他。 “你他妈还没说自己是秦始皇后代呢!”杜予声瞪着他。 “我说不定还真是的,”秦救眼里抹过一丝深意,似乎意有所指地说,“我没说过,不代表不是。” 而杜予声重点全放在秦救的前一句上:“你可放屁吧,秦始皇不姓秦,姓嬴,赵氏,怎么轮也轮不着你当他孙子。” 秦救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杜予声,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后,秦救才慢慢开口:“你真的是基佬吗?” “我是啊。”杜予声下意识地回答道。 秦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那六根琴弦微微颤动,他把手轻轻贴上去,琴弦便在他的手指间温顺地安静下来,代表着一首歌正式结束。 杜予声看着他,他不得不承认秦救唱歌的样子很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纯男性的性感,每一句歌最后的颤音都透着勾人的味道,杜予声觉得全世界的聚光灯都打在这个人身上他都不觉得浪费,但是他却更喜欢秦救安静下来抚琴的样子,动作轻轻的,诉说着这个人特别的温柔,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下来,眼角带着放松的满足。 这一刹那,是别人都看不到的秦救。 杜予声把手贴在胸口的位置,感受来自里面炙热的跳动,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撕破胸膛扑向对方。 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喜欢。 地下通道装满了人群的来来往往,流动的脚步声里荡着平缓的歌声,两个男孩一站一坐,背靠着巨大的广告板,任凭一个个不相识的过路人点缀了自己的视野。 他们目视前方,余光里却小心翼翼地装满了身边人的侧脸。 第22章 乐生(二) 秦救加入后收益确实多了不少,由于杜予声没有基本的生活费,秦救拒绝了杜予声五五分的提意,只从中抽取了一小部分让自己的生活稍微好过一点,至于剩下的被他以学费为理由硬塞了回去。 他们像是一对拍档般一起出现在各种人多又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两个人,一把旧吉他,成为一处新鲜的景色,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默默地四处流动着,或许会他们会成为某些人脑海的角落里偶尔会想起来的美好,但是于他们自己而言,这可能是终生难忘的回忆了。 至少秦救是这么认为的。 站在街头唱歌,放在以前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祖父一身浩然正气,讨厌娱乐圈里的一切纷纷扰扰,一并厌恶了任何带点儿娱乐性质的事物,在他眼中什么民谣流行摇滚,加起来都没一首京剧听得人舒畅自在。 他都不敢想象祖父知道自己站在街头唱歌的样子,可能骂他就是个臭要饭的吧? 心中涌起一阵不舒服的瑟缩,秦救偏过头,杜予声那张无所顾忌的笑就映在了眼里。 好看到让他安心。 他跟着杜予声唱歌的事儿王启河和南宫洋很快就知道了,这两个人都觉得挺乐呵,还说要给他们起个组合名。 “你们不是喜欢那个好妹妹吗?”王启河灵光乍现,“那你们就叫好哥哥呗!” “是不是太山寨了。”秦救委婉地嫌弃道。 南宫洋插嘴道:“那就根据名字的谐音来,一个舅,一个声,那正好就舅甥吗?” 秦救:“……” 正躺在上铺小憩的杜予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唰”的一下把床帘拉开,探出头和秦救说:“我记得你上次和你妈通话,叫你什么……‘想想’?” 秦救先是一愣,随后瞪大眼睛:“你特么又偷听我电话?” 杜予声闭上自己招祸的嘴,还装作无辜地冲秦救眨眨眼,表情十分欠揍。 秦救抬起头望着杜予声那双戏谑的双眼回答说:“是响,是……”顿了顿后,他接着说:“响声的响。” 杜予声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但很快又弯起眉眼:“好听。” “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小名儿啊?”王启河坐一边问道。 “小名是我爸取的,”秦救垂下眼睛,把情绪淹没在眼帘下,“我妈说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吵得全家睡不着,我爸就经常用这个字儿逗我,后来习惯就这么喊了。” “那你大名呢?”王启河接着问。 “大名是祖父取的,希望我以后能当个军人,救世济民。”秦救回答道。 “哦……”王启河并不知道秦救的父亲早就过世了,还想接着问两句的时候,杜予声突然一个箭步跨下了床,脚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动。 “你们猜我为什么叫这个名?”杜予声坐到王启河对面,低头剥开一个橘子。 王启河的注意力立马被杜予声吸引过去:“为什么?” “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失声,”杜予声说得轻飘飘,“我家为了给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跑了很多地方都不见好转,我爸妈绝望的时候就给我改了‘予声’这个名字,没想到改名后居然真的慢慢好了,只是那点家底儿都被我的病掏空了。” 话说得平静,寝室也跟着瞬间陷入一片安静,三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看着杜予声,秦救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也宛如失声了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 “你们别一脸我要死了的表情OK?”杜予声往嘴里塞着橘子说,“哥已经康复很多年了。” 秦救心中掠过一丝酥麻的颤抖,他没想到杜予声居然为了打断王启河探究他家里的事,就这样把以前的伤疤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他们看。 用最没心没肺的话藏着最细的关心,说的就是这个人了。 杜予声吃完橘子把皮扔进垃圾桶里,走过秦救身边非常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抬手的一瞬间带起了一股酸酸涩涩的微风。 大学以来的第一次期末在四级考试之后逐渐逼近。 也正是因为如此,杜予声居然难得地跑到秦救面前问了题目,也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了重点的范围,讲题的时候,杜予声那张永远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种叫迷茫的表情。 秦救和他大眼瞪小眼,明白了什么叫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你……”杜予声心虚地低头盯着桌上的书,似乎要把上面盯出一个洞,有些艰涩地说,“你再讲一遍?” 秦救舒了口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你让我歇歇吧。” 杜予声自知羞愧,一只手捂住额头,往后一仰,喉咙里挤出一串无奈的叹息。 “你就背吧,”秦救打开一边的电脑,“这门课有题库。” 杜予声立马坐直身体窜到秦救身边:“不早说。” 秦救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点位置,又点开一个文档:“里面加粗的字都背下来。” “舅你真是太贴心了,”杜予声无比亲热地揽住秦救的肩膀,“给我发一份。” “叫爸爸。”秦救瞥了他一眼。 “爸爸爸爸。”杜予声一边敷衍地喊一边把刚认的爹挤远了点,拿过鼠标把文档发给自己。 秦救险些被他挤了一个踉跄,看着这个越是相熟就越不知轻重的人发起了愁。 以前泛泛之交的时候杜予声似乎很在意和他的接触,后来熟了一点也能勾个肩搭个背,但秦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杜予声没事儿就喜欢蹭他一下,撞他一下,当自己有些莫名地看向对方的时候,那厮的表情比他还纳闷,两厢对视后秦救败下阵来,默默地告诉自己自己别像个怀春的小女孩那样太敏感了。 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热闹的喧哗,杜予声本来就不怎么认真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过去,他看向窗外眯了眯眼:“有人在放烟花。” 秦救也看向窗外,天已经很暗了,但是隐隐约约能看到几点跳跃的火花,对面是另一栋男生寝室,有几个男生在阳台上点燃了几根仙女棒,冲着彼此宛若舞剑般比划着,肉眼捕捉不到火花每一瞬的闪烁,却因如此能看到火光流淌成一条繁火,在冬日里没有星光的夜晚拥有短暂的璀璨。 “也不怕宿管阿姨杀了他们。”杜予声这么说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对面的欢呼中,秦救猛地想起来,明天就是元旦了。 明天,就是2013年了。 世界末日没有来。 秦救看着杜予声懒散地望向窗外和侧脸和勾起的唇角,忍不住地想,他自己的末日也没有来。 浅浅挑起的嘴角慢慢地转过来冲着自己,他看见杜予声支着一边下巴一边冲着自己慵懒地笑,双眸里的波光在这一瞬比万千烟火还要耀眼:“我们要一起迎接新年了,高兴吗?” “嗯。”秦救听见自己沉闷地回复了一句 杜予声似乎毫不介意他干瘪的反应,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开玩笑似的问:“怎么?和我一个大老爷们跨年,不乐意啊?” “没有,”秦救迅速地否认了,“我就是有点恍惚。” “恍惚什么?”杜予声的声音不高不低,在不到十平米的宿舍里却有着一种穿透力。 “2012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太快了。”秦救看见对面阳台上的火光已经暗淡了下去。 “是啊,”杜予声也跟着他感叹起来,“时间很快,但是总觉得今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在秦救的印象里,今年似乎还真没发生什么大事,不像2008年那样有奥运会、金融危机、难得的大雪、以及令人痛心的地震。 今年似乎只有一个玩笑般的世界末日。 “什么大事?”他忍不住问。 “比如十八岁成年了、经历了高考、还考上了大学,”杜予声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把目光定在他的身上,“比如遇见你,还有他俩。” 滚烫的感情在心脏翻涌,随着血液淌入四肢,流进大脑,在体内的每一处缝隙里拥挤着,无比充盈地把整个人都装得满满当当。 秦救揣着这些不断碰撞叫嚣的情绪,忍不住疑惑,2012年,是玛雅人留给他的谎言,还是赐予他的祝福? 第23章 为你唱首歌(一) 重庆和往年一样,市区几乎没有下雪,听三胖子说元旦前下过一场,但是很快就化了,在天空中像头皮屑一样撒着,不大好看。 杜予声被他的形容恶心得几乎吃不下饭。 洪力从一片血红的九宫格里捞出一片毛肚:“声哥,你一个大学上了半年,这方面的抵抗力下降了啊。” “滚蛋。”杜予声伸手下了一盘鹅肠,漂浮着片片辣椒的红汤很快把鹅肠淹没,和羊肉一起沉到锅底。 不管是听上去、闻上去、看上去,都是熟悉的味道。 杜予声倒不是嫌弃上海的火锅不够辣,他在上海也吃过很辣的锅底,但是辣得他一点也不舒服,感觉只有辣,没有香和麻。 所以他在学校的时候疯狂想念重庆的火锅,还有苕皮和猪脑。 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杜予声掏出手机对着火锅拍了一张,紧接着打开QQ开始打字。 老孟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杜予声,在他印象里杜予声很少拍照,更别说拍给别人看了。 正郁闷着,老孟听见坐在他旁边的三胖子突然“嚯”了一声,接着咋咋呼呼地说:“哎哟声啊,你居然发说说了?” 洪力一听来劲儿了,连忙掏手机:“什么?刚发的?” 老孟跟着点开手机一看,发现杜予声刚刚在空间po了火锅的照片,配文很简单:“火锅。” 盯着那张毫无特别的照片看了半天,老孟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值得杜予声难得更新一次空间。 杜予声没搭理旁边三个人或惊讶或纳闷的反应,一直低头注视着点赞的人数一点点增长,直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弹了出来,杜予声立刻点了进去,发现那闷骚的头像旁边还有一条评论。 【拍得真丑】 操。 杜予声几乎想把那人从头像里拖出来抽一顿。 在杜予声在大脑里搜刮恶毒的方言准备回怼的时候,对方像是示好一般又评论了一条:【想吃】 窜起的一股小火苗瞬间被扑灭,杜予声勾了勾嘴角,单手敲九键回复道:【来重庆,带你吃】 对方也很快回复了:【好】 杜予声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老孟坐在一边瞅着杜予声的表情咂舌摸了摸下巴,抬起头和三胖子对视了一眼。 等杜予声把手机放下后,三胖子往杜予声旁边挪了挪,装作不经意地问:“谁啊?” “嗯?”杜予声先是愣了一下,“哦,室友。” “辣个舅舅?”三胖子接着问。 杜予声沉默了一会儿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本来迟钝地处于状况之外的洪力听着也琢磨出点儿不对劲的味道,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们啥子表情?”杜予声蘸着油碟,神色淡淡的。 “声哥,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点儿兴趣?”洪力有些艰难地把虾滑咽进肚子里,眼睛直直地盯着杜予声,眼里的担忧远远大于期待。 他们很早就知道杜予声的性取向,但是这么久以来没见过杜予声对哪位同性特别上心,日子长久下来他们对杜予声的这一特征也没多放在心上,可如今开始面对这个问题时,三个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如果杜予声喜欢的是姑娘,他们估计嫂子嫂子地吱哇乱叫了,但是想到对方是个男人,这心里就和隔了一层膜一般,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闷闷的感觉。 “喜欢吧。”杜予声靠上椅背,姿态极为轻松地承认了。 周围陷入一片安静,只有沸水敲打锅底的声音,咕噜咕噜的翻滚仿佛火锅急促的吞咽。 “那他咧?”隔了半响,老孟才开口问。 杜予声伸着胳膊,手上漫不经心地抠着可乐罐上的拉环:“可能偶尔会觉得有点感觉?但是这和性取向没关系,气血方刚的年纪,难免的,你们明白吧?” 三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面前的雪碧和杜予声碰了下杯:“辛苦了兄弟。” 老孟也和杜予声碰了碰杯:“为难了兄弟。” 洪力跟着和杜予声碰了杯:“憋坏了兄弟。” “我日|你妈的宝批龙。”杜予声忍不住笑了起来,伸脚要踹,洪力极为灵活地往旁边一闪,四个人立马又是玩笑又是荤段子的闹腾在一起。 一顿火锅吃完后杜予声的心情舒畅了不少,据说以前的高中门口开了一家新的电玩店,三胖子说要带他们去试试感觉,杜予声对电玩已经过了感兴趣的阶段,以前玩太多玩腻了,于是有点儿兴味索然地跟在最后划着手机,结果发现秦救也发了一条说说。 秦救发说说不是新鲜事,但杜予声还是很积极地点进去看了,发现对方也po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碗类似豆浆的东西,配文也只有两个字:“豆汁”。 杜予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救是在和他比吗?而且这货居然还特地给照片调了色,当他看不出来吗? 接着杜予声就看到王启河在下面评论了:【……舅舅,你是在和予声锅锅比赛吗?】 果然,人民的眼神是雪亮的。 秦救回复了他:【别乱喊】 别乱喊?眉梢轻轻挑起,杜予声跟着下面的评论接了一句:【爸爸?】 几秒后,秦救也回复了他:【哎】 盯着那个干脆利落的字,杜予声在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然后尾音一点点地上扬,转成了一个笑。 一个像是被抓到痒处,怎么也压不住的笑。 寒假过得短促,但杜予声被他妈硬是留到了开学前一天才放他回校,他妈塞了满满当当的一箱子东西,又装了一大袋子零零散散的特产塞给他,叮嘱了一大堆后还是不满意,差点打了他吉他包的注意。 “你个背时娃儿,”他妈把他送到家门口,依旧是凶神恶煞的语气,但是眼眶已经泛起了点儿不舍的红,“到校回信哈。” 杜予声一手拉着行李杆,伸出一只胳膊弯腰揽住他妈的肩膀搂了搂。 下机等机场大巴的时候,秦救的QQ消息弹了出来:【你到哪了?】 杜予声拎着一个袋子,有些费力地打字:【机场大巴,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到站】 【东西多吗?】 杜予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被袋子勒出红痕的手:【有点儿】 秦救回复的速度依旧很快:【我来接你】 依旧是那个出站口,杜予声远远地就看到秦救穿着一身咖啡色的羽绒服,靠在广告牌边等自己,一只腿弯起来,脚撑在墙面上,嘴里叼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正低头看着手机。 杜予声悄声走过去把他嘴里的东西拿下来,低头看,果然是一根香烟,只不过没有点着,就这么被秦救虚叼在嘴里。 “怎么不点?”杜予声问。 “没火。”秦救耸了耸肩。 “我有,”杜予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抽。” 秦救把腿放下来,伸手拎过他的袋子,似乎被袋子的重量惊讶到了:“什么东西?” “我妈硬给我塞的特产,生怕我在学校被饿死了。”杜予声解释道。 秦救笑起来,把袋子举高了点,透过打结的缝隙里望了望:“还有罐头呢。” “辣椒酱,我妈做的,”杜予声勾了勾唇,“挺香的。” “阿姨真好。” “就是太凶。” “你满足吧大爷。” 踏入学校的南门,在视野里出现的人总算少了不少,身侧两边一边是宿舍楼,一边是篮球场,透过被漆成墨绿色的铁栅栏里一个个空心的方格,就能看到各个学院的男生在几个篮球筐下夺球的场景,里面也夹杂了几个女孩,甩着利落的马尾,蹦出毫不输男孩的气势,然后漂亮地灌篮。 杜予声看着那个灌篮的姑娘,忍不住吹了一个口哨。 “你再吹大点儿声,小心被当作性骚扰抓走。”秦救在一边半开玩笑地说。 杜予声浅浅地笑了笑,朝秦救一抬下巴:“烟呢?” “在这儿抽?”秦救又望了眼篮球场里活跃的少年少女们,语气虽是质疑的,但是已经从口袋里把烟盒摸了出来。 杜予声一看,是一包***。 “哪来的?”杜予声问。 “寒假的时候无聊买的,”秦救自己叼了一根,又给杜予声递了一根说,“但是家里不给抽,所以就一直藏着。” “你怎么一个寒假又变叛逆了?”杜予声突然觉得良心有些不安,“被我带坏了?” 秦救看着他笑了起来,两眼弯成两轮晃晃的月牙,虎牙也跟着冒出了尖儿:“干嘛,你要负责?” 这臭不要脸的架势他妈的倒是有点儿自己的影子。 杜予声狞笑着给自己点了火,扬起下巴冲秦救的笑脸喷了一团烟雾:“我负你妈个头。” 第24章 为你唱首歌(二) 四级的分数开学后两天才下来,秦救的分数不出所料地高分过了,在学校的互助群里找到一则求带初中英语家教的广告,辗转下来联系到了家长,原本家长看他只是一所二本大学不太乐意,但他英语四级的分数确实挺理想,加上要价不高,最后家长也就同意了。 他教的是一个初一的女孩子,梳着麻花辫,小小年纪就臭美地在唇上点了唇彩,性格活泼到有些咋呼,原本那小姑娘是特别反感有人来她家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和休闲时间给她补英语的,但是看到秦救的那一刹那,小丫头立马什么怨言都没有了,甚至甜甜地喊他“小秦老师”。 不过那丫头没乖几分钟,本性就暴露出来了,一节课一个小时,其中起码有四十分钟是她想拉着秦救说闲话,还八卦秦救有没有对象,秦救每次想凶她,她总是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怵秦救,弄得秦救格外头疼。 “曾安落。”秦救总算忍不住了,直呼全名。 曾安落依旧大咧咧地笑着,手里玩着她的小贴画,听见秦救叫她,甚至有些俏皮地冲秦救眨了眨眼。 “完形填空,十五分钟内,写完。”秦救指着她面前的卷子,语气不可置否。 “那我写完,小秦老师能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吗?”曾安落这时候还不忘讨价还价。 秦救深吸了一口气,他向来不会和这类“胡搅蛮缠”的女性相处,不管是他妈妈祝心兰还是他姐姐秦医都是很讲道理的类型,像曾安落这样仗着年纪小八卦又不安分的,他还真没接触过。 看着曾安落兴奋的眼睛,秦救只好点了点头。 曾安落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立马埋头写题目。 写完后,秦救伸手要拿她的卷子,曾安落却抱着卷子往后一闪:“小秦老师,你先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秦救伸着自己抓空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有。” “什么样的人?好看吗?”曾安落极有兴趣地问。 “好看。”秦救放下了手,看这架势,今天不满足这个小姑奶奶的好奇心,她是没法再好好上课了。 曾安落接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大学认识的,”秦救挑拣着他和杜予声之间的关系说,理所当然地略去了同寝的部分,“一个班。” “你为什么喜欢她?表白了吗?”曾安落又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秦救看了她一眼,“你第一道单项选择为什么要选A?” 曾安落愣了一下,挠了挠自己的鬓边撇嘴道:“因为我觉得合适,然后又挺顺眼顺口的。” “就是这样。”秦救耸肩。 “可是,”曾安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卷子,“我的答案是错的啊。” 秦救垂下眸子和曾安落一起看向那道用红笔划了斜杠的字母:“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表白。” 曾安落抬起头,睁着自己向来狡黠灵气的眼睛,现在里面是一片茫然,紧接着她慢慢皱起眉:“你已经知道是错的了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那我就能偷偷改答案了,”秦救笑起来,“卷子给我。” 曾安落被秦救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发蒙,下意识地就把卷子交了出去。 等题目都讲完的时候,曾安落突然抬起头,用一种很严肃的眼神和秦救说:“小秦老师,我觉得你太怂了。” 秦救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有些惊愕地愣住了。 “你看看我,”曾安落用小大人一般地语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比如我每次写题都是靠直觉,觉得哪个顺眼选哪个,就算我知道自己十道题里顶多对两个,但我还是很勇敢地交卷了啊,而且我从不作弊,因为别人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就算是对的也不是自己的,写错了大不了一顿骂呗,违心写自己觉得不对的答案,难道不更难受吗?” 秦救看着曾安落婴儿肥的脸,有点不敢置信自己被一个13岁的小姑娘教育了。 “干嘛啦!”他的神色让曾安落有点儿恼,用清脆嗔怪得语气说,“觉得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吗!” “不不不,”秦救缓过来,轻轻地笑了,“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儿像他。” “她?你喜欢的人?” “是。” “那你很有眼光嘛!” 秦救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儿喜欢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了。 下课后,秦救如约去地下街找杜予声,杜予声已经站好调吉他了,看到他远远地打了招呼,笑眯眯地:“今天教得怎么样?那小丫头还不听话吗?” “今天还好,还被她教训了一番。”秦救笑着自嘲。 “哎哟?”杜予声有些讶异地挑眉看了秦救一眼。 秦救只是笑笑,不说话。 杜予声也没接着问,伸展了一下肩膀就开工了。 结果发生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杜予声弹到今天第一首歌最后一个音扫弦的时候,琴弦突然崩掉了,琴头的旋钮也松开来了,顿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激起路人惊讶的唏嘘声。 秦救第一反应是看杜予声的表情,杜予声的脸似乎空白了一瞬,低下头开始拧旋钮,重新抬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不好意思啊诸位,演出事故。” 看着对方淡然的笑脸,秦救却难以自制地心疼起来,杜予声多宝贝自己的琴,几乎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只是这把琴本身质量就属于差的那一种,年份也有好几年了,如果不是杜予声十年如一日的呵护,这把琴早该换了。 由于琴坏了,今天便早早结束了,两人一起出了地下街,并肩坐到路边的小花坛边。 杜予声摩挲着琴头,脸上终于浮现出遗憾的神色,哀哀地叹了口气:“上次换弦的时候我就知道快坏了,不过坚持到现在也是很不容易了。” 接着他拍了拍琴身,换成轻松的语气:“辛苦了宝贝儿。” “你要换琴吗。”秦救坐在他身边问。 “肯定要换,但是我现在的积蓄要维持生活,”杜予声一手抱着琴,一手撑在他们坐着的冰凉瓷砖上,“想办法吧我。” 秦救垂下眸,思索着什么。 “本来还想在十九岁生日那天秀一场的,”杜予声开玩笑似的说,“现在你们只能听我清唱了。” 秦救抬起头:“你生日要到了?” 他偷偷翻过杜予声的QQ资料,结果杜予声除了一个性别之外其他什么都没填,这人不仅空间发说说的记录少得可怜,连个性签名都没有,QQ头像还是系统自带的,是一个盘踞了整个圆圈的猫脸,甚至QQ昵称都是一串简单明了的字母:“duyusheng”。 处处透露着和骚包外表极为不符的朴实。 “三月二十,”杜予声露出一个浅笑,“下周三,春分。” 秦救愣了片刻:“那就几天了,你打算过吗?” 杜予声耸耸肩:“应该不过,小学毕业后我就没过过生日了。” “不多加几个菜吗?”秦救心里起了点儿带着些心疼意味的酸涩,嘴里却还不着调地打着趣。 “那我也得咽得下去再加啊,”杜予声挠了挠头,“要不,我们四个去下个馆子,偶尔改善一下伙食?” 秦救点了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回去的时候,另外两个见杜予声的琴坏了,也是一片唏嘘,摸着那把琴可惜了好久,王启河问能不能修,杜予声说不能再修了,再修就要烂了,就让它这么完好地躺着吧。 琴装进包里,被杜予声塞入一个阴凉干燥的角落。 秦救盯着那个黑色的琴包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六根琴行是全校唯一的一家琴行,除了卖琴之外,更大的收入来源是开班教人学吉他和尤克里里,由于老板邓迟长得不错技术也挺好,所以找他学琴的学生还挺多,虽然挣不来了什么大钱,邓迟自己倒是乐得自在。 这天周末,下午的吉他班刚上完,送走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学生之后,邓迟刚掏出一根烟打算点上,大门突然被推开,一把浸湿了的伞被收好摆放在旁边,上面的雨滴落在地板上,伞的主人把外套的帽子放下来,露出一对让人赏心悦目的眉眼。 邓迟一边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孩子长得真高,一边迎上去问:“报班?” 男生摇摇头,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琴上:“买琴。” 邓迟扫了一眼男生的手,修长有力,一只手留了点指甲一只手没留,但是手上茧子不厚,中指上有一块不过应该是写字写的,看来是个初学者。 “你的价位在多少?”邓迟问。 男生抿了抿薄薄的唇:“两千。” “这把是美利达的,性价比不错,”邓迟一边指着墙上的琴一边滔滔不绝地说,“还有这把楚门的,这俩都是国产的,挺适合初学者。” 男生看了眼楚门又看了眼美利达,表情有点迷茫。 外行,邓迟在心中啧啧,又是一个想装逼撩妹的孩子。 男生一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一直在很认真地观察着墙上的琴,突然他顿了顿,指了指墙上的另一把琴:“那把是什么?” 邓迟抬头回答道:“epiphone的,全单,四千多。” “……全单?”男生的语气更茫然了。 “小伙子我可不建议你买这款,epiphone的弦距较高,对新手不太友好。”邓迟接着说。 男生看了邓迟一眼:“他不是新手。” “啊?”邓迟反应过来,“你不是给自己买啊?” 男生点点头,顿了下后像是要替那个ta争辩般补了一句:“他弹得很好。” 邓迟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男生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浮出一种叫尴尬的表情:“你们家,能分期吗?” 邓迟:“……” 第25章 为你唱首歌(三) 周三那天晚上,杜予声先去饭店占了座,王启河和南宫洋过了会儿就前后到了,只剩秦救一个人迟迟没来,三个人的肚子合奏完一首进行曲后杜予声终于忍不住了,怒火中烧地拿起桌上的菜单:“先点,上菜就吃,饿死那丫的。” 寿星发话王启河和南宫洋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确确实实饿了,假意推脱了一下后便很快抛弃室友情,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吃什么菜。 菜点到一半的时候秦救终于来了,杜予声立马停止报菜,瞪着眼睛把菜单往桌上一拍:“给后厨插秧去了你?” 秦救似乎是一路赶过来的,有点喘,没辩解什么就直接挨着他坐了下来,杜予声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低头一看才看清秦救手里提着一个包,吉他包。 “你把我琴带来了?”杜予声眯了眯眼,看清了琴包上的字——“六根琴行”。 不等杜予声问,秦救便把琴包塞进了他的手里:“给你的,生日礼物。” “啊?”杜予声愣了。 “不用谢。”秦救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谁特么谢你了!”杜予声咕哝着把琴包的拉链拉开来一看,愣住了。 这把吉他一看就知道和他以前的那把不是一个档次的。 “Epiphone?”杜予声认出了这个吉他的牌子,整个人都陷入震惊之中。 “iPhone?”王启河不懂吉他,有些莫名地挠了挠千层塔般的下巴,“苹果还做吉他啊?这么牛逼?” 杜予声没理王启河,转头对着秦救劈头盖脸地问:“多少钱?” 秦救看着杜予声眼里窜出的隐隐火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四千。” 不等“千”字说完,杜予声就炸了,若不是空间狭窄就从位置上蹦起来了:“你有毛病?” 旁边的服务员小妹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杜予声,担心他下一秒开始挥膀子闹事。 莫名被冲了一下的秦救也有点恼怒地微微皱起眉:“你才有毛病。” “你哪来的钱?”杜予声呼吸急促起来,万分紧张地看着秦救,“你丫借贷了?” “没有。”秦救似乎被他过度紧张的反应吓到了,回答道。 杜予声猛地松了口气,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我还以为你借高利贷了,吓老子一跳。” 不过杜予声很快又扭过头,表情再次严肃起来:“你被富婆包了?” 南宫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被无辜波及的王启河惨叫一声,嫌恶地拿纸巾擦拭被溅到的地方。 “你能不能想我点儿好的?”秦救伸手就想拿吉他抽他,但是一想吉他的价格,拿吉他的动作硬生生地在空中一拐,换成了温柔地一拍。 杜予声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看向他的手,立马就看见了对方空荡荡的手腕,杜予声心猛地一沉,抓起对方的手腕,把袖子往上狠狠一捋:“你手表呢?” “卖了。”皮肤受到冷空气的侵袭,秦救的手臂上浮起一层不显眼的疙瘩,却好似也长在了杜予声的心上。 杜予声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敢相信,秦救把手表卖了?为了他? 一种奇妙的感觉又酸又涩地骚动着杜予声压在心底的某个想法。 这个想法如电流般从脑海里窜过,心里又麻又疼,好似要把心里最不堪的那一块挖出来一样。 他突然不敢去看秦救的眼睛,松开了握着秦救手腕的手,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大拇指不安地搓了搓:“你这,你让我怎么说你啊我靠。” “是啊,”南宫洋虽然平时闹腾,但还算理智,“四千,舅你手表卖了多少啊?” “两千多。”秦救说。 “那还有两千呢?”杜予声问。 “分期付款,”秦救解释道,“我和老板说了,我一个月还他三百,还六个月就可以。” 杜予声揉了揉眉心:“我去找他。” 秦救顿了下,表情终于难看起来:“你要退货?” 杜予声偏头看了他一眼,秦救的眉头拧起,嘴角极不愉快地向下耷拉着,一双明眸死死地盯着杜予声,仿佛他点一下头就和拉着他和吉他一起同归于尽似的。 杜予声忍不住想秦救虽然看上去稳重,脾气说不定比他还倔。 最后杜予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不退不退,行吗舅?” 秦救这才慢慢地舒展开眉头,鼻腔里发出一声淡淡的哼。 王启河打趣说:“你俩真有意思,送个礼物和打仗一样。” “他送的东西抵我们四个加起来的生活费还有余!”杜予声伸手拍了秦救一下,“败家玩意!” 杜予声手劲挺大,拍得秦救额上青筋凸起,正准备撸袖子,站在一边的服务员终于受不了了:“请问还点餐吗?” “啊,”杜予声反应过来,重新拿起菜单递给秦救,“看看你想吃什么?” 王启河和南宫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想吃的菜被一个个地换掉,目光谴责地看向杜予声——说好的饿死他呢?你倒是饿死他啊? 等吃完饭,服务员把桌上的碗碟收走并且在杜予声的监督下把餐桌擦得一尘不染后,吉他才被寿星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拉吉他包的拉链时他嘴里还满是抱怨,一直咕哝着贵啊浪费钱啊够他吃一个学期啊,等吉他抱在怀里,杜予声突然就不说话了,连眼神都深情了起来,指尖仔仔细细地摩挲过面板和指板,然后抬起头来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对秦救说:“舅,我要是个姑娘我亲死你。” 秦救的表情呆滞了一瞬,但很快道:“滚蛋。” 杜予声嗤嗤地笑了,用从未满足的心情打开手机上的GuitarTuna*开始调旋钮,调好后杜予声转了转手关节,然后指尖向下,弹出一个流畅的扫弦。 不少客人转过头来看向这边,好奇地打量这个拿着琴的大男孩。 “你干什么?”秦救有些吃惊地问他。 “都这样了,能干什么?”杜予声笑着看他,“你送我把琴,那我为你唱首歌。” 秦救看着杜予声的眼睛,渐渐地在嘴角荡起一个笑容:“什么歌?” “《为你唱首歌》。” “嗯?” “歌名就是《为你唱首歌》,”杜予声迎着秦救的笑挑眉,“痛仰乐队的。” 杜予声把吉他放平,双手探到脑后,把皮筋稍稍扎紧了点,接着他浅浅地吸了口气,左手的指头摁住弦,感受着六根粗细不一的琴弦上传达的力量,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吉他、民谣、他人的欣赏、还有秦救。 他觉得自己喜欢的万物都在此刻被拢入手中。 呼吸和琴弦一起颤动起来。 心跳为自己敲打着欢快的节拍。 “万花筒点缀你炫目的瞳孔,湛蓝天空会因为你而出现彩虹。” “五彩斑斓的世界,流连的已太久。” “只有我才懂得你珍贵,每一个天使都热爱美丽,所以我才懂得你珍贵……” “就让我为你起舞吧,让我为你唱首歌。” 让我为你唱首歌,秦救。 杜予声一边沉声唱着,一边在心里默念着。 周围传来叫好和掌声,以及手机拍照的快门声,杜予声把吉他小心地放下,侧过脸冲秦救笑:“怎么样?” 秦救似乎有点愣,顿了会儿才说:“帅。” “我问你唱得怎么样!”杜予声笑得更欢了。 “好。”秦救点头,比了一个大拇指,唇角上扬露出一对小巧的虎牙。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挺晚了,四个人两两并肩前后走着,王启河和南宫洋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聊天,把自己认识所有女孩的身材都议论了个遍,杜予声和秦救在后面缓缓地跟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前面的议论声渐渐地远了,身后冬风的吹拂却愈加清晰起来。 结果还是秦救先开的口:“那首歌是高虎唱给前女友的。” 高虎是痛仰乐队的主唱。 杜予声略感惊讶:“你知道啊?” “嗯,他们我也挺喜欢的,”秦救停顿了片刻,突然仰起头,看着被灰暗云朵遮住一半的月亮,低声哼道,“一段危险的旅途结束,我要和你平静地生活,去看看天边日落……莎菲娜 莎菲娜 哭泣时的拥抱……” 他的声音比较哑,秦救的声音就比较清,以至于秦救的声音听上去要更温柔一点,所以在这个安静的,月色晕白的夜晚里,秦救的歌声更适合两个人听。 杜予声在心底充满邪念地想着,这歌声,简直像一曲告白。 然后又看看秦救的脸,怎么看怎么顺眼,你就说说这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对我胃口呢? 喉结悄悄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不可言说的欲|念。 第26章 荔枝大娘(一) 六根琴行今天挺热闹。 本是一个优雅的周四下午,邓迟正给几个女学生上课,琴行的玻璃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发出一声不太悦耳的摩擦声。 一位男生走进来,身上背着印有“六根琴行”的吉他包,正用手抓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看上去心情不大好,但是眉眼往屋里面轻飘飘地一扫,就撩起女孩子们一阵小小的骚动。 邓迟看着门口站着的男生,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对方:“杜予声?” 杜予声盯着他看了片刻,把身上背着的包放下来,捧到邓迟面前:“看看,眼熟吗?” 邓迟看着吉他包有点迷茫:“眼熟啊,我们琴行的学生都用这个包。” 杜予声接着把包打开,露出一把吉他的琴头:“这个呢?眼熟吗?” 邓迟扶着镜框打量了一下:“这不是我前两天卖掉的Epiphone吗?” 紧接着邓迟反应过来:“那个小伙子要送的人是你?” “是我,惊喜吧?”杜予声没好气地说,“邓老板你卖给他干啥,你知道那**穷成啥样了吗?穷成我这样了!惨不惨?” 邓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梗。 有一个女学生很兴奋地压低声音问邓老板:“什么小伙子?哪个小伙子?” 邓迟不知道她在激动个什么劲儿,拍了一下她的琴:“练你的去,有男朋友了还打听别人。” 女生有些不服气地撇撇嘴。 “他还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杜予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一千八。”邓老板回答道。 杜予声低下头,沉吟半晌后再慢慢抬起头来:“邓老板,上次说来你这儿帮忙的事,还作数吗?” ### 秦救在寝室里开着水龙头洗衣服,水流声音有点大所以没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等他反应过来门外有人要进来的时候,门已经被人粗暴地打开,要不是反应迅速地往旁边一闪,门就直接拍他脸上了。 秦救和开门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在心里想,杜予声以前宿舍的门一脚就被他踢翻了肯定是经过长期虐待而不堪重负的后果。 “您能不能温柔点儿?”秦救很想把那一手的泡沫甩对方脸上。 杜予声冲他摆摆手径直走了进去,对着桌上找了会儿,直接拿了秦救的杯子就往嘴里灌。 喝完后杜予声长长地吁了口气,手背一抹嘴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秦救看他有些疲倦的样子,好奇地问:“干什么去了你?” “砍价去了。”杜予声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砍了多少?” “一千八砍到两千。” “……你去当托了?” “有我这么帅的托吗?太假了,”杜予声有些自豪地扬了扬下巴,“我和邓老板商量工资的。” 秦救分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去他那儿当吉他老师。”杜予声耸了耸肩。 “哦,”秦救停下洗衣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和杜予声的视线平齐,用无比戏谑的表情调侃道,“不怕我吃醋了啊?” 杜予声的表情像是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似的凝滞了一秒,然后不出秦救所料地炸了:“那他妈吃醋总比吃土好吧?老子是为了你才去当什么吉他老师OK?” 秦救听出来杜予声的意思,皱了皱眉:“你要替我还钱?” “是啊,”杜予声冲他比了个“停”的手势,“别给我说什么你要买的东西你自己负责什么什么的,这不是一回事你知道吧?礼物,我收,负担,我也承担一点,而且室友一场,你关怀我,我就关怀你,不对吗?” 秦救没说话,他心里有点复杂,当时给杜予声买吉他的时候他确实只想买个两千左右的,但一到吉他店就莫名收不住了,总觉得贵点儿的才配得上杜予声,邓迟那句“适合新手”总觉得像是对杜予声的一份轻视一般,于是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脑子一热,拿了那把贵的。 但是要问他后悔吗,他不后悔,而且还挺开心。 现在他莫名有点对王启河的心情感同身受,以前他不能理解为什么王启河愿意跑整个学校花一天的时间只为看林倩的一个笑脸,现在他突然能明白那种感情了,只不过自己幸运的多,也不幸的多,幸运是因为他和他想看的笑脸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幸也因如此。 见秦救不说话,杜予声全当他默认了,他勾唇笑笑:“他俩上周新买的护理液你用过吗?特别香。” “护理液?”秦救在水池边找了一圈,看到一个白色的袋子,拎起来问,“这个?” “对。”杜予声点点头。 “怎么用啊?”秦救眯起眼睛看上面的使用说明。 “在清洗的最后一遍时漂一下就行。” “漂一下就行?” “嗯,就漂。” “你们要嫖谁?”南宫洋正好开门进来了,睁着他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兴冲冲地问。 秦救和杜予声对视一眼,一起笑了出来,然后同时指向对方:“嫖他!” 大一的生活在俩人都有了一份工作后似乎越过越快,似乎转眼就到夏天了,秦救和杜予声每天固定的话题除了“吃什么?”“睡了吗?”还多了一个“我今天差点被那姑娘气死。” 不过秦救说的姑娘只有一个,就是曾安落,而杜予声指的是一群。 “最让我头大的是那个陆羽,咱们直系学姐,还和林倩是室友,”杜予声一边说一边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我室友在追她室友,我能说她吗?我怎么着得给点面子吧?结果陆羽和你教的那丫头一样,见我给个好脸色就天天拉着我说闲话,我还以为她要追我呢,吓得老子又来了一个现场出柜。” 秦救听得有点好玩:“然后呢?” “然后她更高兴了。”杜予声说着,吐出一口满是无奈的浊气。 秦救笑出声来,肩膀在杜予声幽怨的注视下微微耸动着。 两人正聊着,王启河突然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门撞在没贴瓷砖的白水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秦救皱起眉:“你们一个个的都把门当沙袋使呢?” 王启河难得连个呵呵都没打,做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高难度的地板摩擦运动,两脚滑在地面上直接溜到了秦救和杜予声的面前,把手机举起来猛晃:“你们看你们看。” “哎哎哎,手别抖。”杜予声摁住王启河的胳膊。 王启河的手机页面停留在他们学校表白墙的官方QQ账号上,杜予声和秦救已经在上面被挂过好几次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新鲜了,只是这次的主角不是他俩中的任何一个。 “南宫洋?”秦救喃喃地念着上面被表白方的名字。 王启河无比兴奋地说:“我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秦救和杜予声对视了一眼,同时打开手机,翻到那条说说。 “我靠,真的是,”杜予声感叹道,“这长照片还挺好看的,人都白了。” 秦救翻到最后一行字:“这个表白的居然没匿名?方晚?” 这话说完,杜予声和王启河同时没了动静,秦救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两人不太好看的脸色:“怎么了?” 王启河脸上的兴奋已经褪去了一半,嘟囔着坐了下来:“居然是方晚?” “方晚怎么了?”秦救依旧不明所以。 杜予声浅浅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秦救的肩膀:“你知道咱们学校,东南西北四大丑女吗?” 这个称号听上去非常不尊重人,秦救下意识地皱起眉摇了摇头。 “南乌鸦、北蛤|蟆、东狗熊、西恐龙,方晚就是那个‘北蛤蟆’,”杜予声慢慢地把背靠在椅背上,“陆羽和我说的,她说是贴吧里的一些男生为了好玩弄出来的称号,脑残。” “当事人知道吗?”秦救问。 “这事儿传得我都知道了,她们想不知道也难。”杜予声一耸肩。 王启河挠着头皮吐槽道:“这下真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顶多是瘌蛤|蟆想吃周黑鸭,”杜予声说,“我见过方晚一次,人挺开朗的,长得也不差,就是痘痘多了点。” 秦救听得出来杜予声说得比较委婉,估计这个方晚确确实实长得不算好看,他在评论里面一翻,居然翻到了一个人发的图片,上面配了行字:【来品品这个方晚的长相】 图片上是一个比较模糊的侧脸,但是还是能看清对方的粗框眼镜和满脸的痘印,这条评论下面的有几条回复极为难听,大约是因为杜予声对方晚的印象不错,加上方晚又喜欢的是自己的室友,所以看得秦救心里有点冒火。 王启河显然也看到了那几条回复,也很不爽地嚷嚷起来:“我日这些人什么嘴脸?我觉得这姑娘挺好的!” 杜予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刚刚谁说人家瘌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王启河红着脸想争辩两句,这时“天鹅肉”刚好推门进来,看着三双齐刷刷盯着自己打量的眼睛略略尴尬了一下:“怎么了?” “你知道方晚吧?”王启河试探地问。 南宫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挠了挠脸:“你们看到啦?哎,我也吓了一跳。” 秦救抬眸问:“你对人家什么感觉?” 南宫洋抬起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神色:“方晚人很好,但我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喜欢我大概也是因为和别的男生比,我对她比较好吧,不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了……” 秦救和杜予声对视了一眼,杜予声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一个自卑的人喜欢上了另一个自卑的人。 听上去很浪漫,像极了一部互相救赎的剧本。 但是剧本只会渲染浪漫,现实里的人大多走不完不浪漫的坎。 第27章 荔枝大娘(二) 南宫洋对方晚的表白一直没作出回应,虽然他看上去粗心大意的一个男生,但其实情商挺高,他明白直接拒绝会有损女孩子的自尊心,于是他就直接拉远距离,这样一来一般人都能看明白是个什么意思,然后也就会识趣地放弃了。 但方晚似乎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自从那次表白之后,方晚出现在404四人视线里的次数就多了许多,每次南宫洋远远地看到她就吓得面无人色,脸上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白了许多,比擦了层粉的效果都好,接着南宫洋丢下一句“帮我顶住!”后连爬带滚地跑了。 留下方晚对着剩下三人气得跳脚。 按正常得规律来说,不好看的女孩子看到好看的男孩子总会羞涩一点的,但是方晚却极有气势地瞪着杜予声和秦救:“看什么看!” 杜予声和秦救立马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却在背后人坏话!癞蛤|蟆是吧?怎么不喊了?”方晚冷笑着说。 “不敢不敢。”杜予声和秦救连连摇头。 杜予声和秦救有点儿冤枉,他们只是在议论方晚的绰号是哪个**取的,结果正好被她听到了,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方晚瞪了他俩一眼,总算转身离去。 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卸下自己肩上紧绷的力气。 这姑娘,太彪了。 但是最彪的事情却远不止于此。 这学期期末,方晚最后一次在堵住南宫洋是在宿舍楼下,这时南宫洋正洗完澡打算去食堂打水,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和黑色的短裤,惊恐万分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方晚。 这次很不巧的没有一个室友跟在身边,以至于南宫洋跑都跑不了,周围经过的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围在两人身边,南宫洋被方晚幽怨的眼神瞪得几乎瑟瑟发抖,甚至有点害怕地拢了拢衣领。 方晚自从追南宫洋以来,受过很多嘲笑,但是她一直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南宫洋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像锥子般扎在她已经有些破碎的心上,立刻就红了眼睛。 方晚看着他,慢慢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缠着你很恶心?” 南宫洋的头几乎摇出了幻影:“不是。” 方晚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强撑着一滴没有掉下来:“那是因为我丑吗?” 南宫洋接着摇头:“我自己也不好看,从来不觉得你丑。” “那是为什么?”方晚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南宫洋低下头,没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方晚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等南宫洋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方晚的背影了,只有两块滴落的浅浅水痕残留在地面上,他看着那两块略深的印记,在原地站了很久。 这时候杜予声和秦救还在寝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予声和大爷似的躺在上铺,从窗帘里探出一只套了两根皮筋的手,嬉皮笑脸地求秦救帮他打一份水回来。 “叫爸爸。”秦救进行日常的父子相认活动。 “爸爸。”杜予声一如既往地配合。 “叫爹。”秦救抬起头看着对方。 “爹。”杜予声笑着坐起来,冲秦救骚包地挑了下眉梢。 “叫老公。” 一瞬间,寝室里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空调停止了运转,连楼上宿舍都没了脚步声,空气冻住了般,卷不起一点风声,刚刚那短促的三个字像天外飞来的一块巨大的陨石,把周遭砸成了一片死寂的废墟。 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无色的空白,秦救被自己内心的咆哮震得耳鸣——傻|逼!秦救你他妈就是一个傻|逼! 他呆站在原地,眼里映出杜予声整个人僵住的模样。 杜予声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披下来的,湿漉漉地贴在脖颈和衣领上,但是对方却毫不在意,方才二人插科打诨时他微微歪着脑袋,双眼皮褶里都塞满了的笑意,额头和睫毛上一片湿润,在未干的水珠下缀着星光,秦救几乎被这个笑撩得呼吸一窒,血液流动似乎都不通畅了,以至于大脑一瞬间供血不足,智商直接掉线,才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耳膜被心脏的跳动敲得嗡嗡作响,秦救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拔腿就跑。 但是下一秒他听见上铺传来一声故作尖细千回百转的“老公~”,接着就是对方疯狂的笑和床板被锤得颤抖的哐哐声。 “卧槽哈哈哈哈哈我好恶心哈哈哈哈哈哈!”杜予声笑得整个人趴在了床单上,垂下来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侧脸,依稀能看到对方张狂的笑脸。 秦救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耳根都快烧了起来,瞧着杜予声笑得愈发开心不由得急了,但张开嘴却吐不出来一个字,眼睁睁地看着杜予声在床上一阵一阵地笑得发颤。 “别笑了……”秦救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怎么?”杜予声抬起脸,露出一双闪着促狭光芒的双眼,“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舅,你道行略浅。” 秦救有些愤愤地瞪着他:“是啊,哪有你道行那么深,脸皮那么厚。” 两人说着又要吵起来,宿舍门却被轻轻打开了,这点轻微的声响让他俩同时闭上嘴,一起看向慢慢走进屋里的南宫洋。 南宫洋的脸色实在有些难看,杜予声这才收住了笑,扒在床栏杆边低头问:“你怎么了?” 南宫洋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把方晚拒绝了。” 杜予声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说:“挺好的,不要吊着人家。” 南宫洋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气色很差,”秦救在一边给南宫洋倒了杯水递给他,“发生了什么事?方晚骂你了?” 南宫洋摇了摇头,粗略地说了一下经过,然后用一只手搓了下自己的脸:“她肯定很受伤。”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秦救问。 南宫洋先点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声音沉闷:“喜欢一个人太难了。” 接着南宫洋顿了顿,接着说:“我喜欢她又怎么样呢?我长得丑,家里不富,自己也没什么前途,现在拿着爸妈给的生活费喂饱自己就不错了,交往后肯定要给女孩子礼物的吧?我哪有那个闲钱,我连带她吃顿日料的条件都没有!刚开始人家肯定说不介意,但是长久下来,朋友之间聊起,父母问起,发现她连个小首饰都没有,和我在一起肯定会被指指点点,她本来就自卑,这么一被刺激,到时候不还是分手?” 杜予声轻声说:“我觉得方晚应该是很懂事的那种女孩子。” 南宫洋摇了摇头:“就算她有那么懂事,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我……我受不了对方因为我受委屈,我看不得她受别人指指点点的样子。” 一般来说杜予声会潇洒地一挥手表示那都不是事儿,可这次他只是微微垂首,在鬓边散开的发丝把双眸遮得朦胧不清,秦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把唇抿成了一条泛白的线。 秦救在心里挣扎了一番,也没有继续劝南宫洋想开点,他很清楚现实有多难。 喜欢一个人有多难。 这个话题最后以他们三中的某一人的叹息声为结尾。 但他们也没精力去关心其他了,期末考很快就来了,最后一门社会学概论的考试给整一个大一盖了一个结束的章。 一整个学年,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过去了。 想着两个月不用见到杜予声,秦救心里猛地失落的同时,却也松了口气。 他以前觉得在家里面对祖父和姐姐的苛责已经是世上最让他喘不过来的事情,后来他才发现面对杜予声才让他窒息。 这人每晚都睡在自己的上铺,他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在床上翻动的声音,甚至掀开帘子他就能看到对方不安分的胳膊从栏杆的缝隙里探出来,直直地垂下,指尖似乎快探到了他的鼻尖,在他眼前一下又一下地摆动着。 很像家里钢琴上的那台节拍器,指挥着最美妙的乐曲。 乐曲每晚都这样一直绵延到梦里。 梦里高唱着他在白日里不敢流露的喜欢。 梦中的一切如此真实,撩拂着被埋藏的爱意,最后化为欲火,灼灼燃烧。 然后梦醒了。 秦救睁开眼,耳边的滴答是钟表第几万万次的移动,望着眼前的一片昏暗,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紧贴着杜予声后背的床板,而是吊着水晶灯的天花板,秦救在睡眼朦胧中突然发现家里的天花板原来有那么高。 秦救从毯子里伸出手举到眼前,眯起眼,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一点点地收紧了手心。 杜予声,一天不见,一点想你。 十天不见,十分想你 后面的四十六天,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28章 小半(一) “响响,你的手机。” 秦救刚从祖父的书房里出来,他妈祝心兰似乎已经站在门口等他有一会儿了,手里正拿着他的手机。 “谢谢妈。”秦救一边接过手机一边摁了摁眉心,站着一动不动被祖父教训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他的头有点晕乎。 祝心兰颇为担忧地看着他泛白的唇色,伸手轻柔地抚摸了下他的侧脸:“在家不开心是吗?” 秦救摇摇头:“没有。” 祝心兰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别怪你爷爷,他也是想为你好。” 秦救垂眸点点头:“我明白。” 祝心兰蹙着她两条细细的柳叶眉,忧愁之色溢于言表,两只手缓缓地摩挲了一阵后说:“一个暑假,怎么都不和同学出去玩的?” 秦救脸上浮起一层尴尬:“我和中学同学关系不很好,您是知道的。” 祝心兰抿了抿唇,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其实我刚刚帮你接了一个电话,是你室友的。” 秦救顿时一愣,虽说他心里无比清楚会是谁,但嘴上还是问:“哪个?” “杜予声?是这个名儿吧,”祝心兰渐渐露出笑容,“很活泼的孩子啊。” 这个听上去人畜无害的形容让秦救嘴角抽了抽:“他说什么?” “我电话一接通他就直接问你要不要来重庆玩,”祝心兰说,“然后我说你和你爷爷在一起,他似乎吓了一跳,半天没吭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小了,还夸我温柔呢。” 祝心兰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对杜予声的印象颇好。 秦救干巴巴地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出杜予声在电话那边眉飞色舞哄他妈的表情。 “我听着觉得你俩关系挺好的,是吗?”祝心兰看着秦救,语气颇为期待。 秦救只好如实说:“确实关系挺好。” “那就好,你和人家关系好也不回来给妈妈说说,”祝心兰佯装生气地推了下秦救的肩膀,“那就当你同意了?” 秦救迷茫地“啊?”了一声。 “去重庆找人家玩啊,”祝心兰难得语气夸张起来,常年雪白的脸颊上显出一点愉悦的血色,“假期也要和朋友好好聚聚的嘛。” “您……”秦救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您替我同意了?” 祝心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秦救看着他妈兴奋又怕他不同意的样子,心里涌起一点无奈的酸涩,由于家教很严,自己的性格也比较闷,大学前不会打游戏不会唱K不会喝酒不会抽烟,对恋爱也没什么兴趣,所以聊得来的同学少之又少,但祝心兰是个细腻温柔的女人,很注重他的心理健康和人际交往,常问他有没有交到朋友,但秦救给她的回复永远是犹犹豫豫报出来的一两个人名或者长久的沉默。 秦救知道他妈一直很自责,她认为自己没有按父亲希望的那样把自己养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所以可能在他妈心中,杜予声那样的潇洒任性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样子。 祝心兰总认为朋友不多会影响他的快乐,但其实没有,秦救属于天生享受孤单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喜欢一个人待着,直到杜予声的出现。 所以永远不要给自己妄下定论,因为某一天某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觉得你之前拟定的标准原来全他妈是狗屁。 “我没有钱去……”秦救有些艰涩地开口。 祝心兰往祖父的书房看了一眼,拉着秦救走到走廊另一边的卧室里,从梳妆台的柜子里掏出一张卡。 秦救看到那张卡脸色立马一变:“妈!” “嘘——”祝心兰连忙在唇边比了个手指,“别让你爷爷听到了。” “妈,您拿这个卡是什么意思?”秦救压低声音问。 祝心兰看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从小到大都很懂事,没让我操过心,妈妈也没给过你什么,这个也算是你爸爸留给你的,你也成年了,现在可以给你了,就当你十九岁生日礼物了。” 秦救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卡后退了一步:“这是爸爸的抚恤金,我不能拿。” “没多少,”祝心兰依旧微笑着,眼中星光闪烁,“其实我早可以拿给你的,但是其实我心里也想让你去当军人,所以希望你在大学里知难而退,没想到你坚持了一年,妈妈很佩服你。” 秦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是没把秦医帮扶他的事说出来。 “可能你爸爸更希望你走你想走的路,我也想通了,没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的事了,”祝心兰拉过秦救的手,力气不大,但态度却很强硬,不由分说地把卡塞进了他的手心里,“好好玩,妈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祝心兰低头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柔声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鼻尖酸了一瞬,秦救握着卡说:“谢谢……我会还您的。” “说什么混账话呢。”祝心兰嘴里教训着,眼角却弯弯的,满是母性的慈爱。 秦救的目光落在祝心兰疏得整整齐齐的鬓发上,岁月还是无情地在这个温柔的女人身上留下了苍老的银色。 明明前两年还没有的。 秦救的心微微抽痛起来。 就算家里的气氛多么严肃,他多想逃离这份压抑,但他最不想伤害的还是他们。 秦救对重庆的第一印象,就是惊讶于当地的机场都是火锅味的。 从飞机里出来进机场他就闻到了浓浓的麻辣红汤香,按杜予声的话说,这个味道比女孩们趋之若鹜又昂贵无比的香奈儿六号还要好闻。 秦救又吸了吸鼻子,这味道在人有些饿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毒|品。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杜予声的电话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里传出被电流过滤过的声音,磁性又慵懒:“到了?” “嗯,”秦救听着熟悉的声音,想到他和对方已经在一个城市里,心里涌起一股激动,“你在哪?” “我在磁器口,你来找我?”杜予声刚说完,他周围就响起了一片暧昧不清的嘘声和起哄声,接着就是杜予声拍桌子的声音,“刚刚哪个喊的?啊?谁再喊一个今天的酒水钱给老子包喽!” 秦救听着对方带有口音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 杜予声似乎还是在和周围的人说话:“接接接,接你个哈麻批接,你管他在哪点儿!又不是妹儿,他不消老子接!” 秦救憋着笑:“地址。” 杜予声吁了口气,语气悻悻:“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好。” 挂了电话,秦救从机场里走出来,火锅的香味已经彻底被外面的风吹散了,他抬手招下一个出租车,照着杜予声报的地址说给出租车师傅。 司机把他放到一个路边,操着本地口音让他沿着旁边的下坡走,秦救握着手机茫然地溜达了一圈后,走进了一条石板路上,两边的房子基本只有两三层高,漆的颜料都基本剥落干净,能清晰地看到石砖堆砌的结构,门口的水泥台阶上锈着斑斑青苔,看样子年份应该很久了,里面基本住的都是人家,门口要么七零八落地扔着桌椅等杂物,要么摆了各色绿色盆栽,每间房子前都立着一两棵树,环境称不上优美干净,但是却非常悠然宁静。 秦救对着一栋小平房拍了张照,然后又打开导航页面看了看,微微皱起眉。 人类最失败的发明就是重庆的导航。 他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杜予声寻求场外援助,他身边一家的房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趿着人字拖的女人,女人似乎刚洗过头,手里拧着湿漉漉的长发,有点讶异地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秦救。 不过女人没多再他,转身又要回屋,秦救连忙上前一步喊住对方:“阿姨您好,我想问个路。” 女人转过身来,把沾满水珠的手抖了抖,抬了抬下巴问:“去哪点儿?” “磁器口古镇。”秦救说。 “哎呀,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就到喽。”女人抬手远远地一指。 “谢谢阿姨。”秦救双手合十,弯腰道谢。 女人冲他摆摆手,转身进了屋。 磁器口古镇很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市井街巷,秦救爬了高高的台阶才到街上,由于在暑假,街上人很多,他走的那条街不是大路所以非常窄,他一路几乎都是擦着人的肩膀走的,太阳晒疼了眼睛,他就只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缝走,烈日就毫不留情地晒在他的后颈上,汗珠顺着额头流进衣服的领口。 秦救给杜予声发消息:【我到了,你在哪?】 杜予声直接甩给他一个定位。 秦救打开定位,发现标着对方地点的蓝色小点就在自己身边,他往周围望去,却没有发现杜予声的身影。 【我就在旁边,没看到你】秦救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杜予声却没回,就在秦救越来越焦躁的时候,突然发现周围有吉他声,而且响了有一会儿了,只是自己刚刚急着找杜予声完全没发现。 吉他声突然停了下来,秦救听见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他抬起头,看见一家精致清吧二层的透明窗户上特地开了一块正方形的口子,吉他的琴头刚好可以从里面探出来,他熟悉的面孔正懒洋洋地靠在窗户上,冲他肆意地笑。 “小锅锅,”杜予声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明日还要晃眼,他无视熙熙攘攘的人群,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某一个人,无比张扬地喊,“上来嚯一杯噻?” 属于十九岁的少年,最好最好的模样。 第29章 小半(二) 杜予声身边绕了很多人,秦救上了二楼后杜予声已经停下手,胳膊撑在桌面上和旁边的几个男生说话,看到他后抬起胳膊招了招:“热吗?” 秦救点点头,看着杜予声身边坐满了的位置沉默了下来,其中一个和王启河差不多吨位不过要高一些的男生站了起来给他让座:“来来来,舅舅是吧?” 秦救看着对方愣了下,然后又看向笑得灿烂的杜予声。 杜予声指了指让位的男生说:“胡三,喊他三胖子就行,旁边这俩是洪力和老孟,全名孟思超,都是我发小。” 秦救挨个打了招呼,三个人性格都不大相同,不过人都挺热情,三胖子宛如看到亲人般摁着他坐下,老孟指着桌上的一杯色彩艳丽的饮料说:“来舅舅,解解暑,加了冰的。” 秦救觉得被这么多刚认识的人喊舅舅有点臊得慌,轻轻咳了声:“叫我秦救就行。” 洪力一拍大腿,大大咧咧地说:“别客气,你是咱声哥的舅舅,就是咱们的舅舅!” 秦救挑眉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也回看了他一眼,理不直气也壮地说:“怎么?你又没吃亏。” “那要我夸你吗?”秦救嗤道。 杜予声捧着下巴,凹出一个少女娇憨的姿势还眨了眨眼:“夸啊,听着呢。” 这视觉冲击有点猛。 秦救觉得似乎自上次他脑子一抽让杜予声喊他老公之后,这人就越发没脸没皮了。 他眸子一转,发现那三个发小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杜予声。 面前的四个人都嘴角抽搐一脸冷漠,杜予声觉得自己自讨没趣,一耸肩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纸票塞给后桌一位纹了一胳膊花的男子:“今天帮我当一下班。” 男子收下纸票,歪了歪身子看向秦救,秦救和他对视了一眼,男子笑着冲他说:“wele to重庆!” “谢谢。”秦救点头。 杜予声站了起来,男子拿过身边的吉他,坐到了杜予声刚刚的位置上,把琴头搭在窗口上。 “走,”杜予声揽过秦救的肩膀,贴上他还散发着热气的身体,“哥带你逛逛。” 有杜予声在身边,秦救莫名地心安了不少,在异地的那份陌生感被身侧人的温度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开始仔细打量古镇的景色,处处都挂着火红的灯笼,与整片整片的绿色爬山虎撞在一起,鲜艳又热闹,各色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上结伴的女孩们不少都穿着色彩花哨款式漂亮的汉服和旗袍,长发挽起,手里摇着小扇子,脚步轻快地越过他们身侧,偶尔回眸看他和杜予声一眼,然后轻轻拍了拍挽在手里的女伴的胳膊,相视一笑后发出轻轻的笑。 正准备举起手机对着人群拍一张,一个穿着深红旗袍的少女突然拦住秦救的去路,手里捧着一盒切碎了的麻花,用牙签戳起一根,眨着乌黑圆润的双眼说:“帅哥,尝一个?” 秦救被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麻花店的销售员,但看她的表情和带笑的眼睛,不像是推销,倒更像是在搭讪和调戏。 女孩见他没反应,把拿着牙签的手往他嘴边凑得更近了,几乎把秦救逼得连连后退,女孩却紧追不舍:“尝尝?嘞个超好吃的咧。” “我……”秦救从没被女孩这么喂过东西,他长大懂事后祝心兰都不曾怎么喂过他,秦救脸都红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杜予声,杜予声却在一旁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嘴角微微**,在憋笑。 秦救略感愤恼地瞥了他一眼,他很少这么窘迫过,耳尖都红了一片。 终于在女孩的牙签快戳进秦救唇里的时候,杜予声才悠悠然地开口:“沈姐,放过他吧,我来。” 女孩停了下来,笑盈盈地把牙签递给杜予声,还不忘调侃秦救一句:“你介个朋友,长得hei(很)帅,就是人瓜兮兮的。” 杜予声噗嗤一声又乐了出来,捻着牙签伸到秦救嘴边:“吃吧,人家夸你帅呢。” 秦救看着那一小块麻花撇了下嘴,眯眼道:“还说我瓜兮兮的。” “说你可爱,别给脸不要脸啊。”杜予声不由分说地把麻花塞进他的嘴里。 麻花酥脆油香,秦救嚼了几口就很快咽了下去,杜予声轻笑起来对女孩说:“沈姐,给他来一包。” 女孩蹦蹦跳跳地进店,给他们装了一包麻花。 杜予声把那包麻花塞进他手里:“别吃太多,一会儿去吃火锅,晚上吃串串,深夜如果饿了可以吃烧烤,我知道一家店的苕皮特别好吃。” 杜予声一脸我要带你吃光重庆的表情,语气极为愉悦,小马尾也跟着他兴奋地抖动着,秦救光这么看着他,心里就涌动着满足的情绪。 “你认识她?”秦救细细地嗅着麻花上芝麻的香味。 “我们这一片打工的很多都互相认识,她也是看着你和我一起才来逗你的,”杜予声的语调轻快,“重庆的妹儿又乖又霸道。” “你又不喜欢女的。”秦救脱口而出。 杜予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眯眼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是啊,可愁死人家了。” 秦救咧嘴笑起来,勾着杜予声的脖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杜予声拿胳膊肘顶他的肚子,两个人四肢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走着,若不是碍着旁边还有人在,他俩估计就直接一起滚地上了,直到杜予声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微亮地看着前方气喘吁吁道:“你要抽签吗?” “抽签?”秦救放开他,看见面前摆着着一个红漆桌子,桌上摆着两个签筒,还有几十个标着数字的小抽屉,上面用白漆写着:【先投币,再抽签】 秦救看着杜予声跃跃欲试的表情觉得挺稀罕:“你还信这个?” “不信,”杜予声说,“平时我经过这儿看都不看,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挺好玩。” 接着他停顿了几秒,转头冲秦救说:“大概是因为你来了,高兴的。” 秦救的心脏被这句话扯动着越跳越快,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表示一下,但杜予声已经低下头摸自己的钱包自言自语起来:“我看看我有没有硬币……刚好两个。” 两枚银色的钱币投入桌上的投币口,杜予声拿起一个签筒给秦救示范地摇了几下,秦救学着他的样子摇起另外一个签筒,两个签筒同时发出竹签在桶内碰撞的清脆声响,哗啦啦的,宛如书页快速翻动那般好听。 秦救从里面随便挑出一支签,上面刻着22,杜予声偏头看见了,找到数字22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黄纸,故意字正腔圆地念着:“你五行欠打,命里缺揍。” “放屁,这他妈不是算命签,”秦救一把夺过那张黄纸,“你要是说我命里缺钱我还信点儿。” 杜予声笑得拍桌。 “吉。”秦救展开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说。 杜予声在一边笑了,冲他抖了抖自己手中的黄纸:“大吉。” 秦救看着杜予声手中的大吉操了一声:“这个签里面十个有八个是吉吧?” “嗳,”杜予声摇了摇手指,“不文明了啊大学生,说吉不说吧,文明……” “去他妈。”秦救迅速地接话,把黄纸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杜予声朗声笑起来,攀上他的肩膀,歪头半靠着他,肩膀小幅度地抖着。 逛了一圈后,两人乏了也饿了,杜予声带着秦救走回他爬阶梯上来的地方,高高的阶梯边就有一家火锅店,大多数位子都在室外,可以看外面的江景,只是这个天实在有点热,不过服务员很热情,很快给他们搬了一个电风扇。 服务员似乎也认识杜予声,一边递点餐纸一边笑着说:“朋友啊?以前没见过。” “大学室友,”杜予声的脸上带着一点炫耀意味的得意,“帅吧?” “帅。”服务员半真心半捧场地说。 杜予声把点餐纸放到秦救面前:“你先点。” 秦救大致地扫了一眼,这点餐纸的主色调是鲜艳的红色,上面配的菜品图比点餐纸还要红,秦救犹犹豫豫地说:“能点鸳鸯锅吗?” 杜予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能啊,怎么,怕我嘲笑你啊?” 秦救没搭腔,而是在点餐纸上的“鸳鸯锅”一栏后面用铅笔划下一个重重的勾。 这有些动作把杜予声逗得更乐了,端起茶杯笑了半天。 点了牛肉酥肉毛肚鹅肠等等后,秦救突然发现少了什么,抬头问服务员:“你们店里面没有羊肉?” 服务员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有,都是猪牛肉,也很好吃的。” 在北京吃了快二十年涮羊肉的秦救表示震惊。 “再加一瓶豆奶。”杜予声打了个响指说。 “你喜欢喝豆奶?”秦救有点惊讶,在学校里他从没见过杜予声喝过奶制品,一般不是白开就是汽水。 “给你准备的舅舅,”杜予声撑着自己的脸颊微微挑眉,语调不疾不徐,“万一你想吃辣的呢,豆奶解辣。” 秦救盯着他,这人说话怎么就可以这么欠打呢? 欠得他手痒痒。 菜上的有点慢,服务员先给他们端来了两小罐麻油以及葱花香菜还有一个非常像捣药用的陶器,里面是捣好的蒜蓉,散发着浓浓的蒜香味儿。 杜予声端起一个小碟子先把麻油都倒进去,挖了一勺蒜蓉放在里面,用筷子把铺在葱花上的香菜一个个挑走,再往碟子里放葱花,然后细细地搅拌了一会儿,最后才把做好的油碟递给秦救。 “谢谢。”秦救觉得自己的嘴角有点干,伸出舌尖舔了舔。 “不谢,我该谢你,”杜予声又开始给自己做油碟,“你来了我很高兴,真的,不然我在这里无聊死。” 秦救有些讶异,杜予声和他不一样,不仅亲近的朋友多,普通朋友更是一抓一大把,怎么会觉得无聊。 “你朋友不挺多吗?”秦救问。 “是啊,”杜予声轻轻地晃着身体,抬眸看了秦救一眼,“但都没你好玩。” 见到你之后,我成了一个被|操控的玩偶,你成了我身上的机关,你一动,转钮就跟着动,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什么都想笑。 第30章 小半(三) 秦救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呼吸声吵醒的。 睁眼的一瞬间,大脑近乎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知觉在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几分钟后才慢慢恢复,嗓子最先痛起来,宛若撕裂一般干涩,太阳穴也紧跟着突突地刺痛着,艰难地爬起来后,秦救四下看了看,他躺在一张床上,床边的窗帘被紧紧地拉严实了,周围一片昏暗,依稀能看清桌子和衣柜的轮廓。 这是哪儿?宾馆吗? 如果是宾馆的话,这间屋子实在小了点。 秦救吸了吸鼻子,喉咙里猛地一痒,不由自主地咳了好几声,紧接着他感觉自己身边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慢慢地坐起来一个人影,人影坐起来的一瞬间秦救脑海里划过无数个可能——进错房间了?被人下药了?419? 狗血总裁小说里的情节套在自己身上,秦救觉得全身恶寒。 人影坐起来后先是抓了抓头发,然后缓缓地叹了口气。 这声熟悉无比的叹气瞬间激活了秦救刚刚冰冻的血液。 “醒了?”人影的面貌在黑暗下模糊不清,但显得声音愈发字字清晰,“我去给你倒杯水。” 对方似乎是被自己吵醒的,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弯下腰一边小声咕哝一边找鞋,拖拉着步子准备出房门,秦救在对方开门的一瞬间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急切地冲昏暗的背影喊道:“杜予声!” 由于喊得急还嗓子干,发出的声音格外的沙哑,几乎辨认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杜予声停下脚步转过头,门外的光线洒了进来,使杜予声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一双眸子愈发明亮,散乱的发丝在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在最浓最深的夜里颓废而迷人。 杜予声低笑了一声:“什么事等会儿说,我爸妈还在睡。” 一杯热水很快端到了矮脚床头柜上,在台灯的光线下往外冒着缭绕的热气,秦救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了不少后才缓缓开口:“我在你家?” 此言刚落地,杜予声的神色古怪了起来:“你都不记得了?” 秦救被他的神色弄得紧张起来,努力地回忆着:“我记得我们吃完夜宵开了几瓶酒,我好像喝多了……后来我做什么了吗?” 杜予声站在床边轻轻地扬了扬眉,伸出手开始数:“在店里唱了三首歌,不是民谣,摇滚,汪峰的,直到我拉你走。” “过马路的时候用斑马线对面都能听见的声音问我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丑,你知道吗,我这辈子说的对不起都没那十分钟多。” “之后你一边跑一边说你要奔月,指着缆车喊玉皇大帝派天兵来接自己了。” “进我家门的时候你突然不撒泼了,还给我妈敬了个军礼。” “我最谢谢你的就是你喝成那样还强撑着没吐我一身,我在半路都把干洗店联系好了。” 杜予声说完,秦救整张脸都空白了,表情呆滞地看着杜予声,缓了会后渐渐恢复了唇色,满脸写着“我不信,你骗人。” 杜予声眼里闪过一丝暧昧不清的光,原本调侃的声音轻了不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救揉了揉太阳穴,眯起眼回想道:“我记得我们坐了缆车……” “对,”杜予声目光轻柔起来,“你吵着要上去。” 秦救觉得有什么特别刺激的画面在脑海种一闪而过,他急切地想捕捉那个画面,皱起眉喃喃道:“上去后……嘶,我干什么来着?” 杜予声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你亲了我。” 热水从杯子里泼出来,瞬间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染了一团不规则的深色图案,玻璃杯顺着床沿一点点滚动着,直到从床上掉下来,落到地上,杯身裂出一条细白的缝。 一坐一站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 让我们把时间拨到七个半小时前,前一天的晚上九点。 晚上的串串吃的比较早,吃完晚饭杜予声就带着秦救去洪崖洞逛了逛,洪崖洞人多到杜予声都吓了一跳,洪崖洞里的电梯几乎无时无刻都是爆满的,两个人在里面被人群推来推去,逛逛走走了两三个小时候他们意识到串串对两个成年男性来说不是特别顶饱,也不想继续赖在这儿看人景,于是匆匆地出去,挑了家口碑不错的烧烤店。 大一一年寝室因为穷没吃过几次烧烤,就算吃也不会点太多酒,顶多一人一瓶啤酒喝着玩,这次机会难得,杜予声便直接要了一箱,打算和秦救把酒言欢,好好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说不定还能揩揩油。 结果刚喝完杜予声就后悔了。 杜予声不知道秦救的酒量到底是多少,秦救说自己上大学前基本不喝酒,毕业晚会那天喝了点,感觉还行,不上头。 有人喝酒属于越喝越兴奋的那种,秦救明显属于这一类,杜予声觉得有些晕乎的时候秦救还豪气地一口一杯,他刚打算和秦救死磕到底时,秦救突然一推桌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两根筷子打着并不规律的节拍,含糊不清但是中气十足地唱了一首《怒放的生命》。 吓得杜予声当时差点再次失声。 他又拖又拽,可秦救岿然不动,把店里播的《伤不起》的声音压得死死的,他匆忙掏钱包付钱,但是自己也有点多,大脑不如以往清晰,一百三二块钱数了四次才数清楚,付钱后秦救已经开始唱《春天里》了,杜予声顶着店里顾客无恶意的哄笑声连忙把秦救这个祖宗拖出了店外。 一出门秦救就不唱了,很不满地问杜予声:“伴奏呢?” ……把《伤不起》当成伴奏,你是想气死王麟还是汪峰。 “回去我给你伴奏好吗?”杜予声只好哄他,“你站得住吗?能走不?来,走两步,没事儿走两步。” 秦救扭过头,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有病?” “……”他妈的就把这傻|逼丢这儿吧。 杜予声到底还是没舍得把秦救扔掉, “杜予声,”秦救突然勾上他的肩膀,整张脸都凑了过来,酒味的呼吸在他耳畔吹拂着,“你怎么这么好看?” 臭不要脸了快二十年的杜予声突然有点害臊,心情不由得荡漾了起来,结果下一秒秦救拉着他的胳膊,扯着嗓子指着周围的人喊:“为什么他们这么丑?” 杜予声觉得现在弃他逃跑可能还来得及。 所幸是现代社会,大家都是文明人,路人用逛动物园的表情看了他们一眼后继续淡定地赶路,这让杜予声稍稍松了口气,秦救虽说已经处于一种醉酒的状态,但是道德观念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过马路的时候一点都不闹腾,只是直直伸到面前的那只手让杜予声有些莫名。 “你干嘛?”杜予声直觉不好。 “扶你过马路。”秦救说完打了个酒嗝。 “……你自己都站不稳了。”杜予声窒息,想着要不要直接把这人揍晕过去拖走算了。 秦救不满地啧了一声,非常“大度”地做出了让步:“那你扶我行吧。” 杜予声看着那只手,心理好笑又无奈,虽说趁人之危不是好事,但是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他再不主动一点就对不起自己和那一箱酒。 他没再接着纠结,伸出手和秦救相握。 对方的体温都被酒精烧得有点高,在手里握着有点发烫,杜予声眨了眨眼,觉得酒劲儿可能上来了,眼睛发酸,想哭。 妈的,好想哭啊。 两人牵着手过完了马路,秦救也安静了下来,非常认真地看着地面,脚一定要落在斑马线上,两条斑马线之间的距离有些远,所以秦救的脚步跨得比较大,几乎是一跳一跳的,弄得像大小脑发育不健全似的,杜予声原本觉得两个男的大庭广众地牵手有点儿明目张胆,结果被秦救这么一蹦跶倒像是他牵着自幼脑瘫的弟弟出来散步似的,甚至感受到了旁边大妈同情又佩服的眼神。 过马路后秦救又闹了起来,指着月亮说了满口的胡话,杜予声被他磨得没办法,带着他赶上了最后一班观江景的缆车。 有人说来重庆一定要做两件事,一是吃火锅,二是看江景。 坐在缆车上,脚下是嘉陵江,眼前是洪崖洞,飞驰在空中,欣赏现实版的千与千寻,感叹两千多年的古老建筑,在今日也能与繁星比肩。 像是时间也不会老似的。 杜予声透过透明的观景窗,看向这个他以为自己早就看腻的城市,重庆的高楼层层叠叠,从山脚盖到了山顶,到了夜晚,金色与红色的灯描绘着每一栋楼的边缘,点亮了每一处回家的路,镌刻着热情又繁华的温柔。 “真好看,”秦救坐在他的对面,“比白天还好看。” 杜予声点点头道:“夜晚的重庆才是重庆。” “你也是,”秦救的胳膊肘搭在旁边的栏杆上,脸贴在胳膊上,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白天好看,晚上更好看。” 杜予声愣了一下,笑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救点点头,一双眼睛亮得不像个醉酒之人:“我知道啊。” “我喜欢男的,舅。”杜予声的语调柔下来,语气带笑,却更像是无奈。 秦救还是点头:“我知道。” “你喝多了。”杜予声把背靠在椅背,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伸手捏了捏眉心。 杜予声突然觉得眼前的视线暗了下来,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重庆全城停电了,但是一想不对啊,缆车还在走呢。 紧接着他看到了秦救的脸一点点的凑了过来。 窗外的光线在秦救的脸上移动着、闪烁着、斑驳着,他的眼眸闪烁着盛世华年的所有光芒,双唇含着最深最痛的念想,在故土之上,给了自己一个忘却时间的吻。 这世界疯了。 杜予声想。 他伸出手扣住秦救的后脑,舌尖带过对方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酒味在鼻息和呼吸中流窜,让每一个毛孔都沉醉了下去。 ### 脑海中闪过一层波光粼粼的金红色画面,秦救不仅想起自己强吻的过程,还想起他当时整个人都有些飘,手脚不利索,直接把杜予声的皮筋扯了下来。 他抬起手一看,果然在手腕上看到了一圈黑色的东西。 “我当时喝多了……”秦救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特么是什么渣男语录。 杜予声靠着墙,挑了挑眉:“没事儿,初吻而已。” 秦救的脸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和情窦初开还没看过黄片的纯情小男生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舅,”杜予声的头依偎着墙,眼睛没看他,用像是问他明早要吃什么一般的语气说,“耍朋友不?” 第31章 光(一) 沉默像一张网在两人之间铺散开,就当杜予声按捺不住要咆哮的时候,秦救终于有反应了。 “你喜欢我?秦救喃喃问道。 “你这话不是放屁吗?”杜予声没好气,“不喜欢你老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操,”秦救突然低骂一句,搓了搓手,“你喜欢我,卧槽。” 杜予声低下头看秦救,对方的脸在台灯的照射下一半明一半暗,他看不懂秦救脸上的神色,对方显然还在发愣, 说真的,杜予声很慌,他现在很想在月色下狂奔五十里来纾解内心的恐惧。 他强壮镇定着靠在墙上,表面无比悠然地抱着胳膊等他说话,一副游刃有余玩弄天下的样子。 事实上他很想揪着秦救的领子咆哮你他妈给个准话啊,老子搁这儿演言情剧呢到你这儿就成悬疑片了是吧? 是死是活一刀的事你倒是砍啊! 秦救突然掀开被子站了起来,估计还有点晕,脚下踉跄了一下,杜予声连忙扶住他,自暴自弃地满嘴跑火车:“怎么?这就想投送怀抱了?” 紧接着杜予声觉得自己手臂上一重,自己的背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抱住了。 他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杜予声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哭出来,秦救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喷洒着颤抖又灼热的呼吸。 两人大概抱了好几分钟,杜予声还没来得及在心中抒发感慨,秦救又咳嗽了起来,哑着嗓子说:“操|我喉咙真的疼。” 杜予声这才放开他:“我再给你倒一杯去。” 水杯被砸出一条细细的裂缝,但是不影响使用,杜予声把杯子清洗了一遍后又倒了一杯水,水已经凉了不少,秦救一口气喝完后长吁了一口气,抬起头和杜予声对视了一眼。 秦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唇角不断地往两边扬,唇线从一条分成两条,又露出了那对小巧的虎牙。 笑得和朵花似的,杜予声心想。 秦救舔了舔嘴唇上的水珠:“我怎么亲你的?” “啵得一声亲的,”杜予声好笑道,“你问我?不大厚道吧?” “我记得画面,不记得感觉了,”秦救把手指在唇上摁了摁,咂舌道,“觉得有点亏。” 杜予声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你以前没亲过别人?” 秦救眼睛都睁大了:“你什么意思啊?没有好吗?我也是初吻!” 杜予声笑了,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花怒放。 他浅笑着冲秦救招了招手,秦救往前走了一步,接着他双手捧着秦救的脸,把唇贴在对方的唇上,秦救刚被水浸湿过的唇有点凉,唇上的死皮都软了,杜予声把唇张开一条缝,轻轻咬住他唇角的嘴皮,把那一小块皮一点点地用牙齿磨下来,秦救微微打了个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呼吸,只是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真特么纯情。 本来杜予声也不好意思,但看对方这个紧张样,他反而放松了不少。 哇哈哈哈,谈恋爱真好玩!爱情他妈的万岁! 两人正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俩突然听到开门的响声。 “卧槽。” 两人立刻分开,惊恐地对视一眼,杜予声小声道:“我爸妈!” 秦救扭头掀开被子,杜予声手忙脚乱地把灯关了,然后二人一起扑上床,头差点撞上床板,秦救滚上床后,杜予声跨过他也躺了下来,压低声音推他:“日了你过去点!” “操|你别踢我脚!”秦救吃痛道。 脚步声逼近门口的时候,两人同时闭上嘴。 两人把自己的脸蒙进被子里,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声音,接着又响起开门声,不过开得不是他们的房门,而是杜予声房间旁的厕所门。 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冲水声接着响了起来,然后又是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最后都在关门声中重新归于平静。 杜予声蒙着被子,发出不可抑制的低笑,秦救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脚贴着脚,笑得像两个傻子。 “卧槽吓死我了。”杜予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刚刚不过半小时的时间,频道硬是从言情剧到悬疑片到恐怖片和喜剧片之间切换了个遍。 秦救扭头问:“你爸妈不知道你是gay啊。” “那哪敢让他们知道,”杜予声叹了口气,“至少现在还不敢。” 秦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不过总有一天会和他们说的,”杜予声顿了顿接着道,“反正和你在一起了,我觉得吧,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秦救和他贴得更近了点,抱住了他。 “哎,我还没问你呢,”杜予声有些艰难地翻了翻身体,和秦救脸对着脸,“你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的?” “什么叫有意思?”秦救问。 “就是小鹿乱撞的感觉。”杜予声说。 “第一眼,”秦救非常笃定地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 杜予声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出站口,你给我鼓掌的那次,”秦救回忆着,轻轻笑了出来,“我当时心率全乱了。” “哇哦,”杜予声吹了声口哨,“我这么有魅力的。” “是,”秦救回答得很认真,“我越看你越喜欢。” 杜予声又翻了个身,一只手越过秦救平躺得身体撑在秦救的耳边,他几乎整个人俯在秦救身上,洒下的头发丝擦着秦救的脸,他挑了挑眉:“来,接着看,可劲儿看。” 秦救手肘使力把身体撑起来,在杜予声唇边落了个轻轻的吻。 “等下,不对啊,”杜予声想到什么似的,“你丫不直男吗?不应该是长期被我感化了才弯了吗?” “谁和你说我是直男了?”秦救笑了笑,“我说过吗?” “哎我操,”杜予声觉得累了,重新躺下来,“我就说你怎么对我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感情你压根不是个直的啊?你他妈早说啊,老子肯定追你追得飞起。” 秦救又笑了,解释说:“不是,我应该是双。” “双?”杜予声觉得挺意外。 “我欣赏女性,也欣赏男性,”秦救说,“但我喜欢的类型都有一个特点。” “什么?”杜予声好奇道。 秦救伸手掐了杜予声的大腿根一把,杜予声差点儿没跳起来,秦救看着杜予声抿着嘴疼得敲床单的表情,满意道:“脸好腿长。” “操,”杜予声缓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掐秦救,“在老子的地盘上彪?我他妈弄死你啊宝贝!” 两人在床上嬉笑扭打了半天,最后气喘吁吁的都累了,杜予声把秦救压着喘气道:“别闹了啊,睡了,明天还要玩呢。” 秦救抬起膝盖在他的腰上碰了几下:“你这个姿势,我也睡不着啊。” 杜予声腰间传来一阵酥麻感,他狞笑两声:“日|你妈的仙人板板,再闹我日|你了。” 秦救把四肢放平,呈一个“大”字:“来日,躺平任君操。” 杜予声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和刚刚接吻都不敢喘气的是同一个,呆滞地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放开他,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秦救发出闷闷的笑声。 杜予声憋了一肚子火睡着了。 两个人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才先后醒来,杜予声先醒了,顶着一头鸡窝坐了起来,昨晚和秦救闹得厉害,又没有扎头发,结果头发全打结了。 杜予声见秦救还闭着眼在睡,想起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脏又激动地乱蹦了起来,他俯下|身偷偷在秦救的唇角亲了一下。 秦救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哼,然后慢慢把眼睛睁开,眼里一片惺忪朦胧,刚睡醒的声音有点绵软:“嗯?几点了?” “十二点了,”杜予声看着他心都软了,翻身下床道,“我去洗漱,给你拿牙刷。” 接着杜予声停下脚步,扭头冲他勾了下嘴角:“还是用我的?” “用你的。”秦救也慢慢地坐了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杜予声和秦救洗漱好后,房间大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杜予声看到她后喊了声:“妈。” 女人点了点头,看向秦救。 秦救顿时愣住了,因为对方他算认识,是他昨天问路的那个阿姨。 他接着往敞开的门外一看,门外是一颗挺高大的树,果然是瓷器口附近,他都不敢想象杜予声是怎么一个人把他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的。 “醒了啊?”杜予声他妈手里拎着菜,大大咧咧地往门口的玄关一放,“你们在家吃吗?” 杜予声用毛巾擦了擦脸:“不知道,舅,在我家吃行吗?” “行。”秦救点点头,冲杜予声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好巧啊。” 杜予声妈妈看着他咯咯笑道:“是咧,你昨晚还给我敬礼呢。” 秦救脸上一红,杜予声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第32章 光(二) 杜予声他妈虽然在性格处事上称不上贤妻良母,但是做得一手好菜,几道本地家常菜做得有滋有味,介于秦救是北方人,特地心细地少加了辣椒,还煮了道不辣的鱼。 秦救开始没动筷子,左右环顾了一圈后问:“叔叔呢?不在家吗?” 杜予声妈把筷子递给秦救:“他在厂里吃,莫管他。” 一张木制红漆圆桌已经上了点年份,上面有好几道磕出来的印子和划痕,桌上的碗碟也是菜市场里特价卖的,花色都凑不成一套,但是菜装在里面却让人很有食欲。 杜予声的妈妈说话声音大大咧咧,一边吃饭一边挥舞着筷子念叨着哪哪家的小孩考上了哪所大学,又嚷嚷着哪哪家的媳妇闹着要离婚,杜予声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和他妈聊天的时候却很有耐性,偶尔还会露出略有兴味的表情问两声,全程都带着不深不浅的笑容。 一点也不像叛逆的小痞子。 “不晓得啷个回事,家里的杯子裂了条缝,”杜予声妈咕咚咕咚喝了口汤,抹了抹唇说,“明明我昨个看还是好的。” 杜予声和秦救顿了一下,对视一眼,同时偷偷地勾了勾嘴角。 吃完饭后,杜予声他妈从厨房里拿出一个挺大的搪瓷缸子,上面还绘着一个巨大的红色“囍”字,缸底被手绢布包着,杜予声他妈把缸子递给杜予声说:“你们一会儿出去吧?顺路去一下三胖子家,他姥姥这两天发热,你送点鸡汤过去。” 杜予声应了声接过搪瓷缸,秦救立马就闻到了瓷缸里透出来的鸡汤香味。 杜予声和几个发小从小到大都住在一起,三胖子家没几步就到了,秦救见杜予声非常熟稔地敲门,问道:“你妈和三胖子妈关系不是不好吗?” 杜予声一耸肩:“我也搞不清她们到底关系好不好,经常在一起冷嘲热讽,但是有时候聊天好得和亲姐妹一样,我真搞不懂我妈和他妈怎么想的……幸好我不喜欢女的。” 秦救轻轻地笑了一声,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小辫子。 门里传出一声气势十足的女声:“谁啊?”接着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秦救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是三胖子的妈,母子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哟!”三胖子妈看着杜予声高喊一声,“这不大学生吗!来我家干嘛?” 杜予声似乎早已对三胖子妈的阴阳怪气免疫,把手里的瓷缸递过去:“我妈煮了鸡汤,给姥姥补一补。” 三胖子妈伸出被肉埋起来几乎快看不到轮廓的脖子瞅了瞅瓷缸,有点不大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伸手接过瓷缸,杜予声提醒说:“婶你扶缸底,小心烫。” 三胖子妈把瓷缸放到门口的鞋架上,对杜予声说了声等着,然后朝屋里喊:“胡小三!拿点水果出来!” 屋里立马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三胖子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个一模一样的瓷缸,看到杜予声和秦救后“哎哟!”了一声。 “我去给你姥姥煮药去,”三胖子妈把鸡汤捧起来,冲杜予声努努嘴,“你俩聊会儿吧。” 等三胖子妈摇着胯进去后,三胖子笑嘻嘻地和杜予声说:“哎,听说你昨个回去得挺晚啊?” “啊,他喝多了,折腾了好久。”杜予声毫不客气地拿过三胖子手里的瓷缸,打开盖子里面装着切好的西瓜和剥好的荔枝,在空气里发出甜丝丝的香味。 “哇——”三胖子夸张地感叹着,“我上次喝多你还记得你怎么做的吗?直接把我扔路边就算了,连个毯子都不给我盖,幸好我壮实!” “你喝多了非要睡路边我能咋办,你多重你心里没数?大马路的我去哪给你弄毯子去,”杜予声淡淡地哼了声,“而且,你又不是男朋友。” 三胖子的表情瞬间呆滞了,一双大圆眼看了看杜予声,又看了看秦救,这么来回几次后,大吼了一声卧槽。 三胖子妈在屋里骂了声:“耍啥子东西!吵啥子吵!” 怕妈估计是这一片的家庭特色,三胖子连忙压低声音,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俩:“你俩,啥时候在一起的?” 杜予声低头看了眼手机说:“大概九小时之前。” “卧槽,”三胖子一边不可置信地摇头一边鼓掌说,“妈的,我们四个,第一个脱单的居然是个基佬?” 杜予声摇了摇手指:“这和基佬没关系,主要是我帅,懂吗?” “懂懂懂,”三胖子咧嘴笑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替杜予声高兴,“你帅,男朋友也帅,哈哈哈哈妹子都是我们的了。” 杜予声笑骂他一声没出息。 “你俩咋回事,咋就在一起了,给我说说?”三胖子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搓起手问。 “说个屁啊,耽误老子约会,”杜予声说,“等我有空慢慢说。” “行行行,”三胖子挺大度,“你俩约会去,我去群里和他们说声哥泡到声嫂了!” 声嫂?秦救嘴角一抽。 声嫂这个称呼很讨杜予声的欢心,他得瑟无比地冲秦救扬了扬眉,秦救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视一眼。 从三胖子家离开后,秦救看着杜予声拎着囍字瓷缸的把柄说:“你们两家一起买的?” “不是,”杜予声弹了一下瓷缸,叮当一声响,“父母那辈结婚的时候,居委会送的。” “挺实在。”秦救笑着说。 “一会儿去干嘛?”杜予声问。 “我都行,你定个主意。” “电影看吗?” “可以。” 