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作者:秋江风使 文案 从爱理不理,到高攀不起。 在挚爱面前,柳依依是自卑退缩,一退再退,终成离恨。 然而,爱一旦倾泄便再也覆水难收。 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让柳依衣深感自己的爱情不会有结果, 数年辗转,欲断难断,相思成灾,生活自苦,终将她推向了难以自处的绝望深渊。 我那么爱你,此生无缘,那来生再续…… 她以为他们会各自生活,到老不聚。 谁能想到,却因意外重逢? 想要放手不忍,想要握紧两难,她将如何选择?又将何去何从? 孟雪飞坚信:爱情是可以培养的。所以,就算知道杨柳依依虽未曾宣之于口却彼此深爱,仍在所不惜乘人之威动了心思,谁叫他是自己盼望已久的人呢!她的爱,比起柳依依只多不少。 不是说爱情就要争取吗?为何争取的结果竟让自己伤痕累累?放手吧,放手吧!可我怎么舍得你终日郁郁呢?杨柳,凡你所想要的,我都帮你,包括……柳依依。 世事如此无奈,那就做他们爱情里点缀的一朵雪花吧,洁净美丽地,消散…… 柳依依对杨柳而言是一见钟情。她是那样特立独行,简单纯粹、安静又富有才华,明媚了他枯燥无味习题时代,轻而易举就捕获了他的心。可是日渐颓废的情绪缠住了她,明明深爱着自己却又一避再避,让他惘然不知进退。也许生活终将走向平凡,也许我们都会对现实低头,也许没有彼此我们也能终其一生,也许…… 所有的也许和妥协都在得知柳依依差点殒命的讯息之时土崩瓦解,决不能任她在这个世界上浮沉,他终于决定不顾一切,要护她一世周全安稳,在他的怀里…… 然而,孟雪飞同样不顾一切的一往情深,他又该怎么去还呢? 【虐恋向……】 HE~ 万念皆因爱而退让,又因爱而向前。 【杨柳依依,相识于青山镇,相守在南京城。】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柳,柳依依 ┃ 配角:孟雪飞,韩云实,黄梅 ┃ 其它:谷雨 一句话简介:别后重逢一切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立意:退一步是深渊,进一步,繁花开遍。生活有时泥泞在途,请坚定地奋勇向前。 第1章 楔子 我叫柳依依。是个乡下姑娘,老家在天府之国——四川南部。 岷江边的众多渡口码头的其中一个,在我们村庄的西北边。家门望出去,是河滩和草地,还有竹林环绕的内湖,背靠绵延的山脉,山上梯田层叠,风景如画。 出生那年,乡下还没有通电,点的是煤油灯。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因为是头胎是个女儿,处在重男轻女的七十年代末的农村,她在月子里吃了不少苦,比如连口猪油都没得吃,凡事也要自理。 本来我应该叫柳一一。那时候,族中长辈们看到是生的女儿,大家都没有兴趣,对母亲都不管不顾,更没有人想要给我起个名字。只上过小学的父亲便想,老大,就是第一个,那就“柳一一”吧。但是过几年我弟出生起名的时候,他可没有给他取名叫“柳二”。每每说起此事,我就对于农村重男轻女的风气耿耿于怀。所以自小我的脾气就横,而且从各方面都要比弟弟懂事,那怕书包没有弟弟的漂亮,文具盒也是得奖来的,学习一定要棒棒地。没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就是烦他们重男轻女,大概也是要表达一种“谁说女子不如男”的心思吧,仅此而已。 满了40天(母亲坐完月子)上户口的时候,当时还在世的爷爷可能良心发现,觉得“柳一一”这个名字取得太过随意,便装作不在意地指点我爸,逐改成了“柳依依”。因此,我的名字,其实并无任何意义。直到有一天,我的名字变得有意思起来。那是我到青山镇上高中的第三天,班里来了一个迟到校的男生。 我还记得那一天—— 1995年9月6日,星期三。 初秋的天气很明朗。 暑假里,我刚过了十六岁。 上午第三节课,随着上课铃响,还不完全认识的新同学们都带着一种亢奋的心情窜进教室,我也如此。混乱中,有个男生被班主任领上了讲台。 “起立!”临时班长商陆喊了一声,秩序才明朗。 “同学们好!”班主任习惯性地问候。 “老师好!”学生们站着回应。 “坐下!”商陆又喊,大家都落座。班主任扫了一眼全班,再看看身旁的男生,然后对大家说:“这是我们的新同学,迟来了几天。”然后转头问他:“你叫什么?” “杨柳。”男生礼貌地回道。 “哦。杨柳,你坐那里。”老师突然指着我身旁的空位说道。 我一惊,有些泄气。入学后我算过,全班人数47人,刚好有一个位子单着。那时候,不知道是否由于青春期的叛逆思维,我不想有同桌,也不关心谁是谁,来自哪里。谁来坐这个位子,我都冷着脸说:“这座位有人了。” 于是最后,虽然是第一排,却是我一个人两个位。 那个叫“杨柳”的男生走到我身边,无声地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他,彼此无话。他坐下,我只好把铺到空位上的“摊子”收过来,给他空出位子。我望着他,看他慢条斯里的把书包放在桌面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了文具,再打开书桌盖,将书包放进了书桌内,再安静地坐着看往黑板的方向。 我看他,这人一身儿白:白衬衫、白裤子、白皮鞋。看来,是一个很喜欢白色的人。 “柳依依,你的书和他共用一下。书发完了,他的要等补送的书来了再发。”班主任来到桌前,对我说。 “哦,好!”我应道。心想难怪他只掏文具,却一本书也没掏出来。 我又将摊子向中间推了推。 “谢谢!”他客气地笑着道谢,我不置可否。老师开始讲课,后座在窃窃丝语。 “哈哈,有意思。杨柳依依!”是后座韩云实的声音。 我一听,回头横眉扫了他和他的同桌王宇一眼。他们笑得诡异。见我回头,直接小声取笑:“你那位置是专门给他留的吧?全班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就你俩男女混坐,你故意的吧?”旁边的同学也跟着低笑。 千算万算我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巧合,觉得尴尬,没有接话。看了一下我那新同桌,他带着淡淡地笑容看着书面上字,好像没有听到。只管提起笔就在我课本上划来写去,做着笔记。我见如此,便一脸无所谓地回身听课。后面两个人见如此无趣,不再取笑。 只不过,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名字就和这个人的名字常常联系在一起。同学们叫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为图省事,也顺便戏谑一下,便合在一起叫 “杨柳依依”。 这个联名,从一九九五年到一九九八年,陪伴了我整个高中生活。 ——致我们谁都有过的二八年华。 第2章 千纸鹤 (一) 木棉花开了。 大朵大朵的缀在枝头,火红火红的。 一场春雨过后,花和草都很鲜亮。深圳东部一个新修建的工业园里,有些厂房还没有工厂入驻,墙上挂着厂房招租的红布标语。新的厂房和才种上不多久的绿化带漂亮又干净,看着令人舒爽。 南方的三月,气温有时能到二十七八度。 这一天就是。太阳热烈,烤得水泥地发烫。 “叮铃铃铃……”一串铃响,像是学校的下课铃声。 其实不是,是工厂的下班铃声。 “哇!终于下班了!我都快饿死了!”嘉皓光电的大办室里,有人啪地一声将手里的计算器拍在办公台上,伸手关电脑。有人问:“今天食堂吃什么?” 一个工程部的PE一边收拾样品,一边吐槽:“还能吃什么!不是白萝卜就是红萝卜,不是京包菜就是上海青。说不定今天还会吃坏蛋!” “哈哈哈……”一办公室的人大笑。 饭堂由老板的舅舅一家在管,为了贪图便宜经常买快过期的鸡蛋来做鸡蛋羹,这道菜全公司上下,无人不吐槽。但也仅仅是吐槽,无可奈何。因为人家舅舅在食堂门口公开说了:“你们有本事就去告我!你们全都走了我都还没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办公室吐槽,那老头听不到。 “嘘——你们小声点!”前台从外面跑进来,一脸紧张地向大家道:“BOSS来了!今天中午不吃坏蛋,吃黄豆炖猪蹄!快点去吃,跑完了说不定没有!” “真的?”有人关心菜色,有人伸头向工厂的院子里面看。果然,BOSS的那辆白色BMW已经停在了他的专属车位上,人已经从车上下来,拧着电脑包正朝办公大楼这边走过来。 “走走走,吃饭吃饭!”有人催。 办公室里的人前前后后从打卡机那边的大门去了。我看见BOSS从前台进来,赶紧起身往打卡机那边去,怕他又纠着我问订单的事情,那样,我就吃不成中午饭了。 “依依,你等一下。” 我还是没跑成,感觉BOSS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缓缓转身:“魏总,你来啦!” “你不是看到我来才跑的吗?”魏总好笑地看着我说。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魏总,有事?”我连忙否认,并问。 BOSS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办公室,又看了下时间,然后说:“算了,你先去吃饭吧,下午再说。我也要休息一下,下午上班你来我办公室。” (二) 我赶上了最后一份黄豆炖猪蹄。 “每天都是你最后,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打菜的老头一边抱怨一边给我打菜。不过,他是笑着跟我说话的。因为他有一次碰到我大骂洗碗不关水龙头的人:“是不是不是你们交水费,你们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啊!多浪费啊!” “是是是,我从明天起每天冲锋第一个。”我一边笑着应承,一边给自己打了一碗紫菜汤。 “那你怕是跑不赢生产线那些饿痨病。”老头说。 “你才是饿痨病!”一个生产线的员工来添饭听到他的言论怼了他一句。两个人便在打菜窗口一里一外地吵了起来,直到生产部的一个女领班跑来对窗口里的老头道歉,再把那男孩子拉走。 饭后回到宿舍,先看看我用塑料瓶种在阳台上的针叶太阳花,再给它们浇浇水,用抹布擦了台上的灰尘,然后才洗脸准备睡午觉。 这时,三姑姑家的大表姐打电话过来,说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人在深圳的,要见面也方便,要不要相互换个电话联络联络?” 我伸手抚着开得正艳的太阳花,握着电话说:“先加个□□吧,电话就先不要给了。” 大表姐说:“那好,我一会把他□□发短信给你,你的□□号我也转告给他。” 我语气轻松:“好啊,谢谢你费心啦!” 表姐道:“说那些,这回好好交流一下。上次那个是我草率了,这个我打听过的,家世和人品都不错,妈老汗儿也开明,不属于斤斤计较的那种。这个娃儿工作也不错,年纪跟你也差不多,你要抓住机会。多聊哈,说不定你们以前还是认识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一定好好聊。”我挂了电话,掐了一朵粉红色的太阳花,从阳台上丢了下去。花朵正面朝上,打着转,从五楼急速下坠,掉在了地上。 太轻,一点儿也没摔着。返回屋内,将手机塞在枕头下,我蒙头大睡。 床头,一个小竹篮里,装了一篮子的千纸鹤…… (三) 下午一上班,我电脑都没开,就直接敲响了BOSS的办公室门。 “请进!”BOSS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我旋转着门把,将门打开,BOSS抬起头来,看我走到他办公台前,他说:“坐。” 我在他对面坐了,看着这个比我大10岁还长得帅气的年轻老板,我不禁想:我36岁的时候会做什么?打工?还是在家带孩子? “我知道你很忙,我就长话短说。”魏总从文件栏旁边拿了一枝矿泉水给我:“喝水。等过阵我叫行政给我搞个茶台,到时候就可以请你们喝茶了。” 我听着这话有点想笑,谁会想在老板办公室喝茶?但我还是一脸平静地道了声谢谢之后说:“今天不忙,您说,我听着。” “那好。”魏总自己拧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才说:“销售部谢经理说这周你们安排生产线天天加班,是因为你们物料计划做错了导致材料没有及时到位延误了投产时间才安排加班的,而且你还包庇你手下的人,没有做出任何处罚。” 魏总说这话时只瞟了我一眼,然后在玩打孔机。 “喔~”我说。 “喔?”魏总抬头看我,没料到我这个反应。 “你要我说什么?”我问。 魏总放下打孔机,好奇地看着我说:“我想听你怎么说。” 我看着那个蓝色打孔机,纸屑要溢出来了,我好想伸手给它刨了:“我没什么说的。” 魏总指导我:“如果你被冤枉了,你可以为自己解释解释。” 我坐正了身子,收回看打孔机的目光,改为看他:“如果你信她,我的解释就是狡辩;如果你不信她,我根本不用解释。如果你想问她这个订单现在的状况,我可以报告给你。” 魏总往后一靠,笑了:“好吧,我知道了。再问你一件事……” “你说。”我依然四平八稳。 魏总又拿起了打孔机玩:“工程部经理要我开干部餐,你的看法呢?” 我挑眉:“这不是行政部的事么?” “我想调查一下民意。”魏总说。 我笑:“我是受益者,我为什么要反对?” 魏总哈哈大笑:“你倒是坦白得很。好了,开吧!很多工厂都开,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 我看他尽说无关紧要的事,嘴里虽然说是不忙,但事实上我的工作没有一天不忙。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一会儿要开安全库存的会议,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好,水给你。”他把桌上我没拿的矿泉水递给我。我接手,刚走到门口要开门出去,他又叫住了我:“还有一件事……” 我转身看着他,疑惑地问:“什么事?” “网管向我建议给办公室和车间装音箱,上班的时候播,说能提高生产效率,提升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你的意见是什么?” 我看着他,确定他是真心想听我的意见之后,我纠着门把说:“我以前在台湾厂做,车间倒是没音箱的,前台会给大办公室的人放歌,我从来没仔细听过。不过……我看过一个纪录片,是讲的一个养鸡场,场主每天给鸡放音乐,说是听过音乐的母鸡产的蛋更多,真假我就不清楚了。” “哈哈哈……”魏总直接大笑起来,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 我没有立即走,而是说:“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魏总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坦坦荡荡看着他说:“销售部的谢经理,她说的话你可以信个六七分。” “是吧?”魏总眼里带着笑,“我知道了。” 我开门出去,碰着行政部的拿考勤过来要给老板签,她问:“笑那么大声,说什么了?” “他说以后要请我们喝茶。” (四) 茶没有先喝起来,音箱先装上了。音箱装上后,从里面飘出来的第一首歌不是我想像中潺潺流水般的舒缓钢琴曲,也不是部分同事期望的光良、周杰伦、SHE或郑源,而是龚琳娜的《忐忑》。 “啊~哦!——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 说实话,当时我跟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看着天花板上镶嵌的音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什么玩意儿?哈哈哈……” 没错,这是2006年的春天。 是我从东莞南城来到深圳的第二年春天。 我的流浪旅程其实并不是从东莞开始的。我在成都的饭店里当了半年服务员,然后生了场大病回家养了一年,接着去了浙江温州打工。我没有进江南皮革厂,却进了一家机械厂。厂子里做摩托车配件,我在里面做一名QC,对产品品质负责。后来厂子搬迁到了东莞,我又同百来号人一起坐了两天的火车,从江南来到了华南。再后来,为了精进电脑水平,我又进了一家台湾鞋厂做助理。 进厂不到五个月,在跟一位不会电脑的东北主管大吵一架后,我去一家公司做文员。因为行事麻利,脾气暴躁,公司给了我二先一的工作机会:生产组长或生管。 我选了极具挑战的工作——生管。 从此以后,每天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天天和各个部门吵架。不只和公司里的人吵,还会和台湾那边的生管和业务干仗,有时候吵着吵着还能上升到国家层面。当然了,虽然我只是个升斗小民,但在家国大义上丝毫不会让步,于是常常互摔电话。 但吵架归吵架,工作讲究的是结果。速度,安排各单位争分夺妙用最快的速度进料、生产、出货,这就是生管的工作。你能压得住所有人,然后要他们按着你的计划去做就是你的本事。 这需要绝对的思维敏捷、反应快速和超强的抗压能力。一般人做这工作,容易疯。 但我不会。如果我不做这样的工作,我才会疯。因为—— 我一旦停下来脑子里只会想一件事。不对,是想一个人。所以,我需要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做事。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个工作出色的人,也顺理成章地被同行从东莞挖到了深圳。 来深圳嘉皓,我直接升为了主管,这就是跳槽的优势。 由于是同行,所以新工作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张办公桌和一批新同事。遇到困难还可以借用以前的资源,要是谁不配合我也能让他知道就算他不配合我也能轻松地解决掉问题。 这份工作,让我得心应手。 (五) 晚上回到宿舍,洗澡洗衣服是首件要务。 晾完衣服,如果没有别的事要做的话,我会拿出枕头下的那本《劳动经济学》来念念有词:“劳动经济学家把引起补偿性工资差别的非工资性因素归纳为恶劣的劳动条件与伤害危险,职业的社会声望与社会评价,职业和收入的稳定性,劳动的时间长度……” 上班的忙碌占据了我白天的时间,下班后我需要做其他的事情来填补,直到睡觉之前。自考是选择下班后忙碌的另一种方式,中间还因为新旧身份证号码不一致的问题停了一年,结果考了三年还剩两科没考完,我打算在4月份干掉它们。 这天我盘腿坐在床上念了两个小时,在肚子咕咕响的时候结束。晚上食堂吃芹菜炒鸭肉,我讨厌芹菜,没吃饱。在宿舍找了一圈没找到想吃的,于是出门到工业区的超市买水果。 从超市里出来正要离开,却看到一个让我觉得眼熟的身影。 明知不是他,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走近去看。 当然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当然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我的杨柳。 心情低落地回到宿舍,我从收纳盒里拿起一张白色方块纸,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叠起纸鹤来。叠完以后,认真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了床头的一个小竹篮里。然后望着篮子里的纸鹤发呆。 我已经六年没有杨柳的消息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杨柳。也就是说,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他了。可是他的样子还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每一根头发都那么清晰。 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我快速抹掉。搞笑,我这是怎么了? 一切,不过是昨日旧梦罢了。 (六) 十年前,也是春天。那时候邰正宵深情地演唱,让人迷恋,大街小巷很流行,走哪儿都能听到,教室里随时有人吼一嗓子。 我迷上了叠千纸鹤。 “怎么叠的?教我。”杨柳拿我叠好的看了看,对我说。真是难得,他居然有雅兴玩习题以外的东西。我看他,想法写在脸上。他怕我拒绝,握着我的手臂撒娇的样子有点搞笑:“教不教嘛!” “我怕你学不会。”我笑。不是说他笨,而是说他可能学不会除了学习科目以外的东西。 “我认真学,虚心求教。”他保证,为了达到我教他的目的,又说:“你教我,我把我的美术本给你随便撕!”我闻言,成交。 杨柳快速从桌子里拿出他的美术本子,放我桌上。我撕了两张,一张给他,一张我自己用。我一边示范一边说:“先这样,90度对折这个角……” 杨柳按指示做,非常认真。一步一步,两只纸鹤马上就要完成。把纸鹤展开的时候,他没有看清,看我已完成,着急道:“等下等下,这里怎么拉?” “看好了,这样。”我拿过他手中未完成的纸鹤,慢慢地翻着纸鹤的翅膀,翻一下,给他看一下。 “然后,做嘴巴。这样压一下,折拢。”我说,把鹤的喙折出来,给他看。 “哦!那怎么变立体呢?”我抓住两个翅膀一拉,说:“看,这不就成了吗?” “还真是噫!”杨柳赞叹。 我把他折的这个纸鹤,递给他。他却抓起我折的那只说:“我要这个,好看点。”。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无所谓地笑笑,又将递给他的纸鹤拿了回来。他不忘叮嘱:“你要保存好!这可是我折的!” 我笑:“小气!”看他喜滋滋地把那只纸鹤,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里放起来。他和刚才保证好好学的样子一样,说:“我也会保存好的。” 我说:“随便。” “杨柳依依”被叫了三年,我们彼此却除了毕业照,连一张留住的相片都没有。而毕业照,还在某一天不知所踪,干净彻底。我竟然凭着回忆,岁岁年年。 杨柳,你在哪儿? 第3章 青山镇 (一) 一九九五年秋。 9月1日,安静了一个暑假的青山镇突然热闹起来,车站内外,大街上,全是从各个地方前来报道的学生。这个山里的镇子因为有青山二中在,比附近的几个小镇繁华了好几倍。 镇上有条溪水,蜿蜒盘绕。溪上有两处桥。一处叫青山大桥,那家在溪水最宽处,桥头各有两株上百年的黄桷树,枝叶茂盛。桥上,车来车往,灰尘滚滚。还有一处石拱桥,没有名字,在镇外,桥头立了株杨柳树,柳丝都垂到了水面上。 我,柳依依,是第一次踏进这个镇子。我父母背着铺盖扛着木箱子跟在我身后,我背着书包跟着人流往前,走进了青山二中的大门。 未来三年,我将在这里度过我的高中生活。 这里人多得要命,吵吵嚷嚷,学生跟发癫了一样跑来跑去。报了名,看了分班榜,看了宿舍安排,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去了女生宿舍。 回程的车只有一趟,父母放下东西把生活费交给我之后,匆匆走了。 我在乌烟瘴气的混乱中,给自己铺好了床。 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几位新同学——孟雪飞、马桑、朱晓惠、黄梅。 (二) 青山二中的女生宿舍楼就在小操场边儿上,一共6层,底楼朝学校的是小卖部,朝大街的是商铺。二三楼是属于高三党和初三党,四楼属于高二,往上五楼是高一,六楼是初一初二。 校方的目的很明显,把毕业班放在低楼层是为了他们节省更多的时间出来学习。年纪小的体力好,爬高楼。每一个新学年都会轮换,一边升年级,一边降楼层。 教学楼也是一样,毕业班的教学楼永远是离食堂最近,四围风景最美的那栋。 良苦用心。 至于学生们有没有感受到校方的关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这事儿,是传统,一向如此。延续了很多年了。 所以,高98级的女生宿舍,高一开学的时候是在五楼。不灵活的同学,拧重物上去会爬到吐的那种。不过,习惯就好。 我们基本上都能一口气从楼底一边打闹一边冲进宿舍。 我们班的宿舍靠着楼梯,是一个大间套一个小间。小间是楼梯间的背面。大间6个上下床,两边靠墙各3个。小间两个上下床。全班15个女生,住一个宿舍还空一个铺。我报到在先,选的是小间靠窗的一个下铺。窗户外面是镇上的大街,和对街的商铺。和我成90度排列的另一个下铺是黄梅。我上铺是朱晓惠,黄梅上铺是孟雪飞。我可以和黄梅头碰头聊,朱晓惠和孟雪飞可以头碰头聊。 其他大房间的人,除了沈翠、张玲玲、宋敏、马桑、陈玉燕。其他的,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听。不像陈玉燕,哪儿都能插一脚,哪儿都能打听一回。 马桑和陈玉燕的上下床,在我们小房间的门口,里外聊天都能听到,随时传递信息。 “你们东西买齐了没有?要不要一起到街上去买,我要出去,谁和我一起?”两天后,吃过晚饭,洗好碗从外面进来的朱晓惠对着小房间里的人问。 朱晓惠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短发女生。眉毛细细的,却是剑眉。嘴唇淡薄,小巧灵动。剪一头短发,有些娇俏,也有些英姿,简洁利落。她的着装是白T恤+蓝牛仔裤。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堆。她重申:“我要去买个洗脸盆,洗脸洗衣服都方便点。这个破学校人也太多了,每次洗衣服都要抢位置,不然就要等到很晚才排得上。昨天晚上我11:30才洗好衣服!郁闷死我矣!!不行!不行!我必须要买个脸盆!有没有人去?有没有人去?”她反复强调并迅速询问。 “我要去。我得买个枕头,忘记带了。这两天没枕头都睡不着觉。不过要等我一会儿。”坐在床边还吃着饭的黄梅应声。 “你们呢?”朱晓惠扭头问我和孟雪飞。“破学校,人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干什么?!有金子捡吗?没有啊!那来干什么?”她兀自感叹着,自导自演痛心疾首地抱怨着。 “我要买衣架。这两天都用你们的,有点不好意思。”已经爬上床看书的孟雪飞扶了扶眼镜说。她是学习用功型。就吃完饭这一小会儿,她已经抓紧时间在看书了。 “那行,一起去。拜托你,放下你那该死的书!”朱晓惠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孟雪飞说。然后,她转头问笑着看她表演的我:“你呢?柳依依?” 我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床头的箱子,道:“我要买水瓶。” “好!那我们一起去。”朱晓惠说着带上她妈妈给她做的手织草莓钱包。 孟雪飞从上床翻下来。 “等我!等我!”黄梅着急,赶紧碗里的饭菜吃干净,碗也不洗往窗台上一放,就找钱揣兜里。 “快快快!别晚自习迟到了。”朱晓惠催促。黄梅不是农村的孩子,在镇上长大。皮肤白晰,留着披肩发,说话轻声细气很好听,比起我们来终究斯文一些,俨然一个温柔淑女,却被朱晓惠催得急了,火燎燎地跟上我们一起匆匆跑出宿舍楼,在夕阳下经过草坪,奔出了刻着校训的学校大门。 孟雪飞是一个很会讨价还价的人。这项技能,秒杀我们所有人。虽然她跟小店老板讲价的时候,我们都很心虚。不过她为大家省了钱这一点,让我们一行人很开心。 (三) 晚自习第二节,通常都是我写日记的时间。 从初中开始,我便有了记日记的习惯。刚开始,是老师的要求,后来写着写着就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日常。无论阴晴喜乐,都记入了我的日记本。有时候,哪怕只有一句话,也是要写的。 周围的同学见我每日写,总是觉得奇怪。认为一天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可写的东西。因此,他们对我的日记很好奇。也有其他同学在写日记,只是他们并没有像我这样把日记作为每日必备的事项在做。韩云实,便是其中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天天都在写。所以,他对我的日记,也是好奇的。他有一次对我说:“你到底写了些什么?要不我们换着看?” 当然,我们没有换着看。他对我的日记好奇,可是我对他的日记并不好奇。 这就是我,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一个人。 我的同桌杨柳,偶尔也会好奇我写了些什么,但只是淡淡地:“你都写些什么啊?能写一整堂自习课。”对于我在教室里的作息,我同桌是最为清楚的,但他没说过想看。 日记我什么都写,天气,心情,宿舍的事,班里的事。搞笑的,打架吵架的,调皮捣蛋的,想念初中同学的,对未来迷茫的。如此种种,都是我记的内容。 因此,自习课,我和我的同桌,这一个小小组,他做他的练习册,我写我的日记,各自忙活,互不打扰。看起来,很安静,很默契。不像其他女生和女生同桌,头和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不时低笑几声。也不像男生和男生的同桌,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提板凳,从教室后面打到讲台。 不过偶尔兴起,我也会玩一些小动作,叫杨柳看戏。 比如我跟他说着我的歪理:“成绩好的人,平时都有点傻。” 当然,这话是自动排除了他的。他笑着不赞同,但也没有说反驳我的话。我看他不信,便说:“你看着,一会儿别回头。”然后从抽屉里拿了两条结实的橡皮筋,再撕了一张作业本的纸,折成一个小折子,架在我比成八字的手指橡皮弓上,挡在胸前悄悄往黑板上方一弹,然后立即将“作案工具”收进桌内,再装作看书的样子。 “啊!”纸折子受力撞击到墙上又弹回来,一下打在我身后的韩云实头上。 同桌吃惊,也赶紧装着看书的样子。然后立即就听到韩云实骂:“你TM打我干嘛!” 余光中看到他拍了王宇的头一把。王宇被打得不明所以,很是郁闷,反手推了韩云实一把,道:“你TM有毛病啊!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然后两人就在打没打的争执中推来搡去,最终不了了之。 对于恶作剧的结果我很满意,眼神示意杨柳我论点之正确。 这个时候,杨柳就一脸失笑的样子,惊愕地看着我。 (四) 开学的第一个周六,是中秋节。为了联络新同学之间的感情,老师特地召开了班会,宣布要搞一次户外的中秋晚会和野炊,时间就定在周六的下午。或许我们还可以在山林中赏月。 课余时间,活动的准备工作开始紧张进行。全班4组,按座位两张书桌往后一竖列为一组,每组12个人。经过本地同学的激烈地讨论之后,活动地点定在了据说离学校不远一个叫“飞蛾岭”的山坡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不远”现在看来,真实好远的。 所需锅碗瓢盆炊具一应由本地同学回家拿,使用柴火全部由班长商陆提供。本地农村的同学,还提能供时蔬、腊肉、咸菜、泡菜、水果这些。其余的,男同学到提供物资的同学家去帮忙整理准备,女同学负责各组余下所需食材的规划和采买。 活动的提出,让班里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不熟悉的同学,很快在事情的讨论中谈得轻松愉快。我和我的同桌,因为各自的分工,并无太多交集。只是中途给我看过他手上去商陆家劈柴磨起的水泡,然后呲牙裂嘴地说:“明天烧的菜会得特别好吃,你要多吃点!因为那些柴,全是我们自己劈的!” “那你明天再亲自炒两个菜,她一定会多吃点的!”后面的韩云实接口戏谑。青春期的学生,总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喜欢故意搞暧昧。没有的,也要整点动静出来,像那么一回事。 “我倒是可以炒啊,就怕她吃不下。”对于韩云实的戏谑,杨柳毫不在意,答道。 “你能炒,我就能吃。”我笑嘻嘻地答,不甘示弱。 “哟!哟!哟!”王宇开始起哄,“听到没有,明天你一定要炒两个菜了哦!” “可是我从来没炒过菜哟。”杨柳笑着解释。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我也不怎么会做饭:“那还是算了,别把我毒死掉。” 韩云实和王宇闻言,笑开了:“把你毒死了,‘杨柳依依’就没了。不行不行!不能毒死!哈哈……”面对他俩的取笑,杨柳笑着没有接话,我“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他们了。 所有的活动用的东西都在周五晚上准备齐全。教室里,按组讨论之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的我们又进行了一翻讨论方才睡。 对于第二天的中秋活动,大家期待。 夜色里,青山二中的校园从喧闹变得安静。天空中没有一片儿的云朵。皓月当空,欲圆。绕着校园东边的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白,在校园与已收割完的农田之间形成一条弯曲的飘带,静静流淌。隐约中,还可以听到稀稀落落的蛙鸣和秧鸡像吃东西卡住了喉咙似的短促叫声。 蜿蜒的小溪伸向竹林深处,继而入山。山脚下,一座刻划着岁月苍桑的石拱桥旁,一棵高大而繁盛的杨柳树,倾斜于水岸。细密的柳枝如少女的发丝,随晚风轻轻摇摆,垂落于水面荡漾。 层起叠伏的远山魅影,在这夜里,更显深远无边。这个川南山区的小镇上,青山二中的校园中,数以千计的少年,正在梦中逐梦。 不知不觉,月落西山。 (五) 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我们只是有点儿兴奋,想尽快适应新环境,结识新的同学,快乐地过完这三年高中生活。至于以后想干啥,去到哪里,现在没时间想。 但我觉得,有一个人,他是清楚的。 就是我的同桌,杨柳。 他身上有一种特质,跟柳玉松很像——目标明确,好像从不迷茫。这一点,正是我没有的。我好像从头到尾都迷茫得很,搞不清楚未来,搞不清楚人的一辈子该要怎么活。 别人活得通透,我活得稀里糊涂。 外面的世界,我实在是一无所知。电视里的那些,我觉得很遥远,不可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甚至想,我可能20岁会结婚,21岁会生娃,然后操持家务,带孩子,像我妈那样,一直到老。但我又觉得那样活着太没有意思了,凭什么要这么活? 但不这样,又要怎样呢?我不知道。 总而言之,我对未来,完全搞不清状况。 只能看着眼下的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走到哪算哪。 不是有句话嘛,“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以为我一辈子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三年过后,跟这里认识的谁都不会再有关系。一毕业,咱们就各奔东西,各走各的康庄大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康庄大道,崎岖的道路,千条万条。 可当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这条路走得这么长,这么悲伤。 谁能料到呢? 谁也料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西南地区9月,算是深秋,慢慢开始渐渐冷了。 90年代能上到高中的农村孩子,很大一部分都相对娇生惯养,没怎么干过农活的,家务基本上也很少做。因为他们是一群父母寄予了考学厚望的孩子。像孟雪飞这样能讨价还价的孩子,很少很少。她能做到这样,和她的身世是有关。 野炊是农村学校里最主要的校外活动,通常是每学期搞一次。再或者,春游一回,秋游一回。一般是下河滩,爬大山,看电站,看茶园。又或者到本地为数不多的国营厂子里参观,这种相对较少,因人家不喜欢工作环境里有学生吵吵闹闹。 第4章 同桌 (一) 我的新同桌,是个学霸。 在物理方面尤其突出。 那天物理课,老师说要测试一下我们的“功力”,在黑板上出了一道他认为可以难倒大家的题要我们在十分钟内解答。那时候我还不太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老师,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懒,所以愣头愣脑地拿着笔望着黑板发呆。 物理老师讲完要求,从讲台上下来准备一一查看各个学生的答题情况。走到我面前时看见我在发呆,用粉笔敲了敲桌角,斥责道:“发什么呆!快点儿做题!” 老师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他专属的严厉。我恍惚了一下,赶紧低头装样子开解,却又听到老师斥责:“你又在发什么呆?!赶紧做题!”有低笑响起。 我闻声偏头,看到和我一样两眼呆滞的同桌,傻傻的样子像只憨包鸭。心里有些想笑,可是还没笑出来,就见他有气无力地答:“做完了!”那样子就像是饿了几天的人在说:“我饿了。” 什么?!我和老师都不相信,唰得一下就把头凑过去。便看见他作业本上乱七八糟的打了一些点点,还有一个数字,数字打了一个圈圈。一个公式没有。我想,那数字肯定是乱写的,蒙老师的,我心里偷笑,等着他挨批。后面的同学看我和老师的反应也伸脖子来瞧,等着看好戏。 我们想看到老师劈头盖脸给他骂去。没有什么坏心思,纯属闹腾。 果然,老师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子,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错了。” “不会呀!我看看。”我的同桌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力,换上一脸不可能的表情,瞅着他写在本子上的那个数字,无辜的样子让我们觉得他在垂死挣扎。有人偷笑出声。 老师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没过几秒,我的同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小数点打错了。”他拿起钢笔,在纸上打了几个点,然后更换了那个数字的小数点的位置,然后把本子推给老师。 “对了!”物理老师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我闻言,大惊!其他人依稀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投来惊讶目光。因为大部分同学,都还才起了个头!哪来的答案。坐在他身边的我更惊讶的是,他什么公式都没有写,也没有推算过程,只在纸上点了几个点点就得出一个答案。太牛b了!我吞了吞口水,在心里埋下深深地膜拜。 物理老师虽然掩饰得极好,我仍然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讶和赞赏。他见我盯着他看就对我吼:“快点做!”我怎么这么倒霉,被吼得像个丑娃。这回,换我真的是在装模做样了。 当天,杨柳一鸣惊人。同时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物理科代表。所有人对他的刮目相看,我有点恨恨的。他这样,显得我很不牛b。 不对,是很LOW。 (二) 我的新同桌,非常滑稽。 体现在各种思维和行为举止上。 他总是不停不停地记着笔记,自己没书就把我的书上的每一个空隙之地都写上了无数的公式、释义、延伸扩展,连极小的空白处,笔迹也是挤了又挤。重点、定义都划上了一遍又一遍着重点和下划线。差不多那段时间,我书上的笔记都是他写的。对于他这种行为,我不能和他打点点写答案的方式联系起来。这是两个极端。值得庆幸的是他有一手好字,漂亮潇洒,我看着喜欢。不然我可能会扯掉他的手,扔掉他的笔,再给他一拳。 课堂上,老师抽他起来答题。他总会先东张西望扯点儿其他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有时候像完全看不到有老师和同学一样,伸手来扯我商量:“喂,要不你来回答?” 我为什么要回答啊?我很崩溃,拼命打他手,一只手打不掉,两只手齐上。可恨的是,老师也就那么看着。他见实在拉不动我,便很惋惜地说:“不答算了。”说得好像有什么好吃的给我我不要,他说“不吃算了”一样。什么嘛!我真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同学们看着我俩的搞笑对话和行为哄然大笑,他在笑声中淡定如磐石,一本正经地解说答案。 自习课上,他读课文总像抓泥鳅。那些文字,就是泥鳅,他生怕它们跑掉了,所以不停地抓,不停地抓,不停地抓…… 以致于我听起来特别着急,往往他一读我就读不下去了。他就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完全没有学霸该有的气质,看着他我只想捧腹狂笑。他严重地影响了我读课文的进度,通常是我看着他读。 他搞笑本不关我的事。但最让我受不了又无可奈何的是,他搞笑的时候总扯上我,使得我被迫陪他一起被众人轰笑。比如上体育课时候,他是站位在我后面。有次做操,我做反了方向,本来我也知道的,TMD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纠正不过来!真的是灰暗!正恼火着呢,他在后面悄悄地喊:“喂!做反了!”我没理他,努力纠正自己,可悲的是依然没纠正过来。结果他就在后面越喊越大声,“喂喂喂!反了!反了!”一边喊,还一边伸手扒拉我! 所有人都知道我做反了!所有人都仰天大笑!真的想原地爆炸。真的,当时我手里如果有刀,一定会砍死他!欲哭无泪啊…… 我气极,抓起地上的沙子就扔他:“要你管!关你屁事!” 他一边躲,一边不死心地对我喊:“我是为你好!看你做反了提醒你啊!我一片好心啊!” 场面变成了我同他的打闹,一个打一个躲,一个骂,一个解释。我羞恼成怒,他还在笑。同学们的笑声更大了,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好在,他并不还手,只是笑着躲。 (三) 我的新同桌,严重偏科。 他只对正科感兴趣,副科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做数理化的练习册去了。 于是,第一次历史考,他得了9分。第一次地理考,他得了7分。把这两位老师气得吐血,恨不得想一杆子把他打出窗外去。历史老师说:“我就是请我还在爬的外孙来抓阄,也不止得这点分!” “付老师想打死你!”我看着讲台上七窍生烟的历史老师,低声对他说。 “打不死。”他说,手里还在飞速地写着电路公式。坐后面的韩云实和王宇听了,偷笑。 王宇后面的黄梅低声补充:“打不死你!”我加入偷笑联盟。 “不准讲话!”历史老师喝道。禁声,禁笑。 “杨柳,你站前面来!”老师厉声说,指指讲台右边的窗,“我就不信了。” 我们本来就是坐第一排靠窗户的位置,他只不过是站在了我们座位前面一点点,一伸手就能拿到桌上的东西。趁老师不注意,又把物理练习册拿过去写。只不过外面挡一本历史练习册,从老师的角度看不出来,还以为他开始对历史奋发图强了。天知道。 虽然这样,他并不算一个偏理科的学生。至少,从他的语文成绩还不错的来看,不算。他目标非常明确,只注重主科,非关升学的科目,一概不理。即便是副科老师暴跳如雷,对他恨得牙痒痒,他也无所畏惧。 而我可能属于全科偏的人,想干了多得点分,不想干了就只能凭初中时的全科学习模式后遗保底。从主观上讲,我还是喜欢数理化的,但化学成绩一向感人。 不过,上高中之后,出现了个意外。 ——我的语文成绩突然变好了。 第一次语文课我写的作文甚得老师欢喜,促使我成了语文科代表。 那是一篇描写家乡春天的作文。我写了一个桃李芬芳,莺飞草长,山青水秀的江滨春色。或许是我对家乡春色的深爱,又或许是学校处在的地理位置是山多的地方,又有很多同学来自大山里,故对我写的景色变得神往。老师把作文当范文在班里讲解,本来我觉得自己写得平平无奇,结果被老师一讲解,感觉好像还真不错。 我被莫名其妙的冠以“才女”之名,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可语文老师似乎很钟情于我写的作文,尽管我自己觉得狗屁不通,但到了他手里总能得到很高的评价。于我而言,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但却让坐在我后面的韩云实郁闷不已。他在语文方面,应该算是一个骄子。听马桑说,他初中就是语文老师的骄傲,还在《校园文学》上发表过文章。 马桑和韩云实是初中同学,她知道他的底细,常常在睡前时分与我们八卦。我也很喜欢韩云实的作文,有水准,有功力。他用的美丽的词藻,好多我听都没听过,我认为他写的才是真正的文章。 但是,有个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是:我们语文老师并不这么认为,开学的好几次作文发下来,我的分数都比他高。让他更气的是,我总是对自己的作文很不屑,而绝对忠心地崇拜他的作文。我猜他肯定在无人的角落里拿着作文本撞过墙。 小学到初中我的作文一直是拉分项,总在及格水平徘徊,因此从来不相信自己有什么写作水平。对于上了高中语文老师对我作为如此执着地偏爱,我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非常不解,非常疑惑。我反复跟韩云实说这个事情,他打死也不相信。每次作文,他看到我就生气。 讲真,我是真的无辜。 (四) 据说我的新同桌,还是一个帅气的人。 为什么是“据说”?因为我真的没觉出来他帅,但宿舍里的女生都这么说,孟雪飞更是给了高度评价。每次她在宿舍里说起来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地很夸张。 这个认知,同我对于我作文的认知差不多。 我不知道青山二中是怎么回事,总是颠覆我以前的认知。 就像与我同时分到六班的初中同学田野,还有分到其他班的初中同学肖边漠,翁昊,高智。女同学们也说帅得不得了,可我真没看出来。翁昊和田野,走到哪都有一群女生在后面悄悄说好帅,哪里帅了?真的是一群没长眼睛的女生! 要不就是青山二中的男生太丑了,把我那几个长相平凡的初中同学衬托出来了。 每次孟雪飞说得口沫横飞的时候,我都不置可否,通常会笑着摇头骂一句神经病! “帅气!潇洒!”孟雪飞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词。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过哪个男生‘帅’,我们都说哪个长得‘乖’。‘帅气’那至少是男明星的水平了,比如刘德华、黎明、小虎队!”我对她们说明“帅气”不能随便用。 要是他们都算帅的话,那我初中同学里长得最乖的谢锐算什么。 这群女生太没见识了。 见到谢锐,她们肯定能直接晕过去。 至于杨柳,他那一身儿白衣服和长长的睫毛倒给我印象很深,至今想来都还记忆如新。 (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很帅”的老同学的关系,导致我在班里的人气也不算太差。男生女生没事都喜欢来找我,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总以我的桌子为中心聊八卦。 杨柳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很少参与闲聊和娱乐。一切除了上课和刷题的时间,在他看来都是浪费生命。在班里,估计他跟人说话最多的人,除了老师就是我了。 我在花花世界里睁大了眼睛观望,他在花花世界里低头做题。我玩累了趴在桌子上睡大觉,他写累了大概就是看看我在干什么,或者望着窗外发呆,木鸡一样。 看起来,他比我成熟得多。 我像个白痴,他却是个天才。 不过,我对这个天才也不太给面子。因为他一开始来就使我一个人霸占两张桌子妄想落了空。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是很不客气。甚至不想说话的时候,就踢踢他的桌子板凳。 但不管我怎么对他不客气,他好像都没有脾气,总是笑嘻嘻地回应我。一幅我很好笑的样子。 他才好笑!他以为他是柳玉松啊,干嘛对我这个样子。 我觉得好没劲。 想到柳玉松,更没劲。他居然一个人报了绿水一中,不告诉我。好了,现在不能一起玩了。真没劲。 哦,柳玉松是我堂兄。 柳玉松大我一岁,我们一个屋檐下长大,从幼儿园到初中一个班读书,一直一起上下学的。 结果高中了,他去了绿水一中,我来了青山二中。 作者有话要说:背景情况说一下:1.关于高考:九十年代的时候,高一的时候混读全科,高二分出文理科。高考分文理科,3+2模式。3是语数外,2是理科==>物理化学,文科==>政治历史。对理科生来说政史是副科,对文科生来说物化是副科。 2.关于沟通:那个时候乡下没有网络,没有手机,学样的微机课用的电脑是DOS,连鼠标都没有。电脑对农村学生来说,是一个很高科技很神奇的存在。大家,还停留在写信的年代。情感纯得像山溪水。 3.关于《校园文学》:那个时期几乎所有学校里都订这个,费用从班费里出,每班都有,属于班级共享读物。每班4套,即一个小组一套。 第5章 飞蛾岭 (一) 飞蛾岭的位置,在学校东北方向。 延着出镇的泥土公路,一直往山里走大概一个小时,会有一个鱼塘。绕过鱼塘边看守用的茅草小房子,是一条一米多宽的曲折穿林坡路,由此可以上到半山腰。山腰间有一块还算平整的阔地,便是我们此次野炊的目的地。 周六的上午课结束后,我们便在熟路同学的带领下向飞蛾岭出发。进山的红土公路,没什么其他的行人。同学们一边走,一边嘻笑打闹,欢声笑语打破了山沟沟里的平静。沿途路边竹林有风,林下有溪水作伴。经过那座古老又不知始建于何年的石拱桥,回首看我们的队伍,被拉得老长老长。时间很充足,我们前面的这一小分队准备休息一下等等后面的人。于是纷纷跑到竹林掩映的山沟小溪,脱掉鞋子在溪水中抓螃蟹和小虾米。 溪水清澈透净,水里有大石块,也有许多小石子儿和红沙。山溪水本来就凉,再加上中秋时节的西南地区本身天就有些凉了,所以光脚踩在水里更觉得冰凉冰凉的。但这不影响大家的热情。 “哈!抓到一只!”朱晓惠兴奋的声音响起,她站在水里,裤管挽得高高的,手捧在胸前,不只捧到了什么。她的话让在水中寻找目标的我们全都抬起头来瞧她。竹林间隙漏下的阳光,打在水面上,水波的亮光印在她的脸上和身上,一荡一漾,晃着。 “什么?” “螃蟹吗?” “虾米还是小鱼?” 我们从水中走向朱晓惠,好奇她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打开看看!” “大的!”朱晓惠没有立即打开手心给我们看,只是吊着我们胃口眨着她那双和水光一样闪亮眼睛卖关子。从她那被拱得一动一动的手指可以看出来,她手里确实有东西。 “螃蟹?”黄梅猜。 朱晓惠摇头。 “鲫鱼?”我说。大的,不是螃蟹,就是鲫鱼。这两样都是山溪里常见的生命体。 “不——是!”朱晓惠还是摇头。 “那就是虾米或水巴虫了。你不会逮了只虫子吧?”我开始怀疑她根本没逮着什么大的。 “啊!”朱晓惠还没回答,我们的大小姐黄梅听到“虫子”两个字,便急速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水里,幸好后面的陈玉燕扶她一把,才没有成落汤鸡。 “什么都不是,那就什么都没有!”待黄梅站稳,陈玉燕下着结论。 “东西是有,个儿太大,怕吓着你们!”朱晓惠故弄玄虚,怕我们不信,把音量提高了。 “是不是哦?”孟雪飞将信将疑,好奇心再次被朱晓惠勾起,道:“要是骗我们,看老子不锤死你!”说着,握起拳头作势要打的样子。 黄梅怕是虫子,退得远远的看我们,陈玉燕一步凑上来:“把手打开!我们看看。” “准备好了?”朱晓惠向我们确认。 “什么宝贝?快点打开!再不打开,我打你了哦!”我在水边捡了根枯竹枝作势要打。 “就是!再不打开,打你!”陈玉燕说。 “打你!”孟雪飞也笑着附和,然后我们几个人头碰头去看。 “哇!”朱晓惠一声大叫,瞬间把手打开,她手中抛出一团麻乎乎的东西,我们完全没看清,但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功被她吓得四散跳开并哇哇乱叫,就连离我们两米远的黄梅都吓倒转身就跑。其他人搞不清状况,但知道跑开准没错,一时水花四溅,我们疯狂逃窜。 “哈哈哈!!!”朱晓惠早已逃离我们能打到的范围,在竹林下弯腰狂笑。 我回头再看那被她扔到水边沙地上的东西,原来是只拳头大灰乎乎的癞疙宝!!发麻的感觉瞬间窜到头皮,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好像身上爬满了蚂蚁一般难受。朱晓惠真是什么都敢抓。 孟雪飞跳起来在地上捡起我扔掉的那根枯竹枝就追,一直把朱晓惠追到了公路上去。 “柳依依,你把它赶走!”黄梅吓得有些腿软,向我求助。 对于癞疙宝,我也觉得恶心,倒也不至于怕成黄梅那样。刚刚被吓一跳主要是因为离得太近,出现得突然。可怜巴巴的黄梅站在水边,想跑又跑不掉,进退两难。只因那只癞疙宝此时已经爬到的上公路的小路上。毕竟和我们这些农村土生土长的不同,黄梅没有我们的野路子。 她现在的表情很清晰地告诉我,她正处理崩溃的边缘。如果那癞疙宝跳下来的话,我相信她可能会跳进水里。看着她的模样,我叹了口气。又在竹林中找了干的折断一截,将癞疙宝撬到了水里。它慢悠悠地爬到石头缝里去了。 癞疙宝消失,黄梅松了一口大气,对我感激不尽。 孟雪飞和朱晓惠还在公路上追打,一个笑,一个骂,僵持不下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二) 这段路走到这里,大家都有些累了。后面的队伍跟上之后,也都停下来休息,没有再往前走。有的人坐在路边草丛上,有的也到了水里去找螃蟹和鱼虾。我和黄梅坐在竹林下摘了竹叶来吹,可惜没有吹出优美的曲子,而是吹得像放连环屁的声音。引得众人嘲笑。 “呀!小龙虾!”忽然溪水人群中一声高喊,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寻声望去,朱晓惠不知什么时候与孟雪飞停止了打闹,站在水中间。显然,刚才的声音是她。 她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孟雪飞手里也没有。 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原来,一个叫江川的男生抓到了只小龙虾。那小龙虾透体通红,在午后的阳光里更觉鲜艳夺目。长须和螯足在空中划动,想要攻击逃生。同学们都围过去看,江川便拿着小龙虾吓唬胆小的女生。正闹得起劲,公路上传来摩托车和拖拉机的突突声,一些人闻声跑上了公路。我和黄梅在竹林荫处,一抬头便能看清公路上的情形,不需要跑。 是班长商陆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车箱里装满了木柴,以及一些茄子黄瓜之类的蔬菜。还有几个帮手的男生,站在车箱里招着手,像壮士出征一样气派。杨柳、韩云实也在其中。 片刻,后面追上来几辆摩托车,是以黄海锋、夏天为首的其他物资运送小分队。他们都是本镇上或是离校不远的学生,摩托车有的是自家的,有的是借来的。 这一队人马,急速前进,扬起灰尘一片,超越了商陆的拖拉机,吹着口哨,带着飞扬的尘土进山去了,把我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江川见状,把手里的小龙虾往朱晓惠身上一扔,一溜烟窜上了公路,向商陆挥手喊:“等等我!载我一程!” “快点上来!”商陆减慢了速度,让江川爬进了车箱。又对着休息的人群喊道:“你们也快点跟上!一会儿抱柴火到营地还需要人手!”说完,加速开着拖拉机走了。 “突突突……突突突……”声音在山间回响,越来越小声。 走路的我们看着他们消失在公路的转角,也开始重新出发。朱晓惠用草绳捆了小龙虾的大脚,一甩一甩,时不时地吓吓黄梅。 (三) 九月的阳光,柔和而灿烂。照在田野上,山林中。虽是仲秋,树木的叶子还没有开始发黄,青山依然葱翠如夏,只是蝉鸣渐弱。 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行走在曲折的山间路上,给山岭之间平添一份热闹。山林中,有很多野生的栀子花,花开正盛,甚是难得。要知道栀子花正常都开在六月份。这处山林较深,雾气较重,没想到九月再现花期,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满山的栀子花香味儿,对女生来说是极大的惊喜。每个女生都有采上一把拿在手里,一边走着,一边嗅着,从头到脚都美滋滋的。我也有一把,我也欢喜得很。林中的羊肠小道上,我们这群手捧洁白栀子花束的少女,笑着,唱着,跑着,追着。暂时做了一回林间精灵。 下午两点左右,所有的东西都已搬到营地。班主任、生物老师早已将领队的旗子绑在一棵小树稍上。四个小组的彩旗也分布在营地四角,我们的栀子花束绑到了营地边上的树丫上。 休息片刻后,男生负责架锅灶,女生负责在山泉边洗菜,分组忙碌起来。 这个地方,是历年学生野炊的地方。地上均有现成挖好的灶坑,坑中还有以前烧过遗留的碳灰。只要加以清理,再搬些石头搭一搭即成。锅灶,男生们很快就搭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带上来的东西也很快规整好,计划吃饭的地方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四) 我们这一组,只有我、孟雪飞、马桑三个女生。速度比较慢,其他三组的人都洗好菜走了,我们三个还在山泉边儿上埋头苦干。 “喂!你们好慢啊!”杨柳的声音在我们头顶响起,他站在上边的石头上手吊着树杆向我们喊。 “慢啥子慢,没看到我们少一个人吗!滚一边去,别把沙子踢下来撒我们洗干净的菜上了!” 马桑从脚下捡了一块小石子就扔向他!他躲开骂了一句“闺女打老子不孝”后跑了。 “我来帮你洗!”在我们都以为他回营地去了,他却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身边,抓起芹菜在水里乱涮。我被他突然出现吓一跳,差点滑倒,幸好他又拉我一把。 “你咋不来帮我洗呢!没看到我这里的菜更多吗?” 孟雪飞不满,站起来推了推衣袖,甩了甩手上的水,指着面前装菜的盆对着他责问。 “我才不帮你呢!”杨柳完全不甩她,却又回头来笑着对我说:“我只帮你哈!”说着,又抓了几根菜在水里乱涮。他跟我说话的表情好像给我很大恩惠似的,把我逗笑了。 孟雪飞却被他气得翻白眼,站在一旁嘟嘴生气。我对杨柳说:“你去帮她吧!我这马上都洗完了。”我们一个组的,都洗完了才算完成任务。可是杨柳偏生说:“我就不帮她。你洗好了,我帮你抱回去。”说着,他真的不帮忙,抱着我洗好的菜盆子走了。我一时无语,孟雪飞更气。又不能把他怎么样,我只好转身和孟雪飞一起洗她没洗完的菜。 “杨柳依依,他还真是只管你,不管别人呢!”看他走远,马桑语气暧昧地对我说。 “他就开玩笑,你俩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要生气了!赶紧洗了拿回去,还要切和炒呢!”我劝孟雪飞,对马桑蚕故意暧昧的语气不作理会。等我们洗完,杨柳带着另外两个男生一起来将菜盆子抱走了,这才让马桑和孟雪飞心里舒坦一点。 肉类都是洗好带上山的。我们回到营地时,男生们已经切好在烧火煎炒,饭也已经煮上了。 慢慢的,空气中,饭菜的香味儿飘了出来。 时不时有人喊一声:“好香啊!” (五) “说好了的,两人至少一个菜。我的回锅肉已经在锅里了,一会儿再炒个蕃茄炒蛋,就算完成任务!剩下的,你们看着商量。”见人到齐,韩云实一边铲着菜,一边对我们说。 “啊!”我有些为难,看着盆里的食材。虽是农村长大,但自幼学习成绩好,便娇生惯养,并不曾做些家务。灶台上的事,一应母亲包揽,我只煮过面条煎过鸡蛋,并没有做过别的饭菜。 “我们做麻婆豆腐吧!”马桑对孟雪飞说。 “行!我烧火,你做!”孟雪飞点头,她俩很愉快地决定了。 陈兵说:“我们炒糖醋白菜!”他和徐江海同桌,坐我们组第五排。 周云森说:“我会煎鱼,鱼我来做。李华明,你烧火。”他俩坐第六排,也愉快地决定了。 “我们做什么?”坐孟雪飞和马桑后面的两个男生讨论着,似乎也不是很会的样子。 “我们做什么啊?”我转头问杨柳。 “我不会啊!”他很肯定地说,但并不犯愁。 “我也不会啊!”我说。他不信,以为我说笑。见我正色,又将信将疑。我们同时看向食材,除了刚才他们已经说过的,还剩下酸菜、黄瓜、茄子、花生米、粉条、大青椒。 “要不,煎花生米?”我征询杨柳的意见。 “可以,这个可以做。还有酸菜粉丝汤,这个应该没有难度。”杨柳想了一下说,“但是没有肉了呢!你等会儿,我去别的组要几片来。”说完就跑别组要肉去了。 食材还剩下黄瓜、茄子、大青椒。 “那我们做漤(lǎn)黄瓜吧,这个简单。”剩下的两个男生讨论着。他们坐孟雪飞后面,第四排。一个穿白衬衫,一个穿蓝色中山装,我还没搞清楚他们的名字。 “还可以做油淋茄子和虎皮青椒。谁做?”韩云实补充道。 “我会做虎皮青椒。”正往灶里添柴火的王宇答道。 “那交给你了。”韩云实道。又问:“茄子谁做?” “我来做。”孟雪飞正在切豆腐,接口道。她胜券在握的样子让我们相信她应该厨艺不错,或许和她讨价还价的劲儿一样厉害。 “行,全部都分好了。开工!”韩云实下令,他这小组长当得不错,安排得妥妥的。 杨柳把肉片儿要回来时,麻婆豆腐、蕃茄炒蛋、香辣煎鱼都做好了,而且看起来不错。我把酸菜切了,虽然大小块儿,但并不怎么影响。粉丝已经泡水,放在一旁备用。 其他组大概也是这样分工方式,菜品大同小异。其间不时有踩翻碗筷的事件发生,也有不小心男女碰撞引发的嘘声,场面欢快而热闹。两位男老师则负责安全监督,不时提醒注意火源、石坡等。 在农村学校野炊,时有在林子里野炊的事情,却从未听说过哪里引发山林火灾。多年以后,总是在新闻上看到山火的发生。这件事,一直让我不得其解。就像我们堂兄弟姐妹几个,小学五六年级时便一起划着家用的小渔船横渡岷江,认为再是平常不过,并无不妥。现在想来,却觉得心惊肉跳。这是题外话了。 下午五点左右,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吃完饭。所有菜中,韩云实的技术得到了我们一致的称赞。 虽然做的时候不是很有把握,我和杨柳的两个菜还是做出来了,并不算差。唯有孟雪飞的油淋茄子,完全烧成了黑碳茄子,不能入口,成为了大家的笑柄。 不但如此,还引来了其他组的人围观群嘲。 原来,她也不会做菜。 (六) 夜色渐起,我们爬上了飞蛾岭的山脊。圆月如盘,从远处的天边升起,越来越亮。黄海峰和夏天带着几个男生开始学狼,在树林里鬼吼鬼叫。还没叫尽兴,又被班主任吼没声儿了。 虽然只相识才几天,这两个高个子男生已然成了班里调皮捣蛋的带头人物。大概是因为他们父母均在公职单位上班,这让他们在我们这群农村孩子中间捣起蛋来更有底气。黄海峰长相清秀斯文,夏天英俊帅气。恶作剧起来,竟像是同一个人。 老师说他俩:“你两个就是穿连裆裤的!” 一片空地上,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坐下,开始我们的饭后余兴节目:挨个表演。 “我要挨着你坐!”本来我是坐在女生中间的,杨柳非要把我身边的朱晓惠拧开,他挤过来。朱晓惠一边找座位一边回头骂他:“坐别处要死哦!” 他不好好跟人说也就罢了,还要和朱晓惠对骂。我有些头痛,完全摸不透他是个怎样的人。 韩云实笑着拉委屈的朱晓惠坐下:“人家是‘杨柳依依’,你非要插中间去干什么嘛!” 他的话引得同学们大笑。他们笑他们的,杨柳一幅啥也没听见的样子,抓着手里的糖递给我:“给你吃!”我翻了个白眼接了他给的糖。要是赶他必然又要拉扯一翻,结果依然是引人轰笑,我索性随他。两个老师坐在我们对面,隔着大圈听不清我们在讲什么,更不知道大家笑什么,并未理会。 杨柳一时递吃的给我,一时又从我手里抢吃的。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很想打他。手里没有习题册的他,好像一刻也停不下来。我们就这样在递来拿去中一边吃一边看圈中人表演节目。 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有人打谜语给大家猜,也有人朗诵一首小诗。月亮越来越亮,老师让大家说了些关于中秋的故事和与月亮有关的诗词。黄海峰和夏天给大家表演了一段武术,引得满场喝彩,人气飙升。田野的一首《把根留住》也让女生些激动不已,掌声激烈。我们组那个穿蓝色中山装的家伙,抽到他表演节目的时候,死活不演,好像有人会吃了他一样,一脸委屈的样子在那里站着一声不吭,场面一度限入尴尬。 “我来替他吧!”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豪气干云地站起来。 我并没有想做救他一命的义举,只想要尴尬场面快点结束。而中山装同学对于我的出马,差点感激到五体投体,如获救命稻草,嗖一下坐下去了。 “……” 其实我也不会表演节目,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战战兢兢地唱完一首歌,我也快虚脱了。刚坐下杨柳赶紧给我拍背,笑我:“自己也没胆,还要逞英雄!” 游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下山。女生们不忘带上自己的栀子花束,男生们则拿上需要带回的锅碗瓢盆,放到商陆的拖拉机车箱里。月光很亮,像一个无比大的探照灯挂在空中,我们一路畅行无阻,原路返回。路上依然兴奋不止,叽喳不停。 潺潺溪水声伴我们同行,皎皎白月光照着我们返校。 作者有话要说:1.漤黄瓜,就是凉拌黄瓜。四川人说漤菜,其实就是拌菜,大意是浸渍拌匀的意思。我先打的懒菜,查了字典之后,觉得还是“漤”字比较准确。 2.小龙虾原来都是农田鱼塘的害虫,打洞把田坎打穿,导致塘田无法蓄水,农民深恶之。以前小龙虾没人吃的,因为壳多又没肉(以前大家都想吃肉多的,所以九几年的时候良种的东西推广得比较普遍,听得多的有肉兔肉鸭肉鸡。大枇杷,大梨,水蜜桃这些果树得以推广)。不过,偶尔学校门口有人卖那种裹了淀粉蛋液油炸后来一只一只卖的,当时好像1毛钱一只这样。 第6章 朋友 (一) 星期天没有课,却有近一半的人都没有回家。 我们宿舍小间的黄梅和朱晓惠回了家,大间回去了三个。其余的都要到月假时才能回去,包括我。青山二中,学生来自全县各乡镇村庄。九十年代交通并不怎么发达,即便是像青山镇这样山里较大的镇子,来往客运车辆只有少数中途小巴。大巴车都是过路长途车,是来往于两个城市间的城际客车,一天顶多也就两班。两个乡镇之间,几乎没有运力。 农村人挣钱不易,两小时左右的徒步行程,无论背货挑货都是步行或搭来往的货车,连摩托车搭货的都很少。没有回家的,基本上都是离青山镇大巴车程2小时以上的村镇。算上准备时间,一个来回,就要大半天。所以,学校是每月最后一个周末放一天半(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叫月假。这个时候,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会回一次家。一来想念父母,二来拿下月的生活费。 镇上的汽车站,也会因此在当天增加许多班次的加班车。整个车站会在那天挤得水泄不通,宛如春运,场面异常壮观激烈。 科技改变生活,这话一点儿不错。现在街边摊买个烧饼,都可以微信付款,那时拿个生活费却只能坐几个小时的车回家取。哪像如今有了高速路和高铁,到省城也只要两个多小时而已。 放一天假的周末,没有回家的学生一般是上午去教室自习,下午去镇上逛街。或是三五个一起,跑到学校附近风景尚好的寺庙、电站水库、机关单位的院子或学校旁边的小溪边去玩耍放松。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年,永远不愁找不到玩儿的地方。 周日上午,我们都去教室里自习。少了一些人,特别是少了黄海峰和夏天这样翻天的角色,教室里安静了许多。杨柳用书的时候我就写日记,我用书的时候他就做练习册,配合默契。 那时候,感觉天下都是我们的。 (二) 吃过中午饭,宿舍的女生都不想再去教室了,各自在床上躺着聊天,说自己原来初中的事情。比如原班同学到青山二中来了多少,分到了哪个班;考到其他学校的又有哪些,没考上出去打工的,在家务农的,又是哪些;又或者是讲些初中同学的趣事,诸如此类等等。 这让我想起尹梅和紫苏。 她们是我的初中同学,最要好的两个朋友。紫苏家里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医生,在当时的我们看来,她的后路勿需担心。倒是尹梅,家住大山深处,家境相当贫寒,成绩却是班中的绞绞者。中考的时候,报了中师,很遗憾,没有考上。 这里要说明一下:那个时候的中师和中专不像现在这样的情况。能考上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好的学校,一班可以考上三五个,差一点的一个也考不上。即便是我所在的初中班级——双溪中学初九五级,整体成绩年年县里第一,最终也只考上六个。 中师或中专,对农村人来说就是铁饭碗,一旦考上就可以不再交学费,一跃成为吃“皇粮”的人,是神圣又牛X的存在。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是最快摆脱困境的方法,也是最急切的目标。 我的小学班主任老师,19岁就带着我们。他四年级来中心校接手我们时才刚毕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大孩子。一个19岁的小伙子,带几十个10岁大的孩子,当真是难为了少年。 双溪中学和青山二中一样,也是县办中学,寄宿制,没有小学部。初中是重点班,高中是职高。学校任教的老师多数来自于乡村学校的校长、主任等,也算是乡村教师中的绞绞者。每周六天课程,大部分人每周回一次家,拿一次生活费。 尹梅初中三年,每周生活费从未超过五块钱,一般是三块。米是从家里背来交食堂煮,一周一块钱加工费。背一次能吃一个月的样子。如果爸爸帮她背来,那一次能吃两个月。每周回家再带两罐子咸菜差不多能吃4天,还有一天半可以买一顿肉吃,买几餐小菜。她的生活费从来没有不够过,总还会有剩。省下的钱拿去买洗衣粉、肥皂什么的。当然,身子长得是真的精瘦如柴。 她也没什么新衣服,一年一套新的。买了夏天的新衣,那冬天就不添;买了冬天的新衣,夏季就不买。其他衣服都是亲戚家孩子不穿了送的。后来班里同学知道了她的情况,镇上家境好的同学也偶尔借她一件穿。虽说是借,实则是送,但不说送,只因顾及寒门子弟的自尊心。这善意,她知道,送的人知道,全班同学都知道。这善意,温暖且让人感动。 而我,家中从不亏待我的生活费,母亲即便是借,也要保证我每周10块钱。可是每到周末,我常常会花得连回家的5毛渡船费都没有了。衣服,每学期一套新,父亲手头宽裕一点的时候,会让母亲多给我买一套。再加上舅妈做的布鞋,姑姑织的毛衣,还有表姐们的旧衣。穿,我是不愁的。 尹梅中考班上第八名,与中师失之交臂。 看客可能在想,第八名,也没有多厉害。那我说说我的成绩吧。我中考是班里28名,成绩总分超过我上小学的中心校同级原班第2名。而我和第一名的总分数,相差也就二十几分。就是这么个概念。所以,从来,精英和普通人,真的是两个世界,没有可比性。 (三) 尹梅的第二志愿是青山二中,录取毫无悬念。 报到那天,我看了学校布告栏的分班通告,她被分到了一班。同分到一班的还有另一个初中同学——高智。我很开心,尹梅和我同上一所高中,我盼着与她在校园中相遇。 第一天,我没有看到她。晚上躺在床上,我想:可能她明天报到。 第二天,我还是没有看到她。又躺在床上,我想:或许她没准备好钱,应该明天到。 第三天,我依然没有在校园中看到到,也没有在我们年纪宿舍碰到。睡前,我又想:她明天一定会来的,会来的。 但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总穿旧衣的女孩,她没有来。我有些慌。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没有BB机,更没有手机,更别提什么□□微信之类的了。相互联络的方式只有见面、口信或者书信。 为此,有些小学同学,从毕业那天开始,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也不曾有他们的消息。 她怎么了?她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学费没凑足? 杨柳来了之后我便想:她会像杨柳一样,晚来几天?想她的事情,在我每天睡前都要做。终究,也没有个结果。可是,我从教学楼下来的时候,在楼梯上碰到高智,谈起她。 “我们班座位还给她留着。”高智说,宛惜地叹了口气:“不过,她可能不会来了。” 我沉默。 宿舍里,住大间的周美兰正在大谈特谈她初中的一个绰号叫“芽芽菜”的男生的搞笑往事。说一段,其他人跟着笑一场。气氛欢乐非常。 我们,都在想念以前的同学和朋友。但也只能是想一想,说一说,别无他法。少时的我们,单薄的肩膀并不能扛起一些事情。初次,品尝着人生的无可奈何。 笑着笑着,我突然想哭。于是扯了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大街上,卖磁带的店里传来邓丽君的歌曲——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 (四) 蒙着被子的我,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孟雪飞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摇醒。 看窗外光景,已近黄昏。 “柳依依,你要不要出去?我们去逛街,顺便在外面吃晚饭。” 我看着她厚厚的眼镜片,慢慢清醒。 “吔,你眼睛怎么那么红?哭啦?”她看着我,笑:“想家啦?” 想家?不存在的。从十二岁开始寄宿,我早已习惯住校。初三的时候,便是一月回一次家了。虽然年少,但我已足够独立。想家?只有在缺钱的时候。 对于孟雪飞话,我不作辩解,嗯嗯两声带过。然后坐起来问:“哪些人?” “都去。”孟雪飞答。 “那我也去。”我搓了搓眼睛,“等我洗把脸。” “好。那你快点啊,我们等你。”孟雪飞说着,从枕头底下摸了钱揣裤兜里,又去大间里聊她们没有聊完的话题,八班有个男生特别帅。 我快速地抓起毛巾去我们楼层的公共洗濑间洗脸,回来时从我的箱子里拿出5块钱装在上衣口袋。高一时我的生活费是每周30块钱。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数字急速上升。到高三的时候,是每月400。而我高中毕业后打工的第一份工资是260块。想想,真是讽刺。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傍晚,我们10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去了镇子的街上。 青山镇虽然是远近七八个镇中最大的,其实并不很大。我们没多久就逛完了最长的一条主街道。主街的末端是汽车站,附近有很多小吃铺子,我们进了一家面铺。 店里有8张条桌,我们自发将把两张桌子了拼起来,左右4个人,横面2人对坐,刚好10个位。 店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圆脸,中分,有点象油腻的樊傻儿,围着围裙出来迎:“秀才们,吃点啥子?”老板很高兴,夜幕还未降临便入了这一群文气的书生。 二中的学生,在镇上是有优越感的,像我在双溪中学时一样。穿着校服去买东西,卖东西的大人准能挑最好的给。因为大家都知道,能考进这所学校的孩子,都是优秀的乖孩子。乖孩子,大人们都喜欢。不但喜欢,还有宠爱。就算是素不相识,这宠爱,也在的。 “我要牛肉面,一两。”黄蝉扯了张纸巾,抹抹桌子说。 “我也是一两牛肉面!”□□桃接道。“还有我!”马桑举手。 “我要肥肠面,一两。”王菊英报。 “肥肠有味道!”□□桃说。 “我就喜欢有味道。”王菊英强调,我们笑。 “杂酱面,二两!”马缨丹报,着重强调“二两”,我们又笑她死吃憨胀。 “我也要一两杂酱面,加辣!”陈玉燕边拖凳子边报。 “我要水粉儿,一两。”赵敏道。 “哦哟!郡主就是与众不同呐!我们都吃面,你要吃水粉儿。”陈玉燕揶揄,大家又笑。因她和《倚天屠龙记》的赵敏字儿一样,所以陈玉燕直接叫她“郡主”。 “我就爱吃水粉儿,咋样呢?咋样呢?!”赵敏不服气,喊道。 “咋样?还要咋样,喊老板煮撒!”陈玉燕笑。老板也笑,在小本本上记着:“还有三个呢?你们吃啥子?” 周美兰:“我要一两排骨面。” “我要一两燃面!”不等老板再问,我报。 “我也是。”孟雪飞接话。 “要得要得,两个一两燃面。”老板记了,又跟大家核对一翻,确认无误后才进内堂去煮面。 (五) 十来分钟后,面条陆续端了出来。味道不错,分量更实在。 还没上的,拿了筷子去夹先上的吃。后面上来的,先吃的又抬手夹新上的碗里来尝。也有假装抢肉吃的,嘻嘻哈哈吵闹个不停。 “噫!杨柳依依!”突然孟雪飞看着大街上讶然道。看我疑惑,她伸手一指:“你的杨柳在外面!” 我抬头顺她眼光看去,果真。杨柳和几个男生,说笑着走过去,应该也是出来逛顺道吃晚饭的。还是那身白衬衫、白裤子、白皮鞋。他们没有看见我们。 “杨柳在他们原来的学校,可是个传奇。”孟雪飞说。 “你又知道。”我说,并不追问。这几天,时不时有同学戏谑我们和我们的名字。事实上,我并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的过去也不想知道。我也知道,同学们并无恶意,也无深意,不过说笑着玩玩而已。 “什么传奇?”吃饱喝足,马桑提起了兴致,其他人也在等孟雪飞开口。八卦都是在酒足饭饱之余才显得更为精彩。说起来,孟雪飞算是八卦的,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好像谁的事,她都知道一点。马桑有时直接叫她“八卦婆”。 “他是我们隔壁镇的,我当然知道。”看了看大家期待的眼神,孟雪飞对着我解释。 “说正题。”马桑急性子。 “他数理化,特别厉害。”孟雪飞白她一眼,开始讲。 “这个我们都知道了。”马桑不以为意,觉得孟雪飞没爆什么料。 “急什么急?急什么急!”孟雪飞怼她。 马桑瞪着眼睛梗着脖子一摊手:“那你说撒!”那样子像个油腔滑调的泼皮,惹我们大笑。孟雪飞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人家数理化年年考第一,年年!老师宠得不得了。人长得又帅,好多女生追他的!……但是呢,偏科特别严重。所以这次中考,一中、二中,都没考上。不就晚来了嘛。听说走关系进来的。” “原来如此。”我们恍然大悟。 “名气很大,我们隔壁学校的人很多都知道她。我们班还有女生专门跑到他们学校去看他呢!” 孟雪飞说起来,眉飞色舞,眼光闪亮。那是崇拜的眼神。我想到在双溪中学的时候,镇中的人也经常有来我们学校玩的,这中间怕也有像她一般的女生。我淡淡地笑着说:“你也去了?” “嘿嘿!”八卦如她,这时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没有!” “切!还不承认!”马桑点破她。她没有再否认,我们也没有追根究底,只因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我们得回学校了。 众人付了面钱,再把桌凳回归原位,出了小店。 老板还在身后说着下次再来的话,我们纷纷客气地应了,向老板道谢。 “二中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乖巧,有礼貌。”面店隔壁街坊的声音,落在我们身后。 (六) 校门口,我们又碰到了杨柳他们一群人。两边打了招呼,我们每人分到了一颗男生们买的糖果,闲说了几句,各自回了宿舍。这时,回家去的那几位同学都已返校,带了些好吃的来分与大家。有咸菜炒的肉,有母亲做的油炸小食,也有新挖的花生,刚熟的梨。带得不多,但都有尝到。 “我跟你们说哦!我返校的路上,遇到艳遇了!”吃花生的时候,朱晓惠忽然提高声音说。 “真的假的?”王菊英问。 “鬼扯!就你那样儿?!”马缨丹夸张地指了指她的短发,惹得我们一阵轰笑。 “我这样儿怎么了?我脸蛋儿长得漂亮啊!”朱晓惠自信地拍了拍她的脸。此话不假,朱晓惠确实有一张精致的脸蛋儿,短发和她的野性掩盖不了。 “嗯,那你说,怎么个艳遇法?”马缨丹没有再反驳她的自我陶醉,追问。 于是,朱晓惠便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述她返校途中的艳遇。大意是她走路回来,途中遇到一辆摩托车,骑车的人停下来问他去哪儿,听她说回二中便主动要载她到校门口。他们一路相谈甚欢,重点是,搭她的那个人,是个年轻的帅哥。我们都信了,再加之我们每个人脑海里丰富的想象,像听了一个美妙地言情小故事。到后来,我们才意识到,高中三年,她给我们讲了无数个关于返校途中的艳遇故事。就像一个短篇小说的装订本,名字可以叫做《朱晓惠返校艳遇大全》。 这一天,大家都很累。早早洗濑完上床休息,提前入睡。 新学期的第一周,就这样慌慌张张地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重点学校学生的优待,有个真事:两个山里的同学周末坐船回家,船上都不收他们钱。九几年,有校服的学校也不多。兄弟学校的学生也经常会跑到重点学校里面去玩,有时候还会来旁听。 我初二暑假的时候,我们班的补习,外校的学生交钱来听课就有20多个,但事实上他们根本跟不上,都是家长瞎费钱。 第7章 合作 (一) 过了中秋之夜的野炊,班里的气氛如班主任的预期,大家熟络了很多。我也多记住了一些同学的名字,各科的入学测试卷也都批完下发。成绩优劣,立马区分出来。我考得不上不下,除了语文得了第二,没有任何可圈可点。我感觉自己像条咸鱼,混进了不太属于我的青山二中。 杨柳数学和物理都考了第一,韩云实语文第一,谷雨化学第一,孟雪飞英语第一,林芝政治第一,李南春历史第一。地理和生物是副科中的副科,没有考。 各科的科代表有了人选。不同的是,我先当了语文课代表,杨柳当了物理课代表。老师就让韩云实当了团支书。数学课代表则由考第二的云离来当,黄梅是生物课代表,地理课代表是一个我没记住名字的男生。体育委员是爱踢足球的夏天,音乐委员是在中秋活动上亮了一嗓子的田野。 “天籁!真正的天籁!”这是陈玉燕听了田野唱歌之后的评价。虽然夸张,不过田野唱歌确实不错。她们说他帅,我不以为然。但她们说他唱歌好听,我完全不反驳。初中的时候他就经常代表我们班参加各种文艺晚会,可以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我跟她有三年的过节,俗称“仇人”。 我们组12个人,班委有4个人,这让其他小组的人颇有微词,但又没有办法。 高98.6,渐入佳境。 (二) 在星期二的晚自习,班主任,我们的数学老师,要求班委组建一个板报小组。在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班长商陆和副班长徐江海把我们旁边的同学赶到别的座位和我们商量:“办板报,首先要字写得漂亮。这个杨柳没问题吧?” “可以。”杨柳的答复简洁而干脆,好像多说一个字就浪费了他的宝贵时间。即便如此,他手里仍没有停止解题的动作。 “有文章要配插图,这样板报才生动。谁会画画?”商陆又问。 “柳依依。”杨柳再次简洁发声,手里解题的动作连个顿都没打。 商陆看我:“你会画吗?” “不会。”我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不想凑热闹。 商陆听我这么回答,拿笔戳杨柳,等他答话。 “会。我看她画了。日记本上。”杨柳补充。 我确实会在日记本上画些插图,很多女生都这样。但,他什么时候看过?我转头看这个头都不抬一下,一天到晚只知道做题的怪人。可他说他的话,他做他的题,完全不转头看我们一下。 “能画就不要谦虚嘛!”商陆说:“画一下。就你了。” “……”我傻了。 “杨柳依依,他写你画,完美组合!再说,我们也不会啊!是不是?”韩云实补刀。 “就是,杨柳依依!必须得一起啊!”夏天起哄。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杨柳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带着浅笑看我。 “好好好!行了!”为避免他们瞎起哄个没完,我赶紧应了下来。 “板报内容不能全是报纸文摘,需要我们自己写点东西。这个就交给韩云实,可以吧?”商陆问韩云实,他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很有担当的那种。我觉得韩云实才是真正的学霸,活在我们中间。而杨柳完全遗世独立,是个怪人,不好玩。 “再选一个打杂的就够了,谁愿意打杂?就是准备粉笔、找文摘、擦黑板之类的。”商陆又说。 “我来我来!”牛高马大的黄海峰像个痞子一样,不知道去哪里晃来,路过讨论组接话。 商陆很欣喜地同意了,班报四人组确定。办板报的时间,定在没有课的周日。 黄海峰很快去教师办公室搞来了彩色粉笔和尺子,教室后面的黑板也被他擦得锃光瓦亮,卖力的样子,完全不似他平时吊二啷当的作风。彩色粉笔搞了很多,我怀疑他在别的地方偷了一些。 韩云实很用心地在周六前写了两篇有关开学的趣事和中秋活动小文交给杨柳挑选。看他们这么卖力,我都不好意思过于懈怠。特地在周五的图书开放日跑了一趟图书室,借了两本关于艺术字和插画的书来参考学习。 杨柳看我课间拿着书在仔细研究,似乎很满意。 我发现他看我,把书一合:“看什么看,做你的题去!” 他也不说什么,冲我笑一下,果然低头做题。 许多以后,我才发现我们并不是什么欢喜冤家,往往只有我对他凶。就算有时我很过分地对他,他也从来没跟我急过。一开始,我为什么总对他凶呢?大概是因为他破灭了我想一人独占两桌的自私想法?又或者他成绩太过优秀,我看着不顺眼?老师们总是频频光顾我们这边,只因要仔细看他做题的过程。他们看他的目光是慈爱的,宠爱的。 但这目光在看到我时,立马就消失了,变得不痛不痒,视若无睹。在老师眼里他是高光所在,而我一点光亮都没有。所以,这算是嫉妒? (三) 周六下午课结束后,就近的同学照例回家。不能回去的,星期天自觉上教室里自习。我们所有人的任务都只有一个,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但这天我和杨柳的任务是办黑板报。 最后一排的座位,黄海峰向前挪了一些,只留下两张桌子写顶端的时候踩。 平时流里流气的他,居然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 我先用尺子将黑板画成几个不规则的区域,再开始画版头,然后画插图。我画左边的时候,杨柳就在右边写;我画右边,他就写左边。尽量互不影响到对方的进度。只有我爬高踩到桌子上画顶端的时候,他不写,站在后面或递粉笔,或发表意见,或只是干看着。他干看着的时候,我有点不舒服,感觉后脑勺要起火。 板报的主题是秋天。我准备画了一棵满是黄叶的大树和两个黄色的南瓜,还有一只抱着榛子的小松鼠。插画用的是彩色的小花簇。杨柳写上字后,我又在字里行间添了些飞落的叶子。 也有同学停下自习来看。做到一半的时候,孟雪飞也跑过来看,上来就是一顿猛夸:“哇!柳依依,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你好厉害!” 她是一个从不吝啬夸赞别人的人。若你有一分赞,她一定会给五分。 我:“没什么的,我初中的同学都会。” “怎么可能都会?”马缨丹不信,跑过来坐在一张桌子上抱着手臂打量黑板。 “都会。田野也会。”我说得淡定,也说的是事实。不但都会,还每期都会在校园里举办班级画展。在双溪中学,全校能举办班级画展的,也就我们班。这要感谢双溪中学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排名次副科分数都要算在内的,这在其他学校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我们而言再平常不过。她们不信,我能理解,但也没心思多做解释。 我上的双溪中学初95级,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学校初中部每年招两个班,但我们那一届,不知为何,只招了一个班。是双溪中学前后历史中,唯一一届只有一个班的。这么一来,好像整体素质又提升了不少。以至于,我们的老师有的还教上一届,有的也教下一届,上下届都被极其鄙视为“傻子”,常常公开在我们班说别班的人有多笨,也常常在隔壁公开骂他们不如我们。老师们独爱我们班个个聪明,连课节跳着讲都毫无压力。 这么一想,我突然有点明白我和杨柳的位置了。对我现在的老师而言,我就是双溪中学上下届的那群“傻子”。明白这一点后,我好气。 田野不在教室,可能去打乒乓去了。 (四) “早就听说双溪中学95级牛b,没想到你们真的牛b!田野好帅,唱歌好听,还会画画,简直是完美!”马缨丹一拍手,脸露花痴状。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叽叽喳喳,有时候会有点吵。 我忍不住笑了。我发现她们都比我早熟,我对男生的态度跟她们全然不同。我觉得再怎么样,也应该优先喜欢韩云实那一类的,怎么能只喜欢长得漂亮的草包呢? 柳玉松喜欢刘德华,还跟我例举了一二三四五六条喜欢他的理由呢。她们喜欢一个人,好像只要长得好看就可以了。肤浅! “花痴!”王宇路过,手指戳了她太阳穴一下,差点把马缨丹戳一个跟头。 “关你啥子事?关!你!啥子事?!”马缨丹反问,后面三个字拖长了声音挑衅。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你继续。”王宇投降,打了个请的手势后回自己的座位。 “她不是花痴,是白痴!”这时候,黄海峰和夏天一身运动服,抱着足球从外面走进来,说话的是夏天。他俩家离学校近,周日也在学校里泡着,主要是踢足球。夏天用足球推了马缨丹一下,马缨丹本来个子就小,他牛高马大的一推,差点没把她推到地上去,气得尖叫大骂反手去推夏天。无奈身高和力量都悬殊太大,尤如螳臂挡车,夏天轻轻一拂手,她差点又将自己倒推在地。 “哈哈哈!……”全堂大笑。 黄海峰在一旁夸张地高举着手鼓掌,兴灾乐祸。书呆子谷雨闻声一脸茫然的转头来看,不明所以,又低头继续看他的书。杨柳一边写一边听我们聊,没插话。我猜他大概是想快点写完,然后好去做他的习题。不知为何,我捡起桌上的一个粉笔头,扔过去打他。粉笔头落到他背上,他回头看我,以为我要说话。我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找了个座位坐了休息。 到快吃中午饭的时候,板报办得差不多接近尾声。杨柳退后几排一看,发现中间有一块儿的字,全写歪了,需要擦掉重写。那一块,有我穿插画的树叶,这表示我也要重画。 “你下午来吗?”他问我,没把握我会如他所愿。 周日下午,大多数人或出去逛,再不然去看篮球队和足球队的活动。要是都不感兴趣,就躺在宿舍休息,待在教室的极少。我打算回宿舍看那本图书室借来的《小妇人》,所以我迟疑了一下。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打乱计划去做事的人。杨柳明显看出了这一点。 “来嘛!我写完陪你!”他请求,诚心实意。他的样子让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道:“好。下午你先写,我第二节课的时间上来。” “好!”他见我答应,一下子眉开眼笑。 我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五) 下午当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敲响后,我从床上起身准备上教室。 “你去哪儿?”正在上床小声背英语单词的孟雪飞扶了扶眼镜扭头问我。 “上教室,板报还有点儿没弄完。”我说。 “哦。”她缓了一下神,没有说什么,又低头背单词。我也没等她下文,拿起小说上了教室。 果然,周日下午的教室,是潦落的。我进去时,里面只有杨柳和韩云实两个人。杨柳还在写那一块儿,看样子,是又擦过重写的。韩云实在自己位置上解题。两人各忙各的,相互无话,安静得很。我将小说丢在自己的桌上。书拍在桌子上的声音,惊动了韩云实: “你来啦!” 我象征性的应了一声,走向黑板报。站在杨柳旁边,问:“又擦过了?” “嗯!又写歪了。” 我退后几步,看了看。觉得他当下写的依然是歪斜的,提醒道:“你现在的好像也写歪了哦!你……退两步看下!” “是吗?”他连忙后退,发现确实又歪了,捏着粉笔的手摸着头有点懊恼,粉笔灰都沾到头发上了,看得我难受:“这样,我用尺子给你划上细线条,像作业本那样,你再写就不会歪了。” “啊!好!”他翻然醒悟。 于是他又把刚写的擦掉,然后让到一旁。我拿了尺子开始划线,没一会儿就划好,换他再写。这办法,行之有效。杨柳很快就将内容写满,整齐流畅。 此时,韩云实做完他的习题,收好书本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杨柳实践了他所说的陪我,没有走。站在我身后,他不说话,也不回座位做题。只是安静地看我画树叶。教室里,除了偶尔粉笔划出的吱呀声,没有别的声音。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六) “哈!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做什么哦!”刚刚画完,突然就听到一声大喊,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话,而是因为突然打破安静。我俩回头一看,是马缨丹蹦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孟雪飞和陈玉燕,她们也没有料到马缨丹有这一出,呵呵笑着看热闹。 回过神来的我觉得她这话有些过分了。我有点恼火,却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来骂她,有些窘。我好像并不如我自己所认知的一样伶牙俐齿。杨柳瞟我一眼,就跑出去抓马缨丹。 “再胡说八道,老子掐死你!”他掐着她的脖子作势。虽然并不是真掐,但被卡住脖子的马缨丹,还是挣脱不了,咳了几声。我对杨柳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又给吓了一跳,看到他们纠在一块儿,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做。是叫他狠点儿呢,还是叫他别掐了。 “还乱不乱说?嗯?”杨柳威胁,紧了紧卡在马缨丹脖子上的手。把她卡得直伸舌头,连忙告饶:“不说了!不说了!咳咳咳!……” 孟雪飞和陈玉燕在旁边看戏,不劝也不帮。 “不要打了!”看他俩僵持不下,我终于还是开口,我怕玩笑开到后头,总会乐极生悲,把马缨丹弄哭了,“马缨丹,你也不要乱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马缨丹涨红了脸只管告饶,可能真被杨柳弄疼了。 杨柳看到我制止的眼神,松了手。 “杨柳依依!孤男寡女,有问题哦!”没想到马缨丹一脱离杨柳的控制,又开始乱喊。只不过这回她学聪明了,以极快的速度的跑出了教室,让杨柳抓不到她。我很无语。杨柳看着我表示很无奈,但也没有再去追她。 大概看杨柳没有追出去,马缨丹又从楼梯间倒回来,扒在门口喊:“我在下面等你们!”见杨柳作势要追,又急速转身跑了。那样子相当滑稽,孟雪飞和陈玉燕在一旁大笑。 杨柳对着门口喊:“你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弄不死你个龟儿子!” “算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我知马缨丹也只是闹着玩而已。你越是反应大,她越是得逞有劲,索性不理,她反而无趣。杨柳没有说话,回去收拾粉笔、工具等。 我把踩过的桌子擦干净恢复原位,孟雪飞和陈玉燕也来帮忙。 “快点下来!”一会儿,马缨丹见我们无人下去,在楼下的操场上仰着脖子大喊。 “去哪儿?”我问孟雪飞。 “去打乒乓,我们专门来喊你的。”孟雪飞刚说完,马缨丹又在下面喊了一嗓子。我们赶紧收拾好桌凳,跑向运动场。 杨柳没再理我们,在我们后面出了教室,回宿舍去了。 周日下午的运动场是最热闹的,几乎没有一处人不多。篮球场和足球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参与人员满场在跑,欢呼声和掌声此起彼落;乒乓球台那边,小白球在空中飞来飞去,起哄声不断;单双杠上有人甩来甩去,忽上忽下,每一个场地都是人满为患。 我们班和七班的人共同占领了一个乒乓球台,李美丽也在。刚好轮到她打,给我开了后门,让我插了个队,上场就开打。 很快,一起打球的人全都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混熟了。大家一边打球,一边说年级上的八卦,年级主任在二中教了几届,哪班的女生长得像山口百惠,哪班的男生长得像黄家驹…… 作者有话要说:90年代四大天王,Beyond,山口百惠,木村拓哉简直不要太火!搁现在就是蔡徐坤,肖战,毛不易,张子枫和男团女团啊!哈哈哈……(当然,还有很多优秀的男女明星、演员和歌手,就不一一例举了。个人感觉:现在娱乐圈虽然乱象百出,也算是百花齐放。) 每个年代审美不同,但青春的热血一样滚烫!不过还是呼吁一下:理智追星! 值得高兴的是,大陆现在崛起,我们有了自己的偶像巨星,日本、香港、韩国的鲜肉明星们已经不再是当代年轻人追逐的主流…… 一个国家兴旺的同时,也决定了后代人的幸福感和追逐方向。因此,特别想喊一声:祖国万岁! 最近两天,深圳全民核酸检测,大喇叭在街上不停地喊。真的希望这波疫情快点过去,我们国家的巨轮再全速向前!中国,加油!深圳,加油! 第8章 月假 (一) 当黎明的曙光再一次照亮大地时,新的一周又开始了。学生的日子,周而复始,起床,读书写字做题,睡觉……起床,读书写字做题,睡觉……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广播室的起床号打破了青山镇的宁静。唤醒了我们,也唤醒了这片土地。 不一会儿,顶着淡淡迷雾中的路灯微光,伴着运动员进行曲,我们像蚂蚁一样从宿舍楼涌向操场例行早操。结果我跑错了位置,正混乱,忽然听得杨柳的声音响起:“这边!这边!” 我寻声望去,看到他,在迷蒙的雾里向我招手。我有片刻呆愣。 “我在这里你都没看到吗?还跑错。”他补了一句。那意思,有他在我就不应该跑错。他的话立即引来笑声。本来我挺感激他喊我的,结果他后面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我想打他。 “你长得帅!我看你!”我郁闷地咕哝一句,站到他前面的位置。人群又一阵笑。 “还可以撒!”他大言不惭。 这回人群的笑声更大了,估计还在打瞌睡的人都醒了。我想掐死他!他总是拉着我做搞笑的事情。值日老师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人群立即禁声。后排,有迟到的人慌乱闯入。 “第七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 广播开始播报,几个大小不一的操场上,包括初中部,两千多人吧,突然就整齐划一,做着同样的动作…… 早操后,所有人的瞌睡基本上都已经被抖醒。进入教室,早自习开始。教室里,大家看到新做的黑板报,纷纷展开讨论。有人喜欢插画,有人喜欢杨柳写的字,江川大声地念起了韩云实写的那篇关于中秋活动的小文。 “这些都是我的功劳,知道不??”黄海峰挑着那对利剑一样的漂亮眉毛,得意。 “狗屁你的功劳!”陈玉燕呸了一口,说:“哪个字是你写的?哪条线是你画的?” 黄海峰一点也不介意陈玉燕的态度,说:“我虽然没有写,没有画,可粉笔是我拿,黑板是我擦。” “这话没错,干得漂亮!”商陆表示支持,有点老干部的样子。 这时语文老师进来,看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赞赏:“好了。开始自习!” 随着语文老师的一声令下,教室里瞬间响起朗朗读书声。这样的声音,从每一间教室的窗户溢出,响彻校园,形成一种特有的喧哗,化成诗书气息,笼罩在青山镇的上空。 远处的乡村,鸡鸣狗吠叠起。天色越来越亮,最后成为真正的白天…… (二) 宿舍,教室,厕所。我们在三点一线里重复,时间一转眼到了月底,——放月假了。 星期六上午一放学,我们就火速从书桌下拖出中午早已准备好的背包,冲向校门,横穿青山镇长街,冲向汽车站。午饭都没吃! 这是一场战斗。 高智、田野、我,还有三个同线路的同学,4个男生2个女生临时组成了一个回家小分队。穿越人群,商贩,店铺,冲在青山镇的大街上。 我们还是跑慢了!! 当我们跑到汽车站外面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汽车站的景象,场面极其混乱壮观,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惨烈。 灰尘漫天,喇叭巨响。 站里站外挤满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吵吵嚷嚷中夹杂着女生的尖叫,男生的大吼。售票员的嗓门尖锐又沙哑,声嘶力歇,像吃了沙子的鸭子。外围还有许多摩托车穿来穿去接送20里内的学生。 我被吓傻了。其他几个同学,也傻眼了。 双溪中学离我们家是两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往返学校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是走路。偶尔坐船,有时会搭乘河坝上的运沙车,从未像今天这样挤过大巴。开学报到的时候是三天,报到的人前前后后来,当时又是坐到校门口下的车,没有进汽车站,完全不知道这样厉害。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高三的堂姐柳玉娉居然没有告诉我!!!亏她还要我帮她带生活费! 呆愣片刻,我们立即反应过来。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想办法,必须挤上去!——最重要是,没有下个月的口粮了啊!会饿死的啊! 第二天周日还是国庆节,幸好那时候不兴国庆假期,否则我们真的会无语问苍天了。 “去找车子!”田野喊了一声,“女生跟紧!” 我们加入拥挤的人群,男生冲在前面,女生紧跟其后,在人群和车群中寻找通往家方向的客车。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卡不进去了!又找到一辆,还是卡不进去了!再一辆,卡不进去! 再一辆,卡不进去!卡不进去!全都卡不进去!!无语问苍天!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又一辆车挪出车站,绝尘而去!不远的墙边,一个不知道是哪班的女生,蹲在那里咿咿呜呜地哭了。我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累得满头大汗,像几条落水狗,一脸懵圈。 终于,在追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具体时间我们已无睱顾及,总之车站的人和车慢慢稀少了。前面,来了一辆市际长途,我们在欢天喜地中爬了上去,像中了彩票一样。那怕是未来三个小时的车程没有座位,那也是幸福的。 “我的妈!——鞋子!鞋子!”淡定如我,也被挤得尖叫起来!把一车的人都逗笑了。 那天,我在最后一班横渡船收渡前踏上回家的码头。没有吃中午饭的我到家时已然快瘫倒在地。那天,我们经历了一场空前绝后,异常激烈的战斗。 ——每一届住校新生必经的战斗。 (三) 同样,在县城绿水一中上学的柳玉松,也没比我先到家多久,样子和我一样惨。两人瘫坐在门口的大椅子上,谁也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息够了,才去桂圆树上摘了两束果子下来,继续瘫在椅子上吃。 晚上,爸爸妈妈忙碌起来,拿出存放已久的腊肉香肠,煮了满满一锅。我弟柳玉桐,喜滋滋地从他床底下翻出他从山上捡回来的野板栗给我。阿婆问我在学校的情况,又问堂姐的情况。我大声跟她讲:堂姐这学期是高三,学习任务开始紧张了,打算下个月再回来,生活费我帮她带。 香肠煮好,母亲先切了一小碗,叫我端过去给堂兄。 大伯家和我们家,一层两边,我们在左,他们在右。推开大伯堂屋的门,我把碗放在八仙桌上,对着灶房喊:“婶婶,我妈叫我端香肠过来,放桌子上啦!” “小妹也回来啦!”婶婶从灶房探出头来,拿着锅铲向我招手:“快过来,进来坐一哈!” 我站在堂屋回话:“不了,我回去吃饭了。中午到现在,还没吃呢!” “快点进来!有好吃的。”柳玉松笑着跑到门口喊,手里拧根啃了一半的鸡腿。 “哦!”我跑了过去,原来他们在炖鸡吃。 婶婶转身在菜板上剁下整个鸡翅,递给我:“给你一个鸡翅膀,吃了会梳头。” 我接过鸡翅膀笑:“从小到大都吃了多少鸡翅膀了,到现在的头发还不是随便一捆!” “哎——以后长大了就会了嘛!”婶婶不同意我的说法,在长辈眼中,你永远长不大。等我啃完鸡翅膀,她已切了一小碗鸡肉,要我拿回去。 我没有推辞,捧着小碗走了。 (四) 第二天早上,我睡了个自然醒。起床时,母亲已把早饭做好。 “快去洗脸吃饭!”母亲抱着木甑子进到堂屋,放在了墙角的甑架上。甑子冒着薄薄的白色蒸气,飘飘忽忽,看起来很舒服,闻起来全是米饭香。 阿婆戴着老花镜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纳千层底,麻篮放在她脚边。里有麻,布头和剪刀。 “阿婆。”我喊。 “起来啦,睡够没有?”阿婆应声看我。 “睡够了。”我应了声,来到屋檐下。阶沿边,一张大毛巾盖在洗脸桶上,避免热气快速散走。父亲和弟弟在院墙根杀鸡,毛已经差不多拔干净。一只狸花猫坐在弟弟小凳子后面,时不时摇摆一下尾巴看着他们,期待着他们手起时赏它一坨心肝肺吃。 “小妹——!起床啦!”大伯提着一只杀得溜光的鸭子从堂屋里出来,到院边水管子下冲洗,剖腹,打断了我发呆。 “哦!大伯,你的鸭子好肥哦!”我盯着他手中的鸭子。 “也该肥了!吃了一个热天的谷子!”大伯边洗边同我聊天。我爸和我弟在讨论鸡肠要不要留,我爸说:“吃是好吃,翻肠子太麻烦了。”我弟说:“我翻。”于是鸡肠留下了。 杀鸡宰鸭,是我们回家的常态。一个暑假,差不多会有二十几只鸡鸭进到我们的五脏庙。家中再缺钱,这些都是不卖的,一定是留给我们吃的。 我洗完脸进得灶房,母亲在煎鱼。我到碗柜里数了饭碗和筷子,抱到堂屋那张红漆八仙桌上。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品,是她的面子。据说当年为了这桌子,我两个舅舅费了很大的心力。 返回灶房,把母亲炒的菜端上桌子摆好,一看,全是好菜。打开甑盖子,我小心翼翼地将饭面上蒸的鸡蛋羹转了一圈再端出来放在桌子正中间。 添好饭,摆好筷子,我喊阿婆:“阿婆,吃饭了!” “爸爸!弟弟!吃饭了!” 大家洗手吃饭,因为一桌子好吃的,所以喜气洋洋。 (五)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吃过早饭,大伯和婶婶,我爸我妈都背着背筐上了街。弟弟的小伙伴来喊他去河坝里钓鱼,他提起从表哥家弄来的罗汉竹鱼杆就跑了。我把桌子收拾干净,摊开带回来的作业做题,阿婆依然在椅子上纳她的鞋底。 写完作业,我去屋后的桂圆树上摘了两串回来,坐在吊脚楼上吃。国庆节,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挂满了三角形的彩旗,国旗也都换上了新的。鲜艳的红,在轮船的顶端迎风飘扬,特别喜庆。 “啪!”突然一个花生壳从我头上掉下来,落在楼板上。我扭头,堂兄柳玉松捧着一碗煮花生,站在吊脚楼的楼梯口对着我笑。 “你睡到了几点?一早上没见你人!”我保持盘腿而坐的动作不变,问。 他走到我旁边盘腿而坐,把装花生的碗放我面前:“我早就起来了!在后阳沟洗鸭肠子!” 我扯了一把桂圆扔给他,他接过就吃。连吃了好几颗,才问:“青山二中怎么样?” “不怎么样,山咔咔。”我说。 “哈哈!”他大笑,幸灾乐祸:“哪个喊你报二中的。” “我不是看大姐也在二中么!”我无语,也无奈:“你呢!绿水一中安逸撒?” “还可以。我们那边初中同学多,有二十多个!”柳玉松高兴地道。 “那真不错嘛。”说实话,我有点羡慕,“二中的初中同学只有十几个,还没什么同班的。对了,我简直霉起了冬瓜灰!居然和田野分到一个班!” “不是吧!哈哈!你们没打架吧!”柳玉松笑,同情地看着我。 我和田野在双溪中学的时候,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学期下来,不打一回也要吵两回。是班里公认的“仇家”。这事,我没在高中同学里提过,田野更不会提。 “他不惹我,我不惹他!不过昨天回来的时候,抢车子他立了功。”我说。 “其他人呢?”柳玉松追问。 “高智在一班,俄语班。肖边漠五班,翁昊八班,李美丽七班,陈华和唐小英在三班。其他几个在二班和四班,我在六班。”我一一报了初中同学的情况。 “尹梅分在一班,但是她没去读。”最后我伤感地说。 “啊!可惜了!”柳玉松也很惊讶:“她可是准大学生苗子啊,太可惜了!” 我说:“是啊!没办法,可能是她家里的原因,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你们呢?” 柳玉松一一将绿水一中上学同学的分班情况告诉了我。他们人多,每班至少都有四五个老同学,完全不会觉得孤单。反而因为人多势众比在二中的我们霸气好多,没人敢欺负他们,连心思动一动也不行。我羡慕他们,从头到脚羡慕。 柳玉松看我情绪不高,转移话题:“我们班有个女生长得特别好看,穿得衣裳也好好看,还会弹钢琴!钢琴都搬到学校来了。” “这么厉害!”我偏头盯着他坏笑,“安逸哦!” “别个老汉儿是银行的行长,甩都不甩我们。”他哈哈大笑。 我也忍不住笑了,说:“我跟一个男生坐,他也很厉害,就是脑子好像不太正常。” “长得好看吗?”柳玉松问。 我纠了一颗桂圆吃了,撇撇嘴说:“一般般。数理化特别厉害,做题靠打点点……对了,他写的字写得漂亮,我拿给你看。我书上全是他做的笔记。要不是因为他字好看,我估计能拿笔戳死他!满页都是!能写的地方全写上了!” 我跑进屋拿语文书出来给柳玉松看:“字写得漂亮吧?” “哟,这字快赶上谢锐了!”柳玉松看了我书上的笔迹说,然后想起了谢锐,说:“谢锐现在牛X了,成一中校草了,一群花痴女学生追他,昨天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路上全都在笑他……” 我和柳玉松坐在吊脚楼上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一直聊到了晌午,吃了一堆花生壳和桂圆壳在楼板上,把肚子吃得死撑死撑的。 (六) 阿婆说中午吃豆腐,从地里割了韭菜回来的时候,我和柳玉松还坐在吊脚楼上讲一中和二中的八卦。阿婆把韭菜放进灶房,出来坐在檐下的凳子上痛心疾首地叹气:“造孽啊!造孽啊!”!她的话把我们两个吓一跳,赶紧跑过去问其原委。柳玉松:“阿婆!咋个了?啥子造孽哟?!” 阿婆眼泪花花的:“坡上有个娃儿叫啥子段止桷的,你们认不认得到?好像是你们同学嘛!” 我和柳玉松同时说:“是我们同学。” 我说:“班里个子最高四年级留级下来的,比我们大两岁,原来跟大姐一班。” 阿婆很嫌弃:“搞了半天是留了级的,难怪!” 我和柳玉松对看一眼,他轻声试探着问:“阿婆,出了啥子事呐?”我从墙边扯了一张洗脸帕递给阿婆擦眼睛。阿婆气得眼泛血丝,事态似乎很严重,她一边擦眼睛一边说::“啥子事?今天公安都上坡去——简直是猪狗不如!”看来事态确实很严重,我们很惊讶,但没有打断她。 “那么乖的女娃娃,才三岁啊!”阿婆长叹。“他个狗日的就把人家强/*奸了!还杀死了!” “啊!!”我和堂兄同事叫出来,惊得嘴巴都合不上!阿婆抹眼泪继续说:“听说杀死前还把小女娃儿的手脚都打断了!真是造孽啊!——” “简直是禽兽!”柳玉松怒骂。“禽兽都不如!”我补充,怒目圆睁。阿婆道:“不是咋个呐!女娃娃才三岁啊!呢个狗东西!” 堂兄想了一下,问:“咋个发现的呢?” 阿婆将背靠在墙上,说:“听说杀死了之后他老妈看到了,帮他把娃儿抱到山林头埋了!结果埋得浅被村里的狗拖出来了。有人上山砍柴碰到起,黑惨了,跑回来跟村长说,村长马上报了案!公安转身就来了,公安来了问村头哪家娃儿不见了。小女娃儿的妈老汉儿赶紧跑去看,结果认出来。还是当天带出去穿的那套衣裳!那个段娃儿看到情况不对头,爬起来就朝山林头跑,公安撵了好几坡才把这个龟儿子抓了。” “啊!”这消息骇人听闻,让我们头皮发麻,简直了。 “女娃儿还喊他哥哥!两家离得近,平时常去女娃娃家逗着玩,给东西吃。小娃娃长得乖,大人只当是他爱逗娃儿耍,还不晓得他弄个歹毒!” “死变态!”柳玉松又骂。我气愤地加一句:“超级死变态!” “前几天他带小娃儿出去耍,大人也没有在意。后来小娃儿没回屋大人问他,他说老早就送回来了。小娃儿屋头都找了几天了,他个狗日的还装模做样跟到屋头人满村找!……” “太变态了!”我忍不住又骂,觉得这个人恶心透了。 “奸/*杀幼女!死刑!”堂兄恨恨道。 “要满18岁!他满了吗?”我有点担心。 “没满18岁也满了16岁!”堂兄道:“这种败类,不会有好下场的!” “当然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法律放过他,这些人不会放过他!敢出来,打断他的狗腿子!”刚赶场回来的大伯,背着背筐走进院子,听见我们的话,说。 “今天满街的人都在讲这个事情。说起都是气愤,恨不得弄来游街!~”走在大伯后面的母亲说。 “肯定是要游街的!这么大的事!不游街不得行!”大伯说。“看他娃儿满了18岁没有,满了就是枪毙!跑都跑不落。”阿婆又呼了几声造孽。 时间关系,我和柳玉松要赶紧吃了饭返校,话题只此作罢。 少不得午饭又是一桌鸡鸭鱼肉。吃饭到一半,邻居赵二姐拿了一包自己在山上摘来晒干的野生金银花给我,说是养神比较好,对我学习有帮助,我道谢之后收下了。作为谢意母亲从缸里捞了几个咸鸭蛋硬塞给她。 我快速地吃好饭,开始收拾书包。除了一本语文和一本练习册,里面装的全是吃的。花生、大头菜炒肉沫、桂圆,还有赵二姐给的金银花,装成满满鼓鼓一背包。母亲还企图再往里面塞两个鸡蛋,实在塞不下去了,就放我手里,让我车上吃。父亲给我生活费,大伯也把堂姐的生活费拿了过来,塞到我背包的内袋里,拉好拉链,要我注意车上小偷,我一一应着。和柳玉松都走出门了,父亲又追来把身上赶场剩下的零钱一分不留地搜出来给我拿上。 码头上,聚集的人们,都在讨论幼女奸杀案,都在骂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和柳玉松在对河码头分道扬镖,我坐车进山,他坐船去县城,我们赶往不同的学校。 新一个月的校园生活,又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1.90年代西南农村交通都是毛土公路,摩托车都不多,路上跑的主要是货车和长途,山区出行相对比较困难。学生里有培养兴趣爱好的为数也极少,有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对于有特长的学生,普通学生相当艳羡。文中柳依依和她的初中同学们是因为上了一所办学理念超前的乡村中学,所以才在各方面发展相对优于其他学校来的学生。 2.QJ幼女的事有原型事件,曾经是老家当年的大新闻。我觉得这种人间败类,真的可以用古代古大刑伺候。所以,取了这个“段止桷”的名字,意思很明确,希望他断子绝孙! 3.关于桂圆,就是广东人说的龙眼。川南是有桂圆和荔枝的,果期比广东迟一些,一般是暑假结束时可以勉强能吃,农村的果树都是几十上百年的大树,一棵树能结很多,到国庆还有。吃不赢了就晒桂圆干。直到现在,我说我家乡有桂圆和荔枝,很多人都不太相信。现在老家的村里,公路边的行道树就是桂圆。 4.题外话【双溪中学】:这所建在乡下的中学,其实是我的初中学校。93年就有军训和校服,因为有职高的关系,有农场体验,有国外的火鸡、长毛兔,有鱼塘,有草莓园,葡萄园,桃园,桑园,桔园,培育有几十个品种的菊花;这个学校,连生物、地理、历史成绩都进入总分排名,每周有两场电影,每年举办很多课外比赛。现在这座学校已经不是原来的学校了,被镇上中心校占用,改成了小学和初中,连名字也改了。柳依依有我的生活轨迹,但,我不是柳依依。切不可混为一谈。 第9章 书信 (一) 很怀念写书信的年代。 经历过的人都有一个与书信有关的故事。这种美好已随着电话、网络通讯的发展沉寂在历史的洪流中,一去不返。说到这个,有句网络上很流行的句子很能表达其美好——“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大概因为我也是生活在这个年代末期的人,所以,我的一生,也只够爱一个人。 学校的传达室,传达室里的老头,连着书信的记忆一起远去。 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批写书信的人。 “杨柳依依,你们的。”商陆站在讲台上发今天收到的信。他走过来,把手里最后几个信封丢在我们桌上。我和杨柳伸手翻看信封。他1个,我5个。 杨柳看着我的信封说:“你这么多信!” “恩。”我象征性地应了一声,开始拆信。 经过几个星期的接触,对于我的冷淡他已经习惯了。我展开信纸,基本上都是“亲爱的朋友,见字如面!”这样的开头,然后是“愿我们的友谊长青!祝你鹏程万里!学业有成!”这样的结束。 信一封一封地拆开,一行一行读下去,读信使得我心情非常愉悦,笑容不自知的爬上脸。难以言喻的开心。这5封信中有4封是从绿水一中寄过来的,全是初中同学写来的。为了省5毛钱的信封和邮票,一个班的几个同学各自写了信合装一个信封,而且还要尽量做到不超重。 另外1封是紫苏写来的。她在信中告诉我,她中考不理想返回双溪中学复读,准备下一年能考上绿水一中或青山二中,到时再与我们相聚校园。我相信,一定会的。青山二中的同学会等她来,绿水一中的同学也会等她去,我们都深信。 无论如何,这天下,应是我们的! “这么开心啊!”杨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回头差点和他脸碰脸,赶紧向后仰才看清他一脸看笑话的表情。我直了直背脊,换上严肃脸假装平静:“没什么开心的!” “笑成这样还装!”大概是我的样子很好笑,所以他一直在笑:“平时看你一脸冷漠,还以为你没朋友,没想到你朋友还多得很嘛!这5个信封里总共装了有多少封信?” “谁规定我没朋友的!”我僵硬地说,依然很冷淡,“我有多少封信关你什么事。” 我的排斥让他有些不适,脸上笑容淡了一些,人也好像萎靡了一点:“没人规定,也确实不关我的事。” 看他反应,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了,便转移话题:“你的信看完了?” 他见我脸色缓和,沮丧一扫而光:“恩。我朋友在城里上中师,他们班好多很厉害的人。” (二) 正说着,不知田野什么时候来到我们桌前把头伸过来问我:“哪些人写的信?” “和你无关!”我说,把信压到书底下,不让他看。杨柳大概觉得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好笑,他在边上看着我笑,不参与我们。 因为是“仇家”,我和田野两人都很有自知之明,相互座位离的远。我坐第一排,他坐最后一排。除了上次一起挤车回家,我和他在班里鲜少有交集。甚至有些人还不知道我和他是初中同学。或许出于青春期对友情的渴望,同样对分别的同学很想念,使他放弃“往日恩怨”主动来和我说话。 “怎么会无关!当然有关!”田野不认同我的说法,双手撑着下巴支在我面前。 我死死护住我宝贝的信封们,全力反驳:“信是写给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他不服气,身体向前一倾,我被迫往后仰。杨柳见我们这么说话,往旁边让了让,拿起本子开始做习题,不再看我们。 “没有!”我压着信封坚持。 田野伸出食指,在我压着信的书上敲了敲,问:“有紫苏写的吧?” “哪又如何?”我依然坚持。 “你的消息可是我告诉她的!”他讲明缘由。这点我信,因为他和紫苏的家都在双溪镇上,而且离得很近,走路的话,用不了3分钟。 “好吧!谢谢你!”我依然不带感情地说,道谢道得言不由衷。 “哎——,老同学,不要这样撒!”田野开始用他一惯地油腔滑调,故意把“老同学”三个字说得很重。他很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看来这几封信,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他一副非知道不可的样子,我选择投降,怎么说他也是老同学。掀开他的手,把信封从书底下抽出来,扔给他并撂下狠话:“看吧看吧!看完还我!不准弄皱弄坏了!否则弄死你!” 我们的感情都单纯得很,信中都说的是同学们的近况,没有青春的秘密。他抱住信封,庆幸自己得逞,然后很认真地保证:“不会弄坏的。” “快点滚!”我烦躁得很。 “要得!”田野高高兴兴地抱着信走了,我叹了口气。 “你的信还可以给他看?”杨柳望着田野一跳一跳回座位的样子,一脸惊诧地问我,样子非常意外。我想,他也理解不了我们那班同学的感情。全班男生可以为了一个被高中部男生欺负的女生团结起来集体跑到高中部的教室和寝室揍到那个男生不敢来上学,然后再全班男生上全校大会领罚,这种事讲出来,他也一定不信。即使我和田野是“仇家”,但在其他人面前,仍然是一伙儿的。 “哦!”我心知他不能理解,但又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又没什么隐私。” “这样说来,那我也可以看喽!”杨柳如是说。 “不可以。”我立马又恢复成一惯的面无表情,语气不容商量。 杨柳泄气,刚要回头做习题,孟雪飞走过来对着他唱:“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她后面的朱晓惠接道:“别猜别猜!”孟雪飞又唱:“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哈哈哈……”韩云实和王宇在后面大笑。 杨柳摇摇头,对她俩说了一个字:“滚!” “哈哈哈……”韩云实和王宇两个又大笑。 从此以后,我的晚自习,又多了一件事情——写信。 (三) 书信的来往使得我们和以前的同学之间相互有了更多的联系。绿水一中的同学关于我和分到其他班的同学的消息大都出自于我的堂兄柳玉松。同样,他们的消息大多数也是通过我这一渠道扩散给了在青山二中的同学。因为写信要简洁,不能超重,写不了多少。但我和柳玉松在吊脚楼上坐一下午,就能说很多很多。虽然相隔很远,但我们彼此的近况皆因书信和口口相传而清晰可知。这么做,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穷。 当然,还有走得更远的人,他们离我们的距离甚至上百公里、上千公里。他们是两种人。 第一种:成绩特别优秀的人。他们几个,就是考上中师或中专的人,去到了省城或其他城市上学。听说还有幼师,特师。 “什么是‘特师’?”当柳玉松告诉我班长学的是特师时,我问。 “特殊教育老师,比如教聋哑人。”他说。柳玉松果然厉害,比我多知道好多东西。 第二种:不管什么原因,不再上学的极少数几个中的另一部分人。他们则选择远走他乡,远走江浙或广东打工。 而不再上学的人,除了打工的,还有呆家里的。用老师的话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有的干脆在家务农,有的则选择去学点儿手艺。个别女孩甚至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这样的同学,好像不超过5个,尹梅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很厉害的男生黄晨也跟她的情况差不多。 他们的消息是我们最后才知道的,那差不多在寒假里才得知。 (四)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田野信守诺言,把那些信原原本本地叠好还了回来。可刚放到桌上我正要伸手收起来,却被另外一只手抓走了!是马缨丹! 看到她抓信跑的夸张样子,我脑仁儿就开始疼。她肯定挑事儿。果然…… “柳依依,你脚踏两只船哦!”她一边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一边得意地举着信喊。原本没人注意我们,她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转向我们等看好戏。我的脾气有点上来了,但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眼神犀利地射向田野。田野也没想到有人会来抢信,还如此大肆宣扬,还要添油加醋写小说!看我瞪他,有点报歉,有点心虚,一时无措。 “柳依依和田野打伙看信!”马缨丹向大家宣告。 “噢——噢——噢——”其他人开始起哄,是她想要的效果。 “杨柳依依!你的依依跟人跑啦!你被甩啦!”马缨丹又把杨柳拖下水。 “噢——噢——噢——哈哈哈——”起哄的声音更大声了,有的居然拍桌子敲板凳! 这……我真是快被气死了!我看杨柳,本来不关他事,现在却把他搅进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场面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因自己无辜躺枪而生气,这让我更烦躁,希望快速把事情压下来。 我肃脸站起来,以全场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马缨丹!限你5秒中把信放到我桌上!” “吓我啊!来打我啊!”马缨丹觉得引起这样的轰动很有成就感,不知死活地继续得意,完全不理会我的威胁,还故意扬了扬手中的信激我。 “噢——噢——噢——”人群更激动了,把桌子板凳敲得震天响。连外面路过的其他班的人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热闹。不得不说,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真的有一种不嫌事大的冲动,会努力推波助澜,希望把一件小事整得越大越好,不然不刺激!主要还是吃得太饱了。 因为没有想到可以快速制止事件平息的办法,我又瞪了田野一眼。 “马缨丹!想死老子成全你!”或许是受了我的刺激,或许是他觉得对不起我分享信件好意,又或许他自己也很气愤。总之,在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田野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冲向马缨丹。当我们看清楚时,马缨丹已被田野按倒在地下。两个人扭到一块儿,撕扯起来。男女力气和身高的悬殊使马缨丹立马处在下风,结果她还尖叫着抓住信死活不放。我感觉田野有些疯了,吓得站起来。还没跑过去,就听到信封被撕烂的声音和马缨丹的哭声同时响起。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我愣在当场!撕烂的信和马缨丹的哭声都让我想哭!那些信是我万分珍惜的宝贝啊!杨柳也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原本以为只是开一个玩笑,结果没想到演变成这样。 田野粗鲁地抢过撕烂的还在马缨丹手里的半截信封,掀开压在他脚上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然后拿着被抓得乱七八糟的信走到还没回过神的我面前。 对马缨丹的哭声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缓缓把信放到我手里,还有些激动:“对不起,我弄坏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眨眨眼睛,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看了一下混乱的场面。叹口气:“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虽然很气,但是非我还是分得清。我沮丧地接过那些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很心疼。 “真的对不起,我没有说到做到!”田野依然愧疚,站在我面前没有离开。 “算了!真不怪你。回你座位去吧!”这确实不是他的错,我没理由怪他。以前我们是“仇家”,总是互不相让,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算是三年多来第一次。 他一走,风暴中心的几个人赶紧把马缨丹扶起来。一边给她拍灰尘,一边劝慰。 (五) “田野!你龟儿子不得好死!我一定要报仇!”没想到马缨丹还不服输,边哭边喊。散着头发,张牙舞爪地想跑过来打田野,幸好被站旁边商陆抱住。 “来嘛!报仇!”田野气得又要跑过去。眼看又要打起来,我赶紧去拉。结果他力气太大,我不但没拉住他,反而差点自己摔倒。这时杨柳扶住了我,去拉他。 场面又开始一片混乱。女生们,除了我,全吓得退到了教室后面。 盛怒的人,力气是相当大的。杨柳都没有拉住田野,眼看他又要和马缨丹打上了。这时外面冲起来两人,一起把田野拉住。我一看,是肖边漠和翁昊,终于松了口气,他们是听到风声来的。 “田野!不要发疯了!信抢回来就行了!”肖边漠和翁昊一边架住田野一边劝。 “就是!你跟一小女生打什么架,多大点儿事!”翁昊抱着田野的腰说。 “我今天弄不死她,我田字倒起写!”田野吼叫着,还欲去打马缨丹,他被彻底惹毛了。马缨丹也不怕死,还在那边“来啊来啊” 的挑衅,劝架的人都想晕倒。赶紧死命抱住两方,不可开交。 “砰!”一生巨响。 所有人终于又安静了。 是我,提起凳子砸在桌子上。 我的举动,把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看向我,包括被抱住的田野和马缨丹。杨柳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张大了嘴。估计他看到了目前为止这辈子最让他惊讶的事情。 “来啊!打架啊!来打我!你们两个!我不应该收信!”我也被惹恼了!对着马缨丹和田野吼。 听到这话,他两人立即蔫了,不好意思看我,没再吭声。两边拉的人见状,赶紧又劝又拉,方才安生。肖边漠和翁昊把田野按到他座位上,再问我有没有被打到。我摇头。他们看事态已平息,又安慰我两句,便结伴回自己教室去了。 杨柳把我的凳子拿下来重新放好。此时,上课铃响起,众人嘘了一口气。我小心地将那堆信整理收好,放到桌内。 第三节课是微机课。就是现在说的学电脑,那时叫微机,用DOS,还没有鼠标。这种不考试的课程,在这所中学是没有人关注的,等于行同虚设。微机老师也深知他课程的地位,很识相地在上课时来照一下面就走了,我们也不用去微机室上机。这堂课,成了自习课。 我的心,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突突跳着,像要跑出来一般。我自己都不知道刚才哪来的勇气砸桌子,这种事我以前可真没干过。凳子砸下去的那一下,别说别人,我自己都吓到了。 打开桌盖,我拿起那几封信摸着上面的褶皱和灰尘,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为了不让人察觉,我把头埋在桌盖下面,我需要宣泄。过了一会儿,我的左手被轻轻的碰了两下,是杨柳。 “干嘛?”我保持姿势不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低声问道。 “不要哭了,给你纸巾。”他悄悄地凑在我耳朵边说,手从下面递了张纸给我。 “要你管!”虽如此说,蛤我还是伸手接了纸巾把眼泪抹了。 (六) 抢信事件后,班里的同学看我的态度均有所改变,眼光变得复杂闪烁。敬佩的,怀疑的,轻蔑的,惊异的,审视的,他们各怀鬼胎,但没有告诉我。我也就无心探究。 或许我们都有保持距离,田野与我,再没有了交集。马缨丹也一时收敛了不少,不再开我玩笑。 “老大!你太有魄力了!”有一天,孟雪飞在宿舍这样对我说。 “你知道吗?你砸桌子的时候,把我们全部都吓到了!酷!”她指了指其他女生。 “要是我,只有哭。完全不知道该干嘛。”黄梅趴在枕头上眼睛一闪一闪地说。 “就是就是!”凡有热闹的地方都少不了朱晓惠。她点着头一脸奉承:“老大!我太佩服死你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我没想到,她们是这样的理解。 渐渐地,班里的男生女生,叫我“老大”人越来越多。不过,杨柳从来都不这么叫我。 抢信的事情,很快也通过其他同学的往来信件传到了绿水一中,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纷纷在信中安慰我,甚至告诉我别的班的人传话说我会武功,绘声绘色,说有人亲眼看见我把两块砖一手劈开了! 我:“……” 用现在的话就是:夺笋啊!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最初来自于木心的诗,我看了那诗,又不完全一样。可能这句话又经人演绎过。总之,这句话,很美,很美…… 2.写信:最让我觉得书信美好的,是民国时期文人的书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写得很精致,很优雅。有时候,我想,我给谁写封信吧!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写信了。很可惜的一件事…… 3.共享书信:这在好朋友之间经常会有,就像好朋友彼此分享日记一样。柳依依算是个对爱情发育较晚的这么一个人,内心更为单纯,万事在她看来,没有秘密可言,只有愿不愿意分享这回事。 4.打架:学生打架,真的有时候会男女不分,不爽就打。野蛮又直接。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女生,还会打架么? 5.谣言:在学生中间,谣言总是天花乱坠,不输村里的老太太,都很喜欢极尽所能地添油加醋。大概都是因为吃得太饱,太无聊了。 6.关于修正:这篇文虽然完结已经快四年了,但我发布前会再过一遍,会做轻微的删减或是添加,比如本章最后这句话,就是添加的。因为我写文的时候,“夺笋”这个词还没被发明出来啊~ 第10章 哭鼻子 (一) 日子在写信和盼信中悄然流逝。但所有人的信都不如尹梅的信让我期盼,算算时间,真的是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她在哪?到底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这些都是我反复猜想的事情。终于有一天,傍晚,我收到她的信。还没看到信的内容,我就开心得想哭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看完信,我就真的哭了。杨柳不明白,以往我看信都是开心的,这次怎么了?信中,尹梅写道:“亲爱的依依,太想你了:我相信你也是想念我的。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人能阻挡这个事实。” “是的!是的!”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喊。 “真的很高兴,能给你写信。你好吗?看我,你怎么会不好呢?此时的你,应该正快乐的学习吧!希望我的信没有打扰到你学习。” “傻瓜!怎么会打扰呢!我盼你的信盼了好久啊!!”我心里在喊。我几乎看一句,就在心里回一句,就像在跟尹梅面对面说话一样。 “今天在街上我碰到了你母亲,她来我师傅店里做衣裳,是给你做的。对了,忘记告诉你,我现在在街上学做裁缝,我已经学会整件衣报的裁剪了,有没有很棒?” “你一直就很棒!”我在心里说,一颗眼泪掉在信上。 “柳依依。”杨柳轻轻地叫了一声,我没有答应,接着看信—— “你母亲选的布料很漂亮,是一块印着蓝色的印花雪纺料。我一定要快快地学起来,这件衣服,我要帮你做。我跟你妈妈说了,她也同意。谢谢她这么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但是,到时候万一做的不是很好,请你千万不要介意。” “尹梅,你一定可以做好。”我在心里和她对话。 “我从你母亲那里要了你的地址,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给你写信,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在等我的信。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原本我们可以在一起继续学习的,很遗憾,没能成为现实。请原谅我的懦弱,不过你可以把我的那一份也一起学习了,不是吗?这样想,我就很开心了。我知道,你还是会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来?亲爱的朋友,别着急,我会告诉你的。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学起了裁缝?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通通都告诉你!全部!接下来,请洗耳恭听,” “嗒!”又一滴眼泪落到信纸上。 “柳依依。”杨柳再一次悄悄叫我,透了几分担心。 我小声回他:“没事。” 他没有再说什么。 尹梅的字,一个一个,通过我的眼,进入我的脑,撞进我的心。 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浮现。 (二) “依依,要是我们在一起学习,那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啊!我在心里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我们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看书,星期天一起逛街,月末一起坐车回家…… 所有的画面都如此美好,像我们十六岁的花季!可是,我现在明白,并不是所有花季都花开灿烂。最近,我认识了一种植物,叫无花果,它是不开花就结果的。我现在明白,少一站的人生,也是人生。言归正传,我这样写,你会不会嫌我啰嗦?亲爱的朋友,请慢慢听我说。 8月31日的晚上,其实我是准备好所有的东西了的——箱子、被子、席子、蚊帐、衣服、杯子、碗、盆、桶、牙膏牙刷、文具、词典。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通知书和钱。一样不缺,都准备好了。 那天晚上,在我房间,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这些东西,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然后,天亮时,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了原来它们该在的位置,走出房间,把钱交还到父亲的手里,然后对他说:‘我不去上学了!’我父亲没有问我为什么,只说了一个字——好。 但是,我会告诉你的,我说了。这事要从中考前说起—— 你知道,我母亲初二的时候,不堪父亲的暴打,喝农药死了。这事我同你说过。像我这样的孩子,尤其还是个女孩,还在这样的家庭,我父亲能让我在双溪中学上完初中,已经是上天给我天大的恩惠了。我不怨任何人,反而感谢上苍,没有完全抛弃我。母亲死后,我父亲酗酒更厉害了。几乎每一场都会上街去喝的烂醉如泥。本来就没有钱,他这样喝,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家,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是抠不出来一分钱来了。不旦没钱,反而他还欠了街上酒馆一笔钱。 这一切,都还不算什么。可是糟糕的事发生了。中考前一周,有一天快天黑的时候,他又喝得烂醉如泥,结果这次不走运,他从桥上摔下去了,摔断一条腿,摔断了三根肋骨。当时就摔得不醒人事,直到第二天路过的人才发现他!好心把他送去了医院,捡回一条贱命! 亲爱的依依,你不要伤心。这些都过去了。我只是在跟你说,我不来的原委,你继续听我说,我都告诉你。为了此事,我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回。他摔成这样,我们是住不起院的。包扎好的第二天,我二叔去借钱付了医药费,就把他带回了家。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上学的希望渺茫了。 依依,即使是这样的父亲,我还是稀罕的!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但是,我依然不死心。想着,或许考上中师,就可以了。可是,也许老天认为我还不够努力,还是跟我开玩笑,最后成绩居然差1分!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一个暑假,我都在照顾我的父亲。他的伤,还需要换药,需要钱。没有人肯借给我们。因为人家知道我们还不起!赔本的买卖,没有人会做!另外,弟弟下学期的学费也没有着落。我便每天上山去采茶叶,赶场的时候拿去卖了钱买药。大热天采茶叶,你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有毒的毛虫蚂蚁太多,采完下来全身是包。但这又有什么要紧!能卖到钱啊!多好!后来,茶叶采完了,没来得及长新芽出来的时候,我就去捡香樟叶。整整一个暑假,我居然把父亲的药钱和弟弟的学费挣齐了。看,我多能干!但是,我依然不能上学了。800块钱学费和弟弟的100块钱学费相比,就是天文数字。每月还要生活费。山上的茶叶都被我采完了,地上的香樟叶子也被我捡得干干净净,我再也想不到挣800块钱的法子。难道让我去卖血吗?可是也要让我知道去哪儿卖血才行啊!那都是书上和电视里面才有的事!” (三) “开学前三天,我父亲躺在床上,用他那奄奄一息的声音对我说:‘你还是去上学吧!’ ‘上学?哪来的钱上学?’我平静地说。 ‘我会想办法的。’父亲说。 ‘什么办法?’我问他。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他这样回复我。他的办法就是,瞒着我,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去受人白眼、唾骂、最后下跪借钱。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我全都看见了!这个时候,我好想有人跟我买血,抽多少都行!只要给钱!他用给人家磕头借来的钱给我置办行头,妥妥当当。我原本也想,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与你们相会,畅游在知识的海洋! 但是不行,我想了整整一夜。父亲摔的这一跤,已经无法干农活了。我走了,他们怎么办?上学的话,后面还要生活费。今年度过了,明年怎么办?后年怎么办?还有大学三年。这些都需要钱。钱,从哪里来?现在,估计磕头都没有人再愿意借给我们了。更何况,三年之后,我能不能如期考上大学,这还是个未知数!上大学的竞争何其激烈!何其残酷!万一没考上,我们何年何月才能还清这些钱啊!我不能!每一个因素,都不是我应该选择的理由。所以,我决定了,放弃了。很遗憾,是不是?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我学裁缝不要钱,师傅对我很好,愿意教我。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开一扇窗! 亲爱的朋友,不必为我难过。我们要相信,明天依然美好!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我们一起拼博,终会创造属于我们的明天! 最后,愿你大展鸿图永攀高峰! ——你最亲爱的朋友,梅。盼复” (四) 看完这些我震惊得不得了。原来这一段时间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现在才知道。这些苦难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是我,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想想她受苦的样子,简直感同身受,心疼得不得了!蓄谋已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夺目而出。 放下信纸,我已不管不顾,趴在桌上哭出声来。朋友苦难如此,我还有什么好矜持的。杨柳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附近的同学,也被惊动了。 “杨柳,你骂她了?”韩云实厉声道。 “我没有。”杨柳无辜地回答。 “那你打她了?” 韩云实又问。 “没有!真没有!”杨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杨柳,你混蛋!敢说没有骂她!”孟雪飞疾恶如仇,加入讨伐。 王宇开始做和事佬:“骂了人就道个歉,平时你们不是挺好的嘛!” “……”杨柳百口莫辩。我听到他们的话,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哭!我就是想哭!呜呜呜……”我接着哭我的。 他们听到这话,莫不语塞,放过杨柳。