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柠檬太子妃 作者:君常乐 文案: 名动天下的国色是当朝太子,万千少女心上月光,不幸英年早逝,死于亲爹当胸一刀。 一朝重生,他誓言称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阮清秋为母报仇,只身入宫。 后来,阳chūn三月,繁花似锦,良辰吉日,阮清秋出嫁之时。凤冠霞衣,红妆十里,声势浩大,引得京城万人空巷。 监国皇太子身着大婚吉服,于高高玉阶走下,亲迎新妇。 贵女暗骂:商户女以色侍人,倒贴高攀,勾三搭四,迟早被废。 百官谏言:太子妃妖媚不正,娇纵善妒,非但不能母仪天下,只怕还会祸国殃民,留不得! 都想看跋扈太子妃将吃尽苦头永无宁日。可等来的却是皇太子登基为帝,将太子妃扶上凤坐。 从此: 西窗剪烛,雨夜下棋。 芙蓉帐暖,鸳鸯jiāo颈。 手绾青丝,执笔画眉。 对此,京城模范帝后接受采访表示: 皇后实名点赞:不好意思,运气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而且柠檬jīng不单是我。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当事陛下:老婆桃花运太好,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表)高岭之花,高不可攀太子vs福运锦鲤太子妃 (里)斯文禽shòu男主vs明媚狡黠神采飞扬女主 内容标签: 打脸 甜文 慡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清秋 ┃ 配角:李萧 ┃ 其它: 第1章 预知梦 巨大的月亮镶嵌在无尽的漆黑的里,四野清幽,清冷的月华撒在她的身上,阮清秋却觉得四肢发软,手足无力,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无名的火在烧,小腹以下是莫名的煎熬。她侧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着一人越走越近,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却生出疑惑,这个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眼前人,一身青白,素衣裹身,广袖随风舞动,如在水中绽放的茶花,白白的轻纱随风飘摇,麻姑髻上带着翠翘步摇,一步一颤,从月下缓步而来。 按说这无疑是个女人,可阮清秋的心中却觉得莫名怪异,更想看清来人的面容,却发现怎样也看不分明,唯有一个感觉是切确的,眼前人是个十分美丽的人。 炽热难当,舔舐抿唇,阮清秋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却发觉没听见自己的声音,疑惑间,发觉那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阮清秋抬头看,那人已经弯下腰,凑近脸,阮清秋能看见盈盈一汪chūn水的明眸。 好漂亮的眼睛,灵动魅惑,此刻阮清秋的心中唯有赞叹。 心中的惊艳没有消失,但惊讶很快从她的心中升起来,最终取代所有情感的是惊惧,因为她终于可以确定了,眼前人是个男人——他除去头发的簪环,散开万千青丝,脱去一身素衣,露出洁白平坦的胸膛。 阮清秋愣愣的看着他,唯一的感觉是美,令人沉醉的眼睛,月色花颜,近在咫尺,她身上的火好像更热烈了。 青丝滑腻的垂落在她的脸颊脖颈,痒痒的,除去上身衣物,男人张开臂膀抱住了她,一手捧着她的面颊,一手顺着脖颈往下探去。 阮清秋发觉身上的热意愈发的浓烈了,苏软无力,她张开口粗喘着气,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流失。来不及细想,她看见男人张开染上殷红口脂的朱唇,不紧不慢地贴近她的脸颊,他凑得那么近,几乎贴着她的脸。 而她的身上,好像涌出一股无名的火,让她渴望和他贴近再贴近,直到贴合为一,无名的畅快,阮清秋感觉好像触碰到了无数桃花,粉嫩的桃花映照眼前。 灼热感稍退,好像有微风chuī拂全身,带来的却不仅是愉快,更是温柔舒适的感觉,水好像浇灭了炙热的火,带来酣畅舒怡,但很快火又升起胀大,烈火从她的心底炸开,蹦出无数星火 …… 倏然,阮清秋睁开眼,她挺身坐了起来,一阵眩晕让她很快又闭上眼,而再闭上眼,方才梦境中的一切全然无踪了,包括那个紧紧相拥的人。 阮清秋一摸身上,汗涔涔的,她并没盖被,不过简单的睡在路边的亭中,竟然睡出一身的汗? 那梦中人又是谁?这些年她做过不少的梦,很多次梦境都重现在现实之中,渐渐地她学会了运用,趋利避害。 那么这梦是否又预示着什么,或者这只是一个简单的chūn梦?一想起自己将要做的事,阮清秋无声的笑了笑。 重整行囊,系紧披风,阮清秋牵着马,抬头看天,暗夜最后的一点黑云散去,替代的是天边一角隐约漏出的光亮,那隐约一点的金光渐渐放大,随即席卷整片天。 朝阳初升,空中有雾,水雾凝聚化作朝露滴在草上。 三月chūn的凉风,是触手可及的微凉,像蛛丝,一点点的将人纠缠。 晨光熹微,寂静林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哒哒哒”马蹄踏在草上,露水飞溅,马背上的人抬头望天,估算时辰,心中有数。 按照这个速度,只须半个时辰后她便能赶到京中,这样的话,她一定能赶上。 马蹄落地震空一响,马鞭凌空一甩,“走!”是少女清脆的声音。 骏马朝前飞驰奔去,她的目的地是—— 淑妃娘娘的别苑。 魏淑妃正在点评贵女。 “不愧是张侍郎的女儿,望月,你们家风倒是严苛,chūn日还穿得这样厚重,从头到脚包的严实。” 屋内传来压低的笑声,淑妃算是留情了,厚算什么,重点是那身衣裙,这么丑的衣裳,找遍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条。 被点名的身穿花色短小袄,深绿厚裙的女子,低下了头,脸红窘迫。 她身边的魏十娘讥笑道:“张姐姐改了脾性,爱丑不爱美了。” 魏十娘是淑妃亲侄女,关系亲胆子大,在淑妃眼皮下也敢肆意讥笑。 虽然被嘲笑,张望月依旧乖乖低着头,奇装异服,是她是故意为之。她可不要去做什么太子妃,太子虽然是皇后嫡子,可毕竟也只是太子。 如今魏淑妃独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天她能越过皇后替太子选妻,明日怕就能唆使圣上废黜太子。 这边张望月乖巧不言,魏淑妃的目光落在发笑的魏十娘身上,“十娘,你穿的真是素净。” 淑妃的目光雪亮,如针一般落在魏十娘的身上,刺得她心头激灵。 她平日最爱鲜丽颜色,今日却穿得寡淡至极,还把脸抹得煞白惨白,自然是为了表明忠心——她不愿做太子妃! 万万没有想到淑妃会挑自己的错,魏十娘一愣,立刻掐去笑容,她收敛神色,低头认错:“姑母是我多嘴了,我就是担心张姐姐安危,穿着这身若不慎掉水里,怕是捞也捞不起。”说罢她掩唇暗笑。 害怕再被摘错,更害怕得罪魏淑妃,张望月抖了抖肩膀,鼓起全部勇气,离座拜倒:“娘娘,臣女不要做太子妃,臣女死也不要当太子妃,不要……” “你也配当太子妃?”尖刻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张望月的苦脸哭诉。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垂涎太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魏淑妃看向尖叫的人,坐在右下首位,那是朝阳郡主,汝南王与安乐长公主的独女,太后的外孙女。 怒火攻心,朝阳郡主忘记了冷静,继续呵斥:“可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肖想太子殿下,殿下看得上你吗,殿下英明神武,你竟然敢说你不……” 淑妃手一斜,凝脂白玉镯滑出,掉落在地上砸个粉碎,玉碎声响惊得张望月缩回了位子上,也打断了朝阳郡主的喋喋不休。 “真扫兴,”淑妃笑道,她摸了摸手腕,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左右侍女小心翼翼的打扫残渣。 淑妃朝着魏十娘身边玲珑小巧的女子问:“六娘,你的脸上怎么回事?” 被点到的人显然没想那么多,她支支吾吾半天说:“是……chūn天……花粉……所以起了这些红斑。” 魏淑妃故作疑惑:“这可奇了,我怎么记得你往年从来没有这样过?” 魏十娘站起欠身道:“姑母,妹妹不舒服呢。” 和在座其他贵女不同,六娘是她的堂妹,都是姑母的亲侄女,她不信姑母会一点情面都不讲。 魏淑妃本就无意针对,见六娘脸上更红了,她也不再多言,只说:“即使这样也就罢了,等回去叫人来我这拿药,我这有陛下新赐的玉膏,或许效果不错。” 魏十娘心中欢喜,她就知道姑母最是护短,她一高兴就把心中脱口而出:“姑母,要中意哪个您直接说吧。” 她一说完就听见屋内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人人自危,此刻屋内更加安静,连侍女都屏息敛气。 气氛太过凝重,连魏十娘也跟着紧张起来。 随便挑,万一姑母选她那该如何是好?她偷偷抬眼去偷看魏淑妃,只见魏淑妃似笑非笑,端坐着喝茶。 魏十娘心中稍安,不怕,反正挑谁都不会挑到她,毕竟姑母替太子选妃是假,挑一个内应是真。监视太子,万分凶险,姑母是不会让她跳火坑的。 可惜太子那容貌,可惜太子那才情,可惜,真是可惜,怨只怨他不是姑母的儿子,不然她就是做个良娣也甘心。 可他偏偏是皇后的儿子,如今姑母又有了身孕,这太子之位早晚要让出来的。 废太子的下场没几个好的,就算是闺中少女也能想象得出,所以在座所有人无不闭嘴敛气,噤若寒蝉。 棒打出头鸟,她们都忌惮魏淑妃之威。 对此刻的局面有些满意,魏淑妃甜甜笑道:“去把太子殿下请来。”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回来了,来的是一副画像。 画像慢慢卷开,屋内响起的惊赞之声,淑妃扫了一眼,见屋中诸女神色多有变化,遗憾,胆怯,蠢动,伤心,不舍,恋慕,爱怜,艳羡,同情……种种复杂神情,统统无法抑制的呈现在魏淑妃眼前。 魏淑妃抬起下巴,心中嘲笑,这群没出息的东西,有贼心没贼胆。 这满屋里几乎都是和她有亲缘关系的女子,这些年她一人得道jī犬升天,带飞同族,她也不余遗力的拉拢权贵,早早就和诸多贵族结为姻亲。 甘愿做棋子的人不多,身份过于尊贵的不行,那等于给太子增添羽翼,而得父母怜爱的早被藏在家中,剩下的聪明的自然会想办法推脱,她要选一个好掌控的。 这件事不难,太子是名动天下的国色,眼下这些女人不就为他而动容? 最先开口的还是魏十娘,她盯着画像,不由得说:“姑母,这画像给我吧。”反正她得不到人,得个画像总没事吧,平日里她也没机会得,不如厚着脸和姑母讨来,不然等其他人开口就没机会了。 魏十娘稳住自己的心神,看淑妃一直不说话,怕她生气,赶紧补救:“姑母,父亲可想你不过呢。” 魏淑妃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蠢丫头只会套近乎,她又扫了一眼其他的贵女,众人情态各异,相同的是她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但此刻都眼巴巴的看着画像,连朝阳郡主也不例外。 魏淑妃恼了,这没出息的样真的是她的亲侄女?她素手拍桌,屋中震响,“你乖乖坐着,别扭来扭去。” “姑母——”魏十娘向来习惯死缠烂打,下意识便要撒娇纠缠。 朝阳见她模样,冷笑一声,其他贵女虽然想笑不敢笑,脸上却也浮出笑意。 “罢了,”魏淑妃摇头,“你回去。”别在这里碍她眼。 魏十娘本是想拿不着东西也要瞧着热闹,可一听淑妃下了逐客令,也不敢再留,她一个人走着孤单,就拉着六娘一块走。 六娘也只能依依不舍的看了画像几眼跟着走了,毕竟她虽然爱慕太子美貌,但她更在乎性命。 * 画像高高挂在墙壁上,淑妃端起温茶,“能当太子妃修的是几辈子的福气,怎么,没有人自荐吗?” 淑妃话说完,没人吭声,屋中虽然坐了十来二十多人,却是鸦雀无声。 今日她们齐聚一堂就是为了给太子选妃,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便是皇后,而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 可现在最尊贵的女人是淑妃,而淑妃腹中有子,独得天恩。 注定做不了皇帝的太子,大多死路一条,她们爱美,却更惜命。 更何况淑妃选的妻,能得太子喜爱吗,就是嫁过去,不死,只怕也是一辈子活寡。 外人或许不清楚,她们可是淑妃的亲戚,哪能不清楚其中深浅。不是她们不想飞上枝头,只是这福分实在承受不来。 太子是皇后所出,可是皇后多年无宠,就是嫡子的太子之位,还是靠先帝定下的。皇后虽为中宫,实则是在冷宫。 魏淑妃盛宠,所以才有越俎代庖的能力来替太子选妻。 在座贵女心中的恐惧,魏淑妃一清二楚,可她不说话,她在等待,多年的经验,让她比常人更有耐心。 眼下,她最想看的就是朝阳会如何求她。朝阳迷恋太子多年,她若要嫁必定会开口求才是。这样她就能看到最傲慢的人低下头颅,卑躬屈膝的可笑模样。 屋中贵女们也在等待,她们在等淑妃发话,淑妃的话,她们莫敢不从。 等待是最煎熬。 此时此刻,众人都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谁也不敢抬眼偷看,怕这一看就被淑妃指中。 其中最觉得煎熬的当属朝阳郡主,她的手收在袖中,十指紧扣着红漆圈椅的沿儿边,扣得指甲发白。 她与其他人的心态都不同,她恋慕太子多年,诚心要嫁,但要她开口,她又觉得羞耻,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太子怨恨她。 太子与淑妃势如水火,她不想向淑妃低头。可陛下就是天,而魏淑妃有通天能耐,她要选中了太子妃,太子也不得不娶。 她太想嫁了,可她害怕开口,她厌恶淑妃,却又不得不借力于淑妃。 此刻寂静无声,许久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娘娘,我肚子好疼。” 说话的秦家第三女,她是魏淑妃的远亲,只是年纪合适,也被父母派来充数,她年纪小胆子小,气氛压人,她吓得全身都疼了起来。 众人本来悬起的心又被放下了,还以为有傻瓜敢出头呢。 淑妃看了发笑,她心情不错,就吩咐道:“扶秦三娘下去休息。” 秦三娘走了,屋内又陷入死寂,更无人敢多言。 屋内贵女坐如针毡,个个心中愁肠千千结,有想借故离去又恐得罪淑妃,更多的虽想离去,可一看画像上的人就舍不得了。 画像上的人,长身玉立,面容似玉,飘逸似仙,幞头襕袍,蹀躞玉带紧扣腰间,显露出完美的身腰…… 能和这样的人一度chūn宵,那…… 屋内响起了叹息。 久不见人说话,淑妃烦了,她放下茶杯:“太子年少风流,英名在外,他自幼聪慧,诗词书画琴棋医,样样皆通,这样的男人,难道没人……” “等等,我可以!我要做太子妃!” 从门外冲出个人来,吓得诸位贵女一跳,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一个妙龄少女,身穿绛红劲装,一身落拓,和满屋的娇红嫩huáng格格不入。 众人朝她看来,最先对上的是一双美丽的眼睛。这双眼睛有着美好的弧度,明眸秋水,里头似有烟波浩渺。 往往越美好的事物越让人有距离感,所谓缥缈似仙,要隔着看,远着看。 但这个女子不一样,这个闯入者,或许是奔波而来,她的身上带着尘土与草的气息,她的眉骨俊秀英气,她的身上有豪气,更有侠气。 第2章 何等福运 贸然闯进的少女笑着行礼问好。 “你是?”淑妃拧眉,她细看少女容颜,脑海中猛然浮现故人音容,她惊喜道:“你是秋媚姐姐的女儿?” “正是家母。” 听少女笑答,魏淑妃点头,当年她少女微寒时,曾经受过秋媚的帮助,还曾与秋媚义结金兰。后来人事变迁,她只身入宫,分别后她再得消息,便是秋媚和她口中的阮郎喜结良缘,诞下一女,取名阮清秋。 阮清秋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壁上画像,再度回想梦境,梦中人的容颜五官早已模糊,心中疑惑,她阔步上前取下画像,小心的卷起。 朝阳郡主本还在发愣,一见她取下画来,顿时火冒三丈,京城能和她竞争的女人没有她不清楚的,这个人她不认识,说明不值一提,这魏淑妃一堆的穷亲戚,她堂堂郡主还要在意不成。 “把殿下的画像给我!”朝阳郡主劈手抢夺。 没想到有人竟然来抢,见她来势汹汹,阮清秋便松手:“画像而已,给你就是,何必大动肝火。” 朝阳没想到她会松手,眼下她用了极大力气来抢,如今失了拉力,一下失控,身体朝后栽去。 满屋响起了朝阳的尖叫,阮清秋伸手去拉,只听撕拉一声,袖子裂开,慌乱中又拉别处。 只听滋一声,朝阳郡主腰中解开,衣服散乱。阮清秋摇摇头还是把自己身上披风接下盖在她身上。 朝阳郡主衣襟拉开,羞赧不已,本来满腔怒气此刻也顾不上,只能手忙脚乱的拉拢衣领,虽然满心嫌弃厌恶,却还是老实地把披风系紧。 一旁魏淑妃忍俊不禁,她挥手道:“快带郡主下去歇着罢。” 眼看座上众女都在偷笑自己,一想到今日的事必定会被传开,她要沦为饭后的一件笑谈,朝阳又气又怒,“就凭你也想当太子妃,我告诉你……” 朝阳话未说完,被魏淑妃贸然打断:“本宫说一不二,秋儿既然应了,太子妃就是她。” 见朝阳郡主仍然怒气十足,心有不甘的模样,魏淑妃登时拉下脸,“朝阳,本宫向来公平,方才在此这么久,你一言不发,如今清秋来了,她第一个应了,这太子妃之位自然就是她的,你若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拖泥带水忸怩迟疑!” “淑妃!你——” 朝阳郡主白脸变得通红,魏淑妃连看都不看一眼,侍女明白她的心意,qiáng行将朝阳带走。 阮清秋并没有搭理朝阳与魏淑妃,她只是细看画卷上人,画卷上人正是她的小郎君,更是她的仇人之子。 当年她尚在襁褓,母亲与父亲志趣相投结为连理悬壶济世行走天下,结果碰见秘密出巡的权贵,彼时嘉兴帝还只是个皇子,身患怪病不得良医,便广抓大夫药师,母亲也被抓去医治,医者仁心,她与父亲绞尽心血终于想出一味药可解怪疾。 这药本就是对症而下,且药用需要时常,不能立竿见影,可嘉兴帝多疑善变,一日服药临头却不肯再服用,反而bī迫母亲服下,母亲有孕在身,被灌下后是胎死腹中,父亲带她逃出,寻亲问友求得方法才侥幸留得性命,自此便要靠药续命。 若非嘉兴帝恩将仇报,母亲又怎会数十年靠药续命,如今她来当这个太子妃,一来为了完成当年的承诺,二来也是为了替母亲报仇,她定要嘉兴帝承受和母亲一样的痛苦! 见奴仆送走朝阳郡主,魏淑妃转身拉着阮清秋的手笑道:“清秋,你娘与本宫相识于微时,当年我们姐妹相称,如今再见你,本宫就是你姨母,本宫问你,你可想清楚了?” 阮清秋点头:“淑妃姨母,清秋诚心要嫁。” 魏淑妃开怀大笑:“好,你就在此处住下,等本宫与陛下说定日子,待行过大礼,见了亲族,入了宗庙你就是太子妃了。” 阮清秋点头,昨日她偶然从母亲嘴边得来淑妃为太子选妻的消息,连夜飞奔入京,终于幸运赶到,她紧绷了一夜,如今放松下来,倒是困倦了,能休息那是再好不过。 这边魏淑妃选中了意外的人,却也觉得心满意足,她击掌道:“诸位,既然人选已定,散了吧。” 张望月看着来人,虽然不知身份,但看她明媚灿烂,自信张扬,又与淑妃言谈甚欢,可见来历不凡。 脑海中复又浮现太子风姿,只觉得心中难言酸楚。 她自然是不后悔的。 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可比太子还难的是太子妃。但凡有丁点事,天家开杀,不好骨肉相杀,那杀jī儆猴,脖颈上第一个落刀的便是太子妃。 只是她虽然清楚,却也觉得无比失落,就好像心中缺失一块。 罢了,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好似空中云,天上月,可望而不可求。就算太子是薄命郎,也离得太远太远…… 况且天家妇难为。嫁给太子是祸,不是福,她才……才不羡慕。 眼下诸女得了淑妃的逐客令,大抵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一想到淑妃气焰之嚣张,太子处境之凶险,大都释怀,众女行过礼,就各自结伴而归。 至于阮清秋自然是留下了。 当晚她还未入睡,就得到魏淑妃传来好消息。 果不其然,事情顺利,皇帝满口答应了魏淑妃的请求。 第二日,阮清秋就被带入了东宫,东宫是皇太子的处所,宏达壮丽。而她被安置在一处风景秀丽的林园秋月阁之中。 只是风景虽好,可一日复一日,她始终不曾见到太子。 * 秋月阁,午后。 阮清秋看着盘中晶莹剔透的葡萄,洗好的葡萄沾水冰镇,每一颗都玲珑小巧,颜色鲜亮,她取下一颗,扔入嘴中,咀嚼咽下,甜味沁心。 再一次感觉到了世界的美好,她晃着脚丫子躺在摇椅中,细细品尝。 一粒粒下咽,正巧看见青橘进来,她连忙端着盘子冲过去:“青橘姐姐,这个甜你尝尝,真的,你快尝尝,我连皮都舍不得吐呢。” 青橘摇摇头,看着她的小脸,也不由得笑了:“你吃,我不累。” 她一点也累,她是被淑妃送来“照顾”未来太子妃的,本以为是件苦差,但这个女孩脾气温和,很好相处,行事有分寸,虽然活泼却也不惹事,所以这差事比她想象的轻松得多。 以为青橘是没空,阮清秋特地摘下一颗,递到青橘嘴边。 青橘放下手中的大红漆盘,指挥着宫女整理衣物,并没有去接葡萄,对于这个阮小娘子的热心热情,她从来都是这样。 见青橘不理她反而同着宫女一起将盘中的衣裙铺开。一看就知道要比试身量,阮清秋连忙三两下把葡萄吃了,特地张开手站直。 青橘见了一怔,恍然笑道:“淑女误会了,上次是来得突然没有尺寸合适的,所以拿了现的去改,这衣服是定制的,一定合身。” “我懂了,”清秋看着衣服,这裙子更加华丽,和宫女女官身上的截然不同,她摸着华美的衣料突然想起来一事。 “青橘姐姐,我来这多久了?”连一套繁杂的裙子都做好了,岂不是说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青橘笑道:“这是连夜赶出的,不过六天而已。” 快一周了。清秋坐下,若有所思。“六天了,太子还不来见我,他什么时候肯来呢?”她轻轻道。 青橘一边整理一边答:“这奴婢就不敢说了。” 阮清秋以手拊膺,似问又答:“我人在东宫,他既不来看,不如我去看他。” 青橘朝她看了一眼,笑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不宜打扰。” 阮清秋看着青橘意味深长的笑容,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她摇头道:“不对,日理万机是假,不想见我是真。” “我来这里这么久,大家对我都是毕恭毕敬的,可我也没有给他们好处,他们跟你一样,对我恭敬,是因为淑妃姨母的缘故。相对的,我离得这样近,殿下却一次也不曾来看过我,而皇后娘娘是殿下的亲母,她也一次都没来过。”连皇帝都来看过她,可殿下与皇后一次都没来过。 “要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我做这太子妃又有什么意思?”阮清秋轻轻一笑。要是她连太子都见不到,要报复嘉兴帝便更难了。 “……”青橘无话可答。 这些天她早弄明白了,这个阮家娘子,父母皆是游走的商客,家中小有钱财。可这样平凡的身世,别说和宫中的天潢贵胄比,就是和士族勋贵比,那都是远远不如,可这个女子身在东宫,却不觉得自己高攀上了了不得的人,举止言谈皆是天真。她原以为是因为此女经历浅薄,不懂其中机窍,无知无畏罢了。 如今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如若阮清秋只是运气太好,只是因为与淑妃娘娘有点渊源,才被选做太子妃的话,那她怎能说出这样古怪的话? 不知何故,青橘心中竟突然升起一股激动,好似有热流在身中奔涌,心中燃起一丝莫名,她屏退宫人,跪下低声道:“淑女究竟有何打算?” 话刚出口,青橘就明白自己已经越界了。论理她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她忍不住,这个女孩对她满心信赖,她的眼里全是光彩。而更可贵的是,这份神采不是来源于无知。 阮清秋本在走神,见青橘这样问,细看青橘眉宇,她突然笑道:“青橘姐姐也想做吕不韦?” 青橘低着头,心头一震,吕不韦,奇货可居,一旦赌对,获得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 恐惧替代了激动,青橘连忙低头道:“淑女说笑了。” 阮清秋笑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吓吓你罢了,你起来吧,地上硬邦邦的,我知道你好奇,这些天我也是忘了说,实不相瞒,我与太子殿下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不久前我偶得消息,所以我才会入宫来。” 竟然是为情?青橘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人,“淑女莫不是在玩笑?”东宫是什么地方,皇城又是何等幽深,这样可怖的地方,她竟然为情而来。 脑海中浮现太子萧的俊美面庞,青橘心中骤然响起“祸水”一词,举世无双的国色,真是祸水呀! 阮清秋看她惊吓不已,连忙笑道:“青橘姐姐放心,我知道你受淑妃姨母所托,你做你的,不必管我。” 青橘没有回话,了解实情她心中更加矛盾了,若说阮清秋为情而来是一奇,那她心想事成,竟真的成为太子妃预备,这又是何等福运? 再看阮清秋,青橘心中莫名感慨,这样的人困在深宫,就好像明珠被烂布遮住失去宝光。 只可惜如今太子殿下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太子妃运势再qiáng又能如何。 鬼使神差般,青橘不由拉住阮清秋的手道:“贵人果真吉人自有天相,只是太子虽好,不如多留心九殿下。”九殿下是淑妃养子,若是淑妃没生出儿子,难保九殿下不会成为新帝。 见青橘的手难得这样亲昵的拉着自己的手,阮清秋灿烂一笑:“不说这个,我离家前曾给爹娘留了书信,说回去定要带个如意郎君来见他们,如今太子不来看我,我就去看他。” 她可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她要是连太子妃都做不了,何谈为母亲报仇。 她拉着青橘的手往外走,“我去问问殿上女官,问问她们殿下现在在哪。” 后面青橘在后寸步不动,阮清秋知道她不想去,她这样也不过是以退为进。 见青橘死死咬着下唇,她想了想:“对了,你是宫中女官,自然多有不便,没事你歇着吧,我自己去,晚点回来。” 青橘终于急了,怕阮清秋是不知轻重,她特地说的直白:“淑女,在皇城里处处都是危机,运气只是一时的……别犯傻,”她死死的拽住阮清秋,“淑女去不得,要是出了什么坏事,娘娘她……她是不会保你的。” 说这样的话,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冒险,她是淑妃派来监视这位未来太子妃的,她本就是枚棋子。 青橘只能死死的抓住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这个温暖的女孩。 被紧紧拉着,阮清秋能看到青橘的眼底隐约有水光,无数的激烈的感情在水波中激dàng。 “姐姐放心,我不会gān什么的,我就是去看看太子殿下,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阮清秋单手贴青橘脸颊,能感觉到女子颊上隐约有泪。 青橘心急如焚,“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这里是东宫,你要是念及家中父母……你……你还这样年轻,想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吗?现在还来得及,你去求淑妃娘娘放你回去的吧。”她记得淑妃对阮娘的印象不差,去求一求或许还能回去。 阮清秋耐心的听完,她反手握住青橘的手笑道:“承蒙姐姐如此厚爱,难得姐姐如此爱怜,更难得姐姐如此托心,今日的话清秋谨记在心,不过姐姐放心,我是不会去惹事的,宫中规矩多我知道,我也不会去找死,姐姐放心吧,我会处处小心的。” “不行……不如奴婢陪淑女去拜访一下九殿下,”九殿下同样风姿绰约,单论容貌那也不差。 阮清秋知道她是好意,但她身怀秘密,不好多说,只好道:“姐姐放心,我年幼时,从前天雷击顶都没把我劈死呢,天灾尚且如此,人祸我又何惧?” 青橘惊得哑口无言,只是目光呆呆的看着她。 阮清秋朝她一笑,露出两颗白白的虎牙,用力抽出手,顺手牵走葡萄,提着边吃着朝外出去了,这殿上宫人哪个愿意多事来拦。 第3章 太子殿下 东宫,斜风细雨,遥遥可见一道碧青蓑影。 青箬笠,绿蓑衣,男子长身玉立,独自一人立于朦胧烟雨中。 一蓑烟雨,不染凡尘,仿佛山水画中人。 这便是当朝太子,李萧。他登上了石阶,一步步往前,缓步走上游廊,雨珠沿着箬笠和蓑衣的边缘,滴滴答答不停地下落,落在他的脚下,随着他的走动很快就打湿了周围gān燥的地面。 李萧的脚步并未停止,犹如漫步般他再下台阶,离开游廊再入雨中,雨水打下落在脸颊,鼻尖骤然侵入了一股寒意。 有风起,树叶索索,chuī得他肌肤紧绷,汗毛竖起,全身寒凉。 地势更高,从这看去,可见不远处的凤凰台,歌女娇嫩的嗓音和乐器击打合奏的曲调,随风飘来。 弦乐声声,他的思绪随着歌舞声,悠悠dàngdàng,好像漂浮于天,又沉到了湖底。 chūn雨绵绵,正是他出生的时候。 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 他的出生,是从母亲的苦痛开始的。 母亲生产的那日特别艰难,足足煎熬了一夜,好在最终母子平安。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父亲还很年轻,那时母亲也还只是个皇子妃。 从他有记忆起,身边的人都尤为喜欢他,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夸赞他的容颜,从小他就知道,他容貌不凡,是所有子孙里模样最好的一个。 而能有一个众星拱月般的童年,是因为最疼爱他的人是皇祖父。 祖父自为皇子时便是骁勇善战,而登基为帝后,更是勤勉国事,废除酷刑,轻徭薄赋,革新旧弊,虚心纳谏,文治武功。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皇孙,祖父最喜爱他,即便国事繁忙,也时常把他带在身边,无论多么简单的问题,祖父都会不厌其烦的为他讲解。即便大臣在场,祖父也会把他抱在腿上赞许他的聪慧与机敏,祖父常笑说将来他一定会继承大统。 祖父最喜爱他,但祖父病重离世。父皇成为了新帝,他的母亲成为了皇后,他也成为旁人口中的太子,那时他十二岁。 十二岁的他是个小大人,身为皇储他需要更加勤勉的学习,他打小记忆极好,学起来自然很快,因此功课虽重却也不觉得疲惫。但他却时常感到郁愤,因为魏氏来了。 魏氏入宫,自此以后,父皇就很少踏足中宫,母亲虽然淡泊处之,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宫中事非总是多。但母后从不抱怨,她依旧是那个最娴静端庄的皇后。 只是母亲的话越来越少了,好在他还有小舅可以说话。 小舅虽比他大了六岁,但他们打小一块长大,无话不说,渐渐地他也明白,小舅的艰难处境。萧家满门英烈,高祖便是开国将星,人才辈出,声名赫赫,威名远播,他的外祖父更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大舅二舅都是战功赫赫。萧家是勋贵,更是太子母族。 父皇独宠魏氏,忌惮权重的外戚,明里暗里施压打压萧家,只是那时的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自幼容貌出众,才华出众,他习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并不知道光彩背后的不堪。 