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极品妻奴 作者:寄秋 文案: 呼~一天又平安的过去了,感谢她「天水城之虎」的努力! 只要有她这威扬武馆千金在,九尾鞭一使,哪有恶霸敢作怪? 再说了,她后头可还有个大靠山──冷面大师兄兼未婚夫漠生, 打小被她梅家收留、拜师后,他就认定了她是主子、是心头宝, 谁敢让她梅双樱不开心,哼哼~明年坟上的草就长这么高了(手比腰), 所以说啊,相夫何必悠着来?自个儿的妻奴自个儿培养呗! 只不过她真没想到自家师兄的「宠妻造诣」这么高, 某次两人护镖上前线,意外让师兄的身世之谜浮出水面, 为了不让宠她一世的承诺因故生变,师兄竟要她……即刻成亲?! 第一章 我的心头宝 「你是谁?」 这是八岁的漠生第一次见到粉妆玉琢的小师妹,他有些慌乱,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尽量表现镇定。 可究竟还是孩子,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眼前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骨碌碌的,像琉璃珠子,黑眸中透着令人心口一暖的明亮。 还有那带着软糯、奶声奶气的娇声,活似软绵绵的水糖,叫他一听就整颗心软到不行,暗暗在心里下了个决定,无论有多困难,他都要守护她,不受人欺辱,让她永远保持此时的纯净。 这时的梅双樱才三岁,乌溜溜的双眼中闪着好奇,没有半丝日后的张扬,一眼就看出是个被爹娘捧在手心疼爱的武馆千金。 「宝儿,他是大师兄。」刚蓄胡的梅承勇抱起数日未见的女儿,慎重的介绍新收进门的徒弟。 他们住的地方叫天水城,是一座边陲小城,离边关约三百里,中间隔了百来里的陵山县,人口不算多,四、五万而已,以耕牧为主,一条嘉陵江横贯数百里,汇流入大江,是城里对外的主要通路。 当然也有官道,但路面崎岖且山多,不易行走,而且山匪颇多,一般往南边走的商旅大多以走水路为多,一来减少路上颠簸,路程可缩短数日,二来也是安全。 不过也因为靠近边关,天水城、陵山县、嘉言关三地的居民都有习武的习惯,自动自发组成民防团,平日无事就练练拳脚强身,一有战事便拿起刀枪箭棍护卫家人。 因此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人学武,武馆林立,民风略显剽悍,武风也较为盛行。 梅双樱的姥爷便是威扬武馆的馆主,他独生一女杨雪心,疼爱至极,长大后嫁予青梅竹马的义兄,也就是梅承勇,杨姥爷都抱孙了,所以打算将武馆传给身为半子的大徒弟。 梅承勇数日未归便是遵从师命去了陵山县当教头,教当地的民防团杨家枪法,以及组织长棍队,指导百姓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如何应敌。 毕竟此处离边关太近了,才几日的路程,一旦嘉言关城破,长驱直入的胡人会直下守城不到三万将士的陵山县,而后是百姓群居的天水城,百姓们的性命岌岌可危。 既然如此危险,为何不搬离呢? 所谓故土难移,住了几辈子的地方,谁愿意离乡背井辞了祖地,远赴他乡落地生根,忘了祖先的出生地。 虽然不时有胡人犯境,但小规模的冲突还能控制,因而尚且相安无事,每月一次的互通早市,交易两边货物,只要没有重大的雪灾、蝗祸,通常仗是打不起来的,顶多互看不顺眼打了几场架罢了。 「大师兄?」那是什么,可以吃吗? 看着女儿懵懂的神情,梅承勇哈哈大笑的轻拧她鼻头。 「就是陪你玩,你惹事会替你出头的人。」他逗着女儿,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是吗?」白白嫩嫩的小脸学人皱眉,好像非常嫌弃的样子,蹬着小脚丫子要爹放她下地。 疼女儿的梅承勇笑着弯腰放下女儿,她一落地便蹭蹭的跑到漠生跟前,偏着头看他。 「我叫宝儿,是爹爹的心头宝,你叫什么?」嗯!他太高了,她不喜欢仰着脖子说话。 看她小大人似的询问,漠生手心微微冒汗。「我……我叫漠生,是你的……大师兄。」 「可你为什么是大师兄呢?我才是大师姊。」每个人都比她大,太讨厌了,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因为我比你大。」年纪大的是大师兄,她还小。 梅双樱不服气的两手叉腰,小短腿绕着他前后走了一圈,「可是我有很多玩伴,不需要你。」 一句「不需要你」像刺中漠生的伤口,他脸色微变,向前走了一步挺起胸膛,「但是大师兄只有一个,以后我会带着你玩,陪你练武,有好吃的一定让给你,绝不让人欺负你。」 她状似在考虑,十分苦恼的抿着唇。「爹,他真是我大师兄吗?我可不可以换,我不要每次都当小的。」 威扬武馆每年都收弟子,最低门槛是七岁,筋骨扎实了才肯收,目前馆中有将近百名学徒。 学武期是十年,最多不超过十五年,他们是家中的主力,要负担家计,不可能一生致力于武,因此学成之后便各自归家,或耕种、或经商、或从军,各有各的去处。 因而武馆中最不缺的便是打着赤膊的汉子,由小而大一字排开,每日吆喝声震耳欲聋,吵得梅双樱不能睡好觉,每每揉着眼皮子被迫早起,她睁开眼看到的全是男的、男的、男的……实在有点腻了。 只是老馆主上了年纪,不想再收徒弟,便将武馆事务交由大弟子打理,因此梅双樱的玩伴虽多,但大部分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年岁和她差上一大截,想玩也玩不到一块。 如今突然来了个只差五岁的大师兄,她不是讨厌,就是不满怎么自己又是最小的,明明是她先来的,为什么又殿后? 「宝儿,不可以欺负大师兄。」轻柔的女声宛若一道春风吹拂而过,让父女俩皆面上一笑。 「娘。」 「夫人。」 看到秀丽的娘亲,梅双樱笑呵呵地往前一扑,抱住她大腿,还没腿高的小身板像雪团儿似。 而一旁的梅承勇则满眼柔情地凝视妻子,一手轻搂她腰身,眼中只有她一人,再也看不到其他。 好一幅天伦之乐,看得漠生好不羡慕,曾经他也有慈爱的爹娘,对他关怀备至,可是…… 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他忍泪的眼中有着悲切的痛楚。 蓦地,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牵着他的手。 捉住浮木般,他反握那软软的手心。 「大师兄,你不高兴吗?」既然娘说不能欺负他,她委屈点当小的就是。 听着甜腻的娇声,漠生摇头。 「那你为什么哭?」她都不哭,她长大了,有三岁。 他一滞,抬起手背抹去眼角泪珠。「我想家。」 想他受尽委屈的娘,以及被权势所逼不得不低头的爹。 「你家在哪里?」她又问。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叫京城的繁华地带,若非舅舅冒死带走他,此时他只怕已死于非命。 想起一连串的追杀和惊险经历,漠生眼底浮起恨意,在他小小的心灵中升起一丝灭不去的戾气。 「很远有多远,有到慈云庵那么远吗?」梅双樱最远到过城外的慈云庵,她被她姥姥背着去上香。 漠生不知慈云庵在哪里,一脸无措的比着天际,「很远、很远、非常远,要走很久很久。」 他从京城到天水城,一路躲躲藏藏、餐风露宿走了五个多月,隐姓埋名不让人知晓他是谁。 连自己名字都不能用的漠生遥望京城的方向,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回得去,只要那个女人还在的一天,他就只能叫漠生,一个边关小城的少年,而非锦衣玉食的……他不再高高在上。 「那你岂不是很累、很累,我最讨厌走路了。」在梅双樱的认知中,从街头走到街尾便是远,她的小腿儿负荷不了。 「是,不走路,你两条腿是生来好看的。」杨雪心笑着打趣女儿,这腿儿虽短,跑得可快了,追都追不上,精力旺盛得令人吃不消。 「娘……」梅双樱不高兴的睁大眼,圆滚滚的黑眼珠里盛满爹娘宠溺的笑脸,看得出她是个备受娇宠的孩子。 「好、好、好,娘不说宝儿的小话,你最乖了。哥哥的爹娘不在身边,你代替你爹多照顾他一些,不许欺负人。」女儿那小脾气呀!为娘的最清楚了,被宠得受不得气。 三岁看大,尽管孩子尚年幼,为人父母的杨雪心已经开始为女儿忧心,担心她日后会刁蛮任性,路走得忐忐忑忑。 「不是哥哥。」梅双樱一脸认真。 「不是哥哥是什么?」她好笑地捏捏女儿的小肉颊。 她鼓着腮帮子。「是大师兄,爹刚说过了,宝儿可聪明了,记得牢牢的,娘不能说错。」 「是,是娘说错了,是大师兄,以后他会在我们武馆学武,你们要好好相处。」杨雪心慈爱的眼眸看向不足十岁的孩子,有些同情他的际遇,爹娘犹在却似无。 「嗯!我罩他。」小小的丫头说得豪气干云,几乎可见他日如何的翻云覆雨,肯定不安分。 闻言,梅承勇夫妇差点笑出声,轻揉女儿头顶,似喜似忧她的太懂事。「大师兄从很远的地方来,一定很累了,你先带他去休息,再叫王婶给他下碗面吃,别饿着了。」 「娘,我也饿了。」梅双樱揉着肚皮,表示她没吃饱,看人家吃什么她也想吃,不落人后。 「你也吃一些,不可贪嘴。」这孩子呀!小吃货一个。 「好,我就吃一小碗。」她圆润的小手指掐出一小缝。 杨雪心失笑。「嗯,去吧。」 看着女儿的身影像雀跃的小雀儿飞快消失在垂花门后,她扬高的笑意慢慢收起,目露忧色。 「勇哥,这样好吗?」她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放心,没人知晓他在我们这里,明儿个我就对外说新收了个徒弟,咱们武馆男孩子多,不怕看出蹊跷。」他是做了多方设想才决意收下,受人恩惠总不能不报。 天高皇帝远,离得远了就省下不少麻烦。 「那边真的容不下他?」那可是亲爹哪!竟然这般狠心,若她家宝儿离开她视线一日,她恐怕吃不香、睡不着,寝食难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不由己,自从那一个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哪容得了有人和她的孩子争位,不一脚踩下去哪肯甘心。」最毒妇人心,漠生的存在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拔不行。 「只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她一阵唏嘘。 「嘘!噤声。我不会这么对你的。」她是他心上的明月光,疼她都来不及又岂会负心。 威扬武馆是杨雪心的祖父所创,一代一代的相传下来,至今有七十余年了。 杨雪心是独生女,并无兄弟,所以其父有意将担子交给女婿、义子兼徒弟——?梅承勇,他把名下所有的一切过给了女儿当嫁妆,盼着他俩为两老养老送终。 当初成亲时便言明夫妻俩要有一子过继杨家,承杨家香火,这才让梅承勇慢慢地接下武馆,开始收徒。 只可惜夫妻成婚七年才生下一女梅双樱,之后便再无消息。两老和他们虽急,但也无可奈何,杨家的子嗣一向稀薄,因此也做好了让梅双樱招赘的准备,以防万一。 漠生的到来就像在提醒着他们一般,是呀,若再无男丁,也该施行长久以来的计划了,多挑几个有备无患。 「谁晓得喔!哪天我人老珠黄,看你嫌不嫌弃。」女人最怕年华老去,一旦容貌不再,情浓终会转薄。 「你呦!想得太多了,我这颗心都被你吊着,除了你谁还看得进眼里,这辈子唯你而已。」他的确用情专一,几十年的感情哪是他人能介入,但是…… 凡事都有个但书。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去,满嘴的甜言蜜语,人还活着时当然浓情密意,哪天我不在了……」她的宝儿该如何是好。 梅承勇倏地捂住她嘴巴。「胡说什么,我们都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满头白发的含笑而终。」 「希望如此。」看着漠生那孩子,她不由得想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悄悄未雨绸缪地做起打算了。 「把心放宽,没事的,我们会在一起长长久久。」梅承勇以为妻子为漠生的事担忧,出声安抚。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丈夫。「他以后还回得去吗?堂堂贵公子流落我们这个偏远小城……」 「只要那一位不失宠便回京无望,那个女人不就靠她才赶走漠生的亲娘,占了人家的位置。」权贵之家又如何,还不是在权势下屈从,连妻子、孩子也保不住。 「唉,一个女人搅得一家子天翻地覆。」人家好好的父慈子孝、夫妻和睦,却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想要喊冤都没处去。 权高压人。 「为难的是明威将军,一人千辛万苦潜入京里,把性命饱受威胁的小外甥给带出京。」他此举犹如头上顶着钢刀,不知何时会落下,一个小小四品将领拿什么跟人斗。 「也苦了他,为了他姊姊的孩子……」人在这世间岂有不遭遇苦难的,只能咬牙硬撑。 两人相视一眼,只有苦笑。 但求孩子无恙,是父母之大幸。他们是这般想的。 不过另一头的两小无猜,又是怎样呢? 「小小姐,别吃太多了,小心撑着。」哎呀!这孩子老不听劝,一遇到好吃的便不管不顾了。 「王婶,我肚子大,不怕。」拍拍肚子的小女娃吃得满嘴油,呼噜一声吸起长长的面条。 「不怕也不能硬撑,万一撑破了小肚子,以后没得吃了。」小小姐像老爷,脾气硬。 王婶的爹曾在武馆学过武,早年嘉言关军情紧急,他应召上了城头就没回来,王婶和她娘便带着抚恤金落户天水城,以缝补、洗衣为生,母女俩勉强相依为命。 但好景不常,王婶的娘再嫁的丈夫是个赌鬼,一赌输钱便对她俩拳打脚踢,骂两人是丧门星、败家的婆娘,最后还因欠下赌债将她们卖了,一个卖给关外人士,从此再无下文,一个送入花楼,打小学着伺候男人。 不过不肯轻贱自身的王婶逃了,幸运的被当时威扬武馆的馆主买下,当了夫人身边的丫头,而后又为她婚配,嫁给一名在酒楼干活的厨子,两人开了间小饭馆倒也和乐。 只是王婶那口子好酒,一次酒后口角和人大打出手,仗着几分酒意不肯罢手,结果反被人打断手脚。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完了,走投无路的王婶只好回老东家求助,带着残废夫和幼子重回武馆当名厨娘。 梅双樱有些迟疑地摸摸有点涨的肚子,很不甘心地把没吃完的汤面推给身侧的青衣少年。「大师兄,你吃。」 漠生看了面,再看她一眼。「我吃不了那么多。」 长途跋涉所累积的疲累,其实他的胃口并不好,几个月来都只是勉为其难的吃了几口,让胃里有点东西。 「多吃一点才会长高高,我娘说的。」她硬要人家把面吃完,不许剩下,她可馋这碗面了,只是吃太饱会肚子痛。 「我比你高。」漠生的心情不是很好,他还没从家里的变故中回过神,离家的难受憋得紧。 梅双樱一顿,不快的噘着小嘴。「我还小,等我长大了一定比你高,有这么高……」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爬到吃饭的饭桌上,踮起脚尖往上一比,摇摇晃晃的身子叫人看得心惊。 「小小姐,别玩了,快下来吃面,王婶给你做水晶冻……」唉!多被小小姐吓几回,没死也去掉半条命。 一听到有水晶冻,她乖巧的爬下来坐好,「王婶,我很乖,你不可以跟我娘说喔!」 「好,小小姐,咱们不吃了,一会儿睡个觉,晚点再吃。」这个小祖宗呀!简直来磨人的。 「嗯!」她点点头,依依不舍的吞着口水,盯着吃了一半的杂菜浇头面,十分懊恼自己的小肚肚不够大。 「小哥儿,你怎么不吃,是不是王婶煮的面不合你口味?」王婶不忘关心新来的小子,这小子虽又黑又瘦了点,但不失俊色。 板着脸的漠生抬起头。「不是,我还不太饿。」 「不饿就喝点汤,暖暖身子。」看来食量不大,日后能省点口粮,这干巴巴的身体还有得养。 几日之后,王婶才知道她错了,新来的小哥儿胃口好得很,一餐能吃光三、四碗压得很足的白米饭,桌上的菜肉没得剩,全扫个精光。 但这些是后话了。 「大师兄,你是想你娘吗?」梅双樱将心比心地问。 一提到娘,漠生的眼眶就红了,泪珠儿一滴一滴的滑落。 他怎会不想他娘?好想好想,吃糠咽菜也想跟她在一起,可是娘叫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头。 「大师兄不哭,我把娘分你一半,我们都有娘疼好不好。」娘要是不在她身边她也会想哭。 「……」一只暖呼呼的小手爬上他的脸,胡乱地擦着他的泪,漠生迎向世上最黑亮的一双眼儿,心中盈满暖意。「好,你娘就是我娘,我们一起孝顺她。」 「好。」她咧开八颗小米牙。 看她天真无邪的笑了,漠生的嘴角也微微上扬,终此一生,他的心只为她牵动。 「快,用力、用力、再用力一点,只差一点了……」 事隔四年,已七岁的梅双樱终于要添个弟弟了。 面对后继有人的喜悦,守在产房外的众人却面容愁苦,无一喜色,每个人都心急如焚的望向呻吟声渐弱的屋里。 原因无他,杨雪心早产了。 刚满八个月的腹中儿急着见爹娘,俗话说七活八不活,这孩子尚未出生便遭遇人生一大劫。 大家都期待这一胎,巴望着杨雪心一举得男让梅、杨两家有后,从杨雪心有孕以来,所有人都十分用心照顾她,唯恐硌着了、碰着了,小心翼翼的伺候,连重物、针线都不许拿。 谁知今儿个才刚出房门透个气,腊月冬日里的,冷不防地一滑,没踩稳的杨雪心便往后一摔,重重落地,紧接着就见红了,动了胎气,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着。 偏偏还不到日子,胎位有点不正,都生了一天一夜还生不下来,再憋下去,孩子生出来也是个傻的。 更甚者,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夫人,你撑着点,别晕死过去,孩子还得靠你呢!参汤,快熬碗参汤来,孕妇撑不住……」稳婆在屋里大喊,明明是大冷天她却满头大汗,一手揉着孕妇的肚子。 「好,参汤马上来。」 外面应和着,一碗备着的参汤很快地送进屋里。 只是参汤喝了,产妇有了力气,孩子还是卡在产道下不来,快把人急死了。 这时谁还想其他,只想母子平安。 「爹,咱们不要弟弟好不好,让娘别生了。」白着一张脸的梅双樱,哭着捉住她爹的手。 红着眼的梅承勇轻拍女儿手背,他心里也急,坐立难安。「傻孩子,都生了一半怎么能不生,你娘她……没事,一会儿就生了,我们再等等、再等等……」 为什么还不生,他的妻子,他的儿…… 「爹,宝儿怕……」她不想没有娘。 他也怕,可是……「不怕、不怕,有爹在。」 有了爹的安抚,她不安的心才稍微定了些,可是旁边偏有不识趣的声音引人愤怒——? 「表哥,我看姊姊八成是不行了,你要及早做好准备,别给耽搁……」 「谁是你姊姊,你不过是借住我家的客人攀什么亲戚,我娘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拿你填坟。」别以为她年纪小做不出来,谁敢动她娘,她就跟谁拚命,至死方休。 「哎哟!你怎么推人,表哥,你也不管管女儿,看她这性子多刁蛮,日后如何说亲。」小贱种,敢推她,看她以后如何折磨她,只要那里面的女人殁了,谁能拦她。 「这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管!你哪里来哪里去,别死皮赖脸的住在我家不走。」哼!厚脸皮。 这死小孩,真想生生的掐死她,带着一双拖油瓶投靠梅家的花贞娘眼露恼色,她小心的藏好,怕人瞧见。 「宝儿,不可说这话,你表姑也是无处可去才来投靠,你不能对长辈无礼。」心乱如麻的梅承勇操心着屋内的妻子,虽然他对表妹的话亦有不悦,但更不愿意女儿传出不好的名声。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不要一直不要脸地往我爹身边靠,若非你时不时的给我爹送这送那的,我爹和我娘怎么会因为你而生口角,你是害人精、克夫鬼……」她一定要把她赶出去,绝不让她继续留下。 梅双樱的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丝毫不像才七岁的孩子,白嫩的脸上有一丝怨恨。 莫怪她心有怨怼,她娘昨天会心气不顺,想出门透透气也是因为这位不当自个儿是客的表姑,母女俩都吃过她的亏。 梅承勇早年出生在贫困农家,他亲生爹娘生有七子两女,实在养不起便决定卖几个好保住其他人。 身为老五的梅承勇话不多又偏吃得多,嘴不甜不会哄人,没二话自是其中一人。 好在他二舅来得及时,扛了两袋米又留下五两银子,他们一家才度过那年旱情,又开垦了三亩荒地才得以维生。 后来杨姥爷路过他们村子,觉得梅承勇是学武的好苗子,便给了他爹娘十两银子断了亲恩,认作义子带回武馆。 从此本名梅五狗的他改名承勇,意思是承杨家的教养之恩和武勇。梅承勇走出那村子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多年来祭拜的祖先牌位亦是杨家先祖,彻底与梅家分割开来。 但是他从未忘却二舅当年施米舍财的恩惠,仍与娘舅家有往来,花贞娘便是他二舅之女。 一日他经过牛头村,见到丧夫一年的表妹被夫家赶出门,连同她一双儿女也不要,想起二舅家这些年也过得不甚如意,心生不忍的他便想着先带他们回武馆安顿再说。 梅承勇的用意是好的,想让娘儿仨有个落脚处免于三餐不济,无处栖身,事后看要再嫁或谋个生计养活自己和儿女都行,至少在他的看顾下衣食无虞,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多有通融。 谁知花贞娘住下就不走了,明赶暗逐也不挪窝,还不时暗示已有身孕的表嫂要贤惠些,她大腹便便伺候不了人就赶紧寻个良家子给表哥当屋里人,一口一个姊姊的毛遂自荐,娥皇、女英的「美事」也常挂在嘴上。 为了这事,杨雪心动了好几回胎气,安胎药一帖一帖的服用,她要丈夫将人挪出去,避免瓜田李下之嫌,可梅承勇总是一脸为难的说再等等,两夫妻因此黑了脸,好几日说不上一句话是常事。 此时花贞娘却趁虚而入,时不时炖个补汤、熬锅降火的绿豆汤什么的献殷勤,夫死一年便穿红戴绿,抹上胭脂点唇红,当人家没老婆似地左跟右随,有时还以梅家人自居,擅自收人学武的束修中饱私囊。 因为念着二舅的缘故,梅承勇能忍则忍,反正没多少银子就当让表妹存点私房,日后有个出路。 但他能忍,杨雪心母女不能忍,她们等着这一胎生完后便将这几尊大佛扫地出门,白眼狼是养不熟的。 「宝儿……」这孩子真被他们宠坏了,讲话没分寸,口无遮拦,得找个女夫子教教。 「我说错了吗?还是爹认为她做的都是对的,光天化日下对你蹭来又蹭去,不知廉耻的当着弟子的面为你整理衣衫,还拉你的手说她少了一根银簪子,正好娘的首饰匣子里有一根蝴蝶簪,她拿了也无所谓……」她们要退让到什么程度才到头? 「我、我拿回来了……」梅承勇无言以对,表妹的种种行径的确过了些,他也制止过,只是她一提二舅他便没辙,二舅对他的好他无以回报,只能一再纵容表妹。 「那就没事了吗?她的得寸进尺是谁纵容的?」爹想两边都顾全,可又太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 「这……」他有他的难处,为何妻女不肯体谅?他们才是一家人,本该同舟共济。 「我不活了,不要活了!一桶污水往我身上泼,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死!表侄女今日这番话是要逼我去死,表哥你若不给我交代,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花贞娘藉机寻死觅活,一声高过一声,存心让屋里生孩子的妇人气到断气,也逼梅承勇负起毁损她名誉的责任。 她要的是武馆夫人的位置。 「表妹你……」慢着嚎,嚎得人脑门发抽。 「不想活就去死,上吊、服毒、撞墙都由你,谁敢拦就滚出威扬武馆,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住我们的,还敢撬我娘的墙角,你死呀!你一死我一定善待你的儿女,否则……」别人给她多少,她还以十倍、百倍、千倍。 「你……」看到梅双樱小小的身子里发出的愤怒,头一回感到害怕的花贞娘心口抽紧。 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怎么会有虎狼般的眼神。 「宝儿,别生气,师娘一定会吉人天相的,你不要在这里和她闹,反而让里面的师娘不安心。」关心则乱,她太急躁了,像只受伤的小兽见人就咬。 「大师兄,娘她……」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儿扑簌簌的往下掉。 看着委屈极了的小师妹,心中不舍的漠生有些怨怪师父不懂轻重,分不清外人、自己人。「师娘是好人,不会有事,有咱们这么可爱的宝儿在,她舍不得走太远。」 此时十二岁的他已有十五、六岁少年的体型,长得高又俊秀,进入变声期,原本清扬的嗓音有点沉。 「真的吗?」她泪眼婆娑。 「真的,你要相信师娘。」他也很怕师娘不在了,在武馆这几年,他已经把师娘当他亲娘了。 话刚说完,屋内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断断续续的宛如猫崽的叫声,众人同时一喜,松了一口气。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老天保佑……」 「是男是女,快抱出来瞅瞅。」 一听到孩子生了,自知没戏的花贞娘气得掉头就走,暗道可惜,居然没母子俱亡,枉费她一番摆弄。 但是她走了之后,稳婆又惊喊,「不好,是血崩,快止血……」 大夫是早早就找来了,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仁善堂李大夫拎着药箱入内,一盆一盆鲜红刺眼的血水被端出,一个人能流多少血无人可知,但是谁都知晓即使救活了,寿命怕也不长了,损害的身体终是无法恢复。 果不其然。 在抢救了三天三夜后,死里逃生的杨雪心从此缠绵病榻,再也起不了身。她虚弱得无法哺育亲儿,连多抱一会都气竭,撑了一年终究油尽灯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娘……」看到今日娘的气色红润,宛如大病初愈似的,梅双樱心下一惊,有着不祥的预感。 娘的目光太清亮了,反而不正常,隐隐感觉不对劲。 「嘘!娘没什么力气,听娘把话说完,娘在床头下的暗柜里,放了田契、房契、地契和这些年收入的银票,房契、田契娘已让人改了你的名字,你爹并不知情,全都是给你的……」他们杨家的财产绝不便宜别人,她撑着这些时日就是为了她的儿女。 「那弟弟他……」一两银子也不给吗? 「你护得住家财才有你弟弟的一份,娘相信你会照顾好峯哥儿,娘只有你了……」到终来,丈夫却是最无法依靠的一个。这一年来她实在太失望了,太重情义的丈夫只想还恩,却忘了真正对他恩重如山的是杨家人。 杨雪心生的是儿子,但因早产的缘故生得弱小,快足岁的孩子看来才七、八个月,才刚学会爬。 「娘,我会把弟弟放在第一位,不会有人能欺到我们头上。」她爹收了多名弟子,谁敢招惹她就叫他们开扁。 「嗯!凶悍点好,人善人欺,人恶人怕,有后娘就有后爹,娘不信你爹始终如一,他太重情了。」亲情、友情也是情,一旦陷入就被困住了。「所以娘放心不下,先为你寻一门亲事,漠生,你过来。」 「师娘。」漠生眼中闪着泪光。 「漠生,师娘这几年对你可好?」这孩子的心性不错,果敢又坚毅、为人刚正,比起他师父好上太多。 「有如亲生。」老天无眼,让他两个娘都遭受不公。 「师娘把宝儿交托给你可行?」她问。 漠生目光一正。「好。」 「你知道师娘的意思吗?」她又问了一遍。 「知道,从今日起宝儿就是我未婚妻子。」就此一生,不离不散,绝不相负。 杨雪心欣慰地笑了,眼神渐渐涣散,「……在东厢房外第三棵老树下……我祖父埋了三十坛女儿红,缺钱的时候挖出来,相当值钱,还有地窖里装腌菜的坛子底下,我用油布包着十来锭白银,记得去取……」 第二章 女儿当家 「我不同意。」 杨雪心死后不到一年,梅双樱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不够坚定的梅承勇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在花贞娘哭喊吵闹的情况下还是没能将人赶走,反而让他们死皮赖脸地占了个院子,从此过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养日子。 但是她还不知足,趁着一日送汤水的时候在汤里下药,一时把持不住的梅承勇中了招,与她在书房里春风一度。 事后梅承勇悔意甚重,自觉有负亡妻,便想在外面买一座宅子安置花贞娘三人,算是对她的补偿。 可花贞娘岂会放过这头肥羊,她又哭又闹的吵着要梅承勇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大红花轿将她抬进门,最少十二抬的聘礼,让她风风光光进威扬武馆,否则她就吊死在武馆门口,让天水城百姓不敢再送自家儿郎来习武。 被闹得快名誉扫地的梅承勇只好硬着头皮应允,面上发红的向女儿提起这件见不得人的事,也顺便从帐房取银两。 但他得到的只有四个字。 「你凭什么不同意,我都是你爹的人了,他敢不负责任!」婚事被阻,花贞娘第一个跳出来大吼。 「凭我是当家人。」已经九岁的梅双樱轻拨一下桌上的算盘,有点肉的粉颊看得出她日后的风华绝代。 「谁说你是当家人了,当家的是你爹,你小小年纪就想掌权未免太不自量力。」日后会是她的,一旦她成为武馆夫人,所有人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花贞娘想着往后的无限风光,一出门多少人喊她师娘、阿谀奉承,给她送银送金的人肯定不少,她只需扬扬手就有挥霍不尽的富贵。 「你才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我爹没告诉你威扬武馆是我娘的嫁妆吗?包括两间铺子、城外五十亩水田、两座大庄子,全是我娘的。我爹若想娶你为妻就得净身出户,别想得一文钱。」用她娘的银子养女人?休想。 「你说什么,你娘的嫁妆?」那她在忙活什么,步步用心筹谋却换来一场空? 不,这不是她要的,都走到最后一步了怎能轻言收手,何况她把身子都给了人,还能撇开手? 「宝儿,你娘什么时候把她的嫁妆给了你,怎么爹毫不知情。」在这方面,梅承勇倒是不在意,他本来就打算传给女儿、女婿,只是如今多了个稚儿。 「在你和这个没脸没皮的人拉拉扯扯时,我娘说爹这辈子是守成的分,没多大的出息,没娘帮他管着银子,家产迟早被爹的侠肝义胆给挥霍完。所以娘要我当家,至少我没爹那般败家。」她管着大权,想从她手中挖银子比登天还难。 闻言,梅承勇面上一讪,对妻子、女儿的愧疚更深了。 他也想摆脱狗皮膏药般的表妹,可是他每每尚未板起脸前,她已经先泪眼汪汪的说起年幼时的艰难,二舅为了救济梅家苦了自家孩子,省吃俭用才凑出几袋口粮。这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狠话?那些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堂堂武馆馆主难道一两银子也没有?你爹傻,相信你的胡话,我可是半点也不信,该你爹的全部拿出来,休想藏私,我才是他日后的妻子。」不甘心全盘落空的花贞娘阴着脸力争,不挖个几千两银子出来绝不罢休。 听到她自称是爹的妻室,气鼓鼓的梅双樱正想翻脸,用她刚学会的落樱三十六鞭法抽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脾性大的她可受不得气,可大师兄要她稍安勿躁的眼神一使,她也只有忍了。 毕竟这时候的她才九岁,还学不会控制脾气,一发作起来天崩地裂,连她爹都怕,退却三步。 「哼!我爹不用养家活口吗?他赚的银子要养我娘和我,后来多一个峯哥儿,你看我们天天锦衣玉食不用花银子呀!我娘每年打的金钗、银簪就要好几百两,更别提她生完峯哥儿后每日都要参汤吊命,喏!这算盘借你拨几下,自个儿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不欠债我都该庆幸了。」她一笔一笔的算,算得一清二楚。 花贞娘越听脸越黑,阴得像梅雨天,阴郁沉沉、没法放晴,上百年的人参有多贵她不晓得吗?杨雪心生前前前后后用了六、七根,少说两、三千两吧!那些全是她的银子。 不过花贞娘不知道的是,杨雪心所用的人参全是天水城居民送的,不花半文钱,梅承勇在地方上的名声甚佳,救助了不少穷困百姓,又义务教导民防团习武,因此名义上的徒弟不少,个个都愿意尽一分心力。 再者,威扬武馆在天水城立馆多年,一代一代的人情累积下来,还不值一根人参吗?杨家人脉广得很。 可惜杨姥爷两老早走了一步,梅双樱五岁那年,杨姥爷辗转得知年少去从军却音讯全无的二弟下落,兄弟俩有三十多年未见了,他急着去找人,把武馆丢给大弟子梅承勇。 谁知途中遇到山洪爆发,两老和三个护送的徒弟葬身大水中,两个被救起的徒弟赶忙回转告知,威扬武馆出动三百多人沿岸打捞,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发涨变形的尸体。 姥姥、姥爷的陈尸地相隔不到一里,两人生前感情甚笃,死后也不愿意分隔太远,先后差半个时辰寻获,天水城一半百姓戴孝七日,等头七过后才除孝,以示对耆老的缅怀。 「他……他不可能身无分文,最少日后的束修应该交到他手上。」花贞娘退而求其次,谋划梅承勇以后赚的银子。 梅双樱气呼呼的瞪眼,在大师兄的安抚下勉强忍住一肚子气,「你要算就来算个清楚,我娘的嫁妆铺子光是一小间月租金就是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两,如果我爹要继续开武馆,看在自己人分上,一个月算你五十两,一次付一年,一次付清。」 梅承勇和漠生一听,在心里乐了,女儿(小师妹)真厉害,半点便宜也不让人占。 「他是你亲爹,你连他的银子也要赚!」花贞娘气得脸都变色,难以置信连开武馆都要付租金。 「亲兄弟明算帐,何况我是要嫁出门的女儿,我不多为自己攒点嫁妆,你要补贴给我吗?」她用蔑视的眼神睨了花贞娘一眼。 噗地,梅承勇不小心笑出声,女儿脾气虽然不好,可那聪明劲像她娘,都是个人精。 「表哥,你还笑得出来!你女儿这般算计你,你为人父亲的尊严在哪里。她在吸你的血你知不知道,居然还乐在其中。」 他清咳了数声。「宝儿也没说错,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管不着。」 她们母女俩都是聪慧的,就他一个笨人,连个表妹也约束不住,最后还把自己赔进去。 「峯哥儿也是嫁妆之一,娘说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梅双樱又添一句,足有画龙点睛之妙。 「不成、不成,我还等着他给我摔盆送终呢!你们都走了,谁处理我的身后事?」梅承勇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岂能不留在身边,谁来说情都不行,他也想老死后有人祭拜。 「她喏!她不是寻死觅活地非要嫁给你。」梅双樱胖胖的手指指向两眼冒火的花贞娘,无利可图的事她都想打退堂鼓了,太不划算。 「指望她我不如时候到了自个儿挖坑立碑,早早穿好寿衣往棺材里一躺。」等死了事。 「表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指望我,也许我肚子里就有你的种,你要几个孩子我都给你生。」她就不信生不出来,她一儿一女不都养得这么大了。 「不可能。」没等梅承勇开口,梅双樱斩钉截铁的下断言。 「小姑娘别管太多大人的事,我和你爹之间不是你能插手的,等你长大了再说。」花贞娘一脸暧昧的掩唇笑,一副她有本钱张狂的样子,区区一个小丫头玩得过她吗? 很想咬她一口的梅双樱哼了一声。「我娘临死前跟我说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什么秘密? 「想听吗?」她吊人胃口。 废话,自然想听。「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不勉强。」 其实她心里在意得要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表面上跩得二五八万,想让人求她。 「那我就不说了,省得闹心。」梅双樱偏不从,谁让她堵心她就让谁难受。 「梅双樱——?」不得顺心的花贞娘怒极一喊。 「叫魂呀!胆儿都被你喊破了。」秋后的蚂蚱罢了,还能蹦几蹦,很快的连腿都没了。 「不怕、不怕,顺顺毛。」漠生抢了师父一步,在小师妹头顶轻拍,又顺着她柔细发丝往下轻抚。 他被记恨了。 「大师兄,别把我头发弄乱了,我最讨厌梳头。」每次都会扯断几根头发,痛死了。 「不乱、不乱,大师兄帮你梳。」她的发又黑又亮,像是月光下洒落的云瀑,带着月的光辉。 「漠生,她爹还在。」这小子眼中还有没有师父的存在,师恩深似海,斗金难偿还,切记、切记。 漠生目色淡如烟。「小师妹此时正怼着你,师父还是少来凑热闹,免得怼上加怼。」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呀!好歹讲点人话,他几时亏待了他,居然徒弟反咬师父一口。 「你们不要合起来糊弄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明天我就把武馆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她别的本事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拿手绝活,她不怕丢脸,就怕没银子花用。 「闹?一棍子敲晕。」她不像她爹,三、两句话就被人拿捏住。 「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你藏着掖着糊弄谁。」除了下药一事,她没做什么让人说嘴的事。 花贞娘暗暗心虚了一下,她偷偷洒水凝成冰害杨雪心滑倒早产,这件事她死也不会说出口。 「你真要听,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对她们姊弟来说却是再好不过,娘最疼的还是他们。 想到没法陪他们长大的娘亲,梅双樱心口还有微酸的痛楚,她是没娘的孩子了,少一个人疼她。 「说——?」花贞娘拍桌子叫嚣。 「是你想听的,怨不得人,我娘早料到你会对我爹下手,但是千日防贼还是挺累心的,不如一劳永逸。」花贞娘的野心众所皆知,唯有她爹顾念旧情,老认为她是孩提时的小表妹。 「她……她做了什么?」花贞娘忽然不想听,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事前做了家产转移的杨雪心绝对不是蠢人,她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也没什么,我娘说她让人在你的茶水中连续放了一个月的绝子散,彻底绝了你生子的机会,以免你有了亲生子后又想尽办法对付我们姊弟,将我们赶尽杀绝。」这样就不会有人和她的孩子争产,杨、梅两家的私产尽归她手。 「什么!」花贞娘身子一晃,惊到快站不住。 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杨雪心居然这么狠。 虽然她有自己的一女一儿,可终究不是姓梅的骨肉,没有血脉相连又能亲到哪去,她想从中分一杯羹也名不正言不顺,理亏得很,杨雪心下手太重了,重到她承受不起。 「顺便跟你谈谈租金的问题,如今威扬武馆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中,换成我的名字,我爹就算了,自己人,当报生养之恩,可我和你并无太多牵连,你住在我的武馆内白吃白喝,也该算算帐了。」她把算盘往回抽,趴在算盘上一笔一笔的拨算盘珠子。 「我是你爹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欺人太甚,等她做了她继母后,看她怎么整治继女。 「那叫我爹付帐呀!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剥光了你的衣物。」果然脸皮厚的人没廉耻,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也敢大声嚷嚷,换成旁人早羞愧得足不出户。 「别呀!爹没钱。」赶紧哭穷的梅承勇不强出头,在女儿和对他下春药的女人之间,当然是女儿重要。 「表哥……」他想弃她不顾吗? 花贞娘泫然欲泣,故作楚楚可怜样。 「听到没,我爹没钱,以前算我爹还他二舅的恩情,从此互不亏欠,这笔钱我就不算了。