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作者:花花了 简介: 古言+玄幻。狐狸精邂逅杀猪屠夫,一见钟情为哪般?排雷,女主和男主都不是好人。 桃花,属蔷薇科植物。其树态优美,枝干扶疏,花朵丰腴,色彩艳丽。 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 正文 七八月的天,似滚烫的炉火,燥热里带着浓浓的尘土气息。 路人皆被晒得萎靡疲乏,游商走贩亦是汗如雨下。 街巷口却有两位妙龄女子,粉衫罗裙,妆容脱俗,烈日下不见半分狼狈。 女子姿态慵懒悠哉,打着精巧的团扇,偶尔掩扇低语,偶尔漫不经心的轻笑。 “你挑好了吗?”凤瑛问她,“我瞧着那书生不错,白白净净的,很俊俏。” 她顺着凤瑛的目光望过去,瞧见一个在猪肉摊子前买肉的书生。 书生面相清秀,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虽然年岁不大,却已经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雅致气韵。 凤瑛仔细端详了会儿,极力推荐:“唔……看来看去,还是书生最好,其他人实在太难入眼,隔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汗味儿,你看呢?” 她的目光微微上挑,落在猪肉摊子后头的那男人身上,“就他吧。” 凤瑛愣了愣:“那个卖猪肉的?” 她眸光盈盈,隐约透出笑意,“嗯,就选他了。” “你疯了。”凤瑛吃惊,不赞同的道,“还是书生好,细皮嫩肉好下嘴,你瞧那男人一身腱子肉,硬邦邦的,怎么吃得下去?当心磕坏一口牙!” 她固执己见,依旧盯着那个卖猪肉的男人,“就他了,不改了。” 凤瑛劝不住她,摇头叹气:“唉,随你吧。” …… 卖猪肉的男人,是个屠夫。 臂膀精壮结实,手中刀起刀落,那猪肉被切割得条理分明,均匀妥帖,一丝多余也没有。 生意显然是不错的。 她站在街巷观望一阵,摊子上的肉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副猪颈肉无人问津。 屠夫索性收了摊,拎着剩下的肉回家。 她想了想,不紧不慢跟上去。 出了镇是一段山路,走过山路有一条河,河上有桥,他在桥那头,她在桥这头。 脚步顿滞,他转身看她,她赶紧停住步履。 她都想好了。 若是他问:姑娘为何跟着我? 她便答:小女子投奔远亲不慎迷路,不知壮士能否行个方便,容我借住一宿? 若是他问:远亲住在何处? 她便答:芙蓉山下清波镇。 若是他问:为何不曾听闻? 她便答:奔波多日,体乏口干,须得歇息一晚再与壮士细说。 ——男人的一个回眸,她脑海里已经逐一掠过两人的对话。 可他只是淡淡看她一眼,转身继续往前。 那一眼波澜无痕,好似眼前的如花美眷只是桥上的木,路边的泥,空气里的尘粒,平静得不带任何好恶,却叫她忍不住心口乱跳,莫名的兴致盎然起来。 男人住在村子的尽头,杀猪时的惨叫会惊扰邻里,故而他的屋子十分偏远,周遭荒芜。 她一直跟着他。 跟到门口,男人也没再看她一眼,进了院就关上门,隔绝了那道追寻的视线。 冷漠至极。 她丝毫不介意。 绕着屋子不紧不慢走一圈,她看着院旁的空地,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 江沅是个屠夫。 只不过,他这个屠夫也宰杀些别的,比如人。 这世上有请杀手杀人的,也有请人杀杀手的。 江沅属于后者。他不用暗器,也不用毒药,仅凭一把乌金匕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他看来与杀猪没什么分别。 能请得起他的人,寥寥无几,故而江沅平日里卖卖猪肉,打发时间。 