到了十五岁生辰,边关大捷,父皇难得心情大好,还设了私宴为他庆贺。 母后也来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恍若平常百姓,母亲举茶祝贺,父亲含笑祝福。 难得的幸福,久违的天伦之乐。 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外面雨声哗哗,他也觉得chūn雨如油,是上天的恩赐。 自祖父仙逝,他虽为太子,地位尊荣,可能与父亲同桌而坐的机会少之又少,而父亲这样慈爱的看着他的时候,更是少有,更何况母亲也在。 皇帝厌弃皇后,独宠淑妃,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多年夫妻并没有让帝后二人产生深厚的感情,这场婚约原是听从先帝旨意,又因为萧氏身世优越,性情温顺端庄美丽,新帝登基是皇后,皇后有子是为太子。 父皇为帝,那样威严,儿臣要跪拜叩首才能仰头拜见。 坐在御座上的帝王仿佛不会有一丝感情,男人的刚毅与威严刻写在他的脸上。 直到魏氏到来,他才知道原来父皇也是个会做荒唐事的人。 母后难得喝了酒,动了情,她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表情,她甚至说起来曾经闭口不谈的往事。 她说到了祖父与一位萧氏女的生死爱恋,说到自己痛失爱女,也说到了淑妃,她说了好多,她从未说过那么多话,她哭了。 是释怀的泪水,这些年,母后虽然从不发出怨言,可同样她的脸上也鲜有笑容,今天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的儿子举杯祝父亲福寿延年,父亲脸上是慈爱的笑。 随后父亲接过酒杯,轻轻一摇,银杯滑落,掷地有声,杯中有毒! 太子谋逆,大逆不道,弑君杀父,其心可诛! 逆子!该死! 太子被当胸一刀,拔剑声此起彼伏。 事发突然,连一旁的母后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被利刃刺心,又被用力抽出,剜心之痛,无以言表。 刀一拔,剧痛使他瞬间就倒了下去,剧痛难当,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太子láng子野心,犯上作乱,图谋造反!”他听到这句话,模糊的视野里冲来一人,是母亲,她打翻凳子冲过来,搂住他,抱紧他,拼命地捂住他的流血的心口,血还是从她的指间渗出,染红整个手掌。 一向端庄的皇后,此刻状若癫狂。 刀贯心口,他能感到鲜血直流,不说动弹,连喘息都费力起来。 撕心裂肺的疼,他疼得几乎睁不开眼,但他不敢闭眼。 刀刃铿锵撞击声不绝于耳,他看见母后捡起地上掉落的长剑,长袖卷风,呼呼作响。 皇后本就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临近疯狂之际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然生生将皇帝持刀的右手砍下。 断手与匕首齐齐跌落滚到太子身旁,他来不及想,已经看见母亲的身体被锋利的刀刃贯穿……她脸上的怒气,眼中的恨意,至死不散。 父子相残,夫妻相杀,短短半日。 …… “都说太子殿下风华绝代,今日一见才知竟是个呆子。”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破宁静,更打断了他的澎湃心cháo,把沉溺于过往的男人惊醒。 “谁?”心中警醒,李萧差点就要呼唤暗处影卫,他忍住惊讶,豁然回头,寻找声音的源头。 一个少女站在假山上,假山上青苔绒绒,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她拎着裙子,正稳稳当当的站在青青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日头都出来了,殿下怎么还穿着蓑衣呆站着?” “果然呆了,小郎君,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少女提裙,从高高低低的假山绿石上跳下,朝他走来。女子年少,削肩细腰,云鬓翠凤,桃花粉面,眉如翠羽,肤若霜雪,眉目含笑。 李萧看呆了,他好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清秋……”他低声呢喃,他怎会忘呢。她的声音清脆嘹亮,也只有她有如此美丽的笑眼。 他当然没忘,他怎会忘了呢…… 祖父在世时最偏爱他,即便出游也不曾忘了他,当年他随同祖父游历途经一个水乡,十里八乡正值庆典,热闹非凡,百姓们见游人身份尊贵,无不俯首下拜,唯有少女清秋,站在无数跪拜的人群中,她手持荷花,身着小衫罗裙,一身嫩绿,在阳光下,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格外耀眼。 她远远地站着看着他,她的眼睛有笑,欢喜的表情满的好些溢出来一般。 少女越过人群朝他跑来,她的动作太快,又太过灵活,像一个小鹿一样欢快,以至于侍卫都不曾来得及阻拦。 她跑上了马车,到他的身边来。 见圣驾不拜本是重罪,可先帝年高,愈发慈爱。 祖父非但没有责怪,反而问她父母何在,少女不羞不怯,对答如流。 那一天,她们都在一起,祖父甚至笑着问她愿不愿意跟随离开。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她说父母在不能远游,又说,等长大了一定会来找他。祖父笑而允诺,并给了她一个半块玉佩。 就这样一面之缘,一天的情谊,他们再度分离。 前世他特地远游四海,终于找到了她,信物合二为一,清秋成为了他的未婚妻子,那时的他正值韶华,喜得佳偶,chūn风得意,风光无限。 …… “你看这个,这个你总还有印象吧,你说过要娶我的。”疑惑于李萧的迟迟不语,眉头一皱阮清秋连忙取出颈上信物。 白嫩掌心上静静躺着半块玉佩,李萧望着她细眉蹙起,情不自禁的捂住胸口,好像又有血从这里流出。 前世…… 他被父亲当胸一刀,殷红的血不停地从他的胸前流出,耳边全是兵刃相jiāo的声音,母亲死不瞑目,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使他爬了起来,他抓起地上短剑刺向远处皇帝。 他冲破重重武士,他要弑君杀父,可他的清秋,不知她是从何得知的消息,让她居然在这种时机赶到。 四目相对,他一愣,下一刻就是无数的刀剑贯穿他的身体。 他喷涌的鲜血和未婚妻的泪一起混合雨中。 太子濒死,皇后殒命,剩下的便是目击者。当事者本就不多,杀光居然也不要一刻,血流满地,腥气冲天,然而大雨很快地将血腥味稀释冲刷。 皇帝断臂,哀声连连,魏淑妃早领着太医急匆匆赶来,那个平常看见指盖大小的虫子都要娇滴滴叫唤的女人,如今大着肚子,可看见满地鲜血居然没有尖叫晕厥,她哭得梨花带雨却还能安慰受伤的帝王。 皇帝离开,魏淑妃却留下了,她的脸上很是放松,嘴角翘起,露出笑容。她似乎很是感慨,她的声音没有喜也没有惊惧,她只是淡淡的说:“可惜了……” 他顾不上想别的,恐惧占据了他最后的意志——清秋会如何? 他的肉身死去,意志却没有消失,他附着在她的那块玉佩上,他能感受到外界,清秋逃脱了追赶。 她立誓报仇,跨过无数山河,逃脱无数追兵,历时多年,她终于替他报了仇,可她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 迟迟没有等到回应,阮清秋忍不住了,“是我,太子殿下,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她伸出手掌在他的面前摇晃。 李萧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自己眼前晃动,心cháo起伏翻腾,他猛然间抓住这双雪白柔荑,反手钳住在后,随即对着一点朱唇轻吻而下,转瞬加重,揉捻,加深。 对于她而言,那是几年前的事,可对他来说,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当然没忘,前一世,他们yīn阳两隔,终究没能结为夫妻,他死了。 这辈子,他大仇未报,壮志未酬,他没去找她。 可她还是来了,她兑现诺言,这样俏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 阮清秋完完全全愣住了,这些年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但没想过会如此激烈,激烈的让她仿佛窒息。 唇齿磕碰,阮清秋忍不住挣扎了一下,随即感到湿热的泪从她的脸颊滑下,不是她的泪,是他的。 他哭了…… 怎么了,是为了她?阮清秋心中一软,但一想到母亲,她猛然用力推开了他。 第4章 绛唇一点 从太子的怀抱中挣脱开,阮清秋一退十丈远,唇齿的温度犹在,她抿了抿唇。 远处李萧的沉默,他的表情神态,远远出乎她的设想。 他这是怎么了?阮清秋心中疑惑,为何他会如此激动又如此冷漠? 真要说起来,她与李萧也不过是一天的缘分,她的确说过要嫁,可是这也太……快了,太快了…… 难道是他把她给忘了,只是把她当做宫娥,所以随意轻薄? 不,不对,他要真的忘了,又怎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他这样看着她,好像透着她看到了什么难以忘怀的过去。 他的眼里有流水,也有坚冰。 他比她记忆里的男孩成长的更加俊朗,气质清冽,如松竹朗月,这样的人会是个轻薄子?她不信。 阮清秋抹去脸颊残存的泪痕。 “殿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阮清秋一脚跺在假山之上,随即纵身一跃,稳稳落地,其后,她又踏在更低的石山上。 李萧的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关切。 阮清秋笑得开怀,却没注意到脚下碎石,扑棱一下,把脚一崴,瞬间的剧痛让她哀嚎一声,随即以五体投地式摔了下去。 …… 李萧只看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的一下爬了起来,摇了摇头随即又坐了回去。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没反应过来,却把他从久远的的回忆给拉了回来。 阮清秋没有着急起来,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男子,“我摔着了,请殿下扶我一把。” 少女看着他,似嗔又笑,一点绛唇,两行碎玉,温润唇瓣,勾动他的心魂。 不用她说,他也是要来扶她的。 李萧看她裙边沾染污泥,眉头一皱,这样一摔,但愿没事才好。 “你……还是老样子。”李萧无可奈何的朝她走来。 “欸,慢着!”阮清秋见他走来,偏偏又伸手阻拦,她笑吟吟说:“雨早就停了,殿下还带着斗笠做甚,快取下来,不然我怕扎着。” 她的话毫不客气,但到了李萧耳中却变成了对自己的关切与爱怜。 “你提醒我了。”李萧颔首,他迅速解开蓑衣,取下斗笠,随手放下。 阮清秋见他伸手来扶自己,她先道谢,而后抓住李萧的手,被扶着站起的瞬间,她整个人朝他的怀中躺去。 哗的一下,裙摆相碰,污水淤泥染上他的身,李萧微微一怔。等他回神,阮清秋已经拉开身子,欠身行礼:“久别重逢,唯有道声好。” “见你一切安好我便心安。”李萧回礼作揖。 阮清秋凝视她半天,决定不追问他方才为何轻薄。 放眼四周,此处虽然虽然被屏退宫人随从,又有心腹在四处守着,但他仍然不放心。 他蹲下身弯下腰用帕子帮她擦了擦裙子,随即起身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清秋你跟我来。” “好。”阮清秋虽然欣然允之,但她脚却不动,李萧疑惑间就听见她笑嘻嘻的说:“殿下,我脚给崴了,走不动了。” 李萧看她一眼,开怀一笑,说罢他也不问,径直将她拦腰抱起。 谁料还未走两步,怀中少女已经蹬脚闹腾起来,“不行,不行!殿下这样抱,我不舒服,快放我下来!” 李萧无可奈何,只能轻轻放她下来。她的脚并没有事,方才他为她擦拭污水的时候就检查了,不然他早去请医师,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只是她这样折腾…… 罢了,眼下他只想多看看她。 见李萧只是看着自己,阮清秋不解其意,以为他又发痴了,她便拍拍裙边,“我不能走路,只能请太子殿下屈尊降贵背我一程。” “为小娘子效劳乃孤的荣幸。”李萧点头,随即他转过身来弯下腰,阮清秋高兴的抱住他的脖子,李萧抱住她的双腿。 “抱紧了。”李萧站起来,阮清秋夹紧双腿。 李萧抱着她往前,阮清秋看他就这样带着自己往长廊上走去,随即又下了台阶,之后又绕过花丛,出了柳林,一路上不见一人。 阮清秋搂着他的脖子,chuī着他的耳背,轻轻问:“方才殿下是在想糟心的事?说与我听听吧。” “好端端的,这话又从何而来呢?能与你重逢乃是第一喜事,又何谈糟心呢。”李萧背着她继续往前。 见李萧没有正面回答,阮清秋有些失望,她脑袋耷拉在李萧的肩膀上,轻声细语:“能与殿下再见,于我而言也是欣喜万分,可方才急雨,若是无事,殿下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反而去雨里乱走?若要有什么烦心的事,不妨告诉我,我愿你与殿下一起分担。” 李萧不答反问:“清秋,你是怎么来的?”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有守备,更何况这里是东宫,是皇城所在,戒备森严,她怎么能孤身前来? 早早料定他会问起,阮清秋笑道:“我且问你,当年殿下指着湖中jiāo颈鸳鸯说,愿做鹣鲽,当时我不明白,却也答应了,现在殿下大了,这话可还作数?” “自然,”李萧毫不犹豫的点头,被她点出,又让他想起从前,当年他们都还年少,但他十分舍不得清秋,常听祖父低吟只羡鸳鸯不羡仙,于是那时他见水上鸳鸯jiāo颈亲密可爱,他想起鹣鲽情深,竟然指着许下诺言。 再活一世,他对清秋的爱恋只增不减,只是如今他仍旧受制于父君,计划临近,只怕累及清秋。 “清秋,我真心爱你,只是……”李萧不禁想要吐露心声。 “诶,别只是了,”猜测李萧会说淑妃和太子妃的事,阮清秋抢先说:“不必只是了,你既然允诺,我便定心,旁的不必多说,你的心就是我的心。只有一点,不许去探查我为何而来,不许去查我!” 皇宫难入,机缘巧合,她借着母亲的缘故跟着淑妃进了宫。可皇后与淑妃不对付,她与淑妃有旧,皇后必定会不待见她这个儿媳。 她与李萧有从前的情谊,李萧此刻对她还是有情的,可皇后与她全然陌生,她要先博得皇后好感,再坦言自己就是太子妃的事,只有把太子妃这个位子坐稳,她才有机会接近皇帝,才有机会替母亲报仇。 很多事说起来简单,但处理起来却很棘手。比如,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让皇帝如她们一家一样的感受切肤之痛。 皇帝已经忘了,他掌权多年,富有四海。于他而言,她们一家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可当年只因为他的疑心之举,害得她母亲这辈子都要靠药续命。 见背后的阮清秋不肯说话了,李萧也不再追问,他立刻承诺:“你放心,孤答应你,孤以性命起誓,绝不违背诺言,你爱怎样就如何。”前世他亏欠太多,如今她不过提了个小小的愿望,他怎能不答应呢。 “但有一点,一旦我有令,你不可抗拒。”李萧背着她,低沉的声音是不能反抗的执着。 阮清秋一愣,随即她痛快点头,“好我信你,你总不至于害我的。” “这是自然,无论何时,孤都要护你周全。”李萧肯定的说。 阮清秋得了承诺,感觉事情一如从前一般顺利,心情舒畅,她看见李萧带着她穿过一排修竹,离开竹坞,乍现水榭,楼台亭阁错落有致。 阮清秋看风景秀丽,心中欢愉,她连拍着李萧肩膀,大喊:“放我下来!” 李萧见她这就把自己刚才说过脚崴的事给忘了,不由一笑。他也不点破,只是把她放下。 阮清秋跑上木板,一溜烟小跑已经到了门前,她走进去,只见深处有桌椅chuáng榻里面一应俱全,外面是书桌座椅。里面铺陈皆是半旧,桌椅凳脚大多竹制,不如别处一般富贵华丽,却是雅致清幽。 阮清秋还在四处张望,就见里面走来两位女子,二人相同服饰,身量相仿,胖瘦相近,就连容貌都极其相似。 这就是所谓的双生子吧?阮清秋惊叹。 二女见了她,脸上也是同样的惊叹。 “殿下……”二人下意识去看走进来的太子。 目光在这三人身上流连,阮清秋皱眉,这服饰不是宫女,这模样气度年龄也不像女官…… 难道?阮清秋霍然回头:“这是你的姬妾?” 二女身在宫中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见这陌生女子如此放肆,可太子却没有丝毫不快,可见这女子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太子心爱,也是身份尊贵,得罪不得。 况且太子表情与寻常不同,他似笑非笑看着眼前女子,眉宇舒展,看来很是开心。 眨眼间,二女已经领会,她们齐齐朝阮清秋拜倒:“奴等不敢心存妄想。” 阮清秋心中稍安,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好看了些。李萧倒是忍不住笑了,记得前世清秋也是这样小心眼,时常因为其他女子的亲近与他置气。 “殿下,这身衣……”二女皱眉,小心翼翼的提醒。 李萧自行除去外衣,往内走去,留声道:“先给清秋换吧。” 阮清秋摇头:“不麻烦了,只是脏了表面,里面没湿,我稍后就回,这里也没有合身的。” 知道她们肯定要服侍李萧换身gān净衣裳,阮清秋笑道:“殿下,我来吧。”说罢她追着李萧走入屏风后。 二女相视一眼,低笑一声,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李萧脱去外衣,见少女纹丝不动,反而翘着脚坐在一旁,他取下小冠,解开衣领,一边笑道:“不是说你来吗?” 阮清秋闭着眼:“穿衣我帮你,脱衣就免了吧,你自己又不是不行。” “行,我当然行,”李萧轻声笑道,“……罢了,来日方长。” 阮清秋听见衣料声索索,她半睁开眼看见鸦黑长发盖在白皙的背上,光洁的背流畅的曲线,吸住了她的目光。 “清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李萧突如其来的一问候吓得阮清秋又闭上了眼。 “没有,什么都没有!”对,她什么罪恶的念头都没有。 心跳加速,阮清秋只觉得心跳太吵了,她捂着心口跑出去,只留下一句:“我看殿下也用不着我了,我出去喝茶。” 她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呼吸再呼吸,心跳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扫了一眼屋内,满架子的书,看起来是个书房,桌上放着四宝香炉,然而吸引她走过去的是桌案上摆着的一对古朴典雅的青花花觚,一个喇叭口里露出新鲜的白海棠,中间的鼓腹里应该装有清水,另一个花觚里却只单单放着一朵花,确切的说是一朵假花,是一朵白中带红的莲花。因为jīng心的护理了,所以即便多年过去,色彩如新。 李萧穿戴整齐后走出来,就看见阮清秋正拿着莲花细看,她英气秀美的脸上露出宁静与温柔。 注意到李萧的到来,阮清秋手持莲花轻轻摇晃,笑道:“这花你还留着,我真高兴。” 李萧轻咳一声,“当初你赠与我的时候,我也很高兴。” 当年……当年她若是知道他便是嘉兴帝的儿子,或许她不会送上此物,可正是这份联系,让她有机会为母报仇,心中感慨万千,阮清秋许久无言。 回头见窗外天色暗沉,猛然间想起秋月阁里青橘还在等她,她连忙道:“今日暂且聊到这里,天色已晚,我该走了。” 这,怎会?李萧愕然:“你就要走了?” 阮清秋点头,再不走,她会很难受的。 虽然心有不舍,但李萧还是点头:“好,你放心去吧。”因为答应了她,所以李萧即便有些担心,却也没有说出要派人跟随相送的话。 二人到了门外,阮清秋回头问:“对了,有什么我不该做的事吗?就是那种做了会惹殿下生气的事?” 阮清秋看着他笑,她身在东宫,自由散漫,又好管闲事,李萧为东宫太子,只怕身上gān系不小,不如现在问清免得出错。 李萧摇头:“若是你,那便百无禁忌。”只要是清秋想做的事,那便是没错的,就算出了麻烦他也自然有能力补救。 “只要小娘子舒心自在,便足以。”李萧笑道。 阮清秋心中动容,却表达不出,她只好道:“那我去了,你多保重,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 李萧把她送到门外,目送她远处,见她下了台阶,他又忍不住追下,拉住她的衣袖:“你真的要走了,不如留下来用膳吧?” 阮清秋拉出袖子,“这饭给我留着,下次再来。” 二女看着那陌生女子走远,可殿下却迟迟没有动身,二人相视一眼,并不敢下去打扰。 夕阳西下,少女的背影也完全消失,李萧终于收回目光。 久久不动,此刻手足冰冷,他身上却是热的,气血翻腾,再遇故人,前世种种仿佛历历在目。 不管怎样,他回来了。 还记得他再一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回十三岁,这时魏氏进宫不久,却很得宠爱,因为她喜欢小孩,皇帝特地将皇九子抱来jiāo于她抚养。 而他会从昏迷中醒来也是因为这次落水,他与皇九子起了冲突,而一向柔弱的九皇子竟然能将他推落水中。 魏氏出身江南,善水,是她把他救起。 事后,他昏迷三日不醒,等醒来睁开眼,对上母亲哀泣的面容,母亲容颜如故,只是对他而言,已经是隔世。 数年光yīn,弹指而过。 他熬过了十五岁的生死劫,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今年他十七岁,清秋居然找到了他! 淑妃依旧得宠,甚至又有了孩子,父皇还是紧紧相bī。 东宫依旧侈丽,他依旧是东宫之主,今生他誓言称帝,扭转乾坤。 第5章 能轻松时 阮清秋独自一人回去,她走走停停终于发现一个问题,今天李萧带她去的地方她并不熟悉,越走越绕,到后来她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风景,她懵了,直觉告诉她,秋月阁就在不远处,可她就是没看到。 她也不是不认路,只是这地方大了那么一点,曲廊楼阁,绕了那么一点,假山溪流多了那么一点,总之,她走来走去,就有些迷糊了。 不过她并不着急,别人用走她用跑,东宫再大,无须多久也能找到归路,更何况她还可以找人问路。 阮清秋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然而眼看四周寂静无人,她有些泄气。 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阮清秋抚膺叹息,万分后悔刚才自己没留下用饭。 她犹在抱怨,可巧看见远处走来一行人,远远看着可见中间是个白皙的美人,云鬓花摇,叮叮当的走着,后面是燕翅排开的宫人簇拥跟随,可见位分不低。 心中叫好,阮清秋连忙上前想问,不料还没走到前头就被领头宫女呵斥一声:“大胆!哪来的……” 宫女呵斥的声音还没散,就听到正中那美人叱道:“住口,你的眼睛是gān什么用的,太子妃在前,竟敢大声喧哗!” 那美人声音不大,气势上却压过了高呵声。 这是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是淑妃送进宫的太子妃预备,还直接尊称她为太子妃,可见对她算是友好甚至有一点讨好。 阮清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啥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她连忙问好:“惊扰娘娘了,我只是想问问路。” “太子妃客气了,嫔妾不敢当。”宫女扶着贵嫔走来,阮清秋嫌她走的太慢,自己往前小跑几步。 等到了跟前,宫女们识相让出宽道,阮清秋还没发问,贵嫔已经拉着她的手开始嘘寒问暖,这莫名的亲切倒是让她有点不太适应,但看贵嫔面上有病容,她还是顺着一一应了。 等贵嫔喘了口粗气,阮清秋这才有机会问:“娘娘,我想回秋月阁去,不知道路怎么走?” 贵嫔嗳了一声,脸上这才露出诧异神色,“回秋月阁去?” 这里是金华池附近,已经不是东宫范围,本以为她是去拜访淑妃娘娘,因此特意孤身一人,结果竟是迷失了方向不成? 阮清秋知道贵嫔必定好奇,特意解释:“我嫌屋里闷得慌,特地出来走走,也没带人,走的太远了,再回来就有点迷了。” 贵嫔皱眉,偷偷看了阮清秋几眼,看她衣裙轻巧不甚华美,腰间却挂着一个墨绿玉牌,这牌子一看就知道是淑妃赐下,这样她走到哪里,宫人都要让她三分。 心中醒悟一点,贵嫔心中还是有些奇怪,这太子妃能出来也就罢了,可她不带一人,如何能在宫中乱走? 听说太子对她是不闻不问,可各处都有守卫,由不得她四处乱走才是,除非她运气极好,居然好巧不巧绕过了所有护卫。 心中虽然疑惑,但贵嫔还是笑道:“太子妃不嫌弃,嫔妾便送太子妃一程。” 虽然有心拒绝,又更怕麻烦,阮清秋便笑道:“有劳娘娘了。” 阮清秋被她挽着手,朝前走,她见贵嫔时不时的喘息,心中奇怪,等到了秋月阁,守门宫女见了她连忙去通传。 等阮清秋与贵嫔走到院内,青橘得到宫人传报,早早带着宫女出来迎接。 知道就要分别,阮清秋终于忍不住发问:“娘娘是身子不舒服?” 贵嫔本来要走,听阮清秋问起,脸上惨淡一笑,“有劳太子妃关心,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阮清秋一看她表情,情知贵嫔是不愿多说,就只能安慰几句,目送贵嫔离开。 见外人走远,阮清秋迈过门槛,换了gān净衣裙,到里面凉榻上躺着,见她脸上疲惫,宫女们殷勤地替她捶腿锤肩。 阮清秋想喝口热茶缓解疲惫,宫女连忙去端来,她就躺在凉榻上,小口小口的品茶。 青橘见灯火完全点上,屋内安静起来,这才出声问:“淑女这裙子怎么这样脏?” 阮清秋还未答,青橘脸上已经布满愁容:“难不成还跟人争斗了?” 阮清秋听她这样说,顿时喷出一口茶:“我的好姐姐,你当我是什么人,没事我和别人打架作甚,这宫中哪一个不是贵胄千金,我怎么会做这等傻事。” 见她说没事,青橘放心,她笑而不答,只是命宫人打开食盒,她看了眼食盒饭菜,一点都不给夹,单单盛了碗米饭,浇两点汤汁,用汤泡饭,端来笑道:“即是这样,你怎么又一个人出去呢,叫奴婢好等!” 阮清秋接过饭碗,见里面别说没肉就是绿叶也无,知道青橘担心她却不好明说,只在饭食上敲打她。 阮清秋心中愧疚,并不埋怨,吃了两口才说:“姐姐说的是,下次我早些回来便是。” “还有下次?”青橘摇头咋舌,“奴婢可真是命苦。” 见阮清秋埋头吃饭,青橘又自言自语:“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难得看到青橘脸上感慨的模样,阮清秋打起了十二分的jīng神,她放下筷子,催促着问:“我最好听人说故事了,我的好姐姐,你快说与我听。” 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十分的伤感,青橘的脸上就好像挂了一丝yīn霾,她垂下手,叹息一声:“这就说来话长了。” 阮清秋赶忙把饭吃完,用茶水漱了口,洗脸手,用帕子擦了脸,宫女铺陈好,见都准备妥当,她连忙催促道:“这夜长着呢,姐姐说吧。” 青橘抬眼,再三叹气后才道:“当年先帝在世时,四皇女,也是就太子殿下的亲姐姐,在宫中最得喜爱,肆意横行,那气派宠爱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千宠万娇呢……” 青橘谈起往日见闻,阮清秋静静地听着,在脑海中缓缓勾勒出一个美丽娇蛮的女童。然而就是个这么样的可人儿,最后死在一个心胸狭隘的皇子妃手上。 阮清秋听着低下了头,虽然青橘只是淡淡带过,其实她听得出,当初先帝的两个皇子相争,便是这小皇孙女的死,才使得她的父亲,才让嘉兴帝在夺取皇位的过程中占了上风。 阮清秋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悲哀怨气恨怜,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青橘感慨一声:“旁的不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出挑的人往往遭人嫉恨,藏拙倒是一件好事……” 青橘又感慨了许久,说了好些话,阮清秋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对上青橘关切又担忧的眼睛,阮清秋领悟过来:“我知道了,青橘姐姐是托辞以寓意,借机警示我呢。” “奴婢不敢,淑女是贵人,自然吉人自有天相。”青橘低眉叹道。 “正话反说,姐姐嘴里处处都是机锋。”阮清秋起身笑道,因为久坐乏力,她转了转脖子,伸伸懒腰,活动了筋骨,这才笑道:“没什么敢不敢的,姐姐尽管放心,我是不会有事的,这些年我经历的大风大làng可不少,况且生死有命福祸在天,世事难料,何必畏畏缩缩呢。” 他要是顾前顾后,怕东怕西,也不会来宫中给母亲报仇了。就算前有láng后有虎,她阮清秋也要开出一条康平大道,然后走出去。 一听这话,青橘知道自己又是白说了,她咬牙生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说到这她顿了顿,“你怎么和张贵嫔一起回来的呢?” 阮清秋摇摇头:“碰巧遇见了,是她好心,送我回来。” 青橘皱眉:“没撞见什么事吧?” 阮清秋吃吃笑道:“姐姐也忒过谨慎了,那张贵嫔与我不过片面之缘,又能怎样呢?” 青橘并不反驳,反而语重心长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宫中人皆有打算,有几个好心呢?况且你既然入了宫,就该仔细些。” “对了,奴婢与你讲一讲这宫中妃嫔,淑女就当听听闲话。”说罢青橘连忙去取笔墨纸砚。 阮清秋看她心热,知道她是想多说点让自己知道,以备不测,这是她一片好心。不好打断,阮清秋只好耐心的等她来说。 青橘见天色已晚,就简单讲,阮清秋吃这喝着,听她缓缓说。 今上与先帝不同,对于后宫他十分“吝啬”,这后宫中一后三夫人九嫔,这些位分高的女人,除了太子亲母萧皇后,三妃里竟然只有魏淑妃一人,而张贵嫔因为陪伴今上多年,又养育了皇长子,所以是九嫔之首。至于旁的,也有身份尊贵的,也有养育了皇子皇女,但大都声名不显。 “淑妃娘娘果真是不一般,”阮清秋感叹,她又想起母亲所说往事,心中更加感喟,她们不过普通人家,偏偏母亲半生毁在嘉庆帝手中。而母亲那样的人居然会与淑妃有一段缘,果然缘分奇妙。 青橘在魏淑妃身边数年,慨叹更深,见阮清秋眉宇罥愁带忧,她不禁安慰道:“虽说是富贵有命,却也是事在人为。” 阮清秋笑道:“姐姐说的极是,杞人忧天又何必,能轻松时且轻松。” 青橘看她脸上满是笑容,她也不愿扫兴,低头看见她指甲修长白嫩,便道:“奴婢替淑女染指甲吧。” 第6章 性格决定命运 梨台上,十指尖尖在琴弦上起伏不定,琴声急凑,弹乱桃花,佳人弹琴,琴声……并不动人。 李萧看着近在身侧的少女,他自幼学习五音,如今听这无章音乐,实在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清秋什么都好,只是这音韵造诣差了那么一丁点。 阮清秋停手,素手轻轻拍在琴弦上,“殿下嫌弃我弹得难听了?我说我不会,你偏要勉qiáng,如今你却来笑话我?” 李萧连忙摇头:“没有的事,你初学能有如此程度,定是天赋过人。” “油嘴滑舌,”阮清秋低头看琴,手拨琴弦,李萧只见她十指丹色,颜色比那金凤花开时还要鲜丽。 十指尖尖,点点桃花,这素手红蔻丹远比琴声更撩拨他的心弦。 李萧看着她的手不禁又想起前世,前世的清秋好像从未染过指甲?他仔细想了一想却又不确定了,究竟是有还是没有呢? …… 注意到李萧一直在看她的手,阮清秋停下手,十指张开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笑道:“殿下,究竟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呢?” 