不过从今日起,住在武馆内就要算租金,任何吃的、用的自理,武馆不再供应,提醒你一点,馆里的佣仆都是我养的,我付的月银,你无从使唤,洗衣、烧饭这种小事自己动手……」 「你……」生女肖母,母女俩都是狠人。 绝了她的生路,断了她唯一的机会,不下了崽的女人还有人要吗?谁甘愿抚养别人的孩子。 「还有,我绝不会同意我爹娶你为妻,我只有一个娘,没人能占了她的位置,你要闹尽管去闹,我不怕见死人,要是你死不了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完成你的愿望。」她想死吗?也就嘴上说说,惜命的人不可能真的去死。 何况她有儿有女,决计放不下。 「表哥,你就任你女儿胡作非为吗?她十岁不到能当什么家。」花贞娘一脸可怜兮兮,想勾起表哥的怜悯。 看着眼中带泪的表妹,梅承勇有种全身乏力的感觉,「我家一向是女子为主,以前是她姥姥,而后是她娘,现今两人都不在了,宝儿虽小却也挺得起来,你没瞧见她师兄、师弟都怕她。」 他家宝儿是真正的宝,是他骨子里抽出来的一块血肉,他宠她、爱她、疼她,不因麟儿的出生而少上一分。 「你疯了吗?让一个小姑娘当家!」姓梅的全是疯子,疯得叫人咬牙切齿,老的蠢、小的犟。 梅承勇抚着女儿的头,却不意外被她白眼拨开。「反正她折腾的是她的嫁妆,我堂堂男儿岂能靠妻子的嫁妆养活。」 「哼!马后炮。」梅双樱嗤哼了一声,朝她爹扮鬼脸,一点也没姑娘样,倒像顽劣小子,全是她爹和大师兄宠出来的。 「宝儿呀!爹已经够惨了。」不用再落井下石。 他哪晓得昔日乖巧、听话的小表妹竟然在他的汤水下药,还在他推开她时又缠上来,宽衣解带直捣黄龙,让两年不曾亲近女人的身体欲火狂燃,一下子就扑上去。 事后他也非常后悔,但后悔无济于事,事已发生,说再多也无用,再羞愧也要去面对,诚如女儿所言,是他的纵容才纵得表妹恬不知耻,要是不事事包容,今日也不会有叫人苦笑连连的荒唐事。 「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对不起娘。 「宝儿……」他的宝儿最心善了,口毒心软。 「算了、算了,最多允你纳她为妾,但是你自己的妾自己养,别想我掏出一文钱。她生的儿女不姓梅,不准入籍,她养得起就养,养不起就送人。你赚的银子是要留给我和峯哥儿的,不许分给外姓人。」她就是吃独食,不让人嘴边夺食。 「好、好、好,爹都依你……」一遇到肖似妻子的女儿,梅承勇就像没原则的老好人,什么都好。 「你……你们,太欺负人了!我花贞娘就只能为妾?」和她想要的差距太多,她无法接受。 「你也可以不要,最多是我爹白睡了一回……」她爹也很委屈好不好,这女人还没她娘的一半好看。 「宝儿……」 「小师妹——?」 一老一少两道声音同时在她头顶响起,意喻分明,有些话不该由她这小姑娘说出口,妇德、妇言、妇功…… 「哎呀!你们别烦我,做都做了还不许人说,她下药的时候有想到爹的心情吗?说不定还沾沾自喜这么好得手,可是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会忘了让我娘滑倒早产的那一片冰,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那时她还小没能想透,可是多长了岁数后,以前弄不清楚的地方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这事大家都不敢撕掉那层窗户纸,心知肚明却宁可烂在肚子里,粉饰太平。 「你……你在胡说什么!别指鹿为马硬在我头上栽罪名,为妾的事我再想一想,你们别想甩开我。」花贞娘眼神飘忽的落荒而逃,没敢再停留。 当花贞娘一走,一声叹息幽幽而起。 「都是爹的错。」悔之已晚。 「本来就是你的错,要不然娘也不会死。」坏爹! 梅双樱转身进了内室。 「宝儿……」他的乖宝呀!哭了。 「师父,我会守着小师妹的,不会让她有事。」师娘那么好的人,他也舍不得,除了娘之外,师娘是待他最好的人。 「嗯,好好跟她说,不要太倔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和人相处不能只凭冲动行事,给人留后路也是结善缘。」如果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日后她有事谁肯伸出援手。 妻子的早逝是她心中不能碰的痛,他知道这一生将成为印痕烙在心上,可他能杀了表妹为她偿命吗?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就要自己承担。 「好的,师父,我会劝她。」劝不劝得动是另一回事,他不打包票,毕竟自己的老婆自己疼。 信守承诺的漠生没忘了两人的婚约,他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好,我走了。」女儿这脾性跟她娘一模一样,一生起气来便不理不睬,谁来说情都没用。 女儿宝的梅承勇摇着头走开,不发一语。 父亲一走,梅双樱又出了内室,眼眶红红的,像受了极大委屈。 「大师兄,你也觉得我太狠了吗?」一想到娘永埋地底,她都认为自己太不孝,下手轻了。 「不会。别想太多,要不要出去玩会儿,城西张大户的胖儿子肉多,耐揍。」正好让她出出气。 「玩?」她双眼一亮。 「逮到你了。」 刚一踏出武馆,一道水绿色影子忽地扑过来,从五岁开始学武的梅双樱差点一脚踹出去。 「林芷娘,人吓人会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成为我脚下亡魂。」吓到她了,她不想成为踹死好友的凶手。 「呿!你夸张的语气怎么还改不了,就你那双麻雀脚能有多大的力气,就我这药箱也踹不破,啊!大师兄好,忘了还有你。」太急着逮这只乌鰡了,没注意左右。 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形影不离,这对师兄妹的感情也太好了,叫人看了既羡慕又嫉妒。 哪像她和她二哥,爆竹似的,一见面就能吵上两句。 「什么叫忘了还有你,那是我大师兄不是你大师兄,你少乱认亲戚。」大师兄是她的,只疼她一人,谁也别来捡残羹剩肴。 看到两人逗嘴的模样,走在小师妹身后的漠生在心里会心一笑,她们就像两只长牙的狗崽,喜欢互咬。 「你师兄就是我师兄,差不多,你这人就是小气、爱计较,学学我的气度,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着大话的绿衫小姑娘和梅双樱同岁,但个头比她小了一些,看来约七岁左右。 「说我小气,有事别找我。」一说完,梅双樱掉头就要走,不理会小同伴的聒噪,她忙得很。 「别别别,咱们是什么交情,有我就有你,你不能丢下我不管。」林芷娘当下不怕丢脸的抱住她的腰。 所谓物以类聚,梅双樱是众所皆知的爆脾气,打遍天水城的孩子圈无敌手,一群横行霸道的小霸王一见到她就赶紧绕路走,就怕和她撞上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大家怕的不只是她,还有她影子似的大师兄。要是她遇上谁带打手又打不过的时候,这位大师兄便会出手,把想找他小师妹报仇的人全打趴了,看谁还敢动歪念头。 两人的能打是出名的,在孩子圈中人称「天雷二煞」。 一个是天都怕的鬼见愁,一个是见人就打雷的女罗刹。 而家中开医馆的林芷娘便是个小无赖,一看到顺眼的就缠住不放,非要和人家当朋友不可,物尽其用占尽好处。 「仁善堂」便是她家的,她自幼热爱医术,一有医书绝不放过,废寝忘食的习医想当一代名医。 她们还有一位好友叫于香檀,那也是个怪人,家里开了一间胭脂坊,她对香味特别敏锐,轻轻一嗅便知是何味,但是鲜少出门,最讨厌人多的地方,和两位老往外跑的姊妹淘正好相反,文静得近乎孤僻。 「大师兄,把她给我扯开,我又不是她祖宗,光天化日之下抱成一团成何体统。」鼓着腮帮子的梅双樱气呼呼的装大,可肉肉的小脸仍给人天真无邪的感觉,活似观音菩萨座前的小玉女。 「林家妹妹,松手,我家小师妹不耐烦与人搂搂抱抱。」漠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拉扯,用着冷到极点的神情施以威压。虽然他不到十五岁,却已有成年男子的身长,得仰望着才能与他对视。 对两个尚未发育,还在小豆芽阶段的小姑娘而言,他像山一样的存在,既危险又能庇护她们。 「不松手、不松手,大师兄不能厚此薄彼,我找宝儿找好久了,她一直好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跟她爷爷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回她上武馆找人都被赶,好生气。 「不要叫我宝儿,我长大了,要改口双樱或梅小姐。」半大不小的孩子老爱装大人,总觉得自己不小了。 宝儿是乳名,打小喊到大,天水城百姓都忘了她本名叫梅双樱,还当她娃儿似的宝儿、宝儿喊个不停。 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在接手娘亲的嫁妆后,昔日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也渐渐染上世俗之气,她不仅要管着武馆,还要照顾刚学会走路的弟弟,又当娘又当姊姊的,心态上或多或少有所改变。 她也知道乳名是在家里喊的,一出了家门便不合宜,随着年龄增长,有些事若是不变会成为笑话。 「谁跟你梅小姐,你还叫我林姑娘不成,宝儿、好宝儿,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你不能抛弃我,我是你今生的背后瘤,有我有你。」树缠藤、藤缠树,缠死她。 「大师兄。」恶不恶心,什么背后瘤,这人中了药毒不成。 一声大师兄,漠生倏地出手往林芷娘颈后穴位一按,她顿时全身僵硬、双手发麻,不自觉把手放开。 「不带这么玩的,梅宝儿,你是不是朋友,别以为会武很厉害,等我学会我爷爷的医术,我拿九针透穴对付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一定要尽快学成,炼制叫人欲生欲死的药,看谁还敢对她动手动脚。 林芷娘是个药痴,是林家小辈中习医天分最高的一个,颇受家中长辈青睐,有意培养她,但是因为女儿身的缘故,对她的培植也是有限,毕竟姑娘家长大终究要嫁人,女子行医者少之又少,因此在药材的来源上不那么丰足,大多的资源先给了同辈的男丁,到她手中的少得可怜。 好在她祖父疼她,常常给她开小灶,医书上的提供和医术上的指点不亚于同宗兄弟,认草药、背方子倒是有模有样,最近热衷于把脉、针灸,不少人受到她的「毒手」。 「是呀!我很怕,你敢用针扎我,我掐死你。」梅双樱做出掐人的样子,龇牙咧嘴好不凶恶。 「好啦!好啦!我不扎你,你也不许掐我,大不了以后你生病来看诊,我不收你诊金。」够意思吧!她家是仁善堂可不是善堂,这条件很是优厚了。 「臭芷娘,你诅咒我呀!」梅双樱小拳头一握,在林芷娘鼻头前挥呀挥,威胁意味浓厚。 林芷娘细脖子往上一仰,理直气壮。「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头疼脑热总会有吧,尤其是你练棍又练鞭的,刀来剑去,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受伤?病了、伤了总要大夫,本神医肯出手是你的福气,当惜福。」 谁也没料到此时小豆丁似的小丫头,在若干年后真成了她口中的一代神医,除了起死人、肉白骨无法医外,天地间的疑难杂症她都能药到病除,一手金针使得出神入化。 「我有大师兄。」梅双樱洋洋得意。 漠生被当成了万灵丹,看着小师妹自傲不已的小脸,他心底一块柔软崩了一角,对她的喜爱又添了一分。 「万一有一天他不在你身边呢?」林芷娘没多想的脱口而出,她觉得人总要吃饭、睡觉、洗漱,不可能无时无刻黏在一起,肯定有一人走东,一人走西的时候。 但是她的话一出,梅双樱和漠生同时变脸,他们互视一眼,师兄、师妹的感情在不知何时间起了变化,更因这句话而起了涟漪。 「放心,大师兄不会离开你,你赶我都不走。」知道她的不安,漠生面色柔和的轻抚她头顶。 母亲的离世让梅双樱对身边人更为依赖,她心头因林芷娘那句话悄悄蒙上阴影。「我才不会赶大师兄,你是我的,你要陪我到很老很老,老得我都走不动了,你就背我。」 「好,我背你。」他说得彷佛这是世上最乐意的事,两人一起变老,背她走到最后。 「嗯!大师兄最好了。」她展颜一笑,彷佛春天里的花儿都飘进她眼睛里,明亮而温暖。 他勾唇,往上一提,心里满满的宠溺。 「够了、够了,别在我面前展现你们的师兄妹情深了,我败了成不成,欺负我没有对我百依百顺的哥哥呀!只有白眼斗鸡似的坏兄长。」大哥冷漠、不苟言笑,看重医书更甚于妹妹,为了一本书有可能卖掉她;二哥跳脱、心性不定,一见她就跟她吵,不喜医,一看到药草就跑。 「你才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我脑子没那么多条筋,转不过来。」她讨厌动脑,娘说慧极必伤,因此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她何必伤神费心,多少人因绞尽脑汁而早生华发。 「梅宝儿,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林芷娘又想靠近,耍无赖的与梅双樱勾肩搭背,偏一堵冷面肉墙挡在前头,叫她小有郁气。 大师兄威武,大师兄英明,大师兄是杀人夺宝,毁尸灭迹的必备良器,能护体强身。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背黑锅的事少找我,你爹明里暗里叮嘱我少带坏你。」明明林芷娘天生长歪,林家老爹非要怪罪邻里带坏女儿,她蒙受的不白之冤向谁讨。 「哎呀!我爹那是老顽固了,不用理他,还没我爷爷开明。我是想,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上一趟弥陀山,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哼着曲儿摘着花,人生何其快活。」她一双眼儿眨呀眨,活似那万千桃花在眼里跳着,亮晃晃的。 闻言,两道细细月牙眉一蹙。「你又要上山采草药。」 又? 这个字用得微妙。 表示林芷娘不只一次偷溜上山,而且老拉她口中的好朋友下水,让梅双樱成为父执辈眼中的万恶罪人。 「我、我不能上清凉寺拜……拜佛吗?」她说得自个儿都心虚,两眼不敢直视人。 「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当她和她一样蠢得不行,明明两人是同龄人,怎么一个显得特别笨。 弥陀山有千峯,其中一峯的半山腰建有一寺名清凉,清凉寺中和尚过千,大半个山头都是清凉寺所有,寺里最有名的是拈指莲花,花开七色,花蕊似观音拈指,故而闻名。 但拈指莲花十分罕见,千百朵莲花中只开出一朵,十年一含葩、花开待十年,等莲瓣开展时莲香四溢,闻者神清气爽、百病骤消,开尽七七四十九天花瓣枯萎,再待十年结出莲子,此为佛界圣物,据说一颗莲子可解百毒,亦可避邪。 关于拈指莲花的传闻众多,但七色莲确实是世间少见,而且莲子更是少之又少,一次结子要三十年,每次最多九粒,形色偏黑,约女子小指指甲片大小,具有药用功效。 只是有人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到一回,据知佛赠有缘人,莲子长年供奉在菩萨座前,想求莲子先问菩萨,得三圣筊方可取走,否则不管怎么偷抢拐骗,莲子还是会回到供桌前,承人间香火。 因此清凉寺香烟鼎盛,不时有来往香客前来焚香谒佛,它成了佛门圣地,受万民景仰。 但也仅清凉寺所在的这座山头看得到人烟和商贩,山脚下还有座名为慈云庵的尼姑庵,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落发为尼,其他山峯却是山高岭峻、凶险重重,几百里瞧不见一个人踪是常事,树木杂生、野兽遍野。 唯一的好处是山里没人走动,野生的好东西多到数不清,动辄百年、千年的药草更是随处可见,只要够胆往深处走,收获之丰富够一辈子吃喝不完了。 林芷娘有一回就拉着好友往弥陀山后山走,几个小姑娘初生之犊不畏虎,越走越偏,居然让她们挖到两株五百年的成形人参,她们把它卖了,得银六千五百两。 分了银子之后才知人参这么值钱,又相约了几回偷偷进山,什么灵芝、何首乌、三七、天麻、黄精、黄耆、白术……简直要什么有什么,挖得不亦乐乎,几个小姑娘赚银子赚得眉开眼笑。 只是越走越深,她们遇到……老虎了。 第三章 锦衣少年 「林芷娘我警告妳,这次不能走得太深,要是像之前那样我真的会丢下妳不管,自个儿逃命去……」 谁会傻得送肉入虎口。 遇虎的那一回梅双樱刚学会甩鞭,落樱三十六鞭法正学到第十鞭,她十分自傲的现宝,在小伙伴面前耍了一套威风凛凛的鞭法,在七、八岁小姑娘心里那已经非常厉害了。 因此几个不知「怕」为何物的孩子被银子迷花了眼,自恃艺高胆大便瞒着爹娘私自入山,而且还往连路都找不到的深山去,几人背着小竹筐,找着自己认识的药材。 就在大家采得竹筐快满时,一声虎啸平地起,她们不只不怕还兴奋莫名的商量怎么设陷阱捕捉大老虎。 只是老虎一现身,体型之巨大把所有人都吓坏了……那是梅双樱第一次被疼她入骨的父亲喝斥,罚跪在祠堂一天一夜,因为同去的小姑娘都受伤了,满身是血地被抬下山。 即使是她也被虎爪在手臂上抓出三条见骨的血痕,那还是她学武,身手矫健地避开致命伤,是其中受伤最轻的,其他人光是养伤就要三个月到半年,惨得没法出门见人。 而且无一例外的,全被禁足。 那一日,幸好是梅双樱的大师兄及时出现,不然全都要葬身虎口了。 如今那张虎皮挂在武馆正堂的墙上,一入冬就成了她爹的坐垫,虎骨、虎肉、虎血什么的全卖了,充当各家看诊的诊金和药费,仁善堂也破例打六折价,谁让起因是自家不安分的小祖宗呢! 只是事过境迁后,梅双樱却成了各家长辈不待见的小魔星,他们都不希望她上门找自家孩子玩耍,要不是小姑娘自以为艺高胆大,纵使孩子们再荒唐也不会偷跑上山,因此经过那一次几乎丧命的惊险,谁还敢让家中小姑娘和她一起玩,那会要命的。 「知道了、知道了,妳不要一直在我耳边念,比我娘还唠叨,我不就出过一次事,瞧你们紧张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过没,我福气大得很……啊!谁拉我。」真讨厌,拉她后衣领,欺负她个小人矮吗? 瞧瞧自个儿的小短腿,林芷娘一肚子闷气,她家药最多,天天吃药进补,怎么就不长个头,气死人了。 「蜈蚣。」有毒。 低头一看,脚底下有几只五寸长的蜈蚣在腐烂的树叶堆里钻动,她一阵发冷地将脚移开。「谢谢大师兄。」 「说了几次,那是我大师兄不是妳大师兄,不要乱喊。」梅双樱瞪着圆亮大眼,把大师兄拉到身边。 「妳看妳,小家子气又来了,妳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妳的,我们不分彼此。」一个好好的大师兄不分人用,她藏起来能当银子花吗?实在是太不会当家过日子了。 「一个连凤眼糕都买不起要跟我借钱的人,还好意思说和我不分彼此,妳有多少银子跟我分。」她还真敢说,脸皮之厚和武馆那一位有得比。 林芷娘倏地脸红,难得有一回难为情。「我是刚好买到中意的药材把银子用光的,不是真的没钱,我家家大业大,还缺我零花钱吗?」 「那很难讲,如果有个花钱似流水的子孙,妳爹娘都要哭了。」她借出去的银子连个子儿也没瞧过,林正娘从来就没还,倒是奇奇怪怪的药丸、药粉一大堆,她看了也不敢用。 「等我当上一代名医后,之后我制的药一药难求……」到时就换她拿翘给不给了。 「医痴」的林芷娘对医药的追求已经有些走火入魔,她常常神来一笔想这个方子该怎么改、那个方子要加减什么药,为了印证想法,她便在自家的药铺子配药,然后试着给病人服用看看疗效。 如果能治好是好事,就怕出大乱子,每每她一用药就把病人治得苦不堪言,即使病好了也吃不少苦头,让家人一见她就发愁,不知该让她习医好,还是让她离医馆远一点,毕竟她改过的药方子确实比原来的好用。 不过最叫人吃不消的是药材乃消耗品,她自己资源少,便想尽办法让同辈的男丁帮她往自家药库里抓药,一抓还不是一份,少则七、八份,多则十来份,还大多数糟蹋掉,再家大业大也不堪损耗。 后来为求公平,林家多添了一条家规,不管姓不姓林,从自家取药一律都得付费,拿多少给多少银子,严禁私自挪用,没银子自个儿上山去采,多余的卖给医馆也成。 林芷娘本来有一个小银匣,装着大大小小不少碎银子,可是为了她的行医路,满满的匣子早就见底,连以前卖药草的银子也没有了,只能东借西借的向好朋友打秋风。 可是有些名贵药材实在买不到,她又阮囊羞涩,只好打山里那些草药的主意,只要让她挖到一株百年人参,甚至是千年人参,她又能挥霍好些年,不用担心其他的了。 「大师兄,我们先走吧,别理这个痴心妄想的疯子。」还一代名医呢!不被毒蛇猛兽咬死算她万幸。 「好。」漠生眉眼一柔,带着小师妹往较平坦的小径走去,在走之前先用长树枝打草惊蛇。 他们此行摘的是药草,不是打猎,因此安全最重要,得把草丛间、树林中的野兽打出来确保万一。 不过若有野鸡、野兔、獐子之类,他不介意打几只,给自个儿添添口粮,野味比家养的可口。 「哎呀!别这样嘛!等等我,我就缺几种药材配不全,想来碰碰运气,妳也晓得我银子花光了,只能自食其力,再不挖棵地精我都要弹尽粮绝了……」学医真花银子呀!爷爷也不多赞助她一些,害她满山遍野寻宝。 嘴上咕咕哝哝的林芷娘彷佛入了宝山,很快就挖到两棵价钱不算便宜的肉桂,接着往身后背着的竹筐一扔。 上山的三个人都背了一个竹筐,但只有林芷娘杂七杂八的药草弄了一堆,她是一见好药材就不放过,或摘、或拔、或挖、或割,弄得两手全是草割的伤口,她还乐此不彼。 而梅双樱和漠生对药草的认知没林芷娘多,他俩只取自己认识的药草,余下留给捡漏的林芷娘。 不过师兄妹两人并不在意取多取少,他们主要是陪林芷娘采药,因而没有她用心,两个人还要不时的观觑附近有没有危险,是否有兽踪出没。 「妳制的药我开口要,妳敢不给?」不管她将来是不是有成就,先挖坑给她再说,好朋友就是用来陷害的。 「这……给。」林芷娘气弱的说。 人家的拳头比她硬,她怕疼。 「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名医不名医,学医就是要救人,妳在我眼中就是赖皮鬼林芷娘,哪天妳制成什么起死回生丸、九转大金丹,妳不给我,我掐着妳的脖子抢。」梅双樱嘴里说着凶狠话,实则减轻好友的愧疚感,她才不在乎那几颗臭药丸。 「给给给……妳要什么我都给,别再威胁我了,不过妳说得起死回生丸、九转大金丹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回头问问爷爷,他肯定是藏私了,好东西不教她。 「不就等妳制嘛!妳不是想成为一代名医,那就好好钻研医术,把救命的药弄出来,我在话本里有看过,命悬一线也救得回来。」要是有那种药,她娘就不会死了。 想到娘逐渐模糊的面容,梅双樱眼中有点发涩,她怕有一天把娘给忘记了怎么办,那是她最在意的事。 「小师妹,这给妳。」一见小师妹情绪有点低落,漠生顺手从山岩石壁中摘下一朵粉紫色的花送给她。 「谢谢大师兄,花好美……」嗯!也很香,淡淡的不浓烈,但是香气久久不散,让人心胸顿然开阔。 「等一下!」林芷娘忽地大叫。 「妳又犯抽了吗?」一朵花而已,值得大惊小怪。 林芷娘没好气地用手遮住硕大的紫花,怕风吹散了花粉,连忙取出一小瓷瓶收集花蜜, 「妳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玉蝉花呀!多少人想买买不到,一钱十金哪!妳那是什么鸟屎运,随便一摘就摘到百两金。」 一两金子十两银,百两黄金等值一千两银子。 漠生采下的玉蝉花有手掌大,约二两四钱。 「看妳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我就让给妳吧。」梅双樱不缺银子,银子买不到好朋友。 「条件呢?」什么叫青梅竹马,就是妳脸上几根毛都一清二楚。林芷娘从不相信天上会掉芝麻馅饼下来。 「以后妳炼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转大金丹时,一样各给我五颗。」她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漠生在梅双樱背后悄悄地扬唇,对小师妹的趁火打劫十分佩服。 现在一脸稚气,没三块豆腐高的林芷娘看不出日后有多大的成就,可是人不可貌相,以她此时对医术的狂热来看,难保不会成为大药师或她念念不忘的上代神医,和学医的人往来绝吃不了亏,至少她的药绝对少不了。 但是漠生绝对想不到,眼前一脸脏污的小姑娘日后还真成了医术惊绝的神医圣手,医治无数沉癎多年的重疾,并真的炼制出起死回生丸、九转大金丹,肉疼地给了她的债主。 「妳要那么多颗干什么,一听就是很耗银子,我上哪弄来这么多药材。」她开始哭穷,叫苦连天。 「我、我爹、大师兄、峯哥儿,一颗应急,有备无患,难道妳想见死不救,眼见我们一家子去死。」梅双樱折指一数,语气很重的以势压人,把人打得溃不成军。 一听他也在一家人之中,话不多的漠生傻傻地笑了,对小师妹的溺爱又加深一分。 「妳……妳打劫呀!」哪有这么算的,以为药材不用银子啊!想想要花费的心力和时间,她心都痛了。 没良心的梅宝儿,坑她像在坑仇人似的。 「要不,妳也可以不要,我拿回去卖钱,给大师兄买件貂皮披风。」大师兄还是学徒,没什么银子,她帮他攒点私房,免得以后手头紧,连买个肉包子都舍不得。 漠生八岁来到武馆,如今都过六年了,他是梅承勇名下的大弟子,平时带着其他弟子习武,虽然不用交束修,可也没有银子拿,他是靠上山打猎才有些银钱,存了好些年才百两银子不到,有一些还是杨雪心生前给的,怕他没爹没娘的,没人照顾,手上有银子也免去向人开口的窘境,她是真心疼爱他。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老天爷见不得人好,早早收了去。 「行行行,给,我早说给了,妳别弄坏我的玉蝉花,很值钱的。」这个暴殄天物的,银子送到眼前也不识得。 「给妳,瞧妳乐的。」一朵花而已,乐得嘴都阖不拢。 「梅宝儿,以后我不说妳小气了,妳是大气呀!有巾帼之风。」她没交错这个朋友。 「少拍马屁,回去别害我挨骂就好。」他们是偷溜上山,各自让人跑腿跟家人说一声,未经允许先斩后奏。 「嘿嘿!」林芷娘挠耳讪笑。 「大师兄,把另一朵摘给我吧。」有银子不赚是傻子。 「好。」 另一朵……什么另一朵,林芷娘傻住了。 「妳给我的《药草宝典》不是写着:『玉蝉花花开双生,并带连枝,从不独长』。若非妳提到玉蝉花,我都忘了书的内容。」正好她前两日有翻到那一页,心想玉蝉花长什么样。 看到漠生又摘回一朵比之前更大朵的粉紫色硕花,林芷娘都要扯发尖叫了。她怎么胡涂了,花开双生这种事居然没想到,她当什么医者呀!又被梅宝儿给坑了。 当初入山有言明,一同发现的药草各分一半,若是个人寻获便归个人所有,玉蝉花是她认出来的,所以她有权分走她手上的这一朵,另一朵自是他们师兄妹的。 啊!她亏大了,那朵有三两五钱吧!几千两银子从她眼前飞过去,她的心,痛呀! 「大师兄,我看到血灵芝了,快过去摘……」好大一片,不卖留着应急,习武之人难免有碰撞挫伤。 「好。」漠生双脚凌空一点飞跃而起,长在高处的血灵芝有七、八片,他手刀一劈纷纷落下,他不费吹灰之力全数接住。 「大师兄,是玉蟾耶!那个表皮有毒,快摘几片山芋叶迭在一起包住牠。」雪白如玉,几十万蟾蜍中只有一只。 「好。」漠生一扑,手到擒来。 「啊!是清心兰,长在峭壁,大师兄你小心点,上头有苔鲜,会滑。」果然山上处处是宝,下回她和大师兄自己来,不带碍手碍脚的小疯子,走得慢不说还爱大惊小怪。 「我知道,别担心。」几个空踩,漠生上了丈高的绝壁,罕见药草旁定有毒物盘桓,他取出防身匕首一挥,一条全身通红的双头蛇霎时头断血流,只剩下还在扭动的蛇身。 漠生取花时也把蛇躯取下,他不晓得值不值钱,再不济煮个蛇羹也不错,都有他手臂粗了。 「大师兄,紫灵芝,你看,好多……」梅双樱话还没说完,有人急吼吼的跑过来。 「等一下,你们吃肉,好歹给我喝口汤,别一网打尽,不要忘了你们是陪我的,是、陪、我,我才是采药人,好东西被你们采光了,我采什么……」呜……欺负人。 「要不,妳上去采,我们不抢,都给妳。」反正竹筐快满了,再采一回也该回去了。 林芷娘抬头一看,那眼泪都快往下滴,人家她又没蝙蝠似的大师兄,那么高的树干分岔处她哪摘得到,「等我学成出师后,你们威扬武馆的人看诊一概半价。」 「好,成交。」多拿点跌打损伤药,武馆中最多是对招时受伤,风寒体热倒是很少,习武之人向来身强体健。 「又坑我。」梅宝儿这混蛋给她挖多少坑呀! 「妳不是常说我们是好朋友,我挺妳就是妳挺我,最多妳在制药时少什么药材跟我提一声,我们武馆弟子多,让他们去找。」她一句话就累死馆中师兄弟。 鼻子一抽,林芷娘忍住泪意。「好,就这么说定了,妳一定要帮我,我的神医之路就靠妳了。」 「……好。」瞧她这眼泪鼻涕的,是太恶心了。 林芷娘感动得笑了。「宝儿,妳真好,有妳和大师兄的陪同,我安心不少,这一次收获不小,够我再挥霍几年了,就算回去再挨一顿打也甘心,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呀!林芷娘实在太折腾人,真不知何时会被她拖累。「妳别再提醒我了,我不想获足。」 害人精。 「大师兄,也谢谢你,没有你飞来飞去的好身手,我也捡不到这些好货。」林芷娘高兴的用手背往脸上一抹,顿时变成一只小花猫。 「不客气,妳该谢的是我小师妹,我是因为她才顺手帮了妳一把。」若非小师妹,他不会在乎林芷娘的死活,就算被野兽叼了也不会眨一下眼,这小丫头太弱了。 「嗯!都谢,两个都是好人,我有你们就可横行天水城,等我名扬天下了,你们来给我当护卫……」那就万无一失了,两个大凶器一左一右站着,她多威风呀! 「嗟!妳想得美……」咦!等等,护卫?一道闪光忽从梅双樱脑中闪过,她目露惊喜。时时关注小师妹的漠生看到她面上一喜,心有灵犀地想到她可能有什么好主意,笑着往她头上一揉。 「又想做什么了?」只要不伤及自身,他都奉陪。 「回去再说,我为咱们武馆的弟子找到一条出路……小疯子,妳还不走干什么,想留在山上过夜呀!」山里天暗得快,再过一会就漆黑一片了,不利行走。 「你们听见没?」林芷娘竖起耳朵聆听。 「听见什么?」 还没修出内劲的梅双樱没听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但不想搭理的漠生听得一清二楚,还听出在哪个方位。 「有人的声音。」林芷娘正要往前走,竹筐被人从后头拉住。 「人?」哪来的人。 「大师兄,我要去救人。」遇到他人有难要及时伸出援手,此乃医者之道。 「这边。」他指了个相反方向。 「喂!」没有一点迟疑的林芷娘转了方向朝那头呼喊,大师兄不会骗她,越快救到人才能越快下山。 夜里的山上并不安全,不少夜行性兽群出来觅食,她们两个小姑娘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不够喂其牙口。 三人循声找人,在一个滑坡底下看见一名全身是血的锦衣少年,他的两眼睁得很大,有点涣散,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却咬破唇瓣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厥,等人来救。 一看到眼前出现的晃动人影,少年绝望的眸光闪着异彩。 「大师兄,那儿有藤蔓,你把藤蔓缠在身上下去救人,截一段藤蔓把他绑在后背带上 来,我们把另一头的藤蔓绑在大树上,你拉紧藤蔓慢慢爬……」天快黑了,野兽要出来了。 梅双樱当机立断先救人,要是再拖延谁也走不了。 「好。」 漠生飞快的截断一条最粗的长藤,先找到扎根深的大树绕上两圈绑紧,再把另一端的藤蔓往腰上一缠,顺着斜坡的坡度一弹一跳,眨眼间来到受伤的锦衣少年身侧,查看他的伤势。 大致确定了受伤部位后,他双脚前端先插入土里,站稳后再把人往背上一放,以藤蔓绑住,确认不会有掉落之虞,再一手高一手低拉住藤蔓,小心翼翼往上挪步。 「大师兄,会不会很重?」看他爬得很辛苦。 「不会。」 「要不要帮你拉一下?」好快点上来。 「不用,妳让开。」他沉着声,有些吃力。 「好。」梅双樱往后退了几步。 「我上来了,别往前靠……」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哇!他伤得很重……啧!左腿骨折,折得真漂亮,瞧瞧这折度,省了我多少事,上个夹板休养三个月便完好如初,就是胸前的伤口比较麻烦,都化脓了,得清创再缝合,我带的桑皮线不知够不够用……」 在日落之前,两个急行路的小姑娘和少年终于赶在野兽出来前下山,他们用藤蔓编的网又拖又抬,最后是背,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山脚下,满头是汗的庆幸自个儿逃出生天。 不过夜幕低垂,入城的城门早已在戌时关闭,这时候赶回去也进不了城,只能露宿墙角。 于是几人在附近找了找,寻了座废弃的山屋,大概是以前猎夫留下的,有一包盐、一床破被子、两口锅,以及破了一角的水缸。 依照猎夫上山打猎的习惯,他们会在路过的栖息处留下一些应急物品,自用或让其他避难者使用,这是山民们的善意,受惠者也会比照办理,留些东西给后来者。 梅双樱、漠生等人一进入山屋后,漠生先把背上的人解开,放在堆成一堆的稻草上,然后到外头拾一会儿柴火,再用火石点火,让山屋里一片明亮,最后取来干净的水用其中一口锅烧水。 这些全是漠生一力所为,没让梅双樱干一点活,又塞给她几颗山果让她坐在门边啃,背着里面那个被脱得快精光的少年。 这是他的媳妇儿,怎么能看见其他男人的身体,即使她不足十岁,也要谨守男女有别的分际,就让里头的小疯子去折腾吧,救得活是功德一件,反之往山后一扔,山里的野兽会解决一切。 只是那个林芷娘呀……救人就救人,发出什么怪声,啧啧啧的自言自语让人想不听见都不行,搅得好奇心重的梅双樱好几次想回头看。 「……啊!腋下还中了一箭,我怎么没瞧见,这有倒勾,要把肉切开再拔出,我一个人力气不够,宝儿……」她揍人很有力,拳拳到肉,应该能帮上一点忙。 「我来。」没等林芷娘说完,先一步起身的漠生以掌轻压小师妹肩头,不许她妄动。 「喔!大师兄也行,我只要力气大的,你压住他的胸口让他别乱动,我说拔时你就用力一拔,要顺着我切开的伤口,不然他要再受一次罪。」要切肉呀!好兴奋。 有个活人让她试刀,林芷娘高兴得快要蹦起来。 「林小笨,妳还真随便。」为什么不喊她,她也想看看伤得如何呀,她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情况,真想瞅一眼为什么他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这人的命肯定很硬。 「没妳随便,梅小宝。」哼!又不是我不让妳过来,妳迁怒我做什么,有本事找妳大师兄去。 两个小姑娘一吵嘴就小来小去,年纪小的人都急着长大,最恨「小」这个字,因此两人一来一往的斗了起来。 「妳行不行呀!别把一个大活人医成死人,以后妳的行医之路可有阻碍了。」不看就不看,稀罕。 嘟着小嘴的梅双樱对着火堆,大口啃着酸甜的野果泄忿,武馆的弟子大热天不都光着膀子练拳,她看得都不想看了,哪差这一个。 原以为她够爱计较了,没想到大师兄更计较,偷看一眼都不成。 小气。 「谁说我不行的,下次妳被砍出碗大的口,我保证把妳缝得像我娘的绣花,不留半点疤痕。」敢质疑她?她只是还没学好本事而已,待大鹏鸟展翅那天,她会一飞千里,等着瞧。 「林芷娘,把话收回去。」 冷沉的声音一起,林芷娘双肩一缩,一副快被虐死的悲愤样,「大、大师兄,你不要吓我,我、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我和宝儿一向口无遮烂,百无禁忌。」 「我不是妳的大师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最好在脑子里过三遍,别让人提醒。 「大……漠生大哥,我道歉,我不该说对宝儿不好的话,以后不敢了。」死宝儿,也不帮她求情,大师兄冷着脸凶人的时候真可怕,呜!娘!外面坏人好多。 「嗯。」他勉强接受,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 雨过天青了?大胆的林芷娘吓过一回后又胆大包天起来。「你们煮的鸡汤可不可以给我留一碗,我饿了。」 「妳不是啃草药就饱,妳看竹筐里还有巴掌大的紫灵芝,生啃一半就差不多了。」梅双樱语气轻快。 臭宝儿,趁机欺负她。「妳知道半片紫灵芝多贵吗?足够买你们武馆半年份的米粮。」 「那妳吃不吃?」听说灵芝很苦。 「我喝鸡汤。」她又不傻,加了菌菇的炖鸡汤不吃,反倒去啃灵芝,她看起来像智力未开的傻子吗? 「随妳。」大师兄捉了很多,不怕不够吃。 漠生在山里陪两个小姑娘摘草药时,他也眼观四路的打了五只山鸡、八只兔子,心想吃不完还能拿去卖钱。 但中途为了背受伤的锦衣少年,丢了两只山鸡、三只兔子减轻重量,山屋内就剩三只山鸡、五只兔子。 山鸡比家鸡小了许多,他在取水时顺便把鸡处理了,烧水时一同炖鸡,竹筐内有一把鸡枞菇和五朵猴头菇,他一并丢进鸡汤里煮,洒了猎夫留下的盐巴,小火慢熬。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随着滚滚冒出的鸡汤,一个个眼巴巴的盯着,闻着浓郁的香味吞口水。 「我烤了兔子,待会一人一只兔腿,不用抢。」别看她们年纪小,一个比一个还会吃,不知道吃到哪了,不长个子不长肉。 「大师兄,你真好,我就怕饿肚子睡觉。」嗯!她喜欢吃烤兔腿,待会叫大师兄多烤一只兔子好了。 「有大师兄真好,我也想要有这么好的大师兄。」她家两个哥哥连人家一条腿也比不上。 又妒又羡的林芷娘满口酸,她真的很想有个事事周全的大师兄,万事不用发愁,有大师兄就好。 「下辈子吧。叫妳爹收个笨一点的徒弟也许还可以任妳使唤,想象我大师兄这种英武挺拔又才智双全的,这辈子是找不到了,仅此一家。」不无得意的梅双樱仰起白净的下颚,一双明亮的眼儿慧黠又讨喜。 「梅宝儿,妳真是讨厌,那张嘴坏透了……」刚一说完,林芷娘连忙看向一旁的漠生,见他没摆臭脸才松了一口气。 有恃无恐的师妹,宠溺无上限的师兄,她的命运怎会如此乖舛,遇上这两个天理难容的人。 「大师兄,我可以回头了吗?」老是向着外面多寂寞,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到。 「再等一下。」漠生捉起破被子往锦衣少年身上一覆,随即走回梅双樱身边,以守护之姿为她挡风。 「好了。」 一听好了,梅双樱笑咪咪的转身,看了一眼满脸血污的锦衣少年。「大师兄,鸡汤滚了,可以吃了吧?」 「嗯,吃吧。小心烫嘴。」漠生用竹子削制的碗盛了一碗,先吹凉了几口再递给小师妹。 山屋外头刚好长了一丛翠竹,碗口大的竹身,他用匕首咻咻削了几下,三只竹碗三双竹筷便完成了。 他没想过受伤的少年得吃喝,这一昏迷最少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清醒,希望到时锦衣少年的人能找来。 「我的呢?」饿得饥肠辘辘的林芷娘赶紧出声。 「自己盛。」变声的男音又低又沉,带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我也没有少鼻子、多眼睛,为什么待遇差这么多。」没得比较时,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一有比较后,根本是地上一坨泥,任人践踏。 「因为他是我大师兄,不是妳大师兄,哭鼻子吧妳!」梅双樱拇指往鼻头一放,做了个搨的动作,幼稚又可爱。 「妳就得瑟、炫耀吧!」气死了,跟宝儿比什么,发愤图强努力进食,有一天她也能找到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师兄。 已经吃第四碗的林芷娘朝第五碗迈进,手里拿着流油的烤兔腿,吃在嘴里,恨在心里呀! 瞧!人家的师兄对她多好,把兔肉一片一片的片下来放在宝儿的碗里,她只要吃就好。 宝儿实在太好命,害人看得眼馋,要不是宝儿太凶残了,真想把大师兄抢过来占为己有,她爹不介意多收个徒弟。 「大师兄,困了。」睡意一起,梅双樱揉着眼皮。 「过来。」他招手。 「大师兄。」好困,吃饱了就想睡。 「躺我腿上睡。」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那我呢?」林芷娘已经妒忌到牙疼了。 「自己想办法。」漠生眼睛一闭,视若无睹。 一串银铃轻笑声,找到好睡位置的梅双樱笑了笑,不久便沉沉睡去,她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她的大师兄又睁开眼,目光温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又入睡,双手始终护着呼吸清浅的小人儿。 