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庄园 作者:木目草台 文案: 千禧年到来的第一天,地球上唯一的智人种,在不知因何缘由的情况下,出现了机体的大幅度异变和提升。 当世纪时钟的第一声嗡鸣不分时区地传送到世界各个角落的时候,人类的身体每一刻都在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些变化来得毫无预兆,触发条件和机制仍未可知,在这茫茫人海中,随时都有人发现自己获得了特殊的,超越自然的能力。它因人而异,毫无稳定的规律可循,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年龄、性别、还是种族,每个人都有觉醒的可能。 主角:辛系、塞壬。 辛系:性格软,神经大条的童颜娃娃脸,总是靠脸“萌混过关”。 塞壬:拥有最强战斗系超能的顶级能力者,雌雄莫辩,高岭之花。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异能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辛系,塞壬 ┃ 配角:昭晰,格雷,Pin,渡鸦, ┃ 其它:友情,真理,be 一句话简介:一个插科打诨的非硬核玄幻故事。 立意:不管前路多么黑暗,世界会沦陷成何种模样,总有人在相信光明会到来。 第1章 -000- 千禧年到来的第一天,地球上唯一的智人种,在不知因何缘由的情况下,出现了机体的大幅度异变和提升。 当世纪时钟的第一声嗡鸣不分时区地传送到世界各个角落的时候,人类的身体每一刻都在发生着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些变化来得毫无预兆,触发条件和机制仍未可知,在这茫茫人海中,随时都有人发现自己获得了特殊的,超越自然的能力。它因人而异,毫无稳定的规律可循,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年龄、性别、还是种族,每个人都有觉醒的可能。 名为“进化”的种子悄然埋没在这颗蓝色星球上食物链最顶端的灵长类生物体内,为陆地世界带来了颠覆性的生存方式。“突发性进化”在全球各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政治、科研、医疗、经济、军事等各大人类赖以生存的命脉重新洗牌,世界一时陷入被未知能力掌控的恐慌之中。极端分子以宗教的名义视超能力者为被诅咒的恶魔并加以迫害,同时,抵触超能的□□政权也一度掌控了普通人的思维,超能力者的生存环境在进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危机四伏,混沌非常。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觉醒能力者人数逐渐增长稳定至全球总人口的一半,单方面多数人的不平等歧视随之淡化,两方势力在时间的驱使下缓缓流向天平的两侧相互制衡。人类社会至2012年,才从无谓的恐慌中清醒过来。 地狱般的愤怒不安平息之后,世界才终于恢复成了千禧年前相较平和的时刻。 各国政府在慌乱之后纷纷重新修改并出台新的政策,以保护和促进能力者与未觉醒者的专项权益。当然,于此同时,联合国以关爱人权的中立名义成立的专项组织也声名大噪,他们以对能力者和非能力者的多方保护为出发点,在获得了大众的一致认可后又温和地推进合法的志愿科研活动用以调查“突发性进化”的起源。 但谜团仍是谜团,即便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样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让科学家们合法研究人体构造,各界专家仍找不出觉醒能力的根源所在。 2038年,经由近四十年的努力发展,超能力者已经从人权被剥夺的少数派转化为常态并重新融入崭新的社会格局。 世界依旧混沌,真理始终未知,而人类恐惧未知,也不得不敬畏迷雾后窥探无章的秩序。 第2章 -001- 能力觉醒 2038年7月2日,昭晰在机场安设的【能力监察办公室】门前坐立不安,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而她连安检还没过,仍在关外排队等着办监察手续。保守估计,依照现在这种速度,怕是还要个十来分钟才能轮到她。 因为迟到在机场狂奔到失态的人她见的多了,她不喜欢那样,所以每次出行都及其注意时间。但今日未免也太倒霉了些,提前抵达机场的两个小时,活活被热气蒸发掉了四分之三。她敢打赌,如果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她的航班肯定移动得比这个队伍要快。 坐立不安的等待让人心焦气燥,昭晰余光往左瞥了一眼,不看倒好,这一看更确定了她得做些什么改变现状的想法——排在她前面的那位老太太,手上等待监审的资料摞起来得有竖着的一元硬币厚。 老天!这得审到何年何月?上了年纪的老人执拗不信任科技,本可以用一张填满信息的ID卡片去解决的方便事儿她不乐意,竟固执地搬出自己年年的体检报告来给人审核。 昭晰收回目光,心底对自己今天从早上开始的坏运气嘲讽似的冷笑一声,面上却没有多余表情。她重新盘算了下时间,保守估计,这位老太太一进去至少要把时间再多拖延个二十分钟不止。 而再过半小时,除非昭晰的飞机在这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里能“活见了鬼”地延误,不然她永远别想赶上这趟长途飞行。 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点儿那种该死的运气,或者能掌控时间的超能力也行。可惜依照普通人昭晰前二十七年平淡无奇的人生经验来看,幸运女神总是在她最需要眷顾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指望不上运气玄学这回事儿。至于超能力,就更别想了,她每年的例行体检都很平稳,没有任何觉醒的征兆。 昭晰叹了口气,要不是刚踏入航站楼大门她就看到自助办理的机器前人多到爆满,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一颗颗杂乱的人头涌动,毫无秩序可言。她也不会选择排到人工办理这条只有四五个人的队伍里。只是在做出决定后,她却没料到自助办理机器前的旅人会以一分钟一个的顺序逐渐消耗,而人工办理的队伍却长进困难。 玄学永远是玄学,昭晰明显就是缺了很多意外好运的那类人,她的人生走向也始终致力于帮她验证这条规律。 自助办理柜台前仍然人头攒动,二十几米长的队伍还在不停增加人数,她有理由相信,即使她现在跑去那儿排队也不能赶上半小时后的飞机。她放弃了换个地儿测试人品值的机会,一边手机上查看改签步骤,一边坚持蹲守人工办理队伍。 昭晰,一个月之前刚过完生日的二十七岁双子座,某重点大学的普通教员,工作内容是在这个超能力者普及成普通的时代里授人以(只要你感兴趣那不论人种任何人都可以学的)世界历史。 顺带一提,她是个至今没有觉醒的自然人,是这个超能与无超能力者对半分的世界中最寻常那半的一份子。今年六月刚出的例行体检报告里,医生也告诉她:以她现在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来看,未来这一年她也会像往常一样稳定地度过。很显然,昭晰的性格和她的体质一样,是很难改变稳定属性的那一类。 她并不反感这种生活,不温不火的平常日子过起来其实也不缺少趣味,至少对一个一直找不到人生梦想,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天赐。 她本来该和往年一样平静地度过自己漫长的暑假,或许去几个感兴趣的地方旅行,但现在全都……被打乱了。 她最好的朋友突然和她宣布结婚的消息,并擅自给她买好机票,定下这见鬼的、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行程!昭晰刚从学校结课还没来得及休息哪怕一天,就紧赶慢赶地收起了去洛杉矶参加婚礼并顺带度假两个月的行李。昭晰虽然内心狂骂辛系八百句不止的不靠谱,但她还是想立刻杀去洛杉矶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能娶到她的好友。 昭晰这位从小一起长到大的青梅竹马,大名辛系,英文名Clara,因为长得一张人畜无害、人见人爱的萝莉脸,性格又温和灵动,因此被昭晰赐予诨名糖糖。这个小名从两人会流利地说话那天起一直叫到现在,不过人不可貌相,这位杏眼圆脸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姑娘,却曾是国立医大临床医学专业绩点最高的学生。她从杀试验白鼠到解剖教用人体手起刀落从来没有过一丝犹豫和恐惧,临床实习期间更是得到了各科带教老师的一致好评。他们认为,辛系是最适合去救死扶伤的外科苗子,胆大心细手艺好,做事利落干脆,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好看,一般人看见她那张纯真善良的脸蛋,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故,气也能消一半。 不过,她毕业后却并未中规中矩地选择呆在医院工作,而是跑去申请参加了名叫【Rainbow Light】的联合国志愿者组织。现在她常年漂泊在世界各处,过着居无定所但行侠仗义的逍遥生活。着实……是位长相和内里不相符的奇女子。 昭晰和她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两人多年邻居,知根知底,关系好到就算是天各一方也时刻想着对方,一直没失联过。不过,当昭晰突然收到这位不知道人在何处,和她到底有多少时差的女人的邮件时,也是着实吓了一跳的。 她的邮件里简单地写了几句话:亲爱的昭昭!我替你买了7月2日上午飞往洛杉矶的机票,请记得查收并准时来参加我的婚礼哦!我知道你已经结课了,请带上足够两个月在外的行李!PS.我现在定居洛杉矶,请恭喜我吧! 短短几行字,惊得昭晰不知道该从何吐槽。 且不说辛系漂泊多年终于决定定居结婚这么大一件事从未和昭晰通过气,光光这个——“并准时来参加我的婚礼哦!”,如此轻佻的语气就足够让昭晰好好揍她一顿。闪婚暂且不提,假如她是真觉得自己遇到真爱,没空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感情经过也无妨。但这么一件大事而被她讲得好像是去超市买了颗哪哪儿都有的苹果一样随意,还真当自己是热情奔放的加州女孩了怎么的? 看完邮件,昭晰火冒三丈,当机立断收拾行李,咬牙切齿地准备飞去LA当面揍她。当然,她想好了,如果新郎是昭晰一看就不对劲的那种,她就连着新郎一块儿揍。她要让辛系知道,饭可以乱吃,但是决定自己一生快乐与否的事儿不可以随便许诺。 可惜,她出门之前的理想是很美好,现实却给她浇了一盆看似去火的冷温油,三丈怒火被浇上助燃的憎水性液体,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爆炸,就差那么一点儿火花。昨晚几乎忙了一夜没睡的昭晰起了大早坐在机场的监察室门口排队,不仅举步维艰而且进退两难。机场公务这要命的办事效率硬生生给她这团爆炸之火再添新芽,昭晰心头又狂骂辛系这小混蛋八百句不止,都是她的一时兴起搞得昭晰在这儿干等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办上手续。 不管实际逻辑如何,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无论什么黑锅辛系都得背上。就是她的错。 昭晰蹙着眉头看手表的次数便越发频繁,又过去了三分半钟,前面那位哥们儿总算从那扇该死的玻璃门里走了出来。接着,她身边的老太太慢悠悠地站起身,抱着那一沓厚厚的资料以每秒钟半步的速度颤颤巍巍地往里走。 行吧,这可真够挑战她的忍耐极限的。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在这儿就是个笑话对吗? 昭晰看准时机,准备做些刚才就一直在预想的事——插队!她一手拎起包包,另一手替老太太推开玻璃门,劈头盖脸就对着监察官说道:“监察您好,能不能麻烦您先帮我办一下,我用的不是纸质资料而是卡片,很快就好。” 但她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只见监察官维持着看向门口的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昭晰自己快速地眨了两次眼睛,快速地反应出了不对劲。她环顾周围,终于看出了异常在哪儿——近处能看到走路不稳的老太太维持着半只脚抬起的状态动也不动,再望向稍远处,自助咖啡机注嘴往下滴的那一滴意式浓缩凝固在半空中迟迟不坠,空气中的一切都被停留在了这个瞬间,沉默代替聒噪,静止更迭流动。 或许根本没有人听到她刚刚的任何发言,因为准确来说,时间貌似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被静止了。 这种情形,只能用某位仁兄正在使用超能力来解释。 鉴于昭晰一点儿没受到影响,那么她合理推断,如果不是她的能力悄悄觉醒了,就是有人在对她搞无聊的恶作剧。 一向与人为善的她比较倾向于相信前者的可能大于后者。 昭晰理智且快速地接受了这个新设定,她的本意只是想先斩后奏地插个队,现在却一不小心觉醒了能力?众所周知,一旦能力觉醒,那么之前创建的ID卡便要作废,需要建立更迭档案,以办理各类全新的手续。又听说更迭档案的完善繁杂兀长,其耗时耗力程度不亚于在缺胳膊少腿的情况下被扔在野外建一座新房子。 想到这里,昭晰的大脑跟着周围环境一同沉默了下来,她头好疼。 郁闷地看了眼手表,精细的机械表盘中指针还在恪守职务分秒必争地继续行走,可见,昭晰自己的时间还在线性流动,但她并不知道怎样恢复其他人被停滞住的时间。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任由太阳穴两边的动脉隐隐跳动,打扰人思绪。 “你过来吧,我帮你办。”一个女声从办公室里传出,显然出自那位被暂停了时间的监察官之口。 昭晰一惊,闻声望去,那位监察用一副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眼神看她,红褐色的卷发散发着迷人的光泽,皮肤白洁透亮,浑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自信气场。她这明显身经百战多见不怪的模样和意气风发的气质,扑面般汹涌地感染着现在正摸不着头脑的新晋觉醒者。 “麻烦了。”昭晰没问她刚才为什么假装一动不动,也不和她客套,放下扶着门把的手就往办公桌走去。 时间还没有继续往前的意思,昭晰脚步不停,她三两步走到桌旁,从包拿出自己的ID卡给这位已经走出停滞时间的监察官办理手续。她现在还不明了自己的能力等级,这要进行专业的测试之后才能得到结果。但眼前这位监察官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前进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依循着她的指引行动。 自从六等能力出台了划分明确的标准后,最简单的判定方式就是——低等级者的能力无法作用于高等级者。昭晰虽然停滞了时间,但并没有对这位监察官造成任何影响,答案显而易见——这位面容冷淡严肃,穿着一丝不苟的欧洲女人是一位已经觉醒的能力者,且能力等级一定在她之上。 早在2020年研究超能的科学家们就已发表声明,称他们分析了人类觉醒二十年内的大数据得出了一个基础规则:觉醒能力者的能力影响是可以依照数据支持下的评判标准进行等级划分的。他们将其暂且分为六等,自S级到E级从强至弱递减,同时依照此种判定标准规则,他们也对等级定义下达了最基础的解释和建议:E~D级的能力不影响生活,和未觉醒者区别不大,C级以上者则建议定期去医院进行检查并接受一定程度的监管和回访,等级越高他们所建议的受访时间间隔越短,根据等级上升顺序依次为一年、半年、三个月和一个月。 这套体系的推出加快完善了智人社会庞大数据的分类,从已知觉醒能力者的人口登记数据看,C级以下等级的觉醒者所占比例是所有觉醒者的90%甚至更多,换种说法就是等级越高人数越少。和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那些高智商天才一样,罕见的高机能必定不可能人人都拥有。大多数人的能力都在C级以下,不会影响到生活,能力也都比较无关痛痒,比如……偶尔冒个火花什么的。 不过,脑子转回来,目前关于能力等级的问题并不在昭晰要操心的范围内。她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ID卡的更新和怎么恢复这个能力扯出来的烂摊子。 这位红发监察官话并不多,她接过昭晰的卡片放入电脑读取信息。 “你……出国探亲?”监察官双手不停敲击着键盘并查看她的申请资料。 红发女人的余光偶尔分给规矩坐在椅子上的昭晰一两秒钟,昭晰被她这么冷不丁地望一望,不禁坐直了身子。 “是的。我妹妹结婚。” 其实辛系和她同岁,只是生日比她小了两个月,但严格从月份上来说,她的确是她的妹妹,所以这没有任何问题。 “……结婚?好吧。可是你刚刚觉醒了能力,我们不建议长途旅行。”监察官声音卡顿了下后依旧毫无波澜,是公事公办的语调。 “如您所见,我并没有发生大部分觉醒者在初次觉醒时都会出现的能力失控,我想一场从头睡到尾的飞行更不会对我或者其他人造成什么威胁。我不想且不能错过这次航班,毕竟婚礼,人这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这对新娘和我都很重要。” 昭晰平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者说狡辩。她正心虚着,生怕被这位监察扣在机场不让走。毕竟初觉醒的能力者都被认为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即便她看上去并没有一般觉醒者那种慌张无措,但也并不代表她是安全的。 没有把握能获取她信任的昭晰为自己解释的话音刚落,那位监察官就干脆地把白色的旧ID卡一把掰断,“咔哒”一声脆响,在没有时间流动的寂静房间里被放大了十倍不止。见到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昭晰的心不知为何跟着抽搐了一下。 她似乎才意识到,能力的觉醒和这仓促的一声脆响代表着她前二十七年的普通人生,已经结束了。昭晰甚至都没能仔细地为这件事做出反应,就已经和未觉醒者/自然人这个身份诀别了,一道命运的转折不带一点停顿地带着她漂移人生。 接下来,红发的监察官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淡粉色的新卡,插进了右手旁闪着绿色显示灯的黑色机器里。期间她沉默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着电脑又敲了几下键盘,然后抽出卡片递给昭晰。 这就算是激活新卡片了?说好的工序繁琐呢? 虽然昭晰不太明白这位红褐发色的监察员为什么如此爽快地就为她开了新的账户,但代表了通行无阻的新卡摆在眼前,着实诱人。她伸出手,等着对方交付她人生的第二篇章。 “我这里帮你简单办了一部分,暂时足够了。Jessie女士,旅途愉快。”监察官总算对昭晰露出了一点笑意,又补充解释道:“鉴于你的航班还有二十分钟不到就要起飞,为了不耽误你的旅程,我后续会再联系你登记能力属性等级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哦,对了,长途飞行容易疲乏,希望您能好好休息,毕竟刚觉醒的人,能力多少都不太稳定。” 昭晰对她这高效又利落的程序将信将疑,要早有这种办事效率,她怎么会沦落到在外面干等一个半小时,急得连超能力都觉醒了?不过现在较真这个没有意义,飞机可不等人。她没有多想这位监察官话语中暗示性的其他意味,收下粉色新卡后淡定道谢,点点头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才想起时间还暂停着,又醍醐一般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正巧看到秒针逆时针往后转了十圈后再次顺时针开始运转。本来停滞住的玻璃门正巧打到了她的背,昭晰抬头,抱着一打资料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路过她,并为她替自己开门的风度道了声谢。 时间在为昭晰停滞了十分钟后终于继续往前流动,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行进了起来。 此刻,她脑海忽然回溯出那位监察官冲她露出的微笑,那是一种富有深意的、代表着秘密的表情,有个怪异的想法跟着这一瞬间在昭晰的脑内迸发,但她没来得及捉住。 可惜她也没时间细想,毕竟目前对她来说能顺利登机才是重要的事。所以昭晰只能暂且把这些事一同拋向脑后,如风一般向登机口小跑而去。 第3章 -002- 回马枪 紧赶慢赶总算是上了飞机,昭晰把包交给空乘后安稳落座。算辛系有良心,还知道给她买头等舱,否则这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还不得要了昭晰半条老命? 她把椅背往后调到舒适的角度,拿出耳塞眼罩打算好好睡上一觉。这趟飞往十五个小时前的旅程不出所料的话,应该在她两餐和无尽的睡眠中结束,昭晰都计划好了:补觉第一,吃饭第二,谁也别想打扰她。昭晰关了手机,等不到飞机进入平流层,就已经随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好觉无梦,等她再次睁眼,一位貌美的金发空姐适时为她端上了第一份机餐。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快速吃掉了这并不算美味的食物,抬手看表发现十三个小时的时程只过了一半不到。 飞机在北太平洋的上空平稳飞行,她刚睡过一觉,现在再进入睡梦有些困难。百无聊赖间她拉开遮光板打算看看窗外的云,蓦地拉开分隔光明与昏暗的结界,窗外的云景刺眼到受不了,她一下子赏景兴趣顿失,悻悻合上遮光板,觉得还是回到昏暗且安逸的世界为好。 虽然如愿赶上了飞机,但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积极。那些意外事件明显打乱了昭晰的生活节奏,即使它们现在看上去都已经得到了及时的处理,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可昭晰总有种预感——这只是个开始。 补了一觉的她身体依旧疲惫,机体的酸涩始终赢不了清醒的大脑,昭晰尝试放空脑袋,进入冥想的世界,却毫无意外地失败了。她刚刚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没人能给她解答,她现在孤立无援,除了自己注意警觉外,也没其他解决办法。 没想到消极的情绪会来得这么快,她沉闷郁结的心思得不到抒发,布满血丝的双眼干干睁了两分钟不动,直到流出泪来。她真希望这架飞机能快些抵达洛杉矶,昭晰现在十分需要她的好朋友。辛系和超能力者打交道那么久,一定能解答她现存的所有疑惑,而且作为昭晰知根知底的好友,她绝对还能给她足够的精神慰藉。 天知道她现在是多想念那个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小混蛋。 昭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窝在柔软的座椅里,把毯子往上挪到颈部,蔫头耷脑地继续闭眼假寐。只是双眼一合,脑子里就自动回放起了她的能力觉醒和监察官那个莫名其妙的笑。她一向是个谨慎到甚至有些多疑的人,性格也是出了名的沉闷无聊,甚至因为难得产生共情的缘故朋友很少,社交圈子小得可怜。辛系常说她这种情绪波动几近为零的特质比她更适合做个医生,但昭晰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比起平静的一汪清泉少了那种会泛起涟漪的生动,她最多只是一潭死水。 这突然的觉醒来得不同寻常,昭晰脑内对比了很多人觉醒时要死要活引发社会问题的例子,再反观自己,就显得十分异类。本来就是异能觉醒,结果她这异能觉醒也是无法形容得怪异,这能力来得就和谁在找她恶作剧玩儿似的,随意得堪比辛系宣布结婚的消息。虽然从某些角度来说,这种静悄悄的死水一般的觉醒风格实属她的作风没错,但这触发觉醒的机制有待考究。 根据目前已知的一些研究结果来看,能力者暂且分为以下两类:天生体质和后天形成。天生体质顾名思义就是生来便具有能力的人,后天形成的原因暂不可知,但从那些千奇百怪各不相同的触发觉醒的机制中,还是可以找出一些细小的规律来。学者们把他们按照能力暴动的大小依次分为:机体受伤时自卫而觉醒,情绪难以自持时觉醒还有遵循进化守则自然而然的觉醒。 按照这类划分方式的话,她应该是属于第三类,可又有些许不同——她太平静了,几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昭晰曾不止一次遇到过学生在课堂上觉醒的情况,哪怕是能力等级再弱再平和的孩子在觉醒前也会有些许预兆,比如:体弱的会因为免疫力骤然降低而伤风,性子急的会肾上腺素飙升而更加冲动易怒,部分元素系觉醒时甚至还会放些小火花小静电……这些情况在2038年的和平年代都已不足为奇。机械和科技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基础的预防措施,普通等级的觉醒并不会引起什么损失。 可她却完全不同于应该拥有觉醒先兆的一般能力者,昭晰内心的不安感逐渐放大。她一向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律可寻的,比如下雨前会堆积乌云或者刮起豪迈的风,比如物品在重力作用下只会下坠,比如人被杀就会死。如今这样毫无预兆的能力觉醒落在她的身上,这完全说不通。 无论什么事件只要存在就会有它的理由,如果没有理由就会显得蹊跷,就值得让人产生怀疑。 昭晰辗转难眠,她越想越不安,直到思绪缠乱成毫无头绪的毛线球后,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放弃独自思索。她懒散地伸出一只手摆在眼前,千禧年前古早的超能力电影里主角总是一伸手就能使用能力,可一只手真的有那么强吗?她虽然身边不乏觉醒能力者,但因为法律和世俗的规定,没人会愿意在公共范围之内使用超能力,所以她从来没见过使用能力是什么样。 作为普通人只要依赖成长迅速的科技已经可以过得很好,不需要冒着承担缺陷的风险使用能力,更何况地方部门的管控从来不见消停。这些超能力或多或少都不是完美的,它们全都有可大可小的缺陷,能力越强缺陷越深。她没见过堂而皇之在大众面前使用能力的人,没有人作为参考,自然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能力到底该怎么启发。 她尝试把伸出的左手前后左右翻看一遍,暗暗聚精会神起来。 瞬间——只是一个瞬间,万籁俱寂。 昭晰直觉明了,在这个无声的时刻,她成功地再一次停滞住了时间。 飞机停在半空还让人蛮觉得诡异的,昭晰生怕它遵循万有引力定律掉下去。她打开遮光板往窗外望,机身刚巧隐在云层里,白色的云朵曾轻柔地拂过机翼,不过现在它们都被困在停滞的时间里,变成了不再流动的单面景色。 她盯了一会儿窗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肆无忌惮地发着呆,带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分钟的样子。为了不惹出意料之外麻烦,昭晰拉上遮光板,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还原到能力发动前的样子,她再次望向自己的那块手表,等待着她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秒针指向整点的那个瞬间又一次往逆时针转了十圈,在这一刻,所有好似安静平和的嘈杂纷至沓来。果然,昭晰这下终于认识到,她的确真实拥有着【停滞时间】的能力,且显然在不作任何干涉的情况下能持续十分钟左右。 或许是使用能力后精力消耗过大,她窝在毯子里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困意,很多事还没来得及细想她便又进入了梦乡。这次比起说安然入睡,更像是被硬生生拖进了睡眠里,昭晰的大脑已经累得不甚清明,即使挣扎许久也逃不出来。 她这次做梦了。 与颇为意识流的梦境不同,这个梦剧情连贯且逻辑通顺,那种既视感更像是身临其境即将发生的事件,代入感极强。 其中记忆最深的是,她梦到自己驾驶着一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黑色箱车,略有惊悚地穿过一条狭长且晦暗的林间小路,茂密的枝叶刮擦着车窗发出刺耳的声响,树林遮天蔽日即使大白天的也透不过什么光亮来,尽显阴森之态。更叫人难过的是,这条只能通过一车的窄路年久失修坑洞无数,车子在这样坎坷的小路上一往无前地行驶,抖得她胆汁都快要吐出来。这种新奇的体验要不是在做梦她可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实现的,甚至她即使在这个梦里,也知道这只是个虚拟的场景,也不禁要抱怨自己这么任劳任怨地开着破车穿梭在诡异感十足的森林里,到底是图个什么? 叫苦不迭的昭晰在梦里开了多久的车她记不清,只觉得这段路程惹人不愉快。 她因为在梦里埋头苦睡而错过了飞机发放的第二餐,睡眠叫人分不清真实时间的长短,昭晰再次睁眼时十三个小时的飞行也即将接近尾声。 欢迎回到平坦舒适的现实世界! 苦于梦境折磨的人总算松了口气,她揉揉自己睡得腰酸背痛的脊柱以及仍有反感的肠胃起了身,拖着飞行时用的洗漱包如同无神游魂般走进了卫生间。 她简单粗暴地往自己脸上泼着凉水,又干净利落地洗漱整理自己的仪表,除了眼里消不下去的红血丝,倒是看不出多少倦容。是嘛,不管怎样她也算是连续睡了八个小时,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出现纵欲过度的颓废模样。 做完这些她总算感到了些许清爽,叫嚣反胃的脏器也都安分下来,她长呼一口气,转身走向门边打算回到位置上等待飞机降落,但她伸出去扭卫生间门把的手无论使了多少的劲儿也拧不开这扇简易的门。 纹丝不动的门锁让昭晰脑内警铃大作,熟悉的不安感回归身体,她立时汗毛竖起。 这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见得真的是谁在和她恶作剧不成? “是我做的。”昭晰还没来得及叫喊门外的工作人员寻求帮助,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对,说熟也不熟,只是刚刚见过。昭晰转过头去一看,正是那位在机场对她露出富有深意微笑的女监察员。她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这个几乎属于全封闭的机舱卫生间里,而唯一的那扇门现在被昭晰撇在身后。 昭晰一见是她,心下放松了些,吐槽欲立时大过惊悚感,忍不住腹诽道:拜托,就算你能力超强,出场的时候要不要这么神出鬼没啊。体贴地打个招呼会死吗? 两人堵在这一间小小的洗手间里很是拥挤,昭晰一米七几的个子缩在门边上和这位仪态一丝不苟的检察官对峙着。两人身形差不离,被塞在这一两平米的空间里着实是委屈。 “我们曾检测到这架飞机上有非常强力的超能波动,Jessie女士,或许你能解释一下?”监察官直挑目的,开门见山道。 “飞机上这么多乘客,不一定是我啊。”昭晰脸不红心不跳地避重就轻。 那位监察官听罢撩了撩红褐色的卷发,眼神里带着些不言而喻的味道,直说道:“那也许我应该要让知道,现在这架飞机上B级及以上的能力者只有你我两人,且能大范围停滞时间的,我想我只有你这一位。” 说罢她不等昭晰再说话,直接拿出平板电脑和一张粉色的ID卡,并将卡插在了平板上方的卡槽内,递给昭晰道:“为了帮……咳……尊重你的行程安排,我本想等你正确知晓了自己的能力后再做登记,但显然你刚才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有些部门的重视,顺带一提,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所以……如果你不想下飞机后被官方‘邀请’去做一些检测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完善这份资料。” 昭晰接过平板电脑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她的所有信息,从她的身高体重这类基础信息到她去年在哪个诊所拔了几颗智齿,事无巨细皆罗列其上。 她快速往下翻划平板,才发现觉醒者能力一栏还是一片空白的。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刚刚觉醒的她对自己近乎是一无所知,甚至可能不如对面这位一看就有其他事瞒着她却又不像是坏人的监察官知道的多。 监察官倚着墙,又轻描淡写道:“我已经把空间物体的流动减缓到了1/3600秒,换而言之,时间在这里几乎是静止的。你有足够的时间去闲扯这份资料,随便写,没有关系,我帮你申请了临时档案激活的资格,三天之内,只要你及时到【红光】监测处重新办理手续就行。但你在能力等级栏请务必写上A级,已经被检测到的能力强度无法隐瞒。” A级?!只是【停滞时间】而已,她竟然会到A级的程度吗?昭晰认为这有些不可思议,同时又有些疑惑在心底发了芽——既然自己达到了A级,又怎么会是这样轻易可以隐瞒下去的?加上她刚才支支吾吾的口误,昭晰能断定,眼前这位,应该不只是一名中立立场的监察官。 她一边思索该怎么填写这份资料一边问在旁看热闹的监察官道:“听上去你这是在帮我?为什么?” 监察官撩撩红褐色的长发,言简意赅道:“我们有位共同好友。” 只这一句昭晰便猜到了是谁,她没有再说话,强压下心里持续无尽滋生的疑问,手上不停,快速地打着字,很快就将这份99%造假的资料填了上去。 “还挺快。”监察官拿过平板扫了两眼后表示没问题,按下上传按钮遂即拔下ID卡递给她道:“我已经同步到他们的系统里了,暂时应该没问题了。……还是要和你说声抱歉,因为我们那位朋友通知我时过于匆忙,我来得晚了,没经允许就擅自拿了你的卡。” 昭晰把新卡收好,心不在焉地轻声道:“没事。” 之前拿都拿了,现在还都还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欢迎你来到洛杉矶,以及,再次祝你旅途愉快。” 这位始终不知道名字的监察官每说一个字声音便弱下去一分,直到最后一个发音消失时,她整个人也淡出了昭晰的眼前。该如何去形容——这就仿佛是一幅能真实传送的全息投影,平板的触感是真的,她的ID卡也好好地放在口袋里,但刚在她眼前发生的场景却无法让人报之以真实的感官。 欢迎来到超能力者的世界。 昭晰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刚巧此时一滴水珠沿着她的鬓角往下滴在了她抱臂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人惊醒。她即刻转身打开洗手间的门,仿若无事发生般走了出去,安稳地坐在座位上等待飞机的降落。 第4章 -003- 初见庄园 等行李的时间里昭晰对着已经自动校准好时区以及时间的手机更改手表上的时刻,对她来说,换了时区之后最不能忘记的还是调校精准的时间,尤其是抬手就可以看到的腕表,更是需要达到准确无误的程度。 大约站定等了十分钟,她总算在如同旋转寿司的行李带上发现了自己托运的行李箱,看上去细胳膊细腿,好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昭晰一手轻巧地将它提起,利落地拉起拉杆,径直推着往关外走去。 她刷了ID卡确认身份后走过最后一道人工安检,在最后的终端机上熟练地点着屏幕,轻轻松松办理了自助入境的手续。 以前费力申办签证入境的日子早就不复存在,现在如果你的信用度合格的话,那么只消买好机票,飞前用卡自助监审登记,落地后再刷卡登陆账户注册入境就能便利地踏上另一方国土。 如今国与国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剑拔弩张的时代结束在2008年联合国提出的和平声明里。虽然她那时还未出生,但毕竟是为世界历史老师,说到这些事儿还是如数家珍——超能者觉醒给世界各国带来的恐慌感和社会动摇是一致的,但各个国家在权衡利弊之后认为,通力合作弄明白能力觉醒的诱因要比继续为了利益而上演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谍战剧来得重要,因此具有绝对影响力的大国们纷纷在2012年率先签订并达成了和平协议。自此以后,国与国之间的立场变得怠缓不少,争锋相对的时刻逐渐消减。虽然资本博弈与政权斗争依旧存在,但觉醒的超能力者的确影响了这个世界的和平观念,并为之提供了不可小觑的力量。 当然,多数利民倡议的飞速推行还是要得力于全球性的联合国公益组织【彩虹光(Rainbow Light)】。 RL(Rainbow Light的缩写)组织成立于千禧年,在短短十年内迅速发展到世界各地,于2012年和平协议之后成为了公认的可以影响世界的国际性和平组织。它以强盛的包容力和关切人权问题而创立,致力于为每一位需要帮助的人服务,昭晰的死党辛系便是这个组织分部【蓝光计划】里的一员。 RL的每一种颜色对应不同的要务:红负责管理与登记超能者,橙负责纾解能力觉醒或与其有关的各种心理问题,黄负责调解觉醒者与未觉醒者的纠纷,极光(也就是绿)负责基础医疗和生物研究,青鸟为小朋友们服务,蓝紫分为两种等级形式以小队形式出现处理特殊事务。他们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地安排了每个方面的职能。 RL的成员分布世界各处,为每一个人提供个人化的体贴帮助。组织以大量的志愿者为基础,他们从不挑剔自己的帮助对象,因为他们本身便来自【彩虹光】的受众,他们本身也是不分性别、年龄、人种、社会身份的所有人。 它自创立以来便给予了这个世界太多不一样的色彩,从日常生活各处渗透进人们的每个角落,他们的志愿者包括万象,从声名显赫的科学家到基础阶层的义务劳动者应有尽有。他们分享爱和责任,同时也积极地为每个国家的当地基设提供系统化的觉醒者资料。毕竟得不到地方政党和资本支持的组织势必无法长久,这是大家都了解的心照不宣的事实。 和平且便利生活的背后自然有血有泪,但有彩虹挡在身前,人们还能看到美好的景色。尽管这美景美得很片面,但只要存在,就是曙光。 然而!昭晰想象中的美好景色却在出关后荡然无存!她既没有看到辛系本人,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位前来接机的人身前的牌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迟疑地推着箱子走到一旁角落,昭晰打开手机预备联系辛系,却发现这家伙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没想到她满怀着期待的雀跃就这样一下落了空,不带一点儿缓冲的余地。 瞬息间昭晰便成了整个机场最无依无靠的人,堪比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生气或者愤懑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了,昭晰只觉得自己有无尽的失落在不停地往上涌来,她这是为了什么? 她深深叹了口气,准备寻找其他方式联系辛系。 “你好?你是Jessie Zhao吗?”一位黑衣男人火急火燎地跑到昭晰面前,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问。 昭晰轻微地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将挂有自己名牌的行李箱往身后推了推,抬眼警惕地望着他。 “我是提姆,Clara嘱咐我来接你。” 名叫提姆的男人风尘仆仆,他戴着墨镜,昭晰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她今天可把疑心病发挥到了极致,眼前这男人虽然可疑,但在他身上也看不出多余的信息,昭晰无法准确判断他的属性。不过她会联系上下文看问题,依照今天发生的事件特质,如果这个时刻她还能轻易相信陌生人那她就是蠢透了。 那男人好似没有看见昭晰疏离警觉的表情,自顾自继续说道:“哎呀,抱歉我迟到了!这都怪路上大堵车!”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昭晰决定出声试探。 “哦……是这样的,Clara也想过来,但她被工作拖住了。你知道的,就是那一类试验什么的,他们需要她的帮助。” “什么试验?她不是明天要结婚才让我来参加她的婚礼的吗?为什么现在还在工作?”昭晰觉得自己总算抓住了这一连串问题的关键。 “什么?!”黑衣男人看上去比她要震惊得多,他双手飞速地横向摆动否认道:“不,不会的,我甚至都没有听说她有固定的约会对象,又怎么可能结婚呢?” 提姆的语气诚恳又焦急,是标准的解释用举止。 她被辛系给诓了!这个杀千刀的小混蛋!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误会,Jessie小姐。嗯……不过或许您当面和她确认会比较好,时间差不多了,请您跟我走吧。” 说罢他就伸过手来,想要帮昭晰拿行李。提姆的表情看上去良善又无害,昭晰不便多做怀疑,且架不住他的热情,避无可避之下还是将行李箱给了他。不过她跟在提姆身后,双手还是不自觉地紧抓自己的随身包包,准备一有异常就立马跑路。她可被能力觉醒和孤立无援给折磨疯了,在真正见到辛系前,她谁也不相信。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航站楼往机场外停车场的方向走去,提姆很明显是个话痨,一路都在不停地找着话题,全然不顾昭晰冷淡地用“OK”、“All Right”、“Fine”等不超过两个音节的词汇敷衍他。 大约走了五分钟左右,提姆在一辆黑色的车前停了下步伐,昭晰跟着停下,定睛一看那车,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不就是出现在她噩梦里的那辆车吗? 现实里这么凑近一看,这车竟然还能比她梦里更加伤痕累累! 昭晰此刻欲哭无泪,虽然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但她的内心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老天今天大约是玩她玩上瘾了。提姆看不出她的反应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不自觉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啊,好车都被开走了,我出门的时候就只看到这辆了。你别看它外表这样粗糙,其实性能还是可以的!额……能开……努力一下的话90码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能怎么办?还能给人摆脸色不成? 昭晰立即表示毫不介意,她还要赶着去和辛系这家伙对峙呢,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辛系敢拿结婚这种事唬她千里迢迢来这里,哼,一顿暴打总是少不了的。 提姆轻手轻脚地帮她把行李放到车里,又十分绅士地为她打开了驾驶位的门,没错,是驾驶位。这里的情景和昭晰在梦里梦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梦里出现的人都没有具体的脸,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 冷酷利落如昭晰,她什么问题都没提,只是道了声谢便轻巧地坐到了驾驶位。或许是觉得实在对不住这姑娘,提姆略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后顺手帮她关上了车门。 “那么,Jessie小姐,我只能带你到这儿啦。噢,顺带说一句,车子油是满的,导航我也已经帮你调好了目的地,Clara就住在【格雷庄园】,祝你一路顺风!” 提姆在交代这一切的时候是半弯着腰靠在车窗边的,昭晰看向他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从他黑色墨镜的上方往里,能看到他的虹膜泛着猩红的光色,像究极渴血的吸血鬼。 这只是无意中的惊鸿一瞥,心里接受能力强大的昭晰遂即仿若未闻般地移开视线。既然对方从头到尾都用镜片遮挡,没有拿下来的意思,那自己刚刚那样看过去,若是再做出什么奇怪的反应,就是不太礼貌的事,所以得赶紧避开。 昭晰话不多说,发动起车子,打开导航,点开标着格雷庄园的那条项目,和提姆道别后脚踩油门,速度极快地驱车离开了这里。 动作利落,且杀气腾腾。 这段路途与她在飞机上的梦境几乎重合,虽然似曾相识,但昭晰只要想到会有一条那么阴森诡异的林间小道等着她,就不由自主地想打寒颤。这是一段十分漫长的车程,再加上城里堵车的情况严重,昭晰这趟“下乡”之路满打满算得开了有近两个小时,这还没算上等下她要进森林的时间。 十个小时前她往肚子里塞的那顿机餐早就消化成了无用的食糜,她饿得有些烦躁。飞机上的第二餐她没吃上,下了飞机也没来得及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就爬上了这辆老爷车,生在中产阶级家庭的昭晰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饥寒交迫”,怎的一个惨字了得。 不过换个思维想想,这样也还行,至少等下在那段颠簸失趣的路上,她不至于真的吐出点什么东西来。 也算是种有用的心理安慰。 手机伴着饥肠辘辘的肠音在这时响起了铃声,昭晰瞄了眼名字后立刻按下接听键并顺势开了免提,尚未发泄出憋了一路的怪异情愫,扬声器连接的信号那方便首先传来了辛系的声音,她说:“昭昭!你到哪里啦?提姆和我说他把你送上车了哦!” 依旧是元气满满的……却让现在的昭晰觉得欠揍的语气。 “马上进郊区了。”她冷静地回答路程,昭晰觉得自己在没见到她人之前还能忍一会儿。 “哦!那我马上回庄园等你,晚点见哦!——啊啊啊依莱你不要碰那个!——塞壬!来我这儿,我们回去了!——等等!啊!老天!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尖叫声此起彼伏,想来电话那头的场景应该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 心情欠佳的昭晰觉得这潮涌般的噪音实在刺耳,皱着眉头赶忙挂了电话。车子此时正沿着入郊的马路往前驶去,笔直地通往不远处茂密参天的森林,她轻轻咽了口口水,把90码的车速降到40码,谨慎地开了进去。 意料之中的是遮天蔽日的树荫,但路倒是没有梦里那么颠簸,除了窄了些以外路面干净笔直没有任何问题。她打开车灯,稍微提了些速。这条路应该经常有人来往或者说定期有专人维护,否则以这种自然植物的繁盛程度,如果无人问津,不要多久这里就会被大自然重新覆盖,变成她梦里那种可怖坎坷、千疮百孔的受罪之路。 因为提了速,再加之现实比梦境遇到的路况好了太多,昭晰刚才暴躁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不少,心想:还好,想象和现实是有一定距离的。 没消十分钟她便看到了光亮的出口,欣喜之余又听到导航报站道:“100米后沿路左拐,距离格雷庄园还有300米”。 那不就表示转个弯就到了? 真是谢天谢地! 她开出森林时顿觉眼前一片明朗,人也跟着清爽起来,照着导航沿路左拐后却又仿若闯入新世界一样吃惊——眼前这个宽阔的建筑说是城堡也不为过吧!哪怕是在昭晰这个距离远看也一眼望不到边界,实在是太夸张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格雷庄园么?实在豪华广阔到可怕。 如果不是她和辛系早就打入了彼此家庭的内部,她都要开始怀疑辛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不是什么财阀集团总裁失落在外的掌上明珠这种狗血戏码了! 正在感慨的同时,辛系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昭晰车速减缓,慢慢悠悠地一边欣赏格雷庄园肉眼能见的全貌一边按下接听键。 第5章 -004- 吃火锅 电话那头的辛系拖着塞壬借了依莱的能力传送回庄园也没多久,急急忙忙洗了澡去除一身污气,伴着热气走到卧室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联接格雷庄园防御系统的Pin便通过她房间的电子助手管家和她说道:“辛,庄园外有非识别车辆,车牌是【青鸟】组织内部的,是你请来的客人吗?” 辛系虽然觉得如此半/裸/着身子和网线那端的Pin沟通有些怪异,可昭晰比她这点小害羞重要多了,她想也没想立即点开了电子助手,回道:“是是是!你千万别动手!我让她把车停外面!” Pin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了解,就自动下了线。 辛系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给昭晰打了第二个电话,好在她的好友一向谨慎又富有完美的距离感,没敢太接近这座大到夸张的庄园。 “昭昭——对对对我已经看到你的车了。你把车就停那里哦,然后人下来,走到大门边上,对,那里有个机械板看到了吗?把脸凑过去,我给你录ID。好了,门开了,车放那儿不用管,直接进来吧。对,跟着那个电子管家走,行李也给它就好,我穿个衣服马上来!” 辛系坐在卧室的床上对着电子助手一番远程操作总算把昭晰给弄了进来,微卷的长发湿漉漉地还在滴水,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胡乱找了件卫衣裤子穿上,踩着拖鞋就出了房间。 天知道她多久没见到昭晰了!怪让她想的。 有人说,美好的友情往往比爱情更珍贵,辛系觉得非常有道理。她们两人从打酱油的年纪开始就是天作之合,一个活泼可爱一个乖顺内敛,行为处事却又同样洒脱自我,性格既互补又相似。哪怕是过了二十几年到现在,因为生活或者工作的原因失去了朝夕相处陪伴在对方身边一同经历风雨的机会,也是彼此心里那唯一不可替代的白月光。当然,可以完全肯定的一点是,她们是彼此可以称对方为灵魂伴侣的关系。 一路小跑下楼,辛系全然顾不上自己的形象,只晓得要跑得更快一点。她推开厅堂大门远远地便看见有个人点儿跟在飘行前进的电子管家身后,穿行在花园中,正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花圃中央那座半径十米,完全能让人在里面畅快游泳的超大喷泉。 辛系迫不及待地继续狂奔,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两人现在这情景,可是像极了那些古早年间讲爱情的老片子——唯美绮丽的花园两边,主角隔着水雾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但心知肚明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是值得深藏在心里暗暗保护的那种重要的人。 “昭昭!”辛系人虽小小一只还穿着踢踢踏踏的拖鞋,但却跑得快速,茶色长发跟在她的脑后扬扬落落,看上去毛躁又灵动。 在这样古典又文雅的背景里,昭晰视角看狂奔而来的辛系,倒也没觉得违和。她眼里蹦蹦跳跳的辛系像只不受束缚的小精灵,一下一下抚慰她的心。当然,昭晰指的是如果只看辛甜甜的脸的话,因为没有精灵是穿松垮的卫衣和宽大七分裤还配夹拖的,会这样穿的只有不修边幅的宅男还有辛系本人而已。 只能看脸的小精灵跳进昭晰怀里,两人抱了个满怀。 如果说昭晰一向认定自己是潭平静无漪的死水,那辛系就肯定是能扬起她内心波动的独一人。 “啊呀,你头发湿的,甩我一脸水。”昭晰语气不好,虽是说着嫌弃的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翘起,口嫌体正直不过如此。 “嘻嘻,我还没来得及吹头。”辛甜甜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昭晰,“对不起嘛,今天临时接到些工作,没来得及去接你。” 昭晰刚和她见了面心情不错,没打算当场兴师问罪,她倒好,自己提起这茬,赶着往枪口上撞。 “你要和我解释道歉的,还有很多——唉,不过暂时算了,”昭晰叹了口气,继续道:“先带我进去吧,我舟车劳顿又累又饿你还不好好招待我?这些账啊我们晚些再算。” 又累又饿是真的,不过说到底,只是昭晰在见到这位的第一眼起就消了一大半儿的气,再加上这位又摆出一副温顺纯良的模样主动认错,她实在是责怪不起来。 “好哟!我早就想好了,你第一天来我们肯定要吃火锅庆祝一下!顺便带你见见我新认识的小伙伴!他还挺有意思的!”辛系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格,认怂之后听昭晰口风变软,又立马来了劲儿,抓过她的手晃晃荡荡,竟是撒起了娇来。 二十七岁了,还是一样幼稚。 不过昭晰还是点头说好。她对辛系从来百依百顺,不曾拒绝过。……好吧,偶尔也有因为要求不合理而否决她的时候,不过那也只要辛系稍微撒个娇,昭晰就能全没原则地妥协。 况且她也想知道,在这种装潢格调都高雅精致的超大庄园里,满头大汗地吃着火锅,是一种什么样反差的体验。 发小两人行动快速,饿坏了的不止昭晰一人,辛系也是百忙交集没空吃顿饱饭,这下好不容易得了空,怎么也得来顿心心念念的来自祖国的火锅解解馋才行。 穿过鲜花盛开的花圃,踏过旋绕的石阶,总算是揭开了这座庄园建筑内部的神秘面纱。辛系推开精巧肃穆的木门,昭晰一进里去便又一次被震慑了——这屋子的从外观看是典型的上世纪早中期的古典风格,屋内却无处不充斥着自动化科技的痕迹。嵌入墙皮隐藏的智能机械分工明确而精细,堪比工业化的流水线。这种机械设施虽然不少见,但除了公家会使用外普通人家并不会安装,主要是因为这类机械定制全套不仅造价不菲,而且需要专人定点维护。昂贵的费用和复杂的操作使劳动人民望而却步,只能依赖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昭晰初见这庄园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这种富有程度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于是她只好深吸一口气,继续被辛系牵着走。 在两人往前厅走的同时,一只机械手妥帖地帮昭晰脱下外套挂好,那位带路的电子管家则拿过她的行李自顾自麻利地带上了楼。 “嗨,Jessie,又见面了。”属于红褐发色女人的声音从上层传来,语气带着些慵懒和愉悦。 昭晰抬眼,看到那位曾两次帮助过她的监察官正倚在大厅左侧的二楼扶梯上对着招手,她对这位监察官虽然不算反感但好感也并没有充裕到能和她热情地打招呼的地步,她出于礼仪只对她轻轻点头示意,之后便自觉地撇过头看辛系,等着她开口。 “昭昭,这位是依莱,想你之前也见过了,她没什么好说的。”显然辛系也没有郑重介绍这位监察官的意思。 “依莱!外面有辆【青鸟】的车,麻烦你等会儿带走哈。”这一句她是对着楼上说的,从她的语气可以感受得出来,辛系对她并不亲昵。而且她显然是不想让两人有什么多余的接触,辛系作为中间人却只给两人简单地互通姓名,接着就明目张胆地给依莱下逐客令。 不过这位名叫依莱的监察官看上去也没有介意,对着两人摆摆手就潇洒地消失在了她们眼前,那副逐渐淡出消散的场景和昭晰在飞机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小伙伴认识,怎么这么敷衍?”等确认依莱走后,昭晰才开口。 辛系听罢撇嘴道:“她不算,她是【红光】的人,他们的成分都不单纯,这位更是其中翘楚。没事儿你也别和他们多接触,会被传染坏习惯。” 昭晰本想再问,你们蓝不是和红不都是同个组织吗?但转念再想,既然辛系都那么说了,事情肯定不会和她想象里一样理所应当,等晚些时候再一齐问她比较好,便住了口。她虽然是辛系一起长大的朋友,可再亲密无间的朋友也是需要一些距离感的,是以她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蓝光内部的事,除了大概知道这是一个为了帮助觉醒者而满世界跑的组织外,没有其他的了解。 之前被依莱打断了观摩庄园内部建筑的节奏,再考虑两人也都饿得不行,辛系就不打算多介绍她也不算熟悉的一楼,而是直接带昭晰去他们所居住的二楼。 辛系放开拉着昭晰的手,掌心分泌出的细微汗液暴露在空气中,立时蒸发,带来一些凉意。 她本在前埋头苦走,但又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昭晰抬头无声询问,辛系满脸认真道:“昭昭啊——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我,但是在说来话长,我决定先主动坦白一些比较好理解的部分给你知道。我现在呢,已经不能算是蓝光计划的成员了,原因晚些解释,但那里暂时不适合或者说不需要我了。 “哎哎哎!你不要误会!不是我们违反了什么法律,只是如果我们继续待在组织里,会给其他人带来很多麻烦,所以……组织管理层决定给我无限期的休假,说白了也就是归期未定的停职,塞壬还有希尔也和我一起休了假。虽然说是暂时的,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但还算幸运,在我们穷途末路的时候,有格雷先生愿意照顾我们这几个停职的蓝光成员,给了我们这个住所。” 昭晰快速消化了这些前提,点点头回她说:“了解了。”便不再做其他追问。 该告诉她的事情辛系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昭晰从不用担心她有所掩饰,默契而盲目的信任是对好朋友最基础的尊重。 楼梯上铺着柔软而厚重的地毯,以深蓝色为底,金与棕点缀繁复花纹,整体式样看上去简单又极富豪宅气质,肯定所费不赀。 只不过人踏在这块地毯上却犹如走在棉花上,用的力被四处化解,直觉使不上具体的劲儿,腿在发软。昭晰没想太多,只把这种无力感归结于她平日疏于锻炼,爬了几步便觉得这楼梯走得费劲,默默把单手靠在扶手上借着点力继续闷声往上爬。 她,昭晰,二十七岁,越发明确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公立大学文学院教师,就算觉醒了能力那也还是个真实的“体力弱鸡”。 反观辛系,她的体能就像是用不完似的,刚刚一路狂奔去欢迎她,再加上爬这重力感不科学的楼梯,竟对她没一点影响。该说笑说笑,该蹦跶蹦跶,完全没有那种心气跟不上肺脏换气速度而导致的缺氧喘息感。昭晰费力呼吸间心想,能在世界各地奔波工作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爬上二楼一共是二十四层步级,有一休息平台和一个转台,站到最后一块台阶上时昭晰只觉得双腿酸疼,身体里的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其程度堪比一次可怕的长跑。 她忍住了用口呼吸的狼狈,只是每次鼻腔内空气进出的喘/息声越发得控制不住,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也不由地发起热来,仿佛是大脑在告诫这个身体的主人——再忍就要缺氧啦!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昭晰认命,她不再挣扎选择,气若游丝地问走在前面步履欢快的辛系道:“有没有冰水,我有些口渴。” 辛甜甜笑咪咪地转头,见她面色不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沉着脸仰头对天花板喊道:“Pin!你没有把重力辐射试验撤掉吗?都说了这个实验局限过度,禁用啦!” 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个二层,带着难得的愠怒。 而眼前昭晰气喘吁吁,虚到感觉自己越来越疲惫,体力严重不支,连躯体都即将脱离大脑的控制。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可能就快要休克了。 在昭晰摇摇欲坠即将失去视野时,上臂的一阵刺痛及时唤醒了她。一只机械臂举着针筒将一管浅蓝色的药剂注入她的体内,昭晰立刻恢复清明的神智,口渴脱力的感觉一扫而空,看来这就是那个什么重力实验的解药了。 “抱歉,我早上想整塞壬,忘记关了。” 可惜塞壬没整到,却是昭晰背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Pin的声音通过守在角落待命的电子管家传来,辛系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便听到窝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里塞壬突然坐起身的咆哮:“嘿!我还在这儿呢!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要整我!” 替身Pin:“那你就该配合我的新试验。” 塞壬想也不想就冷酷地拒绝他:“你的试验太无聊了,不适合我,你不如找别人去。” 替身Pin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塞壬,小心你的背后,我会纠缠到你答应我为止。” 辛系被他这句话中二到了,忍不住吐槽欲,插嘴道:“……Pin你用这种赌气的解决方式其实从某些角度来说,很幼稚。” “……” 被无情吐槽的您的好友替身Pin立刻羞耻下线。 塞壬则继续躺倒在沙发上,一副失去梦想的咸鱼模样。 “昭昭,那个是塞壬,你知道他的啦,蓝光的成员。”辛系指着沙发那头有些无语地对昭晰说。 “我们小队另一个成员希尔你是见过的,她今天会晚些过来。然后……刚刚那个从机械管家里发出的声音是Pin的,他也是格雷庄园的住客,不过和蓝光没什么关系。其实我主要想给你介绍的伙伴就是他,但他平时没什么事儿不太走出房门,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把他叫出来给你见见。” 昭晰点点头,她久闻塞壬大名,却因为各种机缘不对一直没见过面。刚才单听塞壬和名叫Pin的声音一来二去互怼,只觉得这里人的关系还挺微妙的。 她跟在辛系身边左右打量了一番这层楼宽阔的公共休息区——开放式的厨房、可以容纳十人以上沙发组的客厅、嵌入式的整套烹饪系统还有一张长约十米的餐桌规整地落在窗边晒着阳光。一切物品都摆放地规整且有序,这的确是个很舒适的居住环境。 那头本在躺尸在沙发里名叫塞壬的男人听到辛系走近的脚步声,总算懒洋洋地从沙发里爬起来,扒着沙发靠背只露出一双眼睛,毫无气力地和昭晰打招呼,又用怨念的语气对辛系道:“我快饿死了,你什么时候煮火锅?” “现在,现在!”辛系说罢便捞起袖子,器宇轩昂地走进了厨房。 常年漂泊在海外,给了辛系被迫自力更生做饭的能力,尤其当你的队友是对美食没有追求的美国人时,做得一手美味的中餐就显得尤为珍贵。以前任务太多,工作很忙,只有重大的日子她才会下厨,如今他们小队全体都是半隐退状态,住所硬件设施完备,大家能安稳地聚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辛系下厨的次数也跟着往上飙升。 准备大显身手的辛系刚拿起香料干货,那位看上去蔫头耷脑的颓废男人不知从哪借来了力气,即刻从深陷的沙发里利落地站起身,跟在昭晰和辛系后进了厨房,意在帮忙。 直到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时昭晰才看清他具体的身段和长相,是典型的亚洲面孔,迎面望去身高在至少一米八五以上,肩膀宽厚却不显魁梧。他的黑色短发细软又蓬松,容貌比多数女生还要精致,桃花眼不经意间带着笑意,唇角向上勾起好看的弧度,露出柔和却不轻佻的神色。 昭晰看得有些入迷,一般面容姣好的男孩多数会给人太过极致的感觉,或顺着漂亮的五官而过于柔美,或矫枉过正而太显违和。而这些在塞壬的面前皆不存在,他看上去调剂得很好,是让人觉得舒服又惊艳的美,耐看且爱看。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辛系邮件里描述的塞壬的确是这个模样,漂亮得雌雄莫辩,让人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更不忍心去亵渎这种目眩的美。 当然如果他穿的不是和辛系同款不同色的大号松垮卫衣和宽腿居家裤的话。 这和某人如出一辙的穿衣方式……昭晰视界下拉后欣赏美人的兴致被直接败坏,仗着脸好如此不修边幅是不对的!这类暴殄天物的事儿,也不知这两人谁是那个开头的万恶之源,但亦或这只是两人的臭味相投也说不定。皮相长得那么好看,怎么都有颗和外表全然不符的粗糙内心呢?昭晰实在不解,她只能在心里一边叹息一边拷问自己那本质向往美丽的灵魂。 暗自感慨过后昭晰目光放回厨房,勤恳地帮辛小厨洗菜打下手,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双开门超大容量的冰箱打开后一切应有尽有,想来是他们为了煮火锅特意准备的。辛系负责火锅的灵魂——准备锅底汤料,昭晰负责洗切蔬菜腌制鸡肉,而塞壬则举了把刀专心致志地把一大块嫩牛肉片成薄片。 三人为了早些吃上饭,只顾干自己的活都不说话,公共休息室里就这样弥漫着只有在饭店后厨才能拥有的专注和烟火气息。 这样旁若无人的氛围让刚归家的希尔显得尤为像个异端。她爬上二楼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出声也不是,不出声又显得太过刻意,她实在是不太好意思打断他们配合如此默契的模样啊。 不过好在昭晰先发现了她,两人以前因为辛系偶尔的假期小聚见过几次,算是认识的熟脸。希尔知道昭晰的行程,也没有觉得意外,两人友善地打过招呼后,她回自己房间简单洗去一身污糟,出来准备帮忙时发现锅底已经架好,清汤辣汤一半一半,吃得是个像太极一样调和的鸳鸯锅。经过多次的试验,辛系发现鸳鸯锅是希尔和塞壬这类老外最喜欢的火锅种类,大家按照自己的口味各吃各的,不会因为是喜辣还是喜鲜甜而闹矛盾。 辛小厨自有一套锅底小料的炒法,红汤锅底辣味肆意,惹得人满口生津。塞壬端着处理好的肉片蔬菜摆到桌上,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吸着火锅的香味,心旷神怡之际就快要忍不住下两盘配菜了。 说来奇妙,他在第一次吃麻辣火锅之前对辣椒从来没有耐受的能力,几乎是滴辣不沾,直到一片在清油辣锅中翻滚过的辣牛肉入了他的口,他才知道原来辣味是那么极致美好的口味。自此之后塞壬就爱上了辣锅,导致辛系每次准备火锅哪怕是全场只有塞壬一个人是辣口,都必然要做鸳鸯的才行。 格雷庄园里吃辣口的不多,塞壬算一个忠实粉丝,还有一个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客Pin。 “Pin!出来吃火锅!”辛系又扯着嗓子对空气大喊。 这次没人应答,只是休息区右边走廊最顶头的房间门,应声打开了。 希尔出来后帮着端了几盘菜,锅底已经有些许沸腾的趋势,大家遂即坐定位子,外头阳光正好,洒在长桌上颇有些唯美朦胧的小资情调。肥牛卷和腌制过的嫩牛肉仿佛自带柔光特效,大声呼唤着他们的宠幸。塞壬盯着火锅和肉馋得口水疯狂分泌,昭晰也饿得顾不得欣赏这种在富丽堂皇的西方建筑内煮火锅的奇妙违和感,手抓着筷子蓄势待发,间接认同了这种混搭风理所应当存在。 汤底已经开始冒泡,塞壬不等步速缓慢的Pin,单刀直入下了两盘片好的牛肉,这就算是开宴了。 第6章 -005- 见山是山 五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人究竟有多少战斗力?昭晰在酒足饭饱后认真数了数,肉碟前后加了五十多盘,蔬菜也尽数吃完,简直可怕。 名叫Pin的男人更是五人中的佼佼者,明明体型看上去比塞壬小了一圈儿,吃起东西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他落座前和陌生人昭晰问好,整个眼神都飘忽不定,紧紧盯着塞壬下在红油翻滚的汤底里的肉片,虽然筷子使得和两根大型牙签没什么差别,但他坐定后就没有放过任何一片熟肉。 火锅的口味比起任何的本地吃法来说都不能算得上多么正宗或者醇厚,只是这么些人聚在一起隔着雾气大快朵颐,对习惯了单刀作战和拥抱孤独的人来说,绝对会成为将来某天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时涌上脑海的珍贵回忆。 “……我说Pin,你吃的肉里有一半儿都是我切的,能不能就放过我,别再拿我做实验体了。”塞壬吃了个八分饱,筷子上的牛肉自觉拐到身旁蓝发少年的碗里,意在讨好。 Pin理直气壮地接过肉片,一下扔进嘴里,继续摇头拒绝。 “得了吧……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塞壬有些着急了,Pin这个人一贯喜欢闷声做事,使命必达,如果他真的要一直因为这个给塞壬找麻烦,那可是防不住的。 “理由?因为你是S级,且体能和耐力都达到了我的标准,能参与我的试验,是你的荣幸。”又吞下一片午餐肉,Pin连头也没抬地给他理由。 话里的言外之意是:因为你耐打还不会出事,小爷我专门找你来打,你知足吧。 “辛也不差我什么,为什么不找她!就因为她是女孩儿?”塞壬剑指辛系,开始了无差别卖队友模式。 被点到名的辛系忽然笑得有些欠揍,说:“嘿嘿,我有Pin所有试验的备用权限,准确来说我可是他唯一指定的助手,他怎么可能舍得让我去做实验体。” 辛系语气带着炫耀的成分,Pin抬起眼睑分给她一些余光,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帮她造势。 塞壬:“……” 塞壬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和辛系是蓝光计划里多年的王牌组合,如今到了格雷庄园,这货的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Pin一个外来的非蓝光成员,还是个没满二十岁的小孩儿,获取她的信任倒是快得很,竟然能让辛系主动把塞壬提供给他做测试机械的实验体! 塞壬很委屈,塞壬觉得自己是颗被猪卖掉的白菜。 “塞壬,你就认了吧。毕竟……Pin不仅智商高,还比你帅。”相处时间不算短的蓝光队友希尔暗暗补刀。 辛系跟着没良心地点头,虽然Pin和塞壬都不是她审美里最喜欢的,但这两位的确各有各的好看,她就负责点头,不发表任何其他意见。 塞壬是亚裔又长得一张男生女相脸,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白皙,一双桃花眼不自觉就在勾人芳心。而Pin是波斯人种,眼窝深邃鼻峰挺立,眼神如鹰鹫般锐利,天生的白发染成深蓝,面无表情之下尽显高冷寒意。虽然Pin平时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捧着电脑分析数据做实验,因而疏于锻炼导致体格上比塞壬小了一圈儿,可人好歹一米八多的个子,绝对称得上是瘦长型美少年。 塞壬扶额,更不想说话了。希尔这个肤浅的美国女人,金发碧眼的白眼狼! 谈判再次失败,塞壬果断选择放弃挣扎。 Pin终于吃饱,放下了碗筷,他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深蓝色的光后,嵌于墙中隐藏的机械臂们都动了起来,开始收拾这一桌子风卷残云后的残羹。 “多谢款待,很好吃。”Pin对辛小厨的手艺一向是大力夸赞从不停的。 “不用客气,就喜欢你这么能吃的!”辛系继续笑眯眯。 好嘛,以前嫌弃他塞壬吃得多的不也是眼前这位?怎么到了Pin身上就变成优点了!双标!绝对是双标! 塞壬还在气鼓鼓地腹诽着辛系,就猛然感到左边手臂被Pin提起的牵力,这体型清瘦的少年年纪虽小力气不小,硬生生把他拽起了身子。 冷酷的科技宅Pin不需要感情地说道:“走吧。” “走哪儿?我不去!我不!” 塞壬被拖着膀子,有些惊慌失措,因为他的大意,现在整个左臂都被Pin用能力给麻痹了,完全使不上力气!他恐惧未知的那副模样看上去悲惨极了,温柔的希尔有些担心Pin没轻没重,默默地跟了过去。 而辛系对此不仅无动于衷还有些吃饱困,她欣赏完塞壬手足并用的挣扎场面后打了个哈欠,拉着昭晰去自己房间打算睡个美美的午觉。 “你就这样放着他们胡闹不管了?”昭晰对那位染着蓝色头发的阴鸷少年没什么好感,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辛系摆摆手,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道:“没事的,没事的。塞壬他是战斗型S级超能者,很能打。与其担心他出事儿,不如换个角度,他不一怒之下暴走炸了这个庄园,就算不得有事发生。” “……好吧。” 敢情Pin和塞壬这两人还不知道谁是危险分子呢? 昭晰被辛系牵着走进住宿区,二层的分布是公共休息室在中间临近楼梯,而两边则通向住所的两个长廊,连着各个住客的房间。辛系他们住在左边的客房里,一共四间,她的卧室朝南,对面是塞壬,旁边是希尔。 她站在走廊里指着塞壬往左的空房间说道:“昭昭,这一间是你的卧室,不过——因为这里的人都睡软床垫,我知道你睡不习惯就去订了个和我一样的硬床垫,结果人家还没来得及送过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就和我睡吧!” 昭晰当然不会介意,她和辛系这种关系还需要在意同床共枕么? 她点点头,跟着辛系进了房间。 屋子里比昭晰想的要整洁得多,同时也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几乎能算得上是酒店套房的配置,还得是总统套的那种。看来他们在格雷庄园的确过得不错,比起在蓝光居无定所只能住在简陋安全屋的日子,这里简直是休闲享福之所。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昭晰憋了一路终于等到了只剩她们两个人的机会,她一关上房门就立刻噼里啪啦抛出一大堆问题,打得辛系猝不及防。昭晰佯装冷脸,严肃道:“甜甜,现在我们来算算账,理理清楚,我问你答,不准打马虎眼。第一,这么多国家这么多城市你为什么选择这里定居?第二,为什么要骗我说你要结婚了强行让我赶过来?第三,你为什么会被迫离开蓝光?第四,你是不是早就觉醒能力了?第五,为什么以上这些问题都要瞒着我,不能提早告诉我?” “现在,回答。” 辛系很少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情,不由一愣,就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她叹了口气,乖乖一字一句回答起来:“我是天生体质的能力者,从出生开始就是了。你别生气……我没有刻意瞒着你,只是这件事我妈从小就决定隐瞒不报,帮我瞒得好好的,除了我妈、我还有接生我的医生之外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我的能力缺陷很大,老妈怕我如果运用能力后出了事瞒不住上面,从来不准我用它,所以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觉醒和没觉醒也没有两样。更不敢告诉别人,怕引来麻烦。” 能力缺陷越大,代表着能力等级越强。天生能力者更是少有弱者,虽然世界范围内并没有出现几位天生能力者,但如今所知还在世的天生能力者们几乎都是可以稳定控制自己能力的代名词。换句话说,他们全都是可以忽略能力缺陷和暴动的存在。可辛系却这样小心谨慎地对待缺陷和她的超能,足见其力量不容小觑。 于是昭晰又问:“那你的能力,是什么?” 辛系顿了顿,还是说道:“老妈告诉我,我是S+级的【调整】,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S+等级。至少在Rainbow Light接触过的所有能力者和全球的记载里,我还没见过其他和我一个能力或者等级的人。” 一个“+”代表的含义,在这个能力者等级分明的时代,几乎可以称之为无限。 昭晰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等她说出:“S级控制系”之类的答案,却没料到她仅是等级已经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步。震惊之余她又想:辛甜甜这人,为什么总能把一些明明十分严肃,影响力也是巨大的事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难道真的是经历决定性格?不过也的确应该如此,毕竟见的多了,自然看山又是山。 人生乏善可陈到连长个智齿去拔牙都算一件事儿的昭晰虽然此刻百感交集,她表面强装镇定,迅速清理了一下思绪,继续问说:“既然如此,那你离开蓝光也是因为能力败露了吧?” “……你还真会猜,八九不离十吧。我申请蓝光的时候使用的是隐性A级【观察者】的档案,你知道隐性档案的,就是给那种不愿意或者不合适公开能力的人一些权利,在接受过核查后建立的档案,他们有权对部分机构隐瞒事实。我的能力【调整】顾名思义,就是能够调整我或者其他人的能力,替换、提升、抹消无论想怎样都行,但这其实也是我妈和我说的,我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试验过这个。对我自己来说,这个能力最大的用处就是伪装。所以我妈妈依据我的能力特性,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准备了这份无关痛痒的档案来隐瞒我不同于其他人的能力。她真的很会未雨绸缪,对吗?只是可惜,她为我准备了这么多,我却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 接着,辛系像是又回想起了什么,撤气一股脑儿躺倒床上,千呼万叹道:“唉,当时的情况是我和塞壬、希尔去执行一个新的任务:保护一位即将觉醒的S级能力者。结果没料想到那位能力者身份特殊,遇上了暗杀,接着他因为自卫而情绪不稳定直接就能力暴动了。要不是情况紧急,我也不会多出那个手。” 昭晰从没问过她蓝光计划在整个组织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目前听辛系这么描述,总觉得是个什么神秘莫测的特殊部门,时不时充满了各种危险的诱因。 瘫在床上仿若一条咸鱼的辛系说起这些还是轻描淡写,昭晰虽能自己脑补,却还是想听她说明具体情况,于是她坐到辛系身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一般人只要交给塞壬就都能解决,毕竟他是被称为‘冥界引路者’程度的战斗力,所以那些刺客没扑腾几下就被他制服了。只是这位暴动的能力者,因为是刚刚觉醒,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结果就……塞壬就……嗯……阴差阳错下被伤得不轻。S级作用S级嘛,谁也占不了上风,更何况那位的能力分类是【压制】,我看塞壬搞不定了,就上去帮了一下忙。” 所谓【压制】,是所有控制系能力中最可怕的一种,这种能力可作用于其他能力者身上使其能力无效,以绝对的控制力强压任何能力一筹。 在南非就曾经出现过一位A级【压制】反动分子——他制造出大范围的能力屏障,无效了所有低于A级的能力并无视任何身份属性对所有人进行单方面的屠杀。因为事出突然,没有人想到那样一位寡言闷声的男人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皆无防备。当有关部门进行镇压时,已经造成了近百人的死亡。 经历了S级洗礼还能险象逃生的辛系回总部查阅卷宗后才意识到这种能力的强大与可怕,只道塞壬和她命中不该死,福气厚泽,回去就拉着他去唐人街找了家中餐馆拜关二爷,心道:感谢老祖宗庇佑,让战五渣也能在那么危险的处境下活下来。 当然战五渣指的是她,塞壬可是一往无前的狂战士。 昭晰也听过南非事件,控制系类能力指的是可以控制或者感知其他觉醒者体内能力的能力,心有歹念之人,只要催动这类能力便能使其他低等级者和未觉醒者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是以最为危险。控制系能力一向少见,C级以上已是不得了的人物,需要有关部门重点观察,A级更是有把一方土地搅得昏天暗地的能力……辛系口中说的S级压制的能力暴走,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 “你也知道,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能力,通用缺陷之一便是低等级者的能力对高等级者作用无效,所以能进行暴动处理的只有与他对等的S级或者更高级。不过那个时候塞壬已经倒了,所以我就——这样——” 辛系说着打了个响指,那模样像极了无恶不作的大BOSS在云淡风轻地进行等级碾压。 “——暂时剥夺了他的能力,让他安静下来。” 剥夺S级的能力?辛系这话说得真是轻松,是开了上帝的金手指还是什么逆天的外挂?说剥夺就剥夺了?当然现实不如辛系说得那么简单,她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是发生过的事儿,再怎么说也会失去当时的紧张感,不如加点戏剧化的东西进去,赋予它足够的观赏性。 