今天从她来到现在,李萧一直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问什么他都要迟一会才反应过来,可想而知他有心事,有烦心的事。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有必要听一听,或许对她有帮助呢。 李萧被她盖住眼睛,挡住视线,心情莫名低落起来,越是临近计划,他的心越是不能平静,他最担心的就是母后和清秋。 “怎么了,殿下似乎一直心绪难定?”阮清秋移开手。 “母后寿辰将近,”避免她担忧,李萧找了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原来是这样。”阮清秋果然松开手,思忖起来。 李萧笑道:“母后淡泊宁静,我这个做儿子的实在不知送什么作为贺礼才好。” “殿下的烦恼我懂。”阮清秋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的确,给亲娘挑一份礼物太难太难了,于是阮清秋答道:“送份贵重的,” “不对不对,”阮清秋摇头,“贵重的皇后娘娘应该也不缺。” 李萧点头:“所以我才这样烦恼。” “嗯,最难得的事心意,偏偏人心两隔 靠猜哪能猜得透呢。”阮清秋又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李萧含笑看她,自己重活一世,送一个能让母亲开心的寿礼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就这样看着清秋,青山绿水,佳人抚琴,素手蔻丹,这样宁静…… 一个看,一个猜,就这样许久,远处走来两个女子,是昨日的双胞胎姐妹,夏荷、夏芙。 夏芙离着一丈远,躬身请让:“殿下,有人相邀。” 李萧不由皱眉,夏芙是个知道分寸的,不会一惊一乍,看来是有什么事。 阮清秋知他有事,又见艳阳当空,天气也热了起来,也站起来说:“殿下忙吧,我回去了,这琴改天再教吧。” 告辞后,各自散去。 一回生二回熟,再回去,阮清秋已经是轻车熟路。 她穿过一个花房,就看见一个女子跪在石子路上,脸上身上,大汗淋漓,在太阳地上bào晒,脸上身上露出的肌肤已经晒得黑红。。 这个人她认得,居然是张贵嫔。 阮清秋连忙跑了过去,张贵嫔听见脚步声,连忙抬头,一见来人竟然是阮清秋,顿时神色大变,磕巴道:“……太子妃……又见着太子妃了……” 阮清秋顾不上好奇,她连忙扶起张贵嫔,张贵嫔嘴唇颤动好久,最终还是抓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其他宫人呢?”阮清秋四处看了看,找了处树荫把张贵嫔扶着坐下。 张贵嫔一下就倒在她的怀中,她并没有昏倒,阮清秋见远处有当值的宫女,连忙招手,却被张贵嫔拉住,“别……算了吧……没的喊她们,她们也不敢多事的,反倒丢脸。” 阮清秋皱眉看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脸皮,再看张贵嫔本来白的发亮,chuī弹可破,此刻已经晒得脱皮,看了可怜。阮清秋只好叹道:“罢了,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起自己带了水壶,阮清秋连忙从腰间取下,喂给张贵嫔喝。 贵嫔看着水壶,几乎要哭出声来,宫中的女人,逢场作戏那是本能,太子妃的好心里有几分真她不知,只是此刻她口gān舌燥,顾不上那么多,接过水来就是狂饮。 阮清秋看水打湿了衣领,又流到自己的手上,她只好卷起衣袖替她擦拭,一边说:“娘娘,慢点喝……” 张贵嫔喝完,休息了片刻,这才有力气道谢:“太子妃今日厚德,嫔妾感激不尽,日后结草衔环也要报答这份恩情。” 阮清秋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娘娘严重了,倒不如说说是谁害你跪这?” 张贵嫔欲言又止,她还没说,就听见急急地脚步声,阮清秋耳朵灵敏,她已经站起身来寻找来人。 远处果然转出一群宫人,是青橘,还有张贵嫔身边的一群宫女。 阮清秋不由笑道:“她们的消息倒快。” “娘娘……娘娘受苦了……”张贵嫔身边的大宫女还未到跟前,已经呜呜呜的哭了出来。 见宫女来了,阮清秋就命她把事情讲个清楚。一旁的青橘无奈,也只能站着旁听。 原来是魏淑妃养的爱犬黑将军产了崽,送给萧美人一只,张贵嫔也得了一只,结果张贵嫔的却丢了。 萧美人知道了,就罚她跪在此地思过。这里人迹罕至,偏偏阮清秋到处乱逛,就给瞧见了。 按理来说,宫中等级分明,贵嫔乃九嫔之首,地位远在美人之上,萧美人哪能对张贵嫔指手画脚,奈何萧美人依附淑妃,小有势力,张贵嫔个性柔弱,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遗失淑妃娘娘的赠礼,此事非同小可,所以说跪也就跪了。 张贵嫔叹了一口气:“都是嫔妾不好,是嫔妾粗心大意,弄丢了淑妃娘娘的厚礼。” 阮清秋哑然,随后才说:“为了这个缘故,居然让人在这里bào晒,这个萧美人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青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棘手,她是淑妃的跟前人,对淑妃的喜好了如指掌。淑妃对养在身边的细犬黑将军甚是喜爱,养在身边多年。张贵嫔这个糊涂蛋居然把犬子给弄丢了,弄丢也就算了,居然不想如何补救,还被萧美人言语辖制,在这里委委屈屈的跪着,这……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实在是忍不住了,青橘低声建议:“淑妃娘娘不是不通情理的,您也是大皇子亲母,何必畏惧萧美人,倒不如先回去找吧,兴许就找到了。” 总之先送走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再陪阮娘回去。 一旁的大宫女听了,生怕阮清秋她们离开,连忙说:“现在也罢了,待会那美人前来,又如何是好呢?” 见青橘脸色不好,知道她不高兴,阮清秋也不多说,只道:“娘娘尽管放心,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等那个萧美人回来,我替你摆平此事。” 青橘叹了口气,知道阮清秋心意坚定,不会为他人动摇,她只好也开始谋划。 这事也不算大,毕竟阮娘是淑妃娘娘故友之女,而萧美人不过是淑妃娘娘用来恶心皇后的一条狗,不,在淑妃眼里她连黑将军都不如,对付她不算艰难。 阮清秋见太阳火辣,此地不见人影,不由地问:“这萧美人究竟去哪了,什么时候才来呢,总不能在这里一直等她吧?” 张贵嫔连忙道:“方才她去了皇后宫中,想必马上就回。” 阮清秋听了点头不语,这倒是真的,前几日她已经从青橘那里得知,这萧美人虽然与皇后同宗,却不是一条心的,在皇后那萧美人想必也待不了太久。 第7章 天高地高 “皇后,看看你做的好事!”一声呵斥,伴随而来的是雷霆之怒。 “看看你养的好儿子!”皇帝转头看着站在阶下的太子,拂袖怒叱。 椒花殿,皇后宫中,殿内简洁,落地的铜树梅花飞燕灯在白日依旧火光闪亮。 明亮高台,龙凤祥座之上帝后端坐,只是二人面色却是截然不同。 萧皇后原本皎洁的肌肤上起了霞红,清丽淡泊的面容因为愤怒变得微微有些扭曲。 而皇帝的愠怒与不耐烦却在看到下手的淑妃化为乌有。 淑妃虽然坐在下首,可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在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汇聚在她的身上,美人丰腴有光彩,团团亮亮若明月。 淑妃恩宠多年,一举一动尽显妍丽,她就是这样坐着,都是一股悠然妩媚姿态。她没有出声,只是面带谦恭,眼中流露出无限仰慕,淑妃就这样看着皇帝。 皇后看着在下站着的儿子,看看自己结发多年的丈夫,她的脸色铁青,嘴唇颤颤张张,终是带了一分哀求的说:“太子娶妻,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国体,还望陛下三思。” 妻子近在咫尺,皇帝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朕三思过了,那孩子朕也见过,容貌极好,脾气极好,配他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 萧皇后低下了头,她的儿子尊为太子,才貌双全,超类绝伦,如今正值年少,居然要娶淑妃的远亲,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 嘉兴帝满脸的不耐烦,太子要娶何人为妻,他并不关心,总之不能身份太高,母族已经给太子带来极大的助力,要是再添一个qiáng势的妻族,那于他而言并无好处。 况且东宫那个未来的儿媳是淑妃给举荐的,能满足爱妃心愿他自然乐意。再看座下淑妃眉目有情,嘉兴帝只觉得心情好多了。等看见下面站着的儿子,双目炯炯有神,修眉高鼻,虽然一言不发,但只是站着也是俊逸潇洒,就如生于华庭的玉树芝兰。 如此容貌脱胎于他,想到这里,嘉兴帝的语气也带了一分温和:“此事既是国事,更是家事,朕觉得那孩子极好,定是良配,太子,你说呢?” 被点到名字,李萧终于能抬起头,他没有去看父亲,他看着不远处的淑妃。 淑妃被他一看,当头一个激灵,这样年轻的面庞,这样俊美的面容,可那双眼睛,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不是憎恶,是坚定,坚毅的表情。 可是……怎会? 太子年少,又生得无双美貌,这些年并不收纳姬妾,应当是对未来妻子有极大的期待才是,他连朝阳郡主都看不上,只怕期望不小。 太子自小就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如今陛下让他迎娶一个贫贱女为正妻,还是由她牵线,这样的羞rǔ加身,他竟然无动于衷吗? 疑惑带来的是未知的恐惧,淑妃越想心越乱,她拼命稳住混乱的思绪,起身行礼笑着:“陛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怎好多言呢?只是妾身看皇后的意思倒是不大喜乐,想来皇后是怪妾没有挑个好的人选,一切都是妾身过错,扰动皇后与太子殿下。” 太子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的意思。淑妃说完便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身边的嘉兴帝却道:“太子正当年少,早该议婚 ,爱妃牵线搭桥,觅得佳人,又有何错之有?” 萧皇后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不是她不想说,可她能说什么呢,她帮不了太子,她做不了主,身不由己,自打入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人到中年万事休,生得艰难,死却不甘,萧皇后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涌出泪来,但此刻外人在场,她只能硬生生的挤回去。 皇帝犹在教训,可李萧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着母亲低着头,眼中隐约有水光波动,前世种种又浮现脑海,前世母亲处处忍让,她忍了半辈子,迎来的结果却是死局。 只觉得一腔热血奔走汹涌,李萧只能攥紧拳头,克制情绪,压住愤怒。他不能冲动,如果他在大殿上顶撞父亲,迎来的只会是更坏的结果,眼下时机还不成熟,要能彻底扳倒皇帝,眼下还不够。 魏淑妃,李萧再一次朝她看去。 感受到太子的目光又一次投到了自己身上,淑妃情不自禁地转开了头。 难道太子要反抗,想抗婚?父皇为君,天子金口玉言,抗婚便是抗旨。 淑妃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随即她听见太子低沉的声音:“边疆祸乱,战事未平,硝烟未息,儿臣不敢妄言成家。” 还是老一套,淑妃心情顿时舒畅,或许是她想多了,这些年来皇后被她压得死死的,若是她有儿子,哪还轮得到萧氏的儿子。 看见爱妃脸色难看,嘉兴帝的耐心也已经消耗gān净,他手一挥,“好了,也不必多说,朕心意已决,皇后去准备吧,择日完婚。” 嘉佑帝站起身补充道:“边夷乱国,太子所言不虚,难得太子高志,朕就全你忠心,等大婚一过你就督军去吧。” 督军,边疆局势险恶,迎娶贫女也就罢了,还要让萧儿前去送死?萧皇后倏然抬起头,惊讶地几乎要离座,她正要开口求情,就听见儿子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儿臣领命,儿臣叩谢父皇。” …… 嘉佑帝和淑妃早已离开,皇后看着儿子,眼神悲戚,她坐在凤椅上,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一旁的女官心领神会,眼看玉颜憔悴,知道皇后心中委屈,此刻必定心如刀绞,太子年轻必定不能谅解,若言词不合起了争执反倒坏事,当下不得不劝道:“请太子回去吧,皇后娘娘要歇息了。” “母后何必如此。”李萧摇头拒绝离开,他走上殿台,弯下腰扶起凤座上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母后,儿臣以为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萧皇后疑惑看着他,随即脸颊上滴下泪来,“萧儿,你能这样想母后很高兴,只是你若是想安慰母后,那大可不必,你回去休息吧,趁还有些日子,你回去装病,这太子妃不娶也得娶,但是督军却万万不可,你回去,等过两日母后会去为你求情。” 求情,李萧的眼中闪过yīn翳,回忆如cháo水铺面而来,母后虽为皇后,但无非是个摆设而已,对于父皇的命令,她只能哭诉求情,这一次她又要为自己而去苦苦哀求? 见儿子脸色难看,萧皇后更是悲从中来,“萧儿,你觉得丢脸?母后告诉你,母后是过来人,你祖父死在战场,你大舅二舅同样,你父皇现在要你去,不是让你去建功立业,是让你去送死!” 皇后说的直白,连一旁的女官都不敢再听下去,她连忙带着宫人轻轻地退下。 知道母亲是误会了,李萧连忙半跪告罪:“母后,儿臣不是顾及颜面,儿臣是不忍。” 不忍母亲为他受rǔ。 萧皇后脸色苍白,她抓着儿子的手,“母后只有你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母后怎么活?” 李萧:“母后放心,儿臣不会有事的。” “放心?”萧皇后呢喃一声,怆然一笑,“是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可皇帝是人,人心之恶,虎豹豺láng也难敌。 李萧整理思绪,想着如何能安抚母亲,又不至于让母亲担心。 他还要再说,突然听见一句:“妹妹给皇后请安,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走来的是萧美人,按照亲缘关系来说,她的确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当初她能入宫也是仰赖萧皇后的缘故,只是后来她见风使舵,这些年她依附淑妃,明里暗里没少给皇后添堵。 果然一看见来人竟然是萧美人,皇后脸上刚浮现的笑意就淡了下去,她嗯了一声算是给了答复。 萧美人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甚,她本就是揣摩淑妃的心意,特地来“拜访”伤心不已的皇后,只要见到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等回去和淑妃娘娘也有话可说。 心中得意,萧美人又朝一旁站着的李萧道:“妾给太子殿下问好。”伴随她声音响起的是一声犬吠。 “都说狗仗人势,如今倒是人仗狗势。”萧皇后冷冷一笑。 萧美人弯腰将脚边的小狗抱紧在怀中,陪笑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妾失礼,只是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小将军是淑妃娘娘心爱,这宫中大把人还不如这小家伙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萧看她一眼,不愿废话,他扶着母亲往内走去,留下一句:“孤与母后说话,美人请回吧!” 他一声请,早有宫人上来将萧美人连人带狗给“请”出去了。 第8章 狭路相逢 萧美人入宫多载,并不是第一次在皇后这里吃闭门羹,只是这次发话的人是太子,虽然说是请,可椒花殿的宫人那可是半点也不客气。 所以萧美人此刻站在凉亭里chuī了半天的风,看着抽芽的嫩枝条,眼前舒慡绿意,她这火气才算是小了那么一丁点儿。 见萧美人的脸不是那么狰狞了,一旁的宫女终于敢上前来,这次她说的是个好消息,所以才敢稍微大点声,“美人,淑妃娘娘方才命人送了一块暖玉来,说配您刚刚好,还说请美人要常去多去坐坐才好。” “知道了,命人谢恩去吧。”萧美人点头一笑,用手扶了扶发上珠钗,转身坐下。 淑妃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任谁也比不上,况且这东西是小,最重要的是淑妃娘娘的抬举,让宫中的那群势利眼知道她是得淑妃娘娘欢喜的。 想到这,萧美人啐了一声:“她得意个什么劲,装什么清高样,还不是跟我一个样!” 一旁的宫女听了哪敢接话,这个“她”可不一样,那可是皇后,是陛下想废却废不了的皇后,是帝妻,一旦陛下殡天,不管哪位皇子做了皇帝,皇后娘娘都是名正言顺的嫡母皇太后,淑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太妃,这哪能一样呢。 萧美人哪管别人怎么想,她现在一想到皇后骂她人仗狗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就仗势了怎么着,当年她萧氏能当上皇后还不也是仗着家族的势力,借着先帝的势,谁比谁高贵呢! “我要跟着她,我一样坐冷板凳,呸,还想让我跟着吃苦,当我傻呢!”萧美人对着垂下来的嫩叶用力一拔,一扯,一撕,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她看着一地的绿色烂泥,心中微微有些解气,脑海又中响起淑妃往日的笑语,她的脸上也扬起笑容,就好像她已经看到了淑妃诞下皇子,皇后除去凤冠霞衣的情景。 “骂我是白眼láng,我怎么就下贱了?”萧美人嘴角一扯,冷笑一声,“贤良淑德,端庄知礼,呵,这宫里的哪个gān净?还人淡如jú,呸,假清高,恶心!” 眼看萧美人越骂越离谱,这宫中人多眼杂,指不定哪里就被记着了,一旁的嬷嬷赶紧上前搭话:“美人,这儿风大,chuī久了头疼,况且张贵嫔还在南苑等着您去了。” 一下子被点醒,萧美人用帕子擦gān净手上的污渍,她幽幽笑道:“你说的,我对着这柱子撒什么气呢。” 那里可有着现成的出气筒呢。她又何必在这自个生闷气,落人话柄呢。 萧美人扭头闷哼一声,拂袖撑腰,“走——” 萧美人摇摇曳曳的到了金华池,一看却不见张贵嫔人影,心中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人呢?”难道还走错了路不成,没道理啊? 跟随的宫女们唯恐萧美人迁怒,引得她们受罚,个个都张望四顾,拼命寻找贵嫔踪迹,终于一人指着远处道:“美人,那,人在那。” 她这样一叫,萧美人也听见了,果然藤蔓垂下的凉亭里可见张贵嫔的身影,只是并非张贵嫔一人。 出乎意料,无形中又增添一分火气,萧美人柳眉倒竖,呵斥:“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吵死了,你也给我跪这!” 哪成想这样都要受罚,小宫女欲哭无泪,又不敢多言,只能赶紧跪好,免得再被挑错。 “真是翻了天,”萧美人冷冷一笑,带着宫人气势汹汹的朝张贵嫔所在走了过去。 * 张贵嫔闭着眼睛休息,浑身疲惫的她几乎要睡过去,阮清秋坐在石凳上,打了个哈欠,她觉得口gān无味,就朝青橘道:“好姐姐,我想吃西瓜。” 还以为她改变心意,没想到又是喊吃,青橘哑然一笑,还未等说话,就听见一声,“贵嫔娘娘好雅兴……” 腻死人的声音传来,让阮清秋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个宫装女子扭着腰朝她们走来,女子行走缓慢,凤尾长裙,腰系五彩丝带,走起来妩媚婀娜,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 等她近了,阮清秋看了一眼不由问:“你就是萧美人?”的确是光彩照人,一身富贵,满头珠翠,一身华丽衣装比人还好看。 哪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萧美人准备的一肚子挖苦的话刚涌出喉咙,硬生生停在口中。 萧美人没说话,更没发问,她向来谨慎,不肯轻易露短,听到眼前少女如此发问,就开始在脑中飞速盘算。 这女人又是哪一个,她入宫多年,时时注意,处处留心,若是金贵的娇女,名门闺秀,她可没有不认识的? 可眼前人,观其容貌十分年少,鹅蛋脸,天鹅颈,削肩细腰,丹唇外朗,皓齿内鲜,高且瘦,容貌美丽身材姣好不说,更有一股英气和自信豪气。 听她声音坦然,言词却是放肆,倒也不是俾睨众生的傲慢,也不是特地将人看低,而是自然而然的随意,这样气态,她搜肠刮肚,竟然想不出一个。 这究竟是哪家贵女,她自负消息灵通,此刻竟然也猜不出来,但看这女子神态,只怕来历不浅,身份不小。 顿时间,萧美人不仅消了气,更添了几分谨慎,她收了怒气,反而陪笑道:“贵嫔娘娘,这妹妹十分面生,不知是哪家淑女?” 张贵嫔本来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还在打鼓,听着这话,她倒是愣住了。 萧美人居然不认识这阮小娘子? 这意外的意外真是让张贵嫔十分惊讶,在她看来,萧美人向来以淑妃马首是瞻,这阮小娘子是淑妃选的太子妃,萧美人竟然没去探望过?就连她这个不愿惹事的人都去看过几次了。 这……难不成萧美人是压根不把这未来的太子妃放在眼里? 呜呼哀哉,想到这里张贵嫔悲从中来,想到萧美人来势汹汹,面色不善,只觉得今日定没有好果子吃,更怨自己不该听了旁人的话,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阮清秋看萧美人、张贵嫔两个你看我我看你,打了几个照面却都不说话,心中好奇,等了太久不愿再等,阮清秋刚要自报来路,却被一旁的青橘打断。 “这等小事,哪能让淑女劳累。” 青橘欠身行礼,朝萧美人道:“回美人的话,奴婢青橘是陪淑女来此处赏玩,可巧碰见了贵嫔娘娘,并非特意怠慢美人,还望美人莫要见怪。” 其实青橘无须开口,萧美人已经明白了,对的,她想起来了。 诚然眼前少女她的确不认识,可这大宫女青橘她却见过多次,青橘可是淑妃娘娘跟前的红人。 那这个女孩的身份就明了。还以为是谁,竟然就是最近闹得风风雨雨的太子妃。 外面的土包子就是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惯会装大,这一下居然还真把她给唬住了,本是天女下凡,原来不过是个纸画的老虎。 萧美人的嘴角显露一丝讥笑,这一下她无需慌乱,更不用担忧了。 阮清秋看一个个眼珠子转的飞快,却半句话都不肯说,她懒得多想,便率先出口道:“贵嫔娘娘乏了,不能陪美人闲聊,就在此分别吧。” “无妨。”萧美人柔柔笑道,“实不相瞒,当初淑女入宫,妾身也想去探望,奈何那几日受了风寒,等后来再去探望,可巧每次淑女都不在,所以拖延至今,竟到此刻才得见芳颜,还望淑女见谅。” “没事,早晚都一样,”阮清秋摆摆手,道:“那美人自己赏花吧,我与贵嫔娘娘先回去了。” 她困了想睡午觉,她渴了想吃西瓜,总之她可不想在这里和萧美人扯皮,这纯属làng费光yīn。 萧美人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如此不客气,连半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说,就要直接将贵嫔带走。 她暗暗骂道:好桀骜的丫头,居然对她如此轻慢,她当自己是谁,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要是放在平时,给她洗脚都不配,现在居然蹬鼻子上脸! 不过—— 萧美人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容,她磨磨后槽牙,努力呼气吸气,忍住愤怒。 毕竟野丫头再怎么蠢钝,可偏偏运气不错,竟然被淑妃娘娘看上了。况且那青橘是个通透的人,这死丫头如此猖狂,只怕另有倚仗,她还是忍了先。 青橘见萧美人明明气急却偏偏要qiáng压下去,脸上十分狰狞。 心中嘲笑,脸上却丝毫不肯表现出来,青橘只是再次欠身道:“还望美人给贵嫔娘娘一个薄面。” “哎哟,青橘姐姐这话太见外了,这准太子妃都发话了,妾身哪里还敢多言,罢了,去吧,妾身这就不送了。” 萧美人扣扣指甲,终于让开身,只能站着目送着阮清秋一行人远去。 等到人都走光了,萧美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随后她朝着阮清秋消失的方向骂道:“死丫头蠢丫头,今天我不收你,迟早有人收你小命,到时候我倒要看你怎么死……” “今天真是邪门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被我撞上了!” 皇后、太子给她脸色看也就罢了,一个下贱也敢这样对她,她活这么多年,她何尝被这样轻慢过。 一旁的嬷嬷见她抱怨不休,连忙安慰:“这事美人做的极好,美人莫气,都说否极泰来,近日必定会有好运的。” “我当然知道,”萧美人昂起脖子,能忍才能有得,忍得一时之气,方能长久。 给贵嫔一个薄面,呵,贵嫔算个屁,太子妃算个屁,她不过是忌惮淑妃罢了! 若是真的能否极泰来,就让这狗屁太子妃立刻bào毙最好,这小贱货,气死她了! 第9章 富贵牡丹 太子刚扶着母亲在chuáng沿边坐下,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感到一阵蠕动,他心中一惊,飞速一看,原来是一只幼犬在撕咬他的裤腿。 “哎呀,咬不得,过来,快过来,”萧皇后见了,连忙抱起细犬,幼犬倒是听话,依偎在她的怀中,圆圆的的大眼睛乖巧的看着她。 见儿子正看着自己,萧皇后尴尬一笑,一旁的宫女替她回答:“殿下莫要见怪,这小东西只是爱咬东西却不伤人,这些天虽把它养在别处,可不知为何它总能偷跑出来,一不留神就藏到娘娘的chuáng底下。” “孤明白,”太子点点头,随即他弯下腰细看幼犬,这是淑妃所养的“黑将军”所产的崽,一胞四胎,她自己留了一只,萧美人得了一只,张贵嫔也有一只,母后也被送了一只。 不知这魏淑妃究竟安的什么心,但这狗,头如梭,腰如弓,尾似箭,四个蹄子一盘蒜,毛色鲜亮,委实是条好狗。 他记得细犬奔跑速度极快,当然在猎场围猎时,祖父身边舅舅身边都带着这种细犬。 这些年来,淑妃没少生事,母后受了太多委屈。这才多久,母亲就对这幼犬如此亲近。 是睹物念及过去?他记得母亲在家时,十分的jīng通狩猎骑she。 亦或者是他给母后的关心太少了?这些年他忙于政务,夙兴夜寐,鲜有停歇。 “母后若是觉得孤单就多出来走走,儿臣会陪着您的。”李萧站起身来,温柔的说。 萧皇后似乎更加忧郁了,她连忙起身将狗放到身旁宫人的怀中,绷着脸说:“带出去,下次不许让它再闯进来!” 看着母亲色厉内荏的模样,太子叹了口气,他扶着母亲的手,笑道:“母后何必如此,儿臣不会将怒气牵连到一只狗身上。” “母后知道,你素来心胸阔大,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母后也想多帮帮你……是母后无能……”萧皇后反握住儿子的手,脸上满是悲伤。 太子皱眉不言,他能将所有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可却不知道如何能真正安慰到母亲。 “好了,你能陪母后这么久,母后就很高兴了,回去吧,你公事繁忙,去吧,去忙吧。”说罢萧皇后已经松开手,合上了眼。 看她闭眼不语,太子心中悲戚,他的母亲当年是将门闺秀,女中英杰,可这些年的磋磨,她的容颜未老,心却老了。 这一切都是拜父皇所赐,当年虽是先帝赐婚,可人选却未必是父皇,母后是父皇千求万求才求来的正妻,如今却弃如敝履。 前世他常常替母后觉得委屈,希望父皇能多看看他们母子,他把所有的事情做到最好,可结果只是一死。 如今再看,父皇对他们只有利用罢了。 当年父皇早存了夺嫡之心,所以千方百计的求娶萧氏女,后来他果然借力登飞,执掌权柄。 父皇的眼里从未有过他们。 感受到屋内一片寂静,知道儿子迟迟没有动身,萧皇后再度催促:“萧儿走吧,其余的事你不必担心,你放心,督军的事母后一定会设法给你解决,至于那个太子妃,你愿意看就去看看,不愿就算了,这个火坑,总归不是我们bī她跳的。” 知道母亲心中烦恼无法排解,此刻多说无益,只有等他功成,才能改变母亲的状况。 太子只能柔声道:“母后放心,儿臣身体安康,一切都会好的。”说罢他转身离去,轻轻的合上门。 一想到今日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太子的脚步更快起来,正要离开,行到中途时,他突然停下,跟在身后的宫人知他有话吩咐,连忙上来听命。 太子斟酌了一下,方道:“这几日母后若是要去父皇那,你们务必设法拦下,还有那幼犬马上送走,就送到东宫秋月阁去。” 再三嘱托,李萧这才上金辂车离去。 宫人虽然不理解,但也应了,这些年太子殿下说的话,做的事,从来没有不对过,好几次就是因为他们听从了太子殿下的劝告,才免去了许多祸患。 * 说是送佛送到西,阮清秋便陪着张贵嫔到了宝灵殿,一到内里,张贵嫔就开始呜咽起来,这一哭就是雨打芭蕉,滴滴答答个没停。 阮清秋看着她,心中叫苦不迭,她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安慰人,尤其是安慰哭泣的女人。 青橘本来陪着一道来的,没成想连句谢都没有得到,反而得到鼻涕眼泪,一想到又和萧美人那边结了仇怨,再听这哭声,她心中非但不觉得可怜,只觉得烦躁。 青橘跟在淑妃身边多年,对于后宫中这种动不动就唉声叹气,没几下就掉眼泪的女人,实在是觉得难以理解,这些妃嫔有什么可哭得,尤其是张贵嫔,当年她还不过是个小小侍女,只是因为圣上偶然宠幸,居然就有了身孕,为陛下诞下了大皇子,她凭着运气从一个奴婢升到了九嫔之首,还有一个成年长大的皇子,就这样,她还要哭,真是可气。 阮清秋看青橘表情,知道她很不耐烦,只是多年侍奉淑妃的经验让她的耐心极好,只是此刻对着的是张贵嫔,青橘脸上的表情也就不是那么恭敬了。只是因为身份有别,她还勉qiáng能保持客气罢了。 阮清秋也没觉得什么,人的悲喜大多不相通,就如同此刻她也不能对张贵嫔的痛苦感同身受一样。 知道青橘想快快离开,阮清秋就起身道:“娘娘,别哭了,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说出来,哭有什么用呢?” 没想到阮清秋会说这样的话,贵嫔倒是真的停下了哭泣,愣愣的看着她,随即她擦擦眼角泪水,“是嫔妾失礼,今日有劳太子妃给嫔妾解围,今日大恩大德,嫔妾来日必定竭力报答。” 阮清秋不由一笑,这是什么话,要等她报恩的那一日,不就是她倒霉的一天吗,真要报恩不如拿钱来得实在。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看大殿,上面的摆设和淑妃的甘露殿可差太多了,仔细想想这后宫妃嫔都有固定的宫份,张贵嫔是小户之女,只是因为生了皇长子才有今日,大概不是特别宽裕,这样一想阮清秋就打消了心思。 