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魅》作者:苍白贫血【完结】 打小的一对竹马竹马,约好了一起考科举, 结果,一个名落孙山,一个高中状元。 一个成了奸佞,一个成了忠良。 最重要,一个成了受,一个成了攻…… 白天朝堂上吵得凶残,晚上被窝里更凶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桃,仲廷玉 ┃ 配角:林轩 ┃ 其它:耽美,古风,宫廷,忠奸,君臣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章 楔子 杨柳妆岸边,三千桃花随水转。 一叶轻舟过。 船头立了两位素服少年,衣炔翩翩,煞惹人眼。 其中一位白衫少年捏了扇子,凝眸执笔。 另一位青衫书生见状眉眼浅弯。 "写什么呢?" "题词。" "这普天之下的风华,可是都尽在你笔尖下了。待你写完把扇子递过来,我倒要瞧瞧那诗词是何等的绝艳。" "不给瞧。" "好人,快予我看看。" "你若见了,怕是要与我割袍断义。" "上次你坏了我与霓裳姑娘的好事我都没恼你,此次你便是在这扇子上画我是个乌龟,我也不舍得与你生分。" "那也不给瞧。" "那绝交。" "……方才不是还说了不会与我生分么。" 第2章 纳妃 一更天。 暮风凄凄。 崔堂影从袖子里摸出了事先写好的奏章,直接铺在了王正眼皮底下。 "还请王大人指教。" 王正抬手轻移了茶盏。 为了多就些烛光,半个身子都几乎俯上了桌案。 烛光落满了薄薄的一页宣纸,映着还未干透的墨迹,隐隐有一股子馨香的潮气。 "崔大人,虽说你这折子看着像是劝谏皇上纳妃,但总觉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王正重新正了身子,沉声问道。 "大人果然是好眼力,下官正有此意。" "愿闻其详。"王正缓声道。 "以往祖宗分封,定会早早立了皇子,以备不测。可当今圣上后宫稀疏,皇帝到现在还无一儿半女,致使乾坤难安。下官拙见,皇上当多纳妃嫔,充盈后宫,为皇室增添香火,方为社稷大计。" 崔堂影拿了青山绿水的茶盅,细细的抿了一口,继续道,"有宫外美人常年独享雨露恩宠,不入宫,不册封。此事说的是传闻,但满朝文武也是心知肚明,想必王大人应该也早已略有耳闻了吧。" 王正右手微蜷,两指顺着鬓须,若有所思的点头。 见王正态度肯定,崔堂影目光灼灼,"这等不合章法的事,竟无人敢奏,委实不妥。堂影虽为区区七品给事中,诸位大人不言,小吏自当言之。" 王正低垂了眼,神色微沉。 崔堂影似乎没发现这位刑部主事的细微变化,继续义愤填膺。 "堂影虽然愚钝,却也深知忠言逆耳的道理,生怕触怒皇威,只得变着法儿的进谏,劝皇上广纳妃嫔,雨露均摊,造福社稷。" 王正坐在椅子里静默不语。 "王大人,你倒是觉得哪里不妥呢?"崔堂影终归耐不住性子,开始发问。 "折子写的很好,尽是一心为君的好意。" "那王大人何故面露迟疑?" "想必崔大人之所以来问我,无非是拿不准皇帝的性子,让我给拿个主意。折子一旦递上去,事情可大可小,这等要紧的事,我岂敢轻易定论。" "我就知王大人念同乡之情,定会帮我想个全宜的法子。" 崔堂影连忙起身离座,欣喜万分的作揖。 王正起身的上去扶住屈身的崔堂影,言语和缓。 "崔大人,折子先别着急递上去,容我再想想,明日早朝给你答复。" 崔堂影听罢后,千恩万谢的告辞。 送走了崔堂影后,王正忙挽了袖子研墨,将刚才所见的奏章默了下来。 崔堂影确实一片丹心,却用错了地方。 因为这满篇的忠肝,皇上只会看见两个字。 无后。 这是个要命的折子。 不予崔堂影道出这其中利害,也另有其因。 王正不敢耽搁,揣好文书,吩咐府上的奴才备了顶软轿,直奔吏部尚书仲廷玉的府宅而去。 二更天。 残星悬空。 都知监主管张顺将人带到了外殿候着,自己则猫着腰一路小跑的扎进内殿。 九重锦缎,层层叠嶂,灯影绰绰,极尽奢华。 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后,一袭金黄的绣龙绫罗,隔了紫檀炉氤氲的香雾,依然难掩眉宇间高贵威严的气度。 "皇上,人在外面候着了。"张顺弯着腰低声禀报。 皇上将手上的未看完的折子往桌上一丢,急声道,"宣。" 张顺领命去了,小心翼翼的将殿外的玉人儿带进了内殿。 这便是那宫外的惑君美人。 这事说来也怪,当今皇上风华正茂,后宫美姬也是绰约绮丽,怎奈就偏偏被这宫外的女子勾了心,夜夜召幸不说,连那些个兼具相貌和手段的正宫娘娘,都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朝野忧心之余,也好奇这女子到底何等的本事,竟能独占圣宠。 拽地的斗篷裹了颀长削瘦的身子,帽兜上雪白的绒毛遮盖了那人大半张脸,只露出玉白精巧的下巴。 单是露了这么一点,便已如诗如画,有万分道不出的清艳。 即便是已经与其欢好了无数次的皇上,在抬手掀了帽兜时,却还是看的痴了。 那人垂着眼睫,容貌冷极而艳,未施粉黛,却能生生的将后宫三千佳丽逼的尽失颜色。 一边低着头屏息伺候的张顺,抬头偷瞄见了皇上眼底的难耐,料想皇上忍的痛苦,连忙上前扯了那人身上厚重的黛色斗篷,识趣的屈身退下。 待张顺完全的退出了殿外,四周的罗帷应声垂下。 应皇上的吩咐,张顺给那人穿了件沉香色潞绸交领短衣,内衬着料子极好的白碾光绢月华裙,腰身上的配饰看来并不惹眼,却件件都透着精巧。 时令二月,春寒尚未散尽,虽内殿温暖,但脱了斗篷的人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张顺那奴才衣裳挑的不错。"皇上走近了些。 "秀色古今说的不正是眼前风景,"皇上抬手上捏了那人的下巴粗暴的往上一抬,逼得那人与其对视,"就是苦着一张脸,煞是败兴。" 被迫抬头的人,一双眸子沉的有如夜色,看的皇上心头不由得暗暗一惊。 皇上是顶聪明的人,很快便读懂了那人的情绪。 "你这般不悦,莫非怪朕让你穿女装?"皇上挑了挑眉。 "臣不敢。" "称什么臣。"皇上似笑非笑,捏着下巴的拇指上了那人苍白的唇,反复揉捻致红 "戴了这些物件,就当称臣妾。" 那人又恢复了静默,似乎是不堪负荷皇上的手指在唇瓣上的肆意,轻敛了淡雅的眉。 皇上自然是瞧见了,面色微愠,"你不喜欢也要喜欢,这模样朕很喜欢,改日还会叫你染了胭脂来,那可真成了个女人了。" 深黑的眸子和极白的皮肤交相掩映,明明是屈辱却相反的越发有种香艳旖旎的媚态。 皇上见了这幅光景,顿觉欲望攻心。 "呆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宽衣侍寝。" 那人从袖子里伸出一双干净素白的手,不紧不慢的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皇上拧了眉毛,亲自上前动手,不两下就解了衣衫,将那人按上龙榻。 偌大的内殿,此时只有张顺一个太监伺候着。 张顺立在靠外的偏侧,对那锦帐里的声响,也木头庄子一样,充耳不闻。 待道皇上开口叫张顺过去的时候, 张顺却是麻利的轻步上前,恭声低语,"皇上,奴才在。" "去拿个簪子来。" 张顺不敢怠慢,忙出殿差人寻了个发簪,两口茶的时辰,就已然将浸了兰汤的发簪呈了上去。 皇上接了发簪,张顺转身欲走,却闻得帐内一声痛吟。 这动静自然不是皇上的。 "听动静,这般舒服?"皇上声音含了些许嘲讽"前后都塞满了,看来那滋味果然甚好。" 张顺只觉脊背一凉,忙加紧脚步离了床帐。 皇上继续顶弄着身下早已驯服的身体,眼见那小孔外面露出的半截发簪晃的厉害,身下熨帖着火热肠壁,越发的紧缩。 带来的快乐,也越是发的强烈了。 那人耳朵都起了一层赤红,脸却白的纸一样,细细的一层冷汗。 此时正是敞腿抬臀,被迫的承欢。 盯着眼前的光景,皇上便是在无情,也入了漩涡般的, 似要溺毙,却又不由自主的沉沦 第3章 丧妻 三更天。 月黑云低。 杨桃在夜里惊醒。 坐直了身体后,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攥着硬毫毛笔。 灯油燃尽,连袅袅余烟都尽数沉入了浓黑的夜色里。 门外的脚步声且急且乱。 有人推门而入,冷风一缕,渺无声息的潜入屋内。 莫名的脸颊一凉,下意识的用手去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渍还是墨迹。 待那人转身,撇见坐在椅子上直勾勾望着自己的杨桃,身子一颤,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杨桃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影,就见其举止怪诞,也吓的不清,顷刻间已经变了脸色,不敢动弹。 "贼孙!"老仆厉声喝道。 "是我。"杨桃听见老仆的声音,松了口气儿 "少爷,怎么大半夜的坐着也不点灯,方才吓死老奴了。"老仆只手捋着心口顺气儿。 "我可也被你吓的不行呢,"杨桃放下毛笔,用手背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我看书看的乏了,就那么睡着了,你进来的时候,我刚醒。" 老仆点亮了桌上的青花水草纹书灯,瞧见杨桃脸色一块一块的黑墨,连忙捻了袖口就上去蹭。 "少爷,老奴是老的眼花了么,你这脸上怎么长了黑癣子。" 话说这老仆本是与杨桃父亲一起长大的侍童。 父亲前两年刚走,这老仆也老的不中用了,脑子还有点愚笨。杨桃念其在杨府呆了一辈子,还是把他留在府内,只做些轻便的活计。平日里疯言疯语的,杨桃也只不究了事。 "行了行了," 杨桃连忙伸手去挡,"即便是黑癣,那也不是你能擦掉的,况且也不是什么黑癣,是墨汁。" 杨桃好容易推开那执念的老仆,却又见他唾了一口吐沫在袖子上,重新冲了上来。 "少爷,乖乖让老奴给你擦了它,这玩意儿长在脸上,忒难看。" "躲我远点!"杨桃闻见眼前湿袖口的酸臭味,头皮一阵发麻,"你去打盆水来给我洗洗不就好了。" 那老仆一听觉得在理,急忙转身出门打水去了。 杨桃摸了摸脸,捻开指尖的墨水,轻叹了口气。 本来是在写弹劾吏部尚书仲廷玉的文稿,没想到自己直接睡了过去,满腔义愤填膺尽化一刻清梦。 醒来之时,已是头脑空空,无从下笔。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熬个通宵写完了事。 杨桃浓冽的长眉紧蹙著,内心重新酝酿着愤怒。 想来那仲廷玉奸邪小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居心叵测…… "少爷,水来了。"老仆不适时宜的扰了杨桃的思绪,端了水盆进来。 "放那吧。"杨桃头也不抬,眉拧的更深。 那老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自在温水里投开了脸帕。 "少爷,乖乖让老奴给你擦了它,您这脸,忒难看。" "给我吧。"杨桃只想赶紧打发了这缠人的老仆了事,便伸手拿过老仆手里的锦帕,擦净了脸后,又丢进水盆儿里。 老仆满意的端着水盆推出了书房。 杨桃轻舒了口气,执笔蘸了墨,思绪万千。 想来那仲廷玉奸邪小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少爷,热茶来了,喝了暖暖身子,这天忒冷。"老仆再次推门而入,极小心的捧着一只茶盏。 "放那吧。"杨桃咬紧了一口细白的牙,面色微愠。 "少爷,你乖乖……" "你想活脱脱气死我不成!"杨桃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将毛笔拍在桌面上。 一见杨桃动怒,老仆反射性的跪在了地上,头顶的发髻贴着地面,哀声道:"老奴该死。" 杨桃看见那花白的头发,心登时软了下来,气也消了大半,只得搁了笔,起身将老仆从地上拽起来。 "行了行了,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那老仆被拉起来之后,也不走,柱子一样杵在原地。 "怎么了?"杨桃转头问。 "老奴找少爷有事。"老仆愣愣的看着杨桃的脸,百般思索。 "什么事?"杨桃自觉的脑子睡糊涂了,竟没想到这老仆三更半夜过来,又不是为了端茶递水,定是有事才来的。 "少爷容老奴想想。" "那你想吧。"杨桃哭笑不得的坐回椅子上,端了瓷茶碗,嗅得茶雾馨香,顿觉神思舒缓。 没得半柱香的时间,那老仆突然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少爷,少夫人不行了,差我来寻你呐!" 杨桃一口茶水喷在了宣纸上,火冒三丈。 杨桃指着老仆的鼻子哆嗦道:"糊涂!这你都能给忘了,怕是这时候人已经去了!" 说罢,杨桃连忙起身疾步朝屋外走去,不巧的是,那老仆也从地上蹦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外冲,两人刚好在门口挤作一团,颇为难看。 待两人互相推搡着跑进了卧房后,零星的几个丫头婆子听了动静从床榻边散开,个个儿哭红了眼。 这少夫人跟杨桃是指腹为婚的姻缘。 她父亲当年跟杨桃父亲同朝为官,只可惜后来被人弹劾,发去蛮夷之地充军,不堪劳累,直接死在异地,也可怜这姑娘无依无靠,幸得杨府守诺,在杨桃中了状元后,将这姑娘风风光光的娶了进门。 自打杨桃成亲以来,这姑娘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身子孱弱的不行,整日里的药汁供着,看了多少大夫也不成,眼见着挺清秀的一个人儿熬成了干,孩子还没生呢,人就不行了。 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摸了下褥子上已经凉下去的手,杨桃的眼睛干涩。 杨桃整天混迹于官场,跟这少夫人,自然是聚少离多。 说句薄情的话,杨桃对着少妇人有的只是夫妻之礼,却无夫妻之情。 杨桃的精力, 尽数用在了整治那个奸佞上。 四更天。 长夜梦尽。 手里的宣德白釉茶盏已经冷了,但仲廷玉似乎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正终是受不住,以袖掩口打了个呵欠。 想自己脚一沾地就差人过去通报,得知尚书大人还未起床,只得横了心在大厅里熬着。 没想到这一熬,天都要亮了。 自家的轿子还在门口候着,想必小厮们早就歪在轿子外睡的七横八竖了。 王正摇了摇头,睨了眼旁边困倦的丫头,将手里的茶盏搁到桌子上。 那丫头打着呵欠,将青花茶壶里的热水蓄进了茶杯后,继续杵在原地低头瞌睡。 不过这瞌睡还没得半盏茶的时间,有婆子端了雕花铜炉进来,那丫头立刻冷水浇了一样的精神。 王正连忙起身,却不是要凑上前上去暖手,而是等着参见那位顶顶有名的吏部尚书。 说来这位尚书大人的来历有些蹊跷,他并不是庶吉士出身,当年考试也只是三甲进士。 一般情况,三甲名次末尾的官员,顶多到地方混个七品县官当当,可这位仲大人,非但留在了京城,还当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掌管满朝文武官阶调动,升迁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 曾有那好奇的臣子暗地里打听,原来这位大人当初也是在小衙门当差,是个跑腿的活计。 不过巧就巧在了这跑腿的对象比较特别,就是当今皇上。 于是,这仲廷玉硬是凭着一颗极好用的脑子青云直上,直到坐稳了那吏部头把交椅。 其实王正心里觉得,那张脸应该也起了相当一部分的作用。 这也正是尚书大人出名的地方。 满朝文武站在一块儿,顶数尚书大人打眼。 一笑一颦,颠倒众生,不费吹灰。 生的那副花容月貌,且别说怀春女子,就连朝中最迂腐的老头子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模样好到这种地步的人,就算他指着鼻子唾你,你都发不起火。 所以升官升得快,同僚也只能含泪理解, 顺便表示也想重新回娘胎里造一张好面皮。 可尚书大人的品行可不如他的脸那般美好。 抬头望天,低头使坏,用在这位大人身上,一点不为过。 王正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扳倒这位尚书的对头献策。 正想着大厅已经暖的差不多,人该出现的时候,仲廷玉就裹着及地黛色雪绒斗篷转到了王正眼前。 烛火掩映,清艳冷漠的眸光里,有挥之不去的倦色。 王正呆了一下,急忙躬身作揖"卑职扰了大人清梦,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仲廷玉自顾自的凑到了铜炉跟前暖手,似乎懒得寒暄,便开门见山道,"王大人客气了,这个时候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王正听了这话,微欠了身子上前,拿出先前写好的文稿,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 "劳大人过目。" 仲廷玉命人重新奉了茶水,遣了大厅的奴才后,单手抖开宣纸,眼帘微垂。 王正这才直起腰,抬眼盯在尚书大人的脸上,只觉得尚书大人不像是刚起床。 清艳的面容苍白而冷,泛红的指尖也透着一股子寒气。 "这折子是谁写的?"仲廷玉抬眼对上王正,顺手将文稿丢进铜炉。 青蓝炭火中,突兀的舔起明晃晃的火苗,燃到极炽。 "从七品礼科给事中崔堂影,"王正沉声道"因其与卑职是同乡,特来与卑职商量。" "那这折子,在王大人看来是——" "卑职拙见,这折子表面看上去内容平实。崔堂影竭智尽忠,为君着想,而且言官让君主纳妃,倒也不是什么逾越礼节的事。只是这崔党影折子写的有些问题。当今圣上宠幸宫外美人,不合礼数,今崔堂影假借纳妃之名映射皇上德行,所以卑职猜测,这折子可召来祸害。" 仲廷玉听了王正关于'宫外美人'一说,唇边泛起了一抹淡若柳丝的冷笑,单手端了茶盏,静默轻呷。 王正见其不语,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阵心虚,想坐下定定神,却因为尚书大人不坐,自己也不好坐下,只能干巴巴的立着,兀自尴尬。 敛尽唇边浅笑,仲廷玉略弯的凤眸里流光闪烁。 "王大人,倘若皇上只看到了德行,那王大人今晚还真是白跑一趟了。你想皇上即位数十载,无一子嗣,折子递上去后,以当今皇上的秉性,只会看到纳妃是虚,无后是实,区区言官胆敢嘲笑皇帝生不出儿子,简直是活腻歪了。" 仲廷玉继续淡淡道:"我记得这崔堂影也算是首辅林轩的半个门生,同门师兄弟也就多,他出了这档事,想必其他人也难逃干系,恐将遭人诟病吧。" 望着眼前玉骨冰肌,眼底寒光熠熠的尚书大人,王正心里暗暗一惊,自叹手腕狠辣不足,表面上却滴水不漏的逢迎,"大人高见,卑职愚钝。那么依大人的意思,谁该是幕后主使呢?" 仲廷玉略一凝神,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珠玉似的蹦出来"杨桃也同为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为人正直刚毅,想必那等烈的性子,定受不住皇上这般行径,委手下言官上书,实属平常。" 王正强笑了一声,躬身道,"卑职明白了。" 仲廷玉神色清凛,"你便去告诉那崔堂影,只管上奏,大学士杨桃会全力支持他。" 王正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待皇上龙颜大怒,将崔堂影下了诏狱,严刑逼供后,崔堂影定会说出大学士杨桃鼎力支持这句话。 那就足以将杨桃拉下水,首辅的主力门生倒了,也就去了首辅的臂膀,其势力崩塌也便指日可待了。 王正猛的一哆嗦,洪声道,"大人实在高明!" 仲廷玉一双黑眸冷寒锐利,将人看的心里一阵狂跳。 "这次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出了事,自会有我救你,但今日之谈你若泄露出去半句,莫怪我不念旧谊。" 王正双目泛红,喉头一哽,颤声道:"卑职万万不敢,卑职若管不住这张嘴,就叫卑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之前你难逃牢狱之灾,要沉得住气,待过了这阵风头后,我自会给你个更好的去处。" 仲廷玉见王正做足了戏份,面无表情的轻声道,"工部侍郎因为贪污被弹劾,那是个肥差,多的是人觊觎。" 王正连忙跪在仲廷玉脚边,连连磕头,"谢大人赏识,卑职此生定不忘大人恩惠。" 仲廷玉没去管跪在脚边的瑟缩的男人,只是紧裹了身上的斗篷,转身出了大厅。 冷风从敞开的门缝间挤进来,烛火摇摇曳曳,映着门外丫头的脸,揉出一种惊悚的白来。 那冷面丫头见了仲廷玉便上前凑在其耳边低声细语。 仲廷玉眼睫一抬,"死了?" "回大人,杨夫人三更死的。" 第4章 诬陷 五更天。 鸡鸣薄雾。 时至卯时,午门城楼钟鼓大作,宫门开启。 过了金水桥,朝着金銮殿。 杨桃老远就撇见了仲廷玉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绯袍犀带,眉清目秀。 只是面色苍白,被初晨的日光一映,整个人更显透明似的洁净。 杨桃翻了翻眼珠子,将两手插在袖口中暖着。 不去看那小人的鸟样,杨桃与百无聊赖间,侧头便发现了有人正盯着自己。 此人正是言官崔堂影,只见他眼若饥鹰,锐利有神,露出些英勇的神色来。 杨桃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又不能装着没看见, 只能以困惑的目光回报过去。 那崔堂影见杨桃的反应后,也费解的瞪大了眼,又恍然大悟般的收了所有表情,低着头继续走路。 崔堂影以为杨桃是想避嫌。 杨桃却以为崔堂影失心疯。 加紧脚步入了殿,只顾着躲崔堂影远点的杨桃,却一头顶在了某位大人的后脊梁上。 抬头的空挡,也正巧赶上那人回头。 结果两个人的帽翅打在了一块儿,杨桃的乌纱帽就直接滚在了地上。 杨桃心里直骂晦气,一大早掉了乌纱帽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是错在自己,又不好发火,只得躬身捡了帽子,弹了上面的土,双手抱拳作了几个揖,抬眼正要客套,话却生生的梗在了喉咙里。 仲廷玉伸了一双纤白的手正着头上的乌纱,唇角微勾,一脸暧昧的漂亮。 "杨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杨桃见这玉面狐狸神色讥诮,恨不得他上脸上咬下块肉来泄恨,碍于情面,不能拂袖而去,只得压了心头火淡淡道:"礼多人不嫌么。" 仲廷玉听得出杨桃这话表面无可挑剔,实则暗中带刺,也不恼,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算是了事。 他本身就眉眼精致,如诗如画,这一笑更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首辅林轩刚好经过,见仲廷玉笑的犹如春花,微垂了头,拧起了眉毛从杨桃眼前走过。 杨桃得了救似的跟林轩打招呼,顺便紧跟着他站在了九龙金漆宝座一侧。 仲廷玉神色微沉,也在另一侧寻着合适的地方站好了。 过了寅时,皇上还没出现,估计是不来早朝了。 各位大臣就习惯性的开始议论政事,奏章也纷纷呈到了首辅这边来。 杨桃听着左都御使弹劾工部的说着吐沫横飞,正欲上去说上两句,却被因为被旁边的人扯了袖子,而不得不暂时作罢。 而那拉杨桃袖子的人,正是首辅林轩。 "拿去自己看吧。"林轩的递过来一个缎面奏章。 杨桃打开折子琢磨了半天,看了一下属名,顿时满腹怒火。 怨不得首辅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想那崔堂影当年也是在国子监在中的进士,赶上林轩出任国子监祭酒,也算是门生,有了这层关系,如今出了这档子愚忠的事,恐为小人趁机所用。 杨桃眼皮一抬,狠狠的钉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若真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除了他,还能有谁。 而仲廷玉此时一双丹凤眼也正盯着自己,那眼神与其说淡,不如说是冷。 两人暗自揣度的空挡,却听见太监的高呼了一声'皇上驾到'。 仲廷玉不再看杨桃,微蜷着指头按了云凤四色绶,屈身随着百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跪在地上,眼见着那黄色绣口靴踩着殿内黄砖,登上了金漆龙座,一句众卿平身后,杨桃在一片起身声中躬了身子盯着脚面,心里却打鼓似的忐忑。 看样子今儿个有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皇上来了后,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大人们,此刻都跟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个个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没了动静。 案例汇报政务的,满嘴的臣诚惶诚恐,臣罪死,万死万死,万岁万岁……听的人好不生厌。 皇上倒是惜字如金,几盏茶的时间就说了一个'可',这会更是没了动静,到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杨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皇上手上的折子猛的朝地上一摔,霎时身边的几个近臣都跪下了。 这一跪,顺带了满朝大臣,从金銮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 只见皇上满脸通红,指着林轩颤声道:"去将那奏章捡起来,看是谁写的。" 杨桃想皇上真是恼了,竟连人名都没看到,就直接摔了折子。 林轩跪着不敢起身,抻直了身子,指尖钩了翻在地面的折子,将其合上,恭声道:"乃从七品礼部左给事中崔堂影所奏。" 皇上恼羞成怒:"抓起来!立即下狱!" 闻皇上下令,即刻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将跪在殿外的崔堂影直接拖了下去。 众臣惶恐,连连叩首直呼皇上息怒。 皇上似乎余怒未尽,起身与龙座左右焦躁踱步,吼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 往内阁去的路上,杨桃也不与人说话,自个低头捉摸,有那些个想上来示好的臣子见杨桃板着脸,也忙自行退散,识趣的给杨桃留了个清静。 杨桃总觉早朝上的事不算完。 崔堂影上朝之前还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看似荒谬,却不知其真是滋味。 林轩瞧着杨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几步撵上来,沉声道:"你这般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崔堂影在耿耿于怀?" 杨桃怔了一怔,到是自己的老师,还未开口询问就早将自己的心思吃透。 "学生不才,确是为此伤脑筋。"杨桃连忙恭声道:"今早朝路上遇见崔堂影,盯的人人好不发毛……" 林轩听闻杨桃描述后,紧蹙了眉,低声道:"坏了,莫不是崔堂影这苦肉计,意在拉你下水,倘若到时将你贡了出来,岂不麻烦。" 杨桃听林轩这么一说,想自己平日待崔堂影也算不薄,竟落得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下套,顿觉气血上涌。 但是恼怒之余,也觉事情蹊跷。 杨桃压了火气,沉声道:"学生跟崔堂影也算打过交道,知其为人耿直忠诚,今天意欲用这种卑劣手段搞垮学生,学生倍感意外,到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颠倒黑白。" 林轩听杨桃这番质疑,思索了一会,徐徐道:"不如这样,皇上定罪也要看供词,审讯崔堂影之事,我会亲自告知刑部,准你到时候你去旁听,可随机应变,防患于未然,"林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切记浮躁。" 杨桃屈身恭敬的朝林轩一拜:"学生知道了。" *** 首辅大人办事速度果然厉害,在内阁呆了不出半日,杨桃便被传讯到刑部听审。 进了大堂后,瞧见中间坐位上的大人,杨桃心里立刻吃了颗定心丸般踏实。 刑部审案的那位大人跟首辅林轩那是极其熟悉的,他来审案,估计也是林轩煞费苦心的安排。 再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剩下的一些小吏,杨桃瞅着眼生,便也没再细看。 崔堂影跪在地上,除去乌纱官服,衣衫头发还算整齐,看起来还未受什么罪。 见杨桃进来,几位小吏忙屈身示好。 杨桃一边挥手示意其免礼一边跟座上大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轻身被人引到了听审位子上。 案子似乎审了有一阵子了。 旁边抄写的小吏,青黑的小楷铺满了宣纸,趁着沉默的空挡,搁了笔,自个儿挽袖研磨。 只见都御史厉声道:"皇上圣旨,下令查清幕后指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到底是何人指示你写的奏章!" 杨桃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就来了。 仅仅半日,圣旨又下了一道,特意指明要彻查幕后指使,摆明了已经有人进献谗言,意图不轨。 想那崔堂影也不是区区软弱小儿,刑堂上一番恐吓下来,倒也镇定自若,只见他面色沉稳毫无颓慌之色:"没有,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都御史面露愠色,大声喝道:"怎么会没有?你昨晚戌时去了哪里?" 崔堂影静默片刻,平缓的扫了一眼主审大人一眼:"昨晚小人去哪里与此事何干?莫非小人饭后找人闲聊都疑似与人共谋?触怒皇威,是小人愚钝,连累无辜,也是小人所不齿。事已至此,小人只能表明自始至终对皇上绝无诽谤之意,且奏章是小人一人所写,忘大人明鉴,切莫节外生枝。" 事情并非自己所料的那样,杨桃突然开始钦佩起崔堂影来,他虽没头脑,但义气可嘉。 "节外生枝?你这话倒是好笑,你现在带罪之身,岂有资格劝谏大人明事理?"都御史冷笑,正欲问话,却见主审大人抬手朝他挥了挥,便生生的咽了嘴边的话。 主审听完崔堂影的一席话,缓声道:"你说是你一人所为,但方才有人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且不说是不是人存心陷害,但无风不起浪,若你行为端正,也不会招来这等祸事。还是规规矩矩的如实招认,我也自会秉公处理。" 这些话崔堂影很受用,当即俯身叩拜,"大人明鉴。" 见主审大人软中带硬几句话将崔堂影收拾的服服帖帖,都御使连忙继续问话。 "昨晚戊时你去了哪里?" "刑部主事王正府上,只是为叙同乡之谊。" "哦?没聊点别的?" "抒忠君之心。" "将刑部主事王正叫来。"主审大人侧头吩咐身边的小吏。 不多久,王正便从侧门走出,低眉顺目,先朝堂中各位大人恭谨行礼。 杨桃见跪在地上的崔堂影盯着王正,全然失了先前那番镇定自若的神态,反而一个劲的使眼色,希望王正能看他一眼。 但那王正的目光似乎粘在了自个儿的靴面上,分毫不移。 都御使见王正准备好了,便发问道:"昨晚戊时,崔堂影可有去你府上找你?" "有。" "说了什么?" "商量奏章的事。" 王正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寂静骇人。 杨桃放下了手里的薄茶,面色微沉。 都御使和主审大人互忘了一眼。 都御使惊愕,主审大人摇头,不出半晌,两人又很快恢复平静。 那执笔记录的小吏更是奋笔疾书,生怕自己漏了最关键的词语。 地上的崔堂影,呆怔了半晌,张了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只能傻眼望着王正。 "崔堂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都御使道。 崔堂影两眼发直,半晌不语。 景大人简直面向王正,严色道:"这么说,你是幕后主使?你不过官居六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王正见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带着颤声道:"卑职不敢,大人言之有理,卑职不过区区小吏,怎敢上这等要命的奏章,卑职才思疏浅,不过是传话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何人主使?"都御使逼问。 "恕卑职不敢。"王正匐在地上,并不抬头。 主审大人突然面露犹豫,看了一眼杨桃。 杨桃明白主审大人的意思。 王正这等胆怯的反应,看来那位幕后主使定是个高官,如果就这么审了出来,供词递了上去,怕是主审大人以后也难逃同党报复。 现在混迹官场的都是老油条,能不得罪人尽量不得罪。 虽这样想,杨桃倒是很好奇这幕后主使是谁。 以至于杨桃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最初设想。 "事已至此!还不快快从实招来!"都御使似乎没想到这些,顺口就发了话。 主审大人无奈腹诽其蠢猪一头。 "卑职万死,只求待罪立功。"王正话音未落,便从地面直起身来,伸出一根指头,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杨桃身上。 "正是内阁大学士杨桃杨大人。" 第5章 吵架 这下子整个刑堂立刻乱作一团,小吏们纷纷交头接耳。 主审面色尴尬,都御使不知所措,没人敢朝杨桃这里看。 谁都知道,这位杨大人虽出身翰林,一介才子,性子却完全没有文人的温文儒雅,反而悍烈至极。 平日里同大臣们吵架,掐的朝廷上乌烟瘴气,连皇上都没辙。 这位口才了得的杨大人却自己撸了袖子孤军奋战,挨着个的往回骂,胆敢有人回嘴,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灭一双,那阵势,现在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今天在这个小堂上,受了这等指责,不敢想杨桃一会怎么弄死王正。 崔堂影烂泥一样堆在地上,目光呆滞。 杨桃却似腊月天里被人泼了一盆热水一样,怒气冲天, "我竟参与了这等要紧的事,为何我不知道?"