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柠檬汽水 作者:顾慎川 文案 把生活带给你柠檬般的酸楚,酿成犹如柠檬汽水般的甘甜。 律师X建筑设计师 酷-高岭之花攻 * 甜-撒娇狂魔受 许峥从小到大都活得很规矩,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成了一名优秀的律师,是典型的别人家的榜样。 但当他看见新邻居摘下耳机,偏过头看他时眼尾上挑,笑着说“你好”的时候。 只有他清晰地知道在自己冷酷的外表之下,是不规矩的、急躁的、疯狂的心跳。 傅越觉得老干部风的许峥很可爱。 把他的薯片扔掉的时候很可爱,给他塞养生茶的时候很可爱,默默吃掉他点的糯叽叽的时候很可爱,学着吃螺蛳粉的样子也很可爱。 傅越觉得许峥怎样都很可爱。 不说话的时候酷酷的很可爱,上法庭的时候严肃也很可爱,等他的时候耐耐心心的很可爱。 还有—— 给他表白的时候穿得像去结婚一样,也很可爱。 *年下/一见钟情/成年人的爱情/甜 *搞事业/超励志/热爱生活/去悬崖边上摘花 PS: 1.1V1,HE,事业线感情线并重。 2.文案第一句出自美剧《我们这一天》 3.封面会换。 4.现实治愈向,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峥、傅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从邻居到同居 立意:冲呀。 第1章 相筑事务所0.9 H市。 夏季的风咸潮又炎热,卷着鲜肉包子的味道横冲直撞,傅越拖着一个超大行李箱,经过烟火气缭绕的早餐铺,去往望嘉景苑。 傅越在望嘉景苑C区的十六层租了一间二室一厅房,他跟江开诚合伙,要在H市开一家建筑事务所,这里是他的新起点。 他用卡刷开了C区的门,发现电梯正从三楼下来,傅越加快了脚步,赶上了电梯。 十三层,十四层,十五层…… 傅越走出电梯,到了1603,用钥匙开门。 他之前来过几次,断断续续将屋子收拾干净,买了一套沙发和茶几,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他将行李箱打开,里面一半是衣物,另一半全是书。 傅越带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继续收拾东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又整出一袋其他垃圾和一袋厨余垃圾。 他换上了运动鞋,准备出门扔垃圾,再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 傅越走到十六层的垃圾桶,将分好类的垃圾扔进相应的垃圾桶,转身便看到了一个人提着垃圾袋走来。 白衬衫,黑西装长裤,短发,戴了个黑边方框眼镜,高高瘦瘦的,整个人干净又清爽。 眼见他走到自己面前。 傅越摘下耳机,笑着说:“你好,我是1603的新住户,我叫傅越,超越的越,你也是16层的住户吗?” 在许峥扔垃圾的前一刻,傅越看到那蓝色透明垃圾袋里,有一个干干净净的酸奶盖。 许峥将厨余垃圾扔进垃圾桶,才点头说:“你好,我叫许峥,住在1602。” 许,峥。峥嵘的峥吧,应该是。 傅越心里默念了几遍,想伸出手去握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扔完垃圾,他装作无事地将手收回来,说:“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许峥“嗯”了一声,就往回走了。 傅越还在酝酿着话语,冷不防被许峥冷漠的嗯给打断了,他滋味复杂,拍了拍脸,重新带上了耳机。 青石板上的月光照进这山城……那首歌还没唱完。 傅越笑着摁了电梯键。 超市里,傅越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在选牙膏的时候,接到了江开诚的电话。 “江师兄。”傅越按了接听。 “小傅啊,我跟蒋为、杨桔他们说了,今晚去吃个饭,商量一下事务所的事,怎么样?”听起来心情不错。 “好,时间地点师兄来定就好。” “嗯,选好之后我发群里,师兄请客。” 又闲聊了几句,傅越挂了电话,选了个用惯了的牙膏牌子,就去结账了。 傅越收拾好家里,各类牛奶蔬果等塞满了冰箱,就收到了江开诚在“宇宙事务所0.1”群聊发来的消息。 -七点半,功夫肥牛,B15号位。 -收到。 -好。 傅越发了个OK的表情。 晚上六点半,傅越开车去功夫肥牛,下班高峰期,堵了挺久,在七点十五分的时候到达聚餐地点。 杨桔和蒋为来得更早,已经在位子上坐着了。 “小杨,小蒋,来多久了?”傅越坐在他们对面。 “比学长早十分钟左右。”蒋为说,“我们骑自行车来的,不塞车,所以很快。” 蒋为是傅越在学校的美术社认识的,傅越比他大两届,所以蒋为叫傅越学长,他的专业是网络与新媒体,在还没有成型的建筑事务所里面做新媒体运营。 杨桔是蒋为的女朋友,研究生刚毕业,专业是市场营销,她想跟蒋为一起工作打拼,刚好建所里面也需要一个市场专员,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傅越和江开诚都是Z大建筑专业的,在一个建筑设计大赛上认识,深交之后发现对方都有开一家自己的建筑事务所的想法,各自在建筑公司摸爬打滚了几年,这个想法愈渐清晰。当二人的经验和能力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时,这个想法便提上日程了。 江开诚穿着西装,来到了位子上,说:“哟,都来齐了。” 杨桔笑说:“江老板请客,当然要早点到。” 江开诚说:“得,点菜吧。” 四个人点了一份胃满意足肥牛套餐,又加了一大份金汤肥牛和土豆炖牛肉。 蒋为扶了扶向下走的眼镜,问:“现在是不是要开始谈事务所的事了?” 傅越说:“不着急,等会上菜了,边吃边说。” 杨桔蹭蹭蒋为的手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谈正事。” 江开诚说:“还有心情。”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菜上来了。 金汤肥牛软而不烂,土豆香糯牛肉筋道,怎一个好吃了得。 蒋为夹了一筷子洋葱肥牛卷,满□□香,他竖起大拇指,说:“好吃到爆炸!干脆我们事务所叫肥牛事务所得了。” 杨桔吃的是咖喱肥牛乌冬面,吸溜一口,十分满足,她跟着男朋友说:“江老板,你还有什么店好推荐的,赶紧列一份美食清单给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江开诚常来功夫肥牛,已经升到黄金会员了,被夸奖得十分高兴,说:“好,回去就发到群里,不过,肥牛事务所就免了吧。” 蒋为连忙说:“那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傅越说:“那我可要把江师兄的美食清单收藏了,离开H市这么久,这次回来,还真要好好吃一轮。” 傅越是在H市读的大学,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去了S市工作,建筑事务所的地点看了又看,几人还是觉得定在H市比较好,一来熟悉,人脉圈子主要在这,二来也是个大城市,客户多市场广。 江开诚说:“小傅这么给面子,我这当师兄的一定好好列。” 傅越问:“哦,对了,师兄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得找个时间去看事务所地址。” 江开诚说:“我明天就可以。”他是个执行力极强的人,说做就做,一点也不拖拉。 “好,我也可以。”傅越将H市地图递给江开诚看,标了几个他之前选好的写字楼。 江开诚边看边说几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蒋为和杨桔默默地吃着肥牛,这种事两位大老板商量就好,傅越和江开诚这两位一级注册建筑师各出百分之五十的资金组建事务所,蒋为和杨桔是主要人员,但算不上是核心人员,有些事他们无需作声。 商量好明日去看地址的事,傅越问:“对于事务所的名字,你们有什么提议?” 江开诚想了想,说:“人有百相,屋也有百相,不如就叫……相筑事务所?” 傅越喝了口茶,道:“相在佛教语里,指的是事物能被六根与六识所认识的特性,相筑相筑,这名字很有深意,好。” 蒋为睁大眼:“佛教语?学长什么时候连佛教语都会了。” 傅越笑笑说:“之前无意中看到的,没有特意学,就是记住了。” “傅老板是学霸啊,这都能记住。”杨桔眼睛有些亮了。 蒋为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假装惊慌道:“桔桔,你干嘛这样子看着学长,我害怕。” 杨桔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这是看到学霸应有的亮晶晶的眼神,你自己就是学霸,当然不明白我这种学渣的心理。” 蒋为求生欲很强,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当初……” 杨桔一掌拍到他手上,打住了他的话,说:“我也觉得相筑事务所这个名字很好。” 蒋为心里继续说没讲完的话,……当初就是因为我是学霸才喜欢我的嘛。 江开诚问:“所以就叫相筑事务所了?” “好。”三人异口同声。 傅越动作很快,将群聊名改为了相筑事务所0.9,说:“等事务所注册好,就是相筑事务所1.0了。” 蒋为眉飞色舞:“学长带我飞,我要为相筑事务所贡献一份力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桔说:“老蒋,少拍马屁,你别在学长面前丢我脸。” 几人哈哈了一番,便各回各家了。 傅越开车回家,晚上灯火霓虹,H市多了一份白日没有的喧嚣与闹腾。 他回到家,先在新买的跑步机上慢跑了半个小时,等心率和体温恢复正常后,便打开阳台的门,打算在阳台上吹吹风,看看夜景。 才迈出了阳台一步,便看见隔壁许峥在打电话,“当事人在不在乎这个案子,是他的事,我要不要认真为这个案子辩护,是我的事。” 傅越家和许峥家的阳台之间仅仅隔了大半米,以至于傅越听许峥的话听得十分清晰,不过他并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便打算先离开阳台。 他刚转身,许峥便挂掉电话,叫住他:“傅越。” 傅越回头,笑道:“许峥,这么巧啊。” 这么巧……?巧个屁啊,两个人是邻居,在阳台上碰到不是很正常的吗?傅越想,是应该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好,还是抄一百遍三思而后说好。 许峥没有打趣他,而是进屋拿了一件黑色T恤,递给傅越,说:“你的衣服吹到我这边来了,夏季风大,可以买个低晾衣架,把衣服挂在室内,或者晾衣服的时候,把衣服夹起来。” 傅越愣了几秒,才接过衣服,说:“好,我以后会注意的,谢谢。”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幸好不是吹了条内裤过去,这是傅越唯一感到庆幸的了。 他父母家里有室内落地晾衣室,之前工作租房也都是低楼层,还没有试过衣服被吹走,今日忙昏了头,也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一件衣服。 还有,许峥这是再教自己生活常识吗…… 傅越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怎么缓解尴尬? 很简单,当发生更大的尴尬的时候,小尴尬带来的尴尬便可以荡然无存了。 当然,正常人不会想用这样的代价缓解尴尬。 许峥点点头,说:“晚安。”便离开阳台了。 傅越看一下时间,晚上十点半,对很多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他笑了,心里默念:“晚安。”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年前写的,给自己打气的励志作。 保证励志。 快快乐乐^ ^ 第2章 黑白 傅越不认床,刚来就睡得挺好,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就醒了。 他伸了个懒腰,洗漱好,做了个虾仁三明治,换上西装就出门了。 这回是真的巧,傅越出门的时候看见许峥的背影晃进了电梯门,他在追上去赶电梯和等下一部电梯之中只犹豫了两秒钟,锁好门便大步迈了上去。 电梯门关了一半了,傅越用手轻轻一挡,电梯门再次大开,他进了电梯,看着跟自己一样西装革履的许峥,说:“早上好。” 许峥丝毫不惊讶,说:“早上好。” 傅越看了看时间,八点刚过十五分钟,这个时间,这身打扮,许峥的职业是什么?他无意探求别人的隐私,但总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得多一些,关于许峥的,再多一些。 电梯里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也不便跟许峥谈话,只好看着电梯到了一层,许峥走了出去。 傅越到了负二层地下车库,开车去往H市的中心商务区。 江开诚前脚刚到,傅越后面就跟着来了,二人将这里选为第一选址地点,因为这个容易排除。 一线城市的中心写字楼,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地价极贵,两个人这几年靠设计得来的钱虽然不少,但也经不起这么花。 推销员热情洋溢,将这里的写字楼夸得天花乱坠,服务水平一流,傅越不好意思浪费他的时间了,趁推销员走在前面的时候小声对江开诚说:“师兄,我们去下一个地方看吧。” 这里的地价、空间、环境等详细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江开诚也觉得无需再留,点点头对推销员说了几句。 推销员眼里闪过失望,但还是保持了良好的服务态度,微笑着送他们离开写字楼。 踏出门的时候傅越总算松了一口气,说:“我讨厌这种window shopping,又总是不得不这样。” 江开诚笑着摇摇头,说:“小傅啊,你这人就是太为人着想了,其实在这种事情上,多一个人买和少一个人买,区别并不是很大,他们一天可能见99个window shopping,你做第一百个也无妨,所以,不要太放在心上。” “当年跟别人谈设计单子的时候,断断续续谈了半个月,说辛苦也不算,就是一直被吊着,最后直接把我给删了,一句谈不来也没有,挺难受的。”傅越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门,笑了笑:“可能是因为我比较闲,所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多,让师兄见笑了。” 江开诚坐上副驾,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就摁灭了,轻烟缭绕间,他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谁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小傅啊,你还是太单纯了。” 傅越没说什么,开车前往下一个地点,这次看的是离市中心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一个办公楼。 江开诚突然说:“我老了,真是羡慕你们这些还单纯的人,多快乐啊,小傅,播点音乐可以吗?” 江开诚今年三十五,比傅越大五岁,在事业上有所成,婚姻美满,孩子懂事,本是一个最得志的时候,话语间却透着走向人生暮年的悲伤。 “当然。”傅越问,“师兄想听什么?” 江开诚看着车窗外,说:“都行,来点欢乐的就更好了。” 傅越立刻播了一首猪八戒背媳妇,他犹豫一会,说:“师兄,你不老,你若是老了,我也不年轻了。” 江开诚哈哈一笑,说:“之前网上不是有个很火的测试吗,叫测测你的心理年龄,我玩了一下,你知道它说我心理年龄多大吗?” 傅越小心翼翼:“四十?” 江开诚摇摇头。 傅越:“四十五?” 江开诚:“放心猜,大胆猜,往上猜。” 傅越豁出去了:“六十?” 江开诚点头。 “还真是六十?”傅越被后面的车摁喇叭了,才赶紧跟上绿灯通行。 江开诚说:“好好开车,别大惊小怪,师兄就是这么成熟。” 二人讲话间,已经来到了下一个地点,敏行大厦。 周边环境不错,绿化规划做得好,离公路远,人流也不多,安静宁和。还没有看写字楼内部,傅越心里就给敏行大厦加了不少分。 说明来意后,很快便有负责人带他们看户型。 这个负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用流畅的语速给他们介绍各个户型,摆明了就是“你愿意租,那我就再热情点,你不租,那就这样”的态度,这让傅越觉得很舒服。 江开诚问:“你觉得这间怎么样?” 大小合适,坐北朝南,落地窗,采光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空间不规则,一边墙凸了一面出来,另一边墙又凹了一面进去,不过这对于建筑师来说,完全不算缺点,傅越十分满意,说:“很好。” 跟负责人谈好了最终价格,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在群里问了一下蒋为和杨桔,两个人的居住地点离这里都不远,傅越直接就签合同了。 由于空间不规则,他们租的这间价格比敏行大厦其它写字间还要低一些。 江开诚说:“小傅,我们设计室的设计就交给你了,我来办注册的事。” 傅越说:“好。” 找好了事务所的地点,傅越好像看到,相筑事务所1.0的模样了。 乐观的人总是这样,走一步便看见花团锦簇。 与江开诚分别后,傅越又去银行办了点事。出来的时候日光已经下班了,他的朋友蔡正言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傅越说了地点,蔡正言刚好也在隔壁,二人就约在一家中华面店吃饭。 蔡正言跟傅越同岁,两人住一个巷子一起长大,是铁打的兄弟。 “哟,傅老板,这身挺神气的呀,人逢喜事精神爽,请我吃顿饭可能会更爽。”蔡正言憋笑道。 傅越拉开椅子坐下:“有的人看着衣冠楚楚,实则学扁财疏。” 蔡正言还未讲话,傅越又说:“当然了,请兄弟吃碗面的钱还是有的。” “那我可不客气了。”蔡正言翻着菜单,跟服务员说:“要一碗大份牛肉面,一碗大份炸酱面,加一碟炸糖花生,还有两个凉菜。” 跟蔡正言吃饭,傅越根本就不用自己点菜,彼此对对方的习惯和喜好早已烂透于心。 蔡正言问:“事务所办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今天租了一个写字间,叫相筑事务所。”傅越答。 蔡正言露出白牙:“等你事务所注册好了,我给你接一单生意。” “啥?” “我有个高中同学,他家里最近想换一个装修风格,我就推荐你了。”蔡正言笑得得意。 炸酱面上来了,傅越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真兄弟,谢了。” 蔡正言说:“小意思。” 边吃边聊,二人坐了两个小时。 最后,蔡正言说:“以后你也在H市了,记得多看看我这个兄弟。” 回到望嘉景苑,傅越想拿钥匙开门,结果在包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咚咚”两声,隔壁门很快就打开了。 许峥穿着睡衣拖鞋,头发半湿半干的模样,微眯着眼:“傅越,怎么了?” 傅越挠挠头:“许峥,我忘带钥匙了,这个时间点物业经理已经下班了,能不能借一下你家阳台,我翻回去。” 许峥斩钉截铁:“不成,十六楼翻过去,太危险了。” 傅越委委屈屈:“我露宿街头也很危险。” 许峥莫名好笑,侧开身子:“客房借你住一晚。” 傅越仿佛同时听到了“下不为例”这四个字,走进门来,感觉走进了一个黑白世界。 黑沙发白茶几,黑白格子桌布,黑色电视柜,白色书架,连挂钟和挂画都是黑白的,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 傅越大致看了几眼便收回探究的目光。 许峥从鞋柜里翻找,最后扔给他一双新拖鞋,傅越换上,发现大小刚刚好。 接着许峥又拿了一套新的睡衣和新的浴袍给他,问:“你没洗澡吧?” 傅越抱住睡衣浴袍,摇头。 许峥又问:“吃饭没?” 傅越鬼使神差,鬼迷心窍,居然答:“也没有。” 许峥毫不怀疑,看他一眼,说:“冰箱里有吃的,你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煮,客房是那间,里面的被褥是新的。其它你自便,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等等。”傅越拿起手机,问:“能加个微信好友吗?……新拖鞋、新浴袍这些就当我买了,我把钱转给你。” 许峥打开微信二维码让他扫了。 傅越发了验证消息过去,说:“谢谢,好梦。” “没事,早睡。”许峥关上了房门,他通过了好友验证。 傅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半,跟昨天一样,许峥的作息习惯还真是规律啊。 他飞快地洗了个澡,浴室里面的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全都是一个牌子的,傅越突然联想到“专一”这个词,他闻着沐浴露的味道,无声笑了。 洗干净之后傅越才敢坐在沙发上,打开微信,点开许峥的详细页面。 头像,黑白……大熊猫。 昵称,Zheng。 个签,无…… 朋友圈,三天可见,空荡荡的…… 朋友圈背景图,1927年第五届索尔维会议参加者的合影,包含了爱因斯坦、洛伦兹、居里夫人等人类精英。 真是有趣。 说了没吃饭的,为了谎言的真实度和可信度,傅越虽然不饿,但还是去了厨房。 打开冰箱,里面全都是绿色蔬菜和健康肉食,还有种类繁多的水果,他拿了一个细面和两根葱,做了个很简单的葱油拌面当宵夜。 他怕吵醒许峥,轻手轻脚地煮好了面,没有端出去饭桌,直接在厨房里吃,几口就吃完了。 傅越将用过的碗筷收拾洗净,将客厅的灯关掉,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去了客房。 客房真的是“客房”,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不过这客房整洁程度堪比宾馆,傅越肉眼所见之处,找不到一丁半点的灰尘。 他跳进被子里,再次打开微信,点开跟许峥的聊天框,上面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傅越点开转账,踟蹰了一会,还是退出去,点了红包。 一个红包一次顶多发两百,傅越便发了三次,红包名:叨扰了,谢谢。 每个红包都附加了一个表情包。 是鞠躬90°的,会动的,可爱的谢谢表情包。 他抱着手机,知道许峥已经睡着,现在是不会回他的了。 可他翻来覆去,直到星星躲在了云层后面,才安然入睡。 第3章 好好先生 傅越跟着太阳起床,打算给许峥做一顿丰盛的早餐,来报答收留一夜之恩。 昨晚没睡多久,人倒也挺精神,他走出客厅的时候,愣了。 许峥房门大开,人已经不见了,饭桌上摆了几个蒸肉包子和一锅白粥,还有一张纯色便利贴,上面写着“我去晨跑了,早餐自便,浴室里有新的牙刷牙膏和毛巾,新被褥新睡衣那些你拿回去吧。许峥。” 字体工整得像是小学生写出来的,傅越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许峥用最标准的姿势握着中性笔,一笔一画地写每一个字。 傅越将便利贴揭下,折了两折,像做贼一样将它放进睡裤口袋里。 就这么放心让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独自留在自己家里?傅越想,许峥这心眼也太大了些,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自己长得太正直了,一看就不是坏人,这么一想,心里挺美。 他哼着歌,去浴室里洗漱好,出来吃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粥,很自觉地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洗干净放好。 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傅越抓起自己的公文包,翻了翻。果然,钥匙没有丢,就夹在了夹层里面,他把钥匙拿出来,暗骂自己真是大头虾,不过这大头虾当得挺值。 傅越不想这么快回家,他拿出手机,给许峥编辑信息。 -谢谢你的早餐,谢谢昨晚的招待,谢谢你…… 删掉,重来,整得跟排比句一样,毫无水平。 想发点有水平的话,脑子一下子短路了,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百度,搜索“ 表示感谢的成语”,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结草衔环等等,都是些什么啊,傅越将手机插回裤兜里,边在屋子里转圈圈边想。 突然看到了许峥放在书架上的相框,照片里的许峥大概五六岁,头发整整齐齐输在脑后,大眼睛小虎牙,看起来比现在活泼多了。 傅越飞快地看了门口一眼,门的确锁上了,他掏出手机,迅速地对准照片拍了一张,打开微信,抛掉所有华而不实的言语,还是只打了一句谢谢,发了过去。过了几秒,又加了一句。 -改天请你吃饭。 -要帮你看门吗? 许峥跑完步,打开手机,发现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他回了。 -好。 -你回家吧,不用锁门了,我很快回来。 傅越走了两趟,才将各种‘新事物’搬完,他处理了一下昨天的消息,困意袭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之后小臂酸麻,他看时间,原本只是想小憩片刻,结果一不小心睡了两个小时。 傅越洗了把脸,坐在电脑前,开始画工作室的设计图。现在工作室只有四个人 ,他想设计一个舒适、舒服、舒心的工作环境,不能太紧逼,也不能太死板,边想边画,草图渐渐成型。 既要适用,也要兼顾美学,技术上还要可行,颜色、灯光、形态、质地、空间、内涵…… 遇到瓶颈处就拿起纸,细细地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画得满意了又回到3Dmax上,设计师的工作就是如此枯燥地琢磨修改,又如此地具有独创性和挑战性。 叮咚、叮咚,门铃声。 傅越起身开门,原来是快递,他签收之后,接过快递,箱子沉甸甸的,寄件人是他爸妈。 他用开箱器划开塑封,里面满当当的全是家乡特产,萝卜,冬枣,小米,板栗等等,还有傅妈妈亲手做的一大袋烤鱼片,一罐子的干煸辣牛肉丝,香椿酱等,最上面还放了一朵鸡冠花。 傅越拿起鸡冠花,闭眼轻嗅。 鸡冠花哪都有,但家人亲手摘下的,长于故乡的,格外与众不同。 他才来了几日,爸妈就开始挂念他了,这一箱子家乡的味道,暖肺腑而沁心脾。 他突然冲动,拿起手机,给许峥发消息。 -请你吃我的家乡菜,如何? 尝尝他的手艺,他想分享这份美味,这份喜悦。 许峥回得很快。 -乐意之至。 傅越给傅爸爸傅妈妈打了通电话。 “爸,妈,我收到你们寄的东西了,谢谢。” 傅妈妈说:“傻孩子,谢什么谢,你爸爸在市场上挑了半天,你要是不好好吃饭,爸爸可要伤透心了。” 傅爸爸凑来说:“小越啊,爸爸很支持你开自己的建筑事务所,但是一定要注意好身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乱熬夜,不要吃外卖,不要一直坐在电脑前,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也要注意锻炼,那个太极对身体好,你们练,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自己,傅越将亲情与爱乘以双倍,再反弹给父母。 挂了电话,傅越开始琢磨菜谱,他的家乡菜道道好道道香,那得选几道手艺最好的,卖相不错的,味道一流的,香味馋哭隔壁小孩的蔡,才能好好地报答许峥,让他能乐意地来,乐意离开。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时,蔡正言一个电话打来,电话里很嘈杂,声色喧嚣,有哽咽,有无助。 半小时后,傅越赶到了金碧辉煌酒吧。 蔡正言坐在吧台前,桌上摆满了空酒杯,他对调酒师说:“再给我来五杯甜葡萄酒,加一杯白兰地。” 傅越走上前,对调酒师说:“别听他的,不要了。” 调酒师看看他们俩,离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蔡正言转过头,看见是傅越,红着眼:“兄弟,你别拦我。” 傅越坐在他身边:“我知道你酒量好,酒品也好,但还没有到千杯不倒百杯不吐的地步,何必这么糟蹋自己。” 蔡正言捂着心口:“阿越,我心里苦,就想喝点甜的,不然不知道该怎么过……今晚,还有以后……” “正言,电话里听不清。”傅越放缓语气:“你跟冯浅,怎么了?” 蔡正言手上还戴着冯浅送他的戒指,七年了,他们的爱情长跑跑了这么久,冯浅约他出来,好话说了一筐,送礼又送笑容满面,他满心欢喜,以为迎来了新阶段,以为跑到了重点线,怎么也没想到,那是终点线。 “她说遇到了她的Mr.Right,在……两年前。”蔡正言说得艰难:“很多年前,她也说过,我是她的Mr.Right,怎么……一个人一辈子,可以有很多个Mr.Right吗?” “哦,对了,我见到她的Mr.Right了,在她的相册里,又高又帅,还是个富二代,送了她一个大钻戒,一条大金链,还有一套海景房。”蔡正言根本没醉,他清醒极了,自嘲道:“也许那不是她的Mr.Right,而是她的Mr.Great,或者是Mr.Better,甚至是Mr.Best,反正是比我好。” 傅越拍着好友肩膀:“有失有得,至少让你看清了,冯浅不是你的Miss Right。” 蔡正言握着空酒杯,摇晃根本不存在的酒:“也对,幸好没有在订婚子厚,结婚之后,有了孩子之后,孩子上学之后……”但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呢,在他无比珍重这段感情之前,在他投注了无限精力和爱意之前,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七年,他胡乱地想,说不定明天他就嗝屁了,因为某些不可预知的意外。如果真的这样,冯浅会难过吗?还是会因此感到轻松呢? 恶心感涌上喉间,蔡正言冲进酒吧的洗手间里,对着马桶不断呕吐。 傅越陪在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背,对于蔡正言来说,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于身于心,于情于理。 没关系,他陪着他,好兄弟两肋插刀,好朋友肝胆相照。 蔡正言吐了许久,总算舒服了些,他冲了马桶,开水龙头洗手洗脸,洗得干干净净的,他对傅越笑了笑,说:“阿越,我们出去吧。” 傅越不喜欢金碧辉煌,也不喜欢酒吧,他为蔡正言踏足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蔡正言也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让傅越待在这。 蔡正言这个样子,傅越不放心让他一人回自己家,也不敢将酒气满身的他送回蔡父蔡母家,便说:“正言,去我家住一晚吧。” 两人走出金碧辉煌,蔡正言说:“好啊。” 傅越要将蔡正言扶到自己的车上,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了许峥,他欲挥手打招呼,便看见许峥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打开车门,女子微笑着坐进了副驾。 傅越放下了举到一半的手,许峥此时抬眼,看见傅越身上靠了个眉清目秀的帅哥。 二人对视几秒。 傅越笑着点点头,许峥点头回礼。 傅越没再看许峥,他扶着蔡正言继续走。 许峥坐到了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走了。 傅越带蔡正言回到家,先将浅睡着的蔡正言放平在沙发上,跑到阳台上伸长脖子看对面的屋子。 没开灯,一片黑沉沉,静阴阴,许峥还没回来。 傅越拍了拍蔡正言,蔡正言睡眼惺忪,傅越说:“正言,洗完澡再睡,我给你热杯牛奶,好不好?” 蔡正言稍稍醒了点,点点头,起身去了浴室。 傅越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他,之后就去厨房煮牛奶了。 蔡正言洗完澡,喝了热牛奶,将头发吹干后,便倒在傅越的床上昏昏睡去。 傅越继续画设计图,只剩下最后的细节了,傅越对待设计精益求精,尤其是对自己的事务所,每处细节都毫不马虎,等他画完时,已是夜色浓重。 他没忍住,又去阳台看了一眼,仍是漆黑一团,没有人回来过。 不是十点半准时睡觉吗? Mr.Great千千万万,数不胜数,Mr.Right不可多得,一生独一。 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他也想喝点酒了。 第4章 淅沥 这些天阴雨绵绵,傅越跑了几趟家具城,找了装修师父刷了墙面,换了一盏吊灯,又购置了一些小玩意来布置工作室,最后找了一家招牌公司,订了一块“相筑事务所”的招牌。 忙活了这几日,突然没了事做,傅越百无聊赖,躺在屋里发呆。 思来想去,还是先将应允许峥的家乡味道提上日程吧,再不做这顿饭,傅越看向箩里,萝卜都快要发霉了。 这几日他早出晚归,都没有碰见许峥,不知是有意无意,可能只是有缘无缘。 -在? -今晚有空吗? 没有秒回,可能在忙工作的事。傅越走到了窗边,看细雨淅沥,雀儿压枝。 微信提示音响了两下。 -请我吃饭? -有。 -今晚六点半后,随时恭候。 -一定登门拜访。 最后这两句文绉绉的,看得傅越心情大好。 现在是下午四点,傅越在箩里挑挑拣拣,挑了一堆菜出来,摆好后又去冰箱,选来选去,将傅妈妈做的特色酱料全拿了出来。 他点开音乐软件,放了欢乐的纯音乐,将手机放在冰箱顶上,边听歌边做菜,一向是傅越的乐趣所在。 煎炒炸煮,他样样都要露一手,傅越不紧不慢地切肉洗菜,开火慢炖。 两小时一晃而过,许峥在六点半的时候按了门铃。 傅越放下手上的锅铲,洗了手来开门,便看见穿着黑色休闲服的许峥,他侧开身子,突然用了文言:“您大驾光临,顿使寒舍蓬荜生辉。” 许峥倒是很配合:“傅公子客气了。”顺手递了两袋水果给傅越,第一次上别人家里拜访,不能两手空空,这是中国人的礼仪。 傅越接过:“谢谢。” 傅越的家以蓝色为基调,看起来既大气又舒适,傅越放下水果,大步走进厨房:“随便坐,还差最后一道菜,很快就好了。” 许峥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看了厨房里的傅越一眼,傅越还围了条小熊围裙,炒菜的手舞得几乎无影,眉眼隐在烟火气间,显得侧脸轮廓柔和,这一看就是大厨级别的。 他走进厨房,来到傅越身边,问:“需要帮忙吗?” 傅越拿起锅柄颠了几下,动作流畅:“你是客人,去桌边坐着等吃就好,最后一道菜也好了!” 许峥闻言,走了出去,乖乖地坐在饭桌边。 傅越左手一碟,右手一盘,来回几趟,便将饭桌摆满了。 许峥看了看这家乡味道,便知道傅越是哪里人了,不过这分量……可真是高估他了。 香酥金黄炸鱼片,色泽鲜艳拔丝山药,焦脆甜酸糖醋里脊,红润油亮红烧大虾,三丝萝卜箭饼,黑白分明乌云托月…… “怎样?”傅越兴致勃勃地当了一回大厨,坐在许峥对面。 许峥微微一笑:“色香一流。” 傅越说:“快尝尝味,看看是不是也一流。” 许是这眼神太过热烈,饱含期待,许峥不太习惯:“还是一起动筷吧。” 傅越举起筷子,说:“好,一起。” 二人齐齐动筷,不约而同,都先伸向了炸鱼片,许峥咬了一口,点点头:“好吃。” 傅越笑道:“这是我妈做好了寄过来的,在冰柜放了几天,已经没那么松脆了,这些炸物,刚炸完的时候是最好吃的。” 许峥听到这是傅妈妈做的时候,垂眸道:“你妈妈一定对你很好。” 傅越被爱包围着长大,他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只笑着点点头。 一顿饭下来,只消灭了整一桌菜的三分之一。 傅越想尽地主之谊,再劝许峥吃几口。 许峥看穿傅越的意图,往后仰了仰:“我可真的吃不下了。” 傅越觉得,许峥这个养生派能吃得这么饱,也不枉自己一番折腾了,他说:“我先收拾好这里,书柜有书,你可以随意看。” 许峥走到书柜前,墙面是蓝色的,书柜是白色三层式的,占据了一整个墙面,刚刚他一进来,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这个书柜。 《建筑专业实务》《建筑的魅力》《建筑与心理学》《设计师的自我修养》等一大批关于建筑与设计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许多关于心理学、经济学、管理学、历史学等社科类书籍,继续往前走,还有许多艺术类和文学类书籍,傅越家的书柜像个小型图书馆,什么书都有一点,分类标签里面还有认真看的和消遣看的。 许峥在文学类里随意抽出一本没看过的书,就看到封面上写着——如果你和某人回家,然后发现他家半本书都没有——不要和他上床! 他皱着眉,把这句话又看了一遍,便放回书架上,皱着的眉没有放松,像是古板严肃的老爷子看见当街拥吻的情侣,耳根却悄然染上红晕。 他蹲下身,从人文这里,一本一本书名看过去,越看便越是心惊,傅越跟他的看书品味,也太接近了吧,他想看还没时间看的,他看过觉得很好的,他在网上偶然读过的,他推荐给朋友的,这里都能发现几本。 他抽出了一本前不久刚读完的书,随手翻了几页,不为什么,就是想翻一翻。 傅越洗干净好碗,收拾好厨房,便看见许峥蹲在地上翻书,他擦干手,凑过来问:“在看什么?” 许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傅越突然凑过来,吓他一跳,傅越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吗?” “没事。”许峥蹲得有些麻了,他站起身来。 傅越看清了封面,那是特德·姜的《呼吸》,他惊喜问道:“你也喜欢特德·姜?” 许峥承认:“特别喜欢。” 傅越有些激动:“我也是!” 许峥问:“你最喜欢里面哪一篇?” 傅越说:“一起说好不好?” 许峥点头。 三,二,一。 “商人和炼金术师之门。” “商人和炼金术师之门。” 异口同声,掷地有声,遇上了喜欢同一事物的人,戚戚于心,易相互欣赏。 傅越说:“里面有一句话,不会回头的东西有四件……” 许峥接道:“说出口的话、离弦的箭、逝去的生活和失去的机会。” “其实,我最近在准备开一家建筑事务所,跟一个学长合伙。”傅越看向许峥眼睛,“我从决定做建筑设计师的那一刻起便有了这个想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靠近这个目标,可……直到看完这本书之后,我才真的跑起来了。”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像离弦的箭一样,他要抓住机会,他要跟日益逝去的生活来一场赛跑。 “我是一名律师,我跟很多人打过交道,象牙塔里的学生、老油条□□湖、贪官污吏流氓地痞、事业有成的商业精英。”许峥说,“我见过一个老人,他年轻时杀了人……故意的,那时他找来的辩护律师的确厉害,硬生生将死罪拉扯到无期徒刑。老人死之前,手里就是这本书,里面只圈了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傅越知道。 傅越确实记得,那句话是: 没有什么能抹掉过去。但你可以忏悔,可以赎罪。你可以得到宽恕。 许峥说:“他以为他得到了宽恕,其实没有,被害人的家属在他的葬礼上泼了狗血。我就想,看看这本书。” 然后他迷上了特德·姜,他的表达是谦卑的,又是超越的,是庄严的,是永恒的,是浪漫的,是人性光辉的。 他看见傅越眼里亮澄澄的,他听见傅越认真地说:“你让我更喜欢这本书了,呼吸那篇我也很喜欢,每一次看都会有不同的体会。” 许峥说:“我也很喜欢……你的书柜里的书。”大部分他都喜欢。 傅越说:“那很好啊,以后你想看什么书,都可以来拿,反正就住在隔壁,很方便。” 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傅越这才发现,许峥比他高,高个几厘米吧,他自己刚好一米八。 许峥说:“好。” 傅越走到沙发前:“过来坐吧,老是让客人站着,我这主人真是不称职极了。” 许峥开玩笑:“能让客人享受到精神愉悦的主人,还是很成功的。” 自从两人聊开之后,许峥的话也不少,跟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冷完全不同。 傅越说:“对了,我之前还想过开个小型读书分享会呢,就是找一群同样喜欢阅读的人,一起交流读书心得,你有没有兴趣,人不多也不正式,就是聚会形式,边分享边交流边吃边玩的。” 许峥说:“如果真有这样的读书聚会,请一定要叫上我。” “好,吃点饭后水果吗?”傅越问。 许峥说好。 傅越走去厨房,切了橙子、火龙果,放了葡萄、冬枣,做了个五彩缤纷的水果拼盘。 两人一边吃水果,一边继续聊,傅越迟疑几秒:“……可以问一下你的年龄吗?” 许峥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女孩子,当然不介意了,为何问得如此小心翼翼,他说:“二十五了。” 好年轻,我老了。傅越说:“……我三十了。” 许峥说:“三十而立,挺好的。” 傅越心里一动,问:“你不觉得我老吗?” 许峥:“……” 傅越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弱智,赶紧岔开了话题,又去聊书了。 二人相谈甚欢,恨时光飞逝,快乐短暂。 第5章 第一单 江开诚发来喜报,相筑事务所注册成功,与此同时,傅越从招牌公司订的招牌也做好送来了。 招牌也是傅越设计的,木制招牌,用中华楷体刻了相筑事务所,雕了几棵小青竹,苍劲与雅致完美融合。 工作室也是以自然舒适为主的环境,具有天然纹理的木纹砖地板,凹处放了青花瓷,瓷上插了几棵富贵竹,绿意点缀,增添生气。正中间摆了一个古城模型,长瘦曲弯的小街小巷四周环绕,石子路面,小桥流水,石板桥、廊桥、木桥、水是活的,循环往复,青瓦白墙,逶迤长廊。看这古城,仿佛看到了水上轻舟飘,友人把盏笑。 围着古城模型的就是四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不透明玻璃隔板,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有一套深色沙发,墙边有饮水机、咖啡机、小冰箱等物,用人高的假花木隐约隔开了这片小天地,这里既可以是休息区,也可以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朗然入目,古典与现代交融,宁静轻松。 蒋为和杨桔看着眼前的工作室,瞪大了眼,他们之前也在大公司小公司都工作过,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人性化的工作场地。 杨桔最先反应过来:“这样的地方……我一定要好好工作,我就赖定在这儿了,这里是天堂啊!” 蒋为拍拍心口,更坚定了:“我还是那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开诚赞道:“小傅,看来设计的事交给你是对的。” 傅越一下子收到这么多的夸赞,谦虚道:“哪里哪里,大家觉得好,那就好。对了,今晚去聚个餐怎么样?庆祝我们相筑事务所正式成立,我请客,然后明天正式上班。” “好呀。”“好啊。” 老板请客,当然要去! 在蒋为和杨桔这小两口的强烈建议下,晚上的时候,他们去了一家韩式炸鸡店,点了原味炸鸡、酱油炸鸡、火山辣味烤鸡、蜂蜜芥末炸鸡、还有这家店的新口味——酸奶芝士炸鸡,加了一份脆萝卜和泡菜丝。 蒋为摇头晃脑:“这家店的酸奶芝士炸鸡真是不错,酸甜适中,浓郁而不腻,一定会打开你们吃炸鸡的新世界。” 傅越尝了一个酸奶芝士炸鸡腿,肉质鲜嫩,芝士味超浓,又没有完全盖住鸡肉的味道,还真是不错,江开诚也点头说好,蒋为和杨桔吃得津津有味。 “要不大家来说一说明天正式上班的感想吧,或者说一下对我们相筑事务所的建议也可以。”江开诚提议道。 “好啊,我先来。”蒋为举手,“我其实没什么建议好提的,我觉得两位学长都已经做得很完美了。我想说的很简单,就是希望相筑事务所能够发展壮大,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我能为相筑事务所的发展添一块砖,加一块瓦。” 傅越举杯:“一定可以的。” 然后是杨桔,杨桔认真想了想,说:“我跟老蒋的想法一样,我不是多么厉害的人,能遇见那么优秀的你们是我的幸运,能跟那么优秀的你们一起打拼,我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就是热血沸腾的感觉。总而言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上班了。” “真心话?”江开诚开玩笑道,“我工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迫不及待想上班了。” 杨桔摸摸良心:“比珍珠还真。” 蒋为说:“我作证,比我们的感情还真。” 杨桔踩了他一脚,几人哈哈大笑。 江开诚将微信群名正式改成“相筑事务所1.0”,四人举杯欢庆,大声说:“相筑事务所,干杯!” 冲呀,向更广阔的世界出发! 回到家后,傅越接到了蔡正言的电话。 “阿越,相筑事务所正式成立了?”蔡正言淡化了女友劈腿的伤感,除了嗓音还有些沙哑,听不出什么悲伤情绪。 傅越说:“嗯,刚想告诉你。” 蔡正言笑着说:“恭喜啊,那我现在把我那个同学的微信推给你,你们俩谈?” “好,谢了。”傅越顿了顿:“没事了吧?” 蔡正言笑了一声:“被老妈唠叨了几天,没事了,多大点事儿,我算是悟出来了,谈恋爱不如搞事业,我付出心血,付出精力,起码事业不会背叛我,要是背叛也不是事业的错,而是我的错或者……环境的错。唉,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先挂了,老妈忙着给我相亲,我去外面避一避。” 傅越说:“好。”也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候蔡正言需要的是一个独立的空间继续消化,而不是不断地听身边的人的安慰和劝解。 他知道,蔡正言还没有走出来,故作潇洒不过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 毕竟一夜之间,蔡正言从正准备迈入婚姻殿堂的男人,变成了三十大龄非黄金单身汉,也难怪抱孙心切的蔡母紧紧张张,逼得蔡正言要外出放松。 傅越加了蔡正言高中同学的微信,对方很快就通过了好友请求。 -你好,我是一级注册建筑师,傅越。 -你好,我是正言的同学,我叫陈旬东,刚订了婚,我爱人不满意我家房子的设计,说要我换一种房子风格才肯跟我结婚,所以我就只好找设计师帮忙了,正好正言跟我推荐了你,时间紧迫,你明天能来一趟吗?看看房子,我将地址发给你。 -地址:…… -好,明天几点呢? -越早越好,你来了按门铃就好,我们都在的【笑脸】。 -没问题【OK】。 第二天。 傅越来到了陈旬东所说的地点,是一所普通的四层民居。 他按了门铃,听见有人说“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笑容憨厚的男子开了门,见到傅越,说:“你一定就是傅越了,我是陈旬东,正言说你长得帅,说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果然没骗我,来,快请进。” 屋里还有一个穿着高跟鞋妆容精致的女人,陈旬东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 他还没介绍完,就被他的未婚妻打断了:“你好,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小姐,也可以叫我英文名,温妮。” 陈旬东神色有些尴尬。 傅越笑容不变:“吴小姐,你好,我叫傅越。” 吴小姐一派指点江山的气势,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香水味弥漫了整个客厅。 “这里,不要这个,这破烂玩意儿影响整个客厅的品味……” “这个瓷砖和墙砖通通给我换掉,太老气了吧……” “那个吊扇拆掉,换成吊灯……” 她一边说,傅越一边记录,他带了成套的专业工具,用来测量房子各个空间的大小,细致到一分一毫的结构特点也要看清。 “卧室这里布置得温馨一点,你看过那部家庭日剧没有,最好有里面那样的风格……” “还有这里,要个婴儿玩具间,一定要够梦幻……” “阳台,要宁静,休闲,舒适,自然……” “总之,我想要的就是日式居家的风格,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其他的你可以自己把握,但是风格要统一。” 傅越做建筑设计师的初衷,就是要创造,创造能让人过上一种理想的,或者说是更好的生活状态,他说:“放心吧,吴小姐,陈先生,我会为你们设计一个健康、安逸的生活空间。” 陈旬东跟了一路,觉得自己未婚妻的要求好像有一点点多,态度也不好,真怕傅越突然甩手走人,幸好,他说:“傅老板,这事就交给你了,我们相信你。”停了停,他小声飞快道:“还是那句话,越快越好。” 还是被吴小姐听到了,她瞪他一眼:“没羞没躁的,就这么想快点结婚?” 陈旬东说:“想啊,想得头发都快白咯。” 吴小姐红着脸,一跺脚,不说话。 傅越见状,说:“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陈旬东说。 傅越离开陈家,去了相筑事务所,蒋为和杨桔也来上班了,江开诚没来,他也接了一件单子,靠的是多年累积的人脉和名气。 在这一行,大部分事务所的创始人在独立执业之前都曾在大的事务所或者设计院待过,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才敢独立门户,没有一定的名气,自己开建筑事务所就是自寻死路。 江开诚是傅越的学长,也是傅越的前辈,他入行早,在全国建筑设计大赛中得过金奖,在国外的一些建筑设计比赛中也得过不少的奖项,之前还参与过几项重大的政府项目建设,是Z大建筑系的风云人物,他的事迹和照片还贴在了学校的名人堂里面,供Z大的学弟学妹们瞻仰。 江开诚能力一流,经验丰富,人脉广,圈内名声不小,完全可以单独开一家自己的事务所,若不是那年傅越在异国他乡里帮了他一把,今日或许不会有相筑事务所,又或者还要再等几年才能建立。 蒋为见到傅越:“学长早啊。” 杨桔跟着说:“学长早上好。” 傅越打了招呼,给杨桔和蒋为分别安排了一些工作任务,就到自己的位置上构想吴小姐要求的日式居家设计了。 蒋为昨日留在了工作室里,用单反将工作室的环境和细节拍了,今日就在写相筑事务所公众号的推文,还有他们自己的网站——相筑,发现家居的美,也要继续排版和发布新的视频,盯着电脑聚精会神。他的任务就是要打开互联网市场,扩大相助事务所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顾客主动找上门来。 杨桔根据傅越的要求,起草了一式两份的设计订单合同,打印出来,傅越看过觉得没问题,签了名,让杨桔带着合同,往陈家去一趟。 相筑事务所的第一日,每个人都在努力工作,奔赴理想。 下午五点,傅越准时让杨蒋二人下班:“小杨,小蒋,辛苦了,快下班歇息吧。” 蒋为说:“不辛苦不辛苦,学长,那我们先走了。” 杨桔笑着说:“老板,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再见。” 说了再见,傅越看着蒋为和杨桔离开,他自己却不急着走。 傅越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红霞铺地,给树木镀上了灿灿光芒,H市的落日很美,他在这里上大学的时候看过无数次落日,却没有一次有今日的感触,有的心境的确只有达到了某种年龄后才能拥有。 他站在了这里,他想创造奇迹。 他野心勃勃,他要这家只有四个人的建筑事务所,迸射出伏虎降龙的力量,然后,他要抢占H市建筑设计行业的半边天。 “叮咚”一声。 “虎虎生威推前浪群聊”发来一条消息。 -在H市的同学们,明晚来同学聚会吗? 沉寂了许久的大学同学群里顿时热热闹闹的,有的人说一定来,有的人说不在H市也回不来,有的人问更具体的地点。 傅越低着头看了很久,才打了一个字。 -好。 第6章 聚会 大学同学聚会,叙旧只是开胃菜,重头戏都在后面——毕业后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一场暗戳戳的对比与较量,在衣鞋品牌与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表中,在精致的妆容与梳得油亮的发型中,在笑与酒的碰撞中分出个高下。 有人对此乐此不疲,有人对此硬着头皮,有人矛盾心理,还有的人默默躲避。 大学聚会永远都聚不齐人,这八年里,傅越只去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苏氏达大酒店。 一张长形大桌,将他们这零零稀稀的二十来人装下了。 傅越刚进包厢的时候,当年的大学班长,也是这次同学聚会的组织者周娴就热情地打招呼:“哈喽,班草来啦!”引得已经来到的人纷纷看他。 “哟,傅越,稀客啊,很少见你来大学聚会啊。” “这么多年,我刚还想着有没有希望跟你争夺一下班草的位置,现在看到你,我觉得没有希望了哈哈。” 傅越笑了笑,客套了几句,就被当年玩得好的人拉在了一个位置上。 他今日穿得随便,普通T恤跟运动半身裤,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显得很奇特,当年他们班男女比例六比四,如今这宴会上女生比男生来得还多。 周娴点了点人数,说:“差不多人齐了,哦,还差朱广智。” 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有人说:“说曹操曹操到啊,朱广智,小心班长记你迟到啊。” 朱广智勾了勾嘴角,说:“这不是来了吗?”他一步一步走,拉开了傅越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傅越旁边顿时有人小声说:“哇,你看看朱广智这一身西装,那只手表,那双鞋,起码要这个数。”他伸出了几根手指,跟旁人窃窃私语。 有人接话道:“看着这几年,朱广智混得不错啊,风生水起的,也难怪,当年那个设计大赛上拿了第一名,我们还在焦头烂额找工作的时候,他就直接被挖进了天恒集团,天恒集团诶,H市最大的建筑公司,进了那里,绝对的前途无量。” 朱广智看向傅越,圆框眼镜下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得意,闪着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傅越也冷冷地看着朱广智,这么多年来,除了刚毕业的那一回,他一直没有来同学聚会,就是因为他在逃避当年那件事,他在躲避这个人,朱广智。但是现在他不想再躲了,他有了相筑事务所,他有了辛苦打拼的多年经验,天恒集团又如何?他自有勇气和胆量,以自己的方式去冲击那行业巅峰。攀越他,超过他! 朱广智左右两边的人也围着他说话:“广智,当年毕业之后,你的起点在我们班里是最高的,众所周知,天恒不要应届毕业生,除非是在天恒设计比赛里表现特别优秀的人,才有机会直接进入天恒集团,我们没你有本事,能画出那样的设计来。怎么样了,现在在天恒,做到了什么位置?看你样子,应该混得不错。” 朱广智笑得腼腆:“我不过是幸运,当年那幅作品侥幸入了主办方的眼,如今在天恒做了一个设计小组的组长,也没有很厉害啦!” “哇塞,还做到了组长啊,有了一帮小弟的样子,肯定很威风。我啊,这些年一直在一家小建筑企业帮忙,不上不下的,这个班里混得最差的可能是我了吧。” “大家才三十岁,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朱广智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傅越一眼:“其实当年我们班,最有设计天赋的应该是阿越,可惜在天恒设计比赛里没有露面,不然可能当年还轮不到我去天恒集团了。对了,阿越,这些年,你在哪里上班啊?虽然没有去到天恒,但是以你的实力,去一些小公司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这是在明嘲暗讽?还想要看他笑话?明着捧他,暗着踩他,还真是小人得志,惺惺作态。 傅越面无表情:“这几年在一间不大的设计公司里面工作,还过得去吧。”他不欲与朱广智逞口舌之快,这偏偏给了一个朱广智往下踩他的阶梯。 朱广智看着傅越的黑T恤,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子,手表也露了出来,就差在傅越面前贴几个大字“看我过得多好”,他说:“不大的设计公司啊,阿越,也没关系,你的本事能有用武之地,也算不错了,孙哥,你说是吧。” 旁边的孙哥说:“是啊是啊,没想到阿越当年读书的时候这么厉害,现在也跟我一样,还在小公司里打拼……” 傅越切着面前的牛扒,眉眼冷淡,孙哥说得也渐渐没了意思,停了下来。 周娴扯开嗓子喊:“同学们放开了吃啊,聚会举得就是开心,什么八卦啊人生理想啊吐槽老板啊都可以聊一聊,哪些当年暗恋的男生或者女生,还没有男女朋友的也可以试一试啊,还有谁孩子满月了也给我们看看照片啊,今夜玩得开心!” “呀,你生了孩子了?还保持着这个身材,不错欸,有什么秘诀吗?” “你这条裙子我昨天也看到了,正犹豫着买不买呢,既然你买了我就不买了哈哈哈,免得撞款尴尬,不过我很有眼光,这条裙子真的挺好看的。” “你当年喜欢的那个人好像还是单身哦,你要不要去试试?” …… 女孩子们的话题总是说不完,无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 傅越左边坐着大学舍友詹尧尧,右边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在一直炫耀自己的老婆有多美,儿子有多聪明。 詹尧尧跟旁边的同学说完话,开始跟傅越讲话:“阿越,你处对象没?” “没有,怎么了?” “哦,是这样的,我有个表姐,没有很大,比我们大几岁吧,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家里人着急,问我有没有什么好介绍,你要不要了解一下?”詹尧尧说着,拿出了手机,点开了他表姐的照片,“我这表姐吧,是女强人类型的,之前也谈过几个,但是都没有我表姐厉害,也接受不了我表姐那样强势,但是呢,我觉得吧,以我对你和我表姐的了解,你们应该挺适合对方的。” 傅越心想,是吗?那你可真的太不了解我了。 他没有看照片:“不好意思,我最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出许大律师的脸,他对詹尧尧撒谎了,却没办法真的做到自欺欺人。 詹尧尧有些失望:“这样啊,阿越,等你有想法了可以告诉我,我这表姐估计也没那么快能嫁出去。” 傅越岔开话题:“你自己呢?怎么样了?” 詹尧尧说:“我有女朋友啦,也是Z大的,是我们的学妹,校庆的时候认识的。” 傅越点头:“祝你们长久。” 詹尧尧说:“希望吧哈哈,这次再不行我也要去相亲了,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你的另一半。” “诶,傅越你行啊。”有人将自己的手机亮出来,说:“这个相筑事务所是你开的吗?” 啊?这么快就被挖出来了,傅越有些惊讶,不过说明这也说明了蒋为的工作做得不错,他大方地承认了。 那人说:“刚开始我还不信,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结果点开了之后看到照片,才敢确认这是你。” 本来网站里面没想贴傅越的照片的,但是因为蒋为说这张脸这可以吸引更多的顾客,傅越才让他贴了,他问:“你怎么发现相筑的?” “哦,我在逛建筑设计行业的网站,刚好就发现了一个新网,网页设计做得不错,我就点了进来。” 越来越多人凑上去看。 “哇,傅老板,我要抱大腿,以后我要是不小心失业了能去你的事务所帮忙吗?这个工作环境,实名制羡慕!” 傅越说:“我们还有同名公众号,各位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点个关注。”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索性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吧,借着这个同学聚会,提升相筑的名气。 朱广智在手机上飞速搜索“相筑事务所”的所有资料,发现这是几天前新成立的网站,傅越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还真是装得好啊,那他刚刚说的话,不就像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吗?他心中气愤,呼吸声都大了,偏偏那个不长眼的孙哥还在旁边夸傅越,他啪地一声放下手机,孙哥吓了一跳,看着他。 朱广智骂道:“不就是个只有四个人的建筑事务所嘛,有什么好激动的,你去给他打工去?” 孙哥不知道朱广智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小声说:“另一个老板江开诚也是很了不起的嘛,我就激动一下嘛。” 朱广智面向傅越:“傅老板还真是谦虚了,都是老同学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在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上班?” 傅越有些无语:“朱广智,你在用什么身份质问我?好同学?好朋友?当年的腌臜事,我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指望我无话不说?” 詹尧尧见气氛不对,赶紧来调和道:“当年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有什么事也可以慢慢说嘛,不要吵架哈,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他完全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懵懵懂懂地做劝说者,他给傅越倒了一杯酒,孙哥察言观色,也给朱广智倒了一杯,詹尧尧说:“你们啊,干杯喝了这杯酒,一杯泯恩仇,好不好?” 傅越想给詹尧尧这个面子,却无法做到跟朱广智喝酒言和,他说:“老詹,今天我开车来,不能喝酒。” 朱广智冷冷一笑,也知道傅越有他的骄傲,不会将事情爆出来,他说:“老詹,不好意思,今天我也开车了,不能喝酒。” 詹尧尧神情尴尬,也不想做这个老好人了,别开脸,跟其他人讲话去了。 朱广智看着傅越:“开了个事务所,很得意?所以今年才有脸来参加同学聚会?” 朱广智真的太了解傅越了,了解他的骄傲,了解他的怯懦,从朋友到背叛,比从一开始就是敌人还可怕。 傅越说:“怎么了?知道我开了事务所,你害怕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直害怕我追上你,我超越你?”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其实你不用怕,因为,我比你好,这是事实。你若是害怕事实,就会永远停滞不前。” 朱广智说:“天恒是H市最大的建筑集团,在全中国也能榜上有名,我在里面工作,不比你跟人合伙开个小事务所差。”他声音有些抖,神色却无比坚定,不知是想让傅越相信,还是想让他自己相信。 傅越哦了一声:“是吗?” 二人都没再说话。 最后一道饭后甜点上来了,这场聚会拉下了帷幕。 周娴说:“谢谢这次来到聚会的同学们,我们都度过了一个很开心的夜晚,希望我们班下次聚会的时候,还能看到你们,还会有更多老同学来,最后,让我们一起来合影一张吧!” 傅越和朱广智被挤到了一起,最后“咔擦”一声,傅越笑容自如,朱广智笑得有些僵硬。 第八年的同学聚会,到此结束。 傅越走出包厢,深呼一口气,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终于肯流露出了疲惫和脆弱。 然后他就看到了从对面的包厢走出来的许峥。 傅越是真的愣住了。 第7章 霜冻玛格丽特 许峥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傅越,他穿着白衬衫,身边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傅越露出笑容,走过去跟许峥打招呼,这次真的可以说:“嗨,好巧啊。” 许峥反应过来,介绍自己身边的人:“是啊,真巧,这是贺瑞飞,贺氏企业的三股东,这是傅越,我的新邻居。” 贺瑞飞伸出手,对傅越说:“傅越,很高兴认识你。” 傅越跟贺瑞飞握手:“我也是。” 贺瑞飞问傅越:“你怎么来的?我开了车,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傅越说:“我自己也开了车,许峥,你喝酒了?”他闻到了许峥身上淡淡的酒气。 贺瑞飞说:“没事,我让小许喝了几杯,我没喝,我送他回去得了。” 许峥说:“贺老板,我们不同路,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呢?”贺瑞飞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请你出来吃饭,怎么能让你挤地铁回去?” 傅越适时说:“那我送许峥回去吧,我们都住一个地方,也不麻烦贺老板两边跑。” 还没等贺瑞飞再说什么,许峥就说:“好,谢谢。” 贺瑞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小许,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傅越,那送小许回去这事,就拜托你了。” ……这是什么口吻?拜托我了?傅越思绪复杂,说:“好。” 贺瑞飞跟他们道别,就离开苏氏达大酒店了。 许峥看贺瑞飞走远,说:“之前贺氏企业内部争斗严重,我帮贺瑞飞打赢了一桩官司,他为了感谢我,今日才在这里请我吃饭。” 傅越嘴角翘起来:“嗯,我送你回家。” 两人并排走去地下停车场,离得近了,傅越闻到许峥身上的酒气,更清晰了,很清爽的味道,他问:“你喝了霜冻玛格丽特?” 许峥看他一眼:“你是酒中行家?”这都闻得出来。 傅越说:“之前喝过,很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印象比较深刻。酒中行家算不上,只是这些年东奔西走,应酬多了,喝得也多,知道得就多了……你跟贺瑞飞很熟吗?” “不熟啊,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他让我送你回去的口吻,像是家长将小孩托付给老师。”这个比喻太形象了,傅越觉得,就是这种感觉。 许峥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如果贺家不再有纠纷的话,我跟贺瑞飞,以后应该没什么交集了。” 傅越听得清楚,许峥对贺瑞飞,就是律师跟当事人的关系,当事人没事,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来往。 他们上了车,傅越开车技术很稳,他们驶进了夜色之中。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下班高峰期早过了,路上没有什么车,傅越目视前方,说:“我今天去苏氏达大酒店,参加大学同学聚会。” “Z大?”许峥问。 傅越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许峥说:“一般大学聚会都是在读大学的那座城市开的,我知道Z大建筑系很有名,只是随口一猜。” 好家伙,随口一猜猜出了他的学校,律师的推测力不错啊。 “你呢?你在H市上学吗?”傅越问。 许峥答道:“不是,我在外面上的大学,去了一个本硕连读的项目,上一年刚毕业。” 原来不是校友。 傅越说:“这样啊。那你去过同学聚会吗?” “我去过,幼儿园的同学聚会。”许峥偏头看他,“你信吗?” “啊?”傅越犹豫片刻,说:“信……吧。” 许峥笑着说:“是真的。幼儿园毕业一年之后,我们的幼儿园老师突发奇想,要在六一的时候把我们聚在一起,过一个儿童狂欢节。” 傅越想象到了一堆家长阻拦的情形:“这,家长能同意吗?” “开始的时候大部分家长都不同意,后来,老师一个一个地去劝说,很多家长回心转意,投了赞成票。”许峥记得很清楚,老师来自己家里跟爸妈沟通的场景。 傅越说:“那这个老师一定很有魅力,也很有想法。” 许峥说:“那个老师那时候刚刚怀孕了,我们是她唯一一个从小班亲手带到大班的学生,她想给我们留一个美好的回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带这么多小孩了。” 面前是红灯,傅越停车,看着许峥。 许峥说:“因为她生完小孩之后,就要做全职太太了。”他拿出手机,打开图库,给傅越看了一张照片。 在一个草地上,孩子们围了几个小圈,圈子中间摆满了食物,中间的女子穿着草莓碎花裙子,笑得开心极了,孩子们吃着,说着话,有的在跳舞,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勾手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不知是用如何童真的心,认真地许着至死不渝的诺言。外面还有一圈家长,笑着看自己的小孩。 很梦幻,像是一个童话。 傅越看着一个穿着蓝色短袖衬衫,坐姿端正,微微笑着露出小虎牙的小孩,心里化了似的,问:“这是你?” 许峥点点头。 真可爱,傅越心想,“你还记得你那时在干嘛吗?” 许峥说:“我本来在跟旁边的人玩,我妈妈举着相机,喊我的名字,我就转头了,她抓拍到的。” 红灯变绿,傅越往前开,眼里似是盛了星星,亮晶晶的。 许峥看着傅越的侧脸,说:“这是我印象里,唯一一次人齐的同学聚会。” 傅越说:“我印象里,没有同学一次聚会是人齐的,更加没有参与过幼儿园同学聚会。” 傅越说完,把自己逗笑了,许峥也笑了。 傅越突然说:“你的妈妈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许峥沉默片刻,问:“你没见过她,何出此言?” “看你啊。”傅越向右转弯,“能养出你这么优秀的人,妈妈肯定也很优秀。” 许峥看向车窗外:“我妈妈的确很优秀,也……很严厉。”他似是不愿过多地提及妈妈,岔开了话题:“准备到了,我等会下车去超市买点东西。” 傅越脱口而出:“我也去,我们一起去吧。” 许峥问:“你也要买东西?” 傅越其实没打算买东西,就是想跟许峥多走一段路,他说:“是啊,买点吃的。”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后,二人一起去小区楼下的超市。 许峥推着购物车,转眼间塞了一堆新鲜又耐放的蔬菜,两斤牛肉,两袋手工鱼丸,一罐坚果、一箱酸奶等等,傅越看着满当当的购物车,仿佛看到了维生素蛋白质等营养,看到了大大的两个字,健康。 路过零食区,傅越走向许峥旁边,塞了一包薯片进许峥的购物车,许峥看着那格格不入的薯片,问傅越:“你要买?” 傅越说:“给你吃。” 许峥说:“我不吃薯片。” “为什么?” “油炸食品,营养少,不易消化,高血脂、高胆固醇,长期吃还会……” “等会。”傅越打断许峥,“偶尔吃一次没那么严重啦,站在你面前这个人够精神吧,还活着吧。” 许峥自上而下扫过他:“三十岁的男人更要管好自己,这个年纪很容易中年发福的,傅越,你不要仗着底子好就无所畏惧,听我的,别吃这些了。”他将薯片放回货架上,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欸欸欸。”傅越从后面追上他,“我不吃就是了嘛,何必提醒我快到中年了,许峥,你真是我见过最年轻的养生派。” 许峥反问道:“养生不好吗?” 傅越想了想:“……好。” “千金难买身体好,等你老了就知道。我妈妈是中医,她看过太多年轻时不爱惜身体,老了之后很后悔的人,每天就是这里痛那里痛,睡不好吃不好,哪都难受。”许峥将一包菊花和一包薄荷放进购物车。 傅越虚心接受:“受教了,以后向你学习。” 许峥递了个眼神,看起来像是“乖”的赞赏。 他们逛完了,返回去的路上,傅越顺手拿了一盒草莓。 鲜艳欲滴,看起来,很甜。 二人各自结了帐,刚走出门口,便有一个小姑娘上前拦住了傅越。 傅越露出疑惑的神色。 小姑娘递给傅越一张传单,说:“帅哥你好,我们公司是专门帮助大三大四的大学生找实习和找工作的,这是我们公司的公众号、地址还有电话,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来我们公司哦,我们会很热情很认真地帮助你的,这是我的微信号,有什么事也可以联系我哦,我基本上都会秒回,你加一下我。” 傅越出于礼貌,伸手接过,说:“多谢了,不过我不是大学生,就不加你了。” “你不是大学生?”小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他,“别骗我了,加个微信嘛,就算没有找工作的困难,也可以来找我聊天。” 傅越尴尬道:“我三十岁了,真不小了。” 小姑娘不依不饶,越挫越勇,她说:“帅哥,我们老板要讲业绩的,你加我微信,当帮个忙了好不好?” 傅越见这小姑娘也不像坏人,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小姑娘加了傅越之后很高兴,脸色红彤彤的,说:“有机会再见。”说完便跑进超市了。 傅越对许峥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因为我穿得随便,她才误以为我是大学生。” 许峥看透一切:“她这么强硬地要加你微信,可能也不是因为公司。” 傅越尬笑两声:“我用相筑事务所的微信号加了她。” 许峥咦了一声:“公号私用啊。” 傅越摆摆手:“万一人家以后有需要呢?是吧。” 许峥无声轻笑。 二人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四方之地像是格外狭小,上到十六层时,二人都冒了点汗。 到了许峥家门口,傅越飞快地将草莓往许峥购物袋里一塞,说:“送你的,多谢你的养生指导,我先走了。” 许峥说:“等等。”他从购物袋里拿出菊花和薄荷,递给傅越,说:“你眼下有些发青,最近熬夜了吧,泡点菊花茶和薄荷茶,对眼睛好。” “……谢谢,我会泡的,拜拜。”傅越笑着接过,脚底抹油溜了。 许峥将门关上,拿出那盒草莓,水灵灵的,呈心形。 应该会,很甜。 第8章 教授 傅越赶完了设计图,用微信跟陈旬东沟通,看看有没有要改的细节。 过了大半个小时,陈旬东回复一句。 -很满意,谢谢。 -不客气,你什么时候在家?我让小杨去你家交设计图。 -今天恐怕不行。明天吧,明天我全天都在家。 -好。 相助事务所的第一单生意,好像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碧空如洗,窗外一片好风景。 傅越心血来潮,突然想回母校Z大看看了,想去就去,他下楼开车,凭着四年的记忆,左兜右转,来到了Z大。 正逢暑假,Z大留校的学子不多,门口的保安大叔懒洋洋地挨在墙上,见傅越在门口停留,大声问:“诶,你是学生吗?怎么不进去?” 以前的Z大可以随意进出,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实行了刷校园卡进出校门的制度,傅越看着门口的闸机,愣了愣。 他说:“叔叔,我毕业很久了,现在想进去看看,可以吗?” 保安走过来问:“有毕业证吗?” 傅越从钱包里拿出毕业证,递给保安看,保安瞅了毕业证上的照片,对着傅越的脸细细看了一遍,说:“这是假的毕业证吧。” “……真的。”傅越挺直了腰板,他哪里像骗子。 保安一脸不相信,又看了好几眼:“你都毕业八年了,这八年怎么毫无变化?如果这张毕业照不是假的,那要么你这人是假的,你是冻、冻龄了吗?”保安大叔日日待在年轻人中间,听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聊天,耳濡目染学会了一些流行词。 傅越无奈,将自己身份证也拿了出来,交给了保安:“叔叔,您可以把我的身份证号记下来,我的脸也拍下来,如果我伪造毕业证,您可以立刻去报警。” 保安看完身份证,还给他:“好吧,是我错怪你了,最近好多那些不法分子啊,偷偷潜进学校干坏事,要是放错了一个坏人进去,我这个工作可就丢了,你见谅啊,年轻人,进去吧。”他用自己的卡刷开了闸机。 傅越走进去,说:“辛苦叔叔了,谢谢你的信任。” 保安憨厚一笑:“不辛苦,我要保护这所学校,还有这所学校所有的师生,这是我的职责。” 他很渺小,但他肩负责任,他觉得很光荣。 阳光通过绿叶的缝隙洒在身上,Z大还是那般熟悉的景色,这是他印象里那个炙热的夏天。 人不多,有人慢悠悠骑着自行车,有人牵小手谈恋爱,有人搭着拖鞋拿外卖,有人在操场上挥洒汗水,有人在图书馆里奋笔疾书。 傅越来到图书馆,里面很安静,一眼看下去,大部分都在学习,很少人会在图书馆玩游戏煲剧看电影,也许是因为在学术氛围这么强的地方,“玩乐”或多或少会带来一种负罪感。 傅越一层一层地走了一遍,他没什么目的,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为某些事而努力,本身就很让人感动,特别是他这种过来人。 他走到外文阅览室,走过图书架的时候,耳边传来不确定的一声:“……小傅?” 傅越停下来,侧头看过去,惊讶地那是他的大学导师,罗教授。 罗教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出去说。 傅越跟着罗教授走出图书馆,罗教授终于开口了:“小傅,好久不见。” “罗老师,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啊。”傅越来Z大前,想过自己可能会碰见熟人,却没想到自己会遇见罗教授。 罗教授快到花甲之年了,头发白了一半,他和蔼地说:“老师怎么会不记得你呢,那么优秀的孩子啊。” 一句话就让傅越想哭,他努力挤出一抹笑:“老师还有很多更优秀的学生,我,我没那么好。” 罗教授拍拍傅越:“小傅,有空吗?陪老师去操场走走吧。” 傅越跟罗教授走在塑胶跑道上,罗教授走得很慢,他说:“小傅,你真的很好,你在建筑设计这方面上,也许不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但你的综合能力,还有人品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当年那件事,我多怕你走入歧途……” 罗教授眯着眼,看着傅越:“但是你没有,我可以很骄傲地说,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 “如果那个时候,我答应了纪老师,那您还会认我这个学生吗?”傅越说得很慢。 “老师信你,就算你一时想错了,老师也会把你拉回来的。”罗教授说,“你一日是我的学生,终生都是我的学生,或者说,孩子。” 傅越鼻子一酸:“老师,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来学校看过您,我……” 罗教授摇摇头:“小傅,别这样,老师又不是你的老子,不用你天天来孝敬我,有缘碰到的时候,打声招呼就是好的。” 傅越笑了,行了个军人礼:“老师好。” 罗教授陪他胡闹:“同学好,同学辛苦了。” 傅越:“为Z大和老师争光,不辛苦。” 地上滚过来一个足球,罗教授童心未泯,一脚将它踢回草坪上,足球队的人大声说:“谢啦!” 罗教授嘿嘿一笑:“好了,来说点正经事吧,这几年干什么了?” 傅越实话实说:“在B市读完硕士后,就去了UH建筑事务所实习,做了大概两年,之后去了森邻事务所,一直做到两个月前,辞职了,跟江开诚师兄合伙开了一家事务所,叫相筑事务所。” “江开诚?”罗教授皱了皱眉。 傅越:“怎么了?老师有印象?” 罗教授说:“我知道他是Z大的优秀毕业生,其他的……记不清了。” 傅越说:“江师兄很优秀,他的设计风格,我很喜欢。” “挺好的,我们Z大建筑系出来的学生,哪个不想开自己的独立设计室,但是最后实现的,还真不多。相筑事务所,诶,是这家吗?”罗教授戴上了老花镜,举着手机。 傅越见他点开相筑的官网,自己的大头照赫然在上:“是啊。” 罗教授说:“好啊好,这排版设计得不错,你们有公众号吗?有的话,我将你们的文章转发到朋友圈。” “有的!” 罗教授做了这么多年Z大建筑系的教授,他在H市这一行的影响力绝对不小,要是他转发到朋友圈,那相筑事务所的知名度会有很大的提高。 傅越斩钉截铁地说完“有的”后,迅速反思自己是不是功利心太重了,他看着罗教授上微信搜公众号,点开相筑事务所,点了转发,欲言又止。 罗教授转发完,看着傅越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有的忙,不说我也会帮,有的忙,说了我也不会帮,我这人很随心,小傅,有进取心是好事,只要你不犯法不损人利己,怎么上进都是你的事。老师欣赏你,用点关系又怎么了?关系比运气光明正大多了,挺直腰板抬起头,这不丢人。” 傅越抬起头:“老师,进取心是褒义词,功利心是贬义词,我经常都在想,自己的进取心是不是被功利心压了一头,我好像没有大学时期那么的纯粹了。” “傻孩子,你还会思考这个问题,说明你的功利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罗教授说:“听说你们前几天大学同学聚会了,你见到朱广智了吗?” 傅越点点头。 罗教授说:“那你应该见到,他还是那个样子,你看着他,就像看着金钱和欲望在抱团取暖。” “这倒是个……很形象的比喻。”傅越回想起朱广智一口一个天恒集团的样子。 罗教授说:“你不知道,这几年朱广智每次回来,都来找我,送好礼套近乎说好话,就是想让我在他的顶头上司面前夸奖一下他。” 朱广智的顶头上司,好像是罗教授很多年前教的学生。 傅越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即便那人是朱广智,他淡淡道:“这样啊。” “他能进天恒,全是因为你。”罗教授说起来就生气,他深吸两口气:“算了算了,那么多年了,我说也没用。小傅,既然以后在H市住了,多来看看老师吧。再过两年,老师也要退休咯。” 傅越说:“好。” 二人在操场上散了几圈步,罗教授还有事,傅越跟罗教授告别,离开了Z大。 那个保安叔叔还站在门口,看见傅越出来,还说:“小伙子,常来啊。” 傅越一头雾水:“?” 保安叔叔说:“你常来我才不会忘记你,你要是隔很久再来,我又要盘问你半天了。” 原来如此,傅越哭笑不得:“好,我尽量常来。” 他没有去事务所,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购物广场。 傅越先去了一家品牌男装店,选了很久,买了一套有型的保暖大衣,又买了一套中老年人运动衣,之后他去了一家手工食品店,买了一大袋酥糖和甜麻糕等特色小吃。 他去了顺丰快递站,将刚刚买的东西都寄给爸妈,填写收件人的时候,灵光一闪,写了“李美,傅帅”,他想象爸妈收到包裹时的惊讶,边写边笑,笑得字的颜色都浅了。 他填好信息,交给工作人员。 快递会飞回家,带着儿子的一片孝心。 第9章 甲方爸爸 是时候恢复晨跑习惯了! 傅越换上黑色背心和短裤,脖子上搭了一条白色毛巾,从楼梯走下去。 望嘉景苑附近有个情侣公园,傅越秉着就近原则,从这里开始。 他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就迈开步伐,享受静谧的早上。 跑步的时候适合思考,也适合放空。傅越一步又一步,今日是重拾晨跑的第一天,他不追求速度,看着路上的风景,慢慢适应着。 突然,身边跑过了一个人。 晨跑的人不算少,但这人很是眼熟,是许峥,他说了一声嗨之后,没有任何停留,以很稳定的速度继续往前跑。 傅越跟在许峥后面,许峥应该来得比他早,运动上衣被汗水浸透了半边,搭着贴在身上,显出精瘦的腰身线条。他跑步的姿势很好看,步伐大而稳,整个人处于十分放松的状态,轻盈畅快,而又不失力量。 茂密群木在路边观看着晨跑人群,傅越突然有了目标,他跟在许峥后边,不超越不追赶,与许峥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许峥跑得不算慢,傅越跟着跟着,就觉得有些吃力,但他不想放弃。 跑啊,充满激情地向前跑,他踩过落叶,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双腿迈开,运动在脚下,生命的节奏就掌握在自己手上。 又跑了半小时,许峥慢慢停了下来,用毛巾擦了脸上的汗。 傅越也停了下来,他一边擦汗,一边走过去,喘着气说:“可累死我了。” 许峥在晨光下昂起头,脸上挂着汗珠,笑说:“又没让你跟着我。” 傅越问:“你每天早上都来这里跑步吗?” 许峥点头。 傅越呼了口气:“那我明天可以继续跟着你吗?” 许峥看着胸口起伏的傅越:“……真的可以吗?别勉强。” 傅越说:“我没那么弱,只是好多天没晨跑了,有点不适应罢了。” 许峥说:“那好,怎么突然想起晨跑了?” “向你学习,养生。”傅越哈哈一笑,点开了手机,“开玩笑,我报名了H市的秋季半程马拉松,这两个月还是要练一练,起码得跑完全程吧,不然太丢脸了。” 许峥看了一眼:“我前几天也报名了这个。” “啊?”傅越震惊了片刻,说:“好巧啊,那我更要跟着你跑了,你带带我。” “好,我今天就是按半程马拉松的节奏跑的。”许峥说,“对了,明天你提前二十分钟下来,你今天算是跑少了。” 傅越:“好,师父,早餐想吃什么,徒弟请你吃早餐嘞。” 二人到了小区楼下的早餐店。 傅越点了三鲜饺子和现磨豆浆,许峥点了鸡蛋肉肠和小米粥。 “你之前有跑过H市的秋季马拉松吗?”许峥问。 傅越点头:“大学的时候跑过两次,大一大二跑的,大三大四因为跟一些事的时间冲突,就没跑了,你呢?” 许峥喝了一口粥:“上一年跑过。” 傅越:“跑完了吗?” 许峥瞥他一眼,慢悠悠说:“当然。”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傅越拿起手机接电话:“小杨,什么事?” “老板,我刚刚去给陈旬东交最终设计图,陈旬东的未婚妻,也就是吴小姐,她说这份设计图不行,跟她的要求不一样,要你修改,我说陈旬东已经跟我们老板说好了,但是吴小姐不肯,她不会要这份设计图的,我跟她谈了很久,现在我还在陈旬东家里,老板,我们怎么办啊?”杨桔有些焦急。 “小杨,你先别急。”傅越短时间内做了决定,他不想让自己的员工受委屈,“你先回来,等会我去跟陈家谈。” “老板,那个吴小姐,实在有点欺人太甚,我,我,这事本应该我来做好的。”杨桔很内疚。 傅越安抚了杨桔几句,总算把杨桔劝回去了,他挂了电话。 许峥见傅越皱了眉头,问:“怎么了?” 傅越说:“之前给一个客户画设计图,对方也同意了最终设计,但是对方的未婚妻突然反悔,又要修改。没什么大事,这种事我以前也见过不少,我等会去协商一下。” “我想到了,”许峥说,“我之前在律所做实习生的时候,有个客户找了我,什么都谈好了,我熬了几个通宵准备资料,正当我信心满满的时候,那个客户突然说,已经私了,不用上法庭了。”也就是,不需要他的准备,也不需要他了。 几个通宵,对在大城市苦苦打拼的年轻人来说,并不算多么宝贵,多么值得赞赏的事情。 但是满腔热血被浇凉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傅越知道那种不好受,他可以想象许峥那时候的心情,眼神都带了点慈爱。 许峥瞧着觉得很不对劲:“你不要用这种眼神这样看着我。” 傅越乖乖听师父的话,低头喝完了豆浆,看许峥也吃完了,说:“回去吧。” 许峥和傅越进了电梯,许峥说:“明日不要忘了。” 傅越说:“好,你对这次的秋马有什么目标吗?” 许峥很诚实:“我要拿奖杯。”他说的是要,不是想。 H市的秋季半程马拉松参赛名额有一万五千人,总共21097.5米,全部坚持跑到重点的人都可以拿完程奖牌,但只有男、女各前一百名才可以拿奖杯,其中,奖杯的大小重量也与名次正相关。 傅越说:“我还没有拿过H市的秋马奖杯,大二那次差点拿到了,我排到一百零五,跟一百名差了三十五秒。” “还不错。”许峥说。 电梯开了,他们说了再见就各回各家,傅越洗了个澡,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就开车去陈旬东家了。 陈旬东开门,见到傅越,尴尬地笑着:“傅老板,你来啦,其实那个设计图我很满意的,就是,我女朋友她……可能觉得还有一些细节要改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哈,麻烦你了,快请进,你们来谈吧。” 傅越进了门,吴小姐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见傅越来了,拖长声音说:“我的要求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没明白?” “吴小姐想要的不是日式居家的风格吗?我觉得我的设计能体现出来你的想法。”傅越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吴小姐放下手机,拨弄着头发:“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呀,突然又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你设计得很温馨,但是,还是做得大方一些吧,融入一点那个西方现代的元素,客厅卧室都可以再宽敞一点,婴儿玩具间以粉色为基调吧,再改一下。” “按照吴小姐你的要求,风格可能会不太统一。”傅越耐心交流。 吴小姐说:“也不需要那么统一,旬东,你说呢?” 陈旬东在这个家里好像没有话语权,他附和道:“是啊,我觉得你说的就很好。” 吴小姐站起来,走上楼去:“你们谈吧,把我刚刚的要求改好就行,其他的可以不变,我挺满意的。” 陈旬东坐下来,说:“傅老板啊,我知道这次是我们不对,这样吧,请你按她的要求改吧,我这边给多原来谈好的价格的百分之二十,怎么样?” 傅越觉得陈旬东这个人不错,这是相筑事务所成立后他的第一个订单,也不想搞得双方不和,他同意了。 陈旬东将他送出去,傅越深呼吸一口,去了相筑事务所。 江开诚今天也在,杨桔见到傅越回来了,急忙站起来,问:“老板,怎么了?” 蒋为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傅越,傅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他们愿意给多百分之二十的价钱,我改一下设计图就好。” 杨桔和蒋为同时松了一口气,杨桔还是很内疚,还想说点什么,傅越问:“江师兄,听说小杨找了个设计单给你?” 江开诚说:“是啊,那个客户通过我们的网站找到我们的,小杨去沟通的。” “做得不错。”傅越对杨桔说。 杨桔知道傅越这是阻止她再自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老板,我会继续努力的。” 江开诚画着设计图,边画边说:“小傅,等我做完这一单,要出去参加一个政府工程建设项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 傅越想了想,说:“江师兄,这次你自己去吧,我看着相筑,你尽管去。” 参与政府项目,是一个很好的成长机会,但是江开诚走了,若是傅越也走,相筑就没有设计师了,他不可能走开。 傅越对蒋为说:“小蒋,过两天G市有一个新媒体传播大会,放你两天假,出去学习加散心,怎么样?” 蒋为好像有点不放心杨桔,看了她一眼,杨桔点了点头,他才说:“好,谢谢学长。” 傅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修改陈家的设计图。 做设计这一行的,修修改改是常态,直到甲方爸爸最终满意、钱图两清的那一刻之前,都可能有变数。 傅越已经习惯了,他脾性极好,十分耐心地改着设计图,按照吴小姐所说的要求,细细涂画。 不知何时,太阳跑到了另一边。 第10章 干杯 画好设计图后,傅越再次跟陈旬东交流,再三确认没问题后,让杨桔将设计图送过去。 这次接到任务,杨桔眉有忧色,傅越说:“吴小姐出差了,几天后才会回来,别怕,去吧。” 杨桔这才舒展了眉,麻溜地跑去陈家。 傅越待在了事务所,直到杨桔发消息来,说搞定了的时候,他才离开事务所。 今日不想做饭了,傅越随便进了家中式快餐店,吃了一个手撕鸡饭。 回到家之后收到了爸妈的视频通话,傅越洗了把脸擦干净,就按了接听键。 “越越。”傅妈妈看着儿子,想从脸上看看瘦没瘦,憔悴了没有。 “妈。”傅越看见傅爸爸也凑了个头过来,喊了声:“爸。” “你给爸爸买的衣服,爸爸收到了,儿子,最近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傅爸爸一脸慈祥。 “爸,我很好,衣服你喜欢就好,我不在你身边,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妈,你也是。”傅越说。 傅妈妈对傅爸爸说:“你把我都遮住啦!”傅爸爸委屈地挪开脸,傅妈妈说:“你给妈妈寄那么多好吃的,自己有没有好好吃,之前给你寄的吃完了吗?今晚吃了什么啊?” “吃得七七八八啦,还剩你做的酱没吃完,对了,我还请了新邻居来吃了一顿晚饭,今晚吃了手撕鸡。”傅越一个一个回答傅妈妈的问题。 傅爸爸不自觉地又将头凑了过来:“手撕鸡有家里做的好吃吗?” “怎么可能。爸做的手撕鸡是最好吃的。”家里的味道,外面再好也比不上。 傅爸爸很满意地笑了。 父母又和儿子聊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视频通话。 第二天,傅越一大早起来,跟着许峥拉伸跑步,这次是并排跑。 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跑步迈开的步伐也接近一致,没有交流,一人塞了一个蓝牙耳机,许峥跟着音乐的节奏跑,傅越跟着许峥的节奏跑。 你跑你的步,我也跑你的步。 傅越听着歌,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这句无厘头的话,毫无逻辑,但他很喜欢。 跑完步照例一起吃早餐,这几日都吃的中式早餐,二人都想换个口味,去了一家面包甜点店,各自都要了一份牛角包套餐。 许峥突然说:“今日我请你。” 无缘无故的,傅越有些疑惑:“为什么?” 许峥说:“明天我要去L市出差,大概要几天时间,这几日你先自己练长跑,吃了我的牛角包,可不能偷懒。” 傅越已经适应每天早晨了跟许峥一起跑步,突然听到许峥要出差,心情复杂:“好,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许峥拿了牛角包,“等我回来,希望你能有进步。” 傅越说:“我会的。” 接下来的几日,傅越每天按部就班,早上起来晨跑,然后去相筑事务所上班,晚上回来自己煮东西吃,学了一点新菜谱,看了几本新书,日子过得平淡又简单,就是每晚去阳台看夜景的时候,旁边的屋子都是黑的,每当此时此刻,傅越就想,不知道许峥在L市,在干什么呢。 这天夜里,傅越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去到阳台上看会夜景,发现隔壁的阳台灯亮了,傅越等了一会,便看见许峥走了出来。 他笑着正准备打招呼,却发现许峥脸上浮现疲惫之色,他收了笑脸,关切问:“脸色这么差,怎么了?出差不顺利吗?” “昨天去见一个客户,那个客户找了好几个律师,但他只需要一个帮他打官司,他给我们考核,想从我们当中选一个他认为最好的,能够帮他打赢官司的人。”许峥的声音低沉,在夜色里透着凉意。 傅越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还没有到重点。 许峥继续道:“我没有参加他的考核,那个客户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抬眼看着傅越。 傅越犹豫着:“……什么?” 许峥微微一笑,带了点嘲讽的意味:“他说,因为我太年轻了,参加考核也是浪费我的时间,我经验不足,资历不够,他根本就没有考虑我。” 傅越知道了。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但是年轻总是伴随着鲁莽、冲动、冒冒失失和不计后果,而这些又被贴上不稳重的标签,这是大众给年轻人打上的第一印象,不可靠不可信任,这也许很刻板,却很有代表性。 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许峥,傅越跟他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许峥身上的特质。 自律,严谨,独立,做事从容不迫,这样的人,专业水平绝对不低,傅越很欣赏,这样的人。 傅越走回客厅,不一会儿拿了两杯红酒出来,问许峥:“喝点?” 许峥走到阳台边,接过傅越递来的红酒,抿了一口。 傅越说:“许峥,那人有眼不识金镶玉,不必为了他而难过。” “我不难过。”许峥摇着红酒杯,“我只是……我也不知道。” 傅越笑着说:“对于有的人来说,什么人都不好,年轻人三心二意,心高气傲;中年人圆滑世故,斤斤计较;老年人迂腐腾腾,固执己见。”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在我看来,老年人老成历练,人情练达;中年人积极进取,厚积薄发;年轻人血气方刚,挥斥方遒。许峥,在我看来,你……很好。” 许峥沉默很久,霓虹灯在远处闪烁,万千重颜色万千层重叠,瑰丽极了。 终于听到他说:“傅越,谢谢你。” “来,我们干一杯。”傅越说,“为年轻人干杯!” 许峥跟傅越碰杯:“为年轻人干杯!” 他们一饮而尽,高脚杯里残留着几滴红酒,既不高贵冷艳,也不纯洁无暇,像是这样不完美的人生。 他们又聊了很久。 最后,许峥将高脚杯递还给许峥:“好了,早点睡,别忘了明天的晨跑。” 傅越接过高脚杯:“好,晚安。” 许峥说:“晚安。” 二人先后离开阳台,傅越突然想,他爱上这个阳台的设计了,要是他和许峥只保持这种关系,一辈子当晨跑之友、吃饭之友、阳台相谈之友,好像也不错,很不错。 许峥像个严格的导师,起码在带傅越跑步的时候是这样。 他出差了几日,体能完全没有下降,不知道是不是在L市也保持着晨跑习惯。傅越一边跑,一边瞄旁边的许峥。 如此瞄了几眼,许峥发现了,摘下蓝牙耳机,问:“为何看我?” 傅越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你在L市也晨跑吗?” “没有。”傅越微微瞪大了眼睛,接着就听到许峥说:“我夜跑。” “……哦。”傅越在心里创建了一个词条,#许峥,自律#,他一般出差都不想动了,不是身累就是心累,甚至是身心俱疲,三餐混着吃都是常有的事,哪还有精力保持运动。 许峥像是看出了傅越所想,说:“累的时候,节奏更重要,跑步也是。” 傅越受教:“是啊,我也觉得。” 二人跑完今天的路程,停下来擦汗的时候,许峥说:“明天开始,增加八公里。” 傅越喘着气,抗议的话卡在了喉咙,眼神软了下来,无声地表达着累,希望许峥大人“收回成命”。 许峥大人看懂了他的眼神,说:“你默认了?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过了几秒,“算了。”许峥很仁慈,傅越眼神亮了。 他笑了笑:“明后两天增加五公里,后天开始八公里吧。” 这是身体上的延后处决,这是心理上的斩立决。傅越默默接受了这个决定,一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许峥看着他这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好心安慰道:“刚开始几天可能会有点累,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这个量变到质变的时间也太……短了吧……爸?妈?”傅越看着许峥后面。 爸爸吗?许峥愣了几秒,沿着傅越的眼神转过身,便看见一对中年夫妇,男人拉着行李箱,女人背了个双肩包,都笑着看傅越。男人的眉眼,跟傅越有几分相像,许峥立刻就知道这对夫妇是谁了。 傅爸爸说:“儿子!” 傅越上前几步,帮傅妈妈背过双肩包,问:“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傅妈妈牵着傅爸爸的手:“你爸咯,天天嚷着想你了,不知道你在这里到底过得怎么样,就想来看看你,给你个惊喜,哎呀,我都劝不住他。” 傅爸爸嘿嘿一笑:“孩子他妈,你敢说你不想来?儿子啊,我跟你说,你妈妈明面上劝我不要来打扰你,其实自己在偷偷地看机票,还不是被我发现了。怎么样,爸爸妈妈突然来看你,是惊喜还是惊吓?” 傅越无需回答,他脸上藏不住的笑容已经将他的心情暴露得一干二净。 傅妈妈看到许峥,说:“越越,这是你的新朋友吗?不打算给爸爸妈妈妈妈介绍一下吗?” 傅越一拍脑袋,行动比思想快一步,他跑过去拉着许峥的手腕,带他跑过来,说:“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父母。” 许峥飞快地看了一眼傅越拉着自己的手,微微弯腰说:“叔叔,阿姨,你们好。” 傅越清清嗓子,有点隆重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新邻居,也是好朋友,一个很优秀的人,许峥。” 许峥有些不好意思,手背到后面扯了扯傅越的衣服。 傅越对许峥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没事的。 傅妈妈看许峥:“小峥,你好啊,很高兴认识你。”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儿子夸朋友优秀。”傅爸爸伸出手,“那一定是真的很优秀,小峥,你好。” 许峥伸出手握住傅爸爸,有些拘谨。 傅越问:“爸,妈,你们吃早餐没有?” “还没呢,刚从机场打车过来,本来想直接上去找你的,结果在这里就看到你了。”傅妈妈说。 傅越领着傅爸妈:“前面有家早餐店,你们快去吃早餐吧,我来把你们的行李拿上去,许峥,帮我一起拿好不好?” 傅爸爸说:“怎么能让小峥拿呢,我来,等会一起吃早餐。”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吃,许峥不介意,是吧。”傅越看着许峥。 许峥说:“是啊,叔叔阿姨,我帮你们拿行李就好,你们坐飞机过来,应该也累了。” 傅越拉过行李箱,许峥提了两个包,将傅爸傅妈安置在早餐店里,他们就上楼了。 许峥说:“谢谢。” 傅越哈哈一笑:“谢什么?我爸妈会很喜欢你的。”这句话说出来怪怪的,他赶紧补了一句:“其实你不用拘谨,我爸妈对我的朋友都很好的。”他刚刚就是怕爸妈邀请许峥一起吃早餐,许峥会觉得尴尬,这才使了借口带许峥先回来。 “是吗?”许峥说,“听你语气,你朋友应该挺多的。” 傅越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不多,好朋友就是那几个,我给爸妈介绍过的也是那几个。” 许峥嗯了一声:“到了。”到十六层了。 他们将行李搬进傅越家里,傅越问:“多谢啦,要不要在我这吃个早餐,一口西多士配水果牛奶,怎么样?” “你爸妈还在楼下,你不先去陪他们?” “没事,他们不会介意的,给他们一点二人时间,我现在去了可能也是当电灯泡。”傅越大方答道。 许峥坐在沙发上,说:“那好,我就在这袖手等吃了。” 傅越动作很快,几分钟后便捧了两碟西多士出来,上面随意摆着各种水果,不愧是学建筑设计的,一个简单的早餐,摆盘都极具美感,色彩和位置看着很舒服,他又拿了两杯热牛奶出来,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说:“吃吧。” 许峥看了会电视,问:“傅越,你这周末有空吗?” 傅越不假思索:“有,有什么好活动吗?” “我朋友送了我两张博物馆的限时展票,十七到十九世纪的英伦展,你有兴趣吗?” “有啊,一起去吗?”傅越很喜欢看展,中西古今都喜欢,这些年他看过的展不少,每次去还是怀着无限的热情,他对此乐此不疲。 许峥:“周六?” 傅越吃完最后一口西多士,说:“好。” 第11章 英伦展 傅爸妈住了几日,傅越白日带着他们逛H市的大小景点,晚上待在家里做设计图,一天天过得忙碌充实。 转眼便到了周六,傅越周五的时候打电话给蔡正言,问他能不能来带他父母去护荫寺那一带玩,蔡正言一口答应了,今日一大早,傅越就将傅爸爸傅妈妈托付给蔡正言,蔡正言握着方向盘,说:“阿越,交给我吧!叔叔阿姨,小蔡导游服务绝对到位。” 傅爸爸傅妈妈看着蔡正言长大,把他当半个儿子,而蔡正言也把他们当父母一样,几人高高兴兴地出发了。 傅越回到小区,收拾了一下,就去按许峥家的门铃了。 许峥开了门,今日他穿了他的标志性衣服,白衬衫和西装裤,而傅越……也穿了白衬衫和西装裤,虽然是很大众的搭配,但由于两个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气质也好,看着像淘宝男式衬衫的双人模特,许峥笑了:“进来吧,我收拾一下厨房,就可以走了。” 傅越进了门,这是他第二次进许峥家,还是那一片黑白世界,不过桌上多了一瓷颜色鲜艳的插花,墙上也多了一幅西式田园挂画,绿意盎然的浪漫的庄园,傅越俯下声,闻了闻那瓷插花,没有花香,极其逼真的假花。 许峥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傅越在弯腰嗅花,他拿着抹布,静站了一会,直到傅越起身抬头,他才走到桌边,将饭桌擦干净。 傅越问:“怎么突然买了插花和挂画?”跟这黑白世界大相径庭。 许峥轻挑眉:“看着挺顺眼的,顺手买了,怎么,建筑师看不顺眼?” “实话实说,有一点点。”傅越走到那幅挂画前,“不过,挺好看的,你品味不错。” 许峥有些不信:“真的?还是违心给我面子?” 傅越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会不说话。” “知道了。”许峥将抹布放好,换上皮鞋,拎上了钱包,“好了,可以走了。” 他们进了电梯,许峥说:“傅越,之前你送我回来,今日换我载你去。” 傅越说:“好,让我试试律师的车技,有没有我稳。” 许峥晃了晃车钥匙:“那我十拿九稳,赢了。” “试过才知道。”傅越才不会未比先认输。 许峥的车车顶较高,对于傅越这种身长腿长的人来说很舒服,他系好安全带,看着许峥发动车子。 “要听音乐吗?”许峥问。 “按你习惯来就好。”傅越说。 许峥的手准备按倒播放键的时候,傅越又说:“不过……我现在不是很想听。”比起听音乐,他比较想跟许峥聊天。 许峥收回手,傅越突然想到那句话“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不禁咧开嘴角,许峥问:“你笑什么?” 傅越将刚刚自己所想告诉了许峥,说:“你看过他的书吗?塞林格。” “看过。”许峥说,“不过你不觉得,此情此景,这句话与音乐播放键联系起来,很奇怪吗?” 傅越说:“是很奇怪,不过,如果你有女朋友,可以将这个玩笑告诉她,我估计她会被逗笑,你,有吗?” 过了一会,许峥说:“没有。” 傅越心里跳得快,脸上还要藏着掖着,若无其事地说:“我也没有。” 车里安静了一会。 傅越看着许峥的侧脸,许峥开车的时候很认真,一直目视前方,傅越问:“你的驾照什么时候考的?技术不错。” “大一暑假考完了几个科目,就拿到了。”许峥说。 傅越问:“这么快,一个暑假能搞定的话,那你是科二科三都一次过?” 