她道:“贵嫔娘娘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就当是那日娘娘送我回来的谢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娘娘当日善心方有今日。” 张贵嫔呆呆的听着她说,善有善报吗,这可未必呀,若说善有善报,为何淑妃得势,皇后遭难了,当年皇后做主的时候,她的日子可比现在好过多了。 看到张贵嫔一脸纠结,青橘连忙说道:“不是奴婢胆大妄言,娘娘,萧美人此事是小,赶紧找回淑妃娘娘送来的犬子是真。” 张贵嫔哎了一声,点头道:“嫔妾明白。” 阮清秋笑道:“娘娘何必唉声叹气,小狗认家,指不定就自己回来了,况且娘娘不是有大皇子吗,等大皇子封王,娘娘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到自己的爱子,张贵嫔也是眉开眼笑,“多谢太子妃吉言,太子妃才是真正有福气呢,太子殿下那模样可是世间少有。” “娘娘所言极是,”阮清秋想到李萧模样,喜上心头。 张贵嫔本是随口chuī捧,可一看她如此模样,心中一惊,她下意识便问:“难道真是为了太子容貌才……”话未说完她赶紧住了口。 “是嫔妾多嘴了,”张贵嫔紧张起来,刚才真是她在犯傻,这阮小娘子可是淑妃选中的太子妃,又怎么可能是单是看重太子外貌呢? 虽然说花容月貌人人都想占有,可那也要有命享受,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又有几人真想当个冤死鬼呢,太子国色,可这朵富贵牡丹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太子这些年能和淑妃和陛下僵持,他的手段可不小。 思及此,张贵嫔看向阮清秋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 可怜这阮小娘子天真làng漫,入了东宫做个太子妃,腹背受敌,淑妃拿她做棋子,太子忌惮她嫌弃她,她孤身一人,实在可怜。 青橘一直沉默,张贵嫔的神情和心中所想她如何会揣度不出,只是阮娘…… 见大殿上的人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阮清秋也不以为忤,她只是笑道:“其中种种一时难以说清,只是相逢即是缘,我想我与殿下应该是有缘的。” 若能为母亲报仇,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害怕,况且这太子妃她阮清秋在五年前就定下了。 第10章 太子殿下 从椒花殿回到东宫,太子刚刚坐下,便看见一人轻飘飘走进。见了来人,太子脸上露出笑意,“照松,你来的正好,孤正要去请你。” “殿下……”林照松有些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萧嗯了一声,微微有些诧异。林照松身怀大才,只是脾气古怪,不擅长文理,又因为武艺高qiáng被小舅送到他的身边来。林照松孤直骄傲,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面露难色。 “怎么了,你我之间不必遮遮掩掩,有什么事,不妨直说,难道是令堂出什么事了?” 李萧皱眉,林照松是寡母拉扯长大,为人孝顺,此刻如临大敌,怕不是老母有事。 林照松见太子误会,连忙摇头:“谢殿下记挂,只是家母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那就好,”李萧笑着等他回答。 “是……”林照松忸怩了片刻,不是他不想说,可是这怎么说好呢。 “你伤人了?”李萧猜出来了,不仅伤了人,还伤了一个不好得罪的人。 他这个书房是机密所在,他早有命令不许任何人私闯,如今林照松含糊不清,只怕是为了恪守指令而伤了某位贵人。 被戳破,林照松痛快点头,“卑职打伤了朝阳郡主,不敢求殿下宽恕,只请殿下惩罚卑职一人,莫要牵连卑职家人。” 原来如此…… 拼凑一下,李萧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是朝阳擅自冲入,你请她离开,她不肯,还出恶语羞rǔ你,你一时激愤,将她打伤是吗?” 林照松抬起头来,脸上露出钦佩的目光。 他叹息一声道:“是卑职不好,只是郡主太过尖刻,而且……卑职一时也没认出她来,以为是……”他越说声音越小。 李萧无奈的轻笑一声,林照松武艺高qiáng,个性耿直,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不认人。 林照松也低下头,叹了口气,不是他有心唐突,只是他实在是没认出来啊,那朝阳郡主次次来都打扮得五彩缤纷,裙子从来没有重样的。她那满身富贵金光,光彩夺目,比她那张脸要耀眼的多。况且朝阳郡主是女眷,他一般都得退让,不好直视,这次她贸然闯入,殿下又有吩咐,他被殿下委以重任自然不肯渎职。 于是…… 林照松忍不住抬头看向太子,心中感慨,若是都像太子殿下一般模样,那可真是看一遍就忘不了。就像那开屏的孔雀,传说中的凤凰,夺人眼目,光彩照人。 李萧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以为他是担心,便安抚道:“不怪你,此事非你过错,朝阳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合该吃这苦头。” 林照松收回感叹,摇头:“伤及郡主,连累殿下,此事后果卑职愿一力承当!” “若连这点小事都要你担,孤有何用?”李萧笑道,“还跪着作甚,起来吧。” “卑职不敢,”林照松并不肯起来。 李萧微微一笑,“不敢,孤看你是还有要求。” 林照松闻言捶地叩拜:“卑职不敢,只是卑职恳请太子责罚。” 李萧明白他的意思,“你宁可要孤责罚,也不肯给朝阳道歉是吗?” 打伤郡主,如何会是小事,那朝阳郡主盛高,脾气臭,最是刁蛮,得罪她的人,没有几个好过的,今天他伤了她,她必定要他以命相抵。 李萧知道他脾气固执,宁折不弯,便再一次承诺:“照松,你放心,有孤在,便不叫你因别人折腰。” 见太子如此安慰自己,林照松仰头看他,心中感动,“承蒙殿下恩待,卑职日后必定肝脑涂地,竭力回报殿下。” “照松又客气了,孤视你为弟兄,愿意与你肝胆相照,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可是郡主她……”林照松想起女人因为怒气癫狂的模样,仍旧觉得可怕,朝阳郡主实在是太泼辣了。 李萧沉吟片刻笑道:“不碍事的,孤知道你是有分寸的,朝阳必定没事。” “什么没事!”一声女人的哭嚎从外面传来,朝阳冲破宫人的阻拦,不顾夏芙姊妹的劝阻,直接冲了进来。 “太子哥哥,你看看,你看我的手臂!”哭闹着,朝阳把广袖一掀,露出细长的血痕。 “不止这里,还有好多地方!”朝阳眼睛瞪得鼓鼓的,她指着一旁的林照松骂道:“就是这个天杀的莽夫,居然把我伤成这个样子。” 说罢她一下子朝李萧扑过来,只是巨大的书案拦住了她,她就这样趴在书桌上,一边哭一边骂,“太子哥哥,你一定要与我做主啊,我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居然敢对我动手!” “朝阳郡主私闯东宫,你可知罪?”李萧冷冷的说,朝阳愣住。 不仅没得到安慰,反而被冷遇,朝阳嘴一瘪,准备的哭声还没有放出来,就被男人一声:“住口!”给呵住。 “朝阳,孤问你,你仔细听好了,你说照松伤你,可我看伤口尖锐细长,照松身上并无利器,这伤口究竟是如何弄出?退一步说,照松伤你这里那里,你被他如此这般,你不顾男女大妨,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你与他这般亲近,你是嫁给他?” 朝阳蒙了,她难以置信的看了林照松一眼,啐道:“嫁给他?我要他死!” 李萧冷冷一笑:“他是东宫要员,你今日要他死,明日是不是就要孤的命?” “太子哥哥,不是……我,朝阳说的都是气话……”朝阳百口莫辩。 见太子殿下眼神,夏芙连忙告了声得罪,便命拉着朝阳郡主往一旁站好。 夏荷便仔细地将桌案上的书册收好。 李萧依旧坐在圈椅之中,他挪了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做好。 看着太子的脸,朝阳的眼神中流露出了迷恋。 “照松你下去歇息吧,你克勤职守,孤不罚你。” 见太子抬手,夏芙会意,她弯下腰软语道:“殿下宅心仁厚并不加罪,请大人同奴婢出去吧。” 林照松被夏芙搀扶出去。书房内便只剩下李萧与朝阳郡主几人。 李萧端起热茶,喝了一小口方道:“朝阳,你又使小性子了,前一月你还在孤面前指天发誓说再也不乱发脾气。” 看见太子哥哥又恢复平常的模样,朝阳两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哭了出来,“殿下,这次都是那个死犟驴拦着我,不肯让我进来。” “这是孤有令在先,照松不过是遵从孤的话罢了,” 朝阳嘟起嘴,她飞快的绕过,跑到李萧身边,扯着他的衣角,笑道:“都是朝阳不好,太子哥哥你原谅朝阳吧。” 李萧收回袖子,淡淡道:“孤没有怪你。” “我就知道,殿下是世上最好的人。”朝阳破涕为笑。 一旁的宫人听了,想起方才还是天雷动地火,此刻却是暖意如chūn,再看朝阳郡主神情,不由感慨,朝阳郡主不是第一个为殿下要死要活的女人,只怕也不是最后一个,都说红颜祸水,这绝色的力量果真是不分男女,殿下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太子哥哥,你真的要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太子妃?”她会急忙忙冲入这里,也正是为了这个事。 李萧抬眼看她,微微一笑:“不是孤要如何,是君命难违。”说罢,他便整理书案,低头看书。 朝阳见他一笑,只觉得心中凄凉,想起这些年太子哥哥受的苦,她更觉得心中悲痛万分,殿下是捧在手心长大的,他这样的容貌才德居然要配一个村姑,真是岂有此理。 她越想越恨,早把方才的愤怒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想起那日在淑妃面前,是因为她不够果决,才造成今日局面,想到这里她悲愤难当。 “殿下放心,朝阳一定会想办法的!”她信誓旦旦的说完,再看男子眉目若画,目含秋水,当真是国色无双,这是这样看一眼,她便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 她绝对不许那个贱婢染指殿下! 第11章 冷若冰霜 从东宫回来不过坐了片刻,等到晚饭时分,朝阳郡主立刻去了仁寿宫,仁寿宫前百年银杏树,古树葱葱,此乃太后所在。 “老祖宗,朝阳毕生只有这一个愿望,您可一定要给朝阳做主啊!”朝阳郡主跪在太后脚旁,哭得死去活来,泪眼婆娑的望着鬓发斑白,凤冠霞衣的老太太。 “糊涂!”太后看着自己这外孙女,这些年,为了嫁给太子萧,朝阳前前后后闹了多少次,从前还能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到现在都十六七了,怎么还不学乖呢? 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随即摇摇头朝身边的宫人呵道:“快把郡主扶起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宫中并无客人在场,朝阳此刻心肠郁结,哪管其他,她扭头散发,对着太后千拉百扯只差没在地上打滚。 “我不起来,老祖宗,我要太子哥哥,我就要太子哥哥做朝阳的夫婿!” 一旁的安乐长公主本来不想说话,但见女儿这赖皮样,终是忍不住骂道:“你要你要,你要命不要,太子什么处境,皇后过得什么日子,淑妃那边又如何,你瞎了?” “我不瞎,你才瞎!”朝阳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母亲,“我不管,就是丢了性命,我也要嫁,我就要做太子妃!” “一个下贱女都能,我如何不能!”朝阳冷哼一声。 “老祖宗,您一定要给孙女儿做主,”朝阳泣涕涟涟。 她就不信了,淑妃再有本事,还能绕过皇太后去。 想到这里,朝阳万分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她不该害羞,瞻前顾后,想东想西,以至于迟了一步。 早知道她就不要脸了,她就该早早来求外祖母赐婚,她要是早些说了,也不至于被淑妃抢占先机,弄得今日如此被动。 眼看亲娘还在生气,朝阳翻了个白眼,她清楚的很,母亲与父亲年过半百就她这一个女儿,母亲就是生气又如何,生气也得帮她! 朝阳摇晃着太后的手,苦苦哀求:“老祖宗,您帮帮朝阳,朝阳就这一个愿望,您可怜可怜孙女儿吧……” 太后一下抚摸她的发顶,皱眉叹道:“朝阳,你当太子妃容易,萧儿做太子却难,况且这些年,太子从未在哀家面前提起过与你的婚事,他心中没你,你又何必勉qiáng呢?” “是啊,朝阳,陛下独爱淑妃,淑妃脾性如何,你该清楚,又何必非要去跳这个火坑?”长公主连忙道。 朝阳眉一挑,“火坑?这火坑大把人要跳呢!”她才不要便宜了别人。殿下才貌世无双,唯有嫁他才算是不辜负此生! 安乐长公主气的没法,她知道女儿自小仰慕太子,要是没有淑妃,她第一个就要和萧后联姻,奈何半路杀出个魏淑妃,这贵婿就成了砒.霜。 长公主劝导:“要好看,九殿下也够俊俏,而且深得陛下喜爱,真正前途无量,你怎么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要!”朝阳郡主果断否决,“他年纪比我还小一月呢,况且他再好,也是样样不如太子哥哥,我才不要!” 情知朝阳此刻任别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太后沉吟片刻,道:“朝阳,哀家能设法与你求情,只是你需得让太子来哀家这请旨。” 觉得母后所言极是,长公主连忙附和,“朝阳,太子对你冷若冰霜,你难道不要脸皮?既然要嫁,就得让他亲自来说。” 朝阳眉头一皱,“没可能,太子哥哥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他不来求,你还要热脸去贴不成!”长公主不悦。 “殿下自幼出众,美貌绝伦,他自小被捧在掌心,千金万贵,他能文能武,出身又尊贵,他这样好,对我虽然冷淡了些,无非是矜持罢了。”朝阳低下头笑道。 况且他对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呢,其他人贴都没有贴呢! 太后看着自己这外孙女,终是一叹:“不争气的丫头,罢了,你自己去闹……” *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微风乍起,异香扑鼻,丝竹管弦,仙音妙曲,随风飘摇,牡丹送香到疏帘,青橘打起帘子,就见飞针走线,绣品成型。 听见声音,阮清秋抬头一看,见是青橘来了,她停下了手中针线,“姐姐,你看看我这东西怎么样?” 青橘人未到,声先来:“淑女蕙质兰心,皇后娘娘见您如此用心一定会高兴的。” 阮清秋摇头,狡黠一笑:“不对,这可不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 青橘不解,这几日,阮娘分明是为了给皇后准备寿礼,几乎是天天熬到深夜,怎么今天又说不是给皇后呢? 她放下百果盘,凑近看,才发现这是个团扇,上面最惹人注目的是巴掌大的红艳艳圆果。 “这是……红豆?嗯,不对,是……胭脂果?” “正是,姐姐好眼力,就是山楂。”阮清秋点头,一旁侍奉的宫女连忙打开盒子,阮清秋将东西封入红漆圆盒子里, 青橘点头:“好别致的巧物,想是送给太子殿下的?”怎么不用相思豆,反倒用个这样的玩意? 阮清秋笑道:“谁说我要送给太子殿下,殿下生辰早过了,谁过寿我送给谁。” 青橘想了想,方恍若大悟。 是给朝阳郡主的! 她笑道:“奴婢想着贵人速来是宽宏大量,心胸开阔,没想道也会存这种心思。” 阮清秋笑道:“我这心思怎么了?只需要她百般挑衅,就不许我回以颜色?” 这些日子以来,她在秋月阁的日子可不算太平,首先是宫女有些不听使唤了,这还是头几日,再后来愈演愈烈,居然能在被褥里面发现尖锐之物,紧跟着送来的衣物里还能找到针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朝阳郡主所赐。 她敢打赌,如果她不是身在东宫的话,朝阳郡主绝对敢投毒,朝阳郡主要她好看,她难道还要忍着不成。 想起半月来的种种,青橘也是愁眉不展,“朝阳郡主处处相bī,得多多小心才好。” 最要命的是太子殿下,阮娘来东宫这么久了,殿下还一次都没来看过,没有恩宠,在这个踩低捧高的宫中,这日子怎么过呢? 青橘忧愁的看向阮清秋,可女子居然早忘了这事一般,早起身到水晶缸里面挑果子吃了。 阮清秋感受到女人的目光,连忙笑道:“青橘姐姐叹什么气呢,来啊,这果子可甜了,快来……” 第12章 花有什么好看的 阮清秋躺在凉塌上,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绿荫下又阳光斜斜的散she下来,一道道光珠投she在空中草地上。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终于合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什么时辰,恍恍惚惚,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她。 似睡似醒,阮清秋勉qiáng睁开眼,她看见青橘站在她的身边,缓缓的摇着宫扇替她驱赶飞虫。 “姐姐叫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阮清秋试图坐起来,然而困意没散,她挣扎了几下还是几乎没动,睁着眼躺在榻上。 “贵人怎么就醒了,是狗吠声吵醒了吗?”青橘说罢放下团扇,挥手示意,一旁侍立的宫女们见了连忙进去又端着东西出来。一个端来一盏温茶,一个跪下托着铜盆,忙忙碌碌的。 阮清秋就着青橘端来的茶水簌了口,青橘绞gān帕子给她擦了擦脸,敷了一层薄薄润润的粉。 脸颊扑香,阮清秋又呆呆得看了顶上绿荫许久,这才道:“今天的天气真好,该出去走走才是。” 青橘听了就问:“贵人想去哪里,淑妃娘娘那吗?” 见阮清秋不答,她又试着问:“还是去拜见皇后娘娘?” 阮清秋摇摇头:“不去。”还不到时候。 青橘皱眉,想起昨日阮清秋曾扬言要回击朝阳郡主,她心下一沉。 “贵人是要去见朝阳郡主,奴婢丑话说在前头,朝阳郡主虽不客气,但她身份尊贵,宫中谁不礼让她三分。如今您刚入宫,根基浅,人微言轻,是绝对奈何不了她的,虽然她存心,却也只能注意些罢了。您若是能沉住气,安心的待在这里,等定好日子,贵人真的成了太子妃,”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往后真的做了太子妃,这日子还长着呢。” 方才阮清秋一直在发呆,她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个梦又好像没有,至于别的她并没有想,但青橘唉声叹气的话她也听到了。 青橘与她成长环境不同,阮清秋并不觉得青橘每日的唠叨是件烦心的事,相反正是因为青橘为人谨慎,她才能在朝阳郡主的刻意打压暗算的情况下过得轻松。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 阮清秋坐起来,拍了拍青橘的肩膀,淡淡笑道:“姐姐是一片好心,我都明白,只是你这样忧思,处处都要算个清楚,挑个分明,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方才我不过是单单感叹天气好罢了,这样好的天气,不去赏花,看什么人呢。” 青橘听了也不以为忤,反而她有些丧气灰心的心情变得更好了,她陪伴淑妃身边多载,见过许许多多的女人,这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形形色色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 越是活着,越明白这世上有太多自己无能无力的事,在这宫中的女人大多都是韶华美貌,但许多人都失去了那种该有的蓬勃朝气。 好在她现在侍奉的这位阮小娘子是个昂扬开朗的人,但愿这位主能走长久些罢。 青橘笑道:“即使这样,贵人打算去哪里走走呢,听说牡丹池的牡丹开了,贵人可要去?” 阮清秋本还在回忆午睡时那短暂的梦,一听青橘提议,点头道:“国色天香是牡丹,花王盛放,不能辜负,好,就去牡丹池吧。” 牡丹池离东宫不远,出了秋月阁,阮清秋便和青橘走走看看,身后跟着的宫女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故此一路上倒也安静。 一路植被丰茂,chūn日繁花似锦,姹紫嫣红,遍地开花,等到了牡丹池,更是眼前一亮,都说牡丹花开艳丽,富贵多姿,阮清秋一看也不由的笑了,果然色浓香浓,艳丽至极。 姚huáng魏紫次第开,白雪赵粉一捻红,阮清秋走到一株紫牡丹前笑道:“等我来数数这花究竟有多少瓣?” 青橘微微一笑,由着她去了,自己独看见豆绿的牡丹花开,心中稀罕,忍不住也走过去细看。 阮清秋正低头耐心数,突然一把折扇扑面而来,阻隔在她与紫牡丹之间。 只见象牙扇骨色调柔美,质地细密,雕工jīng巧,扇骨上雕刻着花鸟疏梅,仔细看更可见人物、小字,如此bī真的浮雕,可谓jīng妙绝伦、鬼斧神工。 她跟随父母行走多年,立刻就能断定这象牙雕扇乃是珍品,十分值钱。 豁然一下,折扇一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碰,触感温良。 心一跳,阮清秋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收回赞叹的目光,站直朝扇主人看去。 阮清秋快速行礼:“民女拜见九殿下。” 一旁的宫女早就反应过来,青橘领着她们一起屈身行礼,“奴婢拜见齐王殿下。” 齐王挑眉,一笑,收拢折扇昂首阔步更向前,“本王不曾见过你,你倒认得我?” 阮清秋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心中暗道:只要不瞎,任谁都能看出你就是九殿下。如此漂亮的桃花眼,任看什么都是深情不悔的模样,除了淑妃的养子齐王,还能有谁。 更何况青橘还在她的面前仔仔细细地描述过好几回。美人妖且娆,用来形容这九殿下倒也十分合适。 jīng致的五官,白皙的面庞,华丽的服饰,这个人的身上每一处都是华美的,最美丽的自然是他的桃花目,能压住华服的人不多,九殿下能算一个。 不知不觉中,九皇子已经走进了,阮清秋抬头对上一双璀璨星眸,离得很近,她在看他,而他在审视她。 男人这样看着她,一双明眸,粉晕桃花,似醉非醉,朦朦胧胧,让人心神dàng漾,一下子就陷进去,忍不住多看,再看,更恨不得能拥有这双绝美的眼睛。 他似乎很乐意她这样看她,非但没有远离,反而眼波流转,明眸皓齿,他在笑。这一下,几乎让她一瞬产生错觉,就好似她们已经相识多年,情谊深厚。生得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就是这般,让人忍不住自作多情。 阮清秋实在是忍不住又看了两眼。自然地青橘和她说的话也在脑海中响起。 这九殿下虽然并非淑妃所生,但他却深得淑妃与皇帝的宠爱,年纪虽渐长,但皇帝怜他体弱,还是娇养在宫中。 阮清秋看着他,猛然想起,几年前也正是这个病美人“失手”将太子推落水中,害得太子昏迷多日,久久不醒。 无事不登三宝殿,齐王前来攀谈,所为何故? 齐王看她眼神顷刻间陡然一变,变得不善与警惕起了,心中微微惊异,他的脸上却浮现浅笑。 “你就是淑妃娘娘挑中的太子妃,来此处赏花?” 明知故问,阮清秋几乎想白他一眼。 见阮清秋不答,齐王漫看百花,而后缓缓笑道:“花有什么好看,还不及你分毫。” 深情的眼睛里似乎揉碎银河星光,阮清秋垂下眼帘只当没听见,淡淡道:“惊扰九殿下了,民女告退。”说罢转身就走,青橘等急忙行礼告退,紧紧跟上。 “站住!” 齐王见她不听,竟是连头也不回地上了牡丹石桥,顾不得思考,他绕路抢道,在桥的另一头堵了上去,他走上去,一把抓住阮清秋的左腕。 握住她的手腕,齐王瞥一眼,霜雪皓皖堪堪一握,心中微动,他将女子手腕抱在怀中,缓缓bī近,面对面笑道:“急什么,如今天色尚早,不如与小王多……” “不敢,”阮清秋抬眼,快语打断齐王的啰嗦,“听说九殿下脾气不好,最爱戏弄人。” 见齐王一愣,阮清秋用力抽手,齐王更加紧握。 青橘跟在后面gān着急,她深知齐王深得淑妃眷顾,不好得罪。最重要的是九皇子心机最深,是个蛇蝎美人,笑面虎。 虽然害怕阮清秋会意气用事,但碍于身份,青橘还是只敢看着,但愿阮娘忍一忍不要惹事才好,若被齐王记恨,那是万万不行的! 被紧握住手腕,眼看四处少人,阮清秋心中叫好,更把心一沉,巧力抽手随即快速抬脚,“哎呀,齐王殿下小心。”阮清秋一边喊一遍推。 齐王还在发愣间,只感觉头重脚轻,回头一看,只见碧波涛涛,波光粼粼,隐约看见散漫游鱼。 咕咚一声,水花四溅,阮清秋不等别人,立刻在桥上高呼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齐王殿下落水了。” “殿下……齐王殿下……”青橘那边惊吓万分,跟随的宫女也哭喊起来。 阮清秋一看水中男人正在扑腾,她皱眉,随即大喊一声:“殿下莫慌,我来救你……” 风chuī绿袖,阮清秋纵身投入水中。 第13章 不是要娶我 阮清秋纵身跳入水中,咕噜噜,冰冷寒凉的冷水一下子淹没全身,灌入七窍。 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却看见视线之内并无一人,冷水从脸上滴下,微风拂面,冰冷的感觉让人脊背生寒。 齐王人呢,那个漂亮得扎眼,一眼就能看见的华服美人,他人呢? 耳边嗡嗡的,阮清秋能桥上的宫女还在叫喊,她甚至能听到青橘骂人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四面八方肯定有人在朝这边赶来,但此刻的湖面上却是波澜不兴,水天一色。 平静,太平静了,齐王呢,怎么不见人影? 淹死了? 不好的念头一出现,立刻如野草般疯长滋生。一时间无数坏结果窜入脑海中,阮清秋感到了一丝惧怕。 原本她从桥上跳下来只是为了演得像一点,当然不是为了救齐王,她既然故意送齐王落水,就是想看他倒霉。 她觉得当年齐王年纪小小就能把太子推落水中,他必定是会水的才是,她甚至觉得方才在桥上看见齐王在水中扑腾都是佯装的。 可是他不是有病吗,听说这些年他一直身体不好,该不会那一下没摔好,恰巧…… 可是活要见人,死也该有尸,齐王去哪了,沉到水底去了? 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心中变得焦急起来,阮清秋想擦去脸上的水,然而全身湿透的她自然是越擦越湿的,“齐王殿下,你在哪?”她动身朝前游去,试图寻找那消失的人影。 然而阮清秋还未动,心中一下激灵,她的腰,她那淹没在水中的腰,好似被被什么触碰了一下,幼年听到的关于水鬼的故事呼啦啦浮现心头,要是被水鬼抓住,就会变成替死鬼。 触感变得清晰,阮清秋还未来得及尖叫,她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入水中,冰冷的湖水再一次将她淹没,恐惧笼上心头。 或许是惊吓过度,阮清秋在水中也睁着眼,入眼的不是水鬼,是白皙的脸,绝美的眼睛,以及千根万根青丝,如海藻般柔滑飘逸的长发。此情此景,如梦似幻,仿佛置身画中。 听说南海有鲛人,鲛人能泣珠,珠玉生烟又是怎样一种场景? 打断阮清秋短暂思考的是用力的手,眼下,九殿下正抓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牵制住她,让她不能浮上去。 心中的恐惧散去,灵台清明,阮清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真是胆怯使人失智,这样短暂的时间里,齐王怎么能淹死呢,方才她分明都计算清楚了。况且像齐王这种能博得帝王与宠妃喜爱的皇子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死了呢。 阮清秋没有奋力挣开,她只是努力的朝上游去,自然也就拉着齐王一起上去了。 哗的一声,二人先后浮出水面,阮清秋已经能看见有人跳下湖中,朝她们游来。 阮清秋大口呼气,她看了一眼齐王,他依旧紧握住她的手腕,顾不上这么多,阮清秋只想游向岸边。 她正鼓足力气,却又被猛地一拉,哗啦一下又沉入水中,阮清秋屏住呼吸,只能扑腾着往上游去。然而感觉到腰被搂紧,下巴被握住,手被牢牢地钳住,莫名的柔软贴上了唇瓣,豁然睁开眼,只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咫尺。 脑海中一瞬空白,阮清秋登时取下头上银簪,对准男人的脖子划去,然而水的阻力与浮力让她十分的用力化作轻飘飘的摆动。 再凝神,齐王已经睁开眼,拉开距离。 身在水中,再也支撑不住,阮清秋不顾一切的朝水面游去。 “呼——”阮清秋大口吸气,随即咳嗽不已。 许久时间她才缓过来,等头脑清醒,阮清秋就听见身边真是热闹非常,湖面上甚至能看见游船画舫,自然是来“打捞”她们的。 阮清秋心情复杂,等她的目光再次对上九殿下,就看见那似醉非醉的桃花明眸,此刻变得染霜降雪,冷峭的眼神,对准她一人。 对视良久,方才水中的景象又浮现脑海,阮清秋微微皱眉。 “殿下能平安无事,民女就安心了。”阮清秋笑道。 说罢,她朝来救她们的人挥手求救。还没等救援的人赶过来,一只修长湿漉的手飞也似的握住她的指尖,随即滑下,包紧她的手掌,一股出奇的力气将阮清秋拉过。 没有猛地挣扎,阮清秋看着岸边,心中明了,不管这九殿下如何张狂,怎样狂傲,就算他心怀恶意,他也是要上岸的,毕竟他只是个人。 折腾着上了岸,这岸边并无一个宫人随从,阮清秋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顾不上把遮住眼前的头发捋一捋,客套的话她也懒得说,只是找了个方向,拔腿就跑。 她现在又冷又湿,感觉去和青橘汇合才是正经的。横竖有人会来迎接这个尊贵的九殿下,她操什么心。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齐王提高声音,确保快跑的女子一定能听见。 阮清秋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的,而身后这传来的话让她背脊发寒。 阮清秋回过身了瞥他一眼,利落的说:“挟恩图报,非我所愿,九殿下玩笑了。” 见她说完就要走,齐王早已经追上来。 阮清秋心中明白了,齐王特地找一个人少的地方上岸,是想玩她呢。 “九殿下可真是风趣,论理我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子,是未来的太子妃,按说九殿下日后该叫我一声嫂才是。” 看见已经有人朝这边追来,齐王更加笑道:“事在人为,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岂不是正好,所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淑女对我有救命大恩。” 阮清秋被风chuī得手足冰凉,此刻又被缠上,知道九殿下有心刁难,娶她是假,恐吓是真,心中不悦至极,她笑道:“说得好听,鬼才信你。”说罢阮清秋抖了抖身子,打了个寒颤,而后哼的一声甩袖离开。 哪成想阮清秋竟然敢说这样的话,齐王愣在原地,一滴滴水从他的脸颊袖子落下,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 第14章 九殿下如何 不管齐王,阮清秋趁乱离去,率先回到秋月阁后,青橘面色铁青的对着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阮清秋知道她心中煎熬,便如提线木偶般千依百顺,乖乖地沐浴更衣,擦gān头发,等换了一身gān净的衣裳,之后又是整整半个时辰,她被bī着喝完姜汤和药汤,总之她的身上热乎乎的,双腮飞霞,火烧一般,倒也不难过,就是热乎乎的,凉水的寒气似乎转瞬间就被蒸腾出了体外。