杨桃牙关咯咯作响,"你说我指使崔堂影,有何证据!" "四更时,小人登门拜访大人,大人府上的奴才和小人家的家奴都可以作证。" "诱惑之下,何供不可求?谁知你是否早以重金买通了那些奴才,教唆其诬陷与我。我若真的如你所言,乃幕后指使,我会蠢到来当堂听审,明知对峙下会露馅而不做丝毫防范,让你钻了我府上奴才贪财的空子,等着你这小人来污蔑我?到是不知谁给了你好处,让你甘为奸佞狗腿,做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丑事。" 王正满面细汗,抬头望向主审,面露委屈之色。 主审见状佯装迟钝,默不作声的看着杨桃起身指着王正的鼻子骂。 "看来此案是那崔堂影有眼无珠,错信了你这卑鄙小人,他宁愿承担所有罪责也不愿连累与你,反倒是你受人指使,利用崔堂影设计害我,穷极龌龊之事,无义至此,可谓人神共唾。" 王正被杨桃骂的晕头转向,原本准备好的话,竟也忘了七分,只顾得频频低头拭汗,面红耳赤。 见王正不说话,杨桃越发恼怒。 "你食君之禄,却暗地里与人干着陷害皇上手下臣子的勾当,此乃不忠;你当朝为官,品行如此下作,使你父母蒙羞,此为不孝;你陷害忠良,出卖朋友,攀附奸佞,此为不仁不义;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小人,枉费你读了这么多年圣人教诲,污浊至此,何以颜面苟活于世上,不如回家房梁上悬三尺白绫,兴许阎王念你悔改之心,让你下世轮回早生投胎,重新做人!" 王正瑟缩与地上,完全抬不起头,脸色由红变青,似乎马上就要背过气去。 大堂里一片肃静,主审跟都御使面面相觑,呆怔半晌,竟无人开口制止杨桃。 杨桃似乎还未尽兴,正欲再次张口,却瞥见侧门冒出来几个高壮的刑部小卒。 定睛一看,那几人身后已经站了一个年轻官员,身长玉立,绯色官服映出的光,给过分白净的面色揉了几分血色进去,更显俊俏。 一双顶漂亮的凤眸清澈微寒,让人见了如饮甘泉,细品绝色,回味无穷。 杨桃却是在见了这张脸以后,彻底爆发。 杨桃离开自己的坐位,卷起袖子气势汹汹的冲上去,怒喝道:"仲廷玉!定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你到底想怎样!" 方才沉迷于吏部尚书美颜的官员立刻清醒过来,纷纷上前拦住了杨桃,这才阻止了大臣当堂动手的丑态。 仲廷玉泰然自若,丝不毫为之动,只是款款的跟坐上大人行同僚之礼,然后退居一侧,立即有人奉上茶水和雅座。 主审大人顿觉喉咙发干,百般无奈。 好好的审着一个案子,竟被两位大人搅局。 想着两位仁兄,平日里与朝廷上就吵的不可开交,实属开朝以来,为数不多的旗鼓相当的对手。 杨桃咄咄逼人,无人敢惹,但偏偏就只有仲廷玉那刚柔并济的言辞能治得了。 就似眼前这般,杨桃火冒三丈,仲廷玉安然自在。 杨桃似乎不打算就此罢休,伸了细长的手指头指着仲廷玉愤声道:"你到来这里做什么!" 仲廷玉淡淡道:"杨大人来得,下官就来不得么?" 杨桃拂袖道:"罢罢罢,来了正好,索性与你说个清楚,也免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仲廷玉面色越发沉静:"还请杨大人回避,免让主审难做,扰乱刑堂秩序。" "好了,好了,两位大人稍安勿躁,"主审见状连忙接过话茬,将杨桃揪回身后,转而面向王正,面色肃穆:"王正,要知道污蔑朝廷命官,那可是重罪,倘若被揭发,别说保住你这顶乌纱帽,连你都要被发配充军。" 本来王正被杨桃压制的已经全无反驳之力,待见了仲廷玉后,仿佛见了救星般的,心里立刻有了底,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虽闻主审严声历词,王正倒也不十分畏惧,便恭声道:"卑职不敢,卑职所言句句属实。" 杨桃听的大怒,正欲再次开口,想主审已开始重新审问,按理自己这样委实不合礼数,又有那仲廷玉等着那话堵自己,便只得悻悻作罢,强忍了火气怒视跪在地上的王正。 许久未开口的都御使,见形势恢复了些许,又再次开口:"崔堂影,王正所言是否属实?" 崔堂影沉默了,他看了看杨桃和王正,面露凄色。 不论孰真孰假,只怜自己一腔忠君之血,竟落得如此下场。 不是为王正这等小人所用,就是为杨桃弃之如草芥。 想到这里,崔堂影开口道:"王正所言是否属实我确实不知,但我之所以上奏,却是听了王正跟我说杨桃会顶力支持此提议,至于是王正诬陷还是杨桃推卸责任,此种间隙,望解堂影愚钝,堂影只知奏章是我一人所写,如今惹的龙颜大怒,堂影也逃脱不了干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各位大人明鉴堂影忠君之心" 说罢,崔堂影起身便撞向了堂内漆红支柱,顿时鲜血迸溅。 众人慌忙上前将其拉下来,额头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刑部一些小吏从侧门鱼贯而入,将崔堂影抬了出去,立即有杂役上来擦净了血。 半盏茶的时辰后,堂内出来那些挥散不去的血腥味,倒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杨桃错愕之余,越发憎恨的瞪着仲廷玉。 仲廷玉眼中冷冷的映着一抹寒光,莫名的透着那么一股阴狠毒辣的劲儿。 主审见两人对持与此,心里犯了难。 原本受首辅之托,请杨桃来旁听。 出了这种事,理应卖首辅个面子,尽全力帮杨桃从案中脱身。岂料半路杀出来个仲廷玉,又明显的站在杨桃的对立面。 这下可好,两位大人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和稀泥了事。 主审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此案甚是复杂,只得将供词呈上去交予皇上定夺,至于王正已经亲口招认逃不了干系,先收押狱中,待皇上重新发落。" 此言一出,堂上一干人也值得收拾了东西,不多久便散的干干净净。 都御使见仲廷玉和杨桃相继出了刑堂,忙将肚子里憋的疑惑跟主审倒了出来。 "舅父,这案子并没无多复杂,怎么就突然不审了?" 主审大人捋着胡须,面色发沉,低声道:"你初为官员,不知这官场险恶,你当你兢兢业业就可以追权逐利,那可大错特错,这升官的诀窍,还不是要左右逢源。" 都御使面露疑色:"舅父,您的意思,怕得罪杨桃么?" 主审摇摇头,苦笑道:"单是一个杨桃还好办,但是又来一个仲廷玉,你教我向着谁好呢?" 都御使道:"关仲廷玉什么事?他不是来听审的么,不过杨桃与其吵了几句嘴而已,难不成还当真像杨桃嘴里说的那样,是仲廷玉指使,那怎么可能?" 主审道:"你为官数载,可曾晓得大学士杨桃与吏部尚书仲廷玉不合之事。" 都御使道:"知道,这事人尽皆知,两人不合,所以说杨桃也可能是信口雌黄污蔑仲廷玉呢。" 主审徐徐道:"也罢,我便于你说清楚,免得你以后栽在这上面。那杨桃为官清廉,且不畏权贵,心系国家社稷。仲廷玉则恰恰相反,肆行贪污,结党行贿,专注朝廷内部排除异己。所以两人对立,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斗了数载,杨桃孤军奋战,为何至今还不倒?" 都御使道:"侄儿愿闻其详。" 主审道:"还不是杨桃背后撑腰的,就是那首辅大人林轩。当年杨桃在国子监,那时候林轩还不是首辅,为国子监祭酒,也就是杨桃的老师,杨桃才华横溢,深的林轩欣赏,入了翰林后,林轩便一直栽培,杨桃发展前景大好。" 都御使惊道:"怪不得杨桃年纪轻轻就入了内阁。" 主审继续道:"而仲廷玉这等心机极重的人,岂是那单单逞口舌之快的臣子,攻击杨桃,意在其他。" 都御使长大了嘴道:"莫不是觊觎首辅?" 主审意味深长道:"所以说,今日一案,以杨桃的为人,敢做不敢当他是不屑于做的。倒是仲廷玉指使王正污蔑杨桃极有可能,且杨桃和崔堂影同为国子监出身,跟首辅脱不了干系,我以为,这极有可能只是个开端,想必更狠的招数还在后头。所以这趟浑水岂是你我能淌的,不如早早抽身,交与皇上自己定夺。" 都御使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唏嘘道:"舅父果然是老道,侄儿今天学习了。" 主审似乎意犹未尽,犹豫一番,还是凑到都御使耳边低声道:"还有个事儿,这仲廷玉当年也在国子监呆过几天,正跟杨桃是一届,也算是林轩的几日门生,如今反目成仇,那其中微妙就不可知了。" 第6章 总角 日光映着宫阙跷檐,点点浮金。 淡白的石板路上,仲廷玉锦袍玉带,在杨桃前徐徐的走。 杨桃由于出来的晚,又走的快,不多久便赶上了仲廷玉。 思索半晌,杨桃只得放慢脚步跟在后头,心里咒骂着那小人是不是脚底板生疮,走路慢的像个裹脚的娘们儿。 腹诽间,眼见着仲廷玉走的是越来越慢,那纤细雪白的颈子也离自个儿更近了。 杨桃缩了缩脖子,将两手收进袖儿里,垂了头只管看路。 脑子里却想着,仲廷玉都生的这样大了,脸色还跟小时候一样,瓷人一个。 不像自己,越发的面黄肌瘦。 心思一但开了头,就泄了洪的水一样挡不住。 初见之时,杨桃与一般流着鼻涕的小子无异。 整日里被先生逼着苦读圣书,先生在的时候,摇头晃脑,先生不在的时候,就撒丫子似的挖泥巴,捕蝴蝶。 就有那么一日,杨桃跟员外郎家的小公子吴连一起蹲在草丛里偷懒捉蚂蚱,被先生逮了个正着,揪着耳朵从书馆后门拖回来。 那先生倒也麻利,挽了袖子三两下扒掉杨桃的裤子,举板子便准备打。 杨桃扯着嗓子嚎叫,先生气的胡子直翘。 "板未落,你到嚎个什么劲儿!" 语毕,猛力的朝杨桃身上招呼。 杨桃在一群哄笑声中,哭的鼻涕泡破了又鼓,鼓了再破。 臊羞至极的空挡儿,也怨恨的抬头打算记住每个嘲笑他的小孩。 结果便是,杨桃一个都没记住。 因为杨桃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眼生的主儿,光琢磨着这小孩儿长的忒好看,就把记人的事儿全忘在脑后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玉琢的小人儿。 杨桃现在还都记得万分清楚。 一身的白,干干净净的,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睛极是漂亮。 打完了屁股,杨桃肿着眼睛,提了裤子挪到自个桌子前,费解的盯着霸占自己坐位的小孩儿。 那小孩的眼睛又大又水,润着长长的一层睫毛,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杨桃。 那楚楚动人的小摸样让杨桃实在发不出火来。 对望之余,一边揍员外郎家公子的先生也没忘给杨桃解释,'没地方了,他就跟你一起坐。' '新来的学生叫仲廷玉。' 杨桃听了先生的话后,只得讷讷的站在自己的桌子边,吸着鼻涕开始读书。 仲廷玉从袖子里掏出白绢手帕,递给杨桃。 杨桃不客气的接了帕子,鼻涕擤的山响,完了,将鼻涕在折在帕子里,又递了回去。 仲廷玉将手帕放回袖子里,继续看书。 杨桃鼻子清爽间,觉得仲廷玉人挺好。 但是很快杨桃就不这么想了。 那时候书馆里是几位官员出钱办的,请了极好的先生教自家的公子少爷读书。 但官宦子弟没几个正经读书的,都是得空就玩儿。 每次杨桃都叫仲廷玉。 叫他去和稀泥,他不去。 叫他去捉蚂蚁,他也不去。 叫他去堵先生家的茅坑,这小子去了。 杨桃当时就觉得仲廷玉挺坏,打算以后离这小子远点,免得惹祸上身。 结果还是未能如愿。 茅坑东窗事发后,挨板子的时候,杨桃还是哭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仲廷玉硬是咬了一口银白的牙,一声不吭。 先生自然万分恼怒,仲廷玉也就比其他人多挨了好多下。 众人挨完打都提着裤子看仲廷玉挨揍。 杨桃就记得仲廷玉屁股雪白雪白的,瓷器一般,总觉得马上就要打碎了,想到那骇人的画面,杨桃就两腿发软,不料自己就那么直接跪了下去。 这一跪,先生愣了。 杨桃只觉害怕成这幅德行说出去臊的慌,就编了个谎,说自己不忍看其受难,让先生别打了。 加之脸色先前的眼泪还没干透,先生也就软了心,仲廷玉就此逃过一劫。 可从那以后,仲廷玉就认准了杨桃,两个人自此就整日的腻在一起玩。 这一玩就是数十载。 总角之交,弹指间已成风华少年。 那些年杨桃苦不堪言。 因为两人整日里形影不离,旁人事事作比较。 本来杨桃自觉长相端正,可往仲廷玉身边一立,便成了歪瓜裂枣。 那小子出落的极为俊俏,逛窑子的时候带着他,与那艳压群芳的头牌姑娘站在一处,竟把她的光彩也盖了下去。 于是乎,杨桃就成了美人身边的大猴子。 拜其所赐,杨桃便是真正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花不睬人。 不玩自然就读书。 两人一起进了国子监。 只是仲廷玉呆了没几日就走了。 走的不声不响。 再见之时,已是于皇城脚下,金銮殿试。 这之前,两人分别过了乡试,中了贡士,仲廷玉还连中两元。 事情就稀奇在殿试上。 当日皇上并没有亲自策问,而是委派了当时还是国子监祭酒的林轩。 杨桃出身国子监,对于自家学生,林轩当然不会刁难。 但是仲廷玉跟林轩也不是没半点交情,刚进国子监那几日还一起对月共饮呢。 杨桃本以为状元非仲廷玉莫属,结果却大大出乎人意料。 才华横溢的仲廷玉,别说一甲状元,就连第三甲都是末几名。 杨桃中状元,成了庶吉士,入了翰林院,前途大好。 仲廷玉只能靠着父亲的关系,勉强留在京城,当个皇城里的小吏。 自此之后杨桃就未能再见到仲廷玉。 为此杨桃还独自伤神了一阵子。 待到再见之时,却已然是忠奸两向。 "杨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仲廷玉的声音,敲的杨桃心头一震。 杨桃猛的一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早就没一个人影,错愕之余,便听得那小人的声音再次与耳边响起。 "大人,我在这儿呢。" 循着声音,杨桃一侧头,见仲廷玉挨着自己肩膀站着,眉眼精致。 杨桃面露难堪。 天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赶上他,又跟他一起并肩走了多久。 正欲甩袖而去,杨桃只顾着急走却没注意看路,抬脚就踢在一个石墩子上。 脚丫钻心的疼也就罢了,关键是身体已经站不稳了。 杨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硬邦邦的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一双白净的手及时拉住了杨桃的胳膊。 闪神间,对疼痛的恐惧让杨桃反射性的勾了仲廷玉的脖子。 眼前的人,抿了唇角,一脸似笑非笑,一用巧劲儿,就将杨桃带起身来。 直起身后,杨桃臊的面红耳赤。 想说句道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口,揶揄两句,又自觉忒不是人,只能红着脸从地上捡起滚落的乌纱,垂着眼皮弹掉尘土。 期间抬眼看了一眼仲廷玉,发现他正盯着自己,一双风眸漆黑如墨。 杨桃脸上一热,忙戴了乌纱,瞅准了路,步履生风。 就差跑起来。 突觉那石路漫漫,似乎怎么走也没个尽头。 冷风凛冽,石缝里的枯草随风劲舞,仿佛地下魍魉的指骨。 杨桃走的呼哧带喘,虽然寒气甚浓,衣襟里也生出了腾腾的热气。 歇口气的空挡,杨桃停了步子,却忍不住偷偷的回头睨了一眼。 白云灰殿前,那抹身影红的鲜艳欲滴,却始终没有动。 那人的容颜也尽数糊在了冗长的石路间,分不出个眉眼。 仲廷玉这点杨桃最是受不住。 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旧谊尽失,即是立场敌对就生分的彻底些,偏偏私底下弄这么一出来,叫人好不生厌。 想了这些,杨桃垂了眼皮,只觉得心头一酸 杨桃早已为自己惯了,却还是觉得可惜。 想那时候,自己和仲廷玉也算亲密无间,岂如这般恶劣。 第7章 入殓 杨桃媳妇当日便入殓了。 待杨桃傍晚回到府上,刚一下了轿子还没等进大门,婆子丫头就已经哭声震天。 特别是那老仆的嗓子,破锣似的,声嘶力竭的呼喊。 "你就这么走了啊我的少奶奶~~少爷~~他可咋办啊~~谁要他啊~~~" 杨桃站在门口,脸红一阵子白一阵的。 一个小厮见杨桃双眉紧蹙,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大人,节哀顺变呐。" 杨桃牙齿咯咯作响:"你要想笑,笑便是了,何必忍着,脸已变形矣。" 语毕,杨桃砰的一声推开大门,疾步超府内走去。 大厅内人头稀疏,那姑娘娘家也没人,就只是些杨府内的下人跪在棺材边上哭丧。 众仆见杨桃回来了,且面色看起来委实不妙,一干人立刻没了动静。 心里嘀咕着是要哭还是不哭,有几个丫头性情重的,硬是憋不回去,只得要紧了嘴唇,任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 杨桃忍无可忍的盯那老仆,愤声道:"你哭那么大声做什么,方圆百里光听见你了。" 老仆一看自家少爷生气了,只想着跪在地上赶紧认错,又苦于已经跪在棺边处没发站起来重新跪,干脆直接蹭到杨桃脚下,磕头磕的几乎连发髻都要散开了。 "老奴该死,又惹少爷生气,老奴该死。" 杨桃心里叫苦不迭,伸手又去将那老仆拽起:"行了行了,你哭归哭,别说那些没用的就成。" 老仆直起身,泪眼婆娑的望着杨桃道:"少爷,你可要想开些啊,这普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鸡可是很好找。" 杨桃怒叹:"我又怎么想不开了,寻什么蛤蟆鸡的。你快挪一挪地方,让我看看她。" 老仆一听,忙知趣的让了地方,顺便得空撩起衣袖拭干了卡在褶子里的泪珠。 杨桃微屈了身子,立即便有那眼明的丫头过来掌灯。 手抚在油黑的柏木棺材上,杨桃只见里面的人已经盖了一层蒙面布,看不见脸。 借着微弱烛光,只能看见她两手交叉胸前,手下各放了一个馒头,那手竟比馒头还白。 杨桃微蹙了眉,抬眼问道:"这馒头是怎么回事。" 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肿着眼道:"回少爷,这是黄泉路上的打狗干粮,女人才放这个,男人不放,所以老爷过世的时候少爷没见到。" 杨桃的目光落在了棺内两侧。 竟是些毛笔,字画,甚至还有几身衣裳,怎么看也不像是女人穿的。 杨桃很是好奇,拿了最上面的一层,抖开了瞧,脸立刻就緑了。 有两个大丫头见了那裤子,立刻羞红了脸,互相依着埋了头。 杨桃也顾不得颜面,环视众人,愤声道:"这都谁放的?" 见杨桃又发了火,几个人谁也不敢吭声。 只是那眼神都跟商量好似的,齐刷刷的瞅着一个人。 那白发老仆站在地中间儿,疑惑的挠了挠头。 杨桃指着老仆的鼻子开始吼道:"你放这些做什么!" 老仆往人后躲了躲,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棺内按理当放置写少奶奶生前的心爱之物,少奶奶生前喜欢少爷喜欢的紧,自然是要多放少爷用的东西了。"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亵裤都放进去啊!"杨桃气急败坏的将馆内的一叠裤子丢出来,扔在地上,扔了一叠,有从另一侧寻得一角,一拽出来又是一大堆。 想那老仆该是把自己的存货都放进来了。 幸亏自己发现的早,省的沐浴出来后,连裤子都没得穿,岂不尴尬。 翻完了裤子,杨桃又开始翻毛笔,估计笔架上已经空了,杨府上几十只毛笔都在这里了,其中还包括杨桃爹的遗物。 杨桃从中拣出几只,哭笑不得,"你放东西我便也不介意,你好歹给我留点用,别一股脑的都随葬了啊。" 杨桃翻了翻字画,发现自己昨晚上写了一半的弹劾文稿, "这种东西你放它做什么,废纸一堆。" 说罢便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那老仆耷拉着脑袋,面儿上委屈的要掉下泪来。 旁边的几个丫头一脸木然,只管盯着杨桃不断的从棺内摸出各种砚台,诗书,全然失了哭意。 方才说话那婆子反倒咬紧了嘴唇儿,硬憋着笑。 杨桃又从褥子底下摸出一把描金的扇子,正欲放下,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展开扇面,颜色尚艳,画的是红藕垂柳迎风摇,碧湖回廊绕兰舟。 上面的墨迹已经模糊不清了,浅浅淡淡的,旧成了扇面一抹徐徐青烟。 一摸一样的还有一另把扇子,仲廷玉在上面题过词。 当年自己还唬仲廷玉,若不予自己看,便绝交了事。 仲廷玉只是峨眉轻敛,弯了一双秋水黑眸,说了句 '你方才不还说不舍与我生分么。' 那时杨桃只觉得,眼前的人更胜水墨江南,如歌如酒。 待江南远了,扇子已然旧了, 只可惜,两个人眼下的关系却是比生分更甚。 棺木内,尸首两侧被翻的有些凌乱,纸笔散了一地,颇为难看。 杨桃合上扇子,直起腰身,声音倦淡:"你们把这些收拾了后就去忙吧,不必在这里哭丧。" "少爷……这恐怕……" "我在这里守着,"杨桃转身差了一个小厮"你去把我书房内的公文拿到这里来。" "少爷,您身子骨打小单薄,呆在这里定会受凉。"老仆道。 杨桃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缓声道:"不妨事,她生前我就没得空陪着她,出殡前我还是跟她多呆一会吧。" 老仆一听,立刻转身朝外跑:"那老奴给少爷取个暖炉来,少爷先等等,很快就来。" 其他人听杨桃发了话,便各自散了,只留下一个婆子蹲在地上收拾棺内,重新掖好了褥子,将那些物什一一摆正。 有丫头奉了一盏茶水进屋,顺便点了一炉檀香。 那婆子收拾完后,正准备退下忙自己的活计,却瞥见杨桃手里还拿着那把扇子,便随口道:"少爷,那扇子放不放?" 杨桃一怔,脱口而出:"这扇子不放。" 婆子听罢后,准备退身离去。 杨桃随即苦笑,抬手丢进棺内。 "还是跟着葬了吧。" 脚步声响起,那老奴抱着一个火盆推开门,匆匆的走了进来。 "少爷,前厅来了好几个宫里的太监。" 杨桃一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你带着我去,到了那里,你只记住闭上你这张嘴即可。" 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杨桃领着老奴迈开大步朝外走。 宫里的几位公公已经被下人迎到了前厅。 杨桃一件最前面那位手里拿着黄绫轴卷的公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时候来圣旨,肯定不会是要升你的官,反而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那白面公公见了杨桃,高声道:"内阁大学士杨桃接旨。" 杨桃不敢怠慢,赶前一步,连忙立定,掳袖,跪下叩拜。厅内的几个下人一见这架势,纷纷跪了一地,低着头不敢抬。 宣旨的公公待杨桃跪好了,从容的展开手里的圣旨,开口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崔堂影羞辱君主一案,经查内阁大学士杨桃与本案关联,难逃嫌疑。现将杨桃停职查办,与府内闭门思过,期间不得接见任何人,钦此。" "臣,遵旨。"杨桃高举双手领了圣旨后,叩头谢恩。 待送恭送了宫里的几位公公,杨桃越发冤屈。 白日里案子审的稀里糊涂,倒了晚上自己便莫名其妙的挨了处分,让人好不厌烦。 想到这里突然记起了刑堂上王正所言的证人,便转头问了旁边的小厮:"今日可有人来过。" "回少爷,没有。" "那你去清点一下府上下人,少了谁,一并报上来。" 说罢杨桃,变回到了安置棺材的厅堂内,挨着火炉暖手。 半盏茶的时间后,方才那小厮又跑进来,见了杨桃道: "少爷,少了个丫头。" "哪个?" "就是以前一直在少奶奶身边伺候少奶奶吃药的。" 第8章 点火 半窗疏影,灯芯跳跃。 门外脚步声且急且轻,有一素服壮士推门而入,见屋内人悠然执笔于案前,忙屈伸单膝跪了下去。 "大人,都备好了。" 一盏青花油灯,映的那人肤色凝脂。 仲廷玉只顾着低头写字,却连眼皮也不抬,"去点了吧。" 那壮士沉声道:"是,大人。" 纤细的指头捏了右手袖口,轻巧的蘸墨, "出了岔子,你也不用再回来了。" 那壮士脊背一凛:"大人放心,小的定不会出错。" 语毕,那壮士便弯腰出了屋,只是还没来的及掩上门,另一个人便挤了进来。 是那个管事的冷面丫头。 那丫头见怪不怪的,连壮士的脸都没瞅,只是抬腿进了屋就将那人关在门外,"大人,他们都在侧厅候着了。" 见仲廷玉隔了笔,丫头忙上前给加了衣裳,引着仲廷玉出了门。 天色晦暗不堪,虽时节已渐渐有了暖意,但晚风依然冷的沁人心骨。 仲府又修的蜿蜒曲折,待到了侧厅,俩个人身子都透着丝丝凉气。 侧厅里暖意融融,四五个人正围在一起说话,见了仲廷玉,立刻散开了,忙躬身逢迎。 仲廷玉微微点了头,算是还礼。 "大人,这是弹劾杨桃的折子,您请过目。"一六科礼部头目递上一份文稿。 仲廷玉接都不接,就直接道:"撕了。" 六科礼部头目疑惑道:"可是大人,您都没看……" 仲廷玉淡淡道:"内线刚才通报,杨桃已然停职查办,这个时候弹劾他,不合时宜。" 刑部侍郎听罢发话:"大人,眼下里,岂不正是扳倒杨桃的好时机,趁其处于劣势,给其重击。" 仲廷玉娓娓道来:"现在弹劾杨桃委实是最佳时机,但皇上对杨桃从轻发落,摆明了存心想留杨桃,如若弹劾,则违背圣愿,定会使激怒皇上,恐适得其反。" 户部侍郎忙笑面恭声道:"揣摩圣意,大人实在高明。" 众人一听连连应和。 仲廷玉眉心轻蹙,静默不语。 吏部侍郎踌躇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何是好?难不成需另辟蹊径?" 仲廷玉柳眉舒展,赞许道:"没错,另辟蹊径。此次设计杨桃,意为拆除林轩羽翼。少了杨桃凡事冲在前,林轩必定被迫亲自出面。崔堂影一事,都是他的门生,将其推到风口浪尖,皇上即便是念其劳苦功高不予以处罚,也定会对林轩心存芥蒂。皇上对林轩积怨在心,益于日后下手。" 吏部侍郎拱手道:"大人的意思,可是现在弹劾林轩?如若如此,那倒也不是难事。可杨桃怎么办?他总有一日会被林轩寻着借口捞上来,待他重回朝廷,岂不枉费了众人一番心机。" 仲廷玉冷声道:"皇上说了停职查办,要查不还是手底下这帮臣子查,让刑部那边竟可能拖着不办,皇上日理万机,便无精力催这等事,林轩若插手,也会有内线通报,总归会为我们争取些时间,当前要紧的只需每日弹劾林轩。便是杨桃回来了,我也自有办法。" 吏部侍郎欲言又止,思索了一会,最后还是合上嘴,不再说话。 一干人又商量了一些详细的弹劾事宜。 半个时辰过后,那冷面丫头从侧门而入,凑在仲廷玉耳边低语。 "大人,张公公已经在内室等您了。" 白玉般的脸上黑眸微沉,流出那么一点点厌烦。 一屋子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见尚书大人陡然变了脸色,都各自缄默了。 仲廷玉轻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指尖越发苍白。 那冷面丫头立刻转身朝着几位大人,款款鞠躬道:"各位大人请回吧,我家大人有要事处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几个人连忙起身客套,鞠了躬退出门,然后各自寻了自家的轿子,打道回府。 方才还人影攒动的大厅顿时了无生气儿。 仲廷玉颓然的坐在椅子里,略有些讥诮兀自的笑了。 丫头面无表情道:"大人,我已经嘱咐人备好兰汤,现在就可以沐浴。" 仲廷玉眼帘微垂:"知道了,你下去吧。" 冷面丫头变不再言语,自行退出了门外。 想那张公公已经等着自己,不好过分拖延,仲廷玉无奈起身,随即推门而出。 月朗星疏,雕栏回廊上弥了一层银光,蜿蜒铺陈,熠熠生辉。 磐石小道,吏部侍郎已在那里侯了半柱香的时辰,正欲离开,抬眼刚好望见了转角处的颀长玉影,于厚重的夜色中缓缓的近了。 吏部侍郎忙抱拳上前:"大人。" 仲廷玉被这突然的一嗓子惊着了,回身一愣。 吏部侍郎上前靠的更近了些,却见眼前人,莫名的有些结巴了。 "……卑职……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深黑的眸子里露出几分疑惑:"你说便是。" 吏部侍郎耳根发热,干脆垂了眼帘,不去看尚书大人:"卑职总觉得大人存心留杨桃,每次都是表面打压,点到为止,难道是,念及旧谊?" 仲廷玉反问道:"我念的什么旧谊?" 吏部侍郎忙解释道:"卑职惶恐,听说您当年跟杨桃一起进的国子监,似乎关系不错。卑职并非有意打听,还望大人赎罪。" 仲廷玉没听见一样,目光却落在别处。 只见远处阴沉的混沌里,窜起大片的红光,如血色利刃,寸寸割裂了明月。 那光片中隐隐的含着火苗,仿佛夜里绽放的红莲。 仲廷玉望着浓烟遮月,眼角含笑。 那方向,不正是杨桃府上。 身边吏部侍郎继续道:"卑职只是想奉劝大人,官场险恶,步步惊心,切莫因为手下留情,导致后患。" 仲廷玉唇边的笑意更浓,不再看那火色,转身沉入了重重夜色里。 只留下吏部侍郎一人在原地,脸虾子一样的红。 第9章 着火 四更天的时候,更夫敲着梆子,唱音拖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散开,缓缓的糅进了熟睡的鼾声和鼻息。 绕过了一条街,更夫继续敲梆子。 "天干物燥,咳咳咳……"更夫禁不住咳嗽,嗅了嗅四周的气味后,怨声自语道:"见鬼,怎么这么大的烟。" 说罢,变捂住口鼻,加紧了梆子,寻思着换个地方走。 结果一拐弯,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抬眼望去,那人一身白袍又脏又破,皮肤黑的跟锅底一般,头发凌乱,面目狰狞。 "鬼啊!"更夫抖若筛糠,吓的丢了梆子,惨嚎着狂奔离去。 杨桃凄切的摸了一把脸,借着月光,瞧见自己满手的烟灰。 立刻火冒三丈的抹到对门儿家的墙上。 想自己堂堂一品大学士,竟潦倒至此,实在笑话。 也不知是谁将自己与浓烟中背了出来,那百姓将自己丢在地上,超房子泼了两桶水后,就消失不见了。 要不是那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和夫人一并火葬了。 杨桃望着眼前的焦木白烟,心底一阵酸涩。 杨家世代为官清廉,宅子也没有多大,很快就烧完了。 祖宗基业,说没就没了。 这要是自己真烧死了,地下的老爹不定怎么揪着自己的耳朵骂呢。 杨桃重新走进院子里,四周尽是断壁残桓,凌乱不堪。 没见着几幅尸首,也没见着一个人影。 估计是趁着大火,卷了点值钱的物件都跑了。 杨桃推开自己书房,在门口立了半晌,发现没倒塌迹象,方才抬脚进门。 屋子里烧的是一干二净。 杨桃悲切的站在原先放置书架的地方,沉痛的哀悼着自己这些年的藏书。 正难受的几欲滴下眼泪来,却听得头顶哄然作响,杨桃呆了一会,忙转身拔腿就跑。 前脚刚买过了门栏,身后就激起一阵因倒塌而腾起的浓烟。 杨桃自觉倒霉。 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要等到自己进去了在塌。 实在晦气。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杨桃头皮一紧。 这么晚了,怕不是什么好人。 就听那破锣嗓子一声悲鸣,从侧身传来。 "少爷?!" 杨桃鼻子一酸,循着声音找那老仆,却因见那老仆的脸熏的跟黑驴似地,吓的杨桃连连退了几步。 反而那老仆先开了口:"少爷,你怎么熏的跟黑驴子一样!" 杨桃愤而甩袖,却发现袖子都烧掉了,无袖可甩,只得一甩膀子,恨恨道:"你也不瞅瞅你自己那副德行,光说别人。" "哎呦,少爷啊,真是祖上积德,不然你就变熏鸡了。"老仆喜极而泣,上来就要抱杨桃的大腿。 杨桃面色恶寒,避之不及:"怎么竟拿我比那些个畜生,我就这么没人样么。" 那老仆扑了个空,继续追道:"少爷,乖乖让老奴瞧瞧,没烧坏吧。" 杨桃使劲的将那老仆推开"我没事,反倒是你,怎么从火里逃出来的。" 老仆被杨桃推了出去,面露委屈道:"着火的时候老奴正在洗澡来着,因为困了,就眯了眼,问着一股子异味,睁眼就发现那火就都烧到皂角了。" 杨桃由于脸已经够黑,全然瞧不出脸色发黑道:"我问你怎么从火里逃出来的。" 老奴道:"这火着忒旺了,老奴跟那几个小厮一直在泼水来了,水都不够使,老奴连口水的唾火里也不成,灭着灭着,那几个小厮都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给烧了。" 杨桃挥了挥手道:"成,你当我什么都没问吧,赶脚收拾收拾,拣些能用的物件,我与你一起。" 语毕,这一老一小就各寻了一块地方,蹲在地上刨灰堆。 一刨就刨到了天亮。 那老仆还成,毕竟做了一辈子活计,虽然年纪大了,也不算太吃力。 只可怜那杨桃,被人伺候了二十多年,哪里是干活的人,累的呲牙咧嘴,几乎晕厥过去。 眼冒金星的空挡,杨桃还庆幸自己被罚思过在家,不然这幅摸样,如何上的了朝。 想到这里杨桃不由得咧嘴一笑,翻眼晕了过去。 *** 杨桃迷迷糊糊的,鼻子里隐隐嗅到了一种香气。 睁开眼,便瞧见那如意瓣加格子花纹构建的月洞窗上,挂着素雅的帷帐。 干干净净,雪一样的白,料子极好。 纱幔低垂,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顺着低垂的布幔,瞥见一个白裳裙绿萝衫的姑娘,正放稳了青花乳足炉,转过身来跟自己看对了眼。 那姑娘生瓜子脸,柳叶眉,明眸皓齿,清秀之余又透了股冷漠劲儿。 杨桃有些不好意思,忙把眼睛闭上。 便听那冷面美人漠生道:"装什么,醒了就是醒了。" 杨桃又只得把眼睛睁开,发现那冷面美人离自己更近了,便在被子里伸手摸了摸自个儿身上的衣裳。 欣慰的发现它们都还在。 就是,那手感好像不是自己的衣服。 想到这里,杨桃腾的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看见自己一身雪白,全然没有先前狼狈的痕迹。 "那是奴婢给您换的。"冷面美人又道。 杨桃尴尬的把被子裹紧了,道"有劳姑娘。" 冷面美人上前猛的拉住杨桃的手,面无表情道"杨大人不必客气。" 杨桃忙把手抽回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冷面美人重新将杨桃的手攥在手心里,淡淡道:"上药。" 说罢便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儿,拔了上面的红樱顶,小心的倒出些药汁,糊在杨桃的指头上。 杨桃垂眼看自己的指头,爪子似的,竟是因为刨土而裂开的细痕。 敷上那些药后,只觉手指些微刺痛,但很快就清凉舒适。 "大人好生歇息。"那冷面丫头,敷完药膏,转身便出了门。 杨桃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问这是哪里。 