许峥嗯了一声,反问:“你不是?” “我……我科二挂了一次。”傅越说。 许峥想了想:“外在因素?” 傅越说:“感冒了。不过,主要还是怪自己,平时练得很好,以为万无一失,训练就偷懒了,也算是从这件事中获得了教训吧,第二次就很顺利地过了。” “所以晨跑不要偷懒,就算加训也要坚持,为了你跑完马拉松的目标。”许峥反应很快,他还记得傅越早上的拉胯脸。 傅越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苦笑道:“不能先加五公里适应一个星期吗?” 许峥说:“还有一个半月就是秋季马拉松了,还是尽早准备的好。别怕,你的耐力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可以坚持的。” 傅越说:“好吧。” 聊了一路,终于到达博物馆,二人在门口检票后,就进去了。 周六的人还挺多的,许峥问:“是先在这边看看?还是直接去英伦展?” 傅越说:“不着急,从这里看起,慢慢看吧。”他大学期间来过H市博物馆无数次,但身边的人不一样,心情心境不一样,他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第一个展是中国古代历史展,从外面走到里面,展品是按照历史时期来分布的,先是各种打制石器和石片、玉器、铜器和铁器,猿人化石,头骨碎片,到最里面的清代金银器,花卉挂屏,皇帝龙纹常服袍等等,一一细细地看下来,走过这条历史长廊,能感受到中华千年文化的源远流长,大风泱泱。 傅越看得入了迷,许峥也看得入了迷。 连简介也不放过,一字一字地读下来,连文字都是有历史的,有魅力的。 逛了很久,他们到了下一个展,吃货的盛宴——文化美食展,《红楼梦》里的豆腐皮包子、鸽子蛋,《浮生六记》里的双鲜酱,《千与千寻》里的海绵蛋糕、面筋包塞肉,《堂吉诃德》里的死亡的伤痛和破碎的心——其实也就是火腿炒鸡蛋,一路美食看下来,傅越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明明一点都不饿,可是好馋啊。 文学里的美食,影视里的美食,动漫里的美食,全都与地区民族文化交融在一起,简介里写的,每道美食寥寥数语,了解其历史,对美食会多几分敬重。 下一个展是蔚蓝世界——海洋展,大大小小的假鱼、海豚、大海龟被吊在了天花板上,背后是深蓝色的海洋背景,轻柔的光线照下来,这里梦幻极了,很多情侣都选择在这里拍一张背影照。 许峥问:“你想去拍张照片吗?” 傅越有点想去,但看了看堆在一起的人群,觉得挤进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算了?好多人。” 许峥说:“我们可以等一会,看到那对夫妇了吗?等他们走了,你马上站过去,我给你拍一张。” 傅越看了看许峥示意的那对夫妇,他们占据的是绝佳拍照位置,傅越做好准备,说:“好。” 过了一会,那对夫妇带着小孩走了,傅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微微侧身对着许峥的镜头笑。 三二一,咔擦一声,许峥拍好了,他点进刚刚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傅越双手插兜,面容半明半暗,笑得浅,眼睛很有神,是在看镜头,也像是在看人。 傅越走过来,问:“怎么样?我看看。” 许峥却收起了手机:“回去发给你。” 傅越:“……” 许峥走向海底隧道,傅越连忙跟上去。 五光十色的珊瑚礁丛,种类繁多的海洋动物,硕大的海龟和凶猛的鳄鱼在他们面前经过,置身于这海底隧道,他们不用潜水器也能体验这海底奇观。 逛完了蔚蓝世界,傅越看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问许峥:“你饿不饿?现在去吃饭?” 许峥说:“好,你想在博物馆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傅越想了想:“去外面吧,博物馆里面的……有点坑钱。” 他们走出了博物馆,去到了隔壁的商圈,因为在写字楼附近,里面几层全是吃的,专门针对白领们的午晚餐地带。 酸菜鱼,锅盖,棒棒鸡,炸鸡店,牛肉粉,一家家走过去,二人都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拐了个弯,傅越眼前一亮,说:“吃那家糯叽叽?” 许峥看了兴奋的傅越一眼:“好。” 他们进去看了菜单,双酿团,驴打滚,芡实糕等等,全都是糯叽叽的王者! 傅越点了五六份,才问许峥:“我够了,你吃什么?” 许峥点了一份玉米粑粑,说:“我也够了。” 傅越说:“我点的你跟我一起吃吧,我可能吃不完。” “把我当工具人?”许峥挑了挑眉。 话是这么说,但是最后他还真的帮傅越把剩下的糯叽叽全都吃完,换成傅越目瞪口呆:“你不养生了?” “偶尔一次,没有大碍。”许峥轻飘飘地说。 傅越:“……你不腻吗?”他刚刚点得多,只是想每样都试一下味道,想着吃不完就打包回家,没想到许峥吃完了。 许峥说:“你没看到我边吃边喝大麦茶吗?大麦茶解腻。” 傅越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说:“我们去看英伦展吧。” 二人从博物馆的另一个门进了去,上了英伦展所在的四楼。 一进门就是近代伦敦的服饰大赏,西伦敦的优雅绅士服,东伦敦的街头痞气服,都是当时英伦的时尚穿搭。傅越看着一件贵气的黑色高翻领燕尾服,塔夫绸面,袖山高,悬垂感好,他挪不动脚了。 许峥走到傅越身边:“你喜欢这件?” “喜欢是喜欢。”傅越说出心里话,“但是更想看你穿上的样子。” 庄重,严肃,优雅,神圣。 许峥:“嗯?” “我觉得这件燕尾服,很适合你,很符合你的气质。”傅越说。 许峥看着那件几百年前某位英国王室穿过的燕尾服,深深怀疑道:“……真的吗?” 傅越说:“真的,下次我送你一件,你穿穿就知道了。” “还是别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许峥摇摇头。 傅越笑道:“俗话还说,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这么多俗话,你听哪句?” 许峥无奈,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看吧,停在燕尾服这里挺久的了。” 傅越听他的话,不再多说,继续往下走。 下面是近代英国消费的缩影,农业和园艺、时尚和工艺、家具和装饰、造纸和印刷等行业不断发展,工艺革新和技术创新带来的舒适、体面以及便利,使得英国人民的有效需求不断上涨。奶油色和珍珠色的陶瓷风靡一时,新的农业工具和农业技术不断被发明出来,艺术文学商业化,娱乐成了一种必不可少的生活体验。而从他们的饮食、穿着、拜访、送礼、过节等行为,都能体现一种对于优雅和尊严的追求,不管他们的阶级收入差距有多大,他们对品味的要求好像都不能降低。 傅越很喜欢这种英伦风格,他沿着这里走下去,感觉自己来到了伦敦的街头,这就是博物馆给人带来的奇妙体验。 他看到一个老式的照相机,铜红色的外壳,颜色很复古,外形很美。傅越在大学的专业选修课上学过摄影,一个美的摄像机,让人容易爱不惜手,带着这样的心情拍照,照出来的东西都易被染上情感。 许峥在看一个老式挂钟,老到掉牙了的古董,还在提着一口气,倔强地左右摇摆,滴答滴答,不肯停歇。他爷爷家里也有一个老式挂钟,不过年纪尚轻,他的爷爷总是给老钟上发条,有时修了又坏,坏了又修,是人如此坚持不懈,这个钟才能如此坚持不懈。 他们继续往下走,下面是英伦的建筑设计,有绘图,有模型,也有本来的建筑。 如果说傅越刚刚只是入了迷,现在来到这里就是入了神,入了魔,成了仙飘飘浮浮,踩在地上不真实。 他爱这个地方,这里有着世界上很美妙的灵感,碰撞着思想,创新,信仰,力量。 傅越看着一个建筑模型,巧克力色的外墙,人字形木质坡屋顶,凸肚窗、宽门廊,院子里草地辽阔,小狗趴地,整座建筑大气自然,典型的中世纪欧洲乡村风格,但是这座建筑的波浪形地板又突破了传统,在光线的照耀下像是会浮动,让这个静态的,凝滞的建筑多了一种动态的美,又没有剥夺静谧祥宁。曲线,色彩和建筑搭配的运用达到了一种新高度,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 他感受到许峥来到了他的身边,没有移开视线,说:“一个建筑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将它创造了出来,这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许峥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傅越。 傅越眼里有光,他说:“会有那样的时刻,我也会创作出这样独特的,只属于我的作品。” 许峥不知道未来的傅越是否能真的做到,但至少当下,他无比笃定,他相信傅越。 相信他能做到。 第12章 豪宅 傅爸爸傅妈妈要回家了,临走前还天天给傅越做无比丰盛的一日三餐,吃这方面傅越觉得自己胖了几斤,但是每天早上的魔鬼式晨跑,又让他觉得自己应该瘦了几斤,结果一上秤,果然消化的跟消耗的相抵消了,没变轻也没变重。 傅妈妈说:“越越,怎么吃不胖?下次妈妈再来,给你好好补补,看看你爸,怎么就瘦不下来呢。” 傅爸爸憨憨笑着:“儿啊,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很容易发福的,如果不行,爸分十斤肉给你。” “去去去,你那个大肚腩,分给越越像什么样子。”傅妈妈说,“等回家了,我天天看着你跑步减肥,吃饭也不能吃多,一顿只能吃一碗。” “爸,妈说的有道理,你的肉不用分给我了,记得锻炼身体,不要天天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跟房叔下象棋也好,但是不要一坐就几个小时不动。”傅越叮嘱道。 傅爸爸说:“知道了知道了,到底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比我还啰嗦。” 傅妈妈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登机了,越越,爸爸妈妈走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正言,你们两个相互照看着点。” “好的,叔叔阿姨,我一定会看好傅越的。”蔡正言说。 “儿子,拜拜,正言,拜拜。”傅爸爸牵着傅妈妈的手,走上了电动扶梯。 傅越看着爸妈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对蔡正言说:“走吧。” 这几日蔡正言经常来傅越家蹭饭吃,如今傅爸傅妈走了,他十分想念他们的好厨艺,怀念道:“要是回到小时候该多好,我们就在一条巷子里,天天都可以去对方家里蹭吃,一日三餐不用想吃什么,爸爸妈妈都会帮我们安排好,我们只需要开心快乐地玩耍就好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天塌下来有父母扛,世界上最大的事情就是今天玩什么。 快乐多得不行,满巷子满天地,却不会遵循价值规律,因为供过于求而变得廉价。 傅越说:“那段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轮到我们扛起责任,让父母负责快乐和幸福。” “你说得对。”蔡正言突然想起来,“对了,之前我介绍给你的那个高中同学,陈旬东,对不起啊,阿越,我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那样的,白白害你受委屈了。” 傅越说:“没关系,我遇到过更多更难缠的客人,吴小姐嘛,只能算个难度一,正言,千万不要因此而自责。” “那还好,我没那么内疚了。”蔡正言挠挠脖子,“有的人没有公主命,偏偏一身公主病。有的人没有皇帝命,也落得一幅朝令夕改的毛病。命运和性格的搭配,有的是相辅相成,有的是人生未解之谜。” 傅越笑笑:“最近怎么样了?阿姨有没有继续催你去相亲?” “我骗他们了。”蔡正言苦笑道:“我说我有新的女朋友了,我妈现在半信半疑,也没敢让我去相亲,但是现在又有了新的问题,就是我妈天天问我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我骗她说我女朋友最近在忙一个项目,等这个项目做完了再说吧。” 傅越叹了一声:“谎言这东西,瞒得住一时,瞒不了很久,你若是长时间这样推脱,以阿姨的性格,很快就会从半信半疑变成深疑不信。” “我也知道,只能尽力瞒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大不了到时候就说分手了。”蔡正言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也不能真的随便找个对象来决定他下半辈子的幸福,也不想花钱去雇个假的女友来演戏。 傅越问:“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有空来我家吃饭吧。”蔡正言说,“我爸妈最喜欢你了,你帮我开解一下他们。” “小事一桩。”傅越一口应下。 蔡正言嗫嚅,慢吞吞地说:“冯浅下个月要结婚了,她……她给我发了结婚请柬,我还真是又好笑又心酸,又想去又不敢去,我怕,我怕我会在她的婚礼上哭出来,那可真是太丢脸了,尤其是在她那大钻戒老公面前,我可能受不了。” 长跑了七年的女友劈腿,还好意思邀请前男友去参加婚礼的,也是很奇葩。 傅越揽着蔡正言的肩膀:“你如果真想去的话,那就去吧,别怕,大不了我陪你去,他们的感情,绝对比不上我们的死党情,到时候看看,谁更能炫耀。” 蔡正言闻言,哈哈一笑,反揽住傅越的肩膀,说:“好兄弟,好!有你陪我,我不怕了,去就去,也许亲眼看着她挽住另一个人的臂弯,我才能真的放下这段感情。” 他们勾肩搭背,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比亲人更能相互理解,比恋人更加忠贞不渝。 这样的兄弟,有一个就足够了。 傅越回到工作室,杨桔接了一个别墅单,这个客户要将别墅设计成北欧田园风格,杨桔谈好了细节和内容,傅越只要抽空去看一遍实际建筑就好。 江开诚和蒋为都还在外地,傅越要是也出去了,相筑事务所就又只剩下杨桔一个人了。 傅越想了想,还是待在了工作室,先整理一下相筑事务所这大半个月的收入和支出吧。 他坐在电脑前,做了一上午的财务工作,发现减掉杨桔和蒋为这个月的工资,相筑这个月的收入只比支出多一点点。傅越心想,第一个月,开销比较大是正常的,等相筑事务所慢慢步入正轨了,收支比就不会是现在这么低。 等到下午三点,傅越对杨桔说:“小杨,今日没什么事,提前下班吧,这几日你一个人待在事务所,辛苦了。” “老板,哪里的话。”杨桔说,“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呢,我做完再走吧,不想拖到明天了。多谢老板!” 傅越说:“也好,那我现在去看那栋别墅,你自己安排时间,想休息就休息,不用担心,我不会扣你工资的。” “好,老板慢走。”杨桔坐在位置上,把今日的工作结束了,看地板已经有点脏了,就拿清洁工具把工作室清扫了一遍,这才离开了事务所。 傅越开车去到那家别墅,这一带是富人区,一路开车过来全都是风格各异的豪宅,院子的占地面积大,别墅的主人唐巧很热情地招待了他。 唐巧让佣人上了下午茶,二人在真皮美式沙发上坐下,低矮的茶几上摆了三层架的点心,下层是不同馅的手拿三明治,中层是配上奶油和果酱的英式烤饼,上层是马卡龙,慕斯和水果塔,还有两杯阿萨姆红茶。 唐巧看起来三十多岁左右,她似乎并不急着跟傅越谈设计的事情,笑容得体大方:“傅先生,请享用。” 傅越回以笑容:“多谢唐小姐。” 遵循英式下午茶的用餐礼仪,他们从下层开始吃。 唐巧看着傅越吃的三明治,问:“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很正宗。”傅越不吝啬赞美,他吃的是烟熏三文鱼和奶油芝士三明治,“毫不夸张,这跟我在英国吃的一模一样。” 唐巧并不意外于这样的回答,她请过很多人喝下午茶,被请的人对此一致赞好:“做出这份下午茶的厨子叫柯林,就是英国人呢。” “原来如此。”傅越点点头,“唐小姐是想将家里改造成北欧田园风格?” “是啊,其实是我的先生想换一种风格。”唐巧用餐巾擦了擦嘴,没有擦掉口红,她看了看墙上的钟,“他准备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谈。傅先生,你不赶时间吧?” “不赶,唐小姐,等会我可以看一下院子吗?”这栋别墅的设计其实很不错,是傅越喜欢的类型。 “当然可以。” 门外有车子停下的声音,唐巧看向外面,眼神有点复杂:“我的先生回来了。” 不知为何,傅越感受到唐巧有点紧张,或者说是害怕?但只有一瞬,当唐巧的丈夫走进来的时候,唐巧优雅地走过去,说:“Honey,你回来啦,今天工作怎么样?” “很顺利,我的宝贝。”二人拥抱了一下,项经纬看到傅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 唐巧松开项经纬,说:“你不是想换居住风格吗?这是我请来的设计师,傅越傅先生。” 傅越走过来,跟项经纬握手,项经纬说:“我是项经纬,你好。” “你好。”项经纬手上的茧子不少,握手的力道很足,是个很有力气的人,这是傅越对他的第一印象。 唐巧又看了看时间,说:“老公,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小衡放学,你们聊。” “宝贝,今天让王嫂去接小衡吧,这个家里有你的一份,我们一起跟傅先生聊聊设计的事,好不好?”项经纬揽住了唐巧的腰。 唐巧扯起嘴角,一秒后笑得甜蜜,接着就吩咐王嫂去接小衡了。 项经纬对傅越说:“傅先生,我们边走边说吧,这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走完一圈应该说得差不多了。” 傅越看着这对衣着光鲜笑容满面的夫妇,抛下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说:“好。” 第13章 悬崖边上 傅越适应了加长八公里的长跑,突破了耐力与超越的考验,跑的时候也越来越能感受到乐趣。 他们增加了一段新线路,是从情侣公园到渔家乐的一段来回路程,这段路有点坡度,去的时候是上坡,回来的时候是下坡。这是在为秋季马拉松做准备,秋马第六段的路程就是坡道,他们提前练习,做足准备。 今日跑完,在树荫下拉伸压腿的时候,傅越看着自己的鞋,说:“秋季马拉松的时候,我不知道穿哪双鞋比较好,我现在这双很好穿,但是穿了几年,已经有些破了,而这个厂家倒闭了,市面上也买不到这个品牌的鞋了。唉,其他的鞋子穿起来都没这双感觉要好。” 许峥观察傅越的鞋,很是熟悉,他问:“你这双是凡超的跑鞋吗?” “是啊,你也知道这个牌子?”傅越问。 许峥说:“凡超是我大伯创立的跑鞋品牌,但是在两年前倒闭了。” 傅越十分惊讶,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他沉默了一会,说:“这么好的鞋子,可惜了。” “你要是想要一双新的,我可以带你去找我大伯,他应该可以帮你做一双新鞋。”许峥认真说。 傅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许峥摇头说:“不会,如果他知道到今天还有人能记得这个牌子,还有人喜欢凡超,我大伯一定会很开心。” “好,那就谢谢了,你大伯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我去找他。” “到时候我问一下大伯,确定了时间再告诉你,到时候一起去吧,我也很久没有见我大伯了。”许峥说。 傅越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许峥,你大伯是在H市吗?” “不是。”许峥说,“不过就在H市的旁边,F市,做高铁两个小时就能到。” 傅越说:“如果可以的话,约周末吧,最近事务所有人出差,我工作日不便离开。” 许峥嗯了一声。 周末转眼就到,傅越和许峥坐上了去F市的高铁。 “突然想起来,最近我好像把你的周末都占据了。”傅越坐在窗边,看旁边的许峥。 一大早的,车厢里人不多,许峥戴着黑框眼镜看报纸,闻言淡淡地说:“是吗?还好吧。” 傅越干笑两声,问:“最近有啥新闻吗?”他不好奇新闻,他只是想知道许峥在看什么。 许峥翻着生活报纸,说:“A市‘黑大佬’获刑三十三年,指使一众小弟砸警车;某快递站员工骚扰女顾客;因家庭琐事起争执,男子持刀砍丈母……” 傅越:“……”他还是比较喜欢看设计类杂志。 许峥看着傅越无聊的表情:“怎么?嫌这份报纸无聊?还是嫌看这份报纸的人无聊?” 傅越:“当然是……嫌没有报纸看的人无聊。” “给你看。”许峥将报纸放在傅越手上。 傅越乖乖地拿起来。 “看完后,顺便分析一下每个新闻事件折射出来的社会现象和社会意义。”许峥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 傅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将报纸放下,挨着靠背闭上眼睛,说:“我困了,睡醒再看吧。”他假睡了很久,许峥没有来取笑他,他偷偷睁开了半只眼睛,发现许峥在一个笔记本上画画写写。 按捺不住好奇心,傅越坐直身子,许峥马上就注意到他了,但是没有理他,继续在本子上涂写,等他写完一面,才说:“睡醒了?” 许峥是真不知道他在装睡还是装不知道,傅越狐疑着,还是说:“醒了,你在干嘛?” 许峥将本子给他看,傅越看了一页,问:“我可以翻页吗?”许峥点点头。 傅越继续看下去,这是一本记录了新闻和许峥的分析和感想,每个被选进去的新闻都有一棵树,树的分枝很多,大分枝分为目的分析,行为分析,结果分析,社会影响分析等等,小分支是每个分析的小点。不是每天的新闻都会写,许峥只挑选他觉得有价值的,有时一天画几棵,有时隔很多天才画一棵,每棵新闻事件分析树都做得很认真,结体严整,力透纸背。 “这个写得太好了,若不是我认识你,”傅越赞道,“我会以为写这本册子的是编辑或者作家。” 许峥摘了眼镜:“律师也可以这样写。当年我的研究生导师建议我这样做,因为我有时候不够注重细节,所以他建议我培养一个习惯,锻炼观察细节的能力,我这样做了一年多,受益匪浅。” 傅越将本子还给许峥:“我觉得你写的这个,锻炼细节的能力只是其中的一个好处,你可以获得一个很,嗯,怎么说呢……你会变得深刻,从思想到灵魂,像是酿酒一样,日积月累,等时机成熟了,最后会酿成美酒。” 许峥说:“不要这样夸我。” 傅越问:“为何?” “我会骄傲的。”许峥说,“太骄傲,不好。” 傅越哈哈一笑:“好,不夸你了,虽然我觉得,你并不会因为我的夸奖而变得自满。” 这次轮到许峥问:“为何?” 傅越说:“直觉吧,我觉得,你会因为骄傲而更加努力,为了不辜负别人的期望,你会努力变得更优秀,而不是自负,或者堕落。” 许峥盯着傅越,看得傅越心里毛毛的:“怎,怎么了?” “只是觉得,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你太了解我了。”许峥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傅越笑着说:“也许我们真的认识了很久,可能是上辈子就认识了。” “你信人有前世今生吗?”许峥问。 “我不信人有前世今生,我信——”傅越说,“爱有前世今生。” 说的时候无所畏惧,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太直白了。 许峥却没说什么,现在九点半了,还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傅越就在他身边,他的气息,他的味道都萦绕在身边,许峥再靠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肌肤,他的一切。 此时,傅越想到了之前他告诉许峥的那句话,塞林格写的——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欲望是逆风执炬,灼热仍要紧握。 到站了,他们没带什么行李,买了今夜六点的回程票,应该来得及。 下了车,现在是开学季,高铁站里人潮汹涌,傅越突然握住许峥的手腕,许峥转头看他,傅越露齿一笑:“人太多,一起挤吧。” 他们穿梭在人海中,旁边是匆匆的无关人群,这里好像只有他们,只有他们认识彼此。 出了高铁站,傅越松开许峥的手腕,问:“你大伯家,怎么走?” “打车、公交地铁、共享单车、走路,你选一个。”许峥说。 太阳炙热,将地面晒得滚烫,傅越觉得,此时走路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他将问题卷一卷抛回去:“公交地铁,共享单车,你选一个。” 许峥走到了共享单车旁边,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选择。 他们开了锁,傅越说:“这里的自行车道不宽,等会我跟在你后面。” 许峥点点头,他们今日穿的都是白色短袖和黑色半身裤,个高腿长,一路骑过去引来了不少女生的注目。 等红绿灯的时候,傅越拿了个墨镜出来,戴好。 许峥刚好转过头看看傅越还在不在,这一看就看到傅越单手戴墨镜,动作有点酷。 傅越看许峥看着他,像变戏法一样又拿出来一个墨镜:“你要吗?”他准备的时候就想到了,准备双份。 许峥接过戴上那个,不看外表的话,两人真的很像一对孪生兄弟。 傅越看着许峥骑车的背影,这人怎么连骑自行车都这么好看。 风吹起他们的衣袖,发丝也在随意飞扬,他们一下一下地踩着脚踏,活力、青春、阳光,都像少年时。 到了许亭时家,这所房子外墙缺了几块瓷砖,看起来很旧了,没有装门铃,许峥敲了门。 一个年约五十的男子出来开门,他皮肤黝黑,身体微胖,脸上有这个年龄的皱纹,见到许峥,说:“阿峥来了,还有这位……阿越,都快进来坐。” 许峥和傅越跟许亭时打了招呼,一进到屋子,客厅里铺满了涤丝、双面胶、水溶笔、鞋托、裁断机等制鞋用品,许亭时好像这才想起来应该把东西收一收,他将一些杂物挪开,留出了供傅越和许峥二人坐的位置,说:“阿越,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乱,你们坐,我去泡茶。” 他们坐在红木凳上,傅越观察四周,一个倒闭了的鞋厂老板,家里还放着如此多的制鞋用品,要么是热爱使他无法停下,要么是想东山再起。 许亭时拿了一套茶具出来,很有主人风范地给他们冲了茶,他注意到傅越穿的鞋就是凡超的牌子,他的鞋厂做出来的鞋子,不由得有些激动:“阿越,听阿峥说你想再要一双凡超鞋,我可以问一下,你是真的觉得这双鞋好穿吗?” “是。”傅越捧着茶,“我从小到大穿过这么多的跑鞋,我可以摸着良心说,凡超是我穿过的,跑起来最舒服的鞋子。” 许亭时十分欣慰,说:“凡超跑鞋是我毕生的心血,但是因为各种因素倒闭了,没想到两年之后,还能有人惦记着我这鞋子,那我当初的坚持,总算没有白费。” 许峥说:“大伯,你这两年还有做跑鞋吗?” “有,但是不卖了,当成爱好做。”许亭时走进了一个房间,很快就拿了几双鞋出来,放在地上,他问傅越:“阿越,你穿多大的鞋?” 傅越说:“四十三码。” 许亭时挑了双鞋子给傅越:“你穿上这双,试试合不合适。” 傅越依言,弯腰换上鞋子,起身走了几步:“大伯,这双很合适。” 许亭时说:“光走几步感受不出来的,这样吧,阿峥,你带阿越出去跑跑,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许峥说:“好。”就带着傅越出了许亭时家。 “许大伯很细心。”傅越说,“我觉得他很专业,这双鞋是他手工制作的吗?” 许峥说:“是,刚开始那几年,凡超生产的运动鞋全都是手工制作的,后来工厂有了点钱,买了机器,之后凡超的跑鞋就分为手工制作和机器制作两种了,你之前那双应该是机器生产的,而你脚上这双是手工的,你7有感受到区别吗?” 傅越跳着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许峥,边倒着走边说:“有点,这双感觉更加轻盈,有种……穿了跟没穿的感觉。” 这条街上没有什么人,许峥说:“你跑起来试试,跑到尽头再跑回来,可以变换着速度跑。” 傅越提了一口气,从慢慢跑到加速跑,折返的时候用的是百米冲刺的速度,他奔向许峥,问:“怎么样?” 他问的是他跑起来的感觉怎么样?许峥呆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什么怎么样?” 傅越:“我跑步的时候,你觉得怎么样?”跑步的轻盈感,大臂和大腿的摆动,小腿的幅度,等等,怎么样? “挺好的。”许峥说,“你自己觉得呢?” 傅越说:“这真的比我之前那一双感觉要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人手磨合的,所以这个脚感更加舒服。” “我们回去找大伯,他听到你的感想应该会很高兴。”许峥拿出一包纸巾,让傅越擦了汗。 果不其然,许亭时咧嘴笑道:“这是我们手工制鞋的骄傲。”这位背已经有点佝偻、头发也开始花白的人,昂起了头,说:“机器制鞋追求的是大众化、标准化,它们是流水线下的商品,它们没有灵魂,而凡超手工制鞋追求的是完美,是让每个跑步运动员都能感受到的,完美。” 许亭时每做完一双鞋,贴好鞋底的时候,内心的满足带来脸上的笑,根本是不可能隐藏住的,他爱这个过程,他为制鞋而生。 傅越沉默了一会,问:“大伯,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凡超为什么会倒闭吗?” 许亭时看了看自己的双掌,答道:“大势所趋,我能力不够,抵挡不住这个浪潮。阿峥知道一些凡超的事,但是知道得不多,你们俩,想听故事吗?” 傅越和许峥岂会说不。 故事很简单。 许亭时十五岁时,偶然接触到手工制鞋行业,对此很感兴趣,高一的寒假,他去了K市,当时那里有全中国最大的手工制鞋中心,他是去拜师的,他很幸运,拜了一个手艺和品德皆佳的制鞋师傅,他学了一个月,回到日常生活中。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兴趣,但是不是,他抑制不住自己对制鞋的喜欢,他用零花钱买了很多手工制鞋的用具,藏在房间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遇到不会的地方,有时,他打电话请教师傅,有时,他自己倒腾琢磨,不断试错,最后成功地做出了一双又一双的鞋子。 许亭时的父母很快发现儿子的异常,发现他的手艺真的不错,拿去市场上卖,也能赚不少钱,而且他们还有热爱学习的小儿子,让大儿子放手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未尝不可。从此,许亭时不再需要偷偷摸摸,高中的课程随便学学,他沉迷在制鞋里,日复一日。 他没有上大学,高中毕业之后直接去了制鞋中心,他要继续学习,他的目标很远大,很明确,他要设计出一双趋近完美的跑鞋,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他很有信心,他可以做到。 二十二岁的时候,许亭时走南闯北,他不断地寻找一种能让鞋底变得更薄,但是又有良好的抓地力和减震效果的制鞋材料,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在不断地创造出新的鞋型,他每天都穿着自己的鞋跑步,他要亲身尝试,手工匠人制作的东西,首先要自己觉得好,才能让别人觉得好。 三十岁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材料,他的制鞋技术也越来越成熟,他找了几个伙伴,一拍即合。 他们成立了凡超跑鞋品牌,许亭时将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他们买了一个城郊的小工厂,日以继夜地生产了一批鞋子。投到市场上,从毫无名气到小有名声,凡超走了五年。 与此同时,接踵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困难。科技不断发展,机器制鞋行业越来越多,机器制鞋技术越来越成熟,制鞋成本之低廉,速度之快,受众之多,是手工制鞋远远比不上的。凡超想寻求新出路,他们决定将凡超砍成两半,他们不放弃手工制鞋,但也要引进机器流水线,他们想用流水线的温床,来滋养手工制鞋,给手工制鞋一片沃土。 引进流水线的过程很艰难,因为他们资金不足,去了银行,跑了十几趟,反复热脸贴着冷屁股,就差把裤子也抵押了,百般刁难的银行也受不住了,小额贷款终于到了他们手上。他们珍惜这笔钱,省着用省着花,买了一套机器,凡超机器鞋开始生产。 之后就是凡超的巅峰时期,不是多大多响亮的牌子,但也有了一批固定的受众,和非常好的口碑,当然了,口碑的好主要针对的是手工制鞋。他们的机器鞋,跟市场上的相比较,毫无特色。 “按照电视剧的走向,最后应该是凡超蒸蒸日上,手工制鞋重获光明,一个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许亭时语气很平和,“但是凡超失败了,被竞争对手恶意打压,小企业还是扛不住,最后倒了。”他好像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许峥说:“大伯,当初我爸说,凡超好像有一个可以继续存活的机会,但是你放弃了。” “是,当初有个大公司想要收购我们,在我们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们就是唯一的希望,但是我必须放弃。”许亭时说,“当初给工厂取名凡超,意思就是是平凡的超越,每个人都是平凡人,但是跑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在超越自己。超越平凡,这是我做跑鞋的初心,这也是凡超的追求,所以,我绝不可能让凡超被收购,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行业,我们那一批凡超的开创者,都绝不允许。这是我们手工制鞋人的骄傲,穷途末路也不能抛弃的骄傲。” 凡超在流行时尚的鞋业市场里挣扎浮沉了二十年,最后还是站在了悬崖边缘,悄无声息地掉了下去。 太可惜了。这是傅越的想法,但也太感动了,许亭时他们有这样的坚守,傅越对相筑,也有同样的追求,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惺惺相惜的。 许亭时没有停留在煽情的氛围里,他对傅越说:“阿越,你先穿着这双鞋去跑秋季马拉松,我再给你做一双鞋,可能时间会比较长,我做好了寄给阿峥,再让阿峥给你。” 许峥说:“大伯,我也想要一双手工跑鞋。”凡超倒闭之前,他所有的跑鞋都是凡超的,但凡超倒闭之后,许峥不会主动在许亭时面前提凡超,他换上了别的品牌。 傅越灵机一动,对许峥说:“也许我们可以要一对兄弟鞋。” 许峥还没有答话,许亭时就一拍大腿:“好!我给你们设计一双兄弟鞋。” 傅越说:“谢谢大伯。” 许峥也道了谢。 许亭时让他们各自脱掉鞋子,拿出工具为他们量脚,还用白纸将他们的脚型细细画了下来,最后许亭时对许峥说:“凡超还在的时候,大伯都没有给你量过脚定做,没想到凡超倒了,大伯多了这个时间和精力来关注你,算是有失也有得吧。” 许峥说:“大伯,你别这样说,凡超可比我一个人重要多了。” 又闲聊了很久,他们没有留在许亭时家里吃午饭,在中午的时候离开了。 他们都很聪明地没有问多少钱,听了凡超的故事,他们再谈钱,那是对许亭时的侮辱。 许亭时跟他们说再见。 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看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看着傅越跑了几步,他脚上的那双鞋似是突然有了生命,许亭时的眼圈霎时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傅越小记: 1.兄弟鞋≈情侣鞋 2.我跟许峥穿兄弟鞋≈我跟许峥是情侣 3.我是四舍五入的天才≈我数学真好 PS:傅越小记与作者本人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第14章 煎饼 傅越和许峥离开了许亭时的家,就在F市随意走着,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地,唯一确定的是身边的人,还有回程的票。 他们不想打扰许亭时,说了这么多的话,许亭时不肯在他们面前表露软弱,但也需要私人空间,所以他们没有说要在许亭时家吃午饭,许亭时也没有邀请他们留下。 “找家店吃午饭吗?”傅越提议道,他们现在走在了一间大学的附近,学校周边的地方挺安静,车也不多。 许峥:“嗯。” 他们走到了学校的侧门处,这里有十几个排成一排的快递柜,很多学生在拿快递。快递柜旁边还有一个小吃摊,傅越走近了些,发现是煎饼果子摊,他闻着香味,食指大动,跟许峥说:“我想吃这个,你吃吗?” 许峥看了一眼街边摊,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你不吃我吃。”傅越走到了摊子边,跟摊子前的阿姨说:“阿姨,我要一个煎饼果子,加腐乳、辣椒、肉松,火腿……” 许峥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听着傅越要加的东西,微微皱眉。 阿姨说:“好嘞。”接着就麻利地倒了油抹匀,用勺子向锅内舀入面糊。 傅越看他一眼,觉得这人肯定在心里嫌弃他,可是他就喜欢吃这种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材料,使得层次感和味道都很丰富的东西。 阿姨将傅越要的的煎饼果子四周叠起,包好,装入纸袋中交给傅越,香,真香。 傅越咬了一口煎饼果子,表情餍足,他最后问许峥一遍:“你真的不吃?” 许峥:“你想我吃?” 傅越嘴里塞了吃的,腾不出嘴,只好点点头,阿姨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说:“小伙子,来一个吗?你不要嫌弃路边摊,我这个摊子很干净,切菜的时候全程都是戴手套的,吃一个嘛,好吃。” 面对热情的阿姨,许峥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神色凝重地看着菜单:“我要一个煎饼果子。” 阿姨还在等他说要加什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终于开口:“小伙子……不加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阿姨。” 傅越在一边看着,有点想笑,许峥是有多害怕这个煎饼果子有毒啊,小心翼翼到不敢多要半点加料。他和许峥在这里站了挺久的,但是这过程中没见到有学生来买小吃,他观察了一下,然后跟阿姨搭话:“阿姨,你为什么不去那边卖啊,那边拿快递的人多,生意可能会比这边好,毕竟,现在大部分大学生,可能都懒得走过来这边,他们很多拿完快递都直接回去了。” 阿姨将面饼翻过来,闻言叹了声:“我也想去人多的地方,但是站得近了,城管抓人的时候就不好跑咯,抓到一次罚三千,没收这个摊子三个月,对我们这种小本经营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啊。” 傅越懂了。 现代城市的整治,对于路边摊一般都是一个字,杀! 产能过剩与就业经济的矛盾,高物价与低路边价的矛盾,空铺面与满摊子的矛盾,美丽城市与垃圾遍地的矛盾,宽敞大道与寸步难行的矛盾……生活成本急剧提高,没有了便宜的路边摊,底层人民喊买菜贵,吃饭贵,情怀和钱都没了,有了路边摊,中高层人民喊乱糟糟,邋遢遢,市容市貌和健康都没了。 矛盾不解决,问题就会一直在,至少在目前的社会,城管跟路边摊老板都各有奇招,日日玩着猫和杰瑞的游戏,你追啊,我躲啊,你再追,我再躲,并非乐此不疲,而是迫不得已。 阿姨有了倾诉对象,将心底的话都吐露出来:“没办法啊,孩子要读书,老人要治病,铺子里租金这么贵,我也租不起啊,要是不小心被城管抓到了,接下来几个月都只能吃素了,我不能冒这个风险。很多人说我们路边摊不干净,又说我们不洗手不洗刷子,又说马路边多灰尘多沙子……这些我只能尽我的力去做好了,没人的时候我就把食材都盖起来,做菜的时候我是一定会洗干净所有工具的,唉……但是我认识有一些路边摊老板是真的不洗的,不好意思啊,让你们听我唠叨了这么久,小伙子,你的煎饼果子好嘞。”阿姨将煎饼果子递给了许峥。 许峥接过煎饼果子,没有立刻走,过了几秒,他说:“阿姨,我再要两个煎饼果子,一份加一个烤猪肉片,一份加一个炸鸡排。” 阿姨精神抖擞:“好嘞!” 傅越看了菜牌,烤猪肉片和炸鸡排是这里可以加的最贵的东西了,许峥还真是……面冷内热啊。 阿姨将两份煎饼果子做好,递给了许峥,许峥说了谢谢,付了钱,跟傅越走了,阿姨还在背后说:“慢走啊。” 傅越看着许峥手上三大个煎饼果子,问:“你不会要一个人吃完三个吧?” 许峥说:“不,我先吃一个试试。” 他们走到了树底下的长椅,坐下来,傅越继续吃他的煎饼果子,许峥拿了那个无添加的,非常谨慎地观察了表面一会,咬了下去。 又来了又来了,养生老许上线,傅越笑道:“怎么样,没有毒吧。” 许峥瞥了傅越一眼:“有毒不太可能,肚子痛还是有可能的。” 傅越得意地说:“那一定是因为你吃得少,像我这种经常乱吃东西的人,都已经对那些小细菌免疫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食物能让我肚子痛。” “……”许峥说,“傅越,小心驶得万年船,大意阴沟里翻船,你还是,不要太得意的好,以后也别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傅越诚恳地说:“许峥,不管你信不信,遇见你之后,我的确吃少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还跑多了很多七七八八公里的路。” 许峥笑了笑,不再说话,二人慢慢吃着手里的煎饼果子,毫无疑问、无需争辩的是,路边摊真的很美味。 吃完煎饼果子后,二人又坐了很久,两点的时候,他们才离开了那张长椅。 傅越问:“还有四个小时,现在去哪里啊?” 现在是最热的时候,阳光烧着地,烤着人,就差打个鸡蛋煎一煎,翻个面了。 许峥也热,脸上闷出了一点汗:“前面有个supermarket,里面很凉快,走吧。” 傅越见面前的绿灯还有十五秒,说了一句“冲啊!”,提着一口气,就拉着许峥百米冲刺地跑了过去,在绿灯转红的那一秒,他们刚刚好跑过了马路。 站在路边,傅越微喘着气,哈哈一笑:“许峥,我拉着你,差点闯红灯了,你有没有想打我?” 许峥胸口起伏,看着傅越:“不想打你。” 他的眼神很认真,傅越心里跳得很快,说:“那……就好。” 他们进了商场,这是一个中端商场,名牌和便宜货交杂在一起,参差不齐,卖的东西很杂,傅越和许峥并没打算买什么东西,就只是随便逛逛。 许峥手上还提着两个煎饼果子,傅越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两个?”他直觉许峥不会再吃了,吃一个是尊重阿姨的劳动成果,但是再吃就是不尊重他的胃了。 “等。” 这句话简明到傅越无法明白,见许峥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自己问:“等什么?” 许峥:“等多两个小时,看我们会不会肚子痛,之后再处理这两个。” 傅越:“……” 傅越的电话响了,他举起手机,看见是唐巧的来电,有些疑惑,接了电话:“怎么了?” “傅先生,你好,我是唐巧,请问你明天有空吗?我知道明天是周日,如果打扰到你的休息日,我很抱歉,但是,可不可以请你明天过来一趟,关于设计,我还有一点新的想法,想跟您当面聊。”唐巧的声音很甜美,语气也很真诚。 傅越反应很快:“唐小姐,没问题,那明天我过去一趟,请问你什么时候在家呢?” 唐巧说:“嗯,早上九点半到下午四点半这段时间都可以,但是请你三点之前来到,可以吗?因为我想谈的细节可能有点多,我会让柯林准备好点心,非常期待你的到来。” 傅越:“好,唐小姐,那先这样了?” 唐巧:“嗯,那我不打扰你了,拜拜,祝你周末愉快。” “拜拜。”傅越等唐巧挂了电话。 傅越接电话的时候,许峥就走到了娃娃机前面,这是一个很安全的距离,表明了他无意听别人的谈话。 “夹娃娃吗?”看着傅越走过来,许峥问。 “你夹?”傅越一脸不可思议。 许峥:“当然是——我看着你夹。”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玩一会,我们就去高铁站。” 傅越摩拳擦掌,誓要将这片娃娃都带回家的势头,他买了五十个游戏币。 没夹起来…… 夹起来了!升到一半又掉了…… 夹起来了,移动了,掉了…… 换一台娃娃机,没夹紧…… 准备成功了!又双叒叕掉了…… 胜利就在前方!“啪”一下掉在了出口旁边…… 五十大军,全军覆没,尽入彀中,无一幸免。 傅越泄了气:“不玩了,走吧。” 许峥眼带笑意:“好,走了。” 他们上了高铁,傅越坐下来,皱着眉说:“我不对劲。” “你哪里不对劲?” 傅越摸着肚子:“我肚子痛。许峥,那两个扔了吧,只能当一回浪费食物的人了,农民伯伯对不住了。”这回还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许峥将煎饼果子扔了,问傅越:“没事吧?” 傅越说:“还好,只是有一点不舒服,没什么事。”他打了个哈欠。 “困了?”许峥问。 傅越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许峥挪了过来:“睡吧。” 傅越哦了一声,说:“到站了你叫我。”就趴在桌子上,很快睡着了。 他们这个位置正对着空调出风口,许峥轻手轻脚地起身,找乘务员拿了一条毛毯,盖在了傅越身上。 高铁向前驶去,窗外风景不断变换。 -------------------- 作者有话要说: 粽子节快乐! 本章留评送红包呀。 第15章 明码标价 早上九点的时候,傅越来到了唐巧家中。 唐巧果然早就准备好了茶点,她穿着长袖粉色碎花长裙,一双同色系的低跟凉鞋,将头发盘了起来,整个人优雅又知性。 王嫂也在,笑容满面地招待了傅越,却站在傅越的后面,听着他们讲话。 唐巧仍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傅先生,今日是休息日,你本可以不用过来的,但我很感谢你的到来,真是抱歉了,还有,谢谢。” 傅越昨天回到望嘉景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今日一大早继续晨跑,本来想休息一下,下午再来,后来回忆了一下唐巧的语气,觉得她在暗示自己早点来,所以还是选择先来听听她的意见,闻言说:“唐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知道你对原来的设计方案有什么新的想法呢?” “首先啊,楼上本来是有两间书房的,一间是古籍间,一间是用来摆放其他书籍的,但是现在呢,我希望把古籍间改造成收藏室,因为我很喜欢收藏一些小玩意儿,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我也喜欢给它们一个专门的地方,希望你能将收藏室设计得,嗯,古朴一些,低调一些……怎么样?”唐巧说了一长段话之后,喝了一口茶。 她一边说,傅越就一边在脑海里构造那个场景,他觉得唐巧的一些想法还是不错的,便实话实说:“唐小姐,你的想法不错,我会根据你的想法来进行设计的一些改变。” “那就好,那就好。”唐巧点点头,说:“其实外面庭院里,我也有一些新的想法,傅先生,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吧,这样可能听起来会清晰一点。” 傅越说了一声好,就起身跟着唐巧走出了内宅门。 王嫂随即跟了过来,唐巧轻飘飘地抛了一个眼神过来:“王嫂,我和傅先生去看看庭院,你就不用跟着了,昨晚经纬说想吃萝卜牛腩煲,牛腩焖久了才好吃,你可以去准备准备了。” 王嫂脚步一顿,看着唐巧,很久后才说了声“是”,退回了内宅。 唐巧这才转回身,对傅越浅笑嫣然:“傅先生,这边请。” 他们走在了树荫之下,这间别墅真的很大,庭院里有几个不同的花园,有秋千,有游泳池,有羽毛球场。 唐巧又聊了一会设计的事,傅越都用备忘本一一记下,本以为就要结束了。 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 唐巧邀请傅越坐在凉亭下,凉亭下有一张四方石桌和四张石凳,傅越和唐巧面对面坐着。 他有些摸不着唐巧的用意,总觉得今日唐巧叫他来,并不只是关于设计,这个设计细节,微信聊也可以,效果也不比现场聊差,不必非要在星期天叫他来,时间的选择,王嫂的紧跟,唐巧的话里有话,都很奇怪。 果然,唐巧向四周看了一眼,速度很快,眼神有些犀利,之后,她似是确定了王嫂或者其他人没有跟着她,清了清嗓子,说:“傅先生,你是一个聪明人,见我如此做派,应该也猜到了,今日请你来,设计不是重点,我有别的事,想请傅先生帮忙。” 如此大费周章,傅越心里猜测了几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他问:“唐小姐,请问是什么事呢?如果有什么难处,请说出来,我虽力量微薄,但也希望能帮上忙。” 唐巧微微一笑,挽起长袖,之后弯腰将长裙掀至小腿,只见那双白净的手臂和小腿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淤青和红肿。 傅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 唐巧看见傅越看到了,便将袖子拉下来,长裙也放下,轻声道:“傅先生,我不是一个有自虐倾向的人,这些伤……”她闭了闭眼,似是难以忍受将夫妻秘事告诉一个仅见过两面的人的羞耻,但她不得不说:“是我的丈夫,项经纬所为。”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傅越沉默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义愤填膺太浅薄,安慰太无力,唐巧沉默是因为她在酝酿情绪,是难以言喻的压抑,也是破釜沉舟的勇气。 “傅先生……我想你帮我找一个律师。”唐巧说:“如果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就抓紧时间跟你说,我的时间不多,要是跟你待久了,王嫂会怀疑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好。”傅越斩钉截铁,如果这件事真的是项经纬做的,唐巧不用给他任何报酬,傅越都一定会帮这个忙,他瞧不起家暴的人,那是一种最恶心的暴力关系。 唐巧感恩地看了傅越一眼,之后就盯着石桌,说:“我和项经纬是高中同学,那时候我们读的都是大城市里所谓的贵族学校,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追他的女生多得很,毕竟会打篮球会弹钢琴的高富帅,谁不爱呢?” 她亦未能免,沦陷的过程只用十秒钟,一支艳丽的红玫瑰,一个帅气的笑容,一句直白的炙热的“我喜欢你”,还有一头草木洗发露的味道。 就是这么简单,青春年少的心动。 唐巧说:“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项经纬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我们在一起之后,别的女生他再也不看一眼,她们送来的礼物他全都扔进垃圾桶,他只跟我一个女生一起走。渐渐地,全校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但没有人敢阻止我们,准确点来说,是没有人会来跟项经纬说,喂,早恋是不对的。他家很有钱,他也很大方,经常请全校的人吃喝玩乐。没有人会因为我们谈恋爱了,而去得罪他。” 是的,那样太不值得了,更何况,帅哥美女谈恋爱,他们看着也乐呵。 “我家本来也很有钱,虽然没到项经纬家里那样的地步,但那个时候我也是骄傲的,我并不认为我配不上他。但是……”唐巧苦笑了一下,“天意弄人,我爸的商业投资失败了,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多得足以让我爸手头上的公司因此而经营不下去,我爸爸曾因为,那桩生意,是十拿九稳的,但是他失败了,天崩地陷只在一瞬间,我爸爸气急攻心进了医院,我妈妈跟亲戚好友到处借钱,我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落魄的灰姑娘。” 唐巧跟项经纬提了分手,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自己家里落魄了,配不上项经纬了,她连继续在这所学校读书都困难,她根本就承担不起这里昂贵的学费。 项经纬不肯为这样的,他认为无聊之极的理由而分手,他信誓旦旦,他许下诺言,他爱唐巧,不是为了钱,他帮唐巧交了可以读完高中的学费,他还清了唐巧父亲欠的钱,他将唐爸爸的医药费也清空了,他不要借据不要他们还钱,他只要唐巧继续跟他在一起。 “那个年纪的我,很喜欢看言情小说,经历了这些事,我觉得自己就是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我有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不管我怎样都无条件地爱我的男人,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生,我可以接受所有或艳羡或妒忌的眼神。”唐巧越说越不怕说,她收起了所有有关尊严和骄傲的东西,她可能运用了夸张的手法,也可能没有,她早就想倾诉了,她只想将心里的话全倒出来。 有时候,这样的话反而更适合对陌生人说。 项经纬和唐巧继续读同一所大学,唐巧的父母让唐巧一定要看好项经纬,不能让他被别的女生抢走,他们最好一毕业就结婚。 在唐巧十五岁的时候,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一读完大学就结婚的这种事情,当时在她看来,这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最荒诞不羁的事情了,一毕业就结婚?那她为什么要读那么多年的书,书里教她追寻梦想,实现理想人生,书里没有教她结婚,没有教她生孩子。 唐巧的父母说,书里没教,没关系,现实会教的。 你想在外面打拼十几年,换来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再跟某一个普通男人结婚?你想去追寻理想,然后摔得遍体鳞伤?你想带着一颗疲惫的心,继续消磨父母对你的期待,继续让父母再等你几年,等你可以让他们享受生活? 不,不,不!你不想。 听多了这样的话,唐巧害怕了,退缩了,犹豫了,她不想这样,或者说,她以为她不想这样。 你是公主,你应该跟王子结婚,然后在城堡里,开心快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项经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很想早点抱曾孙孙子,顺理成章地,顺其自然地,毕业那天,项经纬向唐巧求婚了。 唐巧答应了,她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之后她什么都不用做,选婚礼地点、摆喜酒地点、准备嫁娶礼物、拟定宾客名单等等,她甚至不需要动一下脑筋动一下手指,没有人期望她做点什么,这场婚礼像是与她无关,她只需要当个任人打扮的小新娘就好了,就好了。 “我们顺利地结了婚,婚后的第二年有了小衡,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但是人生也就望到头了。”唐巧说,“我每天的生活就是,送小孩上学,等丈夫下班,吃块点心喝口茶,偶尔叫上上流社会的朋友一起聚个餐打个高尔夫球。” “这样的生活除了空洞点,乏味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生活起码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不用为衣食烦恼,不用忍受上司和同事,不用为了一张钞票卑躬屈膝,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不好就不好在,她渐渐发现项经纬有暴力倾向。 一开始,他们吵架的时候,项经纬讲话的音量会越来越大声,仅此而已,他甚至不会吼叫,不会怒喝,他只是大声了一点在讲道理,真的,唐巧发誓,他连吵起架来,都是彬彬有礼的克制。 唐巧不记得,项经纬第一次打她,是什么情况了,她只记得她倒在了地面上,天花板很高,吊灯很豪华,墙上的画很贵,地上很干净,她被踢到了角落,项经纬的鞋子也很干净,她在那一刻想的是,她并不需要洗衣服,王嫂哄着小衡去睡觉了,也不用害怕被小衡看见,她只要站起身,露出笑容,没有人会知道她遭受了什么,因为项经纬很注意很注意,他根本就没朝她的脸动手。 只是所有看不见的地方,她只要露一点出来,都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唐巧说:“项经纬第一次打完我之后,等他清醒过来,清楚地认识到他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哭着求我原谅,他怕我会离开他,他保证永不再犯,不是有人说,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吗?其实我觉得,原谅也是一样,我原谅了这一次,我就原谅了很多很多次。” 项经纬发起火来的时候,是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摔东西,也不大吼大叫,他也还有理智,他会选择小衡看不见的时间和地点,他会选择唐巧身上不露不出来的地方,每次打完唐巧之后,他都会说尽甜言蜜语:“宝贝,那这一次我们就算过去了,好不好,是我的错,来,我帮你擦擦眼泪,不哭了啊,哭红了眼我可心疼了,上药啦,呼,呼,呼,吹一吹,不怕疼。” 他很严格地遵循着“打一棍子给一颗糖”的原则,拳打脚踢过后的那几天,他会满足唐巧所有的要求。 别上班了,去迪士尼玩?好。 我想要那串钻石项链。好。 朋友邀请我出去玩几天,可以吗?好。 听说有个豪车品牌出了限量版的跑车诶。好,我送你。 好,好,好!好完之后,就是打,打,打!打完继续好,好完继续打,如此反复,这些年他们循环了很多遍,彼此都摸透了这个游戏的套路。项经纬对唐巧越好,就越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打她,唐巧被项经纬打得越惨,就越可以心安理得地提要求。他们签的好像不是结婚承诺书,而是一纸明码标价的合同,这两者能相通的地方就只有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愿给一个愿拿。 二十五岁的时候,唐巧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而到了现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唐巧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挨打的女人里面最幸福的一个。 这个最幸福只是多了一个前提,就有着天壤之别了。 “为了小衡,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子忍一辈子,我每天都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我每天都遵循着营养师交代的食谱,我觉得我还年轻,还健康,还可以再挨多几年,等到项经纬也老了,他打不动我的时候,小衡离开家的时候,我就可以解放了。”唐巧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真的是有希望的。 她继续说:“但是我忍不了了。” 唐巧去项经纬父母家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项经纬的妈妈,好像也是这样一直……被项经纬的爸爸打。 她极其恐惧,她不断地留意着蛛丝马迹,直到在窗台偷看到他打她的时候,她终于可以确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项经纬的暴力倾向很有可能源于他的父亲,也许是生理上的,也许是小时候“耳濡目染”出来的。第二件事就是,项经纬的爸爸已经接近六十岁了,还可以这样打人,那她……不也同样逃脱不了拳头吗?也就是说,她只要还在项经纬身边,她这一辈子,可能都要被打,还可能会在白发苍苍的某一日,被打死。 唐巧说:“我只要一想想,继续这样下去,小衡也有可能沾上项经纬的毛病,我就忍受不了,我无法忍受,我决定了,我要带小衡离开。” 她跟项经纬摊牌了,她不要这里的一分钱,她要离婚,她带小衡离开。 项经纬勃然大怒,又少不了一顿打,这次,他还让王嫂一天二十四小时监督唐巧的举动,没收了她的手机,切断了家里的通讯设备,在客厅和房间里安上了无数个摄像头,他要让她寻求不了帮助,离开不了项家。 唐巧几乎束手无策,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唯一能想到的不让项经纬怀疑的人,就是傅越。 这个只见了两面的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人,以项经纬对唐巧的了解,他很自信地觉得她不会将他们的事告诉他,唐巧自己也难以启齿,她都没想到自己真能向一个陌生人寻求帮助,但是母爱撬开了她的嘴,她很流畅地说出真相,一切,只为了她的孩子,和她还想拥有的,另一种人生。 “就是这样了,傅先生,你能帮我找一个好律师,然后将我和项经纬的事告诉他吗?让他当我的诉讼代理人,我会承担所有与此有关的费用,也会给出让他满意的报酬。”唐巧看了下时间,然后紧张地看向傅越。 傅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许峥,他问:“我刚好认识一个很优秀的律师,不过他仅有二十五岁,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试试让他帮忙。” 唐巧只犹豫了片刻,最后说:“好,我信你。谢谢你,傅先生。” 她给了傅越一张纸条,上面是她和项经纬与此有关的所有资料的整理。 傅越接过了纸条,妥善地放好。 第16章 卡农 傅越回到望嘉景苑后,来到许峥家中,跟许峥说了大致情况,将唐巧给的纸条交给他。 许峥打开笔记本电脑,将网址输入,发现唐巧将她和项经纬的身份信息,以及项经纬殴打她之后的伤痕照片,有关项经纬实施暴力的录音资料。但是,没有医院的伤情证明,也没有更加确切能证明项经纬家暴的视频录像,之前唐巧被家暴之后,也从来没有去过警察,没有相关的出警记录。 有点棘手。 傅越看许峥神色凝重,小心地问:“怎么样?这些证据够吗?” 两夫妻结婚多年,打打闹闹吵个架真的是很正常的事,而吵闹的过程中不小心说了点狠话,有的人只做不说,而说了也不等于做了,这个录音文件里面只有项经纬辱骂唐巧的话语,攻击性是有,但是不强,项经纬大可以一句“难道你在最生气的时候没有这样骂过你的妻子?但是你真的做了吗?谁知道呢?”轻轻揭过。 许峥说:“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诉。只要能确切证明项经纬家暴,基本上,小衡被判给唐巧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些证据……如果只有这些证据就算起诉成功了,唐巧的胜诉机率也不大,因为根据她说的话,项经纬在外界是个很绅士的人,朋友很多,他给法官的第一印象会很不错,而且王嫂也可以做假证,证明他们婚姻美满。” “如果能搜集到更多证据呢?”傅越想起唐巧的模样,就觉得这个忙非帮不可。 许峥说:“如果唐巧能让项经纬写一份不再家暴的保证书,或者他们家里能有证人出面作证,证明项经纬确实对唐巧有殴打行为,这样会好很多……未成年人也可以出庭作证,但是这对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影响,会很大而且很恶劣。你还能联系到唐巧吗?” 傅越沉默了半响,说:“我可能只剩一次机会了,就是去交设计图的时候。” 唐巧不可能再找借口叫傅越去项家,一次都已经是在冒险,再来一次,多疑的项经纬一定会怀疑,到时候唐巧再想搜寻证据,就难上加难了。 要项家的知情人出面作证?不可能,如果王嫂有半点同情心,早就想帮唐巧逃离项经纬的魔掌了,而不是帮助项经纬监视她,控制她。 还有一个人,可能不会说谎。但是,如果要小衡亲眼目睹父亲的暴力行为,再出庭作证,一边是深爱的爸爸,一边是深爱的妈妈,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做这样的事情,加速家庭的分裂,又太没有人性。这也不是唐巧想要的结果,保护小衡,让小衡免受伤害,是她作为母亲的初衷。 傅越陷入了两难境地,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唐巧知道这个讯息,又不让项经纬发现并且恼羞成怒继续打人呢? “我可以帮唐巧申请人身保护令,法院会在七十二小时内作出裁定,情况紧急的,会在二十四小时内作出。”许峥说,“但是一旦申请成功,唐巧就几乎不可能再在项经纬身上得到家暴证据了。而小衡,很可能会被判给项经纬。” 他们在谈话的同时,项经纬提前下班了。今天是周日,其实他本来不用上班,但是因为公司临时出了点事,他只好在周末加班。公司是家族企业,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他爸爸将大部分的股份转给了他,他就要担起这个责任,赚钱,赚更多的钱,然后继续衣着光鲜地待在上流社会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唐巧正在弹钢琴,《菊次郎的夏天》,欢欣,清新,夏日,乡间的风,一段旅程。她像是没发现项经纬回来了,沉浸在音乐里,逃避这该死的让她窒息的现实伤痛,去领略生命中已永不可寻的美妙。 项经纬咳了一声,那一声在唐巧脑里“叮”了出来,像是微波炉还是烤箱完成任务时的提示音,而对唐巧而言,她的美妙世界,结束了。她起身帮项经纬脱掉西装外套,西装口袋上有一支钢笔,是很久很久以前,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唐巧观察着项经纬的脸色,她从家里发生变故之后,才在一瞬间学会了一个词,这个词叫做察言观色。如今她用上了这个熟练的技能,发现项经纬的眉头微皱,脸色有些疲惫,嘴唇有些干了,今日公司的事情可能不太顺利。唐巧这样推断着,给项经纬倒了一杯茶,说:“经纬,累了一天,辛苦了吧,先喝杯茶润润喉咙。” 项经纬这几日的态度有些奇怪,在听唐巧说她想离开的时候,他勃然大怒无法自控地打了她,这是他打得最狠的一次。打完之后,也是他痛哭着请求原谅,请求唐巧不要离开最恳切的一次。这几日他除了不让唐巧与外界交流,其他事,那可是千依百顺,十足的模范丈夫模样。他接过温度刚好的茶,喝了两口,问唐巧:“日日在家待着是不是很闷?下个周末,我带你和小衡出去玩,好不好?” 恐怕到了下个周末,你未必还有这个想法。唐巧勾了勾嘴角:“好啊,小衡的围棋班应该也差不多结束了,让王嫂去接他下课吧。” 她不说要亲自去接小衡,项经纬就很放心,他吩咐王嫂去接小衡回来,又去叫厨子今晚做顿家常又丰盛的菜,他想要好好修补这段关系,一定可以的,他非常自信。 傅越说:“我想尝试联系唐巧。” “你要亲自去项家吗?”许峥看起来不同意,“这样很危险,于唐巧于你都是如此。” “我有想过这么做。但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可行性、隐秘性和安全性都很高。”傅越胸有成竹。 项经纬也胸有成竹,他坐在了钢琴前,对唐巧伸出手,要修补这段关系,先从唤醒她和他的浪漫往事开始。 “巧巧,来,我们很久没有四手联弹了。”他笑得很温暖,像是那时十几岁的少年。 唐巧不能犹豫太久,她早已学会这一点,不能惹他生气,一句话,一个眼神,几秒钟,都可能是□□。她将手搭在项经纬的手上,坐在了另一边。 “你想弹什么?嗯?”项经纬问。 唐巧说:“你来决定吧。” “那就卡农吧。”他说。 《卡农》,他们第一次四手联弹的曲子,那时候唐巧心里还有个萌动的想法,要讲这首曲子定为他们的定情曲,在婚礼上播放,项经纬的确在婚礼上选了这首歌,那时很恰当。现在再弹这首,像个嘲讽。 但是她还是说了好,他们不用找曲谱,这旋律早就烂熟于心,他们配合默契,弹了一首毫无差错的《卡农》。 “真好,巧巧,我们好像又回到了高中,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默契。”项经纬搂住她的腰,叹了声:“我们多么幸福啊,我会对你好的,巧巧,不要试图离开我,不要试图带着小衡离开我,不然我会……很伤心的。答应我,不要离开,好不好?” 唐巧红了眼,她咬紧牙,没有回答。 项经纬没有听到她的答应,有些不满,搂紧了些,重复着:“好不好?好不好?答应我,巧巧,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自己的打人欲望。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我答应?理智让唐巧说好,愤怒让唐巧说不,她挣扎着,她被撕裂,她将自己切成两半,想将自己从割裂中抽离出来,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终于,她的沉默成了自作自受,自找苦吃。 刚刚跟她四手联弹,搂着她的腰,求她留下的无限温柔的男人生气了,气愤了,愤怒了,像往常无数次一样,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上楼,推进房间,“咔嗒”一声锁上房门。 唐巧浑身战栗,这不是人,这是恶犬。想到准备下课回家的小衡,她不想再任犬宰割了,她要反抗,她对着步步向前的项经纬吼道:“你没资格打我!你他妈没资格打我。你越打我,我越要离开你。来啊,朝这里打,你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打我又打不死我,我他妈一定会离开这里,离开你!永远离开你!” 项经纬激动得面部抽搐,他握紧拳头,挥舞道:“你说什么?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你要离开我?你要离开我?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玩乐,你他妈你现在说要离开我?” 是啊,她没有经济收入,这是她的致命之处,她只能靠项经纬,她没有跟项经纬打牌的底气,他们的地位根本就不对等。一直以来,他们的朋友圈里,所有人都是羡慕唐巧的,因为她不用劳动,家里也没有什么钱,但是项经纬爱她,所以她简简单单就能过得很好。但是,但是,但是在此情此景下,项经纬他妈地可以吼一句“滚出我的房子”“这么多年你花的钱,还钱!”“你连钱都没有,怎么养小衡?”可他妈的,她没有资格吼这些话,她只能吼“家暴是犯法的”“我要告你”,她只能拿起法律之盾,来抵挡项经纬掷出来的经济之矛。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被逼到了角落礼物,一拳又一拳,项经纬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什么才是真拳头。她不需要护着脸护着头,因为项经纬很有分寸,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她癫狂了似的笑了起来,一边挨打一边笑。 她把手上的戒指扔了出来,戒指滚到了床底,她不知道,她还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项经纬一开始还在打她,后来渐渐被这笑声刺激到了,醒了过来。 我在做什么?!他看着遍体鳞伤的唐巧,想摸摸她,想抱抱她。 唐巧却闭上了眼睛。 项经纬熟练地拿出药箱,给唐巧上了药,抱她到床上。最后,他在唐巧耳边说:“对不起。” 他走出去,用钥匙反锁了门,小衡回来了。在摆满家常菜的餐桌上,他对小衡说:“小衡,妈妈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下来吃饭了,等会吃完饭后,你乖乖地在房里写作业,爸爸去陪妈妈,好不好?” “妈妈不舒服吗?怎么样了?我也想去看看妈妈?”小衡很关心唐巧。 项经纬温柔道:“妈妈在房间里睡觉喔,医生叔叔说不要打扰妈妈,听爸爸的话,明天再去看妈妈,好吗?” 小衡失望地说:“好吧,等会吃完饭,我会自己看好自己的,爸爸你别分心,专心照顾妈妈。” 项经纬表扬道:“小衡真乖,快吃吧。” 第17章 加速不加量 对着电脑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傅越成功地在唐巧设置的私密网站里改了一下界面,增加了一个留言区,里面用大红字和大叹号发出提醒,希望唐巧继续搜集项经纬家暴的材料,并且可以在这个网站继续发送相关信息,他们会随时留意。 “希望唐巧还会登上这个网站吧,如果她有机会的话。”傅越呼出一口气,刚刚试错了很多遍,才成功地将界面变成这样,他没有系统地学过编程和网页设计,只能依靠少得可怜的经验和引擎搜索来做这件事情。 许峥一直在看着傅越操作,等傅越做好后,他诚恳地说: “其实我会这个,大学选修课学过一学期。” 如果说刚刚的傅越是个瘪了的气球,那么现在的他又充满了气,他眼珠子瞪了过去:“……看我试错很好玩吗?” 实话实说,看着傅越认真地一遍遍地修改代码,搜索资料的样子,还挺好玩的。不过许峥以另一种方式实话实说:“你刚刚总共花费了一个小时来做这件事,如果换我来做,只需要十分钟。” 如果眼神可以揍人的话,许峥的生命值可能已经变成红色了。 许峥自动无视他的“狠厉”,继续说道:“所以,这五十分钟,我赔给你,怎样?” 傅越:“……怎么赔?” 许峥:“从明天的晨跑开始,加速不加量,每天跑快十分钟,五天就可以还完。而且,还完之后还有利息,连本带利,以后会一直给你省时,我觉得你挺挺划算的,傅越,你觉得呢?” 傅越:“哥……你可以不赔给我吗?我不要了。” 许峥被这声“哥”叫得忍不住笑了,但是他的话没有放松:“那可不行,欠债还钱,欠时还时,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傅越又成了瘪了的气球,只觉得浑身松软没有力气,可能是搞代码搞昏了头,疲累了心。 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许峥拍了拍他:“饿不饿?今晚请你吃饭,怎样?” 傅越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嘞。你去做饭吧,我在这看着电脑。”那还是许峥的电脑,页面简洁,键盘手感好到飞起,他又问:“你这键盘是原装的还是自己买的?” 许峥说了一个牌子:“好用,你也可以去买一个。” 傅越说好,又问:“你介意我用你的电脑查点资料吗?” “不介意。”许峥问,“想吃什么?” 傅越想了想:“任何吃了能让人跑得更快的食物,都可以。焖鸡脚啊,卤猪蹄啊,那种以形补形的更好……” 许峥走向冰箱:“好,冰箱里还有猪蹄。” 傅越一把扯住许峥:“别,我开玩笑的,不麻烦,随便吃点简单的就好。” 许峥哦了一声,傅越松开他,就继续去盯着电脑了。 结果饭桌上,除了简单的几个炒菜之外,还是有猪蹄,冬瓜煲猪蹄,还是有鸡脚,咖喱鸡爪。 傅越艰难地走到饭桌前,在心里默默道:“其实我不喜欢吃猪蹄。” “怎么,这些菜不合口味?”许峥看着傅越欲言又止的模样,问。 这顿饭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傅越又想,他生生的把想点的头给定住,笑着说:“怎么会呢?全是我喜欢吃的菜。” 许峥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就好。” 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前,许峥刚刚将阳台的门打开了,微风徐徐,吹散了屋内的闷热。 傅越尝了一口咖喱鸡爪后,就一直在死磕那道菜,太好吃了!!简直就是全场最佳选手,刚开始他还用筷子斯斯文文地夹着吃,后来觉得太不过瘾了,问许峥:“你家有没有一次性手套?” 许峥去拿了手套,连着干纸巾湿纸巾一起堆在傅越面前,在傅越心满意足地戴上手套继续啃鸡爪的时候,拿过傅越的碗,给他盛了一大碗冬瓜猪蹄汤,还有一块油亮亮肥腻腻的大猪蹄子,端到了傅越面前:“吃完鸡爪之后喝点,慢慢吃。” 傅越擦了擦嘴:“其实我,有点,有一点饱了,可能吃不完这么大碗,要不你把这个猪蹄吃了吧,我……喝汤就好。免得浪费食物是吧,最近不是在提倡光盘行动吗……”他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从粒粒皆辛苦到猪肉不便宜,说得是那个理直气壮面不改色。 “对啊,所以你就更不能浪费了,我来帮你吃鸡爪。”许峥将咖喱鸡爪端到自己面前,慢悠悠道:“你现在饱了,也没关系,把汤拿去厨房热着,半小时后再喝也可以。光盘行动,从我做起,从小事做起,从身边做起。是吧?” 大意了,说谎的错,自己的锅。 “我应该还喝得下。”傅越认命了,不就一碗猪蹄汤嘛,不就一块猪蹄嘛,像吃药一样,闭上眼憋着气飞速咀嚼快速咽下,一气呵成,只要够快,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傅越飞快地解决掉猪蹄和猪蹄衍生产物,许峥问:“再吃一个?再喝一碗?” 你还不如鲨了我。傅越说:“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真吃不下了。” “其实你是不喜欢吃猪蹄吧。”许峥放下筷子,用肯定的语气说。 傅越看他眼里笑意,他早看出来了是不是,这是……自己又被捉弄了?他说:“许峥,我发现你真的很狡猾。” “那,你发现得也太久了吧。”许峥脸不红色不改,直视傅越。 怎么会这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高冷得……算了,他承认,他还是更加喜欢有血有肉有笑容的许峥。 “叮咚”一声,许峥的电脑发出来的,傅越刚刚设置了有新回复发出提示音,这就来了。他们走到电脑前,发现网站上多了唐巧的回复:“收到!我会尽力收集更多的证据,还请尽快起诉。” 二人对视一眼,这个语气,傅越心里有些寒:“唐巧很有可能,又被项经纬打了。” 许峥沉默一会:“等会我把材料整理一下,写一份起诉状,明日就可以帮唐巧办理起诉。” 傅越问:“你之前有处理过家暴事件吗?” “没有。”许峥之前处理的案子里,大部分是商业纠纷和其他刑事案件,还有小部分是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关于家暴的案子还是第一次,“我会尽力。” 傅越搭着许峥的肩膀:“我不是在质疑你,我只是想出一份力。虽然在这方面,我也不懂什么,我不是专业的,但我想帮唐巧。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吗?” “去把碗洗了。”许峥看见傅越脸色都变了,他才说下一句:“然后回来帮我整理材料。” 傅越麻溜地去洗了碗,回到电脑前按许峥的要求讲材料整理打印,许峥在一旁写起诉状,两个人各做各的,没有再讲闲话,都很认真。此刻的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帮一个女人、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小孩,离开不幸。 唐巧清除掉网页浏览记录,把平板电脑还给小衡,说:“小衡,妈妈先回房了,别告诉爸爸妈妈来你房里看过你,不然啊,我们两个的耳朵就都要起茧了,妈妈可不想听爸爸的唠叨,答应妈妈,好不好?” 小衡露出洁白的牙齿,点点头:“小衡知道了,不能告诉爸爸,不然以后小衡想见妈妈,就更难了。妈妈,你要保重好身体,最近你经常生病,我经常都不能跟你一起吃饭,我很伤心的,都快要伤心死了。” “小衡乖。”唐巧拍拍小衡的头,坚定地说:“以后妈妈会养好身子,天天陪你吃饭的。” 小衡高兴地手舞足蹈。 唐巧亲了小衡的额头,说:“宝贝,晚安。”就离开小衡的房间了,项经纬还在洗澡,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让唐巧感到安心。她钻回被子里,盖住自己大半张脸,闭上眼睛,嘴微微张开,一副睡熟了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傅越小记:讨厌大猪蹄子!!! 第18章 酸余 傅越和许峥做好了起诉的材料准备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许峥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倒在锅里煮热,分了两杯,一杯给了傅越。 傅越接过牛奶:“谢谢。” “时间不早了,喝完牛奶就回去休息,别忘了明天是加速日,做好准备。”许峥好心提醒完傅越后,拿起手机,就看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傅越本想撒泼打滚装傻求放过一日,发现许峥看着手机,表情有点不对劲,不想加速的话停在了嘴边,问出来的是:“怎么了吗?” 许峥的好友林志扶发来消息——阿峥,伯母要来看你了,大概会在明天早上十点半抵达战场,我妈告诉我的消息,我妈还说伯母要给你个惊喜,你做好准备,希望这不会是个惊吓。ps:别告诉你妈是我告诉你她要来的,我还想多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妈要来了。”还带着惊喜。 “什么?”傅越从沙发上弹起来,急急忙忙跑到门口换鞋子,换了一只之后才问:“你妈啥时候来啊?” 许峥答道:“明天。” 傅越松了一口气:“你不早说,吓死我了。” “我妈很可怕吗?”许峥看着傅越将另外一只鞋也套上了脚。 “当然不是,我还没见过你妈呢,哪谈得上可怕不可怕。”傅越说,“就是吧,我这个人,见着长辈容易犯尴尬,是我的问题。你妈待到什么时候啊?这几天我没什么事就不来你这了。” “不知道,看我妈心情。”许峥说,“你回去吧,没什么事别来也行,但是晨跑照旧。” “好说,晚安。”傅越帮许峥关上了门,奇了怪了,人家妈妈来看自己的儿子,自己紧张个什么劲,他不过是许峥的邻居,顶多见了面打个招呼就拍屁股走人,有什么好怕的。这么想着,他挺起胸膛回到家,洗澡睡觉等晨跑。 第二天,许峥真的说到做到,硬生生地将时间缩短了十分钟,不长不短刚刚好,还维持着匀速跑。 但还是好累啊,傅越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看着一旁像往常一样拉伸的许峥,除了汗出得多了些,傅越真看不出他有多累:“你不累的吗?” 许峥说:“还好。” 还好,敢情之前许峥都是在迁就他。这可能只是许峥的正常值,对于傅越来说却是最大值的突破了。 “走吧,去吃早餐。”许峥看着傅越,“你还走得动吗?” “可……”傅越站直腰往前伸了一步,“以……”小腿酸了大腿僵了麻了,“不太可以……”打脸的速度可真快啊。 许峥拉着傅越脖子上的毛巾,像遛狗一样:“走吧。” “喂,过分了。”傅越拍掉许峥的手,“给我点面子可以吗?” 许峥将傅越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说:“这样行了吧,走了。” 傅越突然想到一个场景,心里一惊:“你妈几点来小区来着,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吧?” “放心,不会。”许峥说,林志扶说十点半,那应该就是在十点到十一点之间,如果林志扶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是不会告诉他具体时间的。 傅越放下心来,被许峥半拖半拉地扯到了早餐店内,早餐点的老板和老板娘早就认识他们了,老板笑嘻嘻地问:“小许,小傅,今天早上想吃什么?今天有新鲜出炉的叉烧大包,还有烧卖和小笼包。” “谢谢叔叔,但是我们要两份加榨菜的白粥和馒头就好了。”许峥说。 白粥馒头是怎么回事?傅越:“老板,我要叉……” “你要什么?”许峥淡淡瞥他一眼,“昨晚吃得挺腻的,今早要吃些清淡的。” 傅越败下阵来:“我要叉……子,叉着馒头吃。” 许峥将傅越放下来,去给他拿了早餐和叉子,说:“快吃,等会吃完之后,我去人民法院起诉。” “人民法院,我去相筑刚好顺路,不如我载你去?”傅越补了句,“反正顺路,而且这样比较低碳,环保。” 许峥挑了挑眉:“那等会你也载我回来?不用去事务所吗?” 是诶,傅越没想到这一点,他说:“今天……去不去都可以,我在家也可以画设计图。放心,既然我答应载你去了,就一定载你回来。” 许峥说:“好。” 傅越跑步跑得有些恶心,幸好没有点油腻煎炸物,不然他可能会吃着吃着吐了,这还是要感谢许峥,他喝完了白粥,一片一片撕着馒头吃。 二人回家换了衣服,就直奔人民法院而去,路上傅越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许峥,你是在律所工作吗?” 许峥说:“是。” “那帮唐巧起诉,你有告诉律所吗?”傅越说,“我之前看了一下资料,律师好像是不可以自己接案子,私自接受委托是不允许的。” “没事,我跟上头说过了,今天我也请假了。”许峥看起来心情不错。 傅越说:“那就好,对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人民法院。” “你没进过人民法院,算是好事。” 傅越干笑了两声,说:“今天我就当一回律师助理,做你的司机和跟班。” 许峥说:“你专心开车就好……绿灯了。” 傅越一看交通灯,赶紧开了车子,他选的是最佳路线,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人民法院。 许峥驾轻就熟地办好起诉的手续,看时间已经准备十点了,带上材料就让司机傅越去将车开来。 在路上,许峥温馨提示道:“我妈要么就已经到了,要么就准备到了。” 傅越立刻将速度提到了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最高限度,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不多,傅越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不会刚回到去就碰上了吧,不会的,我开快点就不会了。 后来事实证明,傅越心想事成。 两人回到望嘉景苑,刚进门,傅越就见到了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妇女,白色T恤配黑色阔腿裤,脚踩某知名运动品牌的运动鞋,头上还戴了顶棕色棒球帽,两手空空,只背了个双肩包。 傅越心想:这不可能是许峥的妈妈,这么年轻,也没带什么东西来。他笑着准备路过,下一秒笑容就凝滞在脸上。 许峥走向那名妇女,喊:“妈。” 妈……妈……吗?你说你们是姐弟我都信,傅越只好跟着许峥走过去:“阿姨你好,我是许峥的新邻居,傅越。” 许峥妈妈笑着跟傅越打了招呼,之后就对许峥说:“峥峥,妈妈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回来了,这次妈妈来,除了来看看你,还准备了一个惊喜,来,妈妈给你介绍一个人,她刚刚去便利店坐了,阿青!”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将在便利店里的阿青吼了出来。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双马尾蓝色连衣裙,像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 “这是你曾叔叔的女儿,叫曾木青,前几年在国外读书,毕业了回来做事,也在H市,呀,妈妈知道了之后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你看,年纪又差不多,思想层面应该也聊得来,我们会在这里住几日,让你们好好聊几天,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了。”许峥妈妈笑得可和蔼了。 傅越:这不就是变相相亲吗?说是好好聊几天交个朋友,其实就是想着聊出火花日久生情谈婚论嫁。看着许峥妈妈笑得这么开心,他心情很复杂。 许峥跟曾木青互相打了招呼,没什么表情,说:“妈,我们上去再说吧。” 四人一起上了电梯。 电梯里,许妈妈一直在暗戳戳地给许峥和曾木青制造聊天机会,听得傅越觉得自己很多余,他想着冰箱里好像还有一条草鱼,今晚就把它剁了做成酸菜鱼,又酸又多余。 终于到了第十六层了。傅越长腿一跨率先出了门,看了许峥一眼,用眼神示意自己先走了。 许峥很配合地说了拜拜。许妈妈和曾木青也很热情地说再见。傅越扯着笑说了几声,几步就走到了拐弯处,飞快开锁进了门。 他闷了一肚子的不开心,坐在电脑前看了看唐巧有没有消息,没有。然后他就开始画项经纬家的设计图,客户的人品是一回事,他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傅越不会因为私人喜恶而影响设计,他沉浸在设计的时光里,很快便忘了曾木青的存在。 “巧巧,你睡了很久了,要不要起来先吃早餐,你饿着睡,我担心你的身体。”项经纬拉开唐巧的被子,拨开她的长发,继续说:“今天我不去公司了,就在家里陪你。” 唐巧眯着眼睛,泛出了眼泪:“我不想吃,我的骨头好痛,好难受。” 项经纬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脸,温柔道:“那我再给你涂一遍药好不好,这些药是进口的最好的药了,涂多几遍就没事了,不会痛的,还不会留疤。” “我浑身都没有力气,我好热,我好像发烧了。”唐巧咳了几声,眼泪汪汪:“经纬,我真的好辛苦,可以让……让我看医生吗?让医生开一点止痛药,好吗?” “家里就有止痛药啊。我帮你看看用哪种好,不用找医生,医生开的不也是这几种吗?”项经纬边说着,边在三层高的药箱里翻找止痛药。 唐巧说:“经纬,你如果是害怕医生问我这身伤是怎么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医生真相的,如果你真的很害怕,那你让私人医生上门来看,也可以,我真的……真的很难受,经纬,求你了。” 项经纬再次走到床边,观察了唐巧好久,最后在懊悔和爱中妥协了,他打了个电话给一个相熟的私人医生,让他尽快过来。之后他坐在床边,说:“巧巧,医生准备来了,起来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我就让你看医生,好不好?” 唐巧很乖地依照项经纬的要求去做了。长袖长裙,她的衣柜里最多这种衣服了,各种花样各种颜色,都是大牌,她随手抽了一件,完完全全将身上的伤盖住了。 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完美得体,笑不露齿,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越:大意了!(不高兴) 青:爱上了!(没眼见力) 峥:要命了。(忐忑) 第19章 樱花树下 傅越画了一天的图,起身的时候才觉得肩膀酸麻,腹中空空。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条草鱼和一罐腌好的酸菜,处理好这条鱼后就洗米煮饭,一道酸菜鱼,一碗米饭,就是今晚的晚餐了。 不知道隔壁怎么样了呢?一忙完又不由自主地想些杂七杂八的事,他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想了,结果就只是想得越来越多。 怎么办?傅越吃了一口酸菜鱼,抓着手机,要不发个微信问问? 就是朋友间的问候,有什么好扭捏的,说问就问,他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堆字,又不断按删除键,最后只问。 -诶,你妈妈今晚在你家住吗? 许峥不知道在干什么,秒回了。 -是啊。吃晚饭了吗? 傅越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大盘酸菜鱼。 -正在吃,看,我做的酸菜鱼。 许峥没有回了,傅越停留在这个界面,边吃饭边等消息,没等到许峥的消息,等到了门铃声响。 傅越开门,就看见许峥拿了一个保温瓶站在门口,他将保温瓶递给傅越,傅越接过,手上沉甸甸的:“这……” 许峥说:“上次我吃了你做的家乡菜,这里面是我的家乡菜,你尝尝吧。” 好心情似烟花绽放,却没有一瞬即逝,傅越抬眼:“你做的?” “我和我妈一起做的。”许峥两手插兜,“看你那条酸菜鱼,怪孤单的。” 傅越咳了一声:“曾姑娘呢?她没有帮忙吗?她今晚也在你家睡吗?” “帮了忙,不在我家睡。”许峥坦荡荡。 傅越想跟许峥再说一会话,但许峥说:“快去吃饭,明天继续训练,很快就是秋马了,别忘了你的目标。” 跑完全程,他觉得在许峥的魔鬼训练指导之下,自己已经可以远远超过这个目标了。傅越说:“好,谢谢你给我的加餐。” 二人互道晚安,许峥大步走回家。 他们认识了之后,好像一直都在说晚安。 傅越关上门,走回饭桌前,将保温瓶打开,把里面的菜一道道拿了出来。 白切鸡,蚝油生菜,菠萝咕唠肉,豉汁蒸凤爪,将孤零零的酸菜鱼包围起来,这顿饭顿时丰盛了。 傅越给菜菜们拍了一张照,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文案,就只配了一个表示很美味的表情符,发完之后就开吃了。酸菜鱼直接被加到了剩菜行列,他的胃口大开只针对其它四道菜。 风卷残云后,他再次打开朋友圈,发现许峥给他点了个赞。 傅越在屋里走来走去,给蔡正言打了个电话。 “阿越,怎么啦?” “正言,明天有空吗?出来坐坐?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再自己憋着,我快要爆炸了。” 傅越语气十万火急,吓得蔡正言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说:“有有有,明天下班了都可以,地点你定。” 傅越说:“好,那我先挂了。” 夜漫漫独自人仰马翻,只想共友人一诉衷肠。 第二天,一家西式简餐店内,傅越选了个角落位置,与蔡正言面对面坐着。 “阿越。”蔡正言看着傅越吞吞吐吐的模样,“有什么话就说,我们兄弟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一个字,说就是了。” “我大学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吗?”傅越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那一年,我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当时傅越才二十一岁,被大学一个同系不同班的男生拦在樱花树下表白了,那男生高高瘦瘦的,比傅越还高半个头,衣品很好,单眼皮高鼻梁,很阳光还很紧张。 傅越没跟这个人说过话,只隐隐记得他是Z大校篮球队的副队长,之前他去篮球场打篮球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打过几次。 然后这个陌生人就拦住了自己,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一时冲动,傅越不明所以,微微昂头看他。 男生有点羞涩,鼓起勇气说了一句:“你好,我是比你大一届的直系学长,我叫林南书。” “学长你好。”傅越很快反应过来,也自我介绍道:“我叫傅越,不知道学长有什么事吗?” 林南书说:“我知道你,傅越,我喜欢你。” 林南书第一句跟傅越说的话是自我介绍,第二句话就是告白,这进展很快,快到傅越整个人都懵了。 他回顾自己二十一年的人生,只被女生表白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女生,这是他第一次被男生告白,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傅越突然觉得,自己喜欢的可能是男生。而这不是因为“糟糕,是心动的感觉”,就是在面对男生表白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的这个念头——我喜欢的可能是男生。 林南书见傅越久久不回应,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对不起,打扰了。”他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傅越一惊,冲动之下拉了他的手腕:“别,我们聊聊。” 林南书战栗了一下,重新燃起了希望,高兴地说:“好,你想去哪?” 傅越放开了林南书的手:“跟我来。”他也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就掌握了主动权,他去运动场旁边的冰室买了两杯绿豆沙,跟林南书在一张长椅上坐下了。 还是樱花树下,灿烂阳光下,一人一杯绿豆沙,对于一个刚刚表白完的人来说,这场景十分浪漫。 林南书不知傅越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着期待:“傅越,你也……对我有感觉吗?” “抱歉,我们之前没什么交集,你……太突然了,我现在有点乱。”傅越是真的乱,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的那种慌乱。 林南书笑起来,左侧脸还有个酒窝:“没关系,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可以等。” 傅越犹豫了一下,问:“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吗?我们……今天才算是正式认识啊。” “是,可能你今天才正式认识我,但是我喜欢你很久了。”林南书声音有些颤抖,“上一年的冬天,我,我看见你跟你的同学玩雪球的时候,你玩得很高兴,你的笑……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留意你了。” 傅越记得那次玩雪球,期末考考完后下雪了,他们整个宿舍就一起下来玩雪球,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疯玩的时候,会有一个人开始关注自己。 反正都已经表白了,林南书干脆豁出去,跟傅越讲了自己一直在观察他的举动的事情。 那天之后,林南书开始在校园网上搜寻他的资料,一开始他不知道傅越的名字,看了无数个帖子,终于在一个校草投票的帖子里面发现了傅越的照片,他知道了傅越的名字,发现他是自己的直系学弟。 他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接近傅越,便从篮球队下手,Z大每一年都会有班级篮球赛,他第一次以权谋私,将自己班与傅越他们班结成了pk关系,他希望傅越会上场。 果然,篮球场上,他们碰见了,他们是对手,他根本就无心打球,整场比赛都在留意傅越,最后傅越他们班赢了,林南书被队友说心不在焉,他敷衍应付过去。其实他何止是心不在焉,他甚至想临阵倒戈,帮傅越他们队打自己人呢。 林南书通过各种途径,拿到了傅越他们班的课程表,有空就陪他一起上课,不敢坐前面,只敢默默地坐在后面看着他,被自己同学发现了,笑着问他是不是挂科重修,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傅越每次上完体育课,背包旁边都会多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盒水果沙拉,那是他偷偷放的。 逢年过节的时候,傅越的手机会收到陌生手机号发来的祝福短信,那是他悄悄发的。 他很怂。 林南书一直都不敢去跟傅越搭话,不敢光明正大地认识他,但他在即将毕业离校的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踏出那一步,蓄谋已久,等在那里,只为说一句我喜欢你。 傅越不知道,原来林南书默默地喜欢了他这么久,他一直觉得能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听完林南书的话,傅越对他说:“林学长,谢谢你。” 林南书认真地说:“傅越,你要是不喜欢我,也千万别说学长你很好之类的话,我不想要好人卡,如果你想我离开,只需要一句再见,我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学长,以前我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而现在,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傅越摇了摇手上的绿豆沙。 林南书淡淡一笑:“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了。傅越,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你就会知道,天性注定你可以喜欢女生还是男生,但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喜欢什么人。所以,你无需被这个问题困扰。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是同性恋,但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是同性恋,而你刚好是一个很优秀的男生,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傅越沉默了一会,他在消化林南书说的话,最后他问:“学长,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林南书说:“好。” 蔡正言是第一个知道傅越喜欢男生的事实,他当然记得自己那时有多么的震惊,他一个直男,突然知道自己最好的兄弟喜欢男生,他很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点点头,等着傅越继续往下说。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没有喜欢过人。这几年我根本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将没有爱的能力这个事藏在了性向背后,就是说,我以为自己是因为性向问题才一直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我根本就没有喜欢人的能力。两个月以前,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种,正言,我是真的不知道。”傅越迷茫过很长时间,他现在跟林南书还是朋友,他有时会跟林南书聊天,从他坚定而明确的人生观里汲取力量。 蔡正言抓住了关键点:“照你这么说,看来两个月前是个转折点,你是不是喜欢人了?” “嗯,他是我现在的邻居,之前给你说过的,他叫许峥。”傅越说。 蔡正言问:“你确定你喜欢他?不是一时的好感,不是生理上的冲动,不是来到新的环境想找依靠物,不是别的,你只是喜欢他?”蔡正言很担心,傅越这三十岁了才情窦初开,可千万不要被自己欺骗了。 “我很确定,我真的喜欢许峥。”傅越说,“我对他,是一见钟情,也是日久生情。” 一见钟情大多分两种,一种是一见钟情后发现自己只是见色起意,之后被对方的性格渐渐消磨了那一见之情;另一种是一见钟情之后发现对方的三观比五官还要对自己胃口,之后渐沉渐深欲罢不能。这过程不需要很长,就可以爱得浓烈而奔放。 “你知道他对你的想法吗?” “他应该挺喜欢跟我当朋友的。”傅越说,“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直男,如果不是,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想追他吗?” “说不想是假的,但是我害怕,我很害怕捅穿了那层纸,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正言,我该怎么办?”傅越在见到许峥之后,才真正明白林南书当初对自己的感情。 蔡正言说:“阿越,你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既害怕你被伤得深,也怕你错过了这个,以后会不会又是三十年。你的感情,很难得,也很珍贵,我作为兄弟,给你的建议……是去争取。” “争取?”傅越看着蔡正言,“我真的应该争取吗?” 蔡正言说:“阿越,你知道的,我是个十足十的直男,虽然说我不会歧视同志圈,但我也根本也看不惯这个圈子里面的很多事情,他们很多行为我也丝毫不赞同,其实说白了,同性恋与我无关。但是,阿越,我支持你争取这段感情,是因为这漫漫几十年人生路,我希望你身边可以你爱的人爱你,陪着你,你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阿越,在这个世界上,我会永远支持你。” 所有的恍惚、不安与苦恼都在这瞬间烟消云散,傅越与蔡正言碰拳。 好兄弟无需多言。 第20章 迷幻 相筑事务所又接了几个新的设计单,这几单都不大,但是花费的时间比较多。 之前傅越一直兼任财务人员的工作,觉得也是时候请个专业的会计了,他跟出差回来的江开诚商量了一下,便让蒋为做了一份招聘信息表发布到网站上。 傅越问江开诚:“师兄,政府项目做得怎么样?” 江开诚说:“挺好的,里面有很多建筑界的前辈,我也算是去学习了一趟,收获不少。” “那就好。” “小傅,下次如果还有这个机会,换你去,我在这里看着相筑。”江开诚边画设计草稿边说。 傅越连忙说:“师兄得到的机会,当然是师兄去了,我资历不够。” 江开诚摆摆手:“去多了就够了,小傅,师兄是惜才,你一直做这些小的房屋设计,真是大材小用了,就这么决定了,下次有机会,你去。”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傅越再推脱也不好,他说:“等以后事务所发展得更好了,我们可以招两三个设计助理。” “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江开诚笑着说。 他们这样子谈论相筑事务所,并非是异想天开,这一路上,相筑一直在变好,前路一片光明。 像往常一样,傅越在工作室里画图,他把所有其他的设计单都压后了,专注地设计项家,项家很大,结构复杂,他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会很多,而且他想快点设计完这单,在法院的立案之日确定前,以交设计图的名义再见一次唐巧。 五点下班,江开诚等人陆续离开,傅越也开车回家,这几日他都没见着许峥,可能是陪许妈妈出去玩了。 这天他回到十六楼,就见到许峥门口站着曾木青,曾木青捧着一个透明包装的奶油蛋糕,递给许峥说:“许峥哥哥,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知道你不喜欢太甜,加的糖不多,希望你喜欢这个蛋糕。” 