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家睡觉好吗》作者：骊婴 文案： 宅居保青春的画手x没什么业务的演员 . .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范里 ┃ 配角：温行云 ┃ 其它： 第1章 遇见 1. 10月22日，凌晨4点51分。 范里整理完画稿关电脑时，看见的是这个时间。 书桌前的长窗外，天还是黑的，光源只有楼下街道旁的路灯。 他一夜没睡，困意过去了反倒精神，只是肚子饿得厉害。 深秋的黎明前，空气又特别冷。饥寒交迫下，他不假思索，果断离开椅子，穿上外套，出门去找吃的。 最好是热乎乎的、又有淀粉又有肉的。 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住的这栋大厦在地铁线的尽头，接近郊区，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金拱门、开封菜。天不亮就开门的，有且仅有一家天津灌汤包。 出小区往右，沿棠花路走过去，经过一些还在开花的四季桂，到第一棵大栾树下，就是了。 昏黄的路灯照着地上的落叶和蒴果，很温暖。 店门口蒸笼上冒着的热腾腾的白雾，更温暖。 范里微微笑，看了下手表，是5点04分。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到了蒸笼前就开口：“老板娘，我——” 话音却突然顿住。 第一次，这个时间，店里还有别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墨蓝色风衣，拿着手机，在跟老板娘说话。 老板娘让他先买单，他说没带现金，老板娘让他手机支付，他举起已经黑屏的手机，说没电了，能不能借充电器，等吃完就能开机了。 范里站在原地，隔白雾看着他，耳鸣心跳，觉得自己在做梦。 视线好不容易从他脸上移开、往下，看见他左肩背着个大大的旅行包，外侧夹层里放着半露出来的黑色鸭舌帽和口罩。 老板娘说自己只有安卓的充电器，说完这句，和那人的对话继续不下去了，对望沉默起来，然后发现来了人，侧头朝前方望去。 范里清醒过来，抬眼望向那人，“我帮你付吧。” 声音有一点点急、一点点虚。 半年了，他终于见到他，而这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在店里坐了下来，面对面吃包子。 年轻男人一手扶着碗沿，一手拿着筷子，吃得专心致志。 逼仄的小店，简陋的一次性餐具，算得上快的进食速度，但姿态仍是优雅闲适的。如果只看他神态动作不看环境，会觉得他这是在米其林餐厅。 还好像在拍什么高级电影。 真不愧是演员。 范里也在吃包子，只不过心不在焉，一直用余光偷偷看着对面的人。 店内有些热，那人把风衣敞开了，露出白色高领羊毛衫，微低着头，睫毛垂下淡淡阴影，没有刘海，额头很好看，皮肤在低瓦数的白炽灯下显得冷白之极，有种时空不明的美感和疏离感。 两人几乎同时吃完，那人用自带的纸巾擦干净嘴，无比自然地给范里递过去一张，抬起了头，对他微笑。 不再冷和疏离，显得暖和亲切。 四目相对，范里接过纸巾的手都轻微颤抖。 且那人微微前倾了身体，让范里近距离看清了他眉眼。 天然的、浓秀的、英气的眉，使那张过于精致的脸不显得女气。 而那双眼睛……这时微微发红，还泛着水光，有些疲倦的样子，又因笑意而微弯，卧蚕略显，给人的感觉很温柔。 和平时一样，又不太一样。 平时…… 一次电影发布会上，他是男二，和外籍男主和国人女主站在一起答记者问。记者问男主对女主和他的印象。 男主先说女主：“Cute，很可爱。” 记者：“没有了吗？” 男主点头，接着说他：“Very charming！特别是眼睛，清澈又美丽……” 记者懵了，等男主说完都忘记该问女主了。 女主也怔了一下才笑起来接话：“嗯，我也这么觉得，前辈的眼睛真的很温柔很漂亮，不愧是……嗯。” 台下有粉丝起哄着补起了她省略的部分。 记者整理好了表情，继续敬业地问女主对男主的印象。 女主职业化微笑：“很英俊，很帅气。” 台下响起一阵阵笑声。 这段视频到这里，摄影师将镜头集中到了他脸上，各种角度特写。 他本来就一副微窘的模样，察觉到了下意识低头又侧头，不好意思地笑，甚至抬了抬手似乎想去捂脸。 弹幕一大片拟声词雪花般刷过，然后是层出不穷的感叹句—— “啊啊啊啊啊美颜暴击！” “我哥脸红了脸红了！” “耳朵尖也红了！” 以及被补全的女主省略部分—— “女主刚才想说不愧是什么？” “猜都不用猜啦，大家都知道，哈哈哈哈哈！” “到底是什么？QAQ” “不愧是我们D家第一美人呀。”xN “哦哦哦哦哦！”xN 离店的时候大约是5点半，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起回小区的路上，范里很安静，没有主动攀谈。 倒是身边人找他说话，笑着说要还他钱或下次请回他。 范里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就五块钱……” 那人坚持，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用。我微信转你？”动作忽然僵住，略尴尬地笑，“忘了没电了。” 范里忍俊不禁：“没关系，真的不用。” 那人抿一下唇，像忽然想到什么，把手机放回去，伸手进旅行包的侧袋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来，笑着递给范里。 范里接过笔，一头雾水：“……？” 那人抬起右手到他眼前，手心朝上，笑着说：“把你的微信号写给我吧，我回去加你。” 范里看着那略微干燥显出清晰掌纹但仍然极白极美的手，有点傻眼。 那人又补一句：“还有名字。” 范里到底还是在那艺术品般的美手上用细蓝圆珠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微信号。只是写完后，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右手拿笔写字的时候，左手扶着对方的手，皮肤与皮肤一接触，就感觉有一股电流瞬间从手上蹿进心里。 心跳声太大了，怕被听见，范里还了笔后立即和对方拉出点距离。 对方似乎没注意到，看了看手心里的字，笑着对他说：“我叫温行云。” 范里看他一眼，立即又移开目光看前方，“嗯。” 小区里有很多公寓楼，和一栋大厦。 温行云走向大厦，准备跟范里告别，却发现对方跟了上来。 两人一直同路，最后进了同一个电梯。 温行云露出意外神色，问：“你也住这里吗？” 范里收回看镜面的视线，点头，“嗯。” 温行云意外得又脱口问：“哪间？” 范里也脱口答：“1701。” 温行云好像觉得自己问多了，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还用手揉揉额角，解围似的说：“好近，我住18楼。” 范里没有追问是哪间，因为他早知道。 这栋大厦均价十几万一平米，且多为大户型江景房，业主非富即贵，最高层是18层，2000多平米，只有一户。 原来真的是这里。 第2章 差别 2. 电梯到了17层，范里跟温行云告别，先回了家。 回头微笑、小幅度挥手、轻声说再见的时候，他都非常自然。 淡定地转身离开，走过走廊，打开家门。 可一进门，整个人就变了，身体紧紧靠着门板，双手紧紧捂住脸，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五分钟之久，再松开手抬起头时，脸和眼睛都红红的。 突然，他站起身，几大步冲进卧室，咚的一声，重重扑倒在了床上。 整个脸埋在枕头里，双手抱住枕头，又不动了。 前一天晚上，范里随手打开一个漫画网站，发现首页推了个新连载，古风题材的少女漫画，青衫长发的男主姿容绝世，比女主还要美貌。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再一看作者，是他好朋友孙晗。 这时候，即时通讯软件的消息提示音响了起来。他点开聊天窗一看，是个群，名字叫吃好喝好，里面是几个大学时候的同学朋友，包括孙晗。 女同学岳叶先发的消息：@孙晗，你也喜欢wxy？！ 孙晗：wxy？谁？文学院？蚊香液？王小丫？ 岳叶：装吧你。看看你漫画底下的评论，大家都看出来了好吗。 孙晗：…… 范里也冒了个泡：……我也看出来了。 岳叶：里里？！ 孙晗：看出来又咋地，又不是我一个人拿他当原型。 孙晗：他颜太好了嘛，代入漫画男主或小说男主都毫无违和感，简直介于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 岳叶：…… 岳叶：对的。二点五次元神颜。 岳叶：话说我突然想起来，前不久他那部古装剧开播的时候，范里也给画过宣传图吧？ 孙晗：我也看到了，画得真好，羡慕有这种活接……不过好像官方没转？ 范里：不是。 范里：……他们没找我，是我自己画的。 岳叶：？！ 岳叶：靠，同人？！那粉丝以为是合作你都没有否认？ 岳叶：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也喜欢他，还喜欢到了暗搓搓画同人的程度…… 电脑前，范里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那部剧里面，温行云是男二，戏份不多，但一身青衣的形象非常清冷好看，被粉丝截了好多图。他不经意看到，实在是喜欢，就没忍住画了。 但他微博一般只发原创图，偶尔广告，还很低产。粉丝看到那张，一下子就认定是片方给钱请画的。 他没回复否认，是因为有一点点心虚。 一个男的职业画手，莫名其妙给个男演员画同人图，还画得那么细致走心，又没有钱，图什么…… 群消息还在刷新。 范里回过神来，正要接着看，群聊天窗却被新弹出来的另一个聊天窗盖住了。 是孙晗来找他私聊。 孙晗：哇哇哇！ 范里：……怎么了？ 孙晗：我突然发现个事！ 范里：什么？ 孙晗：你们俩居然同年同月同日生！ 范里：我们俩？ 孙晗：你和温行云啊！都是12月12日！都是24岁！ 孙晗：也太巧了吧？！ 孙晗：这么一想，你们还有一点像呢。 范里：……没有吧。 孙晗：有啊，眼睛，只是你没卧蚕，瞳孔颜色浅，看起来天真，他颜色深，迷人。 范里：…… 范里：那还像？ 孙晗：像啊，都特干净，会说话似的。 猝不及防，被夸成这样，虽然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范里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还好孙晗自顾自说下去了，不过又说回了温行云身上。 孙晗：话说你有没有看过那部剧的群像剪辑？大部分演员都很好看，而且没整容没化妆过度，天然的那种。剧情也可以，算是良心剧了。 孙晗：新人也多，有的发黑肤白唇红，颜色特美。有的五官立体得恰到好处，黑白画面看起来轮廓超赞。 孙晗：不过还是温行云最厉害。别人要么颜色美要么轮廓美，他呢，颜色轮廓都美。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这神颜。 这么多话，范里看完后，最后只回了个省略号。 然后就到了这天早上了。 范里在枕头里趴了好一会儿后，摸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就看到跟孙晗最后聊到的这些。 看见孙晗在线，他发消息过去。 范里：跟你说件事，你不要惊讶。 孙晗：什么？ 范里：我刚才在楼下吃了早餐。 孙晗：就这？我惊讶个鬼？ 范里：吃的灌汤包。 孙晗：…… 范里：跟温行云一起吃的。 孙晗：？？？真假？？？ 范里：他家在我楼上。 过了足有一分钟，孙晗才回复他：就你新买的那豪宅？ 范里：嗯。 范里：就四十平，豪什么豪。 范里：还要还房贷。 范里：他家一整层，两千平。 静默了两三分钟。 孙晗：我算了下价格，可怕。 范里：嗯。 孙晗：同样年纪的年轻人，同一栋楼，可还是天壤之别啊。 范里：哦。 孙晗：不是。你也很棒了。 范里：哦。 孙晗：你别丧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范里：那什么意思。 孙晗：就……各有前因莫羡人啦。（笑） 范里：受教，我去洗澡了。（笑） 孙晗：等等！ 范里：？ 孙晗：那个什么我下个月去C市签售，能住你家吗？ 聊完天后，范里并没有去洗澡。 一夜没合眼，他更需要睡觉。 真的好困。 但闭上眼睛没多久又忍不住睁开，打开手机微信看有没有新申请。 没有。 看了又看，还是没有。 终于慢慢睡过去。 梦到了半年前买房的时候。 第3章 串门 3. 当时范里在市中心租房，房租很贵。 范妈妈过去看他，顺便查了下附近房价，好的房子月供都跟他的房租差不多。她就说要给他付首付买个房子，他自己交月供就好。 他犹豫很久，接受了妈妈的提议，只是在看房子的过程中，忽然想起以前看八卦时的一个贴吧爆料，有人根据温行云在综艺节目中展示的露台外景进行各种探索发现，最后分析判断出了他家所在小区。 于是，范里没有要市中心的房子，选择了这个接近郊区的小区。 当时只是侥幸心理，并没有完全相信那种民间爆料，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在他楼上，就是那个在节目中被全方位展示过的、无比空旷的、充满各种奢侈藏品的、温行云一个人住的家了…… 一觉睡到下午，太阳照进了房间里，范里才醒来。 迷迷蒙蒙中摸到手机按了下，就看见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瞬间清醒过来，飞速点开通过。 验证消息一个字：温，昵称一个字母：W，头像是一个穿牛仔外套的背影，朋友圈一片空白……显然，是小号。 范里心情有点复杂。 因为对方既没有转账过来，也没有发一句话哪怕一个表情过来，他也不好意思先说点什么，就一直趴在床上，看着聊天页面发呆。 他楼上，温行云也在看着这个聊天页面。 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算了……先欠着。” 之后两天，温行云不在家，在一个电视节目里直播体验秋收割稻。 第三天，暴雨天，没有行程，在家里休息。 工作时透支了精力，回家废掉，睡得天昏地暗，起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再看熟悉的环境都觉得恍如隔世。 落地窗外，雨小了。但整个世界都黑黑的，像晚上一样。 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情绪低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很长时间以后，他拿出了手机。 正在厨房里洗碗的范里收到了新微信—— 温：＾_＾ 温：你家里有吃的吗 十分钟后。 范里听见门铃响，打开门。 温行云一进门，就惊叹：“哇。” 眼前的室内景象让他意外。 满目都是竹木藤石。 玄关的原木柜顶天立地，颇有气势，旁边一棵小树似的散尾葵。 而小小的房子其它地方一眼望过去，却几乎没有杂物，只有简单的沙发、茶几、书桌椅，和几株大仙人掌。显得疏落有致，还挺宽敞。 温行云以惊叹的目光看着玄关那木柜，问了句：“你的东西都放在这里吗。” “……嗯。”范里看见他外套里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点点头移开视线，“快先进来吧。” 温行云换了拖鞋，边往客厅走边喃喃：“这就是把看得见的东西放进看不见的地方吗。” 站在客厅中间，看一眼右边，小卧室没有门，只用苇帘软隔断，再看一眼左边，一点点大的弧形阳台种满了绿色植物，恍惚还有爬山虎。 温行云不由自主走过去，在路上听见了几声啾啾啾的声音，到了阳台，就看见碧绿的藤叶间有三只圆乎乎的小白鸟在飞上飞下。 和小白鸟对望三十秒后，温行云终于回头看向范里，说：“你这里生态环境也太好了吧。” 又看了下暖黄色落地灯光下暖黄色的苇帘，说：“像穴居动物。” 原本一直在紧张的范里有点懵。 他知道自己家里装修得有些奇葩，但习惯了也还好。 只见过一面的人突然来访，一直在担心会出现没话找话说的尴尬。 万万没料到是这个发展。 他有点无言以对。 两人傻站在客厅中间，静默了一会儿。 然后，同时闻到了左前方厨房传来的浓郁香气，又听见叮的一声。 温行云嗅了嗅，“好香。” 范里笑起来，“是栗子蛋糕烤好了，我去拿。” 蛋糕被拿到椭圆形的浅色木茶几上。 两人坐在米白色灯芯绒布沙发里，一边吃蛋糕一边闲聊。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范里吃了一口，低头看着蛋糕说：“是我自己家里山上的栗子，妈妈寄过来的。” “喜欢。好吃。”温行云咬着叉子，笑得眼睛弯弯，答得斩钉截铁。 书桌上，台式电脑还开着画图页面。 蛋糕刚吃完，它就响起了嘀嘀嘀的即时通讯软件新消息提示音。 非常急促，吓得范里立即站起来对温行云说：“我有个杂志封面马上要交……” 温行云愣了一下，“你是设计师？” 范里点头，又摇头，“不是，是插画师。” “去画吧。”看着面前人又着急又不敢直接走开的样子，温行云微微一笑，放下蛋糕碟，靠住沙发背，“我在这里坐会儿再走可以吗？” 第4章 睡了 4. 范里回到电脑前，戴上眼镜，继续对图片做最后的调整。 第一次工作的时候身边还有人，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但编辑催得实在紧，他也就逐渐进入忘我的快速修图状态了。 甜食吃完后，温行云无事可做，玩手机玩到低电量预警才放下。 看着暖色光下洞穴般的小房子，听着不时的鸟鸣声和规律的鼠标键盘敲击声，慢慢地又困了起来。 抱着抱枕，斜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望向正专心工作的范里。 第一次见到范里，他就多看了很多眼，并记住了他的样子。 头发是自然的深栗色，柔软乖顺的样子，应该从没烫染过。 皮肤像豆腐一样白，又像剥壳荔枝一样透润。 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清澈见底，看起来睡眠很好，令人羡慕。 唇色很浅淡，没什么色素的样子，怀疑他从不吃肉。 说话的声音清软，舒服又好听。 不像都市人，像山里长大的。 到了他家里才明白，这种环境和这种工作，怪不得了。 温行云的眼睛慢慢闭上，身体靠着沙发躺下去，抱着抱枕睡着了。 一个多小时后，范里终于干完活，关电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呼气的时候发出声音，才想起家里还有人，连忙噤声回头看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人侧躺在他家沙发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他轻轻挪开椅子，轻轻走去沙发前，轻轻蹲下身体，双手叠在膝盖上，咬着唇，默默凝视对方的睡颜。 一会儿过后，无声地笑了下。 这时，对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在静寂中突兀急促的一声，吓得范里立即转身，把它拿起来，生怕惊醒在睡觉的人。 拿起来一看，是电量低于10%的红色预警。 范里想了想，去找自己的充电线，给他把手机电充上了。 然后不知道干嘛好，走到书架前拿了本笔记小说，在沙发对面的藤椅上坐着翻看起来。 温行云醒来，一边起身，一边摸手机。没有摸到，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 “找手机吗？我看它没有电了所以在给你充电，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范里放下书，边说边站起身。 “哦。”温行云抬起头，懵懵地应了声，呆呆地看他匆匆起身走去书桌前又走回来。 接过电源满格的手机时，温行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来不及细想，就被新邮件提醒夺走了注意力。 他边低头看邮件边对面前还站着的人说：“等一下，我有点事。” 范里又坐回藤椅里，把书拿起来，“哦。” 温行云再次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的时候，很明显神情低落。 他静静地望向前方的范里。 第5章 抱个 5. 范里看书看累了，摘下眼镜，向后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在用手指轻轻揉按鼻梁。 