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开始听训,确切的来说是青橘苦口婆心的劝告。 阮清秋自然不抗拒,只是从前她知道青橘不是不爱说话,只是谨言慎行。但直到今天,此时此刻她才明白,原来青橘还真不是一般的能说,她健谈的很。 连珠pào弹,半个时辰后,青橘才面露疲倦,叹息了一声,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末了留下一句,“贵人觉得九殿下如何?” 九殿下如何?模样上佳,脾性不小,当然是不怎样了,不然她好端端的为何弄他下水呢,她这样一闹虽然有一时兴起的缘故,更多的却也是不待见这个人,况且母亲的那一身病皆是因为嘉兴帝所致,对于这个最得嘉兴帝欢喜的九皇子她又能有什么好印象呢。 当然阮清秋是不会这样说的,她也并没有回答,之后也不是青橘不想说了,青橘是被人叫走了,是淑妃身边的宫女来了,名叫辛夷,看神情还像是青橘的相识。青橘一见了她,连告退的话也顾不得说,急匆匆的拉着那人出去了。 阮清秋从座上起身,取下罩衣,缓缓踱步,透过菱花窗门可见外面有一只绿尾的鸟在树枝上跳跃,呼啦一下狂风起,鸟扑哧一下飞远去了。 也不知道家中母亲现在如何了,父亲陪着她现在又去了哪里呢?也不知道最近娘的身体有没有好了一点。 在家里的时候完全不像宫中,这宫中殿宇广深,上下俨然有序,到什么点gān什么活,处处都是规矩,左右皆是冷面,宫女大多一言不发,恭谨做事,时时注意,处处留神,不能慌张,不许喧哗,这里和外面完全不同。 走着走着,阮清秋发现自己已经从外间到了內寝,只见眼前是一副巨大的丝质山水屏风挡住了视线,但阮清秋知道里间就是坐案,她转身进去想休息,只是方坐下,猛然间感觉一丝古怪,摸摸脖子,总觉得少了什么,她仔细想了想,低头一看,脖颈间空落落的,当初先帝赠与的那半块玉佩早不见了踪迹。 低声惊呼,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阮清秋实在不记得今日有没有把玉佩给带出去,心中隐约觉得是带出门了,但又好像没有。她站起身来四处翻找,仍旧不见踪迹。 心烦意乱,阮清秋看见有宫女正在擦拭那挂着吉服的铜制的衣架子,比人高的衣架子,几个宫女们正小心地绞起半gān的湿帕,在袖子与裙底左右来回拂拭。 阮清秋想想朝离得最近的宫女道:“小屏,你停下,来帮我一起找找,就是我那常挂在脖子上的青玉佩,你帮我一起在四处找找看。” 阮清秋起身,左找右找,自然还是什么都没有的,那宫女小屏本低垂着脑袋,此刻见她眼皮一抬,欲言又止,半天才幽幽道:“贵人,您的东西一概都是青橘姐姐收着的,奴婢哪能知道在哪呢。” 阮清秋回身看她一眼,回想她刚来时宫女小屏那热烈的又殷勤的模样,再对照近日来她们的模样,该做的事她们倒是不敢怠慢,只是态度上可见明显的变化,阮清秋叹了口气,“我便直说了,你既然不愿意在这待着,不如早日离去,另择明主吧。” 这些日子来这秋月阁的宫女大多都不听使唤起来,往日青橘在还能压着,今日青橘撇下她急忙忙出去,这些宫女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中却都有衡量计较了。 人往高处走,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们年轻心有不甘那也正常。 阮清秋看小屏只是咬唇,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知道多说无益,阮清秋就不再多说,只是此刻她那想要找玉佩的心思也没了,其实也的确是徒劳,那玉佩她虽然不常戴,但是一般都会收好,不然就是挂在脖子上,或许玉佩是在今天落水时沉入了湖底吧。 见阮清秋要休息,内间侍立的宫人鱼贯而出,內寝里静悄悄的,阮清秋朝一旁的美人榻去躺,chuáng榻临窗,她躺在上面盖着薄毯,能听见风声卷叶,沙沙作响,在斑驳的光影里安眠,阮清秋闭上眼。 …… 似睡非睡间,她恍惚感觉有人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阮清秋睁开眼,就见一个面生的女子朝她走来,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身整齐,一脸肃穆,看服饰应该是个有品级的女官。她绕过山水画屏,停在天鹅绒的地毯边缘朝她肃目行礼。 阮清秋睡意犹在,她起不来就抬了抬手,那女官立刻俯首帖耳的上前道:“奴婢惊扰贵人了。” 阮清秋打了个转慢悠悠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眼睛半睁着问:“什么事?” “太后有旨请贵人前往仁寿宫去。”宫女仍旧恭谨,只是声音里是十分的不容抗拒。 阮清秋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惹到九殿下之后会被皇太后请去,最重要的是此刻青橘不在身边,自打她入东宫以来,她这秋月阁就鲜少客人拜访,她在东宫如同一个透明,自然她也乐得自在,可皇太后居然要请她,阮清秋皱眉道:“此刻?” 宫女点头:“请贵人尽快更衣。” 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反正身在皇宫,都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能熬到皇太后必定是个人jīng,她现在头顶未来太子妃这个头衔,不怕皇太后会要打要杀。 就是齐王此事,她也并不害怕,一来她压根不觉得齐王会对她怎么样,她是淑妃金口玉言定下的太子妃,是齐王的未来皇嫂,不论齐王怎样看她,最起码明面上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当年齐王“失手”让太子落水,昏迷不醒,大病一场,皇后震怒,可结果不也是那样吗。这后宫里要的是众妃和乐,兄友弟恭,有伦有序,闹个天翻地覆,皇帝与太后第一个不乐见。 况且今日在桥上大家看得分明,齐王是失足掉落水中,结果也是有惊无险,齐王殿下并无大碍。陛下日理万机,处理军国机要,哪有那么多空闲天天给妃嫔皇子断案,来搭理后宫的这些jī毛蒜皮的琐事。一件小事只要没人特意去说,皇帝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个人的手段从来不是在明面上,而是在暗地里,而暗里的事,她从不畏惧。 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若是怕她当初做什么毛遂自荐当什么太子妃呢。 皇太后派来的女官似乎十分心急,阮清秋本就是个急性子,见别人用焦灼不耐烦的眼神盯着她,也就略微穿得齐整便跟着出去了。 第15章 最难捉摸 夕阳西下,残红满地,脚下落叶踩上松软,青橘啪的一下跪在地上,三叩首后将头贴在手背上,闭着眼能感觉野草松针扎脸,微刺不痛。 “你……这是在怪我?”辛夷看着地上的义女,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入宫已有十来年,在淑妃跟前更是贴身伺候,执掌要务,练得脾气沉稳,到今日已经很少动怒。 青橘入宫不久就被她带在身边了,她十分中意这个小丫头,觉得她合眼缘愿意认做女儿,青橘的脾气她清楚的很,是最不喜欢惹事的,可这次她居然弄到九殿下头上去了,这不是找死! 这未来的太子妃也太不省事了,太子殿下虽然不待见她,可她也是淑妃娘娘选择的人,日后必定是要当太子妃的,太子殿下虽说从来不来看她,但殿下论容貌论才德论出身论家世,样样都是顶尖,那可是国之明珠,是一等一的人物,能嫁给殿下为妻,就是守寡也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能给太子为妻那就是鲤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个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野jī,居然这样不甘寂寞,漂亮的女人后宫多了去,哪个像她这样狂傲,居然还勾搭上了九殿下,这九殿下是什么人,她想纠缠享福,倒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最可气的就是青橘这个死丫头,居然连个人都照看不住,惹出这样棘手的案子来,搅成这般样子,惹火烧身,到最后还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你这个死人,你既然不惜命,老娘收了你的命!”越想越气,辛夷姑姑拿着柳条,狠狠的抽,细嫩的柳条最好打人,既能不见伤又能把人打得皮肉生疼。 青翠柳条如软鞭,呼呼呼如落雨般打在她的肩上背上,青橘俯首在地,颤抖着身子,虽然因痛而瑟瑟发抖可她并不敢叫屈,辛夷姑姑的脾气她清楚的很,吃软不吃硬,况且辛夷姑姑是淑妃的心腹,放眼整个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萧美人也要给她几分面子,要和辛夷姑姑硬扛那是讨不到一点好处的。 跪着的人只能忍着,连痛也不敢喊,打了几个来回,辛夷姑姑泪就下来了,这可真是个讨债鬼,她好不容易就看中这么一个中意的丫头,当女儿一般养着,怎么这才没多久就离了心呢? “……你入宫身单影只,那些个小宫女都欺负你,我偏偏抬举你,收你做女儿,教你做人教你做事,还特地将你送到淑妃娘娘跟前,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声音带着极大的怒气,辛夷姑姑手颤抖着捂着眼,似乎连看也不想看她。 但她还是没走的,她毕竟舍不得,在这幽冷戚寒的深宫里,青橘面冷心热,难得是个心实认真的孩子,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是真心把她当娘,真心孝敬她的。 “教养的大恩,女儿从不敢忘。”青橘叩头,撞地有声。 辛夷姑姑气急反笑:“你不敢,我看你这个死丫头胆子可大着嘞,我问你,你既然不敢为何纵着那阮娘子去勾搭九殿下?” 青橘诧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连忙抬起头来,“女儿一直跟在贵人身边,贵人虽然脱跳了点却从未勾搭过九殿下。” 辛夷姑姑一愣,可一想起齐王殿下在甘露殿和淑妃娘娘的对话,她怒火更旺,“还敢在我跟前扯谎,你说,你跟着她才几天,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这样帮她说话!” 青橘连忙放声大哭起来:“姑姑要打,女儿不敢反抗,只是这个骗女儿是从来没有的!” 辛夷姑姑停下了要挥鞭的手,迟疑的看她,“既然没有去招惹,怎么殿下一回来见着淑妃娘娘就说要娶那阮家娘子呢?” 这一句话说的连青橘都愣住了,她本以为是九殿下在淑妃娘娘面前说了阮娘的不是,气的辛夷姑姑不管不顾的跑过来找她,结果竟然是这样一回事么? “你说说,今天说不清楚往后也不必来见我,你给我解释清楚,既然阮娘子不曾去招惹他,九殿下怎么无缘无故的说要娶呢?”辛夷姑姑低头看她,脸上的愠怒还是没有消失。 “这……”这就是qiáng人所难了。青橘抬头,急的发慌,含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落下,九殿下那种人的心思,她又怎么说的清楚呢,那位主向来都是不合规矩,不管常理的,她怎么知道九殿下为何求娶阮娘。 想起今日在牡丹池发生的一切,回想阮清秋的表情,看样子也应该是第一次遇见九殿下才是,可九殿下呢?九殿下看阮娘的表情确实不一般,含情脉脉的,还纠缠不放,哪怕落水,他也不曾多说一句不好,难道九殿下曾在阮娘不知情的时候见过,而后一见倾心,故此有了今日的一段事故? 青橘仔细回想齐王表情,原本肯定的心又微微的动摇了,那九殿下生得一双极标致的桃花眼,看谁都是柔情百般,一往情深的模样,想到这,青橘又不是那么肯定了,但解不开疑惑,她只能缓缓的说:“或许是九殿下爱慕阮娘子的容貌,一见倾心,所以求娶。” 辛夷姑姑听了皱眉,“要是别人也就罢了,但那可是九殿下,九殿下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在后宫多年,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那阮娘子的模样她也是见过的,自然是美得很,而且气质独特,与她看过的大多数美丽女子都不同,她眉骨生得极好,不单有妩媚的柔情更有男儿的英气,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走起路来飒飒的,只是她再美,也不至于让九殿下失了魂,九殿下那种人逢场作戏,温柔软语,他是擅长不过,可要他为爱痴狂,那就是白日做梦,痴人说笑,可这次他居然求娶兄嫂,居然闹到淑妃娘娘跟前去了。 树下二人对视良久,眼看天边的最后一丝斜阳都要消失,青橘终于道:“不管怎么样,这阮娘子都是预定的太子妃,九殿下再怎么说也没有qiáng夺兄嫂的道理,我不过是贵人跟前侍奉的,九殿下要怎么样我想拦也拦不着……”心中实在奇怪,但青橘也实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好这样道。 辛夷姑姑和她一般叹息:“就是没有道理才奇怪来着,若是寻常的事,我又何必教训你呢。” 又安静了片刻,辛夷姑姑方道:“总之,你只管好好盯着阮娘子,她要是做什么蠢事,你立刻就要来和我们通气,她是命好,如今做了主,咱们从来就是仆,不多留个子心眼可怎么活?” 青橘点头,“姑姑的教导,女儿是一刻不敢忘的。” 想起方才的盛怒,辛夷姑姑此刻有些许惭愧,她拉起青橘,柔声笑道:“你向来机敏,我在那边我也放心。” 青橘趁机追问:“九殿下如此说,那……娘娘怎么答呢?” 辛夷姑姑拉着她的手,已经准备回甘露殿去,她出来这么久本就不合规矩,此刻怒气消了,胆怯就上来了,她拉着青橘的手一边道:“说来就更奇怪了,她竟然说随殿下心意。” 青橘点头没吱声,只能送走辛夷姑姑,她一个人快速往秋月阁回去,这一路上都在想九殿下的事。九殿下诳语,娘娘不骂也就罢了,居然还说随意,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淑妃娘娘相当皇后的心思整个后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把出身普通的阮娘接入宫中,就是想养颗棋子在身边,自然也是故意膈应萧皇后。 至于九殿下,那是淑妃娘娘养在身边多年的皇子,深受淑妃喜爱,对于九殿下日后的王妃人选,淑妃娘娘心中也有好多预备,就算不是朝阳郡主那种贵不可言的,也该是功勋贵胄之女,怎么九殿下闹着玩,淑妃娘娘还由着他呢? 心中疑惑重重,青橘抬头望天,只见月色如水,一轮寒月高挂于空,心中无限忧愁她轻轻叹道:“也不知贵人睡醒没有?” 第16章 冷宫 暗huáng羊角灯高悬,照亮前路,穿过重重宫门,阮清秋抬头看天,只见明明皓月洒下清冷白光普照大地,她拉了拉肩上彩帔,收拢衣领,再看眼前人,心道:今日怕是没个好觉睡了。 入宫后,她的消遣范围都在东宫一片,和太后居住的仁寿宫距离较远,她虽然不识路,但也能感觉的出来这个方向可不是朝仁寿宫去的,这里越走越荒凉,越往前越yīn森,皇太后要住这,只怕非但不能长寿,还要减寿。 阮清秋扶着车边,这御驾速度极慢,她准备好,纵身一跳,稳当当落在道旁草中。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知道是她不肯走了,前面的领路宫人也停下脚步,霎时间不单她回头看阮清秋,更有几十道目光刺在她的身上。 阮清秋淡淡一笑:“我倒没料到宫中竟有人敢假传太后懿旨,你是九殿下的人,还是朝阳郡主派你来的,怎么你假传懿旨领我到这来,还想把我沉塘不成?” 那宫人眼皮一抬,再不复最初的恭敬,压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朝身边太监宫女下命:“把她绑起来,锁到桃花殿里去,不许她逃了,她要跑了,你们都得死。” 阮清秋自然是想拔腿就跑,但突然无数道黑影从夜幕中涌现出来,毫无疑问,他们是敌非友,再一看前前后后有人早将她包围起来,拔刀抽剑,刀光雪亮,兵刃锋寒,阮清秋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劳费心,我有腿自己会走。” 事实上也无需她走几步了,因为桃花殿就在前方百米处。 轰隆一声雷鸣响,白光闪过打在无数宫人冷漠的脸上,要不是冷风chuī得她头脑清醒,意识清晰,她真会以为自己身处噩梦之中,这群人比这冷寂的废殿还要冰冷。 “是谁派你们来的?”阮清秋最好奇的就是这个问题。 然而并没有人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这些人敬职敬业的很,只顾押着她进去,却半句话也不肯吐露,任她百般套话都是徒劳。 有胆量假传太后懿旨,能调动宫中人力,还存心针对她,这个未知者势力不小,既然这群宫人的主人只是想把她关入桃花殿,那就说明还不是想要她的命,只是想让她吃些苦头。 刀剑无眼,人多势众,而自己势单力薄,阮清秋一下也没有抗拒,自然也不去挣扎,她就这样被锁到桃花殿内。 “桃花殿……”阮清秋放眼环视这座废殿,虽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这桃花殿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废殿,里面空无一人,此处荒废,自然也无需留守,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冷宫了。 冷宫向来都是关押幽禁弃妃罪妇的,可这桃花殿却略有所不同,这里或许是因为死过人才被废弃了。 桃花殿上住这桃花夫人,这桃花殿的主人在整个庆国可以说是名人,往五十年前走,对于京城百姓而言,她的名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对于阮清秋这种自幼跟从父母游走四海的又乐听野史轶事的人而言,对于这桃花夫人,自然也是久闻大名。 桃花夫人是五六十年前闻名天下的美人,当时她被称赞为第一美人,听说是能歌善舞,姿容超凡,肌肤如皓月霜雪般白皙,她的脸就像桃花一般粉嫩,总之是要有多美就有多美,是普通人一生也见不到的美人,这样的人才配做天下第一美人。 自然传说不过是传说,或许比这位桃花夫人还要美丽的人也有,但像她这般有名的人却不多,而她能这样有名,是因为她的丈夫。 自古美人爱英雄,又说自古红颜多薄命,红颜的命运大多和权力紧紧扣在一起,身作女儿身,除去一死,这百年的苦乐只能由他人来定夺。 桃花夫人便是如此,她究竟有几任丈夫不得而知,只知道她能说得上名号的就有三任,名臣将帅都是她的裙下臣,最后她入了宫,做了先帝的丽妃,宫中人看她色如桃花,又位列三夫人,便都称其为桃花夫人。 此时的桃花夫人已经是三十五有余了,可即便如此,纵然为妃,她的骄横非但不减反而与日俱增,最后落得个被先帝赐死的下场,临死前也不知她在想什么,这一生她又究竟爱过哪一个,世人自然无从得知,总之世传她就是在这桃花殿闭的眼。 再看空寂森冷的宫殿,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忍不住,阮清秋拱手朝这冷寂夜空,略带感叹的说:“今日怕是得暂借贵宝地了……” 阮清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没能说出口,她忘记了说话,只是瞪大眼看着远处,远处有一个人,虽然处于暗处,依稀能看出是个女人,身量高挑,云鬓步摇,风chuī着她的三千青丝,她就那样靠在门边。 她在看着自己。没错的,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在看着自己。 阮清秋忘记了一切,夜色朦胧,她只能感觉这个人是美的,她的头发是美的,隐藏在黑暗处的五官依稀是美的,身段是美的,姿态也是美的。 只是这森森冷宫,除了她竟然还会有别个人不成? 或许这就不是一个人,是鬼,一个美艳的女鬼。 按常理来说,这世上或许是没有鬼的,不然那么多人都没见着,怎么单单阮清秋能见着呢?从小到大,她可从未见过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啊。 不对,阮清秋再次朝女鬼深深看了一眼,这哪里是什么不gān净的东西,这可是个冷然的美人,冷宫里出现一个幽怨美丽的女鬼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世上不正常的事情多了去了,单不许人家女鬼趁着夜色出来透气不成。 那女鬼动了,人动了,她从暗处走出,风也在动,风掀起她的广袖,卷起她的长发,半遮住面颊,这一动,阮清秋心中猛然冒出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样的女鬼就是死,莫说捉妖的道士,只怕连神仙都会把持不住吧。 阮清秋忍不住笑了一下,等看清月下人,她启唇笑道:“若要恐吓,九殿下又何必如此呢?” 第17章 艳骨 被锁到桃花殿,阮清秋除了心有感慨,自然也想了被关进来的原因,肇事者不肯说,就只能靠猜。她猜的是这冷宫一夜游是朝阳郡主给她的警示,提醒她莫要太过放肆以为靠着淑妃就能稳当太子妃,更警告她休要仗势作妖,毕竟这桃花殿是那传说中的桃花夫人就是死于跋扈任性,最终触怒龙威,弄得玉碎身死。 居然把她比作桃花夫人,这可是一种荣幸。 以为把她在冷宫中一关就会老实,那就是算错了。阮清秋本是这样想的,可没想到出现的人是九殿下。 是他对落水的事怀恨在心把她扔到这里,让她凄苦的过一夜,现在是来验收成果的? 那为何身着女儿装?装神弄鬼来吓她? 阮清秋忍不住笑道:“九殿下,装神弄鬼未免有失风度。” 远处美人闻言甩袖一笑:“你倒是胆肥。” 美人款步姗姗,金钗素装哪怕是在暗处看着都觉得婀娜多情,更何况此处是桃花殿,曾住过举世无双的桃花夫人,试想来当年桃花夫人于光下浅浅一笑,又有多少王公贵族为她倾倒? 阮清秋含笑道:“不敢,若真有多情鬼魅作伴倒也不孤单呢。” 原以为是朝阳郡主下套,没想到是饱了眼福,能欣赏到九殿下的女儿装,倒也算是有惊无险,不管怎样九殿下就算对她心有恶意,也不至于杀她,思及此阮清秋笑意更浓。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就好像脚踏棉花,全身化作了浮云一般,无力缥缈的感觉同流全身,她颓然倒下,想要起来却挣扎半天难起,大脑仍旧清醒,被风刮得冷,阮清秋暗暗回忆,下午时分临走之时,那冷面肃然的女官曾给她倒了杯茶,那时她急着去见皇太后并没有什么多想,或许问题出在茶上,九殿下现在才肯过来是算准了时间吗? 瘫在地上,仰面朝天,可见无边无际的暗夜上镶嵌明月,巨大的月亮将桃花殿的荒芜照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来人。 齐王弯下腰正看着她,他的手放在她的胸前,手指轻轻一点一夹,将一片残叶从她的胸前挪开。 柔软而令人愉快的触感,不单是上等的衣料,更是暗涌的喜悦,让他的手再次覆盖上去,而后用力—— 阮清秋打了个滚,避开了那修长的手。 霜雪般的手在月下更显清瘦,手的主人愣了愣,随即低声浅笑,阮清秋看他抬起手,他缓缓的除去头上簪环,三千青丝如瀑布泄下。他单手捧起她的脸颊,轻缓摩挲,风是冷的,草地是凉的,唯有此刻的手是炙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在二人身体里膨大。 被抬起下巴,阮清秋抬眸与他对视,突然心底涌出一股极大的震惊,这似曾相识的场景画面,是的,她曾经梦见过这样的场面,就在她策马入京赶往淑妃娘娘别院的那个晚上。 那果然不是普通的梦,只是没想到梦中的人竟然是她素未谋面的齐王。这些年只要她身处压力之下就会做一些预示的梦,而在那场梦里她与这个人…… “你给我下药?”齐王见她目圆睁地呵斥。 齐王摇头,“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说完他又一笑:“不过你要是不听话,或许我会喂你吃点别的。” 阮清秋心下一沉,她懈怠了,如此重要的梦她居然说忘了就忘了,居然没有警戒以至于此刻身陷险境。只是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这件事究竟如何,此刻也扯不清了,唯有脱困才是正经的。 眼看二人离得太近,阮清秋狠狠用力,勾头蜷缩,张嘴咬住男人手臂,竭尽全力的咬,毫不留情,如同面对最痛恨的仇人,又好像bào怒的小shòu在撕咬猎物。 齐王吃痛,嘶的一声,他正扬手作势要打,阮清秋却很快松开了口,对上那一双清冷明亮的眼睛,齐王的手停下了,他的手轻轻的拍拍她的面颊,将她扶起揽在怀中,谦谦温和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今夜就由小王陪你吧。” 身在男人的手臂里,阮清秋只好仰头看他,“我是太子妃,殿下读圣贤书,识字明理,该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齐王脸颊贴下,在她的耳畔轻轻道:“得我第一夜,你可不亏。” 喉中一哽,阮清秋无语抬头望月,感受到外衫被五指拨动,她用手拉住那双躁动的手,轻轻道:“这桃花殿只怕又要多一具尸骸了……” 她想自杀?“张嘴!”齐王停下了手,随即捏住她的下巴,bī迫她张开嘴。 檀口内并无异样。 “我就知道你必定不会寻死,”齐王微笑,他的手再度在她锁骨处摩挲,他手指用着柔力,目光如水,但面前人却恍如一条死鱼,就差没翻着白眼对他。 见他伸手取出一粒药丸,欲来喂她吃药,阮清秋心中冷然,连忙用力扭开脖子,不住的在地上翻滚,跌撞间,药丸滚落丛中。 “卑劣小人!”她低声暗骂。 一声轻笑,齐王想了想便先除去自己上身衣物,阮清秋无可避免的目击了这一切过程,洁白的胸膛,对着那张脸,果真是艳骨。 阮清秋笑道:“果真是神清骨秀,只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心太脏。” 不以为忤,齐王只是俯身下来,环抱女子,柔软的身体,带来异样的激dàng,齐王稳住心神,在她的耳边轻笑:“你抗拒什么,你怕太子吗?别傻了,你真配给太子,他也不能容你,不如跟我,我比他温柔体贴,必定不会让你委委屈屈独守空闺,日后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只要你想,本王都可以给你。” 阮清秋真的翻了白眼,这九殿下无非就是想给太子戴绿帽,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想诱导她,让她自愿献身,到时候既能羞rǔ太子,又能羞rǔ她,一箭双雕,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见阮清秋一脸嘲弄,齐王揉捏手下粉嫩的脸蛋,吐气如兰:“欲擒故纵,过了可就不管用了。” 阮清秋无言,想骂自然是想骂的,只是嘴皮子痛快了,等会怕就不痛快了,于是她闭眼,轻轻道:“桃花夫人的命可真苦啊……” 见她眨眼间竟流下两行清泪,齐王微微一怔,“你哭什么?” 阮清秋睁眼道:“此处是桃花殿,我有感而发,想起桃花夫人生平,为佳人一哭,这都不许吗?” 这倒是真心话,而且青橘曾告诉过她,桃花夫人是齐王的外祖母,桃花夫人入宫前就有一女也是貌美,当年嘉兴帝贪恋美色,将人抢夺而来,虽没名分却也珠胎暗结,一夜难产生下九殿下,如今身在桃花殿,她不信齐王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桃花夫人……往事历历在目,齐王忍不住抬头一看,幽静废殿,哪里能看出彼时这里会住这艳动天下的绝色美人呢? 心cháo起伏,他冷冷道:“惺惺作态,她死了这些年,只怕骨头都能打鼓了,你既然这样说,或许她泉下有知把你带下去,到时候你还哭得出来吗?” 阮清秋摇头:“我怜她身世凄苦,洒泪祭拜,并无亵渎不敬,她为何要拖我入地府?况且她活着尚且身不由己,死了又能如何呢,倒是你,面对先人如此不敬,不怕遭雷击吗?” 齐王冷哼一声。 阮清秋点头,“若有善恶报应,该死的人太多了,比如九殿下欺凌兄嫂,早该五雷轰顶才是。” 见阮清秋面色如水,并无爱意,齐王冷冷道:“嫁给太子无异于死里求生,你真不想考虑本王?” “无意。”阮清秋斩钉截铁道。 “好,本王等你来跪求的一日。”齐王深深看她一眼,起身穿衣。 第18章 怎么 眼看齐王穿好衣服,见他露出要走的意思,阮清秋连忙叫道:“殿下且慢!” 齐王回身看她,露出一丝笑:“怎么还舍不得我?” 阮清秋动了动指头,“我浑身无力,殿下要走也该送我一程吧?” “你想本王送你回去?”齐王笑着摇头,一脸伤心遗憾似地说:“迟了,方才我喂你吃的那粒药本可以让你恢复力气,可惜你好心当做驴肝肺把东西给弄没了,不过你现在努力找找,或许还能找到也说不出定。”说罢他拍拍头发,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阮清秋抬头望月,暗夜无光,去哪找那粒丸药,请齐王相助的确是她的妄想,现在浑身无力,想做什么也无异于自寻烦恼,阮清秋闭上眼了,不再多说。 没有力气出去就睡觉吧,总之这里既无财láng也无猛shòu,等明天天亮就好了。只是没有被褥,半夜里怕是要冻醒了。 然而令她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到来,不知睡了多久,哗的一下,阮清秋醒来,好冷——下雨了? 冰冷的水从她的脸上缓缓流下,睁开眼阮清秋能看到一个俊美的脸放大在她的面前,不是雨,是齐王在她的脸上洒水。 他这是折回来的,还是根本没走? 在尊严面前,任何的美丽都是虚的,阮清秋腾地一下挥手,落在九殿下的脸上是一个红红的掌印。 齐王反应很快,却还是被打到,巴掌的余威让他脸颊涨红,“恩将仇报,没良心的东西!” 阮清秋没有反驳,因为她很快就领悟过来齐王话中的意思,她的手能动了,身子也能动了。站起身来试着走了几圈,阮清秋张开手臂一个大跳,而后转了个圈。 眼看自己被无视,齐王揉揉面颊道:“你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你被留冷宫,回去要如何自处?” 这是指她的名声了,未来的太子妃一夜未归,难免生出口嘴留人口舌。 阮清秋回头看他一眼,“我行的正坐得直,我怕什么?”说罢她坦然一笑:“况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再仔细小心又能怎样,想找茬的人还是会想方设法找茬的。 齐王看她,心中准备的话顿时都没法出口了,今夜他来此处并非蓄谋,只是他得知朝阳郡主派人假传太后懿旨,特地将阮清秋锁在此处,一来是让她名声有毁,二来是吓她,女子大多娇柔,此处荒废许久,yīn森恐怖,若是寻常闺阁女子只怕不会好受。 而她…… 齐王再看眼前人,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呢,他从淑妃哪里得知,这女孩不过是个商户女,家世平凡,唯一出挑的只有这副皮囊,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何能如此无畏呢,她就不会害怕的吗? 或者说是另有仰仗?齐王眼神一暗。 阮清秋给自己揉了揉肩膀,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爬出去的矮墙。回头见齐王直勾勾看她,眼神复杂,她笑道:“殿下为何做此姿态?”被浇一脸水的人是她,我还没说什么呢。 “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吗?”齐王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阮清秋甩着手臂,准备去爬墙,答道:“民女自幼跟随父母游历四方,别说夜宿冷宫,就是荒地,密林那也是寻常事,况且人活着的时候尚且无能为力,死了又能如何?”