今天却发生了一件古怪事。 街上有个女人,盯着他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着实不寻常。他长得既不俊美,也不丑陋,普普通通一张脸,落在人堆里压根寻不着,那女人一直盯着他是何意? 莫非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前来找自己麻烦? ……也不像。 瞧那软绵绵的身骨,走起路来纤腰摇来摆去,像春天新抽的柳丝,随风而舞,又鲜又嫩。 分明不是习武之人。 回去时,他的步履故意忽快忽慢,那女人竟一路跟到家门口,可见有些本事。 江沅更疑惑了。 他生性冷漠,没有多少好奇心,却也不敢贸然将人请进家中,准备先看看再说。 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那女人的模样。 女人…… 莫名烦躁,他闭眼翻了个身,想起一件往事。 几年前,有位花魁名震鲁南地带。 她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实则是一个门派培养多年的刺客。 他去的时候,花魁为了活命,脱光衣服,款款玉步走来,却被他一刀割破喉咙。 就像杀猪一样。 他从来不会去想自己杀过的人,今天也不知怎么了。 翌日醒来正是清晨。 他走到院子里洗漱,忽然觉得不对,抬眸望去,见院墙外面多了半片棚顶。 江沅:“……” 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他推门出去,看见自家院外一夜间冒出一栋新屋子。 江沅头次体会到哭笑不得的滋味。 那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暂不提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盖起这栋屋子,就说这等比邻而居的行径,是否太过匪夷所思? 若真是来杀自己的,这样的杀手,还真是与众不同! ——屋子是草棚顶,围墙是糙木板,外面竖着一圈篱笆,胡乱拼凑成一栋简陋又可笑的屋子。 何谈住人,就连遮风避雨恐怕都很难! 江沅转身走了。 …… 午饭后,江沅收拾碗筷,在屋檐下修整手头器具。 天气很好,透蓝的天空浮着薄云,偶尔起一阵风,在炎炎夏日里送来几缕凉意。 有什么东西飘过来,轻盈而艳丽,在空中翩翩飞舞,悠悠荡荡,最终落在院子里…… 江沅看着那事物,半晌没动。 一件肚兜。 樱粉色,绣着鸳鸯戏水。 这时,院外有人敲门,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传来:“请问……有人在吗?” 江沅默了会儿,起身开门。 门外的女人面颊绯红,眸光潋滟,羞怯怯的道:“我刚刚搬来此地,方才整理箱笼时,有阵风将我的……我的一件衣物,吹到你家院子里,能否归还于我?” 江沅看着她,眼眸似笑非笑:“是吗,你且稍等。” 仍未让她进屋。 他转身回到院里,拾起地上的肚兜,捏在手中轻轻摩挲几下。 幽香扑鼻。 江沅不动声色,将肚兜还给她。 她含羞道谢,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轻移莲步,那背影摇曳生姿,几乎能勾了人的魂去。 江沅将两指放在鼻下嗅了嗅,淡淡余香残留。 ……沾了媚香的肚兜么? …… …… 孤僻冷寂的江沅有了邻居。 且是一个娇滴滴、水灵灵,软绵绵的女邻居。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就这么一夜之间在他家隔壁搭了间屋子,闷不吭声的住下了。 村人热情淳朴,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不容易,各家各户送来锅碗瓢盆,教她过日子。 