杜予声在手机上订票,选来选去不知道看什么,要么杜予声看过要么秦救看过,到最后只好选了部他俩都没看过国产爱情文艺片。 虽然对这类题材抱有偏见,不过想到是和对方看的,两个人都提起了些兴趣。 和男朋友看电影,想想就有点激动。 电影院在磁器口附近,不是很大,他俩选的场次也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都没什么人,加上这部电影没啥名气,看的人就更少了,大多数来看的都是两三个女孩子结伴或者是年轻情侣,没有像他们两个男生一起来看的。 他俩的位置挺好,第六排正中间,两对小情侣都坐在又靠前靠边的位置上,后面一排坐着几个女孩,电影还没开场正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娜娜,你为什么不和男朋友出来看啊?” “才不和他出来呢,他讨厌死了。” “好久没见你俩一起了,没事吧?” “没事!” 叫娜娜的女孩没好气地回答,扭过头不参与聊天了,旁边的几个女孩见她不高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正好电影开场了,女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不说话了。 说真的,这是一部很失败的电影,剧情甚至都不流畅,全程都是男女主故作矫情,娜娜之所以来看,完全是因为她男朋友喜欢里面的女演员,她和男朋友约好了一起来看这部电影,但是男朋友却因为工作忙违约了,她越想越难过,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女主甩开男主手臂的表情很夸张,演技实在很差,娜娜心里嘀咕着男朋友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女演员,突然悄悄红了眼眶,眼泪立马模糊了视野,她迅速地擦了下眼睛,心想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娜娜朝斜前座看了一眼,前面一排就中间坐了两个男生,都长着一张挺让人稀罕的脸,其中一个还留了点长发扎了起来,两人似乎被这屎一般的剧情震惊了,都微微皱着眉,偶尔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耳语两句话,他俩中间还摆着一个涂着“囍”字的搪瓷缸,里面装着吃了一半的水果。 这一幕莫名的有些和谐,娜娜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想自己的男朋友。 电影到了高潮的部分,女主在雨中奔跑,呼喊着男主的名字。 前座那个扎辫子的男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双手环抱,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旁边男生的肩膀上,旁边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把头低了下来,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盹。 娜娜轻轻地笑了声,身边的朋友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她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过了半小时,电影终于散了,前座的两个男生互相靠着睡着了,娜娜站了起来,朋友拉了她一下:“走吧。” 娜娜点点头,走到出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男生终于醒了,正检查座位上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扎辫子的男生突然伸手牵住了对方,另一个男生愣了一下,然后冲他轻轻笑了。 “娜娜?”朋友站在门外喊。 娜娜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你不要紧吧?”朋友担心地问。 娜娜摇摇头,拉着朋友走了出去,轻轻说:“没事儿,想我男朋友了。” “不怕人看到?”秦救低头看着拉着自己的手,电影院微弱的灯光下洒下来,给对方修长的手指蒙上一层乳白色的光。 杜予声弯起眼角说:“我刚刚做梦都在想。” “想什么?” “想你的虎牙。” 秦救唇上一热,感觉唇缝间有什么湿润温软的东西游过。 “电影太烂了,你得补偿我。”杜予声一边吻着他的唇角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明明是你挑的电影。”秦救有些艰难地翕动着双唇。 杜予声睁着眼睛,眼里有几颗星星明亮锐利地闪烁着:“不管。” 第33章 光(三) 晚饭吃得是本地正宗的重庆小面和老麻抄手,面细皮薄,汤底把那股子麻味煮得极透,上面飘着鲜艳的辣椒片,散着浓烈到熏人的香气,虽然味道很好,但是秦救还是被呛得厉害,捂着嘴抓着桌角不停咳嗽。 杜予声把汽水的吸管递到他嘴边:“你这样一点都找不到昨晚的彪样啊。” 秦救提脚一踹,杜予声轻巧地一躲。 好不容易缓了下来,秦救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问杜予声:“我昨晚没对着你妈干什么傻|逼事儿吧?” “怎么没干呢,”杜予声说,“朝我妈敬礼了来着。” “除了这个。” “哦!你还冲我妈喊了声‘首长好!’”杜予声学着秦救做了个敬礼的姿势,接着笑得前俯后仰。 秦救懊恼地嘶了一声:“我擦。” 杜予声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我妈当时看你和看傻|逼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接着笑!”秦救伸手去挠他的腰,“你妈看不上我,你也得倒霉!” 杜予声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手腕,连忙安抚道:“我妈怎么会看不上你呢宝贝,瞧这腿这腰这脊梁骨,除了我我妈肯定没见过比你更帅的。” “美得你!”秦救坐回去。 杜予声挪着椅子往他身边凑近了点,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低语:“今天我爸早班,你要不要给他留个贤良淑德的好印象?” 秦救看他一眼,抱着胳膊身体往旁边靠了靠,一脸拒绝。 “瞧你一脸小媳妇样。”杜予声啧啧道。 “小媳妇要揍你了。”秦救挑眉。 杜予声笑起来,轻浮地给了他一个飞吻。 秦救略感心虚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其他顾客都和自己的同伴热火聊天地聊着或者喝酒,并没人往他俩这边看。 “害羞了啊舅。”杜予声轻轻地呵了一声。 秦救差点被气笑,他一个酿了十几年的闷骚,在耍流氓上还算有建树,但在**这个本事上还是和杜予声差了好几个档次。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外面晃了会儿就回去了,手里还提着已经空了的瓷缸,秦救嘴上说不会刻意给杜予声父亲做出一个好印象,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可能是自己家庭的原因,秦救总觉得父辈不如母辈好说话。 他俩到家的时候杜宇良正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见两个男孩先后走进来,坐直身体往门口看:“回来啦?” “爸,”杜予声打了声招呼,拍了拍秦救的肩膀道,“这是秦救,妈和你说过吧?” “说过,”杜宇良站了起来,个子挺高,已经布满沧桑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比起妻子的泼辣,他显得沉稳很多,“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秦救连忙冲杜宇良点头:“叔叔好。” “你好。”杜宇良冲他笑笑,和杜予声寒暄了两句家常话。 “妈呢?”杜予声把搪瓷缸子放在玄关上问。 杜宇良回答道:“散步去了,本来非要拉着我一起,结果洪力他妈来找她,转头就不要我了。”说着还无奈地耸了耸肩。 杜予声笑了两声,秦救看着这一家子的相处方式,心里暖了暖。 “你俩玩吧,不用管我。”杜宇良朝他俩摆摆手。 杜予声拉过秦救朝屋里走,偷偷往他爸那儿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说:“嫌我俩烦呢。” “你们关系真好。”秦救有点感慨道。 “还行。”杜予声把房间门带上,飞快地在秦救脸上亲了一下。 秦救环住他的腰把他抵到门上,研磨着杜予声干燥的嘴唇,接着细碎的吻落顺势向下,落在对方光滑弹性的颈窝里,下巴浅浅地蹭着对方线条流畅的锁骨。 隐隐约约的酥麻让杜予声哼了两声,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偷情啊。” “本来就是。”秦救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一排牙印。 “**真咬啊!”杜予声连忙低头看了一眼,秦救把他的领子往上扯了扯,刚好遮住泛红的齿痕。 秦救咂咂嘴,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地倒在床上,杜予声跟着倒在床上,和他紧挨着,一起望着天花板,一时半会都没人说话。 杜予声动了动,手在秦救身侧乱摸了一下后轻轻盖住秦救的手背,手指探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秦救大拇指的指纹细细地勾勒着杜予声小指的轮廓。 “好安静啊,”杜予声声音轻轻的,好像很怕打碎这份平静似的,“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秦救把手翻了个面,与他手心相抵:“我是不是一直没和你说?” “说什么?”杜予声侧过头,目光从天花板转到秦救的侧脸上。 “我喜欢你。”秦救也侧过脸来,看见杜予声眼里掀起一股浪潮,久久不息。 杜予声愣了很久才缓缓笑起来:“心肝我真是爱死你了。” “我也爱你么么哒。” “么么哒~” “你好恶心。” “你更恶心。” 两人又在床上闹起来,脱了鞋对着对方又踢又踹,两人一边笑一边殴打对方,下手都不重,但谁也不服谁,杜予声的被单很快皱成了一团,枕头也掉在了地上,两人正打得起劲儿,门把手突然被转动了一下,他们几乎是同时松开对方从床上蹦起来,端正地坐到床上,杜予声还假装矜持地捋了捋头发。 进门的是杜宇良,他看房间里一片凌乱也不生气,手里端着一只碗往里瞅:“挺闹腾哈。” 杜予声和秦救假笑起来:“闹着玩呢闹着玩。” “我炒了点饭,你俩吃吗?”杜宇良端着碗冲他俩晃了晃。 两人纷纷摇手:“不了不了,爸你吃吧。”“谢谢叔叔,不饿。” 杜宇良退了出去,把门关上前还嘱咐了一句:“记得早点洗澡,上床睡觉。” “对了,”杜予声站起来,“洗澡洗澡,昨晚就没洗,脏死了,赶紧起来。” 秦救在床上不大情愿地哼哧了一声才慢慢站起来,拖过自己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一件短袖睡衣。 杜予声偏过头,看见了秦救手里那件银灰色的丝绸睡衣吓了一跳:“我靠这是什么情|趣?” “情你妹呢,”秦救抖了抖手里的衣服,“睡衣,这位少年请你纯洁点。” 杜予声看着那件睡衣笑:“我还以为你特地想穿给我看呢。” “不要脸。”秦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杜予声吹了声口哨,从衣柜里掏出一件T恤和短裤搭在肩上:“洗澡去喽。” 杜予声快速地洗好了,秦救进浴室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翻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未开封的袋子,里面是一条新毛巾,他举起来递给秦救:“就这一条新的了。” 秦救没接:“用你的也行。” “我的湿了,擦不干净。”杜予声说。 秦救耸耸肩接过毛巾。 杜予声家里的浴室很小,没有浴缸,和宿舍里的卫生间一样有一种很拥挤的感觉,但是花洒里的水流很大,洗得倒是挺舒服。 秦救裹着一身的蒙蒙的雾气擦着头发回房间时,杜予声正坐在床上翻着手机,听见动静后抬起头望向正站在门口的秦救,眼神从头到脚肆意打量一番后勾起满意的笑容:“这睡衣穿身上挺好看,以前没见你穿过。” “我妈才给我买的,”秦救坐在杜予声身边,拿毛巾擦着发梢,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姿态慵懒地看他的手机,“你看我空间干嘛。” 杜予声正点开他发的一张照片:“我没事儿就喜欢翻翻,习惯了。” “以前没见你翻过啊。”秦救说。 “以前能让你知道吗?”杜予声挑眉看了他一眼。 秦救愣了愣,猛地把杜予声摁到在被单上,用力地嘬了一口他的脸。 杜予声滚动了一下喉咙,抱住对方的背,声音发颤:“我其实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你是我的了。” 秦救闭上眼,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杜予声身上那股属于男孩的充满阳光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安心下来。 杜予声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突然猛地推开秦救,有些慌张地站起来,先狠狠地搓了把脸,哑声说:“我去下厕所……” 秦救也是个成年人了,立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而且他老早就对着杜予声有差不多的反应了。 杜予声有些慌张地想出去,秦救在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拖,在他耳边轻轻说:“我帮你。” “帮你妈呢!”杜予声瞪大眼睛往后看了他一眼,“你还说我不要脸?” 由于杜予声有些慌,手脚发软,所以秦救没花什么力气就把他摁回了床上,伸手就去扯他的裤子:“是啊都在一起了还要什么脸。” “等等等等,”杜予声方寸大乱,“你锁门,锁门。” 秦救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把门锁上了。 杜予声终于松了口气,秦救抚上他的腰,低声道:“没事,咱俩就当学习了。” “哪门课特么的教这个啊?”杜予声看他,压低声音问。 “性教育,下个学期校选课有。”秦救一脸“没想到吧?”的表情。 杜予声突然觉得挺搞笑,吸了口气说:“OK,咱俩互帮互助好吧?” 秦救憋着笑点了点头。 两个在帮助他人方面上还很青涩的少年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先后进了厕所,杜宇良已经回屋睡觉了,这让他俩的行动方便了很多,好不容易洗完了,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在床上聊了会儿天就双双睡去。 秦救先睡着了,一条长长的胳膊搭在杜予声的身上,摆出一个环抱的姿势。 杜予声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偷偷看了眼日历,然后对着秦救安静的睡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把头凑了过去,和他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第34章 光(四) 两人在重庆乱玩了几天,从解放碑玩到李子坝,从李子坝玩到川美,再一起走过鹅岭。 那一年的鹅岭二厂还没有因为《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而被外地人熟知,杜予声带他去看,是因为鹅岭有一处被淹没在山野烂漫处的澳大利亚驻华使馆,还有一个挺有名的鹅岭公园,而鹅岭二厂还是一副老旧的模样,充斥着民国时期的味道。 “据说这里也要改成公园。”杜予声的手擦过老厂房上水泥剥落的痕迹。 “这里怎么改成公园?”秦救颇为好奇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没什么树,也没什么林子。” 杜予声耸耸肩。 秦救盯着他一脚踩在青石阶上,向上眺望被铁丝网遮住天空的样子,突然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等等,你保持那姿势别动。” 杜予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很听话地没动,直到秦救说了声“好了。” 他把腿放下来问:“你干什么?” 秦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给你拍一张。” 杜予声非常感兴趣地走过去凑到他身边看秦救拍得那张相片,不能说技术多好吧,至少比他好很多,一没抖而没糊,手很稳,秦救应该是半跪在地上从下向上拍的,他本来就长的腿在图片里显得更长,镜头的聚焦比较靠下,看不清脸,阳光模糊了他身形的轮廓,身后是老旧的破楼房,头顶是长满苔藓的瓦片,总体来说挺好看的,还有种杜予声说不上来的感觉。 秦救似乎特别喜欢这种骚包的忧愁范儿,其拍照的核心思想就是永远不好好拍脸。 “我回去再给P一下。”秦救似乎对这张照片很满意。 “还P啊?”杜予声有点愣,“你还会photoshop?” “不算会,按着高中电脑教材乱戳鼠标瞎折腾折腾而已,”秦救把照片保存下来,“而且在我心里,你得是完美的。” 杜予声笑起来:“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秦救望着他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真心话。” 杜予声牵住他的手,五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背,带着他走过一路沧桑的街道。 两人一直散步到日落之后的江边,夜空的星辰与灯光一起映在江面上,在荡出涟漪的水面上摇曳动人。 “这风吹得好舒服。”秦救把胳膊搭在栏杆上,对着空气猛吸了一口。 杜予声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嗯了一声。 风都忍不住温柔。 正当秦救被微风吹得昏昏欲睡时,杜予声突然轻轻咳了一声,秦救听见动静扭过头,却突然觉得脖子上微微一凉,低下头发现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绳子,秦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卧槽了一声。 “别动!”杜予声手上一抖,也吓了一跳。 秦救慢慢地看清楚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条黑色皮质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银色的戒环挂坠。 “卧槽,我还以为你想勒死我呢。”秦救吁了口气。 杜予声终于把项链给扣好了,满意地在秦救的后颈亲了一口:“你也太看不起我对你的感情了。” 秦救拿起项链上的挂坠看了看:“这是什么?” “我家的传家宝。”杜予声扬眉。 “你家传家宝这么时尚?”秦救好笑地问。 杜予声在挂坠上轻轻弹了弹:“你听。” 秦救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里面似乎有很小的响动。 “这里面是我爸娶我妈时候用的金戒指,我请人在外面套了个大点儿的男款戒指,是你的大小。”杜予声靠在栏杆上说。 秦救愣住了,不过很快慢慢地皱起眉:“这意义非常,我不能收。” “知道结婚用的金三件吧,”杜予声却没有把它收回来的意思,“我爸当年很穷,根本买不起,我妈就说随便买个戒指就行,但是我爸那时候连个金戒指都买不起,我奶奶疼我爸,就把她的金戒指拿去首饰店改了一下,让我爸送给我妈,我成年那天我妈就把戒指给了我,让我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子。” 秦救把戒指一点点地扣在了手心里。 杜予声看着秦救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满意啊?要我单膝下跪求婚吗?” “滚蛋。”秦救擦了擦了鼻尖,深吸一口气,“你就这么把它送给我,不再考虑一下?我俩在一起没多久……” 杜予声打了个停的手势:“你不会以为我这是这两天才做好的吧?” “啊?”秦救愣了一下。 “我这几天都和你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弄这个,”杜予声笑着说,“你来之前就做好了,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秦救没反应过来杜予声的意思:“你肯定我会和你在一起?” “完全不肯定,”杜予声说,“我本来是想就这么送给你,不会告诉你这里面有什么,反正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秦救心中涌起一股接近于恐惧的酸涩,忍不住质问道:“那你就这么把它送给我?你当时有没有想过我俩可能会错过,你现在有没有想过我俩以后……” 秦救顿住了,吸了口气接着说:“总之,你这样……对自己不公平。” “我喜欢你,就不会讲究什么公平不公平,再说,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对你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哪还有心思想别的,”杜予声戳了戳秦救的胸口,微微笑了起来,“而且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我从没这么满足过,至于你说的以后,我好像和你说过,我做事,从来不考虑以后。” 秦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个人吃进去了,整个人都要化在对方的身体里,在他的血液里沉溺,却半分不想挣扎。 “不过很可惜,你要回家,我不能陪你过十九岁生日了,”杜予声向他靠近一步,吻了吻秦救的唇,“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秦救的肩膀和呼吸一起轻轻抖了起来。 杜予声伸出手,指尖在秦救的唇角提了提:“来,舅舅,宝贝儿,笑一个?” 秦救一把抱住杜予声,任凭车流在身侧的马路上不断穿梭。 当时他们都觉得,爱了这一瞬间就是爱了一辈子。 由于秦救第二天要走,两人在床上腻歪到凌晨两三点,导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都有些精神不振,秦救还要赶飞机。 “我送你。”杜予声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坐在床脚愣了半天,在散起床气。 秦救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不忍:“你别送了,睡吧。” 杜予声摇摇手:“没事。” 把秦救送到机场后杜予声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多了,伸出手就搂住了他,拍着对方的背说:“到家发消息。” “好。”秦救也反手抱了他一下。 “要想我。”杜予声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语气挺强硬,完全不像撒娇。 秦救低笑两声:“当然,你也是。”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杜予声偷偷戳了戳他的小腹,然后大笑起来。 “流氓。”秦救狠狠拧了下他的腰,杜予声吃痛地叫了一声,秦救拎着行李箱拔腿就跑。 “卧槽!”看着秦救神速通过安检的背影,杜予声吼道,“你他妈开学给我等着!” 秦救回头冲他摆摆手,笑得无比灿烂,虎牙大方地露了出来,本身就出挑的身材被这个晃眼的笑容在人群中衬得更加夺人眼球。 接着他拿起胸前的项链吊坠,浅浅地吻了一下。 杜予声胸口的火药味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昏大脑的甜味儿。 你妈的我男朋友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操,长腿的荷尔蒙! 秦救上飞机后正准备关机,QQ弹出来两条消息,第一条是一张很糊的照片,依稀能看到自己拖着行李箱的背影。 【你太帅了,我日我男朋友怎么可以这么美丽!!!!!!!】 秦救被后面几个感叹号闪瞎了眼, 他看着那张照片,拍得是真的丑,也不知道杜予声是这么从这种糊到可以说是灵异事件的照片感知出他帅的。 【拍得真丑】 秦救看了看自己输入对话框的这几个字,又一个个地删掉了。 【一起美丽】 发送。 第35章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一) 到了傍晚杜予声收到了秦救安全到家的消息,他美滋滋地看着对话框,伸手翻了翻日历,还有半个月才开学,他突然觉得无尽的空虚和无聊,他倒进床单里,手边的毯子还皱着,上面的纹路还停留在秦救离开的那一瞬间。 耽误他谈恋爱的东西一律被他拨往有害垃圾的分类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秦救突然发了消息给他:【看空间】 杜予声一挑眉点进空间,发现秦救发了他在鹅岭时拍的照片,还调了点颜色,又修掉了点多余的东西,画面整体风格又高了一个档次。 说说没有加配文,就清汤寡水的一张图,没有让外人浮想联翩的余地,却让杜予声止不住地开始心猿意马。 他转发了这条说说,还非常厚颜无耻地加了几个字:【哥真帅】 他的转发下面很快就有人回复了,三个发小一看照片再一分析立马就知道是谁拍的,姿态兴奋地在评论区里跳得格外厉害,一个夸拍得好一个夸P得好,剩下一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说要约这位摄影师。 杜予声回复了洪力那条约摄影师拍照的评论:【二百五一张】 【操,这么贵?】洪力还加了一个惊讶的黄色圆脸表情。 【因为有中间商赚差价】杜予声回完这就不再搭理,把空间往下拉,又去偷窥秦救的说说,秦救的说说下面也多了几条回复,不过令杜予声意外的是这次回复的人他不认识。 秦救和他说过由于种种原因他和中学同学的关系比较淡,连QQ都没加上几个,所以一般给秦救空间评论的都是大学认识的朋友,但这次却是一个杜予声不认识的陌生ID,昵称有点长,是由一串字符组成了,杜予声没耐心一个个地看,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对方的评论。 【哇,你朋友?好帅啊】 秦救回复了他:【嗯】 【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呀!大笑/大笑/】 秦救没再回复那个人,虽说秦救就回复了一个字,也挺像他平时那闷骚无比的风格,但杜予声却隐隐约约感觉到秦救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杜予声没多细想,正巧秦救又来找他,他便转头忘了这茬,投奔到爱情的怀抱里。 在还未开学的时间里,杜予声几乎整天地泡在自己兼职的清吧里,没自己事儿的时候就钻到吧台里看调酒师调酒,偶尔也学几手。 “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想插一脚?”清吧的调酒师是位漂亮的姑娘,也算是老板钦点的店长,比他大了好几岁,常年扎着高马尾,又酷又帅,是整个吧的大姐大,连杜予声都得真情实意地喊他一声明姐。 杜予声一边看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基酒一边说:“技多不压身嘛。” “与其有那个心思,你还不如多读读书,”明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考上大学,结果跑来调酒?还让不让别人找工作了?” 杜予声拿起一只高脚杯在手里抛了抛,开玩笑说:“是啊,万一哪天我想逃避人生了,就靠这个吃饭了。” “你才逃避人生呢。”明姐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杜予声得了空子,便开始糟蹋柜子上摆着的酒,正兴致勃勃地搅拌着杯子里混成诡异颜色的液体,三胖子掀开门口装饰用的风铃,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明姐头也不回:“风铃两百一串,再有下次给我赔。” 三胖子噎了噎,走路的动静都小了不少。 杜予声掀了掀眼皮:“我们店里没厕所,麻烦客人你出门左拐。” “谁和你说我是来上厕所的,这么近的路我不知道回家上啊我。” “那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给你发消息了你看见没?” 杜予声这才把头抬起来,把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有几条醒目的未读消息。 三胖子气得吹鼻子瞪眼:“好嘛,就知道看你好哦舅舅的消息是吧?不爱了是吧?行行行,杜予声我告诉你,哥几个不在乎了,我们磁器口F4容不下你了,你退团吧。” 杜予声笑起来:“到底怎么了?” “其实算大事也不算大事,”三胖子找个高脚凳坐了下来,“老孟他妈要给老孟相亲!” 杜予声皱了皱眉:“太早了吧?” 三胖子抚膝道:“可不早吗?但你知道哈,老孟他们家结婚都早,老孟他爹妈十八岁就有了他,现在老孟都二十了,他父母已经急得不行了。” 杜予声轻轻地叹了口气:“老孟怎么说?” “当然不乐意啊,他现在还惦记着他们职高的班长呢,但他父母就是不许他追人家,说人家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不是好女孩。”三胖子啧啧两句,摇了摇头。 杜予声想起老孟那副老成的模样,估计也是被家庭环境逼出来的,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开朗,也就和他们一起疯疯闹闹,在陌生人面前和个闷葫芦似的。 “还有更悲催的,”三胖子看着杜予声的表情小心地说,“咱们妈到我家聊天的时候我听到这事的,我妈和洪力妈都觉得有些早了,但是你妈……似乎也有要给你相亲的意思。” 杜予声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他妈虽然为人泼辣,但是各种事上算得上开明,从来不会逼迫他做什么,他一直以为他妈和老孟妈在思想觉悟上有着质的不同,至少不会在他这个年纪会做出给他相亲这么奇葩的行为。 三胖子接着说:“你妈当时还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她儿子什么都不怎么样,就是从不早恋,也不糟蹋人家小姑娘,但我当时听得觉得有点奇怪……你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杜予声的心微微一凉,难不成他妈知道他和秦救在一起了? 不可能,如果知道了,他妈应该直接提着刀来找自己才对,这么说来他妈应该是不知道的。 那就可能是他妈真的有些着急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过哪个女孩子,甚至连女生都很少提过,记得他以前提了一嘴明姐很漂亮,他妈激动了半天,拉着他问了好久。 杜予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无处发的烦躁。 “哎,你也别急,”三胖子安慰道,“阿姨可能就是开开玩笑。” “我知道。”杜予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 “哎哟,给我喝一口我渴死了。”三胖子注意到杜予声手里的杯子,也没仔细观察里面盛着的诡异色彩,抓起杯身,在杜予声有些期待的表情下闷了一大口。 三胖子的大脸浮起狰狞的神色,以一秒换一个表情的速度下抽搐着脸颊,连身体动作都扭曲了起来,杜予声气定神闲地看着他挣扎着吞下液体,慢悠悠地问:“味道如何?” “你想杀了我吗?里面兑了什么?”三胖子抚着自己的脖子问。 杜予声拿起手边的酒瓶,辨认着上面的字:“Vodka……Cognac……Rum……还有一点点果汁。” “小心我揍你啊!”三胖子张牙舞爪。 杜予声歪头嗤笑一声:“我让你十根手指怎么样?” 三胖子气得差点把椅子坐垮。 最后明姐以他俩太吵为由,双双赶了出去。 杜予声轻车熟路地点了根烟,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说实话,你真的是我见过抽烟最帅的。”三胖子蹲在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那你是没看到我男朋友抽烟的样子。”杜予声眯起眼,回想起秦救第一次夹着香烟生涩的姿势和修长的手,还有如烟雾般氤氲缭绕的眼眸,看得他几乎窒息。 三胖子抬起头瞪着他:“没完没了了是吧?” 杜予声咧嘴轻轻一笑,把抽了一半的烟踩灭在脚下:“回去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三胖子微微一愣。 “他今天过生日,”杜予声眉梢一挑,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我就是没完没了。” 秦救身为空间刷屏小王子,生日这天倒只发了一条说说,图片是他的自拍,但面部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巴,胸口坠着那条戒指项链,银环在明亮的光线下格外的显眼,图片最底下是数字19的蜡烛,小火苗温暖着粉色的蜡油,画面是静止的,杜予声却好似能看到秦救拿着手机对着自己,不停找角度的模样。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笑,杜予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笑声是自己的。 他咳嗽了一声,拍了拍自己因为上扬嘴角而牵动的肌肉,在下面打字评论道:【19岁快乐】 秦救秒回了他:【酷/】 杜予声盯着那个戴墨镜的小黄脸笑了起来。 想想马上要和对方同居了,还有点激动。 大学生同居,不用租房!不用开宾馆!一年住宿只要八百元!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朋友们! 杜予声正满脑子的哈利路亚,秦救发了一张蛋糕的图片给他:【来,给你解解眼馋】 【您可真大方】杜予声看着那缀满水果的十四寸奶油蛋糕,腹部里卷起一股饥饿的感觉。 【那我给你留一块?】 【你想谋杀亲夫吗?】 【还没洞房花烛夜呢就亲夫了啊】 【你这是想翻脸不认人还是想暗示点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我才十几岁,听不懂】 杜予声盯着最下面的气泡对话框,简直不敢想象这种话从秦救嘴里会是什么味道。 秦救的舌头是湿润的,温热的,和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不一样,他的舌柔软又光滑,含着一股湿热的青草味儿,从舌根里带出低沉的喘|息,摩擦过自己的上颚,激起浑身的颤栗。 是酸的、是甜的、是苦的、是辣的、是咸的。 是甘之如饴,是饮鸩止渴。 杜予声舔舔唇,摁了摁小腹,觉得更饿了。 第36章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二) 打了个满是困倦的哈欠后,公交车发出车尾气哼哧着排放的声音,颠簸的感觉停了下来,机械不自然的女声接着响起:“大学城,到了,开门请当心。” 杜予声拎起行李箱,同几乎一车的人一起下了车,原本拥挤的车厢瞬间只剩下三两个人,沉闷的空气宛若从被挤压的盒子里释放出来般变得清晰通畅,下车的没下车的都发出解放般的叹息。 杜予声站在车站牌边的树荫下,一只耳朵挂着耳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在哪?我没看着。” 身后传来有人靠近的动静,常年打架的杜予声对此极为敏感,扭头的那一瞬间险些和秦救来了个当众接吻。 秦救似乎没想到他的反应速度这么快,愣了一下后露出懊恼的表情:“你这人逗起来真没意思。” “想不开的人才会想着逗我呢,”杜予声勾上他的肩膀,“搁两年前,你早趴地上了。” “哇哦。”秦救斜着眼睛看他,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别灰心,下次再接再厉。” “能耐死您了。” 这时候已经下午四五点了,两个人都有点饿,准备收拾一下寝室再出去吃点东西。 一进寝室门杜予声就吸了一鼻子呛人的灰,他刚打算去开寝室的阳台门,身后突然探出来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猛地一扯,秦救有些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样?我这次再接再厉了。” “不是,哪个正常人会防备自己对象的啊?”杜予声好笑道,“撒手,我开窗。” 秦救依旧死死地扒在他的肩上,两只手一起锁住他:“等会儿开,让我抱一会儿。” 杜予声向阳台门探出的手放了下来,转了个身,一把拎过秦救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撞到门上,门立马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要不是秦救脚上及时加了点力,这门估计又要坏。 “别挑衅我啊心肝,”杜予声抱住他的腰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会很痛的。” 秦救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从没服过软啊?” “以前是,以后就不一定了,”杜予声用舌尖舔着牙齿上残余的那点咸,“看你表现。” 秦救弯起眼角笑起来,下巴搭到杜予声的肩上,刚准备说两句流氓话,眼神突然定格在一个角落,整个人猛地i颤抖了一下。 杜予声察觉到他不对劲:“怎么了?” “我日,蟑螂!”秦救的声音都变调了,指着杜予声身后又喊一遍,“蟑螂!” 杜予声愣了下,扭过头看到身后的衣柜边正趴着一只深褐色的蟑螂。 杜予声目光接触到它的时候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实话他也有点怵这东西,不过和秦救这个北方人不一样的是他平日里见得比较多,没有特别害怕,但秦救明显没料到昆虫居然还能长那么大,吓得说话都哆嗦了。 “怎么办?它好像在动!卧槽别回来!”秦救紧紧抓着杜予声的胳膊,“你怕吗?啊?” 原本杜予声看这只丑到惨绝人寰的蟑螂心里还是挺膈应的,但看着秦救这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突然就不怕了,忍着笑拍了拍他手臂:“还行,你在这儿等着,哥帮你neng死它。” 秦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杜予声的胳膊,在门边站得笔直,和去年军训站军姿的样子一模一样,俊朗的眉眼里一片严肃,薄唇紧抿,和眺望国旗似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蟑螂,对它抱有最崇高的敬畏。 杜予声把拖把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后速度极快地往地上拍了下去,听到蟑螂一命呜呼的咔嚓声后,秦救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血色渐渐恢复。 “没事儿了。”杜予声把拖把拿去冲洗。 秦救立马跟上他,依旧面色紧张:“啥叫没事啊,这玩意比人类能生多了,就你刚刚拍死那兄弟,你信不信它一家子亲戚正在咱们寝室打麻将呢?” “信,”杜予声把拖把挤干后抖了抖,“我一会儿去买蟑螂药,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秦救说。 “行,”杜予声拖长声音,探过头安抚性地亲了亲秦救的唇角,“不怕了,啊。” 秦救的面色好看了不少,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丢人,不大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虽然心里觉得秦救刚刚那样子挺好玩的,但杜予声没嘲笑他,谁都可以有怕的东西,怕虫怕黑怕高怕鬼,他自己还怕他亲妈呢。 而且看看咱舅,怕蟑螂的样子都那么帅。 两人在楼下小店买了蟑螂药放在寝室后就出门吃饭了,大一新生还有一周再来,食堂比平时稍微空了点,两人一人打了份饭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杜予声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回头对上陆羽的笑脸,她身边还站了一个女孩,杜予声愣了会儿才认出对方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林倩,林倩把头发扎成了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陆羽看着他不善的面色,夸张地笑着说:“杜老师这么凶啊。” “学姐好。”杜予声打了个招呼,秦救也跟着冲两个女生点点头。 陆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番,笑容愈发亲切:“一起出来吃饭呐。” 杜予声点点头。 “那就不打扰了,”陆羽挽起林倩的胳膊,娇俏地眨眨眼,“拜拜。” 林倩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杜予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林倩有点紧张。 难道老王做了什么事儿把人家吓到了? “倩倩,走了。”陆羽轻轻扯了林倩一下,打散了杜予声的胡思乱想。 林倩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措,尴尬地冲二人笑了笑,慌忙地转过身,拉着陆羽急匆匆地走了。 杜予声看着她俩远去的背影喃喃问:“老王没把林倩怎么样吧?你听到什么消息没?” 秦救摇摇头:“没,林倩和他说一个的标点符号他都在群里面翻来覆去地说,我们不知道,而且依他的胆子,你觉得他敢做什么?” “也是,我都有种是我们整个寝室在追林倩的错觉了,”杜予声往后一靠,“可林倩的态度怎么有点奇怪?” 秦救抬了抬眼,手指轻轻地敲在桌面上:“有一个可能……” “什么?”杜予声好奇地问。 秦救身体往前倾了倾刚张开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手机一边振动一边在光滑的桌面上转了个圈,杜予声看着秦救朝手机抬了抬下巴,被打断的秦救不耐烦地咂了咂舌,但举起手机后还是很客气地问了一声哪位。 “是,嗯好,谢谢。”秦救挂了电话后吁了口气。 “谁?”杜予声问。 “班学委,和我说奖学金的事儿,”秦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等奖学金。” 杜予声笑起来:“学习辛苦了。” “没办法啊,”秦救托着下巴道,“要赚钱养家。” “这么有觉悟呐?”杜予声调侃道。 秦救弹了下胸前的戒环:“这嫁妆聘礼都收了,还不能有点表示了。” “我生日那天你的表示可比这玩意贵多了。” “再和我算得那么清我可收拾你了。” 吃完饭回寝室的时候南宫洋也到了,正仔细地挨个扫着每个角落,看到他们后打了声招呼:“你们来得挺早啊。” “也不早。”杜予声坐了下来。 秦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老王还没到?” “他还早,时间买晚了。”南宫洋回答着,把畚箕里的垃圾倒进了桶里。 一直到寝室楼快锁门的前几分钟王启河才到,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吱哇乱叫着天气一年比一年热,看到近两个月不见的室友还挺兴奋,四个人一边忙着收拾寝室一边忙着洗漱铺床,嘴里还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 好似什么都和以前一样。 但其实有什么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在嬉闹声中,杜予声抬起头看了秦救一眼,像是有某种感应般,秦救在同一瞬间也看向他。 世界最美好的就是,心照不宣的对视。 而这个对视,就能勾出千百种痒。 第37章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三) 秦救发现他和杜予声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相处方式,两人在别人面前还是老样子,杜予声对着秦救依旧很流畅地叫着舅舅,私底下宝贝心肝亲爱的每天轮着喊个遍,搞得秦救有时候都分不清杜予声有求于他喊爸爸的时候是真心的还是情趣。 【宝贝干嘛呢?】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杜予声的QQ消息盘踞在正中心的位置,秦救躺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解锁打字道:【发呆,有事吗?】 上铺传来窸窸窣窣卷被子的声音,对话框里很快弹出了新消息【没事,就是听下铺半天没动静了,还以为你睡了】 【才十点,睡什么睡】 【啊,可是好无聊,好想和你亲热亲热】 【冷静点】 【我第一次谈恋爱,冷静个屁】 【亲热是亲热不了了,要不咱们文|爱?】 上铺发出一声带着惊讶的笑,床铺跟着吱呀响了好半天才慢慢停下来。 屏幕上又闪烁了一下:【我说舅,你玩法挺多啊?】 秦救也笑了出来,不过压着嗓子没发出声音:【下次带你试试别的玩法?道具play?】 头顶传来一声磕碰到栏杆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吃痛的“嘶”。 秦救悠哉地躺在下铺,挑了挑眉。 被动静吓了一跳的南宫洋把帘子掀开,往杜予声的床铺看了一眼:“予声哥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杜予声声音懊恼,接着用秦救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骂了一声操。 秦救觉得身心舒畅。 【你丫完蛋了,你勾起了我的征服欲,说点好听的,不然日|死你】 秦救几乎能从这行字里感受到杜予声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 他没再顺着杆子往上爬,很有眼力见儿地见好就收:【我已经被你征服得死死的了,宝、贝 爱心/】 上铺果不其然又发出了由于抖动而导致的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杜予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予声锅锅,”王启河在对铺纳闷地问,“你在看电视剧吗?情节这么跌宕起伏的?让你一会儿笑一会儿骂的。” “没有没有,”杜予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刷微博呢。” 王启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秦救打字过去:【我信你个鬼,你连微博都没下,还刷微博】 【不然呢?和他说我在和你调情啊?】 【这也叫调情?】 【……你发现你做人标准有点低啊?】 秦救地笑两声接着打字:【没想到,咱们嘴炮小王子杜予声开车的本事不怎么样啊】 接着秦救想了想,添了一句:【不是说重庆人开车都很猛的吗】 上铺没声儿了,秦救提了提嗓子,有点担心杜予声下一秒就跳下来揍自己。 不过没想到对方居然很平静地回复了一句:【那你说什么是调情?】 秦救抬起眼睛,把帘子拉开一个小缝,床帘外,杜予声的手从栏杆的缝里探出来,自然地向下垂。 秦救直起腰盘腿而坐,抬起手,像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接住神赐予的恩辉一般,穷尽温柔地拉住了那只一下又一下摇晃着的手。 握着的温暖指节轻轻颤抖了一下,伴随着急促的吸气声,秦救在对方的掌心里轻轻地挠了一下,再用大拇指一点点抚摸过环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粗糙的纹络与指纹亲密地摩擦,留下一点点逼近灼烧的温度。 【这才是调情】 秦救杜予声和上个学期一样,一个还给曾安落带家教,一个还在六根琴行那儿教吉他,而且邓迟对杜予声很满意,靠他吸引了不少女学生,每周又给他加了两次课,虽然忙了点,但报酬也相应地变高了。 周末秦救带完家教回寝的时候,寝室里就南宫洋在,正坐在桌前扒拉着外卖。 “老王呢?”秦救把包放下来问。 “部门开会,”南宫洋说,“明明不乐意,还非要看林倩的面子留任,结果现在累死累活的。” 秦救无奈地唉了一声,坐下来翻自己昨晚写了一半的六级卷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把玩着戒环。 南宫洋把头从塑料饭盒里抬起来,盯着杜予声抚摸戒环的动作看了会儿,接着有点不自在地开口说:“这项链挺好看的。” “啊?”秦救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南宫洋为人朴素,从来不会讨论别人的穿着打扮。 “在哪儿买的?”南宫洋问。 “哦,不是买的,别人送的。”秦救回答道。 “予声哥哥送的吗?” 秦救愣住了,半张着嘴,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回答,承认还是不承认。 南宫洋有些艰难地把饭从喉咙眼里咽下去,目光闪烁地说:“那天,我看见你牵他手了……就他躺上面把手伸出来,然后你俩……”话在这里停顿,南宫洋咳了两声。 沉默了会儿后,秦救点了点头:“是,我们,在一起了。” 南宫洋挠了挠头皮,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啊,我只是床帘没拉紧……” 秦救摇了摇头:“没事儿。” 南宫洋有些感慨地吁了口气:“没想到你俩还真成了,我和老王还偷偷开过你俩的玩笑,但是都没怎么真怀疑过,而且舅你看上去很直男嘛,我记得你很喜欢汤唯和斯嘉丽啊。” “但我也很喜欢吴彦祖和贝克汉姆。” 南宫洋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也就是说,你只是单纯喜欢长得好的?” “还有身材好。”秦救补充道。 南宫洋笑着比了个大拇指:“那确实,予声哥哥很符合标准。” “不过我也不是单纯因为他长得对我胃口,”秦救低下头,杜予声的笑脸就在眼前闪过,“他,很棒,很好。” 南宫洋微微笑起来:“我懂,我懂,你俩真挺配的。” 秦救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异常认真地和南宫洋说:“不管如何,谢谢。” 南宫洋连忙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其实一开始我也有点懵,被吓到了,不是接受不了同性恋,就是你俩在一起给我一种我堂哥和我表哥在一起的感觉,弄得我有点缓不过来,不过慢慢地也就接受了,你俩好好的就行。” “老王知道吗?” “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林倩,估计都忘了予声哥哥是个gay了。” 秦救垂下眸子,指腹又摸向胸前的戒环,半响后他才开口道:“我请你帮个忙。” “你说。”南宫洋擦了擦嘴。 秦救看向他:“你找个机会和老王说一下我和杜予声的事儿,我觉得这事儿你和他说比较好,在你面前更自然点,按他的性格肯定要咋呼一会儿,我怕他在我和杜予声面前憋不住,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好,”南宫洋点点头,“没问题。” “多谢。” “可别这么客气了。” 王启河的反应确实比南宫洋大了很多,在南宫洋已经告知过了的前提下,他看到秦救和杜予声同时进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句卧槽。 紧接着,那张胖脸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小眼睛里的光兴奋地忽闪:“嘿嘿,舅舅舅妈,哥哥嫂子回来了。” 秦救轻笑一声:“你家辈分挺乱啊。” 杜予声也猜到了怎么回事:“你这少了任意半句话都会被殴打致死。” “所以我这不是有先见之明嘛,”王启河娘里娘气地翘了个兰花指,“瞧我多懂事。” 寝室里立马哄笑作一团。 王启河缠着他俩问了半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进展到哪了,终于在问“你俩谁上谁下”的时候,被杜予声龇着一口阴森的白牙捏了捏肩膀。 “不好意思还没到那一步。”杜予声收紧手指,王启河惨叫一声,终于闭上了嘴。 “等等,”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傻笑的南宫洋突然抬起头,“你们要请脱单饭!” 王启河一听又来劲儿了:“对!请客吃饭!” 秦救大方地同意了:“行,你们要吃什么?” “烧烤烧烤,”王启河哐哐地拍桌子,“再来一箱扎啤!” “什么时候?” “就今晚!” 