傅越从门口经过,他恨不得自己一步走足三十秒,好偷听许峥怎么回应。但他的理智占了上风,还是用眼神跟许峥打了个招呼就快速走过了。 许峥看着大步走过的傅越进了他自己家门,才对曾木青说:“抱歉,我不喜欢吃蛋糕,你还是拿回去吧。” 傅越一回到家就贴着门口偷听,可惜这小区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好闷闷地去做饭。 曾木青有些尴尬:“啊,这样啊,那许峥哥哥,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带点你喜欢吃的。” 许峥说:“多谢了,不过我喜欢吃什么,我会自己买,不麻烦你。” 曾木青勉强一笑,自从许妈妈回去了之后,许峥对她就是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许妈妈在的时候,许峥也只是会多对她说几句话而已,现下她连许峥家的门口都进不去,实在没法再说些什么了:“许峥哥哥,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许峥一幅好走不送的样子:“再见。注意安全。” 等曾木青走后,许峥关门拿起手机,发现傅越给自己发了消息。 -唐巧的事,有没有立案消息? -还没有,不过很快,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哦哦,你妈妈回去了吗? -回了。 -你是不是有蛋糕吃,我也想吃了,分我一份好不好。 傅越厚着脸皮将这句话发送出去,结果看到许峥发来两个字“没有”,没有?他还在疑惑的时候,许峥下一条消息就发来了。 -真想吃蛋糕? -嗯。 -过来。 傅越很没义气地抛下正在工作的电饭煲,换上居家服,穿着拖鞋就去了许峥家。 傅越刚走到门口,许峥就打开门,让他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到?”傅越问。 许峥哦了一声:“本来打算去倒垃圾,就见到你了,既然刚刚好,那你去把垃圾倒了。” 门口放了两袋分类好的垃圾,傅越乖乖地去扔垃圾了。 他回来的时候,洗了手,发现许峥在厨房打蛋白,问:“你在做蛋糕?” 许峥反问:“不然呢?你不是想吃吗?” 傅越啊了一声,他没想到许峥会亲手给他做蛋糕,以为他顶多叫个面包店的外卖,他说:“那,按照你的口味做就好,曾姑娘说你不喜欢吃太甜,你放一点糖就好了。” 许峥嗯了一声,打出了漂亮的蛋白霜,问傅越:“想吃什么味的?” 傅越想了想:“抹茶?” 许峥从冰箱拿出抹茶粉,做了一个抹茶味的蛋糕糊,送进了烤箱。 傅越问:“今晚就吃蛋糕吗?要不要加点别的,我来煮。” 许峥说:“先吃饭,蛋糕是饭后甜点。现在可以去吃了,我做了土豆泥和培根蔬菜沙拉。” “等我两分钟,我去把我家的电饭煲关了。”傅越十分雀跃,飞快地跑回去关了电饭煲的电源就蹦跶回来吃饭。 许峥正在摆盘,傅越慢慢地走过去,这样的人要是成了自己的男朋友,那该有多幸福啊。蔡正言让他争取,但他到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争取方案,天天送东西?好像十分明显。直接告白?好像有点危险。想着想着,还是先循序渐进一段日子吧。 他坐在饭桌前,看着桌上白色瓷盘上面一人一道培根蔬菜沙拉,还有一碗土豆泥,两杯柠檬水,两份刀叉,这样的氛围,好像缺了两支蜡烛和一段英文歌曲。 傅越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又不由自主地想流露一点,让许峥知晓:“放点音乐吗?” 许峥说好。 傅越打开音乐软件,在夏日海风的歌单里点了随机播放。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音乐缓缓响起。 傅越和许峥没有说话,各自在吃着沙拉。 前奏响起几秒之后,傅越就知道这是什么歌了,《Mystery of Love》,怎么会这样?他真的真的是随机播放啊。 他忐忑不安地听着歌,既怕许峥知道,又怕许峥不知道。 Drowned in living waters…… 空灵,舒缓,迷幻。 傅越偷偷看许峥,发现他不知何时放下了叉子,喝了一口柠檬汁,看向窗外。 天黑了。 Blessed be the mystery of love…… 傅越心神不灵地吃着土豆泥,是很好吃,但他尝不出什么滋味。 这首歌结束了,换了一首乡间小调,气氛顿时转变成了绿野与牧场,悠扬,宁静,欢快。 这好像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吃完饭之后,傅越将音乐软件关掉,很自觉地去洗碗了。 烤箱“叮”地一声,提示人们工作完毕。 许峥打抹茶奶油,之后用裱花袋给蛋糕体挤上奶油,他挤了外围的,让洗完碗的傅越来进行艺术创作。 傅越思考片刻,画了一个抹茶小胖子在拔草的样子,旁边还有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在望着小胖子。画完之后,傅越哈哈一笑:“没什么含义,随手一画。” 许峥说:“挺好看的。”他给傅越递了切蛋糕的刀。 傅越小心翼翼地切了两块,用叉子尝了一口,发现十分合乎口味,抹茶的苦涩和奶油的香甜融合得很完美,他喜欢吃偏甜的东西,但这……对许峥而言,会不会太甜了呢。 他看许峥,许峥慢慢地吃着蛋糕,没有皱眉,那应该是不讨厌的。 傅越找了话题:“离秋季马拉松好像刚刚好还有三个星期诶。” “嗯。”许峥说,“一个星期之后继续加量不减速。” 傅越:“又来?还加?” 许峥理所当然地说:“这次先提前提醒你,你做好心理准备。加量是为了让正式跑马拉松的那天,你能跑出最佳状态。” 傅越:“……那是不是还要踩点啊?” “不错。”许峥说,“我们会踩两次点,你这么多年没跑H市的秋马,要提前适应一下路线。” 傅越心里恨恨地想:若不是我喜欢你,可恶。 许峥看傅越咬牙切齿的模样,觉得很是愉悦,还要逗他:“不想去?” “我不想去,你就允许我不去了吗?”傅越有了一点希望,讨价还价道:“或者只去一次也可以。” 许峥点点头,说:“没得商量。” 傅越化悲愤为食欲,一个人吃了大半个蛋糕。 许峥看了眼微信,发现林志扶给他发消息了。 -小猫图片.jpg -阿峥,朋友家的猫生出来的,他养不了这么多,我做警察也没时间养它,你有没有兴趣? 许峥点开小猫照片,递给傅越看:“有没有兴趣养猫?” 照片是一只小小的奶牛猫,瞪大眼看着镜头,傻乎乎的样子。 傅越问:“哪的猫?” 许峥答:“我朋友的朋友家的,养不了那么多,要送。” 傅越有些心动,他一直想养一只猫,但他不想买,想领养。 “怎样?” “我怕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照顾它。”傅越说,要是他养了猫,就要负起好好养它的责任。 许峥思考片刻,问:“要是我跟你一起养呢?” “一起养?”傅越第一反应是他们搬到一起住,脑子清醒之后才问:“我接回家,要是我没空的时候就交给你,这样吗?” 许峥说:“是。” 傅越斟酌了好一会,打定了主意:“好,我们一起养。” “他说过半个月才会将猫送过来,主人家舍不得这么快送出。”许峥问了林志扶。 傅越说:“不着急,我回去先搜集一些养小猫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 作者有话要说: 《Mystery of Love》是《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插曲,有兴趣的大朋友们可以去听听。 接下来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期末考试周,存稿都已经在存稿箱里乖乖躺好了! 第21章 红油咸鸭蛋 过了几日平淡日子。 人民法院发来通知,唐巧的案子立案了。 许峥将结果告诉傅越,并说:“五日之内,项经纬会收到起诉状副本,并且可能会在十五日之内提交答辩状。” “可能?”傅越不懂这方面的知识。 许峥解释说:“被告不提出答辩状,不会影响人民法院审理。法律是这么规定,但是很多有经验的律师都会为被告写一份答辩状,来围绕原告所述事实一一反驳。所以,我估计项经纬很大概率会找律师写答辩状。” “这样啊,设计图还差一点细节就完成了,我今晚会完成并且联系唐巧。”傅越说,“然后这两天去找她,希望她能尽快搬出来,不然等项经纬收到起诉状副本后,她的处境会很危险。” 许峥嗯了一声:“有收到新的证据吗?” 傅越说:“还没有,唐巧这些天都没有联系过我们,等我去项经纬家里,再问问她吧。” “等项经纬不在的时候你再去。”许峥还是不放心傅越,尤其是他搜寻过项经纬的资料,发现他曾经当过兵之后。 傅越笑了一声:“我尽量。不过我也不怕他,我可是学过散打的。” 许峥沉沉地看着他:“怎么?还想去跟人家打架?” “不敢不敢。”傅越审时度势,不敢说是,跟许峥说:“哪用得着我出手呢。有大律师在,用法律之拳就可以打倒他,我就不逞英雄了,我啊,在一旁摇旗呐喊、为你助威就好。” 许峥像是只当他在开玩笑,没有再回话了。 傅越淡淡地笑着,想道,许峥,我真的可以为你肝脑涂地。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等许峥离开后,傅越分别用微信和网站给唐巧留了言,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他过来交设计图。 两个小时之后,电脑屏幕上红色叹号闪烁,唐巧回复了傅越。 -明天就可以,老样子,四点之前。 -OK。 傅越将设计图的细节处理好,打印了两份出来,关掉电脑,往后一仰躺在沙发上。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累。 黑暗笼罩,听不见人间喧嚣吵闹,今晚的月色很暗,像微弱的手电筒光。 一夜无梦。 傅越晨跑结束,这几日他适应了这个速度,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累了,跑完停下的时候还有力气,就跟许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觉得继续这样练下去,也许我这次也能拿奖杯。”傅越根据训练结果说实话,语气却像是在吹牛。 许峥:“哦?拿到了记得请我吃饭。” “那是一定。”傅越说,拿不到也可以请你吃饭。 “对了。”许峥说,“大伯给我们做的鞋子到了,等会吃完早餐一起去拿。” 傅越十分期待:“好,那我们快点去吃早餐!”他大步往前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回头朝许峥挑衅一笑:“来不来比一场快跑?看我们谁先到早餐……” 他话还没说完,许峥用行动说明了比不比,他嗖地一下就跑出去了,瞬间超过了傅越。 “你抢跑!”傅越哈哈一笑追了上去。 他们像是正在升起的日光,朝天空狠狠追去。风裹挟着汗水甩到身后,烦恼、纠结和疑惑统统消失,他们是热烈的风,他们是冉冉的朝晖,他们做着放肆的梦,跌撞着不畏惧疼。 早餐店的老板看着许峥和傅越几乎同时飞奔进来,吓了一跳,见是他们,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大清晨的跑这么快,赶紧歇歇。” 他们面对面喘着气,傅越还在说:“你……你要是不抢跑,我……我就赢了。” “不错。”许峥大方承认,“你要是能快点反应过来,你也赢了。” 他在暗示傅越反应慢。 傅越说:“……说不过你。反正赢了也没奖励,输了也没惩罚,算你赢就是了。” “好,我赢了,我请你吃早餐。” “真的?” “嗯。今天的早餐由你来决定,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那好啊。”傅越走过去跟老板说:“我要两份剪碎的油条,两杯热豆浆,一份皮蛋瘦肉粥,还有两个红油咸鸭蛋。” 老板动作很快地给他准备:“你们先过去坐着,很快就好嘞。” 傅越一转头,就看见许峥在笑着看他,许峥的笑总是很淡,像涟漪,很小很小的涟漪,却能在里面看到一点温柔的意味。 他突然就心软了,问许峥:“刚刚我点的早餐你能接受吗?” 许峥说:“我没吃过油条,不过可以试一试。” “你没吃过油条?”傅越吓了一跳,“你二十五年来都没吃过油条?” “怎么?很稀奇吗?”许峥说,“不止油条,基本上炸的东西我都没吃过。” 他说完这句话,傅越就在心里一样一样地数着,炸鸡,炸薯条,炸鱼块,炸鲜奶,炸酥肉,炸麻花……这么多美味的炸物都没有吃过,实属有点遗憾。 许峥看他迟迟不说话,然后傅越突然来了一句:“那我以后给你炸吧,保证用新鲜的油,绝对不重复用,保证用最新鲜的食材,一个月只吃两三次,应该没问题的吧。” 傅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许峥,要给他炸吃的还用最卑微的态度,好像他是米其林的评委一样,希望他好好品尝,却不要求得到高分。他怎么忍心说不?许峥点点头:“你不觉得麻烦,那就没问题。” “不麻烦不麻烦,炸了我们可以一起吃。”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老板把傅越点的早餐端了上来:“两位慢用诶。” “谢谢老板。”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傅越说:“你先尝几口原味油条,等会我教你一个新的吃法。” 许峥地吃了一口油条,咽下去之后说:“还不错。” “这家店的老板是良心商家,油条用的是一次油,还是现炸的,味道不错。” 等许峥吃了几口之后,傅越说:“现在我们打开豆浆,然后用油条蘸着豆浆吃。” “油条蘸豆浆?”许峥一脸怀疑。 “信我。”傅越说,“我示范给你看,真的好吃。”他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块,神色并不夸张,吃起来很香的样子。 许峥看了一会,学着傅越的样子开始蘸豆浆吃,那半信半疑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舒展的眉目,“谁教你这么吃的?” “我关注了几个美食博主,有空的时候会看看,看着看着就学会了不少新吃法。”傅越说,“实不相瞒,我小时候也想过做一个美食博主,这样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赚钱了,躺在美食堆里数钱,该有多舒服啊。你别嘲笑我,那时我就是这么没有志气。” 许峥没有嘲笑他,而是问:“后来呢?” “后来发现做美食博主真没这么容易,一个美食博主记录了她一周工作的时间,其实我们看得见的吃的部分很轻松,看不见的做视频前的规划啊,想新主意啊之类的工作才是最有挑战性的的。”傅越回想了一下,“不过我也不是因为发现这行不容易,才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因为之后的我,发现了更喜欢更想为之奋斗的事业。” “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许峥没有用疑问句。 “是的。我的工作是自己喜欢的事,而且我能凭借自己喜欢的事来养活自己,真的很美妙。”傅越说,“来,我继续教你下一个吃法,将咸鸭蛋剥开,然后挖出来弄碎,最后倒进皮蛋瘦肉粥里搅匀。” 许峥照做之后,看着那碗黄黄白白黑黑的粥,面无表情,不,还是有一点的,是努力克制嫌弃的表情。 傅越还觉得不够,他再去买了一包五仁酱丁,撕开包装倒进皮蛋瘦肉粥里,再度搅拌均匀。 这整个过程里,许峥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傅越兴致勃勃地给许峥盛了一大碗,说:“快,趁热吃,这个真的超好吃的,信我真没错。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许峥顶着傅越的目光,看了几秒那碗早已不像是皮蛋瘦肉粥的东西,吃了一小口。 “怎么样?”傅越期待地看着许峥。 “居然……还行。” “我就说嘛。”傅越一幅早就知道的表情,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迫不及待地吃了。 二人吃饱喝足,走出早餐店。傅越拍拍肚子:“下次等我心情好了,再教你早餐的一千种新吃法。” “你哪天心情不好?”许峥问。 好像没有,或者说,没有哪天晨跑完心情还不好的,傅越说:“那,那等我心情很好很好的时候再教你。” 许峥说:“嗯。走这边,去拿快递。” 他们走到寄存快递柜附近,许峥输入取件码,拿了一个大箱子出来。 傅越看了看箱子的体积,疑惑道:“这箱子里,起码可以放四双鞋了吧。” 许峥估摸着重量,说:“说不定真有四双,走,上楼看看。” “重吗?”傅越追上去,“要不要我帮你拿。” 许峥健步如飞:“不重。” 傅越去按了电梯,他们上了十六层。 许峥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我家吧。”傅越说,“我去给你倒杯水喝。”他开了门,许峥将快递箱放在地上,用箱子上贴着的开箱器开了箱子,果然,里面有四双鞋子。 傅越给许峥倒了水,拿着水凑过来看,感觉自己看到了艺术品。 其实这四双鞋的款式很简单。 第一对是白绿色和白蓝色的,上面是一个O字,下面是一个A字化成的人形,组成一起是一个奔跑着的人影,一个步子迈得很大,头昂着,向前冲的人,底下分别是绿色和蓝色的跑道。 上面附带了一张小卡片,是许亭时的字:O是optimistic,乐观;A是action,是行动。设计这双鞋的含义是,希望你们一直乐观地向前,行动着,奔跑着。PS:绿色是阿越的,蓝色是阿峥的。 第二对都是黑色的,乍一看是一样的,许峥摸着鞋边的轮廓说:“这双要在黑暗里才能看清。” 傅越说:“来我房间吧,我把窗帘拉上就是黑的。” 他们一人拿了一双鞋进了房间,拉上窗帘,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荧光色映出来的图案。 一个小人分别将手放在头的后面,周边是零零几颗星,这双是是暖黄色的,而另外一双更偏向于橘红色,小人盘腿坐在黑夜里,正在伸出左手摘星。 许亭时也附上了小卡片:这一双鞋的含义很简单,阿越,听阿峥说你是做建筑设计师的,希望你永远遨游在想象中,永远都能有新的灵感。阿峥,你是做律师的,很多时候你会被法律的条条框框圈得很僵,但我认识的你不应该是那样的,希望你在天秤和规严之下,也能找到一片浪漫星空,去感受它,去触碰它。 他们看了很久,过了很久,傅越说:“大伯用心了,你先帮我谢谢他,下次有时间,我要亲自登门道谢。” “我们一起去。”许峥说。 “好。一起去见大伯。”傅越说。 许峥拎着两双鞋回到自己家,放好鞋子。 他下载了一个视频软件,点进去登录,搜了“美食”。 -------------------- 作者有话要说: 大伯:没有人比我更懂兄弟鞋。 第22章 医仁 “唐巧说找这个人。”傅越给了许峥一张纸,上面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他会给出医生证明,也会做证人。” 许峥接过,看了一眼:“任楚祥?” “你认识?”傅越问。 “不算。”许峥说,“我听我妈提过这个人,他本来是学中西医的,想把两样都学好,但是后来渐渐地将中心转到了西方医学上,对中医就没那么重视了,我妈觉得很可惜。她说,任楚祥的天赋很高,又出生在中医世家,如果任楚祥转向中医而不是西医,日后一定会大有造诣。” 傅越说:“既然你对他有所了解,那你去找任楚祥吧。” “你不去?” 这些天来,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干什么都一起去,如今傅越不跟他一起了,许峥还有些不习惯。 “我们总不能一直都像一对连体婴儿,形影不离吧。”傅越笑了笑,“而且这是你的专业工作,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许峥握住那张纸,淡淡地说:“那倒也是。” 傅越说:“那我先走了。” 许峥:“嗯。”他看着傅越开门离去,带上门的声音很轻。他打开手机,发现许妈妈给他发了一段话。 -峥峥。听曾姑娘说你对她很冷淡,人家小姑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很是委屈。你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不要整日板着个脸,连家门都不给人家进,这不是我们许家待人处世的准则。以后曾姑娘来了,你态度好一些,好吗?当妹妹也好啊,人家曾姑娘还有很多年轻聪明的女同学,也许以后还要拜托她给你牵线。峥峥,你记住了,妈妈都是一番好意,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妻子,千万千万不要伤了妈妈的心,收到回复。 许峥看了这段话很久,打了收到两个字,却没有发出去。 最后,他还是删掉了这两个字,重新打了两句话发过去。 -妈妈,我二十五岁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找什么样的人,我不喜欢曾姑娘,更加不会假装热情,对她的同学也没有兴趣。 -您是中医,记得照顾好自己,不要为我的事过度操心,我过年就回家。 任楚祥在做研究报告的时候,听到了门铃声。 许峥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外,笔直的身躯挡了大半的阳光。 任楚祥仔细辨认了一下,问:“你是曹医生的儿子?许……峥?”他在许家见过傅越跟许爸爸许妈妈的合照,许峥的气质很突出,他记住了。 许峥点了点头,说:“我今日是以律师的身份来的,我的当事人是唐巧。” “哦,原来是这样,快请进。”任楚祥恍然大悟,他让开了身子,让许峥进门。 许峥走进屋,屋内很干净,还点了个香薰蜡烛,有一股淡淡的柚木烟草味。 任楚祥说:“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来,因为消毒液用得比较多,我回家之后都会点一个香薰蜡烛,散一下消毒味。你介意吗?我开个窗通风一下。” “不介意,这样就可以。”许峥不反感这股味道。 任楚祥说:“那就好,你先请坐,我去倒杯茶给你。”他动作迅速地泡了一杯茶,放在许峥的面前。 许峥抿了一口,直入正题:“唐巧说你可以提供关于她被家暴的医生证明,并且可以做证人。” 任楚祥犹豫了一下:“其实唐巧并不是第一个知道项经纬有暴力倾向的人,我才是。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应该站在唐巧那边,帮助她,起诉离婚,状告项经纬家暴。” “为什么不?”许峥说,“你不像是助纣为虐的人。” “我们这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你用什么评判我?”任楚祥歪了歪头,“也许我是呢。” “你不是。”许峥说,“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妈,她夸过你,医者仁心。” 任楚祥笑了:“能得到曹医生的夸奖,我感到很荣幸。” 许峥没有说话,看着他,等他说正题。 任楚祥见许峥没有继续说闲话的意思,是该说正事了,他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以旁观者的身份讲述一个故事。 项经纬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而打人,打的就是任楚祥。 任楚祥没惹事没犯错,白白替别人挨了几拳,为的就是那正义感。 他被打了几下之后狠狠拉住了项经纬,将他压在地上,用浑身的力气顶住他的脚,拼命喊道:“冷静!冷静!冷静下来!” 项经纬一阵挣扎之后渐渐清醒,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制住自己,环顾四周,本来应该打的那个人不知跑哪去了。他看着任楚祥脸上的青肿,拿出钱包,抽出几百块,说:“抱歉,这些钱你拿去看医生吧。”说完就想离开。 任楚祥不让开,他抓着项经纬:“你不能走,你有病。” 项经纬以为这是在骂他,恼怒甩开任楚祥的手,说:“你才有病,钱不够是不是,那我再给你五百。”说着就想拿钱包。 任楚祥不阻止,抱着手说:“行,你给我钱,我帮你治疗。哦,忘了跟你说,我自己就是医生,中西医都会一些,不过我还在读书,可能只能帮你一点,还没有把握帮你完全治好。” 项经纬停下了抽钱的动作,看着认真的任楚祥,嗤笑一声:“我有什么病?我不需要治疗。” “很多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有病。”任楚祥说,“医生的作用不仅是治疗,还有发现。” 项经纬不想与他多说废话,转身就走。 “刚刚那人怎么你了?你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这不是生气或者过度生气的一时性的行为,你承认吧,你现在很狂躁。我可以帮你治疗,我会保密。”任楚祥在他身后喊。 “你就这么肯定我有病?”项经纬半转身,神色复杂。 任楚祥看过很多有关书籍,他一直很想研究这方面的案例——暴力倾向,他知道很多人都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倾向,所以不肯治疗,他再次重复那句话:“相信我,我会帮你,我会保密。我,会保密。” 从那以后,任楚祥一直积极地帮项经纬治疗,奈何项经纬总是按心情行事,有时大半个月不吃药,也不来找他,他又时常怀疑自己没病,他只是不小心打过任楚祥,这没什么。所以任楚祥的治疗一直没有什么很大的进展,直到项经纬第一次打了唐巧。 那天项经纬来找他,脸色奇差无比,进了门,第一句话就是:“我终于信你了。” 昨晚他心情不好,在事业和父辈刁难的双重打击之下回到家,就发现唐巧在看一档娱乐节目,笑得很开心。 就是这样发生的,多么简单,调动情绪,握紧拳头,爆发,冲动,魔鬼,血红。 任楚祥很生气:“你居然打你的妻子,你不是人,你要是之前有听我的话好好吃药好好治疗,也许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项经纬很懊悔:“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治疗,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保密,你要食言吗?” “我不食言。”任楚祥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条件是你不可以再打你的妻子。” 项经纬咧嘴一笑:“好。” “从那之后,我以为他真的没有对唐巧动过手了。”任楚祥摇摇头,“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他每次来找我,都是很积极接受治疗的态度,但是,治疗效果总是时好时坏,我就应该早点猜到的。” 许峥问:“项经纬有跟你说过,他的父亲也是实施家暴的人吗?” 任楚祥点头:“有,他说他小时候看见爸爸打妈妈,仅有一次,之后常常做噩梦,他如今的行为,跟童年记忆不无关系,不得不说,人这一生,受家庭的影响真的是最大的。所以有时候我很同情项经纬,如果他换一个出生家庭,也许今日的他不会是一个家暴者。” “你不能用他童年所受的伤害,来为项经纬的行为辩解。”许峥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成年人,去不去模仿父亲,走不走上父亲的道路,取决于他自己。” “我知道是这样,我也没想为他辩解。之前我答应过他保密,但他欺骗了我,我也不需要遵守这个约定了。”任楚祥找出几份报告,都是之前他为项经纬治疗的时候写的,各种治疗数据和指标都有,能证明项经纬的暴力倾向。还有一份,是唐巧的验伤证明,写得很详细,很清楚,唐巧,伤得很重。 许峥仔细地看了报告,对任楚祥说:“等开庭那天,你会去帮唐巧作证,对吧?” 任楚祥回想起那日唐巧的模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唐巧。 柳眉杏眼,朱唇贝齿,典型的东方美人模样。 项经纬是真的放心他,给了他们十分钟的独处时间。 唐巧将长裙脱下,只穿了背心和短裤,坦荡荡地站在他面前,满身的伤,满眼的恳求,请帮帮她,请帮帮她。 任楚祥惊了,他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帮她看伤,唐巧让他拍下来,将她的伤拍下来,她需要一份医生报告,她说话轻轻柔柔的,她说了小衡,说了自己的渴望,她很真诚,没有夸张,她只希望能打动他,让他帮帮她。 他怎么能不动容,他答应了帮唐巧,他按照唐巧的要求,一一照做。 “我不希望小衡变成第二个项经纬,也不想唐巧继续受苦,所以我会出庭,有需要的话,我会与项经纬当面对质。”任楚祥说。 许峥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再会。” “帮我向曹医生问好。”任楚祥送他出门。 许峥说:“我会的。” “我会的。妈妈,我会的。”小衡抽泣着对唐巧说,“可是,可是我们真的要丢下爸爸吗?” 唐巧将小衡搂入怀中,拍着他的背说:“小衡,妈妈也不想这样,但是,不是我们丢下爸爸,是爸爸将我们丢下了。妈妈不得不离开爸爸,你也是。” “爸爸是超人,离开了爸爸,去了新家,以后,以后遇到怪兽,就没有人帮……帮小衡打怪兽了。”小衡很伤心。 唐巧说:“妈妈也是超人,妈妈也可以帮小衡打怪兽,小衡,你信妈妈,好不好?” 小衡冒出了一个鼻涕泡:“可是……可是小衡本来可以有两个超人的,爸爸和妈妈,以后就只有一个了。” 唐巧用纸巾帮小衡擦鼻子,拉着他慢慢往前走,笑着哄小衡:“小家伙,你不知道吧,妈妈还会□□,可以一人分成两个超人,再加上你这个小超人,新家里也有三个超人呢。” “真……真的吗?”小衡用手背抹眼泪,“超人是不能哭鼻子的,那小衡不哭了。” 唐巧说:“小衡,没事,想哭就哭吧,超人偶尔也会脆弱,哭过这一次,妈妈会努力让小衡永远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长大。” 她们越走越远,渐渐远离了项经纬的别墅。 项经纬开车回到家,便见到王嫂慌慌张张地在门口张望。 他将车停下,微微探出头,不满地问:“怎么了?” 王嫂说:“先生,夫……夫人出去了。对不起,我没有看好夫人。” “出去?去哪了?”项经纬走下车,大步往内宅走,走上二楼的卧室,发现唐巧的衣物行李都还在,他松了口气,她还会回来的。 他阴沉着脸,让王嫂出去接小衡放学,又找了两个人,派他们去唐巧以前经常去的商场和饭店找她。 打完电话,他才发现客厅上有一沓纸,他拿起来,发现是设计图,他随意翻了几张,就扔在一边了。 项经纬要是再看得仔细一点,翻到其中一张的背面,就能看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设计的钱我替你交了,希望你好好过,一个人的生活。 第23章 粥底火锅 今日的相筑事务所有些热闹,多了几个前来面试会计职位的人。 因为开出的工作报酬不少,朝九晚五还双休,条件很吸引人,所以投简历的总共有二十多人,傅越和江开诚共同筛选过后,只剩下这五人了。 江开诚出去跟客户协商设计事宜了,这场面试由傅越主持,他倒没想按照大多数企业的的面试流程那样,来个一面二面甚至三面,最后才决定人选,他想用轻松简单的方式结束这场面试。 傅越让第一位面试者进来,其余面试者在外面坐着等待。 第一位面试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傅越与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桌上摆了几样点心和两杯茶,傅越让他不要拘束,他们可以边吃边谈话。 整个谈话过程中,那人只喝了茶,桌上的茶点丝毫未动,他有些拘谨,傅越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傅越没问的一句话也没敢多说。 最后,傅越笑着跟他握手:“感谢你参加我们的面试,三天之后会发短信通知你面试结果,请留意短信消息,再见。” 他换上了一个新的茶杯,倒了杯热茶。 第二位面试者进来了,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带着满身的学生气,很青涩的模样。 她一直缩着手,茶水也没喝,她只涂了口红,脸色有些苍白。傅越的每个问题她都要想一会才回答,回答得很认真。 最后傅越说:“你真的不试一下点心吗?你们要是都不吃,我可就白买了。” 女生迟疑了一下,每样都吃了一件,说:“谢谢你的点心,很好吃。” “谢谢你的评价。”傅越重复了刚刚对上一位面试者说的话,请留意短信通知,再会。 之后的面试者有活泼的刚工作两年的人,有稳重的中年人,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傅越都以谈话的方式跟他们各自聊了会天,聊得久的有半个小时,聊得快的也有十分钟。 待傅越送走最后一个面试者,蒋为看着面试者离开,问傅越:“学长,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 “有是有的。”傅越点头,“但我还想再考虑一下。” 杨桔开玩笑说:“要是我这职位也要投简历面试,可能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不是我了。” 她把自己说得很菜的样子,其实她的能力并不低,如今相筑事务所一半的客户都是她跑东跑西拉回来的,傅越笑着说:“小杨要是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我们相筑的损失了。” “多谢学长,我就说我女朋友最厉害了。”蒋为说,“起码比我厉害多了。” 杨桔笑着,嘴上却不留情:“就你多话,还不快干活。” 蒋为举手投降:“听领导的话,立刻马上干活,赚钱养老婆。” 这小情侣成日打情骂俏,傅越见怪不怪,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专心画设计图。 无论如何也专注不下来,奇怪。他拿起手机,刷了一下朋友圈,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图片,越刷越无聊,最后他退出朋友圈,找到许峥的微信,点进去看,发现他设置了一个新的微信号。 万年老古板也会开始玩微信了?? 微信号:Su581820fz 傅越琢磨了很久,也没把这个微信号的意思解读出来,想了想,他给许峥发了个消息。 -在忙? 等了二十分钟,许峥才回复。 -忙完了。 -今晚一起吃饭?去外面吃。 许峥在律所盯了这行字一会,小骗子。 小骗子傅越见许峥又不出声了,再发了一句。 -嗯? 许峥这才说。 -好。 -不回家了,直接去吧。你律所在哪,我去接你? -不,我来接你。 -你知道我在哪吗?我发个定位给你。 -不用了,我知道。 -那好,你慢慢来,迟一点没关系,我等你。 -嗯。 傅越放下手机,将脑海里的杂念驱散,这回终于可以专注画图了。 五点半的时候,许峥将车开到了敏行大厦,他给傅越打电话。 “我到了,在楼下。” 傅越走到落地窗边,看见许峥站着,轻轻靠着车子,微微抬头看着这边,他说:“嗯,我看见你了,我现在下来,你可以挂电话了。” 许峥没挂电话,他听着电话里细微的收拾声,关门声,跑下楼的脚步声,还有傅越的呼吸声。 傅越跑到许峥面前,笑问:“怎么还不挂电话?” “怎么不搭电梯?”许峥挂了电话,随口一问。 傅越脸不红气微喘:“哦,是这样的,秋马不是马上要到了嘛,我这是在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练习,现在上下班我都是跑楼梯的,是不是很自觉。” 许峥明显不信,也不揭穿他,只说:“上车。” 二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傅越问:“对了,今晚吃什么?” 许峥想了想:“火锅怎么样?” “好啊,你吃辣吗?我们可以吃鸳鸯锅。”傅越说。 许峥说:“你想多了,我说的火锅用的是白粥汤底。” 傅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粥汤底?那能叫火锅吗?” 这可就对了,你没吃过最好。许峥说:“低脂、低糖、低盐,不仅足够健康,还能自然提鲜,天然去腥,不破坏食物本身的味道,我带你去试试,你就知道了。” 傅越将信将疑,难得许峥带他吃一次自己没吃过的东西:“成,听你的。” 去到那家店,里面热气腾腾的,粥的浓郁清香牵动肠胃,傅越迫不及待地坐下:“快,点菜。” 他们点了一个白粥底,一份海鲜大拼盘、一份肉丸,还有一份平菇。 粥底和食材都上得很快,他们先涮了海鲜,等得差不多了,许峥将第一份唰的全夹到了傅越碗里。 很快,傅越便爱上了清粥火锅,白粥熬得烂而不稠,顺滑如绵,烫出来的海鲜没有腥味,入口很爽,他竖起大拇指:“真的好吃。” 许峥笑了一声,给他夹了一只虾:“那你多吃点。” 从海鲜类到肉类到平菇最后还加了一份菜心,他们吃得十分过瘾,主要是傅越比较过瘾,许峥没吃多少,一直在给傅越涮菜。最后,他们还一起将白粥底喝光了。 傅越吃饱喝足才想起来,叫许峥出来吃饭,是有事要问。 “许峥,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相筑缺个财务人员,然后我今天面试了五个人。” 这家餐馆很热闹,各桌的人都在讲话,傅越要喊出来才能让许峥听见,他们做的是沙发位,许峥嗯了一声:“别喊,你坐过来。” 他们从面对面坐着到并排而坐。 傅越说:“其实我心里有两个人选,还挺纠结的,我不知道选哪个,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许峥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第一个人是中年男子,财务管理经验丰富,之前他工作的都是些大公司,压力很大,他看中的是相筑的人文环境,性格稳重,也很友好,我猜其他人都会喜欢他。” “第二个?” “第二个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生,在两家小企业里实习过,很腼腆、内向,也很认真。” 许峥知道重点在后面,他安静地等待后文。 “我分别跟他们聊了天,不得不说,中年男子很适合这个职位,但我也很想给年轻的那个女生一个机会,我问了她一个问题。我问她,如果我现在就拒绝你,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她说,那可能是因为,我败给了经验。我不会难堪,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没用,也不会执着于未来的我也会拥有的东西。”傅越侧头看着许峥,“你觉得呢?” “你不纠结。”许峥说,“其实你已经有了想要的人选。” “为什么你这么懂我?”傅越叹了口气,“我真的有选择纠结症,每次吃饭前都可以想很久吃什么,然后选择两三个都很想吃的,打开微信投骰子决定吃哪个。为什么要让我来选人,这可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让别人来选你,不也一样残忍吗?”许峥说,“决定了就去做吧,有选择总比没选择好。” 傅越说:“有的……我别无选择。” 他中间那个字说得很轻,许峥听不清:“什么?” 傅越含糊地说:“没什么。” 有的人,我别无选择。 只有你,全是你。 第24章 上钩 项经纬收到了法院发来的起诉状副本,暴跳如雷。 他停掉手上的工作,在H市里不断寻找唐巧和小衡的踪影,却毫无所获,他也去过唐巧父母家找她,但是唐巧的父母好似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事,对项经纬的寻找感到疑惑。项经纬送了礼,安抚了几句,压下了唐巧父母的怀疑。 告我?项经纬怒极反笑,他拨了一个号码:“喂?杨律师,你好。” 电话里传来杨律师的声音:“项老板?你好,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公司出事了?有商业纠纷吗?” “不是。”项经纬咳了一声,“是这样的,我有一桩私人案子,有点棘手,想让你当我的代理律师。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去咖啡厅面谈可以吗?” “哦哦,当然可以。”杨律师说,“你等我一下啊,发个地址给我,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项经纬挂了电话,眼神阴郁,把我儿子也带走,唐巧,你行啊你,你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出现,不然…… 他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这通电话没有打通,过了十分钟,项经纬又打了一遍。 过了很久,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项经纬挂了电话,直接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任楚祥,你别坑老子。 任楚祥是故意不接的,他不想理会项经纬,但是项经纬的信息一条又一条的发了过来。 -任楚祥,别他妈给我装死,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出卖了我? -【未接电话。】 -任楚祥,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你不理我,我他妈等会就去找你,操!有本事你也躲一辈子。 -我们认识了几年了?九年,十年?你一句话都不跟老子讲? 任楚祥打了一行字,按了发送键。 -项经纬,我们认识了多少年并不重要,是你骗我的。我们的约定有前提条件,你忘了吗?只要你不打你的妻子,我就会一直帮你保密,可你打了她。 -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为了一个你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见她。 -她不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母亲,我不仅为了她,也为了小衡,这可能会影响很多很多个家庭。正是因为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直错下去。 -我没错,我也有很努力地在改变啊,我一直在接受你的治疗,你没把我治好,是你的错,是你这个“医生”的错,不是我的错,understand?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能治什么?医生也没有办法强制患者治疗,要是有,我第一个把你抓起来好好治。你用你毫不在意的治疗态度来质疑我的专业能力,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我觉得你很可笑,唐巧能给你什么?钱吗?地位吗?还是名气?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给双倍三倍十倍都可以,你开个价吧。 任楚祥看着这三行字,嘲讽一笑。 -你侮辱了我,也侮辱了唐巧。我不想再跟你多说废话,哦,最后一句,到开庭那天我会出庭作证,你做好心理准备,我猜你一定会花大价钱请一个你觉得能帮你颠倒是非的律师,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成功的。 他将手机关机,扔在一边,不再理会项经纬接下来的话。 项经纬倒也没有继续打字,他扯了一下西装领带,洗了把脸,出门准备见杨律师。 宁宛元穿了身正式的工作套裙,前来相筑事务所上班。 傅越出去看新的设计房屋,杨桔也出去跟客户谈合同了,事务所里只有江开诚和蒋为两个人。 见到陌生人,江开诚皱了皱眉,问:“你是谁?” “你好,我是新来的财务人员。”宁宛元说。 蒋为见状,赶紧说:“江老板,这是你不在的时候,傅学长面试招来的新人,今天第一天来上班。” 江开诚点头,说:“你好,我是江开诚。” 宁宛元知道相筑事务所有两个合伙人,这便是另外一个人了,她再次打了招呼,就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了,那是傅越前一天才布置好的新座位,靠近落地窗,一个安静的位置。 又要到周末了,傅越前不久在森林公园开了一张会员卡,一直没有时间去骑马,如今相筑里多了宁宛元,江开诚最近也出差了,时间一下子变多了。 星期五这天晨跑完,傅越问许峥:“你明天或者后天有没有空?” “有。”许峥喝了一大口水。 傅越说:“我办了一张森林公园的会员卡,里面可以骑马,还可以钓鱼,你有没有兴趣?” 许峥说:“好。” “好是指……”傅越说:“骑马?钓鱼?” “一起,先骑马再钓鱼,或者反过来也行。”许峥说。 傅越:“你以前练过马术吗?” 许峥:“没有。” 傅越一幅看熊孩子的眼神:“那你哪来的自信……第一次骑马很累的,我不觉得你骑完马之后还想去钓鱼。” 许峥说:“子非我,焉知我之乐。” 傅越说:“……行,你现在怎么说都可以,到时候跑马场上见真章。” 第二天,因为有直通的地铁,所以二人选择坐地铁去H市的森林公园。 这条地铁线路很长,他们要从刚开始的第五个站一直坐在倒数第二个站,上班加上玩乐出行高峰期,地铁一如既往地挤。 他们没想着抢座位,挤在一个角落里看地铁上的广告。 傅越今天戴了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不笑的时候气质有些冷冽,他照着地铁上玻璃,看到自己的身影,笑了。 许峥问他笑什么。 傅越指着玻璃窗:“你看,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待一起久了,我现在跟你有点像。” 许峥看了几秒:“不像。” “哪里不像?” “哪里像?” 傅越板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像你一样高冷。” 许峥给予了中肯的评价:“东施效颦,没有我的精髓。” “……”傅越:“您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地铁猛地停了下来,傅越一个踉跄,许峥把他拉回来,笑道:“说错话了吧。” 傅越怎么说也说不过许峥,只好心里想:等下我来教你骑马,看你还能有多能耐。 突然有一个女生走了过来,问傅越:“哥,你好,请问可以加一下你们的微信吗?” “我……们?”傅越看了一眼许峥,他没有笑了,神色冷冷淡淡。 傅越见许峥这样,说:“不好意思,我们不加微信。” 女生脸色一红,傅越以为她要走了,谁知道她说:“就加个微信嘛,两位哥,不要这么小气好不好?你们是都有女朋友了吗?” 傅越听着这话,不太高兴:“不好意思,我们真的不加微信。” 女生还想说什么,许峥拿出手机摆在她面前,上面有一个二维码,他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微信号。” 女生很开心,赶紧扫了二维码,摇了摇手机:“哥,有缘再见。”说完就在下一站出地铁了。 傅越皱眉看着许峥:“你真加她了?” “用律师号加的。”看着傅越的脸由阴转晴,许峥说:“笑吧,这还不是跟某建筑师学的,万一人家以后有需要呢?” 傅越连连点头:“是的,可能真的是潜在用户,谁说得准呢。” 一路聊聊停停,看看广告,很快就到了森林公园那个站,他们出了地铁,许峥刚刚查了地图:“从C出口出去。” 傅越跟着许峥从C出口出去,许峥每走几步就回头看傅越是不是还在身后。 终于到了森林公园,排队买票的人很多,傅越凭着会员卡,带着许峥从快捷通道进去了。 这个森林公园很大,包括林区、草原区、八湖区、齐百花区跑马场和动物园区。 他们来到跑马场,工作人员例行问了两人几个问题,换上了骑马套装,出来之后,傅越说要自己教许峥骑马,到时候再让工作人员考核,考核过后就可以自己骑了。 工作人员知晓,为许峥挑了一匹适合新手的温顺良马,他们走到了新手区,有几个工作人员在监控全场。 傅越向许峥示范了一遍上马的动作,上马时脚尖内蹬,右脚颠几下,右手一撑就上去了,他很久没骑马了,动作有些生疏,不过还是很顺利地上马了。 他又示范了一遍,还想再示范一遍的时候,许峥说:“不用再示范了,我看明白了。” 傅越丝毫不怀疑许峥的聪明,他将马缰绳递给许峥,指导他将基本动作做规范了,然后就看见许峥一蹬,轻松上了马。 “很好。”傅越说,“我帮你牵着马慢慢走几圈,你先感受一下。” 许峥坐得高,低头看牵马的傅越,秋季的天气还是很炎热,他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边走边跟他说等会慢骑的注意事项,认真极了。 走了几圈之后,傅越问:“感觉怎么样?” “挺好。”许峥说,“让我自己慢慢骑试试。” 傅越将缰绳递给许峥,千叮万嘱:“一定要抓紧了,用前半个脚掌踩蹬,上身直立坐稳马鞍……” 许峥静静听完这说了好几遍的话,说:“我知道了。”他按照傅越说的话让马慢慢向前走,走了几十米,傅越就跟了几十米,就听到他嘀咕:“上手挺快。” “怎么?”许峥微微挑眉。 “我说你骑得挺好。”傅越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比我第一次骑得好,许峥,你是不是以前学过,然后骗我说没学过。” 许峥:“我为什么要骗你?说个理由来听听。” 傅越想了几十米的路,想不出来,作罢:“你没骗我,是我技不如人,还心生不忿。” “你……很诚实。”许峥说。 速度一点点地加快,许峥练得差不多了,就去找工作人员考核了。 工作人员看他上马、骑马和下马,主要是看骑马,见没有什么大问题,就给他写了一张骑马证,他们可以在跑马场骑马了。 在跑马场玩了半天,骑一会休息一会,最后傅越累得不行,许峥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铁打的?”傅越佩服。 许峥也累,他说:“我只是不像你,累不累高不高兴全写在脸上了。” 傅越无所谓:“你又不是领导,在你面前有什么好装的。” 许峥沉默了一会:“我没装,我习惯了。” 傅越没想到许峥想得这么深,赶紧带动气氛:“走吧,去钓鱼,做点不累的事。” “不应该先吃午饭吗?”许峥说,“我带了紫菜饭团。” “?”傅越问:“你啥时候做的?” “今早。” 傅越说:“好啊,吃!” 二人分食了两盒紫菜饭团,之后就去了钓鱼区钓鱼。 钓鱼区的人比跑马场少很多,他们拿了钓鱼装备,去了河的下游。 傅越坐在小板凳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死了,忘了带防蚊水。”他是蚊子最喜欢的体质,曾经试过在一屋子穿短裤的人里面,被无数只蚊子隔着长裤咬他。 许峥翻了包,扔了一瓶防蚊水给他,傅越眼疾手快地接过:“谢了。” 傅越醉翁之意不在酒,钓鱼是手段,跟许峥坐一起聊天才是目的。 一个下午加上傍晚,鱼没钓上来几条,从各地的美食聊到了以前遇到过的人,从行星系天文学聊到了土木工程植物大全,从天之南聊到地之北。 最后,他们把钓到的鱼都放回去了。 只留下浪漫和月光,不舍得交还。 -------------------- 作者有话要说: 愿者上钩罢了=3= 第25章 月光炖柠檬 “阿峥,我把朋友家的猫咪送来了,你在家吗?”林志扶打电话问许峥。 正是晚上六点半,许峥最近接的案子比较多,有些忙,一般都会留在了律所加班到八点钟。 闻言,他说:“你等等,我问问傅越在不在家,在的话你可以送到他家。” 林志扶说:“好,我准备到你们楼下了。” 许峥说了声好,挂了林志扶的电话,拨了傅越的电话。 “许峥?”傅越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多了丝磁性,听着反倒有点软。 他难得地愣了几秒,才说:“你在家吗?” “在的呢。”傅越咬字不清地吐出这几个字。 许峥听得清楚,说:“奶牛猫要到了,我让我朋友送上去,等会你留意一下,他到了就开个门。” 傅越弹了起来:“到了?好,我马上准备一下。” 许峥估算着时间,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我先挂电话了。” 傅越说:“哦……诶,等会,先别挂。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我要怎么称呼他?” 许峥这才想起来没跟傅越说过他:“他叫林志扶,做警察的,怎么称呼你随意,他不会在意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傅越有些紧张:“啊,是警、警察大哥?” “不是大哥,他年纪比你小。”许峥有些好笑,想了想,又说:“别紧张,你把他当成送快递的就好。” 傅越哈哈一笑:“好,把他当送快递的。” 工具人快递哥——林志扶来到傅越家门口,按了门铃。 傅越很快就开了门,看到提着外出猫笼子的林志扶,说:“你好,我是傅越。” “你好,我是林志扶,阿峥跟你说了吧,我是来送猫的。”许是因为做警察这一行,林志扶在外晒得多,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有神。 傅越让开身子:“快请进。” 林志扶刚想脱鞋,傅越便说不用脱了,他也就遂了主人意,没坚持要脱鞋,他将猫笼子放下,揭开盖着的蓝布,对傅越说:“傅兄,你可以先来熟悉一下小猫。” 傅越蹲下身,看着笼里小小的动物,轻轻碰了下它的小爪子:“Hello.” 小奶猫“喵”了一声作为回应。这是一只鼻子自带鼻影的奶牛猫,瘦瘦小小的一团,第一眼看有点丑,看得越久就越顺眼,丑萌丑萌的,能萌化人的心。 林志扶看得心痒痒的:“傅兄,你别看它长得丑,我朋友说这猫可乖了,你养着试试。要不是因为工作时间不允许,我也想养它。” “我会好好养的,它不丑,很可爱啊。”傅越逗弄着小奶猫,“这是公猫还是母猫?” 林志扶说:“公的。” 傅越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客人在家,还是暂时将小奶猫先放到一边,问林志扶:“小林,吃饭了没,我做了晚餐,要不要一起吃点。” 林志扶为人直爽,他一下班就往这边赶,的确有点饿了,也不来那套典型的中国人客套,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傅越去厨房将最后一道菜炒好,拿了两副碗筷出来,摆好饭菜,就听见了“叮咚”一声,门铃又响了,傅越心想: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又是谁来了。 林志扶等吃饭等得有些不好意思,听见门铃响就马上说:“傅兄,我来开门。” 傅越说:“好。” 打开门,林志扶发现来者不是别人,就是许峥,他问:“阿峥,你不是要加班到八点吗?怎么这么快,还来这了?” 许峥见是林志扶,上下看了他一眼,看他还穿着运动鞋:“大志,你怎么还在这?”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他,还问了一个。 林志扶说:“吃饭啊,傅兄留我吃饭呢。” 傅越听到许峥的声音,大声说:“是许峥吗?快进来。” 许峥进了门,轻车熟路地换上他的专属拖鞋,走进客厅,看到桌上:“再添一副碗筷,我也饿了。” 傅越去消毒碗柜里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在他父母回家之后,他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趁傅越去拿碗筷的时间,许峥去看了眼小奶猫,小奶猫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趴在笼子里,嘴微微张开,睡得十分香甜。 傅越放好碗筷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许峥低头看猫的情景,侧脸看不出什么,也没有笑,但是傅越从他的眼里看见了温柔,很淡很淡的温柔,像寒星慢煮,温月久炖,他不忍叫他,不忍破坏这一刻的温柔。 还是许峥先回过神来,洗了手。 傅越家的饭桌是四方方桌,没有人安排座位,许峥和傅越自动坐在了同一边,林志扶自觉地坐在了他们对面。 今天做的都是家常菜,嫩滑水蒸蛋、蒜蓉粉丝蒸娃娃菜、糖醋排骨和地三鲜。 傅越尽地主之谊,对林志扶说:“小林,多谢你专门跑一趟。” 林志扶说:“不客气,傅兄,你跟阿峥一样叫我大志就好了,我也不比你小多少,你叫我小林,我怪不好意思的。” 傅越瞄了一眼许峥,说:“好,大志,那你也别叫我傅兄了,让我觉得自己老了,你叫我全名或者阿越吧,我的朋友都是这样叫的。” 林志扶说:“好,阿越。”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叫完之后,许峥瞥了他一眼。 “哦,对了,我买了一个猫爬架,还没拆。”傅越问许峥,“你等会有空吗?要不要帮我一起装。” 许峥还没答话,林志扶就毛遂自荐:“今晚我有空,索性我来帮你吧,阿峥应该不太会弄这些。” “大志。”许峥喊他名字,没说话了。 傅越说:“大志,不用了,哪有客人第一天来就让做家务的道理,你这样我也不好意思。” 林志扶思索了一下,说:“那好吧,以后有机会再说。阿越,听阿峥说你是前不久才搬来的?” “对啊。”傅越点头,说:“尝一下这个糖醋排骨,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林志扶品尝过后,竖起大拇指:“好吃!我看你们之间……说是认识了十几年也不过分。” “好吃你就多吃点。”许峥说。 林志扶多了解许峥,一听就听出了潜意思:好好吃饭,别这么多话。他递了个眼神——新朋友刚认识本来就是这么多话要讲。 许峥——那你讲点与我无关的,懂? 林志扶收到讯息,问傅越:“阿越,听说你是建筑设计师?我看过你们的网站了,等以后我这打工人有钱买房了,也来请你设计设计。” 傅越真诚地说:“不需要请,既然是朋友了,以后找我设计都是一句话的事。” “就冲你这句话,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林志扶拍着胸口。 傅越见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说:“厨房里还炖了一道菜,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 林志扶说:“吃!我这人不挑食。” 许峥今天话很少,用一个眼神示意傅越自己吃。 傅越端了一盅炖柠檬出来,说:“加了很多冰糖,但是可能还是有点涩酸。” 林志扶真是个捧场大王,他摸着肚子说:“本来饱了,一看见这个就觉得也不怎么饱,还可以喝个两大碗。” 三人吃完饭,傅越再三拒绝想要包揽洗碗任务的林志扶、去洗碗的时候,许峥低声跟林志扶说:“大志,还不回家?” 林志扶眯着眼:“阿峥,你怎么总是赶我走。” “没赶你,你送完猫吃顿饭也够了吧,还想待到什么时候?明早不是还要上班吗?早点回去休息。”许峥这语气跟赶老赖一样。 林志扶投降:“好好好,我走,下次再约你出来吃饭。”他大声对厨房里的傅越喊:“阿越,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聚!” 傅越的声音从洗碗的流水声里传来,只听见他说:“好,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许峥送走了林志扶,看小奶猫醒了,正在发呆,他走进厨房问傅越:“有没有买羊奶,我去给猫喂点。” 傅越说:“有呢,在左边那个柜子第二格,你找吧,都在那里了。” 林志扶走出了小区,才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许峥赶他出来,怎么这出来了之后自己就心安理得地赖在傅越家了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抛掉这个问题,继续走在秋夜凉风中。 许峥把羊奶冲好之后,打开笼子,将小奶猫放了出来,一点一点地给它喂羊奶。 傅越洗完碗出来,小奶猫已经喝完奶了,他说:“我买了猫爬架和猫砂盆,还有一个猫窝,我们给它骑个名字吧,是个男孩子呢。” 许峥说:“嗯,你起吧,我想不到。” “怎么会想不到呢?”傅越说,“我闭着眼都能想几十个,雪糕、芝士、奶油、大福、汤圆、肠粉……” 许峥无情吐槽:“……除了吃你还能想到什么?” 傅越白他一眼:“很多猫主人给猫咪起名字都是这样的,吃的好记又好听,我觉得挺好的,既然你嫌弃,那你来想一个。” 许峥想想,说:“是但?” 傅越期待了半天,有够无语的,他知道“是但”在广东话里面是随便的意思:“许峥,你也太敷衍了吧!” 许峥认真地想了想:“那叫——柠檬?” 傅越问:“为什么?柠檬也是吃的。” “你不是喜欢喝柠檬汽水吗?”许峥记得,傅越的冰箱里永远都有几瓶柠檬汽水,他本来以为傅越是没喝过,结果仔细一看,每一瓶都是新鲜的。 将涩酸酿成甘甜。 傅越不喜欢吃柠檬,但他很喜欢喝加了白糖和雪碧的柠檬汽水,就好像,在荆天棘地的人生路上,加一点甜头和盼头,让人有动力继续走下去,披荆斩棘地走下去。 “好。” 一锤定音,从此小奶猫有了名字——柠檬。 他们开始组装猫爬架,两个聪明人看了几眼组装图,很快就把猫爬架给装好了,为了让柠檬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傅越买的猫爬架足够高大。 接着他们又把猫砂盆装好,这个很简单,他们把柠檬放进去,不厌其烦地教它这是什么地方,当天仙成功地拉出来的时候,傅越松了一口气。 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两个铲屎官了,当然——主官是傅越,副官是许峥。 第26章 父亲 人民法院发来通知,三天后开庭,许峥准备了材料,来到唐巧现在的家中。 她在H市本地的居民区里租了一间房子,唐巧带着许峥在迂回的巷子里穿梭,两排是高低不平的屋子,有的已经很惨破了,砖头在日晒雨淋里褪了皮、长了青衣,带着时间的沧桑,与旁边干净崭新贴着墙砖的房子格格不入。 “小衡在家吗?”许峥在唐巧身后问。 唐巧说:“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不敢让他上学,这些天都是我在教他,等会我会让他进屋玩。”她租的房子是二层楼的,进了屋,小衡正在客厅写字,他之前见过许峥,见许峥来了,起身说:“许叔叔好。” 小衡本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在变故发生之后,他整个人更成熟了,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看见客人来了,自己就说:“妈妈,我先进去房间了。” “去玩会吧。”唐巧说,“累了就睡,等午饭做好了,妈妈叫你。” 小衡懂了,他走到二楼,回自己的房间,“哐”地一声,轻轻地,把门反锁上了。 许峥看了一眼小衡上楼的背影,等到门关了之后,才说:“小衡应该满八岁了吧。” 唐巧点头:“嗯,十岁了,两天前,刚过了十岁生日。” “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涉及未成年人子女抚养问题的,应当听取有表达意愿能力的未成年子女的意见。在二零一七年修订的民法总则把限制行为能力人的年龄标准从十周岁降成八周岁了。”为了让唐巧听明白,许峥的语速不快,“简单来说,关于抚养权的判决,法官会尊重八岁以上未成年人的意见。” “但如果你不想让小衡出庭,也可以不带他去。”许峥将资料递给唐巧,继续说,“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处于有利地位,项经纬唯一的优势,也是你唯一的劣势,就是你的经济能力。” 唐巧承认这一点:“小衡以前的生活,的确是想要什么都能有,从物质给予这方面上,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项经纬。但我也不会让小衡过苦日子,我会让他快乐。” 许峥说:“出庭那日,法官会问你很多问题。唐小姐,那天情绪要平和,不能被项经纬或者他的律师牵着鼻子走,一定要足够理智,既要避免让对方找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也要主动寻找对方的破绽。” 他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唐巧一一认真记住。 许峥说得差不多了:“那,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唐巧起身要送:“许律师,这里的巷子绕,不好走,我送你出去吧。” “不麻烦了。”许峥说,“唐小姐,你陪着小衡吧,刚刚我已经记住路了,自己走就好,谢谢。” 唐巧看着许峥走得看不见身影了,她才关上门,走上二楼,发现小衡已经把门打开了。 “小衡,饿了没有?妈妈这就给你做饭吃。”唐巧摸摸他的头,又准备下楼了。 小衡突然说:“妈妈。” “嗯?” “我听到你们刚刚说的话了。”小衡声音有点哑,有点抖,带着哭腔。 “小衡……”唐巧急忙走回来,抱着他,说:“你别怕,你别怕,三天之后,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们再也不需要躲着了。” 小衡吸吸鼻子:“妈妈,出庭那天,我可以去吗?” “不。”亲眼看着父母在法院上对峙,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唐巧无法想象这对小衡的伤害会有多大,她不能让他承受这样的伤害。 “可是,”小衡将头埋进唐巧的肩膀里,“可是,那是小衡……最后一次能见到……爸爸了。妈妈,是吗?” 唐巧拍着小衡的背,泣不成声。 “这是小衡……最后一次能见到爸爸的……机会了,妈妈,是吗?”小衡无比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妈妈,我看到你买机票了,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小衡喜欢妈妈,小衡也,也喜欢爸爸。” 唐巧放开小衡,双手抹掉眼泪,看着小衡,说:“小衡,八年之后,等你成年了,你可以回来,自由地选择见不见爸爸,但是,但是你现在太小了啊,妈妈真的、真的不敢让你见爸爸。” 不敢让你见到冰冷的法庭。 不敢让你见到擅长用甜言蜜语迷惑人心的爸爸,不敢让你见并不温良恭俭让的我们。 你还小,你会受到很大很大的影响,几年之后,你可能会后悔。 妈妈就是你的盾牌,没有矛可以刺穿妈妈来伤害你。 可小衡说:“妈妈,我不出庭……小衡只是想在结束之后,在离开这里之前,再看一眼爸爸,再跟爸爸说几句话。妈妈,如果小衡看不到爸爸,会很想念、很想念爸爸的。” 唐巧看着小衡床头柜上的照片,这本来是一张三人全家照,她和项经纬一左一右地牵着小衡,小衡站在中间,露出白白的小虎牙,笑得很灿烂。她拿剪刀将项经纬剪掉了,只剩下她和小衡。 那是她在项经纬家里,唯一带走的东西。 “妈妈,妈妈……”小衡唤回了唐巧的魂。 “妈妈,你别哭。要是真的……不可以见爸爸,小衡就乖乖听妈妈的话,不闹了,妈妈,你别再哭了,小衡知错了,小衡不应该惹妈妈不开心。”小衡帮唐巧擦眼泪。 就在望向那不安又清澈的眸子的瞬间,唐巧做了决定:“妈妈同意你再见一次爸爸。” “真的吗?”小衡愣住了,又问了一遍:“妈妈,真的吗?你真的同意我见爸爸吗?” 唐巧说:“是真的,妈妈不会骗你。但是你要答应妈妈,不可以进法院,妈妈会拜托一个叔叔陪你在法院外面等着,等结束之后,你就跟爸爸说几句话,但是不能太久,也不能跟爸爸走。” 小衡说:“好,好,小衡答应妈妈,小衡只要见爸爸一面,小衡不会离开妈妈的。” “小衡最乖了。”唐巧重新抱住小衡,长呼了一口气。 远处一行白鹭飞过,外面的小孩子咯咯笑着,不知疾苦。 三天后,上午九点。 唐巧方和项经纬方的人陆续抵达法院。项经纬来得更早一些,他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到唐巧了,自唐巧带着小衡离开项家后,这么多天里,这是唐桥和项经纬的第一次见面。 只一眼,万千情绪。 唐巧迎着他的目光,冷静地走到了原告位置上,来吧,尽管放马过来,今日她无所畏惧。 许峥也早已来到,今日他穿的是正装,跟唐巧打了招呼,正说这话的时候,任楚祥也来了。 项经纬一见到任楚祥,就气得牙恨恨,他对杨律师说:“这就是任楚祥,他今天是来做证人的。” 杨律师看了眼任楚祥,她知道自己打的是必败的战,但是项经纬不在乎,离不离婚、财产怎么分配他都不在乎,他今日只想要小衡的抚养权,但这机会也不大,不,应该说是很小,法院一般不会将孩子的抚养权交给家暴者,但是也会有例外。子女抚养归属的问题,更主要还是看是否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还有……孩子的意愿。偏偏,偏偏唐巧把小衡藏起来了,他们无法从小衡的意愿这方面下手。 她思来想去,发现项经纬唯一可以攻击唐巧的点就是经济能力,这是她今日的重点目标。 如果胜不了,那也没关系,对杨律师来说,拿钱办事不等于拿钱办成事。而且从她的角度来讲,她也不希望孩子的抚养权真的落在家暴男手中,她表面上帮项经纬,心却偏到了原告那边,等待开庭的过程中很平静,还时不时跟项经纬说几句话。 项经纬十分烦躁,他想吸烟,在这里也只能想想而已,杨律师很诚实地说过,她没有把握。 他觉得是她能力不足,想找别的律师时,杨律师说——在铁证如山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是无力的,她能做的,只有以卵击石,就算他不信她,也决计找不到能帮他颠倒黑白的律师。 项经纬别无他法,在失去了唐巧和小衡的每日每夜里,他都很痛苦,他急需一个人来分担他的痛苦,这人不能是亲人、不能是朋友,所以他将所有的不安和懊悔全都倒给了杨律师,像倒垃圾一样,倒了乱,却留下了脏臭污迹,还是不干净。 他家教极好,除了家暴,他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永远都是体体面面的,为什么要让那么一件事毁掉他自己? 项经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让唐巧回来了,是在看到设计图的背后那行字的时候,那是他想:有设计图呢,父母和孩子一起住的设计图,她既然真的想着离开,为什么还要把设计图留在家里呢。他很欣喜于自己的发现,直到看到了那行字。 【设计的钱我替你交了,希望你好好过,一个人的生活。】 没有署名,字迹熟悉,天崩地裂,如雷轰顶。 他第二次意识到唐巧不会回来了,是在书房里的相框上,发现只剩他一人的照片,剪得可整齐了,他手脚俱全,对着镜头,笑得神采奕奕,唯独身边没有了人。 你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剪了这张照片? 唐巧,你好狠的心。 他第三次意识到唐巧不会回来,是在饭桌上。王嫂战战兢兢地摆好三个人的碗筷,这是他的要求,无论人在不在,碗筷都必须在,厨房做的饭菜的量也不可以变少,等到桌上精致的菜肴冷却之后,就扔进垃圾桶。 但那天,王嫂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外衣的圆钩链子不小心勾到了唐巧的银筷子,“哐当”一声掉在地面,清脆的,清晰的。 王嫂大惊失色,连连道歉。 在唐巧走后,项经纬似是扔掉了暴戾,他没有发火,也没让把筷子捡起来,他只让王嫂走。 他亲自剪起了唐巧的筷子,放回原位置上,这筷子仍是一尘不染的模样,他却在里面看到了嘲讽,唐巧像是再跟他说,别再白费力气了。 从那以后,项经纬再也没有让人摆三个人的碗筷了,只剩他和小衡的。 从娟秀的字到分成两半的照片,再到无意跌落的筷子,唐巧一步一步地逼他走出幻想,又一遍遍地提醒他,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离开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还有小衡,我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法庭上,书记员核对双方当事人、和应到庭的其他诉讼参与人的到庭及身份情况后,向审判长报告,核对无误,能正常开庭。 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之后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审判长宣布正式开庭的时候,正好是九点半。 审判长宣布了案由以及独任或合议庭组成人员名单,询问道:“诉讼双方是否申请审判人员回避?” 两方都没有申请。 庭审继续进行,先由原告出示证据,被告进行质证。 唐巧起身,开始一一说出证据,按照许峥之前的指导,围绕着主题来阐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所有的不堪,她的表情,冷漠得不像是当事人。 等唐巧说完之后,杨律师开始就唐巧的表述进行质证:“我方……” “我方不反驳。”项经纬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杨律师怔住了,所有的准备看起来都这么的可笑,她刚刚打算不着痕迹的胡乱敷衍也排不上用场了:“你……” 不仅杨律师,唐巧、任楚祥和审判员等人都愣住了,这人是在开玩笑吗?连一向淡定的许峥都微微愣住,转头看项经纬。 项经纬在唐巧做出表述的时候,想起了前天晚上做的一个奇怪的梦。 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他站在浴室门口,呆呆地看着爸爸在打妈妈,爸爸的手臂很粗,他能看清那挥拳时那强壮的肌肉线条,那黝黑的拳头打在妈妈身上,妈妈没有躲,没有发出声音,脸上甚至没有生气的表情。 那是习以为常的表情,那是逆来顺受的表情,那默不作声的拒绝,最后化作了邀请,邀请身旁的男人一下比一下重,又一下比一下轻。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甚至还记得浴室墙上的挂画,那是梵高《星空》的临摹,暗黑与色彩,静谧又汹涌。 在梦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静静地流泪,没有人发现他站在了浴室门口,暴怒的人没有,忍耐的人也没有。 他们眼里只有对方,即便他打她,即便她挨打。 这个梦跟他的真实经历一样。 项经纬就是从那时候起,迷上了病态的爱,不,也许并不病态,这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爱,关于速度、温度和控制,关于愤怒、暴力和温柔。 十三岁的他不敢反抗父亲,不敢惹怒父亲,不敢得罪父亲,不敢帮助母亲,不敢站在母亲身边,伸出手或者拳头,对父亲说一声“不”。 这就是他一生的罪孽开端,他不孝,他不义。他开始做梦,他太会隐藏。 项经纬以为自己能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拿着父亲的钱,继续做一个人人艳羡的三好青年,他心里越是生气,表面就越是平静,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项经纬啊,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气得无法抑制,他挥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拳,任楚祥看穿了他,识破了他,口口声声说要帮他,也信誓旦旦地说会保密。 他动摇了,那时的他快要结婚了,有一个能治好这个“病”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去试试呢?就当是为了唐巧,也为了他以后的小家。 项经纬很讨厌重蹈覆辙这个词,他也希望自己能不走上父亲的道路,在任楚祥的帮助下,他开始尝试新的道路。 但是那药有点不好,他吃了总是犯困,工作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就想着,少吃一半嘛,应该也不会有事,慢慢治,有效果就行。 瞧,这就是借口的开始。借口好像会自动繁殖,借口生了无数的孩子,个个都成了项经纬治疗路上的绊脚石。 任楚祥看不下去,他们终于吵了一架,没错,应该用终于这个词,这是早已注定的结果。 医生和患者只要有一方有点别的不怎么良好的心思,病就会冲上来,干掉你。 项经纬终于被“父亲”打败,被浴室里那盏昏黄的暖光灯打败,被心里囚禁了多年的恶念打败,被自己的懦弱打败。 他打了他爱的女人,就像当初他父亲做的事那样,那么的让人不齿。 那个梦其实还有后半部分,他梦见唐巧了,他看着浴室,唐巧在身后看着他。然后场景一转,变成了小衡在浴室门口站着,而浴室里那个畜生变成了他自己,那个一动不动的女人,是唐巧。 项经纬是被冷汗潮醒的,浑身都是冷汗,他看见小衡变成恶魔了,从天使变成恶魔,只需要一眼一瞬间。 他迷糊了,这后半个梦,是他那天晚上做的吗?还是他刚刚在唐巧平淡的声音里臆想出来的?还是他在某一瞬间,曾经想象过的画面,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反反复复地无穷无尽地向他涌来。 项经纬觉得自己病得不清,可能还不止一种病。 他觉得已经无须辩解,他说:“我方不反驳。” 哦,那就下一个流程了,被告出示证据,原告进行质证。 这回杨律师不说话了,看着项经纬,用眼神问——还要继续吗? 项经纬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他扶了扶额:“我方无证据。”太慢了,接下来好像还有一些环节,他不想继续了:“调解吧,我方有错,我方同意离婚,并自愿放弃孩子的抚养权,离婚后,财产对半分。” 在宣布结果之前,是允许由当事人双方进行调解的,审判长问:“原告,你同意调解吗?” 庭上的目光一下子从项经纬身上转到唐巧身上,唐巧一时无措,问许峥:“这样好吗?” 许峥说:“如果你想告他家暴,可以不接受调解,如果你不想,可以接受调解。”项经纬开出的条件,已经是判决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唐巧无需思考,她从来就没想过要状告项经纬,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就好了:“我方同意调解。” 在审判人员的陪同下,双方完成了调解。 他们默契地先后离开人民法院。 傅越受唐巧之托,在开庭之后,接了小衡来法院附近等着,小衡不吵也不闹,在傅越的车上玩手指。 傅越怕小衡无聊,特意找了个双人幼稚小游戏玩,你拍一,我拍二…… 他本来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在十点半的时候,看到许峥一行人出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挺拔得想根竹,又成熟得像棵松。 许峥也看到了傅越,车里车外两个截然不同世界,傅越的右手还拍在小衡的左手上,里面是天真,外面是天真无存。 小衡看到项经纬了,打开车门就跑下车。 “爸爸!爸爸!”小衡奔跑着过去。 项经纬看见小衡,也冲过去:“小衡!爸爸在这里。”他抱起小衡,在空中转了两圈,“小衡,爸爸可想死你了。” 小衡咯咯地笑着,他也很想爸爸,他终于见到爸爸了。 傅越也走下车来,看见眼圈泛红的唐巧,他走到许峥身边,觉得这刚刚上完公堂的两方有点奇怪,他问:“顺利吗?” 许峥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傅越恍然大悟,难怪…… 他问唐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唐巧看着那对话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的父子俩,说:“我最近在准备考英国的一所音乐学院,等考上了,就去那边继续学音乐。” “那……小衡呢?” “跟我一起去英国,任何时候,只要他想回来了,我都陪他回来。” 回来干什么?回来让小衡见项经纬吗?你不恨他了吗?你不怕项经纬把小衡带坏了吗? 唐巧在心里问,又在心里答,不恨了,不怕了,项经纬是真的爱小衡,他对小衡的爱,并不比我的少。 小衡跟项经纬说:“爸爸,过几天我就要跟妈妈离开这里了,你知道吗?” 项经纬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也没有暴跳如雷地要阻拦,他憋着一眼眶的泪,笑着说:“小衡以后要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哦,等你长大了,要是还记着爸爸,就来看看爸爸吧。” 小衡用力点头:“小衡一定会回来看爸爸的,可是……爸爸,为什么妈妈一定要带小衡走,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不能永远在一起,小衡想跟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为了太多了。项经纬看小衡要哭不哭的模样,刮刮他的鼻尖说:“可能是为了……逃离宿命。” 这话太深奥了,小衡听不懂:“爸爸,什么是宿命?” “是每个人一辈子都在遵循的,也一辈子都在逃脱的……不知何物。” 唐巧走了过来:“小衡,跟爸爸聊完了吗?” 小衡立刻抓住项经纬的胳膊,撒娇道:“妈妈,我们可不可以跟爸爸再吃一顿饭,吃那家三汤火锅。” 唐巧看了项经纬几秒,才说:“好。” 项经纬说:“你们先上我的车,等会我带你们去吃,我还有句话,想跟任楚祥说。”他走向在原地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的任楚祥。 他问了一句话:“任医生,你还愿意……帮我治疗吗?” 过了很久,鸟儿吱吱喳喳,树叶哗哗沙沙,项经纬终于听到任楚祥的回应:“我愿意。” “项经纬,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半途而废。” 项经纬扬起笑脸:“等我吃完饭再来找你。”他转身向唐巧和小衡所在的车子跑去,大步跑去。 傅越和许峥看着他们的车子扬长而去,这不是大团圆结局,但也许是个好结局。 杨律师也一直没走,她走到许峥面前,今日他们这律师当得有些形同虚设了,但杨律师留意许峥很久了,她走过去,问:“你是不是,以前是T大的研究生?” 许峥对此人毫无印象,出于礼貌,回了一句:“是。” 杨律师说:“你们二位一起的是吧?我请客,去那家咖啡店喝一杯,怎么样?” 第27章 二十分钟 去咖啡厅的路上,杨律师走在前面,傅越扯了扯许峥的白衬衫,小声问:“你认识她?” “不认识。”许峥摇头。 “哦。”傅越低着头,走了两步路又问:“不认识就……跟着别人来喝咖啡了?” 许峥微挑眉:“你不也是吗?” 傅越喃喃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又不是跟着她来的,我是跟着你来的。”他踢了一颗石子,那小石子滚了两圈,停在了路边。 好像也是,杨律师想找的只是许峥,傅越只是个附带品。 许峥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傅越,用两根手指抵在傅越的下巴上,稍微用力将他脸抬起来:“心情不好?” 傅越连忙看前面的杨律师有没有看过来,之后把许峥的手指“拿”下来,说:“你把我当柠檬吗?” 许峥很喜欢挠柠檬的下巴,柠檬黏许峥黏得厉害。 “还没说呢?”许峥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傅越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之前经常想着唐巧和小衡的事,如今真的结束了,反而有种虚晃感。许峥……” “嗯?” “你不会有这种感觉吗?就是,你跟你的当事人就是工作关系,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又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离开。”傅越想了想,“就是一直在说你好,再见,虽然我的工作也是这样,但是我觉得是不一样的。” 他做的,更多的是在想象的世界里探索,又化身一支笔,在一个平面上,精准地将所想画出来。与客户的关系,除了一些特别投缘的保持联系,其他基本都是雁过无痕。 许峥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有那样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责任是看不见的枷锁,尘埃落定之后,无论成败,于我而言,是如释重负。” 他与傅越不同,许峥更加关注的是公正、罪行、事实和法律、责任、道德。 傅越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咖啡厅已经到了,杨律师转过身来,请他们进去。 他们坐了一张三人圆桌,杨律师点了一杯摩卡,问他们:“你们点吧。” 许峥点了一杯拿铁,傅越并不是很想喝,跟着许峥点了拿铁。 杨律师坐得很直,对许峥说:“我叫杨诚,我知道你是许峥,这位是?” “他叫傅越。”许峥说,“杨律师,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杨诚说开门见山:“那我就不客套了,我也是T大的研究生毕业的,我是五年前毕业的,是你的学姐。” 这时摩卡和两杯上来了,三人分别说了谢谢。 许峥没说话,等着杨诚继续说,杨诚喝了一口摩卡,说:“许峥,你还记得三年前的晨东建筑工人死亡案吗?” “记得。”许峥说,那是比他大十岁的、十一年前在T大毕业的学长——袁乾心接手的案子,他是晨东建筑公司方的律师,那桩案子在当年闹得满城风雨,死了十一个人,最后的判决结果是,意外死亡,晨东公司给每个死亡工人的家属赔了一百万元的抚恤金,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揭过。 杨诚继续说:“你那一届的毕业典礼上,我在学校公众号的推文里,看见了袁乾心跟你坐在了一起的照片,他是来看你毕业的?你们很熟?” “不熟。”许峥说,“我是那一年的优秀毕业生之一,他想我去他的律所工作。我没答应。” 杨诚问:“袁乾心的律所,多少律师挤破头都想进去,你就这么轻易地拒绝?” 傅越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拿铁,突然来了一句:“很稀奇吗?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刚刚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上网搜索了“袁乾心”的资料,看了一些他的“光荣战绩”,就觉得,他和许峥不是一路人,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的。 杨诚勾起嘴角,说了句题外话:“跟袁乾心不熟,跟这位小兄弟挺熟的吧。”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许峥问,一幅“有就快说没就走人”的样子。 杨诚敛了笑,正色说:“我怀疑当年的意外死亡,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害。袁乾心为了钱,不择手段颠倒黑白,十一个家庭啊,不,是十二个家庭,他帮助晨东建筑公司掩盖事实,混淆视听,□□法律,他不配当律师。” 许峥转头看傅越:“你回车上等着,我很快就来。” 傅越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里有机密,他一个外人不便听,有点不开心,秉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咕噜咕噜地将桌上的拿铁一饮而尽,起身说:“我只等你二十分钟。” 等傅越走了之后,杨诚说:“你这朋友看着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的,你怕他听到受不了?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许峥神色淡淡:“你有证据吗?证明当年晨东建筑案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还有,为什么是十二个家庭?” 杨诚探究着许峥的神情,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三年前那桩案子,袁乾心可是找了你,当他的律师助理呢。” “不是他找了我。”许峥说,“是我的导师找了他,我的导师觉得这桩案子是个锻炼的好机会,才问袁乾心,能不能让我去当他的助理,他答应了,我也是因此才认识了袁乾心。” 杨诚还是半信半疑,她倚在靠背上,问:“那你这助理,帮袁乾心做了什么事?” 许峥说:“整理文件,现场观测,安抚家属。” “哦……”杨诚翘起双手,“那我猜,文件也是他给你的吧,现场是早已经动过手脚的吧,安抚家属就更不用说了,袁乾心还真是半点也没让你接触到核心,我信你的话,你是真的不知道真相。” 许峥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接触到真相的?你接触到的真的是真相吗?” 一连几个问题,杨诚答道:“两年前,因缘巧合,校庆那天,我回了T大,刚好碰见当年那件事里,一位死亡建筑工人的儿子,他正在T大念大一,读的也是建筑工程系。” “我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旧了,鞋也磨穿了,我就想着,当年不是每个家庭都赔了一百万吗?就算生活节俭,也不至于穿一双磨穿的鞋吧,特别还是在校庆的时候。我问他,你为什么不买身好衣服,他说他没钱。我问那一百万去哪了?”杨诚回忆起那天,“他嘲讽一笑,说,他的爸爸是死了,但是不在那十一个之内,他的父亲是,第十二个,长埋地下的,不为人知的,第十二个。” 她低头喝了口摩卡,接着将那个大一孩子所说的话告诉了许峥,她看了眼手表,说:“你的朋友还有五分钟就不等你了,既然不清楚,那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你就当听了一个故事吧,接下来我会继续找寻真相,也希望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要将我们今日的谈话内容说出去,谢谢,你走吧,我来结账就好。” 许峥站起身,将手机递给杨诚:“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我会留意这件事,有什么线索,我会马上通知你。” 杨诚有些惊讶,片刻之后,还是将手机号码输入到许峥的通讯录里,又看了眼时间,开玩笑说:“还有三分钟,希望你赶得上,再见。” “再见。”杨诚看着许峥大步走出咖啡店的身影,腿这么长,应该能赶上吧。今日就算许峥什么也帮不上忙,她也觉得值了,能将憋了两年的事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解脱,她相信许峥,不会是第二个袁乾心。 毕竟傅越说得对,道不同嘛,不相为谋。 杨诚起身去结账,柜台的姑娘跟她说:“小姐,你们的账单已经结过了,是二十分钟之前一位先生来结的。” 她的钱包拉链才拉到一半,闻言笑了声,将钱包拉上,说:“谢谢啦。” 许峥对时间的把握很准,他一开始走得很快,还差一百米到傅越的车的时候,还有一分钟,他开始气定神闲地走着,他步距很大,但是频率不快,这在车里的傅越看来,是漫不经心。 傅越将车窗放下,探出头去,本来是想催他快点的,但一看到他那不紧不慢的样子,就泄气了,“唆”地一下将头缩回车里。 许峥坐上副驾驶位,问:“刚刚想说什么?” 傅越答:“想说我饿了,想去吃麻辣烫。” “行,吃麻辣烫,开车。” “你陪我吃?” “不然呢?” “你陪我吃麻辣烫?” “嗯,再问一遍试试?” “你真的陪我吃麻辣烫?你诶,许峥诶?” “真的,比珍珠还真。” 汽车终于发动,傅越哼着不知名的歌,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许峥。” “嗯。” “你吃麻辣烫是什么啊?” “你吃什么?” “我喜欢什么都来一点。” “这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诶,你到底有没有吃过麻辣烫啊?” “……没有。” “我跟你说,我现在带你去的那家店是很健康的,里面有胡椒猪肚鸡汤底,超级好喝不上火,你一定要试一试。” “好。” “我上次吃的时候,把汤底全喝完了。不过最好不要加面筋,其他都很入味,不知道为什么,那里的面筋不入味。” “好。” “里面的招牌蟹柳也很好吃,跟外面的不太一样,我形容不来,等会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好。” “诶,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 刚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所有案子均为作者虚构,无原型。 另:因剧情需要,本文部分法律可能会与现实法律有出入。 第28章 犯错 傅越今日来到相筑事务所,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看起来一切照常,江开诚不在,而蒋为和杨桔、宁宛元人都在座位上,跟傅越打过招呼之后就安静低头做自己的事,但傅越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傅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过多久,宁宛元就发来一条消息。 -傅老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可以出来一下吗? 傅越看了一眼宁宛元,明明人就在这里,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发了一句好。 宁宛元手上拿着一沓东西,先走出了工作室,傅越等了一分钟,也走了出去。 走廊上,宁宛元将手上的资料给了傅越,说:“傅老板,这是事务所这半个月的财务报表,请你过目。” 傅越接过,认真地看了一遍,接着点头说:“小宁,辛苦了,这份财务报表没什么问题。” “不……对不起。”宁宛元说,“昨天你没来,我将财务报表交给了江老板,江老板发现了报表上面有错误,有点生气,我昨天一一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了,这次才敢交给你。” “有错误?”傅越问,“什么错误?” 宁宛元小声说:“账账核对的时候,总账和日记账那里不够仔细,所以……傅老板,这次是我不小心,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三个月试用期还没有过,才上班没多久,就出现了这样的错误,既愧疚,又恐惧。 傅越宽厚一笑:“这次就算了,及时发现并且能够改正,既是教训也是经验,以后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 宁宛元放下心来:“多谢傅老板,那我先回去继续工作了。” “等等。”宁宛元转过身来,傅越说:“江师兄他比较严格,你做错事,他说的话可能会有点伤人,你别太放在心上。” 宁宛元笑了笑:“我知道江老板说的话都是出于好意,并不伤人。” 傅越说:“那就好,你回去吧。” 等宁宛元回去了两分钟后,傅越抬步准备回到工作室,在他抬步的瞬间,电话铃声响起。 停下脚步,看见是罗教授的电话。他接过:“喂,老师。” 罗教授说:“小傅啊,你现在有没有空?” “有的,老师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你现在来一趟我家,不急,不用赶过来,也不用带礼物,老师想介绍一位老建筑师给你。” 能让罗教授介绍的老建筑师,必然是在建筑界里有些威望的,不知是何方神圣呢。 傅越说:“好,老师,我现在过来。” “记住三不,哦,还有,也不用特意换上正装。小傅,来吧,还记得老师家的地址吗?” “当然记得,老师,那等会见。”傅越挂了电话,回工作室关掉了电脑,跟工作室里其余人说:“我出去一趟。” 等傅越离开后,杨桔脚一蹬,转动椅平滑地移到了宁宛元身边,她问宁宛元:“宛元,跟傅老板说得怎么样?没有骂你吧。不过应该没有,傅老板脾气可好了,我都没见过他生气。” 宁宛元十分赞同:“小桔,没事啦,傅老板他没有批评我,以后我小心点就好了。” 这些天以来,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已经打成一片了,杨桔早就希望相助事务所里能多一个女生,宁宛元一来,她就十分高兴,有空就跟她聊天吃饭,慢慢地,也跟宁宛元这样慢热的人给混熟了,二人成了朋友。 昨日,江开诚半点面子都没有给宁宛元留,一发现报表上的错误的时候,在整个工作室里很严肃地批评了她。 甚至还说了一句很狠的话——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也不必留在事务所里拖大家后腿了。 杨桔和蒋为听得心惊胆战,恨不得在旁边安个隔音板,江开诚这么严格,万一以后他们也做错了什么事,可能也要被指着鼻子骂滚回家去,城门失火,没有殃及池鱼,但也足够让这两条鱼惴惴不安,哪还有胆子去帮宁宛元说话。 可惜昨天傅越不在,不然这件事绝对有缓和的余地。 杨桔没有帮到宁宛元说话,又尴尬又内疚,等江开诚走了之后,她跑到宁宛元的座位边,问:“你没事吧?” 宁宛元说:“小桔,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没事啦,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好,江老板骂得对。” 杨桔想了想,说:“宛元,今晚我请你吃饭吧,让你开心开心。” “不用了,小桔,我真的没事,我心里承受能力很强的。”宁宛元说。 蒋为有意冲淡杨桔的内疚,说:“宛元,你就跟我们两夫妻去吃顿饭吧,不想我们请也行,你喜欢AA就AA,走,吃饭去,不然我老婆今晚要惦记你一整晚。” 杨桔很配合地呸了一声:“蒋为,谁是你老婆,别不要脸了。宛元,我们走。” 蒋为摊了摊手,耸肩说:“是不是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你是我老婆,这个根本性质是不会变的。” 宁宛元被他们逗笑了:“我们去吃饭吧。” 报表错误风波暂时落下帷幕。 傅越到了罗教授家中,按了门铃,听见罗教授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定是小傅来了,我去开门。” 罗教授开了门,傅越恭敬道:“老师。” “别客气了,快进来。”罗教授拉着傅越进了门,傅越看见沙发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浓眉华发的老人,应该就是教授说的老建筑师,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圆下巴大眼睛,头发很短,很精神的样子。 罗教授先介绍了傅越:“老夏,这就是我的得意门生,傅越。” “小傅,这是夏槐,建筑界里赫赫有名的老前辈。这是老夏的关门弟子,聂浩怀。” 夏槐。傅越第一眼没认出这个老人,但是一听名字,脑海里就飞快地涌现出了这个人的信息。夏槐,今年六十六岁,是“诗意城堡”建筑学派的创始人,多次参与世界知名建筑的设计,曾获国际一流建筑师、中国最高建筑设计奖等多个奖项,近年来常担任国内外建筑设计比赛的评委。 傅越看着自己的黑色短袖和半身短裤,陷入了迷茫。老师,见这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不让我穿正装?为什么不让我带礼物?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的确很惊喜,但这好像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罗教授一拍傅越:“小傅啊,发什么呆呢,过来,坐下,坐老夏旁边。” 过来,坐下,坐老夏旁边……傅越机械地坐了下来,维持着嘴角弧度不变的笑容,跟夏槐说:“夏前辈,你好。” 哦,还有夏前辈的关门弟子,傅越的脖子僵硬地转了个角度:“浩怀,你好。” “傅哥,你好啊。”聂浩怀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夏老前辈只是淡淡地“屈尊降贵”地点了个头。 桌上摆了一整套茶具,茶壶是紫砂提梁壶,傅越对茶具的研究不多,也只能看出名字了。 罗教授开始聊家常:“老夏,过几天你是不是又要去当那个什么比赛的评委了?” 夏槐抿了口茶,说:“不了,今年不去了,我留在这里,专心教徒弟。” 聂浩怀挠挠头:“师父,你尽管去,我一定不偷懒,好好学习,等你回来。” “我知道你不会偷懒,可你笨啊,师父不陪在你身边,你会做错很多事情。”夏槐说。 聂浩怀很不好意思,这里还有外人呢:“师父……我哪有这么笨。” 罗教授说:“老夏,这就是你不对了,徒弟,不能经常说笨的,本来不笨的,被你说着说着,可能就变笨了。弟子吧,要夸,本来不聪明的,夸着夸着,也许就变聪明了呢。” 夏槐打量着傅越,问罗教授:“那你这个呢?这个是被你说笨了还是被你说聪明了。” 傅越坐着,其笔直程度可以跟直尺相比,听到夏槐说自己,也不敢说话,等待罗教授的回话。 罗教授笑着摇摇头:“这个嘛,本来就聪明,说他笨也聪明,说他聪明也聪明,反正啊,是个好苗子。” 听到罗教授这样说,夏槐又看了傅越几眼,才说:“看着也像。” “打算在这里住多久?”罗教授问,“这些年,你东南西北都住遍了,有没有想过安定下来?” 夏槐叹了声:“也是时候定下来了,老骨头走不动了,这里挺好,风景好,人也好,而且,我还要看着这小徒弟,也走不了咯。” 傅越听夏槐三句话有两句讲小徒弟,不由得多看了聂浩怀几眼,能当夏槐的关门弟子,此人定是天资卓越。 但聂浩怀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说话木木的,举止呆呆的,眼神愣愣的,除了刚刚打招呼的时候灵动一点,其他时候都是这样。傅越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奇怪。 夏槐和罗教授聊东聊西,似是很多年没见那样,把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都抖擞给对方听,又听听对方的,一时之间,感慨良多。 聊到最后,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茶,夏槐突然说:“讲得累了,换个乐子吧,下象棋如何?” 罗教授说:“上次那一局没有分出胜负,今日一定要分出个输赢,不然我可不放你走了。” 夏槐说:“让年轻人自己玩去吧,我们下棋这么慢,免得他们看着无聊。” 罗教授问:“小聂会打乒乓球不?” 聂浩怀突然被点名,挺起胸膛说:“会。” “小傅,你陪小聂上去玩玩,三楼有乒乓球桌。” “好。” 等年轻人都上了楼,罗教授拿出象棋棋盘和棋子,摆开阵势,楚河汉界,两军对手,罗教授右手掌心享受,一横一收:“请。” 傅越凭着记忆,带着聂浩怀到了放乒乓球桌的房间。 聂浩怀走到另一边,拿起桌上的乒乓球拍,找了找感觉,说:“傅哥,可以开始了。” 傅越也拿起了乒乓球拍,说:“浩怀,你来发球吧。” “来咯——”话音未落,左手将球上抛,球拍一挥,乒乓球直冲傅越这边的左边线而来。 傅越凝神静气,微微侧身,盯着那球的冲过来的轨迹,就在这一瞬间,手腕一转,“啪”地清脆一声,乒乓球呈螺旋转转势,转动着直冲聂浩怀这边。 聂浩怀眯着眼看乒乓球,精准一击,将球击回傅越那边。 傅越重心略微向前移,在来球的最高点,前臂发力,向上侧方直挑而去。 他们打着打着,逐渐摸透了对方的水平,聂浩怀喜欢稳中求胜,傅越喜欢险中求胜,二人打法不同,有时傅越赢,有时聂浩怀赢,二人打到最后,打出了一种“球逢对手”的惺惺相惜感。 这里面没有椅子,二人打累了,就挨着墙站着,傅越问聂浩怀:“浩怀,你多大了?” 聂浩怀答:“傅哥,我二十二了。” “学乒乓球多久了?”傅越又问。 聂浩怀再答:“记不得了,很小就开始学了,有十几年了吧。傅哥,你呢?” 傅越说:“我比你大许多,我三十了,但是学乒乓球的时间跟你差不多长,你很厉害。” “也就乒乓球能行了。”聂浩怀低声说,“我的建筑设计,肯定是没有办法跟傅哥比的。” 傅越不解:“你是夏老前辈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比不过我。” 聂浩怀急忙说:“是真的……我、我在这一行上天资驽钝,很笨,师父也经常说我笨,师父之所以肯教我,是因为……是因为我父母跟师父有点关系。” 关系户?傅越立马就想到了这个词,可是他觉得,以夏槐那样的名气和资历,以及,刚刚那一点时间的印象,他不认为,夏槐会因为“关系”而收了这个关门弟子。 但他和聂浩怀也才刚认识,不便问得太深,便只说:“原来是这样。不过,有夏老前辈当你的师父,我相信你会进步得很快的。” 聂浩怀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说:“希望真的能有进步吧,毕竟,我真的很笨。”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傅越就已经从夏槐和他自己的口中不断地听到“他笨”“我笨”这句话了,真是奇怪。 “休息好了吗?要不要再打一会?”傅越问,“老师和夏老前辈应该还没有下完棋。” 聂浩怀重回乒乓球桌前,说:“再打。” 楼下,夏槐步步紧逼,罗教授只守不攻。 “老罗,这些年没跟你过招,你退步了。”夏槐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 罗教授摇摇头:“老夏啊,话别说得太满,还没到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有时候啊,负隅顽抗和束手待毙的结果,都差不多。” “此言差矣,负隅顽抗还有一线生机,束手待毙就是死路一条,怎么会差不多呢。”罗教授转守为攻,拿掉一颗棋子,说:“而且,束手待毙,一点也不帅气啊,不符合我的形象。” “老罗,你还是这么臭美。” “老夏,你还是这么嘴上不留情。”罗教授停止了下一步的思考,转了个话题,问:“你那个关门弟子,学得怎么样了?” 夏槐说:“老样,没啥进步,就是怎么教也教不会,只能死磕,磕到做梦都会做的地步,不然……”他没有再继续说了。 罗教授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啊,幸亏遇见了你肯教他,不过,只要他肯努力学,将来虽然不一定能成大器,但是做这一行,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天分是比经验更加难得的东西,而且难得得多。”夏槐笑了,“但是经验远比天分更加可贵,我不求阿怀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靠着这门手艺,生存下来,毕竟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一辈子看着他了。” 罗教授走了一步,被夏槐找准漏洞,乘胜追击,他扶了扶老花镜:“姜还是老的辣,骨头还是老的硬啊。” “不知是在夸我还是在说我老。”夏槐随口说,“对了,你那个学生,跟别人一起开了家相筑事务所?” 罗教授说:“是啊,哟,你看我朋友圈了?我转发了他们的推文。” “才三十岁啊。”夏槐若有所思,“我看了,还不错。” “三十岁,对他来说已经晚了。”罗教授低叹,“本来可以更早的,以他的能力和天分。” 夏槐说:“哦?听起来有故事。” “是啊。”罗教授说,“念大学的时候,他曾有一幅很好的作品,完全可以在天恒集团的比赛中脱颖而出,直接进入天恒,但却被一个同学……其中种种,说来也复杂,总而言之,有人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小傅,也多走了几年辛苦路。” “天恒?