睁开眼，发现温行云在看着自己，还好像看了很久，一时间有一点点手足无措，站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走开，很快，捧着一杯热柠檬水回来。 这时，温行云才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看着他说了句：“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啊？”范里有轻微的目瞪口呆，不确定自己听没听错。 下一秒，他还呆着，手里的热柠檬水就被拿走放到了茶几上。 然后，温行云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他的腰，下巴也轻轻搁在他肩膀上。 非常温柔的动作，像一只平时都很听话的小动物突然来求安慰，没有半点不适感，只有一些依赖感。 短暂的拥抱里，范里的双手在空中悬着，一动也没动，被人松开后，也还是没有动。 温行云退后一步，看着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拍拍他穿着姜黄色毛衣的手臂，轻声说：“谢谢。” 范里摸摸后脑勺，呆呆的表情终于慢慢消失，也笑了一下，“没事。” 温行云忽然越过他，走前几步，站在长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一整天都是这样，只是早已经不下雨了，这时从厚重的深灰色云层中透出一丝暗黄的光亮。就算是黄昏了。 背对着范里，温行云轻声说：“听说傍晚的时候，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 说完这句，回过头看向范里，笑着说：“我以前跟朋友一起住的时候，也抱过他。现在一个人住，有点太寂寞了。” 范里的表情僵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那么一刹那的出神，但很快又微笑起来，应了声：“嗯。” 一个下午过去，时间到了晚上六七点。 温行云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范里便留他吃了晚餐再走。 很简单的砂锅煲配米饭，他也吃得很香。 低垂下来的暖光吊灯，不大不小的榆木餐桌。 壁挂音响播放着很轻柔的纯音乐。 小空调悄无声息地把空气变得温暖起来。 很适合随意聊天的环境。 范里抱歉地解释说很久没逛超市买菜，所以只能吃这样简单的东西。 又说自己因为工作的原因很少出门，太懒了。 温行云静静听完，凝视着他，微笑说：“羡慕你。” 范里抬起头，“啊？” 温行云接着说：“的工作。” 范里小小惊讶，又有点哭笑不得，“啊？” 温行云已经吃完了饭，双手捧着脸，眨了眨眼睛说：“不像我啊，老是要到处跑，累死了。” 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抱怨，像自嘲，还像……撒娇。 范里捧着砂锅的双手收紧，“你……” 温行云笑，“我是个演员……不太红，你不认识很正常。” 闻言，范里默了好半天，才低着头作思考状开口：“没有……我好像在有的电视剧里见过你。”还想说你明明很红，但忍住了。 “是吗？”温行云的眼睛微微一亮，看起来有点开心，但很快又换了种语气说：“不过我的戏份都很少啦，一般都是配角……哈哈。” “我演技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柔和，“以前是歌手。也只有那时候的歌迷能昧着良心说我演的不错了。” 他低下头，笑得很温柔，“她们还给我取了好多昵称……” 范里认真脸听着，趁势问：“比如？” 温行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侧头去看墙上的垂藤植物，小小声地说：“云哥、云宝……” 说了两个就不说了，但明明感觉还有很多的样子。 范里脸上表情很自然，带着温和的淡淡的笑容。 内心却没忍住补充：还有云美人。 补充完，为了继续聊天，明知故问道：“你平时演些什么呢？” 温行云转回头看他，白皙的耳廓有一点泛红，“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青春偶像剧，还有那种很普通的爱情电影。” 范里点点头，表情认真得像在听老师讲题的小学生，“也很厉害了。” “总是苦情男二……”温行云苦笑着自嘲，“粉丝说我好可怜，这么多年吻戏都没一个。” 范里挑了下眉，“呃……” 温行云交叠手臂放在桌上，抬起眼睛，苦笑变真笑，“不过我自己很开心。” 范里也笑，“嗯。” 温行云的目光柔和中带着笑意，落在餐桌一角的盆栽上，“芦荟？现在好少人养。” 范里也看过去，“现在的人喜欢多肉……芦荟也是多肉。” 温行云点一下头，笑着对他说：“是多肉的前辈。” 范里无意识地看了眼冰箱，说：“想起来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小卖部有一种芦荟酸奶，很好吃，好多人都喜欢。” “是啊，芦荟红过的。”温行云用一只手托住下巴，看着范里，“好像我高中时也吃过，是不是两块八一盒？” 范里一愣，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 温行云笑容更大了，声音特别愉悦，“我们该不会一样大的吧？” 范里稍稍犹豫了下，说出了自己的出生年月。 “跟我一样？”温行云惊讶得微睁大眼，“还以为你比我小得多。你哪一天的？” 范里老实说：“12。” 温行云有点惊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怎么这么巧。”顿了下，愣愣地问：“你怎么不惊讶？” 范里立刻睁大眼睛，提高了点声音说：“惊讶！” 温行云点点头，感叹：“但你看起来真的比我小很多，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还在读书，是住在父母家里。” 范里有一点赧然，进而有一点语无伦次，“是吗……可能我太宅了。” 温行云又点头，笑，“是这样，宅保青春。” 时间一眨眼就过了晚上九点。 温行云离开餐桌回到范里家客厅的时候，又被他书桌前的那扇长方形玻璃窗吸引住了。 夜晚的天气很神奇地晴朗起来，窗外的夜空深蓝，还悬着一轮圆圆的暖黄的月亮，被长窗框了起来，像一幅画。 温行云看了会儿，又跟范里闲聊了会儿，舍不得走，但还是要走。 回家后，温行云没有开灯，在几乎广阔无垠的黑暗客厅中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在黑暗中也畅通无阻地一路直走到了落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了厚厚的灰黑色窗帘。 落地窗占据几面相连的墙，比范里家一百个长窗还大。 站在窗前往外看，不仅看得见夜空中的月亮和星星，还看得见很远很远的城市中心区的霓虹灯光。 也像一幅画，一副非常壮阔而美丽的画。 面对范里家那幅画，他满眼都是惊喜和享受，嘴角带着笑意。 面对自己家这幅画，他脸上没有哪怕一丝表情，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后，毫无不舍地将遮光窗帘再次严严实实地拉上，转身离开。 第6章 雨天 6. 很多天过去了。 温行云自那天从范里家离开后，就再也没跟他联系过。 范里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如果不是微信里多了一个好友，他会怀疑自己从没遇到过这个人。 突然出现，突然到访，突然像老朋友一样谈心，又突然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范里才发觉自己画画走神好久了，完全不在状态。 索性停下反正也不急的工作，仰靠住工作椅椅背，望着窗外天空，继续走神下去。 想到，温行云说要还他包子钱没有还，又吃了他的栗子蛋糕，喝了他的热柠檬水，吃了他的砂锅煲晚饭……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最后离开时都没有象征性地说一句下次请他去他家里吃饭…… 明星都是这样的吗…… 越想越郁闷，范里拿起桌上水杯喝水，结果气温太低，常温水也冷得跟气温一样低，估计就几度，冰得他喝了一口就放下，更郁闷了。 懒得自己烧开水泡东西，但想喝一杯热的甜的饮品。 没多思考，他背上一个环保袋就出门了。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天气阴冷。 他一边走一边裹紧衣襟。 出了小区向左，沿着山边的神前路走几百米，有好几家各种餐饮店。 走过去不用五分钟。 可就在这五分钟内，一大团乌云涌过来，立刻就下起了雨。 范里还没反应过来，头发和外套和环保袋就都被淋湿了。 他没有带伞，只能飞快跑向前。 在装修很高冷的咖啡馆和装修很亲民的奶茶店之间，不用犹豫就选择了奶茶店。 点了热可可。 等的时候，百无聊赖地看吧台上的宣传单，看见了店的英文名……原来是很著名的那家的盗版……那还这么贵？ 等了好久，菜单都快背下来了，几个店员却还在嘻嘻哈哈聊天，慢悠悠摇晃着塑料量杯和不锈钢小壶，一点也不急的样子。 背景音乐是那种流行伤感情歌的DJ版。 范里烦躁得想退单。 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好了。 他拿过塑料杯的饮料，在窗前位置坐下，放放凉后，喝了一小口。 就一小口…… 但那种劣质可可粉的味道瞬间就充满整个口腔。 估计是代可可脂没跑了。 奶粉也不会是什么好奶粉。 难喝。 气死了。 几秒钟后，范里扔下饮料提起包就出了店门，看着更大的雨犹豫一秒，赌气似的往左冲进了那家高级咖啡馆。 一进门就被暖气包围，人有些愣。 门边站着的店员女生穿着姜黄色围裙，跟他的外套一个色，看到突然闯进来的他，也愣住了。 不过女生愣得更厉害，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话都忘了说。 吧台后面的短发圆脸女生见到这幅画面，咳了一下。 范里也清了清嗓子，对着店员说：“请问可以坐下点吗？” 店员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范里找了窗边角落位置坐下，一手在膝上隔布袋按着手机，一手翻开圆木桌上厚厚的餐单。 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斥巨资的准备。 翻开后，惊讶的发现，并没有买不起，价格只比隔壁贵十来块钱而已。但却看起来品质好了很多，每样东西都不错的样子，以至于产生了选择困难症。 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姜黄围裙的店员走到了他面前来。 范里抬起头，想说还没选好，但刚张开嘴，就被打断了。 店员先开口，带着阳光一样灿烂温暖的笑容对他说：“客人，您的衣服淋湿了，我帮您烘干可以吗？” 范里一愣，意外，然后迟疑。 店员又说：“很快的。” 范里迟疑着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谢谢，麻烦你了。” 店员态度极好，双手接过衣服，笑容无比真挚，“不麻烦不麻烦。” 范里低头继续看餐单，内心默默想：只贵十块钱，服务就好这么多吗…… 范里点了份热咖啡，好喝又温暖。 他双手捧着马克杯，听着店内悦耳的轻音乐，看向玻璃窗外。 这才有心情看窗外。 玻璃很特别，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 他喝了口咖啡，欣赏窗外的雨、雨中的三球悬铃木和台尔曼忍冬。 然后又转回头看身侧的木格书架。很多书都感兴趣，可以以后经常来。 那抹姜黄又出现在他眼前。 店员端着托盘过来，在他桌上放下一碟肉桂卷。 香气扑鼻，像是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 范里抬起头，“我没有点这个。” 店员笑着说：“这是我们送给您的。” 范里傻傻问：“为什么？” 店员笑意温柔，“肉桂卷最配您这款咖啡。” 范里吃完了肉桂卷，喝完了咖啡。 内心已经完全被美食治愈，想不起之前为什么不高兴了。 去买单的时候，觉得自己赚了，寻思着要不要办张会员卡。 他到吧台前，从圆脸女生那里接过账单，看一眼金额…… 0.00元？ 他抬起头，满脸问号。 圆脸女生笑，声音甜甜地说：“欢迎您下次光临。” 范里搞不清楚状况，“我还没买单……” 圆脸女生眨一下眼睛，“我们老板给您免单了。永远免单。” 范里愣住，大脑一瞬空白，望着她身后橱柜里的杯子发呆。 那是个陶瓷马克杯，墨绿色的釉，上面用金粉写着店名：秋旅。 圆脸女生回头一看，问他：“您喜欢这个这个杯子么？我们可以送给您。” 范里目瞪口呆，“啊？” 圆脸女生说完就转身弯腰，从橱柜下层拿了一个小纸盒出来，双手捧着，笑眯眯地递给范里。 范里总算回过神来，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要。” 圆脸女生不笑了，露出为难的神色，声音也小下去弱下去了，“您收下吧……不然老板会扣我绩效的……拜托您了。” 出门时，范里左手上搭着被烘烤得干燥温暖的外套，右手里拿着被赠送的马克杯盒子，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 抬起头，看见天空蓝蓝的，有白而小的圆太阳。雨停了，放晴了。 刚才店门口有个高高的木头置物架，上面也摆满了各种纪念品，他看都不敢看，飞快出了门，沿着山路慢慢走回家。 耳边却还回响着那个笑容甜甜的圆脸女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老板姓温。” 第7章 兔子 7. 回到家的时候是傍晚。 范里拿钥匙开门，发现门没有锁。 把门打开，立即就闻到一阵浓浓的饭菜香味。 厨房里也噼里啪啦地正热闹着。 他进了门，大声喊了句：“妈？” 很快得到回应：“哎！” 话音刚落，一团棕黄色从屋里蹿出来，抱上了他的小腿，不住地跳着往上蹭。 范里惊喜，笑着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顺毛，“小胡想我了？” 那是只圆滚滚的黄山兔，正叽叽地小声叫着，用小鼻子蹭他的手心。 范里抱着兔子走到餐桌前坐下，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妈妈范思桐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着他，“是不是瘦了？” “哪有？”范里低下头，拿起碗，开始吃饭。 “我看了你的冰箱，什么都没有。跟你说过，少吃外卖，少吃西餐，多吃粥粉面饭。” “嗯嗯嗯。” 范里把兔子放在桌角的一碟萝卜青菜边。 “嫌妈妈老了唠叨是不是？” 范里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一脸无辜，“范思桐女士，您照照镜子好吗？您看起来跟十年前没差好吗？” 范思桐笑起来，也拿起了碗筷，“胡说，还是老了一点的……而且你李阿姨跟我一样年纪，都已经当外婆了，你却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范里咽下一口红烧肉，眼神怨念，“妈……你先解决你自己好不好？还要让我没爸爸多久？” 范思桐舀了一勺虾仁放他碗里，勺子敲得碗沿重重一响，“胡说什么呢！我工作忙着呢！” 范里没再说什么，自己夹青菜吃，但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吃的时候时不时看一眼妈妈，发现妈妈跟平常有点不一样，有点逃避自己的视线，神色也有点不自然，好像有什么事情想告诉自己，但还在犹豫。 这样子让他也想到了自己的事，想了想后，什么都没有问。 晚餐吃完，范思桐把碗留给他洗，就要走。 范里送她到家门外，她就不让继续送了。 范里站在门边，问：“你特地来C市就只为了给我做顿饭？” “当然不是，我跟员工过来玩，顺便看看你。” “哦……那玩开心点，拜拜。” “等等！差点忘了，过几天小碗来这边出差，在你这住一晚。” “谁？”范里一惊。 “小碗你忘了？你小学同学啊，大眼睛有两个小酒窝那个，你们那时候总是一起回家来着……”范思桐一脸恨铁不成钢。 “林小碗？她不是搬家了吗？”范里记起了那个曾经的邻家女孩。 “又搬回来了啊。”电梯到了，范思桐急了，“我等会把她微信发给你，你们慢慢聊……我走了！” 说完就大步离开，给范里留下一个纤细美丽的背影。 范里还是傻站在门口，没动。 进电梯前，范思桐又转身看了他一眼，笑得别有深意地说了句：“儿子，加油哦！” 晚上八点多。 范里洗完碗，洗完澡，穿着厚厚的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也没有看电视，只是开着电脑播放着看过很多遍的电影视频，让冷清的屋子里热闹一点点。 他怀里抱着正眯着眼小憩的兔子，手里玩着手机，打开朋友圈的新消息提醒看。 是有几个人给他刚不久前发的兔子在沙发上翻滚的视频点了赞。 等等？有温行云？ 范里愣住了，盯着视频下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头像看。 不知道看了多久，身后门铃忽然响起来。 他一回头，还没起身，手里手机微信也响了一声。 就是那个头像，发来一句话： “在家吗？” 第8章 借宿 8. 温行云进门时带进一团寒气。 范里被冻到了，“外面很冷吗？” “嗯，又降温了。” 温行云把手里的一个纸袋放茶几上打开，左右张望，“兔子呢？” 纸袋里竟是各种深色浅色大的小的圆的的长的……胡萝卜。 窝在沙发角落里睡觉的小胡醒来了，被温行云抱着啃婴儿手指萝卜，眼睛要闭不闭，脑袋一点一点，一副很困但还是要坚强进食的样子。 范里倒了热水给温行云，在沙发上他身边坐下。 视线在书桌上那只绿釉金字的马克杯上停了会儿，说起咖啡馆的事。 范里说：“你这样我下次都不敢去了。” 现在又加上胡萝卜，已经不知道谁欠谁更多。 还感觉这只是刚刚开始。 温行云不再看兔子，抬起头看他，一脸不理解，“为什么？我其他朋友有这种待遇都恨不能天天去。” 其他朋友？都？范里沉默了。 温行云笑了笑，语气放软说：“这家店刚开不久，位置不好，客人也少，你就帮帮忙多去撑场可以吗？算我请你当托啦。” “如果粉丝知道是你开的……” “不不不，我不能开个店还靠粉丝，我要自力更生……倒闭也认了。” “哦。”范里不知道说什么，转移了话题，“你最近不拍戏吗？” 温行云叹口气，“没戏拍，过气了……” 范里无言以对。 温行云又说：“所以在变穷，最近忙着卖房子。” 范里震惊脸。 温行云笑，“别的地方的。” “哦。”范里放心了，小声说：“那你还随便给别人免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而且你也不是别人。” “……” “是我邻居。邻里关系很重要的啊。” “……”范里再次转移话题，“我前不久看了一个电影，里面有你。” 温行云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用胡萝卜逗兔子玩，“嗯。” 鬼使神差地，范里打开豆瓣给他看影片评价页，“他们都夸你。” 确实都是好评，只是温行云一眼看见的却是那些他曾在无数场合听到耳朵起茧的字和词：帅、美、神颜……花瓶。 他低笑一声，“果然我还是没有任何演技吧……” 他拿着胡萝卜的手顿住了，咬了个空的小胡才不管他多好看，不耐地伸爪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拍了一记。 他温柔的握住兔爪，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范里懊恼地把手机收回去，纠结又纠结之后，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开口：“美貌本来就是一种稀缺资源啊……尤其，你这种程度。” 温行云愣住，用一种从没有过的眼神看向他。 “赏心悦目本来就是一种很难能可贵的体验。”范里一脸认真，“长相也是演技的一部分。” “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正外部性，正外部性你懂吗？” “可是我会老。” 温行云垂下眼睛，虽然还是淡淡笑着，但侧脸看起来特别低落。 范里忍不住握住他握着兔爪的手，“不会的，好看的人到老也好看……好看的人老了也比不好看的人好看。” 