果然,一贯认真的昭晰先是惊讶,眼睛睁得滚圆,后又明白这只是辛系添油加醋地在当描述小说式剧情,多有些夸张虚构的不着边际成分,遂即便恢复了淡定的神色说:“然后?” “然后就被当地的有关部门检测到了超S级的能力波动啦!虽然我们以S级能力者暴动可能会产生超越本源等级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他们也找不到什么有力证据,可还是不依不饶。为了不让上级为难,我们小分队三人:我、塞壬、希尔,只好主动申请停职待查,他们查了大半个月什么都没查出来,却还是执意要派人监管我们。超能研究这块儿一直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没法证明或者证伪的灰色地带什么都不好查,当然也不好开脱。我们是为国际性组织办事的人,有一定的行动特权,因此强行扣下我们并妨碍我们执行任务是不合理的。因为不服安排,我们联名上诉,虽然公共法律最终偏向我们这边,但他们的疑心并没有消除,一直用公权拖着不肯放行,甚至给RL的组织上级施加压力,不让我们归队继续执行任务。于是……一来二去谁也不愿意妥协,我们就一直拖到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复职的希望了。唉,事情就是这样。” 说理的拗不过有权的,亘古不变的定律即使换了国家,换了新的语言系统和文化背景,也依旧是如此。辛系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大环境下的不对等,实在令人难堪。她如果当初没有隐瞒地填上自己的能力,那么现在应该也不会是蓝光的一员,而是很小就被送到研究院里,“协助”科学家们进行各种溯源实验。所以,如今辛系能得到的,已经是种种努力之下最好的安排。 “虽然塞壬和希尔当时什么都没说,直到现在也毫无怨言地和我一起承担,不过我知道他们也很想光明正大地回组织里去。我对他们总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的隐瞒不报和任性害了他们。”辛系的眉毛凝成麻花,一脸苦楚。 “不要多想,你们是一个团队,我想他们和你一起上诉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后悔的。”昭晰声音轻柔地安慰着辛系,她一手撑着床面,一手缓缓抚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慰脆弱的小兽。 “不过即使无法像以前一样放行自由,我们现在还是能帮组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的,比如……极光研究院的试验助理之类的。只是上级被打压怕了,无法像以前一样把我们方方面面照顾妥当。好在后来这个庄园的主人,也就是格雷先生愿意帮我们,给了我们这个住址。再加上RL最大的执行总部也在这里,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这里定居,等待复职的那天。” 至此为止,昭晰刚才问的问题除了第二个外,都有了因果的解释,她联系上下文也给第二个问题找了个推断,带着自己既有的答案向辛系确认道:“甜甜,你知道我觉醒了,对不对?” 昭晰已经能力觉醒的事尚未来得及告诉她,但昭晰毫不怀疑,这位S+级的能力者,似乎早就知晓了这些。 “……对,不过你不要生气哦,我不是特意要瞒着你的。”辛系说话小心又小心,生怕哪一句踩到她的雷区。 “六月底的时候有个能力是【预言】的朋友告诉我,在S市有个A级【时控】的能力者要觉醒了,不过能力波动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觉醒预兆。我隐约觉得这个风格很是熟悉,也猜想过会不会是你,于是拜托他重点跟踪一下。你知道的嘛,我第六感一向很准。然后!Pin告诉我——哦,忘了说,他是S级能力的【超脑】——他告诉我他已经推断出觉醒者的具体身份,就是你,而且他预测你在七月初就会觉醒。Pin得出的结果通常都是经过无数次演算来的,说明白了就是正确答案的雏形,胜过预言能力好几十倍。所以当时我就在想,肯定要把你尽快弄到我这里来,最好是在你觉醒之前。因为你和我的关系很亲密,而我现在的情况又比较复杂,我怕会有奇怪的人去找你麻烦,牵扯不清。所以当时为了预防你提早觉醒没人照应,我只好去拜托红光的依莱多多看顾,她和那些其他相关部门的关系一向很好,哪怕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事也可以见机行事给圆回来,是个相对万全的选择。” “你应该也知道,海外登记的程序比较简单嘛,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条条框框,但具有同样的法律效力——我的思路就是如果能在海外登记就在海外登记,实在不行那就听天由命。虽然像我这样钻漏洞不太好,但能省一事则省一事。前期准备我都办好之后,就剩怎样能让你心甘情愿且风雨无阻地第一时间到LA来。我左思右想了不少理由,都没有骗你说我要结婚了来得效力大——以我对你的了解,听到这样的消息昭昭你肯定很吃惊,然后就是想要立马冲过来揍我一顿,这样我的目的就完美地达到了!于是,在我的再三斟酌下,觉得撒这个谎利大于弊,就……发了那封邮件给你。” 还真是全被她说中了。 “在这方面……你倒是……很了解我。” 昭晰心里好笑又好气,一时间不知做出如何反应为好。辛系这些话虽然前后不着调,却也让昭晰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她了解她,关心她,她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即使辛系保护别人的方式显得十分……拙劣,昭晰也能接受。因为这实在是,有些过于可爱了,是直观且只有她这样的“笨蛋”才能胜任的可爱。 “可惜我好像太主观臆断了哦……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了。”辛系示弱撒娇的能力真是一流,昭晰听她细软的带着些鼻音的腔调,再看那张天赐的粉嫩面容,眼神清澈无辜甜如蜜糖,她的心立刻软成任人揉捏的毛绒线团。 本来也没打算兴师问罪,解释清楚了就放过她,别和她昭晰说什么底线原则,那些不重要。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既然知道没考虑我的感受,以后遇到这种事就别再瞒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只要出自你口,不管你是在骗我还是在说实话,我都能接受并且信以为真。”昭晰话说得有些肉麻,但至少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辛系,自己的立场始终只跟着她走而已。 辛系听罢她毫不隐晦的表白,没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说:“好,不会再瞒你了。” 有些人从小看山是山,长大一些又觉得山不止是山,变了味儿。但在昭晰眼里,不管过了多久,辛系始终是那座与她咫尺之遥比邻而居的小山,没有变过,从来没有。 第7章 -006- 伊文·格 事实证明,吃饱饭后人的确会陷入一种过于安逸的状态,昭晰和辛系并排躺在床上聊些有的没的,没过多久功夫就双双去会周公,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房间里的机械管家由AI接管,判定屋内的人类进入睡眠状态后,悄无声息的机械臂轻柔地为她们盖上了毛巾毯。 昭晰是被闪电和滂沱的大雨劈醒的,睁开眼后却发现身边空了,爬起来看一眼天色再看一眼时间。18:47,看来旅途劳累的确能激发人的“潜能”,平时觉少的昭晰竟然能午睡六个多小时。 暂时没看到辛系,她也不找,反正人就在这个庄园里不会跑掉,反而是摸到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冷水敷脸后总算打起了点精神。 时差给生活习惯良好的人带来的打击一时之间是缓不过来的,□□和LA十五个小时的时差让生物钟一贯准确的昭晰感觉十分力不从心。她望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心想:果然是到了衰老的年纪,连倒时差这种小事都变得困难了不少。 LA因为所处气候原因,夏天很少下雨,这样打雷加闪电的大雨更是难得。傍晚的光线本就昏暗,再加上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屋外的好景色也变得晦涩难辨起来。 天气恶劣,屋里却依旧安全温馨。辛系此刻正窝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上和安全回来的塞壬打着游戏,这台PS6-3的游戏主机跟着他们“出生入死”很多地方,几乎是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干燥寒冷的北美,湿热闷气的亚热赤道圈,动不动就下雨海洋性气候的沿陆海岛……无论是去到什么样的地方,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工作结束之后,买上一堆零食外带小吃,窝在住处打游戏,外界纷纷扰扰,皆与这两位宅人无关。 甚至,如果外面天气很差,最好是暗无天日地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他们还会觉得自己赚了,比如今天的这个傍晚。 这个不太拿得出面的小爱好就这样,一直被他们延续到了入住格雷庄园的时候。因为确定是长期定居,所以塞壬特意出资给置办了这块游戏区,买了昂贵的设备和随时随地能躺在上面的软体沙发,一有闲工夫就和辛系窝在这里,能玩一个下午都出不来。 最近玩的是一个很受人欢迎的格斗游戏续作《神召2:夺命之路》,这游戏能和好友联机打关也能在网上寻找等级接近的“旗鼓相当的对手”PK。当然,个人水平差异过大,等级不能代表一切,所以是不是真的旗鼓相当谁也说不准。两人用2V2模式和网线那端的网友们打了小半个下午,输赢一半一半,玩乐的性质大于游戏的竞技性,亮眼操作和弱智操作此起彼伏层出不穷,谁也没资格说谁菜。 玩的正酣时,屋外一道惊天大雷轰隆而过,胆小如鹌鹑的辛系猝不及防,一个应激过度把手柄给甩了出去。可怜的手柄依照惯性在空中旋转三周半后应声摔在了一双做工精致的皮鞋边,塞壬还没来得及嘲笑她,看见来人的面孔就立马收敛了表情。 是Even Grey,格雷庄园的主人。 格雷先生弯腰捡起了这款白色手柄端详起来,这是昭晰前几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也是辛系唯一的专用手柄。手柄左下被她手工刻了自己的名字,按键上贴满了Q版的卡通图案,装饰得花哨又可爱。 谁也没想到格雷会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工作日夜晚过来庄园,辛系和塞壬见到他都是一愣,前者是惊魂未定,而后者则是因为看到格雷而心情糟糕,不想说话。身前屏幕里他俩控制的小人被打得血条蹭蹭往下掉,没过一会儿便发出了战败的音效,立体环绕的“GAME OVER”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气氛立时变得有些尴尬。 格雷仿若未觉,莞尔道:“看来我打扰到你们了。” “对。”塞壬一点也不客气。 “没有没有!Kevin乱说的!我们只是没想到你今天会来这里而已。”辛系躲在沙发下的手悄悄捏了他大腿一把,塞壬立时痛到变了脸色,又不敢叫出声来,只觉得自己实在很委屈。Kevin是塞壬的原名,平时在组织里大家都叫他的代号“塞壬”,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个本名,刚才经辛系的口说出来,他竟然有种她在称呼陌生人的错觉。 这个辛系,一天到晚胳膊肘往外拐,这样下去早晚要断臂的哦!!! 格雷走到他们身边,把手柄递给辛系,声音低沉且温柔道:“我只是想过来吃个晚饭,听Pin说你们中午吃了火锅,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有点馋这个。” 格雷的声线虽低却总是带着温和柔软的语气,像极了夜幕星照下包裹着禁果的柔软黑丝绒布料,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成熟男人才拥有的磁性和性感。辛系很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性,格雷是个精致又讲究的成熟男人,这在总长不大的辛系眼里,简直魅力无边,更何况他慷慨地帮助了走投无路的他们,辛系对他还有一种报恩一般的感激。 辛系从他那儿接过手柄,耳畔有些温热发烫,想来长发遮挡住的双耳应该已经爬满了羞涩的红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打认识格雷以来,她一个二十七岁的人总是显得像个小姑娘似的,会因为简单的互动而面红耳赤。 “哦——那你来晚了,我们不仅吃完了所有的菜而且火锅汤也都倒掉了。”塞壬瞥了眼她那扭捏的模样,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嘴上更加不饶格雷。哪怕明明是他们在寄人篱下,他也毫不犹豫地一盆冷水浇上去,毫无愧色。 “这样啊,那太遗憾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厨师做了晚饭,赏脸一起吗?叫上你们的其他朋友,一起吃一顿饭。”格雷风度翩翩,不改从容的颜色。他半弯腰坐在边上沙发的扶手上,灯光斜撒下来,映照着他虹膜异色的双眼,使他的双眸显得像两颗金棕相间的宝石,尤为清亮。 住到这里两个多月,他们从来没见格雷先生在工作日来这里,这个庄园作为格雷家族所有度假庄园里最偏的那个,除了偶尔来这待两天过周末的作用外,平时几乎不会被人想到。 蓝光的几位虽是应邀入住,却也不真把这里当个家,只作宿舍用,划定界限活动在自己居住的二楼,仿佛初入新地而认生的兽类。 所以,以塞壬辛系和他的关系来看,怎么想也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已经好到可以十分随意地坐在同一桌吃饭的地步。显然格雷先生这次邀请他们共进晚餐,并不是什么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塞壬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再出言怼他,只是沉默地对着电视屏幕,余光死盯着辛系,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好的,格雷先生。不过,容我们回房间准备一下,我和塞壬得换一身能看的衣服,等下见。”辛系的大眼睛快速转了两圈,遂即弯成了盛满星光的月牙眼,看上去十分人畜无害。 辛系和塞壬还穿着过于随意颓靡的松垮卫衣和宽松阔腿居家裤,这样的形象和眼前这位穿着高级西服身长玉立的男人坐在一桌吃饭实在不搭,这点羞耻感和礼数他俩还是有的。 格雷点点头,说好,我在楼下等你们。 于是辛系立刻拉着塞壬起身,放下手柄关掉电视和游戏机,一前一后推搡着回了房间。 格雷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背影,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羡慕?或者是渴望?又或者都有一些。 他浅亚麻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泽,完美诠释了把优雅风度刻在骨子里的世家权贵的模样。但他的身体倚坐在软布沙发的边缘,因习惯而弯曲的颈脊却显得单薄又落寞。 纵观格雷人生的前三十年,从来没接触过像塞壬和辛系这样的人,他们纯粹而热血的模样明显是十足的“少年漫画受害者”,却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独特的、傻里傻气的美好。 被教导要享受孤独和寂静的格雷,的确是羡慕他们的。 伊文·格雷和蓝光小组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南法的一个度假小镇,圣特罗佩。 格雷那时正在享受难得的假期,多亏了他马上就要觉醒能力的缘故,家族的私人医生建议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好好休息一番。他乐得听从医嘱,立刻打包好了去南方小镇的行李,准备度过一次闲适且阳光充沛的长期假日。 塞壬是趁他在小摊上买水果的时候出现的。 身高一米八八的男人戴着墨镜,略有不耐烦地对这位正在休假的少爷挑明来意,劈头盖脸道:“你就是Even Grey?格雷科技的法定继承人?我是来为你的觉醒提供帮助的。蓝光计划,塞壬。” 塞壬说着话,单手伸出绑着特制蓝色挂带的证件表明身份,表情不耐,一副谁欠了他巨款没还的模样。他这举动在格雷眼里可不算友好,虽然之后听说他是因为和辛系打赌喝柠檬汁被酸到没忍住掉了眼泪,输了赌约被派出来和人搭话加上有些不甘心才如此臭脸,但这些都是后话。 被猛地冲上来,劈头盖脸就要提供帮助的男人,格雷惜字如金,只简单说了三个单词:“我是,不需要,你好。” 塞壬:嗯?这个人怎么比他还难搞。 两人后来的种种不对盘大概是从这第一面就结下了梁子,自此之后每逢见面必定要互呛两句,虽然通常只是塞壬单方面的记仇行为而已。 塞壬此番言行唐突欠妥又没有说道重点,堂堂伊文·格雷,在外度假自然安排了保镖暗中保护,住处也有医生随时待命,再怎么也轮不到蓝光来插手。 资本家的物质世界高人一筹,不知道这个随时随地散发着爱心的组织在想什么,浪费公共资源也不该浪费到他的头上。请把这些爱散发给更多需要的人吧,格雷家族的继承人并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格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塞壬的示好,单手抱着一袋子的水果,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被独留下来的塞壬有些语塞,嘴巴空张但说不出话来,资本家这该死的盛气凌人真让人心里窝火。 水果摊前的和蔼阿姨见他一副落魄的怂样,拿了颗熟透了的杏子给他,口头语言不通就用肢体语言示意他一定要尝一尝。 塞壬冥冥之中觉得她误会了什么,他可不是什么搭讪男人未果的失意Loser啊!可因为语言不通,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了避免麻烦,他只好选择闭嘴,强打着笑意道了谢。 塞壬狠狠地咬了口这颗香气四溢的黄杏,牙齿刚碰破表皮就汁水横流,清甜且饱满的香气充斥口腔,他刚才的坏心情一下就被美味的杏子治愈了。如果辛系没有趁他不注意从边角“哇——”地跳出来吓他的话,他还能因为这颗小小的杏子快乐更久。 辛系刚刚躲在一边看他俩交涉,她没想到对方这么高冷,话没讲几句就离开了。虽然不排除塞壬耍性子的可能,但这位少爷从感觉上看也不是什么易于接触的性格,情况变得有些棘手。 “所以他就这样拒绝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话和他讲明白啊?他的预测结果是S级的能力觉醒,一般的团队可控制不了这种等级的觉醒暴动。” 辛系话刚说完就一把拿过塞壬手里吃了一半的杏子,从没咬过的那半边开垦起来,夺食动作熟练极了。 “我……”塞壬支支吾吾,心想,显然他是没有把话传达到位,但对方后续也没给他机会说明白就对了。 嘴硬的塞壬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误,他心虚地转动着眼珠,“我……”了半天没有下文,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好在辛系的重点并没有放在观察他丰富的内心活动上,塞壬还在这边沉浸在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的纠结中,那边浅尝过南法水果美味的辛系已经换了重点。她一手沾满了残存的黄杏汁液和剩下的果核,一手果断从裙子口袋里掏出钱来,准备多买些回去分给希尔吃。 辛系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塞壬,把他从自我反省中拉回神来,一脸兴奋道:“诶诶诶,塞壬,这个黄杏真的好好吃,对不对?!”转脸又对守摊的店主说:“麻烦您,我要十个!谢谢!” 其语气的欢快程度和塞壬放任自责程度简直呈鲜明的反比,塞壬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太在意这次交涉失败。 他上下打量眼前这位大龄少女,她穿了条颜色鲜艳的带着向日葵图案的吊带连衣裙,微卷的茶色长发随意披散着,脑袋上甚至扣了顶大帽檐的度假草帽。俨然一副和路边游客无差的度假装扮。 “等等,你竟然还会穿这样的裙子?是怎样啊老天,你当你也是来度假的吗?” 塞壬压抑不住自己一颗熊熊燃烧的吐槽之心,和辛系搭档这么久,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除了外貌外也有个像普通女孩儿的特征。要知道,辛系以前可是除了重要场合以外,从来不穿裙子或者任何不便于行动衣服的工装风狂魔。 “哼,那是你目光短浅,没见识!塞壬啊,你要相信,只要你活得够久,什么都能见到的哈。”辛系语气微妙地带着嘲讽,并巧妙地给了他个白眼。 她也和刚刚那位格雷先生一样,捧着一袋子皮薄肉厚又大颗的黄杏,愉快地转身准备打道回府顺着监控观察情况,没给塞壬一个回眸。不过塞壬这次可没被挫败,他及时跟上,唧唧呱呱地和她说些没用的话。外人看来,这两人俨然是正在游玩度假中插科打诨的好友,可不会想到他们其实本职是正在工作中的觉醒者群体的“守护天使”。 两人一路又顺着店面买了些小食饮料打包回住所,希尔正窝在沙发上看格雷家别墅四面入口的监控,一见他们回来,她便立刻分享了她的发现:在B2监控中,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骑着同样小摩托的人在别墅南边运送食材的小门前驶过,貌似是在踩点,有些许可疑,需要注意。 辛系和塞壬对视一眼,熟稔地分配好守夜时间,将可能会用到的装备一一扔到随行包里,随后打着哈哈吃晚饭,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紧张的情绪。不过说来也是,辛系的小队专职解决这些问题,面对什么暗杀、绑架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这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 唯一要注意的可能就是得换双舒适的鞋子,跑动起来的效率会更高些。 夜深,万物沉睡时,那位交涉无果的格雷先生果然不出所料,遇上了不知名的暗杀。 值夜的塞壬第一个从沙发上蹦起来,踏着凉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赶赴现场,打架的事儿,谁也比不过这位警校出来的哥们儿积极。 在格雷正半躺在长廊地板上意识混沌不清,私人医生手足无措,不远处的花园里还充斥着枪声杀伐的时刻,塞壬争分夺秒地处理纷争。在除他以外的人眼中,大概只能看到一道红色的光急速而过,刹那间,半数以上的人应声倒地。 时间紧急,塞壬没工夫辨别好坏,所以这是无差别的掠夺攻击。 自顾不暇的格雷没看清那道急速好似鬼魅的人长什么样,他现在只知道自己的安保系统脆弱得一塌糊涂,如果这位神兵天降的陌生人也想来要他的命,那凭借他刚展现出的实力,自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格雷强撑着身体跪趴到地上,只觉得心里溢出了莫名的绝望情绪,以前也遇到过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动等死过。 格雷游刃有余惯了,受不了这种被自己体内汹涌而热烈的能力压制地动弹不得,几乎是伏地而不能起的状态。甚至也许是能力正在觉醒的关系,他的感官皆是数倍加强的敏感,直觉脊背四肢都有千斤沉重,压到喘不过气来。 他无法想象觉醒能力原来这样难以忍受,这种感觉仿佛灵魂即将抽离出这副躯壳,力不从心的无奈和绝望充斥在他的身体里,满溢在他的四周。 格雷浑浑噩噩,无力地承受着身体内部的巨变,因为极度的痛苦,汗水如同雨水一般从额头滴落到地板。他恍惚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正步步逼近,那位刺客停在能力暴动最浓重范围的边缘,冷静果断地对着他的脑袋叩响了扳机。 格雷听到了枪响,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没有感受到高速子弹撞破头骨带来的痛苦,他艰难地抬头一看,发现下午被他在水果摊前拒绝了的那位名叫塞壬的蓝光成员挡在他的面前,抵消了那致命一击。 原来他就是那位天降神兵。 飞速的子弹被塞壬用手臂弹开,却斜向上穿过了他的颈部,留下了一道血流不住的缺口,看来是被打穿了血管。温热的血液散发出浓郁的腥气,塞壬不觉得疼痛,只是暗骂一声“WTF”,他没料到自己刀枪不入的防御能力会在这个时候变得不稳定,只好立即用右手捂住了被割破的伤口,左手迅速掏出藏在裤腿管里的枪来。 他一共开了两枪,一枪打在那名刺客的右手手腕,一枪打在他的膝盖,让他挂彩的始作俑者应声倒地,再也不是什么威胁。 到此为止,不管是刺客还是保安,所有攻击意识明显的人类都被塞壬精准无虞地剥夺了行动能力,毕竟“冥界引路者——塞壬”可不是活在神话故事里的那种虚构角色,只要他使用天赐的超能力,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接下来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格雷的能力还在不停嚣张地失控着,就像是在强压下终于找到一个极小漏洞的气球,在不停地疯狂乱舞,只为了把能量都挥霍殆尽。 好巧不巧,塞壬正是在格雷逐渐扩大的暴走范围内受伤,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被狂暴的力量压制了能力,他已经无法自己移动了。真是超能反被超能误,冥界引路者马上就要被自己拯救的觉醒者引入冥界,他可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一天。 一阵阵强力的磁场压制着他的躯体和无法使用的超能力,塞壬不自觉腿软,跟着坚持不住半跪了下来。血还在止不住地流,塞壬开始眼前发黑,浑身厥冷,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支撑不住直到休克过去。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压抑致死,这位能力暴动的格雷先生周围竟然全是失控的绝望情绪,着实让人感到恐怖无措。 辛系和希尔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已经失去控制的混乱场面,花园里躺着一群被塞壬打断膝盖的刺客,或者保镖。而长廊的中央,格雷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能力干扰器,不仅压制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超能,而且还在不停散发着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的气场。 辛系强迫自己冷静,混乱中她一眼认出了已经躺倒在血泊中的塞壬,顿时慌了神色,不管不顾地就往他身边跑了过去。 “塞壬!” 那位被塞壬两枪打断手脚的黑衣刺客流血不少,所以其实血泊里大部分是他的血。塞壬虽然伤的是颈部的血管,但好在不是立即致命的大动脉,只是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也已经失血到几近休克的边缘。 幸好辛系曾经是个医生,看到这种场面还算镇定,她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大声地呼喊他的名字,以此来判断他的意识是否还清醒。辛系强制镇定的声音里多少带了点焦急的哭腔,轻拍他肩膀的手也略微有些颤抖。 “塞壬!还能听到我说话吗?!说话啊!不能说话就眨眨眼!” “唔……还没死。”但是眼前已经准备开始跑人生走马灯了。 塞壬气若游丝,脑子里想的却是——如果让他断气在辛系身边,而且还伴随着没礼貌但很有钱先生的无尽绝望,实在是堪比枉死,不仅不值得,而且他变成鬼魂之后一定会后悔不应该死得如此便宜。 别哭,真的不吉利,塞壬又张了张嘴,却也没说得出口。 他觉得好累,累到他想睡一睡。 “塞壬!你要给我活下去!再坚持一下!听到了吗!我来想想办法,你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马上就好……” 辛系不管不顾地喊到喉咙沙哑破音,塞壬难得看到她眼睛红红的,着急得要掉眼泪的样子,忽然转念又想,他现在的确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辛系会找出办法的。 两张漂亮的脸都被血污染成了花色,不管是躺在地上的还是跪在他身边的,看上去都是那么落寞无助。 塞壬没有再回她一句,嫌浪费力气,只眨了两下眼表示知道了。 辛系在脑中快速评估了现在的情况,希尔的A级【治疗】能力在这强力的压制能力下派不上用场,塞壬又因为还在失血的原因不好轻易地拖动位置变换体位,形势焦灼万分。 办法当然还有,只是这样就势必代表着一个多年谎言的戳穿和暴露…… 但如果要救人,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向好友的生命妥协。 辛系先是熟练地从塞壬身上摸出一把小匕首,在自己的裙摆上割了一段布料让他捂住伤口用以更好地止血,接着近乎破音地大声对被格雷的绝望情绪影响从而失神的希尔说道:“希尔!到这边来!照顾塞壬!” 希尔如获醍醐,终于回过神,提着心胆,强压不适感走了过来,从辛系手里接过呼吸虚浮的塞壬。她依旧惊魂未定,满心充斥着恐慌,脑中只剩一句真理在回荡:失控状态的S级对下级的能力果真是碾压级别的。 而眼前隐瞒自己能力多年的辛系正视死如归地考量着这位格雷先生,打算对能引发如此暴动的人物也来一次毫无胜算的碾压。 鬼知道辛系成年后第一次当众正经使用自己的能力会是在这样狼狈且猝不及防的时刻,她对自己究竟能发挥到何种程度并无把握。但如果现在不去做点什么的话,塞壬可能还没走出这道大门就要被格雷先生□□狂虐的压制力带去海平面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装了壮胆,带着满身从塞壬那儿蹭的血渍泥灰和不小心沾染到的弹药的刺鼻味道,一步一步走向看上去非常吃力地在遏制自己暴走,半伏在地面的格雷。 “格雷先生,可能会有点痛苦,得罪了。”辛系坐到格雷面前,把双手虚虚地放在他的脑袋两边,尝试克服失控的压制力量。 彼时她的手还未碰上格雷的身体,便感受到了眼前人所承受的乘以千倍的痛苦。这不同寻常,一般人觉醒是不会有如此喷涌而出的力量的,哪怕是S级的力量也绝对不会如此庞大。同时辛系感受到他的【能力菌丝】也十分紊乱,令人毫无整理的头绪。 但此刻不容她多想,辛系集中精神,几乎是半环抱着格雷的脑袋,她和他一同分担那种能让人想要去死的绝望。 小辛尝试在这种感同身受中摸索出格雷能力暴动的规律,却发现越深入越杂乱,简直就是毫无章法。如果硬要选择一种方式去形容此刻,那格雷能力的游走就像被猫咪□□过的毛线团一般,无头无尾,完全做不到抽茧剥丝地去控制,更何况调整。 被分担了一半痛苦的格雷终于感受到了些许轻松,他艰难地再次抬眼,便看到自己面前坐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孩,她的衣物和躯体已满是污浊,裙子的下摆也已被撕扯破烂,匀称的双腿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格雷眨了眨眼,在排除了自己幻觉的可能性后惊觉不妥,快速地把眼神移开,往上便看到了蹙着眉的辛系正闭着眼专心致志地试图用温和的方式去停止他的暴动。她的双臂拢在格雷头部两侧,细瘦柔弱,看上去甚至不如浸透在月光下的竹枝结实。 但竹枝是宁折不弯的坚韧之物,辛系与它等同。 她坚信,一件事情既然有了开始,那必定也有结束,区别只是使用聪明的手段安抚,还是付诸暴力碾压。 失控的时间太久了,压制这股积压已久的超能几乎已经完全醒来,温和地安抚收效甚微。辛系无视作用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和负面情绪,只砸咂嘴,又开始纠结要不要更进一步,强行去调整他的能力。 “不过……会很痛诶……”她没注意自己把心事说出了口,还在专注地思考着。 她刚到格雷身边时他还意识淡薄,现在他清明了些许,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眼前的少女原本弯弯的眉毛已经快要纠结成麻花,格雷离她咫尺,也感受得到她的纠结。 “没关系,如果你可以解决这场灾难,就动手吧。”格雷怕忽然出声吓到她,只用中文轻缓地说,一字一句,吐字郑重且清晰。 辛系听到陌生的男声,惊讶地睁开了眼,一是因为格雷已经清醒过来了,二是因为他竟然会说中文。亚洲面孔的女孩儿明显吃了一惊,圆圆的杏眼一眨一眨,那双眼,不自觉间闪烁着特有的细碎而灵动的光。 不过下一秒她就回了神,这还在性命攸关中呢!可不是插科打诨聊家常的时候! “真的很痛哦,你忍一忍。” 辛系说罢,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两边,捧住了格雷的脑袋。立时,他觉得自己的全身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从骨到皮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像是有千百块实心的铁锤在不停地敲打撵磨他的躯体。 S级能力的特质之一便是极易上手且控制力高,像他这样这大概是服用抑制药物而被反噬的结果,辛系之前观察了一阵心里有数,下手更加稳准。她用尽全力把格雷失控的力量全部抽离他的身体,要说之前的疼痛格雷还能忍住独自承受,那么这次他已经忍不住闷哼出声了。 太痛了,实在太痛了。 如果灵魂这种东西存在实体,那么格雷的灵魂现在应该已经百分之九十都被撕扯离开了他的身体,活生生地,鲜血淋漓地从他的身体里被剥离。 辛系本是把精巧细致的手术刀,但如今却干起了粗暴凶残的刽子手的活儿,她听到格雷先生痛到出声的声音也是于心不忍,但既然已经剖开了这条道路,那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应该半途而废。 她勉力修剪,就像一位花园匠人在修建自家后院忽然猛长的杂草一般,将格雷身上狂暴而不听使唤的力量一把揪起,碾碎,消磨殆尽,再重新为本该遵循规律的力量寻找一份相对完美的运行方式。 没过多久,格雷周围狂暴的压制力量逐渐减弱,希尔眼看着手中总算能萦绕出逐渐充盈的治疗之力,迫不及待地就往塞壬身上糊了过去。 筋膜肌肉新长,止住了血液的不住缺失,再加上塞壬渐渐恢复了逆天的超能力,他的愈合速度变得更快,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已经恢复如初。 塞壬从地上爬起,正欲接替摇摇欲坠的辛系,却看到她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体力,双眼一翻,一把栽倒在了格雷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当然,没人知道在辛系倒下去之前,她的内心充满悔恨地在想:毕竟这是别家的后院,暴动的S级后院修剪起来怎么可能真的像肉眼看上去那么简单,辛系,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大傻逼。 第8章 -007- 月牙浅蓝 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不少,先雷后雨的恶劣天气通常都持续不了太久。这一段等人的功夫,格雷和他的好友纳什在会客厅里烤着炉火下棋,两人皆是一身正装,坐在高背沙发里的身姿惬意又板正。 纳什下下棋再看看格雷,对面的好友面色平静安稳,苍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多了不少生气,甚至有些活泼跳脱的意味。 “你看上去很开心。”这不是疑问句,这是一句肯定的陈述。 “还可以。”格雷知道他逮着机会就要揶揄自己,所以故作平常道。 “在楼上见到了想见的人?Clara?Hill?还是……Kevin?”纳什见他不否认,开始了大胆又八卦的猜测,连黑色短发后扎着的小辫子也跟着兴奋起来。 格雷有些无语,抬眼看他道:“Pin。” ……切,谁信? 纳什不屑于他的回答,依他对好友的了解自顾脑补出一场心动的浪漫大戏,谁让他是个热情又会撩的意大利人呢,这可是他与生俱来不需要异变的天赋。他和格雷厮混多年,见证了这位朋友所有无疾而终的恋爱关系,还能不清楚他什么表情下表达的是什么情绪么? “我说,你……”格雷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由得出声提醒。 “什么?” “……不要说出去。” 纳什从他无奈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默认的苗头,也没再不合时宜地追问。毕竟,总要给他一点空间,或许只有等他能拨开云雾的那天,才会主动承认吧。 “你们在聊什么?” Pin纤细的身影显现在大厅中央,他边走边觉得今天的一楼有些不同平常,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它的灯火通明。主人不常在这里生活,所以格雷庄园的一楼并不怎么会被使用,也难怪Pin没法习惯。 “聊你小舅舅的情史~”别看纳什表面一副艺术家洒脱不羁的模样,其实他本质上就是个热情过了头的邻里街坊代表。 Pin万年不动的面部总算有了些许表情,他有些好奇地望向格雷,却见那位悄悄用手捂住了半张脸,完全不想理这两人渴求的八卦之魂。 “哦!可爱的Pin,好久不见。”意大利男人放下棋局,快速站起了身,准备和眼前的少年来个亲密的吻面礼。 蓝发少年身形一闪,轻巧地躲过了纳什的拥抱和凑过来的脸,只有些抵触地说道:“纳什,你最好不要碰我,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社交达人和社交恐惧症患者同处一室的确就会发生这样的问题,纳什听完他的话也不恼,只乖乖放了下想要和他亲密接触的双手和灵魂,毫无芥蒂道:“好吧,但是Pin,你这样以后是没有人会真心爱你的哦。你要知道,人的灵魂和□□要互相依靠才能产生独一无二的感情。” Pin淡淡睨他一眼,毫无波澜道:“没有意义的情感依赖,我不需要。” 被Pin这么冷酷地一堵,纳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转头找格雷求助。结果却看到某人的小舅舅冲他摆摆手,一脸“看吧,让你不要去惹Pin,你这是活该”的表情。 前后两人都是这么地不友好,纳什也不讨没趣,努了努嘴又坐下来无聊地烤着炉火,燃烧的木柴偶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让人禁不住地觉得安逸。 洛杉矶因为气候特性昼夜温差巨大,加上傍晚下了次雨,更是凉了过头。Pin体质单薄怕冷,默默蹲在壁橱前添柴把火烧得更旺,格雷和纳什则继续着刚刚的棋局。 三人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等待。 快要结束时,蓝光的三位成员和昭晰终于谈笑着姗姗来迟。 Pin和他们住在一起快三个月,从来没见过这几个人正经的样子,许是他们本性乌托邦,吃穿用度一直随意得很。今天晚上相对而言的确算得上盛装打扮,至少穿得没那么像给个汉堡就能对你说连说至少五个谢谢的无业游民了。 小队长辛系带头走在最前面,她换上了平日里很少穿的裙子,因为少见所以受到了在场几位男性的一致侧目。 裙子是有些复古的修身连衣裙样式,月白浅蓝的底色上带着排布精细的银色竖条暗纹,宽大的裙摆上点缀的是可口的茅莓和丛生荆棘相伴的蔷薇,她茶色的头发被梳顺了任意散落,蓬松柔软,一眼望去像个精致又富有灵气的娃娃,她的一切都可爱又天然。 辛系挽着昭晰的胳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气。 毕竟这件新衣服可是昭晰辛辛苦苦从□□背来送她的!提前的!新的!生日礼物!穿上赋予意义的新衣她自然心情愉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辛——好久不见!” 纳什不想再下那盘毫无悬念会输的棋,见到今日的主人公后立刻站起了身,发挥出种族优势的热情,张着手臂准备拥抱她。他是新现代艺术家中的翘楚,也是热爱油画的辛爸爸最喜欢的青年画家之一,两人是十分亲近的忘年之交,有了这层关系,辛系和他自然相熟。 “好久不见,纳什,最近好吗?”辛甜甜今天心情特别好,对谁都是一副傻乐的样子,她放下挽住昭晰的手,大方地回应纳什的拥抱和吻面礼。 来自意大利的男人微笑着亲吻她的脸颊三次,以示亲近。 而站在他身后的格雷默默把插在兜里的右手握得紧了些,这些是他们民族的传统礼仪格雷知道,但他是真的很不喜欢纳什当着他的面和辛系有意无意地亲密接触。 碍眼。 “昭!也好久不见!”亲吻完辛系,纳什又接着和昭晰打招呼,他心知肚明昭晰不喜欢他这一套,所以只轻轻和她拥抱了一下以示友好。 交际达人自然名不虚传,昭晰这样冷淡的东方美人也和他颇有渊源——纳什有一阵子对苏绣很感兴趣,曾因辛父牵了线拜昭母为师学习过一年多,和她家是上下楼的邻里关系。毕竟是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妈妈的学生,昭晰也不会驳他的面子,微笑着配合还算相熟的纳什做完了社交需要的肢体接触。 前头打招呼打得火热,后头塞壬恨不得把一脸的鄙夷全摆在面上,他不太喜欢格雷,那么“爱屋及乌”,也理所当然不喜欢格雷的好朋友。 这位朋友据卷宗来看是B级的【蜃楼】,觉醒之后右眼发生了形变,虹膜外缘印刻了一圈白色衔尾蛇的图腾。所以塞壬每次看他的形象,都觉得这位艺术家的形象中二得像某个神秘组织背后的惊天大BOSS。 温柔的希尔和纳什只是之前见过不算相熟,只出于礼貌地配合了他的贴面礼,而塞壬则是整张脸堆满了尴尬而不失礼貌微笑,只和身高矮他一点的意大利男人意思意思握了下手。 格雷身为主人十分自持,他和辛系眼神相接后互相颔首就算是打过招呼,转身进了另一个房间,其他人遂即跟上。 没人知道他苍白且富有距离感的外表下丰富自洽的内心活动,除了站在边缘烤火且观摩了他全程小动作的Pin,但不会与人产生情感依赖的Pin并不会说出去,当然他本来也无人可说。 格雷庄园的餐厅在会客厅之后的第三个房间,需要经过一间茶室与一间摆满名贵花卉的厅堂,作标准绅士打扮的管家先生出现在茶室门旁。他一路带着格雷先生和他的客人走过这用富丽堂皇都不足以形容的奢侈房间,在餐厅前停下了脚步,之后轻轻推开餐厅的门,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跟进。 这座庄园因为Pin很社交恐惧的缘故显得特别安静,不出什么意外可能在这里住上几个月都见不到个人。庄园的仆人都非常恪守“如果主人没有特别关照的话千万别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原则,伊文·格雷也吩咐过无论他在不在这里都按照Pin的方式去工作就行,无须特意考虑他的习惯。所以管家先生点到为止的领路变得突兀又有点可爱,大概是不愿意让雇主认为自己天天在这里工作划水吧。 格雷没事人一样径直往里走,纳什和Pin也面色如常地跟着格雷继续走,倒是辛系和身后的塞壬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里写满了和自己一样的平民感叹,这是一种名叫“还好我们认真打扮了下,不然就要闹笑话了”的侥幸。 长桌比起楼上公共休息室的还要再大一半,在这样规模的桌子上吃饭,坐在两头主位的人大概是需要扩音器交流才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不过还好格雷庄园并没有女主人,这种想象中十分好笑又尴尬的场景也就只能存在于塞壬的脑内吐槽里了。 坐长桌有基本位次要求,一般会有侍应生在旁带位,但考虑到格雷庄园一贯特殊的作风,这座位得全靠自己自觉。 孑然一身且毫不具备社交品格的Pin已经自觉地坐到了自己该坐的左二位,纳什则绅士地为希尔拉开了左三的座位后自己也拐个弯坐到了右二的位置。塞壬见他们两个这位次,虽然不屑但心里明了,引导昭晰坐在了右一的位子,自己则顺势坐在了右三,剩下他们的小队一人独自美丽。 辛系有些无奈,视线碰上格雷,对方自然心领神会,翘着嘴角主动地为她拉开了左一的位子,无奈的小队长硬着头皮落座在这个最重要的位次,露出一脸得体却写满刻意的笑容。 对这个位次安排很是满意的格雷瞥了眼始作俑者的纳什,对方眼神里那种心知肚明的调戏让他无所适从,看来这位的确是对他太过了解,这就已经猜出了苗头。 外面的雨好像停了,夹杂着泥土味的雨气从窗户缝里透进屋来,带了些许生机盎然的意味。长桌上的蜡烛也萦萦缭绕,火心跳跃好似拳拳而动的人心。 可惜辛系并不和某些人在同一个频道,她有些不自在地往后坐满了整张椅子,脊背靠在椅背上,心里悄悄给自己打着气:加油啊辛系!你可是蓝光A2S小队的队长!有什么事是你处理不了的!没有! 诚然,在无法跨越的阶级差异下,她可是认真把这顿饭当成鸿门宴来吃了。 斜对面的塞壬有意无意地往辛系那儿瞥,见她那副模样,心底不自觉笑开了花。他们小队这么迟钝的一个人,大概是还没发现格雷颇有情趣的小心思。 哦,不对,没发现的就不能叫颇有情趣,只能叫还没撩到点子上。 他当自己是个旁观客,只在内心腹诽,绝不开口做任何助攻。 餐桌上的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氛围,塞壬和辛系本是调节气氛的好手,现在却个个闷声不发,只专注于自己过于丰富的内心活动。 侍应依次开始上菜和酒,主盘是炙烤的羊排,香味馥郁的美味伴随着鼻尖隐隐传来的赤霞珠葡萄酒的香气,使人心思神往。食色大于一切的辛系在餐盘端上的那刻,果断抛下一堆本就是自顾自纠结的烦扰,双眼里满满都是面前食物的大特写。 身旁的纳什正在说些什么,但她完全没有在听,满脑子都在想象浓郁的酱汁和鲜嫩的肉脂融化在口中的快感,再配上香味多重单宁细致的赤霞珠,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对人味觉的一次新的洗礼了。 脑补到这里的辛系身子前倾,忍不住雀跃地晃荡着没着地的双腿,坐在主位的格雷看到她的反应顿觉莞尔,声音温柔得像拂过清风的羽毛,他说:“知道你喜欢吃羊肉,所以特意叫厨房准备了这个,应该还不错,你尝尝。” 辛系眼睛亮闪闪,愉快地拿起刀叉大快朵颐,期待已久的菜肴辅一入口辛系便感受到了美食暴击,心道:这个实在是太!好!吃!了!啊!和她的脑补的美味完全无差,甚至肉质更嫩汁水更多!所以格雷庄园里的厨师原来这么厉害的么?!他们在庄园住了两个多月都没有能尝试到这里的味道,真!的!太!亏!了! 她现在只想埋头苦吃,谁也不要妄想叫住她。 辛系为这道羊排流泪,而塞壬却想给它撒上孜然。实在是一年多前在新疆执行任务的时候吃羊肉串吃得太过瘾了,以至于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羊肉都得加点孜然和辛香料才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羊肉。这羊排固然好吃,可他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毕竟塞壬是个中华料理深度中毒患者,这毒过于难解。 “辛——我说,你刚才有听我在说话吗?”纳什自顾自叨叨半天,总算发现了自己打出去的球都没有回音,只好侧脸对低头吃饭的辛系无奈道。 “啊?” 你看这位无辜的小眼神,是不是在说:抱歉,没有听。 “好吧,我刚才说,下周一我的画廊会开新的展览,你们有空的话要不要来看看?”说话间纳什和辛系的脸越离越近,他表现出典型的声色轻佻,神情慵懒。 “没问题。”正好接下去也没什么工作,去看展的话还可以带昭昭好好去城里逛逛,辛系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那太好了!不过……”纳什双眼飘忽了一圈后,长吁短叹道:“可能会有个你不太喜欢的人也在,不知道你在不在意。” 纳什声音语气十分奇怪,像是在刻意地捏着嗓子说话,不知道是想唤起除辛系以外的谁的兴趣。 辛系觉得自己正在往什么套路里走,微微蹙眉问道:“谁?” “范澈。” 短短两个字,纳什说得掷地有声,辛系略有呆愣,而餐厅空旷的上空却回荡着至少三种不同声调的银餐具划在瓷盘上的刺耳声响。 “怎么?看样子大家都对他很熟?” 纳什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看戏一般围观桌上知情人士们粘贴复制的错愕表情。当然他之前并未想象到,这短短两个字的名字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昭晰,塞壬,还有最不应该知道范澈的格雷,皆是黑脸对他,只有可怜的当事人辛系还呆愣着,没回过神来。 首先是格雷开的口,他克制了又克制,强压着冲冲怒火对纳什说道:“纳什,我没想到你今天特意要我和你来格雷庄园,是为了说这件事。”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事,格雷是绝对不会同意他过来叨扰辛系的日常生活的。 被点名的纳什立即举起双手作无辜状,忙不迭解释起来:“嘿——嘿——兄弟,冷静。我可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在这里说出来的。” 接下来是脸黑到没边的塞壬,他虎着声音威胁道:“我劝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那个人渣想干什么?” 完全受不了“范澈”这个名字出现在耳畔的塞壬把眼角压低,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变得凶狠起来,如果仔细观察他周遭的物件,会发现它们正在止不住地隐隐发抖,这很明显的塞壬驱动能力的前兆。他握着餐刀的手在忍耐中用力到发白,却依旧难掩临近发怒边缘的可怖气息。 被死亡凝视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纳什现在的处境,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过,只能无奈接受自己随时会有心悸的可能。他强抚按捺不住的心惊肉跳,余光瞥了瞥第三位知情人昭晰,却发现她只是关切又专注地望着辛系,其余的人事物一概不管。 昭晰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更怕她默不作声就这样崩溃。她知道,通常沉默的人引起不了爆发,大多数人只会在沉默里逐渐走向溃败和死亡。昭晰认识的辛甜甜是个性格软到几乎没有脾气的人,是个哪怕受到伤害也能表达出慷慨和善意再独自躲到被窝里自己消化的哑炮。昭晰害怕她会因为旧事重提而受到刺激,更怕她因此又钻进牛角尖里,把自己折磨个鱼死网破,血肉模糊才罢休。 范澈的劣迹若要追溯,几乎是贯穿了辛系整个大学时期和加入蓝光的初期,整整五年,这段年岁相对于二十多的人生已经算得上长久,而她受到的伤害也足够刻骨铭心。范澈这人,用五年的时间,让辛系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昭晰恨他,让和她搭档并将她当成家人的塞壬憎恶他。昭晰和塞壬对范澈的这种愤恨情绪,强烈到只要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不管任何原因,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能立刻激化一切矛盾,毫不犹豫地引起内里深埋着的应激过度。 范澈毫无疑问就是个众矢之的一般的存在。 在座了解范澈和辛系过往的一些来龙去脉的,如今都已忍不住跳脚。 纳什在来庄园前,设想过这两位辛系的死党知晓此事后的反应,却没想到连格雷也会如此义愤填膺地声讨他,看来是他低估了这位少爷对辛的保护欲。 “我要先声明一句,我是站在辛这一边的,还有范澈的确是个令人憎恶的人渣没错,”不小心惹了众怒的纳什赶忙开始解释,趁着事情进一步恶化之前首先表明了态度,以防止塞壬真的朝他扔刀子,“鉴于各位目前都没有什么耐心,那我长话短说——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我的助理加入了这次展览的艺术家名单里,当我发现时,宣传已经发出去快一个多月来不及收回了。所以我只好请他来LA做客参加这次展览,他与我见面后立刻笃定我和辛系的爸爸是忘年好友,还知道辛现居在LA,向我打探她的行踪。” 纳什言罢看向一旁依旧呆愣着的辛系,他放下自己标志性的轻佻语气和洒脱不恭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对她说道:“哦,我亲爱的辛,甜心——” “他要你给我带话了吧?他说什么?” 唯一当事人辛系回过神来后冷静得很,或许这几年来在对待感情上,她终于修炼出了些长进。范澈表面冷酷沉稳,实则内心缺乏安全感又乖张无度,以辛系对这位前男友的了解,既然他能找得到纳什头上,自然是要提前肆意宣扬折腾一番才算过瘾。 纳什特意撇过头去,禁不住辛系那双水光泛滥的大眼睛,只敢面对眼前的餐盘,轻声低语道:“他说,他很想你,期待和你见面。” “哦。”辛系回答地十分敷衍,接着又成规正经、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会去的,让他等着吧。” 一旁沉默等待她回答的塞壬听完后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他漂亮的眉毛凝成一团,一长串F开头的词组在嘴边盘旋过后又吞了回去。他只觉得辛系大概是疯了,不然怎么还要上赶着去见那个垃圾男。耿直的塞壬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只好往右边同样知情且理应和他感同身受的昭晰看去,想寻找认同,却发现那位倒是一脸已经料到应该如此的淡定表情,还冲对面的辛系点了点头。 ……??? 这俩女人都怎么回事,是都不知道趋利避害四个字怎么写吗?塞壬开始觉得世界魔幻了。但好在他后来视线往右一转,正好看到主位上的格雷强行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却还是隐约表现出的不爽,虽然他的表情转瞬即逝,但什么都逃不过塞壬的眼睛。他这才满意,觉得这桌上刨去什么都不知道的Pin和希尔,总算还有人是持正常观点的。 一顿本该因为美味而令人难忘的晚餐被纳什的这个消息打乱了节奏,以至于结束时让众人同觉味如嚼蜡,谁也没那个兴致再继续品尝菜肴,实打实浪费了格雷和庄园里厨师的一番心意。 散宴后纳什要回城里,而格雷今晚留在庄园过夜,于是其他不愉快的客人四散而去,只剩主人送他行至大门口。 下过雨的空气里弥散着大自然洗尘过后重获新鲜的味道,月光姗姗而来,撒在精致富丽的庄园的每个角落,显得尤其静谧。 今晚本该如夜色般烂漫,但事实并非如此。 格雷没有过分迁怒纳什,他一人身长玉立,优雅地站在古朴的大门前,与纳什一起等车。两人毕竟多年好友,不至于因为此事产生隔阂。他们侧身相对站在对立的位置,气氛却因为没有人主动说话而显得有些尴尬。 格雷本想等纳什自觉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他虹膜异色的眸子在银色月光下更显深邃妖冶,声色低沉道:“你至少应该提前和我通个气,她看上去已经被你吓坏了。” 两人视线相对,纳什在他眼里只看到了对辛系的关切,一时无言,心想:得,他被本世纪迄今为止威胁性最大的超能力者塞壬威胁的时候,怎么格雷就没看出他其实也被吓得心惊肉跳的呢。 唉,男人啊本质都是见色忘友罢了。 纳什感概完,不把这些放在脸上,只挑眉打趣他道:“你也把我吓坏了,我知道你对辛很有好感,却没想到已经发酵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的朋友,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必须给你一些忠告——她比你想象中要更值得喜欢,但你不一定是适合她的那个人。” 听这话的语气,纳什倒像是个站在辛系一边的女方家长,说好的“我的朋友”的呢?格雷十分想吐槽他这种立场模糊且倒戈墙头草的行径,但最后碍于风度还是忍住了。 某位同理心极强的艺术家继续高深莫测道:“范澈这个人对她的伤害很大,哪怕我只是一个看客也为她不平。我不知道你了解过他们之间多少的故事,但至少刚刚在餐桌上你也看到了其余知情者的表态,无论是昭晰还是塞壬,只要是辛系身边亲近多年的人,都对他没有好脸色,这种恨意可是极致的,他们对辛系的保护欲强到你无法相信。伊文,希望你的喜欢能和你的家族一样深厚且矜贵,财宝通常被赋予价值,但情感的深度却无法被衡量。哎呀……脸不要拉那么长嘛,我又没有在唱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一个追求者你要做的还有很多,以及,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随时为你效劳。” 拥有浪漫天赋和拨撩技能点满格的意大利人纳什说罢潇洒地拍拍格雷的肩膀,他的表情富含深意,具体解释起来就是——哥们儿,追女孩儿这种复杂的技能可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学会的,虽然你还任重道远,不过我很看好你的潜力。 格雷没有说话,只轻缓地点了下脑袋,舒朗文雅的脸上明晃晃写满了十足的笃定。 他和辛系的关系自救命恩人开始,性命攸关时刻惊鸿一眼的脸庞,从他被一双手拉出痛苦的深渊开始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从前的格雷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在遇到辛系之后他产生了怀疑。格雷谨慎刻意地与她进行了多次不痛不痒的接触,排除了吊桥效应产生好感的乌龙,才终于确定那种每次见到她就会萦绕心头的雀跃的确是种被称为“喜欢”的情感。 任谁也不会想到,就连伊文·格雷自己也没料到,身边一直佳人环绕的格雷家族唯一的法定继承人,自情窦初开起就不缺枕边客杯中友的他,却会在三十岁的这一年,把一位看上去外貌还未成年,性格有些脱线又可爱的女孩儿当成心上人。 所以说啊,人类这种生物一旦栽进爱情里去,就和理智沾不上半点关系。 有关情爱的话题到此理应结束,两位好友默契地点到为止,没有再提多一句。 五分钟后,送纳什回城的车缓缓开到门口,格雷示意他上车。 纳什打开车门,还未来得及把脚踏进去,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对他道:“哦,对了,我有句话忘了说——伊文,不管以后你们会经历什么,你一定要记住,辛付出的感情永远不会比你的少。”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配合着纳什狡黠的笑容和他左眼里明显是自转了一圈的白色衔尾蛇环,就有点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预言似的,更添了一分欲说还休的神秘色彩。 接着,这位善于一惊一乍的八卦“神棍”话音刚落,不等格雷反应便踏上车子扬长而去,独留他一人站在路旁回味。 夜色深了,万物都已陷入如幻的梦境。这恰到好处的一派静谧把轻声告别的耳语衬托得振聋发聩,恍惚间格雷抬头看天,只觉得今晚难得的暴雨和难得的暴雨之后的月色来之不易。 霁月难逢。 优雅的庄园在熟睡中均匀地呼吸着,格雷望过这轮往他的房子撒白霜的月亮后垂头露出温柔的神色,不自觉间踢踏着舞步往回走。 今晚他想做个好梦。 第9章 -008- 来一份早 昭晰早上是被热情加州的空山早鸟不知疲倦的叫声吵醒的,当然她睁开眼发现依然身边没有辛系。浑浑噩噩间她按亮手机一看,8:37,很好,几乎是完美的健康作息,哪怕她才刚换了时区不到二十四小时。 恪守养生之道的人民教师昭晰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是醒了,她利落地起身去盥洗室洗漱,正刷着牙的功夫,却听到阳台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唧唧哇哇吵翻了天。她含着牙刷晃晃悠悠出去想看个究竟,打开落地窗走上阳台往楼下一望,发现是塞壬和辛系两个人晨练回来,正在因为等会儿早餐喝粥还是吃培根煎蛋起了争议。 “我说——难得拥有一个完整的早晨,难道你不想尝一尝完美的中式早餐吗?”辛系刚被塞壬强迫训练完体能,整个人出汗得像是从水里刚打捞上来的溺水者,不仅头发湿透了而且还气喘到快要窒息。 “我建议你最好在测试之前不要吃流质,不过……如果你等下不怕吐出来的话,可以吃。”塞壬随手扔给她一块毛巾擦汗,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望着天的脸上满是鄙夷加嫌弃。 鬼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有这么恐怖吗?我觉得你在危言耸听!让我来猜一猜……啊哈!其实你只是想吃油腻腻的培根了吧!”辛系说得笃定,理直气壮得连声音都大了很多,惹得本躲在灌木丛里寻找食物的松鼠被这突如其来的音量吓得飒飒逃走。 “……”塞壬无语,侧目看她那张脸,觉得她又蠢了不少。他懒得解释前因,但又顾忌着后果,于是接着说道:“我最后说一次,你要喝粥就喝,但别吃太饱。” 真的会吐的,尤其Pin操控机械臂“不小心”攻击到你腹部的时候,那个力道——只感觉连胃袋都要被打出来了。 辛系听他这一脸严肃的警告,莫名地咽了咽口水,开始害怕了起来。但该喝的粥还是要喝的,这可是她五点钟就起床准备的超豪华鸡高汤碎牛肉滑蛋粥,煮了一大锅,不喝可就太浪费了! 这两位回屋的路走得缓慢,前一个专心致志考虑着要不要给留宿庄园的格雷先生也送上一碗,后一个还在不停回想被恶魔Pin支配的恐惧。 在蓝光这些年他什么样的能力者没见过,但自从遇见了Pin这个身份很值得考究的S级【超脑】之后,他感觉世界都变了。脑子是个好东西,过分聪明的大脑却是无法形容的恐怖存在。尤其是这颗大脑还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十足的噩梦。 两人各有心事,谁也没发现俯在阳台栏杆上刷着牙看他们的昭晰,于是她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当作一个监控镜头,饶有兴趣地看他们的表情动作一路由吵吵嚷嚷转换到行将就木,直到离开了视线。 昭晰知道塞壬的出现是在辛系进蓝光的第三十天。 那天辛甜甜刚走出消息封闭的集训中心,正迫不及待地和她发着短信交流这一个月的所见,就正巧撞上了收到邮件来接她去附近蓝光据点报道的塞壬的胸口。一股清淡的运动沐浴露的味道隐隐环绕在辛系鼻尖,要是认真去捕捉的话,还能辨别出一丝柑橘调古龙水的味道。辛系猛地抬头,惊鸿一眼,仿佛碰见天神下凡,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据她冷静过后回忆,那时的塞壬身材还不像现在这样厚实,映入眼帘的是深刻的锁骨和下颌线分明的交错线条。从这位陌生人的五官中完全不难看出他脾气不小且性格很差,不苟言笑的样子是一朵傲气十足的高岭之花。 他虚靠在一看就很贵而且外表也酷到没边的机车旁,双手抱胸,盯着只顾捧着手机打字不看路最后直挺挺往他身上撞过来的辛系不说话。那副不怒不恼处变不惊的模样再配上精致的外貌,是愠怒之下的冰中花火,危险又美丽,有种引人入胜令人无法抗拒的迷惑力。 辛甜甜以往哪见过这种好看得雌雄莫辩的冰山大美人,况且还是开机车的冷酷朋克系。她一下看得呆了,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拍照不礼貌,那她一定想把这位冷酷冰山美人拍下来传送给昭昭分享一下。 “撞了我,不道歉?” 冰山美人说话了!!! 虽然“她”的中文音调听上去很不标准,而且声音有一些不对劲,但这一切在辛系的眼里都不算什么!因为她一旦花痴起来,几乎……不,是完全……智商为负数,没有任何思辩的能力。 那时尚且年轻的辛系还是个刚走出象牙塔的乖乖仔,不会咬文嚼字颠倒是非的诡辩,反倒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她赶忙把手机收到身后,连声道歉,慌乱中甚至还用打桩机一样的频率鞠起了躬。这情景,不知道的还以为塞壬是在拦路为难这个头顶只到他肩膀的小个儿女孩。 塞壬嫌她这个举动过于呱噪碍眼,皱着眉伸出一只手,轻巧地按住辛系的脑袋,停止了她毫无意义的复读式道歉,没耐性地说道:“你叫Clara Xin,对吧?” 被按住脑袋的辛系没法点头,只睁大圆圆的眼睛道:“是我!” “Kevin,或者你也可以叫我塞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我会是你在蓝光的搭档。”塞壬说话时还是没松手,像是怕眼前这个女孩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行为。 可惜他实在低估了辛系的脱线程度,她这次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维持原样。塞壬按在她额头上的手并不妨碍她把整张脸笑开。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十分有礼貌地问好道:“塞壬姐姐你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在未来!” 塞壬,姐、姐,你好? 不,塞壬哥哥他不太好。没有谁被认错性别后还能愉快问好的,没,有,人。 但塞壬也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从小就因为长相原因被误解到大的,早就对这事儿产生了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诡异接受度。 所以……谁也想不到他此刻,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都怪他这两个月中文学得太过卖力,竟然听懂了眼前这位一脸天真蠢相的未来搭档说出的所有话!虽然说听懂了还不如听不懂能让他心里来的舒服,但这对他的外语水平来说显然是个质的飞跃! 郁闷和窃喜交织,塞壬和辛系的第一回 合以他的神思复杂告终。 塞壬微薄的耐心就此耗尽,经过这么一闹腾觉得精疲力尽,他中文口语并不好,一肚子话哽在喉头说不出来憋得慌,于是当机立断换回了英语,按着辛系的脑袋往上移迫使她视线和自己对上,桃花眼里伪装出一片杀气腾腾,说道:“嘿,你看我哪儿像个姑娘?” 换回母语的塞壬明显多了底气,声音比起之前粗犷得多,俨然不是那个讲中文时有些别扭细软的嗓音。 “咦?”辛系瞬间智商回脑,她清醒过来,又快速上下扫过塞壬全身,好像的确……灰色T恤和颜色杂乱纹路晃眼的蓝黄格子衬衫外套,宽松到毫无版型可言的黑色运动裤还有棕色登山靴,这等美感全失的打扮和一贫如洗的平板身材……好像……的确…… 是个男性。 还是个身高一米八八的男人。 她愣住了,她噤声了,她的眼睛干涩地眨巴了两下以示尴尬。 塞壬本想再说些什么教训下这个呆愣的新人,但转念想到她可能是自己以后的固定搭档,还是决定克制住自己暴躁的冲动。他把按在辛系脑袋上的手掌收了回来,撇了撇嘴,咽下冲动的词句,喉结翻了翻后出声道:“走了,我先带你去据点报到。” 说罢递给她摩托头盔,自己利落地跨坐在车上。 辛系虽然反射弧长了些,但她还是看到了塞壬的一脸无奈,再配合他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显得十分诙谐。但她忍住自己想要笑出声的欲望,闷着嗓子答应道:“好吧。”然后乖乖戴上头盔,跟着坐在了后座。 朋克塞壬发动机车开得飞快,身后辛系仍然不忘拿着手机艰难又执着地把没有发出去的消息完善后按了发送键。 彼时昭晰刚好下课,翻过手机却看到闭关许久失去消息的辛甜甜发过来一堆前后不着调的文字,前一段还在事无巨细地说集训有多苦,后一句就加了三个感叹号开始发疯:!!!我未来的搭档是一个亚裔男孩!!他自称塞壬,哇!他长得好漂亮呀,好看得像个女孩,超酷的!!! 等等!神话体系里塞壬不就是女妖吗?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形变超能者吗?……不过叫这个名字也太中二了吧? 世界历史老师一头雾水,满腹吐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好友是不是被外星人给绑架了在给她打暗号。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即将伴随辛系接下来工作生涯的所有时刻,时常出现在辛系给她发的报平安的邮件里。两人成为搭档之后就几乎形影不离地执行各种任务,在世界各地见闻万象。 以至于昭晰收到的邮件里,辛系对他的称呼也逐渐从“那个很酷的搭档”到“强力的工作伙伴”再到“好朋友”,不停改变着。 伴随着他俩心心相惜发展友谊的同时,昭晰也感受到了她与辛甜甜的友情存在着危机四伏,有段时间她甚至一度觉得这位名叫塞壬的男性即将取代她在辛甜甜心中最佳好友的位置。 当然,事实证明并没有,只是她缺乏安全感再加之占有欲作祟后的脑补罢了。 辛甜甜一定会有其他好友,但她昭晰始终是独一无二的。 看罢这场辛系和塞壬的斗嘴,昭晰回了房间,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继续漱口洗脸。没一会儿她听到外面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辛系回来了。 “昭~昭~你起来了呀?”她头顶着毛巾,探着脑袋往盥洗室里看,漂亮的眼睛眨巴不停,她盛情邀请道:“要不要吃早饭呀?我做了牛肉粥!” 昭晰点头,吃当然是要吃的。 “那你等下,我冲个澡。” 辛系锻炼完一身的汗黏在身上,很是难受,急需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才行。 “好。”昭晰本来也洗漱完了,就给她让出盥洗室,坐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她。简单回复了几份工作上的邮件后,昭晰又得空给父母写了一封,事无巨细地把自己能力觉醒的过程和辛系定居在LA的事,全部交代了过去。 蓝光队长训练有素,一个战斗澡洗得极快,她裹着浴巾跑出来带起的水汽还没见着怎样氤氲,就跟着雷厉风行的步速消失了。 两人把自己收拾妥当,换了衣服,一出房间就闻到培根和鸡蛋的香气弥漫在公共休息区和走廊里,塞壬果然还是没有为寡淡的牛肉粥所妥协。 今早的餐桌格外冷清,只有塞壬一人端着盘子吃他油腻腻的培根鸡蛋。辛系轻哼一声,心里反复骂他不识货太顽固,然后到厨房为自己和昭晰各盛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牛肉粥端上了桌。 昭晰落座在塞壬对面,辛系由于耍着小脾气,在她身边坐下后只顾专心吃自己碗里的粥什么话都不说,现场气氛有些怪异。昭晰和塞壬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没有共同语言,问好后只剩沉默。 为了缓解气氛,开启话题的重担落到昭晰肩膀上,她主动地问起了其他人的去向。 “怎么没看到希尔和Pin?”她说。 切培根的塞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木着脸看向昭晰,就像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让进食的塞壬听到的名字,但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些懒洋洋的不满:“希尔一早就去了总部。Pin那小子,他很少和我们一起吃饭,通常都是窝在自己的房间,会有仆人给他送饭,但今天的话……他现在应该和格雷在一起。” “哦,是这样。”三两句把事情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昭晰可不是习惯接话茬的主儿,她一边苦恼着还有什么话题可以拯救这个氛围,一边心里念到:看来塞壬心情差的时候也是话题终结者,以后记住不要惹他生气。 “辛都和你说了吗?今天要做的事。”塞壬把最后一口鸡蛋培根扔进嘴里,脸色有所好转,但依然是冷冰冰的模样。 昭晰言简意赅:“说了。” 昨晚直到临睡前辛系都还在和Pin隔着房间用电子助理通话,她当然知道今天要做的事——辛系需要借助Pin的能力和他那个听上去很厉害的实验室来检查清楚昭晰的能力构成、觉醒机制、能力缺陷、能力最大范围和其所能达到的程度…… 总之,有一系列的问题等着具体解答,毕竟只有知道这能力具体是什么构成才能得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这可是判断是否需要申请特殊档案保护的关键,所以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那你记得不要吃太饱,Pin那家伙可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塞壬的语气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马上要上战场的叮咛,或者Pin那个看上去羸弱的少年其实是个暴力狂,之类的。 “好。”昭晰一口答应下来,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空虚了一晚上的胃逐渐回温,感到暖融融的。味蕾也同样获得治愈,辛小厨的粥做得咸鲜适宜,牛肉和鸡蛋在米粥里仿若是天作之合。 昭晰不禁又想感叹,想当初少年时期的辛系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水仙根和大蒜头都分不清楚的一个人,现在却已经会变着花样做饭了,实在是环境逼人进步,命运使人成长。 厨艺飞速成长的辛系哼哧哼哧喝了一碗,接着又去盛了第二碗。她对塞壬的偶发性小脾气在喝第二碗粥时显然消耗殆尽,因为她又开始仿若无事发生般一边感叹自己为什么厨艺这么好,一边不厌其烦地劝塞壬要不要也来一点。 吃了半饱觉得刚刚好的塞壬当然拒绝,顺带毫不留情地对她翻了个白眼道:“你少吃点吧,你看你的脸现在越来越圆了。” 辛系瞪大眼睛,做出一脸“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敢这么说我”的愠怒表情,她虽然本来就是显人幼齿的圆脸,但没有女生在被人拐着弯说:“你胖了”的时候还能保持淡定的。 “我!有!腹!肌!我!不!胖!”从牙缝里冒出来的话,字字带着强调的意味。 塞壬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他神情淡漠,任由辛系又开始气鼓鼓的吃她的第二碗超豪华鸡高汤碎牛肉滑蛋粥。 今早的二楼也将开始平和又快乐的一天。 楼上一早便吵吵嚷嚷好不热闹,楼下加长加大版的长桌上却没有那么欢脱,Pin和格雷之间的气氛死寂,沉默得非常诡异。 事情要从今早八点说起。 格雷的卧房在三楼,虽然通常没人会这么早就来打扰他休息,但他却被生物钟准时叫醒。模糊间一睁眼,他便发现Pin盘着腿坐在他斜前方的沙发上,手拿平板电脑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这小子神出鬼没,吓得他立刻神脑清明,甚至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Pin!为什么你在我的房间里?”格雷早起声音沙哑,一开口便要破了音。 “行了,行了,别像个大惊小怪的小姑娘似的,舅舅。”蓝发少年盘腿坐定,眼都没抬继续说:“惯例,我来检查你的身体参数,确认你没有再‘被’吃抑制药。” “哦。”他的确忘了这茬。 “怎么……看你的表情,你这周来庄园的目的并不是这个?”Pin总算是在分析数据的百忙之中抬起了脑袋,平淡地瞥了格雷一眼,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并轻巧地说道:“以及……亲爱的舅舅,不劳你多问,我坐在这儿有段时间了。你刚才说的梦话,我都听到了。” “什……什么?”显然人在刚起床并且受到惊吓后脑子是转不过弯来的,不然对待人事一向游刃有余的格雷怎么可能露出这样惊慌无措的神色。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说梦话啊!格雷不怀疑Pin为了套他的话而撒谎,因为这小子拥有先天体质的【超脑】能力,他想知道什么都能推断出来,根本不屑于撒谎。 “很明显,我说的话你已经听清楚了,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Pin站起身,捧着机器慢悠悠踱到裹着被子的格雷身旁,毫无心理负担地上下扫描着他的机体。 格雷躺在床上很不自在,他没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所以现在的他和Pin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子在说话,他可从来没对任何男性如此坦诚过。而且Pin拿着机器站在他的床边对着他上下扫描的场面,实在让人觉得诡异极了。 “所以,你听到我在梦里说了什么?”不管怎样格雷决定忍住这种恶寒,先打直球问清楚梦话的事情再说。 Pin把进一步的参数扫描完毕,单薄的少年顺势拿着平板电脑坐在他的床旁继续分析数据,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什么细微的数字差别都没落下。 当然他的嘴也是没停,惟妙惟肖模仿道:“范澈!……辛,你听我解释。等等!我当然……不!上帝知道……!” 断断续续却无比真实,听得格雷脸上直发臊。原来他真的会说梦话,而且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做了个堪比春梦一般羞耻的狗血大三角剧情还爆了粗口,而这些好死不死都被Pin给听到了。 这——他当然得臊,还羞怯得很。 格雷接受了这个设定,却无法承受事实,只语气虚浮对Pin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但,请不要说出去。”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爱情八字还没个一撇就被周围的人八卦到底都不剩。更何况,辛系看上去可没个开窍的前兆,她大抵还只把他当作个普通的帮助她于水火之中的好心人。格雷更倾向循序渐进地培养感情,不希望有人因为他的关系去惊扰她。 “我是可以,但纳什那模样可不是要替你保密的样子。”Pin声音淡淡的,手上的平板奋力工作,屏幕上眼花缭乱地闪过各种数据,看上去可比他吃力多了。 数据演算目前进行到一半,皆为正常值,对Pin来说一心二用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这样说,一切和数据挂钩的东西,不管是多么庞大难以处理的,只要放到他面前都像蝼蚁一样不堪一击。 Pin的天生能力体质决定了他和一般人不同,普通人思考问题是线性单程,考虑问题按照有因有果定式时序原则来,而他的大脑已经是可以多程运算的超大型处理器,致力于分析出更多的走向。 说句夸大些的,只要他想,甚至可以轻易地直面万千种未来。这种能力就像是作弊开了上帝之眼,Pin能看到了所有该看的和不该看的。他面对那些还未发生的故事,从理智和人性的角度各自分析它们:幸运还是遗憾,成功还是失败,是该得到喜不自胜的欢呼还是彻夜难眠的愧疚……那些熙熙攘攘的东西,皆为他一人所知。 只是可惜,开了“上帝之眼”的人,最大的缺陷便是不需要情感依赖。他一向不插手其他人的任何事,哪怕改变别人糟糕的命运只需要一个微小的触动,他也从来不会伸出他的手。 不过……Pin刚刚提到纳什了? 这自认为了解Pin行事风格的格雷摸不着头脑,他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和Pin沟通最好用的方法就是直接开口问他本人,格雷努力装作忽视现在这尴尬的局面,他裹着被子半坐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出声,Pin就又一次开了口。 他说:“格雷,辛系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蓝光。” Pin神色肃穆,居高临下盯着他的模样真是认真极了。 格雷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毕竟被自己的“便宜外甥”给威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再加上他心里有鬼,格雷不自觉双膝上缩抱在怀里,眼神躲闪表情亏负难辨,一副想要逃避这个话题的样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格雷,逃避我的问题是没有用的,她自己早晚也会发现。