算什么东西?”夏槐嗤笑一声,“老罗,你也太迂腐了吧,大学教授做久了,怎的浑身守旧气息,你学生没进天恒,在那里帮人干些粗活死活,那是好事呢。” 罗教授跺脚:“老夏啊,你是很厉害,天恒在你眼里不算什么东西,但是你别说我迂腐,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从犄角旮旯里自己修炼然后飞升成仙的。” “你说得对,要想走跟我一样的路,也要有跟我一样的天赋。”夏槐很赞同自己的话,边点头边说,“机会难得,若有不错的作品,不应该能被人抢走啊,怎么回事?” 罗教授说:“说来话长,还是简单一句——对手太狡猾,孩子太善良。” “同情心不能泛滥,否则易被利用,或易让人难堪。”他是一个旁观者,却并不只有冷眼,当年之事思来想去,总结了这么一句话,在以后的课堂上,寻着机会慢慢渗透。真、善、美,若无真,善便是假的,美也不存在。 “年轻人都向前看,现在不都挺好的嘛。更何况,优秀的人,从来都不止一条路可以走。”夏槐说,“——将军。” “咦,不算不算,这局不算,今日是我不够专注,让你钻了空子。”罗教授要将棋盘收起来。 夏槐又假装高深地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说:“你还没输完,还有一员大将。” “什么?”罗教授不明白。 “我对面,不就有一个耍——赖将军吗?”夏槐将耍字拖得很长,存心拿罗教授开玩笑。 罗教授哼了一声,喊人下来:“小傅、小聂!” 傅越和聂浩怀听到罗教授的呼喊,应了一声,便放下乒乓球拍,收拾好乒乓球,小跑下来。 罗教授输了棋,不能输了气势,他豪气万丈地指挥:“走,去茶楼,咱们去喝个早午茶。” 第29章 性价比低 跟罗教授他们喝完早午茶,又吃了不少点心,在茶楼,一不留神便消磨了许多时间,聊着谈着,吃着喝着,顺便把下午茶也解决了,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夏槐带着聂浩怀离开了,他们如今就住在这附近,今日夏槐只顾着跟罗教授叙旧,险些忘了给笨徒弟制定的设计课,这便拖着他回去上课。 罗教授对傅越说:“小傅,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带你认识一下这两师徒,当然了,主要是认识一下老夏,以后遇上了什么建筑上的问题,你可以去请教他。别看他这人古古怪怪的,其实他对后辈挺好的,以后有机会了解一下就知道了。” 傅越是聪明人,他对罗教授说:“多谢老师,没想到老师与夏老前辈这么熟。” “几十年的老朋友咯。”罗教授踢走一块石子,“我在他还是个没名气没手艺没志气的三没少年的时候认识了他,那时候,我怎么能想到他能有这样的成就呢?幸好早认识了些,不然,就轮不到我跟他称兄道弟咯,关系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哈哈……”他讲得兴起,啰啰嗦嗦了一长段“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类的话。 陪罗教授回到他家门口,傅越说:“老师,那我就先走了,事务所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我回去处理一下。” 罗教授说:“好,去吧,做完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事情可以堆着,人不能绷着。” “嗯,老师再见。”傅越等罗教授进了门,在停车场里找到自己的车,将车子驶回相筑事务所。 他回到事务所,搭电梯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二十,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下班了,他走到事务所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 里面有人。谁还会在呢,为何要锁门?傅越警惕起来,轻轻敲门。 “谁?”低沉的嗓音,傅越很熟悉,原来是江开诚。 他松了一口气,说:“江师兄,是我,傅越。” 过了一会,“哒拉”一声,门锁开了,江开诚开了门,问傅越:“小傅,忘了拿什么吗?进来吧。” “哦,今早有点事出去了,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就想回来做完再走。”傅越扫了一圈,问:“师兄,你刚刚?” 江开诚毫不遮掩:“我刚刚在找宁宛元做的事务所的报表,没找到。” 傅越怔了一下:“她今天早上将报表交给我了,我找给你看吧。” “你看过了?”江开诚坐在转椅上,很放松地往后一躺。 傅越点头:“这次的没什么问题。” “那便不用给我看了。”江开诚说,“我信不过她,我信得过你。” 自从宁宛元来了之后,江开诚待在事务所的时间好像更少了,而且他对宁宛元,好像一向都没什么好脸色,傅越想了想,问他:“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宁啊?” 江开诚说:“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说了。小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她招进来,脑子转得不快,做事也慢,还经常出错,做财务的,细节有多重要你我都明白,我眼里不是容不下人,但以她的表现,我不希望她留在相筑。” 空气有片刻的凝固,不知马路上谁在摁喇叭,不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很响很吵。 “江师兄,小宁虽然缺点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至少她勤奋、肯下功夫,知错能改,至于其他的,我觉得再多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好转。”傅越说,“再给她一次机会吧,经常犯错是不对,我也不是在纵容她,只是想再让她试试,毕竟,不能这么轻易就否定掉一个人,是吧。” 江开诚揉了揉眉心,说:“小傅,既然你想再给宁宛元一次机会,师兄看在你的面子上,也答应了。但是,宁宛元要是再犯一次上次那样的错误,师兄希望她不要再继续留在相筑了。” 傅越点头,他和江开诚是各自出了百分之五十的资金,才有了相筑事务所,五十比五十,没有谁比谁大,谁要听谁的话,傅越可以给宁宛元一次机会,却不能越过江开诚再给她一次机会。 等江开诚走了之后,傅越将事务所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关好门,下楼开车回家。 晚点下班有晚点下班的好,下班高峰期过去,傅越一路上畅通无阻,回到了望嘉景苑。 不想自己做饭了,傅越去超市买了一盒寿司和一碗海草,便回家了,边吃饭边在想乱七八糟的,突然就想到了他与江开诚相识的过程。 是在“织雪”建筑设计赛上,这个比赛在东北的一个文化小镇上举办,这个比赛已经举办了好多年了,但由于没有宣传和推广,也没有请有名的评委,赢了比赛也没有奖金,只有一纸证明,含金量不高,知道的建筑师也不怎么愿意来参赛。 综合以上种种原因,这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比赛,怎想世事难料,那一年,这个小镇因为一个博主拍了一条旅游视频,在网上突然火了起来,连带着在这个小镇上举办的设计赛事也跟着沾了点热闹。 当地的政府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勒紧裤腰带,狠狠心请了两位国际级的建筑大师,砸了一箱的奖金,比赛全程摄影记录,大师用英语流利地点评,获奖的年轻人捧着获奖作品和奖杯,再配上这个小镇独特的自然风光和热情好客的人文氛围,几十分钟的视频,彻底将这个“文化小镇”的名声传了出去。 在“织雪”建筑设计赛声名鹊起的第二年,傅越和江开诚都参加了这个比赛,江开诚以《傲霜斗雪》的建筑设计得了第二名,而傅越以《弄雪回风》的作品拿到了第四名,二人都十分欣赏对方的作品,比赛结束后,在获奖庆祝的宴会上,正式结交了。 那年傅越二十五岁,江开诚三十岁。 二人聊起来后,才发现大家都是Z大毕业的,当下更是有无尽的话题,关于母校,关于创作,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以后,我想开一家自己的建筑事务所。”江开诚说,“可以说,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可以开自己的事务所。” 那时傅越说:“我也想!我现在也在积攒本钱和经验。”他的梦想,也是开一家自己的事务所,画自己想画的东西,设计一个自己的世界。 “干脆以后我们合伙开一家建筑事务所得了。”江开诚给他分析利弊,“你想啊,单独开一家事务所,首先要做的前期准备就很多……但是如果两个人一起开,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将我们的计划提早几年,开建筑事务所本身就是要两个以上一建才可以,更不说客户啊,选址啊,分工运营之类的……” 两人聊了很久,当下一拍即合,合作伙伴找到了,接下来就是努力攒钱,学习经验,建立自己的客户关系网络。 他们又摸爬打滚了几年,终于在认识了五年后,合作开了相筑事务所。 有合作就会有分歧,有不同的意见,傅越很早之前就想过,当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他要怎么做?后来发现,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江开诚容不下“性价比低”的员工,同样的薪水,他大可以请一个经验丰富犯错少不用他操心的员工,宁宛元又不是他亲戚朋友,为何要留下她? 江开诚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就像傅越也不明白,人又不是工具,怎么非要在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生锈的时候,就轻易下定论说这人不行这人不可以。想要否定一个人,永远都有理由,他觉得,人只要没有犯一些无可挽回难以原谅的错误,再给多一次机会、甚至是几次机会又何妨? 傅越吃完了寿司和海草,将包装盒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时看到墙上的挂历,心咯噔一下,猛然想起,后天就是H市的秋季马拉松了。 其实他今天早上晨跑的时候一直想着这事,后来去了相筑事务所听到宁宛元的道歉,又去了罗教授家,看到了夏槐,认识了聂浩怀,又跟江开诚谈了一场,之后工作了两个多小时,一天连轴转地过完,直到现在才又想起后天就是秋马比赛了。 他想着,虽然之前都练得挺好的,但是要不要再临时抱一下佛脚呢?傅越看着客厅里的跑步机,有种想跑半个小时动一动的冲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接到了许峥的电话。 “喂。” “嗯。” “几点了?”许峥问他。 傅越看了一眼挂钟:“十点了。” 许峥轻笑了声:“在干什么?” “想着要不要再跑会步。”傅越不自觉地走到了跑步机旁。 “果然。”许峥好像早已预料到了,说:“别跑了,傅越,这通电话是来提醒你早点睡的,明天的晨跑照常,记得吗?” 傅越说:“记得记得,我猜……大律师现在已经准备睡觉了。” 许峥说:“嗯,你猜得真准。” “那你挂吧。”傅越说,“我现在就洗洗睡。” “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傅越火速洗了个澡,给柠檬的饭碗里倒了猫粮,以防柠檬半夜饿了叫醒他,给柠檬顺了顺毛,又给它盖好被子,便关掉所有灯,抛去杂念,安然入睡。 秋马前的最后一天,按着往常的速度跑完步之后,许峥问傅越:“明天有没有信心?” 傅越想了想:“……我对你有信心,我自己嘛,还是那个要求,跑完全程就好。” 许峥没有笑他胸无大志,而是说:“坚持自己的目标,不轻易改变,挺好的。今晚一起吃饭吧。” “好。现在先去吃个早餐,饿死了。”傅越拍了拍肚子,“昨晚只吃了一盒寿司,还有一点海草,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 许峥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傅越——不好好吃饭,他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别这么看着我,寿司可有营养了,有米饭,有蔬菜,有海鲜,热量还低,我应该买两盒的。”傅越理直气壮,“就算你妈妈在这里,也不能说我吃得不健康。” “我又没说你吃得不营养不健康,你说了一大串也就罢了,怎么还扯上我妈了。” 傅越:“因为……想阿姨做的豉汁蒸凤爪了。” 许峥:“那是我做的。” “啊?你不是这是说你跟阿姨一起做的吗?”傅越疑惑。 许峥:“她做了两道,我做了两道,其中一道就是豉汁蒸凤爪。” “哦,那你下次再做的时候给我带点。”傅越说,“我不贪心,一斤就够了。” 那还挺好养活的,许峥说:“好。” 今天相筑事务所里,大家都在,江开诚听了傅越的话,没再找宁宛元的茬,二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天,下班了下班了。明天是周六,双休日杨蒋小情侣在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去哪里玩,宁宛元安安静静地走了,江开诚留了十分钟,也走了。 傅越等着许峥来接他,他今日上下班都是许峥接送的,两个人开车不如蹭车,省力省油还环保,而且两人上下班时间也都差不多,蹭车也不需要太过迁就对方的时间。 五点二十分的时候,傅越在落地窗边看到许峥的车了,都不等许峥发消息,便关好了门,像以前一样,跑楼梯,一步又一步,一阶又一阶,还是没什么人走楼梯,这使得他跑下去的过程,无比的顺滑,没有停顿,没有迟疑。 许峥只等了两分钟,就看见傅越走了出来,开门上了车。 “想吃什么?” 这好像是日常对话说得最多的话,想吃什么?吃过了吗?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吃? 傅越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东西,大声说:“螺狮粉!” “……再问你一遍。”许峥斜睨他,“是什么?” 傅越的语气弱了很多,但还是坚持了自己所想:“……螺狮粉。” 许峥认输:“哪家?” “有臭豆腐那家!”傅越十分兴奋,“我帮你按导航。” 到了有臭豆腐的螺狮粉店。 店员热情地问:“二位吃什么?” 傅越说:“我要一碗大份的杂锦螺狮粉,加一份叉烧,还要一份臭豆腐。” “这位呢?”店员笑眯眯地问许峥。 许峥看了眼招牌:“不用了。” 店员说:“我们这里的螺狮粉很正宗的哦,保管吃过一次就会上瘾,你真的不尝尝吗?” “不用了。”许峥闻着这家店弥漫的扎实的味道,无比坚决地拒绝了。 店员有些失落,下好了傅越的单:“那好吧,这是你的单号。” 傅越接过,说:“谢谢。” 他拉着许峥到一个角落坐下,这里的味道没这么浓烈,他问:“你真的不吃啊?” “不吃。”许峥很有骨气,说了不吃就是不吃,你问我一百遍我都不吃。 傅越哦了一声:“那你要不要买点别的什么吃,你饿不饿?隔壁有牛肉面店,还有重庆小面店。” 许峥闻着这股味道,便觉得自己已经饱了,饱得彻底的那种:“不用了,我回家再吃吧,现在也不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十分钟后,他就会—— 真香。 没有人可以逃脱真香定律。 这是至理名言。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去店里吃完螺蛳粉,回家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喷了持久留香的螺蛳粉香水。 第30章 半马 看着吸溜了一大口粉的傅越,看着眼睛眯起来表示满足的傅越,看着吃得微微出汗用纸巾擦着的傅越。 “很好吃吗?”许峥问了一句。 傅越咽下口中的粉,连连点头:“你真不要来一碗?这家够正宗。” 许峥迟疑了,在“吃”与“不吃”之间纠结了许久,才说:“那我……试试。” “真的?”傅越问,“你想吃什么味道的?” 许峥估算了一下分量:“我要原味的,最小份的就好。” 傅越高声说:“五号桌加一份小份原味螺狮粉!” 店员:“好嘞!请稍等。” 傅越已经吃得七分饱了,便开始吃臭豆腐,边吃边给许峥介绍——这家店的臭豆腐用的是南京臭豆腐的做法,灰白的嫩臭豆腐下到油锅里炸至金黄色,吃的时候浇上葱姜末和酱汁就可以吃了,吃起来外脆内酥。 许峥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之后,面无表情:“今日我决定尝试螺狮粉,便不会再想尝试没吃过的食物,即使你说得它很好吃,我也不会吃。” 傅越的心思被完全看透,也不尴尬:“你能试试螺狮粉,那已经很不错了。” 店员将原味螺狮粉摆在许峥面前:“刚刚做好的螺狮粉咧,您请慢用,小心烫。” “谢谢。”许峥抽出筷子,微微低下头,谨慎地闻了一口,还是那股浓烈的、扎实的、让人有点窒息的,经过特殊工艺发酵制作的酸笋的臭味。 傅越紧张地看着许峥,恨不得亲口教许峥接受这个新食物,可惜有的东西,不是想教就能有方法教的。 “你就试一口粉吧。”傅越提出建议,“如果可以接受的话,再吃别的。”比如酸笋。 许峥眉头微蹙,也不磨蹭了,用筷子夹了两条粉,咬断之后,细细尝了味道:“还行,可以接受。” 傅越喜上眉梢,成功地将许峥拉进螺狮粉的坑,他看着许峥舒展眉头,慢慢地把整碗粉都吃完,说:“你还有什么没吃过的,我觉得以后都可以试试了。”连螺狮粉这种boss级别的都接受了,其他食物应该不值一提。 “嗯……”许峥喉咙里一股螺狮粉的味道,他灌了一大杯水下肚,也没有好转,“走吧,今晚回去早点休息。” 他们上了车,回家的路偶尔讲几句话,很快就回到了望嘉景苑。 电梯到了十六层,傅越问:“要来看看柠檬吗?小家伙几天没见你了,一直想你。” “柠檬想我,你怎么知道?”许峥笑了。 “我猜的。”傅越也不是毫无根据,“柠檬这几天喵喵呜呜的,明明啥也不缺,肯定是想你了才这样。” 许峥走到傅越家门口:“实践出真知。” 门打开,柠檬早就蹲在门口等了,见到傅越,“喵”了一声,见到傅越后面的许峥,“喵”了好几声,凑到许峥的脚边,用爪子扒拉他的裤腿。 “看吧,就是想你了。”傅越看着在许峥身边蹭来蹭去的柠檬,自己也有些柠檬,又酸许峥又酸柠檬,酸得不行。 许峥将柠檬抱起来,给它顺着毛,顺了一会,将柠檬放下,就说:“我走了。” 还没舒服够的柠檬生气地“喵”了一声。 “不进来坐坐?” “不了,你收好东西,早点休息,明天还是要早一点起。”许峥再蹲下身摸了摸生气的柠檬,就走回家了。 傅越关上门,抱起柠檬继续顺毛:“柠檬啊柠檬,你许爸爸不够爱你,你要认准了,还是傅爸爸对你好。” 柠檬在傅越怀里待了一会就腻了,跳到地上给自己舔爪子,傅越笑了一声,连猫都这样。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明天,明天。 生物钟很正常,傅越按照平时的时间起床了,刷牙洗脸,今日的他有些亢奋,十分精神。 换好马拉松比赛的衣服,穿上O-A鞋,带上昨晚收拾好的参赛用物,就去找许峥了。 原因无他,许峥导师真的是事无巨细地帮他计划好了,连早餐都让傅越去他家吃。 许峥也换好衣服了,二人穿着同款宝蓝色的短袖,设计简洁,布料顺滑贴身。 饭桌上摆好了早餐,一人一根香蕉和三块高热量的曲奇,许峥问:“准备好了吗?” 傅越精神抖擞:“准备好很久了。” “出发。” 两人到了H市本届半程马拉松的起点——奥森体育公园,中间包括了环湖路、十里长廊、学术科技交流中心、繁花街、影视城等景点,最后折返,回到奥森体育公园,完成整个半马。 他们来得早,但是奥森体育公园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做准备了,女性的马拉松服装是橙色的,远远望去,一片宝蓝与亮橙相互映衬,鲜艳极了。 傅越本来觉得没什么的,之前被许峥撵着来踩了两次点,也觉得跑完半程没什么问题,但一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就有点紧张了。 许峥察觉到了,问:“紧张了?” 大局为重,为了军心,傅越有也要说成没有:“没有!” 许峥贴上选手号码,轻声说:“别怕。” 傅越伸了个懒腰:“嗯……等会我跟着你跑,不过,如果你的速度超过了我的接受能力,我可能就不跟了。”他们都被分在了C区,刚开始的时候可以一起跑。 许峥:“不要勉强,跑完全程对你来说,没有压力。” 傅越猛一点头:“我们去热身和拉伸吧。” 许峥说:“好。” 他们很认真地做完了准备运动,确保全身都舒展开来,选手们都到得差不多了,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 他们身边有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大爷,大爷背挺得直直的,双手举过头顶,笑得傻兮兮的,往前看去,原来是老大爷的老伴儿在给他拍照,老伴儿拍好照,将手机揣兜里,双手握拳举到头边——加油! 老大爷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给自己鼓劲:“加油!” 要清理家属了,老伴不能继续留了,退出了比赛场地。 老大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老伴,直到看不见了,就看着最近的傅越说:“小伙子,你也加油啊。” 大家聚在这里,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傅越回了一句加油,随后看着许峥。 “加油。”许峥握拳,举在半空中,傅越与他碰拳,说:“一起加油!” “还有十五秒!”C区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喊:“各位准备了!” 倒计十秒时,全部人都忍不住一起喊:“十、九、八、七……” 心跳渐渐加速,精神越来越集中,每个人都看着前方,眼神明亮,每个人都在等着那一秒,迈开腿的那一秒。 “……三、二、一!” 八点三十分,“嘭”地一声,起跑枪声准时响起。 所有人都迈开腿跑了出去,踏过赛门,刚开始的时候,选手群维持着一横列一起向前出发,都望着前方的林木大道,各种拥挤和超越,热量、阳光、速度、奔跑,不同速度的配速员——兔子轻松地在前方带路,几个跑团也紧紧地跑在一团不分散。 许峥和傅越按照之前训练的战略,刚开始压着速度,慢慢适应着微湿的跑道和户外气候,避免被乌泱泱的选手大队碰撞挤压,消耗不必要的体力。 双腿迈开,双手摆动,目视前方,心跳加速。 被留在赛门外面的观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和加油助威声,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不浓烈,风轻吹落叶,身边有同路人,眼前是目标,这样就很好。 跑过了森林公园与环湖路的过渡地带之时,人流逐渐分散,前后队伍变长,傅越和许峥渐渐开始提速,超越了一些身边的人,也被一些人超越。 前面,一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男生跑着跑着,口袋里突然飘出来一张一百块,被风吹着,轻飘飘地往后翻滚。 “掉钱啦!小伙子!掉钱啦!”一老大爷提着一口气喊,“一百块!” 一米九一开始没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继续大步向前跑,更搞笑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裤袋里又飘出来一张五十块,接着,又飘出了几张一块钱。他自己也发现了,往后看了两眼。 旁边的人纷纷说:“你掉钱啦。”“快去捡钱啦!” 一米九狠狠心一摇头,喊:“不要了不要了!”就继续大步向前跑去。 没有选手管那几张纸钱,大家只是哈哈一笑,继续往前跑,一位帅兔子将钱捡了起来,拍下了一米九的声影,等着比赛结束之后还给他。 傅越看着也好笑,跑马拉松的时候裤袋里还揣点钱,边跑边掉,确实很有喜感。 环湖路很美,绿树鸟鸣,湖光水色,几个志愿者站在路边,给选手们喊着加油等鼓励的话。选手不止中国人、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参赛者,白皮肤、黑皮肤、黄皮肤,此时此刻,这个场合里,包容,自由与平等是绝不缺少的东西,无论是跑在前头已经看不见背影的人,还是在最后艰难向前的人,享受的都是同一阵的清风吹拂。 傅越跟在许峥的后面,同样的频率,他迈左脚,他也迈左脚,左——右,左——右,一二一,左右左。 有许峥在,它不需要跟着兔子,他跟着许峥就好了,他们配合了这么多天,许峥的速度才是最完美的、最适合他的速度。 跑到五公里了,前面出现了一个饮料和食物补给站,许峥跑去拿了两瓶小的功能饮料,继续往前跑,避开了随后蜂拥而至的喝水大队。 到了前方的一个角落边,许峥才停了下来,给傅越一瓶功能饮料,说:“别喝太多。” 傅越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半。 许峥也喝了点,问:“还可以吗?” 傅越点头。 许峥便继续往前跑,才跑了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捂着胸口,眉头紧蹙。 傅越连忙扶着他,急切道:“你没事吧!” 许峥刚想说话,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他将剩下的功能饮料全灌进肚子里,摇摇头。 傅越看着他想吐不能吐的模样,帮他顺气,语无伦次:“你还行吗?要不你别跑了,是不是昨天吃的螺狮粉你受不了?对不起,许峥,都是我不好……” 许峥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他很想吐,继续跑下去的结果就是会在接下来的某一段路途上吐出来,发挥主观能动性要在遵循客观事实的前提下,是,他很不甘心,但他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他止住了傅越的话:“没事,我不跑了,你,继续跑。” 身边的选手一个个跑过去。 傅越十分内疚,他已经完全将许峥想吐的原因归结到昨晚那碗螺狮粉上了,他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 许峥笑了笑,飞快地说:“傅越,不是你的错,继续向前跑,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便努力跑到前一百,将奖杯送给我。” 傅越咬紧牙关:“你在终点等我,我一定将奖杯送给你。” “我在终点等你,你跑完全程就好,别勉强。”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许峥拼命抑制住。 “一言为定!”傅越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峥,就转身往前跑了。 没有回头。 他们在这里耽误了一点时间,傅越要想拿奖杯,只能先补回那点时间,再继续加快。 傅越慢慢加速,一边重新恢复刚刚的心率和呼吸,一边在心里想,上一年半马男子第一百米,好像是一小时三十四分钟五十二秒。 而他的最好成绩是一小时三十六分钟二十二秒,刚刚跟许峥讲话还花了两分钟左右。 他本来是一条咸鱼,参加半马的最初目标也只是跑完全程,后来慢慢被许峥拉着拽着,这目标也没有想过往上升一点,突然之间,他就多了一个似乎遥不可及的目标——奖杯,送给许峥的奖杯。 这就意味着傅越要从一条咸鱼变成一条飞龙,跑进男子组的前一百,鱼跃龙门,方有胜算。 前方有一道广告牌,上面用红色的大字体写着一句英文——Never complain! 就豁出去吧,向前冲啊! 你想要的,我能及的,都为你摘来。 劈开桎梏,扔掉重负,我一往无前,在有你的终点,在一生的路途。 -------------------- 作者有话要说: 边跑步边掉钱是真人真事。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 第31章 捡星星 在马拉松赛道上,很多选手都是抱着超越自己的态度来的。 PB——Personal Best 是每一个选手跑马拉松的个人最好成绩,突破自己,就是打破自己曾经的记录。在半程马拉松上,从两个半小时跑到了两个小时十九分钟,这也许不算什么很耀眼的成绩,但是能证明的东西有很多,马拉松确实不能让人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是在这段旅程中,每迈出一步,每跑过一米,都能让他们相信,在下一次会变得更加勇敢。 傅越跑完了环湖路,来到了十里长廊。 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极限状态,踩点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出现疲劳期,傅越调整呼吸,稍稍放慢了脚步,生理上的痛苦不难克服,只要想着极限点熬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是一段很轻松的路途,不可以停止,不可以泄气,跑,继续跑,这是唯一的方法。 跑了五分钟左右,最难受的状态终于熬过去了,傅越重新提速,感觉身体轻盈了很多。 超越,超越,再超越。 超过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傅越兴奋起来,但没有被兴奋冲昏脑袋,速度还是要控制住,不然等会回程的时候就会很辛苦。 接下来会有一千米的上坡路段,就会到达学术科技交流中心。 傅越保持身体整体前倾,挺直腰杆往正前方稍低的位置看,用最佳上坡技巧向前跑,没有选择在上坡的时候加速或者减速,因为加速费力,减速……他不可能再减速了,他必须维持着这个速度,不然绝对挤不进前一百名。 跑完上坡路段,又是一个补给站,傅越飞速地吃了一根香蕉补充体能,就接着往下跑了。 赛段的公路全都被封锁了,小车进不来,但是隔着两条路,傅越看到不断有小车在向前行进,刷地一下就超越了很多选手,驶向远方。 车的速度、机器的速度远远比人的速度要快,快得多,很多很多。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基本上人想去哪里,没有交通工具去不到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跑步?若是只是为了速度,飞机、高铁、轻轨不好吗? 但是有的目的地,只有靠着人自己才能够抵达,在更深的、更美丽的远处。 繁花街,街道两边繁花似锦,130的兔子在前面配速,傅越跟着他,很累很累,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一波接着一波,他心想“我好累”的时候马上提醒自己不能有负面情绪,于是他立刻转换想法“我很快乐”。 很累是真的,很快乐更是真的,千真万确,他想什么,什么就占据着他,这就是精神胜利法。 Yes, I can do it. 到影视城了,跑到影视城的最后,就是折返点。 旁边已经有人在走路了,前方有个男子倒下了,立刻有志愿者过去将他扶起来抬到一边,傅越心里默默地祝福了这位素不相识的选手,希望你没事。 他跑过古香古色的建筑,此刻是逆风,在无比痛苦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傅越听见嘈杂的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他穿过这千年古建筑群,眼中的色彩稍纵即逝。 到了折返点,他转过身,再一次穿过影视城。 齐臻臻碧瓦朱甍,郁巍巍画梁雕栋。 作为建筑师,他本该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可惜这不是好时候,等下次,也许可以跟许峥一起,过来看看。 掠过去,一晃一眨眼间,又回到了现代的高楼大厦。 像是大梦一场。 他沉溺其中,那永恒的瞬间,是他不断挑战自己才能看到的美丽,傅越想跑得更快,那种境界,是何等的庄严。 H市的秋半马也有全程直播,有记者看到傅越,眼前一亮,举着相机跟着傅越拍了几步。 傅越看到了,也只挤出了一点笑容,不是他不想跟镜头打招呼,而是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向前,向前。 他心里只剩这个想法。 向前,再向前。 刚刚那段上坡路,在回程的时候就变成了下坡,重心向前,自然迈腿,收着下巴,望向前方。 傅越用了更紧凑的跑法,缩小步幅,利用好落地时向前的反作用力,不断将重心向前移动。 他喝了两口水,没问题,继续跑,他还能更快一些,还能再跑很远。 肌肉像是要被撕裂了,浑身都在发热,但是摆动双手和迈开双腿已经成了一种记忆,一种本能,他闭上眼睛,感觉身体不由得他自己指挥,他什么也不需要思考,身体就在往前动,他像成了没有感情不会累的的机械。 但他不是,体内“刺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穿破,爆裂开来,能量投入池中,激起了一圈的涟漪。 那一刹那,周遭的人、景、物他已全然忘记,他彷佛飘在天上,俯瞰着奔跑着的自己,之前那种无法呼吸的攥紧感已经消失,现在的他呼吸顺畅无比,风在推动着他往前跑。 又觉得自己是在天上奔跑,脚下是银河灿灿,星星在他的身旁,他捡起了一颗星星,握在手上,寂静,无边的寂静,月光一直在前方指引着他,顺着这条路,他狂热地追逐着璀璨光芒。 傅越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有我的,忘境的,静谧的,半梦半醒的,他在这样轻飘飘的意识里,想到了建筑,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过往三十年的种种,又想到了许峥。 第一眼看见的许峥,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或许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悸动。 三十年都没有过的感觉,深邃得无法用任何的理论来解释,无法用公式来计算,甚至无法用哲学来探讨,如果非得用什么来形容。 那应该是浪漫。 外表清爽的、冷冰冰的许峥,提着一个垃圾袋走过来,垃圾袋里,有一个被舔过的酸奶盖。 这便是开始了。 他看到了干净纯粹,又看到了安静和孤独,他情不自禁,他想走近他。 傅越跑过十里长廊,那股“劲儿”消失了,痛苦重新漫上来。 许峥在终点等他,傅越不断提醒自己,麻木的腿按照惯性往前跨了几步,摄像机再次出现在面前,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了。 身体很沉重,血液不断地往四肢输送,他很久没有试过一个人跑这么长的路了,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真正的竞技类长跑根本就没有办法共享速度,如果许峥没有不舒服,现在的他们也不一定在同一段路程内。 人在某些时刻,完完全全只能属于自己,你不能跟随某个人,一直跟随某个人,这不是“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这是“这段路我只能自己跑”,你的思想,你的感悟,你某一刻精神上所达到的制高点,身体上最难受的那一段,都没有人可以共享,而过了这个时间节点,哪怕是“你”自己,也无法再达到那样强烈的、与自己的的共振了。 这样的时刻,只能孤独,孤军奋战,独自前行。 而再也没有比这样的孤独更好的时刻,能深刻地领悟到“自我”的时刻了。 傅越想了许峥一会儿,之后思想就进入了一片虚空之地,什么也别想了,只要跑下去就对了,只要感受到全身的器官、全身的血液、全身的肌肉、全身的细胞都在配合自己,努力跑下去就是了。 环湖路。 左脚,右脚,左右脚,一步又一步,终点不远了,所有还在坚持的人都只剩前方。 有人已经跑完了,他听到了盛大的欢呼声。 “冠军!”“冠军!”“冠军诞生了!” 还有“加油!”“加油!”“你们一定可以的!” 声嘶力竭地,比选手还激动。 傅越难受极了,他的脚已经痛得要命了,他从来就没有跑过这样的速度,130的兔子离他越来越远了,不可以,他不允许,他开始提速,在这样的时候,提速是多么的痛苦,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 像是高三的时候,做完一整套的理综卷子,然后老师突然说,来一场理综考试一样。 脑子还没有准备好承受下一次的物理化学攻击,就被拍起来喊着“再做一遍!”脑细胞分队几乎已经全部阵亡的时候,腐蚀电流、亚硝酸盐、肽键等冲过来攻破你的防御系统。 而你只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20km。 每一步都像是在火上跳舞,傅越感觉自己在扯钢筋,他拼命地用右手敲着自己的右侧大腿,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下,再坚持几秒也好,再迈一步,对,这样就很好,再迈一步。 最后一百米。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跳如擂,很快、很猛、不断地撞击着胸膛,汗水湿透了全身,额前的碎发紧贴着额头,130兔子在冲过了终点线。 他看到许峥了。 还是那样的性子,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大呼小叫,他就在终点,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向他跑来。 然后,许峥往前迈了一步。 傅越真的无法加速了,他能做的,只有跑到终点线,跑完这段半马。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意识渐渐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醒。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再一步,以不可思议的僵硬,迈过了终点线。 前方计时器的红色数字停留在一小时三十一分钟十八秒。 傅越眼前一黑,浑身一软,向前扑了下去。 许峥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因为傅越往下扑的力道很大,这冲击力使得许峥抱着傅越倒退了几步。 傅越晕晕乎乎之际,想起来自己浑身臭汗,便想推开许峥,发现许峥抱得很紧,只好说:“放……脏。” 啊,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是惜字如金,而是实在没有力气说出完整地一句话了。 “不脏,你很棒。”许峥在傅越耳边说。 “累……”傅越还在喘气,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没……事……了吧……” 许峥说:“没事了。” 志愿者递来毛巾和水,许峥单手接过,之后扶着傅越到一旁的树底下靠着,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放下毛巾,温声道:“先喝点水。” 傅越握着矿泉水瓶身,许峥单手拧开瓶盖,帮他接着递到嘴边,傅越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许峥盖上瓶盖,将瓶子放在一边。 他拿起毛巾,单膝跪地,俯身帮傅越擦走脸上的汗,动作很轻,傅越看着眉目温柔的许峥,突然有一种不真切感,他喊:“许峥。” “嗯?” 喊了人家,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傅越觉得自己跑步跑傻了,脑子转不过来,他想了一会,说:“我想吃糖。” 许峥像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撕开包装喂给傅越,傅越嘴里含着糖,突然觉得,虽然这趟半马要了自己半条命,但是也有好处,就是做什么都不用自己动了,他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好,也……挺好的,很值得。 等全部选手跑完之后,就会公布成绩,到时候便可以凭借自己的身份证去兑奖。 傅越跑过终点的时候,隐约看到了有个记者在现场直播,然后大声说:“现在迎面跑来的是男子组的第九十九名,身后二十米还有一个人在追赶,不过应该赶不上了……” “我是……九十九名,对吧?”傅越嘴里塞着糖,含糊不清地问。 许峥点了点头:“是。” 傅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枉我拼了老命……” 这人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后,好像就多了几分活力,挨着许峥的手哼哼唧唧地喊累。 许峥:“我在最近的酒店帮你订了一间房,等会就带你过去休息。” 傅越肚子咕了一声,他立刻看向许峥:“我饿了。” 许峥问志愿者要了一根香蕉,剥开香蕉皮,喂傅越吃。 傅越吃完香蕉,又喝了一口水,认真地问:“许峥,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有求必应?” 许峥想了想,也很认真地回答说:“对你身体不好的事,比如现在你跟我说要乱吃乱喝,我绝不答应。其他的,都答应你。” “先去酒店吧。”傅越说,“去了再说。” 许峥扶着傅越站了起来,坐着还好,一站起来,傅越就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走一步都是剧痛,他皱着眉,表情十分难受。 “要不要我背你?”许峥问。 “你背不动我的……”傅越摇摇头。 许峥微挑眉:“半拖半背应该还是可以的,酒店就在那,看到没有,大概有两百米。” 傅越忍受着身上的痛,笑了笑说:“我倒无所谓,但是你要不要注意一下形象啊。” 许峥用行动证明了他要不要形象,他将傅越两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拉着傅越的手腕便向前走。 傅越将头靠在许峥肩上,任由许峥将他“拖”去酒店。 “诶,我刚刚跑到终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啊?有没有很狰狞?” “没有,嗯……是那种豁出去、拼了命的感觉。” “那还不狰狞?” “不,有点……震撼。” “……” 前方还有一块广告牌,跟这次秋马合作的一个运动衣品牌。 大大地写着—— Never surrender.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年写这章的时候气血上涌热血沸腾!感觉可以跑完10km之后再做一百个波比跳!(bushi) 明天更新时间是晚上21点!超长! 谢谢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小老板们,七月快乐^3^ 第32章 腐竹 两百米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二人终于到了酒店。 许峥跟前台的工作人员出示了手机票券,工作人员验了券码,看见傅越那幅软手软脚的模样,笑道:“这位客人想必是刚刚跑完马拉松吧,我们酒店有专门的轮椅,可以将您推着送上五楼哦,浩哥!” 名叫浩哥的工作人员马上推着轮椅过来了,轻车熟路地将傅越从许峥身上抬下来,傅越被迫坐到了轮椅上,超哥推着轮椅走向电梯,许峥跟在他们身旁。 傅越:“……”热乎乎的许峥难道不比这冷冰冰的轮椅好?无力青年被迫坐轮椅,最佳支柱只能靠边站,惨,惨,惨。 浩哥是个开朗的话痨,边推着轮椅边跟傅越说:“每一年在马拉松终点附近的酒店都会受益,很多人跑完马拉松都不想动啦,立刻在订了酒店睡大觉,这个轮椅也是标配啊,平时放着都不怎么用,但是每一年这个时候就会派上大用场,专门载你们这些马拉松选手上楼哈哈……” 傅越一时接不上话,等他说完后,客套了一句:“浩哥,你辛苦了。” 浩哥推着他进了电梯,按了五楼:“不辛苦,这哪里辛苦了。跑马拉松的才是真的辛苦啊,我还年轻的时候也跑过,每天起早贪黑地练啊,后来年纪大了,加上工作的原因,没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练咯,年轻人,多跑跑,挺好的。” 电梯上到五楼了,浩哥将傅越送到518前,傅越说:“浩哥,谢谢了。” 浩哥憨厚一笑:“不谢,你好好休息。” 许峥用门卡开了门,将傅越扶起来,进了门,浩哥便将轮椅推走了。 傅越被扶着坐在了床上,他一接触到床就想躺下,许峥顺着他的意,托着他的后脑勺放到了枕头上,傅越侧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 许峥问:“想睡吗?” 傅越嗯了一声,许是因为刚刚吹风久了,鼻音很重。 许峥给他盖了被子:“那睡吧。” 傅越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串钥匙出来:“不用陪着我了,你回去看看柠檬吧,今早放满了一大碗猫粮,不知道吃完没有。” 许峥垂眸看着他,没接那串钥匙:“那你呢?” “今晚八点钟,我们在恒跃大桥上见一面吧,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傅越屏住呼吸,等待许峥的回答。 许峥沉默片刻,最终接过那串钥匙,说:“不要乱饮乱食,想吃什么让酒店人员给你送,不要开空调,不要洗冷水澡,不要睡太久,定个闹钟,等会起来做会拉伸。” 他顿了顿,接着说:“今晚,不见不散。” 傅越定定地看着许峥:“不见不散。” 许峥没再说什么,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边,就走了。 傅越定了个闹钟,全身的肌肉无比酸痛,骨头又麻又硬,浑身都像是被人揍过一样痛,但是因为实在是太累了,他闭上眼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他来到了一所大学,看见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少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还有些单薄的脊背挺得很直,手长腿长的,无言地走进了校门。 傅越跟着少年走了上去,少年穿过校道,走进了一间教室,教室里有很多人,有人跟他打了招呼,他也一一回应了,最后他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傅越走到最后一排,隔着一个位置,坐在了少年的旁边。 上课的时候,少年很认真地做了笔记,架着眼镜的鼻梁很高,侧脸很好看。 傅越终于意识到了,这是尚且年少的许峥。 他跟着许峥过了一天,看他安安静静地吃饭,又看他认认真真地做题,看他严肃地跟老师探讨问题,又看他跟朋友聊天时偶尔泛起的笑。 傅越醒了过来,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模糊的、虚幻的梦。 他去过T大,里面的景色与梦里的无异。然后他在梦里看到了许峥一日的生活,当然这生活是他在梦里想出来的,不一定是许峥真实的生活,虽然他觉得,许峥读书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过的吧。 闹钟还没响,傅越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半。 他轻轻挪动了脚,发现腿已经麻木了,他缓慢地挪起了身,不断用手捶打着腿,直到恢复了知觉,他在床上做了一套跑后拉伸,僵硬的腿终于放松了些,傅越喝了许峥给他倒的那杯已经变成了凉水的水,之后打了酒店的电话,订了一份荤素搭配的清淡套餐。 很快就有人把饭送了上来,傅越吃完了饭,起身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洗了脸刷了牙,换了身衣服,整个人瞬间清爽了。 出来之后,他用订饭时顺便要的冰袋冷敷腿上肌肉,配上按摩,傅越在抓紧时间恢复身体,今晚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他得用最佳状态去做这件事。 冷敷按摩完后,傅越又睡了一觉,定了三个六点左右的闹钟。 晚上六点半的时候,傅越又吃了一顿饭,之后就拿上身份证,出了酒店,去奥森体育公园领完城奖牌和前一百米的奖杯了。 他拿到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的奖杯,放进了背包里。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个人了。 傅越打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点,恒跃大桥,离这里也不远,司机慢慢悠悠地往前开。 七点十五分的时候,车停在了恒跃大桥,傅越付了钱,一下车,便觉凉风阵阵,只穿了短袖的他,觉得有些冷。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心里很热,脑子也很热,热得发昏的那种。 腿还是有点痛,傅越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大桥,他让司机停在了大桥的最中间位置,一眼望下去,湖水倒映着霓虹灯,流淌着五彩的光。 还有四十四分钟,傅越看了眼手表,他不着急,他很有耐心,这种时候,等待是忐忑的、是不安的,也是美丽的、值得期待的、充满幻想的,他愿意再等久一会,享受这心跳微微有些快的迷人时刻。 但他并没有只等了一会,便从余光里看到有人向自己走来。 傅越向右转身,看见许峥,本来是很高兴的,但看到他身上穿的衣服,突然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无端端地,这人怎么穿得这么隆重,白衬衫配上斜条纹棕灰领带,还穿了件灰色马甲,最外面是英伦风的黑色双排扣西装,同色系的西装裤和皮鞋,还带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整个人像个两百年前的优雅绅士,但是额前的碎发没有梳上去,还保留了几分少年感。许峥慢慢地朝自己走来,双手插兜,酷极了,好看极了。 傅越被许峥这身炫到了,再看看自己这身,白T恤,黑色哈伦长裤,脚上一双运动鞋,背了一个运动双肩包。傅越心想,现在的自己跟许峥根本就不是一个频道的。 不管了,他也朝着许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有路人走过,看到傅越的动作,犹豫了一下,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傅越说:“不用了,谢谢你。” 路人觉得奇怪,停下脚步看傅越缓慢地向一个很好看的青年走去,他们都在向对方走去,向对方靠近,这个过程,不需要言语,只看着对方,目之所及,便是心之所向。 终于走到了彼此面前。 “你……” “你……” 同时开口,他们都笑了一下。 “好点了没?”许峥先开口了。 “好多了。”傅越挠了挠头,“就是……还有点麻。” “那就好。”许峥说。 傅越偷偷看了一眼许峥的表情,嗯……面无表情,这……,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从包里翻出了奖杯,微微昂起头对许峥说:“许峥,这是……送你的。” 许峥淡淡地点了头,说:“谢谢。”说完伸手便想接过。 傅越却移开了奖杯,不让许峥碰到。 许峥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傅越。 只见傅越将奖杯举到自己的面前,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奖杯,做这一个动作,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又有些颤抖的声音:“许峥,你……还要吗?” 你,还要这个奖杯吗?傅越将奖杯往前了几厘米,在许峥的手前停了下来,他在等许峥做决定。 他吻这个奖杯,花了莫大的勇气,傅越跨过了对未来的不确定,跨过了软弱与迟疑,跨过了这一秒钟的担忧,跨过了对于最坏结局的恐惧,上前一步,献上一吻。 他甚至不敢直接吻许峥。 他吻这个奖杯已如赴死。 我把我的全心全意印在我拼尽全力得来的奖杯上,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眼前,我在等待,等你的一句回答。 你,还要这个奖杯吗?许峥,告诉我。 我曾经谦恭地、真诚地、理智地、勇敢又懦弱地追逐着的,能否在今夜等来一个开花结果。 傅越用眼神跟许峥说着话。 许峥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你先拿着。” 傅越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下一刻,他的心又提上了天边。 他不知道许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也不知道许峥是怎么单膝跪下的。 许峥左膝贴地,单手打开了红色盒子,里面有一枚戒指,很简洁的戒指,没有镶嵌任何钻石,有着荆棘线条,傅越认得这枚戒指,是“荆棘玫瑰”的情侣对戒之一,它的设计理念是“一起走过荆棘,才能体会爱的真谛。” 傅越眼眶一热,现在恒跃大桥上人不多,偶尔有人路过,都惊讶地看着单膝跪地的许峥,傅越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你快起来。”想了想,还是别了,他艰难地蹲了下去,平视着许峥:“算了,你先别起来,把你该说的话说完再起。” 许峥直视傅越,声音很沉:“傅越,你愿意……带上这枚戒指吗?你要想好,不要冲动,这既是承诺,也是责任。”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爱不是儿戏,他们都很清楚。 傅越换了右手拿奖杯,将左手递给许峥,一字一句地说:“许峥,我知道,我愿意。” 许峥将戒指戴到傅越的无名指上,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手的微微抖动出卖了他。 傅越举起戒指,看了一眼,大小很合适,他再看一眼许峥,终于明白许峥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了,这谁顶得住啊,这谁能拒绝啊。 “你的呢?拿来,我帮你戴上。”傅越确定了许峥的心意之后,讲话也有底气了。 许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傅越认认真真地帮许峥戴上,大小也很合适,傅越满意地看了看,拿出手机对准他们戴着戒指的手拍了张照,斩钉截铁地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有证有据,不许抵赖。” 许峥终于笑了,他温柔地笑:“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傅越也想起来,但是腿已经彻底麻了,没起得来,反而一屁股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许峥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慢慢地扶着他起来。 “累了吗?要不要打车回家?” “不,我们走回家吧。”傅越早就计算过了,要是告白成功了,就从恒跃大桥走回家,这里离家不算远也不算近,一边走回家一边聊天,意境挺好,氛围也挺好,而如今是大大成功,更加要好好执行原有计划。 许峥怀疑地看着傅越的瘸子走姿,又看着傅越的坚定眼神,不允许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方向咽进了喉咙里,说出口的只有答应:“好。” 他将傅越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抱半扶着他,两人一起向前走。 傅越回想刚刚的事,总觉得自己在做梦:“诶。” “怎么了?” “你……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许峥:“……不然呢?戒指买来给你玩的?” 傅越弱弱地问:“那,那你跪下的时候,为什么一点表情都没有,你的表情冷漠得根本就不像是告白。”说着说着,他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十分委屈:“我刚刚就应该把你的表情拍下来,让你好好反省一下。” 许峥这时候倒是笑得多了,他低笑了一声,声音很有磁性:“那你好好后悔吧,后悔一下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表情拍下来?” 傅越气得在心里咬了许峥一口,因为不舍得真的咬,只好默默生气。 “生气了?”许峥很有良心地问了一句。 傅越:“嗯,诶,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喜欢我,那我就不生气了。”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这两个问题,什么时候?为什么?因为从他对自己与许峥经历过的所有来看,他实在猜不出来许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那种感觉”的。 “现在你连名字都不会叫了?只会说诶了?”许峥揉揉傅越的头发,“诶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喂的。” 傅越说诶,只是因为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再叫许峥全名有点奇怪,叫其他的,他一时也想不出来叫什么好……有了! “哥!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的。”傅越干脆两手都搭在许峥的肩膀上,像只大螃蟹一样横着走。 “这位男朋友,你多大了?”许峥笑着,明知故问。 傅越面不改色:“今年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了,哥,快告诉我!” 许峥将傅越的手扒拉下来,将外套脱了给他穿上,说:“手这么凉,你是笨蛋吗?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傅越套上许峥的西装,觉得自己这身不伦不类的,怪好笑的,他揶揄道:“我可不像某人,穿得跟要去结婚一样。” “我对此事蓄谋已久,精心准备,当然要穿得正经点。”许峥睨了傅越一眼,“不像某人,穿得跟去买菜一样。” 傅越满脑子都是“蓄谋已久”,连许峥说他穿得跟买菜的一样都不介意了,从后面抱着许峥走,边走边追问:“蓄谋已久是多久啊?哥,走慢点,我看不见你,快说吧,不要害羞了。” “比你想的要更久。”傅越虽然看不见许峥的脸,但他敏锐地发现许峥的耳根红了。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嘴上念了出来:“比我想的还要久……嗯……总不可能是一见钟情,那再往后压一点……” “你怎知不是?”许峥打断了傅越。 怎知不是什么?傅越懵了一会,不是什么?怎知不是……一见钟情?! “不可能!”傅越吼了出来,重复道:“绝不可能!我不信。” 许峥轻笑了一声,拖着傅越继续往前走,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就是那一天。” “我跟你打招呼,然后你也打了招呼,然后我跟你说什么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话,然后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你就嗯了一声就走了,就嗯了一声诶,你他喵的一见钟情就这个态度?”傅越将整个案发现场回忆了一遍,想寻找一点蛛丝马迹让自己相信,发现完全都找不到。 双箭头的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整个空间都弥漫着粉色泡泡吗?就这?就这你跟我说是一见钟情? 傅越越想越气,冷哼了一声,说:“男朋友,你最好给出一个能让你男朋友满意的解释。” 许峥还是笑,低低地笑:“你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傅越严肃地说。 许峥轻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有的人的性格,越紧张的时候,看起来就越是镇定,男朋友,明白了吗?” 傅越明白了,见许峥侧着头看过来,他抿着嘴想憋笑,憋不住,嘴角咧开了,眼尾微眯着,整张脸是藏不住的开心,被许峥看得不好意思了,他整张脸埋进许峥的背后,喃喃道:“哥,我好快乐。” 在他们左侧,各种车川流不息,今夜有不少星星,挂在天边,跟城市夜里的霓虹灯光相比,并不是很明亮,但许峥看着,很是喜欢,碧玉盘里,星河流淌。 “嗯,我也很快乐。”许峥很少会有这样直白的表达情绪的话,但今夜他说得不少。 “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不是带着耳机吗?你知道那时候,我在听什么吗?” “听什么?”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啦啦啦啦啦——”傅越哼唱了起来,“哥,你说,我们的缘分是不是命中注定啊,看到你的那一眼,就确认过眼神了。哥,说实话,你怎么对我一见钟情的?因为脸吗?” 许峥言简意赅:“眼缘。” 傅越哦了一声,又开始算旧账:“你好敷衍啊,我还记得呢,认识你的第二天,我忘记带钥匙了,去你家找你,你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许峥简直想敲开傅越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傅猪头,我要是不喜欢你,你信不信你连我的家门都进不了。” 傅越顿时开心了,想到了一件事,说:“其实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差点亲你了!” 许峥:“差点?” “准备亲到的时候,被吓醒了。”傅越说,“在不知道你的心意之前,我怎么敢亲你?在梦里也不敢,借用诗经里面那句,我刚刚亲那个奖杯,都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许峥突然转过身来,将脸凑到傅越脸边:“现在确定了,给你亲。” 傅越咬了咬唇,捧着许峥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认认真真地亲了一口,神色虔诚又庄重,亲完之后,他说:“好了。” “就这样?”许峥挑了挑眉。 傅越觉得自己的脸很热:“那,那你也亲我一下吧。” “闭上眼。”许峥说。 傅越听话地闭上了眼,许峥亲了一下傅越的眼睛,傅越睫毛轻颤,没察觉到许峥有其他的动作了,半响之后他才睁开眼。 许峥问:“你知道什么是两口子吗?” “知道啊,在一起的就是两口子。” “那你知道为什么在一起要叫两口子吗?” “好像是清朝乾隆年间……”傅越回忆着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内容。 “不是,是亲两口亲两口,亲着亲着就是两口子了。” 傅越笑了,说:“哥,你以前是不是跟别人谈过恋爱,怎么这么会说话?” 许峥说:“没有。” 只是看着你,宇宙的星星都向我奔来,化成浪漫言语堆在了嘴角,想告诉你,只想告诉你。 傅越伸出手来:“我感觉我的腿不怎么痛了,我们牵着走吧。” 许峥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十指相扣,二人慢慢地向前走。 “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一见钟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一见钟情能延续下去,那就更难了。” “不难,我们走到宇宙尽头,也不会分开。” “哈哈,哥,你以后叫我什么呀?不能再叫全名了,那样太冷漠了。” “叫你腐竹怎么样?” “为什么是腐竹?” “傅——猪,懂了吗?小笨蛋。” “不行不行,换一个。” “不换,我觉得腐竹挺好的。” “哼,那你也是猪,我叫你猪哥。” “好啊,我是傅猪的哥,你叫我猪哥,从含义上来说没有问题。” “……说不过你,哥,你就知道欺负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从前有一个柠檬味的冰淇凌,一天,他搬到了一个新地方,遇见了一个抹茶味的冰淇凌,柠檬冰淇凌又酸又涩,抹茶冰淇凌甜中带苦,他们看见对方,只一眼,便热得快要融化了,那不行啊,所以他们便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进了冰箱里面。” “嗯。” “然后,冰箱的主人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突然多了两只冰淇凌球,他灵机一动,便想着为什么不做一个双球冰淇凌,说做就做,柠檬冰淇凌和抹茶冰淇凌就这么在一起了,从此,这个世界便有了双球冰淇凌。”傅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许峥很配合:“腐竹,你吃过柠檬抹茶冰淇凌吗?” “还没有。” “等你恢复好了,我给你做。” “对了,之前你给我做蛋糕那晚,我播了一首歌,你还记得吗?” “记得,Mystery of Love.” “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看过。” “你真的看过!你知不知道那首歌播出来的时候,我快吓死了,我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了。” “哥,戒指什么时候买的?诶,不对,那个微信号,我想起来了!你的微信号,本来是没有设置的,后来改成了Su581820fz,我一开始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傅越已经将许峥的微信号背下来了。 “现在呢?” “八月十八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818,是这个意思吧?” “嗯。” “那我可能猜到了。” “不愧是我的腐竹,真笨,这么久才猜出来。”许峥又揉了揉他的头。 “再说我笨,信不信我一招降龙十八掌将你打得绕着花果山翻十万八千个筋斗。” “那我可以用一招六脉神剑直接将你打得绕着柠檬做十万九千个陀螺舞蹈转。” “反弹,反弹!” “反弹无效,反弹无效。” “回家陪我玩森林冰火人吧,我好多年没有玩过了。” “好,我也很久没玩过了。” “你跟谁玩过?” “左手跟右手玩过。” “我试过对着墙打乒乓球。” “我试过给自己出数学题自己做。” “哥,你好变态啊,我只试过自己画设计图自己做小房子。” “给我看看?” “回去给你看。” …… 最简单的快乐就是,一路上,不管傅越或者许峥说什么,对方都能明白,能接话。 还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一步一步走下去。 月亮也被吸引了,它跟着他们走,顺道洒下一地清辉。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幼稚啊,没眼看- - (一起表白的,没想到吧嘻嘻) 第33章 一见钟情 傅越和许峥回到望嘉景苑。 许峥将傅越送回1603,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傅越进了门,站在了门口,说:“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许峥又唠叨了一堆跑完马拉松之后的注意事项,问:“记住了吗?” “记住啦记住啦,真记住啦。”傅越眼含笑意,觉得许峥遇上他之后,可操心的事多了不少,并隐隐有向话痨发展的潜质。 许峥:“那我回去啦?” 傅越眼尾上挑:“不进来坐坐吗?” 许峥盯了傅越两秒,说:“不了,你早点休息。” “那好吧。”傅越松了口气,心头也涌上了两分遗憾,说:“晚安。” 许峥也说了一句晚安,然后就回去1602了。 傅越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进了门,才关上门。 真奇怪啊,两个大男人之前随便去对方家里,都成了蹭饭专业户了,现在确定关系了,反而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生怕再进一步,生怕进得太快,建了一座空中楼台。 傅越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所有感官都无限放大,手臂和腿有多麻,心跳得有多剧烈。情绪一般是不可持久的,但在今夜,狂喜侵袭了他,持续地向他发来猛烈的攻击,让他夜不能寐。 他拿过手机,点开微信的第一个联系人,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睡了吗? 许峥回复得很快-还没。 傅越看了眼时间,笑着打字-快睡啦,老干部。 -睡不着。 -为什么?【疑问】 -想你啊。 傅越扔掉手机,将脸埋进被子里,低低地笑起来,笑了好一会,他又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那你快睡,睡着了,也许能在梦里看见我呢。 对方正在输入中……输了十几秒,也就只有一个字。 -好。 傅越举着手机,将聊天记录翻到最前面,然后一条一条往下看,看着许峥从单字回复渐渐变成一句完整的话,看着他们从文字交流渐渐变成语音。看着看着,手麻了,没拿稳手机,手机直冲冲地砸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自己的左脸。 “嘶……”傅越将手机拿开,揉了揉自己的左脸,幸好没有砸到眼睛和眉骨,有些疼,但也可以忍受。 傅越心想,今天过得太顺太好了,现在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不过是砸一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让许峥看到了,也许还能心疼心疼自己,想到这里,他觉得被手机砸到了这件事利大于弊,豁达的人总能为不好的事情找到一百个借口。 这下更加睡不着了。傅越翻完了聊天记录,就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播着白噪音,开始想事情。 大学的时候他修过一门课,名叫爱情心理学,最初修这门课并非他的本意,选课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将建筑心理学选成了爱情心理学,选完之后也没有再去查看,于是便将错就错去上课了。 去到教室听完老师讲的第一节 课之后,他就庆幸自己手滑了。原因无他,老师对于爱情的诠释实在是太好了,不照本宣科,也不偏激笼统地给爱下一个满分定义,每个人都能听懂她说的话,然后去思考自己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傅越印象很深刻的是,爱情心理学的老师说,多数人看爱情,首先考虑的是被爱的问题,而不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去爱的问题。我们总把被爱的魅力、爱的对象和爱的机遇捧得太高了,以至于很多人剖析爱情,都喜欢用“般配/合称”“郎才女貌/男貌女貌”“吸引力强,很多人喜欢他/她”和“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人”这样子来描述,仿佛只要换一张面容,或者换一个时间和地点,爱情就不会发生了一样。 可是爱的能力跟被爱的魅力之间,并不是拉上正相关的函数关系的。 每个人都渴望被爱,然后遵循这个社会的吸引法则去努力,健身、整容、美白、穿搭,人们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改善外界对于我们的看法,不止外在,包括学习、奋斗和成功,不全都是因为这些都是是外界所欣赏的品质吗?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在迎合社会关于“人”的“好”的评价。累吗?累。能改变吗?能不在意吗?不能。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被爱选中的那一个人,不是因为高颜值和好身材,不是因为优秀和成功,也不是因为天赋。如果是因为这些东西,那么有一天,当一个人变得衰老、愚钝和泯然众人之时,他就失去了被爱的可能,那样也太讽刺了。 因为衰老是必然,屈服于平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傅越翻了个身,不再想爱情心理学上的内容。他的老师在上课之前,说这门课的前提是,不要用别人的爱情去定义自己的,也不要去做任何的比较,因为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遇上另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产生的爱情反应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爱情最大的特点是——不可比性,它的任何不同的形态,都是正常的。 傅越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更加没想到,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个人也对自己一见钟情,因为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一见钟情必然是包含“见色起意”的成分的,虽然这两者本质完全不一样,一见钟情很难,一见钟情想要延续下去就更难了。 因为一见钟情是美好的,是充满期盼和幻想的,是只看得见对方的优点的。而深入了解对方之后,好感滤镜破灭之时,所有的缺点和不堪都会逐渐暴露,甚至会渐渐产生“当初自己是眼瞎了才会看上对方的吧”的想法。 一见钟情强烈、梦幻而虚浮。 傅越不希望他和许峥也会走到那一步,应该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因为他越了解许峥,就越喜欢他。 这夜里他想了很多东西,终于把自己给想困了,渐渐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第二天,傅越是被门铃声叫醒的。 他搭着拖鞋,随意揉了揉睡卷了的头发,半闭着眼开了门。 门口是提着早餐的许峥。 傅越往回房间走:“下次你别按门铃,输密码进来,我困死啦。”说着两下甩掉拖鞋,一头栽进枕头上。 “你有告诉过我密码吗?”许峥摆好早餐,说:“别睡了,已经十点多了,起来吃早餐。” 傅越闭着眼睛:“520521。” 许峥低笑了声:“真会取密码。” 傅越迷迷糊糊地说:“能知道我屋子密码的人,哪个不爱我,这么取怎么了?” “这么取很好。”许峥掀开他的被子,说:“再不起来我挠你了。” “别别别别别……”傅越听到“挠”这个字,一激灵,顿时整个人清醒了不少,滚起来说:“我起就是了。” 他起来之后就去刷牙,刷到一半,觉得不对劲,从浴室里冒出半个头,盯着客厅里的许峥,问:“你怎么知道我怕痒?” “不知道,诈你的。”许峥一脸淡然,“不过现在知道了。” 傅越:“……”他缩回头去冲洗泡沫了,终于洗漱完了,四肢也终于有了反应,僵麻至极,他缓慢移动着来到客厅,缓慢地坐在凳子上,忍不住“嘶”了一声。 许峥反应很快,伸手扶了他一把,说:“吃吧,吃完给你按摩。” 傅越看着眼前一桌子的早餐,说:“这么多,吃完都不用吃午饭了吧?” “你这个时间起床,还想吃两顿?” 傅越看在丰盛的早餐的面子上,不跟许峥计较,许峥显然已经吃过了,现在又陪着傅越吃了一顿,没有吃多少。 “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傅越忍不住问,虽然是不是他都很高兴。 许峥点点头,说:“不用太感动,也就比你早几个小时起床罢了。” 傅越被喂了一个香菇饺子,问:“你昨晚几点睡着的?” 许峥:“没看时间,挺晚的。” “那我可能也就比你晚几个小时睡着罢了。”傅越拒绝了许峥的下一次投喂,说:“我饱了。” 许峥抬抬下巴:“把粥喝完。” 傅越捧起碗,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粥。 许峥站起身来,搬了一张凳子放到傅越身边,说:“脚放上来。” “你要在这里给我按摩吗?”傅越想起身,说:“这里不方便,我去沙发那边好了。” 许峥一手按住了他,说:“别走了,走两步等会又嘶了。”他将傅越的脚抬上来,蹲下身,开始给傅越捏腿按摩。 傅越低头看着许峥,看到他整齐的头发,清俊的眉眼,张了张嘴,没说话。 许峥没有注意到这一小动作,认认真真地给他按腿。 按完后果然舒服了很多。傅越晃了晃腿,说:“好些了。过来给我抱抱呗。”他张开双臂,语气像在调戏。 许峥弯下腰,右手穿过他的左腋下,左手按着头,给了他一个温暖有力的拥抱。 还没抱几秒呢,许峥的手机开始振动。 “不接电话吗?”傅越感受到许峥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 许峥:“等会再接。” 手机就在傅越的右前方,他说:“我帮你看看是谁?”他怕有什么重要的事。 许峥嗯了一声。 傅越拿起许峥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是袁乾心。” 许峥闻言,想起了杨诚跟他说的晨东建筑工人死亡案。 他拍了拍傅越的头,接过手机,按了接听键。 第34章 律师 “袁律师。”许峥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黑夜里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傅越发现许峥跟不同人说话的调子是不一样的,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嗓音比较清透,带着微微的磁性,而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带有几分不好靠近的冷硬。傅越在许峥剖白心迹之后,感官好像都变得敏锐了,能发现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让人感到甜蜜的小细节。 不知袁乾心在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到许峥嗯了一声,然后说:“那当面再谈吧。” 等许峥挂断电话,傅越随口一问:“你们要谈什么?” 许峥说:“他说有点事想找我谈,电话里不方便,所以我们就约了一个时间见面。” 傅越:“他也在H市?” 许峥说:“是啊。” 傅越哼了一声,说:“说不定又想挖你跳槽。” “你哼什么?”许峥觉得好笑,“你们又不认识,他得罪你了?” 傅越说:“之前你跟杨诚说的话,我也听了一点嘛,她不是说袁乾心袁乾心为了钱,不择手段颠倒黑白,掩盖事实□□法律,不配当律师吗?” “你倒是记得清楚。”许峥说,“你也不了解杨诚,你就这么信她说的话?” 傅越说:“倒也不是,不过我那时上网搜过袁乾心的资料,百度上显示他经手的所有案子都是胜诉的,也就是说,成功率百分百。而且他一直都是为背景强势的那一方做辩护,那样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做律师是为了钱和名声。” “你这样想,对我们律师行业挺不公平的。”许峥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傅越面前,“在大陆法系中,律师的权力没有你想得那么大,法官才是法庭的主导,才是判定有罪和无罪的人。虽然大部分律师都是公正和法律的捍卫者,但我们也只是普通人,也要吃饭生存的,不管是为原告还是被告辩护,也不管是为富人还是穷人辩护。” 傅越说:“你再多说点,我喜欢听你讲这些。” 许峥便继续说:“在法官判决之前甚至是之后,都不能钉死一个人是罪犯,因为我们走的是程序正义,执行程序正义的都是人,是人就肯定都会犯错误,这是无法避免的。很多人都会觉得如果为坏人、为有钱人、为有钱的坏人辩护的律师不是一个好律师,但坏人也是人,更何况有些人‘坏人’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如果没有人为那些已经被贴上了‘坏人’标签的人去辩护。那么正义就不复存在了,很多网民都是很情绪化的,如果抛弃程序正义,那每个做了坏事的人,或者每个被诬陷做了坏事的人,都有可能被死刑起步了。” 傅越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刚刚的说法是有些偏激了。就好像医生给人治病,老师教人道理一样,是不能选择只为观念上的好人服务的。其实我的重点也不是袁乾心只帮有钱人,而是他从无败绩,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管是因为他的能力影响了结局,还是因为他本来就选择了胜利。” 许峥说:“两者都有,但也不止,袁乾心之所以从无败绩,是因为当他知道自己赌错了的时候,他会逃避失败。” 傅越偏了偏头,问:“这话怎么说?” “我毕业之后,在袁乾心身边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时间不长,但也知道不少事了。”许峥说,“我记得有一次,袁乾心接了一桩交通撞击案,他为司机辩护,原本以为事故发生的那段路上没有监控,但在开庭前两天,原告方突然找到了视频线索,原来是那时现场有人正在拍vlog,刚好拍到了司机撞人的那一幕,原本可以化黑为白的辩护,如今有了确凿清晰的证据,这场辩护必败无疑。然后袁乾心在开庭前一天,全身过敏进了医院,律所临时换了个律师去辩护,败了。” 傅越听得震惊,说:“如果他每次都用这样的手段,无一败绩也不是神话了,而是逃避之下得来的荣誉。” 许峥点点头,说:“我在他们律所待了几个月,就离开了,袁乾心几次想让我留下,但我觉得我和他不是一路人,很难共事,就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他了。而且我那时候也没有念完书,只是念完了本科而已。” 傅越问:“那你在现在的律所,跟里面的人是一路人吗?” 许峥:“有几个算是一路人。” 傅越说:“那也不错了,成年人的世界,不容易啊。” “怎么突然多情善感起来了。”许峥说,“我去收拾碗筷,要把你挪去沙发那边吗?” 傅越大咧咧地说:“行啊。” 许峥说:“抱你去?” 傅越怀疑地看着他:“你抱不动我吧。” 许峥站起身,拿开椅子:“就两步路,你跳上来,我接住你。” “跳不上来。”傅越像是没骨头那样,双手勾住许峥的脖子,双腿发力夹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许峥的身上,说:“启程!” 许峥看起来没费什么力,走了几步路,便将傅越“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去洗碗了。 傅越拿了一个抱枕,倒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也没什么好看的,他随便选了一个综艺,听着里面人嘻嘻哈哈的声音,然后拿起手机看消息。 H市半马的报道已经出来了,效率还挺高,傅越点进了一篇公众号文章,翻了下照片,便看到了里面有一张正在大口喘气的自己,还给了他面部镜头特写,傅越点开放大,能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脸上的汗水。 幸好,没有拍得很丑,傅越将文章转发到“儿子放心飞爸妈永相随”的家庭群里,又将昨天拍的奖杯发上去。 很快,爸妈就冒出头来。 -我家越越真棒!!【打call】【打call】 -不愧是我儿子,我现在就发给你二伯看。 傅越笑着,打了几个字。 -谢谢妈,爸,低调,低调。 说是说低调,可为人父母的,若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孩子,那肯定是喜欢拉着别人唠叨——我儿子/女儿又怎么了啊?哎呀,没有很优秀啦,一般啦。也就是什么什么了而已?你儿子/女儿以后肯定也可以的。 傅越已经能想象到父母在那边的得意了,他又陪着父母在群里哈哈了一下,然后就点开了蔡正言的微信,也给他发了几句话。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这个时间大家也都起床了,蔡正言应该是正在看手机,秒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傅越听着厨房的水声,知道许峥应该快洗完碗了,便挂了电话,打字过去。 -晚点再给我打电话,忙着呢。 -你男朋友在你那? -嗯嗯嗯。 -那我给你打个电话怎么了,庆祝你终于在四十岁之前脱离母单族,不行吗? -行行行,有时间出来见面聊。 -你重色轻友的本质要暴露了。【无语】【无语】 -你别乱说,我重色也重友。不跟你说了,有空你来我家,我现在半身不遂,走不出去了。 -………… 许峥擦干手,走了出来,看见傅越的姿势,说:“别躺着玩手机。” 傅越伸出手:“那你拉我起来,我起不来了。” 许峥绕过沙发,将半身不遂的傅越拉了起来。 “下午想干什么?”许峥问。 傅越说:“想躺平,什么也不干。” 许峥:“……” 傅越问:“你下午有事吗?” 许峥摇头。 傅越说:“那你陪我一起躺平吧,我们聊聊天,说点话,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许峥来傅越屋子的时候,穿的是休闲家居服,他只犹疑了几秒,便说:“行,我跟你一起躺平。”他将傅越搬回了卧室,放在了左半边的床上,然后脱了鞋,自己在右半边躺了下来。 二人之间还隔了半个人的距离,还算比较安全。 傅越拿起空调遥控器,调到合适的温度,转过脸看着许峥说:“这样子真奇怪啊,我们俩光躺着,什么也不做。” “你想做什么?”许峥也转过脸来,看他:“你现在能做什么?” 傅越一讪,岔开话题:“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许峥老实回答:“没有。” 傅越忍不住“靠”了一声,两个二十多三十岁的大男人,对彼此一见钟情,还都是初恋,这是魔幻现实吧,他说:“我们俩要不是天作之合,都说不过去了。” 许峥笑着嗯了一声。 傅越拉过许峥的手,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问了个十分现实的问题:“你父母能接受吗?” 许峥说:“我是独立的人。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并且祝福,我会很开心。但是如果他们不接受,我和你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你懂吗?” 傅越说:“我懂。嗯……我爸妈应该能接受。” 许峥:“你之前跟他们说过?” 傅越说:“没有说过,因为我想,如果我这辈子没找到喜欢的人,也没有说的必要了。但是我的家庭氛围一直都是开放包容的,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就希望我过得开心。不然,我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大部分家庭早就开始安排相亲各种催婚了,但我爸妈从来就没有逼迫过我去相亲,也没有催婚。” 许峥说:“那是挺好的。我妈已经开始给我安排变相相亲了,上次你见到的曾木青还不是第一个。” 傅越:“还有?你才二十五岁诶。” 许峥说:“我妈是中医,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是男性生育的黄金年龄。” 傅越明白了,他愣了愣,说:“你妈……对你很严格?” 许峥肯定地说:“是,很严格。我从小到大学过的东西,说出来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傅越说:“你说说,我听着。” 许峥:“游泳、钢琴、围棋、科学实验、阅读、编程……” 傅越翻了个身,抱住许峥,很是心疼。 许峥倒是没什么所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尽情地、放肆地、任性地玩是什么感受,如今他遇见了傅越,他想任性一回。 傅越在许峥耳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哥。” 许峥:“嗯?” 傅越用手指轻轻地刮着许峥的喉结:“你可以不用那么优秀,不用那么累。不然你走得太快了,我怕我跟不上你。” “你工作起来比我还拼命。”许峥抓住了傅越不安分的手,“还怕跟不上我?” 傅越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你的心可以放松一些,不要总是绷着。人就活这么一遭嘛,不能窝窝囊囊地活,也不用好像每天都是最后一天那样地活。我希望你快乐。” 我希望你快乐。 许峥与他的腐竹十指相扣,说:“我也希望你快乐。”说完之后,好像还觉得不够,补了一句:“快快乐乐。” 第35章 生意没谈拢 不知道聊了多久,傅越还在说着话呢,转头一看,发现许峥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闭上嘴,轻柔地给许峥盖上了被子,趴在床上,撑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了许峥好久。许峥的下颌线太优越了,傅越拿出手机,偷偷摸摸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正脸。只有一段流畅的下颌线,半个下巴,修长的脖子,和一个桃心形状的喉结。太性感了,傅越咽了下口水,乖乖地躺了回去,一只手搭着许峥的侧腰,很快也睡着了。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挂在地平线上,半下不下的样子。 傅越差不多是躺了一天,只觉浑身乏力,更是一动也不想动了。许峥睡了一觉,倒是神清气爽,说:“你再躺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什么都行,想吃面……”傅越黏黏糊糊的,突然觉得人当躺着的动物才是合理的,躺平才是合理的。 “鸡丝面?热干面?”许峥问他。 傅越下意识地说:“鸡丝面。” 许峥做了两碗面,不辣,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鸡丝和蔬菜,还做了两个水果酸奶捞,放进了冰箱里,当饭后甜点。 傅越总算是爬起来了,笑着说:“白天睡了这么久,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只允许你放纵这两天。”许峥说,“过几天给我恢复健康人作息。” 傅越打着哈哈:“那过几天再说嘛。” “明天去事务所?”许峥用的是疑问句。 傅越说:“不去了,跟师兄他们打过招呼了,我再给自己放两天假。” 许峥没说什么,说:“我不看着你的时候,别乱来,不然……” “不然怎么样?”傅越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许峥轻笑了声:“不告诉你,告诉你就没有威慑力了。” 让他猜,无限的想象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傅越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许峥能把他怎么样,但他从刚刚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别的信息:“你等会要出门?” 许峥用惊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跟袁乾心约了八点半。” “在哪?”傅越问。 许峥报了一个地址,是一家清吧,离望嘉景苑不远。 傅越皱了皱眉:“他是不是知道你住哪里啊?这地点也太近了吧。” “没告诉他我住哪。”许峥伸手拭去傅越嘴上的一粒芝麻,说:“别多想了,小气鬼。” “我没多想。”傅越欲言又止,憋了一会,憋出一句:“他结婚了没?” 许峥哑然失笑,说:“早结了。你想啥呢,还没多想?” 傅越说:“我这不是防着嘛,男女老少都要防,可累了。” “有什么好防的,腐竹,你信不过我吗?” 傅越已经一天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当即坐直身子,说:“信得过,信得过。” 二人吃完饭,把饭后水果捞也吃完了,同样是许峥去洗碗,然后二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了半本书,许峥就差不多到时间要出发了。 “你跟袁乾心谈完后直接回去,不用来看我了。”傅越怕许峥累,也怕他记挂着自己,搅乱生物钟。 许峥说好:“你要睡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傅越应了,送他出门,还想送他到1602,被许峥拦住了,许峥说:“别送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傅越乖乖地点了一下头:“别太晚回来,拜拜。” 关上门后,傅越给蔡正言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蔡正言来到了傅越家。 傅越打量了匆匆赶来的蔡正言一眼:“就这么迫不及待来听我的爱情故事?” 蔡正言点了点心口,说:“你在这里的分量太重了,不得不来。你看看你,非要等你男朋友走了才让我来,我见见他又能怎么样?” 傅越说:“这才第几天呀,我怕他害羞呢。” 蔡正言从冰箱里拿出来两罐可乐,扔了一罐给傅越,傅越接住了,却不打开,往桌子上一放:“他现在不给我喝可乐。” “……” 蔡正言扶额,说:“兄弟,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 傅越义正言辞地说:“说明你平时活得太粗糙了,学学吧。” 蔡正言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可乐,坐在傅越身边,抱着双臂,说:“姓甚名谁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还有身高体重肺活量,年龄职业流动向。” 傅越无奈:“你搁这人口普查呢。” 蔡正言:“那必须的。” 傅越简单地说了一遍情况:“就是这样了,我觉得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上了。” “算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蔡正言把傅越的可乐也喝了。 傅越的回答十分坚定:“那肯定是我追的他。我喜欢的,我主动的。” 蔡正言说:“行,回头伯父伯母要是问起我,我就说你追了个一米八四的大帅哥,还追到手了。” 傅越惊了:“他们还会问你?以前问过吗?” “他们让我不告诉你呢?”蔡正言两头卖人,说:“以前也问过,毕竟你年龄摆在这,再怎么开明的家长也会有些好奇嘛。不过问的频率很低,你放心吧。” 傅越想了想,说:“下次要是问到你,你说老样子得了。以后我亲自跟他们说。” 蔡正言本来就是开玩笑,也不会未经兄弟同意跟他父母说些什么,当下便答应了。 傅越和蔡正言在这一头聊天,在另一边的菲勒清吧,许峥也正和袁乾心说话,只不过氛围端正严和多了。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袁乾心的表情不无遗憾。 傅越没说错,袁乾心的确是又想来挖墙脚的,原因是他们律所有一位资深律师陪老婆休产假,另一位资历高的律师家里有人得了重症,也一请请了半年的假,连续两位律师接连离开这么久,袁乾心的律所实在是人手不够了。这不,他马上想到了许峥,这年轻人记忆超群,做事谨慎,有天分也肯努力,实在是培养的好料子。 但许峥再次拒绝了他。许峥再次淡淡地说:“我在现在的律所过得还不错,暂时没有跳槽的打算。”其实还有后半句话,但说出来不符合成年人社交规矩,容易得罪人,便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就算要跳槽,也不会考虑跳到你的事务所。 袁乾心摇了摇酒杯,倒也没有再继续劝说,而是问:“许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在社会上摸爬打滚许多年,早就将身上的刺都收起来了,一眼看过去,是长辈般的、挑不出任何差错的态度。 许峥说:“没有。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共事。” “哦?”袁乾心不恼反笑,问,“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感觉呢?” 许峥:“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我们虽然都做这一行,但追寻的目标不一致吧。” 袁乾心扶了扶眼镜:“你的目标是什么?” 许峥很快就答上了,掷地有声:“人。” 袁乾心勾起嘴角:“那你觉得我的目标是什么?” “你自己知道的。” 给彼此都留一些面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袁乾心的眼神实在锐利:“也许不是不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许峥,你是我的学弟,有什么误会的话,还是摊上台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我不把你当对手,我一直当你是队友。” 许峥终于将那桩案子挑起来了,虽然明知在这个场合,这个人面前,他不会知道更多又用的消息,可是他能借此观察袁乾心的反应,尽管对方给出的反应,可谓是滴水不漏。 “晨东建筑工人集体死亡案?”袁乾心在脑子里搜索这桩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案子,搜索到后,说:“死了是一个建筑工人的那桩意外身亡案,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用语气强调意外身亡案这五个字,像是不经意地提出来的,一个早已认定的事实。 许峥:“我前些日子碰到了一名律师,她怀疑,这不是意外身亡案。”点到即止,不能再多了。 袁乾心垂下眸,说:“师弟,不是我说你,我们做这行,最讲究的是事实证据,她是谁?她凭什么怀疑?有什么证据?如果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要相信她?又凭什么因为这件事在心里给我定个罪?” 许峥没眨眼,一直看着袁乾心,说:“师兄,我这不是在问吗?我没说我信她,也没说我就怀疑你了,你何必急着否认呢?” 两人你来我往,再说下去,就颇有争锋相对的意味了。 袁乾心又不痛不痒地将此事复述了一遍,轻轻掀过了。 “建筑工地出了问题,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我也为那十一个家庭感到痛心,但有些事情,你不能只听别人说,就开始扯阴谋论什么的。师弟,我是真的看在你是我师弟的份上,我才跟你讲这么多。换成别的人,生意没谈拢,我现在早就走了,谁跟你在这里讲道理?” “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打我电话,我的律所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许峥面色如常地送了袁乾心几步,看他上了G65,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生意”没谈拢,这句话是袁乾心顺口一说,但很明显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许峥不是他的师弟,是他有可能在生意场上达成的一桩交易罢了。 偏偏还说得如此动听。 第36章 包包 晨东建筑工人集体死亡案,发生在三年前的B市郊区,对外说法是十一个工人进入了正在施工的地区,其中两人不小心碰倒了一堆钢材,堆积在一起的圆形建筑材料一个滚一个,还没有稳固的砖墙整体倾塌。十一个工人躲闪不及,被碎石厚砖埋进了地里。 有四个建筑工人躲闪不及,被砸到了头部、胸腹等脆弱部位,当场死亡。而剩下的七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被重物压着,也难以移动和求救,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苦苦等着救援。 晨东建筑是B市最大的建筑公司,本应该有严格的管理规章制度、专业的救援团队和敏锐的观测能力,晨光要是能在家属来打电话询问之时,或者在那十一个员工第二天没有打卡上班之时,敏感地察觉到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并且立即派出救援团队去处理的时候,那么悲剧都不会发生。 B市郊区是要建一片别墅区,晨东花了不少钱向政府买了地皮,那片地区位于荒郊野岭,附近荒无人烟,是很适合有钱人享受静谧的自然原生态别墅环境。而这样的环境,使得那十一个建筑工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周边也没有“路人”能发现这里的异常。事后办案专家组曾经去过现场,推测出他们的所有通信设备在那时都没有信号了。 晨东建筑公司被无数媒体质疑,为什么在家属来找人的时候,没有及时采取联络行动,而是随随便便地将家属敷衍走,甚至还无关痛痒地指责几句“可能是去哪个地方偷懒了”,错失了救人性命的最佳机会,也剥夺了尚在人世的人成为“幸存者”的机会。 公司给出的答案是,已经将管理不力的负责人给开除了。 至于那十一个工人为什么要进入正在施工的区域,而且还那么不专业地碰倒钢材,至今还是一个谜团。而警方也查不出什么非意外死亡的证据,于是这桩事故便被定为了建筑意外事故。 哪怕后来有八个建筑工人的家庭联名上诉,也还是这个意外身亡的答案。 晨光建筑公司还很有“人性”,在保险公司赔付完十一个工人的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补助金之后,还额外拿出一千一百万,给每一个家庭再补偿一百万,以告慰那十一个建筑工人在天之灵。 闹得沸沸扬扬的集体死亡案至此告一段落。 而许峥从杨诚那里听到的关于此事的一个新故事,真假还有待考验。但从袁乾心的反应上,他已经隐隐有了推测。 他定下了心,决定找一个时间去T大,找到那个第十二位建筑工人的儿子,问个清楚。 * “我就是要问个清楚,你买这个包花了多少钱?” 傅越一进相筑事务所,便听到这么一句话,然后看见杨桔拉着蒋为,手上拿着一个最新款的时尚包包。 还没到上班时间呢,随他们打打闹闹玩玩笑笑,傅越看着也开心。 “学长,你回来啦。”蒋为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摇椅一转过来拉住了傅越,小声说:“Help me.” “你俩咋了?”傅越笑着问。 蒋为小小声说:“我给她买了一个包,非得抓着我问多少钱,这有什么好问的啊,问了不就没有惊喜了嘛。女孩子真是难伺候的生物……” 杨桔在蒋为背后阴恻恻地说:“你有本事再大声一点啊。” 蒋为说:“不是,这个包也不是很贵,你为什么非得揪住我问明码标价呢?” “老蒋,我跟你说了好几百遍啦,我不需要这种奢侈品。”杨桔将蒋为的椅子拽回来,说:“我是坚定不移的实用主义者,一生致力于吃好喝好住big house。别再给我乱花钱了,这包在哪买的,退回去退回去。” 蒋为委屈道:“这包是贵了……一点。但我这不是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就想给你买点好东西用吗?上次你闺蜜吐槽你的包土气,我都听到了,这次给你买个好的,亮瞎她眼睛。” 这两人再吵下去要没完没了了,明明都是为对方考虑,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怎么就不能用柔情一点的方式解决呢,小年轻谈恋爱真是没有道理,傅越自己也没有比他们大多少,前几天也才脱单,却把自己放在了恋爱导师的位置,觉得两人谈恋爱事儿多。 “小杨,你就收了吧,你跟小蒋在一起几年了,他也很少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傅越说,“不要辜负小蒋的一片心意了,钱可以再赚,但人没有几颗心可以伤。” 杨桔对傅越不能向对蒋为那么随意,闻言也不再闹了,只对蒋为说:“下不为例。” 蒋为松了一口气,说:“下次一定。” 宁宛元赶在上班时间前五分钟进来了,跟几人打过招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杨桔看宁宛元穿了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头发梳成了一条麻花辫子,从左肩垂下,松松地搭在胸前,整个人清爽又文雅。她凑过去问:“宛元,你下班之后是不是要去约会?” 宁宛元神色淡淡,看起来并不高兴:“我妈逼我穿成这样的,我不是要去约会,而是去相亲。” 杨桔噤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还只是同事关系,很多事情不该问,不能问,就守住嘴,管好八卦的心。这是职场生存的法则之一,虽然相筑事务所的工作氛围很好,人也都挺好,但是有些事还是得注意。 杨桔拿了几份谈设计的合同,来到傅越面前,问:“老板,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跟客户谈了这几份,感觉都还不错,这个是中国风建筑设计,然后是……” 傅越看了几份合同的时间和地点,拿起了中国风那份,说:“先签这份吧,其它先压着。” 中国风建筑这一份是比较大型的设计,要求风格是雍容华贵与大气,傅越对中国风设计做得不多,还是很感兴趣的。至于其他的,不是不想接,而是实在忙不过来,他们相筑事务所总共只有两位建筑设计师,而江开诚还时常去接个人项目,一个好的设计从构思到下笔到反复修改协商,需要的时间都不少。 