看他那副认真又紧张的模样，温行云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开始是扑哧，然后变成哈哈哈哈，仰靠在沙发背上，捂住嘴笑得停不下来，咳了两声才能开口说话：“你知道吗？我的小技巧。” 范里面红耳赤，尴尬极了，“什么？” “你看网上基本上没人骂我。”温行云笑够了，面对他坐正坐好，“因为每次都是我先说自己不好，然后别人就会说我好了……以前面对记者也是，他们想好要损我的话都被我抢先说完了，然后哈哈哈哈……哎，真是暗爽。” 范里表情僵住，不出声。 温行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呃，你生气了？” 范里不出声，把小胡从他怀里拎起来，放进房子角落的兔窝里，并把门关好，避免它再出来。 温行云只好放下手里被啃掉半截的胡萝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去书架前面，“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 眼看他就要走到书架最右侧那一列前面，范里像受到惊吓一样，随手抓起一个抱枕过去塞在了那一列的空格里。 温行云也像受到了惊吓，后退一步，后退两步，一直退到了门口。 范里站在书架旁，又急又懊恼，偏偏说不出话。 伸手去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温行云转过身，神情很是失落，对范里说：“我不想回家。” “嗯？” “我家太大太冷清太空荡荡。”温行云对他笑，声音祈求，“今晚我可以睡你家吗？就睡沙发。” 第9章 早餐 9. 范里家只有一张床。 很小，在他卧室里，以洞穴型嵌入式存在于壁柜间。 此刻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给孙晗发消息： “如果你喜欢的人要留在你家睡觉，你怎么办？” 孙晗回得很快：“不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范里郁闷，不回了。 孙晗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 清晨。 温行云闻着早餐的香味醒过来。 范里蒸上了包子，在打糙米浆，惴惴地问：“昨晚睡得还好吗？” 温行云起身叠被子，笑容很真诚，“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片刻后，两人一起吃早餐。 阳光洒在餐桌上，使旧木桌温暖，盆栽青葱可爱。 温行云很斯文又很享受地进食，忽然停下，抬起头，语气惆怅地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范里一呆，“……没、没有。” 然后在心里多说一句：永远也不会有。 “是吗？”温行云眉眼舒展开，笑得特别开心，“粉丝总是嘲笑我万年单身，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也一样啊哈哈哈。” 范里莫名觉得他这话题扯得略牵强，“呃。” 静了静，温行云神色认真地问：“再问你个问题。” 范里不由自主地端坐好，“嗯。” “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互相理解？” “嗯，我觉得……”温行云看着他，笑容温暖，“是相处愉快。” 吃完早餐，温行云要去洗盘子，范里不让。 推挡过程中，一个药瓶从温行云外衣口袋里掉出来。 两人停下动作，看着它咕噜噜滚动。 温行云浑身一僵，很快，俯身捡起，笑容不太自然，语气却很轻松，解释说：“褪黑素。昨晚担心睡不着，结果没用上。” 范里呆呆地看着他，不说话。 温行云又说：“你家里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感觉很放松。” 范里关心地问：“你睡眠不好吗？” 他想起几个月前，他刚知道温行云的时候，把他一千多条微博全看完了，其中大部分一看就是工作室代发的广告，但早期也有不少他自己的碎碎念，只是被淹没了，没有受到后来粉丝的关注。 但他只看那些，有些词出现的频率高了，至今还留着印象：睡、醒、失眠、房间…… 温行云笑得很轻松，“是啊，我作息不规律嘛。睡觉时间也不固定。常常该睡的时候睡不着，工作时又困。有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秒睡。演古装戏的时候，还问别人那个蒙汗药到底是不是真的，能不能给我点儿。” 范里也笑了，“是真的吗？” 温行云摇头，“当然不是。” 但之后，两人还是聊了很久的迷药、蒙汗药、逍遥散、逍遥丸。 最后温行云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好。 范里被他感染，关门前脱口问：“你去哪儿？” 温行云回头一笑，“先回家洗澡，再出门上班。” 范里略感冒昧，不再问下去，“嗯。” 温行云向他扬扬手，还是笑，“去电视台唱首歌去，然后还有些别的零活，过几天回来再找你。” 范里傻傻地看着他，“好。” 第10章 小碗 10. 几天后。 天气变得晴朗温暖。 温行云又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去范里家。 他带了B市的零食特产，穿着大红色毛衣和墨绿色裤子，怀着故意破坏范家淡雅清新环境的心思，愉悦地按响了门铃。 门过了一会儿才打开。 开门的，却不是范里，是个白衣服女孩。 温行云愣住。 林小碗是在晚餐时分到来的。 多年不见，范里几乎认不出她来。 曾经胖胖的、头发乱糟糟的、比男孩子看起来还粗糙的她，现在变成了苗条的、长发的、妆容精致的小美女。 范里目瞪口呆之际，林小碗嘻嘻一笑，迅速拿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给他拍了张照片，还是拍立得。 照片出来后，她一边甩动一边给范里，“给，见面礼。” 看她收拾小箱子里的行李时，看见了更多相机，一问才知道她现在是美食摄影师，次日就要跟其他同事汇合，去做一个项目。 范里适应能力好，林小碗又自来熟，吃完晚餐，两人各玩各的手机，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聊几句，倒很像是颇有默契的老友。 只是范里没让她坐沙发，拿出了藤榻。 起先，范里回想妈妈的态度，还厚脸皮地猜测林小碗对他有意思。 现在，很明显，跟他相比，林小碗觉得手机更有意思。 她好像在刷微博，不知道搜了什么关键词，出来很多内容，怎么看都看不完，一会儿哈哈笑，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若有所思…… 范里在看一个阅读软件里的赠书，并不很吸引人，于是总忍不住看她，有点好奇她到底在干嘛。 林小碗不知道看到什么东西了，啊了一声，捏紧拳头捶自己屈起来的膝盖，却捶了个空，拳头落在了范里胳膊上。 范里看着她：“……” 四目相对几秒，她扑哧一下，又笑了，清了清嗓子，告诉他：“我在嗑一个CP。” 范里没太懂，目光不解。 她把手机里一个动图点开给他看，同时解释，“好多年前的老CP了，温行云和殷彻。他们以前是一个组合的，你知道吧？” 图中，是个演唱会舞台。 三个人的组合，主唱程观站在舞台中央认真唱歌，而暂时没唱歌的殷彻从他身后绕过去，走到温行云身后，牵住了他的手。 是饭拍视频，这时镜头给出特写，他们十指相扣。 范里没看过这场景，很惊奇，拿着她的手机看动图无限循环。 林小碗看他感兴趣，兴致勃勃地继续科普，“我本来不追星的，是上个项目去到了程观的农场才顺便了解了下他们。殷彻这些年演了好多大火的偶像剧男主，当红小花都合作遍了……作为他的路人观众，我真没看他跟哪个女主角有他跟温行云这样有感觉。” 范里缓缓抬起头，看见林小碗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好像有星星。 可能范里的表情太一言难尽，她拿回手机翻自己的收藏，说：“我感觉他们真的是真的。我给你看分析。” 范里不想看，握住了她手腕，说：“殷彻不是和女明星谈过恋爱吗？” 林小碗立即反驳：“合约恋爱呗！” 范里的目光也坚定起来，语气认真地说：“粉丝可能想多了，她们觉得恋爱是合约，可是CP也可能是营业啊，很多明星跟同性都有有爱的互动，可他们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 林小碗一怔，“没想到你这么懂。” 范里松开她手腕，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 她静了静，忽然凑到范里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句：“不过我有小道消息，温行云是双哦。” 陌生的呼吸喷到耳朵里，范里立即用手捂住了耳朵。 但那句悄悄话还是听到了，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一时间失语，跟林小碗大眼对小眼。林小碗眨眼，他不眨眼。 就是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去开门的林小碗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是谁后，整个人都傻了，眼睛一眨不眨，根本无法从温行云脸上移开。 温行云也没料到会看见不认识的人，也不说话地站在那。 范里赶紧过去打破僵局，他问温行云：“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温行云看向他，答完觉得不好又改口，“但还是有点饿。” 范里问：“我妈妈带了鸡汤来，你要喝一碗吗？” 温行云立即答：“要。” 一旁被遗忘的林小碗目瞪口呆。 第11章 味道 11. 等范里去厨房处理速冻鸡汤时，林小碗才醒过神来。 她面对温行云，双手握紧胸前的相机，目光闪烁着问：“你真的是温行云？” 温行云微微扬起嘴角，“嗯。” “我是你的粉丝！”林小碗激动了，把相机往上提了寸许，“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不！”温行云吓得后退，靠住了沙发扶手后才调整好状态，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衣服，再抬起头微笑着解释，“我今天不好看，不拍可以吗？” 即使只是礼貌的微笑，还是看起来如三月里伴着梨花飞舞的春风。 林小碗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根本不在意他一身的大红大绿，被他笑容一蛊惑，乖乖放下相机点点头，“好。” 温行云在沙发上坐下来，同时伸手示意她也坐。 她顺着他手势，坐在了他对面的藤椅上。 她双膝并拢，双手搁在膝上，比去相亲时看起来还要淑女。 她看了温行云好久，眼睛终于累了，眨一眨，然后说：“我叫林小碗，是范里小时候的同学和邻居。” 温行云这才眼睛一亮，笑得生动起来，“你们是小时候的朋友？” 林小碗脸红，垂下眼睛，“嗯，我小时候在F市读书，就住他家对面。” 温行云抓住了关键词，“F市？” 范里端着木托盘自厨房出来，看见两人相谈甚欢。 而且自温行云出现以后，林小碗眼里就没有他了。 低头看眼托盘里的一碗鸡汤和一杯柠檬红茶，他暗暗呼出一口气。 温行云坐的位置正对厨房，一眼看见他出现，立刻起身迎过去，一边接过托盘一边微微歪了头，对他笑，“辛苦了。”然后将托盘放到茶几上，把柠檬红茶递给林小碗，自己捧起鸡汤喝了起来，衷心夸赞，“味道真好。” 林小碗发现，后来的温行云跟自己相比，倒像是主人了。但她刚才只是一直在说她和范里小时候一起玩的趣事，还没来得及问他和范里的关系…… 两人慢慢地喝东西，范里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 林小碗垂着眼睫，若有所思地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红茶。 温行云看她一眼，侧头笑对范里说：“小碗也长得很漂亮，F市山清水秀，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范里一怔，“嗯？” 林小碗正想别的，冷不防听见温行云说她漂亮，抬起头时脸颊粉红粉红，也说：“嗯？” 温行云带笑看一眼范里，这一眼有点长。 范里看见他的眼睛像初次见面的那个凌晨一样，眼中微微泛红，隐隐有水润的光，在笑，但带着倦意和忍耐。 范里送温行云出门，一起慢慢走到电梯门口。 林小碗不舍地问他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但没有跟着去送，虚掩了门，回厨房洗杯碗。 在路上，温行云低着头，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想今晚又在你家蹭住的。” “我……” “明天星期六。” “嗯？”范里一脸茫然。 “天气预报晴，有22度。”温行云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有空吗？”温行云微微一笑。 “有空。”范里明白过来，点一下头，又点一下，“我每天都有空。” 温行云眉眼舒展开，像是松了一口气，瞥一眼范家的方向，轻声问：“那个女生呢？” “她明早五点多的飞机就走了。” 范里说完，觉得这语气不太对，加一句：“那时候我还在睡觉，都没办法送她。” “啊……好辛苦。”温行云轻轻点头，“那我们明天一起去F市好不好？” “好。去哪儿？” 范里不假思索，就算是温行云要他出国他都没意见，何况是仅一小时车程的邻市……虽然是家乡。 “去植物园，野餐，可以吗？” “可以。” “明天我再找你？” “嗯。” 从电梯门外走回自己家的短短一段路，范里再次体会到了踩在云上一样的感觉。 天上掉馅饼，似真似幻。 至于之前有过的小疑惑小困扰，暂时不想去想。 回家后，看见林小碗蹲在收拾好的行李箱边看手机。手机灯光映着一张秀丽的脸，脸上情绪不明，似乎很复杂。 听到范里脚步声靠近，她抬起头，对他说：“我们工作室要搬到大理了。” 范里陪她蹲下，“大理是个好地方。” 林小碗叹了一口气，“是啊，可是我就不能经常来找你玩了。” “呃……”范里望着她箱子里的单反发呆，人有点魂游天外，对她说的话并没有很在意。 “范里。”林小碗忽然侧转了身体，正对着他说话，还煞有介事地叫了声他名字。 “什么？”范里抬头看她，神色迷茫。 “我才发现你长得很好看。”林小碗笑了一下。 “……” “憨憨的。” “……”范里眼神复杂，心情也复杂。 “就是这个表情！跟小时候一样！”林小碗开心得拍了下手，“憨憨的清纯，特别可爱。” 范里站起来，低声嘟囔：“什么鬼形容。” “是真的。”林小碗也站起来，微抬头仰视他，眼中笑意淡去，认真起来，“你在温行云身边的时候都很和谐。” 范里抿了抿嘴，无言可对。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安静。 然后，林小碗惆怅地说：“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了，都没有时间跟你出去玩。” 范里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叮嘱：“你……注意安全。” 林小碗目光落在他拍过来的那只手上，轻轻说：“我们还能再联系吗？” 范里一愣，“当然。” 这个回答是标准回答。 却不是真实回答。 夜深了。 范里裹着被子睡在客厅沙发上。 林小碗睡在卧室里，他新买的隐藏式抽屉型小床上。 她应该睡熟了，他还醒着。 他想到过去的很多年里，小学毕业、中学毕业、大学毕业、实习结束、从公司离职，每次和当时认识的朋友分别时，对方都会类似地对他说一句：以后也要保持联系啊。 而他的回答总是：当然。 语气和表情都是认真的，可是内心里，不用刻意想，也知道以后会怎样。 他好相处，很少拒绝人，可是他被动，不会主动联系人，等距离一远，他的被动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冷淡。 时间久了，曾经再熟悉的朋友也变成了基本上不会再点开的微信好友头像。 尽管不是不想点开。 他想起温行云说在卖房子时的时候。 当时，他吓了一跳，但没想自己为什么吓成那样。 现在忽然明白了。 因为以自己这种性格来看，如果温行云搬走，而他并没有跟到下一栋豪宅去的财力，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逐渐淡化联系……最后，又回到陌生人的关系。 那么，需要主动一点吗。 还是算了，就目前来看，有求必应就够了。 他找他的时候他都在，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主动了。 他想要的，只是尽可能长久一点的，友谊。 想法是这么保守没错…… 可是睡在人睡过的沙发上，枕着人枕过的枕头，裹着人裹过的被子，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水包…… 范里的全身都开始慢慢发热。 因侧躺而挨蹭着枕头的脸颊都有一点烧起来了，手心里和背后也在不断渗出细汗。 脑海中有一副挥之不去的景象—— 那天早晨他起床后，来到沙发边，温行云还睡着，也是侧躺，但睡姿不好，双手放在了被子外面，墨绿的睡衣领口斜斜敞开，露出雪白的一小片胸口，和漂亮的左侧锁骨。 当时，他不由自主地伸手靠近，差点触碰到时才惊醒，改为轻轻抬起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再把被子小心掖好。 范里忽然在被子里蜷起身体。 静止十几秒后，他掀开被子，起身走去餐厅，打开冰箱，拿出一杯冰水，一口喝尽。 第12章 野餐 12. 第二天天气是真的好。 开车去F市的路上，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金黄一片，在蓝天下阳光中落着叶子。 范里坐在副驾驶座上，侧身望着窗外，都不舍得眨眼睛。他像怕打扰到宁静的景色一样轻声说：“好像又回到了秋天……我最喜欢秋天。” 温行云动作优雅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柔和地望着前路，感慨说：“最后回光返照的秋天了，接下来很快降温，这个冬天据说比去年更冷。” 范里嗯了一声，拿出手机给窗外后退的风景拍小视频。 温行云又接着说：“我也最喜欢秋天。秋天最适合旅行。” 范里拍完视频，放下手机，听到他的话，忽然想到什么，迟疑着说：“秋旅？” 温行云扬起眉毛，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看着他点一下头，说：“是。” 范里也笑。 植物园在郊区，范里作为本地人都只在小学时来过一次，再见到已经很陌生。 温行云作为外省人，却显得比他熟，买了门票后，从侧门进入，避开了人群，一路带他上山。 刚进去隔不远就有一棵古老到遮天蔽日的橡树，一棵又一棵，温行云脚步不快，用很亲切的目光看它们，像是在一一打过招呼。 然后进入一片白桦林，树木枝干笔直、高耸入云，枝叶还绿意盎然着，午后的阳光漏洒下来，林间明暗交错，让人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油画中。 看温行云一副很久违的神情，范里忍不住问他：“你经常来吗？” 说话间脚下踩到枯树枝，差点摔倒，温行云眼疾手快，扶住他后背，然后就着半扶半抱的姿势，一边走出树林，一边跟他解释说明： “只是六七年前来过一次，拍出道曲的MV。当时很喜欢这里的环境，还跟成员说有空要常来……但一直没有空。” “后来有一年，我们去枫丹白露森林录一个生活特辑，看到橡树、白桦树、草坪空地、林间小路，还有泉水，我又想到这里。其实那边更美，还有皇宫宫殿，这边只有寻常的石木古建筑。但我还是喜欢这里，初心情结吧，觉得亲切。” “没想到现在才第二次来。” 说最后一句时，温行云停下脚步，侧头对范里笑了一下。 范里听他说了这么多，内心忙不迭地记录存储消化分析着，回应就只表现为点头附和，“嗯。” 再在心里接着说：“而且是跟我。” 温行云带着范里走小路，绕过一大片比人还高的仙人掌林后，找到一小块草地。 他把一直拎着的行李箱放在橡树下，然后打开，拿出一块小长毯、一块小方毯，铺在地上。 两人在长毯上坐下。 