江沅冷眼旁观,待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大约是她太漂亮了,在这里住下不过几天,村里的小孩儿们都爱找她玩,十六七岁的少年也有意无意从她院前经过,男人们望一眼险要丢了魂,女人们见了暗生警觉:这莫不是个妖精? ……是妖精么? 江沅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心中思绪牵动。 他今日外出做买卖,回家后便发现屋内被收拾的一尘不染,脏衣服全都浆洗干净,晾晒在院子里,而桌上则摆着烧鸡和酒。 这并不是最让江沅感到惊奇的地方。 他惊奇在于,自己这座农家小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许多地方都安装着致命机关,普通人若是擅自闯入,等同于进了阎王殿,绝不可能活着出去。 可是…… 他细细检查机关,发现全都不曾被触发。 莫非,她真是个妖精? 江沅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烧鸡,又喝了一口酒。 自然,烧鸡和酒里也有媚香。 几年前,江沅曾宰杀过一条千年大蟒。 是不是真活了千年之久,不知道,总之当地的村民都是这个叫法,那条蟒蛇也确实粗壮,活吞了不少村人。 他与蟒蛇搏杀了三天三夜,蟒蛇死后,他也力竭的昏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浸泡在蟒蛇的血液里,遍体污血。 说来奇妙,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生过病,并且百毒不侵。 媚香嘛…… 也是毒。 江沅心安理得吃光了烧鸡,喝完了酒。 此后每隔几天,他家里就会焕然一新。床褥枕头晒得蓬松柔软,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热饭热菜,院子里也多了几株花花草草。 又过几天,他从镇上回来,看见刘大娘坐在村口哭骂:“哪个天杀的偷了我家的鸡!挨千刀的贼子!连家里下蛋的老母鸡也偷了!” 另一家的赵大叔也在叫骂:“我埋在院子里的女儿红,也被那贼子挖走了!” 江沅:“……” 回家后,照例发现屋里被打扫过了,桌上还是烧鸡和酒。 她似乎对烧鸡情有独钟。 江沅坐下来,默默喝酒吃肉,饭菜里的媚香萦绕周身,他巍然坐定,神色不动。 外面渐渐起了风。 天色昏暗,很快风里夹裹起细雨。 雨势越来越大,变成滂沱,乌云层层堆叠,风声如吼。 江沅紧闭门窗,漆黑黑的屋里只点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光照亮屋内一角,光影随着风声雨声微微摇曳,晦涩幽暗。 他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的狂风怒雨,不禁想起隔壁的女人。 她那间屋子,充其量就是个破草棚子,挡得住风雨吗? 这时,门板哐哐作响。 江沅略微蹙眉。 哐、哐、哐! 声音再次传来。 江桓起身,顶着风雨走出去,抽了门闩,打开院门—— 外面的女人衣衫湿透,我见犹怜望着他:“风雨太大,可否容奴家借宿一晚?” 江沅定定看着她,不言不语。 女人不解其意,垂下眼帘,眸光微微闪烁,正踌躇着,便听江沅说:“进来吧。” …… 江沅的家里,只有一张床。 他坐在床榻边,默然看着她宽衣解带…… 黯淡昏沉的灯光里,她的肌肤光润如玉,身段妖娆,寸寸泛着诱人珠光,犹如珍宝。 江沅眼眸晦暗,鼻息间的媚香愈发浓郁。 她浑身上下,连头发丝也舒展着媚态,勾魂夺魄。 