好几次从睡梦中冻醒的林芷娘不只一次咬牙切齿。梅宝儿是上辈子烧了几百根高香,才会走这样的好运,要不是她是自己的好友,她肯定咬她,把她的好运咬过来。 哼!睡吧!睡吧! 一觉醒来就过去,明天……明天会很惨,她爹的大棍子铁定在等着她。 次日。 风和日丽。 「醒了?」 漠生轻声的问着怀里动了一下的小师妹,深眸却瞟向睁眼看向他们的锦衣少年,四目对上,话不须多。 「嗯。」梅双樱卷翘的羽睫微颤,缓缓掀开。 「妳先坐一下,我把昨晚吃剩的汤再热一热,吃饱了再走。」她禁不起饿,一饿就手脚发软。 「还有剩的?」她惊讶不已。 他失笑地揉捏她发麻的小腿,等她不痛了再用竹筷往锅里一搅,鲜甜的味道飘了出来。其实是没得剩,不过昨夜进蛇了,他把蛇杀了,剁成一块块丢进锅里加水加百合根慢火炖熬,熬煮到天亮正是时候,肉吃起来类似鸡肉,不挑明了是吃不太出来的。 「也给我一碗。」锦衣少年发出轻哑的声音。 「好。」漠生把自己的碗给他,盛了八分满,汤多肉少,失血过多的人喝汤比较好。 「多谢各位救了我的命,我叫严七,京城人士。」严七气色不佳的自报姓名,捧着碗的手微颤。 严? 「你要留在这里等人来接,还是要我们顺路送你到哪里,我们只是平民老百姓,不想惹上麻烦。」 闻言,他眼神黯了黯,看了看眼前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弥陀山的清凉寺,我和我的人约了在那里碰头。」 「可以,但以后请你不要和我们连系,也不用想着报恩,你最好的报答是把我们当成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你的未来不适合我们,请记住救命之恩大过天……」 第四章 漠生是谁 「查到了吗?」 「禀七爷,查到了。」 「说。」 「是。」 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伸手一撕,原本算命先生模样的男人忽然年轻了十来岁,看来只有二十四、五岁。 他的虎口处长有厚茧,看得出来长年握剑,脚下踏地无声,应是武学一绝的高手,目光炯然。 「那名少年是威扬武馆馆主梅承勇的大弟子,今年年岁只比七爷小一岁,他大概八岁时拜在梅承勇名下,之前不知,据说是梅承勇捡回来的弃儿,父母皆已亡故。」 「亡故?」被称七爷的锦衣少年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和昌平侯魏正邑长得很像吗?」 「咦!昌平侯?」他想了一下,的确有七分神似,若是魏老鬼再年轻二十岁便是他那样子。 难道是……昌平侯偷养外室? 「上官百里,你别乱猜了,还记得被殷如玉逼走的昌平侯元配吗?她不是生有一个嫡长子。」可是殷如玉容不下,不是她肚子所出的都必须铲除。 「不是听说早死了?」还置了灵堂,请高僧渡化念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会,哭声连天。 「你看到尸首了?」他嗤之以鼻。 「这……」的确没人见着,小儿棺木当天盖棺入钉,直接葬入祖坟。 「移花接木,金蝉脱壳,随便哪一种,昌平侯还挺有本事的,敢在殷如玉眼皮子底下玩一手偷天换日。」他倒是佩服他了,而仗着殷贵妃之势的女人居然毫无所觉,还以为除掉隐患,整日开心作乐呢! 殷如玉是殷贵妃之妹,两人相差十岁,深受皇上宠爱的殷贵妃十分偏疼这位幼妹,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从不说不。 所以昌平侯的元配就得自请下堂,让出昌平侯夫人之位,退避庵堂不问世事,连唯一的儿子也无法顾全。 「七爷,殷家声势正旺,这事咱们管不得。」现今大势分太子和六皇子两派,皇上被殷贵妃勾了魂,有意废太子立六皇子为嗣子。 六皇子便是殷贵妃所出,殷家以女为贵,由四品官员升为国公,族中子弟凭借裙带关系入朝为官者众。 「谁说我要管了,你没瞧见他那天的嘴脸,居然一脸嫌弃地要我不要报恩,说最大的还恩便是当没这回事,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他有那么见不得人吗?连个平头百姓都敢威胁他。 闻言的上官百里噗哧一笑。「七爷呀!你一身价值连城的云锦,谁看不出你是个大麻烦,若他真是昌平侯之子,打小出生在富贵窝,怎会看不透你的『严』姓是假的。」 严,燕,燕七,燕是国姓,燕七的身分不言可明。 当朝七皇子。 被人追杀到要人救的地步,这事儿还不大? 稍有脑子的人都会退避三舍,不愿牵扯其中。 何况那小子本身就带着事,更不会让自己暴露,好不容易逃出虎狼之口的他又怎会拖累收留他的一家人,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他也融入边城的生活,少了勋贵气。 「哼!没瞧见我现在是个残废吗?我这身伤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哼哼唧唧的养伤。」一条断腿,无数的伤口,燕子豫,这份大礼他记下了,来日必定归还。 「这倒是。」别乱动以免惹来杀机,他以前太冒出头了,老想两边说和,结果两边不是人。 燕七双眼一瞇。「你在幸灾乐祸吗?」 上官百里识相地收起嘴边的笑意,不让这位爷恼羞成怒。「七爷,我还查到那两位小姑娘,你要顺便听一听吗?」 「姓梅的就不必,一口一声大师兄就晓得两人关系,师兄妹一个鼻孔出气,只有噎死人的分。」也是个熊胆的,居然叫腿残的他下来,她脚酸了,要她大师兄背。 那个混蛋、那个混蛋,不是一个,是两个,竟然就把他扔下,折了一根竹杖让他撑着自己走,也不担心他的腿断得更厉害,好手好脚的那一个还叫他努力点,清凉寺快到了。 一群混蛋,没一个好人。 「是,另一个是仁善堂医馆林家的女儿,跟着她爷爷学过几年医术,七爷身上的伤便是经过她的手,手法拙劣虽不能跟太医相提并论,可别具巧思,用药精准,连我都大感惊讶。」假以时日必是一号人物。 「那小丫头会医术?」站起来还没他胸口高。 「七爷,高手在民间,不要轻忽每一个你认为不值一顾的人,光凭她能把你从那么惊险的情况下抢救回来,还有几根木头当夹板固定你的腿,难说她再成长下去不会成为搅乱风云的那只手。」做不成朋友也不要树敌,大局为重。 「……」他要咽下这口气? 上官百里轻笑的取出蒲扇轻握,「其实七爷心里挺喜欢他们的,想串个门子,可惜这些庶民太令人气恼了,爷都还没开口要给他们恩泽,他们倒先给你一巴掌。」 「你看戏看得很乐?」见他被打脸反倒乐得很,他丢脸,身为军师的他又多得脸,笑呵呵的嘴脸真碍眼。 「还好。」好久没这么乐了,在那个乌烟瘴气的京城享受不到最平凡的快乐,真不想回去。 「你没忘了我受伤了吧!」燕七一肚子火却找不到人发泄,他看满面春风的上官百里越看越不顺眼。 「七爷放心,我已为你找来最舒适的马车,整整铺了七层十斤厚的棉被,绝对让你感受不到马车的上下震动。」保证如躺在棉花里般轻飘飘。 听到七层十斤厚的棉被,燕七的脸都黑了。「你是想让我早点回去送死是吧,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要我死不可,躺在棉被里我还翻得了身吗?要是人家杀上马车要我的命,我只有引颈就戮的分。」 连逃都逃不了,血溅棉花。 上官百里正色。「七爷,此时非同小可,京城非回不可,我们得设一个局先让昌平侯和那边断了线,把殷贵妃的一条腿砍了,看她还能走多远。」 「你要动殷如玉的儿子?」他沉思起来。 「也不是不能动,就当报那一位的救命之恩,昌平侯这个儿子不行了,总要再找一个。」殷如玉敢摇头吗?除非要昌平侯后继无人,连个爵位都旁落他人手中。 「你要把他扯进这淌浑水?」他不赞同,那人明摆着不愿再涉入浊世之中,只想当个默默无名的大师兄。 上官百里一顿,「看情况,也不一定是他,若是事情找上他了,起码有应变的时机。」 燕七明白他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何事,万一殷如玉发现那位大师兄的存在,只怕会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罢了、罢了,准备准备好启程回京,耽搁太久真会启人疑窦。」 「那几位呢?」不能真的无声无息,总要有所回报。 燕七思忖了一下。「那两位师兄妹就给他们土地吧,北边那千顷荒田尚未开垦,让他们自个儿去处理。」 地肥、近水源,不少人盯着那块地,但因后面有人,没人拿得下来,因此看得眼红也莫可奈何。 不过这也是种趣味,他想看看那一个十四、一个九岁的两个小娃能干出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来,在群狼环伺中杀出一条血路,让所有不服气的人闭嘴。 「七爷,不厚道呀!」上官百里反拿蒲扇往后脑杓一拍,失笑自家七爷连孩子都想耍上一耍。 「哼!说我是病秧子,我饶得过他们吗?」那个玩鞭子的小姑娘太嘴贱了,以为小声地俯在她大师兄耳边说他就没听见。 「七爷,宽恕是美德。」太爱计较了。 他冷哼一声,「至于用针把我的皮肉当衣服缝的那一位,她不是缺银子吗?就送一万两银票给她,再把宫中少见的药材送上几捆,既然你那么推崇她,我们便帮她一把……」 「几捆?」药材是用「捆」计数的吗?这位爷太不知民间疾苦了,珍稀药草是论株算,甚至以「钱」来过枰。 一两燕窝跟一捆葛根能放在一起算吗? 真是吃米不晓得粮价。 「你觉得我拿不出手?」不过是九牛之一毛,他还不看在眼里。 捡回一条命的燕七视金钱如粪土,在经历过一次生死大劫后,他反而看开了,人活于世不就争那一口气,其他都是虚的。 「七爷,回京后要不要试探试探昌平侯,稍微透露一下他长子的一二,看他会不会反水。」利之所趋,很少有人不动摇,妻子、儿子一夕成空,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平白接受。 「不是传言他和昌平侯夫人感情甚笃,还生下一子一女?」面有蔑意的燕七出言讽刺。 昌平侯魏正邑再娶后,几年内又生下一双儿女,看似情甘意甜,殷如玉不时在宫宴上炫耀夫婿对她的好,两人总是笑脸相向,没听过闺房不和睦,成亲多年昌平侯连一名妾室都未纳,只一名正妻。 不过他敢纳吗? 连元配都容不下,何况妾室、庶子庶女。 殷如玉的妒性可比天下第一醋的房夫人,她心如毒蝎,出手狠毒,不让昌平侯身边出现她以外的女子。 「都说是传言了,你还相信。咱们这些人不是最会作戏?虚虚假假、假假真真,当真的人是傻子。」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身分高高在上又如何?不值得夸耀。 世族大户里那些未浮出水面的肮脏事不知凡几,堂堂昌平侯何等尊贵,却因为一名贵妃之妹而不得不低头,让妻儿流落在外。 自殷贵妃入宫以来,殷家便水涨船高,随着六皇子的日渐成人,很多事都压不住了,开始暗潮汹涌。 燕七的遇剌说是意外又不算太意外,他们也晓得这一次的离京身后跟了不少尾巴,因此调了燕云三十六骑随后护驾,用意是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做,真敢痛下杀手吗? 谁知他们太大意了,两拨人马竟然不约而同出手,逃过一波追击又来一波,前后夹击,以致于燕云三十六骑只顾着迎击前方,却疏忽了后方的防备,导致燕七匆忙逃脱。 因为对地势的不明了,他逃进山里,可又受了伤视线不清,一脚踩空跌入滑坡,几乎丧命。 一直等不到人来救,燕七都要绝望了,他以为此生到此为止,连母妃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救星凌空而现,当他被救起的那一刻,恍如有隔世之感,他又活了过来。 唯一的不满是这几个「救命恩人」太不识抬举了,送到眼前的荣华富贵都不肯收,不但一手推开,还「施恩不望报」,盼他忘个精光,浮光掠影,一笔勾销。 哼!想当没这回事吗? 作梦。 他非要他们牢牢记住,在辛午年六月,他来过,越想淡忘越是浓墨的留存,他不是有恩不报的人。 「何况我们要拿他另一个儿子做靶,若是他真在意昌平侯夫人,誓必在朝廷掀起一阵风浪。」如果无声无息的平息下去,这对夫妻说有多恩爱几人会信,不过是貌合神离。 「这是你说的试探?」洗去一脸血污的燕七容貌俊逸,不到弱冠的年岁已展现皇家贵气。 「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咱们得先知道他们合不合,从内部瓦解殷贵妃阵容,咱们只缺一个打乱他们计划的缺口,若能一举坏了这条线,殷贵妃想助六皇子成事的助力便少了一条。」不怕如虎添翼,就怕从根子烂起,一旦底根烂掉了,擎天大树还不倒? 「太子那边呢?」他可没忘了背上那份大礼,森冷的大刀一劈下,他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了。 上官百里面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那要看你对那个位置有多大的兴趣,是否甘于臣服。」 是做纯臣,或是…… 另有志向。 「说说,当是闲聊。」皇家没有孩子,年仅十五的燕七已面有戾色,对自家兄弟下手毫不犹豫。 别人要他死,他先让别人死。 既然大家想玩就来玩,下一盘以江山为局的棋子,不到最后谁也别笑,没能耐的人坐不上那位子。 燕七不想争,只想当个富贵闲王,整日游山玩水,坐看云起云落,与诗书为伍、美酒为伴,笑饮梨花白。 偏偏那些人逼着他争,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出来,让他避无可避,不自觉走入无底深渊。 当今皇上的子嗣并不丰,生有十子六女却夭折了七位,现存的皇子也就五个,最小的老九才三岁,算不上个分儿。 大皇子是德妃所生,却没活过七岁,溺水而亡;二皇子即太子,皇后嫡出;三皇子、四皇子死于天花;五皇子天残,一出生就大小腿,连走路都是个问题,而后是殷贵妃所生的六皇子,今年十六。 燕七排行第七,其母为贤妃,贤妃之父乃当朝相爷,其兄弟有五,三人在朝中为官,其中两人外放,但官职并不低。 面对如此强劲的后援,太子和殷贵妃怎能不心惊胆颤,即使七皇子无心夺位又有谁能放心。假若身为文人之首的宰相登高一呼,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世家岂能不回应,届时文人治国、河清海晏、偃武修文、再创盛世……都没他们的分。 太子不敢赌,六皇子输不起,为了不留后患,两人似乎有志一同,先抓根基不稳的七皇子来涮刀,免得日后长成气候,造成他们夺位的阻碍,将小幼狼养成威胁不是聪明作法,当舍则舍,何须顾虑。 「单凭你母妃是贤妃这一点,太子和殷贵妃就不可能放过你,德、良、贤、淑四妃位居高位,都是皇上潜邸时的旧人,殷贵妃再得宠也压不下她们,皇后更指望她们与殷贵妃分宠,皇上念旧,难保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怕就怕皇上特意的关注,一有风吹草动便牵动后宫的紧张局势,人不怕明刀明枪,就怕暗箭伤人,只盯着一亩三分地的嫔妃看的是眼前的得失,谁敢和她们争三分五厘的好处她们就灭了谁。 后宫的风起云涌不亚于朝堂的明争暗斗,她们更敢肆无忌惮、心狠手辣,藉由家族的势力行事。 这一次的意外便是最大的示警,上官百里不相信皇后和殷贵妃没掺和在内,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狠。 「所以我得争?」燕七一脸厌恶。 「这不是争不争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活,若是你有全身而退的方法,我乐见你做壁上观,隔岸观火,看两虎相争。」那位子不好坐,通常是孤家寡人,肩上责任越重越孤寂。 燕七沉默了许久、许久,面上有着挣扎。「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先回京吧!之后再从长计议。」 「是,七爷怎么说怎么做。」他是属臣,只能从善如流。 「还有那几个人,给我派人盯着,时时回报他们的动静,若有人因为那块地找麻烦你就让人处理了。」他是报恩,不是结仇,虽然他很想看看,少年两女娃的本事。 闻言的上官百里为之失笑。「你怎么还不放过他们,合着他们救你还救错了……」 「少啰唆,照做就是。」他脸微红,有着不自在。 他是恨,恨他们不把他当一回事,又背又拖的让他不好过,他背后还有拖行时被地上石头硌到的瘀痕。 但更多的是羡慕,只对一人体贴入微的大师兄,聪明但娇气的小师妹,行事如同无赖,口无好话的小大夫,他们让他感受到平凡人的温馨,为了彼此竭尽心力的付出,从不问能收获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交心,是他所渴望的,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能玩得来的同辈人,靠近他的人皆因他是七皇子而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不像救他的那几人不求回报,他们只是狠不下心见死不救罢了。 皇家人欠缺的正是:真。 「是,七爷。」瞧他那别扭的样子,这才像个孩子。 燕七眼神迷离了一下,「走之前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最好不要,如今尚未有人知晓你的脱困与他们有关,若是你与他们接触,暗地盯着的那些人怕是有自己的想法,对他们反而不利。」上官百里脸色一变的阻止,不想一时之举反成加害。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我跟困兽有什么不同。」连想交个朋友也被制止,这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七爷,稍安勿躁,你躁动了。」心急易坏事,戒急用忍,心平气和才能好好的思考。 燕七冷哼,看着重上夹板的腿满心不快。「七层十斤的棉被,要是颠着了你家七爷,我让你进宫当太监。」 面皮一抽的上官百里两腿夹紧,干笑。 春风尽,荷香飘。 在回京的途中,养伤养得像大爷的燕子齐时时想起天水城外的弥陀山,那几名相互逗嘴又和谐的少年、少女,如果他不是皇子的话,是不是也能如他们一般背起竹筐,满山遍野的采草药、摘野果、烤兔肉,嘻嘻哈哈地追赶跑跳……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爹呀!我可不可以别跪祠堂,我腿疼。」她姓梅,可祠堂内摆的是姓杨的牌位,她爹真逗趣。 「给我跪好,再吵,三天不准吃饭。」看她干的是什么事,没一件让人省心。 「爹,你舍得?」刀子嘴豆腐心,哪一次不是干打雷不下雨,说上两句就自个儿心疼得要命。 梅承勇吹胡子瞪眼,手中腕粗的长棍朝空虚挥了一下。「妳看我舍不舍得,也不瞧瞧自己才多大,居然胆儿肥的拐带人家林家的女儿,还一天一夜不回来,就宿在那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我看妳是皮痒了,不打一顿不行。」 「我们那是救人……」好人没好报,太冤了。 「救什么人,一派胡言,几个小豆丁逞什么能,别人再怎样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天一黑不赶快回城,等着狼叼走打牙祭吗?妳平时的聪明劲哪儿去了,全被屎给糊了是不是。」他忍不住害怕,女儿就这么一个,若搞丢了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妻子。 「爹,你不讲理,平时你的教导一大堆,我没全听进去也有记住三、五句经典的,见人有难不伸援手还是个人吗?我们不能只管自己而不理他人死活。」条条是道理的梅双樱据理力争。从进城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快饿死了。 「还敢顶嘴,跪好、背挺直,小小年纪不学好,是我当爹的没教好。妳呀妳,就不能长进点,别从早到晚让我操心。」养女不教父之过,他怎会养出一个土匪性格的女儿。 「爹呀,我已经够长进了,还给武馆的叔伯们找了个赚钱的活计……」天水城的差事不好找,僧多粥少,大多闲在家干点农忙和杂工,日日从年头忙到年尾也赚不了几两银子。 越靠近边关的百姓越穷,天水城还好,尚能找到活干,陵山县往北就真的是穷县,吃饱都成问题更别提其他了。 春融来得晚,隆冬来得早,地里的收成就一熟,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以种麦子,玉米居多,稻米很少,勤快一点的入冬前洒点芸薹种子,一个半月后收割,晒干的菜籽能榨点油。 北地的困苦是说不尽,近来连习武的人也变少了,缴不起束修回家种田,武馆的生计也面临极大挑战。 「闭嘴,毛没长齐还想着飞,妳用妳的聪明脑子好好反省反省,学点女红、绣绣花,别再老往外面跑,静下心来当个大家闺秀。」她也该懂事了,转眼便是大姑娘了。 一听到女红、繍花,梅双樱眼白一翻。「爹,你口渴了吗?多喝茶,老人家气血不顺,你留神点。」 「不孝女,妳爹才三十出头,哪来的老人家,妳不气我就不快活是吧!」梅承勇脸红脖子粗,真想给女儿一阵好打,她实在太顽劣了,从不知道错在哪里。 「师父,小师妹是怕你气坏了身子,如今师娘都不在了,你还要让她无依无靠吗?」那身板哪跪得住,还不是折腾。 一提到妻子,梅承勇神色黯然。「漠生,你不必跪,起来。」 跪在小师妹身侧的漠生一脸倔色。「是我没护好小师妹才让师父生气,是我没做好当师兄的责任,我该罚。」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感慨万千的梅承勇喟然一叹。「与你无关,你这性子为师还不知道吗?对宝儿太过纵容了,与其让你管着她,还不如说她管着你,你对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顺了……」 「爹呀!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师兄对我百依百顺有什么不好,我才是你女儿,他不是你儿子,你应该要乐见其成才是,而且我管着他才不会中招呀!难道要像爹一样多个花姨娘?」她娘就是管得少才出事,连命都留不住。 无处可去的花贞娘再三考虑下,决定吞下屈辱,忍住他人嘲笑的目光,当不成正妻就为妾,她先委屈求全再做图谋,不信凭她的手段争不出一二。 不过梅双樱是个狠心的孩子,打人就要打到她爬不起来为止,因此每个月只从她爹的月例中挪过去二两银子当她的月银,花姨娘的儿子、女儿则一文钱也没有。 她说到做到,不替外姓人养孩子,要花姨娘自己想办法。 先前过着表姑奶奶生活的花姨娘哪受得了这天差地遗的待遇,由要啥有啥沦落到向人伸手,本来还能呼婢唤仆的她只能事事自个儿动手,让享受惯了的她实在无法接受。 她闹也闹过、哭也哭过,可是梅双樱全不理会,她捏着亲爹的银袋子,半两银子也不让他沾手,想用什么、想买什么,随后有人去付钱,她把持最重要的一关。 眼见女儿闹着要穿新裙子、儿子哭着肚子饿,莫可奈何的花姨娘只得屈从,洗起全武馆学徒的脏衣,赚取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俸。 此时她还蹲在后院洗衣服,边洗边骂梅承勇不中用,管不住女儿反被女儿箝制,害她想从中捞点银子都不行。 「妳……妳是存心来讨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是没防备,才会、才会……妳一个孩子少管大人的事,跪好点,斜着身子成何体统。」她就不能像一般小姑娘乖巧、听话吗?唉!心好累。 「那好吧,原本我打算下个月起给你添点酒钱,多打两坛子酒让你喝得痛快,这会儿我不管了,你就少喝点吧。」酒喝太多伤身,银子省下来给他买两双羊皮靴子。 「别呀!别、别、别,我的酒省不得,妳……多买点,我和妳周伯伯喝。」他就好酒,不喝上两口酒虫犯浑。 「爹呀!到底你是孩子还是我是孩子,怎么尽说孩子气的话。」她要是不掌这个家,以她爹凡事不在意的心性,早晚被人骗光一切。 脸上一热的梅承勇讪然轻咳,拿出父亲威严冷下脸。「妳彻夜不归逗留在外,未经允许私自上山,为父屡教不驯、不思悔改,妳就好好的跪着,晚膳前不许起来。」 一说完,他也不敢看向女儿,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祠堂的门未关上,徐徐的风吹了进来,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齐排而立,宛若先祖面露浅笑,看着底下叫人无奈又心疼的后辈子孙,这丫头是学不乖,像极了杨家人的脾气。 暴、躁、倔。 「大师兄,你不用跪,去打拳、舞舞长棍,把身子练结实点。」她是好人没好报的现世报,当为殷鉴。 「我陪妳,无妨。」跪得直挺挺的漠生望着祠堂的牌位,他只认得杨姥爷、姥姥和师娘。 「哎呀!你又不姓梅,跪什么跪,小心我家先人到了晚上找你开骂。」她拉了拉他袖子,不让跪。 女婿是半子。他在心里回着。「妳姓梅,但这里是杨家祖先,我跪姥爷、姥姥和师娘。」 「大师兄,我不一样,我以后生的孩子有一个要姓杨,所以我是半个杨家人。」本来一人承两嗣,不过有峯哥儿了,往后他生的孩子姓梅,即可祭祠梅家先祖。 我跟妳的孩子。漠生没说出口,只从怀中取出两颗大肉包子。「快趁热吃了,我从厨房偷来的。」 「大师兄,你真好。」但也变坏了,居然去偷。武馆里的东西是拿,不用偷。 「快吃,吃完了还有一个。」看她吃得欢快,漠生忍不住笑了,一颗包子而已,瞧她狼吞虎咽的。 「大师兄你也吃,我知道你也没吃饱,我们要同舟共济共患难,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己。」她只拿一颗,另一颗推回去,闻到肉香味就一口接一口,大快朵颐。 「我不饿。」话一说完,肚子不争气的发出腹鸣声。 梅双樱咯咯笑了起来,撕了一小块肉包往大师兄嘴里塞,「吃饱了才有力气让我靠,我还小,很多事做不来,大师兄你要帮我,没你我不行的,你是我的靠山。」 听着软绵绵的娇声,漠生的心口也软成一片,没能拒绝娇憨的小师妹。「好,我吃。」 一人一颗肉包子吃得无比开心,你看我我看你的笑开了,两小无猜的情感日渐加温。 「大师兄,我想到一个主意,你帮我。」多亏了林芷娘的随口一说,不然她还想不到。 「嗯。」他点头。 「我爹实在太笨了,自从娘走后,武馆的弟子也少了许多,再这么下去肯定入不敷出,所以我打算弄个镖队,让学武有成的师叔们去走镖,平时有空就练武,一有人托镖就出行,赚钱和强身两不耽误……」 嗯!不错、不错,不愧是他女儿,真聪明,想出保人、保货的方法为武馆添点收入,不过他也没那么笨啊!从没管过事的他哪会管事,岳母和妻子管得太好了,以致他像个废人似的,只会教人拳脚功夫而不会带人。 躲在门边偷听的梅承勇实在放不下疼爱的女儿,只能偷看她好不好,可是腿上忽有重物一压,他看也没看的用脚踢开,以为是家中养来看门的黑狗兄旺财。 只是踢了又来,还把身体往他小腿一沉,这下子可就火了,连狗都欺人,他一家之主地位何在? 谁知低头一看,果真是小犬来了——他家那只两岁大的犬子峯哥儿,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回望父亲。 「看姊姊,不要罚她。」坏爹。 小梅双峯作势要咬他爹,可牙□太细咬不动,他气。 「啸!小声点,姊姊做错事,要罚。」他鬼鬼祟祟的弯下身,唯恐被人发现。 「不小声,不罚,姊姊疼峯哥儿,乖。」是爹不好,乱罚人,姊姊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哎呀!你属狗呀!还咬人,这口牙还没长齐呢!」怎么又来个暴脾气的,跟他姊姊一模一样。 「姊姊、姊姊,我来看你了,爹爹坏,不要理他,峯哥儿好,陪姊姊……」腿短的小人儿跑得快,钻过他爹的裤裆往祠堂里跑,边跑边喊姊姊,可爱的模样令人莞尔。 吃里扒外,白养他了。见状不对的梅承勇赶紧开溜?谁知一回身便与扬着饭盒的王婶磕个正着,尴尬的装没事。 「送晚膳呀!」 王婶愣了一下,看看刚过午的天色。「是的,老爷。」 午膳尚未用哪来的晚膳,这话真古怪,她在心里嘀咕。 「快送进去,别提见到我。」当爹的不容易啊。 王婶一脸困惑,手提饭盒走进祠堂。「小少爷别缠着小小姐,快让你姊姊吃饭,喔!吃晚膳。」 「晚膳?」梅双樱懵了。 见她怔住,王婶霍地明白。「老爷刚走,他说的。」 她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捂着嘴吃吃发笑。「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嘛!我爹肯定心疼罚我了。」 「姊姊,吃。」梅双峯捉起|块酱京排骨就要喂姊姊。 漠生也笑了。「师父罚妳是罚给外人看,做做样子免得落人口实,不然林家人又要说师父纵女为祸。」 「哼!我哪祸害他们了,没瞧见我让林小笨赚了多少银子,那些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还有各种药材,他仁善堂有钱也买不到……」是她不计较,他们才能赚大钱。 「好了,别提这事,多吃一点,怎么才一天就瘦了……」 闻言的梅双樱咯咯笑。「不瘦不瘦,大师兄也吃。」 「姊姊,峯哥儿也要吃……」没桌子高的小人儿也来凑热闹。 「好,姊姊喂你,你要嚼一嚼再吞下去,不要噎着了。」她夹无剌的鱼肉,吹凉了才给弟弟吃。 「嗯!」好吃、好吃。 看着共享一个饭盒的三个孩子,王婶眼中泪光闪动,她思念芳魂已杳的小姐,心疼早没了娘亲的姊弟,峯哥儿这辈子都不知道亲娘的长相…… 不行,不能哭,她还得多活几年,替小姐顾着这几个孩子,没娘的他们太可怜了。 第五章 走镖开源 六年后。 「马大军,你是长个不长脑是不是,连人话也听不懂了,我才说过天水城我说了算,你这颗灌满肥油的猪脑袋又往脑后抛,忘个精光了,我称霸天水城时还没你这头猪……」 这句话说的没错,当一身火红、骑着红棕大马冲过来的女子还年幼时,她便打遍天水城的大街小巷,那些富二代、官二代、街头小霸王全被她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不敢再横行。 她便是威扬武馆的馆主千金梅双樱,人称天水一猛虎。 「怎么又是妳这头母老虎,妳管闲事也未免管得太多了,我爹是谁妳知道吧!天水城守备,敢对小爷大呼小叫,官家两个口就足以咬死妳。」娘呀!老虎又来了。 正在调戏卖花小姑娘的马大军耳边忽然听见女子的娇斥声,觉得有点熟悉,回头一看竟是熟人,当下胆子差点吓破了,脸色转白,装腔作势地想藉亲爹之名把人吓走。 可惜强龙不压地头蛇,正六品的守备大人是三年前才由岭南平调过来,根基还没扎稳,而梅双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往上好几代都是天水城人,这半城的百姓都在威扬武馆学过武,或是受过杨姥爷的恩惠,她一跺脚,全城骚动。 马守备是官,可也要看情势,民风剽焊的边境小城几乎人人会武,也能耍两下拳脚功夫,民不与官斗在这里不存在,想仗着官威在此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百姓们第一个把人打出城,让人连官都做不得。 本想来搜括一番油水再走人的马守备一瞧见势不如人,连忙循规蹈矩地当他的守备大人,不敢有非分之想,乡绅富户孝敬的银两他敢收,用于百姓的官银动也不敢动。 地方知府严正清明,不与之同流合污,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地方官,有样学样的马守备也约束眼高于顶的家人,要他们低调行事别得罪本地人,他做完两任就调走,别给他找事。 不过马守备也是善于钻营的人,不到一年就摸清了天水城大小事,并深入了解本地最大的势力不是官府,而是弟子众多的威扬武馆,他们不只个个能打,还养了五、六百人的镖队,那是真正杀过山匪,刀口沾满血的悍夫,有以一敌十的本领。 一想到连土匪都敢杀,还剿过好几个山寨,马守备就识相了,缩头缩尾不与之为敌,他还想继续当他的官。 只是他低头做人,还是养出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傻儿子,接二连三被天水城一霸逮过几回还不知死活,每每自以为伟幸一犯再犯,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把天水城百姓当作任他宰割的鱼肉。 「有本事来咬呀!你这个只剩下一张嘴的家伙,敢在我们天水城败坏女子的清白,马王爷有几只眼你数过没,回去问问马王爷的族亲,你爹应该清楚。」他们都姓马。 「妳、妳不要欺人太甚,再敢过……过来,别怪我饶不了妳……」这女魔头不是去了苏州?他都打听清楚了,怎么他一使坏人就出现,这世道让人如何活? 「我就是欺人太甚,谁叫你不长眼撞进我手里。」天水城是她的家,她不允许有人祸害百姓。 鞭随语落,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的梅双樱话一落下,闪电一般的赤焰九尾鞭卷向还怔立的龌龊男子,当下抽出一道血花,他痛得哇哇大叫,左闪右躲。 梅双樱一出鞭从不落空,鞭长五尺三寸,以精钢打制,鞭上有倒剌,鞭身通红泛银光,能一分为九,九条细鞭,故而称九尾鞭,有如山海经所描述的九尾狐,鞭鞭都能要人命。 「快,快护着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小爷打回去,她才一个人,你们还怕打不过吗,使劲地用,用力的打,打死小爷负责,这头母老虎猖狂太久了,打死她有赏……」天啊!痛死了,皮开肉锭,她那根鞭子怎么这么厉害。 血流不止的马大军认为全是鞭子在作祟,没想过其实是使鞭的人功夫超绝,身上带伤还起贪念,想把赤焰九尾鞭抢过来,占为己有。 有了神兵利器在手,他便所向无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压得过他。 怕死的马大军虽有恶胆却也晓得天水城不是岭南,在吃过几次亏后,他特意带了二、三十名他爹的兵出来,一来有吓阻作用,让人心生恐惧,二来也好保护他的安危,堂堂守备府公子岂能让人看轻。 「是。」 重赏之下有勇夫,马大军一声「赏」,原本担心被鞭子抽到的小兵也一鼓作气的冲上前,蚁多咬死象,不信这么多人困不住一个骑马的十五岁姑娘,车轮战也累死她一人。 但是…… 「哈!打死我?姑奶奶我还把土匪的头当鞠球踢呢!摸摸你们的颈子够不够硬。」她的鞭子是沾过人血的,命不够硬的最好滚远点,否则休怪她鞭下不留人。 一鞭分九鞭,忽闪迷人眼,没人看见她如何出手的,只见纤纤素手美得像在绣花,五指或挑、或拈、或拨动,九条细鞭连伤九人,手腕再一翻,又是九人滚地哀嚎。 不到一刻钟,马大军带出来的爪牙全倒地不起,有的抱肚、有的蜷腿、有的扶着手臂、有的只敢趴着,因为背太痛了,火烧似的灼人,有人肩膀抬不起来,不见伤口却疼入骨髓…… 在场的人看傻了眼,也有些发怵,不愧是天水城一虎,实在太凶猛,这样的女子嫁得出去吗? 「妳,妳敢打官兵……犯,犯了王法……啊!妳又用鞭子抽我……」血,他又流血了。 马大军捂着脸,感觉伤口火辣辣的疼。 「有官兵吗?我没瞧见,只看到一群欺负良民的恶徒,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弱小女子,我好怕、好怕呀!」梅双樱嘲弄的发出惊声,媚如春水的眼儿居高临下的蔑视。 「梅双樱,妳要不要脸,凶猛如虎还敢自称弱女子,这里有谁比你强悍。」倒了八辈子楣,居然遇上她。 「放心,脸皮只比你薄一点,不敢与你媲美。阁下是不要脸始祖,叫人敬佩。」好话不听,非要逼她动手,当她好脾性不成,能好言好语听他说完一堆废话。 「妳……妳敢嘲笑我,我要将妳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妳得意不了多久……」他气得口不择言,浑然忘却眼前面对的是何人,还当自己是吐沫成兵的公子哥儿。 「要将我小师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问过我了吗?」一道龙吟虎啸般的低沉嗓音以内力传来,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发出嗡嗡声。 「大师兄。」梅双樱眉开眼笑的迎上前。 尘土飞扬,几匹高壮大马由远而近,马背上坐了数名精瘦男子,除了一名面带冷肃外,其他几人都一脸笑意,好不乐乎,等着看好戏。 「一进城就闹事。」俊色惑人的漠生一开口状似喝斥,但语气中多有纵容,不快她私自离队,招惹是非。 六年前威场武馆自组镖队,一开始只有不到二十人加入,其他人采观望态度,不相信护镖的买卖做得起来。 第一桩镖是北方商人要将五车皮毛运往南方销售,皮毛主人也是试试水温,不敢托运太多,想着能到达南边就好,赚多赚少无所谓,因此镖银给得很高,扣除贩卖皮毛的价钱顶多赚一成而已。 也是皮毛商贩走好运,那年江南发大水,一到入秋天气转凉,皮毛供不应求,价格往上翻了好几倍,他赚得盆满钵满,还自动加价贴给镖队过冬,一趟来回赚足千两银。 沿路也遭过几次匪患,但全被威扬武馆的武师给打退了,因此一回天水城,在皮毛商贩的赞扬声中,新组的镖队也广为人知,不少感兴趣的人纷纷询问,想求个平安。 那一回漠生和梅双樱也出去了,把梅承勇急得头发都快白了,直到两人归家了松了一口气。 可是之后的几回又去了,把他愁得整日眉头不展,数着日子盼他们早归,勿在外逗留太久。 两、三年后镖队的成长逐渐平稳,他俩也较少外出,把带镖的事交给特意培植起来的人,他们只在大镖时才偶尔跟镖,余下时日便整治那莫名得来的千顷土地。 虽然未留名姓,可漠生和梅双樱心底明白肯定是他们救的那名锦衣少年所赠。只有他能如此大手笔,而他们找不到人还地只好接下,再想办法找人开垦、耕种。 土地不利用起来,免税三年之后还是要缴税的,那么多的税金想想都心疼,于是两人异想天开的找上边关驻军。 而随着托镖的人越来越多,镖队的武师也越招越多,分成甲一、甲二、甲三、甲四、甲五五个镖队。 不过看人做买卖赚了银子,梅双樱也打起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念头,既然自家有五个镖队,为何不抽出两个镖队南货北运、北货南运,他们不插手商道,只赚取差价卖给商家,竟也有相当可观的利润。 发展至今已有六百余人,四个镖队、两个商队,在大师兄漠生和小师妹梅双樱的带领下,威扬武馆俨然已是城中首富,竖立起标竿,让其他小股势力望尘莫及。 「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举懂不懂,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是值得推崇的美德。」梅双樱有如一朵盛开的海棠花,明艳照人,美得不可方物,漾着光彩的水眸宛若宝石,熠熠生辉。 「哪来的刀,分明是鞭,瞧瞧这些没求神拜佛的可怜虫,被咱们双樱妹妹虐得体无完肤。」啧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就撞上大发雌威的母老虎了。 「二师兄,你这是捧我还是眨我,我怎么听出一丝谑意。」笑话她出手太重?她还没在每个人脸上刻花呢! 「捧,绝对是捧,谁敢说三师妹一声不是,二师兄打断他的腿。」想找死不怕没鬼当,七月鬼门提早开。 王清隽是王婶的大儿子,是第二个拜在梅承勇名下的弟子,依入门的先后,梅双樱排第三,之后底下是六名师弟,分别是四师弟周少绍、五师弟张仲怀、六师弟郑不凡、七师弟秦劝、八师弟吴品众,小师弟梅双峯。 如今武馆又增添了十二名教武的师父,皆是先前威扬武馆前馆主的弟子,也是梅承勇的师兄弟,因此他只带连同自家儿女在内的九名弟子,余者各有自己的师父,他升格为师伯。 「二师兄你太狗腿了,三师姊的武力需要你吹捧吗?我建议你离远点,免得被她的鞭子扫到,遭受无妄之灾。」周少绍咧嘴取笑,他的马离得可远了,就怕不省心的三师姊一个失手用到自己人。 「老四,做一回男人,别让二师兄瞧不起你。」有这么扯后腿的师弟吗? 「二师兄,你瞧不起吧!我是四师妹。」一遇上三师姊的凶猛,他宁可不当男人。 一句「四师妹」一出,几个师兄弟哄堂大笑,有人还揶揄着要给新师妹买朵珠花簪。 「不许胡闹,师父还在武馆等我们。」这一群一闹起来无法无天,比上万头小兽还闹腾。 「是,大师兄。」众人齐声。 漠生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师弟们,又瞧了朝他挤眉弄眼的师妹,面容未变却好笑在心。 「全部往后退,不准碍事。」 「是。」 大师兄又想自个儿出锋头了。 哎呀!大师兄太坏了,每次都在三师姊面前大献殷勤。 大师兄太贼了,自己抢头功。 