范里坐得有一点点不安，他刚才在温行云铺毯子时，在掀起的毯子底下侧边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标签，但温行云神色如常，一丝不苟地将毯子铺得平平整整，将标签完全抚平压在下面，像对待超市里买来的普通桌布一样。 范里也只好装作不在意，打开自己的帆布袋，拿出自己带的两瓶水和一盒饭团来。 而就在他低头翻袋子拿东西的短短时间内，面前的方毯上发生了魔法般的变化。 他再抬起头来时，看得一呆。 三层的英式下午茶点心架，自上而下的小白盘子里分别放着杏仁酥饼、三明治、果酱和司康。 点心架旁边是两只小白碗，里面是颜色缤纷的果蔬沙拉，并拌有鹰嘴豆和小土豆。 再旁边是两瓶玻璃瓶装的饮用水，两罐长易拉罐装的可乐。还有抽纸、用来回收食物的折叠空纸盒。 而温行云暂时不管这些，在方毯一角摆放了一只小型电陶炉，用移动电源充上电，正拿着只玻璃烧杯煮咖啡。 范里的视线在他变出来的东西上一一游走过来，最后对着他拿银匙搅拌咖啡的手发呆。 温行云感觉到他目光，回头一笑，“可惜不能用明火，也不能喝酒，不然想做.爱尔兰咖啡。” 范里的呆滞状态还没完全过去：“……” 温行云以眼神示意炉边的一只小木罐和几个青花瓷杯，问他：“你喝咖啡还是茶？” 范里完全不能思考，下意识说：“茶。” 温行云把煮好的茶给范里，自己一手隔毯子撑着身旁草地，一手拿着玻璃杯喝咖啡，抬头看天空发觉阳光有一点晒，他眯了眯眼睛，问范里：“要不要撑伞？” 范里喝着茶，吃着饭团，“啊？” 温行云解释：“像半个帐篷那样的伞。” 范里觉得阳光暖暖的刚好，又觉得看温行云一个人忙忙碌碌过意不去，摇摇头，“不用了，现在就很好。” “嗯，”温行云没有异议，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下，拿过范里保鲜盒里的一个饭团，“我还带了牛排和红酒，你要吗？” “就吃这些就行了！”范里几乎是抢答，然后又慢下语速，说：“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不累吗？” “其实不重，都是比较轻的材料，而且可以拆解折叠，”温行云笑笑，说：“主要是我很享受自己的东西。” “太会享受了。”范里想，不累的话，确实。 温行云没说的是，以前这些都由助理准备，他什么都不用管，很轻松。 这次，试着自己动手，其实，也挺有意思。 方毯上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以后，温行云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音箱，和一个板式木质的卡林巴琴。 他拿着两样东西问范里：“想听音乐还是我弹这个？” “……”范里真的瞠目结舌，呆半晌才说：“你喜欢什么就什么。” “我喜欢这个。”温行云放下音箱，拿起卡林巴琴，拇指划过金属拨片，带出一阵清脆声响，“音色空灵干净，听起来很舒服。” 范里对乐器一窍不通，只知道附和点头，“嗯。” 温行云弹起了他们组合以前的一首很好听的歌。 短短的三五分钟，他们在林间树下，静静地并肩坐在草地上，听琴声和风声。 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细细小小说说笑笑的女孩子声音，静了一瞬，有人低叫一声，然后又热闹地聊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温行云耳朵灵敏，恍惚听见那边叫的是两个字：今秋，他弹的那首歌的名字。 他停住弹琴的手指，皱起了眉，循声望过去。 从仙人掌林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和他牵着的粉裙小女孩。 小女孩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很快看见温行云，视线定在他手里的卡林巴琴上，开心地跑过去，说：“就是这里！” 小女孩皮肤白里透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扑到温行云身边，抱住他胳膊，渴望地仰着头问：“哥哥可以给我玩吗？” 温行云身体微微一僵，抬头对上年轻男人歉意的眼神，他牵牵嘴角，把琴放在女孩的小手上，温柔地笑着说：“送给你。” 小女孩高兴得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亲热地大声说：“谢谢哥哥！” 然后拿着琴跑回去找年轻男人：“爸爸你看！” 年轻男人把小女孩抱起来，走前对温行云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谢谢你。” “没关系。”温行云弯了下唇角，不再多说。 父女两人离开，走进了阳光照耀的白桦林。 温行云喝了口水，问范里：“走吗？还是再坐会儿？” 范里正要回答，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断—— “啊啊啊行云！真的是行云！” “啊那个，不是殷彻？” “云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好巧啊天哪！” “呜呜呜云宝我好喜欢你……” 三四个穿蓝白校服的女孩子从仙人掌林后冒出来，跑到了他们面前，兴奋不已地争相说话。 略微镇定下来后，她们说着是为了老师安排的周末作业才来到这里……简直太感谢老师了。 又有人真心疑惑地问温行云为什么没和殷彻在一起。 范里早已石化，不知所措。 温行云看着最后问话的女生，猜测她应该在附近的初中念书，他被吵得有点耳鸣，一时没说话，直到看见那个女生拿出了手机，打算拍照。 “等一下。”温行云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站起身来，绕过方毯，走到她们面前，轻声说：“不要拍照好吗？” 他带一点温柔的笑意，语气恳切地说：“我朋友是普通人，被吓到了，我怕他下次不肯再陪我出来。” 女孩们站在他面前，只有一步的距离，仰头看着他的脸，痴痴地点头，“好……” 温行云笑开了，俯身在方毯上拿纸盒盛了蓝莓司康和杏仁酥饼，然后转身交给她们，“谢谢，请你们吃甜点。” 松手后，他保持微笑，挥挥手，“再见。” 女孩们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一步三回头，一声又一声地说：“再见……” 温行云跟她们说话时声音很低。 范里在他身后，一句也没听到。 只看见他温柔笑意中再次浮现出的，已经很熟悉的轻微倦意和忍耐。 不管是对待之前的小女孩，还是这些女学生，他的态度都很温柔，很礼貌，甚至友好。 但也疏离。 声音温度都感觉低了。 女孩子们走后，温行云回到范里身边坐下，双手向后撑着草地，迎着阳光发了会儿呆。 很快，像是休息好了一样，他转过头对范里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小把榛子，说：“刚才那个小女孩好可爱，这些也给她就好了……说真的，谢天谢地，她叫我哥哥。” 范里不禁笑出声，“嗯。” 然后，范里低下头，开始收拾方毯上的东西，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他已经有点弄不清楚，温行云对他的笑和对别人的笑是不是一样的，是不是也因为不熟和礼貌，需要打起精神。 他此刻只想下山，经过白桦林和老橡树，经过车窗外沿路的银杏树。 因为他确定，在那些时候，温行云是真正放松的。 回程的路上，两人之间很安静，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谁先说话。 直到进入了C市，遇到漫长红灯停下车时，温行云才忽然开口，说：“其实今天人不多。” 范里嗯了声，余光看见他微低了头，垂着眼睛，神情有一点茫然无助和困扰。 然后，听见他轻轻地说：“我不喜欢人群。” 第13章 回访 13. 范里没有车，跟着温行云停车的时候，发现车库挺空旷，只是那些车子都很漂亮，崭新崭新，品牌标志五花八门，跟杂志里和车展上的差不多。 他感叹：“这里车好少。” 温行云为他解安全带，倾身向前，近距离对他微笑，说：“都是我的。” “……”范里改口，“那，很多。” 他下了车，把温行云的行李箱也拿下去，顺手帮他拉着，发觉确实不太重。 进了电梯也拿着。于是他背一个帆布包、拉一个行李箱，温行云则两手空空，对着镜面作抱臂沉思状。 直到电梯快到十六楼的时候，温行云突然对他说：“去我家吗？” 不等回答，看一眼范里手里扶着的他自己的箱子，笑道：“帮我放东西。” 范里手不由得紧握了下箱子扶杆，说：“好。” 这是范里第一次上18楼，第一次进温家。 进门第一感觉：好大，好空旷，像机场。 然后视线被长得不得了的落地长窗吸引，放下箱子走过去，低下头，从近到远看见江水、群山、城市。 他身后，温行云看见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房子，照在穿白针织衫蓝牛仔裤的他身上，目光中有一种新奇，顿了好久。 “范里，”过了会儿，温行云忽然叫了他一声，走去长窗侧边，“家里太亮了，我喜欢暗一点……我把窗帘关上可以吗？” “可以。” 得到同意，温行云微笑着先后按下两个按钮。 厚重的窗帘发出轻轻的响声，匀速遮盖住全部的落地窗面，将阳光一丝不留地全部挡在外面。 室内缓缓暗下来的同时，天花板四壁又有新的光源逐渐亮起来，照出了三面墙壁的颜色，是有一些荧光闪烁的深蓝。 像是水面下有发光水母的海洋。 而他们所处的房子中央的光线则是暗的，像在靠近灯塔不远处的夜晚的海面上。 时间接近黄昏，窗外应该很快是一幅夕阳晚霞的景色，但温行云选择了直接进入晚上。 范里微微抬头，看着墙壁上光线流动，像是海浪暗涌，一时间有些入迷。 这和他之前在节目里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了。 “你看，”温行云拉了拉他的手臂，带他去看墙角的木架上的植物，“芦荟，仙人掌。跟你家一样。” 范里看着，不出声，心想：比我家高级多了。我家的就像普通花店买的，你这都像是海洋生物了。 他目光游移，看见右侧墙面的下半部分有许多透明搁板，搁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相框。 大部分都是暗冷色调的风景，还有不少植物、动物，人像只占极少部分，仔细一看，要么是背影，要么是路人。 “你喜欢摄影？” “嗯。” 忽然看见一张不是照片的画，黑色的长方形纸张，浅银色的铅笔画，画了三个人，两个斯文带笑的年轻男女，共拥着中间眼神懵懂的校服小男孩。 简笔线条画，有一点幼稚，有一点天真，但也很有灵气，很有美感。 范里仔细地看着，发现三人衣服上分别写着三个字：陶、姜、温。 他怔住。 温行云在他身旁出声：“我养父母。” 他看向温行云。 温行云微笑着解释：“是我小学五年级刚被他们收养时画的，好多年了。” “嗯。”范里想起关于温行云的百科资料，对得上了，只是那里也没有他养父母的照片，不过似乎感情还好呢。 他又想了想，还是问了：“没有照片吗？” 温行云笑了声，说：“我只在五六年级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生活，初高中六年都住校，高三就出道了。” 这信息量，范里需要消化一下，又看回木架上，发现芦荟盆栽旁边有银灰色的数字显示在空中，再仔细看，才看清是个透明的电子钟，忍不住说：“这个好好看。” 温行云点点头，“殷彻送的，我喜欢透明的东西。” 范里第一次听见他直接提起殷彻，愣了一下，然后转口说：“有点渴了……有喝的吗？” “冰箱有。来去拿。” 温行云带他走去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门。 范里一眼看见里面满满的饮料瓶子，黑色的、浅灰色的、白色的包装纸的玻璃瓶，整整齐齐摆了三格，每个瓶子正面露出的字样完全一致，瓶与瓶前后左右之间的间距完全一致，比超市展架还要超市展架。 范里无法动手破坏它们的整齐，与它们无言相对。 “纯净水、苏打水、柠檬水，你喜欢什么？” 冰箱冷气太强，范里想喝温水了，他问：“有饮水机吗？” “在我房间。” 说着，温行云离开厨房，回到客厅，在照片墙对面的墙壁前，轻轻推开一扇谷仓门。 范里走近了才发觉那块与墙壁同色的地方，是木质的谷仓门。 门打开，显露出宽敞整洁的卧室来，只有一张落地式的白色大床，床边一张与地板相同质地的白色大理石圆矮几。 矮几上是与电子钟设计感相似的透明饮水机。 温行云倒了一杯50度200毫升的水给他，笑着说：“这个也是殷彻送的，他代言了这个品牌。” 等范里接过玻璃杯喝起水来时，又问他：“你要不要？” 范里连忙摇头，被水呛到，用手背掩嘴咳了几声，低头瞥见白大理石矮几下放着一个白色的方形纸盒。 卧室里什么别的也没有了，拿了水，两人便离开。 温行云关谷仓门的时候，范里站在门外向两侧张望，问：“你这里有几个卧室？” “两个。” 范里在左侧看见了另一扇小一点的谷仓门了，问：“这里吗？” “嗯。”温行云点点头，却并没有带他参观的意思，换了个方向往前走，“我去拿酒喝。” 两人坐在宽敞无比的客厅中央的长沙发上，沙发前的白色椭圆形大理石茶几上摆了好几瓶高低错落的红酒，和两只高脚玻璃酒杯。 温行云已经喝完大半瓶，又盛满了自己的杯子，举杯对范里笑，再继续喝。 温行云一直笑着，温柔的，迷糊的，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醉了。 范里只喝了三分之一杯，脸就热得不行，用手拍了拍，跟发烧了似的，他晕乎乎地起身，“我去洗个脸。” “洗手间在那里。”温行云指了个方向，“给你准备了新的毛巾。” 范里洗完脸回来，清醒了很多，看见温行云仰躺在沙发背上，眼睛闭着，睫毛都静止了，嘴唇微张，唇色跟红酒一样红，呼吸间的酒气是淡的香的诱人的。 温行云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十分清明，看见范里站在自己面前，他直起身体，伸手捏住范里刚洗完的素脸，微微歪头，语气疑惑地说：“为什么你皮肤这么好的？” 温热的手指碰到刚冷却下来的皮肤，范里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炸开，立即后退躲避，重重跌坐在沙发上。 温行云的手捏了个空，一脸郁闷地转头看他，不满道：“比我还洁癖。” 范里双手托着两腮，望着前面的酒瓶说：“你有洁癖吗？” 温行云收回手，也托腮，“嗯。” “那你怎么还去拍泥地里的戏，还去割稻子，拔萝卜。” “那不一样，那是大自然，大自然再脏也干净。” “哦。” 静了一会儿，温行云把范里剩下的半杯酒拿起来递给他，说：“你喝完。” 范里没有反应。 温行云放下酒杯，去推他托着腮的手，一下子就推开了，他整个人向侧面倒下去。 温行云及时伸手抱住他，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看见他眼睛闭上了，胸口缓慢起伏，呼吸均匀。 温行云轻笑一声，说：“醉了？睡了？” 他轻轻把范里放倒在沙发上，枕住一个抱枕，自己轻轻起身走开，去了储物间，很快又回来，手里拿了个相机。 他对着范里枕着手臂曲起腿侧躺的睡姿，远远近近地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终于满意了，在旁边坐下，低头静静欣赏。 还没欣赏几秒，范里便挣扎着起来了，双眼水雾迷蒙，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好像不知身处何方，半晌后，离开沙发站起来，背对他，吐词清楚地说了句：“我回家。” 第14章 菩提 14. 范里离开后，温行云醉意涌上来，迷迷糊糊倒在范里躺过的位置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他去把窗帘拉开，意料之中地看见群星闪烁的深黑夜空。 再去看家里角落的电子钟，时间凌晨三点刚过。 低头对着手里的相机思索片刻后，他去了书房。 打开落地灯，看见了久违的书架、办公桌、电话、电脑、打印机、传真机。 他把所有设备的总电源打开。 用数据线连接相机与电脑，打开相册，逐张照片欣赏，看到最心动的那一张，停下，右键按下打印。 打印机嗡嗡地运行起来，却又突然停止，红灯闪烁，嘀嘀嘀嘀地不断发出报错声音。 温行云一惊，起身察看，按各个按键，重启，又在电脑上检测修理……最终还是对它无可奈何。 就是坏了。 长叹一口气，怔怔地坐了会儿，温行云拿出手机，拨下一个短号，响了三声便接通。 他：“睡了吗？” 那边：“睡了也被你吵醒了。” 他：“在家吗？” 那边：“在，怎么了，你要过来？” 他：“帮我个忙，现在。” 七分钟后。 温行云书桌上的传真机有了动静，徐徐吐出一张中幅的彩印照片。 他看见，神情放松下来，微笑着，轻轻用双手拿起来。 手机响了。 微信语音消息。 他点开听到：“哪家的新人吗。你想干嘛。” 发消息的人名字是：殷彻。 听完，他用文字回复殷彻：“谢谢。” 他拿着照片离开书房。 回到卧室，躺到床上。 半夜有些冷，他盖上被子，侧躺，双手拿着照片静静地看。月光下的神情宁静带笑，不知在想什么。 很久以后，终于看够了，把照片放进枕头底下，手伸进被子里，闭上眼试图睡觉。 却睡不着。 从背后看，也能看见被子里的人似乎动作着什么，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忽然。 温行云从床上坐起来，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头发凌乱，衣服也凌乱。 他花了几分钟平复呼吸，然后下床，径直走去浴室，打开花洒，放冷水，脱衣服，冲凉。 近黎明时才再度睡着。 据说零点前的梦是假的，零点后的梦是真的。 睡着没多久又惊醒的温行云证实了这一点。 大脑混混沌沌的，心里的感觉却很真切。 那种紧张的、害怕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紧紧绷着一碰就会断裂的感觉。 哪怕过了十几年，拥有了许多许多，还是会瞬间心脏缩紧、呼吸屏住、一动也不敢动。 梦中是熟悉又陌生的孤儿院。 冷暗的灯光，破旧的陈设，一群穿毛衣棉裤的、脸上冻红到生了冻疮的、怯生生的孩子。 他们眼中全是羡慕，直勾勾盯着被带走的他。 他跟着院长阿姨走出去，到走廊上，站在冷风里。 选中他的那对衣着整洁的夫妻说要再商量一下，走远了小半条走廊，小声地交谈起来。 交谈的过程中，回头看了他两次。 平时，他很少说话，不吵闹，更多地是听，听周围的各种声音。渐渐的听力极好。 冷风把那两人说的话吹过来一些，他隐隐约约全听到了。 “孤儿院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孩子……” “真没想到……” “太漂亮了怕不好养……” “又不爱说话……” “要不还是换一个吧……” “你怎么想……” “我还是喜欢他。” 温行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良久，深吸一口气，从枕头下摸出一串念珠，在黎明微亮的光线中看了它一会儿，然后在手心握紧。 那是一串阿修罗菩提，中间有一颗琥珀色蜜蜡，蜜蜡上刻着极小极细密的经文。 不知道是什么经文。 早晨八点多。 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后，范里神清气爽，坐在自家餐厅吃早餐。 煎馒头片、鸭胸肉、玉米、菠菜，营养健康。 他一边吃，一边用平板看节目。 是个访谈节目，温行云跟另一个女演员坐在沙发上，姿态和表情都很放松，和女主持聊着新剧和日常。 剧是寻常偶像剧，他没说太多。 女主持似乎对他很了解，聊起了他新出的专辑，夸他自己写的solo曲非常的好听。 说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音色还是那么温柔干净，但唱功进步了很多很多。 被夸唱歌，温行云明显开心起来，甚至自己带起了话题，说：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的音色才好，清清冷冷的，像夏天里的冰薄荷水。” 说到这里，温行云顿了一下，抬起眼睛，露出笑容。 “但有时候，语气温和起来的时候，又像温牛奶了。” “总之很舒服，让人每天都想跟他说话……面对面说话。” 女主持和女演员都意外他忽然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听完后短暂安静，然后同时问他： “是女生吗？” “是歌手吗？” “不是圈内人，”温行云笑着摇摇头，“是我邻居。” “啊，”女演员恍然大悟，“你那豪宅。” 