江沅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掐住她的下颌:“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 她光洁纤柔的手臂缠住他,嘴里溢出轻吟,娇滴滴得能滴出水儿,“疼……” 不能再忍,江沅呼吸一沉,松开她的下颌,将她压在身下,胡乱吮吻,胡乱揉弄,未经人事所以毫无章法,全凭本能摸索。 身体烧灼。 汗珠滚落。 一时分不清,他的百毒不侵,到底抵不抵得过她遍体异香? 娇媚的女人痴痴望着他,双眼迷离,似懵懂,似新奇,又似欣然期待。 他含吻,她任他吻,他抚摸,她任他摸。唇舌相接,勾勾缠缠,情潮似烈火。 这等快活,让两人都癫狂。 窗外是昏天暗地的狂风暴雨,屋里是暖香浓郁的云雨不歇。 断断续续,做了两三次,一次比一次长久,一次比一次蜜里调油。 黎明初晓时,风雨停歇,天光微亮。 屋里光亮稀疏,江沅支着半边身体,轻轻抚摩怀里熟睡的女人。莹白如玉的肌肤泛着微微淡粉,触感温润柔软,当真是冰肌玉骨,恰如凝脂一般嫩滑。 “你叫什么名字?”江沅问。 他已不在意她是什么人。 不管以前是什么人,总归现在是他的人。以后,也只会是他的人。 她温顺依偎在他怀里,睁开一双妩媚水眸,轻声回答:“我叫桃花。” 江沅看着她那双异常妖媚勾人的眼儿,嗓音低了三分:“当真?” “当真。” 她仰起头,轻咬他的下巴,语气充满诱哄:“村口有一棵很大的桃花树,那是就我。冬去春来,岁月枯长,我亦感寂苦,想与你结一段姻缘,共此生欢好。” 江沅看她半晌,俯首含住她的唇瓣,手里肆意揉弄那团雪白丰盈,含糊的句子从唇齿间溢出,带着狠绝:“你若是骗我,我就杀了你。” 她面颊绯红,只觉那一重重快感又席卷而来,浑身就像着了火。对于初尝情事的妖精,这实在是种难耐而诱人的折磨。 她顺势抱紧江沅,轻喘娇吟:“我不骗你,我喜欢你……嗯……” 癫狂的黑夜,荒唐的白日。 动情的男人,贪心的女人。 不知餍足的痴缠不休,等到雨歇云收已是次日天明。 江沅打开窗子,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榻上的女人嘤咛一声,蜷进被子继续睡。 他看她一眼,嘴角莞尔,俯身在她耳畔说:“我去镇上一趟,晌午回来。” 江沅从墙角陶罐里摸出些银两,梳洗一番,穿戴整齐后去了镇上。 他买了些女子用的物件,头梳铜镜,木盆浴桶,全都添置齐全。 回家后他的桃花还在贪睡,他便去了厨房,烧了一盘野猪肉,炖了一只山鸡,又炒了一碟菌子。 豆米粥煮得香糯甘甜,她被食物的香味儿馋醒了,软绵绵的靠着他坐在桌边,喝了半碗粥,猪肉只尝了一块,那只山鸡倒是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只剩骨头。 江沅从没和女人相处过,只是耳濡目染,见村中乡邻不是这家婆娘撒泼,就是那家媳妇哭闹,便觉得女人是麻烦。 桃花一点儿也不麻烦。 他出门时,她乖乖等他;他在家时,她安静陪他。 不会絮絮叨叨,不会忸怩作态,也不会任性妄为的使性子。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微微笑着安静看他。 唯独床笫之间格外缠人。 但他喜欢她缠。 那事儿熟能生巧,两人的花样也越来越多,而她不知羞怯,每每特别配合。 江沅很喜欢她,是情是欲他不懂,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别有滋味,心里存了独占的念头,他开始作长久打算。 这些年他的积蓄惊人,只是没有用武之地,恰逢如今心血来潮,花钱扩建房屋、修筑院墙。 气派的青砖乌瓦,高高的雪白围墙,院里种上葡萄树,架好支架,只等着藤苗慢慢攀爬,来年绿荫乘凉。 他从刘大娘家里买了一只老母鸡和十来个种蛋,拿回家想要孵小鸡。多付了些银钱,算是以往的补偿。 