杨柳反而笑道:“好好好!你哭你哭!我们就当唱歌!” 其他几个人听他这样说,瞬时笑了起来,连我也没忍住:“神经病呀!你唱歌是这样的?就不能让我哭会儿嘛!” 他一边扯纸巾一边好脾气地说:“好嘛!你哭嘛,我帮你扯纸巾。” 这一下,我真的哭不下去了。 (五) 我立刻开始回信,我知道尹梅在等我的信!就像我等她的信一样。我必须得马上写好,第二天周日寄出去!十月的川南,已是深秋。我把姑姑织给我的黑边红毛衣套在身上,一个人出去寄信。 把信投入街角墨绿色的邮筒,我反身朝青水溪走去。 青水溪,流水淙淙,围绕在校园的一侧。岸边,几曾青草如甸,现下草色已黄。时有学生来溪边玩耍或看书,这便是少年人的情怀和诗意。星期天的大早上,岸边,没有人来。 尹梅信中的种种强烈冲击着衣食无忧、未曾受苦的我。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我开始出现了迷茫,我需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想想。慢步走在溪边的田埂上,马兰开着淡紫色花,一簇一簇在微风中摇摆,阳光下闪亮的露珠将我的白网鞋打湿了一丢丢。空气中夹杂着氤氲的水气,沁人心脾,清新的味道。 我面向朝阳,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咚!”一只青蛙跳进水田,测起一团小水花,形成波浪散开。收割了一个多月的稻田中间,有几处稻草垛子浸在水里。其中有一个还搭歪着脑袋要倒的样子。再生稻长了出来,结着没有种子的穗。野慈姑傍在稻桩边上,洁白的小花朵清新美丽。细细碎碎的浮萍,铺了一田。 我随手扯了两枝小白花闻了闻,并无香味。 沿着溪边一直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心里还是烦燥。人却有些倦了,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抬眼四处搜寻,不远处的溪水边有几块被坐得光溜的石头。 此处背靠学校的围墙,墙内是学校的实验楼,所以僻静。是个躲藏静心的好地方。 把野慈姑的花放在石头的一侧,我从裤兜里拿出尹梅的信又读了一遍,心里还是震憾不已。尹梅的遭遇太让人心疼了。如此美好的青春年华,遭受如此生活,瘦弱的双肩却要扛起命运的枷锁,还要顾及我的感受,还这么阳光乐观,像一个不言败的斗士。她的正能量让我自惭形秽。 曲起双腿抱住膝盖,我又坐在水边哭了一回。 “哗!哗!哗!”一阵划浆的声音响起,来了一个撒网捕鱼的人。 我赶忙擦擦眼泪装作看风景。 “小姑娘,学习压力大哦!”船上的大叔对我喊,可见他对这样的情形司空见惯,才有此话。 “没有,我起得太早,就出来看看。你网着鱼了吗?”我站起来,悄悄把信塞回裤兜里,看着他船上的笆篓转移话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 “恩。学习累就要放松一下。我还没有开始撒网呢,我要到那边去网。”他用手指了指斜着柳树的拱桥方向。那棵垂柳,树叶已经黄绿参半,还拂在水上。 “一会儿你看我撒网,网到鱼送你一条!”捕鱼人心情很好,俨然把我当作了他的伴儿。 我被他逗笑了,说:“好呀。”然后目送他划远。 等他走后我又坐回石头上发愣,直到肚子咕咕叫起来。野慈姑的花已被晓风吹蔫,看着手上扯花留下的草渍,我准备起身去溪边洗手,却不料被人扯一把。 “啊!”我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屁股摔得轻疼,“谁啊!?”我摸着屁股火大地爬起来看抓我的人,眼里冒出杀人的光。居然是杨柳! “是我!”他看都没看我脸,一脸担心地只扯着我翻看有没有摔到。我一看是他,声音压低了一点,但还是带着火气:“你吃饱了没事,干啥子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怕你跳河!”他拍着我身上的土和草,说得跟真的一样。 “哪个说我要跳河了?!”简直不可理喻,他什么鬼逻辑啊,我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杨柳说: “你不是失恋了么!怕你想不通。” “……” 我什么时候又失恋了?我拍了拍额头:“我失恋了,我怎么不知道?” 杨柳错愕,呆在那里:“整错啦?” 我翻白眼给他。 “你昨天哭得那么伤心,今天又在这儿发呆,我还以为你失恋了!”他说,笑容荡开来。真好看!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这么想。随即意识到这想法有点不对劲,我甩了甩头往回走:“有毛病。” “不是就好。”杨柳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我不要他跟他还扯我衣服。我俩边撵边扯,往校门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1.我是提前更到草稿箱里,然后定时发表的。今天去检测了核酸,疫情快点好起来,我们不要病毒,我们要满世界愉快地玩耍。太完了,好困。今天到此吧!希望我写的故事有人看。我虽然不希望我的作品大火,但也不希望我的心血无人问津,好歹耗费了我无数心力。当然,还需要加油写作水平,我会继续努力的。 2.因为是以第一人称来写,所以没有杨柳的视角,但会在下半部分会用他的口述回忆来展示这一部分。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岁月,无情! 第11章 老屋 (一) 我不想跟杨柳一起走,奈何他一直在后面跟着,于是转身瞪他:“你不准跟着我!” “我也要回去呀!”杨柳一幅很无辜地样子。我就往前跑,总之想同他拉开距离,我不想有让同学误会或笑话我跟他有什么的机会。不过他好想并不在乎,我跑他也跑,还在后面嘲笑我:“你也太无情了,好歹我刚才也救了你一命嘛。” 我边摆脱他边回他:“你刚才差点害我一命!” 一直跑在校门口,校门口一家店做的小笼包特别好吃,皮薄馅多,鲜香得很。刚好碰到孟雪飞她们出来说要去吃小笼包,招呼我也去吃,我欣然加入。 马缨丹先看到跑在后面的杨柳,老毛病又犯了,指着杨柳像审犯人一样质问:“杨柳依依,一大早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说!” “我出来买馒头碰到她。你们去吃,我吃过了,现在去教室。”杨柳说完就走了,完全不给她再纠着他不放的机会。马缨丹见他溜了,回头来看我。孟雪飞也看我,那意思也是要我解释。 “我刚寄信回来。”为避免马缨丹没完没了,我没有拆穿杨柳的谎言反而自己也说了谎。 “马缨丹,你毛病又犯了是不?不饿是吧?不饿你再跟他们聊会儿,我们走了。”马桑看了我们一眼,对马缨丹说。孟雪飞也招呼道:“饿了饿了,吃东西吧!” 她俩这么一说,马缨丹立即回归到吃小笼包的事上来,顾不上我们扯着马桑进店找了个座位点餐。没两分钟,我们面前就一人摆了一笼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一口一个,再配上白粥,非常满足。 星期天上午去教室里自习,这是不变的定律。 路过运动场时,场上一白一红两支足球队正在激烈追逐,看球的人坐在台阶上围了一圈。不少足球队的迷妹在喊着自己支持的对象,又激动又卖力,尤其是压力相对轻松许多的初中部女生。我们在场上追逐的身影中看到了夏天穿着红色球衣奔跑的身影。 他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踢球,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踢。 在双溪中学的时候我也经常去看打篮球和踢足球,因为有我们班的人。但来了青山二中,翁昊他们周末回家去了,球场上没有认识的人便没了观看的兴趣。虽然随时看到夏天手上抱着球进教室,我都连了解一下的想法也没有,他踢得怎么样,一点儿也不清楚。 现在,他在场上跑得很疯,一眼就能看见他。 赵敏说:“上课是条虫,踢球是条龙。” 我们笑,并不打算停下脚步来欣赏他的英姿。突然,除了后卫和守门员孤怜怜地坚守在球场两边,场上的人围成一团挤到了一堆抢球,抢球的圈,越挤越小…… “噫!他们在干嘛?打橄榄球吗?”马桑戏谑地道出了我们所有人的疑问,因为场上的情况太不像踢足球了。陈玉燕接口嘲笑:“哈哈哈!看样子是。” 场上一群人还在挤,隐约可以看到球在很多条腿之间窜来窜去,也不知道在哪队人的脚下传递。大家都想一探究竟,球场边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停止说话,努力想看清形势。裁判也猫着腰在场边仔细看,那只足球继续在他们脚下滚来滚去,两队人马也越挤越紧,我有点儿担心中间的会摔倒给压在底下出事,也停下脚步紧张地盯着。 突然!最中间的一个人,完全没有看清他用什么方法,怎么做到的!只见他全身就那么伸展开来,扫开众人的同时长腿一踢指天把足球踢到了空中,再一个极其利落的回旋腿一脚将足球射进了球门!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那样子,简直像一个芭蕾舞者!又像是一条勇猛的鲨鱼!突然从水底下翻出海面,完成一个漂亮的跳跃,喷出了一个绝美的水花! 全场哗然!群情激扬! “是夏天!”赵敏喊。是的,是他,我们也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哇——” 瞬间,掌声和欢呼声齐响。夏天和他的队友,也高兴得飞起来,相互拥抱。又把他抬起来,抛向空中,差点没接稳摔下来,引得场上又一阵笑。 “哇塞!干得漂亮!”陈玉燕大叫。 “我的天!太厉害了!”旁边有一群别班的女生喊。 “精彩!精彩!”有男生感叹,我们回头看,是翻坐在双杆上的黄海峰。 “哇哦!第一次看到这么精彩的场面!简直可以载入史册了!”另一个我们不认识的男生也大赞。太精彩了!不可否认。 “夏天!我爱你!”梧桐树下,一个初中部的女生也不怕被老师抓到,大喊。 她的喊声引来一阵大笑。 我突然也觉得他非常厉害,形象光辉耀眼。 (二) “刚才夏天踢了一个很漂亮的球!场面太震撼了!你都没看到!”进到我们五楼的教室,我激动地对杨柳说。他毫不例外的在猛做习题。 “难怪运动场动静那么大。”杨柳停下笔,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看着他,才发现。原来他对学习以外的东西,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我第一次想跟他分享这种兴奋的事,却感觉到鸡同鸭讲,白激动了。放弃再跟他谈论夏天的那个漂亮的回旋腿,没劲地坐到我的位置上。无聊地打开桌上的书,我有些郁闷。 青山二中,让我郁闷。 孟雪飞走在我后面,走过去时问:“杨柳,你物理练习册做完了?” “还有点。”他应一句,没打算再说话,埋头继续。孟雪飞本来还想说,见他这样,也没有说下去,走回了自己座位看书。 我翻出一本英语同步练习,做起来。时态搞不清,想问杨柳。可想起他刚才的反应,我就有点不痛快。看他沉浸在题海里,我原本想问的问题没有问出来,闷闷地回头看着习题册发呆。 “怎么了?”杨柳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我扭头看他,他正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感觉他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瞥了他一眼,仍发我的呆:“没怎么。” “哪里不会了?”他又问。我又扭头看他,他脸上有了很淡的笑容,好像又是我认识的人了。我将习题册往他面前一扔,伸笔头点了点我搞不清的那道题:“这个!” 和学霸做同桌,这是最大的好处。无论什么时候有问题,都可以及时解决。杨柳从不吝啬指导我,即便是他算题算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都可以随时停下来为我解答。我可以任何时候问他问题,而他从不嫌我打断他。他这点让我很满意,心底里还有那么一丢丢感动,悄悄地。 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因此,他问我语文的时候我也是乐意跟他说。语文,无非是记忆。很多答案都在书上摆着,他选择问我的很大部分原因,主要是因为问我比翻书来得快,节省时间。 我认为,这一切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直到有一天,孟雪飞向我控诉:“他只回答你的问题。” “怎么会?可能你们问的语气不对。”我这样想,并劝导她:“请人帮忙要客气委婉一点。” “再有,我是他同桌啊!”我说。我了打比方:“就像别的男生跟我说话,我也懒得理一样。” 孟雪飞想想,觉得有理。我自己也觉得,完全没毛病。直到一年半以后,当有一天我发现是有“毛病”的时,才认清一个事实—— 有份情感,就像输液一样,当你感觉到冷时,进入血管的药水,早已流遍全身。 (三) 午后,又到了放风时间。我们准备去青云寺。为了能赶在天黑前回来,我们连午饭都没有吃,就带上水和零食,急不可待地冲破学校这座牢笼,到深山寺庙去“探险”。 当初的少年人,从不缺折腾。 宿舍楼下的小卖部,杨柳、韩云实、徐江海、江川在买零食。陈玉燕跑过去“改围剿”打劫。孟雪飞问:“杨柳、韩云实,我们去青云寺玩。你们去不去?” “喊他们,咋不喊我们呢!”江川不满,咬糖的动作狠银地。 “难道我要一个一个喊么?”孟雪飞说。 “不喊我,我也要去。”江川赖定了的样子。 “我也去。”徐江海的开心与期待都在他脸上。 “我回去拿个包,等我!”韩云实说,转头问杨柳:“你去不?” “我不去。小心山里的鬼,把你们几个抓去吃了!”杨柳果然还是对学习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吓唬马缨丹,我却看到了孟雪飞脸上的失望。 “寺庙怎么会有鬼?别胡说八道,你才要小心菩萨怪你!”马缨丹回嘴反过来吓他。两人又斗了一会儿嘴,韩云实取了包来,我们便出发。 我追问:“听说很好玩的,你真的不去吗?”杨柳犹豫了一下,但回答我时还是很坚定:“我不去,你们去玩吧,注意点安全。” 本来我追问的时候,孟雪飞的脸上又燃起了希望,结果杨柳的回答又把她打回了原形。我拉她走:“他不去算了,我们去一样好玩。” “就是!走!”陈玉燕也扯着马缨丹同我们一起出发。 (四) 仲秋十月,阳光明媚,天蓝如洗,白云如丝。 不被管束的我们,一路上欢天喜地,激情高涨。溪边的野棉花,竹林里的画眉鸟,树上的野柿子,突然窜出来的松鼠……都是我不走正常路的理由。一路追逐,爬上了山梁。 伫于群山之中的青云寺,举目在望。 孟雪飞把我和她的背包挂在了徐江海身上,让他看起来很滑稽。老实巴交的他任劳任怨。沿途的野棉花给了陈玉燕施展的机会,采了许多编成花冠套在我们的头上。江川觉得好玩,也扯了几截青藤编成草冠,要给韩云实戴,韩云实死活不干,他便套到徐江海头上,老徐的样子更滑稽了。 青云寺明明举目在望,却半天走不到。这就是山里的路。本以为快到了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所走的山梁小路,又下了一个山坳,青云寺,却在对面山头。 “有个房子!”马桑眼尖,指着山坳里的某一处说。我们一起看上去,远看着,那房子还蛮大的,却不似有人烟的样子。韩云实说:“下去看看。” 一群人朝着房子的小路走。 山路陡峭,我们走的小心翼翼。大约20分钟后,我们站在了这个房子的院子里。是一个无人居住的房子,整体土木结构的两层小青瓦三合院,破败的表象掩盖不住曾经的风光,有门开着,有门关着。房子侧边上,有一个天然石孔井,泉水清洌,沿着田边流到了山沟里去。 荒村,古堡,不,老屋,一口废弃的井,半开的房门。这就是个鬼故事的开端啊!我们的好奇心简直要炸裂。我煞有其事地说:“一定是地主家的院子。我阿婆说过,土改的时候,很多地主被撵到了山里。现在估计又发达了,搬城里去了。” 对此谬论,无人反驳。好像本该就是如此。 “管他的,先进去看看。”江川说着不等我们就先跨进了正屋,我们跟在后头向里走。 “鬼啊!”突然江川返身就跑,正要跟进去的我们,不明情况地也拔腿就跑,结果一进一出撞在一起,混乱非常。正跑着呢,突然听得江川大笑,我们才知上当。 “哈哈哈哈……”江川笑得狂妄。 韩云实骂了几句,我们再次进屋。屋内除了年久无人居住布满的蜘蛛网之外,什么也没有,家具之类,全都搬得干干净净,真真正正,就一空屋而已。直走到偏房一个里间,那里堆满了暗红色的油纸伞,大概有两三百把。撑开的,顶上悬着二三十把,地上七八把,看起来有些许诡异。油纸伞,可不是这个年代使用的物件。从小到大,我们可未曾在街上,路上,看到过一人使用油纸伞的。因为房内干净,我们并不十分害怕。胆子大的陈玉燕甚至拧起一把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幽幽地走着,像个模特儿。我兴趣也来了,念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陈玉燕很配合地做出适当的表情,其他人假装表演风和雨。徐江海看着我们一脸傻笑,他是唯一的观众。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五) 玩过油纸伞我们爬上木楼梯,楼上光线昏暗,楼板上堆了很多稻草,乱七八糟的没有归整,没什么好看的,准备转身走人。孟雪飞看到稻草下压着一儿本书想要去捡,于是走了进去。这时稻草堆里突然坐起一个人来目光凶狠地瞪着我们!此人魁梧健壮,长头发粘满稻草!他的出现直接把我们下得魂飞魄散,撒丫子就跑:“妈呀!——啊——” 跑到院子里,发现那男人并未追出来,我们这才悄悄松懈。再看孟雪飞,惊魂未定的她手里居然拿着本书!她把书抓出来了!!我的心还在砰砰跳,叉着腰问她:“你这个人,要书还是要命?” 孟雪飞自己也很无语:“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它抓出来了!”我伸手把她还死死抓住的书扯过来,翻看正面来看,居然是艾芜的《南行记》! “我想起来了!”韩云实一拍脑袋,“他是苏疯子!!快走,别让他打了!” 我们闻言,立即又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苏疯子是谁,但疯子谁都怕。我也怕,更怕徐江海背多了跑不动,把我的包抢过来拉上娇小的马缨丹就冲了出去,其他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后头跑就是了。江川也被吓到,边跑边问韩云实:“苏疯子是哪个?” 韩云实边跑边讲着他听来的故事:“听我们村里人说的,十多年前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的时候和他爹妈吵架,在地里头用锄头把他爹妈挖死了!然后就疯了!” “啊!”我们全体被惊得停住了腿。太吓人了。 “快跑!”韩云实见此,又催。我们拔腿就跑,像真正的逃命!害怕苏疯子提锄头出来挖人。 韩云实也怕:“这方圆十里原人都知道他!疯了之后不归家,满世界浪荡。因为已经完全疯了,公安也没办法抓他去坐牢!”江川听了骂道:“我晕!差点把老子吓尿了!” 因为是上坡,爬了一段,实在跑不动了,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山坳底下的房子,和我们来时一样,安静如初。苏疯子,并没有追出来。韩云实看了看上青云寺的路,又看了看有点沉下来的天色:“我们在老房子里面耽误时间太长了,去了青云寺回去估计得天黑。这个天色,好像要下雨,我们还是先回去,下次再来。你们觉得呢?” 听到他这么说,大家都去望坡路和天色,七嘴八舌地评估了一下,觉得郑云实说得极有道理,于是转身返程。这次青云寺之行,夭折了。 (六) 回到镇上时间还早,但天色完全暗沉,雨来得淅淅沥沥。老街上的青石板在雨中发亮,两边的店家点亮了灯光。行人稀少的街道,在雨雾中迷离又缥缈。 我们躲进了一家私人开的书铺子,离舍。 “一会儿应该会停雨,我们先看会儿书吧!这家店的书不错。”韩云实说。 书堆里有几个小册子封面很好看,我抽出来,是《散文诗》。我翻开,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我,全是精美小文,是我喜欢的风格。看了定价,我毫不犹豫地选了4本。 “一起3块。”老板娘从里面出来,长头发,又高又苗条,原本看身影是个大美女,却不料吓我一大跳——她大半张脸都是褐色胎记。因为是过期刊,她给我打了折。为了避免尴尬,我强忍着惊惧尽量让自己表情看起来无波无澜,不急不徐地付了钱。 本来想在书店等雨停,结果雨一直没停。肚子好饿。因为下雨,还有些冷。我们转入隔壁的面馆去吃东西,等我们吃完出来,雨就停了。湿漉漉地街道,在昏黄的灯光中里落下光影。怕又一场雨来,我们匆匆往学校赶。 校门口那家小笼包店里,杨柳坐在最外面的桌子,向我们喊:“你们回来啦!”我们一起扭头看他,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书本和笔,看样子坐了蛮长时间了。我们都有些错愕,好好的教室不去,把书本搬这里来一边吃一边做题?真是个怪人。得了喜欢的书,我心情还不错,主动跑到他面前问:“你怎么在这里做题啊?” “想。”他答得简短,收拾起书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情况啊?”我愣在当场,回头问其他人。想说热脸贴了冷屁股,又觉得这比喻太过奇怪,终是把这句话吞在了肚子里。大家纷纷摇头,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马缨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的,不管他!”孟雪飞裹了裹衣服,望着杨柳走掉的背影:“回去吧!冷~” (七) 回到宿舍,大家都累了,不太想动。 连黄梅她们从家里带来的吃的都吸引不了我们。简短洗涮之后,全爬上床睡觉。躺在床上的我,老是想起头也不回走掉的杨柳的背影,搞得我不得安生,没办法入睡。干脆起来看我买回来的《散文诗》,坐起来才发现孟雪飞趴在枕头上看英语书。 “你怎么没睡?不累么?还是吓到了?”我问。 “没有,就是睡不着。”孟雪飞说。 黄梅好奇:“你们今天去哪儿了?全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还回来就睡。” 反正睡不着,我便将今天去青云寺的事从头到尾跟她说了一遍。朱晓惠也趴在床上当听众,感觉很新奇。尤其说到老房子的时候,简直恨自己没去。 “下次再去的时候叫上我。我就不回家了。”她说。 “行,不过不晓得什么时候了。”突然想起孟雪飞捡的那本《南行记》,我说:“你捡的那本书好像不错,你要是现在不看,先给我看看?” “啪!”孟雪飞直接把书扔到我床上做回答。 窗外,又下起雨来。一阵风过后,冷意袭来,我慌忙关窗。这秋,越来越深了。 夜里,我做了好多梦。梦里,有尹梅,有紫苏,有双溪中学的同学,好像回到那时。惊醒后,发现睡的不是双溪中学的宿舍,有些迷糊,想了很久才想起这是青山二中的宿舍。又后来梦见打仗,被很多鬼子追,自己一个人在雨里跑,拿着一片树叶子来躲,怎么也躲不起来。惊醒之后,才发现窗户被吹开,雨嗒嗒在窗台。我在窗前站了一回儿,关窗,又睡。 再醒来时,正是起床号响起。我看窗外,雨还在下,气温骤降。这场秋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再去青云寺的计划,一直没有成行。到后来,彻底把这件事忘记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疯子有原型。不姓苏,姓黄。 第12章 醋 (一) 岁月在无声中流逝。 第一学期眼看就要结束,学习的气氛悄然变得紧张起来。要是考得不好,排到了既定名次后面是要交高价的,即便你是正式录取的学生,也要交。而交了委培费进来的人又急切地想尽办法摆脱这笔对大家来说都不少的钱。 钱的问题,通常都是父母在操心。我们偶尔也会想想,比如这个时候。 委培费,我们学生叫“尾赔费”。学校的意思就是,你是老幺,教你费劲,所以加钱。事实上,哪来的费劲,对于学习成绩排倒数的人,各科老师瞧都不瞧你。他们只对学习成绩好的人费心费力,对成绩中等的人顺带照顾,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家长们却看不清,学生们不明白。总是削尖脑袋往好的学校钻,然后就以为踏上了青云梯,可以扶摇直上。却忘了还有天赋这种东西的存在。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后来,在广东,我听到这句话。非常敬佩信奉这话的人。 当然,不可否认的,如果同等智商的人在同等的条件下,努力的人会超过不努力的人取得超越。再就是有天赋的人放弃,而智商虽然落后的人却拼了老命去冲,地位反转也是有可能的。 杨柳是交了委培费进来的。所以,期末考对他至关重要。 紧张的氛围里,打闹的人少了,出校门的人少了。连马缨丹这样到处惹事生非的人,话都少了。一早进了教室,从上自习哇哇大读开始到正课复习,晚自习做题,再回到宿舍看书。 天,越来越冷。 有时早晨起床洗手洗脸,感觉手都要冻掉了。不过刚好,毛巾敷面时,冰冷可以让我们快速清醒,迅速投入新一天的紧张生活。唯一不变的是,我还是一如既往,每天写着日记。莫名其妙地,我紧张不起来,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这群像打慌了的鸡一样的同学。 杨柳也越来越少跟我说闲话,我像个孤独的孩子。 我的性格慢慢开始转变,开始是因为跟我说话的人少了。后来是因为我真的不想说了。写信和写日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更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 常常一个人发呆,魂不附体。 (二) 很快,我们迎来了期末前的一次模拟考。 苦战三天,对于成绩,所有人翘首以盼。这天课间操时间,因为下雨,又因为冷,所以大家全都在教室里没精打彩的歪着。学习委员把好几科的试卷发了下来,才打乱了这种吸鸦片烟的状态。大家开始相互看着成绩,既评估别人的实力,也评估自己的实力。 “你卷子呢?”杨柳看我坐着发呆,手里没有试卷,问。 “不知道。”我找了一下,没有,便不找了。杨柳起身欲找,教室后面却有人不知道为了什么打起来了。最后一排的桌凳全倒,课本、作业本、文具飞上了天! 后排的女生吓得尖叫连连,慌忙躲避。 商陆试着想去拆架,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退到一旁,让他们打。 这两人都穿着校服,扭成一团,场面太混乱,看不清是哪两个。总之所到之处,桌凳全翻。刚开始有人还试图将自己被掀倒的桌椅书本捡起来,结果战况激烈而危险,索性不捡了,决定等他们结束再整理。杨柳靠着桌子观战。我回头继续发呆,对炸开了锅的教室视而不见。 打架的两人势均力敌,从教室后面打到了教室前面,把整个教室掀倒了一大片。所有人都不敢去劝,为了避免殃及自己吃一凳子,纷纷躲开。动静实在太大,我回头晃了一眼。 是夏天和田野。 两个人都高大,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商陆也没办法。若是黄海峰在,还有可能和商陆一起把他们两个分开。偏偏这个时候,黄海峰不见人,其他人更是无人敢劝了。 “黄海峰去哪儿了?”商陆着急地高声问。 “上厕所去了。”有人答。 我无力关心这些,还坐着呈放空状态。连黄梅叫我跑开,也懒得理,更懒得动。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教室里,所有人的都靠墙躲避。第一排中间我们的座位上,我坐着,杨柳站着。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跑开。夏天和田野相互咒骂着从后面揪打到前面,看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怕他们打出个好歹来。幸好,他们绕过了我们。 “砰!”很遗憾,当他们第二次扭打到我们面前时,撞到了我的桌子,杨柳赶紧扶住。 “啪!”我突然重重拍在杨柳扶住的桌子上,唰一声站起来就骂:“要打给老子滚出去打!” 瞬间,整个教室冻住了。田野和夏天看向我,保持一个奇怪的姿势,停了动作。 我直视他们,眼里要杀人。然后,他们松开彼此,走了。留下我站在狼藉的教室中间,像滑稽剧的主角。哦,不对,还有杨柳。不过,他算局外人。 …… 我突然暴躁是因为心里烦躁,他们刚巧又撞到了我的桌子。说实话,纯属发泄。无论是拍桌子和还是开骂我都没有过脑子,也压根儿没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对于现在的滑稽场面我有点儿始料未及,呆愣当场。 嗒,嗒,嗒,嗒,嗒!我好像听到时钟指针的跳动。然后—— “哇!——”男生女生一起哗然高呼,场面激动沸腾。 “老大!太帅了!”陈玉燕跑过来竖起大拇指对我说。 我尴尬地看了看他们,闷声坐下。 “呵呵!”杨柳轻笑,我白他一眼。他不以为意:“那么多人想劝都不敢劝,没想到你一句话就把他们撵出去了。早知道你应该早点出声,就不用打得教室一团乱了。” 我没理他,扯了语文书来打开,假装看书。 其他人开始收拾自己的桌子和掉落一地的书本。 “他妈的!这么大个脚印!”江川举着他的试卷哭丧着脸瞪着眼叫。众人望去,试卷上,一个脚印,踏实完整。 “哇靠!我的钢笔都断了!”谢小兵也喊,两手拿着一只断成两截的黑色钢笔,想合合不拢。 “哎呀!~人家的书都撕烂了!”马缨丹抱怨,愤怒地将书扔在桌子上。 教室里,哀怨之声四起,我的试卷还是没找到。 (三) “叮铃铃铃……” 上课铃响,历史老师抱着书和答案卷走进来。 他是个很黑很瘦,个子又不高的老头,留了浅浅的小胡子。总是穿着深蓝色或黑色中山装套装。他老婆是农村户口,在校门口搭了个摊子卖饭,很注重卫生但是生意很不好,因为不好吃。同学们中间,总是流传着关于他文革受迫害而精神失常的故事,真假无从考究。但看起来,真有那么点儿神经质。比如现在:他看教室里经过整理都掩盖不了一场激烈角逐的事实,开始狂骂:“你们这些人!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在青山二中的校园里,飘来荡去,游魂一样!父母的钱,都是装到你们肚子里的屎!吃进去就屙了!……” 我们敢怒不敢言。他拿起答案卷,扬了扬,痛心疾首:“这么简单的题!这么简单的题!全班48个人,及格的只有6个!!6个!什么概念!” 有人偷笑。谁叫是历史呢,我们班是设定的理科班,即便是下学期结束分班,想学文科的,只有分出去,不会进来。在青山二中这种氛围之中,理科班的史政课,注定踩在脚下,一文不值。 讲台上,历史老师还在义愤填墉:“得几分的,居然有20多个!!!” “我叫我外孙女儿来抓阄,都不只得这么点分数!” 他已经气得不行了,外孙女再次被提起。他那个外孙女,长得乖巧得很,讨喜得很,我们都见过。但是他现在说的是我们的智商不如她。 事实上,好多人除了选择题胡乱写了ABCD外,其他题做都没做。 “现在我把答案卷发下去,你们全都给我抄了,卷子不能留空白!谁要是再留空白,我早晨起床诅咒你们一次!中午吃饭前诅咒你们一次!睡觉之前,再诅咒你们一次!” 低笑声响起,有人低声道:“谁怕谁!” 作一个重点中学的高中部老师,居然满口神鬼诅咒之词,我们都觉得他荒唐可笑。 (四) “老大!你的试卷!” 下午,夏天拿着我的几张试卷站在我桌前,似笑非笑。我看着他,没有立即接过来,也没有对他给我的称呼发表意见,用眼神告诉他我需要解释。 杨柳接接过试卷。 “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把你试卷藏起来,想逗逗你,看你到处找嘛。”夏天知道我想问什么,像根蛆在我面前扭,“结果,田野不小心看到了,要我给他。我好不容易收齐了,怎么能说给他就给他,是吧?”他摆出一脸正气地样子,还想取得我的认同。我无语,等他下文。 “没想到他神经病发了,跟我抢。我当然不给,是吧?”他继续说,俨然我们一伙儿的。“然后,就打起来了!打就打啊,哪个怕哪个?”夏天很得意,“后来,你们都看见了。” “神经病!”这是我的结论。 “就是嘛!”夏天以为我只是骂田野,附和。杨柳笑了一声。 “你们两个!”我强调。杨柳大笑。夏天愣了一下,立即回过神来,“呃!好吧!……卷子还你了,这下没得我事了!”他一摇一摆闪着腿,吹着口哨走了。 我怎么遇着这么些人呢!我揉揉太阳穴。打开试卷看成绩,又让我张大了眼睛。里面有张圆珠笔画的格格巫,一脸坏笑,正瞪着我。一定是夏天所为,真是幼稚。 拿掉漫画,再看成绩,意料之中,不上不下。 (五) 期末,终于来临,也很快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我的成绩和我的人一样,水波不惊。假期对学生来说,永远不够。通常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晃而过。寒假,来了,走了。值得一提的是,我那件雪纺上衣,在寒假里取了回来。我和尹梅也见上了面,并送了她一本多出来的《英汉辞典》。 秋天买夏天的布会便宜,衣服是我母亲为我明年夏天提前准备的,所以并不着急做。又因做衣服的事情交给了尹梅,尹梅说要好好给我做,我也写信鼓励她,要她慢慢做。 因此,在寒假时,这件衣服才完成。 那天,我们在她师傅店里把衣服打开来看的时候,都惊呆了。我给了尹梅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把她抱起来转圈,她也开心得大笑。母亲骂了一句“疯子!”我被骂也开心。 不得不承认“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这句话。聪明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比常人技高一筹。那个年代,裁缝铺子里做的夏衣,大多都是衬衫式的,千篇一律。只要花色好看一点,合身,剪裁方面都大同小异,都一个款式。 尹梅给我做的这一件就不同了,由小到大的双层荷叶袖,木耳花边领,前系蝴蝶结带子。每一个扣眼儿,都绞得细致完美,针线均匀。这款式在今天来看,可能觉得再普通不过。但那时,在没有网络的年代,一个偏僻的乡村集市裁缝店里,一个十六岁女孩做的,我觉得相当厉害。 (六) 阳春三月,是明媚的日子。 新的学期,杨柳毫无悬念地由委培生转为正式生。这中间,自然有人从正招生变为委培生。我为我的同桌高兴。不过因为还没分科,他的综合成绩并没有显山露水,从整个年级来看他仍是个默默无闻的水平。在报名窗口碰到他,好久没见到还是挺高兴,我笑着祝贺他:“恭喜你哦!”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傻笑,掩饰不住开心。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玩心顿起,逗他道:“要请客哦!” “好!一会儿我请你吃抄手儿!”他一口答应。 每家的生活费,父母都挣得极为辛苦,我看他当了真,赶紧说:“我逗你呢!不要你请客。” “走嘛走嘛!真的请你!报了名就去。”他心情很好,认真地说。 “哪个娃儿要请客哦?!”朱晓惠突然冒出来,趴在我肩膀上笑问杨柳。 “我请。”杨柳答。 “请哪个?”孟雪飞又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后面还有好几个我们班的女生。 杨柳笑着说:“请你们!” “啥子?啥子?有人请客?”黄梅难得这么活泼,她装着没听清。她们你一言我一句,把杨柳围在中间,反而把我挤出来了。我站在外围看他们吵吵闹闹,一个假期没见,大家都挺兴奋。 “我听说有人要请客呢!”韩云实也冒了出来,和江川一起。然后,他们居然开始热烈地讨论吃什么,去哪儿吃。报名窗口里面的老师扶扶眼镜,伸出头来骂:“吵啥子吵!滚远点去吵!” 我们噤声,她又将头缩回去,还不忘咕咙一句:“话都听不清了。” “走走走!等下又挨骂了!”朱晓惠道,刚要走又想到我们还没报名,便说:“杨柳依依,快点排队把名报了,等你们!” 报完名一群人非要杨柳请客不可,我望着杨柳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花钱请客这种事,那时并不盛行,因为大家都是穷鬼。他看出我担忧,趁别人不注意,笑着悄悄对我说:“钱够的,我期末成绩考得好,我妈有奖励我。” 一群人渣渣哇哇地去了校门口的小吃店把面、饺子、抄手儿、水粉儿、汤圆儿,全点了个遍。 “给我多倒点儿醋!” 孟雪飞对着给众人倒调料的朱晓惠说。江川故意怪声怪调问:“你吃谁的醋哦?” 众人起哄,孟雪飞解释:“谁的醋也不吃,我就是喜欢吃醋而已。你们不觉得醋倒进面条里特别香吗?我超爱吃!” 黄梅细声细气地说:“我受不了,太酸的我吃不下,我喜欢吃甜的。我爸爸去城头开会,给我带了巧克力豆回来,好吃得很,明天我到教室头给你们吃。” 朱晓惠一听,说:“真的哦?老子还没吃过巧克力,明天开哈洋荤先!哈哈哈!”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开心得很。孟雪飞为了证明她的说法,对朱晓惠道:“你多倒点儿。”朱晓惠闻言,望着她问:“你确定?” “确定!放心大胆地倒!”孟雪飞豪气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倒酒喝。 “好呐!”朱晓惠学着店小二的声音,依言给她又倒了些。她还嫌不够,自己又倒了好多到碗里。我们不敢恭维,纷纷摇头。孟雪飞挑了一筷子,吃起来,然后一脸享受:“好吃好吃真好吃!” “牛!”朱晓惠给她一个大拇指。 我低头吃着我的抄手,并不怎么参与她们的话题。杨柳吃的牛肉面,辣椒搞多了,自己把自己辣得不行,拼命要我给他倒白开水。我一边倒一边忍不住吐槽:“你自己能吃到什么程度心里没个数吗?小心辣成傻子!” 韩云实瞧我们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他不就是想要你给他倒水喝么。”他这话一说,我突然感觉杨柳和孟雪飞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奇怪,再看时,又没看出什么来。我以为这是错觉,便打趣杨柳说:“你是不是想当小龙人?” “对啊,我就是想当小龙人。再帮我倒一杯。”杨柳把水杯又递到我面前。 好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不是错觉。 孟雪飞也不是真的喜欢吃醋。 我,太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什么想说的。这个故事完毕之后有修过三次,有近三年没有看过它了。故事里,确实有我生活的影子,再看起来想起好多事情。那些,都没有写出来。就,挺伤心的…… 第13章 控诉 (一) 1996年秋。 一上高二,就分了文理科。分科后,班上的女生只剩八个,其他的转去了文科班。我和杨柳,已经做了一年的同桌了。同学之间,除了新分进来的那部分学生,我们都相当熟悉。说话已不太顾忌,很多时候直来直往,也有时候甚至抬手就打。 这天,孟雪飞在青山镇的街上买了一件玫粉色的卫衣,10块钱。她觉得很好看,价钱也压得很有成就感。穿到教室里来,到处问人好不好看。问到杨柳的时候,他说:“好看个铲铲!你以为你是天上的星星儿哦?” “不好看就不好看,哼!”孟雪飞没料到杨柳如此评价她新买的衣服,气得走了。许多时候,她喜欢听杨柳的意见。可是每一次,杨柳都不给她面子。但这并不影响她下一次继续征求杨柳的意见,就算他一如既往不给她面子。 其实,也不只针对她。我觉得杨柳就是那个样子,嘴贱得很。其实他一开始并不是这样子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说话就这样了。 比如朱晓惠叫他打乒乓球,他却很不客气地这样回她:“滚尼玛远点!不去!” 有天马缨丹问杨柳:“杨柳,今天帮我值日好不好?”其实就那么一说,没真的想他帮忙。 他说:“你龟儿子想得美!等下辈子!” 考试又考第一名的时候,陈玉燕喊他:“杨柳,又考第一哇!请客哦!” 他回:“请你吃粑粑,吃不吃嘛?” 就连最温柔的黄梅,问他习题解答的时候,他也粗鲁地将自己做好的习题册扔给她,说:“笨得没得解的!自己个儿看!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诸如种种,每天都会发生。他真是完全嚣张了,对人总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导致后来,黄梅有时会拿习题册给我,要我帮她问。 “他只对你好!”一次在宿舍里女生们在讨论杨柳时,孟雪飞突然很生气地向我控诉。他们讨论杨柳时,我一向不发表意见。因为我的看法跟他们总有点不同,我又不想跟她们起争执。 “是!”朱晓惠也很气愤,对着其他人说:“你们发现没有?他从来没有骂过柳依依!” “你们有谁没被他骂过的??”孟雪飞问其他人。 “老子上次跟他借化学书,遭他龟儿子骂惨了!”马桑也加入了讨伐:“说我头简单四肢发达!把老子气得脑充血!”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说起和杨柳的过节来,简直进入了讨伐的地步。 “我现在都不敢去问他的题了。妈的,问他一次,像割他的肉一样。老子真的想弄死他!”黄梅还是细声细气地说,却用了脏话。 什么时候杨柳跟她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了?我暗忖。真是没有留心过。杨柳跟别人交流,我一向参与得少,正如我同别人交流他也参与得少一样。我正想着,孟雪飞在向我指控:“你喊他请客,他马上就请。你喊他拿他的借书证帮你去图书室借小说,他题都不做就去了。” “就是!你上回把他的本子撕烂了,他都不怪你!要是我们,早就请我们吃拳头了!”朱晓惠完全同意孟雪飞的看法,说得义愤填膺。 “上次值日你来大姨妈,不舒服,他还帮你扫地了!”马缨丹又抓到一条罪状,“从高一到现在,他帮谁扫过?男生他都没帮过!” 女生们不断向我例举我和杨柳之间发生的事情,以证说法。有些事她们不说起,我都忘记干净了。不知道她们如何记得这样清楚?总而言之,有一点我很清楚:这次,我不说话是不行了。 (二) “因为我是他同桌啊!一年了哦!感情总比你们深吧!”其实我没觉得我跟杨柳有什么感情深浅的问题,更觉得她们的控诉不成立。杨柳对我之种种,我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值得好大惊小怪的。但为了平息民愤,我还是决定给她们解释解释,免得成为她们的箭靶子。那样,我会很烦。 现在想来,估计在她们眼中,我有点白莲花了。但当时,没这个词。而且,为了洗脱杨柳对我特殊照顾之嫌,我第一次很耐心地给她们做了心理开导:“再说了,他本来说话就那样,总乱说的,对男生也是这样啊!你们都听得到的。” 前面一条,她们好像不是很认同,但想想我后面说的,仿佛又有点儿道理。于是继续听我说:“再说了,他要是这么对我,我不骂死他去??”我加油证明,一边说一边思考后面要怎么说服她们,很是卖力用心思。 从别班转进来的刘秋月提出了质疑:“可我们也骂他了啊!结果,他会骂得更下流!”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又纷纷点头,证实也会遭到如此下场。因此,我说的这条不能服众。 “他敢骂我吗?再说了,怎么骂他都骂不过我!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他是有自知之明。”不管了,为了摆脱干系,我开始编排杨柳。这话又让她们觉得有点儿道理了,我继续加码:“你们不是叫我‘老大’吗?那几次我发飙他也是看见的!别说他,全班男生谁不怕我?他肯定也没那个胆,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我力证,虽然我知道杨柳根本不怕我的。 真TM累!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杨柳,你害我。 “倒也是!谁敢骂老大!找死!”这一点,博得朱晓惠的肯定。看来快成功了,我得再加把劲儿:“这事儿交给我,我为你们报仇雪恨!他要是再这样,我就收拾他!” 我要让她们觉得,我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虽然我没有把握杨柳会改变对她们的态度,更没有把握能“收拾”得了杨柳。但平息眼下的战火,是很有必要的。我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恩!收拾他龟儿子!”马桑说。 她们总算不再控诉,事件总算暂时平息。我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杨柳。凭什么他惹的事,要我来收拾残局啊!嫌我太闲了吗?其实,对于女生的行为我也很不能理解。她们每次被骂了,又都被气到了,过几天还去找他。要我,别人不乐意我不招惹他就是了,何必自找气受呢?不犯花痴会死啊!但这话,不能对她们说,除非我想被排挤。我又不傻。还有两年才毕业呢。 (三) “这题不会解,你帮我写一下。”我拿了本物理练习册,指着其中一题,对杨柳说。 “好!写完给你。”杨柳拿过练习册,放在自己的桌面上。 “这题也不会,你帮我解一下。”过两天,我又拿着物理练习册,指着另一道题,对杨柳说。 “好!写完给你。”杨柳还是这样说,拿过练习册,放在自己桌面上。 “帮我解这道题,不会。”再过两天,我又说。 他头也不抬,说:“放我桌上,我一会儿解好还你。” “这个我不会,帮我解。”又一天,还是物理练习册。杨柳抬起头,没有表情地看着我,平静地说:“哪里不会?我跟你讲。” “不要。你写给我就好。”我说。 到了高二上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基本已经放弃学习,除了语文,所有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其实连语文课我都不听的,成天只做两件重要的事——看小说,写日记。 其他人可能不是很清楚,杨柳是清楚得很。课本的知识不是丢一天两天了,他跟我讲,我怎么听得懂?我当然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会,因为全都不会。 他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有些求饶地说:“不要再拿别人的练习册给我写了。” 呃,他发现了。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他怎么发现的?他看出我的疑惑,指着书上的手写字说:“每天练习册的字体都不一样,还用想吗?” “好吧!我承认。她们请我帮忙,怕直接问你,你又说她们。”我只好坦白。 “那我现在就去骂她们!”他拿着练习册站起来,要走。“不要去!”我赶紧拉住他,眼光里全是祈求,我真的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坐下。”我又拉,小声哀求。他站着不动。我看他有点犟,赶紧投降说:“我再也不帮她们了,不给你写了。” “好吧!”他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坐下。我终于松了口气。他伸手,拿了我桌上的练习册,三两下写好,递给我:“最后一次。”我双手接过答应:“好。” “她们要是再找你,你就说我没时间。要是说不好,你就让她们自己来找我。”他做着题,说。 “好。”我答应。 “你不要生气嘛。”我看着低头做题的他,说。不知为何,有点难过,有点想哭。我骗了他,还被他当场抓住。过去一年,从未有过,这是第一次。他抬起头,看着我,我觉得好像过了半天之久,其实只是片刻,他才说:“我不生气。”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有点无措,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我才发现,我害怕他生气,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感觉自己很没出息。他看着我,终于投降了:“我真不生气!真的!”为了证明他确实没有生气,还给我一个笑容。我终于信了。只要他说“真的”我就相信,只要他笑,我再多的愁都会一扫而光。 “但是,不要再弄些练习册给我写了,男生的也不行!”他笑着说。 “好。”我开心地答应了。只要你不生气,都好! “你也不要动不动就骂她们嘛,她们都在宿舍跟我抱怨。”我委屈地说。 “好。”他答应。 (四) 往后的一段时间,杨柳和女生们的关系,确实有所好转。班里气氛,缓和了不少。她们不再向我投诉,我甚至偶尔还可以在宿舍听到孟雪飞她们对他的赞赏。 黄梅已经学了不少脏话,她说:“狗日的杨柳,解题的方法当真很有一套!重点抓得也准,活该他成绩越考越好!” 朱晓惠说:“那个龟儿子,上回考试坐我旁边居然给我看答案!上道!本姑奶奶表示很满意!” 我觉得是朱晓惠把黄梅带坏的,她俩上了高二是同桌。 为什么我没把杨柳带坏呢?又或者,杨柳怎么没把我带上进呢?所有女同学都爱找她问这问那的,就我越来越少找他问题。大概,他没空督促我吧! 我们做同桌是绝配。我喜欢安安静静的,他也喜欢安安静静的。我写我的日记,看我的小说,他做他的题。相互不打扰,看起来很和谐又各不相干。大概这也是我们没有去找其他人同桌的原因。 孟雪飞就不一样了,她像一只花丛中的蝴蝶,每朵花都要去采一下蜜。当然,她也有喜欢的花儿和不太喜欢的花儿。田野和杨柳都是她喜欢的花儿。但田野老是旷课,孟雪飞就记他的名字,他就会被罚款。于是,田野就跑到孟雪飞面前瞪着他不动。这是他惯用的表示不满的方式,而孟雪飞可高兴了。平时她总爱说班上最帅的就是田野,说他是“黄金分割”。现在,“黄金分割”这样盯着她,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那一阵子,她在宿舍里讲田野的次数多了好多。 我听着暗暗好笑,因为知道她对“黄金分割”表现出来的意思,理解略有偏差。 我一般不找田野说话。上高中一年有余,我们之间没有像原先预料的那样,既没有发生“海湾危机”,也没有挑起“波黑战争”。话也好说,不过一般都是他找我说。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更不讨论学习。仔细想来,居然全都是废话。譬如:“借你铅笔用一下。”“我的钢笔没墨水了,给我分一点儿。”又或者:“几点了?”“这个星期要不要回家?要不要一起坐车?” 通常情况下,我还是会回答他的。无聊的情况下,我也会恶作剧地悄悄削粉笔灰到他凳子上等着看好戏。但是好像一次也没有成功,要不就是他逃课没来,要不就是他跑到别人的座位上去坐了。他运气太好了,我居然没整到他。 (五) 上了高二,我和柳玉松就很难碰到一起了。好不容易碰到一回,居然神奇地帮杨柳找到了他消失已久的英语书!就,很离谱!青山二中的英语书居然跑到了绿水一中去了! “你不是给我看过他写的字吗?印象很深刻,所以我在八班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就悄悄摸了回来,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吊脚楼上,柳玉松拿着那本杨柳做满笔记的英语书,指着首页上写的英文名字问我:“是叫杨柳吗?杨柳依依?” “不是吧?这你都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真的!只是同桌而已!‘杨柳依依’是那些龟孙子用来笑话我们的!”我拿着书站起来,差点踩到楼板上放的几个梨。 “别激动,坐!”柳玉松拉我坐下,啃了一口手中的昭通梨,说:“我信,我信!就你这脾气,哪个男生能看上你,人家又不瞎!” “你这话就太伤人了哦!”我蔫气,又坐回楼板上,也抓了个梨来啃:“不过书的事,我代他谢谢你了。他找了好久了都没找到,现在又在用我的书乱写乱画。” 我可能有点奇怪的洁癖。为什么说是奇怪的浩癖呢?因为我可以一屁股往地上坐,不怕灰尘。但我很介意书上画得乱七八糟,我希望我的书是干干净净的。笔记尽量不写在书上,而是写在笔记本上。但杨柳跟我截然相反,他不喜欢坐地上,却把课本书写得密密麻麻。后来我才想,他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节省笔记本? 柳玉松对杨柳在我书上乱写乱画不感兴趣,反而开始说教:“既然跟学霸做同桌,你就要跟人家学学。我听说了啊,你成绩滑得很厉害。家里挣钱不容易,你别浪费了幺叔幺娘辛辛苦苦挣的钱。” “已经浪费了。”提到这个话题,我像个吃了丫片烟的鬼子,“你说,像我这样子的人,以后会不会找不到事做,活活饿死?” 柳玉松听了我的话,笑了:“饿死倒不至于,首先国家不允许。但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老祖宗说得对,柳玉松说得也对。我却没有听进去。 (六) 第二天返校,我又霉起了冬瓜灰。左等右等班车都不来,眼看再不走就要赶不上晚上的晚自习了。然后赶紧跑到码头坐船到了双溪镇,准备从双溪镇坐车去青山镇。结果到了双溪镇,那里的车也出了毛病。候车师傅倒腾了大半天,也没有把车子启动成功。正着急,眼巴巴地看着高智、陈华、肖边漠和唐小英他们四个搭去青山镇的运沙车从我们身边过去。翁昊和田野倒是跳上去了,我和李美丽却追了一段路没有成功。田野对我大叫:“把书包扔上来!” 我一边追一边将书包抡了两圈,扔向他。他一把接住了,哈哈大笑。但运沙车却把我和李美丽扔在了路边……天都快黑了,我们才又等到一辆去青山镇的运沙车,拦了车才搭上去。晚自习,迟到了。被班主任纠着站了一节课。好不容易捱到下课,田野才把我的包给我拧过来,还顺道附赠了一包零食。我不爱要男生的东西,连忙推辞:“谢谢,我不要。” 杨柳看我们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回头做他的题。 可是田野不管,转身就走了。我于是将那包零食推给杨柳:“你吃!”杨柳头都不抬地就给我推回来:“别人给你的你干嘛给我,我也不要!” 我看了他两秒,把手伸进书包里,神秘地说:“我有个东西送你,你肯定会要!”果然,杨柳几乎立即就抬起头来,问:“什么东西?” “铛铛铛铛!”我把他的英语书抽出来举到他面前:“要不要?” 杨柳惊喜,一把抢过去翻看是否有损坏,问:“你在哪儿找到的?”我一边将书包里的其他书本拿出来,一边说:“我堂兄在绿水一中看到,带回家给我了。” 杨柳惊奇:“他知道我?还有……”他没有说下去。 但我知道,他想问柳玉松知道“杨柳依依”? “哦,知道。不然怎么会带回来给我。”我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复杂连忙解释:“放心,他没有乱想,我都跟他说清楚了,我们只是同桌而已,外面都是瞎说的。还有,我已经代你谢谢他啦!” “哦~谢谢。”杨柳的回答意味不明,也不知道他对我的解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1.爬沙车:这个给我的记忆太深刻了。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车跑着不停,学生们在后面追着爬上去,多危险的事!不过,那么些年,居然也没有出事。 2.人学坏真的很容易,尤其是青春叛逆期的少男少女。 第14章 理想 (一) 回趟家听了柳玉松一席话,我开始做自我反省。 人活着就要为生命抗争,我这样自暴自弃,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终生遗憾吗?我不能轻易承认失败,也不能轻言放弃。不能让亲人、朋友和自己失望。不能让高傲的人不屑于我,不能降低自己的位置。我不能够再这样无目的的生活,不能心死。 我想让秋天的风为我作证,做我的监督者。让我在自己的鼓励下走出懦弱的圈地,我依然要为走进大学的校门努力。我在心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把颓废的情绪抛得远远得,换一个能量满满的柳依依。与此同时,我的女同学们好像也有这样的困扰,也在思考着人生和未来。 这天,朱晓惠、黄梅、马桑和孟雪飞一起滚在一张下铺里打挤闲聊,朱晓惠突然大声说道:“哎呀!我一天到晚不晓得在干些啥子!上课吗?睡觉才是真的!这次运气居然特别好,每次选择题都猜对好多个!其实嘛,根本就做不起!根本就做不起!” 她连说两个“根本就做不起”来强调那些题完全不会,语气非常苦恼沮丧。这话让孟雪飞有了话题,她说:“要说运气好,我们原来学校有一个学生,参加英语竞赛,比赛的时候用草稿纸搓了些纸团团当骰子摇,从一开始就摇,结果摇了个第一名!哈哈哈……后来复赛的时候,他就不敢去了。那个才叫运气好!” “真的吗?居然有这种事?”马桑从床上爬起来坐着,眼神茫然地说:“要是我高考也有这种运气就好了。直接清华北大!” 黄梅躺将书盖在脸上接话:“要是这样上清华北大,那该气死多少拼命努力的人!哎——我每天都在憧憬我的未来……都是白想!” 这个话题很沉重,引得朱晓惠开始大发特发感叹:“路啊!你在何方?!脚下吗?”我们都以为她还得来几个问号,结果她突然话锋一转:“没门!” “哈哈哈……”我们瞬间笑倒。 马缨丹和陈玉燕刘秋月三个人从外面进来,看到我们大笑一头雾水,问:“什么事啊?你们一个个竟然笑成这样?” 我从背包里拿了些花生出来装在饭盒里,往几个人挤的床上一放:“我们在探讨人生大事,朱晓惠又说以后嫁了大款请我们宿舍所有人全球旅行!” 这话朱晓惠说过好几回,每次大家都嘲笑她。这次我帮她说,大家照旧狂笑一通。 马缨丹大笑:“哈哈!这么的好事!朱晓惠,加油!老子看好你!记到把头发先留起来。” “哈哈哈……”我们又笑成一团。 (二) 我听课的时间多了,做习题的时候也多了。 走到校园里的脚步也轻快了。 我居然可以一个人轻松地哼着小调在校园里跑,见到面熟但不认识的人也会主动和人打招呼。阴霾扫尽的我,突然像只百灵鸟儿,欢快地在校园里飞来飞去。 昨天的颓唐已被今天的认真所替代,昨天的悲伤已被每天的欢快所打败。一切灰暗的东西,好像忽然间被洗褪了颜色。眼里看草坪里的草都更觉绿草如茵了。 一周后,校门口的黑板上,邮电局出了个通知:“从1996年12月1日起,平信每封付邮资0.5元。” 一下子涨了3毛钱!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我每个月写那么多封信出去,现在邮资翻了一倍多给我的压力相当大!当下决定:还是尽量少写信得好,最好别写了,浪费金钱还浪费时间。要不然,我写信也会促使自己沦为更穷的穷光蛋。 其实不只是我,自从邮费涨了之后,大家都写得少了。加之马上就要进入高二下学期,学习任务也逐日紧张起来,我们的书信渐渐变得稀少,大家都默契地写少了。但只要还有人寄信,仍会塞得满满当当,不浪费一分邮资。 那时候的乡下学校图书室不像现在的图书馆,办了借书证在规定时间内归还就是免费的,那会儿要收钱。同外面租小说的书店一样3毛一次管一周,想看课外书,于我而言也是不小的开消。 于是,我写信的时间少了,看小说的时间也少了。但每月必买的《散文诗》除外。我总是等过期之后再去离舍买,因为那样就会打折,便宜一半。离舍老板娘的大半边胎记已经吓不到我了,我甚至每次见到她都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她给我打折,而且还能把老早的存货都给我翻出来。到后来更熟的时候,她还特地给我留一册,避免我落下任何一期。 从那以后,晚自习写完日记我居然也同杨柳一样,看书背单词做练习册。 为了更坚定,同时也节省早上梳头的时间。我、孟雪飞、黄梅三个人还一起跑到青山街那间当时觉得很时髦的理发厅里去把头发剪成了学生头(波波头)。好笑的是,头发还各卖了6块钱,我们用这个钱一人买了一件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条纹春秋衫! 杨柳对于我这个转变似乎有些惊奇,我觉得他好几次都想问我,但最终没问出来。直到有一天,田野把我后座的男生赶走,自己搬了过来坐。那天晚上趁田野出去玩儿了,杨柳才问我:“你不说你们是仇人吗?我看着你们怎么玩得挺好?” 我将写完的日记本合上,扔到书桌里,盖上盖子看了他一眼道:“他想搬哪里是他的意愿,我又不能阻止他。都上高中了,难道还能像读初中那会儿一样同他打一架不成?” 杨柳看着我,好像在研究我说此话的真假,然后又说:“我看你们俩最近都挺发奋图强的,是不是你们俩个偷偷商量过什么?” 他的话让我惊奇,奇怪地反问:“我跟他商量什么啊?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不写信不看小说很无聊罢了,人总要干点儿什么吧?而且我堂兄说的话也有点儿道理,我主要听了他的话。” “哦!”杨柳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回头继续做题。可笔落下去,什么也没写,又抬起头来对我说:“挺好的,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哦~谢谢。”我应了,他才冲我笑了一下重新埋首在题海之中。 (三) 我似乎终于回到了一个高中生应该有的正常作息之上。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期末考之前重新让自己的排名回归到中等偏上的位置。试卷发下来的那周,我忽然觉得空气都变新鲜了。 心情一好,我对杨柳就和颜悦色很多。不会因为不爽而对他爱理不理,也不会把话说得硬梆梆的让他不舒服。他更喜欢同我笑了,我喜欢他的笑。笑让他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再不似一个古板沉闷的学习机器,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他是一个活人。 我好像终于get到了一点他长相上的优点。 高二上学期最后一期黑板报,仍然是挑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进行。那天上午,我把一大片浪花都花完了,杨柳也没来教室。很多人在教室里自习,也有人在教室里打瞌睡。 我很好奇就差没在教室打地铺的杨柳怎么会缺席,可惜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办法问到他。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才拿着一本旧书从外面进来。 我听到有人招呼他,回头看他。他笑嘻嘻地拿着旧书向我走来,我看着他手里卷成一个筒的旧书有些惊骇,以为他终于破戒开始看外面的小说了。那种惊骇不亚于我在街上看到卖蛇药的人把大蛇从笼子里拧出来的场景,我难以置信地问他:“你去租书了?” “没有,我妈妈来了,我们去外面吃东西去了。给你!”他把手里的书向前一伸,喜滋滋地递给我。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杨柳青画社的花卉白描画稿!我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喜欢得不得了。惊喜地问他:“你从哪里搞来的?租的吗?” “买的。”杨柳说,“回来的路上,看到街边有个卖旧书的,就随便看了看。没什么好书,但这本我觉得还可以,就买了。安逸不?” “安逸!简直太安逸了!”我拿着书笑问:“好多钱?我晚上给你。” 杨柳见我欢喜,呵呵笑着:“便宜,不用给我钱,送你的。” “还是要给的,多少?”我不喜欢平白受人恩惠,坚持问价。杨柳想了一下,说:“真不贵,这是老书,你看定价。”我翻过书的背面来看果然便宜——定价:0.30元!看出版时间,这书居然比我们年龄都要大!难怪这么便。我喜不自胜:“你真是捡到宝了!谢谢!晚上给你钱。” 我仍坚持要给他钱,这让杨柳有点为难。他说:“不如你画一幅画送我当书钱?免得你偷懒光看不画,这样也不枉我给你买这本书。” “好!”这回我一口就答应了。 “哟哟哟哟哟!你们这是在交换定情信物了吗?”缩在墙角睡觉的马缨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听到我们的话开始呛声。杨柳回头:“关你啥子事!睡你龟儿子的觉,少发扁(bia)言!” “就是!关你屁事!”我得了喜欢的书高兴,也给马缨丹回呛过去。 马缨丹没料到从来不回应的我今天也发话了,扁着嘴巴一脸嫌弃:“哦哟!狗日的两个不得了,今天合伙了!算了算了,惹不起,老子不看,眼不见心不烦。”说完,又趴桌子上睡了。 孟雪飞本来在座位上背英语背得昏天黑地,压根儿没注意到我们,结果马缨丹的声音太大打断了她。她放下英语书,向我们走过来伸手就扯了我手里的书说:“我欣赏哈你们的定情信物呢!” “啥子定情信物哦?我看哈!我看哈!”朱晓惠也过来凑热闹,看到是一本她不感兴趣的画稿之后十分失望,当下打趣道:“妈哟,这是啥子玩意了哦?好歹整个玉佩啊,金手镯之类的嘛!” “哈哈哈……”教室里哄堂大笑。 我白了一眼,拿着手里的大木三角打她:“你娃儿言情小说看多了!” 朱晓惠一躲:“说得你好像没看一样。杨柳,记到下回整个玉佩啊!再不然……外头路边上捡个石头吊根绳绳儿来送她!” “哈哈哈……”教室里再次哄堂大笑。 杨柳也忍不住笑了,骂道:“朱晓惠儿,你龟儿子再给老子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给你两叉把儿(扫操场的竹扫把)!” “我帮你!”我说着就要去拿墙角的竹扫把。朱晓惠见大事不妙,赶紧跑,边跑还边在说:“哦哟!狗日的两个当真合伙了……” 那本画稿则经孟雪飞的手,又在其他同学那里传阅翻看了…… (四) 到了期末,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复习做题,复习做题,每天过得跟打仗一样,我也不例外。没有精力再折腾些有的没的,我对杨柳说:“我寒假里再画画,下学期开学给你带来。” “好,那你要好好画。”杨柳说。 我说:“保证认认真真画一幅。” 经过一翻埋头苦干,我的期末考试成绩超出了预期。我高兴,杨柳高兴,我家里人高兴,已经外出打工的尹梅和已在绿水一中上高中的紫苏也在信中替我高兴。 成绩一好,全世界大和谐。我终于过了一个上高中以来最愉快的假期,并在这个假期中迎来了举世瞩目的1997。春节里,每天吃着肉嚼得特别有劲儿。 但,1997年,于国于家,于我自己,都是不平凡的一年。 2月20日早上,天还一片漆黑的时候母亲已一如既往地起床做早饭了。当我还在父亲给我做的小木床里蒙着被子享受温暖的美梦时,来家玩的表姐妹们已经在堂屋里开了电视来看。 突然大响的电视声音把我惊醒,我吓得抖了一下,继续做我的美梦。可是,渐渐我觉得出不对了,怎么电视里一直是一个声音?好像是哀乐?我伸头出来对表姐喊:“你们看啥子电视?” 堂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她走进我房间:“快点起来,邓小平逝世了。” “你放屁!大清早的不要乱说!”我在家里从来不说脏话,却因为她的话没忍住。 “是真的!每个电视台都在放他的照片和哀乐!昨天晚上九点过去逝的。”表姐的话从堂屋里传进来。“啊!——”我这下瞌睡全醒了,呼啦一声从床上连滚带爬起来,穿上鞋就往堂屋里跑,去看电视。真的,邓小平逝世了。一颗巨星殒落,一代伟人已走。 “这……啊!——”我瞪着电视嘡目结舌,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想哭又不好意思,难过得大叫。这个只在电视上见过的伟人,我们当亲爷爷一样一直尊敬着,现在他走了,我真的很难过。 “鬼叫啥子!清早八晨的!”父亲从院外扛着锄头进来,听到我叫,吼我。他应该一早上出门去,已经锄了一块地回来了。我跑到门口,委屈巴巴地对他说:“爸爸,邓小平逝世了!电视头全是……” 父亲吃了一惊,家里的孩子全挤在堂屋里讨论。柳玉松也在,他向父亲证实了我的话。 一会儿,家里所有人都聚在了堂屋里看电视,除了伯母和我妈。她们在准备两家人的早饭,只能匆匆忙忙看一眼又回去继续做饭。 阿婆很不能理解:“前两天他不是还在电视里头讲话吗,咋个就走了呢!唉……” 消息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很震惊。不太看电视的我和柳玉松在家里守了两天的电视,关注着这件举国哀痛的事情。元宵一过,年就过完了。 高二下学年,无论是绿水一中还是青山二中,学校都安排了提前补一周的课。2月23日,我和柳玉松不得不再次背着行囊带着难过再次踏上了求学之路。我们在码头上分别,各奔东西。 一路上,皆见有人带孝。中午时分,我背着书包走进校园,正要往宿舍楼去,却在路上碰到班主任。他招呼我问:“柳依依,你会剪纸孝花吗?” “会。”我说。他点头,考虑到钱带在身上不安全,既怕丢了也怕被偷了,便说:“你现在跟我去报名,然后跟我去办公室做孝花。” “好。”我跟着班主任到了报名窗口,他拿着我的钱插队报了名,然后带着我进了年级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有好多个其他班的人在做青纱和孝花。整个办公室,不是黑就是白,场面庄严肃敬。班主任叫我在他座位上坐了,然后抱了一蹋白纸和一把剪刀及一卷白棉线放到我面前:“做吧,这叠纸做完,我再去拿。等下我去叫其他同学来帮忙,你教他们做。” “好。”我把白纸打开,开始剪裁,班主任匆匆出了门。没一会儿,班上的女生除了没到校的都来了,几个班干部也全都到了。整个过程严肃认真,无人嬉闹。 2月25日,追悼会在人民大会举行,所有人戴着孝花在教室里看电视直播。呜咽声起,我们泪别一代伟人。 3月1日,正式开学。 3月2日,邓小平骨灰撒入大海,全校安排看电视直播,我们又哭了一回。 这期间,我们好像忽然懂事,正课和自习都更加认真。每天的新闻联播,都让我们更加了解这位伟人的生平故事,让我们愈加肃然起敬。我们都向往着,成为国之栋梁。 (五) 春雨迷蒙,烟花三月。 在桃李芳菲的季节里,很多人谈起了理想。 有一天,我忽然问杨柳:“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说:“考上好的大学,然后去大城市做建设者。” “哪种建设者?”我问。 杨柳想了一下,笑着说:“哪种都可以。你呢?” “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这是个大问题,我的成绩让我没有什么信心,“希望我也能考上大学吧,Y的也行。” 杨柳说:“加把油,应该没问题。” “恩,我加油!”我说。 我也想将理想变成现实,想去做祖祖辈辈的辛苦耕种,不想死守农村一生一世不变的贫穷。我也想试一试,也想摆脱它!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一章,原本没有写,是上传的时候新加的。最开始写的时候,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写这一段,后来没写。此次上传,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可或缺。因为这是那个年代的特殊记忆,重要一页。 2.学生头:就是波波头。当时女学生很多人剪这样的发型,主要是剪了好打理,省时间。 3.关于旧书:以前旧书不值钱,现在的旧书却卖得很贵,这是人们认知的转变。 4.课外书:在没有网络的世界,看书是件奢侈的事情。学校的图书室,并不每天都开放,只有阅览室每天下午晚自习前开一阵。阅览室主要看报刊杂志,免费。图书室借书,每周五开放,却要收费。现在想来,一言难尽。 5.柳依依为什么没有准备考艺术学校?因为没钱做系统的学习,连学校的书画社都没法参加。现实很残酷。下一章,就是□□果的现实。 第15章 现实 (一) 4月5日,清明。 西南的天,还有些寒冷。刚满16岁弟弟出去打工了。 他没考上高中,没有再上学的机会。 我回到家时,他已经与同乡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没有见到他。家里最好的棉被他带走了,家里的钱也全被他带走了,还欠着邻居400块钱。而我第二天要带走的生活费还没有造出来。这次月假回家,我没有看书做作业,一直在看电视剥花生。 爸爸说,卖甘蔗的钱要10号才能拿到,只有把剥的花生米卖了才有钱给我带走。下午,我一直在剥花生,也没有剥多少。挣钱太难了。 晚饭后,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剥,一直剥到深夜。将花生米装进口袋上称去称,爸爸说:“还不够,要再剥点。姑娘,我们再剥一个小时。” “好。”我答应。 剥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花生,我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很红很痛。我搓着手,想起下午大伯卖花生,因为2分钱的差价和收花生的贩子没说拢,贩子走了之后他坐在屋檐下一边骂一边掉眼泪。柳玉松在县城花销大,柳玉娉上大学用得更多。土地只有那么一点儿,怎么刨怎么精打细算都难抵缺口。 父母在我们面前都表现得很坚强,我们在父母面前也表现得很坚强。 但是,每次在宿舍讨论起这个沉重的话题时,几乎都是全员哭泣的时候。 农村上个学,实在是太难了。 考不上,难。考上了,也难。 考不上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废品。考上了的人,又觉得自己是家人的拖累,要把家人人榨干。孟雪飞每次讲起她爸爸从小一手当爹一手当妈抚养她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能哭到眼睛发肿。 第二天上午,爸爸去地里干活,妈妈去街上卖花生米。 大概因为怕我久等,所以她没有过多地熬价格就卖了,回来得很快。她回来的时候,还背了一袋玉米粉回来。那时候,我在猪圈屋里“咚咚咚”地宰猪草。 我说过,其实我很少做家务。但这天,我想宰猪草。我想做点儿事。 母亲在外面休息了一会儿,走进来问我:“宰得动不?” 我说:“宰得动!”狠狠挥刀剁下去,以示证明。 她又说:“看得见吗?我看到你宰,都觉得危险得很!”她把电灯打开,屋里瞬间亮了。她吩咐我小心一点,然后走了。我看了一下我刚刚宰的猪草,长长短短,乱七八糟。 我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宰,宰漂亮。宰完了,我才发觉手掌小指的地方有点疼,关了灯到院子里一看,磨了个又红又大的血泡。 “……”我没想到自己的手这么娇嫩,做这么一点事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很沮丧,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二) 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卷入到校园暴力当中。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大扫除时间。我们刚把宿舍的卫生搞完,正坐在床上休息等检查团前来检查。 自从初中军训过后我一直保持这样整洁的床,东西放得规规矩矩,被子叠成有棱有角。习惯已成自然,没法改变。稍微蹋了一点,就忍不住要把它整理好。大扫除的时候,我叠得尤其认真。双溪中学是当时县里唯一进行过军训的学校,这一点让我们跟其他人有些不同。朱晓惠很看不惯我整洁的床,她说:“一点生活的气息都没有。”于是报复性地往我四四方方的被子上一扑,把它弄乱。 “咚!咚!咚!”门口响起敲门声。 “请进!”黄梅一边找书一边答。 我想起门扣是扣着的,于是去看门。打开门,我看到一群高一的女生站在门外,她们看到我,集体“啊!”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们在啊什么,以为她们走错了,因为我不认识她们,她们好像也不认识我,也不像认识我们宿舍的人的样子。 她们几个看着我,有人在悄悄说:“是不是搞错了?完全不像啊!” “这是高二六班的寝室吗?”有人问。 “是啊!你们找哪位?”我疑惑,她们为什么会找到我们宿舍?我万万没想到,冲突就此开始。为首的一个高个子女生高声质问:“刚才的水是你泼的?RNM!TMD XXX……” 她们确定没找错地方后开始破口大骂,言语极尽侮辱,出口全是脏话。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听过脏话最多最难听的一次。(这里不详写,各位自行脑补川话里的所有脏话,应该都在里面了。) 她们骂我,骂我们宿舍,骂我们六班。想得出来的,都骂了,我却不知道她们为何如此。我很生气,将她们推出门外,把她们关在门外。我以为我把她们关在门外,她们骂一阵就会无聊地离去。但是,我想错了,大错特错。 她们用最野蛮的方式把门踢开了,而且还抓住我要我向她们道歉。我都不知道个为什么,我怎么可能给她们道歉?而且还是一群小太妹!我不理她们,走回自己的床看着她们沉默相持。 我以为这样,她们会自感无聊而离去。可是,我仍然想错了。我低估了这群小太妹的疯狂。她们非但不走,而是围过来对着我骂了许久,讥讽相加。从她们愤怒的言语中,我终于搞明白了她们来的原因——刚才她们同学在下面平台大扫除的时候,有人从窗口泼了一碗水出去,泼了下面几个人一身。抬头时,她们看见泼水的那只手是从我们寝室的窗户缩回去的。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马缨丹,她刚才在窗口洗碗来的。我看向她,果然见她躲在墙边瑟瑟发抖,一幅怕惹事的样子。其实,不只是她。宿舍里的所有人都躲到了一边,包括黄梅和孟雪飞,以及平时嚣张的朱晓惠。她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都躲在后面看着我跟人对峙。 透心凉。就是那种感觉。 难怪我爱不起青山二中来,这里的人情味,太淡薄了。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 搞清楚了原由,我不再反骂。我忍让着,克制着,生怕自己一冲动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我怕事情闹大叫家长,我不敢。要是因为打架闹事叫家长到学校来,我宁愿去死。我在心里盘算着道歉还是不道歉哪一样更合算。可是,此时此景,好像我唯一可行的办法就只有道歉了。 (三) “对不起。”我选择服软。 她们的气焰消了消,我以为她们会就此罢休,却听为首的那女生又问:“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很NB,男生都要叫她‘老大’,是哪个?”她说完,朝宿舍的其他人扫视,认定此人在她们中间。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她们都看着我。这女生转头俯视着我问:“你说,哪个?”我搞不懂,我除了窝里横哪里NB了?以至于下一届的小太妹都风闻我的存在? “是我。”我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时,大概觉得个子不高又带着金框眼镜的我与她们想象不符,这群女生皆露出意外之色,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啪!”一个耳光毫无预兆地甩到了脸上。我震惊极了,看着甩我巴掌的女生无法说出话来。而我的室友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来与我站同一战线。我感觉到自己做人太失败了,终于得了报应。我苦笑了一下,那女生却以为我在挑衅她。 “啪!”那女生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又甩了我一巴掌:“我看看你有多NB,现在你还N不NB?”我正要抬手回她,却立马被她的跟班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胯骨搁在床边被压得生痛。 没有人帮我,一个也没有,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太悲哀了。 “骨头还硬得很哦!吭都不带吭一声的!给我打!”打我的女生一声令下,按住我的女生拳头正要落下,我也准备挨一顿胖揍了,却听到门口一声:“我日!等一下!——” 所有人回头,包括被按住的我。 我看清了来人,一个高挑的小太妹,我认识她。是紫苏的妹妹,紫菀。她初中也是在双溪中学上的。我们打篮球赛,紫苏看比赛不回家吃饭,都是她带饭来学校给紫苏吃的。她看清了我和我的处境,大概觉得头皮发麻,抱着头大叫了一声:“啊——” “叫啥子叫?又没有打你!”带头的女声惊愕地看着她。我看着她没有吭声,她表情一时相当丰富,又心虚又抱歉又懊恼:“哎呀!——柳姐姐,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她们肯定整错了!” 紫菀跑进来就双手扒开按住我的人:“放开!放开!这是我姐姐的好朋友,快点放开!你们TMD到底问没问清楚就开始干……不打了不打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个锤子!” 她可真是来得是时候,我都被打完了才来。我扯了节纸巾卷成一团塞进我流鼻血的鼻孔里。被解救出来我,看着她们不说话。 “啊?”打我的一群人惊讶出声,站开了,一脸吃屎的表情。 “啊个球!快点走!哎呀,柳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紫菀一边跟我连连道歉,一边将打我的那群人连拖带拉地弄走了。我终于得救了,还是我双溪中学同学的妹妹救的我。而我现在的同学,无一人出手相救。 她们一走,孟雪飞和黄梅才过来扶我。 我甩开她们的手,抽了毛巾,拿了洗脸盆,一个人去了盥洗间…… 朋友?呵……我不需要。许多年以后,再想这件事情。我发现我的同学都比我早熟,更懂得明哲保身,更知道人□□故。而我,却一直懵叉叉地活着,不理解这个世界为何是这样。 (四) 晚上物理考,我和杨柳几乎同时交卷。 可惜不同的是,我的题只做了一半,而他做完了。可以预见的,这次考试的成绩一蹋糊涂。因为我是在他后面交卷,他不知道我只做了一半的题。当试卷发下来的时候,他问:“你怎么题都没做外就交了。” “不想做。”我说。 “为什么?”他想不通。 “没有为什么。”我说。 两天之后,杨柳才知道我被打了。因为他听到几个女生围着我向我解释为什么当时没有出手相助:“那些人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而且一看就是家里有钱成天混的,我们哪里敢惹她们……” “你们TMD真是一点血性志气都没有!”他这样对孟雪飞她们说,“还好P意思在这样讲!给老子滚开!真让人瞧不起!” 他把她们骂走了,回头看我。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抱着头趴在桌子上。杨柳见我这样,说:“我在场我肯定帮你。” 我说:“你在场也不会帮我。我已经看透了这里的人。” “那你真冤枉我了。”杨柳说。我却不再理他。 数学老师换了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原来的数学老师停薪留职,出去打工了。 好笑不?一点也不好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市里的副市长都跑出去打工了,还不要说老师。我们村里一个前两届的中师毕业出来分到山里教小学,200多一个月,山里物资匮乏,一天到晚吃的是:腌黄瓜,泡黄瓜,黄瓜汤,煮黄瓜,凉拌黄瓜。大概拉屎都是纯净的黄瓜了。没有别的。 新的数学老师上课很费劲,但却眉飞色舞,口沫四溅。说话总是:“它……它的和它的……它和它……它与它的……”不管什么样的题,他总是“它”个没完没了。 我完全听不进他的课。脑子里全是“它它它”,都魔症了。 我最喜欢的数学,这下彻底完了。 (五) 地里的钱实在不好挣,父亲也出去打工去了。 阿婆这一年跟着大伯家吃饭,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事实上,我没有回家的日子,家里只剩母亲一个人了。我一个月回去住一晚。那天回到家,母亲说猪儿长得很肥,地里的烟今年也长势喜人,爸爸回了电报,十来个字,报了平安。 我拿着电报条,看上面发来的地址: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XX沙厂。 沙厂? 我记得母亲跟我过:“你爸爸跟你表叔去那边的大森林砍树子的,说是改板子来卖……” 父亲这一走,直到我高中毕业,他都没有回来。 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妈一直人撑起了这个家。一样养猪养鸡,种地卖粮。直到我毕业后,将我送去到码头,看着我上成都打工…… 那已经是后话了。 总之,我感到自己越来越孤单,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 我突然觉得人间很枉然,人生没有意思。 开始变得消沉,成绩重新一落千丈,杨柳都救不了。 我写日记的时间重新变得漫长,还常常望着虚空的地方叹气。 除了写日记,我还画画。哪里都画,连化学课本上都画。有一次,被化学老师发现了,将我的书举起来向全班展览,引得全班大笑。 我当时懊恼极了,羞愤交加,无地自容。我恨化学老师,我恨化学书。我把那本书撕了个稀烂,扔进了垃圾堆!从此,化学课,我再也不看,再也不听…… 我在物理课上睡觉,被物理老师一腿踢醒…… 数理化,我丢得一门不剩。 (六) 我们班,好像不只我一个人重新陷入颓废中。 不知什么时候起,各科老师越来越看不顺眼我们班。首先是英语老师:“你们要干啥子嘛?嗯?搞些啥子名堂?你们六班,就是这个样子!看到你们就鬼火起!一天到晚吊儿郎当!啥子事都出在你们六班!晚自习闹得左右不安宁!打架也出在你们六班!跳嘛,走嘛,我们一起去流嘛,一起去喝酒打牌、唱卡拉OK嘛!你们以为我超不来啵?……” “你们!你们以为我不晓得啵?有些人的家长来学校,打一双光脚板儿,穿一条毛蓝裤儿,你!你还超得起!你以为我不晓得啵?我晓得!……” “你们!成绩低劣!你们的心思我全都晓得!我跟你们说,有些同学,家里糟糕得很!人家就差点没有哭了!……我又骂你们了,你们又恨我嘛,又到处去说嘛……其实不是我恨你们,我还发自内心来说更喜欢你们,更关心你们!从工作责任心来说,我不愧对你们!我有一颗火热的心!” “我又骂你们了!你们又不高兴嘛,你们又给我打不满意嘛!我不怕!……” “好了,我们讲……” “叮铃铃……” Class is over。45分钟的课,骂了40分钟,讲了5分钟。 语文老师也开始在课堂上苦口婆心,他其实是一班的班主任,却在六班语重心长。而我们自己的班主任,却对我们的转变视若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语文老师,是个好人。是个真正意义上对教育事来尽职尽责的好老师。也许这就是他生活中的幸福。正如他所说的——幸福在于奋斗本身。 而我却没有将他的淳淳教诲铭记于心,兀自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成为一个空空荡荡的灵魂,真的像历史老师所说,我像个幽灵一样,在青山二中的校园里游荡…… 田野选择退出,重新回到高一,从头再来…… 打我的那个女生,后来因为体验查出怀孕,被开除。我从风言风语中才知道她家极有钱,但却无人管她。家长来时疼心疾首,却又回天乏力,唯有感叹家门不幸。而他们却从不曾检讨自己,为何给那么多钱,为何打孩子,为何事发后才来关注她。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1.九几年,各个系统里南下打工人都不少,真真切切的时代浪潮…… 2.现实总是很残酷,没写出来的总是比写出来的更让人唏嘘…… 3.心凉了,想再暖起来,真的很难很难。人一旦走向堕落,千头牛再难拉回……我有个表弟,本来成绩很好,高三的时候迷上打游戏,最后混账到被学校开除。幸好亲戚里有几个教书的,转到别的学校守着读,后来重新步入正轨考上大学……我班主任的女儿,原本属于十项全能的优秀女孩,突然谈了恋爱不进教室上学天天在外面晃,两夫妻轮流守在教室外面,才重新回归正途……走入迷途的孩子,需要父母下万分的心力,才能让他们免遭社会的洗涮和淘汰…… 4.这一章也是新增的。 第16章 放纵 (一) 心,似一片荒原。 荒原上,迷雾重重。让人分不清南北东西。 世界和天下,好像离我们远了。 我们这群正处在二八年华的少男少女们,坐进了自己一手建筑起来的牢房。但是,没有关系。我们表面上还可以成群结队地欢畅,可以哈哈大笑。 尽管,心越来越下沉。 我的生活费,抽取了更多来买日记本、租书、买书,以及画笔、颜料和萱纸。自从杨柳送我那本杨柳青画社的白描画稿,我画了一幅工笔凌宵花作为回馈后,我忽然爱上了这种画技法——因为它需要非常耐心地打稿和反复上色,这种画法能让我烦躁不堪的心安静下来。 这本画册于我的重点在内容,于杨柳不是。 有一天,他看到我把已经用完美术本翻到最后一页叹气时,他拿出他从未用过的美术本递到我面前:“送给你了。” “这么好!”我一点也不客气地就收下了,反正他也不会用。 杨柳拿过我的美术本,又抽了我压在铅笔之下的白描画稿,翻看起来。他大概是做题做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所以对我的画本感了兴趣。他边翻边问:“你是不是全部都画完了?” “差不多吧!”我说。我也不确定我是否每一幅都有学画一遍,因为我通常看着哪幅喜欢,就照着画一遍,没有核对过是否每一幅都有画到。杨柳看完,将白描画稿和画本一起还给我:“你没有发现这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狐疑地拿起那本画稿翻来覆去地看,除了一张张白描花卉图,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然后我连书缝儿都掰着看了,仍一无所获。我问杨柳:“哪里有什么特别的?” 看他有些失望的样子,我又说:“因为是你给我买的?” 杨柳摇头。 “那还能是什么?”我不明白,“因为它出生了很多年?” 杨柳还是摇头。看我实在猜不出来,他食指往书面下方一指,点在那个出版社的字上,问我:“这回明白了吗?”我一看,抬头来惊喜道:“杨柳青画社?他们很出名!” 杨柳看到我的表情原本还很欣喜,结果听到我的话之后,一下又蔫了。 我疑惑道:“不是啊?”他的表情告诉我,显然不是。 杨柳叹了口气,说:“我发现你真的太笨了。” 就算是大笨蛋听了这句话也会生气,我正要反驳,他却拿起我的铅笔就在“杨柳青画社”的“杨柳”之上画了个圈,问:“这下看明白没有?” “啊——”我表情复杂,说:“看明白了,你可真是个自恋狂!哈哈哈……” 杨柳:“……” (二) 晚自习前,大家都在萎靡之中,突然被闯进教室的两个人扰醒。 夏天在高唱:“全兴将士万难不屈,全兴的将士无坚不摧,”黄海锋接着唱:“家乡父老是我们坚强后盾,永远沿着胜利征途前进!前进!……” “马明宇!马明宇!马明宇!……” 看来马明宇又进球了。除了马明宇,他还特别喜欢上海申花的范志毅。但我们是四川人,所以更喜欢全兴,更喜欢小马儿和姚夏。 果然,新闻联播过后,夏天强行霸占着电视,不让商陆锁,多看了一会儿体育频道。全兴队又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结果还没看几分钟,门口把风的人就说年级主任过来了。商陆赶紧把夏天掀开,关了电视锁了电视盒子。 我对体育赛事不是很关心,但我经常在学校的书报栏看报。我看报有个习惯,连广告都不放过。也就是说,只要报上有的字,我都会看完。因为,那个年代,资讯太匮乏了。而我,本能地想吸收大量学校以外的内容。于是,夏天成日里挂在嘴边的那些足球明星,我都清楚。因为,我看过介绍、赛况、社评,以及八卦。而我的记忆力很好。 相对男生喜欢关注球赛而言,我们女生更喜欢在赶场天的中午,躺在宿舍床上听街上电线杆子底下卖磁带的小贩用高音喇叭播出来的李伯清散打评书。粗俗,智慧,狡猾,搞笑并存,对于我们这群活得压抑的学生,放松太合适不过了。 李伯清的《成都梦》是小贩最喜欢播的。我们经常听着听着就会疯狂笑倒在床上打滚,这天讲到武松杀潘金莲:“武松不是英雄,是莽子,老子一辈子不改这道理。你哪儿算英雄呐?无情未必真豪气!……你说当时我杀潘金莲,武松是带着这个心情,……抓住潘金莲心头暗暗的想:嫂嫂啊嫂嫂,此时此刻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见我们哥哥那个样子,说老实话,……要公道打个颠倒,但是话又说转来,你既然嫁都嫁给了他,你又何必这样子想呐,安你实在有啥子事情嘛你应该到妇联去告嘛,你啷个要离婚呐?当然我也晓得那个时候莫得妇联,又不能闹离婚,……你想办法私奔,想办法跑了,想办法偷情都可以,你不应该把我哥彻底洗白撒……” “哈哈哈……” “武松就是个莽子!哈哈哈……无情未必真豪气,说得好!” “古时候女的可真倒霉,哈哈……离不成婚就只有杀……其实她真的可以跑撒……” “朝哪儿跑哦?广州打工嘛?” “哈哈哈……” 简短讨论了一阵,那喇叭里已经讲到下一段:“……初八十八二十八,打打扮扮回娘家,左手抱个肥鸡母,右手又提个老南瓜,身上穿的红缎袄,背上又背个胖娃娃,天上在下毛毛雨,地下又有点儿硬头黄,啪嗒一声拌地下,飞了鸡母又滚了瓜。撵得鸡来瓜要滚,背上的娃娃又啊在喊妈,娘的崽,娘的娃,娘的绣花鞋子又搬了家,说搬家就搬家……” “哈哈,这段好玩!”朱晓惠翻下床,又开始了她的表演—— 床单枕头饭盒齐用上,像个活宝一样开唱:“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胭脂和香粉她的脸上擦,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个胖娃娃呀,咿呀咿得儿喂……” “哈哈哈……” 男生宿舍就没有这种免费的福利。因为男生宿舍靠山,在一个僻静之处。许多年后,我们才想明白。我们喜欢的福利其实是种在校方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维里——把喧闹的大街给了女生,把树林环绕的幽静宿舍楼留给了男生。 这不是重点。女孩有书可读,已经是大幸运了。 可惜,到毕业我们也没能听完《成都梦》。这个故事,成了我们一辈子的未完待续。 (三) 人和人之间,在一起混久了就容易变得随便。 杨柳拿我的任何东西用都那么理所当然,书、本子、笔、墨水和辞典。我有时候在想,他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居然能做这么久同桌,是不是因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占我便宜?而我得到的,最多是他偶尔带给我一颗花生牛轧糖。哦,还有那本白描画本。 我和杨柳第一次闹别扭,起因是他居然背着我拿我泡茶的金银花送人。 这金银花是我4月份回家自己上山采回来的晒好带到学校的,对于自己亲自采的花茶,我相当吝于分享的。我有个保持了好些年的习惯,每年清明会上山采茶。自己慢慢地采,只采最漂亮最嫩的部分。采回家自己烧了柴火在大铁锅里慢慢炒,炒好自己揉,揉了再去炒,如此反复两回,直到茶香四溢,再拿到背太阳的地方晒干,做我自己一年的茶饮。 后来一次采茶途中,发现了山林里有株很大的金银花,采了和茶一起泡,喝久了发现这金银花茶即提神又治我头痛,便年年去采。要是花开了我不在家,我妈也会帮我采回来。于是每年差不多清明以后我便开始喝新一年的金银花茶,喝了三年多了。 不管是茶叶还是金银花,因为我采得挑剔,所以量并不多,因此一般不给人分享。别说同学,我爸要我这茶来喝我都不干的。我爸还因此说我是“顶心坝的向家”。顶心坝在哪里我不知道,顶心坝有没有姓向的人家我更不得而知。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是“葛朗台”。 在我小气成这样的情况下能松口给杨柳喝,用我妈的话那就是“从头上看到了脚下”。结果他倒好,居然自作主张拿去送人!这让我相当相当生气,杨柳却不以为然:“不过就是金银花嘛~” 我:“不行!那是我自己去山上采的!你知不知道,采花很辛苦,身上还沾了毛毛虫,回来的时候我手臂全是包!又红又痒!你怎么可以这样!” “只送了一点点。” “一点点也不行!” “他们说尝一下,只要一点,我就拿了点给他们试试。”他解释。 “那也不行!”我很气,委屈得想在地上打滚,更想打他。 杨柳:“不给他们了。” “可是你已经给他们了!”我控诉。 他笑着说:“他们吃了肚子疼!” 我:“我的金银花又没问题!” “哦!那是他们的贱肚子消化不了这么好的东西!”他又笑着说。 “你不准笑。”我更严肃,怕自己跟着笑。 “不笑。”他立即收敛。 “那可是我亲自采的!”我再次强调,觉得他太不珍惜了。 “我道歉嘛!”他说,假装一本正经地开始道歉:“柳依依,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浪费了你的金银花。我再也不敢了!” “不诚心。”我说。 杨柳:“我要是不诚心,也肚子疼!” “我又没要你肚子疼!”我可没有坏心眼儿。 他正色道:“我再也不拿你东西送人了。” “再拿我的东西乱送人我就不理你了!不给你金银花和茶叶,不跟你说话。”我说。 “好!把我闷臭!变成石雕!”他说,然后捏了鼻子,装作石像一样,一动不动,样子很滑稽,像动画片里的坏蛋。他居然还有这样故意俏皮的时候。看他幼稚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你闷臭了,我还不敢坐你旁边了呢!” 他也笑,有点油嘴滑舌了:“那还是不臭好了。” “所以,你不能拿我的东西送人。”我再次强调。 “好!绝不送人了!”他保证。想了想,他又补充:“还是要给我吃哦!” “好。”我答应他。 (四) 时光从不停步,于每一个人都公平。 你珍惜,那就是生命里的璀璨时刻。你不珍惜,就是死去一点点。前者就像一棵逐日茂盛的树,后者却似一朵日渐凋零的花。一个凌云直上,一个万劫不复。 两个世界。 杨柳依然日日夜夜做习题,做完还有时间,就拿我动都没动过的习题册,再做一遍。 我依然分分秒秒看小说,写日记。镇上租书铺子的小说,都快被我看完了。从言情到武侠,从通俗到文学名著,从绘画书到各类杂志,来者不拒。连地理书我都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连租书店里最无人问津的泰戈尔诗集和普希金诗集我都翻出来看了。但是,除了必修的英语、数学、物理、化学。学校图书室,也尽最大量的阅读。好看的,我再看一遍。我从潜意识里排斥学习。 就在我的成绩一落千丈的同时,我们班也成了全县各个学校加起来最最闻名的最差班。臭名远扬,无人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已经无从考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我们班还有人有你们班的课本,还不只一本。你们班的书是会长脚吗?”有一次回家碰到柳玉松,他对我说。虽然奇幻,但我完全相信。书长不长脚我不知道,但杨柳的英语书不就这么转了一圈的嘛。别人我管不着,但我说:“要是看到有杨柳的书,记得帮我拿着。” 柳玉松笑我:“你倒是对他很有哥们儿义气嘛~” 我说:“因为我不想他在我书上乱写乱画。” (五) 虽然我们大部分人变成了学渣,但还是有部分人在认真学习的。比如杨柳和韩云实,孟雪飞和黄梅,还有谷雨等人。不过人不多,也就十个左右吧。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这样糟糕的环境里做到坚定如磐石的,毫无疑问,他们都是狠人。 我有时候会看着做题的杨柳发呆,很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除了做题之外,脑子里还想不想别的事情?他以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过完怎样的一生? 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我都变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父母和弟弟都对我寄予厚望,我却是如此一撅不震。回到家里,我不再看书做作业,而是喜欢参与到家务之中,比如洗衣服。我能一次洗很多衣物,把桶塞得满满当当。家里不好清洗,我就背着它们到月亮湖的竹排上去清洗。 月亮湖水清见底,金鱼藻和水蕴草随水波飘摇,草间的虾子都看得真真切切。 湖边芳草如茵,竹林葱翠。 我喜欢一个人看这样的景色。我想到了死,想我可不可以一跃而下,再不起来。想把我心底里深深的无力感和悲哀通过那平静的水面带到天国。但我没有勇气。 如果我死了,我的父母大概也活不下去了,我不能死。第一次,我希望自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兄弟,没有亲戚朋友。这样,我的荣辱就不会跟别人有关了。 就像重庆跑出去自立门户一样,往后他们就可以向世人说自己是重庆人,而不再说是自己是四川人了。以后,四川是四川,重庆是重庆…… 我预感到自己终将平凡地老去…… (六) 香港回归那天,举国欢庆。 所有女生穿着我们花5块钱买来的,印有红色1997、国旗和紫荆花的白色文化衫,拿着国旗到校门口的草坪上照相纪念。在那里,遇到了同样前来拍照的男生们。杨柳也在。 最开始,男生和女生各拍各的照,各不相干。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有男生拉了女生来合照,整个场面就乱了。碰巧,田野也同他高一的小同学们前来拍照。大概是觉得跟同龄人更亲近,他丢下他的小同学们跑到我们的队伍里来凑热闹。混乱中,我被莫名其妙地抓着拍了几张男生女生的合影。最开始是朱晓惠拉着我和韩云实一起照,后来朱晓惠又跟韩云实单独照了一张,然后韩云实又把朱晓惠踢出去单独和我拍了一张。这时田野又凑过来合影把韩云实给掀走了。刚跟田野照完,孟雪飞和黄梅又加进来…… 总而言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孟雪飞提议所有人拍张大合照。可是几天后拿到相片时,我才发现大合照里没有杨柳,也没有看到他跟女生的合影。不用说,我也没有。 我一边翻看相片,一边大义凛然地说他:“你果然是一个不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在学习之外的人。你这样是不对的,香港回归是何等普天同庆的大事,怎么能不多拍几张做纪念呢!你看,这些,这些,拍得多好看!多有意义!” 我一边说一边把我的那些照片放到他面前,而我和我“仇家”田野的合影拍到最上面:“你看,我和我的仇家都能因为香港回归一笑泯恩仇了,说明什么?搁在古代,这种就是属于皇帝能大赦天下的日子!举世和谐啊!……” 没想到杨柳嫌我打扰了他,直接把照片给我扔了回来:“有什么好看的,丑八怪!” “你……”我见他油盐不进,收起我那堆照片放进书桌里:“不懂欣赏!” “杨柳,”我突然叫他,他回过头来,不知道我突然叫他做什么。我看着他问:“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我真的很好奇。 杨柳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他眨眨眼。我突然搞怪起来,悲伤地说:“哎哟,你可千万别傻呀,你还没中举呢!等等再傻呀!” 杨柳因为被我比喻成范进给逗笑了,问我:“你很喜欢和男生拍照吗?” “切!”我十分嫌弃地说:“谁喜欢跟他们拍照了?我是稀里糊涂地被他们拉过去照的好不好!然后照相的老师叫‘笑一笑’那我就笑一笑喽,我再也不跟男生拍照了!一身汗臭味儿!” “什么汗臭味儿?!那叫男人味好不好!”韩云实突然插话进来,还伸根手臂到我面前。 我狠狠打掉他的手臂:“滚开!什么男人味啊?!你们这些蛋黄儿都没干的崽崽儿还想冒充大人!搞笑不搞笑?!” “哈哈哈……”众人大笑。 尤其是朱晓惠和孟雪飞,笑得更是猖狂。她俩指着韩云实,说他是蛋黄儿还没干的崽崽儿,屁胆胆儿。于是韩云实和她们在后排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战火被引开,我这个点火的人居然得了清静。杨柳失笑地看着我叽哩咕噜地吐槽:“你们男生是不是一个星期都不洗澡的?哎哟喂,真是龌龊!” 杨柳赶紧申明:“我有天天洗的,不信你闻!”说着他也伸了一只胳膊到我面前。我向后仰了一下避开,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坚决不闻:“拿开,别让我把晚饭吐出来了。” “保证不臭,你闻闻,是香的。”杨柳怂恿我。 我僵硬着身子说:“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哦,身带奇香?我才不信!”杨柳听了我话,不再啰嗦,直接把手臂伸到了我鼻子边上,我果然闻到了像香水一样的香气:“你一个男生喷香水儿?” “没有,是我用的力士香皂。”杨柳解释,并问我:“是不是很好闻?” 他这么一问,我终于抓着他的手又仔细闻了一下,点头:“是很香,真神奇。不过你还是得拿开,不然我可能会当猪蹄儿啃了。” “呵呵……”杨柳将胳膊缩了回去,却从书桌里摸了一颗糖来放到我手里:“快吃,别被抢了。” 我果然听话,剥了糖就扔进嘴里,完全忘记了他没回答我以后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是和他相互看着傻笑…… 作者有话要说:1.说点儿什么呢?全兴足球队?当时真是火啊!足球队的队歌也谱得很好,激情澎湃!还有赛场上那一声声声:“全兴!雄起!四川!雄起!”相当带感。 2.重庆划出了四川,香港回归了祖国。都是时代的记忆,70/80后都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人。 3.我原本想多写一些关于农村的生活,但是想了想,那些都是杨柳没参与的,便弃了。 第17章 叛逆 (一) 除了还有少数几个像杨柳他们这样爱学习的,大多数人开始狂燥。每天总有折腾不完的事——打不完的牌,逮不完的蛇,偷不完的东西,练不完的“神功”,逃不完的课,乐不完的恶作剧。变着法儿玩,想着道儿作。不然一身的精力,却哪儿散呢? 就像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周云森和谢小兵两个,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随便拉了两条凳子坐下,每人手里拿了一沓从银行换来的崭新的五毛钱,开始了他们的赌钱游戏。 从香港电视剧里学来的炸金花赌钱,已经不好玩儿不刺激了。游戏已经升级用剪刀石头布的方式来决定快速输赢,并为此受到处罚:第一轮,周云森了,从手里抽了一张五角的纸币给谢小兵;第二轮,周云森又输了,又从手里抽了一张五角的纸币给谢小兵;“再来!”周云森说,他等着翻盘。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看他们新发明的赌博游戏。 “剪刀——石头——布!” “嘿嘿!你输了吧!”周云森扳回一盘,乐呵呵地一把从谢小兵手里抽掉一张纸币。 “再来!”谢小兵说。 “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 很可惜的是,周云森运气不佳,后面一直是输。很快,周云森输光了所有五毛纸币。 谢小兵扬着手里的五毛纸币很得意地大声道:“Game over!” 所有人散开,留下垂头丧气地周云森。 过了几天,他们的游戏又升级了。新的对赌游戏甚至看起来变得“环保”和“节约”。仍然是以剪刀石头布来定输赢,但输的惩罚变了,不再是五毛线的新纸币。我很好奇他们到底这回赌的是什么,向后趴韩云实的桌子上看。不只我,好些人都在看。 “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布!” 第一轮,谢小兵输了,脸上一边挨了周云森一耳光。正当我们以为他们要因此打起来的时候,第二轮开始了:“剪刀——石头——布!” “你输了!”谢小兵说。“啪!啪!”这回,周云森脸上一边挨一耳光。 “噢~~~”紧张地气氛开始转变,人群开始兴奋地喊起来。果然,游戏升级,效果档次不同。 那几天,我被他们洗脑了,脑子里全都是他们喊剪刀石头布。 没有人管。 (二) 不同的游戏,每天都在上演。不旦在校园里演,还在校园以外演。校园外演的有偷鸡摸狗的,也有跑到人家单位里去搞破坏的。 一天午休,黄海峰和夏天一起,抱了一大堆青皮蜜橘进教室,见人就发,打破了教室慵懒的气氛:“来来来!一人两个!一人两个!” 我也得了两个。这种蜜橘是早熟品种,在春深时节已经可以吃了。又不是周一,昨日也没放假,他们哪来的蜜橘?我不解。大家正奄奄欲睡,得了橘子马上精神起来。片刻,橘子皮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充斥了整个教室,把睡觉的人都刺激醒了。 我也拿了一个剥皮准备开吃,马缨丹问出了我们所有人想问的问题:“黄海峰,你们哪儿弄这么多蜜橘啊?回你姥姥家了?” “没有啊!”黄海峰说。 马缨丹一边吃橘子一边又问:“那回夏天的婆婆家了?” “也没有。”黄海峰答。 “那这个蜜橘从哪儿来的?不可能你捡到钱了?”要说他们两个买了这些蜜橘来请大家,马缨丹不信,我们都不信。不是因为他们吝啬,问题是这么多的蜜橘要花不少钱。即使他们家境尚算宽裕,也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否则是,他俩可能会“举债”。 “有的吃你就吃,那么多废话干啥子!”夏天回头来将马缨丹手上的整个橘子塞进了她嘴里,把她搞成一幅很好笑的样子。 “神经病啊,你!”嘴给弄痛了的马缨丹打向夏天。这时,黄梅坐在角落小声地说:“你们不会是偷的吧?”她的声音虽小,但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全都停下来看向了黄海峰和夏天。 我们虽然在学习上恼火一点,但还没有想过要吃这样得来的东西。黄海峰挺直了背,理直气壮,简明扼要:“就是偷的!拱桥边第二家!” “咳!咳!咳!……”我正吃第一瓣,听他这话,一下子呛着了。 (三) 所有人愕然。 这不是第一次,以前他们去附近的鱼塘捞一条鱼,去村民地里摘两条黄瓜,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但都是一点一点,对农村人来说,没什么稀奇。一般这种,被偷的人也不会怎么怪罪。就像有一次,我们家在进山路边的花生地,延路边一行,总有被人扯过的痕迹。当是我很生气,对父亲说偷扯花生的人好讨厌。父亲却指着地里被扯过的地方说:“这是进山的路,山里边的黄泥种不了花生,所有山里人稀奇花生,扯点尝尝而已。你看,一般都只扯一株。没有几株几株扯,也没有一片一片扯不是吗?”我一看果真如此,当下释然。 但这个情况如现在不同,这蜜橘的数量不少,粗略估计得都有二十多斤,可不是“尝尝”这么简单。黄海峰不理会我们的反应,继续说着他们的“盗瓜”之旅,一边说,还一边绘声绘色地比划:“上周我们走那儿过就看到了。几棵大树,结了好多好多!前天我们又走那里过,听说那家里的其他人都出去打工了,只住了个七十多的老太婆!像这样……” 黄海峰边说边做了一个佝偻行走的样子,看的人有笑的,也有愤怒的。 夏天补充抱着装橘子的袋子在一旁补充:“刚好橘子又熟了,是不是很好下手?老太婆就算看到我偷,也都跑不赢我!哈哈哈……”他笑得奸诈狂妄,像格格巫。 黄海峰也跟着坏笑起来,像格格巫2号。有些男生听了也在笑,女生们虽然觉得有点过分了,但橘子都差不多已经吃光,感觉像上了贼船当了帮凶,一时间很有点骑虎难下。 “咳!咳!咳!……”我再次被呛到,杨柳在身后给我拍了两下,我才缓过气儿来。我的咳声引来了夏天,他嘻皮笑脸地趴在我面前说:“不怕不怕。反正都摘了,你就放心吃吧!老太婆没发现我们,不会追到学校来的!” 我听他这么说,很是气愤,抬手就将手里的蜜橘扔向他:“你们太过分了!” 夏天身手敏捷,橘子没有砸中他,他一手就接了就吃:“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哼!” 我没砸中他,有点恨。 (四) 这件事让我想起上小学的一件事来…… 那是90年六一儿童节的事。 六一正是早桃成熟的时候,山上的一个村民心想过节的孩子们都有零花钱,便把桃摘了两箩筐,起了个大清早一路挑到学校来准备卖些钱。 操场上,那棵父辈们学生时代种下的杨柳已长成参天大树。一个初三的男生,带着一群不同年级的小学生来到树下的摊子前买桃。那水蜜桃是当时新品种丰收的第一年,个个又大又漂亮,清脆多汁,味道清甜。卖桃人对自家的桃很骄傲,对它们即将换成钱很有信心。那上初三的大孩子站在担子中间和他讨价还价,两边的箩筐围满了小学生在挑选,桃子受欢迎让他喜笑颜开。 正高兴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偷你的桃!”大男孩突然指着另一边的箩筐对桃农喊。桃农扭头一看,果真有小孩拿了桃子没付钱就跑了!他拔腿就追,眼看要追到。这时大男孩又喊了起来:“大叔!你好多人在偷你箩筐里的桃子!箩筐!箩筐!”桃农停下回头,他惊愕地看到他的担子这边,孩子们正在死命掏筐里的桃,个个拿了就跑。这可怎么成?他赶紧跑回来护箩筐,前面拿桃的小孩顺利地逃掉了。 只片刻功夫,桃农箩筐两边来回护,护着这边丢了那边,护了那边又丢了这边。最终因他只有一个人,最后一大担子顶尖儿好的早熟水蜜桃居然没有卖到钱就给一群乳臭未干地小孩儿抢光了! 谁能料得到?一个大人竟然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小孩儿欺负了。而抢他的孩子一个个的并不以为是作恶,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他们当中好多人并没有觉得非要吃桃子不可,但这游戏让他得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感,他们的胜利让他们个个洋洋得意,毫无愧疚之心! 后来有人告了校长,但最终因为桃农没有看清是哪些孩子,而那些孩子又没有一个人承认,到最后居然一个桃子也没有追回来! 当时,我是在边上吃玩游园活动赢来的糖,看到了一半。我也认识那个带着的大男孩,但我胆子小,害怕他打我,我不敢举报他。六一活动结束,我回家时看到了在墙角偷偷抹泪的桃农大叔。那印象,像一把尖锐的刻刀,刻在我脑海,终身无法忘记。 看着眼前橘子被散吃一空的场面,我仿佛已经看到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靠在自家墙边偷偷抹泪的样子。七年过去了,我无法再纵容自己再一次当缩头乌龟!我不能活了7年了还毫无长进,犯同样的错误!我突然就激怒了!抓起桌上那些还没被吃掉的橘子就朝夏天身上砸,一边砸一边骂:“我要你吃!你要你吃!你要你吃!……” 夏天被我突如奇来的反应和举动吓到,一边骂我是疯婆娘,一边在教室里转着圈儿地躲避。杨柳原本想护住橘子,奈何我速度太快,没能阻止成功,橘子全被我扔了出去。大家因心有愤愤,看我打人也算出气,皆不来劝。但由于力量悬殊我始终没有追到夏天,可桌上的橘子被我扔完了,再找不到东西攻击他。 我和他气喘吁吁地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对恃着。 我伺机抓他,他伺机逃跑。 停了一会儿,又开始追,顺时针跑了两圈之后,我突然调头逆时针跑,居然把他抓住了! (五) 夏天不敢相信自己被抓住,但也不怕我:“你要怎样?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想这样!”我说着抓起旁边一本不知谁的英汉词典就往他身上砸!牛高马大的他,被我打得哇哇直叫,却只躲避不还手。 “打死你个龟儿子!叫你偷东西!”马缨丹开始助威,其他人开始拍手称快。奇怪地是,黄海峰似乎也并不准备帮他的好兄弟,还在一边看着我们笑。是的,没错,是在笑。我确定。我眼角余光看到的是笑没错。我狐疑,不得要领。但我打夏天的手可没停下来:“还偷不偷?还要不要欺负老——太——婆!” 我说一下,打一下。 “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老婆!”夏天丝毫不服软,抱着头喊。结果这话一说出来,教室里画风突变,有人大笑,有人尖声吹起了口哨。我被他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啊!啊!啊!”我打一下,他叫一下。最后,他不干了,大叫:“杨柳!还不来把你家疯婆子弄走!我要被打死了!”我接着打:“你叫他也救不了你!叫你偷东西!叫你还乱说话!” “你活该!”杨柳看着我们滑稽的样子,笑着走过来拉我:“算了算了,也打够了,不生气了啊!” “可是他们这事做得真的太过分了!”我加重语气划重点。 “你就信他吹!”杨柳笑道,然后转头骂夏天:“你也是嘴贱!”看杨柳表情,我有些懵,为何他没有跟我一起同仇敌忾?我愣愣地站在原地问:“什么意思?” 杨柳拿下我手中的词典,说:“这橘子是那个老婆婆送给他们的。今早我亲眼看见了,因为要迟到所以当时放在门卫室的。……偷东西很光荣吗?真搞不懂你们!” 他后一句话是对着夏天说的。 “啥?”我不信。 (六) 杨柳于是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星期天黄海峰和夏天在石拱桥底下发现了个蜂窝,准备用去附近农家院子里摘些桃叶来熏蜂子,好采窝。他们去到这个七十多的老妇人院子边,正准备采摘时发现内间灶房居然燃起大火,浓烟滚出。而那个老人还坐在里间凳子上打瞌睡!两人大惊,立马跳进去摇醒老人拉了出来,再跑进屋里从水缸里提了水救火。幸好发现得及时,只烧掉灶间的柴火和两个背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起火原因是灶孔的火掉落在柴草上燃起来的。 在得知他们两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之后,老婆婆摘了橘子请邻居帮忙搬到校门口,刚好碰到因快迟到跑来的两个人,要将蜜橘送给他们表示感谢。两人不要,老婆婆又拉了保卫科长说了实情,看老婆婆一片真心保卫科长就劝说两人将橘子留下,黄海峰和夏天只好收了橘子。可是马上要上课了来不及拿走,保卫科长就说先放保安室保管,等他俩放学再来拿。 这事原本杨柳是不知情的,恰好早上他去校门口买小笼包回来碰到,所以除了门卫室的人和当事人,就杨柳一个人知道内情。 没想到他们两个上来就胡说,把好事说成了坏事。杨柳知他俩人和大家在开玩笑,便没有拆穿。没想我却当了真,追着夏天一阵狂打,还没完没了。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我站在教室中间,窘得不行。他们为什么要把事情说成这样,我想不明白。 “不要崇拜我哦!”没想到脱离我魔掌的夏天,又开始嬉皮笑脸,对我做鬼脸。说完和黄海峰打着口哨出去了。我以为他们都走掉了,没想到黄海峰又探回头对我扮鬼样:“不要爱上我哦!” 我:“……” 在同学们的轰笑中,我成了最滑稽的人,有点下不来台。杨柳从地上捡了一个被我扔掉的橘子递给我:“好了,这橘子是可以吃的。我们回座位去吃。” “可是……”我都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孟雪飞走过来,扶着我的手臂说:“事情弄清楚就算了,不要再生气了。走,吃橘子。” 我在她和杨柳半推半就中,回了座位。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有话说 第18章 运动会 (一) 学校发出举办运动会的通知。 各班开始提交参赛的人员名单,团支部负责召集运动会的通讯员,以便把各班运动会上发生的精彩故事写成通讯报给广播站播,加强比赛气氛。 运动会前夕,全校的学生变得活跃。 运动场各个角落都有人在练习。竞技,是相伴学生时代分分钟钟都在进行着的事情。但体育竞技,更让人热血沸腾。比赛,能把一个团队的协作凝聚到最佳状态。但我们班不包含在内——班长动员大家勇跃报名,我们班所有人对这赛事漠不关心。动员了好几次,人都没凑足。全县最差,是不会想站在争名夺利的竞技场上给人当炮灰的。 “杨柳依依,支持一下啦!不然我交不了差,这样不是更丢人?”班长无奈,只得逐个拉班委会的人,连话都讲得可怜兮兮。于是我报了女子长跑800米和接力赛,不为夺名次,只为凑人数。 杨柳无论如何不参加,商陆拿他无奈,只得放弃。 女子接力赛的成员有我、朱晓惠、陈玉燕、马桑。但就算是我们没有夺胜之心,体育课还是被老师训得死去活来,这使我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后悔。就在我觉得全身都要散架的时候“咻——!咻——!”两声紧促的短哨,体育老师说:“参加比赛的同学,晚自习自个儿到操场再练练!·” 啊!终于解放了。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了衣角擦汗。 “晚自习我们要跑么?”马桑问我们三个。 “不跑。”我的回答简短有力。艰难地爬起来回教室喝水,身后几个人还在继续讨论。 朱晓惠不甘心地说:“我们真的要拿最后一名吗?” “那你想拿几?”陈玉燕反问。 “拿几都没问题,总之不想拿最后。”朱晓惠说。 (二) 教室里,只有杨柳一个人在做他那永远也做不完的题。我看着他总是争分夺秒埋头苦干的样子,忍不住感叹:“你还真是坐得住啊!” 抓起桌上的杯子准备补充水分,拿着杯子一看:“噫!怎么只有一半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体育课之前,是泡的满杯,真的没有喝过。我狐疑地看着杨柳,他抬起头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解题到一半,口渴,杯子没水了。” “不是吧?你这点时间也省?!”我差点跳起来,更觉得不可思议:“不是我多嘴啊,我觉得学习当然重要,但也要适时调节一下。你不能长期这样坐着,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就说昨天晚上,你不是还头痛了么?你这就是缺少运动,神经崩得太紧!” “你看到了?”他似乎有些意外。 “恩,看到了。前几次也看到了。”我说。想起这事,我开始忍不住教育起他来:“我不是要你像我一样成天瞎跑,但适当的可以稍微那么放松一下。比如最起码的,偶尔打打乒乓球,出去走动走动,对不对?再说了,你头痛的时候脑袋是不是跟浆糊似的?什么也理不清,硬撑那还不是耽误时间嘛!那还不如出去运动运动以利身心!回头人也精神了,做题保证快!” 我难得一口气说一大串话。全因为这几天看他给头痛闹得,实在看不下去了。 “好像有点儿道理。”杨柳想都没想就说。我都不确定他是听进去了呢,还是敷衍我。但我觉得,以他的性子敷衍我的可能性更大,也可能认为是胡说八道,我索性放弃劝说:“去不去随你。” “去。”他说。 “真的?”这回是我意外了。我对他能听进我的话不抱一点希望。 “真的。”他看着我说。 他每次说“真的”的时候,我就相信。我连忙道:“那你现在跟我去找乒乓球?会打吧?” “会。”他应声,真的把习题册收了。我原本以为说不动他,看他听我的简直高兴得快跳起来:“那我们走!现在就去!快点快点!”我快速地把水杯盖子拧紧,放到窗台边。 “呵呵……”他看我这么着急,忍不住笑了。 “快点,快点!争取在下课之前,我们能多打几圈。” 我拉着他,一起跑下教学楼,跑向操场。太难得了,杨柳居然放下了习题册! “噫!杨柳依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索?”乒乓台前的马缨丹,看到我和杨柳走过去,朝我们喊。听到喊声打乒乓球的同学齐刷刷看向我们,有点不信,有人笑:“杨柳,你是被人打了?还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被威胁了?” “被人威胁了!”杨柳神闲气定地回答。什么??我一回头厉声问他:“我威胁你了?” “没有!”杨柳马上改口。 “哈哈哈!”我俩的对话,引来孟雪飞她们狂笑。刚好轮到罗雪飞打,她挥着拍子朝我喊:“老大!我让你插队!” 我看时间所剩不长也不客气,直接从她手里接了球拍。但我的目的是要杨柳打球,因此把接过来的球拍又递给了杨柳:“你先打。” “干脆你俩来次对决吧!我们观战就好了。”马缨丹这时出主意。 “好。”我心知他们等会儿又要取笑我们两个,但还是干脆地应道。主要是因为我不知杨柳水平如何,怕他打得太菜遭人笑失了积极性。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他拉出来的,不能让他第一次打就饱受打击,否则我的力气就白费了。 “周云森,让让啊!”我不容周云森拒绝,伸手拿了他手里的拍子,站在杨柳对面。 “发球!”我对杨柳说。杨柳发球,我们开打。 温和地打了两个回合,然后:“啪!——” 杨柳一反手挥起球拍杀了我一手!干净利落!这一看就是高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气愤地叫:“你敢杀我??!!” “我没杀你喔!”杨柳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把我气得。 “哈哈哈!……”看球的人大笑。 (三) “你等着!” 我话音一落,球就发了过去,等他打过来时我就开始猛杀,没想到无论怎么杀他都能接住。好你个杨柳,深藏不露。我加大控球力度依然没用,他倒好,只管接球再不下杀手。兵兵球过来过去,过来过去,直到孟雪飞出声抗议:“杨柳依依!你们有完没完?不让我们打了是吧?” “就是!早知道不让你们两个插队!”其他人附和。 “啪!”眼看就要激起民愤,杨柳又一个反手,Game over。 我被杀下去了。“你!”我用拍子指着杨柳,说不出话来。杨柳赶紧放了拍子:“我也下场!” 马缨丹激他:“杨柳!看你那点儿出息!就那么怕你的依依啊?敢不敢再打?” “不敢。”杨柳笑道,不受她激。但他这回答有语病,有让人发挥的空间。果然,孟雪飞接道:“你承认是老大是你的依依了?” 这下他没说话,笑着看我。 我不知他会不会顺着她们胡说,用眼神警告他。意思就是敢胡说八道,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唉!——耙耳朵!话都不敢说了!哈哈哈……”韩云实加入起哄。 “她是我的呀!”没想到杨柳这么说,理所当然的。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对面向他喊:“你再说一遍!”这下好了,众人起哄更起劲了:“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他是我的……”杨柳顿了一下,看着我。我看着他,感觉他要放飞。我已经做好姿势准备好撕他了,就等他说完。众人也等着看好戏,想知道我会怎么收拾看样子会调戏我杨柳。 “同桌!”他终于说出口,我终于松了口气。 “切!一点都不好耍。”众人奸计未得逞,纷纷表示失望。虽然明知道啥事儿也没有,但时不时起哄一下我和杨柳也是我们班这些人的乐趣之一。 杨柳朝我笑,我轮了拳头咬牙朝他挥了挥。 (四) 对于我把杨柳带离习题册,我不确定是对还是错。 直到几天后他对我说:“还是很管用的!” 这回,我总算是一颗心落了地,问他:“真的?那是不是现在不头痛了?” “还有点,不过好多了。”他说。 “那就好!”我是真心地为他高兴。 运动会期间,他又陪我去打了几次乒乓球,偶尔还陪我跑跑步,头痛的问题算是基本上解决了。作为回报,我参赛的时候他帮我拿衣服拿水,帮我加油。就在我跑得快断气的时候,他冲在孟雪飞她们前面跟着我在边上陪跑,一边跑一边喊着:“马上就到了,加油加油!” 说真的,我就是来凑个人数的。跑第几名,我根本不Care,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我是有想过退出比赛的。我没必要傻啦吧唧地拼命,我又没有集体荣誉感。我不关心谁跑到我前面去了,也不关心谁跟在我后面紧咬不放,我只想完成任务而已。 但是,杨柳的喊声一直在耳朵里:“不要放弃!不要放弃!马上就到了!” 哎呀,说老实话。他的声音吵死了,烦人得很。但有他在,他这么卖力给我加油,让我有点掉不下面子来放弃,不好意思退赛。所以,很无奈地在他呱躁的加油声中一直往前跑,一直往前跑,直到冲向终点!出乎意料的,我居然跑了个第三名!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 “看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赢!”杨柳一幅先知的样子,给我递毛巾递水。 孟雪飞接过毛巾给我擦汗,我接过水杯大喝一口说:“说实话,我是不想听到你一直在我耳边吵所以才往前跑的,你真是太吵了,我其实不是想跑比赛,我是在逃命!” “哈哈哈……”旁边的同学大笑。虽然我并不在意比赛结果,但最终为班里争了小小的一点光,我还是挺高兴的。同学们也很高兴,因为大家也没有抱希望,等着剔光头呢~ 朱晓惠:“老大还是有两下子的!幸亏这次有她,不然我们班剔光头!” 孟雪飞:“老大就是老大,没两下子怎么叫老大!你们这些渣渣!”她从来不吝啬夸人,尤其是我,尤其杨柳在场的时候。这不是错觉,我可以很肯定。我起初归究于这是她的优良修养,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了“爱屋及乌”这个道理。而我,就是屋顶上那只乌鸦,杨柳是那间屋子。 但当时,孟雪飞是这么解释为何对我好的:“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报名处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你跟我们穿的衣服不一样,我们的衣服都好丑,你的衣服好漂亮。你皮肤又白,长得又好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整个人跟我们的气场面完全不一样!你就像……” “像什么?”我问。第一次听到人坦白对于我的第一印象,我也很好奇。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很有学识,很有礼貌,很有气质。”孟雪飞用了三个“很”以强调她对我的第一印象。 “牛皮吹得飞!”这是我的评价。这也不是一个“大户人家里的小姐”能说出来的话。 “是真的!”孟雪飞见我不信,跟我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卫衣,你开学那天穿的那件橘粉色的卫衣好好看!我从小到大还没买过做好的衣服穿,都是买布来请裁缝做的。你一来,我觉得我的衣服都好土,不是老碎花就是格子花,颜色还死气沉沉的。” “黄梅不是更有气质一些,她的衣服比我好,而且人家说话还斯斯文文的。”我说。 “她没得你白!”朱晓惠补充。 “我觉得还可以哦!”我是比较喜欢黄梅的,我觉得她长得漂亮,算个美女。 朱晓惠说:“不要得意!那是刚开始看到的时候,现在绝对没这种感觉了,现在你是老大!” “我不是大小姐,我也不是老大!你们这些人想象力真是丰富!我啊,是个……”我完全不同意她们安在我身上的定义,我觉得我应该另一种人:“江湖侠客!” 我只是金庸古龙梁羽生看多了。 (五) 运动会还有一件事让我们吃惊——我们瘦小的数学老师居然在教职工举办的棋牌比赛(其实是麻将比赛)中爆了个大冷门,得了第一名赢了300块奖金! 虽然数学老师他才毕业,但真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师。他出生贫寒,还有妹妹在上大学。妹妹的学费、生活费全部由他承担。他的经济账,连买颗针都是记得清清楚楚!他性格腼腆,一跟女生说话就脸红,比我们女生还容易害羞,朱晓惠经常因此捉弄他,比如问他题的时候,故意撞他一下。然后,他就满面通红了…… 像他这样的人,我们完全以为他麻将都不认得,更别说会打了。结果他却把那些天天摸麻将的老师杀了个片甲不留!不但赢了,还是直接得了第一名! 从此,“赌神”的名号,我们送给了他。 “赌神”也很照顾杨柳。 连运动会的时候,他还能拿着新刻好的数学试卷第一时间来找杨柳,让他尽快做完交给他检查。得知我跑了第三名,意外地说了一句:“还不错嘛!也不全都一无是处。这就说明,只要肯干一切皆有可能。什么时候你能多做做我的题?” “……”我不知道该怎样接他的话。 除了语文老师,他大概是唯一还不会斜眼瞧我的老师。原因只有一个,他是我母亲十八线的远房亲戚。直到我毕业,我也没整清楚我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但他对我的态度,像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态度。偶尔路上碰见,会问我吃没吃过饭啊,天冷了带的衣服够没够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 上课的时候,他看顾杨柳的同时,也会催我快点做题。但我不做,他也不说什么。 他的教学方式毁了我对数学的热爱,我对他是看不上的。甚至有点恨。恨他,也恨那个跑出去打工的老师。他俩一起合伙掐灭了我对数学的热忱。 (六) 有了新习题的杨柳,再不关心运动会的事,躲在教室里继续跟题海血战到底。他的赛场,在高考的考场上。 我得了800米第三名的事让我们班的运动会通讯员韩云实终于有了题材,写了一篇题为《一切皆有可能》的文章递到了广播室。下午,这篇文章就从学校的大喇叭里传了出来—— “只要努力不懈,一切皆有可能。记高九八级六班柳依依同学在高中部800米长跑比赛中女子组勇夺第三……她对自己拿名次没有信心,但她还是站到赛场上。‘生而强者不必自喜也,生而弱者不必自悲也。吾生而弱乎,或者天之诱我以至于强,未可知也。’汗水挥洒,胜利在望,她朝着目标勇往直前,她给了我们希望,也给了我们惊喜。赛场上,她不断超越着跑在她前面的人,像河流奔赴山海,像飞瀑急流而下,像鹰击长空,像闪电劈下……她从第最后一名追到了第3名,她站在了领奖台上……她是我们所有人的胜利,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我们是高九八级六班,我们也有梦想在启航……” 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控诉着什么。牛皮吹得满天飞,搞得我跟个奥运会冠军似的。我觉得很好笑,啃着从小卖部5毛钱买来的冰糕正准备从音乐教室后面穿过去看自行车慢车比赛,却不料碰到站在玉兰树下的校长。他抬头在看树冠,似在侧耳倾听,又似什么也没听见…… 那一刻,我甚至好奇,我们的校长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学校还有一个高九八级六班?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正常跑步比赛,是看不到身边有什么人的,更别说听见谁说什么话了。除了到终点的哨声,什么也听不见。 第19章 日记 (一) 运动会以后,运动之风好像还没有刹住,陈玉燕和马桑两个搞了副乒乓球拍,一下课就把讲桌当成迷你球桌,把上面的教具拿开便打。我也曾怀疑,这球拍是从体育用品室里偷摸出来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办法方便了杨柳——不用出教室就能玩。 做题累了的时候,要我陪他打两场。我反正也是闲,基本上都会同意。渐渐地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习题杨柳了,至少在我眼中比以前活泼了好多好多。从高一到现在,班里从头开始能同桌到目前的,也只有我和杨柳。这或许要很大程序上归功于他大多数时间在座位上做习题,我大多数时候在座位上看小说写日记。这样,他和我想要的安静,都有了。累了,彼此开两句玩笑,非常好。不需要参与别人,也不需要别人来参与。 这是一种理想状态。 有时候,同样闲的男生也喜欢来找我聊天,因为理科班女生真的是太少了,所以稀罕一点。不然总是男生跟男生聊天,那真是太枯燥了。我是这么理解的。 一般来说,我也不会单独跟男生聊太久,否则我会拉上别的女生一起聊,不然直接走人。并不是因为怕引来流言,没有什么流言在班里比我和杨柳的流言更多。 流言止于智者,我根本不在乎。 女生也喜欢找杨柳聊天,成绩好的学生,在班里总是有地位的。他成绩真的出色,班里至少保持三科第一,总分第一。全年级近800人,他保持在30名以内。还有,她们说他帅这点我真的没看出来,只觉得不丑,还算顺眼。或许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帅?可是我觉得木村拓哉太帅了!杨柳说我眼瞎,好吧,我没有审美水平。但还是要说一句:木村拓哉太帅了! 这个小小的认知差异并不影响我们相互配合的默契。照样,他每天看书写字,我每天看书写字,不知情的人看见还以为我和他一样用功。殊不知他看的课本,写的习题;我看的小说杂志,写的日记。尽管如此,班里的男生女生还是会时不时说我是“才女”。这次,是他们眼瞎。 马缨丹更好玩,说我们是一文一武。文是指杨柳,我是武。我听了,哭笑不得。 我将这些都写进日记。将班里的种种发生的大小事都写进日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记流水账。只是,流水账越记越多,越记越长。日记本装满了书桌。 “你都写了些什么?” 有时候杨柳好奇。我说:“什么都写呀,所见所闻。” “这个班哪有什么好写的。”他说,眼中少有的露出失望的情绪。幸好他是老师的宠儿,科科老师都视他若宝。可是物理老师讨厌我,他可能觉得我不配和杨柳坐一起,又可能觉得我会把他的宝贝儿带坏。而我,就在他的物理课全程看小说。 物理老师是明确表示过不想我和杨柳坐一起的,分班以后他在上课前说:“上期你们两个坐在一起,是有男生和女生单着。现在男女生平衡,你们可以同其他同学做同桌了。” “切!他们两个那么好!一直就这样坐的,有什么问题!”我们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底下好多同学就嗤之以鼻,语气完全是在嫌弃老师小题大作。那一次,我真的很意外。我完全没有想到,一直喜欢开我们玩笑的同学们,居然会这么挺我们。而我,往日对他们并不热情。 老师也意外同学们的反应,再看向我,没有说话。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他宣判。他扫了杨柳一眼,杨柳没有说话。片刻,他转身走向讲台,说:“上课!” 我终于长嘘一口气,杨柳却小声地笑了。 他喜欢笑,不像我。其实我也是爱笑的,只是到青山二中来了,就越来越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了。久了,习惯了,就越觉得淡漠。以前我讲笑话,自己会狂笑。现在我讲笑话,都是板着脸,冷笑话。当然,除了和杨柳讲话的时候。 我把这些,也写进了日记。 (二) “你到底写了些什么?”快两年了,我写了一本又一本日记,在我书桌内按时间码得整整齐齐。杨柳这回应该是真的好奇了。 “什么都写啊!”我说,“比如今天,我会把夏天抓虫子放我书里吓我,没吓到,我反而扔回给他,然后他没趣地跑了,我就写进去了。” “还有呢?”他继续问,看来今天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唔……”想了一下,我笑着偷偷说:“我把马缨丹和八班的男生谈恋爱的事写进去!马缨丹,居然开始早恋了,这是新闻,必须要写。” 他闻言笑:“这两件事,你也写不了多久。还会写什么?” 我又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中午我去小卖部买饭,站了很久没打到。柳小五替我着急,骂他妈眼睛被裤儿笼到起了!结果被他妈用勺子打了!哈哈哈!” 说完我大笑,想起当时情景。 柳小五是七班的男生,他妈在女生宿舍楼下有个卖饭的铺子。我的初中同学李美丽和他一个班。自从上次周末去他们教室参加李美丽的生日晚会之后,他就叫我姐了。 一声一声叫得跟亲姐姐一样,其实他比我大。 记得当时他听说我也姓柳,就说:“哟!妹妹!我也姓柳!咱俩结拜吧!” 当时我冷冷地回道:“结拜就不用了!叫姐!”我这是想占他便宜,心中想着他肯定不干。却没想他是个自来熟,当下就叫:“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他这么一搞,我反而下不来台,只好敷衍了两句。结果从那过后,他在校园里碰到我就叫姐,叫得特别亲热那种。和人一起走,还很积极地跟人家介绍:“这是我姐。”结果一队人十分恭敬地喊:“姐姐好!”场面有点像香港电视剧里古惑仔见到老大,排排站一齐叫“大哥”。 我去他妈妈的铺子打饭吃,他直接跟他妈说:“妈,这是我姐,刚认的。你打肉的时候要多打点。” 我们班夏天和黄海峰是他初中同学,他又和夏天同在足球队,偶尔他也会到我们教室来玩,一进门就问:“我姐呢,在不在?” 若在必定先恭敬地请安之后再去和人玩,他这么慎重其事的样子,搞得两班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姐”,他是我“弟”。幸亏同姓,不然肯定以为我们在早恋。 我找不出什么毛病来骂他,只好听之任之。 (三) “你弟对你可是真好!”杨柳笑。 “你就当他脑子有病好了,搞得我真是他姐一样。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能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可以这样,我打菜他妈妈又没有不收我钱。”事实上,毕业了我也没整明白。人的一生当中,大概总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吧。或许,对你好,只是因为第一眼的眼缘,从此就会一直对你好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你日记还会写其他吗?”杨柳又问。 “你今天是闲得慌啊!管我那么多!”过去近两年,他可从来没这样过。 “没有啊,就是单纯好奇。”他解释。 我不明白,我对谁都不好奇,没有心思去想别人,怎么会有人对我好奇?我说:“有什么好好奇的啊,都是一些流水账,只不过写着混时间而已,难不成让我坐着发呆当菩萨嘛?” 他被我的说法逗笑,说:“我以为女生写日记都是写的秘密。” 我想都不想说:“哪有那么多秘密!想象力丰富。” “没有秘密那就可以随便看了!”他这样说。 “这是什么歪理?就算不是秘密,哪有日记随便看的??”至少我日记没给人看过。 杨柳却同我展开辩论:“没有秘密就能坦坦荡荡啊!看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警觉地坐直:“你是想看我日记吧?” “是啊!文章写来都是看的,写了放在那里多没意思。”他坦然地承认,毫不掩饰。 “可是,这是日记啊!”我说。 “又没有秘密!”他说。 “没有秘密也是日记啊!”我说。 “不敢给人看,就是写了见不得人的事!”他下结论。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我为自己辩解,他在冤枉好人。 “那你不敢给我看!”他指控。 “给你看就给你看!反正又没有秘密。”我生气地把日记本扔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被套路了。他接住日记本说:“我看了可以给你提意见,提升你的写作水平。” 我满腹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他说得简洁有力。 “好。”我好像觉得可以。 (四) “哈哈哈哈……” 晚自习,杨柳突然笑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杨柳,你龟儿子疯了索!”孟雪飞在后面骂。杨柳赶紧收敛,但还是忍不住在笑,只是小声点。我一看,他手里拿的我日记本。一眼横过去:“不准笑!” “嗬嗬嗬嗬……”杨柳还是在笑。韩云实也被他的笑声打扰到了,在后面取笑:“遭了。看样子要失心疯了。”杨柳回骂:“你龟儿才失心疯!” “我又没有突然大笑。”韩云实摊手。 “啥子弄个好笑?啊!哪个的日记本?!”张海峰听到我们几个在说话,跑过来。眼尖地看到杨柳手中的日记本,伸手就抢。我突然想起高一抢卷子的事,头皮开始发麻。 “不是日记本!”杨柳眼疾手快,一把将日记本塞进书桌,双手压在盖子上。 我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一边看着,不动声色。但张海峰显然不信:“不是日记本你藏啥子藏?” “还有哪个的日记本?他又不写日记!”孟雪飞接话。 立即,我就接到了几个火辣辣的眼神,面朝我齐刷刷求证。 “不是我的。”我马上摇手,想蒙混过关。结果被孟雪飞抓了语病,马上说:“那你也看到是日记本了,对不对?” “没有!”我坚定地回答,但是没有说服力。 “抢!”孟雪飞一声令下,韩云实和张海峰一下子默契十足,一个从后面把杨柳按住,一个从前面开桌子拿东西。我想先张海峰拿到日记本,结果被孟雪飞和陈玉燕拉住。 我和杨柳,眼睁睁看着他们合伙把日记本抢了! (五) 到了高二下学期,我们已不像当初刚认识的时候。 大家都熟了,抢个东西,不算什么稀奇事。杨柳被按住,我也被拉着,这下完了,没有人帮我们了!更何况他们好奇我日记本的内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全部人看好戏状态。 “嗯!嗯!”张海峰站上讲台,装做老师的样子清清嗓子:“下面,我们来学习这篇课文。” “哈哈哈!……”全班大笑。我想死,死不了,有人拉着我呢。黄海峰念了几篇,都是些班里发生的事。大家笑了一阵,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突然黄海峰停下来,没有作声。 “快点念!”夏天等得不耐烦,扔了个粉笔头打他,他一偏头帅气躲过。他看了我一眼,说:“好,继续。”大家又兴奋起来,嗷嗷叫个不停,有的拍桌子,有的敲板凳。 “今天,黄海峰和夏天偷橘子了!简直是王八蛋!骂我啊…哈哈!抓住了。”黄海峰和大家笑起来。但这不是我写的。本来被按住的我,听天由命地低头等,这时我突然看向他,他还是一脸玩世不恭,并没有看我,而是继续念着:“我打了他们!很过瘾!” “居然说打我们很过瘾啊!”他又说,摸摸鼻子笑。同学们也笑。我没有写过。他在编。 “嗯!继续!”他又学着老师的腔调,把手抬起,手心向下压,以示安静。 “最后,真相大白,我发现我爱上了他们!”他拖着长音,面不改色地说,引来全堂大笑。杨柳不信地看着我,用眼神向我求证。看来,他还没有看到这一篇。 “他胡说!我没这样写过!”我大叫澄清,不明白一直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我,此时看着杨柳询问的表情为何如此迫不急待地想解释清楚。黄海峰看着我笑,又看了看望着我的杨柳,然后故意咳嗽了两声,说:“好吧!最后这句是我加上去的!” “切!——”同学们一阵倒彩。张海峰合上笔记本,再次学老师腔调说话:“好了,今天的课文就学到这里,下面……请大家继续自习。” “杨柳依依,你们的语文书,还给你们!”他把日记本远远就扔了过来,杨柳接住了还给我。 我在日记里写的橘子风波末尾其实是这样写的:“虽然我没有向他们当面道歉,但在心里向他们致敬。愿他们永远保持一颗善良的心,做个热心的人。” 黄海锋一定是看到了这句,才决定放过我们的。 由睛我的日记里提到过很多人,黄海锋念出来的那几篇刚好写得中恳没有骂人,大家除了觉得挺好玩之外也失去了以往的那份窥探之心,我的日记本反而安全了。 偶尔有人也许会问起:“柳依依,今天有没有写我?写我呀!写我!” 孟雪飞见上次没有爆出什么“猛料”,便不再拿日记本说事,又开始夸我:“好多情节写得真不错,如果多年以后翻出来看,一定会特别有意义。按现在你看小说的激情和你每天写日记的量,总有一天,你可以自己写一本书!到时候把我们都写进去!” 杨柳偶尔还拿我日记本来看,我干脆随了他的便,让他想看自己拿。 偶尔,我也陪他在讲桌上打迷你乒乓球。 日子一如既往地流逝,而我们的青春各不相同。 (六) “你的日记会一直给我看吧?” 有一天,杨柳还我日记本的时候问我。 “你这么无聊吗?怎么会一直想看一个人的日记呢?”我难以理解。杨柳没有回答我,我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写过日记吗?不是老师布置作业的那种。” 杨柳说:“没有。” “那如果有一天你写日记的话,你会写些什么?”我想什么写什么,杨柳的脑子里除了学习还会想些什么,有突然有些好奇。 杨柳看了我半天,才说:“我应该不会有想写日记的时候,即使有想法我应该也不会写出来。” “有想法也不写,那同人说吗?”他还没有回答我,我又说:“如果既不写,也不说的话岂不是会闷得很难受啊?反正我会写!因为我不太喜欢跟你说。” 杨柳因我的话,沉默了一下会儿。然后他说:“以后我给你写信吧?好不好?” 我偏头看他,他说得很认真。于是,我说:“好啊!” 可是低下头,我心里却有点想哭了。 以后,他会去哪儿呢?我又会到什么地方去? 毕业以后,我们,还能联系吗? 以目前的情况,怕是难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能把日记给人看的孩子,都好傻。 第20章 神与光 (一) 后来我想,他们这样做或许是对我们班成为闻名全县最差班的渲染和报复。可是这样,能报复谁呢?谁都不会受到伤害,除了我们自己。 说起差班,本来我们是没有概念的。分班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班早就被学校定义为全年级最差了。文科班里想学理科的,年级垫底的全分到我们班来。这一事实,让我们除了惊愕还是惊愕。 另外,还有深深地失望。 至少,我作为初中在全县最好班的学生,分到了全县最差的高中班学习,从“学霸集中营”掉进了“学渣集中营”心情是失望透顶的。甚至,感受到的侮辱。 还是田野比较直接干脆,选择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这得感谢他那超厉害超能挣钱的单亲母亲果断又有实力为他做了决定。我就不行了,能有学上,已经是父母于我天大的恩惠。从此误入歧途,再无翻身的希望。你父母除了给我提供生活费之外,其他再也难以帮到我。 总之,我们班发展到现在,除了少数几个人还在努力,基本上都开始了放飞自我的旅途。我们什么都关心,就是不关心课本。仿佛不把学渣表现得淋漓尽致,便辜负了学校老师和全县同年级同学对我们的“殷切期望”。我们是最差,我们要不负虚名。 我们责任重大,我们整装出发! 有人开始通宵通宵地在游戏厅疯狂打游戏。比如江川。据说他已经把游戏打得登峰造极,只需要一个币,就能无限制的打下去,直到最后一关。 “他打游戏从来没有死过!”这话是王宇说的。 “游戏厅的老板都怕他——亏电费!”王宇满脸都是崇拜。 课堂里,江川一秒入睡。但当下课铃响第一声,老师还没来得及喊下课,值日生还没来得及喊起立,江川就像一支将军手中的离弦之箭,又像练就了“凌波微步”的段誉,一晃就转瞬消失。 开始我们还被他的举动吓得一愣一愣的,没多久就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连老师都能对他这种怪异的行为视若无睹。 但这不包括英语老师。 (二) 英语老师恨他入骨。 原因是他还在上初一的儿子,自从在游戏厅遇到江川后就把他敬若神明,崇拜得五体投地。然后一有空就像狗腿子一样跟在江川后头! 放学的时候,甚至跑到教室外面来等他。 这一点,让英语老师在担心自己儿子前途时大为光火。 有一天,英语老师终于逮住清醒的江川时,警告他不准接近她的儿子时,江川这样说:“我又没招他!是他来烦我!你倒是要想办法让他别再跟着我了,我也很烦!”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当时英语老师的眼神足够将江川杀得个七零八落,死无全尸。 “你把他骂走,不理他!我给你钱买币。”硬的不行来软的,威逼不成换利诱,儿子的前途大过天。英语老师不顾自己的形象,开始和自己的学生做着奇怪的交易。 “我一个币可以打到肚子饿,根本不需要几块钱。何况打得好有奖励,所以我基本上不花钱。”江川的不为所动让英语老师气得把牙都要咬碎了,恨不得当场撕了他。 后来怎么让英语老师的儿子放弃当江川尾巴的,我们都不知道。但前面这段,让我们大家都很痛快,像报仇雪恨。弱势群体若让强者惨败,是大快人心的!有时候不管是不是正义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心灵扭曲,虽然有这种思考,但我也拒绝这么认为。 我们集体赋予英语老师的“尊称”——神棍。神棍在四川话里有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意思。 “神棍”老师连好学生都是不喜欢他的。比如孟雪飞,她也会嘲笑他的种种举止,有时比我们更甚许多。因她是英语课代表,我一度怀疑她是在明哲保身。 说到老师,在整个高中生涯里,我们这个全县最差班,其实也并不是憎恨所有老师的。至少还有一位。这位老师我们班所有人都喜欢,包括成天赌钱的周云森和谢小兵,包括进教室就装死的江川,包括只知道踢足球的夏天,包括学习好的寥寥几位,包括我。全部。 决无漏网之虾。真的不敢说鱼,我们全是虾米,最卑微的小虾米。 这位老师让我们所有人喜欢的老师也是英语老师。他最初是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到高三的时候正式成为了我们的英语老师。 (三) 还记得那天,春光灿烂。英语课。上课都十分钟了,老师还没有来。原本就不是很安静的教室,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张海峰急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跳上了讲台:“好消息!好消息!” 同学们安静下来,等他宣布。 “神棍出车祸啦!就在外面街上!摩托车把他撞翻了,腿遭撞断了!被人送到中心医院去了!!” 张海峰兴奋地宣布着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满心喜悦。 “噢——!Yeah——!”瞬间,你会以为这是看球现场,忠实球迷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队一脚射门!欢笑声,呼喊声,拍桌子,敲凳子,把书扔向空中,完全嗨翻天!全部都在喊报应,就差没有放烟花来庆祝了。这节课,肯定是没有老师管我们了。 后来,我曾向大学毕业后已经为人师表的堂姐柳玉娉讲起这一幕时,她感叹到:“做为老师,都出车祸成这样了,自己的学生却高兴到这个程度,这是多大的悲哀啊!” 是的,很悲哀,于神棍,于我们。就在大家嗨得正起劲儿的时候,突然,一声英语爆吼炸响在讲台:“Hello everyone!Ladys and gentleman!” 声音之大,如雷贯耳,炸得我们晕头转向。真正地如雷贯耳!!这不是个比喻词,这是现实描述。所有人都吓得叽呱乱叫!我日记本都被吓到地下去了!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被雄鹰虎视眈眈的小鸡仔,纷纷用可怕地表情寻找声音来源。 他,身材魁梧,胡茬满面,长头发,戴一副黑圈眼镜,像一个战神一样,站在讲台。眼睛从茶色的镜片后发出精光,像夜里狼的眼睛,无声地透着不容抗拒地威力。 “Hello,S——Sir!”有几个人晃晃忽忽,结结巴巴地应了。 他也不管,又高呼一声:“Sit down,please!……陈老师如你们刚才所庆祝的,进医院了!” 他语气平缓地说。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也没有同我们一样地兴灾乐祸,只是在叙述着两个事实:第一个,陈老师进医院了。第二个,我们为此在庆祝。 人群传出轻笑,这个老师很上道。 “这节课由我来代,下面开始上课!”他简短说明。然后书也不翻,潇潇洒洒一转身,手一挥用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写起来…… 开始,我们以为,他那么大声,只是因为进来的时候我们太吵,所以爆吼将我们震慑,使我们快速安静下来。没想到,他之后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掷地有声!他完全不理我们的所有反应,就那么惊世骇俗地讲起来。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响雷,在教室里狂轰滥炸!我们一脸惊吓地看着讲台上的他,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完全一个字都没有听到!整个过程都处于惊吓之中! 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声“The class is over 。Good bye,Every body!” 他走了,衣袖都没挥一下,云彩也没有带走,人走了。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我们就这么惊恐地看着离开。 什么情况?他是谁?我们一无所知。 “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这世上竟有如此洒脱,如此不拖泥带水的人!当真我是第一次见。他是谁? “哇靠!什么鬼!魂都要给老子要黑(吓)飞了!”江川抚着胸口,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四) “Hello everyone!Ladys and gentleman!” 第二天英语课,我们又被这声巨雷吓成了小鸡仔! “Hello,Sir!”我们依然晃晃忽忽,回应的声音稀稀落落,结巴的人倒是没了。 我们又在惊恐中度过了一节课。我们的代课老师,依然像战神一样来,像风一样走。有人开始准备要去查查他的底细。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全县最差,这两天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完全不知其来历的家伙吓成了渣渣,怎么可以?!说出去,太丢人了! 因为他,我们班炸开了锅。 可是,在我们还没有查清他的时候,他已经对我们了如指掌! 第三天英语课,巨雷如期而至:“Hello everyone!Ladys and gentleman!” “Hello,Sir!”我们也开始大喊,个个充满了斗志,像是在和他比谁能更大声。他对我们的反应,无视。和前两天一样,一句废话也没有就开始上课。 “这节我们先读课文,孟雪飞,你先读第一段。”他点名,看向孟雪飞。 “商陆,第二段。”孟雪飞读完,他看向商陆,说。商陆站起来,勉强读了。 “刘秋月,第三段。”他看着刘秋月说。刘秋月读得有些艰难,但总算扯完。他接着点名,目前朝我们这边扫过来,我好虚他点我的名字,还好没有。他看着杨柳说:“杨柳,第四段。” 杨柳把第四段读了,坐下去。他又叫了两个人读后面的课文。 开始我们以为他只不过是看了讲台上的花名册乱点的。很快我们发现,他每次点名都是先看到谁,然后再的喊名字。也就是说,他清楚地知道谁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看出了我们的心思,直白地说:“不用惊讶,也不用怀疑。我认识在坐的每一位同学。” 他终于多说了句和讲课无关的话。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在接下的来时间里,指着班里的七八位同学,说出他们的名字:“你叫陈玉燕,你叫周云森,你叫谷雨,你叫朱晓惠,还有陈兵,徐江海,江川,王刚,张建设……” 他一个一个点过去,一个一个叫出了所有人的名字,一个错的都没有! 我们完败!简直像被人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他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掀起了惊涛骇浪,使我们毛骨悚然,错愕非常。他,成功地挑起了我们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下面我们学习这一节课的新单词,与之关联的单词,请看第X册,第X页,第X行,这里有描述。XX出版社的《英汉词典》,第X页,第X行,有说明。” 这次,我们终于听见了他讲课的内容。但是……这…… 他是机器人吗???如此清楚明了?他手里可没有备课本和讲义这种东西。杨柳曾经说我是过目不忘,我记忆力相比他们来说确实好许多,语文书上的东西我看一遍就能记住,我开学一周看完语文书后不会再看,便能保期末考成绩语文前三。我能记住相关词语出现的大概位置,但我可记不住哪个词在哪页哪行,完全不可能!决不可能! 这位代课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五) “初中部的英语老师,北大毕业的。”终于有人打听到一点点。 “本来前途似锦,因为参加了学潮运动,下放到我们学校来了。”又有人打听到一点。 夏天说:“他这算是有政治污点了,再牛X也要被打压的,所以只能教初中部。”他和黄海锋是从二中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其实他们有些知道他的,但因为没上过他的课,也不算了解。 黄海锋补充道:“他是个上完课就走,不上课不出现的人,所以除了他教的学生很少人能看到他。学校的活动和比赛他从来都不参加,只上课。” 原来如此。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记个名字什么的,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信息一点一点增加,但也仅此而已。我们再不能知道更多一点,他依然是个神秘地存在。 第四天,我们为了能跟他在课堂上对吼,开始听他讲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连一个感叹号也不曾落下。课堂,在对吼声中越来越激励,我们越来越全情投入。没有一个人干别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打瞌睡。这盛况,空前绝后。 隔壁班一度以为,我们集体疯了。 直到周末,代课老师提前上完课,收拾粉笔盒时说:“下周起,陈老师会回来上课。你们每个都是天才!加油!” 我们是一群在老师鄙夷地眼光下生存的学生,他却说我们是天才!而且不是讽刺。这种体验,难以言述。我们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他百感交集,我们不是天才,我们是弃儿。一早就注定,被这所学校弃了。我们之所以还坐在这里,是因为委培费。想哭…… “Good bye,Every body!”他说完即走,和来的时候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停顿。他的身影,很快就走出教室,在拐角一转,不见了。 我们的油箱,空了。 第二周,神棍很敬业瘸着腿来上课,给我们现实演绎了一把什么叫“身残志艰”。他忍着痛给我们上课,十分不便地单脚受力,来回转身困难。但,我们不买他这个账。 战神老师,到底来没来过?过去的一周,会不会是我们在做梦?我们,有点不确定了。 一切恢复如初。 (六) 班主任对我们毫不关心,他一心搞钱。 他和最开始接手我们的数学老师不同,他教化学,是停薪留职了五年回归学校来的。他接触了外面的世界,对青山镇的一切都觉得落后不堪,不忍直视。据说他以前在学校很厉害,但是他现在鄙视一切——青山镇,青山二中。校园里的一草一木在他眼里都土到掉渣。 他的精力主要放在他在外面挣到的钱拿回来买的店铺,建的房子上面。教师这个职业,成了他未来领退休金的保障。仅此而已。 在校园里,他除了管他的宝贝女儿外,再没有精力多管一下我们。 他经常骑着他的125摩托车,刺溜一下从校园里进来,又刺溜一下从校园里出去。他很牛b,校长和年纪主任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对他的行径视若无睹。据说,他还在社会上混的。 这一点我们深信。因为他对我们说:“在外面不要打架,但要是别的班的人到我们教室里来闹事,记住,往死里打!只要不打残,一切我来办!” …… 无论他以前教书有多么牛b,但现在他上课经常卡壳。常常讲着讲着,突然没下文了。因为他也忘记了……不过,这种问题难不到他,第二节课他会补回来。 如果像杨柳他们有问题找他,他就算当时没想起来,当天也会解决掉,并不会影响学霸们的学业,甚至还能给他们找来一些别的老师搞不到的题。 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对班上几个仍努力的孩子,他还是留心着的。其他的,随便。 偶尔他看着我们迷茫的眼睛也会说:“我想把知识变成药水儿,然后一针一针直接打进你们的脑子里,你们就豁然开朗,全都会了。皆大欢喜。” 然后,他又会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只要有胆识,敢拼敢闯,也不一定只有升学这一条路!但是,升学是你们最轻松的途径,其他的任何一条路都会比这条路更辛苦。你们只要不怕也没有关系,人活着,总会长大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会带着一丝惆怅的神情,思绪也飘得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1.更新这章到存稿箱的时候,是2021高考第一天。愿努力的人,都金题提名。 2.对于穷人,底层,特别是资源匮乏的农村孩子来讲,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哪朝哪代,读书真的是摆脱命运的唯一途径。张桂梅,绝对是穷孩子的神。她就像此章中的代课英语老师一样,给暗夜中的孩子们带来破晓之光。他们是神,我带着绝对的崇敬。 3.代课英语老师,有原型,真实存在。 4.化学老师,有原型,真实存在。他有很多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论调,在这里,不适合说。 5.我们是放牛班,我们没有等来春天…… 第21章 偶像 (一) 九七年,八月。我们提前开学,补课。 一晃眼,我们居然是高三的学生了。按学校老规矩,教室从中间楼层搬到了底楼,为了让高三学生少跑路,有更多时间拿来学习。全县最差班,也不例外。 高二下期期末考试成绩放榜之后,杨柳轰动了整个年级,他像一匹黑马冲出迷雾,考了年级第六,一举成名。不只是我们班的老师把他当宝,年级主任都来找他了。我们一度以为,年级上会把他调到重点班去,结果并没有。 而我,除了语文,没有一科的分数我可以拿得出手。我的成绩排名好看极了,考了年级倒数二十几名。因为除了语文和英语,说白了,其他科我连试卷都没看清楚。 大学?于我是不可能的了。 母亲看着成绩单,落泪劝我,而我麻木。我平静地对她说:“我不上了,也不浪费你们的钱了。” 她没有同意,还是给钱要我去报名。我不知道除了去学校,我还能去哪里。突然之间,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我竟然无处可去。一种深沉的悲凉在我心中升起。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该何去何从? 高三开始,紧迫感围绕了所有人,包括我们这个“学渣集中营”。无论好孬,我们都将进入各奔东西的倒计时,比初中毕业时更残酷。校园各处的高考倒计时及诸多标语,这一年,是写给我们看的。我们不得不开始想我们的未来。 然而,未来渺不可期。 我想到这些,如入重雾,迷茫万分。我开始长时间发呆,想这完全看不清的人生。《散文诗》这本杂志成为了我的最爱。期期不落,读了再读。 杨柳似乎也在为自己的未来烦恼。或许,是在考虑要加油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考上心目中的学校。又或许考虑要不要远离我这样离谱的差生,以免影响他的学业。 仔细想想,我们就像南极和北极,站在学习的对立面却凑在一起,真是太不搭了。 或许,他真的应该找一个成绩好一点的同桌,我开始想。比如孟雪飞和黄梅,他们就可以讨论学习,一起更上一层楼。或者韩云实也行,谷雨也行。思来想去,还在心中暗暗评估优劣和可行性。不单要考虑成绩,还要考虑他们是否性格可以合得来。 后来又想,我又不是他妈,为什么考虑这些?我真是太搞笑了! 我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时时烦恼。 (二) 有一天,教室门口来了一个男生,说找我。 我跑出去,却并不认识他。 沟通之后,才知道他是我堂姐柳玉娉的同学,上了半学期大学,不满意,又回来复读的。柳玉娉委托他帮我补课。真的,他们都在帮我,而我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我很礼貌地告诉那位男生,有问题一定去找他。后来,那个男生理所当然地成了我堂姐夫。 他们至今可能都不会相信,我高中两年都是和学霸做同桌,而且关系还不错。谁会相信学霸的同桌,成绩是个渣渣?连隔壁班的听了都不信,连我初中老师调来这学校知道我成绩以后都不信,我其他班的初中同学也不信。但事实如此直白,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我还是没有将课本拿起来看的打算。杨柳也从来没有劝过我学习,他应该是没空理我。即使劝了,大概我也是不会听他的吧?我的脾气那么犟,那么自我,谁能劝得动一个一心想死的人? 是的,我开始想到死。想到自杀,想结束这暗无天日,看不到一点希冀的一切。我已经不是父母的希望了,他们失望的眼,失望的脸,总在我脑海晃荡。 很确定,我是达不成他们的期望了。大学,离我十万八千里。 我,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尽管这不是我的风格。 (三) 校门口,有新生报到。 春天新铺的那片草坪,绿得令人发指。因为园工施了很多肥,长成厚厚一层,踩上去像弹力床一样,会轻轻陷下去,弹一下。我看书的时候,如果不是正课,我会选择来这里的树荫下看。因为真的很舒服。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 “柳姐姐,真的是你!”小女孩和家长走近,喊我。我一看,是同村的女孩安艺,陪她来报到的是她父亲。我慌忙站起来:“安叔,你们来啦!” 打完招呼我领他们去了报名处。报完名,却得知由于她们这届扩招,宿舍不够了。我们跑来跑去一直没找到空床,安艺父亲着急却没有办法。后来想起上午碰到初中同学乔瑗的妹妹乔玲,她也是这届新生。乔瑗和我是以前班里的篮球队成员,感情不错,我还去过她们家玩。 乔玲来得早,应该有铺。她也是双溪中学毕业的,她认得我。我把安艺和她父亲领到我宿舍休息,安慰说能找到铺位,便慌忙跑去新生宿舍找乔玲。新生宿舍真是太吵太乱了,我不喜欢待。找到乔玲我直接问重点:“乔玲,你们宿舍还有空铺没有?” 乔玲从一张下铺上站起来:“柳姐姐,你有亲戚要住哇?” “是啊,有铺吗?”我看了一眼她们宿舍,和我们当初来时一样兴奋,吵得不行。 乔玲说:“本来是没有的。但是我妈说宿舍条件太差,要给我在外面租房子住。我妈已经出去租去了,你可以让你亲戚住我这个铺!幸好你来得及时,晚点别人就占了。” “太好了!谢谢你。”我高兴地说。 乔玲:“别客气!柳姐姐。你和我姐什么关系啊,呵呵。叫你亲戚快点把东西搬来占着。” 我笑:“哈哈,懂事儿!找时间请你吃抄手儿哈!” 乔玲笑:“好!” 交涉好我便急冲冲跑回宿舍和安艺一起把东西拿过去,安艺父亲总算放下心来。 安顿好宿舍之后,我带他们去学校门口吃了面。面还没吃完,安叔叔见车来到校门口,连忙就搭车回家去了。临走前又托我照顾她女儿,我连连点头应了,好让他安心走。 (四) 回到教室刚推开门就听有人大喊:“关门!关门!” 我反射性地赶紧关门,忙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谢小兵不知从哪儿逮了只相思鸟来放在教室里。小鸟受了惊吓,正四处找出口。无奈门窗都被他们关紧了,怎么逃也逃不去。我感觉自己就像那只鸟,在学校这座牢笼,怎么逃也逃不出去。 “唉!”我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呀?”杨柳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吓我一跳。我转身,差点撞到他。没想到他离我这么近,心里响鼓乱敲,都要跳出来了还假装镇静地说:“没什么。” “离这么近干嘛!”我推了他一把,回座位上坐了。 “你又生什么气?”杨柳不解,跟着也回了座位。 “没有生气。可能有点累,心情烦躁一点。”感觉自己神经过敏了,我恢复平静语气。 “哦!你一下午干什么去了?”他问。 “帮人我们村来的新生找床位去了,还好找到了,不然外面租房子多不划算。” 杨柳听了我这话,点了点头:“这一届新生真的多!我去看了新生分班榜,是我们年级的两倍!” “这么多!”我惊讶。 “听说学校还准备搞什么申请省重点,不但人招得多,还要扩建操场、球场、图书馆、教学楼、花园,好多设施更新。”杨柳把他听来的消息告诉我。 “这么好!”我来了神,既而又想到自己都高三了,就算建好我们也享受不了,不免有些泄气:“反正我们也看不到,好东西都是后面的人享受,我们只能干看。” “那倒是。”杨柳附和。 说完两人各自发神,不知杨柳在想什么。 (五) “柳姐姐!柳姐姐!”周日早晨,安艺在宿舍楼下喊。 “什么事啊?”我不用看都知道是她,在宿舍里应。 “我请你吃抄手儿!”她大喊,声音单纯可爱,惹来孟雪飞她们笑。我跑到阳台朝她喊,我知道她是想感谢我帮她找到铺位的事情,但并不想她为此破费:“我不吃,你自己个儿去吃嘛!” “走嘛!要不然你请我!”她又喊。这下我不能说我不请了,好歹是同村的小妹妹。这小姑娘鬼机灵,知道这样我就不能拒绝她了。 “走吧!”我下楼,喊了她,一起去校门外。 “你喜欢吃小笼包不?校门口那家非常不错。”路上,我问她。 “好啊,我们去吃!”安艺刚来学校,对一切充满兴奋和希望,像当年的我们。因为去得早,店里还没有人,我们俩吃到最新鲜的两笼。安艺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吃一边夸。 “噫!你也在这里!”我们正吃着,杨柳走进来看到我说。 “哦!你也来吃早餐啊!”我应了声,并不管他。他去跟老板娘点了稀饭油条,又在桌子边上倒开水喝。安艺看着在和老板说话的杨柳问我:“他是哪个?” “我同班同学。”我不想多谈,杨柳却端了稀饭油条来和我们同坐一桌。安艺对杨柳说:“我本来想喊你过来坐的,还没喊你就过来了。”她还真是不认生。 杨柳笑着说:“新来的?同村小妹妹?” “这你都知道!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哦!”安艺眼珠子乱转。见杨柳笑而不答,安艺又问:“同学,你叫啥子名字呐?” “我叫杨柳,你呢?”杨柳问。 “我叫安艺。哇,杨柳依依,名字很配哦!”安艺开始瞎扯。对于安艺的反应,杨柳不以为奇,反而学着他的声音说:“是很配哦!你的名字也很安逸哦!” “哈哈哈……”他们俩一见如故,居然无视我瞎扯。我终于忍不住道:“闭嘴!你们看得见我吗??” “哦!”两人倒是识趣,没再继续胡说八道。过了一会儿,安艺还是静不下来,说:“柳姐姐,你可是我偶像。” 我说:“呕吐的对象?” “当然不是。”安艺说,“你知不知道,你考上双溪中学的时候,我感觉你已经是大学生了。” 可惜不是,以后也不是,我已与大学绝缘了。我在心里苦笑,没有接她的话。我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打击她的积极性。安艺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开心地继续说着:“当年你从我们小学校长手里接过双溪中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看到你全身发光!” 她说得很夸张,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我平静地吃着东西,问:“我变菩萨了?” 杨柳笑到呛,在一边咳嗽起来,我白了他一眼。 “柳姐姐,你好好听我说嘛!”安艺被我抢白,有点儿泄劲。 “好,你说,我听。”我说。 “我们当时羡慕得很,双溪中学什么样谁不知道,好多学校一个也考不上。那年我们学校就你和柳二哥考上了嘛。”安艺还在捧她的偶像,却不知“偶像”如今已是渣渣。 “我和几个同学当时就立志,一定要像你们一样考上双溪中学。可是很遗憾,我还是没考上。” 安艺说到此处,有些黯然,但很快又开朗起来:“但青山二中,我来啦!” “很棒!”我鼓掌。 “是吧!我也觉得。”安艺这样说,我笑。安艺还要说,我结束话题:“青山二中欢迎你!好好学习!吃完就走人!”杨柳把账一起结了,安艺又要开玩笑,看我拿眼瞪她,闭了嘴。 在村子里,年长的,就是能管住小的。辈份高的,打娘胎出生就自带威严,很神奇。像我们村有好几个二十几岁的大青年见了我,依然恭恭敬敬叫“姑姑”,从不造次。 (六) 高三的星期天上午,规定了要上自习课的。不像原先,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我们被禁锢的时间更多了。我简直想发疯。受安艺的影响,我想起小学毕业前的某天。 “我要是能考上双溪中学就好了!”放学路上,柳玉松对我说。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是啊!就可以和大姐一个学校读书了。”我说。 “要是我也能考上就更好了!”我并不确定,永远都是。我想考的原因像安艺一样,堂姐柳玉娉是我的偶像。她小学一直是名列前茅,学校老师喜欢她,村子里大人都夸她。她就像灯塔一样安然美丽地站着,在我前面,让我仰望。 “要是我们两都能考上就好了!”柳玉松又说。双溪中学也像灯塔一样,让我们仰望。 “要是那样就太太太好了!”我兴奋。这不过是假想,最后居然成了现实,意外而惊喜。 学校发通知书那天。杨柳丝飞舞的初夏,校长在国旗下宣布小升初的情况,给考上初中的同学发通知书。同学们都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就我和柳玉松两个没有。 “最后,我们颁发今年考上双溪中学的通知书。……柳玉松。” “啊!”柳玉松高兴地跳起来,一路跑上去领了。 “柳依依!”我掩嘴,不敢相信。刚走回一半的柳玉松听到,又像个神经病一样叫起来。见我没缓过神,跑回来拉我去领。 我们的录取通知书,与众不同。毛笔字,红信封。拆开一看,还有给新生的欢迎信,也是用毛笔写的!而且都是亲手写的,不是印的,末尾还盖了学校的大印。当时看着,就像电视里皇帝的御印似的。这样的通知书,我们只在电视里见过。堂姐那时的,我都没有看到过。 同学们羡慕得很。我和柳玉松兴奋惨了,留下一大坝子的人还在给我们拍手祝贺,就跑回家报喜去了!多美好的事!到了双溪中学,才发现,每届都招几个班的双溪中学,那一届只招了一个班。我们是精英中的精英,独享师宠。 一切都那么充满希望,我们在以为通往金光大道的路上,完成初中学业。 唉!想想现在,混成什么鬼样子。面对安艺,惭愧得都要死掉。 “唉——” “你又叹什么气呀?”杨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我说。 “最近你总是叹气呀!”杨柳说。 “是吗?”我想想好像真是,他不说我还没有觉得。 “别老是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伤神。”他说。 “我也不知道,现在总是胡思乱想。”我有点烦乱,理不清头绪。 “那你还是多看你的书,少发呆。”他说。 “也是。”我从桌子里摸了本书出来,是《白鹿原》。我不再理会杨柳,开始看小说。确实只有做事,才能让我暂时忘却烦恼。 可事情不解决,烦恼不会自己跑掉。 春天的风一直在吹,我的迷茫日渐深沉……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都是追光的人,以前没有网络,接触不到明星太多的信息,所以我们的偶像基本上能具体到实实在在的人。都是那些看得见的,优秀的人。但时光荏苒,有些时候,发光发亮的人也会变得日渐黯淡。生活的苦,只是自己尝过才知道。但那道光,却是引领后辈们前行的目标,为此追逐,奋斗,拼博…… 第22章 生气 (一) 难道是天冷了需要相互取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学中间渐渐出现了早恋,空气中散发出暧昧的荷尔蒙。起初是一对,然后是两对,三对。有同班里的同学,也有跨班耍朋友的。我们班8个女生,就有一半在恋爱,座位开始悄悄在变。当我了解到这一切时很惊讶,不知道他们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而我之前完全一点征兆都没有看出来。又或者说,我本来就没有怎么关注他们? 没有加入早恋行列的女生有我、孟雪飞、黄梅及坐在我们中间永远没有存在感的刘秋月。一个群体里面,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出头鸟,什么事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同样的一个群,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你会忘记他们的存在。就像刘秋月,偶尔会让我们错觉她并不是我们的同学。 能经常在一起聊天的女生就只有我、孟雪飞、黄梅三个人。不过现在看来,黄梅也保不住了。温柔、漂亮、成绩中上,性格也温柔。谁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坦白说,我都喜欢啊! “老大,老大!有事找你!”夏天打断我和孟雪飞的闲聊,趴在我和孟雪飞中间,并不时回头望向门口,那样子像是在做贼一般滑稽而搞笑。 “要请我吃饭啊!”我笑,用铅笔戳了戳他碰到我的手臂,示意他闪开一点。 “事成之后,肯定请你吃饭!”夏天有些激动,挪开了他挨着我的手臂,转而抓着我的胳膊。在旁边写题的杨柳望了我们一眼,望着我被夏天抓着的胳膊没有说话。 “放开!男女受授不清,知道啵?给我滚远点儿!”我又用铅笔打他抓着我胳膊的手,他手背被打,立即放开了我。杨柳回头,继续战斗在他的题海里,对我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这么重要?啥子事,快点说!快说!”孟雪飞看着夏天来了劲,她怎么可能放过八卦。 夏天对孟雪飞说:“你也要帮我!到时候也请你吃饭!” 我看了看做题杨柳,又看了看眼前无比兴奋的两个人,心里评估了一下可能三两句说不完,便对夏天道:“走,到你座位那边去说。” 于是我们三人转移阵地,到夏天座位上去讨论他的“大事” 。 “商陆那个王八蛋不是喜欢黄梅嘛。”夏天一坐下就说。 “切!”我和孟雪飞以为是新闻,可这是旧闻。商陆喜欢黄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家都知道。 “不是。”夏天见我们反应,赶紧解释:“现在的情况是,听说商陆这周末要为黄梅庆祝生日,在外面卡拉OK订了一间房,还打算请别班的同学一起助兴。重点是,黄梅答应了!” “真的?!”我和孟雪飞一起问,黄梅能答应这件事,确实让我们惊讶。 “真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要给他龟儿子搅黄!”夏天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一声道。我和孟雪飞低笑,明白了他找我们的原因。但并不知道他有什么主意,于是我问:“你要怎么给他搅黄?直接砸场子?”要说捣蛋使坏,有时候我也会很有兴致的。 “打架啊?事情闹大了,可不行的!”孟雪飞有些担心,不赞同暴力解决问题。 “哎——我们都是文明人,怎么会打架呢?”夏天扬扬眉,煞有其事地说,“我在他订的房间旁边又订了一间,到时候让黄梅跟我们耍,让商陆那个龟儿子白等一场!” “哈,这样搅黄啊!”孟雪飞摇头,不敢苟同。我笑:“你们真是钱多!还学人家电视里富家子弟抢女朋友呀~搞笑!到时候就是卓别林!” “老子就是不想看到商陆那张小人得势的嘴脸……”夏天恨恨地说,“到时候黄梅去肯定会带上你们两个,你们到了卡拉OK,就把她往我订的房间领就是了,到时候我们给她开生日晚会。” “啊!”我俩又叹。 “别总是啊呀,要帮我才行。”夏天急道。 “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我们跟你又没多好!”孟雪飞笑着问。 “为什么?黄梅跟你们不好吗?商陆那个王八蛋不讨厌吗?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黄梅和那个王八蛋好上?难道你们就这样当黄梅朋友?看她即将踏入水深火热而不管?”夏天说了一串,说得黄梅好像要被地主掳去了似的。 “那我们怎么知道哪间是你订的?哪间是班长订的?”我这样说,差不多表示已经答应他了。这并不是我有什么正义感,纯粹只是狂燥地跟着瞎起哄而已。 “到时候我会和我几个哥们儿先去,会在门上做个标记,你们进有标记的房间。”夏天说。 “可以。”孟雪飞也应了,估计她也只是想看热闹而已。不过,这结果让夏天很满意。 “保密哦!”夏天嘱咐,“不能临阵脱逃!” “行了行了!快滚吧!”孟雪飞向他摆手。 夏天很满意协商结果,吹着口哨走了。 (二) 不出所料,周六放学黄梅就请我和孟雪飞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我们一句推辞的话都没说,就直接答应了。她并不知道我们和夏天还策划了一出戏等她。 朱晓惠没有回家,也跟我们去了。 卡拉OK厅,光线昏暗,彩灯闪烁。什么东西都隐隐约约的。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既兴奋,又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了夏天他们订的房,房门上贴了个白娘子的剧照,幼稚又搞笑。 “黄梅,这里!”正要推门而入,隔壁商陆打开门出来,看到我们说。我和孟雪飞对望一眼,她立即打开夏天订的房门:“错了!错了!黄梅,进这间!” “老大,孟雪飞!你们什么意思?”商陆声音提高了,惊动了两个房间的人。他们纷纷站起,向外望。我正好站在两个门中间,朝里面扫了一眼。晕!全是我们班的人!连杨柳都在,他是属于商陆那一拔的,他也看到了我。但现在不是招呼的时候。 “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我正在盘算怎么打破僵局,夏天闻声出来靠在门上说。商陆一听,立即双眼冒火,我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夏天!你是故意的!”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夏天不受他威胁,笑嘻嘻地说。 “你!”商陆抡起拳头就要开打,同学们一看不妙,赶紧合伙拉住。 “现在怎么办?”看此情形,黄梅小声问我们。她没想到是这样,进哪间肯定都不行。 “当然进我们这边!” 夏天离得近,听到黄梅的话伸手拉了她靠向自己:“你看,我们给你弄得多漂亮!”夏天把门完全推开,里面有好多零食和彩色的气球,全是粉粉的少女系,温馨甜美。黄海峰作为铁哥们儿,还拿着气球比划,像个白痴一样。 “我们也有!我们也有!”商陆被拉开不能过来,他的好朋友韩云实赶紧也把他们房间的门打开,让我们看。果然,也是气球和零食。不过是金色、银色、红色的爱心形气球,更显华丽,带着暴发户的气息。看来商陆下血本了,说不定得饿两周,我想。我的脑回路永远不在他们一条线上。 “完了。”孟雪飞说。 看到里面的布置,夏天也有点蔫气。 (三) 眼前的场面,走哪间都要打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哪间都不入,溜之大吉。 我悄悄说:“要不我们回学校。黄梅,我们回宿舍给你庆祝。” “好。”黄梅也只是好奇卡拉OK这种地方才来的,看了眼下这阵势觉得离开是唯一的办法。 “朱晓惠,我们走!” 孟雪飞喊。这世上总有人神经不上发条,朱晓惠已经完全不顾紧张的气氛,居然跑进去吃东西了。 “好。”朱晓惠听得喊,又抓了一把瓜子才依依不舍地出来。 “不行!”“不行!”看我们要走,商陆和夏天两个都急了,一起喊。 “谁说的?”我回头道,声音很低,但保证他们能听到,眼神极冷地射向夏天和商陆,我得震住他们,不然要乱。两人见我如此,一愣。 “不是。老大,这些都是我们精心布置的,你们走了,我们玩还有什么意思?”商陆缓和语气。 夏天也点头:“是啊!是啊!”其他人也想玩,可是不知道怎么解除眼前的僵局。 “那我们进哪间,你们能不打架?”我说,把问题丢给他们。至于能不能平息战火,我也估不准,姑且狐假虎威地试试。 “这……”二人为难,好像保证不了。 “那不就结了。黄梅,我们走。”我拉了黄梅就走,孟雪飞和朱晓惠紧跟在后。 “等一下,老大!”夏天喊道。 “又咋个?”我们停下,等他说。 “要不,你们先去他们那边玩。”夏天作出了让步,但不确定我们能否同意:“然后再来我们这边玩?钱都花了,不玩就浪费了嘛……” “可以可以!”商陆立即同意。 其实我想走,感觉这里环境乌烟瘴气的,还很吵。但朱晓惠在我们身后大声答应了:“好!” 我看黄梅和孟雪飞,她们好像也很想留下来,但又一幅不好意思说的样子。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确会有好奇心。主角不是我,我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便只好道:“好——吧——” “Yeah!”两个房间的人立即嗨起来。看来,我若说了反话会让大家都不爽,幸好没说。 “屁大点娃儿,混社会!”身后,卡拉OK收钱的大叔路过低语。敢情听他们叫我“老大”把我当成小混混头领了。我有些哭笑不得。 (四) 原计划是一边待一小时的,结果因为都是班里的同学,一嗨起来完全忘记站队的事,两边跑来跑去,不亦乐乎。我也开始和他们一起疯起来,听他们唱歌就鼓掌。他们有唱张惠妹的《姐妹》,李茂山的《迟来的爱》,Beyond的《海阔天空》、《光辉岁月》、《真的爱你》,卓依婷的《东南西北风》,韩磊的《走四方》,邓丽君的《甜蜜蜜》、《恰似你的温柔》。流行歌曲,好像被大家吼了个遍。 孟雪飞还深情演唱了一首《潮湿的心》。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谁能用心感受我这份滴水的痴情,给我一片晴空一声叮咛。……”歌词很美,她唱得也很好听,我们都给她鼓掌。 “你怎么不鼓掌?很好听呢!”我兴奋地对坐在身边只管吃东西的杨柳说,怪他不鼓掌。 “有什么好听的,一般般。”他说。 “什么一般般,很好听了。鼓掌!”我抓起他手臂,强迫他鼓掌。他懒懒地意思了两下,不过我对他的勉强配合也算满意了,要他和大家一样疯怕是有点难度。 (五) 在卡拉OK疯完出来,已经是晚点12点。我们回到学校,大门已锁。本来门卫室的保卫要给我们开门的,结果恰巧年级主任幽灵似地路过,看是我们班的人,当即说道:“不准开!让他们在大街上睡。”保卫又把钥匙挂回了墙上。 我们当然没在大街上睡,有些人绕到学校后面爬墙回宿舍,我们有十来个人去了黄海峰家。他爸下乡办案子去了,他妈妈在医院上夜班,家里就他姐姐在。看我们无路可去他姐姐收留了我们。 杨柳居然没爬墙回去,和我们一起来了。我觉得好意外,但没有说出来。黄海峰的家在镇子边上,是一栋两层小楼房。他姐姐第二天要开铺子卖东西,找了些水果出来给我们吃后,只叫我们玩得别太大声免得影响了邻居就自己上楼去睡了。大家决定第二天的自习要集体逃课,我们要玩通宵。 黄海峰搬出了两张麻将桌,他们开始打牌。我不会,坐一边看。孟雪飞、朱晓惠、黄梅、杨柳都加入了,这又让我很惊讶。他们用瓜子当钱来赌,一颗算1毛钱。 说第二天早上清点,赢了的请客。 一会儿,杨柳要去上厕所,要我帮他守牌。我说不会,他说乱打没关系输了算他的。等他回来,我果然给他输了一把,我看他来了赶紧让位置给他。 “没事,我喝口水,你打。”他站在身手端着水杯说。 “等下我又输。”我确实不会打,连牌都认不全。 “没事,我教你。不会输。”他拖了条塑胶凳子坐在我身后,在他指导下我真的赢了一局。我终于相信我们数学老师成为赌神确实是没什么好稀奇了。 第二局,我坚决不打了。因为我们家禁赌,是完全不沾牌的。要是他们知道我今天打了牌,我可能会被打死。虽然他们知道的机率微小,但我还是有点怕,不敢再打。这就是所谓的家教威严? 杨柳又坐到桌上,我在旁边看。他们要水要零食的就给他们添。中场休息的时候,男生们抽起了烟。没有老师和家长在,一个个的无法无天起来。杨柳也抽,样子还很熟练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认识的杨柳。看来,我完全不了解他!杨柳看我一脸惊讶,还故意吐我一个烟圈,看着我呛到的样子,他反而笑了。下半夜,我实在熬不赢他们,跑一边沙发上睡了。 睡来时,天已经大亮。看看屋子里,乱得不是一点点。满地瓜子花生壳,凳子也放得歪七扭八的。孟雪飞走过来扫地时看到我睁着眼睛看,说:“醒了?” “你们玩到几点?”我问,拿开身上不知谁给我盖的毯子。 “什么几点?我们都是通宵!就你们杨柳依依睡了觉。”孟雪飞说得气愤。我一扭头,杨柳在另一张沙发上睡得正香。其他人乱糟糟地在洗脸,煮面。 (六) 回到学校,大家都跑回宿舍蒙头大睡。我因为夜里有睡而睡不着,就跑教室里去办黑板板。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连老师都没有来,看来大家都已自由生长。 没多久,杨柳也来了。 “你画完我再写。”他说,便埋头做他那永无止尽的习题。 快中午的时候,黄梅和孟雪飞进来。看我在画板报,黄梅很羡慕,说她崇拜会画画的人,看上去总给一种很好的气质。我笑:“有什么好气质的,这些画也简单,谁都能画,你也可以。” “真的?我也能画?”她两眼发光。 “能。”我说,指着板报的一角:“等会儿,你可以在这边画一幅。” “不行!”杨柳站起来,反对。吓我一跳。同时也把黄梅眼中的喜悦打散得精光。 “还是算了,我画不来。”黄梅失望妥协。孟雪飞在座位上看我们,没有说话。 “没事,又不全画。就画一小幅,我教你。”我不忍黄梅失望。 “不行就是不行!”杨柳坚决反对。 “怎么就不行了?”杨柳莫来由的反对像吃错药一样,这让我很郁闷,提高了声音。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他反对到底。黄梅见杨柳发火,站在一旁不敢出声,也不敢劝。 “就画一小幅,我教她,又不会画坏!就算画坏了我重画。”我耐心地解释道。 “不准画!”杨柳不理我,对黄梅发狠,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不对了。黄梅被他吓得动都不敢动。他居然忽视我!这让我的脾气也上来了:“我们就画!来,不管他我们现在就画!黄梅,随便画!” 我拿了一只粉笔,塞到黄梅手里,把她拉到黑板前,要她画。杨柳走过来,粗鲁地一把将黄梅手里的粉笔抢了扔在底上。黄梅委屈地要哭。这样小的事情,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要这样固执到底,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 “杨柳!你发什么神经!黄梅昨天才过生日!你这样太过分了!”我大喊着对他指控。 “你才过分!”杨柳丢下简短的这句,气冲冲地甩手走了。韩云实在门口碰到他打招呼都不理。 杨柳的反应使我愣在当场,他从来没有对我大呼小叫过!!从来没有!!!我也想哭。 “他怎么了?”韩云实看着杨柳的背影问我们。 “发疯了!”我说,一屁股坐下生闷气,我想大叫,也想大哭,像孩子一样。 韩云实看向孟雪飞,她没有说话,低下头默写作业。 “到底怎么了?”韩云实又问黄梅。黄梅带着哭腔说了来龙去脉。 “那你还是别画了。”韩云实听后说,黄梅委屈地点头。 “怎么不画了?他不让画,我们就偏要画!谁说一定得听他的!”我很生气地说。杨柳真的气着我了,他凭什么说不准就不准?我就要跟杨柳作对,硬是让黄梅在黑板一角画了一幅简单的插图。 下午杨柳上来看了,一言未发写完了板报。但是,他不再理我,也不和我说话了。 我看他这样,也赌气不理他,也不和他说话。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我真不知道。 想了又想,实在搞不清楚他! 但,我又不愿意直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想,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说的吧? 杨柳,你欺负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有话说。 第23章 分裂 (一) 教室里,我和杨柳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们,有一个星期没有说话了。 之前他还说他不会生我的气的。现在,居然一个星期不理我。想想,我更生气,更不会主动跟他说话。我们就这样犟着,气氛零下八百度。其他同学见我们如此,也不敢找我们说话了。生怕一触即发,点燃个炸弹。日子又过了一周。我的《家春秋》三部都看完了。 “杨柳有女朋友了。”宿舍里,孟雪飞又开始八卦,她的消息一向灵通。不过,这次的对象是杨柳,我不觉停下写日记的笔,听她讲。 “你怎么知道?”朱晓惠不信。 “我昨天看到他写的信了。”孟雪飞说。 “你怎么会看到他写的信?”朱晓惠问,我也想知道。 “他写了放桌上,书盖着,但是横着盖的,称呼和落款刚好露出来。他去讲台拿胶水的时候,我从旁边路过看到的。”孟雪飞说。 “怎么写的?”朱晓惠提起了兴致,好整以暇。 “杨柳好痴情啊!”孟雪飞没有直接回答,捧着心作了副痴情状,这样说了一句。 “你想不想知道?”孟雪飞突然对我说。我一愣,说:“关我屁事!”然后继续装做写日记。 “快点说!”陈玉燕不耐烦地掐了她一把,希望她言归正传。 “好啦好啦!我说。”孟雪飞打掉陈玉燕的手,清了清嗓子,又换上一脸神秘的样子,像演歌剧一样地说道:“抬头这样写的——我最最亲爱的郭珍花。” “哈哈哈!”孟雪飞和她们几个大笑起来。我不明白她们笑为何意,笑杨柳?还是笑郭珍花?只觉得自己心里像被一个爪子抓住了一样难受,看着她们的笑脸,觉得身上有些冷。 “落款呢?落款怎么写的?”笑完,马桑着急地问。 “落款更有意思。”孟雪飞又开始卖关子。 “什么?什么?”一宿舍的女生被她吊起了胃口,纷纷追问。 “柳依依,你真不想知道?你的杨柳可跟人跑了!”孟雪飞又转头问坐在床上的我,似乎她很想知道我的感受,好像这才是重点。 “不想。”我毫不在意地说,并在日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不管她了,你快说。”好奇心害死猫,黄梅也催她。 “落款写的是——最最最爱你的人,柳。”她说完又和其他女生一起狂笑。以往我总是会和她们一起笑,笑得猖狂。可是现在,我觉得她们的笑声好刺耳,好刺耳。 “嘶!”我写字的手滑了一下,把纸划破了。我回神一看,纸上竟然乱七八糟地写着几个杨柳的名字!她们看我,我赶紧坐直,装作又开始写日记的样子。 “谁是郭珍花?”黄梅问。 “是杨柳的初中同学,又高又苗条,漂亮又可爱,现在学的是幼师。”孟雪飞煞有介事地说:“想想看,幼师能不漂亮可爱吗?” 同学们都信,我也信,而且深信。 我的初中同学兰月就是幼师,她就是一个甜美可爱的小美人儿。 原来杨柳喜欢这样类型的女孩子。 (二) 郭珍花?什么鬼?这么土气的名字! “哼!”自习课,我在位置上瞎琢磨。杨柳听到声音抬头看我,眼里带着询问。我扭头不理他。 原来是有女朋友了才不理我,才跟我大小声,还说我过分。哼,我也不理你,咱们老死不相往来!你去跟你的郭珍花玩儿吧!我继续想着,忿忿不平。我为什么要生气?我不知道,反正就是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简直快要气炸了! “啪!”我把手里的新一期《散文诗》摔在桌上,吓杨柳一跳,也把我自己吓醒了。呃,我怎么把书摔了?我赶紧把书抓起来,装着看书的样子。 “你干什么?”杨柳终于先开口。 “不要你管。”我说,继续看书,目不斜视。 “书拿倒了。”杨柳平静地说。呃!我定睛一看,果然拿倒了。杨柳笑。 “我喜欢这样看!我现在练倒着看!”我强词夺理,扬了扬手上的书。 杨柳看我片刻,没说什么,又低头做题。 做你的题,做死你!最好把题给吃掉!我在心里咕哝,想打他。他又抬头看我,我赶紧又装作看书的样子,装作没看见他看我。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杨柳放下手中的笔,叹口气对着我问。 “看书啊!你没看见吗?”我抖着手里的书伸到他面前,说道:“你的书是书,我的书也是书!” “我没说你的书不是书啊!”对于我的反应,杨柳有些烦燥,。 “对对对,你没说,是我自作多情说的。做你的题,不要管我!来来来,还有很多!都做完,你的大事情!”我把我桌子里的空白题册拿出来扔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装出很凶的样子,心里却想哭得要命。 杨柳看看我堆在他面前的题册,再看着我,然后皱着眉又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才到底怎么回事呢!”我很凶地反问了一句。可是,有委屈,有伤心,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问的是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不理我,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问的是什么。虽然如此,我并没有多加说明,也没有追问。我看着他的眼睛,手里死死地抓着书页,等他回答。 杨柳的眼睛,突然闪了一下。看来,他是知道我问我的是什么了。他不再说话,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将我扔在他面前的习题册弄整齐,放好。他不会回答我。我松开书页,将它合起来,放入桌内。起身,我还是去报刊亭看会儿报纸吧! (三) 体育课。我们在打乒乓球。我和韩云实对垒。“啪!”韩云实一个横扫,把球杀了过来,我没接住。转头捡球,球抓在杨柳手里。他刚好来,徒手接住了飞出去的球。所有人看他。“给你。”杨柳摊开手,要我去拿。“不要!”我说,放了球拍就走。 小卖部。我们准备去买方便面。杨柳和几个男生从里面出来。杨柳手里拿了把大白兔,还有风油精。“杨柳,办招待!”朱晓惠叫起来!杨柳每人发了两颗,发给我时,我说:“不要!”绕过他们,走进店里。“她不要我要!”朱晓惠抢了杨柳手里的糖。 教室里。我写着日记。“给你留的。”杨柳将几颗大白兔放在我日记本上。 “你留给别人!”我抓起糖,放到他书上。 “你到底要生多久的气啊。”他看着桌上的糖,叹气。 “我没有生气。”我说,不带任何情绪。 “那你不理我。”他说。 “是你不理我!”我说。 “我现在理你啊!”杨柳解释。 “你不用理我了。反正我是个笨人,免得把你成绩拉垮了。”我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笨了?”杨柳反问。 “不用你说,我自己知道。”我说。 “我也没说过你影响我成绩。”他继续说。 “迟早要影响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说。说出这句话,我想到我真的可能影响杨柳学习,更失落。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会的。以前都没有,以后更不会。”杨柳笑着说,并没有发现我胡思乱想。 “会会会会会!”杨柳这样说虽然让我心里有一丝丝感动,但心里还是闹别扭,语气也很烦燥。 杨柳见我如此,不再说话。 (四) 后来,心烦意乱的我为了不让杨柳找我说话就开始拼命看书,写日记,看书,写日记。再或者去打乒乓球,去图书室,去报刊亭。 日子又过了一个星期。放了一次月假,回了一次家。回来发现,杨柳有些不对劲。 那天,他桌上摆满了书,我站起来时有点猛,撞了他一下,然后把书撞了好多本在地上。那可是他的宝贝,我赶紧蹲下去捡书,他却把我的手掀开了。 我就那么蹲着,看着他一本一本捡了自己的书,放回去。他看也不看我,相互,没有一句话。他这是觉悟了,怕我真的影响他学习了?想到此,我的心莫名难过。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我发老师批下来的语文试卷他也不接,我只好放她桌面。新一期的黑板报,我画的时候他不会去写。我画完走了,他才去写。打水的时候,我给他杯子放金银花,他居然给我倒出来! 他要和我绝交了?我明显感觉得到了他的排斥。之前虽然彼此不理采,但也仅只是不理采而已,其他一切照旧。现在不一样,他在抗拒我和他之间的一切交流,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我到底哪里惹到他了?没有!板报经过上次之后,我没再让黄梅画了。最近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也没弄坏他的东西。没有!没有!那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这样?讨厌我笨了?意识到我蠢了?终于想通了,要和我决绝了?……就算要绝交,也不用这样吧?我没有勇气问,只在心里乱想。 为此,还一个人跑到青水溪边偷偷哭了几回。 (五) 一连两周都是这样。 终于,我决定了。 搬开吧。我确实不适合做他的同桌。以前做同桌,本来就是个错误。何况,开学我就在想,给他物色一个新同桌,但一直没有实践。现在这样,正好。对他,对我,都好。 一天,课间操时间,我把我的桌子和黄梅的桌子对调。黄梅有点忐忑,但没有反对。 本来,我考虑过孟雪飞的。但她太八卦,脾气有时候也很冲。杨柳也曾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孟雪飞,说她太粗鲁,脾气差。所以,黄梅是最佳人选。搬桌子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人说话。杨柳完全看不见听不到一样,做他的题。让我搬得更快了。 这次。他坐在最左边的窗户,我坐在最右边的靠窗。远远的,大家看不见彼此,最好。 我的新同桌变成了刘秋月——一个好像不存在这个班级的女孩。 “铃……”上课铃响。物理老师走进教室,一眼看到我们座位的变动。 “你们?……”他看了看杨柳又看我。装什么意外,这不是你想要的么,现在这样,你不是应该拍手称快?我在心里冷笑:假模假式。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我没有,杨柳没有。班上的同学也没人吭声。我拿出我的日记本,写写写。物理老师对我这种行为,早已习惯,早不管了。他又看杨柳。杨柳依然一幅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的样子,做习题。物理老师见此,不再追问。 第四节课。我上了厕所回来,发现韩云实坐在刘秋月的位置上。我转头看韩云实原来的位置,坐着刘秋月。他们对换了位置。我默默坐下,不想去多想。 从此以后,就这样吧! (六) 杨柳和我,成了陌路人。 相忘于江湖。 只是,真的忘了吗? 杨柳忘没忘记我不知道,而我,却忘不了。两年多的同桌,早已成习惯,好像我身边只能是他一样,理所当然。我想拿他东西时,我伸手就拿了,如今伸手过去,回应我的是韩云实诧异的眼神。我感觉和韩云实无话可说,因为,他不是杨柳。 两周一轮的座位顺时针变动,杨柳坐到了隔一走道我右边。这是换位置前,我没有想到的。尽管如此,伸手就能打到彼此的我们,依旧没有交集。 我总是忍不住要去看他在做什么。当然,他永远在做题。偶尔,还会和黄梅讨论习题。和我原来预想和期待地一样。他看不见我,或不想看见我。 是啊。有黄梅这样的好同桌,还看我这个没用的货做什么。好容易懂的道理,不是吗。 “柳依依,你的水。”韩云实将帮我打的水放在我桌上,拉回了我的视线和思绪。 “谢谢你。”我说。提了水,拿了长篇小说《殇逝》走出了教室。我决定逃课。(PS:这本《殇逝》,作者忘记了,我在网上查了好久,现在网上所列出来的都不是这本书。) 青水溪边,我又没控制住自己,一个人悄悄哭了。我现在眼泪特别多,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没流完。我不想哭,这样看起来很软弱,这不是我。但我总也无法控制,没来由的,想哭个没完没了,天荒地老。真想扇这样的自己一个耳光。 我讨厌爱哭的自己,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真的不是我。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总觉得开心的事情全没了,看什么都觉得悲伤。花儿悲伤,草儿悲伤,鸟儿悲伤,鱼儿也悲伤。连天上飘过的云也悲伤,雨当然更悲伤。 全世界都在掉眼泪,我的身体里装的,全是眼泪。 连血管里流淌着的,也是眼泪。 (七) 渐渐地,我开始成天想着逃课。 我不想在教室里待。教室里的空气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闷得发慌,闷得六神无主。我从想变成实施。每天,总要逃两节课。好在本来逃课的人就多,老师又不管。 这期间,杨柳和他的新同桌黄梅相处甚好。彼此有了学习这个共同语言。黄梅很感激我,为此还买了几次吃的请我,我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一天天逃课,杨柳和黄梅一天天讨论下去。 在座位顺时针轮转到我们刚分开时的位置,他在最左,我在最右的时候,一场测试的卷子发下来。67分!我看到发卷子的同学手中,是杨柳的数学试卷,那个红色的分数写在他的试卷上,使我惊骇不已。所有人都惊讶这个结果。他们不是天天讨论吗?黄梅成绩不是最好,但也是中上。怎么可能还得这样一个分数呢?哪里出了问题??我顾不上想要不理采他的心,努力思索着。 老师课后立即找了杨柳谈话。 晚自习,风雨交加带电闪雷鸣。窗外,大雨如注,雷声震耳。 杨柳,坐在位置上,看着桌上铺开的试卷,卷子上压着他摘下来的眼镜。他,如同崖石雕塑一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第二节课,他还是纹丝不动,但换了一个姿势。他,在看窗外的风雨和闪电。 今夜,倾泄的暴雨像天塌地陷一般,疯狂地下着,不管不顾。雨水冲洗着楼顶的瓦片,冲洗着树叶,冲洗着操场,浸满了草坪,水气在空气中弥漫,浸透了我的心。响雷一个接一个,粉红色的闪电如久未出世的绝世好剑,像要把整个校园给劈个稀巴烂。 杨柳如石雕一样的坐在座位上的样子,在我脑中深深刻划,满脑子都是。他的不言不语,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受到的打击,我全盘都接收到了。完完全全。 那个分数,不但割伤了他,也同样割伤了我。今夜的狂风暴雨,肆虐了他的心田,也摧毁着我的世界。把他打得七零八落,也把我刮得遍体鳞伤。我想跑过去,告诉他:没关系,重来过,下次考好就是了。但是我没有,我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滴在我的日记本上。 午夜,我躲在被窝里,咬着被子,人生第一次痛哭。窗外风雨雷电的怒吼,是我的伴奏。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没有话说 第24章 生病 (一) 窗外,电线上,两只小麻雀,在上面跳来跳去,时而变换着位置。一只麻雀挤一下另一只,另一只向左边跳开两步;去挤的那只,又跳过去挨在一起,另一只再向左边跳开两步;挤的那只这次不挤了,飞起来,跳到另一只的左边,又挨在一起;前面那只又再向右边跳,再挤,再跳,再挤,再跳……有人走过来,两只小麻雀同时飞起来,飞向了操场另一边的桉树上。 “你在看什么?”韩云实的声音响起。他望向窗外,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我收回视线,看书。 从上次考砸以后,杨柳除了那天晚上发呆,第二天又恢复如初。依旧还是做题,做题,再和黄梅讨论题。有点奋发图强的意思,我相信,他的成绩在第二次考试时,就会回来了。 我的生活了无趣味,成了历史老师口中真正的游魂,在青山二中的校园里飘来荡去。胸口,像压了大石头,常常喘不过气来。 “星期天我们去青云寺吧!”孟雪飞跑来对我说。 “我也去。”朱晓惠也跑过来说。 “去哪儿?”马桑跑过来。 “青云寺。”朱晓惠说。 马桑立即举手:“我去我去!” “我也跟你们去!”韩云实从书中抬起头。 “好好好!”朱晓惠点头如蒜。听到说去青云寺,江川也跑过来说要去。 “柳依依,你会去吧?”朱晓惠想到我还没答应她,又问。其他人一脸紧张地看我,等我给话。 “去啊。”我轻声说。 他们笑了。 “好!就这么定了!”朱晓惠握着拳头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 (二) 青云寺,两年前就准备要去的地方,今天终于要见你的庐山真面了。 十一月,初寒。野棉花已开成棉絮搭在枝头,没张开的像糯米团子,张开的像雪球。 山色霭霭。清晨,我们走在山间,没有像以前一样奔跑。三合院,还在那。更显破败苍凉。我们没有进去。阳光下,山脊上,我们把外套抱在腰间,蜿蜒直上。 “休息一会儿吧!歇一下。”孟雪飞说。 “好!我要累死了!”朱晓惠叫着,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我们各自找了石头坐,拿了保温瓶喝水。 “你们上次走到哪里?”朱晓惠问。 “那里。”孟雪飞指着山下某一处,那正是我们上次止步的地方。 我们坐着看山,看山外隐约可见的镇子。 树林里有画眉的叫声,悦耳清脆。 歇了几分钟,我们又继续往上走。半小时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陡峭的红石阶,宽约两米,长约百米。似乎鲜有人来,两边染满青苔。抬头向上望,石阶尽头是一个红石雕刻的山门牌坊。再往后看,却因石阶过陡只能看见天上的白云。 这石阶极难爬,冷天里也爬出一身汗。但终究还是爬上来了。红石做成的牌坊上,雕刻着各种形态各异又栩栩如生的龙狮虎豹,以及飞鸟游鱼神仙人物,还有吉祥花纹。部分石刻已被风霜蚀掉一半,几不可辨,牌坊顶上雨水冲刷成青黑色。“青雲禪院”四个繁体大字镌刻在牌坊正中。 牌坊后面的青云寺倚山而建,红墙青瓦,树木环绕着。寺前,一株巨大的柿子树上,红红的果实挂满枝头,为这沉寂点亮一色风光,冷清缀出一树热闹。 寺庙的房子有坚固的石墙,雕花门窗和画檐飞角。可以想见,建寺之初,修建之人是极其用心的。可惜,如今却是破落了。虽然如此,却依然纤尘不染,洁净如洗。 我们的声音,惊动了寺院的主人。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和尚,着一身下摆打了补丁的灰色禅袄走出来,脚上穿了一双黑色布鞋,项上挂一串檀木佛珠,来到跟前向我们行了礼。头低下来的时候,能清楚看到他头上的戒疤。我们学着他的样子还礼,也不知正确与否,和尚对此倒并不在意。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呀?”老和尚问。 韩云实恭敬地回道:“我们是青山二中的,今年上高三。听说青云寺很久了,很想来看看。正好今天星期天,我们就来了。” “哦。这样的。”老和尚应着,又道:“那你们随便看吧,玩一会儿,只是别弄坏了寺里的东西。要拜菩萨在正殿,声音小点儿,别惊扰了菩萨。”话毕,他指了指正殿的方向。 “好!不会乱翻你们的东西的。”我们纷纷应了,自行活动。 (三) 不多一会儿,我们便各处都看过了。其他几间房,有经房有柴房有灶房,另外一间,里面放了几口黑漆大棺材。不知里面是否有装人,吓得没敢进去。回了院里,看到老和尚正在院边给兰花清理枯叶和杂草。他手下那株兰草,正开着两串儿褐红色的花,风过,有淡香。 “您的兰花真好看呀。”我忍不住走过去蹲在和尚身边跟他一起拔草。 “你也喜欢兰花?”老和尚闻言回头,见说话的是我,问。 “喜欢啊,我家里也有,但这个时候不开,也不是这个颜色。”我说。 “这是棵寒兰,天冷时开。春夏,它反而不肯开了。”老和尚眯着眼睛看着我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幡然醒悟。 “禅师,我们可以抽签吗?”马桑不喜欢这些,张望着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一愣,正怕老和尚怪我们无礼,老和尚却并不生气,笑道:“当然可以。” “要钱吗?”马桑又问。 “不要钱的,小姑娘。”老和尚又答。 我们来到正殿,老和尚拿出签筒,马桑立马接过摇起来,得上签:“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谢得天公高着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马桑一听上签,也不再听解释了,乐滋滋把签筒递给韩云实。 韩云实得的也是上签:“茂林松柏正兴旺,雨雪风霜总莫为;异日忽然成大用,功名成就栋梁材。” “此卦松柏茂林之象,凡事有贵气也。”老和尚翻开一个薄薄的小本子说,接着又念出典故:“斐度是唐朝宪宗皇帝的宰相,在年轻时,斐度家境贫困。一日到香山寺拜佛,在地上拾到价值连城的玉带数条,寻访物主,终得归还。以此积德,反得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后考中进士,任宰相,督师破蔡州,平潍西。晚年辞官居洛阳。” 孟雪飞得了中签,有些不高兴。老和尚宽慰她说:“此卦月缺未圆之象,凡事候时则吉也。不用太担心。”这个解释,让她心里多少舒服了一点儿。 江川和陈玉燕也抽得上签,开心得不得了。最后到我,摇来摇去,一不小心,将竹签摇了个遍地,再看签筒,尚剩一支。老和尚说:“就这支吧!”我将竹签递给他。 “下签。”老和尚道,然后念签:“临风冒雨去还乡,正是其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须泥。”“此卦燕子衔泥之象,凡事劳心费力也。” 不用他解释,我也能理解个七八分。我本不信这些,这些签文都是书上的,写了多少在里面就只能摇着多少,我认为,作不得准。参与其中也就是图不与人格格不入。可是听了这样泄气的签语,再联想起之前种种,竟一时没忍住掉下泪来。又怕人笑话,赶紧擦了。蹲下身,逐一将散落于地的竹签捡了放回筒中,还放到案上原来的位置,再退到一旁。 “那我们能不能考上大学啊?”朱晓惠问,韩云实没忍住笑出声来。 “考不考得上大学,不问神明,问你们自己。”语毕,老和尚起身,出殿而去。 “我们也出去吧!”江川觉得无趣。来到院子里,和尚已不知去向。看了一会儿院边种的花草,又望了望黄叶渐落的山林,好像也没什么看的了,我们便准备回学校。走到山门处才发现老和尚坐在牌坊边的石阶上,看着山外。旁边一篮柿子,红艳夺目。听得我们脚步声他站起来说:“准备走了?” 韩云实向和尚道:“是啊,我们这就下山。谢谢禅师给我们解签。” “不客气。我摘了柿子,你们一人两个,拿了路上吃。”禅师指了指篮中的柿子说。 我们纷纷表示不用。老和尚说:“寺里少人来,这树结了很多,你们不吃,也是鸟儿来吃。难得你们上山来,也算是结缘。不用客气,就带着吧!”听他这样说我们便不再推辞,恭敬接了道别。 我走在最后,禁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倚山而建的青云寺。没想到,却看到苏疯子,我确定是他没错。虽然他现在穿了一身灰色禅服,脚踩黑色布鞋,手握扫帚在墙根处看山发呆。 但愿他在这里,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我想着,转身,跟上了我的同学。 (四) 下午三点多,我们回到学校。校门口的小笼包铺子里,我好像看到杨柳,但又不确定。等我再看时,发现并没有。我暗笑自己这一愚蠢地举动,什么都能想到他。 时间还早,我们去了教学楼。可能是爬山太累,我总觉得胸口有些不舒服,喘不过气来,便趴在桌子上睡觉。到吃晚饭的时候感觉好了很多。吃过晚饭,宿舍里其他人都跑去约会了。只剩我、黄梅、孟雪飞三个人。黄梅在洗衣服,孟雪飞在剥柿子吃,我蔫头蔫脑地半躺在床上想到苏疯子。 “我们去教室看书,你去吗?”孟雪飞吃完柿子,洗了手问我。我看宿舍再无他人,爬起身来道:“我也去吧!” “你们来了。”杨柳看我们进去,抬头打了声招呼。但不是对我,是对黄梅和孟雪飞说的。他还是看不到我。看不到就看不到吧,我拖着软软塌塌的身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趴桌子又睡了。 “你没事吧?”韩云实问。 “没事,就爬山累的。睡会儿就行了。”我回了他,没有抬头。 “那你不如回宿舍去睡呢。”韩云实说。 “宿舍没人,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宿舍。”我依然趴着睡,不想动一下。 (五) 又一个周六,晚上九点,运动场。 我在跑步。我已经这样跑了一周了。 过去的一周,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都在跑。为了锻炼身体,也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柳依依,别跑了。过来打篮球。”路灯下,朱晓惠在向我招手。旁边马桑抱着篮球。还有黄梅和孟雪飞、陈玉燕,她们都站在路灯下。黄梅居然也来打篮球,真是难得。 “你们怎么来了?”我跑过去,从裤兜里拿出手绢儿擦了擦汗,问她。 “我们也来学你,放松放松。”孟雪飞笑着说,手里还抱着英语书和英语练习册。 “六个人,三人一组,打半场。”陈玉燕开始分配,“孟雪飞,赶紧把你的书放好。” 孟雪飞依言把书放到了双杠杆底下。 我看了一下,我若不参加,她们人数就分配不均:“好啊!” 打了两个来回,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以为是刚跑过的关系并不在意,还和她们接着打。一会儿,王宇、江川、商陆、韩云实也来了。韩云实说:“10个人打全场吧。每组两个男生三个女生。” “好啊好啊!但是你们得让着我们女生,不能蛮抢。”孟雪飞拍着手说。 “没问题,一定让你!”韩云实笑道。 “我会好好呵护你的!”江川对着孟雪飞油嘴滑舌,差点被打。把我们逗笑了。 全场才跑,我又感觉有点不舒服,就退到篮板底下喘气。没想到陈玉燕抢到球,一把传给我。我接过球一转身,看可以投球,便将球投向篮板。 “啊!”就在我举手投球的那一瞬间胸口像撕裂一样,痛得我叫出声来,不由自主地蹲下去。 “怎么啦?”他们一起跑过来扶我,韩云实问。我慢慢站起来,又好像没痛了。便说:“没什么。” “踢到脚了?”朱晓惠问。 “不是。就刚才感觉心口痛了一下,但是现在又没有痛了。”我解释,对这种症状也很不解。 “要不要休息一下再打?”孟雪飞问。 “不用,没痛了。”我说。我原地蹦了两下,确实没痛了。然后,继续。 “啊!”当我再一次投球时,胸口又开始撕了,我再次因为瞬间的剧痛而蹲下身子。 我抱着球一动不动地蹲着,感觉又不痛了,我便站起来准备再投,结果——“啊!”刺痛又一次使我不得不蹲下,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般生生地痛。这回连球也没抱住扔掉了。这下人全围过来,韩云实担忧地问:“怎么回事呀?”。 “我不知道,心口好像给人撕开了一样,一投球就痛。”我说着,要站起来。还没站起来,人又痛得蹲了下去。这下真把他们吓到了,七嘴八舌说要去医务室。 “医务室这会儿已经下班了。”孟雪飞说。 “那怎么办?”朱晓惠问。 “没事。我回宿舍睡一觉就没事了。”我说着慢慢站起来,结果还是不行,一站就痛。 “不行不行!你这个样子,得去医院看看!”朱晓惠说。 正说着,人影一晃,有人来抱我。我以为是韩云实,结果抬头一看,是杨柳!我用力推他一把,说:“滚开!不要你管!”杨柳没想到我会使这么大力推他,一不留神摔倒在地。我也摔在一旁,胸口更痛得我直抽气。因为这次使的力大,胸口比前次都要痛好几倍,搞得我眼泪都痛出来了。 同学们见他一来松了口气,站一旁没作声,等他管我。以前也是这样,有我在的时候,他的东西都归我管。有他在的时候,我的东西都归他管。就像是默认的定律。 但是现在,我不想让他管。 (六) “我带你去医院。”杨柳面无表情的说,说完又要抓我。 “我才不要你管!死了也不关你的事!假惺惺!”我打掉他的手,往后躲。上午还装看不见我,这会儿算怎么回事?我一激动,又感觉呼不了气的样子,痛得我又要蹲下,孟雪飞赶紧扶住我。 “我们带她去吧!”韩云实说。语毕,便来扶我。没想到杨柳一个箭步,挥开韩云实的手,冷冷地说:“不用。”说完又来扶我。 “不准碰我——!”我喊。胸口又痛,最后的尾音,有气无力。 “必须要去。”杨柳回身,又抓我。我反抗,想踢他。结果这次他有了准备,没踢到。反而一把将我背在背上就往校门外走去。“哎哟!”这么一拉扯,胸口撕得更厉害了,我忍不住呼出声来。 杨柳停了一下,以为我使诈,反而把我抓箍得更紧。韩云实和孟雪飞怕我挣扎摔下来,跟在两边护着。我心里生着闷气,老想起他装看不见我的样子,很是抵触,开始推他的肩。 “柳依依,别乱动!”杨柳一个踉跄,差点两个人一起摔倒,路过的人好奇地看着我们。 “唔!”胸口又一阵痛,喘不过气,难受得要命。杨柳又不听我的,气得我大喊:“杨柳你这个神经病!快点放我下来!”韩云实和孟雪飞看我脸色不对一起叫:“杨柳你快放她下来!” 杨柳把我放在草坪边,韩云实不知什么时候手上拿了我的水杯,递给我说:“喝口水,缓一缓。” 我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缓缓说:“杨柳,你不要管我。我和他们一起去医院。”说完,眼泪颗颗的掉下来。有痛,也有难过。 杨柳站在那里,怔了。没人说话。 “你还和以前一样,看不见我就好。”我说,杨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装看不见我的事。 “而且,你也有需要关心的人,我也不会没人关心。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好不好?”我忍着痛平静地说。我能看到杨柳眼神里真的担心,可是,又怎么样呢?我们必将走上不同的路,我们应该提前认清现实。何况,杨柳的前途,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就算我再难过,都不能逞一时痛快。疼痛让我开始冒汗,孟雪飞见状,赶紧扯了手绢儿给擦。 “好。”杨柳看了我,半晌,吐出一个字。走了。背影决绝。 痛和难过,在我身上,在我心里,无限扩大。 看他走远,我终于忍不住,痛晕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无话可说。 第25章 疑猜 (一) 白灯,白墙,白床单。消毒水的味道。 扭头,一个输液瓶子,挂在我左上方,通过细胶管,插在我手上。手背,还有微微的胀痛和冷。很明显,我这是在医院。 “医生,她真的没事吧?”我听到韩云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事没事,吊瓶水就可以回去了。这么晚了,明早回去也行。”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说,应该就是韩云实口中的医生了。我扭头看,韩云实,孟雪飞,朱晓惠,黄梅都在病房门口和身穿白大卦的医生在讲话。 “好。谢谢您。”韩云实道了谢,和我的室友们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孟雪飞看见我望着他们,一下跑过来:“你醒啦!” “你怎么回事?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朱晓惠打了我的手臂一下说。 “现在怎么样?还痛不痛。”黄梅也问,一脸地着急。 看来确实把他们吓到了。 “医生说你是心肌缺血引起的心绞痛,只要休息好,不要剧烈运动就没事。哦,还有,尽量不要激动。”韩云实对我说明情况及医生的交待。 “好。谢谢你们!”我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客气什么,我们都做同学两年了,有事你要说出来。”孟雪飞说,朱晓惠和黄梅也点头。 当天晚上因为太晚,经过商量后决定:黄梅挤着我睡,朱晓惠和孟雪飞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睡,韩云实去隔壁抱床被子,在椅子上睡了。 (二) 第二天上午,我们回了学校。 我又开始展现出生龙活虎的样子。 “你们昨天谁帮我交的钱?单子在哪里?我还你们。”回到宿舍,我问她们。 “单子在这。”孟雪飞递给我。 我接过单子一看,68块。我立即叹道:“哇,真不能生病啊,花了这么多!下半月要紧张了。”转头在箱子里拿了钱递给孟雪飞,她却没伸手来接。 我不解:“不要啊?哦!还有早餐的钱!”我想起来,又拿了10块钱一起递给她。她还是没接。 “怎么?还不够啊?是多少?”我问,以为是我少拿了。 “不是我交的。”孟雪飞,终于说话。 “韩云实交的?那我一会儿去教室还他。”我说。 “不是韩云实交的,也不是我交的。”黄梅趴在床上说。 “不是他交的,难道是朱晓惠交的?”我转向朱晓惠,有些不信,她经常闹饥荒,可能性渺茫得很,难道这次例外?她突然学会计划经济了? 朱晓惠看了看我,又看孟雪飞和黄梅,然后说:“反正你也会知道,告诉你吧!杨柳交的。” 杨柳?昨晚他不是走了吗?在医院也没看到他。怎么可能?我不信。 “昨晚你一晕,他就跑回来了,还是他把你背到医院的。韩云实说轮流背,他还不让。一个人背到了医院。”朱晓惠看我不信,直接说了。 “可是我在医院没看到他。”我说。 “肯定是因为他听医生说你不能激动,怕你见了他又闹别扭,就交了钱先回来了。”朱晓惠说。 “哦。那一会儿把钱还他。”原来如此,我假装平静地说。 “柳依依,你就不要再不理他了。你都不知道,昨天我们吓坏了,他都快被你吓哭了,当时都以为你死了。”朱晓惠高声说。 “哪有那么容易死。”我笑。心里却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呢,这扯淡的人生。又想,杨柳真的快被我吓哭了吗?不会的吧,或许是她们夸张了,看错了。 “你眼睛一闭,叫也叫不应,我们不就以为你死翘翘了嘛。”朱晓惠开始搞笑。 “你是巴不得我死吧!我死了,你好占我下床?”我笑。黄梅和孟雪飞也笑。 “你一会儿要去教室吗?医生说你最好平躺。”黄梅提醒说。 “没事,医生也说只要不剧烈运动就可以了。我不去跑步和打球就行了。大好青春,我也不想就这么死掉是不是?”我乐观地说着。 看我还能讲笑话,她们放下心来。 教室里。杨柳座位前。 “谢谢你昨天送我去医院。”我将钱放在他正在做着的习题册上,说。 “不客气。”他头也没抬,也不数数够不够,直接将钱收了放到桌内。 他做到了,和以前一样,看不见我。这是我想要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难过?胸口又开始紧,我立即回自己座位坐了。 夏天和黄海峰进来,大谈特谈刚刚在外面街上的恶作剧。讲述他们被一个五十多岁妇人抓到,很严肃地给他们上了一堂“政治课”,他们乖乖听她数落的事情。教室里,听他们讲的人都笑了,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埋头看了一天的小说,只有小说能麻痹我。 “晚上我们去街上吃饺子吧!”快晚饭的时候,在宿舍里黄梅提议。 “好呀好呀!”朱晓惠立即赞成。 “柳依依,一定要去。都生病了,要吃点好的!”黄梅难得坚定。我们把到街上吃饺子、麻辣烫、烧烤串,都称之为“吃好的”。因为我们的经济,也只能吃到这些。 “好。吃得够够的!”我说,心里想要发泄一下。 “多够是够够的?”孟雪飞笑。 我想了一下,说:“至少两盘!全都吃光!” 她们笑着说:“好,全吃光。” (三) 在街上,我们碰到柳小五和李美丽,还有他们班的男生女生好几个。 “姐姐,你们去哪里?”柳小五高兴地跑过来,问。 “我们去吃饺子,你们呢?”我说。 “我们想去看电影,但是还没开场,就先转一下。”李美丽说着和其他几个人跟上来说。 “这是我姐,叫姐姐!”柳小五对着后来的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姐姐好!”他们几个也很配合,又是一幅古惑仔见老大的排场。 “好好好。”我说,拿出姐姐的派头来装模作样一翻,然后问:“我们去吃饺子,你们去吗?” 他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反正也不知道往哪儿逛,就和我们去了。饺子铺里,孟雪飞又开始猛倒醋。空气中,全都是醋味儿,酸得不行。 “孟雪飞,你倒底吃谁的醋哦!”柳小五笑道。 “我吃老板的醋。”孟雪飞说,我们笑。 “老板娘怕是不高兴的哦!”柳小五看着她倒了半瓶醋在碗里了还在倒,说道。 “孟雪飞,你的醋是越吃越多了,真的不酸吗?受不了!”朱晓惠说。 这两年,孟雪飞只要同我们出去吃面食,每次都逮着醋瓶子猛倒,真的是越吃越多,她还说很好吃,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何以一个人喜欢吃醋到这个地步。幸好,面食店桌上的酱油醋都是免费的,否则面钱还不够醋钱。 “不酸啊!你们要不要试试?”孟雪飞说,扬了扬手里的醋瓶子。 “不要不要!”我们赶紧摆手。 “不懂欣赏。”孟雪飞这样说,还往碗里倒。 “老板会恨你的!”朱晓惠看到她即将把一整瓶醋倒完,说。 “不会不会。喜欢吃尽管倒!”老板脸都青了,还要假装大方。我们偷笑。 “要不你们也去看电影吧!”吃完饺子出来,两伙人准备分道扬镳,李美丽说。 “对啊对啊!姐姐,我请你!”柳小五马上说。 “柳依依,你去吧!没人请我们,我们回去了。”朱晓惠故意提高音量说。 “请你请你,今天我全请!谁叫遇见我姐了呢。”柳小五豪气地说。 朱晓惠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高兴地跳起来,再怂恿我们三个一定要去。我们不忍扫了他们的兴,又觉得没什么事,便一起去了。 电影院在一个很破败的巷子里,黑漆漆的。我们摸进去,找到座位坐下。荧幕上演的是周星驰主演的《九品芝麻官》。完了之后又放了《逃学威龙》,简直把我们肚子都笑痛了。到第三部放出来竟然是部三级片,我们错愕地朝座位席一扫,发现整个电影院里面只有我们几个是学生,吓得爬起来就跑。难怪刚才收票的人放我们进来的时候眼神怪异,欲说还休的样子。 (四) 由于上次考试失利,杨柳变得疯狂用功,几乎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都在教室里埋头苦干,体育课也是如此。他是下了决心要把成绩补回来。 看他这样用功,我们都以为再考的时候,他一定能稳操胜券,一举夺魁。他的努力,老师也很认可。但可惜的是的,试卷再发下来的时候差不多都是80多分,分数最高的物理也没超过120。简直和以往的成绩没法比。这下老师也慌了,又找他谈话做思想工作。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想破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悄悄地干着急。 这次,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发呆,却不再做题了。到了体育课,他也去打乒乓球,篮球,或者就和夏天他们去校外混,反正不在教室里呆。他这是自暴自弃的倾向,我看得出来。 辛辛苦苦两年,难道他就这样放弃?那怎么对得起之前日日夜夜写的那些练习册??我看着他跑来跑去的身影,想帮他,却又无计可施。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无能了。 晚自习前,我从宿舍去教室,经过报刊亭。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我决定看会儿报纸。一面看完,我准备走到背面看另一面,没想到杨柳在背面也刚好看完想转到我这一面看。两人就在报刊亭的边上没有预期地撞上了。 (五) “看报啊?”为了掩饰尴尬,我多此一举地问,并退开一点让他过去。 “喔。”杨柳也没料到我也在这看报,还这么撞见,象征性地喔了一声。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终于,我还是先开了口。杨柳看我,眼睛像要看到我心里去一般,片刻才说:“没有。” “那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既然都问了,索性问个清楚吧,他的事情真的是让我太糟心了。他不安生,我不安心。杨柳正要走,听我又问,停下来,再看我,还是说:“没有。” “那你到底怎么了嘛??”我稍微提高了声音,有些想发疯。他看我,知道我说的成绩,不愠不火地说:“没什么,可能脑力用光了吧。” 我竟无言以对,愣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我想到一件事,便问:“是你女朋友出事了?” 果然!杨柳听了此话,立即停了抬起的脚步,惊讶地看着我问:“谁说的?” 看来是了,于是我说:“不管谁说的。”我开始分析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是,只能是这个原因了。但是,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 “我是说谁说我有女朋友的?”杨柳打断我,眼睛瞪着我,牛那么大。干嘛?想吃我啊! “呃……”被他的表情有点吓到,吞了一口口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出卖了孟雪飞说:“孟雪飞说的,她说看到你给你女朋友写的信了。” “我没得女朋友。”他简短地说。哼,还不承认,保密呀!可是我们全班女生都知道了啊。 “切!反正又不是秘密。还不承认!”我说。杨柳给了我一脸不可理喻的样子,没有接话。反而看着我手上新拿的一包金银花,我以为他想要,就问:“要喝吗?分你一点儿。” 自从有了新同桌之后,他就没喝过我的金银花了。 “你男朋友给你送来的?”他没有说要,反而说了这么一句。是对我刚才说他女朋友的事回敬吗?真是小气鬼!我说:“不要就不要!神经病!”说完准备回教室去了。 “知道你生病了,来看你了?”杨柳又说。 什么鬼??没完没了了是吧?我停下脚步,一回身,对他道:“你想象力是不是丰富了点儿?不想理我,也不用这样说吧?算了,不跟你废话了,爱怎样怎样吧!”说完抬脚要走。 “我都看见他给你送东西来了,韩云实上次还看见他接你回家。”杨柳说,好像把柄在握的样子。 送东西?接我回家?谁啊?我想了一下,晕!那不是我三表哥么!他在跑运输,总是两个城市之间来回跑,上次经过学校刚好我们放月假,就顺道接我回去。这次路过送来金银花,是因为我上次跟我妈说金银花快喝完了,当时家里没有,她说等她找赵二姐再要点让表哥路过时带给我。何况,家里人并不知道我生病的事呢。这事到他们嘴里怎么就变成我男朋友了?真是流言可畏。 他们要是见着柳玉松和我一起,那说法铁定离谱了!都是些什么鬼人! “神经病!那是我表哥!嫡亲的!我姑姑的儿子!你们少胡说八道。” 我翻了一个白眼说完便走。 (六) “那个人真的是你表哥?”教室里,随后进来的杨柳,一反常态地跑来悄悄问我。 “不是真的是煮的?”我抢白,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嘿嘿!”杨柳傻笑着回了自己座位,也不知道傻乐什么。 “有毛病。”我骂了一句,看自己的小说。 “你们和好了?”韩云实看着杨柳问我。 “谁跟他和好了!他突然不知道哪根筋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我下着结论。 接下来的几天,杨柳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做题,人也清爽了很多。看见我也不再装看不见我了,还会说:“噫!老大,又换新小说看了?”有句话叫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这句话。得瑟!难道是女朋友的事情解决了?我没有再去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又过了两天,早自习我走进教室,习惯性地走到我座位。 “噫!我桌子呢?”面前的桌子,不是我熟悉的那张。我看同学们,他们都在看我,有些小心翼翼,无人说话。大概是怕我因此又在教室大干一场吧,我想。眼光在教室里搜寻着。 “桌子呢?”我问韩云实。 “问他!”韩云实朝教室右边努了努嘴,顺眼看过去,看到杨柳在座位上做习题,其他人都站着看我,他视而不见地做题。 他现在都这么玩儿了?我气冲冲的跑过去,一把拍到他桌上,说:“把我桌子弄哪儿去了?” 围观的同学倒抽一口冷气,似乎在说:果然,又要干架了。 还没等他回答,我一低头,看到了旁边我的桌子,想都不想就开拖。但是,噫,好像拖不动?卡住了?我再往下一看,杨柳的脚拷着我的桌脚,手抓着我的桌架。 “喂!放开!”我叫。 “不放!”杨柳说。 “你敢不放?!”我扬声威胁。 他就是不放,两人正僵持着,英语老师从外面走进来就开骂:“闹什么闹!一个二个,还不赶紧给我坐下读课文!” 大家见老师一来,慌忙找座位坐了。我无奈坐下,杨柳却胜利地笑了。 我拿笔在下面戳他的腿,痛得他龇牙裂嘴,眼里却还在笑。 可是不管我怎么戳他,他都不还手,我没忍心再戳下去,只好收了手。 第26章 自行车 (一) “柳依依,我不想和杨柳做同桌。”一下课我就去和黄梅换座位,可是黄梅很不情愿地跟我这样说。这让我很惊讶。 “为什么?之前你不是还让我拿习题册问他题嘛?他成绩好,也可以帮助你,不是正你想要的吗?”我不明白,她还因此请过我客呢。 “我问他题,他都不怎么理我的,还说我浪费他的时间。”黄梅说,面容委屈。 “怎么会??你们不是经常讨论吗?我都亲眼看见的!你还请我客呀,忘记了?”我说。她就算不想和杨柳做同桌,但也不能歪曲事实吧。 “呃……最开始几天是那样的。你都不知道,后来他跟我讲题,经常讲一半就不讲了。有时候题都没讲完他就马上变脸要我自己做,我会做还问他呀,太过分了。”黄梅说,脸上有些气愤。 “怎么会?”我似乎找不出其他的词来表达,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有时候你亲眼看见的,也不一定是事实。”黄梅很坚定地说:“反正我是不会跟他做同桌了!” “好吧。”我看她坚决的样子,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或许他们沟通上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我不能想当然的按自己的意愿要求别人一定赞同。我没有权利,他们也没有义务。我有些郁闷地回到座位,不明白杨柳对我的态度为何突然反转,更不明白黄梅为何不愿意和杨柳做同桌。 “为什么?”我必须要问清楚。 “什么为什么?”杨柳头也不抬地回答。 “为什么搬我桌子啊?”我说。 “没有为什么。”他说,依然不抬头。 “你说不说?”我问,语气变重。 “说什么?”杨柳还是不抬头,继续跟我装傻。 “那我把桌子搬到最后一排去!”我说完立即站起来动手。就在同时,杨柳抓住了我的桌子。 “你干什么?!”我喊,引来几个注目礼。 “你不喊不搬,我就松手。”杨柳说。 “说!”我降低分贝。 “好。你先坐下。”杨柳说。 “快点说!”我一屁股坐下催他。 “黄梅没有金银花。”杨柳却这样说。 (二) “我应该相信?”我说着就要起身,被杨柳一把按住了。 “我说我说!不要动不动就激动嘛。老是暴脾气~”杨柳叹口气。我坐着没有说话,等他说。 “黄梅老烦我,你不会烦我。所以我觉得还是你做我同桌好。”杨柳如此说。 “就这样?”我有些不信,可怎么听起来像是被利用的感觉。 “就这样,真的。”杨柳说。我差点就信了。 “可是之前你就不理我了,不是因为我很烦?”我想起这事来。 “我只是忙着准备考试而已。你理解错了。”杨柳说。明明不是。 “你明明之前好像因为什么事,生我气了。可是我明明没有做什么你会不高兴的事啊!我都认真想过了!”我是说真的,我搜肠刮肚地想过了。他不说,我就来问吧。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那样对我,这让我很委屈。 “我之前搞错了一些事情,现在都已经弄清楚了。”杨柳说。 “什么事啊?”我茫然,在脑中极力思索。 “还有,我以后再也不会生你的气了。”杨柳严肃地说。 “真的?”我说。 “真的。”杨柳说。 “要我打你呢?”我说,脑袋中好像有个方法,让他食言。 “也不生气。”杨柳笑,但明显露出防备的神色。 “说到做到?”我又问。 “说到做到。”杨柳提高了警惕,和我的距离分开了一点,但还是这么回答。 我一把伸手过去在桌子下揪他大腿,用力揪,然后问:“生不生气?”杨柳痛得咬牙切齿,不过没有叫出声来,还嘴硬说:“不生气。” 我再用力,杨柳这次真的差点痛得叫出来,依然忍住没叫出声。我没有松手,问:“生不生气?” “不生气。”杨柳坚持。 我本来还想揪更狠一点,但看到他吃痛的样子,我就下不去手了。 (三) “有件事,我想问你。”我想到一件事。 “不要客气,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柳见我松手,轻快地说。 “你这么高兴,女朋友的事情解决了?”我问。杨柳皱眉。 “你才说的,不生我的气!”我马上提醒他。 “我没有女朋友,我跟你说过了。”他只好让自己平静,然后无奈地说。 “是说过了,但是……” “你吃醋了?”我正待说下去,杨柳一反常态地兴奋着打断了我。 “吃什么醋!我只是好奇而已。”对于他突然来的兴奋,我有些不爽。 “那你希望我有女朋友呢,还是没有?”杨柳反问,眼里有着探究。 “呃……”这个我真没想过,不过,我反问:“那有什么关系?”甩甩头,不想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我直接问想问的:“那你到底是有呢,还是没有?” “和你希望的一样。”杨柳这样说。 “我都不知道我希望的是什么,你知道?”完全忽悠我嘛。 “本来是不知道有,现在知道了。”杨柳笑着说。呃……什么鬼逻辑嘛?我正要追问,杨柳又问起我表哥的事情:“接你回家的,真的是你表哥不是男朋友?” 我正色:“你又要‘写小说’了是吧?我告诉你!我没毕业是不会谈恋爱的!不要胡说八道。” “好。我相信。”杨柳看我挑眉,马上说。 “那你希望我有男朋友呢,还是没有?”突然,我心血来潮,我学着刚才杨柳语气反问。 “那你到底有还是没有?”杨柳问。 “和你希望的一样。”我又学着杨柳的话笑着回答他,觉得自己扳回一局。 “好。”他说。好??杨柳居然和我刚才的话不一样。那句“本来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还没说呢!感觉自己有点输了,于是揶揄他说:“你问这个也是吃醋了?爱上我了?千万不要哦,会失恋的哟!” “一个男朋友都没有的人,我吃什么醋!”杨柳不屑。这,什么话?说我没人要吗?太气人了。 “我明天就去找。”我说。 “不要到处丢人了。你这样脾气,谁受得了。”杨柳说。 “我改,变成温柔淑女,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说着,双手托脸,对他做了一个可爱的姿势。 “不好看。”杨柳一愣,没想到我会这样。我受打击,放弃扮可爱。 “你就是你,不用改。反正你现在又没打算谈恋爱。”杨柳说。 “那倒也是哈。”这么一想,其实也对。 (四) 体育课,朱晓惠不知从哪弄来一辆自行车,和孟雪习她们几个一起在操场上骑着玩。我不会骑,只好站地一旁羡慕地看着她们。 “柳依依,你来试试,很容易的。”黄梅骑到我面前时,对着我招手。 “我不敢。两个轮子怎么站得稳?”我很不信任地说。小时候柳玉松也教过我,可是摔倒的情形让我现在都感觉屁股隐隐作痛。 “有什么不敢的,你胆子这么大,这算什么!”朱晓惠跑过来拉我说。 “可是我就是不敢啊!”我往后退。 “没事,我们几个一起教你,你就不怕了。”孟雪飞说。 “你们不能放开我。”我说,心里确实很想试。 “保证不放。”她们一致保证。 “那我试试。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一定不能放开。”我走过去,啰里巴嗦地补充。 “一定不放。”她们说着,让我上车。我开始踩踏板,结果车子一踩就倒。 “你不要紧张,眼睛要看前面,不要看脚!”几个来回后,朱晓惠拼命指导。 “刹车!你不要跳!练跳高吗?丢了就跳!你要学会捏刹车!捏刹车!”陈玉燕满头大汗地捡起被我丢在地上的自行车说。 “方向!方向!撞墙了你要转方向呀!你是想自杀吗?”马缨丹生气大叫。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我在车上紧张都冷汗都出来了,死命抓紧手把。 “啊!——”这是一群人的尖叫,我们全摔地上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学了,你这是要谋杀啊!”朱晓惠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说。 “好吧!”我也觉得我是学不会了。 “别气馁,慢一点会学会的。”黄梅温柔地说,但明显她也不确定。 “我心中怕得不得了,见前面有人就心慌。然后,总觉得两个轮子站不稳啊!”我说。 “有什么好慌的嘛!你要克服!不要怕!我们这次力气使大点,一定扶稳。”孟雪飞说。当几个人再一次在尖叫中集体倒地时,孟雪飞也不确定了。 “算了。我看是没办法了,我完全没有骑自行车的心理素质。”我说。 这下,她们没人敢鼓励我了。 (五) “你做什么了?满头大汗的。”进到教室,杨柳见我一身的汗,还气喘吁吁的,递水给我。 “学骑自行车。”我接过杯子大喝一口说。 “学会了吗?”杨柳问。 “没有。我完全学不会啊!简直是太笨了。”我懊恼,像牛吃南瓜,像龙游浅滩。 “你不笨,可能是方法没找对。”他说,把手中的笔放在习题册上面。 “我小时候就学过了,没学会。现在又学,还是学不会。车子老倒,我又很怕,见人就慌。她们全部人帮我,我都没办法学会。”我说出自己的感受,想发泄发泄。 “那她们教得不对。”杨柳说,他还是偏心我的。 “你教得对,你教我啊?”我翻着白眼反问杨柳。 “你想学会吗?”杨柳放下笔问。 “废话!这还用讲吗?”我说。 “那我教你,保证能教会!”杨柳说。 “刚才她们也这么说!”我指指操场上的孟雪飞她们说。 “我不一样。”原本以为只是说说,没想到他真的站起来准备和我去操场。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做题啦?”我问他。 “把你教会了再回来做。”他说得轻松。 “你确定?放下你的题宝贝儿去教我自行车?”我有点不信了,也怕他反悔。 “废话真多!快点走!”他推我出教室。 (六) 操场上,我和杨柳在和自行车较劲,女生们不乐观地站到操场边的台阶上看,就像看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兴趣盎然地等着我们出洋相。 “你不要紧张,眼睛要看远一点,不要看脚!”杨柳说。 “这个她们已经说过了。”我抓死扶手,在车上战战兢兢地说。 “你要学会捏刹车,想停的时候就捏刹车!”杨柳又说。 “这个她们也说过了。”我又道。由于分心,手上一抖“啊!”车子毫不意外地倒地,我和杨柳都摔了一跤。 “哈哈哈!……”孟雪飞她们狂笑,毫无形象地笑得东倒西歪。 “扶手不要捏那么紧,再来!”杨柳不放弃,我不忍心打击他,只好再起来爬上车座。 “好。我再试试。”我说。但片刻功夫,我们再一次摔倒在地。 “啊!”这次是杨柳的叫声。我赶紧扔了车子,去看摔地上的他。 “哎呀,手刮到了?”看到他左手背靠近尾指的地方破了一条两厘米左右长的口子,我惊叫。虽然是伤在表皮上,但是看着挺痛的。我不想再学了。 “没事。我们再来!我们今天一定要学会!”杨柳甩了一下手,扶起车子说。 说实话,我真的从内心来说已经放弃想再学会骑车的念头了,但他还是这么坚持,我反而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对他说:“你的手要包一下。” “不用。没学会前,我们就不离开操场。”杨柳说着又甩了甩手上新渗出的一滴血,我感觉我手指边也在痛似的。我知道他打定了主意,劝不了便跨上车,做了一个深呼吸。心里想着不能让杨柳再划到手了。我这次一定要成功。要记住:不能偏,不能倒。又默念了一下:要看前方,偏了要转向,控制不住了要捏刹车,捏刹车要轻轻地捏,注意注意。我像神婆念经一样念完,又深呼吸一次,才壮起胆子一脚蹬了出去。 “看前方,握的手放松,不要慌,转向,轻轻地捏刹车。”我在心中默默给自己下着指令,当轻捏刹车的指令下完,我和自行车缓缓停下。嘎?成功了??回头看杨柳,杨柳手早就放了,站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笑。 “我真的会了??”我有些不敢相信。为了证明,我调头向着杨柳的方向。 “要看前方,偏了要转向,控制不住了要捏刹车,捏刹车要轻轻捏,注意注意。”我又开始默默念经。然后,再次踩上踏板,蹬了出去。 “看前方,握的手放松,转向,绕过杨柳,轻轻捏刹车。”我对自己下指令,车子绕过杨柳停下。我会了?“哈哈哈!我会了!”我欣喜若狂地大笑。 “柳依依,再绕一圈。”朱晓惠喊。我依言往前骑,直线,转弯,直线,转弯,直线,回原点。 “你真的学会了!”杨柳站在原点,笑着等我。 “我真的学会了!啊——哈哈哈!太好了!”我扔掉自行车,抓住杨柳大叫。 “啊哟!”杨柳吃痛低呼一声,我立即意识到抓到他伤口,赶紧松了手。 “你快去医务室包一下!最好还是消下毒比较好。”我着急了。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杨柳扬手给我看,确实没有流血了。我抓起他的手指就像哄小孩一样吹起来:“哎哟,不痛不痛!”我杨柳看着我的样子,觉得好笑,说:“这么一点小伤,不用大惊小怪。” “柳依依!”孟雪飞站台阶上叫我,冷冷地说:“刚才我们这么多人教你都不会,你把杨柳叫来立刻就会了。故意的吧!” “这也能故意啊??孟雪飞,你想太多了。”我说,并不希望她们误会。孟雪飞认定我是故意的,白了我一眼,转身跑了。 第27章 酒 (一) “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装的?”看着孟雪飞离去,我反问杨柳。 如她所说,前面学了那么久就是学不会,到这会儿突然间就会了,也不怪孟雪飞误会。任谁看起来也不可思议,我自己也觉得神奇,但我还是不希望杨柳这样想。 杨柳笑道:“不用管她,你学你的。你装不装,我还能看不出来。你再骑两圈试试!” “好。你不用管我了,回去做你的题吧。” 我说。刚学会骑车的我还在兴奋中,正有此打算。 “没事,我就坐这边看你,顺便也休息休息。”杨柳说,找台阶坐下。 “好吧。”我不再管他们,自己又去练。中间虽然有一两下晃神,没把住险些摔倒,但因为学会了刹车,并没有完全摔下来。到第二圈的时候,就顺了很多。我感受风吹过耳边的声音,还有流于身后的风景,那种感觉太好了!原来,骑自行车是这么美妙的事情!今天真是太开心了! “柳依依,该我骑两圈了!”第二圈完成,马缨丹喊。虽然我还想继续,但不能霸占大家的快乐,将车交给马缨丹。我看杨柳站起身回教室去,想起他的手伤,跑去医务室要了个创可贴。 “来来来!我去医务室拿了创可贴,包一下。”一到教室我就将创可贴递给杨柳说。 “谢谢。”杨柳把手伸了出来,搭在我桌面上。 “噫,要我给你贴啊!”我笑。 “当然要你给我贴啊!我是因为帮你才受伤的。”杨柳理所当然地说。 “好吧!看在今天你的确帮我大忙的面子上,我就伺候一下你了。”我笑着撕了创可贴给他贴上。 “杨柳依依,场面真温馨啊!都伺候上了?”孟雪飞进来看到正说笑的我们,冷嘲热讽。 “孟雪飞,你今天什么意思啊?”以前她偶尔也会取笑我们但都没有恶意,今天不同,她有点怪里怪气的,她的怒气,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我。 “没怎么。”孟雪飞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过了,马上缓和表情回自己座位。 我看杨柳,杨柳却说:“吃错药了,不要管她。”孟雪飞听到杨柳这话,想要接口,嘴巴动了动,却始终还是没有说话,低头看书了。 我突然想起,孟雪飞当初说杨柳是他们学校传奇的时候,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回头再看孟雪飞,她在认真看书。 “杨柳,孟雪飞喜欢你。”我悄悄跟杨柳说。 杨柳闻言一愣,然后说:“我不喜欢她。” “其实她也不错,成绩也好。”我说。 “干嘛?想当媒婆啊!”杨柳坐直了身子,皱眉问。 “可以考虑考虑嘛!”我笑。 “不考虑。”杨柳说完,开始写作业。 “哦!我忘记你有女朋友的,还是孟雪飞说的。”我想起这事。 “我都说过几次了,我没女朋友。你为什么总不相信呢?”杨柳停下写字的手,眉头紧锁。 “不承认就算了。还有,不准生气。你自己说过的,不生我气。”我说。 “真的没有。”杨柳加重语气说。 “好。”我说,结束话题。 其实内心里我也比较抵触这个话题,那个叫“郭珍花”人,我不想了解。 (二) 转眼,十二月在寒风呼啸里来临。教室里坐久了,手脚都冻得生痛。教室的门窗,被我们关得死紧死紧。晚自习前,杨柳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一打厚袜子。敢情,他这是要加强保暖措施了。 “杨柳,给我一双呢。”马缨丹跑过去,伸手就要抓,给杨柳让开了,没抓到。 “杨柳,不给马缨丹,分我一双。”陈玉燕跑过去说。 “想得美!”杨柳说,还是不给。 “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女生,要男生的袜子做什么!看上人家啦!想要订情信物啊!”王宇大义凛然地走过来说。然后,他一手搭了杨柳的肩,另一手伸向杨柳面前说:“哥们儿,来一双。” “你娃儿也是想得美!”杨柳用袜子打了王宇的头一下,笑着说,并没有给王宇。孟雪飞从外面进来,以为杨柳在分袜子,便说:“我要!我要!给我一双!” “谁也不给!滚一边儿去。”杨柳说。孟雪飞尴尬,其他人大笑。 “杨柳小气鬼!”马缨丹要袜子不成,开始骂。 “我就是小气鬼,就是不给你,怎么样?”杨柳笑着说,还故意扬了扬袜子。 “葛朗台!”陈玉燕也加入讨伐。 “知道我是葛朗台,你还跟我要!”杨柳反击。 “要是柳依依要,你给不给??”孟雪飞突然这样问。杨柳看我,却对孟雪飞说:“她才不会像你们一样,稀罕一双袜子!” 袜子我自然不需要的,前天我才买了两双。但孟雪飞的问题,我突然也很想知道答案。便说:“我也想要一双,可以吗?”就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从那一打袜子里面挑了一双递给我说:“这双好看点。” 我有些错愕,看他很认真的样子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伸手接了袜子说:“谢谢。” “哼!果然我们都要不到!只有柳依依才要得到!”孟雪飞不满,我拿着袜子有些尴尬。 “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马缨丹因为没要着袜子,不甘心地对杨柳说。 “就不给你!就不给你!就不给你!”杨柳笑着回她,丝毫不在意说他是小气鬼。 (三) “哇!不得了!不得了!快来看!”课间10分,朱晓惠在窗户前拼命招呼大家。 一群人围了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个7班的男生,在这大冬天里,我们冷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居然只穿了短袖和短裤在操场上跑过。不只我们班,差不多整栋楼的人都在看。 “哇靠!看着老子都冷!”周云森说。 “他真的不冷吗?好歹穿个外套吧!”黄梅说。 “可能习惯了吧!我看他一冬天都这么穿的。只是这几天特别冷,大家才关注到他!”陈玉燕说。 “不是吧?”大家不敢相信。 “听说他家里特别穷,一年四季都没什么衣服。有同学送他衣服,他也不要,说不冷。”果然孟雪飞才知道更多的消息。 “妈也,光看他我都觉得又冷了。牛人!”朱晓惠搓搓手臂说。 一整个冬天,我们都会在校园的不同地点,看到一个穿短衣短裤跑过的男生。他每跑过一处,就会轰动一处,引来所有人的惊叫。而他本人,却似乎能处之泰然,这让校园里所有的人对他都充满了敬佩和崇拜,简直神一样的存在。 这或许,是对困境的另一种对抗方式。 终有一天,他一定会破茧成蝶,披得一身璀璨。 我将他写进我日记的一页。 (四) 语文试卷发下来,韩云实第1,我第2,商陆第3,李南春第4,杨柳第5。其他女生都排在15名以后。黄梅看到自己的成绩,郁闷地对我说:“柳依依你也太气人了。成天课本也不看,作业也不做,考试还能考这么好,我们的努力都算什么呀!” “也就语文而已。不像你,其他科成绩都好。”我安慰她,不想让她把我当竞争对象了。 她听我这么说,心中总算平衡。 “你倒底是怎样做到的?”黄梅还是好奇。 “就是啊!考试前我还背了两个晚上。”韩云实虽然得了第一,但对于我的成绩他好像还是有些不服气,可能也想听到一些他们想象中“神奇的学习方法”。像一班就有个男生也是成天看小说打架,人家每科考试都能考得好。估计所有想要提高成绩的人,都是非常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男生怎么做到的,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把语文书当小说,在开学第一周已经看完了而已。我坦白地说:“语文书我是看完了的,开学第一周的时候。” “我们也看完了啊,虽然不是第一周看完的。”韩云实说。 我解释:“我连注释都全部看过了,出版社、版本、装订页数这些都有看过了。我看书,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看。看得彻底,记得彻底。那考试内容都是上面的,自然就不难了。” “唉!他妈的,这也要记得住啊!”孟雪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黄梅后面说。 “哦,那是。我记住了,也没有刻意记,反正就是记住了。”我说。 韩云实和孟雪飞翻了个白眼,意思是我说了等于没说。语文,是我唯一不用费力,也能拿分的科目。否则,我将可能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幸好,还有语文。 但仅此一科,对于升学,毫无用处。 杨柳的成绩,在不知不觉中恢复到以前,我很替他高兴。老师的担忧,终于散去。物理老师,对于我和杨柳重新做回同桌,并没有相当抵触,也不再对我横眉竖目,而是继续对我在他的课堂上看小说不闻不问。 最开心的,当然是杨柳自己。 (五) 又一个周日的下午,宿舍里的人都出去了,就剩我和朱晓惠两个人。 正无聊得紧,朱晓惠突然坐在床上问我:“你喝过酒没有?” “喝是喝过,但只是尝尝。小时候我奶奶大寿,长辈喝酒那一桌的菜,特别香。我想吃,他们不让我上桌,说那桌只有喝酒的人才能上桌。我于是抢了我姑父的酒杯,大喝了一口!呵呵……”我想起那时抢酒喝的情景,忍不住发笑。 “哈哈!好喝吗?”朱晓惠闪着眼睛等我回答。 “就是呛口,辣。其他感觉不记得了。”毕竟是我幼儿园的事情了。 “你想不想再喝一次?”朱晓惠开始怂恿。 “等下被老师抓住,那就麻烦了。”我有点担心。 “我们在宿舍喝,不出门。”朱晓惠跃跃欲试,让我很心动。 “喝什么酒?”我问,基本上算是同意了。 “我们去买一瓶香槟,一瓶啤酒。试试味道有什么不同。”朱晓惠很有主意。 “好。”我完全同意。 两人跑到校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两瓶酒藏在外套里带进了宿舍。朱晓惠把她母亲托人带来的酥肉拿了出来,我把我从家里的花生翻出来。又将我的木箱放到朱晓惠的床中间,再爬到上床她的窝,我俩对坐而饮,架势摆得像模像样。 朱晓惠先喝了一口说:“没什么味道。”我见她如此说,也喝了一口,有酒味儿,有点甜,又有气从喉咙里往上冒,并没有小时候那种又辣又呛的感觉。 “怎么样?”朱晓惠见我没话,问。 “还行,就那股气怎么老往上冒?”我抓了个花生剥了往嘴里扔。 “多喝两口试试。”朱晓惠说。 “好。”我两又开始试酒。在不知不觉中我两把两瓶酒快试光了,花生和肉也吃了不少。 “最后一杯,干了!”朱晓惠把最后的酒,一人倒一半到各自的碗里。 “干!”我拿起我的碗碰了她的碗一下,学着水浒里英雄好汉的样子,径直喝光了。 “干!”她也拿起碗一口喝光,豪气干云。然后问我:“你醉没有?” “没有。你呢?”我摇摇头,很清醒,反问她。 “没有。什么酒嘛,完全跟电视里讲得不一样!”朱晓惠有些懊恼。 “算了,人家那是白酒。”我说。 “那我们去买白酒来喝!”朱晓惠说着就要起身买酒,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她趴在床上伸头看了一下,是她床底的一根木方子掉了一头。 “你坐着别动,我下去安好。”朱晓惠说。但是她安了半天,也没弄好。 “行不行啊你?”我坐在上面问。 “不知道怎么的,安不上去啊!”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我来!”我边说边下了床,从她手里抢了木方子,准备将之安装上两边的木孔。可是我戳了半天也没将木方子安装在它应该插进的木孔中。只感觉我插木方子的时候,好像木方子在推我一般。 “算了,不管了。我们晚上回来再弄吧,去打乒乓球去。” 又捣腾了半天,还是装不进去的我说。 “好吧!简直撞了鬼了!” 朱晓惠也是没有办法弄进去,摇摇头很挫败。 (六) 来到运动场,才发现我们班好多人都在这打乒乓球。我们跑过去,也不管其他人排队的事情,直接一人抢了一边的球拍开始打。 “你们喝酒了?”黄梅尖叫。 “一点点,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俩全身酒味,还能不知道。”黄梅说。我看其他人,他们用表情和掩鼻的动作告诉我俩,确有很大酒味,我觉得他们都有点大惊小怪的。 “就喝了一点点,一会儿气味就散了!来!发球!”朱晓惠爽快地说。 我俩开始打球。打了几个来回,该我们下场了,可是我们不想下场,抓住球拍不放,坚持还要打。同学们见状,除了翻白眼让我们继续,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有酒的味道?”杨柳的声音响起。 当杨柳的成绩完全回到原来的地位时,他又开始参加部分体育活动了。当然,最多的还是乒乓球——不需要大费体力又能放松的一项活动。 我扭头一看,他正从向我们走来,越来越近。我有点心虚,怕他以为我是个乱喝酒的女生。正想溜,就看到马缨丹指着我和朱晓惠告状:“杨柳,你早就该来了。这两个酒疯子霸占了球拍,不给我们打!管管你家柳依依!” “你真喝酒了?”杨柳走过来一边审视,一边问我,然后又扇了扇鼻子说:“我知道了。” “喂,打不打!”朱晓惠见我没发球,等得不耐烦,在球台一边挥着球拍喊。 “要打!”我赶紧回她。 “不要打了,把球拍还给他们。”杨柳说着要来拿我球拍。 “我没喝醉,只尝了一点点而已。你看我乒乓打得很好呀!你看你看!”我跟他说,并发了球。杨柳见我发了球,就让开一点。球一到朱晓惠那边,她就一个反扑把球给我打回来,我也不示弱,挥拍给她杀过去,朱晓惠也挥拍豪打,球飞上了天。同学们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我跟你打,你输了,就得下去。”杨柳见此情景,抢了朱晓惠的拍子,站在对面说。 “打就打,谁怕谁!”我把球捡了回来。 结果,我发一次球,他杀一次,我发一次球他杀一次。我们人多,一直以来都是两分下台。他两次把我杀得片甲不留,然后说:“你可以下台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打的!”我不满地嚷。 “又不能规定我不能这样打。放拍子!”杨柳得意地说。同学们大笑,我郁闷地只好放下球拍。 “Yeah!——柳依依,还是只有杨柳能管住你!”马缨丹幸灾乐祸。 “你再说!我打死你!”我正郁闷到不行,便去追她打。她赶紧躲到杨柳身后去,还伸个头出来挑衅我:“来啊!来打我啊!”杨柳却只管站那笑,也不帮我。我当然不能去抓马缨丹,因为我去抓她就很可能扑到杨柳身上,这就是她躲他身后的目的,我不可能让她如愿,平白得一个取笑我的机会,只好哼一声扭头回教室。 第28章 秘密 (一) 九八年,四月。春。 校园的几株玉兰花竞相开放,亭亭如雪。 每个途经的人都忍不住伫足观望一会儿。 校长和年级主任也时有在树下徘徊,口中念念有词:“今年清华北大有望了。” 这话传到学生口中,纷纷模仿。历史老师受过迫害瞎论神鬼也就算了,没想到校长和年级主任也这么迷信。可见,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 我在黑板的左下角位置画了一个有篮球那么大的数字——81,数字的左上角写了“离高考还有:”,右下角写了个“天”字。这数字,每天刺激着我们每一个人。大家开始很清楚一个现实——80多天后,我们即将海角天涯。因而开始珍惜彼此最后的岁月。我一边想着尽快离开学校这座烦人的牢笼,又一边生出些许不舍,心中很矛盾。 课间操后,朱晓惠从外面跑进来,她站在讲台上,手捂胸口学着电影《泰坦尼克号》女主角的语气,一脸深情绝望、气若游丝地叫着:“Oh!Jack.come back!”。 张海峰跑进来,悄悄从后面抱起她就装作一脸绝决的样子一边往讲台下跳,一边深情地说:“You jump ,I jump.”惹来所有人大笑。 “好消息!好消息!”江川从外面跑进来大喊,打断了张海峰的表演。 “什么好消息?你娃儿得绝症了?”商陆在最后一排问。大家又是一阵乱笑。 “你娃儿才得绝症了!”江川反击。 “什么好消息?快点说!”孟雪飞很是急迫。 “明天晚上,有演唱会!就在我们学校!”江川兴奋地说完,大家开始欢呼。 “什么演唱会?刘德华来还是郭富城来?”商陆又问。 “你倒是想得美,刘德华的演唱会,你有钱看嘛!”江川说完不再不理商陆,接着说他得到的消息:“是个叫‘心声泪痕’的歌舞团。今天在镇上的礼堂演,我们学校人太多,礼堂装不下,学校就请他们来校里面表演。” “噢!——”大家纷纷欢呼,又开始锤桌子敲板凳以示庆贺。 第二天一早,校园就贴了歌舞团的海报,然后教务处的人开始组织职工画各班座位区域。这让我们更加兴奋,兴奋什么,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就是兴奋。 晚上六点,广播里通知各年级各班带上自己的凳子去操场按次序坐好,等演唱会开始。瞬间,校园里所有的学生都涌了出来,热闹非凡。 “你要不要去看?等下演唱会一开唱,也会很吵,你做不了题的。”我问杨柳。 “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再去。”他回答,还写着他的题。 “柳依依,你快点!”朱晓惠催我,我便不再管杨柳,跟她一起搬着自己凳子出去了。 还好,学校给高三学生优待,我们年级的学生都在前面,离舞台还不算太远,这让我们很满意。 六点半左右的样子,台上便开始表演。原来所谓‘心声泪痕’歌舞团,是一个经过劳教之后的人组成的一个表演团体。表演者都长得好看,表演得也挺好的。虽然多数是带教育性质的节目内容,比如少不了迟志强的《铁窗泪》这样的歌曲,但大家还是看得很开心。 (二) “让开让开!”台上舞蹈快要表演结束时,我们班人堆里有人小声说。 “你就坐这里不行啊!”马缨丹小声说。 “不行!我就要坐前面。”是杨柳的声音。我回头看,他已抱着凳子站到我面前,在昏暗的光线里傻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半天。” “快点坐下,挡住我了!”夏天捡了个石子儿扔他。我赶紧拉他和他的凳子,让他坐下。 “杨柳依依,你俩非得坐到一起,把我当电灯泡是吧?”坐我旁边的朱晓惠说。 “别生气,他又不挤你。”我安慰朱晓惠。 “你既然知道是电灯泡,还不滚一边儿去。”杨柳说,我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 “她胡说,你也跟着她胡说!”我向杨柳道。 “我不是顺着她的话说嘛。”杨柳说。 “哎哟!我是电灯泡,我滚。”朱晓惠生气,准备要挪位子。我又拉她:“唉呀,你也是,乌漆嘛黑的,你要往哪里去。” “朱晓惠,我陪你当电灯泡。”孟雪飞把凳子搬过来,挨着朱晓惠坐下。 “你几个再不闭嘴,老子送你们一杯水!”夏天在后面恼火地小声喊,手里扬着他的水杯,台上唱的是他喜欢的歌。我们几个赶紧住了嘴继续看表演。 演唱会最后在一曲Beyond的《海阔天空》中落幕。完了之后,孟雪飞说要拿笔记本去给演员签名,说也算追一回星了。我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们跑,也签回了一个名。回到教室打开一看,本子上写了句“祝学业有成!”然后签了个名,签名完全看不懂,字也真的丑得很,我很失望。 “早知道,还不如你给我写一个呢!”我对杨柳说。 杨柳看了一眼我要来的签名,大笑。然后问我:“你要写什么,我给你写。” “真的给我写?”我只关注这个。 “可以。”杨柳说。 “那你给我抄首诗,我很喜欢的!”我的失望马上被兴奋代替。 “帮我抄这个!还有这个!”我从桌子里拿出席慕容的诗集,指着上面的两首诗说。一首是《悲歌》,一首是《送别》。 “好。”杨柳接过诗集,拿起我的日记本就写。 “写好点。”我交待。 “知道了。啰嗦!”杨柳边写边抱怨,我便趴在旁边看他写。 “你不要看这种伤感的诗,容易跟着伤感。”杨柳写完的时候说。 “你看了会伤感吗?”我问。 “会。”杨柳说。 “伤感什么,给我。”我不理会杨柳,要把本子收起来。 “我看看。”杨柳抓住本子不放。 “不行。”我说。 “你原来都给我看。”杨柳装出委屈的样子。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我说着一把将日记本扯过来。 杨柳没有坚持,只是看着我将日记本收到桌子里说:“哦,现在有秘密了。” (三) 没错,现在我的日记本有秘密了。因为现在的日记里,几乎天天有写与他相关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不能让他看见。 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怕就是在一个很多人的操场上,我也能准确无误地一眼看到他,决无失误。为此,我苦恼过一阵子,但最终也没有想出能让我不这样的办法,便顺其自然了。 但是,我不能让杨柳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黄梅和商陆真的在谈恋爱了,桌子都搬到了一起。商陆成天搞些浪漫的小东西,把黄梅哄得开心得很。夏天时不时给他来点恶作剧,成了班里的乐事。商陆本来成绩中等,为了讨好黄梅,总是一个劲儿想办法和她讨论习题,这样一来他的成绩反而好了。为此,他高兴得要命,还故意在夏天面前显摆,这让夏天更气。我常常想起教导主任在全校大会上扬言要在学校内外的所有大树和隐秘的角落里安装探照灯来阻止学生们早恋的事情。他当时说的那个咬牙切齿啊! 又少了一个玩伴。日子却越过越快。前面黑板上左下角的倒计时,在不知不觉中已变成60。我常常看着这个数字发呆。有时候杨柳会和我一样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担心他这样会让他的成绩再次跨掉,他发呆的时候,我便会打断他,他就会继续写作业。 可是,慢慢地,我有些害怕再看他的眼睛。虽然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聊天。但有时候聊着聊着,我俩都会发呆,我看他,他看我,都没话。然后,他眼睛里有些东西,会让我心慌,会让我选择逃避他的眼神。我们之间的交流,正在发生着一些微妙的变化。而我们都在克制,但有时候情不自禁。 我洗了头发,他会抓我头发闻,说好香。放弃奋发以后,我的头发又留成长发了。以前,他偶尔也会这样抓我头发来闻,但说完就放手。 现在他却抓住不放,看着我的头发看呆,直到我把自己头发从他手中拉走。 体育课他去玩篮球,外套脱了就要我给他拿着。我说放双杠上就好了,一会儿完了去穿。他却不干,非要我拿着才行。我说要不给人带回教室,他却固执地说:“除非你给我拿回去。” 实验课明明老师分的实验合作人员,我和他不是一组,他非要把人家给撵走,只跟我一组。我说我都不会那些东西,你不是累么。他却说:“你只要给我打下手就行。” 我的日记本,他时不时拿过去要帮我在上面抄诗。也不问我抄哪首,直接在我桌里翻了《散文诗》选一段就抄。直到有一天,有人路过时不小心撞了我的桌子一下,桌上的书掉了下去。我和他都去捡,结果他的手抓到了我的手,我赶紧要缩回来,他却不松手。 我看他,他眼睛里的东西,让我想逃。而心脏,似要蹦出来一般,跳得厉害。 “松手。”我低声说,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敢看他眼睛。 “不松。”他说,抓住我的手死死不放。那种属于身体的温热,正从他的手上传到我的手上,传遍我的全身,滚烫而热烈,火烧一样。 “那你要怎样?”我假装镇定地问,声音仍然有些发抖,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像他们一样!”杨柳说。我听他说“他们”,顺他眼光看到了黄梅和商陆,他们正在讨论习题,瞬间明白了。但是,我不是黄梅,他不是商陆。我们的距离像海一样大,不会有结果的。没有结果的事,我不想尝试,即便心里痛亦是如此。我装作不明白地说:“我不会做题,跟你讨论不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杨柳说,还是不放手,抓得更紧了。 他的手,像一团火烤着我。 “那好。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没毕业,我也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我冷冷地说。 杨柳看我,我直视他。我心里纵然巨浪翻涌,惊涛拍岸,在脸上,也是平静的,冷冷的。 半晌,他松开了手,缓缓捡起地上的书,放我桌上。然后,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不再说话。 我心如刀绞,感觉快要窒息了。 我锤锤胸口,喝了一大口水。在杨柳身边,我如坐针毡。这一次,我不能顺着他的心意了,即使心里向着他的。他和我的未来,如此虚幻飘渺,不切实际。 我,逃课了。 (四) 青水溪边,我看着溪水里的鸭子在啄浮萍。 杨柳,你不要难过,我们的宿命如此。在高三最后一期这么关键的时间里,你怎能出一丝差错?否则,毁的就是一生。我的学业已毁,你的不能。我已走上不归路,你不能。 远方那个石拱桥,还在那。杨柳树,还在那。柳枝的新芽已完全长出来,葱翠的柳条随风摇摆,还拂在水上。一群燕子,在栽满秧苗的田间飞来飞去,很是欢畅。 我将头埋在膝间,泪水涮涮不停。 为什么我变成这个鬼样子?为什么什么都不学,成绩差成这样?为什么我要和杨柳做那么久的同桌?为什么我要来到这个学校?……我问了自己很多个为什么,唯一的答案就是我放弃学习,才会像现在这般无法答应杨柳任何事情,才会像现在这般违心说话。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无力改变了。现在已经是高三下学期,还有两个月就高考,我要如何去做?我能如何去做?真是万般无结,没有任何办法啊!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默默地哭了又哭,却了无头绪。除了恨自己,还是恨自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仓央嘉措这句诗,写得真好。 “不要哭了,回去吧!”突然杨柳的声音响起,我一回头,他就站在我后面,不知来了多久。我看时间,已经放学了。我没有应他,看向对岸的秧田发呆。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杨柳又说。 就算当什么都没说,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两个心里想的事,都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回去吧。我先走了。”说完,他果然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背影。看他离去的样子,我想到两个月后,他真的就走了。不觉悲从中来,又哭一场。因为放学了,也有其他一些学生跑向青水溪边,听到声音,我赶紧抹了眼泪,起身往校门口走。 一群初中班的女学生,尖叫嘻笑地打闹着,从我身边跑过,把空中飞翔的燕子都吓得拐了弯。 (五) 晚自习,回到教室的我,有些有气无力,趴在桌上睡觉。 “老大,我们去买东西吃。”课间的时候,朱晓惠跑过来叫我。 “不去。”我头也不抬,继续睡。 “买花生牛轧!快点。我从张海峰那抢了5块钱!”朱晓惠兴奋地说。 那段时间,我们班很流行买花生牛轧糖吃。 “不去。你自己买了一个人吃吧。”我还是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 “她怎么啦?买糖都不去。”朱晓惠问杨柳。 “可能不舒服吧。”杨柳说。 “可能不舒服?你都不知道?”朱晓惠怪他,杨柳被问得语塞。在他们眼中,我知道杨柳的所有事情,杨柳也知道我的所有事情。天经地义一般。 “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想睡一下。你去买吧,我真不去。”我终于还是抬起头来。 “柳依依,你怎么啦!脸色这么差!不会是你的小心脏又痛了吧?!”朱晓惠看到我的脸大叫。可能我头发也睡乱了,把她吓到。 “你真的不舒服了?心脏又痛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杨柳听得朱晓惠叫,赶紧丢了习题,抓住我手臂,看着我的脸色着急地问。 “你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才在干什么?!”朱晓惠叫起来就开始骂杨柳。 我知道上次晕倒的事把他们都吓坏了,赶紧解释:“我真的没有不舒服,没有痛。你们不要紧张。” “柳依依,你真的没事吗?”韩云实和孟雪飞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如果真的痛,不要忍着,一定要去医院!上次医生说了,你的病平时没事,弄不好要出大事!”孟雪飞也紧张起来,毕竟她上次亲眼见我晕倒,可能余悸还在。 “到底有没有痛?你不要骗我们!”杨柳真的着急了,晃着我手臂问。 “你不要晃她嘛!”孟雪飞喊,杨柳立即住了手。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们真的不要紧张。我就是觉得有点累,想睡觉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放心!”我看着杨柳着急的眼睛,真的有些心痛了。此痛非彼痛。 “杨柳,你不用着急。我真的没生病。”但说完,我却想要哭,我拼命忍住。 杨柳见此便说:“那好吧。你要不回宿舍去睡,我帮你请假。” 看来他真是多虑了,我经常逃课,又何需请假。 “我送你回宿舍。”孟雪飞扶着我道。 “不用了。谢谢你,孟雪飞。我自己回去吧。”我实在也是待不下去了,不想再说话。见我要收桌上的东西,杨柳说:“你走吧,我帮你收,我帮你锁。” 我看他一眼,停下收东西的手,然后对孟雪飞他们说:“我回去了。” 他们几个散了。杨柳见他们走后,又道:“你要是痛,一定要跟我讲。” “好。”我看着他就想哭,转身走了。 冲到教室外,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边走边抹泪。 回到宿舍,我脸也没洗,蒙头就睡。 杨柳,是我的软肋,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在他面前,那么无力无助。 第29章 背影 (一) 物理课,我看着黑板左下方的倒计时天数出神。那个数字,已经变成56,是我一早写上去的。这个数字,写一次刮一次我的心。 “发什么呆!你们两个!做题!”一个粉笔头打在我和杨柳中间,把我惊醒。听了此话,我才知道杨柳也在发呆,我看他。他在胡乱抓习题册,而老师说的题是他写在黑板上的那道。 “黑板上。”我小声提醒。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抬头看黑板。老师看着杨柳的反应,再看我一眼,摇头继续上课。杨柳坐直身子听课,我不知道他听进多少。 我和杨柳之间开始变得客气。上课的时候老师总提醒他要专注,可是好像收效甚微。这下,我真的担心起来,怕他的成绩又像上次那样掉下来。这次掉下来就麻烦了,会直接影响到高考的,我很着急。不能这样下去,我必须尽快想出办法。 “杨柳,我们不做同桌了吧。”晚自习,我对杨柳说。正做题的杨柳,停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我知道他听见了。我继续说,我也知道他会听:“离高考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能受别的事情影响,必须要考好,这才对得起你三年的努力。我希望你考好,不希望我拖你的后腿。” “我们坐在一起,看来你是没办法专心听课做题,我也静不下来。所以分开坐,最好。”我接着说,杨柳无话。 “上完今天晚自习,我就搬到最后面去。”我把我左思右想后的决定告诉他,他还是没有说话,看来也默认这样是最好的办法。 “钥匙我还给你,以后你自己保管。”说完,我开始拆我的钥匙圈上他的钥匙。从上次搬回同桌之后,他就执意把他的钥匙串在我钥匙圈上,没有人知道。现在,是时候还他了。 “不用还我,就放在你那里。”杨柳终于说话。 “可是我搬走后,给你开桌子不方便了。”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给他开桌子,锁桌子。 “我还有一个备用的,你不用拆。”我都不知道他自己还有钥匙的,因为他挂我钥匙圈上是两把。 “那我拿着也不好。”我说。 “要么你留着,你不想留就扔掉。”杨柳说,语气坚定。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想了一下,算了,留着就留着吧,万一哪天他钥匙真丢了,还可以备用。我停下了拆钥匙的手。 (二) 第二天,我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杨柳的旁边是个空位。班主任看见了,叫原来我坐的那一列的同学全部往前移一位,填补了空缺。 接下来的日子,杨柳像个科学家一样,经常衣服滥皱,头发抓成爆炸式,完全沉浸在书本中,不理世事,已经完全忘记我的存在。一心扑在高考的最后冲刺跑道上的他,考试的成绩也越来越好。这一点,让老师们异常欣喜。 我的同桌也是换了又换,当然,都是男生。他们对于我跑到最后一排去坐,很新鲜。因为后三排都没有女生。往往上一节我同桌的位置还是这个男生,下一节课那张桌子又换了另一个男生,甚至有的人干脆把我的桌子抬到他的桌子旁边去。我对这一切都保持无所谓的态度,桌子在那,我就坐哪。谁跟我讲话,我都只是礼貌应答,多话不讲,看我的小说,写我的日记。 不是杨柳,谁做我同桌,都一样。 就这样换来换去一个星期之后,我的位置变到了教室中间的位置,而原本是杨柳同桌的韩云实把桌子搬到了我旁边,杨柳旁边的空位再一次由后面的同学全体往前移一位填补。对于韩云实跑来做我同桌,我还是有点惊讶的,但这惊讶仅仅是在心里,我依然如以往一样无所谓,反正过两天,也会被别人将桌子搬走的。 事实上,第二节课他的桌子就被人移走了,又换了一个男生坐我旁边。只是没想到,后一节课他又搬回来了。然后,又有人给他挪掉,他又搬了回来。再最后一次有人把他的桌子搬走以后,他来到我身旁。我以为他不用搬桌子就此坐下,没想到“哐嘡”一声,他一脚把我新同桌的桌子给踹翻在地,然后去搬了自己的桌子来放在我同桌的位置上。 他的动作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我也吓得站了起来。我分明感受到了杨柳的目光注视,一抬头,透过站立的人群间隙,我便看见他。他正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顶着一头乱发,看着我。那眼神,使我的心隐隐作痛。他也看见我看到了他,不闪躲,也不动。我看着他,也没有动。 世界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世界上似乎只有我和杨柳。 原来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也会有相思,因我们房间保持的距离。 “哪个龟儿子再搬我的桌子,老子打死他!”韩云实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余光里看到杨柳回身坐了。自那以后,果然我的同桌没有再换。几天后,韩云实挂了彩进教室,眼角淤青。我好奇问了,他说是跟别班的人抢接热水打了一架。 我和杨柳自此就像地球的南北极,不再有交集。 我的心也像南北极,冰冻霜雪。 只是偶尔突然抬头会撞上彼此的眼睛,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那样,我明明在写着我的日记,突然就觉得有眼睛看我,抬头必然看见杨柳的眼睛。有时候,我在后面看着杨柳,他明明一直在做题,突然就回头,看到我,不期而遇。 我忽然明白,心灵感应这个词也存在于我和杨柳之间。随时我都能感应到杨柳的存在和目光,在一瞬间发生,一瞬间消散。一瞬之后,会继续自己刚才做着的事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可以从他的眼神里读出许多话来,而他也同样具备着这种能力。有时候,我又嘲笑自己这种理解,觉得怎么可能? (三)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少再撞到杨柳的眼睛。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留意我。这次,他真的已经完全忘记我的存在了。我每天,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写日记。 无论什么时候抬头,看到的都只是他的背影。即便是如此,他的背影我也不能看多久了。黑板左下角的倒计时已经变成30。这个数字惊心怵目,敲打着我。 我要看不见杨柳了,我要看不见杨柳了。我在日记里一遍一遍写。我折纸鹤,夹在书里。离别的气氛围绕我的同时,也围绕着所有人。大家开始相约拍照,互赠相片以留作纪念。我有拍,杨柳也有拍。只不过,有他的相片里没有我,有我的相片里没有他。我的单人相片,同学们一抢而光,他站在人群后看着,没有来抢。他的单人相片,同学们也是一抢而光,我站在人群后看着,也没有去抢。 