傅越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再找一位建筑设计师来合作了,这是相筑事务所发展壮大必然会面临的问题。 等有机会去找江开诚谈谈吧,对了,江开诚没在事务所,傅越签好合同,问杨桔:“江师兄去哪了?” 杨桔说:“哦,对了,江师兄去东北了,他接了一个冰雪城的合作设计,短时间内应该是不回来了。” “冰雪城的合作设计是我们事务所接的吗?”傅越又问。 杨桔说:“不是诶,是江老板自己去接的。” 傅越心里有些介意,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他淡淡地说:“好,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谈谈吧,对了,那几份设计合同先拖一下时间,再跟他们谈谈,看看能不能宽松一下时间……” 杨桔一一点头,突然看到了傅越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惊讶道:“傅老板,你谈恋爱了?” 傅越下意识地看了手中的戒指,心情都变好了,他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于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说:“嗯,以后有机会给你们介绍。” 杨桔也没敢多打探傅越的隐私,捂着嘴笑了笑,说好。 蒋为和宁宛元也各自送上了祝福,傅越一一感谢。 傅越跑完半马后,在家赖了好几天,什么工作也不做,天天跟许峥黏黏糊糊的,许峥去上班的时候,他就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做点恢复运动的适应性训练,要不就逮着柠檬一顿狂吸,过得滋润极了。 但这滋润是有代价的,忽略体重秤上上涨的数字,这代价体现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要不断地赶图了。 傅越画了一天的图,等其它人都下班了,他还在事务所里搜查资料。 许峥打了电话过来,傅越右手没离开鼠标,左手一滑,按了免提。 “哥。”傅越懒洋洋地说。 许峥说:“下班了吧,我来接你。” 今天傅越没开车,是许峥来送他上班的,傅越说:“你来吧,我再查点资料。” 许峥:“查什么资料?” 傅越说:“我接了个中国风设计,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要补课呢。” 许峥说:“你查,我二十分钟到。” 傅越:“好,不着急,等你。” 挂了电话,傅越突然想起来什么,关了电脑,给江开诚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干什么。 江开诚很快回复了-在吃饭。 -可以接电话吗? -可。 傅越便拨了过去。 “小傅。” “师兄。” “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事务所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有个问题想跟你说。”傅越组织了一下言语,说:“现在事务所的设计单越来越多,单凭我们两个设计师可能忙不过来,我在想,要不要再找一个设计师。”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江开诚说:“可以啊,不过经验丰富的好设计师不好找。万一找到了,你想让他入股吗?” “这个……我不知道,要不等找到之后,我们再商量吧。”傅越说。 江开诚说:“行,对了,之前忘了跟你说,我有一个朋友请我去帮他合作设计一个冰雪城项目,我答应了。因为那时侯你在家休养,我就没有打扰你了。” 傅越说:“这样啊,那师兄你好好做,我们等你回来。” 江开诚嗯了一声,说:“这些天事务所就由你来看着了,事可能比较多,我尽量早点回来。”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挂掉电话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许峥给他发消息-下来。 傅越飞速锁好门,出了大厦,看到许峥还是那酷酷的模样,双手插兜,挨着车边,嘴角带点笑意,在等他。 在一起之后,许峥从来就不会在车里面等他,而是站到外面来,让傅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 看到他来接他了。 第37章 不速之客 傅越四肢的麻痹感和酸痛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见到许峥,还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如果有外人在场,绝对会以为傅越年龄比许峥小。 许峥给傅越拉开副驾驶的门,傅越很自然地坐了上去。 “累不累?”许峥系上安全带,问。 傅越:“累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前几天过得太舒服了。” 许峥笑了声,说:“再过两天又是周末了。” 傅越说:“周末我也不能休息啊,江师兄出差去了,我要把之前欠下的图都画完。” “你要不要再找个设计师?”许峥与傅越心有灵犀,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找是肯定的要找的,而且江师兄最近的心也不在相筑了,等他回来我得跟他谈谈。”傅越没有多说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他不想让许峥担心,便问:“你那边呢?” “这个周末我出趟差。”许峥说,“去B市。” 那许峥就不能陪着自己了,傅越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他本来也要把周末放在工作上,这个安排也挺好的。 红灯,许峥停在了斑马线前,见傅越没说话,问:“不高兴?” 傅越说:“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时间出去玩。” “最迟年尾。”许峥给出了一个客观肯定的答案。 傅越白了他一眼:“……你还不如不说。”现在离年尾还有两个月呢。 过了几秒,傅越又说:“你说的是新历年尾还是农历年尾?” 许峥左手握着方向盘,用右手揉了揉傅越的头发,说:“农历。” 傅越一下子泄了气:“那不就是过年才有空嘛。” “都是成年人了,腐竹。”许峥逸出笑,“年底谁不忙?大学生忙着期末考,打工人也忙着工作收尾呢。” 他跟傅越在一起后,说话语调也学了几分,比如现在讲话也会加点语气词“呢”“呀”,傅越听着很舒服,觉得他哥身上带了他的灵魂。 谈恋爱让人神志不清,傅越多想抛下工作,跟许峥去一场浪漫旅行。 可他哥说得对,成年人的世界,忙是常态,忙里偷闲都已经是福气了,哪还能求那么多呢。 第二天一早,傅越没有去事务所,而是去了罗教授的家里。 今天他没有让许峥送他,而是自己开了车,因为罗教授家跟许峥的事务所之间距离有些远,傅越不想许峥来回折腾。 他跟罗教授打过招呼了,确认他今天不用上课才去的,没想到一进门,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广智。 傅越的笑容滞在了脸上,他跟罗教授打招呼之后,用眼神询问了“为什么朱广智会在这里?” 罗教授面色也不好看,摇摇头。 朱广智脸色更是难看了,要不是这里是罗教授的家,他要看罗教授的面子,恐怕就要甩门而去了。 罗教授让保姆沏了茶,让傅越坐。 傅越多细心的一个人,当下就察觉到了朱广智是不请自来的。他不知道朱广智来了多久,但罗教授是在他来了之后才让保姆沏茶的,个中关系可见一斑。 朱广智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估计也是有事相求,不逼得罗教授松口便不愿意走。 “罗老师,写封推荐信与您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学生来说,这封信太重要了。您真的不考虑帮我吗?毕竟我也是您教出来的学生,学生发展得好,老师也会与有荣焉。”朱广智如此说道。 傅越实在忍不住,心想,这人说话的情商、看场合的能力也太低了亿点吧,不过脸皮倒是挺厚的。他没说话,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慢慢喝,凡事还是讲究个先来后到,朱广智再不讨喜,于情于理,也不应该由他来说些什么。 罗教授皱着眉,说:“你想往上爬,就自己努力,不要事事都想着依靠别人。不然,就算我帮你写了这封推荐信,你能往上走多几步,也走不长久。” “事事都想着依靠别人”这句话太毒了,既明示朱广智走后门,又暗戳戳地批评了一遍当年他抄袭傅越得奖的事情。 朱广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主要是当事人之一也在现场。他不看傅越,只定定地看着罗教授,一脸可怜的模样,说:“罗老师,我在Z大学了四年,我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您是我最喜欢的老师,没有之一。您的能力、性格和师德都是最好的,若是连您也不愿意帮我,学生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能够帮我的人了。” 罗教授看了眼傅越,突然一转话锋,说:“行,我可以答应你。” 朱广智一喜,嘴角才拉开了一半,便听到了罗教授后面的话。 “只要你愿意承认当年你所做过的事并且公开道歉。” 朱广智脸色一白,说:“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教授一笑,笑容带了几分凌厉:“道歉了并且获得宽恕,就有机会重新做人。如果你连承认错误都不肯的话,以你的品格,我是无论如何都写不出这封推荐信的,那是在侮辱我自己,也是在侮辱我的得意学生。” “您让学生这样做,那学生就算拿到您的推荐信,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朱广智也不再热脸贴着冷屁股了,他站起身,向罗教授鞠了一躬,说:“学生这就走了。” 说完还真的大步离开了。 罗教授倒是有些意想不到,问傅越:“他这是在装可怜,然后以退为进吗?” “我看不像。”毕竟一场同学,傅越对朱广智的了解还是比罗教授多一些,“他应该是真的崇拜老师,被您伤到心了。” 罗教授怔了怔,片刻之后摇摇头,说:“承受能力不高,就不要做坏事了。这样看像是我欺负了他一般。” 傅越问:“朱广智在工作上遇到难题了?” 罗教授点头:“他在同一个职位很久了,迟迟升不了职。你也知道,天恒有内推晋升渠道,他想让我把他推上去。” “难怪。”傅越明白了,朱广智在设计这方面本来就本领不大,当初靠他的作品进了天恒,在里面只能是被吊打的水平,如果不靠关系,这辈子应该就只能待在那个水平线上了。 罗教授说:“不说他了。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傅越这才进入主题:“相筑事务所如今有了些名气,设计单子也越来越多了,只有我和江师兄两个设计师,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想问一下老师,有没有好的设计师推荐?” “推荐哪……”罗教授思考了一下,说:“你应该不要毕业生吧。” 傅越说:“对,暂时没这个打算,想要一个经验丰富一些的。因为带人也挺耗时间精力的,我们现在耗不起。” 罗教授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面找了找,说:“我这边的话,早几年毕业的学生大部分都已经稳定工作了。有一些很久没联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我帮你联络一下,看看他们的情况吧。” 傅越说:“好,谢谢老师……”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罗教授看着门口,愣了两秒,说:“今天客人真多啊。小傅,你去帮我开门吧。” 傅越起身去开门,打开门,发现门外是夏槐。 “夏前辈,快请进。”傅越有些惊讶,心想自己来得也挺巧,撞见的都是认识的人。 夏槐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跟傅越见面了,他点点头,说:“小傅。” 罗教授高兴了:“哟,老夏来啦。” 在夏槐这样的前辈面前,傅越倒是有些拘谨了,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罗教授在跟夏槐说话,说傅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跟傅越打趣道:“小傅,你可以试试把老夏请去你们事务所哈哈,一个顶十个用。” 傅越诚惶诚恐:“老师,您别开我玩笑了,我们……”他憋了两秒,憋出一句:“我们相筑现在还配不上夏前辈。” 夏槐也笑了,说:“你这学生有野心啊,注意到他用的词没有,现在还配不上,是想着以后能配得上吗?” 傅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的确是挺骄傲的一个人,对自己的事务所也有信心,现在是不行,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罗教授哈哈一笑:“我就喜欢他这性格,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优点,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不足。真是太讨喜了。” 傅越摸了摸鼻子,更不好意思了。 “你看你这一来,把我的学生吓得话都不敢说了。”罗教授说。 夏槐没理罗教授,对傅越说:“既然这么巧,那就来一盘吧。你会下象棋吗?” 傅越:“会的。夏前辈是要跟我下象棋?” 夏槐嗯了一声。 棋盘摆开的时候,傅越还有几分恍惚。 象棋是特别耐下的,傅越小时候学过象棋,那也仅限于兴趣班的经验,实在称不上有多厉害。但他人够聪明,脑子转得快,下棋时心思还缜密,硬是让自己输得没那么难看。 下完一局,夏槐还挺满意,对傅越说:“你回去好好练练,下次再跟你下。” 傅越还没说话,罗教授便说:“你别为难我学生了,人最近忙着呢。” “也没有那么忙。”傅越小小声说。 罗教授:“……” 傅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小小声又说了一句:“也没有那么闲。” 夏槐:“……” 第38章 相亲 从罗教授家里出来后,傅越开车回到了相筑事务所。 杨桔出去跟客人协商合同了,蒋为正在剪辑视频,宁宛元头发披散着盖住了侧脸,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见到傅越,蒋为率先打了个招呼,说:“学长。” 傅越点点头,打过招呼后主动来到宁宛元桌前:“小宁,下午好啊。” 宁宛元微微抬起头,声音闷闷的,像憋了口水堵在嗓子眼:“老板下午好。” 傅越有些懵了,他看到宁宛元那半掩的面容之下,有两条流过眼泪后才有的泪痕,而且显然还没哭够,双目含泪,要垂忍着不垂的模样。 他转头去看了看蒋为,看他没有发现什么,便对宁宛元说:“小宁,你跟我出来一下。”说着就走到了门外。 宁宛元只是迟疑了几秒,便跟着傅越出去了,只留下不明所以的蒋为。 傅越带宁宛元进了电梯,直接下到一楼,去了一家安静的咖啡厅,选了一个偏僻背人的座位,让宁宛元坐下。 他问:“拿铁可以吗?” 宁宛元木愣愣地点头。 傅越便去点了一杯拿铁,亲自拿过来放在宁宛元面前,蔼声说:“慢慢喝吧,喝完再回事务所。” 宁宛元踌躇:“可是……可是现在是上班时间。” 傅越微微一笑:“上班时间又如何?我是老板,我带你下来的,不要想太多,情绪消化好了,办事效率也会随之提高,你说是吧?” “是。”宁宛元声如蚊呐。 傅越很善解人意,知道人家未必想让他待在这里,便自己开口说:“那我先上去了?” 宁宛元点头了,却在傅越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老板。” 傅越又转回来,问:“怎么了?” 宁宛元话绕了舌尖几圈,才说出口来:“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傅越给了肯定的回答。 宁宛元说:“那……可以陪我聊聊吗?” “当然可以。”傅越说着,拉开椅子,坐在了宁宛元的对面。 宁宛元用纸巾擦了擦脸,皱紧了眉头,她本就不是外向的性子,对还没有认识多久的上司吐露自己的私事和烦恼,对她而言还是很有难度的。可是傅越太温和了,她也太想倾诉了,于是她开口叫住了他,为了这个能给予她关怀和理解的倾听者。 “我昨天晚上相了两场亲。”宁宛元一开口便让傅越愕然。 谁会一个晚上相两次亲?这虽然跟一脚踏两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子做。这样做,如同早就预料到第一次相亲会失败那样,迫不及待地赶去下一场相亲。好似挑选的不是相守终身的伴侣,而是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但他没有打断宁宛元的叙述。 宁宛元鼓起勇气,继续说:“其实我不想去相亲,我妈逼我去的。这两场相亲也是她安排的,她说,如果第一个男生不合适的话,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接着去下一场,两个之中,有一个合适的概率会大很多。” “我没有办法反抗我妈,我只能接受。第一个男生今年二十六,工作几年了,是做土木的,有车,没房,有存款。我跟他聊了几句,就不想接着往下聊了,因为他的言语有些……粗俗,性格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然后我就借故走了,走之前我也买了单。” 傅越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 “第二个男人已经三十一了,是一家公司的高管。离过婚,有房有车没孩子,房子是全款买的。人挺幽默,总是笑着,看起来性格不错。但我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我在跟他交流的过程中,我觉得他在评估我。我知道相亲本质上就是一场评估,这没什么。但让我不舒服的是他的眼神太直接了,他的话也太直接了。他直接问我,如果跟他在一起甚至结婚了,可不可以接受做全职太太,在家带孩子。还问我身体是不是足够健康……子宫什么的都没问题吧?他这样子说话,我很生气,没办法跟他交流了,就直接走了。” “然后我回到家后,我妈把我骂了一顿。她说这两个人明明都挺好的,但是我的态度太差了,把别人都赶走了。我就跟她吵起来了,因为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说那两个男人挺好的,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多好的人,但我也不觉得我有多差,需要把自己当成商品,让对面的人待价而沽。” “我妈就说,第一个男的虽然条件差点,但起码有车,然后我们俩一起努努力,买房也是迟早的事。”宁宛元声音有些抖,“她又说,第二个男的虽然离过婚,但是他很有钱,我跟了他,生两个小孩,然后带他们长大,就可以一辈子安安稳稳衣食无忧,也不用那么辛苦,每天都去上班做账,把人的青春啊,健康啊,都熬没了。” 宁宛元看向傅越,似乎想要听他的看法。 “其实你妈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傅越在宁宛元猛然睁大的眼里笑了笑,才说:“但也只有那一点点的道理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宁宛元的瞳孔解除地震状态。 傅越说:“你上过学,接受过高等教育,应该知道,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人,是很难在一个家庭里拥有一席之地的,当然了,整个家所有人都很爱你,爱得甘愿为你做牛做马的那种情况除外。但这样的例子毕竟还是很少的,更多的时候,经济平等是思想平等和话语权平等的基础。” 宁宛元嘴唇颤动:“这点我知道,我妈不知道。” “你有跟你母亲沟通过这一点吗?”傅越耐心地问。 宁宛元说:“她的思想太顽固了,我撼动不了。她妈三十五岁的时候才生的我,她比我大许多,她的思想受到上个世纪的影响太大了,就算我去跟她沟通,也改变不了她刻在骨子里的刻板思维。” 傅越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问:“所以你是怎么说的呢?” “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宁宛元说:“我说,如果我什么都靠男人的话,什么事都围着男人转的话,一旦那个男人抛弃我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的车、他的房子和他的存款,跟我完全无关。” 傅越:“你母亲的反应是?” 宁宛元似乎有些难为情,犹豫了一会才说出口:“她说,那把男人套得牢牢的不就可以了吗?她让我……早点生孩子,最好生个儿子,最好生两个,练好厨艺抓住男人的胃,恭恭敬敬抓住婆婆的心,那我在男方家里的地位不就稳固了。就算那个男人厌倦我了,可是看在他的妈妈,他的孩子的份上,不可能搞什么大动作的。” 傅越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你也觉得我妈说的话很搞笑吧。”宁宛元说,“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我爸在外头有了别人,但不管怎么样,都会回到我妈身边,因为有我,有我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很喜欢我妈,而我爸很害怕爷爷奶奶。我妈觉得这是成功法则,然后也想套在我的身上,她觉得适用,但我觉得一点不适用。” 傅越叹了口气:“你的母亲的确很难说服,尤其是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功者’和‘利益既得者’的时候,偏偏她的出发点还是为了你好。” “对,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都想跟她断绝关系了。”宁宛元说,“我恐婚,恐恋爱,喜欢自由,讨厌束缚。我长这么大,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也压根不羡慕别人你侬我侬的爱情,我只想好好活着,一个人好好地活着。我不会屈服在我妈的压力之下,而且我决定了,我再也不去相亲了。” 傅越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问:“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恐婚恐恋爱的?” 宁宛元:“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可能十五岁左右吧,在看了无数的家暴、出轨、感情纠纷案之后。” 傅越心想,他男朋友不仅看了无数这样的案子,还有不少次亲身参与其中呢,不还是一头坠进了爱河?所以有时候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对,但是傅越没有跟宁宛元说这个。因为这姑娘现在就认死理,在她没有遇上怦然心动的对象之前,怎么说也不会明白的。 “所以你现在的态度就是,宁愿跟母亲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也不会再强迫自己去相亲?” “我不想再强迫自己做一些毫无意义、并且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极其糟糕的事情了。”宁宛元苦笑了一声,说:“反正每次相亲完之后,跟我妈也是吵架。还不如在相亲之前吵完。” 傅越:“可这是消极抵抗。” 宁宛元无奈:“不然我能怎么做呢?” 傅越开玩笑说:“要不你自己找个男朋友吧。” 宁宛元跟傅越聊了许久,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闻言扶额道:“我做不到啊。” “有一个很俗套的办法。”傅越说,“骗你母亲你有男朋友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找个演技好一点的男生,陪你回家一趟。对,还要让那个人装得很有钱的样子,反正想办法骗过你母亲,并且让她觉得你们的感情很好。” 宁宛元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说:“老板,我不认识这样的人哪。要不……”她看着傅越。 傅越连忙双手拒绝:“别打我的主意,我有主了。” 宁宛元泄气道:“那我不认识。” 傅越说:“行吧,我这几天去给你找找,找到合适的就给你说。” 宁宛元喜道:“谢谢老板,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板!!” “……你才见过几个老板。”傅越说,“得了,把拿铁喝完就上来,好好工作,别偷懒。” 宁宛元:“一定!” 第39章 非意外死亡 周六一大早,许峥便前往机场,准备从H市飞往B市。 他已经找杨诚要了那名学生的联系方式,并且与他约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万事俱备,只差见面了。 许峥早起,连带傅越也跟着起得超早。傅越本来不需要起这么早的,但又舍不得两天见不到许峥,非要来开车送他来机场,一路上哈欠连连,困意传染到许峥那,车里弥漫着困倦的气息。 “快到了。”傅越困着困着就不困了,抓紧时间多看他哥几眼。 许峥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去,说:“看路。” 傅越目视前方,用余光瞥着许峥:“我想多看看你,毕竟两天都见不到了。” “怎么可能见不到?”许峥说:“今晚可以跟你视频。” 傅越哼哼两声:“见得到,摸不着。有什么区别?” 许峥无语,干脆闭目养神,不跟这小傻子说话了,只是唇角微微上扬,难掩笑意。 傅越将人送到机场,跟所有的情侣分别一样,在机场里拥抱了对方,短短几秒便分开了。 “许律师……”傅越很少用这个称呼,听得许峥一愣。 这是一个十分正式的称呼,许峥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这样叫过了。但从傅越的口中说出来,低低沉沉的,充满了依赖、缠绵和撒娇的意味。 “嗯?” “我等你回来。”傅越认认真真地说,“我会想你的。” “嗯。”许峥拍了拍他的头,“我也,走了。” 许律师脸皮薄,话不肯好好说,“我也”是个省略句,省掉了点几个字,却多了几分幻想的浪漫。 傅越看着许峥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才离开了。 手机叮咚一下,许峥发来的消息-回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傅越飞快打了两个字。 -遵命! 两个小时后,许峥来到了B市,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先到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寄放好行李后就前往约定地点。 学生名叫郑祐东,今年大三,主专业是建筑工程,辅修法律,他和许峥约在了一家茶楼见面。 许峥到茶楼的时候,郑祐东已经到了,他穿得西装革履,很是正式,许峥一眼就认出来了。 “郑祐东?”许峥走过去,为了确认而询问。 郑祐东站起身来,向许峥伸出手:“许律师你好。” 许峥说:“你好。” 二人落座。 郑祐东说:“许律师想喝点什么茶?” 许峥本想说随意,想了想又觉得是在给对方添难题,便说:“龙井或者普洱吧。” 郑祐东便唤来了服务员,要了一壶龙井和几样茶点。 许峥说:“郑同学,关于你父亲的事,杨律师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还想再听你说一遍,完整的,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好。”郑祐东看了眼手表,说:“三年前,在晨东集体死亡案的前两天,我的父亲,郑垅失踪了,发消息不回,电话打不通,去公司找了,人也不在。我和我的母亲曾三次进出晨东建筑公司,试图找到关于我父亲的一点消息,前两次公司负责人都说不知道,但在第三次的时候,负责人突然跟我们说,我父亲被公司派去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项目工作了……” 服务员走过来,上茶点和龙井,微笑道:“二位请慢用。” 郑祐东在服务员过来的时候停止了说话,等服务员走了,他继续道:“那时候我和我母亲都感到纳闷,向负责人提出质疑,为什么我父亲在非工作时间也不接电话,而且晚上不回家,也没有发短信来告诉我、我母亲以及我的爷爷。这跟我父亲平时的行为大相径庭,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我父亲是个老实顾家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从来就不会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地消失。我和我母亲感到十分焦急,却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B市这么大,中国这么大,我去哪里找我的父亲?” 许峥给郑祐东倒了一杯龙井,听着郑祐东还是带着些许情绪的话,他很爱他的父亲,并且还在怀念他的父亲。 郑祐东说了声谢谢,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 许峥问:“晨东建筑公司的负责人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去哪里参与项目了吗?” “他们不肯说,说那项项目至今还在秘密筹备阶段,这是一个保密项目,不宜透露。还让我们不要担心,顶多五六日,我父亲就会回到家里了。”郑裕东握紧拳头,说:“怪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我母亲也不是能拿主意的人,我们就被忽悠过去了。现在想想,我们那时候应该要录音的,这是很重要的证据。” “后来我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郑裕东的眼圈红了,但他死死地控制住自己,要冷静叙述,对面坐着的是一位律师。 许峥垂眸,说:“杨律师跟我说,你说你父亲是在晨东集体死亡案中身亡的,但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父亲去世了吗?” 郑裕东咬了咬牙,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因为我亲手挖出过他的尸体,虽然只挖出了半只手。”他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过去给许峥看。 照片上是半只断掉的、血肉模糊的手,上头还沾着黑黄色的、黏黏乎乎的泥沙,那手无力地垂着,底下是凌乱的钢筋混凝。 郑裕东说:“上头有一个印记,在靠近手腕的地方,很小很不明显,那是一个五星形,是我父亲的胎记。这个胎记很独特,我肯定我不会认错。” 许峥观察了片刻,说:“仅凭这只手,你可以断定你的父亲有伤,但还不能够说他已经去世了。” 郑裕东从包里找出了一个用塑料密封袋装着的东西,推过去给许峥看,说:“这是我父亲亲手做的项链,是我家房子的模型,独一无二,是我在案发现场找到的。我的父亲曾经说过,他会一直带着这条项链,直至死亡夺走了他的生命,到那时,他就会将这条项链留给我,这是家族项链。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他不会任由这条项链留在那里。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往下挖,警察就来了,我信不过警察,只好带着这条项链先走了,想着以后再去察看。” “你本可以在公审的时候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却并没有这么做,难道也是因为你信不过警察?”许峥抓住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点,问他:“你为什么信不过警察?” 郑裕东讥讽地笑笑:“因为我知道晨东建筑公司每年都捐几个亿给市政府,因为我知道晨东建筑的董事长跟B市政府副市长是亲家关系,如果许律师想知道更多,我也可以一一列举。” “不必了。” 这不是今日他想要谈论的话题,许峥问:“你为什么比警察更早到达事发地点?那时你知道些什么吗?” 郑裕东说:“我那时候不相信晨东给出的回答,花了五日的时间,跑遍了大半个B市,终于让我在B市偏远郊区发现了一座倒塌的还没完工的建筑。我那时候眼皮子狂跳,预感里面有东西,便进去了。找了很久,我找到几个人,但都死了,有一些我认识,是我爸的工友,我那时候很害怕,但也不能停下,我在废墟里找了一天一夜,找到了这两样东西。然后警察来了,我听到警笛响起的时候,便偷偷走了出来,跑进小树林里走掉了。” “你说他们的死并非意外,为何?” “因为这明显就不合理啊……”郑裕东说了一堆有关建筑的专有名词,从专业角度解释了为什么那十一人不可能意外死亡。 “那按照你的意思,这桩事故被判为意外死亡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警察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他们是非意外死亡。”许峥果然是当律师的,这么一大串说下来还很流畅。 郑裕东说:“也有可能是警察被晨东建筑收买了,将证据都藏匿起来,然后……” 懂得都懂。 许峥说:“这些跟杨律师跟我说的差不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郑裕东眼神锐利,“我现在在晨东建筑公司实习,我已经实习了三个月了。” 许峥略一抬眉,等着他往下说。 郑裕东:“我现在在晨东的权限是五级,我上司的上司是三级,我跟他搞好了关系,通过三级权限侵入了二级权限的系统,然后发现了那十一个工人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许峥问。 郑裕东说:“在晨东建筑中工龄超过三十年,都曾参与过十五年前的玉鹏楼盘项目,而我的父亲,是玉鹏楼盘项目的主管人之一。” “玉鹏楼盘于三年前全部拆除重建。”许峥对这条新闻的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玉鹏楼盘位于市中心地区,拆除重建耗时耗力耗金钱,但当时晨东也给出了还算合理的解释,玉鹏楼盘不符合B市现在的环保观念和城市风格。 所以说拆就拆了。 许峥:“你怀疑玉鹏楼盘有问题?” 郑裕东说:“是,但我目前只能怀疑,还没有找到证据。我会在晨东建筑一直待下去,直到查出我父亲的死因为止。” 许峥沉声问:“晨东有没有人知道你是郑垅的儿子?” 郑裕东说:“没有,我原名是郑佑栋,保佑的佑,栋梁的栋。郑裕东这个名字是我后来自己改的。晨东里几股势力复杂交错,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黑暗。” 许峥说:“你孤身一人,这样下去,不仅难,而且危险。” “我不怕困难,更不怕危险。”郑裕东笑了,笑意却没有达眼底,“我的父亲一直教我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我不能辜负他的期待,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许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他没比郑裕东大几岁,却没有过痛失亲人的经历,他只是一个站在迷雾之外的局外人,没有办法去帮郑裕东做太多。 “如果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系我。” 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了。 第40章 宝贝 傅越买了几本关于中国建筑的书,花了周末两天时间啃完了。 他已经两天没有看见现实中的许峥了,想得不行。视频通话也不是不好,就是差点意思,镜头会把人脸拉得变形,摸起来冷冰冰的,就是差点意思。 虽然镜头里的许峥依然很帅,还是熟悉的模样,还是他酷酷酷酷的哥。 但还是很想。 谈恋爱就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最麻烦,每天都想着对方。见不到时心凉如水,见到了心跳如雷。见不到时心平似鬼,见到了又心乱似贼。 甜蜜的折磨。 所以终于可以去接许峥的时候,傅越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清洁了脸,换了身新衣服,还买了一束花,神清气爽地出发了。 许峥走出出口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傅越,真是显眼,他笑着往傅越走去。 傅越也看到他了,举起右手向他挥舞,高兴得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许峥走到他面前,接过了他手上的花,说:“来就来,还买花?” “你收到花不高兴吗?”傅越说,“口嫌体直。” 许峥也不辩解:“走吧,回家。” 二人上了车,许峥本来想去驾驶位的,被傅越推着推着,还是推到了副驾上。 “出差累吗?”只见傅越拽拽地戴上了一副墨镜,显得鼻子更挺了。 “不累,给你买了好吃的。”许峥上下打量他,看着他红白格的花衬衫和卡其裤,说:“你这两天干什么了,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样。” 傅越闻言,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当然是带着撒娇意味的冷哼,他说:“你才花孔雀呢,这是我为了给你接机,特意穿的新衣服。” “你自己买的新衣服?”许峥稍稍收敛了点。 傅越说:“我去商场买的,店员说这套很适合我,我觉得还不错,就买了。” 许峥憋着笑,说:“下次去商场带上我吧,别听他们的,我帮你挑。” 傅越听出来了:“你就是觉得我穿得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只是不适合在H市现在的季节穿。”许峥努力压抑笑意,“等我们去热带亚热带地区旅游的时候,你再穿不迟。” 傅越也不是不懂得穿搭的人,但他被恋爱的思念冲昏了头,近期智商、眼光和清醒度都在急剧下降,有些委屈,说:“都怪你,他们说谈恋爱使人变傻,我之前还觉得是无稽之谈,现在才觉得他们说得真对。” 许峥:“……你觉得我有变傻吗?” 傅越咬了咬牙:“那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你不够投入。” 许峥:“……” 小傻子不止傻,还很会赖,但是很可爱。 傅越和许峥回到望嘉景苑,电梯里还有一家三口,不过他们在第六层就出去了。 电梯里没人了,许峥单手摘掉傅越的墨镜,微微弯腰,侧着脸凑了上去。 他们在无人的电梯里偷偷摸摸接了个吻,从六层一直到十六层。 在电梯开启的前一刻,他们分开了,傅越嘴唇有些红,轻轻喘着气,表情是满意的。 许峥捏了捏傅越的脸,说:“回家了。” 他们走出电梯,在1602的门口,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曾木青。 她怎么在这里?傅越和许峥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曾木青也看到他们了,表情也有点纳闷,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回来。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蓝色碎花连衣裙,吊带款的,头发也打理过了,化了淡妆,很好看。 傅越送了个眼神给许峥:你的桃花,自己解决。 走到曾木青面前的时候,傅越给她打了个招呼,说:“曾姑娘,你好啊。” 曾木青甜甜地笑着:“傅叔叔,你好。” 傅叔叔??好个鬼,你想抢我男人还叫我叔叔,傅越保持着基本的礼貌,扯开嘴角露出职业假笑,便想走回家,没想到被许峥一手拉住了。 傅越转头:?? 许峥却问曾木青:“曾姑娘,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曾木青声音糯糯的:“许峥哥哥,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了,但是你没有回,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许峥:“所以?” 曾木青跺了跺脚:“让傅叔叔先回家嘛。” 许峥说:“我和傅越同辈,你叫我哥,却叫他叔叔,哪有这样的道理?” 曾木青扯了扯裙子,说:“是我不会称呼人。傅哥,对不起,你可以先回去吗?” 我也想回啊。傅越的眼神落在许峥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心想,这不是他不让我回嘛,怎么还可以怪到我头上来?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单相思也使人盲目。 “他是我男朋友,这里就是他的家,你让他回哪里?”许峥面无表情地对曾木青说。 傅越:!!! 曾木青:???! 傅越干笑了两声,怕太打击小姑娘了,说:“是是是,就刚在一起,没多久的事。” 虽然这样说好像也很打击人。 曾木青的脸由红转白,要不是涂了腮红,现在可能是面色如纸了。 傅越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许峥的手。 曾木青调整状态,一脸不可置信:“许峥哥哥,你、你喜欢的是男人?” 许峥低声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傅越是我男朋友。” 曾木青鼓起勇气,仍不死心:“你是同,还是……还是双?” 傅越也看不下去了,说:“小姑娘,你年纪不大,还不懂事,我不想跟你计较什么。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死缠烂打,这人是我的,许峥是我的,就算没有我,他也未必喜欢你。你懂吗?” 曾木青低着头,泫然欲泣的模样:“许峥哥哥,你真的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许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我、我懂了。”曾木青捂着眼睛,说:“阿姨不会同意你们的。”说完就跑了。 不得不说,曾木青最后留下的这句话杀伤力还是很大的,让傅越很是不爽。 小姑娘喜欢人是很正常的事情,表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知道表白对象已经有对象的时候还死缠烂打,还抛下一句类似于怨毒的诅咒的话,怎么样都不讨喜。 虽然她说得很有可能是真话。 许峥皱了皱眉,牵着傅越的手,说:“别管她。” 傅越说:“她会不会告诉阿姨?” 许峥说:“有可能,不过别担心,我妈那边我去解决。”他用指纹解锁,开了门。本想拉着傅越进去,想了想,握住傅越的大拇指,在门口给他录入了指纹。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进来。” 傅越说:“那有空你也去我那,我也给你录入一个。” “不用了。”许峥说,“我按密码就好,我喜欢你那串密码。” 傅越一瞬间就开心了,心想,这男人闷骚得可爱。 许峥还是把傅越带回家了,傅越说:“把花给我,我帮你插好。”许峥顺手就把花给傅越了,在这种事情上,傅越的审美是很可靠的。 傅越把花插好在玻璃瓶里,说:“要不我以后每天都给你订一支花吧。” 许峥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给你送花。”傅越嘴甜的时候可以酣死人,“玫瑰送你,满天星也送你。” 许峥正在整理行李箱,闻言给傅越塞了两大袋东西,说:“烤鸭给你,麻薯丸子也给你。” 傅越笑得好看极了。 “你想吃什么晚饭,我给你做。” 许峥想了想,说:“都可以。” 傅越说:“你好敷衍。” 许峥说:“因为冰箱里没什么新鲜菜了,现在去买也很晚了,不想难为你。” 傅越笑着蹦进了厨房,他打开冰箱,发现果然没什么食材,便做了个简单的鸡蛋瘦肉炒饭,苦瓜炒肉和凉拌土豆丝。 许峥在傅越做饭的时候去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得半干才出来,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和五分裤,面上还挂着水珠,性感极了。 傅越端菜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捂着眼睛说:“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许峥低笑了一声:“我穿好了啊。” 傅越说:“穿穿穿T恤。” 许峥只好回房里换了件白T。 傅越这才敢直视许峥,说:“我刚刚感觉我要流鼻血了。” 他们俩现在还在纯情小情侣发展阶段,都不想那么快到那一步。也许都是想的,但二人都是循序渐进的个中高手,把控尺度又稳又准。都不喜欢过山车那样的恋爱,高潮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二人吃完饭,傅越说:“你早点休息,我回去啦。” “明天恢复晨跑。”许峥说。 傅越:“好好好。” “嗯,晚安。”许峥送他出了门口。 傅越回到家,拿出手机,觉得许峥刚出差回来,明天又要上班了,真辛苦。 于是用手机发了消息过去。 -辛苦啦我的大宝贝儿。 发完之后有点害臊,想撤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许峥已经看到了。 -晚安啦我的大腐竹。 -【图片】 傅越点开图片,发现那是满满一箱子的腐竹。 -你买这么多腐竹,什么时候才吃得完? -慢慢吃,反正腐竹也是大宝贝儿。 傅越笑开了花,他哥怎么这么会啊。 -【表情包】 他自己做的,只给许峥一个人发的表情包。 他闭眼笑的自拍,配的字是—— 晚晚安安,顺遂安康。 第41章 情话班 天边鱼肚白,透淡青。 傅越在闹钟响之前起床了,简单地洗漱过后,穿上了许亭时给他做的情侣鞋,拍了拍脸就出门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奇怪,许峥居然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傅越出了门,边走去许峥的屋子边发消息。 -哥,你醒了没呀? 许峥没有回复。 傅越愈发奇怪,难道自律狂许峥转性了?他就没见过许峥起不来。 他走到许峥门前,又等了两分钟,还是没等到回复,本来想按门铃,又怕许峥真的还没有醒,按门铃便会吵醒他,于是他用指纹开了门,走进了屋里。 客厅没人,许峥在房间里,没关门,傅越直接进去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许峥睡着的时候可太乖了,被子整整齐齐地盖住了肩膀以下的部位,可见他是个睡前会盖好被子,睡着的时候不踢被子的人。 傅越坐在了床边的瓷砖上,双手交叠放在床边,看许峥紧闭的眼,他伸出手去,探了探许峥额头的温度。 没发烧,脸色也很正常。 那为什么没醒呢? 太累了吗? 他哥也不是铁打的呀。傅越收回手,决定不叫醒许峥了,让许峥再多睡会吧。他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困意上头,渐渐地也睡着了。 许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怔着看了看窗外,猛地坐了起来。 说好的跟腐竹晨跑呢。 他刚想下床,便看见床边趴着一个头,他一向都很镇定,仅凭后脑勺便认出了傅越,许峥揉了揉额头,下了床,找了张小被子给傅越披着,穿着拖鞋拿起手机就出去了。 他看了眼手机,发现原来是没有电所以自动关机了,闹钟也因此没有响起来。这两天倒时差,生物钟也没有起作用。 许峥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不可控力导致的结果,没必要纠结。他去厨房做了两碗云吞面,端到桌上放着,刚想去叫傅越起床,傅越便自己起来了。 “吵醒你了?” 傅越摇摇头,说:“睡够了,自己起了。哥,你今天怎么没起来?”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许峥说,“以后要是这样,你来了可以直接叫我起床。” 傅越拉住许峥的手,叹了口气:“我觉得你很累,不舍得叫你起床。” 就是心疼。 许峥捏着傅越的手,笑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累?” 傅越想了想,说:“不知道,爱人的直觉吧。” 许峥低笑了声,拍拍他的头,说:“别想太多了,吃早餐吧,吃完送你去事务所。” 傅越说:“好。” 许峥做饭,一向清淡。云吞很鲜,面也很香,但整体的味道还是很淡,以前的傅越是绝对吃不惯这么淡的面的,但吃许峥做的饭吃多了,渐渐也爱上这种不油不腻的营养早餐。 穿鞋去上班的时候,傅越笑着说:“专门穿了这双鞋,想跟你晨跑,没跑成也懒得换了,就这样直接去上班也挺好。” 许峥换上皮鞋,说:“不上班也行,在这里等我回来。” “你养我啊?”傅越开玩笑道。 许峥退后一步,认认真真地看着傅越,点头说:“应该养得起。” “别。”傅越说,“前几天才有人跟我说过,没有经济基础的人没有家庭地位。我不要你养我。” 许峥皱了皱眉:“谁跟你说的?” 傅越说:“我们公司的财务。” 许峥:“……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傅越说:“说来话长,也不太好说。她的隐私。” 许峥也就不问了,说:“没有经济基础不一定没有家庭地位,不被爱的弱势方才没有家庭地位。” 傅越怔了怔,蹦出一句:“峥言真语。” 许峥被他逗笑了,说:“走吧,我的大腐竹。”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去上班了,偶尔不晨跑的早晨,休息休息,放慢脚步,也很美好。 傅越今日早上画图的时候,嘴角都是挂着笑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事务所三个打工人凑在一起吃午饭。傅越有时会跟他们一起吃,但不总是一起,因为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半个老板,坐在一起,其它人有些话也不好说。 杨桔说:“傅老板是在热恋期吧,我今天去找他说合约的时候,那个笑啊,好像对方不要钱都能签字一样。” 蒋为摸着良心说:“桔桔,我要是像老板那么有钱,也可以为你一掷千金。” 杨桔白了他一眼,开玩笑说:“说话还挺好听,要是没有‘要是’这种假设性前提就更好听了。” 蒋为说:“咱俩都努力活久点,我再奋斗二十年,这个假设性前提就不是假设性了。” 宁宛元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笑笑不说话。 “你有发现傅老板最近的奇怪点吗?”杨桔让宁宛元也加入话题。 宁宛元眨了眨眼,说:“没有。” 杨桔默了默,问:“宛元啊,你谈过恋爱吗?” 宁宛元摇头:“没有。” 杨桔说:“那等你谈恋爱就能明白了。” 蒋为举手说:“加一零零八个赞同。” 宁宛元掩嘴笑:“我看着你们谈恋爱,就能明白了。我每天都在这里当电灯泡。” 蒋为说:“没事,我俩脸皮都厚,不把你当电灯泡。” 宁宛元:“……这是说可以忽视我的存在的意思吗?” 杨桔踩了他一脚:“蒋为同志好好说话。” “听领导的话。”蒋为说,“快吃快吃,吃完去给你攒彩礼。” 午饭便在这嘻嘻哈哈的氛围中度过了。 下午的时候宁宛元交了月度财务报表,傅越留了个心眼,认真地审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赞道:“小宁,你这次做得很好,再接再厉。” 宁宛元说:“谢谢老板,我会继续努力的。” 忙到了下午五点,宁宛元准时地下班了,杨桔和蒋为还在奋斗,傅越边画图边等家里人来接。 五点十五的时候,傅越想提前下楼等许峥,出去前对杨蒋两口子说:“别加班了,回去吧。” 杨桔说:“老板慢走,我跟这个客户协商完就走。” 蒋为也说:“我搞定这份海报就走。” 傅越纳闷,这两个人怎么好像突然变得更努力了,他说:“行吧,我先走了。” 傅越只在楼下等了五分钟,许峥的车就到了,这次不用许峥下车,他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就上车了。 “今天怎么在楼下等了?”许峥离得还远的时候就看见傅越的身影了。 傅越说:“想你了,有点迫不及待。” 许峥弯起了眼,显得侧脸柔和:“不就八个小时没见?” “八个小时是一个秋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去情话班进修了?”许峥透过后视镜看他。 傅越说:“早就从那里毕业了。” 许峥问:“什么时候毕业的?” 傅越哈哈一笑:“遇见你的那天。” 许峥说:“那是我发现得太迟了,还是你隐藏得太好了?” “都有吧。”傅越歪了歪头,说:“也不能说是我隐藏得太好了,只能说我之前太怂了。” 许峥轻挑眉:“认识的第二天就来敲我门,这叫怂?” 傅越:“那就迫不得已,而且……刚好有理由有借口,喜欢你,不靠近才是傻子呢。” 许峥说:“腐竹,其实我很想知道,如果那时候我答应你了,你是不是真想从十六楼翻过去?” “有可能吧。”傅越说,“再把自己投入已经过去的情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许峥稍稍睁大眼睛:“十六楼诶?你真不怕死?” 傅越说:“但是那两个阳台间隔很近很近啊,其实没那么危险啦,你信不信我跟你一人一边在阳台上喝交杯酒都可以?” 许峥只能说:“……幸好住在你隔壁的是我。” 傅越说:“不是你的话我不一定会去敲门。” 两个人相遇相知不全靠缘分,感觉和冲动反而是促进缘分的因素。 许峥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便响起了。 他看了眼备注,连了车内音频,接了电话。 是林志扶的来电,却不是林志扶的声音。 “请问是林志扶的朋友吗?这里是H市第二人民医院,林志扶中刀入院,现在在手术室急救中,您是患者晕厥前的指定联系人,麻烦您过来一趟为患者办理手续……” 许峥和傅越惊愕地对视一眼。 傅越担忧地望着许峥,说:“改道吧,现在就去医院。” 许峥沉沉地“嗯”了声,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分出神来安慰傅越:“别怕,没事的。” 第42章 宛转 许峥和傅越赶到H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时候,林志扶还在手术室里面做急救手术。 许峥去给林志扶办手续,而傅越却在手术室门外的等候区,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宁宛元。她低垂着头,双手交叠在一起,时不时抬头望向手术室的方向,一脸担忧的模样。 “小宁?”傅越确认了几秒,才刚开口。 宁宛元循着声音看向傅越的方向,嘴唇轻颤:“老……板?” “你怎么在这里?”傅越走过去,看了眼几家手术室亮着的灯,迟疑道:“是因为家人吗?” 宁宛元摇摇头:“有一个警察在里面。我……我今天被抢劫了,他帮了我,但是被抢劫犯的刀插中了。我打了120,然后跟着救护车过来了……” 傅越回想道:“你说的警察身高是不是一米八五左右,肤色很黑,寸头。” 宁宛元睁大眼睛,诧异道:“对,可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越在心里感叹了一声缘分无常,说:“那是我的朋友,是我男朋友的兄弟。” 宁宛元一下子被两个信息砸中了,脑子有点懵,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峥办理好手续,也来到了等候区。见傅越在跟一个陌生女子说话,问:“怎么了?” 傅越简单地向两人介绍了对方,然后将宁宛元刚刚说的事情告诉了许峥。 许峥说:“大志他身手不差,按理说这种抢劫犯根本就伤不到他。” 宁宛元垂眸道:“对不起,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的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让包被抢走,抢劫犯可能觉得我是个弱女子,也没有多凶狠,只是使出大力气抢我的包,但是我一直死拽着不肯放手。然后这时候,那位警察经过巷子看到了,就过来想抓住那个抢劫犯。这时候那个抢劫犯拔出了刀子,跟警察打起来了,警察身手确实很好,抢劫犯被打倒在地的时候,发了疯似地把刀掷了过来我这边,警察为了保护我,替我挡住了那一刀,然后还是带着伤将抢劫犯扣了起来,打了电话让别的警察来支援了。” 许峥沉默片刻,也没有怪宁宛元,只说:“那确实是大志会做的事情。” 傅越见宁宛元自责之心颇重,便安慰说:“小宁,你也别太愧疚了,大志他既然选择当了警察,这便是他想要负起的责任。” 宁宛元点点头,不再说话。 傅越转过头,对许峥说:“哥,你也别太担心,大志年轻,身体又好,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许峥握了握傅越的手,说:“你看起来比我更担心。” “因为他是你的兄弟啊,我怎么能不担心?”虽然傅越跟林志扶只见过一面,但他能感觉到许峥跟林志扶相处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处于放松且愉悦的状态的,能达到这种状态的友情必然是真情。他不敢想象,如果林志扶真的出事了,许峥会怎么样。 许峥说:“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大志年轻,身体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二十五岁的许峥,看起来很冷静。但傅越能感受到那冷静之下不动声色的惶恐,他握紧了许峥的手,也没再说话了。 又等了十分钟左右,林志扶所在的手术室的灯熄灭了,三人几乎都是瞬间就站了起来,医生走过来,说:“手术很成功,病人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情况正常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三人异口同声道。 许峥又问:“请问现在可以探望吗?” 医生说:“可以探望,病人还没有醒来。对了,这几日你们有人能照顾他吗?没有的话可以请个护工照顾一下。” 许峥说:“好的,谢谢医生。” 医生说:“不客气。” 等林志扶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宁宛元。 宁宛元惊喜地说:“林警察,你醒啦!”她在林志扶昏迷的时候,向傅越问出了林志扶的名字。 林志扶眨了眨眼,问:“你没事吧?只……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没事,许律师和我们老板去给你买饭了,医生说你大概这个时候会醒。”宁宛元说,“对了,我们老板你也认识,他叫傅越,我在他的事务所上班。” 林志扶听完之后,跟傅越有了一样的感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他问:“医生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大概要四五天。”宁宛元愧疚地说,“林警察,实在是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了。” 林志扶没有血色的脸上涌出了一抹笑,说:“你这话说得……如果真要说的话,如果我不做警察,我就不会受伤了。所以我应该责怪自己,你不必感到内疚。” 宁宛元看着林志扶,说:“就算你没有当警察,看到这样的事情,也会见义勇为的吧。” 林志扶笑着说:“对,所以你更加不必感到内疚了。我的责任是保护人民财产性命的安全,你是人民,就在我保护的范围之内。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宁宛元微微一笑:“我叫宁宛元,宛转的宛,元气的元。” 林志扶想了想,说:“婉转的婉有两个婉,你是哪一个?是温婉可人的婉,还是宛若天仙的宛?” “……宛若天仙的宛。”宁宛元脸上浮起红晕,稍稍别开了眼,不敢直视林志扶。 天地为证,林志扶刚刚说话的时候绝对没有撩人的心思。可他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的话,也不由得有些害臊,他身长腿长,躺在床上也显得人高马大,他盯着天花板,搜索枯肠想要说几句话转变气氛。 可大直男真的想不出来什么。 而宁宛元也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在这焦灼尴尬又无比漫长的气氛里,许峥和傅越的出现于二人而言就像是天使降临。 “阿峥!阿越!”林志扶双眼一亮,大吼一声,这声音中气十足,全然听不出来是刚做完手术的人发出来的。 许峥将饭盒放在床头架上,说:“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志扶说:“除了饿,没什么感觉。” 傅越开玩笑道:“给你买了鱼片粥,要我喂你吗?” 许峥一记眼刀过去,傅越接收到了,说:“那你喂。” “别,两个大男人,怪肉麻的。”林志扶说,“那这个弄起来,扶我起来,我自己吃就好。” 傅越说:“大志,你刚做完手术,还是不要挪来挪去的吧。” 宁宛元低声说:“那……那我来喂吧。毕竟林警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还没等林志扶接受或拒绝,傅越就说:“行,我替大志谢谢你。你们慢慢吃,我们晚点回来。”然后就拉着许峥走出病房了。 走到了医院一楼,许峥问:“你拉着我出来干嘛?” 傅越挑眉道:“你没看出来他们之间有点、有点那种意思吗?我们不出来,他们怎么发展?对了,大志还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许峥说,“你看别人那种感觉看得这么清楚,你看我的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傅越打了个哈欠,说:“一句老话就可以解释清楚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许峥说:“嗯,你迷我。” “是是是,我迷死你了。”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在众目睽睽的医院,傅越早就搂上去动手动脚动嘴了。 二人说了一阵甜甜蜜蜜的话,傅越问:“为什么大志受伤了首先打给你啊?他的家人呢?” 许峥说:“大志也是独生子。他的父母本来就不同意他当警察,就是怕他受伤或者出事。所以大志每次受伤,都是给我打电话的。他不想让他的父母受伤。” “每次?”傅越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的字眼。 许峥说:“次数也不多,大部分时候是轻伤。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挺担心的。但他热爱这份职业,面临的危险和承担的责任也都是他的选择,我不能让他因为安全而放弃梦想。” 傅越点点头:“大志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长得正气,为人也正气。” 许峥说:“腐竹,你在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 傅越哈哈一笑:“你兄弟也不行?你吃醋了?” 许峥没说话。 “哥,你是最棒最棒的人,早就在这里实名认证了。”傅越指向了心脏的位置。 趁着没人望向这边,二人偷偷地亲了一下。 一触便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宁:直男撩人,最为致命。 大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还有,峥啊,你换个角度想,腐竹夸你兄弟是因为爱屋及乌。 第43章 异国秋季 这天傅越去相筑事务所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江开诚回来了。 “师兄,回来了?”傅越跟江开诚打招呼,笑道:“怎么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江开诚神色平静,说:“小傅,我这次回来是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看到江开诚这幅神情,傅越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他神色如常地问:“怎么了?” 蒋为、杨桔和宁宛元三人看起来都很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他们的心思早已经专注在了两位老板的谈话上了。 江开诚拿起外套,说:“去楼下咖啡厅聊吧。” 傅越说:“好。”然后跟江开诚一起走出了事务所。 等电梯的时候,傅越随口问:“师兄这次的项目做得怎么样?顺利吗?” 江开诚说:“挺顺利的,最近相筑怎么样?发展得不错吧。” 傅越说:“嗯,各方面都挺好的,在稳步前进。” 江开诚说:“那就好。” 电梯里面有别的人,二人都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电梯层数向下滚动。 到了咖啡厅,江开诚买了两杯黑咖啡,傅越想付钱的时候,江开诚抢先一步,说:“我请吧。” 傅越的心咯噔一下,一般这种时候,让他下来聊聊、还抢着请客的人,多数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处在了在道理上处于弱势的那一方。 二人坐下来后,傅越说:“江师兄,你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行,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那我就直白一点吧。”江开诚喝了一口黑咖,抛出了一个霹雳弹,“我要退出相筑事务所。” 傅越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来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冷静下来,问:“为什么?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如果有解决的办法的话,我们可以协商。” 江开诚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小傅,你别怪我。我母亲病了,父亲的公司也面临危机,我得把投入到相筑事务所里的资金拿出来,陪我的家人一起度过难关。” 傅越静静地看着江开诚,突然想起来了他们二人真正开始深交的那一年。 傅越去了G国参加一个国际建筑比赛,顺道去那里的流动展观摩大师作品,一共在G国待了十二天。 在第五天的时候,他碰见了江开诚。江开诚跟傅越来G国的目的一致,但他才来第一天,钱包和手机就都被偷了。 以G国的治安程度和公安办事效率,钱包和手机恐怕都是找不回来了。 傅越在一家公园长椅上坐着看书的时候,偶然抬眼时看见了树边站着一个人,背影有些眼熟。那人垂着头,侧脸低沉,看起来颇是丧气。 傅越收起了书,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那人身边,用余光盯了几秒,突然想起来了:那不就是跟他一起参加过“织雪”建筑设计赛的江开诚师兄吗? “江师兄?”傅越确定之后,不再迟疑,跟江开诚打了招呼,“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江开诚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傅越,扯开笑脸道:“是小傅啊,你也来参加比赛吗?真巧。” 傅越点头,犹豫道:“江师兄,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开诚长叹一声:“我的钱包和手机被偷了,独在异乡为异客,太难了,我还在想办法。小傅,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给我打个长途电话,话费我回国后打给你。” 傅越拿出手机给江开诚,说:“师兄,不用了,举手之劳,小事一桩罢了。” 江开诚道了谢,用傅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之后,他面向傅越,表情凝重:“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再借一些钱,度过这几天的难关。我一定会还的,写欠条也可以。” “不用不用,师兄你找到地方住了吗?要不你这几天跟我住在一起吧,缺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吃饭啥的我们也可以一起。”傅越是真的相帮江开诚。 江开诚又问了一遍:“这样好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说一点都不麻烦那肯定是假话,傅越说:“都是小麻烦,没事。师兄你现在面临着困境,既然碰上了,我怎么也不可能抛下你拍拍屁股走人吧。走吧,师兄,我帮你拿行李。” 江开诚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意地说:“那真是谢谢你了,小傅,你放心,你帮我这个忙,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异国秋季落叶纷飞,这个时候交朋友,好像也预示着必然离别的趋势。 “师兄,方便告诉我你缺多少钱吗?”傅越还想争取,“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相筑是我们的心血,你、你不能这样说走就走。” 江开诚摇了摇头,说:“小傅,我知道你有点钱,但是那不够,远远不够。我必须要拿回我在相筑投入的资金,你要理解,理解并且原谅我抛弃了义,选择了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也不想的。” 傅越开口艰涩:“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了吗?” 江开诚说:“成熟一点,小傅,咋们好聚好散吧。你再找一个愿意入驻相筑的一建,相筑也能继续开下去。” 傅越没有碰那杯黑咖,问:“你有给我找的时间吗?你会给我找的时间吗?” 江开诚闭了闭眼,说:“抱歉。” “算了。”傅越觉得很累,说:“师兄,这样吧,你投入的钱我会尽快提出来打到你的账户里面,以后你也可以不用来相筑了,内部的手续我也可以马上给你办了,至于工商局那边的手续……可以等我找到了合适的人之后再办吗?” 江开诚答得很快:“好,我也会帮你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 傅越说:“谢谢师兄。希望伯父伯母都能早日渡过难关。” 江开诚说:“借你吉言。” 二人回到了相筑事务所,傅越打印了一式两份的退股协议书,江开诚看过之后觉得没有问题,就签了,傅越也签了,一人留了一份。 江开诚清了清嗓子,站在事务所中心,说:“各位,很抱歉,由于一些私人原因,从今天开始我正式退出相筑事务所。但是你们放心,相筑不会散,我相信以小傅的能力,他一定能带领你们继续走下去。来日方长,我的退出并不一定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我祝大家都前程似锦。” 蒋为、杨桔和宁宛元都瞪大了眼睛。 傅越也出来说:“江师兄的确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希望大家能理解。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共事了将近半年,希望大家不要有过多不必要的猜测和想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世间常事罢了。我们也祝江师兄一切顺利吧。” 几人都不是初出茅庐毫无社会经验的小孩了,闻言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也没有多问,只是分别祝福了江开诚。 江开诚收拾好办公桌的东西之后就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蒋为到底没忍住,问傅越:“学长,江……江师兄他走了,我们以后是不是会有新的建筑师进来啊?” 傅越点点头,说:“事务所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建筑师的。你们别担心,我会尽快找好接替江师兄位置的人的。在没有找到之前,相筑事务所一切事务正常运作,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什么。” 杨桔说:“一定。” 宁宛元说:“好的。” 傅越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心底的焦灼却多得不行,江开诚留下的烂摊子太大了。这么多客户的订单图要赶,江开诚拿走的钱要尽快填补,还要花时间花精力花人脉到处找符合条件又有意愿而且好相处的一级建筑师,并且装作若无其事稳定三个员工的情绪,太难了。 这之后的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微信上加的人越来越多,打电话打得嗓子都哑了,偶尔遇到合适的出去谈谈,谈完之后又感觉没那么合适,午饭基本上都是随便塞几口饭就算了,几天下来瘦了小半圈,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这一天,许峥开车接傅越回家,傅越强打精神,假装挺快乐地说了一堆话,然后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累得直接在车上睡着了。 许峥将车停在了路边,盯着傅越的睡颜看。 傅越没有告诉许峥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都在他面前装得很好,可装得再好也总有露馅的时候。 许峥不是傻子,也不是陷入爱情里面便会头脑发昏的人。他有几次发现了异样,傅越也察觉到了,然后便撒娇、赖他、缠着他亲他,许峥知道傅越这是怕他担心,所以要用这些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许峥希望傅越能告诉他。哪怕是他根本就帮不上忙的事情。 傅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许峥将车停在了小区下面的停车场,没有叫醒他,让他睡到了晚上九点。 “哥,怎么没有叫醒我?都这么晚了。”傅越看到时间的时候怔了怔,然后笑着说。 许峥伸手从后座拿了一个饭盒出来,递给傅越:“吃吧,吃完我们聊聊。” 傅越打开饭盒,里面是香软的大米饭,白灼虾和炒西蓝花。很简单的家常菜式,但是傅越一眼就看出来是许峥亲手做的。 他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嚼了几口,还没咽下去,眼泪就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第44章 爱人 失控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傅越留下第一滴眼泪之后,条件反射性地要仰头,让脆弱缩回到坚强的保护壳之内。 可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他的眼睛。 许峥俯身凑过来,贴到他的耳边,低声说:“别憋着,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这么坚强的。” 他帮他把打开的饭盒盖上,放到一边,另一只手握住了傅越的手,是完全包裹性的握手。 “你可以难过,也可以软弱。” 许峥说完这句话后,感受到手掌心下的湿润迅速蔓延,他像是罩在了一片正在涨潮的海上。 而他是他的岛。 傅越无声地哭了十几秒,突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扑到许峥的怀里,嚎啕大哭。 许峥仍是一只手握住傅越的手,另外一只手伸到了傅越背后,轻柔地拍着他。 傅越抽噎道:“哥……我好累……” 许峥没说话,温暖有力的怀抱,在这个时候已经是最好的回应了。 傅越从小到大都是坚定不移的积极向上乐观主义者,其中一个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活得挺顺遂的,原生家庭好、长相出众、智商情商都不低、人缘也好。而前面的一切条件使得他这三十年的人生,基本都是顺风顺水,虽然偶有失意的时候,但以他的能力,总能很快地渡过那并不算很难的难关。 而这次是真的遇上大麻烦了。一个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建筑事务所就面临散伙危机,而且这新的合作伙伴一点也不好找,不是随便一个一建都可以顶替江开诚的位置的。初出茅庐的毕业生没什么经验,而已经成熟老练的中年人又大多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到了年龄没有事业的又多数都是能力问题,这种也没什么好找的。排除这三类人,最后要在短时间内在为数不多的一建里面找一个信得过、能力强、合得来的一建,真是让傅越头疼极了。 而且最近频繁的应酬、跟老油条打交道的疲累、和人际商业利益的计算等等,都让傅越感受到了什么叫江湖险恶。无论他们是坐在餐桌上、咖啡馆边,还是站在高尔夫球场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通过精心衡量计算之后的生意关系。傅越厌恶这种要压制所有负面情绪、需要一直挂着微笑面具的交往。 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可他不想让许峥知道,许峥也很忙,许峥在自己的工作上也会有力不从心的地方,他不想让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到许峥。所以他每天都装作很开心的样子,他自以为装得很好,可他在车里醒来之后看到时间之后,看到许峥看他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装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笑着跟许峥说话。他想营造一股轻松、愉悦的氛围,之后再将事务所的事情平静地说出来,平静得不让许峥知道他有多难过。 但当他看到那个饭盒的时候,眼睛的酸涩便已经咆哮着要奔涌而出。他只是再坚持多了几秒钟,便丢盔弃甲了。 于是他尽情地哭了。 他的爱人让他停泊,他在爱人的臂弯里泣不成声。 傅越哭累了,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哥,眼泪磨掉了所有锋利的东西,他的语调低低软软的,就是情人的呢喃。 许峥每次都应:“嗯,我在。” 傅越缓了一会,说:“哥,松开我吧。我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许峥便松开了他。二人对抱的时间太久了,松开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了身前空荡荡的,但心算是落到了实处。许峥再次把饭盒拿了上来,说:“饭菜都凉了,走吧,上去给你热热。吃完我们再谈。” 不管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许峥还是优先考虑了傅越的身体。 傅越哭完之后心情确实好了很多,乖乖下了车,牵着他哥的手回到了家。 许峥带傅越回了自己家,用微波炉热了饭菜,又给他煎了一块牛扒,说:“吃不下饭就别吃了,把菜都吃完。” 刚刚大哭过的人通常是没有胃口吃东西的。 傅越听话把菜吃完了,又勉强咽了几口饭,实在吃不下了,筷子一放,说:“哥,我吃饱了,我……先去洗碗。” “不用洗,你先说。”许峥叫住了他。 许峥是个有着高度洁癖的人,一吃完饭立刻洗碗是他的习惯,傅越也知道。今天还真是把傅越的事提到了自己的原则前面了。 傅越只好放下碗筷,想了想,坐到了许峥的旁边,开门见山:“另一个合伙人江开诚退出了事务所,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人接替他的位置。” 许峥是律师事务所的,自然也知道散伙的难处,闻言问:“他为什么要走?” 傅越说:“家里出事了,急需大量资金。” “所以他把投在相筑的资金也都抽走了?”许峥又问。 傅越点头。 许峥直接说:“缺钱的话我可以帮忙。” “不不不。”傅越连连摇头,说:“主要是人的问题,钱的问题是次要的。只要人找着了,资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许峥会意,问:“你这几天都没找着合适的,对吗?” 傅越说:“对,这一时半会的,的确不好找。其实我知道,短时间内找不到是正常的,长时间内一般是可以找到的。但是我很害怕,我怕一直找不到人,相筑事务所会……” “我知道,相筑是你的梦想。”许峥沉默几秒,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傅越知道许峥不是在开玩笑,所以认真思考了一下,但结论就是没有。他说:“哥,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除了安慰安慰我,你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我们虽然在一起了,但是有的困难我只能自己面对。” “这就是你选择不告诉我的理由?有困难不告诉我,因为你觉得你只能自己面对。”许峥沉沉地问。 傅越吸吸鼻子:“我不想让你担心。” 许峥说:“可是你不说,我与你朝夕相处,怎么也能感受到你的疲惫。而又因为你不说,你更加释放了我的担忧,你让它变得没有上限。” 他默了默,用上了很久没有用过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傅越,我开着车发现你累到睡着的时候,我很心疼。但你必须要知道,我生气了。” 傅越没有见过许峥生气的样子,这是第一次,而且从行为上看,许峥还是待他很好,为他擦眼泪,拥他入怀,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跟他说话,很难想象这已经是他生气的模样,只是气质冷冽了些。 “……哥。”傅越心里忐忑,伸出手试着牵许峥的手。 许峥避开了。 傅越慌了,只好抓住许峥的衣摆,扯一扯,说:“哥,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乞怜和讨饶,像是眼泪洗过的珍珠,漂亮极了。 没有人忍心拒绝这一双眼睛。 许峥望着他的眼睛,气还没消,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他平平静静地说:“你答应我,以后这种事不能瞒着我,我就原谅你。” “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一万个答应!以后我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好的坏的都跟你说,有用的没用的都跟你叨叨,只要你不嫌我烦。如果做不到的话,我就、我就、我就……”傅越“我就”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能显得比较有说服力。 许峥掀起眼皮:“你就怎么样?” 傅越说:“哎呀,我想不出来,我就、我就任你处置可以了吧!” 许峥帮他想好了:“要不你就跳一个舞吧。” 这是故意的吧,明明知道他手脚不协调,学广播体操都要比别人多学三周。那自己就说到做到好啦,傅越咬咬牙,说:“一言为定,那你现在不不不可以生气了是吧?” 许峥摇摇头,说:“不生气了,你闭上眼。” 傅越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许峥凑过去,在他颤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贴着他的眼皮,轻笑道:“怎么能哭得那么狠。” 傅越没有睁开眼睛,说:“以前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是默默忍着情绪,先把事情解决掉的。不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有一些会告诉兄弟,但不会很煽情。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有觉得怎么样。但是有你在我身边,关心我照顾我,拥抱我的难过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挺苦的。” “但今晚之前,你想的也是不告诉我,怕我担心。”许峥亲了他的另外一只眼睛,说:“可是,腐竹,我是你的爱人,为你担心是我的权力,你不可以剥夺我的权力,知道吗?” 傅越眼皮颤得更厉害了,他闭着眼笑了,这是几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嗯,我知道了。” 许峥说:“你去沙发上坐着歇会,今晚不要再熬夜画图了。”然后他拿起碗筷去厨房收拾了,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冰袋。 现在的傅越十分听话,没再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了,找了本书看了几页,许峥就来给他敷眼睛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傅越说,“眼睛都肿起来了,肯定很丑。” 许峥说:“不丑,丑也不嫌弃。” 傅越用手机镜子照了照脸,眼睛哭肿了,双眼皮分割得格外明显,红得惊人,他说:“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了。” 许峥笑了,说:“像猪。” 傅越嗯了一声:“你的猪。” 晚上就直接在许峥家里睡了,傅越趁许峥去洗澡的时候,偷偷回了几条工作微信,惊讶地发现罗教授给他发消息了。 -小傅,我知道相筑的事情了。 -你明天早上有空吗?有的话可以来老师家里一趟。老师给你找了个人,绝对是人才,这人才愿不愿意答应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希望如星星之火,刺啦一下便狂烧起来了。 傅越回了句好。 第45章 滑溜滑溜 这晚傅越睡得可踏实了,第二天一早,他比闹钟先醒来,许峥没一会也醒了。 由秋转冬的季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傅越和许峥在楼下晨跑了几圈之后就回来了,二人都要继续与生活死磕到底。 傅越精神奕奕地前往罗教授家中,罗教授开了门,拍拍傅越的肩膀,说:“小傅,这几天忙坏了吧。” “是挺忙的,不过也能坚持。”傅越笑着说。 罗教授和蔼一笑,道:“你还年轻,也很坚韧。这些风浪你之前没有经历过,但也打不倒你。进来吧,这合作伙伴年龄是大了些,但是资历在那,地位也在那,保管你不会失望的。” 傅越深吸一口气,将腰板挺得更直了,想象着“我就是全街最亮的崽”,昂首阔步地进去了。得体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便在见到沙发上那人的时候僵在了嘴角边。 “夏……前……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建筑界响当当的夏槐。 傅越简直都在怀疑罗教授是在跟他开玩笑了,夏槐哪里是一家刚刚起步只有几名员工的事务所可以请得懂的啊?他对自己的事务所确实很有信心,但他自信的范围不包括能够请到夏槐这种地位的前辈。 罗教授说得对也不对,见到夏槐他的确不会失望,但见到夏槐那一刻几乎确定的失败便足以让他沮丧了。 夏槐点点头,说:“小傅,坐吧。” 傅越诚惶诚恐地在夏槐对面坐下来了,罗教授坐在了客厅另一边,看样子是不打算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了。 “老罗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我对你们的事务所也算有所了解。”夏槐坐得很随意,他懒懒地倚着沙发,说:“我想我是够资格当这个合伙人的吧。” 傅越点头,说:“夏前辈谦虚了,以夏前辈的资历,来我们相筑事务所,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夏槐笑了笑,话锋一转:“的确,我的履历摆在这里,全中国哪家建筑事务所我没资格去?所以相筑事务所凭什么能请得动我呢?” 罗教授藏在老花镜后的眼睛斜了过来,看了眼自己的老朋友。 傅越仔细地想了想,放弃了,诚恳地说:“说实话,我觉得现在的相筑事务所确实没有资格请您来当合伙人。” “小傅,虽然我们只见过两面。”夏槐说,“但我还挺欣赏你的。不然老罗跟我说出那个提议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会做任何考虑。而且……” 傅越正听得认真呢,突然听到个而且,便道:“而且什么?” 夏槐说:“你也知道我有个关门弟子,聂浩怀。” “对,我也挺喜欢小聂的,他很单纯。” 夏槐说:“没错,但他在建筑设计这一行上,天赋实在是很差。这么说吧,如果在一个班里,你是优等生,那他就是差等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傅越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槐不再靠着沙发椅背,身子往前倾,说:“小聂也很喜欢你,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三天之内,只要你能打动我,我便加入相筑事务所。” “打动您?”傅越愣了愣。以夏槐的阅历,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他能用什么打动他呢? 夏槐说:“倒也不必如此紧张。打动我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一个让我心动的作品,一个故事,甚至是一句话或者别的东西,都有可能打动我。你的作品我大概看过,都挺不错的,三天之内恐怕也做不出来什么,那你就想想别的方面吧。” “方向我都已经给好了,年轻人,希望你能把握住。”夏槐又补充了一句,他递了一张纸条给傅越,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傅越接过,说:“谢谢前辈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全力一试的。” 罗教授从另一头起身,说:“我送小傅出去吧。” 傅越跟夏槐道别之后,与罗教授走出了罗家门口。 “老师,我真没想到你给我找的人是夏前辈。”傅越对罗教授苦笑道。 罗教授哈哈一笑,说:“要找就找个最好的,保准狂甩你那什么江师兄十条街。” 傅越叹了口气:“好是好,但是我未必请得到啊。”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罗教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够了解老夏,老夏要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哪怕我是他老友,他也不会答应我这个请求的。他在相筑投点钱挂个名号,该做啥还是做啥,你得到了大好处的同时也没有限制住老夏的自由。但是老夏是为了他的徒弟啊,他一直都想找个事务所磨一下他的徒弟,但是那些事务所都……具体的我也不多说了,以后你都会知道的。” 傅越双眼一亮:“照老师您这么说,我能打动夏前辈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罗教授说:“我再给你补点功课吧,老夏他自己就是那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人,所以他也最欣赏那种哪怕被逼到绝处、被生活打压得遍体鳞伤、也能站起来对着老天冷笑,眼里还有神采、野心也丝毫不减的那种人。小傅,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懂吧?” 傅越消化了罗教授的话,说:“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谢谢老师。” 罗教授说:“那我也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做,去吧。” 傅越回到了相筑事务所,事务所内的几人飞快抬头打招呼后又继续投入工作中了。傅越忍了忍,没有把“可能”会有重量级人物入驻相筑的消息说出来,怕到时候万一没成,失望的便不止自己一个了。 而且他也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压在夏槐身上,之前联络过的有比较合适的还得先继续联系着。 接近五点的时候,许峥打电话来,傅越马上接了。 “哥,怎么了?” “腐竹,抱歉,我今天不能去接你下班了。” 傅越愕然片刻,笑说:“这有什么的,我都这么大个人,自己回去就好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许峥说:“今晚你就在你就住吧,嗯?” 就是不要来他家找他的意思。 傅越不解,问:“为什么啊?” “我妈来H市了,她知道我俩的事了,曾木青告诉她的。今晚我要跟我妈谈谈。”许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一般。 傅越懵了,他们俩本来都没想一直搞地下恋情,但是突然之间就被许峥妈妈知道了,还是被一个小姑娘爆出来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傅越拿不准主意,斟酌着问:“真的不需要我也去吗?” 许峥说:“我妈现在在气头上,看到你应该只会更生气。而且,我不想你俩在这种时候正面碰上,我妈说话有时候还……挺刺耳的。腐竹,听我的,你等会直接回去,别来我这里了,好吗?” 傅越怎么能说不,他说:“好吧,那需要我的话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就过去。哥,你跟阿姨好好沟通,千万不要为了我跟阿姨吵架。” 许峥嗯了一声,说:“放心吧,我跟我妈聊完之后,会来找你的。好好吃饭。” 挂掉电话后,傅越的心隐隐作痛,按照他从许峥口中对他妈妈的了解,傅越有预感,许峥的妈妈不会那么轻易地同意他们的。 他怕许峥陷在左右为难的关系里面,虽然他有信心,自己不会成为困难的陪葬品。 但他也不想许峥难过。 可人生便是如此艰难啊,事业上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感情上的问题又接踵而至。生活像下过雨后的泥泞地,每走一步都是滑溜滑溜的身不由己。 要足够坚韧。 为了避免跟许峥妈妈碰上,傅越决定再在事务所待一个小时,然后跟别的社畜一起体验下班高峰期人挤人挤死人的地铁。 另一头,许峥踩下油门,一路疾驰,前往H市机场。到了之后,他在接机处里找到了许母,一言不发地将人带上了车。 许峥没什么表情,许母脸色也很冷淡。还没有吵架呢,两人便已经像是一对吵完一架的母子。 离开机场的时候赶上了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红绿灯前,每过几分钟便艰难地往前蠕动几十米。 “曾木青是怎么跟你说的?”许峥没有转过脸。 许母却答非所问:“妈妈教过你,开车的时候不要分神,不要玩手机,也不要说话。哪怕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因为你不知道意外会在哪个0.001秒里发生。” 许峥说:“妈妈,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情,我有了独立分辨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你以前教过我的事情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绿灯,车流又往前动了,这回他们顺利地过了这个红绿灯,驶入了另一街道的夜色之中。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的停车场时,许母终于回应了许峥刚刚的话:“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一天都是小孩,你得听我的话。” 许峥的手在安全带上停了停,也就停了两秒,之后就解开了安全带:“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您的。我知道你飞过来是为了什么,可这一次,我不再想听您的了。” 他俯身下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车里的许母,笑容有些疲倦:“——妈、妈。” 第46章 疲惫 “你真的长大了吗?”许母坐在副驾上,抬头看自己的儿子,气势上一点也不必许峥弱。 许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现在很理智。” 许母解开安全带,走下车来,说:“那巧了。我们上去来一场冷静的谈话吧,我亲爱的、理智的孩子。” 一起下班,下车,牵手回家,无人时在电梯里悄悄腻腻歪歪,现在这个时间原本应该是他和傅越高高兴兴回家的。 如果没有他妈妈的突然到来。 许峥开了门,许母进门后毫不掩饰地环顾了一圈,便发现了这间屋子不再是他儿子的一人居所了。 同款拖鞋、墙上的插画、桌上的插画、两个贴在一起的马克杯、照片框里的笑得灿烂的两人,这所房子里处处都有另一人的痕迹。与她上一次来的时候,那个冷酷的黑白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峥随意坐下,问:“你想先谈,还是先吃饭?” 许母说:“身体重要,边吃饭边谈吧。” 许峥骨子里头的健康意识,是许母从小到大给他灌输出来的,根深蒂固得不可改变。 许母跟许峥一起做了一顿饭,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不约而同地都做了很简单的菜式。 坐在饭桌上后,许峥先开口了:“我和傅越是爱人关系,不是情侣这个词可以形容的,也不像情侣那样聚散都容易,更加不是玩玩而已。你刚刚也看到我的戒指了吧,他也有一个,我们戴的不是情侣对戒,而是结婚对戒。” 许母说:“在男女关系里,戴上情侣对戒的人也有分手的可能,戴上结婚对戒的人也有离婚的可能,今天还在说一辈子明天就各走东西的情侣我也见过不少,用真情捆在一起的家庭,也并不比用孩子、金钱和责任捆在一起的家庭更加稳固。因为真情的稳定性并不比后者强。而在恋爱关系里,我认为同性恋在一起的责任感还会弱于异性恋,这就更加不能保证什么了。” “你错了,你说的这一段话里,不合理的点太多了。”许峥说。 许母皱了皱眉,说:“你说说,有什么不合理的。” 许峥说:“第一,你不能用群体来衡量个人,用‘同性恋’比‘异性恋’怎么怎么样这样的句子说话本来就是不合适的,你把同性恋和异性恋的本质割裂开来,若是你说得再严重一点,我有理由认为你是同性恋歧视者。” 许母听他说完,道:“同性恋和异性恋在很多事情上的确不一样,说得直白一点,同性恋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爱而不怕怀上孩子,这一点是多少同性恋成为艾滋病人的原因,同性恋会被整个社会中的同性恋歧视者排挤,同性恋要忍受异性恋所不需要忍受的异样的目光,同性恋基本上都会遭受父母的反对,这些点你能否定吗?” 许峥说:“你所说的我不能否定,但我说的是本质,意思是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本质都是一种爱与被爱、渴望爱与享受爱的关系。在这一点上,没什么好区别看待的。” 许母放下筷子,说:“我来这里的主要原因不是为了跟你争辩同性恋异性恋这个问题,不要把重点弄偏,峥,我们直接说重点吧,我要你和傅越分开。以前妈妈对你的另一半要求很严格,但我现在降低标准,只要你不跟男生在一起,这个社会上那么多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妈妈可以不在乎她的条件,你喜欢谁我都可以接受。” 许峥抬起眼,说:“抱歉,我做不到。” 许母早就想好了:“先搬走,离开这里,断掉联系,然后去融入别的社交圈,接触更多的人。妈妈相信,你很快会找到其他让你心动的女孩子的。” 许峥直视许母,问:“倘若我只喜欢男孩子呢?倘若我只喜欢傅越呢?” “峥峥,你非要跟妈妈作对吗?你就非得气我吗?”许母深呼吸道,“动气伤身,发火伤肝。妈妈不想跟你吵架。” 许峥说:“是你非要与我作对。你不尊重我的感情,也不尊重我的爱人。对,你是我的妈妈,但那不意味着我还要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一行都听你的指挥,你说去东边我就不会去西边,你让我当律师我就当律师,从小到大我都按照你预想中的样子来成长。但我这次不会再妥协了,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那打算里我和傅越还在一起。” 许母深吸了几口气,说:“我今晚没法跟你再谈下去,也没法跟你处在同一空间。我现在去酒店住,我不会那么快离开H市,我也还没告诉你爸爸这件事,我下次再过来。” “好,妈妈,你好好想想我的话。”许峥将许母送到楼下,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疲惫如潮水般阵阵涌起。 许峥回到家里,开始收拾餐桌,即便没做多少菜,还是剩了很多,他找了一个新的垃圾袋,把剩饭剩菜全都倒进去了。 收拾好厨房后,他拿起手机,看到了傅越八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哥,你和阿姨聊完了吗?聊得怎么样? 许峥打出一段话,想了想又都删掉了,改成了-这次算是聊完了,但是我还没说服我妈,下次还要再聊。 傅越在隔壁的屋子里,看着许峥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一直闪着,最后却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 他叹了口气,发了一条语音:“那今晚我就不过去了,挺晚的了,哥你好好休息,晚安。” 许峥很快也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腐竹,晚安,明天见。” 傅越扔掉手机,躺在床上,感觉许峥和他的妈妈聊得应该不怎么顺利,但许峥好像不想让他知道,那就顺他的意思吧。 他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在搜索框上输入了夏槐的联系号码,想了想,只发了一段话。 -夏前辈你好,我是傅越。我想说,在建筑设计这一行上,再给我十五年时间,我不会比你差。而相筑,必然也会成为建筑事务所里面的超越者和领先者。如果你愿意加入,那就陪我一起享受这个奔向巅峰的过程。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你拭目以待,看着我,看着相筑,看我们是怎么走向巅峰的。 刚给夏槐发完短信,傅越便收到了江开诚的微信消息,他点进去一看,发现是江开诚问-小傅,你那边处理好了吗?我现在有点事,想提前办理手续,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傅越闭了闭眼,给江开诚回消息。 -江师兄,你可以再等三天吗?三天之后我应该能找到别的合伙人了。耽误你了实在抱歉。 -那好,你不用说抱歉,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 -伯母身体怎么样了? -手术挺成功的,现在也在往好的方向恢复,谢谢关心。 -那就好,师兄注意不要太累了,早点睡。 -嗯嗯,你也早点睡。 这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傅越心想,好奇怪啊,原本还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怎么在合作关系解除之后,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这个问题没想明白,傅越只好去洗洗睡了。 睡觉之前,傅越关了灯,悄悄去阳台看了一眼,想看看许峥睡了没。 却发现许峥的房间还开着灯,傅越拿出手机看时间。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揉了揉眼睛,按捺住过去那边敲门的冲动,回到卧室里蒙上被子,久久才入睡。 第47章 秋冬日 林志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许峥和傅越一起去医院接他。傅越受宁宛元所托,带了一束花和一面锦旗送给林志扶。 “哟,阿越,这么客气啊。”林志扶大咧咧地接过花和锦旗。 