桃花见了鸡蛋果然高兴,看着这些蛋,仿佛看着吃不完的鸡。 从此她在家里也有了活儿干,每日精心喂养老母鸡,指望着它能多孵出几只鸡。 老母鸡不负众望,孵出许多只小鸡仔,毛茸茸的,黄嫩嫩的。桃花把小鸡捧在手心里,恨不得一口吞一只,喜欢得不得了。 她最终还是舍不得。 小鸡吞了就没了,可如果养着,以后就能有更多更多更多的小鸡。 她不傻。 …… 夜晚,江沅压在她身上驰骋,她浅浅低吟。 腿儿缠着他精瘦的腰,小手攀着他结实的胸膛,男人的汗水滴在她身上,气息浓郁,她愈发软得没有骨头,随着他的攻势颠簸起伏,娇喘吁吁。 他在白天时总是沉默寡言,入夜后却恍如变了个人,凶狠蛮横,粗暴狂野,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生吞活剥。 她喜欢他粗暴。 这时候的他,总叫她心悸而荡漾。 粗暴意味着失控,失控意味着沦陷,而沦陷,意味着他离不开她。何况这事如此快活,如此销魂,若能如此过上一辈子,该是多好? 她情不自禁,轻抚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如果有心的话,一定已经为他化成了水吧? …… …… 一日,江沅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卖剩的猪肉,背上背着竹篓,竹篓里放着蜜糕点心、酥皮烧饼,还有一件素绒绣花袄。 每次从镇上回来,他总要为桃花带几样好东西。 将要走到院门口时,江沅听见院里传来女人细软的说话声,他放轻了步履。 说话声很轻,近乎呢喃,但他五感敏锐,依旧将那些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再说了。”这是桃花的声音,慵懒娇嗔。 “时间不多了,你若是不忍心,我替你下手?那男人被你养了些时日,倒是越看越有滋味了呢……” “你若敢打他的主意,休怪我翻脸无情。”桃花的声音冷了三分。 对方笑声轻浮:“哎哟哟,真上心了呀?我家里还养着书生呢,谁稀罕你的屠夫?” 两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院内静默。 江沅等了片刻,伸手正欲推开门,院门忽然开了。 桃花和一位俏丽女子从门里出来,那女子看见江沅,唇角勾起,抛出媚笑。 桃花抬手捂住江沅的眼睛。 “快走吧。”桃花轻飘飘的道,“今个儿天色不好,只怕一会儿要下雨。” 那女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咛,扭着腰肢走了。 “她是谁?”江沅握住桃花的手,从轻覆的眼上轻轻拉下来。 “以前老家的姐妹,路过这里,顺道来看我。” 桃花绕到他背后,帮他卸下竹篓,看见里面的东西,她欢欣雀跃:“你买了酥皮烧饼!是肉馅的吗?是肉馅的吗?” 江沅轻笑,“嗯,肉馅的。” 他把桃花拉进院子,抵在门后亲吻,唇齿间的清甜甘润,能洗清所有疲惫。 良久,两人终于分开,江沅抚摸她的面颊,喃喃低语:“这么爱吃肉,真是桃花妖么?” “我真是桃花。”她笑,搂着他的脖子凑近些亲他,耳鬓厮磨,“不信你闻闻,香不香?” 嗯…… 他深深呼吸。 比花香,比蜜甜。 …… 天气越来越冷,江沅最后去了一次镇上。 他借了一辆牛车,打算多买些粮食囤起来,这样一来,整个冬季无须出门,即便是大雪封路,也不用担心。 江沅买了米粮油盐,买了银丝碳,买了花生糖,买了厚绒绒的棉被和碎花花的布面。 他满载而归,却被劫匪盯上,四五个壮汉拦下他的牛车,想要杀人越货。 江沅隐居在此,一向低调,若非这些劫匪连拉车的老黄牛也不肯放过,他也不至于出手。 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枝,一招一式如蜻蜓点水,刺进喉咙,拔出时血珠挥洒,带出一条细细的鲜红弧线,洒进泥土地里,又变成深褐色的泥点。 