女主持也想起来，笑着调侃他，以前还说房子太大很寂寞想搬家呢。 然后又非常有职业技巧地将话题引回了电视剧，问女演员跟他拍戏的感受。 女演员对此大有话说，一边做手势一边说他做什么事都喜欢精准，随时带着体重秤和食物秤。 “绝对有强迫症。”女演员总结道。 后半段视频，范里没有看得很认真，心思停在温行云之前那段话中，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又是…… 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原来他这样想呢。 第15章 夜归 15. 早上九点多。 范里刚开始画画的时候，收到温行云的微信—— “我出外勤去了。” “去趟H市，给朋友的演唱会当嘉宾。” “晚上再高铁回来。” 太详细的交代。 范里有些受宠若惊。 考虑再三，删删改改，最后回—— “加油。O(∩_∩)O” 然后惴惴不安地等待回复。 没有回复了。 白白害得他一个小时后才有心思继续画画。 晚上九点多。 范里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也看够了闲书，听够了音乐，刷够了微博。 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里发呆，有些寂寞。 索性去整理厨房，各种食材再清点一下，好做接下来一些天的三餐安排。 进了厨房，打开冰箱。 冷藏柜里有果醋、果啤、果汁、米酒，和调味汁。 冷冻柜里有芋艿、年糕、鸡肉、栗子，和小汤圆。 看着它们，突然饿了。 开始思考家里还有没有红糖。 就在这个时候，微信又响了。 范里拿出手机，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温行云发来一条，又一条： “我回来了。” “才发现忘记带钥匙。” “备用钥匙在殷彻那儿。” “但他去横店打工了。” “今晚你可以再收留我吗？” “还是睡沙发，可以吗？” “我到你门外啦。” 范里拿着手机，脚步又轻又快地走到玄关。 打开门，一愣。 门外站着的温行云一身盛装，发型精心打理过，面容轮廓精致无比，仿佛从大荧幕上直接走出来的人。 本来正低头看手机，听到开门声抬起脸来，也是呆愣茫然的表情，却眉目如画，好看得让人心跳一停。 但范里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已经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和表情。 然后克制不笑，淡淡地对他说：“不可以。” “为什么？”温行云一脸不可置信，甚至委屈。 “因为……”范里忍不住，笑了出声，“我买新床了。” 进了家里，温行云环顾一下四周，随口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范里关上门，把暖空调打开，说：“整理厨房，然后有点想吃东西。” 温行云回转头，眼睛亮亮，“我也想吃。” 说完径直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本来他们有聚餐，但我想早点回来，就没去，在车上还不觉得，你一说就饿了。” 入冬夜凉。 暖空调刚开，还没有暖到餐厅。 为了透气，范里开了半扇厨房的小窗，还有一小阵一小阵的冷风吹进来。 略微犹豫一下，他拿出了三个明火小炉，垫竹板放在餐桌上，分别煮上了红烧芋艿、白菜年糕、栗子鸡。 又想一下，拿出第四个明火小炉，摆成标准好看的正方形，煮上一陶锅热水，然后在热水中浸入一壶糯米酒。 再然后，拿出一小碟泡菜，酸脆的青瓜和白萝卜。 小火炉们咕嘟嘟地煮菜温酒的时候，他终于想起自己原来想吃什么……于是又做了两小碗红糖小汤圆端上桌。 自己也随着小汤圆的落桌而落座。 “终于没了，”温行云伸着双手烤炉火，愉快又揶揄地笑着，“我们这是要彻夜长谈么？” 第16章 同房 16. 冬天留恋灯光炉火的温暖，两人吃喝都很慢。 确实适合聊天。 温行云喝糯米酒喝得脸微红，用筷子夹一块白软的年糕，低头看着，目光带一些迷离，好像在思考人生。 忽然，他说：“好苦恼。” 范里咬着一小片白萝卜，抬眼看他。 他保持原状态不动，神情困扰地接着说： “有人跟我表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范里呆住，半晌后，试探着：“是什么人呢？” 温行云抬起头来，嘴边一抹苦笑。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是另一家公司的女艺人，演员兼歌手吧，长得很清纯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出道比我还早，但年纪比我小。当年我们公司很多人被问理想型都说是她。我也就跟风了。但其实并没有怎么接触过……” “总觉得拒绝的话，说不过去。” “接受的话……不知道，我现在也挺闲的，确实在想要不要谈个恋爱……” 范里沉默了很久。 甜甜的糯米酒喝得好好的，忽然也没兴致继续喝了。 他食不知味地把萝卜片吃下去，顿了顿，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以后，还会再做朋友吗……还是，会形同陌路？” “不知道。”温行云一脸无辜，“我以前没有过女朋友。” 范里意外，不由自主地牵了牵嘴角，但目光一与他对上，又觉得他眼里好像有什么别的深意，抿了抿唇，声音很轻很低地问：“那……男朋友呢？” 问的时候、问完之后，都不敢直视面前的人，视线落在陶锅中的小酒壶身上。 温行云安静了。 安静一会儿后，扑哧一笑，说：“你猜呢？” 范里这才看他一眼，见他满脸满眼的笑意，好像开心得不行……完全不能理解，别开脸望着墙，“猜不到。” 温行云努力压下嘴角，清咳一声，语气轻了： “你呢？” “你猜。” “……” 温行云被噎住了，看了他片刻，开口： “这样，我们一起说，有还是没有，可以吗？” “……”范里说，“可以。” 温行云：“一、二、三……”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说完，四目相对，静了两秒。 然后再次异口同声：“真的吗？” 再再次异口同声：“真的。” 范里先忍不住笑了。 温行云看着他，也慢慢笑开来。 就这样对望着，无声笑了很久。 都忘记了原来在聊的是什么。 洗澡前，范里有些急急忙忙地先进去浴室，不知道在里面捣腾了些什么，才让温行云进去。 温行云进去后，看见里面干净整洁，洗浴用具也都是白色的统一的，一切正常。微带着疑惑洗澡，洗完又忘了之前的疑惑。 洗完澡，范里带温行云进了卧室。 温行云第一次进他卧室，第一次见到他的床……是那个像小山洞一样嵌在墙壁里的长方形小床，太新奇了，以至于他都盯着它不动了，完全没去看对面从柜子里拉下来的另一张小床。 “我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范里呐呐地说。 “太有了。”温行云回头看他，眼神闪烁。 “我新买的是这张……”范里指了指对面，停了停，“不过你想睡哪张都可以，床单都是新的。” 最后温行云选择了他的嵌入式小床，迅速躺进米白色的天竺棉被子里面，手机关了机丢得远远的，笑着对他说： “好温暖，我有预感，我今晚肯定会睡得很好。” 范里也微微笑，“那就好。” 温行云左右看了看，往里面挪了点，抬起头认真道： “其实这床没刚才看起来那么小，挤一挤也睡得下两个人。你要不要一起？” 范里吓得后退三步，“不不不、不用了。你先睡吧，我还有点事，要很晚再进来。” “好吧。”温行云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很开心。 范里出去后，洗澡，收拾衣物，整理玄关储物的柜子，磨磨蹭蹭，看着时间从十点多到了快十二点，才回房。 走进去，看见温行云躺在他平时睡的小床上，长手长脚微微曲起来，背贴着墙，面朝着他，睡着了。 范里隔一米多的距离，看了他一会儿，正好看到他翻身，双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小腿也露了半截在外面，睡裤裤腿上卷了一点，白皙皮肤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个小卧室没有窗子，也没有单独的空调，晚上不盖严实被子，是很冷的。 范里站在床前纠结了半天，最后轻轻走上前去，轻轻碰触到温行云的身体，小心缓慢地把他的手和腿放好，盖在了被子里。 温行云似乎睡得很熟，任他动作，完了也乖乖地保持着他摆好的姿势继续睡着。 只是在他最后不小心碰到了脸时，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只是在他安心离开到另一张床上睡觉去了以后，面朝着墙壁，偏了偏脸，闭着眼睛露出微笑。 第17章 旧事 17.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生了尴尬的事情。 温行云从床上坐起，睡眼惺忪看前方，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范里拿着他的外套和裤子走前来。 是好好地拿着的，可是，忽然叮当一声响，一小串钥匙从衣服里掉到了地上。 不是车钥匙，是门钥匙。 温行云清醒了，笑得有些勉强，“原来我带了哦……” 范里把衣服递给他，笑了笑，正想说话，手机铃声响了。 温行云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他接起电话，边讲话边走出去。 范里的声音不高也不低，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声音有点高。 听力极好的温行云，没有刻意听，就都听到了。 “妈，什么事啊？” “儿子，你又要过生日了。” “啊，是。” “二十五了哦。” “嗯。” “妈妈要去旅游，不能陪你。” “没关系。” “给你打了钱。” “好。” “天气冷了，给你寄衣服，要不要？” “不要。” “哦……吃的东西还有吗？给你寄栗子莲子，要不要？” “还有。要。” “好，那你到时候自己吃好逛好……有朋友陪你过吗？”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小碗呢？” “她去大理了啊，不是跟你说过吗。” “噢。那你们可以打电话嘛。” “妈，我跟她没有那么熟，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也过得挺好的。” “怎么能不担心呢，厂里忙，我不能总是在你身边，没有人照顾你……”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还是找个女朋友比较好。你那种工作，总是不出门，又没有朋友，生活多无聊啊。” “不无聊……有朋友，朋友现在就在我家呢，我要跟他吃早饭去了，不和你说了，你旅游注意安全，玩开心点，拜拜。” 挂掉电话，范里很有一点郁闷。 以前在F市读中学的时候，范思桐管他特别严，不许早恋，不许和女同学交朋友，放学要立即回家跟妈妈吃饭。 记得有一次，课间，他和后桌女同学在纸上用笔下五子棋，玩得很开心，忽然被同桌敲了下肩膀说，你妈来了。 向窗外一望，就看见范思桐站在教室门口盯着他，眉头紧锁。 他心一跳，走出去，“妈。” 范思桐声音冷冷的：“你跟女生笑什么呢。” 之后的对话都忘了。 只记得当时的心情，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浑身凉透。 之后直到高考，都没再跟女同学怎么说过话。 忘不了当时母亲的声音和表情。 后怕。 那时候父母刚离婚，范思桐的家具厂又出了问题，生意不好还面临员工起诉，她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过敏，每天数落出轨的父亲，怀疑提建议的下属，一遍遍对他说： “妈妈只有你了。你千万要好好学习，不要早恋，等考上好大学以后，多的是好女孩子。” 可是，考上了好大学后，他已经失去了和女孩子相处的能力，对她们没有兴趣了。 之后四年，再毕业两三年，也没有要好的女性朋友。 范思桐的生意好了起来，甚至开了两家分厂，据说还挖到了国外来的设计师，特别能干。她越来越开心起来。 开始关心他的交际问题，和感情问题。 …… 生日那天，是双十二。 温行云这些天都在家，总是带上食材去找范里蹭饭。 这天，范里本以为他肯定有生日会什么的活动，没法一起吃了。 不想温行云如常在下午时分过来，还主动解释说：“之前年年都有活动，虽然是会开心，但也真的很累……我一度都后悔没有报假的生日……今年想清静点。” “今年认识了你，这么巧的。”他笑说，“当然最好就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过了。” 第18章 生日 18. 小区以前是个村落，现在除了那栋豪宅大厦以外，住的大部分都是原来的村民。 主要是老人小孩。年轻人很少住这地铁线尽头的郊区。 所以傍晚时，温行云穿得很正常，没有任何遮遮掩掩，素面朝天地跟着范里一起走出小区，棠花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没有一个认识他。 路过江边旧亭阁，发觉水中一角还开着一朵荷花。 一只小青蛙被来人吓到，扑通一声从荷叶上跳进了草丛。 范里靠着围栏，打开手机拍照。然后发微博。 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也没有说什么，别人看来也许平淡无奇，但他知道自己想留下的，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很久以后再看到，也会记得。 然而微博闪退了，再次打开重发时，开屏页面卡了五秒。 于是他看见了，开屏照片上笑容明朗的男明星，和他身边的一行字：12.12，温行云生日快乐！ 见他呆住，身边的人凑过去，“咦？” 范里看着他：“……” 然后退出微博，打开某宝，如他所料，几乎同样的开屏。 温行云十分惊奇，拿过他的手机：“咦？我都记不得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了。” 范里扫了眼四周，老人家们在夕阳下舞剑和买菜，应该没人发现他发现的东西，放了心，问：“你没有带手机么？” 温行云抬起头，说：“今天是假期，而且……跟你在一起，不想带手机。” 附近没有很高级的餐馆，两人最后选择了街边一间小小徽式古屋装修的面店，吃牛肉面，当长寿面。 两碗面一上桌，温行云先不拿筷子，笑着对范里轻声说：“生日快乐。” 范里一怔，然后也微笑，回了句：“生日快乐。” 放下面转身就打算走的店主老爷爷听见，不动了，又转回身来，哑着嗓子，问：“你们今天生日？” 两人一起抬头，一起点头：“嗯。” “多大了？” “二十五。” “好啊，真年轻啊……我给你们拉首曲子。” 老爷爷说着，把黑色塑料托盘放去灶台上，在白围裙上抹了抹手，从墙角的小土地庙旁拿起一把二胡。 黑檀木，花蟒皮，白马尾，很古拙漂亮的一把二胡。 老爷爷抱着它，在一张老木凳上坐下，按弦，拉弓。 熟悉的凄婉声调一出现，温行云和范里就立即看向对方，一脸懵，用眼神交流。 “不好吧……这？” “二……二泉映月？” 老爷爷调好音，看见他们的表情，白了他们一眼，似乎还轻不可闻地哼了声，手势娴熟地拉起了琴。 曲调如行云流水，在小店里缓缓流淌开来，意外的，是很欢快的曲子，仿佛眼前可见阳光在清澈的水面上跳跃。 土灶中的柴火哔剥几声，火星飞散，燃烧得更旺，像是有所感应，以火焰应和乐声。 轻快、活泼、可爱的乐声。 温行云目瞪口呆地听完了前半段，渐渐觉得耳熟，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到下半段，总算想起是什么歌，清晰地低声唱出歌词来。 范里纯听众，等他们演奏完、唱完，拍手鼓掌。 温行云笑着告诉他：“是《Top of the world》。” 老爷爷放下琴，走到温行云面前，说：“你唱得好听。” 温行云仰起脸，笑眼弯弯：“当然啦，我是专业的。” 老爷爷说：“这歌不错，是外国的一个什么木匠乐队的，木匠还能出这么好听的歌，真不错。” 说着回灶前添柴火去了。 温行云看着范里，挑起眉笑，顿了顿，对一脸茫然的范里解释说：“是Carpenters。” 吃完面，店里也没人，又有炉火暖着，本想多坐会儿，却听见店外忽然喧哗起来。 一看，一群蓝白色校服的孩子们在走走跑跑说说笑笑地经过。有几个熟门熟路地就往店里来。有一个猝不及防跟抬起头来看出去的温行云四目相对，然后惊叫出声。 电光火石间，温行云拿出口罩戴上，放下现金在桌上，抓起范里的手，出门狂奔。 他们身后，店里，刚准备问孩子们吃什么的老爷爷，拿着漏勺的手一顿，露出了万分狐疑的眼神。 但他们已经跑很远了。 第19章 问答 19. 凭本能一路跑回家，没再去别的地方。 电梯里。 温行云自然地放开范里的手，笑问：“你有什么愿望？” “没有。”范里笑着摇头。 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反问：“你呢？” “我的愿望是，你现在陪我回家喝酒。”温行云不假思索。 回到温家。 喝酒聊天。 漫无目的的聊天总是会冷场，于是玩游戏。 问答游戏，快问快答，卡壳的罚酒。 范里先问，他想一想，准备好了，说：“开始。” “等一下。”温行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抱膝而坐。 “嗯。”范里等着了。 “听胡诌版还是真心版？”温行云好整以暇问。 “……”范里抱着一瓶酒，笑说，“先胡诌吧。” “OK。你问。” “最喜欢的作家？” “陀思妥耶夫斯基。” “最喜欢的书？” “《战争与和平》。” “最喜欢的画家？” “达芬奇。” “最喜欢的歌手？” “Elvis Presley。” “最喜欢的颜色？” “彩色。” “最喜欢的动物？” “猪。” “最喜欢的植物？” “草。” “最喜欢的食物？” “海草。” “最喜欢的一天中的时间段？” “早晨。” “最喜欢的人？” “自己。” 非常顺畅，两个人语速都很快，说完后同时松了口气。 温行云眨眨眼，很得意的样子。 范里有些无语，看着他说不出下一句话。 温行云耸耸肩，说：“来真心版吗？” “嗯……”范里调整一下，重新开始，“最喜欢的作家？” “没有。” “最喜欢的书？” “没有。” “最喜欢的歌手？” “没有。” “最喜欢的颜色？” “没有。” “最喜欢的动物？” “嗯……没有。” “最喜欢的植物？” “……你家的。” “最喜欢的食物？” “你做的。” “最喜欢的一天中的时间段？” “和你在一起的。” “最喜欢的人？” “你。” 说话声在室内停下来后，范里才反应过来他听到的回答是什么，耳朵嗡嗡的，仿佛无数回声还在说：你、你、你…… 温行云若无其事地拿过他手里的酒，在高脚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淡淡说：“来，全喝了。” 深红的酒液摇晃着宝石般的光芒，被递送到他手边。 范里慢慢接过，慢慢喝下去，喝完后，脸和头脑都发热，放下空酒杯，捧着脸发呆。 温行云好笑地拍拍他的背，说：“该我问你了。” 范里不动也不看他，兀自虚望着前方喃喃地说：“我觉得你刚才才是胡诌的。” “啊？”温行云失笑，尾音上扬，想了半晌，没解释，给自己倒酒，“那我也喝。” 他酒量好，一杯，又一杯。 喝完伸了个懒腰，放下了腿，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才看向范里，发现他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忍不住轻轻地戳了下他额头，问：“真的醉了？” 一被碰到，范里立刻向后躲开，扭头看向戳他的人，朦胧的视线中，感觉对方的脸绯红绯红，头脑一热，就用手心贴了上去，说：“你更醉啊。” 温行云冷不防被摸了脸，睁大眼睛呆住。 范里觉得手感好，轻轻摩挲了两下才不舍地放开，猛地站起身来，说：“我去给你倒水解酒。” 说完，站着没有动。 下一秒，重重跌坐回沙发上，还根本坐不稳，身体斜斜地朝侧边倒下去。 倒在了温行云怀里，闭着眼睛。 温行云的触觉都被他弄敏锐了，脸上酥酥痒痒的感觉还没消失，腿上怀里就温温软软地抱了个人。 温行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奶白的针织衫在暖光灯下色泽温润，领口的脖颈皮肤也几乎是奶白的。 视线流连在那一片白很久，直到那人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又砸砸嘴，舔了舔嘴唇，发出轻微的鼻音。 