傅越说:“不是我送的,是小宁听说我要来送你出院,托我送给你的。” 林志扶瞬间从猛男变成会脸红的猛男,仅仅害羞了几秒,便问:“她怎么不亲自送来啊?” 傅越觉得好笑,林志扶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明知故问呢,不过他也不好当面揭穿二人,只说:“小姑娘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你还是自己去问她吧。” “走吧,再不回家,伯母那边我都瞒不住了。”许峥拍了拍林志扶的肩膀,三人并排走出了医院。都是个高腿长的帅哥,一路上收到了不少注目礼。 今天是傅越开车来接送他们,趁着傅越去停车场开车出来的时候,林志扶说:“阿峥,我知道阿姨来了。” 许峥淡淡地“嗯”了一声,一点也不惊讶:“我妈找过你了。” 林志扶点头,说:“阿姨希望我能帮着劝你回心转意。但是你放心吧,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跟阿姨说,选择爱谁是你的权力,我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去干涉。但阿姨也听不进我的话,唉,我觉得阿姨一时半会是想不通的了,慢慢来吧。” 许峥揉了揉太阳穴,问:“你有打探到我妈什么时候离开吗?” 许母待在H市几天了,没有来找许峥,也没有离开,这让许峥颇为头疼。 林志扶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不过,我探阿姨的口风,估计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H市。你和阿越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了。” 许峥说:“他不知道。” 林志扶惊愕道:“阿越不知道阿姨来了H市?” “他知道我妈来了H市。”许峥说,“但他不知道我妈还没有走。” 林志扶更惊诧了:“你骗了阿越?” 许峥摇摇头:“我没跟他说我妈还在,他也没问我妈走了没有。” 林志扶说:“虽然我知道自己是个粗神经,也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但是,阿峥,你觉得这样不算瞒着阿越吗?我再钝,也知道隐瞒是非常不利于沟通和不利于解决问题的措施。” 许峥没有说话。几天前,他还让傅越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瞒着他,他会以为傅越的隐瞒而生气。可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以“不要让他担心”的理由做着同样的事情。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可能是一个好老师,但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学生。 林志扶转了个话题,问:“你跟我说你和阿越在一起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有问过。但其实我很好奇,你和阿越到底是谁追的谁啊?” 许峥毫不犹疑地说:“我追的他。” “也可以。”林志扶说。 许峥微微扬眉:“什么叫也可以?” “我想象不到你追别人的样子,但如果那人是傅越的话,也可以。”林志扶憨憨一笑,“你看他的眼神,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的。我不是文化人,不知道可以用什么词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你看他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你给他的眼神跟给别人的全都不一样。我不说了,他回来了。” 车子停在了他们面前,傅越从车里探出头来,说:“你们等久了吧?刚刚有个人违规停车,把路堵住了,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快上车吧。” 许峥自然而然地做上了副驾驶位,而林志扶也很识趣地一个人占据了后座。 警察局在医院附近,所以林志扶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加上不是上下班高峰期,十分钟后,傅越便将林志扶送回了家。 林志扶站在门口:“谢谢你们送我回家。” 许峥说:“别客气了,好好调整吧,阿姨应该很快就会来看你了,走了。” 林志扶说:“你们俩也好好的,拜。” 二人重新坐上车,现在是午饭时间,傅越摸摸肚子,说:“又到了每天三问里的第二问。” 每天三问,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有的人问题比较多,还会有四问五问六问,下午茶吃什么,夜宵吃什么,以及……梦里吃什么。 许峥捏了捏傅越的下巴,说:“都饿瘦了,走吧,去玛丽餐厅,请你吃大餐。” 玛丽餐厅是H市出名的高档餐厅,消费价格高得惊人,但做到了一分钱一分货,菜品的品质配得上它的价格。所以即便很贵,也有不少人愿意忍着钱包空空的痛偶尔来吃一顿。 傅越一听便嘴角向下:“玛丽餐厅有什么好的……好贵。” 许峥笑了:“玛丽餐厅有什么好的?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你都眼巴巴地望着它,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傅越想想江开诚撤资后、勒紧裤带过日子的相筑事务所,别扭道:“可是、可是最近又没有发生什么喜事,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真的没有必要吃这个啦。” 许峥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逼他了,问:“那你想吃什么?” 傅越说:“吃玛丽餐厅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海鲜粥就好。” 许峥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行,出发吧。” 去那家海鲜粥店的时候经过玛丽餐厅,傅越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一看,愣了几秒,然后不由自主地踩下了刹车。 许峥顺着傅越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玛丽餐厅的落地窗前,他在照片里见过一面的江开诚正与一个中年男子在握手。 傅越如入定神僧一样,一直盯着那个方向。 “腐竹。”许峥担忧地唤他的名字。 “哥……”傅越声音微颤,他看着江开诚笑得灿烂的脸,与那中年男人握手时不自觉地弯腰的姿势,依稀能辨认出来的“合作愉快”的口型。 那中年男子离开之后,江开诚很快也离开了玛丽餐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傅越才转过头,对着许峥说:“江师兄旁边那个男人,是H市建筑集团的CEO……” 傅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抓住许峥的手,说:“江师兄是这两天才找到他的,是吧?” 他抓住了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希望自己不是早就被背叛和欺骗的那个人,希望自己曾经尊敬的师兄不是重利忘义的人。可是,当他问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里的信任早已轰然崩塌。 许峥看不得傅越这副模样。这个世界上有很巧的事情,但一般很巧的事情发生的概率都很低,更多地还是事在人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许峥解掉自己和傅越的安全带,轻柔地掰着傅越的肩膀让他转过来,说:“腐竹,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傅越在失神的边缘被许峥拽了回来,他听话地看着许峥,眼神却不安。 许峥说:“你遇见过很多人,你还会遇见更多人。有的人只是萍水相逢,有的人会陪你走一段路,而这其中,有的人可以走久一点、走长一些,也有的人只能走一小段路。腐竹,你可以不必太过在意。” 他抱住傅越,轻声道:“他们走就走吧。在这个世界上,排除所有不可控的客观因素,我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傅越在许峥的怀里沉默许久,说:“可我还是有点难受。” 许峥说:“我知道,我陪着你。” 傅越的眼神落在了车外一棵光秃秃的树上,问:“是不是每一对刚在一起的情侣,都是这么坚定不移地许下海誓山盟的?都能这么轻松而简单地说出‘永远’‘一辈子’‘毕生’等等这样的词语?”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可是我说到了,是一定会做到的。”许峥说,“‘永远’一词,我不是用轻松而简单的心情说出来的,我想你明白,正如我想我明白你。” 傅越说:“黄碧云的句子。” 生命里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说。我想你明白。正如我想我明白你。【1】 萧萧瑟瑟的秋日,落叶飘到路人的肩头,而人们顾着赶路,匆匆不觉。凉风拂过,将行人肩头的落叶吹落,叶子落在地上,像一场凋零的梦。 相临的季节是很有相似性的,这场秋多么像冬日。 夏槐答应了傅越,前提是要带上自己的徒弟,聂浩怀。 傅越等了几日,等到了这个结局,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他连第二备选人都找好了,如果夏槐拒绝了他,他便会与另一个人结成合作关系。如今只能得体地跟另外一个人说清楚,不耽误别人的时间。 夏槐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便带着聂浩怀来了相筑事务所。杨蒋宁三人已经提前收到傅越的消息了,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夏老前辈都很是尊敬,尊敬之余又带了点拘谨,老老实实地打了招呼之后也不敢多说话,在位置上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傅越早就提前一天给他们俩准备了位置,按照他对夏槐的了解,将以前江开诚做的位置布置成了夏槐喜欢的风格,至于聂浩怀,他将人安排在了夏槐的旁边,毕竟是两师徒,坐得近也方便。 但是夏槐好像却不这么想,他对自己的位置没啥意见,但是让聂浩怀把位置挪到了傅越旁边。 傅越:“?” 夏槐简明了当地说:“我也不会经常待在事务所里,让小聂跟在你旁边,多多学习吧。对了,不久之后有一个大型公益建筑项目,是去乡村给村里的老人和儿童建立休闲娱乐场地,我手头有一个主要建筑师的名额,你要去吗?那个乡村在T市,会有些远。而且项目全程你都要盯着,可能需要一个月。” 傅越已经很久没有做过H市之外的项目了,闻言心痒痒的,但是一个月的时间有点久,他想了想,问:“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吗?” 夏槐点头说:“给你两天,好好考虑一下吧。你如果去的话,带上小聂,事务所这一个月的事我可以看着。” 傅越说:“多谢夏前辈,我会好好考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1】:黄碧云《失城》 最近去实习,给技术经理人做海报,从初稿到终稿做了十几版,才让领导满意了。 深刻体验到了小傅的不容易。 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打工人! 周末快乐~ 第48章 分开 相筑事务所的困境总算解决了,难得的一个可以好好放松的周末,傅越把许峥拐到自己家里,二人在家里吃火锅。 吃的是鸳鸯锅,菌菇那部分是照顾许峥的习惯,辣的那部分是满足傅越的口味。 他们选了《这个杀手不太冷》这部电影,边吃火锅边看。其实他们两个很早之前就分别看过这部电影了,但是由于年龄、阅历和身边的人的区别,看同一部电影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影片开始没多久,正播到经典场景之一,也就是马蒂尔达接过里昂的纸巾擦拭鼻血时,问的一句话。 -Is life always this hard, or is it just when you\'re a kid -Always like this. 马蒂尔达睁大眼睛问,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会这样? 里昂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说,总是如此。 许峥正往锅里下肥牛,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备注是母亲。许峥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对傅越说:“我去接个电话。” 傅越点头,他按下了播放的暂停键。电视上正好停在了马蒂尔达问里昂要不要她帮忙带点牛奶的时候。 “妈,怎么了?”许峥走到了阳台上。 许母说:“峥峥,我在你家门口,按门铃没人应,你去哪了?” 许峥下意识地看了客厅里的傅越一眼,傅越将煮熟的肥牛捞了出来夹到他的碗里,等他回来吃。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想继续聊上回的事吗?”许峥没有回答许母的问题。 许母坦荡地说:“是,我就是想继续聊上回的事情。今天是周六,你出去玩了?” 许峥沉默几秒,说:“我在傅越家里。” 许母那头轻笑了声,说:“欢迎我去吗?带着拆散你们的目的。” “你可以试试。”许峥平静地说,“你先别挂,我问一下他。” 许峥走回客厅,直接向傅越看了手机上的正在通话中。傅越一眼就看到了备注,脸色沉了沉,无声地问:怎么了? “我妈在我家门口,问可不可以过来。”许峥轻声说。 原来你妈妈还在H市,傅越觉得心有点疼。 许峥又说:“她是带着拆散我们的目的过来的,如果你不想见到她,那我回去跟她谈。” “不用了,这样显得我也太没有礼貌了。”傅越笑了笑,说:“你去请阿姨进来吧。” 许峥再次询问了一遍:“真的没关系吗?” 傅越摇摇头,说:“去吧,让阿姨等久了不好。” 许峥走出门口,看见许母的身影,挂了电话,走到许母面前,说:“妈,你跟我说话说得多难听都行,但你对他最好不要太过分。” 许母刚刚在电话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闻言道:“过分了你要怎样?请我离开吗?” “你真到那一步的话,我会请你离开。”许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许母无声叹了口气,表面却看不出什么,只说:“走吧。” 傅越早已起身,在门内等着许母,见到许母进来,他礼貌地唤:“阿姨好。” 许母认真打量了傅越几秒,说:“我们上次见过,那时我对你印象不差。” 言外之意是,如果你没有跟我儿子谈恋爱的话,现在应该也印象不差。 傅越假装没听出来,问:“阿姨吃过饭了吗?我们在吃火锅,要一起吗?” 许母说:“我们三个一起吃一顿饭,也行。” 许峥去厨房拿了新的碗筷出来。 许母坐在了傅越的身边,看向了暂停了的电影,傅越问:“阿姨你想看什么电视?” “不麻烦了,继续看这部吧,我以前看过,挺好看的。” 许峥坐在了傅越的另一边,傅越按下继续键,让电影继续播放。 许母看着鸳鸯锅,问:“峥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辣了?” 傅越说:“辣的是我一个人吃的。” 许峥说:“很早就开始了。” 傅越和许峥对视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 许母认真地说:“你维护他,他维护你,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但我还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小越,阿姨这样说不是针对你,而是我希望我儿子能正正常常地结婚,安安稳稳地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你别看他这副模样,其实他很喜欢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他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他肯定会很开心,我和他爸也会很开心。” 电影里死了好多人,可是已经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了。 傅越的眉眼冷冷淡淡的,他说:“阿姨,我觉得如果没有爱,哪怕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不幸福的。我知道您跟他已经谈过了,我也知道因为哥他没有给出您想要的结果,所以您才会跟我说这番话,您想让我退出,您想让我来决定我们两个人的结局。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傅越放下筷子,抓起许峥的手,说:“这个男人,他是您的儿子,你们是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无比重要的角色。那我呢,我是他许诺过一辈子的爱人,除非有一天我不爱他或者他不爱我了,不然我们不会放开彼此的手。阿姨,我特别不希望您逼他做选择,比如您让他在您和我之间二选一,我很庆幸你现在还没有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哪怕您是他的母亲,如果您伤害了他,我必然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的。这是我活了三十年才一眼看中的男人,我的坚决并不比您的少。” 许峥无声地挠了挠傅越的手。 许母看着二人相握的手,突然觉得很是疲惫,她说:“小越,你是峥峥喜欢的人,仅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有多么的优秀,我也能从你的言谈举止里看出你的好,你值得被喜欢,也值得被爱。我在H市待的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想着怎么跟你们开口,你们可能觉得我是封建余孽,还视同性恋如洪水猛兽的那种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的人,可是我的价值观构建的时代的确还没有这么开放,我在峥峥二十岁的时候便一直在幻想我以后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的模样,我真的很难去接受这一点。我也知道今天谈不出什么了,你们没有办法让我祝福你们,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们离开彼此。” 许母放下筷子,说:“其实我已经吃过了,周六的下午还是很美好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家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下午五点离开H市,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了。你爸那边我会先忍着不说,能忍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许峥说:“妈,我送你去机场吧。” “阿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送你吧。”傅越也说。 许母扶了扶额头,颇为头疼地说:“行吧,毕竟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最后许母还是跟二人一起吃了顿火锅,许峥去洗碗,傅越与许母坐在客厅,聊着天,只用长辈和小辈的关系。 “阿姨,其实我不知道今天你还在H市,我以为几天前你就离开了。”傅越坦白道。 许母有些惊讶,看着厨房里许峥的背影,问:“峥峥没有告诉过你?” “我如果问他,他肯定会说的。”傅越说,“但我没有问他,我想试试他会不会主动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但是他没有。” “小越,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实在太想找一个人倾诉了。” 许母说:“好奇怪啊,我嗅到了要吵架的气息,可我这个敌方居然高兴不起来。” 傅越笑了笑,说:“也许在你的心里,已经在逐渐接受我们两个了,但是你自己还没有发现。” 电影停在了里昂还没有死的时候,傅越关掉了电视,跟许峥一起送许母去机场。 那样里昂好像永远也没有死,这部电影便是一个好结局。 许母走了之后,二人也懒得回家做饭了,在一家云吞面店解决了晚饭。 周末如果没有公事的话,二人是习惯待在一家屋子里面的,有时候一起待在傅越家里,有时候一起待在许峥家里,两个房子早已合二为一。 “去我那吧。”傅越说。 许峥说好。 傅越回到家后,闻了闻自己身上,又闻了闻许峥的衣服,说:“我俩都一股火锅味,要不今晚早点洗个澡?” 许峥自己也闻了闻,味道确实挺重的,他说:“好啊,你先去还是我先去?” 傅越说:“你先去吧。” 许峥嗯了一声,去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就去洗澡了。等许峥出来之后,傅越马上去洗澡了。 许峥坐在沙发上看书,看了一会,一双湿漉漉的手缠上他的脖子,傅越跳上沙发,从背后抱住了他。 “怎么穿的短袖短裤。”许峥皱了皱眉,放下书站起来,双手抱着身后人的膝盖弯,直接抱着人去卧室给他套衣服。 进到卧室后,傅越却将从他背后跳下来,反拽着他往下一拉,二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许峥撑起双臂,亲了亲捣乱的傅越,隐隐约约猜到了傅越的想法:“嗯?” 傅越问得很直白:“哥,你想做/爱吗?” 许峥呼吸一窒。 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青年,却也都是性保守者,在还不明确自己的性向之前,他们想过,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是要先相爱再结婚再做/爱的,在此之前少了哪一步,都不够庄重。 二人在一起之后,没有明说过这事。但他们都不想那么急,循序渐进嘛,先牵手、再拥抱、而后亲吻,甜甜蜜蜜谈一段时间的恋爱,还是很喜欢对方,之后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地再往前进一步。 身体上的冲动不是没有。但两个人对这段关系都太认真了,也太在乎了。也想等情到浓处的时候,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 傅越觉得还不够,微微昂起头,鼻尖对上鼻尖,再问一遍:“哥,你想和我做/爱吗?” 他选在了这个时间点。 许峥低哑着声音:“我想,你呢?” “还需要问吗?”傅越猛地拉着许峥的脖子,将许峥拽下,翻了个身,压在他身上,亲他的眼、鼻、脸、嘴,细细密密的,认认真真的。 他一边亲,一边拉开了床头柜,看都不看,便摸出了两盒东西,放在了柜头上。 许峥任由傅越亲了他一会,便重新反客为主,占据了上位。 忘了混乱怎么开始了。 二人紧密相贴,许峥低喘着,亲掉傅越的汗水,唤他:“腐竹。” 等他的回应。 “哥……哥。” 傅越摸索着墙壁把灯关掉了,夜色顺着窗户蹒跚着爬了进来。 许峥觉得自己陷入了一潭春水里,水蔓过了他,润物无声地裹着他。水里有石子。他顺着水流往下滑,摸到了向内微微凹陷的一处,那是皮肤的悬崖。 皮肤的悬崖。 他的肋骨。 我的心上人。 我的爱人。 词语顺着分明的脊椎骨向下延伸,二人在颤粟中相拥,他们早已经密不可分。 傅越累得脚趾都不想动了,许峥抱着他去洗了个澡,洗好后给他套上了长袖长裤,包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被带到了沙发上坐着。 许峥换了新的床单,收拾了一下卧室。 傅越这时候的意志力极差,看到许峥出来的那一刻,差点就要跟自己的计划说拜拜了。 但还有理智残存。 傅越向许峥招手,许峥走过来,傅越让他弯下腰来,与他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原以为这是情/欲满足后的温存,下一句话却让人意想不到。 “许峥,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傅越看着许峥说,眼里一点玩笑成分都没有。 称呼是正式的,表情是严肃的。 许峥像是被点了穴,一动不动,良久后,他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傅越昂起头,说:“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你自己却做不到。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在这段感情里面,你一直都很宠我,基本上我想做什么,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会顺着我的意思来。但是在比较大的事情或者嗯、问题上,你是喜欢占据主导权的,你的掌控欲是很强的。你知道吧?” 许峥站得笔直,像是有人拿尺子在他背后顶着一样,他无法反驳傅越的话,他妈妈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只能“嗯”了一声。 傅越说出那番话,自己也没比许峥好受多少,他压住眼角的酸涩,说:“这一点其实在目前为止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包容你,我在乎你,我可以迁就也可以妥协,但这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好好想想怎么做会更好,你好好想想,我也好好想想。刚好我过几天就要去T市出差一个月了,我们也不用刻意避开。” 许峥想去拉他的手,却被傅越避开了。 傅越看着许峥受伤的眼神,心疼得不行,却只能说:“你不要碰我了,我怕我心软。” 许峥便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触摸傅越的欲望,问:“只是分开一段时间?你答应我,绝对不是要分手,我便同意。” 傅越一字一句地说:“绝对不是要分手。我已经说过了,除非我们不再相爱了,不然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跟你分手。” “好,我答应你,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许峥蹲下身,“出差、还有做/爱,都是你提前想好的?” 傅越在许峥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峥苦笑了一声,说:“主导权和掌控欲的事情,是我不对。但是腐竹,你好狠的心。” 傅越不敢看许峥了。 “一……”许峥刚说出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哑了,他捂住嘴咳了几声,才问:“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看情况吧,看我们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傅越说,“冰箱里面有凉茶。” 许峥说:“我没事。” 他又问:“那这一段时间里,我能联系你吗?” 傅越说:“有什么事可以微信联系,我出差之前就不用见面了,也不用来送我了。” “我们这算吵架了吗?” 傅越摇摇头,说:“我们好得很,这叫磨合期。”他不由自主想去摸许峥,手掌抬起来的时候硬生生忍住了,改成了挠脖子,他说:“哥,再相爱的人也有需要磨合的地方。我们这事不是吵架可以磨合出来的,你会是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原因的。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就把原因告诉我吧,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许峥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还是真的冷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说:“好。” 想了想,又说:“T市的冬天很阴冷,是湿冷的那一种,不好过,你要去一个月的话,带多几件衣服去替换,多喝点驱寒的汤。有时间的话记得做点运动,一日三餐都要好好吃,少熬夜。” “还有,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跟我说说你工作上的事情,好的坏的我都想听。” 傅越揉了揉双眼,应了声好。 --------------------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49章 钱滚钱利生利 许峥接到杨诚的电话时,是傅越去T市的第五天。 “杨律师,怎么了?”许峥接了电话,沉沉地问。 电话那头有点兴奋,杨诚说:“晨东建筑工人集体死亡案要重审了,我当郑裕东的律师,你下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来B市看重审。” “袁乾心会给晨东当律师吗?”许峥问。 杨诚说:“不会,晨东请了别的律师。我猜测,是因为这次的我们这方掌握了较多的证据,袁乾心不敢来打这场没有把握的战。” 许峥这边刚刚结束了一个大案,有几天休息时间,傅越也离开了H市,许峥待不待在这边都无所谓,去看一下这桩案子的结果也不错,便说:“好,几号开审,我定个机票。” 杨诚说:“很快,就在下个星期一。” 许峥一直在关注这件事,郑裕东也问过他一些法律专业上的事情,他都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杨诚有时候也会让他帮忙整理一些与之相关文件和搜集资料,许峥对这桩案子还是很上心的。他问杨诚:“你有把握吗?” 杨诚声音昂扬:“没有十足把握,但管他呢,我要跟资本主义死磕到底!” 许峥说:“我周日就来。” 周日,B市。 杨诚接了许峥,前往她和郑裕东临时组建的一个合作基地——一所租来的小房子。郑裕东和杨诚就在里面梳理晨东事件的脉络,分析细节,剥丝抽茧。 玉鹏楼盘于十五年前建成,于三年前全部拆除重建,意外死亡的十一位工人都参与过十五年前的玉鹏楼盘项目。这是郑裕东找到的最重要的线索,他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发现了玉鹏楼盘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偷工减料。 晨东建筑为了牟取暴利,在十五年前购买并且使用劣质材料,建造了玉鹏楼盘。在玉鹏楼盘建造完成后,用所获得的巨额资金不断进行资本的再创造,在短短的五年内一举跃为B市最大的建筑公司,垄断了B市建筑的半边天。而在十二年后,因为害怕玉鹏楼盘会成为他们公司污点的隐患,所以借着B市城市风格和环保理念的转换,将玉鹏楼盘拆掉重建。 当钢筋被拆除之后,砖瓦被运走的时候,晨东曾经的龌龊便会长埋在泥土之下,不见天日,笼罩在晨东头上的阴影会随之消失。 晨东建筑,还是一间清清白白、热爱公益、口碑和信誉都一流的“好”公司。 还可以继续钱滚钱,利生利,金钱是犯罪的原始目的。 自从郑裕东的父亲郑垅出事以后,郑裕东和他的母亲便搬家了,以前的房子也不想卖,将郑裕东父亲的房间锁了之后,便租了出去,二人靠着租金和郑裕东母亲的工资过活。 郑裕东决心要查明此事真相之后,回过老家一趟,居然在父亲的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日记。 这本日记成为郑裕东揭开玉鹏楼盘真相的关键线索。 郑垅是当年负责玉鹏楼盘建造的主管人之一,他带领的那一批,恰恰便是当年他带的团队。 在日记中,郑垅多次提到玉鹏楼盘的建筑材料有问题,他也找过上级沟通,但是上级给他的答复永远都是“别多管闲事”,管了不该管的,便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那时候郑裕东出生没多久,郑垅在晨东建筑里的工资不低,这份工作也很稳定,他并不想失去稳定的工资来源,让他的妻儿陪他受苦。 人总是要学会妥协的。 何况郑垅签署了保密协议,如果泄密,最好的结果是让晨东建筑身败名裂,再难翻身,而自己所签的保密协议便会成为一张废纸。但是,这最好的结果不容易达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是将自己推入火坑。 人总是要认清现实的。 在郑垅的日记里,愧疚感和责任感来回翻炒着他,让他夜不能寐,良心上多不安,面对妻儿时还是要笑颜逐开。 如此煎熬了十二年。 郑垅死前,留下的最后的日记是,他要揭穿晨东建筑的真面目,他去看过了,玉鹏楼盘所用的劣质材料已经不能让这几座大厦坚持多久,一旦倒塌,会死伤不少,而因为黑心公司偷工减料而死亡的人何其无辜。 正义感还是占据了上风,这一去便与家人从此阴阳两隔。 郑垅劝服了那十一位工人跟他一起去公司闹,他的想法还是很淳朴,很简单,想着人多力量大,这么多人,晨东建筑肯定得屈服,流言纷纷,只要政府随便派出一个建筑专家去查看,便能发现玉鹏楼盘光鲜亮丽的身躯之下,早已经残破不堪的内里。 只是他没想到,晨东建筑为了以防万一,甚至敢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晨东建筑设计让他们十二人同时进入一座还未完工的大厦,做了点机关,只要他们进去了,这栋还未完工的大厦便会轰然倒塌,这十二张嘴便再也说不出对晨东建筑不利的话。 与此同时,晨东建筑着手开始拆除重建玉鹏楼盘。 两边都很顺利,玉鹏楼盘还有十二位工人的死亡真相好像被彻底掩盖了。 但还有人苦苦追查,不死不休。 郑裕东看了很多遍父亲的日记,发现父亲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这么正直,他也会隐瞒,也会为了钱帮忙干坏事,但父亲比他想象的更加伟大,他迷途知返,不一错再错,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挽救别人的生命。 “我已经找到了玉鹏楼盘当年购买劣质材料的证据,就算法律层面上,我打不倒他,我也必然要在舆论巅峰,与这些面目可憎的资本家战斗下去。”郑裕东坚定地说。 杨诚对许峥说:“前两天晨东建筑的副总还来找裕东了,想要用钱让他收手。” “对。”郑裕东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带上了些嘲讽的语气,说:“他太小看人了,像他那样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有的东西比钱重要多了。” 郑裕东还记得晨东建筑的副总请他上写字楼顶层坐坐的场景。 副总笑着问:“郑先生,跟我们作对有什么好处?” 郑裕东直视着他,说:“跟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副总胸有成竹:“那你为什么同意过来呢?你既然上来了,必定是想和我谈条件的。” “你错了。”郑裕东始终没有坐下,他走到落地窗边,俯瞰着这座城市,说:“我只是想来感受一下,这里有多高,然后,亲眼看着它轰然倒塌的样子。” 副总翘起二郎腿,问:“你是在恨我们,恨我们当年没有把一百万给到你。我们现在可以补偿,一千万?还是更多?你出个价。” 郑裕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讽刺道:“你用钱来衡量人命。你会用钱还衡量你亲人的性命吗?” 副总摇了摇头,说:“你的父亲跟我们签署了保密协议,却还妄想以此来要挟我们。郑先生,今日只有你一个人查到了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你没有拿到钱,那十一个家庭里不乏能力出众的年轻人,但只有你走到了这一步。你想想,这是因为什么呢。” “你又错了。”郑裕东走了了门边,踏出门前说了一句:“我不是因为没有拿到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是因为……没有找到我父亲。” 得知郑垅死无全尸后,哭得最伤心的不止郑裕东一人,他的母亲同样涕泗横流。他还年幼力单,看着母亲削瘦的背和颤抖的肩膀,以及陡然老去的神情,郑裕东便发誓,此生一定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单枪匹马,孤注一掷,哪怕结果并不如他所愿。 许峥拍拍郑裕东的肩膀,这年轻人身上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天只管陈述事实便好。他若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郑裕东说:“杨律师,许律师,首先还是要感谢你们。明天,我会全力以赴。” 从今天到明天,短短二十四个小时内,这世界上几十亿人过着几十亿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多数人又度过了平淡无奇的一天,少数人向着波澜壮阔的明日扬帆。偶有惊喜与浪漫,偶有分手与背叛,偶有的小插曲将每个人引向不同的轨迹。 而此时,有人与死亡擦肩而过。 病床上有人拿起手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定位,给那人拨了个电话过去。 第50章 溪白 许峥去到医院的时候,唐溪白正在打点滴,见到门开了,他抬了抬眼,停下了玩手机的动作。 老熟人见面,唐溪白笑了笑,说:“你来了。” 许峥走到病床前,他打量了唐溪白几眼,除了脸有点烧红,看不出来有什么大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溪白,肯定地说:“你查了我的手机定位。” 唐溪白和许峥是本科加研究生同学,都在T大读书,由于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还没毕业的时候许峥便删掉了唐溪白的一切联系方式。没想到昨天唐溪白突然打电话给他,说知道他在B市,自己得了个很严重的病,问许峥可不可以来看看自己。 许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要了唐溪白所在医院的地址。 唐溪白说:“你没换电话号码,我用了点小手段就查到了。我没想到你刚好也在B市,就想跟你见一面。我查你手机定位,你生气了?” “没生气,不值得。”许峥拉了张椅子坐下,问:“你生的是什么病?” “你没怎么变过,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唐溪白看着许峥,叹了口气,问:“能不说吗?我怕我一说出来,你就要走了。” 许峥说:“我什么性格,你还不清楚吗?你说吧,我不会立刻走。” 唐溪白的话在舌尖打绕,绕了几圈才吐了出来:“我得了艾滋。” 这倒是出乎了许峥的意料,他愕然片刻,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唐溪白便说:“现在处在急性期,需要在住院观察治疗。你不用这样子看着我,我努努力,听医生的话,活个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我现在要是还对你冷着脸,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许峥看着输液袋上的字,问道。 唐溪白摇摇头,说:“当年我做了那样的混事,你不原谅我也是我活该。我想跟你见一面,其实是想跟你当面道歉。你可以选择原谅我,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活不久了才原谅我,我希望、我希望你可以真心实意地原谅我。” 他昂了昂头,又说:“我的要求好像有点过分。一边希望你不要因为可怜我而原谅我,但其实我又故意地强调了我是个病人,想以此来激起你的怜悯心,让你对我不能说不。” 当年的事情,唐溪白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读本科的时候,唐溪白和许峥是舍友,一间宿舍四个人,上床下桌,唐溪白跟他的床贴在一起。这人一身书卷气,带个无框的圆边眼镜,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单看外表,活脱脱的便是一个贵公子。 同在一个屋檐下,混熟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时候的许峥虽然年少,但也很酷,看起来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偏偏跑得也快、篮球打得也好,穿着背心跳起来扣篮的瞬间被抓拍到了,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冷静的侧脸相得益彰,一夜之间在T大论坛上火了起来。 让人想到了冷欲这个词。 唐溪白跟许峥熟了之后,总是拜托他帮一点小忙,比如图书馆占座,比如吃早餐的时候帮忙带点回宿舍,比如快考试的时候把笔记借他抄一下。 但许峥帮忙总是帮得不同寻常。 图书馆占座,成,进去哪里有位就在哪里放个水杯,然后拍张照让唐溪白自己去找。自己永远都是坐在四楼某个固定座位,不喜欢有熟人坐他附近。唐溪白每次去到图书馆,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水杯孤零零的站在桌子上。 比如上课的笔记,许峥每个星期都会整理,到了期末的时候直接一份打印出来,然后无差别的印刷几十份,有人来找他要,他就像派传单一样派走。压根就不需要唐溪白有借有还。 可唐溪白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许峥也就把他当舍友,二人顶多算得上普通朋友。 唐溪白不甘心。 大学四年来,唐溪白不着痕迹地步步靠近,知道许峥不是那么容易敞开心扉的人,他也不着急。他把许峥当成了猎物,还没有得到便已经患得患失。 本科毕业的时候他跟许峥单独拍了一张毕业照,镜头里的许峥微微笑着,笑意不深,但确实是在笑的。唐溪白偷偷地将那张照片设为了手机屏保,有不认识许峥的人不经意看到他的屏保,会问:“这是你男朋友吗?真帅。” 唐溪白一般都不会否认,反而腼腆地笑笑,好像想象已经成真。 暗恋是什么,是知道自己还在暗处,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只要小心一点,便不会有被揭穿的危险。只要对方还没有对象,就能拥有有无限想象的美好空间。 唐溪白很喜欢许峥,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得甚至有些疯魔了。 研二的时候,唐溪白没忍住,跟许峥表白了。 许峥着着实实惊诧到了,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说:“溪白,抱歉。” 这便是明确的拒绝了。 唐溪白被拒绝了,在意料之中。但这些年里,他跟许峥一起成长,对方没有交过女朋友,也没有交过男朋友。 他还有机会。 可是许峥做得比他想象的要决绝,许是觉得跟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待在同一个宿舍不太好,许峥跟学院申请转宿舍了。 他搬宿舍的时候才告诉了同宿舍的人。 另两人都挺奇怪的,问许峥为什么突然要搬宿舍,是因为他们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许峥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了。只有唐溪白知道是因为什么。 唐溪白去了酒吧,喝得半醉,借计让同行的同学给许峥打了个电话,让许峥过来接他。 三个人一起去的酒吧。另外一对是情侣,许峥那边一开始好像没有答应,让同行的同学送他回来。 同行的同学说:“峥哥,我们今晚不回学校了,给他打车也怕他遇到危险,你想想啊,小白这个相貌,又喝得烂醉如泥,放他一个人在车上,万一那司机有什么想法,那他也很危险啊。” 唐溪白隐隐约约听到,许峥那边好像松口了。 同行的同学说:“我们再坐一会,等峥哥来了就走。” 没过多久,许峥便来了,眉眼清冷的人跟酒吧这个乱哄哄的地方格格不入。同行的同学见许峥来了,打了招呼便走了。 许峥问唐溪白:“还走得动吗?” 唐溪白勾住许峥的手指,许峥皱了皱眉,想避开,唐溪白却用了力,拿起桌上一个酒杯,说:“峥哥,你、你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我不喝。”许峥拒绝得干净利落,“你起来,我们回学校。” 唐溪白却不依不饶,举着酒杯说:“没喝过,这杯特意给你留的。峥哥,你不喝我就不让你走了。” 许峥盯着他:“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唐溪白脸上、耳后都蔓着红色,眼神也晕乎乎的,看起来是真醉了,还喃喃着:“就半杯,你喝,你喝,喝了我就跟你走。” 许峥静静地站了几秒,掰开了唐溪白一直勾着他的手指,拿过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一道声音阻拦了他。 “诶,兄弟,你做得不太地道啊。”一道粗砺的声音响起,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把许峥的酒杯拿走,反手一扬,把酒杯里的液体全都倒在了地上。 唐溪白闭着眼,无知无觉地继续说:“你喝、你喝。” 突然出现的男人眉毛很粗,倒是挺英俊的,他说:“兄弟,你这兄弟在这酒里下了东西,刚好被我看到了,本来呢,我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你长得很合我的胃口。我不舍得你稀里糊涂做了啥都不知道,看来你不喜欢他他才会出这么卑劣的手段,那你看看我这样的怎么样,你要是喜欢,今晚我跟你走。” “谢了,不过我对你没兴趣。”许峥的气质陡然变冷,本来就是冷的,现在便如雪上加霜那般,冻得唐溪白脑子清醒了几分。 唐溪白在“继续装”和“坦白”之间犹豫了几秒,仅这几秒,许峥便明白了。 他冷静了几秒,压住火气,说:“我看你挺清醒的,自己回去吧。”说着便大步流星离开了酒吧。 粗眉男略带遗憾地看着许峥离开的背影,轻蔑地看了唐溪白一眼,说:“你哪配得上人家。” 唐溪白没有理会粗眉男的话,只在原地待了几秒,便追着许峥出了酒吧。 许峥走得很快,唐溪白要跑步才能追上。许峥听到脚步声和喘气声,突然停下了步伐,身后的唐溪白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唐溪白。”他淡淡地喊出他的名字。 唐溪白喘着气,说:“峥哥,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你原谅我好……” 他还没有说完,许峥便打断了他:“从今以后,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了。以后再见,便是陌生人,别再跟着我了。” 唐溪白呆滞地戳在原地,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事,他亲手把自己的最后一丝幻想都戳破了。 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原谅你。”许峥看着唐溪白青色的血管,说:“不是因为可怜,不是因为同情。当年我也没有真的喝下那杯酒,那件事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我原谅你,我放下了,以后可以不用再提这件事。” “那还真是……好啊。”唐溪白突然问,“如果昨天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没有跟你说我生了大病,你还愿意来见我一面吗?” 许峥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唐溪白摇摇头,说:“算了,已经不重要了。你会在B市待几天?” 许峥说:“周三离开。” 唐溪白说:“那……这两天,你可以陪我在B市走走吗?放心,几年前的傻逼事,我绝对不会再来一遍了。” 人生如此无常,谁知道这一面会不会就是永别呢。 许峥笑了笑,点点头,说:“好。” 等许峥赶到人民法院的时候,重审案已经结束了。 杨诚对许峥说:“就玉鹏楼盘的事情,罚了五亿。至于意外死亡案,时间过久,证据过时且不足,不足以判定晨东蓄意杀人,所以……” 话没说完,便已是说完了。 郑裕东明显有些低落,许峥无声地叹了口气。 五个亿,晨东不用多久便能赚回来。 晨东的副总也出来了,见到郑裕东,来到他的面前,露出一个老谋深算的笑容:“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 他说完便走了,郑裕东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盯着他们,不仅是为了过去的罪状,也是为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坏事。”郑裕东说。 正义感浇筑出来的心的铜墙铁壁,让他们有勇气去跟这座巍峨大厦作斗争。 哪怕是困兽之斗。 第51章 向明天致敬 许峥去找唐溪白之前,给傅越发了信息。 -今天还在B市,跟一个老同学去逛逛。 -那老同学之前跟我表白过,现在应该放下了,不过还是想跟你说一声。 傅越的消息回得倒是很快。 -好,他要是还没放下就把我的大头照给他看。 -【图片.jpg】 -他看到你有这么帅气逼人的男朋友,肯定立刻就死心了哈哈哈。 许峥点开傅越发来的照片,傅越其实是不怕冷的体质,但还是听了许峥的话,穿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卫衣的帽子盖住了半张脸,眉眼弯弯,像个大学生。 可为什么照片里,傅越旁边还有小半张别人的脸。 许峥编辑了一下图片,特意用红色笔将那小半张脸圈了出来,再次发给了傅越。 -【图片.jpg】 -这是谁? -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事务所新来的设计师,叫聂浩怀,跟我一起来出差。 许峥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没打字。 过了一会。 -哥,我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工作啦,祝你和老同学玩得愉快。 -记得跟他说你有主了!! -【狗得拜.jpg】 家里的傻孩子跟别的男人出差一个月,隔着遥远的距离,又因为说了要彼此冷静一下,所以只能用着微信这么不咸不淡的说几句话。 也不敢聊得太频繁,不敢买机票飞过去看他,怕自己的掌控欲和占有欲继续影响他们的关系。 明确了不是分手,没有吵架,也没有冷战,还可以经常吃吃醋,撒撒娇,可到底还是害怕。 许峥下定决心,等傅越回来,他们要好好聊一聊。 开诚布公,毫无保留。 许峥再次来到唐溪白的病房,唐溪白已经换了常服,看见许峥来了,说:“我跟护士请了假了,输液也提前输完了,药我会带着,看准时间吃,晚上八点前回来医院就可以了。” 唐溪白瘦了很多,穿常服的时候体现得尤为明显。 许峥别开脸,问:“你想去哪里?” 唐溪白说:“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随便走走吧,随缘。” “行。” 二人出了医院,唐溪白深深地吸了一口医院外的空气,说:“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星期,去的时候还很忐忑不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看淡人生的老病人了。走吧,我想先去吃点外面的早餐。” 许峥慢慢地跟着他,问:“毕业之后,你一直待在B市?” 唐溪白本来就是B市人,闻言点点头,说:“这里我熟悉,我觉得还是熟悉的地方好,我不想去陌生的地方打拼,我故乡情结可重了。” 许峥将双手插进兜里,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他问的是唐溪白出院以后。 艾滋病急性期以后,一般会有六到八年的无症状期。这期间唐溪白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唐溪白用手比划了一下,将两手距离分大,说:“我原本觉得我可以活这么久。”然后他将上面那只手往下压了很多,说:“现在我知道自己大概只能活这么久了,人生的上限一下子缩短了这么多,我也不再想过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了,我这人其实挺自私的,剩下这几年,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现在的医疗水平越来越发达了,你怎么就断定这个病对你的身体的伤害程度一定会比医疗水平发展程度快?”许峥说,“溪白,你努力活久一点,也许能等到可以治愈的那一天。” 虽然可能性很小。 “就吃这家吧。”唐溪白坐在了一家小摊前,没有回应刚刚许峥的话,说:“我知道你不吃这些,不过,我现在就是任性,你陪我吃一点吧。” 许峥要了一碗牛肉面,说:“不,我现在也会吃这些了。受我男朋友的影响,我觉得路边小摊子还挺好吃的。” 唐溪白望了许峥几秒,说:“我果然没看错,你的确喜欢男生。只不过,你不喜欢我罢了。” “怎么又提这茬了?”许峥说,“你不是都放下了吗?” 唐溪白问:“我可以看看你男朋友吗?” 许峥把刚刚傅越发的大头照给唐溪白看了,唐溪白看完之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许峥一眼,说:“看不出来,你喜欢比你小的。帅是很帅,不过你男朋友大学毕业了吗?” “毕业了,是挺年轻的。”许峥看着傅越的照片,眉眼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 唐溪白看他那副模样,说:“行吧,这回我可真是彻底放下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还只是看一张照片。峥哥,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了。”许峥跟他碰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吃完早饭后,唐溪白突然说:“要不我们回T大看看吧?” 许峥脚步一顿,说:“好啊。” T大管得比大部分的大学会严格一些,不过许峥和唐溪白都有毕业证的照片版,保安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了。 “毕业之后,你有回来看过吗?”唐溪白问许峥。 许峥摇了摇头,说:“毕业了就是毕业了,我比较喜欢向前看。” 唐溪白说:“对,同学聚会你也没来。” “有几个朋友还是有联系,没联系的也没有必要一起吃那一顿饭。”许峥说。 唐溪白说:“我觉得我还挺了解你的,你一般不会把什么东西放心上,但要真放在心上了,比谁都在乎。” 他说得对,所以许峥心里装了傅越,沉甸甸的,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二人走到操场,唐溪白说:“我有些累了,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吧。” 许峥坐在他旁边,二人之间隔了半个人的位置。 唐溪白看了一下座位的间隙,开玩笑道:“你家教好严,你男朋友是不是占有欲很强?” 许峥摇头:“我对他占有欲更强一些。” “那他受得了吗?”唐溪白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峥哥,我不是在打探你们的隐私,你不说也没关系。” 许峥没答,反而问:“占有欲和掌控欲太强,是不是会让另一方很不舒服?” 唐溪白思考了一下,说:“还是分人和看尺度吧。我就挺喜欢男朋友对我占有欲强,那样我能感受到他的在乎和关心。可如果是那种非常相爱也非常亲密的情侣,占有欲还是可以有,但是安全感已经够了,占有欲如果太强的话可能会伤害彼此。”他看了若有所思的许峥一眼,说:“峥哥,你俩会吵架吗?” 许峥摇头。 唐溪白说:“你知道我这个病是怎么得来的吗?” 艾滋病是怎么得来的,算是常识了,许峥大概能猜到是怎么来的。但他没有问过,也是尊重唐溪白的隐私,唐溪白自己提起来了,他也就顺着往下说:“怎么来的?” 唐溪白说:“你拒绝我之后没多久,有个不错的人追我。我那时候还是很喜欢你,但是我知道我们是没可能了,所以我答应了他,想着有了新欢,或许就能忘记旧爱吧。” “不是旧爱。”许峥纠正道。 “对对对,没有开始过,是我单恋。”唐溪白白了许峥一眼,说:“我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之后,分手了,毕业的时候分手的。也不是因为毕业,大概是因为厌倦了吧,分手是他提的,我也没什么感觉,分就分吧。” 许峥嗯了一声,给了倾听者应有的回应,让他继续说下去。 唐溪白接着说:“分手之后,我下了一个APP,就是那种……你懂得,同志圈里都知道的。我虽然对分手没什么感觉,但还是挺自暴自弃的,就觉得我一辈子可能都找不到真爱了,那就随便一点吧。然后我经常去看看附近的人,看到有合适的长得不错的就去约一晚呗,爽就完事了,也没想太多。” “我也没有那么傻,做的时候都是有安全措施的,但是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嘛,我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次哪个人传给我的,反正就是染上了。”唐溪白吸了吸鼻子,又说:“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就这么自暴自弃了一段日子,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人,他笑起来有梨涡,我好喜欢,他刚好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之后,他对我很好,说实话,我爸妈都没他宠我,我甚至觉得这次我遇上真爱了。可他妈的老天爷这时候给我开了个玩笑,发热、乏力、腹泻、食欲下降,我以为我只是感冒了,然后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建议我去做个艾滋病检查。我靠,我害怕啊,害怕也得去,我做了检查之后,就不敢跟他有亲密接触了。我本来是想等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再跟他说的,但是他察觉到了,一直在问我,我没忍住,就先说了,然后让他也去医院做个检查。” “结果结果还没有出来,我的真爱就离开了,他妈的,这显得我之前的想法特别傻逼,我也特别傻逼,居然觉得真的有人可以毫无保留地接纳我。”唐溪白叹了口气,说:“结果出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所以结果出来之后,我也没有特别难受,就去医院住着了。” 他把去医院住着这句话说得跟去酒店住着一样,平淡极了。 许峥说:“他离开了,证明那不是你的真爱罢了,没什么的。” 唐溪白说:“峥哥,你又不是我,你肯定可以说得这么冷静啊。要不你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你男朋友知道你得艾滋了,如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去约的,就假设万一如果他以为你得了艾滋,你觉得他会离开你吗?” 等了很久。 许峥才说:“我想象不到他有离开我的可能,我想不出来这个如果。” 唐溪白瞠目结舌。 “如果他得了艾滋呢?”唐溪白不死心地问。 许峥又想了很久,才说:“那他可能会选择离开我吧。而我不会离开他。” 二人中途去学生饭堂吃了个午饭,又去图书馆和教学楼逛了逛,下午的时候坐在湖边,看落日慢慢地带走光线。 比起日出,唐溪白更喜欢日落。 大地踉跄着离开太阳,一场声势浩大的别离。 既壮阔,又磅礴。 唐溪白对许峥说:“你今天早上不是问我未来的打算吗?那时候我没有很明确地回答你。” 许峥嗯了一声。 唐溪白将手比成枪的姿势,向天边遥遥地开了一枪,说:“我想去学开直升机,冲上云霄。” 他想与天空相遇,跌宕里高歌,坠亡也无妨。 向每一个明天致敬。 第52章 奇异 傅越和聂浩怀来C村的第一天,天上就下了暴雨,屋顶年久失修,天花板像是开了个水龙头,水保持恒定的速度往下流,看起来像一个透明的细柱子。 村长来敲门的时候,傅越已经找好桶去接水了。 “傅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哈,这屋子一下雨就漏水,要不我给你换一间?”村长犹豫着开口,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地想给傅越换一间。 C村没多久之前还是贫困村,被国家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的战略带起来了,于上一年年底已经实现了全村脱贫,但也远远算不上富饶。 傅越说:“不要紧,这雨应该不会下很久。我已经拿了个桶接着了,也没什么。” 村长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另外一位设计老师有事耽搁了,要晚几天才能到,这几天傅老师你和你的助理可以先随便看看,不着急。” 傅越点点头说好,将村长送出了门。 村长口中的助理便是聂浩怀,因为以聂浩怀的经验和能力,是不可能来当主要建筑师的,夏槐让聂浩怀跟来,也是让他在傅越身边当助理,跟着学习学习的意思。 村长走了之后,傅越去敲了聂浩怀的门,看看他那边的情况。 聂浩怀很快就开了门,侧开身子让他进门,道:“傅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屋子里有没有漏水。”傅越进来之后,发现聂浩怀这里比他那里严重多了,他屋里只有一个水龙头,而聂浩怀屋里……像是开了花洒。 聂浩怀也拿了几个盆子出来,但是这点点滴滴“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恐怕聂浩怀今晚很难入睡。 傅越想了想,问:“村长有来看过你吗?” 聂浩怀木木地问:“村长为什么要来看我?” 傅越明白了,说:“你这屋里不适合休息,这样吧,我去找村长,让他给你换一个房间。” 聂浩怀拉住傅越,说:“傅哥,不用了,那会很麻烦村长吧。我来的时候听说,村里的房子都住满了,我们住的这一间还是别人临时搬走给我们凑出来的呢。” 奇怪诶,C村的青壮年基本都外出打工了,村里旅游业也没有发展起来,一年大多数时候,除掉过年,基本上就只有老年人和小孩子留在村里,房子怎么就住满了呢? 傅越响起了刚刚村长犹豫的表情,说:“那好吧,那你来我房间将就一晚?” 他房间里还有张沙发,顶多让聂浩怀睡床上,自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可聂浩怀却说:“傅哥,也不麻烦你了,我这个人睡眠质量挺好的,闭上眼就能睡着了。真没事,比这里更差的环境我都能睡着。” 他都这样说了,傅越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那就好,万一真的睡不着的话就来敲我门,不用怕麻烦我。” 暴雨没有下很久,后半夜的时候就停了,傅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用过早饭后,傅越跟聂浩怀一起去实地调研。 这是政府项目,自然也有明确的预算上限,拨的钱挺多的,看来政府是真的想把C村的休闲娱乐搞起来,以此来满足C村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 村里有很多地还没有铺上水泥路,泥地软软绵绵的,踩着很不踏实,傅越嘱咐聂浩怀,说:“小聂,慢慢走,这路挺滑的。” 聂浩怀说:“傅哥,你也小心点。” 公园里有几个老人正在下棋,傅越走过去瞧了瞧,看下棋人和观棋人都看得挺入迷的,便没有打扰他们,跟聂浩怀默默离开了。 另一边的树林下,有几个老人坐着聊家长里短的事情,傅越走了过去,说:“你们好,我们是来参与休闲建筑项目的建筑设计师,请问可以跟你们聊一下关于建筑的事情吗?” 老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老爷爷发话了,说:“好,你想问什么?” 一个新的建筑项目成立之前,最重要的不是预算成本、整体风格和运用的材料,而是需求,服务对象的需求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满足不了需求,这所建筑的价值便体现不出来。 傅越先问了个简单的问题:“你们平时都会做什么啊?” 老人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话,他得到了很多答案。 “出来锻炼身体,然后聚在一起聊聊天,聊够了就回家做饭给孩子吃,睡个午觉发一下呆,一天就过去啦。” “早上出来跟着师父打太极,然后去看别人下下棋,回家做做家务,也没啥好干的,到了我这个年纪,一天就像一个小时,嗖地一下就过完了。” “我平时都要带孙子,看,他就在那里玩滑滑梯,小孩子都是不省心的,看少一会都不行。” “年龄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书啊报纸啊都看不了咯,顶多陪着孙女看一看电视,看那什么海绵宝宝之类的。” 傅越一一仔细地听了下来,得出的结论是,很多老人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真正需求,都是围绕着家庭和后代打转。 他又问:“那如果我们在这个村里建一个老年人活动中心,你们希望你们能在里面做什么呢?” 这下老人们没有那么快就能给出答案,他们都思考了一下,一位老奶奶率先开口:“能不能有个专门的小孩托管的地方?可以收费,但是要保证孩子的安全,那我就可以安心做点想做的事情了。” 老奶奶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和赞同:“诶,我家孙女也是,每天的蹦蹦跳跳的,看她我都看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想有什么想做的事事情嘛。” “能不能有个专门的手工室,我好喜欢做手工,之前我在网上看到有那些串珠果盘什么的,但是学不会,要是能有个老师教我就更好了。” “搞个厨房吧,我们可以定期搞个厨艺大赛,看看到底谁才是厨艺大神,多好玩哪。” …… 傅越一边听,一边用手机备忘录记下来老人们所说的话,说:“你们的意见都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打扰了,你们继续聊,我们走了,拜拜。” 离开公园之后,聂浩怀问:“傅哥,你真的会采纳这些老人的建议吗?” 傅越说:“综合考虑之后,如果真的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那肯定会经理满足的。” “可是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这样子不会很乱吗?” 傅越说:“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们要再多听一些人的建议,然后将最广泛的需要找出来,尽力满足最大多数人民群众的需要。” 聂浩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随意往前一瞄,见两个孩子在路上追逐打闹,旁边便是陡然向下陷的凹地,被追的那个孩子还无知无觉,眼看着就要一脚踩空。 “——小心!”聂浩怀冲了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孩子摔下了两米高的凹地,哇地一下子哭了出来。 傅越也连忙追了上去,聂浩怀毫不犹豫,就想下去把孩子抱上来。傅越拉住了他,说:“我来吧。” 还没等聂浩怀反应过来,傅越便跳了下去,抱着孩子递给了聂浩怀,自己双臂一撑,轻松跳了上来。 孩子小腿的裤子红了一片,聂浩怀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裤子,孩子应该是在掉下去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石头,有一道伤痕,不严重,但是在孩子嫩白的肌肤上,血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傅越当机立断,说:“我们送他去医院吧。” 另外一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同伴,脸上是做错事情将要收到惩罚的恐慌,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傅越拍了拍另外那个孩子,说:“别怕,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我们会跟你们家长解释清楚的。” 聂浩怀抱着受伤的孩子,傅越牵着另外一个孩子,二人去了医院,医生给受伤的孩子做了包扎处理,说每天都要来换药。 傅越给了钱,出来的时候问孩子:“你们家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受伤的孩子听到家的时候变得警惕起来,说:“妈妈说过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家。” 没受伤的孩子迟疑了一会,说:“可是他们救了你,他们应该是好人吧。” 受伤的孩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问:“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傅越只好苦笑着说:“我真不是坏人。” 聂浩怀就差把“老实”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那好吧。”没受伤的孩子指了指远处,说:“我们的家在那里。” 傅越和聂浩怀一看,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那孩子指的地方,是一座山。 “你们住山上?”傅越问。 孩子天真无邪地声音传来:“不,我们住那座山的后面。” 聂浩怀小声对傅越说:“那好像也是C村的范围,不过村长不是说那里是荒地,不住人的吗?” 傅越对聂浩怀使了个眼色,没回他的话,而是问那两个小孩:“你们住在山的后面,怎么会跑到这边来,这距离还挺远的。” 孩子说:“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玩的,你们不要告诉我们的爸爸妈妈,不然我们会被骂得很惨的,晚上还会没饭吃。” “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吗?” 孩子点点头,说:“我们的爸爸妈妈每天都在家,叔叔,你好人做到底,把我送到村门口就好了,然后你们马上离开,不要跟别人说来过我们家,好不好?” 聂浩怀脑子转得不怎么快,此时也听出了异样,他问:“你们……是同一个爸爸妈妈吗?你们是兄弟?” 俩孩子肯定了聂浩怀的话。 傅越心思千回百转,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问:“你们有多少个兄弟姐妹?” 没受伤的孩子全盘托出:“我是八儿,哥哥是七儿,我们还有六个弟弟妹妹。” “山的那边人多吗?” “多啊,每个月都有好多好多漂亮姐……” “八儿!”七儿喝住了他,说:“妈妈不让我们跟外人说这些的。” 傅越没忍住,无声地“靠”了一声。 这到底是是个什么村。 第53章 阴阴寒寒 傅越摸了摸八儿的头,从怀里摸出来一颗糖,分给了七儿和八儿。 八儿撕掉包装,一口含住了草莓味的软糖。 傅越冷静了一点,又问:“你们出来这里,大概花了多长时间?” 七儿吃了糖,防备心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他砸着嘴,说:“大概……一个小时。” 傅越问聂浩怀:“小聂,你会开摩托车吗?” 聂浩怀点头。 傅越说:“这里离他们家的距离挺长的,七儿受伤了,一直抱着他回去也很累。村里的小卖部可以租借摩托车,要不我们开摩托把他们送回去吧?” 聂浩怀看了眼七儿,说:“好。” 几人来到了小卖部,傅越指了指小卖部门口的摩托车,对俩小孩说:“等会叔叔开这个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七儿看了一眼,说:“好,快点回家好。” 八儿揪了揪自己的衣袖,说:“哥,爸爸妈妈看到你的腿,肯定会怀疑的。” 七儿垂着头,也很苦恼的样子,他抿着嘴,说:“我就说是我自己在沟里摔的。” 聂浩怀去跟小卖部老板租摩托了,还在沟通。 傅越温声问:“你们爸爸妈妈很严厉吗?” 八儿哭丧着脸,说:“一般都不会管我们,只要我们不要乱跑。但是,如果被他们知道我们出山了,肯定会很生气的,会打人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敢出来玩?”傅越神思微动。 “今天爸爸妈妈出去进货了。”七儿嘟着嘴,絮絮道:“可是天天闷在山里,真的很无聊啊,爸爸妈妈都不带我们出来玩,也不给我们自己出来玩,无聊死了。” “你们不上学吗?山里没有学校吗?”傅越估摸着俩小孩都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纪,问道。 八儿说:“爸爸妈妈说我们不用上学,山里没有学校。” 傅越心里一沉,问:“你们的哥哥姐姐也都不上学吗?也都是每天待在家里吗?” 七儿掰着手指头,说:“我们都不上学的,大哥、二姐、三姐和四哥现在会出去帮爸爸妈妈干活了。” “不上学能干什么工作?你们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傅越循序渐进,逐渐逼近问题的核心圈。 八儿说:“爸爸妈妈都是生意人,他们会进货,也会卖货。” 傅越更进一步:“进什么货?” “就是进货啊。”七儿察觉到了什么,皱眉:“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傅越脸上波澜不显,他温柔一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聊聊天。你们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如果你们想问我什么,可以尽管问。” 聂浩怀付了租摩托车的费用和押金,拿了钥匙出来,给了傅越一把。 “怎么谈了这么久?”傅越随口一问。 聂浩怀说:“一开始的时候,老板只肯租一辆,我说一辆不够,跟老板谈了挺久。” 傅越拧动钥匙,问:“这辆怎么了?” 聂浩怀拍了拍自己那辆,说:“他问我们要开多久,我说半个小时左右,老板说我这辆的油可能只够开二十分钟,我问了附近可以加油的地方,不过加油的地方有点远。傅哥,我们现在去加油吗?” 傅越没多想:“去吧……”他坐上车,让小八抱紧他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等等,我们就这样去吧,不用加油了。” “那……”聂浩怀迟疑。 “没事,就这样去。”傅越在手机上飞速打字,说:“我先回个消息,很快,两分钟。” 两分钟之后,傅越载着八儿,聂浩怀载着七儿,根据俩小孩的指引,往山的那边开去。 安全起见,四个人都戴好了头盔。南方的冬天阴阴寒寒的,天色萧索,刮一阵风都都带着湿意,从头盔的缝隙里钻进来,无孔不入地冻着人。 八儿抱紧傅越,许是嫌无聊了,大声问:“大哥哥,你是做什么的呀?” 傅越也大声回答:“我是建筑设计师,来这里是为了建设休闲娱乐场所。” “哇,你好厉害。”八儿赞道。 傅越问:“你呢?你有什么梦想吗?” 八儿说:“我不知道。嗯……我想当导游,我不想一辈子都在山里,我想环游世界。” “有朝一日,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八儿扯着嗓子,略显尖锐:“可是爸爸妈妈肯定不答应。” 傅越很久没有开过摩托车了,他迎着冷风,高声道:“那又怎么样?你的人生不应该由父母来主宰,你是你本身的传奇。” 八儿安静了几秒,突然愣愣地重复道:“我是我本身的传奇?” “对,你是你本身的传奇,你生来就是自由的,不要总想着你爸爸妈妈不允许你做什么,你有权利决定你要做什么。”傅越说,“八儿,你多大了?” “我八岁了。” “也许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决定自己能做什么,但八年之后、十年之后,你可以遵循自己想要的方式去生活。当导游也好,环游世界也好。你去认字、读书、成长,未来就是你自己的。” 八儿花了一段时间去消化傅越所说的话,然后笑了,他露出两颗虎牙,眼里亮晶晶的,喊道:“我会的!我今晚就跟爸爸妈妈说我要读书,大哥哥,谢谢你。” 傅越真诚地笑了,说:“不用谢。” 山路崎岖,傅越和聂浩怀越开越慢,也越开越疑惑,这山里面若正如七儿和八儿所说,到底是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才不允许小孩上学和出门。 大概开了十五分钟,七儿急急地拍着聂浩怀的肩膀,说:“快到了,不要再往前了,停下,停下!” 傅越也听到了,跟聂浩怀一起停下了摩托车。 八儿跟傅越下了车,聂浩怀下车,将七儿抱下来,说:“你现在这样子,自己一个人怎么走过去?” 七儿说:“让八儿回去,会有人出来接我的。” 傅越说:“我们送你到门口不是更快吗?你放心,我们将你送到门口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那也不行,要是被村里人看到了……”七儿光是想象,都脸色煞白,他说:“你们快上摩托,快走。” 傅越踌躇片刻,聂浩怀问:“这里离村口还有多少距离?” 八儿看了看七儿,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便说:“……五分钟左右。” “那这样吧。”傅越说,“我们送你到两分钟可以到村里的地方,然后马上就走,怎么样?” 八儿望着七儿,说:“哥……近一点那里有个水坑,你说你从那里摔的,就不容易被怀疑了。” 七儿想了想,说:“好吧。” 聂浩怀蹲下来,说:“我背你吧。”山路蜿蜒,抱着会遮挡视线,不好走。 七儿被聂浩怀背起来了,傅越和八儿跟在二人背后,慢慢地走。 “八儿,你之前说……村子里每个月都有很多漂亮姐姐,是真的吗?”傅越压低声音,不想让七儿听见。 八儿与傅越建立起了不错的信任度,便悄声说:“是真的,你不要告诉别人。爸爸妈妈也不准我们告诉别人,说会惹麻烦的。” 傅越又问:“是你的爸爸妈妈告诉你们,他们是做进货生意的吗?” 八儿点点头。 “那你有见过他们的货物吗?” 八儿想了想,苦恼地说:“没见过。” “你爸爸妈妈今天是去进货了?”傅越问。 八儿答道:“对啊,每个月的这天,都是进货的日子。” “除了进货,你爸爸妈妈还会离开村里面吗?”傅越心里某处的怀疑越来越深。 八儿摇摇头:“其他时候偶尔会出去,不过不……” 八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原因是他看见聂浩怀背上的七儿狐疑地转过头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小声。”七儿问。 傅越笑了笑,说:“没什么,聊了聊他的梦想。” 七儿半信半疑,轻嗤了一声:“他哪有什么梦想。” 八儿岔开话题:“哥,到了。” 旁边的确有个水坑,不算浅,也不算深,在这里摔着,跟七儿腿上的伤还是挺称的。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傅越说。 七儿摆摆手,说:“快走快走。” 八儿挥挥手,说:“大哥哥拜拜。” 傅越和聂浩怀也说了有缘再见,便往来的方向返回。 走到了摩托车的旁边,聂浩怀戴好头盔,准备上车的时候见傅越一动不动,便问:“傅哥,你怎么不走啊?” 傅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山里,下定了决心,说:“小聂,你先走吧,你开我这辆摩托走,把你那辆摩托留给我。” 聂浩怀看了眼山里,拿捏不准:“傅哥,你是想……” 傅越说:“小聂,你回去村里,等我一天,如果我一天之后没回来,你就报警,不要直接打110,你上网查一下这里的报警区号。也不要找村长,不要相信村里的任何一个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聂浩怀迟疑道:“可是……可是这样很危险……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傅越态度强硬,说:“如果你也去了,那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就真的孤立无援了。你留在外面,还可以帮我。” 又劝了一会,总算把聂浩怀给劝回去了。 聂浩怀发动摩托车前,隔着摩托对傅越说:“傅哥,千万要小心。” 傅越说:“我会的。” 聂浩怀走后,傅越也没戴头盔,直接发动了摩托车,往山内疾驰。 去到的时候,只有七儿一个人在水坑边,八儿应该是去叫人了,还没出来。 七儿见他去而复返,眼睛都直了,又惊又怒又怕,颤声道:“你怎么还没有走?快走——快走——” 傅越没有理会七儿,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急救箱,打开来,拿出纱布和酒精消毒液,又掀开七儿的裤腿,看起来就像是在帮他包扎。 八儿带着一个魁梧男子出来了,见到傅越的时候也震惊了,话都说不利索了:“哥……哥……他摔在……那里……了……” 魁梧男子目露凶光,看着傅越,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傅越指了指旁边的摩托车,说:“我经过,看见这小孩受伤了,帮他简单包扎了一下。” 魁梧男子看着七儿,问:“七弟,是这样吗?” 原来这是他哥,傅越心想。 七儿强自镇定,说:“……是。” 魁梧男子便对傅越说:“那谢谢你了,再见。” 傅越诶了一声,说:“等等,我的摩托快没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加油的地方吗?” 八儿脸色仓惶。 魁梧男子眉头一皱,正想随意打发傅越的时候,傅越假装没看到魁梧男子的表情,挠了挠头,看似烦躁地说:“唉,如果找不到加油的地方,那我只能在山里找个地方凑合住一晚了。” 第54章 勇怯 魁梧男子的脸色霎时难看到了极点。 八儿懦懦地伸出手,扯了扯魁梧男子的衣摆,说:“大哥,他帮七哥包扎了伤口,应该是……应该是个好人。” 魁梧男子盯了傅越几秒,说:“行,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先带两个弟弟回去。” “好。”傅越重新坐回了摩托上,问:“这位大哥,请问应该怎么称呼你?” 魁梧男子一手托着七儿,一手牵着八儿,头也不回:“我姓吴,吴烽。” “吴大哥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嘞。”傅越才不管是自己大还是人家大呢,反正叫大哥就对了。 他在原地等着吴烽回来,吴烽不让他直接跟着进去,应该是要先做一番隐藏。傅越等在原地,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就一个人,等会就要进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村子里。 但是他做不到置身事外,他不可能在触摸到黑暗边缘的时候停下来,想着“关我屁事”或者“安全至上”,然后远离犯罪、恶行和腌臜,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好地过下去。 傅越不允许自己这样。 他转了转手上的荆棘玫瑰,摘了下来放好在包里。他知道,如果来到这里的是许峥,他也会做出跟自己一样的选择,一想到许峥,勇气和胆量又占据了上风。 等了十分钟左右,吴烽再次出来了,他问:“你的摩托车油箱多少升?” 傅越心想,我鬼知道租来的摩托车油箱多少升。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眼摩托车的外表,嗯,是挺旧的,傅越大咧咧地挥挥手,说:“买了好几年了,不记得了。” 吴烽不耐烦道:“那你平时加油花多少钱?” 傅越生怕犹豫会露馅,只想了两秒,便马上说:“一百块左右吧。” 吴烽说:“你下来,拿一百块和车钥匙给我,我把摩托开走给你加油,加完油之后还给你。” 傅越啊了一声,说:“不能我自己开着去加油吗?” 吴烽啧了一下,说:“你咋这么多废话呢?要加就把钱和钥匙给我,不加就给我走人。” 傅越迟疑了片刻,下了车,拿出一百块和车钥匙递给他,说:“那多谢吴大哥了。” “不用谢,我这是看在你给我弟弟包扎的份上。”吴烽声音粗哑,说:“你在这好好待着,别给我到处乱跑,等会我出来见不着人,你的摩托归谁我就不知道了。” 傅越像是被他的煞气震慑到了,低着头,有点害怕地说:“行,我就待在这里等你,吴大哥你慢慢来,不着急。” 吴烽冷哼了一声,说:“你不着急我着急,等着,我很快回来。”说着便发动了摩托车,扬长而去。 傅越望着吴烽远去的背影,心里一团乱麻,自己光明正大进村的计划失败了,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等吴烽把摩托还给他,然后原路返回?不可以,那便是无功而返。 忽略吴烽的话,偷偷潜进村里?可是他对那个村几乎是一无所知,村里人应该也都相互认识,他一个外人进去,很容易便会暴露身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然后“出师未捷身先死”。 还有没有更好的、更稳妥的第三种方法呢?傅越正在思索的时候,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她跑到了傅越面前,直接抓起了傅越的手,说:“快跑!” 傅越还没反应过来,直觉觉得这个女人不是坏人,迟疑了两秒,然后跑了起来,边跑边说:“你放开我的手,我跟你跑。” 女人闻言,反而抓得更紧了,她喘着气:“先跑……跑……” 傅越觉得女人再说话,体力就更加跟不上了,便不再开口,只跟着她跑。 女人不是沿着他来时的方向跑出去的,也不是往山村里面跑,傅越也不知道她要跑往哪里。但是这个女人如此慌乱地从村里跑出来,必然是知道什么事情的,从这个女人的嘴里问出来,可比直接深入村里调查安全多了也靠谱多了,傅越怀着这样的心思,任由女人抓着他跑了几百米。 到了一个深坑前,女人停下来,指着深坑,大口喘着气,对傅越说:“……跳下去。” 傅越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说:“你开玩笑的?” 女人着急地看了看后方,说:“快跳,来不及了。” 傅越探头看了看这个坑,七八米高,底下有淙淙流水,居然是溪流。 女人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恳求,说:“下去之后我再跟你解释,我跟你一起跳,求你了,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傅越把心一横,说:“跳吧。” 女人的手隔着厚厚的外套,抓住傅越的胳膊,二人纵身跳了下去,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看到,可能还以为他们在殉情。 他们跌进了水里,衣服很厚,摔下来也不痛。 傅越连忙站起身,将女人也拉了起来,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女人摇摇头,目光坚韧,她说:“继续走,往前走,这里还很危险。” 傅越跟着女人,在山谷里七转八弯,来到了一片黑漆漆的小树林里,傅越拿出手机,想开手电筒,被女人叫停了:“别开手电筒,不然很容易被发现。” “我们是要走去哪里?”傅越将手机放回兜里。 女人说:“走到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机械地继续迈开,都快麻木了,女人终于停了下来,说:“这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还是在树林里,这片树林那么大,村里的人就算知道他们在这里,月黑风高,搜寻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女人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对傅越说:“你也坐下来歇歇吧。” 傅越坐在女人的旁边,隔了点距离,问出了那句一直都很想问的话:“那个村子,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女人沉默了一会,才疲惫地说:“那是藏在山里面的拐卖村,我是被他们拐卖的女人。” 傅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人便说:“今天那个拐卖我们的人之一进了村里,说有外人在村外,我刚好听到了,那时候就想着,机会来了,我冒着被杀死的生命危险逃跑出来,不是因为相信你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是我想用你的手机联系外界,把这个毒瘤村连根拔起。先生,冒昧拉着你跑了这么久,请问我可以借你的手机一用吗?” “当然可以。”傅越把手机拿了出来,解锁,看了看上面的电量,还剩百分之四十九,打开拨号页面,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递过去,他问:“你现在是要报警吗?” 女人说:“我想先给家人报个平安,再报警。” 傅越之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是因为他不确定村子里面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如今有人确定了他的所想,他便有了底气了。 他将手机递给女人。 女人拨了一个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你好,请问你是?” “骁哥,我是苗儿……”听到对方的声音的时候,女人当即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出了这一句话。 傅越起身,走远了几步,给这对经受了磨难的情侣一点空间。 女人给丈夫打完电话后,又给父母打了电话,之后对傅越说:“先生,我要报警了。” 傅越回来坐下,说:“这个村恐怕都是狼狈为奸的,信不过,直接查区号报警电话吧。” 女人说:“我知道。” 黑暗之中,女人抹干了脸上的泪水,拨了区号报警电话,有条不紊地交代了拐卖事件和他们所处的地点,打完电话,将手机还给傅越,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傅越看了眼,手机还剩百分之四十的电量。 他从背包里摸出了一袋面包,递给女人,说:“你没吃晚饭吧,吃点。” 女人倒是没有拒绝:“你也没吃吧,一起吃吧。” 傅越怕自己不吃,女人也不好意思吃,便拿了一片,问:“请问怎么称呼呢?” 苗晨说:“我姓苗,叫苗晨。先生你呢?” 傅越说:“我姓傅,单名越。你叫我傅越就行。” 苗晨点点头,啃完了第二片面包,问:“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哦,我是一名建筑设计师,来这里出差……”傅越将来到这里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苗晨,为了缓和这阴冷的气氛,笑着说:“那时候你突然冲出来拉我跑,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苗晨搓了搓手,说:“幸亏你是个好人,那时候你要是不肯跟我跑,或者直接把我抓住了,现在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傅越也有点后怕,道:“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猜到了C村是个拐卖村,而你又这么慌张地跑了出来,所以我跟你跑了。你说……你可能会没命,他们除了拐卖,还会、还会杀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能做出拐卖这种事情的人,说他们会杀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苗晨伸出手去,正准备拿起面包,发现袋子里是最后一片面包了,便收回了手。 傅越见到了,说:“我不是很饿,你吃掉吧。” “这荒郊野岭的,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苗晨说,“你刚刚只吃了一片,还是你吃吧。” 傅越说:“再迟,也不会迟过一天的。我今天中午吃了很多,撑一撑没关系,你在村子里吃得应该不好,还是你吃吧。” 他撒谎了,他中午根本就没吃饭。 苗晨的饥饿感还很重,她不再推脱,将最后一片面包吃掉后,问:“请问有多余的水吗?” 傅越连忙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苗晨,说:“还没有喝过的。” 苗晨道了谢,问:“你有吗?” 傅越还真是佩服自己的机智,他今天早上出来调研的时候,做的是晚上才回房子的准备,所以多拿了两瓶水,他说:“有的有的,你先喝,不够我这里还有两瓶。” 苗晨说:“你人真好,有女朋友了吗?” “你是想给我介绍人吗?”傅越哭笑不得。 苗晨说:“对,看看能不能以此来报答你的恩情。” “不用不用,没什么好报答的。”傅越摘了戒指之后,觉得无名指空荡荡的,他将荆棘玫瑰重新拿出来,戴在手上,笑着说:“何况,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苗晨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说:“那你男朋友肯定也很好。” 傅越嘴角噙着笑:“嗯,他很好。”这人刚跟男朋友说分开一段时间,转身之后想念得不行,也只能先将想念藏在心底,偷偷地想。 对哦,傅越想起了什么,立马掏出手机,把之前编辑的打算发给许峥的定时短信删掉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都很累了,但是不敢一起睡着,便轮流睡了两个小时。 傅越是后睡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边雾蒙蒙的,像是罩了一层水蒸气。 冷,还是冷。 他听到了鸣笛长响的声音。 第55章 无绪无常 傅越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他眨了眨眼,看着手上扎着的点滴,短暂地没弄明白状况。 聂浩怀在一旁陪着他,见他醒来,高兴道:“傅哥,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傅越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警笛的声音,他第一时间想的是,那些拐卖犯抓住了吗?被拐卖的女子们救出来了吗?这个村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拐卖?如果拐卖的大人都被抓起来了,那些年纪还小的孩子该怎么办? 还没等他想出个五六七八,聂浩怀就带着医生进来了。 医生对他做了常规检查,问:“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傅越说:“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腿有点麻。” 医生说:“等会会有护士来给你抽血,抽了血再吃饭,你因为血糖太低晕倒了,又因为寒气入体,昏迷的时间长了点,住一天院观察一下,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多谢医生。”聂浩怀说。 傅越用没有输液的手揉了揉太阳穴,问:“小聂,我们这是在哪家医院?” 聂浩怀说:“镇上的医院,村里的……我不敢让你去了。” “我昏迷了多久?” “两个小时左右。”聂浩怀说,“傅哥,这个政府项目我们还要做吗?” 傅越问:“村里的拐卖犯都被带走了吗?” 聂浩怀心有余悸:“傅哥,你是不知道那里有多乱,他们还有枪,跟警察打起来了,所幸去里面出动了不少警察,又加紧掉了人手,差不多把整个村的人都带走了。” 傅越摸了摸输液的针头,问:“C村整个村都是拐卖村吗?” 聂浩怀摇摇头,说:“山里面的那半个村是拐卖村,我们住的那半个村的人好像都不知情。不过警察还是守在了那里,正在一户一户排查和盘问呢。” 傅越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你跟夏前辈说了吗?给他报个平安吧。” 聂浩怀说:“还没呢,我不太敢说,怕师父担心。” 傅越说:“拐卖村这么轰动的事情,迟早都会上报纸和电视的,与其让他暂时蒙在鼓里,不如先告诉他报个平安,那样他也放心。” “那我现在去。”聂浩怀拿起手机,给夏槐打了个电话。 夏槐跟聂浩怀讲了一会,让聂浩怀把手机递给傅越,也跟傅越说了几句。 “你们先待在镇上吧,这个项目要不要继续做,还是得看政府那边的意思。” 傅越说:“好的,事务所那边没什么事吧?这个项目起码要搁置几天,事务所那边有什么简单点的订单,可以发给我做。” 夏槐哈了一声,说:“有我在,能有什么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吧。挂了。” 傅越被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聂浩怀,突然想起了苗晨,问:“你知道那个之前跟我在一起的女子在哪吗?” “跟你在一起的女子?”聂浩怀愕然道。 傅越将苗晨的事一清二楚地告诉了聂浩怀,聂浩怀恍然大悟:“原来警察是这么来的,原本我还想着,我根本就登不了一天,如果十二个小时你没有回来的话,我就报警。没想到还是你们先报警了。” 说曹操曹操到,苗晨来到了傅越的病房,说:“听说你醒了,我过来看看。” 苗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她面容素净,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说:“对不起啊,我把你的面包都吃完了,所以你才会因为低血糖晕倒的。” 傅越摇摇头,说:“低血糖晕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是受害者,也是证人,你的安全比我的更重要。” “我刚刚录完口供回来,希望能将这群人全部绳之以法。”苗晨摸了摸肚子,说:“其实我本来没想吃最后一片面包的,但是因为我怀孕了,为了我的孩子,所以我做了自私的选择,还是得再说一句抱歉。” 傅越和聂浩怀都稍稍瞪大了眼。 苗晨笑了笑,说:“我说怀孕了,不是为了证明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就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为了孩子,我有私心。” 聂浩怀愤怒地说:“那群人连孕妇都拐,真是没有人性。” 苗晨说:“他们拐走我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被拐了半个月,期间月事推迟了,加上其他生理症状,才逐渐确定的。我不多待了,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去做报道。” “你是记者?”苗晨的每一句话都让傅越一惊。 苗晨站起身来,浅浅一笑,说:“对,我要将他们做过的肮脏事都公之于众,我是亲历者,比起其他的记者,我想,我更有话语权吧。” 她的确更有话语权,但亲历者去做采访,也要面临更大的痛苦和悲伤,还会时不时忆起那些让人不安的画面,把它记下来,加工成系统的文字和图像,再发出去,这远比普通记者需要勇气。 一个孕育着新的生命的女子,许是因为怀着另一个希望,温柔得像一朵花,坚韧得像一块石头。 傅越说:“苗记者,加油。” 苗晨回道:“傅老师,你也加油。” 记者的责任是揭露黑暗,建筑师的责任是筑起光明。萍水相逢的人,也可以惺惺相惜。 真好。 几天后,关于C村拐卖的报道铺天盖地,占据了各大网站的热搜,掀起了全国的舆论风暴。 八年前,C村还是一贫如洗、名副其实的贫困村。C村人口密集,资源却匮乏,不管是物质资源、技术资源还是智力资源,都位于全国农村平均线以下的以下。 而在八年后,C村凭借着拐卖人口的“生意”,成功地实现了全村脱贫,山里面的那半个村,人均收入甚至远远超过了城市的平均线水平,厚利引人痴狂,不够、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目标从赚点小钱获得温饱、到小康富足衣食无忧、再到奢靡挥霍金玉满堂。 贪得无厌。 八年间,据不完全统计,C村共计拐卖女人4000余人,孩童2000余人,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和运输链,作案手法日渐高明,涉案金额高达数亿,位于山间的村落除了还不懂事的孩子,全村都是主谋或共犯。他们负责将被拐卖的女子和儿童的藏匿,以及“□□”有反抗心理的被拐卖者,让人愤愤恨恨地进来,乖乖顺顺地离开,然后收取运输、中间藏匿以及“□□”的费用。 而位于平地上的半个C村,几乎只有老人和孩子,他们全都不知晓,自己的孩子或者父母,原来并没有外出打工,而是住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山里面,从事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每个月收到孩子或者父母寄来的钱,都是践踏他人生命所得来的钱,践踏着法律、尊严和正义,剥夺了平等、自由与人权,剩下的是红彤彤的、比血腥还污臭的纸币。 C村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怡然自乐、宁静祥和,另一半毒泷恶雾、浮云蔽日。 电视里播放着C村村长涕泗横流的画面:“我怎么了?我这不是迫不得已吗?C村土地贫瘠,教育和医疗都这么落后,一代人穷,下一代人也穷,穷来穷去,穷一辈子,穷十辈子都富不起来。要是C村没有做这个生意,那么一直到现在,村里的老人还在饿肚子,村里的小孩还是没书读……” 村长振振有词,像是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可他又哭得如此凄凉,说了一堆之后,不知是在真心道歉,还是想为自己减轻罪孽,嘴里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迟来的道歉跟迟来的公正一样,有意义,也无意义。 聂浩怀跟傅越住在镇里的酒店里,在酒店大厅一起看着电视的报道,都不免唏嘘。 傅越说:“也不知道剩下的那些孩子,以后应该怎么办。” C村集体拐卖这么恶劣的事件,最重的判了死刑,最轻的也起码要坐十年以上。 聂浩怀说:“听说政府要派人来换掉C村全部的村官,然后建一所儿童成长机构,让剩下的儿童在里面学习和长大。” “小聂,你怎么知道的?”傅越微微扬眉。 聂浩怀挠挠头,晃了晃手机,说:“师父刚刚跟我说的。” 傅越问:“那夏前辈有没有说政府项目有没有取消?” “这倒没有。”聂浩怀摇摇头,说:“师父说会直接给你说。” 下午的时候,傅越接到了夏槐的电话。 “夏前辈。” “小傅,政府项目继续做,你和小聂等会回去C村,另一个设计师今晚就会来跟你会和。政府加大了投资,预算多了三倍,具体方案也有变动,一会儿我把新的方案发给你。” “好的,多谢夏前辈。” 夏槐那默了几秒,又道:“希望C村的事不会影响你对C村的设计目标。” “那不可能,肯定会有影响的。”傅越抿了抿嘴,说:“但是初衷不会变,我会更加努力、更加用心地为这些老人和孩子们建设一个好的文化活动中心。” 夏槐笑了:“行,我信你。” 苗晨做完报道,要回家了,回家前找到傅越,跟他道别。 “一路平安。”傅越对苗晨说,他现在特别看重平安这个词,平安是有味道的,带着古老的虔诚的祈祷和愿景,美好而又纯朴。 苗晨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她拨开头发,说:“我住在Y城,以后你要是来,我跟我的丈夫可以带你玩。” 傅越笑着点头:“有机会一定去。” 缘分很短,一场离别紧随着一场相遇,无绪也无常。 第56章 宵夜 傅越和聂浩怀回到C村,与刚来到的时候心境已经大有不同。 C村安静了许多,不是那种分贝量度上的安静,而是那种暮色爬墙、死气沉沉的安静。 聂浩怀摸了摸胳膊,说:“傅哥,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恐怖?” 傅越倒是没什么感觉,笑着说:“还好吧,起码是已经知情的恐怖,所以没有那么可怕。毕竟灾后重建也需要时间。” 他们去到了村政府门口,新上任的村长还挺年轻,见到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他们去了一所新的房子。 只见这房子金碧辉煌,傅越问新村长:“这是谁的房子吗?” 新村长说:“这是村里袁奶奶住的房子,她把房子让出来给你们住了。” “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子了吗?”傅越又问。 