想到这里杨桃再也呆不住,起身下地,推开门准备寻个人问问。 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各处室圆形的拱门都栽了藤萝翠竹,青松緑柏,整个院子华贵却不庸俗,反而有种素雅精致味道。 杨桃一面在内心慨叹主人的品味,一面回味着自己那栋破败的老宅子。 自觉还是烧干净的好。 走了几步,听见前方有人说话,杨桃变加快了脚步,折到另一个院子里。 就将几个緑罗白裙的姑娘正围着一个玄衣老仆,咬着粉色的帕子嬉笑。 杨桃正欲伸手召唤,却觉肩膀一沉。 回过头去看,杨桃顿觉气血翻涌。 仲廷玉似乎刚下朝,脸是透了明的白,出水芙蓉一样的百媚横生。 身后跟着方才那冷面姑娘,之前瞧着还算标致,这一比,竟生生的成了番薯脸,芝麻眼。 "你为何在这?"杨桃强压了火气。 "我为何不能在我自己家?"仲廷玉音色清冷。 不远处的丫头一听见仲廷玉的声音,纷纷屈了身,款款一拜,各自散去了。就剩下那玄衣老仆一人立在原地,转过身来,眼如铜铃。 "少爷!你可醒了,吓死老奴了,老奴还以为你嗝屁了呢。"说罢就欲上来哭。 杨桃本来正欲挽了袖子跟仲廷玉对吵,结果老仆这么一讲,只觉泄气,只得颓然问道:"那我为什么在你家。" 仲廷玉神情似笑非笑,浅浅道:"你府宅失火,无处闭门思过,我收容你暂住我府上,待你府宅建好,便送你回去。" 杨桃推开了上来哭丧的老仆:"我要走!" 仲廷玉道:"风口浪尖,谁敢留你。" 杨桃道:"我自当是死了,也不寄小人篱下。" 仲廷玉道:"皇上口谕,命你呆着这里潜心思过。杨大人若不惧违抗圣旨,敬请自便。" 杨桃一愣,随即拂袖而去。 仲廷玉转过头道:"你当真要走?" 只听杨桃远远的说了句 "我上茅厕!" 那老仆也忙跟着杨桃身后寻地方去了。 仲廷玉嘱咐身边的冷面丫头,低声道:"幽竹,别让他寻见一张纸。" 第10章 色贿(捉虫) 今日早朝,弹劾首辅的折子,顺利的送到皇上手中。 皇上看完后并无怒气,只是从中拣出几个,面色温和的将折子递于林轩,问林爱卿有何想法。 林轩那老狐狸面色沉稳,似乎弹劾之事早在其意料之中。 林轩落落大方的上前躬身,沉声道了句,'皇上恐为小人所用。' 须臾死寂后,是龙颜震怒。 胆敢拿着皇上当剑用,委实侮辱天子智商。 于是,弹劾林轩的臣子,被当场脱出去,各挨了五十大板。 殿外呼声凄厉,朝内臣子战战兢兢。 仲廷玉低眉顺眼,暗自腹诽。 这昏君,不为自己所用,不还是为林轩所使。 退朝后,林轩就开始忙着处理各地奏章,兢兢业业,连饭都没得空吃。 仲廷玉则无视公务,悠哉的四处走动,安抚党派,顺便将王正从大狱里捞了出来。 便不是真的将自己对其的许诺当真, 而是刚巧要去刑部,顺带着一起罢了。 分管此事宜的刑部官吏,从上到下谁都想巴结吏部尚书。不求别的,单是加官进爵的时候,尚书大人别从中使绊,那这人情就不白搭。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随便捏了个借口,就将牢狱收押生生改成了府内禁足。 反正皇上日理万机,又不会亲自在大狱门口坚守。 *********** 那王正回到自家府上,感激涕零,遂将答谢备好,差人送到尚书宅邸。 天色晦暗时,一前一后两顶红边儿黑轿抬进了尚书府内。 抬轿的小厮说明了来以后,一群莺莺燕燕的小丫头忙喊了幽竹过来。 幽竹喊住正欲离去的小厮,顺手掀开帘子。 第一个轿子内,滚金边软垫上,只放了一只镂空雕花漆盒。 打开后,大红的绒布里子上,堆满了各色宝石玉器。 幽竹便不去端详盒子当间的金绿石猫眼,反而伸手在盒子边缘,捞出一个不起眼的笔架,拿出来观摩。 此件笔架,白玉琢成,以凤凰为形,姿态婀娜,底配雕刻红木,相得益彰,互映生辉。 幽竹将玉器拿的更近了些。 只见那凤凰玉质莹透纯净,如同凝脂,水头极足。握在手里,油性较重,估计是和田玉中里的顶级羊脂白玉。 陪衬尚且如此,送礼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幽竹将笔架放回盒子内,将盒子扣上,吩咐身边的小丫头好生收起。 那些个抬轿的小厮,见状也纷纷放心离去。 幽竹抬轿走近了第二个轿子,随手掀帘。 一时间,那些个搬盒子的丫头们都停了手中的活计,面露惊艳之色。 轿内这回不是摆的什么古玩字画,而是坐了个大活人。 一个绝色美人,金钗摇曳,媚眼含羞。 幽竹把帘子放下去,转身去找仲廷玉。 在仲廷玉身边跟了这么就,他的脾性,幽竹可谓了如指掌。 有人来送礼,只要成色上乘,大人一概不拒。 由于这些年见的多了,幽竹对于各色珍宝,麻木之余,也学了些鉴别的皮毛。 以至后来,但凡有人上门送礼,丫头们都自然而然的通知幽竹,省的去烦扰大人。 只是,这色贿却真是头一遭, 幽竹着实拿不定主意。 从外宅走进内宅,寻遍了书房偏厅,终在栏外的假山旁,瞧见了大人的身影。 淡衣云袖,冰肌玉骨,有种芙蓉月下般的脱俗。 就是他身边那杨大人家的老仆着实有些煞风景。 "美人姐姐,可逮着您了,老奴斗胆问姐姐一句,姐姐可曾婚配?"那老仆捉住仲廷玉的衣袖问道。 仲廷玉正欲离开,听老仆此番言论,想这奴才怨不得瞧着不对劲,原来是个痴人,不由得心生嬉意,浓长的睫毛眨了眨,便抿唇摇头。 老仆一听,立刻喜笑颜开:"我家少爷出身状元,官居一品,姐姐可愿意嫁他?" 仲廷玉凤眸略弯,静默不语。 那老仆急的要命"老奴嘴笨,我这就找少爷来说。" 说罢,便急匆匆的离开。 只剩下仲廷玉一人立在原地,刚瞧看见幽竹,便开口问道:"杨大人呢?" 幽竹面无表情道:"还在茅房蹲着呢。" 幽竹身后跟来的几个小丫头一听,立刻三三两两的涨红了脸,却又不敢笑。 仲廷玉满意的点点头。 幽竹道:"大人,说是刑部主事王正送了些物件答谢,正在后门口放着呢,您得去瞧一趟。" 仲廷玉顿觉意外。 幽竹虽为丫鬟,但头脑聪慧,性子沉稳,平日里这些事都处理的很好。 也不知今儿倒是送了什么物件,让幽竹都没了法子。 仲廷玉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跟在幽竹后头,转出了内宅。 轿子里的美人被无端的晾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怨怒不堪。 突觉眼前帘子一动,立刻抬眼狠狠的盯了过去。 这一眼,满腔怒火,竟成百转柔情。 轿外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子,眉黑如墨,眼似秋潭。 仲廷玉波澜不惊,只觉得王正这个人很有意思。 正欲差人将美人退回去,却见那女子仪态千娇百媚,起身竟出了轿子。 "公子!" 仲廷玉一愣。 那女子一双桃花眼里些微的尴尬"公子,我是霓裳啊。" 仲廷玉沉默不语,不知霓裳是谁。 霓裳低头哀叹"公子已经不记得霓裳了,也罢,像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记得一个歌姬呢。" 嘴上如此,霓裳内心却是极度失望。 那年秦淮河上,身长玉立的翩翩公子,泛一叶青舟,引得大船上满楼的姑娘极尽姿态的挥帕子。 那时霓裳是花船上的红牌歌姬,正在达官贵人前云袖飘荡,唱断桥上白衣炔,三月桃花灼灼。 古筝声声慢,惆怅动人,感伤时,就见窗外船下,小船经过,只见那人转头与身边的另一个公子浅浅一笑,直笑到她的心尖上。 是夜,声震江南的名歌姬屈身登船献曲,对酒明月,影成三人。 当年那公子不是眼前这人,还能有谁。 仲廷玉见霓裳眼角晶莹,颇为无奈,转身嘱咐幽竹暂且留她一晚,待明日在送出府去。 语毕却见杨桃从拱门三步一揉腿,两步一捶腰,直奔自己而来。 杨桃火冒三丈。 要不是那老仆玩够了过去寻他,他还不知道要在茅房蹲多久呢。 可恶那玉面小人,连厕纸都不给,实在是妄为君子。 挽起袖子正欲骂两句难听的,杨桃却于仲廷玉身后瞧见了霓裳,怔了一下,突然开口道:"霓裳姑娘?" 那霓裳低头垂泪间,听闻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而去,抬头见着杨桃,不就是那当年跟公子一起的杨公子,忽觉心头也没那么悲苦了,便柔声道:"杨公子,正是霓裳。" 杨桃面露疑惑:"你为何在这?" 霓裳道:"霓裳四处飘零,近日为高官买下,说是送给尚书大人,便在这里了。" 说罢,神情凄切,几欲落泪"没想到在这于二位公子重逢,仲公子虽不记得霓裳,但霓裳能再见公子一面,已是万分满足。" 杨桃瞧着眼前情景,又听霓裳姑娘一番话,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平日只知这小子贪污成性,没想到还收受色贿。 最重要,还是杨桃先前中意的,实在为杨桃所不齿! 杨桃朝向仲廷玉,面露鄙夷:"你竟然堕落至此,非君子所为!" 仲廷玉刚想起这个霓裳是谁,本欲开口道歉,见杨桃如此,立刻变了心思。 "杨大人,你无视圣意于屋内面壁思过,反而在别人家里乱窜,还要指着别人骂,怕不合礼数吧。" 杨桃面色恶寒:"休要指责于我,你强占民女,还是故交,当年装的清高,今日露了秉性,你竟是这般表里不一的混人。" 仲廷玉微蹙了眉,当真有些生气,表面依旧波澜不惊"那杨大人当日垂涎于霓裳姑娘花容月貌,内心甚是喜欢,表面却云淡风轻谦谦君子,也算是德行龌龊?" 杨桃顿时羞愤难当,声音发颤:"垂涎之罪,万不敢当,是光明正大倾慕而已。" 仲廷玉浅笑:"眼下大人终可再续前缘。" "那已是过去之事。" "怕不是。" "又有什么不是!"杨桃恼怒至极。"眼下说我喜欢她,纯属胡言,说我喜欢她还不如说我喜欢你。" 一干人全无了半点声息。 杨桃一僵,只觉说错了话,又补充道, "……或者……这院里随便一个奴才,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第11章 醉酒 仲廷玉不语,全无了先前那副冷漠劲。 杨桃懒得理,只是转身向着一边面红耳赤的霓裳姑娘解释道:"方才在下言语激动,如得罪之处,还望姑娘不要建议。" 可怜那霓裳姑娘,臊的连泪都落不下来了。 心里也明镜似的,两位公子如今都是朝廷命官,自己一介贱姬,更是自愧身份遥远,无法高攀。 只是那公子当真是尚书大人,今日被人献于其府上,终是尽了最后一点薄缘,也算了无遗憾。 哀叹同时,霓裳心里也颇为好奇。 想当时两位公子好的如胶似漆,怎的今日就如此冷言相向。 幽竹突然开口道:"大人,这如何是好。" 仲廷玉缓声道:"先差人将霓裳姑娘带下去好生歇息,待寻见了去处,再做安排。" 幽竹应了一声,差了身边的小丫头上前搀着霓裳,将其引向内宅。 旁边那些故意放慢了脚步看热闹的婢女,也便回味无穷的各自忙手中的活计去了。 幽竹转身欲走,却见仲廷玉眼望着自己,似有另有其意。 幽竹睨了杨桃一眼,见其正与自己老仆发怒,便近身领话。 仲廷玉的声音轻弱柳丝"将其解决掉,切莫留了半点痕迹。" 幽竹会意点头,疾步离去。 片刻间,庭院里只剩下了三个人站在原地。 老仆被杨桃训斥了半天,终是见人散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少爷,你还跟这位美人姐姐好,忒般配。" 杨桃恼怒,厉声斥道:"你老眼昏花也,竟没认出这是个男人么?" 老仆疑惑道"男人怎么可能生的这样好看?" 杨桃道:"眼神不中用,连耳朵都废了吗。" 那老仆思索了一会道:"老奴确实纳闷,这姐姐声音听着有点不对。" 杨桃声音发颤:"都说了是男人了,怎么还姐姐姐姐的叫,你便是趁早断了那念头,管好你自己便可。" 没等那老仆接话,一边静默不语的仲廷玉,突然开了口。 "我到觉得这奴才很讨人喜,"说罢自腰间随意卸下一个玉坠,递给老仆"赏你的。" 老仆见状忙下跪谢恩。 仲廷玉若有似乎的跟杨桃笑了一下。 他本身就生的眉眼精致,这一笑,更显清艳,还隐隐含了一股说不出的暧昧。 仲廷玉转身离去 剩下杨桃杵在原地愣了半晌。 *** 夜静风起。 初春的风硬且寒,从门缝里挤进来,灯心摇摇曳曳。 那幽竹虽然面冷,但心思极细,时至三更,炉里的火就没断过。 因暂时不会早朝,杨桃便也不着急就寝。 只是拿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就着烛火,粗粗的翻看。 一本书都翻完了,杨桃却还是觉得乏味,便挽袖研磨,摊平宣纸。 笔尖蘸墨,烦乱思绪一笔一笔的铺在白纸上,待写满了后,杨桃才发觉自己早已疏与诗词。 如今惯了官场沉浮,写起奏章来思如泉涌,吟诗作对却只是自然而然的默了旧作。 韶华不为少年留,往昔悠悠。 漾开的,却并非笔尖墨迹,反是那緑柳红花的节气。 趁着夫子打盹的时候,杨桃拽仲廷玉溜到学馆后头。 不知谁家的宅府后,花团锦簇,两人折了一大捧,杨桃撕了花瓣,落英缤纷。 那花瓣极白,雪一样的舞,落在地上,脂粉似的。 远处唢呐声声,锣鼓喧天,俩个小人立在花瓣堆里,远远望见高头马,红乌纱,浩浩荡荡的退伍簇拥着,好不气派。 杨桃痴痴的问"那是个什么官儿?" 仲廷玉道:"可能是状元郎。" 杨桃丢掉手里的花"这等气派,当年得挨多少打啊。" 仲廷玉满眼惊惧:"定每日一遍。" 杨桃面露喜色:"如此,岂不同我一样,我能做否。" 仲廷玉道:"能吧。" 杨桃到:"场面忒排场,待那时咱俩一起骑马。" 仲廷玉点头道:"好。" 杨桃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将笔搁下,忽觉胸闷,只想着可能是屋里太热,便打算出门透透气。 推开门,冷气鱼贯而入,宛若刺骨银针。 无奈胸闷依旧。 漆黑的庭院深处,一盏提灯,与远处急缓缓飘来。 杨桃心头一紧,见幽竹扶了一人正朝这边走来。 那人凤眼一抬,刚好钉在自己脸上。 接着又眼含笑意,稍稍弯下去,一脸的桃花。 杨桃瞪着仲廷玉,微微的打了个寒战。 仲廷玉更近了些,笑的眼中波纹荡漾。 杨桃闻见浓郁的酒香,想来自己真的很久不见他醉酒的模样了。 "杨大人,为何在外吹冷风?" "你怎么喝成这幅德行。" "杨大人,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 "……" "杨大人,我可否到你房里一坐?" "不行。" "这是我家。" "你……" 杨桃只得紧蹙着眉,看幽竹将他扶进了屋子里,坐在椅子上。 "劳烦杨大人好生照看。"幽竹莫名的说了一句话,就关门退下了。 杨桃腹诽半晌。 转过身却见仲廷玉伸手拿了桌上的宣纸,指尖透粉,兰花般轻绽。 "这词是你作的?" 杨桃皱眉道:"那不是你以前作的么。" 仲廷玉眼波流转:"好像是。" 杨桃道:"瞧你这幅烂泥样,快去醒酒。" 仲廷玉神思恍惚:"你默我作的词做什么?" 杨桃一时语塞。 仲廷玉笑了笑,有似万花齐绽。 "杨大人,可愿与下官小酌?" 杨桃瞧他肌肤微红,越发艳色逼人,不禁狠狠攥了手。 仲廷玉见杨桃不语,便起身抓了杨桃的胳膊,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 "我存了佳酿,你同我一起去拿。" "还是算了吧。"杨桃脚步犹豫。 "杨大人这般小心,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去又怎样,我岂能怕你。" 杨桃想自己打为官以来,就再无与仲廷玉对饮。 此次也许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三更天,两人摸着黑,顺着墙角寻到仲廷玉的卧房内。 推门而入,隐隐有种香灰的冷气。 月色朦胧昏暗,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出了一片黑影。 仲廷玉松开了杨桃的衣袖,轻门熟路的开始寻找。 杨桃掩上们,更觉视线里晦暗不堪,便问仲廷玉要火折摸着一盏灯点亮。 转过身,忽然脚底一踉跄,杨桃惊声道:"幽竹,你这是……" 幽竹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进屋掩门,冲着从内室出来仲廷玉淡淡道。 "大人,人在外候着了,兰汤也已经备好。" 仲廷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说我生病,去不了。" 幽竹道静默不语,须臾便屈身退下。 杨桃对这一主一仆的对话煞是费解,又不好插嘴,只是负了双手仰面看墙上的字画。 钛白壶,花青觞。 御酒房的荷花蕊香气馥郁。 仲廷玉一双玉手斟满了杯中琼液,他本身就生的极美,此刻眉眼晕染了烛火颜色,涂了胭脂般天姿国色。 杨桃见惯了似的,痛快的举杯共饮。 酒已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 杨桃的大道理没玩没了。 仲廷玉眸光流转,继续轻声道:"杨大人,何故如此执念。" 杨桃面色微红,道:"你还是没听懂我方才的话。" 仲廷玉略一凝神"我懂。" 杨桃道:"那就重新做个好官,往事随风,到时你我还是至交。" 仲廷玉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杨大人醉了。" 夜深,屋外更鼓一声比一声急。 杨桃也觉头脑昏沉,便道:"时至于此,我也该告辞了。" 起身之后,走了两步,突然一拍脑门,自语道:"诶,我轿子停哪去了,外面这么黑,我可怎么找。" 杨桃走了两步,忽觉脚步愈加发沉,低头看见腰间的净白指头,就只当没看见,继续往外走。 可是脸上却激的火烧一样红。 "大人,不要走。" 第12章 春宵 脖子上的声音,软绵绵的,口齿清晰,线一样的在心尖儿上收紧。 "你醉了。" "我当真清醒的很。" 杨桃平日里听闻王室贵胄喜男风,但却真在眼前了,自己反而觉的惊悸。 侧身抬手想将那人推开,却见他连耳朵上都起了一层赤红,润一层浓长的睫毛,微抿着薄薄的唇角。 那是何等的艳色逼人。 杨桃一哆嗦,想再次推他。 却因不胜酒力,手指反而轻轻的落在了那人玉砚般的面颊上。 只觉入手绵软,玉器般的滑润。 杨桃不禁喉咙一涩,忙收了手,任由仲廷玉箍紧了腰身。 "你竟是断袖?" 仲廷玉一双黑眸媚色闪烁,"我不是,你是否?" 杨桃懊恼道:"既然不是,便别闹了。" "没闹。" 杨桃掷地有声的骂:"这成个什么体统!" "大人指的莫不是大人的双手与下官痴缠?" 杨桃顿觉语塞。 不知何时竟攥了仲廷玉覆在自己腰间一双手,本欲推开,却因醉酒,而要命的抓着失神。 杨桃忙拿开手,悬在空中,不知放何处是好。 仲廷玉眉眼浅弯,极是好看,"大人脸红了。" "仲……仲廷玉……你再如此……我便走了" "大人若真想走,下官阻拦的了么?" 杨桃理了理思绪,却终是一团乱,"……我又如何走的了,不是皇上口谕另我住你府上么。" "我瞎说的,皇上怎会下这等口谕。" 想了半晌,杨桃道:"你这般唬我,唯有断交!" "你我早已断交。" 杨桃脸皮极热,佯怒的道了句,"你到要我怎么办!" "既然不排斥,可留下。" 杨桃沉默。 只觉腰侧的手臂,诚然不紧,至少自己较易挣脱。 眩晕间,光想着方才饮的,当真不是什么佳酿, 而是惑神的毒酒, "君子之交数十载,切莫行荒唐之事。" 仲廷玉道,"君子之交?那是大人您所想。" 杨桃惊悸:"此话怎讲。" "当日若下官也那般以为,你我便是你口中的君子之交,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到以为是什么。" 仲廷玉淡淡道,"总之,你眼前的,才是真正的仲廷玉。" 杨桃垂了头,不去看那眼前绝色,"我似乎醉了。" "那又如何" "便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罢,心一横,低头在仲廷玉脸上轻砸了一下。 便是这轻轻一琢,杨桃身体里的邪火立刻窜上了头。 深黑的眸子难以置信的盯在杨桃脸上,片刻后,仲廷玉眼底的媚毒疯狂的扑出来。 随即勾住杨桃的颈子,两片馨香柔软的唇瓣便贴上了杨桃的嘴唇。 *** 林轩在书房代拟好最后一个"御批"的稿本后,轻摁了太阳穴,只觉精神委顿。 想着明早极可能迎来新一波的弹劾,林轩便顿无睡意。 恐为小人所用这种话,用多了皇上也会腻。 不如早将杨桃捞上来,自己也有个照应。 林轩叹了口气,愁容满面。 如此举步维艰,也归结自己从不结党。 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只是杨桃一人 纵观满朝门生,也唯有杨桃能力卓越,前景大好。 即便被权力绞杀,也不愁后继无人。 即便仲廷玉思绪周密,爪牙极多。 这等奸人,斗争中的每一步,他都想到了。如同对弈时,能想到后两部的高手,实在聪明过人。 但是林轩也以为至少有一点,仲廷玉是愚蠢的。 就是自己混迹官场多年,岂能任由他人肆意抨击,打压。 不结党,还不是为了拉住那个最关键的人。 至上皇权,怎能容忍底下的臣子肆意扩大实力。 难不成,想造反么? 于此,林轩便能安心冷眼看着仲廷玉满朝结党。 *** 灯芯冷,罗帐低垂,春情泛滥。 杨桃虽是第一次,但也多少知道点,这种方式的交欢,做下面的那个人会痛。 想着要小心点,便只是抵在穴口轻轻摩擦,俯下身子含住那人的唇。 唇舌痴缠,越吻越深。 情动间,杨桃趁机探入一截,只觉得穴口绵软,倒也不十分难进,便极小心的继续推入。 月色透薄纱。 仲廷玉的脸近在咫尺,肌肤是透了明的白,面容有些模糊,唯独那双凤目晶莹,仿佛蒙了一层水汽。 杨桃见状忙停了下来,轻声问 "很疼么?" "就是因为一点也不疼。" 杨桃对仲廷玉的话很是费解,忽觉身子一沉,见他撑着胳膊意欲直起身,够着自己的嘴唇亲吻,然后慢慢的压过来。 下意识的抬手扶住他的腰身,杨桃被仲廷玉推靠在墙壁上。 眼前的人跪坐在杨桃身上,雪衫半敞,露出精瘦的锁骨和胸膛,越发一种不自知的淫靡。 杨桃恍惚间只觉手心握住的腰身一沉,分身整个都没了进去。 空气里一声极低的轻喘,不知是不是自己的。 杨桃难耐的拧起了眉头抽气。 完全不同于女子身体内的湿滑,深处粘膜内燥热干涩的摩擦,紧致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仲廷玉贪婪的缠着杨桃的身体,妖娆的起身,再将身子缓慢的沉下去。 体内的硬物将其顶的几乎要裂开,却不像往常一样疼痛难耐。 一想到这人终于是杨桃,快感就刀子一般,将自己的神智撕的粉碎。 杨桃却一直觉得他定时痛苦万分,不敢轻易动弹,只得咬牙强忍着,由着他自己用身子抽动。 不多久,便泄在了他体内。 杨桃很是尴尬。 "疼坏了罢。" 仲廷玉却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不够似的,俯身吮吸杨桃的唇。 "你大可不必怕我疼,我只告诉你,我倒是快乐的要死。" 杨桃身子一颤,直接将身上的人压在床榻上。 酒香尽,情意深。 仲廷玉的肌肤温润绵软,美玉一样,甚至隐隐的兰花香。 此刻他正张开修长的双腿,微抿住湿润的唇,却依旧压抑不住的流出些须呻吟。 欲拒还迎,却更加魅惑诱人。 杨桃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面猛烈的贯穿,一面用双手将他的腿压的更开。 细长的手指头带着灼烫的温度勾上杨桃的背,仲廷玉弓起身子迎合着杨桃,身底下黏腻的一塌糊涂。 杨桃被仲廷玉诱惑着,大脑里烧的一片空白,甚至连想自己仅存的意识都被蚕食了,只剩下越来越高涨的欲望,鞭打着身体。 唇舌交缠,两个人激烈的吮吸。 吱呀作响的床榻夹杂着淫靡的水声,反复着沉寂,重燃。 直到两个人筋疲力尽。 春深梦短。 待昏沉的睡去后,已然到了五更鸡鸣。 昨晚上睡的早,皇上今日早朝特别准时。 朝钟响,百官朝拜。 御座龙椅上,皇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底下的臣子汇报各部事宜,得空就斜了眼睛喵底下那个人。 一袭大红官服,眉宇间自有一种清艳俊俏的气度,只是面色惨白,眼神倦淡,似乎真的生了病一样。 正琢磨着,忽闻首辅屈身恭声道:"皇上,由于今年江南徐、淮等处频发水灾,致使粮食欠收。春季又是青黄不接,各地灾民成群,地方的奏章都禀明了灾情,臣恳请皇上赈灾救荒,以纾民困。" 皇上怔了一怔道:"太仓的余粮可持否?" 林轩道:"太仓余量富足,此乃皇上的英明所致。" 听林轩这么一说,静默一早的仲廷玉,突然抬了下眼。 深黑的眸子全然无了倦意,倒是多了些许凌厉来。 皇上不解,垂眼去看林轩。 林轩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早已料到般,"皇上忘了,去年秋收,您曾下过诏书截漕充仓,以备积贮,这方有富足余量以供赈灾啊。" 仲廷玉面色一沉,一双美眸冷气逼人。 赈灾这种事,林轩作为首辅,完全有权在奏章里代拟稿本,特意拿道早朝来说,仲廷玉总觉的不对劲。 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仲廷玉终于明白了林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去年秋收,正是杨桃多次上书皇上道江南易发水灾,建议截漕充仓,平粜市价,以备不时知需。如此一来,皇上定念起杨桃的好,而免去其责罚。 这样就能将杨桃捞回朝廷,免受日日弹劾之苦。 最绝的,这老狐狸工于心计,并不直接提,反而声东击西,表面逢迎皇上,实则暗指杨桃功绩。 姜到是老的辣,这回杨桃就算不能上朝,总归是上皇上为处置他心里愧疚了一把。 皇上沉思片刻,果不其然的道:"亏得杨桃远见卓识,此乃杨桃之功,非朕之绩。" 林轩面色平淡,低眉顺眼,却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皇上张了张嘴,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只见吏部尚书仲廷玉,端了袖子,音色清冷。 "皇上,杨大人高瞻远瞩,实乃国之栋梁。臣恳请皇上,收回禁闭之令,恢复其职务,以造福社稷。" 此言一出,满朝臣子,噤若寒蝉。 想吏部尚书平日处事极为圆滑,又深的圣意, 此时怎的做出这等愚钝的事情来。 皇上要杨桃禁闭,那是亲自下了圣旨的,让皇上收回承明,岂不是逼着皇上承认自己错了。 林轩倒是气的咬牙切齿。 自己步步为营,诱皇上上套,眼看事成之时,到底是糟了那小狐狸的绊。 常人眼里仲廷玉是犯上,可实际上,杨桃想回朝廷办事,那是没戏了。 因为,皇帝是不能认错的,皇权威严,这是面子问题。 哪有皇帝因为爱才,而不惜打自己嘴巴也要将其请回来的道理。 仲廷玉正是抓住了这点,以身试险,将杨桃归朝之事彻底断了后续。 皇上听仲廷玉此言,脸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又无法发作,只得冷声道"荒唐,杨桃强君犯上,朕罚他禁闭,已是从轻发落,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立即下狱!" 众臣诚惶诚恐,俯身跪拜。 皇上道:"仲廷玉罚俸一月,以示惩戒。" 众臣面上高呼皇上英明,内心不仅暗自慨叹。 皇上此举,罚了跟没罚一样,谁不知道当朝吏部尚书富甲天下,日进斗金,每月那点俸禄都不够他塞牙缝的,他才不会看在眼里。 林轩心里一沉,只觉浑身发冷。 想着仲廷玉当朝犯上,皇上竟宠溺至此,足见其地位之稳固,实乃扳倒他的一大障碍。 皇上低头开始翻奏章,面色越加发黑。 片刻后中忍受不住,将几张奏章直径甩给了林轩,寒声道"退朝!" 百官退散,林轩默不作声,弯腰拾起了摊在地上的奏章。 都是弹劾自己的。 皇上心里那点怨气,碰巧都撒自己身上了。 *** 权臣环绕,杂七杂八的安抚奉承之语不绝于耳。 仲廷玉只当没听见,容貌淡极而冷。 人群缝隙里,首辅的身影缓缓经过,刺一样的扎眼。 缝隙渐开,挤进来一个矮个太监。 仲廷玉回神,这才发现那太监正正是张顺。 "大人,皇上叫您,请随奴才来。" 方才围着的众人一听,忙知趣的散了。 仲廷玉沉默了半晌,晨阳透过纤长的睫毛,黑眸越发秋水般氤氲。 张公公只管低声道:"大人,快走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仲廷玉醒过来一样,微微颔首:"还请公公带路。" 朱阙玉栏,深宫轩辕。 迈上了九重石阶,入了奢华宫殿。 皇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仲廷玉见皇上转身过来,一撩官服,跪了下去。 "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的若有所思的盯着仲廷玉,并未叫其平身。 仲廷玉只管在地上跪着。 金铃摇曳,绳索一样逼的人莫名心慌。 似乎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一行传膳太监以金丝笼罩面,托了带着曲柄黄伞的金盒,极小心的摆上了御桌。 摆桌的太监口覆绛纱袋,净了双手,从金盒端出盛装御膳的象牙盘。 一时间,殿内香气浓郁。 皇上这才开了口:"爱卿,与朕一桌用膳。" 仲廷玉一愣。 自己深知就算皇后与皇帝共食都要各居一桌,实在想不出皇上这般不合礼数,意欲何为。 既然不能逾越规矩,只得低眉顺眼,淡淡道"臣不敢。" "难道爱卿嫌御膳不合口,那朕予你吃些更美味的东西。" 仲廷玉只装着没听懂,"臣不饿。" "是因为爱卿病了,所以没胃口?" 仲廷玉沉默。 忽觉大殿内寂静无声,传膳传了一半,那些太监们都蒸发了一般,不见半个人影。 桌子上的御膳静卧盘中,待人咀食。 皇上已经立在自己眼前。 抬眼望去,只见君王面色微笑,眼神阴戾。 轻轻摘掉了仲廷玉的顶上乌纱,皇上将手放在他头上,依旧是笑。 "你到算个什么东西。" 仲廷玉面色苍白,紧攥了双手。 皇上厉声道,"来人,给朕绑了他。" 第13章 迷路 杨桃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暖阳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项月白百蝶湖罗帐子裹着纱帘低低的垂着。 头痛欲裂的直起身子,杨桃突然双目圆睁。 这分明就不是自己应该呆的那间屋子。 惊觉时,突觉手下的床褥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满眼狼狈。 桌上未喝尽的荷花蕊芳气笼人。 杨桃的脑子里也渐渐的明白过来。 昨晚不堪入目的记忆,一幕一幕的,春宫图般逼上眼前。 羞愤难当的同时,杨桃痛恨自己实在糊涂。 趁着醉酒睡了当朝吏部尚书,委实荒唐。 更荒唐的是,两人打小的交情,这回可真全完了。 杨桃哆哆嗦嗦的下床,虽觉头昏脑胀,还是利索的穿好了衣裳,朝门口走去。 指尖碰到门边的时候,杨桃心虚的一愣。 万一跟仲廷玉撞个正着,岂不要臊死。 于是,便轻轻的推开一条小缝,朝外窥探着。 刚好对上门外的一只浊目,眼神呆滞。 两个人大叫一声,分别后退了好几步。 杨桃勉强站稳了身体,指着那老仆怒声道:"这是别人府上,你怎能做这等下作的事!" 那老仆闻杨桃恼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爷,老奴冤枉,老奴只是听说你留宿这屋,恐那些小儿唬我,便打算偷喵一眼,确认好了再进屋伺候。" 杨桃面色沉郁"别人告诉你我留宿这里?" 老仆抹着眼泪道:"也不知为何,老奴早晨起来寻你,就看见三三两两的小丫头扎堆在一起咬帕子。老奴好奇上去凑热闹,结果人见我的眼神都跟见了鬼一样,闭口不谈,还径自散了。只有那冷面幽竹,告诉老奴说你留宿这里。" 杨桃面色凄切。 看样子,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件事了。 自己的脸没有了倒也无妨,只是这等丑事传出去,自己如何对得起恩师林轩。 杨桃顿觉精神委顿,浑身竟全无了力气。 将老仆支开后,杨桃循着游廊找回自己的房间,闭门思过。 刚思了半盏茶的时辰,顿觉口渴,无奈将老仆支开太远,只得自己起身再寻些茶水来喝。 推门而出,看见幽竹,端了红木四方食盒,朝杨桃房里走来。 "杨大人,是时辰用膳了。" 杨桃直觉面热,硬咳了一声,张嘴刚要说话,却被幽竹一撞,直接带回了屋里。 幽竹从方盒里端出几碟精细的膳食,果馅蒸点,和花青小碗装的松子菱芡枣实粥。 杨桃没有一点食欲,思来想后,还是问道:"你家大人可是上朝去了?" 幽竹只顾着收食盒,头也不抬"是。" "何时……回来。" 幽竹抬头道"按往常,约莫再有半柱香的时辰会回府上一趟。" 杨桃惶惶不安,竟连口渴也顾不得了,抬脚就朝屋外走。 "杨大人,你可是想走?"站在屋内的幽竹,冷冷的转过身。 却也不去追,只是站在原地问。 杨桃加快了脚步,扔下一句"现在不走,恐你家大人回府后直接用绳子勒死我。" 幽竹张了张嘴,虽见前面修长的身影已经晃出了小院,依旧发出了声。 仿佛自语般的。 "大人却留了话叫你莫要走,你没有对他不住。" 杨桃在偌大的府宅内转的满头细汗,也没见着大门。 边寻边腹诽。 不知仲廷玉这小子贪了多少银子买这么大的宅院,害自己想跑都寻不着路。 时值正午,泥融飞燕,春风和煦。 杨桃停了脚步,立在陌生的小院里,负手望天,寻思着回去的路。 半个时辰后,杨桃晒的眼冒金星,思绪全无,只得颓然的坐在院内石凳上,等人来寻自己。 不料这一等,就等到了月落西沉,冷风润骨。 杨桃抱着肩膀哆嗦的直想喊娘。 想起自己的娘亲又觉得怨恨,自己单名一个桃字,就是拜这位从没谋面的娘亲所赐。 听家中的婆子们说,当初娘亲怀着自己的时候,着了迷的就想要个姑娘。 没事就拉着丫鬟婢女缝制了许多绣花小衫。 见院内桃花开的极艳,就取了个'桃'做名儿。 甚至连提早准备的肚兜上,还单单绣了个'桃'字。 待自己出生时,娘亲难产,直接去了。 为祭奠亡妻,杨桃父亲便用了娘亲取的名字。 杨桃至今怀疑是父亲骗自己,极有可能是娘亲见生出来是个男孩,气过去了,父亲不予自己说,是怕自己愧疚。 杨桃只想告诉父亲自己当真无半点愧疚之意,生都生出来了,难道还自己钻回去不成。 纠结了数载,父亲也去了。 那些绣花小衫,压在箱底,最终还是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令人惋惜。 只是那带'桃'字的肚兜,烧的着实大快人心。 一双粗糙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脸,杨桃一个激灵,硬是从床上弹起来。 灯火阑珊,一屋子的小丫头围着杨桃交头接耳。 幽竹将手里的青瓷碗搁在一边,隐约可见碗底残余的浓黑药汁。 "杨大人,以后切莫乱跑了。" 杨桃这才发觉,自己终于被寻了回去,免受寒风之苦,心中暗自拜谢娘亲冥冥之中保佑。 幽竹见杨桃精神尚可,便起身道:"杨大人,好生歇息。" 说罢,便将一屋子的小丫头轰出门去。 杨桃躺在床上,辗转悱恻。 一闭上眼,就是昨晚肉体交叠,激烈结合在一起的荒唐场面。 难受的只想撞墙。 突闻合上的门吱呀一声,脚步轻巧,又重新掩上了门。 顿时血气上脸,秉着呼吸,生硬的装睡。 "少爷,少爷。"老仆低声喊了两嗓子。 杨桃自嘲的松口气,转身面朝外,差点贴上近在咫尺的一张老脸,不由得怒火攻心。 "你有话边说,贴我这么近做什么?" "少爷,以后可莫跑了,害老仆急的要死。" 杨桃翻个身,恩了一声,不再言语。 "少爷,你怎么倒在洗恭桶的院子里了,是给臭晕的么?" 杨桃咬牙不语。 "其实我去了,也不觉得那个院子有味,难道是少爷误食了什么秽物?" 杨桃从床上弹起来,指着老仆的鼻子开骂。 "你莫不是犯了失心疯,成心想气死我!" 老仆忙跪地磕头认错。 杨桃烦不胜烦,直接挥手谴老仆出门,临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正欲关门的老仆。 有些话,问起自家人,还方便些。 "你今日何曾见到这家大人?" 老仆面露疑惑,方才被骂怕了,生怕说错话,半晌不语。 "就是长的极好看那个。" 只见那老仆摇摇头道:"没见着,幽竹姑娘傍晚时还寻他来着。" 杨桃愕然,挥了挥手示意老仆出去。 连幽竹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莫不是又在外面忙着使坏? 第14章 禁脔 天黑的透了。 猩红的高墙外,野猫发情的声音,像极了婴孩被勒住喉咙的哭叫。 一排暗淡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佝偻疾走的的黑影,推开高耸笨重的门,吱呀一声,身后的冷气挤入,卷着幽白的帐幔,发出凄厉的呼号。 偌大的深宫里,只剩了一盏灯,宫殿似乎被水墨浸过一样,一片晦暗一片黑。 小太监快跑了两步,扑通的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将金丝钳举国头顶。 "皇上,钳子寻见了。" 小太监眼珠盯着地板,气喘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被拼命放大。 待了许久,还不闻皇上应答。 小太监抬起头,盯着眼前的摇动的黄缎幔帐,脑门上细汗涔涔。 强压了气喘,小太监张开嘴,正欲重新汇报,却见那罗帐有了动静。 打开的缝隙里,先掉出来一只惨白的手臂,尸体样的耷拉下来,上面尽是青紫交错的痕迹。 紧接着伸出另一只手将其捞回去, 然后皇上在虚空里招了招手,摊开手心。 "拿来。"皇上的声音阴冷。 小太监立即起身,哆嗦着跑了两步,差点摔倒,终究还是将手里的钳子放进皇帝手中。 五指有力的收紧,带着钳子一起被吸回帐子里。 小太监擦了一把脑门的汗,弯着腰,颤颤巍巍的往后退。 突然皇上喉咙里一声闷哼。 小太监反射性的回头。 只见那金锣帐子里滚落出两颗带血的牙来,紧接着那铁钳子就直接从帐子里飞出来砸在地上。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往出跑。 殿内空空荡荡的。 "你倒是骨气,坑都不吭一声。" 皇上的声音愤怒。 "给朕乖乖含住了,再刮到一点,就不是两颗了。" *** 皇上连续好几日没上朝。 首辅林轩有要事禀报,都是入宫面圣。 皇上不上朝,倒也不稀奇。 主要是吏部尚书无故不上,颇耐人寻味。 想那仲廷玉虽平日里虽不干事,但却从不旷职。 近日突然不赴朝会,连病也没称,直接没了影。 如若不是其人脉颇广,想必板子也该记到上百了。 其党派也从一开始的镇定,越发显现出惶惶不安。 朝廷上,林轩望着部分眼神呆滞盯着仲廷玉的空位发愣的臣子,就忍不住发笑。 头儿没了,下面的爪牙,也便开始琢磨着自谋出路了。 几日后,御前太监传皇上口谕,道仲廷玉被指派到先帝陵墓前守陵。 那些个沉不住气的爪牙,全都傻了眼。 这皇上面前的红人,怎的转眼间就给扔出京城了。 仲廷玉倒台倒的实在蹊跷。 怀疑归怀疑,眼见着仲廷玉失势,等与其待政敌肃清党派,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易主依附,弃暗投明。 仲廷玉有了消息后第二日,弹劾仲廷玉的折子就铺天盖地。 林轩尽心尽力的全数呈上去。 结果皇帝压在手底没有一点动静, 吏部尚书的职位也无人顶替。 只去守陵,有朝一日还可以回来,官场险恶,岂有手下留情之理。 林轩深思熟虑后,打算最后一试。 崔堂影一案,总该有个结果。 春风和煦,阳光缎子一样暖暖的抚在脸上,好不惬意。 林轩由太监引着,进了宣政殿。 殿内檀香缭绕。 皇上倚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一副疲惫之态。 伸了一只手朝林轩挥了挥,算是平身。 林轩缓缓起身,从袖子里摸出奏章,恭敬的递了上去。 "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不语,一边伺候着的公公立刻上前接了奏章,小心的放在万岁爷眼皮底下。 皇上这才发了话,声音倦怠"什么?" 林轩恭声道:"回皇上,崔堂影一案,经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 皇上抬眼看了一眼林轩"如何。" 林轩徐徐道。"崔堂影的奏章确为其写,王正指认杨桃指使,实乃诬陷,证据俱全,犯事者皆画押认罪。" 皇上静默。 林轩待了半晌。 事情之所以尽兴的如此顺利,只能说是托仲廷玉的福。 他不在,一切井然有序。 许久不问圣音,林轩沉了沉嗓子,说出今日之行的主要目的。 "皇上,王正因不堪刑法,还供出了幕后指使。" 皇上面容讥诮,"莫不是跟当日那个朕进献谗言的小人?" 事情到这份上,已经一目了然。 林轩默许。 皇上突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予御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音色冷清"将崔堂影剥去一切官职贬为庶人,王正发配蛮夷之地充军。" 林轩弯着腰,只管等自己最想听的那句。 "让杨桃复职,继续上朝。" 林轩继续等。 "张顺,摆驾。" 林轩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告退,恭送皇上。" 那张顺也不问去哪儿,心领神会的引着皇上急匆匆的出殿。 林轩却依然在地上跪着。 全然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手紧紧的攥了眼前的官服,黏糊了一层冷汗。 先前的喜气和斗志,顿时全无。 林轩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屋外春风暖,谁知寒雪时。 *** 大人已经无端消失了好些日子。 起初登门拜访的人几乎将那一尺高的门栏踏平,时过三日,顿时没了一个人影。 幽竹每天依旧冷着一张脸,前院后宅的打点。 想那杨大人头几日时不时的打听下大人的下落,愤怒着振振有词,说什么奸佞不可交,敢做不敢当。 近来也消停了,只做莫不关心状,连先前的愤怒都没有了。 幽竹只叹人心冷暖,这杨桃毫不念及大人一片真心,熟视无睹,令人唏嘘。 今日也与往常无异,那杨桃仿佛没长嘴一样,见幽竹推门而入,抬头睨了一眼,便垂眼继续练字。 幽竹更沉的住,只顾着低头摆膳。 收了方盒,幽竹一欠身,转身离开时,只听见杨桃突然发声道"府外可有官兵把守?" 幽竹道:"又不是抄家,怎会有官兵把守。" 杨桃被幽竹这番话顶的一愣,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道"近几日可有圣旨?" 幽竹道:"没有。" 推门而入一个小丫头,见了幽竹,眼露欣喜。 "可找见你了,幽竹姐姐,有几个穿靴带帽的,强行进府了,领头的是个白面老头,他们还带着刀呢。" 幽竹皱眉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回忆"说了……什么……剩纸……" "是圣旨!"杨桃忙搁下毛笔"我同你一道前去。" 幽竹冷眼道:"杨大人,这怕是要命的圣旨。如若真的是给您的,我到时候过来请您。" 杨桃全然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疾步朝外走。 幽竹和那小丫头见状也只能由他跟着。 圣旨被迎到前厅,宣纸的还是先前的白面公公。 身后有八名佩刀普通侍卫,一字排开。 那公公站在厅中,长身而立,面露不悦,一见杨桃,油粉的脸上立刻浮出甜腻的笑来。 "杨大人,接旨吧。" 杨桃愣在原地。 没成想,还真是给自己的。 幽竹不敢逾越,赶紧挥散了一边凑热闹的丫头,在门外走廊跪下。 "杨大人?"公公的笑纹凝固在脸上。 杨桃醒了一般,匆匆的跪在地上。 公公见状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学士杨桃思过甚久,特予恢复职权,即日生效。另因杨府前些日为大火尽,皇恩浩荡,特赐官宅一处。钦此。" 杨桃一反常态的抬头问了句"仲廷玉可被处刑了?" 第15章 选试 幽竹轻抬了下眼,见杨桃脸上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闲适反而忧心忡忡,不由得惘然了。 宣旨公公一愣,无视杨桃这等犯上之举,只是继续道:"杨大人接旨。" 杨桃顿觉失态,忙尽了全数礼节,接了圣旨。 那公公依旧一脸的媚笑:"杨大人,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您马上就可以启程去新大学士府。" 杨桃拱手道:"劳公公费心。" 公公道:"那好,杨大人请便,奴才先告退了。" 说罢,便领着那些侍卫悠然离去。 杨桃也没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林轩府上。 转日上朝,皇上在上面昏昏欲睡。 杨桃负手立于琉璃台阶下,低头听满朝弹劾仲廷玉的呼声,只觉乏味。 林轩对此也默不作声。 昨日予林轩府上得知仲廷玉被下放去守陵,杨桃总算松了口气,特意差老仆给幽竹捎了个信,也让她们别记挂。 杨桃放心之余也难免疑惑。 仲廷玉这陵守的不明不白,皇上借口都懒得编,到不知这小子到底捅了什么娄子。 杨桃正寻思,只听身边林轩拱手道:"皇上,常科登第已颇有时日,是时候举办选试,授予官职。" 殿试已经结束了好一阵子,进士及第,新科状元正等着上任。 这是吏部分内的事,档由吏部尚书组织选试,通过者,则授予相应官职。 吏部尚书去守陵,这事自然也就耽搁了下来。 皇上声音藏不住的倦意:"选试暂由首辅代理。" 说罢起身挥了挥袖子"退朝。" 百官跪地恭送。 *** 日光暖,丝丝晕染了宫阙楼榭。 杨桃慢悠悠的尾随众人退朝,不一会殿外空旷的场地上就只剩了杨桃一位大臣。 偶有成行的太监低头轻步走过,急匆匆的,似乎生怕惊了石板下沉睡的青草。 杨桃恍惚了好一阵子。 仲廷玉突然下放守陵,与公,少了个权臣弄势,朝廷上下一派勤政之风,益于国家社稷;与私,那等荒冷之地,清心寡欲,渡戾去浊,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他说走就走,杨桃心里面总归是有莫名怅然若失。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因为那一晚欢好,才如此挂念。 正烦恼着,突闻侧面的宫墙内有人说话。 前方还有人影晃动 杨桃抬眼一看,竟是儒衫飘飘的学子,三三两两的紧裹了长披踏步走进右侧拱门。 墙那边声音含笑, "雪尘乃当届状元,选试过后,最差也会是翰林院七品编修,翰林院离他心心念着的内阁大学士杨桃可就近了 ,是吧雪尘。" 另一个声音开怀一笑,犹如琼液润脾"能与此人同朝为官,雪尘三生有幸。此人乃雪尘敬重之最。历届状元,当属杨大人最有气度风范,高风亮节。皇上也爱其才华,敬其为人,年纪轻轻便官高至此,再历练个几年,定前途无量。此等明珠,定光耀我朝江山,名垂青史。" 杨桃眉头一蹙,不再缓步听墙那边的盲目恭维,端了袖子,疾步离开。 走了一会突然发现,自己信步徜徉,不觉已经到了进了深宫内院。 无皇上旨意,擅自入宫。 这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思绪及此,杨桃恨不得撩起官服敞开腿跑,但是苦于实在不雅,只得小步紧着捣腾。 又因步履过急,致使头上震颤的帽翅几欲飞了出去。 前方转出两个小太监,抬了一个人,迎着杨桃过来。 杨桃忙迈开四方步,装出一副刚被皇上召见完,意欲出宫的镇定模样。 那两个小太监全然没点表情,只是一前一后。 低着头抓着架子的两端,默不作声的从杨桃身边走过。 杨桃颇为好奇的瞟了一眼。 架子上的人,黑发遮面,瞧不清模样。 只是露出身子白的吓人,不晓得受了什么酷刑,估计死了好几天了。 杨桃在心里默叹了一声,抽着没人的空挡,匆忙离去。 *** 下午当值,林轩寻着杨桃,将其生生的拽到吏部,陪其一起主持选试。 过了殿试后,选试也就是走走形式,给进士们安排个职位做。 待两人到了吏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吏部侍郎迈开大步,将首辅恭迎上座,杨桃座其东侧,其余人一并站西侧。 选试选的是身、言、书、判。考其口齿清晰,文墨工整。 如事,都到齐了,便开始选试,默书的默书,答话的答话。 坐下后,杨桃便侧身低声问身边的官吏"哪个是状元?" 那小吏喵了一眼首辅,弯腰小声道:"那个穿玄色长衫,腰系玉带的便是。" 杨桃点点头,目光一转,正跟那人打了照面。 玄色深衣更衬的面白脸尖,一双眼睛细细弯弯的,清秀之余却算不上相貌堂堂。 就是一副时下文人骚客应有的风姿。 想必这就是新科状元苏雪尘了。 那苏雪尘土也正在盯着自己,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不巧正轮着了他,只见他铺纸,蘸墨,提笔神色微凝,半盏茶的时间,一首小诗便已跃然纸上。 有小吏呈予林轩。 薄薄的一页纸那在手上,林轩细品半晌后,不由得拍案叫绝。 此诗中气度,全然不是一个迂腐书生。 反而胸中自有乾坤,足见其为人心胸宽广,不难想到,这也是一位刚正不阿的主儿,颇有杨桃当年的风范。 林轩面朝苏雪尘开口道:"真乃上乘之作,苏状元心胸气魄,于斯可观。" 苏雪尘拱手:"谢大人夸赞,小人委实不敢当。" 林轩不紧不慢道:"何方人士?" 苏雪尘道:"祖籍扬州,现居江苏铜山。" 林轩眼底含了些微的笑意:"那跟杨桃还是一个出处呢。" 苏雪尘面色一惊:"扬大人也是江苏人士?" 杨桃面无表情的接话"我乃京城人士,祖籍扬州罢了。" 此言一出,方才人头攒动的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苏雪尘轻吸了一口冷气,全然没有了方前的神态自若,反而局促起来。 谁能想到,这位侧座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官员,竟是大学士杨桃。 旁人偷偷的睨了苏雪尘的僵脸,不觉暗自发笑。 林轩也好奇,叹其到底还是个青涩书生,镇定了没一会,就开始怯场了。 杨桃手中的杯盖在茶盏内徐徐的撇"状元不必拘束,莫非杨桃脸上长了第三只眼么?" 苏雪尘听杨桃开口跟自己说话,不免激动到耳根泛红"小人钦佩杨大人许久,今日得见,请恕小人尽失仪态之罪。" 杨桃蹙眉"何罪之有?我未尽礼贤下士之道,你反而妄自菲薄诚惶诚恐,枉费你诗中彰显出来的气魄,如此看来,无非是个空有才华的无用书生罢了。" 苏雪尘面色更红,低头道:"小人知错。" 林轩缕着鬓须,笑了笑:"这一点,苏状元确实不如杨桃做的好。当年殿试,正是老夫替皇上主持,有那副考官有意刁难,一帮贡士战战兢兢,单单杨桃神态自若,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今日有此气节,那也是浑然天成。" 苏雪尘目光灼灼:"愿闻杨大人高见。" 杨桃也不好推辞,便于苏雪尘说了几句,没想到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直到其他人都散了,两个人还在聊。 那苏雪尘虽一介书生,却胸怀鸿鹄之志,与杨桃有很多契合的政治理念,让其有种知己相见恨晚之感。 杨桃也全无了一开始的严谨,态度也越发亲和。 待天色已晚,不得不中止,两人依旧觉得意犹未尽 说来也有趣,聊天前,苏雪尘还只是一届状元,中途就已经变成了七品翰林。 授完了官职,当日禀告后。 隔天皇上也下了口谕,前些日子耽搁了,把琼林宴补上。 又特许了一些朝廷高官入座,与新科进士同乐。 第16章 琼林 夜里的琼林宴,锦石缠道,红烛高照。 丝竹暖响,一行行宫女云袖翩翩,纤纤十指端了玉壶琼酿,妙然斟酌与各方案前。 檀香萦绕,春暖融融,与殿外冷气截然成对。 由于此次多了许多臣子,几十张桌子几乎摆到了殿门口。 坐上御驾赐了一圈酒后,特许众人不必拘束,务必尽兴。 觥筹交错间,杨桃难免有了几分头晕,不得不摆手推辞道:"不行了,不行了,喝不了了。" 那些个进士又岂能罢休,杨桃乃往届状元,风骨可鉴,为官廉政,实属难得。 年轻人,执才而骄,这等白璧无染的臣子,自然是谁都想上来喝上两杯。 便有胆大的人喊了句:"杨大学士陪状元郎喝得,陪我们就喝不得么?" 众人起哄:"既然大学士不喝,我们就去找状元郎。" 苏雪尘也已有了三分醉意,弯着细长的眼,笑道:"切莫去扰杨大人,雪尘今日就替杨大人舍命陪君子,一醉方休。"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 众人顿赞其爽快,纷纷举杯对饮。 坐的靠近御前的老臣,对着林轩慨叹,"吾已老矣,比不得年轻人有活力了,状元郎这个喝法,恐出乱子。" 林轩醉意阑珊,缕了鬓须道:"状元乃琼林宴上新贵,免不了一场大醉。传杨桃当日状元及第,琼林宴上直接被众人灌到桌子底下,衣衫都扯破了,思其当日窘相,实在令人捧腹。" 老臣继续道:"杨桃青年才俊,怨不得众人趋之若鹜,我等只能对饮取乐了。" 说罢举杯"首辅大人,请。" 林轩缓缓举杯,眼中笑意颇深"尽兴就好,请。" 杨桃见苏雪尘连饮了好几盅,想自己当年也是被人玩命的灌,第二日头痛的下不了床榻,倍感同情,忙上前阻拦。 "别喝了,恐醉酒寝地,痛苦万分。" 苏雪尘已是双脚发软,被杨桃这么一拉,更有些站不稳,不免扶了杨桃的胳膊,呵气馥郁道:"多谢杨大人抬爱,雪尘还受得住,能替大人挡酒,雪尘之幸。" 旁边的人更加起哄道:"状元与大人惺惺相惜,可真应了那句'劝君莫尽一杯酒,夜出琼林欲断魂'。" 语毕,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杨桃不觉气血上头,蹙眉喝道:"喝就喝,还怕了你们不成,今日都要满饮!" 林轩无奈摇头道:"这小子又犯傻了。" 设宴宫殿不远处,偏殿一角,尚衣监小李子正当班。 虽是偏殿,门口却有佩刀侍卫把守。 殿内阴冷湿潮,连盆火都没有。 小李子双手收在袖儿里,瑟缩着抱怨。 这等冷宫,那些个好吃懒做的太监才不愿意过来伺候,只叹自己运气不佳,被生生的挤兑过来,值个班都要受冻。 眼下已过了晚膳时间,莫说饭了,就连口粗茶都没得空喝。 偏偏对面宫殿举行琼林宴,笙歌阵阵,烛火映的宫殿外也是一派旖旎颜色。 屋内突然有翻动的声音。 漆黑的床榻上,细若游丝的声响,宛若死寂深潭上的涟漪播散开来。 小李子后脊梁一凛,忙转身朝内屋探头一望。 只见床榻上做起个人,借着冷月,单薄的纸片儿一样。 "起了?"小李子只觉的鸡皮疙瘩一身身的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这场面着实瘆人。 那人静默不语,着了一身污渍斑斑的白衫,强撑着下床,赤脚沾地,也不嫌冷,就那么直直的走到窗边。 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的推开了窗子。 冷风鱼贯而入,吹倒了桌上空心油灯。 "屋子已经够冷了,怎还开起窗子来了?" 小李子不禁抱紧了肩膀抱怨,正欲起身关窗,却见那人痴痴的趴在窗子上,毫不畏寒而又欣喜的模样,顿时软了心。 也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历,每天被抬到这里都是晕死的,浑身的伤,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招人待见。 晚上给站着拖出去,隔日清晨回来又是躺着的。 整日昏睡,饭也吃不上,有时候会有太监蹲着已经煎好的药进来灌药汁。 只有这个时候,小李子才能见着那个人的模样。 那真是用言语也形容不出。 国色天香就算枯萎了,还是比那些开的正盛的狗尾花强上百倍。 这下小李子就更好奇了,但多问了一句,就有那大太监揪着自己耳朵,耳提面命的警告自己这事要脑袋的事,不让多问。 眼下那人玉琢的手指头紧紧的扒了窗棂,冷月照在上面,惨白惨白的。 披散着的青丝随风荡,露出雪白的颈子,明显一道狰狞的嫣红。 小李子看的心惊,只是干干的咽了口吐沫,却不敢多嘴。 那人却突然伸手指了对面的宫殿,微微侧头:"那里在做什么?" 小李子打了个寒战"琼林宴,状元在里面喝皇上御赐的酒呢。" 那人抿了抿唇 "好热闹。" 小李子怜悯这人不见天日,就强忍着冻,接话道:"今儿这排场可大,光宫女就去了数百,还没算上那些个打杂的太监呢,说是很多大臣都去了,真喜庆。" "没赶上,可惜了,"自嘲的声音冷清清的"我还真不知道那琼林宴的滋味。" 小李子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只是喉咙一梗,生生的把想问的话咽了肚子,想着这事儿可不敢跟比人说,脑袋要紧。 风止,深黑的屋子里,温度反而陡然降,莫名的阴冷刺骨。 小李子一对小眼咕噜噜的转,盯着窗子上那完全静止的人,竟魔障般的伸出了手。 眼瞅着临近了,发现那人还在喘气,小李子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对自己不知怎的突然生出这人已经死了的念头而腹诽半晌。 "发什么呆?"小李子心悸的问,顺便大着胆子靠近了些,借着月色,结结实实将那人瞧了个仔细。 清艳的侧脸毫无表情,额前的碎发静静的垂着。 眼睛冷的毒一样,干裂的唇角却隐约一丝怪诞的笑意。 小李子看的汗毛乍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生的这等绝色,眼神却这样狠。 "你……你看什么呢?"小李子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 对面宫殿门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身着大红官服男子一只细长的手只抚着一个白面书生的脊背,那白面书生吐的满襟狼藉,晕头转向的,全连拭秽都不会了,还是那大红官服心一横,眼一闭,直接拿袖子给书生擦干净了。 直起腰的空挡,有人从内殿里出来往回拽,那两人见状抱成一团,意欲抗拒,却双双跌倒在地上,笑容灿然。 窗棂上一块一块的湿冷,似乎是晕染开来水渍。 "诶?你这是……"小李子抬头问。 夜深暖阙也浸寒,酒醉琼林意阑珊。 凭栏韶华温旧梦,不觉西风湿白衫 杨桃笑够了,从地上站起来,扑掉官服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乌纱重新戴在头上。 苏雪尘喝的头昏脑胀,起身朝他人躬身道:"不成了,这回真不成了,杨大人。" 旁人嗤笑:"杨大人在你身后呢。" 杨桃四下张望:"杨大人来了?哪儿呢?" 苏雪尘一脸莫名"你不是么?" 话音未落,一行人又笑作一团。 林轩不胜酒力,可也喝的没那么重,正要打道回府的时候,撞见了这么一出,倒也觉得有趣,便过去问话。 聊了几句后,自然是林轩帮杨桃寻了其自家府上的轿子,顺便将苏雪尘一起带回去。 小厮们掀帘子,杨桃先上了轿,称里面宽敞,便叫苏雪尘进去挤一挤。 盖上锦布帘,轿夫门齐身一起,那顶轿子就颤颤巍巍的朝宫外颠去。 两个人在轿子里挤得紧实,杨桃被轿外的冷气激的清醒了些许,便再也迷糊不下去了。 双手在袖口里塞的更深,杨桃恨不得将乌纱上的帽翅揪下来,做成暖耳。 苏雪尘歪着头只管睡,到底是寻常百姓家出来的,有个遮风的地方就能对付。 不像杨桃,打小就是公子哥,让人伺候大的。 杨桃越发觉得脖子漏在外面忒冷。 思前想后,还是狠下心将官服领子朝上扯,直至扯过了头顶,裹在头上,重新带上乌纱,包的严严实实,只露了一个脸。 底下虽然有些短,露了裤子很不雅,蜷起来也就遮住了。 杨桃暖和了,不管自己看起来想不想个傻鹌鹑。 正欲闭了眼眯一会,却觉轿夫脚一滑,整个轿子剧烈的斜了一下,苏雪尘猛的惊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杨大人有没有事。 望着苏雪尘不知所措的脸,杨桃顿时有种想利用手中职权,挖了苏雪尘眼珠子的冲动。 "看什么,我畏寒,不护住脖子,恐伤寒。" 苏雪尘眼里波光粼粼"大人,这样,让下官想起个人。" 杨桃极为缓慢的调整姿势,让自己看起来稍微玉树临风些:"倒是何人如此幸运,为状元所挂念?" 苏雪尘低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只觉难以切齿。" "但说无妨。" 苏雪尘凝神道:"拙荆也是自幼畏寒,下官触景生情,突然甚是想念罢了。" 杨桃笑了笑:"这有什么羞赧的,大丈夫虽志在四方,金榜题名后,犹重情义,举案齐眉,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苏雪尘眼中一抖,叹道:"大人抬举,下官倒不是那等的倾心相待,临行前还与其生分,进京赶考途中方知她径自在盘缠里加了自己娘家带来的首饰,每念及此,倍感愧疚。" 杨桃道:"她真心待你,此女不可辜负。" 苏雪尘点点头"倾尽其心,有卿如此,又有谁舍得。" 杨桃静默了。 更鼓急促,一声声,声声催天明。 脑中人眼若丹凤,百媚横生。 杨桃喃喃自语般:"许久未见,犹不知卿。" 苏雪尘以为杨桃在说自家娘子,便笃定道:"虽不见,定是白首不移。" 杨桃浑身一寒,摇了摇头,不可置信。 苏雪尘见状话锋一转:"杨大人青年才俊,与夫人必定更是恩爱。" 杨桃道:"内人数月前入殓。" 苏雪尘但觉面色发热:"下官失言,大人节哀顺变。" 杨桃语气平缓:"不必惶恐,没什么的。" 苏雪尘又道:"大人丧妻,贵府门栏必被媒人踏平了吧。" 杨桃自嘲的摇头"没有。" 苏雪尘道:"那大人可有心上人。" 杨桃一凝,思索半晌。 苏雪尘笑:"有了。" 杨桃面色陡然恶寒"小人!谁要他做心上人。" 第17章 重逢 转日酒醒,思当晚所为,杨桃只觉丢人现眼。 但那苏雪尘也不比自己强多少,思自己失礼逾越,为了谢罪,硬是在杨桃卧房前跪到鸡鸣五更。 虽上下身份有别,但两人志同道合,也算君子之交,杨桃也没有计较。 近日,皇上非但不早朝,连大臣们的召见都免了。 说是龙体抱恙。 一时间朝廷上流言四起。 说什么皇上并非龙体不适,而是得一禁脔,夜夜笙箫,熬干了身子。 杨桃不语,继续低头干活。 有那嚼舌头的功夫,还不如多体恤体恤民情,做几件实事。 时间飞逝,转眼间,燕转莺歌,春风和煦。 林轩代政,又有杨桃佐之,朝廷上一派勤政之风,全无往年那勾心斗角的污浊之气。 得闲时杨桃常与苏雪尘谈谈政务见解,或切磋诗词,把酒当歌,好不惬意。 可这种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 皇上重新上朝了。 精神抖擞,满面春光。 这倒与杨桃无干系。 重要是,皇上归朝,吏部尚书也守陵归来了。 这可就要了杨桃的命。 自打得了信儿后,杨桃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惴惴不敢,琢磨着如何是好。 好在,听说仲廷玉回来后,身体孱弱,圣御准其在府上先养几日,待康复之后复职。 所以说,还有几日不会碰面。 杨桃不是不想见。 反而十分思念。 只是,光想着先前做了那等荒唐的事,总觉得无颜面对。 便也搁置了登门拜访的念头。 见杨大人郁郁寡欢了好几日,苏雪尘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本欲专门挑个日子谈上一阵,恰逢北方不稳,杨桃公务繁忙,苏雪尘就专寻那走路的空挡给杨桃解闷。 一日,两人缓步赶路,并行交谈,几番对话下来,杨桃脸上难得泛了些许笑意。 正谈笑间,杨桃忽闻身后声音骤起, "下官冒昧,还请借过。" 杨桃转头一看,是个青色官服的小吏躬身请道。 这一眼,杨桃便觉得气血急速上脸。 那小吏身后,身长玉立的男子,不正是仲廷玉么。 数月未见,他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小脸尖尖着。 但依旧的肤胜雪,眉如画,一双深黑的眸子看的人心惊胆战。 杨桃事先在家里锁了门儿练了多次,自己要如何的镇定,沉着,甚至不屑一顾。 结果就这么见着了,还是脸红的跟个呆头一样。 见杨桃这幅窘相,仲廷玉浅抿了唇,"真是眼拙,没见着了坏大人的兴致。" 吏部小官忙道:"下官那可要给杨大人赔不是了。" 杨桃面红耳赤,只顾盯着仲廷玉看,话都说不的,更别说什么礼节。 仲廷玉眼似寒潭,眉宇间莫名的透着一股冷。 "杨大人,我等先告辞了。" 说罢,便由手下那名小官引着,翩然而去。 杨桃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倒是苏雪尘睁大了眼:"这可是吏部尚书?" 杨桃迟缓的点头,喉咙里堵了棉花一样。 苏雪尘痴痴道:"传闻吏部尚书貌若潘安,今日一见,只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若女子生的这幅摸样,真乃倾国祸世。" 杨桃全然听不下去,只顾着张望。 殿前和风卷动,吹的那人衣角翻飞。 杨桃静默了一会,也顾不得苏雪尘说什么,便抬脚单自离开。 玉帽珠,满腔相思尽成默; 淡峨眉,只闻人叹花容颜。 *** 近几日天都阴沉沉的。 黑云涌动,风雨欲来。 皇上近日心情似乎特别差,打板子,降职,京官外调,充军…… 朝廷每日都有人哭爹喊娘的被拖出去。 一时间人心惶惶,气氛极度压抑。 但凡有点政务嗅觉的人都觉得出来, 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林轩那等的城府,更是早就参透了其中玄机。 于是整日里紧缩眉关,郁郁寡欢。 杨桃不解,林轩只是告之稍留意下近日出事臣子的名单,道其中颇有奥妙。 杨桃恍然大悟,这些受罚的官员,虽官及各处,看上去毫不相干,但是他们前些日却干了同样一件事。 弹劾仲廷玉。 但并不是全部,这就奇怪了。 仲廷玉睚眦必报,弹劾他的人,是数也数不清的,偏偏只这几个遭了整,又都各居要职,属于难啃的硬骨头,其间滋味,杨桃百思不得其解。 林轩一语道破玄机。 这些人,曾经可是仲廷玉那边的人,如此一来,正所谓杀一儆百。 奸佞意欲卷土重来,看这形式,怕是那人已经东山再起了。 且速度如此之快,令人胆寒。 当日早朝,事态已经发展到发指的地步。 礼部侍郎被指与北方守城的弟弟通信数载,被安上了'边将结交近臣'的罪名。 一听见这四个字,礼部侍郎的腿当场就软了。 这可是砍头的死罪。 说好听了是图谋不诡,说不好听就是意欲谋反。 皇上大笔一挥"砍了。" 大殿里一派死寂。 礼部侍郎被两名带刀侍卫从殿上脱下去的时候,呼声震天。 "皇上!臣冤枉!臣冤枉啊!" 杨桃终觉忍无可忍,抬头看一眼龙椅圣颜,气血上涌。 这是明显的小人作祟。 那礼部侍郎与其弟的通信,就是平日里相互走访,无非是互道安好。 相安无事了这些年,怎的突然就成了谋反了。 还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成了那示众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杨桃正欲上前一步,却被人拉住了袖子。 低头一撇,正是首辅大人。 林轩面色暗黑,深深的抬眼剜了杨桃一眼。 杨桃动了动胳膊,没想到林轩攥的到瓷实,分毫都拽不下来。 只听有人站出来,说了句话 吏部侍郎低眉顺眼,"皇上,既然处斩了那边疆反贼,可城还是需要人守的。" 皇上冷声道:"你的意思派谁去守?" 吏部侍郎继续道"臣愚昧。" 众人惶恐,特别是那些武将,不知道哪个又要倒霉。 京官外放,这些年的经营,恐就此毁于一旦了。 皇上面色阴沉"首辅的可有万全之策?" 林轩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问道杨桃,否则不知这小子又要到出什么忤逆之言。 端了袖子,林轩正色道:"臣以为,边疆战事虽稳,但侵扰不断,需派精于战术,又富于经验之人千万镇守,纵观京城,臣以为无最佳人选。" 此言一出,众臣感激涕零,只差跪地高呼首辅英明。 皇上蹙眉"那如何是好。" 林轩道"京城虽无,但我朝边疆之才却人才济济,只需从其周边城镇调一骁勇善战的副将过去即可。" 皇上道:"爱卿有何人选?" 林轩道:"临城毛厉堪称一带名将,每次战事势如破竹,手下竟是精兵强将,想必不难选出人选,而且两城距离颇近,有了此层关系,互相照应起来,也较先前更为方便。" 皇上正欲点头,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仲廷玉闲谈似的娓娓说道:"林大人,恕下官不能赞同,这个法子明地里却是就地取材,紧实边疆防线。可是换一面,这不是变着向的扩大毛厉的势力么?他自己看一个城,手下副将守另一个城。同为总兵,毛厉委实合算。" 林轩察觉圈套设下,恐多言出错,只是道了句"皇上明鉴老臣忠国之心。"便不再言语。 杨桃却咬了牙愤而还击"京城无人,林大人才出此提议,况且国家边境稳定事大,就算任命毛总兵一人守两城,也不为过,万不能予这等用人时刻还念着束人手脚,忘皇上三思。" 仲廷玉唇角微勾,盯了杨桃的脸,眉眼万般风情。 杨桃忽面露愧色,瞬间没了脾气。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8章 受刑 仲廷玉淡淡道:"杨大人不知这其中玄机,倒也不为过。只是皇上刚砍了一个谋反的贼子,朝廷上就上演了臣子力荐边城总兵,首辅大人莫怪下官,下官只是忠言逆耳罢了。" 林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的声音颤抖"皇上……请皇上为老臣做主。" 林轩表面示弱,内心火焰三丈。 本是一腔忠心耿耿,就这样生生的给脏水泼成了意图不轨。 仲廷玉当朝污蔑,这事谁都看的出来,唯独座上那位刚愎自用的皇上看不出来。 杨桃没有站出来说话,回过神后,一脸惊讶的望着跪下去的林轩,面露悔色,似乎漏听了什么。 皇上狐疑的看着林轩,嘴上却说道:"仲爱卿,首辅段不敢有那等念头,单纯的跟朕荐才为用罢了,切不可冤枉好人。" 仲廷玉语气柔婉,眼帘低垂"还望皇上恕罪。" 林轩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皇上望着仲廷玉,"那依爱卿的意思?" 仲廷玉缓声道:"不如从当地将领中选拔,若恐其都是前任心腹难以驾驭,可指派京官过去督军。" 众臣面色阴沉,内心唾骂, 到底还是有人逃不了这一外放。 仲廷玉继续道:"依臣之见,督军当选熟知兵法之人,方为万全之策。臣曾看过一篇关于兵法的论解,足见其人胸中沟壑,臣以为,此人可胜任督军。" "何人?" "翰林院编修,苏雪尘。" 