到最后,我们只印在了同一张毕业照上面,站在同学们中间,浅淡地笑着。 这次,我们真的好像,从未相识过。这样也好。我脸上笑得淡然,心里却很悲伤。 “姐姐,我星期天过生日,在我们同学租的房子里庆祝,你要来哦!”柳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教室,趴在我桌上,对我说。 “我又不知道你同学租的房子在哪里。”我懒洋洋地说。 “李美丽知道,到时候她来叫你。就这么说定了!”柳小五说。 “好啊!”我依旧懒洋洋地应着。 柳小五同学租的房子是镇上粮站里面的职工宿舍旧楼。原来住的人去了城里,房子便租了出来。三房一厅,三个同学一起合租,一个月60块钱,还包水电。平摊下来每人20块,倒也划算。 李美丽来叫我的时候,朱晓惠听说办生日会有东西吃,便和我们一起去了。我们到的时候,屋子里大概有十来个同学,男女都有。虽说是生日会,那时也不过是吃蛋糕加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煮点麻辣烫之类的。蛋糕是参加的同学一人凑两三块钱合伙一起买的,我也有份。生日礼物,有的有带,有的没拿。送的也无非是明信片,水晶球之类小玩意儿。虽然有点搞笑,我把我折的一玻璃瓶子的彩色小星星送给了他,他也高兴地收了。礼轻情义重,大家都开心。 接下来便是吃,当然免不了俗套,首先还得唱生日歌。一遍中文,一遍英文,这样才洋气。生日蛋糕吃的少,大家疯狂抹奶油的多,感觉这样也洋气。我没有抹别人,但少不了被人抹,到最后脸上也糊得不成人样。大家就这么带着满脸的奶油,开始聊天唱歌吃麻辣烫。 “光这么吃,不好玩。我去买酒!”麻辣烫吃到一半,一个男生站起来说。 “噢!!喝酒!喝酒!”大家瞬间兴奋,纷纷表示无酒不欢。于是柳小五和那个男生便跑出去上街买酒。几分钟后,他们抬了两箱啤酒回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生。我一看,居然是杨柳、张海峰和夏天。我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会撞到一起的,还一起到了这里。 杨柳一眼就看到我了,也或许是我的错觉。因为此刻的我,满脸白色的奶油,就只有两只眼睛还是原色。我向朱晓惠身后缩了缩,希望是我错觉,杨柳并没有认出我。 “姐姐,你也要喝!”柳小五倒了一杯啤酒,递到我面前。杨柳瞟了我一眼,坐在对面吃他的东西。我看藏不住了,索性向前挪了挪,接过柳小五递来的酒杯,说:“当然要喝!也不看是谁生日!” “就是!姐姐豪气!”其他几个男生立即拍马屁附和。 “我也要喝!”朱晓惠喊。 “有你的,不要急!今天晚上不醉不归!”柳小五笑道,给了朱晓惠一杯。而后又转身给所有人都倒上一杯。 “干!”“干!”有了酒,大家变得豪气干云,也不管会不会喝,都一仰脖子喝光了。连喝了几杯,大家开始缓劲儿,又吃起麻辣烫来。我也坐边上啃瓜子儿。 (四) “姐姐,我俩干一杯。祝你越长越漂亮!”柳小五拿了我和他的杯子过来,对我说。 “真是好弟弟,这话我爱听!干!”我笑着接了酒杯就喝。其他男生见我如此豪爽,一下子围过来,又将我杯子满上,要与我喝。 “姐姐,你是柳小五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我祝你毕业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一个男生将我的杯子拿起放在我手中说。 “好!这话我也喜欢听!到时候姐真的挣了钱就请你吃大餐。干!”我说着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姐姐!姐姐!还有我!”另一个男生抓着酒杯挤过来说。 “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们喝就是!”我对他说,一伸脖子先将自己的酒喝下肚。男生见我如此也仰头喝了,大呼痛快。朱晓惠和李美丽她们见状,也加入进来。一群人喝得不亦乐乎。 “老大,你没喝醉吧?”又喝了一圈之后,朱晓惠扶着站起来的我问。 “醉?哪有那么容易!我就上个厕所而已。”我打掉她的手,去厕所。这啤酒,乡里面人喝都说是一股子臊水味儿,我倒不觉得,只不过不醉人,光胀肚子了。 上完厕所回来,他们都稍微消停了,在吃着花生瓜子聊天。 “噫?你们怎么不喝了?”我问道。 “酒都喝光了,还喝!”李美丽说。 “没了再买啊!柳小五,姐还没喝够呢!”我对柳小五叫。 “再喝,喝醉了怎么办?”柳小五说,眼睛瞟了一眼吃瓜子的杨柳。 “啤酒而已,怎么可能喝醉?你们男生还不如我!真是!”我不屑,用手摆了摆,坐下。 “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走!买酒去!”一个男生经不起我激,抓了外套起来就要走。我笑。 “还是不要喝了,差不多行了。”杨柳这个时候说话了,他没有抬头,还吃着他的东西。 “你不喝就罢了,别扫别人的兴!”我斜眼看了他说。 “老大,还是别喝了,明天上课呢。”张海峰劝道。 “上课?上课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学习。你们要学习的,赶紧回学校去。酒,我自己去买!”我爬起来,准备出去,他们赶紧抓住我,按在地上坐着。 “行行行!你坐着,我们去买!”柳小五和之前一起的男生,又出去了。 杨柳瞪我一眼,被我看到了。我对着他喊:“瞪我干什么?你可以回学校了,这里不该是你待的地方!”杨柳没接话,不理我。 片刻功夫,柳小五和那男生又抬回一箱啤酒。大家不管了,又是乱喝一通。喝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非要说我喝醉了,要送我回去。我一再强调没有喝醉,说不信来给我脑筋急转弯,保证他们没有我快,可是他们都不知是哪些人就一起七手八脚地把我架着回学校去,到校门口怕巡夜的老师发现才放开让我自己走。 “一群胆小鬼!”我说着,拉了朱晓惠便回宿舍。 杨柳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五) 玉兰花的花儿已经全掉光,现在已经枝繁叶茂。春天的尾巴,还剩一小截儿。校园里的花草树木,一片油绿兴旺,连草坪上的桃树都结起了毛茸茸的小果子。 “钥匙给我用一下,我的放宿舍忘记拿了。”午饭过后,杨柳站到我桌边说。我将钥匙圈从我的锁上取下来,放在桌上给他。他正要拿,却被人抢了先。是马缨丹。 “噫!噫!噫!什么意思?杨柳依依,你们的钥匙都串一起的啊!”马缨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拿着钥匙圈看。我完全不理会马缨丹的话,摊开小说,看我的。 “不理人啊?杨柳,怎么回事?说!”马缨丹见我不睬,转而问杨柳。 “把钥匙给我,用一下就还她!”杨柳不解释,只要钥匙。 “不说清楚不给!”马缨丹不给他。 “就是刚好她的钥匙也能开我的锁而已。”杨柳说。那个时候都用的小挂锁,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马缨丹信了,把钥匙给他。杨柳开了桌子便拿钥匙来还我,我没有伸手接,他便放桌上。他走后,我正要将钥匙收了放桌内,还没拿到,又被马缨丹抢了过去。 “骗我!这明明是两个锁的钥匙!”马缨丹拿了钥匙仔细看,得出结论。 “杨柳!这是两个钥匙的吧?敢骗我!”她拿了钥匙去找杨柳对质。 “那又怎样?我喜欢放哪就放哪,关你什么屁事!”杨柳索性承认不解释。马缨丹没想到他一口承认了,一时站在那不知如何应答。杨柳趁她不注意一把抢过钥匙拿回来又放我桌上:“收好。” 我收了钥匙看窗外,天蓝云白。一场雨已经结束了。 (六) 这一周进行了毕业考试,考了这个就能拿毕业证了。我在朱晓惠她们的大力“帮助”下,通过作弊地方式答完了试卷,全科及格,拿到了毕业证。年级上又对连作弊都没能拿到合格分数的人进行了补考,无论如何,塞也要把毕业证塞到他们手中,不然校方都觉得丢人。 毕业证拿到手,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升学?不是我的事。 不久的将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 这个时候班里出现了两极分化。想考大学的,彻夜彻夜地奋战,几近疯狂;不考大学的,彻夜彻夜地吃喝玩乐,几近疯狂;大家都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地状态中。 我处于极度悲伤的情绪里。 杨柳,要说再见了。 你走向光明,我走向黑暗。 那之后,我们还会再见吗?怕是不可能了。 日记里,我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写我的害怕,写杨柳当天做了什么。我要把这些记下来,永远记住,通通记住。 私心告诉自己:杨柳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可以看。 我的心,慌得无着无落。 第30章 没有道别 (一) 时光,是公平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会一往无前。一些高考必要的准备,如期下来。填档案,报志愿,做准考证,都在老师的组织下,有序进行。 填档案的时候,不管能不能考得上学校,大家都还是希望将自己的档案尽量写得漂亮点儿。 于是班里几位字写的好的同学,就有活儿了。 我拿着自己的档案表,坐了半天。终于还是拿着它走向杨柳:“请你也帮我写一下这个。” “好。”杨柳接过档案表,和其他同学的一起重叠在一起。 我回座位等,我知道,他现在不会抄我的。有的着急的同学,就围着他等,他抄完一份便让人拿走一份。过了两节课,他桌上已经没有其他档案表,手里写的是最后一份,那必定是我的。我看着他,抄完拿起来检查了一遍确认无遗漏,便站起来带着表走向我。 “抄好了。”他把档案表放在我桌上。 “谢谢。”我拿起表格看。 “不客气。”他走了。 档案表上,是我喜欢的,他的字。 或许,这算是我和他有过交集的一分记录? 我想哭,但脸上却一片平静,甚至陌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却又觉得应该要这样。 (二) 天气开始越来越热,倒计时却越来越短。 六月下旬。黑板上的数字变成了17。 周六下午,我们正在上语文课,突然一个二班的学生冲进了我们教室,差点撞上讲台上正在讲题的郑老师。他这举动让老师和同学们全都吓一跳。那男生因为长时间奔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脸色乌青。所有人都看出事态严重,盯着他等他说话。 “郑、郑、郑老师!”他终于缓过气,全身发抖,结巴地说。 郑老师看到他如此脸色,知道必然发生了大事,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付东东是不是你们班的学生?”他问。语文老师是一班的班主任。 “是。他怎么了?快说!”郑老师一听,急上火线。 “他在电站水库游泳,沉下去了,没浮上来!”男生一脸惊恐地说。他话还没说完,郑老师拔腿就跑了出去,那男生马上也转身跟着跑。我们班的男生也跟着拔腿全跑了出去。他们一大群人,直冲校门,直冲电站的方向跑去。年级上的老师看到不对劲,抓住一个问了,也跟着跑出去。前前后后,校门口跑出去好几拔人。有人通知了校长,校长也拔腿跑了。 学校里炸开了锅,很多班级都没法正常上课,好些学生都跑去看了。学校怕再出事,让各个班的班主任老师到教室看着,没跑出去的,都不准出校门。 快天黑了,我们班的男生才跑回来。说没有找到,沿河找了,人影都没有。一起游泳的几个学生,在岸边吓得瘫软,走不动路,直接用车拖回来的。付东东的父母也派人接来了,在河边哭得呼天抢地,晕死过去好几回。天黑没法找,只能明天再去继续打捞。 因为第二天是周日,好多人都没有上课,全跑去电站那头看打捞情况。学校管也管不住,只得让老师都去小河两岸盯着。我和朱晓惠她们也跑去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结果。一班的学生全都去了,好些个女生都在哭,他们想帮着找,想快点找到他们的同学。 对于付东东,我们并不认识。孟雪飞说她听来的消息:独生子,成绩还挺好,考个大学完全没问题,平时也很斯文,不知道怎么这次就在上课时间跑出去游泳了。 我们跑到电站的时候,岸边已是人山人海,除了我们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外,还有镇上中心校的学生,以及附近的村民。打捞的人有我们学校的老师,也有村民和派出所的人。 水已经退了,但水库下面的河水依然还很深。付东东的父母,衣衫零乱,头发像棕篼一样地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一直哭,旁人也无法安慰,只在边上照顾。 终于,快中午的时候有村民在河道下游的树丫子中找到了付东东。派出所用电站的小船把他运了回来。远远的我们看见他被抬上岸,身体僵直,全身泡得发胀发白。我远远看见了,差点呕吐出来。付东东,再也不能起来说话了。他,已与这个世界告别。 他们班的好多同学直接哭出声来他的父母再一次呼天抢地,哭得晕死过去。 岸边,悲声一片,唏嘘一片。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结束。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与我们告别,与这个世界告别。 付东东的事出了以后,学校开始封闭管理,住校的学生只有周六周日可以出校门。学校也组织了捐款活动,大家或多或少地捐了。听说我们年级总共捐了四千多,然后其他年级和教职工大概捐了六千多,加起来一万块钱左右,年级上交给了付东东的父母算是一点安慰。 后来,我们看到付东东的父母,一周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们搀扶着去教室和宿舍收拾了付东东的东西,搀扶着走出了校园。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瑟与凄凉。 又过了一周,校长去城里开会回来,出车祸了。校长为了护住车上一个老师的小孩,肋骨断了几根,住进了医院。司机很不幸,死了。 弄回来之后,在学校礼堂设了灵堂,司机家属开始大办特办丧事。在校园里,唢呐吹了三天三夜,鞭炮响了三天三夜。学生们由原来的同情,转变为唾骂,等到风光出殡之后才总算消停。 这些事件之后,有一种说法在校园里不胫而走—— “今年学校里死了两个人,至少有两个北大清华!” 这样的流言,真真的,实实在在有悖书香气息,但却广为流传。 后来,这流言居然成为了现实,日了狗了。 (三) 离高考还有10天。 这个数字像催命符一样,催着所有高三年级的学生。 我们即将离开这座生活了三年的校园。我们在这里三年的风风雨雨,都将成为青山二中的历史。我们的宿舍,我们的教室,我们用过的书桌,都会有新进的学生来填满。 10天之后,这里的一切,不再属于我们。 其他班都有各式各样的告别活动,我们班主任提都没提。他大概是想快点结束他带的这一届全县最差吧!这么想来,他也是急迫的。 我们班是世间孤独的孩子。 “我们今天晚上去唱卡拉OK吧!算是我们的毕业晚会。刚好今天周六,大家凑分子,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的也不勉强!”商陆说,有些伤感。 “好!”他的提议,得到了我们的赞成。 全班同学,去了三分之二。 夜色里,离别的气氛那么重。我的心,那么痛。 但是大家都表现得特别开心,到了歌厅都很踊跃,点歌时互不相让。哪个唱了,不管好听不好听,走没走调,都能得到一致喝彩。我一直躲在最角落的地方,看着他们狂欢。我狂欢不起来,我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大喊。我的心,如刀割一般撕裂,撕得我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 杨柳也在角落,他在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要是时间能够静止,该有多好。即便是我和他这样隔着人群,即便是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只要我能看到他就好。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能猜到一点点,又怕自己猜错。对于杨柳,我的心思变得诚惶诚恐,忐忑难安。我想在有他的房间里待到天荒地老,永远永远。 其他什么的,都不想。 (四) “杨柳依依,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不活跃呀!”商陆拿着话筒说,刚才还很吵的同学们立马安静下来,看看我,又看看他。我和杨柳的眼神在空中相撞又躲闪开来,皆看向商陆。我有气无力,却笑着说:“没有,我不太会唱歌。你们唱吧,我给你们鼓掌!” 朱晓惠立即戳穿我的谎话:“上次你都唱过了,还说不会唱!” 其他人不知情,纷纷问什么时候的事。有人答,有人怂恿。场面有点乱糟糟的,商陆看了一下我俩,转而对杨柳说:“杨柳,你也不说话,要不你们俩唱一个。” “杨柳依依!杨柳依依!……”同学们开始起哄,两个本来没有存在感的人突然成了全场焦点。 “我把话筒给你!”孟雪飞把话筒直接塞到我手里。商陆见状立即将手里的话筒塞给杨柳,说:“唱一首吧,你们同桌那么久,要分别了,也该唱一首。”我听了商陆的话,差点掉下泪来。我赶紧将头转向墙壁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回过头来。 杨柳拿着话筒看我,我看了下眼前的场面,不唱怕是不行了,便道:“好吧,切歌。” “噢!——”全场一阵欢呼。电视屏幕上,音乐出来了,是李宗盛和林忆莲的《当爱已成往事》,也不知道是谁点的。 “你会唱吧?”我问杨柳,话说得很轻。我好像怕吓到他一样。 “会。”他点头,低声应了我。 开头一段是女声唱,我正要开口,杨柳却先抢了我的词。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杨柳这是要我忘记他吗?我心里悲泣,想扔掉话筒跑出这个房间。 我: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唱着唱着,我想起了我们初见那天,杨柳一身白衣白裤白皮鞋,来到我身边,坐下。三年了,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可不可以重新来过?我的杨柳,要离开了。 杨柳:“别流连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这歌词……竟像我想说的话……我看着他唱,唱得我心碎了一地。歌词在杀我。 我:“为何你不懂?”(杨柳:“别说我不懂!”) 我:“只要有爱就有痛(杨柳:“有爱就有痛!”) 我:“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杨柳:“没有你会不同”) 好吧,这一段相识的路,大家相互都忘了吧!伤心又如何呢,不是有句话吗,时间会淡化一切。多年以后,我们一定,谁也不记得谁。就像老师说的那样,这只不过是我们人生的一小段而已。 我:“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杨柳:“你泪眼朦胧”) 我:“忘了我就没有痛”(杨柳:“忘了你也没有用”) 我:“将往事留在风中……” 就这样让往事留在风中吧,全都消散。三年来,和他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似电影般闪过,我想喊,想发泄,我都发泄在歌声里。第二段,我抢在他之前先唱。于是刚才我唱的部分换成了他唱,他唱的部分换成了我唱。那些话,我也想对杨柳讲。 杨柳,你也忘了我吧! 可是杨柳,我若不能忘记你,要怎么办呢? 一场梦,总有醒时。一首歌,也总会结束。歌曲唱完,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杨柳也没有动,我现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者,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鼓起掌来,纷纷说没想到我们俩这么能唱歌。我看到孟雪飞站在墙角没有鼓掌,她看着杨柳。我看杨柳,杨柳在看我。 “杨柳依依!你们唱得太好了!”马缨丹叫起来,伸手拉我。 “你太夸张了。给你,你唱吧!”我笑,把话筒交给她。 (五) 我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但我不能,至少不能在这里,不能在杨柳面前,我必须忍。 我躲到我原来待的角落,继续看他们唱。他们唱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想起那些和杨柳的过往。那天晚上,我怎么回到宿舍的,我也不知道。我像个死人一般,回去就睡。 离高考还有5天的时候,我们放了假,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能带回家的都带回家了。 高考前第3天,我们都回了学校,在老师一再确认考试用具和准考证后,再给我们安排好去绿水一中考试坐的大巴坐位。 高考前第2天,一大早,我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在鞭炮声中驶出大门——我们要到绿水一中考试,那里才是高考考场。身后是即将升上高三的补课学生,他们打着学校给的大字标语,在老师的带领下摇旗呐喊。下午,我们经过无数盘山公路,终于抵达县城的招待所,安顿下来。 高考前第1天,老师们安排了我们好吃好喝,然后休息。当然,好吃好喝的钱,都是父母给的。我们跑到了绿水一中,我们去找自己准考证上所标注的考场位置。然后与初中同学相聚。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我看到了柳玉松。 “柳玉松!”我喊。柳玉松回头看是我,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饭盒和一支香蕉,看来是刚从食堂过来。他举着饭盒问我要不要吃,我说我们学校安排的招待所一会儿集体吃,他便把那支香蕉给我:“你喜欢吃的,给你!”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抓了过来。 “柳依依,你准备得怎样了?”柳玉松问。他看到了我手里拿的小铃铛,伸手扯了过去举着摇了摇说:“声音还可以,颜色不好看。”说完把铃铛还给了我。我道:“我自己喜欢就行了。”又气乎乎地说:“我准备什么啊?我不需要准备!”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干嘛问我这么丧气的话。柳玉松看我,摇头:“懒得管你!”然后又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初中同学玩,她们也是。”我指指朱晓惠和马桑。柳玉松见我衣领子裹了,很自然地伸手给我理顺了,说:“我带你们去,免得你们走冤枉路。” 我们便跟着柳玉松去了女生宿舍,初中同学一见,高兴得不得了。彼此叙旧一翻,快到吃饭时间我们告别,回招待所吃饭。走出绿水一中的大门,朱晓惠问:“那个人是谁?” “谁?”我问。 “领我们去女生宿舍的那个男生。”朱晓惠说。 “柳玉松啊!你们不是听我叫了吗?”我以为全世界都应该认识柳玉松,理所当然。 “我们的意思是你怎么跟他那么熟?他打的饭要给你吃,你喜欢香蕉他就给你,还给你理衣服!动作也太亲密了一点吧?原来你不只有杨柳啊,说!他是谁?”马桑说。 我反应过来,笑:“呃——让你们失望了,他是我堂兄,咱们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同一个阿公阿婆。没有你们想听的罗曼史。” “那你怎么叫他全名?”朱晓惠不死心。 “那是因为我从幼儿园到初中都跟他同班啊,叫名字方便嘛!”我笑。 多年后,杨柳说他当时真的以为柳玉松是我秘而不公的男朋友,碰巧见到我和柳玉松互动,让他有种被骗的感觉。又后来,他又自己想了无数个理由为我开脱。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六) 高考终于来了,天气热得天昏地暗,学生们行色匆匆。 三天之后,这群人,便会天涯海角,各奔前程。 这是九八年,7月7日至7月9日。 三天里,我机械地跟着学校的安排跑,吃饭,跑考室,吃饭,跑考室,吃饭,睡觉。 三天里,我没有再见到杨柳。我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住,哪个考室考。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他。我感觉自己要疯了。我想见到他,但是提不起勇气问他在哪里。 即便是问到,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时间的流逝,让我很无助,很无助…… 三天后,我们各自收拾东西,通过各自的交通方式,回家。 高中三载,我和我的同学们,连声道别都没有,就散了。 相识三载,我和杨柳,连声道别都没有,就分了。 背上书包,走出招待所的大门,我好像对着整栋楼大喊一声:“杨柳!你出来!”可是,我没有。我回头望了一眼这栋楼,不知道杨柳有没有在里面,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的血槽空了。 我的杨柳,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也没有去找柳玉松,反正到家会见的。 我,一个人,茫茫然坐上回家的客船。 岷江,两岸青山,风景如画。 沧桑流转,何止千年。 第31章 电话 (一) 有人说,爱能给人无限力量。然而,爱却让我变得懦弱。 我害怕杨柳知道我也喜欢他,觉得自己不配,自卑得无地自容。 但爱,却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想念一个人,充斥了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痛到不能呼吸。 我常常梦见杨柳。有时梦见我们坦诚心思,有时梦见他向我表达不满。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我的两个心魔。我强烈地想要见杨柳的执念,以及自己内心的愧疚。 我从未想到,想一个人,会痛到想死。即使我们的感情如此隐晦,和杨柳分开,仍等同于要了我的命。我的世界里,所有的颜色也因此变得黯淡无光。 毕业后,黄梅、孟雪飞和马樱丹有与我通信,黄梅和孟雪飞都上了大学,黄梅和商陆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双方父母也见了面,谈婚论嫁于毕业后。马樱丹忙着相亲,过着男来女往的日子。我们班考上大学的,毫不意外地是那十来个未曾放弃努力的人。 但没有人向我提起杨柳的消息,我也绝口不问。 表面上,我越来越安静。大概回到了曾经给孟雪飞的印象中,文文静静。 我在成都工作的饭店老板娘对其他人大呼小叫对我却是相当客气,她总说我有很浓很浓的书卷气,一个人安静的时候,与他们所有人都不同。我离开的那一天,她说她早就知道她这个饭店是个小庙,是我暂时的栖息地。然后,她承认她偷看了我放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要我加油,一定可以成为配得上杨柳的人。 我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平静地说了声谢谢。转身的时候我苦笑,我有什么与众不同,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罢了。于是,不久之后,我病倒了。我并不意外。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林黛玉突然就死了。我以为我会死。没有。 因为我有父母。他们用了两季的庄稼无收为代价,小心照顾我至病愈。 在家养病的一年里,我断绝了所有人的来往,天天在家看电视。因为医嘱要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玩,还只能玩不用力气的。父母连煮碗面都不让我做。所以,我只能在家看电视。 那一年,19岁的我迷上了两件事:戏曲和绣花。 我越来越安静。 安静得不像一个年轻的女孩。 (二) 我终于远行。 2000年,农历新年第一天,我在浙江看到了漫天的大雪。 在家养成废物的我求着母亲放我跟人出去打工。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我活着就不能再拖累父母,至少,我应该自己养活自己。 我给孟雪飞写了一封信,放了半年后投入了街边的邮桶。投进去之前,我把公司即将搬迁到东莞的新地址加了进去。 三个月后,暑假刚过,我从孟雪飞的来信中得知了杨柳学校宿舍的电话。 那一刻,我不管不顾立即冲出工业园,所有懦弱的心思都被冲到了九宵云外,我要听到他的声音!我要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他想不想我没有关系!他喜不喜欢我,没有关系! 我冲到街上的电话亭IC卡去公用电话亭插卡打通了他们宿舍的电话,可是很不巧,杨柳不在,是他的室友接的。他的室友很幽默,可是电话费很贵,我把工厂在宿舍区那部只能接听的电话机号码留给了他,然后沿着国道一路走回。 回到宿舍,我才惊醒我压根儿没有告诉那位室友我的名字!我后悔莫及,懊恼不已,骂自己笨得像头猪。好朋友笑笑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没有回答她,只顾自己锤胸顿足。正在我自个儿呼天抢地的时候,宿舍楼的电话响了。我坐在床上尖着耳朵听,有人接了,说了两句。然后就听到有个大嗓门喊我的名字。那一刻,我的心简直要飞上天。一定是杨柳!我飞奔出去。一定是他!从工友手中接过电话,杨柳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我高兴得大叫!就像篮球场上投了一个三分球!工友翻着白眼骂了一声“疯了”离去,电话里却听到杨柳的轻笑。 杨柳说:“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杨柳,我就知道你会猜到我的!”我喊,带着撒娇的语气。反正,面对他,我就想撒娇。然后听他宠溺的笑声。 时隔两年,我终于又听到杨柳的声音了!一点儿没变! “杨柳,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呀!”这话只在心里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我想向全世界宣告,杨柳给我回电话了!我听到杨柳的声音了! 我简单地跟向他说起我在这里做的工作,结识的七八个像同学一样的同龄人,去过的虎门看炮台,去看过岭南四大名园之一的可园,可园名字好好听。他也跟我说起他的学校、同学和室友,以及南京城的风情。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快乐得像飞起来一般。——就是和杨柳讲电话的时候。 笑笑躺在床上戴着耳麦听收音机,我快乐的尖叫打扰到了她,她翻着白眼骂我:“癫了一样!《夜空不寂寞》马上就开始了,你要不要听了?” “要要要!”我脱掉鞋钻进了她的被窝,她分我一只耳麦。 “笑笑,我今天太高兴了!”我没有听收音机里胡晓梅在说什么,开心地对小黛说。 “嗯,看出来了。所以呢,给你打电话的是谁?”笑笑问。 “不告诉你……”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自个儿乐。 笑笑说了一句:“德性!” 电话不能自由的年代,打电话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我们偶尔打电话,更多的联络依然是写信。通信的频率和通话频率接近,写信一个月一个来回,电话也是。有一次,我在杨柳在给我的信里看到他提起正在准备考研的事,当时就愣了。——我们的世界,终究是不同的。我们行走的路,早已出现了分叉,也将越行越远…… 梦,终于醒了。我回了一封鼓励他的信寄了出去。从此我没有再回过他信,也不再联络孟雪飞和黄梅。我去学电脑,然后换了工作。 再一次,我像乌龟一样退缩。——我再次和所有人断了联系。 我想,这辈子,我和杨柳大概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三) 时间一晃,六年时间一晃而过。通过不断地学习电脑和本职学能,我从东莞来到深圳,在一个工厂混成了中层管理。这是个年轻的公司,老板和同事都年轻,工作氛围也不错。 我记得那是2006年8月一个月明星稀夜晚,我刚加班完走出办公室绕过公司的草坪时,手机响了起来。我拿出手机一看,陌生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喂?” “喂~”电话那头,一个男声响起。 我止步,站在夜色中被凝固成一个雕塑。世界突然静止,只剩下这一声喂刻进我的脑海里,炸醒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是他,杨柳。 六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们八年未见,六年没通过电话了。上次通电话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手机,还得靠街边公共电话亭和宿舍楼里只能接听的电话。 六年前我们失联后,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他的声音,也见不到他了。 “喂?”一段沉默之后,电话里的人又疑惑地问,“请问这是柳依依的电话吗?”。 “是我。杨柳。”我轻轻地吐出话来。六年了,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泪,瞬间滑过脸颊,落在草叶上,使草叶儿低了一个头。杨柳轻快而意外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笑:“你的声音,我当然听得出来。”脸颊又滑过一行泪。前面有来人,我赶紧擦了,拐到木棉树下靠着树杆坐下。了无音讯了六年,没想到今天还能叫出彼此的名字。我其实想哭着让他听见,大叫着问他:“杨柳!为什么你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当然,这是一句无理取闹的话。 可是,没有。我表现得轻松愉快。我有什么资格委屈?我有什么资格闹?没有。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哭,因为我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我在哭,肯定着急,肯定也会哭。 我怎么会舍得他哭?不舍得。所以,我只有偷偷自己哭,自己抹眼泪。 “你好吗?”杨柳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像怕吓到我一样。 “好啊,你呢?”我问,声音很小心。怕这是一个梦,一不留神就打破了。 “我也好。我现在在广州。”杨柳缓着声音述说。 “啊,这么近!我在深圳啊。”我笑出来,欢欣道:“有时间,过来玩呀!”明明想要飞奔而去,却克制地假装客气。我的话说得很调皮,在他面前我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我。 “好!一定会的!”杨柳笑出来。 “好呀!你来时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吃饭!我们去吃好吃的!”我也笑,声音里不自觉带着撒娇。我觉得,在他面前,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任性,他一定会顺着我。 “好!”杨柳应着,淡淡地。此刻,有一种感觉,似乎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好。无论说什么。我能感受到,他一定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跟我说话的。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擦了擦眼泪,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声音里透着委屈。为什么委屈?不知道,就是委屈。杨柳,为什么你现在才打给我电话?你知道我想了你很久了吗? “安艺告诉我的。”杨柳说。他依然平静,似乎只想听我说话,就够了。 “原来如此。”安艺在广州做室内设计,前几天她才加我Q扣说的。他们居然有联系。 “你现在在什么单位工作?”杨柳又问。 单位?我的心痛了一下,想说:杨柳,你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打工妹而已。我笑:“杨柳,我没有单位。我只是个打工的,农民工你知道吧?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老同学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这个年代,说白了大家都是打工的。”杨柳这样说。 “是啊!老同学。好多年不见了。”我叹。是啊,我们,老同学。可是这三个字,听在耳朵里却心里闷得慌?有些痛?我靠着木棉树,曲起膝盖,左手扯了一根杂草,缓缓问:“你呢?现在做什么工作?什么时候到广州来的?” “我是做建筑设计的,简单说就是画图的。上个月刚到这边。”杨柳说,“昨天安艺告诉我你在深圳,我就跟她要了你的电话号码。” “哦,这样。”我说。脑子里却有些浆糊似的浑沌,五味杂陈。 “是的,我硕士才刚毕业,读了些无用的书,你知道的,我只会读书。”杨柳谦虚地说。 我这回真的开心了,笑着叫起来:“哇!你真厉害!梦想成真了!恭喜你呀!”真替他高兴,记得六年前他有跟我提到过准备考研的事情,后来,我就一无所知了。 “什么梦想成真呀,社会的路才刚刚开始,以后还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呢!”杨柳说,似乎对踏入社会,有些隐忧和不确定。 “一定可以混得很好的!”我用力而肯定地说。当然,杨柳在我心中一直优秀,所以我坚信。 “我同事在叫我了,我不跟你讲了,你有Q扣吧?你把Q扣号码发给我,我们Q扣上聊。”突然,杨柳快速地跟我交待,看来真有事。 “好。”我刚应完,杨柳就挂了电话。我望着电话,错愕着发呆。 (四) 杨柳,你给我打电话了。我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不用掐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是真的,不是做梦。杨柳没有忘记我。我开心得想告诉全世界,杨柳给我打电话了。 杨柳,你说,我们是老同学了。我的心仿佛被一根长针刺入。我正望着天空中细弯细弯的月牙儿出神,手机短信音响起。是杨柳发过来的【柳依依,这是我的Q扣号,你加我。】【好,我一会儿加你。】我编辑好信息发送过去。 信息马上又回了过来:【好,你早点休息。】【恩,你也早点休息。】我回得像公式一般。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个字,我感受到了来自杨柳的一丝客气,于是我回复也带着客气。杨柳,我们之间,需要客气么? 六年前某天夜里,我站在东莞南城某处的公共电话亭,电话里,杨柳问我要Q扣号。可是,那个时候我连电脑都不会,也是第一次听说“扣扣”这个名词。我们的世界,真的不同。 后来,我就白天上班晚上去学电脑,每天学到十一点半再一个人沿着昏暗的国道走回工业园。学会了打字,我就换工作,去做文员。哪怕别人愿意给我更多工资让我做原来熟悉的工作,我也摇头拒绝。我对应聘我的人说:“工资我不要求,只要工作给我电脑用就行。” 辗转中,我的电脑水平越来越好,我却杨柳互无音讯。各自安好,各行其道。我以为,我和他的那一点年少时的情感,终将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岁月长河里沉底,冲散…… 据说长江源有无数珠网般的小流,最终汇聚成了长江。我和杨柳,就像某一座高山上奔流直下的泉水,在某处峰回路转的地方,一个奔了左,一个朝了右,跑啊跑啊跑啊,弄丢了彼此,还在一路向前……然后,有一天,可能奔到了一个大河里,突然,又闯见了。 他研究生毕业上班,我依然只是个打工妹。以前我对别人说我是“农民工”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会自卑,会大声说:“是啊!我就是农民工,那又怎样?”但是,现在,在杨柳面前“农民工柳依依”的身份让我却显得无地自容。他在奔流到海的途中日渐壮大,我依然是小流在激流中战战兢。 眼泪哗啦啦的流不完。我到底在哭什么呢?偏头将眼泪擦在肩膀上,它却仍像水笼头一般不打算停下来。我想要和杨柳一道携手奔赴山海,又觉得山海相隔,他在对面,我无法逾越。 窗外飘来一首歌,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 “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苦涩。 我又想起那句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午夜醒来,发现自己竟然坐在收音机旁边睡着了,收音机里是胡晓梅沙哑的声音在说着别人的爱情故事。好朋友笑笑已经回重庆老家结婚生子,现在听这个节目的,只我一人。 想要站起来,双腿已发麻。 我突然想:杨柳,你睡得可好?梦里可曾有我? (五) 这天夜里,我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杨柳在小酒馆里喝醉了,谁都不理。我走过去,他却含着泪抓着我说:“你不懂我!你不懂我……” 醒来时,我脑子里全是他梦里的样子,全是这句话。 拿出手机翻通话记录,又翻短消息。没错,昨晚,杨柳确实给我打电话了。Q扣!我要加他的Q扣!一上班,我就用工作电脑登录Q扣添加新朋友,然后等待验证。 我望着电脑屏幕发呆,脑子里还是梦里他的样子,还是梦里他说的那句话:“你不懂我!你不懂我……”杨柳,我怎么不懂你了呢?在我面前,你也很委屈么? 九点整,验证通过。我们开始问候,叙旧。 我望着□□窗口,在心里问:“杨柳,你要跟我说的,只有这些吗?” 我不管,你想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你若不想聊的,我一定决口不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就像你坐在我身边,我坐在你身边,想到什么聊什么,高兴地。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仿佛从来就没有分开过。我们不是26,我们还18。 懒懒地闲聊,真好。我仿佛看到杨柳的笑脸,在晨光中,裂着一排整齐的牙齿,向着我。我喜欢他笑,他一笑,我就明媚,如沐春风。上天待我不薄,竟能让我再次听到杨柳的声音。 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想见杨柳一面。想看他真真切切地站在我面前,身体健康,阳光开朗。我还是想他站在我面前,不用手机听筒,也能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开心讲话的声音,伸手就能摸到真真切切的他。杨柳,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我好想不顾一切冲到广州,冲到他面前。然后,对他说:“杨柳,我来了。”但是我不能。不行,不可以。我束手束脚,不敢行动。我的脚好想走,可是我不让它走。我们走上不同的路,一起,到不了终点。杨柳,会来深圳看我吗?杨柳说会。 那你什么时候来啊?我好想好想见你。这话几乎就在嘴边,但却吐不出去。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来,我都等你。那怕你来,只跟我说一句话。不对,那怕你来,一句话也不说。只要站在我面前,就够了。想见杨柳,成了我新的执念。 杨柳,杨柳,杨柳,杨柳…… (六) 次日,孟雪飞加了我Q扣。那个很喜欢吃醋的女生,那个总是夸赞我的女生,我记起了她。我们叙旧:老同学,好久不见,你好吗?像程序一般一条不落。孟雪飞将我拉进了班级Q群。他们一直有联络,孟雪飞是群主。她带领大家欢迎班里的“才女”加入。他们的热情,让我那瞬间有回家的感觉。他们问我在哪儿发财?我说,在做打工妹呢。他们依然热情不改,开始了嬉笑怒骂。 夜里,我站在宿舍阳台给花儿们浇水。电话铃响起,又是陌生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喂?” “喂,请问是柳依依吗?”一个男声在电话那头,隔着千山万里,也能听出兴奋。我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韩云实。 “我是柳依依,请问您哪位?”我用了职场上的办公室用语。 “依依,我是韩云实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大家都没有你的消息!”电话那头,像是要兴奋到跳起来了。我却忍不住觉得悲哀。我太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我太知道他说这话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但是,韩云实,我要在心里跟你说声对不起了。即使你还什么都没说,我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和我一样,想念一个人太久太久才会这样。但是很报歉,你想的人想着的是别人。我,不能再让你像我一样坠入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掉入万劫不复的宿命。不能。 所以我故意很客气地对他说:“哦,老同学,你好!真是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我谦恭有礼,却贴上“生人勿近”。我,不能给他任何希望,那怕是一丁点儿也不能。韩云实说一句,我就掐要害打击。当然,不失温婉和礼貌。当然,我知道第一次他不会放弃。但到第三次时,他会彻底放弃,我有办法。因为我深深地了解他是什么心情,我得断了他的念想,坚决。 韩云实还待叙旧,聊了几分钟后我客气地说有事,挂了电话。 对不起,韩云实,你的真心,错付了。你的心意,我无法承受,在我这里你不会看到任何希望。因为——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杨柳。我居然把杨柳说的“老同学”三个字说给了韩云实。 电话刚挂,又有人打进来。一看,是杨柳。我接通电话:“杨柳。” “柳依依,刚刚你电话怎么打不通?一直占线!”杨柳问得很急促,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担心,还是等得不耐烦了?他一个细微反常的举动,让我在心里猜测无数个可能。 “哦。刚才韩云实打过来了,我跟他聊了几句。”我说。 “喔!你跟他聊得好吗?”杨柳问。 “聊得好,他现在混得也不错,好像是在税务部门工作,我不是很懂。”我简明扼要。 “哦哦!那很好!”杨柳语气缓和了不少。 “恩。你今天忙吗?工作怎么样?还顺手吗?”我问。其实我比较担心他新入职场受欺负。我们开始闲聊,杨柳说他的新同事,我说我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他好像觉得我的世界很有趣,我的语气像天真的孩子,一件一件跟他讲。他的话里,满当我是小孩子一样,随我讲他笑着听。所以我一直在讲,他一直在笑。那一刻,好像我们也并没有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挂电话总是一件很不舍的事情。 我总是会坚持说:“杨柳,你先挂断。”他虽然迟疑,但仍顺着我。 我一定不会让杨柳听到,我挂断电话的声音。就像—— 我永远在等他告别,但我永远不会向他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车马慢,书信很远……”以前是想要联络联络不上,现在大家都有很多人的联络方式,但真的就淡得只是通讯录里的一个符号而已。 第32章 火车票 (一) 从接到杨柳的电话那天起,我每天都处在冰火两重天的情绪里。极度开心,也极度悲伤。开心的是,我们终于联系上了,终于不用只在梦里说话。悲伤的是,我知道这一切终将是梦幻泡影,定会有破灭的那一天。我一边自我鼓励,又一边自我打击。 我相信“心有灵犀”四个字。也正因这四个字,让我再也不愿意像以前一样退缩,逃离。我能预感杨柳会打电话给我,有预感的那一天,多晚他都一定会打来。这种预知能力,从未失误。 我便麻痹自己说:看,我们还是有心灵感应的。暂时,不想去想那么多,我也不要管以后。能听到他的声音,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我如此贪心,如此沉迷。六年了,我每天每天地想他,每夜每夜地梦他。现在他找到了我,我就要开开心心和他说话,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管。 我要把六年没有跟他说的话,全都补回来! 白天里,我总是开心得飞起。做事儿特别有干劲,办事效率真是一天比一天高,所有工作中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连在背后搞我小动作的人,我都能网开一面,玩笑着化解,不同人计较。 但是, 每当夜深人静,我就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末路狂欢。 或早或迟,总会谢幕。 那一天,我必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那一天,会像当年的高考一样将我们再次分开。 但,又有什么关系?我像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什么都不要考虑,只要杨柳还会联络我。我不管不顾,但清醒的认知又总会冒出来。 泪水,总在午夜里泛滥成灾。 什么时候梦会醒?我不知道。到时粉身碎骨的我是否还能爬起来?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会像上一次一样把杨柳推开,只要他还联络我! 卑微的我,卑微地等着杨柳电话。等杨柳,来深圳看我。但我却不能主动打电话给他,也不能对他说:“你快点来吧!你明天就来吧!我真的好想好想见你啊!想得快要疯掉啦!杨柳啊,你怎么还不来?”我只能卑微地抱着电话等,抱着自己哭。 杨柳,我真的真的太想你了,想得快要死掉了。这话,只在心里说。 杨柳,我知道你也想我。像我想你一样,我知道。你也没有说出口。 杨柳,你一定知道我想你、喜欢你。但是,你肯定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啊!爱到失去了自我。在我的心里,满满当当,一丝儿缝隙也没有的,全部都是你。 但是,“爱”字,太沉重,怎能轻易说出口。我可以百分之二百地确定杨柳喜欢我,但我却不能确定他爱我。杨柳,你,对我,有爱吗?就这一点,我完全不知道。 我好像,真的不懂他…… (二) “老大,维生素这么有效果呀?”尤莉在她座位上递文件给我批,看到我在倒药片问我。 “当然有效果啊!你看,我皮肤不是很好吗?弹弹弹,白鸡蛋!哈哈,比你的好吧!”我笑道,将从维生素瓶子里倒出的药片放入口中就水吞下,还拍拍自己的脸蛋儿说着广告词炫耀。 “还真是哈!”尤莉带着研究的眼神仔细看我的脸有些信了,却又疑惑地说:“也没见你天天吃啊!偶尔吃吃也有用?” 我笑着把文件签了给她,说: “当然!再有,不要叫我‘老大’,跟混黑社会似的。我可不是黑社会!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哈哈哈!”我还给她唱了一句。 她退后一步偏着头看着我说:“今天心情很好哦!谈恋爱了?昨晚跟谁讲电话讲了那么久?” “你看见了?”我问。她一定是看见了才有此一问,只是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什么。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报表一边翻一边说:“是啊,我们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就看到你在木棉树下面讲,吃完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讲。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的,看你聊得那么开心就没打扰你。” “哦,一个老同学。几年没联络了,突然联系上就多说了几句。”我淡淡地说。 尤莉恍然笑道:“老同学呀,难怪了,我还以为你跟男朋友讲电话呢!” “八卦!没那回事。”我笑,水波不惊的样子。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尤莉突然好奇地问。 “你是我妈吗?开始操心我人生大事了?做你的事去!”我拿起桌上的文件朝她头上敲去,假装很凶的样子吼她。因为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也不想胡乱说。 尤莉举手护头抱怨:“哎哟,一问你的终生大事你就这样,我也是关心你嘛!” “好好好,谢谢你的关心,我会考虑的。可以了吧??”我将文件夹丢进文件栏里,然后抽出上层待审批的文件一页页看。尤莉看我这是拒绝往下聊的样子,拿着文件离开:“是要好好考虑的,你也是老大不小了。” 我看她,举起文件又要打人,她才转身跑了。 上次那个相亲对象,在Q扣上聊了几次。每次他发信息过来,我都会隔两天才回一句无意义的话。我不会直接说我们不适合各玩各的吧!这样,大表姐会找我麻烦,会告我的状。我不笨,我要让对方说结束,这样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因为别人看不上我,不是我的错啊!回头有人问起的时候我还会给对方颁好人卡,得体得很。 我心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一个人,没有空间装其他人了。男朋友?不需要。婚姻?不需要。除了……心里有个声音,深藏在底。我注定此生一人,这是我的宿命。 能听见杨柳的声音,就好。 其他所有的事,都不重要。 (三) 2006年的秋天,是最美的秋天。 所见,所闻,皆美好。绿化带的花儿特别美,天空特别蓝,云朵特别白,飞过的鸟儿特别欢快。 整个秋天,像一首美好的散文诗。和杨柳在一起的每一场梦,都那么甜蜜浪漫。我像是沉醉在一个飘满浓香的酒窖里,痴迷快乐得不像话。 美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旧历年底。墙上挂历,已经翻到了2007年的2月4日,立春,星期日。 呵!是春天了啊! 在深圳,连冬天都没有感受到,就直接从秋天跑到了春天。草坪上的草还绿着,树上的叶子还繁盛着,绿化带的琴叶珊瑚,小花儿在枝头开得红红艳艳。我和同事们才从梧桐山爬山回来,我们去看了那成片像小喇叭又像小铃铛的吊钟花,还走了小溪水潺潺流淌的老虎涧。 这天晚上,杨柳来电话:“我们过年一起回去吧!但是我刚上班,没多少钱,只能坐火车。” “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快要跳起来。八年了,我们终于要见面了!!杨柳,我终于可以看到你了!内心激动非常,我需要确认这不是幻听:“杨柳,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回老家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电话里传来杨柳的低笑,和温柔地安抚。 “好好好!我们一起回去!”我立即答应,尽管原来我并没有打算年底回家。 现在杨柳要和我一起回家,那当然是要回的!当然!确定!非常!别说打破计划回一趟家,就是杨柳要带我去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会去的!坐火车又有什么关系?走路都可以啊! 啊!啊!啊!——心已冲上云宵,我想告诉所有认识我的人,我要和杨柳一起回家啦!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里返乡!不再是了!!啊!啊!啊!—— 从那天以后,每天每天我都扳着手指数日子。天啊,时间过得好慢!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慢!比蜗牛还慢!我都要埋怨时光为何走得这样慢了!我的心,完全飞了。 春运一开始,我们便忙着订火车票,但是票不好订。从未经历过春运的我,上班用办公桌上的座机从早拔到晚,下班我用手机从黄昏拔到深夜。 问题出现了,我们都订不到票。 (四) “我一定会买到火车票的。”我对杨柳说。 “好,那就麻烦你了。”杨柳在电话那头说。麻烦?是的,杨柳说了“麻烦”两个字。我的心,有那么一刻,直往下沉,感觉到撕裂的声音。但是,我不管了,我才不要去深想,也不愿意去深想。我要见到杨柳,什么都挡不住,山崩地裂都不能阻止我了!我要见他!看到他!触碰到他!一定要!于是,我依然坚持上班就用座机打,再让它自动重拔。下班用手机打,无限自动重拔。可电话里总是回我这么一句——“您所拔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拔。” “老大,签字!”尤莉抱了一大叠对账单放我办公桌上。我看都不看她,一只手不曾停下一刻在继续重拔,一只手从抽屉里摸出我的印章扔向她:“自己盖!” “老大,出货单,帮我签一下!”仓库的孙海燕拿着当天的出货单来找我签。 “印章在尤莉那里,你让她给你盖一下。”我头也不抬并接着拔我的电话。好不容易打进去,输入购票信息,然而电话机里却说:“你所订的列车,票已售完。” “啊!——”我大叫,抓扯着头发,几成鸡窝状。 “老大!”林小雨看着被我揉成爆炸式的头发惊叫,“你是不是疯了!” “你才疯了!”我骂,停下扯头发的手。生管卓剑在座位上听了偷笑。 “不过也快疯了!票订不到,我肯定会疯!”我说,用手将头发抓顺一点,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发呆,对于车票,我茫然得很。 “你不是说今年不回家了吗,怎么又想起要订票?”卓剑问,把生产排程表递给我。我拿起表格,看都没看直接在审核处签名后还给他:“原本是打算不回的,现在改主意了。” 卓剑看了连表单都不看了就签字,有些讶异,说:“春运火车票是很不好订的,我同学据说排了三天三夜的队都没买到,买票的长龙和电视上放的一样。” “是不是呀?”我闻之惊骇,那我还能买到吗?我感觉希望的泡泡在破灭,郁闷透顶,信心大减。我超级害怕因此见不到杨柳,超级害怕。卓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你去年不是坐飞机回去的吗?干嘛今年又要坐火车?费事!” “坐火车好啊,稳当。飞机万一掉下来渣渣都找不到!”我笑着鬼扯,算是苦中作乐。 卓剑对于我的论点作不辩驳,摊手耸肩道:“那你继续……” “继续个屁啊,今天出的票都卖光了,只能等晚上再试试了。”我挫败地摊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排气口那根红飘带,想找梯子来爬上去把它扯掉。 “哎哟——,回个家不容易哟——”卓剑故意拖着很长的声音感慨,有点兴灾乐祸。 “哼!我回不了家你高兴什么!滚去追你的单去!年前出货的订单要是完不成,你就守厂加班!”我心里烦着,想找人骂骂,通透通透。 “呃!我去生产线!”卓剑被骂抱着排程文件就溜。他落跑的样子惹来尤莉她们大笑。 “笑笑笑,你们也一样!仓库的年终盘点表系统录完了没?录完了提交给我审核!”我对着盖完章不走的孙海燕道。心里不顺,看什么都有毛病。 “还有两页,我马上去录!”孙海燕拿了尤莉给她盖好章的出货单转身就跑。 “哈哈哈!……”尤莉笑弯了腰。 “你还笑!年前出货的单,包材回来了没有?我记得盛阳的订单,彩盒还没到货吧?要是耽误了订单出货,就把你打包送客户!”我指着尤莉开刀。 “供应商明天上午送货过来,其他物料都到齐了。吃炸药了!吃炸药了!”尤莉连忙说,说完就向仓库跑去,远离炮火。看她跑掉,我部门只剩下林小雨还在办公室了,她真看热闹中。 我对她道:“你没事做?” “嘿嘿,我的单子都派完啦!”林小雨摊着手左摇右摆,神情相当得意,觉得我找不出她毛病。 “单子派完就没事做了?什么都懂了?不用学习一下产品知识?”我连珠炮轰炸她。林小雨刚中专毕业,助理的工作主要就是派单跑单、上传下达等打杂的工作,内容相对轻松简单。 “老大,订不到票不要生气嘛!来,喝口茶,缓缓!”林小雨知道我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吓唬她们,对于我的轰炸完全不放在眼里,反而笑着端起我的茶杯递到我嘴跟前。我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说:“闪一边儿去学习!工作出问题,小心我削你!” “好呐!”小雨一个狗腿子式的鞠躬,回自己座位看公司电脑平台的公共学习资料去了。 (五) 还有三天就放假了。 一上班我便什么事儿也不干,也不管火车票的售票热线有没有开始接待我就开始往里打,卓剑说我有点走火入魔了。是的,我走火入魔了。因为,我要见杨柳。那么迫切,那么期盼,那么卑微!我必须要订到票,无论如何。 上午十点。 “噢——呜——!又没有了!”我挂断电话,痛苦万分,头发都快被我揪掉了。正在埋头查排程进度的卓剑回头看着我的样子,提醒我:“你订不到的,听说票都进黄牛的口袋了,除非运气特别好,否则根本订不到的。” “你们有认识的黄牛吗?”我问,开始想另辟他径。 “没有。”卓剑答。 “啊!——啊!——为什么订个回家的票这么难呢?中国为什么这么多人啊?!为什么大家都来抢我的票啊!我的票啊,你在哪儿呢?!”我开始鬼叫,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我快要崩溃了。整理资料的尤莉摇头笑道:“真的要疯了。” 林小雨闻言,跑过来就抱住我夸张地乱喊:“老大!你不要疯!你要疯掉了,我们怎么办啊?” 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打掉她手:“放心!没折磨够你们,我舍不得疯!” 林小雨嘟嘴:“啊?老大你好无情!哼!” “哈哈哈!”隔壁工程部的人听了也跟着笑。有人低声道:“他们部门的人总是这么好玩。” 快中午,卓剑从生产线回来的时候,激动地告诉我一个消息:“老大!老大!财务部那个小助理,听说她舅舅是黄牛!” “湖北的的那个?”我问,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眼神也觉得清晰多了,精神也好了。我已经没有空去想是黄牛让我没得票买的,而是觉得黄牛就是我的亲人啊!我要去认这个亲! “就是她!你找她帮你办。我听生产线的人说,产线好多个人的票都是她帮忙弄到的!” “这样?!”我兴奋地站起来仿佛看到黎明的曙光,还有美丽无比的火车票在向我招手。 “是真的!你快去问问!”卓剑拉我起身,将我转向财务部的方向。 “好!我现在就去问!”话毕我冲向财务部办公室:“晓佳!晓佳!你舅舅是黄牛吗?”我一冲进去就对着坐门口的小助理郑晓佳问。其他人听了我这话,爆笑出声。我这才发现我说的话是有语病的,马上对着小助理报歉地笑笑,更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舅舅卖火车票的吗?” 郑晓佳看着我,忍住笑说:“是的,柳主管你也要买火车票吗?” “对对对!晓佳,我要两张,这事儿你一定要帮我办妥!除了站票都可以!”我激动万分。 “没问题,我一会儿跟我舅舅说。”郑晓佳很爽快,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但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我看她又欲言又止的样子,问。 “柳主管,是这样的。我舅舅确实是黄牛,他们每张火车票要加收50块钱,没问题的吧?”郑晓佳看着我,难为情地试探着说。 “没问题!我懂我懂,你放心,火车票这么难搞,辛苦费当然是要给的!不会亏你!”我立刻向她说明我的立场。管他什么黄牛黑牛,搞到票就是好牛! 我需要票,所以需要牛! 郑晓佳听我如此干脆,这才开朗:“好。你等下把身份证号码发Q扣给我,我请我舅舅安排。” “太谢谢你了!一定要帮我哦!”我抓住郑晓佳的手,感激涕零。 “你至于吗?”财务主管大概也是看数据看累了,此刻摊在大班椅上看着我笑。 “至于!至于!”我笑,还忍不住再次交待:“晓佳,交给你了啊!一定帮我办妥呀!” “好的,柳主管!您放心!”郑晓佳的话让我安心。真是太好了!我哼着小曲儿回到座位,开始着手整理工厂放假前部门要安排和注意的事项,手指在键盘敲得飞起来。 (六) “老大,搞定了?”林小雨见我如此开心,跑来趴在我办公栏上,嗑着牙齿问。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双手抱天的动作,道:“天,是那——么地——蓝!云,是那——么地——白!” “天哪!买不到要疯,现在搞定了,也要疯!”尤莉看着我的样子,摇头。 “必须疯啊!这么美好的事!哈!哈!哈!”我大笑三声。整个大办公室的的人,被我的话逗笑。 台湾人副总从他的办公室出来看到大办公室的人这么活跃,伸着脖子问:“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林小雨马上报告:“我们老大的火车票搞定了。” “喔!我上次问你,你不是还说不回去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他走到我办公栏前停下,伸手纠我的水培富贵竹叶子。 我用尺子把他纠富贵竹叶子的手挡开,喜滋滋地说:“现在决定回去了。” “回去相亲啊?明年带个男朋友出来,很好!也该嫁人了。女人嫁了人就没那么凶了!”副总自顾自地扬声说着,他的话,又引来一阵偷笑。 “不是,就回家一下而已!我什么时候有凶啦!”我心有不满地抗议。 “你不凶,生产线的刘主管为什么看到你就跑?上次我都看见了。”副总指证。 “那是她胆子小!”我笃定。 “人家几百号人都能管,会胆子小?”副总两眼盯着我桌上养的富贵竹看,他就是要扯它。 “又没做亏心事,见我就跑,不是胆子小是什么。”我觉得我的分析完全没毛病。 他又伸手掐着我桌上的富贵竹叶子:“你总是有你的理,几个能说得过你!”见他又掐我花,我忙把富贵竹挪开,让他掐不到。他没东西掐,觉得无聊便走,刚要走又回身叮嘱:“回家记得带腊肉香肠来,四川的香肠就是好吃!叫你妈多做点儿。” “这个没问题。”我笑,又把富贵竹挪回原位放。 火车票的事,终于不让我心烦了。好——开——心!我没有马上打电话告诉杨柳这一好消息,觉得还是等票拿到手再告诉他比较保险。 因为我这人运气不好,总怕出变故。 作者有话要说:1.零几年的时候,通讯已经解决,出行的问题依然严峻,老火车,还慢。高速铁路还在建设当中,很多打工的人,都不是年年回家。我曾认识一个甘肃的男子,当时他是八年未回。这个数字对我来说,相当震惊。不像今天,高铁站已经建到了镇上,私家车已基本普及。生活在边远地区的70/80,真的对国家在通讯和交通这个转变,心怀深深地感激。 2.黄牛:那些年黄牛非常猖獗,火车票一票难求,除非加价。买票实名制,太好了。我们的社会,在成长过程中会有很多问题,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停在改变,变好,变强。 3.零几年,即使是春运,机票到出行当天还可以买的。因为机票和车票的价格差距巨大。那文中是2007年初,为什么还是提到了买票提供身份证号码呢?具体原因我已忘记了,大概是黄牛要用这号码可以多买几张票吧! 4.今天和朋友聚,说到曾经上学的事情。一个湖北的朋友说,她上初中的时候寄宿是吃不到新鲜菜的,全是咸菜拌饭。宿舍几十号人住一间,还是不同年级的。又感慨了一下我们当年上学的情景。 第33章 期待 (一) 在我满心欢喜地等郑晓佳给我弄票来的第二天下班前,也是放假两天,她告诉我并不期待的消息——他舅舅也没弄到我的票。 “回四川的人太多了,我舅舅说他实在是也没抢到。马上放假了,怕耽误你回家所以赶紧告诉我了。柳主管,对不起。”郑晓佳很报歉地对我说。 还有黄牛搞不到的票??我很不解,是要加钱吧?我当即就说:“是不是要加手续费?没问题!只要弄到票就行,加多少?我现在给你!” “不是的不是的!柳主管,你误会了!真的不是加钱的问题。我们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怎么可能这样做呢?你千万不要误会!”郑晓佳听我如此说,有点急了。 “哦哦哦!没事。我的意思是如果加钱也行。请你舅舅还帮我订票试试,加钱真的没问题!我今晚也跑出去排队看看能不能在窗口买到。”我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跟他讲,告诉他要是订到马上告诉你。你要是订到了也打个电话来给我。避免买重复了。”郑晓佳说着就打通了她舅舅的电话:“舅,我们公司柳主管的票还是要订,你帮忙接着订。有订到马上打电话给我,你一定优先处理她的!” 两边说好后,便各自安排。我下班后先去食堂吃饭,吃完回宿舍抱了大羽绒服和钱包就去了最近的火车票代售点。从工业区到火车票代售点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在工业区门口搭了个摩的。 “去最近的火车代售点,多少钱?”我问摩的大叔。 “8块。”身材瘦削的摩的大叔盖着安全帽说。 我直接问。:5块去不去?” “不去。”摩的大叔一口回绝,干脆得很。 “谢谢。”我转身朝另一辆摩托车走去。 “行行行行行!5块就5块!”摩的大叔马上喊住我。 我爬上后座叮嘱他:“骑慢点儿啊!安全最重要。” “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准备好了吗?”摩的大叔肯定地答复我。 “准备好了,走吧!”我扶住摩托车座位下的铁架。 意外发生了。在摩托车驶出工业区1公里左右的位置前方突然有个女人窜出来,摩托车大叔一个急转刹把我俩摔进了花坛!我脑袋都摔懵了,没反应过来是怎么样一回事,就倒在绿化带的植物中间。摩的大叔爬起来看我愣躺在植物上没动,以为摔得很严重,瞬间脸色铁青。 “姑娘,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动?”他喊着要扶我。我晃过神来感受一下全身,似乎并没有什么地方痛,站起身蹦了蹦,没事。衣服上粘满了枯草屑,我一边拍一边摘,却弄不干净。 “有没有摔到哪里?要不要去医院?”摩的大叔青着脸,完全吓惨的样子。他一定在想:这马上大过年,出这种事怎么办才好?真倒霉。我双伸了伸手,抖了抖腿,活动自如,也无疼痛。马上说:“没事,没摔到。就是摔懵了一下。” 摩的大叔听了这话,大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千斤石头。但还是有点不放心,说:“你再动动试试,或者要不要去医院检查?” 我看摩的大叔一脸憨实是个善良之人,听他话又动了动全身,并无不适,便道:“真没事。不用去医院的。” 他终于笑了:“哎呀!真是万幸!”回头看车,前边的车壳子摔坏了,不能上路。他说:“看来不能再送你了,你另外再打辆车去吧!实在不好意思了!” 我看他的车确实不能载我了,就捡起地上的羽绒服重新招呼了一辆摩托车,直奔代售点。我不能因为这么件小事,耽误我买火车票的时间。 (二) 一直听说春运是很吓人的。所以一向独来独往的我,一直没有在春节的时候回过家。要么十月,要么春天才回去,完全避开春运的时间。无论别人怎么说,无论新闻上如何报道,我觉得那些令人震惊的场面都离我很遥远。我从未感受过。 2007年,感受到了。这种感受,从开始电话订票开始我便不得不承认它是令人仓皇地残酷。 但,这还不算什么,直到我搭的摩托车到达代售点那个广场的时候,春运的感受,真的是排山倒海,迎面向我扑来…… 举目一望,这个广场和以前来这里的情况完全不一样。眼前的景象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整个小广场黑压压的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仔细一看,可以辨别出他们排成了无数像猪大肠一样扭曲的队伍。人们在寒风中或坐或站或蹲,缩头缩脑地搓着手等着。一个个疲累交加都写在呆滞的脸上,写在乱七八糟的衣服上,写在像八百年没洗的头发上。蓬头垢面,对!就是蓬头垢面!简直活脱脱一个丐帮大会嘛! “小妹儿,你一个人来买火车票,有点难哦!”摩的小哥收过钱,对我说。 “啊,我看看先。谢谢你。”我谢过他,便忍着人群散发出的酸臭来来回回找队伍的尾巴。 “吧叽——”脚下一滑,我差点摔到,旁边一个妇女扶了我一把,幸好没摔下去。我一看,是踩到了一个方便面袋子。这一看,不得了,才发现满地垃圾!用过的纸巾、吃过的橘子皮、瓜子壳、方便面袋子、方便面桶、快餐泡沫盒、其他零食的包装袋等,它们正是酸臭的来源!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但是,我不能窒息,我要买火车票。我要找队伍的尾巴,我要排队!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到过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人多、又吵、又脏又臭的地方!胃中一阵翻滚,我差点呕吐,又强行忍回去了。等我围着人群跑了几圈之后,我终于还是将肚子里吃的晚饭吐了个精光!就吐在绿化带的草丛里,那里已经有人吐过了。一片狼藉!“哇!——”又一阵呕吐,我差点连胆汁儿都快吐出来了。 最后,在我围着人群差不多转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才在一棵绿化带的树下,找到一个队伍的尾巴!多么可爱的尾巴!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激动坏了!就像长征找到了组织,又像小蝌蚪找到了妈妈!还像爬过好汉坡登临了梧桐山顶最高峰! 此刻的我,开始融入这个“丐帮大会”,成为其中一员。 (三) “姐姐,你眼角怎么了?”站在我前面一个十七八岁瘦高个儿的女孩,顶着杀马特发型问我。我朝她眼光所及之处摸了一下我右眼角,“呃!”我低呼一声,有些痛。手感明显,是眼角肿了个包。什么时候起的,我并不知道,应该是路上摔那一跤给摔的。 “我刚才来的路上,搭摩托车摔的。”我笑道:“没事,搓搓就行了。” “其他地方没摔到吧?”杀马特少女问,心地还挺好的。 “没有,手脚都没问题。”我把羽绒服搂了搂,这个时候还不用上它,夜里会用得着。 “那就好。” 杀马特少女说了这句,队伍往前挪了一点,我们也赶紧跟上去。我一边排队一边搓我的眼角,到后来竟似好了许多,并没有那么痛了。但是新的问题出来了。队伍慢似蜗牛,等了两小时也不过移十来米,天慢慢黑了,路灯亮起昏黄色的光,我的腿也站得有些痛了。这使我不停地换着两腿支撑来减轻痛苦。杀马特少女选择坐在地上等。地上那么脏,我实在是坐不下去。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大概挪了队伍的三分之一。我的腿已痛得不行,也不知道哪时候能排到售票口。天空下起毛毛雨,把人们的头发都蒙上一层薄薄的水珠。一阵冷风袭来,人群便随风一阵抖。有的人哈着气暖自己的手。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又不能跑去买吃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空气中的臭味儿了。我把大羽绒服套在身上,居然惊喜地发现,羽绒服口袋里有双手套和一个方便袋。多么珍贵的礼物!我立即戴了手套,并把方便袋拿出来撕开,铺到了地上。我再也无法顾及别的事了,我一屁股坐在了撕开的塑料袋子上,双腿终于得到解放,真舒服。这回,我不揉眼角了,改揉腿。 下半夜,真是太难熬了。又冷又饿又黑又想睡。我的天呐!我真怕自己顶不住。有好些人顶不住,都回去了。这让我又看到一丝丝希望。因为这些人一走,队伍挪动得速度就更快一些。 (四) 昏天黑地中,我不知道是怎样迎来第二天清晨的曙光的。总之,新的一天,来了。但是,我还没有排到窗口,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尤莉打来电话,小声地在那头说着,估计在厕所里打的:“老大,你怎么还不来上班?是不是睡过头了?” 我感觉自己闻到自己身上一阵酸臭:“我在买火车票,应该下午才能去上班了,帮我请个假。” 她悄悄说:“我给你打了卡,你早点回来。” 那时打卡是纸片卡,卡放进卡机,卡嗒一声,纸片上印上时间。不像现在的磁卡指纹卡和面部识别,本人不到场打不了。 “好。”我挂了电话,继续排队。 前面的杀马特少女在“钓鱼”,我轻轻推了推她。 大概上午10点过的样子,我终于排到售票窗口。满是脏污的墙上那个窗口,我感觉它在发光,佛像一般。窗口里的妇女翻着白眼儿问我:“到哪里?” “宜宾。”我说。 “没有了。”窗口里的妇女简洁回答。 “成都。”我又说。 “没有了。”窗口里的妇女又答,干巴巴地没有任何情绪,像个机器人。 “重庆、贵阳、昆明也行,前后几天都行。”我再次让步。 “没有了。”窗口里的妇女再答。窗口的佛光消失不见,显出了它的冰冷和狰狞。我呆愣在售票窗口前,不知道该去该留。窗口里的妇女见我没有再说话,问道:“还要哪里?” “没有了。”这次换我说这句话,一盆冷水浇得我透心凉。我要怎么买我的票? 窗口里的妇女继续不带任何情感地喊:“下一位。” 我,抱着我的大羽绒服,顶着散乱的头发,像狗一样挤出了人群。回头望望,不觉有些失笑。太阳已经出来,挂在天上,惨白惨白的。我对着太阳问:“杨柳,我们还能一起回家吗?” 惨淡的太阳不复我。 (五) 回到公司,我先去宿舍梳洗干净,才偷偷溜进办公室。尤莉见我溜到座位上坐了,才悄悄问我:“买到没有?” 我摇头。 尤莉说:“看来还得找郑晓佳的舅舅。” “讲过了。祈祷吧!”我全身无力,头痛欲裂,只想睡觉。她发现我眼角还没完全消掉的包:“你脸怎么了?怎么弄的?” “昨天出去摔了一下。”我开了电脑,把文件调出来敞着,然后对她说:“一夜没睡,我要去偷眯一会儿。有人找就说我上厕所去了,急事就来实验室找我。”实验室在仓库旁边,我打开进去对着实验员小倩说:“借地方用会儿。”便在测试机背后铺了张纸皮躺了。 一觉睡到中午下班,小倩叫我吃饭才醒。 午饭的时候,杨柳打了一次电话来问买票的情况。我没能告诉他希望的消息,他好失望。 第二天工厂就要放假了。我一下午都在忙着交待各个仓库处理好放假前的卫生打扫和放假后安全事宜,又确认了下午最后一批要发给客户的货。行政部打的封条,也分给了仓管员。等到下班前十分钟,确认各仓库的电闸都关掉了,门窗都锁好封好。 终于,这一年的工作,结束了。 一放假工厂的人立即跑光。宿舍楼里,人很少。 就在我想要打电话问杨柳是不是买机票回去的时候,郑晓佳打电话来告诉我票买到了。这消息,让我兴奋到全身一点疲惫都没有了。我连饭都没吃,便拿着钱跑到她出租屋那边去拿票。 两张火车票,拿在我手里的时候,像两朵花儿,美得不像话。佛光在两张纸上闪现,耀眼动人。发车日期是后天,13号下午,K192,广州到成都。出了门,我马上打电话给杨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和我一样高兴坏了,说运气真好。 我终于要见到杨柳了!夜里,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想着与杨柳相见的千般场景,想像着一路共渡的时光。想着明天我要去超市买些火车上吃的用的。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我和杨柳,在阳光明媚的大草原上奔跑,草地上,鲜花遍地。 杨柳的笑容,在我梦里,无限放大。 (六) 清晨醒来,发现脖子痛得僵直。到后脑勺的筋,有些发麻。大概颈椎摔倒的时候拉伤了,会不会有轻微脑震荡?昨天一整天太忙居然没有丝毫感觉。算了,不管了。 梳洗完毕,我便出门去超市买在火车上需要用到的水瓶和干粮,另外买点儿海产品。又到商场给父母、弟弟各买一套保暖内衣。回来时,离吃午饭的时间都还早。 时间过得真慢。 我拿起剪刀,开始在宿舍阳台摆弄我的花儿们。阳台,是我的另一翻天地。我在这里种满了花草,能挤的地方都挤上了。我种了6个品种8盆酢浆草。其中大饼脸和粉白巴西酢这两个品种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漂亮,花儿大朵,还开得多。重瓣长寿4盆,每盆1色,有粉红、大红、橙色和鹅黄色。另外还有几盆多肉植物,一盆绿叶吊兰,一盆金边吊兰,都是好养的品种。它们点缀我的阳台,舒解我的心情,占我业余生活乐趣的一大部分。 我挨个儿把枯叶子枯花给剪了,又全部浇透水。希望它们在假期里没我照顾也能好好的。 近午时分,酢浆草和长寿都已经爆花,开得特别灿烂。阳光洒在阳台,打在身上很温暖。做完这些,我便到工业区的小饭馆里去午餐。工厂放假,食堂已经不提供伙食。吃完回来看时间,还没到正午十二点。 时间过得真的好慢好慢。 闲下来的我,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正好,收音机里播着假期不回家,去仙湖植物园的推荐。我眼前一亮,背了随身小包就出发。 植物园门口的花坛,摆满了紫蓝色的三色堇。这个时候好多公司都已经放年假,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老家。此时的园内不比往日热闹,显得冷冷清清,正合我意。 我先去看了玉兰花。 这里的玉兰花和青山二中的不同,大多是粉红色的,温暖古雅。青山二中的是白玉兰,清冽冷傲。木兰园的角落,我看到了红花荷。这种南方特有的植物,像穿着少女裙摆一样吊钟般簇开,花瓣细碎,花蕊细碎。树下,落了一地花瓣。正要换地方看,路边栏杆上的红花西蕃莲吸引了我。绕道过去,途中捡了一朵掉在落叶中的金山茶花。 我在兰园里独自沉迷。出来时天色已晚,弘法寺,没有上去。回程时走在仙湖边上,看夕阳洒在湖面,洒了一湖的金光。三只游船在树影环绕的湖中央,在水波流动的金光里,荡,漾。 想到明天就要跟杨柳见面,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太美妙了。八年了,我们终于终于,要见面啦! 夕阳落山,我踏上归途。 全世界都在唱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交通事故,无论有没有问题一定要先去医院检查。一定!因为很多问题,当时是反应不出来的。等发现时,便成了大事!文中柳依依的做法,是错误的,不可以学她! 第34章 同行 (一) 虽然车票上的开车时间是下午,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一早就拖着行礼箱去了罗湖火车站。这里虽然场面一样火爆拥挤,但在警察和工作人员的维护下,环境干净卫生,排队也井然有序。我拉了我的红色行礼箱,很容易找到售票排队人群。队伍依然山路十八弯,弯到不能再弯。 幸好我来得早。 “柳依依,你过来了吗?”杨柳打电话来问。 “还没有。我正在罗湖火车站排队买票,好多好多人!”我垫起脚尖望着排队的人群跟他说。 “哦,那你买到票告诉我一下,注意安全啊。”他交待。 “好。我先挂了,这边好吵。”挂了电话,我有些急燥,排一会儿,看一会儿时间,很怕耽误了。 排了两个小时,终于买到去广州的车票,已是万幸。打电话告诉了杨柳这边的发车时间。又等车两小时,行车一个半小时到了广州火车站。我在广州火车站里面的电子看板看了半天,却没有看到我要坐的K192列车信息。 “柳依依,我在售票大厅门口等你,你到这边来找我。”正疑惑呢,杨柳打电话给我。我拖着箱子挤啊挤,挤啊挤,售票大门没有杨柳。我确信不管是八年没见还是八十年没见,我都能一下子认出他来。但是,我一个一个仔细看了,确实没有。 看下时间,离火车发车时间还有1小时。再看电子显示屏上,依然没有K192的信息。我赶紧问旁边的警察叔叔:“同志,请问一下。为什么看板上没有K192的乘车信息呢?” “K192?”警察叔叔伸出手:“你把车票给我看看。” 我拿从背包内袋里搜出车票,递给他看。他立即就催促起来:“快快快!你走错车站了!这里是广州东站,不是广州站!出门右手地铁站,赶紧坐过去!” 警察叔叔一边说,一边开始推我。 “啊!”我立即收了票,拖着箱子就往外跑。心想,完蛋了!千辛万苦,不要给我错过了车呀!真是悲催了!我连给杨柳打电话都没有,就直奔地铁站。买票,安检,候车,乘车。还好,地铁乘坐顺利。我心里急得万马奔腾,又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慌。 “喂,杨柳。我跑错站了。现在从地铁过来,你再等我一会儿呀!”坐上地铁,我赶紧打电话给杨柳,他一定焦急万分了。我还害怕他一个人跑了。 “好,你不要着急,我们可以赶得上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杨柳再次交待。 “好,我知道了。你一定要等我,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怕他生气了。 “怎么会生气呢,你不要瞎想了,我在这里等着你啊,不急。”杨柳在电话那头说着,声音像跟小孩说话一样。他的声音让我安心不少,人也没那么急躁了。 “好。”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孩。 (二) 广州站。 在拥挤到爆的人群中,我想跑,但是跑不动。站内站外,到处都是人,黑压压一片。即便是如此,隔着涌动的人群我也能一眼看到杨柳!他靠在站门口的大柱子边,脸上戴着眼镜,穿一件藏蓝色的羽绒服,黑裤子,黑皮鞋,手里扶着一个银色的行礼箱,低着头。 我停住脚。八年了,我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他了。喜悦、悲伤、酸楚、惊惶,一股脑儿涌上心头。真的是杨柳,真的是他。活生生的他,就站在我的视线里,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杨柳,我真的见到了!不是在梦里!眼泪哗就流了出来,我又赶紧擦了,不能让他看见。 也许自然的抬头,也许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杨柳忽然望向我。愣了一下,他远远地笑了,向我招手。我也向他挥手,朝他的方向挤过去,他朝我走过来。 “你等了很久吧?”我们走到一起时,我报歉地问。心中万分激动,脸上风平浪静。我想一把抱住他不放!万一是梦呢,我不能让他离开我! “没有。快点,我们先进去吧,应该要开始检票了。”杨柳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脸上始终带着笑,然后向我伸手:“你背包给我。” “好。”我没有客气,脱下背包给他背上。 “哟,你都装了些什么?有点重哦!”他笑着问我,边拉着箱子在前面走。 “重吗?要不还是我来背吧!”我有些不好意思,马上要将包拿回来。 “快走快走!我背!”杨柳催我。我们一起挤进安检口,挤进候车室。我们好像一点陌生感也没有,即便是穿着打扮都变了,却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还是那么熟,还是像以前一样默契。八年未见,没有激动地大叫,没有激动地拥抱。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就像,从未分开过。 看见他,真好。我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你箱子不重吧?要不要我一起拖?”杨柳问。 “不用不用!里面就几件衣服。”我说。刚说完,候K192的人群全部都站了起来,这情形是要检票了,我们也排到队伍中间。 “等会儿你要注意点,估计人多会很挤,千万要站稳,别摔了。”我提醒杨柳。 “你管好你自己吧!”杨柳笑。 “我是老江湖了,完全不用担心!”我也笑。 “尽吹牛!”杨柳说,伸手扯了扯我歪掉的羽绒服帽子。我傻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正说着,队伍开始向前移动,我们赶紧跟上去。通过安检口,人群就开始跑,我们也跟着跑。我都不知道跑什么,票已经检了,车子总得让我们上去吧?那为什么着急跑呢?我实在不懂,但还是跟着跑。 “跟紧我,别跑散了!”杨柳边跑边喊。 “好。你跑你的,我会跟上的!”我跑着答应。 我们在奔跑中达到我们的车厢,和一群疯狂的人一起疯狂地上了车,人都快挤扁了,总算找到我们的座位。杨柳将行礼箱放到行礼架上后,发现座位上有人坐着。我们出示了车票,那对中年夫妇只好站起来让坐。我们坐下,他们就靠在旁边站着。 (三) 我将包包挂到窗口,再把水杯拿出来,放在小桌上。 “柳依依。”坐下后,杨柳叫我,他抓着我的双臂,看着我。 “嗯?”我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眼睛。 “见到你,太好了!”杨柳笑着说。 “我也是。”我也笑着说,话说得平静,眼里忍不住起雾。我还是想一把抱住他啊!我的杨柳,站在我面前了。我想抓着他不放啊!我的杨柳!我眨眨眼睛,将雾气眨走,望着他,又笑。 “你还是老样子!真是一点都没变!”杨柳笑,松了手。 “你不是老样子了。”我说。 “我也老样子,没有变。”杨柳说。 “变了。”我坚持。 “好嘛。哪里变了?你说。”杨柳面对我的坚持总是妥协,和以前一样。“嗯……”我想了一下,扯着他的头发笑:“头发变干净了。”又扯他的衣服笑:“衣服也干净了。” “还有呢?”杨柳随我打趣。 我上下打量一翻,说:“人也精神多了!” “恩。这话听着高兴!都变好了,还有吗?”杨柳问。 “你怎么不穿白衣白裤白皮鞋了?”我大笑,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不耐脏,懒得洗。”杨柳知道我说他当初的样子,看着我笑。 “我想也是。”我点头。 “你什么都想得到!”杨柳说。 “那当然。”我得意,闪着眼睛仍打量着他,“不过……难道是因为书读得多的关系?你现在看起来感觉有修养多了!很有常识的样子!你快成我偶像了,怎么办?” “哪有什么书读得多不多的事,都一样。再说,我以前也很有修养。”杨柳笑,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不一样。你看我,没文化,行为做事就很粗鲁。”我有些自卑地说。杨柳正色:“你哪有粗鲁,不要瞎说!” “有!”我坚持,然后小声说:“我还会说脏话骂人。”杨柳看着我的样子,给我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真好看。八年了,我又看到了。真好啊! “你不信啊?”我问,准备要来两句。杨柳马上投降:“信信信!你不用说!呵呵……”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我盯着他问。 杨柳笑:““我还不知道你!对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他一说,我就觉得困了,而且是非常困。杨柳看我的样子,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来,借肩膀给你靠一下。” “真的?”我欣喜。 “当然是真的。”杨柳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才不要避什么嫌,立即抱着他手臂望着他。 “不客气嘛!”杨柳笑。我歪头靠上去,我是真的累。我靠得很紧,抓得很紧。我怕我抓不紧,醒来身边就没有杨柳了。一切太如意,我感觉很不真实。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的? “唔~你的头发好香。”杨柳在我头顶说。我闭着眼睛说:“不准闻!臭死了。” “好,不闻。呵呵……”杨柳轻笑。杨柳的肩膀,让我安心。那样拥挤吵闹的车厢里,那样的姿势,我居然睡得很安稳,很沉。 杨柳,有你在身边,真好。 (四) 当我醒来时列车已进入湖南的衡阳站。站台外,灯光有些刺眼。我搞不清楚我在哪儿,神情恍惚。杨柳被我惊动,问:“你醒了?饿了?” 我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多,惊叫:“我睡了这么久啊!你就没动下?” “你以为演电视剧啊!怎么会没动,是你睡得像猪一样没感觉而已。”杨柳说。 “你才像猪!”我说。杨柳笑,递给我一桶泡好的方便面:“给,吃吧!小心汤淌出来了。” “你呢?”我扶着桶问。 “我在你当猪的时候吃过了。”杨柳说。 “不准说我是猪!”我很气愤。 “好,不是猪。快点吃。”杨柳说。 “哦!”我开始吃面。 我边吃边问,突然好奇:“你泡好要是我没醒怎么办呢?” “那我就吃掉。”杨柳笑。 “哼!”我加快吃面的速度。 “你眼角怎么回事?是肿的吧?”杨柳突然问,他想伸手来摸,我闪了一下,他没摸着。我自己抬手摸了一下,确实还有些没有消肿,还有些微痛。我说:“我看帅哥,撞电线杆上了!” 旁边的人笑。我这才发现,过道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我们两个人的座位,坐了三个人。过道一边三个人的座位,坐了四个人。整个车厢,真是乱得可以,挤得不堪入目。幸好我们有座位。 “所以以后还是少看点帅哥!”杨柳不置可否,他知道我是在乱说。 “那不行,要看的。”我说。 “那样会多两个包!”杨柳触了一下我的眼角,让我痛得缩了一下杨柳赶紧收了手:“很痛吗?” “没事,都快消了。明天就好了。”我说,站起身拿着方便面桶,准备去扔。 “我去扔吧。”杨柳站起来说。 “不用,你坐下。我去扔,老江湖了。”我强调。 “好,老江湖,你去扔吧。”杨柳笑着坐下。 车厢里,过道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地上或坐或睡全是人。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我的方便面桶子,生怕里面的汤倒到别人身上去。到了车厢连接处,那里连洗手台上都坐满了人。幸好垃圾桶还在。又看上厕所排队的人这个时候不多,赶紧又排上去。 “哐嘡!哐嘡!……”火车启动,摇晃着我们前进。 (五) 等我再回到座位时,杨柳已经坐在我的座位上睡着了。他的座位上坐着最开始坐我们座位的那对夫妇。那个男人见我回来立即起身让我,还站到旁边,靠着椅背发神。 “杨柳。”我过去轻轻拍了杨柳一下,他便醒了。 “你回来啦。”杨柳有些迷糊地说。 “我坐里面,你靠我身上睡舒服点。”我轻轻说,怕把他瞌睡吵醒了。 杨柳起身让我,我坐好之后,拍着自己的肩说:“来吧!”杨柳想都没想就靠过来歪在我身上,他也是真的累了。他比我高,靠在我身上头总是掉下来,睡得很不舒服的样子。我索性把腿抬起踩在桌子的支架上,将他的头放在我怀里抱着。这样,他就睡得安稳多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八年多未见的脸,这张睡得像孩子一样的脸,想:老天爷,感谢你,你真是对我太厚爱了,让我们还能再见上面。这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我就这么抱着他,我就这么看着他,回忆起八年前的点点滴滴,感觉从未有过的满足。 杨柳,即使你再离开,我都不会有怨念的。所以,我知道,杨柳会离开。 半夜里,杨柳从睡梦中睁开眼。他看着我,眼珠子一动不动。我浅笑着看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安心地又睡了。我又看着他睡。 车窗外的夜灯呼啸,隧道里的风呼啸。 (六) 2007年2月14日,K192列车载着我和杨柳,经过湖南的娄底、怀化进入贵州铜仁、松桃,下一站是重庆境内的秀山。这个时候,七点刚过。窗外,天蒙蒙亮。玻璃窗上,一层水雾。 杨柳醒了。 “Hello!情人节快乐!”我笑着说。杨柳愣了一下,笑:“情人节快乐!” “完全醒了吗?”我问他。 “醒了。”他坐直身子拿起我给他盖的小毯子。我将小毯子收进背包问他:“你带毛巾了吗?” “带了。但是……”他看向行礼架,他的箱子压在最下面。 “我有新的,给你一条。”我又从背包里取出毛巾递给他。 “你呢?”他拿着毛巾问。 “我还有一条。你放心用吧。这个新的,没用过。”我说。 “你坐个火车还带两条毛巾啊。”杨柳说。 我自嘲:“是啊!我喜欢穷讲究嘛,而且回家就不用再买了,很方便。” “那我用了,你不是还要买?”他说。 “买就买吧,你先用。快去排队,这会儿人应该少一点,晚了怕是水都没有了。”我催他。 “好吧。”他拿着毛巾走出去。 我又在后面小声喊:“记得上了厕所再回来,挤!”他对我的话想笑又没笑,回头学着我的样子小声回我:“知道了。” “你俩个硬是好耍得很哦!”中年男人用四川话对我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没有接话。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普通人的春运场面,已经很温和了。听别人说起春运经历,那种现实让人崩溃不止一百倍。感谢参与修路的所有人,他们都是伟大的人。感谢国家坚持修路,太了不起了。 第35章 再也不见 (一) 杨柳洗完脸回来,列车已经停在秀山站。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黑字白站牌立在轨道边。外面的天色有些阴,青山暗脉在站台远处,感觉随时会有怪物要出没。 “挤惨了。”杨柳跨过人群,回到座位,中年夫妇赶紧让座。杨柳拿着毛巾望望车窗,又望着我问:“毛巾怎么放?湿的。” “给我,我包起来放。”我拿过毛巾,又从背包外袋拿出一截保鲜袋,将毛巾装了进去。 “会不会捂住了?”杨柳问。我将装好的毛巾收到背包外袋放了:“我们都被车厢捂住了,还怕这个毛巾被捂住吗,将就吧!” “你饿不饿?我们买点东西吃。”杨柳看到前方车窗被打开,外面的小贩正在兜售小吃。 “我包里有苹果、橘子、蛋糕和一些零食,你要不要吃?你要不吃这些就买吧,我不吃那个。你也别买肉,很不干净。”说着我开始从包里拿东西。杨柳伸头看了看小贩们卖的东西,听了我说的话坐回来说:“那我还是吃你的吧!餐车估计是很难推过来了。” “你还想餐车,等吃空气吧!”我一边嘲笑杨柳不知生活疾苦,一边扯了张纸巾包了个苹果递给他:“给你,洗干净带上车的,连皮啃,少扔垃圾。” “好。”杨柳接过就啃,说:“恩,还挺好吃。” “你不吃吗?”杨柳见我看着他吃,问。 “我不吃苹果,包里还有三个,都是你的。”我说。 “你不吃还买?”杨柳不解。 “你会吃啊!”我说,理所当然。 “你买了就是给我吃的?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带吃的?”杨柳停下吃苹果的动作,有些迟疑。他这样迟疑的神情,让我想起他说的那句“麻烦你了”,心里有些紧。 “男生不是都不喜欢麻烦嘛。吃吧!反正不吃就浪费了。”我忽略前一个问题,回答他后一个问题,一脸料事如神的样子。杨柳望着我说,半晌才说:“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此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以后也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事了吧?”我笑着看着他问。他的眼睛有些闪躲,我的心像被猫抓了一般,痛,扩散开来。以后没机会了。 “你也吃点别的东西吧,应该也饿了吧?饿久了对胃不好。”杨柳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低头从我装食物的袋子里摸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塞到我嘴里:“酥心糖,你肯定喜欢吃了。” 甜味在舌尖漫延,苦味在心头扩散。我扭头看窗外,怕自己在杨柳面前掉眼泪。 有那么一阵,我们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列车已经启动,向着成都方向驶去。我希望,这趟列车,永远没有终点,永远永远都不要停。当然,这是不可能。 “哐!咚!”列车一个趔趄,停了下来。差点把过道里的人摔倒,幸好,人特别挤,想摔倒也摔不倒。是路上的临时停车,广播里说大概停半个小时。 (二) “你再吃点。”杨柳又拿了几颗糖放我手心里。 “好。”我笑着拿起手心里的糖,一颗一颗,剥了,吃了。吃糖的时候,我把糖纸拉平整铺开,折了一只纸鹤。杨柳说:“你还是那么心灵手巧。”我看向他,他在看我手上的纸鹤。 “这个?”我拿起纸鹤笑,换上开朗的脸说:“这也能算心灵手巧,你真能瞎说!” “你给我的印象一直是这样。”杨柳说。我笑笑,不作辩白,继续用糖纸折着纸鹤,折完一个我就放进桌上的铝盘。这些年纸鹤已被我折得相当顺手了,很快就能折出一只完美的出来。 杨柳说着拿了一张糖纸问我:“怎么折的?我都忘记了。” “这样,你看着。”我吃了一颗糖,拿糖纸示范给他看。他依我的样子,在手上一点一点地折着。我看着他,想起那年在教室里教他折纸鹤的情景。 “现在怎么弄?”杨柳抬头问我。 他已经折好只是没有拉开,没有折出纸鹤的喙,像当年一样。我笑:“还是一样笨!这样,再拉一下翅膀,就成了。”我拿过他手中的纸鹤,帮他折出了喙,拉开翅膀。 杨柳对于我骂他笨只是笑:“还真是哈,我再折一只。来,糖你吃。”他又剥了个糖,把糖塞我嘴里,留了糖纸折起来。这次,他完全学会了。 对面坐的男子,吃了方便面,将盒子放在铝盘里。又吃了一些瓜子,将瓜子壳堆进铝盘。杨柳看着我们折的纸鹤问:“要不要捡出来?” “不用,反正都要扔了。”我头都不抬地说。 “要扔掉?”杨柳有些惊讶。 “恩。”我应了一声。 “有点可惜。”杨柳看着纸鹤呆呆地说。 “没什么可惜的,我这些年扔了很多,也烧了很多。”我随口而出,说完有些后悔。 “你经常叠?叠了为什么又要扔掉?”杨柳不解。 “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我就叠,叠多了没地方放了,就扔了。人的一辈子,成长过程中总有一些东西要扔掉的,不可能所有的东西都带到最后。”我说。 “好吧。”杨柳有些失神。我看了他一眼,拿起手上刚叠好的一只绿色纸鹤递给他,歪着头笑道:“别舍不得了,我送你一个。” “真的?”杨柳展眉。 “不要?”我准备扔向铝盘。 “要要要!”杨柳赶紧抓过去。 我大笑:“这是情人节的礼物!收好了!” “我一定收好!放这里。”杨柳笑着将纸鹤收拢,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羽绒服贴胸的内袋里。 我看他放纸鹤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很想大哭。 (三) “我都送你礼物了,你呢?怎么表示?”我调侃道。 “那我也送你一只纸鹤吧。”杨柳说着就要剥糖,我阻止了他:“你等下,我不要糖纸做的,我重新给一张纸。”站起身,我从背包里拿出日记本,撕了一页给他,说:“折吧!” 杨柳接过纸,看着我的日记本,有些不敢相信地说:“你还在写日记?” “喔!我的习惯。不过现在写的少,以后也可能不写了。”我将日记本合上,看他折纸鹤。 “折好点!”他叠的时候,我下命令。 “放心!折个最好的!”杨柳笑着应我。 “嗯!等你最好的!”我在旁边像个监工。一会儿杨柳叠好将纸鹤给我:“还可以吧?” “不错,是最好的!我也会收好的。”我笑,将纸鹤夹在本子里放入背包。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列车前方即将到达涪陵车站,有在涪陵车站下车的旅客朋友们,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下车时请注意脚下,祝您旅途愉快,谢谢!” 广播里传来播音提醒,快到涪陵了。一些人开始吃午餐,车上的人一路上上下下,还是没能松散一些。各种吵,叫,挤,乱。 有杨柳在,这些我好像都体会不到,完全不觉得烦。 (四) “我以前在成都火锅店里打工的时候,那个老板就是涪陵的。总是跟我们这些员工推荐他们这个地方的榨菜!”我想到那个每顿都要给我们榨菜吃的老板娘笑道。 “你还在火锅店打过工啊!”杨柳说。 “是啊。天天吃鱼,吃多少都行!刚开始吃觉得特别好吃,但是久了就不想吃了。我还干过其他的呢,饭店里,工厂里。”我在那个火锅店做了一个星期出来,然后被人骗得身无分文,站在成都的大街上,举目无亲。这个,我没说。 “后来呢?”杨柳问。 “后来我又跟我们村的老乡一起去了浙江温州那边。你知道吗?那边好多私人小工厂,人不多。老板发煤气罐和锅灶给我们,要我们自己做饭菜吃。我哪里会炒菜,都把我同事们都笑死了。我每次炒菜,都有十几个人围着我指导!” 我笑着说,杨柳笑着听我讲。 “有一次我烧水,结果看外面院子里的瓜藤上老鼠打架,水烧开漫出来了都不知道,搞得一堆人手忙脚乱。对了,那老鼠打架比人打架还精彩!几个打一个,有策略,有战术!”我说。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杨柳笑开来。 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杨柳在听。我问: “你听这些会不会觉得很无聊?我就只会讲这些。要不你也说说你的新同事。” “很有趣啊,我都没有经历过这些。”我想,杨柳只是单纯地想听我说话而已,至于说什么,一点也不重要。 “你当然不会经历这些,你和我走的路完全不同。”我下意识地说。 “柳依依。”杨柳叫我,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啦?”我问,只是看着杨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严肃。 “我想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在公司里很优秀,你从来都不差。”杨柳认真的样子让我心痛。 “打工的有什么优秀不优秀,混口饭吃而已。”我笑,有点油腔滑调。我忽略杨柳的脸,拿了小袋豆腐干啃。我突然不想看杨柳的眼睛。 “不要看轻自己,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杨柳继续说。 “哈哈!成功是什么?你们读书人就是不一样,有理想,有抱负!”我笑。 “柳依依!你再这样说话,我要生气了!”杨柳不接受我的话,坐正他的身子,不再看我。 “你说过不生我的气的!”我小声说,真的很想哭。是的,说过,N年前就说过的,高二的时候,在教室里。杨柳,你一定不记得了。 “好。我不生气。”杨柳缓和语气,“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要做个自信的人,知道吗?” 我看了他半晌,他的脸上,有坚定,有担心,有心痛?我不确定。我心有痛,这我知道。我点头:“好啦,我很自信的!我们公司很多人都不敢惹我呢!厉害得很,瞎担心什么!一个大会议室,我能舌战群雄!”我笑着说,装作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给他看。 杨柳看我,不说话。 我转换话题:“说你的事,我想听。” 杨柳便将他大二之后考研、读研的事告诉我。然后,又讲怎么样出来实习的。我听着听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竟然在杨柳讲话的时候睡着了! 醒来时火车已经停止,在城外等进成都站。天色黄昏,阴雨绵绵,灯光刺眼,成都平原上村庄的影子在暮色中隐约可见。 杨柳在收拾我的背包。 (五) 没有哪趟旅途是没有终点的。没有哪场宴席是不散的。 我和杨柳,要道再见了。 到了成都,他会在站内坐火车回家,我要去长途汽车站坐大巴回家。那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见这一面,隔了八年多。下一次见面,会是八年后吗?或是今生都不会见了?我想抓住杨柳,哪儿也不让他去。我不要回家,我要同杨柳在一起。但是,怎么可能呢? “醒了?怎么了?”杨柳整理完包包,回头看到满眼蓄泪的我。 列车又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快地向后移动,来了,又去了。 “没事,近乡情更怯!”我自嘲,用手擦了泪,笑。 “还是很爱哭!”杨柳从衣袋子里拿出纸巾,抽了一张给我。 我边擦泪边不承认:“我什么时候爱哭了?” “现在。”杨柳说。 “都说了是近乡情更怯,人之常情嘛!”我嘴里犟着,心里想着杨柳马上就要走了,悲从中来,眼泪一个没忍住,又哗哗流下来。我想打杨柳,想叫他不要走。 “你总是有理,不过哭起来很难看的。”杨柳试图让气氛轻松,挡在我面前说。 “那你离我远一点,免得一起丢人。”我推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再流泪了,真的很丢人。 “我又折了一个纸鹤,给你。”杨柳没管我哭,手里拿起一只蓝色糖纸折的纸鹤放到我眼前,说:“你和那只一起放,它们就不孤单了。” 我愣在当场。心里却说:杨柳,没有你,我会孤单。杨柳看我发愣,催我:“快点收起来。要进站了。”我哦了一声,拿起纸鹤快速放到背包外袋里,拉紧了拉链。 杨柳,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看着他拿行礼,我说在心里。杨柳,你会闯出你的一片天的,可那片天里没有我。 结束了。一切。 我的梦,马上就要醒了。 (六) “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去长途车站坐车,没问题吧?”在成都火车站转乘火车的入口处,杨柳问我,回家的兴奋情绪感染着他。 “没问题。□□湖了!”我笑着说这话时,心里的泪已经翻江倒海。 “好。□□湖,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杨柳也笑。 “你也新年快乐!”我看着他,希望他不要走。但这不可能,我心里很清楚。 “我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杨柳说。 “好。”我不能再多说一个字,我怕自己忍不住号啕大哭。 “柳依依。”杨柳没有立刻转身,他叫我。我看他:“什么?” “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杨柳这样说。 “我不做你最好的朋友。”我眼泪再也无法阻挡,倾泄而下,心被狠狠地砍了一刀,血流不止。 “我以为你也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杨柳黯然地说,不知道他是要骗我,还是要骗他自己。 “高中班主任说过一句话: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我淡淡地说,没有喊,没有闹。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我的风格。眼泪在流,心痛得我只好蹲在地上。说过见他一面就好,不怨呢? “如果我有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向你说对不起。”杨柳的声音听起来好陌生,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杨柳。这是什么话?我的杨柳不会说这样的话,不会看到我哭成这样无动于衷。 我头皮发麻,心在撕,我会死吗?我不知道。我努力控制我自己。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不是吗?不是说见到杨柳就可以了吗?不管什么代价。我应该感谢不是吗?至少我们总算见上了一面,不是吗?为什么,心这么痛,痛到刺骨。我站起来,控制自己不要哭,看着杨柳,笑了:“可能是我误会了,对不起。是的,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当然,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当然会娶比我优秀百倍的女生。这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但是,我们不是什么好朋友,还是做老同学吧。再见!老同学!” 我给了他一个最洒脱的笑容,然后转身就走,留下最洒脱的背影。即便是我爱他爱到疯狂,也有我的骄傲。我不会问他是否爱上了什么人,我也不会大喊自己的委屈,更不会撕心裂肺地问他为什么不爱我。我不会这样做,我也有我的自尊。 “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身后,杨柳说。 我没有转身,也没有停留,紧抓着行礼箱的拉杆,加快脚步离开了。八年前我们没有道别,八年后的道别他送我这么一句话——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 转角的墙后,我看着杨柳在原地短暂发了一会呆,然后拉着行礼箱迅速走进了入口,消失在我眼里。我终于可以哭出来了,不管不顾,不在乎路人的目光,瘫坐在地上尽情狂哭,昏天黑地。 杨柳,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杨柳,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的哭?杨柳,你怎么狠心就这么毫不留念地拂袖离去?杨柳,你回来…… 杨柳,你为什么说出来。什么都不说,分开不好吗? “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 这他妈到底是谁说的?!而我在怨什么? 杨柳,原来不爱我。现实,才是他的选择。我不够优秀,所以他选择了放弃,就像他曾经利落放弃的对升学无用的地理和历史科目。可是,为什么还要见我?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不管如何我也会跟他道别的,不是吗?那我这么伤心为什么呢? 眼泪扑籁籁往下掉,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那一天,是二零零七年,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农历腊月廿七。 杨柳,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这他妈到底是谁说的?!可能是杨柳自己说的。 第36章 忘了吧 (一) 我和杨柳再无联络。 春节后,我退出了班级Q群。管理员把我拉进去,我又退出。连续几次,再无人拉我。不久后Q扣被盗,让我觉得一了百了。这回,连杨柳灰色的头像都不想看了。工作是我唯一的乐趣,花草是我精神的寄托。即使是偶尔还会在梦里梦见杨柳,哭得死去活来的惊醒,醒时我会对自己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管我有没有爱过他,也不管他有没有爱过我。杨柳和我,早就是过去式了。我们甚至连正式的手都没有牵过,更别说情侣间的山盟海誓,通通没有。 两年后的情人节,又是一个不用上班的周末。 公司宿舍里,一边在阳台清理花草,一边听着电脑里播着电台节目。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是这么渡过的。此时,主持人正在读一首诗。没有配乐,没有杂音,只有男主持人黯哑低沉的嗓音:“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望着酢酱草的心形叶子呆了一会儿,我笑了。原来,如此。 (二) “滴滴滴~”Q扣头像闪动,是安艺。那个不管上班还是下班,没事就找我聊天的老乡加学妹。现已是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没有上班,在家做全职太太。有大把时间和我闲聊。 我点开消息框,一朵玫瑰花打开动态图,一句‘情人节快乐!’。我随俗发了一个爱心表情给她,也回了句“情人节快乐!”,加一个笑脸。 “你什么时候过广州来玩?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每次回家你都没回。”安艺问。 “有机会一定来玩。”我说。广州,有我不想见的人。虽然广州城很大,但我不想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种心情。别人因为一个人,想念一座城。而我却因为一个人,不想进一座城。 “你们同学杨柳,上次我见到了。还去他们家玩了,他们也说有机会在广州聚一聚。”安艺说。 “他们家?”我输过去信息。 “对啊。他和孟雪飞结婚了,宝宝都快一岁多了。”安艺把信息发过来。看着屏幕上的这行字,我呆愣当场,眼泪瞬间滚滚而下。安艺看不到,当然不知道这几个字在我这里如一个轰天响雷。 “这样,真好。”我打下这几个字,眼泪却模糊得我几乎已看不清屏幕。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安艺说。 “哦。我们好久没联络过了。”我打过去,字里,不悲不喜,淡然如水。 “安艺,我有点事,要出门去一下。晚点聊。”我又输了一行字过去。 “哈哈哈哈!”坐在电脑前的我忽然觉得整件事情多么可笑。我疯狂大笑,泪却不止。真是太可笑了,我竟笑得停不下来,尽管已经泪流满面。 我就那么一直笑,一直笑,笑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不能不笑,因为真的太好笑了。我真是笑得没有力气了,我坐到床上去,抱着枕头,接着笑。 杨柳从来没跟我谈起过和孟雪飞的交集,孟雪飞曾经打电话给我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和杨柳的交集。杨柳,之前你不是很讨厌孟雪飞的吗?说她没教养,粗鲁。你们怎么这么有默契? 哈哈哈哈!原来她才是你爱的人!原来你喜欢的是她这样的类型!我还想着,你一定是喜欢大学同学了,或者喜欢上新的同事了。没想到杨柳,你竟然喜欢的人是孟雪飞!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我真傻!!!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哈哈哈哈!我的爱,竟然蠢得这么彻底!哈哈哈哈!我想停下来不笑,却没办法停下来!哈哈哈哈!什么是泪如泉涌,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现在的我,就是。 哈哈哈哈!肚子好痛!可是我笑得已经不能自已,停不下来了!我是不是要疯了?我一边笑一边怀疑。哈哈哈哈!!我是不是要死了?心好痛好痛!痛到要我的命!哈哈哈哈!!我会不会就这样哭着笑死?还是说笑着哭死?我在心里问自己。哈哈哈哈!!…… 我停不下来,无论笑还是泪。 我没有哭死,也没有笑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着笑着睡着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看手机已是凌晨三点半,抱着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浸得完全湿透了。这大概,是我今生到目前为止流得最多的一次泪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泪能有这么多。眼泪,管不住,哗哗流。 我在悲伤什么?痛哭什么?我不知道。 我想,我大概,真的已经傻了。 (三) 万念俱灰。真的想死。 抬眼望天,天是黑的;看云,云是黑的;往来的人,是黑乎乎的;林立的高楼,是暗沉沉的;全世界,都是黑色的。 我缓缓走了出去,走到大街上,那条很宽很宽的马路,车流滚滚,很合适。我不看红绿灯,只抬腿踏出去。一步,两步,车子从身边飞逝而来,飞逝而去。撞我吧!求你们!我不要赔偿,我会感谢你们!带我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不要再留我在人间,我感谢你们。 我脸上挂着微笑,慢慢走着。从我身边飞逝的车子越来越少,最后没有了。难道是红灯?我看向红绿指示灯,是绿灯啊!你们为什么不过来??齐齐停在斑马线前不动?甚至连个喇叭都不按!冲过来吧,求你们了。一了,百了。 我站在马路中间不动,车停在斑马线后不动。连个喇叭都不按!你们是约好了么?都来欺负我?哈哈哈哈!我又丢人了,对不起。我缓缓走过马路,斑马线后的车子们,从我身后呼啸而去。 我走到了广场,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事物,一群练跆拳道的小孩光着脚从我身边跑过,累得满头大汗,教练在后面吼:“跑快点!再快点!没吃饭么!”小孩们加快了速度。 图书馆前面,有人搭起了舞台,是另外一群舞蹈培训中心的小朋友,在做汇报演出,天真烂漫。台下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在使着劲儿鼓掌。每一个孩子的双眼,都闪着无邪的光。 孩子们,你们知不知道,人长大了,好痛苦的。 一个拉着满人力三轮纸皮的老汉,从转角处出来。那里有个斜坡,他推了几次,都没能上来,很是无奈。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一群穿着红色马甲的义工小伙子们跑来了,他们围着三轮车又拉又推,三两下便将满载纸皮的三轮车拉上了坡。老汉用毛巾擦了擦汗,对前来帮他的义工小伙们鞠躬道谢,小伙们挥挥手跑了。 青春,真好。我把最好的年华荒废了,我活该。 图书馆门口的木棉树下,一个妈妈推着一个婴儿车,车里有个女宝宝,大眼长睫毛,还有两个小酒窝,长得很是漂亮。她们在等人。突然女宝宝在婴儿车内一下子手舞足蹈起来,向着图书馆大门内招手。一个男人从里面拿着书出来,原来是宝宝的爸爸。他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宝宝亲了又亲,宝宝抱紧了他的脖子,笑得像太阳花儿一样灿烂。妈妈在旁边,接过了爸爸手里的书,看着父女俩亲热,一脸幸福。 羡慕。 一排休息桌椅,摆在墙边。一些年轻人在那里吃东西,一个乱发苍苍的乞丐老妪行在桌间寻找别人剩下不要的食物。一张黄色桌子上,还有半盒饭菜,她将快餐盒小心翼翼地拿起,把外面掉出来的饭捡到嘴里吃了,饭盒收起来拿走。她走向花坛边,那里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同样蓬头垢面。她开心地在小女孩面前打开快餐盒,里面有肉,小女孩狼吞虎咽地吃了,她笑得像过年。 我这是怎么了?要死要活的。 我缓缓站起来,走进图书馆,去看会儿书吧。 “姐姐,看书走这边。”一个穿着红色义工马甲的帅气少年看我行动迟缓,以为我不知方向,满脸笑意地跑过来给我指路。他的笑,是春日里的太阳。 “谢谢。”我向他微笑道谢,然后走进电梯。 人生在世,有谁不苦?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到底为了什么? 也许还有另外的活法呢?成败又如何。你在这里呼天抢地,别人可能觉得不值一提。这段情,从未开始,那就让它吹散在风中吧!心苦如此,我这是何必? 感谢那些,将我从黑暗世界里拉出来的人们。 愿你们,福报一生。 (四) 几天后Q扣上显示有陌生人添加,验证备注:“柳依依,老同学,加一下。” 我加了,出于礼貌。但我没想到居然是孟雪飞,若我知道是她我一定不会验证通过。 我不是大度的人,我不想和她有任何话题。 照例一阵嘘寒问暖,照例孟雪飞把我夸赞一翻。这些年,她怎么能一直这么违心地将我赞美下去?我真的非常非常地不能理解。我不冷不热客气地应了,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她把宝宝的相片发过来给我看。我们都是虚伪的,我俗套地夸可爱,长得像妈妈。我不问孩子的爸爸是谁,她也没说孩子的爸爸是谁,只告诉我是个儿子。 我看到这句话,有些匪夷所思。仿似看到一个思想守旧的村妇在向我炫耀。我说恭喜,有事忙,改天聊。她说好,有机会来广州玩,请你吃火锅。我道谢,再见。 呵呵。加我就只为说这个么?我不找你们,何苦来找我?心里不堵不舒服么? 第二天,她又拉我进班级群,我和其他同学胡乱聊了一会儿。我聊什么,孟雪飞照例总是要赞美我一下的,我无视。她得了夸我的病,不夸一下,似乎不能舒服。我不能理解,她怎么能够做得到。换做是我,一定做不到。晚上,我又退了群。 隔了几天我把她从我的联系人中删除。我不想再跟他们有瓜葛。 真不想,因为心,实在太痛了。 (五) 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流走,我们再无瓜葛。 当我以为这一切都已沉封时,一天谷雨在Q扣上问我电话号码。我的Q扣里只有他一个高中同学了,没想到上学时没什么交集的人,竟成为我Q扣里留得最久的人。我说什么事可以直接QQ上跟我说,他却说不是他要我电话,而是杨柳在找我,在到处问我电话,似乎很着急。 杨柳?搞什么?心里升起问号。想找我很容易,为何弄得满城风雨的样子?我觉得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联络的,便装作没有看到,也没有作出回复。隔了几天谷雨又来问要我电话,反复跟我讲,杨柳在四处打听我的消息,谷雨要我赶紧把号码给他,他似乎比我们更着急。我想了一下,担心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要是没联络,以后保不准哪天见了,岂不更难堪?便将手机号发给他。 电话发过去之后,谷雨才说他们在闹离婚,杨柳要找我。电脑前的我突然就笑了。杨柳,你要离婚,关我什么事?何苦找我?今时今日,找我,又能如何? 杨柳最终并没有打给我,我也没问。或许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很不解,他不联络我又满世界找我做什么?想我再死一次?我算什么?到时候我就名正言顺成了你们离婚的藉口?别人口中的第三者?这样,突然的? 临睡前,我望着天花板在心里说:“杨柳,我们好好的,不要再见了,好不好?” 我们真的并没有再联络,我想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联络了。 不久后,我回了老家一趟,一时怀念青春便在Q扣空间上传了几张旧照感概时光匆匆。立即有个陌生人评论了相片,在下面说怀念,问我过得是否还好,温情满满。我一时奇怪,询问是哪位。结果很尴尬,是孟雪飞。看来我当初删除联系人的时候没有选择把我从她的联系人中删除,她还能一如既往的“关怀”我。看来,他们的婚,没离成。 呵呵。 也许是相思成灾,也许是以为在梦里。在一天清晨迷糊中我居然打通了杨柳的电话!通讯录里,他的电话是我唯一的留存。我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呢?不该的。 当我听到杨柳在电话那头问我是谁时,我清醒了。我是谁?我笑了,说:“我是柳依依,你还记得吗,老同学。”故意念旧。 他说:“呵呵,好久不见,你好吗?”谦恭有礼,客气有余。 呵呵,杨柳。你居然也能用这么公式化的语气跟我打招呼了。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没事,摁错了。挂掉电话我扬起嘴角自嘲,真是,好得很。 然而,年底孟雪飞又在Q扣上找我了。哦,对,我没有选择我从她的联系人中删除,我联系人中没她,她联系人中还有我。她又来赞美我,是无药可救?还是情商超高? 我看她的Q扣头像是个小女孩,一时好奇问道:“二胎了?” 她说:“没有,就一胎,这是我女儿。”呵呵,你当初跟我讲儿子是为什么??用心良苦?何苦!我不是一直没有骚扰过你们吗?你们两口子,一个在群里乱喊找我,一个Q扣上来找我,这样,有什么意思?要我怎样做,你们才甘心?!要我怎样做,你们才安心?!要我死吗?想让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有伤心,也有委屈。 我不伤人,却有人找上门来伤我。 你们两个,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承认,我还爱着杨柳,仅此而已。我曾试过尝试过各种办法,企图将他抛得远远的。可是,心里的那道坎总是没办法越过,它已经锁死,谁也进不去,我也打不开。当我面对即便是我干完农活蓬头垢面去相亲时,居然也有人要我收拾东西马上去过日子。我哑然失笑,不禁想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但,仅此而已,我没有要来打扰你们的生活呀! 让我一个人在午夜梦回时自泣不好吗? 我真的,受够了! 愤怒燃烧着我,却不知如何发泄,于是在Q扣空间里连发了几条没有指名的说说骂出去。孟雪飞看到了来Q扣问我是骂她吗?我直言:“你觉得呢?” 她说:“我没有对不起你过。” 我冷笑:“呵呵,只有你知道。”你没有对不起我,那是我对不起你吗?我做了什么?这次,我把她拉入黑名单。这样,我们就可以断绝来往了吧?这样,大家都清净了吧? 杨柳,你再不是我的杨柳。你是谁?你到底是我认识的那个杨柳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杨柳,你是把刀,插在我心上。你动,我就痛。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们或许,来生再见。 想起一句席慕容的诗——‘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 (六) 我,陷入了没完没了的噩梦中,难以安睡。 杨柳来信了。这封信不知道怎么到我手上的,但它就在我手上了。信上一字一句,缓缓述说,款款歉意。但是,道歉,又有什么用?一句对不起,然后无情的离开。这就是杨柳的选择。留下来的我,又将何去何从?杨柳,终究,还是走了。 ——当然,这只是个梦。我在梦中哭醒,杨柳不会向我道歉,也不会给我写信了。 杨柳寄的一本书,还有一本相册,在我手中。我翻开,书里写的我和他的故事,相册里是我和他过往的种种,点点滴滴,历历在目。签署是他亲手写的“给柳依依的”,但其实收信人并不是我,只是失误到了我手里。 ——当然,这只是个梦。我在梦中哭醒,杨柳早就不理我了,他还在电话里问过我是谁。 杨柳打开一本书,里面有一个蓝色的纸鹤,他说送给我。真高兴,他的心意比什么都更美好。我们凑在一起,头碰着头,聊得很开心,很开心。我感到全身温暖。原来,我们的心,其实从头到尾就是贴一起的,这一切多么美好。美好的多么不现实。杨柳就坐在我面前,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去。可是忽然间,杨柳却说:“这一切都是唯一的最好的选择。”当然,他选择的,不是我。 ——当然,这仍然只不过是一个梦。我在梦中哭醒,在黑暗中我告诉自己:杨柳,离开很久了,也从来没有,回来过。 杨柳抓着我的双臂,无情地跟我解释为什么要离开我,声嘶力歇。可是我听不清他到底都说了什么。好的,好的,我已经接受了,我不会再找你了。杨柳,你不要再抓着我不放了,求你。我挣扎,我想逃,我想喊。可是我逃不了,喊不出来。 ——当然,这也是一个梦。我在梦中哭醒,连头发都被泪水打湿了。 杨柳,早就走了,头也不回。 杨柳,就在我身旁。那么近,那么近。近到可以让我不顾一切付出全部的爱。我的爱,那么悲壮,他却什么也看不见。杨柳,就在我身边跟我说话。还是轻轻地声音,还是那样的浅浅的笑。我全部的爱,我整个的心,都在他身上。 ——我从梦里哭到梦醒,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杨柳,并不在身边啊!睁着双眼只看到一片黑夜的颜色。杨柳,在孟雪飞的身边呀,杨柳,走了好久了。 我的泪会流向海吗?我,原来还这么这么爱他吗? 实在不知道为什么爱他,他又怎么值得我爱,想不通。而我的爱为什么还是那么深,那么沉呢?深沉到连自己都诧异,只有在梦醒时分才知道。这样真的很没出息。悲伤像雾一样缠绕着我,将我结成茧包裹我,无法摆脱。也许杨柳已像钢锥刺一样,刺到我心深处。所以才会有一整夜一整夜的梦。我为什么还要这样?黑暗中的我,伤心得仿佛全身都在发抖。 我无法做到宁静,一直不停地做事,一件又一件。这样已经好多年了,如今的我,仍无法走出来。真不是一般的固执,难道我的一生真的就注定要绑在一个人手里了吗? 两年的时间煎熬,八年的时间思念,五年的时间悲伤,而悲伤尚未结束。 我的一生有多长??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来祭悼我的爱情?何况还是一段完全没有回报的爱情?我到底要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才算完?我穿行在熟悉的陌生人群,晃晃忽忽地像枝条一样摇摆着脑袋,像雨点一样洒下脚步。 “忘了吧,再想他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烦恼多一重,还不是有始无终……” 路边,一家理发店音乐放得很大声,我听到这一句。 忘了吧,再想他又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1.所谓牵扯,是因为有人牵,有人扯。事情不能了。如果孟雪飞不那么在意柳依依的存在,事情,早就了了。传统的人,都有一种被害妄想,以为自己稀罕的别人一定稀罕,以为自己拼命去挣的,别人也会去挣。并不完全如此啊,柳依依虽然很爱杨柳,尽管心里放不了,但行为上果断地放了手。当然了,没有孟雪飞,这个故事就结了。 2.“忘了吧,再想他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烦恼多一重,还不是有始无终……”这首歌名叫《夜空》,费玉清,卓依婷,高胜美,李茂山都唱过。老歌了。 第37章 对不起 (一) 岁月漫长。 我从未想过,这样一段少年时代的感情能在我的生命里停留这么长的时间。现实让我筋疲力尽,又让我无从摆脱。我早已不是懵懂少年,却还念念不忘年少时的他。 或许,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便可以将杨柳忘记? 不行!不行!不行! 我做不到。冲不破那道自己筑的心墙。 或许,我已经快要忘记他了呢。我现在越来越少梦见他的脸,深情的眼。即便梦见,都是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甚至有一次,我梦见他拿着三分合同给我签,就像签离婚协议一样。 多么可笑!我居然会做这样的梦。痛,贯穿我的全身。不变的是我依然还会从梦中哭着醒来。我希望一天24小时都在上班,这样就没有时间想杨柳了。电脑里那些庞大的数据,藏着的妖魔鬼怪,都会在我的火眼金星下变得无所遁行,很有成就感。事情一件一件完成,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做一个所向披靡的职场女人,潇洒干练每一天,很有战斗的喜悦。 “老大,你眼睛怎么了?”小雨跑过来瞅着我的眼睛问。 “怎么了?熊猫眼?”我疑惑,难道因为从梦中哭醒的,眼睛哭肿了?早晨太匆忙,没有照镜子就出门了。林小雨凑拢开始掰我眼皮:“不是,我看看。”然后就是她的惊叫—— “哎呀!真的是一大块充血!”她瞪大了眼睛,看怪物般地看着我问:“眼角都裂开了!你不痛吗?!!老大!你是不是傻子?!” 我听她如此说,连忙拿手机来对着自拍摄像头看了一下,果然一大块充血在眼角处,眼角还开裂有渗血的痕迹,整个眼睛变得像鬼眼一样血红很吓人。 “我的妈呀!不会这样毁容了吧?快去仓库帮我拿瓶眼药水!”我也吓了一跳,对林小雨吩咐着。她起身就跑,像小兔子一样快。 尤莉听闻凑近来一看,也吓了一跳:“你搞什么鬼!弄成这样?孟姜女哭长城?长城倒了吗?” 我一边翻看眼睛,一边腾出一只手打她:“不知道,反正就这样了。你才是孟姜女。”这时,林小雨已经从仓库拿来眼药水,我赶紧往眼里滴,然后眨眼。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林小雨看我滴眼药水,着急问我。 “好像要舒服一点。”我其实不是很确定,又往眼里滴了几滴。不巧好像滴多了,进了喉咙,苦得要命,胡乱中伸手找水喝,却没摸到杯子。贴心的林小雨倒是明白我要做什么,把杯子递到我手中。猛喝两口凉开水,才道:“妈呀,怎么滴眼药水喉咙里会这么苦!” “你还是不要天天加班了,这样压力太大,上火上得凶。”尤莉看我们弄,站在旁边说。 “你说得有道理。这个血斑千万要消掉才是,不然顶着这个阴阳眼出去多吓人!”我确实受到了小小的惊吓,虽然我也想死,但我还不想成为怪物在大街上晃荡。 (二) 从此,我不再加班。 为了消磨时间,我把工作之余的精力放在了栽花种草上面。上班混花草论坛、花友群,下班就捣腾那些枯叶、小苗、种子、枝条。我为此在外面租了一个顶楼的房子,在顶楼的露台上,种满了我想种的花。我把除了上班的时间,都用在打理花草上。 春夏秋冬,花开花谢,我给它们拍照上传到论坛、Q扣群、朋友圈。为拍花,我甚至潜心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摄影。我可以冒雨搬花,也会在半夜播种。花友们的春秋聚会,我都不落下,搞分享,搞交换。这样下来,折腾花草消磨掉我所有的空闲时间。 如此一来,想杨柳的时间少了很多,梦杨柳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这是个好现象。唯独我不敢坐长时间的公交车,因为这样会让我闲下来。一闲下来,我能想的只有杨柳,一想杨柳我就会情不自禁掉眼泪。杨柳,是把剑,插在我心上,一想就痛。 我开始失眠了。半夜一两点,还很亢奋的状态。即便是人已经很疲惫了,躺上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了,早上五点便清醒到无法再睡,必须起床。头痛,日复一日折磨着我。这样折腾了大概一年多,我终于受不了,决定换一个环境。我递了辞职申请。魏总说:“我加你工资,你再帮我盯着生产部。” 我摇头,这不是工资能解决的事。 临走前的几天,和我共事八年的尤莉突然问我:“老大,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啊?” 我笑:“你把我当同性恋了?还是完全冷血无情的人?” 她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你这么优秀,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有结婚也没有拍拖呢?连个绯闻都没有!” “因为我有心脏病,医生建议不要生小孩。”我拿起桌上的维生素药瓶向她摇摇,笑道,“谁说没有绯闻?上次那个给我发匿名信息的,你忘记了?” “啊!真的?”尤莉大惊。林小雨听到我们的对话,跑过来拿我的药瓶子细看:“老大,这真的是治心脏病的药吗?我就说你怎么能长期放一药瓶子在桌上呢!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我们以前还让你那么生气!”她说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乖巧听话。刚来时连接电话都不会,完全是从零开始教起,因此她也特别崇拜我,像是一个小粉丝。看着她的样子,我笑着说:“是真的。你看药片,跟维生素不一样吧?不过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病,你们见过我病怏怏的样子吗?没有吧?” 要离开了,我不打算再瞒她们。 “那你到底有没有爱的人呢?”尤莉还是好奇这个问题。想必,她已经在好奇很久了。就像当年那些好奇我日记里写了些什么的同学。 “当然有,谁还没有过青春年少时!”我笑。 尤莉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没有再问下去。林小雨不像尤莉,不舍挂在脸上,叮嘱着:“老大,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把我们忘记了,也不要换电话号码。” “又不是生离死别,搞这么悲情干嘛!”刚从外面进来的卓剑笑道,“等她离职了,我们周末都去骚扰她!要她做饭给我们吃!” 我笑:“怎么,失业了还想把我吃垮呀!”气氛因此轻松起来,离别显得不那么沉重。 离开公司那天,我突然想起当初高考后回家的情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三) 辞掉工作的我,没有立即找工作。 我参加了一些强度不大的短程户外徒步旅行,走入深山峡谷。或许这样,可以把我的心思放得更宽阔一些。幸好,在徒步中我那颗可怜的心脏并无大障,反而觉得痛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果然运动才是最好的良药。 只是,当我站在峭壁上看群山时,心中仍会想到杨柳;当我涉入冰凉的山谷溪流中时,心中也会想到杨柳;当我站在海边的乱石里看惊涛拍岸时,依然会想到杨柳。之后,我开始走西塘,去厦门,游大理,爬青城山。盘算着或许这样,可以把我的眼光望向别的地方。当我坐在西湖苏堤的水边看那一排排的柳枝飘摇时我眼里心里顿时全是杨柳,当我走在厦门的大街小巷吃着各色小吃时我却不由自主走进了一家小笼包店,走出昆明火车站我却想起当年成都火车站杨柳离去的背影,当我从青城山下来看到大门口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多么希望杨柳就在人群中,我一抬眼,他就站在那里,望着我笑。 我终于明白,心结不解,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可能将往事付诸流水。我不再四处乱走,爱上了喝低度酒,每天都要喝一点点才能入睡。我成了传说中的废柴,对生活了无兴趣。 家人因为我一直独身觉得脸上无光,不再往来。往日的朋友都已结婚生子,我们不再有共同的话题。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仿佛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我住在深圳这个繁华的城市,却像一个隐居荒林的野人。 每天看花,拍花,喝酒,煲电视剧。 在麻痹中从天亮到天黑,不事生产,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四) 有一天,我照样窝在沙发上喝酒,发呆。 茶几上的手机动了一下,显示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我伸手拿过来,解锁翻看。那个之前问过我电话号码的男生谷雨,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 我一看,全是高中同学。 他们照例欢迎。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我,早已世故成一根老油条。一进群我就开始玩世不恭,巧舌如簧,让群里的气氛立即嗨起来。我对他们嘻笑怒骂,连曾经谈及婚嫁又分手的黄梅和夏天之间的尴尬都被我三言两语化解,彼此调侃起来。孟雪飞当然不会放弃夸赞我的机会,我说一句,她夸一句。我真的佩服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到底是怎样一朵奇葩?十几年来如一日,违心地做着一件事,真的不累吗? 杨柳也在这个群,但似乎并没有在线。 晚上,他来了。一进群就开始和人瞎扯开玩笑,和大家聊嗨。他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我进了群。看来他和孟雪飞的婚确实没有离成,应该过得也不错。我看着,没有说话。 刚进群的时候,我曾想过或许我们都可以放下,呵呵一笑。像和其他同学一样,无所谓地开句玩笑。可是当杨柳一说话我就知道,我无法做到像黄梅接夏天的话一样去接杨柳的话。所以,我选择沉默。我都不知道这还算不算默契。其他同学跟我聊的时候,杨柳也选择沉默,他也不接我的话。 我们两个在群里都很活跃,都能以一挡百和其他同学舌战。但我们却仿佛都看不到彼此,零交流。