新村长摇摇头,说:“当初C村拆了不少房子,估计是把材料都运到山里面给……建房子了。C村也不发展旅游业,所以没有旅馆。所以只能委屈你们在这里暂住了。” “哪里的话。”傅越笑了笑,说:“没想到外表那么朴素的房子,里面居然是这个装修。” 聂浩怀总算反应过来,插话道:“那恐怕是前村长不敢让我们住进来的原因吧,怕我们起疑心?” 新村长说:“是了,因为这个村子里,几乎每间房屋都是这种装修的。山里的人给他们寄了不少钱,让他们装修房子,老人们都以为自己的孩子很有出息,没想到……” 豪,建立在罪恶之上的,一种无知的豪。 二楼有两间房,一楼和三楼分别一间房,傅越想了一下,说:“小聂,我和你先住二楼吧,等另一个一建来了,再看看他的意见。” 聂浩怀说好。 另一位建筑设计师名为徐云横,于晚上八点抵达C村。 聂浩怀和傅越都在客厅里各做各的事情,听着声响,聂浩怀去开门,双方见面互道名姓,便算相互认识了,聂浩怀将人带了进来。 傅越听到了声响,也起身去跟徐云横打招呼,徐云横笑着说:“你就是傅越吧?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叫徐云横,比你大两岁,就不用叫哥了,随便叫吧。” “你好,那我叫你徐建怎么样?”傅越跟徐云横握过手,问。 每个领域和行业里都有各自的特有的称呼,比如大学里的导师可以叫“X老师”或者“X导”,博士生可以叫“X博”,某个局的局长或者副局长就称呼为“X局”,而在建筑界里,辈分差不多的人可以称呼对方为“X建”。 徐云横放开行李箱,说:“不用这么客气,叫我云横就好了。我叫你阿越可以吗?” “成。”傅越说,“一楼和三楼都有一间房,二楼的房间我和小聂住了,如果你想住的话我们也可以腾出来……” “不麻烦了,我就住三楼吧。”徐云横说,“天天坐着,坐得腰酸背痛的,多走走也好。” 聂浩怀说:“云横哥,那我帮你把行李搬上去吧。” 徐云横义正言辞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两秒之后,他将行李箱的提手交到了聂浩怀的手里,拍拍他的肩膀说:“小聂同学,辛苦你了,谢谢。” 傅越:“……” 聂浩怀:“……” 聂浩怀力气挺大的,单手扛着行李箱就健步如飞地上楼了。 徐云横看着,很是感慨:“年轻人,年轻真好啊。”他坐在沙发上,对傅越说:“现在还早,要不等会我们三个一起去吃个宵夜熟悉一下?我请客。” 傅越说:“我可以,等会问问小聂吧。” 聂浩怀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于是三人就踏着夜色出门了,出了门之后,才发现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C村的大排档、还有很多夜宵小食店这几天都没有开门,因为开门了也没什么生意,老人们都意志消沉窝在屋里,为数不多的青年们都没有吃宵夜的心情,而不知情的小孩儿也敏感地察觉到了C村不同寻常的气息,不敢嚷嚷着出来吃喝玩乐。 所以,他们三人走了五六百米,都没有看见一家还开门的饭店。 徐云横干笑了两声,说:“今天的月亮还挺好看的,当散步也不错哈哈哈哈。” 傅越抬头,看了看黯淡的月色,昧着良心说:“是啊,朦朦胧胧的,正好我晚饭也吃多了,散步消消食挺好。” 聂浩怀不知道说啥好,只好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差不多走完了半个村了,还是没找到开门的小食店,傅越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超市买点食材,自己煮火锅吧?” “好啊。”徐云横说,“快快快,走起。” 三人去附近的便利超市买了一袋火锅底料,一些蔬菜和新鲜的肉,还有四五包火锅丸子,又购置了些水果和生活用品,便拎着大包小包回去了。 吃火锅最方便的地方就是,不用想着怎么煮,只要把所有的食材都洗干净,就可以坐在电视前边煮边吃了。 等待水烧开的时候,徐云横开启了话题:“阿越,我看过你的毕业设计,还有一些其他的设计,你的设计都很好,很有自己的风格特点。” 傅越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夸奖,有点高兴:“谢谢云横,你是知道要跟我合作,所以去搜了我的作品?” 徐云横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我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你这个人了。” 傅越颇为惊讶。 徐云横说:“我是S大毕业的,不过我大三的时候去Z大交换过一年,你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我那时候就听说你了,之后也有关注你。” “谬赞谬赞,我怎么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你来交换的时候,我应该也就大一吧。”傅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徐云横倒是很实诚,说:“对,你那时候成为风云人物,小部分是因为你的成绩,但主要是因为脸。你不看学校的论坛的吗?每届校草评选的时候,你都是榜上有名的啊。” 傅越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多半都是从别人的赞赏中得知的,他自己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说:“一般般吧。不说这个了,来,吃!” 徐云横是个聪明人,他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过渡到聂浩怀的身上,也不至于两人一直说话,冷落了聂浩怀。 “小聂,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啊?” 聂浩怀听得可认真了,突然被点名,有些不知所措,他咽下牛肉丸,说:“我没有读过大学。” 这件事连傅越也不知道,闻言也有些愣了。 徐云横筷子一顿,很快反应过来,问:“你这次出来,是当阿越的助理?” 聂浩怀点点头,说:“我是关系户,我很笨,设计也做得不好,我师父把我塞进来让我学习的。” 这是句句都能把天聊死的能人啊。 傅越夹了两条青菜放进聂浩怀的碗里,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说:“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 徐云横不敢再跟聂浩怀扯话题了,干脆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问:“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啊?” 傅越马上接话:“云横,你的名字是取自‘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1】这句诗吗?” “阿越,你是第四个通过我的名字想到这首诗的人。”徐云横说,“没错,我父亲很喜欢这首诗,我家就住在秦岭旁边的市区,我出生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我的父亲便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傅越哈哈一笑,说:“我自己的名字,若是以诗句来联想,那能想到的可就多了。” 徐云横又下了一盘牛肉,说:“我没什么文化,就来一句‘摇漾越江春,相将采白蘋。’【2】吧。” 聂浩怀绞尽脑汁,想出一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3】” “好了好了。”傅越及时掐断了这个话题,说:“再‘越’下去,宵夜时光就要变成诗词大会了。” 他们开了电视,看的是音乐频道,现在正在播放音乐家独奏曲目。 电视开着本来就是为了热闹,大家都没有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一半的注意力在火锅上,另一半的注意力在聊天。 傅越夹菜的时候随意瞄了一眼电视,动作一顿,突然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对准电视拍了一张照。 徐云横看到了他的动作,看了眼电视里的钢琴独奏,问:“阿越,你拍她干嘛?” 傅越将照片保存了下来,看向屏幕,眼里染上笑意,说:“我认识她。” 半年前还在家暴的世界里苦苦挣扎的女人,现在穿着一袭红裙子,娇艳而美丽地盛放在舞台上,十指灵动地弹奏着美妙的乐曲,让人如痴如醉。 徐云横看看傅越的模样,又看了看电视里的人,好像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是……” 傅越瞄见了徐云横的眼神,连忙否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我还认识她的孩子呢,我之前帮他们家设计过。” 把人家的私事说出来不太好,骗人也不太好,所以傅越说了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 徐云横哦了一声,这场宵夜已经接近尾声了,他说:“我们明天去现场看一下吧,然后再商量一下风格,之后分工工作?”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一拍即合。 -------------------- 作者有话要说: 【1】:《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2】:《春江曲》 【3】:《忆秦娥·娄山关》 第57章 打回原形 洗完澡之后,傅越靠在床上,将拍下来的照片发给了许峥。 -哥,我在电视上看到唐巧啦!她现在是钢琴独奏家呢。 -也不知道小衡怎么样了。 -你说我要不要去问一下唐巧。 傅越一连发了几条,没有等来许峥的回应,他看了眼时间,十点十五分,心想,许峥可能在准备入睡或者已经入睡了吧。 半个小时之后,傅越放下手机,正准备关灯睡觉,手机“滴——滴——滴”开始振动。 傅越定眼一看,许峥居然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他连忙按了接通。 许峥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长睫毛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没睡好。 “哥,你最近是不是作息不规律,都长黑眼圈了。”傅越笑着开口。 许峥说:“最近有个案子比较急,加了几天班,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傅越隔着屏幕,心疼地描着许峥的轮廓,说:“辛苦了。” 许峥凑近了屏幕些许,问:“腐竹,你有没有事情想要跟我说?” “有啊,唐巧的事……” “不是这件。”许峥打断了他,“唐巧的事我知道,她之前跟我联系过,也问了你的近况,我说都挺好的。小衡现在在Y国上学,适应得不错。” 傅越有些忐忑,问:“哥,你知道C村的事了?” 过了几秒,许峥点头,说:“我忙完了那桩案子之后,才有空上网,也是刚刚看见的。” 傅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下眼眸,说:“哥,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看到C村拐卖村那个黑体加粗的新闻标题之后,许峥短暂地被吓得头脑空白,他滑着鼠标,一字一句地看新闻上的内容,看到拐卖犯与警察开火,看到有多少名拐卖犯和多少名警察在开火过程中受伤,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看到没有群众受伤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看到了“热心群众帮助被拐妇女,携手报警”的新闻,为了保护这名“热心群众”,照片打码了,名字也用了化名,但许峥透过那黑白模糊的马赛克,一眼就认出了这热心群众是他家的人。 幸好没有出事。 然后就看到了傅越发来的消息,关于唐巧的好消息,但不是他最想收到的消息。 他去洗了个冷水澡,冷静了半个小时,才给傅越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许峥说:“你不用跟我说抱歉的话,腐竹,我能理解你的做法,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只是……只是有点后怕。” 万一出事了呢?万一好运气没有眷顾正义这一方呢?万一善有恶报恶有善终…… 那他与傅越是不是就是阴阳两隔了。 他想象着,却又懦弱地不敢想象这个如果。 “你没事就好。”许峥说,“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差点就想订机票去找你了。” 傅越连忙说:“别,两千公里呢,来回多累啊。” 许峥说:“不累,见到你就不累了。” 两人已经分别了七、八日了,莫说在他们在一起之后,就算是在一起之前,也没有试过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过对方,说不想念,那是骗傻子的话。 傅越甚至已经有点后悔自己提出的分开一段时间的提议了。 “哥,我跟你说要分开一段时间的时候,你会不会恨我啊,有一点点也是。”傅越小声地问。 许峥知道傅越在想什么,扬眉道:“傻子。” 傅越赞同道:“对,我就是个大傻子,哥,你说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对我们的关系太敏感了,所以……所以……” “腐竹。”许峥的声音让他安定下来。 傅越抬起眼:“嗯?” 许峥说:“不是你太敏感了,而是我的确有问题。我想明白了,等你回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好的坏的。” 傅越呆滞了几秒,说:“没有坏的。” 许峥不陷在这情话陷阱里,说:“我有,你会不喜欢的。” “不可能。”傅越摇摇头,坚定地说:“我选择了你,就有了准备,要包容你的全部。” 爱人不就是这样子吗?爱他面向阳光的一面,也包容他藏在影子背后的黑暗。 每天的晚安吻,水的温,海的深,轻轻的一声哼。 爱是包容和忍,耐心和真。 许峥眉梢染上淡淡的笑意,说:“腐竹,我给你唱一首粤语歌吧。” 傅越顺势躺了下来,说:“你唱吧,我听着,就算是你哄我睡觉的晚安歌了。” 许峥清清嗓子,看着傅越,比起唱歌,已经做过了许多更亲密的事情,却没压住脸上浮起的薄红,稍稍别开了视线。 “不要着灯 能否先跟我摸黑吻一吻 如果我露出了真身 可会被抱紧 惊破坏气氛 谁都不知我心底有多暗 如本性是这么低等 怎跟你相衬 情人如若很好奇 要有被我吓怕的准备 试问谁可洁白无比 如何承受这好奇 答案大概似剃刀锋利 愿□□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 如何承受这好奇 你有没有爱我的准备 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1】 许峥唱完第一句之后,傅越偷偷地开启了录屏,他听着他低低唱歌,看着他始终干净的眉眼,思念多得都要漫出来了。 等许峥唱完之后,傅越点评道:“很好听,哥,你可以每天都给我唱一首歌吗?” 他想用他得寸进尺的依赖,让许峥满眼、满脑、满心都是他。 傅越太了解许峥了,他知道怎样才能让许峥有安全感。 许峥却没依着他,说:“你回来,你回来我就每天都给你唱一首歌。” 傅越苦恼道:“那可怎么办呢,我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呢。家里不是有很多我的照片吗,你可以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的副作用比效果要强。”许峥说。 傅越突然想起来,说:“还有柠檬啊,对了,我儿子最近怎么样,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生病?” 许峥一手就把一直躺在他旁边的柠檬抱起来,说:“在这呢。” “我儿子一直在这?”傅越惊讶道。 许峥点头。 傅越兴师问罪:“那你怎么不早点给我看看?明明知道我想它了。” “吃醋了。”许峥说,“你关心它比关心我多,我想把它雪藏起来。” 傅越咯咯地笑了,说:“那怎么一样呢,柠檬可是我儿子。” “也是我儿子。”许峥说。 傅越纳闷道:“它看到我,怎么都不兴奋啊。” 之间柠檬乖乖地躺在许峥的臂弯里面,时不时用舌头舔一舔他,表示亲昵,对屏幕里的人视若无睹。 许峥说:“忘性大,几天没见,已经不记得你了,所以你还是快点回来比较好。” 傅越不服气道:“明明我养他的时间比你要长,这猫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许峥弯了眼睛,说:“没事。它偏心我,我偏心你。” 傅越捂着脸笑了一会,然后看了眼时间,说:“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你要不要早点睡觉?” 许峥说:“我不困,可以等你先睡。” 傅越说:“我也不困,我想抱着你睡。” 许峥嗯了一声,说:“我也想。” 傅越撒娇道:“这里好冷,屋里面还好,外面真的好冷,我走出去没几分钟,手就跟冰块似的,冷得不行。” 许峥说:“等你回来,给你炖羊肉汤,可以御寒。” “你怎么一直在变相催我回去啊?”傅越明知故问。 许峥挑了挑眉:“你说呢?” 傅越先败下阵来,说:“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好好工作,早点回来的。” 许峥说:“你说话算话。” “嗯嗯嗯。”傅越说,“哥,刚刚你唱的那首歌,我想给你个答案。” 如何承受这好奇? 答案大概似剃刀锋利。 傅越摸了摸嘴唇上方,说:“一段时间没剃胡子了,长了一点,我等你好用的锋利的剃刀。” 他用手指沿着唇线边缘摸索,不带任何的挑逗意味。 十分认真地告诉许峥。 锋利也没关系。 他需要这份锋利。 许峥嘴唇微动,张嘴又闭上,反复几次,只说出了个好字。 -------------------- 作者有话要说: 【1】:《打回原形》陈奕迅 第58章 人性 一屋子三个人,徐云横起得最早,他洗漱完之后去外头的早餐店买了三人份的早餐,回来之后,聂浩怀和傅越也醒了。 聂浩怀从洗手间出来,说:“徐哥,你起得真早。” 徐云横说:“早啊,人老了,习惯早起早睡。” 三人吃完早餐,便一起去实地考察了。 傅越加了徐云横的微信,将一份需求文件发给了他,说:“云横,这是我和小聂之前去调查的部分老人和小孩的需求,我觉得我们在设计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他们的意见。” 徐云横打开文件,粗略地过了一遍,说:“可以啊,你们做得很好。” “那是……临时的儿童成长机构吗?” 他们往傅越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立了一个牌子,写着“C村儿童成长机构”。 聂浩怀点头,说:“应该是了,C村那些不知情的孩子要在那里机构里面长大了。” 这些孩子大多都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也没有读过书,读书启蒙已经或多或少地要比同龄孩子晚了。 傅越说:“新的设计方案里面加上了儿童成长机构的建设,政府加大了投资,我觉得要把设计重点放在这里。” “要不干脆进去调研一下?”徐云横提议道。 傅越觉得可行,说:“走吧。” 门口有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之后,要求出示工作证明。 检查完之后,工作人员才放他们进去了。 聂浩怀暗暗咂舌:“进来还要检查啊,好严格。” 徐云横说:“那肯定啊,这事爆出来之后,外面还有好多不怀好意的人想靠近这群孩子,不加大防范怎么可以?” “不怀好意的人?”聂浩怀不解,一群孩子而已,有什么值得不怀好意的价值。 傅越说:“有一些无良记者,可能想通过采访或者偷拍这些孩子来写新闻,吸引流量。还有一些被拐卖者的家人,可能想要通过这些孩子,来报复他们的父母。” 聂浩怀不禁心惊:“父债子偿吗?” “没错。”徐云横说,“也很难从道德层面上去判定什么,因为人的情感有时候是很难控制的,再正直的人也有仇恨的黑暗面和报复的冲动。” 傅越感叹道:“对啊,但是孩子也没有做错什么,希望这些孩子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吧。” “每个孩子都被分配了一件房。”徐云横看着门上的指示,说:“要不我们这样吧,分开调研,一是减轻孩子的紧张心理和防范心理,二是效率也高,到时候我们把调研的结果都记录下来,之后再整合在一起。” 聂浩怀和傅越都同意了,三人决定分头行动,一人一层楼,随机调查几个小孩的愿望和需求。 傅越去了三楼,站在了302面前,抬手敲了敲门。 没人应。 傅越觉得有些奇怪,再次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垂头丧气的声音,问:“谁啊?” 傅越心里一惊:这是……八儿的声音? 怎么会这么巧。 八儿没有听到回应,反而自己下床,开了门锁,抓住门把手一下子开了门。 四目相对,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震惊。 八儿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傅越,愤怒、背叛、讨厌、自卑、敬重、喜欢等等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太复杂了。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脚下像是生了根,呆滞地戳在了原地。 傅越打量着八儿的神情,斟酌着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对峙片刻。 八儿泄气道:“进来吧。”他走回了房间,坐在了床上。 职业惯性加上对孩子的关心,傅越进门后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家具也挺齐全的,便稍稍放了点心。 八儿质问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还是想来把我也抓走?” 傅越拉了张椅子,试探着坐在了八儿的对面,问:“你是不是恨我?” 八儿嘟着嘴,红色逼上眼睛,他别过脸,大声说:“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就不会被警察抓走。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和七哥宁愿被骂死打死,也不会让你送我们回去。” 被养在深山里的小孩子不懂法律和正义,只有爱恨,他觉得他是爱他的亲人的,所以恨夺走他亲人的人。 傅越抿了抿唇,说:“那你恨吧,虽然我做了对的事情,但的的确确是伤害到了你,所以你想恨的话,就尽管恨吧。” 八儿被刺激到了,扯着嗓子,尖声道:“你做了对的事情?什么是对的事情?抓走我爸妈是对的事情?还是欺骗我和七哥是对的事情?” “八儿,你先冷静一下。”傅越无奈道。 八儿却愈发激动,他捂着耳朵,说:“我不听你说的话,我不听我不听……” 傅越等他闹够了,才伸出手轻轻地把他的双手放下来,说:“八儿,你知道你的父母做了什么事情吗?你知道他们的进货意味着什么吗?” 八儿早已哭红了双眼,他沙哑着声音,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进货怎么了?我父母怎么了?” 不知道挺好的。 傅越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了,警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你的家人抓走。八儿,等你明白缘由的时候,你可以继续选择站在你家人那边,也可以选择跳出来,站在另一个角度评判他们是否真的做对了。我今天来不是想跟你争论你父母对错与否的,我也没想到见到的第一个小孩会是你,但既然已经见到了,那我们就好好地说会话,好不好?” 八儿咬着下唇,很久后才点了点头。 傅越问:“你想上学吗?” 八儿怔了怔,点了点头。 “很快,你和七儿、还有你的其他弟弟妹妹们,就可以像普通小孩那样上学了。”傅越试着坐近了一些,见八儿没有抵触,稍稍放松了些,又说:“之前我跟你说,要在C村建立一个活动中心,你可以想想,你希望活动中心里面有什么?有任何想学的,想玩的,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认真考虑的。” 八儿说:“我没什么想要的了,我只想上学,我还想我的爸爸妈妈。” 傅越叹了口气,问:“你很爱你的爸爸妈妈,是吗?” 八儿迷茫地眨了眨眼,重复道:“爱?爱是什么?” 爱胡闹的爱?爱撒娇的爱?亲爱的爱?相亲相爱的爱? 八儿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这个字眼,他也不知道自己爱不爱自己的爸爸妈妈,排在上面和下面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太多了,他排在中间,分到的爱往往最为微薄,而他的爸妈表现得尤其冷淡。八儿分食着那点稀薄的爱,乞怜着父母多看他一眼,如今为着父母的入狱而萎靡不振,真的是因为爱吗?还是因为习惯,习惯而离不开。 “他们待你好吗?”傅越问,在孩子面前这样质疑他的父母,的确有点残忍,但傅越就是想要质疑,一个拐卖别人亲人的人,真的知道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吗?真的能给自己的孩子带来愉悦而健康的家庭氛围吗? 傅越万万不想信其有,因为那样太残忍了。那样就意味着,哪怕一个人作恶多端,他依然可以是一个好父亲、好母亲、好的引导人,那样的人性是割裂的,品德是扭曲的,人是畸形的、怜悯的、丑恶又伟大的。是卑贱的。 八儿眼里又蒙了一层水雾,他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我……我只是离不开他们。”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傅越顾不得八儿会否对他拳打脚踢了,他将八儿揽入怀中,在这一刻奇异地对这个小男孩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感,他抱紧他,任由他的泪沾湿了自己的衣服,傅越轻柔地抚摸着八儿的背部,一下、一下。 “大哥哥。”八儿哽咽着,终于喊了傅越一声。 傅越手掌一顿:“嗯?” 八儿说:“我父母是坏人吗?” 过了挺久,傅越说:“在法律和道德意义上,他们是坏人。” “那在什么意义上,他们是好人?”八儿天真无知地问,他仍有希望。 “我不知道。”傅越说,“我不认识他们,也不了解他们,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样的坏人,是不是曾经也做过好事,轰烈些的、微不足道的。 八儿又问:“大哥哥,那你是好人吗?” 他窝在傅越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傅越说:“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努力当一个好人。” 八儿问:“怎样才能当一个好人?” “你问到我了。”傅越想了想,说:“做好人的底线应该是不犯法吧。” 八儿离开了傅越的怀抱,说:“那……我希望,活动中心里面有法律中心,我、我想学法。” 傅越笑了,说:“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了。我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能读书,能学法,我就很满足了。”八儿说。 傅越若有所思:“‘做人不能太贪心’,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八儿给出了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答案。 “我的爸爸。” 意料之外,情理之外。 贪得无厌的拐卖犯教导孩子“不能太贪心”,跟十恶不赦的人站在讲台上讲述“温良恭俭让”一样。 乖谬又荒唐。 第59章 难言之隐 综合考虑孩子和老人们的需求,傅越、徐云横和聂浩怀三人很快就敲定了C村文化中心的设计方案。 因为C村出的事,建造设计方面已经延迟了好些天,三人都不拖延磨蹭,为着商议方便,索性都在客厅干活。一人一台电脑,占据了三个方位,傅越和徐云横是主要设计师,聂浩怀当傅越的助理,协助傅越完成一些相对简单的绘图和制图,三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只除了一点。 聂浩怀好像不会用曲线,他设计出来的东西,用的都是笔直凌厉的线条,常常又钝又硬。这样的设计不是不好,用在一些特定场合设计中,没啥问题,但如果每个场合都完全运用直线条,那会非常奇怪。 今日吃过午饭后,徐云横打着哈欠,上楼午睡去了。聂浩怀窝在沙发上,没干什么,只看着自己的指甲发呆。 傅越见状,问:“小聂,你现在有空吗?” 聂浩怀坐直身体,说:“傅哥,有的。” 傅越在聂浩怀旁边的位置坐下:“那我们聊聊?” 聂浩怀不明所以,挠挠头说了声好。 傅越斟酌片刻,决定还是直入主题:“小聂,这几天我看你的绘图,发现了一件事情,你的绘图基本上运用的都是直线,各种各样的直线,偶尔也会用曲线,但是太少了,这是你的个人设计偏好吗?” 聂浩怀没想到傅越想找他聊的是这件事,他沉默片刻,才垂下眼说:“不是。”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傅越观察着聂浩怀的表情,犹豫着问。 聂浩怀眼神沉沉,摇了摇头,说:“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傅哥,我告诉你吧。” 说出这件事好像需要挺大的勇气,聂浩怀酝酿许久,而傅越耐心地等待下文。 “我读高三那一年,亲眼看见我的父母从顶楼坠落,我妈妈的脑袋与身体分离,我看着她的脑袋滚到了我的脚边,从此我就失去了画曲线的能力。” 聂浩怀平静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傅越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消化了好一会,才道:“小聂,对不起,我……” 聂浩怀打断了他:“傅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事情已经过了几年了,放心吧,我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只是……只是说出来的时候,还会有些难过。”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建筑设计师,高三那年……如果他们没有出意外的话,我本来也是打算去学建筑设计的,但是,他们出事之后,我也得病了,身体上的,心理上的,以我那时候的状态,根本就参加不了高考,所以我没有上大学。” “师父是爸爸妈妈的好友,所以在我爸妈离开之后,他将我接走了,说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他亲自教我,于是我就成了他的徒弟,现在跟着师父他来到了相筑。傅哥,师父总是说我笨,我知道,我的能力根本就不配当他的徒弟,我也迷茫过,挣扎过,我想让师父放弃我,但是师父从来就没想过放弃我,我、我现在做你的助理,是不是还影响你的工作了?” 聂浩怀用愧疚的眼神望着傅越,是真的害怕自己拖了后腿、做了错事。 “小聂,你不要急着否定自己的价值和能力。我今天想跟你聊这一场,不是因为你的设计影响到了我们的工作,只是单纯地想跟你聊聊罢了。”傅越拍了拍聂浩怀的肩膀,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聂浩怀答:“自然可以。” 傅越问:“你为什么想当建筑设计师?是因为你父母都是建筑设计师,他们也希望你做这一行,还是因为这是你的梦想?” 聂浩怀思索了好一会,说:“应该两者都有吧。他们离开之前,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一定会当建筑设计师,或者说一辈子都当建筑设计师的,那时候只能说,他们的职业给我灌输了不少想法,我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行业,所以挺喜欢去做这个事情,也暂时没有别的更喜欢的事情,所以算是比较坚定地想去选择这个专业。” “他们离开之后,我下定决心要做一名建筑设计师,他们的梦想,早已经变成了我自己的梦想,我说不清楚这种感受,就好像本来他们为我顶了一片天,但他们走了,也不需要我顶起来那一片天了,但我想成为他们,还是站在那个地方,接过他们毕生的理想。哪怕我在这一行上真的很没有天赋,哪怕我有别人没有的缺陷。” 聂浩怀的父母同为建筑设计师,于大学期间相识,相濡以沫二十余载,事业成功,婚姻美满。 两人都是业内知名的设计师,跳楼前一年,聂浩怀的父亲突然被指多项作品抄袭,不配拥有“设计师”这个头衔,他的父亲认为清者自清,无需去反驳,却被认为是“心虚默认”。 其实只是商业上的腌臜,一个早已经设好的局,请他的父亲入瓮。而他的父亲为人正直,不屑于与造谣者争辩什么,占据舆论高位,幕后黑手趁机颠倒黑白,好事者煽风点火,三人成虎,百口莫辩。 抄袭被扣在了头上,聂浩怀的父亲去到哪里,都扣上了一顶无形的帽子,旁人瞧见,都不屑地努努嘴唇,小声道:“看,那就是抄袭别人作品获得成功的聂某……” 聂浩怀的父亲是铁骨铮铮之辈,听不得这样的谣言,又因为半辈子都醉心在设计上,不懂圆滑变通。居然跑到了自己亲手设计的大楼上,用了最笨的办法——以死明志。 他的妻子追随着他,从楼上一跃而下。 死亡将舆论推上高潮,也将真相推回人间。 聂浩怀目睹了鲜血,亲历了死别,仰望着父母设计的高楼大厦,希望也能成为一栋建筑成型之前的“奠基人”和设计师,传承他父母的梦想,肩负起已经血肉模糊和鲜血淋漓的责任。 自己的梦想还是父母的梦想,对他而言已无区别,聂浩怀已经下定决心,他便是要往前走,向上走。 傅越不知作何感想,给聂浩怀倒了一杯茶,说:“只画直线也不是不行,说不定哪一天,你能在建筑设计这一行,开辟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 “这条路会比寻常路难走很多,但我相信,你能走出来,走上这一条阳光大道。” 第60章 无语 许峥下班回家的时候,顺道去宠物超市给柠檬买了几袋零食,准备填充它的零食柜。 柠檬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饿了就会追着许峥喵喵叫,直到许峥给他开零食袋为止。但是许峥不惯它,有时候它交到嗓子变烟嗓了,许峥站到它面前,拍了拍它的头,马上就能安静下来。 搞不明白到底是为了吃的撒娇,还是为了主人的宠爱与关注。 许峥上到十六层,用指纹开门之后,发现柠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冲过来迎接它,而是无精打采地趴在了猫爬架上,小声地冲他“喵”了一下。 许峥敏锐地察觉到了柠檬的不妥,他放下购物袋,走过去想抱起它的时候,发现触手的温度已经高得不正常了。 柠檬又闷闷地叫了一声。 许峥连忙从猫咪医药箱里拿出了温度计,给它测了体温。 39.6度。 柠檬发烧了,虽然不是高烧,吃点药应该能好,但许峥不放心,拿上猫笼,直接把柠檬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宠物医生给柠檬看了病,确认了只是轻微发烧,没有大碍,在医院打了针之后,观察了一会,体温降了下来。许峥便带上宠物医生开的药和柠檬回家了。 折腾了一个来回,许峥懒得做晚饭了,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速冻水饺,又下了一个面和一些青菜,就当晚饭了。 煮水饺的等待,他拍了几张照片。分别是柠檬本猫、看宠物医生的单据、还有带回来的药品,通通发给了远在T市的傅越。 -??? -【害怕.jpg】 -【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jpg】 -我儿子怎么了? 都是用柠檬照片做的表情包。 许峥一手下面条,另一只手打字回消息。 -发烧了,打了针,吃了药,烧退得差不多了,应该没事了。 傅越在那头松了一口气,他刚刚吃完晚饭,正在跟徐云横聊天呢,突然就看到了许峥的消息,点开居然是病历单,吓一大跳。 -那就好,吓死我了。 -哥,辛苦了【玫瑰】,今晚你可能还得多看着点柠檬。 许峥关掉火,将面倒出来,面煮得根根分明,水饺圆润,绿菜点缀,看起来还是不错的一顿。 他问傅越。 -吃晚饭了吗? -吃完啦吃完啦,在跟同事聊人生呢。 -姓徐的那位同事? 这些天他们两人几乎天天聊,傅越那边的情况许峥也了解了大半,设计进度如何,同事相处如何,生活状态如何等等,日常聊天琐碎又平淡,却是情侣关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它平淡又无聊,在爱人的眼里却有趣极了,妙不可言。 哪怕是今天看到天上的云很好看,也忍不住拍下来发给对方,偶尔配上一句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情话。 比如,今天的云真好看,我看着它,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你。 又比如,H市今天下雨了吗? 下雨的暗号是,我好想你。 傅越看到许峥的回复,笑了。 -是啊,普通同事而已,顶多算朋友啦。隔着几千公里我都闻到醋味了哈哈哈哈。 -还要在T市待多久? -不确定具体时间,大概还有大半个月吧。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都要马上用到我们,所以还是不能提前回来【可怜】【可怜】。 许峥没有打字,给他回了一张照片,只有下巴、喉结、锁骨和半截背心的一张照片。 □□裸的回家的诱惑。 傅越憋不住了,找了个借口离开客厅,偷偷摸摸地回到房间,心痒痒地给许峥拨了个视频。 -对方已挂断。 -??搞什么哇哥! -回家的诱惑。 -【无语.jpg】 两人幼稚对聊了半天,就结束了对话。许峥继续兢兢业业地当铲屎官,傅越继续爱岗敬业地跟徐云横讨论改善方案,各有各的忙。 能力强又合拍的人搭档起来,效率高得不行。徐云横和傅越很快就把最终版的设计定了下来,给了上头看,没啥问题,施工大队立刻出动,开始在村子里动工。 傅越开始了闲散生活,每天带上安全帽,跟另两人一起待在施工现场。看累了就去村口坐着看老大爷下棋,或者看小孩儿追逐打闹,嘻嘻哈哈。 恢复了平静生活的C村,真好啊。 几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徐云横、傅越和聂浩怀三人就越来越熟,天天一起吃土抹灰,都快发展成革命友谊了。 这天,在施工现场,徐云横拿了把小凳子,在傅越身边坐了下来,说:“阿越,你忙吗?不忙来聊个天呗。” 傅越现在是闲人一个,道:“当然不忙,云横,你想聊什么?” 徐云横咳了一声,说:“其实之前你们相筑事务所的事情,我知道一点。” 傅越稍稍睁大眼睛,没料到徐云横是来说这事的,他怔了几秒,问:“你说的是相筑要找合伙人的事情?” 徐云横点头,说:“我和你有一个共同好友,之前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提了一嘴,问我有没有兴趣。我那时候虽然对你挺有兴趣的,但是手头上有事情走不开,等我把事情做完的时候,你已经找好了,找到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夏槐。” 傅越偏头看向徐云横:“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件事情,是想……” 他尾调上扬,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没错,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徐云横大大方方地说,“如果你还缺人,还想找人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些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已经挺了解我的吧,我是一个优点很明显、缺点也很明显的人。你觉得我适合,那我们就合作,你觉得我不适合也没关系,不影响我们还是朋友这一点。” 徐云横对自己的认知倒是很准确,他的优点是心里不藏事,说话直并且对事不对人,做事情效率也快,画图合作从无不耐烦。缺点就是有时候太过大大咧咧,画图构思巧妙但经常会有一些小纰漏,这时候需要别人来纠出来指正他。 江开诚离开了,夏槐和聂浩怀来了,相筑事务所的一级建筑师现在还是只有两个人,之前傅越早就想过再找一位合伙人了,不过因为江开诚的离开,这件事情便搁置了许久,如今这个想法随着徐云横的自荐而重现生机。傅越开始重新思考这件事情。 徐云横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合作搭档。 傅越很心动,但由于江开诚的离开,他变得没有那么容易信任合作伙伴了,他害怕,害怕下一个人跟江开诚一样,把相筑事务所当成跳板,来相筑,只是因为暂时还没有机会去到更好的。他害怕徐云横也是这样的人。 徐云横见傅越没说话了,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阿越,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不着急,你慢慢想吧,考虑好了再来跟我说吧。还是那句话,做不成合作伙伴也还是朋友,ok吗?” 傅越的确需要更多的考虑时间,他点头说:“好。” 徐云横为了不给傅越增添压力,在他说完好之后就离开了。傅越想了又想,暂时理不出个一二三四,决定去刷个朋友圈先放松一下。 还没点进去,但他看见朋友圈旁边的红点点的头像居然是许峥的小号,他哥居然也会发朋友圈了,傅越一秒就点了进去。 ——终于到了。 ——【图片】 定位:阳光幼儿园 一张幼儿园门口的图片加上定位,平平无奇嘛,傅越看了几秒,打开地图软件,看了看这家幼儿园离他们家的距离,开车要大半个小时,还挺远的。 许峥这是去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玩的评论,评论道:哇!哥你大老远跑来这边,是为了办幼儿园入学手续吗? 没过一会,许峥回复了他:……不是。 傅越低笑了声,继续评论:你否认的样子好像狡辩哦。 共同好友林志扶的评论适时地插了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峥回复傅越:我是来给你办入学手续的。 林志扶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傅越在耍嘴皮子上输给了许峥,决定去找林志扶缓解尴尬:大志今天不用值班? 林志扶慢吞吞地回了一句:在跟小元看电影呢。 许峥:那你还玩手机? 林志扶:她去上洗手间了,我刷个朋友圈,刚好看到你们在玩评论,跟着凑热闹哈哈哈。 傅越:所以你到底去幼儿园干啥? 许峥:说了,给你办入学手续。 傅越:…… 宁宛元回到放映厅中,林志扶连忙收起了手机,不再当“哈哈哈气氛组”和二人评论世界的电灯泡。 许峥也不知道忙啥,没再回了。傅越翻看着他们的评论,突然笑出声来。 他给蔡正言发了一条消息:我要去读幼儿园了!快来祝福我吧! 蔡正言:??你被盗号了? 傅越: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你嫉妒我可以去读幼儿园,想不到你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蔡正言:【嫌弃.jpg】【无语.jpg】【大人不记小人过.jpg】【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jpg】 一连四个表情包。 是真够无语的哦。 -------------------- 作者有话要说: …… 第61章 乌云叠压 相筑事务所。 傅越和聂浩怀出差了,夏槐五天只来两天,剩下的时候事务所里只有蒋为、杨桔和宁宛元三人。 蒋为设计完了一张海报,伸了一个懒腰,将椅子靠背往后放,顺势倒了下来,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学长出差了之后,事务所变得好冷清啊。” “是啊,江老板离开了我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之前本来就总是不在,但是傅老板出差了我就觉得少了好多,气氛都不一样了。”杨桔说。 宁宛元笑着说:“一般的公司里,领导不在,大家都快乐划水开心摸鱼。但在相筑情况好像完全不一样。” 蒋为说:“一般公司的领导哪能跟学长比呢?学长的人格魅力、情商和同理心都比他们高多了,害,也不知道江学长为什么这么坚决就离开了相筑……” “啊?”宁宛元有些惊讶,“你们不知道吗?” 杨桔说:“知道啊,不是因为他家里出事了,急需用钱吗?” 蒋为说:“这个我也知道,我只是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坚决。如果只是因为钱的问题,那学长应该可以解决。” 杨桔八卦道:“听你的语气,傅老板很有钱吗?” 蒋为点头,说:“学长老家在L市,他父母住在L市M区,著名的富人区。不过学长应该不希望靠父母,据我对他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的那步,他不会向父母伸手要钱。” 宁宛元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个……我知道的原因跟你们知道的可能有点不一样……” “什么原因?”杨蒋两口子异口同声。 宁宛元翻出了一个新闻,展示给他们看:“江……去了H市建筑集团,在离开相筑后的一个星期内。” 不是什么大新闻,哪个业内精英进入了哪个行业巨头,跟哪个明星与哪个明星在一起一样,都是光鲜亮丽,而又稀松平常的事。所以蒋为和杨桔都没有留意到这条新闻,而宁宛元之所以翻到这条新闻,还是因为林志扶。 蒋为凑了个头过来看,看完之后震惊了,一句“我靠”脱口而出,说:“那、那江学长离开是早有预谋?” 杨桔喃喃道:“难道家里有事也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为了去H市建筑集团……” 蒋为说:“应该是这样,不然怎么可能在家里出事的一个星期内无缝跳到这么大的建筑集团。” 杨桔的心凉了半截,凉透后又觉得庆幸,说:“怎么说呢,其实他离开了也挺好的,那段日子虽然难熬了点,但最后不也是挺过来了?还带来了比他厉害得多的夏老前辈,还有勤勤恳恳的小聂,我觉得我更喜欢现在的事务所。” “对啊,小聂多可爱啊,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夏老前辈的徒弟而趾高气扬,每天都脚踏实地。夏老前辈也不会摆架子。他们都很好。”宁宛元赞同道。 蒋为说:“不过这件事……我们就不要让学长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吧,他应该也不希望当面讨论江师兄的事情,毕竟曾经也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杨桔和宁宛元同时点头。 有的事是不能挑得太过明白的,他们三人与江开诚的交情不深、关系不近,可以在背后挑剔他的品德,但傅越不行,在傅越面前这样做也不好。 都是玲珑剔透的职场人,也是会为别人考虑的善良的人。 * 夏槐看到傅越的消息时,正在画一张设计图。 进入相筑事务所,就意味着他自由的边界被缩小了,从“可画可不画”到“画这不画那”,他亲手将傅越和聂浩怀送出去出差了,自然也要肩负起维持相筑事务所日常活动的责任。 总得要做点设计的。 圈内不少人知道他来了一家名气不大的事务所,都大跌眼镜,但顶多只敢在背后议论几句,万万是不敢问到他面前的。但不少人也慕名而来,相筑事务所的单字堆叠成山,很多人都明确地表示不介意等,于是搁了一堆在这排队。还基本都是大单子,因为小单子杨桔已经看不上了,看得上的有一些也真的做不过来,所以直接推掉了。 傅越发来的信息是——夏前辈,T市项目里的另外一个设计师名叫徐云横,S大毕业的,今年32岁,以前曾经在两家大型建筑公司工作过,他说他想要入驻相筑事务所,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不能靠自己定夺,问一下您意下如何。 夏槐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夏前辈。” “小傅啊,我看到你的消息了,你觉得徐云横那人怎么样?” “我觉得他人挺好的,但是……唉,我的眼光也不一定准,之前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其实我很害怕又看错人了,所以我还挺纠结的,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答应。”傅越站在工地上,徐云横经过了,看到他在打电话,也没打扰,笑了一下就走了。傅越嘴里还在说着人家呢,明明知道对方什么也没听到,但还是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夏槐说:“那就答应吧。” “您都不需要考虑一下的吗?”傅越哭笑不得,夏槐这答应得不是一般的轻易。 夏槐哈哈一笑,说:“不需要。相筑事务所不是有我了吗?哪怕你真的再一次看错人了,又有什么所谓呢,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何况它根本就塌不下来。” 这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自信源自于自我肯定和他人肯定,他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傅越朗声一笑,说:“成,冲您这句话,我放心了。”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夏槐说:“等等。” 傅越:“夏前辈还有事情要交代吗?” “不是交代,是叮嘱。”夏槐说,“小傅,在这个社会里,不轻易相信别人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失去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信任是一种很宝贵的能力,它意味着你还相信这个世界有好人,你还心存善意,还愿意积极地去面对生活。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之前经历过的一些不好的事情,遇见的一些不那么值得的人,而丢失了这种能力。” 傅越鼻头一酸,说:“好,我知道了。夏前辈,谢谢你。” “挂了,好好工作。”夏槐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没留下半点煽情的时间。 * 下午的时候,狂风大作,天色像是人突然黑掉的脸,乌云叠压着乌云,是风雨欲来之前兆。 施工队队长见到这番景象,连忙通知大家马上停工回住处躲着,傅越、聂浩怀和徐云横三人也都回到了居民楼里。 回去的时候,徐云横经过小卖部,还顺便扫荡了一大袋食物,鸭翅鸡爪薯片等买了一堆,美曰其名说:“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傅越和聂浩怀就实际多了,抓了些可以久放的肉菜和水果。三人回去之后,将冰箱塞了个满怀。 徐云横看着窗外天色,说:“今晚恐怕要伴着‘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睡觉了。” “大珠小珠委婉了些。”傅越笑着说,“可能是石头砸落的声音。” 每一滴雨都像石头那般,从黑透了的天穹砸下来。 他们进屋还没有十分钟,大雨便倾倒而下,风在雨中舞,杀气腾腾地,狂啸着像是要掀翻屋顶。 聂浩怀心有余悸:“幸亏我们早进来了些,不然现在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天啊,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徐云横看着远处的山,祈祷道:“希望不会引起山洪。” 傅越眯着眼看了会,说:“应该不会,这场雨应该是速时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徐云横刚想调侃傅越还会看天气的时候,村里广播传来声音——全体村民注意,全体村民注意,村内目前有一位小女孩还没有回到住处,紧急寻人,紧急寻人,请各位村民帮忙留意,请各位村民帮忙留意。 担忧压上眉心,傅越几秒后站起身来,道:“这么大的雨……你们俩留在这里吧,我出去帮忙找找。” 其他两个怎么坐得住,都道:“我也去!” 肯定是坐不住了,傅越心想,他说:“行吧,都穿上雨衣和雨鞋,我们都去帮忙找找。” 三人穿好雨衣和雨鞋,一人举了一把伞,顶着狂风横雨就出门了。 “靠,我的眼镜都要被吹飞了。”徐云横按着眼镜说。 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雨水已经盖到了雨鞋的一半了,村里不止他们三个,一些年轻的村民、还有施工队的人都出来帮忙了。 傅越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也管不了这么多,微眯着眼睛到处看,觉得这里人这么多,都没找到,应该是不在这边,于是往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从天上看下来,只看得见一把把正在移动的不同颜色的伞,远远望下来,是一群渺小的动点——生命移动的轨迹。 傅越走出了村口,走了不知道多久,筋疲力尽的他听到了哭声。 一间破败的废弃房屋下,小女孩抱着自己躲在了摇摇欲坠的屋檐下,嘶哑地哭泣着。 傅越走了过去,将伞移到小女孩的头上,望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小女孩瑟瑟地抬起头。 “别怕,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傅越声音清冽。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伸出了手。 傅越拉着她站起来,牵着她,准备带她回家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不近,隔了十来米。 那人也举了一把伞,另一手拎着行李箱,二人隔着重重雨雾,模糊得像是黑白失焦的电影。 但还是能从那站如松柏的姿势,冷淡干净的气质里,辨认出那是他的许峥。 他的许峥向他走过来,行李箱拖动的碌碌声消失在了雨声里。 傅越牵着小女孩,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抖声喊了句:“……哥。” 第62章 刚好 “哥……你怎么来了?”傅越看着人走近,顾忌着有个小女孩在身旁,忍住了冲上去拥抱许峥的欲望。 “忙完了一桩案子,发现冰箱里你做的柠檬汽水已经喝完了,突然很想见你,就来了。”雨水磨淡了许峥的棱角,他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没想到来的路上碰上了暴雨。” 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本来想体体面面地来见你,却弄得这般狼狈。 傅越却丝毫不介意,能看到许峥是超级惊喜的意外之喜,面前这个人光是来到他的面前,便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这是暴雨被困的小女孩,我出来找她,现在送她回家。”傅越看许峥好像完全忽略了他身边的小女孩,只盯着他看,只好亲自“提醒”一下许峥。 许峥“嗯”了一声,瞄了小女孩一眼,说:“她霸占了我的位置。”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见两个大男人说着话不动,又有些害怕,她哑着嗓子大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傅越安抚了小女孩几句,对许峥说:“我们快走吧,现在雨变小了些。” 许峥走到傅越的身边,习惯性地想伸手去牵他,却发现自己一只手举着雨伞,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完全腾不出手牵人,只好懊恼地走快了两步。 傅越不知道许峥的心思,他自己也腾不出手,看着许峥淋湿的裤脚,心疼地说:“哥,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 “提前跟你说你会让我来吗?”许峥简直摸透了傅越的心思。 傅越心想,好像也是哦,哪怕他真的想让许峥来,但一想到路途的遥远和折返的离别感伤,就不想让他来了。 “你下机场之后没有打车过来吗?T市机场离这里还挺远的。”傅越又说。 许峥说:“打了,后来雨太大,这里的路又不好开车,司机就把我放下了,我走了五六分钟,就看见你了。” “如果没有这场雨,我就不会出来找这个小女孩,那我就会晚好一会才能见到你。”傅越一个小时前喝了蜂蜜茶,说出口的话都是甜的,“因为你,我突然喜欢上这场雨了。” 许峥低笑了一声,觉得他家腐竹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想逗他:“除了想见你,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傅越轻易上钩,喃喃道:“工作上的事情?不应该啊。C村最近应该没什么法律纠纷。来见别的人?也不会吧,除了我,这里怎么可能还有你想见的人……所以是为什么啊?” 许峥压低声音,说:“给你办好幼儿园入学手续了,回去就可以上学了。” 傅越:“……”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傅越斜眼,毫无威胁力地瞪了许峥一眼,过了几秒,说:“如果我真的要上幼儿园,你就要陪我一起上,我们一起做幼儿园里面的小霸王,你负责给我开疆拓土招兵买马,我只需要负责坐拥万里江山,接受万民朝拜。” 许峥闷笑了几声,说:“能把幼儿园里小霸王说成坐拥万里江山,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傅越厚脸皮地忽略了许峥的笑,转移话题:“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去阳光幼儿园啊?” “开讲座,去给幼儿园的小朋友普及法律知识。”许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 这回轮到傅越笑了,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身着正装的许峥站在三尺讲台上,不苟言笑地对着一群天真可爱的小朋友,一板一眼地用最简单的句子给他们普及法律知识。底下或许还会有不怕他的小朋友在调皮捣蛋,问出一些让大人哄堂大笑的话,而许峥还是冷冷淡淡地解答他们的问题。 想想就很好玩,傅越说:“许律师,下次有这样的讲座记得叫上我,我也要坐在底下听你讲课。” 许峥说:“不用,只要你喜欢听,我可以给你开一对一的讲座,让你听个够。” 饶了他吧,傅越连连摇头,继续岔开话题:“现在连幼儿园的孩子都要接受法制教育了?他们能听明白吗?” “最基本的法律还是能听懂一些的,法律是道德的底线,他们的父母也有教过他们道德问题,触类旁通,其实也没有很难。”许峥说,“法制教育还是要从小抓起,虽然把法律刻到他们的骨子里,也不一定能让他们知法守法,但总好过因为无知而触犯法律。” 傅越点点头,前面已经出现了C村的村口牌坊,他说:“我们到了。” 小女孩一出现,便有认识的村民指着她,说:“小艾回来了,找到了找到了!” 霎时之间,“找到了”的声音传遍了整条村,小艾的爷爷奶奶闻声赶到,从傅越手里接过小艾,先确认了小艾毫发无损,然后对傅越连连道谢。 傅越说:“不用谢我,大家都辛苦了,只是我运气比较好,碰巧找到了而已。” 小艾的爷爷奶奶不依,说:“你们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去我家吃,千万别拒绝,不是多精致的饭菜,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 盛情难却,许峥连把行李箱拖回去的机会都没有,连人带箱跟着傅越便去了小艾的家里,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C村也不大,这些天下来,村里的人基本都认得傅越了,小艾奶奶看着许峥,问傅越:“这是你的朋友吗?” 老一辈思想没那么开放,傅越便没有解释太多,点头说是。 小艾爷爷感慨道:“大老远过来看你,还碰上暴雨,是很好的兄弟啊。” 二人对视一眼,双手在餐桌下隐晦地牵了几秒又分开,明明是很纯情的动作,却有种偷情的感觉。 出了小艾家里,借着夜色沉沉,二人牵着手去住处。 雨已经停了,路上有很多小水坑,傅越避了几个,突然想起来自己穿了水鞋,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走路。 许峥感受到他走路的变化,瞥了他的水鞋一眼,说:“我的袜子都湿了。” 不动声色地撒娇。 傅越哄他:“很难受吧,再忍忍哈,回去就可以换了,马上就到了。” 许峥说:“头发也湿了。” 傅越继续哄:“洗洗洗,回去给你洗,洗了给你擦。” “擦了之后呢?”许峥突然问。 傅越脚步一顿,偏头看他:“然后给我剃胡子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擦了给你睡(bushi) 第63章 大小律师 许峥沉沉地看他一眼,伸出手摸了摸他上唇上方,果然有一圈硬硬的小胡子,看着不明显,摸起来却有些扎手。 “还真留着胡子等我?”许峥收回手,改拍了拍他的头。 傅越说:“当然了,说到做到,就要你给我刮胡子。” “好,回去就给你刮。”又走了几步,许峥补充了一句:“傻子。” 傅越轻哼了一声,说:“傻子,到了。”他上前两步,掏出钥匙开了门。 聂浩怀和徐云横那边他已经提前在微信上说过了,所以两人见到许峥的到来,也并不惊讶。 在老一辈面前很多话不好说,在同龄人面前,傅越说什么也不肯让许峥受委屈的,他跟客厅里两人打了招呼,先问了句:“你们吃饭没?” “吃了。”徐云横笑着说,“这位先生是?阿越,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哥,这是徐云横,项目的合作伙伴,以后也是相筑事务所的合作伙伴。这是聂浩怀,暂时是我的设计助理。”傅越先向许峥介绍了他们,然后坦荡荡地说:“云横,小聂,他叫许峥,是一名律师,也是我的男朋友。” 聂浩怀愕然片刻,然后回过神来,向许峥打招呼:“许律师你好,你跟傅哥一样,叫我小聂就好了。” 徐云横望了一眼许峥的左手,上面果然戴着跟傅越手上一样的荆棘玫瑰戒指,他比聂浩怀大了十岁,也比他镇定多了,了然道:“许律师你好,瞧,这裤脚都湿了,赶紧上去洗个澡吧,千万别着凉了。” “多谢。”许峥礼貌一笑。 “那我们就先上楼了。”傅越说。 聂浩怀:“好的。” 徐云横比了个“OK”的手势。 傅越与许峥上了二楼,他直接把人带进去他的房间,里面有独立卫浴,他说:“哥,你先洗吧,我帮你收拾行李。” 许峥点点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睡衣就去洗澡了。 傅越蹲在地上,开始收拾行李箱,从行李箱里东西的数量来看,推测出许峥应该不只待一个周末,想到这里,心情便雀跃起来。 许峥很快就洗完澡出来了,傅越早就准备好了干毛巾,拍了拍床说:“快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不,你也淋雨了,先去洗澡吧。”许峥说。 “可是我想帮你擦头发。” 小眼神可有杀伤力了,许峥才不管,把人抓起来送到浴室里面,关上门前说:“乖,等你出来我们一起擦。” 于是傅越用上了来C村以来最快的洗澡速度,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乱抹一通,水流开得最大,哗啦哗啦几下就洗好了,冲出来光着脚跳上了床,抓起毛巾就往许峥头上擦。 毛巾还挺大,许峥突然抓起了毛巾的另一边,往傅越头上罩去。 傅越只愣了两秒,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擦头发服务,还将头凑近了些,二人认认真真地帮对方擦干头发,傅越突然笑了,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面对面,坐在床上盘着腿,用同一条毛巾给对方擦头发,岁月恬静得想让人就这样过一生。 许峥说:“那结婚吧。” 傅越丝毫没犹豫:“好啊。” “还没跟你求婚呢。”许峥笑弯了眼睛,“腐竹,怎么不矜持一点呢。” 傅越啊了一声,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挑眉道:“哥,我以为你在跟我表白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求婚了,原来不是啊。” 许峥用毛巾将傅越整个头罩了起来,重重地揉了几下,说:“干了。” “上一次亲亲是在什么时候?”傅越拿开毛巾,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许峥。 许峥用行动回答了他。 “一分钟内。” 绵长细腻的吻过后,傅越说:“哥,给我刮胡子吧。” 许峥说:“好。” 许峥的行李箱里打包了手动剃须刀,傅越没有把它收进柜子里,他将手动剃须刀递给许峥,说:“去浴室里吧。” 二人搬了两张凳子,坐到了浴室的洗漱台面前。 傅越先用洗面奶洗净面部,许峥将准备好的热毛巾敷在他的脸上。热毛巾敷面需要三到四分钟,傅越盖着毛巾,不好说话,许峥便喊他:“腐竹。” 傅越的声音被热毛巾闷住了,只听到有磁性的一声“嗯?”。 许峥说:“你见过我的妈妈了,也知道她是一名中医,但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家的其他情况。而你对我却毫无保留,我想了解你的全部,自己却总是半遮半掩,我觉得这样对你很不公平。” “我也想了解你的全部。”傅越含糊不清地说,“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许峥给他拉了拉往下滑的毛巾,说:“我爸是一名律师,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其实我的第一志愿是法语,我爸把我的第一志愿改成了法律。录取结果出来后我才知道他把我的第一志愿给改了,因此我跟他大吵了一架,但木已成舟,我只能按照他强加给我的意愿往前走。” “我妈知道这件事,但她站在了我爸那一边,瞒住了我。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哪怕已经再三确认了我的志愿,也会时不时登录上去看看有没有出错,所以,我爸是在填报志愿截止时间一小时前才去改的,而那一个小时,我陪我妈在医院做体检。我妈自己就是中医,她非常注重健康,她说自己很不舒服,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有怀疑,只有担心,根本就没有再去看一遍志愿填报的心思。” “我不讨厌法律这个专业,但跟法语比起来,它在我心里根本就没有一席之地。高中的暑假,我在大剧院看了巴黎圣母院和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部歌剧,然后便深深地迷恋上了法语,高中课业繁重,我抽不出时间学习法语。但梦想的种子生根发芽,我想,我以后会当法语翻译官。” 没想到中途横生变数,梦想的根芽被父母亲手掐断,许峥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许峥读了法律后,家族里经常有人来用“许小律师”来称呼他,而用“许大律师”来称呼他的父亲,笑着说这是传承,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许峥厌恶这样的评判,旁观者雾里看花,其实什么也不知晓。 时间差不多了,许峥将敷在傅越脸上的热毛巾取了下来,他取出剃须膏,给傅越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泡沫,然后洗净剃须刀和双手,从傅越左侧脸刮起。 傅越睁着双眼,静静地看着许峥。 眼里有心疼和喜欢,还有无声的安慰。 许峥接受到他眼里的讯息,笑了笑,继续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释怀了。大学期间我辅修了法语,但很多学校和企业不承认双学位,现在是当做兴趣在发展。其实说改志愿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铺垫。腐竹,你之前跟我说,我的掌控欲太强了,我承认,这跟我的原生家庭有关系。” “我的父母都是掌控欲非常强的人。” 第64章 磁场 泡沫沾到手上,许峥丝毫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给傅越刮着胡子,像是在对待一件举世无双的稀世珍宝。 “我妈是中医,她把健康这两个字刻进了我的习惯里面。垃圾食品不能吃,路边摊和大排档也不能吃,重口油炸的东西不能吃,每晚十一点前要睡觉,不能睡回笼觉,一日三餐必吃而且要规律,每天八杯水不能多也不能少,水果要饭前吃,每天都要运动。” “小时候有一次,放学之后看见路边有卖现烤棉花糖的摊子,可馋了。有一次我偷偷去买了一个,入口的时候觉得真是美味,吃到一半的时候被邻居看见了,邻居与我妈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了一嘴,我妈就知道了。然后就被我妈教育了两个小时,从那以后,到遇见你之前,我再也没有吃过路边摊了。” 许峥给他刮好胡子,然后用干净的毛巾把傅越脸上的泡沫擦干净,又用清水给他洗了洗,最后擦干脸。傅越仰起脸,干干净净的。 “所以我带你做了好多不健康的事情,哥,我以前还以为你就是老干部风格,没想到……” 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母亲的出发点不能说是不好的,却是充满了规则与窒息的控制,小孩儿的好奇和尝试被批评得一塌糊涂,他被教导着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以爱之名,剥夺了他原本拥有的天性的快乐。 许峥洗过手:“不需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的的确确是在遇见你以后,做了很多不健康的事情,可那也给我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和另一种关于生命的新体验,我很庆幸。成年后第一次吃路边摊是因为你,第一次吃糯叽叽吃到撑也是因为你,第一次尝试去搜美食博主还是因为你,熬夜是因为你,想睡懒觉也是因为你,有几天偷懒没运动还是因为你。” 傅越捂住眼睛,说:“够了够了,哥,你再说下去我就觉得自己十恶不赦、罪不可恕了。” “还没说完。”许峥的手覆上他的手,说:“跑半马之前那段时间,每天起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可以跟你一起晨跑,洗漱的过程里一直想到的都是,等会可以见到你了,好开心,那时候在我心里,你的存在已经超越了晨跑的意义。” “哥,其实我也是。那时候每天跟你一起晨跑,一起提升速度和耐力,一起迎接每天的清晨,一起超越自我和极限,所有的‘一起’,是我每天起床的动力。”傅越亲了亲许峥的眼睛,说:“你从清清爽爽到满头大汗,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许峥说:“我还没有说完,还有很多事情。” “嗯,你继续说吧,我喜欢听。”傅越说,“听一个晚上也可以,你说不完或者睡累了说困了,我们就休息,反正还有一辈子可以听,你慢慢讲。” “那回房间吧。”许峥说,“在浴室里夜话还挺怪异的。” 他们回到了房间,并排躺在了床上,二人贴得很紧,手指勾着手指,许峥望着天花板,说:“我爸的掌控欲,跟我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从上小学开始,成绩就必须是班里的前五名,这是我爸给我定的目标,对于我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难。但中途有几次,出了点意外……” 第一次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许峥已经保持了三年多的班级前三了,但四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许峥由于身体不适,考试过程中一直晕晕沉沉的,最后只考了班里第六,年级第十九名。他把成绩单拿给许爸的时候,许爸原本和颜悦色的脸立马沉了下来,质问他是不是在学习上偷懒了。 许峥实话实说了,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有些题目看错了。 然后许爸就找出了一沓报纸,里面是分类好的专题,大字报很显眼,望过去,都是诸如——xx运动员带着伤病获得xx奖牌,xx置之死地而后生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xx身体不适却仍坚守岗位等等。许爸让许峥看完这些报纸后,找出最感动的贴在房间里,每日三省其身。 四年级的许峥面无表情地照做了。 “其实那时候我想过,他们生我养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健康的身体、还有这可以让他们骄傲的成绩?那时候渐渐开始明白喜欢和爱这两个词,父爱如山,母爱似水,都是伟大的。因为是亲人,因为血肉相连,小学时经常写爸爸妈妈的作文,我看到优秀作文在开头句或总结句,一般都会用那句‘我爱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爱我’来开头结尾,可我用不出来,因为我觉得哪怕我爱他们,他们不一定爱我。” 许峥顿了顿,然后自嘲地摇头,说:“不,他们应该也爱我,他们爱优秀的我。如果我只是一个学习机器,每次都能拿第一名的话,他们也许就会更加爱我了。所以腐竹,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见到全部的我,我也很害怕让你了解我的家庭,因为我很害怕你会不喜欢这样的我,你从来没有见过歇斯底里的我和麻木的我。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面长大,我对于爱的理解是‘爱是有条件的’,所以哪怕我知道我也相信你跟他们不一样,但我还是害怕……” 他话还没说完,傅越就翻身过来抱住了他。 “不怕不怕,我对你的爱没有条件。” 许峥回抱住他,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哥,你相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磁场的?”傅越问。 许峥怔了怔,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说实话,其实我从小到大见过很多很多优秀的人。长得帅的成绩还好的性格不差的都很多,其中甚至还有比你优秀的,我相信你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傅越说,“但我就只对你一见钟情了,也只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我不信命运,但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希望,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所幸,最后如我所愿。” “所以,我不希望你否定自己,也不希望你对我对你的感情有任何的担忧。以前的你经历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做不了什么事情,而未来会有很多的变数,我们的感情也有可能出现问题,但所有的一切我们都可以一起去解决。我爱你,这毋庸置疑。” 许峥沉默许久,才说:“怎么办?感动得快要哭了。” “那你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傅越说,“我跟你说,我小时候还是个小哭包呢,我妈就天天说我,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掉眼泪,但每次我哭的时候还是会过来哄我。后来长大了,觉得经常掉眼泪好丢人,慢慢就练就了忍住不哭的技能,有时候负能量积累得太多的时候,就去看一部很悲伤的电影或者书籍,借机让自己哭一顿,哭过了就什么都好了。” “我小时候写作文的时候还想过一个很幼稚的比喻。眼睛就像天空,眼泪就像雨水,天空下雨之后会出现彩虹,而我哭过之后也会出现好运的吧。哪怕没有彩虹,起码可以冲刷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啊。” 许峥被他逗乐了,亲了亲他的头发,说:“真可爱。” “不过……哥,你因为什么歇斯底里过啊?”傅越勾着许峥的手指玩,“我不是想戳你的伤疤啊,你不想说也可以,我就问问。” 许峥说:“改志愿那件事,我跟他们吵架的时候就是歇斯底里的,你一定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十八年来,他一直按照父母的意愿来长大,得知父亲改了他的志愿之后,他狰狞、疯狂地将十八年来所累加的压抑都发泄出来了,毫无理智、口不择言,说了一堆伤人伤己的话。 许爸被他撕心裂肺的叫喊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有这么失控的一面,可他不甘示弱,冷静地句句相讥,镜框之下还是斯文淡定的眼神。他似乎胸有成竹,儿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和五指山,他吵过闹过之后,依然要屈服在“家长”的权威之下,继续传承他的事业。 许爸只猜对了一半。 许峥的确没有选择复读一年重选志愿,他如许爸所愿读了法律专业,也读了法律硕士,进了律所工作。但他大学一毕业就离开了家,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生活工作,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待几天,父子关系搞得很僵。 许母是不是会来H市看看许峥,而许爸基本不会来。在他手下掌控长大的孩子,终于还是远远地飞出了他的手掌心。 傅越说:“你爸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吧?” 许峥摇摇头:“我妈应该还没有告诉他。没事,他知道了影响不了什么,你不想见到他的话,一辈子不见他也可以。” “不,我要见他。”傅越说,“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这次我要跟你一起面对。” 许峥笑着说:“也好,都听你的。” “这次过来,打算待几天啊?”傅越问。 许峥说:“调了三天半年假,可以陪你玩五天,你要看着施工吗?” “让云横看着就好。”傅越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说:“他也是我们相筑的人了。我想你带我去玩。” 许峥说:“好,你想去哪里玩?” “不做计划了,随缘吧,明天我们上演逃离C村!” “嗯,听你的。” 第65章 冷浪漫 这是傅越来到C村以后,睡得最好的一个夜晚。 许峥也不例外。 但还是赖了会床,然后起来洗漱,神清气爽地下楼了。 徐云横已经买好了早餐,因为不清楚许峥的口味,干脆买了挺多种类的,总有一款许峥会喜欢。 “云横兄,我俩出去玩几天,所以……”傅越咬了一口肉包子,含含糊糊地开口了,还称呼别人为兄,与昨晚在许峥面前自信满满地说“反正他也是我们相筑的人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峥无声地笑了。 徐云横听一明三,他拍拍胸口,心领神会地说:“得,你俩开开心心地出去玩吧,这里我和小聂看着就好了。” “谢啦,回来请你吃饭。”傅越目的得逞,吃早餐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吞咽速度只能说是迫不及待。 许峥看不下去了,说:“吃慢点,小心噎着。” 傅越便稍稍放慢了速度,说:“我快吃饱了。” 聂浩怀还没有起床,傅越和许峥轻手轻脚地回到二楼,开始收拾行李。许峥的东西都是打包好的,收拾起来十分简单,将东西重新塞回行李箱里就行。傅越的东西收拾起来就麻烦多了,他已经在C村住了半个月,东西东边一件西边一件,乱七八糟的。最后干脆只收拾最需要的几样,就轻装离开了。 C村附近没有火车站,许峥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牵着傅越,慢慢地往路口走去。 今天早晨没有太阳,冬日萧索,温度又没有降到可以下雪的节点,傅越突然说:“以前网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没有男朋友又不下雪的城市,真是又冷又不浪漫。” “那有男朋友但是不下雪的城市呢?”许峥笑着问他。 傅越想了想,说:“那应该是冷浪漫吧。” 他还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新词。 “浪漫还分冷热吗?”许峥很想敲一敲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当然分啊。”傅越理直气壮,“就好像暴力也分冷暴力和热暴力一样。不过不管是冷暴力还是热暴力都是不好的,而不管是冷浪漫还是热浪漫,都很浪漫。” “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来这座城市之前,我从来没觉得这里是个浪漫的地方。”傅越的手比较凉,许峥的手却很暖,他暖够了一只手,又换了一只手牵他,“但你来了之后,我觉得连冷风和枯树都是浪漫的。主观情感真的很奇妙啊,我觉得我的辩证唯物主义要被主观唯物主义思想打败了。” 许峥想到了中学学政治的时候学到的一句话,念了出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傅越点点头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的心动。” 二人边聊天边走,走了挺久的,但都觉得没走多久,便走到了路口边,等了几分钟左右,便有一辆的士驶来。 傅越跳了起来,十分热情地向的士司机招手。蹦蹦跳跳的,的士司机一眼就看到了,车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许峥将行李箱抬到了后备箱,然后跟着傅越上了后座,师傅粗声问:“两位小伙,去哪啊?” 傅越不答反问:“师傅,请问您是本地人吗?” “是啊。”师傅经验丰厚,一听就知道傅越想干什么,“想问我T市有什么地方好玩是吧?” 傅越连连点头:“师傅您真聪明,请问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K区是旅游开发区,有特色美食街、游乐场、海洋馆、艺术小镇等人文景点,开车过去大概要一个多小时,A区有很多自然景点,山啊水啊啥的,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你们想去哪个区咧?” “我们去K区吧?”傅越询问许峥的意见。 许峥说:“好。” 师傅说:“小伙系好安全带,时间挺长的,你们可以先歇一会,养足精力等会好玩。” “不用哈哈哈,我现在可兴奋了,睡也睡不着。”傅越对师傅说。 许峥闻言轻笑了一声,低头在傅越耳边说:“猪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傅越白了他一眼,心情极好,不与他计较。 “一起打场游戏打发一下时间?”傅越对许峥说,“一个多小时呢。” 许峥说:“我手机里没有游戏,你想玩什么?” “不用下载不用下载,玩斗地主吧。”傅越从包里拿了个平板电脑出来,连了自己的热点,打开斗地主界面,递给许峥。 许峥接过,看了眼斗地主那浮夸的界面,欲言又止。 傅越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问:“怎么了?你看不起斗地主?” “看得起看得起。”许峥无奈地说,“玩玩玩。” 选的模式是:双人玩家与双人玩家联网对打。 倒计时十五秒开始的时候,傅越说:“哥,你稍微运用一下你聪明的大脑,好好发挥,不需要你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你只需要保存实力就好了。” 许峥憋住笑意,说:“好好好。” 结果一局过后,傅越许峥险胜,险胜的原因是傅腐竹自以为猜中了对方的牌然而并没有,最后被反将一军,还是许峥救了他们队。 “刚刚我那是运气不好。”傅越理不直气也壮,说:“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第二局他们配合默契,大获全胜。 第三局,他们丝毫不给对面留活路,输不是问题,但他们让对面输得太难看了,直接把对手打得自闭下线了。 傅越兴奋之余又心塞,他没想到,许峥连斗地主都能玩得这么好。 “哥,你上一次玩斗地主是什么时候?” 许峥想了想,说:“应该是高二暑假,跟同学吃饭的时候突然玩起来的。” 傅越不说话了。 “还想玩吗?”许峥问他,“去虐虐别的人?” 傅越重振精神,说:“行!” 师傅开到目的地,停下车的时候,发现后座的两个人还粘在一起,眉目凝重地望着手上的电子产品,仔细一瞧,哎呦,斗地主遇上强手了。 山外还有一山高。 二人横扫了十几局,却在这最后一局中,败给了对面两个人。 师傅没有出声,这一趟已经赚够了平日一天的钱,他饶有兴致地围观了几分钟,眼见输了之后,傅越先是对屏幕放狠话:“我记住他们俩的ID了,下次一定打赢他们。” 许峥说:“好,我跟你一起打败他们。” 然而没过三十秒,傅越又说:“人生处处都是道理,小小的斗地主里也有许多道理。比如人不可能一直赢,又比如一手好牌也可以打得稀巴烂、一手坏牌也可以绝地求生,还比如游戏规则就是规则,但是打破规则就意味着失败或者另一种成功等等。哥,你说我是不是感悟道理小能手?” 许峥拍了拍他的头,说:“把你说的都记下来,以后出书吧,就叫腐竹语录。” 师傅见这俩旁若无人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K区到了喂,这里下去就是民宿区,你们可以先找个地方住。” “多谢师傅。”许峥付了钱,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带上道理小能手就走了。 “这家这家!”傅越没走多久,一眼就看中了一家民宿,说:“这家外面看起来好漂亮。” 蓝白色的墙砖,蓝粉色的小花在门口肆意生长,其实应该是假花,但很逼真也很好看,门口装修风格整体统一,是温馨宁和的氛围。 “走,去看看还有没有房。” 很幸运,这家民宿还有最后一间双人房,他们直接订了三个晚上。 去到房间之后,傅越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十一点,他拿出手机搜了搜附近,发现附近1km内就有一家游乐场,十分心动,缠着许峥说:“要不我们现在去游乐场吧。” 许峥本来想带他吃了午饭再去,拗不过他,只能答应。 其实傅越没有真的那么想去游乐场,只是他想起了以前跟许峥聊天的时候,许峥曾经说过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游乐场。 他的父母没有带过他去。 所以傅越很想很想带他去,他希望许峥以后听到“游乐场”这三个字的时候,想的不是“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带我去过,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而是充满与他一起的、像个孩子一样疯玩的、无比快乐的回忆。 玩过山车俯冲而下的时候,最刺激的时候。 他希望许峥张开眼睛的时候。 能把他装进记忆相框里。 第66章 小孩 排队买门票的时候,许峥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来到了游乐园。 小时候,游乐园于他而言,是“别人家的孩子”才会去的地方,是“玩乐不如学习”——从未被他的父母安排进计划里的地方。周末或者假期得空的时候,他的父母当然也会带他出去玩,不过去的地方都是xx科技馆,xx地理园,xx少年宫等等,总之在他们眼里,能学到知识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而长大了之后,他有了独立选择“去哪里”的自由,但早已对这个地方失去了兴趣。直到今日,他才与傅越一起,踏足这二十五年的人生未曾探寻的新领域。 傅越则兴奋得像个小孩,二人进了游乐场后,他每看见一个项目都要说:“哥!我要玩这个!” 而许峥看到那些大幅度的机械提升和极速降落的过程,听到机器上的人们疯狂的尖叫声的时候,觉得……或许……可能他的父母不带他来这里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里好多人排队,我们先去玩别的吧。”许峥脸上镇定如常,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好像是真的因为人多懒得等才先去别的,而与任何的逃避无关。 但是一个两个项目这样说,可以理解,说多了就会穿帮。所以当傅越指向下一个项目说哪里人比较少的时候,许峥眼皮头没抬一下,内心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大无畏地说:“好,那我们就先去玩那个。”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傅越指的居然是旋转木马,刚刚高高提起来的心又稳稳地放了下来,意气风发地大步走去。 傅越多了解许峥啊,他哥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他哥对他喜欢的事物能抱以无限的耐心,如果傅越真的想玩,排个队算什么。他猜到许峥第一次来,对那些看起来很恐怖的项目心有畏惧是正常的,他也不拆穿,还是要给他哥一点面子的,所以他装模作样地喊着要玩这个要玩那个,其实都是在逗许峥,逗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就挑了个旋转木马。 两个一米八以上的人去玩旋转木马,坐在一群小朋友的中间,两颗高于水平线以上的头高出别的小朋友一大截,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特别醒目。 旋转木马开始之后,傅越说:“真好,坐着旋转木马,身边都是叽叽喳喳的小朋友,我感觉自己现在特别特别年轻。” 许峥听着小孩子们欢乐的笑声,却并因此而生出“返老还童”的心境,他对傅越说:“你本来就很年轻。” 傅越警惕起来,觉得许峥可能又拿幼儿园的梗来逗他,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昂起头说:“是很年轻,但也已经过了读幼儿园的年纪了。” “我又不是说这个。”许峥乐了,说:“没逗你玩,你就是很年轻。” 傅越说:“哪能算年轻呢,过了三十就是奔四的年纪了。” “你永远有着年轻的心态,就是年轻的。”许峥说完之后,还补充了一句:“何况还很幼稚。” 傅越想到了治他的办法,说:“等会我们去云霄飞车那里排队吧。” “你想玩云霄飞车?”许峥问。 傅越点点头,说:“我好久没有玩过了。” 许峥便说:“好,等会我们去排队。” 傅越睁大眼睛,问:“你不害怕吗?” 许峥微微扬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不害怕?那你刚刚为什么要一直逃避?”傅越眼睛滴溜溜的,像柠檬震惊时的样子。 “刚刚的确是有点害怕。”许峥淡定地说,“但玩了旋转木马之后,觉得也没那么可怕。可怕的只有想象,只要我坐在那个项目的位置上,我就已经战胜了恐惧。” 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冷静能力真不是一般的强。 这回轮到傅越退缩了,他没想到许峥答应得这么顺利,干笑两声,摸摸肚子说:“我有点饿了,等会坐完旋转木马,我们还是先吃个午饭吧。” 许峥说:“好。” 出去吃饭再进来耗时费力,所以他们选择直接在游乐场的餐厅内吃饭,今天是周末,又是饭点,餐厅里的人还挺多的。 傅越和许峥买好饭,好不容易找到个四人位,坐下没两分钟后,一对母子便来问他们可不可以拼桌。 许峥和傅越两人只坐了沙发四人位的一边,对面还是空着的,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意见,傅越便点点头,说:“当然可以啊。” 母亲向二人道谢,小孩看起来挺调皮的,却也很有礼貌地说:“谢谢这位哥哥,谢谢那位哥哥。” “不用谢不用谢。”傅越咽下饭,觉得这小孩挺可爱。 母亲让小孩在位置上坐好,然后自己去买饭了,很快便拿了两份饭回来。 傅越和许峥都不习惯对面有陌生人,于是没怎么讲话,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小孩好像还挺挑食,吃了几块肉,扒了几口饭,又剥了一个水煮蛋吃下后,就说:“妈妈,我吃饱了。” 母亲皱了皱眉,说:“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每顿饭都吃这么少,对身体不好。” “可是我不喜欢吃饭啊。”小孩瘪瘪嘴,有点委屈。 母亲想到小孩挑食的坏习惯,头疼得紧,说:“你的梦想不是快快长高,以后当国家运动员吗?那你得多吃饭啊,不然没有营养,怎么长高?” 小孩叛逆心起,说:“谁说多吃饭能长高的,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不信。” 母亲无奈,转眼一看,看见对面的傅越和许峥快清空了的饭盒,灵机一动,说:“你看对面那两个哥哥,其实他们才十岁,比你大四岁而已,就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你再看看他们的饭盒,是不是已经快吃完了?” 突然被点名的傅越和许峥都愣了一下,抬眼就见那小孩狐疑地看着他们,问:“这位哥哥,那位哥哥,你们真的是十岁吗?” 小孩的妈妈疯狂给他们使眼色。 骗小孩这事嘛,傅越比较拿手,非常自觉地去帮这位母亲一个忙,坚定地说:“对啊,我刚过十岁生日。这位哥哥比我大一些,快十一岁了。我们从小到大都不挑食的,又喜欢运动,所以个子长得比较快。所以啊,弟弟,如果你想长高的话,就不要挑食哦。” 许峥静静地听着傅越骗小孩,唇边溢出笑意。 小孩听他吹了这么一堆,表情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也没再说话了,低头继续扒饭。 母亲用口型对傅越说了声“多谢”,傅越无声地回以一句“不用谢”。 助人,真快乐。 离开餐厅之后,傅越笑着说:“原来我们今年十岁啊,那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早恋啊?” “原来你从小到大都不挑食啊?”许峥说,“看不出来啊,骗小孩一套一套的。” “我这是善意的谎言,说不定我今天这个小谎,能帮他长个几厘米呢,我又帮了他,又解决了他妈妈的烦恼,何乐而不为呢?”傅越骄傲的脸上写了几个大字——快夸我。 许峥“嗯”了一声,说:“真棒。” 傅越受之无愧:“是的,你也很棒。” “我?我没做什么,功劳都是你的。”许峥说得没错,吹牛是傅越吹的,哄小孩也是傅越哄的。 傅越说:“我就是提前夸夸你,接下来我们要去坐云霄飞车,你准备好了吗?” 其实他自个儿都有点害怕,主要是多年前坐的那一把云霄飞车,失重的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得很是难受,让他多年后的记忆尤深。但傅越一想到这次是跟许峥一起坐,便想丢掉所有的害怕,毕竟“体验”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想跟许峥一起,拓展体验,创造当下。 许峥轻笑了声,说:“时刻准备着。” “等会等会,我们先去玩点没那么惊险的吧。”傅越摸摸肚子,说:“才想起来刚刚吃饱,我怕等会全吐出来了。” 于是二人玩了海盗船、上了摩天轮、过了两个鬼屋、又玩了几轮碰碰车之后,终于去到了云霄飞车的地方。 排队的过程中,他们看着别人玩,看飞车冲到最高点之后猛地转成垂直向下,俯冲向下的时候大部分的尖叫声都来自于场外,置身其中的反而很少人喊,喊也很少人能喊出这么大声。 “我已经腿软了。”傅越看着前面的人一批又一批地上去了,越靠近,越紧张。 许峥本来也有点紧张的,看到傅越比他紧张,就不紧张了,他笑着说:“等会抓紧。” 傅越讷讷地点头。 终于轮到他们了,坐上去的那一刻,傅越一手死死地抓紧扶手,另一手向许峥的手抓去。 还没摸到呢,许峥就直接伸出手来,精准地牵住了他的手。 “在这呢。” “开始了吗?”傅越颤声问。 许峥说:“还没,快了。” “了”字刚说完,云霄飞车便向上冲去。向上冲的感觉倒不怎么难受,许峥迎着风向傅越砍去,发现这人已经闭上眼睛躺平了,应该是又在践行主观唯心主义原理,只要他不看,那就是不存在,不需要为不存在的事物感到害怕。 可到了最高点拐弯的时候,傅越还是睁开了眼睛,他不敢往下看,十分控制地将视线聚焦到牵着的人身上,在如此刺激的环境之下,他的眼神却温柔缱绻。 底下人群的尖叫声涌了上来,而他与他的爱人俯冲而下。 许峥也在看着他,失重的感觉确实不好受,身体像是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想留在原位置,另一半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难受极了的时候,望着身边的人,灵魂也像被掰开了两半,一半焦灼痛苦,另一半温柔平静,两重矛盾之下带给他的,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准备到达终点的时候,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他们还会再来。 云霄飞车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像做了一场梦,如今如梦初醒,下来的时候还是懵懵的。 傅越缓了一分钟,喝了一口水,才开口道:“刚刚冲下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只有你是真实的,其他的都像是梦。” “哦?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许峥说,“我刚刚觉得,这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只有你像一场梦。” 我的梦,可望可即的梦。 傅越哈哈一笑,说:“走,我们去玩别的。” 二人在游乐场疯玩了一个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买了两个冰淇淋,又坐了一次摩天轮。 摩天轮渐渐地往上升,而太阳渐渐离开地平线,让人分不清,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一场梦? 傅越伸出雪糕,说:“干杯!” 许峥秒懂他的意思,用雪糕碰了他的雪糕,说:“干杯!” “你蹭掉了我的奶油!”傅越指了指被许峥蹭掉的部分,假装气哼哼:“你还给我!” 许峥便将蹭过去了的冰淇淋再蹭回来,顺便还给他咬了一大口。 傅越满足得弯起了眼睛。 第67章 黑灯瞎火狂舞厅 出游乐园的时候,天色已暮,路灯从近到远亮了起来,为他们照亮前路。 二人找了一家充满烟火气、很温馨的小餐馆,坐下来吃了顿并不那么精致但是很实在的晚饭。今晚的客人不多,老板娘很热情,看出他们是外地人,问他们从哪里来。 傅越说:“H市。” 老板娘说:“那还挺远的,是专门过来这边玩吗?” “不是啦,是来这边出差,顺便来玩几天。”傅越一勺一勺喝着海鲜粥,夸赞道:“老板娘,你们家的海鲜粥真好喝。” 老板娘听得很高兴,在他们结账离开的时候还免费送了他们一袋小吃。 出了小餐馆的门之后,傅越才打开小吃袋,发现里面有一小袋小酥肉,两串烤年糕,还有两个蜜汁鸡腿。 傅越摸着还是热的,虽然吃饱了,但胃口又上来了,他拿起烤年糕,咬了一口,说:“看,我靠嘴甜得来的礼物。”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许峥含笑看他,“嘴甜天下无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傅越说:“这也是一项生存技能诶。哥,你想想,嘴甜就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而别人的好感和支持能让人更能在这个社会上站稳脚跟,从而获得对自己有利的事物。我都觉得我可以去开班了,培训名字就叫‘如何快速让别人提升对你的好感’,哈哈哈哈。” “傅老师也可以抽空教教我。”许峥见他吃了满嘴油,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 傅越退后两步,装模做样地上下打量他几眼,摇摇头,说:“你啊,估计够呛。可惜了,你没有学这个的天赋,这个学生我教不了,另请高明吧。” “你还演上了?”许峥无奈地弹了一下他的鼻子,问:“今晚想去哪里?” 傅越说:“不知道哦,往前走吧,看到想去的地方再说。” “行。”许峥看着他把小酥肉也拿出来了,忍了忍,说:“腐竹,你看起来像是没吃饭的样子。” 傅越懒洋洋地说:“晚饭后还有一顿宵夜呢,我这只是提前把宵夜吃了,懂?而且这些东西啊,趁热吃才好吃,人家老板娘的一番好意,我总不能辜负了,understand?” 干啥啥不行,头头是道第一名。 许峥没再说话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明天的温度,又看了看附近的公园,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人拎出去运动。 傅越转身拐进一条小巷里,他牵着许峥说:“别看这种小巷子平平无奇,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店藏在了里面,只有本地人才能找得到的地方。” 许峥问:“你怎么知道?” 傅越说:“我肯定知道啊。小时候我就是个路痴,经常进了那种连在一起的巷子里就出不来了,然后总是能在里面看到好玩的事物,比如藏在深巷里的手工小铺啊、二手书店啊、还有老楼改造的咖啡屋、老旧的裁缝铺啊等等,都可好玩了。而且他们虽然都是从房子改造成店铺或者一半房子一半店铺,但是装修得都可有品味了,不是富贵,就是那种……嗯……很有生活气息又很独特的风格,我超喜欢的。” 许峥轻叹了一声,说:“可能是因为专业的问题,我印象里的小巷子跟你的不太一样。” “嗯?你印象你的小巷子是什么样的?”有的巷子里路灯太暗了,而且隔了挺远才有一盏,傅越害怕地上有凸起而不明显的东西,于是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自己给自己照明。 许峥说:“我印象里的小巷子……里面有用着‘发廊’或‘按摩店’的招牌行违法之事的店铺,有聚众吸/毒的小场所,有打架斗殴的流氓,有数不尽的牛皮纸小广告等等。” “这些应该都是有的。”傅越说,“只不过我那时候看不见这些东西哈哈哈哈,眼里只有自己喜欢的,不感兴趣的东西我一般都是扫一眼,不会停下来看的,所以我说出来的,都是我喜欢的。但你看到的那些也是很好的啊,你看到这些不好的事物,然后代表正义去消灭它们,比我这种沉迷在风花雪月里的可有用多了。” 许峥说:“可我更喜欢你看到的小巷子。” 傅越偏头看他,说:“那跟我走吧。” 天似乎不遂人愿,他们在巷子里穿梭了十几分钟,都没有找到好玩的店。 傅越有些失落,说:“也许是没有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哥,要不我们出去吧?” “没关系。”许峥说,“再走走吧,我觉得会有的。” 傅越苦恼地说:“万一再走下去也找不到怎么办?” 许峥说:“那就不要把‘找到好玩的店’当成是一个目标,我们是出来玩的,怎么玩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巷子里的。而且,你不觉得走在这些巷子里,也别有一番趣味吗?” 的确,夜晚时分,大部分的打工人都已经下班了,回到家中,与家人孩子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围坐在桌前一起看电视,或者聊聊天。时不时地,他们可以在巷子里听到别人家里的笑声,闻到房子里飘出来的饭香味,那是一种踏实、安宁、温馨的轻松氛围。 又或者,有的巷子里很多人家都没有亮灯,许是一起出去了,这样的巷子静谧极了,傅越和许峥牵手走在狭窄的巷道里,月色洒下来,浇了他们一身。 月下一双人,巷中依偎行。 “是很有趣。”傅越的好情绪马上被许峥拉回来了,他们又拐了个弯,傅越说:“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挺好笑的话。” 许峥:“说来听听?” 傅越清清嗓子,说:“每当你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就去过马路,那样就是‘行人’了。” 许峥思考了几秒,说:“有bug。” 傅越:“什么bug?” 许峥说:“‘行人’不还是‘步行’吗?” 傅越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也刷到过这个段子?” 许峥摇头。 傅越怔愣了一会,说:“那你这句话怎么跟热评第一一样?