或有鬼,或有神,但最可怕的只有人。 阮清秋抬头看了看这废弃的宫殿,声音里有一些悲伤,这些年她跟随父母四处行医,见过太多濒死的人,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人心险恶,这些年她看过太多太多了。 听她狂语,齐王抬头望月,随即他回头道:“出去吧。” 阮清秋正要挽袖子,准备爬树上墙,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得愣住,齐王话落,就见吱呀一声,那是尘封许久的正门打开的声音,隐约能看到火光明亮,可见来人不在少数。 “你带人来了?”阮清秋顿时想跑,却被齐王一把抓住手腕,男人贴近笑道:“方才说的那样豁达,怎么现在又要跑呢?” 阮清秋瞪她一眼,“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虽然品行端正,但也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罢她连忙挣脱开,奈何就久闻病弱的男人的手居然这样有力气,她居然半点动弹不得。 手动不了只能靠嘴了,阮清秋连忙道:“九殿下我劝你做事不要太过张扬,得罪太子殿下对你并无好处!” 齐王一笑:“本王还需怕他?” 阮清秋冷眼相对:“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将他取而代之?” 齐王面色一沉,“伶牙俐齿,今日本王偏要你同我一起出去。”说罢打横抱起她,朝外走去,外面火光通天,无数宫人都跪立在两道。 阮清秋闭着眼,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担心,她能得太子妃之位仰赖淑妃,名声什么的还真是无所谓,齐王爱怎样怎样吧。jīng疲力尽的一夜,此刻心中放松,阮清秋便又睡了过去。 * “贵人,醒醒,别睡了,再睡到了晚上又是煎熬……” 阮清秋被青橘摇醒,还在恍惚间,看着她愣愣的问:“你回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青橘笑道:“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还是困倦,阮清秋闭上眼,辰时三刻那便是过一会就能吃午饭了,距离昨夜齐王送她回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阮清秋再看青橘,见她眼睛红肿的,她叹了口气道:“你要是要走那便走吧。”如今她前途未卜没必要拖着青橘。 “贵人想奴婢去哪呢?”青橘在阮清秋身边陪伴了近一月,知道她的想法,这个人明媚善笑,但骨子里却是疏离,gān了许多事似乎自有道理,也不管别人看法,比如这秋月阁的宫女想攀高枝要走,她也是半点不生气更不留恋。 “奴婢是侍奉贵人的,奴婢哪都不去。”青橘笑着拿来软枕给阮清秋靠着,跟着伺候洗漱的宫女鱼贯而入。 阮清秋配合着gān,见青橘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阮清秋看着她,终究还是道:“姐姐要是想回去,不必担忧我的,我在这宫中不会有事的。” 并不回答这些话,也不想反驳阮清秋那无缘无故的自信,连昨夜齐王送回的事也不想追问,青橘只是端来熬好的稀粥。 阮清秋接着小口小口的喝了半天,青橘边张口道:“昨日离去是有人特地和奴婢通气,贵人可知九殿下回去后做了什么?” 阮清秋自然是吃不下去了,一旁的宫女上来收拾。 “九殿下说什么了,难不成告御状去了?”阮清秋笑道。 青橘深深看她一眼,并不废话,“九殿下到淑妃娘娘跟前求娶贵人。” “什么?”阮清秋失声,她握住青橘的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青橘。 青橘也是神色凝重,似乎也很是疑惑与烦恼。 竟然来真的?这个九殿下究竟想怎样! 阮清秋与青橘相视,哑然不言。 四周寂静,许久阮清秋才问:“那淑妃娘娘怎能说?” 齐王深得淑妃与皇帝喜爱,对于他这样的要求,淑妃会怎样回复呢?这一下连她也猜不出了。 青橘看她难得紧张,不忍看她担心,连忙道:“娘娘说让九殿下自己去和太子殿下商议。” “就这样,淑妃娘娘没说别的吗?”阮清秋有些不相信。 青橘听了讶然,心下道:淑妃的确还有别的话,可是阮娘不在跟前又如何知道的呢? 阮清秋看她疑惑,连忙解释:“当年家母与淑妃娘娘义结金兰,所以我想娘娘应该对我有几分怜悯才是。” 想想淑妃的态度,核对了一些事,青橘点头:“娘娘还说无论贵人怎么选,她都允的。” 阮清秋点头,“那我便放心了。”齐王要折腾,第一个面对的就是太子,由他们去吧,她眼下的麻烦反倒是朝阳郡主。 第19章 江山归你 “六哥,这东西你看着可好?”将玉佩放在桌上,齐王端起宫女端来的新茶,浅尝一口朝对面兄长看去。 半圆有孔的玉佩翠绿欲滴,只需一眼,李萧便能笃定,桌面上正当当摆着的便是他与清秋的信物。 这玉佩怎会落入九弟手中?李萧克制住去夺玉佩的冲动。 太子一个眼神,夏芙姊妹立刻带着所有宫人鱼贯而出,霎时间书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这玉极好,孤很喜欢。”许久齐王才听得太子这样一句话。 “六哥好眼光。”齐王将茶水饮尽,他此刻心情极好,一双桃花美目更显粉晕红光。 李萧看他并不多说,他与齐王虽是兄弟但关系并不友善,如今明面上的笑也无非是遮掩罢了,这些天他虽然没有留心后宫,但也知道这几日齐王与秋月阁他那位未婚妻子闹得风风雨雨。 他自然是不在乎的,相比那些他更关心的是这块玉佩为何会落在齐王的手中? 齐王携物而来,又欲意何为? 见太子伸手来摸,“这个不送!”就像是小孩子怕会抢走心爱的玩具一般,齐王连忙收起玉佩,挂到颈上。 手指微蜷,李萧轻抚桌面,而后缓缓笑道:“九弟你向来视金器玉环如常物,不惊不怪的,今儿个特地哪它来与孤看,又不是赠送,又不像赏玩,倒叫孤摸不着头脑。” 轻轻的抚摸项上玉佩,齐王笑道:“这玉我甚是喜爱,自然不是拿来把赏的,要拂了六哥兴致也请莫要见怪,我只记得这玉佩六哥也有一个。” “的确,我那个与六弟这个倒像是一对的。”并没有遮掩,太子笑道。然明明玉佩就在颈间他也没有要拿出来看的意思。 齐王抚摸脖上玉佩,玉质温润,翠绿bī人,映得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儿更亮更美。 齐王站起身弯腰道:“这玉儿我今日有幸得了,有十分喜爱,若真与六哥的是一对,六哥可否割爱?” 李萧摇头:“美玉有价,人情无价,佳人有约,虽是九弟心愿,恕难从命。” 似乎并没有什么打击,齐王只是笑道:“六哥不必忙着拒绝,愚弟虽然是qiáng人所难但也是一片诚心,六哥尽管开口,不管什么臣弟都愿意换的。” 李萧看他一眼,并不答复,如果说方才他还不能完全领悟,那此刻他已经明白了。美玉再贵再好,究竟是个死物,齐王要的不是玉是人! “这玉……六弟从何而来?”李萧浅笑的脸冷了下来。 好像没有感到气氛变化了一般,齐王脸上反而笑意更浓。 不必等他说,李萧推断出来了,这些天齐王闹得不宁,都是和一个人有关,更听说齐王在淑妃面前求娶秋月阁女主。 不知因何缘故齐王看中了秋月阁的那位未来太子妃,所以借玉做比喻,意思是要他把未婚妻让出来。 这玉佩必定是和秋月阁的那位她有关。而她是淑妃选送入宫的,而最近他在东宫和清秋重逢了,清秋来去自如,却不希望他知道她的来处去处。 这样一来,答案清晰了,清秋不知因何与淑妃攀上了关系又被淑妃选择,跟随淑妃入宫。 而看九弟态度似乎早就知道他佩戴这玉多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九弟才会注意到清秋。 “九弟,这玉是从秋月阁来的?”李萧再次确认。 齐王点头:“六哥可愿成人之美?” 李萧断然摇头:“不行!” “若是以天下为物,以物易物呢?”齐王张开手,一个金苻叮铃落在桌上。 看都不必看,也知道那金符便是平西大将军所有。 “九弟!慎言!”父皇仍在,这等言论与谋反无异。 齐王却打了个哈欠,慵懒的抬了抬眼皮,:“六哥何必故作惊慌,你这书阁如铜墙铁壁一般,你我的话又有哪个敢传出去呢?” 没错,这句话说的是对的,但不应该齐王来说。李萧的脸上仿佛冻上了霜雪,他容貌绝美,此刻的隐怒如同雪山上的冰莲,又冷又美。 但对面坐着的齐王仍旧如浴chūn风的模样,“六哥,这些年淑妃让着我,父皇也惯着我,这都是因为你。” 李萧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呢? 九弟是一个棋子,是皇帝的棋子。是父皇用来平衡内外势力,打压太子.党的棋子。 自然齐王除了淑妃与皇帝的宠爱,还有别的拥护者,平西大将军韩鸫,当年对桃花夫人爱而不得,而对于酷似美人的九殿下也青眼有加,况且他与萧氏一族不合,自然力挺淑妃养子齐王。 齐王看他神色不动,然眼波里却有无数光影在闪动,便知道时机到了。 “六哥,这天下我全不在意,我只要她。若你肯将她让出,四海八荒你唾手可得。” “六哥,只要你肯颔首允诺,将她让出来,臣弟便愿意帮你得到想要的。” 诱惑的声音一再响起,带着无限引诱与低吟。 要是少了齐王这个阻力,若是得到大将军的助力,再加上他自己,这么多年的规划计算,若得齐王势力,势必如虎添翼,便是择□□宫,他也有自信能赢。 李萧深吸一口气:“六弟从来呼风唤雨,今日怎么愚钝了,若要得美人心,何必来勾搭孤,你该问的人,是她才对。” 要得佳人心,要得佳人情,必须以心换心。这是他前世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一世与清秋再会他明白了。 并没想到太子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没转过来齐王呆愣,随即又听到太子缓缓笑道:“要得佳人芳心,若不问其本心,只管任性而为,便是将天下奉上佳人座前,又能如何?不过徒劳而已。” “哈哈哈哈……”齐王朗朗大笑,“六哥这手太极倒是打得极好,今日倒是让太子殿下赐教了。” “今日之事孤便当不曾发生过,九弟所说的话孤只当没听到,九弟若是还有别的事就请改日再议吧。”李萧已经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今日叨扰太子殿下了,臣弟告退。”齐王拍拍衣袖,行礼拜别。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更可以说是算盘全部落空,但齐王此刻心中却并不懊恼。 可以说他很痛快,对,痛快极了。 看清自己的内心,实在是天下第一痛快事,当日他在牡丹金池里初遇阮清秋,只是因为看她白颈上挂的玉佩眼熟,知道她与太子有关,他有意捉弄。 而后事情的发展他并无设计,只是心中一个念头日渐深刻,他要娶她,他非要得到阮清秋不可! 而今日一谈,可见太子态度模糊,即使他口出诱惑,以身试险,甚至挑明谋逆之心,太子居然能沉住气。太子似乎有许多隐藏,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太子心有反意,且有计划,他果然有称帝之心! 第20章 金子银子 “殿下打算如何?”林照松在暗处轻声问,太子有心称帝,这片雄心是一次也没有对他隐瞒过,而这次听说齐王殿下来,是来投诚的,只是里面似乎还有一些太子殿下所不愿意说的弯弯绕绕。 看着桌案上的花觚,净水清莲,少女的眉眼依稀浮现眼前,李萧深吸一口,“九殿下离去后,往哪里去了?” 这句话自然是对他的提问,林照松连忙答:“回禀殿下,齐王自打离开东宫后就往仁寿宫方向去了。” “哦?”李萧轻轻一声叹,似乎是有什么疑惑,九皇子为何往仁寿宫而去,让他来猜或许是因为清秋。若是九弟真心对清秋追缠不休,那他要如何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九弟若诚心对清秋示爱,清秋又会如何回应,他不必九弟,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更没有九弟那样的jīng力一心扑在清秋身上,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只要父皇还在御座上一刻,他就永无安宁。 无法夺得皇位,不仅清秋无缘,更性命难保,这样的事只有死过一次才能真正明白,才能以命相搏,九弟这些年养尊处优,他的心太松了,这世上任谁都想心想事成,可往往事与愿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才是常态,所以老九不是他的威胁,从今早他那样轻佻的把话说来,他便明白了。 可他若对清秋投注十分情感,清秋难道不会对他动情吗?今生于清秋而言,说起情谊,他不过只是清秋当年的一个难忘的朋友。 回想前世,他附着在清秋的玉佩上,他知道爱慕清秋的人有太多,只是当年清秋一心投在报仇的事上,没有过多的留心。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清秋被他冷落在秋月阁,身受四方压迫,她虽然聪慧激灵,可对于帮助她的人是必定会心存感激的,况且那个人是九弟,九弟的容貌是很讨女孩欢喜的。 还好,好在淑妃把清秋送到了他身边,好在清秋是太子妃,是天助他。 “殿下?”见太子久久无言,林照松耐不住,轻轻问。 李萧沉吟片刻道:“由他去吧。” * “奴婢拜见九殿下。”迎接到来的皇子,青橘领着秋月阁宫人俯身跪拜。 齐王理也不理,他径直朝内走去,可见阮清秋正躺在chuáng上玩九连环,齐王顿时笑道:“这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出去玩。” 阮清秋抬眼看他,扔下九连环,横眉冷竖,“青橘,我身体不适,送九殿下回去吧。” 青橘左右为难,是又不是,这一下就迟疑了,阮清秋看她为难,就叹息一声,起身下来走到齐王面前道:“殿下可知道伦理道德,你这般踏入女子闺阁不觉得面上无光吗?” 齐王笑道:“这话说的未免太生疏了,”他拉起阮清秋的手,走到外来,指着满室的红漆箱子道:“打开。” 宫人得令,箱子瞬间被打开,霎时间金光闪耀,珠光宝气充盈屋内,此刻连阮清秋也不免面露惊讶。 “如何,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 阮清秋连忙点头:“喜欢,”试问有谁会不喜欢钱,会和钱过意不去呢? “那……” 齐王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阮清秋摆手:“东西可以留下,人离开,若不然东西和人一起离开。” 齐王看着她没说话,二人对视片刻,齐王终于道:“好,那小王改日再来。” 说罢他真的带人离开,只留下满室珠宝。 …… 而看着摸着箱子眉开眼笑的阮清秋,青橘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贵人,这东西您真的照收不误?”青橘实在是忍不住问,此刻她心中已经有了无数劝告的话。 阮清秋撒开手道:“自然,有人白给我为何不要,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是钱,是好多钱,我为何不要?” 说罢,她还笑了笑:“你放心,今天是个吉日,见者有份。”心中想,这样的好事她怎么做梦也没梦到呢,要是早早梦到,她不知道能开心几天,难不成现在便是在梦中?心中疑惑恍惚,她抓起金子,试着咬了一口,金子留下的浅浅的牙齿印,阮清秋笑道:“不是梦。” 青橘看不下去,连忙夺走金子,“贵人,这东西还是给九殿下送回去吧!”真是糊涂啊,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宫中本就风风雨雨,上次还是九殿下把阮娘送回,如今又收下这样的豪礼,这可怎么好呢。 阮清秋见她面上狰狞,也不再开玩笑,她走到一旁坐下,一边捡着蜜饯吃,一边又含混道:“如今她qiáng我弱,他又有心纠缠,你我又能如何,况且别人的嘴咱也管不住。” 青橘摇头:“贵人,若是早些时候也就罢了,您要是一早绝了太子妃的位置,转身嫁给齐王殿下,那奴婢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您现在顶着太子妃的衔,就是太子殿下的人,您这样和九殿下纠缠不休,莫说别人要说,你让太子殿下如何想呢?” “我又不是他,我哪知道他怎么想。”阮清秋笑道,“好了别操这些闲心了,你想想你当值多年才攒下多少银钱,如今让你一生无忧的钱财摆在眼前,你又何必杞人忧天,一年到头就这些日子,一辈子眨眼就没了,人生苦短,正该及时行乐。” 眼见说服不了她,更说服不了自己,青橘叹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阮清秋知道她不赞同,也不去追,只是躺在椅子里朝身边的宫女扫了几眼,她挑了个眼熟的说:“小屏你过来。” 见阮清秋召唤,小屏连忙小步过来跪下,“贵人有何吩咐?” 阮清秋看她殷勤表情,想起前几日她还是一副死人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小屏只当浑然不查,她磕头道:“贵人有何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我阮清秋笑过也就罢了,“死就不必了,我写张单子,你拿去给厨房,说我要吃。” 阮清秋走到桌案前,取下纸镇,小屏磨墨,阮清秋执笔,只见白纸上龙蛇笔走,小屏偷眼瞧,只见上面写着,老母jī、老母鸭、上等火腿、排骨、gān贝,鸭、羊肘、猪肚、蹄尖、蹄筋、火腿、鱼唇、鱼翅、海参、鲍鱼、蛤蜊、蘑菇、鱼高肚、螃蟹、鸽蛋、香菇、笋尖、竹蛏…… 等阮清秋写完,把纸单递给她,小屏只觉得眼花缭乱,就好像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一切的所有的山珍海味都在纸上了。 她还没看完就听见阮清秋道:“找最好的厨子,拿着这个单子他看了应该就明白,你就说要用最上等最新鲜食材来,不许糊弄,至于旁的步骤,你就说要记得除gān净血水和杂质,姜、葱,万万不能少,记得撇去浮沫,还有火候也不能乱,要慢慢地熬到汤出鲜味,注意火候……” 小屏听着她不断的吩咐,她也不断的点头称是,最终小屏才得知这熬出来的浓汤不过是用来煮些白菜。 第21章 不入虎xué 双手紧攥,低眉耳顺,小屏将半截身子隐缩在暗处,眼前是一片深绿,耳边听见跟前的宫人轻声说:“小屏,你好好帮殿下做事,殿下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是,奴婢一定会好好照看贵人,一旦风chuī草动必定会及时通禀。”她低着头,压低声音的说,语气中有焦灼也有颤抖。 她才十五六岁,在宫中能有几年好光景,如今九殿下看中秋月阁的阮娘子,为得些消息朝她投出高枝,她痛快接了,她无才无貌,除却年轻就一无所有,既然命如草芥,那她为何不能放手一搏,唯愿这次赌命的博弈能有个好结果才好。 “明白就好,回去吧。”小屏听见宫人暗哑的声音。 小屏本就担惊受怕,心跳的极快,一得令连礼都不顾上,转身就朝外跑去,提着一口气,回想秋月阁那人,心中又是怕,又是欣喜。 只要把阮清秋一日到晚的日常琐事告诉九殿下的人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这样的活太轻巧了,只要她小心,小心就好。 看见瘦弱的宫女急匆匆跑远,太监惜福拂尘一掸扫开眼前的细小飞虫,看了会天,他转身朝西暖阁走去。 室内一股瓜果清香,座上左右坐着两人。都是锦衣玉带,富贵在身,男的笑得露齿,女的面色紧绷。 惜福只是不动声色的在一旁静静地侍立,一言不发,一声不吭,恍若泥塑。 齐王手握玉珠,打着转玩,朝阳郡主见他如此,终于沉不下气来。 “殿下!”朝阳郡主手指轻轻叩在扶手上,无规律的节奏发出难听的噪音,使得女子更加烦躁。 齐王熟视无睹,只是看着手上的玉珠串,似乎在想些什么,他想了很多,比如他想收买清秋身边最亲近的宫女青橘,结果被婉拒了。他想见清秋,可清秋据他于千里之外,而太子比他想象中的更能沉得住气,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六哥天天忙些什么呢?父皇并未让他监国,甚至不让他参与议政。 见人久久不答,朝阳冷哼一声,随即道:“朝阳真没想到,原来殿下也是个痴心人!” 明捧暗嘲。 齐王抬头看她,一双桃花眼,水漾清澈,看得女子心尖儿一颤。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风流姿态,这样的人若是个女子,只怕也能不逊于当年艳动天下的桃花夫人吧? 朝阳移开目光,轻咳一声:“殿下难道不想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女子直勾勾看向左侧坐着的皇子,话并不要说太多,九殿下必定能明白他的心思,如今九殿下看上了阮清秋,一心求娶,而她又想做太子妃,那么她们不是该一拍即合,合作共赢? 她朝阳郡主,他九皇子,二人携手共谋,岂不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殿下,你我目的相同,不如我们齐头并进,你先去说服淑妃娘娘,我去给老祖宗做功,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王摇头一笑:“朝阳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倒没想到你竟是个傻的。” 突然挨了骂,朝阳愣住了,“殿下,你——” 齐王安然浅笑:“我什么你?朝阳你身在内宫,难道不明白事理,你帮我,呵,笑话,你一心谋求嫁给太子,可太子理你了吗?圣上可曾想赐婚给你,淑妃三番五次折你颜面,你又能奈何,况且本王要娶她难道还要靠你的帮助?” 被说的明明白白,朝阳脸色一沉,眼神一暗,心中如遭火焚,腹中犹如刀绞,她活到现在何尝受过这样的苦头! 再看九皇子面色,朝阳只觉得男人容貌虽美却是心如蛇蝎,面目可憎,这些年也是这样,九皇子对她,从小到大人前人后从未有客气过,他就是这样自高自傲,嬉笑指骂,对她不及太子哥哥分毫,所以这些年无论谁想要她嫁给齐王,她都是宁死不从。 可眼下齐王说的对,她要嫁太子哥哥和齐王要娶那阮清秋,难度是远远不同的,她想嫁,太难了。 现在必须低头,她得忍,这些年就是她太浮躁了,所以太子哥哥才不喜欢她。 “九殿下,有我助你岂不是更好,况且她身在东宫,此事迫在眉睫,再拖下去就晚了!”朝阳站起身来,看着齐王,目光灼灼。 齐王看她态度谦卑了不少,他眼珠一转,骤然大笑:“朝阳,你可真是……”他突然收了声,“我若帮你,你可愿到秋月阁与她赔礼道歉?” “这……”朝阳顿时蹙眉,面有薄怒,知道齐王说的是她命人将阮清秋锁进桃花殿一事,可那事可没让阮清秋吃亏,甚至还给她机会勾搭上了齐王,她凭什么去赔礼道歉? “不肯?”齐王嗯了一声。 “不,”朝阳连忙道:“表哥,我……朝阳也不是这个意思。” 齐王放下手上的玉珠,他笑道:“朝阳,你急什么,她是太子妃,你就当个良娣不是刚刚好吗?” “你——” 朝阳脸色一变,耳根通红,要她做妾? 凭什么!秋月阁那位也配!那野丫头除了脸好一点,她有什么?论家世地位她哪点比得上她朝阳郡主? “表哥别开玩笑了!她若嫁给九哥哥那便是我的嫂嫂,妹妹改日给她赔礼道歉就是……哈哈……”朝阳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她又坐了回去。 齐王微微一笑:“朝阳你可真是长进了,能屈能伸,不差。” 不知为何,见齐王看着她的鬓发出了会神,朝阳摸不着头脑,只好陪笑:“九哥哥你就帮帮朝阳吧。” 齐王莞尔一笑:“朝阳,既然你都这样开口了,这忙不帮也得帮不是?” 见他被自己说动,朝阳只是微笑。 齐王起身到了内去,朝阳低着头闭着眼休息片刻就听见玉佩叮铃声,是九皇子来了。她连忙睁眼起身。 “殿下,这是什么东西?”朝阳指着齐王手中的玉瓶,瓶中可见水在晃动,百思不得其解,朝阳皱眉,心中隐约有了看法。 难不成,这是…… 齐王摇摇手,随即唇齿中吐出三个字:“神仙水。” “……”朝阳面色不改,眼睛里却露出光芒,“六哥哥,恕妹妹愚钝,这东西是?” 齐王将玉瓶放在桌上,淡淡笑:“无色无臭,食之无味,可听说就是太上忘情的仙人服用都克制不住,你把这东西给他服下可助你……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啊?”朝阳一惊,忽的一下脸就红了,耳根都是热烘烘的。 什么神仙水,这不就是媚药吗?脑海中浮现出太子容颜,似有一股热火灼烫下腹。 朝阳没有动手,更没有去拿,她怎么做的出这种事情,她朝阳郡主,太后孙女,长公主亲女,汝南王嫡女,她这样金贵的身份,居然要靠! 可是,可是她要不争一把,太子哥哥就真的要从她的手里溜走了,当初她便是迟了一步,现在她还要犹豫吗? 脸?她若嫁不了太子哥哥这脸有何用,丢人?谁敢给嚼她的舌根! 可是—— “唉……这……”朝阳十指相扣,忸怩不前。 齐王见她踯躅不前,知道她不过是假模假样,今日她能跑到他面前来,已经无所顾忌了,便冷然道:“朝阳,我的事你少操心,她也不许你去作贱,你要敢动她休怪我今日没有提醒你。” 朝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宫人卷起珠帘,齐王背手走进去,没多久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看着桌上那青绿玉瓶,朝阳咬咬牙,“好!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这一下她非要一举得男,母凭子贵不可! 第22章 预知梦 阮清秋又做梦了,梦里传来无数兵刃jiāo接撞击的铿锵声响,jiāo战的号角声从宫外chuī到宫内,厮杀的声音从天上又到人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鲜血直流,从墙壁上一直流下,从高台上流到她的脚跟前,断臂,残躯,腥味,血,殷红的血布满整个视线。 嘈杂声,呵斥声,怒骂声,哀嚎声,不是被听见,而是被看见,无数的不同的狰狞的表情表达人在死前的疯狂与痛苦。 冕旒高冠的帝王从玉阶上滚下,而一个宫装女子手持匕首,对着帝王的心口猛然一刺,鲜血潺潺从帝王胸前流下,随后他断了气息。 睁开眼,阮清秋猛然从chuáng上弹起,眼皮上下一碰,随即泪珠滚滚落下,无声的哭泣还是惊动了守夜的宫女,宫女见她哭泣不敢多问,一群人火急火燎的去找青橘。 穿着中衣,只顾上披件软纱衣的青橘急匆匆从外赶进来,见chuáng上女子呆坐着,双目无神,双颊有泪,泪如珠帘滚滚而下。 在阮清秋的chuáng前坐下,青橘轻声问:“贵人,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阮清秋却是浑然不觉,此刻她似乎与世隔绝,完全没有感受到外界情况。 狠下心来,青橘对着阮清秋手腕上狠狠一掐,然而阮清秋还是不为所动,只是眨动的睫毛纤长,上面盈着的泪珠落了下来。 青橘猛然想起阮清秋曾嘱托过的话,说她时常梦呓,且偶尔会陷入梦境不可自拔,,若是有一日她遭梦魇,就端一盏明灯直bī眼前。 “去,把桌上的琉璃灯拿来!”青橘转身朝身后站着的宫女们道。 接过琉璃灯盏,青橘除去灯罩,只见青色火焰随风跳动,持着灯火小心翼翼的靠近眼前。 片刻后,阮清秋的眼睛里终于汇聚了光亮,眼泪盈满眼眶,湿润整个眼珠,眸光闪亮,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表的情绪在人的心中激dàng。 “贵人可好些了?”青橘放开灯盏,一旁的宫女连忙七手八脚地来接,又陆续点亮屋内灯火,霎时间火光大亮,室内恍如白昼。 刺眼的光,一下子,阮清秋的脑海中又回忆起那场场的血腥画面,腹中一阵恶心,几欲作呕,她连忙推开青橘,弓起背弯下腰,对着chuáng下绒毯一阵gān呕。 “贵人没事吧!”这一举动惊得青橘浑身一颤,这……难不成是有孕了? 不可能! 一个清白闺女怎会无故受孕,这周围不是宫女便是太监,能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况且谁胆大包天敢和未来的太子妃苟且? 不过阮娘前些日子时常自己一人出去,往往一去就是半天,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青橘连忙摇头,不可能,阮娘虽然胆大妄为,但也是个有廉耻之心的人,私通这样的丑事,阮娘断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可万一有人qiáng迫呢?青橘心间浮现齐王面容,那艳丽的少年,光彩bī人,况且他待阮娘还那样好。 可是距离阮娘从桃花殿回来,距离那次与齐王独处的时间还不到半月,而且阮娘亲口说是什么事都没有,她与齐王殿下清清白白,况且就是孕吐也不至于这么早。 但……万一阮娘和某位真的有点什么,每个人体质不同,而阮娘…… 越想越觉得恐怖,连青橘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联想数日来的坏事,问又不敢问,想起辛夷姑姑严厉模样,青橘哽咽呜咽,泣不成声。 就在青橘糊涂乱想的这一段时间里,阮清秋已经缓过来了。眼见灯火橘光,暖意十足,她轻轻道:“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姐姐不必担心。” 青橘将信将疑,只是方才那胡思乱想的念头倒是消失得一gān二净,她小心翼翼问:“贵人梦见什么了?” 阮清秋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青橘看她如此表情,这是从未在阮娘脸上看过的表情,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无奈还有愤怒,复杂的情绪,矛盾的情感此刻在她的脸上显露分明。 看到阮娘这样的表情,青橘实在没办法说这只是个梦罢了,何必当真,此刻她只想问清楚,在梦里阮娘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贵人,究竟怎么了,不管什么事总得说出来呀。” 阮清秋眼皮一颤,梦到了什么?她渐渐低下了头,她梦见无数人死去,无数将士厮杀,流不尽的血,狰狞扭曲的脸,虽死不休的怒气,惨绝人寰的悲剧,兵变了,皇城兵变,血流成河,而落败的帝王最终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这个梦她很熟悉,近年来她似乎经常做这样的梦,只是大部分时候醒来就忘了,唯一能记得清的是梦中落魄的帝王的可悲和身着银白盔甲的青年冷厉,只是今天这梦格外清晰。 “贵人,若有什么事可千万别瞒着奴婢。”实在是担心,青橘握着她的手反复揉捏,眼神关切。 阮清秋咳嗽一声笑道:“没事的,只是做的个噩梦罢了。” 青橘忧愁看她,这样的神情,一头冷汗,手冰凉凉的,怎么会没事呢。 见她不说话,青橘担心的看着她,只能长吁短叹。 阮清秋没办法,便挤出笑容:“姐姐,我渴了,想喝眉山茶,劳烦姐姐给我弄弄吧。” 半夜喝茶,这晚上怕是不用睡了。 叹了口气,“好,奴婢这就去给贵人沏茶。”青橘只得松开手,那眉山茶水温要求极其严格,还有特定的茶具来配,一遍的过程极其jīng细,而且一遍还不行,要连过三遍,那茶的味道才刚刚好,不轻浮不浑浊,尝一口在舌尖味道味苦入喉却甘甜,弄起来可太麻烦了,但的确是阮娘最爱喝的。 “麻烦姐姐了,大半夜的还折腾了。”阮清秋笑道。 “不碍事,”青橘摇头,起身去了。 …… 辛苦泡好茶,青橘悬着的心还是不曾落下,她抬头看了眼站在斗彩壁瓶下的两位皇子,明亮灯火照得他们仿佛身披霞光。 世间绝色心在前,青橘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巧了,阮娘半夜惊梦,惊动秋月阁的人有罢了,可太子殿下从来不踏入秋月阁,偏偏在着晚来了。而且还是和齐王殿下一起来的,来了又不进去,还不让通报,只是说看看。 看什么看?