林轩跪在地上,心生悲意。 仲廷玉弃百姓安慰与不顾,借题发挥,铲除异己。 偏偏弄了一个书生去边疆督军,这岂不拿边防儿戏。 有此奸佞,媚君恐下,国之将亡矣。 杨桃气急:"皇上,万万不可,即便是苏雪尘熟知兵法,也是纸上谈兵,新科状元新及第,岂有丁点经验,恐误社稷!" 仲廷玉道:"督军而已,领兵自有将军,杨大人莫要杞人忧天。况且苏雪尘兵法之见,也为众人赞叹,想必皇上也已经过目,晓其精通。且说无经验之谈,开朝以来又有哪个个督军久经沙场,不也是外放的京官,一样的百战不殆,何至耽误社稷?大人今日如此紧张,定是恐失挚友,下官倒也能理解。" 杨桃瞪圆了眼,一脸无法置信"简直荒唐!莫要扯什么杨桃与人交好的事,枉你读这么多年圣贤书,'坐而论道、华而不实'这种道理都不知,还谈百战不殆,恐笑掉人大牙。" 仲廷玉冷冷道:"说了这么多,大人无非就是不要苏雪尘去而已,想必皇上且不知,杨桃与苏雪尘私下交情甚好,下官听闻两人不但闲时对酒当歌,同屋留宿,平日在朝廷里,也是形影不离。" 杨桃全身发颤"你……你……谁说我于其同屋而住了,同府而已,反倒我与大人同屋而住,怎不见我包庇你?" 满堂唏嘘。 仲廷玉一愣,面色苍白而冷。 皇上非常不满的扫了杨桃一眼,厉声道:"成何体统。" 杨桃呆立在原地,后悔莫及。 皇上起身,意欲离去"就苏雪尘吧,杨桃朝廷上有失礼仪,出去领上三十大板。" "至于仲廷玉,退朝以后入宫一趟。" 仲廷玉听皇上此言打了个寒战,不由得当场就跪了下去。 "皇上……" 皇上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退朝。" *** "少爷,是谁这样狠心,把我家少爷屁股揍成这堆烂肉,"老仆跪在杨桃床前嚎啕大哭"少爷脸长的不好,屁股也不好,以后可如何续弦呐~" 杨桃疼的嘶了一声,吓的上药的婆子连忙缩了手。 "你是嫌我挨的打不够,想成心气死我是吧?" "少爷,忒难看了这也,肿的三层高,谁那么缺德把我家少爷打成一个大屁股汉子啊。"老仆的眼泪串线般的往下落。 杨桃顾不得上药,两手强撑了身子,转头跟身后的婆子道:"你把这老汉子给我脱出去,重重有赏。" 那婆子一听,立刻搁下手里的药膏,卷了袖子就去扯那老仆的发髻。 在手掌里攥了个结实,那老仆来不及哭,奋力挣扎,因年老体衰,确实抵不过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只能生生被扯到了门口。 "少爷,你都撵我好几回了,老奴心疼你都不行了?" "你不走,我心疼。"杨桃重新趴在床上,合上了眼皮,"让我消停一会。" "少爷,老奴还有事给少爷说呢,我刚才上街买药膏的时候,碰见幽竹姑娘了。" "慢着,你说什么?" 杨桃猛的睁了眼,抬手适宜婆子停手。 那婆子见状,抡圆了棒子就把老仆小鸡仔一样推出门外。 杨桃的手尴尬的在半空 "……你没听见我说慢着么?再将他弄进来吧。" 那婆子见状,又一把将老仆从门外拎回来,直接推到杨桃鼻子尖底下。 杨桃盯着眼前满是泪痕的老褶,往后移了移,清了清喉咙"你方才说什么?" 老仆转了转眼珠子,瞥见杨桃血肉模糊的屁股,鼻子一酸,抽泣了一下,眼泪就又下来了。 "少爷,给打成这样,你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杨桃咬牙"……我问你怎么看见幽竹姑娘了!" "大夫给开了方子,老奴拿着方子去接上抓药,去的还是京城那家老字号。掌柜的见了老奴很是热情,因为老奴告诉他我给大人买药膏,大人屁股被打了,要用最好的药膏。" 杨桃气的浑身发抖"请问,你倒是怎么看见幽竹姑娘了?" 那老仆似乎忘了哭,只管跪在地上滔滔不绝, "完了,那老板就将老奴迎到里屋,诶,那叫一个宽敞,能放四张大椅,那老倌儿笑眯眯的碰上一盏热茶,有小厮挑帘儿进门,抱了几个大红锦盒,铺在桌子上,尽是老奴从没见过的珍贵玩意儿,说是最金贵的药材,保管大人药到病除。" 杨桃忍无可忍。 直起身子,转身寻那婆子,却发现那婆子已经去后头领赏去了,只得作罢,重新倒在床上。 "老仆突然寻思,大夫给方子了,得按方子来。老奴掏出方子递给那老倌儿,结果竟被他连连推带搡的打了出来,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可巧的是,正好滚到幽竹姑娘脚底下。" 杨桃抬起埋在枕头里的脸,眼神空洞"终于说道幽竹了,她家大人如何?" 老仆眉飞色舞道:"幽竹姑娘那脸冷的石头一样,一声不吭的,踢开老仆就进了刚才那家老字号。老仆没抓着药,自然不能回家,也只得捂着头在进去买。结果发现幽竹姑娘也买药膏,那小妮子神气的,仰头就三个字,最好的,哄的那老倌儿脸都笑蹦了皮儿。我心好奇,就问幽竹莫非她家也有人被揍了屁股,她摇摇头,说她家也有在床上趴着的主儿。" 杨桃微蹙了眉"这到奇怪了,幽竹姑娘亲自出去买药,一定是仲廷玉用,他趴在床上到用什么药膏呢?" "然后我就说幽竹姑娘诓我,定是被人揍了屁股,趴在床上的,为了不让幽竹姑娘害羞,我就特意描述了大人的屁股被板子打成什么样。" 杨桃恶狠狠的皱眉"你就不能在旁人面前给我留点脸么。" 老仆没搭理杨桃,依然自顾自的说"你猜那幽竹姑娘说什么?" 杨桃眼底怒火中烧"你答非所问也就罢了,突然让我猜什么谜?" 老仆见杨桃不配合也不恼,自顾自的揭开谜底,"幽竹姑娘说,她家大人挨的不是板子,是军棍。" "军棍?" "是的,少爷,军棍定是又粗又大,可比板子疼吧。" "这到奇怪了,光听说人挨板子,皇上怎么会专门把他叫道宫里去打军棍呢?"杨桃凝神思索"莫非,这军棍是宫里惩戒的刑具" 第19章 血燕 苏雪尘接了委任状后,不敢耽搁,收拾了东西即刻北上。 脱了鹭鸶青跑,摘了素银带,换上来时那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城门下,苏雪尘只觉眼中酸涩。 少年自负凌云志,十年寒窗换得金榜提名,数日前还是人头攒动,锣鼓喧天。 如今只落得白马西风,形影单调。 翰林下放守边城,仕途无望矣。 虽初入官场,这些道理苏雪尘还是懂的。 唯一不懂的,便是不知道自己怎得罪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吏部尚书,使其将自己推上这等毫无希望的路途上。 "大人,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马夫的声音淡而无味。 苏雪尘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车辘震动,深紫的帘子晃荡着,不时的挤进些晃眼的光线。 不多久,那光线也渐渐暗淡了。 四周黑了下来。 苏雪尘只觉得被晃的浑身散了架子一样,头昏脑胀,睡意浓重。 打算进了城在做歇息,苏雪尘便伸手掀了帘子,打量着外面的光景。 四下里别说人,就是连个牲口都见不着,竟是些枯容草木。 夕阳极淡,洒在上面,冷冷清清的更显颓败。 正欲放下帘幕,苏雪尘确似乎觉得在那掩映的枯木林子里,隐隐约约的浮动了几点狰狞的灰黑。 天色晦暗,那几点影子,魍魉般消失。 苏雪尘莫名的心头一紧,喉咙发干"马夫,这是何处?" 那马夫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甩鞭驭马。 马屁烦躁的嘶叫,走的越来越慢。 车轮声吱呀作响,磨在人心尖上,好不厌烦。 苏雪尘起身,却一个不稳,直接跪在马车里,但来不及整理,连忙抻长了胳膊,勾着马夫,惊恐的捅了他几下。 "这是何处!"苏雪尘的声音由于大而些微的有些发抖。 马夫慢慢的斜了眼"大人,这是兖州地界。" 苏雪尘睁大眼睛盯着马夫"不对,怎么到了兖州?" 马夫面色黄灰,怪诞的笑了一下"大人似乎困倦了,回车内歇着吧,小的一定给您送到地方就是了。" 苏雪尘有些惊悸,眼见着马夫不在理睬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得钻回车内。 寻思了半晌,苏雪尘哆哆嗦嗦的从包袱里掏出纸笔,铺在垫子上,开始写信。 车晃的剧烈,那些字歪歪扭扭的,怎样都写不好。 苏雪尘轻微的寒战,脑子里乱哄哄的,总觉得这一路说不出的怪。 心头的疑问,竟化作满张的字墨,黑乎乎的连成一片,深渊似的。 苏雪尘停笔定神,重新开始写。 果然越写越顺,纸面儿也干净工整起来,就像是在自家桌案上写的。 倒不是苏雪尘定神定的好,却是那马车已经不晃了。 苏雪尘静静的怔了一会,面色惨白。 耳边也没有一点动静,连马蹄声都没有。 啪的一声,笔掉在地上,苏雪尘掀了帘子,果然已经寻不见那马夫。 就仿佛从来没那个人一样。 马车静静的停在荒郊野外,周围都是扭曲的虬枝。 夕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面,余晖火一样熏黑了半边天。 靴踩枯叶,细微作响。 苏雪尘呆坐在马车上,已经吓的完全没了意识。 举着自己方才写的那张薄纸,痴痴的折好,打算放进衣襟儿里,回头被人寻见了,好歹也知道自己的名儿。 那纸还没塞进衣服里,便被一把寒光的大刀撕成了两半。 苏雪尘低头看着胸口没出的刀尖儿,松开了手指。 沾血的信飘在落在地,依如前些日子,京城里扬洒的红剪纸。 那时候,状元新及第, 高头马,红乌纱,好不得意。 *** 夜静的出奇,只能隐隐约约听见窗棂风过缝隙的声音。 青花灯旁,仲廷玉立案前,一身雪白的长衫。 幽竹推开门,手里提着食盒,一只脚刚进了门,就直接转过身去掩门。 仲廷玉抬眼盯着食盒,深黑的眸子里精光熠熠。 幽竹静默不语,低着头直径把食盒放在仲廷玉面前的桌子上,也不打开,就直接退到了门口。 纤长的指头,捧了盖子拿开。 仲廷玉盯着苏雪尘晦暗的眼,微微的勾了唇角,笑的极好看。 幽竹看他那样子,就像他看见了可心的宝物一样,喜欢的紧。 仲廷玉满意的将盖子扣上, "他们做的很好,双倍的赏。" 幽竹面无表情"大人,那这个食盒怎么处理?" 仲廷玉淡淡道:"以其当柴,炖一盅血燕,给杨府送过去。" *** 当夜,杨桃就床上爬起来,捂着屁股,咬牙走到了仲廷玉府上。 幽竹领了一群丫头站在门口,见他一头一脸的汗,只是沉着一张脸问"杨大人,这么晚来这里,有何贵干。" 杨桃扶着大门,疼的满眼金星"你家大人歇了没有。" 幽竹冷声道:"这个时辰,大人说呢?" 杨桃装糊涂道:"我来的正好,看来还没睡。" 幽竹道:"大人,没有您这样的。" 杨桃面露尴尬,拱手作揖:"幽竹姑娘,在下知道有些事情对不住你家大人,愧疚万分以至夜不能寐,现特来府上请罪,还请姑娘放行。" 幽竹道:"大人,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打我来府上,从未见过您这样狼狈来访的。您稍作歇息整理,奴婢去通报一声。" 说罢,便转身离去。 只剩的一群小丫头轻掩了口,嗤嗤的笑杨桃。 杨桃平白无故的给人作揖求饶,也觉得面上无光,被一群大姑娘围着笑,不由得耳根发红,汗流的更多了。 有那胆大的小丫头脆生生道:"大人,你倒是脸红什么?" 杨桃默不作声,只管擦汗。 见杨桃不语,大家笑了一阵,觉得杨桃年纪轻轻,要面儿又迂腐的摸样煞是可爱,又继续闹他道:"杨大人,您这样子,好像找的不是我家大人,是我家小姐。" 杨桃心中倍感窝囊,跟姑娘家也不好发火,只得没脾气的摆手"勿闹,勿闹。" 小丫头们更起劲"杨大人,您怎么不坐轿子来呢,像您这么大的官儿,那得是八抬大轿,怎的步行过来上门请罪,心诚至此,杨大人到底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杨桃猛的想起,自家老仆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晚醉酒发生的荒唐事,这些丫头们似乎全都知道,一想到这些,杨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那些小丫头见杨桃脸更红,全然顾不得礼节,不依不挠的继续追问"杨大人,不要害羞。" 杨桃实在忍不下去,只想转身回家,却听见幽竹一声冷喝。 "不成体统,都回去!" 小丫头们连忙低头收了笑,撅着嘴互相使眼色间,还不忘了意味深长的瞟上杨桃几眼。 杨桃一凛,脸烧的跟虾子一样。 幽竹见杨桃这副窘相,就跟没看见似地,面色平淡, "杨大人,府上奴才多有得罪,还忘海涵,我家大人叫您过去,劳您随我来。" 杨桃羞愤难当。 本来因为疼痛难忍,夜不能寐,满脑子想的都是仲廷玉的事,又听闻仲廷玉送了补血的药品过来,更觉总该有个了断,便一不做二不休的登门拜访。 现在被小丫头们奚笑了一翻,反而更觉尴尬,全然没了来时的坦然。 这等摸样,进去了不还是丢人,不如打道回府。 杨桃清了清嗓子,拱手道:"还是算了吧,我看……夜半三更,还是……改日再来吧。" 还没等幽竹说话,那些未散干净的小丫头,忙簇拥着杨桃进府。 "杨大人,我家大人都等你了,快别客气了。" 杨桃对于女人撒泼,没一点法子。 一双双纤细的手抓着杨桃的衣衫。 杨桃光顾着男女授受不亲,跑也不是,挣扎也不是,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推到了屋里。 愣了一会,杨桃转身推门,却发现门外似乎被人上了锁般的,怎么也推不动了。 屋内檀香缭绕,灯影绰绰。 月色的纱帘软软的垂坠在地。 杨桃不解,自己明明是来道歉作了结的,怎的就弄成了痴情郎夜探香闺。 想到这里,杨桃不禁鄙夷,这里可不是什么香闺,那纱帘后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个蛇蝎妖精,还是个男蛇蝎妖精。 杨桃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什么孽。 那人声音清清淡淡的,叫人听了莫名的舒服。 "杨大人,站着做什么?请进来随便坐。" 杨桃不语,虽然走了一段路,确实很累,但却不能坐下。 不做轿子来,就是因为坐不下,只能走着来。 "哦,对了,我忘记杨大人挨了板子,那么就请杨大人进来随便趴。"纱帘后的声音隐隐的含了笑意。 杨桃忙道:"不用,不用,我站着就好。" "那请大人往里站一站,春寒甚浓,莫在门口招了凉。" 杨桃道:"不用不用,你都休息了,我到里面不好,站在这里说话挺好。" 纱帘后轻笑了一声,音色冷清"杨大人,这里又不是什么女儿香闺,你我都是男人,何必扭捏作态呢?" 杨桃腹诽,跟别的男人当然不用客气,跟这种男妖精,定要保持距离。 "瞧我真失态,怎能叫大人自己进来,下官当下床亲自迎接。" "不用,不用,你躺着就好,我过来就是了。" 杨桃深深的呼气,镇定了一下,犹豫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步。 轻卷纱帘,杨桃刚好瞧见床上趴着的人。 极好布料松松的裹着纤长的身子,却还是露出雪一样的后颈,映着红烛,一派香艳旖旎的光景。 仲廷玉刚好回头,漆黑的凤眸且美且媚。 杨桃的心头仿佛有什么在缓缓的烧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一股脑全涌了上来。 不就是这个地方,和这个人。 第20章 引诱 "诶?杨大人,你的脸怎么这样红?难不成早晨挨板子,也打脸了?" 杨桃后悔至极,只想拔腿而逃,可双脚跟钉在地上一样,分毫不移。 "……对不住。" 仲廷玉浅弯了下唇道:"杨大人在朝廷上每日与下官唇枪舌剑的争,下官已然习惯并不觉有异,为何今日还来道歉?" "……并不是……这件事……" "那是何事?" 杨桃低眉顺眼,脸红了半晌,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听说你也挨了板子?" 仲廷玉一愣,"没有的事。" 杨桃面色一愧"不对,是什么军棍,宫内怎会有这等刑罚?" "谁说的?" "受了罚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倒也无需怪罪你府上下人。" 仲廷玉略微凝神,突然笑开了。 "没错,杨大人,我确实挨了好几百军棍呢。" 杨桃大惊,"那得打成什么样啊?你今后还能走路么?" 仲廷玉双手一撑,从床上起身下地。 迎着杨桃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睛,微抿了淡色的唇瓣。 "杨大人,下官皮糙肉厚,挨了这么多下,不但能走路,还能做些更剧烈的事。" 杨桃本来就觉得身上无端的怪异起来,被他这么一说,更觉身体不对劲。 想自己以前于仲廷玉交好之时,再怎样亲密,也都没非分之想,不像现在这般,满脑情爱。 莫不是,自己真是个断袖,只是以前没发现罢了。 正琢磨着,仲廷玉已然来到了眼前。 不知是不是自己疼昏了头,看那平日淡白的唇,如今竟花瓣般鲜艳欲滴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这等想法一闪而过,杨桃顿觉羞耻,忙退后几步。 杨桃拱手道"……此番……前来,是为前些日子,我对你所做荒诞的行为请罪。这几日我百般思索,你我总角之交不可忘,有朋如斯,乃快意之事,即便现在道不同互相为敌,但忆往昔请谊,绝不可做此类断袖分桃之事,君子纵有爱慕之心,也应发乎情,止于礼,更何况你……你……你……" 杨桃脸色一白,声音发抖,"你干什么呢……" 仲廷玉贴在杨桃身前,细长的手指在杨桃身下收的更紧,"杨大人,您嘴上说的那么好听,怎么这里这样硬?" 杨桃身子一颤,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命门被扼住一般,竟一点拒绝的能力都没有,任由身体下的手肆意的套弄。 仲廷玉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又胀大了一圈,灼烫而坚硬。 "杨大人,方才给你送去的血燕,味道如何?" 杨桃难堪的要命,却偏偏觉得极舒服,听仲廷玉这么一问,也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心里纠结着是要走还是留。 "那就好。"一双凤眸碎光流转,盯紧了杨桃似笑非笑的"杨大人,今日没醉?" 杨桃回了神,盯着仲廷玉的脸,只觉得脑子里的邪火铺天盖地。 小腹间的灼热一浪一浪的烧, 所有的礼义廉耻都被欲望煎熬成干,半点都不剩。 油灯尽,四周猛的沉入深渊般的黑暗里。 四片唇瓣相触,拼命的吸吮亲吻。 杨桃一面含着仲廷玉的唇,一面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辨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星眸半张,润了一层纤长的睫毛,全然捕捉不到那深邃眸子里的一点情绪。 偏是这模模糊糊样貌,就让杨桃全身战栗。 唇齿间被蚕食掉的喘息,让屋子顿时淫靡起来。 箍紧了手里细细的腰杆,想将那人压在床上的时候,杨桃突然想起了件事情。 自己在上,虽然挨了板子,只要不躺着坐着,还算勉强可以行事。 可这在下就不行了。 刚受了伤,还要承受这等痛楚,岂不是雪上加霜。 杨桃正琢磨着,就觉得舌尖不对劲,松了眼前的人,伸手一探,当真是少了些东西。 "你为何少了颗牙?" "大人放心,一样的咬断你。" 怀里的人一空,紧接着,下体就被一个湿润的口腔含住。 仲廷玉全跪在地上,整个润湿了以后,细细的舔过上面每一寸涨大的筋脉,又整个含住,极为技巧的用舌头爱抚。 杨桃满耳朵都是雷鸣般的心跳,和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细微口水声。 湿漉漉的快感顺着小腹朝上攀爬,要在脑门炸开的瞬间,身下的人超前一探,另其没入喉咙,缩紧的内壁夹着火烫的XQ,紧接着便吞咽了口腔里四溢的浓稠。 杨桃不知所措:"……实在抱歉……我没忍住……" 仲廷玉依旧跪在地上,微微的喘气,细白的手指重新握住了杨桃,笑意阑珊,"杨大人,你本人比你的名字更美味呢。" 杨桃满脸通红。 被满足过后的大脑重新开始理智,只觉难堪而羞耻。 这次连醉酒的借口都没有,完全就是赤裸裸的苟合承欢。 "杨大人,还想要么?" 杨桃脑子里下着决心,一定要拒绝, 结果张口就是"恩。" 仲廷玉轻笑出声。 杨桃难过的只像撞墙。 银月冷水一样浸染了整个屋子。 仲廷玉跪趴在塌上,身子白的毫无血色,冰一样的几乎要融进这满屋月光里。 杨桃只觉讶异,两人虽认识了许多年,但从没见过他脱掉衣衫的样子,上次醉酒,也没顾上打量。 按理说男人的身体应该也没看头,可是仲廷玉的身子,显然跟一般男人不一样。 纤细的腰杆,修长挺直的双腿,肩膀的线条极是漂亮,相比之下,杨桃只觉得自己像个粗莽大汉。 双手拉起他的腰,指尖触碰的肌肤缎子一样,入手绵密。 手指循着腰线向后,触碰到湿软的入口,停下来,用指腹细细的研磨那些粉嫩的褶皱。 那里意外地柔软,而且微张着,像被什么东西长时间撑开一般,有些合不起来。 兴许是自己前些日子太过粗鲁所致。 空气里突然滑过一声轻喘。 由于探进来的手指,趴在床上的人,不禁拧起了眉头,低低的吸着冷气。 可就是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在此时却成了那勾起天雷地火的火种。 欲望已经忍到极致,抽出手指,杨桃直接挺送了进去。 身下的人轻微一颤,紧咬了一口月白的牙,细长的手指几乎要嵌入绵软的褥子里。 肉体交合,从初始的缓慢摩擦,无法遏制的演变激烈。 仲廷玉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却依然迎合着杨桃毫无节制的进入。 白日里被过度贯穿的地方,又重新被愈加用力的蹂躏。 身后的冲击却依然毫不减缓,以至于跪在床榻上的膝盖,也被磨的泛出一层赤红色来。 仲廷玉痛的眼前发黑,身子软绵绵的,被顶的没有一点力气。 似乎杨桃也发现了仲廷玉似乎有些无力支撑这种姿势的交合,抚在他腰上的手一用力,将其不轻不重的按在了床上。 仲廷玉松了口气,依然有些头晕目眩,却强忍住最后的意识,趴在床上,将腿稍稍打开,给杨桃让出写地方来。 压在身后的人,俯身下来温柔的亲吻发冷的脊背,动作也舒缓了许多。 却是这种无意识的温柔,让昏暗里那双深黑的眸子一片水汽。 床榻吱呀的摇动,晃动的床幔里不时溢一声声难耐的粗气,和细微的呻吟。 直到四更天,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才满身细汗的停下来。 又都是躺不下人,只能并肩趴在一起。 极致褪尽,仲廷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杨桃害羞的趴在外面,将脸埋在褥子里难过,由于刚才太过不注意,现在屁股也更疼了,便忍不住抽气。 "杨大人?您这是在哭么?"身边的人的音色轻若柳丝。 "屁股忒疼。" "杨大人,该喊疼的当是下官吧。" 杨桃猛的从褥子里抬起脸,侧头望着仲廷玉"你不是挨了军棍么?怎么你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仲廷玉侧脸躺在床榻,苍白的肌肤染了些许微红,隐隐的那几分艳色,让杨桃不由得晃神了。 只见他略弯了一双凤眼,道"是啊。" 杨桃惊觉:"啊?那我才挨了三十大板,怎给打成这样,你那几百,竟然毫发无损。" 仲廷玉挑挑眉"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几百军棍,不是您醉酒那夜赏给下官的么。" 杨桃呆了一下,翻了翻眼睛,又重新难过的趴在被子里,甚至觉得此举不能宣泄,还抓了被角过来咬,就差小媳妇一样流下几滴眼泪来。 还想自己白日里跟自家老奴说什么军棍粗大,真是恨不得一头闷死在被子里。 仲廷玉继续道:"杨大人,想什么呢。" 杨桃埋在被子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沉:"本官正伤心呢。" "伤心?" "这叫我以后如何在朝廷上骂你啊?" 仲廷玉浅笑"骂就是了,大人昨日不是也骂的很尽兴么。" 被子里的声音掺了些许怒气"那怎么行,你如此待我,我还骂你,岂不成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没等仲廷玉问,被子里的声音继续道"想想就觉得疼,你都忍着,我对不住你。" 仲廷玉听了这番语无伦次的自责,静默不语,盯着眼前的纱帐,倒有些惘然了。 第21章 同行 "我以后当心平气和,遇事讲道理,管住自己的脾气,不能肆意骂你。"杨桃又道。 仲廷玉听见那个'骂你'而不是'骂人'不由得弯了唇角。 杨桃继续絮叨了一会,听闻窗外更鼓阵阵,便闭了嘴凝神想了下,微蹙了眉。 "我得回去了。" 说罢便起身穿衣服。 仲廷玉趴在床上,细长的指头幽幽的攥了杨桃的衣袖,又蓦地松开了。 杨桃一愣,"怎么了?" "没事。" 杨桃回头继续整理衣服。 平日里都是丫头帮着整理,此时就觉得繁琐起来,怎样的弄不平整,皱巴巴的非常不雅。 但杨桃也不急,就站在那里磨蹭,心里想着多呆一会儿也好。 "杨大人可是要赶回去换朝服早朝么。"身后的声音温软如玉。 杨桃低头系银带"恩,马上就要五更早朝,我现在又做不了轿子,怕步行耽搁上朝的时间,还是提前些稳妥。" "那下官同大人回家换朝服,再一起上朝如何。"仲廷玉起身披了薄衫"下官也不能坐轿子。" "好啊!"杨桃大喜,连忙把衣服穿好了"我正愁上朝路远,形影单调,这样一来,两个人刚好是个伴儿。" 仲廷玉浅笑"那劳大人稍等。" 天色晦暗不堪,孤星暗淡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仲廷玉下床意欲出门,走了两步,只觉腰肢酸痛至极,微微蹙眉,无奈缓步出门。 不多久,便由丫头们伺候着洗漱干净,换了朝服跟杨桃一起出门。 从杨府到仲府,约莫是半个时辰的路程。 天降浓雾,纱帘子一样,遮天蔽日。 团领衫,花犀带,露出来的白纱领子配上大红的官服,仲廷玉收拾的神清气爽,整个人更显娇艳夺目。 杨桃蓬头垢面的走在旁边,全然不觉得羞,双手拢在袖儿里,也是精神熠熠。 有那早起的百姓见了这一对儿,都无一例外的对仲廷玉惊为天人,对杨桃难以理解。 杨桃沉浸在莫名的喜悦里,腰杆直溜溜的,见谁朝自己撇嘴,还要瞠目恐吓一下。 仲廷玉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怎么了?"杨桃道。 仲廷玉不语,脸白的跟纸一样,光伸了一根手指头指着前方。 杨桃循迹望去,但见薄雾之中,隐隐的浮过来一团黑色的影子。 待更近了些,便发现一个毛茸茸的畜生迎面而来。 杨桃也觉得毛骨悚然,看那样子,似乎是条恶狗。 "如何是好?"仲廷玉的声音难以掩饰的不安。 杨桃突然想起,仲廷玉打小就怕狗。 当年杨桃出去玩,被狗追着撵,后来终是跑不过,只能被狗咬了腚,鲜血淋漓的,屁股烂了好些日子,煞是恐怖。 当时仲廷玉在旁边吓傻了一样,最终落下个怕狗的毛病。 杨桃干干的咽了口水道:"别怕,有我呢,一般狗都爱咬我。" 语毕,那畜生似乎也发现了两人。 抬起的前腿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下,落地时,便朝向杨桃爆发出一阵犬吠。 杨桃怒气冲天:"这畜生,还真选我了啊!" 仲廷玉紧紧的攥了手:"他怕是闻见你身上的血腥味了罢,你的伤还没好。" 杨桃朝着远离仲廷玉的方向挪了挪, "是祸躲不过,反正我也伤的不轻,不差这一口,只叹人生如戏,这戏为何偏偏要演在屁股上,令人挠头。倒是你,站着别动,居我的经验,狗比较喜欢咬跑掉的人。" 仲廷玉眼见着那狗朝杨桃狂奔,吓的面色惨白,正欲去拉杨桃,却发现杨桃已经挪出离自己数尺之远,正立在一边,怒发冲冠,咬着牙,一副要上去对咬的模样。 那狗跑道杨桃脚边,停下来嗅了嗅。 杨桃光想着自己不能动,一动就要被咬。 正值这个空挡那狗抬腿一泡热乎乎的狗尿,就浇到了杨桃的靴面儿上。 杨桃的脸瞬时就黑的跟锅底一样。 "唾!你这无知的蠢物!" 那狗也听不出其中怨恨,尿完了,满足的摇摇尾巴,很快就又没了影儿。 被浸透的靴子在微寒的天气里热气腾腾。 仲廷玉在一边儿强忍了笑,开口道:"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杨桃气的浑身哆嗦:"想笑,笑便是,憋着干嘛。" 仲廷玉忙收了笑意道:"别气了,我们快些走,到你府上换掉即可。" 杨桃答应了一声,拖着一只湿淋淋的靴子往府上赶。 敲开了府上大门,那老仆低着头,一路小跑出来,见到杨桃朝其面长呼出一口浊气。 "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奴惦记了一整晚。" 杨桃面色恶寒,几欲晕厥过去。 那老仆又看了看仲廷玉,面露喜色"少爷昨晚儿上又在您炕上睡的?" 见仲廷玉语塞,杨桃火冒三丈"呆头!闭嘴!" 那老奴一缩脖,忙跟着杨桃身后灰溜溜的进府,走了没几步,边发现杨桃的靴子湿了,还有股子浓重的骚气,不由得脸皮一沉。 "少爷,你尿裤子啦?" 杨桃猛一回头,指着老奴的鼻子"再多一句嘴,我立刻逐你出门。" 那老仆一听,眼泪挂了满脸,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少爷,老奴知错,老奴知错。" 杨桃疲于跟那老仆置气,挥挥手道:"你下去,我要换朝服上朝。" 几个下人从侧厅绕进来,端了银盆,伺候杨桃舆洗。 仲廷玉在大厅候着,打量着这个简朴的大学士府。 零星的几个下人,虽都跟在杨桃身边,但眼睛全长在了这位极为俊俏的大官儿身上。 天色已然全亮,时辰不早,杨桃收拾整齐,又跟仲廷玉两人一起早朝。 朝钟响,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而入。 有两个人并排走在中间,其余的大臣全都绕着道儿走。 杨桃有些纳闷。 平日里仲廷玉身边的人都哗呼啦啦围一群,今儿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大多数都是先靠过来,一看见旁边的人是杨桃,就礼貌的笑笑然后疾步离开。 仲廷玉丝毫没注意到这些,只顾着心里想事,苍白的脸上不由得生出一丝冷来。 杨桃脑子里空空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突然跟林轩看了个对眼。 林轩似乎也刚瞧见杨桃,愣了一下,转而沉着脸过来,拉着杨桃的袖子,将其从仲廷玉身边拽走了。 杨桃有些不乐意,想老师也太过小心眼儿了,不该因其自己总挨仲廷玉的整,就限制其他官员跟仲廷玉正常交往。 但嘴上杨桃也不好说,只得悻悻的跟着林轩离开。 但也没忘了回头跟仲廷玉无声的表示自己是被强行带走的。 只可惜杨桃回头的时候,仲廷玉的身影已经完全淹没在一帮大臣的后脑勺里。 杨桃气愤的回头,甩袖过了金水桥。 自己前脚离开,后脚就一群人上去献媚,乌泱泱的,成何体统! 正气着,却听一边的林轩开了口"你为何与吏部尚书同行?" 杨桃侧头,脸上余怒未消:"同为受刑之人,无轿而成伴。" 林轩面露不悦,也疲于废话,就冷冷的直入主题:"苏雪尘死了。" 杨桃身子一僵,顿时消了气儿。 "怎么死了?" 林轩拧紧了眉,"说是半路遭了强盗,可我总觉此事怪谲,通往边城一路城镇密集,鲜有荒蛮之地,可苏雪尘偏偏绕了远,跑到兖州那种山贼出没的地方,明摆着送死,要真有其因也就罢了,就怕有人从中做隙。" 杨桃不语,悲切之心油然而生,想自己因受刑,而未能送君把酒当关,先前一起信步徜徉,竟是最后一面,只叹人生如戏,一位俊才就这样葬身荒野了。 见杨桃神色颓然,林轩摇了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当专注应付眼前状况,莫让死人拖累了活人。" 杨桃猛的抬头"老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轩道:"你小心些便是了,我只怕,这事乃人为所致,小人利用此事再生祸端。" ***** 金銮殿,龙颜微沉。 "皇上,事到如今,边疆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当早做了解。"一位内阁大臣道。 皇上合上奏章,轻叹了口气"以众位爱卿之见,当派谁去?" 众臣不语,只管低头立着,谁也不想做这种得罪人的缺德事。 皇上见林轩心事重重,音色冷清:"首辅,你意下如何?" 林轩拱手道:"臣愚钝,无合适人选。" 皇上又转头去看仲廷玉,张开了嘴,又闭上了,不自觉的盯着看了好一会。 没人敢仰着头盯着皇上看,大家只觉得皇上又开始生气,便更不敢说话了。 仲廷玉低着头,虽表面镇定自若,内心也只觉如履薄冰。 即便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 "皇上,既然众臣都无意见,不如按林首辅先前的计策实行。" 皇上回过神,看了说话的那臣子一眼。 听了那人说话,仲廷玉眼底一沉,目光凌厉 备好的剑方才出鞘。 第22章 失策 只见那臣子不慌不忙:"以臣之见,精通兵法之人也早已下放到各处守城,毛总兵功绩显赫,声震边疆,且麾下良将富足,借于边城一用,乃全宜之策。" 林轩抬眼瞄了那臣子一眼,只觉面生,也便没起什么异心。 杨桃光顾着低头想苏雪尘,神色些微的流出些凄切来。 有几个人陆续站出来附和,说了些附庸之词,也是毫无新意。 皇上蹙了眉,默不作声。 刑部侍郎站出来道:"皇上,就苏雪臣一事,臣有本奏。" 皇上沉声道:"呈上来。" 身边的公公忙麻利的从侧旁转过来,猫着腰一路轻声轻脚,接过了奏章,又毕恭毕敬的双手呈给皇上。 皇上翻开缎面,脸色愈加阴沉。 刑部侍郎屏息站着,手心冷汗涔涔。 大殿里的气氛几欲凝固,一滩死水般的寂静。 皇上缓缓翻动奏章的声音,却似这死水地下的漩涡,随时能掀起惊涛骇浪。 翻到最后一页,皇上捏出来那张沾血的纸张,勃然大怒。 龙案一震,犹如晴天霹雳。 "天子眼下敢杀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 众臣一听皇上发火,跪地的声响接连不断。 林轩心跳如鼓,深知事态严重。 皇上生性多疑,刚愎自用。 这等自行诛杀朝廷命官的事,对皇上而言属于触犯皇权。 天底之下,试问除了皇上,谁还掌握臣子的生杀大权,胆敢越粗代庖,难不成也想当皇上么? 这等重罪,又不知会多少人将血溅菜市,满门抄斩。 "皇上息怒,臣只是发现了这血书,不敢隐瞒,但至于何人,望皇上恕臣愚钝。"刑部侍郎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皇上猛的起身,与案前焦躁转身。 "给朕查!查不出来,就给朕滚!" 仲廷玉眼底冷极而毒,却不流出一分一毫"皇上,微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桃一凛,下意识看了林轩一眼,正巧与林轩四目相对。 林轩满眼担忧。 "说!"皇上怒气未消。 仲廷玉镇定自若:"皇上,臣之拙见,人死不能对症,又无处可寻行凶者,况且这事如若真不是强盗所为,定是政敌所致,皇上交到下面去查,恐怕会遭幕后指使暗中操作,无限期搁置或嫁祸他人。" 