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师兄…… 几个师弟「窃窃私语」的说着大师兄小话,偏偏那声音传得老远,连没习武的老百姓都听见,低声吃笑「大师兄」的假公济私,原来他的不苟言笑是装出来的,一肚子花花肠子。 「嗯——」 冷眸一扫,几道杂音瞬间消失。 好,很好,知道怕就好。漠生目光转回脸色发白的马大军,踢到铁板的他十分后悔今日出门未看黄历。 大凶。 「我小师妹那么娇小柔弱,风一吹就倒,你怎么忍心对她下狠手,妄想辣手摧花,你说这公道我该怎么讨。」要不是小师妹有功夫,这亏岂不吃大了。 这……这假话说得太顺了吧!根本是睁眼说瞎话,护短护得人神共愤,没一句听得下去,只会起全身的鸡皮疙瘩,这大师兄恶心人的功力又增进几分。 掉了一地疙瘩的众人抖了抖身子。 「什么娇小柔弱,风一吹就倒,你眼睛瞎了吗?没看见躺了一地的都是我的人,我还被她伤了,这笔帐你要如何算?」他才是损失惨重的人,私下带了兵出来,他还不知道用什么借口向爹交代。 「看来伤得还不够重,小师妹曾说你的牙长歪了,我看真歪牙。」歪牙不拔,看了也碍眼。 「不歪、不歪,我的牙……」啊!飞出来了。 痛上加痛的马大军不知该捂伤口还是按住缺牙的地方,他痛得五官皱成一团,连娘都喊不出口。 「也许该把腿也给留下,省得出门惹是生非,逼得小师妹伸张正义。」漠生眼中确有其意。 一听他要砍自己的腿,面无血色的马大军难得聪明一回,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丢下伤臂拐腿的残兵,速度之快叫人回不了神,还有些……错愕。 「他……跑了?」五师弟张仲怀一脸讶然。 「不跑等着断腿吗?大师兄不出剑都能折了他两条腿,他傻了才等着当残废。」换成他也跑,大师兄不算凶暴,但是一出手绝对鬼哭神嚎,神鬼莫敌,堪称天下无双、翻天覆地、辟山填海的噬血虎王。 郑不凡暗暗在心里抹汗,好在天水城二虎是他的师兄师姊,要不然他也吃不消。 「说得有理,大师兄太凶残了。」也就调戏卖花女而已,给点银子安抚就好,没到断手断脚的地步。 秦劝最怜花惜玉,他虽比梅双樱大三岁却因入门晚,只能当师弟。他也是师兄弟当中桃花最多的一个,常常有红着脸的小姑娘找上门,依依难舍地想与他花前月下。 除了梅双峯外,每个师弟都比梅双樱年长,她是占了师父即爹的便宜,五岁就开始习武,因此辈分比人高。 「跟三师姊有得比。」周少绍小声的说了一句。 张仲怀补了一句。「所以才是天上一双,地上一对,号称我们天水城二虎,威震八方。」 不知是哪里出错了,师父一本正经,大师兄严谨正直,可是到了二师兄以后的弟子全都歪楼,没一个端正自身,再严肃的事都能打趣,说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说够了没?」这几人的舌头太长了,该修一修。 「够了,大师兄。」赶紧闭嘴,大师兄要黑脸了。 「够了就先回去,等镖队入城。」漠生拿出大师兄的威严,把几个小的震慑得不敢抬起头。 「是。」没二话,众人马腹一踢,纵马而行。 「还有妳……」墨色深瞳一触及如花娇颜,冷然的语气多了丝丝柔情,眼神也蒙上笑意。 「大师兄又想训人?」刚才的母老虎一下子柔弱成娇怯小白花,一眨一眨的水眸能将人溺死在其中。 「以后不准一个人偷偷离队,城门近在眼前,有什么好急的,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不同,妳这性子要改一改,不要再鲁莽行事。」改不了的孩子气,太急躁了。 梅双樱低头认错,但……「我也帮了人呀,功过相抵不算大错,大师兄,你还要继续骂我吗?」 这算思过吗?他无奈的扬唇。「这些年妳得罪不少人,幸好这一回只是守备府的酒囊饭袋,若是人家特意请了高手来,妳能落得个好吗?」 「大师兄,我有这么天怒人怨吗?还请高手围剿呢!我也就闯小小的祸而已,天水城是我的地盘,又有你们护航,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为了报复把小命搭上。」她㈱B*地扯着大师兄的袖口撒娇,语气柔到能滴出蜜。 「还小祸,要不是妳大师兄还顶得住,看妳找谁背锅。」她聪明,但性格刚烈,怕迟早会给自己惹麻烦。 她咧开米白贝齿,谄媚到近乎滑头。「大师兄英明、大师兄神武,大师兄是我的定海神针、擎天一枪,没有你我怎么活……」 「好了、好了,巧言令色,快回去吧!再被妳灌迷汤下去,大师兄都要晕头转向了。」他伸手拉过她的缰绳,与之并行,两匹马疾风、踏月亲昵地互蹭鼻头。 「人家说的是真话,大师兄在我心里无可取代。」世上大概只有大师兄会不顾一切为她拚命,她都明白在心。 漠生轻轻地握了柔若无骨的小手一下,扬起的嘴角久久不散。「妳也是我心中的唯一,没人及得上。」 「那是,我是独一无二。」梅双樱脸上布满美玉光泽,笑得恣意,彷佛万千星光全聚拢在她身上。 看傻了眼的漠生不再言语,一丝一丝的柔情溢出,这是他的宝儿,与他相伴一生的至宝。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姊姊、姊姊,妳回来了,妳给我带什么东西,快给我,我好想妳喔……」嗯!这个人形大杀器是什么,又挡住他的路……呿!又是大师兄,每次都用武力压人。 爆竹似的梅双峯兴高采烈的冲过来,少年体型的他快如他姊姊一般高了,到了她下巴位置。 可是狂牛似的奔走还没到她姊姊跟前,一如往常的「路障」又出现,一只大手抵住他头顶,把他挡在三步之外。 「你是想我,还是想我给你的东西?」明知斗不过大师兄他还铁头直钻,有个傻弟弟实在叫人头疼。 「都有。」梅双峯大喊,企图从魔掌中脱身。 「峯哥儿,还没叫人。」规矩不行,还得再教。 「大师兄。」梅双峯嘟着嘴,很不甘愿的喊人。 和他抢姊姊的人都是坏人,大师兄最坏,仗着个高腿长抢人,还抢了不还,扬长而去。 「你长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要一见到你姊姊就扑过来,于她名声有损。」也不想想他个头越来越高了,碰坏了、撞伤了可不是小事,他皮粗肉厚,和宝儿的细皮嫩肉不一样。 「大师兄还不是和姊姊同进同出,毫无顾忌,你才应该收敛点,不要害了我姊姊。」大师兄想用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拐他,真是太贼了,他和姊姊是亲姊弟,亲姊弟耶!怎么也比跟大师兄亲。 「我们为的是镖队的事情,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自会明了。」漠生用哄孩子的口气揉乱他的发。 「长大、长大,每次都用这一句话忽悠我,我已经很大了,再过两年也能跟姊姊去走镖,我会是最好的武师。」他用挑衅的眼神看向漠生,表示他一定会比他强。 「不行。」梅双樱目露厉色。 「姊姊……」梅双峯都快哭了,他最崇拜的姊姊居然是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人,他好伤心。 「至少要等到十五岁,太小姊姊不放心。」很快地,小树苗也要成长了,希望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姊姊,妳吓死我了,我以为妳不让我走镖呢!」 梅双樱笑着拧他耳朵。「十五岁加入镖队,我和大师兄带你几年,等你能独当一面便接手镖队事务,你是爹唯一的儿子,要把武馆接过来,给爹养老,做孝顺儿子。」 弟弟是干什么用的,嫁祸呀!把自己不想做的事扔给他。 「姊姊呢?」他心上一慌。 「那时姊姊都二十多岁了,你还不准姊姊嫁人呀!非要我累死累活的给你当牛作马啊?」她才不干,她要撂挑子。 这些年武馆也赚够了,她自己的私房也不在少数,就连大师兄也是「富」字辈的爷儿,只要不遇到天灾人祸、兵荒马乱,那一千顷土地的出息也够嚼用了,她不缺银子。 既然不缺又何必拚命攒黄白俗物,知足常乐,够用就好,她还要留着气力去游历天下,大师兄答应她的。 仗剑走天涯,除尽一切不平事。 「姊姊嫁得出去吗?」天水城一虎哪! 梅双峯刚一嘀咕,漠生的大掌立即往他后脑杓一掮。 除了少数几人外,没人知晓威扬武馆大小姐已许了人,她的未来夫家正是眼前的黑脸男子。 所以不存在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有人等着接收。 「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乱说话。」敢说你姊姊,皮痒了,马步多蹲两时辰,挥剑千次。 「大师兄……」好痛呀!又不是他仇人。梅双峯一脸委屈,要哭不哭的扁着嘴。 漠生往小师弟背上一拍。「男子汉大丈夫要挺起胸膛,不能为了一点小事沮丧,以后你姊姊还要靠你给她撑腰,你要是立不起来,谁能让她依靠。」 一说到姊姊,他马上小胸脯一挺,扬眉抬颚。「姊姊,妳放心,我一定比妳更凶残,让人看见我就绕道走。」 呃……这是不是有点矫枉过正,什么不好比比凶残,她也不想凶名在外,只是脾气急了点。神情无力的梅双樱往大师兄那儿一瞟,在自家人面前她一向是娇滴滴的菟丝花,遇到事就由大师兄解决,她躲在他身后数着数,看几息了结。 「峯哥儿,姊姊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长戟,精铸师打造的绝品,上一回姊姊就下定了,这一次带回来了。」可怜的弟弟,姊姊补偿你,看在你一次又|次被大师兄糊弄得团团转的分上。 咱们才是亲的,不忍心你泥足深陷。 「真的吗?」他喜出望外。 他要有自己的武器了! 「真的,花了我五百两。」天杀的贵。 不过比她的赤焰九尾鞭和大师兄的青锋剑,还是便宜了许多,他们的剑和鞭中加了天外飞石,刀砍不断、火烧不融,坚硬得能劈山碎石,化骨为沙,堪称神兵利器。 「姊姊,以后我赚了银子还妳,不过我还小,再等我几年。」他先是说得认真,而后咧开嘴傻笑。「姊姊,妳刚回来先去休息,我去接镖队要我的削天长戟。」 姊弟俩都是急性子,他话一说完就往武馆外边跑,急着拿他自行命名的银戟,连最喜欢的姊姊也不管了。 「刚刚才说他长大了,这会儿又说自己小,咱们峯哥儿缺少磨练,明天起多跑几圈练武场。」小孩子定性差,要安排更多的体术磨他的性子。 闻言的梅双樱好笑地睨了大师兄一眼。「那是我弟弟哪!你可不可以别把他当猴子耍,大师兄,你心眼也挺黑的。」 「对妳不黑。」全然坦白。 她得意的翘嘴。「那当然,因为我比你更黑。」 暗下黑手她又快又狠,准头没话说,便让人措手不及。 漠生勾唇一笑。「这有什么好比较,瞧妳乐得眼都瞇了,咱们不黑人,要大度。」 听出话中话的梅双樱笑得更欢了,小指勾着他尾指,神态自若。「我都听大师兄的,做个心地善良的人。」 看她娴雅的面露真诚,他都要相信她的话是真的,没半句虚假。「最好如妳所言,我也能省点心。」 她嘴上是一套,说得头头是道,让人信之无疑,一转头又是另一套,古灵精怪得叫人招架不住。 「哎呀!大师兄信我一回,我真心悔改了,绝不再冒冒失失让你担心,你瞧我多聪明伶俐,哪会是做傻事的样子,我不阴人就是别人祖上有德了,谁家没烧高香拿我大作文章。」她不以为然的撇嘴,露出娇俏又讨好的神情。 大掌反握小手,轻轻包覆。「宝儿,我们的事也该准备了,等秋收过后大家都清闲些时,我会向师父提一声。」 他多想把她变成他的,一刻也不想等,她越来越出色了,美得像边城一朵最娇艳的花,他怕这朵花被人摘下。 随着日积月累,漠生对看护十几年的小师妹情意渐深,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有多少,只知少了她的日子,他的心不再跳动。 「大师兄……」一向大剌剌的梅双樱居然面色潮红,有几分小女子的羞意。 「漠生大哥,你回来啦!这一趟出门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弄了药膳给你补补身……」 才过了垂花门,难得展现一回女儿娇态的梅双樱红晕未褪,一道茜红色的身影迎面而来,娇声如莺,软中带腻,企图把「多余的」人挤掉,那抹笑靥甜得犹如春花开。 只是她未能如愿。 学武之人身手何其矫健,又是常年在外走动,对周遭发生的事非常敏锐,对方的身子刚一撞过来,两人便心有灵犀地往侧边一移,让她扑了个空。 「刘半翠,妳是把整瓶香粉往身上洒是不是,还是妳鼻子坏了,闻不到浓呛的味道。」 太香了,香得令人头晕目眩。 好厉害的毒,杀人于无形。 「姊姊怎么这么说话,妳是嫉妒我生得比妳好看吧!妳不能怪漠生大哥多看我两眼,看看妳一身劲装,一点姑娘样都没有,哪个男人敢看妳。」她眼中有着嫌弃,自认为女子当如她一般,温柔婉约,宜室宜家。 梅双樱翻了翻白眼,刘半翠的自说自话让人很无言。「谁是妳姊姊,我姓梅、妳姓刘,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妳少自我陶醉了,就妳连我一根脚趾也比不上,装什么大蒜。」 她一听,泫然欲泣,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连拭泪的帕子都掏出来,往眼角一按。 「姊姊这话好不伤人,我们怎么就不是姊妹了,我娘是妳爹的枕边人,按理说咱俩是姊姊妹妹没错,妳不认都不成,这是事实。」 刘半翠是花姨娘的女儿,只比梅双樱小一岁,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可她老当自己是梅家小姐,眼光高又不肯屈就,家无恒产的还不要。后来不知为何就盯上高大健壮的漠生,有意无意的暗示她愿意委身,让他快来提亲。 可惜妹有情、郎无意,彻底表错情,她做再多的明勾引、暗诱惑都是抛给瞎子看,人家完全不理会。 可是刘半翠丝毫不死心,越挫越勇,认为漠生只是欲拒还迎,不好明着私相授受,她再加把劲便可以水到渠成。 「想恶心人回妳自己屋子去,什么枕边人,不过是个妾罢了,妳还能蹬鼻子上眼吗?妳刘半翠和刘青松只是我家收留的穷亲戚,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日后你们各自嫁娶,我梅家不会出一份嫁妆、聘礼,自个儿勤快些,自食其力。」 随着刘家姊弟的长大,梅双樱一直防着他们两人,她不给丝毫的银子,让他们蹦跶不起来。 可是父亲正值壮年,不可能身边没有女人,偶尔也会到花姨娘屋里抒解一下,在她哭穷的泪眼下,才闹腾一回的他不好板着脸不给,就会心软的把身上的银子随手一掏。 食髓知味的花姨娘便不时地向梅承勇伸手,而且越要越多,贪心不足,要到让梅双樱起疑心——她爹的银子花得太快了。 她这一查,查出端倪,心里有气却隐忍不发,暗使了一招狠招让花姨娘再也要不到银子。 斧底抽薪的办法是她不再给父亲现两,他出外花用全部挂帐,再让商家凭条子来武馆结帐,她一放话出去,全天水城的大小商铺,包括摆摊的小贩莫有不从。 没法再要到钱的花姨娘对梅双樱恨得牙痒痒的,不过手边已有数巨两银子,也存点底气了,对女儿是极尽的打汾,耳提面命让她眼睛利一点,找个好人家当少奶奶去。 「姊姊……」刘半翠声音柔得快滴出水,嘴里喊着姊姊,不安分的眼儿却直飘向漠生,要他为她做主似的。 「去去去,别拦路,谁家没几个脏东西,该去弥陀寺求些净水驱驱邪气,免得门庭生霉。」晦气。 「漠生大哥……」见梅双樱拉了人就走,心有不甘的刘半翠追上去想把人拉住,却被冷漠挥开。 「请自重,我跟妳不熟。」什么玩意儿。 「漠生大哥,我的心意……」你当知。 不等她矫柔作态,漠生目色狠厉。「想让我挖出妳的心,看看是何颜色吗?」 闻言的刘半翠脸上血色顿失,惊恐的连退三步。 第六章 护镖上战线 「江湖救急、江湖救急!快,跟我走,我要托镖,妳给我找齐人,马上出发,不得延误……」 无赖性子不改的林芷娘风风火火的冲进威扬武馆,熟门熟路地长驱直入,延路还不忘笑脸和熟人打招呼,面一转又杀气腾腾,活似来讨债的债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万夫莫敌。 知情的人会心一笑,侧身一让,不做拦路的坏人。林家大小姐如今是赫赫有名的小神医,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人生在世谁能没个病痛,总有求于她的时候。 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之甚详,打小看到大的孩子,为人有礼、性情温和,就是对医理执拗了些,只要一碰到和医术有关的事就入魔,不吃不喝也要琢磨出结果。 「什么江湖救急,不懂不要乱喊,瞧妳急得像要重新投胎似的,是哪一味药又缺了,逼我上山下海给妳寻了来。」她每回的大事都是芝麻蒜皮的小事,同样的情形来过几回就处变不惊了,根本不是个事。 偏厅里,只有林芷娘、梅双樱和漠生三人。 林芷娘忿忿地瞪了梅双樱身边的男子一眼,非常恼火地收回落空的手,每冋邰是他碍事,真讨厌。「边关乱起来了,胡人偷袭,莫将军连夜派人到仁善堂买大量药材,嘉言关的药材吃紧,怕不够用。」 一听是莫将军,原本神色闲散的漠生立即肌肉紧绷,深幽的双瞳迸出厉光,唇片抿成一直线。 原来这位从三品的云麾将军不是别人,正是漠生的亲娘舅,他娘的弟弟。当年便是莫将军千里迢迢去了京城,冒险将他偷出来交到梅承勇手中,怕被人发现他的存在,因此断了连系,连暗中关心都不敢,担心那个女人察觉,一路寻来斩草除根。 甥舅相认源自燕七相赠的千顷土地,找不到人开荒的梅双樱便想到边关驻军,二十万的兵抽调一万应该还有得商量,反正平时不打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农作劳动筋骨。 当年她和漠生真是胆大包天了,一人一骑夜奔到嘉言关,找上驻兵的校尉,校尉再层层通报上去,谁知出面的竟是莫不还莫将军,他一眼就认出自己许久不见的外甥,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顿时抱着他哭嚎一阵。 后来莫不还听到他们的请求,略沉吟一会便点头,抽出一万将士开垦播种,为时三年,每年换一批人,论调三回,之后便不再借人下田。 只是边城也缺粮缺得慌,不能无偿借兵,因此两相商量后,既然开荒头三年不用缴粮税,鼓励荒田重置,那就五五分,一方提供土地、一方出人力,共创双赢局面。 不过一年才收一获实在太少了,于是梅双樱又让人试种冬小麦和玉米,以及短期的杂粮 作物,像黄豆、芸薹、花生、芝麻、土豆、白菜、大白萝卜……虽然是一般农家贱物,但量多,几样种上几百亩,收入也相当可观。 而且有一半是用于边关将士上,个个都过了好年,至少不是啃干粮过日,黄豆、芸薹菜籽、花生、芝麻都能榨油。白菜腌制、萝卜炖汤,油香喷鼻,现煎玉米饼、炒土豆丝、烤豆渣饼,把腌白菜包在饼皮里一卷,吃得烫舌也一口接一口,抢手得很。 难得边关不缺粮,梅双樱也赚了不少,但为了长久之计,她拿出一部分银子在土地上盖屋子。她想驻军走了之后就招些长工,按工计酬,她不养佃农,太难管了,要是有个偷奸耍猾的,不让他种怕又是闹事的剌头,专挑是非,可放任不管又不甘心,她的地为什么由人当大爷。 因此雇佣方式最方便,干多少活领多少工钱,不干活回家吃自己,她没本事养闲人。 不过还没等她贴出告示,不少老兵和伤将以及之前轮耕将士的家眷找上门,他们愿受雇于东家,银子可以少一点,但希望能分点粮食,税后的一、两成也好。 梅双樱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千顷土地本就是白得的,她拿的也心虚,不如用在有功将士身上,工钱照算,每年再得两成粮食,两成粮食捐给边城驻军。 在天水城,梅双樱是恶霸都怕的震天虎,可是在那些受惠的人眼中,她是怒目菩萨,还有人为她立长生祠。 几年下来,土地周围居然自成村落,前前后后多了七个村子,他们也非常勤奋地把附近无主荒地也开出来了,渐渐形成处处有稻香、亩亩见麦穗、老人在大树下乘凉,抽着水烟说当年的景象,孩童也在田梗里玩耍,追着大黄狗,笑声一串又一串。 当在京城的燕七听到属下的回报时,他愣了许久,而后神情复杂的放声大笑,手往曾经断过的腿轻抚。 果然是人才,真不想错过。 「所以你要雇用威扬武馆的镖队护送药材?」她也太大手笔了,军需用品也有人敢抢吗? 「我只信你们。」林芷娘的语气中带着某种隐晦的意味。 见她似有隐衷,一向不插手姑娘家事的漠生略显急迫的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顿,接着愤慨。「其实不只我们仁善堂来人了,和顺堂、春风药堂、一支春药堂……一些有能力供药的药堂都出事,他们的药在半路被劫了。」 「什么?」劫药! 「那是救命用的,怎么能跟保家卫国的将士抢,抢药的人太可恶了,天良泯灭。」林芷娘都气哭了,两眼发红。 「知道是谁干的吗?」无法无天了,连天水城的天都敢捅破。 「要是晓得谁干的,早叫知府派人去剿了,哪会由着那群猖狂的恶人一再犯案。」有威扬武馆的武师在,天水城好些年没发生这么大的事了,真叫人气愤。 天水、陵山两地各有百姓自组而成的民防团,因此所谓的盗匪行径从未入得县城,大概他们也自知不敌,不敢与民防团硬碰硬,因此在出城后的两城交壤处伏击。 出其不备,让两边人手都来不及救援。 「我们刚从苏州回来,对这几个月的情形不太了解,妳再说清楚点,好让我们有个方向。」那些人不可能凭空出现,肯定有人接应,他不希望是自己人走漏消息。 有内应,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事。 「还说?不是赶快出镖,救人如救火,丝毫犹豫不得,你们多耽搁一会儿就有成千上百的兵士死于无药可救。」她是医者,只管救人,其他的事她想管也管不了。 漠生朝自家小师妹看了一眼,意思是妳摆平,他对解释不拿手,尤其是小女子,完全是不跟人讲道理。 也就是有理说不清。 会意的梅双樱瞅瞅不知严重性的林芷娘,开口压下她的声音,不让事态扩大。 「我们是人不是神,好歹歇会儿喘口气,我们带的镖队尚未进城呢!一时间要找人也要先看谁挪得出手,不是妳要出镖就能出镖,事前的准备就是一门功夫。」她都快累死了,连着数日骑在马上,多想躺平好好睡一觉。 他们付出的是全神贯注,把命挂在刀口上,时时刻刻都不能分心,稍有疏忽,人货两失,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代价。 「梅宝儿,妳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走,我们有将近十车的药材要运走。」医馆里大半的存货损失不得,若再从外地调货要大半个月。 「三天后。」她的预估。 「不行,最迟明天启程。」林芷娘用力一拍,拍完又手痛,小嘴直吹气,呼着痛手,叫人看了实在好笑。 「办不到。」这个小无赖又发疯了。 「妳梅宝儿有办不到的事?」她气呼呼的睁大眼,认为眼前的两人故意气她,这几年谁不知晓天水城二虎的威名远播,只有他们坑别人的分,谁敢虎嘴边拔须。 「人手、车马、清水、干粮、换洗衣物、常备刀创药和路线的规划,妳不会以为把药材丢上马车就能成行吧!这一路上的吃、穿、用妳想到了没,我们还要想一条最万无一失的路线避免损失,我们是武师,负责保人、保货,我们带他们出去就要一个不缺的带回去,他们也是有家人的……」 「宝儿……」经宝儿一说,她好像太天真了,每回看宝儿骑在马上出城好不威风,却没想到风光的背后是更多的责任。武师也是人,也有爹娘、儿女,他们保的是人与货,而非和匪徒正面撕杀,那是官兵的差事。 「叫我双樱。」她长大了,不用乳名。 「都什么时候了妳还跟我计较这些,妳就不能想想站在城墙上保卫疆土的将士吗?」她这人想的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梅双樱懒得理会她的咆哮,转身看向身边的男子。「大师兄,你看是不是关城外的赵老七?」 关城距离天水城约有五百里左右,往返一趟要十数日,那是一处有名的石头城,建筑的屋子以石头为主,矗立在山壁峭峻间,与山体共存,乃依山势而建的山城。 关城易守难攻,城中最大的世族是赵家壁,赵七便是出自赵家壁,但他是旁支,多年前曾因奸杀庶母而被家族除名,流落在外的他结交了不少狐群狗党,连成一气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但是他的心渐渐变大了,小钱小利已经看不在眼里,他想干票大的,一夜致富,成为家喻户晓的枭雄。 所以他趁夜放出牢里的亡命之徒,杀了嫡系的大堂兄一家人,连仆婢在内一百三十多人无一活口,他大笑着破门而出,扬言要杀更多的人,成为关城的霸主。 只是人倒霉时喝水也会呛到,他的人尚未成气候就遇到漠生和梅双樱的镖队,不知对方来历的赵七以为他们是头好宰的肥羊,便率众抢人又抢货,想要一举打响名声。 谁知是出名了,却是落荒而逃,打劫的反被劫掠一空,颜面尽失,逃之夭夭,留下伤亡惨重的兄弟。 那一败后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改和关城外的沙贼勾结,他们只对过往商旅下手,对有武师随行的镖队采观望态度,若是看到威扬武馆的旗帜,二话不说,撤! 不过沙贼一向居无定所,来去无踪,没有固定的巢穴,像游牧民族一般四处迁移,因此要大举剿灭并不容易。 「你怎么会认为是赵老七?」他敢自投罗网? 「手法类似、抢了就跑、不留痕迹。」意在夺财,能换银子的货物都不放过,药材有价,不难销赃。 「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是他为何只抢药材,而且如何事先得知行经路径?」这便值得三思了。 「那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得官府出面。 梅双樱不想越俎代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衙门又没付她薪饷,何必多管闲事。赵老七再横,敢横到天水城吗?天水城二虎虎爪一拍就能灭了他,再没命称霸关城。 「也对,我们只管人与货平安抵达目的地。」送到便了事,接下来与他们无关。 「大师兄,我好累。」她说着就往他肩上靠,一副体力不支,昏昏欲睡的娇懒样。 「累了就睡一会,等等我去安排进城的镖队。」她做的太多了,该休息了,谁家姑娘如她这般操劳,事事亲力亲为。 这回去苏州不只是护镖,也带回了南边的好货要销往北地,南货北卖赚取差价,算是一条生财之道。 「可是我也好饿。」都是某人的不识相,害她饿着肚子到此时,一路上的干粮啃得喉咙都肿了。 「先睡,饭菜好了再喊妳。」漠生对他的小师妹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眼中只瞧见她一人。 「嗯!我动不了……」全身硬邦邦,酸软无力。 「我抱妳回屋。」这一趟大家都累了,足足走了三个月。 「好……」不用走路,真好。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没瞧见我还在吗?」欺人太甚了,她只是长得不够高而已,又不是小到看不见。 备受冷落的林芷娘挥舞着拳头,真想冲上前咬某个故作柔弱的女子一口。上山能打老虎的女子装什么弱柳扶风,她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她还不知道宝儿有多凶残吗,见到狼群还能打跑牠们呢。 瞧瞧宝儿那身段,人比人气死人,腰是腰、腿是腿,前凸后翘,胸口鼓鼓的,细腰长腿,窈窕有致。那张脸又是出尘的绝艳,樱口瑶鼻细柳眉,杏目含波似秋水,晒不黑的白嫩脸颊吹弹可破,简直把所有的美集于一身。 反观自己,林芷娘都要叹气了。同样是人,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天生不耐晒的她一晒就黑成木炭,个头长得比一般人都慢,胸……呃,是平的,腿细如竹,毫不匀称。 不行,要振作,不能差人太多,好歹她有神医之名,要自救,不能一心钻进医理中,忽略自身的容貌。 林芷娘发奋图强的想着,回头跟香檀拿几盒美肤圣品、美颜凝露,再配些养身补气的食疗,她非要美起来不可,不让宝儿专美于前。 「嗔,妳还在呀!」不是走了吗? 听到这话的林正娘都想哭了,好友连她都视若无睹。「妳还没说什么时候出镖?」 「她说了,三天后。」漠生代为回答。 「不行,最多两天。」她比出两根指头。 「太赶。」补给不足。 「大师兄,你家的母老虎壮得很,她还差这一天、两天吗?最多第二天傍晚启程,连夜赶路,莫将军给我们的期限没几日,逾时不至军令处置,你当我跟你们闹着玩呀!」她也不想赶,可敌人太无耻,连连攻城。 一提到军令,偎在大师兄肩头的梅双樱不得不打起精神。「两天后的傍晚就两天后,我睡在马车上也可以,可是你们吃了这么大的暗亏,真的想和血吞下去吗?」 「宝儿,别出歪出意。」她又要阴人了。 「大师兄,我这叫妙计,收了礼就要回礼,不然太无礼了。」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劝不动的漠生便不再劝了,他眼中的笑意多过无奈,泡了壶浓茶让小师妹提神,她上眼皮和下眼皮快打架了。 「梅宝儿……」被横眼一扫,她知趣的改口。「双樱,我的梅大小姐,妳有什么好点子赶紧说出来。」 别吊人胃口。 「林小笨,你们仁善堂没想过把药制成药丸、药粉吗?驱风散、止痛丸什么的,携带方又不占位置,一辆马车就能载走所有的药,不引人注目。」不用每次十来辆马车同时出发,招摇过市的召告其他人,快来抢我、快来抢我,我是银子哪! 「咦!药丸、药粉?」林芷娘目光一亮。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让人顺心如意,一颗颗的黑色药丸子和羊粪多像,如果煞有其事的装成一盒一盒的,假意不小心说漏嘴是止血良药,妳说会不会有人来抢。」这年头笨人太多了,挖个坑在面前都不知道是坑,还一脚往里跳。 一旁的漠生听了,眉角抽了一下,这么阴损的作法也只有他家小师妹想得出来,她不能把这个聪明劲用在正途吗? 可是他心里嘀咕着,眼底却柔得能将冬雪化开。 「宝……双樱,妳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真是太深得我心了。」这一招好,妙不可言。 她得意地一抬下颚。「牛刀小试而已,本小姐还有大招等着,就看妳敢不敢用。」 「说,我要是敢缩一下就当不成女神医。」她也恨红了眼,不给劫匪一点敎训,真当天水城没人了。 名医变神医,挺高的志向。 梅双樱明艳水眸中闪着一丝狡色。「他们要药材就给他们药材,多多益善,咱们乐于助人。」 「什么意思?」林芷娘兴奋得双眸闪亮。 「大萝卜晒成半干后切片是不是很像葛根,蒲叶切细了晒干和药材有什么两样,几包麦壳也是药,再去河边割几捆干草往麻袋里装,谁说不是药,甚至乌头也……」 「生乌头有毒。」会毒死人的。 她阴阴一笑。「有毒又如何,又不是我们中毒,妳想被抢走的药材并未在边城附近出现,那它们被送往何处?」 「啊!关外。」林芷娘一说完连忙用手捂住,怕别人听见。 「是关外,他们能阴我们,我们不能阴他们吗?白芷、地黄、天麻、老山参不能造假吗?找着相似的装成袋,咱们还好心的在袋子上标注是何物,对方不察当成宝,咱们不就回礼了。」至于用了会出什么事就与他们无关了,没人让他们来抢呀! 林芷娘一听,一张脸都红光满面了,果然害人会让人心情愉悦。「好,我把这事交给我二哥去办,这种旁门左道他最拿手了,一定能胜任愉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人家不是想要吗?我们就大大方方的给,难不成对方还带个大夫出来验药不成?」防不住别人来抢,那就顺水推舟,以假乱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叫人分不清。 「好,我叫其他人安排好,多弄几个军队分散注意力,把人耍得团团转。」林芷娘跃跃欲试。 她先连络几个靠得住的药商,绝不能走漏风声。 「记住稍微抵抗就好,不要真拿命来拚,一见苗头不对马上弃车就走,装出恐慌、不敌的样子。」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图后计。 「得了,看妳一脸倦色先去休息吧。我回去琢磨着怎么把药材制成药丸、药粉。」她得日夜加紧赶工,耽误不得,说不定她爹、她大哥,还有铺子里的大夫一并都得来帮忙。 「呦!原来妳良心还在,未被天狗啃了?」一身疲惫的梅双樱笑着打趣,眼皮重得不想打开。 在信得过的人面前她肆无忌惮,整个人倒向漠生怀里,让他以手撑住后腰,稳住她昏昏欲睡的身子。 「至少我的心是红的,比妳的黑心好多了。不说了,我很忙,过两日再碰头,这趟镖托给妳了,我先走了。」风风火火的林芷娘一想到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急匆匆的走人。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原地修整。」 数日后,一队将近三十人的镖队从天水城北门出发,急赶慢赶地来到黑水沟附近,距离嘉言关还有三、四日路程,准备渡河的众人在岸边暂时扎营,先埋锅造饭再看看是否涉水而过。 原本有座桥的,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而过,可是一行人来到桥边,发现桥是断的,桥的中央遭人恶意破坏,连接两头的桥面不见了,只见在河水中冲刷的破桥墩。 看到这一情景,常年在外走镖的漠生和梅双樱又岂会不明了,心知肚明这是被人盯上了。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他们的人之间必定藏有暗桩或是被人收买了,不然并未向外透露的行走路径怎会被人埋伏在前头,要毁桥并不容易,起码要大半日。 肯定有人通风报信,提早泄露行进的方向,让人堵在前方好一举成擒。这个害群之马不知潜伏多久了,不得不防,得把他揪出来不可。 「一会儿能不出手就别出手,多歇歇,这次刚走完镖还未休息又出镖,我怕妳身子骨吃不消。」看她脸色有些青白,真是放心不下,叫她别来又逞强,非要自己走这一趟。 「大师兄,你少瞧不起人了,我还撑得住,不就失点血嘛!小事一件。」小腹一抽,苦中作乐的梅双樱螓首一颦。临出发前癸水来了,她下身漏水似的湿成一片,极不舒服,原本她是算好了小日子,偏偏…… 本来她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武馆养她虚寒的身子,可林正娘那疯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她也要随镜队前往嘉言关,受伤的兵士众多,缺医少药,她要尽一分心力。 大义之前,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是有不绝的伤兵送来让她练手,目前她正沉迷断肢再续,将断掉的手脚再接回去,恢复如初,看看骨头的接合是否如她所设想的。 在战场上她才能光明正大的进行疗治,别人不仅不会怪她的多事还会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她既得名声又能增进医术,一举两得。 而身为好友的梅双樱只好舍命相助了。两人平时虽然斗嘴斗得凶,但她仍没忍心放个一见医就入魔的疯子独身赴边城,一名女子混在一群粗枝大叶的男人当中,怎么说都不妥当,林芷娘不像她有大师兄在,能护其周全。 「真的难受就开口,没人会笑话妳的。」目露心疼的漠生轻抚她汗湿的发,随即倒出一碗备好的红糖水递给她。 红糖水还是温的,可见下了不少功夫,喝入腹中的梅双樱觉得好了些,脸上也多了点血色。 「大师兄,你要一直待我这么好,不许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你是我的。」她也会患得患失,担心有一天他会离她远去,人越长越大,历练也多了,哪会看不出他的不凡。 尽管大家嘴上不说,但也看得出漠生的过人才智和出众容貌,他的来历本就扑朔迷离,绝非一般贩夫走卒之子。 有个当将军的舅舅,出身还会低吗? 梅双樱总觉得她占了天大的便宜,才早早地把落难的困龙拴在身边,若非他无处可安身,两人此生恐无交集。 「傻宝儿,不对妳好对谁好,妳可是我媳妇儿。」他取笑地一点她鼻头,眼中含情脉脉尽是温情。 「大师兄……」她脸一红,声媚如丝。 两人坐在大树底下,面向河面,离车队有一段距离,鲜少出门的林芷娘躺在马车里,正在晕车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执手相望。「等从嘉言关回来我就向师父提亲,八月订亲,明年三月开春成亲。」 等了她好久好久,终于等到小姑娘长成俏娇娘,美目盼兮,娇艳明丽,让他心口叫嚣着想独占她的一切。 他真的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美丽,她只属于他一人。等两人成婚后便不许她出镖,男主外、女主内,她负责打理武馆的事务,而他外出赚银子,夫唱妇随、百年好合。 漠生已想到他俩婚后的日子,他的胸口是热的,跳动着对日后的期盼,过往前尘早往脑后抛去。 「大师兄,你急什么,我还小……」一想到自己的心事,打人如练字的母老虎也有几分羞意。 他低笑,把她的手握得更紧。「急着娶妳过门,我都二十了,不小,是边城男子结亲晚,若在京城早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妳看妳,都是妳耽误我,还不赶紧回报我。」 要等她长大不容易呀!这便是他的原话。 她一怔。「大师兄,你还会不会想到你的过去?」 梅双樱真正想问的是他会不会回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大师兄来的那年她才三岁,真信了父亲口中说的捡来的,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收为弟子给口饭吃。 等到年岁渐长,也长了智慧,她才慢慢觉得父亲的话里有蹊跷,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怎么有人每年为他送生辰礼来,还有少见的奇珍异宝,削铁如泥的防身匕首。 最后她终于懂了,也学会装聋作哑。 两人的感情像细水长流,从小一点一滴的累积,他俩都不是会轻易向人敞开心房的人,可是因为走得太近,彼此关怀,你牵着我、我扶着你产生情愫,顺其自然的心里多了一个他(她)。 没有轰轰烈烈,闹得众所皆知,却也是平平淡淡的相融,在无声的眼神交流中隽永,不用故作姿态,敲锣打鼓的大肆宣扬,大家心有同感的早就认定他们是一对儿。 漠生目光一暗,看向远处。「既然是过去,那就让它过去了。谁也别提,那不是好事。」 「……好。」不提却也困住你,真的好吗?!」 梅双樱不想大师兄有遗憾,落叶归根,谁都想有个家可回,即使他已来到边城多年,偶尔见他仍会看向京城的方向,神情落寞,好像有人在远方召唤他,他却有家归不得。 看她小心翼翼的小眼神,怕触动他的心伤似的,漠生笑着将人拥入怀中。「没事的,不用担心。」 「大师兄,如果你真想回去的话,我会帮你。」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该走什么样的路。 看了看面容娇美的可人儿,漠生既动容又羞愧,她的心意他看得见,而他却不能让她安心。「看老天爷的安排吧。只要有妳在身边,刀山剑海在所不惜。」 「大师兄……」他待她真好。 漠生的脸慢慢低下,吻在渴望已久的丹唇,柔软芳馥的气味让他着迷得欲罢不休,想要索取更多。 蓦地,一支箭从林子中射出。 「伏低!有状况。」 经验老道的武师连忙就地找掩护,抽出随身的刀剑,将载着药材的马车护在当中,林芷娘也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因为有所防备,因此在连射十来支箭后并无人伤亡,见没讨到便宜的一群响马从藏身处现身,个个满脸横肉、一身脂膘,凶神恶煞的围靠,手中的大刀挥舞着。 「此路俺不开,此桥是俺断,想要全身退,把货和银子留下来,嘿嘿!那个漂亮的姑娘也一起,让老子乐乐……」 传话的匪徒还没把他的猥琐尽现,迎面而来的石子击断他两颗门牙,当场血流如注。 见状的其他武师哄堂大笑,这个小贼也太不长眼了,踩点子前也不先打听打听,天水城二虎是他们招惹得起的吗?竟敢指着凶残的母老虎要找乐子,他还真嫌命太长。 幸好出手的是公老虎,他才能幸免于死,若是让赤焰九尾鞭一出,那颗脑袋早就被摘下来了。 「谁、谁敢对老子出手,老子砍了他……」居然有人敢还手,他们真的不要命了。 少了两颗门牙的匪徒说话漏风,他捂着嘴怒视前方,但是模样实在太逗趣,不仅不怕的武师反而笑了起来,把他气得脖子青筋都浮起来了,一张马脸红似血。 「想当我老子你还不够格,回去多修功德再投胎,下辈子看看有没有机会。」漠生手持三尺青锋剑站在人前,面色如常,身形飒爽,浑身散发一股天地尽在我手的气势。 「臭小子,活路不走走死路,看老子收拾你。」把人小看了的匪人挽刀冲向前,想将人一刀劈成两断,谁知…… 一道银光一闪,持刀的手齐肘而断,掉在地上的手臂还能动两下,手指捉了捉,两道血雾一喷。 「啊—啊——我的手,你、你斩断了我的手……」他惊慌的两眼翻白,几乎要厥了过去。 