哦,顺便一说,你的心跳现在有121,如果你想瞒过他们,无论在何时都应该保持平常心,格雷先生。”Pin左眉一挑,侧脸看他这幅认怂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新鲜,谁能想到堂堂伊文·李·格雷,众人眼中永远优雅得体的天之骄子,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呢。 “我当然早就知道,他们回不去蓝光有你的一份功劳,很大一份。我想辛系一定猜不到,对他们施以援手的格雷先生其实就是阻碍他们复职的元凶。你很会投机,格雷。利用自己财阀的影响力对有关部门施加压力,只是为了确保她无法复职,你能做到这种程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变态的执着。不过我想,如果你真心想得到辛系的爱,就该对她坦诚些,否则……我可不敢保证知道你计划的其他人什么时候会毫无遮拦地给你捅个娄子出来。况且你说说,格雷先生,依照我们对辛系的了解,现在把你和【蓝光计划】放在她面前让她来选,谁会赢呢?” Pin这一番话是威胁没错,但也是明示。他把关系利害一条条理清放在格雷面前帮他分析,明眼人自然一看便知。 某位少爷如意算盘打得精明,他想循序渐进和辛系自然而然地培养些感情,可对方却是个热爱环游世界找不到人影的不稳定群体,总不见要得跟着她满世界跑吧?那怎么办? 只好用一些有效的方式把她圈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安抚,缓慢接近,假装披着温和纯善的的皮,一点点套牢这只茶色卷发的野兽。 只可惜……他完美的计划遇上了自家白眼狼的拆台。 “……我会处理的。”格雷妥协,他叹了口气,把脸埋在薄被里,声音闷闷的,耳朵更是爬满了粉色的热气。被当面揭穿他因为私欲而滥用权力对格雷而言已经是一种公开处刑般的惩罚,再加上最后一句——把在辛系面前存在感并不算强的他和她最在乎的蓝光计划对比——Pin实在太会戳人痛处了。 蓝发的少年了然一笑,说道:“那就好。” 同时,他平板电脑的屏幕上也出现了最终的数据对比,Pin瞄了一眼后,语气轻快又欠揍地说道:“哦,结果出来了,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中,舅舅。” Pin继续言简意赅:“我饿了,楼下等你。” 一贯阴鸷的少年此刻终于露出了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容,如同拨开乌云重见阳光的湖光山色,明媚得像换了个人。他妥帖地收好电脑,单手轻轻拍了拍格雷裸露在外的肩膀,也不管这位和霜打茄子一般蔫头耷脑的舅舅是否被他拍得直打激灵,他只顾自己开心。 拍了两下他觉得已经足够达到震慑的效果,于是径直转身离开了格雷先生的豪华套房。 等到格雷洗漱穿戴好下楼吃早餐时,早就没了本该对新一天清晨的憧憬,只剩下愁云惨淡的环绕。这或许是他吃过最沉闷的早餐,因为他整个早上都在想如何把告知辛系真相的风险降到最低,而他侧坐的那位始作俑者心情好到开出花儿来,仿佛在等着看一场戏! 格雷腹诽千万遍不止——超脑这个能力,简直堪比魔鬼!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你的底细,不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又有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是善意还是恶意,提供的是帮助还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他可没想到,这一次造访自家庄园会吃这样大的亏,前有范澈的事还没解决后面又紧赶慢赶有Pin这小子的威胁。 他和辛系之间八字还没个撇,考验倒是接踵而来,那句中国的古话叫什么来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母亲诚不欺他。 第10章 -009- 高墙中的 饱腹后的Pin并没有送别格雷而是直接去了二楼找辛系,他当然知道格雷在他离开餐桌后肯定会十分识趣地放下擦嘴的手帕立刻回城,并就蓝光计划A2S小队的复职问题再和某些部门进行深度商讨。 二楼用餐的几位也都酒足饭饱,尤其辛系吃了两大碗粥,把胃袋撑得盈满,整个上腹部圆滚滚的,此时正硬挺地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撒娇说肚子好难受。 Pin辅一上楼便看到昭晰正温柔地给她揉肚子满脸疼爱,而塞壬斜靠在沙发背上戳辛系的脑袋说她犟头猪脑不听劝硬要作死吃这么多。俨然一副黑白唱脸明确,慈母严父合作的合家欢模样。 辛系不管不顾,继续哼哼唧唧,理直气壮说,你不要倒打一耙!你要是愿意分担那一锅超豪华鸡高汤碎牛肉滑蛋粥我还至于吃成这样吗?我现在这么难受说到底都是你只肯吃那油腻腻的培根而对我的粥不屑一顾而导致的! 这是谁在倒打一耙?!谁?!还有!培根油腻怎么了?还不让人吃了不成?请给全世界的培根爱好者道歉好吗?! 塞壬对她颠倒是非的逻辑感到佩服,手指恨不得由戳改成按住她的整颗脑袋看看能不能晃出水来,当然碍于一旁昭晰暗中投来的凶恶眼神他并没有那么做。 “一早就这么热闹。”Pin无意参与争执的部分,他轻巧地走到他们身旁,坐在了边上的单人沙发上,望着塞壬和昭晰一个赛一个情真意切的表情,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也能理解到友谊的难得。但只是模模糊糊的理解,那不够真切。 下一秒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无聊,他不可能把柔软的腹部和装有大脑的脑袋交给另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那么做,永远不会。 吃撑了的辛系还在咕嘟咕嘟吐泡,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说什么话,没人听得清。昭晰边揉她的肚子边对Pin说道:“她吃多了有些难受,能不能等她好一些我们再去体测。” Pin蹙着眉头,仿佛不知道她话语中的重点在哪,他尝试解答疑惑说道:“辛是我的助手,她一贯不参与测试,所以只有你和塞壬要进隔离试验室,不用等。” “不对!等等……为什么她不要……辛系你又骗我!”得,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出卖,一把捂住辛系的脸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揉搓。 这个小叛徒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如果不是她骗自己说今天她也会测试,塞壬才不会答应自己主动走进那个实验室! “唔——”辛系挣扎不得,双手再怎么狂舞乱挥也没逃脱得了塞壬的武力压制,只得任他搓圆揉扁消气。 君子以察言观色而立,她可不是忍不了一时一刻的人,有本事等进了实验室他再试试这样狂妄! Pin左手一挥,控制机械臂拉开塞壬和辛系的距离,又趁机眼疾手快地在他的后颈点了一下,塞壬没有防备,立刻失去了气力,像只让人按捺住脖子后条件反射四肢无力的大猫一样被机械臂架着抬向右边的长廊。 少年淡定道:“可以了,走吧。” 昭晰也把辛系从沙发上拉起来,两人跟在有心无力却仍鬼吼鬼叫的塞壬身后,被他惊恐又无奈的表现逗得乐不可支。 Pin可真是对付塞壬的宝具啊! 格雷庄园从楼梯上来的二楼,左手边是辛系他们的房间,右手则全是Pin的地盘。几人跟在蓝发少年的身后走向右边。左右走廊的格局大致相同,但Pin的房间却不按照规律和任何房间相轴,他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顶端,是右侧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而本该对应塞壬的那个房间门则变成了一个电梯。 蓝发的少年按下电梯按钮,几人一同走了进去。当然塞壬现在还瘫软着没办法走路,他是被机械臂扔进电梯的。 “啪——”的一声,结实又有力,塞壬摔进电梯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颤了颤。果然,塞壬不管在哪方面都是个不容忽视武力值的超强存在。 “我真的是……呃!”塞壬一个F音还没发出来,就被自己挣扎着想爬起的身体又摔了下去,虽然不是很痛但他十分讨厌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于是他能屈能伸,就这样趴在地上和Pin谈起了条件,他强制自己用平和的腔调地说道:“你现在把我的限制解开,我等下配合你多测试一个能力全开的爆发力对比怎么样?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依莱,不会悄无声息地跑了。” 塞壬为人忠诚又耿直,一向是说到做到的性格,他保证的事儿不管代价如何一定使命必达。Pin相信他这点人品,遂即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地打了个响指恢复了他的行动力,脸上没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地说道:“成交。” 虽然买卖的是人力而且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塞壬吃亏,但这场交易的公正性可不容怀疑,毕竟边上还有辛系和昭晰在作证,Pin不怕他出尔反尔。 失去的气力重新流动在他的全身,塞壬揉了揉脖子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卖队友从不眨眼的辛系,凶狠一瞪,像是在说:小叛徒!你给我等着! 辛系对他的威胁收视反听,完全没当一回事儿,甚至还对他做起了鬼脸。 ……真是幼稚的两个人,昭晰对塞壬了解不多,但辛系的一举一动她可知道得透彻,这种程度的互相伤害在辛系看来只是普通的好友间开开玩笑而已。 说来也是难得,辛系本来乖乖软软的性格在塞壬面前完全触底反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个蛮不讲理还古灵精怪以整人为乐的捣蛋鬼,而唯我主义偏向明显的塞壬竟然没有把她胖揍一顿还任她欺负,更是不可思议。 只能说或许曾以性命相抵的交情已经很是不同,昭晰不嫉妒,亲眼看到他们的相处方式后她只是替辛系感到欣慰。 她想这些时思维放空,只感觉到电梯在往下而行,看来这还是间建在地平面下的实验室,真是怪神秘的。密闭的电梯空间里没人说话,安静得仿佛每个人都各有心事,只有辛系抓着她的手却有些不住地出汗,津津的汗水把两人的手掌都弄得有些湿热。 昭晰看得出她在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但又不知道她到底在激动些什么。 只觉得辛系自从知道她觉醒之后每次提及她的超能力,总有些不由言说的意味。是为新晋觉醒者的昭晰而紧张?还是为一些其他的因素在兴奋?她暂且不得而知。 但昭晰多少明白,或许只有在这次体测结束,当所有的数值尘埃落定时,才能得到辛系的答案。 电梯停在了负三层,门打开后是另有的天地。也许是电梯里的空间过于狭小,对比而来,显得外面实在过于宽阔了些。几人依次走出电梯,Pin依然带头走在前头,他走路的姿势轻巧步速很快,从某些角度看与那位格雷先生颇为神似。 宽阔的长廊两边是各式各样的房间,有些用的铁门封闭有些则是透明玻璃,昭晰尽可能不去四处打量,但她还是忍不住。 毕竟好奇心嘛,谁都有些。 因是建在地下的,这里总有些阴冷,时有微风吹来,引得人发凉,昭晰的双臂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更奇妙的是,也许有某个通风口外面临近湖泊亦或小溪,他们在地下室里还能隐约听到些流动的水声。一路而来始终无人开口说话,显得这空旷的地下实验室十分寂静,若是灯火再少些,倒能把这里直接当成拍密室逃脱惊悚片的场地了。 Pin停在了右手边倒数第二间屋子的门口,门上贴了个警示高危的感叹号,那色彩鲜艳的对比倒是还挺像回事儿的。他把脸伸向一旁的机械板前验证虹膜密码,红光变绿,看上去密封性极好且十分结实的金属推门顺应着打开。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其他人先进。 塞壬大概是进这间屋子实在次数太多,完全熟门熟路,长腿一迈,毫无保留地扬长而去,辛系紧随其后,牵着昭晰也跟了进去。Pin走在最后,脸上带着从容又带着无法言状的兴奋,他手指敲击两下面板,推门在他的身后紧紧合上。 辅一进去便能看到工作台上摆着一顺溜的显示器,还有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各种按钮和一个方形的奇怪装置。这熟悉的观察室令塞壬心如死灰,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他把脊背全靠在椅背上,双腿蹬着椅子转圈。漂亮的桃花眼里水波不惊,放弃挣扎道:“所以你们决定让我和昭小姐谁先进去?” Pin还未开口,辛系便开始抢答,她拉着昭晰的手举到空中,激动地喊道:“昭昭!昭昭!让昭昭先!” “嗯。”Pin点点头,走到左边角落打开了另一扇小门,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昭晰还未来得及疑惑便被辛系给推了进去,于是她只好顺着标识往前走,在右拐了三次之后才终于见到曙光。这明显是为了缓冲能力而建造的长廊里灯火暗淡,几乎是只到能看到向前或者变道标识的程度而已,搞得人心慌慌的。 所以刚走出缓冲区的昭晰一时间未适应忽然变强的灯光,眼睛被照得酸涩,她不自主用手挡住大部分光线,一步步往内走。此时Pin的声音通过电子扬声器传来,有些失真但并不妨碍他的吐字,他道:“昭小姐,请你走到中间浅黄色的方块那儿站定。” 昭晰仔细辨认后,乖乖走了过去。 “好,现在请向左转九十度。” 昭晰继续照做。 “请放下你的手,我会把光线调到你可以适应的亮度。” 他话音刚落,昭晰就感到周围的灯光暗下来不少,于是她放下了挡在双目前的手,映入眼帘的只有空旷而简单纯白色。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四周墙壁和地板的材质皆是相同的,她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做的,但却隐约知道这些并不是一般的塑胶或者钢铁。那纯白中闪着细碎光泽的墙壁,应该是某类纳米材料才会拥有的特质。 或许……或许这些大费周章的耗材是为了屏蔽超能带来的特定磁场?昭晰只能猜测,毕竟在昨天之前可没经历过超能力世界的任何事儿,她完全是一张白纸。所有人都说觉醒后与觉醒前经历的人生是两种样子,没有体会过的人不明白,体会过的人回不去,这就是条无法后悔的单行道,除了一往无前以外最好不要庸人自扰地认为还会有其他选择。 昭晰曾经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现在她大约懂得。 白纸的命运是等待被染上或者擦去颜色,无论是什么样的颜色,总会有那么一天。如果今天是她重回白纸的第一天,那么她愿意交给辛系去涂染。 昭晰很快习惯了这个亮度,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是这个纯白容器里唯一醒目的存在。她站立在最中央,以她为点的四周地面虽然平坦,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有许多细长的间隙并未填满。这些应该和庄园上层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机械臂相同,只是这里的机械臂嵌在地板里,且做工没有庄园内部嵌在墙皮里的那些讲究精细美观,看来更像是以实用为主的工业设备。 “现在,抬头。”Pin的声音再次传来。 昭晰依言照做,正好看到观察室的那三位正隔着玻璃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辛系在对她不停地招手,塞壬兴致缺缺地单手撑脸,安静地望向她,只有Pin盯着电脑屏幕,大约是在看她的基础数据。 大约停顿了一分多钟,Pin调试好设备,打开麦克风对立面说道:“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了。” 话音刚落,昭晰周围的机械臂便应声而起,围着她绕成个圈,她脚下踩着的大约有她展臂长宽大小的浅黄色矩形板也发出了素净柔和的光芒。接下去,她的四周跳出了蓝底的全息投影,显示在昭晰面前的是她二十七年来所有的身体数据,和她此刻即时改变的基础生命体征。 昭晰三五眼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立即明白了它们的来源,她双手抱胸一脸被冒犯的表情往上看,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这个化名成Pin的阴鸷少年果然没什么下限,连国家人社机构的网络也敢黑。 现在跳动在全息屏幕上的这些资料近乎百分百的完整度只会存在于提供每年体检的人社机构和昭晰自己的脑子里,如果有第三方能把它事无巨细地罗列,那么足以证明那位第三方拿到它们的方式并不光彩。 当然,很明显,这些对Pin来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昭晰无声地谴责对他而言也一律不痛不痒,可以被忽视。 “昭昭,昭昭!”辛系拿过话筒,喊她回神:“我们现在开始测试,你可以使用一次你的能力吗?” “好。”昭晰伸出手,凝神,仔细回想在飞机上使用能力的那次感觉。虽然她的身体仍然毫无异样,没什么能力起伏的征兆,但她还是努力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想【停滞时间】这件事儿。 希望有效,昭晰默默祈祷。 她的额头不知是因为灯照的热度亦或只是紧张,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全息投影里显示的她的心率正稳步上升,逐渐超过100次/分,那颗桃心的图标一闪一闪的,跟随着她胸腔偏左那颗会泵血脏器以同样的频率在跳动。 不过大约过了三秒,全息投影停止了实时跟进她的身体数据,那桃心图标之后的数值停在了103。 昭晰抬头望去,知道她的能力已经发挥了作用。不过这次没有万籁俱寂,因为她的周围本身就没有任何的噪音,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外。 显然A级的能力对玻璃窗外的三个已知S级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完全没受到影响,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之后辛系一把抓住传声话筒,拍了两把后终于出了响儿,她语气带着疑惑,望进来的眼神也带着言说不了的担忧:“昭昭,我们确定你已经成功地把时间停滞住了,但奇怪的是,在你身旁靠那么近的纳米机械都没有清楚地检测到你能力波动的规律。我们需要你用尽全力,可以吗?” 昭晰脑袋上的汗珠结成了团,浸到发根和头皮里,惹得她有些烦躁。她很想回呛辛系一句:我连怎么使用这个能力都不知道,你还让我用全力,这是不是有点不合理了?但思考后觉得不太妥当,还是忍住了,只点点头说:“好。” 毕竟也没有生下来就会走路的人,她只能再试试看。 昭晰这次紧握双拳,她闭上眼睛思绪翻飞,却仍找不到具体的方法,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头绪。自从觉醒能力以来,她就一直感觉自己不仅并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而且还无法完全控制它,这种讨人厌的挫败感真让人感到窝火。 从小到大昭晰都不是个会因为找不到出路而慌神的人,她一向对万事平顺冷淡,哪怕她乏善可陈的人生在一个朝夕之间被这该死的能力觉醒销毁殆尽,她也在当下就接受了。 活了小三十年的人生里,她的处事原则只有一个——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法就直面打破,支离破碎的小问题总比一整个大问题要容易得多。 但是现在的她像是遇上了一面挡在她面前的高墙,不仅宽厚无边,而且完全无法透视到对面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上帝在给她莫名须有的考验,那就是他老人家在和她开完全不好笑的劣质玩笑。 她虽话少沉闷,可并不代表会容忍无聊沉默的尴尬进入她的人生字典。 显而易见,如果双拳和高墙之间一定要存在些必然关系,就是前者可以打破后者。说以卵击石也好,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也好,她总得试一试。随波逐流或者孤注一掷,有时候看上去也没多大的区别。 此刻,窝在观察室里的辛系坐在当中,看着监控里昭晰逐渐吃力的模样总觉得有些不安。昭昭是她和觉醒者打交道这么多年来遇到的第二个能力波动规律异常的能力者,第一个是能力暴走超过S级极限的格雷,他失控的原因来自于抑制药物的滥用,而昭昭的异常完全不同于他。昭晰并没有服用抑制药品的前科,无论是血液、精神还是意志都没有任何异常倾向,可她的能力就像是被调到了隐形模式,你只感受得到她不俗的力量,却看不到哪怕一丝它们运行的规律。 就像是一个正在发散噪音的大喇叭,只让人感受到它震耳发聩的音量,却找不出究竟它在哪里振动,由何处发声。 想要解决这种问题,就需要找出原因并进行调试。 辛系正独自思考着如果需要调试,该如何确保安全性的问题,身旁的塞壬却敲敲她的肩膀,指着监控屏幕里昭晰的脸说道:“她的表情不太对。” “要晕倒了。”Pin和他同时发现了昭晰已经发白的面色,他遂即把手放在那块黑色的方形装置上,控制精巧的机械臂安全地接住了体力不支摇摇欲坠的昭晰。 ……看来很显然,昭晰暂时还没有打破高墙的能力。至少在辛系看来,她更像是被围堵在密闭空间里的金丝雀,四面环绕的墙壁干扰视线,让人找不到飞出去的方向。 “几乎毫无过分的情绪波动,不会能力失控,看不到‘菌丝’。她还真是一个适合进红光的人,难怪依莱对她那么感兴趣。”塞壬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左手搭在辛系的椅背上,语气莫名地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玩味。 “闭嘴吧你。”辛系看到昭晰几近体力透支担心得很,听完塞壬不着四六的语气更是暴躁地只想让他不要再出声。 塞壬努努嘴,沉默下来。 “提醒你一句,她身体数据现在不太好。还要不要继续,决定权在你。”Pin放在方形装置上的手不断汲取着机械们传来的生命体征,昭晰这种特殊体质放在他的面前也是个谜,他的好奇心被勾起地越发旺盛,嘴上虽然说这由辛系决定要不要继续测试下去,但他的大脑早就驱使着机械悄悄往更深的地方挖掘了起来。 “昭昭,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她握住扬声话筒,手上的汗水分泌个不停。 她看到监控里的昭晰微弱地点了点头,浑身乏力地只是靠机械臂的力量支撑着躯体,她现在从颅腔到躯体上的任意毛细血管,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歇斯底里叫喊的“砰——砰——”声,却没有力气再做些什么缓和这种躁动。 “我进来找你。”辛系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只剩下坚决和隐隐发抖的臼齿打着颤。 如果无法解决她的能力异常,那么昭昭只要离开她的身边,她接下去的人生都会暴露在相关部门的监控下。被迫失去自由,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付出的代价,辛系对这一点明白得很。所以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最好的朋友身上,她得帮她一把,毕竟要说到能力伪装,没有人比她更有经验。 “辛!” 塞壬见她起身便知道不妙——这小混蛋又要扮演救人于水火的圣人角色了。于是他行动大于思考,首先一把拉住辛系的胳膊,下一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能心心相印只能语言沟通带来的缺陷之一就是容易贫瘠,塞壬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出口,他只是瞪着辛系,张张嘴却发不出声。因为他在扯住她胳膊的那个刹那就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眼前这位他自认为足够了解的王牌搭档都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他太了解辛系了,自然知道昭晰于她代表的意义。 你怎么可能让她不要去管,怎么可能让她任由好朋友像一张能被任何人沾染的白纸一样飘零,她又怎么可能看得了昭晰被放逐在自己身体的谜团之外。 所以他只好瞥开视线,放下握住她小臂的手,妥协道:“不要硬撑,有事我就在这。” “当然,我可不会放过使唤你的机会。”话音还未落下,辛系已经迫不及待地跑进了侧边通往试验室的门里。 Pin立时摆出一副看戏的模样,放在方形装置的左手莫名打着节拍,他有些兴奋道:“好吧,所以……我猜我今天有幸能看到辛使用她的能力了?” 塞壬横了他一眼,说:“Pin先生,我想不需要我来提醒你,你现在的正职只是完善昭小姐的能力信息,辛不是猴子,她不需要被观摩。当然,如果她要使用能力,仅仅靠你这间屋子的屏蔽系统可不一定能完全拦得住她能力波动,所以……把你的状态调整好,不要让多余的人感知到今天这回事儿。” 他的语气带着些难以抑制的愤懑和十足的不可耐烦,仿佛Pin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暴走了似的。 Pin不置可否,点了两下脑袋后便不再说话,转头继续盯着眼前的监视器。 昭晰的脸色在灯光下十分苍白,她没想到辛系会进来,她全身无力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怔忪之间她只看得到辛系的衣摆和蹙起的双眉。 辛系让Pin把机械臂调整成舒适的椅子,体贴地扶她坐下。大概昭晰是真的恍惚过了头,她竟然会觉得辛系这个一贯乐天派也有认真到不容置疑的时候,她娇小的身体在此时也多了些许伟岸。 “昭昭。”辛系在叫她的名字,一旦她用这种字正腔圆的腔调说话,就说明她遇到了棘手的麻烦事。昭晰和她手握手一起长大,她不用多说什么,自己也能立刻理解。 “嗯……”昭晰从喉咙里勉强发声,不是她不愿意好好回答,而是真的很难用得上劲儿。 “你尽了全力,我知道。”辛系说着扶住她的肩膀,手上不停分泌的汗水不消一刻地沾湿了她的衣肩,但她知道昭晰不会嫌弃,昭昭从来没嫌弃过她。 “让我来帮你,不会很痛的。”辛系的语气十分温柔,摩挲着昭晰肩头的手也更是轻缓,像是在有意识地安抚。 “嗯。”昭晰短促地应了声,算是给了回答。 得到允许的辛系遂即驱动能力,昭晰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丰沛的力量蔓延过她的全身,类似于生物电流的酥麻感游走在躯体内每个角落,说不上好或者不好,只是觉得怪异又让人精神。 她顺着这股劲儿看到了些自小到大的闪回画面,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影响人生的举足轻重的故事,只是些从前被她忽略的细枝末节。她一向是个很能忍耐也足够聪明的小孩儿,那些不愉快的记忆自从发生过之后便再没有被她回想起来。 因为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儿,她以此保护自己。 只是如今封存的记忆再次被揭开尘布,她才猛然发觉从她第一次默不作声独吞委屈开始,桎梏的砖块也在逐渐累积。所以,筑起高墙的或许并不是别人,而是昭晰自己。因为恐惧,因为委屈,因为孤独,因为害怕被人抛弃,昭晰曾因为这些,沉默地做了很多的努力。当然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现在仍有人愿意为她伸出双手,只是为她。 几乎已经愈合的旧伤疤啊,揭开的时候不会太痛,只是细密的痒。 “昭昭?”辛系又叫她的名字,昭晰此时的视线终于清晰,她一向知道眼前这位娃娃脸女孩的汗腺发达,现在她咸腻的汗液已经浸湿了遮挡前额的刘海,它们簇在一起,掩饰不住主人因为紧张和担心而蹙起的眉头。 “我没事。” 被关心的黑发女子握了握双手,虽然还是感受不到任何不同,但直觉告诉她,有些东西已经得到了改变。昭晰望见了一些高墙以外的东西,虽说这环绕的墙壁仍然存在,但她至少不再无助。 想要打破枷锁冲向自由,金丝雀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全力一击或者保留三分,都属于个人的选择。所以辛系只是引导,因为她不能也不应该帮昭晰做出任何决定。她只希望昭昭被围困高墙时也能望望蓝天,也能期待自由,这是她能做到的最温和的调整方式了。 辛系擦了擦脑门上虚浮的汗,和昭晰同时松了口气。 超能力的起源虽然这么多年来始终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辛系环游世界见过的觉醒者数不胜数,总能因此找到一些不成理论,只能称之为经验的规律,虽然不算普世观点,不过对于她来说已经够用。 “我看到了和你一样的东西,昭昭。如果你想掩盖,也没关系,决定权在你。我站在你这边。”辛系凑到昭晰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悄悄地说道。 昭晰自然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平静地点点头,和辛系达成了某种不需要明说的默契。她们一贯如此,在对方面前言语总是显得匮乏。 “那我出去了,等你恢复一些,我们就继续做体能测试。”辛系拍拍她的肩膀,原本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露出了轻松的笑意,接着她转身离开了这个近似于白色容器的实验室。 昭晰缓慢地站起身来,她思考着辛系说的话,看向观察室里的那两位并排坐着却貌合神离的男性,若有所思。 Pin和塞壬通过监控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当然Pin更胜一筹,他的神经和被他控制的机械连在一起,同时通过设备感受到了辛系【调整】昭晰能力的全过程。那些细节,那些触类旁通的被辛系比喻成“菌丝”的力量就像是活物,在昭晰的体内游走,修复,甚至破坏,只为达到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精巧的控制力,辛的能力简直是艺术品。”Pin忍不住感概,他放在方形装置上的手有些许颤抖,说不清原因,不知道是因为是过于兴奋还是消耗了太多的体能。 蓝发少年莫名其妙的愉悦并未影响到塞壬依旧糟糕的心情,他抿着嘴唇,眉头紧皱,声音不高却提醒得刻意:“残缺的艺术品而已,你不要忘记,所有的觉醒者都是有缺陷的。她也不例外——” 今天是怎么了,塞壬总是在做纠正Pin的活儿,通常情况下,他才懒得搭理小孩。 “你在说什么?艺术品就是因为残缺才是最完美的。”Pin语气鄙夷,觉得自己仿佛鸡同鸭讲。 塞壬没有继续与这小子在言语上纠缠,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辛系到底伏在昭晰耳畔说了什么,因为他明显感受到了那一段辛系和昭晰咬耳朵的画面有古怪,显然不论是监控的音频还是Pin的感知都被某个人修改了。 能把修改做得这么明显,辛系要不是在骗鬼,要不就是没打算瞒他。塞壬知道她没心思对他撒谎,但要期待她主动交代实情,那可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他们自从经历了在南法那件事后,就有些遗留的信任危机没有解决。塞壬一向讨厌谎言,尤其对方还是他认为可以全心托付的队友,所以即使他为保辛系心甘情愿地在面对法官时隐瞒了一些实情,但那不代表他不纠结。 塞壬正暗暗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套她的话,小骗子就从侧门走了出来,那副云淡风轻的没事人模样看得塞壬心里直吹冷气,就差立马出言嘲讽。他一把把椅子推过去,辛系反应迅速接下了椅子,她轻哼一声按住椅背调整了个方向,顺势坐了下来。 “你干嘛?火气这么大。”辛系假装小眼神哀怨,她刚使用完能力,还是很累的。 “……没什么。”Pin还在边上,他可不想当着这人的面和她对峙。 “我看你有古怪……”辛系如往常样翻了个轻巧的白眼,上半身瘫在椅子里,只用脚一点一点挪着椅子往控制台蠕动,“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没处消耗旺盛的精力,闲得慌?” “……”塞壬无语,自觉撇过头躲避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脑电波,辛系这张嘴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一开口果然全是梦话。 辛系靠着双腿的力量支撑着椅子滑轮前进,很快挪到塞壬和Pin中间空出的位置,她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天蠢样,毫无芥蒂地继续招惹塞壬——辛系囫囵着伸手把还没蒸发掉的手汗往塞壬衣服上擦,手掌刚碰上他的肩膀就留下了个湿漉漉的印子。 “别介意嘛,我开玩笑的欸。”辛系开启哥俩好模式,就差揽住塞壬亲上一口以表立场。 出汗这么多,她是什么做的?是雪人吧?塞壬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的左肩凉嗖嗖的,像是刚接受过局部小雨的洗礼。 “不好笑,你放开我,浑身是汗脏死了。”塞壬铁血拒绝示好,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好吧。”讨不到好处的辛系立刻收回手,转头换了个人说话:“昭昭已经准备好完成剩下的测试了,我们继续吧?” Pin点点头,把机械臂恢复成环绕昭晰四周的模样,封闭容器内停滞的时间已经恢复如常,全息投影里昭晰的生命体征又开始适时更新跳动,仿佛刚才的一切意外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你是真的能看到所谓的‘菌丝’?”Pin要求昭晰再次使用能力后,控制机械臂上下扫描着她的数据,同时还不忘问问辛系关于肉眼得见“菌丝”的能力是否属实。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入蓝光的,A级【观察者】可不是浪得虚名来的。”辛骄傲地翘起脑袋,一脸得意。 “撒谎者而已。”塞壬旁听,默默补刀。 “嘿,善意的谎言就不能被理解一下吗?我又不是故意要隐瞒的。”辛系睨他一眼,觉得他越发蛮不讲理。 “善意?你管那叫善意的谎言?喔噢,那还真是辛苦你善良了那么久,连莱特妮丝都着了你的道。”塞壬毫不知觉自己的语气变得刻薄,怨气冲天。 “啧,我说你还真是……” 辛系话说到一半,Pin忽然开口打断了她:“无意打扰你们争论,但昭小姐能检测到的能力数据我已经录入完毕,你要不要看看?” 蓝发少年轻轻敲击桌面,昭晰的数据一式两份映入实验室的投影和观察室的电脑屏幕上,黑底白字一一列出,有少许用红色字体标注的部分应该是Pin的推断,并非实际结果。辛系撇开密密麻麻的数字,只挑出所有重点结论并通读了两遍,接着陷入沉思。 超能性质:时间/空间控制 波动形状:无 波动强度:无稳定检测数据(0~278) 能力等级:A 能力表现以及构成:停滞时间进程/构成检测无稳定数据 菌丝是否成型:成型但具不可考 觉醒机制:自然觉醒 能力缺陷:能力禁锢停滞时间约为15分钟(同时疑有次数限制) 能力最大范围和其所能达到的程度:未有实际数据程度未知(按其表现出的最大强度推测约能控制半球的时间) 塞壬看这满眼的“未知”“无数据”禁不住太阳穴的血管直跳,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确定你的设备是全世界最顶尖的?怎么只测出这种结果。” “呵,还有哪里的设备能比格雷科技的纳米机械更精准?再说,顶不顶尖你没试过?”Pin一声冷笑,剑眉轻挑,和塞壬对呛起来。 塞壬自动闭嘴,抬手投降表示不愿意和他起争执,Pin可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收起对辛系的不满情绪,上身慵懒地靠住椅背,只有下肢费了点力气,他用足尖轻点她的小腿,漂亮的桃花眼半阖双手抱臂,看样子是想听听她的想法。 第11章 -010- 风动 一个小时之内使用两次能力的昭晰不堪重负,还没来得及判断辛系和塞壬争吵中的重点就躺在观察室角落的小沙发上昏睡了过去,一眠无梦。 等她睁眼时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阳光隔着缀有棉线蕾丝的浅米色轻纱窗帘洒向床榻,温柔且轻扬,明明灭灭地打在她的眼睑上。 她就是这样被下午的太阳唤醒的。 悠悠转醒的昭晰抱着浑身的疲惫打量起这个房间,格局与装潢和辛系的房间差不太多,所以这显然这还是在格雷庄园里。她放下睡梦懵懂中被动调出的警觉,掀被下床走到兼顾起居和会客的房间,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仔细地归类放好,箱子靠在露天阳台那面墙的角落。 看来这就是昨天没住过的本来安排给她的房间,意识到这点的昭晰又回到卧房按了按床面,发现床垫果然已经换成了和辛系房间里一样的硬弹簧材质。 全自动化的庄园办事效率奇高,在她还浑浑噩噩昏睡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背后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昭晰不知怎的撤了口气,重新把自己摔回床上,任光照和她的思维在屋子里大肆发散。如果刚刚经历的都是梦就好了,她的心里莫名升腾起这个想法,如果在格雷庄园地下实验室里的发生的那些都是梦就好了。 她捂住双眼回想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实:辛系熟悉的面容和陌生的眼神,被温柔灌注到她身体里作为疏导的力量和好友额发中双眉间皱出的“川”字,这些片段无一不在她的脑中闪回,刺激着她的思维。 门外传来一声锁扣滑动的轻响,接着是平底帆布鞋快步踏在地毯上的闷声。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中,昭晰轻易地注意到了有人进入了她的房间,她刚刚直起身,卧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嗯?昭昭你已经醒了么?我还想来喊你起床的。”辛系的脑袋先探进来,看到昭晰已经起床,干脆地打开门走了进来。 “我也是刚醒。” “现在身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睡了一下就好多了。” “那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拿一些。” “不用了,我还不饿。” “你可是快一天没吃东西了,确定吗?”辛系本欲出门的身子又折返回来,双手撑在床尾栏杆上,对她的拒绝表示不解。 “真的不用。”昭晰加重咬字又强调了一遍,只是因为这两天的变故导致过度疲乏,话语间仍有些中气不足。 “你有心事。”辛系根据她表现出的疲惫,看出了她的疑虑,“要和我谈谈吗?” 二人眼神交汇,昭晰无奈地轻笑一声,默默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辛系心领神会,把房门关好,翩然落座在她身旁。 “关于我的测验结果,你们都决定好怎么处理了么?”昭晰的面色还有些苍白,眉宇间写满了疲惫,但她深褐的双瞳却熠熠生辉,好似有千万颗急于求解的未命名的恒星在其间闪耀。 辛系早知她会问这些,她不自觉抿着嘴唇,眉毛往下撇成“八”字,看上去十分失落。她大大的眼睛快速而又躲闪地转了两圈之后说道:“Pin做了一份完美的伪造结果,我打算明天就带你去RL提交并重新更新信息,同时他在你的ID卡上做了一些改动,以后每次A级去所属地区更新信息的时候都只会随机出正常数据,不用担心督查出异常。但……但塞壬说我这样是在让你步我的后尘,这样作假并不是为了你好。” “所以你开始纠结了?” 辛系摆摆手说道:“这倒也没有,我从看到你体测结果的那刻就确定这绝对不能如实上报,所以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塞壬的固执让我头疼,他自从住进了这个庄园就总爱和我吵架,而我却总没办法说服他。 “我当然知道说谎是不对的,也知道在那件事上我的做法不够磊落,可他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理解一下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稍微理解理解我的苦处……昭昭,我并没有恶意的呀。” 自然卷女孩儿说着说着脑袋就低了下去,她身体前倾将蓬松的脑袋搁在昭晰的肩膀上,整个人蔫儿了吧唧的。她抱怨时尾音总是不自觉地后延,有些撒娇又有些懊恼。 昭晰缓缓抚摸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手法轻柔地像对待一只小宠物。她百般斟酌后决定开口换个话题:“在实验室里,最后你和我耳语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蔓延在空气里。那也是你么?” 肩膀上的脑袋明显僵直了下,后又松懈下去,语气有些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让Pin发现太多的信息,他在我对你疏导的时候已经悄悄干涉了一段时间。不过我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只是隐瞒了我们最后的对话。” “唉……”她接着叹了口气,又道:“这么一说我又在撒谎。所以人家说一个谎言的背后总是跟随着无数的谎言,真是再贴合不过了。我真是一个撒谎精。” “我认为,如果是为了更好地生存,隐瞒和谎言是无可避免的,这只是一种个人选择。你不需要有太大的负担。”昭晰安慰道。 “昭昭……”辛系撒娇般喊着昭晰的名字,她抬起头来与昭晰面对面,两人对视良久,辛系最终放弃愁容,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她说:“是你太纵容我了。” “不可以么?”昭晰也跟着笑。 辛系不置可否,能有人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当然是极其幸运和美好的事,但现在并不是她歌颂友谊的最佳时刻。辛系抹抹鼻尖,立时恢复成干练的模样,一本正经说道:“我现在要去给依莱打个电话,让她安排一下明天的细节。你继续休息吧。” 昭晰点点头表示了解,并示意她快去。 这里的傍晚来得很快,金色的夕阳由红转青转紫最后变成一片深灰蓝的幕布,昭晰小睡了会儿后本想出房间觅食,却发现起居室的小茶几上安然摆放着装有火腿三明治、两个蛋挞、一碗早上的牛肉粥和一杯果汁的餐盘。 这份餐点囊括了从咸到甜、从干粮到流质的所有口味,每种食物的份量也正好适宜当能垫肚子的小吃,不会让人产生一个人吃正餐的那种孤独感。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昭晰毫不见外地席地而坐,靠在沙发边上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三明治里的火腿是过黄油煎过的,边缘微焦且有股淡淡的奶油味,她尤其喜欢。 酒足饭饱后她满足地呼了口气,就地舒展起了四肢,伸懒腰的时候茶几被往前碰了两下,露出了餐盘下压着的白色纸片的一角。昭晰拿起纸片,上面写着:右边的书桌下的冰箱里有酒,如果你需要。 这英文字体洋洋洒洒并不是辛系的笔迹,也没有任何落款,昭晰本默认这是辛系端来的晚餐,但这样一看又觉得疑惑,毕竟除了她还有谁会想到要给自己送饭?昭晰和其余住客最多也就是个点头之交的关系而已,难不成是神秘的管家? 唉,不管了,吃都吃完了,无论是谁送的昭晰都饱含感激之情地吃完了这顿晚餐。今天她满脑子浆糊还没彻底吹干,就不要再去追根究底了吧。 抱着这样随波逐流的想法,昭晰打开了书桌下面隐藏的小冰箱,里面的啤酒和葡萄酒依照体积大小顺列摆放,她从其中利落地抽出一罐啤酒,像百花丛中片叶不沾只取一朵的过客,取向精准无虞。 关上冰箱门,打开易拉罐,昭晰迫不及待地想摄取“液体面包”的味道,冰饮从口入喉时酸味和苦味都不明显,只有气泡破裂和麦芽发酵的感觉能在口腔内余留萦绕。 大口狂饮几回后,真是酣畅淋漓! 她这几天疲于解决身体的问题,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放下了那种未知带来的紧张感,一口冰凉的啤酒下肚,别提多么舒爽。 这种感觉就像是能量重新灌注回匮乏的躯壳,干涸沉闷了许久的大地上突降一场久逢甘霖的雨。酒精带给了她清明和活力,无论是谁送的晚餐和酒水,昭晰都感谢这位朋友。 喝了一半正晃着罐子的功夫,昭晰看到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外飘过一阵阵的白色烟絮,不明不淡的路过她的阳台。她好奇地拎着啤酒打开落地窗查看,右边的烟絮顿了一顿,发出了一声不明所以的“嗯?”。 “你醒了。”塞壬上身伏在阳台的围栏上,云淡风轻地和她寒暄,指间捏着的烟卷还在散发着红色的火光。 昭晰点点头,她也踏上了自己的阳台,他们阳台和阳台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一臂,塞壬身上的焦尼古丁味或多或少能被她闻见。 她不仅不反感这个味道,甚至还生出了些怀念。 她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也是会抽几支的,但辛系受不了周围人抽烟的味道,硬是软磨硬泡她好几年强制要求她给戒了。 塞壬瞥见她手里的啤酒,嘴角翘起问道:“晚餐还行么?” 昭晰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笑道:“很好,多谢。” 男人摆摆手表示没什么,那道红色的火光也跟着他的手左右摇摆了两下,鲜艳过后又逐渐黯淡下去。 “辛在工作状态的时候会抛下其他任何东西,用你们的话说是什么来着——哦,对了,‘六亲不认’?所以我意识到我该替她照顾她的好朋友。不知道你的喜好,我就各种都准备了些。” “都很好。”昭晰没有花心思去纠正他对中文成语的不当使用,因为那并不是谈话中的重点,没必要对这种无伤大雅的瑕疵较真。 她食指敲敲啤酒罐,说:“这个也很好。” “你该喝一些,刚觉醒的时候很辛苦。” “都说烟酒是忧愁最好的朋友,你看上去也……”昭晰欲言又止,眼神叠落在他指间的烟卷上,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塞壬漂亮的双眸里难得充满了笑意,他捏起滤嘴吸了口,语气里带着些狡黠道:“以前每次想抽烟都得瞒着躲着辛,太麻烦,所以已经很久没碰了。最近很心烦,找不到发泄口,就只能重拾旧爱。” “它的确能让人平静。” 或许是听出了昭晰语气里那种隐隐的怀念,塞壬把烟卷递了过来,大方道:“也给你一口,不要告发我。” 昭晰顺势接过那道火光,用自己的呼吸把它点亮,熟悉而又怀念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她的口腔和颅腔内,香味馥郁醇和惹人雀跃。 今晚简直是恶习解放日!她难得如此快活。 “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男人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找到同好分享的快乐,连调侃的语调也多了丝亲近。 昭晰没想到这位看上去难以接近的高冷男人在行为上会如此单纯且热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他的“一见如故”。 而塞壬貌似并没有觉得自己刚才的发言有任何不妥,他熟稔地从昭晰手里捏回自己的烟卷,继续说道:“辛系有时候还挺不近人情的对吧?只要你把烟拿出来,她就会在你耳边叽叽歪歪啰嗦半天,直到你再把它收起来为止。” “这烟卷里面的成分能更快地把我们送去见上帝,你只要想着她这是不愿意见我们因为这该死的尼古丁产生的短暂欢愉而提早离开世界,或许就能理解她的不近人情了。”昭晰的舌尖因为刚刚的复吸有些发麻,她啜了口手上的啤酒想掩盖那种令人上瘾的烟草抵达中枢的触觉,但仍然不忘替自己的好友辩解。 “或许吧。” 不停闪烁的火光已经快烧到滤嘴,塞壬用手捻灭那段红色,把破碎成粉末的烟蒂包在掌心里。 他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惆怅,他说:“有时候我并不能确定她的想法,尤其是在我知道她连ID上登记的超能都能作假的时候。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情绪——就像轰然倒塌的冰川里面炸裂式破出的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的空气,她毁掉了我对信任的定义,改变了我看她的本质。” 塞壬的话音随着一阵清风吹过,头发被吹得乱了些,漂亮的五官被流动的空气赋予了愁容,美得深刻。 昭晰侧目望他,冰中花火的玉面踟躇着实惹人惊艳,她今晚注定是个辞句匮乏的文盲,一时间无言以对,她只好无声地把手上所剩无几的啤酒递给他。 男人接过她递来的易拉罐,毫无芥蒂地把嘴唇覆盖在她喝过的方向上,昭晰忍不住胡思乱想一通,表面却要强迫自己冷静——心乱跳个什么劲儿,你刚刚接过他手上香烟的时候怎么没悸动到这程度? 在他仰头饮下最后一口时她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但我和她之间总有种盲目的、不需要理智的信任。我对她如同对我自己,为生为死不疑。她是很值得的朋友,从外到内、从皮囊到本质,都很值得。” 昭晰停顿了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微微笑道:“如果这样说能让你觉得平衡一些的话——我在昨天之前也并不了解她的能力,甚至都不知道她有隐性档案,更不要提她连隐性档案都作了假这件事。塞壬,她有自己的考量,相信她,没有问题的。” 远处的湖面被徐徐吹皱,天空中倒影下来的星光也跟着泛起波澜,塞壬把烟蒂末倒进易拉罐里后一手把它捏扁,随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我能有你这样盲目信任的能力,但不可能,我做不到相信一个能力无法被掌控的人。如果不能知晓她的思路,她将会是颗最危险的□□。炸弹的作用原理我想你也知道,其他人会遭遇什么我不在乎,我只担心她会毁灭她自己。” 灌木丛中悉悉索索跑出去两只打闹着的松鼠,树林间的候鸟像是受到了惊吓,也即刻飞离了自己的巢。今晚的风吹了很久,塞壬目极之处的景色都在动荡摇曳,他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了,自觉发酸发热刺激起泪腺来。 他侧过雕琢精细的脸,两人的视线终于相撞,背后的灯光把他纯黑色的双眸衬得极清,朦胧中带着如梦中才得能所见的悲悯。 女子被他的神情感染,一时间哑言噤声,她不动神色地撇开视线,被发丝压住的耳尖趁她不注意爬上一丝桃花红。 塞壬仿若未觉空气里略有不自在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痛恨谎言,但不讨厌她。你放心,辛系早就已经是我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永远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东方面容的女子侧脸的弧线柔和但不平庸,她的长发被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抚揉地杂乱不少,散发着慵懒且随性的美感,只是她的神情有些慌张,故作镇定地刻意仰头望向星空。 塞壬仍盯着她看,视线笃定纯粹。 她不是笨蛋,当然已经猜到这个男人话中所表现出来的意图。但用这张精雕细琢到完美的脸蛋来诱惑别人,实在是太急功近利的手段。 “所以你早就看出来了。” “她没有刻意瞒我。” “但也没有想主动告诉你不是么,你来套问我未免太荒唐。” 塞壬靠她更近了些,昭晰甚至能感受到他似有若无的强大气场和独特的荷尔蒙,他充耳未闻她的指责,继续直白追问:“你们的耳语中,她具体说了什么?” 一向含蓄内敛的昭晰抿了抿唇,好像抵不住美色感染,神色纠结的模样似是有什么话就要破土而出。 塞壬赶紧添油加火:“她没有要对我说谎的意思,所以我才能知道你们的耳语是有蹊跷的。对我们三个人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个秘密,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秘密,和你无关。” 昭晰最后还是坚守住了,她言简意赅,说罢垂头快步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独留塞壬一个人和他精心控制发散在外的超能力场在风中凌乱。 “咦?”塞壬懵了。 长相勾人的俊美男人第一次尝试到了闭门羹的滋味,他这无处安放百发百中的魅力竟然还有遭遇滑铁卢的这天?!真是闻所未闻! 如果被辛系知道了,肯定又要大肆宣扬并加以嘲讽,惆怅的塞壬现在除了满头问号外,内心又多了些许凄苦。 辛系这交的……什么朋友啊!嘴这么牢靠!美男计都不吃的么!?那老天给他这张脸还有什么用!不如拿去交换读心术好了! 他百般失落,只好轻叹一口气,懊恼地撸了把头发,拿着被捏扁的易拉罐转头回房间。 关上落地窗的那瞬间,他让风停了。 第二天一早,公共休息区的饭桌上。 “所以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不同意我的决定吗?” 金色的阳光铺洒在公共休息室的餐台上,辛系为昭晰端上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细面和小菜,食指戳戳坐在她对面不请自来的塞壬的肩膀发问。 塞壬刚洗完澡,逆着光还能看到他脑袋上的水汽时有时无地飘袅,他头发刚洗过,乱糟糟的,人也有些萎靡,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轻轻挥开辛系烦扰不停的戳人指,理直气壮说道:“现在同意了,不行吗?” 辛系撇撇嘴,嘟囔道:“真善变。” 塞壬假装没听到她的吐槽,半眯着眼打哈欠。 “你昨晚做贼去了?怎么这么颓靡不振的。” 辛系给他也盛了碗面,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把自己的疑问付出于口。男人眼下细微的青色不仔细看其实发现不了,但他没仔细刮干净的胡渣和布满血丝的双眼实在是太显眼了。 塞壬本打算继续不理辛系垂眼喝汤吃面,但这烦人精一直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重复她的问题,语音语调如出一辙不说,还跟着说话的节奏摇他的椅子,烦得他连拿起筷子的手都在抖。 “做了噩梦而已,没什么别的。” 塞壬说话没什么波澜,辛系的反应却更加激动:“什么?!怎么又做噩梦了?不是已经好久没犯了吗?难不成是那药没效果了?不成,我们办完手续后得再去找渡鸦一趟。” 她紧张兮兮,整张脸都崩得严肃起来,说起话来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是那种噩梦,别过度紧张,没关系。”面对辛系鸡飞狗跳般的反应过度他已经习以为常,解释起来也慢条斯理,只是被她吵得太阳穴两边的青筋直跳,塞壬更加心烦意乱。 “哦……”神经再大条的辛系也看出塞壬不是很想聊他失眠的原因,于是悻悻坐到昭晰边上,抱着自己的碗安静吃面。昭晰看了全程,却不参与其中,只顾温柔地往辛系碗里夹小菜,俨然是贴心好友的模样。 塞壬熟练地吐掉小排的骨头,余光瞟到昭晰给辛夹菜时平和淡然的面容,觉得昨晚那种懊恼又一次堵上心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微妙的情绪,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不顾埋头吃起面来。 他们三人吃完饭后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出门办正事,Pin今早依然没有出现,却为他们的出行备好了车。 塞壬自觉往驾驶位去,却被辛系拦了下来,她一点点小的个子张牙舞爪横在身高压人一个头还多还勤于锻炼体格健硕的男人面前,颇有种螳臂当车的违和。 “你做什么?我是没睡好,不是快死了,怎么连车都不让我开了。”塞壬实在哭笑不得,辛系这个脑子吧,有时候挺难理解的。 “我来开!我来开!你给我去后面睡会儿。”辛系执意赶人,推着撵着把他往后座上按。 “得了!你开车我可睡不了,你是不记得在纽约的那次任务了吗,刚摸到方向盘你就开始骂人,堵车堵得厉害的时候烦躁得差点没把任务对象扔出窗外去。路怒症就别想着坐驾驶位了,我怕你在马路上玩碰碰车!”塞壬扒住车沿,拒不从命。 “我管你啊!反正你不能开!”辛系又开始强词夺理,但语气里有着忽略不了的兴奋感在弥漫。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塞壬的脑袋趴在车顶,白眼几乎要翻到天灵盖上。 “就——不——!” 两个闹腾鬼就着这简单的驾驶权一来一往地吵翻了天,谁也不想退让。无奈的昭晰趁他们为了不听对方讲话而“哇啦哇啦”说乱语的时候坐上驾驶位。她沉默地按下两下喇叭,后排的两人才终于停下幼稚的插科打诨行为。 “你们,上车。”昭昭转头对“辛螳螂”和“塞壬蝉”命令道,轻快的声调颇有种“黄雀在后”的得意。 “哦。”反应过来的辛系颇有些计策没得逞的失落,今天也是摸不到方向盘的一天。 “好吧。”塞壬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一下溜进了后座。 两人乖乖上了车,辛甜甜坐在副驾给昭昭指路,塞壬一人独躺在后面缩着手脚补眠。他们开过那段树荫密布的森林,一路轻声细语聊着天,不知不觉便已经从乡间开到了城市里。 城里的交通实在糟糕,昭晰已经数不清到底踩了多少次刹车,她身边那位“顶级路怒症患者”连眼皮都郁闷地耷拉了下来——她正把手肘撑在车窗上,试图给自己催眠,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发火。 虽然路途艰难,他们还是在午饭抵达了目的地,当属于天使之城的海风吹过面颊时,三人一路上的疲倦也一并消散在了风里。 RL的总部设置在圣莫妮卡海滩边上,或许是为了配合周围的建筑风格并未建成高楼大厦,看上去仅有五六层高。它的整体形状设计成了呈现上升趋势的阶梯状,最顶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映射着全息投影的七色彩虹。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它都散发着普世的温柔。 他们找地方停好车,还未走到大门就看到穿着正经的红发女人踏着高跟鞋向他们迎来,依莱首先拥抱了还在懵懂状态的塞壬,之后又趁着昭晰不注意也给了她一个怀抱,只有辛系灵活且机智地躲开了她无差别散发的热情。 女人一丝不苟的妆发和微笑并没有因为她的躲开而变得尴尬,她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像是早就习惯了被辛系这样对待。 “等你们好久了。”她以自己的方式打完招呼之后毫不认生地握住昭昭的手,领着她和她身后的两个跟班进了RL大楼。 辛系和塞壬也貌似早就习惯了这个女人的行为风格,互相确认了对方的眼神之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 依莱可不仅是个随时随地都能散发女性优雅魅力的一般女人,单凭她脚踩着7cm的细高跟依然可以雷厉风行,步伐频率快速得好像是穿着气垫运动鞋在竞走一样的忍耐力,就足以看出她超乎常人的坚韧。 她标志性的红色卷发散发着金色的光泽,它们跟着主人的身体律动轻轻跳跃,看上去轻盈健康极了。 昭晰欣赏飒爽潇洒的人,所以她被依莱拉住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挣脱,而是乖顺地随她牵着,她们交叠的手一直到走进了RL总部后才松开。 阶梯形状的建筑内部十分宽阔,因为并非工作日的原因所以大厅内人员不算太多,他们零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井然有序地做着各自的事。依莱去一台自动柜上点了几下,给他们拿了临时证件,红色的挂带迎风招展,代表他们是红光邀请来的访客。 红色挂带鲜艳刺眼,看得辛系触景生情,心里一阵酸楚。 他们部门的证件挂带是代表广泛天空的湛蓝色,只是属于他们的现在全部被扣押冻结在部门的档案室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依莱分发完临时证,手摊在辛系面前问道:“资料?” 辛系从包里拿出Pin精心准备的假数据递给她,说道:“你可给我记牢些。” “放心。”依莱逐字逐句看了一遍,过目不忘,胸有成竹。 她把文件还给辛系,一人走在前面带路,辛系挽上昭晰的手臂带她往前走。 辛系和塞壬作为蓝光小队的成员,对本部地界实在熟悉,除了红光,他们进红光分部那道门的次数少之又少。 塞壬拖拖拉拉走在最后,在拐进侧门前余光瞥到了个熟悉的身影,正巧对方也发现了他,于是塞壬伸出插在兜里的一只手,吊儿郎当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对面的人也自然地对着他点点头,然后拐进了青鸟的门里。 “你绝对想不到我刚刚看到谁了。”塞壬长腿多跨两步就赶上了辛系,他半弯下腰,脑袋几乎靠到她的肩膀上,语气里带着单纯的怀念。 “谁?” “你不猜猜?” 猜个屁啊,我又没看到! “谁?”辛系又问一遍,语调都没带变的。 “乔纳森。” 矮个女孩脚步一滞,面带惊慌:“什么!这也太恐怖了。”她心惊肉跳,连带着表情都夸张了起来,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外,看上去诙谐极了。 “我看他往青鸟那里去了,没事,他只要不来这里,我们不会露馅的。” 塞壬说得一脸轻松,辛系却不以为然,她半推着昭晰往前快走,顺便催促依莱也加快脚步,着急道:“快快快,我们得速战速决。” “什么?”依莱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到了。 “你们那个【感知】乔纳森来了。”辛系把声音压得只够依莱和昭晰听见,典型的做贼心虚溢于言表,“我们赶紧去办正事,免得节外生枝。” 原本浑身散发着自信气场的依莱听到乔纳森的名字也不由拉下嘴角,他的确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是因为他逆天的感知能力,而是他刚正不阿的性格。 乔纳森恪守规则和数据,再细微的能力波动只要进入一定的探知范围他就能知晓,红光里就数他最轴最难对付。不过还好,测试实验室有屏蔽能力发散的设施,是个公认盲点,只希望这位爷专注办他自己的事儿,处理完赶紧走,千万别注意到他们这块。 塞壬的发现让几人的心情骤然捉紧,他们一边祈祷着万事顺利千万别出什么狗血幺蛾子一边争分夺秒地往红光的地下试验室走去。 第12章 -011- 一个好消 辛系制定的计划非常简单:进入总部公开测试——依莱用能力篡改实验员眼前的非正常结果混淆视听——Pin将修改过的数值和ID卡的修改程序通过网络从红光的终端输入到档案内——激活完成。 从头到尾不过就是为了走个光明正大的形式。 过道左手边第三个房间是依莱帮忙预约的实验室,她按下门铃说明来意,里面很快有人出来开了门。 “等你们很久了。”顶着硕大黑眼圈的男人一脸残念,看上去像是熬了几天几夜没睡好的样子。 “抱歉抱歉,他们路上堵车了,洛杉矶的路况你知道的嘛。” 男人没有再追究,歪头侧身示意他们进门,几人鱼贯而入。 他关上门,上下打量各有高低的三个人,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水平线以下的那个身上,满脸得到意外之喜的样子,劈头盖脸问道:“所以你就是Xin?” “哈?”辛系忽然被提到,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观察者辛系啊,你们的小分队很有名。”他接着把手指向塞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脸庞,随后点着头意味深长道:“那你一定就是塞壬了。” 莫名其妙被提及的两位蓝光成员内心活动丰富但不敢贸然回应,他们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决定静观其变,谁也没搭理他,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依莱赶紧打圆场:“是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们红光的测试员安迪,也是研究超然人能力潜能方向的博士。哦,对了,他是自然人。” 科研方面的术语通常习惯把未觉醒者称作“自然人”,把超越自然力量的觉醒者称作“超然人”。平时大家都是随意称呼,不会像依莱在安迪博士眼前这样正式地使用学术用语,所以这猛然一听还真觉得不习惯。 “你好。”三人异口同声,虽然这声你好并没有多少诚意。 安迪捏了捏自己胡渣满布的下巴,视线在依莱和他们之间徘徊,似乎在思考他们这种怪异的类似友情的组合是怎样产生出交集的。 依莱的社交圈未免也太广了些。 依莱知道他在想什么,露出专业的得体笑容,八颗牙齿明晃晃对着安迪,提醒道:“别看了,今天的主角不是他俩也不是我。做你该做的,注意效率,甜心。” 傻子也听得出她话里的威胁成分,安迪立刻打起精神,说:“行行行,那开始吧。那边有个小门通往实验区,测试者过去。” 辛系拍拍昭晰的肩膀,把她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按照计划执行,红光的测试机器和Pin用的那种性能相同,它们是不联入任何网络独立存在的个体,而且使用的反馈速率一样变态,几乎是能力显现的瞬时间数据就能显示在监视器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通过远程更改数据来撒谎是很难的,哪怕是Pin,离了这么远的距离也无法做到。但输入和修改档案的终端机不同,终端机必须联网,对Pin来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进入网络,就是进入了他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 依莱俯下身子单手搭在安迪的肩膀上,在昭晰使用能力数据开始生成之前就接管了他的视觉神经,为他制造了一出毫无破绽的幻想。毕竟他还是个自然人,并不能像身边这三个超然人一样敏锐地感受到周遭能力磁场的变化。 这次的昭晰有了之前的经验,再加上辛系和她说不需要使出什么全力,随便对付对付就好,所以很是轻松。她没几分钟就看到提示灯变绿,示意测试已经结束。 “数据检测完成,测试者可以回来了。” 安迪边说边仔细地核查着监视器里的数据,依莱还和他保持着过于亲近的姿势,问道:“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安迪摇摇头说:“没有,这个数据很普通也很完美。” “那你皱什么眉啊?”辛系在旁插嘴。 难不成你便秘啊?这句话她憋住了,没说出口。 “你的这位朋友能力均衡的稳定率接近百分之百了,我得好好看看。你们确定她是刚觉醒的超然人吗?非天生体质者在觉醒初期就能拥有如此程度稳定值的超然人比较罕见。我上次见到这样的,还是格雷先生,哦,我指的是伊文·格雷,格雷家族那个继承人。”安迪目不转睛地说道。 辛系和塞壬并不了解他们拼死救回来的格雷先生的故事后续,听他这么轻描淡写提及还算熟悉的人的名字后,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从心底涌了回来。总觉得这个安迪博士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是哪儿奇怪。 ……有点儿像那种科学狂人,惹得心虚搞鬼的几人心里毛毛的。 依莱不想再等,眼神示意辛系递上昭晰的ID卡,“观察者”心领神会,双手递上。 “安迪博士?”依莱咬重每一个元音催促他。 “好了好了!我现在上传。”他接过粉色小卡,利索地塞进边上的读卡器里,随后又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一阵后总算肯按下发送键。 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大约两秒钟后发来回馈,表示档案修改完成。依莱快速扫过这些数据,确认没问题后不动声色地撤下了本搭在安迪肩膀上的手,Pin的程序瞬间启动,新数据也已经完成了归入档案的修改,档案重新激活完成。 “多谢了。”依莱轻撩秀发,充满了说不出的韵味。 安迪把小卡递给辛系,转头看依莱时笑得暧昧,道:“为美丽的依莱小姐做事是我的荣幸。” 两人眼神黏腻,打情骂俏的样子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塞壬毫无波澜,借助身高优势左右各按住辛系和昭晰的脑袋,半强制解围地把这两个无措到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的人带了出去。 他推门而出的时候还在想:你瞧瞧人家这美人计使得多顺利啊,再反观自己,唉,他塞壬对不起自己这张脸。 一种由心而生卑微从下而上蹿腾而过,塞壬的惆怅情绪持续长达三秒钟。 “为什么我有一种害依莱牺牲色相的感觉?”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充满粉色泡泡的房间,但辛系还是故意压着声音说话,看来昧着良心的行为的确会让人失去底气。 “她在红光这么久了还在意这个?拜托,人家多风情万种一个美女啊,站在那里一颦一笑都是好风景,怎么会在意这点小事。你以为是你呢?天天和个咋咋呼呼的小男孩似的,没点情调。” 塞壬自信嘲讽一笑,结果被辛系一拳打在胸口,疼得半天没缓过来。 “虎拳警告!我劝你好好说话!”虽然是仰视,但辛系凶神恶煞的气势可是一点没少。 “你还真是……!”欠收拾! 被锤了拳的塞壬佯装发怒,眼见着两人又要开始就着无意义的幼稚行为吵起架,一声适时的短信铃打破了两人一触即发的拌嘴和昭晰头脑风暴准备劝架的措辞。 辛系从包里拿出手机,瞄了两眼后又把它扔了回去。 “谁?”某位虚势立刻撤气,虽然他的另一手还在揉自己的胸口。 辛系努努嘴指向试验室,然后说道:“她让我们先走,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塞壬了然,无所谓道:“那走吧。” 他们和解的速度如此之快,读条短信的功夫就能恢复,两人之前剑拔弩张准备开打那段剧情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昭晰差点没跟上这变脸的节奏,后知后觉给自己打气道:不能再被这两个小学生牵着走了,昭晰!你要尽快习惯! 人活着有时候还是得相信缘份这种玄学,辛系三人刚走出红光的门就在大厅遇到了被辛系避如蛇蝎的乔纳森,还有前天替她去接机的青鸟成员提姆。 他们两人正在专注地聊些什么,倒是没第一时间发现这三位,但塞壬那个身高在空旷的大厅里实在扎眼,如果他们打算走出大门势必会被发现。于是在一系列避无可避的脑补分析之下,他们还是决定主动上前打个招呼。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嘛,得自然。 他们只是来这里处理一件每一个文明社会的人类都会来办的事而已,没什么需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没什么需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没什么……辛系还是心虚,她不自觉把自己158的身高藏在188和178身后,不停给自己洗脑催眠——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提姆首先发现了他们,他在总部工作时不戴墨镜,猩红色的双眸尤其惹眼,提姆一脸惊喜,冲他们招手道:“嘿!好久不见!” 乔纳森闻声回头,看见塞壬、一位不知名的女子以及他们身后抠搜的辛系。他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把目光对准塞壬,像是在无声地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陪朋友办理档案更改,她刚刚觉醒。”塞壬坦诚道。 “那你后面那位,躲着我做什么?”乔纳森和塞壬一般身高,但常年面瘫,总是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辛系不敢冒头,她戳戳塞壬的背,某人心领神会,说道:“你看看你这张脸,死人样,她怕你不是情有可原?” 和辛系混久了,塞壬已经可以熟练掌握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能力。 “因为她一个人使你们整个小队被迫停职查看,这件事儿到现在还没个解决方案出来,你还要我摆多好脸?你仿佛在和我开玩笑,老搭档。”乔纳森声音低沉浑厚,每次开口都让人感觉是在代表权威义正辞严地批判错误行为,所以整个组织里辛系最怕他不是没有道理。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预备把躲在两人身后的辛系拉出来。 “别这么说。”塞壬皱眉,对于乔纳森的这番话,他有些反感。 塞壬和乔纳森是少年时期就相识的发小,更是从同一个警校出来的同窗,他们的关系比起说是心心相惜的朋友不如说是默契满分的搭档。毕业后的两人一拍即合同时申请到RL工作,但在完成了所有考核和测试后塞壬却不顾乔纳森的反对选择了出外勤最多的蓝光。 他从来没有对乔纳森解释过临时变卦的原因,因为那只是他个人的选择,和任何其他人都没有关系。虽然塞壬并不讨厌他为两人争取到的仕途,但或许象征天空的湛蓝色才是他的归属。 而且很幸运,正是因为这个选择,才让他在众多可能成为他搭档的人中挑到了最好的。 气氛因为对方充满□□味的言语而逐渐僵持,纯良的吃瓜群众提姆的视线不解地左右来回试探,鲜艳的红色双瞳让他看上去像只惊慌失措的白兔。 等等,搞不好他就是一只白兔异化的超然人! “你叫乔纳森是么?”一个寡淡却温柔的女声打破了这种局面,引得乔纳森侧目。昭晰凤眼轻挑,带出了一丝嘲讽。 天地可鉴,她竟然因为这个混蛋的傻逼言论而有些生气了。 “如果你还是个正常的人类,那你就应该知道‘尊重’这个单词该怎么拼写。倒戈不倒戈不是你说了算,每位公民都有正常选择权,至于队友更不劳烦你操心,他们过得很好。最后,你自己面瘫就面瘫,做不出其他表情没有人怪你。你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嫉妒,硬要用那么冠冕堂皇的语气真是笑死人了。” 昭晰话语刻薄,一段不算长的话里白眼大概翻了四五个。 言毕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蔑地盯了乔纳森几秒,轻哼一声拉着身后那只怂得不能再怂的“窝里横”大步走向出口。幸好她今天穿了带点跟的鞋子,和乔纳森身高差距不大,威慑作用很强。 塞壬看她们走了也急忙赶上,但在走之前对着乔纳森有些无奈道:“唉,你这人……你被骂都是活该。” 板正的乔纳森蹙起了眉头,怎么一个两个都数落他?他说的不是实话么? 昭晰的脚步声渐渐加重,鞋跟跺得她连脚后跟都在发麻,她生气,生气到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泄愤。辛系被她不管不顾地牢牢抓住,她的步速飞快,以至于为了赶上前面人的步伐,辛系不得不加紧迈动短腿,吃力且狼狈。 她现在看上去活像一只风雨中飘零的风筝,还是马上就要脱线的那种。 “昭昭——”辛系开始试探。 没人理。 “昭昭——”再试一次。 还是没理。 “昭昭——昭昭——”这次叫两遍。 听到了,但没吭声。 “昭晰!” 前面的女人顿住脚步,立刻回头,辛系没料到她这一招,没停住脚步,一下撞了上去。 小甜甜难得兵荒马乱。 “对不起啊,你……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是你的错吗?”昭晰声色俱厉,摆出了教师的威严。 “啊?”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小甜的脑袋又险些没转过弯来。 “不……不是。”转过弯来之后又被人民教师的威严给压到,不知不觉又怂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慢一点。” 我喊你了,你没听见嘛,辛系在肚子里嘀咕,可不敢说出来惹她。 “既然不是你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反驳!”这是个双关句,辛系听出来了。 “他讨厌我嘛,我不想和讨厌我的人多说话。你不要这么生气嘛,我其实没有很在意……”辛系嘟囔着总算开了口,转移话题的句子还没讲完又被截了话头。 “他凭什么讨厌你?” 昭晰愤怒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不管是反问句还是普通疑问句通通成为了她发泄的句式。 “因为他刚正不阿最讨厌歪门邪道。” 塞壬总算赶来救场,虽然辛系难得挨训值得围观,但他还是对这货支支吾吾的模样心软了。他漂亮的双眼眯出气场,一脸的不耐烦,就差在脑门上写“你凶归凶,对着孩子发什么火”来表态。 “你和他很熟。” “旧朋友。” “也是他的老搭档。” “对。” “那你和辛系搭档之后就是从刚正不阿变成歪门邪道了?” “……” “说话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什么刚正不阿?只不过是给他傲慢的作为找理由。至于你——你看上去和谁都很熟,但谁的立场都理解不透,可怜。”昭晰越发嘲讽,她摆出和看乔纳森一样的神情盯着塞壬,就像他是某一种即将被扔进太空的垃圾,只能孤单飘零无依无靠。 塞壬难得被堵到哑口无言,他本来是劝架怎么现在变成了靶子?果然女人的战斗力和表达欲都不容小觑,哪怕是看上去寡淡的也不一定表里如一。 可怜他平日里被辛系无理取闹那么多次,今天还要对付她更加难糊弄的朋友。 塞壬现在好想无言望天,说句觉得生活好难。 昭昭突然把炮火转向塞壬,辛系可不敢多说什么,现在上去劝架简直就是不怕死。 于是她只好让思维不自觉开起小差——她想象自己的灵魂正在空中飘浮观看这场表演,看到兴头处举着爆米花桶无声呐喊道:“打起来!打起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竟然心不在焉地勾起了嘴角。 当然只能悄悄地笑,千万不能被正在气头上的昭昭给看见。 小差开久了她的思维更加脱线,她换了个角度继续想——如果渡鸦这位真正拥有上帝视角的朋友正在观看他们的争执,大约也会觉得十分有趣吧。 三人中看上去最清心寡欲的昭晰刻薄起来刀刀致命,能把另两位生命力顽强到雪崩都打不垮的蓝光成员怼得垂头丧气,失去灵魂,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这场争执虽然起源于乔纳森那张看着就很欠打的嘴脸,但辛系了解昭昭,那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真正的原因应该藏在她内心的更深处。 所以让她发泄吧,发泄完了她再去开导她,至于现在嘛……就让塞壬做这个炮灰好了,反正被说两句又不会少块儿肉。 RL大楼天台,一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非裔男子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场闹剧,他的双眼像贝加尔湖中被阳光穿透的蓝冰一样透亮,与如同黑丝绸一样细腻有光泽的皮肤对比鲜明,却又十分和谐。 他的整副身形显现出一种突破尘世的超脱感,加上身体羸弱,在海风的涤荡下更飘飘欲仙。 “渡鸦先生。”赤发女人一声不响地显影也没有打断他的兴致。 “你也收到消息了。”被称作渡鸦的男子没有回头,他水光色的双眼尽显温柔,笑意充盈。 “一分钟前。”依莱眉头紧皱。 “听你的语气——有疑问?”渡鸦声线和他的瞳色一样温柔,好似四月春风拂过柳叶般让人舒适。 “他们放手太快,我们的准备都白费了。”依莱沮丧道。 “原来你只是觉得可惜。”他轻笑,随后又说:“不用可惜。能让他们归队是很重要的事,不管做出怎样的努力都值得,并没有白费。” 他终于转过身,表情淡然道:“况且——我们现在连努力都不需要了,这不是更好么?” “如果是免费的午餐——”依莱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在担心什么?他们是RL的人,RL会为他们买单。不用怕。” 渡鸦神情笃定,他用这短短一句话便安抚住了依莱躁动的思绪。 