他把尸体踢进道路一侧的水塘里。 再过些日子,水塘会结冰,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那时,尸体大约已经烂成了泥。 处理干净后,江沅准备离开,忽然察觉树后藏着人。 他神情微凌。能将气息收敛至此,险些瞒过他去,可见不是常人。 江沅沉声喝道:“出来!” 树后颤巍巍走出一个女子,披着雪白的兔毛斗篷,雪肤红唇,貌美至极。 “公子切莫伤我。”女子声音轻细,十分悦耳,神态带着怯弱娇柔之美,“我有意欲助公子一臂之力,不料公子神力,竟无须我出手相助。” 江沅上下打量她一番,那女子经不住他看,面颊泛起红晕。 江沅问她:“你为何想要帮我?” “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她羞怯回答,“公子可还记得,六年前,在芙蓉山上,你曾救下一只白兔?” 江沅蹙起眉头,确实想起这么一桩往事。 那时他接了一个比较棘手的任务,虽然最终完成,自己却也受了伤,为避开追兵,不得不躲进山里。 在山里疗伤时,他偶然遇见一只狐狸追逐一只野兔。野兔不敌狐狸,眼看就要命丧狐嘴,江沅裁了一片柳叶,以内力远远掷出,直击野兽心口。 狐狸哀嚎一声,狼狈逃走,那野兔侥幸活了下来。 江沅会出手,并非因为好心,只是因为当时情景令他想起自己——被追捕通缉,不正如那兔子一般么? 面前的貌美女子含羞带怯望着他,眼中透出倾慕与眷念,“公子,我就是那只白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愿意……以身相许。” 女子面容娇美,神态又楚楚动人,寻常男人见了很难不动心。 江沅沉吟片刻,对她说:“你既然想要报恩,便留在此处,帮我把这些痕迹打扫干净罢。” 女子错愕,愣在原地。 江沅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同意了,赶着牛车自顾自离开。 劫匪的尸体虽然被他踢进了泥塘,可满地脚印和血迹,处理起来琐碎麻烦得很,恰好有人愿意帮忙,何乐不为? 江沅赶着牛车慢腾腾往前走。 牛车缓慢,没过多久他便发觉刚才那个女人跟了上来。 此情此景,颇有些像他与她的初遇——那时还是盛夏,她一路跟着他,不紧不慢出了镇,徒步一段山路,又过一条河,接着是一座桥…… 山下猎户家的大黄狗叫了两声。 他回头看,那女子已然不见。 今年的妖精怎么这样多? …… 江沅回家后,将牛车上的货物一样样往家里搬。 桃花抱着鸡从屋里出来,倚在门槛边,一边抚摸怀里的小母鸡,一边看他进出忙碌。 鸡在她怀里极乖,瞪着眼一动不动,任由她撸尾巴、揉鸡冠、捏脖子。 桃花把小手搁在鸡肚子下面取暖,看了江沅半晌,说:“你身上有股味儿。” 江沅扛着两袋米面放进地窖里,回来时问她:“什么味儿?” 她娇滴滴哼了一声,“脂粉味儿。你今天遇着了谁家的小娘子?” “鼻子倒是灵。”他低笑出声,将牛车上最后一袋货物搬下来,打开给她看。 里面装满了锦绣绸缎、珠钗玉簪、胭脂妆粉,珠光宝气一片,哪怕是富家小姐,也难见几回这样的奢华。 江沅拿出装着胭脂的雕花木盒,递到她面前,“是这个味儿吗?” 桃花抿唇一笑,眸光流转,愈发娇媚动人。 不想叫他得意,她翘着唇角娇嗔:“哼,谁知道呢。” …… 天气越来越冷,待到过年时,村里变得极其热闹。 贴对联,做年糕,小孩儿们为一个爆竹,争相追逐打闹。 有几户人家请江沅去杀猪。村里的规矩,谁家杀了猪,谁家就得置办席面,好酒好菜款待屠户和邻里。 江沅不爱热闹,拿了一坛酒、一提猪肉回家去了。 他是屠户,家里总不会缺肉吃,只是桃花对鸡肉情有独钟,他便想着今年的年夜饭,要杀几只鸡。 桃花却不许。 