大半夜的,一个来的巧也罢了,两个一起到,他们来的这样合适,是不是说明这秋月阁里的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太子他们都一清二楚呢? 这放在以前,她必定欢喜,毕竟人在东宫,能得太子看重是好事,可现在阮娘被两位看中,这是喜还是忧? 见宫女脸上是按不住的忧愁,齐王笑道:“茶好喝吗?” 见齐王眉眼弯弯,颇有兴趣,无可奈何,她只好放下玉盘,在小小的闻香杯里倒出茶水,霎时间喷香热气。 齐王端起,浅尝一口,随后递到他身旁太子面前,“六哥不想尝尝?” 李萧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只是看向阮清秋的内殿所在看了看,后朝青橘轻轻地说:“好生照看她,不必说我们来过。” 青橘点头:“奴婢明白。” “嗯,去吧。” …… 阮清秋躺在chuáng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晚上做梦本是寻常事,况且梦中世界光怪陆离,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做一个噩梦不稀奇。 可她的梦不一样,这场梦或许只是一场梦,但也有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无疑的,是新旧jiāo替,新帝上位,落败的帝王被反叛者所击败,而那递出匕首的那个女人或许……就是她。 是的,这些年她恨不得嘉兴帝立刻bào毙,若非他当年恩将仇报,她的母亲又怎会缠绵于病榻从一个绝世的美人变得面如枯槁,母亲终日qiáng颜欢笑,父亲jīng疲力竭为母亲续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嘉兴帝所赐,而别说报应,这个狗皇帝依旧享受着无上的荣耀。 他早该死了才是! 可他毕竟是帝王,他的死竟然要带走那么多人的性命,他就是死也如此的不平静,叫天下人都要受他的牵连,若如同梦中一般。 若如同梦中一般,又有多少家庭和她一样要承受父死兄残的苦果,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姐妹失去兄弟。 这些年她跟随父母四海为家,治病救人,她年纪不大,可看过的人却不少了,痊愈的快乐,临死的恐惧,人虽活着但得了病,那颗心一下子就垮了,生离死别,人间最苦。 她想嘉兴帝得到报应,可不代表她想看到生灵涂炭。更重要的是在梦中,究竟是起兵推翻嘉兴帝? 阮清秋躺在chuáng上,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朝中局势复杂,世事变化无常,靠猜只怕是不能当准的。 实在难受,阮清秋索性不再想,她看着自己的青色纱帐,见上绣有鸟shòu虫草,她便开始仔细的数,看看究竟有多少根草,多少个虫、鸟。 宫女卷起珠帘,青橘进来道:“贵人,喝口热茶,早些休息吧。” 阮清秋点头,喝了点茶又躺下,这一夜转辗反侧直到黎明。 第23章 听墙角 翌日,天明。 半宿未眠,一夜转辗反侧。 看向窗外,金光翠绿,树木苁蓉,鸟声婉转清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阮清秋闻到一股香味,她扭头一看,是青橘端着食盘进来说:“贵人若还是不舒服,便喝点汤吧。”自打阮娘收了九皇子银钱珠宝,便是日渐奢靡,吃的要最好的,比如这百味汤,说是百味,其实是说山珍海味齐聚于一盅,不腻不油,色泽金huáng,这金汤耗费百金,阮娘日日要喝,日夜接触,她倒是更明白些了,阮娘出身商户,对于钱是吝啬又不吝啬,对于吃那更是讲究的很。 阮清秋闻着香味,只觉得是平生第一畅快事,她展颜笑道:“我能有哪里不舒服呢。”说着她推开圈椅,掀开湘帘,赤脚跑过来,打开盛汤的瓷盖子深吸一口气,“有百味汤,我便是死也要先喝一口。” 青橘笑道:“贵人先用,奴婢去准备,过一会含华夫人回来。”说着她偷偷去看桌案上的画像,今早阮娘起来,便是在做画,细看画上人,画纸上是一个银白盔甲的青年,侧身佩剑,英姿挺拔,只是五官模糊看不清眉目。 阮清秋喝了口汤,连忙道:“今日不必请含华夫人来了。” “贵人有事?”青橘心中纳罕。那含华夫人来自异域,是车厘国第一舞姬,到了宫中,也是宫中最有名的舞教,除了陛下与淑妃娘娘几个根本请不动她,但阮娘有钱了,且舍得花钱,一掷千金只为求学。 “嗯,那祝寿舞我学的差不多了。”阮清秋点头,她看青橘一眼,随后道:“稍后我出去一趟,走走透透气,不必陪。” 青橘看她一眼,倒也见怪不怪了,“好,只请贵人早些回来。” 阮清秋点头,青橘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说不动她,只能移步又出去了,最近阮娘好打扮,新的衣裙来了,她得先去准备才是。 阮清秋却拉住她,摇头道:“今天不必弄那些了,青橘,你看着这画像上人你觉得像谁?” 见阮清秋拿起画纸,青橘左看右看,随即她指着盔甲上的yīn影处问:“贵人,这里您是想画个什么出来?” 阮清秋回忆片刻道:“流云般的图案。” 青橘这就笑道:“这就对了,贵人与我玩呢,这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阮清秋被她这样一说,突然想起太子李萧为萧氏女所出,萧氏乃是武将出身,萧家的军旗便是金色流云。 “果然如此。”阮清秋喃喃道。 青橘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反而举起画纸笑道:“贵人可真厉害,奴婢真没想到贵人还能画出这样的人像。”能有这样的画技必须是自小练起才是。 见青橘没有察觉异常,阮清秋连忙笑道:“我娘好看医书,我自小便跟着她学习,那残本旧书上有珍花奇草我便要学着把它们复刻下来,这一来二去,索性专门请了师父来学。” “青橘姐姐,你跟我讲讲太子殿下的事吧。”说着阮清秋拉她在美人榻上坐下。 青橘看她如此,自然高兴,连忙笑道:“贵人说,奴婢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姐姐先说,淑妃娘娘是如何看待殿下的的,殿下与陛下的关系又如何?” 青橘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但看大殿上没人,她眨了眨眼,终于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来。 一问一答,这一下足足到了傍晚。 临近晚饭时间,青橘空闲不得,便出去了,留下阮清秋一人在榻上小憩。 只是等青橘回来,却不见人踪。 …… 独自一人从秋月阁出来,阮清秋站在牡丹桥下,水面上全是柳絮飘浮,弱风拂柳,阮清秋将被卷起的头发捋到耳后,没想到看见萧皇后来,阮清秋立刻迎了上去。 “民女拜见皇后娘娘,祝娘娘福寿金安。”阮清秋隔着距离行礼。 萧后看她一眼便知道这是淑妃所选的太子妃,是她的未来儿媳,再看她身边竟无半个侍女宫陪,见她特意来拦,心中不高兴,脸上也就淡淡的。 “嗯,费心了,你早些回去吧。” 阮清秋点头,看萧后神情就知道她并不欢喜,阮清秋道:“皇后娘娘,犬子在秋月阁很好,娘娘不必挂心。” 萧后听了点点头,眉宇间全是忧郁神色,阮清秋看她如此,心中也跟着伤感。 与皇后分别,阮清秋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到了李萧最初带她来的地方,遥望去可见竹林小屋。女子抬头看天,此刻虽然还是白日却能见天边有明明弯月,阮清秋拉了拉短衫,往前走去。 …… 月色皎皎,阮清秋看见月下人身量颀长,站姿挺拔如松,他举头望月,久久无言。并不止太子一人,还有齐王,他们居然又在一起。去还是不去,阮清秋挣扎,想了想终究是没有现身,她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齐王亦抬头观月,见月弯如钩,似美人笑眼,他轻笑一声:“六哥,这月亮好看吗?要臣弟说与其gān站,倒不如对月小酌。” 听见齐王调侃的声音,李萧短暂的闭上眼,随即道:“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回去,”齐王摇头,如今虽然入夜,他还是jīng神奕奕,如月般白的脸上浮现笑容:“六哥,臣弟好心提醒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连陪兄弟喝杯酒的面子都不肯给。” 听了这话,李萧唇边有笑,他还真没想到朝阳竟然会想给他下药,更没想到齐王前手给药,后脚就来东宫泄密。 想到朝阳那模样,李萧不禁摇摇头,“你这样作弄她,她不会原谅你的。” “皇兄聪明绝顶,想必不会把臣弟的一片好心给卖了,让兄弟心寒,”久站腿乏,齐王在石头上坐下:“况且朝阳郡主最喜仗势欺人,作弄她?”齐王失声一笑:“臣弟可不敢,她想如何但凭本事罢了。” 巧言令色。 李萧回身看他。 见太子看向自己,齐王连忙道:“臣弟的建议,六哥考虑的如何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齐王笑道:“臣弟早就说明白了,请皇兄将阮清秋让出便好,这不亏吧,她于皇兄而言不过是个累赘,是恶心与嫌弃,可她于臣弟而言倒是有趣。” 阮清秋在旁听的皱眉,不快的心情难以忍耐,但她却忍不住仔细去听李萧的回答。 月下片刻寂静,随即响起寡淡冷漠的声音:“一个外人罢了,九弟若诚心,凡事皆可商量,担孤清楚一个女人怎可能是你投诚的理由,”李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些,“九弟你应该清楚,你我虽为兄弟却隔着千重山,我知道你向来喜爱自由,不愿拘束,可你输得起吗?” 谋逆之罪,罪无可恕。 齐王见太子神情如此,顷刻间转变态度,“臣弟若愿弃暗投明,投以虔心,皇兄可敢收?” “说吧。” “臣弟并非淑妃亲生,不过是半道收养,她待我不过表面情分,至于父皇心中如何想,想必皇兄比臣弟更加清楚,若大事成,臣弟只想做个闲散宗亲,逍遥自在,这个要求,皇兄可愿答允?皇兄若肯与臣弟携手,臣弟必定殚jīng竭力辅助皇兄早登大宝!” 李萧用心听完,他的站姿依旧,只是微微摇头,“还不够。” 对,远远不够,他与太子针锋相对多年,这点理由怎么够呢?李旭脸上浮现笑容,太子越是不为所动,越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他越是高兴,毕竟他李旭选择的天子,怎能被三言两语打动呢? 前日他热烈追逐阮清秋虽然也是本意,但,太子羽翼渐丰,若要和太子争锋,他赢不了,自然什么也会没有,不如与太子合作,尚有一线生机。 “九弟,夜深了。”李萧轻轻提醒他尽快说完。 李旭gān脆的说:“父皇病了是旧病复发,淑妃可是个有心人。” 李萧豁然睁大眼,齐王那短短的几句话却击中他的心,父皇病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淑妃是有心人,便是有心与他合作。 虽然激动万分,但他的脸色仍旧不变。他只是淡淡的说:“孤明白了。” 兄弟二人相似一眼,突然听得一句:“太子殿下,我有话要说。” 二人不约而同的朝声音来源看出,只见一绿衣丽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转瞬间看清人影,李萧脸色苍白如雪,方才他所说的清秋难道都听见了? 第24章 爱你 贸然冲出,阮清秋的脚怎么也挪不动了,她怎么这样冲动,齐王与太子是兄弟,可她阮清秋不过是个被淑妃提携进宫的平民女子,如太子口中所说,她不过是个“外人”是个区区一个女人,齐王看她不过是个消遣的玩具,对太子而言,她也不过是个旧时的玩伴,一天的朋友。 她现在冲出来,不仅说明她偷听了太子与齐王的对话,而且他们不是在闲聊,是在商议谋反!这样要命的时间里她冲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太子会如何对她,杀人灭口吗?或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她一命? 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了,阮清秋看着两个呆呆看着她的皇子,深吸一口气,随即道:“方才你们所说的,我全都听见了。”说罢她并没有继续,她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回答,等待着太子的发落。 “你疯了!怎么在这?”率先说话的是齐王李旭,他的声音在颤抖,阮清秋突然冲入对他而言实在是过于震撼,他们方才所说皆是要命的话,如今清秋出现了,太子会如何,清秋是淑妃选中的太子妃,是用来监视太子的,如今当场泄密,太子为保全计划,一定会杀了她的! “六哥,这一定是意外,她就是个野丫头,不知轻重,仗着淑妃娘娘势力成天乱逛,她一定是迷路到此!”李旭连忙朝兄长看去,见男人俊秀的脸上仿佛冻结一般惨白,如同白玉打了霜雪,心中焦急万分,他连忙半跪下劝道:“留她性命,把她关起来便是了,六哥。如今正事要紧!” 李萧低头看了一眼下跪的九皇子,心中虽然彭拜但脸上却仍旧克制得极好,他看得出来齐王对清秋有些感情,所以他什么都不必说,只等齐王开口相求,他顺势推舟便好,这样既能保全清秋,又能增加谈判的条件,不必bào露自己,他弯腰扶起弟弟,轻声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太子嘴上是轻柔的话,脸上带着一丝浅笑,绝美的面容在月色下照着仿佛是个会说话的玉人,只是阮清秋能看出他眼底的冷峻,这冷峻的脸和那记忆中骄傲的少年完全不同。 阮清秋情不自禁的问:“太子殿下当真要杀我而后快?” 相比李萧的回复,齐王的呵斥来得更快:“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这个蠢丫头,平日里那股机灵劲到哪里去了? 阮清秋没有反驳,只是看向太子李萧,男人转过身来看她,他似乎完全平静下来,他轻轻的问:“你是一个人来的?” 平淡的一句话,但到了男人的嘴中却有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这是久居上位所带来的魄力与jīng神力,让他无法逃离他的目光所在,阮清秋愣愣地点点头。 “好,”李萧微微一笑,又问:“方才我们所说你听了多少,你有什么要说的?” 齐王李旭一听这话,顿时心如刀刺,背绷的紧紧地,他连忙道“皇兄,把她给关起来吧,至于淑妃那边我会去说,总之死个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阮清秋睫毛一颤,微微低下头来,齐王说的没错,她这样的人对宫中人来说本就是蝼蚁一只,贱命一条,她能走到今日靠的全是运气,今日她若是在此处被九皇子给杀了,那又如何呢? 就如同当年嘉兴帝威bī父亲母亲治病一般,对于这些至高的权利的拥有者而言,她阮清秋一家人什么都不是,就如同萧美人说的那样,这宫中的人大多都不如淑妃养的一条狗,可一只细犬都能做将军,她阮清秋作为一个人,为什么要自甘下贱,如今冲冠后宫的魏淑妃,她最初的最初也不过是个任人踩踏的宫女。 她阮清秋入宫为母亲是想讨一个公道,她想要为母报仇靠的是勇气,而现在促成她走出来的也是勇气!太子有心称帝,如果她能帮助太子得到皇位,那她也能得到回报,就算她没有回报,她最起码能看见嘉兴帝从御座上滚下的一日,那一日便是她为母亲讨回公道的一天。 见她久不说话,齐王与太子不由相视一眼,只是女子表情冷峻,眼中流出的神采让他们暂时忘记了bī问。 直到阮清秋抬头看向一直看着自己皇子们,她道:“方才二位殿下所说,我听得一清二楚,殿下或许疑惑,为何我会突然来此,实际上昨夜我得了预示,有仙人天启我,说殿下必定能成此大事,让我来和殿下言明,让殿下只管放胆去做。” 这实在是像在胡说,仿佛为了脱困而编造的谎言,可这“谎言”传入齐王与太子的耳中后,却在他们的心头掀起了不同程度的涟漪。 齐王看她两眼,似信非信,他平素向来不听鬼神之说,身在宫中,说起来鬼那是远不如人。 况且他在秋月阁安插了眼线,阮清秋一日到晚除了折腾吃便是折腾睡,其余的时间都在画纸做衣服,而且昨夜他还去了秋月阁,阮清秋的确陷入了梦魇,这是装不出来的,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她的算计,可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怎能有这样深的心思? 这等城府,这般算计,就是第一等的谋士也未必能有如此连环计策,况且这是要以命相搏的,成,好处不见,败,死路一条,阮清秋一个无知少女,如何能有这样算计,除非真事,除非是真的有仙人给了她启示。 心中疑惑,齐王下意思去看太子萧,后者脸上似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并无波动,他只是道:“今夜无事,九弟早些回去歇息吧。” 齐王听他此言,疑惑后顿时间大喜过望,听太子这话的意思就是能放过阮清秋了,他这才从地上站起,拱手道:“臣弟遵命。” 李萧看他一眼,紧接着说:“淑妃那边还需有劳九弟。” 李旭看阮清秋一眼,阮清秋也看她,二人此刻都是一副复杂神情,半天说不出话来,齐王李旭心中暗道:“必须尽快动作,否则清秋不知会如何下场。” 阮清秋这边却在回忆梦境,心想要如何才能规避那血流成河的场面,又不禁想那给与嘉兴帝致命一击的女子又究竟是哪一个。 李萧看她们二人眼神jiāo流,不由提高声音:“好了,回去吧。” 知道太子留她一命愿将她藏起来,齐王咬牙道:“还请皇兄莫要与她一般计较。”说罢便头也不回的飞速离去。 一时间只留下阮清秋与李萧二人站在月下,抬头望天,只见月亮比往常更加的明亮,阮清秋不由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我竟有今日。”果然年少的光景再难得。 “不管如何,我心始终如一,清秋,你放心。”阮清秋听到男人极其温柔的声音,一时间没转过来,难以置信的看向李萧。 怎么回事?阮清秋诧异无比。 第25章 过来 “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阮清秋凝视他,疑惑于他的突然深情,更疑惑于她竟然看不出他那满目柔情是假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爱恋一般。 眼前,他的眼波里全是温情,叫她的心一下子便软了,这可真奇怪,分明太子的眼睛并不是齐王那般桃花媚眼,满目深情,可怎么他看着她叫她这样心跳耳热呢? 李萧看她,呢喃似的道:“清秋,过来。” 心中莫名情愫,催使得阮清秋摇头,不断的后退,李萧不紧不慢地走来,缓缓说:“清秋,不要怕。” 他走到她身边,走到她的面前,阮清秋已经退无可退,她的身后是粼粼的湖面,再退就掉下去了,回头看一眼,阮清秋停下后退的脚步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不必如此,我身在东宫,哪里都去不了的。” “你想去哪里?”李萧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随后移到阮清秋的白皙的脖上,触及到肌肤,阮清秋忍不住颤了一下。 太子这是怎么了,脑海中又不禁回忆起从前,记忆中的少年不是这般反复,不是这般沉默,现在的人叫她看不明白。 李萧用手解开领扣,低头看,白嫩光滑的脖颈上果然没有了那根一直挂着的红绳,自然也没了玉佩。 眼神一暗,李萧的手一下拉开衣领。 “清秋,回答我,等大局已定,你打算去哪里呢?”李萧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下到了锁骨,阮清秋能感到微微磨砂的感觉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温柔缱绻,说不尽的温柔。 “回答我,清秋。”李萧低头,凑近凝视着那双他最喜欢的双眸。 阮清秋睁开眼,不是她不想说,只是被封住的唇口叫她有气无力,湿润的触感,唇齿相依,一点点的侵占,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感觉到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手在轻轻地一点点地用力,最终将她揽在怀中。 好像化作水一般,阮清秋浑身无力,躺在了他的怀中,仰着头,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能任由那只宽厚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她闭上了眼。 “殿下……”阮清秋呜咽含糊的声音都开始颤抖,那双不安分的手此刻到了她的脖颈,随即往下,不知为何,一个苏苏麻麻的感觉从她全身蔓延展开,仿佛要失去意识,一种说不明的感觉充斥全身,不是难受,也不是排斥,先是微痛,而后是莫名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阮清秋的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她整个人躺在李萧的怀中,微微喘息,随即她听见头顶上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清秋,方才我对九弟说的话,你听了后,是不是生我气了?” 沉默了片刻,阮清秋道:“今后殿下打算如何?” 李萧拉开身子,低下头问:“你生气了?” “没有。”阮清秋看着他。 李萧浅笑,而后指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女儿心海底针,没有就是有,没事就是有事,你呀你,我既坦白问你,你何必如此呢?” “不敢,”阮清秋低头,似是叹息。 见她情绪低落,萎靡不振,李萧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许久,阮清秋还是一言不发,他低下头,贴在她的脸颊旁,在她的耳边轻轻笑道:“我知道方才我所说的话你听了不高兴,我原不曾想到你会来,所以敷衍九弟说了那番话,更为了牵制住他,所以不曾坦白你我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阮清秋不曾想他这样服软,更不曾想自己往日与他只是一日情缘,便得他如此深爱,听他软玉甜言,此刻真是心绪不定,她抬起头不由问:“殿下真要把我关起来吗?” 李萧摇头:“夏芙夏荷你都是见过的,你放心她们会照顾好你,等局势安定,孤便会十里铺红,迎娶你为妻。” 阮清秋皱眉:“那方才你和九殿下所说的都是谎言?” 李萧拉她坐下,点头坦白道:“你不知道,这些年他待我并不好,待我大事成,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况且如今他如此殷勤,无非是知道局势已变,非他力所能及,况且我jīng心布置多年,就是没他助力,这天下依旧在我股掌之上,他若不肯,便是自寻死路,自取灭亡。” 阮清秋听了,顷刻间又想起梦中一切,那流不尽的鲜血,残躯断臂,她身上一个冷颤,随后仰头朝李萧道:“多个人就多一份力,少一个人便是转机,殿下可不能意气用事。” “他若敢肖想你,定是求生无门。”言罢李萧朝她淡淡一笑。 “不,殿下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弑父杀君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殿下千万要小心,我没关系的,你小心……”说着阮清秋心中一凝,没想到言谈之间,顷刻变化,现在反过来了,是她在劝太子利用她,更利用齐王。 见阮清秋如此关切他,李萧心中感动,想起前世他更是动容,“清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识大体的姑娘。” 话说完,李萧突然心中一个激灵,清秋方才说什么,她说他要弑父杀君?她怎么会如此断言,皇帝是君更是父,阮清秋为何会说他要弑父? 李萧心中疑惑了,清秋再偏袒自己,可知道他要杀父那也该是心寒才对,仁孝义礼智信,如今的他可是逆臣逆子,按理清秋不会如此冷静,她该害怕才是,若事情败露,累及父母,移除三族,可听清秋语气,她却是满眼的关怀不是担忧惧怕,就好像,就好像她已经看见他功成的一日。 李萧心中还在波澜起伏,就听得一句软柔无力的声音:“殿下放心,这段时间里我会好好待着的。” 他还在出神间,阮清秋已经站起身来。 李萧纹丝不动,依旧坐着,在阮清秋身后道:“清秋,你有蓍guī卜筮之能?” 阮清秋豁然转身:“殿下何出此言?” 若非有未卜先知的奇能,清秋今日怎会说受仙人托梦,说他必定大事可成? 若非能预知吉凶,清秋前世为何能在他被杀之日突然赶来? 看见太子脸上变化莫测,心中是说不出的想法,阮清秋终是道:“萧郎,我看你好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清秋,我……”李萧一时语塞,他要怎么说呢。 阮清秋思考片刻随后道:“殿下无需疑心,只管信我便是,此事殿下必能得胜。” 李萧拧眉,而后释然一笑。“你说的对,你说的话我哪能不信?” “时间晚了,回去睡吧。”李萧起身扶她的肩,下了台阶,陪她往下走去。 如今他们各怀心事,一时也说不清,况且计划迫在眉睫,他分.身乏力,但只要清秋在,他总能看着她,这就够了。 第26章 得胜 山里似乎总是比其他的地方凉的多,披帔盖着眼睛,阮清秋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太阳时暖的,风是凉的,很舒服。 青橘来了又去,看她睡了又醒,便上来摇了摇藤椅,道:“贵人,别睡了,不然到了晚上又是煎熬。” 阮清秋眯着眼听到她的话也明白青橘的好意,白天要是睡久了,晚上就难受了。 “好,知道了,我不睡了。”阮清秋扶着手柄起身,随即生了个懒腰。 只是现在又gān些什么呢,这道观里空dàngdàng的,虽有些道姑,每日无非诵经静坐,日子实在无聊,睡觉反倒是舒服。 自打太子送她上山,似乎格外体恤她,青橘不久后也被送了上来,在这山中不知寒暑,不知不觉似乎已经过了一月光景。 阮清秋提着裙子,朝山上石阶上走去,山上繁花落尽,看着残瓣倒也极美。 回头青橘在后头跟着,一步步的粘着她,阮清秋有些惊讶,随即转身道:“青橘姐姐,怎么了?” 青橘看着她,欲言又止。 阮清秋转过身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青橘这才道:“贵人难道不好奇太子殿下的事?” 阮清秋没想到她是这样问,随即笑道:“不是我好奇不好奇,只是他心中早有打算,外婆即便求问,也无益。” 青橘看她一眼,心道她倒是豁达,可太子成功便罢,要不成功,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是这样,阮娘也毫不在意吗? 明白青橘心中忐忑,阮清秋道:“你放心,咱们不会有事的。” “那……贵人可想过以后?”青橘似乎格外的不懈,阮娘若真是洪福齐天,真能顺顺当当当上太子妃,可日后呢? 日后三宫六院,太子殿下富有四海,怎么会满足一个人,阮娘难道不忧心吗? “贵人,若是今后殿下作践,您便是太子妃,您可想过往后如何?” 青橘说完便看着她,似乎不愿意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阮清秋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道:“若真到了那日,殿下要有三妃九嫔的话,我便自请出宫,另择夫婿。” “贵人,万万不可!”青橘连忙看了看四周,好在空山寂静,连回音也无。 阮清秋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随即她笑道:“无妨,我不过说说而已,反正人有时候总是不得不随波逐流。” “贵人可后悔了?”见阮清秋移步往前,青橘又跟着走。 阮清秋摇头,朝前面的大殿走去,殿上供奉的女仙,容貌栩栩如生,那是桃花夫人。 她自然不后悔,只是世事变化远超乎她的想象。 如此用过饭,阮清秋抚琴片刻,青橘陪了一个时辰实在疲倦,去休息了,阮清秋抬头望月,心中一片清明。 忽听沙沙响声,是人在松针枯叶上走来的声音,阮清秋拧眉,随即道:“是谁?” “是我,清秋,过来,扶我。” 疲倦的声音,让阮清秋顿时一惊。 她起身朝树林里走去,只见一修长人影从黑暗中走出。 “殿下!” 绕是阮清秋向来胆大,看到如此情景也不禁惊呼。 “殿下,没事吧?”她连忙上去扶住男子,银白的盔甲染上鲜血,手一摸,湿湿的黏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道伤口裂开才会这样。 难道她的梦只是个普通的梦?而梦是反的? “没事,”似乎特地是为了安抚她的心,李萧用gān净的右手抚摸她的发顶,“不用担心,我只是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来看你。” 他说着已经拉着阮清秋朝山路边走去,接下来已经无需李萧的言语,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赢了。 只见漫山遍野,火把如同长龙,照亮整个山脚,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阮清秋心中激动万分,忽的一下,流下两行泪来。 “殿下,”不以后是陛下了。变化实在来的太快,她实在是无法辨析此刻的心情。 李萧整个人靠在她的肩膀上,蹭着她的脖颈,随即笑道:“孤安心了,以后再没人该刁难你了。” 阮清秋有些哽咽,“殿下……那……”此刻她实在不敢来问,嘉兴帝如何。 但仿佛是能看透她的内心一般,李萧已经开口说:“你想知道父皇如何了?” 阮清秋点头,“此刻的景象是她未曾见过的,若真的如同梦中一般,嘉兴帝难道不是死在她的手中?” 三言两语说不清,李萧只是简单道:“父皇病了,以后便是皇太子监国。” 阮清秋嗯了一声,并未追问,虽然从前她恨嘉兴帝恨得牙痒,恨不得嘉兴帝能当场bào毙,可嘉兴帝再不好,那也是太子的生身父亲,弑君杀父,承担的罪名倒是其次,最难受的是心中的煎熬。 “清秋,扶我去休息吧。”心中的倦意和身上的疲惫一起袭来,绕是qiáng悍如李萧,此刻也是再无气力。 …… 李萧在石凳上坐着,阮清秋打来井水,帮着脱去盔甲,阮清秋看他一眼,随即李萧点点头,“无妨,倒吧。” 阮清秋咬牙提起木桶,冷水冲顶而下,如此反复,将身上的血迹冲刷gān净。 擦gān身体,阮清秋心中微微放松下来,还好只是表面,内里并无重伤。 远处青橘遥遥地看了两眼,只当做没看见,又原地返回的走了。 李萧穿好gān净衣裳,二人依偎片刻,随即他道:“走吧,夜深了,去休息。” 阮清秋诧异:“这样下山,不等人来接?”随即她哑然一笑,她真是享受的日子过久了,居然下意识就想等人来接,想当年她在山中林间和父母一起也是席地而睡呢,当年她能连夜越过山河,今日一座小山她这就累了? “胡想什么呢?”李萧手指点她头,笑道:“你睡哪,我便睡哪。” “诶?”阮清秋一愣,随即脸颊通红,好在月色晦暗,应该看不清。 她支吾道:“还是坐坐吧……” 李萧朗声一笑:“再坐一会,你的夫君就得感染风寒了。” “可……还是得先回去,不然群龙无首……”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李萧笑道:“你放心,我早就安排妥当了,明日一早便会又来来迎接太子与太子妃的。” 说罢,他将阮清秋拦腰抱起朝厢房走去,天边月色正好。 第27章 星夜 李萧抱着阮清秋到了厢房内,等看到屋内铺陈,不由一笑,这屋内极其空旷,而且推chuáng到了窗边,恰好看见夜空,黑漆漆的天空上点点星辰,倒是另有一番滋味。 阮清秋本将头埋在他怀中,如今看他下巴弧度美好,听他笑声清扬,不由蹬了蹬脚,“到都到了,放我下来吧。” 李萧知道她脾气向来执拗,对她须得张弛有度,否则惹她生气,哄也哄不好的。此刻便松开手将她放下,先做到chuáng上,又拍拍chuáng边,跟着道:“来吧,chūn宵一刻值千金,莫要夫君我煎熬了。” 