这就是红光的最高执行人,也是【观察者】里唯一被称为【渡鸦】的传奇人物。 他这双颜色妖异诡谲的眸子看过太多人生百态,早已超脱于世,可生活让他融于权力旋涡之中,成为凛冬里一道不同寻常的将溶未溶的冰川。他坚定而又柔和,始终提醒着依莱和所有红光成员——只要有他在的一天,RL就不会沦陷。 渡鸦轻笑看依莱发愣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还等什么,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吧。不过具体细节我们还需要再和那边交涉,不要透露太多。” “好。”依莱点点头,身影随后消失在海风中。 RL停车场,昭晰总算停止了对塞壬的单方面伤害,因为她说得实在口渴。她也惊讶于自己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说,她明明才认识塞壬两三天而已。 或许是内心早有怨怼,所以开口并不需要过多思考,刚开始还故意言辞刻薄,最后却变成了吐槽,攻击力逐渐减弱,她的情绪平复下来,口水跟着挥发殆尽。 依莱出现的时候辛系正在悄悄靠近昭晰想去牵她的手,打算用百试不爽的撒娇结束这场没什么悬念的对峙。 塞壬虽然的确很好欺负,但还是得适当地给他留一点面子空余,至少得留给他个台阶下,这样才能一直持续循环地欺负他嘛。 这是辛系和塞壬独有的相处之道,一般人理解不了。 不过突然显影在塞壬身后的依莱女士却趁人不备毫不犹豫地推了他一把,某人一个趔趄差点抱上单手叉腰休息的昭晰。两人大眼瞪小眼,塞壬心惊肉跳,满脑子只剩下——还好反应够快,刹住了车,刹不住可就要亲上了! 要是真的唐突亲上了,后果不堪设想!对昭晰保护欲超强的辛系不把他大卸八块才有鬼! “卧槽!塞壬你干嘛!”辛系声色俱厉,应激反应严重。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就来了! 依莱这猝不及防的使坏吓到了悄悄接近昭晰、胆量只有五岁小朋友那么大的辛系,这货一向不经吓,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跳二丈高,这次也不例外。她双手缩到耳边,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是我!”某位着急解释,没时间离开现在的位置,温热的吐息全都轻轻喷在昭晰脸上,后者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手早就握成了拳,指甲抓进掌心掐出红印,又痒又痛。 辛系立刻把昭晰扯离塞壬的魔爪,怒目圆睁,露出凶恶的獠牙。 “你给我注意点!还有还有!后面那个!你什么毛病!” 纤纤玉手从前指到后,一点一点,演出了气到发抖的浮夸样。 依莱从来不怕辛系气急败坏,她有的是方法对付这位缺心眼的姑娘,更何况今天她有王牌。 “说个好消息给你听,原谅我的鲁莽,可以吗?”某位御姐笑容里七分调戏三分神秘,辛系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于是默默把手收回退后半步,扬扬下巴示意她快说。 “那边开始松口了,你们大概很快就能回来工作。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啥?”塞壬的反应比辛系要更快一步,他侧过身,那副不可置信的浮夸表情和辛系脸上的一模一样。 “具体原因我和渡鸦先生还没查清楚,但的确是松口了。具体回归时间待定,需要你们回去等通知。”依莱一脸得意,她看得出他们的欣喜。这两位可是红、蓝两个部门的心头肉,数月来为了他们,依莱和乔纳森可没少奔波,更别提渡鸦先生他们那些高层,顶住的压力更不会比他们少。 好在有了些结果,虽然始因仍然蹊跷。 “你的意思是说……”辛系看起来仍旧木木的,但大眼睛里闪烁着止不住的雀跃,她小碎步往前凑近依莱,似乎想让她把接下来的问题听得更清楚,“我们!可以!恢复!工作!啦!终于!不用!当!编外!研究员!助理!啦!?” 这分贝简直反人类,达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塞壬嫌弃地远离她,但眼神看向依莱,同样寻求着她的答案。 赤发女人惜字如金:“是的。” 空旷的场地爆发出更加响亮的欢呼,这次塞壬也加入其中。看来他们是真的憋了很久,也是真的很不喜欢研究员助理的工作。 “昭昭!昭昭!你听到了吗!你真的是我的福星哦!怎么你一来就有好事降临到我的头上!” 辛甜甜已经不会使用除了带“!”的感叹句以外的句式了,她现在甚至想拉着昭晰和塞壬在停车场转圈圈庆祝。 “哦哦哦!我得打个电话给希尔!她知道了肯定也很开心……”辛系手足无措,一会儿想转圈跳舞一会儿又着急拿自己放在包里的手机,典型的欣喜若狂样。 “希尔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在希斯先生那里,信息渠道比你们要丰富得多。” “好好好!”辛系止不住点头,放下翻包的手,不住地抚摸着包缘,就像是有什么褶皱没有抹平强迫着她一下一下地抚平它。 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下一步就是要掉眼泪了。 一直旁观欢喜的昭晰很清楚她情绪递进的过程,她抛下自己早就卸下的怒气,主动熊抱住了这位小朋友,任她在自己怀里无声落泪。 失而复得最为难得,哪怕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还未有明确指向的消息已经能让人泪满盈眶,喜极而泣的小辛应该是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吧。 “恭喜你。”昭晰对她耳语,只有三个字,但充满骄傲,她也为她快乐。 第13章 -012- 钴蓝 打算回程的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依莱通知完便去处理其他事务,三人开到比较繁华的街区解决午饭。塞壬和辛系两人一直傻笑,嘴巴都合不拢,导致的结果就是饭量大增,吃饭的时候三个人点出五人份的量,还能连三文鱼沙拉的基底蔬菜都吃得一干二净。 饭后辛系提议去海滩边逛逛消食,指不定还能买到些新鲜的海类回去做晚饭。于是三人驾车吹海风赶海浪,直到太阳准备西下,整个世界变成璀璨的金色时才想起归途。 到庄园时天空已经染上了瑰丽的粉紫色,漂亮的晚霞即将落幕。 Pin窝在二楼休息室的沙发上打着他们常玩的游戏,听到几人有说有笑的动静也没回头,手柄按得毫不留情,最后一击处决技能干净利落。 “嘿!Pin!你猜我们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儿?!”辛系蹦蹦跳跳到他身后,上身前倾靠在沙发背上,两人的脑袋处于同一平面,稍微一侧就能看到对方的大脸。 “你不妨直说。”少年Pin毫无耐心猜谜,是没有求知欲的典型。 “我们大概也许很快就可以复工啦!”辛系言简意赅直奔重点。 “哦?那恭喜你们。”Pin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翘起嘴角。 看来他那位舅舅的工作效率很快嘛,果然陷入爱情的笨蛋会被感性占据脑子。 辛系忍不住戳他脸颊若隐若现的酒窝,傻笑道:“那我们以后就要搬出去了哦,你一个人住不会寂寞吗?” 冷峻的少年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们搬进来之前我就是一个人,你们的来去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改变。” 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辛系没有意外,努努嘴说道:“好吧。我们买了些新鲜食材,我等下打算做海鲜烩饭庆祝,你要不要吃?” Pin点点头算是答应。 拥有东亚血统的三人组做起西班牙特色菜也毫无惧色,当然基本是辛系在动手,其他两人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旁观看,起到一个陪聊的作用。 一番锅碗瓢盆碰撞后食材和米饭一同下锅焖煮,等待最后大快朵颐的时刻。 下午路过有机水果市场时昭晰买了些草莓,她洗切了一部分后加入果酱、朗姆酒以及苏打水做了冰饮。几人就着Pin的游戏实况聊天喝酒,完全没考虑未满二十岁的某位少年人无法摄入酒精的感受。 他放下手柄,转头道:“你们这些成年人能不能克制一下对失去理智的渴求?” “这才多少啊,离失去理智远得很。‘少量的酒精,助兴的良药’,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小朋友?”塞壬不以为意,甚至开心地调戏起了Pin。 “就是就是。”辛系应和。 昭晰也无声点头表示赞同。 Pin一脸蔑视,道:“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只能认为你已经神志不清,”他又转过头拿起手柄继续碾压对手,轻描淡写道:“顺带说一句,明天周一。” 周一? 周一怎么了? 周一就不能喝酒了? 周一……周一!?! “哦!”辛系幡然醒悟,“明天我们要去看纳什的展览!” 还要见她的前男友,范澈。 “是预展,有冷餐酒会。中午媒体场,晚上社交场。”Pin继续补充,同时又一次按下了处决键。 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挑战性,也不知道辛是为什么玩这个无聊的游戏玩得那么津津有味,Pin犹豫着要不要再开一局,推着手柄摇杆转圈圈。 听上去明天的场合还是比较正式的,那他们今天的确不能喝太多,至少辛系不能。她并不是很适合喝酒的体质,因为她酒后特别容易水肿。如果有人提前得知自己要见到前男友,任谁也不会想肿成猪头啊! 原本捧在手里的酒杯立时被辛系放下推远,避如蛇蝎。 “你知道得这么详细,你也去?”塞壬不为所动,倒是社交恐惧少年言行中表露出的信息让他很感兴趣。 Pin白色的发根又长出来不少,深蓝的染发较之昨日褪色很多,已经变成了钴蓝色,脑力劳动少年的新陈代谢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他关了游戏,脑袋后仰靠在沙发上,依旧语气淡淡道:“下午伊文来过,送来了礼服。” “咳咳咳……”塞壬一口酒水呛到喉咙,不可置信道:“天哪,所以你真的也要去!?” 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你黑客Pin不是号称社交恐惧症吗?! “我和他说过,如果要我去,我就必须和辛待在一起。”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塞壬的话,只别扭地扔下手柄和模棱两可的答案,没等大家的反应起身就回了房间,不留下任何询问或者反驳的余地。 三人面面相觑,辛系摸不着头脑,问道:“所以他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答应了吧?”塞壬猜测。 “我也觉得答应了。”昭晰追加同意, “那他还吃不吃晚饭了?”辛系又灵魂发问。 “放一份在他房间门口,爱吃不吃。”塞壬笃定道。 昭晰点点头,觉得这未尝不可。 没多久饭香四溢,辛系优先盛了一份端给Pin,还在那份上多加了几个蛤蜊和鱿鱼圈,昭晰也洗了一碟草莓放在餐盘上给他当餐后甜点,塞壬则趁两人不注意悄悄在草莓上淋了一点酒。他这实乃幼稚的小学同学整蛊作风,完全没考虑到即将出现的意外后果。 做完上述一切,三个人坐在一起解决了自己的晚饭,收拾厨房,再打几局游戏收尾,用来结束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幸运的一天。 次日一早,格雷庄园就处于鸡飞狗跳的混乱状态。 塞壬和辛系晨跑回来后敲Pin的房门却一直没有应答,两人破门而入却发现他卧倒在床上一副宿醉状,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好。 原来Pin昨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第一次接触酒精,完全习惯不了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感觉,于是大脑产生了过多的不适,最后导致了他整个人两眼一黑直接当机。 “我就撒了一点点朗姆酒,我发誓。”塞壬见状还没等辛系质问就老实坦白,他的确没想到Pin看上去挺凶挺厉害一人,连五毫升不到的勾兑过的朗姆酒都对付不了。 “你就是嫌事情不够热闹,在这儿添乱。”辛系想了一早上该收拾成什么模样去看展览,脑子都快爆炸了,又来这么一出,简直是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 “一个范澈就够我烦的了,还来这一出,塞壬我真的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是不是……”这句话辛系用中文说得嘟嘟囔囔,塞壬虽然没听明白,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他发愁地看着眼前这不省人事的蓝毛骨头架子,眉头不禁皱起,要是让Pin知道是他撒的酒,他以后可别想有好日子过。 塞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辛系身上,但在他开口拜托小辛之前,蓝脑袋轻轻松动,人跟着悠悠转醒。 Pin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抱住昏沉的脑袋感受那种炸裂的疼痛,他自打出生以来就没有过这种大脑严重受挫的感觉,现在是终于体会到了——所以书籍和网络上说酒精是会让人变得脆弱的化学物品,诚不欺他。 乙醇害人不浅! 浅尝成年人口味的少年如今是无助到了极点,就差把脑子从颅腔里拿出来,拔掉各个神经元的触点进行重组。 见Pin突然转醒,辛系不动声色,趁他还没恢复注意力,连忙示意让塞壬收走“作案工具”餐盘和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他自己。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啊?”确认塞壬已经走出房间后,辛系极尽温柔语调,和善得仿佛一位慈爱有加的老母亲。 蓝脑袋缓缓摇头,就算是以那种五秒一个来回的摇头频率,他在感观上好像也能听到浪拍岩石的破裂声。实在是太难受了。 Pin表现出的这股可怜劲儿,让辛系的愧疚感猛增。她在心里不住地捶打塞壬千万遍——他实在罪孽深重! “第一次碰到酒精都这样,习惯了就没事了。”辛系仍然保持纯良微笑,虽然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心虚。 饶是Pin还处于晕乎乎的宿醉状态,他也能抓住她面上的不自在。 “你现在可以开始解释了。”少年单刀直入,毕竟辛系一脸殷勤地出现在这里,其中必定有鬼。 辛系收到了意料之中的信号,立刻开始演戏,愧疚感假戏真做地爆发出来:“我在昨天给你的水果里加了些草莓酒,但我保证只有一点点,我没想到你对酒精敏感到这样的程度。对不起嘛……本来只是打算让你浅尝一下酒的味道,却没想到让你的初体验这么糟糕。在我们中国,酒文化繁盛,即使没有成年,只要在家长的监督下,也是可以适当饮酒的。” 辛某人又利用她的天赐萝莉脸开始认错撒娇,大眼睛里写满后悔和内疚,关切地望着Pin,就好像她犯了全世界最不可饶恕的错误。 “也没什么……” 谁能对着这样的道歉不依不饶啊!?反正他少年Pin是不能。 眼见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辛系再接再厉,继续柔声细气道:“那我去给你拿杯水好吗?” “嗯。”Pin点点头,这下算是完全接受了她的道歉。 于是昭晰默默退出房间,留下Pin独自梳理着宿醉的不适。塞壬本躲在门外等待并且顺带偷听里面的动静,只见辛系一出来就翻着白眼对他摆出“我已经都解决了,但如果还有下次不管是谁都救不了你”的不耐烦表情。他才遂即放了心,默契地退回自己的房间,留下辛系善后。 只要给个眼神就能互通信息,大概是这两人多年配合下来最好的证明。他们是彼此的另一面,无论在什么程度的麻烦之下,对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后备计划。 只是…… 唉,又撒谎了。 Pin恢复正常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他顶着辛系关切的眼神吐出最后一口扰人的浊气,“凶神恶煞”的鹰眼再次清亮。 “好些了么?”辛系坐在他床边,继续散发母爱。 Pin点点头。 “那好,那我就先回房间啦。唉,我还没想好穿什么呢,真是烦人。”辛系站起身准备离开,又不自觉抱怨起来。 “你等等。”Pin赶紧抓住她的手腕挽留。 “帮我一个忙,”少年有些别扭地说:“帮我染一下头发。” “什么?”辛系被他突然的行为吓到,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以帮我染一下头发么?它褪色了。” Pin用了更加礼貌的问法,虽然也还是越说声音越小,但这次辛系听得清楚,她毫不犹豫地爽快答应。染个头发嘛,随手小忙而已。 说做就做。 Pin带着她到洗漱间,从抽屉里拿出染发剂和护发素,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后塞给辛系,自己则躺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本想招手让AI机械臂帮他涂上保护头皮的发膜,但瞥了眼正兴致勃勃地研究染发剂的辛系后他收回了手。 “你可以先拿这个发膜涂在我头上之后再涂那个。”Pin从边上抽出一罐发膜递给她。 “好。”辛系答应下来。 她打开罐子取出一些黏状物,轻柔且仔细地涂在他的发根和头皮处。Pin的白发仔细看上去其实带有一些灰色,但并非老年人那类枯竭的灰白,而是在白色的基底下隐隐透露出淡淡银色的光泽。 他的头发很健康,同时也很结实,所以他本来想提醒辛系说:你不用这么小心,我没有那么脆弱。但像这样被人这样呵护的感觉非常不错,所以他最后没有开口。 做完头皮的护理措施之后辛系准备给他上染膏,Pin和她要求说只要涂在长出来的新发上就好,辛系乖乖照做。 “所以之前是谁给你染的?”有了涂发膜的经验,在涂染发膏的时候辛系轻松不少,她戴上手套挖起一勺蓝色染膏,平心静气地开始和Pin闲聊起来。 “人工智能。”Pin眼睛睁得尽量大,他在努力尝试和辛系对视:“我会带着控制板,操作全息投影出我自己的脑袋,遥控机械帮我染。” 辛系想象了一下冷冰冰的金属触碰到头皮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颤,说:“那不会很不舒服吗?毕竟机械金属很硬而且没有温度。” Pin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还好。只要环境是我能控制的,舒适指数就不重要。” 染膏已经涂抹了一半,辛系轻轻揉搓着他发根的一捻白色,语气逐渐变得温柔,她自然坦率道:“所以这代表我在你的舒适圈里吗?” Pin没有回答。 他任由自己醉酒后残缺的感性肆意作为已经是最低的底线,两天前还在心里对自己说,绝对不会把大脑交给另一个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个表里不一的还残存着感性期许的小朋友呢。 “好吧,你不说算了。”辛系耸耸肩,不再逼问他。 但她心里都有数。 帮Pin染好头发后早已经过了早饭时间,昭晰被塞壬指使进来问他们吃不吃东西,牛油果鸡蛋火腿三明治,加了黄芥末的那种。 “噢噢噢噢!我最喜欢吃的口味!”辛系摘下手套,眼睛都在发光,当然不是平时那种看上去纯良无公害的,而是仿佛饿狼看到猎物之后散发出的贪婪绿光。 Pin顶着一头的钴蓝亮色走在早餐队伍的最后,虽然这次补染发根还是蓝色系,但为了和旧色搭配,他放弃了一贯常用的深蓝,调配染膏的比例也做了调整。却没想到因为这一新鲜举动,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现实,如同刚从彩色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五官深邃立体,发色清透独特。 塞壬在给最后一片面包抹酱,抬头看到Pin,表情立刻变得难以言喻,莫名其妙道:“你这……准备干吗?” COSPLAY吗?JUMP周刊连载新彩漫了? Pin没有分给他任何眼神,坐下拿起三明治就是吃。 塞壬见他没理自己,换了个人表达自己的莫名其妙。但辛系也没打算正经理他,她抓起食物就囫囵地吃起来,塞满火腿鸡蛋和牛油果的嘴巴哼哼唧唧憋出几个单词,塞壬勉强把它们拼成完整的句子,大概意思就是——你少说两句,别把他惹急了。 她嚼吧半天咽下之后又道——再说我觉得他这个发色也很好看啊,Pin小朋友这么俊朗,染个嚣张的颜色怎么了?越扎眼越对得起他饱满胶原蛋白的脸! 行,她还觉得自己挺有理有据。 塞壬扬扬眉毛,不再反驳,但内心仍存反对观点不变。 吃完饭后时间逼近十二点,辛系赶紧回了自己房间准备衣服,昨儿晚上和昭昭一起挑到半夜也没选出结果,不过好歹缩小了范围,现在只剩下三套衣服进入到了最后的角逐:一是昭昭给她带的另一条新裙子,素白色的棉质短袖连衣裙,有精巧的蕾丝印花暗纹和端庄的旗袍领;二是为了让她适应正式场合,某次假休逛街时希尔特地为她选的黑色山东绸礼裙,细肩带的齐胸款式,辛系一直把它放在箱子里以备不时之需;三是一件若草绿色的大裙摆棉纱织连衣裙,因为裙摆上层层叠叠的蛋糕褶和肩带上有小飞袖的设计所以看上去温柔又灵巧。 辛系把它们排排铺在床上,再一次陷入无限的纠结。 “怎么?还是选不出来?” 昭晰走了进来。 她简单地化了淡妆,换了条墨绿色的大露背长裙,把长发看似随意地绾在脑后并插上了一支镶嵌着翡翠的银质发簪,细长的颈脖上点缀着和长裙同色同材质的丝绸细颈链,整个人高挑优雅,黑发黑瞳尽显东方韵味,美极了。 辛系见她已经准备好,再反观自己几乎没有进展的样子,一下泄气瘫倒在床,撒娇道:“我不去成不成啊?我现在想到要去那儿就好烦躁……” “不行。”昭晰走到她身边,严肃道:“你既然答应了就得去,哪有临时变卦的道理。” 辛系翻过身背对她,把脸埋在被子里,继续哼唧道:“啊啊啊啊啊,可是我现在是真的不想去了,你看我连衣服都选不出来。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也不想换衣服!” “你要是选不出衣服来我就把你扒光了带过去,让你当时答应得那么快,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昭晰说这话的时候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透露出浓浓的冷漠。 辛系听到她说要把自己扒光了的时候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之后还是继续闷头逃避现实,小拳头无力狂捶床面做最后的挣扎。 但终究也只是无能狂怒而已,昭昭一向说到做到,把她扒光公开处刑这种事儿她也不是做不出来,小辛再达观也接受不了自己和那么多陌生人坦诚相见的场景,所以……她这退堂鼓无论如何打也打不下去了,只能靠撒泼耍赖发发脾气。 “你要是实在选不出来,我们就让男生也来参与,大家一起投票选择?”昭晰缓和了语气,给出另一条建议,虽然她并不对那两位的审美抱有期待。 辛系抬起脑袋,望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来不及再纠结了。管它什么方法,先试了再说,反正这事儿交给她自己是选不出来了。 “行。”辛系放弃自我思考,打算把这事儿交给她的三个臭皮匠智囊团。 于是塞壬和Pin问讯赶来,他俩一个在束领结一个在抓头发,来时都匆匆忙忙,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刚进房门就看到昭晰盛装已备,单手撑在身后的桌子上,慵懒地半倚着解释道:“辛需要男士们给出一些意见,她去换衣服了,你们等等。” 两位衣着还不整洁的男士心领神会,反正他们收拾起来比较简单,不赶时间,两人安安心心坐在沙发上等待辛女士更衣出来。 “那我先了解一下,她展示的最终对象是给……?”前男友看? 塞壬句尾含蓄地用上了绵延的语气,怕太直白辛系听到会介意。 “是的。”昭晰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她最终的目的是……?” Pin有样学样,也含蓄道。 “主要是为了漂亮。”昭晰轻笑道:“也可以理解为你们需要选出能让她看上去更有自信的衣服。” “明白了。”两人异口同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 后续的挑选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俩男人不知怎么的对辛系的风格有着出奇的统一,没多久就投票选好了衣服。最后把关的昭晰看上去也很是满意,开开心心放走两人,接着帮辛系解决妆容和发型这两个麻烦。 辛甜甜觉得自己真是紧张极了,应激反应从指间蔓延到手肘,全都在细细密密地泛着刻骨的痒。 第14章 -013- 燃烧 中午,洛杉矶艺术区,HW美术馆内。 纳什刚刚结束对付那些媒体评论家的工作,他长舒一口气,揉揉两边跳动不停的太阳穴,让助理给他拿来一杯冰水。 展馆这周五才会正式开放,今天的预展主要是为了笼络人心,这次参展的艺术家里有不少是纳什很欣赏的并且准备提携的朋友,他对他们的作品口碑的在意程度可比自己的要重得多。所以才花费心力准备了这次预展,多少有些暗示那些媒体和评论家笔下留情的意思。 他的艺术家朋友们几乎都已经离开了展馆,部分为了今晚的社交场合养精蓄锐,部分结伴去酒吧找乐子,只有范澈还在不远处。 他伫立在一幅油画前许久未动,纳什好奇,侧目一看——好嘛,他盯着看的,不是他纳什的画么? 一口水呛在喉咙口,纳什差点没把自己的小辫子给晃散了。 “我没事。” 见助理走来,他连忙摆手说没事不用麻烦,没成想对方根本不是来给他顺气的。他把手机递给纳什,上面赫然写着:格雷来电。 纳什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怎么了?” “你在哪?”格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应该是在疾走状态。 “还在展馆里,怎么了?” “我今天会晚些到,你看住些Pin,还有辛。” “哦……好。” “现在你把手机交给范澈,我有话要和他说。”格雷的声音突然就低沉下来,语气里带着难以违抗的坚决和肃穆。 纳什听他这样,什么也没敢多问,只好照他说的做。 而仍然在画前扮演直立大树的范澈似乎也并不惊讶,仿佛他一直没走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这通电话。他微笑地接过手机,除了一两句应声词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能让纳什了解,表情也很平和,好似只是在和朋友闲话家常。 可是,在这种氛围下,纳什却依然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味道。 天幕暗淡时,有人陆续入场,纳什邀请了城里几乎所有的名流和收藏家,他们大多互相认识。而且这本来就是借展览之意的社交场合,大家只顾达到自己的目的,玩得开心就好,所以纳什并没有被社交分去过多精力,他始终注意着门口,一心等待着那几位的到来。 中午范澈接完格雷的电话后就离开了展厅,整个人一直保持着那种得体但又让人很难产生亲近感的神秘气息。 纳什发达的情绪雷达一阵狂响,直觉慎得慌,再想到辛系今晚会出现在这个场所,他更是连舌根都在发苦。 不知不觉到了七点,夜幕降临,更多的人成群结队地进入HW美术馆,他们穿着得体,光鲜亮丽地加入这场主题名为“幻想”的画展之中。 展厅连接着露天酒会会场,一边是浪漫幻想的艺术家们创造出来的光怪陆离,一边是享乐与金钱搭建的现实世界,阻隔两边的仅仅是一面擦得干净到仿若可以忽视存在的透明玻璃。 这里内外反差巨大,却又有部分相同——他们都在极尽所能描绘人类在生活中能够达到的极限,抛却烦恼,纸醉金迷。 而纳什和范澈仿佛是这两个场所里唯二格格不入的人类,他们捧着装有不同液体的酒杯,心不在焉地等待着相同的人物出现。 八点,聚会的最高潮,在众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受邀的四人姗姗来迟。 他们一出场就吸引了大多数还没喝多的人的目光——钴蓝发色的不知名少年和五官精致雌雄难辨的塞壬带着他们各有风格的女伴一前一后推门入场,不仅点亮的艺术家们的眼眸,更是成为了社交圈的全新焦点。 一时间,全场人声寂静,只剩背景音乐。 这四个人无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天差地别,站在一起时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感,是可以被反复欣赏的怪诞组合。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四位陌生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他们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臭,要不是穿着精致,在外人看指不定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纳什热情地迎上来,佯装轻松道:“怎么来得这么晚,还以为你们变卦不来了。” “不小心过敏了,去了趟医院,”辛系轻轻摆了两下戴着丝质长手套的双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她语气无奈,声音不自觉变成社交专用的柔软调子,表情委屈继续道:“然后遇上了堵车。实在抱歉啦,意外事件的到来总是让人没办法。” Pin蹙着眉头,沉默地把她的手拉回自己的臂弯里。 纳什对他们的迟到并没有反感,倒是没想到Pin这毫无社交礼仪的小鬼今天竟然如此紧张,说好不会产生情感依赖的呢?他现在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迷恋母亲的雏鸟,占有欲极强。 “那好吧。”纳什做出邀请的手势,笑道:“欢迎来到‘HW幻想预展’,我带你们四处看看?” “有劳。” 会展主办人纳什无微不至的关照更让在场的人议论纷纷,他们在想:能得到纳什的青睐,这四个人肯定身份不俗。 在各位看客的眼里,他们四位陌生人是这样的:走在前面那两位看上去年少些,一个面恶一个面善,简直就是人类的两个极端,再根据少年对女孩的态度来判断,前者担当的是照顾者的角色,应该更年长些,很有可能是兄妹。走在他们身后的两个面容姣好的东亚人,无论从身材体形还是着装气质上看都像是一对情侣。女方娉婷大方,虽然身材瘦削得像个纸片人,但她眸中含情,看上去清冷又温柔,男方侧耳倾听,时而露出浅笑的漂亮模样让外人不小心看去总是会惹得心跳加快。 看客的眼睛是一半摸瞎一半雪亮的。 “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昭晰不动声色地侧头和塞壬说话。对方完美的侧脸近在眼前,昭晰心里打着鼓,面上毫无波澜。 塞壬轻笑,无所谓地调笑道:“因为长得好看。你要知道艺术家人均颜控,看到心仪的漂亮人类当然狂热,这不稀奇。” “外面那些人也还在看我们。”昭晰余光瞥向玻璃之外,表情并没有舒缓的倾向。 “被陌生人闯入他们熟悉的地盘,势必会引起警觉。除了纳什以外我们在这儿谁也不认识,他们也同样不认识我们,所以第一次会面,被观察也属于必然。”塞壬回答得一脸轻松,他从小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被形形色色的人关注,早就习惯了各类目光。 昭晰却习惯不来,还是有些怯怯的。她虽然外表看不出异常,身体却被这些四面八方来的目光盯得逐渐僵化,本能驱使她一点点往塞壬身边靠,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看上去关系相当亲密。 迟钝的塞壬直到隔着单薄的外套也能感受到昭晰的若有若无的体温时才意识到她的不自在,他侧过脸,昭晰身上木质调香水的味道浅浅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不算扑面而来,只是温温柔柔的氤氲。她的香水和本人一样分寸感很好,不至于浓郁却时时刻刻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个性。塞壬不着痕迹地多嗅了两下,恍惚间觉得如果不是在和她这样靠近的距离下,或许他永远也不会闻到这样的香味,是沉静但不会一昧隐忍的味道,与穿它的主人性格如出一辙。 面相漂亮的高个男人没有说话,自然而然地单手虚虚环绕住她的腰肢,身体悄悄往后撤了些,替她挡住了来自身后的大部分目光。 展区暂时开放了两层,纳什讲解起每一幅画都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像个永动机。他一接触到这些令人赞叹的作品就能把一切烦心事儿抛到脑后,小辫子跟着人一起雀跃晃动,深黑色的瞳仁写满热爱。 Pin听得心不在焉,一直紧张地抓着辛系的手,他实在是太讨厌人多的地方了,焦虑值一直往上飙,心情就像不会水的人即将溺水一般挣扎,而辛系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只是这根浮木的双手因为早上帮他染发时接触的那种新型塑胶手套的原因而过敏长了不少疹子,现在只能掩盖在豆蔻绿色的丝绸长手套之下。 她的手和人一样小,Pin甚至有种自己一个手掌就能包住她两只手的错觉,丝绸质地的长手套轻薄顺滑,若是仔细触碰,还能感受到她手指间不同寻常的肿胀。 在展馆一楼转了两圈半,纳什总算说完了这一层的作品,打算带他们去二楼看看。 “我的画挂在二楼,不是我夸张,老天爷,你们都得看看,我对它们真的非常满意,那简直是我的巅峰……” 狂热艺术家的话说道一半卡在喉头没有再继续下去,一直兴致缺缺垂着脑袋的Pin感受到自己掌心那只藏在手套里的红手缓缓捏成了拳头,那么,不用抬头也能知道是谁来了。 范澈从容地端着酒杯站在楼梯末端,视线直直地盯着辛系,眼神里多得是人看不懂的情绪。 该来的还是来了。 辛系毫不在意地直视回去,她在见到范澈之前本来内心无比纠结地在打鼓,但看到真人之后却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抵触和不安的情绪。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为坚决,就像一往无前的无畏战士要孤身出征杀死作恶多端的魔龙般坚决。 女孩遂即抽回放在Pin掌心的手,双手拎起裙摆,复古小猫跟款式的浅口鞋轻巧地跳跃在楼梯上,她无声地往范澈的方向奔去。 勇士和恶龙之间需要一个了结。 轻纱跟随着主人的走动而飘扬,仿若失重一般。她总是这样,举止之间不太像真实存在于世界的人类,而是灵巧的穿梭在花丛之间的精灵。范澈专注地看着她一级一级走上楼梯,脖子的弯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她和自己站在了同一层,许久不见的两人终于面面相觑。 严肃的对峙还没三秒,范澈就忍不住翘起嘴角,他不顾辛系的抵触和挣扎,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室外的阳台走去。 二层的阳台并不是涉及聚会的场所,所以环境昏暗,只留下几盏浅黄色的地灯。范澈把香槟杯放在阳台边,转过身面对辛系,他没有出声说话,只是很仔细地端详眼前人,像是想把她的样子刻进脑子里。 在格雷庄园居住的另三位住客最后为辛系选择的是带飞袖肩带的若草色连衣裙。 辛系因为坚持锻炼的原因手臂和肩颈线条流畅得像雕塑一样完美,纱织布料的飞袖搭在她略微上翘的肩线上,显得人十分灵动。昭晰帮她把长发侧编在左,并挽到身前系上了小巧的同色丝带蝴蝶结,额前和鬓角边偶有些倔强的零散卷发遗落在外,随性但不邋遢,平添甜美和少女气息。在首饰方面,辛系只选择了简单但精巧的不对称流星形状耳钉,除此之外无再多饰品挂坠抢眼,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整个人青春可爱得像个还在学院学习的小姑娘。 她的整体装扮风格和给人的感觉一样清纯而又舒服,一点儿没变,仿佛那个让范澈第一眼就爱上的,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女孩从来没有离开。 “你到底想干嘛?”辛系真讨厌被他这样看着,他以前就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好像是要用眼睛窥探出辛系隐藏的所有秘密。 她不耐烦时候的表情和以前也没有多大变化,总是眼睑和眉毛用力,把圆圆的杏眼睁出棱角,下巴微微缩上去,带着嘴角下垂。 范澈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情感单薄,分手也不悲痛,但今天再次见到,才明白什么是不见不想。他被这样鲜活的辛系触动,隐瞒的怀念止不住翻涌。 他想,原来无论过了多久,眼前人始终会是他的灵感之泉,他的笔中精灵,他的初恋。 “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范澈不回答她的话,只顾说自己的。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想干嘛?” “没用吗?”范澈又露出了他标准的得体笑容,以前辛系很喜欢他这样的表情,因为这样的他看上去总是有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气质。不过要让现在的她来看,范澈的虚伪假笑已经变成了可恶的眼中钉。 男人浑然未觉时间促使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变化是多么剧烈,继续说道:“看来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 “麻烦你调整好对自己的认知,以及把话说清楚一点,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只需要你的时候。从、来、没、有。”辛系咬牙切齿,联想到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她简直现在就想一拳把他的脑袋锤爆。 “是么。”面对前女友毫不顾念旧情的撇清,范澈没有任何波动,他点点头接受了辛系恶劣的态度,轻描淡写说道:“我曾经努力争取成为你唯一需要的人,这不是什么错误的决定。” “放你的屁!”辛系终于忍不住,暴躁地灌了一拳的力量,直直打在了男人的胸口。她甚至在下拳的当口感到遗憾——为什么自己不戴几个戒指,那样杀伤力会更大。 范澈笑着接下她的拳头,实际上,因为男女之间体格和力量差异的原因,辛系这一拳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少伤害。 他不痛不痒,甚至反握住她的手,继续用在对方看来欠揍的语气四平八稳道:“只是你似乎认为我的方法不对,误会了我。” 辛系想把手从他那里抽回来,他却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任由辛系如何挣扎也不松开。她的手本来就在过敏起疹子,浮肿发痒得厉害,在这样的拉扯下,就算是世界上最轻薄最柔软的丝绸手套,也要磨得人喊痛。 但辛系并没有吭声,她抿嘴不说话,忍着不适倔强地使劲儿,心里恨恨道:真后悔没有跟塞壬多练习力量特训,现在连胳膊肘都拧不过别人。 “是你误会了我。”范澈依然自说自话,他得体适当的笑容在辛系的眼里显得更加面目可憎,真是虚假。 “范澈,在我们那段感情里,一见钟情有,如胶似漆有,雨恨云愁有,一刀两断有,我们之间什么都有,就是从来没有误会。”辛系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紧握的手指,说一个词掰一只手指,较真又执着。到最后她总算把小指也掰开之后,范澈却又重新覆了上来,死死抓住。 辛系胳膊拗不过大腿,不再挣扎,她仰头和他针锋相对,面无表情道:“你放手吧,这样很没意思。” “你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变,表情、性格、身体、五官,你的一切明明都没有变化。为什么独独变得不喜欢我了。” 辛系的那只手早就被他扯得疼到麻木,她虽然蹙着眉毛,却一声不吭。她现在只想和他把一切讲清楚,划清界限,然后找准机会抽回右手。 “拜托,从我们分手那天开始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好吗?我何必继续喜欢你。你现在来死缠烂打未免也太迟了。”小个女孩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更别说你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隐瞒我妈妈的死讯,范澈,你知道两个人的感情如果没有信任的维系会变成什么样吗?就像我们这样。” 辛系用左手指了指自己,又掉转方向狠戳范澈的肩膀,她咬紧后牙槽,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男人听她这样决绝的话,有一瞬愣怔,被这么直白地戳破,他好似清醒了几分。辛系趁他失神之际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顺带灵巧地往后退了两步,以防他丧失理智一下子扑上来自己没有后路可躲。 对任何曾真心相对的恋人而言,旧事重提都是伤人心血的。 辛系想,如果只是要她从一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或许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几周、几个月,几个季节,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寥寥年岁在人生历程上占比稀少。 但她和范澈的这段感情,参杂了世界上最沉痛的失去和最无耻的谎言,她从来就没有做好承受这种背叛的准备。所以那年当噩耗闷棍一般砸向她时,她只留下了永远难以消化的淤青,永远痛且臃肿,轻轻一触就是漫长的无声哭号。 给了她当头一棒的男人不知道是清醒还是重回旧梦,他轻笑了声,神情逐渐平静,寡淡道:“我当你在纠结什么,原来还是那件事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忘了它,往前看了吧。” 辛系跟着他笑,学他冷血又嘲讽的表情说:“托塞壬和昭昭的福,哦,当然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得开,往前看对我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接下来她想说的话有些不近人情,直觉让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才继续开口,“但不好意思,我的前方完全没有你的身影。所以别出来挡道,怪恶心的。” 一直没有过激动作的范澈忽然大步跨到辛系身前,他略弯下腰,语气莫名,玩笑中带着可怖的意味:“那么……那位伊文·格雷先生,现在是你的眼前人么?呵,他可不见得比我好多少。辛系啊辛系,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呢?你不知道,那些看着文雅的男人就是道貌岸然、实际上披着羊皮捕猎的狼么?而你,特别像他们,或者我们,最喜欢的狩猎奖励。” “你在胡说什么!?”她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着身体后退,却发现自己被步步紧跟的范澈逼到了角落,已经没有退路。 而范澈仍然顶着那张以前令她目眩神迷的俊朗面容云淡风轻,眼神里多有些像是在看笑话的残忍,“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一直无法复职吗?你知道为什么明明RL权力不弱却在这件事情上被剥夺了话语权吗?你知道为什么监察部明明对很多你们组织的破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你和你的小队如此严苛吗?” 范澈的脸庞带着恶意的狰狞,他在诉说真相,但这一连串的质问听上去却仿若恶魔低语。 “究其原因非常简单,只是因为那位格雷先生对你上了心。他利用自己的家族权利同时向各方施加压力,令你被肃查,被停职,导致你申诉无门。最后他再披上羊皮佯装善良地轻松登场,帮助走投无路的你度过难关。” “哼,你想象力那么丰富,被邀请住进格雷庄园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很像一只被狼圈养的绵羊么?” 范澈从齿尖咬出字句,听上去像被妒忌的情绪占满,毫无理性可言的信口雌黄。但他的眼神那样凌厉,依照辛系了解的他来理解,每当这个男人露出那副想要玉石俱焚的目光时,他一定走到了自己预设的最后一步棋。 范澈将事实全盘托出,令辛系不得不做出裁决,这是他束手无策之后的唯一选择,至少是他认为的唯一选择。 所以辛系不得不暂时相信,范澈说的是真的——格雷就是阻碍他们复职的罪魁祸首。 对她一直温和体贴的格雷先生,其实是披着羊皮的、和范澈没什么两样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狼。 辛系内心五味杂陈,在格雷庄园居住时的温馨与舒适顿时变成了带有嘲讽的锋利尖刺,围栏一般圈住了她。原来是陷阱么?原来在那里得到的快乐背后都淬有剧毒,而她和伙伴因为复职被拒的愁苦都是可笑的庸人自扰么? 范澈充斥执念的眼神在看到辛系陷入自问、举步维艰时终于放松了下来。此时的她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放在胸前,潜意识作自我保护状。 她低垂眼睑,在范澈目极之处皆是脆弱不堪。 递出前因的男人满意地收敛锋芒,轻手轻脚地生怕惊扰到女孩,他露出了近年来难得的温柔神情,正准备拥抱她,却被一阵不知名的外力生生扯开。 迟到的伊文·格雷一身工作西装风尘仆仆,他虽然喘息不稳却并未面露急色,再加之看到目前显然已经明了的情景,表情更为镇定。事情既然已经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便不能慌神,格雷家一脉相承的克制自持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今日中午当他发现私人邮箱收到落款为【ARIA】的邮件时就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时刻,正文虽然只简简单单地写着一句中国谚语和一些不知所谓的短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和你心爱的娃娃脸女孩说再见吧,希望她如同外在表现一样天真开朗,不会记恨你。”却仍令格雷感到一阵恶寒。 这封邮件所表达出的的意义不仅是他亡羊补牢太晚,有即将被人揭穿的危险,还代表着——他或者辛系已经引起了ARIA的兴趣,被他们盯上可没什么好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对上ARIA了,在他觉醒能力那天,救赎这个组织派人伏击了他。 ARIA是个神秘莫测的极端组织,他们多年蛰伏在黑暗中,以反超然人基本法案的能力开发与改造而恶名昭彰。世界各地政府以及RL至今还在追捕那群毫无道德感、完全不尊重人类生命以及权益的邪恶组织,但始终一无所获。 格雷收到这封邮件之后就派人仔细排查了范澈这人,发现他只是ARIA不足为惧的傀儡,或者说是一块敲门砖。比起伊文的私心被揭露这件事儿,那封邮件背后所代表的信息才是细思之下的恐怖。 ARIA如何会知道他所做的手脚?以他的身份和缜密,走后门背后敲打这种事情,可是隐蔽到连与监察部最亲密的红光分部都找不出破绽,甚至若不是伊文授权给Pin格雷科技的所有权限,连他那种超脑也不一定能够在如此庞大的信息流之中清楚分析出他的所作所为。 但ARIA却挖出了这些东西,这足以证明他们早就盯上了自己。而为什么他们单单挑出辛系的事做文章?伊文忍不住猜测,或许他们知道了些什么有关辛系的事,比如她隐藏在娇小身躯下不可思议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现在他来得有点晚,和辛系的关系已经被这个蠢货挑拨,格雷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可只看她低眉顺目的侧脸,就能感受到这位总是满付笑意的女孩被他伤了心。 他的确做了错事,但如果有机会弥补,至少不算执迷不悟错上加错。 “啧,这狼真是无耻,循着味就来了。”被格雷打断的范澈双目凶狠地瞪着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阴阳怪气,他的嘴角往上弯着,挂在脸上的是那种病态且阴森的笑靥,让人直觉可恨。 辛系闻声抬头,格雷先生逆着光站在阳台门口,他清朗俊秀的五官此刻被冰霜蔓延,金棕相间的如同猫眼琥珀一般珍贵的双眸更是冷得像被掠夺了重要之物的荒原狼。 是的,没错,他的本质一直是狼。 可惜辛系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让她当刀俎鱼肉的情况想都不要想。 盛装打扮的人总要比平时更有风度,两个男人一近一远伫立,等待着她的反应。暴怒也好、哭泣也好,只有她做出反应,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应对。 结果……结果却什么都没等到,在这样的大三角情况下,辛系硬是闷着声谁也没理,垂头顺着光源径直走回了展厅。 她尽可能保留最后一点防止自己暴走的理智,选择暂时忍气吞声以避免三方对峙导致话说不明白产生误会的情况发生。更何况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平复心境,如果再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她迟早要崩溃咆哮出来。 骗子!都是以伤害别人的方式去撒谎的骗子!她怎么又把信任给了一个骗子! 格雷佯装镇定地凝视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她今天很漂亮,路过自己身边时留下的香水味也很好闻,活泼的柑橘调像本人一样清新甜美。 如果能和她多聊两句就好了。 但格雷没有挽留也没有转头去追,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后患需要解决——真想给那个满脸恶意得逞的病态男人来上一拳啊。 贼心不死的愚蠢前任,真是世界上最惹人恶心的生物。 塞壬和昭晰一直在辛系谈话的阳台附近徘徊,刚刚格雷突然出现,不管不顾冲出去的时候,他们本也想跟上,却被Pin和纳什拦住脚步。 现在看到辛系耷拉着脑袋走进来,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围在她身边,虽然什么也没多问,但俨然已经是保护者的姿态。 “走。我们现在就走。带上昭昭走。” 她一手抓住一位好友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不容置疑。 塞壬点点头,一回身却发现Pin挡在他们面前。 知晓一些前因的少年大约已经猜到刚才阳台发生了些什么事,他虽然不赞同格雷的行为,但如果现在让辛系他们带着猜疑不告而别,那再要解决问题可就难了。 “让开。”塞壬警告道。 Pin摇头,不让。他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们的离去,他完全没法逼着自己说出那些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Pin不说话,只是用身体去阻拦。 因为过于精致的长相而被总是被低估武力值的男人没有再和少年废话,他只用了很少的力量就轻而易举就把Pin推到一边,拉着辛系和昭晰试图离开。 发色夸张的阴郁少年仿佛没有被那股强力影响到,他又固执地凑上来,捉住了辛系的手,让她不要走。 本该人畜无害的杏眼里填满了愁绪和怀疑,她抬头看Pin,视线灼灼仿佛要在他脸上烧出羞耻的窟窿来。她尽量沉静地说:“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我想不到你也会骗我。现在我不想和你待在一片屋檐下,放手,不然我会让塞壬直接解决你。” Pin本想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他从来不怕塞壬,却在使劲的时候感受到辛系双手过敏后浮肿且异常的肢体触感。总认为自己对这人世毫无情感依赖的Pin没想到自己会担心辛系的痛觉,他无可奈何地蹙着眉摇头,不想让她离开又不敢再进行更激烈的行为。两人僵持了没多久,他最后还是放开了手。 脱离桎梏后三人没有留恋,遂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展馆。 蓝发少年垂着脑袋,不愿意正视他们决绝的背影。 纳什脑中谨记格雷交代他要照顾好Pin的任务,他默不作声地拉过少年的手袖,急着带他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少年失魂似的跟着他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昏暗而空旷的房间,他看不清周围的布局,只觉得四壁上仿佛留有生命,它们用不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拷问,像是探究,十分诡异。直到纳什打开了房间的顶灯,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这是展馆三楼还未布完的另外一些画幅,准备正式开展时再公开。 Pin站在房间的正中,周围三壁非常简洁地挂着巨幅的油画。正对着入口,也就是正对着Pin现在视角的,是一幅后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它以大量的天蓝为底色,期间参杂了不同程度的黄与橘色,画幅的最正中有张分不清性别的漂亮人脸,他/她面目狰狞但不可怖,漆黑的眸中没有眼白却尽显悲怆,表情看不出是在呐喊还是呜咽,最抢眼的火红色短发飞扬在蓝色的天幕下,如同被冰冻的火种,即将破势而出。 这是一种夺目的,将要毁灭的末世美景。 Pin看呆了,盯着它的双眼久久无言,再回神时纳什已经把那幅画取了下来。 他一边把画翻转向墙的那面一边说道:“这是折磨了我将近半年的一个梦境,就在我觉醒之后。我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将它带出来展示,但刚刚看到那样的场景,想想还是算了。它或许的确代表了些什么不便展示于人前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但我想,你应该是能明白的。Pin,我认为它代表了一种可能无法避免的……” “未来。”Pin接下了他的话茬。 纳什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它?” “烧了。” 纳什没点犹豫地点头说道:“好,那我们去把它烧了。” 黑发艺术家从角落拿出一块黑色的长布遮住了整幅油画,他自从将它拿下后就再没有多看它一眼,他盖上布面时的神情庄重地仿佛在给另一种生命入殓。 他们毫不温和地进入这良夜,无声咆哮,不知怜惜地燃烧。 第15章 -014- 孤岛与桥 RL的安全屋看上去总是十分荒凉,家徒四壁,仿佛添置家具这件事从来没放在他们的预算里过。 塞壬凭借记忆找到了相对条件比较好些的,但这间屋子里仍然充斥着各类住客留下的居住痕迹,豆绿色的墙纸因为没有及时维护而发黄斑驳,仔细看还有霉斑点点。 好在浴室和卧室都还算干净,昭晰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小半瓶酒精,她帮辛系脱下手套,左手腕上的疹子因为外力磨损已经裂开,毛细血管里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沾染在布料上,一块一块分布不均,偶尔有些擦破真皮层,看上去好似即将溃烂出疮。 塞壬脱下西装外套,扯掉领结,解开系得紧紧的领扣并把袖口往上卷到手肘,才总算松了口气。他从暗格里找出现金,准备出门买些过敏药和生活品,并叮嘱她们不要随便开门。因为是私自进入的安全屋,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人。 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淡,昭晰害怕伤口感染,眯着眼睛小心地给辛系消毒。酒精接触皮肤时产生的痛感明显没有激起她过多的反应,倒是给她涂酒精的昭晰一缩一缩的,紧张极了。 “昭昭,我不痛,你放轻松呀。”辛系总算讲了离开展会后的第一句话。 昭晰没有回话,仍然专注地涂着酒精,偶尔对着那些小伤口轻轻吹气。酒精挥发时带来的微凉感驱赶痛意,辛系垂目望着眼前比她还焦心自己的好友,内心隐忍的酸楚总算爆发。 她咬着嘴唇,眼泪滚滚落下,身体止不住抽泣,却还是很克制地憋住没发出哭声。她从来不说痛,但有人不用她说就会替她痛,这让人止不住鼻酸眼热。 让一个在最坏的环境下都能适应得很好的人叫苦总是很难,因为这类人所接触过的事物会影响她对困难的判断,变得异常坚强。辛系总是达观地看待生活,过日子也随性洒脱,她可以在全世界各处交到朋友,风里来雨里去苦中作乐很少抱怨,却很少被这样谨小慎微地温柔对待。这种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意全然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想做个娇娇女。 睫毛膏和眼线混杂在眼泪里划过皮肤,漂亮的妆容转瞬间被毁灭殆尽。辛系委屈的小脸揉成一团,表情用力的样子看上去可怜又好笑。如果塞壬在这里,肯定要埋汰她是作怪的小女鬼。 “我们小甜甜哭起来也太丑了吧。”昭晰总算做完了手上的活,她放下棉球,一抬眼就看到某人不顾形象掉金豆豆的表情,哭笑不得。 其实也没有很丑,辛系眼眶微红的时候也楚楚动人,虽然脸颊两道泪痕刷下的黑色睫毛膏十分瞩目,但她闪烁着水光的双眼富满灵气,绝对是可以媲美钻石的礼物。 昭晰转手抽出两张纸巾温柔地为她擦拭泪水,辛系哭起来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委屈,而昭晰不想让她因为任何委屈而掉眼泪,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知道人交朋友的意义是什么吗?” 昭晰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极了德育课的老师,辛系摇摇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座孤岛,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其它孤岛搭建起桥梁用以沟通。这些桥梁里有部分是禁不起风雨折磨的木桥,有部分本身就是摇摇欲坠的吊桥,只有极少数的桥梁会通过持续的沟通和交往而慢慢加固,最后变成‘友谊之桥’。我们的整个人生都不停地走在这些安全性未知的桥上,从试探到熟知,从紧握扶手胆战心惊地过桥到哪怕是闭着眼盲走也不会出错,我们要经历无数次从桥上跌落的过程,而这都是十分耗费精力的事。于是有的岛屿选择开源节流,开始减少与外界的交流,不再修筑新的桥梁。因为仅仅是专心维护已有的桥梁已经能让她得到满足,她会把保护好这座桥梁当成自己人生里的重要任务。她在见过对面连接的海岛上姹紫嫣红的花朵后,就希望那座岛屿永远是春天的模样。” 昭晰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你就是我选择的春天。”所以我很满足。 也不知道忙着憋声哭泣的辛系有没有听懂,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凭借直觉把脑袋靠到了昭晰的肩膀上。昭昭的肩膀瘦削单薄,但此时却好像充满了力量,因为她肩负着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唯一灿烂的春天。 几天的忙碌导致辛系过度疲乏,发泄一般哭完之后她安心地睡了过去。昭晰将她安置到卧室里的唯一一张床垫上,轻缓地把门虚掩合上以便能随时了解她的状态。她席地而坐,脱下高跟鞋后一直随意地打着赤脚。她让自己松散地背靠墙壁,肩胛骨和墙纸无可避免地摩挲着,不算舒服。 塞壬去了很久,时间久到客厅昏暗的顶灯招惹了飞蛾变得更加忽闪,楼道里的感应灯明明灭灭了十七次路过了三十二个人,久到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入睡眠而只剩下昭晰迷茫着抵御睡意,在夜晚中数着过路的人群徒增担心。 他回来时带着风尘气,嘴里嘟囔着说没想到会下雨,昭晰本来昏昏欲睡但一见房门被打开立刻惊醒。她快速爬起身却被裙摆绊到,止不住摇摇欲坠地往前仰。塞壬反应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雨水的灰尘味和他身上清淡的古龙水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毫无道理可言地涌进她的鼻腔。 昭晰慌张而又局促,整张脸坠入了男人的胸膛。塞壬虚扶住她的腰,将她稳住,在没人看到的漂亮脸蛋上挂起了转瞬即逝的微笑。 “抱歉。”昭晰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算是完全清醒过来,她立即把自己推离某人的身体范围,撩开散在额前的乱发,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塞壬没说什么,只是略带可惜地望了望布满灰尘和皱褶的她的丝绸裙子,遗憾道:“这裙子算是废了。”然后从纸袋中拿出素色的短袖和运动裤给她道:“你去洗澡换这个吧,舒服些。” 昭晰点点头,接下衣服和另外一袋子日化品走进了浴室。 目送昭晰进了盥洗室后,塞壬从袋子里拿出涂过敏的膏药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路灯混着银白月光透过窗子局限地照进来,打亮了房间的空旷角落。辛系昏昏沉沉间觉得有微凉的膏体在手背游走,她惺忪睁眼,发现塞壬正坐在地上摸黑给她涂药。 “你怎么不开灯?”辛系侧躺着没动,懵懵懂懂道。 塞壬手上动作没停,平淡道:“我夜视很好。” “对哦,我都忘了。你的眼睛在晚上比狮子看得还要清楚。”某人躺得像条咸鱼,只有嘴巴在嘟囔着说话。 “还痛吗?” “什么?” 塞壬轻轻按了按她左手腕被磨破的创口。 “不痛。”辛系轻笑道:“这算个什么呀,你不要小瞧我。” “没人敢小瞧你。能从雪崩里爬出来的人,谁敢小瞧啊。” “嘿嘿,那可不是!我可是力排万难carry了你一起出来的!”某位咸鱼说道得意处还轻轻晃起了脚。 塞壬回忆那次遭遇,失笑道:“笨死了。” “你说谁?!” “说你。让你跑你不跑,偏偏要拉我,结果自己冻伤躺了半个月。” “哼,我那不能叫笨,明明就是见义勇为,很有担当的好不好!”辛系蹙了蹙鼻子,不服道。 塞壬不再和她纠结这个,把药膏仔细地抹到最后一根指尖,他的任务结束。正想放下手,咸鱼辛却忽然兴致勃勃地说道:“塞壬!塞壬!你看我!” 擦满药膏的手指随着身体往前对上了塞壬往回收的手,她道:“我在和你建立沟通之桥!哔哔——哔哔——哔哔——请求通话——请求通话——” “你这明明是在cosplay《E.T.》。”对手指这种半个世纪前的老梗也太瞎了吧。 塞壬翻了个白眼,却任由她幼稚地对着手指。 “哼,你真无聊,都没有点额外想象力的。”辛系说着就把手指收了回来,翻身躺平在床垫上,意图结束搭建沟通之桥。 塞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那你说说,你这又是哪儿获得来得灵感?” 好像是就等着塞壬问她呢,辛系一下又恢复了兴致,嬉皮笑脸道:“是昭昭啦!她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而与他人的沟通就像是在孤岛之间架桥。如果两座小岛之间友谊深刻,交往密切,那么他们的桥梁也会同样稳固安全。我就想着和你也试一试能不能架座桥,闭着眼也能走的那种。” 塞壬思索一阵,主动把手指贴了上去,表情谨慎地模仿着电流干扰的声音道:“滋——滋——请求通过。桥梁开始建立,创建类型——合金廊桥。” “什么啊哈哈哈哈哈,为什么是合金廊桥啊!很丑!” “材质坚硬,四面封好,以免你天天没脑子地横冲直撞掉下去。” “好吧。那我勉强接受了。”辛系虽然口头嫌弃塞壬的审美,但还是因为他务实的理由而笑得合不拢嘴。 合金廊桥正在名为“辛系”和“塞壬”的岛屿之间建立,他们约定,无论什么风雨都无法破坏这座尽管造型一言难尽但设计初衷十分贴心的友谊之桥。 辛系因为手上涂了药膏的原因没法自己洗澡,只能拜托昭晰继续像带小孩一样照顾她。塞壬在厨房一股脑放了好几包方便面下去煮,等待面条变软的功夫,门口传来了锁扣滑动的声响。他警惕心起,拿了把小刀藏在身后,静悄悄地走向大门。 一般来说在RL的安全屋内都不会发生什么械斗枪战,这些安全屋比起特工或者警方之类特殊工种的避难所,更像是一处提供暂时住所的安置屋。但塞壬从青年时期起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面对未知他通常充满敌意。 手握小刀,他的气息平稳,不含任何紧张的情绪。他有一双十分适合紧握枪械的双手,它们从不流汗也不会发抖,这是老天赐予他另外的礼物。 塞壬就位在门把手的左边,冷静地等待房门被打开,他屏息凝神,只为精准地给予可能到来的危险致命一击。 把手转动,门轻松地被推开,塞壬眼神锐利地直视外来者,却发现对面的面孔十分熟悉——是乔纳森。 “搞什么……怎么是你?”塞壬立刻松懈下来,顺带翻了个白眼。 “我还想问你呢,”乔纳森闪身进门,不着痕迹地收枪,四周环顾一圈后说道,“这块安全屋未经申请就有人入住,我来看看情况。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他无视塞壬手里的小刀,指着昭晰换下来扔在沙发上的墨绿裙子,一脸“你小子在安全屋里干嘛呢”的探究表情。 “收起你肮脏的想法,”塞壬又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我和辛暂时没住处,走投无路下才进来的,那条裙子是她好朋友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 一向板正的乔纳森挑了挑眉,说道:“没住处?你们不是在格雷庄园住得好好的么。怎么的,这就闹翻了?” 塞壬没接上他的话,不耐烦道:“暂时不想回,有事情没解决好。” 乔纳森听他这么一说眼睛睁得更大,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塞壬就非常默契地继续补充了起来。与其说是补充其实更像是威胁,他手上的小刀还没放下,被捏在骨节分明的指间玩耍。 “啧,和你没关系,和RL也没关系。我先说好,这件事你红光干员可管不着。” 他丢下这话后总算想起了锅里还煮着面,急忙跑去把火关了,面条已经煮到失去它应该拥有的卷曲和弹性,看上去一夹就会断掉。 此时昭晰也帮辛系洗好澡出来,水汽从浴室里吐出,辛系换上略有些宽大的纯棉T恤,红肿的双手被包裹着塑料袋竖立在身前。她茶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背后,大大的杏眼好似也被清水洗过,露出乖顺纯良的样子,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只刚从从水里捞上来,对世界毫无防备的小鹿。 “塞壬——我饿啦——”辛系任由昭晰拆她手上为了避免沾水而套上的塑料袋,由于洗完热水澡身体舒散得很,她眼睛半阖着喊话,漫不经心。 两人背对着门,谁也没发现乔纳森的存在,即使他就杵在客厅的正中央。 “咳咳。” “?”辛系回头,看到乔纳森那张木脸吓到暗骂一声卧槽,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未经申请用了这个安全屋,还要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乔纳森反问道。 “……”辛系一对上他就会失去强词夺理的能力,她自知理亏,干脆闭嘴不说话。 昨儿刚挨了昭晰一顿骂的乔纳森越过辛系的脑袋望向她,昭晰面无表情地在心底翻白眼,这种场景实在太尴尬了吧。 为什么会有人只要一出现就能把气氛弄得这么尴尬啊!?为什么啊! 作为中间人的塞壬见怪不怪,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现场凝滞的空气里的不自在。他把煮得过于软烂的面条端上茶几,见辛系和昭晰杵在浴室门口不动,催促道:“愣着干嘛,来吃面啊,你不是饿了吗?” “哦。” 辛系特意绕着乔纳森走,那避如蛇蝎的模样莫名很诙谐,特别像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产生隔阂的小朋友,耍性子故意无视玩伴。 塞壬就着锅给她们碗里捞面,三人围坐在小茶几边上,头顶着热腾腾的蒸汽,看上去格外温馨。 乔纳森认识塞壬满打满算今年是第十五年,那时候这位漂亮男孩还没有被大家广泛用“塞壬”这个代号称呼,他还是凯文·盖勒,或者边行梦,一个看上去脾气很差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亚裔美籍男孩。 塞壬少年时就因为长相出众而总是被搭讪,追求者不分性别甚至皮肤颜色,唯一相同的大概是他们那满脸的狂热和痴迷。当然,就像每一枚硬币都有两面,看他不顺眼或者心生嫉妒的人同样不少。 校园霸凌在塞壬的中学生涯绝对算得上扎在心头难以拔出的刺。 性格正直的乔纳森第一次真正结识塞壬是在初中,那时他正在被一群荷尔蒙过剩的高年级生扔进垃圾箱。乔是第一个拉他走出糟乱腥臭的人,也是看着他一路从弱小但坚韧的野草长成强势挺拔的参天大树的人。 乔纳森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许现在关系也不差多少,但自从塞壬觉醒并得到强大的力量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懂过他。 比如这份卖相有些糟糕的速食面,塞壬以前连照顾自己都勉勉强强,更别说任劳任怨地为别人的饥饿操心。 想着想着乔不由叹了口气,唉,人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看得差不多了你就可以回去了,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塞壬头也没抬地对乔纳森说。 昏暗的灯光照得人心烦,乔纳森道:“吃完收拾一下跟我走,你们一起。” 辛系吃面的嘴巴停止嚼动,回过身默默看着一向和她不对盘的乔纳森,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仿佛在说:如果不是我听错了,那就是乔纳森见鬼了! 乔纳森看懂了她的眼神,无奈道:“好了,也许你可以理解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大晚上把即将复职但现在仍然一无所有的同事丢在这里我可做不到。再者说,红光的职能之一就是要成为你们其他部门成员坚实的后盾,虽然你们不归我管辖,但这是我的责任所在。于公于私我都得带你们走。” 话毕,塞壬和他眼神相对,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让他别管的狠话,默认了他冠冕堂皇的责任和私心。 “那……那你也来吃?”听完他一通苍白的解释,机智的辛系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出了个位子,有种想讨好他的意思。 刚正不阿的乔纳森摆摆手,表示拒绝。塞壬做的东西,哪能吃啊?他可不想迫害自己的味蕾。 饿到极致的三人倒是都不挑食,嘻嘻哈哈地吃完了一整锅的泡面。乔纳森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收拾残局,辛系举着爪子跟在塞壬后面跑,嘴巴不停地叨叨却不干活,看上去十分游手好闲。 “那里那里,锅的把手那里你没洗干净!” “唉,锅底也要擦一擦啊,别这么偷懒嘛。” “我的药膏你放哪里去啦?我怎么找不到了。” …… 塞壬一脸不耐烦地被她盯着收拾,几次想要出声打断,却在看到她手上那一圈磨痕的时候硬生生忍住吐槽欲。 他暂且不和她计较。 把刚去外面买的生活用品重新打包,三人跟着乔纳森离开了这个简陋荒凉的地方。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房门侧边的感应系统忽然亮了起来,正在盘查全城安全屋的Pin通过电路感应了一圈也没发现他们的气息。他们完美错过彼此,Pin失落地离开。 有些岛屿之间会因为各种原因暂且封闭沟通桥梁,这一举措对于曾经建立过深刻联系的小岛来说,通常会变得很难习惯。 从无到有再归为无的落差总是让他们忘记那句最初的前提:人生海海,皆是孤岛。 第16章 -015- 斯芬克斯 乔纳森的公寓宽敞同时也非常干净,这对于一位单身男性来说或许过于整洁了一些——沙发上书桌上堆叠的资料书籍整整齐齐,连地毯和沙发脚都齐平到分毫不差。辛系特别怂地跟在昭晰身后,小心翼翼站定,生怕走到哪里磕着绊着被乔纳森抓起来说教。 “我会尽快通知依莱,今晚你们先睡我这里。”他分别指了指两位女生和塞壬,说道:“客房和沙发?” 塞壬没有意见,乖乖点头。 “请你们随意一些,不用这么拘谨。我并没有洁癖或强迫症那一类的问题,毕竟我是个男人。”乔纳森明显是想开个自嘲式的玩笑,只是三人习惯看他严肃的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气氛又开始尴尬起来。 塞壬皮动肉不动地咧了下嘴角,发出一声干笑,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执着于这种很难笑的玩笑,很尬好吗?” 被吐槽的乔纳森不自在地抿抿下撇的嘴角,道:“至少我在努力。” 回想过自己刚才的言语后,乔纳森又坚持问道:“……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吗?” “呵呵,不。”塞壬明言否认,没留下任何委婉的余地。 不等乔纳森再次开口,塞壬自说自话走去了他的房间,边走边说道:“有没有干净衣服啊,借我一套。要纯棉的,舒服一点。” 乔纳森跟上他嚣张的脚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脑门两边的青筋直跳,混世魔王塞壬进他的衣橱,那结果只会是鸡飞狗跳。他没有洁癖,但这好歹是他的领地! 女孩们对他们的交流毫无兴趣,自顾转向乔纳森刚才指出的客房的位置,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第二天清晨,太阳将将展露晨辉,刚从睡梦转醒的依莱一看到短信就立刻飞奔赶来乔纳森家。当然她的行动通常不能算“飞奔”,她将自己分解再重组到另一个她想到达的地方,这种行为通常被称为“瞬移”。 依莱因为着急,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只潦草地扎了个低马尾。她带着满脸疲惫和疑惑按响了乔纳森家的门铃。 等人应门的过程中她设想了无数的辛系离开格雷庄园的理由,但没一个符合逻辑。于是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剧情走向当是在玩过山车呢?他们的复职手续具体怎么操作还没个准信,这下就连住所也没了,这些人就不能稳重些么? 大门“唰——”地一下被打开,塞壬怒气冲冲,神色愤恨。 得,她之前可不知道这家伙没睡饱会有起床气。 平日里花容月貌但神情寡淡的塞壬见得太多,依莱第一次见他认真闷声生气的模样,实话说还挺吓人的。她只好努力在脑海寻找合适的措辞,以免被凶神恶煞的他关在门外。 “我收到了乔的短信。” “当然,很明显。不然你也不会在凌晨五点半的时候疯狂按一位男同事的门铃!”塞壬自以为冷静地破口咆哮,活像一只正在攻击状态的喷火龙。 “你声音可以再大一点,住在隔壁那栋楼的公寓管理员还没听见依莱在凌晨五点半的时候疯狂按我家门铃。”乔纳森穿着睡衣顶着和塞壬同款糟乱的鸡窝头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睡眼惺忪,但正在尝试努力睁大。 “得了!放过你那些老掉牙的包袱吧!”依莱和塞壬异口同声,他们甚至连白眼都翻得同步到恰到好处。 “你们……好吵。”辛系听到声响也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止不住捂嘴打哈欠的昭晰。 这下大家都醒了。 扰人清梦的始作俑者在塞壬愤恨的凝视中总算被放进了门,她一把把塞壬铺在沙发上的被子撇到一旁,瘫坐下来,身心俱疲道:“来吧,告诉我我为什么需要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以及,你们放着大庄园不去住,反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女人的红色马尾耷拉在肩侧,和本人一样萎靡。依莱这几个月实在是为辛系奔走了太多次,很难不产生消极感。她想要不需要调查就能知道的简单真相和没有特殊理由的坦白,猜测和求证都太耗费人力物力,哪怕是依莱这个动力十足的工作狂,现在也已经显现出即将被压榨殆尽的疲乏。 好不容易盼到了梦寐以求的复职通知,还没来得及开心几天,怎么现在又出了幺蛾子? 她不懂,她希望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辛系坐到她对面的玻璃茶几上,其他人默契地围坐在她俩身边。所有人的瞌睡虫都在斗嘴过后一扫而空,只等待辛系说出昨晚所得知的事。 穿着宽松T恤的女孩清清嗓子,以驱赶最后一丝朦胧睡意,她淡声道:“非常简单,用一句话就能概括——蓝光A2S队,也就是我们的小队,之所以迟迟不能复职,究其原因是伊文·格雷在向联合监察部施加压力。” “什么?这完全不合理……”依莱正欲说话,又被辛系打断。 她耸肩,继续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虽然它是通过范澈的口说出来的话,但格雷昨天的表现也证明了他说的没错,所以不用怀疑。” “格雷先生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啊……”依莱的眉毛简直要拧成麻花,她双手抱臂横在胸前,潜意识不愿意相信格雷科技的继承人会对蓝光小小一个A队使绊子。 “理由?咳咳,理由。” 塞壬拉长语调吊起大家的视线,他几乎秒懂辛系刚才话里的隐藏信息,以他们昨天旁观到的格雷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在意辛甜甜。 所以他挠了两把头发,不情不愿地把手指向局促而乖巧坐在茶几上的辛系,无奈之意溢于言表。 还能有什么理由啊,最大的理由就坐在这儿呢。 剩下人也都不是不通风月的愣头青,况且格雷和辛系之间暧昧的桃色绯闻早就被小范围传播并讨论了一圈又一圈,所以只要塞壬轻轻一点,他们立刻意会。 依莱:“……” 乔纳森:“……” 搞毛啊!以为是什么谍战剧或者权谋剧情呢,结果只是言情片啊!不得不说这令红光的朋友们非常失望,他们因为这部三流言情片工作量突增,短短几个月为同事不辞辛劳的奔波发愁仿佛就是笑话。 不过谁又能想到他们遇到最大的绊子其实就是RL资助方之一的格雷科技?任谁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怀疑到RL的利益相关方,毕竟蓝光最出名的王牌小队被停止可不是多么光彩的事,任何脑子没有问题的资助方都不该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才对。 “哎哎哎……你们先别急着生气!”辛系见他们面色下沉,赶忙摆出狗腿的模样,继续道:“我要说的重点其实不是这个,这就是个前情提要。或者说,花絮,不足为道的花絮而已。” “重点是——格雷在背后做这档子事儿,连你们这么接近核心的人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范澈作为圈外人是怎么知道的?”辛系轻巧地抛出疑问,完美地刺进了话题的重点。 她昨晚在见到伊文·格雷之前的确因为范澈的话而有所动摇,当她满心感激的他人的善意被揭露出自私的意欲时,任谁都不会平常心对待。 她很喜欢在格雷庄园的生活,除却没有她赖以生存的工作追求之外,在格雷庄园度过的日子安逸且充满归属感。格雷先生对她总是温柔而富有耐心,辛系也不是没有萌动春心,毕竟风度翩翩的男人谁不喜欢呢? 只是在浮沫被撇去,真相逐渐显现水面之时,她无法坚定地像相信昭昭和塞壬一样相信他,辛系退却了。 当她望向格雷一向晶莹剔透的瞳孔,发现它们被褪去了温柔的外部颜色,黑色的瞳仁坦然地倾诉着事实和欲望的那一刻,她真是气急败坏,只差大声喊出“骗子!”两字。 不过好在辛系有个不错的习惯,在怒火冲上脑门儿之前她会尽量选择冷静或者不济一些——逃避。 躺在安全屋的床垫上时她并没有真正睡着,而是仔细回放并思考了范澈言语中那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范澈是非常坚定的悲观主义,或许表面看上去总是自信满满大方得体,但其实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异常脆弱且十分善于否定一切。 