杜予声忍不住吐槽说:“搞清楚,你们吃过饭了好不好?” “那就吃夜宵啊!”王启河坚持道,“这脱单饭是有讲究的,得趁着你俩刚在一起吃,那才新鲜!” “嚯,这玩意儿还有保质期呢?” “你俩的爱情永不变质嘛。” “行,算你会说话,”杜予声显然被王启河这句没什么水准的油嘴滑舌给取悦到了,拿起桌上的钥匙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走着。” 结果这饭一吃,酒一下肚,磨磨蹭蹭地耽搁了好一会儿后,四个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宿舍后,宿舍楼的大门已经冲着他们冷冰冰地关上了。 铁栏门里,宿管阿姨坐在桌子边,冷冷地看着几个狼狈的少年。 秦救敲了敲铁门,好声好气地说:“阿姨,放我们进去吧。” 阿姨推了推老花眼镜,不搭理他们,低下头看报纸。 秦救捅了捅杜予声低声道:“你也说两句啊。” “我对这种一看就很凶的中老年女性一直都抱有恐惧心理的好不好?”杜予声瞪他,“阿姨瞥我一眼我都能抖三抖。” “拜托,你不是小痞子吗?”秦救有些无语。 “你管我你,你上你上。”杜予声推了他一下。 两个人正小动作不断地你来我往时,王启河像是看不下去一般,说了句话:“实在不行我们今晚开宾馆吧。” 秦救和杜予声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王启河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杜予声立马扑上去用胳膊肘锁住他那千层塔般的脖子:“我他妈就说你今晚怎么有点不对劲,感情在这儿等我们呢?” “予声哥哥我错了,哎哟我真错了,”王启河立马屈服在杜予声的淫威之下,“我这不是希望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嘛。” “那我真是太谢谢你了!”杜予声说着就要把王启河放倒,王启河立马朝同伙南宫洋伸出求助的小手,南宫洋生怕对方出卖自己,连忙虚伪地过来拦住。 “别闹了,”秦救打断他们,“先想想,到底怎么办吧。” 杜予声松开王启河,揉了揉手腕没说话。 秦救和他对视一眼,内心复杂。 说这段时间没点这方面的向往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俩正徘徊在热恋期的边缘,正是别的情侣你侬我侬的时候,可他俩每次碍于别人在都硬生生地忍着,连手都没拉过几次,虽说住在一起天天看着对方很美好,但说惨那也确实很惨,明明就上下铺,肢体接触堪比人家异地恋,所以平时说话才不停地互相说荤话,全当意|淫和解腻。 但是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这时候才会犹豫。 太快了,没经验,而且什么都没准备好,两个人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见过。 而且谁上谁下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没个定论。 要不,今晚就如他们的愿? 想到这里,秦救突然热血沸腾了起来,脸颊都泛起刺激的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杜予声的每一片光|裸的皮肤上,想象那在昏暗的灯光下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色彩。 正当秦救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王启河的表情瞬间沮丧起来。 “进来吧,”阿姨的声音依旧冷冷的,隔着厚厚的镜片看他们,“下次再这样,真不放人了。” “啊,”秦救如梦初醒般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向阿姨道谢,“谢谢阿姨。” 阿姨摆了摆手。 秦救回头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一副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的样子。 “走吧。”秦救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哦,”杜予声眼神闪烁着擦了擦鼻尖,“走吧走吧。” 王启河和南宫洋都一副比失恋了还难过的表情,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咕咕哝哝地走进了宿舍楼里。 杜予声开门的时候,秦救看着那串泛着光泽叮当作响的钥匙,从未觉得如此的面目可憎。 第38章 祝星(一) 杜予声从不以清心寡欲者自居,虽然遇到秦救前他没什么意|淫的对象,但不是因为他多么纯洁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觉得周围的人都配不上自己。 就是这么拽。 在遇到秦救之后,因为身为基佬的基本道德观所以也没有立马对他产生那种有颜色的想法,但是那份邪念却以及在心里埋下了种子,以至于发现秦救喜欢自己后,那颗种子就立马破土而出,一夜之间,枝繁叶茂。 也就每天撸了那么一两次吧。 还是偷偷的。 看来自己脸皮还是挺薄的。 不过自那次王启河南宫洋使点子想把他俩搞宾馆去的时候,杜予声大脑里几乎是立马闪过了无数画面,动态的静态的图画的文字的,还全部都配上了声音。 但是杜予声对秦救抱有很重的初恋情结,其表现之一就是我想睡你但是我不敢睡,就算大脑里的车已经蹬到了光速,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大胆奔放、无所畏惧和小心翼翼、揣揣不安从来不是互相排斥的。 但杜予声没想到的是,他这边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羞涩着,秦救那边直接把琵琶给砸了。 所以当被推进卫生间,后脑勺磕到冰凉的瓷砖上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秦救摁着他赤裸的肩膀,手和呼吸一样滚烫而颤抖。 杜予声张嘴直愣愣地看着他,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秦救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字:得,冲动了。 狭小的空间浸入在一种令人躁动不安的寂静中,只有被杜予声提前打开预热的花洒正往外淋着水,密集地落在地面上,细若蚕丝的水流在地面上汇成一片浅浅的水洼,仅仅没过他们的鞋底,但杜予声却有一种快被溺毙的窒息感。 两人面对面地缩在墙角里,细小的水珠时不时地落在身上,杜予声感觉周身的温度不断拔高,不知道是因为水温逐渐变烫了,还是因为自己裸着上半身以不怎么的姿态不怎么优雅。 秦救先开的口。 “磕疼了?”秦救压着嗓子问。 杜予声喉咙滚动了一下,幅度极小地摇摇头:“没有。” 秦救慢慢松开他,脸上隐隐的有些湿,不知道是被溅到的水丝还是汗,两个人靠得很近,杜予声都能闻到他身上温热的水雾味,秦救现在像被开春新雨洗涤过的青草,散发着自然的清爽和泥土的厚重,狼狈又倔强。 杜予声看着他这副迫不及待又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低笑两声:“你推我进来,又不动,到底想干嘛?” “亲一下。”秦救把一只手撑到杜予声耳边的墙壁上,一只手抓着杜予声湿漉漉的发梢,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寻找最佳落嘴的地方。 对方的唇愈靠愈近,渐渐在眼里失了焦,杜予声低声道:“他俩回来怎么办?” “没那么快。”这几个字秦救几乎是擦着杜予声的唇瓣说的,带着急不可耐的躁动。 水声被频率加快的呼吸声所淹没,两人从对方口中掠夺氧气,索取温度,从坚硬的齿间攻占到柔滑的软舌,打劫抢杀般的吻里,隐隐从不知谁的哪一处脆弱的黏膜上,尝到了铁锈味的腥甜。 杜予声含着秦救的气味尝了半天才发觉自己舌尖有点疼。 秦救也发现不对劲,两人慢慢地分开后,杜予声“嘶”了一声,血味浓了起来,估计刚刚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秦救也尝到了点儿味道。 “我咬到你了?”秦救低头凑到杜予声嘴边看。 “不是,”杜予声咂咂嘴,“你刚刚舌头探进来的时候,我一个激动咬着自己了。” 秦救愣了下,笑了出来:“怎么办?我去给你找点云南白药?” “可别了您呐,那玩意儿用了贼疼,”杜予声摆摆手,往旁边的镜子上照了照,“没事,小口子。” 秦救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杜予声摸向他的后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在他唇上又落下几个吻,声音像是被热水滚过那般沙哑低沉:“别浪费时间。” 秦救顿了顿,慢慢地脱下自己的衣服。 杜予声靠在墙上,专注地欣赏着这销魂蚀骨的一幕。 脱到一半,杜予声没忍住用手指蹭了蹭秦救的人鱼线,秦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别碰……现在别碰。” “等不及了心肝。”杜予声一把扯下秦救的腰带。 水珠彻底打湿二人的全身,仿佛给肌肤镀上一层透明反光的膜,流水从二人相贴的缝隙里沥沥地淌下,流遍身上每一处肌肉的线条,杜予声的大脑渐渐被热气蒸腾得一片模糊,他和秦救互相在彼此的身上留下痕迹,像最原始的兽类表达占有欲般,野蛮而直接。 杜予声透过被水浸湿的睫毛看着秦救脸上的每一处变化,眉毛微微皱起,喷洒着呼吸的鼻翼,被水湿润的双唇,以及微微颤抖的眼睑下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眸。 幽深幽深的瞳孔里晕着银色的光圈,光圈笼罩着自己近到没法再近的面孔。 肉体的碰撞交缠在水雾下朦胧遮掩,欲|望的痕迹被水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水声终于停了下来,雾气在推开的门里吹散出来,杜予声踩着有些飘忽的步子拿起自己挂在门口的衬衣往身上套,秦救似乎也有点晕,一边擦头发一边摁了摁太阳穴。 “小说电影里都是骗人的,”杜予声打开阳台门通风,感觉清醒了不少,“一边洗澡一边亲热太特么耗氧了,不会折腾到一半厥过去吗?” 秦救搭着毛巾坐下来:“我觉得这是吻技的问题。” “你这出发点挺新颖,”杜予声看向他,“谁吻技烂?” 秦救抱着胳膊看他。 “行吧,”杜予声回过头叹了口气,“都烂。” 两人甩着一头湿发拿着吹风机准备下楼吹的时候,王启河和南宫洋刚好回来,看到他俩同时“哟”了一声。 杜予声看着体型肤色完全相反但表情一致的两人说:“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俩也挺配。” “可别,”王启河立马嚷嚷开了,“我一大好直男,就算找不着林倩那样的光棍一辈子,也不会栽男人手上的。” “就是,”南宫洋附和道,“而且就算栽,要是予声哥哥和舅舅这样的我哪还敢挑,老王那样的,害,还是算了吧。” “滚滚滚,”王启河推了南宫洋下,“我还没嫌弃你呢,周黑鸭。” “我呸,王胖子。” 两人推推搡搡一句接一句地吵了起来的时候,杜予声和秦救对视一眼,默契地绕过他们,默默地关上了门。 杜予声用手刮着沾着水不大顺滑的发丝,有些粗暴地把缠在一起的发结打开,头皮都扯着疼,他不像女孩子那样讲究,每次折腾头发都是靠蛮力完成,看得秦救都在旁边牙酸。 “你这人怕是个假基佬,”秦救看着他暴力拆迁般的手法,“基得也太不真实了。” “我是个基佬又不是个娘炮。”杜予声总算把头发梳顺了点。 “那叫精致。”秦救纠正道。 “我这不精致这呢吗。”杜予声继续大刀阔斧地上下捋着头发。 秦救无奈地叹了口气。 吹好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秦救走在前面开门,杜予声跟在后面发现秦救在门口停住了。 “怎么了?”杜予声问,“钥匙没带?敲门让他俩开就是了。” 秦救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把手抬起来晃了晃,勾在食指上的钥匙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门在里面被反锁了。”秦救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门把手。 杜予声有些不可置信地向前一步,发现门把手上挂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他俩的身份证和手机,还有一点现金。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杜予声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脚把这个门也踹了,结果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把袋子从门把手上拿了下来。 “……你干嘛?”杜予声看着秦救,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点儿底,但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茫然。 秦救把袋子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朝楼梯口抬抬下巴:“走吗?” 沉默了片刻后,杜予声的目光在秦救的腰身和大腿上流连了一番。 “你可别后悔啊。” 王启河和南宫洋有些不安地面对面坐着,听到门外试图转开门锁的声音,头皮都绷紧了。 “你抖什么?”南宫洋看着王启河不停晃动的腿问。 “激动的,激动的,”王启河摆摆手,“你觉得他俩会不会生气啊?我们这么折腾他们。” “不至于吧,”南宫洋搓了搓手,“予声哥哥可能是暴躁了点,但是舅舅脾气挺好啊,顶多说两句。” “哎哎哎,予声哥哥的声音,”王启河偷偷往门边上靠了点,“这听不大清啊。” 外面又是一阵模糊的响动后,便没了动静。 “咋没声了?”南宫洋瞪大眼睛,“敲门了吗刚刚?” “敲了吗?没敲吧?” “……哎我记得予声哥哥以前把原来那个寝室的门直接踹开过,他现在会不会在运气?” “不会吧?别吓我啊,开个玩笑不至于吧?” “走走走,开门看看。” 门被两个人慌乱地打开,结果发现门外除了劣质灯洒下的一片白色光线外,走廊上空空荡荡。 唯有一胖一瘦一白一黑两个人像电影里被耍的丑角一般愣在门口。 “……人呢?” “……袋子呢?!” 第39章 祝星(二) “大床房,一共七十,现金?” 前台小姐态度礼貌,笑起来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温柔端庄,但杜予声和秦救的头皮还是被她笑得一麻,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两个大男生开房,说是正常,也可以说是不正常,真相是怎样别人也不会多问,只是两人这方面的业务都有些不熟练,一举一动都透着尴尬。 第一次开房,说不紧张是假的。 感觉像某种诡异的仪式。 “617号房,这是您的房卡。” 前台小姐业务熟练地贴好卡,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把房卡递上。 “谢谢。“秦救接过卡,回头看见杜予声正眼神飘忽地走着神,走过去推了他一把。 杜予声表情恍然地啊了一声。 “走了。”秦救摇了摇手上的卡。 两人一路沉默地上了电梯再一路沉默地走到617号房门前,秦救刷门卡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满手的汗了,房卡上也被染湿了一块,门锁上绿色的灯光跳动了一下之后,门在滴的一声响后打开一条缝。 秦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卡插进电源里,屋里亮起灯光,秦救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接着肩上一重,被杜予声单手揽进了怀里,后颈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怎么了?”秦救低声问。 杜予声没说话,在他的颈间蹭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心肝我不舍得。” “什么不舍得?” “怕你疼,”杜予浅浅地呵了口气在他耳畔,“我查了,都说第一次疼。” 秦救微微眯起眼,转了个身摁住杜予声的肩膀:“你笃定是你上|我?” 杜予声笑了:“别都在这个时候了,还因为这种问题发生分歧吧?” 秦救想说点什么,杜予声却直接越过他往洁白的床上一坐,颇有点无赖的架势。 “又想喊爸爸?”秦救双手交叠,每次杜予声想求他什么事,绝对会喊这两个字,一直磨一直磨,直到他没脾气了为止。 杜予声轻笑一声摇了摇手指:“不。” 秦救挑挑眉梢,一副坐看鬼把戏的模样。 “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这东西,”杜予声的话让秦救稍稍有些吃惊,他十指交错,眼中含笑,语气却是难得的认真,“第一次怎么来,都听你的。” 说着杜予声长叹一口气:“谁让我喜欢你呢,轻点弄啊……你要不要看点视频学习一下?我手机上有。” 秦救吸了口气:“杜予声……” 杜予声歪了歪头,声音轻轻的:“嗯?” 秦救走过去,把他一点点地压倒在床单上,在身下的唇上落了一个极尽缠绵的吻,杜予声慢慢合上眼,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 秦救的舌尖勾出银丝,杜予声呼吸了一口氧气,听见撑在自己上方的秦救几乎哑着嗓子说:“你来吧。” 杜予声猛地睁开眼。 “我也很喜欢你,特别喜欢的那种,”秦救看着被自己遮挡住光线的脸,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也无所谓。” 杜予声愣了片刻,轻轻笑了出来,猛地坐起身抱住秦救,狠狠亲了他两下:“哥就喜欢你这假正经的样。” “谁特么假正经了?”秦救被他撞着了胸口,疼得龇牙咧嘴。 杜予声靠在他的肩上,搂着对方并不纤细却结实紧致的腰说:“我会好好对你的,舅,你相信我。” 秦救的手穿过杜予声的发间,扯掉他扎在脑后的皮筋,一头黑发在自己的指尖流淌下来,盈盈地捧了一手心柔软的青丝。 两人互换了位置,杜予声平时的暴躁不耐全都在此刻沉淀了下来,全部的欲|望积攒成后再换作一次次温和的抚摸,触觉在一片寂静与黑暗中不断升温,一举一动变得滚烫,像古代刑罚的烙铁,在人的躯体上刻下罪孽的痕迹。 永生都在此间沉沦。 他们此刻,都不想被耶稣拯救。 就钉在那十字架上,向着纯洁的主,双手双脚鲜血淋漓地赎罪吧。 只是前戏有多美好,正戏就有多熬人。 秦救没想到他第一次想正儿八经和杜予声动手居然是因为这种事。 主要是疼啊!真他妈疼啊! 疼得他在某一瞬间想和杜予声同归于尽的心都他妈有了。 “不舒服?”杜予声低头问他,带着浓浓的鼻音,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秦救胸口的一团火瞬间被这句话问成软成一滩春水,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折腾完,秦救瘫在床里发愣,杜予声坐在床边发愣。 “很难受?”杜予声十分艰涩地问。 秦救闭着眼,很想现在就压着杜予声来一次问他难不难受,只是他现在有心无力,而且杜予声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他实在有点不忍,哑着嗓子咳嗽了两声后说:“还行。” 杜予声看着他,俯**吻了吻他的眼角:“受委屈了舅。” 秦救没忍住乐了出来:“没事,等下次到我的时候,你理解理解就行。” “互相理解。”杜予声也笑了。 时间还没有太晚,只是磨磨蹭蹭地洗漱好后已经十二点出头了,杜予声满脸幸福地拉过凉凉的被子把两个人罩住,又抱住被子下秦救暖和的身体,秦救转了个身面向他,枕在了他的头发上。 “累啊。”杜予声伸了个懒腰,顺势把胳膊搭在秦救的腰上。 秦救也揽住他的背,二人贴在一块,给对方传递着自己的体温,这份无言,比世上最甜的情话更予人安全感。 秦救的眼皮渐渐重了。 他听见耳边传来杜予声带着旋律的浅哼,秦救在意识朦胧中听了会儿才辨认出来,是他们第二次偶遇时,杜予声唱的那首《旅行的意义》。 或许只是无心之举,但秦救却相信杜予声什么都还记得。 这不仅仅是双向暗恋,还是两个人的一见钟情。 大早上秦救是被隔壁房的动静给吵醒的,咋咋呼呼地出了门,非常豪迈地把门摔上了,把秦救吓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地左瞪右看。 “起了?”杜予声含着泡沫的声音从卫生间里飘出来,才堪堪把秦救的魂勾回体内。 “几点了?”秦救觉得他的头有些酸疼。 “七点多,咱俩早上一二节没课,不急,”杜予声把泡沫吐出来又漱了漱口,呼出了口气清醒了一下大脑,“还可以吃早饭。” 秦救倒回床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又缓了会儿后才下床。 似乎是因为关系更进了一步,二人已经没了昨晚进房前的那份拘谨,光洗个脸的功夫就又亲又摸地耗了十几分钟,什么在床上都没好意思说出口的不要脸的黄话荤话都说尽了,然后抱着对方靠在门边可劲儿地笑。 笑完后,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 出门后,他俩又是一对人见人爱人面桃花人间龙凤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等回寝室拿了书时间已经不早了,顾着昨晚某种共创同性友好感情的建交运动,两人都没敢跑,所以几乎是擦着点名的边儿才到班上的。 “杜予声?”学委已经喊过一遍了。 杜予声连忙在后门喊:“到!” 王启河和南宫洋很贴心地帮他们占了位置,扭头看他们的一刹那,什么猥琐的下流的不怀好意的表情在脸上轮流展示了个遍。 “予声哥哥~”“舅舅~”再小的声音都压不住他们那流氓的气质。 杜予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以后这俩称呼别一块喊,像乱|伦。” 王启河的小眼睛这下真给笑没了,只能看到两小块厚实的肉,脸颊上挤出一条条褶子。 南宫洋原本对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有点不敢想象,但大约是时间长了,或者是被王启河传染了,只觉得是两个朋友同时摆脱处男之身,只觉得刺激,又想八卦。 王启河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拱了拱杜予声:“啥滋味啊?” 杜予声瞥了他一眼:“你问我,还是他?” 王启河眼珠一转:“问你问你。” 秦救翻开书没什么感情地呵呵笑了两声,杜予声头朝王启河倾了倾,王启河连忙跟着往他那边凑了凑。 杜予声伸手往王启河的脊梁骨上用力掐了一下,王启河立马仰头嗷了一声。 “什么滋味啊?”杜予声问。 王启河有些夸张地哎哟地叫着:“麻,缓过来还挺舒服的。” “是吧,就俩字,”杜予声歪靠在秦救的胳膊上,摆出哥俩好的表情,“酸,爽。” 作者有话说: “你的回忆开始沉没,你的眼神再次清澈,你进入我,进入我。”——《祝星》陈粒 很抱歉地和大家说我要开始断更了,11月6号开始复更,学业我会加油,写文我也会加油的,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等待(鞠躬) 比心 第40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天气似乎是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一瞬间冷了下来,下午落了几滴小雨,把气温硬生生地拽下了二十度,眼瞅着就要迈入个位数的坎儿了。 杜予声抱着吉他一个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捏了捏发麻的鼻尖。 “杜老师要注意保暖,这个天气还穿短袖啊。”陆羽从包里翻出小包纸巾递给他。 “谢谢学姐,”杜予声接过纸巾擦了擦,“出门的时候没看天气,寝室里还挺暖和的。” 坐在旁边的两个女生跟着叽叽喳喳地说:“寝室里肯定暖和啊,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还要住四个人。” “你们男生心也太大了点,出门觉得冷了,回去拿件衣服也来得及啊。” 杜予声有些心虚地辩解:“这不是怕给你们上课迟到吗。” “借口!”三个姑娘同仇敌忾般地指责道。 杜予声默默地闭上嘴,举起手表示投降。 他妈都没这么管过他。 “不过这个气温降得也太突然了,”陆羽打了个瑟缩,“要不是倩倩提醒我,我估计今天也穿裙子出来了。” “林倩学姐倒是挺细心。”杜予声随口一夸,为了给老王刷好感度,导致他现在每次不在陆羽面前夸林倩两句就浑身不舒服。 陆羽闻言眼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杜予声:“那倒不是,是王启河学弟提醒的,还说今日可能有小雨,不易晒被子。” 杜予声:“……” 如果他没记错,下午出门的时候老王可是目送他离开的来着。 “我也去提醒一下我表妹,她也在上海念书。”另一个女生瞥了一眼杜予声有些呆滞的表情,迅速拿出手机开始低头打字。 “正好我也去问问我妈,她上周感冒了来着。” 杜予声还没来得及张嘴,几个女孩都放下吉他开始打字聊天,有的甚至浑水摸鱼开始和男朋友在QQ里打情骂俏,杜予声犹豫了片刻,觉得这堂课怕是上不安稳了,正巧邓迟今天不在店里,他稍稍松了口气,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点开列表置顶,发去一行字:【今天冷,出门记得多穿衣服】 过了会儿对面就回了:【这么早就下课了?】 【没,想你了】 【你刚从宿舍出去不到半个小时】 【你看我连半个小时都忍受不了,你是不是得反思一下】 【我来找你】 杜予声笑了。 对于他这种只看眼下的人而言,未来可期就是最想见的人就站在很近很近的未来。 惊喜就是这份未来比出现得比他预想的还要早。 秦救在又一个半小时后出现在琴行落了雨水的玻璃门后,一手撑着伞,在水迹斑驳的光影里,扬着一个深浅正好的微笑。 人还没见到,这嘴角就收不住了。 琴行里的吉他声同时停了下来,杜予声克制了一下当众扑过去的冲动,朝门外挥了挥手。 秦救收了伞在门外把雨水抖落干净后走进来,坐在陆羽旁边的女生看着秦救小声道:“这位同学有点眼熟。” 陆羽在一边提醒道:“那天来买吉他的,也是下雨天。” “啊,”女孩恍然地眨了眨眼,又偷偷瞥了眼秦救,掩着嘴偷笑,“好帅啊。” 杜予声闻言也看了眼秦救,秦救正弯腰把雨伞倚在角落,卫衣宽大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笔直的锁骨线。 上面带红的齿痕躲进了凹槽的阴影里。 秦救转过头,正好对上杜予声不安分的眼睛。 被抓了个正着的杜予声没一点羞愧,愈发肆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秦救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站直身体,无情地割断了这人耍流氓的眼神。 “外面雨下得大吗?”杜予声笑着问。 “不大,快停了。”秦救把敞开披在卫衣外的外套脱下来,接着手一扬,杜予声立刻抬手一抓,两人无比默契地完成了隔空取物。 “老王特意提醒了我一声,说看见你今天穿的少。”秦救道。 “算他还有良心。”杜予声把外套穿上,内衬上还留着秦救柔暖的体温,稍低下头就能闻到像是刚从落过雨的青草地里走过般的味道。 在深秋留下夏天来过的痕迹。 ### 秦救坐在一边的钢琴椅上等杜予声,随手翻着吉他店里的杂志,留着个耳朵听旁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弦音。 快下课的时候,店门又被推开,走进一个高高壮壮但是挺精神的男生,男生刚走进来陆羽便很欢快地冲他招起了手:“来啦,马上就下课了!” 男生也洋溢着笑容应了陆羽一声,接着礼貌地和杜予声也打了声招呼,在店里转了一圈后在秦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也来是来学吉他的?”男生长相普通,但是很有亲切感,一张笑呵呵的脸,挺自来熟。 秦救摇摇头:“等人。” 男生立马露出了然的表情:“以前没见你来过啊,应该挺放心吧?” “……啊?”秦救愣住了。 “这吉他老师啊,”男生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说,长这样的又会弹吉他的还说自己是GAY的,十个里九个是渣男,伪GAY,就喜欢骗小姑娘,我女朋友是腐女,最容易被骗,所以我一直不放心。” 秦救翻页的手指凝滞在半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男生没注意秦救那复杂的表情,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过我长久观察下来,这杜老师人还可以,所以哥们你也放宽心,而且你这么帅,是吧。” 杜予声那边正好下课了,陆羽速度迅速地收拾好包朝男生扑了过去,男生立马接住她拍了拍她的头,转过头问秦救:“哎我忘了问了,哥们你接的是哪个?” “老师。”秦救回答。 这回是对方愣住了:“啊?” “我来接老师,”秦救语调平缓地重复了一遍,“接杜老师。” “……” 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空气里悠荡着雨水浇湿砖瓦和灰土的苦味,奶茶店门口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秦救一边低声说着抱歉一边费力地人群中挤出来,把手里的珍珠奶茶递给杜予声。 杜予声熟稔地把吸管戳进塑料薄膜,把在沉在杯底的珍珠搅开。 秦救看着杜予声悠哉的样子,秦救有些不知味地抿了口手里的奶盖,犹豫了会儿才开口:“你不介意?” 杜予声正玩得起劲儿,有些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介意什么?” “陆羽学姐的男朋友。”秦救道。 “啊,”杜予声笑了笑,“这都介意,那我早介意不过来了。” 秦救略略松了口气:“你看得到是很开。” “不能不看得开,”杜予声耸耸肩,“愤怒没用,身为一个少数群体,让大多数人理解自己本身就不可能,就比如说健康的人就无法理解生病的痛苦,所以愤怒永远化解不了歧视,身为一位男同性恋者,我们要热爱社会、心存善良、祝福婚姻、尊重女性,首先要成为一个健康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别人眼中健康的同性恋。” 秦救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杜予声笑着看他,“一脸爱死我了的表情。” “是,”秦救眼中星点闪烁,“喜欢上你真的是太好了。” “嘴真甜,”杜予声扬眉,凑过去嗅了嗅,“嗯,抹茶奶盖的味道。” 奶茶冲淡了空气里的苦味,有些卡带的声音从校内马路的另一边飘过来,二十出头的男生女生们围在挂着红色横幅的蓝顶社团活动棚下,过大的音响声把旁边的伴奏压得七零八落,被围在中间的女孩正唱着一首甜甜的歌曲,围观的人开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举着手臂整齐划一地挥舞着,像是天空没接住的半碗星辰,乒乒当当地洒落了一地。 走过的路人纷纷驻足观看,欣赏着这宛如来自童话里的会跳舞会唱歌的星星。 星光夺目,人的视线便有了方向,所以乌云融入月色中,情愫掩进黑夜里。 好多年过去,秦救还是会怀念,怀念和这个人各拎着一杯慢慢变凉的奶茶,站在深秋的街头,听着飘在上海湿冷空气里陌生的歌声,被某一句不熟悉的歌词感动,忍不住偷偷牵手。 作者有话说: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夜空中最亮的星》逃跑计划 近一个月没更,来章小甜饼缓一缓 比心 第41章 虚拟(一) 刚上大三那会儿,他们大学里都火了这样一句话:大一的听大二的讲大三的追大四的,大四的看大三的教大二的骗大一的。 横联:大三牛逼。 杜予声看到这句话,莫名觉得自己被人内涵了。 “不准。”他说。 “是不准,”王启河突然在一边幽幽地开口,“我不追林倩了。” 杜予声还没来得及张嘴,南宫洋紧接着说话了:“我和方晚在一起了。” 信息量有点儿大,杜予声一时不知道从哪儿吐槽,噎了半天选了个难度比较低的:“在一起了?恭喜恭喜啊。” 被冷落的王启河委屈地抽噎了一声:“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秦救把脸从书里抬起来:“老王,你算不上旧人,你顶多是个路人,所以不用哭。” 王启河抽得更厉害了,呜呀乱叫着就想往秦救脚下扑:“舅舅我不要什么狗屁爱情了!你要监督我学习!我要考研!” 秦救叹了口气:“马上六级了,你单词背了吗?” 王启河的底气立马消了一半:“背了背了,予声哥哥可以作证。” “啊,我是可以作证,”杜予声转过头来说,“他那天看了一下午的六级单词,就记住一个,virginity。” 秦救笑出声来。 “去去去一个个的就知道笑,”王启河愤慨地坐回去,“你们不能打击我这颗积极向上的心。” “你想通了就好,别老吊在一棵树上。”杜予声觉得王启河也挺可怜了,追了林倩快两年,石子儿往大海里扔都能溅出点儿水花来,可他和林倩硬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现代版美女与野兽——女神与舔狗的故事。 “也不是我想通想不通的事情,就算我自己乐意吊树上荡秋千玩,人家树还嫌我沉呢。”王启河一手托住被褶了三层的下巴,面色忧愁地叹了口气,转向南宫洋,“你家桃树怎么突然就满枝开了?” 南宫洋露出不大好意思的表情:“我不是上学期挂了门毛概吗,在群里问有没有笔记和重点的时候方晚看到了,她就私聊免费给我了,还帮我补了补高数。” “所以现在没那么多顾虑了?”秦救问。 “怎么可能没有,”南宫洋叹了口气,“但是我和她聊了,约好了一起考研。” “那真挺好,”王启河一边感叹着一边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好嘛,感情现在寝室四个里三个都叛出了,咱们单身大军的政权要倒了。” 另外三个人哄笑起来。 王启河哼哼唧唧地用手指戳着他们:“你们一个个的先别得意自己桃花开,指不定以后我一棵梨树压海棠的时候,你们还守着彼此的老槐树过五十大寿呢。” “那可托你吉言啊。”杜予声朝他拱了拱手。 把方晚的事儿说出来之后南宫洋看上去轻松不少,看了眼手机后站起来:“不聊了,方晚在图书馆那边等我呢。” “哇你玩真的,”王启河睁大眼睛,“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南宫洋嘿嘿笑了笑,披了件外套出了门。 王启河瞪着寝室门,语气有些委屈又有些惆怅:“你们看看这是人做的事儿吗,哥们都失恋了,这人走得毫不留情。” “我们也会走的。”秦救抬起头和杜予声对视一眼。 “啊?”王启河迷茫地抬起头。 杜予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晃了晃:“连夜开车走的那种。” ### 在旁边的人第三次笑得握不住方向盘的时候,秦救终于受不了了:“别笑了,看路。” “老王对我也太有信心了,”杜予声缓了缓,“还真信我买得起车。” “我觉得邓老板对你更有信心,”秦救瞥了他一眼,“敢让你开他的车去做保养。” “所以这不是叫你了一起吗,”杜予声毫无负担地哼着歌,“以前都没听你说过你考过驾照啊。” “高考毕业之后考的,一个多月考完三科。”秦救说。 “你那年还没有科目四呢,”杜予声咂舌道,“感觉现在每年的各种政策都在变。” “是啊,”秦救悠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同性恋合法。” “美国应该快了,”杜予声的语气充满希冀,“中国也不会远的。” 秦救目光闪烁了一下,凑过去在杜予声脸上亲了一下。 “卧槽!”杜予声脚下一滑,一个猛刹车来了个半路熄火。 秦救吓了一跳,胸口都被安全带勒得一痛。 “你这么激动的?”秦没救缓过来,心头依旧狂跳,“咱俩都在一起多久了!” “卧槽这能一样吗你特么突然凑过来!”杜予声显然也吓得不轻,“我要是不小心踩油门上了咱俩就夫夫双双把西归了!” “你这技术不行啊。” “行行行你技术行。” “我技术是挺行的,”秦救的手轻轻搭在了杜予声肩上摩挲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一点,“你前天晚上不清楚得很吗?” 杜予声被他摸得心头都发痒:“哎哎我开车呢宝贝。” “我也在开车啊宝贝。”秦救学他的语气说话。 “你怎么好的不学,硬是和我学坏啊。”杜予声几乎被他气笑了。 “那怎么配得上你呢。”秦救把手拿了下来。 秦救说完这句,杜予声心中突然跳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你可以保研吧?” “嗯?”秦救被他问得微微一愣,“是啊。” “这样啊。”杜予声嘶了一声,“保哪儿的。” 秦救毫不犹豫地说:“你留在上海我就报上海的大学,回重庆我就报重庆的。” 杜予声轻轻地笑了声:“怎么有自信?可别到时候一所大学都上不了,滚回北京了。” “那你得常来北京看我。”秦救笑着说,“我带你看看老秦家的房子。” 杜予声眯起眼想了想问:“读研要几年啊?” “我应该读学硕,三年吧。”秦救回答道。 “三年啊,”杜予声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也不是很长嘛,我等你读完。” “你呢?”秦救偏过头问。 “拼命赚钱啊,”杜予声的声音轻飘飘的,语气里却是十二分的认真,“努力成为一个暴发户,才能配得上你老秦家的研究生,进得了你老秦家的家门啊。” 秦救刚张开嘴想说什么,杜予声突然猛地打了圈方向盘,秦救整个人身体往旁边一倾,狠狠地磕在了车门上。 “草!”杜予声唇色白了白,扭头问秦救,“你没事儿吧?撞到哪儿没有?” 秦救有些吃痛地揉了揉胳膊,摇头道:“没事儿,衣服挺厚的。” 杜予声又紧张地看了几眼秦救,确定他没事之后把车窗摇了下来,火冒三丈地冲车窗外吼道:“你日妈啷个开的车,驾照是不是买的?赶着去上坟啊!妈卖批!” 秦救:“……” “靠!”骂舒服了的杜予声把身子缩了回来,“别我车,再别一个老子把他全家都别别进去。” 秦救不由得想起这两年秦医开始步入相亲的阶段,他们一家对未来的秦家女婿都有一个要求,就是对方一定要温和稳重,所以秦医每次相亲都会做一件事情,就是让相亲对象开车,并观察对方的反应,如果对方有怒路症的话,说明这人情绪浮躁,不够稳重,就算当时表现出体贴,日后恋爱结婚发生分歧的话,肯定会造成严重的问题。 当时听秦医分析得头头是道,秦救觉得还挺有道理,但现在却只有担心的份儿。 因为按这样的标准,杜予声怕是一脚也踏不进老秦家的家门。 正当秦救想着怎么开口说这事儿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声不自然的响动,像是小孩子以前过年的时候放的闷炮,整个车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正在一边口吐芬芳的杜予声瞬间变成了自闭男孩。 车里安静了片刻后,秦救才缓缓地开了口:“幸好奇瑞不贵。” 作者有话说: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载着我飞呀飞呀飞,越过了意义。”——《虚拟》陈粒 杜予声那句家乡骂是我在网上看到的,很好玩 比心 第42章 虚拟(二) 月光给野草镀上迷蒙的光边,车子孤独地泊在坏了路灯的街旁,风呼啦啦地吹着地面上细碎的沙子,激起一片飘渺的荒芜。 秦救靠在车门上,叼在唇瓣里的火星正冒着烟,身侧传来金属的敲打声,在空旷的路边显得清晰刺耳。 寒风钻进领口,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过了片刻,敲打声停了下来,杜予声拿着起子靠了过来,有些丧气地朝他一摊手:“有烟吗?” 秦救递给他一根:“没修好?” 杜予声点点头:“看了半天的引擎,刚刚走过来发现是车胎爆了。” 秦救有点想笑,但现在的情况又让他笑不出来:“打电话给邓老板了吗?” “打了,没回,”杜予声锤了锤太阳穴,“他睡得比较早。” 秦救终于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了眼杜予声。 “我错了,舅,”杜予声立马双手合十,非常诚恳且非常熟练地说,“以后再开车发脾气我是狗。” “先想想怎么回去。”秦救身心疲惫道。 杜予声往周围环顾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公交车或者出租?” “十一点了,而且这儿是郊区。” “那拦一辆车?” “夜晚、郊区、拦车、两个陌生男子,你听听这像不像《今日说法》的预告?” 杜予声仰起头,无奈地呵出一口杂着冷气和烟味的白雾。 “回车里吧,”秦救拉过杜予声的胳膊,“别冻着了。” 杜予声在秦救的脸上用力吻下一个唇印:“受委屈了。” 车虽然走不了了,但是车的电量还挺足,空调至少能撑一晚,杜予声坐进去,把车窗摇下来,烟雾霎时扑进晚风里。 “把烟掐了,”秦救冲他抬了抬下巴,“开空调呢。” 杜予声下意识地把烟摁进了车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把车窗重新摇了上来。 “咱俩不会要在车里过一夜吧?”杜予声被车里往脸上扑着的热风吹得双眼发酸。 秦救把空调扇往下打了点:“可能吧,你觉得很难受?” “不难受,”杜予声摁下车座边的手杆把椅背往后调,整个人慢慢地躺了下来,“刺激,好久没这样了。” “你以前经常这样?”秦救侧过身看着他惬意的姿势。 “以前四处乱跑,就经常在车站睡,”杜予声眯着眼睛算了算,“都三四年前的事了。” “能开得了宾馆吗?” “能,那种小宾馆,多的是未成年住,就是隔音差,有一次我被隔壁的狗男女吵毛了,三更半夜踹了他们的门,然后和那个男的打了起来。” 秦救的眼里带着晶莹闪烁的笑意:“然后呢?” “然后警察来了,是嫖|娼。”杜予声看着他的眼睛也笑了起来,“那次真挺壮观,一抓抓了整一层,浩浩荡荡地站了两排,就我一个没被搜出来房里有人,我到最后才意识到自己是掉贼窝了,那警察还挺照顾我,说要送我回家来着。” “你以前不还打架进过局子吗,不应该看到警察就发怵吗?” “也没,我们那一片的公安局里的警察基本上都认识,买个菜都能碰着俩刑警仨民警的,逮进去一顿教育,教育着教育着就教育进烧烤店了,一边请我们撸串一边接着教育。”杜予声边回想边笑着摇头,“所以说我对警察还蛮有好感的,那时候年纪小,打几次架就狂得玉皇大帝都不放在眼里了,要不是几个警察一顿顿说教,我说不定就真长歪了。” “挽救即将走入迷途的少年?”秦救打趣道。 杜予声推了他一下:“你别一副拯救失足少女的语气好吗。” 暖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愈浓,催化着绵延的睡意,杜予声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问:“听歌吗?” “听。”秦救活动了一下枕得发酸的肩膀。 “听什么?” “《十年》。” 杜予声一边打开车上自带的电子屏一边问:“居然不是民谣?” “突然想听,”秦救撑了一个舒坦的懒腰,“都2014了,《十年》真的有十年了。” 熟悉又经典的旋律飘出来,显得车里越发拥挤,两人都半阖着眼,谁都没有看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都清楚对方和自己一样,在想同一件事情——十年后的他们该会是什么样子,还会不会和如今一样,并肩坐在一辆车里,望着同一个电子屏发呆。 不过刚刚走过两个十年的他们,都不愿意轻许第三个十年的模样。 但三分半钟,足够他们在心里想过整个十年。 歌曲是随机切换的,熟悉的旋律变成了陌生的,女子淡淡的哑哑的声音让秦救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什么歌?” “《奇妙能力歌》,陈粒,”杜予声回答道,“一个刚刚火起来的民谣女歌手,我也是从邓老板那儿知道的,喜欢吗?” 秦救咂摸了一下曲调:“蛮喜欢的,很特别。” “是,”杜予声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讲自己故事,但自己又听不懂的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 沙沙的歌声像是在车厢里落了一场小雨,温暖到快黏住的空气又变得清新起来,杜予声随着女声缓缓徐徐的曲调跟着哼了起来,像是道不专业的和声,波动着起伏着,却紧随着。 ——我拒绝更好更远的月亮 ——拒绝未知的疯狂 ——拒绝声色的张扬 ——不拒绝你 秦救伸出手,一点点地握住了杜予声的手背。 杜予声停了下来,撑起身体,含住了秦救的唇,秦救没有一点犹豫,扣住了杜予声的后脑,让温热燃烧成炙热,滚烫的情意随着交|缠达到彼此更深的地方,舐过更柔软的里处。 “这是别人的车。”杜予声有些费力地提醒道。 秦救眯起眼看杜予声脸上每一丝的变化:“畏手畏脚不是你的作风。” “我这叫有道德,”杜予声在秦救放缓动作的一刹那得空换了口气,“还有心疼钱。” 秦救笑了声松开他,从后座上拿过一条厚实的毯子铺到两人身上:“睡吧,我看你早就困了。” “有点儿吧,”杜予声呵欠了一声,“你喜欢刚刚的歌吗?” “还行,”秦救顿了顿,又说,“喜欢。” “好,”杜予声冲他笑了笑,“我也喜欢。” 杜予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依稀记得快步入梦境的时候,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关了车上的音响,在世界变得彻底寂静的一瞬间,自己也仿佛被摁了什么开关,一脚踏入睡眠的深处。 在模糊的梦里,杜予声想起以前他四处乱闯的日子。 他喜欢热闹,但也喜欢寂寞,他喜欢一群人在深夜里聚在烧烤摊前光着膀子几箱啤酒地灌,也喜欢在没有行人的街头独自看一辆跑车的车灯从这头闪到另一头。 但以前的他偏偏没有想过和一个人守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可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和这个人分享所有关于自己的点滴,以往听三胖子他们多说一句废话都烦躁的自己,却愿意把自己一句一句地拆解成一本书,不厌其烦地说给他听,等他哪天想翻了,再一次带着他温习。 用说的、用摸的、用吻的、用咬的、用做的,用尽一切办法,在他的身体里,一点点注入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我用我的一切,换你一个长久的伴留。 作者有话说: 我又晚了,我跪 还是一样,周末不更哦 比心~~~ 第43章 一棵会开花的树 办公室里的电风扇开到最小的一档,慢悠悠地晃掉春末的暑气,廖宇恒埋头翻着桌上的表格,一边翻一边和对面坐着的人说:“你就报这两所?” “嗯。”秦救点点头。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别的大学,这两所不是985也不是211,以你的成绩,其实可以考一个不错的211。”廖宇恒难得地皱了皱眉。 秦救不浅不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啊你,”廖宇恒瞪大眼睛看着他,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知道在我们学校的保研机会多难得吗?我记得你入学分数挺高的,在北京上个211没问题,你不惋惜吗?” 秦救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不惋惜。” “你这是铁了心要去重庆啊,”廖宇恒无奈道,“为什么啊?” 廖宇恒接着顿了顿,又问:“为什么不回北京?在那儿发展更好吧?” 秦救没说话,只微微抬了抬眼睛,廖宇恒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行,我不过问你的私事,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秦救说,“查了查资料,这两所学校的保研夏令营时间比较近,都在六月下旬暑假的时候,我室友刚好家在重庆,方便。” “杜予声吧?”廖宇恒问。 秦救没否认:“是。” “哎我听说他……”廖宇恒看了眼秦救神色淡然的脸,在嘴边滚了一圈儿的话又堪堪打住了,“唉算了算了,你回去吧,记得注意我发的消息啊。” “谢谢老师。”秦救站了起来。 “谢谢恒哥。”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几乎快成背景板的王启河忙觍着脸冲廖宇恒嘿嘿一笑。 “你给我站住!”廖宇恒立马喊住他,“我说王启河你挺能耐啊,辅导员的课你都敢交白卷了你!” 王启河立马*神飘忽了起来,求救地看了秦救一眼。 秦救拍了拍王启河的肩膀:“你加油,我给杜予声打饭去。” “我靠,”王启河看着秦救潇洒离开的背影,“区别对待的也太明显了。” 廖宇恒咳了两声,王启河立马乖巧地坐下。 廖宇恒的手指在秦救的申请表上敲了敲:“我问你一下啊,你们宿舍的秦救是不是就这一个表情啊?面瘫呐?” “啊?”王启河没料到廖宇恒问这种事,有些懵地回答,“面瘫?没有吧,我经常看他笑,按予声哥,啊不是,按杜予声的话说,他就一闷骚,恒哥你别放心上哈。” 不料廖宇恒的表情更纠结了:“那什么,听说杜予声是……他和秦救关系挺好的哈。” 王启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客套的笑容:“是啊挺好的我们一宿舍都挺好的,怎么了恒哥您有什么问题吗?” “没……”廖宇恒摇摇头,看了眼秦救的申请表上贴的证件照,轻轻地叹了口气,用王启河听不见的声音道,“造孽啊……” ### 二十块一根的耳机质量差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耳机插进插孔里带着扎耳的刺啦声,杜予声一点点地转着插头,宛若收音机调频一般,寻找着最佳的触点。 当耳机里的音乐终于流畅起来后,宿舍门被推开,杜予声头也没抬一下,依旧低头摆弄着耳机线:“回来了?” “嗯,”秦救一手拎着饭盒,放到杜予声面前,“酱爆茄子和毛豆烧肉,可以吧?” 杜予声点点头,放下手机:“老王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辅导员说他呢,”秦救在对面坐下来,“老王上学期不是挂了门领导科学吗,把恒哥气得够呛。” “恒哥改卷子已经那么松了,老王还能挂呐?” “按恒哥的话说就是他一个字算一分,连名字和学号一起加上,都不能给老王凑出60分来。” 杜予声毫无同情心地笑出声来:“那老王是直接交的白卷吧?” “好歹填了选择。”秦救说。 “你呢?”杜予声收回目光,低头解饭盒的塑料袋结,语气轻飘飘的,“说了保哪个大学吗?” “C大,”秦救停顿了一下,又说,“或者Q大。” 杜予声抬起头,盯着秦救看了会儿,直到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了一个弧度:“真去重庆啊?” “去啊,”秦救往椅背上一靠,冲杜予声扬了扬眉梢,“谁让某人不在别地儿发展啊。” 杜予声一只手抓着一次性筷子看着秦救傻笑了一会儿,恢复点儿理智后问:“你别老盯着重庆不放,你要是有更好的选择……” “没有,”秦救打断他,“就重庆。” 两人同时安静了下来,十秒后杜予声从位置上猛地站起来险些连饭菜带包装碗一起掀下桌去,秦救还愣着就被杜予声拎着衣领摁着后脑勺来了个迫切的深吻。 “爱死你了宝贝。”杜予声亲完后还意犹未尽地在秦救的脖颈上宛如磨牙般啃了一口。 秦救吃痛地喊了声:“我擦你是狗吗?” “我是你的忠犬啊心肝。”杜予声油嘴滑舌地笑道。 “那麻烦忠犬先生,等我去重庆的时候给我挪个窝住。”秦救轻笑一声。 “没问题,你住我房,我住厕所都行,”杜予声摩挲着秦救的手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到时候你家要是还不给你学费,我就替你出,我和酒吧那边都说好了,我要是回去就给我转正,而且我也存了些钱,之后的事情你不用愁。” “予声,”秦救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背,“谢谢你,我真的……” “再说一个谢字你连厕所都没得住,”杜予声警告道,“啥子毛病,一点破事就谢谢谢。” 秦救轻轻笑起来,脸正凑过去的时候宿舍门又打开了,王启河正风风火火地往里走,看到他俩快贴一起的脸吱哇叫了起来:“卧槽少儿不宜啊!你俩注意点影响!” “您是少儿吗王叔叔?”杜予声好笑地说。 “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我有一颗宛若孩童般纯洁的心灵。”王启河一边说一边在胸口抡了个心形。 “行,”秦救点点头,“我就当上次看片还外放的人是你不要脸的双胞胎哥哥。” “嘘嘘嘘小声点儿行不行,”王启河一边把门带上一边咂舌,“老羊呢?” “和方晚在学习呢,”杜予声说,“两个考研党,命都快交图书馆手里了。” 秦救问:“老羊这外号怎么来的,突然就叫起来了。” “方晚喊的啊,”杜予声说,“不过我真没想到,方晚居然能把她男朋友吃得死死的。” 秦救比了个大拇指:“女中豪杰。” “啊对了,”杜予声看向秦救问,“你保研面试时间什么时候?” “要申请夏令营,应该在六月下旬。”秦救回答。 “好嘞,”杜予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等着,你予声哥哥给你送保研礼物,祝咱们家的研究生前程似锦,顺便庆祝下咱俩两周年。” “我靠你俩都两年了快,”王启河在一边牙酸道,“这时间也太快了,你俩都没有倦怠期的吗?方晚和老羊都闹过一次分手呢。” “这不是没机会给让人倦怠吗,”杜予声把吉他包拉链拉开,一边伸手把吉他递给秦救一边说,“而且表面一切安好也不是好事,陆羽和她男朋友感情看上去一直挺稳定的,结果还不是因为毕业以后异地就分手了,为此陆羽还发了十几条说说,各种意难平。” 