阮清秋忍不住白他一眼,随即脱去外衫,坐到chuáng的另一头,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出乎阮清秋意料的是,李萧并没有什么动作,也只是给她的半身盖上薄被,就这样笑着看她。许久后又转身偏头看着窗外,窗外月色朦胧,人在山间,可见瀚海银河,星如棋布。 “殿下在想什么呢?”阮清秋轻轻的问,她觉得肩上微冷,便蜷缩着躺倒进被子里。 李萧听她出身,便起身到了她同一侧,和她一起躺进被窝里,两个人都是冰冷的身子冰冷的手,倒也没有谁冰谁。 二人面对面躺着,李萧看着她,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像chūn天的水一样平缓温柔,“清秋,我想起从前做的梦。” 自然而然的阮清秋很捧场的问:“殿下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你,梦见你十四五的模样,你朝我笑,笑得好开心。” 听他语气莫名悲戚,语句中又是令她费解的话,阮清秋莞尔一笑,“殿下这话说的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难道我现在的模样殿下不喜欢?” 李萧摇头,“不是容貌,清秋,孤对你亏欠良多,孤能对天起誓,即便你是容颜损毁,你永远都是孤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阮清秋一愣,随即吃吃笑道:“殿下这话说的,竟是咒我毁容不成?” 见她用玩笑遮掩,李萧连忙道:“孤乃诚心,总之……清秋你不必忧心的。” 阮清秋心中怪异,想起少年相逢的模样,李萧总是骄傲的,这几年下来怎么变化这么大,竟然如此……如此的叫她琢磨不透,若说他诚心欺骗,可那眼神分明真挚,况且他乃太子,又何必对她假以辞色。 阮清秋疑惑后,便伸手,轻轻的抚摸他的额头,揉开他紧皱的眉角,“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殿下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更不必对我起誓,终归我仰慕殿下,愿意陪伴在殿下身侧,况且高山深海都是沧海桑田,何况人世百年,或许没有什么持久,没有什么永恒,只要这一刻是真心,那我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清秋……”李萧黯然,清秋不明白,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多年前的那个玩伴,可对他而言,这已经是隔世了,这些年他时常做的梦,梦里清秋的模样与现在不同,前世他死在十五岁,而在清秋未来之前,他的记忆里只有清秋十四五岁的模样,他午夜梦醒,身边并无清秋。 夜深忽梦少年事,两颊清泪转瞬而下,每当梦见清秋,他都伤感不已,往往彻夜难眠,他便会开始伏案处理公事,他想等他摆平宫中乱世,就能尽全力寻找清秋,只有那个时候他才能让清秋幸福。 李萧握住她的手,“清秋,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去找你?” 阮清秋摇头:“殿下尊为太子,日理万机,这也要见怪,那我也太不知足了。”况且他把嘉兴帝弄下来,她已经是十万分的感激了,不然她复仇的机会都不知猴年马月能到来呢。 见李萧眉宇忧愁,阮清秋靠近些道:“殿下有所不知,实不相瞒,我此次入宫,乃是机缘巧合,更是包藏私心,我母亲当年与殿下的父皇曾有过节,所以我入宫一时为了再见殿下,更是为了替我母亲讨回公道。” 只是如今嘉兴帝被自己的儿子给推下皇位,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天道好轮回。 一股脑的把话说完,阮清秋安静的看着李萧,而眼前人只是一言不发,随即他张开手,将她揉进怀中。 “清秋……清秋……”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呢喃,深情又缠绵。 温暖的温度很快就上升变成了炽热,她的脸热了,心也热了。 阮清秋埋在他的胸前,突然想起自己何尝不曾梦见过这个人,或许是她太过于想知道当年那个骄傲的华服少年长大后会变成何等模样,可她纵然有做预知梦的能力,却还是不能梦中最想见的人。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话说到一半,已经不愿再说。那个人毕竟是他的父亲,对了,还有萧皇后,阮清秋打起jīng神,她挣扎了一会儿,从被子里探出,朝李萧笑道:“殿下,皇后娘娘可还好。” 李萧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了,他皱眉后,“这几日,母亲自闭椒花殿,不愿见我。” 阮清秋眨眨眼,而后安慰道:“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李萧点头:“不管母后如何想我,这件事我非做不可,就算被天下斥骂不忠不孝,这事我也绝不后悔。” 阮清秋咯咯笑起来:“殿下何必如此咬牙切齿的,我便是天下人,我这个天下看这个昏君退位,可是高兴的很呢。” “我知道,”李萧低头在她粉腮一吻,而后笑道:“纵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你总是爱我的。” 阮清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抚摸男子发丝,而后妩媚柔情的说:“殿下可真能抬举我。” 李萧盯着她的双眸,轻轻咬住她的手背,阮清秋停下手,听见他说:“我重活一次,自然清楚,清秋你对我的深情厚爱,我拿这一生回你。” 阮清秋听了皱眉,不禁重复了一次:“重活一次?” 第28章 回宫 乍闻重生二字,阮清秋只觉得是平地一声惊雷,但她看着男子表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忍着质疑,她只是乖乖的躺在李萧的怀中,耐心的听着他娓娓道来那与众不同的过去,太子李萧的前世。 她只是听着一言不发,一声不语,一次也没有打断,而李萧也三断五续的说着,直到天方大白,李萧似乎倦了,才与她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果然有长龙般的队伍从山下而来,迎接帝国的新主人,她的未来夫君,皇太子萧。 在万众瞩目之中,李萧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带着青橘,离开道观,朝京城皇宫驶去。 阮清秋闭目养神,却怎么也安静不下心来。脑海中仍旧回dàng着昨晚李萧的话,响起他那低沉的声音,叙述着自己被父亲亲手杀死的过程。 她实在是难以置信,她没想到前世竟然如此坎坷,而当他说到自己被父亲杀死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的淡然。只有当谈及母亲的时候,他的眉宇才浮起一丝怒气。 他握着她的手,按着胸口,说在这里,刀就这样直直的插进去,而后被皇帝拔出,而后母亲失控将父亲的手砍下,最后母亲死了,他也死了。 转瞬之间,骨肉相残,命丧huáng泉。 她们谈了整整一夜,她流了一夜的泪,她控制不住,她的眼泪是心疼,更是愤怒。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狠毒的父亲,她实在是不能理解,更不能原谅,从前她是恨嘉兴帝,她看着母亲靠药续命的模样,只觉得凄然,可母亲毕竟还活着,而嘉兴帝又是李萧的父亲,所以她时常会觉得矛盾。 可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若不是萧郎重活一世,嘉兴帝早把他除去了,想想母亲重病她每日提心吊胆,害怕分别的日子会来临,母亲在世她尚且如此伤悲,她无法想象李萧临死前世多么的绝望。 想起皇后娘娘脸上时常挂着忧郁的笑容,想起她作为一个母亲临死前的愤恨,这样的事情居然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所能做出来的。 帝皇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她这辈子只怕都无法理解了。 但好在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睁开眼偷偷去看身旁人。他睡得很沉,自然了,他比她累多了,辛苦的事情全叫他一个人做了,现在她只要陪在他的身边,陪他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将来她们会有许多孩子,她们的孩子一定会无比的幸福,因为她们是吃苦过来的。 偷偷一笑,而后马上闭上。 情不自禁的握着胸前玉佩,那是昨夜殿下给她亲自带上的,没想到这玉佩是被九殿下取走了。 而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前世的她竟然那么的勇敢,她躲过了无数的追兵,历时十载,居然真的将嘉兴帝杀了,可是她也失去了许多的亲人友人,而即便报了仇,她的爱人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或许是讲述的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太子讲起来栩栩如生,让她泪流不止,心痛万分。 直到撵车停在椒花殿门口,阮清秋的心情才略微平缓下来,她拉住太子的手,因为许久没说话,也因为昨夜的“故事”实在是太过丰富,太过震撼,再加上她哭了整整一夜,以至于她的声音出口带着几分沙哑:“殿下,皇后娘娘一定会谅解你的。” 李萧握紧她的手,挤出一丝笑,“我知道,母后是最爱我的。” 宫门朝里推开,阮清秋与李萧二人携手迈过门槛,朝大殿主室走去,皇后并不在,她们又走到佛堂,就看见供奉里面的神佛早已被搬走一空,残存的仅有淡淡的檀香。 “母后,您……”李萧看着换上崭新朝服的母亲,脸上是难掩的惊讶。 萧后转身回头看他,沉默片刻露出一笑:“萧儿,过来。” 见母亲在招手,阮清秋见机一推,李萧迈开腿,萧后搂住他,片刻后又松开,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滚下泪来:“我儿,出息了。” “母后……”李萧眼中闪着泪光,还是忍着,他笑道:“此事一直瞒着母后,是儿臣不孝。” 萧后摇头:“我儿辛苦了,这些年母后什么忙也没帮上,反倒拖累你,以后朝堂的事你不必挂念我,有些事,你舅舅总会帮你的。” 李萧点头,母亲能谅解他,那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萧后朝阮清秋招手,笑道:“好孩子你过来。” 阮清秋笑吟吟上前:“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祝皇后娘娘福泰永安,青chūn永驻,事事顺心。” 萧后灿烂一笑:“你这孩子,嘴甜的很,难怪能把我儿迷的神魂颠倒。” 说罢她又看儿子,“太子当真糊涂了,别的事也就罢了,这媳妇的事如何不同我说说?” 李萧摸了摸鼻子,无奈的笑道:“儿子给母后告罪,所以特地修书给您解释过了,况且儿臣这不是特地带人来解释清楚了吗?” 萧后本就无意怪罪,此刻也见好就收,“好了,今天双喜临门,母后不怪你了,往后若有孙儿,那可不能再瞒着了。” 她一手拉着阮清秋,一手握紧儿子,三儿齐齐走出大殿,朝外看去,可见黑压压跪了一片,为首的便是平西王和国舅萧将军,后面依次跪着无数重臣,这是新朝的臣子。 阮清秋秀气的眉毛一扬,放眼看去,雕栏画栋,玉宇楼台,皇宫依旧壮阔奢丽,红日依旧当空,但新的篇章已经完全翻开了,而她有幸目睹这一切。 第29章 他得到了许多 青橘提着灯笼,指挥道:“快把外面的地扫gān净,一片叶子也不许留,你们都仔细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惹得贵人不高兴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宫女们排着站在走廊下,听她训斥完都俯首称是,随即麻溜的开始gān活,只是刚下过的雨把地上淋得湿湿滑滑,一不留神,就栽了个跟头。 这一下倒叫刚进来的阮清秋给逗笑了,“怎么这样不小心,带人去上药吧,倒是淤青了晚上睡觉也疼。” 青橘听她这般吩咐,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她上来搀扶阮清秋,笑道:“贵人今日又去殿下那了?” 阮清秋牵着她的手笑答:“可不是,他才是真的无聊呢,就算是没事也要我陪着,我又没事可gān,只是坐在那里看书,等吃过饭我便回来了。” 青橘听了笑盈盈道:“无事便是好事,要能一辈子这样才好呢。” 阮清秋已经到了室内,听她这样说连坐都没坐下,一旁的宫女以为她要喝茶,连忙上前来倒,就听到女子说:“要一辈子这样我可不乐意,一辈子这样待在宫中,那有什么意思。” 青橘笑道:“这话奴婢就不明白了,贵人难不成还想出去不成。” 阮清秋点头,“我已经和殿下说过了,说想去看看父母。” 青橘刚捧着茶,要递给她,一听这话,失手把茶盏给打碎在地,滚热的水碎成一朵盛开花,“贵人莫不是玩笑?这哪能说出去就出去的,若是实在思念,把二老姊妹兄弟一同接到宫中常住,这也未尝不可。” 阮清秋坐下,提起裙子,任由宫女打扫,她看了看圆桌上的糕点,居然没有什么胃口,便道:“没事,你不必担忧,我和殿下坦白,他已经答允了,说等过些日子,等大婚结束,再过些时日就让我回娘家小住。” 青橘真是又急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涨红了脸,半天才说:“贵人,不是奴婢多心,只是这宫中美人最多,您要一走,那……” 阮清秋听了这话,果然反应很大,“若是这样,我便再也不回来了。” 青橘看着她的笑脸,苦笑一声,“贵人该好好想法子抢先生下皇长子才是,等地位稳固,再谈其他。趁着年少,做着少年夫妻,多养几个孩子,这才是正紧的。” 阮清秋听得不耐烦,她看了青橘几眼,见地上的碎片都被收拾gān净,她叹口气道:“孩子再多又如何,这宫中有儿有女却无宠无爱的女人多了是。” “这……有总归没有qiáng,贵人难道不想想,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太子殿下又如何能有今日。”说完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好,怎能这样做比呢,殿下被bī的谋反,这是在不是个好例子。 阮清秋看她表情凝重,嗤的一笑:“总之在宫中,有孩子的不一定好过,有美貌的不一定荣宠,有才德的不一定得厚爱,如今jīng心算计,又是为何呢?咱们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今日快活,明日不是好的一天吗?” 青橘听她说的,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好像赞同,又好像不赞同,只是道:“但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贵人还是多当心才好。” “你是我的臂膀,我有你便好了。”阮清秋朝她一笑。 听得这话,青橘心中一暖:“奴婢得贵人抬举,得了今天,日后肝脑涂地,自当全心全意为贵人谋划。” “我知道你是全心全意为我好,所以待人心诚就好,总之就算倒了霉,也算是无愧于心。”阮清秋这样喃喃的说,又不禁朝窗外看去。 宫人们跟着她一起看,只见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想起昨夜bào雨瓢泼,太子殿下就这样陪着贵人看了一夜雨,二人一起依偎着,是凄冷雨夜的甜蜜与温暖,就像烛火橘色的光。 真是难得,帝王之家,竟然有这种恍如寻常百姓般的少年儿女,只是这深宫深得不见底,也不知来年又是如何,命运总是琢磨不透,青橘想起阮清秋那笑颜,不由摇了摇头,的确,又何必去杞人忧天呢? 正想问打算何时沐浴洗漱,就听得宫内一声惊叹,青橘转身朝外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人,身量颀长,一双桃花美目,水光潋滟。 “齐王殿下怎么有空来?”阮清秋已经出声笑道,她提起桌上的玉壶倒出热茶,递于李旭。 “六嫂骗得小王好苦。”接过茶,坐下,齐王苦笑一声,抬眼看着眼前少女,却再不复当初玩笑的神情。 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如今他是落魄的皇子,而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六哥装的太好,好到把他给卖了还在数钱。 “我并没有哄骗过你。”这话说出口,阮清秋也觉得坦坦dàngdàng,她差点和齐王那般,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是,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男人深深叹口气,随即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女子道:“皇兄允我过来,便是向你赔礼道歉的。” 阮清秋没想到李萧想的这么周到,随即她一笑,摆摆手,“不必了,等我与你皇兄大婚,你多喝几杯喜酒就好,其他的不必多说,我和你本就没有什么,你六哥不是狠心的人,以后你不惹是非,他必定不会为难与你。” “六嫂说的是,”齐王抬头看她一眼,心中感慨万千,曾经视为玩物和乐趣的人,如今站在眼前,却是他再也高攀不起,人生的起起落落,原来来的这样快,不是什么沧海桑田,更不用说斗转星移,只是短短数日,他便是如此,这人生倒想故事中所说的huáng粱一梦。 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可见齐王还没有走的意思,阮清秋终究还是多问一句:“你往后打算如何?” 齐王沉默。 阮清秋鼓起笑容,“你怎么这副模样,你现在仍旧是皇子,是亲王,身体健康,没有后顾之忧,不必辛勤操劳国事,你不是最爱自在吗,往后别触怒龙威,你便是天底下最自在的人了,怎么还这样看我,我可没害过你?” 说着她咯咯咯的笑起来,又把桌上的糕点推到他的面前。 李旭低头看着芙蓉苏,全无食欲,是的,好在他及时倒戈,才侥幸保得性命,若是父皇仍在,他依旧得提心吊胆,好在如今权柄在握的人是六哥,那是个心胸开阔,目光深远的男人,与他与父皇完全是两样的人,以后只要不惹是生非,就能保全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一样如旧,他又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 可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眼前人托腮看着她,一脸温和的笑意,她眨着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瞳里闪着有一个小小的他,正在看着她。 可是这个人,他永远失去她了。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愿意永远这样安静的看着她。 这个人,这个他一个月来挂在心上的人,永永远远的离开他了,他永远没可能站在她的身侧。 而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他以后连这样看着她的机会都再也没有了。 “你哭什么?”阮清秋看男人突然落下泪来,大惊失色。 连忙在身上找出一个方帕子,递过去,“诺,好好擦擦,好端端的哭什么,太子殿下说不会为难你,就不会为难你的。” 接过帕子,擦gān脸上的泪,眼前隔着水雾,连人的面容都变得有些许模糊,但他看得清除,这个人是不喜欢他的,这些年,他在无数双眼睛里面看到过爱意,却唯独不是这个人。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阮清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好,老实说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亏欠齐王,只是看他哭得伤感,他那般模样,哭得如此动人,叫她不由觉得哪里对不起他一般,有一张美丽的脸好处实在太多了。 李旭笑道:“我不过随便一哭,你就当真了,往后我看你少不得要被人骗,倒是你被皇兄厌弃,打入冷宫,只怕比我哭得还凶呢。” “我好心关心你,你真是láng心狗肺,”阮清秋没好气看他,一旁的青橘本在听着,此刻也不由多看了齐王两眼,见他默不作声的把帕子收起来,她本想提醒,等看到男人表情,想想还是算了,总之太子殿下与阮娘情比金坚,其他的就算了吧。 李旭笑道:“那日在冷宫,我也算对你不错,往后你可别再皇兄面前chuī枕边风说我不好,破坏我们兄弟感情。” 阮清秋啧一声:“兄弟情,说出来真不臊,好了,你来的正好,我本想明天去的,如今你在,你就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心中有点预感,但李旭还是忍不住问:“去哪?都这个时间了。”他想就这样坐着,看着她。 “淑妃娘娘那。”阮清秋gān脆道。 心中一沉,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淑妃那,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心中百感jiāo集,李旭脸上却泛起甜蜜的笑容,“好,我陪你去。” 第30章 君心我心 雨雾如织倾斜下来,好在秋月阁离着那废殿不远,等下了车,宫女为她小心翼翼的提起裙子,顶上是巨大的伞遮,阮清秋快步走,朝废殿走去。 齐王跟在后头,心中的想法远比阮清秋多的多,只有在深宫多年的人才知道,这废殿究竟有多么荒凉,多么恐怖,进去这里的人,往往一辈子都出不来,从青丝到三千白发,凄冷的废殿会把人bī疯,就如同桃花夫人一般。 bào雨哗哗冲刷大地,把宫殿夹道的红砖洗刷滴答得一尘不染,一层水波在石砖上缓慢的流着。随门上的牛角灯在凄风苦雨里摇曳,照耀四周,在地在空,暗与光的jiāo接,是最后的一片昏huáng。 门上站班的太监,在那光下低垂着眼帘,眼皮上下打架,似乎连来人都没注意到,直到齐齐的脚步声bī近了,这才看清那太监们看似醒着其实是偷偷的打盹儿。 青橘熟悉淑妃身边的人,如今自然看着都面善,她咳嗽一声率先道:“九殿下与秋月阁贵人来了,还不赶紧通报。” 太监认得她,没去通报别人,立刻去请辛夷姑姑。 辛夷飞也似的从里面出来,一看青橘眼神,再看她身边扶着的那位,她立刻躬身行礼,“拜见贵人。” 阮清秋知道这是青橘的义母,便把语气放得温柔些:“劳烦姑姑辛苦,给我们领路吧。” “不敢,贵人请同奴婢往这边走。”辛夷抬起头时看了她两眼,点头称是,从前喊她贵人,不过是尊重而已,如今这位女子却是真的贵不可言了,想想青橘所说,竟然当真没错,这人的运势就是这般的qiáng,从田舍女到太子妃,再到一国之母,来得竟然是如此的简单。 不是桃花夫人那般绝顶的美人,也没有淑妃娘娘这解语花般的好脾气,更没有萧皇后那般贵不可言的家世。 可就是如此,她傲立于所有后宫妃嫔之中,甚至,听说,宫中传的沸沸扬扬,说太子殿下要大操大办,用最高的厚礼来聘娶她,来迎娶她做新妇。 想这些年,太子殿下如今连一个妃嫔都不曾立,仿佛就是为了等她一般。 心中无限感慨,辛夷脸上却是毫无半分泄露,她只是在一旁让出路来道:“贵人,九殿下,到了。” 宫人帮着推开屋门,只听吱呀一声…… 阮清秋迈过门槛,正看见淑妃在对镜梳妆,宫女在小心的在她的额间贴着花钿。或许是在镜中看见了自己,淑妃转过身来,笑道:“秋儿,你来了,怎么今天这样有空?” 曾经冲冠后宫的美艳贵妃,落得幽闭冷宫,她倒是心态好。 阮清秋看她气色如旧,星眸闪亮,知道她心情不差,便索性道:“娘娘也不必这样客套了,我不过是替太子殿下来传句话的。” 淑妃起身行礼:“愿洗耳恭听。” 阮清秋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殿下说,若你能杀了陛下,便保你安危。”说完她看了青橘一眼,青橘领着宫女上前,揭开红布,里面是一柄锋利的匕首。 上面繁杂的花纹,显示着匕首的不凡,只有阮清秋一人知道,这小小匕首,便是当年刺进太子心口的那一把。 那样的恨意,即使重活一世,也一点不能消弭。 淑妃抬头,眼睛睁大的看她,随后道:“我若杀了陛下,何谈保我安危?”说罢,她又惨淡一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有什么可挑的。” 阮清秋看她脸色一下子就是由晴转雨,yīnyīn沉沉的,只是因为她容貌姣好,看着倒是不算丑陋,反倒是楚楚可怜,只是太子吃的苦,不是能到处说的,况且人大多数时候往往只能理解自己的苦难与辛劳,可怜自己。 阮清秋想起太子,只觉得心里还是一点点的疼,她太心疼了。这样的痛苦,无论怎么样报复,都是没有办法消减的,所以她能理解,太子可以原谅齐王,不单是因为齐王给了他极大的帮助,也不是因为齐王身后有一定的势力,而是因为前世他本就不曾对同父异母的弟弟有过什么奢望,可对于父亲,他总是心底留有一丝挂念与期盼的,然而那个男人却将儿子的心给扯碎了,所以她的夫君可以原谅任何人,可以与敌人化敌为友,却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 轻轻嗓子,阮清秋继续道:“娘娘,太子是因着我与你有些故旧,是心疼我,才叫我来给你传话,若是看得明白,就莫要再抱怨,从前你高高在上,纵横六宫的时候,应该早就想过往后的结果。” 说着她看了一眼齐王,后者目光冷漠的看着依旧华美的女子,这宠冠六宫的女人,终究是势败了。 “娘娘向来聪明,想必不会叫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为难,”他冷冷的朝着那位宠妃道,“娘娘当年曾对我说,先下手为qiáng,说皇后娘娘在一日,他日她成为太后,你必定永无安宁,” “别说了”淑妃厉声打断,“难道你们要过河拆桥,太子殿下能顺利,我出力也不少。” “娘娘说笑了,”男人的声音不必提便轻易的压过了厉色的宠妃,“若非您见好投诚,此刻又哪能安坐呢,娘娘若识相,便接了太子殿下的旨意,好了结此事。” 淑妃看着自己养了多年的皇子,而后她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她的孩子,“他,你们也容不下是吗?” 齐王皱眉,这个蠢妇人,保全性命已经是太子仁慈,居然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真是可笑。 阮清秋说话了,“娘娘的疑惑,殿下也转告于我,他说他去问了陛下,陛下说无妨。” 淑妃睁大眼看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很简单,自然是在皇帝面前问了相似的问题,拿她腹中的胎儿,与某些事物做比,毫无疑问的她的陛下选择了别的。 她在他心中本就没有什么,他那种人,她几年前就看明白了,那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什么都比不上他自己来的重要,淑妃冷冷一笑,“妾自然是领旨的。” 阮清秋见她首肯,她略带迟疑的看了淑妃一眼,随即道:“娘娘若想生下孩子也无妨,殿下并不会介意的。” 一个年幼的孩子,太子从来都不会去在意,他的目光在绵延的万里江山,而不是一个孩子身上,母亲若想把孩子生下,除开多了个弟弟妹妹,便与他无关。 淑妃听在心里,随即下拜道:“罪妾谢太子殿下恩德。” “走吧,”李旭扯了扯阮清秋的衣角,女子朝他看一眼,随即点点头。 临别前,阮清秋忍不住再回头看,淑妃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似乎在想着什么。 太子是感谢淑妃,将她带入宫中,所以对淑妃网开一面,只是对于这个结果,淑妃只怕要用很久的时间去化解了。 ………… 光yīn似箭,一年时间,弹指而过。 “累死我了。”阮清秋一个旋,转到了凉榻上,一旁的宫女见了连忙上来帮她脱去丝袜,阮清秋勾回脚,阻拦道:“不必了,叫青橘姐姐过来。” 青橘本就进来,听见这话,连忙上前来问:“贵人何事?” “我要泡脚,受不了了,这些破东西,这些破规矩,就为了那几个时辰,我都学了快半年了,”阮清秋呜咽嚎叫起来。 眼看打不成滚,她又坐起身来,身边人赶紧把她发顶上的凤冠小心翼翼取下。 这太子妃口中的一头负累,可是价值连城,上面的点翠宝石东珠镶嵌无数,颗颗jīng美,粒粒金贵,等到大婚时,太子妃便会换下这旧的,带上一顶新的,凤冠霞帔,同着太子殿上,坐上尊位。 脱去一身负累,阮清秋顿觉身上轻便不少。 青橘上前,给她揉捏肩膀,笑道,“等过了明日便好了,这本就是必须的,殿下越郑重说明他越看重您。” 阮清秋躺在榻上,“我知道是必须的,所以才无可奈何。” 她长叹一口气,随即听见一声笑:“这点事,你就这么累?” “殿下!”阮清秋惊喜的站起来,一看来人果真是她的夫君,她一个箭步飞冲过去,抱住男子,李萧搂紧她,抱着她转了个圈,随即笑道:“太子妃今天可真好看。” 阮清秋抿嘴一笑,“那可不,天还未亮,就爬起来梳妆打扮了,我比那打鸣的jī起的还早呢。” “你受苦了。”李萧握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身处高位,便是这般礼仪繁杂,这是这帝后大婚,他半点也不想轻慢,所以不得不劳累。 阮清秋一下朝他的怀中扑去,“虽然累,但也欢喜,如此一来也没有那么累了,倒是你,我听照松和夏芙她们来我这里抱怨过好多次了,说你最近常常彻夜不眠,你好歹也休息一下。”她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 李萧摸她额头笑道:“你要心疼我,你还睡得那么早,你要陪着我睡,我可不就早睡了?” “我知道你诓我呢。”阮清秋吃吃一笑,“上次我上了你的当,让我陪着你过了一个月,你夜夜都……”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从脖子红到了耳根,随即埋到他的胸前,“反正你的鬼话我是再也不信了。” 李萧笑道:“我待你一片真心,你总是这样取笑我,哪天我见了岳父岳母大人,必定要好好参你一本,告你一状。” 阮清秋忍住不,前俯后仰的笑起来,“等你见了我爹娘,才知道他们的厉害呢。” 说着李萧挽着她的手,将手放在怀中,拉着她走出去,只见远处群山连绵,云海波澜,夕阳西下,火烧云连天。 阮清秋看着不禁笑道:“以前我看着这山这水,总是会想,十年后,我会在哪,会是什么模样,身边会是什么人,我想两年三年十年后的我,和现在会有什么不同。” 李萧听她这般说,也不禁道:“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总在一起。” 阮清秋回头看他,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自小开始,她便觉得父亲是天地间最好的男人,母亲多年重病,他不离不弃,不存二心,有一年她做梦,梦见母亲某日终将离世,她哭着告诉父亲,父亲却只是摸着她的头说,母亲就算走了,却也不是永远的走了,因为她在她们的心中,永远的纪念着她。 那个时候她明白了什么是勇气,勇气,哪怕是直到未来如何,却依旧能够直视,并且不后悔,不消极,所以她想起自己那个难忘的少年,想起母亲的委屈,她毅然入宫。 依偎在丈夫身边,阮清秋闭着眼,能感受到最喜欢的温度。 李萧低头,在她的唇瓣一吻,“君心我心,永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