范澈或许会脸上堆满了那种虚假但得体的微笑说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呢?”这样的问题,但绝对不会用那张脸笃定地说“是你误会了我。”这样的话语。他这种人只会否定自己,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进行无端揣测。 范澈的性格塑造早在十几年前的青春期就已经定型,其牢固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坚不可摧,是不可能仅仅因为一段失败的恋情就秉性大变成那样的偏执狂。 但如果……是有外界介入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辛系在合理怀疑中再次回想起惊鸿一瞥下格雷的表情,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紧,眼神肃穆且克制,他的冷静中应该带着更深层的意图。于是她合理推论,格雷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背后的蹊跷,因为明显比起辛系而言,他那时的关注重点明显是捣乱成功的范澈。 ……还有一点,虽然这可能是辛系自恋的心态作祟,但格雷没有挽留也没有急着去追她似乎也可以作为一个推论点,伊文·格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外界介入? ——更重要的问题? ——信息泄露? 对了,信息泄露。 范澈是怎么知道连红光都查不出头绪的背后施压人的真实身份?毕竟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然人画匠。仅凭一个略有名气的艺术家的身份,要接触到RL或者格雷的深层资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唯一的可能不过是他被有心人利用了身份,脑中的部分信息也被人重新书写,以现在的各种超然能力,外界介入洗脑的案例屡见不鲜,RL组织背后股东和成员的信息泄露才是需要调查的重点。 那么……为什么选择格雷和她?他和自己的关系很碍人眼吗?需要通过这样隐晦的方式去了解,这样曲折地找枪手去戳破吗?那位隐藏在黑暗中的“朋友”大费周章做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RL成员的基本信息一向透明,但涉及深度隐私的信息全都锁得很死。能挖到辛系前男友这里,把他当作傀儡出声干预他们和格雷的交往,如果这人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那就是另有所图。 依莱和乔纳森同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虽然他们并不完全知道辛系能力的秘密,这其中涉及到一定的信任危机,渡鸦禁止他们主动谈论此事,因此他们也不好追究。身为红光的骨干干员,两人现在能做的就是调查清楚是否真正存在信息泄露的问题以及保护好蓝光的ACE,保证他们不会再出问题。 因为在各部门都很吃得开所以过分忙碌的依莱最近有些劳累过度,她素颜时候的面色十分憔悴,仰头整个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边思考边推断道:“我们的内部系统使用的是格雷科技的源技术,如果有人连科技行业龙头公司的信息安全都能破解,那……格雷的秘密和你的身份信息也只是手到擒来的事。” 她接着揉了揉早起僵硬酸疼的脖子,面色不霁。依莱的年纪不知不觉间也到了该在意身体健康的时候,加上最近使用能力过于频繁,办公室还有大量的伏案工作堆叠成山,在这种强压工作状态下,就算是超能力者也无法不意识到自己并非钢筋铁骨,本质还是易劳的□□凡胎。 乔纳森把她这一系列行为看在眼里,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魅力十足的依莱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有多差他不知道,但早起就脸色苍白、骨与骨之间咔咔作响,肯定不会是什么好预兆。 等这场讨论结束,空暇下来,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渡鸦这些情况。 一贯刚正不阿的乔纳森结束了对同事关切的心理活动,装作若无其事接着依莱的话茬说了下去:“这个世界上能悄无声息地在格雷家的程序里偷出东西且不留痕迹的人可不多。别说自然人,就算是有电子科技天赋加持的超然人,能躲得过他们那种穷追猛打式防火墙的,也不会是什么庸碌之辈。” Pin。 辛系听他们一前一后的描述,脑子里忽然冒出了那位少年的身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因为她昨天对他说的过分的话而生气吗?会因为他们的出走而失落吗?真希望这位头发总是要染成深蓝的波斯少年不会因为他们这些露水之交的恶言而耿耿于怀。 塞壬显然和辛系想的是同一个人,他俩目光短暂相交后辛系不可见闻地摇了摇头。Pin和格雷之间的关系他们虽然并不清楚,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出卖他和他们的人。况且他是被金屋藏娇在格雷庄园的“黑户”,辛系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调查就把他隐瞒得严丝合缝的能力信息泄露给RL的其他人。 现场氛围一下子变得沉寂,乔又提出了新的看法,虽然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并不认同这个想法:“当然也不排除有内鬼的可能,但依照RL规定,能接触这些深层信息需要的权限极高,除了各部门的负责人以外没人能看到那些东西。如果是高层有人在使坏,那我将怀疑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退一万步说,就算辛和格雷的确在交往,那这件事也不会产生任何多余的实质影响,更不会损害其他人的利益。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件事就暴露自己,引起他人怀疑,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最终都得不偿失。” “我和你想的一样。”依莱点点头,接着乔纳森的话说道:“RL各部门负责人之间一向互相制约,但凡其中一人出异,其他人不可能全然无知,内鬼的可能微乎其微。” 依莱撑着脑袋,思维发散,放弃了内鬼这个想法后他们已然陷入困境,能入侵格雷安全系统并全身而退不留痕迹的人实在难找。 她为这位朋友画了幅心理侧写——有胆量做这件事挑战RL权威,那很有可能是无依无靠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黑市可买的赏金猎人;闯进系统不留痕迹,受过良好的教育或者天赋异禀,有可能是增智型超然人;偷取并非机要信息并能用此大做文章,预谋已久,十分有可能是团队作案…… 她忽然间灵光一闪,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恢复了神采,她翘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好像……知道一个超然人,或许他能告诉我们些什么。乔也认识,还挺熟的。” 乔纳森瞬间意会,他无视她玩味的眼神,沉吟一声,道:“斯芬克斯。” “一个很出名的伟大盗贼。”依莱向其他三位不明所以的人解释道:“唯一积压在我们乔尼手里七年都没被登记的超然犯罪者,超级黑客、天才盗贼,或许还是雇佣兵黑市里千金难买的杀手。唔……如果不是别人冒名顶替了他的名号的话。” 听到“杀手”两字后淡定如塞壬都抽了抽眉毛,能从S级【感知】手里逃脱的杀手他之前闻所未闻,看来这位身兼数职、和开罗狮身人面像重名的斯芬克斯的确有两把刷子。 乔纳森扶额解释道:“我并未接触过有关于他的杀人案件,所以很难确认那些罪行是不是他犯下的。但曾经我和斯芬克斯交手时对我说过——只要我抓住他,哪怕只是触碰到他身体的任意一个角落,他就会把他的一切坦诚相告。” “结果你到现在还没抓到他的人。”塞壬毫不在意形象,横躺在独立的小沙发里,一副看他笑话的不厚道模样。 “……这样也能说很熟?”辛系则摊手吐槽。 难不成你还要那个斯芬克斯还能上赶子送上来给你抓啊?还是他某一天会拦在你路前让你猜谜?拜托你们这玩的是什么奇妙的猫鼠游戏啊?! “所以我说他是个伟大的盗贼嘛,我们乔乔可没少在他身上栽跟头。”依莱对着他们挤眉弄眼,颇有种和好友分享了难得八卦的兴奋感:“斯芬克斯玩他就和猫玩老鼠似的。” 得了,这猫和老鼠的角色还是反着来的。 “他犯案前会非常‘贴心’地通知我和警方具体的作案时间和地点,然而不管我们提早多久布下什么样的天罗地网,他又总有各种手段的顺利逃脱。这人的黑客技术绝对超过了自然人能做到的范围,格雷科技对他来说或许确实算不了什么,所以如果他某一天对RL或者伊文·格雷有了兴趣……那我们的,或者说格雷科技的安全防护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囊中取物而已。但斯芬克斯实在太狡猾了,同时他还十分善于伪装,想要抓住他可不容易。” “你感知过他的能力吗?”辛系来了兴趣,挺直腰板认真地询问道。 “不太确定具体属性,但等级应该在A~S级之间。他的智商和伪装天赋都极其高超,几乎可以用强到变态来形容,我没真正靠近过他身边,无法盲知也不敢随意推测。” 乔纳森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唉,谁能想到有一天他和斯芬克斯之间的博弈会被光明正大拿到这么多人的场合来说呢,这本来可是藏在他心底类似魔怔一样的存在。虽然他并不认为斯芬克斯会闲到为了格雷和辛系之间那种世俗日常的暧昧关系而插手其中,他甚至都不认为斯芬克斯会对蓝光部门感兴趣。 但据乔纳森和依莱多年积攒下来的黑白情报网来分析,现如今能做到轻易进入格雷科技安全网络且片叶不沾的,只有斯芬克斯一人。况且,个人信息是可以被贩卖的,或许有人雇佣了他调查辛系也说不定。毕竟他也是个在市场里生存的赏金猎人,价高者得。 如果真的想深入探究,那么斯芬克斯的确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再者说,如果有蓝光小队这俩ACE帮忙,也许他真的有机会能捉住那位形如鬼魅的犯人。 “听你这么说他还挺有意思的。那么,这位斯芬克斯犯案有什么规律吗?或者什么特殊习惯之类的。” 塞壬的身体逐渐坐正,抱臂盘腿打坐在沙发上,他和辛系一样开始认真思考起逮捕斯芬克斯的可能性。塞壬说话语气从容淡定,听上去自信满满。对他们来说抓个狡兔三窟的窃贼或许真不是什么困难到行不通的事儿,毕竟他和辛系合作的这些年头,无论是什么刁钻的任务都没失败过。从来没有。 “斯芬克斯盗窃案的犯案时间并不固定,如果他看中了什么,就会在邮件里写明具体的时间地点以及要‘拿走’的物品,目的性极强。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在他得手之后的几个月内,那些珍品通常会如数归还到被盗的展馆门口。”乔纳森见他们一个个都正经起了神色,于是乖乖如数回答。 但他越说越不自在,仿佛那种曾被斯芬克斯折磨的恐惧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对于一个前职是警察的人来说,被犯罪嫌疑人用那种的方式嘲讽办案无能,实在是难受极了。 “哇哦,这也太有个性了一点吧!”辛系就像听都市传说似的,忍不住思维脱线感慨道。 这位斯芬克斯简直就是职业盗贼里的妖精啊! “呵,那他图什么?”还是塞壬的脑回路比较正常,冷言道。 “不图钱财的盗贼,大概就是为了出名。但他玩了几个月又悄无声息地把赃物送回来,这种事可不像是仅仅是为了出名的人做得出来的。所以,我觉得他就是想对我们炫耀他的本领到底有多大。”乔纳森几乎发出了生无可恋的哀鸣,他是早就对这家伙束手无策了。 “哼哼,对官方冷嘲热讽的盗贼,更有意思了。”塞壬和辛系眼神对上,确认过对方的意图后塞壬轻笑道:“那这个斯芬克斯就交给我们吧。” 对付超然人从未有过失败的蓝光A队就这样接下了支线任务,自信满满地想要会一会这位以神话中古埃及智慧化身为名的黑客盗贼。 2038年7月25日,半夜十一点,纽约第五大道,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内。 辛系和昭晰意犹未尽地从古埃及馆的丹铎神庙展厅走出,她们今天起了个大早,在这个被誉为“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的大都会博物馆内游走观光了一个整天。但这里实在是太大了,辛系发誓,就算她们这一天都在认真看展品,也没看全其中的三分之一。 不过能借着执行任务的理由在馆中呆到深夜,也算是她这次工作难得能谋到的好处之一。 丹铎神庙展厅那一整面的透明窗户毫不吝啬地透过路灯和星辰的光亮,连模仿尼罗河畔的水池里也映出了它们的点点生机。这座神庙平静地矗立在空间设计宽阔的展厅里,发散着千年以来从未减退的魅力。 而人一旦身临其境到此,就很难不被震撼。在神庙中心的神谕室,昭晰贪婪地感受着那份静谧,她会将那种震撼和平静同时存在的观感刻进脊柱,她会将它变成她心里的一处安全之地。 回程时辛系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她同样为那种特殊的文化体验所折服,直到走上那长长的大理石阶梯,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欧洲艺术馆。 这里有辛系最喜欢的油画作品:库特的《春日》和《风暴》,更有世界闻名的梵高、莫奈、德加、鲁本斯等等。那位斯芬克斯提前一周发邮件声明他今晚要偷走的,是莫奈的《花园》。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符合他的作风,《花园》几乎可以说是这位荷兰画家最受大众欢迎的作品,要让它悄然离开观众的视线且归期不定,不出一月肯定会被察觉并引起世界级的轰动。 够张扬的。 乔纳森在接到邮件的第一刻便知会了蓝光小队,他迁就他们一贯的张狂套路制定了计划,打算光明正大地引狼入室,再一举拿下。这个计划没有任何复杂的地方,就是等人出来再抓住他这么简单,所以如果不是一直跟进“斯芬克斯案件”的红光干员乔纳森力排众议支持,没有人会任由这种冒险的举措进行下去。 经过多方协助,《花园》一早就被小心翼翼地取放在了能更好保存的安全容器内,并在晚上闭馆之后按照乔纳森的要求移出了展馆内部,堂而皇之地放在清空了其他艺术品的石阶之廊的最顶端。这样做是为了为了不影响超然人们发挥打架的实力,同时避免其他艺术品受到伤害的危险发生。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斯芬克斯提到的时间了,乔纳森和塞壬穿着从警方那儿借来的机械感十足的钢制外骨骼装甲,守在放画的黑匣子旁,一左一右□□地站得像两个满脸写满“邪祟勿近”的门神。NYPD(纽约警局)当然也派出了足够的支援暗中协助,包围了整座博物馆,只等乔纳森的命令就能出动。 这种程度的防护,别说斯芬克斯能得手出逃,就算是要找个缝钻进来偷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能以这样低调而又大张旗鼓的行动方式去捉个盗贼,除去斯芬克斯本身的影响力之外,乔纳森的动员也功不可没。 “刚刚去哪儿?”被机械包裹的塞壬有些不自在,他双手抱臂眉头直皱,质问辛系道。 “嘻嘻,多看了会儿展览。”辛系看不出丝毫紧张,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该准备了。” 辛系点点头,拉着昭昭躲到一边的石柱旁,她席地而坐,打开电脑调出实时监控例行公事般看了起来。 她双手的过敏已经完全恢复,多亏了希尔的哥哥希斯教授枯骨生肉般逆天的【治愈】能力,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一直被疤痕体质困扰的辛系一周前手掌到小手肘那种红疹和破溃的痕迹。 感谢希斯,感谢极光研究院! 每个入口处都因为深夜闭馆而门可罗雀。 路过博物馆门口的纽约客们只当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他们裹紧外套匆匆而过,这里对他们来说吸引力还不如两个街区外的酒吧来得大。而游玩晚归的观光客们至多抬头望两眼这座夜间被灯光关照,容纳万千文物和艺术品的著名建筑,再次用双眼和身躯感受到那种身处异乡的新鲜感,兴奋地拍下一些照片接着翩然而去。 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反应。 她本来也不认为斯芬克斯会蠢到这么简单就暴露自己的意欲,监控什么的,对于他那种等级的盗贼来说,连脚下的蚂蚁都不如。 辛系抬头看垂目半阖的塞壬和一旁紧张兮兮的乔纳森,公式化道:“监控里没发现什么异常的。我进行下一步了。” 塞壬对这套流程过于熟悉,以至于他头也没抬,继续养精蓄锐。他还是不习惯和生硬的机械绑在一起,外骨骼装甲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如虎添翼的好设备,但对于已经处于力量阶层顶端的塞壬来说,这就是个累赘。 都是乔纳森这厮强制要求他穿上这玩意儿,非要说是什么伪装常规安保的标准配置,而辛系那厮也直直点头,说这个穿上身特别炫酷特别帅气,搞得他没机会也不好意思拒绝。这玩意儿对塞壬来说,实际上只有碍事两个字。 乔纳森一直好奇他们小队平时具体是怎么运作的,努力克制又忍不住好奇地总是把目光往辛系那里瞄。 只见蓝光A2S小队的小队长轻轻把右手掌按在地上,催动起了自己“A级观察者”的能力。辛系对这个能力的把握十分精细,几乎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任何人都无法瞒得过她的眼睛。 所谓【观察者】,顾名思义就是能用眼去考究地看的人,他们的眼睛和大脑通常能同时处理大量画面,对不同寻常的细节嗅觉灵敏。红光有位渡鸦,而蓝光明面上则是辛系。他俩因为能力等级够高再加上勤于使用的原因,哪怕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墙外,也能通过一定的媒介从对方的脚步、呼吸、甚至一次眨眼来模拟画面在脑内形成,进行预判和分析。如果对方是超然人,那更省事,只要确认“菌丝”的运动轨迹就行。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观察者不是悬浮在真空环境中,在能力足够强大的情况下,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辛系用调整的能力去模仿观察者们的行动原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向拿捏得好分寸,不越级也不过分炫力。“眼睛”所到之处,点到即止,绝不看没用的。 “哦?!” 本来十分安静的场馆内忽然爆发出辛系莫名的一惊一乍,惊得乔纳森的手下意识去拿别在腰间的配枪。 “大门左侧那位卧底警察在吃三明治诶,还是我最喜欢的照烧鸡加酸黄瓜,哎呀哎呀,他吃好香哦,看得我也饿了。” “辛……”乔纳森就不该对她抱有期待。 “好啦好啦,我只是看到有趣的和你们分享一下嘛,放轻松~”辛系摆摆没按在地上的左手,继续观察周围动向,没几分钟后她道:“方圆五公里内的超然人我一一排查过了,有作案资格并且显示出作案动机的只有一位。等等——哇啊!” 辛系猛地一抬头。 “什么?!” 乔纳森宛如惊弓之鸟,神经再一次因为辛系的一惊一乍而绷紧。 “……乔,别忘记你能感知啊!他现在就在石阶下,瞬移来的。”小辛平铺直叙时也不忘吐槽,脑袋撇撇台阶之下的方向。 因为紧张过度而六神无主的乔纳森听罢立即调转视线俯视下层,果然有个身着黑衣的不明男子正堂而皇之地站在那儿仰头往上看。 “哎呀呀,今晚真是热闹。看来这一份邀请信可是请来了许多不得了的人物啊,我的面子还真大。”这位对乔纳森来说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微笑着踏上阶梯,从容道:“你说对吗?乔纳森警官,哦不,应该是乔纳森干员。” 斯芬克斯步履轻巧,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乔纳森目不转睛,心跳如擂鼓。 因为乔和塞壬他们一样,今天这次是他第一次见到斯芬克斯的真容。 第17章 -016- 回见,乔 虽说乔纳森刚才草木皆兵应激过度,有个什么小动静都想拔枪,但当斯芬克斯真正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一时失神,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把热武器别在腰侧。 这个男人独自前来,看上去孑然一身,毫无掩饰之意,他踏上台阶时没有任何的脚步声,周遭静谧无比。 他体态优雅伶俐,不出所望地长了一张看上去就让人不省心的凉薄脸,是个白人,嘴唇简直窄到只有一条线。 “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埃及人呢,给自己起那种名字……”辛系扒在石柱边上往下偷看了一眼又迅速躲了回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吐槽,那音量大概也只有同样在她身边的昭晰听得见。 塞壬早在他进入这个建筑的瞬间就进入了备战模式,那剑拔弩张的模样和辛系悠悠闲闲吐槽形成了巨大反差。 他们小队的运作习惯就是如此,很像打双人竞技游戏,一个负责输出一个负责身后辅助。嗯,言语吐槽也是一种辅助。 从容的斯芬克斯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一半的楼梯,他的视线总是凝在乔纳森的身上,眼神执着中带着莫名其妙的变态,让人看得发毛。 “你不应该再往前走了。”乔纳森总算回过神,凭借本能掏出枪,指着斯芬克斯的脑袋威胁道。 不知道什么原因,所有的动作放在斯芬克斯身上都有一种怪异的雍容,他暂时停下脚步,轻缓地耸了耸肩,含笑道:“如果我就是要往前走呢?” “那你现在已经死了一回了。”塞壬以肉眼无法观察到的速度闪到斯芬克斯面前,出拳堪堪从他耳畔略过,掀起一阵气流的呼啸,随后迅速闪回盒子旁。 整个过程迅捷干练,大约只有一次眨眼的功夫。 辛系是很习惯他这样的行为作风,但昭晰是第一次看见,她可没想到平日里任由辛系胡闹欺负的塞壬真实实力如此惊悚。 刚才塞壬那动作,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感都令人莫名心惊,就算是她这样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战斗系超然人的白纸,也能从他的气场中得到具体感知。 塞壬这样很像开了“无双模式”的游戏人物,她禁不住想。 然而斯芬克斯并没有被塞壬的阵势吓到,他催动能力礼尚往来,瞬移靠近塞壬,趁他以为自己打算强抢油画从而把注意力全放在装画的盒子上无瑕顾忌他时,轻轻捏过他的漂亮脸蛋,轻浮道:“见到你也很高兴,塞壬。” 辛系哑张着嘴目睹了一切的发生,虽然她对斯芬克斯的行为做出了完美的预判,但她实在没时间也没机会提醒塞壬——事情就发生在一个眨眼的功夫里,任她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提前预知给别人。 斯芬克斯竟然是个有瞬移能力的超然人么? 看来得从除了速度的方面入手了,毕竟和瞬息万变的速度型比,塞壬的驱动力还是不够强。 只见塞壬被斯芬克斯捏过的脸上先是一阵惨白,之后爆出大面积的桃红色,最后全部转为被嘲讽之后愤怒的铁青。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这证明了他现在随时会爆炸。 羞辱塞壬?这简直是在雷区蹦迪。 斯芬克斯可没意识到自己手贱那一下会带来什么样可怕的后果,他回到了乔纳森给他设定的那条警戒线之后,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轻松道:“还有等待在左边角落的辛女士和她的朋友,今天你们能来,我也很高兴。” 那话说的,活脱脱就是一社交达人宴请四方宾客时用敬酒词开场的语气,轻浮虚伪。 不过……看来他对今天这次为他制定的抓捕任务了解得很透彻,显然有备而来。 没人回应他的话。 但塞壬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光都透不过去的那种黑。 他深色的瞳孔变得越发沉寂,里面仿佛装了个即将缩小爆炸的黑洞,塞壬非常讨厌陌生人无缘无故的肢体接触,更别提被这叫斯芬克斯的家伙用那种轻浮的方式触碰,他发誓,今天一定要把这个踩在他的雷区跳舞的混蛋拿下,赌上蓝光A队最强王牌的尊严! 这个斯芬克斯,第一眼就让人讨厌得牙痒痒! 乔纳森目睹一切,强行镇定,在一片沉寂中开口,严肃道:“说出你的意图,斯芬克斯。” “乔纳森先生,我想我的邮件里应该写的足够清楚了,虽然我看上去不图名利,但我还是个盗贼,不出例外,我当然是想拿到那幅画。” 男子仍然轻浮,说话时抑扬顿挫,手臂和身体扭来扭去,表现欲强到让在场的公务人员一个接一个的感到尴尬,甚至可以说是不忍直视。 以前和乔纳森交手时他总是显得很神秘,从不露脸,能力使用极为克制,连声音也要经过变声器的处理。但是,擅长伪装的斯芬克斯今天却一反常态,无论是暴露自己的高调举止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在激起人的一阵阵不适。 “他说话怎么像个脑子不好的疯子……”辛系克制不住吐槽欲,继续用只有身边好友能听到的音量嘟囔。 这人也太奇怪了,哪有一点儿神秘都市传奇的样子嘛! “你应该要知道,今天你拿不走它,而我们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走出那道大门。”乔说话时眼神死死盯住斯芬克斯,他脑袋微微往塞壬方向侧了侧,这是他俩还搭伙合作时候使用的暗号——乔在示意塞壬攻击,他作掩护。 气压极低的塞壬收到信号,话不多说就冲了上去,手刀次次砍向斯芬克斯的脑后,绝不手软。只是塞壬在速度上始终不及会瞬移的家伙快,在他眼里,这个斯芬克斯简直油滑得像只捉不住的泥鳅,每次都能轻松躲开塞壬的攻击。 追至不及的塞壬渐渐处于下风,被疯狂闪回的斯芬克斯当猴耍。 这里环境封闭,再加上需要考虑其他展品的安全问题,塞壬没法展开手脚大肆使用能力。更何况……他身上被半强制穿上的外骨骼装甲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他使用过强的能力而准备的,这种未雨绸缪式的“自我安全筛查”,是乔纳森执行任务时的第一考虑。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和乔这种典型守序正义性格的人同事,塞壬有再大的意见也得被耗成没脾气。 枪械只能用于威胁,近战肉搏又不太容易追上对方的速度,一旦靠近斯芬克斯,他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总能将条件受限的塞壬刺激得越发烦躁。 跳蚤一样的人也敢在他面前摆出嘲讽的表情? 好烦,真的好烦。 所以,他已经不想让计划之中的事按照最初的方向发展,虽然他们的本意只是让斯芬克斯安全落网,但现在塞壬可不那么认为。 他知道乔纳森有自己的考量,塞壬也有。 斯芬克斯今天必须折在这里,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没关系,塞壬志在必得。 观战的乔纳森和辛系都感受到了塞壬逐渐变强的能力波动,在辛系的眼中,他身上飘浮四散的状似“海妖塞壬”的菌丝图形变得清晰可见。以她对塞壬的了解,这货现在应该控制不住杀心渐起了。 可不能让塞壬失去理智在这里下狠手!放纵心里的杀意对他可没有一点儿好处。 无论斯芬克斯做过什么,他的行为都应该交给法律去审判,而不该因为塞壬嗜杀的天性而失去生命。 为了避免塞壬突破限制追杀斯芬克斯的棘手惨剧发生,他们现在就得做些什么! 立刻! 意识到事情在往不可控方向发展的乔纳森和辛系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第一时间默契地行动起来——辛系集中精力试图预判斯芬克斯的接下去十步以内的行动并找好最合适的机会给塞壬提醒,乔纳森则驱动感知能力并运用他神射手的天赋努力跟上斯芬克斯的显形瞬间。 塞壬很幸运,他曾经和现在的搭档都不是没有实践能力的草包,相反的,能和他们打上交道的超然人都是B级以上的级别,他们在那些人身上积累了不少经验。如果RL有辅助型成员成绩榜,这两人的业务能力应该至少名列前五。 “塞,追至六点三步,乔,向下!” “砰——” 前后声音几乎无缝衔接般流畅地完成了一次执勤辅助——听到辛系声音后的塞壬反应极快,手刀精准地砸在了斯芬克斯的后颈,而乔的子弹也同时打穿了盗贼的膝盖。 斯芬克斯单人反应不及团队配合,他满脸不可置信,接着就像个破布袋子一样倒在阶梯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击即中。 以免使诈,塞壬伸脚轻踹了他两下,确认他失去意识后对乔摆出“OK”的手势。他的脸色在能力平息之后,也逐渐恢复正常,不再是那个一看就暴躁到要和人打三天三夜群架的黑脸。 “嫌疑人已被控制,重复,嫌疑人已被控制。” “收到。” 乔用无线电通知建筑外埋伏的警察后朝辛系投去感激的一笑,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下嘴角抽动,但辛系发誓!她绝对看到了! 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好脸色的同事忽然对你和善,这放谁都会觉得不知所措。所以小辛立刻移开视线,整个人被包裹在一种怪异的错觉里——看来乔纳森也不是那么可怕嘛!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嘛! 因为一个“铁石开花”般的笑容而被改观的乔纳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收获另外的无心插柳的友谊,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逮捕多年逍遥在外的超然犯罪者竟然如此轻易?这真的不是斯芬克斯的陷阱吗? 他站在台阶的最顶层,眼看警察们将晕过去的斯芬克斯拷上手铐带去警局,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在心底油然而生,更多的疑问逐渐侵蚀了思维。 他现在是没有在做梦的,他确信。 但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斯芬克斯的真实实力原来只有这么弱吗 他们跟着一起去了医院,确认斯芬克斯的伤势没多大问题之后又折返警局,乔和塞壬把外骨骼装甲还给警方,接着参与了最常规的调查和口供录入。 交接工作很快完成,乔纳森确认自己会出席斯芬克斯的听证会,在他醒来之后,也就是今天白天,他们将联合地方检察官对他进行第一次的审讯工作。 他们会问他一切盗贼斯芬克斯应该回答的相关问题,还有RL内网信息泄露的讯息他是否知情。 从警局出来不可避免已经到了凌晨,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要天光破晓,乔纳森心里难以启齿多年的阴翳终于要伴随着新一天太阳的升起一扫而空,他即将拥有属于红光干员的新开始。 纽约的夜晚是繁华而萧条的,或许正是因为它成为国际性的大都市在世人眼里活跃了近百年,所以岁月赋予它科技上逐渐递进的更换和建筑上无可避免的破败被融合得井井有条。 二三十年前用来形容近未来世界的那个名叫“赛博朋克”的词,在深夜的带着隐约朦胧雾气的纽约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四起的高楼身后是年纪比他们四人随意两两相加还要大的公寓楼,里面住着迫切地想在这座城市证明自己的纽约客们,他们现在正安然入睡。路边偶有一些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亮着灯光,营业员半醒半寐地守着收银机和热狗柜,有夜猫不知趣闯入惊得他们一下坐起。 再往前,貌似是座荒废的私立图书馆,它靠着马路,楼下用手脚架搭出来的临时通道自塞壬有记忆时就在这儿,到现在满打满算即将二十九年,都没有要撤去的意思。 几人走在手脚架通道下,再往前一个街区乔纳森就要和其他人分道扬镳回他父母家,而塞壬他们则回安全屋。虽然他和塞壬都是在纽约长大的,但塞壬的父母早年间就用他们大部分的积蓄买了套外郊的房子搬到乡下去享受退休生活,颐养天年。 塞壬成年后在这座城市呆的时间不多,加上工作性质漂泊,所以哪怕再熟悉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也没有兴趣在这里置办自己的住处。 忙活了一天,辛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极力催促塞壬快些走,好回去搜刮下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些宵夜吃。他们像往常一样推推搡搡,黑夜里视线并不明朗,塞壬只觉得自己脚下好似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出人行道。 一只黑色的加拿大无毛猫映入眼帘,它泰然地在手脚架通道的末端、十字路口中央坐着,不住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姿态优雅而平静,像是在这里恭候多时。 乔纳森本面无表情地看着身边两人聒噪幼稚地打闹,但他的直觉陡然生变,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氛围生出,他把视线转向自己面前那只不知何时出现的猫,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一阵猝不及防的愣怔后,红光干员瞳孔骤缩,本能迫使感知力运作,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斯芬克斯。 真正的,内敛和伪装气息十分浓郁的斯芬克斯。 黑猫停止□□自己的爪子,前爪矜持地放在身前端坐着。他蜜黄色的眼睛盯着乔纳森,张嘴露出獠牙,同时也发出了人声,他说道:“乔,很久不见。” 这是一种介于男声和女声之间的清脆音色,听上去很像还未进入青春期的男孩,他带着与听觉不符的谜一样的沉着语气,诡异而悠然。 乔纳森对这种两极分化却不违和的感觉下意识产生了一种无力情绪,他终于确认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斯芬克斯——那个行踪神秘的天才盗贼、意欲不明的超级黑客。 他没有落网。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抱歉,乔。” 黑色无毛猫又一次开口,乔纳森看他字正腔圆语气郑重,完全摸不着头脑,他可没料到斯芬克斯会有对着自己道歉的一天。另外三人则完全处于状况之外,自动噤声,眼睛左右滑动想搞清楚这种人兽之间的微妙气场究竟是什么情况。主要这兽还会说话,饶是在超能力泛行的当代,大家也都保持着人形存在,骨骼肌肉全部兽化成动物形态是闻所未闻的。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沉默良久后乔纳森才开口,他现在心思复杂,一是得知已经抓住的斯芬克斯其实是冒牌货后的惋惜,二是为真正的斯芬克斯没有被他抓住而产生的隐隐约约的很难解释的欣喜,三……三则是为自己拥有以上两种完全对立的情绪而感到疑惑。 一向刚正不阿的乔纳森陷在这个情绪构成的怪圈里,思考良久后他挑挑拣拣对着自己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那个在博物馆里出现的劣质冒牌货是谁? 而这个问题又带出了更多的疑问:那个人和斯芬克斯本人有关吗?如果有关,那是斯芬克斯授意这样做的吗?这整件事是在耍他们玩吗? 乔纳森觉得现在大约有一万个其他问号在他的脑海里聚集,脑中山海翻涌但最后他把这一切躁动都精简压缩成了最简单粗暴的一句:“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识他,乔。” 黑猫友善地歪过脑袋,看上去好像松了口气,他的獠牙雪白锐利,却没有一丝戾厉,你甚至能感受到他在似有若无地表现出乖巧。 “准确地说,我知道他,但并不了解。上周我在检查……咳,翻看你邮箱里的邮件时才知道他的存在和他想模仿我行为做的盗窃计划,之后我花了一些时间查出了他的身份并找到了他本人……但出于一些原因并没能成功阻止他。乔,现在的你只要知道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冒牌货,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就可以了。” “就这些?” “是的。我只想告诉你这些,乔。”黑猫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唉?”脑子慢半拍的辛系终于反应过来,这只猫就是斯芬克斯啊! “等等!等等!你说我们抓的那个是假的?你才是真的斯芬克斯?”小辛看他要走,脑子都没过就直接喊了出来。 体态优美的黑猫回过脑袋本想回答:“是的”,但塞壬已经不由分说欺身而上一把把他捉住,单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他锁在双臂之间。 今天的A2S小队也默契发挥稳定。 “那怎么能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小辛的狡猾恶人脸又一次忍不住浮现,她眉毛上挑,双眼眯成缝,看上去有种微妙的不怀好意。 所以你们长得好看的人都喜欢随便用脸是吗?昭晰虽然早就习惯了好友的各种浮夸戏精表情,但每次都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在心底默默吐槽。 黑猫并没有挣扎,因为他能感受到捉住他的这个男人手段并不粗鲁也没有过分的敌意。但假如他不识趣想逃脱的话,那么明显,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有分寸了。 斯芬克斯眼睛看向乔纳森等他开口,对方反应平淡,只道:“我们有些问题想问问你,等你回答过后他自然会放你走。” “知无不言。” “虽然也想请你去我们屋里坐坐,但鉴于你看上去还挺赶时间的,那我们就在这里问了。”辛系继续说道,同时示意塞壬放松以给予他一些信任感。 塞壬让他在自己手臂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斯芬克斯把前爪搭在他的手肘,下身垫在他的另一只手上,尾巴隐在后腿之间。 “尽管问吧。” “你知道伊文·李·格雷或者克拉拉·辛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我的意思是,通过什么渠道?出于什么原因?” “一个是财阀世家的唯一继承人,一个真人就在我眼前,是的,我知道你们,而且了解得很完全。以斯芬克斯,也就是我的能力,我想我知道你们并不算奇怪,即使我对你们没有一点儿兴趣。”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黑猫的眼睛半眯着,他顿了顿后说道:“克拉拉小姐,我想这是我能回答的最高限度了。我需要生存,即使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也有行规。” 辛系轻轻一笑,反问道:“他们能威胁到你?” “这倒不至于,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 “好吧,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辛系貌似十分泄气地撅了噘嘴,整张脸写满了失落,她可不擅长言行逼供。 塞壬收到信号,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越发浓郁,作为兽形的斯芬克斯对这气息比人形要敏感地多。他现在可不仅是四肢麻木,斯芬克斯逐渐感受到从脊柱往脑内上涌的可怖正在控制自己的神经,他的肠胃也开始痉挛不已。 无论化形成了什么生物,当死亡笼罩,那一切原则都得靠边站。 “克拉拉小姐,”从猫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斯芬克斯只能强迫自己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尽力想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恳和善意,他说:“你会听歌剧吗?咏叹调真的是种很优雅的唱腔。” 现在哪儿还有年轻人乐意听歌剧那种传统的东西啊…… 等等!这位斯芬克斯在和她打谜?! 辛系意识到这点后眼睛亮了亮,狡黠的表情一瞬即逝,而后继续假装失落地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既然你已经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或许我们得遵守约定,现在该放你走了。” 辛系对塞壬点点头,他撤去周身令人感到腿脚发软的死亡气场,把斯芬克斯放在地上,回到了辛系和昭晰身边。 “谢谢。” 斯芬克斯总算松了口气,道谢后转身准备离开,但听到乔纳森的声音又停住了脚步。 “斯芬克斯!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杀过人吗?” “我从不杀人,乔。” 凉风中明显能听到乔纳森不加掩饰地深呼气的声音,他从意识到眼前的猫就是斯芬克斯时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回见,乔。” 黑猫保持着背对他们的离去身形快速跑跳消失在前方的小巷里,所以乔纳森并没有机会看到他因为羞怯而低下的脑袋,也无法猜测他忍不住咧开的嘴角是不是因为开心。 “回见。”乔低声喃喃,告别的话飘在风中,转眼间就跟着鬼魅的黑猫打着旋儿消失在深夜里。 这扭曲的猫鼠游戏或许已经发展出了一种不用明说的默契,让人分辨不出谁才是掉入网中的猎物。 第18章 -017- 制衡 再回到洛杉矶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乔纳森留在了纽约继续处理那位“斯芬克斯”的事情,而其他人则回到洛杉矶,并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渡鸦家里。 准确来说这是渡鸦亲自来接机并且提出的邀请。 他们三个当然欣然接受,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回了家。 渡鸦的房子是独栋带泳池的别墅,虽然这种程度的房子在LA也不是什么特别豪华的居所,但不知道为何,拥有独栋泳池大房子的设定一旦套在RL职员的身上,总有种名不副实的不明觉厉感。 “这是我姑母的遗产,她留给我的。”渡鸦在前面带路,头也没回地解释道。想必他一定是看到了塞壬和辛系在他背后用眼神和表情沟通八卦的画面,观察者这种能力在日常使用中的方式和“在脑袋后面长了个眼睛”这样的俗语特别匹配。 两个幼稚鬼在人背后编排对方未遂被无情戳穿后也没特别安份,继续对着他的后脑勺做鬼脸。 明显他们就是仗着和渡鸦关系好以及他性格温和这两个特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如果把人换成乔纳森,两人一定规规矩矩,死也不会踏越雷池一步。 至于依莱么……他们大概会被她反过来调戏吧! 唉?对哦?依莱人呢? “渡鸦,怎么没看到依莱?”在他面前辛系也不用过脑子,想到什么问什么。 “我批了她半个月休假,她现在应该在哪儿度假或者安心待在家休息吧。”渡鸦在沙发上坐定,并示意其他人随意。 “半个月!?”辛系塞壬异口同声惊呼起来,他们不是羡慕依莱能够拥有半个月的假期,而是惊讶于她竟然会愿意休假超过两天!以他们对依莱的了解,长达半个月的休假对于她那种令人发指的工作狂来说简直可以堪称十大酷刑之首了吧! 渡鸦不置可否,他难得严肃地说道:“她的工作强度早就超出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我收到了乔的邮件后带她去体检了一次。医生说如果她再不安心调养的话,她的能力很快就会侵蚀掉现在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骨架,不用多久骨骼也会碎成灰烬,□□瘫成烂泥。” “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休假,并且每周去医院复查,直至身体恢复健康为止。” 说这些话时渡鸦的语气不同平日总带着些万事好商量的温柔语调,他深色的像巧克力一样顺滑的皮肤和冰蓝的瞳孔透露出坚定,这是他毋庸置疑的领导力。 “那她就乖乖答应你了?没吵没闹?”塞壬语调浮夸,仍然不敢相信。 “费了一点劲儿,但她没办法不答应我。工作和生命,当然还是后者重要。” “好吧。”辛系窝在皮质沙发里,单手撑住脸颊,大眼睛转了两圈后无力地半阖,嘟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渡鸦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复职流程现在已经走到了总行政那里,下一步是我签发执行单,等不了几天你们就会收到相应通知了。” “好快。”得到答案的辛系突然变得无精打采,嘟囔道。 呜呜泱泱闹了几个月的停职风波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可小辛和塞壬看上去却精神欠佳,一扫之前工作时热血青年的势头。 这样可不好。 知心哥哥渡鸦手指敲敲茶几桌面,轻轻说道:“那个少年,化名为Pin的那个,你们留在格雷的大部分行李是他亲自送来的。他怎么知道我的住址这件事我就不问了,但……很明显,他非常关心你们。” 此句一出,辛系蔫得更夸张。她脑袋埋进臂弯里,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渡鸦试探地叫了她一声:“小辛?” “我的能力已经不是秘密了,除了在座的你们以外,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和我们分享了同个秘密。尤其是躲在黑暗里的那些,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知。查是一定要继续查下去,但那也许会很危险。渡鸦,我不能把他拖下水,Pin还是个小孩子。” 难得,真的很难得看到辛系摆出符合她年龄的沉稳,渡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那位少年Pin央求他传达给小辛的话,他现在一句也讲不出口。 也许今天是坦白局,但和Pin无关。 “这是我们的战争,不是他的。”塞壬叹了口气,也跟着说道。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情报收集者——”渡鸦还想坚持,但看到小辛警告般的眼神后他无奈地摆摆手表示妥协,继续说道:“……算了,好吧,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是我们的战争,也是只有RL的人才能看到的账单。” 红光的最高负责人毫不犹豫地站了队,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选择与小辛、与他身处湛蓝色下的好友共同面对隐匿在黑暗中的问题。 “根据斯芬克斯给的信息,我们现在基本已经确定在背后搞鬼的是谁。渡鸦,关于咏叹调【ARIA】这个组织你知道多少?” AIRA?听到这名字的渡鸦脸色不算太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它们都是不好对付的敌人。 “AIRA是个地下组织,平日里行踪成谜十分警觉,我们了解到的信息不算太多,但也并非一无所知。现在我们掌握的冰山一角中,仅是已知成员S级就有三个,其余高等级超然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个极大的威胁,是深水炸弹。” 渡鸦沉吟一声,像是又想到了其他的什么,转折道:“不过……结合ARIA至今为止对你所做的一切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敌意。那些漏洞百出、让人可以按图索骥的线索更像是一种故意引起你注意的行为。我合理猜测,ARIA这么做应该是对你的能力很感兴趣,意图向你示好。” “示好?”辛系声线陡然拔高,遂即“啧”了声,嫌弃道:“那就不必了。乔纳森在我们回来之前可是和我们说过的,ARIA这个组织没有任何仁慈之心,被他们盯上并抓住的觉醒者如若反抗,就会被研究改造成奇怪的异化体,和他们一同堕入非人的黑暗中。这和我一点边儿也沾不上,所以示好等于白搭。” “这也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不用太慌张。我们和ARIA一直互相试探,还未立起剑拔弩张的河。而且就算ARIA想抓你,也不是容易的事,我们有更胜于他们的资源。” 渡鸦视线从小辛的另外两个好友身上一一走过,他已经从他们的眼神中已经明确了信息,眼前这两位并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在小辛身上。 “这说的倒是。”辛系点点头,有些小得意地扬眉说道:“我本人也不是软柿子!” “你还是算了。”闭嘴沉思许久的塞壬终于开口,他面色凝重,眉目间并不轻松。 他一共见辛系使用过两次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能力,一次是对格雷,一次是对昭晰。 第二次因为并未使出全力,所以缺陷显露并不明显,只是瞬间的虚晃而过,估计就算是她本人也没有注意到不同,只当是用力过度后的疲惫。 但她第一次使用完能力后身体不支,囫囵地晕倒在格雷怀里时可真把塞壬给吓了一跳。接下来的24小时,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全能的超能力被制衡后的致命缺陷——辛系在完全耗尽能力后的24小时之内,身体和心理都被扰乱,躯体缩小成还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儿,毫无招架危险的能力。 在今天之前,塞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当然也没有把它告诉变成婴儿失去记忆的辛系本人。 那天他独自照看着变成婴儿的辛系,内心除去被她欺骗的愤怒外,更多的是一定要帮她守住秘密的决心。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到了如今这步,无论是什么样的秘密都已经被捅了出去,那么她身上的缺陷自然不可能再被塞壬独守了。 几股视线交叠在塞壬身上,五官姣好生动的男人只好娓娓道出那段往事。他的声音平顺有力,带着十足的稳重和强势的信服。 “还是圣特罗佩的那次任务。你记不记得你昏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我和你说是你被格雷的能力反噬导致的体力虚脱,所以让希尔给你打了一针安定让你好好睡了一觉。其实并不是的,希尔当天就被我支开去处理后续的事情了。当时你毫无预兆就翻眼昏倒,我直觉不对,所以一个人把你带回安全屋照顾,刚进门你的机体就开始缩小,骨骼也分成多段,最后……最后变成了三个月左右的婴儿大小。” “再醒过来我询问你关于昏倒后的问题你一概没有记忆,哪怕是浅睡眠做的梦也是没有的。辛,你的能力被孕育出来时是万能的灵药,但它的缺陷更是致命毒祟。你绝对不可以再随便逞英雄使用它了,更不能在没有同伴掩护的时候驱动它。” 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能力越强缺陷越大的制衡原则,只是没人料到在辛系身上的约束会这样致命。如果她在只有单独一人的时候使用能力,那后果有多危险实在无法想象。 手握强大的能力却无法自由地使用,这可能就是自然为了平衡而创造出的先决条件吧。 无法平等,但必须平衡。 王冠和其所代表的重量,只有有资格戴上它的人才能理解。 渡鸦在大范围使用观察之力时冰蓝色的像宝石一样晶莹有神的双眼会暂时性失明,他无法看清在自己眼前的任何东西。 塞壬的能力所向披靡,神佛无阻,却会因为它的嗜血特性在每次闭上眼进入梦境后,被反制己身,无数次,不停地被虐杀在自己的梦里。 昭晰能够停滞时间,却连自己能力本身的发展也被停滞。像是不小心落入松脂内被埋藏千年形成的琥珀,桎梏使她无法继续前进一分一毫。 ……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塞壬突然爆出的秘密让她的大脑几经卡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理应是最坚强的,却没想到也是最脆弱的。 强大的最弱小,老天爷真的很爱讽刺人。 大约过了五分钟,才有人发出了成段有意义的声音。 “ARIA暂时还没有新的行动,我们还有时间了解他们……不过塞壬说得很对,无论怎样,你以后都要更谨慎些,小辛。”渡鸦温柔开口,真是难为他在这时候还得安慰辛系顺带暖场。 “叮——”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得到应答,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猝不及防冒出的电铃声使得渡鸦头皮发麻,他立即催动能力查看院子外的动静,却在看清来者后怔忪了片刻。 “伊文·格雷和Pin,要让他们进来吗?” 虽然这是渡鸦的房子,但这两位访客的到来明显不是为他,所以他十分绅士地征求起其他人的意见。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错愕,相视过后还是都点了点头,于是渡鸦放他们进来。 塞壬对辛系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轻轻点头,既然总有意料之外的事不停往外冒,那她绝不能一直逃避,也许是时候心平气和地坐下谈谈了。 四人小会忽然被挤成了六人讨论组。 渡鸦起身为几人倒了些软饮,小辛缩着膝盖坐在格雷和Pin对面,思维散漫。 沉默不断地蔓延,没人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景才能显得不刻意。气是没什么气可生的,只是解释或者道歉会显得单薄,有些事一句话说不明白,有些情感也容易迷失在言语里。 虽然产生误会的几率总是大于心结被解开的几率,但语言仍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不管怎样这时候必须得有人开口说些什么,否则事情将永远不会有所进展。 格雷首当其冲:“很久不见。” 真是糟糕的开头,Pin倚在沙发扶手上心想。 但蹩脚的寒暄好歹也算一切的开始。 “之前的事……我已经尽力在补救了,你们应该很快就会复职。”格雷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只是觉得或许你还愿意听我道歉。对不起,我实在不该做出那样的事,事实上那的确是我做过的最自私最愚蠢的决定。抱歉,对你们所有人。” 小辛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她的人生一向把目光放在前面,迟来的道歉对她而言意义不大,特别是在你知道不遥远的未来会有不确定的事件发生时,谁也不愿意在此刻回头。 没得到言语回复的格雷继续接着自己的话音说下去:“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我所接触到的一些信息。” 辛系意料之中地抬起了原本缩在后头的脖子,格雷摩挲两下手指继续说道:“两周前,也就是纳什预展那天他们给我发过邮件,Pin尝试追溯邮件发出地……” “是一个名叫斯芬克斯的黑客做的,我们已经知道了。但他也只是被雇佣做事而已,除了盗取信息之外,其他事都和他无关。”辛系出声打断他的话,脑袋又接着缩了回去。她陷入自我思索的世界里,不自觉咬起指甲,看上去连带了焦虑情绪。 他们已经见过斯芬克斯本尊,大部分信息也能从他或多或少的暗示里推断出来,格雷说的这些都是不新鲜的旧事,没有过于纠结的必要。 不过这样的话就不存在新的突破口了,ARIA对他们来说还是一团谜。 “嗯,是这样。” 格雷点点头,装作不在意讲话讲一半被她打断这种事,他大拇指摩挲示指的第二和三指节,难掩失落,垂目抿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仍然尴尬,甚至有种连水汽都蒸发殆尽的干涸感。 辛系正经起来想事情的时候就会变成这样,任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她也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不会到考虑外界其他人的感受。 “如果没什么其他的事……我觉得你们可以离开了,格雷先生。” 塞壬昭晰都是见过辛系那副冷酷模样的人,见怪不怪,坐在边上什么话也不说,任由气氛干涸。结果还是好好先生渡鸦保留了最后的主人风度,耐心地对待这对不请自来没人搭理的舅甥,虽然他开口也是在下逐客令,但总比把他们晾在这儿什么话也不说的好。 一直没发声的Pin垂头蹙眉,由于这几人看似不待见他们的外在表现和之前还住在庄园里的时候落差太大,生疏感猛增,这样的对比足以让刚成年没多久的、还没什么人生体验的Pin很难接受。 他私以为积极开朗的辛系会成为社交生活里的例外,却没想到她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最终还是被抛弃了。 小Pin干脆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格雷一把拉住。 “辛,”格雷一反平常的语调,低沉性感的声音中充斥着风雨飘摇也不见动荡的决心,他把入神的辛系唤出沉思,他的视线直直望进对方的双眸里。 金棕相间,荒原狼,他现在的眼神和辛系那天在美术馆的阳台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克制自持,冷静得可怕。 伊文·格雷盯住她,两人视线交叠,格雷不让她躲开分毫,继续说道:“怎么说都好,但仅凭你们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对付ARIA的,你需要帮助,让我们帮你。” 有着东方混血的格雷通常表现隐忍含蓄,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主动的意愿,显然这样的格雷理所应当获得了现场其他人的侧目。 深蓝发色的少年看看身边的他的便宜舅舅,再看看对面愣怔的辛系,只觉得能把一场单恋谈成这样既不坦率又不青涩的模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伊文·格雷也是挺出类拔萃的。 辛系看他那副严肃的样子,忽然弯唇笑了。她五官舒展时总有温柔跟着灵气跑出来,大家都很喜欢看她的笑脸。 小辛盘腿坐正身体,无奈道:“格雷先生,你有时候真的很烦,你自己知不知道?” 格雷不说话,继续盯她。 辛系只有在正经时刻才有符合她二十七岁年龄的世故气质,她道:“ARIA很危险。” “我想我很了解这点,并且我不在乎他们有多危险。” “对RL或者蓝光来说,ARIA可以变成常规的任务目标,嗯……最多算是增添一些难度的复杂任务。我们背靠世界上最大的超然人组织,在这里做执行任务的活计,并不会像你想象得那样困难。但对于你们,这是没有必要承担的风险。我们不是一路人,格雷先生。” “RL有我的投资。” “即使是投资方也不能干涉RL的运作,我想你知道这个基础原则。” “如果我坚持呢?” “那上面应该会听你的话,但是格雷,故技重施没有意义。将不相干的人置于危险里,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能力觉醒遭到暗杀的幕后主使、因为过度服用抑制药品而导致能力大暴走的始作俑者,就是ARIA呢?” “……”辛系眉头皱紧,不再开口。 格雷见她没有再一昧反驳,心一横把所有的事都坦白出来:“ARIA接触我的时间比你要早,我怀疑正是你把我救出□□那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你现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有我的责任在。辛,你不能用前途危险这样的理由就推开我,你知道你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我不是不相干的人员,我和你息息相关。” “你也说这只是猜测……” 蓝发少年找准机会,适时开口:“格雷血液中残留的抑制药品是ARIA制造并流通在黑市中的违禁品。而那些雇佣杀手,托你们塞壬的福,膝盖全都打断没法逃跑,我在他们离奇死亡后同样检测出了ARIA制造的加强感官和迅捷能力的药品,我想这已经能证明很多东西了。顺带一说,那些药物副作用巨大,轻者自内□□失控,重者暴毙而亡。辛,说句实在的,无论是你的调整之力还是格雷先生的压制之力,这两种强机动性能力的现世对他们来说都堪称及时雨。” Pin从不撒谎,更不说空话。 前因后果更加清晰,辛系脑内自动将这些消息组成完整的线:首先是ARIA提前知晓了格雷即将觉醒能力的类型,并因此设计他,引导格雷不知何时服用到体内的抑制药品反噬,导致暴动和混乱,再趁乱派人抓捕他。其次是蓝光出手干涉导致意外发生,辛系无奈之下动用了调整之力,将她隐藏多年的能力误打误撞暴露在ARIA眼中,不自觉吸引了他们的兴趣。 这些前因导致的后果是,停职,认识Pin,昭昭来到洛杉矶,遇到范澈,内讧,开始起疑调查,并找到祸首。 一件事情的了结又牵扯起另一件事情的开始,ARIA作为他们的新目标,注定会将各位引向不同的世界。 蝴蝶之翼煽动微风,轻轻揭扯起这座建筑里所有人的命运,□□转动不息。 Pin说着话的功夫,格雷走到辛系身前。他弯下腰使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就像她捧着他的脑袋平息□□那天一样。 早就超过绅士距离的格雷安静地望着她,最后袅袅两句话:“如果我是因你是果,那至少这件事我们需要一起面对。我们让他们把目标放大一点,ARIA很贪心,他们会想要因果全收的。” 辛系没法拒绝这么近距离的格雷,他们几乎共享着同一片空气,呼吸间都带着对方的温度,那是一种极其坚定甚至可以说得上固执的气息。 她无奈地点点头,男人见她答应,见好就收,及时移开身体。 或许再慢一秒他就要被塞壬的黑气场吞噬,即使格雷并不怕他,但他现在得偿所愿,可没心情打架。 “我只有一个条件,Pin不能参与任何外勤,他必须呆在格雷庄园里。”辛系趁空提出要求,她总有一种要保护Pin安全的责任感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本性里的母爱在作祟。 少年对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意外,他表面同意,顺势问了自己唯一在意的问题:“那你们会回来住吗?” “或许。”辛系笑笑,强行恢复轻松的表情道:“但复职之后应该会很忙,不能经常回去就是了。” 第19章 -018- 青鸟小组 塞壬和辛系的复职手续和昭晰的RL志愿者申请在同一天批下来,渡鸦一个老早下班回家,揣着合同和文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结果他刚进家门就发现前几天被他打发出去度假休息的依莱不请自来,正在流理台鼓捣着什么饮料,而落地窗外的院子里,小辛他们在泳池里你追我赶,看上去是正在举办游泳竞赛。 他们和格雷家那两位关系缓和后并没有立刻搬回格雷庄园去,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在渡鸦家吃喝玩乐等待复职消息,现在简直乐不思蜀。 渡鸦轻轻晃了晃脑袋,只觉自己家仿佛是个大型托儿所。 他往常习惯清净,但自从这几位住进来之后便有了另一种感觉,像被吵吵闹闹的外星家庭入侵一般热闹。好在性格温和如他并不反感这种改变,能随时有人搭腔说话的氛围实际上他也很享受。 破壁机绞打小番茄的声音逐渐弱下来,依莱把果汁加糖浆倒进更大的玻璃器皿中和朗姆酒、苏打水以2:1:3的比例混合,并在最后挤上了一点柠檬汁。她端着饮料和空杯往外走的功夫,总算看见了悄无声息站在一旁,脸上若有所思含着笑的渡鸦先生。 “先生?”依莱试探道。 渡鸦回神,脸上的笑容不减,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饮料,轻松道:“你怎么想到要来我这里的?” “是小辛,她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太无聊,就邀请我过来玩了。希望她的自作主张和我的不请自来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依莱今天难得穿着休闲,白色的短袖外套了件宽大的深绿色格子衬衫,下身是将长腿包裹得紧紧的深色破洞牛仔裤和白色球鞋,这样上宽下窄的穿搭方式将她整个人衬得瘦薄,但同时也很显轻松。 渡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下属,依莱的面色较之前而言好了不少,看来休假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他遂即放下心来。 “没关系,难得热闹的感觉也不错。”渡鸦笑得更甚,他示意依莱推开落地窗,端着饮料走近热闹的源头。 结果还没走到泳池就听到里面两个人在吵架,你来我往,热火朝天。 塞壬抵在泳池边缘无奈地说:“我说……你越线也太多了吧!” 小辛则浮躺在水面,咄咄道:“你自己说你就算让我两个身也可以的!怎么?现在反悔啦?” “……谁反悔了。但你两个身不就三米多一点吗?你看看你现在都到哪儿了,都要过了泳池的一半了,这还要不要比了?” “嘻嘻,都说是让我两个身了,那当然是用你的身高来丈量啊,我还算上了你手臂伸过头顶的长度,我掐头去尾算了下——也就是五米,所以啊,我在这儿是正正好!” “……裁判!!!这合理吗?” 昭昭坐在池子边,小腿浸在水里,冷着脸做出完全不公正的裁决:“小辛说得没错,反对无效。” “你们这是狼狈为奸!” 辛系满脸坏笑,学着鲸鱼用尾鳍敲击水面的方式扬出水花,但因为距离太远,只有零星的水点子溅到塞壬脸上。 “少废话!你还比不比了!输了的人要请一个月的饭!包括点心宵夜下午茶哦~” 塞壬无语地转头看向昭晰,希望她能良心发现说两句评评理,倒不是他舍不得一个月的饭钱,只是这小无赖实在猖狂,仗着他不计较天天薅他羊毛,浑得很。 昭晰自然接收到他的意思,她没出声,只是用唇语示意道:输了算我的。 好吧。 塞壬白眼翻到天灵盖,嘴唇划出一个:随你。 “比比比!谁还怕你了不成?”某男子悄悄叹了口气,身体没入水下,蓄势待发。 小无赖见他正色以待,也在水面翻了个身做好准备,向裁判比了“OK”的手势。 比赛的规定是游四个来回,谁先抵达重点谁赢。渡鸦他们端好饮料坐在昭晰边上,只听见她一声令下,泡在水里的两人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 岸上三人悠闲地往玻璃杯里倒进红色的健康软饮,碰杯欣赏着水中两人起始立意十分幼稚但却赌上肌肉酸痛的后果付出全力去争取的速度竞赛。 果然热血笨蛋人设不倒。 任凭两人在水里扑腾出多少水花,岸上人都谈笑风生,一派和谐沉稳的社交景象。 裁判昭晰偶尔分眼给池子里明明在竞速还要耍宝往对方身上使绊子的两个人,不是塞壬伸长手臂使劲抓住辛系的脚踝不让她往前游,就是小辛心狠脚辣往他脸上踹,你来我往,把体育竞技的公平精神发挥得一塌糊涂。 他们四轮游下来已经精疲力尽,最后以辛小无赖蹬着塞壬的肩膀往前猛地发力触到池边为节点,才总算结束了这次没什么大意义也毫无悬念可言的竞赛。 赢家小辛一把撑住池岸坐上地面,不顾泳衣和辫子一直湿淋淋地往下滴水,得意洋洋地对他做鬼脸。塞壬脸上看不到挫败,他从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整个人淡定得很。 打闹结束,利落地反身上岸,顺手接过冰凉酸甜的混合饮料灌入腹中,两人同步地舒了口气,因为猛力运动而敲锣打鼓的心脏立时感觉得到了平抚。 夕阳浓重而均匀地铺洒在二人身上,他们勤于锻炼的姣好身材在余晖中更显美态,水滴顺沿着漂亮的肌肉块落在岸边,氤氲出两大团水渍。经历过游泳运动被更多血液涌入的腹肌和腹肌不自觉间造成了完美的视觉冲击,它们此起彼伏,使得其他人的视野里一度充斥着健康澎发的荷尔蒙味道。 热血笨蛋们的身材果然也和他们的脸蛋一样无处可挑剔,甚至更加恍人眼球。 身上没几两肉的昭晰看她的好友以及好友的搭档看得出神,今天她可算是一饱眼福,并且还在贪心地想:现在时间正好,如果能停在这一刻,那就最好不过。 “所以……我们今晚叫披萨吃吧?!怎么样!我超想吃披萨的!披萨披萨披萨……”辛系躯若无骨地依附在昭昭身上,用脚趾点点塞壬,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但又唠叨得人心烦,仿佛只要塞壬敢说个“不”或者摇头拒绝,她就要一直重复“披萨”这个单词下去。 塞壬一向是不太喜欢吃披萨这类食物的,所以需要和自己长时间相处的辛系为了照顾他的饮食喜好平日里也不怎么会提议要吃那玩意儿,但今天显然她是打算破例以自己为先,肆意一把。 塞壬没做过多考虑,毫无心理挣扎地点点头,复职在即,他们能像这样安稳地度假的时光已经不多了,那就随她吧。 自从回了家就待在一旁“蒙娜丽莎微笑”的渡鸦终于在观看了胜负欲爆表的吵闹和奇怪的竞速比赛之后找到机会开口,他晃了晃手中白花花的文件说道:“复职文书和昭晰的志愿者申请都批下来啦。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除了披萨再多点一些其他的吧,怎么样?” 得了,连渡鸦都学坏了开始敲他竹杠。 明显感觉被敲诈的塞壬也没太纠结,他继续点头,就当这是最后的狂欢也未尝不可。不过有一说一,经过辛系的“复读机式呼唤披萨大军”的轰炸,他现在也满脑子烧烤和鸡翅那类只有快餐店里才做得好吃的高热量炸弹。健康饮食久了总是会想念那种久违的、油腻但美味的负罪感,这就是人类的本质——无法拒绝脂肪和高碳水食物的诱惑。 磨刀霍霍准备点餐的功夫几人收拾收拾回了里屋,花了一个下午泡在水里的辛系和塞壬自觉回房冲澡,临走前辛系嘱咐昭昭一定要点12寸的夏威夷披萨,多放菠萝做芝心饼皮。 渡鸦问塞壬要吃什么,他只潦草地说随便,多点些肉就行,我银行账户你知道,自己买吧,就转身上楼,看上去十分潇洒。 留下的三个人围在平板电脑前点点划划,没多久就点完了单,接着拿起酒杯闲聊,东拉西扯着等外卖送达和人下楼。 红光的渡鸦和依莱对昭晰这个辛系的多年好友很感兴趣,推杯换盏间问了不少她的故事,但也不仅限于枯燥的提问,这两人都是社交技能满格的专业人士,他们言语自然,毫不刻意地转换话题也不会让人感到不适。他们可以和她聊她的工作,在昭晰显示出不想透露更多细节的时候小酌一口酒水,换上他们刚读完的一本书作为下一个话题。 这种社交天赋简直让人如沐春风,昭晰对这两位的好感在短短的等待时间内骤然上涨。和人交流时即远即近,能时刻提醒自己和对方保持足够的距离感,如此的相处方式在这个人人都更倾向自我表达的时代显得尤为珍贵。 依莱正讲到她这两天窝在家里收拾出不少早期时尚杂志,并由衷地感觉如今的时尚还是一轮接一轮的复兴经典时,门铃响了。 “我去开——”塞壬正巧冲完澡下楼,从直线距离来说他是离门更近的那个,所以其他人也懒得起身就随他去开门。 白色的大门被塞壬迫切地一把拉开,他洗完澡真的很饿,现在急需补充能量。饥肠辘辘的男人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毛巾搭在脖子上,定睛看向在院子外围、铁栅栏门外站着的身影,却忽然定住了。 这按门铃的哪里是外卖小哥,明明是提姆好不好?! 青鸟职员一脸愁眉苦脸站在门外,脸往上仰,视线正好对上塞壬。他本就像白兔一般通红的双眼在看到塞壬后一瞬间连眼圈也红了起来,显得十分委屈。 “塞壬……”提姆委屈巴巴地开口,那欲说还休的模样简直和小朋友在外被人欺负了回家找兄长帮忙差不多。 “行了,先进来再说吧。”这不是塞壬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男人淡定地按下开门按钮,铁门徐徐让道给这位有着微卷短发的兔眼男孩。 毕竟这屋子里有真正的家长在,轮不到他去打架出头。 “好……” 提姆头还是垂得很低,走路无精打采的,也不知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 塞壬直到他进院子来才看见他两手各拿着叠成四个的披萨盒和装有其他快餐一看就沉甸甸的超大纸袋,见塞壬面露疑惑,纯良的提姆解释道:“我按门铃等你们开门的时候有个外卖正好送到,所以我就顺手帮你们拿了。” 塞壬失笑,这的确是热心的他会做的事没错,但明明自己还失魂落魄着,为什么还有精力去帮其他人收外卖啊?而且这些东西份量看上去也不是一个人能徒手轻松承担的,他未免心太软了一些。 自己在心里默默吐槽完毕的塞壬认命地从提姆手里分过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四个披萨盒,歪歪脑袋让他快进门。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渡鸦点单飒爽豪放,就这些东西的数量和质量而言,除了他们六个,再多添个一米八的壮汉来吃也绰绰有余。 RL刚成立时以红光为行政管理阶层,后期逐渐完善了其他部门的职能,也是走过不少弯路才拥有了不容替代的地位。在现在的RL中,红光仍然是与官方部门接触最多、也是整个RL最重要的部门,他们不仅要持续关注全世界的觉醒者,更需要负责管理和调剂组织内所有成员的情况。 在RL的下属部门中,橙、黄、紫被划分为处理自然人或者等级较低的超然人问题的部门,所以志愿者和义工居多。代表绿色的极光研究院则以专业的科研活动和维护RL各方设备为己任,无论是研究院里的科学家还是受聘的工程师都从不轻易出外勤工作。 多年的组织演变到现在已经可以形成定式:部门之间除了和行政管理层频出的红光之外几乎很少有交流和合作,大家就像是往同一个方向前行的平行线,规律且平和。 青鸟和蓝光的关系却与以上几个部门不太相同,他们虽然职能范围大相径庭但关系来往密切,尤其蓝光计划所服务的对象多为其他部门应对不了的特殊事件,所以青鸟这种幺蛾子常出的部门,总是会在有事情搞不定的情况下寻求后者的帮助。 所以从某种莫名的角度上来看,他们很像是一胎双生的孪生子,有着相互照顾的传统。 渡鸦抬头看到青鸟的提姆愁眉苦脸地出现在面前,心下立刻有数,正想着让他事无巨细从头道来,就听见在这儿借住的某蓝光小组队长辛系倒吸了口冷气,箭步疾走从二楼狂奔下来。 她一段连环嘴炮堵住提姆想说话的嘴,看上去着急忙慌的:“等等,等等!提姆,你要说的事儿紧急吗?是连一顿饭都不能耽误的紧急程度吗?如果不是就给我先别说话,吃完了这顿再说。请给我们一点喘息的机会好好吃顿饭吧!” 毕竟见到提姆一脸苦相就准没什么好事。 之前拜托他们执行任务导致被埋在雪山里孤立无援的余悸还没过去,这次复职文书刚刚发下来他就出现在这儿,更让她忍不住遐想是不是有更棘手的麻烦等待解决。辛系垂死挣扎,不管怎么说先把这顿心心念念的披萨开心地吃完再说! 她的直觉没错,提姆的确有事要找这屋里的人,只不过找的不是她和塞壬而是红光负责人。他话未说出口就被打断,红眼睛思索着灵活地转了一圈,想着也不着急于这一刻半会儿,温顺妥协道:“那好吧,等你们吃完再说。” 辛系正饿虎扑食一般拆着包装袋,听完他的话后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眉眼弯弯邀请道:“不行,你也要一起吃!” 反正是塞壬出的钱,不吃白不吃。 提姆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下意识挠挠头,露出他标志的不好意思的羞涩表情,说道:“好吧,那一起吃。” 于是茶几上很快铺满快餐食品的纸袋和披萨盒,几人席地而坐围聚在食物旁,毫无包袱地或啃鸡翅或嚼披萨,大块的食物满足口舌和腹欲,很是过瘾。 其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健康身材和合理饮食有种迷之向往,日常追求清淡低脂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但如今……大家都变成了分享同一锅炉烤出的碳水脂肪大炸弹的盟友。 健康什么的,等吃完这一顿再说! 乐天派又开始破罐破摔做小无赖,并十分乐意带着她的朋友们一起“堕落”。 囫囵连吃两大块披萨饼的辛系总算不再被饥饿感支配,饿狼逐渐缓过神,捏着薯条蘸酱开始慢条斯理地咀嚼。大杯的机打可乐里冰块和气泡一样丰富,她猛吸一口,从喉头到心口同时舒气,心里竟忍不住感慨:日子过成这样可能也不错! 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她的常态,随性方便的生活对小辛来说缺乏激情和成就感,负重前行才是她的王道。 她泛泛地感慨完冰镇可乐环绕的人生后长舒一口气,现场除了她和同样饿坏了的塞壬以外大家的吃相都很斯文,看不出一丝急迫,辛系环顾一圈后把视线转向乖乖啃鸡翅的提姆。 既然大家看上去或多或少都远离了饥饿,那谈点可能会影响食欲的正事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辛系可没忘记提姆刚进门时犹犹豫豫的苦瓜脸。 一盒鸡块推到提姆的面前,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道:“你现在可以说啦!” 提姆擦擦满手的油脂,言简意赅指出来意:“雪茗和秋芥,失踪了。” “什么?!” 塞壬和辛系眼睛睁得老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其他人也放下了手上的食物,完全失去了对它们的兴趣。 “他们昨天放学后没有准时到家,他们的养父母报了案并立刻联系了我们,之后警方派人搜寻了整个洛杉矶,却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两个小朋友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离开学校的时候,有位老师和他们告别,监控也证明了这点,但是之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们,监控也全无踪迹。” 青鸟现在一定乱成了一锅粥。 渡鸦放下手上的披萨,眉头难得皱起,沉声道:“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没人第一时间通知红光?” 提姆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没底气道:“我们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离家出走事件,因为你知道,在领养家庭的小孩身上总会发生这样几次……青鸟认……不,是我认为,这不是第一次发生的情况,而且这在我们的预设里是可以解决的,所以……” “你们知道雪茗和秋芥是A级能力者,不是吗?无论如何,青鸟也不该做出如此自大的决定。擅自隐瞒意外事件不及时上报,我可以算你们渎职。” 一旦性格温柔的人把脸板下来,那感观可不会太轻松。 提姆的脑袋越垂越低,闷声接受渡鸦没有重话却仍然显得十分严厉的教训。雪茗和秋芥这两个孩子一直由他负责照顾和跟进,这次失踪事件发生后,他的懒散和恐慌使他选择掩盖而不是第一时间寻找高效的方式去解决。 的确是他的错,才导致了现在这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助的结果。 但是大海捞针何其艰难,哪怕是对观察者渡鸦来说,这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提姆这次是真的捅了个大篓子。 “抱歉……是我的失职。”提姆声音闷闷的,虽然对着渡鸦道歉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现在除了说抱歉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人失踪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这段时间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现在急着揽责任也没什么用,渡鸦摆摆手,暂不追究提姆的问题。 提姆这家伙一直迷迷糊糊,和真正的兔子没什么区别,但个性很软,特别招小朋友喜欢,所以他才会在青鸟越升越高。 “我记得雪茗和秋芥一向都很懂事,他们领养家庭的每月评估结果甚至高于同州任何其他家庭,之前也从来没出现过出走的情况。”依莱灵活调动电脑中关于两个失踪小孩的数据,一番分析后说道。 