秦救默契地接过吉他打开GuitarTuna,坐到床上帮他调弦:“难免的,她和她男朋友似乎高中就认识了吧?” “是啊,”杜予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据说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又把前男友大骂了一通,说老死不相往来,弄得和仇人似的。” “难免的,”秦救有些惋惜,“我记得她和前男友那时候感情很好来着。” “洒脱点儿就好了,”杜予声说,“何必为难自己呢。” “你一个弹民谣的说洒脱,”秦救拨弄了两下弦,揶揄说,“听上去特逗你知道吗?” 杜予声一耸肩。 “不过你可以洒脱,”秦救又说,“不然我看着难过。”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秦救这句不走心但是真心的话和随意下的魔咒一般,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说: “春分时节最美的境遇,不过和你同坐温暖阳光里。”——《一棵会开花的树》谢春花 比心~ 第44章 妙龄童 “优秀营员名单如下:罗琪琪、张诚、吴小魏……” 一串人名报下来,周围的人一个个屏气凝神,秦救只觉得在大太阳下举行闭营仪式的行为实属脑残,心烦意乱又昏昏欲睡,他不安分地微微向左瞥了一眼,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连唇色雪白,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热得,瞳孔都变大了。 “秦救,秦救?” “啊,到!” 秦救被喊了一个激灵,走到主席台前接过一张合照和一份烫着金色字体的优秀营员证书。 发证书的是位年纪挺大的文科教授,穿着中山装,笑起来满脸都是慈祥儒雅的褶子:“太紧张啦?” 秦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在老人家眼里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老教授呵呵笑了两声,秦救礼貌地鞠了一个躬,捧着证书和合照回到了队伍里。 等他回队的时候,那娇小女生看他的眼睛都变绿了。 一个小时后闭营仪式终于结束,秦救看在老师教授还都在的情况下,硬是没好意思松口气,只掏出了手机给某人发了条短信:【结束啦!】 【辛苦啦!C大怎么样?】 【还可以,没有机试,老师人也很好,比Q大压力小点】 【那就好,你现在在哪?】 【还在C大,一会儿所有人一起坐车回宾馆,你到时候在楼下等我】 【好嘞,么么哒】 巴士颠颠簸簸地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宾馆,秦救在巴士上闭眼眯着,正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帅哥!” 秦救被这一嗓子在一片模糊见又被吓了一激灵,猛地坐直面色不善地看向身边。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大约是秦救的表情有些难看,对方格外小心翼翼地说,“要下车了,我提醒你一下。” 秦救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才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在夏令营里的表现也一直很突出,不过他自己没什么印象。 “没事,”秦救摁了摁眉心,“谢谢啊。” “不谢,”女生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你口音有点儿偏北方啊,东北人?还是北京人?” 秦救一直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废话,但碍于对方是个女生还挺友善,只好耐着性子回答:“北京的。” “北京的啊!”女生欣喜地笑起来,“我也是北京的,你结束以后回北京吗?一起啊?” “不回。”秦救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女生撩汉的下一步想法。 女生有些尴尬地顿了顿:“那你去哪儿?我俩说不定顺路,重庆的地儿我挺熟。” “不用了,谢谢,我有人接,”秦救抬起眼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目光瞬间聚焦在不远处宾馆门口的人影身上,轻笑了一声自语道,“来得还挺快。” 女孩好奇地视线也投向车外,也看到了那个高挺的身影:“又一个帅哥呢,这长发好酷啊,他是你家亲戚吗?表哥表弟?” “不是,”秦救看着那人高高地举起胳膊扬了扬,顿觉得大脑里模糊的睡意和迷蒙消散得一干二净,腾出一大片空间来,直直地照进世间最敞亮的阳光,“是我祖宗。” ### 等秦救从巴士上下来后,杜予声迎了过去就想抱一下,张开双臂的时候想到这周围的人以后可能都是秦救未来的研友,于是把胳膊一转方向,双手拍在秦救的肩上:“辛苦了。” 秦救看着他别扭的动作,笑了笑,伸出手环住他的背:“不辛苦。” “卧槽,”杜予声顿时懵得不知道手放哪儿,“都是人。” “知道,”秦救慢慢放开他,“这样以后就不用解释了。” 杜予声看着他顿了下后慢慢笑起来:“听你这意思,就是C大了?” “应该就是C大了,老师和师兄师姐人都挺好的,离你家也近点儿,”秦救往杜予声耳边凑了凑,“主要是离你家近。” 杜予声伸手朝他的下巴勾了一下:“滚|床单方便是吧?” “是啊予声哥哥。”秦救微微屈膝,假意要软倒在他怀里。 两人哄笑起来,互相撑着彼此的肩膀笑得旁若无人,闹过一阵后两人才一起往秦救住的房间里走,杜予声嘴里还抱怨着:“当时也不早说统一住宾馆,我屋子八百年收拾一次,结果你人没来,我还买了条空调被呢。” “我今晚就去临幸你的空调被成吗?”秦救刷了门卡,电子锁上亮起一小点绿色的光。 “那您是想临幸我还是想临幸空调被啊?”杜予声撑住门框,在他耳边小声问。 杜予声的鼻息尽数吹进了秦救的领口,温热地渗进皮肤里,像暧昧的春风拂过,生出了整个脊背瘙痒的疙瘩,某种不纯良的想法立马长出萌芽。 “还是临幸空调被吧,”秦救到底还是理智的人,推开房间的门,“我可不敢在太上皇隔壁动他儿子。” 秦救刚走进去,就被玄关上的几张票噎住了话。 “空调被怕是没机会了,改下次吧,”杜予声带上门,从身后轻轻环住秦救,第一份礼物还喜欢吗?这宾馆能续天吧,要不要我送你第二份礼物?” ### 由于第二天要赶飞机,秦救没敢下手太狠,小心翼翼地做完了全程就洗了澡。 “难受吗?”秦救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整理杜予声发尾被沾湿的结。 杜予声大爷般地靠在床头,慵懒地睁了睁眼:“啊,还行。” “你这么模棱两可的让我很恐慌啊。”秦救笑着说。 “模棱两可也比你说第一次的时候想弄死我强吧,”杜予声扭头看他,翻旧账似的说,“我当时消沉很久你知道吗。” “所以我这不是在你技术长进之后才告诉你的吗,”秦救终于把手里的头发渐渐捋顺,“而且我说很好你自己信吗。” 杜予声啧了一声:“那现在呢?” “好极了棒棒的。”秦救回答得无比迅速。 “敷衍。” “事多。” 杜予声伸出手抱住秦救的腰,两人双双往床单上倒去,把雪白的布料砸出一个浅灰色的阴影。 秦救埋头吸着杜予声浸润了满发的洗发水香味:“你什么时候买的票?” “就年初,”杜予声的语调困顿下来,在被昏黄灯光笼罩着的房间里显得低沉沙哑,“她第一张专辑出了后火了不少,不过票也不是很难买。” “听说她女朋友出国了?”秦救用被子盖住杜予声露在冷气下的腰腹。 “嗯,还挺远的。” “我真的挺佩服你和她的。” “嗯?”杜予声抬起头,“怎么?”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柜,”秦救犹豫了会儿说,“当时怎么想的?” 杜予声没想到秦救会突然问这个:“当时……没想什么,也没深思熟虑,我不怎么考虑后果你也是知道的。” 秦救停顿了会儿说:“我以前认识一个男生当众向我表白过。” 杜予声原本懒散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当即来了个仰卧起坐:“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秦救也跟着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高二。” “高二?”杜予声想起秦救发的那条没配图的说说,“你还为此发了空间说这事儿对吧?” 这下是秦救愣了:“啊?” “就那条又谢谢又对不起闷骚如你还没配图的。”杜予声无比精准地概括道。 秦救回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件事:“这你都翻出来了?” “怎么了,佩服哥吗?”杜予声勾住他的脖子,“接着说,宝贝以前魅力怎么这么大呢?” 秦救有些好笑:“我拒绝了,但是也是因为他我才意识到自己对同性也并不反感的,不过因为那件事闹得有点儿大,弄得我姐也知道了。” 杜予声听着有点紧张:“然后呢?” “没然后了,也没人像电视剧里那样校园暴力他,只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周围的朋友少了,他之后也没继续喜欢我,现在就是那种过年过节道声好的关系。” “你之后怎么样了?你姐说什么了吗?” “我中学人缘一直都挺一般的,所以没什么感觉,我姐她倒是没评价什么,只叫我不要让爷爷知道,说爷爷并不喜欢听这种事情。” 杜予声顿时沉默下来,秦救把他摁回床上顺手关了床头的灯:“睡吧,别想那么多。” “我想以后……”房间唯一的光源被熄灭的一瞬间,杜予声开口了,秦救偏过头看他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的面孔,疑惑地“嗯?”了一声。 回应秦救的是杜予声翻身掀动被子的声音,仿佛刚刚说话的是空气失落的心声。 秦救话没听清,他话没说完。 我想以后,我想我们以后会有以后。 作者有话说: “我猜我不是那个偏旁,什么时候我竟敢这样想。”——《妙龄童》陈粒(喜欢的歌TOP3) 因为最近开始推剧情了,所以就格外头大,也没怎么准时过,我哭。 比心 第45章 没完 【你俩去长沙了?】 QQ界面上蹦出红底数字1的小圆点,杜予声看了一眼刚准备戳进去,圆点上的数字和吃了激素般疯狂地增加,瞬间就破了两位数。 【谁去长沙了?声哥?】 【为什么去长沙?】 【私奔?】 【是不是有点远?】 【也不远吧就在隔壁省】 【声哥回个话啊?】 …… 杜予声立马就没了回复的心情,秦救坐在他对面抬起头:“怎么了?谁找你?” “三胖子他们,我们几个的小群,懒得回。”杜予声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他看,秦救刚接过手机的另一边,一条新消息又蹦了出来。 洪力:【是不是洛姨给声哥介绍女孩子,把他给吓跑了?】 两人一人各捏着手机的一端,目光同时落在洪力的那句话上,双双举着手机同时没了动静,群里也很配合地没再弹出新消息。 杜予声觉得这大好的日子,为什么总有几个人站出来想被他祭天。 “洛姨……你妈?”秦救不太确定地问。 杜予声艰难地点点头。 秦救接着问:“怎么好端端地给你介绍女孩子?” 杜予声的表情一言难尽,带着哑巴吃黄连的苦:“还不都是三胖子今年找了个女朋友吗,所以我妈和三胖子他妈又掐起来了,我妈她咽不下这口气,一时兴起而已,她也就嘴上说说,你别放心上。” 秦救松开手机没再过问,心里也有了点底,杜予声嘴上说没事,但他猜这次他妈应该是来真的了,想起昨晚还在宾馆的时候杜予声好端端地问他家里人对那件事的看法,估计就是在家里被他妈刺激了后心里留了阴影,看来他们两家的对这种情况的反应都不太好。 “两碗肉丝粉,一碗不加葱!”服务员吆喝端着两只大碗走到他们桌前,打断了秦救的思绪。 杜予声指了指秦救,服务员会意地把不加葱的那碗搁在秦救的面前,腾腾的热气顿时扑了一脸。 煨了十多个小时的腿骨汤滚着半碗细长的面,食物香味激发的食欲肽冲淡了令人沮丧的想法,慰劳着经过几小时奔波而疲倦的神经。 对面满足又流畅的嗦粉声听起来格外满足,秦救的心情又好了点:“鲜吗?” “鲜。”杜予声说着呼噜了一口汤,被热汤蒸出了一身细汗,“比小面软些,蛮香的。” 秦救笑了笑,筷子一夹,往杜予声的碗里放了一块煎得酥焦的荷包蛋。 演唱会的地点在一所露天体育馆里,就在湘江附近,两人见时间还早就一路走一路逛,从糖油粑粑吃到了臭豆腐,等他们抹着一嘴油慢悠悠地赶到的时候,场所里已经差不多人满了,拥挤地塞了整整一个馆,杜予声和秦救盲目地在里面钻了半天,被三四个工作人员指了几次才费力地找到自己的位置。 两人刚刚落座,周围便爆发出一阵呼喊,不是尖叫,是期待的呼喊。 杜予声被旁边的女孩吓了一跳,和秦救吐槽道:“我差点以为我不是来听民谣的,是来听重金属的。” “人还没上台就这样了,一会儿人上台了估计要炸,”秦救仰起头看向前方,“这视野不错。” 他们买的座位不是很近,不过至少能看清舞台中央,舞台上的设施已经摆放整齐,装饰得并不夸张,却透着股独属于民谣的随意和傲气。 观众们不知疲惫地喊了很久,如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舞台上才慢慢走上一个人影,那人披着一头黑色长发,几乎不施粉黛地上了台,穿着一件宽袖外套和牛仔裤,抱着一把吉他放松地坐在摆放在正中央的椅子上,随手调节了一下面前的话筒。 呼喊变成呐喊,再变成欢呼。 台上那个还可以被称作少女的人,冲台下所有的人微微地笑了笑。 在耳机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突然具象化地出现在眼前,杜予声心里翻涌起一股奇妙的紧张感,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秦救的手,秦救手掌一翻,毫不犹豫地与他十指相扣。 “这首歌送给你们的……《祝星》。” 最后全场还是掀起了尖叫,双耳的耳膜都被震痛,可杜予声也兴奋地跟着吼叫出声,秦救第一次觉得疯狂的大吼大叫也能让人热血沸腾,他听着身侧一阵阵的尖叫肆意笑出来,握着杜予声的手越过头顶举高,相扣的手指间闪烁着一对荧光戒指,对着成千上万人,同他们一起无畏地振臂高呼,一起托起了一大片闪烁星光。 一个人唱着星星,一群人晃着星星。 众人合唱的声音太大,秦救在杜予声耳边提高音调问:“你不是觉得吵吗?” “现在不觉得了!”杜予声笑着说,“这首歌我一直都想听一次现场版的,我还担心她不会唱来着。” “满足了吗?” “满足了!” 歌曲一首首地切换,人群也不知疲倦地跟着一首首地唱着,中间杂着欢呼和笑声,以及坐在台上弹吉他的女孩偶尔与台下的谈天声,除了开头曲之外,杜予声和秦救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像看电影那般安静,偶尔轻轻地哼两声。 岁月就在这种人海人潮中无声又曼妙地飞过,在心里捎下被感动的痕迹。 快结束的时候,旁边突然爆发出几声激动的尖叫,发出尖叫的人不断地晃着同伴的手,整个人都兴奋地颤抖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周围的人好奇地问。 “美国扬彩旗了!”是接近破音的欢呼。 杜予声和秦救同时转过头,那人手里高高地握着手机,屏幕上的六色彩虹鲜艳而绚烂,散发着世界上最夺目的光芒,几乎灿烂到让人流下泪来。 来自十三个时区外,距离十四万公里的喜讯,这一天会有多少对爱人将听到教堂里的钟声与牧师的祝福,捧花的穿着西装,求婚的戴着头纱。 秦救远远地盯着那手机屏幕,有些不确定地喃喃道:“合法了?” 杜予声先是愣了会儿,然后慢慢笑了出来,语气里带着轻叹:“是啊。” “哇!”有人指向天空,湘江另一边的橘子洲头上空炸起了火红的烟火,流星飞旋般染红一边的夜空,与散落天际的茫茫星辰一起于苍穹中闪烁。 歌声、烟火声、欢呼声、呐喊声一层层地堆砌起来,晚风拥挤,星辰吵闹。 到最后一首歌时杜予声才恍然地举起手机切到后置摄像头,用不高的手机像素像素录下这一片杂乱的夜景。 秦救偏过头看杜予声的侧脸,心里窜起一个想法,突然扬声喊道:“杜予声!” 杜予声扭过头看他,侧耳高声问:“什么?” “我爱你!” 光影明灭间,秦救看到了杜予声眼里淌过永存的宇宙。 在下一瞬,那装点着这世间所有的阳光、银河与彩虹的宇宙朝他无限逼近,最后伏在他的耳边冲他大喊: “我也爱你!” 万物还在嘈杂里涌动,你我早于无言中定格。 2015年6月26日,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了同性婚姻与异性婚姻平权的裁决。 有人说,中国不远了。 至少,不那么远了。 作者有话说: “她曾是快完成的家,温暖的火把。”——《没完》陈粒 虽然这章字数少,但是我查了许多资料,看了许多视频才完成的,应该有人猜的出来是谁的演唱会,不过我没去过,我几乎扒光了当年在网上的所有相关视频,但没有找到文中的这一场,只好靠自己的想象一点点地写完。 所以大家原谅我的托更吧,鞠躬 接下来我要磨刀了,再鞠躬 比心 第46章 等我们老了,就定居在重庆 秦救毫不意外地拿到了C大和Q大的offer,他没怎么犹豫,很快就和C大那边的教授联系上了,经过一番交流后,保研去C大这事儿基本上已经敲定了。 秦救这边在忙保研,杜予声那边也没闲着,邓迟最近为了自己新酒吧的开业忙得晕头转向,听说杜予声有过酒吧的工作经历后,威逼利诱地拎着杜予声去做了苦力,等杜予声看到酒吧门口的一堆重物时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杜予声在门口叼着根烟,瞪着满脸风尘仆仆的邓迟:“你信不信我把你这儿改造成gay吧?” “信信信,”邓迟抬手把车门带上,一边敷衍一边把杜予声推进酒吧里,“知道咱杜爷魅力大,川渝名1可不是白叫的。” “再瞎说我可不顾情面动手了啊。”杜予声警告道。 “好好好,”邓迟搬起了地上的装着高脚杯的箱子往杜予声怀里放,“怎么说我和你也认识快三年了,平时让你帮个忙你就没帮成过,让你帮我把车保养一下结果弄爆了车胎,修一下电脑直接恢复成出场设置,我都没找你要过补偿,你想想,你仔细想想。” 杜予声接过箱子哼道:“没要补偿?我起码多上了十节课。” 邓迟眼看诡计得逞了就不再和他争辩,一手拍着箱子一手朝里面的吧台一指:“摆架子上就成。” 杜予声看了眼怀里的箱子,自认倒霉地叹了口气。 邓迟就请了两个帮工,四个人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等两个帮工拿了钱离开后,邓迟开了瓶带过来的啤酒,无比阔气地说要犒劳一下杜予声。 杜予声把酒瓶子一转,上面果不其然地贴着保质日期:2015.2.1—2015.10.1。 “赶着过期前几天犒劳我,”杜予声毫不意外地说,“真是辛苦您惦记着这瓶酒。” 邓迟嘿嘿一笑拿过两只玻璃杯倒里倒酒:“这不是怕浪费吗。” “你很缺钱啊最近?”杯酒里的橙黄色液体过一半的时候杜予声推开酒瓶口,“别倒了,喝多了他说我。” “啧啧,”身为为数不多知道杜予声和秦救关系的人,邓迟感慨地摇摇头,“我还真蛮佩服他的,人家异性情侣都很难毕业走到一块去,他却能为你考到重庆去。” 杜予声笑了笑:“怎么,羡慕?” “我呸,得瑟死你了,”邓迟翻了个白眼,“懒得听你秀恩爱,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最近很缺钱?” “是啊,”邓迟喝了一大口酒,被酒精气泡刺激得龇牙咧嘴,“积蓄差不多都砸进去了。” 杜予声有些惊讶:“全砸进去了?万一全赔了呢?” “那就只能乖乖回家结婚了,”邓迟摇摇头道,“接受我爸妈的制裁。” 杜予声顿了顿:“你父母原来健在啊?” “你什么意思?我说过他们过世了吗?”邓迟瞪起被酒精熏红的眼睛。 “没听你提过,我就没敢问。”杜予声说。 “哎哟,真是不得了,”邓迟有些欣慰地看了眼杜予声,“没想到你还挺细腻啊?” “那倒不是,我男朋友他爸……然后我当时不知情,嘴欠问了一句,”杜予声解释说,“所以之后就比较在意这种事,现在就养成习惯了。” 邓迟赞许地比了比大拇指:“我就欣赏你们这种互相改变的然后一起走向繁荣昌盛的,听着就励志。” “那你呢?在上海也待好几年了,没想着找一个?”杜予声问。 “我没兴趣谈什么甜甜的恋爱,那是你们小年轻的特权。”邓迟摇了摇啤酒瓶,一脸沧桑。 “你才比我大几岁啊这位爷?”杜予声鄙夷地说,“不过我就是好奇,是不是到年龄了,父母都会催婚啊?” “那可不?”邓迟嘴快地应了一腔,瞥了一眼杜予声不太好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连忙补救道,“那倒也不至于,我家情况有点特殊,所以我爸妈格外地急,这不就给我逼急眼了离家出走了吗?” “你家情况哪特殊了?”杜予声有些纳闷地问。 邓迟挠了挠头皮说:“我爷爷有三个儿子,就我爸生了我一个儿子,我大伯二伯都是女儿,导致我家现在就我一个嫡系孙子,所以家族大业就落我头上了呗,但我就一个喜欢到处玩的浪荡子,真没那个兴趣和意向,按我爸妈的话说,如果我再不回去,我大伯的私生子就要来掺一脚了,所以他们格外如临大敌。” 杜予声被邓迟这一通话讲得发懵,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富二代啊?” “三代,三代。”邓迟不好意思中透着那么点儿得意地纠正。 “感情你就是传说中那种不好好学习就得回去继承家产的人是吧?”杜予声的嗓门又高了点儿。 “不是我说啊,你当继承家产好玩吗?”邓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好吧是挺好玩的,但是你知道多累吗?我爸三十岁那年就秃了!” 杜予声嗤了一声:“你就是孔乙己偷东西说窃书,贼矫情!” “不过我真心实意地问你一句,很严肃的啊,”邓迟突然坐直,在吧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敲了几下,“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干?来这儿驻场,工资付你,也给你分成。” “分成?”杜予声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这种词,觉得新鲜,“给多少?” 邓迟想了想说:“百分之零点一?” “您可真是抠得惊世骇俗,”杜予声被他震惊到了,“你当我是微信提现手续费吗?” “我数学不好你也知道,”邓迟说,“那你开个价!我尽量满足!” “不了,”杜予声摇摇头,把残余一点泡沫的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我要和他一起回重庆。” ### 杜予声回宿舍的时候,秦救正背着包往外走,两人在门口正好撞到了一起,杜予声被他吓了一跳:“你这么晚出门?” “北京这两天突然降温,我爷爷的病跟着加重了,结果赶上我妈的腰间盘突出发作,我姐她在医院工作又忙,就让我回去搭把手,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看见?” “啊,”杜予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你说走夜路不能看手机,我就给揣兜里了。” “哟,”秦救笑了,“这么懂事儿呢。” “对象的话那必须得听啊,”杜予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去吧,注意安全。” 秦救抚上他的侧脸,狠狠地在唇上嘬了一口又抱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走了。”他摩挲了一下杜予声已经有些松散的辫子。 “嗯,”杜予声在耳边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记得随时联系。” “好。” 由于票买的有些急,秦救只买到了中转票,从上海飞到济南再坐高铁才到了北京,等他睡眼朦胧地从北京机场里出来的时候还不到早上六点,他搓着手打了个哈欠,然后从给杜予声发了条已平安到达的消息。 秦救惊讶地发现杜予声居然回复了:【收到】 【起这么早?】 【特地定了闹钟】 【他俩没被你吵醒?】 【没,闹铃声音调到一格,手机放耳边,一响我就关了】 【辛苦,继续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在就睡不着,你等一下,我出门下楼,电话给你】 过了几分钟,杜予声就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带笑:“喂?” “喂。”秦救抬起头,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烦闷一扫而空。 杜予声在电话那边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的天,我发现谈恋爱的人都是傻|逼,我就是个大傻|逼。” “嗯,大傻|逼你好,我是二傻|逼。”秦救也笑了起来。 这粗言鄙语在杜予声耳朵里和情话似的,他在寝室楼的大门口蹲着,怕吵着宿管阿姨,笑声憋得一抽一抽。 “别笑了,”秦救说,“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想和我说吧。” “就知道你懂我,”杜予声堪堪打住笑声,“也没什么,就是说你回去之后别和你爷爷吵,老人家身体不好,能服软就服软……” 杜予声还没说完,秦救轻嗤一声又笑了起来。 “你笑屁啊!”杜予声压着嗓子吼道,“我现在很严肃好吗!” “知道知道,”秦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放软语气说,“我会的。” “成,宿管阿姨似乎要起了,溜了。” “好。” 电话刚挂断,秦医的名字就随着急促的手机铃声一起在屏幕上弹了出来,秦救停顿了一会儿,摁下了接通键。 “姐。” “嗯,到哪了?” “上出租了,大概半小时后到医院。” “我在门口等你,爷爷也在等你,快点。” “……好。” 作者有话说: “我也想过 是否有一天 我们无路可走,二十出头 可已看过多少悲欢离合。”——《等我们老了,就定居在重庆》(房东的猫) 果然每一座城市名字里,都有一首美丽的歌。 比心 第47章 途中 如果说人生中有什么不太喜欢的地方,在秦救心里有三个:家里书房木桌靠窗的那一边、阴雨天班主任办公室外的走廊、病房里的床头柜前。 就算床头柜上永远摆着花篮,像开着一丛不会落败的鲜花。 坐在病床边穿着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见秦救走了进来,隔着十几米就打了招呼:“秦老,小秦来了!” 这男人秦救并不陌生,他礼貌地点点头:“赵叔。” “都长这么高了,”赵叔站起来,格外亲昵地拍了拍秦救的背,“他到部队里玩的时候,还不到我耳根呢,现在都比我还高了!” 秦救脸上笑得一板一眼,心里忍不住腹诽——玩?谁玩会把自己玩得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 就算躺在病床上依旧威严可畏的秦忠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赵叔立马没了动静,毕恭毕敬地面向这位年近耄耋之年的老人。 秦忠毅咳嗽了一声:“小赵,你出去吧。” “是!”赵叔敬了个礼,走出去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秦救会意地坐到赵叔刚刚坐的椅子上:“爷爷。” “你姐姐呢?”秦忠毅的声音有些哑。 “在照顾妈妈。”秦救回答道。 秦忠毅点了点头:“心兰这段时间又照顾我又照顾家里,太累了,你一会儿也去看看她。” 秦救应了一声。 秦忠毅又咳了几声,秦救动作熟练地拿过刻着红字的保温杯,往里面倒了大半杯热水递过去:“您小心烫。” 秦忠毅点了点头,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然后一点点地把盖子拧上。 “老了。”秦忠毅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没有,”秦救说,“医生说了,您要是按时吃药遵从医嘱,可以再活很多年。” “能活到你穿军装吗?”秦忠毅睨了秦救一眼。 秦救低下头不再说话,视线落在地板上。 秦忠毅看了他半响,接着叹了口气:“你要是有你父亲一半懂事……” 秦救皱了皱眉,刚张开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把嘴闭上了。 “行了,去看你妈妈吧,”秦忠毅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叫你姐姐过来。” 秦救一声不吭地起身走出门外,关门的时候,他看见纯白的病房里,满头苍白的老人坐在床上,晨曦的微光洒在他挺得笔直的脊背上,他双目专注无比地盯着前方,秦救不用看都知道,床对面的墙上必定挂了一面国旗或者某位伟人的画像。 那是老人一生的信仰。 医院给祝心兰开了间不算大的双人病房,秦救进去的时候祝心兰正低着头打毛线,秦医坐在旁边拿着线球,母女俩正含着笑意说着话。 “妈。”秦救喊道。 祝心兰欣喜地抬起头:“哎呀回来了?来,坐,上着学还回家来帮忙,辛苦了。” 秦救摇摇头:“还好,您腰不好怎么还打毛衣?” 祝心兰一边笑着,动作却没停:“一点小问题而已,你姐姐太较真了,而且快入冬了,得早点打好。” “那每天也只能打一个小时。”秦医在旁边补充道。 “行行行。”祝心兰说着手上的速度更快了点。 秦救走到祝心兰床边,拿过秦医手里的线球:“爷爷找你。” 秦医应了声,拿过挂起来的白大褂,又和祝心兰念叨了几声注意身体才离开。 等秦医离开后,祝心兰才缓了口气,用嗔怪的语气和秦救说:“你姐姐真是的,这两年越来越唠叨了,有时候我都觉得她才是妈。” “职业病,”秦救终于露出一个比较真心的笑容,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一些,握着线团坐到祝心兰的床边,“织毛衣?” 祝心兰点点头:“给你的,颜色喜欢吗?” 秦救摩挲毛线柔软的纹络,点了点头。 祝心兰邀功似的把快织好的毛衣展开:“本来想选黑色的,但想了一下,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年轻啊,应该都喜欢稍微亮一点的颜色,所以挑了半天选了这个色,叫驼色,好看吗?” “嗯,好看。”秦救半真心半捧场地说。 “那可不,”被儿子夸了的祝心兰像个小女孩般晃了晃身子,“来,你站起来,一进来就坐下来,我都没好好看你。” 秦救非常听话地站了起来,并且很遂母亲心意地转了个圈。 “哎哟,”祝心兰眯起已经有点老花的眼睛,满意地感慨道,“时间过得也太快了,响响都这么高了,长得也越来越帅,特别像你爸年轻那会儿……” 祝心兰说着停顿了一下,秦救走过去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 祝心兰握住秦救的手,靠在了他的身上。 过了几分钟,秦救低下头,发现祝心兰似乎闭上了眼睛。 “妈?”秦救轻声问。 祝心兰没搭声,平缓的呼吸从她的鼻腔里喷洒出来。 秦救小心翼翼地把祝心兰平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他刚出门,秦医就踩着高跟鞋远远地走了过来,秦救指了指门里,示意她别说话。 “妈睡了?”秦医压低声音问。 “刚睡。”秦救说。 “行,你东西放回家里再过来吧。” 秦救没动,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秦医。 秦医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不走吗?” “妈她什么病?”秦救问。 “不是说了腰间盘突出吗?” “还有。” 秦医沉默了。 “阿戈美拉汀片,”秦救深吸一口气,“你别和我说是上一个病人吃剩下的。” 秦医闭上眼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了下来,轻轻地摁压了一下自己的人中,秦救这才看清楚秦医眼睛下一圈重重的青黑。 “什么时候开始的?”秦救低声又急促地问。 “爸过世后,妈心理上一直不太过得去,但是不严重就是了,这事儿你也不是不知道,直到爷爷的病加重,我又一直没谈对象,加上又知道你要跑重庆去……” 秦救几乎愣住了,喃喃问道:“妈怎么知道的?” “爷爷托人找到了你的辅导员。”秦医言简意赅。 秦救反应过来:“那怎么突然就……” “妈她当年为了替爸照顾家里就辞掉了工作,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和家里有关,原本还可以撑着点,但这么多事儿堆一起就爆发了,她心里有愧,又谁也不说,爷爷身体不好,我又忙,你在外地,她在北京既没有朋友又没有娘家人陪着,心里负面情绪没法得到纾解,病就越来越严重,直到前段时间我半夜起来看见妈抱着爸的照片哭我才发觉不对劲,硬拖硬拽着才把她弄医院来看看,这事儿爷爷不知道,你可别说出去了。”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秦医把眼镜重新戴上,恢复了那副坚韧女强人的模样,睨了眼秦救说:“和你说?你先是往上海跑,现在又往重庆跑了,过两年说不定就直接进藏了,和你说有什么用?” 秦救的话尽数噎在喉咙里,然后全部吞回肚子。 “所以这次我让你回来,不仅是想让你帮帮忙,也是想让你陪妈说说话,她知道你回来特别高兴,你多陪陪她。”秦医说。 秦救点点头:“好。” “先回家把东西放一放,一会儿我回来做饭。” “嗯。” 家里和秦救上次回来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些花花草草,大多摆在了阳台上,旁边搁着绿色的塑料喷水壶,每一盆连盆底都被主人擦得一尘不染。 秦救看着郁郁葱葱的绿色,深深地呵出一口气,在盆栽前发了会儿呆后,秦救才拖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也十年如一日的干净整洁,好似一直在等他回来。 他的房间连着一个小阳台,被伸缩门隔了开来,秦救拉开伸缩门,外面清冷的风吹得他稍微清醒了,他吐出一口浊气,从口袋里翻了翻,掏出了一包杜予声抽剩下随手放他口袋里的烟。 秦救的烟瘾不重,抽烟的频率也不高,有时候实在烦躁了,就和杜予声同抽一根。 他犹豫了会儿,从已经皱了的烟包里拿出一根在嘴里叼着,花了半天的劲儿才从家里翻出一支打火机,点燃后草草吸了几口就摁灭在纸杯里。 快下午两点的时候秦医才回来,秦救正饿得眼冒金星在冰箱里翻东西,秦医走过去拉开他:“都是生的,我一会儿就做好,你旁边等着去。” “哦。”秦救往旁边退开。 秦医随便做了两道能抵饱的菜,姐弟二人在餐桌上面对面而坐,秦救不吭声秦医也不说话,在一片沉默中吃完饭后,秦医才终于开了口:“你房间的被子还没换,一会儿你去我房里抱一床过去。” 秦救一边应着一边喝下最后口汤。 秦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学校还好吗?有什么事想聊聊?” 秦救放下碗愣愣地看着秦医,一副怀疑自己幻听的表情。 “算了,没事。”秦医垂下眼,端起吃剩的碗碟转身进了厨房。 秦医的房间采光很好,但是面积小,东西却最多,书本衣服各种杂物扔得到处都是,完全没法和在医院里和外人面前那副干净利落的样子想到一块去。秦救在这无从落脚的地方徘徊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地上的东西该捡的都捡起来,整整齐齐地放进书柜和杂物架里,顺便整理了下床铺。 “这哪像一个女孩子……”秦救一边念叨一边把皱成一团的床单铺开,“比我们四个加起来都乱。” 收拾好后秦救才抱着一床被子折回自己的房间,刚走到门口发现自己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 “姐?”秦救推开门,看见秦医正站在屋里背对着他。 “秦救。”秦医的声音有点颤抖。 秦救愣了一下:“怎么了?” 秦医转过身来,举起自己的右手,双唇连着眼瞳都在战栗,用愤怒又不可置信的语气高声问:“这是什么?!” 她手上拿着的是半根没抽完的香烟。 作者有话说: “趟出这片枯寂就趟过生长,遇见风起水浪就遇过虚妄,忍过顷刻回望就忍过恓惶,一如年少模样。”——《途中》陈鸿宇 我开始了,我开始了。 比心。 第48章 茶底世界(一) 秦医的手扬起来时秦救只是把脸往旁边偏了偏,没有后退也没有躲。 这一巴掌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还是没有落到脸上,而是重重敲在肩上,力道之大让秦救向后踉跄了几步。 秦医瞪着泛红的眼睛,又推了他一下:“你是谁!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秦救低着头,全身紧紧地绷住,像一根上锈的琴弦,怎么拉扯都发不出一点声响。 秦医盘起来的长发在推他的时候散了一半,她吸了口气,双手抚了两把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慢慢地坐到秦救的床上:“谁教你的?” 秦救不说话。 “我问你谁教你的!”秦医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抬头瞪着秦救,秦救垂着眼帘,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内心都没有一点波澜。 房间陷入了安静,有如一潭死水吞噬了整个房间,将空气从胸口里一点点地挖出来。 秦救有些大脑缺氧地想——以后他讨厌的地方又得多一个了。 “是叫杜予声吧?”沉默了一会儿后,秦医冷不丁地说,“你去重庆找的那个室友。” 秦救双唇一抖,本能反应般抬起了头。 秦医好似猛兽看破了猎物的弱点,逼问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是不是他教的你!” “不是。”秦救的声音很低,好似快溺毙的人临死前吐出的气泡。 “不是?”秦医似乎笑了,眼睛却更红了点,她双手有些仓皇地摸了摸自己衣服上的口袋,从里面连着几张餐巾纸和硬币一起掏出了手机,两枚硬币滚落下床,不太悦耳地敲在地板上,“那要我问问你们辅导员吗?” “辅导员不管这种事!”秦救的语气终于强硬了一些。 “他不管我管!”秦医站起身,歇斯底里道,“你当我不知道!那个杜予声还是同性恋是吧?是不是!” 秦救整个人都怔住了:“你问辅导员的?” “你也太小瞧你室友了,他有名得很!在你们学校贴吧随便一搜就出来了,当众出柜也就算了,川渝名1?私生活不检点还在外宣扬?” “那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我和他相处三年多了,我能不知道吗!” “行,就算是假的,”秦医缓了口气,“在酒吧工作呢?打架斗殴进过派出所呢?抽烟喝酒样样精通呢!” “你调查他?”秦救顿了顿觉得不对劲,“爷爷?” 秦医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唇,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秦救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美好干净的东西被人泼了脏水再扔进下水道那般恶心,心里的愧疚顿时被愤怒击退,他不可抑制地吼出了声:“你们为什么要查他!” “查他是不对,但是不查能放心吗!”秦医情绪终于开始失控,“我早就想问你了!但是妈一直说他是好孩子,人特别开朗热心,你交个朋友也不容易等等等等我才一直忍着,所以呢!现在呢!教你抽烟!让你不学好!还想着陪他回重庆!连家都不要了!我看你就是和他……” 像被突然掐断电源的唱片机,秦医的嘴还在张合,但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脸上一点点地浮现名为恐惧的表情,秦救看着她,舌尖开始泛苦,他明白那是绝望的味道。 “不是吧?”再次张口,秦医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在秦救耳里像是连接着火药的引线,一点点地烧着,向着燃爆不断逼近,“你高中的时候和我说了你不是啊……” 秦救闭了闭眼,想起了高二的某天,一个温暖和煦的下午,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一动不动,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交谈声。 “你们班的秦救被一个男生表白了吧?” “你都听说了?” “你最好和他聊聊,现在的小孩价值观还不成熟,很容易被带偏,我也不是说同性恋怎么样,只是这个年纪不懂事,容易一时冲动或者图个新鲜就被带进去了,我看你们班秦救人也挺闷的,说不定就……反正你最好和他交流一下,他成绩好,人也很懂事。” “越懂事说明越无孔不入,我还是和他家里人说一声吧,他姐姐还是我学生呢……” 阳光从头顶倾泻,白花花地淌了一地,白色纱雾般无可阻挡地缠绕在他躯体的每一处,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这清澈的明媚里。 他转过身,一脚踩住了阳光,留下一串串漆黑的脚印。 阳光在记忆里灿烂到刺眼,遮住了画面的许多角落,秦救从回忆中醒来,睁眼时,面前的是九月末北京的傍晚,沉郁的昏暗。 原来不管是从以前到现在还是从白日到夜晚,他都不会被包容。 “我找他,”秦医再一次举起了手机,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秦救都以为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妈妈有他的电话号码。” 一声不算重的拍打,秦医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她顿时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机,然后再慢慢地抬起下巴,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秦救。 秦救从小到大,都没有在任何意义上对家里人动过手。 别说动手,连高声喊的次数都少之又少,不管是爷爷还是姐姐的责备,他唯一对待的方式就是低首沉默。 秦医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好像刚刚秦救不是扇掉了她的手,而是捅了她一刀。 “别找他,”秦救握着刚刚扬起的手,指甲抠进了手心,哀求般地说,“姐姐,你想怎么样都行,别找他。” “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秦医扬起自己湿润的脸庞,“高中那次,我也说要找那个男生聊聊,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我也没找他,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明明知道,从小到大,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吓唬吓唬你。” 让秦医痛苦的事情不是秦救扇掉她的手,而是她看见秦救抬手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她这个听话了大半辈子的弟弟,这次是要叛逆到底了。 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就那么喜欢他?爷爷和妈妈会怎么想你知道吗?你还顾不顾他们了!” “顾,”秦救小幅度地,一下又一下地点头,“我顾,爷爷和妈那边……” 没有关严实的房门传来一声摩擦地板的吱呀,秦救扭头看去,祝心兰站在门口,面色苍白眼神涣散,贴在耳边的手机屏幕正闪着通话的亮光,正用一只手费力地撑着门框,呆滞地望着门内,嘴里喃喃地唤着:“爸……爸?” ### 每晚的十点多是寝室除了睡觉之外最安静的时候,南宫洋为了最后一个阶段的冲刺照旧和方晚结伴在图书馆啃书,不打算考研的王启河靠在新买的吊椅上悠哉地刷着手机,突然刷到了一条微博,一下坐直身体,朝杜予声不断地晃着手:“予声哥哥予声哥哥!” “哎哎哎。”杜予声也低着头看手机,嘴里敷衍地应着。 “你喜欢的那个民谣女歌手和她女朋友分手了!”王启河喊道。 杜予声愣了一下,抬起头:“分手了?” “是啊!你看,这明晃晃地写着呢,什么什么……” “停,一会儿我自己看。”杜予声打住他。 王启河有些好奇地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在意?你干什么呢?” “联系咱舅呢,刚刚打电话他没接,现在发消息也不回。”杜予声啧了一声。 “真是稀罕,亲舅居然不回你?”王启河说,“要不你再打一个?” 杜予声摇摇头:“他可能在忙着照顾他爷爷和他妈妈,我就不打扰了,他家里人重要。” “也是,”王启河点点头,“还是你明白事理。” 杜予声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明不明白,只是在不在意而已。 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发过去的一大串聊天气泡,上面几乎说尽了了他这天干得所有事情,连厕所没纸都说了一嘴。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有些没话找话地又发了一条:【她俩分手了,你知道吗?】 他坐在位置上等了半天,等来了对面的一片安静。 作者有话说: “生命中最善良的时光,就像是水一样明亮,记忆里总有人坐在身旁,抚摸着我枯萎的肩膀,对我说红色不该遗忘,温度不迷茫方向不倔强。”——《茶底世界》丢火车乐队 比心 第49章 茶底世界(二) 床头的花篮换了新的,比昨天的那篮更加锦簇茂盛,上面还扎着红色的飘带,花篮边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几只色泽明亮的橘子,画面鲜艳到和苍白布景的病房有些格格不入。 秦救站在床头前,俯视着老人已经松垮的面孔,外面医生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地钻进耳朵,如蚁虫在啃食自己的耳膜,再钻进大脑吸食自己的脑浆,吸得他整个大脑嗡嗡作响。 “都说了老人现在的这个情况不能受刺激,大声说话都听不得的,幸好这次只是短暂性脑缺血发作,那下次呢?老人家本来就有高血压,加上他的病……” 秦救双手掩住自己的脸,贴着满是石灰的墙壁滑了下来,蹲在墙根的阴影里。 手机又轻轻地震动了一下,隔着衣服几乎感觉不到,好像在暗示着发信人的小心翼翼与揣揣不安。 他划开屏幕,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现在,他的手机页面依旧停留在最熟悉的对话框里。 此时左侧多了一条新的消息,发送时间大约在半分钟前:【早安】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指移到输入框内,刚点下弹出来的九宫格键盘,秦医在外面喊了一声:“秦救!” 手下意识地就摁下了锁定键,屏幕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秦救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再也没勇气重新让屏幕亮起来了。 秦医正站在在外面,头发重新梳得干净整洁,用发夹高高地盘起来,碎发全部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耳朵上还挂着口罩。 “妈起了,你去买点热的。”秦医丢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步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要去做手术。 秦医的背影挺得笔直,但秦救心里清楚她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她一直奔波在家里的两个病人之间,还要抽空搭理一下宛如幽魂般游荡着的自己。 秦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傻子。 医院外的一圈商铺最多的就是各种早点摊,几家面馆挨着几家包子店,一路过去都是热乎的香味,偶有零散两家寿衣店和扎花圈的夹杂在最边上的角落里。 祝心兰最喜欢的一家豆汁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子,手艺好,做出来的豆汁不像别家清汤寡水的稀,是那种起沫的稠,他家店面旧但是牌子老,在那一块都很有名,人也算老实本分,但喜欢龇着一口大黄牙地嘴碎。 “哟,今儿咋是你来?你妈呢?”大黄牙挺稀罕地问。 “病了。”秦救言简意赅。 “这以往病了也都亲自来啊!”大黄牙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一边倒豆汁,“听说你爷爷,秦老,昨个夜里差点过去了,是不?” 一口气猛地提到胸口,秦救夺过豆汁,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干你屁事。” 那大黄牙见了鬼一般地愣住了,半张着嘴看着秦救,吐出一个带着惊吓的“哟?” 秦救没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过身,大黄牙这才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道:“吃火药了吧这是?和我翻扯个什么劲儿?问问这地界谁不知道你爷昨晚……” 秦救一转头,猛地一脚踹翻在大黄牙店里空着的桌子,本来就已经有些腐朽的木桌瞬间裂成两半,木头渣子在空气里飞溅,上面的筷子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我爷爷怎么了?你他妈说说,我爷爷怎么了!”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来拦秦救,生怕秦救一个没忍住把对方那几颗碍眼的黄牙打碎了。 对方显然也知道怕了,把一口黄牙严严实实地藏在厚厚的嘴唇下面。 大黄牙没了动静,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哎哟,今儿是咋了?这孩子一直脾气挺好啊?” “家里人都病了,换谁谁不烦?” “得,今儿黄牙板可是撞枪口上了。” “那话说的真对,平日里看上去最闷声不响的,发起火来最吓人。” 秦救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票拍在另一张桌子上,冷冷道:“桌子钱。” 大黄牙表情惊惶地连连点头,生怕他不走。 秦救扭头踏出了店门,把嘈杂的议论纷纷甩在身后。 秦救进门的时候祝心兰正倚靠在床头,双眼阖着,似乎在打盹,枕边搁着还未完工的毛衣,窗帘没拉严实,从外面透出点光来。 “妈。”秦救站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 祝心兰浑身轻颤了一下,嘴里含混地嚼着两句梦话,过了两分钟才慢慢地睁开眼。 祝心兰的目光迷迷瞪瞪地落在秦救身上,秦救在门口一动不动,等着母亲发号施令。 “来啦。”这是祝心兰第一句话。 秦救觉得自己的泪腺被狠狠刺激到了。 祝心兰有些艰难地在床上拱了几下才坐起来,朝秦救招了招手。 秦救把豆汁放到床头再坐了下来。 “去看过爷爷了?”祝心兰的语气和往日一样温温和和。 秦救点点头:“没有大事,现在睡下了。” 祝心兰点点头,目光落到床头的豆汁上:“黄牙板家的?” “嗯。” “他家的味道最好。” 祝心兰伸手去拿,秦救摁住她的手:“我给您倒点漱口水。” 祝心兰顿了顿,展出一个笑容:“好。” 秦救一手拿着漱口水,一手端了倒了热水的脸盆,顺手拧了毛巾给祝心兰擦了擦脸。 “小心烫。”秦救把豆汁放到祝心兰手里。 祝心兰捧着碗,突然道:“我以前不喜欢喝这玩意,但是你爸喜欢。” 秦救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祝心兰也不管他接不接话,自顾自地说着:“我刚和你爸爸在一起那会儿,这东西我闻都闻不了,每天早上就看着你爸喝,结婚后你爸连哄带骗逼着我尝了两次就收不住了,后来你爸去边界那边写信给我还问我有没有每天喝,我说喝了他就很得瑟地说我能在北京吃得惯住得惯都是他的功劳,现在人走了,当年的那几家店也就剩黄板牙他们一家了。” 秦救轻轻地握住祝心兰的手,把骨瘦的指节裹在手心。 “我昨天一晚上断断续续不知道梦到你爸多少次,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爸爸该会怎么说,可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只可惜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和他聊过这个话题,”祝心兰的声音渐渐哽咽了,“孩子,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有些遥远了,至少在昨天晚上以前,我一直以为它很遥远,你不要怪妈妈,我现在一时半会儿真的没法接受。” 秦救摇摇头:“不怪您……对不起。” 祝心兰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刺激到爷爷,他年纪真的大了。” “不会的。”秦救垂眸。 “之后……打算怎么办?” 祝心兰直起身子望着秦救,直到片刻后还是一片沉默,她才无奈地靠回床头:“不想回答就算了。” 秦救不是不想回答,他太想回答了,但是他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像无论回答什么,都是对某些人、对自己的辜负。 祝心兰吃完早饭喝了药就又睡了,秦救拎着垃圾从病房里出来后,秦医发来消息让他在候诊室等着,秦救在候诊室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秦医,他远远就看见秦医的脸上更加憔悴了些。 “妈睡了?” “嗯,刚吃过药。” 秦医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爷爷呢?”