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诗》作者:俗酒入诗 文案: 陆远芳是假的,陈芷也并非真实,使他们鲜活的是人的爱情。 陆远芳回顾自己的一生,简单平淡得过分。 前半生以为苦尽甘来,没料到世事无常,后半生只能借一株桃树聊寄情思。 陈芷已不在人世,但陆远芳身边似乎处处有她的影子。 「他将双眼睁了又眯,眯了又睁,没料到这曾经明朗的眸子已老成这般——看谁都尽是她的模样。」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远芳陈芷 ┃ 配角:陈戎陈蕙阿莲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尚未得到的东西 立意:送给一个人 第1章 序 她从清晨微凉的空气中醒来,棉麻床单清爽的触感令她感到很惬意。 这是一个春日的早晨,天刚泛起鱼肚白,窗帘透出柔和而又明亮的光晕。窗外,一树桃花正舒展着它们轻盈而柔软的花瓣,共同迎接阳光的到来。街道上的行人还很少,陆续有店铺开张的声音传来。 每到这时,她便会如同稚子般扬起窗帘,满窗的春花与春晖便相拥在一起,涌入狭小的房间,将惊喜送往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她会透过支干与花叶的空隙看红日初生,渐渐变得浊热;看街道起蛰,由冷冷清清变得人来人往……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她懒懒地缩在被子里,脸颊紧贴着床单,用手掌抚摸着它。她睁着茫然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窗外的人声渐渐喧嚣起来,一阵刺耳的锯声试图混入其中,她茫然的双眼忽而清醒,继而显露出痛苦。她来到书桌前,轻轻地拿出一本书来打开。 泛黄的书页散发着旧书独有的芬芳,某一页中夹藏着一枚桃花压制而成的书签。它的质地如陈年旧书的纸张般薄脆,仿佛随时会在空气中化为粉尘。 因惧怕这朵桃花在空气中被氧化,失去原有的色彩,她缓缓合上书页,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 窗外,花枝乱颤;窗上,花影摇乱;窗内的她,听见桃树的哀鸣渐渐被锯声掩盖。 她曾苦苦寻求,只为一个栖身之所。 在她第一次见到这棵古老的桃树时,便已下定决心,与它比邻而居。那时已经到了夏季,桃树上早没有花了,但是他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小巷上空的烈日,也将这个小小的公寓与外界分隔;在叶中藏匿的果实则是它给予孩子们最朴实无华的惊喜——连巷子中最高龄的老人都接受过这棵桃树的馈赠。 关于这棵桃树,巷子中流传至今的一句话就是: 这棵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自我记事起就已经有那么宽了。说不定是哪朝的哪个公子小姐栽的呢,竟活到了现在! 但是现在,这棵树永久的倒下了。 青石板地面的小巷子里铺满了花泥,一轮矮矮的木桩正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第2章 第 2 章 陆远芳一脚踏进那座朱门下的阴影里,迎面而来一堆陌生的笑脸。 “贤侄,你且安心住下。” 陆远芳定了定心,为首的这个男人,他以前见过。 “多谢伯父救济,今日恩惠,远芳没齿难忘。” “欸,”男人皱皱眉,“这就见外了。我与你父亲从小亲如兄弟,若不是后来的变故……” “……啊,嫂嫂、远芳,随我进来罢。” 陆远芳垂眸,搀着陆夫人,跟着陈将军进入这座陌生的府邸。 方才陆远芳乘行礼时偷偷看了眼陈芷,而后就再没敢抬起眸来看她。她正站在一位贵夫人的身后,低下头来,清秀的眉眼做出乖巧的模样。 那贵夫人眼神淡淡地扫过陆远芳,对陈将军笑道:“老爷,我俗务缠身,便不打扰你们叔侄二人叙旧了。” 贵夫人收回笑脸离开,经过陆夫人时面色疏离地点头致意。 陈将军望着陈夫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庭院内一时鸦雀无声,其余人在原地踟躇,不知是去是留。 陈将军沉声道:“你们都先去罢,我与远芳私聊几句。嫂嫂,远芳,快随我来。” 进入屋内后,陈将军挥挥手,侍女们先后献上几碟小菜。 陈将军面有愧色,道:“嫂嫂,远芳,你们长途跋涉,我接风却如此简陋,你们莫要怪罪。” “怎会呢,陈将军肯收留我们母子二人,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陆夫人见丫鬟们早已退下,才道:“外有豺狼,将军身不由己。” 气氛忽然有些沉重,三人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竟没有一个人动筷。 “远芳,你先下有何打算呐?” “禀伯父,远芳稍作思量,决定参加科举,愿争得金榜题名,以考取功名。” “你要谋文职!”陈将军大惊,“陆家世代皆出武将,远芳,你怎会想到走科举的路子?” 陆远芳抿嘴,他何尝不想驰骋疆场,万里封侯,只是…… 祖父秉性正直,在任时曾得罪过不少同僚,若是任武将的职位,必遭打压——除非抓住大机遇,否则定难以翻身。 其实他也可以请求陈将军照拂,但陈将军已经帮了大忙,陆远芳不愿再麻烦他。 “伯父,远芳只求重振陆家雄风,至于通过什么途径,这并不重要,”陆远芳斟酌道,“而且……这样做也有像那群人示弱的意思。” “过去种种恩怨,远芳不会再追究了。” 陈将军愣了愣,面色凝重道:“远芳,即便如此,那帮鼠辈也未必领情啊!” 陆远芳稍稍思索,道:“伯父,这只是远芳暂时的打算,若有变故,远芳再另寻它法也未尝不可。” “你有打算便好,”陈将军恍然,他指指菜肴,“来,你们用膳。” “说了这么多,你们还没吃上饭呢。天色已暗,晚膳后我让人带你们安顿下来。” 陆远芳和陆夫人简单地夹了几筷子菜,权当用过了晚膳。陈将军又问了陆远芳和陆夫人的近况,几人稍稍聊过几句,不久就散了。 夜晚的黑逐渐掩盖了头顶的青天,月如钩,勾出陆远芳飘絮般的惆怅。 繁杂的一天过后,陆远芳站在窗前——初春时节,薄雪未融,窗外的梅花上覆着白雪,冷冷的月光模糊了梅林的边界,暗红逼至陆远芳眼前。 屋里时不时传来陆夫人压抑不住的咳嗽声,陆远芳心情沉重,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前路茫然也令人心生恐慌,母亲的病体更是让不擅读书的他分身乏术…… 胡思乱想间,陆远芳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女孩。 陈芷是陆远芳在此唯一的慰藉,那么,那女孩是不是陈芷呢? 一阵冷风袭来,将陆远芳的愁思冲破,他闭紧门窗。 第3章 第 3 章 花间的宴会上,陈夫人周围一群华服宝饰的女人们正低低地笑着。 “姐姐你看,那便是尚书家的千金。” “不过两三年,便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了,不像我们家那两个小不点儿。” “姐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那疯丫头,有他们一般乖巧便成。” “瞧瞧,还小不点儿呢?都是大姑娘了。” 陈夫人笑笑:“是我说错了,以后就叫他们大姑娘。” 众人又调笑几句,整座小花园中充斥着尖细的笑声。 香风阵阵,月光下人影被拉长,似是狐狸幻化成人形。 “姐姐,妹妹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陈夫人心下感到不妙,表面却不动声色。 “将军府最近是收留了两个人?” 戴珠饰的贵妇把嗓音拉长,带了些蛊惑的意味。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说话,纷纷转过头来,眼神齐刷刷地汇聚在陈夫人身上。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道:“我当是什么呢?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妹妹替我费心了。” “姐姐,那陆氏母子可是罪臣之后,万不可留在府中啊。” 陈夫人若无其事地喝茶,道:“都是我家那位糊涂将军,不知为什么,做了这档子事。” “将军定是受人蛊惑。” “依妹妹拙见,姐姐还是防备着些……” “对呀对呀,这种人还是早日逐出府的好……” “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量他们翻不出什么大浪……” “就是就是,像他们这样的,派几个强横的家奴戒备着就是,任他们怎么斗,叫他们尝到苦头……” 陈夫人将茶杯放回石桌,茶杯与石桌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夫人神色淡淡,道:“我家那个将军实在太荒唐,打定了主意,我劝也劝不动!” 众人见状噤声。陈夫人一向温和,待人热情,现在这架势显然是生气了。 几个贵妇人面面相觑,也有坐在旁边看戏的。 “哪里荒唐呀,听说陈家陆家时代交好,将军这是重情义呀。” “是啊,将军真心对待夫人,至今也就添了一房妾室,不像我家老爷……” 说罢,她们暗暗地羡慕起来,明明当初是下嫁,现在却比她们中的很多人都风光。 宴会仍热热闹闹地进行下去,陈夫人没有久待,很快就回去了。 陈夫人回了将军府,换一身便衣,备了汤送到书房。 “老爷,休息一下罢。” 陈将军放下卷宗,面色凝重。 “怎么了,老爷?” “北族屡次犯境,我怕是要出兵镇压了。” 陈夫人低头不语,眼中更添几分忧愁。 “夫人,我离家后,那陆氏母子……” 陈夫人眉头微皱:“老爷,我刚从尚书府回来,不少人都知道此事了。” “他们一个二个地都劝我,要我将他们逐出府去。老爷,这里容不下他们。” “你要我继续受他们奚落吗?” “……夫人,还请你担待些。” “他们奚落我是小,若是连我们陈家也一并视作眼中钉……为了两个‘乱臣贼子’,值得吗?” “夫人,你知道其中隐情!” “那就更应该避嫌。有多少人在盯着我们!” “夫人,当年若不是陆家,何来今日陈家家业呀!” 陈夫人脸色苍白,败下阵来,她不再反驳,只是把脸扭向一边。她不甘心。 陈将军沉默良久,道:“陛下现需用人,定不会为难你我。至于那些暗箭,夫人,你千万当心。” 陈夫人眼中渐渐蓄了泪水,她叹口气离开。留下陈将军,他只是盯着那碗汤,看了很久也没有喝下去。 已至日暮,陆远芳从屋中出来,只来得及追上落日留下的最后几道余晖。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那么冷,那么长。往年此时的雪大多消融了,而现在梅花蕊上覆盖的雪却依然洁白如新。 “今年的雪化的晚呀。”陈戎踏雪而来。 陆远芳看着陈戎。这着实超出了他的意料,按理说,将军夫人不喜欢他,陈戎也不应来见他才是。 “是啊,乡亲们又要熬一阵子了。” “老百姓又何止是在冬日里受苦呢?” “今年冬季既冷又长,北境又该不安定了吧。虽说近几年来北方多有冲突,但终究是些小摩擦,如今若是大战爆发,应该会有更多人受苦吧。” “如你所言,北境纷乱,我爹奉命出征,攘除外贼。” 陆远芳很惊讶,没想到陈戎会和他说这些。 “但愿伯父能早日平定北境。” “陆显,我也会去。” 陆远芳压下心头悸动,道:“陈公子千万小心,远芳预祝你得以大施拳脚,一展身手。” “你真的甘心留在这里吗?”陈戎直视陆远芳的双眼。 陆远芳一愣,缓缓避开陈戎的目光,无言以对。 陈戎不再逼视陆远芳,伸手摆弄旁边的梅花,道:“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都那么久了。”陈戎本来想说的是“放a屁”。 “……是很久了。” “那你还疑惑我为什么会来见你吗?”陈拔笑笑,“我母亲是不欢迎你,但那不妨事,我们还是朋友。” 陆远芳有些惊讶,但还是开心的情绪占了上风。他眼前展现出一个春意盎然的小院,一个小木屋半掩在绿树后,他和陈戎在外面嬉闹。 后来陆远芳跑进小屋,一推门就看见一个女孩对着他笑眯眯的。 那就是陈芷。 第4章 七夕番外 1. 陈芷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镜中的女孩着一身杏色衬衫裙,头戴浅棕色渔夫帽,脚踩粉底小白鞋,肩上压着淡粉格子小挎包,与麻花辫儿上的粉色发带相得益彰。 陈芷左看右看,又在领子上别了个针织小熊胸针。 perfect! 出发! 陈芷满心欢喜地来到约定地点,陆远芳已经到了。 简单的黑白配色使少年周身的气质更加清澈干净。 陈芷挥挥手,朝陆远芳小跑过去。 “你什么时候到的?没有等很久吧?” “我刚到,没等多久。” “那就好。” 陆远芳藏在背后的胳膊显露出来,他递给陈芷一支纯白的玫瑰。 陆远芳有些羞赧地说:“……这是一朵纯洁的求爱之花。” 陈芷感到又害羞又好笑,她接过花来,淡淡的馨香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鼻子。 陈芷轻轻地将白玫瑰放进小挎包中,连包装的硫酸纸都没舍得捏皱。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玫瑰的位置,使花瓣堪堪露出来——这简直是一种低调的炫耀。 陆远芳不自在地干咳两声。 “回去之后,我就把它做成干花,永远保存起来,”陈芷捏捏裙子,“你知道吗,枯萎的白玫瑰代表什么?” 说完,陈芷跑向卖糖葫芦的店铺。 陆远芳跟上去,陈芷问道:“你要吃吗?” 陆远芳摇摇头。 “叔叔,要一个山楂的,再要一个小番茄的。” 陈芷笑眯眯地接过糖葫芦,递给陆远芳山楂的那个。 “小芷?” 陆远芳疑惑的看看陈芷。 “哎呀。” 陈芷本来只是想让陆远芳帮忙拿一下,却忘了说…… 尴尬。 “其实……这家糖葫芦做的不错,我挺想让你也尝尝的。” 陆远芳失笑,道:“好,那我尝尝。” 2. 离饭点还远,两人决定先随便逛逛。 陈芷带陆远芳来到一家亮晶晶的小铺子,道:“我以前出来玩不知道干什么就来逛这种小店铺,既凉快又可以打发时间。” 陈芷看到一个兔耳朵发箍。 “你带上我看看。”陆远芳道。 陈芷点点头,带上发箍。陆远芳抓起鼓气的橡胶球攥了一下。 陈芷的兔耳朵忽然支棱起来。 “哎呀!” 陆远芳笑出声来。 “挺可爱的,我再捏一下试试。” 陈芷躲开:“不要。你也戴给我看看。” “好,”陆远芳看到陈芷的兔耳朵是白色的,就特意挑了黑色的戴上,“怎么样?” 陈芷捂嘴噗噗的笑。 陆远芳照照镜子,陈芷过来捏橡胶球,黑色的兔耳朵扑棱棱地摆动。 陈芷笑够了,道:“好了好了,我取下来了哦。” “戴着吧,挺可爱的。” “那你陪我戴着?” “好。” 不一会儿,陈芷又跑去看小电扇,陆远芳轻声叫她。 陈芷回头,陆远芳按下手中的快门。 “咔嚓。” 陈芷眨眨眼睛。 “哎呀,”陈芷皱眉跑过来,“你拍我!” 陆远芳高举手中的手机,不让陈芷抢去。 “我不是故意的,等会就删了。” “到饭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3. 趁陈芷点菜的功夫,陆远芳询问了度娘。 ——枯萎白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相守一生的爱恋。 陆远芳不禁扬起嘴角。 4. 吃完饭,两人打算去看个电影。 陈芷顺手买了一杯白桃苏打,正午的阳光下,她将杯壁贴在脸上。 “好冰呀,满足。” 陆远芳噙着咖啡的吸管,陈芷又过来冰他。 “很凉快吧?” “嗯。” 陆远芳又问:“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有啊,只不过不在电影院上映。” “什么呀?” “《情书》,岩井俊二的,我之前看到了剪辑,感觉还不错。” 陆远芳稍作思索。 “要不……我们去影咖吧?” “可以呀,附近有吗?” “我看看,”陆远芳低头摆弄手机,“附近是有一个,咱们去看看?” “嗯,走吧。” 5. 陆远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选这个房间。 沙发为什么这么大…… 他和陈芷为什么离得这么远…… 上一个房间沙发是不是小一些…… 说好的七夕特别房间呢…… 难道就是多了一束花??? 陈芷沉浸在电影中,陆远芳起身坐到陈芷旁边。 陈芷从电影情节中脱离出来,她感到有些紧张,只能有意控制住,不让呼吸变得紊乱。 可她越在意就越控制不好呼吸。她不敢去看陆远芳,更怕自己的脸红透。 真讨厌。 陈芷完全看不进去了,她咬咬唇,悄悄抬起头去看陆远芳。 少年懒懒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陈芷逆着光,少年干净利落的侧脸线条一览无余,陈芷微微可见陆远芳脸上的绒毛。 什么嘛,那家伙看得好认真。 陆远芳用余光注意到陈芷在看他,默默地装作认真看电影。 光线这么暗,就算脸红也不会被发现吧。 6. 从影咖出来时,已经快四点了。 陈芷拉着陆远芳去逛甜品铺子。 “你看这个雪胖子好可爱呀。” “还有这个豆乳盒子。” “泡芙!泡芙!泡芙!” 陆远芳笑着提过陈芷的购物篮,问:“这些你都吃的完吗?” “今天吃不完。” “我明天,后天,大后天,”陈芷扳着手指数,“都可以继续吃。” 陆远芳揉揉陈芷的头,陈芷连忙捂住脑袋。 7. 吃过晚饭,两人来到河边散步。 “前面有个小桥,”陆远芳一手牵着陈芷,一手提着甜点,“咱们去看看吗?” “嗯。” 晚风拂过陈芷的脸庞,又吹到陆远芳的嘴唇上。 陈芷的刘海被风吹乱,陆远芳想帮她理理,陈芷却躲开了,说风这样吹的很舒服,她喜欢头发自己飘的感觉。 