「叫什么叫,还不退下。」真正的匪首朝前一站,挥手要人把没用的废物拖下去,没了手还能干啥。 出师不利,丢尽了脸。 「诸位拦道,有何用意?」看着三、四十名大盗,漠生目光如炬,暗暗评估有几分胜算。 「呵呵……你是带头的吧,看到我们这身装扮你也看得出我们是做何营生,你若是识相点把货留下,我可以留你们一条命,这买卖如何?」咦!这年轻人看来有点眼熟。 干无本生意的赵七还有些眼力,瞧出似乎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小伙子,但是连干了几票都得手让他骄矜自大,没把人放在眼里,只当是哪家的小子出门混经历,不足为惧。 「如果我不留呢?」漠生声冷如冰箭。 赵七横目一沉。「不留我替你留,把命留下。」 他一使眼神,要所有人伺机而动,只要他一个动作落下,立即拿出真本事把人货都拿下,男的杀、女的奸。 但是他没料到有人比他更快,暴脾气一起,诸神莫拦。 「大话,本大小姐就看谁先没命!」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拿实力说话,真枪真刀拚一回。 用鞭如暴雷,梅双樱手中的赤红长鞭像活过来似的,指哪抽哪,抽得一个准,叫人想躲都躲不掉。 盗匪群中不少人被她抽中,气得直跳脚,而最先倒霉的赵七是一身鲜血淋漓,吃痛的脸面多了两道交叉的X,他又气又急的想举刀向前,但鞭子的落地处叫他寸步难行。 「妳到底是谁,敢拦着老子发财,老子废了妳……」他非砍了她不成,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除了…… 蓦地,他背脊一僵,睁大眼往前一看,一火红、一藏青两道身影,这不是那对煞星吗? 啊!糟了,碰上硬荏了。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姑奶奶是你啃得下的吗?」她没找他们就该庆幸了,还敢不知死活的找上门。 「妳、妳、妳不要过来……」他吓得拔腿就跑,连掉在地上的刀也不捡,逃命要紧。 其他匪众一见,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梅双樱让他们看戏,鞭子一收让大师兄上阵,他长剑指天,冲入慌成一团的盗匪群。 其他武师见状也挪出一半去助阵,另一半人护着马车以防声东击西、暗留后手,出门在外谨慎为上。 而在马车内的林芷娘吃了自制的晕车药丸睡得酣声四起,浑然不知马车外的刀光剑影,安然入睡。 第七章 嘉言关二虎 「好小子,长壮了,也结实了。瞧这一身虮肉一点也不比我差,能手撕胡人了……」 看着许久未见的外甥,不禁感到悲从中来的莫不还激动万分,老泪纵横,红着眼眶的直拍他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 当年把他从昌平侯府带出来,莫不还心里只想着保住外甥一条命而已,他不求外甥功成名就、光耀门楣,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免遭受到迫害,能活得像个人,不用担心害怕。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敢和外甥有任何接触,就怕人家顺着他这条线找上二姊的儿子,他战战兢兢的保守秘密,默默无声的忍下关心,连去瞧上一眼也不敢,交由信重的人抚养长大。 没想到有朝一日两甥舅会久别重逢,几年前看见肖似其父的外甥在面前出现,他又惊又喜,又有一分担忧。人是养精神了,但也怕身边有那边的眼线,只能私下相认,表面上仍公事公办、刚正不阿,当是欣赏其才能的小辈。 「莫将军言重了,小子哪能和你相提并论,不过练些拳脚功夫以求自保罢了。」他没有从军的意愿,如今的日子他已经很满足了,不以诗歌为伍,但与春风流水结伴。 亲人在前,漠生却认不得,只能以军衔称之。 「这里没人,喊我一声舅舅吧。」看着眼神清正的外甥,莫不还觉得欣慰了,不枉费一片用心。 「舅舅。」这一声舅舅他喊得倍感心酸。 刻意避开的梅双樱此时正陪林芷娘在伤兵营,一个当大夫救命,清创腐肉、缝合伤口;一个充当下手,递器给刀、包扎上药,两人犹如女菩萨,收割无数感激的眼神。 「欸,好外甥,难为你了,舅舅什么也不能帮你做……」他太窝囊了,一个女人就逼得他远走他乡。 「舅舅别这么说,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叫我无以回报。」若非舅舅及时伸援手,这会的他已是一堆白骨,死在蔓蔓荒草堆里,无人知其埋骨处。 往事不堪回首,一想起来心痛如绞。他娘在他面前被逼落发,为了顾全大局的父亲硬生生的将他推离,求舅舅带他离开,他一个孩子满眼的泪,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亲人,心中的怕与恨如在江中翻搅的巨龙,卷云吞浪。 但他不走不行,一次马车翻覆意外,一次不知被谁从背后一推,溺池濒死,一次被下毒,一次遭到刺杀…… 自从那女人生下自己的儿子后,他的灾难接踵而来。之前只是苛扣花用、不给月银,冷饭冷菜当狗养,后来是变本加厉,赶走教武的师父,撕毁他所有的书,阻止他识字、懂道理,阻隔他一切上进的路。 明面上她是不敢对他打骂,但私底下的阴招却不计其数,藉其身分使唤下人对他施虐,几餐不吃是常有的事。 他挡了人家的路,不死不成,若他不死,世子之位便落不到那女人的儿子头上,她不可能容得下他。 回想过去的种种,面色清冷的漠生眼中闪过一丝阴晦。他报不了仇,却也忍受不了母亲的抱辱受屈,为人子者不能尽孝,他有愧于心。只盼着亲娘能得平静,不再伤心。 「报什么,自家人还说两家话。来,陪舅舅喝两杯,咱们甥舅畅饮一番。」好、好,他没对不起二姊,终于让外甥长大成人了,不负天地不负人,他求仁得仁了。 莫不还高兴的拉着外甥一同饮酒,酒是过命知己,方知一醉才是清醒,酒中求三生真诸。 莫家是武将之家,原本男丁众多,可是一次次的战役死伤良多,人丁渐凋零传到他爹那一代门庭中落,早早殉国的父亲就留下一子两女,母亲没多久也随父亲而去。 大姊嫁给天武三年的探花郎,其夫在翰林院任职三年后外放锦县,任一地方官,时值六个月,而后又转任通州剌史,一去经年,不曾回京,如今还在任上待着,没有调动的迹象。 二姊便是漠生的娘,她和当时的昌平侯世子,也就是今日的昌平侯自小相识,两情相悦,互许终身。她一及笄他便迫不及待迎娶她过门,两夫妻情意深浓,比翼双飞。 可惜感情太好了,好得引人嫉妒。殷贵妃之妹殷如玉一见世子爷对妻子的款款深情,她想这个男人就该属于她,旁的人根本配不上他,因此想办法介入其中,以各种专段达到目的。 棒打鸳鸯、劳燕分飞,一纸圣旨意欲眨妻为妾,赐婚另娶。莫家人提前得知此事,刚烈的莫素娘赶在圣旨前自请下堂,不受这份屈辱,保留正室的尊严,也让儿子留有嫡长子身分,不必因此由嫡生转为庶出。 不是被休、不是和离,是自请下堂,因此她曾是昌平侯夫人一事不灭,再进门的殷如玉只能是继室,成不了元配。这一事把殷如玉气得直跳脚,扬言要烧了莫素娘所在的庵堂,叫她连人都当不成只能做鬼。 只可惜庵里的住持是大长公主,当今皇上的胞姊,她要敢烧,本朝皇室宗亲都饶不了她。 受到大长公主的庇护,殷如玉对莫素娘没辙,只好拿她的儿子出气,整治不了大的还有小的在,总能出口气。 「全城戒备中还能喝酒吗?」外敌不知何时进攻,他下令严禁喝酒,全心警戒,这会儿倒自个儿犯军令。 莫不还面上一讪,干笑。「也就喝两杯,不打紧。」 「我带了蜜酒酿来,前儿个去了南边,一户酿酒人家那里买来的。没什么酒味,一般甜酿罢了,喝再多也不醉人,我们就喝那个吧。」战时不能松懈,更要提高警觉。 他一笑,咧开布满风霜的脸。「成,舅舅听外甥的,你长进了,以后舅舅就靠你了。」 「好,我给舅舅养老。」母舅如父,理当孝敬。 莫不还一听,热泪盈眶,他忍着不放声大嚎。「喝酒去,不醉不归,我莫某人有个好外甥。」 还不醉不归,他当簪花少年,纵情马上吗? 看到舅舅的满脸笑意,漠生不折了他兴头,转身走出屋子回到他的落榻处,一手抟了一酒坛又走回去。 酒坛子一开封,一股浓烈的蜜香扑鼻而来。 真的没酒味,连喝了数杯像在饮甜汤,温润而蜜津生液,有点酒的微辣,但不呛口,要多喝两口才尝得出轻辣。 甥舅俩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飮,酒不醉人人自醉,借着一点酒意话当年,平时严谨带兵的莫不还也开始话多了,从三姊弟小时候受的白眼说起,再到大姊、二姊的嫁人,以及他的子承父业,军戎一生。 可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昌平侯府,莫不还忽然仰头大笑,直说是报应到了,老天开眼了。 「舅舅,你喝醉了。」有些不该说的话就该死死的压在台面底下,半句也不能流向外人耳中。 近几年他南来北往的走动,也去过不少地方,听别人说过无数的话,因此了解当下的局势。 据知殷贵妃已没有当年的得宠,一位新立的李美人分去了她的宠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上仍不时的召幸,只是次数没以前多,而她也用了不少见不得光的手段拉拢嫔妃和其家族以及朝中官员,盘根错节,也是一股极大的势力。 早些年已有人开始盘算排队站边了,除了太子、六皇子外,其他皇子也渐渐冒头,亦有一争的势头。 漠生不参与政局,但也不想两眼瞎的一无所知,有时他会往茶楼酒肆一坐便是一整天,听听时下政事的变动。 「没醉,醉什么,你看我两眼清醒得很,你看看魏正邑是什么东西,没用的护不住妻儿,被个女人踩在头顶上作威作福,连个屁也不敢吭一声……」他越说越乐,连不雅字眼也从口中冒出,不吐不快。 「舅舅,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漠生端起酒杯未饮,放在嘴边发愣。他想不起父亲的长相,好像亲爹的脸浮在雾里,太阳一出便模糊了,一点一点地淡化。 他笑道,眼露悲愤。「没过去,在我心里是道伤,有碗大的口,我时时记得那女人是怎么逼你娘,还嘲笑她没有儿子送终,要她一生一世青灯古佛、孤老而终……」 「舅舅……」他鼻头一酸,眼眶发热。 「哈哈哈……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在佛祖面前说了不少诅咒的话,这下子连菩萨都看不下去了,将她的所做所为都回报自身,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昌平侯府发生什么事?」看舅舅眉开眼笑的样子,肯定事不小,让他有出气的痛快。莫不还本来在笑着,却笑着抹泪。「报应,真是报应,你那个娇生惯养的弟弟废了。」 「什么?」废、废了……什么意思? 「在皇家猎场中他竟与一群纨裤子弟竞马,因对地形不熟,他的马一脚踩进半尺深的坑洞,顿时人仰马翻,他被几百斤的马压在底下,救出来时已奄奄一息。」恃子而骄吗?这下看殷如玉怎么猖狂。 「然后呢?」他虽不喜欢幼弟,但也没希望他死。毕竟是亲兄弟,上一辈的事与小儿无关。 「人是救回来了,可双腿断了。你爹急红了眼,和那女人想办法要医治他的腿,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找遍了,每个人都摇头直言今生无望。」莫不还也有他的消息来源,在京城他有朋友在,不时地书信往来告知京里大小事。 本朝律法有言,凡是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继承爵位。魏二公子这一摔摔断了世子之位,也让殷如玉美梦破碎,她竭尽心力为儿子铺路,不惜损阴坏德铲除荆棘,到最后竟是一场空,她手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残废能上朝吗?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应卯,有失当朝体统。母债子偿,莫不还可开怀了,酒一杯一杯的痛饮。 「舅舅别再喝了,喝多了伤身。」漠生给舅舅夹了一筷子青菜,边关的菜蔬很少,让他多吃点。 「我开心呀!一想到他们愁眉不展的样子我就想放声大笑。十几年了,不是十几天,这口怨气压得舅舅胸口痛,舅舅也是窝囊废,没法替你娘出气,你知道你娘多喜欢她那头光可鉴人的乌丝吗?连我想摸一下都不行……」全没了,三千烦恼丝飘飘落地,二姊的脸色比死了爹娘还难看。 他记得娘最珍爱她的头发,一早起床定要梳头丫头从发根梳到发尾一百下,晚上入睡定会包好,不扯乱一根。「娘己入空门,大概会看开吧,人的烦恼皆是自寻。」 「看开?」他似笑似哭的呢喃。「丈夫被夺,儿子不在身边,一个好好的家顿时支离破碎,再拜一百年菩萨也没法心平气和,那是毁家之恨。」 「别说了,舅舅。」漠生低下头抹去眼角的泪,他为爹娘感到难过,也为自身的遭遇心有涩意。 「不说就能当没这回事了,殷如玉可是急得喉头冒烟。儿子的腿没救了,魏氏旁支就闹腾起来,昌平侯爵位不能无人承继,他们的机会就来了,看要另立世子或过继。」怎么也轮不到那个废子。 「她肯定两样都不选。」用尽心机才得到的一切,怎能甘心拱手让人,她没那样的肚量。 「是不选,还从殷贵妃那边找路子,看能不能为她儿子弄个虚衔。」起码脸面上好看点,不是一无是处。 「怕是很难。」后宫不得干政。 闹闹后宫,赐个婚什么,皇上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地由她去,若是连朝政都想插手,只怕宠爱不再。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殷贵妃也上了年纪,美人迟暮,花盛即衰,皇上有那么多美女为伴,又岂会与她朝朝暮暮。 莫不还有意无意的瞟了外甥一眼。「你想不想回去?」 他一顿,目光变得幽远。「回去又如何,不回去又如何,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 不用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他走到哪里都能抬得起头做人。边城人的热情和乐天深深影响着他,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鹰,翱翔天际而不受约束,飞得高、看得远。 「因为那个一肚子鬼的小姑娘吧。」拥有如花美貌却狡性难驯,容貌和性子完全搭不上,总是率性而为。 一提到心爱的姑娘,漠生抿了一晚的嘴拉出一条笑缝。「她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看似无奇,却道出他心中的重量。一个在他眼中万般好的女子,岂能不爱重。 「是不错,可是你要为了她待在这个没出路的边陲小城吗?」他是逼不得己,却不愿外甥步他的后尘,好男儿志在四方,京城才是他的归宿,一展手脚的天地。 「人各有志,汝之砒孀,吾之蜜糖,我甘之如贻。」他家小师妹慧黠可人,值得他为她留下。 莫不还恨铁不成钢的劝说。「殷如玉的儿子废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接下世子之位理所当然,你的回返不是夺位,而是阻止魏氏旁支的痴心妄想,你总不能把侯府的一切白送给别人吧!他们当年可没为你娘说一句话。」 举凡有人出头,说句公道话也好,至少殷如玉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请求赐婚。宗族不同意她便没法入族,娶了也是妾,不是正妻。 可一个个红了眼,只看见眼前的利益,丝毫不顾被宗族抛开的女人,一心想捧殷贵妃大腿,向六皇子靠拢,借着大树底下好乘凉捞点好处,道义、良心皆可抛。 「反正不会是我,谁接都一样。舅舅认为那女人会允许我拿走她为儿子抢来的位子吗?」只怕又是腥风血雨,刀来剑往。她宁可谁也得不到,也不会让莫素娘的儿子继承爵位。 这是属于女人的战争,不死不休。 他一噎。「难道你不做些什么,里面也有你娘的嫁妆和你爹想留给你的家产,都不要了?」 比起他手上现有的,那是几十倍的富贵,够他好几辈子人享用不尽,不争一时,争一口气呀! 「舅舅,有命在才拿得到,人没了说什么都没用。只要六皇子在的一天,我们都没能力以卵击石。」势不如人就得认,难道能把殷如玉杀了,再让大发雷霆的殷贵妃下令所有人陪葬? 他爹做不到,他也不能做。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师妹,以及她所在意的人,他无法豁出去讨个公道,世上不平事太多了,不单单他一人。 「这……」外甥说到他的痛处了。 时不我与。 「其实镖队越做越大了,我们的商队也渐渐成形,两相合,越走越远,有朝一日遍及各地,还能不比世子风光吗?」他和小师妹商量过,再过两年慢慢放手让师兄弟接手,他俩要把商道发展起来,把最穷的边城变成富地。 这件事没有三年五载完成不了,好在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弄。 只是想得太美好的漠生忘了变量,不久之后,他和梅双樱都不在边城,边关月似残刀,月圆人不圆。 「毕竟那是别人的家业。」姓梅的。 他扬唇一笑。「小师妹和我不分彼此,我的就是她的,我们就要成亲了,她回事我的妻子。」 为娘子做一切事都心甘情愿。 「真的?」莫不还又喜又忧,满脸罚色。 喜的是外甥终于要成家立业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家生儿育女,给二姊留后,继承香火。 但忧的是门不当户不对,梅家小丫头在这小地方算是出身不错了,门户颇负盛名,可与京城昌平侯府一比却是云泥之别,连门内管家都不可能娶个武师之女,更何况是高门公子。 他是忧喜参半,也为外甥担心。万一昌平侯府来人了,外甥和梅小姑娘会不会步二姊后尘,硬生生被拆散? 侯府不能后继无人,殷如玉再固执也不得不认清事实,若是让旁支夺去世子之位,她将大权旁落,她和她儿子都没能得好下场,眼睁睁将一场富贵送给别人,自个儿一无所有。 有个昌平侯夫人的头衔在,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端起架子,高高在上。 反之,她只是泥地里的虫子,无权无势的任人践踏,女子的风光与否看的是丈夫的权势和家世。昌平侯易主,她这位前昌平侯夫人还能得到他人的争相吹捧吗?只怕落井下石者众。 「舅舅来喝喜酒,那才是不醉不归。」他是他唯一的血亲,正位的高堂。 「好、好,外甥成亲我一定……」去凑个热闹。 莫不还一手刚往外甥肩头一拍,急促的战鼓声响起,他犹带三分醉意的神情骤冷,眼中清明毫无泥浊。 「舅舅,胡人又来偷袭了?」没完没了,只会耍小人招式,叫人提着心不能放松。 「嗯!我先去城墙那边瞧瞧,你把自己的人护好,顶多三、五天就偃兵熄甲了。」胡人擅长小规模作战,打个几天就退回营地,然后再一鼓作气攻城,看能不能找到布防差的地方一举入内,趁机抢掠一番。 「舅舅,我先去看看小师妹安顿好了没,一会儿再上城墙帮你。」既然他人在嘉言关,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至亲浴血奋战,有多少能力尽多少心,绝不站在人后。 「你别去,太危险了,刀剑无眼。」他不赞同,二姊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万一他无法交代。 「舅舅,我有自保能力,是走镖多年的武师,我知道怎么应付突发状况。」漠生拿起他的青锋,用指推开一寸剑身,森冷剑光寒戾逼人。 「你、你这孩子……」莫不还又急又气,却又不忍心责备,孩子的孝心他拒绝不了。 「舅舅十五、六岁时已上战场杀敌了,我不比你当年小,还怕我丢了你的面子吗?」他傲然而立的站直身子,气势凌人。 孩子长大了,快让老一辈的无地自容。「多杀几个胡人,我们甥舅喝庆功酒。」 「好。」他答得豪气干云。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到底有完没完呀!要杀到什么时候,杀太多人了,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什么三、五天就能回去天水城,这场仗一打就是大半个月,胡人没日没夜如同不要命似地不停攻城,一波接着一波,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又补上,如蝗虫般不知后退。 嘉言关有二十万守城兵士,可对方人数看来有三、四十万名,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一次来十万,一日轮四回,车轮战也把人操死,他们根本没多少休息时间,眼才一闭又要开打了。 看着已染成墨红的赤焰九尾鞭,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梅双樱在心里咒骂胡人的卑鄙。原本药材送到她就可以离去,可是一见伤兵就眼发红的林芷娘不肯离开,非要将所有人都诊治一遍才愿意跟她走。 因此她先打发了其他武师回天水城,再让人带话给她爹和弟弟,她与大师兄会多耽搁几日,勿忧。 谁知临了他们两人却走不了,因为胡人一反常态持续增兵,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边关告急,已向京城求援,他们至少要撑上一个月才能等到京里来的援军,否则城破兵败,后头的陵山县、天水城也保不住,迟早被乱马踏平。 「手给我。」看她气色不佳,面容寒肃的漠生又冷了几分,自责没护好小师妹,让她受到他的拖累。 「大师兄,你受伤了,不用再管我。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她就娇气,不想受罪,才嚎两声出气。 「手。」他冷声道。 「大师兄……」梅双樱表情委屈,将握鞭的手伸过去,但手一抬高,剌痛感痛得她哀呼一声。 「以后不许逞能,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妳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一会儿到伤兵营给林大夫当下手。」她再凶凶得过胡人的兵马吗?要不是因为他,她怎会奋不顾身护住他的后背。 看到她手背上两寸宽的刀痕,长期握鞭而肿大的虎口,和日渐消瘦的身形,他不知有多心痛。 「才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说好形影不离的,你不能……噢!好痛,你轻一点,我手要断了。」痛死了,又麻又酸,整条手臂无一不痛,感觉连骨头也痛到不行。 两人躲在背风的暗壕,和换防的交换位置,他们先稍事休息,换另一批人去打,等人撑不住了再换。 「妳还知道痛。」漠生忍不住责备。 她赌气的噘起嘴。「人没死当然会痛,等我哪天不痛了,再去乱葬岗辱我……」 一只大手忽地捂住她的口。 「再敢使性子诅咒自己,回头饶不了妳。」他作势要巴掌伺候,被宠坏的人不能再纵容。 你打呀!你打呀!我看心疼的人是谁。她仰着脖子凑上前,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宝儿,我把妳看得比我的命还重,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他真的害怕,怕一个错眼没护好她,胡人的长刀砍向她,瞬息间便没了气息。 一听出他话里的恐惧,梅双樱低下头撒娇。「大师兄,人家也在意你呀!要是没瞧见你的身影我也会怕,你不能丢下我,我会把自己弄丢的。」 她很聪明,把自个儿说得很无能,好像没有他她什么也做不了,会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不知该往哪儿去,让一向宠她的漠生听得既心酸又有一丝难受,感觉没把她带在身边是最大的错事。 自己的女人自己护,谁知道在他没瞧见的时候她会不会出事,对于太会惹事的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叫人安心。 即使看到她唇角扬起的淘气样,知晓又被忽悠了,已被吃定的漠生仍是心头一软,没法对她冷脸。 「世上有几人逮得住妳这滑头,妳是坑人的小祖宗,我甘愿被妳坑。」他扶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手掌发热将堵塞的小硬块一一揉散。 又痛又酸的梅双樱忍着不哀叫出声,但实在太痛了,晶莹的泪水一不小心滑出眼眶,顺颊而下。 蓦地,冰凉的软肉一覆,卷走了珍珠般的泪珠,她一怔,觉得更痛了,滚滚泪珠儿纷纷掉落。 「娇气。」漠生好笑又好气地再次吮吻她的面颊。 「你宠的。」她怪罪他。 「是,我宠的,所以我自作自受。」他一脸无奈,眼中却诉说着无限情意。他还会继续宠下去,直到日头不西落。 被当心头宝宠着的梅双樱破涕而笑。「大师兄,我任性了,谢谢你总是包容我,没让我的孩子气给气着。」 他摇头。「妳的坦直和率性一直为我所喜,这是我身上所没有的,我做不到和妳一样人人皆可为友。」 因为小时候的遭遇,他对人极度不信任,除了她,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教他武功的师父。 人都有弱点,一有弱点便容易被出卖或背叛,小师妹的性情带点邪性,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让人威胁一丝一毫。 「大师兄,我还是很痛,你是不是借机欺负我。」她的手臂如针剌般疼痛,一抽一抽的。 被冤枉的漠生很无言,他已经尽量放轻力道了,可是她还是娇不受力。「忍着,不准叫疼。」 「忍不住怎么办?」她又想哭了。 「再忍。」他一推一揉搡,额头的汗珠冒出。 「忍不了。」她嘟着嘴。 「忍不了就下去。」他激她。 梅双樱用脚踢了他一下。「我杀了三百六十一名胡人,你休想抢我的功劳,你看我的赤焰九尾鞭都被血染黑了。」 流出的血太多,一层一层的渗上鞭身,人血干了之后会变黑,她一洗再洗还是有些残血留在倒勾上,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浸染,赤焰的艳红不再,只剩下近乎墨色的深红。 「饿不饿?」 「饿。」早就饿扁了。 漠生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嫫嫫,对半撕开,一人一半。「快吃,冷了会变硬,妳又嫌咬不下去。」 「大师兄真好,世上第一好。」她大口一咬,膜馐不够细软还是让她顿了一下,勉强用牙咬住撕开一角。 其实味道并不好,就是耐嚼,嚼久了会有些面香,但牙口不好的人真的不行,会梗在喉咙。 「只对妳好。」他又拿出水让她喝上两口。 「嗯!」那是当然,她就是他,对她好便是对自己好。 「小口喝,别噎着了。」她性子急。 「大师兄,我好像闻到烤鸡味。」是幻觉吧?城里已限粮好几日了,举凡粮食都得照分额。 水不够喝,上游的河水被下了毒,只能以井水止渴,烧水煮饭的用水都要计算着来。能不净身就忍着,十天半个月洗一回就好,谁知道要撑多久才有援兵,省着点用总没错,仗还有得打。 而食物也短缺,城外兵临城下,百姓出不了城收粮,一日日的嚼用也是吃不消,只能少吃点,维持基本的消耗量。 「狗鼻子。」他轻笑地一点她眉心。 她喜出望外。「真的有?」 「没有也要想办法给妳弄来。」漠生变戏法似的手上多出油纸包住的东西,油纸一打开,是还在冒热气的鸡腿。 「大师兄怎么变出来的?」她轻咬一口,久未尝到的滋味让她感动得快要落泪,太好吃了。 她的「久」只有四、五天,城里的鸡吃得差不多了,要看陵山县和天水城能不能及时送来补给。 「我趁敌军没注意在城外小山头捉的,我烤了一半,另一半炖了汤,晚一点让妳补身。」他说得像在自家后院捉鸡,伸手一捞就有,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危险性。 咬了几口的梅双樱把鸡腿往他嘴边一放,要他咬一口她才吃。「有福同享,我才不会独食。」 她是护食。 漠生笑着一咬,知道他不吃她绝对不会吃。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光,没人问一半炖汤,另一半除了鸡腿,其他的肉去了哪里。 至于另一头啃着鸡头、鸡胸、鸡翅、鸡脖子的莫不还是一脸错愕。 为什么只给他骨头,肉呢!他最爱吃肥到流油的鸡腿。 「换你们挡一下,我们撑不住了。」 满身是血的陈校尉带了十余名伤势不轻的残兵往战壕中一躲,整个人像面团似的瘫软,林芷娘组成的医护兵立即上前医治。 「好,我们上。」 长鞭再度上扬,破空声一响,刚靠近一些的胡兵被挥落七、八个,伴随着正前仆后继的兵士,一串肉人压上另一串,众人忍不住暗忖一定很疼。 「三百六十二、三百六十三、三百六十三个半,补一腿,三百六十四……三百八十一……大师兄,你不能输我……」她的落樱三十六鞭不是用来杀人的,可是死在鞭下的人不计其数。 只是她再怎么杀,胡人好像都不见少过,万头攒动有如一只只黑黝黝的蝎子,高举着有剌的尾巴向前扑击。 梅双樱怀疑她能不能杀得完,援兵再不来,嘉言关都要成毒蝎子的巢穴了。 「都给妳,当妳的功劳。」他用不着。 「好。」 如此坚持了五天,两人都脑晕目眩了,一会儿上阵、一会儿休息,身上又多了好几道伤。 其实他们可以从旁边的小城离开,无须为守城流尽一身血。可是漠生做不到眼看亲舅力竭而亡却置之不理,而林芷娘不走,梅双樱又怎好出城,于是留下来继续血戦。 「大师兄,我好想睡一下。」困极了,眼皮沉重。 「不许睡,再撑撑。」等换人。 「可是我好困……」蓦地,她眼睛一眨,看向远方。「大师兄,是不是我太困看到海市蜃楼了……」 顺着她目光看去,漠生眼中出现异彩。「妳没看错,是威扬武馆的旗帜,是师父带人来了。」 「爹来了……」真好。 话一落下,震耳欲聋的声响轰然而起。 「咦!那是什么?」 很多人都在问,但没人知晓。 陵山县、天水城共两万兵士、两个民防团,加上威扬武馆的武师和弟子,以及会武的热血百姓上万,浩浩荡荡的挺进嘉言关,由梅承勇手中的黑丸子开路,炸得轰声四起。 「爹呀!女儿想你了。」梅双樱快步走向父亲。 「宝儿,爹也……」又被这丫头带歪了,自己分明是来骂人的。 「爹,你那个黑黑的挺厉害呢,给我几颗。」太好玩了。 他得意的炫耀。「是妳高师叔无意中炼制出来的,是天雷子,跟打雷一样吓人,妳师叔只给我一百多颗……」 她一把抢过,登时一点困色也没有。「都给我。」 忽地被抢走,梅承勇愕然,他养的是女儿还是土匪? 第八章 边关乡君 「你们必须先成亲。」 「我们必须先成亲。」 梅双樱脑子一片空白,有点回不了神。 把胡兵打败了是好事,为什么他们一脸凝重呢? 漠生、莫不还这一对甥舅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叫人听了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在一县一城调齐人马后,又藉天雷子的帮助,梅双樱一鞭一颗能甩得老远,像钓鱼似的甩到敌军阵营,每一次一落雷便死伤无数,满地的断肢残干,哀嚎声不断。 几次以后,胡人也怕了。不畏死的人肉大军慢慢往后退,连着数日不敢有任何动静。结果这一等,等来朝廷的援兵,胡人被兵强马壮的援兵压着打,打到个个抱头鼠窜,连忙退兵。 其实梅双樱手上没剩几颗了,都被她玩完了,如果胡人再大举来犯,嘉言关还是挡不了多久,随时会破城。 但是胡人的踌躇不前给了嘉言关一个「生」的机会,他们守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唯恐天雷子的威力震压不住。 不过歪打正着,结果是好的,满城欢呼。 只是到了论功行赏时,大家都拱手谦让,认为只杀几个胡兵根本不算功,而且功太小也赏不到什么。不如让出去,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让那人一扬边城人的悍勇。 谁知推来推去,宰杀三万两千七百二十六个胡人的大功劳居然落在梅双樱头上,她当下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各位乡亲呀!她只是凶悍,不是杀人魔,这么多条人命让她背负在身上真的好吗? 这不是大功,而是个坑呀! 欲哭无泪的梅双樱望天兴叹,不知该如何承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哪知朝廷派下来的监事真把众人的美意当回事,当下将她有如巾帼英雄的功绩往上呈报,得知此事的漠生和莫不还一听立即脸色大变,不喜反惊,出人意表的提出成亲一事,更叫人措手不及。 一开始便说好的,八月提亲,而后下定、送聘,阳春三月再正式行礼,等梅双樱满十六岁便为人妻。 可提前了九个多月,说实在梅双樱还真有点不愿意。武馆很多事尚未安排好,她娘给她的嫁妆铺子和五十亩地及庄子她都不要了,转到弟弟名下,仗打完了,她还想亲自到西域走一趟,看一看那里的宝石和香料。 但是这些都做不到了,行程提前让一切变得非常匆忙。 「我本名魏长漠,京城人士,父亲是昌平侯。」 可因为这句话,梅双樱嫁了。 她有种预感,此时若不嫁,她肯定会后悔,因此红盖头一盖,坐上花轿。 不过也不算嫁,送嫁行列由武馆抬出花轿,绕天水城大街小巷一圈,全城当自家女儿办喜事般共襄盛举,又洒花又洒喜糖的,跟在花轿后头又绕回武馆,大开流水席与君共欢,天水城一虎有人除害了,皆大欢喜。 可是成婚的第二日圣旨来了,梅双樱才顿然了悟提早成亲的缘由,她的功劳太大,皇上亲口御赐从五品乡君。 乡君哪!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殊荣,连陵山县县官都只有六品,他在任内熬了六年才有的小成绩。 而她只是阵前杀敌而已,边城将士和百姓都出了力,只是未扬名,这份重礼她实在承受不起。 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受封为乡君是要进宫谢恩的,也就是她得千里迢迢从天水城赶到京城。女眷是拜见皇后而非皇上,她得朝皇后三叩首才算完成皇恩浩荡的感念,还得皇后允许才得以离京,否则必须一直待在京里。 梅双樱震惊极了,根本不想走这一趟。京城满地是官和勋贵,以她的性子很难不闯祸,不晓得又要得罪哪路神明。 不用说,漠生……不,魏长漠肯定陪同在身边,而他的容貌与昌平侯十分相似,一旦被认出,他十之八九得归家。回到昌平侯府的他不再是一名身分不显的武师,而是侯府公子,他的婚事将无从自主。 换言之,他的婚配对象只能由皇上赐婚,或是由现今的昌平侯夫人从京中贵女择一,他不得反抗。 前者还好,皇上赐婚总不会挑个拐瓜劣枣给他吧,至少品貌皆宜,小有贤名的大家闺秀。若让殷氏挑长媳,肯定是怎么闹腾怎么挑,不闹得府中鸡犬不宁的,铁定看不上眼。 「宝儿,这是妳要的起生回生丸和九转大金丹。我用了五百多种药材,耗时三年多才炼制出各三颗,和妳当初的要求是有点差距。可是药材不够我也没办法,等我凑齐了再补上……」 「叫我双樱……」宝儿、宝儿,像在喊毛没长齐的小娃儿,她都嫁人了……梅双樱很郁闷。 忙着抽鼻子的林芷娘没理会她说什么,又感伤又不舍的连忙献宝。「还有这些呀,我是专程为妳准备的,有头疼脑热的药丸子,治风寒的、下痢的、肠胃不顺、刀伤、火烫,擦破皮的外敷药也有,我都给妳备上了……」 末了,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把一红木小匣子往好友怀里一塞,要她谨慎使用,然后挤眉弄眼的贼笑。 「……别说我不够意思,这是给妳阴人的,有三日断肠散、七情六愁忘情丸、飞花飞虫 噬心蛊、血痒粉……」她一口气说了三十几种特制药物,有的会要人命,有的只是整人,有的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惫懒的林芷娘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所有的毒只有一种解药,叫百毒丹,意思是能解百毒,什么毒都解,还一次给十瓶子,一瓶子约百粒米粒大小的黑丸子。 一千粒百毒丹,梅双樱得多凶残呀!一次加害这么多人,把皇宫翻了都成,难怪要她慎用。 「别省着用呀!看不顺眼就下黑手,我保证绝对验不出半点毒,妳大可安心地把对妳起坏心的人都黑一遍。用完我还有新品,保证妳玩得尽兴……」她这话有隐情,似乎在鼓励姊妹淘多多练手,看她的阴人药好不好用。 难道她要走暗线卖私药,专门给人下套? 「滚开。」 一道清冷的女声一起,即便话多如牛毛的女无赖林正娘也默然往一旁移动,让出话别的位置。 今天是梅双樱和夫婿魏长漠启程到京城的日子,城门口一堆送行的亲友和百姓,人数之多几乎要堵住进出口,彷佛两人一去就不回来,不见上最后一面会遗憾终生。 「香檀,妳也来了。」 蒙上面纱的于香檀有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足不出户的她特地为好友出门,赠上一份临别礼。「给妳的,以妳爱惹事的毛病,京城的天肯定黑一半。里面是我为妳调制的易容用品,哪天要逃命了正好适用,不用太感激我。」 「妳不能说点好话吗?非要触我楣头,瞧见没,我头顶鸿运当头,是天生的福星、上天的宠儿,可以逢难化祥、大吉大利,不用多久就能回天水城祸害你们。」谢完恩不就回来了,难不成还在那里扎根。 明明是一件喜事,却被搞得像送葬似的,这些人跟她有仇是不是,巴不得她客死异乡。 「希望如此。」她语重心长。 「本就如此,没二话,天水城一虎到哪都猖狂,只有我阴人的分,谁有本事让姑奶奶吃亏。」她梅双樱可不是吃素的。 看好友一如往常的自信骄傲,于香檀的眼底染上点点笑意。「话我也不多说,自个儿保重。相信以妳的聪明,不用我教也能摸索出易容的手法。另外美白、美颜、美肌的美容用品也给妳放马车上了,记得要用,三分美,七分妆,把京城那些贵女给比下去。」 她话中的意思只有一个,让京里眼高于顶的夫人、小姐看见她家的胭脂水粉多厉害,为她未来事业先铺路。 梅双樱有些无言,这真是……是牛都要剥两层皮的手帕交呀!坑她坑得顺手,叫人无语凝嘻。 「姊姊、姊姊,换我了!我会想妳,很想很想,妳要快点回来!」上蹦下跳的梅双峯从人群中钻了进来,手里拿着姊姊送的削天长戟,如果不哭鼻子的话倒有几分小将的威风。 她抚额,头疼。「我要说的话不是在家里说完了吗?你怎么又来了,姊姊不在你便是武馆的小当家,家里的顶梁柱,凡事你做主,谁敢欺小先揍一顿,要敢还手等姊回来再请人喝茶。」 这句「喝茶」一出,一大半人都惊惧的后退三步,天水城一虎的茶谁敢喝,喝一口减寿十年。 而一旁遭受冷落的一家之主梅承勇很不是滋味,老子还没死呢,几时轮到小子当家,还顶梁柱哩,那他算什么? 不过被女儿管得习惯了,再被儿子接手也没什么。反正不理事也省事多了,免得花姨娘老跟他要银子,一会儿又要准备她女儿的嫁妆,一会又要送儿子上学堂的束修*名目之多叫他烦不胜烦。 不管事的好处是没银子,武馆馆主人人都认得,他走到哪都吃得开,花用不用付现。 「姊姊,没有妳我不行,妳一定要很快很快回来……」 梅双樱正感动弟弟对她的依赖,当娘又当姊的日子确实很难,但他的下一句话让她杏目圆瞠,很想下手暴打他一顿。 「姊姊,这是我精简过的单子,妳和姊夫回程前要替我买齐,缺一样都不行,有的我要送给小伙伴。」他抽了抽鼻子,煞有其事的交代,把一本不算薄的小册子拿出来。 梅双樱气得掉头就走,根本没理他。 这是亲弟弟吗?明明就仇家,来讨债的。 倒是魏长漠好笑的收下购物单子,一脸疼惜的揉揉他的头,爱屋及乌,妻子的弟弟也是他亲弟,一样爱护。 「咳咳!漠生呀,好好照顾宝儿,别让她受委屈,她那性子受不得气。」这女儿被他宠坏了,脾气大如天。 「岳父放心,她吃肉我喝汤,她指东,我绝不往西。从小到大我哪一件事不顺着她。」 你那女儿你还不了解吗?只有她让人委屈的分,哪有人有能耐让她受委屈。 看着妻子,他把没出口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听到那声「岳父」,梅承勇神色恍然了一下,眼前眉目俊朗的男子不是他徒弟,而是女婿,他女儿嫁人了。「嗯!嗯!顺着好,顺着好,宝儿要人顺毛摸。」 直到此时,他才有怅然若失的感觉,那个手扠着腰对他管东管西的泼辣女儿成了人家的,她不再是梅家大小姐,要改口魏家娘子,小小的她都长成新嫁娘了。 「岳父,我们要走了,再不启程便会错过下一个宿头。」他们走镖习惯了,不在意露宿荒野,可那些京里来的传旨官可吃不消,得高枕暖被,好酒好菜伺候着。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想得罪人便尽量捧着,结个善缘好行走,来日在京城也可照应一二。 魏长漠带着妻子上京谢恩,武馆特意抽出三百多人组成镖队,一是护行,保护两人一路上的安危,二是显威,表示边城乡君亦是不凡之辈,她背后有的是人,不容小觑。 「喔!