秦救问。 “醒了。”秦医说。 “我去看看他。”秦救站了起来。 “他现在不想见你,”秦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别去了。” 秦救慢慢地坐了回去。 秦医沉默了一会儿,说:“爷爷他让我告诉你,他不想听你和那个男生发展到什么地步,也不想知道他对你是什么感情,你只要把你自己这边断干净……” “如果我不呢?”秦救打断她。 秦医顿了顿,接着道:“没有这个选项,你一毕业就得回北京。” “我已经保了C大的研。” “退学。” 秦救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来:“我去和爷爷聊聊。” “你想气死他吗?回来!”秦医高声吼道,秦救堪堪止住了脚步。 “秦救,”秦医站起来和他面对面,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或许觉得我们很残忍,但是你要想一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这一扭头去了重庆,你觉得家里还能剩几个人?” 这句话宛若惊雷般集中秦救,他的双眼顿时失了焦距,发愣地看着秦医。 “妈她一直盼着你能回北京,一直盼着,她天天打扫你的房间,过年过节还在里面摆粽子摆月饼放艾草,就算她知道你根本不在家里住,”秦医的语气焦灼起来,声音快速又颤抖,“她不仅仅是寂寞,她还是抑郁症,抑郁症你明白吗?” “秦救,你都二十多岁了,你不能不懂事。” “那个男孩子有妈的病重要?有爷爷的命重要?” “你们才认识不到四年!人生有多少个四年?你就以为那是一辈子了?” “趁爷爷还没有开口让你现在就回来,你还可以回上海和他道个别,先不说他人如何,如果你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你好歹也要负责。” “至少好聚好散吧。” 口袋里再次响起了轻微的震动,不过这次是连续的,绵延的,像锯子一样反复不断地割着秦救的胸口。 “喂?”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接电话,杜予声的声音有些迫切。 秦救觉得明明离开还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却觉得已经有四十八年那么久了。 秦救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嗯。” 杜予声颇为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出事了?” “嗯。” 秦救听见了杜予声猛地站起来把椅子撞倒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我家里人发现了。” “什么?” “我俩。” 杜予声在对面安静了半响,然后吁了口气:“不是你家里人出事就行,其他的都不是大事。” “杜予声。”秦救喊他。 “打住,”杜予声的声音有些抖了,“我他妈也没说这事儿小,你给老子打住,让我缓缓。” 秦救停住了。 “接下来的话你想清楚再说,”杜予声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吧。” 秦救的心脏开始疼了,手跟着抖了起来,连腿都有些站不稳了,但是他却听见自己的嘴用平缓的声音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的声音,或许是杜予声在精品店买的那只玻璃杯,可能是他在网上淘的小台灯,也好像是从胸口里传出来的,但是秦救分不清是属于电话那头的,还是电话这头的。 作者有话说: 接着磨刀,不知道还要再磨几章 比心 第50章 行歌 两道呼吸声在听孔中交缠颤抖,像垂死之人的呻|吟呜咽,发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起起伏伏里全是愤怒、不甘与痛苦。 杜予声的那边还有一丝不可置信的迷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走的时候两个人还腻在门口亲一下摸一把,上一通电话还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情话,怎么才一天的时间,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杜予声觉得自己脚下晃了一下,身体一倾,手猛地撑在桌面上,玻璃杯被他打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现在把这话收回去,”杜予声听见自己说,“我可以原谅你。” 秦救没有说话。 “我给你三秒。”杜予声没等他的回复,接着说。 “我……”秦救只吐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 “一秒。” 不语。 “两秒。” 不语。 “三秒。” 杜予声闭上了眼睛,抖着双唇呵出一口不稳的气,他觉得胸口里被人放了一把大火,把五脏六腑全都烧透了,只剩下了一片起不了一点风的荒凉焦土,连愤怒的余地都没有了。 片刻后,杜予声才从已经麻了的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现在磕头认错都晚了,滚回来,我他妈抽死你。” 他先挂了电话,直愣愣地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从刚接电话后王启河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从头到尾一声也不敢吭,杜予声呆站了许久后才试探性地小声喊了一句:“予声哥哥?” 如突然崩塌的雪山顶,杜予声跌垮下来,椅子接住了他,在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响声。 王启河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没事吧?” 杜予声摇了摇头,缓缓地从椅子上重新站了起来,走到水池边接了自来水搓了把脸,如幽魂一般,没换衣服直接上了床,将自己放倒在坚硬的床板上。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才稍稍能喘上来一点气。 等呼吸能连续地进出自己的肺部之后,他开始感到痛楚逐渐与心脏连接,蔓延到十指,再蔓延到眼睛,最后有什么东西在眼皮下蠢蠢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像关上阀门那样紧紧地闭上眼睛,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里不断反复地说:“别那么没出息,杜予声,给老子忍住,不许……” 他屏住口鼻,牙关颤抖到整个脸都快僵了,可喉间还是不小心泄出了一小声悲鸣,无情地把自己出卖得干干净净。 王启河似乎在床下不安地走动了一下,小声中带着慌乱。 杜予声把脸埋进臂弯里,发出一串串嘶哑的低吼。 寝室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给了他尽情宣泄的空间。 泪水和压抑的咆哮涂满了床单,杜予声埋进潮湿的棉花里,塞住五感,把自己一头闷进没有光的黑暗里,那里被逃避吞没,他不用想太多。 那天晚上,杜予声觉得自己睡着了,又觉得自己没睡着。 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床上浑身酸痛地翻来覆去,却连南宫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他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当自己早上睁开双眼,看见阳光的时候,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开始痛了起来,生理性的、真实性的抽痛感。 一下接着一下地疼,疼痛中同时伴随着揪紧和拉扯的感觉,以及一阵阵的缺氧和胸闷。 总之就是那种往百度上一查,一定是绝症的那种症状。 在身体适应那种疼痛之后,他顶着昏昏沉沉的大脑开始机械地进行每一天的日常,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走能跳,至少没有前一天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但王启河和南宫洋总说他脸色难看,老是挂着一张不安的表情看着他,一副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撅过去的样子。 杜予声觉得他俩夸张了,他又不是要死了,况且大一整个寝室进医院的时候,他们俩还能气若游丝地开着玩笑。 除此之外,404就只剩下了沉默。 王启河和南宫洋觉得他需要安静一下,但其实不是,他只要一沉默下来,满脑子都是秦救的那句话。 分开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秦救也没有说一个准确的时间。 像个傻|逼似的。 但他觉得自己更像个傻|逼,居然没问秦救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给自己的痛苦问一个期限。 其实秦救前前后后没走多久,但杜予声每天都觉得自己浑身比前一天要沉重许多,所以在除了上课之外从不出门,天天在寝室躺尸,结果越躺越难受,王启河说他闷着不好,硬是要拉着他出去开小灶,杜予声几番拒绝都没有动摇他的决心,到最后王启河甚至拉上了南宫洋和方晚一起,然后摆出一副“人考研的都抽出时间了你看着办”的欠揍表情。 对峙之下,杜予声难得败下阵来,穿上外套和他出了门。 到餐馆的时候南宫洋和方晚已经在了,不过杜予声第一眼没认出来方晚,因为记忆力那个满脸痘痕的姑娘像换了面底子,重新长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嘴唇上抹了些唇彩,甚至有几分美人的感觉。 王启河显然一开始也没认出来,口无遮拦地冲南宫洋嚷嚷:“哇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换了个女朋友。” “会不会说话啊?”方晚瞪他。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王启河一边赔笑一边拉着杜予声坐下。 方晚看了杜予声一眼:“你也减肥吗?” “啊?”杜予声茫然道。 南宫洋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杜予声:“天天都见面所以没看出来,予声哥哥瘦了不少啊?” 王启河也转过脸看杜予声:“我靠,是瘦了。” 杜予声被三个人像围观动物园似的看了半天,有些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没事,还是很帅的,只是没以前有精神了。”南宫洋安慰道。 “瘦了多少啊?称了没有?”方晚问。 杜予声摇摇头。 “哎,这我有经验,起码七八斤!”王启河说。 “你算了吧,都没看出来人瘦了还有经验。”南宫洋嫌弃道。 杜予声没说话,剩下三个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吃完饭后,三个男生送方晚回宿舍,到女生宿舍楼下要分手的时候方晚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杜予声。 “我自己做的,老羊也有一包,里面都是些草药香料什么的,可以舒缓精神压力,”方晚说,“可以临睡前喝点奶粉,效果更好。” 杜予声愣了一下,接过小布包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一个笑容:“谢谢。” 王启河颇为羡慕地看着小布包,小声咕哝:“为什么我没有……” “等你瘦了我也给你做一个。”方晚说。 王启河瞬间就蔫了:“那我还不如自己学着做一个。” 方晚笑了,冲他们挥挥手就上了楼。 可能是有个女孩做调剂,方晚回去后三个人之间气氛也软和了不少,加上方晚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让王启河羡慕嫉妒地津津乐道了一路。 “我就早说过了,方晚底子好,怎么样老羊,赚到了吧?”王启河拿胳膊肘拱了拱南宫洋。 南宫洋嘿嘿笑了两声。 杜予声也在一边笑了:“老羊你别听他扯,他当时根本没说这句话。” “嘿有你这样……”南宫洋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杜予声的表情在同一瞬间变幻了颜色,笑容还挂在脸上来不及收回去,嘴角已经开始颤抖了。 临走前关掉的寝室灯现在亮了起来。 有人在寝室里。 在那一瞬间,一直被等待熬得无比痛苦的杜予声产生了退却的心理,他从未像现在如此希望里面遭了贼,还是一个敢于开灯的贼。 翻东西的声音在里面悉悉索索的响起,杜予声抱着这一点希望,打开了寝室门。 秦救正蹲在门口收拾行李箱,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他仰起头看着杜予声愣住了,一副上考场没复习的模样,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俩没说话,还站在门外的两个更是连气儿都不敢出。 “你瘦了?”秦救的第一句话平淡到让杜予声又好笑又心酸。 “你干什么?”杜予声低头看着他的行李箱,“怕我揍你,趁我不在要搬出去住?” 秦救顿了一下:“不是,我要回北京。” 空气凝滞了片刻后王启河和南宫洋迅速而默契地动了起来,后脚跟几乎贴着门一起闪了进来,把寝室与走廊隔绝开来。 “秦救,”杜予声突然笑了,“你玩我。” 秦救浑身一颤,抬头与杜予声对视。 杜予声向前了一步,笑容狰狞:“玩嘛,好玩吗?” 秦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成拳,拳上干燥的红痕裂出一点血色。 “秦救我告诉你,你他妈要不就玩,”杜予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玩不起就给老子滚。” “我没玩你。”秦救站了起来,声音几乎是飘着的,没有一点重量。 “你他妈玩了!”杜予声暴喝,声音都哑了,门口水池上的洗漱用品被他摔了一地,“你他妈早就玩透我了!我就是一傻|逼!眼巴巴地求你来玩我!” 秦救不再说话,他的沉默如一桶汽油浇在了杜予声本就燃烧的怒火之上,他一把拎起秦救的领子,把他狠狠撞在墙上,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吗!你多说两句会死吗?能不能别老闷着一张脸啊秦救,我看着都要窒息了你知道吗!” 秦救的背有些贴在墙上,任凭杜予声揪着自己的衣服,他停顿了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听什么?” “理由,”杜予声说,“什么事儿都要给个理由,是不是?“ “……” “不想说?行,那我问你,因为被家里人发现的缘故?” 秦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杜予声一点点地松开了他,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没事,秦救,我理解你,我马上就会理解你。” 秦救激起了一身冷汗,他直觉道杜予声会做什么疯狂的事情。 下一秒杜予声掏出手机,迅速找到一个号码,看着秦救惊愕的表情,当即拨了过去。 “喂?爸。” “杜予声!”秦救几乎嘶吼了出来。 “爸,我谈恋爱了,”杜予声仰起头看了眼昏暗的、半明半灭即将走入寿命尽头的照明灯,“交了个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从前轻狂绕过时光,行歌,谁在一边走一边唱一边回头望。”——《行歌》(陈鸿宇) 比心 第51章 一个人的北京 404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还是赶在毕业前寿终正寝了。 门上那上锈的锁直接断成了两半,其中一半在冲击之下不知道飞到了哪里,连着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把椅子,椅子腿直奔走廊的墙面而去,砸出一个凹陷的坑,坑边的墙皮也簌簌地掉了下来。 整层几乎有一半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站在寝室门口向外探头探脑:“卧槽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大动静?” “刚刚我就听见了,有寝室打起来了!” “哪个寝室?” 一群好奇心泛滥的男生和屋里着了火似的争先恐后地从寝室里跑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围在404的门前,激动得好像在里面的不是人,而是才开棺的千年女尸。 只是这会儿里面已经陷入了安静,安静到围观的人快以为刚刚几乎把整栋楼都震动了的响声只是错觉。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几乎被后面的人一直挤到门口,他一边嚷嚷着别推了,一边眯着眼睛往里面看。 他看见院里因为外貌出众和性取向叱诧风云过一段时间的小辫子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正一点点地往外渗血,凝成一颗颗猩红的水珠挂在皮肤上摇摇欲坠。 小辫子擦都没擦一下,而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已经裂开来的手机,他用手摁了摁,屏幕没有亮起来,呆呆站了一会儿后,他才扔垃圾般松开了五指,手机的残骸就掉进了地上敞开的行李箱里,正好落在平铺着的毛巾上,没一点声音。 觉得没劲的男生还想往里再看几眼,但这个寝室的胖子走了出来,不断地挥着臂膀:“看看看,看什么看!去去去,回去看自己寝室去!” 围在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都自讨没趣地咕哝了两句渐渐散开,最前面的男生还想往里望,小辫子正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但语气阴森:“看你妈呢看。” “卧槽我招你了?”莫名被摆了臭脸的男生恼怒地上前,还没走几步就被胖子连忙拦住往回推,周围还没来得及回去的几个人也纷纷扯住他,男生又叫骂了两声,惹得胖子紧张地连连往后看小辫子的反应,害怕他随时冲上来踹翻这人。 但是他说完那句话就扭过了头,站在门口,半步也不曾挪动。 王启河好不容易把门口那群看热闹的大爷们哄走,连忙跑回来的时候秦救已经被南宫洋扶了起来,被打中的半边脸已经青了,嘴角泛着不很显眼的红色,杜予声那边情况也没多好,手臂直接被椅子腿划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但是光看着还挺吓人。 杜予声刚动了一下,王启河立马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冷静!闹到辅导员那儿是要记过的!” “我无所谓,”杜予声没什么起伏地说,“他也无所谓,连保的研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个?” “这不是一码事啊哥哥!”虽然杜予声表面上已经没什么反应了,但王启河一点都不敢懈怠,扒着杜予声的胳膊一点力气都不敢放。 王启河一边拦着杜予声一边瞥了眼周围,暗暗地倒抽一口冷气,他们花几个小时才能收拾干净的寝室在短短几分钟已经化为一片狼籍,王启河当时还没听清对话就看见他俩突然打了起来,似乎是秦救先动的手,秦救伸手去拧杜予声的手腕想夺他的手机,却被杜予声直接一拳挥了上去,在王启河和南宫洋还杵在原地傻站着的功夫,二人的战况瞬间升级,杜予声的手机被砸坏,秦救的椅子连门一起报废,直到杜予声的手臂见了血,秦救猛地停手的一瞬间被杜予声踢中了胃跪倒在地上,傻站着的两个才一个拦腰一个抱腿地上前劝架,所幸杜予声和秦救同时冷静了下来,没再继续动手。 秦救慢腾腾地站直,在南宫洋万分紧张的注视下合上自己行李箱,最后拉好拉链,他听见金属的碰撞发出尘埃落定的声音,不禁有些恍惚,三年前他似乎也是这样收拾完东西,就滚出了家门,滚出了北京,滚来了上海,如今他要以同样的方式,滚出上海,再滚回北京。 三年多过去,唯一没变的只有轮子在地上摩擦滚动的频率。 鞋尖越过门槛,站在门口一直毫无动静的人如沉睡中惊动了梦魇,浑身颤抖了一下。 “秦救。”杜予声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秦救松开行李箱冰凉的拖杆,转身一把抱住杜予声,伸出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力气大到手指通红关节青白,杜予声感觉自己的手膈到了什么东西,浑身一震。 秦救把下颚抵上他吻过千百次的肩膀,用呐喊过”我爱你”的唇轻轻道:“别说了。” 留着吧,你的骄傲。 至少你一往无前的勇气,我已经收下了。 那天杜予声把一生中能遇到的所有负面情绪和着血和泪一并嚼了,生生咽下去后放肚里煎了又煮,搅得他胃里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才稍稍把它们消化了。 在原地头晕目眩半天后,他慢慢把手抬到眼前,一点点张开手心。 金属制的环躺在手心,在纵横交错的掌纹上烙下一个泛红微陷的圆形。 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灼热的温度。 ### 干燥了半个月的北京终于闷不住,天空连打雷带闪电,一路吼叫畅快淋漓地落了一场大雨。 秦救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秦医给自己发的教程给祝心兰揉腿捏肩。 “每次下雨我这腿就和动不了了似的,扯着疼。”祝心兰敲了敲另一条腿的膝盖。 秦救把她的腿放下,卷了卷袖子开始给她捏肩:“怎么不在医院呆着?” “医院呆着闷,”祝心兰说,“而且你爷爷现在有你姐姐照应着,我去反而是给她添乱,回来和你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秦救点点头,嗯了一声。 祝心兰抿了抿干燥的唇“你学校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和辅导员说过了,有一门选修还没结业,找人帮忙点名了。”秦救说。 祝心兰笑了起来:“看看你们现在的大学生哦,连课都不上了,我们当年可是巴不得追着教授跑的。” “所以现在的大学比以前好考多了。”秦救微微提了提唇角。 祝心兰看着他的神色,犹犹豫豫地搓着手问:“你和小杜怎么样了?……断了吗?” “嗯,”秦救的语气平稳,“断了。” 祝心兰看着他没有波澜的表情,缓缓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秦救点点头,把手从祝心兰肩膀上拿下来:“我去收拾一下行李,您还有事要帮吗?” “没了没了,你也去歇歇吧,刚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被你姐姐使唤过来照顾我,”祝心兰冲他挥挥手,“别管我了。” 秦救从沙发的镂空格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祝心兰腿上:“您注意保暖。” 秦救拖着行李箱上楼后,在房间里看着行李箱,愣愣地呆坐在床上,黑色的行李箱在眼前不断重影、扭曲、缭乱。 直到窗外惊起几声雷,秦救才猛地抬起头来,眼前有模糊的白光闪过,画面才重新安静定格,他下意识地揉了下眼睛,结果摸到了一手心的湿润。 他定定地看着手心。 雷没响几声,屋里重新安静了下去。 祝心兰被雷声扰得有些心慌,在厨房里细细地切了水果端着盘子上了二楼,走到秦救的卧室门前,门没有关上,能隐隐约约看到秦救坐在床上的影子,她犹豫了会儿,抬起了弯曲的手指。 下一秒,准备叩下去的手指凝滞在了半空。 被拼命压抑着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透过门缝传出来,好似乌云下密密的雨声,沉闷又绝望地敲在人的心上。 祝心兰的眼瞬间红了,失声道:“响响……” 秦救扭过头看见一脸哀恸的祝心兰,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妈,对不起,我就是难过一下,难过之后我就没事了,好吗?” 祝心兰看着秦救的脸,心脏难以抑制地拧着痛了起来——她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为了他们到底放弃了什么。 “但是,妈……”秦救深吸一口气,眼泪无意识地滚下来,连哭腔都哑了,“我真的……我真的好想再抱他一下。” 秦救用手指狠狠地抠着手心,加深戒环留下的痕迹。 他永远记得自己攥着戒指把手心贴过去的一瞬间。 他如释重负。 他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说: “许多人来来去去,相聚又别离,也有人喝醉哭泣,在一个人的北京。”——《一个人的北京》(好妹妹) 比心 第52章 儿时的家园 杜予声在电话里出柜后,杜宇良和洛玲就再也没打通过他的电话,杜予声偶尔用室友的手机发个短信过来报声平安,除此之外就基本处于断联的情况下,杜予声一直到快过年的时候才回重庆。 杜予声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他走了一圈才从三胖子家看到他妈,他妈正难得地在三胖子妈面前哭哭啼啼,三胖子妈也难得地没冷嘲热讽。 “妈。”杜予声在门口喊。 听到声音,洛玲立马抬起头来,她一见杜予声,比起见到儿子更像见到了杀子仇人,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抄起桌上的碗碟就要往他身上砸,三胖子妈立马拦着把东西夺下来,洛玲手里没了东西但杀伤力丝毫不减,连摔带砸地冲杜予声叱骂。 三胖子妈见自己拦不住了,连忙让三胖子去叫几个人,三胖子一个消息把老孟和洪力叫来,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堪堪把洛玲拦住,勉强让杜予声没折在亲妈手里。 “你说说你!我是不是干错莫子事才讨了这么个冤债!”洛玲快被三个人磨了没了力气,但是哭嚷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杜予声的背,“你说!我是不是做了莫子对不起你的事!你好好的喜欢啥子男人!” 杜予声垂着脑袋不说话,任凭母亲撒泼一样地逼问他,洛玲又哭又闹地喊了许久,嗓子都哑了,最后累了便坐倒在椅子上,拍着大腿抽泣。 三胖子妈给她递了杯水,洛玲喝了口在嗓子里滚了滚,缓过劲儿来指着杜予声又要骂,三胖子妈一把打掉她的手:“莫讲了!娃儿都不吭声了!” 洛玲一双风情仍存的杏眼被眼泪熬得红肿,已经哭不出来泪水了,只好干嚎:“造孽啊!是妹儿不乖了吗?我晓得重庆同性恋多,啷个晓得自家娃儿也是噻!怕不是被带坏喽!” 战战兢兢站在一边的三胖子忍不住开口:“洛姨,声哥他是天生的。” “你插个锤子的话!给老子把嘴巴闭到!”三胖子妈瞪起眼,“你们几个晓得的也不说!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喝!耍!” 三胖子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乖巧地不再吭声。 “好嘞,莫哭了,”三胖子妈把抽了几张纸塞到洛玲鼻子下,“又不是啥子大事,这就遭不住了?” 接着三胖子妈胖手一指他们四个:“都给我去外头站着!” 杜予声率先转过身,剩下三个和像排头看齐似的,整整齐齐地列着队,亦步亦趋地跟上他。 杜予声四个人齐齐被赶到院子里后,一个挨一个地靠在墙上看天,沉默了许久后,洪力按捺不住了,扭头转向杜予声:“不是我说,你怎么连电话都不接?” “手机坏了,”杜予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被他砸的,就顺手送他了。” “你俩吵架咋和姑娘家似的摔东西啊。”洪力道。 杜予声抬眸瞥了他一眼,洪力立马噤声。 烟雾缓缓地吐了出来,杜予声慢慢开口道:“不是吵架,是分手。” 三双眼睛再次齐刷刷地向他看齐,大小不一的眼珠里呈现出一模一样的震惊。 “分手了?”三胖子率先反应过来。 杜予声点点头。 “不是,”三胖子有些凌乱了,“真分假分啊?” 杜予声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 “真分啊?”三胖子难得没有眼力见,在杜予声的雷点上蹦起了迪,“谁甩的谁?” “他。” “你甩的他?” “他,甩的,我。”杜予声咬着牙,音儿从牙缝里一个个狰狞地蹦出来。 三胖子更震惊了:“他甩的你?你还没宰了他?你成熟冷静不少啊!” “信不信一会儿我就让你把最后一句话咽回去。”杜予声手指里的香烟变了形。 三胖子终于不说话了,欠身朝杜予声拱了拱手,后退几步往老孟身后一钻。 老孟叹了口气,上前在杜予声肩上拍了几下:“那你现在,没事吧?” “有事!”杜予声把烟往地上一扔,再愤愤地跺上一脚,“我他妈就没这么憋屈过!我当时真的弄死他的心都有了,但人在我面前一站……我他妈就发现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要对着他我就……” 嗓子里又染上了颤音,杜予声停了下来,嚼着牙槽,呼吸不稳地闭上了眼睛,最后骂了一声操。 三胖子他们从没看过杜予声这样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洪力气力最盛,见杜予声眼睛红了立马就冒了火:“卧槽,声哥什么时候被这么对待过,那小子就是欠揍!你当时就应该打死他!咱们也不是没进去过!一拍两散还不如两败俱伤呢!” “去去去,你出什么馊主意,”三胖子摁住洪力,“你当人家现在和你一样无业游民呢,给人打残了是要退学的。” 洪力又哼哼了两声才安静下来。 “不过我问句实话,”三胖子看向杜予声,“你现在能放下吗?” 杜予声从烟盒里又抖落出一根叼在嘴里,没点,只咬着烟滤嘴,看着地面出会儿神后,他沉闷地摇了摇头:“放不下。” 洪力听了这话又要嚷,三胖子连忙摁住他,转头接着问杜予声:“以后呢?时间长了呢?” 杜予声又摇了摇头,但换了句稍微能让他们接受的话:“不知道。” “能放下!”洪力一抖肩甩开三胖子的手,几乎要和杜予声脸贴脸,“那小子算个锤子!我们是找不到更好的了吗!来,就看咱声哥这个气势,这个形象,往那什么基佬吧里这么一溜达,追他的人能从巴黎排到法国!” “巴黎就是法国的,傻|逼,”三胖子唾弃道,“电影台词都记不住你安慰什么人。” 洪力和三胖子在和烧了开水的茶壶似的,吐着白气吱哇乱叫地对喷起来,老孟越过他俩看着杜予声黯淡的眼睛犹豫了会儿,手一伸把杜予声的烟从嘴里摘了下来。 杜予声微微转过头。 老孟把那根烟扔进已经枯死的盆栽土里:“你要是放不下,那就追去呗。” 杜予声愣住了,吵得正欢的两个人也同时安静下来,有些震惊地看着老孟。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没出息是吧,感觉挺没面子的,”老孟挠了挠头,“但是我觉得咱们得给自己一次全力以赴的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总比一直念着后悔的好,就算是拿决心换死心,那咱也不亏了,至少难过得干脆点,是吧。” 杜予声突然想起来,老孟一直念着的职高的班长似乎前几天订婚了,原本两年前老孟也有机会和她在一起,只是老孟父母一直不喜欢那姑娘奔放的性格,硬是给他安排了相亲,时间一久,两个人也就这么错过了。 “而且这种事不应该跟着家里人的想法走,”老孟淡淡地呵出一口白色的雾,接着说,“喜欢就是喜欢,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不是你妈或者我妈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能阻止得了的,所以我说句真心话,如果你觉得那小子是真的喜欢你,就当给自己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 洪力在一边插嘴道:“凭什么让声哥主动啊,搞得好像我们死缠烂打一样,不丢人吗……” “喜欢怎么丢人了?”老孟嘴里应着洪力的话,眼睛却看着杜予声,“喜欢‘坏姑娘’不丢人,喜欢男人也不丢人。” 老孟一通话像是给他们说愣了般,洪力也没再吱声,正当他们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的时候,杜宇良正提着菜篮子踩着石砖走过来,看到他们几个也不惊讶:“站这儿干嘛呢。” “被我妈赶出来了,”三胖子露出笑脸,“叔叔买菜啊。” “是啊,”杜宇良说,“他妈忙着哭,也没功夫照顾这些小事。” 三胖子的笑容僵了僵,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杜宇良走到门口,在木门板上重重地敲了几下,朝里面喊:“婆娘!在吗!” 洛玲泼辣的叫骂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行了,”杜宇良把头缩回来,“她没事了。” 不消片刻,洛玲就被三胖子妈从屋里扯了出来,三胖子妈一脸嫌弃地推着洛玲,冲着杜宇良嚷嚷:“你家婆娘串两次门能摸走五个橘子三个桃,喏,这兜里还揣着把瓜子。” “下次赔荔枝来。”杜宇良说。 三胖子妈满意地一点头,手掌灵巧地一翻,就拎着三胖子的耳朵进了屋,伴着三胖子哎哟喂的声音关上了门。 老孟和洪力对视一眼,各冲杜宇良夫妻俩假模假样地礼貌招呼了两声,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洛玲擦了擦鼻子,不理旁边的父子俩,仰着下巴裹着碎花棉睡衣就踱进了自家院子。 回屋后,洛玲先进了里屋,把门狠狠地关上,杜宇良也没说什么,把菜篮子往桌上一放就跟着进了里屋,杜予声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里屋传来洛玲大吵大闹的声音,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哭声,哭一阵骂一阵后,里屋的声音渐渐小了,杜宇良才推门走出来,在茶几上翻出瓶白酒摆在桌上,然后朝杜予声招招手:“过来陪我喝两蛊。” 杜予声有些惊讶地看了杜宇良一眼。 杜宇良敲了敲桌子:“坐啊,还要我请你?” 杜予声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在茶几边坐了下来。 杜宇良一边倒酒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在大学带待了四年,酒量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杜予声回答道。 杜宇良笑了一声,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然后咂了咂舌:“没事儿,今晚爹陪你练。” 杜予声没说话,双唇浅浅地在酒面上点了点。 父子俩就这么我喝一杯你抿一口地推杯换盏了许久,直到杜宇良喝得脸色通红,舌头都大了,神智也有些不清楚,杜予声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自己酒量差是遗传的。 “我问你,”杜宇良打了个绵长的酒嗝,“你有怨过我们吗?” 杜予声先是诧异地愣了一下,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但我觉得我不是个好父亲。”杜宇良说完这句,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你和妈做得很好。”杜予声说。 “你那天和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杜宇良说着,朝杜予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皮,里面露着十多根显眼的白发,“这些都是那晚长的。” “对不起,爸。”杜予声攥紧了拳头。 杜宇良摇了摇头:“是我对不起你。” 杜予声重新沉默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了父亲一眼。 “你说那话的时候,我很气,”杜宇良看了杜予声一眼,把酒杯一点点地斟满,“你老子活了五十年,从来没那么气过,整个肺都在疼,你妈在屋里哭,我就在阳台上抽烟,抽了整宿,我当时都想好怎么把你打醒了,阳台上的铁丝都被我拧成了条儿。” 杜予声垂着眸子,咽下一口冰凉的液体。 “但是我突然想起来我十年前和你说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杜宇良问。 杜予声不知道杜宇良指的是哪件事,茫然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十年前,你十二岁,我和你妈给了你第一把吉他,还是你堂哥不要的。”杜宇良提醒道。 杜予声还是摇头。 “我当时和你说,你爹我没钱没本事没文化,啥都给不了你,正好你又是个男孩子,所以以后的事你都自己做主,我不掺和,算是补偿,”杜宇良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当时就在想,现在,我又拿什么立场,去指责自己的儿子?” 杜予声的眼眶渐渐热了,他听见里屋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但是声音小了很多,轻缓的抽泣里是悲伤,也是原谅。 “你妈怀你的时候,我就经常想,我没文化,以后孩子会不会嫌我封建,嫌我腐朽,”杜宇良接着发出一个自嘲的笑声,“我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不要像我父母那样包配婚姻,自己的孩子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早恋就早恋,只要不糟蹋姑娘,十八岁结婚或者八十岁结婚,都行,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爹,做得还挺开明……可我当时没想到,换一个性别会怎样。” “爸,我能理解,”杜予声说,“大部分的父母可能……都不太能接受。” “我是不太能接受,但是我会学着接受,”杜宇良看着杜予声,被酒精熬红的脸上却没了什么醉意,“就像你小时候我们教你拿筷子教你穿裤衩一样,你现在来教我和你妈怎么去接受同性恋,就当给爸爸妈妈一个继续长大的机会。” 杜予声笑了,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可是我们老了,”杜宇良也笑了,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这儿不如以前好使了,所以可能这个过程有些漫长。” “没事,”杜予声每说一个字,眼泪就往下掉一次,“谢谢,爸,谢谢。” 杜宇良伸出手,捏了捏杜予声的肩膀:“我都十几年没见你这么哭过了。” 杜予声哈了一声,胡乱抹了把脸。 “好了,这么晚了,饿死了,”杜宇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然后朝里屋喊,“婆娘!出来烧饭!” 熟悉的骂声又气势磅礴地透着门板穿了出来。 “去餐桌上坐着吧,”杜宇良笑了,“你妈喊你吃饭呢。” 半小时后,饭菜的香味把平房塞得满满当当,接着溢了出来,与隔壁几十户的味道串在一起,合成故乡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我远离的时候,就请挂念我,和你们一起的快乐。”——《儿时的家园》(陈小熊) 觉得略崩,改了很多。 虐没停,接着磨刀 比心 第53章 南方姑娘 2016年,羊年。 这年距离《烟花爆竹安全管理条例》的首次施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大街小巷里闻不到一点烟味,听不见任何爆炸的噼啪声,杜予声想起小时候被爆竹吵得整宿睡不着的年三十,在没有尘土飞扬的街上嗅到了独属于城市的落寞。 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清脆作响,站在吧台里一个个擦杯子的安明头也不抬,没有感情机械化地招呼着:“欢迎光临。” “明姐。” 熟悉的声音让安明一扭头,却被白色的呛人烟雾扑了一脸,她有些厌恶地屏住呼吸,把烟雾草草挥开,然后朝门外一指:“要抽,滚外面抽去。” 来人没什么愧疚感地一耸肩,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里:“如果这里面不给抽烟,那这玩意是用来做摆设的吗 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烦躁的情绪,安明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毫不留情地冲他:“用来嗑瓜子的,怎么?”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安明才把杯子重新拿起来,一边擦一边说:“失恋归失恋,别天天挂个脸给别人看,又不是我甩的你!三胖子他们几个高考作文都没写满五百字的货,现在和你说个话都要来来回回打三遍草稿,洪力交的女朋友都没你难伺候!你还是不是杜予声啊?” 被一通训斥的杜予声叹了口气,求饶似的敲了敲吧台:“姐,给我来杯喝的。” 安明瞥了他一眼,扭过头马尾辫一扬一落的功夫,一杯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就敲在了杜予声面前光滑的桌面上。 “明姐,”杜予声看着那冒着热气散发着温和甜香的乳白色液体说,“你逗我呢?” “就这个别的没有,”安明没好气道,“免得一会儿又晕地上,我还得想办法给你弄回去。” “就一杯。” “闭嘴。” 杜予声挣扎了一下,最后在安明凉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能在这个稍长两岁的女孩身上品尝到委屈的滋味。 热腾腾的牛奶暖了暖胃,杜予声烦躁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点,二楼值班唱歌的正好开工,平缓的吉他声伴着沙哑的歌声穿过一层天花板飘过来,带上了点悠远的意境,杜予声的指尖随着歌曲的节拍百无聊赖地敲着杯壁。 “这是《南方姑娘》?”杜予声仰起头侧耳听了听,歌词隔着一层楼有些模糊不清。 安明点点头:“是。” “明姐,我记得你家乡很靠南?”杜予声有些没头没脑地问。 安明顿了顿,点点头:“嗯。” “哪年来重庆的?”杜予声本着闲聊的目的问。 “10年,”安明擦杯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我那年十八岁。” “十八岁啊,挺好,”杜予声又抿了一口,“好端端地跑来干嘛?” “是跟着老板来的。”安明说。 杜予声一顿,直觉道这话怕有点不对劲,他们这个酒吧的老板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她一个当老板的一年到头顶多来酒吧看两次,平日里把整个酒吧交给安明一手打理的,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如果别人不提起来杜予声压根记不起来有这个人,而且若不是他找杜予声问过转正的事情,杜予声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姓什么,至于剩下的,杜予声只清楚这个老板大约有三十多岁了,去年和老婆生了个孩子,整个酒吧的人都去喝了那孩子的满月酒,杜予声印象最深的是老板的妻子,相貌非常普通,甚至有点显老,但是浑身上下却有种别人学不来的温柔恬静。 他有些迷茫地看了安明一眼,安明垂着眼,略深沉地一点头:“嗯,就是你猜得那样。” “……姐,”杜予声有些尴尬地说,“我还没猜呢。” 安明噎了一下,旋即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初恋。” “啊,”杜予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和三胖子一样往人雷点上踩了,但好奇心促使他又跺了两脚,“那你为什么还留在重庆?” “因为想膈应他呗,”安明笑了笑,“当时挺不理智的。” “他对不起你了?”杜予声问。 “没,他对我挺好,要说对不起,现在想想不如说我对不起他,”安明擦杯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当时凭自己是女孩子、凭着自己比他小八岁就一直胡作非为,做了很多现在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然后来重庆不到一年,他就和我提了分手。” 杜予声从吧台上拿了颗薄荷糖,剥了放进嘴里,单手撑着侧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安明被他气笑, 食指在他脑门上戳了两下接着说:“他当时也觉得对不起我,大约是觉得我年纪那么小就为了他孤身一人跑来重庆,就把这酒吧交给我了,这是他辛辛苦苦打拼盘下来的第一家酒吧,分手的时候直接交给我了,他当时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记得,什么什么,‘你给我一个初恋,我再还你一个初恋……’,明明当时都二十六七了,讲话还那么幼稚。” 安明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笑了两声,杜予声含着薄荷糖问:“你还没放下?” 安明毫不掩饰地点头:“没放下,不过不是没放下他,是没放下自己。” “为什么?” “因为是自己的初恋啊,”安明扭过头,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而且我可能再也遇不上另一个能让我背着个包连夜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不顾一切来到他乡的男人了吧,这样想想还挺忧伤的。” 杜予声怔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但你俩都挺幸运的。” 安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你曾经愿意为一个人不顾一切远走他乡,他曾经拥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不顾一切远走他乡,”杜予声把薄荷糖嚼了,从口腔连着鼻子再连着眼眶都一阵阵窜了风的清凉,“不管哪一种都可以吹一辈子。” “你在安慰我?”安明笑了笑。 “我在安慰自己,”杜予声把牛奶一口闷干净,舒坦地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掏出十块钱放在吧台上,“这奶挺好喝。” “二十。”安明朝他一摊手。 杜予声愣住了:“二十够我泡十杯了姐姐。” “人工费。” “……难道不算员工价吗?” “你还是不是员工心里没点数?”安明把手收回来,“当我不知道你放弃转正了?” 杜予声有些吃瘪地说:“我哪知道真正的老板不是他是你啊,他转头就和你说了吧?” “是啊,”安明皱起眉,“你为什么想要留在上海?” 杜予声耸耸肩:“因为我一个上海的朋友在当地开了家吧,我去蹭一笔。” 安明拆穿他的借口:“投资?你逗我呢?你哪来的钱投资?而且一个刚开的酒吧,论稳定、论工资、论住宿条件都不如我们这儿吧,你图什么?” “明姐,人不能太聪明。”杜予声发自肺腑地劝告道。 安明挑了挑眉。 “那我先问一个问题,你跑来重庆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杜予声不比安明高很多,稍稍一垂眸就能对上她的眼睛。 安明很快速地回答了:“什么都没想,就想着我爱他。” 杜予声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没有懊悔、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波动。 她只是在说一个当年的事实,而这个事实她并不以此为耻,不以此为悔。 杜予声突然很羡慕。 就算两个人之间走不到一个美好的结局,那希望自己以后某一天的眼睛也像这双一样,提到你,提到当年,也能如此平静。 至少说明多年过去,对爱过你这件事,我没后悔过。 我能不后悔吗,秦救。 我还不具备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答案依旧被你紧紧地攥在手里。 作者有话说: “南方姑娘 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南方姑娘 是不是高楼遮住了你的希望。”——《南方姑娘》(赵雷) 比心 第54章 往往 在重庆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过年比较喜庆,亦或是父母朋友都在,二十几年树立的爷们形象杜予声硬是给自己端稳了,可假期一过回到上海的时候,杜予声进门一看那唯独缺了一个人的宿舍,立马就一脚迈入了半死不活的境地。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秦救这厮披着一张闷骚寡欲的皮下还揣了一颗决绝无情的心,自分手之后秦救的QQ空间就再也没更新过,但头像还无比安详地躺在列表里碍他的眼,杜予声每次滑到心都一梗,梗了几次后就学聪明地把所有和他有关的聊天弹窗删掉,眼不见为净。 大四的生活闲散得让人绝望,邓迟的经营理念更让人绝望,新开的酒吧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遭遇了滑铁卢,以至于杜予声一个卖唱的直接转职成了看门的,杜予声对歌手和保安之间的落差一时之间接受不能,也不指望邓迟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富三代,一边把高三的那股子耐心拿出来琢磨调酒书,一边对惨淡的营业额力挽狂澜。 杜予声一边感受着失恋的痛苦,一边努力挽救邓迟的酒吧,在精神上和精力上同时遭遇碾压的打击,这一段时间简直可以用天昏地暗四个字来形容,他听见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南宫洋和方晚考研考到了同一座城市,说明他俩这辈子估计就这么定下来了。 杜予声编辑好祝福的短信发过去,心里稍稍好过了一点,至少自己没走到的终点,朋友帮他走到了。 随着秦救QQ空间一起沉寂的专业群难得蹦出一条全体通知,让本专业所有同学去拿毕业照。 杜予声这才真正地意识到大学四年终于要结束了,毕业两个字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姿态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怀着一种迷茫朦胧的心情去拿了毕业照,反光的冷裱膜下罩着几十个密密麻麻的人头,一个个顶着阳光艰难地把眼睛睁大,表情各色各样,杜予声眼眸一转,就扫到了站在最后一排的他,和站在他身边的秦救。 拍毕业照的时候,秦救终于没吝啬自己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冲镜头展开嘴角,头顶学士帽,帽檐的穗子垂在脸颊边,在他的笑脸上印出一小块斑驳的影子。 杜予声抬起头往周围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没看到某个身影,但心脏却像是被人狠狠打落,直接沉进了胃里,一股窒息感让他猛抽了一口气,周围议论毕业照的说笑声把他的抽气声笼罩起来,严严实实地压在角落里。 他不敢再看,伸手把毕业照收进相片筒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出了门,却撞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杜予声?” 杜予声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不熟悉的脸。 喊他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干练的女人,应该比安明都要大一点,戴着眼镜挽着长发,脚下踩着黑皮小高跟,脊梁挺得很直,手里也拿着一个照片筒,若不是样貌不一样,这样的打扮和气质差点让杜予声以为自己遇上了自己高中年轻版的语文老师。 杜予声确定自己没见过对方:“你是?” “我是秦救的姐姐,叫秦医,”对方把眼镜摘下来,在杜予声震惊的表情下开口了,“我弟弟可能和你提过我。” 杜予声当场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认”给砸了个七荤八素,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秦医在他眼中已然化成了一只拦路虎,好像他动一下,秦医就能立刻咆哮着把他这个糟蹋自己弟弟的人给活生生撕了。 不过这都是杜予声的臆想,他对秦救可能有怨念,但是对他的家人没有,反而多了点愧疚,原本秦救不算是同性恋,如果遇不上他,和一个好女孩喜结连理的可能性非常大,不像他自己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弯成了一条克鲁伦河,朝着出柜的峡谷奔腾而去。 比起把惊愕两字刻在脸上的杜予声,秦医显得平静很多,她把眼镜揣进口袋里,自然到像是在和多年不见朋友寒暄:“方便说话吗?” 