而且你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个!没看过的话也太厉害了吧!” “行人联想到不行,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许峥笑着刮刮他的鼻子,说:“小时候脑筋急转弯玩多了,哪怕不怎么网上冲浪,很多东西自己也能想到。” 傅越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真厉害。” “前面好像有家店。” “走近点看看!” 二人走近了那家店,果然,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有一家舞厅,舞厅门上有一个招牌,招牌上面写着——黑灯瞎火狂舞厅。 许峥说:“这名字还挺古怪的。” 越奇怪的名字越能引起人的兴趣,傅越说:“走,进去瞧瞧。” 门口是虚掩着的,里面有微黄的灯光透出,应该是开门营业了。二人走了进去,发现这舞厅真的是厅如其名。与一般舞厅五彩斑斓的灯光色彩不同,这家舞厅只打了舞池最中央的一束灯,灯还是昏黄色的。他们甚至连舞厅里面有多少个人都看不清。 舞厅里面播放着慵懒的女声独唱,隐隐约约的,他们能看到舞池里有几对伴侣在跳舞。 “哥,认识了你这么久,还没问过你,你会跳舞吗?”傅越在黑暗中注视许峥。 许峥说:“很遗憾,舞蹈是我完全不会的事物之一。” 傅越说:“那巧了,我也不会。” “所以我俩来到这里做什么?” “舞厅里一般都会有酒的吧?我们去吧台上喝一杯?” “好。” 二人摸索着去到吧台,这里也开了一盏灯,借着弱光,勉强能看清酒单,傅越懒得看了,对吧台小哥说:“你好,请给我来两杯你们这里卖得最多的酒。” 吧台小哥确认道:“两杯长岛冰茶对吧?” “可以吗?”傅越问许峥。 许峥说:“可以。” 吧台小哥就开始调酒了,他边调酒边与他们搭话:“你们是第一次来黑灯?” 傅越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哥说的“黑灯”就是这家舞厅,他点点头,说:“对啊,第一次来,你们舞厅藏得太深了。” 吧台小哥说:“黑灯开了十几年了,新顾客基本都是通过熟人介绍才知道这地方,其他的都是老顾客,哪怕藏得深也有生意。好了,二位请慢用。” “谢谢。”傅越喝了一口长岛冰茶,问:“为什么要将舞厅设计成这个模样?”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灯光下跳舞的,特别是对自己的舞姿没有自信的人。”吧台小哥看着舞池,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来我们这里跳舞的很多都是业务爱好者,有的学过一段时间,有的就是全凭感觉跳。他们喜欢在黑暗里跳舞,这样会让他们更有安全感,我们的舞厅就是专门招待这些热爱舞蹈的人的。你们要不要试试上去跳一首?” “啊?”傅越有些心动,犹豫道:“可是我们都没学过诶。” “不需要学习,每个人其实都是天生的舞者。”吧台小哥说,“站上去跟着旋律动起来就好,舞蹈不是套路,你就是舞蹈的主人,舞台是属于你们的。” 傅越狠狠心动了,问:“哥?” 他这样说,许峥便明白他想去了:“好。” 二人的长岛冰茶都没喝几口,就走上去舞池了,他们到了舞池的角落边,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开始,还傻站了一会。 傅越主动打破尴尬,说:“来点仪式感怎么样?等会这首歌结束的时候,你邀请我跳舞吧,你知道那个邀请动作吧?” 许峥说:“当然。” “然后不管下一首是什么歌,我们跟着感觉跳就好了,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礼尚往来,你也不要嘲笑我。”傅越说,“知道了吧?” 许峥点头:“知道了。” 正在播放的这首歌终于结束了,许峥很及时地做了舞蹈邀请姿势,一只手背在身后,挺直弯下腰,另一只手伸出来,问:“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傅越十分矜持地考虑了几秒,便将手放在了许峥的手上,说:“当然可以。” 下一首音乐是非常经典的英文老哥——《Cry on my shoulder》。 许峥揽着傅越的腰,二人十指紧扣,跟着前奏十分僵硬地动了几下,所幸二人的默契还算可以,一人往左,另一人便往左,他前进他便退后,勉强可以算得上有模有样。 “If the hero never comes to you. 若英雄不来救美而你无法退场 If you need someone you\'re feeling blue 若你需要个人而你正感到忧伤 If you wait for love and you’re alone. 若你为爱等待而你正独守空房 If you call your friends and nobody\'s home. 若你给朋友打电话却都不在家 You can run away but you can\'t hide 你可以逃避但你绝不可以隐藏 Through a storm and through a lonely night. 一场风暴一个孤独的夜晚过后 Then I show you there\'s a destiny. 我让你明白人各有命成事在天 The best things in life,They\'re free. 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是自由 But if you wanna cry,Cry on my shoulder 但若你想哭,想哭就靠我肩膀上 If you need someone who cares for you 若你需要关心你的人 If you\'re feeling sad your heart gets colder 若你时时感觉悲伤心就会着凉 Yes I show you what real love can do 是的我来为你展示真爱的奇迹” 二人一开始还很是拘束,后来慢慢地就放开了,如吧台小哥所说的,这里不是展现个人的舞台,这里没有鲜花、掌声和镜头,这里是身体自由律动的场所,是每个人自己的主场,隐藏在黑暗里,你爱怎么样跳都行,哪怕是踩着别人的鞋子跳舞,只要别人不介意,都是你的自由和选择。 就随心所欲地舞动吧。 歌曲唱到“Cry on my shoulder”的时候,傅越轻轻将头靠在了许峥的肩膀上,就这样继续舞动下去。 没有任何技巧和经验,有的只是一颗无比纯粹的真心,动作是笨拙的,身体是自由的,心是沉浸的。 “Yes I show you what real love can do 是的我来为你展示真爱的奇迹 What real love can do. 真爱的奇迹 What real love can do. 真爱的奇迹 What love can do. 爱的奇迹 ……”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学现用。 觉得自己不行的时候去超越行人。 那就是“超行”啦! 第68章 打脸 从黑灯瞎火狂舞厅出来之后,路上行人已经不多了,傅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刚刚跳舞消耗了这么多的热量,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吃一顿宵夜。” 许峥:“……” “吃嘛吃嘛,陪我吃嘛。” 傅越使出了对付他哥的看家本领,果不其然,下一秒,许峥说:“行行行,吃吃吃。” 大排档、炸串和啤酒很适合冬天的夜晚,但不是傅越现在想吃的东西,他和许峥辗转了几条街,在长街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烤红薯的香味在寒冷的夜晚尤为诱人,傅越被馋得食指大动。 “哥!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傅越蹦了起来,冲到了小摊面前。 卖烤红薯的是一位老人,他面容慈祥,笑眯眯地望着傅越:“买烤红薯吗?” 许峥无奈地笑了,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小摊面前。 傅越问:“哥,你吃吗?” 许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他想陪傅越一起吃:“我要一个小的吧。” 傅越说:“爷爷你好,我要两个烤红薯,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老人笑起来,扯动了眼边的皱纹,说:“好嘞。”他慢腾腾地装了两个烤红薯进袋子里,一个大得出奇,一个小得离谱,装完之后递给他们,说:“孩子们,小心烫。” “谢谢。”傅越问,“爷爷,这两个多少钱啊?” 老人伸出了一只手掌,说:“五块钱。” 傅越扫了小摊上贴着的收款二维码,把钱转了过去,拎起袋子,又说了一句爷爷晚安,便扯着许峥蹬蹬蹬地飞速溜走了。 许峥莫名其妙:“为什么跑这么快?像做贼一样。” “我给爷爷转了十五元。”傅越悄悄说,“我怕他不肯要,非得退给我,所以赶紧跑了。” 老人装红薯的时候,他看到了老人手上的皮肤皲裂,再观察一下,老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可以看得出来已经很旧了。而两个烤红薯才卖五块钱,估计也就比成本价高了一点,赚不了什么钱,傅越于心不忍,所以给他转了三倍的钱。本来还想再多转些的,又怕这个年纪的老人自尊心强,觉得傅越是在侮辱他。所以权衡了一下,还是只转了十五元。 “哥,你帮我回头看看,爷爷有没有动静。”傅越鬼鬼祟祟地说。 许峥转过头,看了眼已经小得只剩一个圆点的小摊,转回来说:“放心吧,没有。” 傅越松了一口气。 许峥觉得他好玩:“腐竹,你做好事后的心虚样,看起来像做了坏事。” 傅越用冰冷的手冻了冻许峥的耳朵,说:“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做什么都波澜不惊的。” 二人边走边把烤红薯给解决了,小心翼翼地捧着,摸着有点小烫,但又暖,许峥那个烤红薯实在是小,两口就吃完了,傅越边跺脚边呵气边吃完了大烤红薯,看着像个大型多动症儿童。他们最后打了辆车,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很累了,二人洗了个澡就躺下睡着了。 睡眠永远是让人恢复精神的最佳方法,睡前的身心疲累不一定会一扫而空,但起码会扫走了大半,让人神清气爽地迎接新的一天。 今日仍然是随缘出行,换了个方向出发。出门前,傅越非要穿上许峥的黑羽绒服,把自己那件白的留给了他。 于是许峥穿着“短款羽绒服”出门了,本来就长的腿显得更长了。 傅越才不管,人靠衣装,今天他就想走酷黑风格,要比他哥酷,比他哥帅,双手插兜,谁也不爱。 “怎么样?今天有你的精髓了吗?”傅越自信地问。 许峥端详他片刻,摇摇头说:“过犹不及。” 上次的点评是东施效颦,今日的点评是过犹不及。 傅越斜斜看了他一眼:“评委有公正打分吗?” 许峥说:“没有,评委偏爱这位参赛者。” “那怎么还打低分呢?”傅越无语,“有你这么偏爱的?” “没有打低分,过犹不及是因为更喜欢原本的你。”许峥说,“真要打低分的话,我会用‘跳梁小丑’这个词来形容。” 傅越被哄得心花怒放。 二人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游戏厅前停下了脚步。 傅越问许峥:“哥,你是游戏黑洞吗?” 许峥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是。你呢?” 傅越表情十分诚恳,说:“我应该也不是。那我们进去吧?” 许峥点头,他们便进了游戏厅。 一进门就有几台兑换游戏币的机器,许峥扫了一眼游戏厅的规模,稍稍估算,先买了两百个游戏币。 “玩抓娃娃吗?”许峥拿着装游戏币的小篮子,“我记得你上次……” 上次五十个币都没抓出一个娃娃的惨痛经历是屈辱的回忆,傅越打断了许峥的话,看都不看娃娃机一眼,大步经过,说:“不玩不玩,来游戏厅就要玩点新鲜的嘛,娃娃机哪都有,没什么好玩的。” 许峥给他留了点面子:“你说得对。” 傅越看到角落处有几架投篮机,兴冲冲地抓着许峥来到投篮机面前,说:“先来玩这个热身一下吧。” 有“单人投篮”和“双人投篮”两种模式可以选择,傅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双人模式,说:“哥,检验咱俩默契的时候到了。” 许峥简洁有力地说了一个字:“来。” 倒计时三秒钟过了,篮球滚下来,傅越和许峥飞快地抓起球往篮球框里面投。 一个、两个、三个……一开始配合得着实挺默契。 但后来不知道怎的,许峥有一个球估算错误,投到了篮板的最高处,力道又大,篮球直接反弹回来……“彭”地一下砸中了旁边无辜的傅越……的肩膀。 中途许峥还想伸手去拦一下,奈何懵了两秒,速度慢了,没拦住,让傅越结结实实地遭受了这一下无妄之灾。 虽然不怎么疼。 但傅越还是委委屈屈地控诉了一会,罪魁祸首许峥只能慢慢哄着,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对这个投篮机产生了阴影,连牵带搂地把傅越带离了案发现场。 傅越指着狙击场,说:“玩这个吧,这个哪怕玩得不好也不会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 呀,这话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许峥无奈,与傅越一起玩上了这个“不会给人造成实质性伤害”的狙击游戏。 狙击游戏难度分为三星级、四星级和五星级,傅越说:“三星级会不会太简单了?要不我们从四星级开始?” 许峥说:“好。” 傅越选择了一个雪地场景,也是双人模式,二人都握好枪,等待倒计时结束。 游戏里面有己方的人、敌方的人、还有平民和人质等等,二人要做的就是一路过关斩将,保护己方对方,最大火力干掉对方的人,然后解救出重要人质,最后获得胜利。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玩,一开始磕磕碰碰的,经常瞄不准敌方人头,还时不时误伤了己方队友,不过顶多扣点分,游戏还是能继续下去的。他们都是聪明人,玩到后面就知道渐渐掌握了技巧,瞄人头和开枪的速度都变快了,眼看着到了最后一个关卡,敌方的狙击手把人质抓到自己面前挡枪,表情可恶极了。 傅越眯着眼睛,憋着气,谨慎地瞄准了人质背后的敌人,耐心地等待对方的破绽,就是现在!他猛地扣下了扳机! “我赢了!”傅越觉得自己这枪万无一失,定能让大Boss脑袋开花,自信到没有看结果便吼出了这么一嗓子,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旁边许峥,一脸等待被夸奖的骄傲。 许峥看了看屏幕,沉默了几秒,说:“……腐竹……你再看看?” 傅越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转头看向了大屏幕,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一枪把最重要的人质给爆头了。 Game over. 偏偏机器女声还机械地播报:尊敬的玩家,由于您将人质打死了,而大Boss成功逃匿,很遗憾,游戏失败,请重头再来。 他才喊完“我赢了”没多久,这机器的声音便与他唱反调,傅越捂住心口,说:“它为什么还要播报,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许峥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头说:“没事,你之前都打得很好,最后这一枪可能就差一点。” 傅越不敢看许峥,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说好的不是游戏黑洞呢?”许峥问。 傅越不甘示弱:“你不也说你不是游戏黑洞吗?投个篮都能砸中我……” 两个游戏黑洞在游戏厅里兴致缺缺,最后决定离开游戏厅,离开前把剩下的游戏币都分给了里面的小孩。 小孩们欢天喜地地对他们道谢,稍稍让他们高兴了一点。 “现在去哪?”傅越问。 许峥拿出手机搜周边,说:“附近就是艺术小镇,要不要去看看?” 傅越说:“好啊。” 艺术小镇顾名思义,装饰得都很艺术,一旦设计到专业的东西,游玩的目的便会不自觉地变得不再单纯,傅越眼里看见的都是设计与结构,脑海里灵感汹涌,怕记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在图片旁边写了灵感附注。 许峥看他边走边做笔记的模样,也看了看他做的笔记,发现都是跟风格、色彩、线条和构造有关的东西。 他突然来了一句:“腐竹,回去之后,要不搬来跟我一起住吧?或者我搬过去给你一起住。” 正在认真记灵感的傅越愣了下,说:“我们一起住?” “对。”许峥很早之前便有这个想法了,如今提出来也很合适,他说:“住在一起,那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傅越却摇了摇头,说:“不、不要那里。” 许峥的心沉了下来,正想开口。 傅越又继续道:“哥,我们存钱买一块地吧,我来设计我们的家。” 一颗心从短短数秒内经历了从下坠到上升的过程。 许峥笑着点头:“好。” 房子从来不等同于家,被称为家的地方,一定是因为某个人或一群人。 傅越道:“哥,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许峥低下头,将耳朵倾倒他嘴边:“嗯?什么秘密?”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已经想好了怎么设计我们的家。” 他们早已把对方规划到了未来里,在对方还不知情的时候。 第69章 喜乐融融 在K区疯玩了五天,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傅越依依不舍地将许峥送到机场,掰着手指头数:“我大概一个星期之后就能回H市了。” 许峥嘴角一扬:“我等你回来。”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傅越又说,“到时候,我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 许峥说:“好。” 傅越补充道:“用很正式很正式的身份。” 许峥说:“好。” “又要分开一个星期了,除了好,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许峥笑着掐掐他的脸,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想听你说,听你说什么都觉得好。” 机场响起了提醒xxx次航班的乘客前往登机口的广播,傅越说:“哥,去登机吧。” 许峥说好,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唤他:“腐竹。” 傅越一直站在原地:“怎么了?” 话语涌上来,在嘴边徘徊数次才说了出口。 许峥刚刚恍惚听到了傅越说的是——哥,去登记吧。 * 傅越很久没有出过这么久的差了,所以将要离开T市的时候,莫名有了一种虚幻感。 文化中心已经基本施工完毕,装修好后就可以开放了。 离开之前,傅越去跟八儿道别。 八儿整个人都沉静了许多,他的父母与几位哥哥姐姐,在前些日子已经被判刑了。 有的人的成长是用年岁来积淀的,而有的人的成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八儿知道傅越他们今日要走,见到了也不惊讶,说:“大哥哥,你是来跟我说再见的吗?” 傅越说:“是啊,八儿,我要离开了。” “祝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八儿真心诚意道。 傅越哑然失笑,回赠祝福语:“也祝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大哥哥,再见。” 傅越道:“有缘再见。” 是谁说的,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1】 说再见的人不一定会再见。 而有些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也可能会以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生命里,让已经模糊了的面容再度清晰。 人生何处不相逢,而旅程是各种意义上的可能性的组合。 而每个人能控制的,都不过是继续出发罢了。 是的,继续出发。 * 徐云横本来想跟他们一起回H市,顺便去相筑事务所认识一下新同事的,但由于家里有点事,权衡之下,还是先回家了,过几天收拾好行李再直接搬过来。 所以只有傅越和聂浩怀一起回到了相筑事务所。 夏槐知道他们今日来,早早便来到了事务所,其余几位员工也是。 蒋为伸长脖子,看见只有他们两人,问:“学长,你之前不是在群里说会有一位新的设计师加入吗?怎么不见人呢?” 傅越回道:“他过几天才过来。” 杨桔说:“老板和小聂出差这么久,看起来两个人都瘦了,要不找个时间去聚个餐补一补哈哈哈。” 傅越觉得挺好的,便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中午吧,我请客。” 众人多谢过老板之后,高高兴兴地继续工作了,他们喜欢聚餐也不是为了蹭那一顿好的,而是享受聚餐的时候那种抛掉了“领导”与“下属”那种关系之后的平等感,就好像是几位好友聚在一起,海吃海喝放开肚皮,快快乐乐聊天说地,各种话题百无禁忌,聚餐多好啊! 傅越选了一家海鲜酒楼,六个人一张中圆桌,围坐在一起,刚点完菜,需要等一阵子,几人便一边吃着饭前小菜,一边吹吹水。 “我和小聂都不在的时候,事务所里有什么好玩的吗?”傅越问。 宁宛元不需要出差,想不到什么趣事,说:“我这没有啥好玩的。” 傅越调侃道:“你和大志没有进展吗?” 宁宛元耳尖一红,说:“老板你就别笑我了。” “大志是谁?是那个有时候会来接你下班的警察哥哥吗?”杨桔凑过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有这么高的那个?” “他还会来接你下班?”傅越觉得这两人哪怕还没有在一起,也八九不离十了。 宁宛元一边应付傅越,一边应付杨桔,嘴可紧了,可温柔却在眼睛里溢了出来。 傅越心想,这人之前还说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结果这才过了多久。果然,在爱情来临之前,心里预测都是不作数的。 夏槐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与他们都不是一个辈分,看着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觉得挺好玩,自己插不上话,却拍了一下聂浩怀的背,说:“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聂浩怀怔愣道:“师父,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说什么。” 夏槐笑了:“就你笨,你插不上话,不可以另起一个话题吗?起一个你能滔滔不绝的话题,这样别人就得顺着你的话来讲了,不知不觉地,你就成了这里的主角。” 姜还是老的辣。 但抵不住人傻。 师父都开口了,聂浩怀自然要满足,他提高音量,说:“师父,你说说你的故事吧。” 夏槐:“……” 真的,带不动,笨死了。 傅越也来了兴致,夏槐的故事其实在圈内有许多版本,但就是因为版本太多了,这个说xxx,那个说yyy,再一个说xyx,众说纷纭,到现在傅越也不知道夏槐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五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夏槐只得认输,说:“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普通人,经过不断的努力,实现梦想的故事。” 蒋为:“作文范本诶。” 傅越:“人物榜样模块的。” 杨桔:“想听详细版的。” 宁宛元:“做好了打鸡血的准备了。” 眼见师父终于成了饭桌上的主角了,聂浩怀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往夏槐的茶杯里添了水:“师父喝口水润润嗓子,慢慢说。” 夏槐再次认输:“行行行,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夏槐出生在一个一贫如洗的家里,住在一个乡镇上,父母都是干体力活的,没有什么文化,也不期盼夏槐有什么文化。夏槐从会走路开始,便已经在帮家里干活了,每长大一些,身上的担子便重一些,在他十岁的时候,已经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了。 他没上小学,爸妈出去外面做工的时候,他就坐在天井旁边,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 他看着家里的缺了一角的碗,突然就想能不能把房子做成碗的模样。 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你的想法好奇怪,哪里有人把房子做成碗的样子的? 夏槐说:“那时候年纪小,倒也不觉得我的想法很荒谬,最后把买菜存下来的钱都拿出来了,咬咬牙买了一套画笔和画纸,我的设计之路就是这样开始的。” “从一个碗开始的设计之路?”傅越也觉得很玄妙,问:“夏前辈,你是怎么想到的?” “可能跟环境也有关系吧。”夏槐回忆道,“虽然我住在乡村小镇里,但里面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是自己盖自己装修的,各种奇形怪状都有,但是我家的就很普通,那时候就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盖一栋与众不同的大房子。”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夏槐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画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精巧复杂,他渐渐开始自学,一开始他不认字,每天偷偷去小学门外,踮起脚尖听别人讲课,后来认的字多了,就从小镇图书馆里把为数不多关于建筑学的书都借回来了,还是很多字不懂,连蒙带猜,也能学到几成。 设计于那时的夏槐而言,纯粹只是兴趣,后来,他在书店里看到了一则新闻,彻底改变了人生轨迹。 他将画过的设计图全部都投出去了,在小镇上等了半个月,等来了一位建筑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那时候夏槐已经二十多岁了。 他从那个人嘴里第一次听到了“天赋惊人”这个词。 夏槐说:“之后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了,就是设计设计再设计,然后有了现在这点成绩。” 傅越等人听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集体沉默。 “怎么都不说话了?”夏槐笑着说,“听也是你们要听,听完之后又都这幅模样。” 最后还是傅越先开了口:“夏前辈,虽然你说得很云淡风轻,但你那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对啊。”夏槐坦荡荡地说,“花钱买画笔画纸的事情被父母发现了,还被痛打了一顿,在厨房里跪了一夜,才保住了我的画纸。那时候我觉得贫穷真是太卑劣了,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它还剥夺了给予的快乐,我的父母没有办法给予我什么,同样地,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给予他们什么。‘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种事离我太遥远了。” 蒋为感慨道:“跟夏前辈比起来,我小时候吃过的苦都不是苦。” “你小时候吃过什么苦?”杨桔问。 蒋为说:“考试不及格回家挨骂、出去玩没注意时间回家挨骂、吃饭挑食挨骂、调皮捣蛋挨骂……” “你别说了。”杨桔捂着脸,说:“我不好意思说你是我男朋友。” 蒋为纠正道:“不是男朋友,是老公!” “啊?”宁宛元和傅越都惊了,“你们结婚了?” 杨桔打了蒋为一拳,说:“还没有。” 蒋为往旁边躲了躲,说:“订婚了。” “恭喜恭喜。”傅越笑着说,“想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保管给你们放假。” 夏槐说:“顺景酒楼的老板我认识,去那里可以给你们打折。” 宁宛元说:“桔桔,我可以帮你看婚纱!” 杨桔捂着脸,又狠狠地捶了蒋为一拳,说:“谢谢大家好意。” 一顿饭吃得喜乐融融。 -------------------- 作者有话要说: 【1】: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 第70章 住院 蔡正言也知道傅越回来了,约了他一顿晚饭,一个多月没见兄弟了,要是拒绝就太重色轻友了,所以傅越答应了。 许峥看到傅越的消息的时候,发了个小狗委屈的表情包。 傅越想象者许峥在家里“独守空房”的模样,又心疼又很没良心地觉得好笑,给他发了个抱抱表情包。 许峥试图以食物诱惑:冰箱里塞满了你喜欢吃的东西。 傅越抿嘴一笑:回来再吃也一样。 许峥:柠檬在我怀里,未必还认得你。 傅越:?!狗儿子不要也罢。 许峥:图片.jpg 傅越:胖了。 许峥:它胖我瘦。 傅越:好了好了,吃完饭回来陪你散步。 许峥:行叭,快去快回。 傅越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没想到“叭”这个字居然也能出现在许峥的回复里。 算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谈恋爱日常操作罢了。 去到约定的餐厅时,蔡正言已经点好菜了。 傅越坐下来,与他碰拳,都说:“好久不见。” “你好像胖了点。”傅越毫不留情地说。 蔡正言倒不介意,笑得春风满面,说:“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饭都吃多两碗。” 傅越嗅到了不简单的气息,问:“啥喜事?是我想的那个喜事吗?” “没错。”蔡正言喝了一口柠檬茶,说:“阿越,我有女朋友了。” 傅越拍拍他的肩膀,说:“哇,恭喜恭喜,正言,恭喜脱离伯母的唠叨和无止境的相亲。” 蔡正言哈哈一笑,说:“这两样确实是我很想脱离的事物,但我最开心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我真的很喜欢她。” 傅越竖起耳朵:“到底是谁啊?怎么在一起的?说来听听。” 蔡正言说:“其实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月,她叫周航,是一名体育赛事解说员,我们是在健身房认识的。” 傅越看着蔡正言笑得甜蜜蜜的样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怪肉麻的。” 蔡正言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在看你,我只是看着你的方向想着她。” 傅越:“……” “好了,不说笑了。”傅越说,“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的喜酒?” 蔡正言说:“快了。” 傅越:“?我只是随口一问?” 蔡正言说:“我也只是随口一答。” 傅越说:“你说真的?你俩才认识了一个月,就到快结婚的那步了?”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蔡正言说,“我们都已经见过对方家长了,他爸妈很满意我,我爸妈也很满意她,她也很爱我,我也很爱她,两家人都想我们快点结婚。” 傅越说:“那我岂不是也很快可以当伴郎了?” “对。”蔡正言说,“你可以和你男朋友一起给我当伴郎。” 傅越犹豫道:“那会不会有点奇怪?” 蔡正言说:“管他什么世俗礼法。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让你给我当伴郎,自然也不能委屈你家那位,随便找个伴娘来塞给你。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和你家那位都给我当伴郎。不过你俩最好低调点,别把我的风头都抢走了。” 傅越嘴角一扬,说:“那是自然。” * 傅越回到望嘉景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直接来到了许峥家门口,按了指纹就进去了。 许峥正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响,抬起眼望向晚归负心汉。 傅越两下脱掉鞋子,连拖鞋都懒得换,只穿着袜子就朝许峥冲了过去,直把人扑到沙发上。 许峥近视度数很浅,只有在看书和用电脑的时候会戴眼镜,傅越亲了他一口,说:“好久没见到你戴眼镜的样子了。” “喜欢吗?”许峥问。 傅越点头,又亲了他一下,说:“太喜欢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亲亲的时候有点碍事。” 许峥低笑了一声,说:“那你帮我摘下来吧。” 傅越嗯了一声,动作很轻地把许峥的眼镜摘了下来,放到了桌上。 许峥叹道:“今天终于没偏心了。” 傅越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偏心?” 许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趴在地上的柠檬,说:“今天居然没有先抱你儿子。” 傅越看了眼柠檬,一拍脑袋,说:“对哦,我忘了我儿子在你这了。”说着就要起身去抱它。 刚起到一半,许峥就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拽了回来,翻了个身压到他身上,哼了声,说:“以后不提醒你了。” “我也不是真想去啊。”傅越笑得狡黠,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而已。” 柠檬刚睡醒,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个贴在一起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轻盈地跳到沙发上,以自己绝对的优势体重硬生生地分开了两个亲得难舍难分的人。 傅越第一次涌现出了他不爱柠檬的念头,不过也仅仅是几秒种而已。 许峥叹了口气,起身将柠檬抱起来,教育它:“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个电灯泡有多亮。” 柠檬听不懂人话,表情却很实在而无辜——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来来来,让爸爸抱。”还是傅越心疼柠檬,将它接了过来,“现在知道谁对你最好了吧。” 柠檬对傅越“汪”了一声。 傅越怔了几秒:“……它怎么学会汪了?不会是我叫狗儿子叫出来的吧?” 许峥失笑道:“楼下有只萨摩耶,天天叫,柠檬耳濡目染,慢慢就学会了。” 傅越看了看柠檬,违心地说:“不愧是我儿子,语言天赋真强。” “还去散步吗?”许峥问。 傅越说:“散啊,走走走。” 他又rua了柠檬好一会,终于舍得放手了,穿上刚刚蹭掉的鞋子,被许峥以外头冷的名义套了一条大围巾,就跟着许峥下楼了。 围巾把傅越半张脸都遮住了,他含糊不清地说:“哥。” 许峥:“嗯?” 傅越说:“正言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到时候我俩都去给他当伴郎,好不好?” 许峥和蔡正言还没有见过面,但他经常从傅越嘴里听到蔡正言的名字,知道他俩是很好的兄弟,许峥只愣了一下,便说:“好啊。” 傅越继续说:“我们事务所的杨桔和蒋为应该也快结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喝喜酒。” “好。”许峥说,“最近怎么这么多喜事?” “多吗?”傅越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都到年纪了吧,一对两对都考虑结婚了,你看,咱俩的朋友都是那个岁数,刚好凑在了一起也不奇怪。” “大志跟你们事务所的小宁也在一起了。”许峥说。 傅越笑了,说:“有的人成家立业,有的人立业成家,这四个字,好像就是一辈子了。” 许峥说:“那我们呢?” “我们啊。”傅越偏过头,说:“如果以后可以结婚了,那我们就结婚。如果不可以结婚的话,那我们就谈一辈子的恋爱,也挺好的。” 因为冷,街上行人稀少。 许峥俯身亲了下傅越的额头,说:“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好。” 傅越说:“对,什么都好。”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戴着口罩和帽子、手拿棍子的人。 傅越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对面那群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觉得很不对劲,悄悄对许峥说:“哥,我们掉头走吧。” 许峥看了眼身后,目光沉沉,说:“走不掉了。” 身后也来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人,呈包围状朝他们围了过来。 许峥面不改色,对傅越道:“腐竹,听我说,你先找个地方躲着,打110报警。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与你无关。” 傅越呆滞地戳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许峥认真地说:“等会我把他们引开,你跑。记住了吗?我不会有事的。”他把身上的羽绒服脱掉,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了。 傅越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手伸进口袋里,抖了几下才把手机拿出来,拨了110,快速地向警察说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和事情,便挂了电话。 许峥已经跟那伙人打起来了,想着身后还有傅越,他每一拳都没有留余力,比流氓混混更讲究快、准、狠。 傅越怎么可能留下许峥一人。 他扔掉围巾,也脱掉了累赘的羽绒服,冲了上去,加入了战场。 二人在惊险夜色中匆匆对视了一眼,突然就安心了许多。 不就打个架吗? 两个乖乖长大的人都没有过打架斗殴的经历,但许峥长期健身,打架的硬知识也充足,知道打哪里最疼,怎么打最能让对方脱力,虽然缺了点打架经验,但一对多也勉强占据了上风。 而傅越学过散打,虽然已经很久没练了,但有些动作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加上对这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要打他哥的人的愤怒,打得那是一个虎虎生威,揍得其中一个人嗷嗷叫痛。 但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只有两个人,体力消耗会比对方快很多,傅越皱眉又抡了一拳,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能到。傅越担心许峥,没了耐心,抢过其中一个人的棍子,朝着对方的腿狠狠地打了下去。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傅越心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许峥打了比较久,举拳的时候有快脱力的感觉,拳头打到对方骨头的时候,他听到了警车鸣笛的声音。 傅越也听到了,有几个混混屁滚尿流地跑了,他欣喜地抬头朝许峥看去,却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许峥身后,手上拿着一根铁棍。 他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结结实实地用背部——替许峥挨了本该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棍。 傅越闷哼一声,许峥转身抱住了往下倒的他。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警察冲了出来,抓住了几个还没跑掉的混混,其中包括了用棍子砸了傅越的那个人。 他被警察抓走的时候,还在撕心裂肺地大喊:“狗警察,狗律师,我爸是无辜的,狗法官,你们居然敢把我爸关起来,你们是个屁……” 许峥什么也听不到,他抱着傅越,不敢碰他的背。 “腐竹。”许峥唤他的声音都是轻得像一阵风,像是怕伤到了他。 傅越用力扯出了一抹笑,说:“哥,我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疼……” 可许峥闻到了血的味道,他心神不宁,用被丢掉的围巾给傅越做止血。 警察把混混们都带上车之后,过来检查了一下傅越的伤,熟练地打了120的电话,对傅越说:“先生,你忍一下,120很快就到了。”又对许峥说:“这位先生,你没受伤,等会可以先跟我们到警察局做笔录。” 许峥摇摇头:“我陪着他,他好了我再去。” 警察想必也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了,记了许峥和傅越的身份信息后,说:“也行,这样吧,明早我去医院找你们做笔录。” “多谢。”许峥说。 傅越很痛,痛得不想说话,又怕许峥担心他,就一直笑着,看起来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但额边的冷汗和唇色的惨白暴露了他。 120来得很快,傅越被抬上了救护车,许峥也上了车,一直陪着他到医院。 医生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让他先去做个X光检查,拿到报告后说:“肋骨及肺组织都无损伤,没有大碍。但是病人出血了,而且淤青很重,建议在医院住一晚,明早再看看情况。” 许峥去给傅越办了住院手续。 医院床位空缺,单人病房已经住满了,只剩下三人间有床位了。 傅越侧躺在最里面的床位上,许峥拉上了隔帘,走到病床前坐下,问:“还疼吗?” 医生给他涂了点止疼药水,已经好很多了,但还是能感觉到背部有隐隐约约的疼痛。傅越笑着说:“不疼了,止疼药水的效果很好。” 许峥端详他片刻,说:“你是不是傻。” 傅越一听就委屈了,皱眉道:“我替你挨了一棍子,你居然还骂我。” 许峥说:“谁让你替我挨一棍子了。那棍子打不死我,你倒是差点吓死我了。” “我也差点吓死了。”傅越心有余悸,问:“那些人到底是谁啊?” 许峥冷静下来后,很快就理清楚了前因后果,说:“我上个星期办了一桩案子,我是原告方的律师,而被告是挪用公款的合伙人,官司打赢了,挪用公款的人也被判刑了。刚刚用棍子砸你的那个应该是他儿子,他父亲被我们合力送进监狱里面,因为心有不忿而找了人,想报复我出气。” 傅越气了:“他怎么不找人打一下他自己那猪脑子呢,他爸要是不犯法,谁能送他进监狱。” “你别气。”许峥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很多不可理喻的人的,我见过很多,没什么好气的。” “做律师也好危险。”傅越思考了一会,得出的结论是:“等我好了之后我们一起报一个散打班吧,以后每晚下班都去练散打。” 许峥哑然失笑,说:“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过你喜欢的话,也可以。” 傅越抱着被子,说:“我再想想吧。” 许峥以为他要回心转意了。 结果这人下一句就是:“等我去查查是散打厉害点,还是别的擒拿、咏春、摔跤、拳击等等更好。” 许峥说:“行行行,都听你的。不过,腐竹,明天我带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傅越说:“为什么要做全身检查?我真的只有背上一个伤口。” “因为我不放心。”许峥认真地看着他。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傅越只能弃械投降:“好吧,明天做全身检查。” 病房里面有陪护床,许峥陪着傅越住院,在狭小的陪护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但面上丝毫不显,吃过早饭后,便带傅越去做全身体检了。 傅越啥也不需要想,甚至连脑子也不需要带,许峥带他去哪个检查室他就进去,熟门熟路地往床上一躺,任人宰……不对,任医生检查就对了。 全身体检做了大半天才搞定,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排队上面了。傅越松了一口气,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许峥说:“再等两个小时,拿到检查结果再走吧。顺便让医生给你换个药。” 傅越一听还要在医院待两个小时,脸就垮下来了。 许峥掐了掐他的脸,说:“也不差这两个小时,回家就舒服了。” 医生来给傅越换了药,说:“恢复得不错,再换几天药就能好了。” “多谢医生。”许峥说。 干等也是等,反正床位还没有退,傅越干脆在床上躺着,准备睡觉,正想喊他哥一起睡,结果许峥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书,书名是《病患吃什么好》,正在仔细研究,眼皮都没抬一下。 傅越:……行,我自己睡。 等他醒来的时候,刚刚好,到了可以拿报告的时间。 傅越和许峥来到领报告的科室,护士递了傅越的体检报告给他,说:“你好,这是你的体检报告,请拿好体检报告,去肿瘤科找一下李超海医生。” 傅越懵了,许峥问:“为什么?是检查出了什么问题吗?” 护士说:“其他都正常,但是检查出了良性胰岛细胞瘤,可能要做手术,具体要问李医生。” 第71章 光辉形象 出了科室之后,傅越还是懵懵的,他问许峥:“哥,她是不是说我得了肿瘤?” 许峥也很紧张,但他表现得很镇定,面不改色地说:“没事,是良性的,顶多做个手术就好了。” 傅越说:“可是我好害怕。” 怎么可能不害怕,在谈癌色变的时代,人们对“肿瘤”“癌症”这些词的恐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甚至不少人将这些词与“绝症”“不治之症”划上了等号,觉得自己得了癌症,就是被宣判了死期将至,只能趁早准备身后事。 许峥说:“不怕,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好起来。” 他牵着傅越的手,傅越稍稍安心了一点,说:“我没那么害怕了。” 他们到肿瘤科找到了李超海医生,李超海此时刚做完一台手术,正在办公室里休息,看了傅越的体检报告后,说:“你的胰岛细胞瘤属于良性,目前处于早期阶段,为防病变,建议尽早做手术进行切除,手术风险不高,多数病人术后情况良好。你们回去考虑一下吧,决定做手术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手术风险不高,和术后情况良好这十二个字太动听了,傅越和许峥谢过李超海之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傅越先开口了:“哥,我想尽快做手术。” “我也想你尽快做手术。”许峥脑海里飘满了那个肿瘤的模样,说:“我甚至想你明天就做手术,我受不了它在你身体里多待一日。” 傅越想了想,说:“好吧,那我现在就跟李超海医生说我要做手术。” 许峥拉住了他,问:“你想好了?” “对啊,这个肿瘤在我身体里,虽然是良性的,但我想到都觉得很难受,还不如早点切除。”傅越说,“反正还在医院里,医生也还没下班,早点说,这两天应该就能做手术。” 许峥说:“好,我陪你去。” 李超海医生看见他们去而复返得这么快,也没觉得惊讶,麻利地给他们开了张单子,让他们下面办住院手续。 出了门之后,傅越为了缓和医院里“愁云惨淡”的气氛,开玩笑道:“唉,昨天因为背上的伤住院,今天就因为肿瘤住院了,我这两天的经历精彩得可以写本书。” 其实也没多愁云惨淡,医生说好治,那就是好治。比起去肿瘤科之前的心情,面谈之后可以说是如蒙大赦了。 许峥说:“我请一个星期的假,陪你做手术。” “不用。”傅越摇摇头,说:“你上次调休陪我玩,这次又请假,这都年尾了,我不想影响你工作。我让我爸妈来照顾我就好了,反正他们在家也挺闲的。” 许峥很坚定:“不管你爸妈来不来,我都会陪着你。放心,我的年假还没休完,再不休也要过期了。我现在先陪你把住院手续办好,然后带你去病房里坐着,等会我回家给你把日用品打包过来。” 他已经把傅越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是傅越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放松心情等着做手术,其他一切都交给他,交给他就好了。 傅越鼻子一酸,这时候再拒绝许峥的好意,就太伤人了,他用力点点头,说:“好。” 许峥说:“都会过去的。” 他又说:“我永远都在。” 安慰和希望的话语在现实面前,有时候显得特别无用,但由信任且心爱的人口中说出来,却能在思绪里面劈开所有不安,像是在人的脊柱里融进了钢铁一般,让人挺直腰板,永不妥协。 傅越用指腹抹掉了眼角的一点湿意,千言万语碎成满腔爱意,融进了冬日的风里,他说:“嗯,永远都在。” 人活着就一直会碰上困难。 困难自盘古开初之时便已经存在,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人类的进化而更新迭代,一困难山比一困难山高。 而人类屡败屡战,愈挫愈勇。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比困难更永垂不朽。 * 许峥回家搬东西之后,傅越给父母打了个电话。 本来想直接打视频的,又怕他们一打开视频发现傅越这边的背景是医院,会被吓到,所以傅越想了想,还是先打了语音。 “越越!”电话里响起傅妈妈温柔的声音,“是不是想爸爸妈妈啦?” 傅爸爸应该在旁边凑着耳朵在听,“克制”地咳嗽两句,努力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傅越扬起笑意,说:“对啊对啊,想你们了。爸是不是也在旁边。” 傅妈妈说:“对啊,那对耳朵凑得可近了,下回啊你直接给他打电话。” 又聊了几句家常,傅越终于进入主题:“爸,妈,我给你们讲两个消息,可能都会让你们十分震惊,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啊?什么消息啊?”傅妈妈开了免提,傅爸爸已经开始震惊了,“儿子,你可别吓我!” 傅越说:“不算是坏消息。但是是比较大的消息,所以答应我要冷静,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我才说。” 傅妈妈的声音比较镇定:“行,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傅爸爸的声音有些抖:“儿……儿子,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傅越说:“我长了一个良性肿瘤,这两天要做手术把它切掉,医生说这个属于很早期发现的,做完手术就没事了。”这么讲是很有技术含量的,首先不直接告诉二老良性肿瘤具体是什么肿瘤,怕他们一晚上睡不着觉就在百度上面查找,众所周知,百度查病,最为致命,考验人的心脏的那种致命。然后把这个手术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发烧的时候吃颗退烧药就会好了,一点都不算大事。 但即便只是如此,也把傅爸爸傅妈妈吓得够呛。 傅妈妈问:“什么肿瘤啊?真的没事吗?你告诉妈妈,妈妈认识肿瘤科的医生,可以给你安排最快最好的手术……” “妈!”傅越打断了傅妈妈,安抚道:“我已经在H市第一人民医院住下了,应该后天就可以做手术了,就不折腾转院转地方的事情了,好吧?” 傅爸爸更为实在,在傅妈妈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时候已经订好了两张最快赶往H市的机票,说:“儿子,爸已经订好机票了,明天早上就能到,你你你一点都不不用担心。” 傅越无奈地扶了扶额,说:“你们都先冷静一下,我这顶多是个小手术,我还有一个消息没说呢。” 傅爸爸说:“好好好,你说你说。” 傅越听到那头开行李箱拉链的声音,还有折叠衣服‘沙沙’的摩擦声,他沉默了几秒,说:“我交男朋友了,他也会陪我做手术的。” 电话对面收拾整理的声音顿时消失了。 傅妈妈率先接受:“好的,但是也不能让人家太辛苦了,我们还是会过来来照顾你。” 傅爸爸紧随其后:“儿子啊,你你你你不用担心哈,这个手术一定会成功的,这不是也快过年了嘛,到时候把男朋友接到医院里、呸呸呸,接到家里,我们好好吃一顿。” 傅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稳稳地拿捏住了二老的死穴,趁着快做手术的时候提出柜的事情,在儿子的病痛面前,疼爱甚至到了溺爱傅越的二老,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傅越出柜而批评他呢,他们甚至不会在这个时候思考这个事情。 而等他们有心情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应该早就被许峥的人格魅力折服了,怎么可能再说不呢。 哈,百密而无一疏,万无一失。 考虑完男朋友,继续考虑父母,傅越说:“爸,妈,你们到H市之后,可以先把行李放到我家,再来医院,不着急过来看我的,说不定你们到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 傅妈妈应下了,说:“越越啊,时间不早了,今晚早点睡,你男朋友在你旁边吗?妈妈想跟他说几句话。” 诶,又是打造他哥良好形象的时候。 傅越立马说:“唉,他可辛苦了,在医院陪我体检陪了一天,给我办了住院手续,现在还要回家给我打包生活用品来医院,还特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来陪我动手术,明明已经年底了,是事务所最忙的时候……” 他的声音饱含心疼,越是如此,便越是显得许峥的形象有多么高大,多么动人。 傅妈妈说:“行,反正明天就能见到了,你好好休息。” 傅爸爸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才念念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许峥才刚收拾完傅越房子里的东西,还有自己的行李也要打包过去,累了也不肯休息一会,怕傅越在医院里等得无聊。 半点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得益于傅越,自己已经在傅爸爸傅妈妈心里塑造起了居家好男人的伟大形象。 第72章 灯泡 傅越和许峥在医院里睡得不慎安稳,隔壁病友刚从ICU里出来,痛嚎了一个晚上。 使得整个病房里其他两位病友,以及陪护的家人都睡得断断续续的,可别人刚做完手术,痛也是真的痛,而且他年纪不大,还没到十八岁,所以嚎叫痛苦都能理解。 没办法,在医院里面,病人之间哪怕不能做到相互打气,至少也不会责怪一些难以控制的行为。 傅越几次睡着了,又几次被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惊醒,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睛,里头红血丝明显。 许峥也醒了,看样子也没睡好,问:“饿吗?” 傅越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有术前恐惧症,现在只有紧张和不安,饿不饿,困不困,已经不在他的感觉范围内了。 许峥起身,把窗户开大了一些。 傅越看着窗外,呼吸着新鲜却严酷的空气,说:“哥。” 许峥:“嗯?” 傅越抿唇,好一会才说:“你说,我会不会像那个小孩一样,做完手术之后因为痛,然后哭一整夜,让你们都睡不着觉。” “你不会。”许峥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笃定地说。 傅越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 “因为你哭我会心疼,所以你会努力忍着不哭。”许峥说,“但我希望你哭出来,如果哭真的可以减轻疼痛的话。” 傅越嗯了一声,说:“我们去洗漱吃早餐吧,等会精神一点去接我爸妈,不然他们看到会更担心。” 二人去病房的卫生间里洗漱后,一同下楼去医院食堂里吃了顿早餐,医院食堂的早餐里,粥是最多的,各式各样的粥,傅越觉得做完手术之后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喝粥,所以果断地没有选择粥,把包子和点心都吃了一遍。 他们回到病房的时候,那个哭了一个晚上的孩子的家人来跟他们道歉,说:“两位,真的是很抱歉啊,他哭了这么久,肯定影响到你们休息了吧,对不起了。” “没事没事,大家互相体谅。”傅越看了眼终于睡着了的孩子,小声问:“他做的是什么手术啊?” 孩子家长说:“脊柱手术。医生给他配了止痛药水的,就只有这么一瓶,吊完就没有了。可他吊着还觉得疼,我们就把这个药水开到滴得最快的模式,疼痛就减轻点了。” 许峥说:“可药水只有一瓶,那岂不是会很快吊完?之后要怎么办?” “吃止痛药。”孩子家长叹了口气,说:“或者忍着,到时候再看看情况吧。” “不容易啊。”傅越说。 孩子家长道:“没办法,扛过去也就好了。对了,你也要动手术吗?” 傅越平静地说:“对,站了一颗良性肿瘤,要动手术切掉。诶,对啊,这里是肿瘤科,脊柱手术怎么会住在这边?” 孩子家长摇摇头,说:“医院床位紧张啊,骨科那边都住满了,这边刚好有一个空位,就把我们安插进来了。” “这样啊。”傅越点点头表示理解。 二人又与孩子家长聊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 李超海医生这时刚好走进病房,见到他们,说:“正巧,你们回来了。” 他抽出一张检查表给许峥,说:“今天去做这几项检查,做完检查之后把检查报告交到我的科室里,我看过没问题之后明天就可以安排手术了,对了,今晚八点之后不要吃东西,也不要喝水。” 许峥应了,李超海笑着让他们不要紧张,便出去了。 傅越不解地问:“为什么李医生不把检查表交给我?明明我才是病人啊。” 许峥轻笑了声,说:“可能他看得出来,我是你监护人吧。走,去做检查。对了,你爸妈有说什么时候到吗?要不要我去接他们?” 傅越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他爸妈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便说:“不着急,他们自己来医院就好了,到医院的时候我们再去接他们。” “你紧张吗?”傅越又问。 许峥摇摇头,说:“之前见过了,伯父伯母都是很好的人,没什么好紧张的。” “你是不是又用上了心里越紧张表面越冷静的技能?”傅越盯着他,想看穿他,奈何对方掩人耳目的本事太高强,盯了半天,什么也看不出来。 许峥弯了下嘴角,说:“你猜。” 傅越说:“我不猜,猜不透。” 他们一边拌嘴,一边去到了检查室门前领号排队。 傅越说:“哥,其实我好讨厌做检查。” 许峥嗯了一声,说:“我也讨厌。” 傅越说:“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压上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就想象自己是一团没有灵魂的血肉,因为只有这样子想象,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许峥说:“腐竹,你觉得当病人很没有尊严吗?” 傅越点点头。 想啊,做手术的时候□□地躺在病床上,打上全麻,什么也不知道,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吗? 如果手术失败,最后便只落得个听天由命的结果。 病魔最可恶的地方就在于,他剥夺了一部分人视为生命的尊严。再有尊严的人,被病魔缠上,还不是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完成,只能闭着眼睛、敞开胸怀地暴露自己的脆弱和肮脏。 傅越想了很多,说:“其实昨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很多东西,我做手术,我还害怕你陪我做手术,我怕你看见我不能自理的时刻,看到肮脏消瘦而暴戾的我,我怕你因此而不再爱我,恶心而厌弃这样的我,我怕……” 许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傅越抬眼看他,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意。 许峥十分罕见地爆了句粗口:“怕个屁。” “如果现在是我要做手术,你来照顾我,你会因为看到肮脏、消瘦而暴戾的我而不爱我吗?” 傅越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那不就对了?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许峥放下手,“我爱的不仅仅是你的光鲜面,也不是你完美无瑕的地方,懂了吧?” “懂了。”傅越后知后觉地问,“哥,你刚刚是不是为我说了句粗口?” 许峥一脸平静地否认了: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污蔑我。 傅越侧过头偷笑了几秒,觉得自己的本事也是不小,居然能把许峥逼得爆粗。 傅爸爸傅妈妈到医院大堂的时候,傅越正在排队做第三项检查,许峥说:“腐竹,你继续在这里排着队?我去把伯父伯母带上来。” 傅越说:“可以可以,放心啦,我都三十岁了,你不在我也能做检查。” 许峥抛下一句很快回来之后,便急匆匆地下去接家长了。 之前在小区里见过一面,也不难找,许峥深呼吸一口气,迎着二人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傅妈妈就认出来了,说:“小峥!” 许峥淡定地点点头,说:“叔叔、阿姨,你们好,腐……阿越正在排队做检查,我带你们上去。” 他把背挺得很直,脖颈修长,目不斜视,硬生生地散发出了一种军人气质。 傅爸爸和傅妈妈昨晚已经知道许峥的身份了,之前见的那一面本来就很喜欢,如今越看就越喜欢,觉得儿子的眼光甚好。 傅爸爸忍不住问:“小峥啊,你是不是去当过兵?” 许峥怔了怔,道:“没有。” 傅爸爸说:“这样啊,也挺好,挺好。” 他说了两声挺好,许峥都不知道他“挺好”啥,傅妈妈这时候说:“我们越越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听他说你还专门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辛苦了啊。” 许峥说:“不辛苦,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就这样,三人一路尬聊,终于来到了傅越检查的科室外,傅越碰巧检查完这个项目,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许峥坐在自己父母中间,十分端正的模样。 “爸!妈!”傅越大步走来。 傅爸爸傅妈妈立刻站起来,抓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傅妈妈心疼地说:“哎呦,才住了一天院,还没做手术呢,怎么都瘦了。” 一天院?许峥用眼神问傅越:你没把之前受伤的事情告诉叔叔阿姨? 傅越用眼神回了句:小事小事就不用说啦,免得让他们担心。 二人眉来眼去,被傅妈妈看到了,但她假装没有看到,问:“越越,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做手术?” 傅越说:“我还有一项检查就做完了,做完之后把报告给医生看,等医生看了再做决定。” 傅爸爸傅妈妈来了,许峥也陪在身边,傅越突然觉得这个医院也没那么冷冰冰了,还挺热闹,把所有的检查做完之后。几人出了医院,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鉴于傅越明天就要做手术了,所以点的菜都比较清淡。 傅爸爸拼命往傅越碗里夹菜,说:“儿子啊,你多吃点,不然做完手术之后一天都不能吃东西,到时候可馋了。” 傅越哭笑不得,说:“到时候不是馋不馋的问题了,饿不饿都无所谓,手术成功就好。” 傅妈妈说:“幸好你做了个全身检查,才这么早就查出来这个良性肿瘤。对了,你怎么突然做全身体检了,咋们家不一般都是七月份一起去做的吗?” 糟了,居然忘了这件事。 傅越咳了一声,说:“就是突然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怕身体有什么事,就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毕竟距离上一次全身体检也有半年了嘛。” 傅妈妈没起疑心,说:“这样啊。”她见许峥一直没说话,怕他拘谨,便将话题引向了许峥,问:“小峥啊,听越越说你比他小几岁,要不要也做个全身体检,我觉得检查一下比较安心,反正人都在医院了。” 许峥没有异议:“好,等阿越好了我就去做全身体检。” 傅越瞥了旁边许峥一眼,心想,欺软怕硬,私下喊我猪,在我爸妈面前又不敢这么喊,哼。 他不知道,他这一眼瞥得缠绵又温柔,还带了一点被宠惯了的骄纵,一个眼神,千回百转。刚好被对面的父母看到了,齐刷刷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傅爸爸一点也不控制音量,问傅妈妈:“孩子他妈,你说我俩是不是当电灯泡了?” 傅妈妈十分配合:“我觉得我们这电灯泡有点亮了。” 许峥不明所以,正正经经地说:“没有。” 傅越猜到他们看到自己的眼神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就把脸埋进饭碗里吃饭。 傅越虽然告诉了他们很多事情,但也还有很多事情他们不知道,傅妈妈便逮着许峥,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许峥答道:“两个月多一点。” 轮到傅爸爸了:“谁追谁的?” 傅越指了指自己:“我。” 许峥斩钉截铁地说:“我。” “明明是我。”傅越不满地瞪了许峥一眼。 许峥不改说过的话:“是我。” “行了行了,别争了,一起追的。”傅妈妈怕他们争辩这个可以争到明年,笑着说:“别的情侣都喜欢说是对方追的自己,怎么到你们这里就反过来了呢,就喜欢说是自己追的对方。” 二人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十分默契地低头吃饭。 回去的路上,傅越和许峥落到傅爸爸傅妈妈后面,越落越远,傅越问:“见家长的第一顿饭,怎么样?我爸妈不凶吧,他们很喜欢你,都接受了。” 许峥说:“我也很喜欢叔叔阿姨。” 傅越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员啦。” 许峥笑了,说:“好。” 李超海医生看完傅越的检查报告,没什么问题,把傅越的手术日程安排到了明天早上。 时间定下来了,傅越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亲人和爱人都在身边,他有最坚固的后盾,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向前看就好了。 当晚,傅爸爸傅妈妈买了张折叠床,硬要挤在病房里面睡觉,不肯离开。傅越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睡在病房里了。 他的右边是许峥,左边是父母。 黑夜降临,病房关灯了。 傅越侧躺着,将手往下伸,乱晃了几秒,想找到许峥的手。 许峥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 二人无声地十指相扣,等待黎明的曙光。 第73章 吹水派对 心里装着今日要做手术的事情,傅越一大早就自然醒了,睁眼看着医院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峥醒来的时间跟他差不多,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做梦梦到傅越做完手术了,被推着从手术室里面出来,他迎上去,还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就醒了。 醒来发现是在做梦,恍惚觉得在他的记忆里,傅越已经做完手术了,还要再做一次手术。 心疼死了。 他坐起身来,傅越发现了,说:“哥。” 许峥轻声“嗯?”了一声。 傅爸爸傅妈妈还没醒来。 傅越又喊:“哥哥。” 他总是自动忽略自己比人家大的事实,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许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紧张?” 傅越说:“有点。” 许峥说:“不怕,都是小事,就当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这就是我很讨厌的事情。”傅越抿了抿嘴,“我很讨厌做全麻手术,我躺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能知道结果,但是你们得在外面担忧煎熬几个小时,吃饭也没胃口,睡觉也睡不着。我真的好讨厌。” 许峥安抚道:“几个小时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没事。我和叔叔阿姨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什么大风大浪?”傅爸爸醒了,隐隐约约听到这几个字。 傅越瞎吹胡扯:“我说,等我好了,想去看大风大浪。” “想去海边是吧?”傅妈妈也醒了,说:“等你好了,想去哪里都可以。” 傅爸爸、傅妈妈和许峥三人都怕傅越紧张,不停地跟他说话,让他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在手术上,徒增烦恼。 傅越明白他们的好意,也很配合地跟他们扯东扯西,没说手术的事情。 六点多的时候,护士就来给傅越做空腹血糖测定了。那也就意味着,手术快要开始了。 几人又陪傅越聊了一会天,很快,就有医用推床来接他了。 傅越见识到了,原来不管能不能走,做手术的人都是被推着上手术室的。 他爸妈和许峥送他到了电梯口,推着他的护士就说不用送了,于是傅越睁着眼睛与他们告别。 没有太多的伤感,主要是没来得及,电梯门就关上了。 下次再见到他们,就是做完手术之后了。 这层楼每间房都是手术室,傅越被推到了其中一间手术室,被转移到了手术床上,很快就有人来给他打全麻了。 全麻不是马上生效的,他们给他打的是静脉麻醉,输液要输一会。 傅越百无聊赖,只好看着手术室里穿着防护服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没过多久,他就没有意识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全麻的效果还没有完全过去,脑子有点懵也有点晕,又有人把他转移到了医用推床上,把他推出了手术室,他发现自己还吊着液,应该是新的不知道什么药水。 一出来,就看见了许峥和傅爸爸傅妈妈,明明完全感觉不到痛,眼角却忍不住渗出了几滴泪水。 完全无法控制。 许峥看到他哭了,紧张得不行,便跟着医用推床走,边问他是不是哪里痛。 傅越说不出话来。 还是护士看不下去了,说:“他没事,做完全麻手术出来的人很多都是这样的,全麻还没完全过去,现在一点痛都没有。” 傅越不知何时又失去意识了,这回等他醒来的时候,是确确切切地感受到了痛,胰岛的位置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侵扰着他,让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 “手术很顺利。”许峥一直守着他,见他醒来了,用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傅越扯开嘴角笑了笑,没见到傅爸爸傅妈妈,问:“我爸妈呢?” “我让他们去吃饭了。”许峥说,“他们本来不肯去的,被我劝了很久才去的,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傅越见自己头上悬挂了两瓶液瓶,问:“我正在输什么液?” 许峥说:“一瓶含胰岛素的含糖液体,一瓶止疼的。疼吗?” 傅越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有点疼。” 许峥指了指那瓶止疼液,问:“要给你加大止疼强度吗?” 傅越想了想隔壁那小孩,说:“不了,我怕我用得快了,之后几天疼死也没撤。我应该也是只有这一瓶吧?” 许峥点头,说:“不过我给你买了止疼片,疼的话可以吃。” 傅越说:“也没事,其实也不是很疼,只是很久没有疼过了,所以不是很习惯。” 许峥伸出手臂,说:“疼就掐我吧。” 傅越用手轻轻捏了捏许峥的手臂,说:“算了吧,我不舍得你疼。” “可我不舍得让你一个人疼。”许峥说,“我愿意陪你疼。” 傅越说:“听了这话,更加不舍得了。我今天是不是不能下床啊?” 许峥说:“术后第一天不能下床,明天可以下床活动。” 傅爸爸拎着一袋东西进来,见傅越醒了,十分高兴,说:“儿子,你终于醒了!” 傅妈妈闻声而来,也很开心,说:“手术很成功,你就好好养着,养好身体就可以出院了。” “好啊,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傅越说,“爸,你拎着什么?” 傅爸爸一拍脑袋,将袋子递给许峥,说:“我差点忘了,这是给小峥的饭。” “你还没吃饭?”傅越看了眼时间,责怪道:“这都下午两点半了。” 许峥说:“一顿两顿不准时,没事。” 傅越凶狠地说:“你快吃,我看着你吃。” 这人自己又没得吃,还要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吃。 傅爸爸和傅妈妈着实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傅越刚睡醒,精神极了,一边跟傅爸爸和傅妈妈说话,一边盯着许峥把饭都吃完了。 他说:“我想看一下手机。” 三双手一起伸向了傅越的手机,又一起避开,都想着给其余两人让个位。 傅爸爸和傅妈妈很有默契,避开后就把手抱起来了,最后还是许峥将手机拿给了傅越。 蔡正言和相筑事务所等人都知道傅越要做手术,那他现在手术做完了,自然是要给大家报个平安。 蔡正言:你应该跟伯父伯母和你男朋友倾诉完了感受之后的心情了吧,轮到兄弟了吧?我来看你了。 傅越一看发消息的时间点,居然是半个小时之前,算算时间,蔡正言应该快到了。 他继续看,消息太多了,他懒得一个一个回,直接在相筑事务所的群里说自己手术很成功,出院之后就能回来工作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群里顿时一阵刷新,都是高兴啊恭喜啊健康啊的表情。 傅越发了个红包,让大家都不用来医院看他了。他身边已经够热闹了,再热闹点这医院就不像医院了,像搞了个亲人朋友齐聚一堂的派对。 正当傅越回完消息的时候,蔡正言到了,直接到了病房门口。 傅爸爸一眼就看见了他,说:“小蔡来了!快进来。” 傅妈妈说:“来就来了,还带个果篮,跟我们越越都这么多年朋友了,还用这么客气。” 蔡正言跟他们都熟得不行了,说:“没事,来的路上顺手买的,这红通通的,买个意头也好,祝阿越健健康康。” 他看到许峥,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着点点头,伸出手说:“许律师。” 许峥与他握手,说:“你好。” 傅越对许峥说:“不用客气,跟我一样,叫他正言就可以了。” 许峥说:“好。” “那我呢?”蔡正言眼含笑意,“怎么不教教我,我应该叫许律师什么?” 傅越说:“你啊,你叫他大哥就好了。” 蔡正言:“……” 傅爸爸和傅妈妈都笑了。 “开玩笑的。”傅越又说,“叫阿峥就行。” 他们这几个人把一整个病房都弄得热热闹闹的。 隔壁阿姨都羡慕了,对他们说:“你们关系真好啊。” 傅越来了两天,还不知道隔壁阿姨生的是什么病,便问:“阿姨,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隔壁阿姨说:“我也不知道。” “啊?那你为什么要住院啊?”蔡正言问。 阿姨指了指腰背的位置,说:“这里一直痛,怎么治都治不好,什么检查都做过了,硬是找不出病因。我痛得走不动路,只好先在医院里住着了,医生看到我都苦恼了。” 查不出病因比没有治疗方法更加绝望,医生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不知道症,就无从治疗,而且病人受到的心理折磨也会更大,受着病痛的折磨,却连病魔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不清不楚地自认倒霉。 众人都沉默了一会。 阿姨笑着说:“你们不用这么严肃的,我已经去过好多家医院了,现在都习惯了。人老机器坏,我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你们现在还年轻,要好好玩,也要好好注意身体。不然跟我一样,老了之后就后悔咯。我这个病痛也不是持续的,有的时候不怎么痛,不痛的时候还能出去旅游呢。” 她说得很轻松,笑容里也没有太多的哀伤,应该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于是众人把阿姨拉近了聊天大群,快快乐乐地组了一个吹水大会,吹了一个下午的水。 傅越先把蔡正言赶走了,说:“你去陪陪你的未婚妻吧,等我出院了再找你。” 蔡正言知道这里太多人,也不利于傅越静养,便说:“行,出院我来接你。” “不用你接。”傅越说,“有人接。” 蔡正言看了眼许峥,明明白白,说:“行行行,那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走了蔡正言后,就轮到了傅爸爸和傅妈妈。 傅爸爸一脸坚决,脸上写满了“你赶我走我也不走”的大字。 还是傅妈妈识趣,抛下一句我们明天再来看你,把亮闪闪的电灯泡拽走了。 终于只剩下傅越和许峥两人。 傅越指挥许峥:“去把帘子拉上。” 许峥拉上了帘子,坐回来,明知故问:“把他们都赶走了,是想做什么?” 傅越命令道:“他们都走了,你亲我一口。” 许峥听话地俯身亲了他一口。 第74章 欢愉 傅越做完手术后的第五天,觉得自己这病治好了,可能会因为闷得不行,而生出另一个病。 他这样跟许峥说,被许峥狠狠地掐了一把手上的肉,许峥说:“不准乱说话,还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李超海医生刚好走进来,听到许峥的话,笑着说:“不用两天,我看了检查指标,各项都很好,今天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 傅越从床上弹起来,兴高采烈道:“真的?” 李超海医生说:“真的,我跟护士打过招呼了,你们今天或者明天办出院手续都可以,随你们。” “今天今天。”一想到终于可以离开医院了,傅越哪里还等得了明天。 许峥说:“行,你乖乖坐着,现在给你去办出院手续。” 他去给傅越办手续的时候,傅越拿出手机,给傅爸爸傅妈妈打电话,让二老不用来陪他了,直接在家里等他,他要出院了。 傅爸爸傅妈妈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高兴,想来接他,被他劝住了,说跑来跑去多麻烦。 他态度坚决,最后二人就没来了。 许峥给他办完出院手续,就上来给二人收拾行李,傅越想帮忙,许峥按着他让他坐着就可以了。 傅越看着许峥蹲着收拾的身影,说:“哥,你这样宠着我,以后万一你离开了,我觉得我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许峥说:“不能自理也没关系,我不离开。” 傅越下了床,从后面抱住他,说:“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为什么。”许峥说,“我愿意。” 傅越抱他抱得更紧了。 许峥手都不方便拿东西了,只好笑着说:“别闹,还想不想回家了?” 傅越松开了他,说:“你抱抱我再收拾呗,也不差那一时半会。” 他做完手术之后,撒娇的功力和黏人的本事越发长进。 许峥无奈,都是自己宠出来的,有什么办法呢?他转身,抱了他好一会,问:“好了吗?” 傅越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说:“好啦。” 许峥收拾好行李,便来收拾傅越,给他套上了最保暖的那件羽绒服,又围好了围巾,打了个漂亮的结。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人就出院了。 出了医院大门之后,他们才发现下雪了。 傅越激动极了,伸手去抓雪花,兴奋得像个第一次见到雪的小孩。 许峥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玩。 傅越抓住了一片雪花,跑回来许峥身边,说:“你摊开手。” 许峥依言摊开了手。 傅越将雪花放在他的掌心里,说:“送你一朵花。” 许峥嘴角一扬,说:“等会就融了。” 傅越说:“会融进记忆里。” 两人长久对视,雪花翩翩飞舞,落在他们的头上和眼睫上,朦胧而没有定形,绽放出一派饶有风韵的皎洁。 有情人共历风雪,状似白头。 再美满不过。 * 从医院出来之后,傅越和许峥都忙了起来。 相筑事务所攒下了一堆设计单,虽然有了徐云横的加入,但傅越休息了一个星期,夏槐年底也忙,聂浩怀也还没能挑起大梁,所以傅越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加入到了工作里面,白天在事务所画图,晚上回到家还要加个班。 许峥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很多人都不愿意在过年的时候打官司,认为不吉利。律师事务所也是开足了马力,争取在年底之前把做了一半还没做完的案子结束掉。所以许峥回家也要加班。 于是两个加班狂就凑在了一起,有时候许峥去傅越家里,有时候傅越去许峥家里,反正加班也要黏在一起加班。也不闲聊,加班累了的时候就抱一抱或者亲一亲对方来回血,比在事务所上班有趣多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半个月,终于迎来了过年假期。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年,都很认真。 傅越买了一堆红通通的过年装饰品,把家里装饰得喜气洋洋,又看了看许峥家那个黑白世界,对许峥说:“你打包打包,过年的时候搬来我这里住吧。” 许峥就这样搬到了隔壁。 两人商量好了,先在H市过二人世界,过完大年初一,然后大年初二飞去找傅爸爸傅妈妈,这计划安排得妥妥当当。既有二人世界,也有亲人团聚,真好。 许峥以前其实不太看重过年的气氛,小时候的过年于他而言,跟别的假期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一个三天的假期,假期里可以不用学习,没什么意思。他们家不会大张旗鼓地庆祝,只是把门口旧的春联换成新的,买一些年货果篮回家,就是一个年了。 所以在一个人来到新的城市之后,遇见傅越之前,他的过年就是在年夜给自己包一盘饺子,下锅煮了吃,偶尔看一看春晚,没什么意思。 而傅越让过年这件事变得很有意思。 他教许峥剪纸,他剪纸很厉害,能把小动物剪得栩栩如生,一棵盆栽也能剪得吉祥动人。 而在傅老师的教导下,许峥的剪纸技术也进步神速,没多久也能剪出个可可爱爱的小胖子,被傅越夸他很有天赋。 现在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虽然还有一些门路可以买到,但许律师坚决不同意干这种事情,于是傅越便拉着他,手把手地一起画了一幅烟花图,贴在了窗户上。 他们一抬头就能看见烟花,烟花在他们的眼里绽放,定格住了最美的瞬间。 跟真烟花比也不差。 除夕日,他们正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傅越以为是自己的朋友,对许峥说:“我去开门。” 许峥点点头,继续切菜。 傅越右手还抓着锅勺,左手去开了门,见到来人后却愣住了。 许峥等了一分钟,往门口瞥了一眼,见傅越还没有带人进来,觉得有点奇怪,便放下了刀,用抹布擦了擦手,也走了过去。 “爸,妈?”许峥也看到了来人,与傅越一样,都愣住了。 许母笑了笑,说:“不打算让爸爸妈妈进来吗?” 许峥看向了傅越,傅越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声请进。 这是傅越第一次看见许峥的父亲。冷淡、威严而可敬。 他能从许峥身上看到许父的影子,仅从外貌和气质上。 傅越打算先给他们一家人留点空间,自己回到厨房,继续炒菜。 幸亏年夜饭本来就是往丰盛处准备的,再来两个人也不必特意加菜。 许峥跟许父、许母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知子莫若父调过来讲也没有错,知父莫若子。许峥看到他们一起来到傅越的家里,便知道许父也已经知道他和傅越在一起的事情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许峥却没有太大的感觉,伸手给他俩倒了杯茶,说:“爸,妈,先喝口热茶吧。” 许父喝了口热茶,说:“我知道你和他的事情了。” “我知道。”许峥说,他转向许母,说:“妈,你还是没忍住。” 许母说:“今天是除夕,今年的事情还是让你爸今年就知道吧,所以在来H市的途中,我告诉他了。” 许峥点头,又转向许父,问:“爸,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是想像当年改高考志愿一样强制改掉他的人生,还是明知道不可能再次改变他,但是又咽不下心里的那口气,所以想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吵架? 许父说:“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吵架。” 他有部分头发已经染上一层白,让无法挽回的衰老无处隐藏。 孩子长大了,有翅膀了,他管不住了。 许峥说:“那就好,他在这里,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许父说:“但我不同意,我无法接受你喜欢一个男人。” “我也没指望从你口中听到祝福我们的话。”许峥态度强硬,“你不同意也没关系,你没有办法拆散我们。” 傅越炒完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出碗碟去饭桌上摆盘,没有特意往沙发那边看。 也不知道他们谈得怎么样,傅越一边好奇,一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许峥看到他在端菜,也来到厨房帮忙。 傅越小声问:“怎么样了?” 许峥说:“不怎么样,我爸不同意我俩的事,但也做不了什么。跟他们一起吃顿饭,就送他们走吧。” 傅越对此也有心理准备,闻言没有多大的遗憾,反倒说:“除夕夜能聚在一起,和和气气吃一顿,也挺好的。” 许峥双眼清亮,说:“刚刚还怕你难过,现在放心了。” 怕他难过自己得不到家人的祝福。 “你怎么还调换主宾了?”傅越说,“明明应该是我担心你难过。” 许峥说:“都一样。” 你担心我,我担心你,都一样。 傅越仰头看着许峥,说:“说实话,难过也是有一点的,不过也没关系。”他微微歪头,又说:“过两天去我家,让我爸妈把你当亲儿子宠。” 许峥嘴角一扬,说:“好。” 年夜饭摆好了,电视里播放着春晚节目,许父正式认识了傅越,温和且疏离。 四个人在饭桌上都没有怎么说话,电视开着最大的好处就是,哪怕屋里的气氛寂静如水,它也能用热热闹闹的声音包装出一种和谐的氛围。 吃完年夜饭后,许父许母又留了一会,便离开了傅越家里,去隔壁许峥那间已经空了大半的屋子住了。 傅越松了一口气,问:“哥,我刚刚表现还可以吗?” 许峥说:“很好,但是不用太在意这个。” 傅越说:“可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哪怕他们不赞成我们,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对我有好感。” 许峥摸摸他的头,说:“肯定会的,越了解你的人就会越喜欢你。” 他们一起把碗洗了,洗完碗后窝在沙发上,一边看春晚一边回复手机里铺天盖地的祝福信息。 傅越一条一条回复,父母的、蔡正言的、林书南的、大学舍友的、相筑事务所等人的等等。 江开诚居然也给傅越发了新年祝福。 傅越已经释怀了之前的事情,看到之后,也平平和和地回了一句:江师兄,新年同乐。 * 大年初二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傅家。 傅爸爸傅妈妈看见他们,笑得合不拢嘴,先是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然后又塞了一个礼物盒给许峥。 许峥受宠若惊,秉承着中国人不当面打开礼物的文化,虽然好奇,但也没有当场打开。 傅越装作生气,说:“为什么他有礼物我没有?你们偏心!难道我是充话费送来的吗?” 傅妈妈笑着说:“礼物给了小峥,但是是你们两个共同的礼物,都是亲儿子,没有充话费送也没有垃圾场捡的。” 傅越立刻变脸,笑意昂扬,拉着傅妈妈的胳膊说:“妈,我刚刚什么也没有说,你也什么也没有听到。” 傅爸爸说:“行了行了,你们俩去把行李放下,收拾收拾,等会下来吃饭。” 傅越就拉着许峥跑上楼,说:“哥,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房间。” 许峥拎着重重的行李箱差点绊倒,看着两手空空拉着他跑得飞快的傅越,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宠他了。 傅越打开房门,十分正式地说:“请进。” 许峥走了进去,发现傅越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窗帘是天蓝色系,被套也是同色系,窗格上挂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折纸白鸽,房间有独立卫浴和独立阳台,阳台上养了几盆绿植,房间里干净又整洁。 傅越一脸等着被夸奖的模样,问:“怎么样?” 许峥走了回来,说:“很好。” 他看着占据了一面的书架,突然想到第一次去傅越家里的情景,笑着说:“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吗?你的家乡菜。” 那时候傅越的心可躁动了,他说:“当然记得啊。” 许峥说:“我在你家书柜抽出的第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一句话。” 如果你和某人回家,然后发现他家半本书都没有——不要和他上床! 许峥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因为实在是记忆深刻,所以一个字也没有错。 傅越哈哈一笑,说:“那是不是有书就可以咳咳了?” 因为是在父母家,傅越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喊出那两个字。 许峥说:“天意。” 傅越说:“对,我们天生一对,连你抽出的书都预示着我们会在一起。” “所以你看过那本书吗?”许峥说,“那时候太紧张,连书名都没看一眼就放回去了。” 傅越笑着说:“我家的书啊,我大概只看过一半,你说的这本我应该还没有看过,也不知道书名。” 许峥:“那你买回来干什么?” 傅越理直气壮地说:“收藏啊。而且我有时间就会挑着看,也不是摆设。” 他们说话说了半天,行李倒是没怎么收拾,直到傅爸爸在楼下喊他们吃饭的时候,行李箱还没有打开过。 两人把行李箱藏进房间里,关上房门,去洗了手就坐上了饭桌。 傅妈妈问:“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傅越点头,如小鸡啄米。 许峥面不改色:“收拾完了。” 傅爸爸嘻嘻道:“难得放假,多待几天,让越越带你去周边玩玩。” “好。”傅越说,“我一定带他好好玩。” 傅越说到做到,带许峥去周边玩了个遍,过年多热闹啊,他们有时候两人一起出去,有时候带上傅爸爸和傅妈妈,一家人都像小孩一样,你打我我打你,过得其乐融融。 许峥也开始改口叫他们“爸”“妈”了。 刚开始叫的时候很是别扭,叫习惯了之后天天叫也没什么感觉。 傅越将他生命里的一切美好,都分给了许峥一半。 他们跨越了高山和苦痛,在寒冷会下雪的城市里,过了一个欢愉、美好而充满希望的年。 第75章 新的一年 转眼间细叶嫩芽从千树万树中抽出,树木站在道路两边,挺拔、坚韧而焕发出新的生机。 春天带来了万物复苏的力量。 蒋为和杨桔决定在这个时候举办婚礼,傅越、夏槐和徐云横都很豪气,给他们批了一个月的婚假。 举办婚礼准备的时间长、花费的金钱多、付出的精力更是无法计算,但每个沐浴在爱河里的人都希望拥有一场完美的婚礼,期盼这一辈子就这一场,所以在能承受的经济基础上,怎么办都不过分。 二人结婚的请帖寄到傅越家里时,他正在外面与许峥看一所旧房子,这所旧房子位于市区的非中心地带,但是地理位置还算便利,占地面积也比一般房子要大一些,由于主人急着出手,卖得也不贵。 他们想买了这所房子之后,将它拆除,然后按照傅越画的设计图,找建筑团队来盖,然后亲手设计他们的家。 他们的家。想到这个词,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傅越很满意这性价比,问:“哥,你觉得怎么样?” 许峥说:“不错。” 许峥说的“不错”就是“很好”的意思,二人与房主又谈了一场,这买卖协议就签了下来。 傅越说:“设计图我已经画好了,顶多半年,我们就能有新家了。” 许峥亲了下他的唇,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过完年之后,许峥就退掉了望嘉景苑的房子,彻底搬进来傅越的房子,二人一猫有了一个小家。虽然也是家,但小区里千篇一律的商品房跟亲手设计的独栋的感觉完全不能比,他们都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 * 婚礼那天,傅越和许峥一同出席了。 在此之前,整个相筑事务所都已经知道傅越的男朋友是许峥了。原因无它,宁宛元、徐云横和聂浩怀这三人本来就知道,而在一次办公室闲聊中,杨桔无意问了句楼下经常来等人的帅哥是谁,再仔细描述一番。就什么都知道了。 傅越当然不介意,还对许峥说:“以后我要是下班晚了,你还可以上来坐着等我。” 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看傅越的脑门就知道了。 相筑事务所的人及他们的家属坐在了一桌。 许峥除了认识傅越,还认识他旁边的林志扶。林志扶是作为宁宛元的男朋友来的,跟许峥一样,都是属于被顺便请来的家属队伍。 这是一场户外婚礼,今天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地上开了许多小花,花苞呈胭脂色,花瓣层层叠叠,衬在柔嫩绿叶之上,在阳光照耀下如碎粉流金,在春风里无忧无虑地点头摇晃。 他们这地方选得很美。 杨桔穿着婚纱,被父亲搀着走出来了,走向将与她相伴一生的蒋为身边。 杨桔的父亲将杨桔交到了蒋为的手里。 这是一场中西式结合的婚礼,主持人开始询问真心:“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 蒋为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杨桔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蒋为眼里蓄泪,郑重地点头:“我愿意。” 主持人用同样的话问了杨桔,杨桔同样热泪盈眶,颤声道:“我愿意。” 他们交换了戒指。 蒋为吸了吸鼻子,说:“杨桔,你是我的初恋。他们都说初恋都是用来分手的,遇见你之前,我也这么以为,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想,初恋没那么脆弱,我把我全部的真情实感都投放到了你的生命里,也奢望你同样这样对我。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穷学生,我本来是一个很佛系的人,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后,你成了我每天起床、努力和拼搏的动力。我一开始想,如果我是富二代就好了,就不用你这么辛苦了。然后我又想,哪怕我不是富二代也可以,我靠着自己的努力,也能让你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 他抹了把眼睛,说:“桔桔,你让我生命的每一刻都变得无比美妙,我已经等不及要跟你共度余生了。你一直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我保证,你跟我结婚之后,我一定不会让家里的琐事改变你,你完整而独立的人格不会因为嫁给我而受到损伤。我希望你能永远快乐、永远坚定、永远为热爱的事情全力以赴。还有好多话,以后我们慢慢说。” 杨桔忍着眼泪,笑道:“我准备的话比你简短很多。蒋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缺失的,但你让我找到了完整的我,所以我选择跟你步入婚姻殿堂,选择忍受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选择为你生儿育女。你说希望我保留独立的人格,但进入婚姻,就意味着我丢掉了部分独立的人格,选择余生都跟你在一起,不仅是因为我爱你,还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所以,我觉得只有嫁给你,我才是独立而完整的。” 台下掌声雷动,他们在蓝天、绿树和亲友的见证下甜蜜拥吻。 傅越悄声对许峥说:“哥,听到他们婚礼上互相对对方说的话,我好感动啊。如果你也要这样跟我说话,你会说什么?” 许峥想了想,想不出来那个场景,说:“……我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很肉麻的话。” 傅越继续问:“所以你会说什么?” 许峥又思考了片刻,道:“我应该只会说一句话。” “什么话啊?” 许峥拒绝告诉他:“现在告诉你做什么?以后你听到就没有感觉了。” 傅越扯扯他的衬衣下摆,把原本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衣服弄乱,说:“那以后你再想别的嘛,我现在就想知道。” 许峥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凑到他耳边告诉了他:“Me landing you.” ——我在你身上找到了归宿。 * 傅越请来的建筑团队做事很是高效,才三个月的时间,就按照傅越画的设计图建好了房子,傅越和许峥看了一圈,都觉得很满意,然后就剩装修和布置的事情了。 他们都希望这个小家能更温馨点,所以选择的装修风格是古典的田园风,以木色系和绿色系为基调。 请人上门装修的同时二人也没有闲着,他们找了一个周末一起去家具城买家具。 他们从大件家具挑起,首先来到了沙发区,傅越一来到沙发区,就刷地一下坐到了其中一件展示沙发上试试坐感。 许峥:“……你看起来像在偷懒。” 傅越理直气壮地说:“你懂什么?你看着买只能看到它好不好看,坐着试才能知道它舒不舒服,过来陪我坐一会。” 许峥无奈,只好在他旁边坐下。 傅越一边坐着,一边翻看着桌上的宣传册,时不时问一下许峥:“这个怎么样?” 许峥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选家具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光是沙发,他们就挑了两个小时。最后选定了一套湖绿色的沙发,这套颜值高,也很符合他们的房子设计,傅越拉着许峥坐了整整十分钟,觉得挺舒服的,就是它了。 买完家具,他们一起去看了床,傅越又跟个没骨头的似的,一见到床就扑了上去,跟坐沙发一样,美曰其名在试床舒不舒服。 许峥把人拉起来,说:“床就不用选这么久了,买同色系最贵的就行。” “为什么要买最贵的?”傅越心疼啊,最贵的得有多贵啊,“买个一般贵的就可以了。” 许峥一本正经地说:“也行,反正买床不能省,床的使用感很重要。” 傅越:“……哥,你变了,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地方说这种话。” 许峥低笑了一声,耸耸肩道:“近墨者黑。” 这分明就是污蔑! 傅越哼了一声,说:“我哪有!” 许峥提醒他,说:“我现在会的都是你教的,你忘了吗?” 傅越重新扑回到大床的怀抱,把自己的脸埋了起来。 最后还是得许峥哄,许峥再次将人拉起来,从裤袋里拿出纸巾,给人把脸擦了一次。 一边擦还一边说:“真有本事,多少人的屁股坐过的床,居然能把脸埋下去。” 傅越这才想到这一层,也很嫌弃自己,说:“脏死了脏死了,快,再给我擦一遍。” 二人便这样一边玩闹一边挑家具,总算在日暮西山的时候把大部分的家具都选完了。 他们叫了一辆货车,把今天的购物成果都拉回新家了。 第二天,他们把剩下的家具都买完了,又买了一些装饰,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家里布置完了。 设计的时候设计了两个门口,一个是大门,一个是隔着客厅和院子的落地门,面朝南方,每天一下楼就能看见阳光和植物。窗户是格子窗,窗外也有一人高的绿植,每天一拉开窗帘,都能看见绿意盎然。 地板是木质的,沙发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地毯,赤脚踩上去,软软麻麻的感觉,十分舒服。 厨房的洗碗台边也是透明窗户,刚好对着西边,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就能看见厨房染上了大片橘红,洗碗台边还放了几瓶假花,大片浓郁的郁金香,回家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边看落日,一边准备晚饭。 整栋房子一共有三层,第三层除了有一个小健身室,还有个很大的半露天阳台,阳台上有一个小书架,还有一张藤木书桌两个藤椅。闲着无事的时候可以上来这里,放放空,喝杯饮料,看看书,共度这无比美妙的时光。 布置完家里之后,他们把放映机搬上了三楼,一起在半露天阳台看了一场电影。 看电影的时候,他们都想着,希望时光慢点、再慢点。 还想与身边的人制造更多的浪漫回忆。 以后老了的时候,还可以把甜蜜的记忆煮一煮,拿来下酒。 每天甜蜜地醉去,绯红地来到对方的梦里,谦逊而积极地伴着阳光醒来。 多好。 * 每年的秋季,H市都会评选出最优质的五十家新企业,发布在H市的官媒上。 相筑事务所成功入围。 傅越看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家里修剪植物,他高兴坏了,把剪刀随手一放,就冲到一楼告诉了许峥。 许峥亲了他一口,说:“真棒。” 傅越眼巴巴地问:“既然我这么棒,那明天是不是可以少跑2公里?” 是的,他们又要参加新一年的秋季半程马拉松了,所以每天早上都要进行晨跑训练。 许峥看他这么高兴,心一软,就说:“行吧。” 傅越跳了起来,喊了声“耶”。 金秋飒爽的日子里,他们再次站在了起跑线上。 天好像都不愿意拆散这对有情人,他们又被安排在了同一个赛区里面,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傅越与许峥并排站着,许峥问他:“紧张吗?” “不紧张。”傅越昂了昂头,自信又骄傲,“往前跑就对了。” “还有十五秒!”这一区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喊:“各位准备了!” 主持人的台词都跟上一年一样,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过,但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的骨血已经得到了新的淬炼,他们早已超越了上一年的自己。 “……三、二、一!”所有人一起呐喊。 八点三十分,“嘭”地一声,起跑枪声准时响起。 傅越和许峥同时摆动手臂,迈开步伐,向前跑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观阅和陪伴。 《柠檬》是在低谷期写的,刚开始写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自己打气,我也从创作这个过程中获得了许多力量。 我还是很喜欢那句话——把生活带给你柠檬般的酸楚,酿成犹如柠檬汽水般的甘甜。 希望你们都能酿出甘甜的柠檬汽水,积极、豁达而充满希望地迎接每一天。 围脖有抽奖,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呀。 —— 新文《对弈》求预收。 文案: 一局对弈中,并非黑白两色。 也并非只有输赢。 孟敛与苏裕年少结缘,多年后宫中重逢,心里都藏了隐晦,历过生死关后,一局黑白弈,定了白首诺。 * 苏裕是个饱读正统诗书的文臣,笔墨文章皆透出点世俗礼法的意味。 可他一看到那人如其名低眉顺眼的孟敛,便想把圣贤鸿儒的道理通通抛掉,做一个“不知所谓”的凡夫俗子。 【才子X内侍】 有缘的话,我们新文再会啦! 祝大家开开心心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