好好好,快走快走,别耽搁……」一想女儿走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心头一慌的梅承勇又拉住女婿。 「记得天水城才是你们的家,不要忘了回家的路,我……我会等你们的……」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等了老半天等不到人上马车,耐性不好的梅双樱掀开车帘一看,她当下气呼呼的大叫。 「有完没完呀!还让不让人走,我们去京城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你们有必要生离死别吗?大不了当我们护镖去,耽误不了一年半载的。」搞这些哭哭啼啼象话吗?她没哭活似很薄情似的。 放眼望去,几乎每个送行的人都低头抹泪,唯独梅双樱面色红润,脸上一点泪也没有,一副要踏上征途的威武样。 「闭嘴,会不会说话呀!老子养妳十几年不能感慨一下啊!妳催什么催,京城不会跑,有长脚的都走得到。」一喊完的梅承员m觉那是自家女儿,顿时冷汗直冒。 果不其然。 「爹呀,你给我小心点,不要误中女祸,要是把武馆搞得乌烟瘴气的,回来我一定收拾你。」他这人不下狠话不行,老是太心软,重蹈覆辙。 梅承勇脸皮一颤,心虚不已。 「大师兄,走了。」还磨磨蹭蹭做什么。 一条长鞭从马车中甩出,缠住魏长漠的腰,将他往马车扯近。 魏长漠笑了笑,顺着鞭身飞身上车。 「还喊大师兄。」他顺势将人抱住。 梅双樱吐吐粉舌,俏皮又动人。「习惯了嘛,一时改不了口,你得多些耐性让我适应。」 「叫我夫君。」他哄着。 「叫漠生成不成?」她眼珠子一转,灵灿生动。 他笑着,往她唇上一吻。「漠生是乳名。」 「可我喜欢呀!漠生、漠生、漠生……」一喊就上口了,她故意娇声如莺的唤个不停。她一直认识的是漠生这个人,而非姓魏名长漠的昌平侯侯府公子,感觉不是同一个人。心里排斥呀! 听着她软糯的轻唤,魏长漠的心软成一滩泥了,爱意广如大草原,无边无际。「人前妳要喊我夫君,人后随妳怎么唤都成,我对妳一向没辙,妳一瞪眼我就被妳勾了魂。」 「胡扯,我和妖精差了十万八千里,哪拉得动你这个大男人。」她心里美滋滋,没人不爱听好听话,可是又装腔作势摆谱,表示她的美貌和风华绝代还不到勾人的地步。 「我自愿上钩,不用妳拉。」她只需看他一眼,他的双足便会走向她,如影随形。 听着他的剖心之语,喜色染眼的梅双樱咯咯轻笑。「我成了老渔翁,钓上你这尾大鱼。」 「要煎要煮任凭做主。」他语气一轻,靠近她耳鬓厮磨,以口吹气,磨蹭着雪绒般的细颈,意思是她欠他一个洞房花烛夜。 因为婚事太赶了,事事操心,忙到天昏地暗的新娘子少有歇脚的一刻,等到入了喜房才松了口气,她就靠着床柱睡过去,连喜娘来了又走也不晓得,兀自睡得香甜。 见状的魏长漠不忍心叫醒她,再一瞧见她眼眶下方的浮紫,心疼地为她卸了嫁衣和妆容,抱她上床睡了一晚。 隔日起床还没来得及温存一番,圣旨来了,两人急忙穿戴,备好香案,恭迎圣旨的到来。 而后兵荒马乱的收拾进京的行囊、调派随行的武师、安排武馆的琐事,还要全城走一遍威胁一番蠢蠢欲动的恶霸、地痞少生花花心肠,只要他两人不死,来日就有他们痛哭流涕的分,她爹、她弟、威扬武馆,一个也动不得。 一直到马车启程,新婚夫妻还是同床各睡各的,没机会水乳交融,他们还要留点精力应付京城的某人。 浑然不知辘辘车轮滚动,出了城门很久很久,所有人都走远了,还有一道人影仍死命的盯着看不见的车影,手里的绣帕拧得发皱了,恨得牙根发酸,很想跟着一起走。 那就是刘半翠,她气得眼都红了,认为梅双樱抢了她的男人。 不过没关系,男人都是贪鲜的,有朝一日她定要抢回来,只要他们一回城……哼!笑到最后的不知是谁。 她还在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她当自己是人人想抢的香脖脖,手指头一勾就有男人飘上前。 「大师兄……」车内,梅双樱轻声求饶。 「嗯——」他声音轻应。 梅双樱娇声地勾勾他的手。「漠生,你说皇上他是怎么想的,给人的赏赐要赏在人心,他赏在京城附近,不是存心整人嘛!我们远在天水城哪看顾得来……」 一套三进宅子在朱雀大街,还没看过不知好坏,五百亩土地在皇郊附近,听说靠近皇庄,里面的人挺刁的。 黄金三百两,珠宝首饰若干,加上宅子和田地全是皇上的赏赐,她收得都有些傻眼。 这些赏赐大有不让她走的意思……可要她长居天子脚下,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看人脸色……太憋屈了。 还没到地头,她已心生厌恶。在家日日好,出外处处难,以她的性子只适合在民风剽杆的边地称霸,一到了处处规矩的繁华帝都,她说不定会水土不服,先憋成乌龟。 还是缩头的那种。 「皇上的想法很简单,他就是想把他喜欢的臣子和子民摆在一起,当他心血来潮时喊来一见,不用再等上十天半个月。」皇上也很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一惊。「真的吗?」 「我猜的。」天威不可测。 杏眸一横。「别乱猜,我可不想留在京城,伴君如伴虎,这些权贵我们一个也惹不起。」 只怕想走也走不了,魏长漠心里想着。「睡一会儿吧,路还长得很,这些时日妳累坏了。」 「嗯,我躺躺。」她就着他的腿当枕一躺,以为摇摇晃晃的马车不易入睡,殊不知眼一阖上,很快地进入黑甜乡。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处的时候。从马车的车窗往外望去,清醒着的魏长漠有些近乡情怯,看着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他眼眶有一点发热。 一入城,他们的车队便和宣旨官分道扬镳,一边回京覆旨,一边寻找御赐的宅子「回府」。 朱雀大街并不难找,前吏部尚书的宅子,因告老还乡而举家搬回老家,将皇上赏赐的官邸还给朝廷。 「宝儿,醒醒,到家了。」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三天了,原本以为会等到皇后召见的懿旨,没想到竟是盛气凌人的昌平侯夫人凌氏找上门,她气焰嚣张的不等人通传便擅自进入,趾高气扬的喧宾夺主,把宅子的下人当昌平侯府的下人使唤。 不过说到仆婢也不是梅双樱、魏长漠带来的,或是临时买的,而是御赐宅子时的配额,经由内务府安排,一共有七十六名,而且比主子更像主子,一句宫里来的就想压人。 面对胆敢叫她自个儿泡茶的刁奴,梅双樱一个没忍住一脚踹去,踹得当场吐血不止,她还把名单上的奴仆全叫到中庭,没到或姗姗来迟的,一律狠抽二十鞭,抽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她不懂什么叫杀鸡儆猴,管他是鸡是猴?只要犯在她手上,以下犯上,她全都一锅端,不用给谁面子。 内务府又怎么,给了她的就是她的奴才,还能翻身做祖宗吗?不听话就教到听话,不懂事便抽到懂事。她还没见过不怕死的人,横的怕不要命的,她够横,他们就得趴着。 短短三日内,原本各自为政的仆从们不敢再以老大自居,个个如受惊的鹌鹑般勤奋,养伤的养伤,没伤的勤扫庭院、打理内外,一时间井然有序、窗洁几明,室有温香。 虽然人手尚未完全理顺,可也顺眼多了。 只是调教下人才没几天,今儿个又来了个闹事的撞上来。 「把魏长漠那兔崽子给我叫出来,本夫人要见他。」殷如玉开门见山,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靠着长姊殷贵妃,她的确处处吃得开,哪里都去得了,通行无阻。可是这宅子里可不是她说了算,一块厚如城墙的铁板踢得她心、肝、肺都发疼,痛到后牙根都快咬断了。 「管家,这是谁家养的狗没拴好,跑来这里吠了,赶紧把她们赶出去,再随便放狗进来我先把你的腿打断了,看谁还敢阳奉阴违、擅作主张。」她是玩把戏的老祖宗,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心眼。 「可是她是昌平……」 「嗯——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说的话已经不算话了吗?管她是女娼还是妓子,全都轰、轰、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看来这个管家也该换了,太、不、称、职。 「是。」不知快要没活干的管家想到被抽得没一块好肉的其他人,他颈子一缩做出送客的手势。 「妳敢——」从没受过此等羞辱的殷如玉怒极拍桌。 「我为什么不敢,妳一没送上拜帖,谁知妳是哪根葱、哪根蒜。二来我与妳素不相识, 完全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妳未经允许登堂入室,我没把妳当贼打已是我肚量大了,妳还想踩我头上给我一棒子吗?」要比嗓门大,梅双樱从不输人。 武馆走镖经过山高水险处总要喊上一声:过山了、涉水了,过往君子莫拦路,借道一行。 意思是让各据山头的土匪别乱动,我们也是硬底子的,你刀来、我们剑往,若有伤亡别生恼,你不动、我不动,各自安生。 这话亦有威胁之意,威扬武馆可不是好惹的。 「妳……放肆!」她竟然不识得她,真的太无知。 「我还放鸡、放蛇、放耗子呢!妳是哪位呀!坐在我家厅堂不害臊吗?瞧瞧妳都一把年纪了,皱纹多得像快枯萎的老菊花,有病赶快去治一治,别跑到人家家里呼爹喊娘,我脸皮薄,不敢应。」对我家大师兄不好,我就让妳针扎似的全身难受。 「我是昌平侯夫人。」凌如玉以为报出名讳后,眼前粗野的女子会跳起来,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因此她忍下冲到喉头的怒气,勉强应付两句,谁知…… 「没听过。」梅双樱直接打脸。 「没听过?」凌如玉声音扬高。 梅双樱故作粗鄙地以小指挖耳,眼神嫌弃。「我三天前才到京城,两眼一抹黑还不知道大门口往哪走呢!我连门都没出过一步,哪知妳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魉,妳当我会卜算,掐指一算便知妳是哪来的。」 殷如玉一听,真把她当成刚进城的乡下小妇人,面露鄙夷的想拿捏她。「魏长漠没告诉妳我是谁?」 「请叫魏大爷,他是我相公。」梅双樱把洁白下颚往上一抬,把土财主夫人嫌贫爱富的神情模仿得唯妙唯肖。 要把人的颜面打下去就要比对方更刁钻无礼。昌平侯夫人想仗着身分压人,她就一问三不知,人家的品阶有多高关她啥事,她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有人想自取其辱是她逼的吗?各家花各家栽、各家门坎各家扫,少来她家摆姿态。 殷如玉一滞,一股气提到嗓子眼了,和个没见识的村妇一般计较简直是眨低她的身价。 「我是魏长漠的娘。」 殷如玉改用通俗的方式点出自己的身分。 不要脸。梅双樱在心里一啐。「要招摇撞骗请到别处,不然我请京都衙门来人了!我家相公的亲娘明明在庵堂吃斋念佛,顶上是没毛的,妳一头乌丝哪像慈眉善目的尼师,跟红脸赤目的夜叉没两样。」 「妳……」她气冲斗牛,一口心头血差点呕出。 「妳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口气跟我们夫人说话,妳不过是从五品乡君,我家夫人是……」正二品。 一道破空声骤起,一名面上有血的老妇登时倒卧在地,她的惊恐喊声未出,一只绣着云雀戏鹰的绣花鞋抢先一步往她左脚一踩。 「妳也知道我是从五品乡君,是皇上御赐封赏的,妳一个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卖身奴也敢朝我叫嚣?是谁给妳的胆、给妳的底气对皇上不敬,莫非妳想造反?」她这人是一点气也受不得,从小到大从没人敢对她吆喝。 一说到「造反」,那是诛九族的大罪,所有人都噤声了,脸色发白,后怕的想到她是因何受封的乡君。 三万多条人命呀!听说是她一人斩杀,在嘉言关战役上居首功,阻止胡人的破城,挽救无数百姓。 这还是人吗?根本是女罗剎。 「啊——」杀猪似的嚎叫响彻云霄,让闻者惊心。 「屠嬷嬷……」她没事吧? 连翻白眼的老妇都快痛晕了,眼泪鼻涕往外喷。「夫、夫人,老奴的腿……断了。」 梅双樱把脚移开,以鞭尾甩甩脚底的灰尘。 看她连昌平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也敢打,宅子里的下人面露惊恐,心想要赶紧托人找门路走人,不然再待下去恐怕小命不保。这位新主子太凶残了,做事不讲道理,只凭一时喜好。 「本夫人的下人妳敢说断腿就断腿,这世上没王法了吗?」忍不下去的殷如玉勃然大怒,直想命人将她拿下。 「王法是因人而异吗?妳们擅闯私宅我都没当贼人拿下,妳反过来说贼入室无罪,是我伤贼有过,妳这是欺我没脾气不成。」她该一进门一人先赏一鞭,赏得她们说不出话来,再绑成粽子往衙门一丢,让当官的去评判。 反正她刚进城,一个贵人也不认识,突然一群女人跑进她的宅子,谁家进贼了还好礼相待,先把人打一顿才是常理,难道还要送好茶,求人家搬光一屋子家什不成。 她还没脾气,分明是天王老子下凡了。殷如玉脸皮一抽,半晌说不出话来。「妳、妳……」 「娘子,发生什么事?」看到妻子又把赤焰九尾鞭拿在手上,嘴角微扬的魏长漠视若无睹的从门外走进来,经过两眼睁大的殷如玉面前,言语关切的迎向他眼中唯一的小女人。 蓦地,画风一改,刚刚还神气活现拿鞭子抽人的女主人,一见到家里的大山回来了,长鞭一收,小嘴一扁,委屈不已、嘤嘤抽泣地投入丈夫的怀中。 「相公,我被欺负了。」呜——呜—— 她被欺负了? 到底是谁欺负谁,听到这话的人都想呕口血,天大的谎言怎么说得出口。 「谁敢欺负妳,看相公把他们五马分尸撕成碎片,埋在咱们种花的花墙下当花肥!正好我们刚搬进来还没整地植花种木,往底下一埋肯定没人知晓。」他语气轻柔地轻拭她干巴巴的眼泪。 「她们说我没王法。」她呜呜地告状。 「咱们不用王法,别怕,妳家相公多的是法子能摆平。」王法是为平民百姓制定的,只要银子砸下去,官家两个口都会开,没人嫌银子硌手。 「嗯!我听相公的。」梅双樱点点头,多温顺的小妇人哪。 这……这转变之大叫人好错愕。众人敢怒不敢言,恨得骨头长刺儿。 「咳!你……」面对长大成人的魏长漠,张扬成性的殷如玉有一些气弱,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有事?」冷峻的面容骤地一转。 啊!好像呀。殷如玉在心底惊呼。「我是谁,你应该清楚。」 他们父子俩长得有八成像,他猛一回头她还以为看到昌平侯,只是年轻了十几岁,眉眼间多了坚毅。 莫名地,她感到愤怒和不安。这么像的一张脸,谁敢说他不是昌平侯的儿子,那她翊哥儿怎么办? 要带他回府吗?还是当不知情,为了当初的一个影子她已经失去好多好多了,不能连儿子的将来也化为乌有。 侯府世子之位是翊哥儿的,谁也不能夺走。 「不认得。」夫妻俩说同样的话。 殷如玉一听,一张脸扭曲变形。「我是昌平侯夫人。」 他敢说不知道,她非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不可。 「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喔是什么意思,你就给我这一声?」他就跟那惺惺作态的小妇人没两样,粗鄙得令人作恶。 「我和妳不熟,无话可说。」相见两厌,何必装作旧怨已了、前仇已结的样子,他永远也不会忘了他娘孤伶伶走出侯府的背影,她垂下的双肩要承受多少哀伤和悲痛。 听到这话,殷如玉真想给他狠狠一巴掌。「什么叫不熟,我是你母亲,你敢不认我!」 「妳认错人了,我娘叫莫素娘,她天天在碧云庵里敲木鱼,祈求佛祖保佑她儿子平安一世。」他不敢见她,只停留在庵外听着木鱼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叩,泪流满面。 「你敢否认你爹是魏正邑!」那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听着她气极败坏的低吼,魏长漠反而笑了。「妳老了。」 「我……我老了?」她惊慌地抚着平滑的面皮。 「妳老了,老得像没牙的老母狼,咬不动生嫩的皮肉。若是以前的妳,妳会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热茶泼向我,不管我有没有错,我的存在便是妳眼里的剌,妳想尽办法要拔除。」 而现在她动也不敢动他,反倒有求于他。 看到眼前挺拔如松的男子,被他冷冽的黑眸一盯,她竟生惧意。「你是侯府公子,回京了理应回府去住,你的松涛居我命人整理好了,你随时都能搬进去。」 「这话让我爹来跟我说。」她的好意他不领情。 殷如玉气结,她要叫得动昌平侯又何必亲自出面,送脸给人白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你为人之子该尽的孝道。」 「我也回妳一句,哪里来回哪里去,人丑别出门……」 第九章 赵王现身 「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凡是要拜见皇后娘娘的女眷都要先送拜帖,由内官审议了再交给皇后身边的女官,女官再决定要不要往上呈,以及看皇后的意愿要不要召见,有时候会等个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梅双樱一个小小名不见经传的小乡君便是如此。京城内一品、二品的官员满街走,再不济也是三、四品,整日为后宫事忙碌的皇后光是召见他们的内眷都应接不暇,谁还记得不入流的从五品乡君。 梅双樱的封号便叫边城乡君,据悉当初皇上要赏赐她一个名号,眼睛正落在「边城军情」四个字上头,他觉得很贴切,便朱笔一落,写下「边城」二字,她便成了边城乡君。 不过也拜昌平侯夫人所赐,她这阵子为了让昌平侯长子归府闹得沸沸扬扬,上蹦下窜的要逼他低头,主动由外面的宅子搬回侯府,还得言明不接世子之位,他愿代弟暂管。 什么叫代弟暂管,简直让人笑掉大牙。魏长漠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铁打的世子爷,还用得着让吗? 殷如玉这一手臭棋下得贻笑大方,没脸没臊,京里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谁不知道她闹出的笑话,连昌平侯上朝都不时接到别人「关怀」的眼神,问他何时接儿子回府。 魏长漠公开撇清他和殷如玉真的不熟,不知为何她明明自己有儿子怎么还要半路认亲,一个人只有一个娘,他只认碧云庵的一清师太,不认抢人夫婿的女人,侯府有她无他。 这话逼得殷如玉连忙找上殷贵妃,要她以贵妃身分压迫魏长漠收回原话,并下令他归家。 谁知她的手段尚未施展呢,人家的妻子便找上门,顺便抬了口棺材来,当着侯门门口洒起纸钱,扬言昌平侯夫人逼人太甚,她要她丈夫死,她就代夫先死,一口棺收骨埋尸。 这件事闹得有点大了,殷贵妃不敢管,昌平侯夫人也丢尽颜面,官眷们私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殷如玉的不厚道,这话传呀传的传进皇后耳中,让她对边城乡君起了兴趣。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这孩子不是个傻的,便是绝顶聪明。 「是。」 怀着戒惧谨慎情绪的梅双樱缓缓把下颚抬高,露出清婉秀丽的容颜,她将七分艳色用于香檀送的妆品掩盖,看来小家碧玉又不失端庄。 「嗯!挺标致的。」不算太美,也不算太差,一般姿色,但在边城那地方算是美人一个吧。 「谢娘娘称赞。」她循规蹈矩,不敢有一丝出错。 谢完恩就能回天水城了,她想家了。 「看向本宫。」人的眼睛最诚实。 「是。」她抬眸一瞧。皇后比想象中年轻,不过也有了岁数,看得出来眼角的细纹一条又一条。 看到那双灵慧的眸子,皇后笑了。「起来吧。」 「谢娘娘。」终于不用跪了。 三叩九拜的真是折磨人,好在她是习武人,不然一起一跪的,双膝都跪破皮了。 「听说妳一人就连杀了三万多个胡兵,是否确有其事?」那双细胳臂八成连春凳都抬不动,怎么杀人。 唉!为何问这事,真叫人苦恼。「禀娘娘,妾身不敢隐瞒,其实没那么多,是我们武馆的武师和城里百姓共同御敌的,他们少则三、五人,多则百来个,想着这点微末功劳也不好向朝廷邀功,便不约而同转赠于我。」 「有这回事?」看来她甚得人缘。 梅双樱故作羞涩的说道:「适逢妾身婚期将近,他们便笑说当作添妆。因妾身那时是姑娘家,最多得到天家的金银珠宝之类的赏赐,也不可能封官晋爵,让妾身多些嫁妆东风压倒西风,把大师兄吃得死死的……」 陪同皇后的还有一些宗亲女和官眷,听闻「东风压倒西风」这句话纷纷掩唇轻笑,众人皆知其意。 「哎呀!大师兄便是妾身的夫婿,大家是打趣妾身,想看妾身脸红呢!可没料到蚁多堆成塔,竟把妾身说成杀人如麻似的,一出手千百条人命就没了,妾身也冤呀!」她装是受到不少诬蔑似的,气呼呼的想替自己洗白。 「唉!总归是救国有功,妳别往心里去。对了,妳那相公是昌平侯的长子吧?」听说丢失了多年,早已尸骨无存。 她一脸苦恼。「妾身也不清楚,他八岁那年来到我们武馆,妾身的爹收他为徒,叫他漠生,他是爹收的第一个弟子,因此底下的徒弟都喊他大师兄,妾身到婚后也老记不得要改口,大师兄、大师兄的喊,他赏了妾身好几颗栗爆呢。」 「说好的东风压倒西风呢!」皇后取笑她。 「娘娘,妾身的大师……相公比妾身武功高,妾身打不过他。」她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无奈,把大伙儿都逗笑了,觉得她娇憨有趣。 「妳还跟自己相公拳来脚往呀!」一位国公夫人惊讶的睁大眼,夫为天,妻为纲,岂可夫妻悖伦。 梅双樱状似天真的眨眨眼。「不是有句话叫夫妻床头打床尾和吗?不打怎么和好?」 「呃,这……」她无言以对。 「而且我们只是打着玩,武学上的较劲,相公疼人,一向让着,所以妾身没输过。」她又得意的翘嘴,似乎在说功夫差不打紧,找个好相公就好,百般疼爱犹胜一时的意气之争。 看她眼中闪耀的光亮,在场已婚的、未嫁的都心生羡慕。由她眉飞色舞的神情中看得出她是深受丈夫宠爱的女子,她可以百无禁忌地和最亲近的人打情骂俏,丈夫的心宽是她最大的福气。 连皇后都有几分妒羡,她的丈夫不是丈夫,而是皇上,他们行的不是夫妻之礼,以君臣之礼,与众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身居高位也悲哀,一样身不由己。 「听起来你们感情很好。」人间多是有情痴。 「回娘娘,本来妾身和相公说好十六岁才迎娶,但是妾身一及笄他便反悔了,因为边城男多女少,妾身家中的武师数百,大多年少未娶,他……呃,就急了。」她没明白说出原因,但明眼人一听便知其意,不由得笑出声。 「是急了呀,再不急,一朵鲜花就旁落他家了。」难怪急巴巴的赶在圣旨到前娶亲,怕放在心上的人儿水涨船高被人娶走了。 「娘娘,妾身对相公一心一意,才不会心生二意。」她坚定初心,从未想过心系第二人。 「瞧妳急的,肯定也是个急性子。本宫是逗逗妳的,别认真。」她有多久没看过眼神这么「真」的人,自从入宫以后,她便不再是自己,而是半点错也不能犯的国母。 想想也挺累的,没人家小夫妻快活。 梅双樱害羞的低下头。「妾身的性子的确很急,妾身的爹和相公都念过几回,可是驴毛病改不过来,天生的。」 「是呀,很多事都是天生的,就像父母亲情。妳会叫妳相公回昌平侯府吗?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昌平侯也就剩下这一个儿子可用了,另一个……唉!不提也罢。 「娘娘,说句不敬的话,您有想过八岁的孩子如何从京城流落到边城吗?相距何其千里。」人人皆知的丑陋真相,却无一人点破,他们都事不关己,眼看一个孩子受凌虐。 「……」众人默然。 当年的事多多少少有耳闻,昌平侯夫人凌氏的跋扈众所皆知。 「所以妾身不敢说,那是相公心里不能说的伤。」人都有难以言语的痛,硬要挖出来只会鲜血淋漓。 皇后一听,轻轻一叹,但她身边坐着的小公主却两眼发亮,盯着梅双樱。「边城乡君,听说妳鞭子使得很好。」 「平善。」不可胡闹。皇后用眼神制止平善公主。 「尚可。」梅双樱谦虚了。 「那妳可不可以耍两下让我瞧瞧。」平善公主崇尚武学,最爱看人舞刀弄枪、耍棍射箭。 「在这里?」她是一时兴起还是想害人? 宫里的人心好复杂,她应付得都快要脱一层皮了,说、学、逗、唱都得使出来。 「平善,不可胡闹。」皇后板下脸。 「母后……」平善公主哀求着。 「真是,怎么没一刻安分。」这孩子让人拿她没办法,不省心。 听出母后口气变软,平善公主脸上一乐。 「快,母后答应了,快把妳的鞭子取来让我瞅一眼,妳是怎么甩鞭的。」忽地跳起来的平善公主好不高兴,拉着人就要往人身上抓,看看她往哪里藏鞭。 「娘娘,这不好吧!这儿全是女眷,吓着人可不好。」公主不都是安安静静的,为什么出了个刺头? 皇后笑笑的挥手。「不打紧,就玩玩。平善在宫里没什么玩伴,妳就让她凑个乐子吧。」 都十二岁了还没出过宫,她的天就是皇宫大小吧。 梅双樱不敢肆无忌惮。「娘娘,若有冒犯不会被怪罪吧?妾身的胆子小。」 知晓她在担心什么,皇后呵呵一笑。「妳看到没,梁柱上镶崁了九颗夜明珠,妳能完好无缺的打下几颗,就赏妳几颗夜明珠,如何?」 闻言,她水眸亮得出奇。「真的?」 「绝无虚言。」不过是夜明珠而已,她还给得起。 「各位站远点,别乱动,要不然误伤各位,妾身的罪过就大了。」九数成三排列、一东二西、三正北,南边是开口。 众人纷纷往边边靠,连皇后也被女官护着移到石柱后头。见所有人都散开了,梅双樱才往腰间一按,取下九尾全开,鞭尾多了青红蓝白黑紫绿黄橙九色宝石的赤焰九尾鞭。 「哇!原来鞭子也能这么用,好漂亮!母后,我也要一条。」别在裙子上一定很好看。 「再说,先让边城乡君取走夜明珠。」皇后目光一闪,看向随时可取的长鞭,眼底眸光明明灭灭。 原来腰带也能是武器,宫门侍卫太大意了,如果她是剌客…… 「乡君姊姊,可以开始了,我想看。」平善正襟危坐,一板一眼。 「好,把眼睛擦亮了。」梅双樱先轻耍一鞭,而后全神贯注在九孔里莹光偏黄的夜明珠上,计算右腕施力的力道。 屏气凝神的梅双樱神色凝重,她的机会只有一次,九鞭如天女散花般展开,偏又各有生命似的如雷电疾験。 蓦地,长鞭一甩。 可是众人看见的不是鞭子,而是停在半空中的烟火,如伞骨般散开,它又快又华丽,瞬间从眼前一闪而过。 接着,九颗夜明珠同时消失,散成九条的鞭子鞭尾卷起,梅双樱一条条解开,莹黄珠子落入她手中。 仔细一算,正好有九颗。 众人讶然,鸦雀无声。 许久许久之后,雀跃不已的平善大声叫好! 「太厉害了,妳怎么办到的!教我教我!母后,是夜明珠,她拿到了,真是神乎奇技……」 其他人的惊呼声此起彼落,不敢相信鞭子能取珠,但眼见为凭,由不得她们不信。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既然夜明珠为妳所得,便是妳之物,本宫说话算话,跪安吧。」 「是,谢皇后娘娘赏赐,妾身告退。」梅双樱双手置下,以头叩地,谢恩后缓缓退出皇后宫殿。 「母后……」平善公主还想说什么,但皇后已双目轻掩,好似没瞧见她急迫的神色。 那孩子很聪明,非常聪明,懂得藏拙,可是…… 太聪明的人若不能为己所为,那便是一大隐患。 「乡君,请跟奴才来。」 一出皇后宫殿,梅双樱憋狠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呼出。那里面太压抑了,四方流动的风进不来,气氛阴阴郁郁的,让人忍不住想伸长脖子、奔向外面。 只是,前方引路的太监不太对劲,路怎么越走越偏?这不是她进来的路,而太监也不是同一个人…… 「乡君不用提防,奴才是燕七爷派来的。」面白无须的太监约三十岁,有一双爱笑的眼。 「燕七爷?」他是谁。 梅双樱想了一下才想起燕七是何许人也。 「请往这边走,以免碰上殷贵妃的人。」虽然贵人已不如往年得宠,但宫中依然布满不少眼线。 「殷贵妃……」难道她想…… 「昌平侯夫人求到殷贵妃娘娘跟前,本是亲姊妹必是相助一二,留妳在宫中小住也能缓和些许婆媳关系。」他没点明,仅透露出些许殷贵妃心思。她不想失去昌平侯府这条线,六皇子想登上大位需要更多的助力。 是想软禁她,藉由她来操控大师兄吧。聪明如梅双樱一点即通,她往幽僻的小径走时,正好看见对面的荷花池旁,有不少宫女匆匆走过,似在寻人一般。 在找她吧!还真是什么机会都能利用,幸好她能回家了,不用蹚这淌浑水,昌平侯府的烂摊子由他们自己收拾。 随着太监的带路,打定主意不再逗留京城的梅双樱走得很快,一下子就看到出宫的宫门,两排侍卫站得笔直。 「相公。」 不知在宫门等了多久的魏长漠一瞧见妻子的身影,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摸竟比等候在外的他还冰冷,双手成掌来回搓揉,使其回暖,心里疼惜她的饱受惊吓。 「吓着了没,回头去庙里求个平安府,给妳压压惊。」她脸都白了,可见宫里暗潮汹涌。 「吓着了,里头的人都笑得好假,没一句真话,害我都不敢大声嚷嚷,只能装装贤良淑娴,藏住本性。」今日见着的人都能因一句话要她的命,她面上装作天真无知,其实是斟酌再斟酌地考虑再三才能说出下一句话。 好在她反应快,会装傻,一傻省万事,不把伶俐表现出来,人家才不会拿她当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怕不怕,我们先上马车,回去泡个药浴,袪风邪。林大夫给了妳不少药,有安神凝气的吧?」魏长漠给小妻子摸摸头、拍拍背。心想林芷娘那人也算心实,以后他不板着冷脸吓她了。 「有。」凝神香。 「嗯,我扶妳,妳小心提脚……」霍地,他两眼一瞇,迸出厉光,手伸向打造成软剑的青锋剑。 「怎么,不认识朋友了?还不上车,想等别人发现不对劲吗?」马车内发出男子阴邪的低笑声。 魏长漠抱着妻子上车,两人眼光不善的看向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们跟你不熟,请下车。」 「啧,过河拆桥呀。我的人刚刚帮过你的妻子,若非本王相助,你等到地老天荒也等不到她。」殷贵妃的手段阴狠,向来不留活口,死不见尸才能永远控制一个人。 因为生死不明才更想得知下落,进而被掌控弱点,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当剑使,没有脱身的一日。 人命在她眼中如尘埃,能为她所用乃对方祖坟冒青烟,为此失去性命又何妨。 「你封王了?」才几年而已,他在身分上已有一大转变。 「赵王。」他冷诮。 「你不满意?」野心大的人总想要得更多。 他直言。「是不满意。」 「你想往高处爬?」魏长漠神色冷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助本王一臂之力?」似笑非笑的燕七,不,燕子齐嘴角带了抹邪气。 魏长漠眼神清明。「若是前者,恕不参与,各自爬山各自努力。至于后者嘛,还可以坐下来一聊。」 「不想一飞冲天,洗刷以往的旧怨,直上青天位极人臣?」多少人想光耀门楣却苦无机会,这魏长漠舍得放弃? 看一个个钻营的傻子,对着眼前的大饼奋不顾身,就算吃不到也伸直颈子想试试看能不能跳上去咬一口?哼! 「没兴趣。」历经了人生的起伏,他更甘于平淡,经过几年的打磨,他的心态更为圆滑。 也许有人向往功名利禄,有人渴望权力,但曾失去一切的他懂得珍惜现在所有,想要更进一步是要付出代价的,欲壑难填。 魏长漠低头一视怀中的人儿,看到她眼中的依恋和信任,他觉得此生足矣。不是每个人都想飞黄腾达,他要的很简单,心爱女子的一世无忧,不知烦恼,常保笑颜。 在嘉言关一役之前他就打定主意抛开过去的自己,忘掉曾有的身分,他的一切是师父和妻子给的,他们用耐心和关怀一步步将他带出痛苦深渊,让他重新面对碧海蓝天。 「不用考虑考虑?」他能禁得起权势滔天的诱惑? 「不用考虑。」魏长漠不假思索的拒绝。 燕子齐低声的笑起来。「知不知道靠向我是多大的富贵,是你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一点也不心动?」 「我能靠双手博得。」自己想要的便去努力,成与不成在天。他要的不多,不至于难以达成。 「你……」 「相公,我想喝茶。」那是他们家的茶,他们家的红泥小火炉,他凭什么占用。 魏长漠冷眼一睨,正在品茗的燕子齐不由得一顿,笑意微凝,看了看对面一脸理所当然的夫妻。 马车车厢内是座位靠着车壁,一边各一,中间隔着一道伸腿的地方,一盆燃红的炭火上架着油色光亮的紫砂壷,茶水轻沸、茶香四溢,微热的火光驱赶车内冷意。 「成,别瞪着本王,一壶茶而已,本王还和人分享不起吗?喏!自己倒,不要指望本王充作茶童。喝完之后,本王请你们到天香楼吃一顿当是接风,多年不见,我们也算是朋友,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你说你无意那个位置?」 怎么可能,他在以进为退吗? 在群狼环伺中,不进只有死路一条。自古天家无手足,有容人雅量的帝王并不多,不觊觎那个位子的皇室子弟更少,没人摆脱得了心中的贪婪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宁可在刀光中挺进,为的是在青史中留名。 燕子齐有能力一争,这是必然的成帝之路。只要他有耐心等待,蛰伏越久越得利,等别人都斗死了自然出头。 而此刻,燕子齐居然说他不屑那个位子。 不是他脑子长虫了,便是自己听错了,锦绣江山就在眼前,还有人舍得不摸一下就让出去? 一脸存疑的魏长漠并不相信燕子齐。鱼可慢慢钓,就怕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鱼钩上的那条鱼。 「瞅瞅,你那是什么神情,就准你胸无大志,不许本王闲云野鹤吗?你可以一心伴妻子走天下,什么都能不管不顾,本王不可以江山为棋盘,任其走动呀!」燕子齐语带讽剌,斜眼一瞄宠妻宠到没边的男人。 太扎眼了,扎得眼睛发酸。她没手吗?要人剥虾、去蟹壳、吃个鱼也要挑刺,直接放入碗里。 哼!这顿饭请得真不痛快,就看他们夫妻在那儿恩恩爱爱,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太堵心了。 「你不是我,若让你离开自幼生长的万般算计,处处惊险之地,只怕你也是不适应。」整天刀光剑影的,如何归于平淡。 「没有本王做不到的事,既然你连昌平侯府的世子之位都能说不要就不要,本王会不如你?」论起洒脱,他亦能仗剑走天涯,做一名打抱不平的侠客。 「只看你一口一个本王,便晓得你的心还没放开,盘算得更大。」只是他不想猜,诸王心思是猜不透的。 燕子齐忽地一呛,忍不住瞪人。「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本王……我懒得和你说话,免得坏了胃口。小美人,咱们聊聊,妳那相公太无趣了,不如改投入我的怀抱,我比他知情识趣。」 话落,一只没了蟹肉的空蟹脚往他面上弹去,慌乱一闪的燕子齐面露恼怒,迎上一双凌厉黑瞳。 呵……挖墙角惹得人家夫君不快了。有趣、有趣,下回不在身边时再试试,他就不信自己这张无往不利的脸会勾引不到一个女人。 「出嫁从夫,夫君是天。」嗯!真好吃,大虾肉多弹牙,蟹肉细腻嫩滑……她在边城吃不到。 燕子齐一噎,很想把桌子击碎。「妳在本……我面前扮贤慧会不会太迟了,一把按住蛇头,将手臂粗的大蛇捉起来甩的小姑娘没几人,妳还装什么装,我早看穿妳的本性。」 「那又如何,我嫁人了。我夫婿就是我的天,事事依附他有什么不对。」她是来填饱肚子的,谁理会他丑陋的妒忌。 两颊塞得鼓鼓的梅双樱一眼也懒得施舍,她的眼睛在各式菜色上移动,想着该吃哪一道。 赵王又怎样,还不是求之不得的困兽,真要突围而出还得费一大劲,犹如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摇摇欲坠。 没什么不对,就是他看得剌眼。「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争位一事昌平侯府是避不开,你们想撇清自保是不可能的,皇后或殷贵妃绝不会放弃这分助力。」 「帮你又有什么好,满门抄斩吗?」她才不做傻事,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往刀口上撞。 「我志在藩王。」清心多了。 梅双樱轻诮,「我还只想当我的乡君呢!过两日把宅子和京郊的土地打理好就要回天水城。」 她都想好了,宅子不用留太多人,打发到庄子上让他们在田里干活,用五百亩地的出息给他们打月银,剩下的再买地,十亩十亩的增,几年下来也是京中小地主。 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但人总要未雨绸缪,多捉点东西在手上多点保障,时局变化莫测,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回天水城?」燕子齐由鼻孔发出嗤声。 「什么意思?」两夫妻同时变脸。 难道回不去了? 「你们以为皇后是省油的灯吗?在见过边城乡君后,会看不出她娴静假相下的聪慧?还有殷贵妃已经在打你们的主意了,一计不行再行一计,她召人进宫,妳敢不进?」他们还没真正见识到皇家的可怕,尤其是后宫女子的阴狠手段。 「她们想对我们不利?」魏长漠握住妻子的手。 「言轻了,京里的水浑浊得很,底下的暗潮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只要可以利用的就绝不放手。反之,你们自个儿想想后果吧,边城虽远,但有二十万驻军。」当他们来了,也等于走进张开的虎口。 「兵符。」两人异口同声。 「是的,兵符。嘉言关一战,莫不还由云麾将军升为正二品定国将军,他手中掌握的便是边关兵符,而你是他唯一的外甥,别人不盯你盯谁。」一口黄汤下肚,燕子齐畅意一呼,似在品尝口中佳酿。 「你是说我们走不了?」除非分出结果。 「或是我就藩。」他指着自己,笑得恣意。 把人拿捏在手上的感觉真好。 魏长漠双眼半瞇。「你真无意那位子?」 他一笑,却给人心死老去的沉重感。「本来也有心争一争,想着君临天下,还布下不少后手好一举成事,可是看到父皇只有三个地方可去,勤政殿、御书房、后宫,我的心就累了。」 一大清早上朝听文武百官在那吵个不停,一个水患就能吵上三、五天,等决定赈灾了百姓也死得差不多了。 下完朝往御书房批阅奏章,有时一坐就是一天,连头都没抬,朱笔一点影响的可能是千秋万代,无关风花雪月。 一入夜为了平衡前朝势力,还得雨露均沾提供龙躯,勤耕耘、狂洒甘霖,为皇朝的兴衰保留香火。 喜欢的女人不能爱,小心翼翼的藏着,一旦被人发现只有死。而不爱的女人拼命宠,宠成宠妃,祸害朝廷。 看到父皇始终紧锁的眉头,常年不笑的冷硬神色,燕子齐不只一次自问:他要变成父皇那个样子吗?一辈子孤家寡人,妻子、儿子都不能相信,心怀天下却没有小我吗? 「王爷意欲为何?」他的话太费思量。 「我要封地。」一句话。 「封地位于何地?」他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关北。」燕子齐笑咪咪的说道。 「三十七州都归你?」他屏着气问。 一点头,他面带笑容。「十万大山呀!想想多壮观,我这一生不知能不能走遍,太令人期待了。」 「包括我们天水城和陵山县?」他真不想问下去,可不问清楚又怎知会吃多少亏。他举杯一敬,甚为愉悦。「很有意思是吧!」 魏长漠手心一紧,冷冷抽息。而梅双樱则停下手边的进食,圆睁水亮大眼,眸光一闪一闪的。 天水城位于关北一带,是关北三十七州其中之一的属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人的脑子坏了,该换一个。 「不干嘛,好玩而已。」他说得云淡风轻。 「好玩?」 「父皇指了江东和河北,让我自个儿挑一个,这两个地方离京远、兵祸少、物产富饶,只要我不生异心的话,待到终老不成问题。」父皇给他找了个好去处,保他一世太平。 皇上心中挂着的那个人是贤妃,而贤妃却是四妃之中最被他冷落的一个,身为贤妃之子的赵王最能体会她的孤寂,她总是说「再等等,那个人会来」。可是总也等不到,他总在别人的床上耳鬓厮磨。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一个女人能被伤得多重,全是「情」字作祟,推向无底深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你挑了没人想去的关北?」他疯了。他实在不该再跟个疯子谈下去,趁他尚未疯得太彻底。 「没错。」他完成了一项壮举。 看着燕子齐轻狂的神情,魏长漠突然觉得头疼。「你要到那里做什么,当野人吗?除了高山和丘陵外,耕地极少,水源取得不易,民风拒外且蛮横,各地土司都有私兵。」 「所以我才要你……们来帮我。」他说到「们」时看了梅双樱一眼,意味深长。 根据多年来探子的回报,以及他个人对他俩粗浅的了解,看似处处做主的男主人其实事事依着身边的小女人,她才是真正的头儿,她的一句话抵过千言万语,谁都踩不到她头上。 「帮你?」怎么帮?太笼统了。 「山是没法种稻、种麦、种高产作物,可是茶树、果树、药材呢?