星星倒映在河里,小桥倒映在河里,岸边的柳树也倒映在河里。只是柳树不会发光,没有星星和桥上的彩灯那么亮。 他们上了小桥,人就多了起来。他们在人群中穿梭,桥两侧有人唱歌,他们专门停下来听了一会。后来陆远芳又把陈芷拉到人少的地方,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哼唱道: “534 534 5567 1234 312 334……” 陈芷有些惊讶,笑着说:“是卡农!” 陆远芳点点头。 陈芷看着陆远芳笑意盈盈的眼睛,她觉得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第5章 回忆 那时陆远芳的父亲也还正值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次,陆玉章替人到京城办事,带上了陆远芳。那是陆远芳第一次来到京城,也是陆玉章十几年来第一次重回故地。 经过一座高大而破败的大门前,陆玉章停下了脚步,他指指门口的石狮子:“你想去看看吗?” 陆远芳点点头。但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看:那对石狮子的表面已经斑驳脱落,牙齿也断了几颗,其中一只石狮子的爪子还碎掉了半只。而且它们看起来很脏,陆远芳觉得它们一点儿都不威风——他刚刚还经过了其他几座府邸,那里的石狮子都是很威风的。 陆玉章抚摸着石狮子粗糙的脊背,喃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想骑上去,但总也够不到,够不到啊……” 而后,陆玉章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带陆远芳向身后的道路返回。 他们停在一座高大的朱门前。 门口的石狮子凛然地注视着他们。陆玉章仰起头,对台阶上那个穿着比他讲究很多的护卫道:“小哥,麻烦通报一下……” 那护卫并不想搭理陆玉章,但陆玉章很坚持。经过一番周折后,陆氏父子才进入了这座府邸。 陆远芳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似乎是一个男人走过来,他和父亲很激动地拥抱,父亲说那个人姓陈,让他叫“伯伯”。 “陈伯伯好。” 父亲很陈伯伯很高兴,陈伯伯叫来他的儿子,打过招呼,就把他们打发去玩了。 两人去了府邸深处的一个小院子,三四月份春天的下午,阳光透过树隙在小石桌上投下光斑。 男孩随手拿枇杷来剥,问:“我叫陈戎,你呢?” “我叫陆显。” “嗯,”陈戎见陆远芳做得板正,道,“来,你也吃。” “……” “怎么了?” “我母亲似乎很喜欢枇杷……”陆远芳边思索边说,在他印象里,家里似乎从未买过枇杷,他家也没有枇杷树。陆远芳从未听过母亲说起她喜欢枇杷,他是在偷听大人们谈话时听到的。 “可是娘亲还没有吃到枇杷,所以我觉得我不应去吃它。” “额,”陈戎觉得陆远芳实在太呆板,“那你可以学陆绩嘛。” 陆远芳摇摇头,道:“娘亲同我提起过他,娘亲说即使是出于孝心,也不能偷拿别人家里的东西,这样得来的东西她不会收下的。” 陈戎认为他非要让陆远芳吃这枇杷不可了,想了想,他说:“如果我拿这当谢礼,你收不收?” “为何要谢我?” “本来你和李叔叔不来的话,我下午就要和我爹去军营啦!”陈戎把身子向前探探,“你不知道,有个‘秃子’可坏了!” “怎么坏了?他会不会在开玩笑啊?” “不可能!他每次见到我都把我提起来,还嘲笑我矮……” “哦。”果然是在开玩笑。 “给,”陈戎用手拨过去一颗枇杷,陆远芳接住,慢条斯理地剥皮。但陈戎好像找到了什么乐趣一般,接二连三地把枇杷从桌上滚过去陆远芳急忙去接,但还是有几个掉到了地上。 “你先停下!”陆远芳放下手里的枇杷,又弯腰去捡地上的。 “你别捡了,不就几个枇杷吗?” “可这几个枇杷,我和乡亲们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呢。” “真的啊?” “真的,不要浪费食物。” 陈戎急忙帮陆远芳一起捡。 “你家府上有桃花吗?”陆远芳冷不丁问。 “有……你问这干嘛?”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 在府邸的更深处,一片粉嫩嫩的云霞围绕着内院,如仙宫一般。陆远芳在外面其实也看到了大片桃林,但他不想麻烦父亲,就没说想去看 。 “你想去啊?我可以带你去看。本来那是内院的,但今天母亲和我二妹出去,父亲又在和陆叔叔喝酒,我们偷偷去,不会被发现的。”陈戎很有信心,自家仆人本来就少,母亲和妹妹出游又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大多在外院干活呢。 “阿这……”陆远芳觉得更麻烦了。 他们很快到了桃林,这里没有人,鸟儿们叫得很欢,见他们走近了才会飞远。抬头,是一片嫣红的天空,一朵朵桃花挤在一起,繁复的花瓣扎开来,像小绒球一样挂在枝头。陆远芳看着这讨喜的桃花,想着如果用它们来做袄,穿在身上一定又香又暖和。地上也铺了一层花瓣,陆远芳隐约地感觉到小路应是由鹅暖石铺就的。 “咱们来玩捉迷藏吧!你快躲,我数一百个数!” “喂!” “没事的,我数啦——一,二,三……” 陆远芳咬咬牙,边躲边想,这位陈公子真会折磨人! 他跑着跑着,不知怎么跑出了桃林。脚下的小路渐渐显露出来,果然是鹅卵石铺的,小路旁有一个木屋,半掩在一棵绿树后。 可能是桑树吧…… 陆远芳鬼使神差地跑过去,推开了门: 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女孩子骗过头来看他,清秀的小脸上显现出惊讶与好奇的神情。阳光镀在女孩的脸上,她的眼睛正在闪闪发光。陆远芳恍了恍神,与女孩对视了。 这一瞥,可以短到一瞬,也可以长至一生。 “打扰了,抱歉!”陆远芳关上门,手足无措地离开,心里“怦怦”直打小鼓。 一来,那女孩确实很好看:村里同龄的女孩子没有穿得像她那样讲究的,眼睛也没有她那么亮的。二来,他真是疯了,才会这样失礼,在将军府里乱跑。 陆远芳回到桃林后还是跑个不停,跑累了,就坐在一棵桃树旁休息。他迷路了,希望陈戎能快点来找到他。 “你在这啊!” 陈戎忽然从陆远芳身后谈过头来。 “你吓我一跳!” “你看看不是往那边跑了吗?” “你偷看了?” “哪有!我就看了一眼!”见陆远芳不信,陈戎又说:“你是不是见到我三妹妹了?” “什么?” “小木屋里那个女孩,是我三妹妹,小芷。我二妹妹叫蕙蕙。” “你告诉我这个干嘛?” “我没有耍赖,真就看了一眼,后来是小芷告诉我你来了这边的。” 陆远芳一时间感到很糟糕,于是没有接话。 陈戎在一旁笑个不停。笑够了,才拍拍身上的花瓣,带陆远芳离开了桃林。 临别时,陈戎递给陆远芳一个小布包,鼓囊囊的,陆远芳不猜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两个大人倒不在意,以他们的情分,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陆显,你可别忘了我。” “嗯!” 陆远芳坚定的点点头。 至于那袋枇杷,陆玉章没有碰,陆远芳嘴馋吃了几个,剩下的在遥远的路途中,都渐渐坏掉了。 第6章 第 6 章 天未亮,陆远芳照例起来练剑。 梅苑中还很昏暗,梅花林也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梅花的冷香,但因为太冷,陆远芳的鼻子被冻得麻木,所以什么都闻不到。 “这么冷的天,几乎可以点炭火了。”陆远芳回头看看屋子,有点为母亲担心,随后挥起剑来。 本来未练剑时他觉得冷,现在舞起剑来,他反倒觉得热了——即使脸和手在低温下与空气摩擦会带来寒冷的刺痛,但是他的身体却在发热、出汗,整个人甚至在冒烟。一道道剑气在他的身旁周旋,剑影纷纷乱乱,不知虚实。陆远芳有先练剑再束发的习惯,现在他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扎起,随着他练剑而飞舞。 陆远芳练剑正酣,一不小心让剑脱了手。 “哎呀!”梅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惊呼。 陆远芳捡起剑,很警惕的看向梅林。 少时,又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抱歉,打扰到公子了……”听起来是个女子。 陆远芳蓦地想到了多年前他一个冒失的举动。 “无妨,”陆远方转过身背对着梅林,“姑娘若是不便露面,在下回避便是。” “多谢公子,”梅林中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杂音,不一会儿,便渐渐消失了。 陆远芳转回身来。天已经大亮了,梅林被照得很清晰,梅树后空无一人。 . 陈戎大摇大摆地晃到梅苑,看到陆远芳正在院中,边踱步,边读书。 “哟,陆兄,读书呢!” “嗯,”陆远芳合上书,“进屋吧,外面冷。” 陆远芳方才就见陈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待他走近后,不由得留神了一下:陈戎左手拿着一块糕点,右手托着一盏茶。一块糕点,一盏茶,大冷天的能喝到这儿来,陆远芳觉得这人真是又无聊又好笑。 陈戎看着陆远方,狠狠的咬了一口糕点,露出里面淡红的馅儿。 陆远芳猜那糕点八成是凉的。 陈戎又喝了一口茶,还是看着陆远芳,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陆远芳淡淡地扫了一眼,那茶没在冒热气儿。 “我之前读书得知,北境极为寒冷,前朝名将白虎将军李致远为抵御北戎,北征时常在马上吃冷食。陈兄这是要向李将军学习?” “哈哈,陆兄谬赞了,”陈戎又呷了口茶,“陈戎并非是在练习吃冷食,而是有喜事与陆兄共享。” 陆远芳扬眉,道:“在下洗耳恭听。” 陈戎将糕点和茶盏凑到陆远芳面前,道:“这梅花饼,是我二妹妹亲手采来梅花瓣,做了半个上午才做成的。这茶,是我三妹妹亲手煮的。茶水比较讲究,是我三妹妹收集的梅花蕊上的雪,雪化后的雪水。” “我猜,他们园里的梅花肯定都遭了殃。” 陆远芳听后心下了然。 “不止啊,还有梅苑的梅花呢……” “陆兄所言何意?” 陆远芳笑笑:“我也打算集一些雪水,为我母亲煮茶。” “啊……”陈戎皱皱眉,“我竟忘了问,陆伯母身体如何啊?” “我娘并无大碍,只是多年来积劳成疾,身子疲弱。前几日奔波的多了,现在屋内休息。” “哦……对了,我有正事同你说。” “何事?” “我爹就要出征了。” 陆远芳一愣,他没料到会这么快。 “那你呢?” “我再晚几日……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母亲虽不喜你,但依她的性子,也不怎么会为难你和伯母。” 陆远芳点点头,道:“嗯,你在北境也要保重。” 随后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陈戎临走前还向陆夫人问了安。 不日后,陈将军出征,陆远芳和陆夫人也出门相送。只不过由于二人身份特殊,只能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饯别后,陆远芳和母亲回到梅苑。在返途中他看到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结伴而回,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少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恰好对上。少女若无其事的转回头,拐进了即将抽出芽的桃林里。 陆远芳看着少女的背影慢慢地融进了一片朦胧的绿色。 陆远芳在心里问自己:她会不会是陈芷?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陈戎来找陆远芳喝酒。天亮后,陈戎也启程了。 践行时,陈夫人眼圈红肿,一双眼睛长在了陈戎身上似的,无法离开半分。那两个少女走上前对陈戎说了些什么,而后陈戎摸了摸与陆远方对视过的少女的头,说:“小芷,乖,听母亲和姐姐的话。” 那一刻,陆远芳在心里回答:“她是陈芷。” 第7章 第 7 章 近日又下起了小雪。 陆远芳的书桌正对着窗,他此时打开了窗户,看外面的飞雪。有时会有冷风吹进来,将凉意灌进陆远芳的脖子里,窗户前的地面有点潮湿,是有飞雪进来化成了雪水。 陆远芳艰难地研墨——天这么冷,墨都结冰了……不知道那片桃花林怎么样了? 陆远芳最近总是在担心那里的桃花。前些天它们明明都抽了芽,像蒙了一层淡绿的纱,现在忽然倒春寒,不知道有没有冻伤它们。 陆夫人来到陆远芳身边,为他披了一件外衣。 陆远芳回过神来,先把窗户关了,又扶陆夫人坐下,道:“娘亲,这里冷,您先回里屋吧。” “我就是来看看你,怕你冻着了。” “您安心,我没事。” “你看啊,这忽然就变天了,前几天不还在渐渐回暖吗?” “是啊,”陆远芳垂下眼帘,“不知道陈伯父怎么样?”乍暖还寒,北境将士须更苦几分了。 陆夫人忽然咳嗽起来,陆远芳忙把外衣披在陆夫人身上。 陆夫人摆摆手,道:“老毛病了。” 陆远芳搀起陆夫人,道:“您到里屋坐。” 到了里屋,陆远芳才发现,这里并不比外面好上多少。他叹了口气,如果点上炭火大概会好很多,他得去讨要些煤炭来。 到用午膳时,小菊按例送来四菜一汤。 “小菊姑娘,稍等。”陆远芳叫住小菊。 小菊笑意盈盈地看向陆远芳,问道:“陆公子有何吩咐?” 陆远方有几分扭捏,他看看满脸疑惑的陆夫人,将小菊引向偏厅。 “小菊姑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小菊莞然一笑,和陆远芳进了偏厅。 片刻后,陆远芳将小菊送出,临别时躬身,道:“劳烦小菊姑娘了。” 小菊回礼,道:“陆公子不必多礼,夫人派奴婢来此伺候,奴婢尽本分罢了。” 陆远芳将小菊送出门,回来时见母亲正盯着自己。他跪下来,道:“娘亲,孩儿不孝,方才私下做主,向小菊姑娘讨要炭火。” “你啊……往年日子更艰苦些,没有炭火,我们不也熬过来了吗?再说我们已经套叨扰将军至此地步了,又怎能去麻烦陈夫人呢?” “娘亲,孩儿知您不愿麻烦陈夫人,所以才瞒着您,”陆远芳抬起头来,颜色有些悲伤,“可娘亲是孩儿唯一的亲人了,您的身体是孩儿最关心的事情。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孩儿又如何自处啊?” “娘亲,我也知你们不愿我为区区一盆炭火而折腰。但只要您不再受苦,我为什么,向谁折腰,都无所谓。” “显儿……”陆夫人心中又悲又喜,一来为陆远芳深知反哺之情而欢喜,一来又为自己百疾缠身,拖累陆远芳而感到没用。 母子二人相顾无言,陆夫人先抹去了眼泪。 用晚膳时,小菊将炭火也一并送来了,陆远芳掀开竹筐上的布一看,里面是小半筐煤渣。也没有煤渣那么夸张,但确实没有大而整齐的煤块,而且只有小半筐,只在晚上烧,才可能勉强用至三日。 “陆公子,夫人看这倒春寒也持续不了几天了,因此只给拨了这些,”小菊一副为难的样子,“公子若是觉得不够,小菊还可以再和夫人通报一下。” “啊,小菊姑娘肯帮助陆某,在下已感激不尽,又怎会有其他要求?” “若陆公子无事,小菊先行告退。” 小菊前脚刚踏出梅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菊啊,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小竹你真是的,我哪天不高兴啊。”小菊收住嘴角的笑意,在心里盘算着另一套说辞。 一切都理清楚后,小菊才进入清安苑。 “禀夫人,梅苑那边,奴婢已经安排妥当了。” “嗯,”陈夫人边查账边问,“他们要了多少?” “回夫人,”小菊偷瞄陈夫人一眼,“两……两筐。” 陈夫人放下账本,问道:“两筐?” 小菊怕得流了汗,忙道:“回夫人,的确是两框。” 陈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拿起账本,道:“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 待小菊出去后,丹青道:“夫人,小菊明显是在撒谎。” “嗯,陆家虽已没落,但那陆氏母子既然还想着重振陆家,就不会如此贪婪,不知廉耻。” “那夫人觉得,小菊该如何处置?” “你看着办吧。那陆氏母子怎样我懒得管,可是我们府里却留不得蛀虫。” 后来,陆远芳再也没有见到过小菊,每日送饭的人也换了。 路远芳偶然听到下人们交谈: “你呀!说了多少次,手脚放干净点!” “哎呀,一点小玩意儿而已,怕什么……” “你小心着点儿,别成瘾了。之前夫人院里有一个爱小偷小摸的,后来弄了票大的……被打出去了,惨的哟!” “这么惨,她干了什么呀?” “听说,使小心眼儿……偷了煤……” “嗬!” …… 陆远芳没有听后面的谈话,直接回了屋。 竹筐里的煤渣还剩浅浅的一层底儿,而倒春寒还未有消失的迹象。 陆远芳的心情更差了。 第8章 第 8 章 那点煤渣很快就烧完了。 梅苑角落里有一个废弃的小屋。陆远芳曾去看过里面有几把旧木椅,可以烧。但陆远芳又深知此种行为无异于偷窃,于是放弃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真的那么需要煤炭吗?陆远芳在心中问自己。 自记事起,家里烧煤的此次数就屈指可数,但那时家在南方,三面环山,北风极难吹入。要说冷,恐怕还真没有京城冷。更何况母亲现在身体大不如前,若是再冻上个一旬半月的,万一旧疾未愈,又染新疾…… 陆远芳叹口气,需要,真的需要。 