这就好像我们坐在一个无比热闹的房间里,他在东角落,我在西角落,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聊到嗨处,黄梅脱口一句感叹:“杨柳依依,你们两个说话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个炸弹,把整个群都炸沉了。这句话,像根刺,刺到我心里。我猛然细看,往上翻着聊天记录。我说的每一句话,他说的每一句话,真的,语气真的很相似,竟像是出自一人之口。 盯着手机屏幕的我,怔住了。黄梅的话,没有错。这次,我没有接话。杨柳,也没有接话。准确地说,是没有一个人接下这句。除了孟雪飞…… 她还在接前面的话题,一个劲儿抒发看法,还在瞎聊之中。她的心,到底是有多强大?这真是一个变态聊天室,真是变态得太可笑。我彻底被孟雪飞打败了。她真是太厉害了。努力的人都会有回报,孟雪飞,如你所愿,你开心吗? 奇怪的群聊持续了好几天。照旧,我胡吹的时候杨柳不接话,杨柳瞎聊时我不接话。孟雪飞,依然像冷空气里翩翩飞舞的蝴蝶,飞来飞去,我说什么她都只管叫好。决不遗漏。值得感谢的是,大家不再开我和杨柳的玩笑,也再没有人喊“杨柳依依”。 杨柳,我放不下。看来他也没有洒脱到哪里去。可是,杨柳,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不是吗?可是,柳依依,就算杨柳不离开你也会离开,不是吗?这就是你们最终的宿命。 那么,就彼此待在相互都看不见的角落吧。 酒的味道真好,我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杨柳,珍重。 终于,我退了群。 从此,再也没有,杨柳依依。 (五) 母亲走了。 带着对我的失望,带着对别人女婿的羡慕,带着对别人外孙的羡慕,在2012年初春的黄昏里,去了天堂。我见到她时,她的灵魂已然不在,肉身已经僵直。我碰到她的手,透骨的冰冷,传到我手上。而我身上的热,去无法再让她温暖起来。 父亲恨我入骨,不再理我。所有人都站在远处盯着看我这个披麻戴孝的不孝女,他们窃窃私语。我不用听到他们的耳语,从他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到,他们在说:“你母亲的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这下,你满意了?痛快了?高兴了?” 姨母颤微微地走进院子,远远看着我就开始抹泪。我去扶她,她抹着泪道:“你母亲生前跟我讲过,她最盼望的就是你能成个家,盼着你回来,你却不回来。你怎么不回来呢?” 我流泪不语。我知道,所有人都在谴责我这个不孝女,我知道。 三天两夜,我不吃不喝,麻木的磕头,燃香,守灵,出殡。将母亲送上了山,送进了红土掩盖的坟墓。这个将我带到尘世的人,走完她的一生。从此,我再也看不到她,再也摸不到她。 从山上回来,表姐端了一碗饭要我吃,上面有腊肉和香肠。这香肠,是母亲生前带病做的。我接过碗,夹了一片香肠,咬下去,泪也跟着掉下来。 还记得许多年前,病痛得不得了的时候,母亲为了让我精神点,特意煮了我喜欢的香肠端到床前给我吃,我当时只勉强吃下了一片儿,母亲难过得不得了,说我最爱吃的都吃不下去了,害怕我扛不过去。母亲,我扛过来了,你却不等我。 我应该躺在你身边,让他们将我一起埋了。 七七第四十九天,守七结束。我在自己房间收拾行礼。明天,我将离开这个家。或许,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墙角,那口曾经陪我上学的红色柏木箱子,我母亲的嫁妆之一,我打开它。里面是我的日记本,满满当当,一箱子。那些日记本按日期排序,整整齐齐。 夜灯之下,我从第一本,看到最后一本。看到黎明已起,鸡鸣狗吠。 日记里,一页一页,竟然满满当当记录的是我的任性,还有孟雪飞吃不完的醋。似乎,我每一次的无理取闹,杨柳都是让着我的,甚至可以说完全宠惯着我的。我从来不知道,我记下的这些锁碎的日常,原来是这个样子。以前不明白的,如今全明白了。 拿起最后一本,是杨柳和我在成都分开的那一年,他走以后我再也没有写过日记了。这个日记本带回家我直接放到箱子里,现在我打开它,一大一小的纸鹤滑落在地上。 大的纸鹤白色日记本纸折的,小的纸鹤用蓝色糖纸折的。 “你和那只一起放,它们就不孤单了。”杨柳当时这样说的。 杨柳,杨柳…… 我将纸鹤捡起,重新夹回日记本。翻页的时候,好像看见空白页里似乎有字。我翻回去,确实有字。字体飞扬,我一眼就可以认出,是杨柳的字。 扉页上写了一句话——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内疚和悔恨,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这是席慕容《送别》中的一段,我曾经还让杨柳抄过。这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我竟不知道。仔细一想,大概是他在火车上我睡着的时候写的。 杨柳,你这是为何? 一颗泪,掉在本子上,模糊了字迹。 (六) 深圳,楼顶的出租屋。茶几上还有半瓶酒,是我回家前没来得及收拾的。放下行礼,我坐在沙发上,拿过酒瓶,仰头大口喝。 生命,对我还有何意义?人生,对我还有什么盼头? 泪如泉涌。 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我有腾云架雾,飘渺飞幻之感。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我爬起来,开了电脑,调出WORD开始乱写。从初见杨柳的那一天开始写,不停地写。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昼夜不停。写得饿了,打开冰箱。有的是回家前放的东西,菜在里面都烂成了水,我无心收拾,依旧关了。 我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大袋子方便面和酒,饿了吃面,醒了喝酒。卫生什么的,通通不管了。与杨柳的一切,通过键盘敲成了字,闪在电脑屏幕上。 一行,一行,一段一段。 写到有趣的画面,我笑;写到伤心的场面,我哭。我头不梳脸不洗,像一个鬼一样,除了吃泡面,就一直在电脑前从天亮坐到天黑。酒瓶,就放在电脑旁。 酒,真是个好东西。一口,一口,在我嘴里散开,滑下我的喉咙。真舒服。 手,放到键盘上敲击。满腹满腔,杨柳和我的过往,像流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翻腾。 他的笑,我的泪,我的想念,我的相思,都敲打出来。我不知道我为何要将这些写出来,或许只因胸口实在是太痛了,就像被人用大锤压着,闷不可言。或许我将心里的话全写出来,把杨柳从我心里全倒出来,这样就不会痛了。 键盘上的手指在跳舞,舞出屏幕上一行行的字。 天亮,又天黑。 (七) 窗外风雨交加,窗外烈日艳阳。窗外的一切,与我无关。我只要有泡面,有酒,有电脑。 文档一页一页往上翻,泡面已经是最后一包。地上,酒瓶子空了一地。我抓起钥匙和手机 ,来到楼下的便利店,拿我想要的泡面,还有酒。 便利店的收银员,瞪着眼看我拿东西,看我站到她面前。 “结账!”我顶着一头乱发,抓抓脖子说。大概有十几天没有洗过头洗过澡了?身上有点痒,但,不重要,挠挠就好了。 “哦!好!欢迎光临!”收银员语无伦次,拿了扫码器扫着包装上的条码。 “一共268元。优惠8元,收你260。”扫完条码,收银员看着收银机上的数字说。 我拿出手机,让她扫付款码,将钱付了就走。 “那个——,你的东西。”收银员喊,眼里目光闪烁。我回头拧了袋子,再走。 站在窗边,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露台,满院荒凉。久未打理的花草,枯的枯,死的死。经过台风后,一片狼藉,满地垃圾。这里,也曾花开一片。如今及目,虽是盛夏,却凋零一地。 我,也曾像春天的花儿一样,天真美丽。如今,不过像这荒草中破败的一束。生命,不过像流星,迟早会划过天幕,然后消失。我撕开泡面袋子,干啃。 “嘣!”酒瓶子被我打开,我仰头一口喝下去。 酒,真是个好东西。我又可以开始写了。 那些曾经的岁月,那些想对杨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全都通过键盘的跳跃,出现在屏幕上。杨柳,不能对你说,我就写在这里吧! 风雨之后,阳光照进屋子。我要说的话,终于写完了。 心,也空了。 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删除所有的联系人。当删到最后一个人时,我犹豫了,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将手机扔到一边,我喝下酒瓶里的最后一口酒。当酒瓶里再也倒不出一滴液体到嘴里的时候,我又看了看满目荒夷地露台上那些花儿们,把手伸向了案上的水果刀,将它向手腕划去。 当爱已成往事,我们,唯有道别。这世界,我来过,走过,爱过,路过。 手腕的刺痛突然把我惊醒,我还有父亲。我难道还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我怎么能够?怎么可以?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只顾自己。如果哪天杨柳知道我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退出,他肯定也会伤心的啊!我怎么能这样做呢,我不能。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去房间里找个创可贴。也许是因为酒,也许是因我手腕上流失的血液,我刚站起来就倒了下去,后脑重重摔在地上。我感觉到鲜血正从我的后脑勺流出来,我想要抓手机打120。 但是,我动不了,我抓不到。手机就在旁边的茶几上,我却怎么也够不着…… 我,好像,看到一个人,从一道光门,笑着向我走来。 杨柳,是你吗? 我想看清楚,却无力睁开眼睛。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天,越来越黑…… 酒瓶哐啷啷滚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我,好累,好想睡,好想睡…… 杨柳,请多珍重。还有,对不起。 世间,从此再无,杨柳依依。 作者有话要说:1.一个人独居的朋友,一定要手机不离身,也要设置紧急按键。近年来,独居者突然发生意外,无人及时发现导致离世的新闻层出不穷。独居者一定要引起重视。 2.还有,人不能总想着一件事情。爱情固然重要,但除了爱情,我们的生活里还有很多精彩的事情可以做。如果你觉得孤单无聊,那么,就培养自己的爱好,让自己沉醉其中。你会发现,生活依然很美好。我们不能轻言放弃。最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像柳依依这样,给自己来这么一刀,后悔了,却来不及了。这样一搞,真的就悲剧了。 3.我不劝人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开阔自己的心胸,着眼更宽广的世界,喜欢更多美好的东西。无论过往多么悲伤,我们都要带着希望过明天的日子。昨天已然远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却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以前的时光,过废了,不要紧。我们把以后的每一天过好,就够了。 4.愿每一个在困苦挣扎中的你,都能温柔待自己。你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无人能替。 第38章 我是谁 (一)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子,白色的衣柜,白色的书桌。 我在哪里?我死了吗?在阴曹地府? 口好干。人死了也会口干吗?床头柜上,有一个水壶和一个杯子,我想倒杯水喝。我伸手过去,拿水壶,手却无力,水壶翻倒,滚落在地。 看来我真的死了,所以才这般毫无力气。 唉,罢了。人都死了,还喝什么水。不喝,应该也是不要紧的。 仔细看这个房间,原来不只有白色。枕头是淡紫色,衣柜门边有淡紫色花边,窗帘底下有淡紫色郁金香印花,很淡很淡。就连我身上穿的也是淡紫色宽松T恤睡裙。因为紫色很浅,乍一看,还以为这个房间全是白色。阴间的鬼还能有这么漂亮的房子可以住?看来还是死了的好。 窗外,一阵风过。窗帘被吹开了一点,背后好像有花儿。我扶着墙走过去,掀开窗帘,窗台上,果然有花儿,是一盆开着蓝色小花的植物。蓝星花?脑海里跳出这三个字,却想不起在哪里曾经见过。窗外很多树,长得很郁郁葱葱。没想到,阴间居然也能草木繁盛,真是好地方。 “哐咚!”房间们突然被推开,门口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白衬衫白裤子白皮鞋。他看到我站在窗前,怔在门口。怎么?我抢了他的房间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让给他? 我向门口走去,绕过他,正准备出门,却被他一把搂肩抱住,抱得很紧很紧,紧到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了。阴间也会要呼吸喘气吗?我有些不解,想要推开他,但是好象还是没有力气,我推不动他。男人依旧抱着我不放,说:“你终于醒了。” 醒?什么意思?不是死?脸上好像被滴到了水珠。不是在房间里吗,怎么会有水珠子?我一抬头,看到一张流泪的脸。我占了他房间,他竟然如此伤心。 “你不要哭了?你要这个房间,我让你就是了。”我劝他,抬手将他脸上的泪擦了擦。蛮好看的一张脸,挂着眼泪,就不好看了。“我脾气很好的,可以让你。” “让我?”男人听到我的话,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稍微松开了我一点,端详着我的脸。 “是啊,你既然要住这个房间,我就出去另外找一间。不用这么伤心,我让你。”我对他说,并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这里一定是天堂,所以世界才这么好看,人也长得顺眼。 “出去找?”男人好像反应很迟钝,老是重复我的话,还一幅不相信我的样子。 “对啊。我不跟你抢,你放心,我出去了。”我说着就要走出房门,却被他拉住。 “怎么啦?”为何要拉我?难道他也想让给我?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小气的,是我多心了。 “依依,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男人伤心地抓着我问,一行泪又滑过脸颊。 依依?是叫我吗?应该是叫我,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在脑中搜索片刻,发现想不起任何事情,于是把这归咎于喝过孟婆汤,过了忘川河的原因。 我解释:“我没有不想看到你,也没有想要看到你。我们彼此都不认识,何来想与不想呢?” “不认识?何来想与不想?”男人苦笑,再一次重复我的话,又说:“想不到你这样恨我。”怎么回事?这个男人老是讲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为什么要恨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讨厌的人。 “我没有恨你,你别瞎伤心了。依依是我的名字吗?那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安慰一边问。我这一问不打紧,把男人直接问愣住了。 “依依?你要装做不认识我吗?我是杨柳啊!你的杨柳啊!”男人摇着我的肩膀说。 “我的杨柳?我叫依依?你叫杨柳?阴间也时兴取网名啊?不过蛮好听的。”我笑,男人却一脸震惊,看着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他瞪着一双不敢相信的脸问:“阴间?依依,你在说什么啊?” “我们不是死了吗?难道你先比我死一会儿,我跟着后面死的。所以你叫杨柳,我叫依依?”我觉得努力分析着眼前的情形,认为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男人看着我,半晌无话,像是要把我看穿,似乎又把我看不穿。最后,他说:“这不是阴间,你和我都没有死。” “不是阴间?没死?”这下换我重复他的话了。 “那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迷惑了。他是谁?我为什么不认识他,他却好像认识我。这里的一切,为什么这样陌生?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而我没有喝孟婆汤,为何想不起以往的事情?这是怎么回事?我慌了。我又是谁?什么情况啊? “走!”这个叫杨柳的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拉着我就往外走。我被他拉上了车,他给我绑好安全带,就开车出发了。这又是要去哪里?我懵了。 (二) 车停在一家医院门口,我原本想看看医院的名字,没想到杨柳拉了我就往里走,我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了一个医生办公室。 “陈康,她这是怎么回事?”杨柳对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穿白大褂的医生问。 “什么情况?”被称作陈康医生被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以及杨柳的问话并不十分惊讶。杨柳便把从他进门看到我的那一刻开始的事说了一遍。医生沉默半晌,对杨柳说:“你别着急,我们给她做个检查看看。”然后又转过来问我:“你身上疼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没有?” “不疼啊。我很好,除了没有力气外,其他都挺好的,不需要做检查。”我说。 “没力气是因为你躺的时间比较久的原因,检查还是要做的。很简单,就验一下血,拍个心电图就行了。”陈康解释。 “我躺了很久吗?”这点我很惊讶,然后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不想抽血啊,我怕痛!” 杨柳安慰我说:“不怕,我们请护士温柔一点。” 陈康看了杨柳一眼,不以为然地对我说:“也没有很久,就20多天。” “什么??20多天!我生了什么病要躺这么久?还有,我的家人呢?你们我都不认识,为什么要带我看病?你们是谁?我不要看病!我要回家。”我开始喊,眼前的状况和接收的信息让我很慌,很不知所措。我不会是遇到什么贩卖器官的人贩子之类的了吧?这是什么情况?我想逃。 “依依,依依,你别激动。我是杨柳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你不要看病,我们就回家。我们不看了!我们也不做检查了!”叫杨柳的男人一把拉住我,拥我入怀,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他这样让我稍微有些心安,但仍旧觉得茫然,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太陌生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这让我很害怕。我不确定先前出来的地方是不是家,但我不想继续待在医院,更因为我好像想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去。我于是抬头对杨柳说:“好,我们回家。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我们现在就回去。”杨柳搂着我走向门口。 “真不检查啦?”陈康在身后追问。 “不检查了。”杨柳头也没回地说。 (三) 回到所谓的“家”,我才发现这是个两层的小楼,在一个山脚下。离我们去的医院好像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一丢丢的印象都没有? “饿了吗?”杨柳问坐在沙发上的我。我点点头,说:“但是我更想喝水。” “我倒给你。”杨柳说着去倒了杯开水给我,然后道:“你先凉会儿再喝,我去给你煮碗面。” “有荷包蛋吗?”我问。正走去厨房的杨柳回身看我,顿了一下笑道:“有。” 趁这个叫杨柳的人去煮面的时候,我打量起这个房子来。 房子不大,看样子应该是个建了十几二十年了。楼下分成三个大间,中间客厅,进门右边好像是一间书房,左边是厨房,厨房不大,后面有个洗手间,楼梯在客厅一侧上二楼。客厅内陈设简单,一套灰色布沙发,一个白色茶几,旁边靠墙处放着餐桌,墙角有两棵竹芋,墙上一个老式摇摆挂钟。茶几对面有电视柜,却没有电视。除了电视柜,其他家具都像是新的。沙发上四只靠垫,两只黑色碎花,两只纯蓝绿色。这两只蓝绿色的靠垫倒是为这个空间添了几分亮色和活力。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临时摆进来的一样,我对眼前的这一切很陌生,这是我的家吗?还是人贩子的家?他不像呀! “依依,来,吃面了。”杨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观察和思考。他正端了两碗面,放在餐桌上。我走过去一看,两碗面里面都放了荷包蛋,上面洒了葱花,很有食欲的样子。我抱起他放到我面前的那碗就开吃。肚子太饿,我管不了那么多,呼啦啦吃起来:“嗯!好吃!” 等我吃完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吃面,反而在看着我吃。我:“你怎么不吃?” “要吃,你吃完我再吃。”他着看我说。我看我碗里,还有汤,索性一抱碗,仰头喝光了。 “吃完了。你吃吧!面条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我捧着连汤都喝光的碗给他看。 “好。”杨柳拿起筷子撬面吃。却掉下一颗泪来,落在碗里。他的举动吓我一跳,连忙站起身问:“你怎么啦?我又没欺负你!”从我一见到他开始,我就觉得他很奇怪。 “没什么,就是高兴。”杨柳用手背抹了眼泪,笑着对我说。 不只他奇怪,我也很奇怪。我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以前怎么过的,我的家人、朋友、同事,一个也想不起来。连名字也是这个杨柳告诉我的,而且“依依”是我的真名吗?或者其实是一个网名而已?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和这个叫杨柳的人是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家人吗? 这屋子里好像就我们两个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四) “你在想什么?”杨柳问看着他发呆的我。 “你是谁?”我问。 “我是杨柳啊。”他回答。 “杨柳?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你是我什么人?”我问出心中的疑惑。 “因为你想忘记我。”杨柳伤感地说。 “为什么?我们之间结怨了?”不像呀。为什么他会给我很安全的感觉,即使我不了解他。 “没有。”杨柳说。 “我们认识多久了?”我忽然问。 “18年。”杨柳说。 “这么久?!”这下我真的诧异了,张大眼睛看着他。 “是的,这么久。”杨柳低声说。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多大?我多大?为什么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开始不淡定了,我希望理清楚头绪,不想糊里糊涂,不明不白。这感觉太奇怪了。 “我们今年33,你生了一场病,为了避免别人打扰,让你好好养病,我租了这个房子。依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杨柳最后一句话说得哽咽。 “我……”我真的不记得他,看着他的眼神我又不忍心说出口。 “没事。你记不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杨柳突然过来抱着我,很紧很紧,就像最开始在房间里见着我的时候一样。这次,我没有推他,我感觉到他是真的关心我。 或许,被人忘记确实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于我拍拍他的背,安慰他说:“好了好了,我会记得你的,你别伤心。我一定很快把你记起来!” 杨柳松了手,抓着我的手臂看我的脸,说了声好,又将我抱住。看来,昏睡这些天,真的把他着急坏了。算了,心中的疑问,明天再问吧。 为了避免别人打扰?谁会来打扰? (五) 清晨,窗外的鸟叫声吵醒了我。睁开眼,天色已大亮。对于这个房间,我还是觉得陌生,总有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我想要坐起来,发现手被握着。我一看,是他,自称“杨柳”的男人。他坐在床边椅子上,抓着我的手,靠在床边睡着,我的动静惊醒了他。 “你醒了?”他坐直身子问我。放开握着我的手,抚我的额头。 “你怎么在这里睡了?”我问。 “我一直在这里睡。”杨柳不以为然地说,手抚着我的脸,像是看不够,像是要消失。 “你醒了,真好。”他将我拥入怀中,我并不反感。但是,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依然想知道。 “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我们应该不是结婚的关系吧?”这个,我能感觉出来。但是孤男寡女这样相处,他的行为举止如此奇怪,实在让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去弄早餐,你去洗洗下来。”杨柳不回答我,转移话题,说完就走了。 楼下,餐桌两边,我和杨柳对面而坐。一人一碗白粥,两个包子。杨柳吃着早餐,没有说话。 “我是小三儿。你出轨了,金屋藏娇!”我突然对他说。 “咳!咳!”杨柳被我的话呛到,瞪我:“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想。我失忆了,一定是你的正宫娘娘打的!现在你觉得愧疚,只好把我弄到这个偏僻的房子里来养病,以防她再找到我,对吧?”我继续我的猜测,以我目前了解的情况,好像只有这个可能。 “咳!咳!”杨柳又呛了几口,放下筷子。看他的反应,我道:“说对了?没想到我是个小三儿!不行!我要离开这里!”我有点不能接受这个身份,站起来就走。但是,我要去哪里?我要收拾行礼吗?我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收拾,那我直接走吧?去哪里?出门再说。 “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再走了!”我刚走出一步,就被杨柳粗鲁大力地死死抱住,捆得我好痛。 “啊!好痛!”我叫。杨柳听得我叫,稍稍松了手劲,但还是箍得很紧:“痛也不能走!” “我不想当小三!这算什么嘛!!”我大叫,搞了半天居然是这么一个狗屁身份,太气人了。 “谁说你是小三了?你不是!也没有人打你!我们不是你想的这样!依依,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走!”杨柳摇着我的肩,对我喊,喊得凄然,叫得我心痛。然后他再次我把我死死抱住,好像不把我抱紧,我就会马上走了一样。 我突然心软了,我不希望他这么痛苦。 “我真的不是小三儿吗?”我轻轻地问他,抹着他脸上的泪。 我不喜欢看他的眼泪,很不喜欢。 “真的。你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杨柳看着我的眼睛,肯定地说。 “好。”我相信他。 只要他说真的,我就相信他。脑海里好像闪过这样一幕,他说真的,我说好。 但场面一闪而过,我没能抓住。 (六) “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前因后果?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这就像自己被扔到一个无人的孤岛上一样,你明白吗?”我对杨柳说。 “依依,你相信我吗?”杨柳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了,正色问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除了我不理解的感情,其他什么也没有。我说:“相信。” “我们今天去医院检查好不好?检查回来,我都告诉你。”杨柳小心翼翼地问我。 “好。”我好像不能拒绝他,他轻声细语跟我讲的时候,我便不自觉地成为一只温顺的小猫,无论说话还是举动,皆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那你现在上楼换身衣服,换好我们去医院。对了,你的衣服在你房间的衣柜里,你可以自己处理吧?” 换衣服?我看了看身上的大T棉睡裙,以前我的衣服是谁换的?杨柳?? 我看他,他立即说:“不是我换的!” “难道是我自己换的?”我说。 “你别误会!是张姐换的。她是我请的一个护工,每天上午8点来照顾你,中午在这里自己做了吃,我下班回来她再走。”杨柳连忙解释。 我看着墙上的挂钟的指针已经指到8点10分,回头问杨柳:“那今天她怎么没来?” “今天是星期天,她不用来。”杨柳马上说。 “那我星期天是不换衣服的?”我有些怀疑。 “现在天气又不热,多穿一天没什么。”杨柳这样说,并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我一样穿的昨天的衣服。 我想了一下,他的话好像又有一点说服力。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我们看电视,癌症,车祸,失忆,身份互换,这些都觉得是不得了的大事;上学的时候,老师一说父母花白的头发,我们就泪眼盈盈。殊不知,这世间的疾苦其实很多很多,你到医院走一趟,人间疾苦全在那,个个都悲惨得令人唏嘘,大家却依然坚强地活着,有时候面对困难,只是淡然一笑,而已。 所以,我们遇到了困难,不要轻易退缩,坚强地,活下去…… 第39章 患失 (一) “走吧!” 我上楼换了一套浅灰的纯色休闲卫衣下来,心情因为杨柳一会儿就会告诉我那些疑惑的事情让我觉得轻松,我希望快点去检查,杨柳好快点告诉我。 杨柳拉了我的手,走向外面的小院,他的车停在那里。院子里有些荒凉,沿着墙角的花草因为无人打理的原故,杂草丛生。不知为何,这种荒凉感,有些透到我的心里,戚戚然。 “来,把安全带绑好。”杨柳俯身过来,要给我绑安全带。 他对于我,总像我是一个极易破碎的玻璃娃娃一般,总是小心呵护着。 “我可以自己绑。”我坐直了身子,伸出左手侧头去拉安全带。眼睛却看到自己左手腕处有一条快要消没的淡红色细长疤痕,大约5厘米长。我不由自主的停下动作,盯着疤痕看。这不是一般的疤痕,这条疤痕横切腕部血管。即使失忆我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是生病,是割脉。是什么让我绝望如此?我瞪大眼睛看着这条疤痕,一股莫名心痛让我异常难受。 一颗泪珠滚落而下。为什么? 杨柳发现了我的异样,一把将我的左手抓下,用他的手掩住了那条淡红色的疤痕,给我套上了一个蓝色针织布护腕。然后他快速将安全带帮我绑好,发动了车子:“依依,别怕。不要看。” 为什么?我脑中无数个疑问,不得其解。杨柳的车子开得飞快,几次差点闯红灯。他在急什么?他在怕什么?他居然能立即拿出护腕出来套住我的疤痕。 那么,我看见这疤痕难道是他一时疏忽的结果? 我看着手上的护腕,没有去摘它。我扭头看开车的杨柳,他皱着眉头很专注地开车,像是想要一脚杀到医院门口的样子。看他这样,我的心又一阵抽痛,有些不忍心,我不喜欢他皱眉。 他说过,检查之后会告诉我一切,我等着。 我默默地跟着他下车,让他牵着我的手走进之前见过的那个陈康医生的办公室,连挂号都没有,就这么直接闯进去。陈医生见到我们,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问道:“来了?” “坐下吧,我给你们开要检查的项目。”陈医生看了看杨柳拉着我的手,转身坐回了办公桌,开始在电脑上开单。倾刻,几张医嘱从打印机里出来。陈康捡起来,盖了章递给杨柳:“带她去吧。” “依依,我们走。”杨柳扶起我。我跟着他去了几个化验室,照了脑部CT,拍了心电图。因为验血需要饿着,我们早晨吃了早餐不能抽,要等到下午才可以,杨柳便带着我离开了医院,说晚点再回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默默地跟着他走。 (二) “我们去哪儿?”除了杨柳,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很陌生,我实在忍不住问。 “植物园。我们去看花儿,你一定会喜欢的。”杨柳笑着跟我说。 “看花?”好像听起来不错,这让我心情明亮一些。 “恩。你喜欢花花草草,验血要饿那么久,肯定难受。要是你去看花儿,一定就不那么难受了。”杨柳一边开车,一边说。 “你倒是挺了解我的。”我有些期待他说的植物园,看来我的确喜欢花草。 杨柳听了我的话,笑了笑,没说什么。 约半个小时后,车子行走在一条林荫路上,两边树木葱翠。正待要问,杨柳说:“快到了。”果然,车行了几分钟之后到了一个停车场,杨柳拉我下了车。 进到植物园,满眼满眼皆是开得热烈的郁金香。尤其红色、黄色、红黄相间的颜色最为激烈,和初入园的绿荫静林形成鲜明的对比。红黄粉白黄紫淡粉深粉,单层重瓣,颜色之多,各色一片,混种一片,当中还间种了洋水仙。它们分布在行道旁,树荫下,湖水岸边,草坪上。这些花儿,花期正盛。许多人围着花在拍照,游客都被这热情地郁金香花海给震撼到了。 “天呐!真是太美了!”我看着眼前的花海,禁不住感叹。我跑向它们,蹲在它们旁边,仔细的看,一朵朵,一色色,挨个儿去看。其中有一个品种吸引了我,它花瓣的顶部浅粉色,底部朱红色,花芯的部分又是白色,雄蕊却是接近黑色的深褐红色,围绕着呈淡黄色三角形雌蕊花柱。花瓣甜蜜温馨,底部的白让人觉得坦坦荡荡,深色花蕊却又带给人神秘的感觉。好特别! “哇——,好漂亮!”我好像找不出别的形容词,只有最简洁的语言才能表达。 “手机手机!我要拍照!”我伸手向杨柳挥,我要把这些美记录下来,其他的事,先不管了。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杨柳笑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给我。我兴奋地接过手机,却发现屏保密码我不知道。我把手机又递还给杨柳:“你解开。” 杨柳没有接手机,直接告诉我密码:“0906。” “0——9——0——6!”我按他说的数字,将手机解开。手机屏桌面显示出纯白背景下的一只绿色千纸鹤,只不过这纸鹤是用糖纸折的,应该是自己拍的。我忍不住问:“你喜欢千纸鹤?” “喜欢。”杨柳说。 “我也喜欢。”直觉告诉我,我是喜欢的,不过我现在没空研究它。调出手机上的相机,我开始拍花。因为想要找出最佳的拍摄角度,我蹲在地上扭来扭去,这动作让在背后看的杨柳笑出声来。 “没想到你拍照的时候,是这么搞笑的。哈哈!”杨柳在我背后笑。 “有什么好搞笑的,不准笑!”我看也不看他,只管拍照。 “呵呵!”杨柳还笑。 “都说了不准笑了!”我站起来,叉腰。 “好,不笑了。”杨柳连忙收声,笑容却全在脸上。 “不理你!”我把他没办法,只好还去拍花。 (三) “这朵漂亮,依依,快来拍这朵!”他见我不理他,自个儿在旁边看,发现一朵特别的便叫我去拍。我转头去看,那朵花果真有些特别。红色三角花瓣,花瓣的边缘全是锯齿状黄色的须须,整朵花儿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燃烧的火苗。 “眼光不错。好了,现在找特别花儿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找,找到叫我。”我将他派上了用场,开始笑着对他下指令。 “那找到了,你得给我奖励!”杨柳说。 “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咬着牙偏头问他。 杨柳想了一下,笑着说:“比如锤锤肩,捏捏腿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你想得美!”我直言。 “那我不找了。”杨柳耍赖。 “我给你做顿早餐!”我立即说。 “成交!”杨柳欢天喜地的答应,转身就去找花儿去了,此时的他看起来像个等糖吃的孩子。看他这样,我是不是妥协太快了?正在发神,又听得杨柳叫我:“拍好了没?我又找到一朵!” “你守着,别走开。我把这朵拍了先。”我赶紧蹲下拍面前这朵像火焰一样的郁金香。拍了几张,看看效果感觉还不错,我走向杨柳。来到他身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花儿,便问:“哪里?” “这朵!”杨柳指着一片紫色花中的一朵说。我顺着他手指的目标仔细看去,果然有一朵特别的花儿开在那里。杨柳的确眼神不错,同样是紫色的花,不仔细看,真的很难发现。这朵花整体是淡紫色的,花瓣中间有些许深紫色,最特别的不在颜色,而是花型。通常郁金香的花型都是含苞半开的,但这朵的花瓣却向外卷,而卷起来的弧度特别像欧式建筑上的雕花——流畅、别致、优雅。再与深浅紫色搭配,这样一比较,旁边的花儿立即就黯然失色。 我赶紧拿着手机对着它一通拍,正光侧光逆光、仰视俯视平视都拍了个够。一朵花儿,拍了十几张图片。才又去湖边拍了一些洋水仙,直至过午时分。 园里的人渐渐少了,很多人开始往园外走,该吃午饭了。 (四) “我们也出去吃东西吧!”我对杨柳说。 “你忘记要验血了?依依,我们再忍忍,验血后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杨柳说。 “我知道。我是不吃,但是你要吃啊!”我强调着说。这话让杨柳很感动,握着我的手道:“依依,你还是关心我的。我现在不饿,我陪你,我们验完血再去吃。” “不行。你要吃!”我很坚持,我不希望杨柳饿,心里的声音在告诉我。杨柳看着我,没有说话,像是在我脸上搜寻什么,但似乎一无所获。 “我可以现在不吃,我真的没有饿。”杨柳说。 “不行!不饿也要吃!”我还是坚持,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坚持,反正就是不能让杨柳饿。 “你总是这样。”杨柳叹了一口气,抱住了我。我不知道他所说的“总是这样”是怎么样,但知道他妥协了,会去吃饭,这让我高兴。 “我们出去吧。”我拍拍他的背说。 “不用出去,我们先去那边亭子里,你在那里休息等我,也可以躲一下太阳。我去湖边小卖部买点面包和水就可以了。”杨柳指说。 “好。你去吧!我自己走过去。”我说。 “可以吗?”杨柳不放心。 “怎么不可以?就几步路而已,我又不是瓷娃娃,放心,你去吧!”我觉得他的担心太多余了,完全是太过敏感。在我的坚持下,杨柳去了小卖部,我去凉亭等他,远远看着他排队买吃的。 “妈妈,这个颜色好漂亮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撞入我的耳朵,我寻声看去,凉亭右边的草地上,有片柠檬黄色的郁金香,边上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娃指着花儿仰头对身边的女子说着。 我看那花,柠檬黄的花瓣中间还有一抹绿色,又是一个特别的颜色。女子对着女娃教授花朵知识,分别告诉她花朵的结构和叶子花茎的结构。我不确定那小女娃是否真的能听懂,但她们研究得很投入,谈论也很温馨。真好。我有些羡慕。 等她们走后,我再看杨柳,他排的队前面还有十几个人。周末,人就是多。一晃眼,凉亭左侧的花毛茛吸引了我,我走了过去。 (五) “依依!柳依依!——”杨柳着急地喊声将沉浸在拍摄花毛茛中的我惊醒,他正站在凉亭边上喊我。从我这边看过去,有堆小树枝正好挡住,他看不到我。 原来,我姓柳,叫柳依依。 我正要应他却见他冲出凉亭,到花境边寻人。他对我如此患得患失,我突然间想要看他如何找我,没有立即出声。他在花海中左跑右跑,抓着穿灰色卫衣的人就扭人家肩膀来看,结果都不是。他又跑到刚才我们拍花的地方去找,依然没有找到我。再跑到湖边喊,边找边喊,还是没有我。他又回来凉亭,我躲在树枝后,他看不到我。 “依依!柳依依……”没有人应他,他颓废地靠着凉亭的柱子,坐在地上。 “柳依依……你还是走了……”他低头喃喃自语,眼泪从他的眼眶流出。 “我为什么要走?”我走到他跟前,问。 “依依!你没走!太好了!”杨柳抬头看到我,立即起身,一把抱住我,又像上次在房间那样,抱得很紧,很紧。他的泪水沾在我脸上,湿湿的。 “我为什么要走?”我又问。杨柳却被我问住,一时无语。 “你害怕我走吗?”我换了一个问法。 “恩。”抱着我的杨柳点头,并不松手。 “为什么害怕?”我问。 “我怕你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杨柳抱紧了我,没有松手的打算。我会一走就不回来了?是什么原因?杨柳现在不会说,我便不会问。 “我现在不会走的,我能去哪里呢?没有你我连家都找不到,对不对?不用害怕。”我拍拍杨柳。 “那你能找到家了,就会走了?”杨柳抓住我的话反问。 “这……”我语塞。 “你不能走!柳依依,我不会让你走的。”杨柳坚决地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好,是真诚的。但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会让他如此担心我的离去?我很想知道,但我明白,现在是问不出来的。我说:“我不走!但是我们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啊!对不对?” “你累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杨柳听我这样讲,立即放开我说。 “我不累,但是你饿了!要补充能量了!人一饿了,就容易想悲伤的事情。吃饱了,就开朗了。”我拿过他手中的面包,撕开,塞到他嘴里。他嘴被塞住,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我。 “吃了。”我望着他说。杨柳闻言,把面包嚼了吞下去,正要说话,我又撕了一块面包塞到他嘴里说:“吃了。”杨柳又吃。待一个面包吃完,我将他插在背包外袋上的水抽出来,打开瓶盖,递给他:“喝水。”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接过水喝了。他非常听话,我非常满意。 “你还买了什么?都吃了吧!”我说。 “只买了面包。”杨柳的脸笑容浮上来,说:“早知道你会喂我,我就多买几个。” 我看他不再紧张的样子,心里总算没有再跟着难过,便笑道:“你是病人还是我是病人?” “那下次换我喂你。”杨柳马上说。 “不要!不吃东西我们就还去看花儿吧。”这里的花儿太美,我不想错过。 “休息一会儿吧。你才好点,不要太折腾了。我们就在这坐一会儿,等下我再陪你去逛,好不好?”杨柳皱着眉:“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再带你来。” 我不喜欢他皱眉,于是坐回石椅上翻着手机说:“好吧!我看会儿我拍的花先。” (六) 我翻看完相片将手机还给杨柳:“谢谢你,我拍这些够了。” 杨柳并不接手机:“没事,你拿着吧。一会儿肯定还有拍的,我们拍个够。” “我的手机呢?不可能我以前手机都不用的吧?”从我醒来开始,发现二层小楼里基本上没有我的东西,连衣服都只有三套,其中两套还是睡衣。我不旦只有记忆空白,我所有的生活,在这里似乎都是空白。 “你的手机摔坏了,改天给你买个新的。”杨柳说。 从他的表情看来,我不觉得我的手机是摔坏了。但是,我的手,我的记忆,这里的空白,杨柳看起来比我更痛苦。我不想,也不忍心难为他。他若不说,我便不问。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又或者,总有一天,我自己会记起来。 “你知道紫色郁金香的花语是什么吗?”我又想起那朵像欧式雕花一样的淡紫色郁金香,它的特别,使我不容忽视,我抬头突然这样问杨柳。 “这些我可不在行。你知道?”杨柳笑。 “无尽的爱、最爱。”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突然就这么想到了。 “原来如此。”杨柳若有所思。 “什么原来如此?”我不解他的话。 “你很喜欢紫色的,你还记得吗?”杨柳问我。 “我喜欢紫色?”我想了一下,好像是蛮喜欢的,觉得紫色让我舒服。 所以,房间里的那些紫色,是他特别安排的? 作者有话要说:人在什么情况下最人畜无害?大概就是在完全陌生又没有恶意的环境里吧。所有的事情都忘记得干干净净,柳依依的心境,反而平和了。 第40章 她是谁 成片成片的花看久了也会视觉疲劳,长时间处在热闹的人群里,我也有些吃不消。于是我们去蔷薇园和药物园看看,或许那边人相对少些。 蔷薇园的月季品种很多,开得正好,花墙和拱门上都缀满了花朵,落英满地,人也不少。原本这里的花境比之前一片一片的郁金香花海美过太多,我却因为感觉吵得头有些晕,拍了一些照片后就拉着杨柳往外走。杨柳说不如出园子去找地方休息,可我看到植物虽然身体觉得辛苦却也不想离开,他便不再坚持,随了我意。 药物园里全是此中草药,栀子花虽然有了花苞,但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各色黑种草倒是开着,花儿小,花瓣也碎,植株低矮,看上去到底要小气些。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饿了。我竟不有像之前一样静心去观察一朵花,反而是望着一株蜀葵发呆起来。 “依依,你怎么了?”杨柳轻摇看着花失魂的我问。 “啊。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我回过神答。杨柳伸手扶着我拿的手机看时间,下午两点多。 “走吧,我们去医院。你在车上可以眯一会儿,到医院再排一下队,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杨柳拉起我就走,像牵着一个孩子似的。 杨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真的认识有18年之久了?我对他却一无所知,我们不是夫妻的关系,却明显比朋友更亲密,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看着他边走边想,却毫无结果。 “睡吧!到了我叫你。”一上车杨柳就抢在我前面给我系了安全带。 “好。”我调整好坐姿,歪头睡了。 我相信,所有的迷团都会有解开的那一天。而即将迎来的是光明还是黑暗,就随缘吧。如若谜底会将我拉向痛苦的深渊,我现在迷迷糊糊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很想知道前因后果,但从内心深处来像条件反射一样的抵触情绪,让我潜意识里生出逃避的想法。 (二) “从检查结果来看,身体上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回家好好休养吧,要注意至少半年之内不要激烈运动,不要拿重的东西,保持良好的心情。”医生陈康拿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单,对我们说。 “我再看看你脑后的伤口怎么样了?”陈康医生伸手让我过去,要看我脑袋。我疑惑,伸手一摸,头皮轻轻传出的痛,才让我发现后脑勺应该是有过伤的。陈康扒着我的头发看了看:“挺好,问题不大,你运气真好。”人摔了还有运气好的,医生可真是厉害。 “至于记忆……”他看看我,又看着杨柳,说:“恢复的时间说不好,有的人很快,也有人很慢。想要早点恢复的话,可以让她见熟悉的人,讲熟悉的事,或者给她看一些印象深刻的物品。熟悉的环境,也有可能帮助她想起一些事。会花上不少时间和精力。”然后,他顿了一下道:“杨柳,你要有耐心,等。”讲完,他留心观察着杨柳的反应。 “好,知道了。依依,我们回家。”杨柳连道谢都没有,就拉着我走。 “谢谢陈医生!”我赶紧回头向陈康道谢。他看着我礼貌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你这样有点不礼貌。”我跟在杨柳身边对他说。 “他不会介意。”杨柳如是说。 “你们认识?”我顺口问。 “他是我们校友。”杨柳简洁回答。 “原来如此。”我了悟。 “那也不礼貌。”我还是说。 “好了。下次我对他礼貌一点。”杨柳见我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停下脚步对我说。 “你会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事情吗?”我突然问。从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并不想我知道之前的事。 “会。”杨柳说。 “好。那快带我去吃东西吧,我快要饿死了!”我笑起来,想让气氛欢快一些。 “恩。”杨柳和我走出医院大门。 “要吃好吃的。”我强调,潜意识里觉得,我说什么杨柳都会答应。 “好,带你吃好吃的。”杨柳发动车子,笑。 (三) 一条深深的巷子,青灰色的砖墙,一个黑木金字招牌,上面是草书的“巴蜀面馆”。店门前放了两盆长势极好的大叶绿萝,还有一盆茉莉。我们走进店找靠墙的座位坐下。我环视店内,打理得干净整洁,原木桌凳,花朵吊灯,一幅宜宾风光图嵌在墙上。每张桌子上除了调味瓶和纸巾外,还有一小盆金边吊兰。墙角放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放了汤桶,上面写的:“高汤自取。”店内无其他人。 “吃好吃的就是来吃面?”我低声问杨柳。 “你会喜欢的。”杨柳笑。 “两位吃什么?”一个穿着深灰色布衣的四十岁左右男子,围着条浅白色围裙走过来招呼。 “燃面,两个中份。”杨柳说。 “老乡,是你索。”男子看清了杨柳的脸,笑起来,用宜宾话亲切熟络地说。 “是啊,彪哥最近生意好撒?”杨柳客气地也用宜宾话回着。 “好啥子哦!还不是老样子。你看这不是没得人嘛!”彪哥指指店里,笑着说。 “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想满堂客呀!饭点你怎么忙?”杨柳笑着指指墙上的钟,下午四点半。 “嘿嘿!你们等哈,我这就去给你们煮哈~”彪哥笑,转头对着厨房内喊,“小妹儿,打碟泡萝卜。”话毕,进里面煮面去了。堂内有个年轻姑娘听到喊声应一句“哎”,片刻端出一小碟泡萝卜,放在我们桌上,对杨柳说:“老乡,你好久没来了哦!最近工作忙索?” “恩。”杨柳简单应了一声。 “这个姐姐没来过哦!”姑娘看着我说。我朝她笑笑,没有说话。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我忘记所有,却不曾忘记乡音。家乡口音的对话,让我倍感亲切。 “她这是第一次来,你们要多放点臊子哦!别把招牌砸了!”杨柳笑着接话。 “老乡你放心!保证弄巴适!”姑娘拍着胸脯,“你们坐哈,我去看哈煮好没得。”说完,也进了内堂。杨柳起身打了两碗汤端回来,一人一碗。 “先喝点汤,吃点泡菜。肯定饿坏了。”杨柳说。 “有一点。”我喝了一口汤,“唔~好喝!”汤是冬瓜炖的,清爽淡油。 杨柳笑:“果然饿坏了!” (四) “面来喽。”等了没多久,彪哥亲自端了面出来。 “多谢彪哥!”杨柳接了一盘放在我面前,彪哥将另一盘放在杨柳面前。黑色的方盘里,面条拌得均匀干爽,上面洒了肉沫、芽菜、花生碎、葱花。色香俱全,味道应该也不错。 “谢啥子哦!客气得很。要吃面随时过来!”彪哥用围裙擦着手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抽了一双筷子递给我,期待地望着我说:“妹儿,尝哈看,彪哥的手艺如何?” 杨柳也说:“试试。” “好,谢谢!”我接过筷子,从中间挑了一小撮面条把肉沫芽菜花生碎葱花一搅和,将面条送入口中。肉沫的油,芽菜的咸将油腻味减淡,花生碎粒的脆香和葱花的鲜香相伴,裹在面条里形成味觉冲击。杨柳和彪哥,还有跟出来的姑娘一起看着我等评价。 “好好吃!”我居然用宜宾话说出来。他们全笑了。 “妹儿也是宜宾人哦!”彪哥无事,站在旁边陪我们闲聊。 “我是……”我直觉是,但并无记忆。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面了。”杨柳回答。高中同学?认识18年,原来如此。我看杨柳,他吃着面,并没有看我。 “这样子哦。妹儿,以后常来哈。不吃东西来耍都要得。”彪哥直爽地说。 “要得。”我笑,老乡真是热情。 “不打扰你两个吃东西了,有需要喊一声,我就在里头。”彪哥指指厨房。 “彪哥你忙。”杨柳应着,看彪哥走后,他又问我:“没来错吧?算好吃的吧?” “恩~算。”我说,忙着吃我的面。 “我还想吃。”没多久,我看着面前的光盘子说。 “喝点汤,你饿得久,吃得太急了,容易吃撑。”杨柳没有要再点的意向,把汤碗推到我面前。 “小气!”我不满。 “想吃,下次再来就是,为了你好。”杨柳笑。我没接话,妥协地喝了汤,果然饱了。 吃完面,我们告别彪哥,直接回家。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家。不过,目前是。我就像刚出生的小鸭子,睁开眼看到杨柳,看到这个房子,便觉得这里是家,杨柳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我知道,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家,杨柳其实也不是我的亲人。高中同学?我又想到今天他说的话。想要想起,却发现脑袋空空,无能为力。我就像漂在水上的一块浮木,无根,也无主宰,随波逐流。 “睡吧!今天跑的地方太多,肯定很累了。”杨柳拉着我的手,对躺在床上已经有些迷糊的我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原因……”我迷糊中还有一丝意识。 “我会告诉你的。”在我完全睡着之前,听到杨柳说。 (五) “你怎么来了?”清晨,我被杨柳的声音惊醒,他在楼下跟人说话,语气里有些严厉和冷漠。我没见过他严厉的样子,很好奇他在跟谁说话。 “我来看看你需要些什么,天气渐渐热了,我给你带了些薄的衣服过来。她还睡着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是委屈和讨好。听起来,她也是知道我的。 “我什么都不需要,她也不需要你关心。”杨柳的声音依然冷漠。 是谁?也认识我?她和杨柳又是什么关系?可以给他带衣服来?我心中升起一串疑问。疑惑让我起身,我要去看看。我正要出门,门被打开,一个看起来50岁左右的妇人,拿着输液用的东西走进来:“柳小姐,你醒了?” “你是……”我看着她,难道她就是带衣服来的女人?不对,声音不像。 “我是张姐,是杨先生请来照顾你的人。”女子见我问起,连忙作自我介绍。 “哦~张姐,谢谢您。”原来是她。 “她醒了?”楼下的女声再次响起,我听到一阵高跟鞋的急促跑上楼的声音,然后又是杨柳的紧跟上来的脚步声。 “你不准去!”杨柳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声停止。 “我就看看她,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女人耐心地解释。 “她很好!不需要你去看她!”杨柳笃定地声音。 “我们也是同学,我也关心她!”女人声音高了一点。她也是我同学?我对她更好奇了。 “收起你的假惺惺走吧!”杨柳不屑。 “杨柳,你不要这样。我看看她就走,好不好?”女人央求。 “不用。”杨柳不为所动,没有听到脚步声继续,大概是杨柳拉住了她。 “我就……”正在力争的女人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我,“柳依依~”她张大眼看着我,眼神哀伤,喜悦,痛苦,害怕,夹杂在一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在眼里同时有这么多种心情? 杨柳正要推她,听得她叫,猛然看向我:“依依。”有担心,有害怕,声音却温和。女人苦笑。我看着他们,如此古怪,向女人问道:“你也是我同学吗?” 女人见我问,突然一惊,回头看杨柳:“她……?” 杨柳没有理她,跑上来扶着我往房间里推:“依依,下雨了。今天有点冷,先进房间,别感冒了。”回头又吩咐跟在旁边看的张姐:“张姐,给她输液!” 我听到他的话,看窗外,果然有微雨。杨柳在我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我抱到床上躺好,和张姐一起熟练地给我打上了点滴。 “杨柳,她真是我们的同学?”我没有忘记那个女人的出现。 “柳依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女人已经跟上来,正站在床尾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醒来之后好像之前的事都不太记得了。你既然是我同学,快过来坐,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杨柳,快搬凳子过来。”我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然后吩咐杨柳拿凳子。 “你可以走了。”杨柳没有搬凳子,却向女人下逐客令。 (六) “杨柳,你又没礼貌了。”我觉得他过分了,不好意思地对这位自称我同学的女人说:“你不用理他,不介意的话,过来坐床边吧!我们说会儿话。” 杨柳没有说话,却没有再赶她。 “果然,还是柳依依能管你。”女人对着杨柳笑,笑得苦涩。然后走过来坐在床边温和地对我道:“你怎么样?除了不记得事情,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她说得真诚,在我看来并没有像杨柳说的“假惺惺”。我看着她,这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女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不鲁莽,也不拘谨。一身简洁深蓝色套装,合身也合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柔贤淑,虽不算是绝色,但也落落大方的样子。这样好的一个女子,杨柳居然对人恶声恶气的,我有点为她报不平。女人见我打量她,马上一幅晃悟的表情说:“哦!我是孟雪飞啊!柳依依,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摇摇头,看杨柳。 他是我这个小鸭子醒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我茫然的时候,很自然的依赖他。 “她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杨柳简短地说,似乎并不愿意讲更多。 “那好。孟雪飞,你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我高兴地拉起孟雪飞的手,希望她告诉我一些往事。 “以前的事啊!”孟雪飞重复着我的话,显得惆怅,她大概也是在回忆往昔。 “是啊!杨柳还没告诉我,你先告诉我吧!我很想听。”我说。孟雪飞看杨柳,杨柳却说:“你不用上班吗?应该要迟到了吧?” “对哦,你们要上班。赶紧去吧,不用管我了。快走快走!”杨柳的话提醒了我,我推孟雪飞。 “没事,我今天上午没课,可以下午再去。”孟雪飞说,她的话让杨柳皱眉。 “你是老师?”我问,“难怪这么,看起来知性又温柔!”孟雪飞听了此话,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夸我。” “我以前这么不通人情呀?”我愕然。看来,我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不是不是!是我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而已。”孟雪飞连忙摆手否认,眼睛着急地看着杨柳解释,好像比起我来,她更怕他误会。杨柳看着她,眼睛里,那是警告?我应该探究下去吗? “杨柳,你去上班吧。我跟孟雪飞说说话,还有张姐在,你不用担心我。”杨柳还没有要走的样子,我催他。杨柳看了下时间,确实不早了。他走过来将我的放在外面的手盖在被子里,然后道:“好。手不要拿出来,等会输液会冷。好好的,在家等我。” “她才刚醒过来,需要休息,你也走吧。”杨柳不等我和孟雪飞说话,拉起她就推出了房间,留下我和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姐。 “张姐,你知道她吗?”我问张姐。她正在调慢点滴的速度。 “柳小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张姐说。 这个女子,她到底是谁?直觉告诉我,她不可能只是同学而已。她能带杨柳的衣服来,他们居然是这么熟的关系?是夫妻?那为何杨柳却对她冷漠?如果是夫妻,为何她面对杨柳如此待我,还能对我这么心平气和,一脸关怀备至的样子?这不合常理。 他们很熟,她对我也熟,这一点,毋庸质疑。 那么,她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出自信的自己。你才是自己的主人,别的,所有人,都不是。 第41章 南京的雨 (一) 雨,下了一整天,我像被困的小鸟,在屋子里待了一整天。 不能出门的我,在楼上楼下走,这一天下来,反倒把这个房子的结构摸清楚了。 楼下,厨房、洗手间、客厅、书房,我已经知道。今天跟着张姐走进厨房,才发现厨房有个后门,房子的背面搭了个雨棚,也是个简易的工具房,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工具等。 楼上三个房间,除了我住的那间,另外两间,在我房间的左边,第一间杨柳住,第二间空置着,里面有个木质儿童床闲置着,看着也是好多年的旧物了。而我房间的右手边走道结束,一道门打开,外面是个露台,那里有一套石桌椅,边上有一条30公分左右宽度的花坛,不过除了土和几根野草外,什么都没有。因为雨的关系,我并没有走出去,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房间。 这的确是个临时住所,像我的记忆一样,过去的痕迹已然淡灭。 这一天,我想了许多事情,然而却一件也想不明白。杨柳回来时,我正在窗前看雨。 窗外的雨丝纤细飘忽,洒在树枝上,飘在树叶上。时而有微风吹过,带着雨味闯进房间。房子虽然在山脚下,透过窗户,却只能看到树林看不到山。这里很安静,静到只有雨水从叶子上跌落的滴答声,还有隐隐的闷雷。这是初夏六月,这雨开启了南京的梅雨季。 没错,我们在六朝古都南京。这是我在植物园立的宣传海报上看到的。 这座城市对于我同样陌生,一如对我的过往。 这栋房子在城郊外的某个山脚边。什么山,不知道。 “在想什么?”杨柳从身后抱住我。对于他的亲昵,我完全没有抗拒的感觉,好像理所当然。 “你说,这雨会下多久?”我轻轻地说,眼神并没有从窗外的树枝上收回来。 “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会下雨。你是不是很无聊?我给你买了手机回来。你要无聊了,就给我打电话。”杨柳说。 “好。”我应声。 杨柳扳过我的身子,面向他,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说:“走吧!下楼吃饭,张姐已经做好晚饭了,我们下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好。”我和他一起下楼。 (二) “依依,快来吃饭了。”正在餐桌旁摆饭碗的张姐见我们下去,招呼我。白天,在我的坚持下,使她不再称呼我为“柳小姐”。 “张姐,怎么只有两碗饭?”杨柳看到桌上张姐添的饭碗问。 “杨先生,今天下雨,我公公有风湿病,有可能复发了。我得先回去看看,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我可以先走吗?”张姐一脸担忧,将腰上的围裙解下来。 “这样的,不要紧。那你先回去看看吧。”杨柳说。他的回答让张姐的脸舒缓了不少,她将围裙放回厨房,便抓起自己的包包和雨伞冲进了雨里。 “她可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媳妇。”我看着张姐的背影说。 “恩。张姐人品没得说,陈康介绍的,说是他同事的一个远房亲戚,收费也合适。”杨柳对我道。 “我生病花了你很多钱吧?”我有些怯弱地问。一旦生病花钱如流水,失忆的人也知道。 “这个你不用操心,只管养好身体就行。比如现在,吃饭!”杨柳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把我按到椅子上坐好,将饭碗放到我面前,将筷子放到我手里。 “我现在好了,可以不用张姐照顾了。洗衣做饭,我也可以自己做。”我坐在椅子上说。 “现在不行。你才刚醒过来,身体还虚,每天还得输液,过完这周再看吧。好吗?”杨柳夹了一筷子菜放我碗里说。他虽然说得坚决,但最后还是等我认同。 “好。”我不再坚持,开始吃饭。桌上三菜一汤,一荤两素,一盅鸡汤煲。菜色不错,刀功也好,味道偏甜,尚可接受。我吃了一碗饭,喝了一碗汤,正要说吃好了,杨柳却将我给他盛的那碗鸡汤推向我:“喝了。” “我吃饱了。”我说。 “就喝这一碗,喝完就不喝了。”杨柳说。我看我不喝这碗下去,他不会罢休,索性道:“好吧!”端了碗又喝,一口喝下去,居然打了个饱嗝。 “哈哈哈!”杨柳瞬间爆笑,“要证明你吃饱了,也不用这样吧!” 我窘得不行,放下碗说:“谁叫你让我喝的!” “没事没事,我不笑了。哈哈……”他嘴里说着不笑,人却还在笑。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你喝!”我盛了一碗给他,我说:“你也要喝两碗!” “我又不是病号。”杨柳拒绝。 “那你工作辛苦嘛,也要补一补呀。”我说。 杨柳停下笑,看着我,动容地说:“听你这么关心我,毒药我也喝。” 他端起碗要喝却被我拿下,我说:“居然说我给你的是毒药,不给你喝了。” “不是毒药,我喝我喝!”杨柳告饶,从我手里抢过去就喝。 (三) “对了,给你看我买给你的手机。”喝完汤,杨柳站起来走向沙发。 “你把我拍的花导进去,我洗完碗来看。”我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盘。 “不收不收!先看手机,这些等会儿我来收。你拍的花我已经导进去了。”杨柳来拉我,把我拿在手上的碗又放到桌上。我拧不过他,跟随他来到沙发边,一起看他买来的新手机。 “恩,挺好看的。”我拿着手机试着功能说。 “你看,相片我全部导进去了。”杨柳翻着相册给我看,全是昨天在植物园拍的花。 “你怎么知道我会要你导进去,你就先导进去了?”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你喜欢花草,拍得这么辛苦,肯定会舍不得,还用你讲吗?”杨柳不以为然地说,“还有,我的号码也存进去了,还有张姐的。装了Q扣和微信,已经加我了,你除了打电话给我外,还可以在上面跟我聊天。” “孟雪飞的也可以加进去啊!她不是我们同学吗?”我突然说。 “我不知道她号码,你也没有必要跟她联络。”杨柳立即不高兴地说。 “不许生气。还有,你可能对她有误解。”我说。 “我不生气。我跟她也没有误解。我们不聊她,你试试效果。”杨柳不愿意谈孟雪飞。我想问为什么,始终没有问出口。算了,时间会解答一切。我打开Q扣,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毫无疑问是杨柳,我道:“只有你一个好友啊?” “恩,新申请的。以后你认识人多了,再慢慢加。”杨柳说。我又打开微信也只有他一个联系人。 “谢谢你。”我真心的。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杨柳对我的体贴,那么真真切切地就摆在我面前。我不是木头,我感受得到,那是爱。虽然,我现在还不是很确信我也爱他;虽然我不知道他这么爱我却没有和我结婚是为什么;毕竟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这不合常理。 “是我要谢谢你,感谢你没有就这么走掉。”杨柳又将我抱着,声音有些哽咽。我想,他是指我手上的那条疤。我捧起他的脸,他眼里闪着泪,我的心纠起来,想跟着哭。 “你这么疼我,我怎么舍得走掉。别担心,我不走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动不动就哭!”我抚着他的脸,望着他劝导。 “好,你要说到做到。”杨柳抬头将眼里的泪忍回去,又将我紧紧抱住。 “好。”我应承。我不能拂了他的心意,不能。 大门外,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雨越下越大。 (四) “依依,你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会生病,我不想瞒你。和你看到的一样,你手腕的疤痕是割脉留下的。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身体养好一点,我再告诉你。而那些痛苦的事,是我不在你身边发生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我,什么都不要担心,养好身体,到时候我全部都告诉你,好不好?”睡前杨柳坐在我床边对我说。 窗外的雨下得哗哗直响,间着风吹树枝洒雨的声音。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有些隐忍,有些疲惫,对着我却轻声细语,耐心而温柔。他在人群中,不是最耀眼的,却在我眼里是最坚定的。从下班回来,到现在,他还没有脱下外套,因为一直在忙着照顾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杨柳,你待我如此,还有什么好不好呢? “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我不问你了。”我说。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杨柳又说。 “好。快去洗洗睡吧,上班应该很累了。”我拍拍他的手。 “恩。我去了。你好好睡。”杨柳将我的手放进被子,把空调温度调了一下,才关门出去。 半夜,口干舌燥的我醒来想要喝水,拿起床头的水壶,里面没有水。我下楼去餐桌上取水喝时,发现一楼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看,杨柳还在画图,电脑上和手稿都有,摆了一桌子。他正埋首其中,并没有察觉到我下来。我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一点多。 我回身再倒了一杯水,走进去,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边沿,说:“喝口水吧!” “你怎么下来了?”杨柳看到端着水杯的我,很惊讶。 “我口有些干,下来喝水。来,你也喝杯水,缓一下。”我将杯子递给他。 “依依,有你真好。”杨柳没有接水杯,坐在椅子上,抱了我的腰,脸贴在我怀里。 “很辛苦吧。”我说,将杯子举高了一点,怕撞到他的头。 “抱抱你,我就有能量了。”杨柳笑着说。 “孩子气。”我说,拍拍他的背。 “我是男人,不是孩子。”杨柳纠正。 “呵呵,好。男人,喝杯水再加班吧!”我笑他的孩子气。 “我再抱抱。”杨柳将头埋在我怀里不动,我只好由他。 他抱够了,才放开我,拿了水杯喝。“恩!好甜!”他笑着将水杯还我。 “油嘴滑舌!”我接过水杯,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又看不懂的图纸问:“你要画到什么时候?现在一点多了。” “你先去睡吧,我再画一会儿。这些都是这周要交稿的。”杨柳说。 “好,不要太晚了。”我不想再打扰他,希望他早点完成,可以轻松点。 “恩,上去吧。”杨柳又将头埋在图纸中,开始工作。我轻轻退出来,将房门掩了。 这样,传到屋里雨声会小一点。 (五) 清晨醒来,窗外还下着雨。雨势比昨天更大了。 杨柳又趴睡在我床边,还抓着我的手。 “我一直在这里睡。”我想起我醒来第二天,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他真的一直这么睡的?我有些不敢相信,也害怕相信。 “杨柳,杨柳。”我摇他。他被我摇醒,人还有些迷糊。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现在还早,你回房间去睡。”我坐起来,拿着手机对他说。现在才早上五点一刻,外面的天,都还黑黑一片,并没有黎明的微光。 “我不去。”杨柳咕哝着,又趴下。 “那你上来睡。”我拍拍床,对他说。 “你确定?”杨柳喜出望外,人一下精神了。 “上来吧。”我知道他想歪了,但没有点破,人朝旁边挪出空间给他。 “你去哪里?”杨柳上床,却见我下床,瞪着眼问我。 我笑:“我睡不着了,下楼去给你做早餐。” “骗子!”杨柳瞪着我装生气。 “好好睡,我做好叫你。”我将被子给他盖好,轻轻说。 “好。”杨柳笑,听话闭眼睡了。 冰箱里的食材不多,不过做早餐足够了。我拿了一小块儿瘦肉,一个皮蛋出来,一小块老姜,一根葱。我准备做皮蛋瘦肉粥。 我将珍珠米洗好放在煲盅里,先将粥熬起来。然后再将瘦肉、皮蛋、生姜切成小粒,等粥熟时再放进去继续煲,一边煲一边搅。粥,要熬得久才好吃。等粥熬好开始稠了的时候,我在旁边的灶上放好蒸锅,下面煮两个鸡蛋,上面蒸两个包子。包子是超市里现成包装的,应该张姐或者杨柳买回来放在冰箱的。 鸡蛋煮熟后,我捞出来冰在冷水里,包子仍放蒸锅里,没拿出来。这时粥熬得刚刚好,我盛了两碗,洒了葱花,再搅一下,清香扑鼻而来,我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将它们端到餐桌上。 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刚过七点,我上楼叫杨柳。 (六) 房间里,杨柳正蒙头大睡。我揭开盖在他头上的被子,叫他:“杨柳,吃早餐了。” “不吃。”杨柳又将被子盖住头。 “快点起来,一会儿得冷了,你还要上班呢。”我又将被子从他头上掀开。 “我不要上班。”杨柳闭着眼耍赖。 “你不上班,我也没上班,那咱们吃什么?你打算饿死我么?”我笑道,伸手去扶他。 “好吧!为了你,我就起来吧!”杨柳装作很无奈的样子,睁开眼,张开双臂撒娇道:“我要抱抱。”我看着他的样子,着实搞笑。 “来吧。”我也张开双臂。杨柳一把抱住我,在我头发上磨蹭:“依依,有你真好。”又是这一句,昨晚他说过,就像抓到来之不易的幸福。 “好了。再不下楼,粥真的冷了。”我催他。 “马上,你下楼等我。”说完,杨柳跳下床,进了洗手间洗漱。 杨柳下楼时,我已将鸡蛋和包子都端上了桌。幸好是初夏,粥凉得慢。 我将鸡蛋剥了一个给杨柳:“来,这个和着吃。” “唔~,没想到你厨艺还不错,以前你可啥都不会。”杨柳喝着粥赞道,不觉提起了以前,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怔怔地看我反应。 “是吗?”我淡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看来我要多做几顿,改观一下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杨柳见我并不在意,便笑:“这个我支持你!” 六月的雨,南京的雨,没完没了,一直下着。院门口,之前没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株很大的凌霄花,从一片绿叶变成满树繁花,顶端已攀援到二楼。橙红色的花,激情热烈地在雨中绽放,挂着水珠,一簇簇吊在枝头,姿态万千,别有一翻美丽。 我常常在早上送走杨柳后看它,也常常在看它的时候等杨柳归来。南京的雨,给我印象最深的,竟是那一树凌霄。绿的叶,橙的花。叶尖坠的水珠,花瓣上的水珠,玲珑晶莹。 在我醒来两周后,我坚持不再需要张姐照顾,一日三餐,起居事务,都由我自己来负责。杨柳拗不过我,只好随我,嘱咐我不可以搬拿重的东西。雨停的时候,我会去院子里拔草。吃过的空心菜梗子,紫苏枝条被我插在了土里,慢慢的,小院不在荒芜,而是渐渐焕发生机。 在整个雨季,我都没有再见到孟雪飞,她好像不曾来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人千万不能生病,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做个健康的快乐人儿。我在想,要是柳依依知道了她生病花掉的钱,会不会一下子吓得就恢复记忆了? 第42章 白小喵 (一) 一条江,一个草坝,山脚下的村子,一个灰墙青瓦的房子,一个木做的吊脚楼,院子里,一株兰花草茂盛非常。我要把它们分盆了,我要到河坝里去挖些土来种,种兰花为什么要去河坝里挖土?我不知道。我去了,在河坝里挖着我想要的泥土,草地里,被我挖了一个一个小坑,土够了。抬头一望,涨水了,洪水在河堤外的水线越来越高,我走在经过多年洗涮的浅草河堤,混浊的洪水一点一点,涨起来,漫上来,漫过我的脚,发大水了。河面上漂浮了很多杂草、泡沫、木材等浮渣,有一根大的漂流木压在浮渣底下,是一根好柴!我和小伙伴们,拿着竹杆去赶,将它赶到岸边来,抱起,放到岸上。再看河面,好多好多水柴,我们奋力地打捞,这下可以捡很多了。我和小伙伴的脸都很兴奋,10岁左右的脸上,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明媚。 “依依,你有信。”空气中一个声音响起,不知道是谁,看不到那人的脸。回头看,我手上多了一封信。这是一封最后的告别信,信里述说着我的退缩,我的懦弱,我的漠不关心,他决定了,告别我,从此我们海角天涯,再无瓜葛。他要去过他的生活了,生活里,没有我。他,不爱我。 我的心刺痛了,拿着信六神无主,仓皇四顾,什么也看不到。我想喊,喊不出来。那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冷漠和控诉,是离去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刺痛我的眼,直到心里,痛得不能呼吸。我的心,被掏空了。 他,在某个城市工作。我去了,找不到他。 走过车站,我好像看到他了。是他,没错,一身白衣白裤白皮鞋。可是他没有看到我,转身走了,消失在人群中,我再也找不到他。 信上的字,像把匕首,划在我身上,遍体鳞伤,我却叫不出来。 你不要丢下我,你说的不是真的,你不要走,你不要不爱我。 “他根本就不爱你,他去找别人了。”空中,有声音在说,我看不到说话的人的脸。 你回来,我要跟你说,我关心你,我没有不理你,我爱你。你在哪里?你回来,我把我的心都告诉你。你不要抛弃我,不要再也不见我。你是说谎的,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他没有回来,从此没有他的消息,他彻底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呜呜呜……”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找他? “呜呜呜……”我最爱的人,你在哪里? “呜呜呜……”我最爱的人,你不要走,你回来和我说话。 “呜呜呜……”怎么办?他走了,我找不到他! “呜呜呜……”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依然没有他的消息。痛哭窒息得快要死掉了。 “依依!依依!醒醒!醒醒!”我被人摇醒,却无法停止哭泣,我分不清梦和现实。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一张脸,这就是我要找的那张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虽然好像比印象中的脸更成熟,但是没错,这是同一个人的脸。 “哇!……”我闭上眼号啕大哭,抱住面前的人。 我要抓住他,不能让他走了。 (二) “依依!你做噩梦了……”被我抱住的人抚着我的背说。 “哇!……”我大哭不止,泪流满面,死命抱住他,不能自己。 “依依!依依!你醒醒!都不是真的,你在做梦!你在做梦!”我抱着的人急促地喊我,摇我。我睁开眼,哭着看他,他一脸担忧。 “呜呜呜……”我哭着看他,茫茫然,我做梦了吗?我在哪里?我看向窗外,天蒙蒙亮,雨哗哗的下着,还响着雷。我回头看面前的人,是杨柳。而梦中的那张脸,淡去了。 “呜呜呜……”我看着杨柳低低地哭,停不下来。那种撕心的痛,还在。 江水,草坝,吊脚楼,没有。 这里是南京,这里是只有我和杨柳的房子。我的意识慢慢恢复,想起了所在之处。 “依依,都是梦,是假的。不要哭了。”杨柳扶我坐好,轻声说。 “呜呜呜……”原来是场梦。可感受却那么深,那么真。我摸摸胸口,痛,还在。再看杨柳,他面前的衣服,已被我的泪完全打湿了。我居然迷迷糊糊中流了这么多眼泪! “你不要走。”我呜咽着抱住他,心里很着急,怕他像梦中人一样,转身消失。 “我不走,我不走……”杨柳安抚着我。 我在抽泣中沉沉睡去,直到手机闹钟把我惊醒,心里仍然满是悲戚。杨柳坐在床边看着我,一动不动。我刚想问他为什么又在这里时,想起我哭醒的情景。 “对不起。让你没能好好睡。”我很报歉。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要说对不起。”杨柳吸着鼻子说,可能他感染到了我的悲伤。 “要起床了吗?”他看我起身问。 “对啊,不是要做早餐吗?”虽然全身还软软的,心中还有伤感,不过我已经完全清醒。 杨柳看着我,说:“你总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我藏什么事了?”我奇怪地问他。夜里的梦,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一个伤心的梦。 “没什么。”杨柳低了一下头,又抬头对我说:“去梳洗吧,我陪你做早餐。” “好,你也去洗嗽一下。”我交待好他才走向洗手间。 (三) 客厅里,杨柳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我的手绘画册,电视机里播着早新闻。 自从张姐走后,杨柳就装上了电视。起初,他告诉我无聊的时候可以用他书房的电脑上网。可是那是他的工作电脑,我怕万一不小心弄坏或者损坏掉他的文件那就麻烦了,所以基本不去动那台电脑。杨柳见我这样,便弄了个电视回来挂到墙上。 后来,周末他又带我去附近的花市,买了些花草回来,种在院子里。没事我就去拔拔草,捣腾捣腾,时间也过得快,院子里越发色彩丰富,不似当初那般荒凉。我常常把花儿拍了图就上传到空间里,杨柳在外面,也能看到我一天都折腾了些什么。看到我精神一天天渐好,他心里就欢喜。 “要不你也画这些花吧!”有一天杨柳下班回来,在客厅用手机翻看我的空间时说。 “画?”我从来没想过,而且应该也不容易吧。拍照只需要找角度、按快门,画画却是要功底的,我奇怪杨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对啊!你会画画的。我现在就给你买本子和画笔。”杨柳说着,就用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下单,“买好了。应该两三天就会收到,我填的是家里的地址,到时候快递来你签收就行。” “我真的会画吗?别到时候浪费了材料。”我不是很有信心地说。 “不会的,你上学的时候还负责过黑板报的插图呢,画得挺好。而且本子和笔都不贵,到时候你也会没那么无聊。”杨柳望着我肯定地说。 “是吗?”原来我会画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杨柳买的是一册手绘本和一套彩铅笔。收到那天,我就拆开来在屋檐下照着雨中的凌霄花枝试了一下,大概是很久未曾画过的关系,开始画的时候有些生疏,但大体还是能画出来的,神形接近。后来画着画着,便渐渐熟练了。 于是,我总在下午的时候,坐在檐前对着那满树凌霄画。也有的时候,会坐在客厅的地上,趴在茶几边,从大门和窗户看过去画。不知为何,我很喜欢那一树橙色的花,我册子里画的,几乎全是它,各种形态,各个角度。 杨柳手里的画册,我已画了过半数页面。 杨柳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声,停下翻着本子的手,抬头对我说:“画得不错,好看。” “好吗?”我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我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院子前面的那株树,没想到你观察得这么仔细,连带我也欣赏到了它的美。”杨柳称那株凌霄为“树”,我笑。他看我笑,问:“不是树吗?我看挺大一棵。” “它是爬藤的。”我说,“你翻下一页。” 杨柳翻到下一页,是一幅以藤杆为主调,缀了几朵花儿的凌霄,他恍然:“原来是这样!” “这是什么花?”杨柳继续翻着画册问。 “凌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认得,我好像认得不少植物,就那么自然而然的。 “哦!我知道了。‘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这句诗就是说的它吧?”杨柳说。 我听此一怔,说:“恐怕这位诗人,对凌霄花有些误解了。我想,它不是借高枝来炫耀自己,而是因为与之相依附,才开得如此美丽动人的。若是有墙无花,或是有花无墙,都不美。” “是吗?”杨柳因我的话若有所思。 “我觉得是这样。”我走进了厨房,准备做早餐。 (四) “今天我可能会晚回来一会儿,要陪客户吃饭。你晚上自己先吃,不要等我。”出门时杨柳说。 我点头:“喝酒要有分寸。”杨柳应了,挎着包撑开雨伞跑向院外。我听到院外车子发动的声音,然后是车子上路压着水花的声音。最后,只有雨声。 我扭头看院墙边的凌霄,在雨中,像火焰一样热烈,层层簇簇。雨滴洒落,满枝满花。这么美的花,为何与这一季的雨相遇?若迎着阳光,应该会更夺目吧! “喵呜~”我仿佛听到极低的猫叫声,举目搜寻四周,并没有。依然庭院,依然凌霄,依然雨。我以为我听错了,正要进门,“喵呜~”又一声,虽然很小声,但我确定是听到了。我再次搜寻花草丛中,屋檐下,直至那一笼凌霄,隐约看见花藤脚下好像有一团白色。我走到近处,仔细一看,一只白色小奶猫,在凌霄根处躲着,被雨水淋得浑身脏兮兮的,双眼怯弱地看着我,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知道我是否会救它。我赶紧跑过去,将它抱进屋。小家伙吓得瑟瑟发抖,露出警惕又求助的眼神。我找来一条毛巾,放水将它洗干净,再拿来吹风将毛吹干。小奶猫一下子从乞丐变成美少女,全身散发着漂亮可爱,让我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小东西。 我马上给它拍了一张照片传到空间里,并配文:“我有小伙伴啦!” 几分钟后,杨柳在下面评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问:哪来的? 我复他:捡的!加一个HAPPY的企鹅表情。他又给我回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哎呀,我没有小鱼,看着低声叫唤着的小猫,我突然想到它肯定是饿了!我将早餐剩的一个包子掰开喂它,它并不吃,还在喵呜喵呜地叫着。不管了,我要去市场买鱼去。我拿了手机和雨伞还有零钱包,锁了门,匆匆赶往附近的小街集。 (五) 小街集,是一个很小的村庄集市。离我们的住处,大概走10分钟的路即到。因地处郊区,水产蔬菜都很丰富,而且价格实惠。每天我都会去一次,时间是午饭之前。今天小猫急需口粮,我提前来到这里,搜寻猫儿需要的小鱼鱼。 和杨柳在一起,我们吃的都很简单。我并不会做什么大菜,每每炒的都是家常小菜和煲简单的汤,好在杨柳爱吃。虽然今天杨柳说不回来吃晚餐,可万一他上酒桌不怎么吃饭菜呢,我做了他当夜宵吃也行,就做清淡的肉丸子丝瓜汤吧。正好看到菜摊上有新出的小丝瓜,很嫩很甜的样子。 在水产区域买了几只鲫鱼后,我买了两小根嫩丝瓜,一点猪肉,一根白萝卜,几颗大青椒。怕小猫等急了,我没多作停留就匆匆赶回去。 小猫可能在外流浪了好几天,我将煮好的两条鲫鱼放到它跟前时,它马上就迫不急待地大吃特吃,片刻功夫就连汤都吃光了,可见饿得厉害。 这只小猫特别粘人,有着极其温顺的性格。我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我停下来站着,它就窝在我脚边;我若是在屋檐下画凌霄,它就坐在我凳子旁;我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它便跳上来坐我腿上。这小半天,我就喜欢它得不得了。听说的猫女特别惹男人喜爱,由此看来并非小说胡写乱编。如此温柔贴心,谁会不喜欢呀?谁忍心不喜欢呀?绝对没有。至少我在它面前,毫无抵抗力。 黄昏的时候雨渐渐停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梅雨季也在这天结束。院门外有停车的声音,难道杨柳没有陪客户,直接回来了?我抱着小猫咪跑出去,院门口有人进来,我高兴地举起小猫冲着门口喊道:“杨柳,你看我的小猫咪,我们叫它‘白小喵’好不好?” 然而,门口进来的不是杨柳,是孟雪飞。她左手提了生日蛋糕,右手还牵着个6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孩圆脸,大眼睛,长睫毛,身体瘦瘦的,梳了两个小辫子。穿了黄色长袖T恤,白筒袜,蓝花短裙,黑色系扣皮鞋。 我举着小奶猫怔在原地,她看到我的样子也愣在门口。 (六) “孟雪飞,你来了?”我缓缓放下举起的小猫,抱在胸前。 “叫柳阿姨。”孟雪飞对孩子说。 “柳阿姨~”小女孩审视着我,听话地叫道。 “你是?”我望着她,又望向孟雪飞。 “她是我女儿,小名草芽,小草的‘草’,发芽的‘芽’,今年6岁了。今天是她生日,说想过来看你,我就带她来了。”孟雪飞。 “看我?”我不解。一个6岁的小孩何以会想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孟雪飞看出我的疑惑,道:“我上次回去跟她说起你,她就一直想来看你。但我一直没有时间带她来,今天我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说想来看看你。下了班,我就接她过来了。” 6岁的小女孩,想要的生日礼物,竟是看望我这样一位素未谋面的阿姨?谁信? “啊!你应该提前跟杨柳说一下,让他告诉我,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呀!” 其他的事,暂且不说。面对一个五岁孩子的生日,没有生日礼物,她会很失望的吧? “阿姨,我不要生日礼物。这是你的小猫吗?可以给我抱抱吗?”小女孩说话乖巧,却是一派少年老成,很懂事的样子。 “呃~”我有些反应迟钝,说:“当然可以。你轻轻抱它,轻轻摸它,它就很乖了。”草芽跑过来,我将小奶猫放到她手里。 “妈妈,小猫好可爱。”草芽兴奋地转头对孟雪飞说,脸上总算闪出童真的一面。 “嗯。还不谢谢柳阿姨。”孟雪飞温柔地说。 “谢谢柳阿姨。”草芽抱着小猫向我鞠了一躬,不失礼数。 “快进屋吧!院子里湿着呢!”我招呼她俩入室。草芽高高兴兴的抱了小猫走在前面,有了小猫,她看不到我们两个大人了。孟雪飞将蛋糕放在餐桌上,回身在沙发上坐了。 “你喝杯水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做晚餐。”我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孟雪飞,一杯放在茶几上。转头对窝在电视柜旁边逗弄小猫的草芽说:“小草芽,你的水杯我放这里,要喝来拿哦!” “好的。”草牙逗着猫,看也不看我们,应着。 “你不用做了,我带了几盒菜过来,来的路上买的。你等下,我去车里取,应该还是热的。” “好。我打电话叫杨柳早点回来。”我也不客气,实在是我今天准备做的菜拿不出手。肉丸汤还好,孩子生日怎么能吃萝卜青椒呢。为了每天菜新鲜,我并不怎么存菜在冰箱里,早知道存点多好。 打通电话,杨柳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因为他开车,我便没有多说,挂了电话便走进厨房把米饭蒸上,准备肉丸丝瓜汤。菜有,汤和饭还是有必要做的。孟雪飞提菜进来,便入厨房帮我理葱洗姜,问我近来身体恢复的情况等等。 我大概的跟她说了一些,并说有空常来之类的话。 “你们怎么来了?”杨柳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沉着脸带着怒气问,打断了我和孟雪飞的谈话。 第43章 草芽 (一) “爸~”草芽听到声音跑来,兴奋地对着杨柳叫。杨柳一怔。我看着他们,心往下沉,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湖里,急速下降。草芽,是杨柳的女儿? “草芽!”草芽才说出一个字,孟雪飞就厉声叫住她,眼神里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威慑力。 “霸气的杨叔叔!你看有小猫,柳阿姨说叫‘白小喵’!”草芽说全了话,表现得自然轻松,开心地举着猫给杨柳看。我分明看到了杨柳眼里的痛苦,虽然一闪即逝,掩饰得极好。 我好像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怎么回事? “小猫很可爱。草芽,带它去客厅玩,不可以让小猫进厨房。”杨柳蹲下来轻声对草芽说。 “好的。你等会儿可以和我一起玩吗?”草芽问他。 “会。你先去玩,我一会儿再来。”杨柳温柔地对草芽说。 “恩。”草芽抱着猫回了客厅。 “你怎么带草芽来了?”杨柳的怒气又浮在脸上,顾忌草芽在客厅,压低了声音。他质问着孟雪飞,很直白的。我看着他们,在考虑要不要把空间让给他们,便看到了孟雪飞的委屈止步。 “今天是草芽生日,她说想见依依,我就带她来了。不好意思,没有提前跟你们打招呼,打扰了。”孟雪飞努力平静地说,脸上带着歉意。 “知道打扰还来!”杨柳的话咄咄逼人,孟雪飞脸上有些挂不住。 “杨柳!你这样很不礼貌!她们是客人,何况是小草芽生日,你不应该这样。”虽然她们来的唐突,但杨柳这样对待她们,总是不合适的。而且,内心有个声音,好像不合适的是我才对。但无论如何,他们清楚,我不清楚。现在要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眼下的情形,吵架总是不好。 “依依,对不起。”杨柳走过来,有些无奈地抓着我的手。 “你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们,不是我。”我说。 “没事没事,是我们不对。真的很报歉!”孟雪飞听了我的话,赶紧摆手。我没看错的话,她眼里闪着泪花,虽然极力在忍着。她在我和杨柳面前总是这样惊惶无措,像做错事一样。 “哼!”杨柳一声冷哼,孟雪飞脸色难看。 “杨柳!”我喊,脸上不悦。他再这样,孟雪飞会下不来台的,等下草芽听到怎么办。 “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做什么?我帮你。”杨柳看我不悦,马上缓和语气。 “做肉丸子汤,就这一个。孟雪飞有带菜过来,这个汤起锅就可以吃饭了。对了,你陪客户吃过了?喝酒了吗?”我想起这事,垫脚向他面上闻了闻,没有酒味。“恩,没有喝酒。” “和客户见面改期了。”杨柳说,“你出去吧,我来弄。” 我正要说话,孟雪飞道:“依依,你去把蛋糕拿出来点上蜡烛,我把碗筷端出来。” 我看了她和杨柳一眼,道:“好。” (二) “小草芽,快过来,我们给蛋糕点蜡烛。” 客厅里,草芽在沙发上拿着东西逗小猫玩,我叫她。 “噢~!吃蛋糕喽!”草芽开心地叫着,扔下手中的东西跑向我。我笑,到底是孩子。只是,有东西拉住了我的眼神,那是草芽扔在沙发上的一个钥匙串,上面有只白瓷纸鹤,还印着点点梅花。 “草芽,那是谁的钥匙?别随便扔,等下找不着。”我问。 “那是我的钥匙,就一把,幼儿园里柜子的。没事的,你这里东西又不多,好找,丢不了。”草芽趴在桌子上,看着我解蛋糕上的绳子,满脸期待,眼睛闪闪发亮。 “那倒也是,没想到你们幼儿园也有钥匙。上面挂的纸鹤看起来好可爱。”我说着,抽掉捆蛋糕绳子,将蛋糕的上盖轻轻打开。草芽看着我打开蛋糕,说:“是啊!那是爸(霸)~”我拿盖子的手停了一下,草芽却立即说:“气的杨叔叔送我的!”说完还冲我笑了一下。 草芽是杨柳的女儿。我再一次有这种领悟。但我未动声色,因为他们三个好像都不想让我知道这个事实。为什么?难道他们离婚了?又或者生了孩子没结婚?怕我误会才这么避忌? 生日蛋糕是绿色的,圆形。主体是浅绿色,侧边是青草绿色的奶油裱了一圈小草,顶部也用同样颜色奶油裱了一个微型草原,中间开出一朵红色的小花,旁边插了一个巧克力做的数字5,还有一个小蜜蜂,一朵小蘑菇。草原的外圈是巧克力写的字,半圈写着“祝草芽生日快乐!”半圈是写着“Happy birthday!” 草芽瞧着蛋糕补充:“那是去年的生日礼物。” “是吗?杨叔叔对你真好。”我把盖子绳子拿下来,本来想放垃圾桶,却放不下,索性放到墙角。 “恩。蛋糕好漂亮,我们现在就要把蜡烛点上吗?”草芽没有多说,关心着蛋糕。 “是呀!马上就可以开始你的生日PARTY了。”我笑着对她说,从包装盒里拿出纸盘、刀叉、蜡烛。突然厨房传来杯盘撞击声,我和草芽都惊得转头看向厨房,没有说话。 “我端就可以了,你只端汤就好,小心汤手。”孟雪飞的声音响起,轻松愉快。 我回头看草芽,她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弄好了,我们赶紧点上。小心点儿,别插到字上面了。”我将点亮的蜡烛一只蜡烛递给草芽,另外四支我插在蛋糕上。草芽接过蜡烛,没有说话,学我的样子将蜡烛插上去,有些歪,我伸手扶正了。 “来喽,我们的PARTY要开始喽!”孟雪飞笑盈盈地端着碗和杯子从厨房出来,后面杨柳端着汤。 “Yeah!”草芽立即跳着喊起来!杨柳从冰箱里拿了果汁倒入杯中,分放到大家面前。 “好了,关灯。”草芽命令,开启了小公主模式。 我笑着将灯关了。 (三) “可以唱生日歌了。你,起唱!”草芽见我坐回到位子上,故作骄傲地指着杨柳说。我们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孟雪飞将白雪公主的皇冠给她戴上。 “祝你生日快乐……”杨柳配合地打着拍子唱起来,我和孟雪飞加入。生日歌唱完,孟雪飞说:“小公主,该你许愿喽!” “好!你们不许偷听!”见我们点头,她才双手合什闭上眼默默许愿。 “许好了吗?什么愿望?”她睁开眼,孟雪飞问。 “说了就不灵啦!”草芽拒绝,向孟雪飞伸出手道:“礼物呢?” “见柳阿姨就是生日礼物啊!”孟雪飞笑。草芽一脸委屈,却并没有闹。 “好啦,给你!”孟雪飞手里拿出一个黄色的盒子,草芽立即开心起来,抢着拆开礼盒,是一件草绿色的连衣裙。“哇!妈妈我爱你!”草芽跑过去抱住孟雪飞。 “妈妈也爱你。”孟雪飞动情地说。 我看杨柳,杨柳却看着我,眼中有哀伤。我笑着道:“你呢?准备了什么礼物?霸气的杨叔叔。”杨柳仿佛被我的话刺伤,没有接话。 “对呀对呀!礼物!”草芽挂在孟雪飞身上,向杨柳伸出手。 三口之家。我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拿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看着他们。杨柳站起身,从茶几上拿起一个灰色小礼盒,走过来送到草芽手上:“小公主,给你。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哦!” 杨柳说话,声音轻快,却有些颤抖。我听到耳朵里,很难受。 “知道啦!”草芽打开盒子,是一个龙猫储钱罐。 “太可爱啦!谢谢你!”草芽说这话时,用的是英文,语音纯正地道。 我很不好意思,没有礼物给她:“怎么办?小草芽,我没有准备你的礼物!阿姨改天补好不好?” “不用准备,您把画的白小喵送给我吧!我就会原谅你了!”草芽帅气地说,很会给我台阶下,果真是一个懂事儿的孩子。她看过我的画册了,那小猫是我下午才画的。 “你喜欢吗?”我有些忐忑,一幅小画,总是不好。我看杨柳,杨柳发着呆没反应。 “喜欢。本来我是很喜欢白小喵的,但是不能夺人所爱,白小喵是要陪您的。所以,我就要画儿吧!”草芽说得头头是道。 “好。”我起身把画册上白小喵那一页拆下来卷成筒,然后用绑蛋糕的丝带绑了个蝴蝶结在上面,慎重其事地递给草芽,说:“小草芽,生日快乐!” “谢谢!”她接过礼物喊,“Yeah!我有三份生日礼物喽!” “好了好了!我们吃蛋糕吧!你再炫耀,我们要把礼物收回了!”孟雪飞吓唬她,将蛋糕上的蜡烛撤下来,用刀开始切蛋糕。杨柳将分好的蛋糕端到每个人面前。 蛋糕吃过以后,大家都差不多饱了。桌上的菜,并没有怎么吃。因为喝了果汁,汤也没怎么消掉。整个过程,草芽都表现得非常开心,还跟我们说起她参加别的小朋友生日Party的事来。 这样一听,她这个生日Party算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孟雪飞怎么会想到带着她来这里过生日呢?她们的家人呢?不是更应该一起过才对吗?难道…… “今天我们人这么少,你开心吗?”我有些好奇她的回答。 “超级开心!”草芽夸张的说,还用手打开,比出一个她心目中“超级”的概念。 “为什么呢?”我笑。 “因为见到了柳阿姨,还有霸气的杨叔叔啊!”小女孩一脸天真。 “哎哟!小草芽的嘴怎么这么甜,吃了蜜蜂了吗?”我走过去,挌她胳肢窝。 “哈哈哈哈!救命!”草芽大笑着呼喊。孟雪飞却在我们玩的时候,收拾起了桌子,我赶紧放下草芽说:“你别收拾了,我来。” “你陪她玩吧,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孟雪飞说。 “柳阿姨,我们看你的画册吧!”草芽拉了我的手往沙发边拖,我被她拖着坐在沙发上。 “杨柳,你帮着收拾啊!”我向坐在一边看我们玩的杨柳喊,他今晚话很少,还总是发呆。 “哦。”杨柳起身帮忙把蛋糕盘叉等收了。 (四) “柳阿姨,你怎么总画一种花呀?”草芽翻着画册问我。 “因为阿姨喜欢啊!”我说。 “这是什么花呀,好漂亮呀!我家也有花,可都没有这个花漂亮呢!”草芽惊叹。小孩子,说话总是很夸张而直接。 “这个呀,是凌霄花,就在院子里。”我说。 “真的吗?”草芽闪着眼睛问,朝院里看,但是天太黑,这个时候是看不见的。 “真的,白天就可以看到。”我说。 “草芽,我们该回家了。”孟雪飞从厨房走出来,杨柳跟在后面。 “啊~”草芽有些意犹未尽,不想动。 “很晚了,快跟妈妈回家。”杨柳劝说。 “我……”草芽无从辩驳,转头向我求道:“柳阿姨,今晚我能睡在这里吗?” “不可以!”我还没回答,杨柳就厉声说道。吓得草芽泪眼汪汪,孟雪飞看着心疼得很。 “杨柳!”我瞪他。杨柳不再说话。 “草芽不哭,我们这里房间倒是有,但没有多的被子。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留你和妈妈住下来。这里挨着山,晚上比较冷,没有被子睡会感冒的,知道吗?”我抱着草芽安慰。 “那我明天可以来吗?明天星期六。我会想你和白小喵的。”草芽怯怯地问,躲开杨柳的眼睛。 “明天我要上班,只有柳阿姨在家,她身体不好,没有精力陪你。”杨柳又抢在我前面说。 “我很乖的,我不要她陪我,我陪她就好了。妈妈,你明天来好不好?”草芽不放弃哀求。 “妈妈明天有事要做,来不了。”孟雪飞吸着鼻子说。 “这样,草芽星期天来好不好?到时候霸气的杨叔叔也在家。”我其实也不确定能不能独自带好一个6岁的小孩。杨柳还想阻止,我拿眼神制止了他。他对孟雪飞母女的态度,过于强硬。 “那……好吧!柳阿姨再见!”草芽最终妥协,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孟雪飞走了。 (五) “依依~”杨柳站在屋子中间,欲言又止。 “你看白小喵,多乖!”我笑着抱起卷曲在沙发上睡觉的小奶猫向他道。 “依依~”杨柳又叫,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 “白小喵,这是杨柳。打个招呼!”我拿起小猫的前爪,轻轻地碰了碰杨柳的手臂。 “依依~,对不起。”杨柳终于多说了三个字,却已经哽咽。 “对不起什么?”我笑。 “……”杨柳被我问得语塞。 “小草芽很可爱。”我说,“见到她我很开心,你不要阻止她来。” “我……”杨柳不知道要说什么。 “杨柳~”我轻声唤他。 “嗯。”杨柳应。 “我爱你!”我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我确信,从很早以前起,我就爱着他的,即使想不起来。但是,杨柳看起来很痛苦。如果是这样,我情愿不在这里。可是直觉告诉我,我告诉他我的心意,他会开心。 “我知道。”杨柳将我抱紧。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一滴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 “你不是我的负担。”杨柳说。 (六) 星期天一大早,草芽就拉着孟雪飞进了我们的小院。在屋里我们就听到她的声音—— “妈妈!妈妈!你快点!白小喵肯定都想我啦!”。 “不许板着脸。”我对还在吃早餐的杨柳说。白小喵跟在我脚下,我转身走向门口,去迎她们进屋:“小草芽,你来啦!” “柳阿姨!”草芽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却在偷看杨柳。她今天穿上了青草绿的新连衣裙,配上黄色的连裤袜,辫子盘成了两个丫鬟髻,髻上插了蓝色的蝴蝶,一动翅膀就摇,整个人像精灵。 “走吧!今天霸气的杨叔叔会和我们一起种花哦!孟雪飞,我就不招呼你了。”我拉着草芽在沙发上坐了,把她的小书包从背上拿下放在沙发扶手边。 “你不用管我。”孟雪飞客气地回应我,跟在我们后面进屋。 “杨叔叔早!”草芽见到杨柳,马上问候。 “吃早餐了没有?”杨柳问,脸上表情不变。 “吃过来的。小笼包子,可好吃了。”草芽说。 小笼包?一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仿佛有个小笼包店,一个人抱着书,从店里走出来。我想理清那个人的脸,却想不起来,我摇摇头。草芽见我有些没站稳,问:“柳阿姨,你怎么啦?” “依依!”杨柳立即跑过来看我。孟雪飞见状,也赶紧丢下包跑过来问:“依依,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不要紧张。”我缓过神来,笑。我在他们心里,这么脆弱的吗? “刚才想起什么吗?”孟雪飞看我的样子,打量着问。 “我想起一个人,在脑子里一闪,却想不起那张脸。”我说。 “那就别想了。”杨柳说。他把我扶到沙发上坐,担忧全写在脸上。 “别担心,我没事。”我安抚杨柳。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夸张。 “你们今天还是回去吧,依依需要休息。”杨柳对孟雪飞母女说。草芽闻言,立即哭丧着脸,低头绞着自己的裙边。孟雪飞想要辩驳,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没那么严重。你不要这样,小草芽好不容易赶大早来一回,你陪陪她。”我劝着杨柳。草芽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又不敢说话,像只可怜的小狗。我又对她说:“没事啊~不哭~” “可是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又怕吵!”杨柳还是很紧张。 “我回房间休息,你们玩。不许板着脸。”我抚着杨柳皱着的眉头说。 我知道,只要我坚持,杨柳再怎么不愿意的事,都会顺着我。 “草芽,你们不用回去。等下杨柳叔叔陪你玩,阿姨今天就不陪你了,可以吗?”我对草芽说。她听我这样讲,顿时喜笑颜开,把右手食指放在嘴上,悄悄说:“我会很小声的,不吵你。” “乖。”我心疼地抚了下这张懂事的脸,上了楼。 他们这一天玩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低估了孩子的心智,有时候成熟到你无法想象。 第44章 栀子花 (一) “她这两个月来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是杨柳的声音,他在跟谁说话? “这个很难说。最近她是不是活动时间比较长?又或者有其他什么特别之处?”是陈康的声音,我记得。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总是一句一句,停顿断得很清楚。 他们在门外交谈,房间门虚掩着。 “最近她折腾花草,画画,给草芽过生日,还照顾一只小猫。我想,她可能白天没有睡过。”杨柳努力回想我最近的作息,揣测着。 “小草芽来过了?”陈康抓住这句。看来,他也认识小草芽。 “是。”杨柳有些沮丧地回答。 陈康沉默了一下,又问:“最近她有没有记起点什么?” 杨柳停顿片刻说:“她有做噩梦,大概是梦到以前的事,哭得很伤心,醒来时又说不清楚。昨天小草芽来的时候她说好像想起个人,但又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后来就上楼睡了,我以为她累了睡得久,就没打扰她。没想到竟是昏睡,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杨柳的声音里透着深深地痛苦和自责。 我昏睡?从昨天睡到今天?又让杨柳着急了。我难过地偏头,看到床头挂着的点滴。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她这应该是心情放松了,记忆便自然而然找上她。也可能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与记忆中场景相似的地方,也会刺激到她的记忆。”陈康分析着安慰杨柳。 “我不希望她这么快想起来,这样她会痛苦。”杨柳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迟早都是要面对的,不是吗?对你对她来说,都不一定是坏事。再说,谁愿意迷迷糊糊的过日子呢?”陈康说到这里,又补充道:“虽然她喜欢安静独处,你也不要什么事都由着她。不要让她总一个人待着,与人交流大脑会更活跃。不做激烈运动,不等于不做运动,控制好度就可以。” “我知道了。”杨柳应。 “先走了,今天要坐门诊。她今天应该会醒,不必担心,有事打电话给我。”陈康与杨柳道别。 “我送你出去。”杨柳说。 “不用,我又不是找不到路。你看着她吧!”陈康拒绝了杨柳的好意。 “一大早辛苦你大老远跑这么一趟,真不好意思,我是急坏了。”杨柳报歉地说。 我看窗外,天还没亮,看来真的很早。 “跟我还客气。你不要一遇到她的事就乱了方寸!这不像你。走了,有事打电话啊~”陈康叹了口气,再次跟杨柳道了别。 杨柳推门进来,我闭上眼。感觉到他走到床前,然后坐下,房间里恢复沉寂。不,我听到抽泣声。我睁开眼,看到杨柳手捧着脸,压抑着,在低泣。我的心一下子就抽紧了,像被捆住。 他带着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这么辛苦,我还这么不争气。我伸出没有输液的左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这张因为我痛苦流泪的脸。 (二) “你醒了!”杨柳感到我的碰触,抓住我的手,惊喜地笑了,尽管眼角还带着泪。 “傻子!又哭什么!”我笑着看他。 “我以为你又像上次一样,更怕你丢下我不醒了~”杨柳搓着我的手说,带着哭腔。 “我不是说过吗,你这么疼我,我怎么舍得走。”我轻轻地说,带着我的温柔。 “知道就好。”杨柳把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开心起来,尽管眼角还带着泪。 “拔针吧,药水快滴完了。”我看着点滴瓶子说。 “好。”杨柳放开我的手,站起来熟练的取针,放棉签,收针管,一气呵成。他已经练成护士的级别了,这大概应该是照顾久病亲人家属特有的技能吧。我是家属吗? “今天,我可能不能为你做早餐了。”我报歉地说。可能是昏睡的关系,我身子有些发软。 “我去做,你好好躺着,快点好起来。”杨柳站起来就要走。 “不要做了,你上班路上买来吃吧。”我拉着他的衣角。 “那你呢?”杨柳反问。 “冰箱里有包子馒头,我饿了就下去蒸来吃。从昨天睡到今天,我不可能还要睡一整天。”我说,拿着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五点半。我调好闹钟,放回去。 “折腾够了吧?来,你还可以睡两个小时。”我拍拍被面对他说。 我知道,我刚醒过来,让他出去,有点不可能。 “你不会跑吧?”敢情他是想起上次的事,想上来,又狐疑地看着我问。 我笑,说:“不跑。” “真的不骗我?”他再次确认。 “真的不骗你。”我肯定地答复他,并向右边挪,腾出空间给他。 “太好了!”杨柳高兴得像个孩子,直接扑上来。我在他扑上来之前,又向右边挪了一下,他扑了一个空。“你说不骗我的。”杨柳脸埋在被子里控诉。 “我没下床啊。”我说,“鞋子脱了,好好睡。” “好吧。”杨柳心有不甘,爬起来脱了鞋子躺到我身边。 “依依。” “什么?” “谢谢你。” “谢谢我?” “嗯。”杨柳侧身抱住我,将头埋过来,亲了亲我的耳朵,睡了。 我没有躲避,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我,就是杨柳的。他是我的依偎,我是他的依偎,就像凌霄花和院墙。 (三) 星期天,这是雨季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早饭过后,我在二楼露台的花坛里插上凌霄枝条,杨柳在我旁边打下手。白小喵长大了一些,抱着一根枯草在旁边打滚,玩得不亦乐乎。阳光从东边照过来,我们脸上都有微微出汗。房子后面的树林里,已有蝉鸣。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住多久,但我希望这个房子,在将来,楼上楼下都挂满凌霄花。 “要不我们开个花店吧?反正你也喜欢摆弄花。”杨柳拿着花洒,给我刚插好的凌霄枝条淋水。 “好。”我将拔出来的杂草收拢,放到垃圾桶内。 “我不是要你挣钱的意思,我希望你与更多的人接触。”杨柳怕我误会,跟在我后面解释。 “我知道。”我停下来把搭在垃圾桶边上野草抹了进去,杨柳也停下来站在旁边看我。 “本来我最初想让你在我们事务所做份文员工作,但是我们事务所全是男的,所以还是开花店比较好。”杨柳说出他的想法。 “你们事务所全是男的?”我问。 “是啊。”杨柳接腔。 “那让我去做文员吧!我会很勤奋的。”我笑。 “他们全都结婚了,你没希望。不要到处丢人了。”杨柳看着我的表情,泼我一盆冷水。 “不要到处丢人了。”脑子里好像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我用力想是谁,怎么也想不起来。杨柳见我不语,以为我自卑,马上道:“我不是说你不好,我开玩笑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听杨柳这样说,立即带着希望问:“那我去你们事务所帮忙吧?” “不行!” “那我去参观参观?” “也不行!”杨柳狠狠地说。 “小气!”我拍拍酒红色棉麻裙上沾的草渣,抱起小猫下楼,“白小喵,我们不理小气鬼,哈~”杨柳拧着洒水壶跟在后面偷笑。 “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你也好久没出门了。”回到客厅,杨柳对我说。 “去哪里?”我问。 “我想想。”杨柳开始想,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去花市吧!就当是为开花店打前站,做做市场调查。顺道再买两盆花回来,肯定有你喜欢的。” “是个好主意。”我赞同。 (四) 共青广场南,万博花卉园。金色大字的门牌在蓝天下显得更加气派,我和杨柳走了进去。据说这里是南京最大的花卉市场,可是看起来,市场有些萧条。花盆区域的货,看起来七七八八,一些货架都空了,并没补货。 “噫!你不是说最大的花卉市场嘛,怎么会这样?”我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发出疑问。 “是哦。看起来不兴盛啊。来都来了,就进去看看吧。”杨柳带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拉着我往前走。市场里还是有花的,只不过状态和花盆区差不多。进店一打听,原来是花卉市场要搬迁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好多花和盆都在打特价处理。冠幅30公分左右的小叶栀子花,开满了花才5元一盆。差不多大的茉莉15元两盆,也是满头花苞。 “哇!好便宜。”我看着标价惊叹。 “买吗?”杨柳问。 “买买买!”我连忙点头。 “老板,拿两盆栀子花。”杨柳朝着店老板喊。 “好呐,你们先选,请稍等,我马上来。”老板正在给一个姑娘装花。 “那个……”我在想要不要说。 “怎么了?”杨柳偏头问我。 “我……可不可以……买10盆?”我终于还是说了,望着杨柳等答复。 “虽然便宜,但买那么多干嘛?”杨柳瞪大眼睛。 “我想把院子里的花坛都种上栀子花。你看,全部都在开花,香味还这么好闻。”我开始游说,希望不要被杨柳无情驳回。 “你就这么喜欢呀?”杨柳扬眉。 “可不可以嘛?或者买5盆?”我见他没有直接回答,便一边央求,一边降低需求量。 杨柳看着我的样子,似笑非笑,说:“既然这样的话——” “怎样?”我紧张地望着他。 “那就买20盆吧!全种满,怎么样?”杨柳笑着说。 “20盆?!”我怕我听错了,瞪着眼向杨柳确认。 “恩!”杨柳点头。 “哇~啊!我太爱你了!”我喜出望外,高兴得尖叫起来抱住杨柳就往他脸上亲。在亲到他脸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激动过头了,窘得赶紧放开他往后退。 “哈哈哈哈!”老板和买花的的小姑娘被我的样子惹得哈哈大笑。 “早知道这样,我该早点带你来买花的。”杨柳一脸享受的样子,摸着脸说道。他的话,又引来店老板和小姑娘的低笑。我感觉脸和耳朵滚烫,烙铁一般。 (五) 挑好花付了钱,老板叫铺里的小哥用拖车将花帮忙拖到大门口的停车场装车。看着20盆栀子花将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我激动不已,仿佛已经见到一院素白栀子飘香的景象。 “要不再买20盆。”杨柳突然说。 我看着塞满的后备箱“啊”一声,没反应过来,扭头却看到拖车小哥低笑,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对杨柳喊:“你再说我打你!” “来吧!打我!”杨柳关好后备箱,邪笑着走向驾驶位。拖车小哥偷偷笑着走了。 “你!”我气得跺脚。 “快点上车。回家啦!”杨柳在座位上喊。 “你回去吧,我就在这里了。”我蹲在车屁股后头,主要是心里面已经羞惨了,不想看到杨柳得意的笑。“要我来抱你吗?”杨柳在前面喊。“不用!”我马上跑向副驾位。 “走喽!回家喽!”我系好安全带,杨柳就心情大好地喊着踩上油门。一路上,还吹着口哨。我不想坐在副驾上,我想钻进车门缝儿里。 “喂喂喂!往哪走?搬花呀!”车在山脚下房子的院前停好,我就下车往里走,杨柳却在后面玩世不恭地笑着叫。我头也不回地进了屋,他的声音让我更想挖地洞。唉,今天丢人丢大发了。 (六) 进得屋里,我看墙上的钟,还没到中午十二点。没想到,今天买花这么麻利。我准备做午餐,食材都是昨天准备好的。每个周日的食材,我都在周六准备,为得是有更多时间陪杨柳。 “喵呜~”伸着四肢以销魂姿势在沙发上睡觉的白小喵,被我进屋的动静吵醒,伸了个懒腰。我伸手抓了抓它的脖子,走进厨房。 照例先把饭煮上,然后拿出蒸锅上水先蒸上。今天中午,我准备全做蒸菜。一个清蒸鲈鱼,一份粉蒸排骨,一份剁椒茄子。另外再炒个菜心,打一汤盆三鲜汤。 等我做好将菜端到餐桌的时候,发现杨柳还没有进门来。我跑出去看,他居然在院子里挽着袖子扎着裤腿,还差两棵就把栀子花种完了!身上都是泥,脸上全是汗。白小喵跟着跑前跑后。 我赶紧拿了条毛巾跑出去,一边给他擦汗,一边说:“你这么快就种上了,我还想着下午再种呢!这会儿太阳都晒着,不要中暑了。” “你先进去,我这两棵种完就进去。”杨柳拿过我手中的毛巾,搭在脖子上说。 “不种了。这两棵吃完饭我来种。”我将剩下的两株搬到树荫下躲着太阳,拉着杨柳进屋。 “这么心疼我啊!”杨柳笑意盈盈地任我拖着走。 “怕你中暑了,没人挣钱给我买花。”我直接将他拖到洗手间,说:“洗干净出来。” 杨柳低头就要朝我脸上凑,我躲开道:“一身臭汗!快洗!”说完反手将洗手间门关好出来,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等他。 “依依,没衣服。”过了十分钟左右,杨柳在洗手间拖着长长的声音喊。我这才想起,衣服都没给他拿就把他推进去了。于是跑上楼去他房间找了套居家服下来从门缝里递给他。 看他马上洗好,我走进厨房盛了两碗米饭出来,对坐摆好等他。 “这下不臭了。”杨柳从后面抱住我,在我耳边厮磨。 “你不饿吗?快点坐下吃饭。”我没有推他,手却在用碗给他盛汤来放边上凉着。 “饿了。我想吃你。”杨柳附在我耳边说。听到这话,我一下脑充血,烫到了耳根子。却强装听不懂,把手捏成拳头送给他说:“吃吧!” “哼!”杨柳掀开我的拳头,坐到他的位子上。 我偷眼瞄他,他不理我。我夹了块排骨放到他碗里,讨好地说:“奖励你的。” “哼!”还是这句,倒是一筷子把排骨夹到嘴里吃了。 我笑:“小孩子脾气。” “我是男人!想知道什么是男人吗?”杨柳立即更正并反问,眼光咄咄逼人。 我立即低头吃饭,含糊着说:“恩,男人。不想知道。” 杨柳低笑。 第45章 毒誓 午饭后,我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坐在客厅看纪录片的杨柳对我说:“本来还说在外面多逛点时间,中午就在外面吃点好吃的。没想到走错了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做的菜你不喜欢吃吗?”我皱着眉头问,难道他是勉强吃下我做的那些菜的? “你又多想了。”杨柳拉我坐下,说:“你做的菜我当然喜欢吃。我的意思是,你也要吃吃现成的,不用天天做菜那么辛苦。” “我不辛苦啊。”我说。但是,我必须要知道我做的菜,是不是真的合他胃口,于是问他:“我做的菜,你真的吃得惯吗?或者说已经吃腻了?说真话,不能骗我。” “你就是喜欢没事瞎想!所以说,还是要尽快把花店开起来,这样你也没时间乱想了。”杨柳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做的菜,虽然简单,但我很喜欢吃。这是真的!我保证!而且,你没来的时候我都不吃早餐的,经常啃点干粮或饿着肚子上班。中午吃外卖,晚上小馆子。可是你来了,我早餐和晚餐都有保障了,肉都长了几斤。你看看!” 他掀开衣服,给我看他肚子上的肉。 “噗嗤!”我没忍住,笑出来。 “嫌弃我的肉肉了?”杨柳假装伤心地说。 “我真是太疏忽了,应该给你做中午的便当盒的!总是吃外卖不好,主要不好多外卖不卫生。唉呀,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想到这个事,让我觉得自己很失职一般,没有回答杨柳的问话。 “从明天早上起,我给你做便当,你带到事务所去吃。对了,你们事务所有冰箱和微波炉吗?”没有冰箱饭菜容易坏,没有微波炉热不了饭菜。不过,我自己都吃不惯微波炉的菜,总感觉像吃剩菜一样。不等杨柳回答,我又说道:“不行,过了微波炉的菜不好吃。我给你带过去?这么远,就算我现做的,拿过去菜都冷了。”我思来想去,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这让我苦恼。 “依依,依依!”杨柳叫着沉浸在寻求办法中的我。我看着他问:“怎么啦?” “没关系的,大家都在吃外卖,我们早就习惯了。你不要再纠结我的午饭了。”杨柳说。 “你嫌我啰嗦啊?”我脱口而出。 杨柳一愣,有些生气地说:“我是要你不用那么废神,不要那么辛苦!” “还是嫌我啰嗦。”我有些失落。 杨柳被我说得一时失言:“你……”我看着他,有些伤心。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杨柳道,脸上真的有点生气了。 我看他生气,心里就慌,连忙说道:“我现在什么事都要你担心,而我就为你做饭这么一件事,都没把你照顾好,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杨柳本来生气,看我样子又听我这样说,马上缓和了脸色:“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午餐我保证找一家卫生有保障的餐厅买,你不要再为这个事纠结了。还有,我怎么会嫌你啰嗦呢,有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好。你只要好好的,就是我最开心的事。” 他说完便将我揽入怀中,不再言语。 “好。我会好好的。”我轻声应了。 杨柳抱紧了我。 (二) 网上说,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有所不同,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明明相互关心着对方,说出来的话却生出隔阂,要是不能再相互体谅的话,结局可能适得其反。我很感激杨柳的包容和宠爱,让我能在激动又迷糊的情绪里,收回自己的任性,找到原来的初衷。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对杨柳的爱,才能让我不会继续无理取闹,听进去他讲的每一句话。所以,爱恨之间,都是两个人的事。 “我们就这么抱一下午吗?”杨柳待我情绪平复后,笑着说。 “你不愿意吗?”我反问,语气又开始调皮。 “当然愿意!”杨柳笑出声,箍紧了我说:“就这么抱一下午吧!” “我才不要,热!”我说着要推开他。 “我也热。”杨柳气息变重了,唇落在我脖子上。我一惊,赶紧又推他,却被他箍得死死的。 “你已经跑不掉了。”杨柳在我耳边附语。他开始有些意乱情迷,唇从我的脖子游到耳垂,我被他箍得无法动弹。我已经不是懵懂少女,即使失忆,我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记忆,我的前尘往事,我不要稀里糊涂的……心中还有太多的迷团未解,不可以。 “杨柳,你不要这样……”我央求。 “我不管。”杨柳低语。 “唔……杨柳,真的不行……”我艰难地说出口。 “不要说话。”杨柳说完,攫夺了我的唇,舌头趁虚而入。 “唔……”我心里着急,又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杨柳,杨柳却闭着眼处于不可自拔中。“呃……”我快要沦陷了。残存的意志告诉我,一定要阻止他。可是,现在,没有办法。我又惊,又慌。(改得面目全非,弃疗弃疗……哈哈哈,好无奈……自行想象吧,有机会再来修饰一下。“脖子以下”无语子了) “杨柳……不行……”他撩得我口齿不清。我这一惊,心想,完了。终于,我在紧要关头用仅存的力气快速喊出来:“杨柳,不行!!” 所有的动作嘎然而止,我知道,杨柳清醒了。 “对不起。”杨柳将我扶坐起来。 “对不起,依依。我想我是疯了!”杨柳看着衣衫不整的我,手足无措。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看着他,悲伤而心疼。他在我面前,已经做得很克制了。我有些哽咽着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等我恢复记忆,好吗?因为……因为……因为我爱你啊!” “好。”杨柳抱住了我,深感歉疚。我拍拍他:“去冲个冷水澡,一会儿咱们一起种花。” “好。”他放开我,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没有说话,直接进了书房。我知道,他想静一静,没有打扰他。我去院子里栽那两株还没有栽好的栀子花…… 我不能在一切状况都不清楚明了的情况下,做出一些逾矩的事来。我不想哪天等我清醒之后,发现这是一件做不得又不可挽回的事情,尤其在见过草芽之后。 我怕他们都这么顺着我,其实是因为我手腕上的那条5厘米左右的疤痕…… 难道这是我之前要胁他们才有的结果?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发现我不只对他们好奇,我对自己也好奇。 (三) 晚餐,杨柳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饭。经过一翻挣扎的他,眼里有着难以决择的矛盾。我打破了沉默:“杨柳。”有些话,迟早要说;有些事,迟早要知道。 杨柳抬头看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脸上露出抗拒和痛苦。 “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吧,以前的。无论什么,我都接受。”我下定决心说出来,也下定决心面对过往。我,杨柳,都不能一直这么逃避下去。 杨柳看着我,好像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我。 “你放心,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那不都是些过去的事吗?我也不会做偏激的事情。”我抬着那只有疤痕的手腕向他保证。我不等他答我,又说道:“你不用一下子全都告诉我,我可能也一下子接收不了那么多信息。你每天告诉我一点就好,这样你也可以选择哪些先说,哪些后说。” 杨柳看着我的脸,没有言语,安静地听着我说。 “另外,你手里如果有我的东西,也可以慢慢拿给我看。或许这样,能帮助我想起一些东西也说不准。”我平静地说着我的想法,然后问杨柳:“你觉得呢?这样行吗?” 杨柳看着我,没有立即答话。片刻,放下碗筷,说:“好。” 杨柳又补充:“但是你要发誓:无论以前或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我。否则……”他没有说下去。“否则什么?”我问。 “我不得好死!”杨柳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我惊异,但还是答应了:“好。我发誓:无论以前或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你。否则,我不得好死!”事实上,我并不十分相信誓言这种安慰心灵的东西,我相信谋事在人。 “不是你不得好死,是我不得好死。你要这样说——无论以前或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杨柳。否则,杨柳不得好死!”杨柳仍然面无表情,纠正我。 他的这句话,彻底把我震惊了! 我唰地一声站起来,差点撞翻了桌上的碗,惊骇地摇头:“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能用你作毒誓!”我这才发现,用我自己作毒誓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但换成了杨柳,我相当抵触。 “那你要不要找回记忆?要不要我跟你讲以前发生的事?”杨柳问。 “但是那不需要用你作毒誓!”我喊。是什么真相让杨柳觉得,我知道了会选择离开他?那现实其实就是:我应该不适合留在这里?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说你爱我?”杨柳看着我说。 “是。”我说过。杨柳的话让我很无力。 “多爱?”杨柳又问。 “很爱很爱。”我坦白。我确定,我真的很爱杨柳。而且好像是从以前到现在。杨柳的眼神,闪了一下,立刻又恢复面无表情,说:“那么,你发誓。我就相信你,我就告诉你。” 既然我这么爱他,我为什么要离开?孟雪飞母女,杨柳,还有我,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一直宠溺有加的杨柳,要逼我发这样对他如此狠毒的誓言。看来他确实很了解我,知道我对用自己作毒誓并不会太在意,知道用他发毒誓我才会就范。 “你想好了告诉我。”杨柳站起身,要走。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抓住了他的衣角,我潜意识里害怕他走。他看着我,等我说话。我没说话,他立马又要走。 “我发誓!”我立即举起右手,眼泪滑过脸颊。杨柳看着我的脸,不再走。 “我发誓:无论以前或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杨柳。否则,杨柳不得好死!”说完,我已泣不成声。我想不问过往,就这么爱着杨柳过下去。可孟雪飞母女的行径和说过的话,我怎么能装着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能不问过往心安理得地过下去?而且,我的内心应该只有我清楚。就算杨柳十分了解我,那也有可能出现偏差。或许,有些事情在我这里并非他们所看到的表象。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没有发现我的骨血里带着疯狂因子。就算过去十分残忍,或许经此一事,我再回首就已释然了呢~我仍需要知道真相。但我依然舍不得杨柳有一丝不好,于是拼命在心里对老天爷说:不算不算,通通不算。 杨柳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我听到了他的抽泣,还有话:“好了,依依不哭,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你的东西我也会全部还给你。别害怕,我只是要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四) “我可以抽烟吗?”沙发上,杨柳压抑着问坐在他旁边的我。他平时很少在家里抽烟,一般是晚上书房加班工作的时候会抽。我劝过他,他也在控制,渐渐抽得少了。 “抽吧!”我说。 “还是不抽了。”杨柳自顾自地说,又将抽出来的烟插回烟盒。然后低头,酝酿着怎么跟我讲我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白小喵大概跑林子里去了,不见踪影。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杯水,一口喝光了。看着我,放下杯子,回忆起来:“我们九五年认识的,那时候十六岁。在青山二中上高一,开学时我晚到了三天。因为只有你旁边才有空位,所以老师安排我和你坐一块儿,我们成了同桌。” 杨柳想起当年的事,脸上出现了笑意:“不过,你当时不怎么理我。” “因为不熟吧!”我猜想。 “你就是那样的性格,不过你后来还是理我的。”杨柳笑,继续说道:“那天,你扎着马尾,穿了一套浅紫色的衣裳。上衣应该是那种雪纺料的吧?有点民国风的那种,上面还有暗花刺绣。配的裙子有细细的皱褶,比衣服的颜色稍微深一点,也是紫色。” “这么久的事情,还能记得这样清楚?”我将他喝光的水杯重新续上,我真的很喜欢为他做这样的事情,也很喜欢静静地看着他做事情。 “当然。”杨柳很确定:“那是你给我的第一印象。紫色把你的皮肤衬得很白,那身衣服很适合你。你还在衣襟上别了两朵黄桷兰缀着,我一走近你,就闻到很好闻的香味。” “看来我很早就喜欢花儿啊。”我忍不住插话。 “是啊,你偶尔还会在外面扯些野花野草来插在玻璃瓶子里,放课桌上。”杨柳脸色因回忆而变得温和:“我当时觉得,整个的你就和那黄桷兰一样又好看又香喷喷的,跟那些穿红戴绿的土包子完全不一样!真的,就……很不一样。” “……”虽然被夸的我有些小开心,但也不用这样拉踩他人吧!不过,我并没有打断他。 “你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是温柔漂亮的。”杨柳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浓了:“我们坐在一起,后座的同学取笑我们的名字‘杨柳依依’,你当时瞪他们的眼神,好凶——‘横眉冷对千夫指’!”杨柳用这一句话概括,然后笑着看我反应。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何反应,又说我温柔,又说我凶,什么嘛!不高兴!我哼了一声。 “看看,就是这样。”杨柳笑出声来,又马上救场:“还是可爱的。” 虚荣心这种东西,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不管自己内心是否清楚真假,只要不是自己嫌恶的人夸赞,都会很容易飘飘然,我也不例外。杨柳的救场很有效,我不再冷脸对他,反而捧起水杯给他。 所以说,男人要想日子好过,还是得多夸夸女人。对于夸赞的回报,说不定会超出想象。当然,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除外,不要小瞧了女人的第六感。因为,看似无厘头,却准得厉害。 别问为什么,女人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的。 杨柳笑着接过水杯,轻轻喝了一口,说:“可能是第一印象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同桌。我特别喜欢看你,喜欢跟你讲话。是那种完全发自内心的,单纯的喜欢……无论什么事情,我第一反应站你这边。”杨柳说起那年秋天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有秋游,黑板报,信…… 他说,我就望着他静静听着。我喜欢听他讲话。如果他一直讲下去,我可以一直听下去,什么也不做,别样事一样不想。 (五) “有没有想起什么?”讲完夏天和田野因为藏我试卷打架的事后,杨柳小心地问我。 我茫然地摇摇头。 “没关系,慢慢来。”他拍拍我的手。 “你知道吗?夏天和田野打架的时候,你不让,我当时都紧张惨了,好担心打到你!结果你一点都不怕,你那个胆识简直刷新了我对女生的认知。呵呵……”杨柳笑。 “没想到我胆子这么大。”我听得也很惊讶。 “是啊。一个女生,平时文文静静的,居然一吼就把他们吼停了。哈哈!那场面真的太搞笑了……”杨柳仿佛看到夏天和田野被我惊到的样子。 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连我自都好奇死了。 “你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温顺的时候很安静,爆发的时候很激烈。”杨柳说。 “矛盾综合体?”我重复着杨柳这句话。 “是啊。比如你即喜欢凌霄这种颜色鲜艳又热烈的花,也喜欢栀子这种素静清雅的花。”杨柳举例。这样一想,确实挺矛盾的。 “咚!咚!咚!……”墙上的挂钟响了,子夜十二点。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想不起来没关系,不早了,洗洗睡。”杨柳站起来去检查门是否关好。 我恍恍然站起来,才想起他是要上班的人:“啊!好!没想到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走吧!”杨柳扶了我的肩,和我上楼。 (六) “洗漱完了吗?”从洗手间出来,换好衣服的我正将被子拉开准备睡,杨柳穿着睡衣走进房间。 “恩。马上就睡,你回去吧。我现在除了记忆,完全就是个正常人。你不用再天天管我睡觉休息的事了。”我坐上床,拉被子盖在腿上说。 “我就喜欢管你。”杨柳说着,附下身就要亲我。我想到下午的事,赶紧避开。杨柳看着我的反应,沉默了一下,一脸受伤地说:“亲亲额头都不可以么?”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怎样说,他才不会有受伤的感觉。 “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失言的。你不相信我?”杨柳问。 “我……”我要怎么回答他?我并非不相信他的人品,只是怕他情不自禁。 “算了!”“亲吧~”房间里静默片刻,杨柳和我同时说出口。我抬着头有点后悔,杨柳却笑了,重新附下身,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晚安!”杨柳满意地站起来道。 “晚安。”我说,看着他关灯,关门出去,有些发愣。 是夜,我又做梦了。梦里,有黑板,有讲台。讲台上,有老师,还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穿了一身白——白衣白裤白皮鞋,在做自我介绍。他叫什么?我没听清。 醒来时,脑中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迷迷糊糊过日子,有时候可能会觉得幸福,但痛苦的却是别人。不要亏欠,否则你就是负债之人。所有欠的债,终有一天,都会还的。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拔得云开见的日月,方才是真的光辉耀眼。 第46章 慌张 (一) 接下来的一周,杨柳每天下班都晚一个小时左右才回来,而且还回来还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晚饭过后也不跟我多说话,新闻也基本不看了,钻进书房总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早上睡到我早餐上桌他才起来,匆匆吃了完就立即出门,脸色也越来越差。 “明天我不能陪你出去逛了,有工作要做。你一直不怎么出门,本来应该多带你出去逛逛的。你一个人走远了,我又不放心。”周六晚上吃饭的时候,杨柳报歉地说。 “当然是工作重要。我本来也不爱出门,在家待着挺好。”我给他添了一碗鸡汤,我觉得更需要补身子的是他:“只是你近段时间工作太拼了,我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虽然你的工作我不懂,但我还是要问问,出了什么问题了吗?帮不了你,当个倾听者还是可以的。” “最近我们的一个项目,设计方案拿出来,客户总是不满意。修改了很多次,一直通不过。所有人都在加班,开会讨论了好几次,最后做出来的结果还是不行。大家都比较头痛,因为拖的时间长了事情也变得更急更棘手。”杨柳说,眉头紧锁。 “是全部不行重做吗?”我给杨柳整理书房的时候,那些图都复杂得不得了。从建筑物内外部结构到每个结构的细节,还有什么道路、绿化、管道、承重之类的通通都有,甚至还有用料、材质等标注。同时还要分平面图、剖面图、3D透视图等。一个项目下来,无数张图纸,无数个细节。我光看表面的东西都头晕。要是全部重做的话,那肯定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那倒不用全部重做。主体的部分,客户单位还是很满意的,那边的领导却说我们的设计整体没有感觉。问他要什么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没感觉。鬼TM知道他要什么感觉!”杨柳咒骂了一句,看来方案几次被否定,真的让他烦躁了。 “你别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越是急躁,越不能解决问题。急燥会蒙蔽人的眼睛,也会搅晕你的大脑。”我伸出手握着他,给了他一个笑容。 “我知道。”杨柳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反手将我的手握住,拢了拢我额前的头发。 “会不会那个领导想要受贿?”我乱猜。 “那倒不会,我们也考虑过这样的因素。后来了解到虽然那个领导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但为人却是出了名的正真不阿、公事公办。” “要不……你今天晚上别工作了。反正你明天也要工作一整天。放松一下你紧绷的大脑,或许明天就做好了呢!”我说。杨柳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叫我马上去工作呢。不过我今天也没太大精力跟你讲以前的事情,改天跟你讲好吗?” “我们不讲以前的事情。就……玩吧!”我张大着眼睛欢快地说道。 “玩?玩什么?天都黑了。”杨柳望了一眼院子不解地问,结果我还没有回答,他就一脸邪气地笑了:“我知道玩什么了!