还有取之不竭的木料和皮毛。」他不寻正道,走偏门。谁说世事一定要一成不变,路是人走出来的。 「你太荒谬了,异想天开,哪来的人替你开山造路……」他认为不可行,耗费太大,而最后不一定能成。 「不,可行。」梅双樱蓦地兴奋得捉住丈夫的手。 「宝儿……」他疯妳也跟着一起疯。魏长漠用眼神劝退她,不让她也犯胡涂。 「大师兄你才听我说……」这买卖做得起来。 「妳喊我什么?」他不快的沉目。 她一噘嘴的娇着软声。「夫君、相公、我家的男人,咱们不能错过大好的机会,如果他真弄起来了,想想我们的镖队,他们是不是可以护送更多的物产往南边去。」 「前提是他办得到吗?」他不看好赵王。 「有我们帮他呀!」她眼儿弯弯的笑着。 「我们?」黑眸一深,聚集阴色。 天香楼中,人声鼎沸,二楼的包厢内硝烟味十足。 「不就是我们嘛。化外之人难驯服,你和我能打,一个抽、一个杀,把人打趴了就得写个『服』字。十万大山呀!想想里面藏了多少银子,要是我们当第一个入山者……」她看了看「地主」,意图明显。 「免商税十年。」小狐狸。燕子齐咬牙切齿。 她摇头,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十年。」 「妳趁火打劫。」她还真敢开口。 「我能帮你找到开荒的人。」这样他总满意了吧! 「多少?」他所需的人不在少数。 「要多少有多少。」她不说大话。 「从哪来?」边城人少,不可能往关北三十七州迁移。 「战场。」 「嗄?」他讶然。 「每年退下来的老兵和伤残,那是源源不绝的。除了少部分有家可回外,大部分人回了家也是拖累,甚至是无家可归,早报了死亡。」朝廷应该安置无依的将士。 「妳这坑……挺大的。」不带这么玩的。 「那你跳不跳?」桂花银丝卷送到嘴边,她欢快地咬一口。 燕子齐的牙磨了又磨。「跳。」 「好,成交。」坑人真美妙,玩耍、赚钱两不误。 第十章 断绝亲恩 「爹?」 虽然上了年纪,人看来老了些,他还是认出正要上楼的中年男子是他十二年未见的亲爹,风采依旧,双眼精铄,可是两鬓霜白,发中掺有银丝,人不如往日气息绵长。 看着老迈的父亲,魏长漠说不上欢喜或怨怼,他只是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感到气闷。相见无语,父子俩恍若隔世。 「你是……漠哥儿?」他……长大了。 魏正邑说是意外也不意外。京城就那么大,怎么可能碰不着,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措手不及,让他有些愕然。 「很久没人喊我漠哥儿,想想都陌生了。」连人都生疏了,不若往日的亲近。 「你来天香楼用膳?」他的银子够用吗?这些年没人照顾,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们刚用完膳。」他要下楼。 一听到「我们」,他这才瞧见儿子身边长相明丽的小女子,看到已绾髻,是妇人模样。 「你的妻子?」 「是。」一说到妻子,他的眉眼柔化了许多。 「我叫梅双樱,小名宝儿,你也可以喊我边城乡君。」梅双樱语气轻快,像一只林中无忧无虑的小雀儿。 看着小媳妇的明快笑容,再瞧瞧已长成肩宽胸厚男人样的儿子,魏正邑心头发涩。「要回去了?」 「嗯。」 「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两句?」他有太多话想说,父子俩分开太久太久了。 「你来天香楼大底有事吧,我们不好太打扰。」他和他,无话可说。 当初决定推开他就不要惺惺作态。说什么保护,不过是不愿尽为人父的责任罢了,要是真有心相护,他不会多次死里逃生,与死亡擦身而过,还被迫离开出生的家。 真可笑,为了不被殷贵妃为难,他先舍弃相知相守的妻子,眼睁睁看她削发为尼,而后又抛弃骨肉至亲,就怕新夫人生气,甚至狠得下心将人送走,再也不看一眼。 不管为人夫、为人父,他都是彻彻底底的懦夫,一个失败者,搞到妻离子散、家不成家。 「我是来找……赵王?」赵王怎么在这里?站在儿子、媳妇后头,看那神态似乎走得很近。 「你找赵王?」魏长漠神情古怪。 「你找本王做什么?」燕子齐一脸邪气,用两根指头将前面的魏长漠「夹开」,他自动往旁边侧身让出条道。 两方人马就卡在一楼到二楼之间,不上不下。 魏正邑看了看两个一般身高的男人,眼露疑色。「王爷的腿早年也曾断过,但恢复情形良好,连太医都言明用药及时,找了好大夫。因此下官想请问王爷,那位神医是何人,如今下落何在。」 「为了你那位断腿的废物儿子?」燕子齐笑得流气,好像人家的儿子多死几个他才解气,留在世上天空都不蓝了。 一句废物儿子,魏正邑的脸色乍青乍白,十分难堪。「是我把儿子养废了,没能成材成器,不过再有不是,也不能眼看他日渐颓废,再也无法如一般人行走。」 「呵呵……侯爷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吗?当年你可没有这么尽心尽力求人,本王都要为长漠兄弟抱不平了。」两个儿子居然待遇相差这么大,一个是弃子,一个是宝贝。 「你们是……」魏正邑不希望儿子和赵王走得太近,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昌平侯府已被打入殷贵妃一派。 「知己。」 「不熟。」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是不熟的知己,像你和相公一样,是最亲近的陌生人。」梅双樱巧妙的打圆场,也一语双关的打脸,父子间不是天地中血缘最近的两个人吗?他们却陌生如初见,少了磨灭不掉的亲情。 魏正邑一臊,老脸红透。「漠哥儿,做人要挑对朋友,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慎记、慎记。」 正主儿没反应,看戏的倒跳出来为自己喊冤。 「侯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本王吗?」魏正邑只差没指着他鼻头喊祸害,认为他会把儿子带坏。 每个人都认为他对那个位置感兴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让瞎了狗眼的他们大吃一惊。 「下官只是有感而发,王爷不用放在心上。」他们是两个不同的阵营,永远也不可能站在一起。 「有求于人还这般张狂,难怪有个目空一切的昌平侯夫人。你们夫妇真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天生是一对狂夫浪妇。」他燕子齐是魏正邑能说嘴的吗?身为王爷,他可是死死地压在侯爷上头。 「王爷请不要把下官和夫人的所作所为扯为一谈,她的漫天撒泼下官管不了,也无力管束。」有殷贵妃当靠山,谁敢管殷如玉又谩骂何人,与谁唇枪舌战,他和她是两个人。 当年的殷如玉便是这般嚣张跋扈、蛮横无礼,她一眼瞧见魏正邑便要他当她的男人,不管他有妻有子。 魏正邑不愿,她便百般在差事上刁难,由殷家和殷贵妃出面施压,让他不论做什么事都不顺心,还延误政事,差点被对手捉到把柄,打入大牢,革职查办。 殷如玉以此威胁逼迫魏正邑妥协,他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向妻子要求退居为妾,盼能避过这次风波。 但是莫素娘是出身武将之家,宁折不屈,在丈夫提出要求时她已看见绝望。为了保住儿子嫡长子的地位,她毅然决然的自请下堂,以和离的方式离开侯府,一刻也不肯多待。 遁入空门也是一种自保,殷如玉再怎么张牙舞爪也不敢闹到大长公主跟前,入碧云庵才能保命。 「呵呵!说得轻省,你娶进门的女人你居然有脸说管不了,你还是个男人吗?要不要本王举荐你入内事府,去后宫伺候千娇百媚的嫔妃。」软骨头的差事最适合他。 「王爷莫要口无遮拦。」那女人非他所喜,他也是万般不愿意,只能独自吞下恶业。 两人婚后是同床异梦,除了新婚第一个月有过几次敦伦外,之后他几乎是不碰她,各睡各的。 谁知就那么几次,他们有了次子魏长翊。 两年后殷如玉下药,名存实亡的夫妻再次有了肌肤之亲,来年生下长女魏璎珞。 「怎么,你清高,听不得实话?要是你能像个男人,一碗水端平,今日的乱家之象便不会发现。」是他不想坚持,想走快捷方式,以为女人爱他便会为他着想,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反而把妻子逼走。 「你……」他早就后悔了,如果知道妻子刚烈的不肯退让一步,他不会说出「为妾」那两个字。 他当时想的是齐人之福,同时拥有两妻,一边是助他再上层楼的殷如玉,一边是真心相待的妻子,左右逢源何尝不是美事一桩,是男人都得意。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他悔之已晚且难以追回。他真的没想到妻子会离他而去,而殷如玉竟是那种让人没法忍受的性子,他除了避之为快再无他法。 「王爷,他至少是我爹,打人别打急了。」还顾及父子情的魏长漠开口求情,当爹的大概也不想儿子看到他丢脸的样子。 燕子齐嘻嘻哈哈往他肩上一搭。「看你的面子,我少说两句,记得要感激我呀!我不是施恩不望报的人。」 他话中有话的讨人情,意指就藩的事多多出力,以及十万大山的初期建设要他多费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他不嫌弃,他日他富霸一方时,自然不忘留一碗汤给开山「先」人。 「王爷,你话还是很多。」话多伤人。 燕子齐怒目,颦眉。「小梅子,妳相公很恶毒妳知不知道。」 「没我恶毒。」她也不叫小梅子。梅双樱面上带笑,看来如海棠花绽放,但一只手已往鞭子上放,随时可以抽人。 他乐笑了。「说的也是。」 不毒怎会连摘敌人首级而立功呢!虽说三万多条人命在她手上是夸大了些,但最少数千条是跑不掉,连战月余仍面不改色,她还不凶狠吗?只怕世上再难有第二人。 「你是在调戏我,还是嘲笑我?我丈夫在这里喔!小心他打得你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真想自己动手。 恶毒可以是自污,但不能出自他人口。 「调戏她?」虎目倏地一沉的魏长漠戾光一现,迸发的寒冽冷意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敢、不敢,乡君人美心善、蕙质兰心,我哪敢有一丝轻薄之意,误会误会……」这一对狠人。 燕子齐讪笑的跳开,离两人远一点。 看到魏正邑见他们打闹一片而拧起的眉头,他在心里冷笑。打不过小的,就玩玩老的,他看昌平侯不顺眼已久。 「对了,魏侯爷,你不是问是谁治好本王的腿吗?你问错人了,你该问的人是你儿子,当年是他和他媳妇以及一个小姑娘救了我,你想找的神医是他们其中之一。」当初抹在他伤处的药,太医院至今制不出一模一样的,都说用药太精准,定是习医五十年以上的老神医,听得他快笑歪嘴了。 「啊!」他罚异得说不出话。 那时他们才几岁。魏正邑不信。 燕子齐要的便是他的不信,那才好玩了。 「是断腿吗?我想我朋友救得了。」不想欠来欠去的梅双樱好意一说,侯府二公子再不济也是她丈夫的亲弟弟。 她想念顽皮捣蛋的峯哥儿了,也对夫君将心比心。 「敢问神医贵庚?」魏正邑不太放心的问。 「十五。」 「什么?才十五?」是不是小了点?医术行吗? 「别看她年纪小,还没见她医不好的,在我们边城人称小神医。」她是百姓眼中的活菩萨。 魏正邑先入为主的观念,表情带了点迟疑,认为边城那种小地方哪有好大夫,能医猫医狗的游方大夫都能号称神医。「不用了,我再找找,天下之大总有能接骨续筋的真神医。」真神医? 言下之意是讽剌他们不尽心,随便推个人来称神喽! 感觉被人诬蔑的梅双樱很不痛快,又想抽鞭一挥了。京里人真的真的太讨厌了,就许帝都出能人,不准边陲有医仙吗?太过分了,活该一辈子当废人,身残心也残。 「不要和他一般计较,愚人一个。」知道她在气什么的魏长漠轻握柔白小手,暖语安抚。 妻子重情,也护短,她身边的人个个是好的,谁也比不上,敢说他们一句小话便是跟她过不去。 「哼!有眼不识金镶玉,有你哭的。他那只腿就是林小笨治好的,你有看到他走路一跛一跛过吗?天下人,天下事,你能看遍天下吗?自己无知还以为见识渊博,你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她看他找谁治他儿子的腿。 「妳……」怎么一下子变得伶牙例齿,活像一点就着的爆竹,这是她原来的本性。眉头又拢起三座山峯的魏正邑心里很不快,认为这女人配不上他才智出众的长子,竟暗自思索着京中有几家人品甚佳的待嫁闺秀,他打算为儿子换妻,再娶良媳。 「相公,我们走,别理会他。能为保自身荣华富贵而抛妻弃子的男人肯定不是好人,你别和他靠得太近,免得被带坏了。」脾气爆的梅双樱原形毕露,再不装贤淑的拉着丈夫的手就要往外走。 是虎、是鼠装不了,她的虎性一起谁也拦不住,一头剽悍的母老虎出闸了,虎虎生风。 「好。」魏长漠很高兴她又恢复以往的生气。 「妳、妳说我不是好人……」她怎么敢、怎么敢对他不敬,他是堂堂二品官员,她的家翁! 「对,你就是坏人,丢了金子捡芝麻,我家相公是千金不换的虎中王,你那废物儿子是泥里虫。有你这样扶不起、只会犠牲亲人的爹,他一辈子站不起来也是为了还你种恶因所结下的恶果,简称报应。」一报还一报,爹娘造的孽回报到儿子头上。 「哇!边城乡君真敢说,我以后绝对不敢招惹她,她那架式多带劲,让你爹气血冲脑,整张脸是红的。」如果脑袋爆开了他一点也不意外,听了这些话他也想爆。 燕子齐又摸到魏长漠后头,对着他耳朵小声说话。 「闭嘴。」 「嘴巴闭上了你就不知道我对令夫人的敬佩有多么滔滔不绝了。魏长翊双腿是我让人弄断的,他娘太蹦跶了,他也不是好货,我便使点小伎俩让他们母子安分点……」 一是报恩,一是找乐子。让殷如玉手忙脚乱,少和殷贵妃蛇鼠一窝,合谋设下一个又一个的恶计。 「什么?」他倏地回头,满脸错愕。 燕子齐眼神泛冷。「你对人仁慈,人家不见得领受。你知道殷如玉还想偷偷派人潜入碧云庵,在你娘的饭菜中下毒吗?若非我先让魏长翊断腿,让她分了心,你娘早就死了。」他无意间听见一群地痞流氓说昌平侯夫人叫人办事不给银子,实在太缺德了,他以银子套话才得知实情。 其实他那时也有些后怕,若非阴错阳差的坏事变好事,昌平侯夫人就得手了,庵里少了一位吃斋念佛的师太。 「殷如玉——」连他娘都不放过……魏长漠目冷如霜,透着丝丝冻人的寒意。 「漠哥儿,你就这么纵容你的妻子忤逆长辈吗?要是在乡下,她早被浸了猪笼。」大不孝。 「她有说错吗?」他一脚站出来护在妻子前面,以行动力挺冲动又嘴快,但一心只为他的小女人。 魏正邑一怔,不敢相信儿子竟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你要为了她顶撞你的父亲?」 「你是我的父亲吗?」他冷笑。 「娶妻不贤,祸延三代。你给我清醒点!」这个媳妇不能要,太刁蛮又上不了台面,有辱门风。 「那眼看妻子被逼落发,儿子遭受凌虐的你,又做了什么?」他什么作为也没有,只叫他们要忍耐。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父亲总是说圣意难为,多忍受一些,日后才有大出息。 「你……逆子!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护你们周全,要不是你们都离我远远的,早就惨遭毒手了,还能让你反过来责难。」他的用心良苦没人体会,却反过来怪他无能。 「你死就周全了,可是你不败死,根由在你,受累的是我们。」他们何其不幸,身为他的妻儿,得代父受过。 「你是指我贪生怕死?」魏正邑捂着抽疼的胸口,一脸痛心疾首。 「难道不是吗?」他还在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 「你、你……」魏正邑颤着手指比向儿子,好像十分心痛他对亲生父亲的种种不肖。 「你要认为我说得不对,那你敢正式迎我入中门,承认我是侯府嫡长子,上书请求立我为世子吗?」他也要逼他,逼他撕下那层假面具。 魏正邑面容一僵,说不出话来。 真要立嫡长子为世子,殷如玉那女人还不闹翻天了。她千方百计要她儿子承继侯府,怎么可能让人截了去。 即使那是名正言顺的长房,正统继承人。 「哼!笑话!」眼见魏正邑这犹犹豫豫的缩头乌龟样,梅双樱就一脸不屑。 「相公,以后他们再求上门我们谁都不理,管他什么父子、亲情、孝道,一文钱都不值。」连他该有的身分都不肯还给他,还敢自称父亲。 「好。」他有她就足够了。 梅双樱走回二楼,登高朝着一楼喊话,不只一楼的平民百姓,连二楼厢房内的达官贵人们也听得到。「各位做个见证,是昌平侯不认亲儿,不是我丈夫不认父亲。天地明鉴,不敢有假,我们也想归家,无奈东风急、亲情薄,有家归不得。」 「我哪有说不认……」魏正邑极力想挽回儿子的心,但风向正顺的某人不让,趁势追击。 啪的一声,鞭声破空,一小撮黑发飘然落地。 黑得发红的长鞭让人心口一抽。 「断发如断亲,还亲骨肉情。如今我丈夫和昌平侯府再无瓜葛,以后莫要再提及两人的父子情,恩断义绝,再无往来,双魏各西东,同宗不同户。」要分就分得彻底。 鞭声再一起,鸦雀无声。天香楼内接待的客人皆是京城的高门大户,此时都用惊恐的神情看着正在舞鞭的女子,同时也怜悯被儿子断亲的昌平侯,有个这么凶残的媳妇,要了不怕被她虐死吗?看那鞭子舞得多……狠呀! 「好了,我们回家吧。」她这一露馅,只怕今日过后便会传遍京城每个角落,她又要扬名了。 让众人吓掉眼珠子的是,当浓眉如墨的清俊男子展颜」笑,先前杆气四溢的女子忽地眉眼柔和,娇羞无比地低首敛眉,戾气全消,看来温婉可人,宛若春风拂过般宁和。 啊!这……这反差也太大了。 「好,回家。」管他别人怎么看她,做自己最开心。 「嗯!」 小夫妻无视外人异样的眼光,双手交握走出上悬百年招牌的天香楼,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僵直而立的魏正邑脸色复杂,心想…… 我失去长子了吗?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啊!不、不要了,漠生……大、大师兄,我真的……不行了……好哥哥,求你……再来就……嗯!哭、哭给你看……呜呜……」 梅双樱真的哭了。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出殡那一日的大哭外,她再也没哭过了,连身上受了伤也强忍着,一滴泪也没掉。 顶多是假哭而已,干打雷,不下雨,挖坑让人跳。 可这一刻真的不行,哭得可凄惨了,梨花带泪,哭得一抽一抽的,抖动的双肩一上一下,模样好不可怜。 而始作俑者却一点也不怜惜,还在那闷不吭声的勤耕耘,暧昧的声音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羞人,却也花好月圆。 迟来的圆房终于在月圆西窗的稀光中发生,初次解禁的男人如狼似虎,不知轻重,忘我地只感受得到身下又香又柔,任他揉搓的娇人儿。 「再一次就好,妳忍一下,我马上就……」好热、好紧,裹得他好舒服,舍不得退出。 「你已经说……呜……说过好多次的再一次……我吃不消……呜……腰要断了……」脊椎骨又酥又麻,但也……好痛,在痛与欢愉中感受着无助的沉沦。 他低笑,却气息不稳。「最后一次了,我也没力气了,妳欠我的这些时日也该补上,我是在讨债。」 「……骗人,每一次都这么说……我不要再相信你了,坏……啊!坏人。」他用力撞了她一下,好羞人。 「乖,宝儿,别急着拿鞭子,一会儿让妳抽……」不过要先等他吃饱了再说,都饿了二十年。 梅双樱在抽抽嘻噎间睡着了,她不知道何时睡去,只知甫一睁眼时,东方已大白,升到半空中的日头照在半开的方窗,一只麻雀站在窗棂边,啾啾啾的对天空鸣叫。 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已清洗过,换上皎月软缎绣春牡丹衣裙,连头发都梳过了,黑亮动人。 只是一动就酸痛,翻个身而已居然听见骨头的咔咔声。那时与胡兵连日对战都没有损筋挫骨过…… 她到底是遇到狼,还是和熊瞎子搏斗过,这一身疲累比倒吊在树下三天三夜还糟糕。 「醒了?」 魏长漠端着煮得软烂的松仁鱼片粥入内,一脸的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看得出「吃」得很补。 反观他的小娘子像是受虐的小媳妇,粉颊少了点光泽,水潇滩润唇多了几个咬破的血口,脖子满是细细的红瘀,一点一点像盛开的红梅,眼角还挂着可怜兮兮的晶莹泪珠。 「哼!」她要三天不开口,急死他。 「不理人了?」又使小性子。 ……不说话。 「宝儿乖,妳不饿吗?」她起晚了。 饿。 饿肚子的感觉真难受。 「起来把粥吃了,一会儿带妳到街上逛逛,妳不是要买几个玉钿吗?还有送人的墨条、洒金笺,听说如意坊的胭脂水粉不比妳姊妹制的差,还有黛墨……」 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好想去…… 呜!夫君太坏了,明知道她插翅也想去还拚命在她耳边念叨,分明是给她堵心,让她有气出不得。 「真的不去?那就可惜了,忠伯还说天桥下有人变戏法、耍杂活、猴子翻跟斗、迭罗汉、仙女摘桃……」魏长漠搅着粥,一口一口地吹凉,眼中浓浓笑意挥不去。 忠伯是魏长漠特意找回来的管家,以前是他娘的陪嫁。自从魏长漠逃出侯府后,忠伯便被殷如玉以不养闲人为由送到庄子,日日下田,干着最粗下的活,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像他这样的下人不算少数,凡是莫素娘的人全被打发了,一个也不剩,侯府内尽是新夫人的人马。 不过当魏长漠去找人时,死的死、走的走,也没几人了,他全部都带回御赐的三进宅子,替换那批反骨背主的仆从。 「等一下,我要去。」可恶,拿她喜欢的事物钓她,太不要脸,害她骨气全没了。 「肯理我了?」他取笑。 「怜悯你自言自语。」她是心善的人。 「我家宝儿最善良了。」她脾气暴,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留不到三天,气过之后又雨过天青了。 「哼!少哄我,我在生你的气。」她一口含住丈夫送到嘴边的鱼片粥,嚼着脆脆的松仁。 「好,不哄妳,快把肚子填饱,妳一饿就会凶性大发。」她饿不得,从小玉液琼浆的养着,养出娇气。 梅双樱一听他不哄了,马上眼眶一红。「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有了别的新人,狠心薄幸、负心郎。」 他好笑的拥她入怀,一边喂一边轻语如絮。「哪来的新人,妳就是我心里的重量,承受妳一人已是我最大的负荷。」 「啊!你果然嫌弃了,居然将我比喻成负荷,你是不是早就想把我丢弃了。」男人最无心,说放就放。 闻言的魏长漠快要笑出声了,一口粥往她嘴里塞。「不许和我闹脾气。用完粥后泡泡热水浴,我在里面加了不少活血的药材,妳觉得舒服了便起来,不要浸泡太久。」 「我没力气。」她娇声撒娇。 「我抱妳。」他乐当苦力。 一碗粥不算多,梅双樱很快就吃光了,她小歇了一下便由着魏长漠抱着入浴,桶内浮浮沉沉很多药材,在热气的熏蒸和药性的游走下,原本的不适一扫而空。 饱受摧残的她又恢复本来的光彩,明眸皓齿、嘴唇红润,肤似凝脂般透白,点点红斑有消退的迹象。 不知不觉中,因为太舒服了,她眼一闭又睡着。 蓦地,一只长茧的大掌伸进水里,抚向玲珑细腰…… 「啊!谁?」她的赤焰九尾鞭呢! 敢偷香,抽死他。 「是我。」 一听到低醇的声音,她心安的放松。「你吓我。」 「是我差点被妳吓死才是,我刚一进来,妳半颗脑袋飘着。」要不是水面有她呼出的气旋,他都要以为她溺水了。 「我……我太累了嘛。」她对自己的酣然入睡感到难为情,她哪晓得会那么困倦,双眼一阖便睡了过去。 「以为妳是学武之人精元不会太差,没想到……以后要多加锻炼,强身健体。」她好了,他才有甜头尝。 听出他话中的暗示,她脸一红朝他泼水。「我的身子够好了,不用再练,是你贪得无厌,纵……呃,过度。」 「嗯,我承认贪得无厌,可是面对我家宝儿……想停也停不下来,日后多见谅了。」他笑着抹去脸上的水滴,朝她坏坏一笑,笑得她心里很毛。 「你还来?」她惊得花容失色。 「欲罢不能。」魏长漠往她鼻上一点。 「相公……」她讨饶的一唤。 梅双樱终于悲情的知道一件事,在其他大小事上,她相公兼大师兄事事都听她的,唯有关上门的房事半点不依她,在许久许久的婚后生活中,她都被欺负得很惨很惨。 但不提后话了。 他低头笑着,用一件大袍子将甫出浴桶的妻子包好,再送至床上,她一丝不挂的钻进被子里,在棉被底下穿戴衣物,还不时用水亮大眼瞪着人,要他不许偷看。 「你一定在报复我问都不问就擅自决定,断了你和你父亲之间的父子情,你在怪我。」她也是一时脑热,替丈夫感到委屈,凭什么同是昌平侯的儿子,一个像乞儿似的无人闻问,一个却寻医问药、四处求人,她好愤慨。 断亲一事不是说不提就不提,它是魏长漠过不去的坎,虽然他对父亲的作法有些责怪,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不再是父亲,连提起都沉重,叫人心乱如麻。 可是断了就断了,他竟也感受不到疼痛,除了小小的不舍外,他有种解脱的豁然。 也许他是个薄情的人吧。 「我不怪妳,妳只是太为我心疼了,认为我受到不平待遇。不过妳以后在冲动行事前多想一想,若妳不是我的妻子,今日所做之事便会留作话柄,受万民唾弃。」她会受尽攻讦,人人群起辱之,当她是不尽孝道的女子。 若遭有心人利用这一点,届时别说乡君封号被剥夺,还可能无法在京城立足,曾经杀敌无双的荣耀被泼脏水,变得像落水狗般狼狈。 以她的骄傲是承受不起这些的,她向来以顶天立地做人为傲,绝不容许未战先逃,她宁可得罪天下人也要向卫道人士宣战,舌战群雄。 「所以你和莫将军才急着要我们成亲,原来是怕我闯祸。」果不其然她又闹出事了,还是大事。 他又笑了,拥着她细肩。「错了。」 「错了?」她不解。 「我娶妳的原因是心悦妳已久,如今大好的机会送到我跟前怎能不一把捉住,我可不想再等上一年,当孤枕难眠的思妹郎,我要妳成为我的,再也没人能从我手中抢走……」 魏长漠未曾告知的是,若他尚未成亲,昌平侯夫人会以继母身分火速塞一个人给他,而且是她殷家最没出息的庶女,不管他同不同意,或是拜堂少一人,那名女子都会在宗亲的认同下成为他的妻子。 而殷家女会以魏大少奶奶的名义,婆媳连手为己是秦王的六皇子收买人心,同时也表明昌平侯府的立场,与殷贵妃连枝带叶。 皇上正值壮年,此时结党连群极为不妥,他们也是防着这一点,因此快刀斩断这个可能性,让人无法趁虚而入。 听他说着动人情话,心口一软的梅双樱泛起丝丝情意。「你以后不是昌平侯府长公子,也没法当上世子了,你真不在意吗?我当时说得毫不留情,你爹听得脸色铁青,快把我吃了似的……」 「我没有爹……」把他送走是为了他好,但是……心里过不去,父亲更在乎的是昌平侯府的振兴。 远离殷如玉的魔掌他感激,可是一去多年不闻不问,没半封书信或让人捎些银两什么的,一个才八岁的孩子,父亲不怕他流离失所,客死异乡吗? 不过他有了另外的儿子、女儿了,应该是不放在心上,看他低头求人的样子多像个慈父,只是被爱的那个儿子却不是他。 「相公,你没爹却有娘呀!过两日我们去碧云庵看婆婆。」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何况她并不丑。 「娘……」魏长漠神色恍惚,想着娘亲的模样。已经十几年未见了,她还认得出他吗? 「是呀,娘。我已经没有娘了,你娘便是我娘,我们一起孝顺她,不让她再吃苦。」她也好想娘,可是她们已阴阳两隔,她再也见不到了。 「好,我娘给妳当娘,我们带她回天水城,此生再不分离……」他的娘……过得好吗? 第十一章 两宫恶果 碧云庵,碧云青山连成天。 碧云庵里柳树成片,沿着潺潺小溪生长,它几乎四季常绿,鲜有枯萎。春天枝桠绿,夏天得荫凉,秋风一吹漫天扫,一到冬日静寂无声,只等白云覆盖,枝桠下带着冰凌。 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魏长漠带着妻子跨入碧云庵的庵门时,他心里非常忐忑,不自觉握紧身边女子的手,力道之大连他都没察觉。 一眼望去,郁郁苍苍,古朴的香火味迎面而来。 因大长公主的缘故而兴建的庵堂十分辽阔,占了半座山腰,香客并不多,大多是身分不差的女眷,也有少数住在山下村子的妇人提着篮子来上香,香烛供品一应倶全。 魏长漠大概是唯一的男子。 「怎么不走了?」才入庵而已,还没到正殿。 「我娘她会认我吗?」内心惶恐的魏长漠忽然冒出这一句,可见他有多在意这一次的见面,整个人患得患失。 看他头一回这么紧张,比面对山上大虫还要坐立难安,看得好笑的梅双樱噗哧笑出声。 「哪有娘不认得儿子的,骨肉至亲,天性上的牵连,婆婆见到你肯定一眼就认出你是她亲生的。」 「真的?」他有些惶惶然,需要被肯定。 「大师兄,你不信我又能信谁,我是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凡是对你好的我一定去做。」她仰着脸,说得异常认真,粉白如玉的脸儿像落下的春樱,散发着令人温馨的美。 「又喊我大师兄,该罚。」他俯在她耳边低喃,肃穆的神情一点一点化开,多了轻松。她吐了吐舌,模样娇艳。「不罚,我这不是逗你开怀吗?佛门圣地要心胸开阔,哪能像你绷着脸,凶神恶煞似的,会吓到人的。」 「真的很骇人?」他不放心地问。 梅双樱故意捉弄他。「是呀!青面獠牙,山妖大人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抖着身子趴伏于地,称你为妖王。」 「调皮。」他一笑,拧她鼻头。 「不慌了?」他总算恢复正常。 颔首一笑。「好在有妳。」 「那当然,不是说我罩你吗?从小到大我总不让别人欺负你。」她神气活现的抬高下巴,趾高气扬极了。 「是呀,只许妳欺负我。」他取笑。 梅双樱一听,腮帮子一鼓为自己抱不平。「我哪有,再也没见过比我更听话的小师妹了,我对你一向百依百顺。」 「说反了吧。」这脸皮得有多厚呀,才能说出与事实颠倒的话。 「没反,是实话,你叫我多穿件衣服,我不是没少穿吗?瞧我多顺着你。」像她这般温驯的妻子可不多见呢。 自我感觉良好的梅双樱一点也不脸红,她自认有做好一个妻子,没给丈夫丢脸,也未往自己脸上抹黑。 虽然那日在天香楼做了为丈夫出头的行为,不过她丝毫不后悔,同样的事若再发生,她照样会义愤填膺,跳出来为夫争一口气。 只是流言似乎是京城特产,流传得特别多、特别快。才短短数日而已,已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小孩兴冲冲地指着她喊「鞭子乡君、鞭子乡君」……好奇地想看看一鞭能削发的长鞭是何等厉害。 她都成了别人口中的恶女了,逼父子断亲。 而昌平侯府这几日也平静多了,未再有人上门以势拿人,但是殷如玉频频往宫里去,似乎走得更殷勤了,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叫人不得不防。 闻言,魏长漠笑得胸口震动,脸上柔情似水。「睁眼说瞎话也是本事,相公我甘败下风。」 梅双樱是心宽的人,不在意他的调侃。「那是,多跟我学学,哪天也能成为一代宗师。」 「妳还宗师呢,真说得出口……」蓦地,他眸光落在她发肿的小手上,两眼骤然失去笑意。「我弄的?」 「哎呀!咱们走镖时不常常那里伤、这里伤,谁当回事了……」她缩着手想往身后藏,不愿让丈夫太愧疚,但他却捉住她的手不放,以非常温柔的手劲轻揉着已经发瘀的手心。 「痛吗?」他问。 「不痛的,我常拿鞭……啊!好痛,你轻一点,想把我的手骨捏碎呀!」他一定是故意。 「不是不痛?」他唇线抿成一直线。 「本来不痛,被你一掐就痛了,你是存心的。」这人也小气,半点假话都听不得。 「以后在我面前无须忍,我是妳的依靠、妳的丈夫,妳连我都忍了叫我于心何忍。」向来都是他护着她,他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愿她一生岁月静好,不再烦忧。 「知道了,我不忍了,日后你再弄痛我,我就咬你。」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她学不会拐弯抹角。 边城女子向来个性坦率,直来直往不加以掩饰,她习惯了明枪明剑的对打,不适应扭扭捏捏的迂回。 她娘早死,没人教她怎么做个女子,更遑论是妻子了。而武馆里多的是男人,她最常接触的也是男人,潜移默化下,她也有些大而化之,少了女子特有的那分温婉。 「好。」他伸出臂膀,让她挑块好肉好下口。 「相公,你不找婆婆了?」她推开他的手,笑着往前走好几步,状似在寻人。 庵里的尼师不多,走了老半天看不到一个,倒是地上扫得很干净,没半片落叶。 魏长漠眼泛柔意,双手背于身后,缓步跟着妻子。「别跑急,小心看着脚下,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急什么。」 「我急性子嘛。」天生性急。 「再急也要看路。」她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改不了,不过也是他惯的。 看着妻子的纤柔身影,魏长漠心里满是暖意。他感谢上苍让他遇到她,在他最孤寂无依的时候有她相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也是她的希冀吧,不愿在天作比翼鸟,只求人间双老。 「我们找个人问问吧。这里太大了,根本不像庵堂。」她心里想着,根本是皇家庄园嘛,要不是听到念经声和敲木鱼的声响,以及缭绕不散的香味,她都要怀疑到了皇上的御花园。 奇石林立,巨木参天,假山前栽满各种名贵花卉。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池塘内养的是罕见的锦鲤,价值不菲。 处处透着大气,浩大幽远,却有着一丝繁华落尽后的凄凉与萧条,让人不自觉感悟人生的短暂,沧海一粟。 「嗯!」还真是大,不下于弥陀山的清凉寺。 「这里的尼师都躲哪去了,难道在做早课。」正殿在哪儿呀?全是花草树木遮着,叫人难辨东西。 他一听就笑了。「都什么时辰了还做早课,耐心点,不要急。」 近午的日头高挂头顶,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不过山里的天气比较凉爽,南风一吹熏人眠。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缺乏的便是耐心……啊!找到了,在那里。」真不容易呀!师太。 「找到就找到,别蹦蹦跳跳,不要吓到出家人。」也就他能忍受她的脾性,火堆里丢爆竹似的,劈里啪啦。 不远处的花丛边,一名穿着缁衣的尼师提着桶子,一边往地上洒水,一边浇着花,步履闲适,不疾不徐。 她旁若无人的做着手边的活,好像真的已经跳脱三界之外,看花是花、看水是水,此心似古井,波澜不兴,世上之事已与她无关,她只是红尘中一朵清莲,常伴佛祖左右。 风吹落叶,雨打瓦片,是禅。 「这位师太,我们想跟妳打听一个人,不知是否打扰?」梅双樱走上前,十分客气的询问。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多笑笑总没错。 可是背着两人的尼师却头也不回,继续洒着水、浇着花,动作轻轻柔柔,不曾抬头多看一眼。 「从这条小径往前走,遇到岔路左拐,再多走几步路便会看见讲经堂,庵主在那儿为人讲经。」讲生死,话轮回,言三世涅盘,人生在世一百零八种苦,要一一历经了才能解脱,飞升到菩萨身边。 原来不是尼师少了,是全跑去听经了,才会走老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不过尼师也六根不净,贪恋繁花。她们并非全是为了听经,而是抱大长公主的大腿,身为庵主的她乃皇上胞姊,讨好她总没错。 碧云庵并非一般庵堂,收留的是高门大户内犯错有过的女眷,她们被家族送来此地受过,有的悔悟了还能回去,有的就此终老,一辈子诵经赎罪,还俗无望。 犯了错的女子大多心性不定,或是心术不正,她们不可能甘心一世为尼,为了逃出这日日食无味,没人话是非的日子,一个个绕着大长公主打转,盼着她能说说情,早日脱离苦海。 但也有像眼前这位态度平静的师太,她是真的潜心问佛,在不知历经什么苦难后彻底看开,再不问世事,不问人世繁华,一隅天地便怡然自得。 「师太不用去听经吗?」她好奇的问。 「贫尼的活尚未干完。」她说着又往大叶菊的叶片上淋上一瓢水,水色清澈由叶片上滑向根茎。 「那我问妳也一样,不用舍近求远,妳的活我帮妳干。」梅双樱动作比话快,抢过水瓢便大瓢的洒水。 「施主,妳抢了贫尼的修行。」尼师双手合掌,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多事的梅双樱啊了一声,面有愧色。她浇花不成反淋湿裙子,心里懊恼不已帮倒忙。 「修行在于心,而非浮面的作为上。施也是受,受也是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师太还是放不下。」她太着重于修行了,忘了人的根本是心,修佛先修心道。 听到男子沉郁的低声,尼师莫名的心口一跳。她捂着胸口,感觉跳得飞快,似乎有股冲动催促她转头看向男子。 但她随即失笑,又恢复平日的淡然处之。她在意的人早已离开她身边,天涯海角不知去向,这一生相见无望,她只盼早晚礼佛,多念几遍经,求佛祖保佑他事事顺心,平安如意。 她照顾不到他了,唯有祝祷。 「哇!相公,你也懂佛呀!是不是常瞒着我偷上清凉寺,和定一大师讲道?老和尚喜欢捉人下棋,我跑得快,捉不到,大师兄就可怜了,常被他烦。」 棋艺不佳的定一大师爱下棋,从棋盘中悟道,可是不来起手无回真君子,落棋不悔大丈夫那套,因此他常常悔棋。 所以梅双樱不跟他下棋,她性子急,别人悔棋她就想翻桌子,常被老和尚取笑:小儿、小儿,心火太旺。 「弥陀山上的清凉寺?」尼师忽地一问。 「是呀,师太,妳也知道弥陀山?」人不亲,土亲。听到他人提起故乡的山和景,梅双樱觉得特别亲切。 「你们从边城来的?」那个她从未去过的遥远地方。 她眉眼都在笑。「嗯!我们住在天水城,我和相公是天水城二虎,城里人都怕我们……」 「咳!宝儿,不用说这么多。」一个方外之人而已,她倒是倒豆子似的把自个儿生平倒个精光。 天水城二虎不是体面的事,她说得开心,他却是臊的。满城百姓惧怕老虎发威,恶人一见她拔腿就跑。 「妳叫宝儿?」尼师的声音中有些笑意,似乎颇为喜欢和她抢事做的小妇人。 「宝儿是乳名,我夫家姓魏。」在丈夫的肢神瞪视下,她没说出自己的闺名,倒也规矩一回。 「魏?」尼师手一滑,提着的木桶落地。 从边城来,又姓魏,难道是、难道是……不,不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一定是她搞错了。 尼师若无其事的弯下身拾桶。 「师太,妳怎么了?」看她神色有点不对劲,比刚刚慌了些。 「没事,干活干太久,手麻。」她找了借口。 「喔!修行也不要累着,多歇着,菩萨是仁善的,不会因为妳一时偷懒而怪罪妳。」花木不会长脚跑了,早洒水、晚洒水都一样,它们若有情也会体谅菩萨的用心。 「施主善心。」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善良,我杀了很多人……」有时午夜梦回,她都会惊醒。 「咳咳!说重点。」魏长漠再一次以咳声提醒。 听着小夫妻逗趣的互动,尼师会心一笑。「想问什么就问,贫尼向佛祖借了点时辰,愿为解惑。」 梅双樱开心地朝丈夫投去一眼。「我们要找一个人,她多年前在碧云庵落发为尼,法号一清师太。」 尼师背脊一僵。「一、一清师太?」 「相公,是一清师太吧?」她怕自己记错了。 「是一清师太。」他记得很清楚。 「师太,妳知道一清师太在哪里吗?」性子急的梅双樱希望快点找到人,好一偿丈夫宿愿。 「你们找她做什么?」尼师没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直言不讳。「认亲呗!」 「认亲?」一清师太还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弟弟远在边关。 「儿子找娘了,一清师太是我相公的娘——」 梅双樱的话才说一半,尼师手中的水桶再度落地,打断她未竟之语。 「什么!」找、找娘…… 顿时,她泪如雨下。 「师太,妳别吓我,怎么哭了,我说了什么触动妳伤心事的话,妳莫怪,别放在心上……」哎呀!她最不会应付女子的哭哭啼啼,在边城可以一脚踢开,可对方是个尼师,她的腿抬不起来。 也许是母子天性,尼师一哭,魏长漠忽地感到鼻酸,心口发疼,望着背向他的尼师竟泪水盈眶。 「宝儿,跪下。」 「嗄?」为什么要跪。 见丈夫率先双膝落地,她也只好跟着跪了,只是跪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没做错事为何要跪。 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孝儿长漠给娘磕头。」 不孝儿? 娘? 原来是…… 「儿媳梅氏双樱给娘磕头。」