提姆点点头:“是的,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姐姐雪茗性格温顺,总是很照顾弟弟,养父母也是勤恳且温柔的家长。他们最后出现在学校监控里的画面,是雪茗带着弟弟和老师说再见……” “说到这个,那个老师呢?你们有进行调查吗?”塞壬捧着可乐说道。 “查尔斯先生,37岁,未觉醒自然人,和妻子住在外郊,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学校教西班牙语,课余指导合唱社团,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风评很好。据他所说,当天他只是平常地和同学告别,还顺便夸奖了下雪茗的西语作文写得很棒,但仅此而已。之后他去社团指导,傍晚回家,合唱团的学生、行车记录仪和他的家人都能帮他作证。查尔斯先生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兔眼男孩知无不言。 “所以你们真的认为雪茗和秋芥真的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吗?两个孩子不可能会知道所有的监控死角,更不可能有意识地去躲过它们。我认为,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有预谋的劫持。”辛系用薯条把眼前的番茄酱搅得乱七八糟,随着她话音的结束,薯条自然落入口中。 “疑点是很多,但现在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所以……”提姆神色为难,欲言又止。 毕竟青鸟平时并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他们充其量只能算是超然儿童保护组织,对待走失案件有心无力也是必然。 负责和提姆的小组进行特殊事件接洽的一贯是乔纳森,但鉴于他最近在纽约处理其他事情,便不知觉多出了个疏漏。 渡鸦需要管理整个组织的人员调配,日常业务繁忙,这点细微的人员调动问题通常交由下属自己解决,所以他也没多在意。但是他忘记了,往常在默默顶替漏洞的那个人一定是拥有完美掌控空间能力的依莱,而她最近被迫休假在家,管不上组织里的事。 这一来二往忽视细节,可趁之机就变多了起来。 渡鸦在他们发散讨论的过程中催动能力,独自排查起整个加州能被他看到的地方。他冰蓝色的双眼睁得滚圆,黑色的瞳仁缩小如针尖,若不细看很容易被忽略,接着随着能力范围的逐渐扩大虹膜也开始泛白,直到最后整个眼球都呈现出了一尘不染的纯净白色。 虽然并不确定雪茗和秋芥还在加州,但至少他得用自己的双眼看一遍才会安心。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要超过其他任何地区,所以排查一遍时间算不上久,除去几个官方机构的盲区以外,通俗浏览一遍不过五六分钟而已。 城区的高楼、包围着富人区的山脉、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如同加州标志一般的棕榈树、公路延伸处那成片无垠的荒地、夕阳下挥洒温度的金色海滩和涌动的潮汐……加州所包含的一切都轻松地映入他的眼帘。 无论是自然人的脚步,还是超然人隐约可见的“菌丝”轨迹,一个不落。 但等观察者渡鸦回过神来时,发现辛系和塞壬已经伙同其他人已经讨论到了凶杀案的可能,他疑惑地摸摸鼻子,心想:他不过是掉线了几分钟,怎么这话题就完全接不上了?是怎么一下子从劫持怀疑到凶杀案上的啊? 蓝光人的脑回路真是匪夷所思。 “连警探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吗?这也太奇怪了,是什么样的变态会对两个小孩儿下手啊!”辛系脑洞大开,义愤填膺道。 “可能他们现在已经……”塞壬幽幽补充。 依莱见渡鸦先生已经回神,不理正在信口雌黄脑洞大开吓提姆的辛系和塞壬,主动问他道:“有什么发现吗?先生。” “最近聚集在洛杉矶的超然者变多了,光我能用‘眼睛’看到实体的,就多出了原先的三倍。”渡鸦淡声说道。 对于S级别的观察者来说,能被他看到“菌丝”实体的超然人至少得是C以上的等级,洛杉矶的高等级超然人激增,这可不会是什么无意义的团体旅游活动导致的现象。 万事反常必有妖。 “奇怪。”塞壬眉头蹙起,直觉告诉他或许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事要发生,他余光瞟了眼还在发挥想象力胡说八道的辛系,整颗心不自觉抓紧。 依莱继续问正事:“那你看到雪茗和秋芥了吗?” “干扰太多,没办法看得太准确。”渡鸦轻轻摇头,把目光转向提姆确认般问道:“提姆,他们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了是吗?” “是,他们都是聪明孩子,悟性很好。”提姆虽然愁眉苦脸,但回答的字句间还是掩盖不住骄傲的语气。 渡鸦沉吟道:“经过训练的A级少年觉醒者……唔……除非很熟悉他们属性和力量的人,否则要让我这个陌生人去寻找他们的踪迹,还真的是个不小的考验。我需要更了解他们的习性才能把他们找出来,或者借助一些别的眼睛。” “前提得确定他们是自己出走的,假如是有预谋的劫持或者诱拐,那可无疑大海捞针。”实干家辛系忍不住泼起冷水,这事件疑点重重,还是不要抱有太乐观的心态为好。 “不管怎样,我先把乔带回来,我们需要他更为精准的感知能力。而且作为提姆的接洽人,他和雪茗秋芥姐弟俩的关系十分相熟,更利于搜寻。先生,你觉得呢?”依莱快速做出决断,并十分有礼貌地请示上级。 渡鸦点头同意,并拍拍提姆的手臂示意要和他单独聊聊有关姐弟二人的更多特质,两人遂即起身离开。而得到渡鸦首肯的依莱也不顾刚恢复一些元气的身体,催动能力,逐渐淡化消失在大家眼前。 不一会儿,桌前就走得剩下好友三人,塞壬和辛系没事人一样继续吃着热量大炸弹,倒是为了理清关系而一路听他们说下来的昭晰有些吃不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披萨边皮的脆壳。 塞壬快速解决掉手边的鸡翅,见她食欲缺缺,十分自然道:“他们会找出线索的,虽然事情不存在迎刃而解的几率,甚至可能会比我们的想象和推断更复杂,但是,把这顿饭当成最后的晚餐去吃吧,毕竟之后可就没这样的安稳日子过了。” “对!吃!”辛系跟着点头,顺带往昭昭手里塞了最后一块夏威夷披萨。红光和青鸟的行为模式他们两个再熟悉不过,他们有理由相信雪茗和秋芥的失踪事件,会成为他们复职之后需要处理的第一个任务。 但眼下还没到他们上场的时候。 第20章 -019- 及时的风 说到当初和雪茗和秋芥姐弟俩的相遇,辛系掰着手指仔细算了算,不知不觉也已经过去四五年。她难得回头看过往,现在却明确地发现,原来时间真的从来不会为谁停留。 这几年对小辛来说好像只不过是喝杯可乐的功夫,除了留下爽快的碳酸气泡外其他一律未变,而两个十岁冒头的小孩却悄然长成了少年,还是有离家出走嫌疑的那种。 渡鸦和提姆在商讨完基础的资料之后出了门,依莱迟迟未归。 蓝光小队的废宅们吃完饭后还有空闲,收拾完满桌残羹,辛系和塞壬一人占了一条沙发咸鱼般躺着待命,顺带给昭晰讲起了有关这对A级未成年姐弟的前情故事。 “从哪里开始呢?让我想想……”辛不擅长回忆,她的眉毛因为思考而逐渐靠紧,眉心的川字越发明显。 “2034年,科罗拉多州,范尔滑雪场。”塞壬冷不丁提醒道。 “咦——你倒是记得很清楚!难道是因为你说讨厌麻烦小孩,从而对他们印象深刻?塞壬,你真的很会记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欸——”咸鱼辛没料到抱怨过之前那次任务的塞壬会把它记得这么清楚,顿时来了奇怪的兴致,表情浮夸地想继续揶揄他几句,却被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被凶神塞壬充满煞气的眼神威胁到的辛系悻悻把话吞回口中,转头假装无事发生地和昭昭复述雪茗和秋芥这对姐弟的故事。 她凭借塞壬偶尔的提醒和自己还算灵光的脑瓜,把姐弟俩是怎么从父母双全的幸福小孩变成孤儿,再然后被青鸟收养的身世,东拉西扯说了个七七八八。她使用的形容词丰富异常,一件并不快乐的人间事被她描述得足够引人同情,连昭晰这样很难产生共情的人,也连带着皱起了眉头。 当然,辛系有意撇开她和塞壬不幸遭遇雪崩被埋没在雪堆里从而导致冻伤的悲催意外,只避重就轻一句话讲过:“……虽然经过了一些波折,但我们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辛系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伪装得着实不错,听上去就像“我刚才去倒了一杯水,还往里放了一些蜂蜜”一样平淡,哪怕是心思细腻又十分了解她的昭晰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昭晰听得专注,没注意到一旁塞壬略上挑的眉毛和莫名垮下的嘴角——那两样包括了他典型不耐表情的精髓。 不过就算心里觉得辛系脸不红心不跳地隐瞒故事详情有多不妥,他还是没出声戳破,塞壬是识趣的人。再者说,他要是敢多这个嘴,以辛系那逆天的行动力,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立刻跳到他身上把他锁喉杀了封口,他才不要冒这个险。 发了会儿呆再听她讲话,故事进展到雪茗和秋芥被送到青鸟组织照顾就结束了,他们对这件事的参与程度只到这里。 蓝光的职责只是渡河,并不包括渡客上岸后的指路。负责善后工作的青鸟成员提姆偶尔会有消息传来,小辛和他因为这两个孩子互通过一些邮件,来往之间比塞壬要熟悉他们得多。 不过她大多数也是道听途说,讲得并不生动,所以磕磕巴巴,潦草收尾。 “现在的情况大概是雪茗和秋芥经过多年的调和训练,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生活也过得不错,和善温柔的养父母对他们很好,并且在校成绩很优异。还有!还有!我可是听说渡鸦是有意想等他们长大完成学业之后招进红光的。” “你听谁说的?” 讲到八卦处,塞壬忍不住插了一嘴。 “嗯……也许是依莱?或者提姆?”辛系仔细回想小道消息的来源,双手抱胸,手掌一下一下触及上臂,仿佛这样能帮助她集中精力思考。但显然无果,小辛很快放弃,摆摆手道:“管他是谁说的,这又不是重点!我说那段话的重点明明就是渡鸦想让雪茗和秋芥入红光好不好?!这可是明摆着在抢人!” 这才不是重点吧?!八字还没一撇呢,抢谁啊?! “能入渡鸦那双眼的能力者可没几个,红光也没那么好进的,你这是小道消息,在危言耸听。”塞壬语气散漫,明显是没当回事儿。 辛系心怀不满,嘴巴不自觉撅起老高,一脸不爽。 昭晰听了塞壬的话倒是有些疑惑,弱弱举起手提问:“那我怎么……我是说……渡鸦给我的聘书上写的职属部门是红光。” “志愿者在他那里倒是没什么门槛,多多益善。加上你是辛的好朋友,在他直属部门下无论去留处理起来都比较方便。”塞壬耐心解释,毕竟他可是在红光也工作过一阵的专业人士,说起来头头是道。 在塞壬向昭晰解释问题的时候,蓝光A2S队的小队长辛系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猛拍脑袋惊坐起,声调陡然拔高道:“你这句话倒提醒我了,希尔的一年见习期是不是结束了?她和你讨论过她的去留决定了吗?我都要忘了这件事了!上次见面也没问!该死!” 希尔是极光科研院希斯教授的妹妹,同时也是极光科研院极具好奇心和潜力的博士研究生之一,在觉醒治疗之力前,她在哥哥希斯教授手下的超然人医疗研究团队里做第一助理。 觉醒之后却忽然对超能的实体应用起了兴趣,要求调入更注重超然人能力活用化的其他部门。虽然他的哥哥极力反对,但希尔可不像她外表那样软弱,她做出的决定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更改。 在希尔暂时加入辛系和塞壬的小队,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辛系和塞壬潇洒但不靠谱的行为作风明显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可以说是带她进入了另外一类人的世界。经历了这一年的希尔并不认为自己完美地消化了这种生活状态,但辛系和塞壬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了很好的老师兼朋友。 希尔的见习期在辛系被迫停职的时候就已结束,当时渡鸦曾和她商量过去留问题但她没有给出明确地回答,而是建议辛系和塞壬两位和她一起为希斯教授打工顺带等待初审结果。 当时将要断送职业生涯的焦虑萦绕在辛系心头,虽为队长却无暇顾及到其它问题,再加上后来事情发展越发没有盼头,久而久之,她便忘记了还有这遗留事件的存在。 今天忽然想起,简直是平底惊雷级别的恍然大悟。 塞壬淡定地给了她一眼,说道:“我还怕你这辈子都想不起来问这个问题了,但现在看来你那颗比恒星还大的心里的某个小角落里还是有希尔的位置的。她和我谈过,不留,她打算回极光继续做科研。你就没发现在我们停职去极光研究院打杂的那段时间里,希尔对那里的熟稔和狂热程度明显和我们不在一个调上吗?行了行了……你别急着伤心。希尔说我们教会她很多,她不留下来是因为经历了那么多事件之后明显感觉还是科研更适合她,以及,如果我们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问题,随时可以找她。” “但我们还没有好好告别……” “都在一个组织里工作,有什么好依依不舍的,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塞壬语气始终平淡,虽是安慰,但也听不出多少情绪的起伏。他认为即使朝夕相处和阔别重逢的区别很大,但希尔人就在那儿,想见了找个机会照样可以碰面,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辛系忽然深沉的失落来得没什么道理,他不大习惯,只是本能地回应,说的话也没走心去想。 不过……其实辛系很难面对任何意义上的分别,她的生活态度是浓墨重彩的,爱和告别都要热烈,对她来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的话作为安慰实在太冠冕堂皇。 她垂下眼睑望着自己大小腿关节弯曲之间的小三角出神,安静了会儿后,叹口气幽幽道:“唉……你不懂。” 这句“你不懂”瞬间激起了原本很安静的塞壬的暴躁情绪,他也一下坐起身,下巴冲着辛系傲慢地扬了扬,尽力克制不耐的性子道:“你来详细说说,我怎么不懂了。是不懂你心中的和她的别离的不舍?还是你眼中的我是个面对他人的离开毫不在乎的没有感情的怪人?” 偶尔塞壬会有这样应激过度的反应,辛系见怪不怪,她喜欢这个外表漂亮疏离的男人难得的固执和压迫感,这莫名地让她感觉和他更亲近。再退一步说,塞壬一向心里有数,这种程度的质问只是为了唬她。 “好好告别才可以一往无前啊!我是真把希尔当成我们中的一员,当成我的好朋友了。所以如果她决定离开,那我一定要郑重地和她说:‘再见,祝你前路顺风,以后即使很难相见也要做好朋友啊!’这样类型的话。倒也不是说有多舍不得,就是想确保她能知道我很喜欢她而已!毕竟……朋友之间不经常见面也没关系,能做好朋友的人才不会纠结于这个问题,我只是认为认真且正式的告别是很重要的。”一股脑滚出了整个车轱辘的话,辛系吸了口气,余光瞄到昭昭在偷笑,也跟着她扯起嘴角,对着塞壬继续道:“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些嘛,我的答案是:否和否。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更重感情的人,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吗,你对我来说可太重要了。塞壬,十个希尔也换不了一个你!” 用词直白程度堪比表白,辛系哄人好手段! “死亡引路者——蓝光成员塞壬,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存在!”这句话她憋住了没说,她怕说出来后加快塞壬破掉整张冷脸的进程,让他没台阶下是件很可怕的事,这人肯定又要揪她的脸蛮横地让她道歉。 被揪脸很痛,就算圆脸肉多也痛,脸还会变大,这种得不偿失的话她才不说。 肉麻的人说肉麻话,听肉麻话的人很受用。塞壬的冷脸在某人的甜言蜜语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化,于是他抿抿嘴角装作无事发生般躺了下去。 虽然塞壬不好意思回辛系的肉麻话,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挺满意的。 原本在聊的话题已经被他们完完全全抛到云霄,经过这番胡扯之后也没人记得拾起来再讲。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的雪茗与秋芥两姐弟究竟在渡鸦心里是个什么地位,小辛担心的抢人大战会不会发生,这大概还得等个五六年才能知道结果。 当然,前提——两个小孩能被找回来。 入夜的洛杉矶有些凉,渡鸦住的地界和外郊的格雷庄园差不多安静,天暗下之后除了人的呼吸,入耳最明显的只剩下风声。或者,准确地说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大叶子和小叶子被吹动的音色不尽相同,有些仿佛A4大小的纸张被轻缓抖动着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有些则如同被撕碎的纸屑“沙沙——沙沙——”,听上去就很婆娑。 辛系的作息像个小朋友,白天玩水玩得精疲力尽,躺在沙发上一会儿没出声就已经累到睡着。昭昭轻手轻脚把起居室周围的灯都关了,只留下两盏泛着浅黄色的台灯。她拿来毛巾毯给小辛盖上,她熟睡的时候喜欢把身体蜷成一团,本来就小巧的身板显得更小,一条普通大小的毯子盖在覆在身上还很有余地,目测还能再塞下另一个她。 塞壬躺在另一张沙发上一直没出声,昭晰以为他也睡了,正拿着毯子准备给他也盖上,他却忽然侧过头来,昭晰被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桃花眼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外面风声没有停止,半开的落地窗外凉风袭来,带着残余的金色阳光的味道。 “你怎么……”昭晰本想说: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睡又不睡,吓了我一跳。但话头刚开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会莫名其妙显得娇嗔,于是立刻闭嘴。 “总得有一个人醒着,这是我和辛在任务中养成的习惯。”塞壬声音轻似游丝,他已经悄悄坐起身,和俯身准备给他盖毯子的昭晰之间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说话间亲近到仿若耳语。 “那你现在可以睡了,我替你醒着。” 昭昭的耳垂被塞壬的吐息吹得通红,甚至有往脸颊发展的趋势,好在没有足够的光线,旁人看不清她羞怯的模样。 昭晰只简短地回复了他一句,接着把手里的毯子强行塞到塞壬手里,转身的速度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她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也意识到了为什么风吹过的时候她感受不到本该有的凉意,燥热肆意笼罩了她,心跳按捺不住。 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不想打扰熟睡的人而刻意鬼鬼祟祟,塞壬在昏暗中轻巧起身,跟在昭晰身后走进院子,并顺手关上了半开的落地窗。他的夜视能力很好,比善于在夜间捕猎的草原狮还要好很多,这件事辛系知道,同事们都知道,但昭晰并不知晓。 原本昭晰走出屋子只是为了缓一口气,却没想到某个堵住她心气的人如影随形,没点眼力见识。 她假装没看到,在泳池旁找了个椅子坐下,任凭凉风吹过,消解她脸上的热度。 塞壬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挫败,径直坐到她隔壁的位子,嘴角止不住上翘的弧度,故意道:“你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昭晰没出声,只摇头。 “要聊一聊吗?” 聊你个头。昭晰还是没有理他。 “好吧,我只是睡不着,并没有故意要吓你的意思。”塞壬收敛了些许张扬的语气,但眼神仍然熠熠生辉,他精致的脸蛋上浮出玩味的神色,停顿一会儿后继续道:“不过今天的风吹得很及时。” 今天的风吹得很及时?什么叫风吹得很及时?塞壬一个美国生根长大的“香蕉人”(泛指外表是黄种人但接受西式文化教育的人,在2038年这已经是只代表形容但无褒贬性质的中性词),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东方的造句,还用得这么熟练的啊? 塞壬不讲人话的行为终于得到了昭晰的回眸,她借着暗淡的月色和稀疏的地灯打量着这个男人,也不知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原因,塞壬的五官和表情在朦胧中看起来十分多情。 祸国殃民的脸再配上熟悉的让人感到不安的表情,昭晰心里一紧,立刻进入十级戒备。 以前说他凭空长了张好脸不会用都是她初见时留下的偏见,塞壬当然知道万里挑一的美丽皮囊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他就是个善于给人下夺魂咒的画皮。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要学我们中国人那套。”昭晰脸上不常有明显的表情,皱眉更少,塞壬这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不耐烦,觉得很是新奇。 他没有依照昭晰明确的警告调整说话方式,而是继续词不达意,仿佛刻意挑衅一般道:“我的奶奶和妈妈都是中国人,这样算下来我可至少有八分之五的中国血统,顺带一提,我的另外八分之三是日本血统。所以不算模仿你们的,我的身体里本来就存有完全的东方基因。” “我只是想要你有话直说,没有让你自报家门。”昭晰轻轻摇头,浅笑无奈道:“我不想和你继续聊血统和文化的问题,那没有意义。你在‘假装自己完全接受东方文化熏陶’这方面的演技简直差到令人发指。当然,我承认你在其他方面很会迷惑人心,你每次使‘美人计’都会让我产生动摇。但是塞壬,请不要再继续了,因为无论如何,最后你都会发现输的只有你。” 油盐不进的昭晰忽然打起的直球让塞壬猝不及防,插科打诨外加迷惑式的谈话立刻破功,“香蕉人”放弃挣扎,回归本我。 “好吧。我放弃了。”一向旗开得胜的塞壬遇到昭晰后总是节节挫败,他把手放在脑袋两边表示投降,左眉向上轻挑,郁闷语气地开口道:“我只想先调节一下气氛……” “以便问出你心里想知道的问题?你可以直接问了,不用调节什么气氛。但先说好,如果还是在格雷庄园的那个,恕难回答。” 昭晰看上去仍是满脸的不耐烦,甚至连眼神都变得冷冰冰的,一副越发难以接近的模样。塞壬见状有些犹豫该不该开口,他不是很了解女性,或者准确说他不是很能理解女性对他露出抵触情绪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毕竟他凭这张好脸,在和人交往的过程中几乎从没碰过壁,处理并非自己预想状况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想要说出口的话会给昭晰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会伤害她吗?会令她觉得被冒犯了吗?塞壬并不知道。 “快——说——”昭晰眉头紧蹙,音调也跟着拉长。她还有满腹的私心没有平衡好,面对塞壬根本毫无底气,于是只顾着快刀斩乱麻,强装镇定严肃以待。 “……行。”男人精雕细琢的脸上竟奇妙地出现了为难的神色,他好像是在做什么为难的决定,深思熟虑一番后总算开口:“虽然渡鸦帮你申请了志愿者的身份,以方便你和我们小队一起活动,但我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知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花这么多精力和我们待在一起,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辛系是个脑子里缺弦的,她可能还没意识到假如发生意外,在手忙脚乱的情况下保护你周全身退这件事很困难,但等她那个脑子转过来想到这点可能已经晚了。总之……我只是想说,你用本可以悠闲的假期来和我们冒险并不值得。” “搞了半天就这事儿?你支支吾吾半天就为了劝我现在回家?”一切和罗曼蒂克相关的想法顷刻在昭晰脑中烟消云散,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面上却保持着冷脸回道:“这倒不烦劳你操心,我既然决定了要和小辛一起度过这段‘假日时光’,就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心理准备。再者,我好歹是个成年人,最基础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你不用操心这个。” 她这次的回答总算不出意料,塞壬长呼一口气,引出后续话茬道:“那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昭晰没应他,只是平静地打量他的表情,似是想看出些他的内心戏码。 “必须答应,没有回旋的余地。” “说。”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必须镇静,不能逞强。察觉到危险靠近,能跑就不要傻站着,在必要的情况下,不要管我们。” 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总给人一种微妙的不安全感,塞壬是不是已经推断出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内情?或者这只是他杞人忧天的预感而已? “……”昭晰的眉头又扭了起来。 “我说过你必须答应。”塞壬不容置疑的表情更加让人发慌。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塞壬否认地很果断:“没有。只是希望你能随时保持危机感,或许辛没有和你说过,但我们的工作一向不是什么绝对安全的工种。你得明白……” 他的耐心还没用完,本想循循善诱却被其他发现打断——敏锐的听觉替他感知到了最外门锁转动的响声。塞壬登时站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门外,独留昭晰固执地思考他带有暗示和隐喻的话语。 不安随着凉风逐渐弥散开来,它看上去暂时不会停了。 第21章 -020- 反噬 抓着人说个不停的塞壬虽然少见,但也并非不存在。 他本身算不上不善言辞的那类人,不过很多时候也的确懒得耗费唇舌和人解释。能动手解决就不多说一句话是他的行为准则,塞壬一贯行事果断,人狠话不多。 不过辛系对他来说却是个例外,他非常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宠爱她,说话这件事哪怕是闲聊,和辛系一起都会变得很有意思。所以或许爱屋及乌,她的朋友也被列入了塞壬的耐心范围。 只是脆弱的安全线一触即断,有些话再怎样也说不出口。 当塞壬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大门口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是以逃的姿态离开的后院。他没法撒谎,说出“没有”两字已经违背了他的原则,他可不能保证再那样说下去自己会不会把自己想到的一切全部倾诉出来。 很明显,辛系的朋友比辛系本人要敏锐得多,塞壬根本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谎。 从天而降的塞壬抬起双眸,只看到眼神探究的乔纳森和满头虚汗被他扶住的依莱互相依偎,乔纳森的身上沾满了不知从哪儿蹭来的灰尘,连脑袋上都灰蒙蒙的,仿佛轻轻一动脑袋就立马要尘埃飞扬掀起小型沙尘暴。 塞壬回他一个同样的眼神,乔无奈道:“别问,问就是依莱太虚弱,回程的时候能力不稳定,把我们带进了烂尾楼里。” 难怪花了这么长时间,塞壬心里默默吐槽。 他脖子往前伸了伸,打量着依莱,只见这位红发女人脸色惨白,整个人虚若无骨,只有靠在乔纳森身上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塞壬眉毛下压,严肃道:“那她还好吗?” “还没死。”被问到的本人皱着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词,仿佛谁要想看轻她,她就要立刻跳起来和谁拼命一样。 作为红光为数不多的女性干员,依莱所付出的努力绝对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无论是乔纳森还是渡鸦都心知肚明,男性们或许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能收获尊重和信任,但在红光这个堪比名利场的混沌阶层里,女性想要得到崭露头角的公平机会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哪怕依莱能力超群,哪怕她拥有一头优雅张扬的红色卷发和一张美艳风情的脸庞,哪怕她的野心和头脑都是万里挑一,哪怕她情商智商无可挑剔,她想要获得与男人们同等的尊重也并非易事。 甚至可以这么说,大多数情况下,出色的皮囊只是她职场生涯里碍事的累赘,她的性别决定了她注定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出头,否则永远低人一等。 如果不是经过无数没有硝烟也完全没有公平可言的竞争,她无法为自己赢得“红光唯一的女性特级干员——依莱女士”的赫赫大名。她强势但不胁迫的处事风格和出色的工作成就使她成为了神一样的人物,出色的皮囊成为对抗愚蠢的武器,她完美消化了事业和自我。 放眼现在的红光,没有比她更优秀的干员,甚至可以这样说——放眼整个RL都找不出人来代替她的位置。 所以一旦她倒下……不,她不能倒下。 睡梦里也感受到塞壬能力波动的辛系警觉地醒了过来,抱着毯子直奔门外却看到依莱一副战损模样,虚弱到只能被乔纳森搀扶。 “这是怎么了?”辛系眯着眼仔细辨认这一幕看上去很棘手的场景,想也没想就出声询问道。 塞壬冲她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再多问。依莱强烈的自尊不允许她示弱,所以他也不敢妄自替她解释。 “那别站着,先进屋再说。”辛系收到眼色,测过身让她先进门。 好强的依莱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她身体状况的恶化比之前严重太多,每一步似乎都是“制衡反噬”造成的报应,痛觉直达颅腔。蚕食骨骼边缘的星火已经止无可止,如果未来烈火焚烧骨骼的那天她还能感知到,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吭地倔犟前行。 “乔纳森你把她抱起来走啊,这种速度要走到猴年马月啊!”虽然男性们都很小心在照顾依莱的感受,但拥有医者本能的辛系明显是不想陪他们玩这种“是尊严重要还是身体重要”的二选一把戏。 本来就很痛了还要搞身残志坚的励志剧本干嘛,是痛得很有快感吗?是受虐狂还是戏精啊? “快快快!慢死了,渡鸦还没点消息,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别给我搞煽情戏码。给我速度和效率!”小辛双手叉腰,眉头皱皱,难得对乔纳森摆出了威严的表情。 乔捺不住辛系的催促,只好征求依莱的意见,依莱没有说话,点头默许。 她不想做瓷娃娃,所以一再坚持,但辛系替她提出的要求的确没问题,所以她对自己说:未尝不可。 于是乔纳森小心翼翼地将依莱抱起,大跨步进屋,稳稳地放在沙发上。辛系跟在他们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依莱的脸色,见她躺下之后的明显神色放缓不少,满意道:“这就对了嘛。” “你还能坚持是不是?那我们先让乔纳森驱动能力,以雪茗和秋芥的事情为第一要务?” 辛系又一股脑坐在茶几上,蓝光小队长“以事为先,无恶不作”的本性逐渐显现回来。 依莱装作无所谓地继续点头,但疼痛使她额上的虚汗一直不停往外冒。 小辛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她平静地望着依莱那张倔强的脸,轻笑一声后无奈道:“止疼药要不要?” 依莱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 乔纳森见状立刻转头去拿药盒。 “真是服了你了,痛不是忍着就会消失的,你不讲出来别人可没法帮你。”小辛顺手从茶几上拿起杯子去给她接水,嘴里仍然不忘数落和絮叨:“都是自己人逞什么能啊,大家不是不知道你本性什么样子,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小瞧你,就不要装这么坚强嘛。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喊苦叫累又不是什么错事,偶尔变弱一点你还是你,尤其,在座的谁也不会笑话你。” 辛系讲话直接犀利但不刻薄,她也是女性,自然能理解依莱闷声吞牙的性格越变越极端的理由。只是压力和苦痛积攒到一定的程度绝对是需要发泄或者缓解的,在她看来,这件事儿可不分性别。 有好路可以走干嘛要选泥泞山路呢?更何况周围也不是没有能结伴而行的可信朋友。 药片和水被一起送进依莱的口中,所有人都希望药效能快点发挥作用。 独自在院子里吹风的昭晰从落地窗外见屋里的灯都亮起,小辛、塞壬、乔纳森和红发依莱聚集在一块,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情景好像很严重。 依莱不知是何原因倒在沙发上,小辛端着水杯拿着药片迫切地往她嘴里送。两个男人,尤其是乔纳森脸上写满了隐藏不住焦急,立在一旁手足无措,塞壬正好对上昭晰探究的视线,他冲她招手示意进来再说。 喂完药后辛系迫不及待拉着乔纳森要他用感知之力寻找雪茗和秋芥姐弟俩的位置,乔的能力和渡鸦的观察之力不同,他能更精细地感知超然者细微的波动,就像是个大型X光透视仪器。 根据超然人们能力的不同他所感知到的波动也千差万别,哪怕是扎堆能力者的刻意干扰,在他的能力下都无所遁形。 最重要的是,乔纳森所涉及的盲区比渡鸦要少很多,因为他只感知筛选超然人及其超能,并不像渡鸦一样能无差别看到所有人,所以他这种能力的约束条件相对较少,四舍五入几乎是没有限制。 “你先在加州区域内搜索吧,除了总部那块儿装了能力屏蔽器的实验室和格雷科技研究纳米技术的分部以外,加州没有其他申报的超然感知盲区。”塞壬手拿平板,用渡鸦的授权查找内部资料,完全没有一丝越级的心虚。 要不是乔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解决,且依莱躺在沙发上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场怎么轮得到这俩蓝光成员来指挥,还用着他们上司的权限和设备,蓝光A队这两人就是在上演鸠占鹊巢的戏码,还得心应手,简直胆大包天。 乔纳森浑身灰不拉几,又被辛系催得紧,连仪容都没来得及整理就驱动起了能力。强劲的感知之力顿时扩散出去,震得粘在他发丝上的灰尘也随之掉落,还是以波动的纹路蔓延开的。 感知需要时间,有了乔纳森的帮助,相信找到两个小朋友也仅仅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乔对那俩小孩并不陌生,并且他们高于大基数的能力等级给予了他更方便精准的筛选空间。 辛系见他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便放下心静等结果,视线落回照病号依莱身上。 止疼药终于发挥作用,依莱逐渐感到脱力,身体跟着变得轻盈甚至有些麻木。 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身体情况具体如何,关于“制衡反噬”的问题医生不止一次地和她强调过,无非是身体负荷过载,反噬造成痛苦这类而已。 依莱曾经为了对自己的躯体以及能力了如指掌,并更好地利用它,为此做过不少研究,以达到在能力分配上精准至丝毫不差为标准练习了很长的时间,也的确小有所成,正向能力以及反向抑制的平衡板一直很稳定。 只是近几个月突然的过度使用导致疲劳堆积制衡加重,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下她多次顶班的行为惹得强大的能力迁怒于她的身体。一次发痛不算什么,两次发痛也不在意,往后的每一次小痛小闹她都忍过,好像只要她足够忍耐,一切问题就不存在了似的。 在依莱倒下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是小事。每个人都这样想她,所以后来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那么认为。 思绪跟着身体开始飘飘然的依莱钻入牛角尖,她想,如果没有乔纳森在渡鸦先生面前“告状”而为她争取来这一个恼人的假期,或许反噬也不会这么严重。就像两头紧绷的皮筋,如果双方缓缓松懈下来那么皮筋会逐渐恢复原状,但若在这时有某一方忽然发力,那皮筋则会因为这猝不及防的力量而崩断,爆发出更深层的疼痛。 她不是没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断在这里。 依莱望着天花板发呆,小辛却在一旁无声地端详着她,神思复杂。 她和这位红发英国女人的渊源颇深,当初她刚加入RL还在培训阶段时,第一个见到的红光成员就是依莱,再然后实习期和正式小组对接人也一直是她。可以说,辛系能有今天的成绩,总是和她绑在一起的。 她算不上多喜欢这个对接人,但每次出现问题她永远是最靠谱的那个,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亦或付出多少时间精力,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帮他们解决麻烦。 好像是太依赖她了,偶尔也想回报她一点,辛系心里忍不住地想。 于是她悄悄把自己的手送进依莱的掌心,以微弱的调整之力介入她被制衡反噬的躯体。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却惹得乐天派都止不住皱眉手抖,满脸痛楚。 该如何去形容她感受到的呢?千疮百孔?满目疮痍?这些都不足以描述依莱身体内部真实的惨状。她的骨髓和骨质正在被反噬之力攻击,它们就像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恐怖分子,大肆破坏灼烧着她的每一寸骨骼。 即使止疼药缓解了她的痛苦,但也仅是扬汤止沸,感官即使被麻木了也解决不了任何实质问题。 这简直就是地狱实景!愧她能忍得住! 哪怕现在送医院治疗,医生也只会给她多开两剂止痛针缓解,并告诉他们这不属于现代医学能解决的范畴。何况治疗超然人的医院只面向C级及以下等级所涵盖的90%人口,依莱这类挥下手都能起浪的S级按照规定一概交由极光研究院附属医学部负责,而她很显然不想让更多的同事知道这件事。 初诊后的小辛陷入沉思,不找外援的其他办法并不是没有,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 “你自己注意点,别逞能。” 塞壬从小辛思考中潜意识的噘嘴里看出了她的算盘,在旁暗暗提醒。 辛系点头。 她在运行和控制能力方面颇有心得,除了天生体质的加成以外还有她在校读书期间就一直有做这方面研究的原因。 小辛虽然面相看着不是聪明小孩,但人不可貌相,她求知欲旺盛行动力超群,连老师都说她天赋异禀,是做学问的料。可惜她比起天天呆在实验室做对照,更倾向于外出实践,毕业后申请RL也是奔着蓝光计划而非极光研究院去的。 使用超能力到制衡反噬的人她见得不少,这几年不知不觉从中积攒了很多经验。毕竟实践出真知,小辛可是出了名的实干家。她摩拳擦掌集中精神,用调整之力春风化雨,强势而温柔地安抚依莱躁动的反噬之力。 从依莱由恐慌转向平静的眼神里不难看出她的身体正在产生变化,火苗逐渐熄灭退去热度,躯体的负重和无力感也减轻不少。依莱长舒一口气,让脊柱缓缓弓起,肩颈和腹部肌肉同时发力又立刻松懈,她并没有得到强烈的关节相互摩擦后的枯涩质感而是机体被拉伸后自然产生的舒适占了上风。 这些改变着实出乎她的预料。 见她如此动作,小辛收回了手,在她探究疑问的眼神中耸耸肩解释道:“还好是反噬初期,我没费什么力。” “你先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力?”依莱早知道她在能力属性上造了假,但碍于渡鸦先生的叮嘱一直没多过问。今天小辛对着她使用能力,算是被逮了个正着,肯定不免逼迫她老实交代一番。 “渡鸦不是不让你们多问的嘛……”某人把脸瞥到一边,眼神飘忽,嘴里嘟嘟囔囔,那止不住往后缩的动作一看就是心虚的模样,和她平时大剌剌叉腰发表意见的形象完全不符。 “这等控制力,你是天生体质者?你的超能是【顺理】?不……你的能力波动很特殊,看上去并不简单……竟然能抑制住S级的‘制衡反噬’,你究竟隐瞒了多少事实?从等级到能力就没一个和你ID卡一样的?” 乔纳森感知全开,当然探测到了这股新奇的能力,他当机立断停止搜寻,反而加入了质问的队伍。 “你快去给我干正事!在这里猜什么猜!”小辛虽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对他们却并无威慑,红光干员的四目仍直直地盯着她,连其中的探究和执着都默契到一模一样。 她既然使用了能力就没打算刻意隐瞒,但也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见自己扮鬼脸糊弄不过去就转头向塞壬求救。 塞壬收到信号,虽然心里翻了上百个白眼,嘴上还是替她说了话:“渡鸦不让你们问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他没要求你们永远不过问这事儿,但至少你们得保证听完了事实也要站在我们这一边。” 两人对视一眼,颔首保证,塞壬继续:“辛的等级并未有数据能完全地表达出来,大概估计是S级往上,至于能力,它被起名为‘调整’,指的是能随意调节和整顿超然者的能力,包括但不限于复制、替换、提升,诸如此类的。换句话说,你能想到的所有用法在她身上几乎都能实现。” 依莱和乔纳森听罢都暗自倒吸了口凉气,他们能想到的所谓‘调整之力’的用法可太多了:复制能力属性,提升能力等级,嫁接多重能力……这哪儿是调整之力,直接改名叫上帝之手算了。 “哦,有件事忘了提,她的确是个天生能力者,她那个见鬼的隐性档案上就没一个字是真的。” 塞壬接着补刀,眼看他俩表情一点一点偏离正常,内心暗爽,他终于不是唯一一个被小辛单纯的外表欺骗而耿耿于怀的人了。 红光干员们沉默许久,从不可置信到出离愤怒再到接受现实,他们的心路历程一度很是颠簸。 依莱和乔回过神之后默契地看向对方,视线相叠,他们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同样的焦虑——渡鸦先生在辛系停职查看期间力排众议要为她争取权利,究竟是在挽留实力还是埋藏炸弹?组织拥有这样等级的超然者,对RL来说究竟该如何权衡利弊? 在红光当职的他们,想法具有几乎完全的同化,且特性敏锐,两人在进行了一番权衡之后同时陷入了迷茫。 不过好在这种氛围并没有持续很久,渡鸦的电话打破了充满着弯弯绕绕的沉寂。塞壬接起电话,对方开门见山,一句废话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依莱带乔纳森回来了吗?” “回了。” “好的。我们发现了两个身形和雪茗秋芥很相似的小孩,你和辛还有乔纳森准备一下,我们马上接你们去现场。三分钟后门口见。” 虽然语调还是一贯彬彬有礼,但渡鸦的工作状态明显已经被调动起来,得到塞壬的答复之后他遂即挂了电话,转头催促提姆把车再开快一点。 屋子里的目光这时候全都集中在了塞壬身上,他言简意赅:“渡鸦好像找到了线索,需要我还有辛系和乔去现场,三分钟之后到。” 被提到名字的两人同时点头,一人用眼神无声询问依莱的身体情况,一人拍拍昭昭的肩膀叮嘱她好好照顾病号——如果依莱疼得受不了还可以再吃两颗止疼药。 三个被点到名的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和承诺之后同时起身跟着塞壬出门等渡鸦的接驳车,推门而出的身形笃定又冷静,就好像即使需要面对糟糕的麻烦,也仍能拥有从容解决的自信。 这是昭晰第一次目送他们出外勤的背影——眼前的门被打开又合上,她站在光明里,她的朋友正在赴往一片黑暗的未知领域。 “这类事件他们经历过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平常的任务。以小辛和塞壬的能力,对付儿童完全没有问题,你不用那么紧张。”依莱或许是看出了她眉眼间暗藏的纠结,淡声安慰道。 昭昭点点头,强迫自己舒展眉头放缓眼神,将那种隐约的不安埋到心底。她露出微笑,对依莱体贴地说道:“晚上有些凉了,你需要毯子吗?” 第22章 -021- 暴风雪 堵车对一个繁荣的城市来说通常不会是什么带有积极作用的副产品,但当有人需要时间去勘测前期问题的时候,它因为脉络不顺从一次又一次的刹车里挤出的延迟就成了良药。 托了观察者渡鸦的福,他用逆天的观察力分析了全市所有能调到的24小时监控,终于在格里菲斯公园的角落里发现了两个与雪茗秋芥相似的背影。虽然监控显示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但这至少说明他们还没离开洛杉矶。 渡鸦家赶往格里菲斯公园只要不到十分钟(不过堵车时间另算),所以当他们两个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再接上三人一起去往现场的时候,离发现疑似兄妹俩的踪迹也不过一小时又十三分钟。 乔刚一上车就被他的上司要求使用感知之力勘测那俩倒霉孩子的踪迹,虽然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对预测类超然者的发挥都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但乔在面对人山人海的场景所能发挥出来的效力,绝对是他们中最好的。 为了给其他人更多的伸展空间,辛被安排塞在后座乔纳森和塞壬两个大汉的中间。她人小,坐中间左右都碍不着事儿,就是有点委屈了自己。辛系虽然称不上挤到动弹不得,但也觉得人和人的身体靠近到几乎可以说是实打实摩肩擦踵能感应互相体温的程度,过于热得慌。 渡鸦没管后座三个人挤来挤去的尴尬处境,一门心思扑在那两个背影上,思维活络地计算着到达现场之后需要面对的一切事项——如果的确是那两个小孩那倒还好说,短时间内他们不会跑太远,乔可以继续追踪。但假如只是相似身形的,那线索就又断了,只能继续追赶时间,犹如海底捞针。 红光负责人在思索着怎么收拾青鸟惹出来的烂摊子,小辛和塞壬两人看上去却十分游手好闲,唧唧呱呱打开车侧窗和天窗,被乔勒令安静之后还是忍不住聒噪天性咬起耳朵讲悄悄话,时不时发出一点抑制不住的笑声。 渡鸦带上蓝光小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那两个高等级青少年儿童暴走,经验丰富的猎手去安抚麻烦总是最完美的选择,结果这俩倒好,聊聊天扯扯淡,这一路纯当郊游。 看来RL的名誉还是掌握在勤恳干活的红光手中。 乔纳森:“已经辨别出来了,我确定是雪茗和秋芥留下的气息,他们现在还在公园里。” 渡鸦:“园区四周干扰很多,是有数量可观的高等级超然者在活动?” 乔纳森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接着渡鸦的话说道:“需要叫后援吗?” 渡鸦摆摆手,轻叹一口气说道:“公共场合,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知道需要低调行事,不管他们隶属于什么组织,都不会选择在这里乱来。我想,这些人的存在最多是制造骚乱干扰视听,并不倾向于和我们宣战。你们只要记住,等会儿下了车要盯紧那两个小孩,别白扑一场空。” 虽然从渡鸦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紧张感来,但一路狂踩刹车踩到麻木的提姆还是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味道。他虽是兽化形变的觉醒者,却是照着人畜无害的大白兔变的,胆子小性格软,从来也只适合在需要和儿童以及少年打交道的青鸟工作。 这是他第一次出外勤,再加上小兽对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现在的他感到额前和后背一阵热汗涌上皮肤,很快浸湿了衣服。 “你们有没有觉得车里更热了?拜托,空调开几度啊,能不能再低一点?”小辛不知从哪里感受到了提姆那股莫名的热潮,本来被空调和外风吹散的烦躁又重新笼罩在她的周围,她只好缩手缩脚尽量远离身边两个大型发热体,并把自己的脸往空调出风口处送。 “18℃,你别想再低了,对着吹小心着凉。还有一个街区就要到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好。”塞壬当爹又当妈,两只手指捏着她衣服的后领强行要把她拉回座位。 提姆踩下刹车等最后一个红灯,脸上的汗渍越发放肆,他勉强用衣肘把它擦干净,转头对小辛干干地说道:“好像……好像是我太紧张了,所以没控制住自己,抱歉。” 辛系还在外力不顾阻挠和冷气你侬我侬,闻声抬头正看见提姆顶着一脸瀑布样汹涌的汗水和自己道歉,一时间猎奇和惊讶全写在脸上。 小辛对这幅奇景叹为观止:“哇……那你是真的很紧张哦……” “有……有点。我没出过外勤,不知道等下会是什么样……”棕发青年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喃喃道。 “等等,谁说你要出外勤?”渡鸦打断他,笑道:“我还没伤心病狂到需要青鸟出外勤的地步,你等会儿和我一起在车里后勤就行。” 没等提姆的反应,渡鸦说罢就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三只同传耳机扔向后座,三人精准接住耳机,自觉戴好。动作潇洒一气呵成,就好像他们已经并肩作战了无数次一般。 渡鸦和蓝光小队的队长对视一眼后温柔道:“保持联系,看住塞壬,有问题的话记得顺手帮帮乔。” 辛系下巴微微扬起,嘴角挂着斜笑,自信地向他摆出“万事放心”的表情,看上去狡黠又灵动,少年意气十足。 红灯结束。原本以为自己也要出外勤的提姆松了口气,他现在可以专心开车载着各位RL骨干前往不远处的目的地了。 然而渡鸦先生的叮嘱显然还没结束,他又从纸袋里拿出一大一小两把手/枪分别交给乔纳森和辛系,两把枪都已经贴心地安装上了消/音/器。显然渡鸦在接他们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把什么都考虑好了。 辛系的持/枪/证是擦边考过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塞壬帮她作弊之后她才能擦边考过的。一双本该握着手术刀或者做心肺复苏的救命手现在被强制塞了把分量不轻的手/枪,这简直堪比扔给她一颗即将熔化成熔岩的石头还不让她“滋儿哇——”乱叫还要委屈。 她接过手/枪,小脸唰白,在恐惧的作用下咽了口口水,悻悻瞥了眼搭档塞壬寻求帮助。结果这货倒和没事人一样镇静,仿佛忘记了辛系只要一端起/枪就抖得比帕金森病人还起劲,打固定靶十发放空九发还有一枪堪堪打到别人靶上这回事儿。 “乔的是空/包/弹,辛的是麻/醉/弹,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该怎么使用它们。我很清楚你们都有着足够的自保能力,所以比起担心你们被袭击,我更希望你们不会伤害到别人。塞壬,我知道你有自带武器的习惯,请仔细斟酌合适的时机再去使用它,好吗?我给小辛麻/醉/枪主要是对你的以防万一。” 塞壬在渡鸦还没明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他轻轻活动脚腕确认小刀正安然无恙地绑在他的小腿处后,才坦然点头。 别的组织生怕没有足够大的阵仗去搞破坏,他们RL倒好,保护一草一木,专心削减自家战斗力。渡鸦这狡猾的老家伙,知道塞壬在进入状态之后很难保持理智,竟然用小辛来牵制他,这实属灰姑娘的恶毒后母才做得出来的可耻行为。 提姆把车缓缓停在路边,乔纳森和辛系也已经把枪收放妥帖,时间不等人,后座的三人迫切地鱼贯而出,在合上车门的那刻,只听到渡鸦清淡又温柔的声音响起,他说:“等你们的好消息。” 提姆停车的地点十分巧妙,没走几步就能大概看到格里菲斯天文馆的轮廓,小辛和乔纳森对视一眼,确认这就是雪茗秋芥两姐弟的所在地之后她忍不住吐槽道:“我希望替两个小朋友策划出走的那些人不只是为了实现他们来天文馆看星星的梦想,大费周章做这么无聊的事,还不如多走几步去对面的‘HOLLYWOOD’招牌上涂鸦来得有意思。” 乔纳森没理她不顾场景随口就来的插科打诨,头也没回地对塞壬道:“再往前走一分钟我们就要进入被A级超然者包围的区域,准备好了?” 塞壬轻描淡写地从喉咙口“嗯”声表示回答,同时有意无意地往外散发出强大的压迫力,刚才假装情侣路过他们身边的那两个B级超然人立时腿脚一软,踉跄而逃。 “塞壬,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每次使这招清场的时候都很像驱蚊灯?”小辛不动神色地抓着他的手腕,眼睛笑眯眯地弯成月牙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松地和他用类比开玩笑。 “不算太像,”塞壬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肘间,让她能换个舒服的姿势挽住,顺带耐心接梗道:“我不杀人。” 言外之意已经足够明确,塞壬给出了承诺。 小辛了然,心领神会道:“那很好!” “驱蚊灯”效果显著,但凡精神力差些的都顶不住这种强压迫力,周围人登时散了一半。 坐在车里打报告的渡鸦也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威慑力,他立刻抬头催动能力往外看去,乌七八糟的干扰在塞壬的压迫下不自觉退去大半,观察者的视野犹如拨开云雾见天明。渡鸦还没来得及确认全部情况,左耳同传耳机就传来乔纳森的声音:“先生,我们快到门口了。” “注意安全,我会做你们头顶的眼睛。” 塞壬之力犹如虎狼步入丛林,还没靠近,猎物就已闻风丧胆。乔凝神感知,只嗅到柔弱者不断落荒而逃的气息。他头一次做这种狐假虎威的勾当,心里还挺爽,转头对塞壬道:“干得不错。” “不值一提。”塞壬明显兴致缺缺,对前任搭档的夸赞反应一般。 格里菲斯是开放式公园,即使半夜也有不少人在此活动,当然,谈情说爱者居多。 今夜尤其热闹。 天文台从2030年开始就已经24小时开放给大众观测,不过真正热爱观星的“追星族”有更理想的观测点和装备,这里的设备对他们来说既不专业也不先进,没有一点儿挑战性。如今光顾这个天文台的,大部分都是以约会为目的来谈情说爱的情侣……和半夜不回家睡觉的小朋友。 在塞壬的清场威慑下,顶不住的普通人和乌合之众都已离开,剩下的一小撮人仍坚守岗位,淡定扮演着吃饱了晚餐没事干到公园遛弯儿的各色人群。 因为暂时不清楚周围那些超出正常数值的超然人扎堆出现的原因,辛系三人走得很谨慎,一边演着谈笑风生出来玩耍观星的好朋友,一边暗地里扣住武器生怕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渡鸦的报点声,上帝视角把他们周围所有异常的动作尽收眼底,谁也逃不过渡鸦那双看透冰霜风雪的眼睛。 只是这一个个无处遁形的三流卧底们并没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仅佯装悠闲地潜伏在他们周围,偶尔投射过来好奇的余光。 辛系觉得他们可能是被塞壬吓傻了。 乔走在最前面,因为有塞壬殿后,他毫不担心有被偷袭的危险,再加上渡鸦稳定靠谱的报点,前路也变得格外明亮坦然。不用瞻前顾后的效率奇快,他们脚下生风,畅通无阻,一路走到放映厅大门前。 乔停住脚步,他的手覆上门把,却不知在那瞬间预感到了什么,顿了一阵后眉头紧锁,转而联系渡鸦。 “我这里只能依稀感知到他们在放映厅内,先生,可以告诉我里面的具体情况吗?” 耳机那端被这股磁场的电子音干扰,传过来的声音里带着卡顿和失真,渡鸦说:“……我看不见了,里面很模糊。” 麻烦这就来了。 乔纳森立时转过头,和塞壬辛系面面相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和犹豫。 硬闯吗?谁也把不准里面的具体情况,但除了硬闯进去看看,短时间内他们也想不到其他的出路。 耳机里的渡鸦同样沉默,手指敲击键盘的频率渐缓,他切出记录行动报告的界面,在RL的行政软件上登陆了自己的账号,一边用自己过目不忘的能力筛选人库中“具有犯罪嫌疑”超然人的资料,一边请求出警并申请逮捕令。 这种令人觉得心慌的巧合让渡鸦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准备实施第二计划——周围那些三流卧底中有他眼熟的面孔,考虑到他们暂且还没有撤退的想法,渡鸦决定先下手为强,抓两个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格里菲斯天文馆放映厅在2030年经过一次系统升级式重建,在那之后磁场就变得很特殊,误打误撞形成了个相对较强的屏蔽环境,“乔纳森雷达”在这里能感知到的能力波动十分微弱,渡鸦堪比上帝之眼的观察力也不知什么原因失效,被堵在门口,变得毫无用处。 或许只有推开这扇大门才能知晓原因,打破困局。 渡鸦那边没有指示,三人经过短暂但高效的协商之后自主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塞壬当仁不让,他示意其他人闪到一边,自己义无反顾地推开大门。 森然寒意瞬间袭来。 冰雪夹杂喧嚣的狂风失控地朝塞壬裹挟而去。 乔纳森和辛系的体质都是普通人,对冰雪并无过多的耐受,门一打开,乔纳森就下意识把辛系护在身后,即使两人已经躲得足够远,照样被冷得汗毛倒竖。 在场的各位都不是傻子,这种场景一看就能明白——里面有超然人能力暴动了。 如果没有猜错,暴动的人应该就是可以凝结冰雪的雪茗和驭风的秋芥俩姐弟,也难怪渡鸦看不见里面的样子,这雪虐风饕的,换成真正的上帝来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好在塞壬的反应足够快,他几乎是瞬间就跳脱出夺门而来的第一道风雪的洗礼,本能驱使他把力量灌输全身,他瞬间冲进放映厅,艰难地在呼啸的狂风和纷飞的大雪中寻找始作俑者的身影。 在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里,寻找暴走的本源不算很难,一般风眼的正中间就是。 尖锐如同刀刃的雪块急速与塞壬擦身而过,每一刀他都能依靠经验和多年训练练就的身手堪堪躲过,没有惹他分神过多。 不清楚到底是操纵冰雪的雪茗还是操纵风啸的秋芥在疯狂地攻击不速之客,反正塞壬这下是真切感受到了他们放肆的敌意。 所以说他不喜欢小孩。 情绪不稳定,爱意气用事,固执,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是当年他对这俩姐弟的第一印象。即使他们看上去的确很乖,但遇上难以适应的负面事物时难免失控。 哦,对了——在失控这件事上,他们果然一如既往,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 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在塞壬脑海幽幽响起——杀了算了,烦死了,杀了他们事情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完美解决。 塞壬讨厌麻烦事。 另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却坚决地打消他幽森晦涩的念头——不行,他们只是拥有弱点的背负创伤的普通人类,你要对他们有点耐心和信心,他们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小辛讨厌塞壬讨厌麻烦事。 风眼里的气温可真低啊,但这足够让他从嗜杀的混沌里清醒过来。 塞壬已经抵达了那两个孩子身边,恢复平静的他默默收回即将按在男孩后脑勺的手,并拂去手掌里灌满千斤足以一下按爆对方脑袋的力量。 他静默地看着他奋力挣扎亦步亦趋走向姐姐的费劲脚步,犹如介于世界之外的某种灵体。 男孩的手臂用尽全力往前伸展开去,他竭尽所能地想触碰到姐姐,并努力尝试用自己的风控能力去包裹住姐姐的冰雪,降低对周围事物的伤害,但效果显然不太理想。 相对暴动了能力的雪茗而言,他太弱小了。 这个时候秋芥应该做的事是拥抱和安抚能力失控的姐姐,可他太弱小了,在现实面前,他的一切认知都在秩序中崩溃。 奋力到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做好。 秋芥步履维艰,再多一步也迈不开去。 塞壬在暴风雪中岿然不动,犹如一根砥柱矗立在旁。他冷眼望向半梦半醒越发狂化的雪茗,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四年前那场雪崩事故,他的脑海闪过无数张画面——在滑雪场没站稳摔了个底朝天的小辛,因为他无情嘲笑她而气冲冲滑过来殴打他;雪茗和秋芥随和的亲生父母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为了表示感谢而送上香浓醇厚的热可可;因为工作出了突发状况要在暴风雪之前赶回城市的父母将小朋友托管给他们,小辛和姐弟俩玩得很开心;没来得及躲过雪崩被埋,彻夜搜救被挖上来的、被冻得浑身泛紫的……辛系。 一块不明物体从出风口迅速向塞壬的脑袋砸来,打断了他的回忆。塞壬抬手轻松接下,摸了两把后发现是一把/枪,渡鸦给辛的麻/醉/枪。 “你在发什么呆啊!?赶紧给我把事情控制住!提姆已经联系儿童保护机构和他们的养父母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小辛身披乔纳森的外套,不惧寒风站在大门口,单手插腰,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指着塞壬,稚幼的圆脸坚定地摆上颐指气使的表情。 见他毫无反应,某人又提高音量:“你敲晕也好用麻/醉/枪也好,赶紧让他们停下来!嗯……一视同仁,两个都弄倒!快点!听得到嘛!?” 坚持晨跑带来的好处之一——肺活量巨大。 辛系这气吞山河的音量真是要炸掉他的一只耳朵了,她是不是忘了他们耳朵上还挂着可以实时通讯的同传耳机啊,这个白痴。 心里吐槽归吐槽,塞壬的动作从不含糊,他眼也没抬,一枪一个,麻/醉/弹精准地命中两位小朋友的后颈。 风暴瞬间停息。 身材颀长的男人把枪扔回给辛系,悠悠走到已经晕倒的姐弟俩身边,一手卷抱一只,姣好的面容皱在一起,平淡的语气仿佛自说自话般从每个人的耳机里传出来:“你真的好吵。渡鸦不该给你耳机的。” 敢嫌她吵?!哈!他刚才看上去差点就要进入【无主混沌】了,要不是她及时砸醒,他现在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后悔事!还敢嫌她吵?! 趁着辛系没来得及发作的空档,塞壬又道:“以及,干得好,乔。” “啊?” 乔纳森摸不着头脑,他做了什么吗?明明他在塞壬推门之前就“挂机划水”了啊! 某个刚准备开喷的大喇叭倒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摩拳擦掌想教训塞壬的愤怒,转头笑眯眯地对乔纳森真诚道谢:“哦!对!谢谢你的衣服。” 蓝光A2S小队之间的默契实在不知所谓,变脸堪称光速级别,作为夹在他们之中唯一的正常人,乔只好礼貌地回答道:“不客气。” 第23章 -022- 太阳花和 三人得手后飞速离开这个天然冰窖,塞壬左手姐姐右手弟弟抱在身体两侧,遥遥走在最前端,那姿态,只能用健步如飞和举重若轻来形容。 只是苦了两个小朋友被颠来颠去,待遇还不如两卷地毯。 天文馆周遭的超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只剩他们几个。 提姆把车开到天文馆门口,刚打开后座的门塞壬就把昏迷的俩小孩给扔了进去,其手法之粗暴,表情之嫌弃,简直溢于言表。 乔从后赶来,没看到本应该坐在副驾的自家领导,转头问提姆道:“渡鸦先生呢?” “和特殊办事处的警官去抓嫌犯了,他想弄清楚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操纵,说是怎么样也要去碰碰运气。他还说,接下来的事可以放心地直接转交给乔你来安排。” 小辛忍不住吐槽:“难怪他刚才一直掉线……” 乔没理她,他自觉地接过领导交过来的棒子,利落地说道:“提姆,你和辛还有塞壬先去极光科研分院,通知希斯为雪茗和秋芥做全身检查。至于福利机构和他们的养父母,也让他们改道去那里等着。我会处理这边的善后工作,并和渡鸦先生会合。” 命令下达,大家迅速执行。 “明白了。”提姆点点头,转身坐回车里。 “晚些见。”塞壬任劳任怨,自觉把舒适的前座让给辛系,自己凑合着把两个小孩往里推推坐了下来,顺带帮他们把安全带扣好,等待出发。 小辛扒下自己身上乔纳森的外套还给他,道完谢说完再见之后,乔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叫住了她。 “等等,有个东西给你。” 乔纳森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在黑夜里看不出具体模样的深色小挂件,拇指轻轻揉了它两下之后送给了她,他语气莫名其妙变很温柔:“某个人让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感谢你当时没有伤害他的猫。还有,欢迎再去纽约,他十分愿意邀请你去百老汇看音乐剧。” 小辛伸手接过挂件,脑子还没转过弯,下意识道了声谢就钻进车里。 车子开出三分钟后辛系才从“乔纳森怎么会对我那么温柔?他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我手上这个挂件究竟是个啥?谁送的?我也没虐过猫啊?”的疑惑五连中缓过神,她打开室内灯,终于从充足的光线里辨别出了这个挂件的具体样子:一只用黏土手作的斯芬克斯无毛猫,他浑身黑如深夜,双眸流露出剔透的蜜黄色,神态看上去像极了优雅的贵族少年,清澈贵气。 小辛恍然大悟,脑洞迅速被陨石撞开,富有深意地“哦——”了出来。原来乔纳森那副让她觉得又心慌又莫名的温柔不是对她,而是对挂件背后所代表的的那位仁兄。 哈!她早在曼哈顿的时候就觉得他和斯芬克斯之间暗暗流动情绪不一般了!原来他们早就……早就!!! 猫鼠之间暗度陈仓的故事辛系暂时不去深究,乔纳森一个在红光大染缸里工作了这么多年的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斯芬克斯送来的这个挂件嚒,其中的奥秘还需要她多动动脑子破解。她和那位传奇大盗也就只有一面之缘,自己还让塞壬威胁过他的性命,他真能一点儿不计较还给她送礼物?这种以德报怨性格的猫,还真是少见。 辛系想着问题,手指不停地揉着玩偶的眼睛和耳朵,既然这玩意儿是通过乔送给她的,那就没有可能是有害物质,她可以安心收下。可她不相信斯芬克斯那样狡兔三窟的人物会用这种可爱的小挂件对她示好,这是很没有意义的。 或许……或许……他在提醒她些什么…… “这是什么?”好奇宝宝提姆打断了她的思路,但辛系本身也是随便猜猜,所以即使被打断也没有太懊恼。 “一~只~猫~”小辛把挂绳捏在手里,举到他眼前。 红眼睛男孩对上蜜黄色的猫瞳,不禁心惊肉跳,赶紧移开了眼。提姆小时候被猫爪子抓伤过,导致现在看到和猫相关的东西就会想到那段心理阴影,虽然算不上害怕,可也实在无力喜欢。 “这个做得真好,我的意思是,好像一只惟妙惟肖的真猫。” 虽然他对猫欣赏不来,但该夸的还是要夸,这个小挂件的确做得十分精致,瞳仁里的流光溢彩一点儿不输真猫。 小辛默认了他的夸奖,并美滋滋地把它挂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他送你这个干什么?”后座的塞壬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起来。 辛把手机整个塞给他,任由他360°无死角观察那个黑猫挂件,轻松道:“替黑猫先知感谢你不杀的仁慈,并向我们问好。” 塞壬:“……?” “哎呀,你笨死了,晚点和你说。你现在先给希斯打电话!” 塞壬可真是朽木不可雕!连这点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现在有局外人提姆在,她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讲乔纳森的八卦,只好憋住倾诉欲,打发塞壬去做正事。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塞壬搭档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动过凡心,也没见他回应过任何人任何方式的调戏……这么一看,他简直就是个不通□□的木头脑袋。 纵观RL整个组织,塞壬绝对是唯一担得起“山巅上的高岭之花”这个称号的,连仙风道骨看破红尘的渡鸦都要让他三分。 但高处不胜寒啊,塞壬。 希斯教授的研究机构离城市有些距离,不过好在时间已经步入深夜,路上行车寥寥无几,提姆开得很顺畅。 快到的时候秋芥有些转醒的意思,低垂的脑袋不再晃来晃去,他渐渐尝试抬起厚重的眼皮和仍然昏沉的头颅。塞壬发现了小男孩的异常,双手抱臂道:“麻醉的量是不是太少了?这小子竟然快醒了。” “真的吗?”小辛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跪坐在副驾驶座上反过身,迫不及待地拍拍秋芥的肩膀道:“Aki君?听得到我说话吗?” 毕竟□□里装的是默认的成人用量,即使小朋友醒了过来也没那么快恢复常态。秋芥艰难地张嘴,想回复不知道是谁的关心,却发现自己连舌头都抬不起来。 关心的女声又一次温柔道:“你不用勉强说话哦。Aki君,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自己很安全就好啦!……提姆,你也说两句话嘛,让我们的小朋友安心一点。” 提姆?兔子先生也在这里吗?那他们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吗? “秋芥,我在的哦。” 提姆因为之前的工作疏忽还在愧疚中,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简简单单地表明下自己的存在。 “姐……姐姐呢?” 秋芥声音含糊,前排两人均为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呢喃,却挡不住塞壬的耳朵。某人说着对小孩没有一点好感,动作倒是很贴心,他伸过长手把还在昏迷中的雪茗的手放到秋芥的掌心里,冷冰冰道:“在你左边睡觉,很安全。” 秋芥勉力握住姐姐的手,实在没有力气再开口,只重重地点了下头。 接到辛系电话的时候希斯还在研究所加班,看到来电人的名字他虽然困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结果等对方开口,却发现是塞壬的声音。 “希斯教授,有两个A级超然人暴动,都是未成年儿童,姐姐13岁,弟弟11岁。我们已经控制住了,现在正往你那儿去,大约一个半小时左右到达。需要你为他们做一些安全检查,请做好准备。” “收到,”希斯言简意赅,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在意地问道,“为什么你要拿辛系的手机打电话?她还好吗?” 塞壬不回答他嘘寒问暖的无聊问题,只留下一句“她很好。”就挂了电话。 被断线的希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塞壬这家伙的脾气果然一如既往地坏,连一点儿善意的关心都容不下。虽然他承认自己的关心多数时候很多余,但人文关怀难道不是医学里非常重要的一环吗? 每天板着脸冷冰冰的家伙不仅什么都不懂,还不买他的帐。 抱怨归抱怨,希斯还是勤恳地准备好了实验室和所有会使用到的仪器,耐心等待他们的到来。 贴标青鸟的大车快速驶进院子,塞壬和辛系同时打开车门,前者抱下来两个小朋友,后者跑到大门侧边的角落里推过来两辆轮椅。希斯算算时间差不多正打算出门接人,又正好听到楼下有些隐隐约约的动静,于是火急火燎地跑下来,发现他们已经把转运的事儿都处理好了,现在只要把两个小朋友推到实验室里去就行。 简洁、高效,蓝光A2S小队一如既往地贯彻了他们的行动宗旨。 辛系一见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先进去,我边走边和你说具体情况。” 希斯顺势接过她推的轮椅扶柄,边在前面带路边听她解释起这俩小孩暴走故事的来龙去脉。 其实辛系也解释不太清楚,这件事本身充满着无数疑点没被揭开,她只能在讲完眼见事实之后连蒙带猜完善其他剧情。他们不知道小朋友们是自己出走还是被诱拐的,也不知道这两天他们如何做到避开所有的监控设备行走在城市里,更不知道他们能力暴动的原因…… 至于两个小孩的身体会不会因为突发性的失控而产生难以挽回的影响?以及是否有引发他们暴动的外力介入?这些都还要等希斯的测试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姐弟俩身上都没有明显外伤,希斯招来助理带他们去做全身CT和血液检查,自己则跑到隔离实验室调试格雷科技新送来的纳米设备。提姆停车还没上来,走廊上只剩下辛系和塞壬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几乎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仍然紧绷着的弦。 研究所内总是有股似有如无的消毒水气息,这股总是暗示着伤残死亡的味道无意识地拨撩着两人脑袋里那根就快要断掉的弦。 他们皆是思绪不平,虽然他们思考的方向并不相同。 是辛系先开的口,当然了,一直都是小辛先开口。她性格里最大的特质就是坦率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在塞壬面前更是从不隐藏。 “你刚刚在风眼里,是不是差点没控制住?我看你当时表情很不对。” 塞壬低头看小辛,两人挨得很近,他能看到她那双小鹿一样大而圆的眼睛带着黏黏糊糊像黑糖浆般的忧愁。人高马大的塞壬挡住了小辛面前一半的光亮,导致她那双眼在暗处显现出黑褐色,在灯光处却是浅茶色。若是看得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它们有更多的层次变化,越往里越觉得深邃,而越往表面则越清澈,好像一片表面平静的海域却在八千米之下的深处爆发出火山熔岩,海面上的生物不会了解到那些壮阔和强烈的激流,只有深海鱼知道。 塞壬不得不承认,他在各种方面都是条深海鱼。 他点了点头。 小辛见他承认了过失,愁得眉头都恨不得扭在一起打架,她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说道:“你最近好像情绪和能力都不稳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吗?其实也没有什么烦心事,都是些陈词滥调来自过去的遗憾。 不像小辛遇到困难能很快找机会去解决并往前看,塞壬极其容易沉浸在过去的错误里无法自拔,要他接受疏漏、错误和没有完美消化掉的事件几乎不可能。他是生活在过去的人,走到当下这个时刻会耗费他太多的精力,他通常没有办法做到。 这种心态其实并不少见,就像有人在被欺负之后千方百计选择反击,而有人选择忘记这段糟糕的经历开开心心做其他的事。塞壬永远是前者的作风,所以对他来说,活在过去还代表着另一重意思——他很记仇。 他不知道怎么和小辛解释自己差点又堕入“无主混沌”的原因,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那俩小子曾经伤害过她所以记仇,然后想着想着没注意就失控了吧?和小孩儿计较那些,讲出来太羞耻了。 况且他的确最近很难控制自己,在塞壬之力覆盖到他全身的时候总会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觉得烦躁,他自己也找不出什么原因来。 “干嘛不说话呀?”辛系等得不耐烦,脑袋一歪伸手去戳塞壬的心口,“我问你是不是有心事哎?请你直面我的问题!” 某人就是正经不过五秒钟就原型毕露,横冲直撞的大龄儿童人设永远不倒。 “没有,我就是看到小孩心烦而已。”塞壬和她视线相叠果断否认,他虽然表现得言辞恳切真挚但实际上或多或少是隐瞒了些东西的。 他心很虚,却在恍惚之间看到辛系眼里的波澜平息不少。塞壬在那一瞬间明白,辛系对他一直都是给予了毋庸置疑的信任的,这让他的心情更为复杂。 “那你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千万别自己憋着,我知道你的,你这个人就是太固执太记仇了,这样不好。”小辛语气软软的,一句一句戳在塞壬心头,她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说道:“塞壬,你要是哪天失控了,我会很担心你。” 辛系很少对她的搭档这样温柔,一般情况下都是摆出一副吆五喝六的大爷模样,指使他当牛做马为人民服务。但今天显然不同。也不知道大龄儿童今天是在那段暴风雪里得到了什么样的感悟,她的话里话外总有些焦灼的情绪在,是那种明明自己还搞不清楚情况,就急着要替别人开解的焦急。 辛系个头小,胆子大,古道热肠,是颜色鲜艳的太阳花。 而塞壬和太阳花相处了那么久还是条阴暗的深海鱼,不过现在他好歹学会了期待阳光,不算太坏。 深海鱼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就听到楼下有汽车驶进院子的声音,提姆几乎毫无延迟地发过短信来,说好像是姐弟俩的养父母和福利机构来了,他会去处理。 短暂喘息过后小辛又重新打上鸡血,她撇去额前碎发,拍拍塞壬的手肘示意他去楼下看看,她去找希斯。 人生里总有很多事情得不到明明白白的解释,也得不到从一而终的承诺,这没什么。他们俩都不是在意言语胜过行动的人,小辛心里清楚,即使她不说那些话塞壬也会尽力克制自己,达到他能触及的最好境界,刚才是她被感性冲昏头脑,多嘴了。 不管以后怎样,她都会陪在他左右,一起度过难关,所以再坏也没关系,辛系总是可以找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塞壬目送小辛,望着她利落的背影他才想起来他刚刚也有话想说,只是被小辛抢占先机只能不了了之。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无论怎样,他都会守望阳光。 希斯实验室隶属于极光研究院,是重点研究人体和超能关联,同时兼顾高等级超然人医疗活动的试验场所。这里的装备几乎都是全球最前沿的科技,足以体现组织对希斯实验室的重视。 这座实验室的灵魂人物,希斯本人,不仅是已经觉醒的S级【治愈】超然人,还是少量拥有极高超感天赋的未满三十五岁就拿到了极高声望和项目资金可以带领一整个团队做前沿科研的医学教授。 他在年轻时就和辛系的母亲佐伊博士因为研究“超能力是否可以脱离机体被使用”这个课题曾经有过很长时间的跨国交流,两人在学术上一拍即合,结下了类似于战友一般的情谊。 得知她的女儿辛系入职RL之后,希斯更是对她百般关照。机缘是种很微妙的概念,后来辛系还成为了他家小妹希尔的组长,回报了他的关照。 希斯认为这是他的家族和辛家不解的缘分,因此对辛系越发照顾,时常把她当成自家人一样看待。 房间里的设备参数一律被调成了儿童模式,助手们为姐弟做完基础的血液抽取和机体检查之后把还在昏迷中的雪茗先行放在了由纳米科技制造的操作床上,并退出实验区域,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观察室只剩下希斯和还没完全清醒的秋芥两人。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希斯喃喃地按下启动键。 纳米制成的电子床瞬间给出反应,通透素净的白光由上而下缓缓扫描过雪茗的身体,机器高速且稳定地运转起来。希斯面前屏幕上的数据不停滚动,他正专心地盯着数值的变化,却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 辛系走了进来,并问道:“怎么样了?” “刚开始,再给我两分钟,”希斯分她一眼,指着边上的空椅子道:“你可以坐那儿等等。” “行。” 辛系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就听到希斯用悠闲但刻意的口吻道:“你的搭档怎么没跟进来?” “我怕提姆解释不清楚,所以让他下去帮他应付福利机构和家长了。” 辛系身体后仰靠在椅背,双手双脚向上下延伸舒展筋骨,那姿态随意得仿佛这里就是她另一个家,没点儿见外的意思。 “刚给小朋友们检查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麻醉量下的有点大。” “当时情况紧急,你理解一下。”小辛摆摆手,回答得很敷衍。 