呵呵……” (二) “不准乱想!”我立即打消他的胡思乱想,说:“你教我画画儿吧!” 杨柳瞬间觉得没劲,往椅背上一靠,手无聊地玩着筷子:“画画?你不是会画吗?” “我都是画花儿,没画过房子,你教我画房子吧!”我说出我的想法,杨柳明白了。 “你想画房子?” “是啊!我想把我们住的这个房子画下来,你说好不好?”我期待着问他。 “当然可以。”杨柳笑。 “那你等下啊,我把这些收拾好。”我赶紧将餐桌上的碗筷收了。 杨柳见我一副怕他反悔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慢慢收,我会教你的。”被他洞悉心里的想法,我不好意思朝他傻笑了一下,抱了碗进厨房去洗。 等收拾完我出来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逗着白小喵玩儿。见我出来,他拿起我的笔和本子站起身说:“走吧,去书房工作台上画,宽一些。”我跟着他走进去,把工作台上的东西收了一下放在另一半桌子上,空出半边我们用。 画房子对我来说是一件难事,对杨柳来说就真是太简单了。他三下两下就画出房子的轮廓,然后一点一点添加细节。他一边画,一边跟我讲。很快,我们的房子就跃然纸上。 “哇!真是厉害!”我看得傻眼了。 “这是基本。”杨柳笑。 “基本我都不会啊!没想到我跟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住在一起!真是有眼无珠!”我完全不掩饰我的羡慕和崇拜,赞叹道。 “你太夸张了。好了,你照着画吧,我看着你。”杨柳敲敲我的头,站起来让我坐。 我把他按下去,说:“还没画完呢!你接着画。” 杨柳不解,看着纸上的房子问我:“画完了啊!还有什么没画?” (三) “还有院子啊!光一个房子,一点都不温馨。”我站在旁边说。 “好吧。”杨柳又坐回去,开始画院子。他下笔很快,不到十分钟就画出了院子的墙,还有门,连墙上的砖纹都画好了。 “这下行了吧?”杨柳仰头问我。 “不行,还要把凌霄花和栀子花画出来,不然院子没有灵魂。别画我们没有的花草上去,否则再好看也不是我们的院子了。”我说,特别强调“我们的院子”。 “行行行,照你说的画。”杨柳迁就着应我,又开始画花坛和植物。很快他画完,我没等他再问,马上又说:“房子后面的树林和小溪也要画上去,最好能画个山的影子。” “得令,皇后娘娘!”杨柳戏谑着,手却没有停下来。等我要求的都画好了,他拿着本子得意地道:“这下可以了吧?”看着他手里的画,我沉思着说:“好像还差了什么?” “还差?你怎么跟我们客户一样难伺候?”杨柳顺口说道,却被自己的话给愣住了,突然放下本子抓住我说:“你想想,还差什么?” 我又看桌上的画,说:“要不你把白小喵和我们画进去吧!”杨柳放开我,提笔就要画,却又没有下笔,抬头问我:“画在哪呢?” “呃~我看看啊。”我在画上搜索,“你把我画在这里吧!白小喵就画在我脚边睡大觉。”我指着靠近凌霄花的屋檐下说。 “好。”杨柳在屋檐下画了一个穿着红衣服和蓝裙子的我,坐在墙边,望着院门,膝盖上放着手绘本,白小喵卷曲成一团,窝在我腿边。 “我在哪里?坐在你旁边还是站在你旁边?”他问。 “不,你在院门口。下班回来停好车,走进来的样子。” “好。”杨柳又画了,然后问:“还有吗?” “没有了。”我从他手里拿了画本,满意的看着,“很喜欢,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杨柳从后面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说。 “为什么谢我?”我不明白。 “没什么。”杨柳说。 “休息吧,明天你还要铆足马力加油干呢!”我握着拳头做了一个加油鼓励的姿势,回头看着他。 “好。”杨柳放开我,将他回来就一直开着的电脑关掉。 (四) 接下来几天,杨柳依然天天加班,虽然还是一脸疲惫,倒是不再眉头深锁了。我除了每天晚上睡前给他按摩一下,把菜做好一点,给他泡茶,其他忙好像也帮不上。到了周末,他居然准时回家。吃过晚饭,他问我:“明天带你出去,你想去哪里?” “你不用加班了吗?”我问。 “让你担心了?”杨柳问。 “恩。”我点头。 “今天上午,项目设计通过了!”杨柳一下高兴地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 “真的吗?太好了!”我替他高兴,“看你这两周真是太辛苦了,我都只能干着急。” “既然我这么辛苦,那你得犒劳犒劳我。”杨柳笑。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问。 “吃的就不用了,你已经把我养够好了。”杨柳轻笑。 “那你要我犒劳你什么?”我想不到其他我能做的。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说:“先记着,等我想到了告诉你。”转念又问:“想好明天去哪里了吗? ” 我摇头。我好静,又不熟悉这里,所以完全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做什么。我现在想的是,照顾好杨柳,养好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记忆。其他的,暂时无法计划。 “要不我们去找开花店的铺子吧?把你的花店开起来。”杨柳征求我的意见。一说到与花相关的,我就有了精神,又想起上次他和陈康在门口的对话,便说:“好!” 然后我们在网上找了商铺转让和出租的信息,经过初步甄选,挑了几个认可的把地址记了,准备明天去看现场。这两周,杨柳工作都很辛苦,所以我要他早早休息,把精力补回来。 “你可以睡到中午。我们下午去看铺子就可以了。”我给杨柳拉上窗帘时说。 现在,是我照顾他睡了。 第二天杨柳果然睡到了中午,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是第一次睡懒觉。我走到他床边,拍拍他的脸说:“杨柳,起来吃午饭了。” “我还想睡。”杨柳将弯腰叫他的我抱住,使得我重心不稳,扑在他身上。 “别闹,没睡够吃了饭再来睡。”我又拍了拍他闭着眼的脸。 “睡了再吃。”杨柳依旧闭着眼睛。我看他实在是很想睡的样子,便说:“好吧,那我去把菜放回锅里温着,你睡够了再起来吃。” “不要。”杨柳抱着我一滚,和我侧身对睡。 “我身上全是油烟味儿,快放开。”我说。 “那你去洗。”他闭着眼朝洗手间一指,手放开了我。嫌弃的样子,气得我翻白眼。 “我忍你了哦!我去洗了出来你还没起的话,我就去把菜给白小喵吃!”今天太阳很大气温也高,上午洗了被子床单,洗了白小喵,我身上不仅有油烟味儿,还有汗味儿。杨柳闭着眼朝我摆手,我又翻了个白眼,走回自己房间冲澡。等我洗完出来,站在楼梯口往楼下看,杨柳没在下面。我走到他的房间,果然还蒙着头睡。 “这么热的天,你还蒙着头睡,不热吗?”我走过去扯掉他的被子,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我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问:“杨柳,你怎么了?” “没事,有点冷。”杨柳睁开眼,慵懒地说。 “冷??”我一惊,伸手摸他出汗的额头,却是冷汗。 “杨柳,你生病了。我们去看医生!快起来!”我着急地喊道。 “没事,睡一下就好了。”杨柳没有动。 “不行!快起来!”我伸手强行把他拉起来坐着,然后将被子掀开。他冷得抱住身子,我又赶紧把被子给他盖回去。转身跑到衣柜里给他挑了套厚一点的休闲服,回身给他和着睡衣套上。他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精神,任由我摆布。 我扶着他下楼,出门,放到副驾位。回身坐到驾驶位,找出最近医院的导航,启动车子出发。我想都不想我为何如此流利地操作着这一切,直到我超速被交警拦下,才醒悟闯祸了。 “身份证驾驶证!”交警站在窗外一脸严肃。完了,无证驾驶……还闯红灯…… (五) “身份证驾驶证!”交警又重复一遍。 “给!”杨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越过我伸手递了驾驶证给交警。他大概是病糊涂了,我开车,他的驾驶证,有什么鬼用啊!我都吓出冷汗了。 “警察叔叔,他生病了,我们急着去医院。我不是有意无证驾驶的,医院就在对面,我把车就靠边停,等下我们打车回去,你放过我们,好不好?”我怕他把我弄走,要是那样,杨柳可怎么办?交警没有理我,接过证件看了看,奇怪地看着我,然后又看向杨柳。最后将证件递给杨柳说:“下不为例,走吧!安全第一,不可以再违规了!” “嘎?”这么好?我有点受宠若惊,张口就道:“好人!你会有福报的。”交警听了这话有点哭笑不得,用更奇怪的眼神看我。我见状不妙,为了避免他反悔,我赶紧踩油门溜之大吉。 (六) “没事,感冒而已。吃点药,回去休息就好了。”门诊部,一个老医生很无所谓地说。 “他都没力气,还又冷又热的。”我补充,怕他误诊。 “你怀疑我?”老医生反问。我低头一看,晕,居然是专家号。 “不是不是。我就看他挺严重的样子。”我赶紧解释,像他们这种医生,估计看到缺胳膊断腿的人,也觉得稀松的很吧? “感冒不就没力气嘛,去拿药吧,大厅有饮水机,吃了药再回去。下一个。”老医生扯了单子给我,不再理我们。我只好将杨柳扶到外面坐着,然后去拿药倒水给他。 “我都说睡一下就好了,你非要拉我出门。”吃完药,杨柳歪着软塌塌的身子笑。 “你还笑,我都急死了。等下我们怎么回去,万一再被抓到就麻烦了。你这样子又不能开车。”我都快愁死了,又心疼杨柳病蔫蔫的样子。 “只要你不违章,不会被抓的。”杨柳说。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我以为他说的是悄悄蒙混过关的意思。 “没有你胆子大。”他笑我。我被气笑了,扶他起来::“不是着急了吗,哪想那么多。走吧!我们回家休息。” 重新坐回车上时,我对杨柳说:“我真开走了?” “走吧!相信你!”杨柳闭上眼。我打了一次火,居然没打着! “女司机,就是不靠谱。”杨柳闭着眼睛说。 “不准性别歧视!你才说相信我的!”我郁闷至极。 “相信你,再来。”杨柳又说。幸好,这次打燃了。 回到家,我给杨柳洗了脸擦了汗,强迫他吃了点东西,才扶他上楼休息。躺在床上,杨柳还惦记着看铺子的事:“本来还说去看铺子的,结果尽折腾我了。” “哪天不能看,又不着急这一天两天。”我给他开了空调,盖好被子。 “你不生气吗?”杨柳问。 “当然生气。”我说。 “那我明天午休的时候去看,保证晚上回来向你汇报。”杨柳赶紧说。 “我是生气你生病都不说,不是生气你没看铺子!”我坐在床边。 “不是怕你担心吗?你一紧张,看看都干了些什么。”杨柳笑。 “看看。”杨柳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我手里,我狐疑地拿起来看,是驾驶证和身份证。打开的时候,我愣住了!这是我的证件。相片,姓名,出生年月,住址…… “先还你这个。”杨柳说完,闭上眼不打算再说话。 我拿着它们,反复看上面的信息,却依然想不起一丝半点的过往。 再看杨柳时,他已熟睡。 作者有话要说:1.交通安全,时刻牢记。珍惜他人生命,珍惜自己生命。在安全行驶上,决不可有侥幸心理。文中是柳依依糊涂了。但她不算无证驾驶。 第47章 礼物 (一) 杨柳刚好一点,就又开始每天晚一小时回来,晚上照例在书房工作到十一二点才睡。 “又有着急的新项目要赶吗?”我将金银花茶端进去的时候问。最近在网上看到金银花茶可以养神,正好早上我去小街集看到有个老婆婆卖新鲜金银花,还说是她上山采的。我抓了一小撮仔细看了,确实是非改良后的园艺品种,确定是原生品种就全部买回来晒干泡茶给杨柳喝。最近太阳大,上午晾到露台上,傍晚去收就已经完全干了。 杨柳听我问,抬起头说:“新项目倒也不急,不过也不能拖进度。” 我哦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惊喜道:“唔~金银花茶?” “恩。”我将早上买花晒花的事跟他讲了一遍,然后问他:“喝得惯吗?” “喝得惯!我这是多少年没喝过你泡的金银花茶了,真好!没想到今天还能再喝到,而且还是这么好喝。”杨柳很高兴,又喝了一口,说:“这些年我自己也买来喝过,但是总感觉都不好喝,味道和你泡的真的完全不同,什么原因?真的不是心理因素,真的不同。” “我以前给你泡过金银花茶?”我问道。 “恩,上学的时候。”杨柳说,“你家里人总给你带金银花,我搭着也能喝点儿。有一次,我将你的金银花送给男生喝,你还跟我生气呢!” 说完,杨柳扯着嘴角笑。 “我这么小气啊,不是你诋毁我吧?”我看着他问。 “你就是这么小气啊!”杨柳说,“要是不小气,你给我带点送陈康?”杨柳看我,忍着笑。 “人家医生喝的咖啡,不稀罕这个!”我说。 “这样啊。我打个电话问问他,看他要不要喝。”杨柳作势要打电话。 “不行!这是买给你喝的!给你养神的!这次碰到人家卖也是偶然,喝完了就不一定能买得到!”我把他的电话拿了。哼!居然要把我给他准备的东西送人!真的很过分! “哈哈!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杨柳大笑。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逗我。 “还好,再小气也要给我喝。”杨柳又喝了一口,心情很好地说。我见他如此,跟着高兴。 “对了,有一次我们两个闹矛盾,互相不理采,你还不和我做同桌了呢!最后还是因为一包金银花解开了误会,重新又做回了同桌。”杨柳将茶杯放桌上,拉了个椅子让我坐下。 (二) “为什么闹矛盾?”我追问。 “开始是因为黑板报的事,我生你气,不理你。”杨柳开始回忆,“我们班的黑板报,一直是我写你画。可是有一天,你居然让另外一个女生在上面画。我不许,你偏要。然后我就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不就一个插画吗?”我不理解。 “你这语气简直和当时一模一样!”杨柳说,“我当时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就觉得那黑板报是我们俩的,只有你和我能写能画,其他人都不行。你却又非要跟我作对,强行拉着那个女生去画,真是把我快气死了。过了几周,我才知道为什么。” “你开始喜欢我了?”我说。 杨柳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当时你要是这么聪明,就不会那么气我了。” “当时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我说。孩子气,每个人都有。 “那倒也是。”杨柳想想,觉得我说得有理。“那个时候我们对这样的感情一无所知,都迷迷糊糊的。你后来生病晕倒了,我紧张得一塌糊涂也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还晕倒了?”我惊道。 “恩,不过去了医院,医生说没事,只要休息就好。”杨柳说。 “不死个人医生总是无所谓的。”我恨恨地道,想起给杨柳看病的那个老医生。杨柳失笑。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想知道,回到正题。 “我看到你男朋友给你送东西来的时候。在校门口,你毫不避讳地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还满脸笑容,而他也一脸很宠你的样子。而且我还听韩云实说见过他接你回家。”杨柳平静地说。 “我那个时候就有男朋友了?”我有点意外,忍不住插话。 “后来你说是你亲表哥。”杨柳补充。 “这到是合理。”我点头。 “然后我就把你的桌子拉回我旁边,我们又重新做回同桌了。”杨柳说。 “等等,是你生气不高兴,也应该是你不想跟我做同桌才对,为什么反而是我不跟你做同桌了?这不合逻辑。”肯定有遗漏的地方,我问。 杨柳看我,没有立即回答,脸上泛起微微的怒气。经过考虑之后,他终于说:“其实那个时候你心里也别扭。当时我并不知道,前段时间看了你写的东西,我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轻声问,怕触到他的怒气。 “有个女生跟你说我有女朋友,还加油添醋,结果你当真了。”杨柳转头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他眼里有怒火,脸色有点吓人。我从未见过他的怒气,这是第一次,但我知道不是针对我。我本来还想问他我写的东西在哪里的,结果也没有问出口。 “别生气,说明我也喜欢你啊!”我双手捧过他的脸,转向我,温柔地安慰他。杨柳看着我,怒火渐渐隐去,抓着我的手笑道:“失忆真好!你变得老实多了。以前喜欢我的话,你打死也不会说!所以我那个时候觉得你可能喜欢我,又可能一点都不喜欢我,常常在心里瞎想。” “傻瓜。”我笑。 “你也是。”杨柳说,抱我在怀。 (三) 到了星期天,找商铺的事,终于成行。 我和杨柳拿出手里的资料挨家挨家满城跑,中午随便吃了点干粮和水,就又开始朝下一个目标出发,结果一整天下来,却一无所获。要么位置不行,要么网上的信息言过其实,要么租金或转让费贵的吓人,要么就是快拆迁的地儿。看来开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路过一家花艺培训中心时候,杨柳指着培训中心的牌子说:“你要不要报个花艺班?打个基础。” “好是好,就是怕很贵吧?”我下意识地说。 “贵不贵,打听了再说。”杨柳拉着我走进去。可是,打听之后,我被吓到了。一个课程,三十多个小时,居然接近两万块钱的学费。 这个结果也超出了杨柳的预料:“我以为五千到八千可以报一个,没想到这个行业这么抢手,不过人家的作品确实精致好看。” “那些都是高档的东西,我们就开一个普通的花店,学了也完全用不上。”我说。 杨柳想想说:“那倒也是。不过一些基础的东西,应该还是要了解的。种花和经营肯定还是有点不一样。”他在想其他方法或许能让我对花艺有些认识。 “这样吧!你既然愿意出五千块钱给我学花艺,那我就打个折吧!你给我买1千块钱园艺书籍,就当上培训班了,说不定还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我想到或许可行的办法。 “你这什么思维?”杨柳看着我怀疑。 “我觉得吧,培训班手把手教固然是好,但估计也只能学些皮毛,刚才人家不是说了吗?要看个人‘悟性’,我有悟性看书也可以啊!”我说。 “好吧,随你!那我们现在去书城?”杨柳问,反正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找事给我折腾时间而已,对我挣钱并不抱什么期望。因为,他总是怕我累着了。问题是我有什么好累的?我快闲死了。 “走啊!”我说。 在书城,我们真的买了一千多块钱的园艺书。大多数是几十块钱一本的,也有几本上百的;有国内的,也有台湾日本欧洲的;有认识花的,也有插花园艺花店经营类的;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36本。这不像我们这个年龄应该做出来的事,但是做了。 “你能看完吗?”杨柳严重怀疑。 “能,一个月。那两本厚的当参考书,不一定要马上看完。”我说。 “好吧。想想你确实挺能看书的,只是看书去了不要不理我。”杨柳开始担心自己了。 (四)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非无中生有,我为了尽快看完那些书,其他事务都缩减了时间,这包括做饭聊天的时间,这让杨柳很后悔。 周末早晨,客厅沙发上,我拿了两本书出来,准备今天把它们消灭。 “要是花店开起来,你是不是完全不理我了?”杨柳抽掉我手中的书,不满。 “不会啊!要是忙成那样,生意不是好得很!与花相伴,都是慢生活。放心吧,我看完这些书就好好陪你。”我虽然安慰着,却很向往忙碌的生活,可能是因为闲太久了。我把他手里的书拿回来。 “不行,你今天要陪我。”杨柳又拿掉我的书,抓着我的手撒娇。 “你是男人嘛?居然撒娇!”我看着他的样子,伸手捏着他的脸大笑。 “那你要不要验证一下。”杨柳一副大灰狼的样子扑向我,挠我胳肢窝。 “啊!救命!哈哈!救命!”我被他挠得大笑,非己所愿。 “你答应陪我就停!”杨柳一边挠一边威胁。 “好好好!”我瞬间落败,连声答应。杨柳停了手。 “我要陪你做什么?”我这时才想起,这么久以来,他除了工作就是我。我从来不知道也没问过他有什么业余爱好或是娱乐生活。 “和我约会,陪我看电影。”杨柳说。 “天天都在一起,还约什么会,我们每天都在约会呀!”我笑。 “你是女人吗?”杨柳反问。这下我可说不出要他验证一下的话,只得道:“不然呢?” “别的女人听到约会看电影,可不是你这种反应。”杨柳有些失望。 “啊,”我醒悟了,笑,“陪你!陪你一整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杨柳可不要生依依的气啦!好不好?” 一句“我的杨柳”听在他的耳朵里很受用,脸色瞬间温柔下来,道:“那还差不多!” 他拉着我就往外走。 (五) 上午我们去栖霞山看亭台古寺,听风山涧鸟鸣。下午我们走在秦淮河边,看自古到今的繁华与纸醉金迷,体验了一把坐画舫游河的感觉。两种不同的岁月留痕,我和杨柳都更喜欢前者。除了山上有我喜欢的凌霄花外,飞檐上铃铛清脆的声音更让我印象深刻。它们在风中若有似无,让人不由心静,淡然。宁静,散发在栖霞山的每一个角落。 在山边,我们还看到黄色花朵的金丝桃,杨柳说是我们老家山上的野花。我顿时觉得亲切。关于家乡,除了燃面之外,至今无印象。杨柳听我这样讲,便说看电影之前去彪哥那里吃燃面。 来到彪哥店里,他居然还记得我,我很意外。或许做生意的人,这方面有独特的专长。我们在等面的时候讨论找铺子的事情,给他听到了。他立马告诉我们,隔他铺子三个铺位的一个手工皂小店正准备转让,要我们去看看。而且还透露了店租和大概合理的转让价格。他的信息,帮了我们大忙。而且,这条巷子我们也很喜欢,人气看起来也不错。 吃过面,我们去手工皂店了解情况。原来女店主怀孕要生产了,生了小孩后需要自己带,家中没有老人可以帮忙,实在没法才忍痛割爱。我们两方都比较心急,一拍即合。当下杨柳就交了定金谈了转让事宜,约好一周后来接手。相比前次找店的辛苦,这次顺利太多,是意外收获。 铺子的事确认下来,我们心情大好。去电影院的路上,还讨论上了装修和起名字的事情。 我最后放弃:“算了,这事交给你吧,你更专业!” “偷懒。”杨柳笑。电影是《中国合伙人》,讲述一个关于“梦想”的主题。杨柳好似深有感触,从电影院出来还一直赞不绝口。 “我以为你带我来看爱情电影。”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说。 “那我下次带你看。”杨柳笑。 “不过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有些事情只有停下来才能看清楚,总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赋予我们打败恐惧的勇气。’”我说,“就像我,虽然对过去也有恐惧,但还是有要记起的理由。” “你会记起来的。”杨柳说。 (六) 回到家,杨柳说给我看个礼物,拉我进了书房。原来他早就把花店装修图和店铺招牌设计好了,装修图虽然与我们确认的铺子不能完全套入,但小改一下就成。我这才明白,他之前在书房弄的是这个,这让我惊喜又感动。就在我感动得要命的时候,杨柳说:“我也要礼物!” “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啊!”我很不好意思地说,“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明天我给你准备好不好?只要我能做到的,全都答应你!”我发现我对杨柳本能地无理由顺从。 “明天的礼物不一样。我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礼物,就照你早上说的,陪我一整天就好了。”杨柳说,把我脸上的乱发拔了拔。他好像很喜欢整理我的头发。 “为什么?我现在不是正陪着你吗?也没有失言啊!”我被他搞糊涂了。 “真的?”杨柳脸露喜色,搂住我的腰。我已经能够闻到预谋的味道:“你搞什么?说!” “一点都不女人。”杨柳顾左右而言他。 “你对女人有误解。” “我对女人没误解,是你对恩人的反应有偏差。” “那应该如何?” “以身相许。” “你可能要失望了。” “呜呜呜~~”杨柳假装哭泣。 “宝贝,别哭,姐姐给你找糖吃啊~”我拍着他的肩笑。 “你就是我的糖。”杨柳地一举摄取我的唇,攻占我的舌头。我正要用手推他,他却抓住我的手说:“别动。今天是我生日,你就是我的生日礼物。” 这……太突然了,让我猝不及防。呆愣中,杨柳再次吻上我的唇。 我就这么任由他摆布,被他抱进卧室放到他床上时我才醒悟过来。 “杨柳……”我不知道该拒该迎。 孟雪飞和草芽,很久没有消息了。他们,是结束了的状态吗? “说好陪我一整天的,今天还没结束。”杨柳抽把灯关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上次说好等我恢复记忆的。”我提醒。 “我会做保护措施的。”他在黑暗中扑向我。 “可是……”可是什么,我没有想到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要说,反正你都是我的。今生,你只能是我的。”他堵住了我的嘴,双手游移,使我不由自主回抱住着他。杨柳顺势将我拥在了怀里,开始极力引诱我,吸吮我,占有我。 …… 鲸鱼落海,火山喷发,惊涛拍岸,鸟惊丛林! 身体和灵魂合二为一,融为一体。蝴蝶采吸了花朵甜蜜。 “啊——” 遍山的花,竞相开放了!炫彩而夺目! 浪花落下时,生命已奏成美妙的乐章。 我,终究还是沦陷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上传文字,对于尺度还没有太搞清楚。已经改了又改,不知能否过审?不知友友们是否看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改完之后,自己看了,笑到头掉…… 实在是没表达清楚的话,就请各位发挥自身才能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煽情 (一) 杨柳和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同居——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我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在杨柳的殷勤攻势下,我选择暂时地享受他给我的一切,我选择暂时忘记孟雪飞和草芽。我终于相信,人在爱情里,很容易昏头。可是,目前来说,杨柳是我唯一的依赖,是我的全世界。除了他,我不知道我还认识谁,有什么样的感情。 花店的事,已经在装修当中。杨柳找了熟悉的装修公司,他每天中午会去看一下进度,晚上锁门回来。我偶尔也会跟过去看看情况,待到杨柳下班再一起回家。装修的负责人告诉我们,预计七月下旬,可以完成全部的装修工作,要做的准备工作可以按那个时间来安排。 我于是一边加紧看书,一边在网上了解鲜花和绿植的供应商。不过,人手的问题,还在考虑当中。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还是要找1个小妹的。所有事务都在紧张有序中进行…… 每天睡前,杨柳会继续跟我讲一段以前的事。这天晚上,他已经讲到了九八年的春天,高三最后一学期,我的日记不给他看了:“你以前的日记,都能给我看。但那天开始,你不给我看了。呵呵……其实你不给我看,我也知道是写了我。”杨柳笑着吻了吻我的额头,我躺在他怀里静静听着。 “那段时间,我们时不时会相互望着发呆。那时,你和我应该都明白,那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喜欢了。你知道吗?老师还在我们发呆的时候用粉笔头打我们!可是当我向你提出交往的时候,你却一口拒绝了我。你可真是太狠心了!”杨柳不甘心地说着。他在我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惩戒,眼里却是十二分的宠溺。突然,我心中有一种认知:他是爱我的,或许……比我爱他更多。 “为什么?”相互喜欢,为什么还要拒绝。 “当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因为,明明你是喜欢我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是个很敏感的女生,我进一步,你就退一步。总之,你拒绝我之后你就开始避着我,最后把自己的书桌搬到教室后面去,宁愿与其他男生坐也不同我坐。我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想抓你来打一顿!”杨柳轻拍了我的手臂一下,以示惩戒。 “高考临近的那段时间,我忙着做题没时间管你,你居然能跑到校外喝酒了,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是你干不出来的!我和两个男生在街上碰到你认的那个干弟弟买酒,说过生日你也在。我就赶紧跑去看,结果你和人家男生还拼上酒了,简直气得我要命!我劝你们不要喝了,你还出言讽刺我!不但讽刺我,还骂我!唉,想想真委屈啊!”杨柳故意皱着眉头叹气。 “不气不气。”我握着他的手亲了一下。 “还是很委屈。”杨柳说。我撑起上半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还委屈吗?” “不委屈了。”杨柳笑起来,又将我拥在怀里,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可要多亲亲我。” 我:“好~” “高考过后,我们连道别都没有就分开了。考完之后,我去你住的房间找过你,可是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你可真是干净利落啊……”说这话时,杨柳又打了我一下。 “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断了联络,所有同学都没有你的消息。那两年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问过你:难道你真的就一点都不想我吗?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难道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你走得真够绝情的,你可真是个这个恨心的女人……” 杨柳的声音这时听起来有些低落。没想到我居然是这样的人,我怎么让杨柳觉得委屈了呢?我抱住他的手臂,脸蹭着他,想安慰他一下。他伸手摸摸我的脸:“没事。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够了。” “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他又开始继续讲往事:“我是真的很想你,想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反复地想。实在想得很的时候,我就邀室友去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喝一场。后来,始终还是没有你的消息,那个时候的通讯真是……,谁会想到今天网络电话这么方便,我当时以为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心中觉得很是遗憾。” 杨柳陷入沉思,没有再说话。我握着他的手,也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我也很想他的吧?一定是。 多么无奈的事啊! 原来,我的杨柳,是这么这么地喜欢我啊! (二) “直到大二的时候,我居然收到了你的信。我拿着信的时候,完全不能相信它是真的。除了欢喜,还是欢喜。”杨柳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孟雪飞告诉了你我的地址,所以你写信来了。虽然潦潦几笔,用词客气,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想我呢!你总是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明明想我,你不说,明明爱我,你也不说。总是把我们的关系拉开来,隔上一段距离。显得很生分的样子。既然生分,又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杨柳拥着我的力度加大了一些,我望着他,感染了他的情绪,心里又难过又不舍得。 “我们通过几次信后,你换了家工厂上班,我却没了你地址,无法给你写信了。你却又迟迟不再来信,你是怎么能忍得住的?我的心,又被你浇灭了。我想,你大概相亲了,嫁人了。毕竟那个年龄在打工妹当中相亲嫁人是理所当然的,那个时候我们村同样年纪的女孩子早都嫁光了。我告诉自己,我们的缘分已经结束。却没想到去广州碰到了你的小老乡安艺。你可真是个很会伪装的骗子!” 杨柳右手食指戳了我的额头一下,轻笑:“你啊你!” 我摸着他戳我额头的地方问:“然后呢?” “然后,……明天再讲。睡吧!”杨柳挪了一下身子,让我们睡起来更舒服一些。 “没想到孟雪飞还帮我们联系上了,她这人不错。所以,你不应该老是板着脸对人家嘛~”我窝在杨柳臂弯里说,想起孟雪飞那张委屈的脸。不知怎么的,我很不安。 “那个时候,还算吧!睡觉。”对于孟雪飞,杨柳总是不愿意多讲。 想想孟雪飞,又有好久没来过了。她总是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他俩到底有没有关系?还是说,是我多心了? (三) 花店的装修工作,马上就要收尾了。我坐在装好的吧台后面用电脑在网上选着花架和花盆之类的东西,准备等装修好就提交订单。 “请问柳依依在里面吗?”门口有人在问,听起来像是孟雪飞的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 “柳小姐在里面的。”门口正贴着壁纸的小伙子回答。 我站起来,就看到孟雪飞和小草芽正往里走。她怎么找到这里的?杨柳告诉她的? “孟雪飞!你们怎么来了?草芽你不上幼儿园吗?”我问道。今天可不是周末。 “柳阿姨,我已经放暑假啦,幼儿园也都毕业了,下学期我就要上一年级了。”草芽解释。 啊,原来如此。不带孩子的我,对孩子的一切都不清楚。 “依依,我来是有事拜托你的。”孟雪飞脸带忧愁地说。 “怎么啦?进来坐下说。”我把她们让进了吧台里边,抬了两个圆凳子坐了。 “依依,我知道你现在忙花店的事,时间也紧,但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才来拜托你的。”孟雪飞开口说道,没有立即切入正题。看来事情很重要。可是我能帮上她什么忙呢? “什么事?你说吧。我能帮当然没问题。”我说。 “谢谢你。是这样的,我后天开始要到上海去学习两周时间,又不能带草芽一起去,所以想请你帮我照顾她两个星期,行吗?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去找人帮忙。”孟雪飞说得很轻松,但脸上的期待却明显得很。若不是没人可以拜托,我想她也不会找到我。 “愿意我当然是愿意的,只不过我没带过孩子,反而是怕帮你带不好啊。”我坦白。 “柳阿姨,我会听话的。保证不吵不闹不调皮。”这时候,草芽插话说。她真是我见过的少有懂事的孩子,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 “对对对,草芽很乖的。她可以自己洗脸刷牙穿衣服,就是洗澡还是要大人帮忙。“对对对,草芽很乖的。她可以自己洗脸刷牙穿衣服,就是洗澡还是要大人帮忙。为了避免接送麻烦,我已经帮她请了两周英语培训的假。”孟雪飞急切地说。 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首先她是我们的同学,大家在外面讨生活都不容易,本就应该相互帮助的。何况因为她我和杨柳才重新联络上的,不是吗。应该要感恩的。于是我说:“那好。她生活用的东西,你明天上午带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太谢谢你了,柳依依。”孟雪飞地握住我的手,几乎要掉下泪来。好生奇怪,照顾两周小孩而已,就算是没有人托付,也不至于感动如此吧?怕她尴尬,我没好问她。 “你跟杨柳说过了吗?”我突然想起这事。 “我……”孟雪飞没有说下去。看来是没有说了,她又是这样。 “你应该先和杨柳说的,我的吃穿用度现在都是他在张罗,他才是房子的主人。” 我说。 “只要你答应了,杨柳就一定会答应的。你会帮我的,对吗?”孟雪飞怕我反悔,又抓住我的双手,面露祈求之色。她是那么笃定,只要我答应了就没有问题。 “柳阿姨……”草芽拉着我的衣角,怯生生地喊。这两母女,场面搞得很煽情。唉,罢了:“一会儿我跟他说。” “太谢谢你了!”“谢谢柳阿姨!” 两母女立即高兴地抱在了一起,还眼泪汪汪的。我…… (四) 杨柳对于我答应照顾草芽的事,沉默了一阵,但最终还是给了我一句“知道了”。 次日上午,我没有跟杨柳去城里,在家收拾房间,等孟雪飞母女来。 我将另外的一个房间收拾干净,作为草芽房间。将昨日顺路买的粉红色卡通Kitty墙贴粘到靠床的墙上,这样看起来更像孩子的房间,希望草芽能够喜欢。 上午十点,孟雪飞带着草芽进了院子。一进门,草芽立即和白小喵玩到了一块儿,不用我和孟雪飞招呼她。正好,孟雪飞将她的东西搬到房间里和我一同布置起来。 她看到墙贴,对我道:“谢谢你,真是有心了。草芽特别喜欢Kitty,你看,我还带了她的Kitty公仔来。”说着,她从带来的大旅行包里拿出了一只粉白色Hello Kitty公仔出来给我看,那公仔篮球大小,看起来有些旧了。 “哦,这个是草芽1岁的时候她爸爸买的,她一直很喜欢,总是要抱着才能睡觉。为了能用久一点,我一直给她手洗。”孟雪飞看出我的疑问,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恍然,有些迟疑地说:“其实,我一直很想问草芽的爸爸呢?希望你不要介意。当然,不想说的话完全可以不回答。我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想法,纯属好奇。” “她爸爸出国半年了,留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孟雪飞低头从包里拿出草芽的床单,小被子,衣服,玩具,洗濑用品等,“或许不久,我们就要离婚了。”说完这句,孟雪飞看着我有些发愣。然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说:“不好意思。” 而她这句话却让我心情轻松,因为排除了杨柳。虽然他们的眼睛很像,看来是我搞错了。一直梗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的一个结,似乎解开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索性没有接话。 孟雪飞看我表情,笑道:“你不用在意。他出国前,我们就分居大半年了。离,是迟早的事。没有他,我们这半年来也过得很好。女人,也不一定非要男人才能过日子的。”她透过窗户,看了看在楼下院子里和白小喵玩的草芽,却掩饰不住心疼。 “我早上有多买菜,中午就在这里吃了。你下午回去收拾行礼,来得及吧?”我转移话题。 孟雪飞看我一眼,低头说:“好。”她的情绪仍然失落,高兴不起来。 整理完出来,经过杨柳卧室时,孟雪飞朝里看了一下,瞧见我搭在床头还没有来得及收的睡裙,苦笑了一下,说:“你们睡在一起了。”说完走在了前面。我有些窘,又有些疑惑她的笑,跟着下了楼。到客厅再看她脸时,又似乎并没有什么。难道是我看错了? 午饭过后,孟雪飞便作告别。在院门口送她的时候,草芽泪眼汪汪。 “草芽,一定要听柳阿姨的话。不可以任性,知道吗?”孟雪飞万分不舍地叮嘱着她,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这母女俩的感情,是真的好。 “恩。”草芽咬着嘴唇点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放心,我一定尽力好好照顾她。你可以每天打电话回来,有什么没交待清楚的,你也可以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在外面忙,我又不好打电话打扰到你。”我希望她安心。 “你不用打电话给我,时间上确实可能会冲突,我有空了会打电话给你的。草芽的喜好和习惯我都记到小本子里,放在她的枕头下了。”孟雪飞上了车说。 “妈妈再见!”草芽挥着手道别。 “宝贝再见!妈妈过段时间就来接你啊~”孟雪飞说完,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五) 可能是因为离开妈妈的原因,一整下午小草芽都不怎么活泼,也不怎么说话,在院子里和白小喵玩了一下午。我只好坐在边上陪她们,直到杨柳回家。 “杨叔叔!”草芽发现杨柳进院子,冲过去抱住他。杨柳愣了一下,将她抱了,进屋。 “我去做饭,你们玩一下。今晚就吃简单点将就一下,还有中午我多做的菜,现做怕把你俩饿坏了。”我和白小喵跟着他俩进了屋,对杨柳说。 “好。”“好!”他们俩一起回答,草芽见到杨柳之后,似乎开朗了一些。 我将中午的饭菜热了一下,端上桌时,客厅不见杨柳的影子,只有草芽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我看了一下书房,灯亮走。我走进去,却看见杨柳仰在椅子上抽烟,脸陷入沉思。 “吃饭了。”我将他的烟拿掉,轻声说。 “哦!好!”杨柳醒悟过来,立即站起身。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却闪躲着我,像做错事的孩子。 “走吧。”我说完,到客厅招呼草芽上了桌,把她的专用花朵小碗放到她面前。杨柳在他的坐位上坐下,闷头吃饭。草芽一边吃饭,一边偷偷看他。 “做什么呢?”我对杨柳道,向草芽噜噜嘴。 “你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柳阿姨,她会做给你。”杨柳对草芽说,语气像对一个大人说话。 “柳阿姨做的,我都喜欢吃。我不挑食。”草芽说。她和孟雪飞一样会说话。 “恩。”杨柳点点头,谈话结束。 (六) 晚饭后,我回自己房间整理。杨柳走进来皱着眉问:“你在做什么?” “草芽住在这里,我睡你房间总是不合适,今天起,我还是睡我这里。”我一边换枕套,一边说。几个星期没睡,上面已经有灰了。 “谁要你什么都答应,你总是喜欢当烂好人。”杨柳郁郁地说。 “我知道,没有提前跟你说,你不高兴。但是草芽这么乖,你忍心她没人照顾吗?”我走过去,抱着他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怕你太辛苦了,你还要忙花店的事。万一又累坏了怎么办?”杨柳说。 “我早就好好的了,哪有那么弱。可以应付得来的,别担心。下去陪草芽一会儿,我弄好就下来给她洗澡。”我把他推出门。 晚上九点,草芽准时上床睡觉,这是她的作息时间。杨柳领着她进了房间,并在床前陪读了睡前故事,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杨柳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叫他:“你也快去洗吧,等会儿我好把衣服都洗好。明天是装修最后一天,我要去店里验收。看看有没有缺少或改动的地方,如果有,明天要让他们处理的,你一早把我和草芽载过去就行。” “早知道不弄什么花店了。”杨柳还是不怎么高兴。 “就这两天事情多一点,我昨天已经招到一个女孩子了,她来我就会轻松些。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过去抚着皱着的眉毛,“开心点,我会照顾好你的。” 杨柳拿下我抚他眉毛的手:“你不要做饭了,这段时间我们在外面吃。反正你弄上花店也没有时间再做饭了。还有那个花店,你不要一门心思钻进去了,要注意休息,人不够我们就请人。” “好,都听你的。”我笑道。 “再招一个小弟吧,做力气活的时候需要男孩子。”杨柳又道。 “好好好!我要是真的忙不过来一定再招一个,好吧?开心点。”我拍拍他的脸,说。 “你要是累倒了,我就把你的店给关掉。”杨柳说得坚决,不容我讲价钱。 “好啦!我会注意的,真是啰嗦!快去洗澡!” 我又推他,他这才上楼去洗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我写的是爱情故事,但我仍要说一句:女人没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如果很不巧,遇到了负心人,又或者是未得所爱之人青睐,没事,转身,寻找生命里其他耀眼的光。 我希望所有的女性,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可以自信张扬。加油,姐妹们! 第49章 朋友 (一) 我的花店终于要开业了,日期定在8月8日。 这之前,我们要将植物、干花、鲜花都要订进来,种好或陈列摆放好。听杨柳的我没有再做三餐,也确实没有时间再做了。早餐就在彪哥隔壁的粥店解決,中午則在彪哥那裡吃,每天晚就在巷子口的一家叫“蜀山私房菜”的川菜馆里吃。 白天我带着草芽到店里,我们忙的时候就让她在二楼隔层做的房间里玩耍。那房间,只要有白小喵和她的玩具在,草芽就会很安静。她偶尔也下楼来看我们种花,布置。特别是种多肉植物的时候,草芽很喜欢参与进来和我们一起,现在花架上好些个猫头鹰迷你盆植物就是她种的。 我将它们摆上展示架时,草芽很有成就感。 这天我们种了一天的多肉和绿植,下午彪哥店里的娇娇也趁休息的时候过来帮忙。丁香,就是我请的小妹,21岁,江西人,短头发,对鲜花花艺很在行却少有种花。一天下来,直喊腰都直不起来了,又一边喃喃呼着“昏天黑地”“脚麻手软”,一边又在麻利地整理。实干的态度完全不似人们口中说的90后,我发现这是偏见。 她把上好盆的植物全都放上花架后,看了看剩下还没种的,说:“柳姐姐,咱们别都种完了吧?放些在箱子里用花架放起来堆点到门口,或许可以让顾客自己搭配盆子和植物,这样会不会更好?因为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或许我们觉得搭配得很好的,有的顾客并不十分满意。如果他们在我们的指导下自己参与搭配,说不定会更有成就感呢!” “好啊,还是年轻人思想活哈!晚上跟我们一起去吃,请你吃好的,叫你男朋友也来。”她说得有道理,我立即采纳。 这份工作是不包餐的,因为没法包。所以丁香的伙食问题是她自己在安排。通常早饭吃了来,中午要么跟我们到彪哥那里吃面,要么自己叫外卖,晚上回出租屋和男朋友一起吃。 别看她今年才21,16岁就出来打工,已经在花店做过5年了。只不过原来在南昌做,因为男朋友在这边她才跟了过来的,到南京也不过一周时间。相遇,是一种缘份。那天周末,他们在彪哥店里吃东西说到找工作,彪哥留了心,告诉她我在找人,她正合适。她就来了。 在店门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一头杀马特发式,还染了好几个颜色。我试探着说:“你那个头发,可以弄一下吗?”本来以为她会介意,她却很爽快地说:“没问题。” 第二天来时,我几乎没把她认出来。原来那头乱发经过剪短染黑之后,原本有些小太妹感觉的她,竟然生出些奥黛丽.赫本的感觉。真不知道她原来为何要剪把她的光辉完全掩盖掉的发型。 我不得不承认,彪哥识人很厉害。 (二) 丁香一来就叫我“柳姐姐”,让我觉得很亲切,总觉得以前也有人这么叫过我,拼命想时却又想不起来。她对这座城的认识和我不相上下,虽然年龄相差很多,两人聊起来倒是特别投缘。 “柳姐姐,我们的绿植会不会不够?空间看起来还不够满。”丁香环视了一下我们的绿植,目前有的除了多肉外,还有茉莉栀子绿萝吊兰铜钱草红掌白鹤芋发财树常春藤等,这些都是大众喜爱价格又实惠的植物;另外,也置办了一些花友论坛流行种植的品种,量少但觉得不可或缺,如苦苣苔菖蒲绣球蝴蝶兰铁筷子朱顶红酢浆草蓝雪花及蕨类等;干花有满天星莲蓬莲花勿忘我水晶草向日葵麦穗这些;鲜花要等到开业前一天才安排到货。 我听她如此一说,也环视了一下店里的陈设。左边的墙面,是绿植摆放区域,下半墙都是各式花架花器,但上半墙看起来却很空,没有层次感。我从电脑里调出杨柳给我的设计图再看,发现他在楼梯处放了几个大型盆栽,门口橱窗处置了一棵小树。而这些,我们都没有买。 “明天我去花卉市场弄几盆大的盆栽来放,等会儿我再组多两个肉的月亮船和多肉画框及花环来挂到墙上,相对紧凑一些。”我把剪子铲子收了收放到一个花盆里,看了一下时间,“今天先干到这里吧,我们休息一下。等会儿杨柳来就去吃饭。对了,你跟你男朋友说了吗?叫他过来吃饭。” “真的请客呀!”丁香张大眼睛问。 “呀,你没说啊!”我惊讶,“当然是真的啊!这几天你可辛苦了,得慰劳慰劳。我可不想当虐待员工的资本主义,快打电话跟他讲。” “好呐!”丁香听我如此说,兴奋起来,“我马上打。”可是,很快她撅着嘴挂了电话。 “怎么啦?”我问。 “他说有客人,走不开,做完估计还要两个小时。叫我们吃,他不来了。”丁香失望地说。 “他……做什么工作的?饭点还有客人。”我有些疑惑。 “他是发廊工作,时间不很固定的。”丁香说。这下我明白她原来杀马特是怎么来的了,她的男朋友,大概用她头发练手了。 “那行,改天他有空我们再请他。等会儿,你给他打包一个回去。”我安慰她,并打电话先订餐订座位。等会儿下班之后再去点的话,那就肯定没位了。 “草芽,把手洗洗,等杨叔叔来我们就去吃饭。”我牵起还在拿着小花盆种花的草芽去洗手。 “柳阿姨,等会儿杨叔叔来,我要他看我栽的猫头鹰,好不好?”洗手的时候,草芽说。 “好呀,让杨叔叔也看看我们草芽有多么能干,都能帮上柳阿姨的忙啦!”我边给她洗手边笑道。 出来时,丁香已经收拾好地上的泥土,打扫起来。我给草芽倒了杯白开水,又泡了两杯花茶放在屋子中间的工作台上。坐在工作台边,我将带来的书拿出来看。小音响飘出丁香选播的电台,此时正播着一首老歌《给我一个吻》,不过歌曲改编过了,是个男声,听起来特别地欢快轻松。 丁香一边跟着唱一边扭屁股一边还在扫地,样子又滑稽又可爱,把草芽逗得笑个不停。 (三) 杨柳进来的时候,丁香和草芽在挂有蝴蝶饰物的花架旁用手机拍照,我在喝着茶看书。看到杨柳,草芽飞奔过去,拉着他就去看她种的猫头鹰小盆栽。 “杨叔叔,你看你看,这几个都是我种的。漂亮吧?”她闪着期待着肯定眸子看着杨柳问,期待赞扬。杨柳蹲下去,看着木架子上的猫头鹰点点头,笑道:“恩,很能干。都是你自己种的?” “是啊。不过香香有指导哦!”她指指丁香。杨柳向丁香点了下头,算是招呼。丁香礼貌的呼了声“杨先生”,回头还拍她的照。 我站起来,将茶杯和书收了,拿出草芽的小书包和我的帆布包,喊丁香:“走了,吃饭去。”杨柳抱着草芽走在前面,我和丁香跟在后面,去巷子口的蜀山私房菜。 服务员给我们留了二楼靠窗的小座,一坐定菜就陆续上桌。等菜齐了,我请他们给了我打包盒,把丁香男朋友的饭菜,先打包好。丁香没想到我在饭前先给她打包,开心得很。 “听说你在巷子里开了家花店?”一个身着金黄禅衣大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提着长嘴功夫茶壶上来时问我,其实纯属客套。 “是啊。8号开业,你们要是想买花儿了就来看看,给优惠哦!中午下班也可以来我店里来玩。对了,开业那天我们有扫微信送玫瑰花儿的活动,叫你的同事都来取吧。”我学到彪哥的热情道。 “真的?好啊,我跟他们讲。”男孩笑着说。话毕开始表演茶技“龙行十八式”,动作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丁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茶艺,毫不掩饰地露出她的惊奇,和草芽一起连连鼓掌叫好,反倒把小哥叫得不好意思起来。 “我有个提议,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小哥倒完茶,有些欲言又止。 我赶紧道:“你说你说,我求之不得呢!都是老乡,还客气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管建议是否有用,别人的热情,总是不可随便拂逆的。 “你既然要扫微信送花,不如抱几把玫瑰花过来我们店里放着,然后我们顾客来吃饭点餐的时候,就让服务员告诉他们扫微信送玫瑰花。”这样,既成了我们店里的活动,也成你店里的活动,我们老板肯定会同意,同时你微信关注人数也会大大增加。”小哥说完,拧着茶壶看我反应。 “好主意!”我还没说话,杨柳便赞道。丁香也伸出大拇指点赞。 “真的很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真聪明!太谢谢你了!”我感叹,马上又问他:“那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有空,我找他商量商量。” “他来店里的时间不是很固定,你留个电话给我,他来了,我给你打电话。”小哥道。 “好。来来来,你号码多少,我打过来。”我饭都顾不上吃了,跟他两相互留了电话和称呼,再谢了又谢,夸了又夸才放他走。 “我发现我运气真好呢!居然能遇到彪哥和小松这么有主意的老乡!”倒茶的小哥,就是小松。他走后,我对着杨柳说。 “吃饭吧!人都变狗腿子了。”杨柳笑着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到我碗里。 (四) “多认识几个这样的人,变狗腿子也没关系。”我乐滋滋地啃着排骨,一点也不介意他说的话。 “我为你操了这么多心,也没见你这么对我,真是见利忘义。”杨柳叹气,引来丁香和草芽偷笑。 “我对你也好啊!来来来,多吃点肉,欧巴,辛苦了啊。”我满脸堆笑,学着韩剧里的称呼,连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蒜泥白肉堆在他碗里。 “唉,”杨柳看着碗里堆的肉自顾自地叹道:“自从跟你一起吃饭后我都快长20斤了,长肥了就没人跟你抢我了是吧?真有心机!” “孔雀开屏。小草芽,你说你杨叔叔除了我还会有人要吗?”我转头问草芽。 “会!”草芽响亮地答我,把我的话堵住。我一下子想到了孟雪飞,我用力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总是胡思乱想,这个样子要不得。 杨柳看着草芽,眼神有些严厉,草芽立即不再说话。 “算了,我今天住花店里面了。吃过之后,你们俩就回去吧。”我假装生气地说,想缓和一下气氛。杨柳跟草芽使了个眼色,草芽立即拉着我的衣角说:“柳阿姨,虽然杨叔叔有人抢,但他只和你在一起啊!所以是抢不走的,你别担心!”说完还大人似的垫起脚来拍拍我的背。 “你这些话都从哪儿学来的?”我捏了捏草芽的脸道。 “电视里啊!”草芽理所当然地说,“你就像蜡笔小新里的美伢妈妈。”我还在想美伢妈妈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杨柳就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我挑眉:“你俩今天合伙起来欺负我是吧?” “没有没有!美伢妈妈很漂亮的!真的!”杨柳和草芽连忙摆手,话和动作一致。我看着他们俩一愣,他们自己也愣住了,看着我反应。 “吃好了就走吧。丁香,打包的饭菜够吗?”我转头问丁香。 “够了,谢谢柳姐姐。我就先走了啊!明天见。”丁香感觉到气氛不对,提了饭盒子就走。 “依依……”杨柳轻喊,草芽盯着我,不再说话。 “没事。吃完就走吧!”我说,拿着包站起来走向服务台买单。那条梗,又卡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或许真的是我神经质了。 回店里接了白小喵,我们回家,一路无话。 (五) 雨,好大的雨,如倾如泄如江水滔滔。 风,好大的风,如痴如狂如巨龙出海。 夜,好黑的夜,如墨如漠如万丈深渊。 我,在风雨里跑,想找躲雨的地方,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世界一片空旷,远处没有远处。夜色茫茫,只有我一个人在风雨里跑。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连条狗都没有,连棵树都没有,连栋建筑都没有。除了黑,除了风雨,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狂风暴雨,打在我身上,好冷好冷。 到哪里可以躲雨?我四处张望,无处可躲。怎么办? “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忽然,前面有个人在说话,但是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做你最好的朋友。”他面前有个女子在说,他挡住了她,我也看不清她的脸。 “如果我有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向你说对不起。”他说,声音听起来陌生了几分。 “我们不是什么好朋友,就做老同学吧。再见!”女子转身背向他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脸了。但是,这张脸,不正是我自己吗?为什么? “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他也转身,我也看到他的脸了。但是,这张脸,不是杨柳吗?杨柳向我走来,他看不见我,与我擦肩而过,走了。 那个有着和我一样脸的女子,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从呜呜垂泪到痛哭流涕,风雨吹打在她身上……那哭声渐渐与我融为一体,那悲伤渐渐与我融为一体,最后和我一起放声痛哭…… “依依,依依!”杨柳紧促的声音响起,我被他摇醒,泪眼模糊中,我看清了他的脸。 “杨柳,你没走啊!”我摸着他的脸哭着说。 “我去哪里?我哪里也没去啊!”杨柳擦着我的眼泪说。 身上有些冷,我往被子里缩了缩。看一下房间,原来,是个梦。杨柳拿过空调遥控器说:“你怎么把温度调到12度了?难怪会冷。”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我看着调温度的杨柳说。他突然停下调着遥控器的手,猛然扭头看我,像是要看出我说出这句话的原由,并没有回答我。我解释:“我梦见你这样跟我说的。” “我们不是好朋友。”杨柳说。 “就做老同学,是吗?”我问。杨柳惊大了眼,盯着我。 “梦里说的。”我又说。 “那是你说的。”杨柳突口而出,又惊醒自己失言,呆在当场。 我看着他,半晌,说:“原来是真的。”梦中的悲伤还在我的心里,泪又流下来,我问:“‘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是吗?你爱的人是谁?” “依依,不是这样的。”杨柳急了,他不确定我仅仅是做梦了,还是记起了什么。 “那是怎样的?”我看着他,不希望他说谎。我不希望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我一个人编织的梦。 “我……”杨柳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算了,睡吧!”我拉被子将头蒙住。 “依依,我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杨柳隔着被子摇我。 “睡吧!我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你也要上班。”我在被子里说。一阵安静之后,我听到杨柳走出去关灯关门的声音。 或许,是我拒绝听。 (六) 翌日,我带着小草芽去花卉市场挑了大型盆栽和一盆开满花的铁线莲,我想将铁线莲代替小树放在橱窗前。选好之后,在花卉门口请了个货车送到花店。 “草芽,对不起。今天阿姨实在必须出来,所以只能让你跟着我跑了。”坐上货车,我对草芽说。这么漂亮懂事的孩子,我却带着她跑市场,她满脸的疲惫却一声也不抱怨,真是令人心疼。 “没事儿,柳阿姨。跟着你我还看了好多漂亮的花儿呢!”草芽反过来安慰我,我抱紧了她。 “这么懂事,我还以为是你女儿呢。”货车司机插话说。 “她是我同学的女儿。我同学出差了,没人照顾,托我带几天。”我解释。 “原来如此,小姑娘真听话!”货车司机给草芽竖了个拇指。 “恩。”草芽的懂事,总让我心疼,这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沉稳。 回到花店,丁香已经在跟人洽谈做宣传卡片的事情了。她是一个麻利的姑娘,而且真的很懂行。我不知道的,她会提醒我、教我,将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又是一个懂事儿的姑娘,也让我心疼。 “我刚才去这条巷子所有的餐饮店了,告诉他们我们开业那天提供扫微信送玫瑰的活动。和巴蜀私房菜一样,我们一早抱到他们店里去,然后服务员点餐时帮我们推广,他们都很乐意。而且,我们做开业优惠活动和七夕优惠活动的卡片设计,我也找了两家,下午样版做好传给我们选。到时候,也和玫瑰一起发吧!”丁香说。没想到,她考虑的如此周到。 “香香,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搞成一团乱。”我动容地拉着她的手说。 “柳姐姐,我才要谢谢你。你人这么好,我当然要对你这么好。你是我在南京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是真拿当你是姐姐呢。”丁香说。 “好,你就是我妹妹。你就是我在南京除了杨柳之外的另一个亲人。”我抱着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大谎言,包裹了柳依依。 第50章 花语·童话镇 (一) 花店开业前一天。 清晨,我在厨房煮粥。6点起床,煮一个小时左右起锅刚好。煮粥的时候,做了一碟南瓜饼,和粥起锅的时间刚刚好。我将它们端到餐桌,杨柳从楼上下来。 “你怎么又做早餐了?”杨柳皱着眉头问。 “总在外面吃不好。我其实总是担心在外面吃的东西不卫生,特别是还有草芽。昨天看新闻,食品安全问题真的很糟糕。你先吃,我上去看看草芽。”我将粥推到他面前。 “依依……”杨柳拉住我。我看他,他却没往下说。 “吃吧!南瓜饼第一次做,你试试看味道对不对。我先上去。”我掀开他的手,上了楼。 进门时,草芽已经自己在穿裙子了。但后面的拉链怎么拉也拉不上,正在床前纠扯着,让她很困扰。我连忙跑过去给她拉上。草芽很礼貌地道了谢:“谢谢柳阿姨!” 我笑笑,拿了小凳子放在床前让她坐着,我坐床上给她梳头编着小辫儿。蝴蝶夹上发髻,她又是一个小精灵。弄完之后,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道:“草芽真漂亮!去洗脸刷牙,然后下去吃早餐吧!” “我可以自己洗,柳阿姨,你就坐着吧!我妈妈说,不能让你累着了。”草芽阻止了欲起身的我。 “你妈妈都跟你说什么了?阿姨不累,你有需要的一定要跟阿姨说,不可以装小大人,知道吗?”我抚了抚她的小脸,叮嘱道。 “恩。我知道了。”草芽跑向洗手间,我坐在床上看着她垫着脚尖在洗濑台边刷牙洗脸,想着孟雪飞平时到底是怎么教她的,教得这样乖顺体贴。 “柳阿姨,我洗好了。”草芽打断了我的沉思。 “好。我们吃早餐去。”我拉了她的手,想牵着下楼。 “我可以自己走的。”草芽甩开了我的手。虽然是很细微地一个动作,我明显感觉到了草芽对我的排斥。我是很敏感的人,我知道我这种认知不会有错。我愣着看她蹦蹦跳跳下了楼却被杨柳堵在楼梯口。“道歉。”杨柳黑着脸说。 草芽低着头,缓缓转身,抬起头时眼中有泪光:“柳阿姨,对不起。” 我看着他们,有些恍神。杨柳的态度,草芽的态度,都不是主客之间应有的,更像是一对父女。此刻,严厉的父亲正在纠正女儿对客人的不礼貌。客人?我?我有些差点没站稳。 “依依!你没事吧?”杨柳快速越过草芽,冲上来扶我。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的原因。”我掀掉杨柳扶我的手,下楼。 “没睡好还做早餐!明天不做了。”杨柳说,以结论的语气。 “真的没事,接着吃吧。”我站直身子,走了下去,给草芽的花朵碗里盛了粥,再夹了个南瓜饼放到她的专用小花盘里:“草芽,来,坐下吃早餐。” 她默默地过来坐,默默地吃着早餐。 (二) 这天,订的所有鲜花都在上午11点前全部到店里,我和丁香都完全没有时间照顾草芽,只好带了她的图画书、玩具、白小喵一起来到店里。因鲜花大多数是玫瑰,枝杆上有刺,怕她跟我们一起玩会刺到她。虽然觉得报歉,但仍让她在二楼隔层房间里玩耍。我不知道这样处理孟雪飞知道会不会有意见,但时间紧张,也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中午我去杨叔叔办公室玩吧!你就不用担心我没人陪了!”我们正在剪花插花进行整理摆放,草芽抱着白小喵从楼上下来对我说。 “可是杨叔叔也要工作啊。”我从来没想过要打扰杨柳的工作,以任何事情为由。 “他的办公室很大,我可以在旁边玩不打扰他。”草芽说,看来她已经去过杨柳的办公室了。可笑的是,我还不知道杨柳上班的地儿在哪里。除了杨柳了解我,我好像对杨柳什么都不知道。比如生日,比如喜好,比如工作的地方,以及他工作的状态。 “可是……”我还是不希望打扰到杨柳工作,毕竟草芽再懂事,也只是个5岁的孩子。而杨柳在家工作的时候就总是很严肃,怕是也没有时间来照顾她。 “不用可是啦,我保证不打扰杨叔叔。柳阿姨,再让我在楼上待一下午,我真快要疯狂啦!”草芽为了能获得我的同意,特别强调“疯狂”两个字,用手在空中比划着。 我想想让她继续呆在楼上也确实不是个办法,便道:“我发信息给杨叔叔问一下,看他中午有没有时间过来接你。如果他不同意,你还是要乖乖地待在店里哦!” “你快发快发!”草芽兴奋地催促。我在她的监督下发了信息给杨柳,杨柳可能在忙,没有回应。我举着手机给草芽看,“杨叔叔没有回复,现在你坐到吧台那里去,不可以出来,我给你放《蜡笔小新》来看,可以吗?” “好吧,杨叔叔回复你了,你要马上告诉我。”草芽说着跟我,爬上吧台的椅子等我放动画片。 “他一回复我,我就告诉你。”我答应了她,她才安心。 (三) 安顿好草芽,我又开始和丁香一起整理鲜花。 右边的花桶,装好水和保鲜药水,很容易就把花放好。而花架上和桌上要做一些层次感的花瓶和花艺展示,这就是比较费心费力的事情了。这方面,我只能充当丁香的助手,做搬盆剪花陈列这类辅助性的工作。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中午没有出去吃饭,而是叫了外卖直接送店里来。 杨柳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处在工作台的一片混乱中忙碌着。刚好送外卖的跟着他后面进来,他便将工作台挪出一小点空间来放饭菜。 “香香,吃了再弄。”我将她刚插的一盆由红掌百合向日葵唐菖蒲组合起来的盆花摆到门口橱窗处的铁艺花桌上。丁香应了,去洗手。 草芽见杨柳一来,立即下了椅子跑出来,被我拦着,也拉去洗手。 我们匆匆忙忙吃了午饭,杨柳见我们实在忙,没有多说什么,便将草芽接走。他们走后,我和丁香立即又投入到剪花插花的奋战中。工作台旁边放残枝角料的大纸箱越来越满,桌上、花架上的花艺盆景也渐渐多了起来。它们有简单的比如一个花器只有一朵花或一根枝条的,也有复杂的多种花搭配相得益彰的;有大众常见的同色同花成球的,也有艺术感一些富有唯美及禅意的;而花器也是从简约的玻璃瓶到,黑白几何陶瓷瓶,还有复古地中海风格及木质花器等。都是我和丁香经过反复斟酌讨论,精心淘回来的。 因为快到七夕节的原故,我们的鲜花以玫瑰为主打,辅以满天星、勿忘我、康乃馨、非洲菊、洋桔梗、红掌、绣球等。当然,其他的插花辅料,必备的也储了一些。到下午5点,插花摆设部分基本完成,又开始整理传单和扫码用的玫瑰卡片分堆。原本是准备开业当天送到各餐馆的花,后来一想,开业的时候我们得守店,便决定晚上将花和卡片全部分送出去。 跟大家先联系了一通,都说没问题,我们就紧张分配。杨柳和草芽下班来店里的时候,我们正好要他俩守着店,我和丁香便去餐馆送花和卡片。 (四) 当我抱着一大桶红玫瑰走进蜀山私房菜大门时,所有人都向我行注目礼。有很多女生投来羡慕的眼光并窃窃窃私语,纷纷好奇,以为是某男订花来送某一位幸运女生的。店员自然知道我是抱花进去做活动的,领班邵文琴跑出来帮我接住桶,抬进吧台。又将我拿来的扫码送花的亚克力宣传台牌摆在收银台上面。一来二去,我和店里的工作人员都混熟了。 “噫,这是什么?”正好来买单的两个年轻女孩中的其中一个拿起了台牌看,“花语童话镇,扫码送玫瑰……”另一个女孩念起宣传单上的内容来。 “呀,这么好!快快快,手机!”拿台牌的女孩伸手向念字的女孩,女孩赶紧从包里掏了两个手机出来,一个递给拿牌子的女生。 “扫一扫,关注,OK!给你扫!”她将台牌递给另一个女孩,转头举着手机对收银员问道:“可以给我们花了吗?”收银员小李和我相视一笑,我赶紧从桶里抽了两枝玫瑰出来,再从桶边袋子里拿出两个红线流苏的树叶形书签套到玫瑰花枝上,递给她们。书签是黑底白字,印了橙红色的凌霄花和我们的店铺的名字“花语·童话镇”,最下端是微信公众号的二维码。 “哇,想不到书签也这么美!好喜欢!”两女孩拿着花喜笑颜开,抚着书签的流苏看。 又有几个在等餐的女子看到她俩取了花走出门去,也好奇过来看,跟着扫了码拿了花。等稍微松口气,我谢别了邵文琴和小李出来,回店里取花送下一家。而此时,丁香已经送完两家回到店里取花。杨柳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哪能让他抱着花到处跑呢! 正说着,彪哥店里的娇娇跑了进来道:“知道你们忙不过来,我来抱花的。哪是给我们的?” 听她一说,丁香赶紧抱了一大束花和搭配的卡片给她,她抱了就走,边走边道:“我们店里现在也人多,不跟你们聊了,我走了啊!” “好的。娇娇,帮我谢彪哥!”我对着她的背影喊。她头也不回地应了。 巷子里八个餐饮店,我们都送完时,已经到晚上八点了,肚子饿得直打鼓。幸好杨柳先给草芽买了蛋糕和冰淇淋吃,我完全照顾不到他们俩了。 “收拾一下走吧!我打电话给蜀山私房菜了,过去就有吃的。”杨柳已经把工作台整理干净了。 晚上睡觉前,杨柳来到我房间说:“等孟雪飞回来,我们就住城里吧,你每天来回比较辛苦。” 我说:“好,你安排。”虽然我很舍不得这个房子,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了。事实上,杨柳每天接送我们,也很辛苦。我不希望自己是他的负担,虽然现在确实是,那么就尽量减少。 “等你忙过这段时间,我们再搬回来住。”杨柳看出我的不舍,说道。 (五) 我们的花店【花语·童话镇】经过一个月的准备,终于开业了。 店名是杨柳起的。我想,他心里一定有一个美丽的城堡。 走进这条巷子你会看到有理发店、蛋糕店、水果店、粥店,然后是彪哥的面馆,之后是美甲店,再是我们的花店。再往前走是书吧、养生素食馆、西餐厅、沙县小吃、重庆火锅、瑜珈馆、手机修理、东北饺子馆、蜀山私房菜。商铺对面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墙后是一片80年代的老式住宅小区。 我们的花店,黑底白字的店铺招牌上,还有橘红色的凌霄花枝。招牌上的门台摆放了粉红紫黄白5色矮牛花球。门的两边,各放了土陶盆栽种的蓝雪花和绣球无尽夏,墙边挂了宣传小黑板,上面写了今日促销活动,和两种花的花语。从外向内看,开满深粉色花朵的铁钱莲在橱窗处弯成了一个拱形窗,下面的花架上,有花,有多肉,有复古的兔子和小女孩摆件。进门迎来的是一个黑色几何现代花架,上面放了红掌、吊兰、常春藤等绿植,下面的阶梯式木桩花架上也摆放了绿植和花。左边一墙也是各色绿植和多肉,以及各式小摆件,小鹅、猫头鹰、小房子、马灯、花洒壶,各式多肉组合等。墙上的花架还有蝴蝶铁艺挂件、小黑板、清新的玻璃试管水培植物等。两个高架上,放置了一些永生花朵和多肉展示,地上摆了一些茉莉栀子白鹤芋等。靠近楼梯的位置放了一张铁艺桌子,上面是开花的天竺葵和绣球,还有一个白色大海螺,一个白色鸟笼子。旁边立着一大盆芭蕉,叶子差不多顶着天花板的样子。天花板则做成了一整幅粉红色花瓣的图,抬头时像迎接一场花瓣雨。 楼梯的右边,是吧台,有电脑和一个小型景观草缸,里面游着一群红色的小鱼。吧台旁边放了个小书架,我将买的那些书全部拿来放在上面,方便随时取阅。后面是洗手间和一个几平方的隔间,里面堆放了些小花盆。隔间与吧台由一面植物墙分开。墙上全部用蕨类植物组成了一幅童话小屋的模样。接近墙壁三分之二高度的中间,镶了几个灯光字——“花语·童话镇。”下在一行小字——“用花的语言,编织美丽的童话。” 屋子中间,黑色几何现代花架的后面,是一个稍大的工作台,铺了蓝色细格子花布,有蕾丝边,上面盖了透明台垫,避免弄脏不好打理。工作台上放了花剪、包装纸等其他辅料,还有个灰色的陶瓷龙猫摆件。右边有保鲜柜和一排长阶梯花架,上面排满了各式鲜花,装在桶里。花架外边接近大门的地方,有一张纯黑色的方木桌子,一个长条桌靠墙,一个木质高花架在角落。方桌上是用白色系花器做的插花,有鲜花也有干花。长条桌由一长一短两层组成,上面是各式玻璃花器插的玫瑰系列——大红、浅粉、玫红、白色、黄色。搭配了一些浅色的水晶草和碎瓣的非洲菊,还有一盆虎头茉莉。高木质花架上吊了一个罗马灯,一串复古风铃。顶端垂下来一大盆金边常春藤,台上也是丁香的花艺作品。整个右边的墙部顶端,错落倒挂了两排干花。 这是就我的花店,进门左边绿意葱葱,进门右边花开半壁,迎门黑花架,吧台是植物景观童话。两排方灯,打在植物和鲜花上,打在花架的摆件上。轻缓的音乐,像流水一样。 扫码送花的活动很有效,我们的微信公众号不断有人关注,这让我们喜不自禁。也有路过的行人通过我们请的穿着公仔服扮成花仙子的兼职学生在门口发传单而扫码拿花的。店里陆续进来了人,大多数都是好奇进来看看,待看过之后,满意的或挑两个多肉小盆栽,或买盆茉莉花的人也是有的。因为送花的关系,鲜花只卖出去几束,但我们已经很满意了。 (六) 傍晚的时候,店里没什么人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开始进了餐馆,我们的微信公众号关注度又开始上升。我和丁香便坐在店里听着音乐看手机,关注粉丝个数的增加。 这时,门口的招财小鹦鹉喊道:“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我们抬头看,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约摸二十三四岁,披肩发,齐流海,苗苗条条的,瓜子脸上一双含情丹凤眼,眼下鼻子尖挺小巧,嘴角微垂有些高冷,肩上挎一个果绿色的小包,脚踩一双白色中跟凉鞋。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丁香先站起来微笑着迎上去。 “不用管我,就看看。”女子确实有些高冷,不怎么理人,兀自挨个儿看着店内的一切。丁香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我招手将她叫回来。 我小声对丁香说:“让她看吧,有需要她会叫我们的。应该是个喜欢安静的人。”那女子慢慢地看着植物,时不时拿了多肉小盆起来端详,似乎不满意,又放回原处。又看,又放。到最后,竟然拿了草芽种的猫头鹰小盆栽看了许久。这下我走过去,说:“喜欢这个吗?”女子点头。我说:“今天我们第一天营业,打折优惠,这款折后价是5元1个,要吗?” “要。”女子简洁的回答。然后看了一下花架上的另外几个,说:“要4个。” “好。我去给你包起来,你看看其他还有没有需要的?”我拿了4个猫头鹰小盆栽,放到工作台上包好放进一个印有我们花店名字和微信二维码的小纸袋内。 “再帮我包一束白色的百合花,9枝,谢谢!”女子又在鲜花区域看了一阵说。 “好的,请稍等。”丁香端了杯水过来给她,她接过道了声谢坐在工作台边喝水等,脸色缓和。 丁香从花桶中挑了9枝最新鲜的白色百合出来,开始组装花束。花束做好了,回头问那女子:“美女,请问需要礼盒装吗?自己插家里的话,倒是不用的。” “装礼盒吧!我送人。”女子说。丁香应了,从休息间拿出礼盒,小心翼翼地将捆好的花束放入其中,再固定好,盖上盒盖,封好盒子。女子付了款,一手提了小盆栽一手抱了鲜花礼盒步出店门。 “欢迎下次再来啊!”丁香在后面乐滋滋地喊。 杨柳和小草芽来时丁香已经走了,我正坐在吧台后看书。一进店,草芽就关注她种的盆栽,却发现不见了,来问我:“我的猫头鹰呢?” “刚才有个很漂亮的姐姐买走了。”我说。 “真的吗?她可真有眼光!”草芽骄傲地说。我笑了:“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种的!明天你还得给我种几个哦,不然咱们就缺货了呀!” “好的。我明天要种更好!”草芽受到鼓励,很有兴致地说。趁我跟杨柳说话,她跑上楼去找白小喵。我看着她蹦蹦跳跳上楼的背影,有些报歉地对杨柳说:“本来是我答应带草芽的,没想到让你带了,没影响到工作吧?”杨柳表情有些奇怪,他道:“本来就不是你的事,累了吧?我们现在去吃饭,吃了赶紧回家好休息。”说完向着阁楼喊:“草芽,抱着白小喵了吗?” “抱着了,等我一下。”草芽抱着白小喵从楼梯上下来。 我上去把灯关了,跟着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女孩子都想开一个咖啡店、花店、书店。就像女孩子相当公主和女王一样。又听说,这些店,都很容易垮。是因为不切实际吗?还是因为开的人太多了,竞争激烈? 第51章 七夕 (一) 开业后,虽然花店公众号关注人数成绩不错,但店铺并没有出现客似云来的景象,我们也并没有十分忙碌起来。还好,每天的营业额算下来,也能支撑日常开支。 丁香说,这对于新开的店铺来说是正常现象,慢慢就会好了。 直到七夕来临,尽管我们提前有多准备,但玫瑰花还是在半下午的时候就被销售一空。草芽和杨柳来店里时,我们的其他鲜花也卖得只剩两排空空的黑桶子了,礼盒装的永生花也所剩无几。即便是如此,仍有顾客进来买花。当被告知所需的花已没有的时候有的顾客转身即走,步履匆匆。也有个别的,可能跑了几家店都没能买到理想的花儿,最终决定买了小盆栽。 “花都没有了,赶紧关门吧!”杨柳很满意我们无花可卖,他已经在后悔开花店了。 因为自开店以来,我的心就完全扑在了上面,很少再和他长时间待在一起,周末也没有了。每次说话也是匆匆几句便起身忙我的。他说他已经被打入冷宫,严重失宠。我不想这样,但更不想他辛苦帮我折腾的花店,还没有起色就夭折。更希望自己能做出点成绩,不做一个只知等吃等喝的废人一般。心里想着,等花店步入正轨我再好好补偿他吧! 有时候也在想,这样做,两个人的生活会否失了平衡?没有人顾家,那家便不是家。杨柳工作一直就忙,常常回家也工作。没开花店时,我能很贴心的照顾到他方方面面。而如今,常常连泡茶的事,还是他泡好了来给我。我们每天匆匆忙忙出门,落一身疲惫回家。檐前的凌霄,我再无睱多看;院里的栀子花,我再无法在清晨去闻一闻;白小喵,我也是着着急急的给它喂食;而画册,放在茶几上,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从上次做了南瓜饼之后,一忙起来,又再没做过早餐。星期日,杨柳就泡在隔壁的书吧里算陪我们。家里,已经不开火很久。山脚下的房子,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只是夜里睡觉安眠的地方。杨柳嘴上的抱怨虽然并不是真正的介意,却让我心生愧疚。 “我先回去了,柳姐姐。”丁香把工作台收拾干净道。 “好的。快回去过情人节吧!可怜的娃,今天辛苦了,我都不敢留你。”我笑。丁香羞涩地笑笑,摸摸草芽的脸,背上包走了。 “还有个可怜的娃在这里没人理。”杨柳坐在吧台前气乎乎地说。 “还有个可怜的娃在这里,也没人理。”草芽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工作台边嘟着嘴说。 “理你理你!”我拍拍草芽的脸笑,“等我洗完手,我们就回去。” “唉~”杨柳故意长叹一口气。 “也理你!”我经过他时,又拍了拍他的脸,说:“明天开始,我就会有空了~” (二) 出得店来,杨柳却说去别的地方吃饭,不吃川菜了。 车子在灯红酒绿的城内穿梭着,不知道要带我们去哪里吃。和草芽坐在后座的我不禁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咱们去看秦淮夜景,去吃淮扬菜。七夕节,我们也要过一盘。”杨柳笑着说。 “对!我们也要过一盘。”草芽附和着,手里拿了只黄色的非洲菊。 “你知道七夕节是什么节日吗?你就要过一盘?”我对草芽笑问。 “反正节日就是玩呗,有什么关系。”草芽甩着花儿,并不关心节日的意义。杨柳在前面同意:“就是。不过,草芽你想不想知道七夕节怎么来的呢?” “你说你说!”草芽抓住前面的椅背,欢喜地催着。 “我要专心开车,让柳阿姨告诉你。”杨柳看着前方,在红灯前停了车。 “好吧!柳阿姨,你快说。”草芽又转头抓了我的手臂催。 “七夕啊,是指农历的七月初七。什么是农历呢?那就是农民伯伯用的日历……”我开始将我所知道的关于七夕的故事用童话的方式娓娓道来,草芽果然听得兴致勃勃。 “所以呢,每年到了七月初七这一天,就会有很多姑娘穿着新衣在院子里对着织女星乞求智慧,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个心灵手巧女子。”因为草芽还小,所以我只说了乞巧的部分。杨柳听我说话,并没有打断或补充。我觉得失忆是件奇怪的事情,我忘记了事情,却还识字,会用手机电脑。 “那我们今晚也乞巧,好不好?我们能看到织女星吗?”草芽又闪着她的双眸期待。 听她这样一讲,我把车窗摇下来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没有月亮,却能依稀辨得几颗星,便说:“等我们回去碰运气吧!或许能看见也说不定哦!” “恩~可是我们没有新衣服呀~~”草芽又犯愁了。 “只要心意诚恳,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关系的。”我笑着对她说。 “那好吧。我会诚心的。”草芽郑重其事地说,把我们逗乐了。可见,凡女子,皆愿自己心灵手巧。此时,车子已经来到秦淮河畔,停在一家精致的酒楼前。 (三) “这么多人,要排队到什么时候?”一进门,我就被满堂的顾客人流震惊到了。 “放心,我有提前订好的,不会让你傻站着排队的。”杨柳看我的样子,好笑地说。说着,他到服务台作了沟通。这时,有服务员过来领我们上了楼,带到一个窗口的小座。从窗口看出去,正是霓虹闪亮的秦淮河,所有的亭台楼阁都灯火通明、耀彩生辉。那墙上的双龙,也变成了金龙。整个秦淮河上,荡着的水波也变成了红黄蓝绿的彩色,流光闪烁地跳跃着。河中的画船也热闹得非比平常,古建筑檐下的灯笼,一排一排,竟似红过往日。店里的音响,软软绵绵地唱着《秦淮景》,吴侬软语,似后院窗前的一枝红花,似轻轻飘飘的一缕纱。 “先吃,等会儿我们再去看。”杨柳将筷子递给我时,我才发现菜已经上好了。餐具的样子很好看,也很特别,有鱼的样子,有花篮的样子,有竹制的也有木质的,瓷质的,也是暗色古风。除了吃饭的人是现代装束,举目之下满眼皆是古朝遗风,竟然有种穿越之感。 “松鼠桂鱼、松仁玉米、清蒸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羹、软兜鳝鱼、佛手白菜,试下。”杨柳一一给我介绍桌上的菜,另外还有一盘扬州炒饭和一份做得像糖葫芦的水果,此时草芽正吃着。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接过筷子,考虑先吃哪样。杨柳果断地给我夹了一个狮子头。 “好吃!不过这么多,我们怎么吃得完?”我咬下去,忍不住口齿不清地说。 “每样都试试,不一定都要吃完。”杨柳又夹了鱼肉到我碗里,然后舀了一勺玉米到草芽碗里。 “你也吃呀,别总顾着我。”说着,我给他夹了鳝鱼。 “你还是知道心疼我的。”杨柳看着我给他夹菜,笑道。 “当然啊!我不心疼你心疼谁啊~”我低头吃着他夹的菜说。没有听到他接话,我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感动,我笑了:“你很缺爱啊!一筷子菜就感动成这样。”没想到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了,立即低头吃东西。 “好了好了,我检讨。今后一定对你更好一点。”我又夹了菜放到他碗里说。 “那还差不多。”杨柳笑了,安心吃起来。 (四) 饭后我们去了河边看彩灯,商家们都打出了七夕的主题,游人如织,多数是少女和情侣。路边还有人卖乞巧用的针线包,10块钱1个,在草芽的强烈要求下,我们买了一个。吃饭并没有勾起草芽的兴趣,但河边各色彩灯却让她雀跃,几乎要挣脱我们牵着她的手。在一片做成蝴蝶群的彩灯景前,我们给她拍了很多照片。河岸水边,也挂了一串串的红灯笼,红彤彤的与黄色灯光交相辉印,使人感觉热闹非凡,而路边灯光做的小树也美妙绝仑。露天戏台上唱着黄梅戏,仔细一听,是《天仙配》,座无虚席,旁边还有很多人围观。街上的姑娘们个个喜笑言开,情侣们对对浓情蜜意。不得不说,秦淮河的夜景繁华尽现,声色奢华与无边风月完全散发出来了。 “我可以乘船吗?”大概是看灯看得乏了,草芽指着河中的画舫期待着问杨柳。 杨柳看了看时间,说:“怕是游完之后回家就很晚了。”草芽闻言有些失望,没有吱声。 “或许我们可以游一半,不过要去问问,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我记得上次来游时,售票的地方好像写着有半程的。草芽听见我的话,立即又燃起了希望。我们一行便来到售票处一问,果然有半程,今日乘画舫居然还送荷花灯,把草芽乐坏了。她的喜悦感染了我和杨柳,我们高高兴兴的又游了一场。等我们坐完画舫回到家,已经到晚上十一点半。草芽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睡着,到家后放沙发上擦了脸和手便抱回床上直接睡了。 “你也赶紧去洗洗,明天上班呢!”从草芽房间出来,我对杨柳说,“明天花店下午才开门,要等新订的花来才有事做,孟雪飞上午也会来接草芽,午饭过后我自己搭车去店里。” “好。跑了一天,你也不要折腾了,洗好早点睡。”杨柳说。我应了,去楼下泡了柠檬蜂蜜水端到他房间的床头柜放着。 “怎么还没去洗?都叫你不要折腾了。”杨柳出来见我拿着盘,看到床头的水杯怨道。 “一杯水而已,解暑很好的。我这就去洗。”我笑他小题大做。 等我洗完澡出来,杨柳却背着手堵在门口。我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还不去睡?站这里做什么?”话没说完,一大束粉紫色的玫瑰花出现在我面前,花束后面是杨柳满脸的笑意。我瞬间感动,嘴里却说:“真有新意,洗手间门口送花,还对着蓬头散发的人。” “七夕快乐!”杨柳不理会我的话,深情款款地抱着花说。 “谢谢你,杨柳。”我立即被他软化了,接过花束。 “噫,怎么还有个千纸鹤?”我拿起花束中间的一个皮革做的绿色纸鹤,下面坠个小铃铛。 “这个是我做的,给你的生日礼物!”杨柳笑着说,“喜欢吗?” “生日礼物?”我满脸疑惑。我记得我身份证上写的出生日期是8月29日,还没到呢。 “身份证是公历日期,我们农村都依农历生日。”杨柳解释说。原来如此。看着手中的花和他做的纸鹤,我被他彻底感动了,却发现自己又没有礼物给他。 “我不需要别的礼物,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杨柳看穿了我的心思,将我手中的花束放在梳妆台上,扶着我的肩吻了起来,一只手伸进了它不该去的地方。 “花还没有插上。”我说。 “明天再插。”杨柳迫不急待地将我抱上了床。 灯,关了。黑夜中,除了窗外蟋蟀的叫声,还有…… 天河中的牛郎和织女,不知道相会了没有? (五) “闭眼!”清晨醒来正欲起床,却发现杨柳睁着眼睛看我。 “都摸过了,有什么关系。”杨柳嗤言,手在被子里乱摸。 “我要起床了。”我说。 “起啊!”杨柳的手没有停下。 “你住手,闭眼!”他的手让我有些难受。 “不住,不闭!”杨柳一个翻身压在了我身上。肌肤贴着肌肤让我羞红了脸,想要躲,却被他压得完全动不了,只好闭了眼睛。头上却传来杨柳的轻笑:“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可爱一点。看来我们得多待在床上,才能激发你女人味的一面。” “哎呀~~”我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他的话,竟然只呼出一句娇嗔,简直想自己打自己一耳光。 “我想……”杨柳轻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就行动起来。 “不行,有草芽在……”我有些惊慌。 “还早得很,她不会醒的。”杨柳没有放过我。 “……”此处省略500字,哈哈! 杨柳光着膀子倒在我身边伸手捋着我的乱发,我连忙闭眼的动作再一次把他惹笑了:“刚才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呀!”我只管闭眼不说话,但觉脸上火辣滚烫。基本上,我没有睁眼看过杨柳赤身裸体,也没有在有光线的情况下给杨柳看过。所以,这么一面对,我始终还是觉得羞臊。 “好了,我衣服穿好了。”片刻杨柳说。 我信了,睁开眼,却发现裸着身子完全暴露在我眼前。“啊!真讨厌!”我措手不及,闭了眼伸手打他,却听得他哈哈大笑。 “杨叔叔~”这时门口响起草芽的声音,我们赶紧禁声。我急忙将衣服扔给他,自己背对着他也迅速穿好衣服。开门的时候,草芽穿着睡衣一脸不解地问:“杨叔叔你怎么在柳阿姨房间里?” “哦。你柳阿姨昨晚生病了,我照顾了她一夜。”杨柳面不改色地说,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杨柳拉着她走回房间,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杨柳置若未闻。 “白小喵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喵喵喵直叫唤,我没法儿睡!”草芽指着脚下的白小喵控诉。 “那你再回去睡一会儿,我们把白小喵关在门外,它就不会吵到你了。”我将白小喵抱起来说。 “好。”草芽又爬上床去睡了。我回房刷了牙洗了脸,下楼做早餐,杨柳坐客厅里看新闻。 我终于又做了一顿早餐给杨柳吃,一份绿豆粥,一份鸡蛋饼,一碟泡仔姜。杨柳很喜欢这样食材简单的早餐。仔姜的辣味草芽不敢吃,对鸡蛋饼倒是钟爱得很。他们捧场,我便满足。 早上八点,院门口。自开花店以来,第一次,我站在门口送杨柳上班。我发现,自己更喜欢每天看着他上班,等着他下班。或许,我的工作时间需要调整一下。 “白小喵,跟杨叔叔说再见!”草芽拿起小猫的一只前腿向杨柳挥手,杨柳也回头向她们挥挥手,示意我回房之后驾车离去。 (六) 孟雪飞快十一点的时候来的,照旧穿着整洁的黑色套装,面容有些疲累的样子,大概忙碌所致。我已将草芽的东西收拾好装进当初她带来的大行礼包里,她客气地谢过之后便要带着草芽走。 “不坐一下吗?吃了午饭回去吧,我买了菜的。”我指指沙发对她道。 “不了。草芽也要早点回去适应一下,别是玩野了收不了心。”孟雪飞说。 “也不差这一小会儿吧,都快十二点了。我马上去做,吃个早午饭再走。你们也不用去外面吃或者再做了。”我将她拿着的包放下来。 “妈妈,我们就吃了饭再走吧!”草芽央求着,她只好同意了。 吃午饭的时候,孟雪飞听草芽说我下午还要去店里便要送我,说算是感谢我照顾草芽这两个星期。她这么说我便没再推辞,午后和她们一起进了城。经过彪哥店铺时,丁香从里面跑出来。她比我先到,进不了门,就跑去帮彪哥跑堂了。 “我们可以做些多肉的小盆栽放他们餐桌上,还可以在墙上挂上我们的多肉花环作展示。如果有人想要问起来,就可以告诉他们来我们店里选购。”才在彪哥店里待一小会儿,她又有了主意。 “彪哥会不会不同意?”我有些担心。 “怎么会,我们的花儿会提升他们店里的情调,又不收钱,高兴还来不及呢!他们之前的吊兰不是还去买的么?”丁香分析道。 “那等会儿我跟彪哥商量商量。”我递了一杯花茶给她,她却一口喝干,那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香!”她又自个儿再倒了一杯,将音乐放起来,是首民歌《槐花几时开》。 “噫!是四川话呢!”丁香喜道,跟着电台里学起来。正唱着,送花的来了,我们便出门接货。 那之后,我们便忙到水都没时间喝一口了。 一直在剪剪剪,搭搭搭,插插插,工作台上又是一片儿狼藉,旁边又是一大箱残枝。 空桶、空台、空架子渐渐又丰富起来,店里又生机盎然,馨香满室。 我好喜欢这份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省略之处,各位才人自己发挥。 第52章 十八年 (一) 多肉植物在国内的花友圈里流行起来,加之南京的气候也适合它们,因此店里的多肉卖得不错。组合搭配的花环和月亮船,每周总要卖出去几个,其他多肉小盆栽销量也还算可以。单从销量上来讲,多肉差不多占盆栽植物的四分之三了。当然,花店的生意并不算火爆,不过还算可以支撑日常和我们俩个的人工资。初期的投资要赚回来,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行,我们必须努力。 我的工作,上午一般是浇水剪枯枝残叶,组合多肉——做花环、盒子、月亮船、搭配花盆等。下午则维护微信公众号,在网上找一些与花有关的唯美小故事,拍一些照片写一点花卉养护小文,以供关注者阅读,或者在网上搜寻特别的花器,查看与花相关的论坛。 丁香则上午给花做培护、接网络订单,然后剪剪搭搭或做个花艺展示供到店的顾客参考,或包装鲜花礼盒。除非有特别要求,送花一般安排在下午。 如果做完这些,彼此有空的话就相互搭下手。如果咱们都有空的话,就闲下来喝喝花茶,想改善营销的方法,聊天听音乐。偶尔彪哥店里的娇娇,蜀山私房菜的小松也会带点小吃来窜门。娇娇和小松一来,我们便讲四川话,这让丁香有些似懂非懂又有些羡慕,感叹自己在这里没有其他熟悉的朋友和老乡。这个时候,淡淡的忧伤就爬上了她浅浅的眉角。 “我也没有其他朋友,但是有杨柳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孤单。”一天周末的下午,闲下来时我喝着茶对丁香说,“你会遇到更多的朋友的,时间长短而已。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要孤单一阵子。不是有一句话么——‘花若盛开,蝴蝶自来’。我们只要把自己过好了,就像这些花儿一样,朋友自然而然就有了。”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应该属于她这个性格的忧伤,我有些担心:“香香,你和你男朋友还好吧?很少听你提起呢,一点也不像恋爱中的姑娘。” “还好。”丁香笑笑,低低浅尝了一口茶,说:“我们作息时间时常不一样,最近几天晚上他总是很晚回来。而我每天出门上班时他还睡着,说实话,我们现在还不如以前分开的时候说的话多。” 香香有心事,这是我的直觉。她这么安静地喝茶方式,我第一次见。 当一个人做出与自己习惯不符的动作时,必定内心有所冲击。姿态随心流转,展现出来的,就不一样了。我们人生最大劫,说到底,终究是一个“情”字。只是,她这么毅然绝然地跑来投奔男友的方式可见爱之深烈,而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让她从这个蹦蹦跳跳的女孩变得越来越安静,为什么?丁香的男朋友,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在我印象中,只存在于她的口中。 “或许他们店里最近生意好,特别忙呢!这是好事。”我尽量找好的可能性安慰丁香,“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很辛苦,我们应该尽量体谅一下,是不是?” “但愿如此。”丁香不带希望地说,眼神落寞,又喝了一口茶。 “找时间跟他好好聊一聊,别担心,说不定是你多虑了。女人不都喜欢胡思乱想吗?我偶尔也会这样,凡事都要往好的方面想,知道吗?”我给她杯子里续了茶。 劝人者,总是说得轻松。而听者心中的体会,谁又能说真的了解。不在其位,不知其味罢了。我们都是红尘中的过客,演绎着自己的悲悲喜喜,也许豁然开朗,也许就此沉沦,看运气。 (二) “请问……”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子,推开了花店的门,看到我和丁香说话的表情,不知道是否该打扰。“欢迎光临!欢迎光临!”门上的招财小鹦鹉叫着。 “苏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丁香隐去了脸上的情绪,站起来换了一副工作状态,招呼道。这大概就是俗世,我们受伤,也善于伪装;内心疼痛,却表面坚强;迎来送往,却孤单寂寞。 他是谁?丁香居然认得。我想了想,哦,是了。他是隔壁书吧的主人,因为总是深居简出,少有照面,虽一墙之隔却并不熟络,反而是书吧的服务员倒是更熟些。 听说是个电台主持人,主持什么节目,没有打听过。 “呃……我想为我们书吧添多些植物,布置更温馨一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推荐?”这位苏先生三十上下,斯文有礼。到底和书打交道的人,看起来总是温文儒雅一些。 “请问您有什么想法吗?如果有,请尽管告诉我们。”丁香看出他是一个有主见之人,说推荐之词,其实是客气而已,客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苏先生听丁香这么一说,眼里露出些许赞赏,便不客气道:“听说最近多肉植物很流行,我看了一些书上的介绍,确实是软萌可爱的植物,所以准备在桌上和墙上都放一些。昨天在前面的面馆里吃东西的时候,看着他们墙上的多肉月亮船,搭配得很不错,说是你们做的就来问问。”他看到墙上一个白色铁艺月亮船,指着道:“这个就不错。卖的吗?” “当然。”我笑着走过去介绍,“这个月亮船,可以挂墙上,也可以挂窗口。也可以搭配其它的款式吊成半截窗帘的模式,都是不错的。”然后指着花架上的一些多肉盆栽和盒子组合说,“这些可以放桌上的,不占地方,不用多浇水,盆和植物可以选你喜欢的,不一定是你看到的这样种。” “好的,谢谢你。我先看一下。”苏先生应道,开始认真看起那些多肉和盆来。我赶紧从工作台上拿了纸和笔,招呼丁香跟在他后面记录下他的需求。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招财小鹦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是那个黄裙子女孩。自从第一次来过之后,她每周末都来。仍旧是不需要人陪,自己看一圈,最后说出自己要的,必买的是一束鲜花——白色的百合。永远没有多一句话,脸色冷傲,买好谢过就走。今天也是。 “她是一个温暖的人。”苏先生看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我看他一眼,笑:“是的。” 丁香不解,用询问的眼看我们。我们笑笑,没有回答。 后来听丁香说,苏先生曾在一期节目里讲过一个故事——《穿黄裙子的女人》。 丁香说故事很美很感人,可惜我没有听到。 (三) 草芽走后,我们并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住到城里。 说到底杨柳和我一样舍不得山脚下的房子,我们在那里住习惯了。我答应杨柳,每天他来接我就下班,杨柳答应还吃我做的早晚餐。每天的菜由彪哥顺道帮忙买,下班的时候去他店里取。有时候,下午空闲一下,我便提前去拿来洗切好装袋,拿回家就可以直接下锅。中午我们仍到彪哥店里吃,抄手、面、饺子、盖饭等换着吃。 一切好像慢慢步入了正轨,而我的心里却越来越不稳。 自上次梦见杨柳走,往后他再也没有跟我讲以前的事情。而我的梦却越来越频繁,现在几乎每晚都要做梦。大多数时候,都是哭醒的。每次醒来看到杨柳,着急、担心、无奈、心疼、害怕、无措,全写在脸上。我的梦,不旦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他。 我分不清我的梦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又是我记忆中的一部分?抑或仅仅只是个梦而已?我把我的梦讲给杨柳听,他有时候就那么呆呆地听着,有时候又抱着我不言不语。由于总是做梦的原因,我精神开始不济。杨柳也因为总是半夜陪我说话睡不好而脸色憔悴。 “你希望我想起以前的事吗?”有次醒来我问杨柳。 “我不知道。大概是希望的吧。”杨柳说。 “我有时候希望自己想不起来,我们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多好。”我说。 杨柳只是吻吻我的额头,不说话。看着我精神越来越不好,杨柳强行要求花店再请一个人,若不请他就要把我的花店关掉。他知道这样威胁我最有效。于是我又请了一个兼职男大学生,是个多肉控,周末两天来代替我的工作。 在八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居然梦见了孟雪飞。醒来时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柳,不解地说:“孟雪飞跟我说她生了个儿子!可是草芽不是女孩儿吗?看来这梦真不可信,都乱套了。” 杨柳闪了一下眼睛,道:“可能梦是反的吧。” 我想,大概是的。 (四) 九月六日。杨柳说,到这一天,我们刚好相识十八年。下班时分,他穿了一身白衣白裤白皮鞋,手里拿了个盒子,站到我面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浅紫色的长裙,他笑着说:“换一下衣服,我请你看电影。”我狐疑地看着他的着装,又看着他手里装着裙子的盒子。我记得他说过,第一次见我的那天,我穿着紫色的裙子。伸手打开裙子,上面印着同色小碎花。说实话,我觉得有点搞笑。看来,杨柳这是打算来个“昨日重现”。 “好漂亮!”丁香跑过来看。裙子确实很漂亮,我却笑着对丁香说:“你可以下班了。” “切,又不抢你的,小气!”丁香抓起包就出了店,还回头向我做了个鬼脸。 “谢谢你。”我向杨柳道。 “就这样?”杨柳挑眉。 我垫起脚尖,亲了他一下,然后拿着裙子跑上楼。当我穿着裙子走下楼梯时,杨柳大概因为想起了我们初见时的情景站在工作台边愣愣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直到我走到他身边,他才抱住了我。 “想不到,都十八年了。”杨柳感概地说。 “我还是想不起当年的情形。”我有些郁郁地说。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杨柳摸着我的头发说。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情意,我在他的爱意里深沉,享受,感动。 这回的电影院在一个广场的四楼,我们在那里吃了晚饭再进去时间刚刚好。在门口杨柳买了饮料和爆米花,我笑着说刚吃过饭你还买,他说:“看电影嘛,当然要吃爆米花和饮料。”他比我更有仪式感。我又笑他孩子气,但是他很开心,我也就跟着高兴。毕竟是十八年前,我们相遇,对不对?十八年后,我们还在一起,这是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电影是《泰坦尼克号》3D版的。吃饭的时候杨柳说:“我们上学那会儿也看过,学校里面放的,只不过不是3D的,那时还没有流行3D电影。” “我们那会儿是坐在一起看的吗?”我问杨柳。 “我坐在你后面的。”杨柳说,“看到暴露的那一段你还不好意思,又想看又害羞,我全瞧见了。在后面戳你,你还打我呢!” 说完,杨柳笑出了声。 “你也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可见少年时的他,也调皮。 杨柳只管笑,仿似回到了当年。 片刻,杨柳说:“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坐在一起看了。” “恩。”我应着。 (五) 第一场电影出来,我被深深地震憾了,脑子里满是露丝呼喊杰克回来的凄声以及纠缠着我的那个梦。我紧紧抓住杨柳的胳膊,心里想着:幸好,他还在。杨柳感受到我抓他的力度,牵了我的手也握得紧紧的。爱,来之不易。携手,更难。 杨柳买的第二场电影是《海啸奇迹》,是另外一个影厅。他是打算看一晚上的电影了,我笑:“难得你这么高兴,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原本准备休息一下再进去的,可墙上另一个电影的宣传海报却吸引了我——《被偷走的那五年》。 “要看吗?”杨柳瞧着我问。 “想。”我盯着海报说。 “好,我去换票,你等我。就在这里,别乱走。”杨柳说,放开了我的手。 “好。”我看着杨柳跑开,又回头看海报。 我也想知道,我被偷走的岁月是怎样的。但是,我什么时候能知道呢? “你要这样说——无论以前或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离开杨柳。否则,杨柳不得好死!”我想起当初杨柳说这句话的样子。为什么?而我那些零零碎碎的梦,到底是梦还是真? “走吧!”杨柳跑回来,牵起我的手。我看着他的脸,他在找着影厅的方向,找到之后拉着我进去找了座位。 这场电影,我们没有吃东西,没有交谈。黑暗中,只是安静地看着。到了后半段,我开始忍不住流泪。女主的慌张无措,我深有感触。可是我和杨柳,一定不是离婚的关系。那是什么呢?我看向杨柳,杨柳没有说话,只是给我擦着泪。我又默默地流着泪回头看着荧幕,任杨柳给我擦泪。女主是失忆了,瘫痪了,而男主的悲伤更大。我昏迷的时候,杨柳一定也是这样的吧?我还清楚地记得,我醒来的时候,他抱住我的力度和表情。 “杨柳,如果我像女主那样,最后只剩下一个脑袋可以动,我也不要你给我关掉呼吸机。因为那样,我也算能够陪着你的,对不对?” 电影散场时,坐在座位上的我摸着杨柳脸心疼地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可他从来没说起过。从来没有。 “你不会像女主那样,你会健健康康的。”杨柳伸手抱住我,像要把我们抱成一块儿。 “恩,我会的。”我也抱紧了他。 “你发过誓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离开我。”杨柳说,又紧了紧双臂。我心里一紧,想起发誓的内容,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慌。 “你会信守诺言的,对不对?”杨柳见我没有说话,问。 “当然了。”我说。 但这话说得太早了。 (六) 当我们走出影厅在大堂门意外碰到了孟雪飞母女,她们正站在大门口。她们也看到了我们,孟雪飞看到我们愣在当场,而草芽却向我们跑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杨柳担心行人撞到草芽,迎了过去。而孟雪飞却没有动,不但没动,看我的表情还有点怪。说不出来哪里怪,就是让我觉得怪。我努力思索,本能让我想一探究竟。我看着她那个冷冷地表情,真的有些刺激到我。我努力想,努力想,努力想…… 脑细胞剧烈撞击着,组织着,凝聚成我想要的信息。 瞬间,我呆在当场,如被电击一般。我的头似要爆裂,旧时的片段在我脑海里渐成雉形,像幻灯片一样乱晃着,我环顾四周,又看奔向草芽的杨柳:学生模样的孟雪飞站台阶上叫我,冷冷地说:“柳依依!刚才我们这么多人教你都不会,你把杨柳叫来立刻就会了。故意的吧!” 我猛然看向站在大堂门口孟雪飞,她看着我,冷冷地,简直和脑中的样子一模一样。所以,她其实是恨我的?孟雪飞,恨我。 教室里,我对学生模样的杨柳说:“杨柳,孟雪飞喜欢你。”杨柳一愣,说:“我不喜欢她。” 孟雪飞,依然看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么端庄,那么优雅。孟雪飞,喜欢杨柳。 火车站大厅,杨柳对我说:“柳依依。”我看他:“什么?”“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杨柳这样说。我当时流着泪说:“我不做你最好的朋友。”杨柳却陌生地说:“如果我有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向你说对不起。”“现实生活里,相爱的人最后都是不能在一起的。”——杨柳给了我毫不回头的背影。杨柳,不爱我。我……我怎么回事?我快被忆起的片段震撒了。 我看向朝杨柳,他已经把草芽抱在怀里。草芽,是杨柳的孩子。 电脑前,一条Q扣消息闪着,内容是:对啊,他和孟雪飞结婚了,宝宝都快一岁了。屏幕前的我看着字呆愣当场,眼泪瞬间滚滚而下。我是,局外人。 我在草芽和杨柳的眼睛之前来回切换,一模一样啊…… 父亲含恨的眼,母亲冰冷的身体,那一箱子的日记本,伸向手腕的水果刀…… 眼下、现在的我,算什么??泪水模糊了我的眼,倾泄而下。 孟雪飞看着这样的我,一动不动。 杨柳似乎发现了对面孟雪飞的异样,抱着草芽回头来看我。我看着他,白衣白裤白皮鞋。杨柳,我终于见到了。我日思夜想了好多年的杨柳!见到了。我好想飞奔到他的怀抱,好想好想。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我怎么在他们面前??这是哪里?我再次环顾四周。哦!对了,这里是电影院,这里是南京。可是,我怎么来南京了??我看向我的手腕,那条疤虽淡,却还在。我想起来了,我割了腕,摔倒在地,接着后悔了,却又无能为力……我真是个笑话。 杨柳将草芽塞到孟雪飞怀里,跑向我。 为什么我就这样忆起了过往??没有像电视电影里那样,不都应该在石头或墙上撞一下?又或者挨一棒子?为什么不一样?这些日子,杨柳、孟雪飞、草芽,他们这样对我,明白了,可怜我,同情我,怕我轻生,怕我死了,这会让他们有负罪感。头痛欲裂,心撕得血淋淋,我摇头,我不需要怜悯。绝——对——不——需——要! 泪雨滂沱,由不得我。呵~我对着跑向我的杨柳和孟雪飞轻轻鞠了一躬,说:“这么久,打扰了。”我不管我的话他们听不听得到,说完,转身,跑…… 我不知道我要跑往哪里,只要是杨柳的反方向就好。我只有这一个念头。 迎面来了一个踩着滑板的全身黑的嘻哈青年,很不幸,我们的速度都很快,我们都想避开,却来不及了。在彼此和众人的尖叫中,我们,狠狠撞在了一起,摔在地上。 “依依!”我听到杨柳的大喊,我却无法回答他。躺在地上的我,眼前,越来越黑…… 就这样结束,也好。笑容爬上我的脸,泪却止不住…… “杨柳,对不起。” 这句话,我不知道有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遇到一时难以接受的事情时,逃这本能反应。 第53章 怎么爱 (一) 白色的灯,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手背传来针管输液之后的冷和痛。 这里是医院,我知道。我没有死,也没有到地狱。我在南京,不是我熟悉的家乡,也不是我熟悉的深圳。对了,家,我好像回不去了。母亲走了,父亲恨死我了,弟弟也不理我了。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选择了割腕,却不知为何被杨柳带到了南京。我记得,杨柳和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现在,却在这座我完全不熟悉的城市里,和杨柳一起生活了五个月之多? 输液瓶里的液体,好像要输完了。我想抬起另一只手将点滴关掉,却没有抬起来,原来,我的手被人抓着。我将头仰起来看,是杨柳。抓着我的手,在床边睡着了。我只好抬起插针的手,按了床边的呼叫铃。护士很快进了病房,我指指输液瓶,她会意将新的液体瓶又挂上去。 “我这还要输?”我以为她是要给我摘掉针管的。 “还有两瓶。”护士说。 “依依,你醒了?”杨柳被我们的说话声吵醒,立即来看我脸,我点点头。 “家属,怎么搞的?点滴输完了都没看到!幸好病人醒了,不然会出大事的!”护士一脸鄙夷地教训起杨柳来,声色俱厉。 “对不起。我不会睡了。”杨柳红着眼连忙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不用给我道歉!这回看好了!”护士带着火气说着走了。护士走后,杨柳立即对我说:“依依,对不起。没想到我睡着了。” “没事,我又睡了很久?”我问。 “两天两夜了。依依,你总是吓我!”杨柳嗔怪着说,委屈地脸上眼泪哗地流出来,我看着好心疼。我心心念念的杨柳,日思夜想的杨柳,对我千依百顺的杨柳,现在就在我面前。却因为我住院而搞得头发乱成一团,还衣衫不整一脸憔悴,现在还哭了。 “杨柳,别哭,我不是醒了吗?”我说,眼眶也湿润了。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我的。你却看到我转身就跑。”杨柳握着我的手哭着说。 “对不起。”我的杨柳,现在哭得像个傻瓜。 “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他问。 “是。小草芽呢?”我问。我已经缓过神来,不想矫情,也不想逃避。 “被孟雪飞带回家了。依依,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杨柳着急地解释。 “我知道。只是,对小草芽太不公平了。”我说,叹了口气。 “我……”杨柳一时语塞。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睡吧,你明天要上班呢。我睡够了,可以自己看着点滴。”我将手抬起,摸摸他的脸道。杨柳重新抓住我的手道:“我要看着你,你不能走。” “我不走。我这样能去哪里呢?乖,睡吧!”我轻声劝说。 “你保证?”“我保证。”杨柳终于抵不住疲劳,趴在床边睡着了。 (二) “柳姐姐,你怎么会住到医院来了?”早上医生巡房过后,丁香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我问。 “来照顾你啊!杨先生打电话给我的。我给你带了早餐。”丁香说着将病床上的餐板拉出来,从包包里拿出食盒放在上面,然后对杨柳说:“杨先生,你走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你要看住她,不能让她走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杨柳交待。 “走?走去哪里?”丁香不解,看我。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吧。我等你下班来。”我对杨柳说,声音放得温柔。 “说话要算数。”杨柳握着我的手亲了亲我额头,转头对丁香说:“有事打我电话。” “好。”丁香不明所以地答应了。 等杨柳一走,丁香马上警惕地问我:“杨先生为什么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笑:“他是怕我放心不下花店,跑回去看店。” “哦。你不用去了。杨先生要我们放三天假,说暂时不营业了。”丁香将粥喂给我。 “那鲜花怎么办?”本来,现在不应该考虑这些,但丁香一说起,我又忍不住问。 “小李子今天上午正好没课,我跟他说了,上午做促销把鲜花都清掉,要是没清掉的,就抱到彪哥店里去再做一次扫码送花活动。其他植物三天不管没事。”小李子是我请的那个兼职男生。丁香真是一个处事周到的好姑娘,让人想不喜欢都不行。 点滴在上午十一点左右输完,那个时候我已经想上厕所得不行了。我坐起来就想下床,结果才发现右腿上了石膏。丁香也很意外:“原来是腿受伤了啊,刚才盖着还没看出来。” “不行,我要上厕所,香香帮我一下。”我伸手给丁香,她赶紧来扶我。我扶着她的肩,单腿跳向洗手间,结果到洗手间门口地上有水踩滑了,两个人齐刷刷地摔倒在地上。 “啊哟喂~”丁香和我均惨叫出口,样子滑稽搞笑,身上却痛得不行,腿上的石膏好像裂了。 “怎么回事啊!”孟雪飞跑了进来,小草芽跟在后面。 “你怎么来了?”我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我还记得她冷冷看我的样子,我还记得她在□□上跟我炫耀孩子,在群里面极尽所能地夸赞我。而我,现在却这个样子在她面前。真想骂一句粗口。可是,我现在是在南京,不在老家也不在深圳。我来了,她和杨柳都瞒着我。因为我,小草芽叫亲爹叫叔叔!我才是那个该被爆粗口的人!我忍不住看向草芽,这孩子一脸平静。 这作的什么孽啊!我真想撞墙死了算了。我在深圳怎么就没摔死呢?怎么就糊里糊涂被弄到南京来了呢?我没有要想掺和进来啊!我…… “我就来看看你。”看我?看我笑话呢吧。她吃力地将我扯起来,搞得我腿痛得要命!我痛得叫起来,火大地喊:“啊哟!孟雪飞!你想弄死我是吧!” “有记忆了是吧!嘴硬了是吧!你给我进去!”孟雪飞一边骂一边将我扔进了洗手间,关了门。 “啊哟!”我再一次被摔得痛得要命,幸好抓住了马桶。“孟雪飞,等我好了会找你报仇的!” “等你好了再说吧!我等着你!”孟雪飞在门口用鄙视地语气喊。 “你干什么啊!”丁香在喊。 “没你的事,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孟雪飞声音。 “你不要欺人太盛!”丁香和她对喊,又对着门里的我问:“柳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上完厕所,单脚跳着开门出来。 “柳阿姨~妈妈~”草芽在后面怯怯地喊。 我们一怔,齐刷刷看向她…… (三) “草芽别怕,我们开玩笑的啊!”我腿痛得要死,却挤出笑对她说。 “对啊,妈妈跟柳阿姨开玩笑呢!你在这等着啊~”然后又对我道:“我去问问医生看要不要重新打石膏。”她说着走出了病房。一会儿,主治医生和孟雪飞一起进了病房。医生掰着我的腿翻看了一下,说:“不打紧,不用换。别再摔了就行。” 沉默,在医生走之后。丁香警惕地看着孟雪飞,草芽茫然无措的目光在我和孟雪飞脸上来回扫着。孟雪飞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树叶,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香香,你带草芽去楼下花园里玩吧。”我先开口。 “可是……”丁香有些犹豫,看向孟雪飞。 “没事。孟老师对我可好了呢,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我们认识十八年,她从来没有对我不好过。”我转头笑着对丁香说,孟雪飞冷笑着瞪我一眼。我好不容易夸她一连回,她居然瞪我。 “真的假的?”丁香不太信。 “当然是真的。去吧!草芽这么小,待在病房里也不好。”我说。丁香带着草芽,半信半疑地出了门。孟雪飞看向我:“你可真会说话。” “我不是跟你学习的嘛。怎么,夸了我十八年,不准备坚持下去了吗?”我扭头看向天花板说。 “你……”孟雪飞气急。 “放心,我不会跟你抢。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我的声音有从未有过的宁静。 “杨柳不会放你走的。”孟雪飞道。她的声音里,有委屈,有隐忍,有愤怒。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叹了口气,说:“告诉我,我怎么到的南京?”这一点,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知道我在深圳,但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哪?更不用说刚好知道我割腕那么巧。 孟雪飞沉默了一阵,还是说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要问杨柳。我只知道,四月初的有一天上午,杨柳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在机场,要出门几天。我问他去哪,他说去深圳。我就知道他是去找你了。只是让我意外的是,过了几天他把你带回来了。更意外的是,带回的是昏迷不醒的你。他把你带到陈康那儿住了十几天院,出院后把你带到山脚下那栋房子里。他不回家也不准我们去,后来我从陈康那里打听到了地址就过去看看,那时候见到醒来已经失忆的你。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们不是在广州吗?为什么来南京了?”我又问。 “我们从广州来南京,都已经两年了。”孟雪飞说。 “那你为什么当时要隐瞒你们夫妻的事实?而且草芽还这么配合?”我不解,“而且……”我看了孟雪飞一眼,“杨柳在你们面前对我的言行从不避讳,你们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反应?”孟雪飞苦笑,看着我反问:“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对你夸赞有加吗?” 我摇头,又点头:“你只是太不自信了,觉得我会抢走杨柳吧!所以,一直夸我,显得大度。” “对,但不只是这样。”孟雪飞低头,眼中有雾气凝聚,她说:“还因为只要我说你好,杨柳就开心。我说你不好,杨柳就会很不高兴,甚至不理我。” “你这么爱他~”我的眼睛也开始有些涩。 孟雪飞眼中的泪再也没有忍住,扑簌簌落下来。 (四) “为什么让草芽叫杨柳叔叔?”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我要把我想问的都问完。 “那是因为你心脏不好又失忆,杨柳不准我们接近你,怕你受刺激后情绪激动再犯。据说你心脏的毛病原本是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你割腕失血过多导致原来的毛病再犯,这可能也是你昏迷和失忆的原因。”孟雪飞缓缓地说着,我不声不响地听着。 “我同你说过,我和老公已经分居半年了,这是事实。我可以不见你,不见杨柳。但是草芽不行,她不知道我们大人的事。所以我跟她约好,如果想见爸爸,就必须按我说的做,否则爸爸就会再也不见她了。”孟雪飞说到这里,开始抽泣,“你看到了,草芽很懂事也很信守承诺,她做到了。” 我看着天花板,上面有个蜘蛛在顶部和点滴挂架之间结网,结了巴掌那么大。母亲曾说过,蜘蛛结网接下来便是晴天。看来,最近都不会下雨了。 “柳依依,草芽需要爸爸。”孟雪飞凄声说,抓住了我的手。 “你也需要杨柳。”我不带感情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很爱他~”孟雪飞强调,“这些年,都是我陪着他,为他打理一切。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我就很努力地做,他的所有事情我要做得面面俱到。为了他能升职,我去给领导送礼,陪领导们喝酒,陪领导夫人们打牌。我讨好公婆小姑子,从不忤逆他们,骂我听着,说我忍着。这些,高傲的你,一件也做不到。” “你是说,我不爱他?”我的语气依然平静。 “你知道他喜吃什么?做什么吗?又或者是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做什么?你不知道吧!你从来没有关心过他!都是杨柳在关心你!”孟雪飞气愤地指出。 她说得对,我不知道杨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竟无言以对。 “你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杨柳,你也从来不过问杨柳的消息,不是吗?你能联系上杨柳,都是我告诉你的,不是吗?!”孟雪飞开始激动,声音渐大。 “是。你说得对。”我闭上眼,泪却止不住。明白的人不用解释,不明白的人解释也没有用。杨柳,也会这样想吗?我的心仿佛有人在撕扯。 “但是,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杨柳都通通清楚。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对不对?你却一直在伤害他!”孟雪飞心疼地说,“你不用说要走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走。” “为什么?!”我睁开眼,毫不掩饰被她看穿我的想法。 “因为你走了,杨柳会很伤心~~”孟雪飞低声哭出声来。我明白了。爱屋及乌,委曲求全。孟雪飞竟然可以做到这样。即便是十二分地讨厌我,却还要不停地捧我赞我;即便是十二分地想我走,却还要帮着杨柳留住我。 “你真的很爱他~~”我叹道。 “是。我爱他,我会抓住他不放,即使他不喜欢我也一样。我爱他,他喜欢的一切我都可以包容,即使我不喜欢的也一样。”孟雪飞坚定地说。 “那,你还要让草芽一直叫他‘杨叔叔’吗?”我又看向那个织网的蜘蛛,它又多织了几圈。这个医院卫生打扫不彻底啊! “我……”孟雪飞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 (五) “如果我留下来,杨柳一定会跟你离婚的。你说草芽跟他还是跟你好呢?很难吧?”我看向孟雪飞,我浅笑着说,“你说,杨柳会让草芽跟着你呢,还是跟着他?” 孟雪飞看着我,不知道怎样回答,眼神里写着害怕。 “不对。你要是和杨柳离婚,草芽一定会跟着杨柳的。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他父母一定不同意草芽跟着你。那你是要回老家重新找工作,再重新嫁人?当然,他们也一定不会同意我跟着杨柳。我算什么?一个打工妹,不对,现在连打工妹都不是了,是个无业游民。怎么能配得上杨柳?这不是他们之前那么多年含辛茹苦养育他想得到的结果。我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他有跟我讲过,他父母希望他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生子的事,他说他父母对传宗接代很重视,非常。对了,他们一定催你生二胎了吧?”说完这话,我又笑了。 “你怎么笑得出来?”孟雪飞看着我的脸,不可思议地问。 “其实,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天花板上那个蜘蛛让我不由自主地去看它,“你……和杨柳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以前你没提起过,他也没有提起过。现在,可以说吗?” 我转头看向孟雪飞,带着淡淡的笑。 孟雪飞被我的话一惊,闪躲着我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树枝,没有说话。 “算了。我又不想知道了。你走吧!”我躺正身子,闭了眼。 “零六年国庆节,我们在成都搞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那时候很流行。”孟雪飞说,“大概有十几个人吧!多数都是在成都工作的同学,也有几个外地工作的,能到的都到了。那是毕业后第一次同学聚会,大家很开心,一起叙旧吃饭聊天喝酒唱歌。杨柳很快就喝醉了,说想见的人没有来。”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一紧,仍闭着眼控制自己不要有泪掉出来。 “其他人都笑他,在想杨柳依依,拼命灌他酒,说喝醉了就能见着了。我没有笑,我很难过。我比你更早认识杨柳,我从上初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了,虽然那个时候他不认识我。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就算工作了,改变了,也一样。” “后面你应该想得到了。他喝得烂醉如泥,我把他送回住处。他把我当成了你说了很多话,然后对我又亲又抱,他以为抱的人是你。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羞辱至极!所以,我要报复。我迎合了他,那天晚上,我们睡了。你知道第二天早上杨柳的表情又多好玩吗?哈哈哈哈!”孟雪飞笑起来,我睁开眼看她,她脸上挂着泪在大笑。 “经过那晚之后,我回头想,也觉得太冲动了,打算就这么算了。可是,也许老天可怜我,我居然怀孕了!”孟雪飞脸上露出欣喜和得意。 她看着我,道:“但是,我没有马上告诉杨柳,也没有再见他。我知道,终于有了让他多看我一眼的筹码,我决定要将孩子生下来。到零七年一月份,孩子已经满六个月不能打掉的时候,我才告诉杨柳,拍了图片寄给在广州的他。还告诉他,我已经将孩子的事告诉他父母了,二老要我们尽快结婚。呵呵~很完美,是不是?” “……”我震惊得不得了,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 “后来杨柳要我和离婚,我说要离婚我就抱着草芽跳河自尽。他知道我说得到做得到啊,哈哈!他不敢离!他可以不管我的死活,但是草芽可是他亲生的!哈哈哈……” 我紧紧地抓住被子边延,看着孟雪飞,说不出话来,只是流着眼泪,盯着她。 孟雪飞站起来,附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爱她,但是我比你更爱他!现在,你还能笑吗?” 说完,她便走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相信“爱是可以培养的”这句话,尤其是对方心有所属的时候。否则,你会一败涂地,无论你付出了多少努力。不要想着试一试,因为……一试,就是一生。真的,不值得啊! 第54章 心疼 (一)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沉默,半晌,泪水决堤无声。 “柳姐姐。我给你买了午饭。川菜哦,你肯定喜欢!”丁香拧着餐盒推门进来,看到在哭的我,惊问:“你怎么啦!很痛吗?还是那个八婆欺负你的?” 我赶紧伸袖子把泪擦了,红着眼笑道:“没事。腿有点痛,可能是麻药过了。” 丁香拿着餐盒放到打下来的餐板上,要来扶我,看到我脸色,说:“不对。是那个女人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去找她算账!”说着丁香就要转身去找孟雪飞。 我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说:“真的没事,吃饭吧!” 我强装笑脸,自己坐起来将餐盒打开,将一次性筷子撕开拿在手上去夹菜,放到饭上面,扒拉一口。可是,我吞不下去。眼泪掉在饭盒里。 我这半辈子,前一半向着杨柳的方向与他相识,后一半却一直在回忆。我的心里,我的生命里,除了他还是他,到如今却是造化弄人,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终究是因为我不够努力,不够主动,不够坚持。放弃了本应抓在手里的,推开了本应抱在怀中的。 时光荏苒,如今,我想抓也抓不住,想留也没法留。一切,不是迟,而是太迟了。就像歌里唱的一样——“你应该会明白我的爱,虽然我从未向你坦白”。我们彼此爱着,却又彼此猜疑着,明明拥在一起的两颗心,却被自己硬生生拉开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仓央嘉措写:“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难道我们错在相见?或许我当初不该任性霸占着一个空座位,那么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或许,我当初能不放弃学业也考个大学,我就不会自卑到逃避了。再或者我没心没肺、薄情寡义,转眼就忘记这段情,那么大家都不必自苦了。 可是,现实没有穿越,我们无法回到过去重新来过。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谁也无力改变。一切都是因为我,才变得今天这般模样,我的苦只不过是自食其果而已。 孟雪飞,你太狠了。不,是柳依依,你太懦弱了。 然而,这纠葛,如何了?我该何去何从?杨柳,你果然说得对,相爱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为何,我心里还如此不甘心,不甘心啊—— 泪,似断线的珍珠,全掉进了饭盒里。 “柳姐姐!腿痛得厉害么!我去叫医生!”丁香被我吓到了,着急问我。又翻着我的腿看,可是腿打了石膏,除了白套筒什么也看不到。 “香香,我就想哭,你让我抱抱~~呜呜呜呜~~”我放了筷子,抱住丁香哭起来。 “好好,想哭就哭。”丁香也抱住我轻拍着安慰。 我终于痛哭失声,丁香什么也没说,任由我抱着她哭。当你内心崩溃时,泪腺便成了个水笼头,好像开关失灵一般,想关都关不住。即便是没有喝水,那眼泪也能哗哗流个不停,好像能有无限多,却不知这些泪水都从哪里来。除了哭,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午饭,我没有吃。无论如何,我吃不下去,也不觉得饿。丁香要我多少吃点,可是我一吃到嘴里就觉得胃一阵翻滚,想吐。这一切,太恶心了。我的爱情,我怎么走到今天这个鬼样子! 丁香看了实在没法吃下去,也不再劝我。只道饿了告诉她,她帮我削水果吃。 一整个下午,我躺在床上睡。 想哭就将头埋在被子里,最后真的睡着了。 (二) “依依,起来吃点东西。”杨柳把我摇醒。我看丁香,不在房里。 “丁香呢?”我竟然睡到杨柳下班。 “我让她回去了,人家也是有男朋友的。”杨柳故作轻松地说,拿过新带来的餐盒,勺了一口粥示意我张嘴:“来,吃点粥。丁香说你中午都没吃,水都没喝一口。是不合味口还是腿痛没胃口?” “我不饿。”我没有要吃的意思。 “这么长时间都没吃,怎么会不饿呢,就吃一点。”杨柳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浅笑,看我的眼神也很温柔。想一想,这么多年来,他对我,除了零七年火车站离别那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举着舀粥的小勺子,他坚持要我吃。是我,不争气啊! “我真的不饿,吃不下去。”我说。 “不饿我们也吃一点,少吃点。”杨柳说,将勺子挨在我嘴唇边。 我看着他,我的杨柳,终于在我眼前了,终于在我身边了,还端着粥喂我,多么甜蜜!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事情啊!可是,我怎么这么悲伤呢~我缓缓张开嘴,杨柳将勺子里的粥倒进我嘴里,我开始嚼粥里软糯的米粒、Q弹的皮蛋粒、清香的葱花、咸咸的瘦肉丁,味道很鲜美,我想吞下去,胃却开始翻滚,“呕~”我赶紧抽了两张纸巾,吐在里面。杨柳赶忙拿来垃圾篓。 坐在床边,杨柳拿着粥碗搁在腿上,没有再喂我,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没事,可能是睡得太久了。”我挤出一个笑容给他,“来,再试试。”杨柳却没有动。我伸手去拿碗,他才又舀了一勺子来喂我。 “呕~!”我还是吐了。杨柳却哭了。我看到他哭,慌了。赶紧说:“我吃!我吃!”我抢过碗和勺子,连舀了几口包在嘴里,即使胃里仍然在翻滚,我却在心里命令自己吞下去。我吞下去了,抵着胃的反抗。杨柳看着我,还在流泪。 “你看,我吃了。”我拍拍自己的胃,笑着对杨柳说。可是胃却坚持反抗到底,抽痛着想要全部倒出来。我拼命压制着,差点呛到,不过没有吐出来。杨柳的泪却流得更汹涌了。 “我再吃点。”我拿着勺子又要舀粥吃,杨柳伸手给我拿掉了。他将餐盒盖起来放到方便袋里搁到床头柜上,回身收了餐桌。 “没事,我还能再吃点。”我说着要拿餐盒,杨柳却将我整个人抱住痛哭。 “杨柳,没事没事!对不起,我今天确实没胃口,可能明天能吃一大碗呢!”我完全慌了。杨柳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不停要安抚他,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我明天一定能吃很多。过了许久,杨柳终于情绪稳定下来,我抽了纸巾给他擦泪,说:“别担心,我会快点好的,争取早点出院。你哭起来简直像个二傻子!”我笑他,他却不笑。 他看着我,良久,终于开口,却说了句:“我明天就去和孟雪飞离婚。” 我愕然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他继续说:“我接你来南京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她说等你醒就离。你醒来的时候却没有记忆了,她说你要是能恢复记忆就同意离婚。现在你已经恢复了,我已经跟她约好,明天下午就去。” “好。”我点头。 我很清楚,孟雪飞不可能这么甘心、干脆。 杨柳,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三) “这里离花店远吗?”我不知道这个医院的位置。 “不近。”杨柳说,“你别想还去看店。” “要不出院吧?回家也行。上午打完点滴之后,就没事了,待在这里很无聊,药水味也不好闻。医生不是说了吗,腿就等恢复。你这样,晚上要怎么休息?跑来跑去也很累,我不喜欢。”我退一步说。为了让杨柳同意,我竭力游说。 “出院要提前一天安排,我明天问问医生,看能不能后天出院。可以的话,我们回家。但是,暂时不准去花店。”杨柳被我说动了。 “好。不过花店这样停业太可惜了。”我叹息道。我干劲十足地辛苦筹备,也已经慢慢步入正轨的花店,这样停着确实让我不舍。可是,不管再怎么不舍,大概,也是要舍的。就像…… “等你好些了,再去看着,到时候再请个人。你就看店,拍照,写公众号的推送文章就可以了。但是现在不行。”杨柳坚决地说。 “好。”我依然温顺地应着。 “我的手机和包呢?你明天给我拿来。”我对杨柳道。 杨柳看我,然后冷着脸说:“我不会给你的。” “有手机我可以打电话,上上网什么的,有事找你也方便啊。”我挣扎着解释。 “我不会给你的。至少,这段时间。”杨柳不为所动,很坚决,冷冽眼神看着我说:“还有,你保证过的。除非,你想我不得好死!”他的话让我一哆嗦,他的坚决也让我放弃继续游说。 “你晚上怎么睡?要和我挤吗?”他要上班,我总会担心一点,我挪了一个位置。 “不用。我睡那里。”杨柳指指墙角的连凳椅子说,“你以前昏迷的时候,我一直那么睡的。” 他的话让我心生愧疚:“对不起,我总是让你这么辛苦。” “谁说的?”杨柳摸摸我的头发说:“照顾你,我一点也不辛苦。” “谢谢你,杨柳。”我捧着他的手说。 杨柳反手握着我的手,笑道:“依依,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四) “我想知道你怎么接我来南京的。”我有些迟疑,还是说了。 “你是想知道我怎么知道你出事的吧?我都告诉你。依依,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只要问我,我都会告诉你。我希望,你有任何想法都告诉我,不要让我猜,好吗?你的心思太细了,也太会掩饰了,我怕我会猜不全。”杨柳看穿我的想法,语重心长地说。 “好。”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我还是一口答应了。对着杨柳,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几年,我本来是不知道你的情况的。”杨柳开始讲,“也以为你早就结婚生子了。我想,我们这辈子,怕是不会再见面了,我也就得过且过地混着日子。那天,突然有个男的用你的电话打给我,我还以为是你老公,结果说是警察。我正奇怪警察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却听他说你割腕自杀了。而你手机里只有我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所以打电话给我。” 我想起了我割腕之前,喝光了所有的酒,把手机通讯录里面的人都删除了。最后只剩下杨柳的,按了几下删除键,都没有按下去。最牵挂的人,是没有办法删除的。 “你知道吗?听到说你割腕,我当时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感觉自己都没办法呼吸了。”杨柳看着我,抓着我的手用力握着,眼里露出恐惧之色。“警察说的其他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问了在哪里,就冲出了办公室奔向机场,身上只有钱包和手机。当时我整个人,完全是木的。只知道要快点看到你,快点……快点……” “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抢救结束,送进了ICU。第二天,警察带我去你租的房子里,要我整理你的东西,房子要不要继续租还是要退租要我跟房东交涉。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我也要落脚的地方就跟房东说续租。” “你在ICU那两天,病房里有专门的护士看着,不让我进,说怕感染。我没办法,就到出租屋收拾你的房间。你那房间真乱啊!完全不是你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杨柳忍不住叹道。 我知道,满屋垃圾,方便面袋子和啤酒瓶子。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割腕,为什么生活成那个样子。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当时,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依依,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杨柳问我,难过得紧。 “对不起。”我含着泪说。 “是,你应该跟我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可以过得很好,但我看到的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杨柳说着,用手抹了自己眼角的泪,说:“我整理你房间的时候,看到电脑停留在一份WORD文档,一看便知是你写的,我一口气全部看完,终于知道你这些年来怎么过的,你为什么选择放弃自己。我也终于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过了两天,你从ICU转出来,医生说你脱离了生命危险,而你却迟迟不醒。我心里高兴你终于脱离危险,却又害怕你永远也不醒过来。我一次又一次告诉你,我来了,在你面前,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每天都在期待和失望中渡过。你明白那种心情吗?后来我负责的项目需要我回南京处理,我又向陈康咨询了一些意见,然后把你和你的东西都带了回来。东西放在我家里的,等你好了带你去看。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你醒了。可是,你失忆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常常在深夜问自己,到底你是不失忆好呢,还是失忆好呢?” 杨柳带着回忆说:“后来觉得你失忆了挺好。失忆的你完全没有防御心理,想我、喜欢我都写在脸上,也会直接说出来,性格变得温顺。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可以这么温柔的。” 说到这里时,他笑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你就是太善于伪装自己。总是把心藏起来,把真正的你藏起来。以后不许了。”杨柳紧了紧手。 “原来是这样。”我听完杨柳的叙述,幽幽地道。 “所以,依依,这次我一定不会放手,你也不能再离开我了。”杨柳搂我在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在他怀里哭起来,杨柳给我抹着泪说:“哭吧!你总是过得很压抑,这样子太累了。” (五) 第二日上午,依然是丁香来时杨柳再走。我想,我大概是不能信守承诺了。 老天爷,那个毒誓不算。 和杨柳一起我只会拖他的后腿,更何况孟雪飞不会放手,杨柳父母不可能允许,我也不能给杨柳孩子。孟雪飞说不会让我走,可是我若不走又算什么?她可以忍受,我不可以。我是一个是是非非需要划很清楚的人,我做不到像她那样为了杨柳可以苟且。我想,我可能更爱自己一些。即使我心里面多么想与杨柳长相厮守也不行,至少现在这样的状况,不行。我知道杨柳这次为了我一定可以什么都不顾,可是我们都是大人了,怎么可以什么都不顾呢? 是的,我还是那么懦弱,还是没有勇气。杨柳的生活,不应该因我而一团糟。我知道杨柳会怪我,但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拼尽半生的努力,从农村来到城市,好不容易扎好根,我若是不离开,结果就是将他连根拔起。大概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吧!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为了杨柳,为了我自己。我决定,放手。 “香香,手机给我用一下。”我对坐在床前削梨的丁香说。 “你要打电话给谁?杨先生说不让你打电话。”丁香警惕地盯着我问。 “我不打电话。现在你听他的,不听我的了是吧?