皇上烦躁道:"那该如何?" 仲廷玉淡淡道:"臣以为,杀苏雪尘之人,定是有利与己。" 此言一出,林轩顿时面色惨白。 皇上沉思半刻,面色青黑。 "你以为呢?" 仲廷玉毫不犹豫道:"恕臣愚钝。" 众臣哗然。 杨桃也颇为吃惊,本以为仲廷玉又是瞧谁不顺眼,借刀杀人,如今看来,似乎真的只是给皇上个意见而已。 皇上转头问杨桃。 "以卿之见呢?" 杨桃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胆,臣与苏雪尘私交颇好,欲观其遗笔,兴许有助。" 皇上挥手:"准。" 侧旁的太监又上前极为恭敬的取了血纸,转身下来递给杨桃。 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上面大都被血浸的模糊,只能隐约的看清几个'他人欲加害于我'的字。 杨桃浑身发冷,"皇上,这似乎不是苏雪尘的字迹。" 大殿里一派死寂。 杨桃的话掷地有声,"皇上明察,臣恐此事有诈。" 刑部侍郎和先前支持林轩的臣子,不约而同的瑟瑟发抖。 吏部侍郎反应极快:"臣以为,苏雪尘执笔之时,定是千钧一发,慌乱下,字迹可能较平日里潦草。" 杨桃转头,厉声喝道:"字迹再潦草,也不至于变成另一种字体,你意欲混淆是非,是何居心!" 吏部侍郎颤声道:"臣万死,还请皇上明鉴,臣绝无混淆之意。" 仲廷玉不慌不忙道:"不知杨大人方才用了'似乎'两字,又是如何呢?" 杨桃捏紧了血纸,正欲发怒,却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脸涨的通红,半天憋出来一句。 "……吏部尚书……所言极是……杨桃起初确实……确有些不确定。" 包括皇上在内,满朝文武的下巴都掉了。 林轩害怕都顾不得了,瞪着杨桃,眼眶欲裂。 杨桃赞成仲廷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有些细心的臣子将早晨两人并肩而行联系到一起。 想着莫非杨桃也投靠了仲廷玉,那可就大势所趋,看来仲廷玉要位极人臣了。 杨桃立在原地,一脸憋出内伤似的继续道:"苏雪尘的字体如何,可凭往昔试卷为证,忘皇上对比,虽略有繁琐,也强于为奸……居心不良着所用。" 仲廷玉坏心顿起:"杨大人此言,那居心不良的人,可是下官呢?" 杨桃望着仲廷玉这般咄咄逼人,还故意刁难,心想怎的就没了私底下那般乖觉了。 真是玉儿心海底针呐。 无奈又不忍辱骂,只好纠结道,"没有,没有,杨桃绝无此意。吏部尚书提出的意见,实乃正当发问,杨桃心服口服且绝无影射,还往尚书大人海涵。" 众人呆木,甚至有几个人偷偷的在袖子里捏了自己的胳膊,以鉴是否为梦。 仲廷玉低头浅浅的抿唇:"下官不敢当,杨大人若有疑问,自可让礼部退朝找出科举试卷对证。当务之急,便是查出此事乃何人所为,莫要喧宾夺主。但皇上方才问杨大人的话,杨大人似乎还没有作答。" 杨桃不能苟同,只得耐着性子缓声道:"大人此言,杨桃虽觉在理,但不能认同,苏雪尘乃事情关键,如若苏雪尘并无留下任何遗笔,那么此书恐误数百性命。" 刑部侍郎跪在地上,突然抬头到:"此书从苏雪尘遗体内里衣服所发现,且当时马车里确有笔墨,应当属实。" 杨桃愤怒洪声道"荒唐!且不说你是否受人指使,你从未到达兖州,非亲眼所见,你怎敢口口声声确有此事,愚钝至此,妄为人臣!" 刑部侍郎语塞,遂委顿不语。 仲廷玉见状道:"杨大人恐伤及无辜之心,下官理解,如若这笔迹确实出自苏雪尘之手,因大人之言耽搁了时间,另他人得了风声,做应对准备。到时候全然没了一丝进展,另苏雪尘枉死,这种罪名,大人可担待不起。" 杨桃变脸般的心平气和:"尚书大人所言有理,凡事当求循序渐进,不能越级而行,如若礼部科举试卷一时难以寻出,前些日子在吏部选试,苏雪尘曾默了一首小诗,且劳吏部将其呈上来,呈与皇上一览便知。" 仲廷玉道:"好。" 杨桃长舒了一口气"还请皇上定夺。" 在两人细声慢掉的理论中,时辰已经超了往日早朝时间许多,皇上都不禁饿的肚子开叫,还掩口偷偷的打了几个呵欠,早就过了先前愤怒的劲儿。 "此事交予大理寺会审,如若不能彻查,朕定斩不饶。众爱卿都累了,就此退朝吧。" 语毕,林轩带头欢呼"谢主隆恩!" 待皇上走后,一群人立刻东倒西歪,弯腰捶腿,一派疲惫之色。 杨桃说的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连林轩感激涕零的攥着其手道谢,都无力答应。 春光画卷,暖阳润泽。 待人群散尽,空留了巍峨楼阙。 仲廷玉立身殿外,纤长的睫毛上尽是一层细碎的光点。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没有几个人,吏部侍郎嗓子还是压的极低。 "若不是杨桃,想必林轩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卑职还没来的及提毛总兵,杨桃就揪着苏雪尘的事不放,把皇上的性子都磨没了,不然接下来的准备,也不至于全都泡了汤。"一大臣抱怨。 "不过,幸好尚书大人英明,提前做了准备,将礼部和吏部的试卷全换了笔迹,不然直接呈了上去,那可真是要掉脑袋的。" "林轩老奸巨猾,看他在朝上的样子便可知,他必然从此事中嗅出动作,本想杀他个措手不及,无奈半路杀出个杨桃力挽狂澜,硬是将林轩保了下来,接下来,怕是他们的翻盘时间。" "是啊,连毛总兵给林轩的信都拟好了,幸好没派人藏林轩府上,不然东窗事发,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身边的人哀叹连连,仲廷玉却始终不语。 今日之事,仲廷玉处心积虑要至林轩与死地。 苏雪尘死了,可将事情硬掰成,若无苏雪尘,边城将落于毛总兵之手,利益所趋,苏雪尘惨死毛总兵之手,而毛总兵又是先前林轩极谏的,给其按个边疆勾结近臣的罪名,想必不难。 安排了好几人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无奈中途出了岔子,最终心血付之东流。 "大人?"吏部侍郎抽了空挡,抬眼去看仲廷玉的脸。 唇角微翘,凤眸里晶光流转。 居然看起来莫名的高兴。 *** 林轩与杨桃分析完这其间的利害是非,终也疲了。 杨桃心里不痛快,先前睡了仲廷玉这点喜气顿时全无。 林轩道:"我要去大理寺观摩一下,时间不多。" 杨桃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回去处理差事。 林轩刚走了几步,又猛的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来了句 "莫非你有把柄落在仲廷玉手里了?" 第23章 未央 杨桃些微吃惊,停身道"没有。" "那为何你今日于朝廷上,对他的态度与往常大相径庭?" 杨桃凝神一会:"突念旧谊,于心不忍。" 林轩神色微沉:"想仲廷玉那样的人,连皇上的心思都吃透了,更何况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拂袖而去。 刚转身踏了两步,林轩刚好跟才退朝回来的仲廷玉一行人,撞个正面。 林轩心中纵有满腔怒火,表面依旧滴水不漏。 仲廷玉面如止水,低垂了眼,微微颔首,带头躬身请礼。 林轩回了礼,便起身直径离去。 杨桃未来到及走,立在原地看向这里。 玉栏朱阙,映着他修长的身体,眉宇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纠结万分。 仲廷玉无意识的笑了一下,他本来生的眉眼极佳,这一笑更添了几分俊俏。 然而在杨桃眼里,却只见了勾魂彻骨。 身子一颤,脸一红,杨桃忙甩了袖子匆匆离开。 苏雪尘事件,最后对了所有其字迹,都证明那血书出自其手。 至于幕后黑手,林轩拼了老命,忙碌的穿梭于大理寺,最终只能寻了个倒霉鬼应付了事。 皇上大笔一挥,判了个秋后问斩。 林轩只觉殚精竭虑,却不敢致仕,恐政敌歹毒,到时候辞官回家也不得安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只是为人就更加小心谨慎。 林轩懈怠,许多要务自然落到了手底的一干官员身上。 朝廷里和稀泥的人比比皆是,唯恐干多了摊事。 杨桃倒是全然不在意,每日公务缠身,经常草拟奏章文稿到天亮。 最主要的,吏部尚书常常三更登门拜访,于是拟奏章的事,又不得不拖到天亮。 但也不是每天都是。 入夜,云低雾薄。 灯影绰绰。 杨桃捻袖蘸墨,笔尖悬在纸上,凝思了一会。 接着一手凌厉工整的小楷,涌泉般铺在纸上。 近日南方春雨连绵,河道因水涨而冲缺堤岸,因其未造成灾民霍乱,地方官员的奏章也未受到应有的重视。 杨桃以为,此时若不加厚防护堤,待夏日雨水丰沛之季,在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 索性不如现在加以稳固,并计数里设置亭,亭有亭长,负责督促修缮堤岸。 此乃长远之计。 杨桃遣词造句,将心底的念头,一丝丝工整的列到纸上。 待抬头时,已是二更亥时。 房门吱呀一声移动出一个缝隙,漏了些须凉风进来。 脚步也是轻轻巧巧的。 杨桃搁下笔,歪着脖子,目光熠熠,越过屏风,又重新暗淡起来。 一个小丫头捧了一碗热茶盏,将杨桃桌面上已经凉透了的茶盏换下。 微蹙了眉,杨桃望着晾干了墨迹的奏章出神。 老仆弓着背,一路小跑进杨桃的房里。 "少爷,少爷。" 杨桃眉毛拧的更深,"大半夜的,你喊什么喊。" "少爷,那美人姐姐为何今日也不来了,这都连续三日了。"老仆晦暗的眼神里难掩的惋惜"莫不是美人姐姐来了葵水不能跟……" 杨桃气急败坏的抓了桌案前面的玫瑰蒸点塞进那老仆嘴里。 "唾!呆头!你真看不出来那是个男人么!就算真是女人,你也不得言辞如此粗鄙。" 小丫头低着头腼腆的笑了一下,收拾妥当了手里的活计,便欠身退出房外。 老仆嚼光了嘴里的糕饼,咂咂舌头,继续道:"少爷,那今晚上还给不给留门儿了?" 杨桃余怒未熄:"不用了,你最好给我睡死过去,我也落个清闲。" 老仆眼睛里含了泪,默默的用衣角儿拭了拭,哽声应了句'知道了',正准备退出,又被杨桃叫住了。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杨桃手指些微发抖。 老仆转了转眼珠子"少爷,老奴年纪忒大,脑子不好使,这就给忘了。" 杨桃嘴唇发白"……你说,莫不是美人来了……就不能跟我……" "葵水?"老仆恍然大悟。 "正是!你为何突然这么说?莫不是是听见了什么?" 老仆满脸费解,"少爷,老奴不懂您的意思,至于听见什么,老奴确实听的些须动静。因为那美人姐姐一来,少爷卧房就熄灯。老仆初始总怕少爷有吩咐,便整晚的坐在您房门外,就听那床榻就吱吱呀呀的摇晃,晃的老奴心里难受的晃。记得少爷娶少奶奶那阵子,床也晃过几次,后来就不晃了,老奴好奇,就去问婆子,婆子说那床晃是少奶奶正跟少爷同床,床不晃是因为少奶奶来了葵水,不能跟少爷同床。这次美人姐姐不来了,老奴琢磨着,是不是美人葵水也来了。" 杨桃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浑身战栗"这么说……你都知道了……还有别人知道么?" 老仆见杨桃发怒,忙跪在地上,老实招认:"少爷,老奴总想着给您找个木匠修床,总是一转身就忘,您要不说,老奴也想不起来,老奴明个儿一大早,就给您找木匠去。" "我问你还有别人知道么……" "知道什么?" "恩……床响……" "就老奴自个儿在少爷屋门口守来着,没有别人。" 杨桃松了口气儿:"那好,你把这事忘干净了,否则我定不饶你。" 老仆一听又要罚,身子抖的筛糠一般 "少爷,什么事儿?" "方才你跟我说的事,给我全烂在肚子里。" "少爷……老奴刚才与你讲什么了?" "……你不用在想了。"杨桃起身,下定决心般的"给我备顶轿子,我要出门。" *** 未央殿外,玉栏红烛,夜色撩人。 正当班的太监立殿外在打个哈欠的功夫,袖子便被人不轻不重的一拉,拽到了阴影里。 正欲发怒间,一回头,看见一双杏仁眼,贼溜溜的,不正是那兰妃的心腹丫鬟春桃。 "瞧把公公吓的,连春桃都不认得了么?" 那太监将袖子从春桃攥紧的手里一丝丝的扯回来,低头抚着被拽的皱巴巴的衣衫,没好气儿的道:"怎能不认识春桃姑娘,想皇上留宿兰妃那阵子的时候,那眼睛长在脑壳上头的,不就是你么。" 春桃一听,四处张望了回,随即努着嘴吧往太监身上蹭 "公公哪里话,春桃身子挫,那看见了大人物,眼睛不长脑袋瓜子顶上,不也看不见不是,一般的小太监,春桃垂着眼睛就看的见了。" 太监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有屁就快放。" "行了行了,我的好公公,春桃刚才手重,咯了公公的身子,春桃给公公赔不是还不成么。"春桃一边小声哼唧着,一边偷偷的往太监手里塞白花花的银子。"春桃此番前来,还真有事问公公。" 宫里头的规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用不着假惺惺的装,太监一看见银子,也毫不掩饰的喜笑颜开。 "说,姑娘什么事。" 春桃将手缩回袖子里,抻着脖子依旧的四下望,终觉得不放心,便又开口央道:"公公,这儿太冷,咱找个避风的地方说。" 那太监也无所谓,毕竟这个时候在门外当差,比不上屋里头那些个太监总管舒坦,也不用那么尽职尽责。 且一般情况下,这个时辰皇上都没完事,看守太监出去尿泡尿的时间还是有的。 春桃领着太监转到了一个宫墙角,瞅着没人,便压低了嗓子在太监耳边低语道"公公,今儿个皇上临幸的,可是宫外头抬进来的那个?" 太监保持着歪头听话儿的姿势不动,嗓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了事。 "那劳烦公公给那宫外头的女人加点茶料。"春桃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这剂药,已经煎成了水,加点儿进茶叶里,看不出来的,事成之后,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太监袖子里一凉,一个小瓷瓶儿顺着袖口的缝隙滚到了衣服深处。 "可不敢,他死了,便是查不出来是谁,这些个伺候的奴才都是要掉脑袋的。"太监开始着手在衣袖里掏方才收的银子,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 春桃急了,忙摁住太监的手"哎哟我的傻公公,我们主子也没说要那女人的命,这不过是味中药,吃了没别的毛病,就是生不了孩子罢了。" 太监一听,脸上顿时复杂起来。 春桃见状忙拭眼角"公公,这些年皇上不回后宫,可苦了宫里头这些个娘娘了。好容易前些日子皇上去了兰妃的素娥宫,娘娘本以为终于盼出了头,结果又被这狐媚子给勾了回去,您说一个外面的女人,无名无份的,干不干净都不晓得,别再坏了天子血脉……" "行了,"那太监突然打断了春桃的话,"甭啰嗦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春桃大喜,小声的千恩万谢,信誓旦旦。 太监听的心不在焉,只想着有这等好事,便宜不占白不占。 待送走了春桃,瞅个无人的空挡,将袖子里的小瓶随手丢进了池塘。 别人不知道, 可这未央殿里伺候的每一个太监都知道。 就算是华佗再世,殿里面那个人也生不了孩子。 未央殿内,雾气缭绕。 汉白玉柱子上攀龙附凤,青色地纱卷裹着满殿的湿气,湿漉漉的垂在石砖上。 张顺站在殿的最里头。 隔了两层纱帘,里面便是那活色生香的春宫画面。 第24章 碎玉 蓝田玉池内,水光潋滟。 黑色的头发丝在水面上软软的浮着,一只手摁在上面,下死手的将身底下的人头按进水里。 细长的手指头狠狠的扒在池边,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石头里去。 横趴在池子外通体透白的身体上,尽是青红斑斑的痕迹。 皇上一面将悬在池子边上的头摁进水里,一面用膝盖压住身下人的双腿,重重的挺送。 嫩红的甬道内壁偶尔会翻出来一点,带出些血丝,雕花一般在羊脂玉样的身体上蜿蜒下去。 红烛高照,殿内通体明亮。 扭曲的脊背像是人濒死的脸。 感受到了内壁里窒息的痉挛,皇上终忍不住将体内灼烫的液体送到最深处。 突然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呛水声,完全的掩盖了先前淫靡的声响。 张顺低眉顺眼,只当没听见一样,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咳嗽的声音似乎无法停止,有外面的公公跑进来,贴在张顺耳边低语。 说完了,那太监便麻利的小跑回去。 张顺弓着身子,低头合计了一会,不敢隐瞒,便抬手撩开了外面一层青纱,上前了几布,直接跪在里纱外,脑门碰着地面。 "皇上,兵部尚书于体仁宫有要事求见。" "不见,说朕休息了。"皇上的声音,隐隐含怒。 方才被水浸的奄奄一息的人,动了动满是水珠的睫毛,突然活过来一样。 张顺搁在地上的脑门湿湿的。 "皇上,奴才该死,那兵部尚书还托人带了句话进来。" 皇上的手指在身下人的细细的腰杆上游动"讲。" "蛮夷大举进犯,边城失陷。" 压在侧腰的手指一沉,皇上立即起身披了件衣裳"摆驾。" "奴才遵旨。"张顺拖长了声音,低着头起身取了皇上的衣物,伺候着穿好了,便张罗着摆驾。 皇上朝外走了两步,又急速的转过身,登了台阶,顾不得四溢的水,直接坐在了池边。 伸手拉了仲廷玉的长发,将其提坐起来。 黑玉般的青丝沾在苍白的身子上,越发有种意外冰冷的姿态。 "这下你高兴了。"皇上的声音低沉。 被粗暴的擦掉脸上的水,仲廷玉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盛怒的脸。 皇上眼底氤氲,一缕一缕的拿开粘在仲廷玉脸上的黑发 "不如,永远留在这未央宫里吧。" 下巴上的水滴,滴落在地面的声响,突兀清晰。 仲廷玉眼睫微微闪烁,本来想笑,可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杨桃的脸。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惊恐,仲廷玉突然跪趴在皇上脚下。 "……皇上……" 皇上站的笔直,斜垂着眼睛看脚边那裸露的脊背。 心里面竟刀割一样。 张顺跪在一边,屏住呼吸,死人一样。 皇上长叹了一口气"你先回去吧。" 仲廷玉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头顶上声如白绫,勒在人脖子上一样,只觉恐怖。 皇上却是细声慢语:"如若你继续作祟,总有一天,会溺死到这池子里。" *** 杨桃的头咚的一下磕在桌案上。 身后伺候的小丫头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杨桃揉揉发红的脑门,自叹这些日都没睡好,本来想着等仲廷玉,结果自己先睡着了。 "杨大人,不然您先去客房歇着,我家大人回来,奴婢自会通报一声的。" 杨桃精神了一会,只觉自己荒唐,便起身道:"不用了,在下告退。" 那小丫头笑眯眯的,"杨大人,坐一会吧,我家大人马上就要回来了,您都坐了一晚上了。" 杨桃更觉尴尬,连忙摆摆手,转身出门。 走到门口,府内的下人还未来得及伸手,那门自个儿就开了。 鱼贯而入的,是些个黑衣小厮。 错愕间,还没等问个清楚,仲廷玉一袭深紫色的斗篷,就立在了杨桃眼前。 月色脂粉一般,淡淡的洒在肩膀上,泛出一抹幽谧的银灰。 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仲廷玉的脸色极白,润着垂在帽兜外的黑发,郁郁寡欢的。 杨桃顶着一个镶红印子的脑门,尴尬的语无伦次。 "恩……我……刚巧路过,也不是……我睡着了,并没有特意等你……" 没有任何征兆,仲廷玉的眼角突然掉下一颗眼泪来。 杨桃一看,立刻慌了。 俩人认识这么久,倒是自己打小经常当着仲廷玉的面儿哭丧,仲廷玉可是在自己面前连眼圈都没红过。 "你怎么了?"杨桃心里顿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仲廷玉不语,抬了脚就往府里走。 杨桃也不想着走了,急急忙忙的跟在仲廷玉身后,顾不得身边人异样侧目,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不是顺路,我是特意……我很想你……便过来了。" 杨桃的脸红的几乎不能见人。 仲廷玉也没应声,甚至丁儿点反应了没有,直径穿过外宅进了内苑。 深紫色缎子斗篷,雾气一样些微的腾起,露了里面雪白的云杉。 杨桃放心不下,也懵懵懂懂的跟了进去,直到那身长玉立的影儿隐没在屋子里,这才水泼一样的醒了过来。 惊觉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那胡搅蛮缠的怨妇了。 羞愤间,杨桃忙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力道直接带进了屋内。 眼前的门迅速的关上,挡住了几声嬉笑。 仲廷玉的身子有淡淡的麝香味,"你要是有一天见不着我如何是好?" 杨桃张了嘴,"啊?" "我问你,如若有一天你再也见不着我,你会如何?" 杨桃沉默了一下,"见不着就见不着了。你我官居高位,免不了外调下狱,且男儿理当心系国家社稷,不应儿女情长。" 仲廷玉的手指攀上杨桃的后颈,"那就好。" 杨桃惊觉其指尖凉意彻骨,忙握入掌心,"你问这些做什么?" 思索了一会,杨桃一惊"难不成,有人要加害与你?" 仲廷玉的声音恍恍惚惚的:"能有谁?" 杨桃苦笑,"也是,你便不去害别人就不错了。" 仲廷玉眼帘微抬,自浓长的眼睫间盯着杨桃的脸, "昔日与你一同下江南时,我藏了一壶酒,想着日后只与你共饮。" 杨桃眉宇凝神,忆多年前旧事,脸上无意识的挂了浅笑"我没记错的话,那时你年方十几,到现在这酒已成陈年佳酿了,定是香醇无比。" 仲廷玉回身幽幽的点了灯,音色冷清,"不过待回了京城,那盛酒的玉壶就裂开了。" 黑夜里那一丝丝光亮,越来越是清明,不多久,整个屋子就如沐残阳。 杨桃面色惋惜"真是可惜,我没口福了。" 仲廷玉轻声道:"玉壶裂痕在颈端,初始到无妨碍,不过这些年以来,裂痕倒是越来越大,长进玉质里似的,但美酒并没少一分,反而日渐醇厚,芳气笼人。" 杨桃道:"这真是稀奇事,按理说,那酒当早漏光了才是。" 仲廷玉脸上毫无表情,"今日我看那玉壶有欲裂之势,突然想起那些酒你都没喝到,顿觉神伤。" 杨桃将仲廷玉拉的近了,另一只手轻捏了他的脸道,"你如此精明的人,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么,拿出来喝光不就好了,用的着在继续放吗。" 仲廷玉淡淡道,"我放惯了,况且你也喝不完。" 杨桃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怎会有饮不尽的酒藏。反正那玉壶早晚会碎,别可惜了佳酿,免得伤了藏酒人的心。" "我倒是怕,酒没喝完,壶碎了,喝下去的酒也便成了那穿肠毒药。"冰凉的嘴唇轻轻的吻住杨桃的下巴,仲廷玉齿缝间的语言模糊"到时候,品酒人可如何是好。" 下巴上不轻不重的咬舐,让杨桃略微吃痛, "……你想说什么?" 仲廷玉含着杨桃的唇,舌尖绵密的缠了上去,使坏一样的。 杨桃意识恍惚,解了他的衣扣,一只手伸进去,总觉得指尖滑腻"你去哪儿了?身上这样香,头发染了如此重的湿气。" 仲廷玉松开了杨桃,眼角艳色泛滥,"杨大人,劳烦吹灯。" 杨桃瞅着眼前色泽极深的瞳孔,身体发烫,"……我想看着你。" 仲廷玉突然裹紧了衣裳,"看不得。" 杨桃撑不住,忙熄了灯,眼前的透白的玉人瞬间沉入了如墨夜色里。 是夜,马踏边关,蛮夷长驱直入。 第25章 督军 早朝,皇上大发雷霆。 仅一日,蛮夷过了边城,趁夜攻占了两座要塞,十万驻城大军临敌时溃不成军,不堪一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料朕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 林轩不语,满朝文武,谁不知那些个手持大权的无用的总兵都是靠着巴结吏部尚书上位,真到了兵戎相见之时,除了敛钱财逃跑,指望他们为国效力,简直天方夜谭。 皇上亲小人远贤臣,朝廷早已是外强中干,稍有外力触碰,便做摇摇欲坠之势。 仲廷玉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兵部尚书拱手道:"皇上息怒,蛮夷进军神速,渐逼京师,当务之急,是拟定攻守方略。" 皇上眉头紧锁,"以卿之见呢?" 兵部尚书略沉了半晌,道:"前线精锐骑兵尽数失陷,因其离京城不过千余里,京师人心震惊惶恐,也无作战经验。臣以为,此时贸然迎战,若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战败,后果不堪设想。目前情况,当另各边境守臣竭力防守,再做定夺。" 林轩心里一撇嘴,又是一个活稀泥的高手。 皇上大怒,"说了同没说一样!不想干趁早致仕!" 兵部尚书两腿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罪。 大殿里更静了,臣子们全都低着头,唯恐被皇上看着脸,叫出去触霉头。 林轩在袖子里捏紧了手,内心思索着对策。 眼下主战是没错,不过,这话却是万万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 仲廷玉一直等着揪自己的小辫子,自己提了主战后,但凡出了岔子,归根结底总能牵连着算到自己头上,到那时仲廷玉岂不是肆意安插罪名。 如若沉默不语,又实在枉为人臣,愧对天下苍生。 真是进退两难。 正苦闷之时,忽闻皇上沉声道:"首辅有何意见?" 林轩一颤。 思索片刻,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皇上,臣以为,蛮夷入侵,带上万铁骑,从这个数目上看,蛮夷初始目的该是为了略夺财务,一番混战后未料我朝边防空虚,十万大军形容虚设,所以长驱直入有渐近之势,但只要给其当头棒喝,当命精锐部队重挫其气势,也便另其知难而退,不再妄想以蛇吞象。" 皇上眉间稍稍舒缓了些。 仲廷玉听林轩这般,眼底冷光一闪,顿时心生一计。 此时兵部郎中站出来表态,"皇上,话虽如此,这精锐部队,倒是从何而来?京师空虚,全无战斗力,如何给其当头棒喝?" 吏部侍郎拱手道:"兵部言之有理,如若贸然迎战,现了拙,反而得不偿失。" 皇上重新拧了眉头,正欲开口,只见礼部尚书站出来犹豫道:"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沉声道:"说。" 礼部尚书深弯了腰,顿了一顿道:"臣精于阴阳方术之书,近日星象有变,当另京都南迁,方能避过此劫。况且此次南迁,也为各地勤王之师赢的充足的时间,蛮夷再猖獗也只有几万骑兵,到时候不用战,围也围死了。" 礼部尚书话音未落,竟也有两人同时开了口。 "微臣以为……" "皇上……" 这一声,说话的人都愣了一下。 杨桃和仲廷玉互看了对方一眼,颇为无奈。 皇上面朝杨桃:"爱卿请讲?" 杨桃强忍了愤怒道:"主张南迁之辈,论罪当斩!自本朝开国,因北方蛮夷猖獗,定都北方为的就是天子守边疆。区区几万蛮夷来犯,不主战,反主逃,弃北方百万苍生而不顾,另天子蒙羞,罪无可恕!" 礼部尚书一听,面色如土。 林轩暗自赞许。 这也正是自己的意思,终借杨桃之口,倒了个干净痛快。 杨桃虽深通官场原则,但不畏权贵,敢于直言,这点真是自己万万也学不到一分的。 杨桃继续厉声道:"皇上,臣以为,京师不振,源于人心惶恐。只要以勤王援军安定军心,以捍卫家园激其斗志,如若蛮夷真趁快攻到天子脚下,京城也定会守的固若金汤。如此,命前线将士拼死守卫,并速调南北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的备倭军,将被所属各府的运粮军,马上开赴京师,策划部署。" 皇上微微点头,神情舒缓了许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面色又新添了几分浓云"仲廷玉,你刚才有话要说?" 仲廷玉一听皇上直呼己名,倒也不慌,端了袖子上前一步,"皇上,林首辅和杨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以为,既然是战的话,先前总兵战死,那么,新总兵人选,还请首辅定夺。" 林轩恐其言语间的居心险恶,便冷着脸应了一句"没有。" 仲廷玉缓缓道:"大人切莫推辞,国难当前,当为国选材。" 皇上也正愁无人可遣调,"首辅,你职责在身,莫要懈怠。" 林轩听皇上语气毫无商量之意,只得大着胆子商量道:"皇上恕臣愚钝,臣当真无人选,选将这等国家大事,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皇上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身来,正要发火,却听仲廷玉声音清泉一样的,缓缓流动。 "皇上,若无将才,一切岂不成了纸上谈兵。" 皇上气急败坏,"朕算看清了,你们这些个臣子,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个个该斩!" 杨桃顿觉悲愤,想此等关头,竟无一人为国请命,心一横,上前拱手道:"皇上息怒,臣虽不知武将适合人选,但臣愿意降为监军,随军督战,尽献微薄之力。" 语毕,满朝自愧难当。 仲廷玉眼睫轻抬,张了嘴,又重新合上。 皇上余怒未消,但也知杨桃一片冰心,声音缓和不少"这满朝的文武,破睫之际也就只有你能担大任。蓟州乃蛮夷入京要塞,降职就免了,你便带着一品衔,任大学士督师去那里驻守,运筹帷幄吧。" 杨桃跪地"臣遵旨。" 一边的林轩彻底傻了眼。 仲廷玉最善洞察人心,尤其摸透了皇上的秉性,引其中计。 他一席话,激怒了皇上,把杨桃逼得出去守城。 杨桃一走,朝廷上将无再能压制仲廷玉的人,他便将无恶不作,为祸朝廷。 但国难当头,岂能容奸佞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林轩也顾不得多想,直接上前一步。 "皇上,杨桃终究一届文臣,万万上不了前线啊!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怒喝:"杨桃不去,又有谁能当此任?你么?" 林轩留杨桃心切,话不经脑"于松乃名将之后,可出任总兵。" 仲廷玉垂了眼帘,眼底精光熠熠。 只觉得,他等林轩这么一个破绽,已经等了数载。 本以为已经无望,没料到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皇上果然大怒"你明知不荐,是何居心!" 林轩醍醐灌顶,却已然是穷途末路。 "臣有罪!" 皇上冷声道:"你也不用请罪了,致仕去吧。" *** 春寒料峭,凉了一方城池。 仲廷玉一身翩翩紫衣,幽灯在他如羽的睫毛下绘出了一抹暗影。 于松也是第一次跟吏部尚书打交道,以前从来都是远远的望见了,今儿个可是两人单处密室,偶尔抬眼瞥见仲廷玉如雪的颈子,只觉面皮儿越发灼热。 仲廷玉倒是坦然,几番推心置腹,于松终放下了警惕。 "寻常时候,官居总兵,那是祖宗保佑。可此时前往任职,只能说大人时运不济。"仲廷玉细长的指头覆在青花茶盏上,声音轻缓,"何况眼下大人全无用兵计策,更别提胜的把握。" 于松面色愁苦"实不相瞒,闻林轩推荐,下官犹如五雷轰顶,但皇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上啊。" 仲廷玉听于松如此诚实,无意识的浅笑了一下。 碰到这样的事,只能说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 林轩推荐的于松,本实属合理。 京师总督,名将之后,论资历世家都是最佳人选。 只是,谁能想到这于松干了多年武将,却连一下子也不会。 如此,于松前线倒霉,那么致仕的林轩,也是逃脱不了干系。 第26章 林轩 于松看仲廷玉笑的面若春花,忍不住微微打了个颤。 仲廷玉敛了笑,正色道:"击退蛮夷,未必有功,因其为总兵职责。一旦兵败,皇上盛怒之下定是格杀勿论。况且前方刀剑无眼,于总兵从未经沙场,前景甚忧啊。" 于松颓然,"这就是传说中的黑锅,谁也不想背,无奈下官背运,但事已至此,不上也得上了。" 仲廷玉面色一沉,"于总兵此次前去,倒也不是必须要大动干戈" 于松一听,思索片刻方道:"还请大人指教。" 仲廷玉抬眼,欲言又止。 于松也是个深知官场规则的人,见此光景,忙单膝跪地双手拱拳,"今日之事,于松胆敢泄露半个字,就叫于松满门抄斩,不得善终。" 仲廷玉忙上前扶了于松,"于总兵何至于发此毒誓。" 于松不肯起,"大人于松一届武夫,若大人此次怜我,他日定涌泉相报。" 仲廷玉静默半晌,开口幽幽道,"两军不动干戈,也并非难事。" 于松大喜:"下官洗耳恭听。" 仲廷玉道:"蛮夷此次出兵几万,为的无非只有一个字,财。又怎像朝廷上那些臣子危言耸听,一派灭国之势。如若蛮夷真有此念,区区几万骑兵,也太过妄想。以此前形式,定是蛮夷为抢夺而来,遇我朝示弱,虽攻占几城,但蛮夷也恐诱敌深入之术,不敢贸然进攻。你若投其所好,破财免灾,让蛮夷满意而归,不费一兵一卒,岂不快哉。" 于松微微点头,却不语。 仲廷玉见状道:"于总兵不必担心,如若此计不成,蛮夷也会因你示弱而轻视与你,到时开战,也会因掉以轻心而减弱战斗力,总兵战胜的几率定是大大增加,所谓先拉再打,也不失为一种惑敌之术。" 于松一听,心服口服:"大人之恩,于松三世无以为报!" 仲廷玉正欲开口,却瞄见了站在暗处的人。 纱帘剪影摇晃,幽竹停在远处,淡淡的道了句'大人'便不再多说。 仲廷玉垂下眼帘,面色陡然发白。 "于总兵,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府准备,明日启程,恕不远送了。" *** 待杨桃到了林轩府上,林轩已然收拾妥当。 遣散了府上家奴,林轩温了一壶秋露白,与杨桃对酌。 灯芯摇曳,风从半掩的窗棂挤入厅堂,吹皱了杯中佳酿,揉乱了林轩两鬓霜白。 饮尽了杯中酒,杨桃抬眼看着林轩,心中一阵酸涩。 初识林轩,自己才年方十五。 那时林轩乃国之栋梁,官居国子监祭酒,礼贤下士,对自己倍加赞赏。 自己能有今日,也多因林轩精心栽培,才青云直上,官运恒通。 且林轩为人正直无私,勤勉为国,起早贪黑的打理朝政,竟落了个如此寂寥的下场,令人扼腕。 林轩倒也精神不差,正欲给杨桃倒酒,却被杨桃双手接过酒壶。 "学生怎能让老师斟酒。"杨桃眉眼泛红道。 林轩眼睛里堆了笑, "林轩现已为庶民,杨大人这一举动,林轩今后可受不起了。" 杨桃喉头一哽"别说斟酒,就是下跪,老师也受的住。" 