希斯左右按下几个按钮后吐了口浊气,随口道:“今天又是艰难的一天?” 小辛闭上干涩的眼睛,轻声说道:“也不算。就是懒散久了,忽然让我绷紧神经有些不习惯。” 已经逐渐步入中年的教授垂目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推了推眼镜,再开口时语气莫名带着些慈祥:“或许,我是说或许,你需要回家休息一阵,见见你的父亲……还有母亲。” 早知道他要说这个,辛系就不把塞壬支开了。 “不是现在,”小辛深吸气,趁着鼻头还没酸,眼睛还没发热到要留下泪来之前止住了脆弱的情绪,“等解决好了这边的事,我会回去的。” 希斯见她如此,也不再坚持,只是微笑道:“到时候记得替我问好,并带上一束她喜欢的花。” “嗯,当然。” 希斯和他妹妹都是如出一辙的金发碧眼,体型高挑颀长,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次佐伊博士的实验室,对那时还是个初中生的辛系来说,希斯一直是可靠且沉稳的介于兄长和叔伯之间的角色。 但现在再看,只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被压垮了,脸上也添上了不少皱纹和岁月敲打下的暗色。 意气风发的青年无法违背时间规则渐行至中年,总会有曾经稚嫩的少年成为他。 这个世界永远都在变化,没有谁不会老去,但永远有人年轻。 辛系的鼻子又忍不住酸了酸,既然时间过得那么快,为什么她还是没有从母亲离世的痛苦中走出来,为什么每一次想起,还是会控制不住,任由悲伤涌来? 第24章 -023- 彩虹的暗 两分钟时间说长不长,可也足够在人心里掀起些波澜。相思尽量不再伤春悲秋,转而关注起雪茗的检查结果。 她对这些复杂多变的专业数据并不算了解,只能看懂最基础的,所以她伸长了脖子等着希斯给她解释。一旁半睡半醒的秋芥好像也感应到了什么,坚持顶着他那半拉厚重的眼皮,强打精神期待医生先生开口。 被赋予众望的希斯一一读过数值,神色跟随着往下阅读的视线逐渐严肃,看罢所有检测数据后他侧过头,抬头纹重了大概三道。 辛系见他脸色不对,把满脸好奇收敛起来,问道:“所以……怎么样?” “她的能力已经重新稳定下来了,不用担心……”希斯欲言又止,透过他的镜片辛系可以看出他的犹豫。 “我知道你还有个‘但是’要说,那么,但是……?”辛系忍不住接话。 “但是我在她体内检测出了另一种能力的残留,一种百分百不属于她身体里的超能力,并且我想那可能就是引发她失控的诱因。” “就没可能是她觉醒了第二种能力?就像你一样,治愈和感知两种能力可以存在于同一副身体。她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不会。”希斯立刻否认了她的说法,并笃定道:“残留在她身体里的是一种十分强大并且成熟的力量,和Yuki……是叫Yuki吧?哦,那就好。Yuki本身的能力和它完全无法比较,这就像你玩游戏,新手菜鸟对上满级高手的差距,实力悬殊到完全没有质疑其真实性的意义。” 辛系望向实验室里还躺着的雪茗一阵沉思,随口接下去问道:“你查出它的属性了吗?” “不太确定,我需要更多的样本来分析。但我猜想留下那种力量的,应该是个性格乖戾嚣张的人,也许内心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黑暗,并且这位的能力应该可以将负面情绪投射到其他人身上。” 说罢希斯使唤助手将雪茗抱下操作床,换秋芥上去。他现在研究样本有限,也不知道这小孩身体内残留的能力能不能支撑他做完实验分析,毕竟样本能量越丰富结果表现越具体,他得抓紧时间试试。 “我再去问问渡鸦那边的进展,指不定他会给我们些惊喜。”辛系简单计划了下,微微颔首对希斯道。 言毕,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观察室的外门被打开,塞壬走了进来。 辛系听脚步就知道是他,所以头也没回就吩咐道:“你来的正好,替我等希斯教授这边出结果。我去给渡鸦打个电话。” “嗯。”塞壬第一时间给出回应,也没问她为什么。 辛系摸出手机快步走出房门,塞壬顺势坐在她刚离了屁股的椅子上,后颈紧靠椅背,长腿随意弯曲摆放在前,整个人表现得极其懒散。 希斯和他不算很熟,迄今为止,他们的单独对话满打满算也没超过十句。 他虽然一直对这位和小辛搭档多年的朋友很好奇,但塞壬那张精雕细琢到不太真实的脸和对人几乎从来没有多余情绪的冷漠厌世态度,自然而然地为他划分出了和其他人类的交谈分界,使人敬而远之。 再加上这位蓝光一把手被广为传播的不爱搭理人、随便两句就可能踩到他的雷区并且极其容易得到冷眼和炸毛的作风,一贯不善处理冷遇的希斯不敢贸然造次。 塞壬可不知道希斯教授内心曲折的心理活动,只顾开口问道:“是检查下来有什么问题吗?他们的养父母现在就在楼下,看上去很焦心。” 希斯没想到RL最强势的一朵“高岭之花”竟然会主动关心任务对象除了生死之外的问题,不禁身形一滞,随后平静道:“找出了一些不属于小朋友身体内的能力元素,具体情况不算明朗,我还在采集研究样本。” “以防辛忘记告诉你,刚刚和他们接触的人里面有且只有我,所以会不会是我留下的痕迹?”塞壬念头一转,盯着希斯的后脑勺,语气恳切地开始套话。 “你的能力样本我这儿有,和他们体内的并不匹配。这种力量很玄乎,虽然它和你的能力一样强大但我可以确保不是你留下的,别担心。” 希斯没有多想,只以为塞壬是担心自己驱使能力不当影响到小朋友的身体,于是尽职尽责解释起来。他边说还边在心里小剧场地想:大家都说塞壬这个人冷漠没有人情味儿,看来至少他对小孩还是有那么一些耐性残留的,也不算太坏。 秋芥迷糊地躺在操作床上,纳米制成的有光介质逐个照过他的身体进行扫描,监控室里数据翻滚得越来越快。 塞壬瞟了两眼屏幕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看懂任何一串数字代表的意义,顿声后顺着希斯的思路继续道:“那这能力看上去还挺神秘,希望不会对孩子产生坏影响。” “神秘?不不不,我很快就能解析出来了。这男孩身上残留的能力比女孩要多,麻醉也醒得比她早,真是奇怪的体质……不管怎样,这可帮了我的大忙。” 希斯教授有一说一,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塞壬的小心思都快堪比在山区的发卡弯疾驰了个来回的飞车党了,好在塞壬训练有素,在教授给出准确的结果之前塞壬只会不动神色地屏息等待。 扫描结束,机器进入平缓的待机状态。 希斯推推眼镜,几乎要把脸整个凑到屏幕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他现在在工作状态下经常会碎碎念,越发像个预备进入中年的小老头。 “好了……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我们的小朋友身体里作祟……” 塞壬旁观希斯教授一个人嘟嘟哝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大脑稍稍找寻了下回忆,才意识到他这副模样和某位大龄儿童认真的时候很是相像。 塞壬之前听希尔说他们家在很多年前就和辛家是熟识,看来希斯教授会有这样的行为应该是被同化了,就是不知道谁在这里担当朱色谁担当赤色,塞壬无法明确他们的先后手。 希斯教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探究的视线盯紧,他沉迷于研究高科技机械回馈下的复杂数据,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鲜活且充满生命力的,它们极具个性,和人类本身一样,拥有矛盾和张力。 甚至在他的感性思维里认为超能力这回事儿其实并非附庸于人体,而是一种可以与人类的碳基躯壳并行的生物。 多年来,希斯一直为这些着迷。 秋芥身上的残留力量很多,希斯从两个孩子身上采集的样本几乎已经涵盖了超能力表现的所有面,他一一扫过数据得出基础类别方向,再和RL的能力者数据库作对比进一步筛选,总算把结果定在了“精神控制科”的【倾授】种中。 希斯给出高级权限,希望能调出数据库里在这个能力种类下的登记名单,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按那个“打开档案”的按钮也没有反应。 “奇怪,是系统出BUG了吗……怎么打不开……”他仍然喃喃自语。 “发生了什么?”塞壬懒洋洋地从椅子里起身,探头望向他的屏幕。 “没什么大事,只是……只是系统打不开了而已。我想查一下‘倾授’这个种类的能力下有些什么人,可是不知为何,无论怎么按人员管理页面的按钮都没有响应。” “所以你已经确认残留在雪茗和秋芥体内的怪异能力是那个什么‘倾授’了吗?”塞壬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八九不离十……系统里明明就有关于这种能力的记载,为什么人力档案打不开呢?”希斯教授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吃瘪的情况,这让求知若渴的他很费解。 塞壬本想让他重启电脑或者换他的账号试试,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辛系就破门而入。她举着电话跑得飞快,径直架到希斯耳边,气喘吁吁地说:“渡鸦有问题想和你确认。” 希斯接过手机,垂目连着嗯嗯几句回应电话那头,接着抬眼将视线从眼前两人身上横扫一圈,无声地转手开了免提。 无线电流将对面温柔的声线传至观察室每位清醒着的人类的耳朵里:“辛,塞壬,我刚刚和希斯教授确认了雪茗和秋芥体内残留能力的特质,这和乔纳森感知到的被捕嫌疑人们体内残留的能力完全相同,我想我们也许能从中得到些什么信息。这是一条对多方公开的情报,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完全透明地去讨论它。” 渡鸦不愧是渡鸦,在短时间内和那么多超然人周旋并且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心平气和仿若下一秒就要飞升成仙的语调,辛系忍不住想,他不去练习绝谷养气吞云吐雾真是道家的一大损失。 希斯接过渡鸦的话茬:“我已经筛选出了它具体的种类。渡鸦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倾授’这个能力?” 电话那端明显呼吸一滞,他道:“我以为……我的意思是乔纳森说那大概只是某种精神控制系的能力,并没能具体到种类。希斯博士,你确定吗?” “嗯……科技总是在进步。你知道的,我们这儿沿用的一向是最尖端的仪器。”希斯的每一个单词里都充满着抑制不住的骄傲,见炫耀地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换了种更加严肃的语气继续道:“但我在查找人力档案的时候遇到了问题,“倾授”这一栏的名单是打不开的。对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围绕在手机旁的三个人不自觉地交换起眼神,担忧和怀疑各占一半。 助手将秋芥扶下操作床,推到观察室来,见这三人神色肃穆杵在一块儿,也不多打扰,把俩小孩安放合适就撤了出去。 过了不知多久,渡鸦终于重新开口:“你们周围还有多余的人吗?” 塞壬回答:“就那两个半睡不醒的小孩儿。” “麻烦小辛暂且封闭雪茗和秋芥的五感可以吗?”渡鸦的语调仍然轻柔,但话中寓意不胜言表。 特殊情况下,辛系倒也不介意做这种缺德事儿,她转身走到小朋友的身后,在他们的后脑勺处轻轻摸了两下,很明显地能看到将醒不醒的秋芥立刻又睡了过去。 希斯见她得手,连忙对着电话说:“已经可以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不知道渡鸦辗转到了什么地方,他开口的时候隐隐约约能听出对面有回音:“在倾授这个能力下,从千禧年到现在只出现过一位能力者——布莱克·芬奇,他曾经是红光的最高负责人。” “然后现在呢?” “我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渡鸦顿了顿,“或者说得准确一些,在Mute事件之后,RL就再也没找到过布莱克这个人。” Mute(静音事件)是整个组织都讳莫如深的丑闻,虽说隐瞒得很紧,但在座的三个内部成员这么多年捕风捉影还是听过些传言——曾有位权限极高的上级和其他负责人意见不合,用自己的能力封闭了他们对那件争执项目的记忆并禁止他们再次想起,导致他们每一次遇到相关事件时都仿佛缺了不知名的重要齿轮,极难运转。他们的大脑像是被静了音然后强制转台一般,无法对这件事进行任何详细的探究和讨论,所有的负责人在毫无抵抗力的情况下都失去了话语权。 本来可能被就这样遮掩过去的事件转折是有位疑心较重性格孤僻的负责人躲开其他人,花了好些时间克服脑内的音量缺失坚持暗中调查,最终逆转了自己的记忆,并依照细微的线索揭露了那位野心上位者还未能实现的阴谋。 对于事件之后加入组织的年轻人来说,这些都是深藏在组织内部已经结痂的创面,或许你还能看到一些痕迹,但却是触摸不到的早就把血泪流干的伤口了。 在外传播的所有关于这件事的叙述,无论是什么样的版本,所有人的名字都是被隐去的。后来的人只知道个朦胧的大概,任谁再去深究,也探听不出什么结果来。 现在经过渡鸦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对号入座,猜测那位消失的上位者就是布莱克·芬奇。 “所以布莱克就是那个……?”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小辛只好拖长语调等着渡鸦接过话茬。 “是的,他曾经代号为【教授】,”渡鸦果然顺利接了她的话,并继续道:“布莱克是我上代的老师,我从上代手里接过职位时,他认为RL的年轻一代里需要有醒着的人,所以他将Mute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我。” 他深吸一口气:“当年的事件大体和你们在传的差不了多少,但那时的情况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惨烈。因为他,RL成员们努力经营下来的好声誉差点全数被毁。我的上代说,在布莱克离开之后,全球范围内所有部门加起来将近三分之一的成员都不得不被解散,小部分是因为失去了他们的精神支柱主动离职,大部分则是因为被‘倾授’洗脑的后遗症导致无法正常工作。那一代的负责人经过商议也决定退休换血,他们在职做了最后两件事,一是全力压下在外乱传的完全失真的谣言并给出官方解释和应对策略以求安抚人心,二是改变了会议模式,现在所有的负责人都是不允许实体见面的,只能通过全息影像沟通,这是道一朝被咬十年难安的防线。” “这对RL的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可以被拿到台面上讨论的光明之事,但我认为一昧去遮掩它也不是好办法,所以即使大家一直在私下偷偷传论,我也并没有阻止。它不能被称得上正面,但足够让人警醒——无论Mute事件的性质多么恶劣,我想我们也不能和那个野心家一样,割掉他人的咽喉,切掉世界的音量,摆出一副万事都没有发生的表情冷眼旁观。” 两大段话说下来,渡鸦总算顿了顿,几人想问的问题在脑海盘旋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他话锋一转又开了口:“以上是你们知道的故事,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些鲜为人知的结局。上代告诉我,在检验布莱克的尸体时停尸房曾出现过一次意外断电,等灯光再亮起,他的整副躯体就消失了。当时没有人敢把这件事声张出去,也没人可以承担这种引发全世界焦虑和恐慌的责任,于是只能草草了之,再之后去调查也是了无音讯。如今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倾授’这个能力既然再次出现在这世上,我们绝不能放任不管。这次一定要追查到底。” 一般人很难在渡鸦口中听到逐字逐句、几乎是咬牙切齿念出来的单词,他平日总是温和又充满善意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急不躁,不争不抢。 然而这次,辛系三人即使是隔着屏幕只是听他的语音,也仍然能想象得到他此刻执着的神情,和冰蓝的眼睛中咆哮而出利刃一般的冷色。 小辛忍不住开小差想:果然只要活得久,什么事都能遇到。 塞壬不愧是曾经在渡鸦手下工作过的成员,他几乎是瞬间就明了渡鸦言语里还有其他的意思,接过话题道:“你说的‘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中的我们代表的是RL?还是仅仅指现在被迫参与到这件事中的我们?” 对面沉默了。 塞壬和辛系对视一眼,正打算继续询问,那边却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乔纳森的声音出现,他说道:“先生,我们发现了……你在打电话?方便我继续报告吗?” “我在和辛系通话,没关系。” 乔关上门,声音越发清晰,想必应该是从门口走到了渡鸦身边。他接下去道:“我们给嫌疑人做了血液检查,发现其中有几位的体内残有增幅剂,成分很纯,是黑市流通的高级货。” “查得出来源吗?” “需要一些时间和数据库里的样本进行对比,还要审讯和排查货品渠道,最早可能明早才能得到结果。” 渡鸦喃喃地说:“太晚了……”他声音很低,不知乔纳森有没有听清,但话筒这边却因为电话扩音把他的着急渲染得一清二楚。 辛系自然是听到了,并且她知道该怎么解决数据筛选和时间赛跑的难题。 她抿了抿唇,垂目思考要不要为了提醒乔纳森而出卖小Pin,辛系的理性和感性在脑中交战,难舍难分,一时间得不出结果。 思维还在挣扎,她蓦地瞥见自己手机侧边刚挂上的小装饰在惯性作用下轻轻摇晃,黑猫斯芬克斯那双蜜色的眸子像代表智慧和灵感的灯泡一样亮得出奇。 对了,这个世界上不止存在一个强大的信息中枢!这小玩意儿真是提醒她了! 小辛几乎毫不犹豫,对着话筒那头说道:“乔,也许猫知道。” 乔纳森安静了一会儿,应该是在询问渡鸦的意见,得到允许后他回答:“好。”便转身出了房间。 门锁咔哒合上,渡鸦伴随着隐约的回声淡淡开口,接上了刚才被意外打断的话题:“静音事件作为RL的暗面,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拿到台上来调查的。” 塞壬立刻接话,语气里或多或少带着嘲讽:“那你为什么要选我们?这个差事应该让你们红光内部人去做,乔纳森、依莱或者其他什么人,他们最能保守秘密了不是吗?要换我们涉入调查,那RL不为人知的暗面可就不一定会一直是暗面了。” 渡鸦没搭理他对红光行事的嘲讽和隐约透露出的威胁,只是轻笑道:“塞壬啊,你是装明白还是真糊涂?调查布莱克案件的重点并不是严防死守信息泄露,我不在乎RL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丢失名誉,我在乎的是我们能不能找到那个人。这事儿必须交给有足够自由并且可以机动行事的小组去做,有这特性的行动小组非蓝紫莫属,而在所有小队里办事最高效能力搭配最稳定的小组就是你们。还有一点,我信任佐伊博士的女儿和她曾经的合作伙伴,他们迄今为止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过。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其他选择。” 希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总觉得不对劲,更何况渡鸦这坏东西竟然把辛系的妈妈拿出来说事,这触及到了希斯教授的雷区,他一改冷淡作风,蹙眉呛他道:“你一定要提佐伊?她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和你这件事有个屁的关系,你不要在这儿用她做道德绑架。不管怎么说,小辛塞壬和我都没有义务帮你的忙。” 希斯教授虽然入职比渡鸦晚,年纪比他稍小些,职位也比他低了好几级,但架不住人家凭借自己的天才智商为组织做出过无数贡献,年纪不算大却声名在外,德高望重得连红光负责人也敢怼。 教授开口呛人干脆果断,毫无压力,塞壬在旁听得十分舒爽,他单手碰上鼻尖佯装认真思考,实则已经悄悄勾起唇角。 就算迟钝如小辛也发现了话题中心骤变,她先是左看看右看看观察了一会儿:希斯表情臭到她不敢搭理,塞壬则满脸写着“不在线,勿扰”,电话对面也没人出声。 嗯?怪怪的。 她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大家的聊天内容,思来想去怎么也理解不了希斯和渡鸦矛盾的重点,怎么讲得好好的忽然就吵起来了?怎么还没吵出个来龙去脉就没人说话了? 这和过年的时候大张旗鼓准备出门放鞭炮助兴结果买了个哑炮有什么区别?简直莫名其妙! “所以……我们还在讨论布莱克或者静音事件有关的事吗?先生们,我觉得你们跑题有些严重。”小辛尝试打破沉默。 “是他们先开始的。”渡鸦仍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当然他甩锅的速度也堪称一流。 “呵。”塞壬冷笑一声,没有讲话。 希斯更是连话都懒得说,不屑的白眼翻到天灵盖上。 辛系选择性无视这两人冷漠的态度,尝试让理性的讨论回归现场:“所以,你是想让我和塞壬以蓝光小队执行任务作为掩护,暗中帮你查出布莱克的下落?以及,你想让希斯做我们的临时技术支持?” “正是这个意思。” “但是希斯和塞壬看上去都不是很乐意帮你做这件事……”辛系的视线左右滑动,被提到的两人皆是满脸不情不愿。 “只要你开口,我想他们不会拒绝。” 渡鸦话音刚落,那两人同时翻了个白眼,拿捏人弱点这件事儿真是典型的红光作风,实在令人不齿。他们表达不屑的神态如出一辙得同步,生人间毫无来由的奇怪默契总显得人莫名滑稽,辛系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她没打算拒绝渡鸦,第一是因为案子本身很有意思,第二则是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布莱克先生对孩子下手,触及了她能容忍的最底线。 她辛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诈尸的玩意儿给找出来。 不过希斯和塞壬这两人貌似不情愿的模样倒是给了她不少其他方面的灵感——指不定能依着这个向渡鸦捞点什么好处。 她眸光一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就像希斯说的,我们可没这义务帮你做事,我们小组属于蓝光计划,直系上司是莱特妮丝,而不是你渡鸦一个人的。” 渡鸦气定神闲帮她接过转折词:“不过……?” “不过!你要庆幸我并不反感帮你做事,”辛系顿了顿,嘴角翘起,神色难免轻佻:“以及,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超然人服务组织中业务能力一级的成员,我们从不免费劳动。” “你想要什么?” “嗯……”辛系砸咂嘴,她一心想把哥儿仨卖个“好价钱”,但要钱?他们在物质方面本身也不缺。那么升职?虽然他们能力出众,但都没什么走仕途的心思,更不愿意负担更高职权要承担的责任。要休假?这更是毫无意义,毕竟他们才刚刚复职…… 思来想去,辛系竟然找不到个不亏本的报酬去和渡鸦讨价还价。不过左右还是得先问他要个承诺,以后再兑现也不迟。 小辛脑子一转,坦言道:“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先欠着,到时候等我们商量好了一起找你兑现,你可不能赖账!” 电话那头的人音色一点儿没变,温温和和道:“我向你承诺。” 第25章 -024- 生命万岁 几句话一说他们就愉快地被辛系打包卖了出去,塞壬和希斯对静音事件和布莱克这个人本身很感兴趣,所以都没开口阻止。 他们甚至顺着小辛的思维在想,究竟什么程度的报酬比较适合支付他们的出场费。 调查布莱克的案件刚被渡鸦引出来的时候,几个人的眼睛就都亮了。尤其是希斯,他脑子里根本就没冒过拒绝的念头,只是渡鸦那行事风格和说话语气惹到了两个大傲娇,于是他们顺势蹬鼻子上脸演了把欲情故纵罢了。 执行人员好说歹说算是谈妥,具体接下去要怎么实施,这才是重点问题。 辛系抱臂,对着无线电那端显得十分逆来顺受的“冤大头”渡鸦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好问题,”渡鸦浅笑着搭腔,“首先,我们要等乔纳森向斯芬克斯查到纯品增幅剂的售卖源头,确认这位拥有‘倾授’能力的朋友背靠什么样的大树。” “或许你请两位审讯员去和他们谈话效率更高,没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在专业审讯的压力下不到半小时就会逻辑奔溃,那时候他们能告诉你一切答案。”塞壬说着话,顺便找了把椅子坐下,舒展手脚,看上去半瘫痪半享受。 “对普通人或许可以,但不要忘记,那些人体内残留着和雪茗秋芥一样的东西。我们不知道‘倾授’到底改变了他们大脑中的什么东西,或许他们认为真实的口供,也会变成谎言的一部分,我不相信那些。” 只有数据,只有二进制的数据和白纸黑字的信息是真实的,无论它们藏匿得多深,只要抱着探求真理的心态去寻找则必然会窥探到它的部分具体。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等?” 渡鸦语气莫名变得很自信:“是的。但我想,以斯芬克斯对暗网的熟悉程度,应该不用多久就能给出答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辛系总觉得这段对话里有什么关键点被忽视了,她在脑内重新复述了一遍之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等会儿!你知道我说的那只猫就是斯芬克斯?而且听上去你很清楚他和乔纳森的关系?” 渡鸦不置可否:“毕竟我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言下之意是他早就把那两人的关系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你早就开始用你那哈士奇一样的瞳孔监视乔纳森了?他是你的下属,是队友,不是敌人!”辛系倒吸了口气,“我的老天,你太恐怖了!” 面对道德卫士的苛责,渡鸦表现得很平淡,他气都没叹一口,慢条斯理解释道:“我只是好奇。乔的外勤行动中明明有不少机会可以适当突进抓住斯芬克斯,但他每一次都选择了目送他全身而退,我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就抽时间稍稍观察了会儿他。你可以把这当成上司合理关心下属的业余生活,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哦,顺带一说,斯芬克斯是个好苗子,我很希望有一天乔可以把他挖到我们这方来。” “……”辛系差点忘了,渡鸦之所以能时刻保持超脱凡尘的模样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脸皮够厚,算了,红光成员虚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就是他们的部门文化。 “你最好祈祷乔永远不会有发现这件事儿的那天。”塞壬生硬地提醒他,虽然他的语气里塞满了威胁和不爽,但的确是提醒没错。 “你们不多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他和斯芬克斯会顺其自然地生活下去,我发誓。” 渡鸦今天发的誓未免太多! 不过鉴于他本人信用度一贯优秀的份上,塞壬和小辛还是相信了他。当然他们也不会没事找事跑去乔纳森面前说闲话,这种可能会摧毁同事信任的言论不是那些可以随随便便讨论的八卦,再不正经再喜欢插科打诨的人对这事儿心里也有个数。 辛系捋了捋头发,强行整理思绪,想把这段插曲从脑子里抖掉。 她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那雪茗和秋芥这两个小朋友怎么办?出了这事儿,我不认为他们现在能回家,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问题就需要希斯教授给我们解答了。”渡鸦气定神闲,把决定权交给希斯。 “好吧,这个嘛……”教授推了推眼镜,沉默思考了会儿,接着道:“我认为他们需要观察期和冷静期。他们身体内残留的能力虽然消散地差不多了,但考虑到孩子对自己身体和思维的掌握都没有发育完全,不排除会有后遗症的可能。假如他们再次失控,那对他们的养父母来说就太危险了。” 辛系沉吟一声,建议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小朋友们暂时交给青鸟和橙,并让他们定期去有极光医疗的医院检查报备?” 希斯摇头:“不,青鸟和橙也没法承担他们失控造成的危险,凝结冰雪和驭风这两种能力放在一起实力会变成双倍强大。如果没有碾压式的等级和能力,那只可能被这两个小孩吊着打,连近身都困难。” 辛系和他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他接下去要说什么,点头接茬引他下结论道:“所以,你建议……?” 希斯掷地有声:“红光调派专人看顾,或者拨出一组蓝光小队。” 这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先不说蓝光小队全是从各方挑选出来的精英,常年被指派于世界各地执行短期任务,让他们做长期观察的监护人不仅大材小用,而且最致命的是大家的行程几乎都是提前预定好的,根本就腾不出人手。 至于一直被称为悠闲部门红光,也没闲到能派出专人看顾的地步。红光近年来在渡鸦的授意下正发生着一场变革,留下来的人员此时处境也十分飘零。人事变动的干涸状态一直没有得到合理解决,夸张一点说,他们可是整块海绵上连一滴多余的水也挤不出来。 以前依莱还能拼一拼,一人分饰多角,花些心思也算可以维持运转,现在她自身难保,分身乏术,能用的人力大大减少。红光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恐怕勉强正常周转已经很不容易了。 渡鸦很头疼。 “渡鸦拿不出人来的,你没听他都不说话了么。”塞壬瘫在椅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长手长脚不使丝毫力气垂在身体平面之下,看上去仿佛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他脑袋搁在椅背上缘,眼睛半闭,说话时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和另一个维度或者什么看不见的精神体对话。 小辛看他这样,忍不住伸手掐他肩膀,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传进了他耳朵里:你给他留点面子。 咸鱼不为所动,用唇语回道:我实话实说。 希斯多年来一直闷头做研究,实验室之外的世界他一概不感兴趣,对于RL其他部门更是除了宣传手册上写的那些官方说明之外毫无了解。 RL作为全球影响力顶峰的公益组织为什么会拿不出人来照顾两个小孩?他忍不住向辛系投去疑惑的目光,希望得到解答。 小辛回他尴尬一笑,还没开口,沉默了许久的渡鸦终于再次上线。 他的语调依然平顺:“近两年红光正在经历新一次的信任变革,核心人员周转不过来,这事儿我也不会交给外围干员处理,所以我这里可能没办法调度专人了。但我会去问问莱特妮丝。” 听到自己老大的名字,小辛明显一惊,她欲言又止道:“莱……咳咳,这种事没必要烦劳我们老大吧?她平时很忙的!” 渡鸦:“我也挺忙的,之前为了你们的事情还跑了那么多次安防局,怎么也没见你这么体谅我?” 你一个别人家的老大能和自己家亲老大比吗?我们老大隐于人前每天矜矜业业工作到半夜,任务邮件交代清晰一字不错,对下属赋予百分百的信任和自由,你能和她比?你就和那些高官应酬聊天也能叫辛苦? 小辛在脑内叫嚣,却没敢说出来,她憋了半天只回了一句:“你很无聊。” 对面渡鸦轻声笑道:“不和你开玩笑了。我的想法是如果能向莱特妮丝要到人那么最好,如果她也拿不出主意的话,我会和她报备,让她暂时不要给你们小队委派任务。正好我有一个备用计划,可以帮你们完美地掩护……” 敲门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渡鸦。 “先生,”是乔纳森,他关上门走近渡鸦身边,语气迫切道:“那些纯品增幅剂来自……ARIA。” 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曾经属于‘教授布莱克’的倾授能力和来自ARIA的纯品增幅剂,这两件事竟然意外地重合到了一起!正好,这样他设想的备用计划可以直接升级成主计划,不用再为调派人手的事发愁。 渡鸦正色道:“辛、塞壬,我会向莱特妮丝报告你们接下来要执行的新任务,并告诉她由我担任你们的指挥官。看好两位小朋友,或许我们即将要打一场很艰难的仗。” 渡鸦的话说得笃定流畅,看来是早已计划好了,辛系没同意也没反对,继续问他:“你想怎么做?” 渡鸦也不遮掩,大方直接道:“先联系伊文先生,你们需要一个更宽敞的住处照顾小朋友。ARIA越来越急不可耐,那么就由我们把他们引出来,辛,你是个很好的诱饵。收集信息以及和ARIA打交道的事交给我们,‘我们’指的是:乔纳森、希斯教授和我。” 听他言毕,辛系和塞壬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赞成的意思。 “可以。” 要提姆安慰雪茗秋芥的养父母并不困难,难的是打发福利机构,不过好在希斯教授古道热肠,权威人物一出面总能化解焦灼的局面。不知希斯究竟费了多少唇舌,总算和他们把小朋友需要经过观察期并借住在外的事解释了个明白,并得到了他们的同意。 孩子的家长应该很爱他们。 他们执意要小孩醒过来亲眼看到他们无事才肯离开,结果天光快破晓时两位小朋友才完全脱离麻醉的控制。雪茗和秋芥姐弟俩睁开双眼的第一秒就看到等他们苏醒等了一宿,孩子失踪两天以来几乎没有睡过觉的泪眼婆娑的养父母。 两个小朋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下一秒父亲就大手一挥将一家四口都拥抱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辛系跟着酸了鼻头,她把自己脑子里对这一家人应该很相爱的“应该”二字利索地划掉,改写成了“百分之百”。 温馨和幸福在各方面都会磨灭人的斗志,小辛悄悄转身往屋外走,她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想出去透透气。塞壬见她垂目离开房间,猜她触景深情,于是跟在她身后也出了门。 希斯本想拦他,没成想手还没横到他面前就被野蛮地推开。 苍天,他只是想让辛系一个人静静而已,为什么塞壬那眼神就好像他是个想要毁灭全世界的反社会恶人似的,现在的年轻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没过多久两人一同回来,辛系虽然眼眶和鼻头都有藏不住的红色,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但脸上却没多余的表情。希斯随意瞄了一眼,见他们毫无分享情感建设的意思,只好安慰自己对这俩青年搭档的守望关系并不感兴趣,转头回实验室继续研究倾授的制衡点去了。 天边逐渐露出鱼肚白,大家虽然都是一夜未眠,但精神竟然都还不错,至少没显得太过萎靡。 渡鸦回家接了趟昭晰,并带上了他们的行李驶向研究所接人。姐弟俩和家长好好暂别过后,渡鸦立刻把他们全都打包塞进车,拖到了茂密森林之后那座富丽堂皇的庄园里。 等待他们的是熟悉的电子管家和蓝发少年。 不过几周没见,小Pin貌似又长高了些。辛系有些莫名欣慰地想:果然是还在成长期的小青年啊,整个人都挺直了腰板生机勃勃地向上生长,和他们这些早就停止生长,或许很快就要缓慢萎缩的老人家不一样。 永远有人在年轻着。 “我为你们准备了一些早餐,在小餐厅。” Pin的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说话也是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塞壬没太在意,一晚上的烦劳让他又累又饿,只想赶紧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于是他径直为昭晰打开去往小餐厅的房门,用理智残留的最后一丝绅士风度无声表达“女士优先,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的不传统谦恭态度。 小辛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朋友走在后头,却被Pin轻轻抓住胳膊拦了下来,他道:“我有话想和你说,单独说。” 少年言辞恳切,辛系望望他,再望望自己手边的姐弟俩,稍稍思考一阵后把两个小孩送进门,自己则跟着Pin去了二楼他的房间。 蓝发少年步子迈得很快,看上去却并不着急,似乎只是内心的雀跃藏不住露出马脚,溢余行止。 辛系跟着他进房间,屋里陈设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满目机械和电子仪器的硬核模样。她还没开口,Pin就一把把她按在了他平时的工作椅上,眼前数十台显示器同时被激活,她定睛读了读屏幕上的内容,却在意识到自己所读数据代表的意义之后忽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辛系看到了未来。 她转头看向那位轮廓英朗的少年人寻求解答,却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从容老成如同八十耄耋一般洞悉了万物的无情。辛系倒吸了口气,她觉得仿佛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东西正在悄悄改变着。 少年如同宝石般闪亮的黑色瞳仁吸引着辛系的目光,一个晃神的功夫,她好像听到了他浅淡却沉声的低语。 “Viva La Vida.”少年如是道。 四周的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不停翻滚,主屏幕清清爽爽,全屏放映着一个3D建模的概念设备。辛系转过全身,背对着亮着光的所有屏幕,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智力超群的少年,她又大又圆的双瞳里因为休息不足而布满红丝,疲惫和不知如何表述的情绪笼罩着她。 辛系说不出话,只是盯着Pin,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对这个真实世界的留恋和不舍,又想探究他是否还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类。 她尝试理解这位少年,却发现无论她尝试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解读,最终都只能延伸向混沌。 少年面带微笑,伸出一只手触碰辛系的指尖,轻缓的电流从两人的皮肤上流过,好似一种安慰。 那一瞬间辛系才明白过来,他并不需要她的理解。 因为他已经能自行理解勇者,他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成为勇者手中最锋利的那一把剑。 如果那一天到来,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作祟的恶龙。 天幕逐渐明亮,或喧嚣或担心的深夜都已过去,勇士陷入未知的梦境之中。 第26章 -025- 虚拟指代 辛系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来,仰面观察天花板的繁复纹样,迷糊之中不禁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 灵魂质问三连后她闭上眼,用力深呼吸,她双手抱住柔软的被子,熟悉的感觉缓缓涌上脑海,被睡梦扰得七荤八素的思维慢慢恢复清明,她一点点找回了仿佛被弄丢的睡前记忆。 离开格雷庄园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回到了这块隐于人迹的地方。她现在躺在她前几个月所居住的房间,陈设一点儿没变,甚至连被子和枕头上舒缓温和的木棉香味都和他们离开前一模一样。 谁能想得到,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到底出现了多少待解决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小辛不知道,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动荡的情绪整理得差不多,辛系遂即起床,她踢踏着拖鞋走进盥洗室接了两捧水揉搓脸颊,扑面而来的凉意总算让她有了回到现实世界的质感。她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和她一直没有改变的眼神,心想:还好,我还活在人间。 她简单冲洗了个澡,洗去身上的疲惫和汗渍,找了件舒适干爽的衣服换上,俨然比刚睡醒的时候要精神不少。辛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挤了挤眼睛,好似是在给自己打气,随后她一鼓作气,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就能听到刀刃碰上砧板的切菜声,不知道是谁在准备晚餐。 她在这儿住的那些个月,几乎每天都能在走廊上听到这样的动静。小辛用各国各类不一定标准的烹饪手段将柴米油盐扔进不粘锅、烤箱、蒸笼里,翻滚出人间烟火。 自从她到蓝光工作之后就很难感受到的安定时刻,几乎都留在了这里。 那些似曾相识感纷繁涌上,她下意识看了看走廊那端最里边的房间——那扇本该紧闭的房门现在已经毫无所谓地大开着。看来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这改变超出了辛系匮乏的想象力能触及的地方罢了。 辛系呆站着发了会儿愣,深吸口气,调整好情绪后走进公共休息区,抬眼便看到沙发后面蓝头发的大小孩在带两个深褐头发的小小孩打游戏,三颗脑袋靠在一起,偶尔弟弟会发出低声惊呼。 厨房里,原来是昭昭在忙活。 她埋头专注地切蔬菜,偶尔分两眼给架在一边的菜谱。小辛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昭晰,她温热鲜活的体温和瘦峋脊柱的触感让辛系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好在她有挚友在身边,好在她知道自己的来路,对这个世界还保持着足够的牵挂。 昭晰本来正在切菜,没想到一双白净的手臂从她背后环绕过来,接着她感受到一张软乎乎的肉脸贴在她的背上还有发出哼哼唧唧撒娇声的嫌疑。昭晰不动声色任由她抱了会儿,感觉自己像个大型的人肉抱枕。 昨晚他们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她担心得一晚没睡着,和依莱谈天说地熬了个通宵。 渡鸦去家里接她并要求她打包好行李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很恍惚,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个双腿发软差点倒在地。好在他的解释来得很及时,只是让他们搬回格雷庄园。 昭晰后来想,当时如果不是渡鸦扶稳了她的手,快速地给她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她那两口卡在鼻腔里的气可能很难能缓得上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近总会有些不好的预感萦绕脑海,偶尔还会出现心慌心悸。而辛甜甜出完任务就跑过来拥抱她的第一反应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她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昭晰这么担心着,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辛系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通过拥抱充满返航现实世界的勇气后她收回手,特别自然地转而问昭昭道:“你准备做什么菜?” “家常菜吧……番茄炒鸡蛋什么的……?” 昭晰的语气里填满了疑惑和不确定,说实在的,她其实不太会做饭,平时对食物要求也不高,学校食堂和外卖交替对付,偶尔兴致来了才会下厨,番茄炒鸡蛋几乎可以算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菜了。 至于她三脚猫一样的厨房苦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厨房?很简单,她饿了,而留守在客厅的Pin告诉她,管家和仆人暂时被遣散,会做饭的两个人昨天到这就昏睡过去一点儿都没起床的动静,家里剩下的几片熟食吐司刚才被他喂给小朋友。 所以……昭某人只能自力更生,打开冰箱门,只能看着琳琅满目的未加工食材,自己给自己打气,她拿起菜刀,点开手机上的菜谱,准备尝试依葫芦画瓢做点东西吃。 辛小厨明显听出了好友语气里那种谨慎,她无声咧嘴笑了开来,自信地说:“还是我来吧,你打下手就好。” 昭晰如获大赦,立刻把刀柄转交给辛系,转身道:“我去冰箱拿点鸡蛋。” “顺便还可以煮些米饭,大米在冰箱右边柜子的最后一格,舀七杯差不多,应该能够所有人吃。”辛系流利地给她布置任务,看这熟练程度,以前应该是没少做大锅饭。 昭晰乖乖拿着标准杯舀了七勺大米,淘米加水合上电饭煲盖子,默认模式按下开关,呼吸灯平静地闪了两下开始工作。 “冰箱里有新鲜的虎虾,伊文今早让人送来的,我觉得它们如果能用椒盐处理一下会很美味。”Pin的声音悠悠从沙发上传来,对虾的渴望溢于言表。 “知道了。”辛小厨立刻表示自己已经接收到他的暗示。 生活模式好像又回到了没出走之前。小辛平静地处理生食,尽力放空脑内那些复杂的思虑。 要喂饱三个成长期的小孩、一个成年壮汉和两个成年女性,那些小炒菜是肯定不够的,于是小辛特地用高压锅煮了一大锅牛骨汤,土豆胡萝卜洋葱一股脑儿往里面扔,只怕锅容量太小塞不下,不担心各位胃袋撑到吃不完。 昭晰看她那副熟练滚刀切菜剁肉的姿势,直觉她完全具备“养猪”天赋。 Pin带着小朋友们打了两局游戏的功夫,塞壬的房门打开了。 他睡眼惺忪,头毛也完全没有打理,有水珠从他鬓角沿着下颌线滴落也不在意,一看就是刚睡醒用水囫囵洗了脸没擦干就跑出来了。 塞壬闻到米饭和隐约从锅中溢出的牛肉汤香气,揉了揉脑袋,拖鞋踢踢踏踏走到厨房,见两个女孩儿不疾不徐地料理食材,便也随着一副悠闲的模样,问道:“晚上吃什么?” 辛小厨头也不抬:“炒了一些素菜,然后准备做点口水鸡、椒盐虾、糖醋排骨,怕你不够还煮了牛骨汤。” 塞壬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情不自禁一边点头一边说:“不错。” “我现在炒糖色,准备做排骨。汤还需要炖一会儿时间,你去那边坐着等等吧。” 小辛伸出手,示指直直延伸向三个小孩儿毛茸茸的脑袋。 “你要我带小孩?” “怕你孤家寡人干等着无聊,和他们玩会儿游戏不也挺好的?” “呵。”塞壬莫名冷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脑内究竟在想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很是欠揍。就像是在说,让我这样的高端玩家和那些小屁孩玩游戏,那不是吊打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这声莫名其妙略显优越的冷笑,一块高速移动的黑色不明物体就朝他的脑袋飞了过来。塞壬轻松接住,定睛一看发现是他的游戏手柄,蓝发少年猎鹰般锐利的眼神从沙发上扔来的。 Pin没什么语气起伏,言简意赅道:“来单挑。” 单挑就单挑。 高端玩家塞壬自信满满,握着手柄就跑过去参加1V1战斗,头也没带回的。 辛系看他和看傻子没什么区别,她心想:这哥们儿肯定是睡觉睡糊涂了,Pin一个人智商顶你三个高,你到底是有什么勇气去和人家单挑电子游戏还觉得自己会赢啊?! 昭晰总结地言简意赅:长得漂亮的人果然脑子都不好。 牛骨汤的香味在塞壬一次又一次的落败愤恨声中逐渐浓郁,小辛给它调了味,接着盖上盖子最后焖了一小会儿。 但是它的香味实在太过难以抵挡,摆完餐具,辛系就迫不及待地盛出来端上了桌。 “吃饭吃饭!” 塞壬听到召唤,立即停下和Pin的对战,单手一撑跳出沙发,他这样积极响应号召,最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饥饿,而是明摆着不想再被Pin虐。 不愧是在一线做外勤的,塞壬跑路速度奇快,手柄看起来几乎是被他扔飞出去的。 辛系瞧他那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禁露出富有深意的猥琐笑容,眼睛鼻子刻意挤到一起,表情里的幸灾乐祸溢到几乎要满出来。 塞壬只当她空气,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六人陆续入座,除了Pin不太会使筷子以外,其他人在餐具方面并没有使用障碍。 当然,Pin并不认为不会用筷子是个问题,这不是还有一双十个指头的手可以用嚒。只要心里装着食物,不管怎么吃都不影响风味。 小辛和昭昭依次给大家盛上米饭和骨头汤,示意几个“饿鬼”可以开吃了。 Pin迫不及待,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小心翼翼地把菜撇到勺子里再往自己碗里装。只是在刚准备把第二块排骨往嘴里送的时候,他忽然感应到庄园大门被打开,再一细查造访者的身份,Pin顿时变了脸色,他停止了第二块排骨在嘴里骨肉分离的活动,下意识看向辛系。 辛感受到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她看他表情不对,顺口问道:“你怎么啦?被骨头卡住啦?” 蓝发少年摇头,他捂着嘴含糊道:“伊文来了。” “那倒是挺巧。”辛系挑起一口白饭,神情淡然。 格雷先生回自家郊外的庄园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辛系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好心且一直在慷慨帮助他们的朋友。 虽然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个理由回避,但吃了二十七人生饭的成年人担当让她留了下来,等格雷一步步从楼梯那儿冒出脑袋来的时候,她再想后悔也来不及。 “嗯?你们在吃晚饭?”格雷先生依旧穿着挺括的西装,他瞧着满桌菜色饶有兴趣道:“貌似我来的时间正好。” “稍微晚了点,”Pin舀了勺汤放入口中,牛肉的香味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他说:“辛没做你的份。” 辛系连忙摆手否认,摆出中国人一贯的客套话:“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做了很多,再添一双碗筷也够吃。” 格雷似乎就在等她说这句话,辛系话音刚落他就立刻接话:“那我就不客气了。”随后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自觉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坐下来和他们一块儿吃饭。 小辛见他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脑子里全是问号:为什么这位先生突然出现?为什么表现得像仅仅只是单纯地来蹭一顿饭吃的样子?不过他舀汤的模样看上去的确很迫切……嗯,没想到他筷子使得还挺好? 她跑题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也没想通格雷回庄园的动机,卡壳的脑子里只剩下七个字:这都什么事儿啊…… 郁闷至极的某厨子食之无味,明明是自己辛苦半天折腾出来的晚饭,却连扒掉一碗米饭都很勉强,牛骨更是一根没碰,她光靠昭昭给夹菜就失神般默默吞了一碗白饭对自己的身体交差。 塞壬一开始闷头吃饭,连啃了三块大骨头之后才有空关心自己的队友,看对面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他一语中的:“生病了还是怎么的?平时连吃两碗不带喘的劲儿去哪了?” “你才有病!没事儿别咒我!”被戳中痛点半死不活的队友立刻来了精神,挺直腰杆怼了回去。 塞壬顺势给她夹了筷椒盐虾,余光快速瞥过吃相斯文的格雷,斜着嘴角意味深长道:“那就好好吃饭。这虾挺不错的。” 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位朋友的言外之意,但辛系看他那副贱兮兮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舒服,于是她表面笑眯眯,桌子底下却左脚一伸毫不犹豫踢上塞壬的膝盖。 她下脚狠辣没点犹豫,无情威胁他道:“闭嘴,吃饭。” 塞壬体质特殊,痛觉迟钝,辛系那一脚的力度放旁人身上可能要几天缓不过来,对他来说也就是挠挠痒而已。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塞某人一向张弛有度,惹恼小队长看看她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已经很有意思,再多说下去恐怕他小命难保。 这顿饭又吃得别别扭扭,当然仅限于辛系个人,其他人都发挥了自己的正常水准——除了牛骨汤还剩个清汤寡水的底儿以外,什么干货都没被放过。 酒足饭饱,Pin惯例驱使机械臂自动收拾残局,昭昭准备带俩小朋友出去散步消食,塞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也跟着一同下了楼。两人撤退得行云流水,问都没问辛系一句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 小Pin作为死宅虽然不乐意下楼跑动,但也不想留在这儿打扰便宜舅舅的突然造访,毕竟他又不是白痴。 伊文平时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来庄园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为了蹭顿饭这么简单,一定有其他的原因。而且鉴于他自从露了面就没分给他任何眼神,Pin合理推断,他百分之百不是为了找自己来的。 一通快速分析之后蓝发少年寻了个理由遁回了房间,独留两人单独相处。 小辛在心底对这几个过于会察言观色的朋友翻了翻自己高贵的眼皮,腹诽道:这种偶像剧里常见的回避情节是怎么回事啊,拜托,真的不必好吗。是会发生什么一定要回避的事情啊各位,是兄弟就留下来一起面对可以吗? 此时,她人生第一次对自己是否交友不慎产生了怀疑。 格雷从长桌那头换到辛系身边的位置,他刚入座辛系就能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道,皮革混杂沉香从他扣得严丝合缝的衬衫领间包裹住她的鼻子眼睛以及其他五官,小辛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忽然一下就不争气地红了。 “我没想到渡鸦会联系我,但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格雷止不住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辛系的侧脸。 小辛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紧张,以前似乎没太在意安全距离的问题,因为她知道格雷先生是个十足的绅士,不过自从上次摊牌后他明显是不愿意再顶着那个虚名,现在他举止话语间多少有些亲昵和暧昧。 这让辛系怎么回话啊? 她虽然已经马马虎虎生长了二十七……快二十八年,但感情生活并不算丰富,这么多年也就交往过一个恋人,其他人无论什么性别在她眼里都没有性别的区分,一眼过去全能被定义成好朋友,和爱情一点儿边也沾不上。 忽然让她遇上这样一个看上去花枝招展,桃花树枝繁叶茂的男人,还真挺意外的。 辛系的确之前就对他很有好感,但也没想过再发生些更进一步的关系,现在倒好,半遮半掩的“遮羞布”被扯开之后,再装不明白可难了。 她尝试侧过脸和格雷对视,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没戴隐形眼镜,而是在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细边框架眼镜。本来格雷就长得很斯文,这眼镜一戴,更有种禁欲的精英感。 他这扮相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我会不会有些太直接了,”格雷被她那双回望自己的无敌清澈的大眼睛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边说着话边错开了双目相对的视线,慌乱地落在她的肩颈处,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之前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接受的教育方式可能和你们不是非常相同,没有那么委婉,所以如果我的某些话冒犯到你的话……” 辛系不似她表现出的那样迟钝,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格雷略有仓促移开的眼神,以及他撑在大腿上的左手大拇指和示指掩饰不住在紧张地摩挲着。 她思考了一阵,暗自猜测道:他的这种表现大概是代表他在害羞吧?原来格雷先生是个表面上不动声色但私下会害羞的男人吗?实在没想到。 她内心的小人忍不住捂脸咆哮又跺脚,因为她必须承认,格雷这样其实还蛮可爱的。 辛某人脑内乱想翻了天,面上却只能摆摆手,佯装镇定道:“没有没有,这种话也不至于到冒犯的程度,倒不如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用去猜测,会相处得比较舒服。” “嗯,”格雷点点头,顺着她的观点继续说道:“之前擅自做了些不好的决定,影响到了你,还有你的组员,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口头道歉是很匮乏的事,所以我想做出一些补偿,你可以提出任意要求,什么方面都可以,我无论如何都会去达成。” “你太客气了,没必要这样。”辛系摆摆手,又觉得自己要是一口拒绝会给他一种自己还在计较之前那件事的误会,只好补充道:“过去的就过去了,补偿真的没必要,你能继续提供住所给我们已经很足够了。恩恩怨怨情情爱爱这些东西哪儿能你来我往算得清楚呢?要不……我们就现在起把那些破事儿一笔勾销得了,让它们都烟消云散,你别再愧疚我也省得尴尬,行么?” 没想到她几句话就能占据了谈话的主导,格雷反应了几秒,觉得她的提议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头说好。 “既然这样,那有的话我就直说啦?”辛系没给对方留点欲言又止的缓冲时间,直言不讳道:“你今天忽然过来,想必也不会只是来吃顿饭这么简单。我相信以渡鸦的品性,他联系你的时候应该只告诉了你某个部分,如果你对此事有任何疑惑都可以问我,我考虑之后会替他给你解答。以及,作为交换,我也有问题想和你确认。” 格雷对话中话、潜台词之类附于隐含意思的遣词造句十分敏感,他猛然嗅出辛系话语里暗藏的肃杀,心里剩下的那点缱绻暧昧顿时消散,原本紧张地在摩挲的手指也停止了小动作。 他在工作日回庄园,当然不仅是为了谈情说爱。 渡鸦所表达出的信息太少,他为了对Pin负责必须得确认借住在这的那两个仿佛□□的小孩儿不会产生过度的危险,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过渡话题,辛系的直球就已经打了过来。 山雨扑面欲来。 明明制造这种紧张气氛的是辛系,但她透过格雷的镜片和他对视的时候,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这位天定的资本继承人谎言被范澈戳穿的那天晚上露出的眼神,冷静克制又充满了强大的气场。 不过两人没有对视很久。 格雷很快就移开视线,稍稍垂下眼睑思考了会儿,然后轻触她的肩膀,指指侧边的楼梯道:“换个地方说。” 虽然辛系曾在格雷庄园居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她从来没到过二楼以上的任何房间。这就导致她跟在格雷身后爬楼梯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自己正在探险的感觉,每踏一步都在加深她即将前往未知世界的新奇。 “我的房间相对更注重隐私一些,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格雷打开自己的房门,侧过脑袋并做出请进的手势,辛系乖乖走了进去。 “你的意思是楼下不安全?” “没那个意思,只是以防万一。”格雷关上房门,拿过左边五斗柜上放着的控制器,在面板上轻点几下,关闭了一切能与外界产生科技电子联系的开关。 “Pin监控着这所庄园里的所有设备,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偷听到你说的任何东西。换而言之,只要他想,他也什么都能知道。” 格雷示意辛系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去小吧台倒了两杯水来。 “谢谢。”辛系接过水杯,继续话题:“所以你煞有介事地又是转移地方又是关闭所有通讯设备的,其实只是为了暗示Pin,让他别偷听?” 格雷耸耸肩,不置可否:“这孩子因为天赋异禀,从小就对‘隐私’这个概念没有一点尊重,想知道什么动动手指就能了解,再难一些的稍微找些办法也能弄清楚。但他不明白,有些事儿既然打上了‘私人’的标签,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在还不太注意隐藏身份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吃过不少苦头。这所庄园的系统是他一手建造出的,如果他想听我们谈话,那谁也拦不住,但我希望他最好不要。” 格雷话音刚落,他们头顶那盏可以根据环境自我调整亮度和色温的顶灯忽然涌过一阵强电流,猛地一下亮如白昼接着缓缓暗了下去。 辛系和他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勾起了嘴角。 看来,某位少年朋友彻底打消偷听的念头的同时,还发了个不小的脾气。 不过,这似乎代表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客厅里最亮的那盏灯失去了它的电源,只留下周遭几盏泛黄的台灯还在坚持。 格雷浅亚麻色的头发在这灯光下被漂成了纯金,配合他金棕相间的同眸异色,实在耀眼,像童话里描述的那种万人迷王子。 辛系不由得心想:以伊文格雷的家世和生活环境,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女孩儿没见过,为什么会喜欢我?他看上去可不像有“仙蒂瑞拉情结”的人,而且退一万步说,辛系也不是有仙女教母守护、会痴痴等待与王子相恋的灰姑娘啊。 “那个……当你喜欢一个姑娘的时候,你都喜欢些什么?”辛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问了出口。 “你是指对你吗?”格雷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毕竟刚才在楼下她神情严肃得可不像是会询问情感八卦的样子。 “不一定吧。我的意思是……泛指,就大概类似‘理想型’的概念:头发长或者短、个子高或者矮、性格活泼或者稳重……你比较偏向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就是你要和我交换的问题?”格雷垂下眼睑轻笑,没等她回答,又顿了顿声音接下去道:“个人喜好这种事比较难解释。尤其是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之后,再谈‘理想型’这样泛化的概念就很难说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至少对我而言,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那么我满心满眼都只会代入心上人的模样,她会变成我唯一可以描述出来的那个梦中情人。” 男人轻推了下眼镜,抬眼和辛系视线交叠,又道:“嗯……所以这个问题,现在我只能这样回答:我喜欢你这样的姑娘,完完全全就是你这个样子的。” 辛系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脱口问出的闲谈,被他这样诚恳对待,倒是搞得问问题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辛系以前处理这种事的态度,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打个哈哈对付过去,但这次的对手态度过于坦白,直球一个接着一个,现下她已经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糊弄了。 她微微仰头,蓬松的茶色长发随着脑袋轻晃了两下,脑内措辞完毕后缓缓开口:“好吧,虽然我刚才的确只是因为好奇才问的,没什么具体意义,但现在或许我们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谈这件事儿。鉴于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再纠结于之前的不愉快事件,那么现在聊聊情感问题也没什么关系。” 辛系往格雷身边靠了靠,继续说:“你说你喜欢我,我知道了。但我现在暂时没有‘建立恋爱关系’的需求和想法,这并不是什么婉言拒绝的场面话,我不讨厌你,甚至偶尔也会对你产生一种莫名怦然的情愫,但也就仅限于这样了。约会、培养默契、了解并接受对方的生活习惯、确定一场恋爱关系……这些过程需要耗费的精力和情绪都是目前的我无法付出的。我们的人生中,付出和获得爱固然是永恒的话题,但它既然作为某种选择题出现,就要做好被排除的心理准备,不是吗?” 她扔出一长段话,刻意没去看格雷的表情,话音短暂停顿三秒,她吸了口气,接着说:“也许以后……我们中国有个词叫‘来日方长’,如果你能理解这个意思,并且到那时候还喜欢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拥抱你的。” 她明显没有底气,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半句话堪比蚊子叫,格雷虽然听清了,但总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所以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什么?” 想确认清楚。 “没什么……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辛系摇摇脑袋,试图甩掉多愁善感。她快速切换话题:“我们聊点现在该聊的。你对Pin有多少了解?” 听到Pin的名字,格雷黏糊糊的小心思立刻紧收,换上醍醐灌顶的警觉,眼睛都较之前锐利了一个度:“你指的是?” “他当下在尝试的东西非常危险,我很担心他。我不管他有多强大的能力和高超的技术,在我眼里他只是个还没满二十岁的青少年。你我都经历过青春期,都知道这个年纪很容易迷茫,或者误入歧路。你收留他住在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也不在乎。但既然你给了他富足的条件,那你至少也得负责确认他的人生方向没有问题。” 格雷深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低声道:“我收留他没有其他目的,Pin是我姐姐的孩子,换句话说,我是Pin的舅舅。” “格雷家族有个难以启齿的过去……” 辛系听到“难以启齿”四个字正想用适当的方式打断他,却见他摆摆手做出谅解的动作,继续道:“没关系,说给你听无妨。我的姐姐伊芙·格雷年轻时和一位战地记者相爱,家人反对促使了她和家族决裂并与那个男人私奔,多年音讯全无。我们以为她得到了真爱,过得很好,但实际却并非如此。我的姐姐她其实被那个男人抛弃在了战乱中的第三世界国家,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没来得及接她回家。她死在了战乱难民地。 “不过我们听说她留下了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可小孩在安置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就人间蒸发,我们动用了很多资源,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寻人方式也没找到他。直到四年前他试图侵入格雷科技的核心程序无果,在那之后主动联系了我,我才有他的消息。 “我当时……当时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他虽然长相几乎复刻了那个男人的模样,但散发出的气质却与我记忆中的姐姐别无二致,我看见他那双不属于我们家族的黑色眉目闪烁着与我、与姐姐同样的神色时,立刻就明白那场笼罩在我家沉痛的噩梦结束了。我的父母和我都想给他最好的,说是弥补也好,亏欠也罢,他值得我们对他付出所有。……只是他不愿意,他说他只想要一个远离人群的庇护所,于是我便把他放在这里,他需要什么都尽力满足。Pin从来没告诉过我他的本名,也不接受我们给他取的名字,他说他就是Pin,是无孔不入的针、是通信开始前的第一道电子代码、是一切虚拟的现实指代。” 辛系注意到,格雷又开始不停地摩挲手指。 话到最后,他叹了口气,说:“他现在在做的东西我不是很清楚,但你既然和我提到了,我会去关注的。” 第27章 -026- 艾伦娜 辛系没有向格雷描述Pin具体在做什么,格雷也没有多问,他只是回答一句“我会去关注的”来结束这个话题。但辛系知道,他说这句话不代表敷衍,而是对她真正的信任。 为了尊重他的这份信任,辛系敏锐地跳过上个话题,不再延伸。 “那么,有来有往,现在轮到我来解答你的问题了。”一直处于对话主导的她侧身靠着沙发,扬了扬下巴示意格雷提问。 “那两个小孩和ARIA有什么关系?他们会带来危险吗?”格雷默默思考一阵后开口说道。 辛系听他的语气,像是什么信息都不知道,很迷茫试探的样子。她眼珠快速地转了一圈,心下了然:“渡鸦一点有用信息都没告诉你对不对?” 格雷摩挲手指的动作短暂地停了一下,遂即点头。 “果然是这样。”辛系略有烦躁地把碍事的头发从额前向后捋,另一只手撑住侧脸,和格雷对视,说道:“渡鸦拜托你的事你不刨根问底查清楚,竟然敢直接答应下来,也真是心大。格雷先生,你不怕他背后坑你一刀?” 没等格雷回话,辛摆摆手继续道:“算了,不纠结这个,以免渡鸦以后埋怨我挑拨你俩关系。我先回答你的问题,雪茗和秋芥和ARIA没有任何实质性关联,ARIA诱/拐他们应该另有目的,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总会查清楚的。 “至于这两位小朋友呢,他们体内都残留了些负性能力,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暂时没法放他们回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得近距离多观察一阵子,这是保障他们和人群的最好办法。不过你放心,有我和塞壬在,他们不会构成威胁。嗯……当然,如果你指的是那些外部危险,我也说不好。我再次回到格雷庄园,回到这块你的地盘上,在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看来,这儿可就变成了块诱人的靶子。” 格雷深吸一口气:“Pin会暴露吗?” 辛系笃定道:“不会,他答应过我不参与外勤。只要他遵守诺言,一切都有余地。” 格雷心事重重:“那你们呢?” 辛系愣了一秒,轻轻笑道:“你应该要更担心我们的对手才对。但假设你是想问我的安全,你完全可以放心。塞壬不会允许危险发生在除他以外的人身上,他最擅长的事就是化险为夷。所以……我相信他,相信我。” 又是塞壬。 “我可以说些实话吗?”格雷垂目避开辛系的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辛歪歪脑袋:“当然,你说。” “我不认为塞壬有能力解决你们即将面对的那些问题。ARIA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你只把信心放在塞壬身上,那就太轻敌了……”格雷喉结上下轻动,他正犹豫着接下去的话要不要说出口。 “还有什么,你继续说。”辛系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抬抬下巴让他接着讲。 “我猜测你们和渡鸦达成了某种协议。那应该不是单纯的公务,或许……是更深层的、不能轻易告知他人的东西,而那两个小孩的事故处理,就是你们最佳的障眼法。辛,如果我猜得准确,那请你不要再继续这个计划了。ARIA发展到现在那样的规模,不是你们几个就能撼动的,这太冒险了。” 格雷说着话的功夫,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他神情探究地看向辛系,意图在她的脸上寻找出能证实他猜测的表情。可对方似乎毫无惧色,连眼睫毛都没有泄露出一丝可疑的讯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想你知道,制定私下协议的事在RL是不被承认效力的,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记录在案。所以,你想象中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辛系单手撑着脑袋,继续说道:“还有,作为蓝光A级小组的成员,我和塞壬从来不做没把握的计划。你的猜测和担心全都很多余。” “是么……”格雷沉吟一声,侧过脸不看辛系,继续说道:“昨天你们从希斯教授的研究院出来之后,他很快就遣散了他现在最主要研究项目的成员,把他们分配到了其他项目。而他本人则一直闭门不出,直到乔纳森干员到来,十分钟后两人一起离开了实验室。” 格雷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言外之意已经传达到了辛系的脑子里。 “格雷先生,说话要讲究实质证据,你这样想当然地推断可不行。乔纳森和希斯就不能是私下关系好,想下班之后一同聚会吗?同事一起喝个酒怎么能当成什么阴谋诡计在实施的证据呢?不能这么草率下定论吧。况且,我和他们可没你想得那么熟,他们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辛系咬定格雷全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明,所以不肯松口。 格雷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或者说,对辛系这帮人的行事作风足够了解。他知道他的猜想完全正确,却没法逼她亲口承认那些不言而喻的事实。 格雷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侧过脸重新和辛系对视,这女人外表看着稚嫩,娃娃脸上无辜的大眼睛像洋娃娃一眼乖巧地忽闪忽闪着,总让人忽略掉她本质已经是个在人间行走了二十多快三十年的青年人,她知道的和她预设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与那些刚入染缸的少年人大相径庭。 要她轻易改变行事方式,太难。 格雷投降,不再坚持说服辛系坦白,他带着无奈的音调妥协道:“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保护好自己。以及,我承诺过的帮助一直有效,以防你忘记,我再提醒你一下。” “这当然不能忘,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辛系眉眼带笑,愉快地结束了这段守擂对话。她吃准了格雷不会为难她,所以用否认应对他所有的问题,以不变应万变总是没错。 渡鸦的计划实际上并没有必要瞒着格雷,但她还是选择小心行事,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谁都得像在刀尖上走路那样活着,她至少得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等和格雷的谈话结束之后,她还得赶紧给昭昭看机票送她回去,她的休假结束了,昭昭也不能再待在她身边,如若有任何意外出现,她承担不起失去好友的风险。 “我追查ARIA也有一段时间了,如果你们需要帮助,任何帮助,告诉我。”格雷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又出声提醒了一句。 小辛哑然失笑,点点头,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随后前倾过身子拥抱了他一下,她道:“你也要安安全全的,好吗?” 格雷深深地把她映在眼睛里,珍重道:“好。” 待在格雷庄园的时间几乎被静止了,自从他们搬回这里之后,RL的人再没联系过他们,倒是格雷那儿总有消息传来,事无巨细地报备ARIA的情况,让人很安心。 辛系除了每天体能训练,做饭,和小朋友玩耍之外,什么大的情绪波澜都没有。 哦,不对,她和昭昭吵了一架。 ……或者说是昭昭对她单方面的放狠话。 辛系那天和格雷聊完天,回去就和昭晰商量把她送回去的事情,结果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她的逆鳞,昭晰整个人炸开了花,她坚定地拒绝了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几乎是想把辛系生吞了。 “你瞒着我的事太多了,辛系,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不介意你有事不告诉我,我不缺那点信任。但现在你要我离开,我告诉你,不可能。是你先用要保护我安全的借口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现在就想用同样的理由把我送走?不觉得矛盾吗?我不可能现在离开你,请打消你的想法,我从现在起要和你形影不离,我不缺探险精神和这条命。” 真的是字里行间都冒着火。 辛小甜一对上好友就是个怂人,她在昭昭发红双眸的注视下,只好选择放弃把她送回去的计划。 而且从那之后,无论辛系去哪儿,昭晰都无条件地跟着她。 原本和塞壬一起的晨练变成了三个人,两个臭脸对着辛小甜一个人,搞得她压力好大,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负心汉劈腿了这俩人,这辈子欠了他们来还债的。 不过带小孩的感觉还不错,雪茗和秋芥两个小朋友都特别乖巧,他们几个不靠谱大人打有血腥镜头,评级15禁游戏的时候,姐弟俩竟然会自动回避。 这可给辛系省了不少心。 因为俩活力无限的小朋友,他们的活动区域越拉越大,已经不会单单局限在二楼当游戏宅人了。格雷庄园地段偏远,周围一圈森林,还有个一眼看不到边的湖泊,这个地方非常适合用来度假或者……养老。 辛系现在每天的乐趣就是泡一杯茶,端一盘子饼干,和小朋友们坐到湖泊旁大树下的野餐桌上,等着微风徐徐吹过。 这可真是一闭眼,觉得自己提前进入了退休后的生活。 秋芥的身体恢复得比姐姐要更快,到庄园的第二天就缠着塞壬教他更深的能力控制,塞壬被他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每天躲着小孩儿走,至少离他们十米远。 所以在辛系昭晰带小孩自感受大自然的时候,塞壬一般坐在他们背后的那棵大树上,隐在枝繁叶茂里头打瞌睡。 秋芥几次三番抬头望树上看,又失落地低下脑袋,他好像不知不觉间被讨厌了……果然还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让人有负担了吧。 雪茗看出弟弟的失落,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秋芥这么些年一直努力跟着青鸟的步伐练习能力的恒稳和控制,他很有天赋,学起来也快,但雪茗的成绩却不理想,每一次都在及格线徘徊。他们在天文台失控那一天,弟弟拼了命想要帮助她,她都知道,可……这觉醒出的能力实在不是她能控制的,暴走之后尤其。 秋芥想要变强,想要达到可以保护姐姐的那种强,她都知道。 