陆远芳打算亲自去拜见陈夫人,无论母亲是否愿意。 稍微整理一番后,陆远芳出发,刚出梅苑,陆远芳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盖白布的竹筐。他掀开白布,露出了里面均匀而整齐的煤块。 陆远芳有些惊讶,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 陆远芳把白布盖回去,退后几步,道:“陆某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恩人至少要让远芳见上一面。否则,远芳是不会收的。” 陆远芳对着空荡荡的小路行礼。 良久,梅花林中传来一阵响声,一个侍女走了出来。她用袖子遮住了脸,陆远芳也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能在心中感慨:真是片讨人喜欢的梅林。 “陆公子,我家主人派我将这煤炭送来,”侍女特意压低了声音,“您笑纳。” “这……”陆远芳犹豫,“劳烦姑娘告诉我,你家主人是……” “陆公子,我家主人曾蒙受陆老将军恩惠,现今得知陆公子有难,是前来报恩的。” 陆远芳很疑惑,侍女口中的陆老将军,指的应是他的祖父。可惜他出生时,陆家已经被贬南迁,父亲也鲜少提及旧事——陆远芳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姑娘可否稍等片刻,我须得过问家慈。” “公子请去,奴婢会在此等候。” 片刻后,陆夫人也来到梅苑门前。 “陆夫人。”侍女福身行礼,仍用一只袖子遮脸。陆夫人来时已听陆远芳说过事情经过,但陆老将军秉性正直,平素最喜打抱不平,因此施恩也多,结仇也多,陆夫人也难以判断。 “姑娘你可否回去告诉你家主人,”陆夫人温和而坚定,道:“我陆氏母子受恩也需明明白白,不知晓恩人是谁,定不会平白受人恩惠。您放心,我们绝不会透露一分。” 侍女见母子二人如此坚决,无奈道:“既然陆夫人和陆公子都如此执着,那奴婢只好先回去问问主子,这筐煤炭奴婢抱来时就多有不便,现今都晌午了,府中人多口杂,不如就先寄存于此?” 陆夫人有些犹豫,陆远芳点点头,那位侍女便离开了。 昱日清晨,陆氏母子就在此等候了。 那侍女却比他们到的还早,她已不再掩面,见陆氏母子到来,先行礼,又道:“陆夫人,陆公子,我家老主人姓柳,曾遇到过山匪,危急之际,幸有陆老将军搭救,才得以脱险。后来我家小姐嫁入陈将军府里,直到今日,有幸得见陆老将军后人。” 陆远芳看看陆夫人,陆夫人思索片刻后,喃喃道:“玉章好像是同我说过此事。” 随后他们又到了谢,那侍女受不住,就告辞了。 至于那位柳夫人,下人们也多有提及:她是陈将军唯一的一房妾室,出身于江南的一个书香世家,温柔娴静,生有一女,正是陈将军的幺女。 如此说来,陆远芳和陈芷,也不完全算陌生人。 . 不知是否有烧煤炭的缘故,陆远芳觉得天气似乎真的在回暖。 直到有一天读书时,阳光慢慢填满窗口,铺盖住他的书桌。他兴奋地将手伸到阳光下,心里感到有淡淡的暖意。 陆远芳又起身去摸墙壁,墙壁也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了。他只在极冷的晚上烧煤,母亲烧煤时也会避开送饭的时间,现在墙壁变暖了一点,真的是因为天气在回暖。 那些桃树怎么样了呢? 陆远芳没来由的想起桃树,它勾起了陆远芳对某个人的思念。 陆远芳决定去看看。 这是陆远芳第一次走出梅苑。大概是梅苑真的清静,走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几个人。 陆远芳凭借着那日送陈将军的印象,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见到的几个丫鬟,最终还是找到了桃林。 如他所料,这里的桃树确实被倒春寒所□□,远远看去,绿纱已被素衣所代替。树下的积雪白的发亮,积雪表层的冰晶闪烁着更加耀眼迷人的光彩。 空气是清凉的。 陆远芳在鹅卵石的小道上又走了一会。这里一定鲜有人问津:道路上的积雪还是平整的,除了偶尔几个地方能看出浅浅的脚印——一定是有人走过后又下了雪,把之前留下的脚印给掩盖住了。 在这里,陆远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与自由。 于是直到饭点前约一刻,陆远芳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他怕被发现遭人指点,就匆匆离开了。 陆远芳离开后不久,陈芷从桃林的角落里冒出头来。她已经跟踪陆远芳好久了,但陆远芳竟然没有发现她。 她走到陆远芳一个踩的很清楚的鞋印旁,提起裙子来也踩了一个脚印。陈芷蹲下来仔细端详了很久: 看样子陆远芳不仅身段儿比她高上许多,脚也比她大了一圈。 第9章 第 9 章 自那天陆远芳溜出梅苑到桃林后,桃林就成了他决定每天必去的地方。 第二天陆远芳还是将近饭点才离开,他依然没有发现陈芷,但他却看见了陈芷昨天留下的脚印。 陆远芳并没有多想,只当是有丫鬟经过,仍旧我行我素了几日。又或许是他心中掖藏着某种隐秘的期盼,驱使着他执迷不悟,偏要飞蛾扑火。 这使陈芷感到很不自在。桃林同花房一样,明明是她的秘密领地,现在,她却要割舍出一半,与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分享独属于她的桃林。 她要夺回桃林的归属权。 一个完美的计划酝酿在陈芷心中。 . 倒春寒已经过去了,桃林里的桃树又很快地抽起了芽,没几天,就又恢复了生机。陆远芳迈着轻快的步子,轻车熟路地来到桃林。 忽然,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突兀地撞进陆远芳的视野:如花般少女正背对着陆远芳,纤细而白皙的手指正拨弄着桃树黄绿色的新芽。 陈芷转过头来,故作骄矜地一瞥陆远芳。 陆远芳心头一慌。 “我……在下不知小姐在此,”他忙转过身,“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原谅。” “在下告辞。”陆远芳逃也似的走开了。 离开时,陆远芳不知道陈芷有没有看他,但他总觉得后背似有火烧一般灼热。刚刚陈芷那一眼既疏离又冷漠,看的他心里害怕。他怕自己惹陈芷生气,也怕陈芷讨厌自己。 这一次,陆远芳一败涂地,陈芷首战告捷。 陈芷瞥了陆远芳一眼后,心里直打小鼓,直到她鼓起勇气去看陆远芳时,陆远芳已经走了老远了。 陈芷本来只想吓一吓陆远芳,没想到这陆远芳这么胆小,她还没说话呢,就已经跑了。 还是说,她有那么吓人? 昱日。 陈芷在桃林中不住地向陆远芳平时来的方向张望。 陆远芳不会真的被她吓到了吧?此时的陈芷忽然有些后悔,好歹陆老将军救过自家外祖父的性命,她这样对待陆远芳是不是太刻薄了些…… 还好那片熟悉的衣角还是很固执地出现了。陈芷舒了口气,悄悄地走到了桃林的另一边。 就暂且和他分享这一片桃林吧。 陆远芳忐忑地来到桃林,意料之外,他没有看到陈芷。陆远芳如释负重,同时又有些失落,但总而言之,他还是满足的。 此后的日子里,两人都共享这一片宁静的桃源。 直到—— “小姐——” “小姐你在哪里呀——” 画眉的叫喊打破了这份宁静。 “哎呀。”陈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糟糕,陆远芳就在那边。 陈芷小跑过去,正遇见陆远芳向这边跑来。 两人擦肩而过,陈芷回头,担忧地看看陆远芳,等他跑得足够远,才回应画眉急切的喊声。 “我在这——” 画眉很快就找到了陈芷。 她牵起陈芷的胳膊,焦急道:“小姐,快走吧,去祈福要晚了!” “嗯,”陈芷忽然停下,“我手帕好像掉了,贴身之物,我们还是先找找吧……” 画眉忽然很头晕。 “小姐!”画眉欲哭无泪道。 “我刚刚去那边了,你过去找找,我在这里找,”陈芷笑笑,“没事,很快就找到了。” 画眉提裙跑了过去。 陈芷小跑到一块奇石前,陆远芳正蜷缩着躲在后面。 “那个……”陈芷小声嘟囔,“你等会儿就可以走了。”说完,陈芷捂着脸小跑离开。 “画眉!”陈芷从袖子里扯出手帕,“我找到了!” 陆远芳愣在原地:陈芷是在关心他? 到了晚上,两人都难以入睡。 陈芷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她根本就不应该去找陆远芳。她在床上捂着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把床晃得“吱吱”响。 “小姐?”画眉打了个哈欠,“你魇着啦?” “……” 此时的梅苑中…… 陆远芳兴奋地躺在床上傻笑。他深吸一口气,窗外梅花的冷香若有若无,刺激着他的感官,使他不能入睡。 可梅苑的梅花早就谢了。 第10章 第 10 章 踌躇了很久,陆远芳向陈芷走去。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 其实陈芷已经等他很久了。她的余光明明瞟到了陆远芳的身影,却忍住不去看,等到陆远芳走近了,她才装作刚察觉一般,把脸转向陆远芳。 陈芷并没有看陆远芳,她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眼中的几分羞赧。 陆远芳也没有看陈芷。他只是十分端正地行礼,神色严肃道: “在下姓陆,名显,字远芳。远芳有幸得见陈小姐。” “……” 陈芷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陆远芳,也行礼道:“小女子姓陈,名芷。” 随后两人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既亲近又疏离地定在原地。陈芷揪紧了手帕,空洞洞地睁着一双秀气的眼睛,假装在看桃树的绿芽。陆远芳放缓呼吸,凭借着个子高偷偷地去看陈芷。 陈芷的脸好像红了, 陆远芳心似脱兔。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问道:“我可以叫你小芷吗?” “……”陈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点头。她柔顺的发丝随着头轻轻摇晃,陆远芳不禁想到了河岸的芦花,也是这样的柔软,在落日的余晖中随风摇曳。 陈芷再也压抑不住嘴角的喜悦,她笑着问:“那我呢,我唤你什么?” 陆远芳对上陈芷笑意盈盈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陆远芳十余载的人生里,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这样美好的笑容。他们恰在最美好的年龄,在万物复苏的季节,以最美好的方式遇见了彼此。 陈芷的眼睛是清亮清亮的,脸颊是红着的,让陆远芳觉得好像身处一片桃花之中。 “你唤我阿显好不好?”陆远芳很想抚摸陈芷红红的脸颊。 “……嗯。”陈芷低下头去。 陆远芳还是看着她,看她的眉,看她的眼。 陈芷知道陆远芳还在看她,她有些害羞,不愿意陆远芳盯着她。 她抬起头瞪了陆远芳一眼。陆远芳心想,怎么陈芷连瞪人都这么可爱。 陈芷招架不住,只得用袖子遮住自己熟透的脸,小声娇嗔道:“哎呀……你别看了……” 陆远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用手遮了遮嘴,把脸扭到一边。 陈芷弯起嘴角,看了眼陆远芳,轻声告别:“那……我先走了……阿显……再见。” 陆远芳回头,看着陈芷渐渐地远去。 陈戎回来了。 此时他已经见过陈夫人,正在两位妹妹的院子里逗他们。 “小蕙,小芷,大哥不在的时候,有没有想大哥啊?” “我们两个玩得好好的,想你做什么?”陈蕙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用手托着腮帮子。 “大哥。”陈芷为陈戎递上一杯茶。 “大哥谢过三妹妹了。”陈戎接过茶,呡了几口。 “大哥,你这些日子在北境,过的还好吗?” “放心吧,大哥过的很好,”陈戎看着他的两个妹妹,对他们笑笑,“他们不会让大哥出事的。” “他们?”陈蕙睁大眼睛。 “你王伯伯,还有爹麾下的将士们。”陈戎好像有些忧伤,“都是他们在上阵杀敌。” 他又自嘲道:“你们大哥啊,初次上战场,也没人真愿意让我上阵杀敌,真要上战场,还得让前辈照应着。” 他的两个妹妹都仰着脸望着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没事的,大哥,慢慢的就好了。” “是啊大哥,别急,你现在还很年轻呢。” 陈戎看着他们,一股暖流从心底流淌出来,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揉揉两个妹妹的脑袋,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哎呀!”陈蕙捂住脑袋,“大哥,你去哪儿啊?” “我去找陆公子!” “啊?”陈蕙撇撇嘴,“又去找陆远芳啊……” 听到那个名字,陈芷忍不住抿起嘴角。 “对了,我还没问大哥北境是什么样的呢?” “没事,二姐,我们等会再问也不迟。” “好——都听小芷的。” . 梅苑。 “陆兄——” “陆兄我回来了!” “我进屋了?” 陆远芳忙推开门,陈戎正好走到门口。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不开心?”陈戎走进屋子。 “开心,”陆远芳把门关上,“还活着,我怎么不开心?” “诶,你……伯母呢?” “我娘还在休息呢,这两天她总是睡不好。” “哦……” “……前段时间倒春寒,那边很苦吧?” “嗯,”陈戎的语气变得沉重,“冰雹突然就砸下来了,还是在晚上……好多士兵都是冻死的……我爹也受伤了。” “那段时间天气恶劣,连剑都握不住。我们连败了好几仗,最后只能一直往南退……”陈戎深吸一口气,“不过现在好了,天气回暖了 ,我们又打回去了。” 陆远芳等陈戎说完,问道:“你刚说,伯父受伤了?” “北夷卑鄙狡猾,有失武德,竟然暗箭伤人!”陈戎一拳砸在书桌上,“要不是救治及时,我爹就要跟我一起回来了。” “那你呢?”陆远芳问,“你怎么回来了?” 陈戎掏出一张地图摊开,指着一条红线道:“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关卡,那里是京都。你看,它们是不是离得很近?” “这我知道,京都地处北方,与北境离得近,不然朝廷为何这样关注北境的动向。” 陈戎的手仍指着那条红线:“我初次上阵,谁也不敢让我带兵打仗,于是我就被安排到了这儿。大部队败退到这儿时我才得知我爹受了伤,也才真正瞅见了北戎的影子。” “后来大部队又打了回去,上面重新部署军队,我就被调了回来——反正离得也近——过两天再看看形势,说不定又要被调过去。” “……”陆远芳陷入沉思。 “你想什么呢?” “……没事,”陆远芳被惊醒,“你接着说。” “嗯,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陈戎一脸凝重,陆远芳也跟着提起心来。 陈戎拎起地图:“你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它。” “地图?” “嗯,我偷带回来的。”陈戎把地图收了回去。 “你还真是……”陆远芳松了一口气,“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回北境?” “不确定,大概还要几天吧。” 陆远芳又陷入了沉思。陈戎觉得,陆远芳这小子心里一定有事儿。 第11章 第 11 章 用过早膳,陆远芳郑重地来到陆夫人面前。 “娘,有件事,儿子想和你商量商量。” 陆夫人有些疑惑,她问道:“什么事啊,显儿?” 陆远芳在陆夫人面前蹲下来,仰起头来看她: “娘,您知道,我是打算参加科举的。但是现在……我现渐渐意识到,也许我并不适合读书。我觉得……” “娘,我从军好不好?”陆远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夫人有些惊讶,想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问道:“显儿你……你打算怎么从军?” “和陈戎一起。” “我已经想好了,让他带我去前线,安排我进军营。” “你陈伯父呢?也帮你安排吗?” “伯父还不知道,陈戎也不知道。我还没和他们说,我要先和您商量。” “这……你真的决定了?非去不可吗?”陆夫人微皱眉头。 “我已经考虑很久了,”陆远芳看着陆夫人的眼睛,道,“阿娘,也许有我自己喜恶的干扰,但是,我想试试。” “娘,不如我先和陈戎说一下。你听听他的安排,再考虑我的想法。” 陆夫人无奈的苦笑,道:“你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我又怎能阻挠你呢?” “显儿,娘希望你能无所顾忌地投入自己理想的事业,”陆远芳眼中倒映出陆夫人慈祥的脸庞,她接着说:“即使娘会担心,会不舍,但是娘还是决定相信你。” 陆远芳心头眼角均一热,愧疚感无端涌上心头:“娘……儿子亏欠您太多了。” 陆夫人摇摇头,说道:“傻孩子,怎么会呢?能生下你,抚养你成人,娘就已经很开心了。如果说娘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看你施展拳脚,大放异彩。” “如果你真的想从军的话……那就去吧。但是,你一定要你陈伯父知道,有他的照拂,为娘才能放心。” “……好的,儿子一定好好保护自己。一定让您放心。” 