温行云心跳忽然快起来，眼神渐深，俯低身体，吻上了他嘴唇，尝到残余的红酒味道，轻轻舔了一下。 然后，身体被身下人的双手猛地推开。 力气之大，沙发都被推动了。 范里坐了起来，非常稳，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温行云，黑白分明，看起来非常清醒。 简直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以前听到过看到过的种种碎片信息迅速在脑海里有机整合…… 温行云懵了，维持着被推得斜靠在沙发背上的坐姿，眼睁睁看着范里站起来，穿上外套，拿起自己的帆布袋子，走到玄关把鞋子穿好，打开门，离开。 第20章 利弊 20. 范里走后，温行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然后起身，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茶几和客厅。 然后去洗澡。 洗完澡，在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最后晃荡进了书房。 开电脑，开网页，时隔八百年再次刷起微博。 不久前，在河边的亭子里，他凑过去看范里手机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微博用户名。 暗暗记了下来，这会儿刚好可以看看。 全部有384条。 相册图片272张。 先看相册，最新的是这天的河中荷花，再是大量的彩色水墨画、盘子石头画……最早的那一页，有一张蓝绿色调的古装男子画像很眼熟。 当然眼熟，那身衣服、那斗笠与负剑，他在某部剧里穿戴使用过。 温行云有点恍然，点开那一条，看见评论有两种说法，一是问大大也喜欢云哥吗，一是说剧方好棒能请大大画画。 温行云想了想，打开私信最近联系人列表，见小助理在线，问了她句话。 他最近闲，小助理就更闲，得了任务，赶忙去求证，十分钟不到就回了肯定的答案过来：哥，没有哦。他们说应该是粉丝自己画的同人。 粉丝……？ 温行云回了句谢谢，看了看那条微博的发布时间，大半年以前……可是一个多月以前范里突然偶遇他，还让他自己做的自我介绍。 他笑了笑，回到范里全部微博的页面，筛选原创，翻到最底。直觉那时候会有什么他想看的东西。 因为像他自己，很多年前刚用微博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没有很多曝光，关注者和互动的人少且友善，所以时常会发点当下内心的真实想法，还和朋友在评论区互动……不像现如今，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都只让公司代发广告和摆拍照了。 看了看，发现范里那时候还转发过营销号的爱情鸡汤呢。 温行云松开鼠标，以手撑脸，饶有兴致地看他转发时说的话。 语气很认真的一句：对自己最喜欢的人，其实不一定要在一起，甚至不一定要他知道。做朋友是最好的，朋友关系比恋人关系长久多了。 这条底下零评论，自然没人去在意里面那个单人旁他。 温行云看完，又看了一遍，注意到了。 然后就不看别的了，一直怔怔地望着电脑屏幕出神，神情从迷茫到恍惚，从若有所思到若有所悟，最后一点点笑起来，笑得越来越暖。 还低声喃喃自语了半句：“原来……” 他关掉电脑，拿过桌上A4纸堆中的一张放在面前，再拿出身上总是带着的那支圆珠笔。 握着笔，对着白纸，思考。 片刻后，落笔，写起字来。 左半页写个弊字，在下面列点，12345…… 右半页写个利字，顿了顿，只在下面写了短短一句： 我会开心。 写完停笔，左看看右看看，轻声自语： “那就够了。” 他吁一口气，把纸揉成团，扔进了废纸篓。 浑身轻松。 第21章 快递 21. 第二天。 范里吃早餐的时候，看手机，温行云没有找他，他默默放下手机，一个人吃完。 吃午餐的时候，也一样。 吃晚餐的时候，画面再次重演。 三餐完毕，天黑了。 去厨房，默默洗碗。 太安静，放了轻音乐。 恰恰是古琴系列，忽然加入洞箫声，声声如呜咽，特凄凉……门铃响了。 范里精神一振，飞快擦干净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看他一脸急切期待，都吓到了。 门外站着的人，穿着草绿色的制服、戴着草绿色的帽子、背着草绿色的帆布包……EMS小哥一个。 拆包裹的时候，都不知道是谁寄的、是什么。 拆开包裹，剥开层层透明气泡保护膜，看见—— 原木的上下底座、透明玻璃瓶身、银灰色的细沙。一只手可以握住的大小，所有上衣口袋都放得下。 是个，沙漏。 之前有天，温行云来家里，跟他闲聊。 说有时候不喜欢看见时间，电脑、平板、手机、钟表上太明确的时间都不想看见，会觉得焦虑。 定小闹钟倒计时做点什么事，闹钟响声听到也会心惊，就算是很轻很舒缓的一两声，也不舒服。 而如果不要声音，用震动或者屏幕光闪烁，也还是有些受到惊扰…… 温行云很困扰的样子，说：“但是又要计时……我很喜欢半小时半小时地做事情……很纠结啊，就没有温柔一点的提醒方式吗。” 范里没有过类似困扰，一时间也无解，只好摇了摇头，无奈说：“想不到。” 但后来偶然逛某宝，在首页瞥到那个沙漏，忽然觉得就是它了，便下了单，哪怕它从偏远山区寄过来，不知道要多少天。 这会儿突然收到，拿在手里在灯下看，实物比图片更加简约漂亮，跟温家的其他小物品在一起也会很融洽和谐…… 范里心念一动，手里拿着沙漏，眼睛盯着书桌上的钥匙，想，要不要现在送上去。 电脑屏幕忽然亮了，他忽然泄气，决定拖延一会儿，在电脑前坐下，打开视频网站看会儿视频。 缓一缓心情。 视频接着之前没看完的继续播放。 之前温行云跟他一起看的。 是个综艺，年轻的男明星们和漂亮的一到三岁的小孩子组合，过一个月假想父子生活。 当时的温行云才不过十九岁，自己还是个孩子气的少年，就要带孩子了。 他带的那个小男孩白白嫩嫩，脸孔漂亮得跟个小天使一样，本来要跟爸妈分开，哭得脸蛋红红睫毛挂着泪珠，等他一走近看清了他的脸，瞬间大眼睛睁圆，哼唧声弱下来，张开双手就要他抱。 小男孩爸爸哭笑不得，吐槽：“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看脸呢。” 小男孩妈妈却迟疑着没立即把儿子交给他，不出声上下打量他一身学生气的打扮，目光里有很明显的不信任与怀疑…… 但后来，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是同期三个男明星里带孩子带得最好的一个。一个月结束，小男孩跟他分开的时候，哭得简直撕心裂肺。 一起看的时候，温行云很是怀念地感叹那孩子真的是很可爱，让他一度都好想自己也要一个孩子。 继续看下去，只是最后一点后续，温行云在节目结束后，依然有时去和渐渐长大的小男孩见面，在他入小学的时候，还给他送了个装得满满的新书包。 节目看完了。热热闹闹的视频声音消失。 范里低头看着手里的沙漏，还是想再拖延一会儿，再想点什么。 想温行云以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说，好喜欢小孩子，好羡慕他们一家人。 当时，他有附和，没有说，可是他不喜欢小孩子，再可爱也不喜欢，至少，现在不喜欢。 沙漏在手里颠倒了两次，两次沙粒的尽数倾尽，时间这么快就过了一个小时。 范里终于拿着它，从椅子上站起来，吸了口气，还是走向了门。 还是送过去吧，就算不说多的话，不然，他今晚想着这件事未完成，会睡不着的。 几分钟后，温家门口。 范里轻轻按一下门铃，没有按第二次，等它响完。 但它没有响完，门就被打开了。 开门的人站在半敞的门口，身后是深蓝的海洋般的暗色，身前是亮如白昼的走廊灯光。 穿着拖鞋，赤着小腿，往上是深蓝的短裤，深蓝的丝质浴衣，腰带没系上，胸前衣襟敞开着，胸口的皮肤光洁、肌肉紧实，还沁着水珠，抑或汗珠…… 范里比他矮半个头，震惊地抬起头，才看清他的脸。 在无数偶像剧里出现的英俊的混血儿脸，正衬着他那头标志般的半长栗色卷发，微微偏着，满眼都是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 这样呆萌又性感的殷彻。 打开了温行云的门，疑惑地看着范里，等着他回答。 而范里看清他，却如遭晴天霹雳，捏紧手中沙漏，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心乱脚步更乱地落荒而逃了。 第22章 三楼 22. 清晨。 范里七点多醒来，很清醒，一点困意也没有，躺在床上望着房间出神。 不多时，起床，洗漱完毕，看看书桌看看厨房，决定出门吃早餐。 等电梯的时候，听到楼道里传来笑语声和脚步声，有人在下楼。 他警觉起来，轻轻走过去，正好见到殷彻和温行云并肩走下楼梯的背影。 那两个人的身形，见一次就难忘，何况，能从他楼上下来的，不会有别人。 他注意到，他们穿着羽绒服，但手里提着大大的无纺布袋，里面露出了白浴巾。 范里回到电梯门前，刚好门开。 但他没有进去，看着门关上，拿手机出来站在原地看了二十来分钟的书以后，才走进再度开门的电梯。 入住以来第二次按了三楼。 三楼没有住宅，有餐厅会所健身房，和少有人用的游泳池。消费不菲。 在角落一小间茶餐厅吃过早餐后，凭着记忆找去游泳池，路不熟，从敞开的侧门经过，正好在上岸的殷彻瞥了眼过来，吓得他心脏病差点犯了。 幸好躲得快，没被看见。 他按着心口，打算离开，只是脚步很慢。 不过是想印证一下猜测，放纵一下好奇心，并不想偷看偷听或者直接照面。 但是天不遂人愿。 他沿着外墙离开时，左侧有竹林金鱼池景观吸引他的视线，右侧有隔音不好的薄墙和半敞的高窗透出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吸引他的听力。 脚步越来越轻，到声音听得最清晰的地方时彻底停下。他走不动了。 短暂的人在水中走动的声音。 温行云的声音：“外面有什么吗？怎么看了那么久？” 殷彻：“呃……” 范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殷彻顿了顿，接着说：“有只猫经过，想进来，被主人抱走了。” “哦。”温行云说，搅动水发出声响，“这水好暖和。” “像温泉一样。”殷彻笑，“你真享受，这么久不干活……每天在家干什么呢？” “你现在问我，我只能说是吃饭睡觉发呆闲逛……要是过几天就不一定了。” “过几天怎样？” “可能在谈情说爱了。” “哟，铁树开花了？” “真谢谢你啊，这么说我，”温行云笑出声，“我喜欢的人还以为我身经百战呢。” “他虽然没说出来过，但我看他眼神，猜都猜得到他怎么想的。”温行云又说。 “那真是委屈大了，”殷彻笑，“曾经因为过于洁身自好得罪过公司高层的D家第一美人被心上人误会成这样……” “喂。”温行云似乎打了殷彻一巴掌，不知道打在哪儿，殷彻笑着笑着不出声了。 两人安静了会儿后。 殷彻语气认真地说：“你认真的？” 温行云说：“认真的。” “好吧，祝福你。”殷彻叹了口气，“……也羡慕你。不像我，已经喜欢不了什么人了。” 说话声停下来，拨水声响起。 两人似乎开始各自游泳了。 范里站得脚都快麻了，整个人精神恍惚，眼睛不看路地穿过竹林鱼池离开。 回到家，时间刚过八点，他看着闹钟，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心中有截然相反的猜测，不能确定哪一个是对的，也就不知道心情该好还是该坏了。 范里呆呆地捧着闹钟，一动不动良久，忽然听见手机响声，被吓一跳。 孙晗发来微信：“我明天下午去找你哦。” 第23章 醉梦 23. 殷彻在温行云家里住了两晚，请他去市区吃完一顿丰盛午餐才走。 他走以后，温行云一个人开车回家，没人陪了，又回到寂寞状态。 回到大厦，进了电梯，按楼层的时候略一迟疑，按了17层。 有一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酒醒后清醒的范里，但，还是要面对、想面对。 出电梯，走去1701，短短的一段路，温行云竟然走得有些紧张。 到门口，抬起手打算按门铃，却忽然停住，惊讶地发现，范里的钥匙正插在门锁里。 温行云暗笑他粗心，用那钥匙轻轻旋开锁，推门走了进去。 扑鼻而来就是一股酒气。 温行云更加惊讶，顺着气味看过去，见范里仰躺在沙发上，脸红红的，旁边茶几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啤酒杯，酒杯里是被喝到只剩浅浅一层的金樱子酒。 就是这个味道，香甜清新。 做好了面对清醒的人的准备，没想到再见到的对方却还是醉着睡着。 温行云好笑地走上前去，低头看他，在他梦呓呢喃着什么的时候，没忍住捏了捏他有一点鼓起的脸颊。 然后作案的手就被抓住了。 范里抓住他的手不让动，睫毛颤颤睁开了眼睛，看见他，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猛地勾下了温行云的脖子。 眼睛闭上，嘴唇贴上，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对方。 事情发生得太快，温行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呆滞，内心惊呼一句：“卧槽。” 范里已经用双手扣住了他的头，十分热情地将浅吻加深，并不是很娴熟，却莽莽撞撞尽情肆意得让人几乎招架不住。 就好像……平时安静乖巧的小白兔吃错药变成了无比奔放的狐狸精…… 温行云双手撑在沙发上范里身体两侧，努力使自己不压到他，但被如此热情对待，整个人都有点撑不住了，艰难挣扎道：“等、等……” 亲了个空，范里再次睁开眼，双手松了下来，捧住温行云的脸颊，用很迷蒙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着亲了下他脸颊。 温行云再次石化，抖着手把范里双手拉开，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转身，想去倒杯水冷静冷静。 可身后的范里一见他要离开，立刻就从沙发上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双手在他腰上收得紧紧，脸还贴在他背上亲昵地蹭了蹭。 依然一句话没说，只是气息温热醉人。 温行云大脑唰地空白，没忍住说出了心声：“卧槽……什么情况。” 范里又蹭了他一下，然后慢慢地不动了，环在他腰间的手也缓缓滑落下去。 温行云终于被松开，喘了口气，回头，见范里又倒在沙发上继续睡了。 站远了，不被抱着了，温行云感觉到空气微冷，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松开紧握成拳的右手，把硌红了自己手心的范家钥匙放在茶几上。 范里翻了个身，抱着抱枕朝沙发里侧躺着了，看样子短时间内睡不醒。 温行云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后退到门边，转身走了出去……忘了锁上门。 回家只有一层楼的距离，温行云选择走楼梯，脚步又轻又慢地进了消防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声。 然后是箱子滑轮滚动的声音和陌生的脚步声。 温行云控制不住自己，回转身，半躲在消防门后往外看，看见一个黄头发黄卫衣的陌生年轻男人拖着黄色行李箱，径直走向了1701。 走到门口，伸手叩门，没有锁没有关的门一叩即开。那人“诶”了一声，就进去了。 第24章 喜欢 24. 孙晗进了范家，反手锁上门，把行李箱放在墙角，一转身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他睡觉的范里。 他大步走上前，弯下腰拍拍范里的肩膀，说：“喂，你这是为我留门吗？也太没安全意识了吧？进来坏人了怎么办？” 范里动了动，挪开肩膀，没理他。 孙晗两手并用，握住范里胳膊用力摇晃，叫他：“起来了起来了，都下午三点了还睡！” 不住的摇晃总算起了效果。 范里一把挥开他的手，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两只手手背揉了揉眼睛，摇摇头，看见了他：“你来了？” “卧槽。”孙晗的视线落在他红润得不行的面色和唇色上，再往上，看见他眼里湿亮润泽的水光，“你这是干嘛了？做春梦了？” 一句话浇醒了确实还在做梦的范里。 回想梦中情形，他尴尬地正了正被自己睡歪的针织衫领口，红着脸咳了两声。 低头往下看，看见了桌上的玻璃啤酒杯，范里连忙去拿起来收拾，并解释：“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刚才喝了点酒。” 他拿着杯子往餐厅走去，对背后站着的朋友说：“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哦。”孙晗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范里白针织衫蓝牛仔裤的清瘦背影，犹自回味着他刚才的情态……竟感觉有些撩人。 “我去下卫生间。”孙晗忽然站起来，跟范里说了一声，就进洗手间去了。 范里应了声好，端着一瓷杯热茶从餐厅回客厅。路上，听见门铃响。 他把茶杯在玄关柜子上放下，迟疑地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看见了…… 刚刚在他梦中被他肆意妄为过的人。 温行云按了门铃，没反应，顿了顿，有节奏地以手指节叩门。 叩门声不大，节奏也不急。 范里的心跳却跟它共鸣了，整个人异常焦虑无措，手碰落门把手三下，才把门打开。 温行云很快进来，关上门，四下打量，瞥见了黄色行李箱，然后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看范里，对着他，勾起一侧嘴角笑了笑。 范里被他笑得脸更红，低了头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温行云用右手轻轻抬起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两天没见你，想你。” 范里睁大眼睛，微张开嘴唇，愣住了。 温行云忽然用左手捧住他脸颊，低下头，吻在了他微张的唇上。 几秒后分开。 范里脸红得快滴血了，眼神左右乱飘，呐呐地说：“你干什么啊。” 温行云挑挑眉，笑：“亲你啊。” 范里低头看地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亲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温行云握住范里单薄的双肩，叹了口气，说：“那你又为什么亲我？” “我哪有？”范里猛地抬起头。 温行云眼带笑意，很温柔地看着他，说：“就刚刚不久前，我路过你家，看见你把钥匙忘在了门上，于是好心帮你送进来。没想到你喝醉了，拉住我不放，还强吻我。” 范里傻眼了。 温行云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接着说：“要不是我努力挣扎离开了，不知道会被你怎么样呢。” “我、我……”范里这下不只脸红了，连耳朵都红了，睁大眼睛咬着嘴唇，结结巴巴半天后，低声辩解：“……我以为是做梦。” “哦？”温行云七分恍然三分疑惑的样子，“在梦里强吻我？” “我……”范里无法否认，眼睛一眨都快哭了，急急指控道：“是你那天先亲我的啊。” 温行云噗地笑了出声，见范里神色越来越窘迫才用手背掩住嘴清了清嗓子，说：“原来你记得。” 范里又低下头，小声说：“我当然记得。” 温行云看着他头顶软软的发旋，上手轻轻摸了摸，放柔语气说：“我亲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而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我不……”范里抬起头，正对上温行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他自己的倒影，否认的话说不下去了，不自然地改口：“我……是。” 闻言，温行云笑得眼睛弯弯，露出雪白的牙齿，又用双手捧住范里的脸，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却忽然状似不经意地看见了斜前方墙角的黄色行李箱，笑容顿住，说出口的话也成了：“你有客人？” 