找到婆婆了。 捂着嘴,一清师太哽咽的啜泣。「这里没有你娘,快起来。」 「娘若不认,儿子就不起身。」他盼了多少年就为了叫这声娘,魂牵梦萦,不能道于外人知的痛。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执拗。」从小就是牛脾气,认定了就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也咧嘴笑着。 「因为我是娘的儿子。」她为了保住他,宁为玉碎,身为她的儿子又岂可成为庸碌之徒。 一清师太动容地回过身,脸上满是泪水,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双小儿小女,止不住的眼泪奔流不止。 「起来,别跪了,地上凉……」她伸手去扶,两人闻风不动,让她急得眼泪越掉越多。 「那妳认我了吗?」他话中流露出一丝孺慕之情。 「认、我认,我就你一个儿子还能不认吗?我……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着抱住儿子,神色悲切的不敢放手,就怕眼前的他是幻觉,不是真的。 「娘,我来见妳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让儿子孝顺妳。」是活的,他娘还在,真好。 「傻孩子,娘看见你好就好,不许说傻话,我在这里很好,不用你孝顺。」过惯了暮鼓晨钟的日子,她的心平静,再也回不去以往的红尘俗事,心静死灰,无法复燃。 「哪里好了,娘老了许多……」他缓缓起身,心痛母亲的犠牲,她最爱的鸦青头发没了,自由也没了。 「人上了年纪都会老,有谁不会老,那不成了妖精。你媳妇长得标致,是个有福气的,你多疼疼人家。」不像她交付一颗真心,却遇到郎心似云雾,转眼即空。 「娘,相公很疼我,我叫宝儿,是他的心中宝呢!」梅双樱嘴甜的扶起婆婆的手,说着老人家爱听的话。 「好、好、乖孩子,小两口和和乐乐,娘见了也开心。」儿子都长大了,成家立业,她这颗心也能放下了。 「相公听见了没,你是傻孩子,我是乖孩子,可见娘比较疼我。」她娇声娇气地逗乐沉浸在悲伤中的母子。 魏长漠笑着回道:「傻人有傻福,所以我娶到妳。」 她小有得意的弯嘴笑。「娘,我是福星,可以把福气带给妳,妳来沾沾福,我们一起当福人。」 一清师太淡笑不语,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拍拍儿媳的手背,眼中的淡然多了一抹满足。 今生能再见儿子一面,余愿已了。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殷贵妃寝宫。 「……这、这是什么,宣太医!马上宣太医来,我不要……不要长这样,快把太医全给本宫找来,快!要是我的脸好不了,你们一个个都得死、都得死……」 一大清早起来,媚骨天生的殷贵妃先泡个牛奶浴,保养玉肤洁白似凝脂,再由牛乳净面,永保少女般嫩皙。 但当她从人高的铜镜经过时,眼角瞄了一眼,顿时惊恐得睁大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铜镜长毛花了。 可是再仔细一瞧,那花不是长在镜面上,而是她的身上、手脚上,甚至连脸上都开了一朵硕大的牡丹,占了大半张脸,花开艳丽,成嫣红色,她真成了如花一般的美人。 更恐怖的是,花一开完,一条条像蜈蚣的虫子爬满周身,它们不是在皮肤上,而是钻进皮肉内,一条条似在蠕动,往盛开的牡丹爬去,虫身约三寸长,百来只浮于皮表。 见状的殷贵妃惊叫连连,扶着额头几欲昏厥,她面色恐惧的以手拍打身躯,想把附着于皮肉内的黑虫拍掉,但是她越拍,虫越凶恶,似仰起首向她叫嚣,不许她再打。 没多久后,黑色隆起物开始发痒。太医还没到,她只能先用羽毛挠着,因为她也怕黑黝黝的虫子,不敢用手碰。 只是那股痒劲不用手挠挠不到痒处,她实在受不了,便让宫女、太监们去挠,可他们不敢太用力,怕挠破了娘娘的细嫩肌肤,娘娘一发怒,只怕小命就没了。 「滚——滚——你们在挠痒吗?还是给本宫捉跳蚤!这点力气连根毛都挠不着……」 「娘、娘娘,破皮了……」一名浑身发颤的小宫女躲得老远,小声的指着她玉臂。 「太医呢!为什么还不来……妳看什么,再看把妳的眼珠子挖出来,破皮有什么大惊小怪……」就是痒得受不了,不捉不行,好像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痒,痒到骨子里了。 「……脓……黑色的……」小宫女浑身发抖,好可怕。 黑色的脓……殷贵妃低头一看,花容一变,惊慌失色。原本像蜈蚣的黑虫一被抓破,竟流出浓稠的尸水,其味之恶臭叫闻者都作恶。 「禀娘娘,皇后那边似乎出了点小事,太医院的太医都赶过去了。」他们找不到太医呀! 「饭桶,那就去皇后那找!把人给本宫拉过来,要是没见到太医你们就等着被片成肉片。」一群没用的狗奴才,连点小事也办不好,要他们何用。 「是、是,奴才这就去……」面容白得没血色的太监赶紧往外倒着走,低下的头不敢抬高。 贵妃娘娘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美人成丑妇……不,是妖孽、是夜叉,丑得吓人。 他的惊吓也是殷贵妃的不解,昨夜入睡前还好好的,一如往常,她全身拍了从花中提炼出来的凝露,让凝露精华渗入皮肤中,在夜里吸收,好在隔日更艳光四射。 难道是凝露出了问题? 她在问,别人也在问。 在皇后宫里,三十多个太医跪成一排,他们怎么也查不出皇后得了什么怪病。 明明脉象正常,连呼吸都不急促,亦无痰梗喉,肺气温润,脾脏运作如常。 若说有病,定是无病呻吟的病,皇后养尊处优,平日也不常走动,因此得到气不顺的懒病。 「你们真看仔细了,本宫没病?」皇后目光凌厉的扫过底下跪着的太医,看得他们冷汗涔涔。 「回皇后娘娘,下官们诊不出有一丝不妥,是不是娘娘睡少了才有些许惊悸?」太医院院首不敢直言皇后得了癔症,只轻描淡写的说是精神不济,人一失眠就容易胡思乱想。 一提到睡,平日雍容华贵的皇后忽然将茶盏往前一拨,落地的碎裂声足见她的怒气。 「还睡,本宫一睡着就作梦,光怪陆离的梦,吓得本宫都不敢阖眼,好些天没睡……」皇后面色黯沉,两眼眼眶下方有很深的阴影,她非常憔悴的坐在凤榻上,表情凝重。梦里的情景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可用恶梦来形容,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叫她四下逃窜。 一开始的梦几乎千篇一律的相同,她只身一人走进辽阔的大草原,然后她不知伸手摘了或拿了什么,原本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忽然异象大作,大暴动了起来。 有时是人、有时是兽,有时是不知名的无形物,他们像饿了许久似的追逐着她,她是牠们的口粮。 然后感觉到危险的她开始逃,田里、山沟、树上、石缝底下、小河里……逃到任何可藏身的地方。 她拚命的逃,后面拚命的追。即使跌倒了擦破皮又爬起来继续跑,有时候她听见牠们在身后的呼呼声,由兽牙流下滴在肩上的恶心涎液,兽口喷出的臭风…… 她从没一次逃过的,最后总会沦为被撕成一块块的食物。 皇后一回想梦中的一切便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双手要握着东西才不至于牙根打颤。 痛,一寸寸。 泪,流不止。 在被吃的过程中她一直是活着的,即使被吃尽骨肉她也感受得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恐惧和无能为力,她想快点死,死了就能清醒,回到不作梦的时候。 可是她等得好累好累,魂魄都浮在半空中了,由上而下的看着一群人,或兽、或妖,或鬼啃食她的肉躯。 「皇后娘娘不妨点上一支安神香,定能一夜无梦到天明。」不过是作梦而已,有何大惊小怪,皇后毕竟是妇道人家,东怕西怕的,连自己影子也怕。 草木皆兵。 「没用,本宫试过了。」安神香一点,作的梦更可怕,她瞧见她的平善张着一口大獠牙要吃她。 「那喝药呢?袪除心中郁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郁结在心才会妄生邪祟,皇后平日就是想太多了。 「喝了。」皇后抬头让太医们看看她的气色,若有用也不会坐困愁城,她苦着脸忧思无比。 「如果药石全无用,要不要请道士来开个坛,或是请得道高僧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试试总无妨,死马当活马医呗。 「你认为本宫撞邪了?」皇后表情冷沉,疲累的双眼往下垂,略显老态。 「这……不好说。」没找到真正的根由谁也不敢夸下海口,毕竟攸关尊贵的一国之母。 「不好说就再给本宫查查,人的身体没毛病又怎会恶梦连连,让本宫心力交瘁。」她受够了,不要再作梦了,只想睡个好觉,被刀砍、被牙咬、被爪子撕真的太痛了。 「是。」他们已经诊过好几遍了,并无异样……除非这毒太厉害,让他们查不出来。 太医们猜的没错,皇后的确是中毒了。不过是不会要人命的毒,因此验不出半点毒性,只是皇后坚持,三十几个太医只得一个个又轮流再诊,试图从脉象中找出一些端倪。 可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内官求借几名太医。」内侍来报。 强撑着精神的皇后扬起一抹冷笑。「她又怎么了?」 「病了。」 「病了?」她呵呵低笑,喝着浓茶提神。「倒是好理由,本宫要的她都想抢,从年轻到现在,她哪一样没抢过。本宫连皇上都让她了,她还要抢什么,当本宫心善吗?」 太医们又冒冷汗了,整个背都湿了。 两宫斗法,倒霉的是他们。 「皇后娘娘……」到底借不借? 「回话去,说本宫病重,病入膏肓,身边离不了人。」这一次再让,她还配当皇后吗? 「这……」皇后娘娘这么诅咒自己不太好吧! 「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了吗?」殷贵妃气数也该尽了,总不能一世事事如意。 不管李美人是谁送进宫的,她都感谢他。 「是。」 痒得要死的殷贵妃等不到太医,咬牙切齿的对着皇后宫院破口大骂,明争暗斗的两人正式撕破脸。 而在京城外的一座别院里,有一名男子仰天大笑,笑得人仰马翻还在笑,不可抑制。 能让两尊大佛狗咬狗一嘴毛,他怎能不大笑三声。她们明里暗里不知干过多少阴损事,永巷那条路推出多少无名尸首,有太监、宫女的,还有品级不高的嫔妃,全在两宫的操弄下死得无声无息。 「妳这是什么药,这么厉害。」居然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飞花飞虫噬心蛊和惊梦。」她不想杀人,只想回到天水城,做她的惊世一虎。 「惊梦我可以由它的字面意思解释,让人在梦中受惊吓。但飞花飞虫噬心蛊呢?是一种蛊毒?」这下可有殷贵妃受的了,她一向仗势着美色魅惑皇上,大吹枕边风,造成朝廷动荡不安。 如今美貌被毁了,她拿什么蛊惑九龙天子,只怕皇上一看到她那张脸便逃之夭夭。 「嗯,那原本是砂粒大小的虫卵,混入茶水中吞下腹,一闻到血的味道便会从卵中钻出线般的小虫。牠会住在人的心窝,吸食最新鲜的人血,而拉出的粪便便是牠排出的毒,会让身上浮现出花纹和类似虫子的毒素。」林小笨说要小心使用,一旦入肉不易诱出。 「妳到哪取得这些害人的东西,也给我一些……」他好用来防身,顺便阴几个人。 「会不会说话呀你,什么害人的东西,我人美心善从不做小人行径,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跟你真的很不熟。」她要和这人离远些,免得日后受他牵连。 「喂!兄弟,你妻子很无耻你知不知道,东西明明是她硬塞给我的,这会儿居然反咬我一口,把我当罪犯看待。」一脸春风得意的燕子齐以肘顶顶身侧正为妻子剥荔枝皮的男人。 「我不是你兄弟,还有,想就藩就别拿我妻子说嘴,我们不一定要帮你到底。」他们起了头,不代表要收尾。 「呿!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我们在同一条船上,船翻了你还逃得掉?」他意指药是两夫妻给的,真要有事,得一起下水。 魏长漠气定神闲的睨了燕子齐一眼。「谁能证明我们和你在同一条船上,不就吃顿饭而已,难道就能成莫逆?」 「你……」 「本来就是暗盘操作,你在明,我们在暗,你被砍成七、八截了也跟我们无关。」梅双樱随后补刀。 夫唱妇随。 「你……你们夫妻够狠。」以为他挖了个坑让人跳,没想到他也在坑里,等人往下填土。 「哪有你们这些贵人狠呀!动不动挑人剌儿,我都被皇后找过五次,贵妃娘娘召见六次了。」每次一见就得跪,真讨厌。 燕子齐恍然大悟。「难怪你们会这么痛快的和我合作,原来是为了报复啊!回报两宫娘娘的厚爱……」 终章 关北之虎 「妳怎么在这里?」 看到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林芷娘出现在面前,除了意外还是意外的梅双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号称小无赖的林芷娘还有一个外号叫疯子,疯子做的事不能以常理看待,人家就疯了还能怎么样。 不过看她狼吞虎咽,一手扒饭、一手拿起鸡腿大口一啃,还能分神喝碗三鲜鸭肉汤的样子,身为东道主的边城乡君还是投以无限的同情。 她到底饿多久了呀!活似饿死鬼投胎,让人不免唏嘘。 「宝儿呀,妳怎么走到哪里打到哪里,一个天水城一虎还不够妳显摆呀!妳连人才济济的京城都扬名,我只在城门口问了守城卫士一声知不知道边城乡君在哪,结果出城、进城的百姓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方向……」 问话什么的,那才是大笑话好吗!她只是提个名字而已,大家都非常热络的提供京城最近发生的大小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巨细靡遗,让她感到十分「亲切」。 不亲切不行呀!那些全是她好姊妹干出来的事,宝儿阴人阴成精了,不让她使使阴招她活不下去。 「……宫里那两位是妳下的手吧,我一听传出的『宫中秘辛』便知道是我给妳……呃,逗乐子的,妳居然大胆到敢……唉!我不晓得该怎么说妳才好……」 林芷娘说得断断续续,一到隐晦处就自个儿跳过,她还不想脑袋搬家,点到为止,大家都是明白人,听得懂话中之意。 「还敢说我,妳呢?妳哪来的胆子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到京城,一路上的凶险妳没想过吗?」 万一遇上土匪,她那么一丁点还不够人家包馅呢! 相隔大半年未见,林芷娘知道自己先天体质不良,因此下了重本进补,原本前平后平的身板略有长进,人也长高了……一寸半左右,多少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秀丽出尘。 可是和梅双樱修长高眺的身材一比,她还是旁边提灯笼的丫头,人家往前头一站就看不到她的个头。 「哎呀!先让我吃饱再说,别急着逼供,总之是一言难尽。」她是满肚子苦水无人倾听,都憋成臭水沟了,香檀那坏女人还叫她节哀顺变,早死早超生。 什么朋友嘛!好的不说尽说一些触楣头的话,就塞给她一些银子要她保重,然后鬼一般的飘走。 至少也送她一程,表示两人交情好呀,她也不要求太多,送到城门外不过分吧!结果人家手一挥,留给她一个背影。 气死人了,那个墓穴女最好躲在她家都不出门,不然她请道士收了她,看她还怎么足不出户。 「什么叫一言难尽,妳这人话多如江水,滔滔不绝,妳会有说不出话的一天?」除非海枯石烂,天地颠倒。 林芷娘不自在的眼睛闪了一下,干笑。「咱们是不是姊妹,是就收留我,以后我就跟着妳吃喝了。」 闻言,梅双樱瞪了她一眼。「妳叫小无赖还真赖上我呀!收留妳不够还包妳吃喝,妳是不是太久没看到我抽人了,所以特别怀念,想以身亲试赤焰九尾鞭的滋味。」 林芷娘嘻嘻一笑,根本不怕鞭子的威胁,「我给妳当大夫,有神医随时待在妳身边,妳被砍得只剩下一口气,我也能救活。」 「妳能不能一天不诳咒我。」梅双樱语气无力。 林芷娘笑着拍拍她肩膀。「我说的是实话,这里毕竟不是天水城,靠的是武力和实力,妳随便得罪一个纨裤都有可能是侯门公子或是高官子弟,人家要是真来寻仇,妳能保证不伤个胳臂残条腿?」所以这时就显现出她的重要性了,断臂都能接,她还有治不好的伤吗?她能装晕吗?林小笨三句不离一句诅咒她有残疾。「妳先说说看妳为什么要到京城找我,我可不想被妳爹、两个哥哥上门要人,我总要有个理由。」 换言之,她不做白工。 「呃!这个……呵呵……」她眼神飘忽,干笑。 「不要给我呃、这个、呵呵!妳那些搪塞伎俩我全都一清二楚,妳若不说个明白,看我狠不狠得下心赶妳出门。」梅双樱挥动着拳头,要她识相点。 「那个……我……我爹让我嫁人啦!」林芷娘涨红脸,憋了许久才凑出一句话,一说完又埋头苦吃。 她一怔。「嫁谁?」 果然是恶有恶报,她终于也有这一天。 「春风药堂的少东家。」跟她一样学医。 「张宝成?他不错呀!憨厚踏实,很配妳。」十八岁,长相斯文,待人诚恳又不失厚道,医术中上。 「我爹也觉得他很好,我两个哥哥都说我捡到宝了,我对他没有恶感,凑和着还行,可都是妳害我的。」林芷娘目光不善的控诉,咬着五香炙牛肉,像在啃某人的肉。 「我害的?」又跟她扯得上什么关系? 「要不是妳和妳家那口子感情太好了,让我看了好生羡慕,想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至少也要有一半用心,不然真的很不甘愿。」一对比起他们夫妻,原本看张宝成的十分好只剩下三分,再想想他的呆板性子,什么火都熄了。 听完她的怪罪,啼笑皆非的梅双樱有点头大。「唉,罢了。那妳出门没准备银钱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模样。」 只比乞儿好一点,衣无补丁。 「有呀!」 林芷娘拍拍挺出来的肚子,打了个嗝,终于饱了。 「银子呢?」 「嗯!啊!那个,就……没了。」她语焉不详。 「被抢了?」一路上有不少土匪寨子,专门拦路打劫。 「不是,花光了。」林芷娘飞快地瞥了梅双樱一眼,又低下头。 「花光了是什么意思?」希望不是她所想的。 林芷娘又眼神飘呀飘,上下左右移动,偏不看一脸凶狠的梅双樱,小模样心虚得很。 「不会是把银子拿去买妳认为用得上的药材,然后又不想浪费坐在马车上的时间,因此一路买,一路制成药,快到京城时就没银子了吧?」这种事她不是做不出来。 林芷娘一脸讨好的露出八颗牙干笑。「我有给妳准备一匣子,用这些来抵我住在妳这里的所有花用。」 她还吃亏呢,那些全是上等好药。 「我缺妳那些药吗?」梅双樱火很大。 「有备无患嘛,人吃五谷杂粮怎会不生病……」 不等她说完,梅双樱的爆脾气炸开了,纤长葱指朝林芷娘额头直戳,戳得她无处可躲、哀声四起。 「林小笨呀林小笨!妳是猪吗?猪都比妳长脑子,妳要出远门难道不能雇我们威扬武馆的武师护人镖吗?即使不能向外透露还不能跟我弟弟说吗,他准会为妳安排得妥妥当当……」 峯哥儿虽小也能独当一面,虎姊无犬弟。 「我、我忘了……」林芷娘声弱的讪笑。 「妳怎么不把自个儿给忘了,亏妳号称小神医,为什么不把妳的蠢病治好,有病还到处跑是祸害人,妳要拖累多少人才甘心……」梅双樱骂得太顺口了,停不下来。 「喂!妳再念我就翻脸喔!我不过不想太早嫁人碍了谁,值得妳像老母鸡一样嗓嗓不休吗?」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管得太多了。 「敢说我是老母鸡,妳翻个脸给我看呀!有本事翻,我就给妳挂牌开医馆。」这点银子她花得起。 翻得了才有鬼,林芷娘气弱地偷偷抬眸一睨。「至少那两位的事我可以帮上一二。」 「为何要帮?妳不是说有解药?」百毒丹不就是解药?难道她说来糊弄人的? 梅双樱顿感手心一片湿意。 林芷娘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谁晓得妳一挑就挑最厉害的,我给妳的解药百毒丹什么都能治,就这两样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可以暂时压制住毒性。要是连下个三、五年,毒性沉积到一定的量,猛然爆发出来便无药可救。」 「林芷娘,妳害我呀!」梅双樱有些后怕。 还好她来了。 「咦,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倒着再回去看一眼,果然不是幻觉。 正从外面办事回来的魏长漠正想和妻子温存一下,没想到屋里多了一人,他眼角一瞟,还熟悉得很,顿生讶异。 天下红雨了吗? 「她逃婚。」梅双樱幸灾乐祸的解答。 「我不是逃,只是不想嫁……」他们搞错了。 「嗯!就是逃。」果然是她会做的事。 「大师兄……」 「我不是妳大师兄。」攀亲托熟就不必了,他家是宝儿做主,他只是照着办事的。 魏长漠很忙,忙着为关北三十七州进行布置,他早出晚归和上官百里打交道,两人都对「分成」很有意见。 燕子齐尚未就藩,利益的分配罕就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不退让、一个不妥协,互相拉扯。 十万大山呀!虽然还看不见远景,可是种茶、种药材肯定赚钱,更别说果树的出息,酿酒或做成蜜饯也是一笔赚头,还有那满山的香楠、紫檀、花梨木多值钱哪。 不分一杯羹,谁甘心。 「好嘛!别的不说,至少我的医术你是认可的,京城多危险,处处暗潮汹涌,留我下来当暗手,你肯定省心多了。」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她。 一提到医术,魏长漠想到另一个需要她医治的人。「宝儿,能借用一下吗?」 「魏长翊?」他眉毛一动,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没欠我。」他离开侯府时,魏长翊还是襁褓中的孩子,他才十来岁,不该为上一代的事受累。 做兄长的要有肚量,他可以不认父,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手或脚。 「要治可以,叫昌平侯拿出一半家产来换。」让她白干活她不干,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闻言的魏长漠打心眼里一暖,笑意浸染眉梢。「好。」 他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他,即便他与昌平侯断绝父子关系,可他毕竟是昌平侯府长子,身为长房,依本朝律法他本该拿走八成的财产,但宝儿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只求一半家产讨要公道,做到真正的一刀两断。 他的宝儿就是这么可爱,总为别人设想,将善良的一面隐在虎性凶残后头。 幸好只有他看得见。 「你们在说什么治呀好的,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前有没有先问我啊。」起码的尊重总要有吧!好歹她是天水城神医,不是摇着竿子的神棍。 虽然都有个「神」字,差一字可是天差地远。 梅双樱冷笑地打量林芷娘吃剩下的杯盘狼藉,指着啃得不见肉的肘子骨头,「妳是我养的,妳想说什么?」 林芷娘识相地送上笑脸。「妳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自己人用不着客气话,只要供应我三餐和源源不绝的药材,妳让我做什么都行,我这人最好商量了,也不挑嘴。」 「……还源源不绝的药材,妳脸皮还能更厚一点吗?当我是药材供货商呀!」梅双樱忍不住大吼。 「也不是不能。」一旁的魏长漠含笑而立。 什么意思?她挑眉。 「十万大山。」 梅双樱了然的睁大莹莹发亮的眼,了解丈夫话中之意。一旦燕子齐真的成为关北三十七州之主,那些无主的野生药要多少有多少,百年人参、千年灵芝、万年沉香都有可能,他们可以让熟知山势的山民入山采摘。 更甚者,若大规模进行种植,每年都有大量的成熟药材,当药材收购商根本不在话下,这一转手都是暴利。 若是有自己的医馆、药铺,那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医馆、药铺遍地开花一间一间的开,让钱水如滔滔江水不断涌入。 蓦地,两夫妻炽亮的目光落在林芷娘身上,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他们正在挖坑,准备把她埋了。 不嫁人就不嫁人,最好五年内,不,三年不要谈论婚嫁,专门研制各式各样的药丸子,打响关北药材的名声,鼓励百姓进行垦荒、栽种,慢慢地推广至整个三十七州,最后成为当朝最大的药材产地和批发商。 「你、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她觉得自己像座金山,全身金光闪闪,快把人的眼睛闪瞎了。 梅双樱笑笑地拉起好友的手,表情无比诚恳。「芷娘,妳不是很喜欢收集很多药材制药吗,从今天起妳就跟着我干活。我给妳用也用不完的药草,妳只需把妳会的全做出来。」 林芷娘心口抽呀抽,很不安。「妳不叫我林小笨了?」 「哎呀!妳怎么会笨呢!明明是大智若愚,大家都看错了,术业有专攻,在医道上没人比得上妳。」有个神医好友真的不亏,医病、制药两不误。 「你们想让我救谁?」她叹了口气,被自己人阴了也没得讨价还价,谁叫她傻得自投罗网。 「他弟弟。」 「我弟弟。」 林芷娘讶异地看向异口同声的两人。「魏大哥的弟弟?」 她不喊大师兄了,免得被揍。至于姓氏嘛,这一路上听的小道消息够她清楚来龙去脉了。 梅双樱好笑地斜目睐她。「妳一路打听我们,难道没听过和昌平侯府有关的流言?」 她摇头,又点头。「妳真的当众逼昌平侯和儿子断亲?」 「什么逼,是天生父子缘薄,早了断大家都安心。没瞧见亲一断之后,昌平侯夫人就不再上门闹事了?」殷氏也怕魏长漠反悔,又眼巴巴的回去认亲,借着边城乡君这道西风扶摇直上,不仅抢了世子之位,还成了昌平侯府的正主儿。 两相欢喜。 「那你们还要治那个同父异母弟弟的腿?」沿路她是听过一些传闻,她以为俩兄弟誓不两立呢! 魏长漠神色淡漠。「不结亲,何必结仇。即使我不承认,他也是我血缘上的弟弟,治好他的腿就当我回报父亲对我最后的一点亲恩,从此互不相欠,见面形同陌路。」 「真的要我治?」林芷娘再问一声,免得他们后悔。 「治。」他毅然点头。 她摆摆手,再打一个饱嗝。「好吧。那你们要怎么治,侯府会让你们上门吗?而且京城之中没人相信我的医术吧,我这模样实在是不具说服力。」 若非她打小生在边城,又是医药世家出身,不然那些生病的人怎么敢让她医治,又因治好太多疑难杂症而渐渐打出名气,人人皆知仁善堂出了一名女神医,纷纷上门求诊。 倘若她没有家世打底,又无半点人脉,谁会找她看病,还不是放着宝山而不入,继续受病痛折磨。 「总会有办法的。」魏长漠心想不如去闯门,径自将人强行医治。 「大不了把人绑了,等将人治好了再放回去。」粗暴又简单,省得废话。 梅双樱此言一出,脸皮一抽的魏长漠和林芷娘同时看向她。虽然梅双樱的方式粗暴,不过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还能整治肠子烂到黑的昌平侯夫人,一举两得。 问题是,谁去? 正当他们考虑要怎么做时,这个人选撞进来了。 「成了、成了,魏长漠,我们可以走了。」 一脸狂喜的燕子齐带了数名幕僚闯进来,其中一个是才智过人的军师上官百里,他笑着对魏长漠一颔首。 「是你们要走了,还是我能回天水城了,没头没尾谁听得明白。」看他欣喜若狂的样子,八成所求之事落实了。 「什么回天水城,当然是跟我去开山。你可是我的福将,少了你,我的左手右臂还能齐吗。」他们一起打进大山,把那片黑土地变成他们的,建立起无坚不摧的后盾。 「别勾肩搭背,我还没和你熟到称兄道弟。」和皇家人沾上边都没好事,在没离开京城前他谁的帐也不认。 看着被拍开的手,燕子齐不怒反笑。「你们用的那一计真妙,两宫迫于无奈只好妥协,她俩合力说服父皇让我去关北就藩,而且允许我自行挑选前往封地的人选。」 「你提了我?」魏长漠黑眸一深。 他大笑。「咱们是什么交情,我一人得道还不带你们发财吗,贤伉俪就乖乖跟我走,不要反抗。」 「你倒是土匪劫道。」梅双樱点出他匪类性格。 「哈哈!说得好,土匪头子,你们就是我的小喽啰,咱们朝十万大山走去。」他要海阔天空了,天高任鸟飞。 「要去之前还有不少事得收尾,你先帮我办一件事。」现成的人不用更待何时,赵王手底下能人多。 「你要帮什么?」他豪气干云。 「偷人。」 「好呀!我马上偷……偷人?」燕子齐呛了一下,露出十分错愕的神情,人能随便偷吗? 难道两夫妻情海生波? 「昌平侯府魏长翊。」他二弟。 燕子齐一怔,随即咧嘴呵笑。「没事、没事,你偷他干什么,丢了儿子,姓殷的女人会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 「治腿。」 燕子齐讶然。「你上哪找人给他医腿?」 他故意让人弄断的,那腿是治不了的。 「你没看见我吗?」眼睛都长歪了,真的没得治。 忽地一道女声响起,他扭头一看,惊讶地大叫,「小豆丁!」 「你才小豆丁,你全家都小豆丁!我只是长得不够高大威武而已。」跳蚤似的林芷娘气得朝人大吼。 他一张大笑脸挂上,好不惊喜。「小神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我得好好谢谢妳的救命之恩。」 ◎ 锁妆楼 收集整理 禁止 转载 ◎ 「……吴小胖,你又在干什么,叫你不要欺负小花你是听不懂人话呀!上回没抽到你很不甘心是不是,想要小姑奶奶我秤枰你的肥油有多重……」 呜呜、呜呜……一道可怜的呜咽声从墙角边发出,小小的身躯一身伤的蜷伏着,一动也不敢动。 「我、我没有,妳不是叫我不要欺负人吗?所以……我没欺负……」一团肉……一个十一、二岁的肉团子抖着身子,说话结结巴巴的。 「你还敢说谎,想试试青龙回旋鞭的滋味吧!小花伤得那么重你还睁眼说瞎话,你敢说你没踢上几脚。」小花多友爱乡里呀!不时和街坊邻居守望相助,跟其他孩子玩,大家都很喜欢。 觉得自己很无辜的吴承志大声辩白。「小花牠又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没有欺负人。」 小花是一条狗。 「吴小胖呀吴小胖,你的脑子是长好看的呀!放着不用,不怕生蛆吗?所有人是统称,要你不可以随便欺负……呃,人和动物,凡是人家没招惹你的都不许动,管他两条腿还是四条腿。」小姑娘很有耐心的解释一遍。 「难不成还有三条腿?」一旁看戏的人忍俊不住问道。 小姑娘眉头一皱。「上官伯伯,你不要多话。这是我们小孩子的事,你一个大人不要插手。」 「是、是,小姑奶奶请便,小的不打扰。」乐呵呵的上官百里笑得脸上开花,大冷天的还摇着扇子。 疯子。 北地的冬天很冷,有时还下起冰凌子,在冷得一泼水地就冻结的天气,摇个什么扇子,这不是有病吗? 还是赶快去「惠民医馆」看病吧,都什么年头了还疯子满街走,他家人怎么不看着点。 「吴小胖,我说的话你听得懂不懂,要不要我再说一遍。」漂亮得像小玉人的小姑娘面露凶色,手中银白色鞭子往地上一挥,青石板当下裂开一条缝,叫人看得心惊。 猪头……小胖子点头如捣蒜,十分惊恐。「懂懂懂,我不会再犯,小姑奶奶别发火。」 「那以后看到我要怎样?」她一手执鞭、一手扠腰,好不威风,感觉身上闪着金光。 「绕道走。」他哭丧着脸,豆大的泪珠挂在眼角。 「嗯!孺子可教也,若敢再犯绝不轻饶,我肯定抽得你只剩半条命。」娘说做人不要太凶残,留人一口气。 一句「孺子可教」出自一个八岁女童口中,让人忍不住发噱,大家都憋笑得很难受,不敢笑出声,唯恐小老虎的鞭子往自个儿身上抽,只有上官百里又发病了,笑得直捶墙,让人看了赶紧离他远一点。 「上官伯伯,那是别人的墙,不要把人家的墙撞坏。」要赔银子的,他真是太不懂事。 虽然爹娘很会赚钱,金山、银山堆得老高,可银子是拿来看的,不是用来花的,他不知道创业有多辛苦。 这下,上官百里笑到想哭了,小小年纪就爱唠叨,她跟她娘简直一个样呀!「伯伯力气小,敲不坏。」 「也是,你比小鸡崽还弱,我实在不该嘲笑你。」她一脸怜悯,好像此人弱到连一片落叶都不如。 他一怔。自己被蔑视了吗? 上官百里摸摸自己还算年轻的脸。这年头的后辈太可怕了,他都要招架不住。 当年他跟着赵王去了关北,以军师的身分和他打遍三十七州,乖乖投诚的自然以礼相待,若遇上一些生性刁蛮的山民,也都一一降服了,这才让他们全数甘心伐林开荒,把大片的山整治成茶园和种上药草,有些地方则种果树,依气候和地势决定种什么才长得好。 短短十年内,以往贫脊未开发的关北竟然跃升成为当朝最富裕的地域,引起不少觊觎的目光。 不过没人敢越雷池一步,因为关北有两个能打的战将,他们一站出来万夫莫敌,叫人看了心里直打颤,每个想打主意的人都得先斟酌斟酌,看看自己有几条命玩得起。 而为了自保,赵王燕子齐也阴险得很,明明林芷娘就有新研发的解毒丸,除了可以防止毒发,吃后更是气血通畅、活络筋骨、脸色红润,简直是养生圣品,燕子齐却迟迟不拿出来,让宫中两位最尊贵的女人吓得不敢动他。 脑子动得快的燕子齐又把这一招用在他的兄弟身上,把人气得牙痒痒的。只要他不出关北,这些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的皇子也不主动向他发难,大家各自为政。 他们也怕死,壮志未酬。 这些年来夺位一事已然白热化,有人为此事丧命,关北以外的地域发生过大大小小十来回战役,几乎是惨烈收场,百姓们因为皇子们的争权夺利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而此时的关北正在兴起,全无战事,因此流离失所的难民纷纷躲入大山,成为赵王的子民。 燕子齐是收获最大的赢家。 「实话不要说出口,太伤人。」和他们一家人比,他真的太弱了,还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 「喔!我知道了,上官伯伯的心太脆弱了。」武力不行,心性承受力太低,跟一无是处没两样。 啊,他又中箭了。 谁说童言无忌来着,他一定找那人把话吞回去。什么样的爹娘生出什么样的孩子,这丫头简直凶性大发。 「魏喜儿,妳又做了什么?」 远远走来一位风姿清逸的男子,身着檀色绣无光银线团蟒纱罗袍,信步而行,风吹动扬起下襬,气势凌人。 魏喜儿见状,爆竹似的冲上前。 「爹!」小姑娘娇娇软软的糯声甚是好听。 「又淘气了?」小脸都沾到污渍了,玩得太疯。 「不淘气,喜儿打小坏蛋,咻!咻!咻!」不乖就抽,她娘说的,有些人不见血不知上痛。 「咱们是讲理的人,不可以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妳看妳弄脏了新衣服是不是很心疼。」 魏长漠替女儿拍拍裙子。 「可是遇上不讲理的人怎么办,像吴小胖真的太坏了,我才用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居然就哭了。 魏喜儿十分苦恼,天水城的坏蛋都不太耐打,一打就呼爹喊娘的,害她都不好意思下手了。 「妳的轻轻和一般人的轻轻是一样的吗?」她四岁就开始习武了,六岁便能搬动和她等重之物。 她忽然明白的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嗯!我懂了,就像娘能一脚把三百多斤的山猪踢翻,撞到山壁又滚下来,一命呜呼一样。」 听到女儿的解释,魏长漠哭笑不得,抱起女儿往肩上一甩,她笑呵呵地一转身坐上父亲肩头。 同样的动作父女俩玩过好几回了,驾轻就熟。 「关北侯,女儿别太宠了,再宠出一头天水城之虎,老百姓都要哭了。」偶尔的小奸小恶都不给做,这日子叫人怎么活。 魏长漠和妻子梅双樱离开京城时,他们不是回天水城,而是去了十万大山,帮着赵王燕子齐打下根基,建立势力,由数百名亲兵扩充到十万名私兵,占据关北地区。 两人因共患难而磨砺出深厚友谊,结交为莫逆,燕子齐为魏长漠请功封为「关北侯」,而其妻收为义妹,封为边城公主。 天水城便是公主封地,因此梅双樱亦为天水城城主。 如今威扬武馆的武师已有五千名,此五千人已为她的护卫军,走镖的事已由其他武馆接手,城主府只做商道的开拓。 有十万大山富饶的产出,两夫妻赚得富得流油了,除了赵王外,俨然是关北一霸。有时赵王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一有不对劲赶紧走人,要是真拿自个儿赵王的名头当回事,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另外,自从魏长漠与父亲断绝亲恩后,昌平侯府是每况愈下,即使魏长翊的断腿治好了也难挽狂澜,一日不如一日,最后门庭稀落,往来者少之又少。 绝世美人李美人已升为谨妃,一跃成为新宠。暮落妃子殷贵妃荣宠不再,连带着她的妹妹也不好过,昔日有多嚣张跋扈,今日就有多落魄狼狈,处处有棒打落水狗的人,人人都想踩她一脚,殷氏欲哭无泪。 一清师太不愿还俗,但同意从碧云庵转到弥陀山下的慈云庵为尼,好离儿子、媳妇近一点。 想与元配复合的魏正邑数次上门未果,心灰意冷之下竟然出家了,从此不问世事,一心修道。 「上官大总管,我家喜儿还小,你别带坏她。」自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不好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是为人爹娘的迷思。 「我带坏她?」上官百里一口血差点呕出喉头。这是什么爹呀!栽赃栽得这么顺手。 「爹,上官伯伯说尽量抽、用力抽,抽坏了他埋尸。」娘说做坏事一定不能承认,马上推给长相最像坏人的人。 这对父女、这对父女……绝对是亲生的,太会挖坑了。「王府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先告辞了。」 身为大总管他什么都管,管天管地,管王爷的大小事,连藩地下雨他也得管,管到他身心倶疲。 而王爷带着王妃四处逍遥去,十天半个月没见到人是常事,性子……呃,不太正常的王妃常常搞失踪,每每让人找得人仰马翻,不过只要循着药香去找,准能找到正在制药的她。忘了一提,这位王妃不是别人,便是无赖至极的林芷娘。 当年她被赵王燕子齐拎到关北三十七州,用意是她认得各种药材,也懂种植法,因此盼她在药材这一块带头,能者多劳。 两人原本互看不顺眼像仇人似的,也不知怎地渐渐生出情意,爱火正炽的他们决定结为连理。 王爷、王妃生有两子一女,老大、老二是男孩,双生子,八岁。老三则是女儿,如今六岁。 「好走,不送。」 这是送人的意思吗?看着连一眼都没瞄他,转身就走的关北侯魏长漠,上官百里恨红了眼,真想狠狠踹他一脚。 可惜他没长横胆,不自觉又跟着人家身后走。 「爹,上官伯伯迷路了。」魏喜儿咯咯笑。 「不,他脑子长石头,硬化了。」少不用脑的缘故。 「你才脑子长石头……」堂堂大总管岂可诬蔑。 「侯爷、侯爷,公主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 听到妻子临盆,魏长漠抱着女儿飞也似的赶回去。 这是第三胎,头一胎是女儿喜儿,第二胎是长子,而后…… 「哇哇哇……」 生了? 「是妹妹、是妹妹,我要看妹妹……」 直到一只红咚咚的猴子被抱出来,魏喜儿哭了。 「恭喜侯爷喜获麟儿。」 呃,儿子也好,都是他和宝儿的孩子。 满脸笑意的魏长漠走进屋子,执起妻子的手。「妳永远是我心中的宝,爱妳如昔……」 【后记】烦恼 寄秋 最近不知为了什么,脑袋瓜子莫名其妙有种发胀的感觉,好像头快爆开了一样,尤其在写稿期间最明显,胀呀胀地真的很难受,一抽一抽的。 秋迅速敏捷的找出医院开得酸痛贴布,一块剪成三小块,再将其中一块往头上一贴。 看过退热贴吧!就跟那个差不多,秋贴上之后胀胀的感觉便会消退不少,让秋能顺利写稿。 只是之前一小块能贴上一整天药性不减,不过秋的身体似乎容易产生抗药性,因此最近贴三个小时就得换一块,换得很频繁,贴布的用量也消耗得比以往快。 好在不用钱,一张处方笺能连领三个月,一次十六片贴布,健保万岁、健保真好。 可是话说回来,秋不写稿时脑子好像没那么胀,如果要一天睡十个小时以上,完全〇K的,没事。 所以想想,是用脑过度了,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容纳量变小,一时装不下去才发胀。 唉!挺苦恼的,难道要多睡少写,做个健康宝宝? 算了,顺其自然吧!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刚刚地震了,秋和秋妈都感觉到强烈晃动,维持二十秒左右,秋问秋弟摇得厉不厉害,秋弟居然回秋—— 有吗?没感觉到有地震啊。 这……很无言。 神经大条呀! 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