林轩轻叹了口气"你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但官场险恶,仕途坎坷,今后我不在了,望你好自珍重,若到艰难之时,定要谨记'左右逢源',方能转危为安。" 杨桃点点头:"学生知道了。" 林轩继续慨叹:"说来惭愧,我为官数十载,一直不屑于此,事到如今,方才恍然大悟,为官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孤身一人啊。" 杨桃极为乖觉"老师教诲,学生定谨记于心。" 林轩苦笑:"你答应的如此之快,看来还是不解其中乾坤。况且你年轻冲动,心思不够缜密。一个好官,不单单只是励精图治,还当能惩治奸佞,如斯,才能真正的为国尽力。" 杨桃不语,深知林轩言语间隐含之意。 林轩见杨桃神情凝重,想师生数载,此去经年,恐无缘再见,不如索性敞开些,将话说透了。 "你跟仲廷玉虽不曾对对方服软,争斗不休。但我也知道,你们两个曾为知交,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虽表面温软如玉,但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瞠目,此等城府极深的人手握重权,误国殃民。他一日在位,则为一日之祸。当务之急便是除之而后快。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你万不能念及旧时情谊,而不忍心下手。要知道,党争手段卑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杨桃目光落在地上,空荡荡的。 林轩继续道:"你貌似刚硬,实为性情中人,前些日子你与他走的颇近,关系缓和的程度出人意料,且不说原因,就其结果而论,今日你下放,我致仕,便是他早已运筹帷幄的结果。趁你掉以轻心,出其不备。" 杨桃摇摇头"他不会的。" 林轩一愣,正欲反驳,又突然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口说无凭,你且看接下来事态发展。如若今日他处心积虑,那么于松身上必生事端,林轩定遭牵连,到那时你便能想开了。" 杨桃心头一震,抬头望着林轩。 只见林轩面色沉稳,毫无惧色"这也是为什么初始皇上问我,我不敢推荐的缘由。" 杨桃狠狠的攥了手,"不管事关仲廷玉与否,也是学生愚钝,害了老师。" 林轩摆摆手,笑容坦然"我倒是觉得,蠢笨的人是我,你本为明珠,我非但没有将你存起来光耀国家,反而经常拿来当党争间的挡箭牌,每思于此,倍觉愧疚。" 杨桃眼眶发红。 林轩道:"多说过无益,唯有酒中欢。" 说完便将杯中琼液仰头引进,积蓄已久的醺意也渐渐染红了双颊。 杨桃听林轩一席话,已然无法尽兴。 郁郁寡欢间,杨桃也犹豫着是否要告知林轩自己和仲廷玉的关系,可转眼又一想,两人如今非敌非友,自己也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混乱间,总觉的有些事,该做个了结。 不知是不是醉了,林轩没察觉到杨桃异样的反应,反而愈加兴奋。 浑浊的眼瞳浮了些许亮光,林轩徐徐道:"犹记初见之时,感慨世上竟有你和仲廷玉这等优秀的人才,俊美飘逸,诗词绝艳。你谈吐不俗,他聪慧非凡,此等才情,都另我惊叹不已。" 杨桃神色些微茫然"可惜他没在国子监待几天就走了,倘若当时我留住他,想必也不会有日后突然见面时的判若两人。" 林并突然神色一样,微沉了许久才开口道:"当日殿试,仲廷玉满眼衔恨,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杨桃道:"我一直认为仲廷玉的才学在我之上,殿试上他心猿意马,大失水准,我也很是意外。" 林轩面露愧色:"如若当日皇上亲自殿试,而不是交我代劳,那状元郎恐怕就是仲廷玉了。" 杨桃道:"老师且不可因此而内疚,发挥失常这种事与主考无关。况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仲廷玉不该如此对您。" 林轩声音全然不像平时,些微的沙哑了,"我自诩一生坦荡,可就是这个仲廷玉,我确实对他不住。" 杨桃撑大眼睛盯着林轩,不敢置信"……老师何出此言?" 林轩没听见一样,嘴角微颤。 "我有今日,全是报应。" 语毕,居然掩面而泣。 第27章 离别 仲廷玉紧闭着眼,脸色纸一样的白,身子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烛高照。 皇上见他微抿着薄薄的唇角,纤长的睫毛上润了细汗,只觉小腹一紧,呼吸也越加急促起来。 捆绑的红绳,擦破了凝雪的皮肤,慢慢的揉出血丝来。 殿外春雷阵阵,听起来说不出的沉闷。 一顶朱红软轿在宫外的小路上摇曳,抬轿的小厮神色焦急,加紧了脚步往回赶。 夜风倒是极硬,挤进缎面帘子里,刮着杨桃的长袍,呼啦啦的,似乎要扯了去。 浓云遮月,万物宛若沉到墨里一样,黑出一种死寂来。 杨桃抬手掀了帘子,稍稍放大了音量。 "去吏部尚书府上。" 小厮面露难色:"大人,看样子,怕是要下雨了,况且这里离尚书府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轿子是软顶的,恐不能遮雨。" 杨桃脸模模糊糊的,看不出表情。 "你只管去便是。" 小厮不再言语,忙加快了脚步,调整方向,朝尚书的府上走去。 皇上总觉得,仲廷玉今天很异常。 平日里,任凭如何摆弄,都极不配合,一副木头相。 但是眼下这种异常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前些日子,将仲廷玉禁足在这宫里头,对外谎称其被发配守陵。 那时候他乖觉,示好, 为的是讨好自己,早日脱离后宫。 到不知他今日又打了什么算盘,明明看得出他痛的要命,却还是极尽媚态,曲意逢迎。 皇上莫名的怒火,将他双腿压在胸前,狠狠的反复贯穿。 仲廷玉突然睁了眼,一双极黑的眸子盯着皇上,流出来些许暧昧,真是从未见过的漂亮。 皇上有些忍不住。 细雨如线,以铺天盖地之势,织了满城银辉。 轿子开始渗水,水滴接连不断的打在杨桃身上,彻骨的冷。 杨桃毫无察觉般的,瞪大了眼睛坐在黑暗里。 却不知老师因为何事得罪了仲廷玉。 时隔多年,他依旧这般处心积虑,要致林轩于死地。 也不知,他步步为营,自己是不是那颗棋子。 思索间突觉轿子落地,外面的小厮叩门的声音敲醒了思绪。 有人撩开帘子,探头进来。 耳边雨声细碎,小厮的声音也湿漉漉的。 "大人,吏部尚书府到了。" 杨桃坐了半晌,讷讷的起身,出了轿子,一把纸伞贴心的遮在了头上。 幽竹的音色冷清,"杨大人,我家大人外出,您先进府避下雨。" 杨桃莫名的觉得放松,便随着幽竹,急速的进了府。 一股稀薄的热浪打在脊背上的时候。 仲廷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杨桃最迟明天一早出城,同行的还有林轩和于松。 虽然是三个不同的方向,却是每个都不能掉以轻心的。 本打算处理完要紧的事,剩余的时间,都可以跟杨桃一聚。 未料皇上临时召幸。 一反常态的竭力讨好后,仲廷玉只想着让皇上尽快的疲了,自己也好早点赶回去。 无奈皇上今日精力似乎特别充沛,反倒是自己,疼的浑浑噩噩,大有晕厥之势。 贝齿用力的咬在唇上,依然不能让自己清醒。 "杨大人,奴婢给您准备了干衣和暖炉,可以去更换了。"幽竹依旧的面无表情,端了一盏热茶,放在了杨桃手边的梨花桌上。 茶雾氤氲,香气素雅。 搭在桌上的手指湿冷,有水渍在木质上散开,不过也就略深了的颜色。 杨桃抬眼望着门口, 似乎不多久就会转出个人影儿来,一袭大红官服,黑乌纱,白月面。 "杨大人?"幽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啊?"杨桃侧头,神色疑惑。 幽竹并不意外"杨大人,您的衣裳湿透了。" 杨桃这才发现,自己额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滑进了衣襟里,"没事。" 幽竹不在说话,一转身推了门,继续忙自己的事去。 桌上的灯火闪了两闪,窗子吱呀一声的开了。 雨水噼里啪啦的漏了进来。 杨桃心头一悸,忙起起身,双手意欲合上窗页。 隐隐约约的看见了个人影,杨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窗。 又觉得不对劲,便打开了个缝隙,朝窗外望去。 幽竹挑着灯笼,照亮了对面人的脸。 杨桃蹙着眉,总觉得面儿熟。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极小,最后幽竹塞给了对面女子一些碎银子打发了事。 见幽竹转过身,杨桃忙关死了窗户。 回到座椅上,抬手摸了茶盏。 茶水已经凉了。 杨桃才觉得,方才幽竹给钱的那个女人,有点像当初在自己府上服侍少奶奶的丫头。 不过天那么黑,兴许看差了也说不定。 "皇上……" 突然传来的哀求声,让皇上身下一涨,松开几乎咬出血的乳首,重新直起了腰身。 身下的人,通体凉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的原因,不住的簌簌发抖。 皇上伸手摸了摸仲廷玉的额头,觉得入手湿冷,便消气不少,"怎么了?" 仲廷玉脸白的毫无血色,一双黑眸失了焦距般的盯着床帐。 "皇上……饶了臣……" 皇上一愣。 想这些年来,他从未开口求饶,无论是怎么折磨他,都是一副死人脸。 如今这副狼狈摸样,也是拜自己所赐,想了许久,皇上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伸了手臂将床上的人提起来抱在怀里。 "你要是早些服软,也便不用受这些罪了。" 仲廷玉的身子软绵绵的,下巴勾在皇上的脊背上,前言不搭后语。 "……臣……告退……" 语毕,皇上只觉手臂一沉,那具白细的身子就直接滑了下去。 五更天亮,一名御医急急忙忙赶进宫内。 长亭外,芳草萋萋。 不知不觉,春意正盛,已是落花时节细雨纷纷。 昨夜的雨水延绵到了清晨,送行的官员,却络绎不绝。 杨桃发着高烧,心不在焉的拜别同僚, 车夫在身后催了好几次,杨桃没听见一样,撑着伞站在斜雨里,依旧的望眼欲穿。 头发和衣衫都湿湿冷冷的,绒绒的布了一层水汽。 杨桃眼底难掩的失望。 终是没能等到那个身长玉立的影子。 轻叹了口气,杨桃拢起了手上的伞,转身上了车。 一派道别声中,车轮辘辘,碾在心尖上似的,难受的慌。 山回路转不见君,地上空留马行处。 第28章 督师 马车内宽敞舒适,杨桃坐在软垫上,随行的老仆忙抖开一床羊毛绣坊毯子盖在杨桃腿上。 "少爷,您身上忒冷了,赶紧盖好了睡一觉,发发汗,烧就褪了,不然倒了下去,可更大发了。" 杨桃默不作声,任由老仆折腾着捂被子,塞暖手。 脑袋昏昏沉沉的,却是睡意全无。 同行的下人,杨桃只带了一个老仆。 如若自己真的死在了蓟州,这奴才也是自己最后一个亲人。 老仆跪在杨桃脚边忙活了一阵子,见杨桃睁着眼放空,便开口道:"少爷,你乖乖睡,不然出不了汗。" 杨桃略垂着眼帘:"睡不着。" "少爷,难不成是没看见那美人姐姐,少爷生气了?" 杨桃赌气一样:"胡扯!没有的事。" "那少爷为何脸拉的跟驴一样?" 杨桃没了力气发怒:"京官外放,恐有去无回,我已无用处,估计那美人也懒的在做功夫了。" "少爷说什么呢,老奴听不懂。" 杨桃苦笑:"人心难测,想这十几年以来,我以为我最懂他,实际上,我竟根本猜不透他。" **** 马车自京城出发,直达蓟州,大约是个三天的路程。 抵达之后,加上身染疾病,杨桃几乎给折腾个半死。 不过到达后,烧总算退了。 杨桃在下车之前,再三嘱咐恐吓自家老仆闭嘴。 蓟州总兵吴连跟蓟州巡抚早已在城外恭候多时,远远的见了马车,忙上前迎接。 杨桃挑帘下车,在车上滚了好几日的深色对襟常服被阳光一照,倒也落落大方。 吴连忙上前寒暄,拱手抱拳间,眼底间些许的含了些过分的兴奋。 杨桃满脸疲色,对此毫无察觉,只顾着尽相应的礼数,想着早些熟悉一下地势,便提出了上城墙一观。 吴连本备好了酒席接风,听杨桃提此要求虽倍感讶异,可也爽快,直接引着杨桃就上了城墙。 登高望远,杨桃看见的不是风景,而是一片颓败 春花簇簇,乞骨森森。 湿润冷风夹着腥气吹的杨桃衣炔翻飞。 杨桃本欲观摩城外险要,却见城内萧条之景。 伏在城墙上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杨桃眉宇紧蹙,"战乱还未波及,怎会饿殍遍地?" 吴连双臂当胸,故意的清了清喉咙,想引起杨桃注意似的,无果后又只得讷讷的答:"杨大人久居京城,有所不知,近些年天灾频繁,自然生灵涂炭。" 杨桃侧头瞠目,面朝吴连道,"朝廷太仓富足,每每灾荒都拨粮赈济,岂有涂炭之理?" 吴连一见杨桃面向自己,忙迎着杨桃的眼,方便他将自己看个仔细。 一边不假思索道:"杨大人,朝廷赈灾委实不假,可是那粮食都不知道流入哪些硕鼠仓里,平头百姓那里享的了那种福,自然只有饿死的分。" 朝廷风气日下,任用庸才,归根结底,不还是奸臣当道。 谁人不知,只要给那个人备上丰厚大礼,就可以青云直上,任意鱼肉百姓。 杨桃只是未料到,这个艳色祸水还真是祸及天下。 但愤怒之余,杨桃只觉得这蓟州总兵为人煞是奇怪,脸都要贴到自己鼻子尖上了,还挤眉弄眼的,让人心里无端的生出一种想一脚端在他脸上的念头。 杨桃强忍着不躲,洪声喝道:"难不成我脸上长了黑癣,你倒是瞅个什么劲!" 吴连居然毫无畏惧,似乎等了许久一样,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又起身道:"杨大人,当真不记得下官了?" 杨桃愕然,原来是故人,既然如此可要好好端详一番。 如此,杨桃便凑上去定睛细看。 "吴大人,眼角有秽。" 吴连颓然,低头擦了眼屎。 杨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吴连之前在哪里见过。 正欲开口询问,吴连已擦好了眼屎,抬头回话"杨大人,吴连幼年曾与大人共读于一间学堂,就是被大人带出去拍泥巴然后挨板子内个。" 杨桃有如醍醐灌顶,"你是吴郎中家的小公子!" 吴连欣喜万分,"正是在下,阔别数十载,吴连不才,混迹地方,期间一直久仰杨大人盛名,未料今日一见,杨大人已然从懵懂幼龄长成了声震四方的名臣了。" 杨桃想想自己幼时做的那些丢人事,只觉面皮儿发红, "不敢当不敢当。" 吴连不由得靠得杨桃近了些:"走,下官备了些薄酒,虽不及京城珍馐玉食,但乡下野味还算新鲜,大人旅途劳累,国家大事先放一放,眼前接风洗尘才是正事。" 杨桃摇头道:"城下饥民如此,边城蛮夷虎视眈眈,我怎能贪图一时享乐,而有所松懈,还是先去官邸商量一下攻防事宜。" 一边站了许久的老仆忍不住开了口:"少爷,好歹先到新宅上歇息一下,换件衣裳,你这路上烧了两日,浑身都汗透了,忒酸臭,估摸入水能下三两泥。" 杨桃转头怒目而视:"你想呕死我么?" 吴连笑道:"既然如此,那杨大人先稍做歇息,待谈完了军机后,吴连再次与杨大人共续旧时。" *** 边城距蓟州,约莫百十里路程,待杨桃到了不久后,于松也风尘仆仆抵达离边城最近的城市大同。 蛮夷距城门约二十里安营扎寨,数量不明。 于松连水都顾不上喝,直径选了亲信密谈。 两柱香的时辰后,满满七个斑驳的铁皮大箱,用干草覆盖装了马车,浩浩荡荡出城。 为被避人耳目,表面顺着南门而下,实则绕路北上。 于松不敢等到深夜行事,生怕晚一刻蛮夷就攻上来,到时候人财两失,为时已晚。 于是,亲信装扮成了马夫,载着于松为官多年的积蓄,出行谈判。 估计到了对面敌营,应该天色正当傍晚。 于松立在城墙上,看辽远尽头升腾起的点点炊烟,仿佛对面兵营的火燃在了自己心头一般,眼底尽是焦灼。 如若此计不成,那么只能拼死一战。 前几日蛮夷刚已几万精骑击溃边城最为精锐的几十万大军,所向披靡。 而现在,即便正由几十万援兵朝此地连夜奔袭,可最快也是隔日才会道。 大同驻兵仅一万多人,面对着几万蛮夷。 胜负毫无悬念。 于松悲从心来,合掌额前,乞求上苍保佑。 守城将士见于松面色凄凄,也都不由得斗志全无。 于松站在墙头吹风,一直吹到了日落西沉。 最后一抹狰狞的余晖拉下了黑暗的帘幕,副将传报,蛮夷拔营退兵了。 于松双膝一软,放松后才觉心力交瘁。 空荡荡的马车进程,马夫的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蛮夷收下了钱,答应了撤退, 可却是撤出大同转向蓟州出发了。 *** 此时杨桃已然全部参观完了吴连的备战阵势,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吴连为人虽忠直,但却是个蠢材。 见杨桃面色阴沉,吴连不由得搓了搓手,"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说。"杨桃叹了口气,道"看着城外遍地的马绊,坑地,你是想主守了?" 吴连点头,"蓟州存兵区区几万,就久歇未战,实力较蛮夷天壤之别,出战必定打败,所以才与城外设埋伏,削弱蛮夷攻城胜算。"杨桃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问:"那既然守城,我见城外两侧修筑的关道,多了两个城门,岂不分散守城兵力?" 吴连如实相告:"是为了迎接援兵,蓟州京城门户,若染战事,定会有大批援军相助,设此关道,为避免其遭正门坑底马绊之难。" 杨桃突然面色骤变:"未战就如此强敌弱我,有将如此恐尽失军心!况且你既住守,又修筑关道以待援兵,若援兵未到你又如何?蛮夷抵达蓟州也是过三关斩六将,恐援兵早就与前线阵亡,没有援兵道蓟州,你建的那些个关道城门,不过是让你之前挖的那些个坑地都白费了功夫而已,蛮夷自会从关道入城。你生为武将,当熟读兵法,用兵如此,委实荒诞!" 吴连抬起手背拭了拭脑门上的汗"还请督师指教。" 杨桃沉了嗓子"当先主守而后攻。堵死两侧关道,布城中所有火炮上城墙,若蛮夷进犯,则以火炮击之,其威力较坑地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将城门前马绊去掉,备一万精骑和几万步兵与城内,待炮火过后,蛮夷阵形已乱,此时骑兵率先出城,以速度彻底冲垮其战线,趁其措手不及之时大伤其元气,在以步兵出击,制其残兵。" 吴连自愧不如:"炮火轰,骑兵冲,步兵砍,杨大人,下官心服口服。" 杨桃面色愈加阴沉:"话虽如此,但是你手下兵从未经战,倒时候出去了恐逃退现拙。"吴连面露尴尬道:"下官明日起定布炮强兵。" 烛心摇曳,困眼般恹恹欲睡。 杨桃的脸上弥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别明日了,今晚就布袍防袭。" 京城内,吏部尚书府上仍旧灯火阑珊。 奔袭千里的使者得了信儿,勒马府前,匆匆下了鞍,被幽竹引着进了府。 深夜,千里之外马踏春泥,蛮夷挥军而下。 *** 天黑云低。 杨桃从梦中惊醒。 门外是急促的敲门声。 杨桃翻了个身,忙起身披了衣衫开门。 吴连点了一盏灯,面色如土。 "杨大人,这个刚从城外送来的……"说罢便塞过来一张书函。 杨桃展开书函,薄薄的一页纸拿在手里,就着微光,杨桃眉宇微蹙,又缓慢的舒展开了。 吴连满脸细汗"……真是奇怪,怎的这样快就到了,也没有前方兵败的信儿……" 杨桃将信慢慢折上,静默不语。 信里寥寥数笔,却字字锥心。 蛮夷称其已屯兵十里外,若降,则只掳城中财物不动一兵一卒,反之,则二十万大军随时攻城。 蛮夷自信满满,于斯可见。 吴连以手拭额上汗珠,"莫不是前面的将领降了?蛮夷集军二十万,意欲劝降,否则攻城,援军又未到,蓟州城内空虚,这可如何是好?" 杨桃怒目:"慌什么!号称二十万大军,骗的就是你这种昏将!兵临城下,当沉着应战,岂能动降敌之心。" 吴连喉头一哽"大人,城中兵力两万,即便是谎称,蛮夷少说也有七八万,实力实在太过悬殊,不如诈降,先予以财富以抚敌心……" 杨桃怒不可遏:"你若畏战,则可杀我而后叛,否则,我定与蓟州共存亡,宁死不降!" 吴连屈膝跪下,声泪俱下:"杨大人,我怎是那种卑劣小人!大人一片冰心,吴连自愧不如,只求大人不计前嫌,吴连定跟随大人无二心,如再萎缩之意,请大人斩我于城墙,杀一儆百!" 杨桃见吴连如此,气也消了大半,"既然如此,先前之计已然全无准备时间,当务之急是封城堵道,布置防务,彻查城外来人士以防细作。蛮夷此次夜袭,全城将士,当死守蓟州!" 吴连领了命,匆匆离去。 蓟州城彻夜未眠,烽火连城,数门红衣大炮推上了城头,弓箭手整装待发,全城入口尽数堵死,城内民兵林立,以防内奸作祟。 杨桃执笔蘸墨,下书于蛮夷,并嘱信使待防务布好后,在予以送敌。 信使走后,屋内空无一人。 杨桃负手立于案前,只觉心悸。 如若自己晚到一日,那么蓟州后果不堪设想,自己也恐将成了蛮夷刀下鬼。 然而此时应战,也是朝不保夕,命若悬丝。 细究其因,也不知这等燃眉之急是拜谁所赐。 蓟州战事确实不该如此仓促而临的。 天色透亮, 火把熄,青烟未尽。 凉风肆虐,吹的旗帜翻飞, 除城墙守卫,杨桃让吴连集麾下全军于城门处。 杨桃面色平静,"今至城外贼佣兵数万,驻营十里,致使吾等受围与此。想在场多半将士都乃蓟州人士,无人愿见贼践故里,母妻被掳,而唯一的挡贼于城外的活路只有同心协力,共同抗贼。纵援兵未到,敌我悬殊,但且人自为战,定大功告成,反之,则必败无疑。成败之机,在此一举,诸将当全力以赴,死守蓟州!" 语毕,众将沉声喝诺。 杨桃转身面朝吴连,"劳吴总兵分出五百弓箭手,于城墙上待命。" 吴连拱手道:"卑职以备伍仟,用以退敌。" 杨桃摇了摇头:"这五百弓箭手并非用来杀敌。" 吴连面露惑色。 杨桃冷声道:"令这五百弓箭手背敌面内,发现城内有动摇军心意欲降敌者,无需奏报,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全军鸦雀无声。 吴连立在一边,攥紧了手,尽是一片汗液。 杨桃一撩官服,屈身跪拜"杨桃乃皇上钦点大学士督师,幸于诸将守蓟州,杨桃愿以性命相博,荣辱与共。" *** 天色昏暗,似风雨欲来。 城外蛮夷收了杨桃亲笔书函后,勃然大怒。 既然蓟州守将不如边城总兵识时务,拒纳财物以降,只能强入掠夺。 晌午贼至, 火器轰鸣,遍地糜烂 第29章 极刑 转日,京城。 皇上喜怒交加。 喜的是杨桃力克敌军,终以两万守军重挫蛮夷锐气,使其吃了入关以来第一场败仗。 怒的是,蛮夷绕过大同,直奔蓟州,有人密奏,竟是于松贿赂蛮夷,求其退兵,致使蓟州危机。 如若不是杨桃,估计蛮夷现在已经到了京城脚下。 满朝文武惊愕之余,争相斥责。 仲廷玉立在一边,低垂了眼睫,默不作声。 密奏虽非自己亲笔所书,却极尽自己心中之念。 通篇尽是谩骂于松之词,至于林轩,则在最后以一句'庸才如此,却不知何人所引'带过此话貌似不起眼,然而入了皇上的眼,就有如利锥当心。 于松是林轩推荐的,推荐后,林轩就因皇上盛怒而致仕,谁知道林轩会不会因此怀恨于心,而给于松出此下策呢。 正如先前所料, 皇上怒不可遏:"把于连给朕逮回来,予午门斩立决!将林轩追回来,立即下狱!" *** 前些日林轩走的时候,送行的人寥寥无几。 为官数十载,林轩的行李也只是些书卷薄银,下人都没几个,就这样直奔老家而去。 两手空空而来,两袖清风归去。 倒也干净利索。 拜别了几个老知交,林轩起身上路, 想当初,权倾朝野,谁人不敬, 到如今,势去时衰,零落如飘草。 好在林轩的老家离京城并不远,仅仅几十里地,且路尽繁城,时间打发的也快。 以至于皇上追回的圣旨到后,林轩已经在家里呆了两日。 将圣旨迎进屋,林轩倒是很镇定。 只是问随行的人,皇上给自己定的到底什么罪名。 答曰:专恃欺隐,荐庸误国。 林轩面色阴沉:虽罪不至死,但我定死于非命。 待抵达京城,林轩立即下狱,听候发落。 皇上一时气焰攻心,但也没动杀林轩的主意。 毕竟林轩兢兢业业,皇上都是看在眼里。 但此次事宜,林轩亦脱不了干系,不处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入狱当夜,林轩辗转难眠。 四壁铁锁冷,孤灯囚草凉。 忠肝无用处,冰心遭墨藏。 正难耐的感伤,却闻牢外,声音悉悉索索。 看守的狱卒不再打瞌睡,反而起身扯着脖子超一侧张望,满脸费解。 林轩凝神思索半晌,忙坐起朝牢外望去。 那狱卒已然不在座位上了。 只剩了一盏欲灭的油灯,孤零零的立在破旧的桌子上。 林轩打了个寒战,双手攥紧了手边的稻草,双目圆睁。 几双黑靴踩着满地污渍,停在了牢门外。 铁索哗啦啦的响,那声响,刀刃一样,绞的人心滴血。 林轩一见便知来者何意,虽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也是止不住的抖。 "……你……你们……" 黑靴人个个半蒙了脸,也不说话,只是麻利的架起林轩,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 这到让林轩有些意外,本以为不是白绫就是鸩酒,看这阵势,倒也猜不透了。 不过,林轩很快就知道了第三种死法。 寒光乍现,数十根手指粗的纯铁长钉极致的锋利。 林轩动弹不得,面如灰土:"林轩今日死于玉手,因果所得,以往恩怨一命偿还!只怜我痴心报主,欲以性命归于朝廷,而非枉死在这……" 黑靴人脱了林轩的裤子,顺手将其塞进林轩口内,极不耐烦的,"林大人,上路吧。" 锤起钉落,林轩只觉后*庭尽裂,疼痛撕心裂肺。 第一根长钉没入密*穴后,紧接着钉入第二根, 第三根, 第四根…… 血混着粪尿浸透了身下稻草,黏黏糊糊的,蛆虫蠕动,争相啃噬。 牢房里腥臭弥漫,比尸臭更令人作呕。 如同酷刑较死亡而言,也是更加的惊悚的道理。 被冷水浇醒后,林轩抖若筛糠。 下半身已然肠穿肚烂,数十根铁钉下去,约大腿般粗细,插在四分五裂的红肉里,触目惊心。 林轩的牙齿几乎咬碎,又发不出声响,忍的眼眶欲裂。 "林大人还真是依依不舍。" 最后一根铁钉立起,却不再是对准下身, "这回是真的要上路了。" 语毕,手起锤落,长钉子林轩脑门穿出,脑浆迸裂。 林轩虽身处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怀万民, 然终为仲廷玉所害。 *** 烛光如豆,映着仲廷玉修长的身体,眉黑如墨,肤色苍白。 有人推了房门而入,黑靴污渍斑斑。 在仲廷玉耳边低语了几句后便退了出去。 仲廷玉面无表情,伸了一根玉琢般的指头,继续翻手上的书卷。 很快就又翻了一页。 然后整个书卷全部合上。 细白的手摁在上面,指尖由于用力而染了些微的玫红。 屋外皎月如银,刷白了一方水土。 皇城脚下,宫阙楼榭如沐晶辉。 黝黑的眸子里流光闪烁,全无半点兴奋。 沉思了半晌,起身推开门, 染了满身的月白,仲廷玉整个人更显脱俗的俊俏,仿佛夜里生出的游魂一般,随时会沉入转角的漆黑里。 所以当幽竹被其叫住的时候,也不由得心里暗暗一惊。 端了一盏青灯,幽竹引着仲廷玉到密室,按照吩咐燃着了火盆。 做完这一切,幽竹欠身告退。 铜炉内的炭火,燃着幽幽的蓝光, 突然窜起明亮的火舌吞吐着纸张。 这些年,但凡写奏章举荐林轩的,或者不是自己安排弹劾林轩的。 包括截获的书信,密函。 林轩全部隐形的势力都在这里,有些被利用,而不能利用的,也早被下放到地方,脱离了权势中心。 杨桃不在其中,因为杨桃是明面上的。 也是最不可能的,却真的成了最后扳倒林轩的利器。 仲廷玉冷着脸,一张张的将这些东西丢进火盆,烧成灰烬。 林轩死了,这些先前书稿留着就是自己处心积虑的罪证。 而如今,才是真正的死无对证,世上也全无了半点凭据。 炭火重新缓缓成幽蓝,纸灰摇曳,落在地上,荡成粉末。 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无论手段有无闪失,自己也定是万劫不复。 仲廷玉从打开暗格,摸出了里面的物什。 手持折扇,缓缓展开, 春花细雨绘成的扇面,已然枯干泛黄,褶皱深深浅浅的,。 扇面一抖,仲廷玉黑眸氤氲。 "杨桃,我该如何是好?" *** 蛮夷退兵三日后,杨桃望着满城疮痍,茅塞顿开。 这蛮夷真的只是来抢的,不让抢就打,打不赢便换个地方抢。 抢不到,自然就回去了。 皇上圣谕,犒赏蓟州驻军。 入夜,人声鼎沸,花团锦簇。 杨桃首当其冲,又被灌了个腿脚发软。 吴连眼见杨桃吃不消,忙将其从人堆里捞了出来,扶回了官邸。 杨桃其间沿路吐了三次,方才渐渐的醒了酒。 吴连自己也喝的不少,本想着差人给杨桃煮上醒酒浓汤,可不知怎的,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又小酌起来。 两人就着一坛梨花白,畅亿当年,好不痛快。 吴连醺醺然,言语间也不由得放肆了起来。 "那时我以为我与你关系最好,可是突然来了个仲廷玉,生生的将你从我身边夺了去,叫人好不可惜。" 杨桃放酒碗的手指一顿,眼底酒意更浓。 整日疲于战事,已然将临走时心中的不快忘的一干二净,突然听吴连提起仲廷玉这三个字,心中不免堵塞的慌。 吴连见杨桃不语,也没多想,只是继续道:"物以类聚,你们都是声震一方的才子,现在又都为朝廷重臣,有友如此,真是羡煞旁人。" 杨桃眉头重重的皱了一下:"我与仲廷玉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不同以往了。" 吴连并不惊讶,只是轻轻摇头,仰头喝了一口酒:"实话说,我也早有耳闻你与仲廷玉不合,这也难怪,你清正廉洁,他可是出了名的京城太岁,任谁上京都要在他那儿退层皮。" 杨桃垂着眼,提坛朝碗中注酒:"那你回京也去他府上献礼了?" 吴连哑声大笑:"没有。说来惭愧,自上任以来,从参将混到总兵,全无进京面圣的机会,自然也就没见过诸位久负盛名的大人。但还好这最出名的两位,你,我现在见着了,仲廷玉小时候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他生的跟个瓷人儿一样,虽至今未见,但吏部尚书玉骨冰肌之貌也被人描绘的入木三分,心中早有轮廓了。 杨桃不语,把玩着手边的酒坛双耳,任吴连说着仲廷玉,神情越加恍惚。 吴连瞧见到以为杨桃又要喝过去了。 酒过三巡,吴连突然瞳孔熠熠。 "你知道林轩跟仲廷玉之间的事么?" 杨桃端了酒碗送到唇边正要喝,听吴连突出此言,愣了一下"何事?" 吴连眼神闪烁:"在国子监时,你跟仲廷玉和林轩私交都不错,难不成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跟你说?" 杨桃放了酒碗,费解的盯着吴连。 吴连将见状,唇边笑意渐浓"看来你不知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是你老师,一个是至交,这事对你而言,恐难以接受。" 杨桃被唬的酒醒了大半,"但说无妨!" 吴连故作神秘"当日仲廷玉在国子监待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离开,这其间的缘由,你可曾知道?" 杨桃皱眉道:"不知道,他突然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 吴连拖长声调:"那就对了。" 杨桃些许恼怒"你卖什么关子。" 借着酒劲,两人又是同门,吴连倒也毫不畏惧,只是提起酒坛缓缓倒酒。 "你还记得么,他走的前一晚,我们一行人与林轩府上饮酒之事。" 杨桃道:"记得,我那日醉的不省人事,不知道谁给我抬回去的。" 吴连撇撇嘴:"杨桃哥哥,是小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哥哥背回去的。当时你我离席后似乎还剩下两个人,但是那时酒意正浓,记不得了,就记得,将你安顿好后,我再回去,席上已然空无一人。我正欲离开,却听见了些怪声,又似低泣,又似痛吟。当时也是胆子大,由着好奇心驱使,便摸到了声音来源处,离得近了才分辨出,这分明是行房事的声音。也不知我当时怎么想的,就跟大拇指上吐了口水,捅破了窗纸,结果,你才我看见了什么?"杨桃耳根泛红,内心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屋内行云雨之事的人,正是林轩和仲廷玉。" 吴连笑的颇有深意。 "不过看样子似乎仲廷玉并不愿意,可那时林轩正值壮年,十几岁的他哪里是林轩的对手,最后只能乖乖被林轩脱了裤子,摁在榻上……" "别说了!" 杨桃腾的起身,面色铁青。 吴连满脸错愕,不知杨桃这股邪火打哪儿而来。 杨桃有些站不稳,头晕目眩间费力的转出了屋门。 抬手甩开上来搀扶的吴连,杨桃双手握紧了凭栏,稳住了身体。 府外有人浅吟作对,不知谁卸了一身戎装,纵昆腔清唱。 檀板清响,觥筹琼觞。 杨桃听不见身边吴连一张一合的嘴里到底道了些什么话,光顾着想,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他当初形影单调,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国子监。 想他阴狠毒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在金銮殿里,盯着首辅,面若春花,却眼似寒冰。 于此,林轩便能料中了他自己的结局。 却未料,争斗间那做了挡箭牌的杨桃, 竟动了真心。 第30章 皇帝 皇上得知林轩死在狱中,震惊至极。 林轩罪不至死,皇上本无意杀他,只是当日气愤难当,意欲囚其泄愤,不料竟这样暴毙。 说的是年老不堪路途奔波,无法忍受牢狱之苦,染重疾暴亡。 可皇上不是傻子, 但放眼望去,满朝的臣子都在装傻。 皇上沉默了。 即便是无时无刻的盯着这些争斗权臣,伺机打压,可有个人还是成气候了。 那个唯一自己的眼睛落在他身上,有的只是性欲而非权谋的人。 仲廷玉 他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底下,虎口拔牙,没留下丁点破绽。 而现在他正站在文臣的队伍前端,依仗满朝的庇护,端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摸样。 皇上盯着仲廷玉,愤怒异常,却也无话可说。 刑部大臣和大理寺卿纷纷上奏,悲愤陈词,求皇上降罪,罚其渎职,致使林轩未审先亡。 皇上依旧不语。 只觉手心发冷。 见皇上许久无声,众臣颇为费解,左顾右盼间,渐渐的也没了一丝声响。 事已至此,纵是皇上也无回天之力,只能任命。 仲廷玉抬眼,见皇上正望着自己,倒也镇定。 "仲廷玉。" 仲廷玉眉眼低垂,拱手道:"臣在。" "我看你是越发不知道死活了!"皇上低头翻了翻手上的奏章,掏出一个直接砸在其脚下,"把奏章写成这个样子,难道没人教你什么是君臣之仪么!" 仲廷玉遭了皇上劈头盖脸一顿喝斥,没得半点窘相,不紧不慢的撩官服跪了下去,静待发落。 皇上见他面容沉静,越发恼怒,言辞更加奚落,但却也没提罚的事儿。 众臣唏嘘。 都知道皇上因林轩的事憋了一口恶气,吏部尚书也是出门儿没看黄历,触了霉头,但这一顿火发的着实过激。 因为皇上不过是嫌仲廷玉奏章上落了个墨点。 骂成这样,着实冤屈。 皇上骂了一会,也觉词穷,便不再言语。 