陆远芳已做出决定,此时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兴奋与恐惧交织相错,刺激着他内心中的愧疚愈演愈烈,即使有温情的安抚,怀疑和不安也还是悄然滋长,但最终,渐渐被喜悦与希冀所替代。 陆远芳觉得,自己该去找陈戎了。 . “什么?”陈戎把地图收起来,“陆兄来找我?” “快请他进来呀!” 小竹应道:“是,少爷。” 很快,陆远芳被请了进来,陈戎早已备上茶水。 “陆兄,稀客啊,今日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陈戎很开心,嘴上不由得失了分寸。陆远芳亲自来找他,肯定是有要紧事。 “你啊,积点口德。”陆远芳懒得理陈戎的玩笑。 “陆兄,我院中有一小塘,美名其曰‘镜湖’;塘上建一小亭,美名其曰‘立玉亭亭’,怎样,你要不要去坐坐?” 陆远芳腹诽道:什么立玉亭亭,又不着调了。 “哈哈,”陆远芳表面一副很好奇的样子,“陈公子一番美意,我又怎能辜负呢?” “那好,”陈戎起身,来到门口为陆远芳开门,“陆兄,请。” “远芳谢过陈公子了。”陆远芳也不与陈戎客气。 陈戎指了指要跟上前的小竹,露出一脸痞笑,道:“小竹呐,你就别跟过来了,你那点小心思收一收。我母亲要问你,你就说是我不愿意吧。” 小竹有些局促,躬身折腰,道:“是,少爷。” 陈戎转过身去,小竹抬起头,房门被渐渐地闭合。 陆远芳随陈拔到了镜湖,一条窄长的小道浮在水面上,通向镜湖中央的小亭。陆远芳看见亭上分分明明的“净亭”二字。 “陈公子,”陆远芳笑笑,“这小亭子究竟是叫‘净亭’还是‘立玉亭亭’啊?” 陈戎勾起嘴角,道:“‘净亭’乃是其大名,‘立玉亭亭’则是我为它起的小字。” 两人通过小道,陆远芳低头,看到有红色的锦鲤在水下游动。 他们在亭中坐下 。四面是平静的水面,如镜子一般倒映着天空,锦鲤在白云中穿梭。 “陆兄,你今日找我,定是有要事相商吧。” “陈公子,你还记得吗?之前你问我是不是真的甘心留在这里。” “你……”陈戎瞪大双眼。 “我不甘心。”陆远芳清晰的咬出每一个字眼。 陈戎咧开嘴大笑。 “我就知道!你来是找我帮忙的吧,我能帮到你什么?” “我想……你应该可以安排让我进军营吧?” “这……要看以什么身份了。” “普通士兵。” 陈戎看了陆远芳一会儿,“你确定吗?要不要和我爹说一下,他肯定有办法……” “我其实并不想让伯父知道,”陆远芳摇摇头,“陈戎,我已经很麻烦你和伯父了。” “现在前线战事胶着,伯父又身负重伤,我怎能在此时添乱,让伯父再为我忧心。陈戎,再麻烦伯父的话,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陈戎扭过头去看水面。以前镜湖里种满了红莲,后来莲叶都被铲除了,水面变成空荡荡的镜子,他到现在还不习惯。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帮助你的。” “多谢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瞒一下我娘,她放心不下。” “那我娘呢?她知道了会给我爹寄信的,还是瞒不住。” “……”其实陆远芳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戎叹气,道: “交给我吧,远芳。你先和我走,我留封书信,咱们先斩后奏。” “你再想想,实在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陆远芳故作轻松地笑笑,“你别哭丧着脸啊,不是一直希望我去打仗吗?” 陈戎还是叹气。 两人顺着小道返回时,陆远芳还是低头看鱼。 “原来湖里有莲花的,”陈戎冷不丁道,“夏天的时候,花都开了,鱼深花影浅,倒也别致。” 陆远芳隐约感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 于是谈话渐渐了了。 . 时间还早,陆远芳来到桃林。 最近天气都很晴朗,灿灿阳光和绵绵春雨都令人感到很惬意,桃树也长得很快,都已经孕育了花苞,等待着开放。 陈芷还是同往常一样和他说笑,慢慢的谈到了吃的。 陆远芳问:“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有啊,我挺喜欢荷叶酥的。” “哦……我知道,城西有一家卖荷叶酥的。” “啊,其实我更喜欢城东的那家。城西的那家太甜了,城东的倒正好——它隔壁还有家买板栗饼的,味道也不错。” 陈芷忽然笑起来,“往年都是先吃了荷叶酥,后来接着吃板栗饼的。” 只不过今年父亲出征,没办法为她带回这些零嘴儿了。陈芷并没有把这小小的愁思说出来,她今天感觉陆远芳有点心不在焉,所以想说些开心的事。 陈芷还在笑,陆远芳忽然说:“小芷,我要走了。” 陈芷的笑脸僵住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小芷,我可能要走了。” 陈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陆远芳。她额角的碎发垂了下来,轻轻蹭着她的额头。 “我要和你大哥一起出征了,”陆远芳伸手将碎发拨到陈芷耳后,在陈芷耳尖晕开一抹嫣红,“这事说来话长,我早就想去打仗了,只是不知为什么……” “小芷,你愿不愿意等我?” 陈芷眨眨清亮的眼睛,秀气的眉头渐渐蹙起,直到整张脸都涨红了,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这,”陆远芳如受当头一棒,哂笑道,“是陆显唐突了。” “我又没说不答应……”陈芷拿出手帕遮了遮嘴,“我看到这些桃树都结了花苞,本来想等花开时和你一起赏桃花的,现在看来,只能等到以后了。” 她看向陆远芳,两人四目相对,想笑却都忘了笑。 “害我虚惊一场。” 陆远芳掏出一块璞玉来,郑重地捧到陈芷面前。陈芷同样郑重地接过璞玉:这是一块洁白如雪的玉佩,无疵无暇,雕刻成了镂空的团圆祥云花样,入手温润而光滑。 “这是?”陈芷又抚过玉佩缀上的红缨。 “这是陆家世代相传的玉佩——我也不知道传了几代——现在,我把它交付给你。” “如此重要的玉佩,你就这样给我了?” “于我来说,只有交给你,它才会变得重要。” 陈芷低下头,抿起嘴偷笑,她仔细地收好玉佩,道:“你在此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陈芷气喘吁吁地回来,拿出另一块璞玉:这也是一块白玉佩,只不过雕刻的是明月图案,质地细腻,透出淡淡的荧光。 陈芷第一眼见到玉祥云,就觉得和自家的这块玉明月相似,她偷偷拿明月来换祥云,应该不会很快被发现。 “这是我母亲从外祖母那里传来的,也是件传家之宝,我拿它换你的祥云好不好。” “好。”陆远芳笑着接过明月玉佩。 “你何时出发,和我大哥一起吗?” “嗯。” “那前一天你别忘了来,我有东西给你。” 陆远芳有些好奇,但他没有问,只是点点头。 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他们的脸上反射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 几天时光眨眼而逝。 陆远芳此时正在收拾行李。他把仅有的几件衣服叠好,又带好了盘缠,一切都打点好后才拿出陈芷给他的包裹。 陆远芳上午刚抽空和陈芷匆匆见过,他们两个也没说几句话,陈芷只是给了他一个小包裹,道了声保重,随后二人便分开了。 陆远芳打开包裹,里面躺着一双鞋子。陆远芳笑着去试鞋,他站起来走了几步——鞋小了。 陆远芳不禁捂着脸笑:“傻丫头,给我穿小鞋!” 随后陆远芳要从小门出去,陆夫人坚持来送他。 送到门口,陆远芳拉住陆夫人的手,道:“娘,您就送到这里吧,再远了,等会不方便您回去。” 他是偷偷随陈拔出征,不能走正门,只能从小门出去,到城外了才能再和陈拔汇合。 “显儿,你这一去……你一定要多保重啊!” “娘亲,你也是,”陆远芳又说,“我已拜托了柳夫人,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让柳夫人帮帮忙。欠他们的人情儿子自然会还,所以娘亲您有什么难处一定不要硬撑着。” “好,娘会照顾好自己的。” “娘,您先回去吧,被人看到,会连累伯父的。” 陆远芳看着陆夫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在脸上抹了几把灰,才奔向城外。 . 将军府正门前,陈夫人在门口向着陈戎离去的方向伫立了许久。 陈蕙环顾四周许久,仍然没有看到陆氏母子的身影。她撇撇嘴,道:“亏大哥把陆远芳当兄弟,也没见陆远芳来送送大哥。” 陈芷没有接话,只是在心中为陈戎和陆远芳祈求平安。 姊妹两人照例结伴而回。 陈蕙忽然看到了陈芷腰间的璞玉,之前陈芷的袖子挡着,她一直没有看见。 “小芷,你什么时候戴的玉佩?从前你腰间不戴任何饰物的。” 陈芷压下惊慌,道:“我娘亲的玉佩,我好奇,就戴了。” 陈芷故作从容地遮住玉佩,又偷偷去看画眉的反应,但画眉似乎并没有在意,应该也没有发现玉佩被调包了。 陈芷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今后要更加小心了。 画眉见陈芷反应有些奇怪,不由得怀疑起来:自从前几天小姐匆匆回房拿了玉佩又匆匆跑出去后,就一直随身携带这玉佩。虽说这玉佩的确很珍贵,但在此之前,小姐也没有这么关心过。而且柳夫人早就把玉佩送给小姐了,小姐也不是偷出来玩,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啊。 但画眉并没有多想,在她心里,陈芷是将军府中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她的小姐,是不会有事瞒着她的。 . 陈戎走后,陈夫人打开了他留下的信。 丹青走进来时,发现陈夫人面如白纸,浑身发抖,右手扶着额,左手拿着一张信纸。她忙走上前为陈夫人揉太阳穴,轻声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陈夫人压抑着怒火:“这两个毛头小子,真是胡闹!” “夫人?您别生气。” “陈戎那个胡闹的东西,把陆远芳也带走了!” 丹青退到一旁不敢说话。 “还说让我不要告诉老爷,怕再让老爷操劳!”陈夫人把信纸拍到桌子上。 她深吸几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你不要乱说,陆远芳走了的风声也不要传出去。” 丹青很苦恼——她又要帮陈戎收拾烂摊子。 . 随后的日子,陈芷一直在为陈戎和陆远芳祈福。画眉觉得陈芷还是同往常一样,除了对那块玉佩爱不释手,都不让她多看一眼。 后来桃林的桃花都开了,陈芷经常在桃林里独自赏花,有时一待就是半天。还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画眉经常宽慰陈芷,说有那么多人帮助大公子,他一定不会出事的。可陈芷只是抿抿嘴,笑容只浮在表面上。 画眉觉得陈芷好像是病了。 第13章 第 13 章 仲春日的风也温柔,雨也温柔。 在这样温柔的呵护下,京都的桃花已开得灿若云霞,整座城都被嫣红所渲染,无比艳丽。 东风似乎是吹到了北境,最近北境战场捷报频传,军队很稳定地向北推进,人们已经不会再为战争而忧心了,而是盼望着战争的胜利。 后来桃花谢了,柳絮也飘不起来了,荷叶的尖角渐渐地舒展开来。 陈芷在这时候听到了北夷大败的消息。 “今天向娘亲问安的时候,她好像很开心。” “嗯,是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前几日找娘亲,正好听见了,”陈蕙靠近陈芷,“好像是……大哥要回来了!” “真的吗!” “我觉得有可能。我听到的……就是咱们不是打了胜仗吗?伤员也挺多的,这次送伤员的队伍里,好像有大哥!” “那太好了!” “我听说这次回来的队伍也挺多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蕙绞绞手帕,“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消息是不是准确,也有可能到时候大哥就不回来了。” 陈芷的喜悦一下子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忐忑。 在这种忐忑中,陈芷又等了一月有余,终于等来了确切的消息:再过一旬至半月,军队就回京了。 陈芷有点不开心,现在连荷叶酥都没得吃了。 军队回京那天,城中万人空巷,军队游行的街道两侧围着结实的人墙。队伍中的小伙子们都很精神,没有人看到伤员。据说专送伤员的队伍是不回京的,回京的队伍是专门来报喜讯,扬国威的。 京城中已热闹了一上午,还没有平静下来的势头。陆远芳特地站到队末,快到城东时,他偷偷将军甲脱下,放到包袱里,从队伍中溜了出来。 天上忽然下起了小雨,好在陆远芳跑得快,很快就到了将军府附近。他跑到小门,透过淅淅沥沥的银线,看到陈芷的一双眼睛眯笑成了两道模糊的远山,雨水晕染了陈芷脸上的笑容,虚幻到失真。 陈芷在门檐下等陆远芳,她撑开手中的伞去接陆远芳,陆远芳低头钻进伞下。 他们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去。 陆远芳说:“我刚去了城东,那家店铺关了。” 陈芷还是笑。 陆远芳又说:“你知不知道?那双鞋你做小了,我到还没穿呢。它现在在我的包袱里。” “哎呀,小了吗?”陈芷稍稍思索,“我记得那是照着你之前的脚印做的,难道几个月而已,你竟长了这么多!” “脚印?” “嗯,你第一次去桃林留下的,我特地看了。” 陆远芳又惊讶又好笑。他从包袱里找出一个小布包,问道:“你猜里面是什么?” “什么呀?” 陆远芳把布包交给陈芷,陈芷打开看,是两枚桃核。 “桃核?” 陆远芳点点头。 “好哇,”陈芷佯怒,“你把桃子吃了,拿桃核来馋我!” “你先听我说,”陆远芳解释道,“我出征途中发现了一棵桃树,方言几里唯其一棵。” “当时正值花期,花开的颜色很漂亮,在月光下粉粉紫紫的,明艳而不媚俗。我觉得颜色很适合你,就记住了。” “后来我们回京时,我又看到了那棵桃树——它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结了桃子!我摘了两个唯一熟的桃子,把核留着,想以后种给你看。” “那桃子好吃吗?” 陆远芳一愣,道:“我忘了。” 陈芷笑出声来,把伞递给陆远芳,收起了桃核。 “小姐!” 画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着陈芷动作一滞。陈芷缓缓转过头来,即使皱着眉头也很好看。 画眉呆呆地望着陈芷。 陆远芳也转了过来,陈芷用手抓住陆远芳持伞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画眉。 两人雨中的身影在画眉眼中诡变成一只野兽。 画眉逃跑了,本属于她的小姐被另一个男人所夺,她要把一切都告诉柳夫人,包括那枚玉佩的猫腻。 陆远芳捂住陈芷冰凉的双手,道:“别怕,我现在去找陈夫人,都是我的错。” “别去,”陈芷摇摇头,“画眉不会告诉夫人的,她只会告诉我娘。” “那我陪你去。”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被人看见,我娘也压不住了。” 陈芷又说: “你先回去吧。你放心,我会和我娘说清楚。” “好,”陆远芳看着陈芷,“我也和我娘说清楚。” “嗯……你什么时候走?如果剩下几天我不能见你了……但只要我不找你换回玉佩,你就可以放心。” “嗯。你走吧,我看着你。”陆远芳把伞推给陈芷。 陈芷又看看陆远芳,最终离开。 . 陈芷来到柳夫人的敛芳园,一进屋就对上柳夫人的目光。 画眉站在柳夫人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陈芷。 陈芷木然地跪下。 “你先起来吧。”柳夫人说。 陈芷没有动。 画心去扶陈芷,她还是不起来,只说:“女儿不孝。” 陈芷又磕了头,仍然跪着。 “你起来吧,”柳夫人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先别见他了,冷静下来,再给我答复。” 陈芷舒口气,终究是没提玉佩的事。 说罢,柳夫人又去看画眉。 画眉心里一冷。 “你在小芷身边服侍多年了,现在我也该还你自由身了。” “画眉,我为你准备些银两,你走吧。” 画眉去看陈芷。陈芷低着头,没有看见。 画眉眼里蓄满了泪水,她只是不想小姐被其他人染指,她那如此皎洁的小姐,怎么可以喜欢上陆远芳。 但她什么都没说出口,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 梅苑。 陆远芳看着陆夫人的笑颜,终于下定决心。 他拿出明月玉佩给陆夫人看。 “这不是……”陆夫人仔细端详一番,“显儿,这不是我们家的玉佩,这不是祥云。” “娘亲,这的确不是我们家的玉佩。” 陆夫人心中警铃大做。 “这是柳家的玉佩。孩儿拿自家玉佩换来的。” 陆夫人一吓,险些晕过去。 陆远芳连忙去扶,陆夫人却让他先出去。 后来陆夫人再也没提这件事,陆远芳也没敢说 。只是双方似乎是在暗中僵持着。 陆远芳仰头长叹。 第14章 第 14 章 “小芷,你今天怎么不去桃林了?” 陈戎嘲笑道:“傻丫头,桃花早就谢了,还去桃林做什么?” 陈蕙瞪了一眼陈戎,没有理他。 “大哥,我去桃林不是为看花,而是因为桃林清静。” “哦,”陈戎倒杯茶喝掉,“蕙蕙,大哥错了,自罚一杯。” 陈蕙忍俊不禁。她看到陈芷身后的画心,有些疑惑:自昨天晚上的接风宴,就一直是画心陪着陈芷,她一直都没看见画眉。 “小芷,画眉呢?”