范里如梦初醒，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向卫生间，正好看见孙晗打开了一点推拉门，站在那里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空气突然安静。 温行云咳了一声，打破安静，轻轻拍了拍范里的肩膀，说：“你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真的就走了。 孙晗站在原地，没有半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意思，甚至都不把推拉门再开大一点，就保持着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范里朝他走过来。 范里站在他面前，和他隔门相望，神情尴尬，目光复杂：“……” 孙晗缩了缩脖子，忽然垂下眼睛，没头没尾地说：“你让我还怎么画得下去。” 范里一怔：“什么？” 孙晗抬起脸，眼中竟有七分悲愤，恨恨地说：“你忘了我新连载的男主原型是谁了吗！” 范里：“……” 孙晗扶着门沿，别开视线，声音凄凉：“你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女主啊……” 第25章 书店 25. 晚上，范里和孙晗各睡一床，开一盏小夜灯，像在大学宿舍时那样聊天。 范里老老实实交代了这段日子认识温行云的经过，也坦白了最初买房的私心。 孙晗一向话多，这晚前所未有地安静，等他把能说的都说了，才慨叹两个字：“厉害。” 范里窘，听得孙晗又说：“跟连环中奖似的，我咋没这么幸运呢。” 到底还是包容他，避重就轻的态度意味着毫不介意，对于他的性取向没有发表一个字的议论，对于他的选择也没有作出任何劝诫。 范里很感动，第二天陪他早起，送他下楼，准备打车送他到会展中心。 走出小区，却看见一辆眼熟的深蓝色车子，年轻的车主摇下车窗，对他们笑。 “我送你们吧。”温行云穿一身纯白色，很是朴素，笑容愉快又自然。 范里愣住，他只是昨晚简单说了下今早要去哪里，并没说具体时间……所以温行云等他多久了呢。想到这里，心口微微发热。 孙晗也愣住了，但先他一步反应过来，边道谢边拉开车门，先推他进去再自己上车，打量着车内，笑着对他说：“托你的福，我也能坐豪车了。” 回程的时候，只剩两个人，没了孙晗绘声绘色地说大学趣事，温行云和范里沉默下来。 快十点，过了早高峰，温行云开车开得不紧不慢，平稳又舒适。 范里坐在后座，拿了Kindle低头看书，只是时不时悄悄抬起眼睫，偷看一下后视镜……温行云望着前路，嘴角微微上扬。 他收回视线，头更低一点，抿了抿嘴，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几分钟，车子就开到了神前路。 “我喜欢这条路，”温行云看了看窗外的街景，忽然开口说话，“两边的梧桐树很美。” 范里也看向窗外，看见了好久不见的秋旅咖啡馆，在阳光下那么高级漂亮，不由得感叹起来：“你的店也很美，里面最一个角落、每一本书、每一个杯子和碟子都美。” “那当然。我不会让不顺眼的事物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 “……”范里想到了他的家，“那是。” “所以我最喜欢看你。”温行云把车停在路边，回头看他，笑问：“去喝点东西吧？” 范里对上他的眼睛，又听到了他的话，唰地脸红了起来，欲言又止半天，看了秋旅几眼，小声提议：“换一家店好吗？” “好。你说哪里就哪里。” 两人走进了街角一间屋顶使君子开得热闹但里面冷清得没有一个客人的便利店。 店员姑娘扎着马尾，脸圆圆微胖，正百无聊赖地煮着关东煮，垂着眼皮打了个呵欠。 有人进来，她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眼，一眼看见那个一身白的年轻男人，“啊”地一声张大了嘴，手一松，一袋鱼丸全倒进了锅里，但也顾不上去管，用空下来的手紧紧捂住嘴，声音都不敢再发出。 温行云走到冷藏柜前，拿起一瓶芒果汁给范里，看着他身上姜黄色的毛衣，笑说：“你适合这个。” 范里又窘，拿起一瓶鲜牛奶给温行云，说：“那你适合这个。” “嗯，”温行云笑着点点头，用芒果汁交换了鲜牛奶，“那就这样，我们去买单。” 两人走到收银台前，看见刚刚还看起来要睡着的店员姑娘用双手紧紧捂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范里把芒果汁放在收银台上，拿出手机，轻声对她说：“买单……” 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眼睛盯着温行云，慢慢放下手，说：“你是……温……” “我是。”温行云把牛奶放下，笑得温柔温暖。 姑娘突然跺脚，发出一声呜咽似的的声音，眼里仿佛有泪花闪烁地看着他说：“我怀孕了。” 温行云的笑容凝固了：“……” 范里也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呆，然后下意识朝姑娘身上看去……看见她绿围裙下的肚子果然有一点鼓鼓的。 “见到你好开心！”姑娘用手揉了下眼睛，努力平静下来，边用扫码机给他们结账，边继续说下去：“我宝宝肯定会好看了！” 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温行云一脸哭笑不得。 范里倒是笑得开心，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芒果汁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温行云侧头看他：“嗯？” 范里指了指对面的书店，说：“我想去逛逛。” 工作日的上午，书店里也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店员小哥坐在吧台边的藤椅上，一手抱着暖水袋，一手揉着猫，看着猫发呆。 跟便利店的姑娘不同，两人走进去，他抬头看了眼，表情毫无波动，又低头看猫了。 范里松了口气，走到熟悉的区域，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画册。 温行云没有想看的书，只是陪他，便没有走去别的地方，就站在他左边的书墙前面随意浏览着一列列书脊。 发现那是整一面墙的亦舒。 按照个人习惯，他拿起最底下第一本打开翻看。不一会儿，忽然目光凝住，展眉一笑。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范里却感觉到了，用询问的眼神望向他。 他把书递到范里面前，手指指着书页上的一行字—— “不要问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如果够炽够真，一天的快乐也就够了，三十年的共同冷淡生活有个鬼用。” 范里低头看着这段字，温行云低头看着他侧脸，声音很轻地说：“我觉得是这样的……我今天很快乐，你呢？” 第26章 次卧 26. 两人回了温家。 温行云去煮午餐，让范里随便坐。 之前来时惴惴不安的心情消失了，再看整个房子的陈设环境，即使是冷色也看着暖心。 暖暖的心情持续到他自己找水喝之前。 海洋似的广阔客厅里没有饮水机，饮水机在温行云的卧室里。 温行云的卧室隐藏在墙壁里侧，隔着与墙壁同色的深蓝谷仓门。 范里凭着记忆走到墙边，觉得差不多到位置了，伸手碰触到木板的质感，轻轻推开。 然后，惊呆。 小小的，灰色的房间。并不是只有白地板白床的主卧。是上次温行云避而不谈的次卧。 次卧有封闭式玻璃窗，半透光的浅灰色窗帘，深灰色的木地板，木地板上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一口棺材。 棺材敞开着，盖子放在旁边。 范里站在门口，能看见棺材里面，放着同样灰色的被子和枕头。 范里的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他身后，蓝色的客厅透进缕缕阳光如同海洋，他面前，灰色的次卧宛如灵堂。 他看着棺材里面的情形，无比肯定里面常常有人睡觉。 他懵了。 温行云去厨房加热肉酱千层面和土豆蔬菜沙拉，没用多少时间就出来了，把食物在窗边长桌上放好，再去叫范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他次卧门口站成了石像的范里。 温行云脸上轻松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刚捧过温热瓷盘的双手也迅速变得冰冷。 他走到范里身边，脚步实在僵硬。 范里感觉他到了自己旁边，也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吓到啦？”他吸一口气，拉住范里的手，努力自然地对他微笑，也努力使语气轻松。 范里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咬嘴唇，不说话。 温行云亲昵地拍了拍他脸颊，说：“我接了个改编剧，男二是吸血鬼，我不知道怎么演，所以先自己在家体验一下……你也知道我演技差嘛。” 这段话像温泉水一样过了遍范里的身体，让他浑身知觉和温度渐渐恢复过来。 范里听他说完，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低下头，抓一下后脑勺，说：“这样啊……好敬业。” “是啦。快去吃饭了，你不饿吗？”温行云一手揽住他把他带走，一手轻轻把次卧门关上。 吃饭的时候，范里有一点点心不在焉，明明是好吃到不行的肉酱千层面，他却食之无味，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温行云递给他纸，递给他水，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也只是默默接过，谢谢也不说。 看着他，温行云也食不知味了，放下刀叉，咳了一声，叫他：“范里。” 范里抬起头：“什么？” 温行云笑了笑，说：“我要出差一周，之前拍的电视剧最后几集的配音要补一下。” 范里呆呆地看着他：“哦。” 温行云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推向他：“这是我本来放在殷彻那里的备用钥匙。给你。外门的密码是我们的生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可以过来。” 范里意外极了，右手一松，银叉子跌进瓷盘里，清脆的一声响。 温行云凝视着他，把钥匙放进他右手手心，说：“我想，如果我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你在等我，我一定会很开心。” 第27章 访客 27. 六天后的下午。 范里买了些花、水果、食材，离开自己的小房子，上楼，顺利开锁开门，进了温家。 把遮光窗帘打开，让阳光照在窗前白餐桌上，照在桌上玻璃花瓶中的非洲菊上。 然后泡了壶薄荷绿茶，切了份草莓芒果蜜瓜拼盘，也摆在桌上。 最后开启音响，播放他的今日推荐歌单，人也坐下，吃着喝着，看窗外的城市景色。 温行云说大概在六七点回家，他等他。 惬意愉快地过了十几分钟。 范里忽然听见门铃声，先是惊喜，后是奇怪……才四点，温行云这么早就回来了吗，可他回自己家不用按门铃呀。 范里放下茶杯，走去门边，从猫眼往外看。一看，呆了。 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女郎。 她短发，小脸，面容素净清丽，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白色翻领风衣，束着腰带，身段非常窈窕美好。手里一只白色小皮包，优雅低调。气质上佳，一看就感觉是有品位有文化的人家富养出来的大小姐。 但那张脸却是陌生的。范里从未在公共媒体或温行云的生活场景里见过她。 他迟疑，直到第二次门铃响起，才缓缓打开门。 门开了，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才发觉她还很高挑，估计高过一米七，比他矮不了几厘米，还穿了小高跟鞋，几乎可以平视他。 范里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莫名压力。 可能是因为那女郎面上毫无表情，像个冰山美人，见了他，还蹙起秀眉。 “行云在家吗？”她绕过范里，走进温家。 “不在。他晚上回来。你是？” 范里答着，想起温行云养父母有两个女儿，算是他姐姐。可那两个姐姐的照片他看见过，很平常的相貌，并没有这么漂亮…… “谈小芸，行云的女朋友。”女郎走到客厅中心，听见音乐又看见餐桌景象，顿住脚步，回头打量范里，“你是他新请的生活助理？” 范里瞬间大脑空白，定了定神，去把桌上音乐关掉，背对她说：“我是他朋友。” 声音细听，有一丝颤抖。 “哦。”谈小芸在餐桌旁坐下，放下包包，用银叉戳起一颗奶油草莓吃，“没听他提过你呢。” 范里看着她，忽然眼睛有点酸，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是隔她一个位置坐下，手按在玻璃茶壶上，垂着头说：“你喝茶吗？” “我不能喝茶。”谈小芸打量着周围环境，好像很久没来了似的，用手松了松腰带，“我怀孕了。咖啡也不能喝。你给我一杯牛奶吧。” 闻言，范里按在玻璃茶壶上的手颤抖起来，抬起眼睛看向她腹部。那么盈盈一握的纤腰，完全看不出哪里有一点鼓起。 她忽然笑了，摸摸肚子，很温柔地对他说：“才三个月呢，看不太出来的。” 她笑起来很美，范里看着都有一瞬失神，甚至觉得她和温行云确实像一对。 可是……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不稳，极力平静才用比较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温行云没说过他有女朋友。而且你都怀孕了，为什么不结婚？” “你不信？”谈小芸睁大眼睛，非常震惊的样子，从小白皮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相册给他看，“我真的是他女朋友。” 照片中，是很温馨的家庭场景，一对中年夫妇坐在棕色皮沙发上，温行云和谈小芸分别坐在他们两侧，四人都笑着，俨然全家福。 范里看着，他认得出，那中年夫妇就是在温行云百科相册里出现过的养父母，而且作为职业画图做图的人，他看得出，照片没P。 谈小芸翻到下一张照片，是她和温行云的童年照，两人都才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夏天的衣服在老式厨房里捧着西瓜吃。他们身后，温行云年轻的养母在切西瓜，回头笑望着他们。 谈小芸看着范里，神色认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不信你问姜阿姨。”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你真的是行云的朋友吗？” 范里心情太复杂，听到这句问话，笑了出声，语气有些破罐破摔：“当然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住在他家里呢。” 谈小芸终于发现范里的状态不大对，看着他若有所思起来。 “我去给你拿牛奶。”范里在她旁边坐不下去了，起身离开，想一个人躲起来冷静会儿。 他走进厨房，站在打开的冰箱前，看着里面整整齐齐宛如超市展架的饮料罐发呆。 里面没有牛奶，他也不去找牛奶，只是单纯发会儿呆。可才呆了没两分钟，他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室内因为隔断少，又没有了音乐，所以非常安静。密码锁被按的声音、钥匙开门的声音、高跟鞋快步走路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温行云提前回了家，心情很好，打开门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但看清了迎上来的人是谁时，他就笑不出来了，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怎么来了？”他一脸惊异地看着谈小芸。 “我想你呀。”谈小芸接过他的旅行包挂在一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宝宝也想你。” 温行云笑容很勉强，拉开她的手牵握着，说：“你一个人过来的？太不安全了。还是快回家吧。我送你。” 说完，温行云就不再走进家里了，从旅行包里拿出车钥匙，站在门边等着她。 “嗯。”谈小芸只好把她的包包拿上，再走回他身边，“我没办法嘛。你好久没回去了。” “我的错。最近有点忙。”温行云半搂半扶着她出门，“以后会尽量多抽时间回去的。” 男女说话声消失，门再度关上的声音响起。冰箱前的范里都听见了。 害怕温行云会马上再回来，范里急急忙忙回餐桌旁拿起自己的帆布袋就打算离开。 摸到袋子里面的钥匙，手一顿，犹豫几秒，把它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至于桌上的水果啊茶啊，他本来应该收拾好全拿走不留痕迹的。可这次突然就不想管了，就这样吧，重要的是自己赶紧走掉。 关上门，范里站在温家门外，短暂停留了一会儿。这会儿的心情，跟不久前过来时的心情，已经天差地别。 他下楼回到自己家，神情麻木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备用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再把日常在用的手机关机，放进抽屉里。 然后拿上有卡有现金的钱包，不再带任何东西，像去简单散步一样地离开了家。 坐上了去F市的车之后，他看着匀速后退的街景，苦涩地笑了笑。 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啊。 第28章 电话 28. 备用手机里，没有社交软件。 范里回到范思桐家里，过了一段几乎隔绝网络的时间。 到院门口，家养的萨摩耶正好一溜烟跑出来，见到他非常惊喜，不住地绕着他的腿摇尾巴。他心情好起来，笑着摸摸它的头，发现它雪白的身上穿着红色小背心，看起来很有圣诞气息。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萨摩耶立即撇开他回头跑进家里，再出来时，被一身红裙配着钻饰的范思桐牵着。 范思桐还精心打理了头发，化了刚刚好的妆，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非常明丽。 她拎着精致的小手包，步伐优雅地自花园走出家门，冷不防看见范里，高跟鞋一扭，差点跌倒。 范思桐睁大眼睛看着范里，脸上只有始料未及而没有半分的开心：“……” 范里：“……妈。” 范思桐：“……儿子。” 范里：“你要去哪里？” 范思桐面露难色，沉默了。 在她沉默的时候，范里身后车灯闪烁，一辆白色的吉普车停下，有人自车上下来。 白光一闪，是萨摩耶飞速扑进了那人怀里。 范里看过去，见那是个穿深灰色格纹大衣的青年。青年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戴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斯文俊朗，身姿挺拔如松。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这是谁了。 一年前，范思桐发照片给他炫耀过，新招的海归设计师，帅吧，可受小姑娘欢迎了。 范里盯了人家半天，对方显然知道他是谁，被他盯得十分尴尬，向范思桐投去求救的眼神。 范思桐拉了拉裙摆，裹紧披肩，艰难地开口：“儿子，这是王……” 却被打断。 一个白白胖胖还穿着围裙的中年妇人自家里跑出来，对范思桐说：“晚饭在外面吃，明天的早饭也在外面吃吗？” 说完，妇人看见范里，又惊又喜：“小里回来了！” 范里笑了下：“陈姨。” 大概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他转头对范思桐说：“妈，你早饭也在外面吃吧，玩开心点，我就是最近没事，想回家住几天。” 那位王先生听到他的话，大大地松了口气，把乱动的萨摩耶抱住了。 “好。那我明天回来再陪你吃饭。”范思桐也如释重负，笑了笑，挥手离开。 只是从背影看，优雅不在了，一步步走得甚是小心，似乎心有余悸…… 之后近十天，范里在家里主要就是和陈姨吃饭。