就是想看看我之前网上买的东西寄了没有?要寄了看哪天能收到,我好告诉你帮我收快递呀。要是没有发货,就先退掉。”我解释。 “这样啊,那好,给你。”丁香立即将手机给我。我用她的手机登录了我的网购账号,丁香看我确实在浏览购买记录,便不再管我,还削她手中的梨。 “好了,我把订单退掉了。手机还你。”我用了几分钟,便把手机还给丁香,这让她很放心。 是的,我登了我的账号,不过是以前用的那个;我看了购买记录,不过是来南京以前的购买记录。我在找一个地址,南京城某所中学的地址——堂姐柳玉娉在职的学校地址。前些年她女儿一岁多的时候,我买过玩具寄给她,收货地址便是她们学校。我想,在我身无分文,又无手机证件的情况下,在南京城,大概只能投靠她了吧。当然,我的出现必然给她带来震惊,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既然孟雪飞和杨柳约好下午离婚,不管离不离得成,他们俩下午都不可能出现在医院。中午丁香会出去买餐点,那个时候我就可以走了。我只要出了医院门口,打个的士就可以到柳玉娉的学校,到时候再要表姐帮忙付车费就行。 我把一切都计算的很好,躺在床上等时间。 终于捱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我对丁香说:“香香,我想吃夫妻肺片,你帮我找个正宗的川菜馆买,如果要是能吃到蜀山私房菜的最好了。”杨柳说过花店离医院不近,那么,距离正合适。没有人会不照顾病人的意愿,香香一定会去蜀山私房菜。 “正是高峰期,来回差不多要一个小时了,这样你会等好久的。怎么不早说,我提前去取也不会耽误啊!”丁香有些苦恼地说,“我就近找家餐馆吧,好吗?” “我现在胃口不好,就想吃正宗的。怕附近的不合口味。多等一会儿没关系,我现在也没饿。你不用着急的。万一要是我饿了,还可以吃你削的梨啊。”我靠着枕头坐着,床头柜上,一个保鲜盒子里全是丁香闲得没事削好的酥梨。 “这样啊。那好,我去那边买,我先打电话给他们订好,过去就取来,你等我啊。”丁香立即放下水果刀出了门去。 为了保险起见,避免她忘记什么倒回来,我大概等她走了十几分钟才起床。穿上拖鞋,扶着床边,单着脚一点一点跳到门。医院的设计真好,延墙都有扶手供腿脚不变的人复健行走。我扶着墙边的扶手,慢慢地跳向电梯口,虽然吃力,但到底还是到了,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我有些激动。 再见,杨柳。再见,孟雪飞。再见,小草芽。以后,大家都和谐了。 “你要去哪里?!”打开的电梯里,身穿粉色套装的孟雪飞瞪着我问。 电梯里其他人也看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李茂山的《迟来的爱》,90年代很流行。女学生们很喜欢唱,尤其那段旁白—— “这是一封迟来的告白,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敢面对你多情的关怀,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你表达我的爱……”“我知道,一切都太迟了。明天,你就要带着她走进结婚礼堂,我羡慕她,同时也给你我最深的祝福。” 这首歌,很能代表柳依依的心情。 第55章 惶恐 (一)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得膛目结舌。 她不是答应要和杨柳去离婚么,不管离不离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呀! 我把一切都计算好了,但没计算到孟雪飞会在中午来医院。 孟雪飞冷笑,说:“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走的。”她和电梯里的人出来,让电梯的人进去。我看着原本我要搭上的电梯门关上,向下,向下,向下……我的心也随之往下沉。 “就是她?”孟雪飞身后一个近60岁左右的老妇人看着我用四川话问。她旁边还有一个年纪不相上下的老头,也在盯着我看。 老妇人清瘦身材,皮肤稍黑,但眼嘴鼻脸都小小的,一米六左右,穿了一身素净的黑灰小碎花短袖仿绸套装,脚穿黑色凉皮鞋,手里拧了一个手工勾织的黑棕色小包,有些花白的短发用黑色波浪夹夹了,整洁得体。而老头则剪了寸头,微胖,高约一米七,一套藏青色亚麻休闲唐装,黑色布鞋,肤色比妇人稍微白一点。 孟雪飞点头。 老妇人说:“我还以为小三儿都长得很漂亮的那种,这么普通一个人,怎么想的!” 她的口音,她的话,让我更是惊诧。路过的人闻言,纷纷将眼光投向我,仿佛在说:“原来是个臭不要脸的!”我震惊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要做何反应。 不必多想,他们是杨柳父母没错。尽管我一次也没见过,但此刻的我,完全可以笃定确信。老头只是看着我上下打量,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我知道那并非善意。带着愤怒我扭头看向孟雪飞,我已经不能顾及草芽脸上的忐忑。她马上陪笑着对杨柳的母亲说:“妈,不是这样的。依依人很好的!走,我们进病房再说。爸爸,是18号病房,你们先去等,我把她扶过去。” 老头没有说话,牵了草芽往前走,杨母冷哼一声跟上去。电梯口只剩下我和孟雪飞。 “你要做什么?”我跨着脸问。 “阻止你离开。”孟雪飞言简意赅地说,脸上的笑意散去。 “用这种方式?”我望着杨柳父母的背影问。 “是的。我不会让杨柳离开我,就不会让你离开杨柳。”孟雪飞毫不避讳她的打算。 “恐怕你会失望的,没有哪家父母有个‘好媳妇’,还能容忍‘小三’的存在。杨柳也不可能同意!”我冷笑,着重强调‘好媳妇’和‘小三’两个词。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除了你,杨柳还会听他父母的话。他是个孝子,他父母养育他上大学不容易。而他父母,会听我的。”孟雪飞完全无视我的话,自信地说。 我一脸惊恐地看着孟雪飞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脸色铁青地说:“你,真是个变态!” 孟雪飞听我骂她,非但不生气还带着胜利地微笑说:“对,我是个变态。为了杨柳,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你也得听我的。”说着,她强行扶了我往病房走去。 我知道,我铁定走不了了。索性甩开她的手,自己扶着墙边的扶手跳回去。孟雪飞看我往病房的方向跳,也不坚持搀我,只跟在后面。 (二) 我一跳一跳进病房时,草芽和杨柳父母坐在连凳椅上看着我从门口到床上,就像牢头盯着准备越狱的囚犯。我的病床还保持着我刚才出去的模样,半摇起,两只枕头叠放在床头。我慢慢地爬上去靠着枕头坐了,低着头等杨柳父母开口。他们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一定有不少要训斥的话。 “你啥子时候可以出院?”杨母冷冷地问。我抬头,看得出她在极力压制怒火,但眼睛里的鄙夷却无法压制,这种表情对我,在情在理。 “杨柳说明天可以出院。”我用四川话如实回答。面对她的瞪视,我有些惴惴不安,但又不得不面对。如果是别人对我甩脸色,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可以不理会或者甩回去,但对方是杨柳的母亲,我不能用对待其他人的心理来对待她。 “哼!想得倒安逸!今天离婚,明天出院。然后你们两个就可以去过逍遥日子了!”杨母兀自分析着,她认定了我这个‘小三’,来为孟雪飞伸张正义的。她要怎样继续骂我,我不知道。 我打算采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方式应对。 “妈!来之前说好了不骂依依的!”孟雪飞真会做好人,反倒帮起我来。我看着她,笑了,转头看窗外。昨天孟雪飞看的那些树枝,带着像短胖的小辣椒一样的果子,还在风里摆着。那是一株杜英,居然在六楼可以看到它的枝丫,难道外面有个露台?不然不可能看得到。瞧,我在想什么呢!我收回视线,依然低头,不悲不喜。 “我忍不住。”杨母说,稍稍收敛了一下态度。她果然听孟雪飞的。 “虽然我很讨厌你,巴不得你赶紧滚远点,但飞飞说你不能走,那你就不能走。”杨母表明态度,强势地说:“何况你的腿暂时也跑不了,我们俩口子会照顾你的。你趁早打消念头,除非我们喊你走,否则你啥子都不要想!” 我没有作声,只是听着。当然,杨母也没有要我发表意见的意思,她继续说着:“既然我儿要死要活都要你,那我们也只好认了。但你想跟他结婚,门都没得!我们媳妇只有飞飞。当然,你放心,我们不得打你,不得扒光你的衣裳游街,不得扯你的头发拖你到大路上去丢人。我们会给你好吃好喝的养着,你只要给吃就吃,给穿就穿,老老实实在家当个称职的小三儿就行了,不要搞事情!” 我不知道他们如何被孟雪飞说服的,此时的杨母,简直是被孟雪飞下蛊了,居然能同意这样变态的事情。我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这是打算软禁我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此时,孟雪飞的电话响起,她接过电话只说了一句“我在医院”就挂了。 “听飞飞说你们住在郊区?正好。我们也不喜欢住城头。飞飞,你和草芽也搬过去。都住一起,我做饭,你们省时间,上下班你和柳娃子一路走,一个车还省油。”杨母开始安排后续事宜。 我越听越觉得可怕,坐在床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想不出逃跑的办法,心里很着急。 (三) “柳姐姐,夫妻肺片来啦!噫!你们是谁?”丁香开心地提着餐盒推开门进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杨柳父母停在门口问。 “你又是哪个?”杨母没有回答,反而带着敌意看着她问。 “我是……”丁香被她这眼神和语气弄得搞不清状况,看看我,又看看他们,一时语塞。孟雪飞赶紧介绍:“妈,这是依依花店里的员工,叫丁香。这两天白天是她在照顾依依。丁香,这是杨先生的父母,今天刚从老家过来。” “哦!”杨母明了,继而冷哼着说:“还吃夫妻肺片,整得安逸哦!没心没肺才补的哦!” “柳姐姐,这是什么情况?”丁香一直以为我和杨柳是夫妻,孟雪飞是我们同学,仅此而已。可眼前的情形,让她糊涂混乱了。 “香香,你放下餐盒回去吧。今天你不用照顾我了,明天也不用来了。”我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丁香说。我甚至在想,如果丁香知道真相,估计不会再这么亲切地叫我“柳姐姐”了吧。 想想,有些伤心,又低了头。 “咋个?晓得丢人了索?早晓得就不会有这摊子事情了!”杨母见我样子,斥责道。 “柳姐姐?”丁香有些六神无主,只是站在原地呼我。 “放心,花店不会关掉的。你明天去店里吧!”我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丁香急着解释。 “个儿都泥菩萨过河,还想保别个索?操心的事情还不少。”杨母嘲讽。杨父始终和草芽在玩,一句话也没有,仿佛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那你先把饭吃了。”丁香不放心地说。我哪里吃得下饭?唉~~ “走吧,香香。”我叹口气。 “去吧!我们会照顾她的。”孟雪飞接了餐盒,推着丁香。 丁香见这样,没有办法只好走了。杨柳迎门而入,冲进来就对着孟雪飞就喊:“孟雪飞,你发什么癫!说到民政局的,你跑来医院做什么!” “柳娃子,你才发啥子癫?”杨母站起来怒道。杨柳这才发现他的父母都在,惊道:“妈,爸爸。你们咋个来了?”语毕猛然醒悟急忙回头看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翻滚,泪水涌上眼眶却不敢掉下来。杨母仍在训斥着杨柳:“今天可是教师节!是飞飞的节日,你给我收敛点!” 孟雪飞一脸委屈。杨柳没再说什么,跑过来问我:“依依,你有没有怎么样?心口有没有痛?” 泪水在他眼里打转,我看得心疼不已。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我前世造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孽,今生老天爷故意惩罚我?我摇头,我不敢说话。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大哭起来。刚才我还可以假装不在乎,可看到杨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我的心,似要灰飞烟灭。 (四) “硬是宝贝得很!你放心!我们没把她咋个,也不得把她咋个。”杨母站起来,走到杨柳对面的床边说,“你快点带我们回去收拾房间,我们要住到你们那个房子头去。下午飞飞照顾她,晚上你再来换飞飞,明天再办完出院手续把她接回去。”杨柳的母亲安排得头头是道。 杨柳听了他母亲的话,看向我,想确认他母亲的话是否属实。我点头。 “你吃完饭我再走。”杨柳拿起餐盒轻声说道。 “我吃不下。”这样的情况,我怎么吃得下? “装啥子装?想绝食索?吃了!”杨母在边上命令着。 “多少吃点,你一天多都没吃东西了。”杨柳轻声劝着。他的话引来孟雪飞和杨柳父母的惊讶,连草芽都抬头来看我了,似乎都不相信。 “快点吃!吃了柳娃子好带我们走!”杨母不耐烦,但语气缓和了一些。 “来。吃点。你脸色很不好,要不吃点补充能量,医生该不要你出院了。”杨柳夹了饭菜给我。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垃圾桶提前拿了过来。听他们母子这样说,我只好张口吃掉杨柳夹的饭菜。但是胃却不争气,一阵翻滚之后,我还是吐了。杨柳赶紧给我拍背,样子比我还难过。 其他人再一次被惊到,齐刷刷盯着我。 “噫!啥子意思,有了索?”杨母惊问。 她的话把孟雪飞、杨父更惊到了。草芽听了,反而兴奋地拍手道:“好也好也!柳阿姨有小弟弟了吗?”我尴尬得无地自容,瞬间各人脸上表情不一。 “妈!不要胡说八道!”杨柳含着泪大叫。 “吼啥子吼!不是就不是嘛!”杨母见杨柳反应激烈,有些心软了。她到底还是宝贝儿子的。 “你先带他们回去吧。我也不饿,等我饿了会吃的。我想休息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我确实累了。全身没有力气,想睡。 杨柳看看我,又看看他父母,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道:“好,我晚点再来。”然后转头对孟雪飞狠狠地说:“你要是对她怎么样,我不会放过你!还有,她要是睡太久,你要摇醒她,不要像上次那样,又晕睡过去了。有问题赶紧叫医生。” 孟雪飞虽然被杨柳这样对待,却唯唯诺诺地应着。杨柳这才带着他父母和草芽走了。 (五) 他们一走,我便蒙头大睡。这次,我真的睡不着了。我蒙在被子里苦想逃离的办法,我不能陪他们这么胡闹下去。否则,我会崩溃,杨柳也会。 可是,我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孟雪飞坐在床前,没有言语。我们就这样,一个蒙在被子里,一个坐在床前,无话一下午。大概,孟雪飞看我时不时翻身,知道并没有睡着,便没有叫我,也没有摇我。直到杨柳进来对她说:“你走吧!”我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一走,我便一把抱住床边的杨柳。此刻,我只有抱着他才有一点安全感。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慰着说:“别怕,有我呢!” “想吃点东西吗?”杨柳抱着我问。我摇头。经过前两次的事,他不再劝我吃东西。我们就这样抱着,直到夜里值班的医生来巡房。 “明天出院了?”戴着黑圈眼镜的短发女医生拿着床头的病历卡看了看问杨柳。 “是。”杨柳答。女医生闻言点点头,给我量了体温,听了下心音。 “脚不是问题,时间早晚的事,一个月来拆石膏。但是心脏要特别注意,别给病人压力,别抬重物,别做激烈的运动。”女医生严肃地交待着,言简意赅。看得出,她是一个条理相当清楚的人。 “好。”杨柳应着。 “病人放轻松,好好休息。回家好好养,很快就好了啊~别着急。”她对我讲话时,又换了一张微笑的脸,温柔而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好,谢谢医生。”我赶紧应了。 “不客气。我走了啊~好好养~”说着捏着听诊器走向病房门口。 “医生……”杨柳叫住了女医生。 “怎么啦?”医生站住回头问,眼神不善,冷得很。 “她吃不下饭,可不可以输点葡萄糖补充点体力?”杨柳试探着说。 女医生看了看我,对杨柳说:“等会儿我回办公室给她开,晚点护士会来安排。还有事吗?” “没有了,谢谢医生。”杨柳道谢。她步出病房。 半个小时后,护士拿来了葡萄糖输液瓶给我挂上,渐渐地,我似乎没有那么无力了。我抓住杨柳的手不放,我们就一直这么握着。只有这样,我心里的害怕才不那么强烈。 然而,这天夜里一点都不安生。过道里总能听到女医生匆匆跑动的脚步。后半夜,走廊的灯光忽然全亮起来,随后听到一群零乱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病人的痛苦呼叫:“哎哟!我好痛!医生,麻药怎么还没有起作用啊?!” “病人请忍一下,很快就会起作用了。”是女医生冷静的声音,“把他推到12号病床。” “急诊科的到底在搞什么嘛,这么简单的处理一下就扔上来了!”是护士的抱怨。 “医生,麻烦你了。”这是病人的声音,但舌头有些捋不清,像是喝醉酒的样子。 “不要抱怨了,赶紧推过去我先看看。”女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病人别说话。” 一群人推着担架床跑过我们房间,透过玻璃门看到一个很年轻小伙子躺在床上呻吟。他没有听医生的停止说话,而是带着害怕的音调大声地问:“医生,我会不会死啊?!我就踢了他们的桌子,没想到他们带了刀子我才没干过!居然捅老子几刀!我不会真的就这么死了吧?” “早喊你不要半夜三更到处惹事生非,你就是不听,现在怕死了?听人家医生的,不要说话!”一个微怒的成熟男声呵斥着。能这样说的,不是病人家属,也是跟病人很熟的人。 “病人请冷静,我们会为你治疗的。”女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冷静自若。 病人还在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会不会死,随着担架床离我们渐远,他的呻吟和女医生的吩咐声音也越来越小,走廊的灯也渐渐灭了,一切又回归安静。 “睡吧!很晚了。”杨柳看着我还睁着眼睛听说道,“要不我把灯全关了?” “不要关。”我害怕医院黑森森的,睡觉总留一盏灯开着。 “那好,快睡。”杨柳道。我听话地闭了眼。 但这夜注定不安稳,大概夜里两三点钟的时候,一阵哭声和争吵声再次把我惊醒。仔细一听,大约是一个老年病人死了,病人家属沉浸在悲痛之中,有不理智的家属开始大骂医生技术不行,没有救活老人。哭骂声中可辨出推搡之音和护士的劝说,却没有听到医生的声音。直到有个小护士委屈地哭着申辩说医生已经尽力了,老人本来就病得无回天乏术。 “小英,闭嘴!”又是那个女医生的声音,她严厉地喝止了小护士。其他家属和护士又劝,哭嚎骂劝,声音都很大,打破了医院宁静,尖锐刺耳。 我在这声音里一样感到惶恐。 而那个医生冷静的声音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她像掌握全局的神。 自信又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看事件,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才是最委屈最正确的那一个。殊不知,人聚到了一起,总会发生互相伤害的事,不管初衷如何。 所以,世间的感情,既可以让人奋起,也可以让人懦弱;既能付出爱,也会给出伤害;如果能跳脱出感情的漩涡,那么,你就会变成一个自信坚定的人。为什么?因为——关己则乱。 第56章 孤独 (一) 9月11日上午,我带着我的石膏腿出院了。 杨柳和孟雪飞这天都没有上班,一起把我接回了家。陈康大概知道杨柳父母来,也跑来了。山脚下的房子,这天前所未有的热闹。而我像个废物一般,只能坐在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他们说话。我感觉我这辈子真的太废物了。大学没考上还把自己弄病了,病就病吧,还病得娇贵,啥也不能干,劳累父母。现在还来连累杨柳,顺带把孟雪飞也连累上了。我真是……霉起了冬瓜灰。 最开心的应属小草芽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明朗而欢快。 “吃饭了。”我听到杨母的声音在招呼大家。 “杨柳,你去把依依背下来。”孟雪飞的声音响起。 “背啥子背,打点饭菜给她拿上去就可以了,下来也不嫌丢人。”杨母的声音。 “妈!”是杨柳抗议的声音。 “陈康,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杨母有些报歉地说道。 “阿姨见外了。”陈康客气地回应。 “还是我去扶她下来吧!”孟雪飞的声音响起,然后是她上楼的声音。 接着又有人上楼,那是杨柳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装睡,随后房间门被打开,有人走到我床前。 “别装了,起来吃饭!”孟雪飞道。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我实在猜不透她。杨柳走进来,孟雪飞便道:“你背她吧!我下楼了。”说完转身出了门。她现在有人撑腰了,脾气也上来了。 “依依,起来。我们去吃饭。”杨柳扶起了我。 “我不饿,也不想吃。”我蔫蔫地说,坐在床上没打算下床。 “那下去和陈康打个招呼,人家帮我们不少,不见不礼貌。下去了坐沙发上看电视也好。总待房间里,也会闷。”杨柳不再劝我吃东西,劝我下楼。 “好。”我应道。杨柳一把将我抱起来,下楼去。杨父和陈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草芽在茶几旁的地上拿着白小喵的玩具和它一起玩。 “柳依依,好久不见!”陈康见到我们下楼,站起来乐呵呵地招呼。 “陈医生,你好!”我回应道。杨父听到我们说话瞟我了一眼,继续盯着电视看。 杨柳将我挨着草芽放下,找了个凳子来给我垫伤腿。陈康走过来,看我脸色,疑惑地问:“不是才出院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这两天只吃了一碗粥。你等下,帮我个忙。”杨柳说着进了书房。 “怎么回事?”陈康问我。 “没事。就是不饿,不想吃。勉强吃点就吐了。我也不想。”我无所谓地笑笑。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又看了一下忙着端碗端菜的孟雪飞和杨母,没再问下去。 “你帮我插下针,我弄不了,只会拔。”杨柳从书房拿出了输液瓶和针管用具。陈康用杨柳拿出的东西,帮我打好点滴,嘴里却对他说道:“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吃饭的,不吃早晚还得进医院。” “可是她一吃就吐,我现在都不敢劝她吃了。”杨柳一筹莫展。 “还是要试着吃的。”陈康调着点滴的速度说。 (二)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吃了不吐吗?”孟雪飞听到陈康的话,停下来问。她在杨柳面前,总是会很关心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有时候我在想,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自己也改不了。 “这个嘛,可以试试做她喜欢的菜。”陈康说。 “她自己点的菜,都是她喜欢的,吃了也吐了。”杨柳说。 “买的啊?”陈康见杨柳点头,用右手食指按着太阳穴,然后说:“或许可以试试家里做的菜。最好是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 “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孟雪飞犯难,陈康点头。 杨柳却说:“我知道了,下午我去买食材。”我都不知道哪样是我喜欢又很久没有吃过的。 “还在说什么!快点过来吃了。”杨母坐在餐桌边不耐烦地喊,“一个二个,三催四请!”话音落下,可能又觉得陈康在说这话有点失礼,连忙对陈康招呼:“陈康,阿姨不是说你啊,你快来坐下吃。” “阿姨哪儿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哈。”陈康走过去接了杨母递过的饭碗坐下就开吃,化解了尴尬。 杨母过来牵草芽看杨父没有动,便冲着他冒火:“死老头子,你要吃饭还是吃电视?”然后又对着孟雪飞温柔道:“飞飞,吃饭。不管他们了。”杨父这才慢慢起来走向餐桌。 “你去吃吧,不用管我。”我推杨柳。他点头,走到陈康旁坐下。 我看着他们一桌,竟有些羡慕,有些心酸,深深地孤独感包围着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家人吃饭了,我们家再也没办法围在一起吃饭了。不知道这么久没有联络,父亲和弟弟的气,消了没有? 我,好像突然有些想家了。眼里雾气聚集,我赶紧回头看电视。电视里放了什么我没有看进去。心中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我要用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而我万万没想到,真正的离开,是要等到那一场大雪之后。 (三) 午饭过后,陈康等我点滴打完给我拔了针,然后和杨柳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杨柳进来时,看到我精神似乎好了些,问我要不要到院子里坐坐,我摇头看向院子——栀子花早已落幕,凌霄开得虽不似往日繁盛不过也还有不少的花,同时花藤上挂了些像四季豆一样的种荚。经过一夏的雨水和阳光,花藤的节点间生出许多气根来。 杨柳看我望着院子发呆,便说:“改天我从花店里拉些开了的花儿回来,这样院子就有颜色了。” “不用。现在我也打理不了。”我轻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下面放的绘画册,翻起来。一页一页,都是那段美好的时光,和当时甜蜜蜜的等待。翻到有画的最后一页,我才发现我好久都没有再画了。真正,彼一时,此一时。我合上画册,还放到原来的地方。对杨柳说:“扶我上楼好吗?” “不多坐会儿?”杨柳问。 “还是躺着吧。”我说。客厅里,我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与这里格格不入。逃避,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的,我想逃。逃离这个客厅,逃离这个房子,逃离这座城。我想像驼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不看,不听,不想。 杨柳要抱我,我要他扶着。扶着跳了几阶楼梯,看我实在吃力,还是将我抱了上去。 “你下去吧!我睡一下。”看杨柳坐我旁边不走,我说道。语毕闭了眼。 “好。有事喊一声。”杨柳掩了门下楼。 傍晚时分,我被草芽叫醒。她同时叫醒的,还有杨柳。 不知道杨柳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趴在我床边睡着了。 “柳阿姨,杨叔叔,妈妈让我来喊你们准备下楼吃晚饭了。”草芽还叫着杨柳叔叔。她的话,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和杨柳脸上。瞬间,我的泪又快要忍不住,杨柳也很难过愧疚。大人作的孽,却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委屈至此,真是让人无地自容。 “小草芽,真乖。你可以叫爸爸的。”我摸着草芽的头,含着泪说。 “真的吗?叫了爸爸,爸爸不会赶我吗?”草芽似信非信地问。我点头,杨柳泪崩。 “爸爸?”草芽试探地看着杨柳,怯怯地,很小声的叫了一下。 “草芽,是爸爸不对,爸爸跟你说对不起。”杨柳将她抱在怀里。 “爸爸!哇!——”小草芽终于大声叫出来,委屈终于得到释放,痛哭出声。 杨柳抱紧了他应着,泪流满面。 我仰头把眼里的泪倒回去,余光从半开的门瞥见孟雪飞抹泪转身下楼的背影。 (四) 她既然如此痛苦,为何还非要把我绑在这里?我真的想不通。真的仅仅是因为要抓住杨柳,所以才留住我?或者基于报复心理,看我痛苦她才能感到快乐? 我完全想不清楚,如同我想不到逃离的办法。 “醒了就快点下来,磨磨叽叽干啥子啊!”杨母在楼下不耐烦的喊,她总是急躁得很。 我赶紧起身跳去洗手间把自己整理好,再将湿毛巾递给杨柳,要他自己擦擦也给草芽擦擦。打理干净后,他将我抱下楼直接放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再去帮忙拿碗筷添饭摆筷子。草芽坐在我右边,安静地等着。我们两个像大小两尊木雕,杵在座位上发呆。可能怕杨母再唠叨,杨柳的父亲这次没等到叫他就提前关了电视,自己过来坐在草芽右边的正位等着,于是木雕变成了三个。 孟雪飞、杨柳、杨母端着菜出来时,惊扰了三尊木雕放空的眼神,我们各自正了正自己的身子以示尊重。他们瞟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将菜摆好纷纷落坐。我和草芽坐在靠书房的一面,杨父坐在上位,杨母坐在他对座我的左边。孟雪飞本来要杨母坐在杨父的左边,杨母说不兴这个坐最外面也方便并不换座。孟雪飞见她坚持,便和杨柳分别坐了草芽与我的对面。 一张六位的餐桌,刚好坐满。 “吃吧!”杨母坐下命令,其他人便开动,我却望着杨母最后放到我面前的那一盘粉蒸肉发呆。 这确实是一道我喜欢又很久没有吃到过的菜。大概杨柳是从我写的那些东西里面了解到的吧。粉蒸肉是母亲最拿手的一道菜,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当年上学的时候,每逢放假母亲总会做给我吃,我总是吃着赞不绝口。母亲做的粉蒸肉,与外面餐馆里的是不同的。它的底料是菠萝粒,最下面一整片横切菠萝,倒扣在盘子里是,那整片菠萝便在最上面,成为一朵花的模样。而菠萝的汁流进肉里,吃起来口感便会清甜不腻。眼前的这盘粉蒸肉,也顶着一片菠萝片花朵。 “依依,试试。”杨柳见看着我说。 “你做的?”我问。 “我妈做的,我只是将你写的大概做法告诉了她。”杨柳说。 我听杨柳这么说,有些微讶,看向他母亲。杨母并不看我,只是说道:“我按他说的做的,好不好吃我不晓得,但是你必须得给我吃了!饿死了你不要紧,我只是怕你死了我儿子发疯!我儿子发疯了,飞飞和草芽怎么办?” “妈~”杨柳轻喊。我用手搭在他手臂上,阻止他继续,说:“我吃。”我抬了筷子去夹菠萝粒和肉,其他人停下看我反应,连草芽也看着我。杨柳担忧地说:“要是吃不下,别强吞。” 我将菜放进嘴里,那熟悉的清甜和柔软在口中散开,就像一滴水彩颜料掉进了水里迅速扩大面积,又像初升的朝阳照亮大地铺开千里晨光。我仿佛看见当年笑着问我的母亲的脸,那是一张充满期待又温暖的脸,她在问我:“好吃吗?”得到肯定答复后那张脸上写满了成就感,因满足而幸福。 母亲,你在哪边还好吗?一念至此,泪扑簌簌滚落下来掉在碗里。又惊觉场合不对,赶紧用衣袖擦起来。我的举动把他们都吓着了,却又不知要如何劝我,便干看着。 “柳阿姨,不好吃吗?”草芽问道。杨柳连忙拿了垃圾桶起来,准备给我吐。 “好吃。”我将嘴里的菜吞下后说,“是太好吃了,阿姨就高兴得哭了。”杨柳见我没吐,这才放下垃圾桶,其他人跟着松了口气。 “好吃就多吃点。”杨柳给我夹了一些放到我碗里,看着我,等我吃。我依言再吃,没有吐。这让杨柳高兴得不得了,又给我夹了许多堆在我碗里要我吃。我缓缓地吃了,吃着吃着,想起关于母亲往事,这使我泣不成声。 “吃个饭哭成这个样子,真是晦气!”杨柳母亲看着我的样子,将筷子啪一声丢在桌子上。杨父被她这么一丢吓了一跳,看看没事又继续吃自己的。 杨柳却高兴地笑着夹了菜放她碗里,然后将筷子拿起来放她手里说:“谢谢老妈!你也多吃!” “哼!”杨母狠狠地送了一块肉到嘴里吃了,不再理杨柳。 孟雪飞见硝烟扑灭,也自顾吃起来。 (五) 从那天开始,孟雪飞和草芽真的搬来住了。她们母女就住原来草芽住的房间,而杨柳父母则住他的房间,杨柳被赶到了书房睡沙发。 从那天开始,餐桌上便隔三岔五的出现菠萝粉蒸肉。 渐渐的,我的饮食变得正常,而我的话却越来越少了。我确实是个遇到事情就闷起来的人。 从那天开始,我过上了全天不出院门的封闭生活。杨柳这次和大家的想法一致:不让我出门。 白天,杨柳和孟雪飞都去上班,草芽也去上学,杨母买菜做饭洗衣服打扫一刻也闲不下来,杨父要么去院里站站要么看电视。我们彼此无话。大多数时候,我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发呆。 以前,我和杨柳一起住的时候,即使成天在家里等他都不觉得孤单。如今我腿脚不便,什么事也做不了,如同废人,在一屋子人的房子里反倒像个孤魂。 周日上午,杨柳拉了十几株桂花和两株三角梅回来,桂花放在院墙边的栀子花旁,三角梅种在了院角。此时已近中秋,买回来的桂花都在开着,香味整日不绝,这使杨柳母亲也很满意。三角梅是一株是大红色,一株洋红色,枝条伸展开来差不多两米。二楼露台的花坛,我插的凌霄死了一些,他又弄了些草花来种在空缺处。他种的时候草芽在旁边帮他拿花苗,我坐在石桌边看着他们种。 下午,陈康送轮椅过来的时候,看到杨柳和草芽一身泥土,两手又脏又黑。 “你们玩上档次了哟!”陈康笑道。 “拿来了吗?”杨柳不理会陈康的嘲笑,问道。 “在楼下呢,现在要试吗?”陈康说。 “我去洗个手。草芽,你也去洗。”杨柳拉了草芽一起进了屋。 “腿还痛吗?”陈康坐在我对面问。 “不痛了。你拿什么来了?”我问他。 陈康说:“轮椅啊,给你拿的。杨柳说,有轮椅你白天可以自己在院里转转。” 看着种得七七八八的花坛,他叹道:“他真是为了你什么事都做啊!他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的。”然后话锋一转,八卦道:“你们……现在这样怎么打算?” “我打算走,你可以帮我吗?” 或许,陈康可以把我带出这个房子。 (六) “这我可不敢,命还是比较重要的。”陈康笑。 “知道就好。”杨柳走了出来,沉着脸对我说:“你想都别想!你发过誓的!”语毕一把将我抱了下楼,放在陈康带来的轮椅上。 “怎么用?指导一下。”杨柳对跟在身后的陈康说。 陈康推着我从檐下到院子里演示了一下,特别重复了檐下到院子的小斜坡的操作。完事了要我自己操作给他看,我便在院子里试走了几圈。草芽看着好玩,嚷着她也要坐。被杨母喝斥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准坐!”回身迁怒客厅里看枪战电视剧的杨父,拿起遥控给他关了。杨父一脸无奈,孟雪飞从厨房出来又给他打开,他脸色才好看一点。 “这轮椅还有刹车呢!”孟雪飞看我在斜坡上停住,惊奇道。 “没刹车,像这样的情况病人不是惨了。”陈康失笑。 “那倒也是。”孟雪飞点头。“这下能出院子应该就没那么闷了。” “我腿已经不痛了,要不下午载我去拆石膏吧。”我对孟雪飞道,在杨柳面前她总是对我温和些,或许可以答应。孟雪飞立即拒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 我计划失败。 杨柳瞪了我一眼,铁青着脸转身进了屋。 陈康指着我道:“你啊你!”跟着进去了。 “喂喂喂!不要激动!”陈康的声音响起,杨柳又像龙卷风一样从屋子里出来,只是手里拿了把水果刀!他冲到我面前,把水果刀柄放在我手里说:“你不是想我不得好死吗?来,你现在把我捅了,咱们都不苦恼了,一了百了!你既然发过誓的都不算,我也不管了!来,你捅我!我们直接点!” 草芽一见杨柳这样吓得尖叫,孟雪飞赶紧抱住了她,杨父杨母听得动静跑出来,陈康一把将刀子夺了连称“好险”。我被杨柳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 这个爱我的男人,现在如此痛苦地跪在我面前哭着,是我逼的么? 我伸手抚向了他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一根弦崩久了,说不定就断了。杨柳已经被逼疯了。父母,孟雪飞,女儿,事件的中心,他也是个罪人。可这些他都可以顶得住,唯有自己爱的人柳依依也在逼他,他便再也顶不住了。 第57章 温顺 (一)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左脸上,我差点受力摔倒。顿时,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在我被打的地方扩散。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愣了,除了杨柳的母亲。因为,是她打的。 “越来越作妖了是吧!看今天我打不死你!”杨母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疯也气急了,抬手又要赏我一巴掌,被杨父拖住了。被抱住的她打不着我,开始骂起来:“死老头子!你放开我!你儿子都要被这个妖女一刀捅死了!你还来拦我做什么!” “妈!”杨柳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向我的脸,问道:“依依,你没事吧?” “你看到没有?你儿子还对我吼!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就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你放开我!我现在要连他一起打!打死算了!”杨母看到儿子的反应简直气急败坏了。 孟雪飞看了这个场面,赶紧将草芽抱上楼。 “没事。你看,大家都不乐意,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不怒反笑,给杨柳擦着泪说。 “依依,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大家都满意的!一定有!现在我们只是暂时没想到而已。你不能走,答应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不会走?依依,你告诉我……”杨柳握着我的手,哭着央求。眼前的这个男人,被我逼到何种地步了啊! “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别生气,别做傻事。”我给他擦着泪,自己却再也没法忍住,抱着他哭起来。我终于体会到,杨柳看到我割腕是种什么心情了。这段时间,大概他也是因为想不到办法而快崩溃了吧~我真的好像只顾自己,完全没有去想过他心里的感受。 “呃,阿姨、杨叔,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两位消消气啊,消消气。”陈康见情况不妙,将水果刀拿回屋里,出来赶紧溜了。 “丢人现眼!还不给我滚回屋去。”待陈康走后,杨父也怒了。 杨柳听得父亲骂,站起来将我抱上了楼。杨柳将我放到床上,用一个枕头给我垫了石膏腿,然后坐在床边对我说:“我一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你相信我。” 我望着他说:“好。”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提走的话。我变成和白小喵一样温顺的猫,给吃就吃,给喝就喝,给糖就笑。我也像白小喵一样小心翼翼地看每一个人的脸色,卷曲在有杨柳的地方,安安静静。我再也不动我那些心思,把自己当成一只猫,把杨柳当成我唯一的主人。 杨柳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不是吗?是什么让我迷失在自己的执念里?是孟雪飞的话?是尴尬的身份?是杨柳父母的嫌弃?是心里的道德标杆? 能在他身边已经是老天爷开眼,我还要有何怨念呢? 如果杨柳高兴,我委屈一点又算什么呢? 我为何只想到自己? (二) 杨柳和孟雪飞又上了几天班,迎来中秋节。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两个老年人因吃不惯月饼,非要打糍粑,说打糍粑才有中秋节的气氛。一大早,两人便开始忙活,孟雪飞跑前跑后打下手,草芽看着兴奋,白小喵也跟前跟后窜着。可是没有石舀勉强做出来的味道并不是很理想。即便我们配合说好吃,他们还是有些郁郁寡欢。闷不吭声地做着其他过节的菜肴。杨柳把我从沙发上扶到轮椅上推到屋檐下画凌霄:“我出去会儿,你画完一幅画我就回来。” “好。”我应着,将画册放在膝盖上打开,翻到新的空白页画起来。果然我画完一幅时,杨柳提着一个袋子进了院门,满脸高兴。我看着他远远地问:“你提的什么?” “你看~”杨柳走过来,打开袋子给我看。是满满一袋糍粑,还搭了红糖水和黄豆粉。包装是蜀山私房菜的标志。 “这下好了,快提进去给她们加工一下。”我笑道。 “恩,我进去了。你接着画,等下我再来陪你。”杨柳提着糍粑进去。我听到他们很开心地同杨柳妹妹讲电话的声音。开始是杨母先讲,然后是杨父讲,接着是孟雪飞和草芽,最后是杨柳。我听着听着,顿觉落寞,没有人同我讲电话。我父亲、我弟弟,会打我电话吗? 我想问杨柳要手机,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们的电话挂断没多久,杨柳和草芽就端了一盘油炸好的糍粑出来,我换上一脸温和。 “柳阿姨,吃糍粑了。好好吃!”草芽手里还拿着一块儿在吃。 “是嘛,我尝尝。”我接过杨柳递给我的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说:“嗯,果然很香。但是草芽,糍粑是糯米做的不能多吃哦!否则会不消化,肚子会痛的。” “真的吗?那我吃完这个,晚上再吃行吗?”草芽问。 “一顿饭最多不能超过两块就行。”我说。因前面吃了自己打的糍粑,我也吃一块就不敢多吃了。 先吃了糍粑再吃饭,大家都吃不下了。导致中午的一桌饭菜几乎没怎么动。就算这样,下午两个老人还是在厨房里忙着制做糖果点心,说是给我们晚上赏月吃的。 杨柳说,吃糖果买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 杨母却说,买的怎么能和做的相比。 于是孟雪飞又开始跑前跑后打下手,草芽又开始欢跃。 (三) 没多久,杨父拿着个瓷钵走出来,杨柳问他干什么,他说老太婆交给他任务——摘桂花。看他一脸愁相,杨柳忍不住笑出声来,说:“我去摘吧!” “爷爷,我也去!”草芽也跟着跑出来。 “我帮你们端瓷钵吧!”我将石膏腿从搭着的凳子上放下来,驱着轮椅进了客厅,把画册放回到茶几底下,也来到院子里。 桂花很小,要摘得仔细,不小心摘下来的没抓好就容易从指尖漏走。那些桂花树本身就不高,杨父微胖,不管是弯着腰还是蹲着摘都难受,没摘几把就不耐烦了。他将手里的一点桂花放到我捧着的瓷钵里,叉着受累的腰对杨柳说:“你们摘好给我,我进去看电视了。” “好,保证帮你完成任务。”杨柳笑着说。 “这桂花能吃吗?培育的品种会不会有问题,别吃出什么毛病来。”杨柳一边摘一边问我。 “这是金桂,吃倒是能吃的,只是最好不要吃新鲜的。虽然老家也有人直接拿鲜桂花煮粥吃了没怎么样,但正常来说,桂花是要风干后吃的。”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他。 “那现在怎么弄?”杨柳听我这样讲,怔在那里不知是采还是不采。 我笑着说:“你采吧。前天我无事也摘了一些,放在二楼露台一个纸盒子里晾着。这两天天气好,应该是风干了,等会你拿去换来给他们就是。” “要是不够怎么办?”杨柳担心,他不想把二老惹炸毛,但又必须考虑安全因素。 “要不够你就把新摘的放微波炉里烘一下,不管怎么说总要安全些。”我说着权宜之计。 “那好,听你的。”杨柳又开始摘起来。摘了小半钵,他便悄悄抱了跑楼上去换。可能杨母忙着做点心,对他拿去的桂花并未细看,所以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直接做了桂花栗子雪耳羹。 (四) 杨父一下午掉进枪战片的情节里,再也没离开过沙发。草芽和我在院子边的凌霄花下一边玩猫,一边聊她在幼儿园的事。草芽带着神秘问我:“柳阿姨,你猜我最好的朋友是谁?” “蜡笔小新?”“不是。” “Hello Kitty?”“不是。” “熊大?熊二?”“不是!” “那不可能是光头强吧?”“哈哈哈!怎么可能!” “那我再猜猜?”“快猜快猜!” “白雪公主?”“哎呀~~你思路就不能放宽点儿?” “怎么放宽嘛?”“你不要老是在动画片儿里面猜嘛!” “哎呀~~你就不能再提示我点儿?”“好吧!再给你一点点提示。你要再猜不到就不能怪我啦!” “好,快点提示。”“我的同学呀!” “我都没见过你同学,怎么能猜得到呢?至少给我名字或照片参考呀!” “跟你讲名字那不就暴露了嘛!” “那有照片吗?”“有,我去拿!” 草芽一溜烟跑进屋里,只听到孟雪飞喊跑慢点,而草芽边跑边应着。片刻,她便喜气洋洋地拿着一张照片来到院子里。她将照片递给我:“给你!这次还猜不到,会有处罚的哦!” “好吧!我仔细看看。”我接过相片一看,是一张跳舞的相片。相片上有十几个小女孩,个个长得粉雕玉琢的,穿了白色芭蕾舞群效仿着天鹅湖的动作。看到这相片,我感叹现在小孩好厉害。 “你们在做什么?”杨柳看草芽跑出来,也跟了出来。 “我们在找朋友!”草芽答道,“找不到有处罚的!” “有什么处罚?”杨柳好奇。不待草芽回答,我笑:“找到了呢?有奖励吗?” “当然有!”草芽大声道,直接忽略掉杨柳的问题。 “那草芽是想给我处罚还是奖励呢?”我问。 “当然是奖励了!还能有人愿意处罚的吗?”草芽一口咬定。 “那好,我这回要特别认真看了。”我夸张地拿起相片有看,装作很难的样子。 “怎么样?猜得到吗?”草芽很担心我猜不到。 “我看看啊!”我装作完全看不出来的样子。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天都快黑啦!”草芽也夸张地催着。 “哈哈,天哪里快黑啦?太阳公公还忙着呢!”杨柳指着林间漏出的阳光笑道。 “比喻!比喻都不懂,你们大人真笨!”草芽不客气地说,又继续趴在我轮椅边一起看相片。 “好吧,我笨我笨,就你聪明。”杨柳投降。看着他们俩的对话,我忍不住好笑。 “草芽,不可以不礼貌哦!”孟雪飞从厨房的窗户伸了半边头在喊。 “我哪有不礼貌,我是说事实!”草芽争辩。孟雪飞一时无言以对,揉揉太阳穴缩回去仍忙她的。 “我找到了!”我喊了一声,装出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样子。 “哪个哪个?指给我看!”草芽很喜欢这样的游戏。我用手指在照片上晃,晃了几圈才指着最边上的小女孩说道:“就是她!对不对?” “哇!你好厉害!这样都能猜得到!”草芽嘴张成O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这下我不笨了吧?”我笑问。 “当然啦!我刚才也没有说你笨啊!”草芽解释。她的解释再次让杨柳翻白眼,我掩嘴偷笑。 “好好好,你们两个聪明,我笨我走!”杨柳做了一副投降的动作,假装生气地走了。 “奖励是什么?”我赶紧带着好奇又神秘的样子,悄悄小声地问草芽。 “把手打开,手心向上!”草芽命令,我坐直身子,将手放在膝盖上照做了。只见草芽将她握成拳的小手放在我手心,然后慢慢打开,是一只小小的白色千纸鹤!我看着掌心的它,心有些刺痛。我曾折叠过无数这样的纸鹤然后又都付之于炬。那时候,我想杨柳想得厉害。 “为什么奖励阿姨这个?”我问。 “爸爸说,纸鹤代表想念。我的朋友跟着她爸爸妈妈出国了,我很想念她。阿姨在这里肯定也想念你的朋友,所以我就送你一个。”草芽天真地说。原来,她是想念朋友了。 我回头看向客厅,杨柳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玩,他也看到了我手心的纸鹤,转身走了。 “谢谢草芽。”我拿起手心的纸鹤对她说:“草芽会和朋友再见面的。阿姨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有一个朋友跟她父母离开了,不过后来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就又见到了……” 我没有骗她,我确实有这么一个小伙伴,也确实有过重逢,而今不过早已没了音讯。 人的一生,来来去去,过客匆匆。 (五) 天气很好,月亮还未入夜就已升上无云的天幕。 杨柳和孟雪飞早早地就将二楼的露台进行了布置,为了草芽,挂了一些星星形状的彩灯到墙壁上。下午做的点心也端去放在石桌上,另外抬了一张折叠桌去摆放其他的食物饮料和蜡烛杯。两个老人说要看中央电视台的中秋晚会,不参加我们的赏月活动。孟雪飞和杨柳抬了书房的大躺椅上去,硬把他们两个拉去一起赏月。他们拗不过,只好关了电视上了楼。一切办妥之后,孟雪飞居然还拿出一个蓝牙音响来,放上了欢快的音乐,把赏月活动搞得像模像样的。 这真是,老年人有老年人的坚持,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坚持。 最不和谐的我保持猫一样的温顺,因此也没有特别显得格格不入。 在赏月还没有达到最佳时间时,我们便吃吃喝喝,最主要的还是看草芽的文艺汇报。孟雪飞放了舞曲,要草芽给大家跳舞娱乐。舞蹈是草芽的专长,听到孟雪飞吩咐很乐意就跳起来。 我知道她会跳舞,却完全没想到她跳得如此之好。两个老人很久没看到孙女儿跳舞,同样也看得津津有味。这个时候的草芽,完全变成的骄傲的小公主,下着指令要大家一起跟着节奏拍手,谁要是偷懒,她立即像警察抓小偷一样把你抓住,强迫你拍手。后来还要教大家跟着她跳。 我腿不行,两老人不活动,杨柳和孟雪飞便陪她跳。 音乐中,彩灯和烛火的光渐渐在夜色中明亮起来,照到他们的满脸笑容和老人的一脸宠溺。 多么美好的一家子。我看着他们,这样想。 而我却坐在这里,像一根刺。我的家人,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还会不会想我? “你也一起来!”孟雪飞跑过来推了我的轮椅,在草芽和杨柳中间穿来转去,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只好配合,拿过他们递给我的荧光棒一起摇摆晃荡。有那么一瞬,我真的觉得我也是这家子里的一员,这让我有流泪的冲动。真是美好的夜晚,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六) 皓月当空时,凉风习习。草芽被奶奶抱在怀里摇,我、杨柳、孟雪飞坐在石桌旁看月亮。音乐切换成了舒缓的二胡曲,是《一剪梅》。老爷子喜欢这首曲子,悠然跟着节拍敲着椅子扶手。 “我还记得我们上高中第一周的周末就是中秋节,还搞了一次中秋活动呢,你们还记得吗?”孟雪飞给杨柳和自己倒了一杯啤酒,给我倒了一杯果汁,突然提起往事。 “记得。”杨柳答道。 “你呢,柳依依?”孟雪飞没听到我回答,又问。 “记得。”我尝了一下手中的果汁,是杨梅、芒果、胡萝卜混合的,酸酸甜甜的。 “没想到十八年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这么坐着赏月过中秋。”孟雪飞感慨。我们沉默着。 “要是你们俩当初没有做同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孟雪飞又问。 “也许会吧~”我道。杨柳仰着望着月亮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说起来,我早就认识你了,杨柳。”孟雪飞晃着酒杯说。 “是吗?我不知道。”杨柳接了口,“有些事情,并不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的。” “不过,你却先认识柳依依。”孟雪飞也喝了一口,说道,“柳依依,有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 我看着她,没有答话。我实在难以预料她会问什么。 “当时,你真的不觉得杨柳帅吗?”孟雪飞带着探究地眼神看着我问,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柔和。但她的问题让我始料未及,杨柳回头看我,连他父亲也竖起耳朵在听,这让我很尴尬。 “照实说就行了。”杨柳说,但眼里还是有期待的。 “没觉得。”我照实说了。杨柳父亲和孟雪飞噗嗤笑出了声,杨柳有些受打击。 “我记得中秋活动,你们两个明明什么都不会,配合起来做出的菜居然还很好吃。”孟雪飞又转换了话题,开始忆起那场野炊。那年我们,才16岁,正青春年少。 “那是因为你做的油淋茄子太难吃了!”我的话引来杨柳哈哈大笑,孟雪飞被呕得不行。 “不过,现在的你什么都很能干了。”我的补充让孟雪飞释然。她看了我半晌才盯着我眼睛说:“想听你一句好话,真是不容易。” 我把目光调开,去看那月亮,幽幽地说:“是啊,我脾气臭,又不通人情,实在也没什么可取之处,难为你们了……”说完这话,我突然反应过来大过节的我说这话未免丧气,连忙又补救:“我以后一定好好说话,一定多夸夸你。” 孟雪飞却说:“算了吧,我已经习惯了。倒是你,不要妄自菲薄,有人得不高兴了。” 我看杨柳,笑着说:“给我剥颗糖吃吧!” 杨柳说:“好。”从桌上拿了颗糖剥喂我…… 两个老人始终听着我们谈话,不曾言语。 中秋夜里,明月千里,不寄相思,细数陈年。 作者有话要说:人如果逃避不了,又反抗不了,唯一的选择是屈服,就像寄居蟹躲进了海螺。这一章里,柳依依就是这么个状态。 第58章 假面 (一) 中秋节第二天,除了我之外,大家都很累。 杨柳母亲不再折腾弄吃的,仍是打扫整理,各种停不下来。头天做的也没有吃多少,仅仅是因为他们用农村老家过节的整法,实在做太多了。估计,接下来一周都有剩菜剩饭点心可以吃。当然,这不能适用孟雪飞不吃剩饭的习惯了。有杨母在,一切饮食由她作主。好在草芽的伙食每顿都是新鲜的,大家也就不多话,丰俭随她。 早饭过后,孟雪飞钻进了房间忙她的工作。杨母说,都放假了也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她答复说过阵子可能又要到上海去学习,所以有些工作就要提前做。 杨柳难得和父亲相聚,便拿了些白酒和杨母做的煮花生出来放在茶几上,陪老爷子一边喝酒一边还看他的枪战片。他父亲对枪战片的痴迷,用现在的话来讲,那可是“骨灰级”的。刚好国庆将近,各个电视台都在播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因此,他们连广告都不用看,来回在各个电视台切换。 这天他们主要看《川军团血战到底》。在外地看与家乡有关的东西似乎能让人怀有特别的感情,老爷子看得比往日更加投入,神奇的是连草芽也跟着看得很起劲。老爷子抓住机会,就跟草芽教学纯正的四川话。剧中本土喜剧演员王迅的表演让人捧腹又感动,深得他们喜欢。草芽一个劲儿用刚学好的一句川话大笑:“好搞笑哦!太搞笑喽!” 晚饭过后杨母再无事做,来将电视换成了《陆贞传奇》,她看得津津有味,老爷子却对古装剧全然无兴,直说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看的,实在抢不过杨母便上楼睡大觉。杨柳也看不进去,进了书房做他的事。草芽这两天白天玩得太累,睡得很早。把她安顿好,孟雪飞下来陪杨母看剧。 无所事事的我,不发表任何意见,陪他们看了一整天的电视,什么剧都看了。只是坐了一天,腿有些胀痛,麻麻木木的。杨柳扶我上楼睡觉时看我脸色有些疲乏,问:“腿没事吧?” 我笑:“没事,早就已经不痛了。”他见我笑,放下心来。 大概是因为腿不舒服的关系,我夜里又做噩梦了。梦见年轻时候的母亲来笑着跟我道别,说要离开,我问她要去哪里,她却没有回答,在一片白雾中渐行渐远。我要去追,腿却怎么也抬不动,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的白雾中,于是着急地大叫。 我是被杨母摇醒的。睁开眼时,我还以为是母亲站在床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再一想,才想起,我母亲,在春天时已经离开了。 “是腿痛吗?”杨母轻声问。我竟在她眼里看到些许怜悯,或许是我头脑不清醒一时眼花了。 “依依,你又做噩梦了?”杨柳冲进来着急地问,立即引来杨母不悦。孟雪飞随后也在后面跟进来。看人都被我吵醒了,我赶忙说没事并给他们一个很明朗的表情,要他们都去休息。 见我确无大碍,他们才关灯出门各自回房。 “母亲,你在那边好吗?还在怨我吗?” 黑暗中,我哭了。 (二) 中秋节假期第三天,天气晴朗。杨柳带着父亲和草芽去了附近的河边钓鱼;杨母,依然打扫整理,然后看《陆贞传奇》。孟雪飞还忙着工作,只是做饭时才下来帮手。我没有单独和杨柳母亲待在一起过,拿了绘画册驱着轮椅在院子角落里,开始学画三角梅,我的本子上终于出现了第二种花。而盛放一夏的栀子花,竟然没有留下半抹色彩。 大概生命里总会有些美好会与我们擦肩而过,连一次回顾都没有。 近中午的时候,祖孙三人很喜气地拧着钓具走进院子。一进院子,草芽就兴奋激动得对着屋里大喊:“奶奶、妈妈、柳阿姨,快出来!我们钓到大鱼啦!” 杨母和孟雪飞听得呼喊从客厅走出来,杨母走在前面道:“多大的鱼啊!够我们大家吃一顿呀?” “够了够了!”杨柳笑。 “你一顿给我吃完了算你狠!”老爷子喜滋滋地道。 “到底多大的鱼啊?”孟雪飞有些怀疑,凑过去看杨柳打开的鱼桶,立即说:“噫!成绩不错嘛!” “还可以。”这是杨母的评价,老爷子已经很满足了。 她们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驱了轮椅过去看。杨柳见我过去,把鱼桶放在地上,将鱼捞起来给我看。是鲤鱼。鳞片呈金亮色,尾鳍则为由浅到深的金红,看样子得有两斤多,鱼桶里有两条。 “真漂亮!”我也没忍住感叹,“我爸之前在稻田里养的也有这样大这么漂亮的!” 刚讲完我就发现自己说太多,闭了嘴。他们看着我顿了一下,没说什么。杨柳将鱼提进了厨房,其他人也跟了进去。我转了轮椅的方向,还在院落边画我没画完的三角梅。 杨柳站在我身后问:“想家了吗?” “没有。”我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握画笔的手。 “总有一天我们会解决好,再一起回去看他们,好吗?”杨柳蹲下来握着我的手,望着我说。 “好。”我微笑。 (三) 一周后是国庆长假,因此这一周的晚餐话题都是在讨论要怎么玩,去哪里玩。首先要考虑草芽喜好,其次也要考虑二老的体力,再次是我的腿还没有拆石膏,最后是长假可能会很挤的因素。 “你们不用考虑我,我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你们去玩就好。长假腿脚不便出门也会很麻烦,这样会拖累你们游玩的兴致。我不去,你们一个车就能出行了。”我听到他们在讨论我时插话。 “还有自知之明。”杨母烦我一眼说。我低头不语,随她数落。 “妈~”杨柳喊了一声,有些无奈。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吗?”孟雪飞意有所指地说,舀了一碗汤喝着。 “我不会走的。”我抬眼看她。 “谁知道~”孟雪飞冷淡地说。 “不是说你会走,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的待着。”杨柳解释。 “我不会孤单。”低头摸了摸躺在腿上的白小喵,我说。 “但是我会担心你啊~摔跤没有?吃饭没有?能不能上洗手间……”杨柳总是紧张过度。他的话让杨母听得直翻白眼,我赶紧打断了他:“好,我去。” “Oh!柳阿姨也去喽~”只有草芽不理大人的世界,很容易开心。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长假来袭。 节日的气氛从电视新闻里传来,讲得最多的还是人流。按照杨柳和孟雪飞的计划,选择城内景点,出门玩一天回来休一天,日子定1、3、5日。孟雪飞还打印了几页纸出来,标明了上午去哪,下午去哪,在哪里吃饭等。想着我们住城郊,过节往城里走便与出城的车潮相逆,相对会轻松一些。 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第一天出去,我们就领教了什么叫国庆节的人潮了。幸好先去的是玄武湖,那里面积宽广,即使人多也不至于挤到水泄不通的地步。孟雪飞忙着顾及二老人生地不熟怕走丢,杨柳护着我怕被人挤摔了,草芽只好由我牵着跟在轮椅旁慢慢走。一上午下来,大家累得够呛。杨母一路上抱怨各处卖的东西太贵还要排队,她什么也不让买。 厉害如她,居然从后备箱的大包里掏出好多食物出来解决了我们的饥渴问题。 孟雪飞一个劲儿道:“嗯嗯!姜还是老的辣!” 下午一行人又去了有“金陵第一园”之称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瞻园。瞻园也是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为了提高游玩的兴趣,孟雪飞把网上搜罗来的信息都给大家普及了一遍。我去过岭南四大名园之一的可园,当时以为大而雅致,没想到来了瞻园才发现她的优雅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面积也是可园的好多倍,而那一片假山更是让可园望尘莫及。 为了避免回程拥堵,我们在瞻园没有多耽搁时间,不到下午四点就启程回家。到了家里,杨母直抱怨花钱找罪受。老爷子却说她头发长见识短,你看看人家那房子造得多精致,哪像我们农村的房子有砖有瓦就成。草芽累得在车上就睡了,回来孟雪飞勉强把她弄醒作了简单洗漱就抱进房去睡。 回到客厅,孟雪飞和杨柳又开始讨论计划更改。杨母说,你们去玩吧,反正我不去了。孟雪飞又一阵劝,老爷子却说你不去我去,还没玩够呢!于是孟雪飞和杨柳又接着讨论,时不时问下杨父和我的意见。老爷子说,要清静的话钓鱼其实很不错,风景好、空气好、基本不花钱、还有鱼吃。 为此,最终结果便改成3号钓鱼,5号去中山陵、明孝陵,6、7号在家休息。 (四) 那天钓鱼,从半中午到半下午。秋色明媚,温度刚刚好,微风拂过河面漾起浅浅波光。山影之下,有几片阴凉,也有几片阳光。河边景色不错,有些芦苇花已经开始散开了。从小在江边长大的我喜欢亲近水,让杨柳扶我到水边上坐了,看他们钓鱼。 孟雪飞在河边的草地上铺了防潮垫,将吃的用的全放在上面,草芽躺上面睡着觉得特别好玩。杨母用孟雪飞的手机继续看她的古装剧。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杨父直嚷看电视的吵着了他的鱼。杨母便道:“我都说了不来,你们硬拉着我来,我又不钓鱼!” 孟雪飞为了避免他们继续争吵,便又将垫子挪远了些。 “小时候同哥哥兄弟们总在河边钓鱼呢,用罗汉竹做钓鱼杆,还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我想起儿时在河滩上奔跑的情形,跟杨柳说起。 “那你要不要钓?车里还有支钓杆,不过我嫌不好用很久没使过了。”他说着要起身。我拉住他:“不用,我看你们钓就行了。” “去拿吧!我和草芽钓。”孟雪飞玩得无聊,接口。于是杨柳去将鱼杆取来,给孟雪飞母子上好饵料,随她们玩。杨父嫌吵,挪离我们大概100米远的另一处河边钓。当老爷子钓上好几条翘嘴壳鱼了,杨柳和孟雪飞这边依然一条都没有。这让孟雪飞失了耐性不玩儿了,她将钓杆和草芽都推给我,自己跑回垫子上去戴了耳麦听音乐嗑瓜子看书消遣。 “我们到底还能不能钓到啊?”草芽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能了,但是不要说话,嘘——”杨柳笑道。 “嘘——”草芽学样对我道。我忍不住好笑,配合她也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将鱼线甩了出去,然后将杆子插进泥里。杨柳看我好像没插稳,又给我加固了一下。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浮漂开始轻轻下沉了两下。草芽见了差点跳起来,我怕她跳到水里赶紧抱住了她,而浮漂的动静却消失了。我们沉住气又等了几分钟浮漂再次动起来,这次草芽再不敢动,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浮漂。终于,在浮漂完全下沉之后,我伸手将鱼杆拿起把线收回来,一条巴掌大小的桂花鱼随之浮出水面,杨柳帮我们取了下来。我们的收获惊动了孟雪飞,她跑过来看到鱼也很兴奋,问:“这是什么鱼?居然还穿豹纹这么性感。” 她的话把我们给逗笑了。草芽大笑:“哈哈!穿豹纹的性感鱼!” “这叫桂花鱼,什么穿豹纹呀。”杨柳一边给我重新装饵料一边笑。 “我们老家的叫法更好笑,叫老母猪鱼。”我笑着说。 “老母猪鱼?哈哈哈!怎么这么搞笑!”这下换孟雪飞大笑了。 杨柳还不信,以为我纯属娱乐。他将我的鱼线扔出去之后,拿出手机来查证是否真有“老母猪鱼”一说。片刻,他将手机屏对着我,给我看:“还真是有叫‘老母猪鱼’的,好奇怪的叫法!” 鱼大概真的被我们吓跑,那一条之后完全钓不到了。孟雪飞看着无聊把草芽也拉走了,回到垫子上去玩城堡游戏。她走之后,杨柳倒是钓了几条鲫鱼。远远看杨柳父亲,他的收获好像不小,把草芽和孟雪飞都引了过去。杨柳看着她们跑过去的样子笑:“这下他估计也钓不到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他们就一起回来了。午休之后,我们又换了地方钓,这天钓的虽然基本都是小鱼,但加总起来量也不小。太阳西斜时,我们准备回家。此时一群白鹭鸟从河面上飞过,落进了芦苇丛。“片片轻鸥落晚沙”我想起这句词,不觉轻吟出声。杨柳没听清,问:“什么?” “青门学种瓜,渔钓送年华。新燕飞春岸,轻鸥落晚沙。”我将词去头念道。 杨柳收着钓具笑:“这日子倒不错。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也只能想想罢了。” (五) 按计划,5号上午去明孝陵,下午去中山陵。中山陵祭台全是台阶,我没法上去。如果孟雪飞要照顾二老一小爬台阶的话会比较吃力,杨柳为此显得左右为难。而他父母听说是孙中山的陵寝很是崇拜,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爬台阶了。我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一个人在下面等没问题,杨柳仍显得有些迟疑。孟雪飞便说:“放心!爸妈在乡下待惯了,坡还爬得少吗?你看看他们走得多快,我只要看着他们不走丢就行了。” 杨柳看正往上爬的父母,果然健步如飞,便不再说什么。孟雪飞带上草芽,赶紧跟了上去。杨柳将我带到树荫下躲太阳,自己在花坛边上坐了和我闲聊。 “依依,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杨柳突然开口问我,表情有些难过。 我一愣,然后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没有啊,你别多想。” “果然是生我的气~”杨柳更难过了。 “我都说没有了,你又何必难过~”我道。 “你能看出我难过,难道我就看不出来你生气?每次你真的生气就温顺得可怕,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杨柳反问。我竟哑口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我,你何苦带上假面具~”杨柳苦笑。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为难。如果我离开,你会轻松很多。”我看着他这样也难过。 “对,会轻松,但是我也会很难过。现在虽然辛苦,但只要想到有你在我就会很开心,你明白吗?”杨柳说得有些语重心长,“我一定会跟孟雪飞离婚,无论她要钱也好,要房也好,甚至是草芽,我都会答应她。我会再好好跟她谈的,也会好好跟我父母谈。你再耐心等一段时间,可以吗?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不要再说离开的话,好不好?还是说到时候我一无所有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面对杨柳一连串的问话,让我想到孟雪飞在我病床前说的那些话,想到杨柳父母对我的态度,想到自己的处境。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不希望杨柳难过。 “虽然我不知道你一无所有了我会不会不喜欢你,不过你若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但是,你要是辛苦了,难过了,也跟我说,好吗?”我希望他不要一个人压抑自己,他现在的状态让我很心疼。 杨柳闻言,终于点头笑了,说:“渴不渴,我去买水。” 我点头,看着他脚步轻快地离开。 (六) “啊!”我轮椅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那人又将我扶住。我一看,是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带着黄色波点兔耳朵发箍,扎着马尾,穿着粉红色薄卫衣套装。她正在忙不迭地对着我道歉:“阿姨,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没有撞到。”眼前这个小孩,我觉得眼熟。我确信没见过她,但熟悉感却挥之不去。 “亦沛,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都叫你好好走路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边说边走过来,道:“对不起,我女儿撞到你了……你是?柳依依?!”她突然停下道歉,盯着我看。 正在调整坐姿的我,一听此话立即抬头。眼前的女人虽然也是七八年没有见过,举止谈吐也与在家时完全不同,但她分明就是堂姐柳玉娉。没想到,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 “碰到熟人了吗?”堂姐夫拿着水跑过来,看到是我,惊问:“小妹,你怎么在这里?你的腿怎么回事??”他的话这才让柳玉娉注意到我是坐在轮椅上的,而且腿打了石膏。 “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会跑到南京来了?还坐在轮椅上一个人在这里?你电话为什么停机了?你知道家里人联系不到你多着急吗?你要混账到什么时候?!” 柳玉娉从询问到开骂,完全不让人插嘴。 “依依,他们是谁?”杨柳拿着水跑过来,看着他们问。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柳玉娉的话,他们相互打量着,从头到脚,带着敌意。 “哦,我也不认识,他们小孩撞到我来道歉的。”我淡淡地说。柳玉娉一听此话马上就要炸,幸好被姐夫拉开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才不情愿地安静下来。 “撞到哪里了?”杨柳也立即不再理会他们,连忙把水放在地上检查我的腿。我将他的手轻轻从我腿边拉开,说:“就挨到一下,没有真的撞到。这里人多,我们换个人少的地方休息吧。” “好。”杨柳将水拿了,放在轮椅扶手上挂着的帆布包里后就将我推走。 我知道,柳玉娉正在身后气愤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为何这样说,但感谢他们没有揭穿我。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他们就这么畸形地生活下去?当然不可能。虽然现实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案例,但作为主角,肯定是不行的。各位且耐心往下看…… 第59章 恶趣味 (一) 假期的最后两天,受延海台风的影响下起了一阵一阵的雨,气温舒适而凉爽。 杨父杨母在沙发抢遥控器,杨柳忙着给他们断公道,最终结果变成了大家一起陪草芽看少儿频道,场面温馨和乐。不做家务的时候孟雪飞就立即跑回房间忙工作,她好像真的很忙。这两天,我喜欢坐在二楼露台看雨,看雨里开着的一株红色曼珠沙华。 “你要画它吗?”杨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听到他讲话我才惊醒。 “好啊,你帮我把画册拿上来。”我说。 “彼岸花?”画完的时候我在扉页的右下角写下花的另一个名字,杨柳看着疑惑。 “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我道。 “好像还真是呢!平时没注意它。”杨柳接着我的话说。 “花叶永不相见。”我继续说。 杨柳皱眉:“我把它扯了!”说话间就冲出去。 “开得好好的,扯它做什么。”我说。 我的话没能阻止杨柳,大概是我的抑郁,使杨柳对花生出了怨念,他冒雨冲过去一把就将花整株扯出来扔到后面的林子里去了。扯得掉眼前的花,扔不掉心里的魔,这就是现实。 “还有没有不好的花?我通通都扯掉!”杨柳站在雨里,沉着脸问我。 “你快点进来!”我喊道。 “还有吗?”杨柳坚持问,眼里燃着火。 “没有了,没有了!你进来再说话。”我看着他头发都湿了,着急道。没错,我们心里都有魔,而我激发了杨柳心里的魔。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经不起风吹草动。 “你俩在家里也能演电视剧哦!”我的喊声引来了孟雪飞,她的讽刺打断了我们的对峙。我回头,她靠在露台的门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滚~”杨柳在雨中冷着脸说。 “戏都还没散场,我怎么舍得滚呢~”孟雪飞完全不生气,也回以冷笑。她在激怒杨柳。 我站起来,扶着墙准备回房间。孟雪飞拦住了我:“戏还没演完,主角怎么能离场呢?” “让开。”我说。 “你就是个懦夫,只会逃跑~”孟雪飞不屑在我耳边小声说。 “不关你的事。”我掀她的手臂,没掀动。 (二) “你说,我要是把你推倒在地,杨柳会怎么样?”她再次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会大乱,我知道。杨柳会炸,会惊动楼下的二老,他们上来一定会对我非打即骂,杨柳会护我,二老会伤心难过,杨柳会更痛苦。我防备地看着她,加大了手扶墙的力度。 “放心,我不会推你的。”看着我满脸戒备,孟雪飞又笑,始终保持小声。 “孟雪飞,你要做什么?”杨柳看到我们俩表情怪异,向我们跑来。 “不准过来!否则我把她推下楼去!”孟雪飞立即喝止了他,然后对我一笑。在她的威胁下,杨柳立即止步。我惊异地看着孟雪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要是我把杨柳推到楼下去,你会怎么样?”她满意地看着杨柳止步,回头继续小声对我说。 “你不会,因为你爱他。”我说。 “那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孟雪飞一脸很好玩的样子,一边问我一边监视杨柳不能过来。 “赌什么?”我看杨柳,他果真被孟雪飞唬得一步也不敢动。 “如果我把他推下楼,他要没事的话我就跟他在离婚,草芽也跟他。”孟雪飞依然笑着说,就像是在和我讨论一杯咖啡好不好喝。 “你疯了。”我说。看着杨柳在雨里淋着,想过来不敢过来。 “我还没说完。”孟雪飞笑。 “我不想听。”我看着杨柳,杨柳看着我,惊惶不安。 “他要是受伤或死了,你就悄悄地离开她。不过离开之前要留一封信给他,让他完全断了找你的念头。”孟雪飞笑容更甜了。 “你不会真做。”我开始向露台退,石膏腿让我行动迟缓。 “试试看。”孟雪飞的眼神开始变得疯狂,我要拦住她!她先一步向杨柳冲了过去! “不要!——”我大叫,心里的惶恐使我不管不顾地拖着石膏腿向她扑去!抱住了!我欣喜。 “哈哈哈哈!——”孟雪飞疯狂大笑,笑声却不是我抱住的人发出的。我抬头,才发现我抱的人是杨柳,而孟雪飞站在旁边已经笑弯了腰,笑出了泪。 “开个玩笑嘛,哈哈!好玩。”她一脸我大惊小怪的样子。发觉被她耍了的我,反应过来,怒道:“你真是恶趣味!你真是个变态!” “我只不过是给你们的剧情来点刺激而已,下次继续哦~”她居然如是说。 全身虚脱的我看着她离开、下楼,气愤至极。 (三) “别气了,她就一神经病。赶紧把衣服换了,别又感冒。”杨柳将我抱回房间,从衣柜里另外找了一套休闲服给我。我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下摆和裤子上全湿了。再看杨柳,一身都湿了。 “你先管你自己吧!谁要你站雨里头的?!谁要你先发疯的?!你不去扯那花,会有后面这一堆破事吗?!我会被她耍吗?!”自恢复记忆以来,我第一次发脾气。 “好好好,是我的错。我道歉,对不起~”杨柳笑道,脸上可没有道歉的样子。 “本来就是你的错。”我拿着衣服准备换,杨柳却不动,我问:“你不走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都看过了。”他一脸无所谓,却让我脸烫起来。 “快点滚出去!捣腾好你自己!”我骂着用枕头砸他,以掩饰自己的羞涩。 “滚就滚,还不好意思了。”杨柳把接着的枕头扔回来。然后凑过来说道:“不过,没想到你还是关心我的。还有,你终于变回你自己了。”他在我额头亲了一口,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我望着他关上的门,有些发怔。 没多久,换好衣服吹干头发的杨柳推门进来,心情大好地对我说:“走,下楼去看电视。” 不待我回答,就把我抱起来往门外走。 “你放我下来!我现在可以扶着楼梯走了!你又想挨训了吗!”我已经自己上下楼好多天了,再这样被他抱下去杨母肯定会给我脸色。 “挨训就挨训,反正我妈好多年没骂过我了。”杨柳没放我下来,就这么把我抱下去了。果然,一家人把我们盯着,直到他将我放在轮椅上。 “切,戏还转场了。”孟雪飞坐在独座的沙发上冷哼。 “孩子还在这里呢,你就不能收敛一下?!”杨母瞪着眼对杨柳道。她的话把我们目光全引到草芽身上,她没有看我们,而是正盯着电视里被打的光头强大笑。 发觉我们都盯着她,她道:“好吧!我才不管你们大人的事呢,反正所有的父母迟早都要离婚的。我们班好多小朋友父母都离婚了,剩下没离的也快了。只要你们别把我丢下就成,我现在还养不活自己呢!”她的话让我们所有人瞪大了双眼,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现在的小孩,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听哈!听哈!简直是世风日下!这么点大娃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杨母痛心疾首。 “奶奶,你担心什么,反正他们又不会丢下你的。”她居然安慰起杨母来。 “草芽,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孟雪飞难以置信看着她问。 “不用谁教啊,我们幼儿园小朋友都这么说的。”草芽觉得理所当然,轻松地说:“妈妈你也别担心,很快就能找到比爸爸好的人一起过了。”她的话让我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草芽~”杨柳蹲在草芽面前,有些沙哑地对她说:“爸爸也有苦衷的,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不用长大,我明白的。我尊重你们的决定。”草芽学着大人的模样,拍拍杨柳的肩说。这大概也是从电视里学来的。我没有立场说话,唯有低头不语。 “嗯哼~不错,一个五岁的娃儿教你们做人~”杨父黑着脸上了楼。 “哼!看不下去!”杨母从沙发上站起来也要上楼,经过我时,撞了我的轮椅一下。 我抬起头来,撞上杨柳无地自容的眼。 “草芽,走,我们上楼去检查一下作业。明天上学了。”孟雪飞忍着泪牵了草芽上楼。 客厅里,只留下我和杨柳两个人,还有动画片里夸张的对话。 (四) “我们是罪人。”我说。 “不对。我才是罪人。”我又说。 “依依……”杨柳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像是我在拿刀刺他。 “虽然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伤害了所有人。你父母因为对你的爱选择容忍,并不是接受我;孟雪飞选择同你一道强留我在你身边,也是因为她怕失去你;即便是你留着我,她也不愿意离婚,是因为你也是她的全部;草芽看起来没事,可是她怎么去理解家里多一个阿姨的存在?我也不相信,你对他们的感受一点都不在乎。杨柳,这样的坚持,真的可以吗?杨柳,我爱你,很爱很爱。这个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现在我想放弃。这个家里,真的只多了我一个人,你醒醒。”我摇了摇他的肩膀,希望可以摇醒他。 他就那么看着我,难过而无助。 “我是答应过不离开你。但是,我希望你也能放手。你放心,我不会再想不开了。我忘记告诉你,我之前确实是割过腕,但真正的原因我不小心跌倒了,那时我已经没有想死的想法了,只是个意外。我会坚强地活下去,找工作,做事情。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你也要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我的个性很要强,你也知道,我不会那么容易受欺负。没有你的那些年,我不是也过来了吗?我以前伤心难过,是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爱我。现在,我知道了,清楚了,彻彻底底明白了。所以,很高兴。关于婚姻,我们的父辈哪有什么爱情,他们不是也能相携一生吗?抛开爱情来讲,孟雪飞是一个很不错的帮手,一些事情她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如果说作为妻子的人选,她是优于我的。退一万步讲,你和她离婚,我知道你会让草芽陪着她。可是……虽然我最想要的是能和你有个我们的孩子,但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病医生不建议生孩子。没有孩子的婚姻是不完整的。那么,怎么办呢?”讲到这里,我的眼泪滚,杨柳也跟着落泪了。“你要你父母怎么办?让他们怎么面对亲戚朋友?所以,杨柳,放手,一切都解决了。” “依依……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父母已经有草芽了,虽然我和孟雪飞离婚,但应该还是可以去看她的。”杨柳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袖,握成拳,他在做垂死挣扎。 “不着急。你想好了,就把我的东西还我。这次我们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各自生活而已。你可以跟我打电话,聊微信。你还照样可以看我的空间,我会经常更新的,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消失不见。你也可以更新你的空间,我也很喜欢草芽,到时候你把她们的照片也传上去,好不好?” 我将蹲在地上的杨柳抱过来,摸着他的头缓缓说着我的打算。 而那院墙边的凌霄,已经开始零落了,风吹一地残花。 (五)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迷,即使是孟雪飞和杨母之间的话也少了。大家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却鲜少有谈话声。草芽也受这样的“低压气候”影响,变得不闹不吵,就像初见我时那样懂事乖巧。杨柳几乎每晚都要到十二点过,甚至一两点钟还在画图。 我是在重阳节那天和杨柳一起去医院拆石膏的,完事后顺道去陈康那里还了轮椅。回家的路上,杨柳将我的手机钱包还给了我。 “其他东西什么时候给我?”我以为他想通准备放我走了。虽然是我想要的,但还是有些难过。 杨柳一边开车一边说:“再说吧!你腿好了,我总不能24小时绑着你。你走哪里没有手机,总是不方便。再多休息几天,你可以去花店看看。腿伤一个多月,大概你是也憋坏了。但你答应我,去哪里要先告诉我。” “好。”我看着手机和钱包说,“没想到你还留着花店,我以为你都转掉了。” “你的花店,没经你同意怎么会转掉呢!”杨柳笑。“要是真转掉,你明里不说,心中一定会怪我了,我还能不知道你。” “我什么都没说。”我看着他的笑脸,辩解。 “行,是我瞎想的。”杨柳也不跟我争辩,说:“不过,新招的人好像不是很会弄那些植物,没你以前弄得好。生意也差强人意,还好没亏。” “你在管?”我惊异。 “也没怎么管,就是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顺道去看看。对了,丁香很忙,我们也住得远,所以没来看你。她工作真的很负责,你算是有福气,招了个好员工。” “说起来,我倒是很想见她了。”想到她之前说起男朋友的情形,我其实有点担心她。 “过几天去吧,也不差这几天。刚拆了石膏,你好歹适应一下。少站多坐,要循序渐进。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三十多天。” “我知道了。”我打开钱包,里面杨柳又放了些钱进去。 “你不用再给我零花钱了,我可以用自己的钱。这半年来,给我治病花了你很多钱吧?你把卡还我,我转给你。” “嗞——”杨柳一个急刹车,幸好这是乡村道路。 我看他,他微怒着转头对我道:“你非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 “你别生气~”我赶紧道:“我的意思是,你挣钱也很辛苦。我虽然钱不多,但应该可以自己承担。总之就是,我希望能分担一点。而且,现在一大家子的日常开销不是小数目,过节也用了不少钱。你现在又天天加班到很晚。你明白吗?这不是分不分清楚的事情,而是我也想为你分担一点。”我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反正我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了,就是很着急。 “钱的事情你别操心了。你花我的钱,我开心。”杨柳说。 “谁要花我的钱,我可不开心。”我坐正身子咕哝着说。杨柳被我的话惹笑了,说:“那你就留着吧,反正也没多少。” 我感到被人鄙视了,立即侧身反驳:“还是有不少的,我存了很多年了!” “坐好!回家了!”杨柳挂了档,踩了油门,车子冲出去。 (六) 回到家,能自由走动的我开始主动做家务。看杨母又要走进厨房做晚饭,我对她说:“阿姨,晚饭我和孟雪飞来做吧!您休息休息。” “咋个?嫌我做的不好吃了?”杨母警惕地看着我说。 我赶紧解释:“当然不是。只是我吃了这么久的现成很不好意思。现在腿好了,可以做了。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妈,你就让她做吧。伺候了她那么久,她也该伺候伺候我们了,你老人家就暂时出去享享福。”孟雪飞进来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将杨母推出厨房。 “享福?不折寿就可以了!”杨母不屑,“既然这么有心,那我们咋个好意思不让你表现呢?飞飞,你也出去。”她将孟雪飞系好的围裙解下来扔给我,把孟雪飞拉出去了。 我接住扔过来的围裙,有些失笑。转而将它系在身上,开始忙碌起来。 煮饭、切菜、炒菜,之前为杨柳做,现在只不过份量多些而已。一个人忙碌,反而让我不用那么尴尬地面对他们,虽然站久一点,腿会有点点胀痛,但我沉浸在其中心情反而轻松。 我一边做菜,一边想我的事情。 也许杨柳会听我的劝,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不争不吵的分开,以后各自相安。 离开杨柳,我还是回深圳吧。虽然舍不得花店,但那也不算我的专长。 南京,我生活了大半年却如笼中鸟,对这个城市一点也不熟悉。 不管是工作也好,还是做点别的什么也好,深圳对我来说,也许更容易伸展。到时候,挣些钱,给父亲养老,给自己养老,就够了。 说不定哪天,我会到一个风景好的十八线城市买个小房子,然后,在那里生活到老。 只要杨柳好好的,我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什么执念了。 杨柳,早点想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太执着了,人真的会疯。你看疯人院那些人,大多是敏感体质。所以,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孟雪飞可能有时候真的既想柳依依消失,也想杨柳消失。因为,大家纠结到一起,真的太痛苦了。 第60章 懵逼 (一) 自从我接手烧菜做饭的家务之后,杨母和孟雪飞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慢慢的,打扫整理的事她们也不再插手。只有每天一家子人的衣服,杨母和孟雪飞在洗。可能是看在要楼下洗衣楼上晒的原因,体谅了我一下刚好的腿。 买菜的事,杨母仍在做。她说一来她每天可以出去走走,二来避免我乱买东西。她说什么是什么,买什么我做什么。遇到不太会做的菜,我就在网上查了做法再做。他们对我的菜,也没有什么评价,我怎么做他们怎么吃。从表面来看,居然很默契也很和谐。 杨柳没有帮我。我知道不是他不帮我,如果这屋子里只有我和他,他一定会不让我做这,也不让我做那。但是,现在是一大家子人。我也知道,他不是因为人多事多选择偷懒不做。 而是因为—— 在传统家庭长大,在老一辈的眼里男人在家是不做事的,而女人应该负责家里的一切。我们都清楚,无论是我叫了杨柳做事还是杨柳主动帮我分担了家务,都会引来二老的绝对抗议,进而引发战争。这个家里,已经活在怪异的氛围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即将一触即发的情绪。但是,大家都很累,不想这战争爆发。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在维护,在避免。而我和杨柳,是暴风雨的中心,自然会特别小心谨慎。因为,我们想要安抚所有人,首先不想触碰二老的逆鳞。 时间一转眼到了十月下旬,我准备开始打理花店了。 清晨,厨房里,电饭煲开始冒着热气,蒸锅咕噜咕噜着响,里面有碗蒸鸡蛋,我在切菜。杨柳走进来,抱住我说:“辛苦你了!要做这么多。” “放手,等下切到手。”我打了他一下道。 自从他父母来,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是米饭和菜,像在老家一样。对于我一个人做家务的事,我早就警告过他:不准多说,也不准插手。 “抱着暖和。”杨柳没放手,反而在我身上磨蹭几下。其时已是仲秋,白天二十度上下,早晚十四五度的样子。我看杨柳,他穿着薄睡衣。 “要么回去睡,要么加衣服,别感冒了。”我说道,语气不容反驳。 “听你的。”杨柳在我脸颊亲了一下,放开我走了。我赶紧切菜,一家人的餐点,可不是开玩笑。我想起我母亲,几十年来日日如此,每天五点半起床做早餐,常常做好后天还没全亮。她再烧好开水泡好茶,再打好洗脸水放好毛巾,而后又一个一个叫我们起床。往往要一叫二叫三叫,还叫不起来就开骂。小时候我们总嫌她扰我们清梦。现如今,想她来扰,想她来骂,已是不可能了。 想到此,眼睛不免湿润,我用衣袖擦了一下。 “才做两天,就委屈得哭了?”杨母嘲讽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赶紧解释:“不是,菜汁溅到眼睛里了。您看电视吧,很快就好了。” 她并不在乎我的解释,转身到客厅去了。 (二)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推开花店的玻璃门,招财小鹦鹉的声音响起来。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一个长相斯文的男生出来,十八九岁的样子,头发偏分,藏蓝格子薄围巾、灰色长袖T恤、黑裤子、黑皮鞋,文艺范儿。见我进门,以为是顾客,很礼貌地招呼。 “听说有种植物叫‘雅乐之舞’,你们店有吗?”我道,站在花架前看其他植物的状态。 “有的。您稍等。”男生欲转身寻找我要的植物,看到后面进来的杨柳,讶然道:“杨先生,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啦?” “去找花儿吧。”杨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拆穿我,径直到饮水机处倒水喝。 “好。”男生开始在花架上找寻起来。看得出他的服饰是经过搭配的,这个季节,还不需要围巾。 “杨先生?”丁香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杨柳在工作台边喝水,有些惊讶。 “唔。”杨柳吱唔了一声。 “小齐,你在找什么?”丁香看到男生在花架前找东西,问。 屋中间的花架挡在我和她之前,丁香只能看到我的人影,并不能看清我。 “有位客人要雅乐之舞,你帮我看下,这个是不是?”被叫作小齐的男生拿起花架上的一个小盆栽,对丁香说问道。 “这是金枝玉叶,虽然长得很像,但是雅乐之舞是花叶子的。”丁香将小齐手中的盆栽放回原位,从另一个花架上拿了一盆雅乐之舞起来给他:“喏,这个。给她吧!” 丁香一个转身,看到了我:“柳姐姐?!你来啦!哈哈哈!”她跑过来抱我,我笑着回抱住她。丁香的举动把拿着盆栽的小齐搞糊涂了,愣在那里。 丁香回头对小齐说:“把花儿放回去吧!这是柳姐姐!” 然后又转回来给我介绍道:“柳姐姐,这是小齐,虽然傻里傻气的,不过干活儿勤快,你不要怪他!” 小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了盆栽过来,拘谨地说:“柳姐姐,对不起,我还不是很熟悉多肉植物。名字还记不全,往后会多加学习的。” 我看着他笑道:“没事没事。慢慢来,一周时间可以吧?” “我一定努力记。”小齐诚惶诚恐地说,把丁香逗乐了。 “行了,你不要一来就吓唬人。小齐,做你的事去吧!”杨柳这时站起来道。 小齐如释重负。 “我走了。记住,别太折腾了。丁香,看着你柳姐姐。”杨柳跟交待我之后,又跟丁香交待。 “好呐,你就放心吧!”丁香爽快地应了。 (三) 杨柳走后,我便开始查看店里的植物状态。果然如他所说,植物管理得不太好,有些枯叶都没有剪好。我伸手在工作台上拿了剪刀开始整理。弄了一个花架站起身来,发现小齐站我旁边不知所措,而丁香则靠在工作台边忍住笑看着他。我只好耐心地跟他解释:“小齐,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多肉植物的名字都很特别,种类多,记不住也很正常。不过我们要努力记住,至少我们店里的植物我们自己要认得啊,不能比顾客还外行,对不对?” “是。我会努力的。”他还是很紧张的样子。 “你的特长是什么?”看他崩得这么紧,我转换话题。 “唱歌,写诗!”丁香立即回答,小齐脸上有些腼腆。 “来,给姐唱一个。”说着,我移到了另外一个花架,开始整理。 “唱《白桦林》!”丁香对他说,完全是点歌的样子。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小伙子还真是说唱就唱,我原本以为他会不好意思地推辞的,结果他泰然自若地唱了起来,脸上表情完全不似刚才那般拘谨,而是自信和陶醉。他一开口我就惊到了,还真是一副百里挑一的好嗓子! 我停下手中的剪子,听他唱着。可是,我怎么记得这首歌没这么长啊……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好像这歌儿唱不完似的,我仔细一听,才发现他翻来覆去地在唱。扭头看丁香,她在偷笑。再好听的歌儿,听多了都会烦。除非那是一首敲击你内心深处的歌曲,否则便不能忍受。 “那个……小齐……唱得真好听。”我鼓掌后说道,“可以了,咱们种花儿吧。” “好。”小齐立即蹲下来,拿花架底下放的空花盆。 “姐,你还想听什么歌,我给你唱!”他一边拿绿植出来,一边热情地对我说。我看着他,心里不禁在问:这是刚才那个拘谨的小孩吗?怎么判若两人呢? “姐喜欢的歌都是老歌,你怕是不会唱~”我想静一会儿,现在满脑子都是《白桦林》的旋律了,感觉受到了单曲循环的爆击。如果直接叫他闭嘴,他的敏感的心灵又可能会受到打击。 “我也喜欢老歌,你说说看!”小齐闪着单纯的眸子问我。真是不想拒绝他啊!可是,我真的不想单曲循环了。丁香一直在旁边看好戏。 “那好,《大约在冬季》。”我特地挑了一首自认为90后不会唱的老歌。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他张口就来。 好吧,在下输了,随他吧!就这样,我享受了一上午的活人点歌机。好像我点出来的歌儿,他基本都会。杨柳哪找的这么个活宝?回头得问问他。 (四) “我们店里那小孩是怎么回事?”傍晚回家的时候,我立即问杨柳。 “怎么了?不好吗?听说有点才气,做事却有点傻气。不行的话,换掉就行了。”杨柳开着车说。 “是有点才气,我听了一上午他唱歌。唱得很好听,而且不是一般的那种水平。下午他还给我名字作了藏头诗,也是很有点水平的样子。就是一夸他就收不住,上午唱了一上午歌,下午作了一下午诗,性格倒是单纯得很。”我说,而且想到那男孩子,就忍不住想笑。 “哦?我还不知道呢!”杨柳诧异地笑道。 “是啊,你哪招来的?”我问道。 “是我们公司一个同事的侄子,高中刚毕业,死活不想再上学,就带出来让他吃点苦,好让他打消念头回去读书。刚好听我说花店里缺人,就送来说让我试试,若不行随时跟他讲。我那时忙着工作和照顾你,没时间慢慢招人,就让他来了。”杨柳说着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换倒不用换,做事是积极的,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招来这么一个怪小孩。”我道。 “有才气的人不是都这么奇怪嘛~”杨柳笑,“你也是~” 他这话听得我不服:“不管是否属前面的话爱听,但为什么说我奇怪?哪里奇怪了?” “你高中的时候,在班里干得那些事情,哪件不奇怪了?”杨柳笑着指出。 “这……”好吧,好像是有一些奇怪,不过我坚持说:“那是因为我碰到更奇怪的他们!” “随你,反正左右都是你有理。”杨柳不和我争辩。 车到院门口,孟雪飞和草芽也刚好到,我牵着草芽一起进了院子。 “柳阿姨,今天晚上吃什么啊?”草芽问。 “那得看奶奶今天买了什么菜了。”我回答。 “明明一个车可以走,偏要两个车。烧的是水哦~”杨柳父亲见我们进院,埋怨道。孟雪飞打着圆场解释:“会多绕一段路的,容易迟到。” 老爷子没再说话,回身在花坛里扯草。 我们打了招呼后,进了客厅。将手包放沙发上,我走进厨房。没想到杨母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做了。见我进去,她便出来招呼杨柳和草芽:“我的小狗狗,今天在学校学了啥子啊?” “我们老师今天教我们玩英语餐厅。奶奶,要我给你表演吗?”草芽问道。 “英语餐厅是个啥子?”杨母疑惑。 “就是假装在餐厅里吃饭,然后用英语点菜的游戏啊。”草芽对于奶奶的不明白,更是疑惑。她以为大人懂得应该更多,顺理成章,殊不知有些方面她们早就把大人狠狠地甩在身后了。就像上初中时,我学了化学之后在家拿食盐来提炼粗盐,虽然在锅里搞得一团糟,但母亲却以为我在搞科研一样,完全不认为我在乱搞。 母亲,我那是在胡搞呢,都忘记告诉你了。 (五) “明天开始我要出差,草芽的生活和上学接送的事情,交给你们俩处理了。” 吃饭的时候,孟雪飞突然对着我和杨柳说。 “怎么这么突然?去哪里?草芽在家我可以带。”杨母说,言外之意是怕我虐待草芽。 “妈,就让依依带吧,以前我出差她也带过的。再说,草芽的那些东西,你也不一定捋得清楚。这次还去上海,也和上次一样,大概两周时间。依依,你还要每天检查她作业做完没有,不可以让草芽偷懒,这一点必须严格。”孟雪飞说。见孟雪飞这样说,杨母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再坚持。 见孟雪飞这样说,杨母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再坚持。 “我看了天气预报,周末可能会降温。最近草芽老踢被子,你要跟她一起睡。你要睡不惯我们的床,你就让她睡你的床。柳依依,没问题吧?”孟雪飞问我。 “好,让她睡我房间吧。”我应着。 “你没意见吧?”孟雪飞扭头又问杨柳。 “没有。”杨柳应。 “要是她搞不定,你和她们一起睡,别都感冒了。”孟雪飞补充。她的话让我的脸唰地红了,杨柳看着她没有接话。两个老人也惊得停下来看着她。孟雪飞,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带着睡吧!”杨母忍不住插话。 “妈,虽然我知道你也很爱草芽,但是你和爸爸睡觉都打呼噜的呀!草芽会睡不着的。”孟雪飞尽量用词委婉,让杨母明白不是嫌弃她的意思。 “有问题?”孟雪飞看着杨柳追问。 “没问题。”杨柳说。 “我一个人可以。”我懦懦地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又不是没睡过。”孟雪飞无所谓地说,“但是有草芽在,你们最好安分点。” 我真的被孟雪飞打败了,她当真把这时代退了一百年吗?三妻四妾和乐融融?讲真,要不是我处境尴尬是个局中人,我真的想抽她一大嘴巴子,让她醒醒。 “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会有分寸的。”杨柳皱眉道。 “看把你急的,人家都说一个人可以,你还准备好分寸了。”孟雪飞将杨柳一军,见杨柳要发怒,马上又说:“算了算了,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样呢,把草芽照顾好就行了。” 她已经吃好,起身要走。 “给草芽生个弟弟也好。”杨父忽然说道。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我不适合生孩子的事情。传宗接代,在他的观念里还是重要的。他的话使我们三人都停了动作,孟雪飞和杨柳立即看向我。杨柳只是单纯担心我将这话往心里去。而孟雪飞眼里既自己受伤又担忧着我,悲哀和关切齐现,很复杂。我立即装作没听到,夹了菜低头吃饭。 “噢——我要有弟弟了!”草芽的欢呼,使场面更显尴尬,我狼狈地继续吃饭。 “爸,不着急啊~会有的。等我回来带草芽,他们就有时间了。”孟雪飞立即笑着安慰老爷子。她得话使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她,杨柳也吃惊地望着她。 我们的上一辈传统,但我们这一辈不是。孟雪飞为何要把我咬死,铁了心绑在这个家里?我实在实在搞不清她了!就算要报复我,要这样子吗??我发现我一向思绪敏捷反应快速的脑子被她搅得一团浆糊,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整个都是懵逼状态。我果然干不赢她。 “不用那么吃惊,我心胸宽广不介意。今天我洗碗。”她笑道,伸手把我和杨柳没吃完饭的碗也收走了。我看杨柳,杨柳看我,然后无言地收拾餐桌。 (六) 第二天一早,孟雪飞又将草芽抱上了她的车,准备送去学校。 “你不是要出差吗?”杨柳疑惑地问。 “我送过去就直接去机场和同事们汇合,你们下午记得去接她就行了。四点半,别记错时间了。”孟雪飞开车前,伸出头来再次叮嘱:“四点半。”。 “好,我上好闹钟。”我拿出手机调闹钟。 孟雪飞这才带着草芽放心地走了。我和杨柳也出发上班。 “下午我把你的相机带给你,相机拍照片还是更专业一些。这样你的公众号看上去档次也会高一点。你以前拍的照片虽然不是大师级别,但应付你的公众号完全够了。”到店里杨柳临走的时候说。 “会把其他东西给我吗?”我问。 杨柳看着我沉默片刻,说:“不会。”转身出了门。 “杨先生~”“杨先生~” 小齐和丁香声音在店门口响起。 “……”没有听到杨柳的回应。 “怎么不理我们?”是小齐茫然的声音。然后他和丁香一起从门外进来。 “柳姐姐,杨先生怎么黑着脸不理人?”丁香看到我问。 “没有吧?可能想事情呢!”我说,“今天咱们好多活要干,得把植物全部整理一遍,重新做些拼盘。丁香,你的鲜花今天要不要整理?不整理的话,也和我们弄盆栽吧!” “插花可以过两天再弄,今天就弄盆栽吧!”丁香答复,泡了三杯花茶在工作台上。 “好,我们开始吧。”我踏上楼梯,准备上楼把放在上面的植物搬下来,被丁香拉住。 “诗人,把楼上的绿植全搬下来,我们今天全部弄完。柳姐姐腿还没好完全,辛苦你啦!”丁香转头吩咐小齐。小齐应了一声就跑上楼去了,转瞬抱着装植物的箱子出现在楼梯口。 “年轻人长身体,要多锻炼。”丁香笑着对我道。 “说得你很大似的,你也快点去锻炼!”我说着将她推向楼梯,她连忙去帮小齐抬箱子。我在楼梯口铺上两大块纸皮,让他们把箱子放上去。 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为了不让大家过于愤怒,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孟雪飞并非那么变态,她只是另有苦衷。世间一切不合理的事情,皆有缘由。只是,那缘由,是否被剖解,展现…… 请耐心往下看…… 第61章 柳玉娉 (一) “□□花开了吗?摘一朵给我吧!……”下午四点,手机闹钟音乐响起来。我放下手中的植物和盆,拿了身旁的毛巾擦了擦手,从工作台上取过手机将闹铃关了。 “香香、小齐,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也休息一下~”我到洗手间洗了手出来拿上手机钱包说。 “你还要回来吗?还是直接回家?”丁香把种好的盆栽放上花架,问。 “回来。地上这些明天再种吧,今天也种不完了。”我说着出了门,到巷子口叫了出租直接去草芽学校。到幼儿园时门口已经等了很多家长,多数都是爷爷奶奶,彼此很熟的样子,热情地聊着天。 我看了下时间,还有5分钟四点半,于是我站在墙边一棵树下等。 “叮铃铃铃……” 四点半,放学铃响。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过学校的下课铃声了,忽然听到,恍若隔世。学校真像一个被坏人闯入的鸡窝,追打尖叫呼喊不止,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学校原来是这样吵的。老师念一下孩子的名字,家长便拿着卡片前去接应,老师核对无误后再将孩子交给家长。一年级的模式还有点像幼儿园的管理方式,我看那二年级的孩子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了。 “杨漫舞!杨漫舞的家长!”老师叫着,草芽和最后几个小孩围在老师身边。 “柳阿姨,是我!”家里人一直叫草芽,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草芽着急喊我。 “哦!”我赶紧将卡片双手递给老师。她看我一眼,接过卡片核实,然后问草芽:“漫舞,她确实是你家里人吗?” “是的呀。她是我柳阿姨,我妈妈出差了,这两个礼拜由她负责来接我。”草芽解释道。老师听了草芽的话,再将我谨慎打量一翻,才道:“请稍等,我核实一下。” 于是她打了通电话给孟雪飞,在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放心地将草芽给我带走。 等我带着草芽回到花店已经快五点半了,店里不见小齐和丁香的影子。倒是看到隔壁书吧的苏先生,在整理地上因种植后散落的泥土。我有些懵,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整理这些,而且还很熟练的样子,我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苏先生?” “柳小姐,你回来啦。”苏先生笑笑,继续整理。 这时丁香从楼上下来,我以眼神问她。丁香跑快步下楼,将草芽抱起来亲着她脸蛋儿:“柳姐姐,他是我们店的义工啊,你就放心用吧!草芽,好久没见你了!” 我一听,连忙将包放在工作台上,要拿苏先生手中的扫帚,却给他避开了。我愣了,又要去拿扫帚:“不是,这怎么好意思呢!苏先生,让我来吧!” “没事没事,马上就弄好了。你休息一下。”苏先生扶扶眼镜,笑着对我道。 我看看他,然后看丁香,丁香完全不理会,只逗草芽玩。我再看他,他也在看丁香,带着笑。我一下开窍笑了,看来是个稳当的义工。我不再理他,拿了包回吧台忙自己的事。 我得联络一下柳玉娉,不然下次见到,我没好果子吃。我登录了以前的Q扣,半年没登的Q扣居然没什么新信息。果然,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 打开柳玉娉一长串问话的消息框,我开始输入信息:“我来了。” 没有动静,估计正忙着。我喝了口水,看看花卉论坛。 “我还以为你死了!”柳玉娉的信息很快就回过来,还带上火冒三丈的表情。 “差点。”我录入。 “不问你过程了,什么时候来我家?”她单刀直入。 “过阵吧!”其实是缓兵之计。 “这个星期天,在家等你。不来我就报警说你被拐卖了,然后打电话给家里。”她比我还狠,说完这些,发了个位置过来,留了电话给我。 “好吧!”我发送过去,她立即下了线。看看时间,退出Q扣关了电脑。 (二) “小齐送花去了?”我问逗草芽的丁香。苏先生已打扫完毕,不在店里了。 “在隔壁看书呢!”丁香说。 “隔壁有个书吧,倒合了他的味口。他可以拿书过来看啊,为什么店都不守了?他这是翘班啊!难道苏先生和他换工作了?”话虽这么说,但小齐可不是偷懒的人,这不合常理。 “我们店里没有梅影。”丁香笑。 “梅影是谁?”是我离开花店太久?怎么觉得什么都不知道。 “梅影是隔壁店里的服务员,小齐没事就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转。”丁香总算说到了重点。 “一定很漂亮。”我了然。 “漂亮倒不算,反正小齐就听她的话。”丁香说,“下次你不想听小齐唱歌了就去叫梅影,她能让他闭嘴,小齐很听她的话!” “是吗?”我开始对这个梅影感兴趣了,要知道我怎么都不能让唱歌的小齐停下来。越叫他不唱,他越唱得大声,可算是相当无奈又无语了。唱歌的时候,小齐就是祖宗。 “你看着草芽,作业没做完不能玩,我过去看看。”我第一次无事走进苏先生的书吧。 “柳小姐要选书吗?”苏先生见我进去,立即走过来问。我扫了一眼书吧的座位,没看到小齐。我向他挑眉问道:“不选书,小齐人呢?”他立即明了,指指服务区吧台。小齐正在那里帮一个女服务员拿咖啡端杯子,一脸讨好。那女孩子长头发扎了马尾,长相一般,身高一般,面色几分雅秀,气质温婉。看年纪倒是比小齐大过五六岁。 “没想到你店里也有义工,扯平了。”我笑,这话让苏先生有些羞涩,我便道:“走了。” “你不叫他?”苏先生问。 我笑:“我可不干棒打鸳鸯的事。”转身出了门,心里加了一句:虽然看起来更像对分飞鸟。 我的猜测是对的。至今我还能记得,小齐走的那天。 那是一个阴天,巷子里的铺子生意都不怎么好,巷子里的行人很少。小齐深情款款地在与梅影告别时,梅影却一脸轻松地笑道:“走吧!祝你前程似锦,早日找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她的前半句话让小齐很开心,后半句却让小齐惊愕当场,然后面对梅影依旧保持的微笑愤而离去。那愤怒,带着火山爆发一样的决绝。留下梅影在巷子的路中央,站了很久很久,微笑变成悲伤。 当时我想,或许他们今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并不是每一段真情,都会有回报的。于是,世间有了空叹,有了遗憾,有了伤情,有了丢失灵魂的身体,还有深夜里某个角落思念的长明灯。 总有一些遗憾,落在岁月的长河里…… (三) 周日清晨我将早餐端上桌后,来到书房。杨柳还在沙发床上睡,估计夜里又熬到很晚。我拍拍他:“杨柳~”他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看清是我,迷糊地应了一句:“依依。我不吃早饭了,你们吃吧!” “不是。草芽还没醒,你上去睡好不好?等她醒了照顾她吃饭,早餐我已弄好在桌上。叔叔阿姨出去散步还没回来,我今天要去花店。”我说。 “今天星期天。”杨柳闭着眼搂住我说。 “是,现在只有周末销量好一点,所以我要去帮忙。”我解释。 “那我送你。”杨柳闭着眼坐起来。 “不用,我已经知道怎么搭车进城了。再说你这样,我敢坐你车嘛?你上去陪草芽就行了。” “好吧。”杨柳钻出被窝,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我看时间不早了,从茶几上拿了个梨便出门奔向公交站台。 上午十一点,我站在柳玉娉家门口按响了门铃。本来是准备先到花店再去的,怕太晚柳玉娉发飙,便直接去了她家。堂姐夫开门见是我,忙笑道:“快进快进!真是不容易!” “刘三哥,这是给亦沛的。”我将手中的袋子给他,是我在网上买的裙子。 “哎哟!客气了。谢谢啊~”姐夫接过袋子,转身对着厨房喊:“玉娉,依依来啦!” 我堂姐,柳玉娉,握着锅铲跑出来,在茶几边的柜子里翻了零食出来道:“你先吃点,我炒好这个菜马上出来。亦沛在做作业,你坐一会儿。刘老三,进来帮忙!” 姐夫听到喊,立即钻进了厨房。我一边吃零食一边打量他们的房子,简单温馨,有必备的家具,没多余的东西。没多久,厨房外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柳玉娉和姐夫洗完手端了饭碗出来。 “过来吃饭了。”堂姐叫我。 柳玉娉夫去房间叫他女儿,我忐忑不安地坐过去。我是来等训的,现在她还一句都没训,心里面有些发毛。柳玉娉看出我的忐忑,说:“先吃饭,我们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没有其他人吗?”我看到一桌子的菜,纳闷地问。 “还要谁来?也没见你带人过来。”她意有所指,扭头又对着房间喊:“刘老三,亦沛,你们到底要不要吃?!不要吃就不用出来了!” “马上就来!”随后,亦沛穿着我买的裙子出来。 是灰色打底,红线格子薄毛呢裙,秋天穿正好。柳玉娉看了皱眉问道:“哪来的裙子?” “小姨买的。”亦沛指着我说。 “你买什么裙子,她衣服多得穿不完,浪费钱!”柳玉娉对我道。 “好久没有见过了,一点心意嘛。”我说。 柳玉娉也不纠结,将饭碗放到刚坐下的老公和女儿面前,叮嘱完女儿不可以挑食后回头来夹了一块鱼肉放我碗里:“尝尝看,我做的菜能不能吃,手艺肯定比不过二娘。”柳玉娉因自己的话顿住了,她看着我说:“实在是很报歉,当时没办法走,没能回去见到二娘最后一面。” “没事。反正我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说,自己却眼眶红了。 柳玉娉刨了一口饭,也没咽下去。堂姐夫和亦沛在边上看了这场景,孩子愣愣地,堂姐夫劝着:“不要难过了,生老病死,人这一辈子总要面对的。” 柳玉娉吞下饭:“说是这么说,但一个至亲的人,就这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还是很难接受的。” 堂姐夫道:“不说了,吃饭吧!吃好饭你们再慢慢聊,我带亦沛出门玩不打扰你们叙旧。” “好。来,你多吃点。”柳玉娉吸吸鼻子又给我夹菜。 (四) 午饭后我和堂姐一边洗碗收拾,一边聊着家里的情况。 亲戚里兄弟姐妹的情况,母亲丧事操办等,还有我在深圳工作的事。但我始终没有说我是怎么来到南京的,以及我失忆的事情和现在处境。说出来只怕她接受不了,又要爆跳如雷。我现在,没有力气应付这些。柳玉娉见我闭口不谈,居然也没有追问,大概她也想缓缓。 “上次我看到你的腿是怎么弄到的,完全好了吗?还会不会痛?”整理完,我们坐在沙发上谈的时候,她看着我的腿问。 “已经不痛了。是在电影院出来时被小轻年的滑板车撞了,速度太快,撞破了骨头。现在行动没什么问题,医生说完全恢复估计要小半年,只要不用大力气就行。”我轻描淡写地说。 “跟上次那个男的去看的电影?”堂姐问。 “恩。”我看并不能完全隐瞒,索性坦白。 “我还以为你打算单身一辈子了,这倒是个喜讯。他对你好吧?”堂姐如是说。 “好。”我说。见我又不打算多说,她便话锋一转,问道:“你现在有工作吗?” “有,我开了一家花店。我把位置发给你,有空你可以来看看。”我准备拿出手机将位置发在她Q扣上,才发现早上走得太匆忙,手机没放到包里。便说:“我回去发给你。对了,我们还有微信公众号。你拿手机给我,我搜索出来,你关注一下就可以看了。” 我们俩又拿着手机一阵折腾,让她关注了我们的公众号。她开始翻看里面的内容,觉得很新奇。 “不错嘛。知道你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没想到终于开上花店了。”她看着照片说。 “能干!完全没想到你还会搞这些,我们对你的了解太少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躺在草坝里指着太阳看的小女孩,眼睛闪闪发亮!我常常想起那一幕,很难忘!”柳玉娉感叹着说。 我笑:“你还当我只有亦沛那么大点。” 她也笑了,说:“真是这样。妹妹永远是妹妹,再怎么长大都是妹妹,就像子女在父母眼中一样。” “这文章你们自己写的?图片是自己拍的?”她开始翻着公众号里面的推送小文。 “也有小部分是网络文章和图片,像这种标明‘转载’和‘引用’的就是别人的图文。”我伸手给她翻了几翻文章说道。她公众号给予了肯定:“真不错啊!很有味道,感觉很舒服。花店生意不错吧?一定很受欢迎!” 我如实坦白:“因为才开没多久,我又有一个月没管理,现在只能算勉强可以运行,生意并不算好,要回本盈利估计得好长一段时间了。” “没事,肯定会好的。你这些工作做得很不错了,加油!”柳玉娉鼓励我。 “希望如此。”我笑,坐直了身子。 “一定会的!”她比我坚信。 一直聊到下午四点,我想到还要搭公交车回去,便告别了柳玉娉直接回家。 (五) 刚下公交,我就被跑过来的杨柳一把抱住。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杨柳大力摇晃,然后听到他大吼:“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去店里?!为什么没带电话?!你要吓死我是不是啊?!” “你去店里了?”我问。 “是!我去了!我瞎担心!准备去接你!结果丁香说你一天没去!打你电话却是我爸接的!你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杨柳气愤地说,声音依然很大,引得旁人注目。他对我从来没有这么多问题,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嚷得我头晕脑账:“我早上走太急忘记带了,现在不是回来了吗?我本来是要去店里的,但有其他地方要去怕来不及就没去,中间耽搁的时间久了点,我想着坐公交车回来时间长也没有再去店里,就直接回来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我看着他解释,不知道他的滔天怒气从何而来,仅仅是因为去店里没接到人?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杨柳像泄气的皮球,抱住我。终于明白他在激动什么了。 我轻声安慰他:“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若不想我走我就不走,我不会悄悄离开的,放心吧!没带电话是我疏忽了,对不起。我下次走哪里一定记得带上,一定不让你这么着急了。走,我们回家。” 听了我的话杨柳这才放开我,我挽了他的手臂往我们住的房子走去。我用挽着他手的力度再次传达给他信——我不会不告而别。 “你去哪里了?”杨柳扭头问我。 “去见亲人。” “你在南京有亲人?”杨柳站住,不走了。 “别紧张,是我堂姐。”我说,拉了他走。 “上次碰到的那一家?”杨柳又问。 “你猜到了?”我说。 “恩。”杨柳没有隐瞒。 “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要跟你们双方怎么解释,所以……”我道歉。 “我知道,是我的错。”杨柳闷声说。 我停下脚步,将杨柳转向我,说:“杨柳,我没有怪你,这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明白吗?” 杨柳看我,而后搂住我的肩说:“明白,我会等。走吧!” 院子里,杨柳父亲和草芽在和白小喵玩小皮球。见到我们进去,瞪着我说:“还知道回来啊!”我赶紧对他说:“对不起,叔叔,我下次一定检查好妥当,出门带好手机。今天让你们担心了。” 杨母在屋里听到声音,走出来说:“我们才不担心你!要不是我儿子我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妈~你就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少说一句吗?”杨柳央求道。 “我已经看在你的份上少说很多句了!现在有力气了?刚才楼上楼下发疯的人是谁?怨我们对她不好的人又是谁?”杨母怒道。 “妈~求你不要再说了。”杨柳恳求道。 “阿姨,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说完,我上了楼。 我的房间里,一片狼藉。柜子里,抽屉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了,扔了满床满地。我回头看跟上来的杨柳,他急忙走进来收捡:“我马上弄好!” 我握住他捡东西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若不想我走,我就不走。” “再给我点时间。”杨柳抱住了我,渐渐抽泣出声。 “好。”我仰头看天,泪还是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杨柳爆发,大概是整个故事是情感发泄最激烈的一次了。我的故事,如果喜欢看轰轰烈烈故事的人,一定看不进去。因为,在我的故事里,连争吵都算温和。杨柳和柳依依的性格,都不是那种特别张扬的。相对而言,柳依依比较外放,但她却是个看起来外放的性格,骨子里,其实还是温柔安静的人。所以,一般情况下,是吵不起来的。惹毛了,最多说几句,已是大限。 整个故事里,脾气最爆的,应该算柳玉娉。但是,有个现象就是,无论多么爆脾气的人,一旦遇到了安静温婉的人,那脾气也是不容易发出来的。 就像面对孩子时,我们会不自觉地小声说话,语言也变成了叠词:吃饭饭,睡觉觉,喝水水…… 第62章 多余 (一) 孟雪飞回来是两周后,那时已是11月初了。 她的脸色和上次出差回来一样,很是憔悴,甚至比上次更甚。杨母看着她累成这样,很是心疼。同时也觉得这其中有我的原因,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 受到冷空气的影响,天气突然转冷,4号早晨差不多降到10度左右,这让长期在南方生活的我有些许不适应。感觉冻得手腕也痛,额头也凉飕飕的让人发晕。而院角的凌霄,已经开始落叶凋零。 早上出门上班时,孟雪飞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开车,而是和草芽一起坐进了杨柳车里。看到我们讶异的神情,她说:“今后我们就坐一辆车吧,反正也坐得下,省点油钱。” 路上孟雪飞又说:“柳依依,以后草芽由你来接吧,我们年级有老师休产假了,往后我会多带一个班的课,工作上会比较忙。反正你店里有两个人了,你也没多少事做。” 我回头看她,总觉得此次回来后她行为有些反常,好多事情都推给了我。家里的家务,她基本不做了,现在又要我去接草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我正在思索她这样做的原由,没有立即回答她。她以为是我不情愿,便说:“怎么?不愿意啊?搁古代草芽也要叫你一声妈了。” “……”我TM真是……我为什么要爱上杨柳啊!然后掺和到这么扯蛋的情节里来?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还没有回答,杨柳抢先说了一句。 “又没有问你。”孟雪飞顶回去。 “我接。”我说。不管什么原由,以我对孟雪飞的认知,我相信,但凡她可以做到,是决不会让别人去接草芽的,一定有什么不得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孟雪飞露出满意的笑容,得意道:“谢了啊~” 于是每天下午四点半,我便会准时出现在草芽幼儿园门口。经过等待和点名核对,把老师口中的杨漫舞,我们口中的草芽接回到花店里。那时,大概是五点半的样子。 小齐是个很聪明男孩子。在我的监督之下,很快认识了店里所有的植物。 同时在组盆上我也跟他仔细讲过关于色彩和层次的搭配,并且要他看我买的那些书。他几乎一点就通,有时候组出来的盆栽比我弄的还漂亮许多。他的进步,使我有了更多的闲睱时间来管理公众号和跟丁香学插花,也有时间学习店铺的经营。 慢慢的,花店的营业额在上升,我们甚至接到了一些单位会场的的布置,还和一个婚庆公司取得了长期合同,我渐渐忙碌起来。忙碌使我的生活变得充实,越来越少想那些令我烦恼的事情,一头钻进接更大订单的目标里。 日子好像没那么让人难过了。 (二) 但是烦恼并不会因为你的不理会而变得不存在。 逃避也不会让问题就此消失,有时候还有可能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比如——老爷子想要孙子的愿望。又比如,杨柳和孟雪飞一直谈不下去的离婚,再比如,我一直尴尬的身份。 所有的问题,一个都解决不了。 柳玉娉问过我好几次,我什么时候带杨柳去见她,我却一直无法正面回答。而我也好几次听到杨柳和孟雪飞在房间争吵,大意还是孟雪飞坚决不离婚,杨柳一筹莫展。杨柳父亲,则好几次在饭桌上问杨柳什么时候会有孙子?杨母拖着长长的声音说:“你儿子供着菩萨呢!” 以至于一天晚上,她直接把杨柳书房给锁了。杨柳要她把书房打开,她看到我站在楼梯口,便故意大声说道:“死活要留着的女人还要分开睡,你这到底是图的什么?我这个老古董真是看不明白!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却不为他生儿育女,我也看不明白!她要是不生,你跟飞飞再给我们生一个。生了不用你们管,我们两个老东西来带,不会影响你们工作!跟谁生你自己决定,反正这书房你就别想继续睡了。” 他们想要孙子的愿望,很迫切。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回了房间。杨柳来到房间时,我便装作已经睡了。杨柳站在床前:“我知道你没睡。” 杨柳躺上来,扳过我的身子面向他,我睁开眼看他,没有话。 杨柳认真地说:“老人的观念我们是很难改变,毕竟他们那一代人注重的和我们不一样,传统的想法也是根深蒂固的。但是,我们的事情决定由我们做。你不用太过在意,知道吗?” “你不想要有我们的孩子吗?”我突然问。 杨柳看我,思虑后说:“当然想,做梦都想。” 他的话,让我的心有那么一瞬,像被人掐了一把。我说:“那我们就试试吧,或许可以呢!” “不行!开什么玩笑!”杨柳激动起来,“你想都别想!” “医生只是建议,并没有说一定不行,那说明还是有机会的。”我说。 “医生抢救临死病人的时候,也是说有希望的。”杨柳这样反驳我。 “那不一样,或许这是唯一让叔叔阿姨满意的办法。”我想我大概也是在这个环境里快被同化了,所以试图说服他,“又或者……” “你不用再讲了!”杨柳大概猜到我要讲什么,打断了我,“睡吧!” (三) 堂姐柳玉娉虽然夸我花店弄的不错,但一直没来店里看过,反而来的是一个我没联络也没邀请过的人——表弟郑西洋。他是我们最小的姑姑的儿子,是家族里的老幺,去年才大学毕业。他来的时候,刚好小齐和丁香都去婚庆公司送花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店里。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看着他站在店里东瞧西看,我问。 “柳玉娉告诉我的。”郑西洋说。 “我记得你不是在上海工作么,怎么来南京了?”我应该没有记错,他以前在Q扣里说过。 “实习期结束了,我新单位在这边,准备先玩一阵子再去报到。”他说。 “那你准备玩多久?现在住哪里?”虽然我自身处境也是问题,但老幺的事还是重要的。 若有必要,作为姐姐是要为他安排的。 “这边待一个星期左右吧,完了我会回家一趟,下个月再回来报到。你不用操心了,我有地方住,我和我朋友一起,等她走了我就到表姐家里去蹭两天饭吃,已经说好了。” “你朋友男的女的?”做姐姐的总是要八卦一些。 “女的,我准备追她。但是,她要去广州,晚上的火车。不过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所以不好意思带过来给你看,等下把人家给吓跑了。”郑西洋很坦白。 “我在这里的事,你暂时不要跟家里人说,知道吗?”我怕他的大嘴巴回头就广播了,到时候无法跟家里人解释,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放心吧!我今天是来挑花儿送我未来女朋友的,不是来打听消息的。你不能收我钱哈~”他说。 我笑:“你自己挑吧,谁敢收你钱!看中什么拿什么。” 结果,他抱了一盆粉红色的菊花给我,说:“这盆怎么样?挺好看的。” 我看着他,面带菜色。他看我面上为难的表情,问:“怎么,不行吗?我不是要这么抱着送给她,不要盆子,花儿全剪下来包好就可以了。包漂亮点,粉粉的,她肯定喜欢!” “你眼光很独特~”我委婉地说。 他一脸得意:“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看到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你确定要送这个花,还是送给未来的女朋友?” 这回他总算听出我话中有话,道:“不能送吗?有什么说法?” 我笑:“你都不看电视吗?菊花除了自己养外,送人一般都是放在墓前的。哈哈哈……不过,你可以试试,明天记得回来见我,到时候你可能需要人照顾。” “啊!这样子的哦!送个花还有这么多讲究,我就觉得它好看。而且以为女生都喜欢粉红色的,这花颜色粉粉嫩嫩的,多好看。算了算了,还是你给我挑吧!我可不想送花还被打。” “别忙着走了,晚上请你吃饭。巷子口有家很正宗的川菜馆,很好吃。”我从鲜花桶里拿了粉红色玫瑰和绿色洋桔梗出来在工作台上开始修剪和搭配花束。 他拒绝:“算了,晚上我们同学已经约好一起吃了,过两天到柳玉娉家里咱们再聚吧。” “那行吧,到时候你打我电话。”我也不跟他纠结,把包好的花束给他看:“这样行吧?” “漂亮!上档次!专业的就是不一样!”他抱着花转着圈看,边看边拍马屁。 “好。那我用礼盒装起来,更上档次!”我笑。 礼盒装好,郑西洋抱了就要走。我问:“真的不多坐一下再走?” “不了,赶时间呢。”他突然玩心大起,把花盒放在台面上:“舍不得我啊?来抱抱!”他张开手臂就要抱,我打下他的手道:“没正经,去抱你女朋友去。” “女朋友要抱,姐姐也要抱。”他笑着又要来抱我,两人正闹着,杨柳走进来,怒目瞪着我们。我知道他误会正要解释,没想到郑西洋这个死崽子趁我发愣一把就抱我个满怀,还在我脸上亲一下说:“哎哟,好久没见你,想死我了。” 杨柳将手中的袋子扔在门口,转身就走了。 我推开郑西洋跟出去时,巷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 (四) 回到店里,我瞪着郑西洋道:“你故意的吧?” 郑西洋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是故意的!”手里拿着一件女装翻来覆去地看,还频频点头道:“不错!很适合你!” 我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女装问:“哪来的衣服?” 郑西洋说:“应该是姐夫买给你的。”听他这话,我一看他脚下的袋子,是杨柳刚才扔下的。 “什么姐夫!不要胡说八道,你可以滚了!”我把衣服抢过来放进袋子。 “还不承认。”他摸手机看了下时间,道:“啊!我真得滚了。表姐家里见!”他急匆匆地抱着花出了店门。我在后面喊:“路上注意安全,太晚了不要出门玩!” 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 我想起刚才杨柳走时的表情,立即发信息给他:“那是我表弟,跟你开玩笑呢。” 片刻,他回我:“亲戚真多!” 我正在想如何解释让他相信,他又发了条信息过来:“我去接草芽了,你不用再去了。” 他回来花店时,孟雪飞和草芽都接回来了。丁香和小齐也回来了,他和他们打招呼,就是不理我。孟雪飞看了一下气氛,问我:“不忙的话,要不要先回家去?” 我还没回答,小齐和丁香就说:“不忙不忙!我们可以搞定。” “那走吧!”杨柳拿起车钥匙就抱了草芽出门,孟雪飞看了我一眼跟上去。我呆了一下,也拿了包跟上去。一路上,我想说话,都被杨柳打断。回到家里,杨柳便钻进书房,直到我做好晚餐叫他吃饭才出来。饭桌上,他也不说话,只管吃。 “怎么回事?”杨父看一桌子人都不说话,问孟雪飞。 孟雪飞事不关己的样子道:“我不知道。” “还能什么事?肯定是不愿意生嘛!”杨母道。 现在什么事他们都能扯到孙子上去。孟雪飞闻言看我,又看杨柳。平时杨母这样说杨柳一定会阻止她说下去,而这次他只是抬头看我并没有说话。 “不生蛋的鸡,留来有啥子用!”杨母又道。 要搁我以往的脾气,听了这话我真的会掀桌子的。现在的我,都卑微到什么程度了,杨柳依然没有说话。孟雪飞见杨柳没有说话,开口:“妈~依依没有不愿意~只是她之前生病身子还没养好~” “飞飞,要不你再生一个吧~儿女都好,到时候还能给草芽做个伴。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没关系,家务妈全做,生了你什么都不用管。” 杨母开始转移目标,向孟雪飞商量。完全是一幅没鱼虾也好的样子。 “妈~”孟雪飞有些为难地叫道。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我都不免心生悲戚,只好低头吃饭。 “够了!”杨柳沉声说了一句,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进了书房。 杨母见儿子走掉,没有再继续话题。 (五) 我原本打算睡前跟杨柳再解释郑西洋的玩笑,可是到我睡着,他也没有进来。半夜醒来时,他也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出了一会儿神,掉了几滴泪,又睡着了。 长大以后,我的眼泪都长在杨柳身上了。 凌晨,我梦见了我的父母。那时候,我还很小,像是上初中的样子。周末准备回学校,爸爸妈妈不停地在给我装好吃的到包里。那些吃的,全是我爱的。装不下了,我拿出一些来,然后我母亲又将我拿出来的装回去。我便开始撒娇抱怨,装不下啦!装不下啦!醒来时,看着的天花板,才告诉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我已经长大了。此时,闹铃响起,我将之关掉起床。 早晨的这个时候,父亲应该也起床了。自从母亲去逝后,父亲便在以前母亲起床的时间起床。洗漱完毕,我拿着手机站在窗口看外面的树林。晨光里,可以看到有些叶子黄了,有些叶子红了,有些叶子落了。我拔通了父亲的电话。 “喂?哪个?”父亲的声音响起,随后咳嗽了几声。 “爸爸~”我喊了一句,泪流下来。 “妹妹?”父亲听出了我的声音。 “喔~”我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并带着一丝欢快。 “你在哪儿?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父亲问。 “没得事。就是打电话回来问问,你身体现在还好不好?”我说。 “还可以,就是最近有点感冒,老是咳。”父亲说。 “那你去买点儿药吃嘛~”我说。 “买了,都差不多好了。你还在深圳撒?工作还顺利嘛?”父亲问。 “在深圳的。还在以前的地方上班,工作和待遇都还算可以。”我说。 “过年回来不嘛?今年养的过年猪长得还不错呢,到时候我多灌点香肠,你带去吃。”父亲问。 我的泪又流下来了,却不敢出声,怕他听出来。 “要看到时候的工作安排。如果回来,我打电话跟你讲。”能不能过年回家,我现在没有底,我不能给父亲空言许诺,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好,我去喂猪了。在外头个儿照顾好个儿。”父亲说。 “好,你也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我应着,父亲挂断了电话。 看了下时间,我得赶紧下楼做早餐了。开门出去,却看到杨柳和孟雪飞在我门口抱在一起。看来,我不需要再解释郑西洋是我表弟的事了。 “要生儿子应该回房间,不是在我门口。”我撂下这句话,下了楼。 孟雪飞:“不是这样的。” 她要来追我,却被杨柳拉住:“人家都不在乎,你解释什么!” 孟雪飞,你解释什么?你名正言顺啊! (六) 早餐过后,一行人出门上班上学。 孟雪飞打开车门见我坐在后排往日她坐的位子上,站在门边看杨柳。 “上车!”杨柳并不看我,将副驾门打开对她说。孟雪飞迟疑了一下,上去坐了。 从那天起,我们的坐位便一直这么坐。上下班途中,一路沉默,再无他话。晚上,有时候杨柳来我房里睡,有时候没来。他来我房里,总是等到我睡以后。而没来的时候,大概是睡在孟雪飞房里吧。偶尔,我会看到他从孟雪飞房间里出来。一三五二四六?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我和孟雪飞一样上车便睡,只不过我到了便醒,孟雪飞要杨柳叫她才醒。有一天到家了,杨柳叫了孟雪飞老半天,才把她叫醒。 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着急生儿子,也不用这么卖力吧!” 杨柳对我怒目而视,孟雪飞软软地说:“依依,没有的事。” “没关系,不用隐瞒。你们是夫妻啊!”我冷冷地说。 “柳依依!”杨柳连名带姓吼我,一副要发作的样子。没错,他吼我,平生第一次。 “杨柳,你不要这样对依依说话。”孟雪飞还是软趴趴地说着话,却有效地阻止了杨柳的怒气。这在以前,完全不可能。渐渐地,杨柳开始对孟雪飞照顾有加,对我不理不采。 二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初。 又是一个周末,我没有去花店。我想,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何必难为杨柳亲口说呢?早饭过后,杨柳父母带着草芽去买菜去了,孟雪飞和杨柳坐在二楼的露台石桌旁晒太阳。 我走了过去,对杨柳说:“现在,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吧?” 杨柳听了我的话虽然觉得突然,但并不是很意外,说:“还没到时候。” “杨柳,你应该跟依依说清楚。”孟雪飞软着嗓子说,“依依,我决定和杨柳离婚了。草芽跟着你们,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像亲闺女一样。” “我们不会离婚的。”杨柳说。他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锥心的。 我笑了,笑得呛出了眼泪,笑自己还是太傻。 我对孟雪飞说:“祝贺你,你的坚持是对的。”又对杨柳说:“整理好了,打电话给我。” 然后回房整理了简单的行礼,下楼。 在院门口,我回头看这个住了大半年的房子,它装载着我这大半年的悲喜。如今,我要对它说再见了。我看到杨柳在露台边抱住孟雪飞,冷冷地看着我。 我扭头再看院墙处的凌霄,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完全凋零只剩光藤搭在墙上。 不美了。我在心里说。 一转身,我坚定地走出了院子,把这座我住了大半年的房子抛在了身后。 我,柳依依,没有杨柳的爱,也可以是一个洒洒脱脱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为杨柳辩解一下:杨柳没有变心。 第63章 突然 (一) 我进了城,去了花店。 将行礼放在花店的阁楼里,我对丁香说:“我有事要出去,你和小齐看店吧,晚点会回来的。” “好。”丁香没有多问,应着。 我出去了,却不知要去往何处。我在街上茫然地走着,麻木的走着。觉得自己这一生,活得可悲又可笑。是的,我不是那种可以当面大哭大喊的性格,即使心中早已狂风暴雨、惊涛拍岸,在人前依然是安安静静的。即使是我心里已经对杨柳问了个千万个为什么,可最终我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我不会对他死缠烂打,不会让他为难,不会让大家为难。 我不怪他,只怪自己太蠢太执着,拧根绳子吊死在一棵树上。怪自己当初遇见他,怪自己当初不努力,怪自己当初与人断了联络,怪自己没有死得彻底,怪自己庆幸来到他身边,怪自己对爱情仍抱有期望,怪自己固执地认为杨柳与其他男人不一样,怪自己一切…… 原来,他不过也是个普通男人,倒在了父母的期望里,倒在了传宗接代上。 世间,哪有什么真情在。古今中外,那些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不过是人们对求而不得的美好向往而已。想想黛玉临终前的那一声“宝玉”,想想茶花女最后的呼喊,终究不过是一场痴情女子薄幸郎的空梦。男人,有心吗?有吗?有吗? 以前,我曾在日记里问过——“杨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怎么舍得让我流眼泪?”如今看来,哪有什么舍不得?我出来这么大半天,他连一个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他甚至都不管我要去哪,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罢了。柳依依,你的梦,真的该醒了。 可是,坐在植物园的亭子里,我还是忍不住哭了。真是“肠已断,泪难收”。我还是没出息地走到当初我们一起来看过的地方。园子里的花,依然灿烂,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当初那个怕我走掉的杨柳,真的存在过吗?莫不也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出了园子,我来到秦淮河边。河里画舫依旧,岸上楼台依旧,软语歌声《秦淮景》依旧,人面不依旧。我就那么走着,走到麻木。多希望前面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我可以一直走下去。 “□□花开了吗?摘一朵给我吧!……”手机铃音响起。 我以为是杨柳,可惜不是。是丁香。 “柳姐姐,你还回店里吗?”丁香问。我一看时间,哦,不早了。 “回的。你们先走吧,我手里有钥匙的。”我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挂了电话,我问自己:你到底还在希冀什么?该死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再次开启了工作模式。住在店里的我,总是早起打扫,整理到深夜。店里,再也找不到一片枯黄的叶子,沾灰的植物,它们株株生机勃勃,盆盆精神抖擞。花架上不曾有空缺,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多肉组合。地面、墙壁都一尘不染,凡有光泽的物件,都可以做到光可鉴人。几乎每天小齐和丁香来到店里,都可以看到有新的组合出现,公众号每天都有多篇图文推送。 我觉得,还是这样的生活适合我。我可以做到那么勤奋,那么专注,那么一丝不苟。 只有在工作当中,我才是自己的女王。 白天,我还会跟车送花,和丁香一起去布置会场。和人谈判,与人周旋,给人做局,这些久违的世故手法又重新回到我身上,运用得仍然那么得心应手。 我们的花店,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被我驾使得一帆风顺,直渡沧海。 我,又变成了那个干脆利落、坚利如铁的女汉子。 只是——失眠和噩梦重新困扰着我,我开始起得越来越早,睡得越来越晚。 杨柳没有来电话,也没有来过店里。 我在等。 我知道,他迟早会来的。 (二) 再见杨柳,是一个月后的元旦节。 那天,刚好郑西洋来叫我一起去柳玉娉家吃饭,而小齐和丁香我放了假。 郑西洋来时,我在工作台上组着新的多肉画框,他在旁边跟我讲他那些神经病同事。在他嘴里,好像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是神经病。我笑他:“你这是众人皆醉你独醒?”他说当然。 画框组好,我拿起来要挂到墙上,因差点距离我要找凳子垫着,郑西洋一抬手给我挂上去了。我笑,难怪你舅舅说干活还是要男孩儿。正说着,忽然觉得有人看我。一回头,就看到杨柳隔着橱窗的玻璃,站在店外。他看到我和郑西洋,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进来。 