陈戎问道。自他记事起,就一直是画眉陪着陈芷,从无例外。 “她回家了。”陈芷垂眸。 “回少爷,画眉家里给她说了门亲事,她回家成亲了。”画心道。 “哦——”尽管心中仍存疑惑,但陈戎和陈蕙都没有再过问。 “大哥,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快给我讲讲北境的事,还有,你们是不是打了好多胜仗啊?” “你让大哥慢慢讲……”陈戎做思索状。 “北境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光秃秃一片,无聊得很。还极冷!” “我还是和你们说说打仗的事吧。” 陈蕙撇撇嘴。 “这次你们大哥我啊,终于上战场,跟敌人真刀真枪的干了几仗。” “哦。”陈蕙兴致索然。 陈芷在看杯中漂浮的茶叶。 “你们就不想知道大哥的丰功伟绩吗?” 陈蕙看自家哥哥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快活得很,一点都不需要他们担心,索性任他蹦跶。 陈芷勉强打起精神,道:“大哥,你说吧,我听着。” “算了,你们自己玩吧,”陈戎一甩袖子,“我找陆兄去。” 画心偷瞄陈芷,陈芷没有任何反应。 . 梅苑。 “你怎么又来了。”陆远芳给陈戎倒茶。 “我那两位妹妹都不搭理我,我不来找你,还找谁啊?” 陈戎把描描画画过的地图展开,问:“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仗还没打完,就急着做表面功夫。” 陆远芳环顾四周,道:“陛下登基不过两载,根基不稳,想借此稳固民心也情有可原。” “把仗打好才是最要紧的!办什么巡游,我爹他们还在前线辛苦呢!” “陈戎,慎言。” 陈戎冷静下来,说:“我最近又听到风声,说是陛下要御驾亲征。” “这……未免也太心急了。” “你不是得到提拔了吗?” “怎么?” “要不你试试,看能不能接近一下。” “还差得远呢。” “现在陛下受百官桎梏,急于培养自己的心腹……要是你能借此博得陛下青眼……” “再说吧。别忘了,我可是罪臣之后。” “正因此,陛下才更可能用你。” 陆远芳叹气:“说得跟真的一样,捕风捉影的事。” “你要小心,身上添了不少伤吧。” “你也是,这两天好好养伤。” “希望能早点让我们回北境,早打完早解脱。” “……” “你说,这仗还要打多久啊?” “我觉得快了,”陆远芳给两人续了茶,“现在我军势如破竹,而且北夷犯境是由于物资匮乏,如果我们现在派使求和并在北境设置集市,北夷肯定会同意。” “就怕陛下不这么想,”陈戎指指地图,“你看,北境这么大一块地盘,你要是个新继位的皇帝,你怎么想。” “……自有文武百官拦着。” “所以呀!”陈拔忽然很激动,“陛下要御驾亲征,这样在外面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陆远芳扶额:“你这不是小道消息吗?哪有那么准确?” “我分析的很到位啊,陆兄!” “你不要纠结了。冷静,伤才好得更快。” …… 好不容易送走陈拔,陆远芳又开始想陈芷的事。 “她还好吗?”陆远芳看向桃林的方向。 . 没过几天,陆远芳得到了皇帝要御驾亲征的通知。 陈戎嘚瑟地挑起眉毛。 “你这张嘴……” “我也只是猜测,谁知道就成真了呢?” 陆远芳再次与陆夫人分别,临别时,陆夫人没有送他。陆远芳什么也没说,只留书信一封,放在他之前读书的书桌上。 京都的大道上热闹非凡,陆远芳孤身从将军府的小门离开。 第15章 第 15 章 北境的风好大,赶着天边的云霞西落。 苦战了一天的士兵开始稍作休整。这一战,他们又取得了胜利。 地面被云霞映衬得愈发红艳,稠丽的色彩使人只通过视觉,便可以感受到空气的腥臭。地面的凹陷处被污血填满,像极了屠宰场中盛着牲畜血液的泥坑。 年轻的皇帝坐在高高的白马上,身后血红的云霞为他描出漆黑的剪影,他一挥手,道:“善!” “朕有如此骁勇善战、英勇无畏的将士,区区北夷定将仓皇失措,连连败退。” 皇帝意气风发,仿佛正站在高台之上。前方尸殍遍野,他视之如同万民朝拜。 “陛下,”陈将军劝道,“您奔波数日,舟车劳顿,还是先回账歇息吧。” “诶,”皇帝摆摆手,“朕不过是奔波几日,怎比得上将军,才是正真殚精竭虑。” “臣不敢。”陈将军心中不禁焦急,这小皇帝,分明是来添乱的。 皇帝腿夹马肚,便要向伤兵聚集处去,“陈爱卿,朕既来了,就应该体恤士兵。” 陈将军欲言又止,皇帝道:“陈爱卿不必过于关心朕,去办要紧事罢。” 皇帝走向营地边缘,护卫队也紧随其后。 陈将军正跟上去,忽然,一支冷箭射向小皇帝。众人惊愕失色之时,护卫队里跳出一个人来,他护在皇帝身前,粗堪两指的箭矢射穿了他的身体。那个护卫几乎是一瞬间被箭矢带到了地上。 护卫把从马上跌落的皇帝紧紧围在人墙内,一名士兵扶正地上的伤员,陈将军看了一眼,是陆远芳。 “军医!快传军医!”陈将军大喊着跑向陆远芳。 营地内忽然喧闹了起来。 陈戎挑起帐帘,看到外面的士兵正举着火把来回地跑。放下帐帘,陈戎对身后阴影里的人说:“其他人呢?” “跑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你不抓我吗?” “你要是甘心被抓,就不会来找我了。”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戎。 “上次暗杀,你也参与了吗?” “没有。” “我出去看看,你躲在这里别动。” “你……早点回来。”她本想问陈戎什么时候帮她逃走。 陈戎走到父亲的营帐前,一个士兵正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陈戎拉住他:“谁受伤了?” 士兵摇摇头。 陈戎进入营帐,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床边是正在忙碌的军医。 陈将军满脸阴翳,道:“那是陆远芳。” “什么!怎么会……” 军医回头看陈戎,示意他噤声。 不知过了多久,军医来到陈将军面前,他说:“将军,箭矢虽粗,但万幸未伤及要害,及时救治则性命无虞。只是……” “只是什么?” “此次箭上带毒,而我解毒并无万全的把握。” “这,李太医……您一定要试试。” “照您这么说,上次的箭矢是无毒的?”陈戎问道。 “回小陈将军,是的。” 陈戎想了想,对陈将军说:“爹,偷袭之人你可有抓到,不如我们审审他。” “是抓到了一人,我去审他,你不要再胡闹!还有,不许叫我爹。” “是,将军。”陈戎偷偷撇嘴。 . 陈戎回到营帐,那人从阴影中显露。她深棕的卷发长及腰,松松地扎成了辫子,黝黑的皮肤和深邃的猫眼独具异域风情。 “这么轻易就找到了我的帐子,你埋伏多久了?” “近半个月。” “晚上你们不点篝火,对吗?这么冷的晚上,你们怎么办的?” “我们有一匹马、一条狗,三人两畜,抱团取暖就够了。” 陈戎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有时晚上睡不着,我就看星星。若是轮到我值夜,我就看你们的营地,也会寻找你的身影。” “……你离开之后,我遇到了一位朋友,他家和我家是世交,不出意外,我们应该从小一起长大。” “他是谁?” 陈戎没有回答,他继续说:“之前有奸人人陷害,本来我家也会被牵连,但他家揽去所有过错,我家得以无恙。” “你刚刚问他是谁,他就是为皇帝挡箭的那个人。你们的暗杀失败了,皇帝安然无恙——可我的兄弟生命垂危。” 陆远芳苍白的脸和紫黑的唇浮现在陈戎眼前,他转过身,背对异族女子,说: “阿莲纳,把解药给我。” “你和我说这些,原来是为了这个。” “你把解药给我,我放你走。不然,我想,你不会想去我爹的军营里见见我那位朋友吧?” 陈戎听到阿莲纳的抽泣声:“你不要这样。” “把解药给我。” “你不该这样逼我。” 陈戎转过身,他看着阿莲纳。她已擦干泪水,大大的眼睛倔强地怒视着他。 “我要怎样做,你才能把解药给我。” 阿莲纳将一个小瓶子摔到陈拔身上,怒喝道:“只要你对我说一句‘阿莲纳,请你体谅我,将解药交给我’,我就会把它给你。” “我本意并非伤害你的朋友,暗杀的指示也不是我下的,我真心地企盼两族之间的和平,只是我的上司和我意见相左。他鲁莽行事,可你一点也不相信我!” 等陈戎反应过来,解药已掉到了地上。他蹲下去捡药瓶。 “对不起,阿莲纳,请你原谅我。” 阿莲纳没有说话,陈戎拿着解药走出营帐。 陈戎来到陈将军的营帐,陆远芳已经醒来。 “你怎么样?” 陆远芳笑笑:“我没事。” 陈戎看着陆远芳,心里很不是滋味,道:“你别硬撑着了。快点好起来,好给我讲讲你的传奇经历。”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讲……咳咳”陆远芳剧烈地咳起来,肩头不住地抖动。 陈戎赶紧掏出药瓶,道:“你快喝了它,这是解药。” “解药?你哪里来的?” “长话短说,我找相好要的。” “哈?”陆远芳懵了,这句话信息量太大。 陆远芳接过小瓶,他打开闻了闻,硬着头皮喝了一一点。 “怎么样?”陈戎凑上去问。 陆远芳啧啧嘴,道:“不好喝……不是,没感觉。” “你是不是毒素都堆到脑子里去了,怎么变傻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迷糊,这几天一直噗——”陆远芳忽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陈戎捂住口鼻道:“来人!传军医!” …… 李太医边撸着胡子边为陆远芳把脉,道:“你刚刚怎么吐血的?” “就是聊天,聊着聊着忽然就吐了。”陈戎道。 “真乃奇人也……症状竟减轻了。” 随后李太医看看那一小摊黑血,蹲下去用小瓶来盛。 “您、您这是?” “待我把它好生钻研一番……” 陈戎好废力才送走了李太医。 “陈兄,谢谢你。” 陈戎别扭地笑笑:“没事。你用药的时候要小心,别被他人发现了,不然我不好解释。” “嗯,陈兄放心。” …… 深夜,天上的星星如碎银般闪耀。 陈戎把马缰绳交给阿莲纳,她化装成士兵,铠甲遮去了她的女性特征。 “再见,阿莲纳。” “再见,不要忘记我。” “好。” “如果有一天两族和好,我会来找你的。” “好,我等着你。” 阿莲纳把头盔取下来,深棕的长卷发随夜风飘动。 “如果我不给你解药,你真的会把我抓起来吗?” 陈戎笑笑。 “快告诉我!” “不会。” 阿莲纳脸上绽放出笑容,笑完了,她又抹了把眼泪。 陈戎看着阿莲纳的身影消失在天边。 陈戎回营的路上遇到了陈将军。 “爹。” “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您不知道,她是乌坦家的女儿,继承了祖辈的衣钵,用毒本领高超。” “我答应放她走,换陆远芳的解药。” “你都不知道她掌握了哪些情报。” “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发誓。” “胡闹!要不是我替你瞒着,你早就露馅儿了。” “谢谢爹。” “不着调!还有陆远芳的事,回去我再和你算账!” “爹,您都知道了?”陈戎试探道。 “哼!”陈将军一拂袖,“你也好意思问!” 陈戎连声叹气。 第16章 第 16 章 皇帝最终在采取了求和的建议。 此时战争已打了将近一年,一切尘埃落定后,冬天的雪又纷纷地撒在京城的屋顶上。 陆远芳和陈戎正在小酌。 酒馆中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这就要从圣上御驾亲征之时说起了……” “……谁知一道暗箭难防,那陆显以身为盾,救驾及时……” “……说来也奇怪,他竟自己吐出了毒血。再想想陛下当时钦点他为御前护卫,就是看他身手不凡,声名鹊起……” “现在整个京城可都在谈论你呢!”陈戎调侃道。 陆远芳笑笑,道:“喜忧参半吧。” “……后来上了朝堂,才知道,原来是陆老将军的后人!这有人就不愿意了呀,陆老将军可是……” “你今天找我真的就只是喝酒?” “不然呢?” “……圣上看实在不行了,一端架子,说:‘有什么罪,救驾之功还抵不了?’这样,陆远芳才能被封为将军……” 后来邻座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说书先生的声音时隐时现。 “好家伙,直接封了将军。” “救驾的功劳可不一般。” “也就是陛下看先帝定了陆老将军的罪才故意这样夸张。之前□□皇帝时好骈文,到高祖皇帝时不就变成好散文了。” “何必钻这个牛角尖,再说陆老将军那事,不也是小题大做……咱们大可不必纠结于此。” 陈戎看看陆远芳,陆远芳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仍旧以爵温酒。 “先生!”陈戎挥挥手,“这位陆新贵的事迹满京城都在讲,我们都听腻了,你换个新鲜的吧!” “是啊,换换吧!” “对对对!” 众人纷纷附和。 “好好,各位客官莫急,”说书先生示意大家安静,“那小老儿给大家讲讲那蓬莱仙岛的传闻?” “行,这个好。” “那就这个吧。” “总算不用听那个陆显了……” 陈戎长舒一口气,陆远芳温好一杯酒递过来。 “你说咱俩要是定个雅间多清静。” 陆远芳道:“我囊中羞涩,还请陈兄海涵。” “你不打算去拜见我爹?” “再过几日就去,”陆远芳将一封信推给陈戎,“要麻烦陈兄做一次信使了。” “信?给谁的信?” “令妹陈芷。” 陈戎翻了正在温的酒,惊道:“我三妹妹!?” 陆远芳“嗯”了一声,低头看杯子。 “是我想的那样吗?” “哪样?” 陈戎伸出双手的食指,将它们并在一起。 “这样。” “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远芳心虚地端起酒杯。 陈戎思索了一会儿后,将信推回陆远芳面前,说:“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这是飞蛾扑火。” “好,我都告诉你。” …… 陈戎将信交给陈芷时,她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是陆远芳托我给你的。” 陈芷瞪大眼睛,随后抿起嘴角,道:“谢谢大哥。”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自己要想清楚,没有人会同意的。” 陈芷眼中透出失落,问道:“那你呢,大哥?” “我也很犹豫,小芷。看你怎么选择了。” 陈戎摸摸陈芷的头。 “你看信吧,大哥先走了。” 陈芷看完信后,去找柳夫人。 柳夫人看到她来,开口道:“小芷,你把玉佩换回来吧。” “为什么?娘亲您之前答应过我。” “若陆远芳是个平民或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还好说,可他现在立了大功、封了大官。” “你要嫁他,旁人会怎么想?诽谤我们家妄想独揽军权?”柳夫人拿出手帕掩面,“还是避嫌罢。” 陈芷咬住嘴唇不说话,眼中已蓄满泪水。 . 陆远芳本来是来拜见陈将军的,但陈将军去了校场。 陈戎对陆远芳说:“陆兄,咱们去桃林转转吧。” 陆远芳听出他话里的深意,道:“好。” 走近桃林,陈拔止步。 陆远芳进入桃林,看见陈芷在等他。陈芷低下头,眼睛懒懒地睁着,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小芷!” “陆公子。”陈芷说话时头也不抬。 陆远芳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陈芷将玉祥云递到陆远芳面前,道:“陆公子,你的信物已在我这里保存了很久,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小芷?” “陆公子,”陈芷深吸几口气,怕声音变调,“你拿回去吧。” 陆远芳看着陈芷发红的眼眶,道:“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对不对?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 “我们……不应该在一起……要避嫌。”陈芷哭出来。 陆远芳明白过来。他抓住陈芷的手,将祥云玉佩推回陈芷手心,道:“你给我时间,我会想办法的。” 陆远芳又擦掉陈芷的眼泪,他看着陈芷的眼睛说:“信我,小芷。” “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去试试,好吗?如果不行,我们再说玉佩的事。” 陈芷吸吸鼻子,道:“这……” 陆远芳没有说话,只是握住陈芷的双手。北风萧瑟地吹着,桃树的枝桠发出阵阵尖叫,如同两人内心的波澜般起伏。 过了很久,陈芷迟疑道:“我相信你。但是我恐怕等不了太久了——我娘开始为我准备亲事了。” 陆远芳心里一咯噔,哑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陆远芳又理理陈芷的头发,等陈芷眼眶不红了,他才依依惜别。 陈戎见陆远芳出了桃林,问道:“解决了吗?” “快了。” 陈戎摇摇头。 第17章 第 17 章 陈夫人冷眼看着陆远芳行礼,她不知道陆远芳有什么重要的事,竟连她也要叫上。 “小侄陆远芳拜见伯父伯母。” “贤侄免礼。” “远芳啊,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同我们商量啊。” “伯父,实不相瞒,远芳有事向您禀报。” “贤侄不必客气。” “伯父,远芳倾心于令千金,陈芷小姐,”陆远芳再次行礼,道:“还请伯父成全。” 大堂里再无人说话,窗外的寒风在呼啸,炉火燃烧的声音愈发清晰,陆远芳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粗重。 “陆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陈夫人道。 陆远芳盯着脚尖,有汗滴在鞋面上。 “远芳知道。” 陈将军叹了口气。 “不.可.能。”陈夫人道。 “夫人,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不必如此冷硬。” 陆远芳继续说:“远芳知道伯父伯母有为难之处,只是远芳心意已决,白首之人,非陈芷不可。” “陆显,你的面子好大呀。” “夫人……” “还不是你,引狼入室!” “伯母,您听我说,远芳来此是为了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并非不顾形势。” “若是实在无法,远芳定不会纠缠。” “贤侄啊,若别无他法,你该如何啊?” “伯父……”陆远芳不想说自己会终身不娶,“若是我辞官,您会同意吗?” “万万不可啊!你现在辞官,不是打圣上的脸吗?” 陆远芳沉默地站在原地,他要怎样面对陈芷失望的脸呢?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日在桃林就一刀两断,也好过现在这样纠纠缠缠。 “你是认真的吗?”陈夫人忽然问道。 陆远芳迎上陈夫人目光,他看着陈夫人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我的真心,天地可鉴。” 陈夫人透过少年清澈的眼睛,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另一双眼睛——少年时陈将军的眼睛。它们是那么的相似,闪烁着某些珍贵的东西。 “若是陈芷和你走,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夫人?” 陆远芳眼中露出一丝惊讶。 “我可以同意,但那样,小芷就不能再与将军府有任何瓜葛了。” 陆远芳犹豫了,他不能让陈芷失去至亲。 “从此小芷再不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将军府。” “她不能以将军府三小姐的身份出嫁……你忍心吗?” “不忍心。” “小芷会舍得吗?” “夫人,你别问了。” “她不……” “同意,我同意!”陈芷忽然推开门,她已经偷听好久了。 柳夫人拉着陈芷不让她进大堂,劝道:“小芷,你快和娘回去……” 陈芷想起来,刚刚大哥对她说:“小芷,你要真想去找陆远芳,就去吧。大哥有个心仪已久的姑娘,当初没有抓住她,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后悔得不得了……去吧,陆远芳是个好人。” 陈芷挣开柳夫人,跑到大堂中和陆远芳并排站着。 “如果只是虚名的话,小芷可以不在乎。就算不能名正言顺地回家,永远藏在阴影下,小芷也毫无怨言!” 大堂中的人都惊讶地看着陈芷。 “小芷啊,爹怎么舍得啊!” “小芷,你可要想好了,莫要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柳夫人只是紧紧握住陈芷的手,道:“小芷啊,你忍心丢下我吗?” “你不要委屈自己。”陆远芳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芷放开柳夫人的手,跪了下去,陆远芳随她一起跪下。 陈芷先给陈将军和陈夫人磕了头,又转去给柳夫人磕头,最后道: “父亲,母亲,娘亲,小芷不孝,对不起你们。” “娘亲,以后无小芷在身边陪伴了,您要更加注意身体,不要为我伤心。我总会回来看您的。” 柳夫人依然泣不成声。 陈芷拉起陆远芳的手,他们一起站起来。 “你们都别这么伤心呀,”陈芷的眼睛被炉火照的亮晶晶的,但还是倔强地笑着,“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只是要偷偷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要和心上人厮守了,这不是好事吗?”说完话,陈芷已泪流满面。 …… 后来,陈芷离开了将军府,将军府对外称三小姐生了病,香消玉殒了。 陈芷来到陆远芳的府邸,陆夫人一见她,就开心地握住陈芷的手:“之前我家显儿一直不争气,我不想让他拖累你。” “现在好了,他出息了,我也就能安心的让他娶你了,”陆夫人仔细地打量陈芷,“……哎呀,真好呀。” 陈芷忍不住笑了。 后来成亲时,陆远芳在府邸挂满了红灯笼,在每一扇门上都贴了陈芷和陆夫人亲手剪的囍字。白天熙熙攘攘的大门很快清静下来,夜晚是独属于他们的。 此时的将军府挂起了白幔,他们在为陈芷的离去而哀恸。 说书先生们又有的说了。 “……新官上任,又添娇妻,人生得意时啊……” “……据说娶的不是京城的任何一位小姐,而是同乡的青梅……” “……难嘞,那姑娘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据说是无父无母了,走投无路……” “……好在,这陆显不是个陈世美,也算是有情有意……” “……这下两人终于是喜结连理咯!” “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第18章 第 18 章 陈芷坐在新床上,她耐心地等待着某一特殊时刻的到来。 门被推开,陈芷透过红盖头,阴影看到一个身影。 “小姐,你饿了吧?”画心问道。那天陈芷离开将军府,柳夫人要她一定把画心带走。 “我还不饿,”陈芷摸摸袖子里藏的梅花酥,“你先去忙吧。” “是,小姐。”画心关上门。 这些梅花酥是陆远芳事先准备好的,陈芷打开梅花酥外包着的纸,捻起一块尝了尝。 还挺甜。 外面的喧哗渐渐减弱了,陈芷坐地久了,身上有些酸痛,脖颈也累了。百无聊赖中,她晃晃腿想活动一下。 这时房门被人打开,陈芷赶忙坐端正。那人迈着稳健的步子走来,陈芷听见他拿起喜秤。下一刻,这柄喜秤撩起了她的盖头。 陆远芳的脸出现在陈芷的眼前。先是下巴,然后是嘴唇,鼻子,眼睛,眉毛,最后是陆远芳的整张脸。 陈芷情不自禁地笑笑。 “你饿了吧?” 陈芷点点头。 “来,”陆远芳端来一碗小米粥,“先打打底,等会给你上菜。” “好。” “诶,这么大的凤冠重不重啊?” “嗯!” “别动别动,”陆远芳伸手取陈芷的凤冠,“我帮你取下来。” 当凤冠被取下来时,陈芷觉得脖颈猛一轻松。 “好喝吗?我娘亲手熬的。” “好喝,要是加点糖就更好了。” “你之前吃荷叶酥不是喜欢味道淡些的吗?” “那是吃荷叶酥,”陈芷很认真地睁大眼睛,“喝粥又是另一码事了。” “好吧,我都记住便是。” “你没喝酒吗?” “没,我没喝。我还得给你准备吃的呢,他们敬酒的时候,我都是用水代替的。” “没人发现啊?” “发现了也不会说的。” 房门被敲响。 “小姐,姑爷。” “进来。” “小姐,您的吃食到了。” “太好了,我饿坏了。” “喝了粥还饿啊?” “饿。” 画心朝陆远芳点点头,陆远芳出去了。 陈芷停下吃饭的动作,鼓囊着嘴,眼神随着陆远芳飘出门外。陆远芳很快回来了,他领着一男一女进来,说: “小芷你看,谁来了!” “小芷!”男人取下斗笠,女子揭下面纱。 “大哥!二姐姐!”陈芷放下碗筷。 “诶!”陈戎揉揉陈芷的头。 “小芷,你可让我想坏了!”陈蕙跑过去抓住陈芷的手。 “小芷,父亲他们不方便来,就只有我和大哥来了。” “没事,你们来我就很开心了。” “你开心就好,你可得好好和我说说……” 陈戎看着两个人亲热的样子,只好把陆远芳拉到一边。 “我妹妹就交给你了啊。” “你放心。” “我肯定放心,只是你小子一开始还瞒着我!” “你没瞒过我?” “我瞒你什么了?” “咳咳,‘长话短说,我找相好要的’。”陆远芳学着陈戎当时别扭的样子说。 “陆兄,你这就不厚道了啊……” 说着说着两人都大笑起来,忍不住拼了几杯酒。 临走时,陈戎又说:“那什么……我娘,她其实挺好的。” “她就是怕被人抓了把柄,不是讨厌你这个人。” “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候偷跑出去?我以为我娘不会管,结果她给我爹写信了。” “后来我爹告诉我,他都找人说让照应你了。不过你太出息了,用不着。” 陆远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心里知道就好,我娘她要面子,”陈戎站起来摆摆手,“走了,不打扰你了。” “回见!” “蕙蕙,”陈戎拽走陈蕙,“走了走了,天都快黑了。” “大哥你放手,大哥你最坏了!” “你听我说,别打扰他们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别咬……” 陆远芳走过去关上门。 “吃饱了吗?”陆远芳蹲下来,微仰头看着陈芷。 “饱了。” 陆远芳没有说话,一直看着陈芷。 “你看我做什么?” “你说我看你作甚?” 陈芷不说话,把脸扭向左边。 陆远芳也把脸扭过去。 陈芷又把脸扭向右边。 陆远芳跟着扭脸。 陈芷气鼓鼓地看陆远芳,发现陆远芳在向她逼近,他们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 陈芷一惊,用手捂住脸。半天,都没有动静。于是陈芷又把手指张开。 “哈!”陆远芳做虎扑姿势吓陈芷。 “呀!”陈芷大叫一声。 “你吓我!” “嗯,”陆远芳点点头,“哈哈哈哈哈……” 陈芷有些无语。 下一刻,陈芷一阵天旋地转,是陆远芳抱着她躺到了床上。 “哎呀——” “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渐渐平静下来,陈芷安静地缩在陆远芳怀里,乖巧得像只猫。 “什么东西?硌到我了。” 陈芷把腰间的荷包拿出来,说:“是这个。” 陈芷打开荷包,里面是两枚桃核。 “你还留着这个?” “嗯。你说我们要不要种它们啊?” “行啊,”陆远芳又想想,“也许我们还可以找个核雕大师,用它们来做一对挂坠。” “这不错。” “那我先收起来。” “诶,等等,”陆远芳拿过荷包,把它系在了床账上,“这就不会硌到我了。” 陈芷没忍住笑了出来,微醺的陆远芳意外的可爱。 陈芷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道:“阿显,我想看看你的那道疤。” “哪道?”陆远芳身上的疤多,现在他不大能反应过来。 “那道,你替皇上挡的伤。” “好啊。”陆远芳解开衣衫。 “这里,”陆远芳指着那道疤,“现在就一个小点。” 陈芷没说话,她看着陆远芳满身的伤疤,眼眶微微的红了。 陆远芳捧住陈芷的脸,揉了揉,轻声道:“没事,现在不疼了。” “来,睡觉。”陆远芳吹灭蜡烛,搂住陈芷躺下。 可两个人谁都没有睡着,他们断断续续地谈论起他们相遇的时光,他们未相遇的时光,已及他们相遇后的时光。 最后两人迷迷糊糊地入睡,夜风将他们都话带去远方。 第19章 第 19 章 春秋交替,岁月如梭,京城的桃花开落了不知几许。 一晃眼,陆远芳和陈芷的一双儿女都已经能跑了。 又值仲春时节,今年京城的风刮的很大。陈芷拿着一只彩绘的燕子风筝,正在庭院中教小不点儿们放风筝。 “阿青,小黎!来,快到阿娘这里!” “阿娘——”两个小不点儿扑到陈芷怀里,闹着:“你快给我们放风筝呀!” “好。”陈芷宠溺地揉揉他们的小脸儿,然后一手握住线轴,另一只手抓住风筝,小跑起来。一阵风起,风筝乘风直上青云,一只燕子悠闲地浮在庭院上空的流云中。 两个小不点儿在一旁拍手叫好,画心端来一壶清茶,笑呵呵地叮嘱陈芷小心些,不要摔着了。春光浓浓淡淡地泼洒在陈芷的发梢和衣摆,他们的笑声在庭院中激荡,一直荡到陆远芳的耳边。 一切都美得如同一场梦。 陆远芳走向他的梦:“小芷,我回来了。” “阿显!” “爹爹!” “老爷回来了……” “诶,”陆远芳抱起两个小不点儿,“放风筝呢?” “是啊!” “阿娘放风筝可厉害了!” 陈芷稍擦薄汗,她走到陆远芳身边,和他一起向屋里走去。 进屋后,陆远芳放下两个小不点,拍拍他们的脑袋,说:“去玩吧。” 陆青和陆黎跑出去抢风筝,陈芷叮嘱道:“阿青,让着妹妹些。” “时间过的真快呀。” “是啊……” “小芷,”陆远芳拉过陈芷的手,和她一起坐下,“我又要离家一段时间了。” “哦,”陈芷点点头,“要很久吗?” 陆远芳摇摇头:“不确定,怕是有这个可能。” “是很重要的事吗?” 陆远芳点点头。 “你放心吧,家里的事务我都会好好料理的,还有母亲,我也会好好照顾的。” “你受累了。” “不累,我很开心。” “你一定要小心。”陆远芳紧紧地握了握陈芷的手。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是啊,”陈芷将另一只手抚上陆远芳的手背,“你安心,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陆远芳点点头,但眼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谁不知道,京城中的妖怪更吃人。 . 天刚泛上鱼肚白,陆远芳便出发了,陈芷和陆夫人在门前送他。陆远芳让他们快些回去,他们点头答应,脚步却不肯挪动半分。 陆远芳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总感觉有坏事要发生。 当天晚上,陆夫人摔了一跤。 陈芷去找大夫,她跑遍了京城的医馆,不是这家郎中外出游历,就是那家大夫城外义诊,他们仿佛都在避讳些什么。 陈芷敲了敲门——这是最后一家医馆了。 小厮半开房门,探出头来。看到陈芷,他道:“夫人,今日我们医馆不方便,休息一天。” 陈芷挑眉,问道:“你们大夫是去义诊了,还是游历了?” “这……夫人……”小厮面露难色,“我们大夫回乡……” 陈芷看一眼画心。 画心道:“你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我们见不到医生,自然会走。” 家丁走上前,刚推开医馆的门,小厮就哭喊着跪在地上: “夫人啊,您别再为难小的了……小人是真的没办法呀……” 医馆门前已围了稀稀疏疏的人群,陈芷道:“你有何难处大可与我明说,若是我帮得上忙……” 那小厮只是跪在地上哭喊,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议论声纷纷乱乱地响起。 陈芷只好离开医馆。 陈芷回府换了衣裳,打算进宫请太医。禁卫把她拦在门外,并一定要她在门外等待。 天色渐渐暗下来,看起来像是要下雨。陈芷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真下了雨,她和画心就先进轿子里等着,至于那几个家丁……只能让他们淋着了。 那几位禁卫忽然说轿子停在门口会挡住其他贵人们的道,要陈芷把轿子拉回去。 陈芷知晓定是有人为难,她让家丁把轿子拉到远一点的地方。 果然下雨了,画心回去拿伞,禁卫拦住陈芷,不让她在檐下躲雨。 陈芷只好在雨中等待画心。 可画心久久不归,陈芷不禁担心,她指出几个家丁,让他们去找画心,自己则继续在雨中等待。 又过了很久,浑身湿透的画心抱着几把伞跟着一个家丁回来——她是被抢伞的小混们拦住了。 雨渐渐小了,此时陈芷浑身都冷透了,画心为她撑着伞,两人的嘴唇都青了。陈芷好多次想打喷嚏,但她都忍住了。 等到雨近停时,一个太医打扮的人慢慢地晃出来,像只球慢慢地滚出来。他身边的药童把伞夹在腋下,没有撑开。 那太医行过礼,看到衣角在滴水的陈芷,他眯眯眼睛,扯起白胖的脸,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呀,夫人,这雨下得真好。” 当太医将药单给陈芷过目时,画心刚给陈芷端上一碗姜汤。 那太医眯眯眼睛笑起来,道:“夫人,这是药单,您收好,是自己抓药啊,还是我给您抓?” “抓药这等小事,就不麻烦您了。” 尽管喝了姜汤,陈芷还是染了风寒,已经开始发热了。 画心只好回将军府。 很快,柳夫人就来了。她急坏了,偷偷地来到陆府,带来了以为大夫,又替陈芷照看府中事务。 陈芷还在病着,只是症状减轻了,就开始劝柳夫人回去。 “娘,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你啊,别硬撑着,有困难就给娘说。” 柳夫人摸着陈芷消瘦而苍白的脸,心疼得直抹眼泪:“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当年早生了你两个月,后来好不容易慢慢补上了,现在你又要受罪……” 陈芷笑着安慰柳夫人:“娘,我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柳夫人却哭得更凶了。 . 等到陆远芳回来,两个小不点儿已经会很娴熟地放风筝了。 陆远芳进门,阿青和小黎正在放风筝——又至仲春时节。 两个小不点看到风尘仆仆的陆远芳,他们先是惊讶、疑惑,然后才开心地扑向陆远芳。 陈芷闻声而出,她笑笑:“你没有去游行吗?” “我想见你,先回来了。” 陈芷拉开两个小不点,道:“阿爹累了,不要缠着他。” “不累,”陆远芳抱起陆黎走回屋,“都长大了!” 陈芷笑着跟上陆远芳,和他一起向屋内走去。 第20章 第 20 章 陈芷早上醒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胸闷,用过早饭后,才好了些。 陈芷去找陆远芳,他正教陆青和陆黎唱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 “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说到了四月,桃花差不多都落了,山上寺庙中的桃花才开始开放……” “可是阿爹,现在也四月了,可是芳菲园里的桃花还开着呢。” “这里偏北,桃花开得晚些,落得……哈哈,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知道……” “阿爹我不想读这个,我要读‘两只黄鹂鸟’嘛!” 