咖啡里飘着带着苦味的香气,杜予声低头嗅了嗅,轻轻地抿了一口后皱着眉头把瓷杯放了下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闻上去很香尝起来很苦的食物。 秦医隔着铺了苏格兰风餐布的方桌与他相对而坐,一手托着瓷杯的手柄,问:“不喜欢喝拿铁吗?” “啊,不是,”杜予声说,“苦了点。” “我叫点糖过来。”秦医说着举起了手。 “不用了谢谢,”杜予声打住她,在这种环境下他有些浑身不自在,他想赶紧解脱了出去,“所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末了杜予声低声补了一句:“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秦医顿了一下,把杯子轻轻放到花瓣状杯托上,慢慢地抬起眼睛:“没什么,我就想看看,我弟弟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杜予声下意识地有些不舒服,咧着嘴轻笑了一声:“您不会下一秒掏出一张卡让我离你弟弟远点吧,北京离上海已经够远了吧?” “你误会了,”秦医沉吟了一下,接着说,“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在北京了。” 秦救愣住了,却没有张口询问。 他不问,秦医却直接回答了:“他被爷爷送到县城里了。” 杜予声喉头滚动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应了声:“哦。”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懂礼貌。”秦医这句放杜予声耳里不像什么好话,毕竟杜予声明白自己在大部分情况下和礼貌这个词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杜予声看了她一眼,觉得空气从未如此尴尬过,他没想到第一次经历“见家长”这么刺激的事情居然是在分手之后,实在有些不走寻常路。 “说真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实在看不出来你这样的男孩子居然会抽烟。”秦医接着说。 杜予声露出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看到他抽烟了,”秦医身体前倾了一点,语气终于有了点起伏,“是你教的,对吗?” 秦医直直地看着他,杜予声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他摒住了呼吸,略过了三年前他阻止秦救的那一部分,点了点头。 秦医沉重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 “我弟弟……秦救他从小就很懂事,也很优秀,”秦医看着他,声音很轻,落在杜予声耳里却如擂鼓般重,“抽烟喝酒这种事,以前他别说做了,想都没有想过,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他很阳光很健康,我们一家人都以他为豪。” “你别和我说什么年轻人发泄一下不要紧,这很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也对别人不负责。” “我弟弟的烟瘾酒瘾,种种恶习,你敢说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吗?我是医生,不是基督教徒,你觉得我会歧视同性恋吗?但我每天都在和疾病与死亡打交道,我怕我弟弟也会像那些人一样,糟蹋生命不说,还虚度时光。” “我知道这大部分是我弟弟自身的原因,我也明白可能是平时对他的要求太多严苛才导致这也,我不该谴责你,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下身为家人的感受。” “抱歉。” 咖啡连着温度和香味一起凉了下去,对面的位置不知道已经空了多久,久到服务员有些惶恐地走到桌边,弯下身轻声问:“先生,您还要点单吗?” 杜予声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多少钱?” “和您一起的小姐已经买过单了。”服务员回答道。 杜予声沉默了一下,说了声谢谢,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咖啡馆和邓迟的酒吧在同一条商业街上,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杜予声却断断续续地走了很久,晃到酒吧门口的时候,他低头发现路边的花坛里放着一个纸盒。 纸盒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杜予声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只毛色干枯的小猫,看样子不过几周大,应该刚刚断奶,正在纸袋里虚弱又费力扒着,想往上爬。 杜予声看了一会儿后把头缩了回去,揣着手走进酒吧。 两分钟后杜予声又从酒吧里走了出来,迅速地把纸袋子一提,重新闪进了酒吧里。 作者有话说: “直到故事啊,走到来不及,我拥着一段,叫遗憾的过去。”——《往往》房东的猫 比心 第55章 无能为力 一辆奇瑞的面包车在派出所门口前停了下来,车子很新,还没挂牌照,停稳后车上走下一个人,正蹲在门口吃面的一个警察见到他站了起来,朝对方招呼:“老鲁,买新车了啊!” 老鲁剃着一个光头,深色的皮肤让他的脑袋远远看去像极了一颗卤蛋,他挠着头皮走进轻车熟路地给那警察递了一支烟:“哟,吴警官,这不老爷子赔偿款下来了吗,今天正好顺路,拿一下收条。” “收条啊,我记得给你放起来了。”吴警官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捻着烟,带着老鲁往里走。 这个点派出所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办理临时身份证,吴警官带着老鲁上了二楼,朝里面有办公室喊了一嗓子:“小秦啊!抽屉里有一个折起来的收条,拿过来。” 老鲁有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他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生活了四十多年,派出所里的人都摸得清清楚楚,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姓秦的警察。 不消片刻里面便走出来一个人,老鲁一看清就忍不住嚯了一声。 走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长着一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样貌,老鲁在他那存储量不超两百个四字成语的脑袋里颇为费劲地扒拉出一个合适的词:气宇轩昂。 被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后,老鲁一身的老油条劲儿都收了点,客客气气地接过收条,还难得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对方一点头,转身进了屋。 出来后,老鲁好奇地问吴警官:“刚刚那个小伙子是谁?没见过啊。” “上周才调回来的,没上过警校,家里北京的,有权有势,一时半会儿塞不进北京的警察局,就塞我们这儿了,据说三年之后就能转正了。”吴警官说。 “哟呵,怪不得,原来是位大少爷啊,又高又帅的,你们局里的姑娘们都疯了吧?” “疯个屁,”吴警官压低了声音,一手比划了一个圈,一手比着食指往里戳,“是这个!” “哟!”老鲁吓了一跳,“看不出来啊!” “我当时也没看出来,没想到同性恋还有这一款的,”警察接着说,“结果私下里聚餐的时候,刘局开玩笑要给他介绍对象,他直接就说—‘我喜欢男生’,嗬,噎得刘局都没吃下几口饭。” 老鲁对同性恋没啥兴趣,哈哈乐了两声就不放在心上了,他突然想起点什么,问道:“刚刚停车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们今天门口挺空啊,警车呢?” “刚刚接到报警了,说有初中生打架斗殴,都见血了,就出了警……哟,回来了。” 两辆循环亮着红蓝闪烁灯的警车远远地开了过来,上面下来两三个警察和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吴警官拍了拍老鲁的肩膀:“忙去了啊。”说完就指着其中一个男孩走了过去:“又是你!天天打架!给我过来!” 老鲁看热闹地瞅了一眼,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所里消失在视野中,他才一耸肩,钻进自己崭新的面包车,绝尘而去。 秦救正整理着档案,刚刚才过来的吴警官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这个还没完全张开的年纪,少年就已经有了一张惹眼风流的脸,只是太过吊儿郎当,被吴警官揪着衣服双手还懒懒地插在兜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老子很拽,屡教不改”的气息。 “站好!”吴警官一提少年的领子,才勉强让他站直了些。 吴警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少年,走到秦救身边低语:“这小子老顾客了,我们前前后后训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油盐不进,你比较年轻,和他聊聊。” 秦救点了点头,吴警官威胁性地指了指少年,才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少年一耸肩,走到秦救的桌前一拖椅子坐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秦救一下,露出一个新奇的笑容,一双凤眼的眼角跟着上扬了起来,用港剧腔调说:“眼生啊,Sir。” “姓名。”秦救低下头翻开档案本。 少年往椅背上一靠:“乔惑。” “年龄。” “十五。” “家庭住址。” “四海小区。” “联系方式……” “哎呀Sir,你往前翻一翻,我已经说了快十次了。” 秦救抬起头看着他:“例行公事。” 乔惑哼笑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记号笔:“你叫什么?” “秦救。” “哦~”乔惑挑眉一笑,黑色的记号笔在手指间流畅地转着,“亲舅啊。” 秦救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 乔惑歪了歪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秦救想,那个人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一幅欠揍的嘴脸吧。 乔惑年纪不大,犯的事儿倒是不少,他翻了下他以前的档案,近一年内几乎每个月都来这儿接受一次批评教育,最严重的一次是这小子十四岁的时候直接拿刀给同学扎进了医院里,索性伤口不深,对方家长拿了赔偿后也没多追究,换任何一个法律意识强一点的父母都能给他押牢里蹲个两年。 秦救把档案袋合上叹了口气:“你知道超过十四岁就要负刑事责任了吗?” 乔惑抖着二郎腿点点头:“知道啊。” “那你知道你这样容易留案底吗?” “也知道啊。” “你这是自暴自弃的意思了?” 乔惑停下抖着的腿,用无奈的目光看着秦救道:“秦哥,说教对我没用,您也甭费力气了,每次一群人苦口婆心地念叨,我都替他们累,我就一混蛋,这辈子就这样了。”乔惑轻轻地拍了下掌,再一耸肩摊开手。 秦救轻笑了一声。 “都不安慰我一下啊。”乔惑把胳膊肘放在桌面上,撑着脸道。 “安慰你有用吗,你自己都这么想了,”秦救把袋子捆好放进抽屉里,“而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一生就这么看到头了。” 乔惑意外地抬起头:“然后呢?” “然后我遇上一个人,再然后我就被赶出家门了。”秦救非常简洁地概括道。 乔惑有些惊愕地眨眨眼,好奇地问:“为什么啊。” “我爱上他了。”秦救勾了勾唇角。 乔惑更茫然了:“有什么关系吗?” “他是男的,”秦救说完也不管乔惑愈发惊愕的眼神,“你走吧。” 乔惑坐着没动。 “还要我请吗?”秦救朝门外抬了抬下巴。 乔惑怔怔地站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与这个年龄相符合的茫然,他带着几分怀疑地看了秦救一眼,放下记号笔朝门口挪了几步,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以后能找你玩吗秦哥?” 秦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之后乔惑每次犯事儿都和串门一样来着秦救,秦救发现这个男生和人熟络起来的话就格外的话多,秦救烦他烦得不行,他还赖着不走,黏着他问他和杜予声以前的事情,甚至坐在桌子上,手里还捧着自带的瓜子。 导致秦救后来远远地见他过来,就偷摸地跑到所里的后门躲着他。 秦救靠在后门的墙上,稍稍缓了口气,希望刘局不要因为这种事算他旷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还是大前门,快毕业的时候上海已经买不到了,可是他偶然发现小县城里居然有卖的,他一直觉得大前门的口味很呛,但是他却偏偏喜欢这种呛人的感觉,让他想起第一次抽烟的那次,仿佛杜予声半怒半忧的眼神还在眼前。 明明人已经不在了,以往的那些不为人记住的细节却蓦地显现在脑海之中,那些细节里,他的温度明显了,声音温柔了,模样动人了,每天都经历的冷冷暖暖都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了。 只是以往的甜蜜他还没来得及回味,就在顷刻间飞灰湮灭,变成了呛人熏眼的烟灰。 他低着头吐出一团烟雾,然后四下里看了一眼,从里衣的口袋里拿出一部屏幕已经粉碎的手机。 是杜予声的。 他从上海带回来的行李一直没有打开看,像是对待潘多拉的魔盒,仿佛里面装着洪水猛兽,瞬间能把他吞噬得干干净净。 来县城前他还是打开了行李箱,一眼就看到了杜予声落在里面已经报废的手机,一开始他收拾了所有的东西,把手机丢在了角落里,可是来县城的前一天的时候只带了这部手机过来。 他在县城摆弄了很多天,但手机一直没有动静,他找了路边修手机的大爷,大爷看了眼就说这手机已经没法修了,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可以出三十块钱回收。 他当时他是真的动了把这部手机卖出去的心思,这手机和长了刺似的,放在身边无时无刻不透过衣袋扎着自己,但他又和得了强迫症似的随身带着,特别犯贱。 他看着满是裂缝的屏幕,叹了口气。 “感叹人生啊秦长官。”身侧突然冒出一个声音,秦救吓得喊了声卧槽。 乔惑正靠在墙角看着他,欠儿欠儿地笑了:“躲这儿也太看不起我了吧秦哥,我发现这地儿的时候,你还在热恋期呢。” 被狠狠地戳了痛脚的秦救瞪着他,嘴里酝酿了无数句骂人的话,险些把烟雾咽进肚子里。 乔惑一副浑然不觉自己把对方惹毛了的表情,非常自然地走到秦救身边:“警察还抽烟啊?” “警察也有烦心事。”秦救最后还是把脾气压了下去。 “你以前那位?”乔惑弯起了眼睛。 “多嘴。”秦救又吸了一口。 乔惑冲他摊开手:“给我一根。” “小屁孩抽什么抽。” “小屁孩也有烦心事的。” 秦救和乔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把烟摁灭在墙上:“算你狠。” “亲舅啊,”乔惑又换了个称呼,抬起头往后门的栅栏外眺望,“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秦救愣了下发现乔惑说的是上海,不是北京,好像笃定他一定会回上海似的。 “不知道。”秦救干巴巴道。 “你要是想回去了,那一定要和我说一声,”乔惑冲他笑了笑,“我一定会好好祝福你的。” 秦救没说话,一把拎起乔惑的领子给他扔了出去,在乔惑夸张的哎哟声中往办公室走。 “等等亲舅,你手上那手机还要吗?”乔惑喊住他。 秦救扭过头:“怎么?” “看样子已经完全坏了啊,”乔惑再次冲他摊开手,“给我吧,就当为你玩忽职守的封口费。” 秦救在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抛给他,乔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不要回去了吗!”乔惑在他身后喊。 “不要了。”秦救摆了摆手。 他过转身,顿时觉得身轻如燕了许多,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迈着步子噔噔噔地上了二楼。 接着他在二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每一个警局里似乎都有一面“正衣冠”的镜子,镜子后面的墙上可能还贴着二十四个字,每一天每一个警察都要在这面镜子前经过很多遍,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是一名要以身作则的人民警察。 镜中穿着警服的青年风华正茂,为了仪表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得清清爽爽,就是眼眶边晕开的那点儿红色看上去不那么和谐。 秦救看着镜子上贴着的“行为端正”四个大字,低低地骂了一声草。 作者有话说: “从我们分手的那天起,残留一些幸福的记忆,只是一句离别,所有誓言都已幻灭,只有独自承受这伤心欲绝。”——《无能为力》纣王老胡 比心 第56章 不知归期的故人 酒吧上午不开业,下午的生意也比较惨淡,杜予声靠在吧台后面翻着书,对两个员工的偷闲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就这么悠闲地耗光一下午,在他手边窝着一只同样闲散的肥猫,把爪子揣在肚皮下,懒洋洋地眯着眼睛。 杜予声睨了一眼肥猫那一副唯我独尊的小样,这么久了,他都快忘了刚把它捡回来时这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如今小可怜成了猫大爷,直接踩着他的脑袋一跃篡位成了当家的,一边吃着他给的口粮,一边恬不知耻地出卖肉体来换取女孩子们的供奉,就差把酒吧改造成猫咖了。 杜予声一动不动地盯着同一页纸将近二十分钟,眼皮也愈渐有合上之势,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有些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往酒吧门口走过来,万分小心地抱着怀里的箱子,嘴里止不住地哎哟叫唤:“杜老板,杜老板你开个门!” 杜予声撂下手里的书,打着哈欠,在门外人迫切的目光下不急不慌地把门打开。 门刚开了一个缝,这人就一吸肚皮无比艰辛地钻了进去,一身的肥膘被门挤得肉紧皮实,好不容易把箱子摆到吧台上后,他才插着腰连连吁了两口气,杜予声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口气闷完,然后冲箱子努了努嘴:“你看看,数目对不对。” 这个员工是杜予声前段时间亲自招的,姓张,年纪不大但是比邓迟招的那俩要靠谱很多,杜予声对他挺放心:“不用了。” “哦还有北京寄来的快递,寄件人姓祝。”小张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比较小的快递纸盒。 杜予声这才把头抬起来:“是什么?” 小张麻利地快递拆开,从里面抖落出一件手织毛衣:“是毛衣,还挺厚的……这儿还有一张纸片呢,‘天气凉了,我多织了一件,你也要注意身体——秦妈妈’?哎,不是姓祝吗?” 杜予声一把夺过硬壳纸片塞进裤兜里。 “老板,我咋还不知道你在北京有认识的人呢?”小张好奇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杜予声发现自己认识的胖子似乎都有八卦的爱好,比如王启河,比如三胖子,每一个庞大的身躯下都装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见杜予声没回答他,小张便很有眼力见儿地换了个话题:“杜老板你看什么呢?” 杜予声手腕一翻,露出书的封面——《酒吧圣经》。 “啊?开酒吧还得信基督啊?” “是啊,想不到吧?” “那咱们店里是不是要挂个十字架什么的?” “嗯,”杜予声翻了一页,头也没抬地忽悠道,“一会儿我就把老舅钉上面。” 大概是杜予声这话带了几分真情实感,猫大爷警觉地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开,扫了杜予声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谋反。 敢谋反就把你这儿改成猫咖。 不要小看你猫大爷的威力。 杜予声哼笑一声,伸手把猫肚皮下的毯子一抽,猫大爷没料到这个人类居然胆敢如此放肆,惊叫了一下,然后敏捷地一弹,跳到了桌上,把桌上的一瓶没开封的基酒砸得粉碎。 “太久没收拾你了是不是!”杜予声一边肉痛一边拍案而起,肥猫连蹦带窜地跑到门口,然后被一双纤细的手抱了起来,接着就是女孩们惊喜的欢呼。 “好可爱的猫猫!” “就是大众点评上的那只!” “嗨,猫猫,叫什么呀?” 杜予声默默放下准备“虐猫”的手,假模假样地冲顾客们招呼:“欢迎光临。” 门口的几个女孩同时抬起头来,其中一位还有点眼熟。 “杜予声?”那女孩有些不确定地问。 杜予声愣了下,仔细辨识了一番女孩被化妆品修饰过的五官:“林倩学姐?” 久别故人,林倩看上去挺激动,让朋友们在卡座里撸猫,自己坐在吧台上和杜予声面对着面聊天,手里翻着菜单。 “你的酒都是歌曲名啊,”林倩有些新奇,“好有创意。” “还成吧,才换的菜单,”杜予声说,“之前的调酒师走了,我就自己上了,顺便把菜单改了。” “牛皮啊。”林倩扬眉道。 杜予声为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差点把口水呛出来:“学姐变了不少啊。” 林倩害了一声:“被男人甩了,郁闷了整整一个月就这样了,现在看到男人就烦,哦,你不算,你是好看的男人,尊贵点。” 杜予声笑了出来。 “不说我,你变化也挺大啊,”林倩的目光越过他的耳后,“你怎么把头发剪了……我刚刚一下子没认出来。” “和你一样。”杜予声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脑,那里早没了柔软及肩的长发,而是粗短坚硬的发茬,摸上去有些糙手。 林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但没有多惊讶,不太确定地问:“秦救?” 太久没直接听到这个名字,杜予声心里面还是紧了紧,他浅浅地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有些含糊地嗯了一声:“看出来了?” “我倒没有看出来,”林倩说,“是陆羽,当时她一直磕你俩cp,一直到毕业了还会念叨起来,只不过她觉得直接问太冒犯了,唉,真是可惜了,对她而言你俩还没开始就be了。” 杜予声默默地换了个话题:“陆羽学姐现在怎么样了?” “回老家当老师了,明明一直想当个作家来着,”林倩有些感慨地说,“现在和同校的一个男老师在一起了,对方比她大不少,把她也带得成熟了好多,不知道为什么,真正走入社会以后突然就发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每天都横冲直撞,撞着撞着就撞得面目全非了,感觉以前的人完全变了,但是和你们重新相逢的时候又觉得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杜予声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他几乎是一直看着周围的人是怎么变化的。 老王实习的短短几个月瘦了几十斤,老羊从天天熬夜的考研生变成了助教,三胖子在重庆开起了凉粉摊…… 他不记得是哪一天自己走在路边一时冲动,走进了路过的一家理发店,头发一缕缕掉落在地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心里也和积了层灰似的,怎么都扫不干净。 所有人都在变,他自己也在变,但好像有什么又总是变不了。 就比如那个人在他心里,一直停留在三年前的模样。 “啊,对了,”林倩突然说,“我还喜欢过你呢。” 杜予声手一抖:“你明明知道我是……” “欣赏嘛,我当时觉得你和别的男生特不一样,”林倩笑着说,“那时候我挺奇怪的,别的女生喜欢的我反而不喜欢,就喜欢和别人喜欢不一样的。” 杜予声努力地勾出一个笑容:“这也太不一样了。” “你别有压力,我之所以现在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是因为早就放下了,”林倩抬起手把碎发梳到耳后,语气轻松,“本来都快忘了,毕竟都过去几年了,刚刚才突然想起来。” 杜予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林倩笑着摇摇头:“我还记得王启河呢,他现在怎么样?” “挺好的,在一小公司,一直跟着他老板,现在升了好几次职了,都是经理了。”杜予声说。 “那就好,他挺能吃苦。”林倩欣慰地弯了弯眼角。 杜予声笑了笑。 “秦救呢?”林倩顿了顿,接着说,“我没别的意思,他好歹也是我的学弟,我就问问。” “没事,”杜予声舔了舔唇,说,“在外地实习,本来该转正了,但一直没回来,听他家里人说他自己家都没回去。” “你和他家里人认识?”林倩有些意外。 杜予声点点头:“嗯。” 林倩觉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隐情,但她没再继续问下去,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杜予声便把林倩她们送了出去,酒吧里再一次空无一人,杜予声把祝心兰寄来的毛衣叠好,再将老舅塞进了笼子里后出了门。 门外积雪盈尺,杜予声把门推开,在雪地上画出了一个轮廓模糊的扇形,他呵出一口白雾,白雾很快消散开来,融入天地一线的茫茫。 察觉到周遭空气变冷的小张往门外看了一眼,缩了缩脖子喊道:“杜老板!出去啊!” “出去转转。”杜予声迈开脚步。 小张有些莫名,大冬天的有什么好转的? 杜予声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好转的,可他每次一想到过去的事情就忍不住变得焦躁,浑身都闲不住得难受,只能出去走走,冻一冻受受刺激才能稍微冷静下来。 他开了自己那辆永远不会把车轮回正的二手宝马,然后丝毫不出所料地堵车了。 他看了眼表,毫无负担地把椅背往后调了调,接着把车载音响打开,悠闲缓慢的歌曲传了出来。 正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被敲玻璃的声音惊醒了,他睁眼懵了好一会儿,才一脸茫然地把车窗摇了下来。 “小伙子,买花吗?”穿着大红色棉大衣的老人有些费力地把花篮凑到杜予声的面前,老人满是褶皱的手凑得太近,一篮鲜艳的花无比直观地盛放在杜予声眼前,香气随着歌曲悠扬的节拍把车内盈满。 杜予声的视线盯着那篮花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视线稍稍往旁边移了移,看见老人身后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红大衣的老婆婆,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毛线帽子,标牌还在上面挂着,她手里也挎着一个花篮,正冲着这边笑,杜予声不知道她是冲着自己笑,还是冲着老伴笑。 一阵沉默后,杜予声从放水杯的车槽里拿出一张纸币:“买一朵。” 红色的花朵放在车窗下,在窗外一片白茫茫的衬托下显得愈发鲜艳,简直如火焰一般点亮了整个车座,明亮又温暖。 坐在驾驶位上的人似乎又一次睡着了,他攥着一张硬壳纸片,闭着眼,呼吸中带着些颤抖,像是在梦呓。 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堵车的路上,向穿梭在车流中的大爷买了一朵花,你猜猜是什么花? ……你再不回来,玫瑰就要谢了啊。 作者有话说: ”我是那迟迟不肯启航的一江水 以为明日叩门而来 是你铩羽而归。“——《不知归期的故人》房东的猫 关于舅舅妈妈为什么给予声哥哥寄毛衣,以后会在舅舅视角中解释一下,毕竟过去三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我就不慢慢交代了。 比心。 第57章 理想三旬 秦救倚在车边抽烟,一手插兜,两眼望着前面。 三年内身高不断见长的乔惑正嬉皮笑脸地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男生身形挺拔相貌清俊,正撇着嘴角听着乔惑满嘴的跑火车,面上嫌弃,但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哎呀你别不信嘛,我真还得起,我卡里四位数呢!” “是啊光小数点后就两位!” 比男生高了半个头的乔惑撒娇撒痴般地赖在了对方身上,笑容明媚,找不到半点以前打架斗殴的混混模样。 秦救在鼻腔里浅浅地发出一声哼笑,把烟蒂扔进垃圾桶里。 秦救并不算喜欢小县城,但这里却是一个合格的避风港。 这一避就是三年。 但小县城太小了,容不下人们的三寸梦想,装不下他镌了一个名字的伤疤。 这块疤落在心头最软的一块肉上,常年覆着新鲜的裂口和鲜血,只要秦救把它袒出来,稍微见点风,就地刺着疼,何况这疤还连着心跳,一下下地撞在胸口上,凿着他平静的皮囊。 他觉得杜予声骂他的那句话说得对,死闷骚。 可不就是死闷骚吗。 他看着乔惑脸上挂着直白的爱意,一种无法抑制的颓败感涌上心头。 当年他和杜予声都太年轻了,以为有爱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可杜予声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没有。 他不敢也不能去接受一个更加病重的祖父和一个憔悴苍老的母亲,他承担不起秦医说的后果。 但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懦弱买单,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代价。 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自己,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杜予声。 “小秦。”有人在身后喊了秦救一声。 秦救回过头:“刘局。” 刘局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干得不错,出警够快。” “您过奖了,主要是报案人比较冷静,这地儿离警局也不远。” 刘局赞赏地点点头:“虽然你是‘走路子’进来的,但年轻的这一辈,我最看好你了,做事踏实,心无旁骛,不是本地人还三年不申调,。” 不是这样的。秦救握了握拳头。 “不过今年你也应该往上爬爬看了,”刘局接着说,“你爷爷急了。” 秦救听着这句暗示,心里一动:“什么时候调?” “下个月,”刘局声音低了点,“这段时间走动量大,所以程序不繁杂,你要把握好机会啊,等你回北京就真的稳定了,以后路子走起来可就更轻松了……” 刘局挺着肚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拖着语调循循善诱。 秦救的指尖逐渐泛凉,说不清的痛苦从大脑蜿蜒而下,密密麻麻地涌向全身。 他逃避了三年,挣扎了三年,自我厌恶了三年,却原来一直在原地蹦哒。 像极了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到那时候,你可什么都有了!”刘局说得愈发激昂,看着走神的秦救,满脸红光地感慨,兴奋得好像在置评自己的人生。 秦救低头看自己的手。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 这里,至少还有另一只手的。 五指相互穿梭,编织成一道没有缝隙的锁。 秦救的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刘局没注意到秦救的表情,依旧激情澎湃地夸夸其谈。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救了他一命,秦救举起手机说了声抱歉,看也没看地接了电话,走到楼脚边叹了口气。 “我还没说话呢,就那么失望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出来,秦救刚吐出来的半口气又吸了回去。 “老王……?” “还记得我啊舅舅!”王启河有些埋怨,但语气却很高兴。 秦救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搞到我现在手机号的?” “找恒哥要的!”王启河哼了声,啧啧道,“过年过节只记得给他老人家发祝福!我们几个你忘干净了吧!” “没,”秦救有些冤枉地说,“我姐让我发的……” “借口,都是借口!”王启河顿了下,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去?秦救沉吟了半响道:“不知道。” “别的我不管,下周你一定要回来。” “怎么了?” “老羊要结婚了。” 秦救不说话了。 王启河等了会儿见他没动静,干脆抛了个更大的惊喜过去:“不仅是要结婚了,方晚还怀孕了!” 秦救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他俩不是在读研吗?” “你傻了你,他俩读的是专硕,老羊回咱们学校工作快一年了,婚礼你到底来不来?” “在哪办婚礼?” “老羊在本校工作,那肯定在上海办啊。” 他来吗? 秦救张了张嘴,把话斟酌了一遍说:“来的人多吗?” “反正邀请的都邀请了,家住的远的似乎都在本地有事,来不了,”王启河一边说还一边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不满地小声咕哝,“还以为这次终于能聚一起了呢……” 他不会来。秦救听出了王启河的意思。 “你不会以为我忽悠你呢?”王启河见秦救又没了声音,有些着急,“要不要我一会儿把喜帖发给你看?” “不用了,我信,”秦救说,“只是有些意外,没反应过来。” “你可一定要来!你知道我和老羊为了你这通电话作了多久心理斗争吗舅舅?” “……抱歉。” “说这个可就没意思了。” 秦救和王启河又聊了好半天才挂电话,从王启河的工作聊到方晚的娘家,唯独没有聊他最想问的那个人,王启河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仿佛他们之间根本就不认识。 挂了电话,秦救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恍惚。 等他从楼脚走出来,刘局已经回局里了,乔惑还拉着男生在一边聊天,看到他挥着双臂打了个招呼。 “亲舅!”乔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和两道干净清爽的笑纹。 秦救冲他点点头。 乔惑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接着张嘴喊:“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太阳从天空的另一端慢慢垂下,余晖的光笼罩住两个十八少年的脊背,秦救想起七年前他和杜予声也一样,以为世界就盛在头顶上,一抬手就能碰到。 他朝着乔惑挥挥手:“嗯,回去了。” 第二天,县城警局的刘局长难得在办公室里发了脾气,秦救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手写的辞呈摆在桌上,转身离开。 秦救买了两天后的车票,赶着暑期旅游盛季搭上了前往上海的高铁。 几小时后,他准点踏出车门,脚落地的同时吸入一口灼热的空气。 好久不见,上海。 秦救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潮一起涌向前方,他觉得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和过去的画面一点点重合。 熟悉的出站口。 出站口有一道透明的感应门,门外是金属制的检票闸机。 检票机外,行李箱轮子摩擦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四周环绕。 等轮子滚动的声音停下,就到了楼梯。 楼梯不高,往下数十阶的扶手上有一块不明显的凹陷,他曾在上面滑下来过。 下楼后能看到最后一阶外不到三米处有一个块广告牌,广告牌上有灯光落下。 曾有人背着吉他,扎着马尾,在灯光如星下,隔着人群冲自己鼓掌。 杜予声。 等等,杜予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站着的人影,眼前的景象像突然没了柔焦般猛地清晰起来,呼吸在一刹那间停顿了,心跳却愈来愈快,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如此强烈地活着。 “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阵风在脑海里掠过,惊起千层波澜,他听见大脑轻轻作响,是记忆奔流而过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如果漂泊是成长 必经的路牌 你迷醒岁月中 那贫瘠的未来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 弄脏了每一页诗 吻最疼痛的告白”——《理想三旬》陈鸿宇 重逢来了,重圆还远吗?下一章无缝连接回来后酒后乱啥那章 比心 第58章 有雾来 今年,2019年。 玛雅人语言的世界末日至今没有到来,人们逐渐遗忘了当年津津乐道的故事,继续在人世间投身于独属于自己的纷杂,末日依旧很远,第二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只是很多事情人类无法预料到,比如你会在什么时候认识下一个陌生人,比如你会在什么时候重逢上一个故人。 比如……重逢的时候你俩会干些什么。 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凌乱不堪的地板上,秦救坐在床边默默感叹着人世无常,然后点燃了一支烟。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把香烟抽走,毫不留情地丢进床头的烟灰缸里。 他保持着拿烟的动作不满地啧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杜予声已经重新靠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打开说:“老王打了五个电话给我,老羊打了三个,你看看你的。” 秦救摸了一下床头发现手机不在,把昨晚扔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从左兜摸到右兜再从外兜摸到里兜,又翻了一遍裤子,结果还是没找到,杜予声悠哉地看着他的表情逐渐从淡定走向扭曲,等秦救终于忍不住撂下尴尬把被子掀起来的时候杜予声才慢慢地开口:“床底下。” 秦救抬起头。 “我踢的。”杜予声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表情相当挑衅。 秦救犹豫了一下,本着“我把他睡了所以扯平了”的阿Q精神没和对方计较,默默地从把手机从床底下掏了出来,锁机屏幕上不出意外地闪着几个未接电话。 “也有几个……你打回去还是我打回去?”秦救问。 杜予声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都打啊。” “……哦。”秦救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傻|逼。 杜予声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过:“你把胳膊用水冲一下吧。” 秦救低头看着手臂上新鲜的几道血口子,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是昨晚杜予声下了狠劲留下来的,秦救疼得额头渗汗,硬是咬着牙一声都没哼出来。 “没事。”秦救没动。 杜予声也没强求他,只是没什么起伏哼了句:“随你,闷骚。” 秦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激不起和杜予声拌嘴的意向,相反他心情很复杂, “昨晚,”秦救咳了一声,“你怎么想的?” “你问我?”杜予声眯烟看他,头往旁边歪了歪,露出颈侧上分布不均的斑斑红印,“昨晚强吻人的又不是我,喝多了耍酒疯把人往宾馆里拖的也不是我。” 秦救语塞了半响,低声道:“我觉得我俩……” 杜予声脸上不屑戏谑的表情慢慢褪去,眼眸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秦救往下说。 秦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老羊”两个字催命般地闪耀跳动,秦救吊着的一口气猛地泄了出来,突然被打断的他皱起眉抬头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挥挥手示意他接。 秦救莫名觉得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接了电话:“喂?” “可接电话了,”南宫洋在电话那边急吼吼道,“我给你们定了酒店,结果昨晚一转头你还有……嘶,怎么突然就没人影了?” “喝多了就直接找了家酒店。”秦救有些心虚地回答。 “哪家酒店?” “华X酒店。” “哟?巧了!”南宫洋有些惊喜地说,“就是我给你们定的酒店啊!我正好在大厅呢,你在几楼?” 秦救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他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砸在地上,杜予声和他对视一眼,看着他突变的脸色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八楼,你别上来了,我下去……等等你还是上来吧。”秦救的大脑在惊恐中迅速做出判断,一把抄起衣服扔给杜予声,杜予声在短短几秒内明白了前因后果后也跟着方寸大乱,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床,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跳到房间门口。 “啊没事,我准备退房了,”秦救把昨晚用剩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用力地把床上另一个人躺过的痕迹抚平,“你进电梯了?好我等你。” 秦救转身冲杜予声打了个手势,杜予声默契地拧开房门把手冲了出去。 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里,秦救检查房间看上去没上面异样之后也连忙把衣服穿上,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几分钟后,门外响起了南宫洋的声音。 秦救捋平衣角,用手指抓了抓头发,保持镇定的表情打开门。 南宫洋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两盒喜糖,把其中一盒交到他手里:“喏,昨晚喜糖都没拿。” “不好意思。”秦救接过鲜艳的糖盒。 “没事,”南宫洋拍了拍秦救的肩膀,“方晚在楼下,你去见她吗?” “嗯,我马上就……”秦救脸色蓦地一变,声音都抬高了几度,“方晚在大厅?” 南宫洋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懵,小心翼翼地问:“……不可以吗?” 秦救呼吸一窒,绝望地想——完球了。 大厅里,方晚穿着干净利落的T恤和牛仔裤,卸掉婚妆的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双手环胸站在杜予声面前,看到秦救和南宫洋下来后扬了扬下巴:“下来了。” 杜予声扭过头和秦救的视线撞上,两张脸上浮现出同样缤纷的尴尬。 南宫洋在旁边一看就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想笑,但又不敢直接笑出来,于是欲盖弥彰地打圆场道:“好巧啊,予声哥哥也订的这个宾馆啊。” 杜予声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巧,在上海租的房子都不住,突发奇想地跑来住宾馆都能碰上,”方晚毫不留情地拆了台,故意咬重“突发奇想”四个字,然后微微眯起来的眼睛往二人身上轻轻一扫,“更巧的是你俩连换洗衣服都是一套的。” 秦救一愣,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杜予声的衣服,而自己的衣服正在杜予声身上套着,由于刚刚太过于慌乱加上衣服比较合身,秦救硬是没发现衣服穿错了。 他又感到一阵窒息。 被大学同学抓到和刚重逢没几天的前任滚床单,这特么比被捉奸还尴尬吧? 方晚不管他俩愈加精彩的表情接着说:“既然二位关系那么好,那秦救你的住宿问题就交给杜予声了。” 杜予声在一边急了:“我……” 方晚笑意一收,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说:“你什么你!先不说现在上海的宾馆多难订多贵,昨晚好好的洞房花烛夜,结果我和老羊为你们忙得差点床都没沾上!你俩倒是贴心,替我们圆房了!” 看着杜予声和秦救双双吃瘪的样子,南宫洋暗自发笑,总觉得回到了几年前在大学的时候,他俩也是这样并肩站着,双双低着头听方晚“训话”。 南宫洋忍不住给自家媳妇比了个大拇指。 方晚说完就拉着南宫洋走了,说要和老羊赶下午的火车回老家,没工夫留下来陪他们耗。 秦救和杜予声站在大厅里目送这对新婚夫妇离开,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尴尬、茫然、不知所措等各种情绪。 “你在上海开了家酒吧?”秦救先开了口。 杜予声点点头:“嗯。” “能去坐坐吗?” 杜予声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然后把车钥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朝他晃了晃:“走吧。” 酒吧的地址在上海一处不算繁华的商业街上,在夏季最热的正午也没什么人逛,秦救跟在杜予声身后,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块不算显眼的木质招牌,有一个胖子正蹲在门口抽烟,看到他俩后立马站了起来:“杜老板。” “小张,”杜予声走过去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怎么不进去,不热吗?” “你不是不让我们在店里抽烟吗,”小张憨厚地笑了两声,然后看了眼站在杜予声身后的秦救,好奇地问“这位是?” “同学。”杜予声言简意赅。 小张哦了一声,冲秦救也笑了笑:“帅哥好啊。” 秦救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杜予声推开门,秦救也跟着走了进去,酒吧里也一个客人都没有,装潢也非常简单,一看就是杜予声的审美标准。 “老舅。”杜予声突然喊了一声。 “嗯?”秦救下意识地应道,但是杜予声直接越过他走向吧台,伸手捏了捏吧台椅子上的一坨橘黄色的东西。 秦救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坨脸大肚圆的肥猫,正不屑地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有雾来,来的匆匆,一重一重。”——《有雾来》陈粒 比心 第59章 傲寒 “这猫叫什么?”秦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老舅。”杜予声头也不回地说。 秦救嘴角抽了抽:“啊?” 杜予声把捏在老舅脖子上的手收了回去,双手插兜斜了他一眼:“你别想多,我不是为了纪念你什么的,只是这死猫成了精似的,要么叫舅舅要么叫爸爸,不然它不应。” 秦救:“……” 杜予声接着在旁边幽幽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哪来的臭德行。” 秦救觉得杜予声在指桑骂槐。 杜予声撸够了猫,绕到吧台后面敲了敲桌面:“要喝点什么吗客人?” “你会调酒了?”秦救摊开吧台上的菜单,上面写满了不同的歌名,他愣了下问,“这是什么?” “饮品名称,”杜予声的手指挪到一个歌名上点了点,“柠檬水。” “那下面这个呢?”秦救问。 “热牛奶。” “这个?” “雪碧兑芬达。” 秦救心情复杂地抬起头看着杜予声毫无愧色的脸:“你这快属于欺骗消费者了知道吗。” “那你要抓我吗警察叔叔?”杜予声面不改色地怼回去。 秦救沉吟了会儿才慢慢开口:“不是警察了,我辞职了。” 杜予声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挂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慢慢皱起眉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回来前辞职的。”秦救补充道。 “那你现在有工作吗?”杜予声低声问。 “无业游民。”秦救轻描淡写。 杜予声的眉头拧得更深了,拿过一只玻璃杯倒满水推到秦救面前。 秦救下意识地握住水杯,和水面中看上去有些傻的自己对视一番:“我还没点呢。” “我怕你付不起酒钱。”杜予声一撩眼皮往他脸上一扫,语气凉凉。 秦救已经不指望能从这人嘴里听到什么好话,所以非常大度地一耸肩:“那到不至于。” 杜予声压抑住把他的头摁进洗手槽的冲动,接着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秦救顿了一下:“你希望我回去?”秦救说完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暧昧中还有点拉关系的意思,他看着杜予声,准备接受对方新一轮的冷嘲热讽。 杜予声却意外地没有拿着这话刺他,而是说:“你妈希望你回去。” 秦救:“你怎么知道?” 杜予声重新摆出一张懒得搭理他的脸,秦救也没再黏着他继续问,在心里默算了会儿日期后说:“具体时间不知道,反正在上海找到工作后再回去看看,免得家里人不放心。” 杜予声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你这酒吧……买来的?”秦救又四下环顾了一周,虽然装潢简约到了平淡的程度,但是面积不小,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估计能值不少钱。 杜予声摇头:“不算我的,邓迟的。” 时隔三年,邓迟这个名字在秦救听来已经有些陌生,他回忆了两秒才想起来是大学期间杜予声工作过的吉他店的老板。 “那他人呢?”秦救问。 “回家结婚了,”杜予声点了点脚底下,“他挺舍不得自己失败的处女作,就把店托给我了。” 秦救真没想到记忆里那个有点不着调的吉他店老板居然还是个富二代。 “营业额呢?”秦救有些没话找话地问。 “还成,养自己和肥猫没问题。” 不等两人接着没什么营养地寒暄下去,酒吧门就被推开了,两个妆容精致穿着短裙的女孩亲昵地手牵着手,刚进门就笑意盈盈和杜予声打了招呼,直奔着吧台过来,秦救看了杜予声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端起那杯白开水,转身找了一个双人卡座坐下。 他像一个老年人般窝在角落里,看着杜予声重新拾起笑意和两位青春明艳的少女闲聊,对着光可鉴人的吧台灵活地摇晃着手腕,冰块在调酒被中撞出清脆的声音。 秦救的目光停留在他光裸的手腕上,皮肤与骨骼的弧度干净而锋利,不加任何赘饰。 他端起那杯寡淡无味的凉白开一饮而尽。 酒吧的生意到晚上终于好了起来,酒吧门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店里的三个服务生忙得有点脚不沾地,杜予声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加快起来,但事情做得有条不紊,脸上的表情也还算悠哉,看上去还挺赏心悦目。 秦救独身守着空玻璃杯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困得几乎下巴点脖子,直到睡意开始侵蚀大脑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 被突然惊动后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想打架?”杜予声垂眸看着他。 秦救的心率在杜予声的注视下慢慢稳定下来,他松开杜予声的手:“结束了?” 杜予声看了眼残留对方温度的手腕,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插进兜里:“嗯。” 抱着手臂在空调下打完一个盹,秦救觉得浑身有点发冷,站起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吸了吸鼻子问:“周围有什么宾馆吗?” 