范思桐带他在外面吃了次饭之后，每天在家里都是一副身在家里心在外、想出门又不得不勉强自己陪儿子的纠结模样。 懂事的范里表示，他自己在家里逛花园逗狗看电影看书就够了，不需要她陪着。然后，她就万分感谢地表示要给他打钱，并且自己要去热带岛屿过圣诞。 范里没有主动去提王先生。范思桐离家前收拾行李时，先跟他说：“还有其他人一起。” 范里在壁炉边烤火，抱着萨摩耶看电视，闻言回头笑说：“那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范思桐看着他，目光闪动。 范里低下头和狗对视，说：“我没关系。你自己注意别被人骗了就行。” 话音落下，静了几秒。 几秒后，他肩上一重，是范思桐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侧一会儿，嗓音微哑地说：“不会的。他人很好。”停了会儿，又说：“谢谢。” “谢什么啦，我是你儿子。”范里心里一软，双手握住她肩膀，笑着按了按，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低下去：“而且……” 范思桐只听到他前半句，一脸开心地点点头：“好儿子，没白养你。”说完，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范里笑着目送她离开，然后重新看向电视，发现广告后播的古装偶像剧男主很眼熟。 是殷彻。 呆了呆，他把电视关掉。拿出手机，手机里安安静静，什么新消息都没有。 不过当然，他一个社交软件都没下。而且，这号码就三两个人知道。 只要下载微信微博就可以和有的人联系上了……握着手机，范里第无数次这样想着。 可是，又第无数次地再转念一想，万一，下载了也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呢…… 最后，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丢开手机，抱一本大书上床，强迫自己脑子里想着书的内容睡觉。 家里积灰很多年的太平广记都快被他看完一半时，他已经在F市郊区别墅里呆了半个月。 吃饭睡觉遛狗散步，生活一切正常，世界照常运转。 晚餐和陈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能跟她天南海北地聊大小八卦。 陈姨玩手机的时间都比他多，看见什么有意思的新闻就跟他说，这天也一样，吃着饭忽然停下，看了眼手机上弹出来的新闻。 范里一心一意吃饭，已经吃完了，放下碗，笑问她：“又有什么？” “有个明星出车祸了。”陈姨摇摇头，放下手机继续吃饭，“挺好看的，就是不认得。” “叫什么？”范里心一跳，笑意消失。 “不知道，我看看。”陈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拿手机。 这时，静了半个月的范里的备用手机响起来了。是电话铃声。 看见来电显示是孙晗，范里立刻接起：“喂？” 孙晗声音有点急：“你搞什么啊，发微信不回打电话关机！” 不等他回答，孙晗又急急接着说：“温行云出车祸了，你知道吗？” 范里怔住：“什么？” 孙晗惊叹：“你没看见微博热搜吗？！” 范里把电话挂了。 陈姨这时刚好又看清了新闻又听见了他电话，拍了下桌子对他说：“对对对，温行云，就是他。是不是很出名啊？” “我出去一下。” 范里简单说完就起身离开了餐厅，走到卧室关上门，坐在床上拿起手机，重新下载微博。 第29章 医院 29. 忐忑又焦虑地登录了账号，范里先看见新消息数目提示小红点，三位数，估计多数来自于不认识的粉丝评论和at。 他就先不去看，直接进广场看热搜，果然看见前几名有一条：温行云车祸。 点进去，看见工作室发的照片和声明。 照片中是那辆他和孙晗不久前还坐过的深蓝色车子，只是车尾部毁损严重，看得心惊。 声明中说是他在去公司途中被粉丝认出追车造成事故，目前在医院救治中。 范里看着手机发呆，整颗心像跌进了冰水里，一时间麻木到不能思想。 这时，他的私信又闪了一下，新增一条。 他点开一看，竟是殷彻。 殷彻：在？ 打开了聊天框，他这才发现前一天下午殷彻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你好。 你电话多少？ 看到请回复。 看完消息，范里手指飞快地按下自己正在使用的手机号码回复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是范里吗？” “是。” “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 “可以把你现在的定位发一下吗？我来找你。” 发完定位后，范里立刻跑去院外张望，被夜风一吹才清醒，对方过来最快也要一小时。 于是回家带上一个行李袋子，跟陈姨告了个别，再坐在能看见院门的花园椅子上等。 汽笛声远远响起，他就奔出门外，殷彻摇下车窗，只简单说了两个字：“上车。” 他上车了。 车子飞一样驶离。 陈姨拿着抹布站在院门边，疑惑地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什么事这么急呀……那个人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车子在高速上飞快行驶，车内无音乐，两人也没交谈，但还是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回到了C市。 最后在C大附属医院停下，殷彻穿上门卫款黑棉衣、戴上只露出眼睛的白口罩，对范里说：“走。” 范里下车，跟着他进入一栋大楼，再乘电梯上楼。 他没看错的话，这栋楼上写着：精卫楼。 而殷彻按下的楼层对应的是：住院部。 出电梯，进入和其他楼层拥挤场景截然不同的高级区域，迎上来的护士都极为秀美，一见到殷彻就露出温柔得体的笑容。 殷彻摘下口罩，脱下外衣，走上前跟她说了几句话，再回头叫范里一起往里走。 在一间病房外停下，殷彻拍拍范里的肩膀，微微笑了一下，说：“你在这里等我。” 范里便站在门外的走廊上等着，看他推门走进去，门开着没关。 范里往侧边挪了点，靠在墙边，使里面的人看不见他……但，他可以听见里面人说话。 殷彻的声音：“阿姨。” 中年妇女的声音：“诶。” 殷彻：“行云没事，就是一点擦伤，后天就能出院，主要还是睡眠的问题。他今天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再去看他。” “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中年妇女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歉意，“……小芸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大白天能自己跑出去……已经跟护士说了，以后会看好她。” “实在不行的话转去专门的医院算了。”另一个中年妇女插话道，声音有些恨恨的。 “没事，真的没事。别把小芸吵醒了。”殷彻劝慰。 中年妇女噤声。 殷彻从病房出来，看见范里背对着他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 窗外树叶凋敝、北风寒凉，殷彻走过去的路上把外套又穿上，到他身边后轻轻关上窗，说：“不冷吗？” “还好。”范里看向他。 “谈小芸是姜阿姨姐姐的女儿，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住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 “表姐？” “算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小时候感情很好。行云养父以前做生意失败，是小芸的妈妈一直接济他们家。” 范里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后来行云红了有钱了不欠她们什么了，但感情还是很难还清的。”殷彻顿了顿，看向他，笑一下，说：“走吧，我请你喝杯咖啡。” 小小咖啡馆在老街天桥下，岩穴般的存在，人不多，殷彻带着范里坐进角落。 位置之间有竹制屏风挡着，其他客人看不见他们，而送咖啡来的小哥见到殷彻也不惊讶，习以为常似的。 窗外天黑有雨，街灯昏暗，有些凄凉意味。室内有暖气，音乐是舒缓的德永英明。 范里垂着眼睛看桌面上的报纸纹餐布，双手捧着陶瓷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红茶。 “行云跟我说，他在你家睡得很好。”殷彻的咖啡送上来后，他开口说话。 范里抬起眼睛。 “他睡不好有两三年了，有时候还连续整夜失眠，对工作影响很大……”殷彻喝了口咖啡，看向窗外的雨，换了种语气说：“你知道我们公司有个叫温鸣白的演员吗？” 范里想了想，点头：“知道。” “他现在比行云红，都说是因为演技……我看，是因为他心理素质够硬。” 殷彻说着看向范里，眼神冷冰冰，唇边甚至噙着一抹冷笑，“三年前轰动一时的新闻，现在都没人记得了。” 范里一怔，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那场火灾？” “嗯。”殷彻点点头，拿起杯子又放下，“那时候新闻只说死的是一个灯光师，其实不是。” “那是……？” “是温鸣白的替身。”殷彻低下头，苦涩地笑了笑，“也是那时候行云最好的朋友。” 夜晚的小雨没有下很久。 雨停以后，殷彻开车送范里回家，告诉了他温行云所在私人医院的的具体房号。 “谢谢你。”范里下了车，站在车窗外对他说。 “不谢。明天我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去看他。”殷彻笑着，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对他扬了扬，“他见到你就开心了。我也就放心了。” “嗯。”范里点点头，也笑了笑。 “再见。”殷彻摇上车窗，启动车子，在夜色中离开。 范里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第30章 病房 30. 傍晚，夕阳照着走廊和病房。 范里一个人打车到私人医院，找到睡眠康复科，向护士说了名字就被带去见温行云。 病房门开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着浅蓝色的室内，使小空间显得宁静温暖。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微风使空气清新。 年轻的医生在床边和温行云说着话，范里进去时走得很慢，听到几句。 听到温行云说，不想再吃富马酸喹硫平。 听到年轻医生问，在家能睡床了吗。 范里一出现在门口，温行云就抬起头看过去，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笑意凝在嘴角，不出声了。 年轻医生看了看温行云，又看了看范里，挑挑眉，眼神意味深长，最后对温行云说：“我先走了。”语罢离开，出门时和范里擦肩而过，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范里走进去，身后的门被离去的医生关上。他动作轻轻地把一束薰衣草干花放置在病床边的小白桌上。 与此同时，温行云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过枕头，盖住了他身侧床上的几盒药。 但范里今天戴了眼镜，视线一掠过，就在他盖住前看清了药盒上的字：利培酮片。 温行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靠坐在床上，看着他微笑，眼睛水亮。 范里在他床边的白靠背椅上坐下，说：“是殷彻让我来的。” 温行云不开口，就一双眼睛会说话一样地看着他，很久没看到不舍得移开视线似的，看得他不自在了，身体往左侧了侧，看见小白桌上有一盘深红色的苹果。 果盘旁边没有那种锋利的小水果刀，只有一把白色的陶瓷削皮刀。 范里拿起削皮刀和一个苹果，低头削起皮来，“吃个苹果吧，平安夜了。” “我不喜欢吃苹果，”温行云看着他微微垂着头的样子说，停一停，在他动作顿住的时候接下去，“不过，你削的，我可能喜欢。” 范里抿唇，把苹果削好递给他，笑着说：“苹果利于健康，薰衣草利于睡眠……你都应该喜欢。” 温行云接过苹果，低头咬了口，轻声说：“好心情才利于睡眠。” 范里不置可否，看到桌上有暖水壶和玻璃杯，起身去想给他倒水。却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只温行云刚咬了一口的大苹果已经滚落在了瓷砖地上。 范里下意识先去看温行云，见他怔怔地坐着，手还保持着拿苹果的姿势，明显地在微微发抖。 范里水也不倒了，苹果也不捡，立刻在床沿上坐下，双手握住温行云那只手。 那只手冰凉冰凉，几乎冻到了他，他定了定神，轻轻问：“怎么了？”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温行文忽然说：“你不觉得可怕吗。” 范里一怔：“什么？” “我家里的人都不太正常。”温行云低了头，语速慢下来，“我睡在棺材里，是想着，如果我因为病发而猝死，或者在睡着后醒不来了……就不用太麻烦别人。” “明明心理状态是这种情况，我还给你我家的钥匙……”温行云有点说不下去，抬起头看范里，“对不起。” 范里沉默，松开了握着他手的手。 温行云手放下来，拉了拉被子，说：“我其实没有资格……” 后面半句没能说下去。 范里倾身向前，张开双手抱住了他，脸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说：“没有关系，我喜欢你。” 突然的拥抱，以及耳边的温热呼吸，让温行云愣住了，一动不动，半晌后才能开口：“即使是这样的我？” 范里慢慢松开他，笑着对他说：“这样的你，我也赚了。” 温行云终于真真正正地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想要把这一瞬记在心里似的凝视着他，长久不说话。 在范里想找点别的话题时，他才又牵了牵嘴角，用回忆般的语气说：“以前在殷彻家里陪他妹妹看动画片，小丸子说，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遇到好事情。当时，我很怀疑。” 温行云伸手摘下范里的眼镜，在他不适而眨眼的时候，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现在才知道是真的……好事情就是你。” 范里避开他的视线，脸红到耳根。 温行云捏捏他的耳廓，“你在想什么？” 范里握住他的手不让再捏，闷闷地说：“在想……你在想什么。” “是有一件一直在想的事情。” “是什么？” “是……你为什么从来不拍我？”温行云手放在他肩上，眼中有一点点困惑，“只有你不拍我。而且，我都拍过你呢。” 范里一愣，半晌后才说：“我很少看照片。”停了停，补充解释：“喜欢的景象，见过就够了，就当是用眼睛拍了下来，存在心里。” 听他说完，温行云愣住了。 他微微笑，又说：“删的时候也方便。” “不许删！”温行云忽然抓住范里的胳膊，见他吓一跳，放轻语气：“呃，我的意思是，不要删我。” “当然。”范里看着他，笑了，“你是最珍贵的。” 温行云也笑起来，手慢慢下滑，握住了他的，紧紧的。 范里回握，感觉到他的手暖了起来，舒了口气，想一想，自然地问：“你还有其他一直在想的事情么？” 温行云的笑容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前年，有个朋友死掉了。现在，记得他的人也很少了。可是我一直忘不了。闲下来会不由自主地想起……” 温行云看向窗外黑下来的天空，“当时我们有个共同喜欢的歌手，曾约好有时间一起去听他的演唱会。” 看着他落寞的侧脸，范里脱口而出：“我陪你去！” 温行云一愣，笑着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去不成了。那个歌手，是Leonard Cohen。” 范里呆了呆，思来想去，说：“那以后，你有其他想去的演唱会，或者其他想去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哪里都可以。” 温行云不说话了，也不笑了，神情变得有一点点严肃，然后，他突然伸手捂住范里望着他的双眼，倾身向前，吻住了范里张开想要说话的嘴唇。 门锁扭动的声音传来。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 范里飞快推开温行云下了床，在床边隔他半米的地方站好，看见门口站着一对瞠目结舌的中年男女。 两人的形象跟谈小芸手机里的照片和温行云家里的简笔画逐渐重合，一模一样。 范里心跳不止，呼吸急促，完全开不了口打招呼。 温行云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向门边，“妈，爸。” 中年妇女收回上下打量范里的视线，目光复杂地看向他，把手里的保温壶提高了点，说：“我给你带了莲子排骨汤……安神。” “辛苦了。”温行云笑着点头，接过保温壶放在墙边柜子上，牵起身旁范里的手，对他们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范里。” 第31章 尾声 31. 一个晴朗的雪天下午。 范思桐去范里家看他，在门外就听到很轻快的音乐声，再推门，门是虚掩的，一下就开了。她站在半开的门边，看见了室内的景象。 开放式厨房的餐桌上，满满地摆着面包机、厨师机、咖啡机、烤箱…… 穿明黄毛衣的范里站在桌前揉面团，他身边一个穿深红毛衣的年轻男人帮他卷起衣袖，然后用粘着面粉的手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 他们说笑打闹起来，但音乐声遮盖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热咖啡和肉桂卷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范里把年轻男人推抵在餐桌旁，捧住他的脸，与他接吻。 范思桐早已看傻呆住，手中塑料袋抖动发出轻响吓了她一跳，忙把袋子放下，人往外退，抖着手轻关上门。 《Top of the world》又一次播放到尾声。 温行云让范里继续揉面，自己走去门边看外卖有没有来。 没有来。 他转身回去，忽然看见玄关柜子上放着几个透明的大塑料袋，里面装着糯米酒、绿豆糕、橙子、元宵…… “来了吗？” 范里扬声问他，得不到回答，擦擦手走过去，在他对面，看见了他看见的东西。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些愣怔。 三秒后，范里拿出手机打电话，一拨通就叫：“妈。” “……” “妈，你在听吗？” “好儿子，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吗？” “哦。”范里沉默两秒，“冷静好了吗？” “……” “过年的时候，我可以回家吗？还是你又要出去玩？” “不出去不出去，你回家吧……一个人吧？” “两个人，可不可以？” “……” 挂掉电话，范里双手扶在玄关柜子上，笑着对温行云说：“我跟你学的，跟人提要求的时候，问可以吗、可不可以，这样对方一般都不会拒绝的。” 温行云扬起一道眉，“真不会拒绝？” “不会。”范里摇一下头，一手提起袋子，一手拉住他往餐厅走，“等会儿出门散散步可以吗？” 温行云笑了一声，“可以。” 后来晚上两人出门，沿棠花路散步，一路慢慢欣赏星光下漫天飞舞的细雪。 又走进了冷清无人但温暖的小便利店。 微胖姑娘正背对着他们搬走角落的圣诞老人，在小矮桌上放上一盆开着花的龙吐珠。 “嗨。”温行云在她身后出声，“买关东煮。” 姑娘回过头，眼睛蓦然睁大，“啊……” 她身前有个背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咬着奶嘴，看见范里手里拿起的小鹿玩偶，嘴一张，“啊～” “宝宝真的好看。”温行云笑。 “嗯。”姑娘也笑。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20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