我看他,头发蓬乱,衣服裤子也是皱皱地全是折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道孟雪飞没给她烫衣服么?我真的看不了这样的他,很想给他倒腾好。但我却漠然地问:“想好了?要还东西给我了?拿进来吧。” “孟雪飞要见你。”杨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说着他来的目的。 郑西洋这时却来一句:“姐夫,你这造型,怎么这么特别?我记得上次不是这样子的哦!” 杨柳听他这声“姐夫”,扭头看我。我忽视他的眼睛,对郑西洋喝道:“你闭嘴!别乱叫。” 郑西洋吃惊地看着我,又看杨柳,耸耸肩一边玩植物去了。 我对杨柳说:“我不想见她。” “她要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回家。”杨柳说。 “她要你把我捅死,你捅吗?回家?不好意思,我家在四川,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我冷笑。 “柳依依!”杨柳又开始吼。 “怎么?比大声啊!”我也提高了音量。 “别激动别激动,好好说。”郑西洋又掺和进来,将我和杨柳拉到凳子上坐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杨柳气愤地说。 “现在知道了,不晚!”我立即说。转而对郑西洋道:“你,可以滚了!” “每次都叫我滚~”郑西洋不满地说,“算了,我滚。记得去吃饭,等你!” “不准跟柳玉娉说这里的事!否则,你不用再见我了!”我叮嘱道。 “不说不说!姐夫,我走啦!你这造型下次换换啊~”郑西洋还跟杨柳道别,气死我了。 “他真是你的表弟?”杨柳惊愕地看着郑西洋背影问。 “不关你的事。”我说。 “走吧,回家。”杨柳站起来说。 “我在这里没家。”我坐着不动。小草芽突然从门外跑进来抱住我说:“柳阿姨,妈妈要我们一定接你回家,她有话跟你说。” “她有话讲,她怎么不来?”我吃惊地看着抱住我的草芽,问杨柳。 “妈妈生病了,来不了。柳阿姨,你跟我们回去吧!”草芽眼里闪着泪花说,样子太可怜了。我看着草芽,突然没了脾气。杨柳拿了我的包和手机往外走,草芽便拖着我跟了上去。 孟雪飞,真的生病了?那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医生!她要跟我说什么?不可以打电话么? 可是,看着草芽,这些话我就说不出口。 (三) 孟雪飞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她躺在床上,头发散乱,面无血色,嘴唇发青,双目无神。这跟我印象中那个总是精明干练的女人完全不同。短短一个月,她怎么就这样子了?我迟疑地走近她,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她。她挣扎着要起身,却似胸口扯得痛捂着咳了起来,杨柳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用枕头垫在床头,让她坐着:“依依,你来了。” “妈妈,我们把柳阿姨接回来了,你高不高兴?”草芽拿着她的手问。 “高兴。是草芽请回来的,对不对?”孟雪飞疼爱地抚摸着草芽的头发微笑着问。 “对,妈妈给我奖励吗?”草芽期待着说。 “当然有奖励,一棵棒棒糖。”孟雪飞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棵棒棒糖给她,说:“下楼找白小喵玩儿吧,别出院子。” “好。”草芽高兴地拿了糖出去。 杨柳站在旁边始终没有说话。孟雪飞有气无力地说:“草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她这话是对我说的。遇到一个抢妈妈位置的女人,有什么福气?她怕是病糊涂了。 我冷冷地说:“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你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疼她。这样,我也安慰了。”孟雪飞满足地说。她说的话如此奇怪,什么叫“安慰了”?我很不适应。我很想问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但我没有问出口。我讨厌她,可并不希望她像现在这样躺着,有气无力地跟我说话。 我仍然冷着脸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说吧!一会儿我还要去我堂姐家吃饭,他们等我呢!” 杨柳不高兴地抢白我:“有什么好吃的等你,非要去?!” 我也生气地回敬他:“没什么好吃的,但他们是我家人。” “是,我是外人。”杨柳受伤地说。还冲我喊:“我是外人,行了吧!”他委屈得很,喊完就要甩手走人。他有什么好委屈的?我才委屈好不好!他被孟雪飞拉住,因为他前冲力太猛差点将孟雪飞拉下床,见此他赶紧回身扶她,好一个情深似海! 我压制住自己一颗破碎的心,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孟雪飞缓过气来,对他说:“杨柳,你不要说话。”他果然坐在床边,没再说话。现在,他对孟雪飞言听计从了。看来,爱情真的是可以培养的。我忍不住冷笑。 “依依,你也坐下。”孟雪飞要起身给我拉凳子,我赶在她之前自己拉了凳子坐在她面前。她拉了我的手,握在手里,并没有立刻说话,大概是在思考从哪里说起吧。我等着。 杨母端来了茶水来放到床头柜上。意外地,这次她没有对我横眉竖眼。应该是看在我退出的份上吧。放好拖盘,她说了句刚沏的小心烫就出去了。杨父自进门就没有看到,或许外出散步了。 (四) 杨柳端起其中一杯白开水,缓缓地吹着,那应该是孟雪飞的。他的举动,再次刺痛我。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从我身上移到孟雪飞身上去了。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冷眼看着。 孟雪飞看了看杨柳,又看着我浅笑道:“依依,别多心。因为我是病人。” “没多心。”我口是心非。 “你打个电话给你堂姐,说晚饭在这边吃了,别让他们等。”孟雪飞交待,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像个姐姐在交待妹妹,就像我对待郑西洋。但对她的话,我非常不解。她和我,哪有那么多话讲:“为什么?要讲这么久吗?” 孟雪飞慢慢地说:“因为这里也是你的家,也有你的家人。”说完又开始咳嗽,杨柳急忙给她拍背顺气,她竟病得如些弱不惊风。我看着也着急,她这是怎么了? 虽然看着孟雪飞这样难过,但我还是嘴硬:“别人可不这么认为,有什么话,你快点说。讲重点,别说其他的,省点力气养你的病吧!” “谢谢你还担心我~”孟雪飞顺好气笑道。我本想反驳她,但一想我再说她必定再回我,浪费时间,便将话咽了下去,等她说话。 “你先打电话~我等你~”孟雪飞坚持着。在她的坚持下,我只好打了电话给柳玉娉。因为我看着她这样子实在是恼火得很,好像真的好严重,我甚至有点慌张。但这些,我都掩饰得很好,挂断电话,我对她说:“这下可以了吧?” 孟雪飞点头,伸手在杨柳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慰。转头对我道:“依依,这里是你的家,这里的人,以后也是你的家人。”她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要插话,她示意我不要说,我便忍了下来,听她继续道:“杨柳的父母,你要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他们观念有些陈旧,这跟他们成长的环境分不开,你要多多体谅。草芽以后就是你的女儿,她很乖很听话,我相信她日后也会把你当亲生母亲一样对待,至于杨柳,他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你……” “雪飞,你不要说了。”杨柳道,语气哽咽。 “孟雪飞,你这是干什么?!”她的话完全吓倒我了!我从凳子上站起来,瞪着她。差点打翻了旁边的杯子。这话,分明像……遗言。不,难道他们这是为了让我回来,在跟我演苦肉计?不用至此吧!我看向杨柳,杨柳只是难过地扶着孟雪飞落泪,并没有看我。我想到了母亲冰冷的脸,冰冷的手,僵直的身体。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他们在跟我演苦肉计!没错!一个人,不会那么轻飘飘地,说散就散!生命,哪有那么脆弱!我不是想死都没死成么! 我退到床脚,看着他们说:“你们不用骗我,要我做什么,说吧!如果不过分,我同意。” “依依,你别怕。我只要你回来,照顾家人。你看到了,我现在照顾不了他们。”孟雪飞说。 “好,我回来!你病好了我就走,到时候你别再留我!”我一口答应她,连我自己都意外。 “好。我病好了,一定不留你。”孟雪飞安慰地笑了,转头拍了拍杨柳的手,说:“你去把她的东西拿回来,不准再跟她吵了。” 杨柳点点头,将孟雪飞放平睡好,出了门。 (五) “你到底是什么病?”杨柳走后,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乳腺癌。”孟雪飞平静地说,好像得病的人并不是她。乳腺癌!这三个字就像一条闷棍打在我头顶,生痛剧烈,我太清楚这三个字了。母亲就是因为这三个字离世的。当然,还有对我的怨。想必孟雪飞也有对我的怨。我这是,是我作的孽吗? 居然两次遇到这样的病人,而且对我都有着怨念。 “医生说,大概还有两个月时间。”孟雪飞朝我笑一下,说。 “怎么可能?我走之前你还好好的,也没有看你做手术。”我不信,真的不信。母亲虽然也是乳腺癌,但好歹做了手术挺了三年。她刚才还说等病好了就不留我。 “那是因为没有做手术的必要了。”孟雪飞苦笑着说。她的话,太残酷。她才三十四岁,她还如此年轻。她软软地躺在床上,让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像风中的蜘蛛网,像孩童吹出的肥皂泡,像暴雨中的茑萝。我讨厌她,仅仅只是讨厌而已,并没有狠到想要她怎么样。真的没有。 “你的父母呢?”我问。这个时候,更应该想起的是他们,不是吗? “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你知道的啊。小时候我父亲说和我母亲离婚了,我信了。事实上,不是离婚了,是失踪了。而我父亲在草芽2岁的时候就走了,在我们来南京之前。”她平静地说。她的话再次让我震惊不已。眼前的情况,让我很难过。而我之前还说过那些话,我感到无地自容。 “你不用难过,这都是命。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我接受。”孟雪飞开始有了宿命的观点。这不怪她,任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这样想的吧。我脑子又成了浆糊。我发现,我一遇到孟雪飞,我脑子就容易搅成浆糊,完成懵逼。 看着她确实很累的样子,我说:“你好好休息,我下楼去做晚饭。” 她点点头,睡了。 我说不出还有希望的话来骗她或是骗自己,因为我们心里都非常清楚现实的残酷性。如果这时候还说什么希望的话,那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的嘲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面对。 (六) “阿姨~,我来做吧!”走进厨房,我有些胆怯地对着正忙碌地杨母说道。无论她怎么看不惯我,在心里我还是对她敬畏的,这也是许我从小的家教使然,对长辈我始终不敢有造次之心。 “你还是去把房间收拾好吧,今晚的饭我做,以后你做早餐就行了。”杨母头也不抬地切着白萝卜,切好后放进煮着大骨的炖锅里。 “好。”我没有坚持,回到自己房间。 难怪杨母让我收拾房间,房间里可以说是乱到不能再乱了。被子和杨柳的衣服胡乱地裹在床上,地下有酒瓶横竖放着,床头柜放了烟灰缸,里面的烟头满得已经掉在外面了。 满屋子的烟酒之气,熏得我赶紧拉开窗帘,开了窗户。 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干净的还是穿过的。我将床单拆了,连同衣服一起全部抱了扔洗衣机里。就在我回头拆枕套时,发现枕头下面压着我的绘画册,翻到的是画着房子的那一页。 “要不你把白小喵和我们画进去吧!” “画在哪呢?” “呃~我看看啊,你把我画在这里吧!白小喵就画在我脚边睡大觉。”当时的情景浮上脑海,多么美好,恍如昨日。我摇摇头,放下画册继续整理。垃圾扔掉以后,我将房间彻底清扫后又拖了两遍,再从床柜里面拿出干净的床单换上。 这时,杨柳将我的行礼包拿进了门。 “以后不准在屋里抽烟喝酒。”我一边将自己的衣服放回衣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好。”杨柳站在我身后答应。 “不准将衣服裤子乱扔床上。”我又说。 “好。”杨柳再答。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得癌症的人太多了哇~年纪轻轻的,说病就病,说挂就挂,太可惜了哇~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养成良好的作息,不要半夜刷手机看小说了哇~工作不要拼得没完没了啊,饮食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哇~ 写这章的时候,说实话,我自己哭得不行。写完了,还在哭…… 所有人,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第64章 恶语 (一) 晚饭后,我坐在孟雪飞床前,百味杂陈。 孟雪飞说:“没事,你去睡吧。我就今天乏了些所以才一直躺在床上,感谢你能回来。” “我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有些接不住。 “对不起,依依。”孟雪飞说。 “不用对不起,这是你的事,你有权决定是否告诉我。”我说。 “我是说杨柳。”孟雪飞说。 我沉默。如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段感情了。我常常在想,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第三者?是孟雪飞,还是我?但是,现在纠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了! “不要再说了,或许这就是缘份吧!”我道。似乎所有的遗憾,我们都可以用“缘份”二字一笔勾销。这样说,好像大家都更能接受一点,释怀一些。至于是孽缘还是善缘,最好不要去追究。 否则,心碎的可能会是追根究底的你。 我现在对于孟雪飞,心情复杂而矛盾。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委屈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懦弱的我此刻站在她面前,却是个强者。孟雪飞闭上眼,睡了。我掩门出来,看楼下灯已黑,便回房间。杨柳坐在床边,翻着画册,见我进去将它放在床头柜上面,说:“她睡了吗?” “睡了。草芽呢?”我问。 “你走后,草芽都是爷爷奶奶在带。”杨柳说。 “房间弄成那样,也不敢给你带。”我说,找了衣服洗漱。 “对不起。”杨柳低头。 我看他,坐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是应该说对不起,但不是对我说,而是你的父母和草芽。”我说完进了洗手间,留他自己去想。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我对他思念至极,此刻回来应该扑向他怀中哭才对,而不是站在这里教训他。难道是及目所至的悲凉,反而让我变得更强?就像站在孟雪飞面前我让她觉得我是可以依赖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逆境中的意志?因为他们需要我,所以我变得强了? 人类的思维,真是复杂得难以捉摸。 我突然明白,有的时候,爱情并不会站在最高点。我们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事,那便是责任。当然,那会是基于爱的责任。 (二) 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杨柳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走过去:“不睡吗?” 他抬起头,看我。那眼神,孤独而无助,把我强硬的心击得像中弹的玻璃,我仿佛听见它破裂的声音,看到它们飞花四溅的碎片。 我叹了口气,给他拥抱:“没事,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他没有说话,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牢牢地抱住了我。好吧,杨柳,这一次,我就让你了,你也可以依靠我。无论事情怎么发展,我都和你一起,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想用我的拥抱,给他温暖,让他不再孤单害怕。希望我的拥抱,能代替那些烟和酒给他慰藉与沉静。 我能给他的,似乎也只能是这样。 “告诉我她的情况。”我说。 杨柳将孟雪飞的情况从头到尾告诉了我。原来,她的第一次出差,就是第一次住院治疗。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控制来得更准确一些。当时各项化验检查的结果就已经显示癌细胞扩散,每月一次的复查,只不过是确认扩散的情况。在我离开之前,就是孟雪飞跟我们一起同车上下班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孟雪飞没有及时上车杨柳去她房里叫她,撞见了她在吃药。几翻争抢之后,杨柳发现了孟雪飞隐藏已久的秘密,也是他说不离婚的原由。 “我们的婚姻,除了最开始的错误,她没有任何不完美。这些年,是我对不起她。依依,对不起,这个时候我不能丢下她。”杨柳愧疚地述说着,眼神看向了床头柜上的绘画册,我随他的目光看过去,页面仍然是画着房子的那页。 看着画册,我忽然明白了他将房间弄得一团乱的原因,也明白了孟雪飞不放我走的原因。 有时候,我们即使不舍也会选择放弃,不想更多的人痛苦,而结果就是自己痛苦加倍。 “我知道了。最近没睡好吧?睡吧~” 我拉开被子,让他躺下。杨柳躺下前说:“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孟雪飞希望你回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不希望我回来吗?”我的眼神,让他躲避。 “说实话。”我扶正他的脸,说。 “希望~”杨柳终于说出来。 “那我就不委屈~快睡~”我说,把他推倒躺下。 待杨柳睡着,我拿出杨柳明天要装的外套和领带烫好挂在衣帽架上。又到孟雪飞房间里看了一遍,见她睡得安稳才返身回房睡。躺下时,杨柳翻身抱住了我。 我在黑暗中,回想着我、杨柳、孟雪飞这些年的纠葛,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三) 这次回来,杨柳父母对我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只是,杨柳父亲时不时总会感叹一句:“这辈子,没有看到孙子的福气了。”杨母,偶尔也会满脸愁容地感叹“命不好”。也不知道是说孟雪飞,还是杨柳,还是她自己。 “所有的事,我都告诉他们了,包括怎么有的草芽,也包括你的病。你不用担心他们再问着你要孙子了。”二楼露台的石桌旁,孟雪飞接过我给她削的苹果说。我现在是隔一天去花店,留一天在家看顾她,这样可以让杨母没那么累。 “原来如此。”我说,又从桌上竹编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在手上削。 “你别削了,我吃完这个就够了。”孟雪飞将我手中的苹果拿掉,重新拿了个橙子给我,“你吃这个吧!听杨柳说你不吃苹果。” 我有些惊讶:“这个他也告诉你了?” “他告诉我的,可不只这些。”孟雪飞笑。今天她精神挺好,阳光洒在她身上,使她的脸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也生动起来。不住院,其实是对的。山下的房子,真的很适合疗养。 “他都告诉你些什么了?” 我很好奇。孟雪飞确实是个神奇的人,她总能知道很多八卦,这大概是因为她爱打听,也可能是因为别人愿意跟她说起。 “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差不多都告诉我了吧!”她笑,我皱眉。 “你不用吃醋~现在你能坐在这里,得感谢他能这么爱你。否则,以你的情况和性格,你们要在一起真的不太可能。”她又笑,今天她不但精神好,心情也不错。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篇帖子,内容大概是男女学历家境相差太多,两人因为爱排除万难辛苦在一起,最终却还是分手的故事。思维不在同一个层面,注定不长久。 “看看,又来了。你知道吗?你的自卑,你的不自信,造就了你的退缩。这也是你当初跟大家都断了联络的原因吧?而这就是刺向杨柳身上的刀子,会让他更辛苦,更痛苦。你这不是爱他,反而是在伤害他。”孟雪飞说。 “我……”她说的没错。 “你以为逃避就不会有伤害?你以为看不见就没有想念,不会再爱了吗?你自己做到了吗?那你又怎么能要求别人也要做到?”孟雪飞问,问得有些咄咄逼人。我回答不了她。 “你的懦弱,需要改掉。”孟雪飞咬了一口苹果,说:“这苹果挺好吃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我说。 “你为什么喜欢杨柳?”她又问。她的问题,再一次问住了我。我愣愣地看着她,想了半天,然后说:“不知道,就是喜欢啊。” 孟雪飞又笑开了,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仔细一想,应该是他的全部,我都喜欢。好的,坏的,所有!连你也包括在内。” 我看着她脸上隐隐泛起的红霞,此刻她竟然给我有少女娇羞的感觉。 (四) 孟雪飞的身子越来越弱,我去花店的时间从隔1天变成了隔两天。 幸好,草芽的寒假开始了,杨柳不用再每天接送她。或许因为用钱越来越多,他接了更多的工作,通常回来看过孟雪飞后,他便进入书房做事。 一有空我便陪在孟雪飞身边和她讲话,她的话越来越多,仿佛害怕自己没讲完就会离开一样。而她跟我讲得最多的,是草芽。从怀孕到出生,从在怀里抱着到爬行学步,到呀呀学语,到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懂事儿的时候,哭闹的时候,一直讲到现在上的幼儿园。讲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一点,有时还会重复。我知道,她最担心的是草芽。就像姨母口中我的母亲,走前对我的牵挂。她讲,我就听着,记着。精神好的时候,我们在二楼露台石桌旁讲,也会到院子里坐着讲,一直讲到我常常必须强忍着泪来听她的述说。后来,我怕我记不住那么多,就用手机录了音。 也许,以后还可以给长大的草芽听,告诉她,她的亲生母亲有多么爱她,她是幸福的。 “草芽以后就要拜托你了,她一定会乖的。”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跟我拜托了,几乎每讲一次草芽,这句话就会在最后作为结束语。我握着她的手,承诺:“我会对她好的,一定!不管我和杨柳最后会不会在一起,都会!” “你不要再说离开杨柳的话了。”孟雪飞突然有些激动,咳嗽了起来,反抓着我的手说。 “你要和他一起,看着草芽上完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她说,眼里带着憧憬。 “好。”我点头,忍着自己的眼泪。我心里想喊,想大叫。曾经在梧桐山上,看到一个女孩对着远方声嘶力歇地喊,喊到嗓子干哑还在喊。她,或许也有着极大的悲伤吧! “还要看她谈恋爱,穿上婚纱嫁人,生孩子,到时候你还要帮忙照顾她的小孩。”她接着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草芽有了宝宝的样子。 “好。”我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别难过。”她反而来安慰我。这要我如何能够承受,以前我想过无数次与杨柳再见面的情形,也想过无数次与孟雪飞再见时我要怎么对付她的趾高气扬,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一次我与她在一起会有现在这样的对话。我想着的都是她作为强者、胜利者的一面,而不是现在这么不堪一击的样子。这样的她,我还怎么恨?我更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为她掉眼泪。 “这些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好吗?”孟雪飞怕我反悔。 “我答应你。”我没有经历过怀孕生育,没有做母亲的切身感受。我怕自己做不好~我是真的怕照顾不好草芽,辜负了她的期望。可是这种话,我怎么能够说得出口?我只有望着她掉眼泪~ “你会做好的,别担心~我相信你。”孟雪飞给我抹着泪说,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了。 到底谁才是病人?我真的好羞愧。 (五) 元月中下旬的周末,我第一次在某个酒店里见到了杨柳的同事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这是他们事务所在年前组织的一次年终聚餐,所有职员都参加了。 “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当时坐在餐桌边的孟雪飞问起聚餐的事情时,杨柳说。 “所有人都带家属参加,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孟雪飞说。 “可是你……”杨柳看着她,担心地说。 “我当然去不了,我还想跟你们一起过年呢~”孟雪飞看着餐桌上的人说,“带依依去吧,反正迟早都是要碰面的,把草芽也带去热闹一下,总在家里陪我这个病人,都不像个小孩了。” 然后她转头对我说:“你也去认识一下杨柳的合伙人和同事。” 我现在对孟雪飞百依百顺,对错不论。 那天,我和草芽跟着杨柳出现在他的同事们面前时,我看到了所有人的好奇和打量。就像站在母亲棺木前那些亲戚和乡邻的眼神。一样,不乏带着鄙夷的斜视。不同的是,也许是杨柳始终紧紧牵住我的手,他们的那些眼神很快收敛,继而换上的是很有修养的笑脸和恭维。 这一天,我才知道事务所是杨柳和两个朋友一起合伙创办的。他们三个人,一个负责行政管理,一个负责业务联络,而杨柳负责设计组。整个事务所职员大概有60多人,加上家属约有一百多号人。 聚餐的厅堂不大,不像我在深圳工厂的年终尾牙,几百上千人在一个酒店大厅。可是,人群却完全不同。工厂的员工都是些打工妹打工仔,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素质,但年轻活泼一聚起来就非常热闹,彼此间真的像兄弟姐妹一般玩闹,气氛到了还会有人吹口哨。就算有人吹口哨,也没有人骂粗俗,反而大家都高兴。 而眼前的这群人,应该都算是高知吧!他们有他们的修养和素质,女人们也温婉大方,衣着得体,连孩子们都表现得极有涵养。一百多号人用餐的厅里居然都只有低低的讲话声,并无热闹之感。 台上讲话的人,也不用扯着脖子大喊,委委婉婉地讲了,场上掌声响起。没有人唐突地站起来瞎起哄,也没有人吹口哨。总之,没有人做不得体的事情。 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环境,心里在想:果然这样的场面还是要孟雪飞才能HOLD住,我的档次确实不够。除了别人的招呼礼貌回应以外,我并没有主动去和人搭讪,只管注意草芽有没有吃好,有没有喜欢吃的拿不到,我只要等这场聚餐完毕和杨柳一起回家。 杨柳作为合伙人之一,此刻正和其他两位一起游走在各桌之间喝酒,说着辛苦和祝福的话。最后,少不了设计组的人给他灌酒。虽然他想推,但作为公司的年终聚餐,又怎么能推呢? 于是当他回到我身边时,已经是醉熏熏的一个人了。聚餐已接近尾声,已经有人离开。我将他扶正坐在椅子上,给他倒了杯白开水,他冲我笑笑,喝了。 “柳阿姨,我想上洗手间。”草芽摇着我的手臂说。 “好,阿姨带你去。”我吩咐杨柳坐好别再喝了,然后带着草芽去了洗手间。 (六) 公共的洗手间是最神奇的地方,能有很多秘密背后的消息从这里传播。 我曾经在东莞文化广场的公厕里,看到别人在门背后写着洋洋洒洒的小故事,几次去甚至还有故事后续的更新。这事儿在我脑中一直觉得神奇。 这里是高级酒店,厕所里当然不会有人在门背后写故事,就算偶然有天来了个素质不怎么样的人写了,相信保洁员也会很快将之抹去的。谈话,成了这里传递故事的方式。比如此时此刻:“没想到一个小三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居然还带着孩子,太好笑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带着极尽的嫌弃在外面响起,坐在马桶上的草芽抬头看我,我要她别作声。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的是一家三口,真不要脸!好想过去给她一巴掌!再把她的衣服给脱光了!”另一个稍微低一点的声音响起。高素质的人说话原来也这么恶俗,我把草芽的耳朵蒙住了,不希望她过早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草芽有她的想法,把我的手扒开了。 “唉~~听说还是个只有高中文凭的~什么嘛!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杨先生怎么会看上这种水平的女人!好歹也是个设计总监嘛,真是太气人啦!”一个年轻的,娇滴滴的声音嗔怨着。 “就算不会看上高中文凭的,也看不上你~别做梦了,走吧!”之间那个尖声细气的女人讥笑道。 “我哪里不好了?有脸蛋,有胸有屁股,重点本科,哼!没眼光!”娇滴滴的声音反驳着,高跟鞋的渐渐消失的声音表示她们走了。 我和草芽回到餐厅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合伙人还在和没走的职员喝酒聊天。我走过去跟其中一人道:“沈先生,杨柳喝醉了,我们住得远,我先带他回去了。剩下的事,麻烦你们了。” 沈先生看起来比杨柳年长几岁,所以我对他说,他会同意的。 “行了弟妹!自己人,不客气。你带他回去吧,你们家的事,我也知道一点。放心,走吧!路上小心些。”沈先生说话带着酒气,一声“弟妹”让我略显尴尬。 “呵呵~都一起来了,还不好意思呢~这个世道就是乱啊,听说现在外面的鸡鸭都叫少爷和小姐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走过来嘲讽着说。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正是洗手间里那个尖细的声音。 她的话,将一桌人的眼光投向了我。 我回头看杨柳,幸好他并没有看向这边,不知道这边的事。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别乱说话!”沈先生看着我脸色,对着她道。 我带着笑,装着并不在意地对沈先生说道:“那么,我们先走了。谢谢沈先生。” “都说了别客气了。没事,走吧!我们一会儿也会走了。”沈先生向我挥手。 我带着杨柳出门,听到沈先生的声音:“这女人居然还稳得住。” “可不是,心理不强大,怎么做小三儿……”那个尖细的声音又响起。 我和草芽一起将杨柳带出酒店,扶上车后座绑好安全带,又将草芽抱上副驾也绑好才出发回家。到家时,快夜里十二点了。二老听到车子的声音迎出来,将睡着的草芽抱上了楼。 我把杨柳叫醒,他还迷迷糊糊的,好在勉强还能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觉得,女人对女人的恶意,才是最大的。真的是恶性循环。比如后宫斗起来的那个狠,都是女人在干。重男轻女中,婆婆对生了女儿的媳妇反而更恶毒,会各种刁难。 所以,女人的眼睛,不能只盯在男人身上。否则,心胸真是狭窄得很。 切不可做一个,可笑的女子。 第65章 雪飞 (一) “昨晚那些女人没让你受委屈吧?” 早晨六点,我正要起床,杨柳抓住我手臂问。我摇头。 “就算有说什么,你也不要理会她们,不跟她们一般见识。”杨柳看着我说。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真的没有。”我说,“不过……”我看着他,假装生气:“你说你们办公室只有男人的,我看到的不是。居然还有有身材、有脸蛋、有学历的漂亮年轻女人。” “别吃醋,我都看不见她们。”杨柳马上坐起来说。 “看不见,还知道是她们。”我抓住他的语病说。 “我错了。我看见她们了,但看不上她们!”杨柳更正。 “是人家看不上你吧!”我笑,给他台阶下。 “是是是!人家看不上我。”杨柳马上附和。 “唉,好可怜,也只有我才看上你。”我假装叹气同情地说。 “是很可怜,所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杨柳说着,手伸进了我的睡裙。 “我要起床做饭了!”我将他的手抓住说。谁知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杨母的声音:“今天星期天,你们多睡会儿,我来做早饭。”她声音的出现,让我涨红了脸。 “听到没有,让我们多睡会儿。”杨柳促狭一笑,#向我扑了过来。 或许是杨柳忍得太久,一场云雨之后,我快被折腾散架了,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再动一下。于是掐了杨柳一把说:“我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今天我带孟雪飞去医院你不用跟着去,就在家休息一天,家里的事等我回来再做。”杨柳满足地侧身亲我,在我耳边埋怨:“谁让你跑掉那么久。”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我翻身要起来,又惊觉自己此刻正#未着寸缕,连忙又缩回被子里去。我的动作引来杨柳低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下次我会温柔一点。” “什么下次!快点起床滚!”我将头埋进被子,催道。 “用完就丢,真是没价值!”杨柳笑着起了床,戳了戳躲在被子里的我,说:“我走了,你快出来,别闷坏了!” 我在被子里还嘴:“闷坏了也不关你的事!” 杨柳:“当然关我的事,不然下次我找谁去。” 他也不等我再驳他,溜出去将门关了。 (二) 进入年关,过年的气氛越来越重。 因为杨柳父母都在,又因为孟雪飞病情的原因,我们打算好好地准备,过一个有气氛、有趣味的农历年,一定要办得最好。父亲打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只能告诉他今年工厂赶货,厂里只放3天假回不了家。他说要寄东西给我,我说好。把原来公司的地址告诉了他,又打电话给林小雨,叫她帮我收快递。 过小年那天,我准备清掉所有的鲜花,特惠之后少数没售完的盆栽,我准备拉回山下的房子,放在二楼的露台养着,也顺便当年花了。 傍晚的时候,正当我和杨柳搬完植物在店里喝水休息,柳玉娉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姐夫。 “你的谎话要说到什么时候?为了这个男人过年都不回去了?今年跟往年一样吗?就因为他给你搞了个花店?”柳玉娉气冲冲地对我问话。大概她打了电话回家,父亲说了我的打算。 “有话好好说!”姐夫赶紧劝道,向杨柳点头算打了招呼。 我对杨柳道:“我堂姐柳玉娉,姐夫刘承刚。” “堂姐好~”杨柳连忙打招呼。 “滚远点!我不是你堂姐,你跟她结婚了吗就乱喊!”柳玉娉直接抢白杨柳,完全不给他面子,把他呛得难堪至极,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抚柳玉娉的火气。 “哎呀!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来来来,先喝口水再说。”堂姐夫抓起我的水杯就给她喝。我没有说话,等她爆炸。我知道她的脾气,不爆炸完,谁也没办法插话。杨柳看我没说话也没有再说,站在那里一起等柳玉娉数落。 大约一盏茶功夫,柳玉娉终于缓了口气,问杨柳:“什么时候结婚?” “大姐,我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说。 “我问你了吗?你不考虑这个问题,你还小吗?你今年18岁是不是?”一句话,又引来柳玉娉一串话,她又将头扭向杨柳:“你也没考虑这个问题?” “等雪飞的事过去,我一定会给依依交待的。”杨柳说。我倒抽了一口气。果然,柳玉娉眉毛一横:“谁是雪飞?”杨柳看我,才知道这边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跟他们说过。但是现在话都说出来了,完全没办法再蒙混过去,便道:“我妻子。” “什么?!”柳玉娉一口水喷出来,拿起工作台上的铲子就要打杨柳。被眼疾手快的姐夫按住了,他也同样吃惊地吼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我正要开口,杨柳拉住我道:“我来说。”于是将我来到南京的前因后果,通通说了一遍。柳玉娉和刘承刚听了,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他俩坐在椅子上闷了很久,最后柳玉娉才终于很伤心地对我说:“小时候我们都只以为你是最单纯的一个,想不到你搅和着这么恼火的事情!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所以,你都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不管怎么样,你要想想你的亲人啊!你想想你爸爸,还有走了的二娘……”柳玉娉说到这里时,悲伤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算了算了,不说了。说到底也确实是你自己的事,你们这折腾的,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自己看着办吧,到时候不要又要死要活。刘老三,我们走!”她站起来,估计是气得太惨,差点又摔下去,幸好姐夫扶住了她。我知道整件事情一次说来对她的冲击很大,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她被姐夫扶着出门。 “杨柳是吧?你要是处理不好,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在门口,柳玉娉又狠狠地对杨柳道。看着她出门,我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她又倒回来,对我道:“受委屈没地方去了,随时来家里。” 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点了点头。 (三) 感谢这一年南京的冬天一路晴好,这让孟雪飞少受寒冷的罪。 除了早晚温差大一些外,让我这个长期在广东生活的人,也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平生第一次,我开始主导准备过年的细节,在杨柳父母的指导下。 杨柳事务所提前放假后,我们将楼上楼下做了彻底打扫。杨柳父亲把院子里的花草也彻底整理修剪了一翻,杂草全部拔除清理掉。凌霄的枯枝也经过一翻清剪,来年一定会枝繁叶茂。 另外还从花卉市场搬了两株梅花回来,大的放在院子里,小的放在了露台上。檐角也挂上了红灯笼,连白小喵也有了一套火红的唐风小袄子。 腊月廿八,趁孟雪飞难得有精神,我们全部人一起浩浩荡荡进了城,所有人都买了新衣服。同时,带回的还有置办的年货。孟雪飞脸上有了喜气,大家脸上也跟着舒展了很多。恰好那一天,还是孟雪飞的生日。我们还给她买了生日蛋糕,让她许了愿。 我们都不想悲伤的事情,很和谐地拍了张大合照。 除夕夜,我们一起做了一大桌年夜饭,一起陪草芽在院子里放小烟花,一起陪二老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一起守岁。孟雪飞一直很精神地和我们一道做着所有的事情,笑容也一直挂在她脸上。当时我曾天真的以为,她至少还能和我们一起过上半年时间,一定是医生搞错了。 为此,我还莫名地暗地里高兴着。 大年初一的时候,也是天气晴好。我们没有去城里凑热闹,而是又去了原来钓鱼的地方。这次孟雪飞没有看书,也没有听音乐,而是和我们一起钓鱼。回去的时候,她还在路边捡了一块短而大的树枝,说是要带“柴(财)”回家。 她这一整天的精神劲儿,让我更确信她至少还有半年时间。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自大年初二起,孟雪飞就基本下不了床,几乎全天都只能躺着了。时不时都还会喊痛,杨柳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带着她又去了一趟医院。我以为会住院,东西都收拾好了,杨柳却带着她回来了。他交给我药包,要我放好。我打开一看,手却忍不住抖起来——药包里是吗啡药片。她竟然已经痛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母亲当时,一定也是这么痛苦的,而我不在她身边…… 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对生命将失的恐惧…… (四) 新年开始,气温就一天天在下降,越来越冷。 大年初五的晚上,天空下起了雨夹雪。 我和杨柳轮流守着孟雪飞,跟她说话,随时给她准备药片。 2014年2月7日,农历正月初八,新年开工的日子。杨柳上班去了,我没有出门。中午十二点,天空下起了小雪。孟雪飞望着窗外细细飘飞的雪花说:“下雪了。” “恩。下雪了。”我说。 “我爸说,我妈生我的时候也下了雪,所以才叫雪飞。后来我问过了,那天根本就没有下雪,都是她乱说的。”孟雪飞想到自己母亲的幼稚,笑了。 “但是‘雪飞’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很美~”我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的名字的‘依’字本来是‘一二三’的‘一’,我爷爷后来可怜我才帮我改成‘依偎’的‘依’。” “改得好。所以才遇到了杨柳,才有了‘杨柳依依’。”孟雪飞说。 “孟雪飞……”我很难过。 “没事,我现在不吃醋了。”孟雪飞微弱地笑着说。 “吃那么多醋,真的不酸么?”我想起她上学的时候,猛喝的那些醋,突然好奇地问道。 “当然酸,但是酸不过自己的心啊。”孟雪飞淡淡地道,眼里没有焦距,似在回忆当年。 “你真是一个固执到底的人。”我说。 “尽说我了,你又何尝不是呢~”孟雪飞转着看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她疲惫了,便不再和她说话。给她盖好被子,出得门来,杨母却在门口垂泪。 “她睡了,我们下楼吧。”我怕孟雪飞听到她的抽泣会更难过。 面对孟雪飞的病,我们是那么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看着她痛的时候,我真的好想为她分担一点。但是不能,分担不了。没有谁能帮她承受痛楚,除了药。 天气越来越冷,时不时有细细的雪花飞舞。孟雪飞也越来越不行了,恐慌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扩散。除了等待和陪伴,我们一筹莫展。而孟雪飞自己,反而却越来越平静了。 晚上,杨柳陪着她睡。白天,我全天看顾着她。她身边,时刻都有人在。即使我想上洗手间,也必定叫来了杨母守着才去。草芽,总是含着泪来看她,又含着泪被奶奶带走。杨柳的父亲,也不看枪战片了,常常站在院子里对着花草出神。 (五) 转眼之间,又一年的情人节到来。 早上,我将孟雪飞交给杨母之后,同杨柳一起进城去了花店。这还是年后我第一次进城去花店。一进店我就对丁香说:“香香,帮我包一大束红玫瑰。” “有意思。七夕的时候杨先生要我留紫玫瑰,你现在是要包红玫瑰送他?”丁香笑道。 “我有用,别告诉他。你包好,我一会儿就拿走。”我说道。丁香见我正色,转身去拿花来包装。 晚上,杨柳回来,我将玫瑰交给了他,要他去送给孟雪飞。他迟疑了一下,接过花束,走进了孟雪飞的房间。我端着点燃蜡烛的蛋糕和草芽一起跟在后面进去。 “情人节快乐!”杨柳将花束捧在孟雪飞床头说。孟雪飞看着面前的玫瑰喜极而泣,伸手接过闻了闻说:“真香!没想到我还能过情人节!” “当然能了,还有蛋糕!”我捧着蛋糕走过去,“孟雪飞,情人节快乐!” “妈妈,情人节快乐!”草芽也跟着说。 “好啦!现在我们不当电灯泡啦!你们慢慢享用吧!”我拉着草芽出了门,对她说:“今天的蛋糕,你可不能吃!”草芽笑着道:“明白!” 睡前,我坐在床边想起了那年情人节,在成都火车站离别的我和杨柳。那时,伤心欲绝的我,和忍着伤心抛下我的杨柳。这一晃,竟又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想什么?”杨柳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没什么。你怎么出来了?孟雪飞呢?”现在的孟雪飞,可是一刻也不能离人的。 “我妈在看着。孟雪飞把我撵出来了。”杨柳说。 “你说什么刺激她了?”我刷地站起来问,准备出门去看孟雪飞。 “她说,要还你一个情人节。”杨柳拉住了我说。我愣住了。孟雪飞,她的心思总是这么细,总是这么重,总是什么都考虑得到。 “你去吧!去告诉她,以后这个情人节,我都不过,都是她的。”我低下头,对杨柳说。 “依依……”杨柳有些为难。 “去吧!我是说真的。”我抬头看杨柳,眼神坚定。 “好。我去。”杨柳点头出了门。 我将灯关了躺在床上,对着黑夜说:“孟雪飞,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六) 2月15日中午,孟雪飞突然喊痛。 吃了加大量的吗啡药片也不能管用,甚至出现晕厥,我们赶紧将她扶上车送往医院。医生看过之后给打了针,挂上氧气,她总算没有再喊痛了。只是医生出来对着我们摇头道:“有什么话就赶快说吧,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我和杨柳一听,急忙进了病房。这时孟雪飞已然平静,她看到我们,笑了:“我还以为我那一晕,就再也看不到你们两个了。”我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骂他:“你瞎说什么!” “草芽呢?”她往我们身后看,没看到草芽,问起来。 “草芽,快进来。”杨柳朝门口喊。杨柳父母带着草芽进来,站在孟雪飞身侧。 “妈妈,你快好起来。草芽不要看你住在医院。”草芽摇着孟雪飞的手臂道。 “草芽,听妈妈跟你讲。”孟雪飞转过头,看像草芽,“妈妈很快会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可是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是草芽放心,妈妈的心都通过魔法放在了柳阿姨身上,所以你以后想妈妈了就告诉柳阿姨,柳阿姨会像妈妈一样爱你的,知道吗?” 她的话把我们大人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好。”草芽含着泪看看我,又看看孟雪飞,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只顾着点头。 “还有,你也要像爱妈妈一样爱柳阿姨,因为妈妈的心都在柳阿姨身上,你要是对柳阿姨不好了,就是对妈妈不好了,那样妈妈会很伤心的。知道吗?”孟雪飞又说。 “好。我一定听妈妈的话,也听柳阿姨的话。”草芽抽泣着应答。 “那好,妈妈也相信你。”孟雪飞艰难地抬起打着点滴的手,抚了抚草芽的头发。 跟草芽说完,孟雪飞又抬眼看着杨柳父母,道:“爸,妈。我希望你们能待我一样待依依,好吗?她心地善良,也一定会好好孝敬您们的。你说对吗,依依?” 我含着泪点头,杨柳父母亦是。孟雪飞,你说什么都是。 “好了,你们带草芽出去吧,我有话跟杨柳和依依说。”孟雪飞又道。 杨柳父母把草芽带出了病房。等他们关好门,孟雪飞对我道:“依依,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你说,我都听着。你有什么要我做的,我全都答应!”我握住她的手哭着说,我实在害怕她离开,母亲已经离开了,我不想要任何人离开,哪怕是孟雪飞。 只有经历过死别的人才知道那种绝望地痛。 “依依,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有一天杨柳赶你、骂你,你都不要离开他,可以吗?我知道你们相爱,但是你们两个的性格太像了。”孟雪飞见我没说话,继续道:“都喜欢将心事放到心底,总是隐瞒自己的心意,宁愿对方误会也打死不说。依依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杨柳一直打听着你消息,而你却一直在放弃他!他从未放弃过你,我也从未放弃过他!你一直和他背道而行,他却一直追着你前行,我也一直追着他前行。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爱着你。所以,今天我将他还给你。希望你从此以后,面对他,抱紧他,再也不要放弃他了。依依,可以吗?” 说完这段话,孟雪飞很难再讲下去,只是看着我。 我心慌地流着泪,点头,点头,点头。 “杨柳,这些年,我一直在帮你把她找回来,现在,够了吗?”孟雪飞将我的手放到杨柳手中握起来,转而对他道。杨柳看着她点头,泣不成声。我也没忍住哭出声来,我想跟她说:孟雪飞,你好起来,我不跟你抢了,我把杨柳还给你,你快好起来。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这才明白,在生命面前,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依依,你不要恨我……”说完,孟雪飞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2014年2月15日,孟雪飞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一天,定在了35岁。 “孟雪飞!”我大叫出来,杨柳哭出声音。 门外的杨柳父母听到我们的哭喊,带着草芽冲了进来,但也已回天乏术。 “妈妈!妈妈!”草芽的凄声哭喊把我撕得粉身碎骨,杨柳紧紧抱住了她。 2月15日,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孟雪飞,爱得很疯狂。她比柳依依更爱杨柳。无奈,爱情不是打牌,比大小,比多少。太遗憾了…… 又是一章写到哭的文字。码字不易,伤肝劳肺…… 第66章 告别 2014年2月18日,即三日后。 农历正月十九,暴雪。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我们在孟雪飞的墓前放上了一束黄色的菊花。那花瓣儿,在积雪之上迎着风,微微颤动着,美丽动人。前来向孟雪飞道别的,还有她的同事们,而柳玉娉居然也在其中。她再一次惊愕地看着我,看着杨柳,看着草芽,看着孟雪飞墓上的笑脸,她震惊地道:“我以为只是同名,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 我看着漫天的雪,在心里问道:“孟雪飞,是你吗?化作万千白色的精灵,做这最后的舞蹈吗?” 孟雪飞再也不能回答我,而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一团一团,像秋天的野棉花,盖满了整个天空。 “杨柳在他们原来的学校,可是个传奇。” “名气很大,我们隔壁学校的人很多都知道她。我们班还有女生专门跑到他们学校去看他呢!” “你也去了?” “嘿嘿!没有!” 孟雪飞的眉飞色舞、闪亮而崇拜的眼神、浅浅的羞涩,在我脑海里浮现,那是我们初识没多久她谈起杨柳的时候。 “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给我一声问候一点温情;谁能用心感受我这份滴水的痴情,给我一片晴空一声叮咛……” 孟雪飞的歌声那么深情,可惜没有人听懂,我当时也只觉得她唱得好。 “孟雪飞,你的醋是越吃越多了,真的不酸吗?受不了!” “不酸啊!你们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 “不懂欣赏。” “当然酸,但是酸不过自己的心。” 孟雪飞,你再也不用吃醋,再也不用唱《潮湿的心》,再也不用讨好我来让杨柳开心了。从此,你是自由的,没有患得患失,没有病魔相缠。愿来生,遇到一个真正疼你、爱你的人。 雪,下了满山满城。雪,洒得铺天盖地。 雪,落满了黑色的石碑,连那束黄色的菊花上也覆满了。 雪,在这一刻,洁净如玉。 雪,在这一天,幻化成舞,飘落成诗。 (二) 接下来的一周我没有去花店,杨柳也没有去上班。 他常常坐在孟雪飞曾经睡过的房间发呆到深夜,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空空的床。杨母也常常在床上躺着不再买菜做家务,杨父开始对我院子里的花草特别用心,成天在花坛里拔草,拔到一根不剩还在拔。我带着草芽一起到小街集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喂白小喵,照顾一家人的起居。 柳玉娉打了几次电话来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说不知道。 她没说什么,只是要我空了去她家里吃饭。 一周后杨柳开始上班,准备草芽学校报名的事。我依然带着草芽买菜、做饭、洗衣、拖地,喂白小喵,照顾一家人起居。杨母渐渐起床走走,走到孟雪飞房间门口就落泪,然后又回房继续睡。花坛里实在没有野草可拔,杨父开始默不吭声地整理屋后的工具房,那里也整洁如新了。草芽很乖地不吵不闹,只当母亲远行了。现在,白小喵是她的伙伴,走哪带哪。 三月初,草芽上学了。她想带着白小喵一起去,杨柳不让,她就开始哭了,哭得声嘶力竭,昏天黑地,怎么劝也劝不了。杨柳火了,扬言要打她。但这并没有让她停止哭闹,反而更甚。杨柳父母抱着草芽掉眼泪,杨柳看着毫无办法。 “草芽,妈妈刚才说了,白小喵进了学校会害怕,但是可以让柳阿姨带着它送你上学,接你放学。不过,你要乖乖的不哭。”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到孟雪飞说通过魔法将心放在我身上的话。 “真的吗?妈妈真的说了吗?”草芽躲在奶奶的怀里,伸出满是泪痕的脸来问我。 “当然了。但是妈妈也说了,要草芽乖乖不哭才可以哦!”我看她似乎信了,继续游说。 “好,草芽不哭。柳阿姨,你告诉妈妈,草芽乖乖的。”草芽渐渐停止了抽泣。 “恩,柳阿姨一定会告诉妈妈的,我们草芽最乖了。现在,我们去上学。”我牵了她,把白小喵也装进了包里,一起上了车,回头对杨柳说:“走吧~” 杨柳看看我们,再回头对父母道:“今天你们在家没问题吧?” 二老点头挥手,杨柳这才上了车。 路上,我对杨柳说:“你不用担心,送草芽到学校后,我去花店看看就回来。下午我再去接草芽,时间来得及。” “这样来回跑太辛苦了,周末我们就搬回家住。”杨柳说。 我知道,杨柳说的“家”不是山脚下的房子,是他和孟雪飞的那个“家”。 “好。”我应着。 (三) 杨柳和孟雪飞的家,其实就在草芽幼儿园所在的片区,从家里到幼儿园走路也只用十分钟左右。两室两厅,卧室连着阳台朝南,客厅与餐厅相连,北面是厨房和洗手间,大概有90平方的样子。装修很简洁,客厅中间错落着大小不同的白色圆形花球吊灯,像洋葱花一样。靠东边的整面墙都做成了书架。白色茶几,白色餐桌,黑色地毯,黑色沙发,几副黑色画框的装饰油画,电视墙上面是一副大的婚纱照,杨柳没有太大的表情,孟雪飞笑得很甜蜜。 杨柳打开一个房间,要我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我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我不想进入孟雪飞的房间,这样让我有种侵占的感觉。我不想侵占孟雪飞的任何东西,她已经将杨柳还给我了。 杨柳看出了我的心思,说:“这是原来草芽的房间,我们原来的房间给爸妈住。” 事实上,这个家,我进来了,侵占了。 我拿着往日孟雪飞用着的锅碗瓢盆在做饭,我用着孟雪飞用过的洗衣机洗衣裳,我穿梭在留下孟雪飞无数身影的这套两室两厅。我侵占了,没错。这让我很难过。 杨柳要把婚纱照拿下来,我说:“放着吧!不要抹去她的痕迹。” 杨父说:“拿下来吧,草芽看着会哭的。” 于是,杨柳拿下来了。我好像把孟雪飞赶跑了。 “叔叔阿姨,吃饭了。”这是在这个家里的第一餐饭,我还记得那天是三八妇女节,因为搬家太累,中午是在外面吃的,晚上才正式升火做饭。 “还叫叔叔阿姨,呵~”杨父不太高兴地回应了一句。 我扭头,杨柳抱着草芽坐在沙发上看我,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这让我忐忑而迟疑。 “爸爸,妈。吃饭了。”我低头改口,杨父的脸色稍微缓了缓,上了座。 杨柳抱着草芽,站起来也坐到了餐桌边,依然没有说话。 “你们就想一直这么下去么?”杨母坐上了桌。 “孟雪飞才走……”我有些难过,她不是很疼孟雪飞的么。 “再说吧!”杨柳说完开始吃饭。 次日,杨柳说去花店拿些花回来,将阳台上那些枯败的花盆换掉,他爸爸在家里待烦了要去帮忙,带上草芽一起去了。我在阳台上清理了一上午,搞得一身脏兮兮的,连脖子里面都有了沙子,非常难受。等我去洗了个澡回房间的时候,便看到杨母在我们房间里站在床前,手里像是藏着什么。 看到我进来她连忙解释:“草芽的毛线帽找不到了,看有没有掉你们这儿。” 草芽经常和白小喵各个房间里玩,她和白小喵的玩具每间屋子都有,帽子掉我们房间也完全有可能。我看杨柳妈妈没找到,便帮忙找起来。 “红色的那个吗?” “你忙你的,我慢慢找就行了。你早上不是答应草芽要给她做什么咕噜肉和吗,赶紧去买菜吧,今天的伙食你来安排。时间不早了,他们三爷子外头使了力气肯定比平时饿得快,你赶紧去。” 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一看,十一点十分,确实不早。 “那我先去了,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晚上我在网上再给她买一个。”说完,我拿上购物袋赶紧出门去买菜。等我买好菜回来时,杨柳他们果然已经到家。草芽的爷爷正在客厅的书架边上安置一盆大的金钱树,杨柳在阳台上摆放花盆。 “爸爸爸爸,我这盆放哪儿啊?你给我留个位置呀!”草芽捧着一个多肉小花盆,里面是一株群生的虹之玉锦,她靠着墙边望着杨柳着急地喊。 “你放你房间窗台上去不好吗?自己的花自己照顾。”杨柳将一盆狐尾天门冬摆正,回过头来叉着腰对草芽说。“你其他的呢?放哪儿去了?” “房间里啊,托盘放不下了……”两人正说着,草芽一扭头看到了进屋的我,捧着小花盆跑了过来:“柳阿姨,你说放哪儿吧!” 我把购物袋放到墙角,接过她递过来的小花盆环顾屋内,然后目光锁定了她的小书桌:“放你书桌上好不好?这样你看书看累了的时候看看它,还能让眼睛休息一下。”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草芽抓起我手上的花盆就奔了过去,将它很小心地摆在了桌子上。 杨柳见我看他摆放的花,连忙道:“我先放上去,你下午再来检查。妈说今天你主厨,我想吃虎皮青椒,你有没有买?”杨柳把我推回屋内,翻看我买的菜,翻到做青椒时高兴道:“呀,果然我们心有灵犀!走走走,我帮你打下手!” 杨柳拧起菜就拉着我进厨房,他妈妈正在厨房里淘米煮饭,看到他拧着菜说要打下手,马上不高兴了:“你进来做啥子?屁大个厨房要站几个人哦?” “站不下你就出去嘛!”杨柳把她推出门:“等你儿子挣钱了,我们再换个有大厨房的房子。我打个下手,也算是做了菜孝敬你们一回嘛!你去看你的古装剧,休息一哈。” 杨柳把他妈送出了厨房,半年来第一次他同我做了顿饭。 (四) “杨柳,你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 晚上,我和杨柳躺在床上,都没有睡。 “建漂亮的房子。”杨柳说。 “那你梦想成真了,祝贺你。”我说。 “还没有。”杨柳却说。 “为什么?”我不解。 “以后你会知道的。”杨柳没有说下去。 “你猜我小时候的愿望是什么?”我问他。 “建一座花园。”杨柳说。 “不是。”我摇头。 “生一大堆孩子?”杨柳又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能有这样的愿望。”我笑,“如果有人能发明生孩子的机器多好,这样我可能会多想要几个孩子。我虽然没生过孩子,但我看了好多生孩子的视频,真的,能生孩子的女人,个个都是勇士!!……杨柳,你一定不知道生孩子有多可怕吧?我听……孟雪飞说,她生草芽的时候,你在外地……是真的吗?”我扭头看他,他沉默了。 半晌,他转头一笑,说:“你的梦想一定是存很多钱吧?”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他问:“那是什么?” 我们很默契地忽略了一个问题。 “建一个农场。”我道,“所以,前提是要存很多钱,但存钱并不是最终目标。” “农场?”这超出了杨柳对我梦想的预测范围。 “对,农场。是不是很没出息?我对土地有着很不一样的感情,虽然我从小就没干过什么农活,但我却很希望自己能创建出一个农场来。”杨柳静静地听我讲,没有插话。 “你知道吗?我老家门口,有一片河滩,一片草坝,很美很美。”我说。 “知道,你上学的时候在作文里面写过。”杨柳说。 “这你都记得?”我惊讶。 “记得。”杨柳说。 “大概从我10岁起,我就在脑海里无数次规划过那片河滩和草坝了。还有湖。可是到现在那片河滩和草坝都还荒着,和当年一样。我想将它们围起来,养上牛羊、鸡鸭鹅、孔雀、锦鸡,有果园、菜园、花田。我打算种一片葡萄,一片西瓜,一片香蕉,一片向日葵,一片甘蔗林,一片草莓地。这些是最基本的,当然还会种上其他的。篱笆上除了丝瓜、佛手瓜、扁豆这些蔬菜以外,还要有一面种上开着星星花的茑萝、各色的牵牛花。农场里我搭几间草房子,当然要加固避免大风。除了草屋,我还要用鹅卵石做一个石头墙的房子,墙上有绿色的爬山虎。所有未开垦的地方都洒上花种子,让它们自由生长。你说,这样的农场好不好?” “很美。你想把它变成现实吗?”杨柳问。 “对。”我说。 “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了吗?”杨柳又问,我看着他,他闭上了眼睛。 “杨柳……”我摇他,他睁开眼,悲伤在他眼里。 “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杨柳说,“孟雪飞也白费心机了。”说完,他翻身背对我。 “杨柳,”我把他身子扳过来,他脸上已流下泪,我慌了,一边胡乱地给他擦眼泪一边解释:“杨柳!你听我说嘛!你瞎伤心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是什么?”杨柳问,不信地看着我。 “你答应我,等我们老了,回农村建个农场好不好?”我扒着他的肩膀问。 “等我们老了?”杨柳向我确认。 “嗯!”我重重点头。 “好!”杨柳说这话时已经扑向了我…… 我答应了孟雪飞,答应了杨柳,我就应该兑现我的承诺——要把草芽照顾长大,要用余生好好去爱杨柳。我不能再逃避。如果有困难,那就解决它。 (五) 城里的房子买得早,当初杨柳和孟雪飞为了买这套房子已经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老俩口哪知道这些。只知道这样的房子对于在农村住惯了的他们来说实在太憋屈了,总埋怨跟坐牢似的,觉得没有农村自在。看我身体不太好,草芽又需要照顾,才一直忍着没好提回老家的事。等到夏天草芽暑假一开始,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吵着要回老家。 “草芽,草芽你们不管了吗?”杨柳试图用小的留住老的。在他心里,一家人就应该住在一起,何况父母年事已高,若是住在农村万一有点什么事,鞭长莫及。 杨母却不以为然:“就一个崽崽儿,需要好多人带?再生一个还差不多!” 杨柳说:“你们再忍忍嘛,明年,明年我保证换个大点的房子!保证你们有自己的房间,草芽也不用睡小隔间了。” “那你换了大房子了我们再来。” 杨柳不死心:“要不你们再等等,过阵我空一点,挪出时间来我们一起回去?草芽也回。” “那我们先回去把屋头收拾好,你们空了回来就是。” 两个老人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像逃跑一样地回了老家。 杨柳:“……” 二老走后,我们的世界突然安静。饭菜少做了一半还有多,我和杨柳不再听到絮絮叨叨,草芽少了撒娇的对象,几回我看到她坐在房间里望着墙发呆,甚至有哭过的迹象。 看得出,她在想妈妈。 自从孟雪飞走后,这孩子越发稳重如大人样了。现在她最亲密的伙伴是白小喵,看书写字的时候,白小喵就睡在她的书桌上,看动画片的时候就睡在她腿上,晚上则睡在她枕头边。在我和杨柳面前,草芽总是表现得很乖巧懂事,我很是担心她出现心理问题。 “草芽,你想不想回四川去看看妈妈长大的地方?”晚上睡前我走进草芽的房间,坐在她床上看着手里拿书却根本没看的她问。 草芽扭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桌上盘成一团睡觉的白小喵耳朵动了一下,继续睡觉。 我道:“四川很漂亮,古时候称‘天府之国’呢,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乡下和城里不一样,有田野,山河,瓜果蔬菜生机勃勃……” “我知道,妈妈说过,爷爷也说过。”草芽打断了我,觉得我讲了个旧闻。 “那你想去看看吗?去山上摘野果,去河里捉虾,在江里游泳……”我看着她的眼睛问。这双眼睛,对我越发地小心翼翼。孟雪飞的家在山里,我其实也不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 果然,草芽扁了一下嘴,说:“你是在说你的家乡吧?你想回去了吗?” 现在的小孩就是太聪明,不好搞。 “对,我想回去。”我坦然承认,“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先去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再去爸爸的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就是爷爷奶奶现在住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想邀请你去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但是生活条件会不如城里好,没有抽水马桶,没有淋浴,你愿意去吗?” “可以啊~”草芽回答得无所谓,但我从她稚嫩的眼睛里看出了盼望。 “真的吗?!你先睡,那我跟爸爸商量商量!我们两个回去!”我高兴地站起来跑出房门去找杨柳,把白小喵吓到跳下地跑了。 杨柳在床上刷手机,看我兴奋地冲进房间,问:“什么事兴奋成这样?” 我爬上床,钻到他身边:“草芽答应我跟我回老家了!我准备准备,先带她去看看孟雪飞,然后我们就回去!先去孟雪飞老家,再去你家,然后去我家,开学前回来,你说好不好?!”我扑闪着眼睛,等着杨柳夸我办事利落,规划有序。 “不行!”杨柳垮着脸说。他这话一出,我的脸也垮下来了,不想说话。杨柳的手臂环过来,把我搂到了他的怀里。 我不高兴,想要挣脱,他加重了力度,这才听他说:“再多等一周,我同你们一起回去。” 一周后,在孟雪飞墓前,我和杨柳带着草芽跟孟雪飞作了告别,然后踏上了回四川的飞机。随身带着的,还有孟雪飞的骨灰盒。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很奇妙,有时候,我们越是不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结果活着活着,就活成了那个样子。 曲折从来不停,坎坷会是一生的路。这个小故事完结了,另一个故事才开始上演。最开始,我写到这章便是结束。后来,又补了一章。这次上传,我准备再多写一章。全书68章完结。在最后一章里,也把下一个故事的人物拧上来客串一下,算是作个预告。 这个故事里,有不少原型人物,但情节基本上都是虚构的。我想,那些原型人物,应该都不会在晋江上面看小说,希望他们不要看到。就算看到了,也请不要代入,因为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不是一回事。 杨柳,柳依依,孟雪飞。都是过于执着的人,希望生活里的人,不要这样。因为执着,会让大家都痛苦。 还是那句话,愿天下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HE~ 第67章 相随 (一) “柳依依!柳依依!”正在灶房里被柴火熏得乌烟瘴气的我,突然听到院外有人很大声地在喊我,这声音……分明就是草芽! 怪杨柳非要说回了老家就要吃柴火饭才有感觉!他想要的这个感觉害我在灶房里折腾了半天,人都快呛挂了火也没烧起来。这会儿倒好,才回来第二天,草芽就对我直呼其名了。我一边将柴火扔进灶里避免一会儿燃了掉出来,一边擦把手走出门来看发生什么事,还没走出去,就已经听到原本在堂屋里看电视吃花生的杨柳和父亲的惊叹。 “你们很厉害嘛!草芽你不能这么叫柳阿姨。”是杨柳的声音。 “她本来就叫柳依依啊!又没有叫错!”草芽不服。 一出门便看见穿着短汗衫的草芽像个野孩子一样,手里提着一条约一斤多的鲤鱼,还在动。草芽,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就这么赤手抠着鱼鳃举着给父亲和杨柳看。她身后是弟弟的两个孩子,大侄儿邑骏,小侄女邑虹,一个比草芽大两岁,一个比草芽小一岁,正激动地讲述着此鱼的来历:“是阿黄先发现的,草芽抓住的!老远看见阿黄在水边一直不走,我们跑过去一看,原来有条鱼!草芽好猛,跑过去一把就抓住了!我们今天太有吃运了……” 邑虹:“上回阿黄还咬到了一只野鸡!还有上上次,追到一只小白兔……” 邑骏“什么小白兔,明明是灰的!……” 老狗阿黄在旁边围着转,似乎也想邀功。三个孩子身上全是泥水和汗水,草芽头发都湿了,脚上的洞洞鞋,已经没有了洞洞,不忍直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还曾以为草芽回到乡下会不适应,现在看来,她融入得也太快了些…… 父亲和杨柳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直夸着孩子们厉害,讨论着鱼是要煎还是烧。 我一把夺过那条鱼:“煎还是烧由我决定,你们现在,马上,去找衣服,洗干净你们这一身!不洗干净一会儿不准吃饭!” 热烈的场面瞬间冷了下来,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感到了自己是公敌。 “啊,洗洗洗,马上就洗!你去做饭,我来监督他们。”杨柳打圆场,把我推进了灶房。 “我去搬大桶,我们在院子里洗冷水!”邑骏像箭一样从我身边闪过,跑上了吊脚楼,去搬那个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白桶,邑虹和草芽也紧跟其后,要一起抬。 杨柳见了,怕赶紧扔下我去帮忙。 于是,我做饭的时候,不断听到从院子里传来他们嘻嘻哈哈洗澡的声音。这件事本来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一直到了下午三点,我就知道事情的延续了—— 午饭过后没多久,父亲和杨柳都各自去睡午觉去了,我在堂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洗早上父亲从田里新捡回来的鸭蛋,准备泡一坛咸鸭蛋。三个孩子不睡午觉,拿着一个瓶子说去屋后的竹林里捉竹蜂,邑骏拿了根竹杆跑在前面,说是要粘知了。这些我小时候也玩过,叮嘱了句注意不要碰到笋壳叶上面的毛毛,再让他们一人戴了个草帽便由他们跑了。 结果两点过听到外面邻居在骂小孩,我站在楼上往外一看,看到一身是水的三小孩正往路上跑,随即邻居便从院边探出头来向我喊:“小妹,这三个小崽崽儿刚才爬我喂猪水缸里洗澡呢!水缸有1米2深呢,幸好我发现及时,回去你好好教训一下!” “啊!好!”我终于明白为何三个孩子一身是水了。三孩子听得说要“好好教训一下”本来往家跑的,结果在岔路口一转弯,往河坝里跑了。我一见赶紧跑了出去:“你们三个给我回来!还要往哪儿跑??邑骏草芽,邑虹身体不好,你俩个是打算让她生病吗?” 这么一喊,草芽的脚步才犹豫着停下来,邑骏怕挨打站在远处观望,邑虹还使命往前跑,气得我不行。拔腿正要追,杨柳跑了出来:“你回去,我去拧回来。” 邑骏见杨柳追出去,拔腿又跑。草芽见杨柳一出来,也跟着邑骏后面跑。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我哪里还敢回,也跟在后面追。三小两大在绿草如茵的河坝里追成了一幅滑稽场面,把草地上觅食的鸟儿都惊飞开去,连吃牛羊都被打扰,停止了吃草,抬头来看。邻居在院边上哈哈大笑。 结果父亲站在吊脚楼上一声爆吼:“还要朝哪儿跑?还不给老子快点滚回来!” 邑骏和邑虹立即刹车,战战兢兢像蜗牛一样地往回挪,草芽被我爸的爆吼吓懵了,站在原地来回看其他人。杨柳也愣了一下,没想到我爸这么暴躁,连忙喊草芽:“草芽带妹妹回家换衣服,湿衣服穿身上会感冒生病,别让阿姨和爷爷奶奶担心。” (二) 此次回来,父亲的态度很平淡也不多过问,杨柳叫他爸他答应,杨柳叫草芽喊他外公他也答应。他不问我草芽的妈妈是谁,也不问杨柳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用他的话是:“你回来我添双筷子,你带几个人回来,我添几双筷子。” 这是我打电话告诉他我要带人回家时,他电话里这么跟我说的。 原本安排的是最后回我家,结果下我有些晕机,从机场上车我就睡觉,等我醒来时才发现车窗外的景色已经是我打小就熟悉的江水,坐直身子时看到杨柳从副驾驶回头来冲我笑。 “不是说先回你家吗?”我对眼下的情况十分疑惑。 “我跟草芽商量过来,觉得你可能更想家,所以先去看你爸爸。哦,不对,以后也是我爸爸了。草芽,见到柳阿姨爸爸记得要叫外公。” 打车的司机大概听着这称呼有些奇怪,从后视镜里瞟了我一眼。我转头看草芽,怕孩子抗拒闹起来,但草芽却看着窗外的风景无所谓地答着:“知道了。爸爸,这也是长江吗?经过南京,一直流到上海出海的那一条?” 杨柳也看向江水,因为是汛期,江水是红色的,不像冬天青如玉带:“不是。这条河是岷江河,它和金沙江相聚之后才称为长江,刚才我们已经路过了。改天有时间,我带你去合江门看三江汇聚之地,好不好?” “好啊好啊!”草芽高兴,转头来对杨柳道:“带上爷爷奶奶好不好?” “好啊,柳阿姨把外公也带上,好不好?”杨柳说完这话,开车的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瞟我一眼。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立即挪开了,继续专注开车。我无所谓了,看草芽。 草芽没说好不好,转头问我:“你去那里看过吗?” “看过。” “好看吗?” “好看。” 草芽点头,又去看江水,然后嘴里说着:“爸爸,我想起一首诗。” “什么诗?念来听听。”杨柳声音兴奋,大概所有家长听到孩子在游玩的时候说想起一首诗时都会觉得是一件值得鼓励的好事,杨柳也不例外。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杨柳突然愣住,看我。我看草芽,她没听到杨柳的声音回头来看他,见他不语,她又笑着对我道:“柳阿姨,你要是能说出后面的内容,我就带你和外公去,好不好?” 我不知道草芽何时学会了这首词,但当她稚嫩的声音念出来时,我承认那一刹那我真的因为内容差一点落泪。人在深深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看到一些相思入骨的诗词句子,当初想杨柳想得不得了的时候,我也曾反复吟读过之些诗词,然后把自己推进痛苦的深渊里。这样的句子,于我而言,早已烂熟于心,刻骨至深。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柳阿姨,你真棒!我同意带上你们一起去啦!” “草芽,我也想起一首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你也要念诗?也跟江水有关吗?”草芽有些不信地看着杨柳,我也看他。 “有的。” “那你念吧!”草芽又趴在车窗上山外的江。 “好,那我念啦!” “念吧念吧!”草芽挥着手,但未回头。 “柳阿姨,你也要听。”杨柳喊我。我知他要作怪,说:“不听。” “听嘛听嘛,我难得念一回诗。开始了啊,朋友请听好:曾虑多情损梵行,下江又恐别倾城,世间本有两全法,不负渔樵不负卿。” 果然是乱改。我正准备吐槽,就听到司机一声“我去!”,旋即噗嗤大笑出声!我顿时感到丢死人了,连忙对司机道:“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然后对杨柳道:“闭嘴,别丢人现眼了!” 好好的气氛,全被他搞砸了。 (三) “你俩真没认出我来?”司机笑过之后,突然带着出促狭的笑容问。 他的话把我和杨柳都问愣了,这下才猛盯着他仔细看。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他好像是高中同学!叫什么来着?我一时脑袋竟然断片儿,一下想不起他的名字来。 “夏天!”杨柳惊呼出声。啊,是了,是他。 “你小子怎么开起顺风车来了?”这是杨柳的疑问。而我:“你怎么变这么黑了?”说完又想咬舌自尽,“不是,我是说你以前不是很白的吗?” “哈哈哈!杨柳依依,没想到我们将近二十年没见,居然以这种方式碰到啊!我也是回家顺便开了个顺风车,没想到接到的居然是你俩!哈哈哈……本来我还不怎么确定的,可总听你们说‘柳阿姨柳阿姨’,我才确定真的是你们。过了这么些年,大家都变了样,一开始我也不敢认啊!真是缘份呐,今天居然见到老同学!” “真的有点神奇!居然能有这么巧的事!草芽,快叫夏叔叔。他可是爸爸妈妈还有柳阿姨的高中同学呢!”杨柳赶紧喊草芽叫人。 “叫什么夏叔叔,”夏天把车停在了服务区。我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是要客气,结果他说:“要叫夏伯伯。” “切,我身份证上比你大好不好,草芽,叫叔叔。”杨柳反驳。 “那也改变不了你实际比我小的事实,叫伯伯。”夏天坚持,裂嘴一口整整齐齐的大白牙。 草芽不知道到底应该是叫叔叔还是伯伯,有些为难地看我。我笑:“现在不都流行叫小哥哥吗?草芽,叫哥哥!” “哈哈哈……对对对,叫哥哥!”杨柳拍手大笑。夏天摇头:“你们俩个,还跟以前一样,在一起就一致对外是吧?再占我便宜,我把你们女儿抱回家!”他说着打开后车门把草芽牵了出去:“走夏伯伯带你去买好吃的。” 杨柳一听,赶紧跟了上去:“你可千万不要花冤枉钱给她买东西……”两人一小孩拉拉扯扯到了饮食区,我跟上去:“草芽要不要上洗手间?” “要!”草芽挣脱魔掌跑过来拉我往洗手间就走。 我听到夏天在说:“没想到孩子倒是跟她挺亲,也算是个安慰。” “是吧~”杨柳的声音。 (四) “他又跟黄梅复合了。”等再回到车上时,杨柳对我说。 “真的?”我的惊讶不只一点点。 夏天点头:“是真的。我们是去年雅安地震再碰到的。你们也知道,她是医生,而我参加了救援队。我们在震区碰到,当时我的腿被石头夹断了,旁边一个医生过来,居然就是她。就像我们今天遇到这样,挺突然的。呵呵……你们的事,我也听她说了。她和孟雪飞这些年虽然联系得少,但没有断过。去年底,有一天晚上,孟雪飞突然打电话过来跟她说了很久很久,讲完电话黄梅哭了一晚上,说要去南京看她,我问她知道地址吗?她又说不知道,孟雪飞不让她去。我就说,既然她不要你去,你就应该尊重她,按着她的意思来。刚听杨柳说……” 夏天看了一眼去扔垃圾跑回来的草芽:“你们俩好好把孩子带大,孟雪飞就不会有遗憾。柳依依,你一定要对草芽好……” “好。”我看着笑着跑过来的草芽答。 “柳阿姨,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啊?”草芽爬上车问。 我给她绑好安全带:“大概半个小时,饿了吗?给个面包?” “不吃了,你不是说外公做好饭等着呢么,到家再吃吧!夏叔叔,出发!”草芽举起一只手臂对夏天发号施令。 “好呐!出发!”夏天很配合她,一脚将车驶出去了服务区。 本来要留夏天在家吃饭的,他却说家里人也做好饭在家等他,急急忙忙走了。临走时交待:“杨柳,你定好时间告诉我啊!柳依依,小草芽,拜拜!” “定好什么时间?”等他走后,我转身问杨柳。 杨柳:“他说难得碰到我们回老家,准备邀附近几个在城里头聚一次,反正我们要带草芽去看合江门,顺便一聚,黄梅也想见见草芽,他们没女儿,说要收草芽做干女儿。” “哦~”我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别瞎想。”杨柳扶着我的肩安慰。 “就算没有孟雪飞,草芽还有我呢!轮不到他们来可怜她!怎么?怕我虐待她,来当靠山的吗?”我突然很激动,眼泪在眼框里打转转,说掉就掉下来了。 “哎呀!叫你别瞎想,你就瞎想!这事还没跟草芽说呢,同不同意是不是应该草芽说了算?就算你舍不得,我们也要做一个开明的父母嘛,对不对?”杨柳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劝我。 “我不同意。”草芽慢悠悠地走过来,嫌弃地斜我一眼说:“多大的人了,还哭~” “你说的喔!”我才不管她取笑我,我要确定。 “嗯啦,我说的。”草芽点头。 “不许反悔!也不能认别人!”我继续说。杨柳:“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啊!” “不反悔,谁都不认!满意了吧?”草芽白我一眼,背着自己的书包往家走。 “满意!”我突然又笑了起来,拉着箱子追上她:“书包重不重?我帮你背?” “我自己能背!你不要拉我!”草芽向前跑了两步,拉开我和她的距离。杨柳失笑地拉着大行礼箱跟在后面:“又哭又笑的,等下你爸还以为我欺负你。” “噫!那是依依回来了啊!一起的是哪个?”路上一辆三轮摩托车载了一车的烟叶经过。我扭头一看,是村里的易权和丁娟老两口,连忙答应:“丁表嫂,易老表,你们今年的烟长得好喔!” “噫!当真是依依啊,才拢啊?”易权微讶,停下车向我打招呼。 我应他:“恩,才拢,你们进来耍。” “二天来嘛,今天是搞不赢了,呵呵。”易权说。 “要得,随时来耍。”我笑。正要往家走,丁娟又问了:“依依妹儿,这一大一小是哪个?” 我看了看草芽,又看杨柳,笑:“表嫂,是我老公和闺女。草芽——,叫了表叔表婶再走。杨柳,这是丁表嫂和易老表。” 杨柳见我们打招呼,就站着不动。听到我介绍立即叫人,草芽也停下来叫了人。易权和丁娟很意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不好立即就问。我看丁娟欲言又止,易权脸上似乎也有相同的神色,不知他们缘何如此,于是便问:“丁表嫂,你想说啥子?” (五) 易权和丁娟的一双儿女易颜和易松失联了,连带着村里的哑巴女孩宋茶。从去年11月份易松带着宋茶去了雁城,过了年之后就没有打电话回来了。可是,我从去年3月份就离开深圳了,对在雁城的易颜也有一年多没有联络了。而原因……更不能说。我只好道:“易老表丁表嫂,你们先不要慌,我找人问下是怎么回事,问到了我跟你们讲。” “恩恩,要得。那我们先走了哈,你们刚拢,先休息哈~” 他们一走,我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杨柳说:“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没事的。” “一个可能浪起不想家,三个一起,肯定有问题。你不知道她那个女儿易颜,其实是养女,从小聪明又懂事,如果没出什么事决不可能会这样的。不行,我还真的找人问问。”我说。 “不是吧?”杨柳见我表情是真的严肃,也跟着担忧起来。正说着,父亲带着我弟的两个孩子出现在院门口:“快一点半了,你们还没有饿啊?” “孃孃,你们搞快点嘛!我们都饿惨了!”大侄儿邑骏喊我。 “孃孃~”小侄女邑虹见了生人有些害羞。草芽已经站在他们旁边了,看样子她自己经自我介绍过了,她说:“外公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大桌子!” “爸爸~”我喊了一声。 “爸爸~”杨柳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我连忙对我爸说:“爸爸,这个就是杨柳。”我爸没答应,只说:“箱子重不重?”也不知道他问我还是问杨柳,我赶紧说:“不重不重。” “那你们个儿拉进来嘛~”说着,我爸便带着孩子返身进去了。 我看杨柳,杨柳看我:“他是不是想打我哦?” “那你还是不要进去了。”我说着,拉着箱子先进了院子。杨柳跟上来,怂道:“他要是真打我,你可要帮我~不知道草芽叫外公没有,看到孩子的面上他总该网开一面吧?” 正说着,父亲端了一瓷盆热水出来放在屋檐下:“快点洗手吃饭!娃儿些都闹麻了。” “马上!”我将箱子往屋檐下一丢,从包里拿出毛巾来,给草芽洗手洗脸。洗完把杨柳的毛巾给他:“洗吧~咱们家就这样,不要嫌弃。我弟弟和弟媳不在家,就他们三个。” “我哪敢嫌弃,比我家好太多了,我家还是老房子,你不会反悔吧?反悔也不行,迟了。”杨柳一边洗脸一边打量一边问我。我看他好像确实有点怕我爸,犹犹豫豫地磨蹭,一把将他洗好脸的毛巾扯了,重新洗好晾在屋檐下的草绳子上,然后扯着他进屋:“走了,先吃饭。” 孩子们和我爸已经在吃了,一桌子鸡鸭鱼肉,难怪说娃儿些都闹麻了。我和杨柳的饭已经添好了,我直接拉他坐下,他却拘谨地对我爸道:“爸爸,没想到你做了弄么多,太谢谢你了。” 我爸瞟了他一眼:“我们个儿也要吃的,吃不吃得惯将就吃嘛。” “吃得惯,吃得惯。”杨柳摸起碗还是有点放不开,和草芽形成鲜明的对比。草芽一边大块朵颐一边说:“外公,你炒的菜好好吃呀!比我奶奶做的还好吃!” “是啵?好吃你就架势吃!”对着草芽,我爸脸上缓和了不少。 我夹了一筷子鲜笋炒腊肉给杨柳:“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先吃不管后吃洗碗哈~”我若不给他夹,他可能吃白米饭。杨柳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夹菜吃了,然后眼睛一瞪:“唔!真的好好吃!” 我低笑一声,孩子们也跟着笑起来。 “孃孃,我们该咋个喊他鸭?”邑虹杵着筷子提出了她的疑惑,父亲看我,杨柳也看我。 “喊……姑爷。”我迟疑地说。果然,父亲就问:“证都没领咋个就喊姑爷?” 杨柳赶紧道:“爸爸,我们回来就是领证的,安顿好抽时间就去领,最多一星期。”我惊讶地看杨柳,因为之前跟他说好的是考虑到孟雪飞的事草芽的感受等明年再领。他现在是说真的还是敷衍我父亲?他却拍拍我:“吃饭,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部的女主:易颜。提前报道。 第68章 红妆 (一) 寻着杨柳的记忆,我们坐车又坐船,经过一条两岸竹林掩映的小河,延河青山上樟树成海苍翠葱茏,生机昂然。这是岷江下游的一条支流,即便是夏日河水也是碧绿如洗,翡翠如玉。我想起来了,这条河就是有小山峡美誉的越溪河,而这个地方叫大塔乡,盛产油樟、荔枝、桂圆。对了,在路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这个镇叫“樟海镇”。 香樟树,是这里的名片。 我们在河边的一个村庄上岸,接着走了一段10分钟的小路后,在蓬蒿深处找到了孟雪飞的老家——一个早已破败不堪的青砖青瓦木门窗老宅院。 站在荒草遍布的院子里,我们静默了。 草芽是第一个哭出来的,边哭边对着老房子喊着妈妈。 我想过老房子几年没住过人,破败是正常的,却没想到破败成这个样子。房上的瓦片被吹掉了不少,因而屋里也遭了风吹日晒和雨淋。屋侧有两株巨大的果树,一株是荔枝,一株是桂圆。荔枝树上还有一些摘剩的果子挂着,桂圆树上硕果累累,但还没有完全成熟。 “以前孟雪飞还说过退休之后回来养老的话,可她的话我从来没有听进去过。这个地方,也就我们结婚前来过一次,好父亲走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是我对不起她。”杨柳的声音有些哽咽,望着旧屋喃喃地说着。 “妈妈……妈妈……”草芽抹着眼泪,踏着荒草要往屋里走。我抱住了她,忍不住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草芽乖,妈妈没有在里面,我们先看看怎么办。” 草芽扑在我肩膀上大哭:“柳阿姨,你跟妈妈说,让她出来见我好不好?哇……” 我怎么能够做得到? “你跟妈妈说,我有好好听你的话,我有乖,我有好好学习……”草芽向我细数自己的努力,企图让我帮她达成愿望。我是多么想帮她,可是,我做不到啊! “草芽不哭,妈妈说了,草芽哭妈妈也会伤心的。所以草芽要开开心心的,妈妈才会开心,咱们不哭了好不好?草芽,我们跟爸爸商量商量怎么办好吗?爸爸最专业了,一定可以有办法的。” 我抱着草芽一起哭,草芽已经完全无助了。平时那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现在哭得声嘶力歇,完全收不住,我真担心她把嗓子给哭坏了:“草芽乖,妈妈知道草芽最努力最可爱了,妈妈说草芽要一直这么努力可爱下去,草芽,你回答妈妈好不好?告诉她草芽会坚强,就算妈妈不在身边,也会好好的。柳阿姨也会跟妈妈讲,只要草芽的事柳阿姨一定会帮草芽。” “好~”草芽边哭边答应我,也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一张脸已被泪水浸染,流海已被泪水打湿粘在额头上,模样儿实在让人心疼。 杨柳从包里拿出湿纸巾递给我,我接过一边给草芽擦脸和手,一边安慰她:“草芽别伤心,虽然这个房子现在看起来有点糟糕,但我们可以整理啊,对不对?”草芽点头。 “那,我们一会儿一起研究看看,从哪里入手比较快,爸爸你说呢?”我转头问杨柳。即便是这家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但终究是孟雪飞的家。虽然她人不在了,但这屋子里应该也有她珍惜的东西在,我们应该进去看看。如果损坏了也就算了,假设有能拿出来的东西最好,以后也算是草芽的念想。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看看。不要乱走,久了没住人的房子老鼠少不了的,这草荒成这样说不定还会有蛇,小心些。”杨柳踏布走向大门,途中顺手拿了一根竹杆递给我。 草芽一听有老鼠和蛇,害怕起来,往我怀里躲了躲,还在抽噎。 杨柳重新捡了根竹杆推门进去。那门上的锁,一推就掉了。 我和草芽在院中看着他,走了进去。 (二) 孟雪飞回到了家乡,以不一样的方式。南京留下了她的衣冠冢,骨灰被我们带回了川南,撒在了她老家的院前,撒在了越溪河里,这是遵了她的遗愿。 那是将孟雪飞家的老屋修葺完成的第二天,杨柳和我带着草芽很严肃地完成了这一件事。 “草芽,以后你若是回来,妈妈从你踏上船那一刻开始,就在你身边迎接你了,一直把你迎到家里。”骨灰撒完后,杨柳这么对草芽说。 草芽点头后问:“那我对柳阿姨说的话,妈妈还能听到吗?” 我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一下,说:“当然能了,因为妈妈在柳阿姨身上施了魔法呀!妈妈要是有话跟草芽说,柳阿姨也一定会转告你的。” 草芽已经7岁,心智本来比一般小孩成熟得多,我不知道这个谎言还能维系多久。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或许草芽清楚所有的事情,只是配合相信,借此麻痹自己罢了。但是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愿意相信一天,我就愿意讲一天。 孟雪飞家的老屋,并没有大肆修整,里面损毁的物件都扔掉了。我和杨柳开始只是想把荒草处理一下,然后把屋顶漏雨的地方重新整理好就走。我们的动静惊动了邻居,有小孩来看热闹,有年长的来指点,借了些工具给我们。后来听了长辈的建议,干脆请人把屋顶的瓦全部翻新了一遍。 房子不大,三天就加固翻新完成,四周的野草也铲干净之后再打了除草剂。 “你们不住啊?还以为你们整理出来要住人呢!”我们走时,村里一个大哥很是不理解地问。 “以后放假再回来住。”杨柳这样答他。 孟雪飞家在村里除了邻居,好像老家已经没什么亲戚了。我们折腾了总共五天,也只有一个远房表姑闻迅前来,她这才知道孟雪飞已经走了的事实。震惊之余,看我的眼光十分复杂。临走时给了草芽100块钱,杨柳不收,她硬要给。想是可怜孩子,在她脑中已猜测了好几个故事的可能。我便示意杨柳收下,不然老人家可能会伤心。等杨柳送她出去时,将小工摘下来的荔枝送了一袋子给她带走:“表姑,这桂圆和荔枝据说是隔年结果,后年有时间你们也来摘果子去吃吧!” 表姑走后,草芽在一个抽屉里拿出来一个装着老照片的月饼盒子举着给杨柳看。我过去一看,竟然看到一张杨柳高中时候的单人照片在里头。这一定是孟雪飞珍藏的东西。 “我一张你的单人照片都没有。”从临时落脚点收拾行礼回程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得有些委屈。草芽有些意外,问:“真的吗?” 杨柳拉过我的手说:“我也没有你的啊!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多照一些合影。合影难道不比单人照片更好看吗?” “那你们现在要拍吗?”草芽问。 “以后再拍。”我把草芽拉着上了机动船,让她坐在我身边。我怎么能在孟雪飞的地盘上和杨柳合影呢,还是当着草芽的面。我们沿着来时的水路返回,上岸后直接去了杨柳老家。 再见了,孟雪飞。 下次再来,或许是草芽小学毕业的时候了。 (三) 杨柳的老家在一处山坳的侧面,离大路不远,屋后是竹林,房前是一片稻田。田里的稻谷已经在转黄了,谷穗沉甸甸地垂坠着。 房子是小楼房,但外墙有红砖没有粉刷也没有贴瓷砖,看起来年代感十足。 院子里有一群小鸡和一群小鸭子,是杨柳爸爸回来之后买的。草芽对它们特别感兴趣,几乎什么都不关心了,只追在后面跟着,一会儿站着看,一会儿蹲着瞧,一会儿小小心心地伸手出去摸一摸,要不是她奶奶耳提面命不能抓,她可能早就把它们抓怀里玩了。 虽然人都不陌生,但这个地方却是我第一次来,而且这里是杨柳爹妈的主场,这让我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别扭得慌。加上杨柳也担心我住不习惯,每做一件事都来问我这样做行不行,那样弄行不行?反而搞得我更拘谨。我算是体会到杨柳到我家的感觉了。 而且,比杨柳更难的是。到我家就几个邻居来坐一坐,聊一聊天。而到了杨柳这边,邻居也好,亲戚也好,一下子来了一拔又一拔。一来看杨柳,二来看草芽,三来看我。不管是带着什么心理来的,全都给了十二分的热情,个个声音又大又嗨,笑起来特别爽朗特别像灶堂里烧爆的竹篙。我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多搞几回整得我有些惶恐,连脑袋都嗡嗡嗡停不下来了。 恋爱是美妙的,婚姻是繁琐的。 应付三姑六婆,我真的吃不消。我觉得他们比客户和供应商都难搞多了,而且我还不能把用在客户和供应商那的一套用在他们身上,这就让我有些吃瘪。 “别愁眉苦脸的了,明天你不用招待客人了。后天我带你去自贡看彩灯,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顺便也带草芽去恐龙博物馆和盐业博物馆看看,学习学习。我们这里过去很近,不到半个钟。本来我还打算把你爸和两孩子带上的一起去的,没想到他们急着去昆明,只能下次了。另外,我妈想去看乐山大佛,自贡回来就带他们去,好不好?”第三天晚上,临睡前杨柳亲了亲我说。 “怎么去呀?坐大巴吗?”我纠着他一缕头发问。 杨柳一笑:“放心,不让你挤大巴。就天天来蹭饭的我那发小,耗子,他有车,已经说好了,借我用几天。后天咱们去自贡,大后天我们去看乐山大佛,回来休息一天再去蜀南竹海,然后再回来休息几天。对了,聚会的事情定在我们回南京的前一天好不好?就我们俩,他和黄梅,江川和田野。” “你定就好,我就是个打酱油的。田野居然还能有联络,真神奇。啊,黄海锋干什么了?他和夏天还联络吗?”我突然好奇,曾经的好哥们儿,数年后的情谊是否依旧。 “联络是联络的,就是少了,毕竟大家都已经成家有各自的事情了。听夏天说,他在成都搞什么婚庆公司,还挺挣钱的,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忙,变成了个工作狂……” “那明天做什么呢?”杨柳好像少算了一天。 “明天啊……”杨柳冲我一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就我们俩,草芽都不带。” “这么神秘,不会是抢银行吧?”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 杨柳敲我一下,然后搂着我说:“明天你就知道了,好好睡吧!”刚说要睡,他又爬起来,然后从抽屉里翻出我的面膜来开撕。我惊道:“你要敷面膜?” “不是我,是你!”杨柳把我按回床上,仔仔细细地给我把面膜敷上,然后才说:“睡吧!” “明天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吗?怕我太丑见不了人?”我扯着一缕被面膜压着的头发好奇问道。难道还有除了他父母更重要的人?是谁呢?我问杨柳,他却不说。 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四) 双溪镇的民政局门口。 “不是说领结婚证要带户口本的吗?我又没有带。”原来杨柳要我见的人是民政局的人。 “我带了。”杨柳说,开始翻包包。 “你带了?一方带了就可以了吗?”我没领过结婚证,具体的情况还真不清楚。 “我也带了你的。”杨柳从包里搜出一本户口本来,笑嘻嘻地举到我面前。我一看,果然是我家的。他笑:“你爸给我的。” “……”我竟一点儿也不知情。 “今天是周六呢!人家不上班。你看这……除了值班的,都没人。”我指着里面让他认清现实。 杨柳得意道:“放心吧,我早就了解过了,今天七夕,他们安排了人值班办理。走啦!你忘记今天是你生日了吗?这可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啊!快走快走!” 杨柳扯着我走进了民政局的大门,来到了婚姻登记处。 半个小时后,我们从大门口出来,手里多了两张红本本。杨柳一边走一边还在看上面的相片:“敷了面膜还是有点效果的,好看!” “这也太草率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还有,我不敷面膜一样好看!”我都快无力吐槽了,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我还是无条件的配合了他。 “依依。”杨柳突然用很严肃的语气叫我,我不自觉回头看他,而他亦是一脸严肃向我走来,然后拥我入怀:“等一周年的时候我一定补办一场婚礼给你,好不好?” “好。”我在他怀里回答:“你所有的决定我都赞同。” “依依……谢谢你。”杨柳动容地说,场面一度煽情。 “不用谢啊,今天你得请我吃好吃的!不能再吃燃面了!现在回了老家,燃面可一点都不稀奇了。”我语气轻快,恃宠而骄。 杨柳被我逗笑了,说:“好!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天天带你吃好吃的。” “那可不行,‘长太胖会被吃掉的’。” “不长胖也会把你吃掉!哇呜——” “啊——” 我俩追着上了车,留下路人的笑声。 半个小时后,我发现车子开往回家的路,杨柳根本没打算在外面请我吃饭。 “你骗我!说好的好吃的呢?对男的千依百顺就是不行!”我瞪着开车的杨柳指控。 “没骗你,”杨柳裂着嘴笑,一边开车一边答我:“保证你吃上好吃的。” “要是没好吃的,明天咱们再去民政局!”我赌气。 “再去民政局那得等草芽长大了,到时候我们一起陪她去。”杨柳一点都不受我的威胁影响,笑得很得意,然后宽慰我:“放心啦,家里有好吃的等着你呢,今天什么日子嘛。你看,既是七夕节,又是你的生日,从此还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三喜临门,怎么能没好吃的呢!” 说话间车子已经驶近红砖墙的老房子。只是……看起来院子里似乎挺热闹的?我转头看杨柳,他不是说今天不招待客人了吗?不是,院子里似乎看起来比前两天还热闹呢? 车子刚在院子外面停好,就有一群人从院子奔了出来,阵仗挺吓人的,直接把我和杨柳从车里拽了出来,然后我便听到有个人在喊:“新郎新娘子到家啦!” 紧接着,鞭炮齐鸣!尖锐又欢快的锁呐声起! 草芽站在门边笑着看我,一个女人端着火盆嘻嘻哈哈笑着跑过来。 我:“……” (五) 红烛摇曳,夜色已深。 院子里传来有人喝酒划拳讲笑话的声音,我记得那个最大声的,就是杨柳的发小耗子。看样子,他们准备要战斗到天明。 还有人打牌的声音,应该有两桌,从喊牌听来,打的应该二七十。 有女人添茶,问谁赢了。 杨柳已经醉得一蹋糊涂,笑着和衣躺在床上,还在喃喃自语:“依依,依依……从今往后,你就真的就是我的人了……受法律保护的……”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扭头看梳妆镜中的自己,珠花摇坠,粉面红妆。 像一场梦。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有些云里雾里的。 我真的结婚了,成亲了,嫁人了。 那个人,是杨柳。 他说一周年的时候再补婚礼,我说好。他说,从去年到今年,一周年了。我被一群女人姑娘拉着进了房间,化了妆,穿上了他早就备好的喜服,然后和他进行了一场农村最传统的婚礼仪式——拜堂、喝交杯酒、挂红、敬酒、闹洞房。和杨柳一起,递烟发红包。 当然了,我本是不懂这些的。但有婆娘一直在旁边教。 被小孩喊了“新姑娘,红盖头,半边屁股在外头”,草芽听了哈哈大笑。 客人不多,不到20桌,该有的一样不少,除了…… “叩叩叩!”房门忽然传来轻叩,“依依嫂子?” 杨柳睁开眼睛,看到我挣扎着要起来:“对了,还要请你吃好吃的呢!” 我一把将他推回床上:“躺着吧,你可真是能瞒我!” 打开门,是今天给我化妆的姑娘。她居然还没有回家。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怎么还没有休息?是不是没地方睡?”我很疑惑,时间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了,我转头叫杨柳:“杨柳,杨柳,你起来给梦莲找个睡的地方……” “哎,不是不是。嫂子我有睡的地方,我家就在前边山脊上,走回去5分钟不到。我是来叫你们去吃点东西的。哥喝了一天酒,胃肯定不好受,也去吃点正经饭菜。” 梦莲连连解释,杨柳从床上坐起来,有些迷糊地笑着拉我:“走,我请你吃好吃的。”走出房门,又对着笑看他的梦莲,从身上搜了个红包出来放到她手里:“小梦莲,今天你立了大功,这是哥哥专门给你留的大红包,收好了!” “谢谢柳哥!”梦莲毫不客气地收了红包,开心地边跑边喊:“柳哥给我大红包啦!” (六) 堂屋里,一桌饭菜热气腾腾。 做酒席,自然少不了好吃的,是传统的九大碗。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上还有个生日蛋糕。 桌上围坐的是从此以后我的公公婆婆——杨柳父母,我的小姑子——杨柳的妹妹杨梅,我要保护的小姑娘——草芽,还有不知道杨柳怎么请来的我家那边的两个邻居小妹,以及梦莲。 我看着他们,他们看我。我在想:从此,我真的要融入他们了。 “嫂嫂,许个愿吧!虽然已经过了12点,但夜还没有过,还算今天。”蜡烛已经点燃,杨梅将蛋糕小心放到我面前。院子里的声音渐止,他们停下来,看我们这边。 “好。”我抱拳闭眼许愿:“愿草芽健康长大。” “我会好好长的。”草芽接话,把大人们逗乐了。 “再说一个。”梦莲催我。 我道:“愿爸爸妈妈和我家爸爸健康长寿。” “活个80岁就可以了,再老就成老妖怪了。”杨柳爸爸的话又引来一阵大笑。 杨梅说:“最后一个愿望你不用说出来了,在心里说吧!说完吹蜡烛。反正我是没戏了。” 她的话又惹来大家笑。我这是第一次见她,倒也不生分。 我看杨柳,杨柳笑嘻嘻地看我:“快许,我等着跟你一起吹蜡烛呢!” 最后一个愿,当然是:要和杨柳白头偕老啊! 杨柳和我一起将蜡烛吹灭,然后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柳依依,我喜欢你。” 几个小妹妹大呼:“哎哟喂~太肉麻了!” 院子里的人也跟着起哄,草芽假装捂脸,边笑边看。一向淡定如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还是破防了,羞得满面通红。而杨柳还在追问我:“你呢?” “喜欢你喜欢你!”我掩面承认,感觉比刚才被闹洞房还羞人。 “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完结了。结尾是重新写的,原来的并不是这样。人在不同的时期,心中的想法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的,对人生的领悟也大不相同。给大家看到的,我认为是最好的。 世间的故事千万,而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这个故事马上就要结束,而其他的故事才刚刚要开始…… 生命不止,故事不停。 第69章 伴行 (一) 夜里收拾停当,已经差不多两点了。 洗漱完后,我们都换上了家居服。邻居妹妹带着草芽睡了,打牌的人又散了一桌,最后剩下一桌喝酒吹牛的,一桌打牌的。杨柳说要陪打牌的,被他妹妹推进了屋:“今天你就在房里好好表现吧,外面有我和我老公照应。” “动静大点儿啊!”还在喝酒的耗子一句话把所有人又惹笑了,又有人接着开了几句黄腔。 杨柳看我疲了,拉着我进屋:“不管他们,我们去休息。” 身后耗子又说了一句:“看你娃儿猴急得……啧啧啧!” “你管人家爪子,快点喝哦!” 杨柳反身将他们的话关在门外,一把将我抱上床:“依依,你今天真漂亮!耗子说得对,我真猴急了……”杨柳边说边亲我,“难怪人家说新娘子才是女人最漂亮的时候,你知道吗,我今天后悔请那么多人来了,要是只有你我多好!” “那你干嘛还偷偷搞这么多,喝那么多酒胃有没有事?”我由着他亲,手却摸着他的胃问。 “没事,放心吧,耗子给我兑了好多水,家里面这些人硬喝怎么喝得过,早有预防了。”杨柳亲够了,停下来看着我说:“依依,你是我老婆了。” “喔~”我看着他应。 “叫我一声老公听听。” 我看着杨柳,看他的眼睛,即使在夜里我也觉得如星光般璀璨。我说:“我像做梦一样。” 杨柳嘴角一勾,亲着我的耳垂在我耳边轻声说:“傻瓜,你没有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再说一次,依依,你是我老婆了。那,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叫一声老公了?” 我看着他,伸手摸他的头发,摸他的脸,真真实实的,在我面前。我想起那些想他想得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在心里一直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会各自生活,到老不聚。 没想到,我见到他了,嫁给他了。 虽然过程坎坷,也不像其他人的爱情那么甜蜜浪漫,但终究夙愿成真,可见上天垂怜我一片深情。我应该抛却过往,心怀感恩。 “老公~” “哎!”杨柳立即亲我一口:“真好听,再叫一声。” “老公。”我笑着叫他。 “哎!”杨柳乐开了,在我脸上疯狂乱亲:“依依,我的老婆,我真是太爱你了!” “我也是。” “真的?” “真的。” “爱到什么程度?” “爱你爱到骨头里。” “哈哈,好。那我就……亲你亲到我命里……” (二) 川菜真的是我们骨子里的灵魂。 就算这些年在外面吃得少了,辣度承受能力也逐年下降,但在面对满是正宗川菜的街巷时仍是毫无抵抗力。此次离开蜀南之后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杨柳说要请够我吃好吃的。于是,我们开启了一场一家人出行的蜜月旅行。 旅行的站点顺序做了调整,杨梅说带上老公孩子和杨柳父母陪我们就近玩几天,后面的行程我和杨柳带着草芽去玩儿就行。于是两车人一起先去看了乐山大佛,赏了峨眉日出。吃了火锅、油炸串串和钵钵鸡,以及甜皮鸭、跷脚牛肉、西坝豆腐、临江鳝丝、红糖冰粉儿、豆腐老和豆腐卡卡儿。 在自贡,吃了最正宗的豆花儿饭和最正宗的盐帮菜。 “你以前来过自贡吗?”在等菜上桌的时候,杨柳问我。我摇头。 虽然宜宾和自贡两个城市相邻,可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走过,即使自贡灯会如此出名,也只在电视里才见过。以前听孟雪飞说灯会如何人山人海,八十年代初她邻居的小孩还因为看灯会走丢了再也没有找回来的事。同样是八十年代,半夜里走私盐的贩子也曾船运粗盐来敲响家门贩盐,那盐于是一麻袋一麻袋地卖给了家家户户,然后用来腌猪草做冬天的储备。 真来,是第一次。 鲜锅兔端出来的时候,草芽有些不信:“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 “兔兔这么可爱,你吃了就会长得更加可爱!”杨柳没带半点犹豫地夹了一块兔肉就放到了草芽的饭碗里叫她吃:“吃吧,吃得越多长得越可爱,好吃的,爸爸不骗你。” 我们都看着草芽,不知道她会不会吃。草芽夹起那块肉有些犹豫。杨柳以身作则自己吃了一块,然后伸出大拇指:“嗯!好香!” 草芽还是不敢吃。杨柳又用勺子舀了一勺,给他爸爸妈妈和我各分了两块儿兔肉,然后催我们吃了点评给草芽参考。杨父吃了点头:“唔,当真还可以哦!”杨母:“勉强吃得。” 早已开吃的杨梅不服她妈妈的评价:“啥子叫‘勉强吃得’嘛?明明是非常好吃好不好!你看小海吃得那个样子哦,哈哈!” 小海是她10岁的儿子,话不多说,上菜就开整。玩的时候就带着草芽,真的是个好养又省心的娃儿。此时,因为辣,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吃得嘶牙裂嘴。他爹汪煜在旁边负责给他供纸巾。 杨柳催我吃,我看他始此卖力向草芽推荐,笑着试吃起来。鲜锅兔不愧对叫鲜锅兔,青花椒鲜,青辣椒鲜,仔姜鲜,兔肉更鲜,加上几根香菜,真的是又香又鲜! “草芽,真的很不错,你试试。”我说。 “你保证?” “我保证。” 草芽终于抬起筷子夹来吃,我们一桌子人都看着她,像一群被考评的厨师在等美食家的评判,连路过的老板也停下来等她的试吃感言。 “怎么样?”兔肉入口,草芽还没有完全吞下去,杨柳就殷切地问她感受。 草芽忍不住笑他爸的傻样子,吞下去才说:“还可以。” 四川人口里的“还可以”可以等于“不错哦”。我们终于松了口气,老板笑着拿了一罐饮料过来给草芽道:“小妹娃儿,可以就多吃点,怕辣就喝水。” “谢谢叔叔!”草芽确实吃不了很辣椒,抱过饮料就大喝了一口。 我们也一起谢了老板,赞他家手艺精湛,每一道菜都做得好吃。老板听了,又高兴又骄傲,站在吧台里跟我们讲起他这店的背景。想不到,我们误打误撞居然进了一家百年老店。 “你们去恐龙博物馆来索?妹娃儿看得开不开心?”老板一边在吧台里忙,一边同我们聊天。 “开心!里面有好大好大的恐龙!叔叔,你也去看过吗?”草芽沉浸在恐龙世界里,听到餐馆老板提起,立马来了兴致同他讨论起来。 “可惜你们不是春节来,不然我们自贡最厉害的灯会那才叫又好看又热闹,二回记到来耍!”老板说,“来耍又来我这儿吃饭,给你们打折……” “要得要得……”我们应着。他又说:“虽然大型的灯会看不成,但要看灯去彩灯博物馆还是可以看的,离这儿不远,过去就十来分钟,本地人没得啥子兴趣,所以去的人少,你们过来一趟,我还是推荐你们去看的。” 杨柳笑道:“我们正有打算去看呢!人少好,刚才在恐龙博物馆,头都快被吵爆了。” “哈哈哈……”老板爽朗大笑:“娃儿多的地方就是那个样子。” 彩灯博物馆果然人少,我们一家人竟然包了场,别无他人。但里面的彩灯却精致漂亮,丰富多彩,这让我慢慢欣赏得很满足。 他们见我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催我,由着我一盏一盏看过去。 (三) 杨柳父母最满意的景点是蜀南竹海,凉快。 在这里吃笋子和竹荪汤,刮油。总算把前些天胡吃海喝的腻味儿冲淡了一些。凉糕获得了所有人的青睐,尤其是草芽。获得草芽大力点赞的,还有野生竹菇,她喜欢脆脆弹弹的这道菜。而我最喜欢的是鸡肉菌。 竹海的饮食相对清淡,环境也十分清幽。 第二天去李庄古镇吃李庄白肉。杨柳父亲对这个片白肉的刀功赞不绝口,频频点评:“这把刀值钱!就凭这个功夫,一辈子都不愁生活。” 因为是小地方的古镇,因此游人不是特别多,能够很好的赏景,慢慢的游览。景色完全不输热门的网红古镇,少了许多花里忽哨的东西就少了许多商业气息,吃住的价格都实惠。 杨梅的老公汪煜是安徽人,对街边上悬挂着卖的巴儿扇感了兴趣,给每个人都买了一把,一群人拿着巴儿扇打打闹闹,边扇边玩。 我拿着巴儿扇扇了一阵,忍不住道:“要我说我还是更喜欢爸爸编的竹扇子,图案好看,风大,还很经用。这个扇子轻巧,但软软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坏。” 我说的是杨柳父亲。此次回来,我才知道他父亲擅竹编。他不旦能编扇子,还给草芽编了些可爱的小玩意儿。不只草芽佩服他,我也是。但我从来没表现出来过,现在这么脱口而出,让杨柳父亲很是欢喜:“你要喜欢,我回去多编几把,你们走的时候带着。” 杨梅抢白:“爸爸!人家到了城头都吹空调,哪个还用你的扇子哦!你硬是想得出来!” 她爸爸被她一抢白,有些尴尬,觉得她说得在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赶紧道:“用得到用得到,哪能什么时候都吹空调,不是很热的时候扇一下还是很好的嘛,再说了,就算不扇,爸爸做的扇子好看,摆着也可以当件艺术品。” “哦哟——哥哥,我嫂嫂这么能拍马屁啊,以前咋个没听说过?”杨梅叫着杨柳取笑我,然后对她爸爸说:“爸爸,你这回当真要好好的编了,说不定你媳妇要拿来当传家宝呢!哈哈哈……” “再乱讲,老子敲你!”她爸拿着扇子作势要打,她往杨柳身后躲。杨柳把她纠出来就在她身上一拍:“你欺负我老婆还敢往我这儿躲,你也是会找地方躲!” “不准打我妈妈!”小海突然窜过去往杨柳面前叉腰一站,扯着脖子喊。 “哼!”草芽也往他面前一站,同样叉着腰。 “哈哈哈……”大人笑作一团。 “好了好了,我的老婆孩子我来疼,咱们前面去找好吃的,不带他们!”汪煜把杨梅和小海往自己身边一扯,然后带着走进了一家小吃店。我抬头一看,是李庄白糕,有点像泥溪的芝麻糕。 汪煜买了两盒分给大家尝,绵绵软软的,味道香香甜甜。草芽瞬间就喜欢上了,连吃了好几块,杨柳便多拿了几盒。 走累了,在江边找了个茶馆坐一下午。 在四川,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在茶馆度过一下午更悠闲的了。 木楼,鸟笼,方桌,竹椅,青花盖碗,竹编护套的开水壶,屋檐下的石磨,屋檐上的灯笼,房梁上挂的麦穗,博古架上的盆栽,走廊上的马灯和油纸伞,风中的旗幡和茶馆外的绿水青山,蓝天白云下的如茵草甸…… 一盘瓜子,聊到天黑。饿了,上一盘白肉,一碗豆花,一屉粉蒸牛肉,一碟烧白,再来盘鲜笋爆腰花儿,一条红烧鱼,一碗酸辣蹄花儿,一碟花生米,一盘藤藤菜…… 盘盘地道,样样安逸。 (四) 离开李庄,杨梅带着老公孩子和父母回老家,随后回安徽。我和杨柳带着草芽上成都,先去看草芽盼望已久的大熊猫,再去都江堰,然后北上九寨沟,最后去了若尔盖。 这一场不再孤单的旅行。我不再对着美景怅惘。无论是在哪里,一转身就能看到杨柳的笑脸,或是端着小吃等我,或是举着相机招呼我。无论是什么时候,我叫他他就能立即应我。 “杨柳!” “叫老公。” “老公,我可能要回娘家一趟。” “好啊,我和草芽陪你回去。可是家里没人啊,你回去做什么?” “还记得刚回家时碰到的那对夫妻吗?她女儿有消息了,我想回家跟他们说一声。那姑娘其实是我们柳家的孩子,小的时候父母意外走了,易家当时没孩子,就收养了她。” 若尔盖的花海美到令人窒息,世界上居然如此之多的绝世美景,我一定要和杨柳带着草芽一处一处去领略,去感受这世间的万千美好。我也常常看着草芽想起易颜,同样是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却又命途多舛。于是,我总想歇尽所能去助她,健康成长。 “那我们回去的时候,先去你家。”杨柳忙着给我和草芽拍照,握着相机构图找角度:“你们要不要来比个心表示很爱我呀?这样我拍照才有动力嘛~” “怎么比?”我很茫然。虽然我喜欢摄影,但摆POSE却让我觉得全身僵硬别扭。学舞蹈的草芽很会摆POSE,立马开始手把手教我,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摆布,她却乐于看我进步的速度。她笑,我就开朗了。就像看到若尔盖草原上无边的繁花瞬间盛放。 这种感觉,和看到杨柳笑不一样。草芽的快乐像一扇门,让我豁然开朗看到缤纷多彩的世界。杨柳的快乐是温柔乡,使我沉醉不关心世上的纷纷扰扰,风雨不惊。 我和草芽一起完成了几个花式比心的动作。开始磕磕绊绊,后来一气呵成。到后面比上了瘾,边跑边比。一个转身,一个爱心。连不小心撞了一下,也要比个爱心。 草芽哈哈大笑。我真开心。 杨柳把三脚架一放,我们在夕阳下拍了一张合影,结束了此次旅行。 易颜终于有消息了,在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徒步爱好者的帮助下。我打听了半个月也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后来想起了那个徒步爱好者。他是在我一次户外落单的徒步行程中遇到的,他的职业在一个城市找人比一般人方便快捷,于是我在微信上联络了他。开始时,他并没有想起来我是谁,后来我找了以前的□□空间存图出来发给他,他才想起来。他听了我的请求很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帮我。就在结束若尔盖行程回到成都的那天晚上,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我当下就拔通了电话,而电话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好,请问哪位?” “小颜,我是柳依依。你怎么了?生病了?”我开门见山。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电话的?我没生病。”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惊讶,重新振作了一下,听起来精神了一些。我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给家里打电话!你知道吗家里人有多担心你们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能不给家里打电话呢?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记得啊,今天。你总该不会要我到雁城来找你吧?”电话那头一阵沉默,然后说了一声:“好。” “你……需要支援吗?”说到底,我还是有些担心。她一定遇到了事情,虽然她没有说。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说:“还好。” 我想了一下说:“多的没有,可以支援你1W,以后你手头宽松了给我爸就行。” (五) 我们再次回到红砖墙的房子时,2014年的8月已经过去了一半。相比上次看到的小鸭子和小鸡仔,它们又长大了不少,到月底应该就能出大毛了。 不过草芽已经没有时间去追它们了。从外面旅行回来之后,就被她爸押在屋檐下天天写暑假作业,并勒令她回南京之前全部写完。对于草芽的作业,除了语文外我几乎不具备辅导能力,监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杨柳身上。在监督的同时,也顺便处理返乡滞后的,于是每天早饭过后就成了他们两父女的赶工时间,低着头一个奋笔疾书,一个快速地敲着键盘。 而这个时间里,我负责洗衣服和午饭,两个老人则忙着房前屋后的秋播,撒了一些生菜、莴笋、胡萝卜、西兰花和香菜的种子下去,而他们刚回来时撒的菜苗,已经处于茁壮成长中,每天都有得采。土边的几团小韭菜,应该长了许多年了,周围杂草清除之后也长势喜人。 “妈妈,我们中午吃饺子吧,这个韭菜看起来很好吃呀!”我实在忍不住想割掉那几堆韭菜。 “随便你。”杨柳妈妈采了一把藤藤菜放在土边的石头上,用一片大芋头叶子垫着。我走过去将菜抱了拿回灶房,取了剪刀来剪韭菜。 “柳依依,我要吃韭菜盒子。”草芽突然喊起来。 “行!”从回四川起,草芽就开始直呼我名字,每次叫杨柳就抗议,但收效甚微。而我对于草芽这一转变虽然惊讶,但也并不排斥。因为她语气态度里没有嚣张,也没有不敬,只是换了个称呼。 “都说了不能这么叫柳阿姨!说几次了?怎么一回来就犯毛病!”杨柳又开始喝斥。 “她都不介意你抗议无效,不然我叫她依依吧。”草芽这么对她爸说。杨柳将电脑往前一推:“那也不行,依依是我叫的。” “那我还是叫她柳依依吧!”草芽不管杨柳,重新开始写作业。 “你……”杨柳把她没有办法。 “我不介意,你就不要管了。爸说下午推豆花儿吃,你要是不想工作去把水管拉好,我一会儿洗磨盘。”杨柳摇头:“你就惯着她吧!”“草芽,你不知道吧,在咱们宜宾不是‘小葱拌豆腐’,而是韭菜拌豆腐!”剪好韭菜,我拿到院前的水池边清理,一边同他们讲话。 “你确定?”草芽不信。 “你问爸爸是不是?”我说。草芽转问杨柳,杨柳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是有这么回事。既然要做豆腐吃,草芽,你有新作业了,从我老婆剪韭菜开始,你观察仔细了,一会儿泡豆子,洗磨,推磨,煮豆浆,到做成豆腐,再做成菜上桌,你全程都要记录,写一篇豆腐是如何做成的作文。” “啊……” “对了,你不是要吃韭菜盒子吗?把这个也顺便记录一下。”杨柳说完,收了电脑进屋,然后从屋里拿了一卷水管出来开始接水管。 “柳依依!他这是公报私仇!”草芽气愤地向我告状。 “嗯……”我笑了,草芽一般不告状,告状一定找我。不过,我一向公平公正:“韭菜盒子不用写,豆腐的制作过程一定要写,因为从头到尾都非常有意思,而且还有故事哦!” “豆腐还有故事?你先讲你先讲!”草芽赶紧收拾好课本和作业本,跑到我身边蹲着听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啊……”小孩子都喜欢这样开头的故事,我一边洗着韭菜一边说:“有个受气包小媳妇儿在家悄悄做豆浆吃,院儿里进来人了,她以为是虐待她婆婆,吓得赶紧把豆浆藏到了一个做个泡菜的坛子里。可她发现回来的人是她夫君便要拉着他一起吃豆浆,但当她打开坛子后却发现原来的豆浆已经凝固了!夫君一看,哪有里豆浆?就说:‘小娘子你逗我呢!’小媳妇儿指着坛子里凝固的东西说:‘没有没有,这个就是我给你留的豆浆啊!’于是夫君就舀了这凝固的豆浆来吃,没想到味道居然还不错!后来他们就把这种食物叫做‘逗夫’,这就是豆腐名字的由来啦!” “哈哈哈!逗夫!难怪你要指使爸爸干活儿!你这个受气包小媳妇儿,哈哈哈……”草芽大笑。 我:“……”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1章结束。 第70章 携手 (一) 冲洗磨盘的杨柳听了忍不住笑:“草芽,你这么说就有点拐着弯儿把你奶奶都内涵到了,小心你她把你俩撵出去!老妈!你别生气!我代她们向你道歉,她们不是故意的!” 杨柳的妈妈捡起两个芋仔拍打着泥土假装生气道:“她们就是故意的!好嘛,现在合起伙儿来塌逊我了啊!老头子,还是我们姑娘说得对,她俩迟早合伙儿!看,啥子迟早,已经合伙了嘛!” “她们合伙怕啥子撒,我们俩个也合伙啊!”杨柳爸爸铲完了土边草,拿着一根竹棍儿剔着粘在锄头上的泥接话:“柳娃子,你站哪边?” “我哪边都不敢站,当裁判可以不嘛?”杨柳冲完磨盘,开始重新把水管收拾起来。 正说着,杨柳那发小耗子端着一盆红薯进来:“噫,你们一家子摆龙门硬是闹热喔!杨柳,给你送盆红苕来,这个品种甜得很,煮来吃烧来吃都安逸得板!放哪儿?” “我来!”杨柳跑过去接了盆放到灶房,然后要把耗子迎到屋里去喝茶。 “今天不耍了,我还要跑对门山一趟,这就走。哟,嫂子准备推豆花儿吃索?”他出来看见我在泡黄豆,又见磨盘洗得干干净净,张口就问。 “是啊,刚割了好多小韭菜,晚上过来吃豆花。”做吃的邀请邻居是农村的风俗人情,虽然我对真正的农村生活也是半桶水,但这种人□□故还是打小就谙熟的。 “哎哟,真的哦?那你要多泡两把豆子哦!”耗子喜出望外,玩笑着出了院门。 耗子晚上来时,带了一小捆木姜子的树枝:“回来的路上看到的,顺手采了一把。这个木姜油配海椒吃豆花儿安逸得板!嫂子有没有吃过?”耗子很喜欢说“安逸得板”。我听着有些好笑,因为这个词实在是太生动了。 我拿过一枝来闻了一下:“木姜油佐料配豆花儿我是吃过的,但木姜子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得像花椒呀!所以木姜油的做法和花椒油一样?” 说话间,杨柳妈妈已经拿来了一个小碗装他和杨柳摘下来的果实。草芽扯了树叶在鼻尖上闻:“哇!连树叶儿都是香的!好神奇!”杨柳爸爸也挪板凳过来帮忙:“所以我们其实是叫它‘木香’。” 现做了一大碗木姜油,然后做成最新鲜的调料,晚上的豆花大家吃得超级满足,皆是赞不绝口。 “真的好香,咱们弄点带出去吧?耗子,在哪发现的?明天带我去采。”杨柳问我。 “有!大把的!”耗子拿起电筒准备走。 我笑道:“网上肯定有卖,直接买就行了何苦千里迢迢带着?何况外面也自己做不了豆花儿,光有木姜油岂不是更馋!” 杨柳说我:“做蒜泥白肉也可以呀!凉拌菜都可以放。刚看你吃得那么香,要带你倒还不赞成了。放心,我去采,你做好我带,不麻烦。” 于是,第二日,杨柳带着草芽往山林里去了。这次他们没有连枝带叶的采回来,而是用带上他爸爸给草芽竹编的小提篮只装了果实回来。他们到了院子里,我上去一看,篮子里还有十几粒青核桃,一枝半开的荷花和一枝花蕾,我惊奇地问:“山里还有这个?你们去了几个地方?” 草芽说:“耗子叔叔他们家摘的。他们家还有牛场!里面有好多牛!还有小牛,特别可爱!牛场还有一条老狗,耗子叔叔说是金毛,叫土豆!柳依依,你要不要去看?我记得路,你要去我带你去!” 杨柳听得她仍叫我名字,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把荷花拿出来递给我:“给你摘的。” 我接了荷花扶着他手臂笑道:“没事。”转而问草芽:“除了这些,还遇到别的好玩儿的了吗?” “有啊!”草芽一转身,从竹篮子里拿出一个草梗捆起来的荷叶包:“你猜猜这个是什么?” 荷叶包着的是七八只绿色的斑缘巨蝽,当地人叫青冈打屁虫,因为它常常在青冈树的嫩芽上活动。草芽特别兴奋地向我介绍:“臭屁虫居然还能有这么漂亮这么大个儿的!是不是巨神奇?” 草芽从回四川后,经历了一系列的“神奇”,包括稻田边捉到的小龙虾。 (二) 一场大雨之后,山色如新。 金黄黄深甸甸的稻谷眼看就能收割了。 第四天早晨,杨柳的父亲起床就拧着一个小塑料桶走向了稻田。 “爷爷,你去捉泥鳅吗?”在院边刷牙的草芽眼睛闪闪发亮地问。 “我去捞田螺。谷子他们打,我吃点螺蛳还是可以的嘛。”杨柳家的地,除了房前屋后的菜地外,其他都让邻居种了,因此他父亲有此一说。待他走到路上之后才发现天空还有细细的雨丝在飘,又折回身来从屋檐下拿了一顶斗蓬戴在头上,晃悠悠地抽着叶子烟出去了。 清晨,经过一夜的淀之后,是稻田里的水最清澈的时候。这时,大田螺会浮游到水边来,很好捉。我小时候也捉过,很有成就感。于是放下洗脸的毛巾我也跟了出去:“我也去。” “你也戴个斗蓬啊!”杨柳在后面喊。 “不用!”我已经跑到了田埂上,并挽着袖子搜寻目标,很快就发现一个。我抓在手里向杨柳和草芽展示:“看!好大一个!” 杨柳站在院边看着我笑。草芽慌了:“等等我!” 但是杨柳不让她来,因为雨后的泥路很滑,她没走过,很容易摔跤,说不定就滑到田里去了:“田埂太窄了你不要去,路是滑的你走不稳,你在家里看就行了。” “又有一个!好大!”大概是没有人捞,所以这田里的螺个头都特别大,这让我兴奋。我一兴奋,草芽就耐不住了,几次要跑出来都被杨柳喝了回去,只得眼巴巴地站在院前望着,时不时高声问她关心的问题。那声音,估计二里地都能听到。 “柳依依!最大的田螺有没有50g?” “柳——依依!有没有看到有泥鳅?田里有鱼吗?” “柳——依——依!稻叶上有没有毛毛虫?你看看前两天见到的秧鸡窝有没有在里面!” “柳——依——依!……” 我的名字,大概在这天早晨,在这个小山村里出名了。 毛毛雨却还在飘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爸爸,我想出去嘛!”草芽又求杨柳。 “不行。”杨柳断然拒绝,却自己拿了个斗蓬戴上,然后手里再拿了一只从院里走出来,待走近了,直接上手给我戴上,再给我系稳绳子:“抓了多少了?赶紧捉了回去,不然草芽迟早跑出来。” “够了,拿回去。”杨柳爸爸把装满的小桶递给杨柳,“我转一圈回去。” 他在田边涮了一下脚上的泥,朝对面山去了。 “快走快走,叫你不戴斗蓬,头发都湿了,等下感冒。”杨柳催我。 “回去吹干就是了。”我在稻叶上捉到一只绿色的迷你蝉,举给杨柳看:“你看,这小东西好漂亮,草芽肯定喜欢~” 杨柳看了一笑:“你眼神真是好,这么小的蝉还是绿色的,你居然能看见。” 草芽果然对我带回给她的小东西爱不释手,却念念不忘地对杨柳说:“爸爸,等天晴了我也可以去抓田螺的,对不对?明天会天晴吗?”杨柳看了一下天色,说:“会吧~” 草芽立即有了目标:“柳依依,明早我和你一起去!” “可以,但是你得听我号令。” “没问题。” 我将田螺倒进一个大盆里放满水搁在院边养了起来,杨柳妈妈便在屋里喊吃早餐了。这时,杨柳爸爸从屋侧的另一条小路上回来,手里拿着几朵鸡肉菌(鸡枞)。草芽迎上去给他看绿色的蝉,边说边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回来,画面和谐而快乐。 那一瞬,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美好。 (三) 早餐过后,又到了杨柳和草芽工作和做作业的时间。开始还好好的,各自忙各自的,互不打扰。但到了检查作业的时候,就没有父慈女孝的画面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在搞辩论赛。 我一边洗衣服一边留意他俩的语气,等杨柳要发火时便叫他一声,要他好好说话。这时候杨柳又会把脾气压一压,继续同草芽辩论。等到草芽抄诗词时,气氛又缓和了。 杨柳爸妈在屋后的菜地里挖荞头,我晾好衣服也去帮忙。杨柳爸爸负责挖,杨柳妈妈负责清理叶子,我负责剪根。挖得差不多了,杨柳爸爸便停下来就锄头当凳子,然后从身上掏出一杆叶子烟抽起来看我们整理。 那荞头去年一年没挖又长到今年,现在把上面的落叶荒草一清理,挖出来居然白白胖胖,个顶个儿的大。全部挖完,估计能做两老泡菜坛子半坛。 杨柳妈妈说腌一半泡一半,两种口味。 中午我用带叶的新鲜荞头炒了腊肉,杨柳特别喜欢,嘱咐晚上再炒一盘。杨柳母亲对于我用苦藠(jiào)头做的回锅茄子很满意,说想不到用它炒的茄子很好吃。 苦藠在我们那带的用处主要是过年的时候连根带叶做叶儿粑馅的,平时一般不吃它,更别说加到炒菜里了。我坦白道:“这个做法其实是从我妈那里学来的,小时候她这么做茄子,我们就爱吃。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做,早上刚好看到廊下挂着它,就加进去了。” 杨柳爸爸笑:“那是前阵邻居拿过来的种,准备天凉了种下地的,你可不要都弄完了。” “啊!”我愣在当场。 杨柳见我尴尬,夹了块腊肉到我碗里:“没事没事,弄完了我再去要点。” 草芽问:“爷爷奶奶,你们不跟我们回南京了吗?” 杨柳母亲脱口而出:“等你有了弟弟了我们再去。” 气氛突然变冷,杨柳有些恼火地放下筷子对他母亲喊:“妈,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怕他们母子又因为这事吵起来,连忙伸手按住杨柳胳膊劝道:“没事没事,你不要激动嘛。爸爸妈妈只是在城里面待不习惯而已,你就让他们在家里多待一阵有什么关系。孩子的事……我发表一下我的想法,可以吗?” 我知道这是一个过不去的坎,逃避是没有用的。何况上次杨梅跟我私下说,她妈妈去峨眉山的主要目的是求孙子的。这始终是一个要摊开来讲的事。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我,杨柳有些挣扎地说:“依依,你说,我听着。” 我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很希望有个孙子,但是我不确定我能够做到。原因你们也知道了,我的身体不好。再有,生孩子你们也知道,生男生女都是天意,由不得人。就算能生,也能保证一定就是男孩儿。不过,我愿意试一试。” 杨柳要反驳,我示意他听我讲,他忍住了。于是我接着道:“杨柳,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医生只是说过不建议,并不是一定不能,那就说明希望还是有的。我们不冒险,我们多去咨询医生,按医生说的来,好不好?” 杨柳看着我呆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但是有一点,万一医生说了不行,你们也要接受。以后便断了这个心思,可以吗?我觉得,我们有了草芽就不算有遗憾了。” 我说得很客观,也很坦诚,杨柳爸妈只好点头:“那就告(试)一哈嘛~” 草芽抱着碗沉默地看着我,我摸了下她的头,说:“这件事还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需要草芽同意。草芽,你想要弟弟或者是妹妹吗?你不答应的事,我一定不做。” 话这么一说,杨柳父母又紧张起来,齐刷刷看向草芽。 草芽看她爸爸,杨柳也看着她。过了好一阵,她才说了一句:“随便你们。” (四) 我其实是不太愿意见老同学的,因为自己并没有功成名就,总觉得羞于见人。可是杨柳说:“再牛X的人在社会里混久了都会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是个普通人。毕竟,这个世界有点大。所以不用想太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再说了,就我们几个,没有其他人。” 他说得有道理。 回南京的前一天,我和杨柳带着草芽,夏天带着黄梅,江川带着8岁的儿子,田野一个人,意外出现的还有韩云实,我们在南岸一家知名酒楼里碰了面。 “柳依依!好多年不见!”刚一见面,黄梅就狠狠地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突然被她的兴奋劲儿感染,也用力抱了抱她:“是啊,好多年不见!” 拉开距离,我仔细看了看她,道:“变了,又没变。” 黄梅的眼睛都笑弯了,说:“你也是。” 她从包里拿了一个芭比娃娃出来递给草芽:“你就是小草芽吧?阿姨可想见你好久啦!来,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物,喜欢吗?” 草芽看我,我点头。她这才恭恭敬敬地收了,向黄梅:“喜欢,谢谢阿姨!” 黄梅又从包里拿了一个奥特曼出来,给江川的儿子:“江流,这是给你的,听说你最喜欢迪迦了,这个怎么样,满意吗?” 看来她做了功课的。不像我们,随自己的心给江流买的是一辆玩具车。孩子得了礼物,便到一边去玩。两个孩子在一起有了伴,倒是省了心。杨柳也和男生们相互拥抱问候了,大家这才坐下来。田野抢在韩云实前面坐在了我身边,嘻皮笑脸双手撑在凳子上道:“没想到我会来吧?” 他那张脸依旧帅气,他那幅表情依旧搞笑。 我笑:“确实啊,小学弟。请问你现在在哪儿发财啊?” “财是没发到,在县法院跑腿。”田野一脸玩世不恭,话却说得谦虚。夏天接话道:“人家不得了,现在是检察长了,你说话小心些,不要被他抓着把柄来上一官司。” “哈哈哈……” 大家相互说了彼此近况,独没有提起孟雪飞,只夸草芽乖巧。我说:“草芽的性格像妈妈,伶俐,懂事,很能照顾大家的感受,她是孟雪飞最骄傲的成果。”话一出口,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我继续道:“你们不用忌讳在我面前提她,是我对不起她,也感谢她促成了我和杨柳。所以,我会好好把草芽抚养长大。黄梅,你也不用担心我虐待草芽,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草芽你过来。” 草芽原本还在同江流玩奥特曼,听到我喊,站到了我身边。 “草芽,你告诉这几位叔叔阿姨们,柳依依对你怎么样?照实说。如果受了委屈,现在就是你申诉的机会,他们今天会为你撑腰!”凡事我都不想再退缩,都要正面解决。 “依依。”杨柳叫我。黄梅连忙站起来:“依依你别多想,我和夏天是因为现在我们没孩子,所以才向杨柳提出要做孩子干爸妈的,你不愿意就算了。”夏天和江川在旁附和:“就是就是。” “柳依依,你这个性格真是……大家好不容易见个面……”田野摇头。韩云实依旧低头喝汤,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我催草芽,草芽翻了个白眼:“干嘛又这样子嘛!上次不是跟你说了谁都不认了嘛~又气又气!爸爸,你还是赶紧准备纸巾吧,马上又得哭了!” 草芽说得没错,我已经红了眼眶。没有人能感同身受,除了你自己。杨柳连忙抽纸巾给我:“是我的错,你怪我就好了。大家也什么都没说啊,你这样多丢人,来笑一个。” 我望着杨柳,反而抱着他哭了出来。杨柳一边向大家道歉,一边安慰我:“好了好了,不哭了,你这样是不让大家吃饭了啊~你是打算以后不见他们了吗?调整一下,嗯?” 田野忍不住吐槽:“我去,这狗粮吃得……柳依依,我算是开眼了啊,你当年打我的时候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面啊!现在有了杨柳变弱女子了?韩云实,你是猪吗?就知道吃,劝劝啊!” 韩云实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两秒,说:“有什么好哭的,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嘛!” 江川说他:“你还是闭嘴吧,说了还不如不说!” “你妈妈为什么要哭啊?”江川的儿子不明所以,疑惑地问草芽。虽然我扑在杨柳肩膀上没有看到大家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这话之后所有人又是一滞,就像刚掐了的导火线又被点燃。我担心草芽,推开杨柳就可怜兮兮地喊:“草芽……”草芽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改而转对江流这孩子解释:“我不是……” “她就是个爱哭包啊!”草芽用一种司空见惯的语气掐断了我的话,同时回答了江流。草芽的态度使我一愣,众人微讶,皆看向她。草芽却不看众人,对着我道:“柳依依,我饿了。我们还要不要吃饭?红糖糍粑今天我还能吃着吗?” “能!当然能!服务员……”我转头叫服务员。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黄梅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算了,下回再找你算账!” (五) 到了桂林,无论你在哪个方位,都能闻到迷人的桂花香。进了宜宾,不管你走在哪条街巷里,总能闻到空气里醉人的酒糟香。入了五粮夜园区,尤其如此。 江川的父母是五粮液的老职工,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地进了五粮液,烤酒。他说:“工资不高,福利还不错,日子过得平稳,自己尚且满意。”饭后,他带着我们逛了一下午的五粮液。一直逛到下午四点,累了,去合江门的趸船餐厅上喝茶赏江景,顺便晚上在船上吃河鲜。 孩子们对吃的并不感兴趣,拿着雪糕站在船舷边上看江水。男的到了晚上喝酒喝得猛了说话就大声起来,我和黄梅只得挪到旁边去说话,并留意着孩子的动向。 这次聚会到晚上十点才散。也不知道席间他们都说了什么,走时杨柳却醉薰薰地对着韩云实说:“我们的事不需要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我很报歉地向韩云实道歉,希望他不要介意,有机会到南京来玩。这本是句客套话,杨柳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扯着我上出租车:“不要!不要他来玩。” 害得我又向韩云实道歉。韩云实却恨恨地对杨柳说:“我来不来南京,那得看你。” 这又是什么话?我一头雾水,杨柳却关了门叫司机开车。车子驶出去,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田野拉韩云实走,而他却固执地望着我们的车渐行渐远。他的身影给我一种孤寞的感觉,我忽然想起他曾经给我打的电话,今天就他话最少,难道他……我回头看杨柳,他还在喃喃自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还跟陈康打听,哼!……” 所以呢,那么多年过去了都没见面,何必又聚呢!我叹了一口气,扯了扯杨柳后背压乱的衣服,带着他和草芽回对岸我们订的酒店。 车到酒店门口,杨柳说:“咱们到江边再坐坐。”我扶着他问:“你可以吗?”他点点头。我看草芽,问她:“爸爸要在江边坐一会儿,你是要先回房间睡呢?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坐一会儿?” 草芽很干脆地说:“一起去吧!” 八月下旬的蜀南之地,夜里的风已有凉意,江边的河风更裹着一丝来自雪山的冰冷,浸入到骨子里。那感觉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清泉流淌的洗礼后从头到尾的通透。 夜里的三江汇取之地,在灯火映照之下比白天更美。草芽靠在我怀里,我靠在杨柳身边。我们就这样坐在台阶上看着江景吹着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依依~”杨柳突然扭头叫我,眼里欲说还休。我问:“怎么啦?”杨柳低头沉默了两秒,抬起头来,像是下定的决定似的,才拉着我的手问:“这么多年,你难道没有想过喜欢别人?”我望着他也沉默了两秒,然后指着自己的心脏说:“我这里满满当当全是你,其他人,装不下了。” 杨柳伸手一揽,将我和草芽拥在怀里:“从今以后,我们好好的。” “好。” 草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杨柳将她背在了背上。跟随着他的脚步,我们乘着酒香弥漫的晚风,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向着我们的目的地前行。 夜色渐深,喧哗渐逝。 身后的三江水,依然流淌不息,悄然奔赴大海……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到了最终回。 想说的很多,却又突然词穷。写作的过程,有痛苦也有快乐。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前行的冲动。许多年以前,我就有想写故事的冲动。然而好些年过去了,我也只是写了一些随笔而已。 有一阵子,天天晨跑。晨跑的风景很美,耳朵里也是节奏感十足的音乐。我有一颗闲不下来的脑子,无数画面在跑步时的脑中出现。有一天,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做了个决定——我要写故事。 于是,“杨柳依依”诞生了。 我写的故事,相对平淡。没有三观碎裂五观震憾,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与哭泣。因为我觉得生活里的情感,更多的是浅滋暗长,相携相扶,就像万千人群中的你我他。 而每一个平凡的故事里,同样都有动人的甜蜜和幸福,以及责任和坦然。 有缘读到我故事的朋友,祝您 生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