杜予声一点头:“有啊,往外走两步往右拐有一家速七,这会儿应该已经满员了,或者再过条街有一家五星酒店,这会儿应该还有总统套房,两晚上抵你一个月实习工资。” 不等秦救说话,杜予声接着加了一句:“桥洞和我家,选一个吧。” 秦救意外地看着杜予声:“什么?” “不然呢?让你去老羊家闹洞房?”杜予声睨着他说。 秦救:“……” 杜予声租的房子面积不大但是设施齐全,一室一厅一卫还有间小书房和阳台,装潢风格和酒吧如出一辙,只在门口的玄关上摆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朵玫瑰,只是玫瑰已经不很新鲜了,花瓣边都有些枯萎了。 “要脱鞋吗?”秦救站在门外问。 “嗯。”杜予声一边点头一边露出犯了难的表情,然后弯着腰从鞋柜里掏出一双女式拖鞋扔在了他脚边。 秦救看着拖鞋上隐隐闪着荧光的塑料小花:“挺鲜艳啊。” “我妈来上海的时候给她买的。”杜予声解释完便进了屋。 秦救换好鞋跟了进去,杜予声在书房的墙上拉下一个隐藏床板,微微侧过脸说:“睡这儿行吗?” “行。” “一会儿自己抱床被子。” “好。” 杜予声出去没多久秦救就听见了流水声,他心里稍稍一松,既然杜予声在洗澡,他可以稍微放得开一点。 他走出门,冲关着门的浴室喊道:“床铺在哪?” “我房间,衣柜里,你翻一下!”杜予声抬高的声音伴着流水冲刷声传出来。 秦救应了一声,在杜予声房门口踱了几步,才把门打开。 杜予声的卧室没通风,熟悉的气味立马扑了满面,秦救的心紧跟着一滞。 他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别乱心猿意马。 他打开屋内的白纹衣柜,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一条被压在最底下的毯子,有些费力地把毯子扯出来后,把上面铺着的几件衣服也带出来了点,秦救低头一看,愣住了。 他把毯子往床上一放,慢慢地拎起上面的一条不算起眼的毛衣。 毛衣的颜色和做工熟悉到秦救以为是自己的衣服不小心落在了这里,只是他自己的那件上因为在县城时经常东奔西跑而有些磨损,但他手里的这件明显受到了主人的优待,连起的毛球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指腹一点点地抚过针线的花纹,心里涌起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妈妈给我的。” 秦救抬起头,杜予声穿着棉质睡衣靠在门框上,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正一点点地吸收他头发上滴落的水珠。 “为什么?”秦救愣愣地问。 杜予声看着他,突然勾起一个笑容,然后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告诉你。” 秦救:“……” 秦救从来不是一个认床的人,但这天晚上却迟迟没睡着,他的床板挨着墙,稍稍一侧耳朵就能把隔壁卧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他听见关灯的声音,然后慢腾腾地翻了个身。 “你没想过复合?”王启河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敲打着自己的耳膜。 想啊,怎么不想。 但是踏出第一步对他来说永远是最困难的事情。 十八岁那年才第一次真正意义地从家里走出去,连第一次恋爱都是杜予声先开的口。 他似乎永远在惶恐什么,在规矩下长大的大早习惯把自己放置于边框之中,他总善于给自己戴上枷锁,所以他有多惊艳于杜予声的一往无前,就多恨自己的沉闷压抑。 他怕错,他也怕错过。 如果错和错过注定要选一个,他又该怎么办? 秦救一个晚上没睡好,早上也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早早地就醒了,但他没想到的是杜予声居然起得比他还早,正在客厅里弯腰收拾什么。 “酒吧早上不是不开门吗?”秦救刚问完,发现杜予声居然在收拾行李箱。 “你去哪?”秦救惊愕地问,就因为他住了一天,杜予声就呆不下去了? 杜予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回重庆。” 秦救的心猛地凉了半截,和被什么东西捅穿了一般,前后都开始刮凉风。 “你……”秦救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了,“我今晚就可以搬走,你不至于……” 杜予声没说话,依旧保持着淡淡的表情,眼眸沉沉。 秦救深吸一口气:“你别走。” 杜予声看了他半响,然后轻轻笑了:“你会铲屎吗?” 一个意料之外的急转弯让秦救懵了一下:“……啊?” “我妈让我参加完婚礼就回去几天陪陪她,老舅你照顾一下,”杜予声合上行李箱,扬起秦救无比熟悉的笑容,“钥匙我放桌上了。” 门在眼前慢慢关上,橘黄色的肥猫听见动静后踱着步子走了出来,然后和客厅里的两脚兽来了个四目相对。 它警惕地退后几步。 两脚兽突然蹲下身来,然后狠狠地搓了搓脸:“操,我是傻|逼。” 它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说: 眼熟是因为第二章 的时候杜予声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说了差不多的话(大家应该都忘了,我提醒一下2333 杜予声现在就是在报复。 “让没发生过的梦都做完 忘掉那些过错和不被原谅的青春 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歌唱 只担心你的未来与我无关”——《傲寒》马頔 比心 第60章 不枉我们张山十年 秦救暂时接替了铲屎官的工作,每天准时背着猫包进出杜予声的酒吧,把猫包放在吧台后撑在胳膊弯腰伏脸,好声好气地把猫大爷从包里哄出来。 有一次他哄猫的样子被来酒吧玩的女孩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还小范围地火了一下,女孩第二天邀功般地把视频给他看,他看着视频里温声细语地喊着“老舅”然后把猫小心翼翼抱出来的自己,觉得整个视频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见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女孩子在旁边解释道:“你不懂,在我们女生眼里,一个不苟言笑的大帅哥哄小猫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反差萌好吗!” 为了应证自己说的话,女孩把评论区点开,秦救就被上面满屏的“啊啊啊”闪到了眼。 【好帅啊啊啊啊!】 【我日这是什么神仙男孩啊啊啊】 【好温柔啊啊啊啊啊QAQ】 【楼上的别想了这是假象,昨天我去过这家吧,这个小哥哥成天瘫这个脸也不说话,超冷漠的,顶多对猫笑一笑,一脸“女人你不配”的样子……为什么感觉更迷人了?】 【啧,这男人竟该死的甜美】 秦救默默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他觉得自己再这么看下去得尴尬到牙酸。 “杜……杜老板哄猫的样子你们怎么不拍?”秦救问。 女孩故作嫌弃地挥挥手:“算了吧,他才不哄呢,杜老板帅则帅矣,但是太凶了,每次直接把猫猫从包里拎着脖子提出来就完事了,肯定是个死直男。” 秦救嘴角微微一抽,忍着没笑出来。 “不过杜老板也是好男人啦,又帅又幽默,虽然有时候凶了点,”刚过十八岁的女孩捧着脸,花痴模样地感叹道,“能嫁给他这样的我也就满足啦。” 秦救看着她浅浅地笑了笑:“他知道你想嫁给他吗?” 女孩颇为羞赧地瞪了他一眼:“害,我就说说,而且我也不是没暗示过我有点意思……” “然后呢?”秦救坐下来轻声问。 女孩撅撅嘴,一脸无奈:“他让我好好学习。” “是得好好学习,”秦救说,“我才来这儿不到一周,就一共见到你四次了。” “啊呀离家出走懂不懂?”女孩鼓起一边腮帮子咕囔道,“在家父母说我就算了,在外面你俩还说我,别以为你们帅我就能原谅你们!” “离家出走?” “其实就是找个理由出来透透气,过两天就回去了,不然都十八岁了还没一个人旅游过,那多惨啊。” 女孩像是怕秦救接着盘问似的,低下头开始刷手机,秦救也识趣地没继续问,不过刚过一会儿女孩滑手机的手指突然顿住了,然后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秦救:“杜老板家是在重庆吧?” 秦救点点头。 女孩把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他:“重庆地震了……” 脑子嗡得一声响,秦救的脸瞬间白了,他的眼睛只锁定了屏幕上几个关键的词语“今日下午”“重庆”“地震”,这几个词在脑海里卷起一阵惊涛骇浪后,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朝酒吧二楼跑去,一步四阶地飞奔上去后一拳砸在了杂货间的门上。 正在里面收拾东西的小张一脸惊恐地把门打开,手里的抹布都没来得及放下:“怎么了?起火了?” “杜予声电话号码多少?”秦救急促地问。 小张愣了愣:“你没有?” “没有,快点发给我!”秦救顿了一秒改口道,“手机给我!” 秦救的面色难看到有些狰狞,直勾勾的注视把小张吓出了一头冷汗,小张慌乱地翻了口袋然后把手机递过去,秦救接过来极用力戳了两下,啧了一声塞了回去:“解锁!” 小张连忙摁了指纹,秦救直接把手机夺过迅速地在通讯列表找到“杜老板”三个字,然后拨了过去。 无人接通。 秦救狂跳不止的心脏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动了,浑身无意识地战栗起来,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站稳才没当着小张的面摔下去,他用发颤的指尖打开自己的手机,连敲错了好几个字母才把“重庆地震”四个字输进去,只是地震刚刚发生不久,没有几条新闻。 他一边用自己的手机搜相关消息,一边用小张的手机不停地拨打杜予声的电话,小张站在他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他的腿都站麻了才揣揣不安地问:“发生啥事儿了?” “重庆地震了。”秦救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 小张安慰道:“不是一二楼就没大事。” 秦救的手指僵了一瞬:“他家是平房。” 小张没想到能在上海开店的人居然住的是平房,连忙改口道:“房子不是很老旧就行。” 秦救终于抬眸扫了他一眼,眼里蕴着短短几分钟就蔓延开来的血丝,黑色的眼珠也被映得发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小张连忙噤声缩了缩脖子,觉得再开口对方可能直接把自己从搂上踹下去。 秦救把电话不停不歇翻来覆去地打了几十遍,眼神也愈发涣散,小张觉得只要那么轻轻一碰,秦救脸上紧绷着的五官就能立马裂开,跟着皮肤一起坍塌。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秦救硬屏着一口气才没能让支撑着肉体的灵魂飞出体外。 他脑海里疯狂地滚动着一个念头——只要杜予声没事,他做什么都可以,让他去死都可以。 他愤恨地咬着牙,如果杜予声说要回重庆的时候,自己直接伸手抱住他该多好,就算不能留他在上海,也要和他一起回重庆,地震来了他还就压在杜予声身上,在巨石砸穿自己的身体前撑在杜予声耳边,告诉他自己还爱他。 大脑麻木地数着拨电话的次数,等到第五十三个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终于亮起了时间计数。 “喂?”杜予声的声音有点喘,但是中气还挺足,秦救一直憋在胸口的气猛地缓过来,脚下微微晃了个趔趄。 秦救慢慢张开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音,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滚了下来,把自己的声音都淹没了。 杜予声在那边等了会儿发现对面没声音,有些奇怪地问:“小张?怎么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杜予声。”秦救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过度激动已经有些哑了。 大概是哑得有些厉害,杜予声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秦救?” “是我,你没事吧?” “没事,房子都没塌,”杜予声吸了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听到秦救的声音感受到了点劫后余生得真实感,话都多了起来,“卧槽老子刚刚差点没吓死,正睡午觉呢,直接滚床下去了,我现在鞋都没穿,外面还热得要死,烫脚。” “你父母呢?”秦救接着问。 “我连爬带滚地跑出来的时候,我爸抱着我妈在院子里站着看我呢。”杜予声觉得秦救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便有些故作轻松地呵了一声。 “没事就好,”秦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没事就好。” “我说……”杜予声停顿了下,轻轻问,“你哭了?” 秦救抬手抹了把眼泪:“嗯。” 杜予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率地承认了,愣了半天才道:“哟,稀罕,啥模样啊,拍一个给我看看?” 秦救没理他的调侃,摊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出血的掌心,盯着上面被伤口断开的掌纹问:“你怕吗?” “怕,”杜予声吁出一口气,“谁不怕死呢?” “我也怕,”秦救把掌心再慢慢合上,握成拳抵在自己的额角,喉头滚动,哽咽出声,“我很怕,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怕过。” 杜予声那边陷入沉默,秦救慢慢地坐在地上,捂住脸断断续续地掉眼泪,刚刚的惊恐、担忧、害怕、懊悔一并倾泻出来,同样被卸下的还有这具常年淡然稳重的皮囊,他毫不顾及形象地瘫倒在地,仿佛刚刚经历生死一线的人是他。 眼见秦救哭得愈发厉害,连气儿都喘不匀了,杜予声莫名地有些慌了,有些结巴地开口:“哎我靠你别哭了,看看给孩子吓得……嘶,别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我去你大爷的别哭了。” 杜予声笨拙的安慰下过了好几分钟秦救才慢慢停下来,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他胡乱地抹了抹脸,然后扬起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流灌进肺泡里隐隐发痛,他用手在上面压了压,还能感受到上方心脏鲜活又紊乱的跳跃。 心脏撞击着手心,是一声声热烈的催促。 “我爱你。”这句话秦救平生只说过两次,一次是热恋时,一次是分手后,但他每一次都无比真挚,每一次都拼尽全力。 这阔别已久又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杜予声愣了许久,他在熟悉感和陌生感的交替下问:“你想复合?” “复不复合在于你,你要复合我就复合。”秦救说。 杜予声轻笑一声:“我要是不复合呢?” “那我就追你。”秦救毫不犹豫道。 “你家里人怎么办?”杜予声接着问,“要是还不同意呢?” “他们会同意的,”秦救贴紧手机,唯恐杜予声听不清似的,“他们爱我,当然也会爱我爱的人。” “……你想清楚了?” “杜予声,我今年二十五岁,十八岁那年我花了一瞬间喜欢你,然后花了四年爱上你,又花了三年错过你,你是偶遇,也是命中注定,”秦救语气认真到像在电视前念稿,声音却缓慢地宛若翻开新拆的书页,轻柔又温和,“我人生已经有百分之二十八的时间在证明我爱你,以后这个占比会不断增大,我数学不好,剩下的需要你帮我慢慢数。” “我数学也不好,”杜予声的声音隔着话筒远远地传来,透过手机上的小孔细细地吻着秦救的耳朵,“一起数吧。” 他们隔着一千七百公里,许了四个字长达一生的诺言,至此过去和现在被劈成了两半,眼前亮着明晃晃的未来。 欢迎回来,新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陪我们唱这首歌 唱这首歌 像每一首你起歌我即和 我们唱到开始变老都不错。”——《不枉我们张山十年》岑宁儿 重圆来了,完结就不远啦 比心 第61章 世界 杜予声在重庆多留了几天,被洛玲逼着刷了三天的墙,闻甲醛闻到味觉快失灵的时候杜予声才连爬带滚地逃回上海。 回来的时候他也没通知秦救直接回了酒吧,早上酒吧还没营业,但是门已经开了,推门进去的一刹那就看到秦救一只手抱着那只肥猫,另一只手正一下一下地捋着肥猫脊背上的毛,动作缓慢又从容,在他怀里就没安分过的老舅乖巧地靠在秦救的胸膛上悠闲地荡着尾巴。 杜予声愣了愣,心里涌起一股小老婆跟大老婆跑了的诡异感。 秦救很快看到了他,略一吃惊后把猫放下向他走了过来,杜予声才注意到吧台边多了一个圆形的猫窝,看样子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这是两人复合后第一次面对面,秦救看上去有点紧张又点激动,对上杜予声的目光后不自然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杜予声把行李箱放到角落:“昨晚深夜买的票,怕耽误你睡觉,大早上就赶过来了。” 手刚从行李箱上挪开,杜予声就被人从身后轻轻揽进怀里,他转了个身拥住对方的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酒吧里的空调还没开,热气从紧贴的胸腹中蔓延开来,直到灼热与滚烫要把皮肤和肉脂融化,不分你我地搅拌在一起,从此我的耳朵听着你的眼睛,嘴唇吻着你的心脏。 直到阳光在无言中变幻了轨迹,晃到了秦救的眼睛,他才慢慢松开手:“我给你带了礼物。” 杜予声眯着眼调侃道:“别是你家房产证吧?” 秦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杜予声当即一惊还以为是戒指,但是盒子打开的时候,里面躺着的东西普通到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两根款式最常见的黑色皮筋几乎和同色的盒底融为一体,虽然很久没用过了,但杜予声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他以前常用的那款。 “本来是想趁你回来前拿好一点的盒子装一下的。”秦救说。 杜予声低头看着皮筋,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苦笑:“我已经没有头发可以扎了。” “没事,”秦救把皮筋一点点地套上他的手腕,“它可以等。” 皮筋还没等到杜予声的头发变长,酒吧就先等到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嗨~”意外之客在秦救一言难尽的眼神下,背着一个越过他头顶的包袱毫不见外地冲他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深知对方为人之跳跃的秦救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你不是才高考完吗?” 对方极为自然地一耸肩:“我弃考了。” 秦救看着面前笑得人畜无害的脸,突然庆幸自己不会有孩子,否则以后生一个这样的,他得活活被气死。 杜予声站在吧台里听到两人对话,肩上搭着擦手巾走过来,眼眸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认识?” “鄙姓乔,乔惑,”男孩一扭头转向杜予声,人模狗样地伸手,“帅哥哥好。” 乔惑咧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明朗,杜予声颇为欣赏地轻轻扬了扬眉,还没来得及把手伸出来,秦救就一巴掌拦截了二人的友好礼仪,乔惑夸张地“嘶”了一声,把爪子缩回去揉了揉,委屈巴巴地撅了撅嘴:“干嘛呀。” “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秦救一对着乔惑以前身为警察的职业病就冒了出来,不盘问点什么就浑身不舒服。 乔惑把背包带往肩上勾了勾:“一周前。” “怎么找到这儿的?” 乔惑把手机掏出来,手指轻巧地一滑翻出一个视频,刚点开播放,秦救轻声喊老舅的声音就立马在三个人中间盘旋回荡,秦救额头青筋微微一跳,杜予声眯起眼向前探了探身,低声笑了:“拍得不错啊。” “我也觉得拍得不错,”乔惑赞同地眨了眨眼,“发视频的小姐姐人也很热情,立马就告诉我是哪家酒吧了。” 秦救忍无可忍地夺下乔惑的手机关掉视频:“你小男友呢?” 乔惑的眼睛暗了暗:“没和他一起。” “分手了?” “那没有,”乔惑恢复笑容,贱兮兮地扬了扬兰花指从秦救一挥,“人家才不会和小倾城说分手这种话呢,多始乱终弃啊。” 秦救嘴角不可抑制地一抽,杜予声先是迷茫地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得前仰后合,无视秦救递过来的眼神一把揽上乔惑的肩膀,格外哥俩好越过秦救一起走进酒吧:“乔惑,是吧?” “可以叫我小乔。” “成,以后哥罩你。” “谢谢哥~” 若不是清楚乔惑多喜欢他的那个小男友和他平日里毫不着调的德性,秦救都怀疑乔惑是不是对杜予声一见钟情了。 事实证明性格相近的人确实聊得来许多,刚认识不到十分钟的两人相处得非常融洽,乔惑堪称清新脱俗的滑头遇上杜予声直接干脆的个性,就像是油碰上了火,无比热烈、噼噼啪啪地炸起来。 两个人连说带笑地聊到客人们渐渐散去,杜予声看了看表问:“挺晚了,你不回家吗?” “不回,”乔惑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离家出走啦。” 坐了半天冷板凳的秦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这些00后怎么回事,挺叛逆啊一个个的?” “00后怎么了,我们可是祖国的花朵,”乔惑双手捧脸装嫩,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分类到青少年那一栏去,“无趣的大人!” 秦救懒得和他继续争辩,目光移到乔惑半个人大的旅行包上,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你怎么一知道我在哪个酒吧就跑了过来,还是有备而来?” “对呀,亲舅你不是说我来上海你会照顾我的吗?”乔惑娴熟地换了称呼,明晃晃地显示出讨好的意味。 秦救心想他当时还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这小子记住了,报应还来得这么快。 “他现在就一无业游民,带你讨饭都配不了一只碗,”杜予声指了指自己,“还不如来问我。” 乔惑一身谄媚的本事学得出类拔萃,闻言就要拜倒在杜予声牛仔裤下,秦救伸手一揪他的领子把他身体掰正,皱眉看着杜予声说:“你让他住哪?” 杜予声胳膊一抬手点天花板:“阁楼,小张以前为了午睡接了个床板。” 乔惑双手合十,歪着头非常诚恳地说了声谢谢哥就噔噔噔地上楼开始收拾东西,秦救抬头看了眼搂上又看了眼悠哉地剥着核桃壳的杜予声,眯了眯眼:“你俩要不要再拜个把子啊?” 杜予声往嘴里塞核桃仁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秦救一眼,露出一个充满调戏意味的笑容:“吃醋了啊宝贝儿?” 宝贝儿这个有些久远的称呼让秦救顿了顿,脸上的表情险些没绷住,好在凭着当了三年警察面对各种鸡飞狗跳事件还要处变不惊的训练控制好了面部肌肉,还很恰到好处地“冷冷”哼了一声。 “别装了,声音都飘了。”杜予声把核桃仁放进嘴里。 秦救:“……” “你能不能好了,小乔比你小七岁啊大哥。”杜予声觉得好笑,啧啧两声。 秦救被他气得一噎:“你改口挺快啊?” “你心眼挺小啊?” “什么叫心眼小啊?” “哎我还没说乔惑不顾千里迢迢赶来看你呢,他是不是你迷弟啊?” “就他那德性我还不乐意当他偶像呢。” 两人就这样互相来回了几次,直到阶梯上响起了吱呀的下楼声两人才停了幼稚的拌嘴,乔惑走了下来,朝杜予声挥了挥手:“哥,阁楼的窗户上了锁,我打不开。” “哦,”杜予声轻咳一声,从吧台后走出来,“钥匙我似乎放角落里了,我去看看。” 等杜予声上了楼,乔惑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块状的东西扔给秦救,秦救眼疾手快地接住,东西还挺有分量,秦救的手被硌得有些疼,不等他表示疑惑,乔惑先冲他拢了一个心:“恭喜复合,不要太爱我哟~”接着乔惑又骚包地抛了个做作的媚眼,颠儿颠儿地上了楼。 秦救低下头,微微一愣。 一部黑色的、边角磨损得不像样的手机,唯一与上一次秦救看到它不用的是手机的屏幕换了新的,上面的裂纹已经不见了。 秦救的手指挪到开锁键上,长按一会儿后,手机终于慢悠悠地开了机,虽然内屏还闪着彩色光斑,但上面的壁纸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他没有露脸的照片,项链上的戒指正居屏幕画面的正中央,闪着微弱的光泽。 秦救微微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像个没见过科技产品的小孩子般双手捧着手机,在屏幕上一点点地摸索着。 手机的反应已经很慢了,滑动一下页面都要好几秒甚至十几秒的反应时间,秦救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引擎,时隔三年多的搜索历史弹了出来——【如何讨好老丈人】【被家人发现同性恋怎么办】【如何说服父母】…… 过了十多分钟杜予声一个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揉着自己的肩膀说:“下次真该买点润滑油,窗子都被卡死了……你怎么了?” 秦救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你能陪我去北京吗?” 杜予声揉肩的动作一顿:“什么?” “去北京,见我妈、我姐、还有我爷爷,”秦救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有点怕,你能陪我吗?” 你说这世界这么大,我俩的爱情和亲情怎么着都能塞得下吧。 作者有话说: “我已醉倒在阳光里 当我唱起往日得个 我知道 我已醉倒在阳光里”——《世界》张过年 比心 第62章 绝对占有 相对自由 窗帘掀起,深色的双层帘布天使翅膀般向两边展开,阳光顿时从透明的窗口温柔地倾落,慵懒地将整个房间盛满。 一只白灰鸟儿于楼阁间穿风掠过,昨夜积下的软白随之从窗台跌落,杜予声吸了口气,却没吸入预想中的冷凉,被咖啡浓烈的香味塞满了肺部,略带好奇的声音紧接着在身后低低响起。 “下雪了?” 杜予声回过头,看见秦救正端着印花瓷杯站在客厅中央,白雪折射出的明亮光华趟过地板,攀上他笔直的裤腿又爬上深色的针织毛衣,最后倾倒在挺拔的五官上,他整个人笼罩在澄澈中,正微微眯着眼,眼眸蓄着刚苏醒的缱倦,似乎在看自己。 杜予声忍不住吸了口气,他是一副太干净利落的画,永远毫无自觉又敞亮地向自己展示最勾人摄魂的色彩。 “下雪了,”杜予声在对方含笑的目光中缓缓回过神来,看着他身上的毛衣,“你也穿这件?” 秦救抿了口咖啡点点头:“不好吗?” “好。”杜予声没什么原则地点头。 秦救眼角展开更深的笑意:“妈叫我们吃饭。” 杜予声应了一声走向前,秦救一把握住他的掌心,顺便递来满袖温馥的香气。 或许是秦救赶在冬天来临前先回北京了一次给家人打了一剂“预防针”,这次的见家长非常平静,至少比杜予声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没有质问、没有争吵、甚至连一丝愤懑的表情都没有。 当杜予声看到祝心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秦救一眼,秦救面色坦然地目视前方,找不到一点慌乱的痕迹。 仿佛事情就应该如此,仿佛他杜予声本就是他们家迟归的孩子。 除了见家长之外,杜予声赶在年底才和秦救来北京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参加秦医的婚礼,新郎是秦医的同事,是一名外科医生。 他没想到今年居然能一次性参加两次婚礼,只是第一次他和秦救前后给了两个红包,这一次只给了一个。 “小杜,多吃点啊。”祝心兰一声轻轻的呼唤把他从思索中拉出来,他一惊,下意识地猛灌了一大口豆汁,然后猝不及防被那股特殊的酸味呛得连连咳嗽。 秦救抽了张纸递给他,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祝心兰把他面前的豆汁摆到秦救面前,重新端了碗粥给他,温声道:“吃不惯就和我说,别见外嘛。” 杜予声脸上难得地红了下,一边捂着嘴角一边咽下残留在喉咙眼的豆汁说:“吃得惯吃得惯。” 祝心兰浅浅笑起来,给他夹了块冒着热气的炸糕。 吃过早饭,杜予声被祝心兰叫住,这位常年居家的女人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方便过来帮我洗个碗吗?” 她语气里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两分小心翼翼让杜予声心里微微泛酸,他点点头和祝心兰一起进了厨房,秦救看见后想跟进来,杜予声回过头冲他摆了摆手,秦救才缓缓站住了脚步。 “阿姨您歇着吧,您腰不好,”杜予声一进厨房就接过祝心兰的碟子放在水池里,“我来就行。” 祝心兰也没和他抢,由着他去后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看着他熟练利落的动作,慢慢开口道:“以前我就和他爸说过,如果我生了两个儿子就好了。” 杜予声手上的动作缓慢了点,头往祝心兰的方向偏了偏。 “可能是因为父亲不常回家,响响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老成,所以没什么朋友,我又是个不懂得让孩子撒娇的母亲,所以久而久之,他就长成了这样的性子,”祝心兰的语调温柔平缓,让人忍不住耐下性子听下去,“我心事重,他爷爷年纪大,他姐姐事情多,所以他觉得自己的任何烦恼对我们来说都是负担,他一直没有倾诉的对象——直到你出现。” 杜予声不禁想起秦救以前每半天发一次空间动态的频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找人吐露心事。 一个沉闷的孩子,在寂寞地守着自己的宣泄口。 杜予声此时很想给十八岁以前的秦救一个拥抱。 “他这个性子啊,怕是一时半会改不了,他不愿意开口是因为习惯了,总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在给人添麻烦,”祝心兰声音低了点,像是在说悄悄话,“所以阿姨拜托你,如果以后出现什么问题,你直接去问他就好。” 杜予声点点头:“好。” “他很……爱你。” 杜予声手下一颤,他听过秦救说过爱,也对秦救说过爱,但是当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爱自己时,心里涌起的不是悸动,而是一阵阵的心酸,有种苦水终于吃到底的感觉。 “以前是我错了,我们错了,对不起,”祝心兰握过他满是水渍的手轻轻晃了晃,“你也要好好爱他,好吗?” “好,”杜予声郑重无比地把祝心兰的手拢住,以爱人的身份向一个母亲保证,“我会好好爱他的。” 杜予声抖着手腕出来时,秦救拿着一条毛巾把他的手包住搓了搓,一边搓一边说:“我和你说个事。” “准了。”杜予声挑眉。 “蹬鼻子上脸是吧,”秦救瞥他一眼,手里的动作加了点力,接着道,“我爸不在了,我爷爷身体不行,所以按照常理,应该是我把我姐交到新郎手中。” “啊。”杜予声点点头。 “到时候你和我一起。” “嗯……什么?” 杜予声眼睛微微睁大,发现自己对秦救的话理解无能:“我和你一起?怎么一起?” “就是我站我姐一边,你站另一边,一起把我姐送姐夫手里去。”秦救颇有耐心地解释。 “不是你这什么屁话?你姐同意吗?”杜予声如临大敌,甚至往后缩了缩。 秦救把他拉回来了点:“同意了,我和她说了,她就想了几秒就同意了。” 杜予声噎了噎:“为什么啊?” 秦救探过身,嘴唇落在杜予声耳边,吐与息之间尽是温湿的情意:“因为我想和你走一次红毯。” 秦医的婚礼非常朴素,没有送亲队伍也没有接亲的各种礼节,只有一场在酒店里的婚礼,据说新郎结婚当天的早上还有一场手术,做完才换上西服跑来。 男女双方来参加的亲友有一半都穿着白大褂,远远望去还挺壮观,连上菜的服务员都小心谨慎不敢多说话。 杜予声透过白色的纱布看着来宾席,又看了眼红毯对面的司仪和新郎,猛抽了口气。 “怎么了?”秦救扭头问他。 “我……”杜予声本来想吐点脏话缓解一下情绪,但看了秦医一眼硬生生憋了回去,“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秦医突然笑了,扭过头看他,“又不是你结婚。” 秦医没戴眼镜,难得化了有些浓的妆容,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常年严肃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笑容,杜予声突然意识到秦医原来和祝心兰长得很像,只是两人平日的气质差得太大,如今秦医笑起来,颇有几分祝心兰温婉的模样。 司仪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下面有请我们的小舅子带上我们美丽的新娘!” 秦医伸出双手挽住杜予声和秦救的臂弯:“走吧,小伙子们。” 面前的白色纱布被慢慢拉上去,四面掌声雷动,新娘挽着两个大男孩远远地和新郎对视一眼,然后挺胸抬头地走向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平庸与伟大、自己的烦恼与幸福。 宛若骑士般的一左一右两个青年风流潇洒,穿着同款的黑色西装,胸前各别一支玫瑰,在花瓣如雨和欢呼下一步步地踩过红色的长毯,步伐虔诚一致。 两人走到红毯的尽头,一人执新娘的一只手交给新郎。 秦医刚握住新郎的手,秦救突然停了下来,攥着秦医的手腕,微微低头注视秦医的眼睛:“姐姐,祝你幸福。” 秦医转过头,舒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也祝你们幸福。” 和着人们久久不息的掌声从台上下来后,杜予声拉过秦救小声地问:“我们两个会不会显得有点奇怪?” “不会,”秦救浅笑一声,“我上次回来在我爷爷病房前跪了一个晚上,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杜予声呆滞了一瞬,憋了几天的粗口终于爆了出来:“卧槽?” “所以祝福不仅仅是给我姐姐的,”秦救的目光往周围一扫,然后冲某一个看过来的熟人微笑致意,接着说,“也是给我们的。” 杜予声沉默良久,揉了揉自己发酸眼眶,垂下眸子吃吃笑了:“你这是从哪学来的浪漫啊,心肝。” 婚礼没有举行很久,杜予声和秦救吃完后就站在门口一个个地将客人们招呼好送走,直到来往的人不断变得稀疏,酒店里秦医正和新郎一起蹲在秦忠毅的身边, 杜予声推门走出去,踩进皑皑的柔软里,皮鞋陷进去,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 他摊开手,接下一片雪花。 “杜予声。” 他扭过头,发现右手被捉了过去,不及他反应过来,无名指已经套上了一枚指环。 “谢谢你,”秦救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箍着戒指的无名指节,一字一句道,“我爱你。” 秦救的脸已经被冬风吹红了,睫毛上缀着两颗闪烁的露珠,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乌黑的眸子在茫茫白雪中显得更加清晰分明,像白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能从里面读出真挚的灵魂。 杜予声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才缓缓拉开自己西装的外套,从里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秦救微微眯起眼,睫毛上的水珠如眼泪般滚落下来,他认出这是自己三年前还给杜予声的那枚,只是上面的链子已经不见了。 “眼熟吗?”杜予声轻轻晃了晃。 秦救笑了,点点头。 “其实我一直贴身带着,这次就别挂脖子上了,还是戴手上好看,”杜予声将指环慢慢推进秦救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的无名指,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后抬眸笑起来,“我也爱你。” 秦救身体前倾,背对金碧辉煌华灯闪烁,与他相拥接吻。 今年,2019年。 今年,崔雪莉、具荷拉、高以翔过世,有人说,这是糟糕灰暗的一年。 今年,有意见建议同性婚姻合法化写入民法典,有人说,这是充满希望的一年。 悲剧与喜剧在沉郁又欢腾地编织过往,我却能听见你在光与暗的闪烁中对我说,我们不曾错过,也不曾错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要陪你上岸 别的都不管 我要逆世界而行 我要化成灰烬 把你的路铺平”——《绝对占有 相对自由》陈粒 正文终于完结啦,元旦三天假会更番外,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来看。 身为作者,我真的很舍不得他俩,但我自知没有把他们写到最好,在此谢罪。 爱你们,谢谢。 比心。 第63章 番外:爱完不完 又是一年的夏天,刚当上爸爸的老羊为刚出生的孩子办了一个隆重的满月酒,规模几乎比上了他和方晚当年的婚礼,非常阔气地摆上了十几桌。 杜予声在孩子未出生的时候就早早地买好了红纸包,买了两个,深红的珍珠纸和烫金的福字,并排躺在玄关上,给房子添了几分喜气。 期间秦救母亲来看他俩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了这扎眼的红,她手里的东西都忘了放,问道:“这是谁家的喜事儿啊?” “老羊家的,”秦救把他妈手里的北京特产接过,“小孩要出生了,随个份子钱。” “哦哦,”祝心兰闻言有些激动地晃着手指,“你那个黑黑的大学室友?都有孩子啦!” 秦救一边应着母亲的唏嘘感叹,一边把特产放进柜子里:“是啊,他结婚挺早的……妈你以后别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又重又多,杜予声还吃不惯……” “谁说我吃不惯了?”杜予声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正端着一盘热乎的北方菜,然后冲祝心兰一笑,“阿姨您别听他扯,我吃得惯。” 祝心兰笑着拍了拍杜予声的肩膀:“胖了。” “是吗?”杜予声扬眉,“都是您儿子的错,挑嘴得要命,不喜欢吃的全就塞给我” “喂——”秦救转过头来,语气无奈。 祝心兰一边笑一边拉着杜予声的手臂进了厨房,说难得来一趟,她今天也露一手。 吃过晚饭祝心兰就急着要回去,秦救杜予声留她再住几晚也被拒绝了,她说秦救爷爷还要人照顾,自己不能待太久,两人就没再挽留,收拾了东西后杜予声开车送祝心兰去机场,秦救也一起跟着。 一路上的气氛都很和谐,杜予声几次被人从后实线超车都没生气,一路上笑盈盈地和祝心兰搭话。 “哎呀,大学室友生孩子,你俩就包个红包?”车子驶过一家正在办喜宴的酒楼时,祝心兰又想起了老羊要出生的孩子。 秦救坐在副驾驶点点头:“我俩总不能在宴席上给小宝宝唱民谣吧?给孩子唱哭了怎么办?” “那我给宝宝织个小帽子吧,”祝心兰有些兴奋,“你出生的时候我也织了一顶小帽子,红的,你戴头上可可爱了。” 秦救忍不住发笑:“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这种事你们小孩当然不记得,都是我们当妈妈的记得清清楚楚,”祝心兰的语气带着怀念的缓和,“你当时才多大啊,小小的一团,躺在被子里蹬腿,那模样谁见了都喜欢。” “好了妈。”秦救看了杜予声一眼,以为他也要跟着调笑两句,但杜予声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不说了不说了,多大人了还害臊,”祝心兰挥挥手,“总之小宝宝的帽子我织好寄给你们……还有你俩的那件毛衣都穿旧了吧,我今年给你俩织一件新的,等你俩的毛衣都织好,也要秋天了。” “啊。”秦救恍然想起来,他和杜予声分开那几年,杜予声也收到了他妈寄过来的毛衣,关乎其缘由,杜予声未曾提及,他也不好多问。 就算已经重归于好了快一年,那撕裂的伤口其实还未完整地补上新的血肉。 杜予声勾了勾唇,语气格外欢快地说:“谢谢阿姨。” 秦救发现那天杜予声居然将方向盘回正了。 半个月后,老羊孩子的诞生之际,秦救和杜予声也在上海收到了祝心兰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一顶带着毛球的红色小帽子,还有一张老旧的照片,一个小婴孩躺在摇篮里,头上也戴着一顶相似的帽子。 “这是你?”杜予声兴致大发地拿过照片,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秦救,啧啧评价,“长残了,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讨厌。” “滚蛋。”秦救夺回自己的私房照,放进两人共有的相册里。 杜予声一耸肩,把小巧的帽子放在手里把玩,玩了一会儿后似乎腻了,懒洋洋地靠在秦救的肩膀上:“你妈我妈这个年纪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小孩子啊?” “可能?母爱泛滥吧,”秦救把帽子拿过来放好,“我妈连老舅都很喜欢。” “是吧。”杜予声闭上了眼睛,打起了盹。 “怎么,你想给老舅添个弟弟?”秦救笑着扭头看他。 杜予声睁开眼:“他早就不是我儿子了,是你儿子,谢谢。”接着杜予声微微扬眉:“要添也是你添。” 秦救轻笑:“过河拆桥?” “不,是得寸进尺。”杜予声说着就把手探进了秦救的衣服里。 秦救摁住他的手,用舌尖扫开他的牙关。 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沙发上的毯子再一次被揉成一团,然后染上颜色,客厅再度沦为暧昧的战场。 而挑起战事的源头正在书房的窝里睡得惬意,听见门外愈发激烈的喘|息和笑闹,也不过习惯地翻了个身,冲太阳露出橘色的肚子。 秦救最后只拿了一个红包,将两人份的钱装了进去,他指了指剩下的那个:“这个留给我姐。” “好。”杜予声笑着说。 装好红包和给孩子的小帽子,两个人就直奔孩子的满月酒而去。 孩子是个女孩,叫南宫逢,老羊说这是感谢相遇感谢重逢的意思。 杜予声说,这是个非常棒的寓意。 和王启河碰头后他们三个一起去了酒店,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穿着格外正式的老羊,当了爸爸的人就是比其他同龄人多了一份沉稳内敛的味道,南宫洋站在酒店门口非常客气地接待着来宾,扭头看到三个大学室友走过来才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 “来啦!”他举起手挥了挥。 王启河走在最前面,把手里的红包往南宫洋怀里一拍:“恭喜恭喜,嘿,宝宝呢?我去看看。” “没带来。”南宫洋把红包交给一边帮忙的亲戚。 “办满月酒不带孩子?你办婚礼咋没把老婆也给忘了呢?” “这里人多还吵,一会儿又要喝酒抽烟的,对孩子不好。” “别解释了啊,收了红包连孩子都不给看一眼,舅舅声哥,咱们走吧。” 王启河浑身是戏,假意转身要走,南宫洋配合地摁住王启河的肩膀:“孩子在包厢里睡着呢,吃完饭人走了再看。” 秦救走上前把手里的红纸包递给南宫洋:“恭喜。” 王启河刚这边开过老羊的玩笑,又接着转头来闹秦救和杜予声:“哎哟哎哟怎么就给一份,予声哥哥的呢?” “一家人只出一份懂不懂?”杜予声靠上秦救的肩膀,在两人之间之间划了个圆。 王启河装作没看出秦救红包的厚度,欠儿欠儿地啧啧:“亏了亏了,早知道我和老羊也凑一对了,省不少钱呢。” “滚滚滚,”南宫洋嫌弃地将王启河赶着推进了酒店,“左边前排那桌,赶紧进去,碍事。” 杜予声把精心包装好的小盒子拿出来晃了晃,对南宫洋道:“给小宝宝的。” “有心了,”南宫洋拍了拍杜予声和秦救的背,“吃完带你们去看孩子。” 酒席虽然排面不小,但是程序流程简单,只是前后两小时小夫妻俩围着十几张桌子没停过脚,这桌刚寒暄完就去下一桌招呼,秦救看着老羊手上因为步伐太快而泼出来的红酒,轻轻笑了笑。 “怎么?”杜予声扭头过来,“羡慕了?” “说什么呢。”秦救和他对视。 杜予声摇摇头:“没什么。” 一餐饭吃完,王启河不知道跑去哪一桌勾搭小姑娘了,秦救杜予声坐在酒桌边等老羊和方晚忙完和他们打个招呼,两人正一边聊一边等,突然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从邻桌走过来,邻桌上还坐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凑在一起举着手机对着他们拍摄,脸上跳跃着兴奋的红润。 秦救心一跳,按照多年的经验,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要发生什么,只是女孩只有一个人,对象不明确。 杜予声明显也看出来了,低声问:“你猜找谁的?” “找我。”秦救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你要不要脸,为什么不是找我?” “因为我比较帅。” “……你能不能学我点好的?” 女孩靠近后,两人装模作样地闭上嘴,同时用询问的眼神看了女孩一眼,非常默契。 少女的一双眼睁成一对发亮的玛瑙,眼神羞涩又大胆地在两人身上掠过,目光触到杜予声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地转向秦救:“小哥哥……” 秦救扬眉看了杜予声一眼,杜予声冷笑一声,撇着嘴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斜眼看互动的两人。 “小哥哥,”女孩似乎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我给你一个东西。” 秦救顿了顿,他平时上网顶多是看番打游戏,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梗,有些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女孩涨红着一张番茄般的小脸,把手扣进秦救伸出的五指:“我,你要吗?” 秦救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塞进他指缝里纤细白净的小手,脑子里顿时划过一个念头——得,今晚他得在下面了。 直到邻桌的女孩子们发出压抑的尖叫和欢呼,秦救才如惊醒般连忙把手抽回来,有些慌乱地说:“不是……那个我……” 秦救正语无伦次着,旁边生闷气的人突然伸手把他的领子往后一扯,他顿时被摁在椅背上看着手的主人带着一股成分莫名的醋意和女孩说:“姑娘,你为什么不选我?我不帅吗?” 女孩显然愣了愣,被打断了搭讪也不生气,好脾气地解释着:“帅啊,但是你是有小祖宗的人了。” “啊?” “皮筋啊,”女孩指了指杜予声手腕上的黑色皮筋,“男孩子手上套皮筋不就代表着他有女朋友吗,女朋友就是小祖宗啊。” 杜予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皮筋,眯了眯眼,慢慢地把皮筋从手腕上摘下来,一边摩挲秦救手指的骨节一边将皮筋套上秦救的手腕,在女孩子迷茫又震惊的眼神下道:“我不是他祖宗,我是他大爷。” 女孩在原地僵立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慌乱地冲两个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了!”不等秦救和杜予声开口便迈着凌乱的步子落荒而逃,两条绑着飘带的蝎子辫在脑后甩来甩去,生动活泼。 秦救哭笑不得地看完这一幕,朝着杜予声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咱能走了吗?大爷?” 杜予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朝着已经忙完的老羊走去。 秦救跟上他,有些恶劣地笑:“等等我啊大爷。” “找死呢宝贝?” “哪敢啊大爷。” “我看你敢得很啊。” “……” 等人都快走光的时候,老羊才歇下来带着他们进了包厢,方晚已经在里面了,正轻轻晃着摇篮车。 方晚脸上带着轻柔的笑容:“过来吧,听说有人给宝宝带礼物了?” 杜予声把盒子递给方晚,方晚看到红色的小帽子后喜笑颜开:“真可爱,谢谢。” “客气。”杜予声的头已经忍不住探过去看孩子了。 “看吧,”方晚站起来锤了锤腰,“我去和老羊说点事儿。” 杜予声和秦救点点头,像第一次去博物馆参观的小孩子,小心翼翼围在摇篮车旁边,看着睡着正香的宝宝。 杜予声忍不住压低声音:“好像你小时候。” “小孩不都一个样吗?”秦救也压低了声音。 “你有点不一样,你头上没毛。” “……那是我妈剃的!而且我戴着帽子,你怎么知道我没毛?”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怼,小宝宝慢慢地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秦救和杜予声立马不动了,仿佛有人拿着枪指着他们的脑袋。 两大一小对峙了片刻后,宝宝突然咿咿呀呀地笑了一下。 杜予声捂着心脏踉跄了一下:“草,我要被萌死了。” 秦救也忍不住笑了,转了转婴儿车上的小玩具逗宝宝玩,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放入孩子糯米团大的手心,小婴儿本能地攥紧,像一只温暖的戒指。 秦救的笑容愈来愈深,杜予声和他挤在一块,微微侧过脸,几乎要吻上秦救的额头:“你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秦救停顿了半响,说:“代孕不好。”对女孩不好、对孩子不好、对他们更不好。 “我知道,”杜予声的声音难得轻的像一团棉絮,压在人的胸口上闷闷的,“但是你想吗?” “你怎么了?”秦救的一边眉毛压了下来,他看着杜予声,知道闷闷的棉絮里还有话没说完。 “没什么,”杜予声吸了口气,“害,就是问一下,老羊生孩子了,我妈那边的一个表亲戚也添了个小的,我好几个中学同学也最近也发朋友圈说当爸爸当妈妈了,觉得最近生孩子的人太多了,你妈妈也挺喜欢小孩的,我妈也是,小孩也挺可爱的,就问问你有没有这种想法。” 秦救把手心握了握,他太了解杜予声了,这人只要一紧张,就喜欢说一大段话。 “想过。”秦救慢慢开口。 杜予声愣了一下,眼眶有些泛涩,望向秦救的眼球也跟着隐隐作痛,他的伶牙和俐齿打磨着舌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但没仔细想过,也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遇到你之前,”秦救接着说,将被孩子握住的手指抽了出来,扣住杜予声的手腕,“我现在,只很认真地想过,怎么和你好好在一起。” 我不要一个完整的人生与家庭和婚姻,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我不怨恨,我只感激自己所拥有的。 所以不是选择了叛逆和任性,也不是没选择他们口中的正常,我只是选择了你,仅此而已。 毕竟后悔比压力真的疼太多太多了。 “你没有让我失去任何东西,杜予声,我不骗你,是我选的你,与你无关。” “我爱你,我喜欢你,我喜欢和你做|爱,养孩子太麻烦了,我想和你肆无忌惮地做一辈子。” “下次我妈来的时候,”秦救抱住杜予声的肩膀,捋了捋他脑后的马尾,吻着他抑制情绪而抿紧的唇角“带她吃九宫格吧,她吃得惯的。” 树叶绿了又枯,秦救第二次看见阳台外的梧桐开始落叶的时候,祝心兰第二次拜访了他和杜予声的这间小屋子。 “这次没带什么东西来,”祝心兰摊开手,“不介意吧?” 秦救笑着摇摇头:“您就别客气了。” 祝心兰从纸袋子里抖出两件一模一样的毛衣,不过是一黑一白,比颜色相同更像是情侣装。 “你俩码差不多大,就随便穿了。”祝心兰把其中一件递给杜予声。 杜予声接过:“谢谢阿姨。” “别叫阿姨了,”祝心兰看着他,“叫妈吧。” 杜予声眨了眨眼,看了眼秦救。 秦救只是倚着门,微笑不语。 “谢谢妈。”杜予声抓紧手里的毛衣,把颤抖藏进细密的针脚里。 “好香啊。”祝心兰抬起脸嗅了嗅。 “火锅,”秦救拉过杜予声的手,“下次带上爷爷一起尝尝吧。” 别让你爱我铸就你的退却,让我爱你成为你的退路。 作者有话说: “月光稀释在窗台,露水打湿棉花胎,逃啊逃,找不到答案。”——《爱完不完》陈粒 想了半天在520这天还是选这首歌吧,爱完不完,爱,完不完?爱完?不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解释。 谢谢大家的喜欢与陪伴,甚至为我作出的一份努力,为我投稿为我推荐,为我留言,为了我的一点点成就而欢欣鼓舞,看你们高兴真的比看到自己有人喜欢还要高兴。 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不会说让大家等我,我会努力追上你们。 爱你们,在2020年5.20的20:20:20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