她抱着心爱的鸡,满脸不舍,无论他挑鸡圈里哪一只,她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江沅哭笑不得:“你养这些鸡,不就是为了吃吗?” “可是养久了,就有感情了呀。”她怅然叹气,摸了摸怀里的鸡脑袋。鸡巍然不动。 江沅看着她,片刻,也摸了摸她的脑袋。 后来,他提着酒和猪肉,去刘大娘家换了两只鸡,一只红烧,一只煨汤,总算让她美滋滋的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年后是正月,天寒地冻。 两人呆在家里烤炉子,大部分时间闭门不出。 炉子里烤红薯、烤花生、烤栗子、烤馒头片。桃花最喜欢烤橘子,烤得满屋子充溢着橘皮香味儿,橘子从碳火里扒拉出来,小心剥掉烤得焦软的外皮,露出里面汁水饱满的果肉,吃进嘴里,热腾腾的,又酸又甜。 她喂了一瓣橘子给他吃,自己也吃了几瓣,吧唧吧唧嘴儿,意犹未尽。 “如果再有条鱼就好了,和橘皮串在一起烤,烤出来的鱼肉不但不腥,还会有股清甜的香味儿。”她兀自说着,口水快要流下来。 现在的池塘湖水大多结冰,想要捕鱼并不容易,但对江沅来说,小事一桩。 江沅出门捕鱼,桃花在家等他。 想到一会儿就能吃到烤鱼,她口水涟涟,满脸兴奋。 这时,外面传来拍门声:“请问……有人在吗?” 桃花微愣。 她拧起秀眉,望向院门方向,下意识屏息凝神。 屋外的女人又轻轻拍了拍门板,嗓音悦耳动听:“公子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特意备了年礼前来拜访,答谢公子救命之恩……” 吱呀—— 木板门突然打开。 女人看见桃花,脸色一瞬雪白,“怎、怎么会是你?!” 桃花倚门轻笑。 …… 江沅拎着一条鱼回来,见院门没关,隐约闻到肉香飘来。 他关上院门,几步走进堂屋,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暖烘烘的,他肩头的冰雪立即消融。 桃花坐在小矮凳上烤兔子。 江沅将鱼放下,脱了雪水洇湿的外衣,问道:“哪来的兔子?” “不知道呀。”她托着腮懒洋洋说道,“自己一头撞死在咱们家门板上,我就捡进来啦。” 她撕下一条兔腿,递给江沅。 “好吃吗?”她紧盯着他。 江沅咀嚼,“……肉有点老。” 她笑颜逐开,将兔子扔到一边,开心的道:“兔子不好吃,我们还是烤鱼吃吧!” 桃花今天的心情格外好,酒足饭饱后,她难得勤快一回,烧了热水让江沅泡澡暖身子,自己主动收拾屋子,将吃剩的兔肉鱼骨拎出去扔掉。 那兔子带来不少年礼,桃花翻了翻,都是些山野药材,其中鹿茸和淫羊藿最多,壮阳大补之物,其目的不言而喻。 桃花冷哼:“不安好心。” 不过转念想想,她也没安什么好心,实乃彼此彼此。 扔完碍眼的东西,回来沐浴洗漱,而后上榻与男人交颈缠绵,道不尽的缱眷旖旎。 事后两人相拥而眠,屋内昏暗,炉火映着靛青色的被面,泛出橘黄色的暖光,静谧温柔。 江沅搂着桃花,一只手搭在她柔软细滑的腰肢上,不轻不重的摩挲着。 桃花被他摸得舒服,闭眼依偎在他怀里。 “方才我去捕鱼……”江沅低低出声,“路过村口的桃树,发现被人砍了。” 桃花睁开眼睛。 江沅仍在说着:“大概是谁家的碳不够用,进山砍柴又太危险,就把桃树的几根树杈砍了当柴烧,现在只剩光秃秃半截树干……” 桃花默默听着。 江沅问她:“你到底是谁?” 她认真沉吟片刻,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在芙蓉山上,你曾救下一只白兔?” 江沅微微皱起眉。 她接着道:“我在山中修炼百年,将要修成人身时,不幸遭难,被一只狐狸追杀,若非你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狐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故而委身于你,以报救命之恩。” 