这个孩子很努力,她的弟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的,蓝天上的白云不断滚动,在草地上留下明明暗暗的韵律。 吹着风享受惬意的辛系一睁眼,发现周围人全都愁眉苦脸,整个人“嗯?”了一声歪过脑袋,问了句:“怎么了这是?演成长的烦恼呢?” 雪茗轻笑着摇摇头,语气平和又温柔道:“辛,我可以问问,我和弟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吗?” “我也不知道。”辛系耸耸肩,“你想家了吗?” 雪茗愣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家”这个字的含义,接着她看了眼秋芥,回相思道:“我们的养父母对我们很好,离开他们我会有些不习惯,所以应该算是想家了吧。” “还能这么算?”辛系低声嘟哝了句,没让小朋友听到。 她清清嗓子,大声说:“小朋友想家是很正常的,我们大人也会想家,所以大声说出来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我有时候也很想我的家啦!家是个很好的地方,会让你变得很勇敢、坚强,会让小朋友充满爱并且茁壮地长大。” “我长大后可以像你们一样强吗?”一直没说话的秋芥忽然开口,还未变声的嗓音稚嫩中带着浓厚到散不去的期待。 辛系和他坚定地对视,点头道:“当然可以。以秋芥和雪茗的能力,进RL工作绰绰有余啦!” 听了这话,秋芥脸上明晃晃写着的忧愁一扫而空,又提起勇气继续问:“那蓝光计划呢?我可以成为和塞壬一样强大的蓝光计划的成员吗?” “Aki君可以成为和自己一样强大的人,不需要以塞壬为参考对象。”辛系虽然笑眯眯的,但语气却是少有的正经,不过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她就又嬉皮笑脸起来,“蓝光计划很需要你这样的成员哦,如果你确认了自己的目标,那就请以此努力吧!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很看好你们,雪茗和秋芥的能力无论是单人还是搭配使用,都非常地强大!” 窝在树上的塞壬把这段对话全部都听进了耳朵里,他往下一瞥,十分嫌弃地说道“辛!快收收你那贪婪的口水,都要滴到桌子上了!” “哼!”辛系对他做了个鬼脸,接着忽悠小孩,“塞壬那样性格糟糕的人,蓝光计划有这一个就够了!我呢,就是期待以后最好多招一些你们这样儿的,乖巧可爱,省得某些人一言不合就要和委托人或者任务对象干架。” “我……我会努力的!”秋芥完全没有抵挡住辛系的热情招聘,他在心里给自己握拳打气,期待自己进入蓝光计划的那天。 他要努力学习,学习一切,变得非常非常强大。无论姐姐是暴动还是正常状态,他都要用自己的能力保护姐姐,秋芥不想再看到她痛苦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了,秋芥要一点一点变得更强,一定要。 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到树上…… 塞壬啧了一声,飞速从树上跳了下来,拿过他们吃得只剩下饼干碎的盘子,不耐烦道:“我去再拿点饼干。” 昭晰手上的书正好翻到最后一页,她见塞壬要走,想也没想就跟着他一块儿起身,说道:“我回去换本书来看。” 这俩人最近关系变得很好,小辛怀疑其中有两个人一致对她臭脸导致他们结成联盟的原因。 辛系目送着他们走远的方向,贼兮兮地对着俩小孩道:“Aki君啊,你再多缠他几天,别怕他那张臭脸!我保证不出半个月,他肯定就答应你了。塞壬这人最怕麻烦和不怕麻烦的人,你就对他死缠烂打,他一准会妥协。相信我!” 我,辛系,对付塞壬可是很有经验的! …… 没听到元气满满的回答。 她转过头,雪茗和秋芥已经全部昏倒趴在桌上,一个黑发红唇的女人站在他们身后,对着辛系露出诡异的微笑。 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时候! “塞壬!” 辛系迅速起身,想走又碍于她手里的两个孩子,走不掉,只得大叫塞壬的名字。 …… 本应在瞬间之内赶到她身边的塞壬没有出现。 辛系分心侧过头一看,原来塞壬已经和另一个人缠斗得难舍难分。 她又担忧地辨别了一番,在看到昭晰马不停蹄地往庄园里跑去的时候,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那黑发女人见她如此神情,不由得笑出了声,她的声音尾调上扬,听起来真是愉悦极了:“你和你朋友的关系可真好。” “和你无关。”辛系转回视线,眼神一下犀利,她冷漠道:“大费周章,什么事?” “不先彼此认识一下吗?你这样有点失礼哦。”那女人的笑容好似毒蛇,她吐着蛇信子道:“你好,我是艾伦娜。久仰你的大名,辛系。” “你把我的名字都了解得那么清楚,我也没必要介绍自己了。”辛系挑了挑眉,“目的,报上来。” “你应该很清楚呀。”艾伦娜半个身子越过倒在桌上的两个小朋友,双手撑在他们的躯体之上,似是庇佑实际却是威胁,她沙哑的气声带着诱惑:“跟我走,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辛系学着她的样子,也双手撑到桌上和她对峙,一点不怵这来路不明,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蛇蝎女。 在两人额头即将靠到一起的时候,辛系轻笑一声道:“看清楚这是谁主场,别嚣张过头了。” 几乎只有一个眨眼的功夫,辛系的右手已经按到了艾伦娜的脖子上,那只手灌满了熟悉的属于塞壬的力量,将措手不及的黑发女人一把打到了地上。 辛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淡漠,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些许以前不可能存在的凶狠,她什么话都没说,扑食一般把双脚用力地踹到艾伦娜的肋骨上,手里的力量毫不怜惜地越收越紧,辛系在等着她窒息。 眼前人试图挣扎,但辛系寸步不让。 当看到艾伦娜的面部逐渐发红泛紫,辛系才冷笑一声开口道:“我探测到了。你是S级【吞空】是吧?真可怜,你怎么会这样低估我呀?真以为蓝光计划和红光那群人一样全是沽名钓誉的饭桶么?我们老大莱特妮丝第一个不同意哦。” 艾伦娜想说话,但发不出任何成句的音节,她快要失去意识之际,一声清脆的响指炸响在她耳边。 有诈? 辛系脸色一变,预判本能上线,她立刻从她身上跳开,抱着俩昏迷的小孩狂奔。 “辛!” 塞壬已经解决了那个入侵者朝她跑过来,他现在的神色如同罗刹一般穷凶极恶,两个人碰面却没时间调侃,辛系把手头的俩小孩扔给他,快速道:“带进房子里,Pin启动庄园防御需要时间,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快进快出,掩护他。” 辛系两肩重量一轻,塞壬接过小孩,飞奔而去,身形快得连影子都跟不上,只留下残缺的灰线。 趁他飞驰进庄园内,辛系快速用感知的能力探索起周围的情况。 她现在简直冷静地可怕。 为什么会有入侵者?为什么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入侵?这些人是谁? 她没有时间深入思考,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庄园里其他人的安全。 湖泊离庄园本体大约一公里,塞壬一来一回需要二十秒,再加上把孩子送进去填几句叮嘱的时间,三十秒。 她要确保这三十秒之内不生变故,她不会被掳走,或者死在这儿。 辛系对超能的控制力登峰造极,她一边用着感知,一边精巧地把这世界上最强的战斗超能“塞壬之力”灌满两手。 蓝光A队的队长本身不是个充满斗志和战意的人,但一旦要打,谁也从她这里讨不到便宜,那个艾伦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雷霆之间,三个如同魅影一般的人影从三方窜出同时发难,他们分别攻击辛系的脑后、腰间和膝盖,手部动作为擒抱技,暂时没有感受到杀意。 辛系屏息预判出了他们的意图,轻松越开原位,首先躲过攻她下盘那个,正欲解决其他人之际,那个刚刚还被她按在地上摩擦的艾伦娜迎面冲了过来。 至于吗?他们至于不要命了一个个往她这儿送吗?能不能打得过塞壬之力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有没有搞错啊,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抓人的不要命就算了,她辛系可是惜命如金的呀! 两个影子一样的人被辛系快速砸到地上,艾伦娜对同伴全然没有通情,她眼神都没打瞟,不管不顾地一跃而起,意图直取她面门。 辛系不怯不退,正欲迎上去,却发现自己脚下一沉——那两个人竟然在昏厥前用最后的意识在拉她后腿! 他妈的,她怎么就没当即把这两人杀掉呢! 哦,因为她是RL的人。RL这满口公益人权的圣母组织他妈的不兴杀人!哪怕是敌人也不行! 现在她总算是感同身受塞壬每次出任务都要被耳提面命上一套禁锢的不爽了! 辛系的实战经验还是有限,突发状况令她手忙脚乱了一下,她情绪不稳地踢开两个影子一样的人,再抬头——艾伦娜离她已经只有不过一米的距离了! 那女人跃起后迅速驱动能力,抽光了辛系周围所有的空气,甚至连她刚吸进去的那口都截断了一半! 辛系被这缺德能力恶心了一个激灵,心道,这感觉和喝水被呛到还是挺像的。 她干脆直接屏息,用手挡住艾伦娜的拳头,可是两人一旦开始近身格斗,辛系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氧气似乎正在被一点点抽出体外…… 她肺活量一直不错,在水下不用任何器械浮潜也能稳定在一分半的时间,但现在这样氧气直接从身体里流失的情况多少有些为难人了! 用S对S的能力打架,果然还是要靠先下手为强,她这“实战莽汉派”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辛系一边拆艾伦娜的招,一边试图使用更高等级的能力来压制她的吞空。 等等! 她这样做,是在逼她把能力全开么?! 小辛灵犀一闪,眼睛瞪得滚圆,耐着缺氧的难受又把本身要释放出去的能力收回。 不行不行!她得想别的办法!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架打得这么捉襟见肘露王牌! 可是氧气似乎越来越少了…… 视网膜上正要出现缺氧小黑点的时候,熟悉的力量从她身后奔涌而来——塞壬终于赶回来了! 好塞壬!神兵天降! 辛系默契地立刻撤下力量,矮身让路给塞壬,自己滚到一边用治愈力抽取空气里的氧气循序渐进补进身体。 战局因为塞壬的加入陡然一变,正宗“冥界引路者”的气场一般人鞭长莫及,就算是辛系这种和他待在一起很久且模仿能力很强的超然人,也学不会他自身所带的那类唯我独尊的杀伐戾气,那是一种可以吞噬天地的气息,世界上独此一家的“无主混沌”,这是塞壬的最强形态,也是困扰他多年的梦魇。 辛系虽然缓过一口气,但紧张情绪反而更胜她单独应对敌人的时候,一是她得提防周围情况,二是她要看住塞壬。 塞壬和他的能力并不能完美融合,更无法和解或者退让,他一直在和“无主混沌”对抗,所以多年来,辛系作为队长除了保持任务的完整和安全性之外,还有另外一大使命是守望塞壬,像灯塔一样照耀他,提醒他需要时刻警惕,时刻处于平衡自身和“无主混沌”的临界点上。 之前每次蓝光A队外出任务,一旦塞壬有任何迷失的意向,辛系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把他换下来,今次也不可能例外。 辛系的眼神如同最细密的显微镜,她要探索并抓住一切或成病变之处。 艾伦娜的格斗技终是敌不过塞壬,她边打边退,双腿因为塞壬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忍不住打颤。 但在她心生退缩之意时,侧眼瞥到了在一旁谨慎观战的辛系,她被愤恨和恐惧冲昏的神魂终于归位,老师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她,她就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黑发女人轻咬自己的舌尖,疼痛直抵她的大脑,艾伦娜强打精神,意图故技重施,抽取塞壬身旁的空气。 “塞,回防!她是S级吞空,不要让她碰到你的身体,她顾忌强磁场的扫描,不敢大范围抽空空气!” 辛系感知到了艾伦娜的意图,立刻出声提醒,塞壬听到指令,想也没想就跳离敌人身边,艾伦娜抽空气抽到一半发现人跑了……结果抽了个寂寞。 四周又出现了黑影能力的气息,辛系和塞壬后背相抵,她言简意赅地嘱咐道:“还有个S级在伺机而动,我怀疑是【释影】,我来盯他。你专心对付吞空,记得保持冷静,她打不过你。” 塞壬的肃杀闻言消磨掉了一点,他道:“Pin那里还需要一分钟。” “知道了。”辛系点点头,离开对付黑影前又以防万一地叮嘱了句:“别关注我,也别过分关注敌人,你要内视自己,直面自己。” 没等人回答,辛系先跳了出去,释影包裹着的傀儡们的战斗里并不强,她刚才和他们交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体会,而且他们对她似乎没有杀意,这对辛系来说是非常好的优势。 再拖延一分钟。 再一分钟,Pin在格雷庄园设置的自卫模式就会开启,这里除了他和被他允许活动的人,都会陷入磁场的紊乱,机体失活,战斗力失效。 再一分钟…… 辛系连着踹了一个妄图捉住她的黑影膝盖两脚,把人踹倒在地,正要转身关心下塞壬的情况,她又在耳边听到了刚才她偷袭艾伦娜成功后的那声响指。 “啪——!” 清脆且悠远。 辛系想提醒塞壬要小心这诡异出现的响指声,还没开口,她的视线忽然消失,陷入了黑暗之中。辛系感觉有人用手臂揽住了她,她似乎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她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了,她此时完全没有了力气! 小辛失去意识前最后清醒的感官是听觉,她听到揽着她的人对着不远处的人低声说了句:“这里磁场要改变了,走。” 接着天旋地转,她心里一空,格雷庄园带给她的那种平和和归属似乎消失了。 第28章 -027- 真理计划 17:00,加州超然督察部门。 西装革履的伊文·李·格雷从公司办公室被强行带进审讯室,一位面色铁青的督察员正和他对峙,两个人已经如此僵持了半个小时。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他们头顶有块冷白的日光灯,照得室内的两个人都一副阴凉过度的丧尸样。 “格雷先生,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的每一分沉默都会为我们对你的怀疑添砖加瓦。请告诉我么,你的度假庄园内,究竟隐藏了什么?” “我只和我的律师说话。” “你似乎没懂我的意思,”那位督察员冷笑一声,“如果你不配合我文明的提问,我的同事现在立刻就能带着搜查令进你的庄园一探究竟。” 什么是文明? 你们闯进我的办公室,无缘无故把我带来这个小黑屋,不让我和我的律师见面,不让我了解外部发生的一切事情,你们这些行为和文明沾得上一点儿边吗? 这根本就是粗鲁至极! 心高气傲的格雷家族不会对此妥协。 他神色自若,依旧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督察员。 这样的对话已经数不清循环了多少次,督察员的耐心终于见了底,他见格雷如此油盐不进,最终放弃了和他对话,转身走出审讯室,拨通内线,轻声对着那边道:“谈判对象不合作,对话失败,准备攻坚,请妥善收集证据。” “收到。” 同时,渡鸦宅邸。 塞壬深如潭水的黑眸中映照着渡鸦一步不退的脸,他几乎整个身体都压在渡鸦的胸口,只要稍稍一用力,渡鸦的肋骨便会被他压断。 如果他那么做了,那么断裂的肋骨会插进他的肺部,造成气体交换困难,接着他会肺气肿,很快地,循环功能紊乱,他会缺氧直至死亡。 塞壬对自己的暴力手段从来不抱有任何怀疑,他觉醒的“无主混沌”与死亡同行,收魂割脉的塞壬之力与不可说的黑暗匹配度百分之百,几乎可以说是相伴而生。 渡鸦浅如冰川的蓝眼睛毫无惧色,他甚至火上浇油道:“你现在杀了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死了不过是红光群龙无首,再次进入内斗而已。如果你真的想救辛系,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对付释影,蠢货。” 自辛系被突然掳走之后,塞壬的神魂就如同着了火,再也没能冷静过。渡鸦言辞冷厉的话更是把又怒火浇烈了三丈高,随着他下按的力道越来越大,渡鸦仿佛听到了自己骨裂的声音,当然还有那种无法言说的钻心蚀骨的疼痛。 红光最高执行人淡漠坚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不同于往常的破裂,汗水伴随痛楚徐徐冒出,在巧克力一样的皮肤上结成细密的水珠。 RL的顶端能力者如同仇人一般对峙着,昭晰将雪茗和秋芥这两个惊扰和担忧过度的孩子送到卧室哄睡着,冷眼旁观了会儿这针尖对麦芒的场景,直至塞壬真要用全力踩下渡鸦肋骨的时候,她才上前道:“确认绑走小辛的人是ARIA的人了吗?” “嗯。”塞壬下压的力道松了松,应声回答昭晰,但没抬眼。 塞壬眼睁睁看着辛系消失在自己身边,却无力阻止,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没脸见她的朋友。 “你们确定把Pin一个人放在格雷庄园是合适的吗?”昭晰垂在身侧的手指犹豫再三,还是搭到塞壬的肩膀上,轻轻把他从红光负责人的身上扒下来,“我总有种他不会太好的预感。” 渡鸦从禁锢中脱离,忍着丝丝的疼痛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开口回答道:“伊文·格雷先生会给予他力所能及的庇护。” 昭晰用余光看了眼塞壬,他为了强行平复心情,已经闭上眼不看渡鸦了。 这糟心玩意儿,眼不见为净。 “希斯博士和乔纳森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又问。 “乔尼已经找到斯芬克斯了,他随时都会联系我们,给我们带来新的情报。而希斯……他正在前往格雷庄园的路上,Pin给了他‘后门钥匙’,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里面,帮助Pin在世界范围内查找释影和吞空的踪迹。” 渡鸦一挥手,房子角落的电子管家自动识别了他的动作,带着简易医疗设备缓缓移动到他身边,蓝色的光线一闪一闪,正在渡鸦的躯体上寻找着疼痛的来源和那些似有若无的裂缝。 “昭晰,我对辛系的被掳很抱歉,ARIA远比我们想象得疯狂,我们没有意料到他们在这时候出手。我很意外,也很抱歉。”机械臂戳了戳渡鸦的胸口,他没忍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原定的A计划作废了,但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的视线落到一旁闭目内窥的塞壬身上,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昭晰把渡鸦的神情全看在眼里,她经过再三思考,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你需要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一阵大约十秒钟的完全静谧之后,塞壬平静地睁开眼,和渡鸦对视,同时道:“我们反击。” 这次不是以RL的名义,而是以S级超然人中的翘楚,塞壬和渡鸦的名义。 他们必须反击。 稍早于17:00,格雷庄园。 深蓝发的鹰眼少年一一撤下庄园内的防御设置,他的手臂现在还在颤抖,双腿更是因为高强度的爆发式奔跑而酸痛不已。 他的身体缺乏锻炼,这件事从他第一天和辛系见面,就已经被她无情又坦白地揭穿过一次,现在Pin再想起这事儿,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股奇怪的悲怮来。 如果他可以再跑快一点到地下室,是不是防御系统就可以早一些打开,辛系是不是就不会被突然出现的那个黑影带走了? 如果再快一点…… 不会。 全体防御设置打开需要三分钟的启动时间,他在第一个S级敌人出现在格雷庄园领地上的时候就已经立刻反应,启动了所有的磁场干扰设备并预热。 他跑到地下室只是为了给系统一道虹膜和声纹密钥的权限允许,那时候距离辛系被带走还有30秒的时间。 Pin的理性和现实告诉他,就算他的速度能跑过猎豹,跑过汽车,也不可能阻止他们带走辛系,因为一切事情都发生在三分钟之内。 作为S级超脑的Pin花了这么多年,升级了又升级的防御系统,就算速度再快,再史无前例,启动时间还是需要三分钟。 蓝发少年坐在地下室的主控位上,他审视面前这些造价不菲,似乎世界绝无仅有的科技产品,心想:你们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而已。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主屏落到房间角落里放着的长矩形装置上,那和棺材相似的玩意儿周围接着无数根导线,最粗的那一根线直径大约有20厘米,是他为了方便自己连接世界各处资料库而建造的暗网通路,里面的光纤和电缆可以直通任何有电有网的地方。 Pin缓缓走到长矩形装置前,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合金材质的大盒子,他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瘦削的身体躺下去的感觉——电流会穿过他的身体和大脑,他会利用自己的超然能力将完整的意识操纵并上传,他会融入电网之中,他会成为真正的,无处不在的上帝。 寻找和启动任何公共装置,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要他想,打破各个组织或者部门的防火墙,也轻而易举。 他不用再等三分钟。 他不用再失去一个朋友而无能为力,如果他能及时找到辛系,或许他就不用失去一个和母亲一样对他好,将他当成独立人类看待的朋友。 他…… “叮铃铃铃铃——有客人来了哦!快去开门!” 后门的特殊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辛系元气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破了Pin对黑科技几乎入魔的凝视。这见鬼的铃声是辛系某天在地下室乱转,偶然发现了那条隐秘通道和后门,悄悄给它配音上传的。 当时Pin觉得这人可真浑,怎么会有人那么闲得慌,可以对所有陌生事物都保持好奇心,对所有基本无害的事都那么积极掺和?从Pin的角度看,辛系这插科打诨的能力这简直是另外一种天赋异禀。 他发现铃声被改之后,原本想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换回默认设置,但按下消除键之前,辛系那双圆滚滚的清澈得如同小鹿一般的双眼忽然冒出在Pin的脑海里,那双眼睛对他纯善又无辜地眨了又眨。 Pin犹豫再三,最后没能按得下去。 后门那边是希斯博士。 Pin确认了他的身份,把人放了进来。 希斯手里拎着个纯黑色的保险箱,外部由坚硬的石墨烯材料制成,他的步伐极其稳定,听上去像是下了最终极的决心。 通往地下室内部的小道几乎全部被黑暗笼罩,只有走到需要拐弯的地方才会有个昏黄的小灯警示,希斯空出来的那只手出于对未知的潜意识警惕,一直靠在墙上摩挲,用以辨别和调整自己的方向。 等他完完整整地走出小道,便是另一种天地。 这地下室场地宽阔,简直堪比RL批给他的那座实验室! 一位深蓝发色的少年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看着他,如同一只阴鸷的鹫。 希斯提起一口气朝他走去,言简意赅道:“RL的核心密钥在我这里,除了蓝光负责人莱特妮丝之外,其他所有负责人的最高权限都为你打开。” Pin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另起话题道:“吞空和释影的能力磁场数值有异,我用其与之前袭击伊文·格雷那伙亡命之徒的数值做过对比,他们在人造超能的技术上已经领先了你们一大截。换句话说,ARIA现在掌握的‘真理’,比你们极光研究院要多。” 希斯顿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还没有二十岁的少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似的,他颤声道:“你怎么会知道‘真理计划’?” Pin没有理他,转身就走,直到他用虹膜认证打开核心实验室的门,才徐徐道:“杀害我母亲和父亲的人,也杀害了佐伊博士。‘真理’停摆的时候,你负责的‘丧钟’敲响了三次,销毁了所有和‘真理计划’有关的资料。希斯博士,你比我更了解内情,这次RL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说他们痛吗?” 希斯垂目,吞了吞口水,正欲说话,蓝发少年又道:“ARIA为了获取‘真理’而罔顾生命,泯灭人性,他们对吗?ARIA循着RL开启的那扇‘真理之门’的缝寻味而来,他们想解开答案,他们错吗?” 希斯博士,你能回答出这些问题吗? 17:20,加州超然督察部门。 伊文·格雷坐在审讯室那毫无解乏作用、硬邦邦的椅子上闭眼假寐,那位督察员自愤然离开之后便再没回来。格雷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他拇指不停地摩挲示指,以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格雷科技为RL提供源技术,和世界各地的超然督察部门都是盟友,他们今次未打招呼就明目张胆地去他办公室提人,这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不合理。 庄园里一定发生了大事。 伊文·格雷闭上眼,全是辛系那张娃娃脸和她那双总是带笑的小鹿眼下一秒被撕碎的场景,他不停地深呼吸,只能无望地祈祷,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审讯室生锈的门关节发出“吱呀”一声,格雷半抬眸瞟了眼,纳什那双阴阳眼和他的小辫子映入眼帘。他右眼瞳孔内那圈白色衔尾蛇的图腾越发显眼,并逐渐呈现出血色,仿佛下一秒蛇纹便会化作血泪,从眼眶中落下。 格雷看到好友如此状态,又在这时出现在他面前,心落了一空。 纳什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感情,他平静道:“格雷庄园被督察部门搜完了,他们什么都没找到,但需要封禁庄园一周。他们允许我现在带你走。” 意料之中。 格雷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地跟着纳什离开了督察部,刚坐到车里,纳什就整个瘫倒在了座位上,他浑身发着抖,先是指了指两个人衣服上的纽扣,接着用唇语慢速道:“辛被ARIA带走了,Pin要我对你说,去找渡鸦。” 时间的蝴蝶从每个人身上流过,它从不停下。 同时,未知地。 辛系从麻醉针的木劲中苏醒,她的四肢因为药物和刚才使用超能仍然无力着,精神较之躯体已经提前归位。 她不动声色,先微微睁开眼感受周围的环境,屋内没有自然光,中控空调的循环风流过她的手指和脸颊,她听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有人的呼吸,却没有任何脚步或者衣料摩擦的声音。 小辛很快做出预判——这是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许是地下室,而且现在不然正有在她旁边睡觉,不然就是有人在盯着她看。 辛系把本就露出一条缝的眼睛闭上,继续装晕,妄图等待四肢完全恢复力气,却在这时听到一声轻笑,接着熟悉的低声传来,那个把她掳过来的男人开口道:“你的呼吸有一瞬间变乱了,辛队长。既然醒了,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辛系继续装死。 她稍稍驱动了下治愈,将体内的麻药春风化雨一样撇了个干净,接着凝聚起一点微小的塞壬之力在手掌中,以备不时之需。 那拥有释影之力的男人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她内里翻涌的小动作,辛系听到他起身一步跨到自己这边,单手撑住床的边缘,半个身子都俯在辛系脑袋周围。他探究的视线灼热,小辛就算闭着眼也忽视不了。 她忍住自己心里古怪的不舒服和意图皱眉的反应,满脸写着“我入土了,有事烧纸”的木然。 释影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道:“辛系,你再这样装可爱,我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靠,这人怎么还对她耍流氓? 床垫的压力渐渐变强,朝释影那个方向下沉,辛系的心也蓦地跟着沉下去。 不是吧?这人是“恋尸癖”还是怎么的?对着昏过去的俘虏还能下口?有没有点下限?有没有! 俘虏也得有人权啊! 男人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 妈的,装不下去了! 她一下睁开眼,找准释影的位置,迅捷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并利用惯性将他一下按在地上。同时,辛系的膝盖顶住他的胸口,试图用攻击艾伦娜的老方式让他窒息。 这招数是塞壬教她的,这么些年,辛系用得最顺手的就属这招。 她就是把“一招鲜,吃遍天!”刻在脑门儿上当座右铭的人。辛系心态比较平和,也没有野心,所以在武力上一直没什么造诣,平时练格斗技和体能是为了不拖后腿,必要时给塞壬打下手。 一旦到了实战上,她除了掐人脖子踹人肺和膝盖之外,就只会跑。 释影明显和艾伦娜不一样,他被辛系这么电光火石地一攻击,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相反的,他即使被辛系死死地勒住气管,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好整以暇地躺在地上盯着她看……让人心里毛毛的。 辛系掐他脖子的手一哆嗦,接着又用力地卡紧,她膝盖同时用力,毫不怜惜地磕上他的肋骨,两股落空感传来,肋骨应该被她这一下给弄断了。 小辛一喜,猛一起身,撒丫子准备开跑。 可她的手还没够到门把手,身后释影那黑乎乎的玩意儿就跟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辛系,你现在跑了,佐伊博士真正的死因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赵,如果你看到了这里,想告诉你,无论是什么决定,去做就好。 勇敢地迈出去。 第29章 -028- 读心者 大约是上午,移动中的未知地。 辛系被戴上黑色眼罩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她昨天有机会逃跑,但没成功。 那时释影为了留住她而说的鬼话没有给她造成丝毫顿挫,对于一个一心想出逃的人来说,无论身后的人用什么样的话或者行为威逼利诱,她都不会改变内心最初的选择。 因为她的脑子里除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外,装不下任何其他东西。 只可惜……房门一打开,外屋满是黑影守卫,他们正中簇拥着的艾伦娜见到辛系,毫不吝啬地对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蛇又开始吐信子了! 辛系知道自己除了用能力碾压之外,不可能打得过这两个S级,但她也不能在这里莽撞地使用超过S的能力,一是自己尽全力之后的能力反噬极其严重,她独自一人没有后援,用完就是个死,二是谁知道这几位还有什么后手?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招不比辛系玩得差。 识时务者为俊杰,“辛俊杰”评估完现在的情况,干脆地把门又带上,缩回了房间里。 释影对她行了个绅士礼,左手拿着双紫色的兔子拖鞋,十分有礼貌道:“辛系小姐,这是给你准备的拖鞋。” 辛系怒视了他一会儿,在心里狠狠地把这人千刀万剐泄了一通恨,接着赤脚走过去,一屁股坐回床上。 谁要你的拖鞋! 有兔子头的也不要! “我们似乎还没有正式认识过,”释影把拖鞋放回地板,把右手伸向辛系的方向,“我的名字是诺亚,S级,能力是释影,ARIA的成员之一。” 辛系不接话,不伸手,她甚至把自己的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去。她现在很怀疑,以这两个人神经兮兮的行为,如果她不回应诺亚的握手礼,那人会强迫她和他握手。 “很高兴认识你。”诺亚见她没有回应,也不恼,他把掌化成绕指柔,两只手指绕在辛系的长发间,惹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靠!” 辛系终于忍不住说发出了她自从被掳后的第一个音节,她一下从床上跳起三丈,躲开诺亚的骚扰,怒吼道:“你们ARIA到底有没有个正常人!”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正常了。”诺亚依旧含笑,他似乎觉得看辛系炸毛是件很好玩的事。 “别碰我,别随便和我搭话,有事说事!” 辛系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诺亚,眼神里满是凶狠和不耐烦。 诺亚似乎是玩够了,神色也冷下来,不疾不徐道:“我和艾伦娜的老师,想请你去ARIA做客,或许今天半夜或许明晨出发,你可以趁现在好好休息。前期如有得罪,抱歉。” …… 然后第二天的现在,她就眼前一抹黑地坐在一不知道什么型号的车里被载往另一个不知道的地方。 辛系身上的衣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被换了个遍,唯独斯芬克斯送她的那个黏土挂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搜走。 辛系昨晚躺床上佯装睡觉的时候,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它。 在这种前后没有求援到达的情况下,小辛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她强撑镇定的心在摸到这小玩偶的时候差一点落下泪来,这多少有点老乡在异国相遇时眼泪汪汪的心态。 斯芬克斯拟态的黑猫挂坠给了她不少慰藉,足够支持她想出无数个逃跑A计划、B计划、C计划……也足够支持她等待塞壬他们的救援。 好塞壬,你再来神兵天降一次吧! 这次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捅了ARIA的老窝!前提是我这次中途逃跑的计划没有成功的话! 辛系的手插在卫衣前兜里,左右手一同握着小玩偶,祈祷老天突降神兵。 她已经不指望完全通过自己的聪明机智爬出这疯子窝了,别说她根本不知道昨晚睡的那个地方具体位置在哪儿,就算她知道,今天凌晨被拉起来坐上转移车这七拐八拐的四五个小时,也已经把她绕晕了。 ARIA对待她明显和对待雪茗秋芥那两个孩子不同,他们对待孩子的时候几乎是明晃晃在他们脑袋上刻了“不值钱的诱饵”两个字,所以纯放养,随便撒饵,找些人混淆视听,出的乱子大或者小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但掳走辛系这次,他们动用了两个S级能力者全程看管,陪吃陪喝□□,一点儿隐私都不给人留。 就连洗澡都有艾伦娜全程看着,简直是变态极了! “你的手在兜里一直动个什么?”是蛇蝎一样的艾伦娜在她背后发出的声音。 “我在祈祷我的朋友们立刻出现拯救我!”辛系毫不避讳道。 坐在她对面的诺亚笑了笑,没说话。 他们经过和辛系这十几个小时的相处,现在大概已经完全确认她是个只会一招致命格斗技,其他都是花拳绣腿三脚猫功夫的战五渣了。 他们的直觉是对的。 而且,从诺亚和艾伦娜对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放松来看,他们毫无例外的也被她一惊一乍的小孩性格和无害圆脸的外表给软化了,警惕还是有,但并没有一开始那么草木皆兵。 他们对她这方面的观察也没有出错。 可是,辛系这人既然能成为蓝光计划王牌小组的队长,自然不会全靠沾了塞壬的光,她靠这张脸招摇撞骗,什么缺德事儿都干过,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但胜在该演戏的时候演技不错,洞察力也强。 比如说,她现在正猜想着,斯芬克斯的小玩偶有蹊跷——它有办法躲过诺亚和艾伦娜的眼睛,只让辛系一个人看到摸到。 辛系试图模仿只有一面之缘的斯芬克斯的能力氛围,她没有触碰过他的身体,所以对他能力的运作一知半解,只能靠自己的第六感模仿——小辛将一缕很弱的,旁人根本察觉不到的力量渡到黏土玩偶身上。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却隐隐期待奇迹的发生。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十五分钟……好吧,算了,是她想太多了! 她还以为这个超能遍地连点石成金都有案例可寻的世界能给她这么个牛逼轰轰的超S级能力者一些优待,也许她能给玩偶赋个生啥的? 谁成想,白白期待了! A计划失败! 她磨刀霍霍准备实施逃跑计划B了! 虽然小辛身上穿着一套运动服,但脚下却是不太方便逃跑的那双紫色兔子拖鞋,ARIA的人真是变态又恶趣味,抓了俘虏还要把人当“不伦不类洋娃娃”一样打扮,实在捉摸不透! 就凭她身上现在这一贫如洗的装备,要她硬跑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特工,赤着脚和汽车赛跑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辛系靠逞凶斗狠建立起来的威慑力在她不懈努力的掉链子之下已经打成一折。 不过,她等的就是这种大家都放松的怀柔时刻! 小辛活动了下自己僵硬的脑袋和肩颈,对着无所谓是谁的空气道:“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还有多久能到地方啊,我脖子快断了,体谅一下我快奔三的年纪行不行啊各位?” 艾伦娜从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按在小辛的肩膀上,她话语里带着笑意道:“很快了,我可以帮你先缓解一下疲劳,辛队长。” “行。” 辛系二大爷似的把手大剌剌地展开,等着后面人给她按摩。 艾伦娜的手指和她本人散发出来的气质一样,凉凉的,触感和变温动物类似。她从辛系的脖子肩膀按到手臂,在她的手接触到辛系手掌的那一刹那,一股熟悉的仿佛来自她体内的力量不断地被抽取出来! 辛系只和她接触过一回,竟然已经学会了她的能力抽取! S级的吞空之力被辛系源源不断地借出她的身体,弥散到空气之中,只要他们的车不是在大洋深处的公海行驶的,那么……RL或者督察部门一定会监测到这股力量! 要遭! 诺亚的反应不可谓不迅捷,他立刻下令调转车头方向加速行驶,对艾伦娜道:“将计就计,你留在这辆车上,吸引他们的注意。” 然后单手搂过辛系,打开车门,完全不顾这车还在疾驰之中,轻松一跃便落到了另一辆……皮卡的载货箱上。 辛系没摘眼罩,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她的听觉因此更灵敏,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还是能听清楚诺亚说话语气,甚至呼吸声的细枝末节,他咬牙切齿道:“辛队长,我暂时没法伤害你,但这不代表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可以给我们添任何麻烦,但我保证你今天一定会被送到我老师那里。好了,你现在累了,睡吧。”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辛系拼了最后一点意识想解析出诺亚堪比麻醉剂的能力成分……但她毕竟□□凡胎,刚开了个头就失去思考的意识,昏了过去。 格雷庄园地下室。 Pin利用视觉错误和机械臂的变化隐藏了地下室的存在,督察部门掘地三尺连个活着的老鼠都没在庄园内找到,只好悻悻离去,退守到庄园之外。 格雷通过暗线告诉他,这里会被封禁一周才能再次进入。 蓝发少年毫无所谓,他一边给总机装上希斯带来的RL部门密钥,一边加宽暗线的通信渠道并对其进行三封三的加密措施。 希斯看他毫无心理障碍就用上了各部门负责人最高的权限,忍不住道:“这些密钥全部启动之后,你这里就相当于RL的另一个总部了,这些过强的责任全担到你一个人身上,你不会产生退缩的心吗?” “我不在乎。” Pin头都不抬,在总机的插座上安装了最后一个区块。 主屏幕重新启动,海量信息翻涌进来,Pin将手按进操作板,启动超脑开始筛选重要信息。他速度建立出一个搜寻程序,招手示意希斯进行下一步。 希斯默契地点了点头,敲了几下键盘后道:“我已经把吞空和释影的能力样本放进去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有那两种能力的出现,RL都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Pin应了声,继续翻看RL庞大的数据库,下一秒,他好似找到了些很有意思的,将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调到侧边屏,意味深长地对希斯说:“看来你们组织追查ARIA已经很久了,资料比我想象中更多。” 希斯博士这么多年蹲在极光研究院,根本不参与RL的任何计划或者任务,他仔细地看了会儿Pin调出来的资料,眼睛又忍不住圆了圆。 “ARIA竟然有这么多屏蔽场和暗桩?” Pin轻笑一声道:“从这上面看,几乎和RL的分布格局处于对立状态,虽然算不上一模一样,但规模已经有你们的□□成了。这些资料上次更新是半年之前,如果不出意外,现在ARIA的发展应该已经超过RL了。” “真是个惊喜。”希斯喃喃道,语气多少有些自嘲。 他沉默地翻过这些资料,在最末找到了唯一的署名——莱特妮丝。 希斯的手顿住了,蓝光最高负责人莱特妮丝,除了本部成员和各大负责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是RL最神秘莫测的人物。听说她年轻时出任务时发生意外,从此不良于行,和轮椅相伴着生活。 她是RL的一大传说。 她怎么会这么关注ARIA? 希斯从进到格雷庄园的领域之后,观念就一直在遭受着冲击,Pin作为局外人知道的远远超过他这个圈子里的人,哪怕他一直恪守佐伊博士的叮嘱,专心科研,多年来在RL不过是个边缘人物…… 希斯盯着文件末尾的名字看了足足有十秒钟,他本就是被渡鸦强行绑上的贼船,现在却有了种极强的想要继续探寻下去的欲望,RL在“静音事件”的隐瞒、“真理计划”的无情销毁……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主屏数据持续翻滚,右上角的屏幕不停闪烁着,看上去很像接触不良。 Pin皱了皱眉,正欲分出一些心思去解决问题,那屏幕却忽然又平静了下来,下一秒,一张东方女人的脸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蓝发少年的鹰眼再次锐利如锋,他还未作为,屏幕那段的女人就开口道:“你好,我是莱特妮丝,蓝光的指挥官。这段视频留给所有看到我隐藏在RL数据库最深处这些ARIA资料的人。辛系,我希望不要是你,但如果是,请理智地听完我接下去要说的话,这很重要。” “ARIA终其一生想要追寻的真理,掌握在佐伊博士手中。她的死亡不是一场单纯的车祸,而是一次残忍的虐杀,他们折磨她,试图从她口中套出解读的线索,但最后失败了。在佐伊博士之前,还有两位朋友曾给予了她很大的帮助,我不知具体,但我曾与其中一位有过短暂的交流,他告诉我他是个战地记者。谢谢他在见过那么多荣辱兴衰之后仍保持最初的正义之心,将“真理计划”最核心的那部分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希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段视频,但我想告诉你,当年令你敲响三次‘丧钟’是我,提醒你远离RL核心圈的神秘人也是我。这么多年你在自己的领域都做得很好,你是RL少数我认为还可以相信且绝对中立的人。” “真理计划的前因是Mute事件,‘教授布莱克’当年几乎令RL全毁,所有指挥官一夜下台,终生怀疑自己的思想是否被他污染,除了我。这是一个自RL建立之初就存在的秘密,我不受布莱克倾授能力的污染,因为每一任蓝光指挥官都是S级【读心者】,我们坚守着RL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和布莱克前后斗了五年,最后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所以即使有传言说他并未死绝,尸体被带人带走,我也没有任何他还存于世的怀疑。但在大概两年前,我带着蓝光C组对ARIA这个越发猖狂的黑市组织做调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类似于他的身影,如果他真的没有死,如果他还在世界各处活跃……那后果是我无法想象的。看到这里的人,我无法判断你的立场,所以只想提醒你,你要记得,坚定的信念比一切其他事物更可贵,但同时也更可怕。黑暗和光明都是由极致的信念催生的产物。” 莱特妮丝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又道:“正当我派出更多小队对ARIA进行分析和调查时,红光内部出现分裂,渡鸦找到我,并希望我为他提供组织内可以信任的核心成员名单,他是个可以相信但过分偏向人性的人,我再三思考,还是将名单递给了他,他一拿到名单就开始行动,深不见底的红光在他手里翻云覆雨,沉淀和撇去污泥一共花了16个月的时间。我知道他对Mute事件有所听闻,也有自己所坚持的道义,渡鸦,如果是你在看,你做得很好,在内部肃清之后,我希望你继续调查ARIA,还有……保护好辛系。” “我快要死了,我的身体在逐渐被反噬,但下一任的读心者迟迟没有出现,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些秘密不该烂在我的肚子里,布莱克和ARIA的事情我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我上传了我的部分意识到其他部门指挥官的密钥中,如果某天有人翻到这里,便会激活我的留言,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们的自我选择了。我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经交接给了人工智能,它完美地接管了我的意志,请放心。对于现在垂暮的我而言,现在不过是为前人缅怀的时刻,朋友,敬星星之火,也敬真理。” “生机和笑容将会如同彩虹光一般无处不在。” “Rainbow Light is a life □□ile that you can see everywhere.” …… 没有人说话。 莱特妮丝这段话似乎说出了些秘密,但实际的信息量却并不多。除却开头那段有关佐伊博士和“真理”的,其他东西她似乎仍然讳莫如深,即使已经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她的防备心却一点不减,不愿意全盘托出,只留下一些引子供后人查找。 神秘的莱特妮丝真的死了吗? 该相信她说的话吗?希斯犹豫着。 Pin全然无感地关掉视频,继续向下挖掘,似乎是想趁着ARIA还没暴露的空余时间把RL的东西摸个透。 希斯深深地看了眼这位似乎全知全能的蓝发少年,他深刻的五官没有一丝温度,给人感觉很像只懂二进制的机器人。 难不成他是格雷科技秘密研发的仿生人? 希斯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立刻否决了这异想天开的设定,眼前这少年会呼吸会眨眼,说话时偶尔还会使用冷笑和嘲讽,实在不像毫无开化的仿生人。 而且要制作仿生人,首先得解决人工智能和意识上传的问题,这项技术目前还属于开发阶段,非常不成熟。世界上只有少数结合了智力超能和顶尖科技的人能够做到,而且那种粘附在数据上的意识一般无法包括人类复杂的情感,像莱特妮丝这样用上传的意识来管控一板一眼的工作,或许还勉强能达到维持现状的水平。但再复杂一些的情感传达,她也只能使用录视频的方式流传下来,因为电子技术做不到那些。 人工智能再怎么智能,也无法和真正的人类相同。 希斯停留在Pin身上的目光终于遭致蓝发少年的反感,他冷冷一眼扫来,希斯吓了个心惊,慌忙移开视线。 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用于搜寻世界能力波动的主屏幕有了反应——在靠近墨西哥城的地方,发生了强烈的吞空磁场! Pin瞳孔骤然缩紧,渡鸦方立刻接到他的电话:“坐标已经发出。” 红点标记在北美和南美交接处。 渡鸦伸手在RL官方打出一份高能预警,提醒有关部门莫要惊慌,接着对塞壬点点头说道:“找到她。” 第30章 -029- 致幻 未知处,腹地。 第二次被弄昏后醒来,辛系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周围没有任何熟脸,她一下就明白自己的计划B也失败了。 她不做无意义的挣扎,坐起身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又被换了个遍。小辛心里一个咯噔,摸了摸衣服和裤子口袋,那个小小的挂坠还在。 幸好。 辛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又想,难不成斯芬克斯的小玩偶会认主?都洗了两次牌了,它还不离不弃地跟在她身边,这玩意儿真的没有意识,不是活物? 她淡定地盘腿坐在床上,一边观察周围一边不停地捏着玩偶。 这房间类似牢房,只有床和一把凳子,三面墙纯白,还有一面是外面看得见里面但里面看不见外面的单面玻璃。周围听不到任何自然的风声,人造光亮得如同白昼,看来这还是个地下室,豪华加大版的那种。 辛系丝毫不怀疑这里有屏蔽磁场,地下室本就有得天独厚的环境,ARIA这组织将她抓走,还换来换去的,肯定有他们完善的防备措施。 她不打算这时候乱费力气挣扎,等会儿有人进来了,她见机行事最好。 果然,没两分钟,床侧面的门被打开了,两个苍白的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走了进来。 辛系看了他们一眼,对这里的环境下了另一层评估——很久没见过阳光的技术人员,ARIA在黑市的违禁药品中占据了极大的份额,看来这里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地下精神病院或者人体研究中心。 大概是没想到辛系会这么淡定,那两个研究人员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三个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了一分钟。 辛系心里笑了一声道,怪胎。 “想见我的人怎么还没来?”她扬扬下巴,表情难得倨傲。 左边的那个白大褂回她道:“我们就是带你去见老师的。” 小辛眉头一皱:“都把我这样抢过来了,怎么还不能屈尊亲自走过来见我,我跋山涉水这么久,累死啦!” 右边的白大褂听她这么说,思考了一下后道:“如果你真的很累,不想走路,我可以帮你准备轮椅。” 辛系被这过于善解人意的服务噎了下,接着点头道:“好啊,麻烦准备个好一点的,最好是电动的,单手用摇杆就能控制前进的那种。” 那个白大褂不无遗憾地摇摇头,“抱歉,我们这里只有简易轮椅,我可以推你过去。” 这人……还挺真诚的。 辛系没有再为难他,应了声“好”,就和大爷似的等人把轮椅推过来带她走。 这一路辛系坐在轮椅上走马观花,发现这儿的格局的确和科研院或者精神病院很像,房间外的长廊空无一物,只有一扇扇和她所处房间一样上面带着监视窗口的门。 这里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子“泯灭人性”的囚禁感。 他们把她带出一格一格,比仓鼠笼还小的寝室,推她进入了兀长走廊尽头的新世界。门的那段,和身后人一样打扮的人员密集地穿梭在广场上,如同秩序井然且忙碌的工蜂。 这些人的能力等级都在B级以上,辛系预判了下自己从他们之中突围成功的可能性,低于10%。 战五渣辛队长立刻认清现实,大致瞄了两眼就毫无兴趣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新拖鞋发呆,这双毛绒拖鞋的造型变成了浅棕色的熊头。 ARIA的审美和情趣真的很难理解。 穿过蜂巢一般忙碌的广场,那两个白大褂停下了脚步,辛系感觉另外一双有力的手接过了轮椅把手,回头一看,是诺亚。 他对着她笑了笑。 辛系翻了个白眼:“阴魂不散。” 诺亚耸耸肩没接话,推着她往左边的长廊而去,自动门往两边打开,日光灯假造的光线下,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书,看体态,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这应该就是布莱克了,辛系想。 那人循声回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辛系时,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恢复了常态。 诺亚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开口解释道:“老师,辛队长不想走路,所以我们才出此下策,并非……” 男人没听他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诺亚的解释,不过他语气倒也还算和善:“知道了,你出去吧,诺亚。” 诺亚应声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辛系泰然地坐在轮椅上,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这男人看。她一身白色长裙配个熊头拖鞋,看起来特别像刚起床穿着睡衣就被带到陌生地方的小女孩儿,眼神里的防备让她更符合这个人设。 男人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半弯下腰道:“辛系,你好。我是布莱克。” “我听过你的名字,你不用寒暄了,直接告诉我你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辛系抬起下巴,如同一个拽爷一般用鼻孔看人。 “前因很长,既然你如此直白,那么我也简单回答你一些,你的母亲佐伊博士在你身上留下了些东西,那对我很重要,我可以请你交给我吗?” 布莱克的语气十分和善,但谈话的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妈妈留在我身上的除了她的基因之外就没别的了,你要我的命?”辛系挑了挑右眉毛,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觉得布莱克不会轻易拿走她的生命,所以语气十分挑衅。 “你的xx染色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指的是……其他的。” 布莱克靠她越来越近,让辛系无法躲避他的眼神,他有一双并不凶狠却拥有足够震慑力的绿色眼珠,辛系没地儿躲,只能无奈地和他玩对视游戏。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辛系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妈妈说人生来死去都孑然一身,不带额外的来,也不会带额外的走,我就这一条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辛系吊儿郎当的语气让布莱克有瞬间的愣怔,他的表情不再和善,而是放成严肃的大黑脸,两道法令纹深刻地让人无法忽视。 布莱克直起腰板,笃定道:“你会想起来的。” 随后他打了个响指,有个戴着大兜帽看不见脸的男人从房间另一边的小门里走了出来,他木木地道:“老师。” 这声音辛系貌似以前在哪里听过。 布莱克点点头,右手微微向下一指,整个房间的格局和变戏法似的骤然改变! 小辛对这场景有些熟悉,她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接着瞪圆了眼睛——这是她好多年没有回去过的家! 布莱克的身形已经隐去,但他的声音却幽幽地传到辛系的耳边:“想起来,否则你就永远离不开这里,永远。” 这是【致幻】!现存于世可以使用S级致幻之力的只有……亚当! 那个不肯露脸的男人是红光的亚当?他竟然…… 算了,这时候追究背叛还是效忠的问题已经没有任何异议了,枪口都已经对准她了,她只能受着。 倾授的洗脑能力果然强劲,连亚当这连续三年蝉联RL成员选择奖第一名的人都能倒戈向外,被其他人所用。辛系不由地挂念起那群不靠谱的伙伴来,她这里都已经糟糕到看见明目张胆的内鬼了,那RL内部岂不是乱到能掀起一场信任危机? 塞壬啊,等你把我救出去了,我们就退出RL单干吧,在浑水里定风波这种事儿不是我们能干的。 辛系的小差开得明目张胆,布莱克略粗暴地把她从轮椅上赶下去,她一个趔趄,撞到了一个大肚子女人的怀里。 辛系当然意识到了对面是谁,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年轻版的她老妈,轻笑道:“你搞这套有个屁用啊,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我知道个什么啊?” 布莱克幽幽道:“这是致幻从你母亲的遗物里找到的回忆,现在你只需要亲眼看着这个故事的发展就可以。” “神神叨叨。”反矫达人辛系自然地把手揣进兜里,握着斯芬克斯玩偶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发生什么,现在这一刻才是最真实的,这些人造出来的幻境全都是无关痛痒的过去,无论会看到什么场景,都不要信,不要代入,不要真情实感。 辛系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道。 墨西哥城,外郊。 黄土翻飞,三辆被炸翻的车在不远处起着火,浓烟汹涌地跃上天空,顷刻间便形成了黑云压城的迫切。 一个女人背靠在石块上,虚弱地喘着大气,在她的对面站着四个风格迥异的人,他们的气场几乎可以以压倒性的优势逼迫她停止呼吸。 “无主混沌”的死亡气场笼罩在艾伦娜的周围,她原本漂亮干净的脸如今全是灰尘和青紫的肿胀,塞壬毫无那些不打女人的“绅士原则”,在他面前只要是同等级的超然人就都有一战之力,不分性别,只看立场。 艾伦娜比身手自然比不过他,只有被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份。 塞壬的菌丝几乎凝成了肉眼可见的图像挂在他的身后,那代表死亡的女妖正高高在上地含笑看着艾伦娜的脸蛋,似乎在说:“来吧,孩子,到我这边来。” 她被吓得浑身发抖,视线从女妖身上移开,往下,塞壬那张雌雄莫辩的脸庞上可没有女妖那么好的表情,他双眼通红,杀人的心越发强烈,语气却满是不在乎:“我再问一次,辛系在哪儿?” 对面不答。 她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她实在没有开口的勇气,无论是谁,在直面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些手足无措的。 “你吓到她了。” 一位长相清冷的东方女人按住塞壬的肩膀,女妖的轮廓淡了淡。 “我没法儿说出来,我们有言语的禁锢。”艾伦娜闭上眼不看这些人,她似乎觉得这样能让她顺过气来。 乔纳森对着塞壬点点头,确认了她的说法:“倾授的作用之一。” 无线电那段有个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把她接上电网,我可以从她脑内获取信息。” 乔纳森听罢毫无犹豫地否决了这个办法,“Pin,这是一条生命,你不可以这样。” Pin冷笑一声:“他们现在或许正在残害另外一条生命,那个生命还是与你并肩战斗过的队友。” “倾授不仅可以对人下言语的禁锢,还可以混淆人的思维,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乔纳森身边矮他一个半脑袋的陌生男孩忽然开口。 无线电那段沉默了一阵,希斯接过话茬:“ARIA在墨西哥城附近可查的屏蔽场一共有三个,或许我们可以……” “来不及。”塞壬打断道,“如果你不想打草惊蛇让人把辛系转移到更未知的地方,我们就不能粗暴地冲进去砸场子。暗探三个黑市的屏蔽场,以我们现在的人手,短则三四天,长则一周,而且我们还不能确保她就在这三个屏蔽场里。就算我们幸运,她在这三个屏蔽场之中,那等我们找到人,她的血也早就被人放干净了。” 无线电那段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希斯忽然惊呼了一声道:“你干什么!Pin!” “塞壬,给我一小时。” 无线信号暂时断开了。 塞壬先是看了眼艾伦娜,对方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接着他把视线转到自己这边,那矮个子的男孩身上,平淡地问了句:“斯芬克斯,你确认她的气息就在这周围?” “确认。”男孩笃定地点点头,“她给我的玩偶传递了求助的信息,我现在还能似有若无地感受到残存的一些温度,就在这里。” 她还活着。 塞壬闭上眼,强行调剂起自己的情绪,意图把逐渐狂暴的“无主混沌”压下去一部分,至少让他保持些理智。 他静止的时候如同一颗大树。 乔纳森侧头看了看他,心里隐约的不安越发浓烈。 塞壬是一颗强大的树,他枝繁叶茂,所向披靡,却因为成长时曾经被害虫蛀掉躯干的一部分而落下一个洞。虫洞幽暗深沉,寂寥无声,仿佛代表了他内心同等的匮乏。但在很久之后,出现了一只松鼠,她娇小的身体正好能填补进虫洞的暗色,油光水滑的皮毛柔软,上蹿下跳的动作鲜活,她住了下来。 不是离了松鼠不能活,而是松鼠离开之后,塞壬躯干上那黑峻峻的虫洞便没有人可以堵住了。 如果一棵树有和深渊一样混沌的黑洞,那这就不是一棵合格的大树,他会悄然变异,会急剧化地…… 乔纳森看着身边这尊杀神,总觉得有他在身边,如同世界末日近在咫尺。 一个小时,不长不短,足够塞壬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也足够Pin把电话再次打来。 “坐标发给你。” 塞壬打开一看,完全不是那三个屏蔽场里的任何一个,果然,ARIA这种躲在暗处的东西,不会只有三个窟窿。 “走了。”塞壬揽过昭晰的身子一下跳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朝着Pin标注的方向疾驰而去。 乔纳森不慌不忙地把艾伦娜敲晕过去,又打了一针足够她睡24小时的镇静剂,接着通知RL的执勤过来带人。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地带着斯芬克斯坐上另一辆车,接近坐标。 Pin的声音同时出现在前后两辆车的广播里,他道:“那里人员很密集,我会做你们的向导。以及,我用你们的人员档案面部识别出了很多RL的前成员,特此提醒。” 没人知道Pin是怎样神通广大地连接到了车里的音响,也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追究别人超能的滥用。 一贯会因为这些反常嘘寒问暖的人现在下落不明,正等着神兵从天而降呢。 第31章 -030- 天光云影 ARIA腹地。 致幻和其他能力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不直接作用于人体本身,辛系作为超S级的超能者可以免疫一切低于她等级的能力,比如布莱克刚刚想对她实施倾授未果,就是受到了这条等级压制的影响。 但对于致幻这样大规模放开却和她没有任何实质关系的能力,她只能被迫跟着一起看。 现在剧情放到她老妈临盆,她要出生了。 她感同身受地和母亲一起痛了一回,眼睛半闭几乎不敢直视,身临其境感受到母亲分娩时的痛苦和上学时看影片可相差太大了。辛系在这个时刻,忽然想起以前和妈妈吵的一些无意义的架,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有下辈子,请你做我女儿吧,辛系默默地想着。 新生儿从母亲身体里娩出的时候,辛系妈妈几乎脱力,她靠在枕头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接着好似意识到了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气若游丝地问医生道:“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哭声,她没有呼吸了吗?” “不……”医生欲言又止,剪断脐带,“她很好。” 话到这里,现实里的辛系睁开眼,看了看多年前刚刚出生的那个孩子——好像外星人啊,大脑袋小身体,皮肤皱皱的。 擦去血污和羊水后,辛系看清楚了孩子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她浑身上下被柔软的菌丝包裹着,那些菌丝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它们一缕一缕轻柔拂过孩子的身体,看起来很像在庆祝她的降生,摇摆的动作又仿佛在和她共同呼吸。 医生把新生儿包好送到母亲眼前,佐伊一看到她就红了眼圈:“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是天生体质……她做错了什么?” 母亲的悲怮弥散在产房里挥之不去,助产的医生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辛系愣住了。 她这样的出生对母亲来说是错误吗? 画面一转,到了佐伊实验室,一个波斯长相的男人站在佐伊身后等待着她将什么东西从电脑里提取出来,虽然只是一个侧面,但辛系通过五官已经将这人的身份辨认了出来——他是Pin的生父。 佐伊利落地调出资料,并按下原机的删除键,拔出硬盘交给那个男人,平静道:“阿里,不要去看里面的内容,如果有必要,就让它消亡。” 被称为阿里的年轻男子眼里闪烁着光,他笃定地点点头接着道:“我今天没有见过你,我们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交集。” 又一转,佐伊的脸上出现了好多道皱纹,但她依旧散发着知识女性那种从容和生动的美,她开夜车从实验室回家,一辆从角落窜出来的面包车毫不犹豫地对着她撞了过去! “小心!” 辛系没忍住,对着幻境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她想阻止那可恨的肇事车辆,她想救一救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 画面戛然而止,房间变回原样。 布莱克那张可憎的脸又出现了在辛系的面前,提醒她回到现实世界。 “她怎么可能死得这么轻松呢?”布莱克轻蔑道。 “你什么意思?”辛系想到了那天诺亚阻止她逃跑时说的话,心下一沉。 一声响指“啪”地回答了她的提问,房间又重新陈铺入幻境。 年过半百的佐伊被死死地拷在椅子上,她身旁的小桌堆满了用空的针管,蓝剂和黄剂,辛系认出这是黑市里流传最广最纯的镇静和兴奋剂。它们被连续交叉地使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会造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后果。 布莱克站在她对面,不疾不徐地拿出一支黄剂,语气甚至略带享受道:“你发现了‘真理’,可你不愿意分享,为什么呢?科学家的本职不就是为了探寻世界的规则并告知于众吗?佐伊博士,我再问一遍,真理是什么?” “我不知道。”即使佐伊已经被折磨得意识模糊,她还是强行梳理着自己的神智,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回答布莱克。 “阿里也和你一样倔犟,所以他死了。”幻影里的布莱克笑了笑,把黄剂推进她身体里,继续道:“他的妻儿我还没找到,但那只是早晚的事,你说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吗?” 兴奋剂开始发挥作用,佐伊忍不住的呜咽从齿缝发出,她切齿道:“你杀了我,杀了阿里,杀了一切和我们亲近的人,也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理代表着什么。教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一个普通的自然人却能抵挡你倾授的洗脑?你太依赖超能了,你真以为它是上天的恩赐吗?” 面对佐伊的质问,布莱克不为所动,他的笑脸没有一丝裂缝,“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势必得期待一下你的家人和孩子能给我带来惊喜,多谢你提供了一条新思路,佐伊博士。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待,我会找到真理的。” “莱特妮丝可以杀你第一次,就可以杀你第二次。”佐伊被药物控制的身体开始抽搐,但她仍然不屈服,她是宁折不弯的竹子,永远都是。 “她那半身不遂的蠢货,杀了我弟弟自以为是杀了我,读心者的能力在她身上觉醒真是浪费。呵呵,说起来,RL怎么都那么盲目天真,这个世界怎么真会有人抛弃一切将自己奉献给别人,太蠢了。” “因为他们对和平与美好深信不疑。” “你们的和平都很虚伪,都值得怀疑,除了真理……” 墨西哥城向北,博卡马哈斯附近,近腹地处。 一行四人下车,跟着Pin的指示找到了地下路口,Pin如同一个外挂一般帮他们解决了所有电子设备的监视,四人潜入其中毫不费力。 这地下基地如同堡垒一般庞大,他们一层层下潜,已经花了近一个小时,还没有到达Pin所指的地方。 渡鸦的语音陡然插进了Pin对他们实况转播的情况之中:“吞空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中了,抱歉慢了一步,但现在格雷正带着后援赶往你们那边,请放心。” 乔纳森立马礼貌地回复:“多谢渡鸦先生,我们这也一切都好。” 塞壬一边翻白眼一边悄然解决掉两个要拐弯看到他们的人,心道:好个屁,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好个屁! 他耳朵里的无线电忽然顿了顿,接着Pin的声音和之前一样传了过来,那少年道:“塞壬,把他们都放在这里,情况有变,我需要你一个人下去。” 塞壬少有地愣了下,接着默认了他的指令,正准备离开时,斯芬克斯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他的耳机里:“塞壬,我和你一起去,我会化成便于携带的猫态,接住我。” 一道磅礴的力量从塞壬的左后侧冒出,他头也没回地把黑猫搂到自己怀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乔纳森和昭晰眼前。 昭晰下意识要追,但乔纳森拦住了她,耳机里的Pin道:“现在,你们去多解决些其他人或者就此身退等后援吧,这里要变天了。” 腹地深处,心脏。 佐伊和布莱克的对峙深深地刺进了辛系的大脑里,但在她的双拳越握越紧,几乎要失去理智的时候,斯芬克斯的人偶对着她的手狠狠地咬了口。 对了,这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都过去了,她在这里看到了也没法改变。 与其愤怒,不如想想布莱克给她看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冷眼扫过幻境里的布莱克,视线又在自己周围转了圈,对着某个不太起眼的地方迅捷且勇猛地打了一拳,直到听见类似芹菜断裂的声音,她的娃娃脸上才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很冷静。”那人吃痛后,默默吸了口气道。 “我说过,有事说事,不要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要的真理我不知道,不在乎,也没有。” 辛系循序渐进地打开超S级的气场,致幻的场景出现卡顿和跳帧,似乎下一秒就会全线崩盘。 “但如果你只是想激怒我,你做到了。我不介意和你打一场,提前替莱特妮丝解决掉你这遗留千年的大祸害。” 布莱克显影出来,眼睛往下瞟了眼她手里握着的小玩偶,轻声道:“【先知】斯芬克斯,你找到了个好帮手。但他如果只帮你到这里,似乎也没有大用。” 辛系不回答,只是继续用等级压制他。 “继续吧,让我看看S+级别的力量。”布莱克的笑容里有种诡异的向往,“我也怀疑过你的能力是否就是解答真理的钥匙,现在让我看看吧……” “谁特么要给你看,自作多情!”话音刚落,辛系就瞬间爆破了入口那扇自动门,像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要趁反噬到来之前离开这里,这疯人院一样的鬼地方她真是一点儿都待不下去了!真什么真理,能把这辈子活明白就不错了,还寻求真理?特么这人脑子彻底坏了吧? 红灯和警报同时反应过来,辛系身边立刻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她下手一点都不犹豫,直接用最强的力量进行压制,每一波涌到她身边的人都不住地弯下腰杆,神情极度痛苦。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神兵天降能不能及时赶到,但她的精神力告诉她,自己确是受不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不就是因为别人不想广而告之吗?布莱克这傻逼为了探寻别人的秘密害那么多人,缺德又无情,她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洗脑或者任由情绪控制,还不如现在趁自己还有点意识赶紧多霍霍一会儿。 指不定她这一闹闹出点动静,RL能看到呢! 乐天派永远头脑简单,并且运气很好。 辛系不停奔走,就快逃离广场之际,忽然感受到了足够熟悉的力量,那股子混合了死亡和戾气的塞壬之力直直地朝她身后而去。 塞壬终于到了。 “您可以再慢点儿,再慢点儿我就……”差点晕过去了。 “Pin,做点什么。”塞壬一把带过辛系,对空气轻声道。 周围的灯和警报为塞壬应声而黯淡,寂静笼罩了整个腹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塞壬“无主混沌”全开,犹如末日来临。 小辛的意识有点模糊,她小巧的身体如同考拉抱树一样紧紧地锁在塞壬怀里,手里的斯芬克斯玩偶对她眨眨蜜豆一样的猫眼,接着跳到了一个男孩的手心,融了进去。 斯芬克斯啊……原来那个小玩偶真的是活的。 “你咬了我一口,好痛的……”辛系轻声说。 “我越靠近它,它就越活跃,再加上事出紧急……抱歉。”斯芬克斯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耳听八方,他的眉头很快皱成川字,正色道:“不要恋战,先离开。” 塞壬点头,他同样感受到了周围气场的改变。 可是…… 六道大门轰然落下,将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Pin?”塞壬尝试叫了一声。 耳机里没有回应。 外挂掉线了。 “塞壬,久仰大名。斯芬克斯,很久不见。”布莱克的声音幽幽的。 跟在他身后的亚当重新打开幻境,一片纯白的幕布徐徐展出,双方各执一边,实力差距却过于明显。 布莱克身后站着一帮和亚当一样大兜帽盖脸的人,同时还有释影诺亚含笑往这边看,而塞壬这边却只有苟延残喘的蓝光A队和一个半大不小的斯芬克斯。 “看上去好像他们就要赢了。”辛系半阖眼,下巴放在塞壬的肩膀上,嘟哝道。 斯芬克斯看她一眼,往前走了一步,对布莱克道:“布莱克先生,我似乎提醒过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先知斯芬克斯,你如果真能参透一切,就明白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寻求‘真理计划’的答案,没有。” “辛系不是你的答案。佐伊把答案交给了阿里,而阿里已经被你杀死了。” 布莱克冷笑了声,正欲开口,致幻的幕布再一次被撕裂,Pin的声音环绕式出现在广场上:“我是阿里的儿子,你想知道真理,我可以告诉你。” 辛系猜到他做了什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个屁……” 布莱克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亏的,于是问出了他心中的最终问题:“为什么会有超能存在于这个世界,它是怎么形成的?” 近四十年,没有任何科学家参透这个问题。 “你先放人。” 布莱克挥挥手,六扇大门全开,蓝光小队和斯芬克斯谨慎地往后退出一半,又听到这神经病开口道:“阿里的儿子,从背后走到我面前来,否则他们不可能全须全尾地退出去。” “我没有实体,我存在于世界各处,存在于电网和所有的资料之中。”Pin冷漠道。 布莱克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不信你了,他们不能走。” 话音刚落,布莱克身后那些人便一拥而上,塞壬头都没回,带着人往外跑,敌不过人海战术也敌不过三个S级对他的纠缠。现场形式并无焦灼,而是压倒式的,布莱克毫无疑问要胜利了。 Pin又开口,但这次不是对布莱克,而是对辛系:“辛,不要害怕,能力全开碾压他们。塞壬,内窥自我,一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任由‘无主混沌’支配你。” 超强的压力从塞壬怀里释放出来,再一次碾压众人,这次连布莱克都没能幸免。ARIA的人群在几秒钟之内全部晕厥,塞壬肩头的压力随之一轻,辛系不见了。 斯芬克斯也没了影子。 未知地。 一个女孩和一只猫淡定地坐在地板上等待着,即使他们对自己等待的东西都没有具体的了解。 辛系捏了捏斯芬克斯的耳朵,问了句:“我们现在在天堂还是地狱?” 斯芬克斯张了张嘴,“我们在真理之门内。” 她愣了下,哑然失笑:“怎么总是逃不开这什么真理啊?科学精神里可是没有真理这种概念的,只有时刻保持怀疑才是正解。” “这世界都有超能力了,你再妄图用科学去解释,就太寡淡了。”斯芬克斯坐到她身上,对着他们面前的方向道,“有人来了。” Pin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已经完全还原到了原本的样子,纯灰白的发色显得人很是憔悴,他手指向下指引他们的视线,地上立马变透明,他们刚刚战斗过的广场重现出来。 塞壬的菌丝已经结成明显的女妖形状,从这里看,她简直是鲜活的生物! “我们正站在‘真理’中,下面是现实世界,对我们人类来说,超能是一种无法解释无法被触碰的东西。但实际上,他们是需要依靠人体寄生的高维生物,他们和人一样,有强大的有弱小的,所以便造成了我们的能力也有等级的区分。” “但你的出现打破了那种常态,辛系,你是人类和超能生物结合出来的‘上帝’。”Pin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他们结合出来的‘钥匙’。” 接着斯芬克斯开口道:“我是‘门’。” “当你和我达到一种能触及到高维境界的程度,如果现场有‘门’的存在,‘真理’就会对我们打开。”Pin在他俩身边坐下,语气悠远道:“我父亲从来没有打开过有关‘真理’的任何东西,但我母亲悄悄地看过,她并未与我透露更多,只是要我享受孤独,并用自己的肉眼以及脚步丈量世界,不要听信任何简约的‘真理’。” 白发少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道:“纳什曾有过一个预言,和‘真理’相吻合,他们都说塞壬会成为世界末日的开始。如果你想,我们可以阻止他。”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真理计划’。”辛系嘟嘟囔囔的,视线却一直在关注地下的现实,“高维生物就高维生物啦,他们不是也能和人类共处吗?人又不怎么能看到他们的本体,菌丝那玩意儿就和简笔画似的,一点都不生动。” “不过要说预言什么的,这个我还是有点相信的,那我们该怎么做?” “杀了塞壬,或者割离开超能生物和人类的羁绊。” “第一点有点难吧?”辛系皱了皱眉,“我选择后面一个。” Pin笑了笑,“那我们可能就要一直待在这里了。” “也没什么不好啊。”辛系笑着撸了一把猫,“等我们在意的人都离开这个世界,我们便在这里和他们一同消弭。” 门、钥匙和上帝相视一笑,达成共识。 现实中,塞壬的心口忽然吹过一阵微风,他好像听到了辛系的声音,她说:你抓紧时间奔走吧,替我们去世界各地,继续拯救天光云影,看美丽的东西,就这样带着自己,带着清明的头脑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