陆远芳又无奈又好笑,道:“好了好了,别闹,听阿爹说。” “我要读‘黄鹂鸟’!我要读‘黄鹂鸟’!” “为什么长大才能知道呀?” …… 陈芷在门外静静地站立,听着屋内的喧闹,她无声的笑了出来。 好不容易打发两个小不点儿,陆远芳推开门出来。陈芷没有料到陆远芳会开门,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哎呀,你吓我一跳!” “你也吓着我了,站这儿多久了?” “也没多久,听你们念了几句诗。” “你先……”陆远芳握住陈芷的手,“手怎么这样凉!” “刚刚吹了会儿风,没事。” 陆远芳顺着手腕一直摸到陈芷的胳膊肘,再也摸不上去了,但陈芷的胳膊一直是凉的。 陆远芳又捏了捏陈芷的袖子,道:“穿的也不少啊?” 陈芷感到有些好笑,道:“我就是刚刚站这儿吹了会儿风,估计是冻到了。” “那快进屋来。”陆远芳把陈芷拉进屋。 “好。”陈芷点点头。 这样安逸的日子总是过的格外快,待陈芷吃过了荷叶酥和板栗饼,冬天又到了。 已经下过了几场雪,护城河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陈芷裹着一身鼓囊囊的棉衣,她抱着暖炉坐在船舫中,正把窗户拉开小缝,看陆远芳和小不点儿们滑冰玩。 这是个晴天,天空透出淡淡的蓝。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绚丽的光彩。陆青和陆黎穿着小红袄,白毛领紧紧贴着他们的脸颊。小不点儿们在冰面上滑来滑去,像极了陈芷从前吃过的甜碎冰上的红豆,在洁白的碎冰上滚动。 陆黎滑到陆远芳身后,陆青小老虎似的去追陆黎。陆远芳拍拍陆青的脑袋,道:“你去叫阿娘过来玩。” “好!” 两个小不点儿都跑到窗户下面,仰起头来拍窗子。 “阿娘阿娘你快出来呀,快出来呀!” 陈芷撑开窗子,笑眯眯地逗他们:“你们再拍,窗户就要破了!” “不会的,阿娘骗人!” “阿娘你快陪我们玩呀!” “好好好,我就来了。” 画心帮陈芷披好斗篷,接过陈芷手中的暖炉,她说:“外面这么冷,你也舍得出去。” “我活动活动就暖和了。” “穿这么笨重,你也活动的开。” “画心,你好坏!”陈芷皱皱鼻子。 难得看到陈芷孩子气的一面,画心不禁笑了出来,眼角显出些细纹来。 陈芷从船舫出去,两个小不点儿抱住她,她牵着小不点儿们滑冰,可由于穿的笨重,步子异常的滑稽。陆远芳毫不客气地大笑,离得老远,陈芷都能听到。 “你别笑了,过来帮帮我。”陈芷挥挥手。 陆远芳赶忙滑过来。 “你呀,真要冷就别出来了。” “哎呀,一会儿让我出来,一会儿又要我回去。都出来了,就不回去了。” “好,”陆远芳理理陈芷的斗篷,“冷了就回去,别冻到了。” “知道了,陆大将军!” “阿爹阿娘,”陆青扯扯陈芷的袖子,“我想要冰灯……” “冰灯?” 陈芷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有一个船舫。船舫大大的窗子张开,挂满了冰灯。再远些是岸边,黑树白雪的轮廓格外分明。 “是那里吗?” “我去吧,”陈芷看着凑到陆远芳耳边,“我偷偷去买两盏,等会儿给小不点儿们一个惊喜!” “好,你去吧。” 陆远芳挡在陆青和陆黎前面,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道:“这么冷的天,那冰灯这么冻手,要什么冰灯啊?” “阿爹……”陆黎眨眨秀气的大眼睛。 陆远芳差点笑出来。陆黎一双眉眼,像极了陈芷,陆远芳很好奇陈芷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 陆黎吸吸鼻子,陆青撅撅小嘴。 “好啦,不逗你们了,”陆远芳哈哈大笑,“阿娘正去买呢。” “真的!” “我就知道阿爹阿娘最好了!” 陆远芳让开来,给小不点儿们指了指陈芷。陈芷正拖着厚重的衣裙在冰面上小跑,虽然艰辛,但是看得出她很高兴。 忽然,陈芷停了下来,她定在原地不再移动。 陈芷地身子微微地晃了晃,拘谨得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阿显——”她惊叫道,“冰面——” “冰面裂开了————” “小芷!”陆远芳愣了一下,接着冲上前。 “别过来!”陈芷又一个趔趄。 “阿爹!”小不点儿们也要给过来。 陆远芳刹住步子,回头拦住两个小不点儿。 “画心!画心!” 画心从船舫中出来,跑过来。陆远芳看着画心的身影由一个小点慢慢变大,心急如焚。待画心近了,陆远芳把小不点儿们推进她怀里,回身便跑向陈芷。 “阿显,别过来!” “小芷!把斗篷脱了!” 陈芷小心翼翼地脱下斗篷,再稍稍踢远。其间冰面又开裂出几条裂缝,陈芷慢慢伏下身子。 “小芷,别动。” “好……” 陈芷心跳如擂,左胸心口一片鼓胀,呼吸也有些困难——她害怕。 陆远芳深呼吸几口气,安抚道:“没事,相信我。” “小芷,别怕。” “嗯。”陈芷闭上眼。 “来人!来人啊!”陆远芳向着岸边大叫。 “有没有人啊!”河边该会有专门巡逻的警卫才是! 画心将陆青和陆黎安置在船舫中,就去岸边寻找警卫。 陆远芳看到画心向岸边跑,喊道:“画心,当心些!” 有些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看过来,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小芷,别怕,画心已经去叫人了。” 这时冰面忽然开始下陷,陈芷惊呼一声,跪在冰面上。 “小芷!” 陆远芳探出一只脚,降低重心,缓缓伸出手。 “小芷,你抓住我的手。” “你不要过来!” “没事的,你快……抓住我,我拉你上来。”陆远芳尽力拉伸手臂,渴望将手臂伸得更长。 陈芷也伸出有些僵硬的手,另一只手支撑着身子。寒意透过棉衣侵蚀陈芷的膝盖,手掌也被冰面磨砺的刺痛。 还差一点。 冰面还在下陷,已经开始倾斜,渐渐有冰水漫了上来。陆远芳和陈芷贴在冰面上,他们的双手近在咫尺,却又好像相隔万里。 “小芷,你跳过来!”陆远芳后退几步,站了起来。 陈芷站起来纵身一跃,陆远芳伸出手,二人的手在空中触碰。 下一刻,那两只手又错开——就差一点点。 “啊——” “小芷——” 噗通—— 陈芷落入冰河。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看戏的人一齐喊出来。 陈芷在水下挣扎,路远芳的心也凉透了。 第21章 第 21 章 陈芷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醒来,整个身体都是沉重而疲惫的。浑身唯一炽热的器官在左胸下胀缩着,夸张得好像要从胸膛中冲出来。 “水……”是陈芷沙哑的嗓音。 画心忙喂陈芷喝水。 陈芷被扶回被窝,她明明难受的根本睡不着,脑袋却还是不清醒,模模糊糊,只觉得喧嚷人声塞满了她的耳朵。 画心继续为陈芷换冷敷的毛巾,在心中祈祷陆远芳能快点回来。 陆远芳被拦在午门外。 “陆大将军,请按规矩行事。” 陆远芳冷声道:“究竟是什么规矩,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 “还是说,你们成心阻挠我!” “小人不敢!”那个禁卫还是拦在陆远芳身前。 陆远芳无言。 “陆大将军,您请回吧。” 陆远芳猛地推开禁卫,那禁卫措手不及,向后倒去,另一位禁卫替补上来,横剑在陆远芳身前。见此情景,陆远芳身后的士兵们跟着他向大门涌去。 禁卫们大叫道:“敢在午门前闹事!” 陆远芳手握剑刃,闯出一条缝隙来。鲜血将白刃染红,也将空气染上血腥味。 箭在弦上。 这时一个人走出武门。他背着药箱,药香驱散了血腥味。 “陆将军,老朽来迟了。” “李太医……”陆远芳松开剑刃,示意身后的士兵退去。 “陆将军,走吧,救人要紧。” “多谢您施以援手。”陆远芳深深行了一礼。 “我来晚了。”李太医扶起陆远芳,看了眼陆远芳流血的手。 “李老,您快上车罢。”陆远芳将李太医引到马车边,自己翻身上马。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弥,陆远芳和李太医匆匆离去。 望着一行人的背影,为首的禁卫军将带血的剑刃擦干净,那张沾血的手帕被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 李太医正为陈芷诊脉。 李太医皱皱眉。陆远芳看在眼里,感到有些担忧。 “李老,我夫人她怎样?” “夫人她……”李太医没有回答,只是问,“在此之前,可有服过其他的药?” “有过,”陆远芳愈发不安,“之前是另一个郎中开的药。” 陆远芳找出先前的方子,交给李太医过目。 李太医眉头紧锁,他起身来到案前,桌案上已备好纸墨笔砚。李太医斟酌许久,道: “夫人本就气血亏虚,受冰寒侵害后,应以清热为主,再慢慢调理……” “这张方子却……甚有不妥,甚至说是有害也不为过。”李太医看看陆远芳,后者正紧张地盯着他。 李太医硬着头皮道:“夫人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句话如拳般狠狠砸在陆远芳身上。 “那……李老,您……一定…有办法……对吧?” “老朽尽力而为。” 陆远芳深深行礼,道:“多谢您……拜托了。” 李太医不再接话,陆远芳一颗心沉到了低。 陆远芳看看陈芷病态的红脸,悲伤中迅速地催生出一腔怒火。 . 当护卫把先前的郎中拖入大堂的时候,陆远芳正压抑着愤怒。他漠然地看着跪趴在地上的老人。 老郎中艰难地爬起来,护卫又要将他按回地上。 陆远芳从来没见过他。 “你可知我为何押你?” 老郎中冷哼一声,道:“实话告诉你,方子我是故意开错。你就是要了我这老命,也是我赚!” 陆远芳不禁质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妻子!” “无冤无仇?”老汉挣扎着冷笑,“陆将军,你四年前可是杀害了我唯一的孙女!” 陆远芳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老郎中继续说:“四年前你到滇州平叛,我孙女被狗贼强抢入府。我本以为你能救了我孙女,结果……” “结果!你竟不辨是非曲直!将我孙女也一并斩死在剑下!” “你这狗眼看人不清……你……”老郎中半骂半笑,已成疯癫状。 老郎中还在喋喋不休。陆远芳哑然,他不知所措地站着:原来他的罪过,竟报应在了陈芷身上。 “四年了,我终于,终于为你报了仇啊……嫣嫣……” 老郎中喃喃道:“你从小没了爹娘……苦哇……” 陆远芳叹口气,他无力地挥挥手,道:“送到衙门去……” 老人一声声哭喊着“嫣嫣”,夹杂着护卫的呵斥声,渐渐远去。 陆远芳去看陈芷。陈芷正烧的糊涂,她瘦弱的身躯缩在被子里,通红的脸上一直不安宁。陈芷紧锁着眉头,几丝头发被汗粘住,紧贴着她的脸颊。 陆远芳为陈芷换了降温的毛巾,又为她理好湿哒哒的头发,最后他摸摸陈芷滚烫的脸,轻声哄道: “别怕。” . 陈芷睁开眼,看到陆远芳憔悴的脸上绽出喜悦。陈芷对陆远芳笑笑。 “你怎么这么憔悴啊?不要折磨自己。” 陈芷沙哑的声音细如蚊嘤,其实陆远芳一个字都没听清。但陆远芳还是含泪笑着点点头。 “哎呀……”陈芷调整一下呼吸,“你怎么哭了?” 陈芷有些害怕,生命力流失的感觉和陆远芳的眼泪令她不安。 陆远芳擦擦眼泪,故作镇定,道:“你终于醒了,醒了就没事了。” 陈芷定下心来,眉眼弯弯地看着陆远芳。 第22章 第 22 章 这是个雪天。 屋子里的火炉映出烛光暖暖的黄。窗外的雪正细细碎碎地铺满地面,映出暮色的蓝。时不时有小孩子的嬉闹声,偶尔盖住炭火燃烧的声音。 陈芷手抱暖炉,身披棉衣,从床上坐起。 陈蕙看着陈芷殃殃的神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陈芷只是听着,很少回话。 “听娘说,大哥来了信,”陈蕙拈了块豆糕,“大哥现在挺好的。” “虽说北境苦了些,但他时常能见到心上人,说自己挺满足的。” “就是一年到头回不来,爹和娘都挺挂念的。” 陈蕙把糕点吃完,继续道:“快过年了……今年你先好好养着,明年说不定大哥能回来,我们全家聚一聚。” “你把这俩小不点儿带上,我把我家那个也带上,让爹娘高兴一下。” 陈蕙看向陈芷,一双大眼睛笑的弯弯。 陈芷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好,都依你。” 临走前,陈蕙交给陈芷一个小荷包。 “我前些天去灵隐寺祈福,特地给你求了个符。你可要好好的带在身上,这样,好的更快。” “嗯。”陈芷紧紧攥住荷包。 陈蕙离开后,陈芷又躺回被子里。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陈芷让画心给她又掖了掖被子,她看着深黛色的窗户,想起小时候的冬天。 小时候的陈芷很盼望冬天。她盼望冬天无暇的白雪,盼望冬天甜腻的糖葫芦,盼望房檐挂起大红的灯笼,盼望除夕时大哥帮她们点爆竹,盼望大圆桌上热腾腾的饺子…… 陆远芳推开门。 他对陈芷笑笑,陈芷也对他笑笑。两人如出一辙的温柔,都在心照不宣地遮掩着什么。 陆远芳把药递给陈芷,待陈芷喝完后又将手帕递给她。 陈芷擦了嘴,陆远芳拿蜜饯换回手帕。 “这蜜饯怎样?”陆远芳问,“城西新开了家果脯铺子,我就买了些试试。” “唔,”陈芷仔细尝了尝味道,“这家味道好些。” “好,那下次我也去这家买,他家还有好多新花样,我一样一样的给你买。” 陈芷点点头。 “那两个小不点儿呢?” “在书房呢,我叫他们过来?” 陈芷摇摇头,半开玩笑道:“才不要,我好不容易歇一下,你可别想他们再闹我。” 陆远芳揉揉陈芷的头发,道:“你好好休息吧,别累着了。” 陈芷乖乖的躺下。陆远芳走后,她把被子蒙过头,整个人在被子下缩成一团。 陆远芳端着空碗走过廊道,走着走着,眼睛猛地一酸。他停下脚步,站立许久后才重新迈起步子。 . 李太医来将军府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一次更甚一次。 陈芷如水般的喝药,却还是日渐消瘦。 “阿娘,你怎么这么瘦呀,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呀?” “阿娘,我也不爱吃饭,可是你都这么瘦了……” 陆远芳推开门,朝小不点儿们招招手。 “阿青小黎,来,快来找祖母玩。” 陆老夫人将小不点儿们带走,临走前不忘叮嘱,道:“小芷啊,你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好的母亲,劳您费心了。” 陆远芳把药递给陈芷,陈芷没有接。 “阿显,”陈芷抬起头,“我不想喝药了。” 陆远芳愣了愣。 “我能不能不喝……” 陆远芳一瘪嘴,他马上低头,漆黑的药映出他眼底的泪光。 “啊……不想喝,那就不喝了,我去把药倒了。” 陆远芳匆忙转身,不想让陈芷看到他通红的眼。 平复心情后,陆远芳才去找陈芷。他握住陈芷的手,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那家新开的果脯铺子看看……再带你去逛逛新开的首饰铺子……” 陈芷低着头,眼泪忽然流下来。 陆远芳没再说话,他把陈芷抱在怀里,下巴抵着陈芷的额头,双手抚着陈芷枯瘦的后背。他有点想哭,喉咙忍得发涩。 “阿显,我怕。” “别怕,我在呢。” “我不想离开……” “不会的。” 烛火规律地摇曳着,灯罩上兰草的图案在窗上投出形状各异的阴影。 屋外月光清明,大红的灯笼高高挂。白雪被灯光和爆竹的红纸染成喜庆的颜色。 第23章 第 23 章 陆远芳敲敲陆青瞌睡的小脑瓜,道: “陆青,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打不起精神呐?” “好啦,我们继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陆远芳绕着书桌走了几圈,陆青和陆黎趴在书本上跟着陆远芳念。 “你们两个记住了没有?” “阿爹,我还没记住呢。”陆黎眨眨眼。陆青则打了个哈欠。 陆远芳移步到案前,铺好宣纸,叫陆青来研墨。 “好好看着,等会儿也要你们两个写。” 陆青勉强打起精神,陆黎也趴在案前,四只眼睛跟着陆远芳的笔尖溜溜地转。 此情此景被陆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知是喜是悲,她忍下咳嗽,想着要是陈芷没有生病就好了。 陈芷已经停了一段时间的药了,李太医每天都会来看看她,陆远芳陪伴她的时间也愈发的长。 陆远芳来到陈芷的窗前,握着她瘦削的手,轻轻地说着什么。 “过两天就是灯会了——咱俩有几年没看了吧,”陆远芳顿了顿,又说,“你就算好了,也要等到明年了……” “对了,那家果脯铺子又出了新的花样,我明天给你买来尝尝。” 陈芷艰难的笑笑,整个人陷在床里,她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陈芷看着陆远芳。对着那张脸,她想起了很多。 “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六岁。” “那年我十岁。” “你还……记得呀……” 陈芷废力地喘气,像陆远芳幼年时,北风吹进破损的窗。 “嗯。” “我还记得,刚到将军府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你一眼。” “真的呀?” 陆远芳似是沉浸在回忆中。 “我有一天早晨练剑,你有没有到梅苑去采梅心雪?” “你是如何得知的?”陈芷兴奋地睁大眼睛。 “这说来话长,还是你大哥帮了忙……” “你大哥拿你煮的茶来向我炫耀,多说了几句,我就猜到了。” 陈芷皱皱眉,待想起来后,道: “你别信他,我那是特地给爹煮的,叫他占了便宜。” “嗯。” “其实你第一次去桃林,我还在想,你这人可真讨厌:明明是我的桃林,却要分你一半……” “你不知道吧,我还有个小花房。门前有棵大桑树,夏天就结了桑葚,我和我娘把它们摘下来,吃不完,就扎染用……” “哈哈,你不知道吧,我还偷偷翻过墙呢……” 陈芷越说越起劲,以前说过的,以前没说过的;丢人的,光彩的,都一股脑地往外丢。 陈芷自顾自地说着,陆远芳面目温柔地听着。陈芷的一生在两人的面前重演。 陈芷忽然不说话了,她思索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忘了。 陆远芳紧张地看着她。 陈芷挣开陆远芳的手,她苍白的手渐渐地抬起来,颤颤巍巍的指向前方。陆远芳顺着陈芷的手看过去,是梳妆台。 陆远芳走过去,一个盒子放在上面,落满了灰。打开盒子,里面是他送的簪子、玉坠之类的小玩意儿,翻到最底层,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陆远芳觉得眼熟,他打开荷包,两枚桃核被倒在他的手心。其中一颗好像已经开裂了,另一颗还是完好的。 陈芷看到陆远芳拿出桃核,晶莹的眼角弯了弯。 “当时正值花期,花开的颜色很漂亮,在月光下粉粉紫紫的,明艳而不媚俗。我觉得颜色很适合你,就记住了。” “后来我们回京时,我又看到了那棵桃树——它竟然还活着,而且还结了桃子!我摘了两个唯一熟的桃子,把核留着,想以后种给你看。” 其实陈芷一直很好奇那桃花究竟是什么颜色,只是后来她觉得不重要了。可现在她又觉得那桃花是非看不可了。 如果早种上就好了。 陆远芳将桃核拈起,他回头去看陈芷,问: “小芷,你指的是……” 陈芷苍白的手不再举起,而是搭在繁花紧簇的被子上,疲软得如同一条死蛇。 陆远芳心猛地一沉,僵在原地。 . 李太医换上衣服,匆匆拿了帽子和医箱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遇上了传话的小药童。 “李太医,是陆将军叫我来传话的。” “传什么话?” “陆将军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拂。还说,您以后都不用再麻烦了。” 李太医愣愣,他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挥挥手打发了小药童。 第二天,将军府门上的红灯笼换成了白帷。 第24章 第 24 章 1. 风和日暖,京城中的百姓都迎在道路两旁,为回京的队伍喝彩。 陆远芳无心游行,娴熟地从小道绕回家。路上,他遇上了年轻的副官。 “你小子,”陆远芳朝他挥挥手,“怎么不去游行啊?” “将军,我就不参加游行了,急着吃饭呢,都饿了几天了。” 陆远芳拍拍副官的肩膀,道:“你到我府上来,我请你喝酒。” “这怎么好意思,将军,我找个馆子就行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 “既然将军盛情难却,那我也不客气了。” 这是城中不怎么繁华的道路,此时更是没什么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店铺开张,能看到老板在店铺里或是嗑瓜子或是扇扇子——整条小街都冷冷清清的。 两人有说有笑,经过一家布匹铺子,陆远芳忽然停下。 店铺的大门正大大的开着,展示出里面的货架子。一匹匹光鲜照人的布料挂在货架上,其中,一抹粉粉紫紫的桃色吸引了陆远芳的注意。 “将军?” 陆远芳冲进店铺,正在看画本子的掌柜被下了一跳。 “军、军爷,”掌柜忙扔下画本子,“您……” 陆远芳盯着桃色的布料,他忆起了从前月光下闪烁着粉紫色的桃花。 布匹和桃花的颜色一模一样。 陆远芳眼前浮现出一个人模糊的影子,那人歪着头正问他:“你这个样子,我也好奇那桃花究竟是什么颜色了。” “将军。”副官轻拍陆远芳。 陆远芳回过神,问道:“掌柜的,这匹料子怎么卖?” “诶哟,军爷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从江浙运来的货,唯此一匹!军爷您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见陆远芳想要,掌柜故意报了个高价,没想到陆远芳也不杀价,干脆利落地付了钱。 “我来拿吧,将军。” “不……不,我自己来。” 陆远芳从掌柜手中接过布料,很珍视地拿在手里。后来的路上,陆远芳时不时地用手抚过它。 副官有些尴尬,自从将军看见了这匹布料,就像是换了个人,也不和他说话了。 他偷偷侧目,看见陆远芳眼里似乎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 2. 陆远芳老了。 他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当年陈芷离开后不久,陆夫人也走了。多年来陆远芳既要打仗,又要照看陆青和陆黎。 一开始很艰难,但渐渐的,两个小不点儿都长大了,长成了翩翩少年和明丽的少女,陆远芳也就轻松很多。 陆远芳坐在桃树下,坐在栽于陈芷忌日的桃树下——陈芷去世的当天,陆远芳亲手埋下了桃核,没想到这桃核居然能发芽,更没想到桃核居然能长成桃树。 多年来,他每见一个女子,看到眉毛像陈芷,他就想起陈芷;看到眼睛像陈芷,他也想起陈芷;看到背影像陈芷,他更想起陈芷。 陆远芳坐在桃树下,大门敞开,他在等陆黎回家。 陆黎终于跑进来,身上粉粉紫紫的裙子映着桃树粉粉紫紫的花。陆远芳眼前是桃花,头顶也是桃花。 陆远芳在脑海中勾勒出陆黎的身影,怎么看却都是另一个人。 他将双眼睁了又眯,眯了又睁,没料到这曾经明朗的眸子已老成这般——看谁都尽是她的模样。 陆远芳想,真好,现在看谁都像陈芷。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3. 她打算离开了。 她拖着行李箱,回头最后看一眼曾居住了很久的小屋。没了桃树树冠的掩盖,暗红框的小窗暴露在她的视野。 小楼上大大的“拆”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小巷子和老楼都将消失,桃树仅剩的树桩也将不复存在。 一个小孩正俯下身,数树桩上的年轮。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即使老桃树死了,他也不会悲伤,只是会感到胸前有一片空洞。这种空洞,是糖果带来的快乐也无法填满的。 她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第25章 第 25 章 1. 船舫里的香粉味浓烈的令人作呕。 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不遗余力地扭动着腰肢,笑声拥挤得要溢出船。 青年打着酒嗝凑到窗前。 “看什么呢,让哥哥也大饱眼福?” 窗前的女孩嫌恶地看着青年,推开他从船窗跳了出去。 噗通—— 陈戎循声望去,看到了一片美丽的水花。 “诶!有人落水了,快把船划过去!” 2. 落水的女孩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 这是哪里? 女孩撩开床帐,看到一个少年背对着她喝茶。 “你是谁?” 女孩在陈戎身后冷不丁发问。 陈戎吓得一抖,忙转过头来,道:“姑娘醒了?” “姑娘落水了,在下正好经过,救了姑娘。”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女孩捏捏身上的衣服,挑眉问道:“这也是举手之劳?” “啊,姑娘误会了,衣服是老板娘帮忙换的。” “你是?” 陈戎听罢,起身道:“在下姓陈,名戎。姑娘你呢?” “我叫萧荷荷。” 陈戎看女孩肤色微黑,高眉深目,问道:“姑娘可是北族人?” “是又如何。” “北族人里似乎没有姓‘萧’的。” “我在这就叫萧荷荷!” 女孩瞪了陈戎一眼。陈戎觉挺有意思,除了自家妹妹,还没有姑娘瞪过他。 “荷荷姑娘,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陈戎眯眯眼睛,“你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 女孩猛地一噎,顿时灭了气焰。 3. 陈戎把糖画递给萧荷荷,道:“所以姑娘是跟着父亲来经商,结果遭人欺骗,卖给了花船,这才跳湖的。” “嗯。” 萧荷荷笑眯眯的看着晶莹剔透的兔子糖画:真可爱。 “姑娘有何打算?” “等我阿父来找我。” “如何找?他知道你在京都吗?” 萧荷荷摇摇头,道:“但是我知道他要来京都。” “在我阿父找到我之前,”萧荷荷眨巴眨巴眼睛,“就要多仰仗陈公子了。” “……” “我银子不多,你可要省着些。” “陈公子您真是古道热肠,我从未见过如此热心之人……” 陈戎拂袖而去,萧荷荷乐呵呵地跟上他。 4. 陈戎环顾四周,整个屋子干净整洁,桌椅雕花精致,书柜古色古香,窗前的兰草点缀出清新的亮色。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兰香。 多好的房间啊。 陈戎道:“这房间不是很好吗?” 萧荷荷两手拍在茶桌上,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都第三间了,这是我付得起的最好的上房了,”陈戎扶额,“哪里不好了?” “有虫!” “有虫……夏天有虫很正常,你们北境没有?” “没有这么大的。” “这么大!”萧荷荷在陈戎眼前比划,“大不大,大不大?” 陈戎面如死灰:“你还住不住?” “不住。” “当真不住?” 萧荷荷头摇的像拨浪鼓。 陈戎叹口气,示意萧荷荷跟上。 “去哪里呀?” “我家,”陈戎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吓萧荷荷,“最后一次了!” 萧荷荷点点头,耳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陈戎看着萧荷荷的耳坠,身子不自觉地前倾。 “你干嘛?”萧荷荷战术后仰。 “没事,”陈戎收回脑袋,“你辫子歪了。” “有吗?很明显吗?” 陈戎随意附和几声,渐渐陷入沉思:那个耳坠上的花纹……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5. 萧荷荷看着矮矮黑黑的门,一脸嫌弃道:“这……是你家?” “没错,这是我家……小门。” “为什么不从大门走?” “假如这是大门,咱俩一起进去了,你明天去听说书,就能听到一出新的……”陈戎边开锁边思索。 “哈?” “陈少将军与绝世花魁的爱情故事。” 陈戎推开门跑进去,萧荷荷追上去要打他。 6. 陈戎带萧荷荷溜到柳苑。 “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房间,等会我去跟我娘说一下。” “嗯?”萧荷荷惊恐的睁大眼睛,“你要告诉你娘,啊不,伯母?” “不然呢?难不成要我偷偷藏你?” “是啊。” 陈戎片刻无语。 “放心,我娘人很好的。” 萧荷荷想起自己娘亲,不禁抖了抖。 7. 萧荷荷拘谨地坐着,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捧起杯子来喝茶。 陈夫人朝萧荷荷投来温和的目光,萧荷荷讷讷地傻笑。 “萧姑娘,你放心住下来,我找人在城中张贴告示,只要家严到了京城,定会来找你。” “多谢夫人。” 陈夫人安抚地笑着,萧荷荷却更加不自在。 “娘,我还和爹说吗?” “你爹这么忙,这点小事就不要打扰他了,我和他提一下就好。” “哦,”陈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娘,那我去吩咐给萧姑娘准备房间了。” “你们聊。” 听到这句话,萧荷荷自以为命不久矣。她向陈戎发出求救的眼神,陈戎邪魅一笑,转身就走。 8. 陈戎偷偷溜进陈将军的书房,在书架上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那本《北城志》。他又来到案前,一堆公文正摊在上面。 陈戎稍稍翻找,被摊开的《北城志》正埋在公文里。他轻轻地抽出书,窗外有影子经过,他连忙蹲下来。 陈戎就着晦暗的昏光翻动书页,认真地看起来。看到某一页时,陈拔停下来,他看看窗外:无人。于是陈戎挪到靠窗近的地方,仔细看起来。 这个图案,和萧荷荷耳坠上的一样。 “乌坦家族,善制毒……族徽半月……多刻于狼牙、兽骨之上,随身携带……” 陈戎粗略地看完详述,将《北城志》恢复原样,回到案前要将它放回去。 一份文书吸引了陈戎的注意。 “宜除撤北境商市……可出兵镇压……” 光线愈发昏暗,陈戎只能隐约分辨出几个字。 “少爷?少爷?” 远处传来呼唤声,想必是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陈戎猛然反应过来。把《北城志》和文书放好,他就溜了出去。 9. 再次看到萧荷荷,陈戎心里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和北境交易的商市要被拆了,不知道北境那边是什么态度。以他们二人的身份,今后再见面或许会是在战场上。 “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感觉你刚刚有点……怪怪的。” “我刚刚在想,”陈戎看看萧荷荷,“要不要抓只虫扔到你床上。” “你!” 萧荷荷气得去踩陈戎的脚,被他一跳躲了过去。 10. 月明风清,夜晚的京城也是那么的繁华。 陈戎跟在萧荷荷后面,前者每造访一个店铺,后者就过去为她付钱。 陈戎一手提着吃食一手指着前方,道:“等会有烟花,咱们可以去湖上看。” “你去吗?” 陈戎怕之前落水的经历给萧荷荷带来心理阴影,特意问道。 “还有其他地方可以看烟花吗?” “有啊,但是在湖上烟花更好看。” “那就去湖上吧。”萧荷荷咬了一口荷叶酥。 陈戎租了船,两人坐在船舱里,大大的窗户打开,正对着皎洁的明月,月光如纱般铺在小方桌上。 湖上很安静,船夫在船头划水,水声规律地起伏,偶尔能听见其他船上的笑声,飘渺得失真。 夜里坐船的人少,人们都聚在桥上。靠近桥时,才能感受到京城在夜晚独特的热闹。 萧荷荷看着陈戎,他眼睫低垂,在月光下拉扯出长长的阴影。陈戎的眼睛于阴影中注视着她。 萧荷荷眨眨猫眼,狼牙耳坠反射的微光比她的眼睛还要明亮。 一阵尖锐的爆鸣声传来,桥上的人群喧嚷起来。天边飞起一道光,炸开来,分裂成星星点点的烟火。彩光闯进窗子,萧荷荷的脸被渲染的五彩斑斓。 这烟花陈戎看了不知几回,此时还是少女脸上的欢乐与惊叹更吸引他。 “你看看湖面。” 点点流光在湖面上漂浮不定,如同会发光的游鱼在嬉戏。湖面上有风,搅得满湖流金四溢,一时间湖面的风景似乎比天上还要梦幻绮丽。 萧荷荷惊叹出声,沉浸在夜晚的瑰丽之中。 陈戎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萧荷荷回头,陈戎正看着她,火光下他眼中的温情呼之欲出。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烟火轰鸣声中,陈戎并不认为萧荷荷能听清。 萧荷荷笑了一下,烟火将她的眼睫毛点燃。 “我叫阿莲纳。” 11. 自夜游那天后,陈戎就尽力避免与萧荷荷接触,萧荷荷来找他说话,他也冷冷淡淡的。 他为了躲萧荷荷,这几天天不亮就往校场跑,天黑了才回来。 可惜今天校场关闭了。陈戎想着,不知道是该发愁还是该侥幸。 陈戎来到净亭中喝茶,几棵红莲花星罗棋布在湖中,已经开放了,映着青翠的叶子,稠丽得化不开。 萧荷荷提着裙子小跑进亭子。 “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我都见不到你?” “我去校场了,今天休息一下。” “那个,我阿父来京城了,我要走了。” 陈戎有些惊讶,斟酌着问道:“这么快啊?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上午,”萧荷荷绞绞裙子,“其实我阿父前两天就到了,只是那时候我见不到你。” 陈戎低着头没说话。 “你抬头啊,我要走了诶!” 陈戎抬起头,看着萧荷荷,好半天,挤出几个字:“再见了,以后……有机会记得来看我。” 萧荷荷咬咬嘴唇,语气近乎质问,道:“你以后看到湖里的莲花,会不会想起我?” “会。” 萧荷荷俯下身,在陈戎唇上留下轻轻的一吻,如同蜻蜓点水。 陈戎讷讷地眨眨眼,耳根红了一片。 “我会来找你的!” 萧荷荷挑眉笑笑,转头跑出亭子。 陈戎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喊:“我等着你!” 12. 夏天还没过,镜湖里的红莲花就已经凋谢了。 “少爷,奴婢看这这莲花快死了,就铲掉了……奴婢不该擅自做主,少爷,您饶了我吧……” 小奴婢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陈戎长叹一口气。 “行了,你起来吧。” “少爷,您罚奴婢吧!” “那你去厨房打杂吧,不要留在我这儿了。” 陈戎看着光秃秃的镜湖,心里有些泛酸,但他仍固执地想: 就算看不到红莲花,我也会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大家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