江沅:“……” 他沉默一会儿,忽然翻身将她压在下方。 她迷茫不解凝望着他。 江沅的目光下移,落在她胸前的雪嫩肌肤上,那里有一抹柳叶状的淡粉色痕迹,像胎记,又像伤痕。 “骗子。”他用力封住她的唇。 纵然知道她满嘴谎话,仍是不忍心伤她分毫。 日子稀里糊涂的过,两人像是达成某种共识,绝口不再提及此事。 冬去春暖,冰雪消融后又是一派春意盎然,桃花打开鸡舍的木头门,让心爱的鸡们出来沐浴春日暖阳。 她养的鸡,是村里最漂亮的鸡。 吃的好,住的好,身上还穿着碎布做的花衣裳。 桃花坐在院子里,愉快的看了一会儿鸡,隐隐觉得不对。她数了数,脸色忽变,转身跑去找江沅,一头扑进他怀里大哭:“咱家的鸡丢了!!!”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心疼的鸡,最宝贝的鸡,养了大半年舍不得吃的鸡,丢了! 江沅帮她数了数,确实少了两只。 这事有点蹊跷,房屋院子是翻修过的,寻常贼子难以闯入,难道是鸡自己跑了?可是鸡舍牢固,鸡舍外面还有栅栏,鸡是怎么跑的? 自从丢了鸡,桃花仿佛得了心病,每天病恹恹呆在屋里,日渐憔悴消瘦。 江沅出门找鸡。 若是找不到,他便准备去镇上,买两只长得相似的,也好叫她不那么伤心。 等江沅出了门,家里又来了客人—— 凤瑛扭着腰肢走进屋里,环顾四周,嘴角笑意讥诮:“都大半年了,住在这种地方,你究竟图他什么?” 桃花躺在床上,背过身子,不大想理她。 凤瑛笑道:“是不想说话,还是没力气说话?上次我就说过,你的时间不多了。” 当年的狐狸早已死了。 心脉尽碎而死。 她靠着最后残存的一缕灵力,采来桃胶,勉强将破碎的心黏在一起,侥幸保住性命。 她活不了多久,除非找到合适的心填补。这些年吃心补心,然效果甚微,最好的法子,是选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用精元徐徐养之,养至纯阴,剖心食之,这心伤便可痊愈。 凤瑛在床榻边坐下,轻声叹道:“男人大多薄情,他既伤了你的心,你便取他的心来补,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害死你的?” “想知道为什么吗?”桃花低声道。 凤瑛微愣,俯身凑近些,“为什么?” “因为……有些东西不能养,养的久了,会养出感情。”她翻身过来,盯着凤瑛的眼睛,“即便补好了心,也是要伤心一辈子的。” 凤瑛怔怔看着她,良久,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胸口处…… 桃花的手,不知何时刺入她的胸腔,温热的心在掌心处颤巍巍跳动,略微用力,便鲜血淋漓的掏出来—— “瞧,用狐狸心,补狐狸心,是不是再好不过了?”桃花微笑。 “你……”凤瑛踉跄两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空洞的心口,血流不止,意识模糊,纵然万般不甘,她最终还是魂飞魄散了去。 桃花坐起身,冷冷看着床下的死狐狸,“我本无意伤你,可谁叫你偷吃我家的鸡?” …… 江沅拎着两只鸡回来,毛色与桃花的鸡相仿,只是大小略有不同。 他心里默默盘算,若是桃花喜欢,就留下来养,若是她不喜欢,就杀了吃,总之要叫她高兴才好。 远远望见桃花立在门口,春衫单薄,美眸微嗔,嫣然一笑不知怎样的妩媚妖娆。 江沅走到近前,笑着问她:“怎么今天心情这般好?” 桃花挽起他的臂弯,“以后我天天心情好。” 她有房住,有衣穿,有鸡吃,还有男人恩恩爱爱,从此每日颠鸾倒凤,逍遥快活——至于被谁伤了心,被谁害了命,什么血海深仇,有甚意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