仲廷玉反倒发了话:"皇上息怒,臣连日身体抱恙,望皇上准臣请辞调理。" 殿内臣子都顾不得脸面,直勾勾的盯着仲廷玉。 这等言辞,分明是顶撞犯上了。 皇上倒也痛快,直接来了句"不准!" 仲廷玉抬眼一愣。 皇上当下一挥手:"退朝!" 又指着跪在地上的仲廷玉:"你给朕跪好了。" 众人跪拜,忙匆匆离殿。 不多久,便已是人去楼空,只剩的仲廷玉形影单调。 垂眼盯着地面,仲廷玉不敢抬眼。 是这殿里的人还未走干净。 脚步且慢且轻。 有人下了九龙金漆座,直到一双黄靴停在在仲廷玉眼前。 皇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里突兀,"你起来。" 仲廷玉淡淡道:"臣不敢。" "你生朕的气?" "臣不敢。" "你怪朕待你不好?" "臣不敢。" "你恨朕?" "臣不敢。" 仲廷玉盯着地面说话,耳边衣衫摩擦的声响放大,正觉得不对劲见,皇上已然屈尊坐在了地面。 皇城飞柳絮,轻风拂宫阙。 仲廷玉眼睫蝶翅一样垂着,面白胜雪。 沉了一双风眸,藏了全数心思。 "莫要口口声声的不敢?试问这世上,还有哪个比你胆子更大?"皇上的脸被初晨的日光一映,全然没了先前的暴戾恼怒,竟流出那么一点点疲色。 抬眼后,仲廷玉才发现,偌大的金銮殿内,皇上连个伺候的太监都没留。 "媚主欺君,为乱朝纲,你真当朕毫不知情么?"皇上冷声道。 仲廷玉迎着皇上的眼,静默了一会,方轻声道:"罪臣万死,还请皇上赐罪。" "赐罪?赐死都不为过,如果朕想,你怕是已经死了数百次了。" 仲廷玉面色越发苍白:"恕臣斗胆,却不知皇上为何不想赐臣一死。" 皇上不怒反笑。 仲廷玉微蹙了下眉,入眼一双干净的手,不是打在自己脸上,反而落在了后颈上。 皇上手腕一用力,直接将仲廷玉整个人拦进怀中。 乌纱滚落,皇上面色颓然。 "为何不想,因为你身上不仅集了三千宠爱,还有朕的一片真心。" "……" "朕起初只是贪图美色,即便你生性狠毒,恃宠肆意妄为,朕还是差点因为你,覆了这天下。" "……" "朕不想当昏君,也不想杀你。你若肯改,朕以后也会好好待你,如若改不了,那你这官也别做了,朕也顾不得礼义廉耻,只能将你纳入后宫,日日跟朕一起,到那时候,朕也不怕遭天下讥诮嘲讽。" 仲廷玉猛的挣了出来,满眼怖色。 顾不得君臣礼仪,从地面站了起来。 皇上依旧的坐在地上,脸色阴沉。 "仲廷玉,你倒是想怎样?" 仲廷玉面色惨白,一步步的往后退。 "……请辞……" "怕是不行," 皇上眼底森森的寒光。 "朕告诉你,你便是死,也要死在朕的身边了。" 第31章 回京 "什么?"杨桃端茶碗的手一滞,"死了!" 吴连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来人继续道:"死在狱中,说是劳累致死。" 吴连看了一眼杨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悔透了昨晚上醉酒后与杨桃说的那些个话。 如此一来,林轩死了,是谁干的,杨桃心中自有明镜。 杨桃端着茶碗,不喝也不放下,脑袋仿佛被人用闷棍狠狠的敲了一记。 话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事实上林轩待杨桃真个比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临别前两人还把酒言欢,结果今日就阴阳两隔。 品其中滋味,颇叫人心酸不已。 吴连见状清了清嗓子:"杨大人,还请节哀顺变。" "杨大人,小的奉命前来通报一声,这就回去了,"京城来人起身拱手告辞。 杨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茶碗道:"何人指使你前来?" "大人回京自然会知道了。" "回京?" "皇上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过一日便有旨意召大人回京,小的奉命办事,恕小的不能多说。" 语毕,便退出屋外,径自离去。 果不其然,隔日圣旨莅临。 召杨桃速速回京,杨桃不敢耽搁,与吴连拜别后,日夜赶程,两天后的黄昏便已到了自家府上。 匆匆的更衣沐浴,还未来得及稍作歇息,就有人登门拜访。 一行大臣面色凝重。 待丫头点燃了油灯躬身退下后,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杨桃一愣,忙挨个的往起扶:"这是作何?如此大礼,杨桃万万受不得。" "杨大人,恕下官危言,奸党当道,致使境外蛮夷进犯,境内民不聊生,此乃国之将亡的征兆啊。" "前些日林大人惨死狱中,入殓的时候尸首惨不忍睹,一见就知是酷刑致死并不是什么身体抱恙而亡。" "林大人一声竭忠尽智,竟落的如此下场,满朝文武是敢怒不敢言。纵有些个臣子哀民生艰辛,直言进谏,也是朝谏夕替,无奈外放或致仕,朝廷昏暗至此,形式迫在眉睫。" "纵观整朝也只有大人高风亮节又深的皇上信任,恰逢蓟州一战,大人名声已然是登封至极,此时天时人和,大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乃众望所归。" …… 一行大臣言辞激烈,愈加激动,情到深处,竟有人失声痛哭。 杨桃颇为尴尬。 虽自己官居一品,但也是后辈晚生,看这些年长自己数十岁的老臣跪在地上哭号,不免心中倍感凄凉。 但其中道理,大臣们不说,杨桃也心中有数。 只是愿不愿意出面,杨桃却是早就做了决定的。 不到最后一刻,杨桃也是不会孤注一掷。 仲廷玉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从大臣到侍卫,都是他的爪牙。 林轩死了,自己身边没有盟友,没有亲信,没有人可以信任。 便不知这些个上门示好的大臣,是金玉还是陷阱。 杨桃没有同往常一样,愤而挺身。 反而是温和的安抚同僚,"今日之局,归根结底是有人枉乱圣听,皇上如若不信,便也不会有这等奸佞之祸,眼下即便是我等出来主持公道,恐是凶多吉少。" 那几人听杨桃推脱,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擦了眼睛起身继续道:"大人此言必定不是真心,卑职眼见着大人嫉恶如仇,非这等推脱惧恶之辈,卑职唐突拜访,也是做了大人不信的准备,只望大人切莫早作定论,待卑职细细道来。" 杨桃坐着,轻抚椅耳,眼见着门外昏暗出扭出几个人影来。 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摁跪在地中央,烛火映的他满面颓色。 挨着他跪下的,却是个被捆成粽子的村妇。 发髻乱蓬蓬的,缩着头,鹌鹑一样将脸藏的严严实实。 杨桃见这阵势,却不知这几个大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这两个平头百姓,如何能成了让自己挺身而出的利器。 "杨大人,你可记得这个丫头?" 村妇的头发被个小厮拉起来,被迫仰起头,面朝杨桃,脸上泪痕交错。 杨桃仔细端详了片刻,未来得及开口却听那村妇失声痛哭道:"少爷莫要怪奴婢,奴婢知错。" 这一喊,杨桃立刻想明白了。 这村妇前些日子自己还在仲廷玉府上见过,当日天色已晚,幽竹提了一盏灯与这村妇交涉半晌。 自己当时也认出了,这村妇正是自己夫人生前的贴身丫头。 "少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些药是什么,奴婢当是补药呢……"丫头继续呼喊,眼泪珠子似的往下掉。 杨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底一惊道:"你却胡说了些什么,没头没尾的。" 那丫头一听,便伏地痛哭,不肯起来。 身后的小厮见状补上一脚,恶声道:"把你先前召的在说一遍,难不成还要用那些逼供的法子重新受一遍?" 丫头猛的起身,面色如土:"少爷,奴婢全说!少奶奶身体孱弱,嫁入府内后,少爷体贴,少奶奶得以日日良药进补。一日奴婢出府拿药,与街上被幽竹姑娘逮了个正着,幽竹以金钱诱惑奴婢,又给了奴婢一些药材,说是吃了会使人体弱无力,少爷便会多花些时间在少奶奶身上,就不会一天只忙于政务与她家大人为敌。奴婢一时贪财,就答应了幽竹的要求,将那些药材每日加一钱于燕窝内,奴婢未料那些药材竟是置人于死地的……" 杨桃呆呆的听着,听见幽竹两个字,又不敢相信一样的醒过来。 "……你说幽竹?可是吏部尚书府上的?" "回少爷话,正是仲府上的幽竹姑娘,少爷府宅着火后,幽竹姑娘还经常接济奴婢来着,"说话间,那丫头突然又遭了雷一般,双目泪涌,"奴婢该死,求少爷饶了奴婢,奴婢真不知道那都是些毒物。" "杨大人不觉蹊跷么,杨府大火,大人不也是被烟熏的衣着褴褛,这丫头却毫发无伤。况且事发时值半夜,偏偏只有大人莫名其妙的被救了出来。"离着杨桃最近的大臣,声音冷水一样,徐徐的将杨桃浸透。 杨桃面色阴沉,似乎恼怒至极,却还是没有开口。 另一位大臣开口道"大人息怒,您若是知道了事情原委,也便不会怪卑职多此一举,将这两个下作小人揪道您面前了。" 语毕一个眼神过去,那小厮便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汉子。 "快召!" 那壮汉哀叹了一声,变开口道:"大人,小人也是奉人之命,大人的府宅确实是小人带人点着的没错,但也是大人也是小人亲自从那火海里挣命背出来的,今日落到大人手里,小人只求大人知下人难做,给小人一个痛快的了断。" "你这话倒是说得不明不白,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一大臣开口道。 "小的不敢隐瞒,正是吏部尚书。" 几个人纷纷侧头去瞧杨桃的脸。 杨桃坐在椅子上,木头桩子一样。 "杨大人,您看,您早就被那人盯上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将一局。" "大人,如若我等非真心相求,便不会将实情相告。" "众心所向,大人就不要再推辞了。" …… 杨桃愕然,挥了挥手道:"都散了吧。" 跪在地上的丫头一听杨桃不予追究,哭的更响。 那壮汉想自己遭了道,仲廷玉耳目众多,想必出去之后自己也没活路,杨桃看起来为人较为仁慈,比不得仲廷玉心思歹毒,如若投奔了这边,真的斗倒了仲廷玉,兴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思前想后,壮汉便下定了决心,先地上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 "杨大人,小人瞎了眼,跟错了主子,小人现在弃暗投明,小人还有实情相告。" 杨桃只觉心力交瘁,正欲起身离席,却听一位大臣音色冷清。 "你还不快些从实招来,以求戴罪立功。" 那壮汉仿佛就等这句话似的,忙急声道:"前些日子,小的还替仲廷玉在兖州城郊取了一位大人的性命,最后给说成是遇上劫匪而至。如若此事有益于几位大人,小的愿意当堂作证。" 杨桃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白"……那位死在兖州城郊的大人,可是叫苏雪尘?" "大人一说,小的就想起来了,正是苏雪尘,被一刀穿透了心口,临死还写了对子。" 众人惊悸。 杨桃微微冷笑"好。" 一大臣大着胆子问了句"好什么?" 杨桃变了脸一样的,愤怒至极"好个仲廷玉!" 几人喜出望外"大人明鉴。" 说话间突然有个小丫头推门而入,"大人,有人求见。"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该来的都来了,难不成还漏下了一位? 杨桃恼怒未消,直接道:"不见!" 那丫头正欲退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人,那人好像也是个大官儿,八抬大轿抬过来的。" 杨桃看了看身边的大臣,几人连忙摇头。 那丫头又接着道:"说是什么玉……,什么玉……少爷,奴婢脑子不好使,给忘了。" 杨桃冷声道:"仲廷玉?" 丫头拼命点头。 杨桃挽了袖子就要出去。 几位大臣见状忙将杨桃拦了下来。 "杨大人,万万使不得啊。" 杨桃沉吟着:"诸位大人放心便可,杨桃此去,也是因与他有些私事牵绊,到如今总该做个了结,只劳诸位于此处稍后,不要四处走动便是。" 语毕便扬长而去。 大学士府并不大,杨桃很快就到了门口。 月色极白,细雨过境般的安抚了狂躁的心思。 杨桃停在紧闭的门板后,静默不语。 那头静悄悄的,似乎早就没了一个人。 庭院里出奇的静,似乎这天地万物,都要融进了这一汪如墨的夜色里。 杨桃有些想不通,自己跟仲廷玉,为何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老仆的声音直径打碎了这片死寂。 "少爷,傻站着作甚呢?" 杨桃气息一窒,听得门板上一阵轻声紧扣声。 "杨大人?" 第32章 对峙 "杨大人?" 仲廷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杨桃只觉没了脾气,满腔的怒火尽数散光了。 "我知道你在,开门。"仲廷玉道。 "不开。"杨桃赌气道。 仲廷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若有似无,水面稍纵即逝的涟漪一样。 "这是怎么了,快开门。" 杨桃叹了一口气。 "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来这里,我也不会去找你了。" "怎么了?" "自今日后,你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杨大人,此言何意?" "你在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本也该心中有数吧?" "……" "夫人,苏雪尘,林轩,你若是不记得,我给您提个醒儿?" 门外人静默了一会,下定了决心一般,幽幽的开口。 "大人都知道了。" "诚然。" "我如何谢罪,大人才开心?" "我只求与你恩断义绝,任你死活,都于我无半点干系。" "大人怎么不问我为何那么做?" "我又怎有那闲心听些个狡辩之词,你回吧。" "你开门。" "就不开!" "大人不敢见我,莫不是大人心里对我却有几分真情?" "你……你……"杨桃没料到仲廷玉突然冒出这句话,惊异之余,浑身发抖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说,我当是有了。" 杨桃全然不觉自己中了计,头脑一热,拉去了门栓,伸手猛的拉开了门板。 "谁说我不敢见的!" 府外阶梯前,是仲廷玉近在咫尺的白玉面。 青丝冠,红玉簪,端得是一副清冷绝艳的无双相貌。 杨桃血液满面游走。 想上一次见,还是红烛罗帐,一派香艳旖旎。 仲廷玉微微仰首,脖子精巧的线条顺进了雪白的衣领里。 "敢见又如何?" 杨桃盯着眼前人,许久才道:"你说的没错,我敢见你,却还是真心。" 仲廷玉眼睫一抬,一双黑眸仿佛能吞噬人心。 杨桃叹息道:"你我数十载的交情,且不提期间的真情假意,我终是到了这最后几月喜欢上了你,说是最后几月,是因为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以后。" 仲廷玉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睛里流出来的笑意,越发怪诞。 天色昏暗,杨桃也没看清,依旧的只顾着自己说 "利用我也好,手段歹毒也罢,过去了就过去,这种只靠床第维系的关系,我也倦了,就当是黄粱一梦,我便是从来也不认得你。" 正说着,杨桃觉的不对劲,便问道:"你倒是笑什么?" 仲廷玉道:"我觉得值了。" "什么值了?" "不给说。" 杨桃被噎了个结结实实,气不过便脱口而出 "快予我说说," 说完之后,杨桃仿佛烫了舌一样。 这个场面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说了这同样的话。 他说着'不给', 自己抱怨着央求'快予'。 仲廷玉神色凝滞,"杨大人,下官告辞。" 杨桃思索了一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对我,可否也有半点……" 仲廷玉忙开口道:"没有。我好权谋,求天下,因念你我旧谊不忍杀你,便假意与你欢好,扰你心智,挫你斗志。如今东窗事发,也只得撕破脸皮……" 空气里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苍白的脸上猛的浮出几丝艳红。 仲廷玉连躲也没躲。 只是眸子里的微光一寸一寸的碎。 杨桃恼羞成怒的收了手道"我就知道!" "你穷极龌龊之事,真是恶心透顶!" 月悬枝头,泣泪一般流了十里长街的细晶银辉。 幽竹一行人本在杨府待命,突然远远的听了响儿,便忍不住,从巷口伸头出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幽竹再也沉不住气,竟魔障一般的急步上前。 满面怒色, "杨大人,你怎能伸手打他,我家大人……" 仲廷玉转身,面色惨白。 "住嘴,回府。" 说罢,便欲走。 杨桃突觉自己方才只听其一面之词太过武断,便伸手扯过了他的衣襟,狠声道"你给我进来!" 仲廷玉一回头"大人没打够?" 杨桃咬了牙"你当你惹了我,事情败露后可全身而退?告诉你,你欠我的,我需一分不少的要回来!" 仲廷玉道:"这位大哥,方才不是还说了只当不认得我了么?此时怎么又如此热络?" "你少废话!" 杨桃手臂一用力,仲廷玉领口一紧,身子前倾,就被拖进了杨府内。 这一下,府内府外的仆人全都炸了锅一般。 幽竹欲上前,被杨桃府上的小厮关在了门外。 其余的人也坐立不是,一时乱了阵脚。 自家大人平日里虽然性子急躁,但也是从未与人动手,今日不晓得搭错了哪根弦,方才还在门口说话,这一刻竟拽了个俊美异常的男子进门,一路拉拉扯扯,好不失态。 一堆人围着劝说,却没一个敢伸手。 连后厅那些个大臣都给惊动了,听这吵吵嚷嚷的声响,终是按耐不住,寻了个小厮问话。 听其描述,个个叹气摇头。 那老仆正欲上茅房,路过跟着上去凑热闹。 一见是杨桃正欲伸手帮忙,在看清了另一个人的样貌后,反而上前攥了杨桃的袖子。 "少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动手!" 杨桃甩开那老仆,硬是揪着仲廷玉衣襟又将其拖出几米。 仲廷玉近日被皇上折腾的半死,身体愈发孱弱,终究不是在蓟州历练了半个月的杨桃的对手,只能任期生生的给拽进了偏室书房。 杨桃和上门前对着门前一的一行人,严声厉词。 "近此屋三十步内,定逐之!" 众人从未见杨桃发如此大的火,惶恐散开,只剩下个傻老仆,依旧留在原地。 "你在原地别动,如若动了,连你一起打包走人。" 那老奴脸得了疟疾似的 "少爷,老奴本来要去拉屎的。" 杨桃砰的一下关死了门。 "快去!" 第33章 桌案 黑暗窜起的烛火映的满屋浮光镂影。 拱形雕花的隔断深处,不过是一张书桌罢了。 这里是杨桃的书房。 此时桌上的书卷笔墨尽数纷纷扬扬了一地。 杨桃一手将仲廷玉摁在桌上,另一只手开始接其裤带。 仲廷玉只道:"你若早说我也不会与你纠缠半晌。不就让你再睡一次么,我自己来,你去吹灯。" 杨桃不语,沉着脸将起身的仲廷玉重新摁下去,将其裤带直径扯断。 "你去吹灯。"仲廷玉突然一脸惊恐,反射性的拉紧了裤子。 杨桃恼怒的看着仲廷玉:"你便是当我这是在伺候你?还要事事由你?" 一面说,一面继续脱。 仲廷玉一反常态,疯了一样的裹住衣裳 两个人用力都过大。 那雪白的料子就生生的从中间撕裂开来。 烛光氤氲, 硬着破碎衣衫下的斑斑红痕。 杨桃松了手,愣在一边。 这满身交错的东西,一见就知不是刑罚所至,而是情事印记。 "这是何人所致?" "我要走了。"仲廷玉低垂了眼睫,依旧难掩眼底悲怆。 敛了衣衫正欲下地,肩膀却被紧紧的箍住。 杨桃的指头几乎要嵌入这具单薄的身体里。 "你怎么能……" 仲廷玉音色极冷,"这身子你使得?别人就使不得?" 杨桃手指冰凉,心口一震紧缩。 总觉得凭自己对仲廷玉的了解,料他不会对自己这样狠。 定是有其他苦衷。 想着唯此下策,兴许能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料却撞见了这档事。 杨桃思索片刻,"也罢,我倒要看看,你一颗心如何两用,若当真不在这里,我才死心。" 语毕,便分开他的两膝,置身其间。 仲廷玉深黑的眸子,深潭一般的,水光粼粼。 衣衫褪尽,湿凉的两具身体裸程相见,互相沉默着注视,不愿一开一分一毫,明明如胶似漆的彼此覆盖,却是一个冷颜,一个怒视。 杨桃盯着仲廷玉的眼,沉下腰,一点一点的推进。 本想着不再顾及,可到了关头,还是狠不下心, 依旧的往常一样温柔坚定的没入。 欢好数次,自始至终,杨桃都念着仲廷玉能少疼一些便是一些。 仲廷玉的眼角一点一点的湿, 却依旧冷着一张脸。 双手握着纤细的腰杆抽插,杨桃觉得那甬道越加湿软,交合处也是阵阵酸麻,说不出的欢畅。 然而仲廷玉却不似以前,伸手拦了自己的脖子,细碎的呻吟。 只是冷冷将双手撑在桌上支住身子, 冷冷的微蹙了峨眉。 杨桃不服,越发小心的侍弄着,直到眼前那双深黑冰凉的眸子也化出寸寸炙热的欲望来。 仲廷玉演不下去,终是张了一双光洁长腿,向后仰了雪白的颈子,难耐的喘息。 杨桃按耐不住,低头去吻。 仲廷玉不假思索的覆上唇去。 上下相连,抵死缠绵。 不出半晌,两个人的身体尽是一层薄汗。 激烈之后,杨桃动作趋于平缓,轻轻的舔吻仲廷玉精巧的唇角,音色含混:"你方才都是骗我的,对么?" "……" "你不要再找别人,如何?" 浓长的睫毛被汗浸透了,绒绒的一层水珠,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 仲廷玉睁眼盯着杨桃近在咫尺的瞳孔,染了情欲的眸子突然空了。 悬在空气里的白净纤瘦的脚依旧不停的摇。 鼻尖贴面,杨桃看不够一样死死望着仲廷玉, "你不要找别人。" 仲廷玉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却紧咬了牙不开口。 杨桃见状一愣 "为何流泪?" "因为毫无适感,因为疼。" "你……" "你便快些,我还要去寻他人。" 杨桃捏着仲廷玉腰线的手指颤动。 鼻尖的汗珠'啪嗒'的砸在身下赤裸身体的心口处,渗入肌理。 "你欠我的,就这一份情。你假意给,我真心换,然而,你到底是给不了了。" 杨桃退身而出, "便是挫骨扬灰也抵不上了。" ***** 因为夜深,仲廷玉出杨府的时候,也没人觉得他有何异样。 倒是幽竹眼尖,一眼就发现了他断裂的长衫。 "大人。"幽竹忙上前扶。 仲廷玉的手腕薄冰一般的冷。 幽竹抬头,却见着那平日里俊美内敛的面容已然失了神一样憔悴不堪。 "大人,回府了。" 仲廷玉极缓慢的低垂了眼睫,瞧着幽竹。 "你可知道这世上,何事最无情?" 幽竹凝眸思索。 一直以来,幽竹虽身为奴婢,但仲廷玉待她,却比知己。 幽竹眼见着自家大人对扬大人一片真心,如今竟到了这步田地,细品其中滋味,只觉悲怆之意速从心来。 垂了眼,幽竹便开口道了句:"当是那品酒人辞琼液,嗜读人焚书卷。" 仲廷玉听的出这话中比拟,摇摇头,反而静默不语了。 幽竹见状道:"大人,恕奴婢多嘴,您大可不必为官,也算成全了自己。" 仲廷玉凄然一笑,"这事可是我说了算的?" 幽竹顿了顿:"既然如此,那大人是不打算同杨大人和好了。" 仲廷玉站在原地不动,落了一身的银月。 良久才开口徐徐道:"我岂能拉他入渊,他日后,定是一届名臣。" 第34章 番外 咸嘉十五年秋,大皇子因才思俱优,立为太子。 同年,七皇子五岁,母妃病故。 一日,七皇子被奶妈领着,踏满园残叶,嬉戏游玩。 却巧遇太子予宫中花园读书。 奶妈惊慌行礼跪拜,扔了七皇子一人在旁边傻站着。 太子合了书,黑眸含笑。 更显清俊飘逸。 "七弟,上次见你时,你尚不能行。" 七皇子仰头看他,小脸粉团子一样,手里的树枝儿风里头簌簌作响。 "哥……" 奶妈一听,忙起身将七皇子搂入怀中,偷偷照着大腿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的低声提醒着太子尊贵,不得冒犯。 七皇子瘪了嘴,眼角含泪,重新道:"太子……" 太子虽未见奶妈暗中操作,但观七皇子神色凄切,心里顿时明白的三分。 深宫中尔虞我诈,争宠夺位,没了母妃的庇护,即便是贵为皇子,也只得零落如飘草,随时可能泯灭在权利的纷争里。 太子浅笑,伸手摸了摸七皇子头顶软发。 "来,跟大哥走。" 来年春日,七皇子入住太子府已有半年。 闻太子面圣归来,七皇子欣喜的攥了一页薄纸,窜出府门。 "大哥,我默书了,你快瞧瞧。" 太子面容温婉,却在见七皇子一字不差的默出了一篇《孟子》后,蹙了眉头,而后又兀自展开了。 一旁的二皇子笑的颇有深意。 "七弟天资聪颖,只可惜生的太晚了些。" 七皇子一脸错愕的抬脸望着太子。 "大哥,我默的不好么?" 太子搁下纸页,笑了笑;"很好,大哥奖你去骑马。" 当日,七皇子过目不忘之名传遍深宫,众皆哀其命。 自此,太子府上七皇子再未近书房,终日骑马玩乐。 二皇子逢人便赞太子仁慈。 咸嘉二十年夏,七皇子骑术精湛。 北方蛮夷祸乱,咸嘉帝御驾亲征,留太子监国。 下朝归来,太子被四皇子拉倒了御马场,见七皇子策马西向,犹如飞燕。 四皇子声音温凉似刃:"前些日子跟老七比划了两下,小小年纪,竟能百步穿杨,真乃奇才。" 而后又补了一句:"北方蛮夷连年作乱,待老七在大些,定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太子凝神静气:"父皇半生戎马,纵横征战,七弟如此,确实像极了父皇。" 七皇子远远的望见了两位皇兄,煞是意外,忙勒马急停,翻身而下。 "太子哥哥,四哥。" 太子笑:"七弟,好久不见,未料你竟如此神勇。" 说着便上去牵七皇子的手。 只觉手中尽是硬茧。 七皇子看了四皇子一眼,收了手笑道:"马绳糙硬,磨出了不少茧子,莫要咯坏了太子哥哥的手。" 太子道:"那我寻个好马绳给你。" 七皇子摇头:"谢太子哥哥好意,但骑马伤筋动骨,我已疲矣。" 四皇子看了太子一眼,继续道:"这么说,七弟不再骑马了?" 太子音色平缓:"那七弟想干什么。" 七皇子眼睛黑黝黝的, "太子哥哥,都说我朝江山大好,可我却从未出过京城。" 太子些许愧疚:"七弟,你想带什么走,尽管开口。" 七皇子眼眶泛红:"只求太子哥哥每年书信。" 年末,七皇子云游四海,却是只入繁华之地,未见其踏足荒野秀丽。 与各地达官贵族交好,夜夜笙歌。 太子每年书信之,互道平安。 入夜,边城府邸,骏马西风。 灯芯哔剥,灯花四溢。 七皇子醉眼迷离。 对面的便服督军,不由得笑了:"难不成,皇子真乃那闲情逸致之人,只求怡然自得。" 七皇子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圆融之下,乃韬光养晦,避其锋芒而击其要害。" 督军忙搁了酒盏拱手道:"皇子高明。" 待到七皇子十八岁,咸嘉帝恶疾缠身。 七皇子回京,众皇子盛情相迎。 太子已然视七皇子为心腹,这些年内兄弟间明争暗斗,唯七皇子沉静可靠。 咸嘉二十九年冬,太子惹鸠聚党羽嫌疑,地位岌岌可危。 七皇子甚讨咸嘉帝欢心。 太子万般无奈下夜探七皇子府,意欲拉拢。 夜风徐徐,吹的帷帐翻飞,冤魂一样 书房内,七皇子的身影在地上脱出长长的黑影。 太子推门而入,见其正立于案前练字,嘴角噙了一丝浅笑。 七皇子头也不抬:"太子,你看我这篇《通鉴》写的如何。" 太子心里一沉,表面倒也镇定,伸手捏了纸张,却倏地面色煞白。 方知自己此行,是与虎谋皮。 因为近期父皇厌恶自己,归根结底是父皇得了太子与各地方将首的通信。 太子自己是没写过的,明知有人陷害,却因敌人在暗,苦不得要领。 而这七皇弟,却写了一手自己的行楷。 七皇子道:"太子行书凌厉苍劲,其中韵味,且不是一时半时可以领悟。" 太子惊怒之极,已然失了分寸:"……你……什么意思……" 七皇子拿过纸张,与灯火上燃尽。 吞吐的火苗映的面容越发老成。 "太子被废,已是板上钉钉。" 太子仿佛被蜇了一下子,浑身瘫软。 "……你……竟是这等下作小人……无耻" 七皇子冷喝一声:"从小到大,我若显山露水,必遭遏制,心爱之物均是求而不得,每思于此,如万锥刺心。" 太子身子瘫软,滑坐在椅子上。 七皇子俯下身体,在太子耳际温言软语。 "若我做了皇帝,便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太子眼底尽是空茫,"……你为何如此待我,若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这深宫里了。" 七皇子眼底寒光尽显。 "只怪太子心慈,七弟却是不曾有一分兄弟之情。" "无情者,方成霸业。" 太子苦笑。 "苍天有眼,你必毁与此。" 太子被废一月后,吞毒自尽。 同日,先帝咸嘉驾崩。 咸嘉三十年冬,七皇子举行登基大典,改年号圣祯。 待到了圣祯元年春,新帝拉着三,五两位王爷,厉兵秣马,硬是剜掉了权势最大的四王爷。 除夕的鞭炮纸还未收净,午门菜市已然斩的满地红缨。 一时间朝野俱震。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位年仅二十的新皇帝,已经把自家兄弟收拾的差不多了。 更怖人的,就连那做了帮手的两位王爷,也未能自保。 新帝即位,根基竟如此稳固,抬手便敢血雨腥风,连除六王。 真是更古未有。 都说是温水煮青蛙,可这位皇帝却是一盆开水泼过去,杀了个措手不及。 谁也未料道,当初那位性子沉静的七皇子,竟是这等的阴狠毒辣。 泰山顶,新帝登高祈福。 龙袍猎猎,江山万里。 都知监张顺跟在后头,极小心的伺候着。 许久,便闻圣音宁定。 "那是什么?" 张顺忙抬了头顺着皇帝的视野望去,只见繁翠苍松间,依稀的两个农家孩童,灰色粗衣,赤足赶路。 较大些的男童背着摔破了膝盖的男童,手里提着一些物什,不知是野菜还是山鸡。 较小的男童顾不上血肉模糊的膝盖,惊惧的望向这边,脆生生的呼叫由远及近。 "大哥!大哥!快看,大官儿!" 张顺张了口,却突然明白了似的,生生的咽了原本要说的话。 "回皇上,是两个平民。" 皇帝音色平缓,"是兄弟。" 张顺心里一悸,喉咙发干。 "奴才眼拙,皇上圣明。" 皇上的回话,却是张顺根本听不懂的。 "什么必毁与此,朕便是不惧那漫天神明。" **** 韶光尽,春花盛极,落了一地的樱瓣,脂粉一样。 国子监祭酒林轩,负手立于琉璃瓦下,望楼外青衣素服的新届监生,面容端静。 皇上登基一年,忙完了肃清大计后,定于此月与国子监行讲学大礼。 林轩内心颇为忐忑。 生怕稍有不慎。 正心烦意乱间,信步徜徉到了六堂。 林轩止了步,立在繁枝掩映的拱门后,眼瞧着六堂中央的回廊处,靠了一位青衫监生。 阳光从头顶密密树冠中漏下,斑驳了整张过分年轻的脸。 年在国子监内的树荫下阖着眼,手里的《礼记》几欲落到地上。 这场景画卷一般,让人只觉韶华静好,流年安稳。 突然那少年鼻尖上落了一小撮极细的嫩蕊,还以为是小虫,便拧了眉头伸手在虚空中乱舞了几下,那本书也便啪的一声翻过了凭栏落在地面。 凉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 少年猛的睁眼,样貌反而不像甜睡那般清秀端正,眸子间透着异乎常人的精亮凛然。 一双白若脂玉的手端了一只青釉茶盏,顺手塞入青衫少年的手里。 那少年没有丝毫初醒被饶的惊悸,连头也不侧,直径端起来喝。 真是说不出的默契。 林轩眉头舒展,正欲起步离开,却动了寸缕后,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原来那凭栏的亭子后面还有一个人,不过方才被朱漆圆柱挡住了。 递茶的少年将两手收回衣袖里,继续的对着一盘棋执子凝神。 下了一粒棋,也是头也不抬的接过了青衫少年喝完的茶盏。 天香织锦的月白色长衫,映着黑若点漆的眸子,明明是素服淡雅的风骨,却越发的艳饶惑心。 半晌,林轩回了神,重新宁定。 苦笑着摇摇头,暗叹自身失了仪态。 回廊尽头的拱门,窜出来一位锦袍华服的监生,也是年纪不大,抱着一骡子书和衣物。 一面跑一面喊。 "杨桃!杨桃!" 青衫少年接着转头应了一声:"吴连,怎么啦?" 吴连哭丧着脸:"胡胖子的兄弟占了我的床铺。" 那被唤做杨桃的少年不屑一顾:"我当何事,换房即可,哪里不都一样,大丈夫当不拘小节,莫要因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吴连一怔,面露疑色:"胡胖子也占了你的床铺,将你的东西都丢到屋外了。" 杨桃万分恼怒的卷了袖子朝着吴连的方向急走。 "无良胖子,乘人之危,忒阴损。" 吴连神色鄙夷,"不是说莫要因小失大么。" 杨桃又走了两步,却被人拉了衣角,举步难行。 白衣少年淬玉一样的脸上,一双凤眸沉着冷清。 "你先等等,"又朝向吴连,"那胡监生为何如此。" 吴连正欲开口,却被杨桃抢了先。 "定是因为要与你同屋而住,"杨桃气道,"初入国子监时,那胖子就曾因你而挑衅,被我撵了出去,没想到今日却如此大胆。" 吴连点头,"确实如此,胡胖子满面横肉,恐恶心着我玉弟弟。" 杨桃冷视吴连,"你也是够恶心的。" 白衣少年黑眸含笑,峨眉浅弯,"那我与你同去。" 语毕,也学着杨桃方才的样子挽了挽袖子。 林轩不自觉的发笑,没继续听,静步离开。 未料隔日便与这三人在崇志堂内撞个正着。 杨桃正与直讲研论经术。 白衣少年同吴连并坐,吴连脑缠白布,满眼凄切。 那白衣少年轻声道:"还疼么。" 吴连吸吸鼻子道, "疼的紧,谁晓得你们二人挽袖赤膊,竟是去收拾东西的,我与那胡胖子大战好几回合,眼珠子都要打冒出来了,回头见杨桃正叉腰训话,简直气的半死。" 白衣少年道:"我未收拾衣物,只是去点火罢了。" 吴连惊悸:"胡胖子床上那火是你点的啊……我还当时胡胖子欺负弱小,遭了天谴呢。" 林轩听见'点火'不由得蹙了眉,却还是忍俊不禁。 转而听杨桃与直讲对谈,只觉其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甚有风骨。 于是侧身问身边主簿,杨桃乡试考了多少。 主簿道:"回大人,杨桃乃乡试第二名,是极优秀的举监。" 林轩点头,微微一笑,接着问:"此等明珠,果然是精光熠熠,且不知那乡试的第一名,入监与否呢。" 主簿回笑道:"正是那杨桃身后,粉装玉琢的少年郎。" 而后又继续道:"此人一手妙笔生花的好文章,实为罕见。" 林轩一滞,只听直讲洪声道:"祭酒大人,有失远迎。" 众生一听,纷纷行礼。 那三人也是起身鞠躬,吴连也没忘了抬手捂紧白布,恐其突然落下,现了眼。 林轩寒暄了几句,正欲离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一句。 "你便是此次解元?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抱拳作揖,黑眸惑心。 "学生仲廷玉,见过祭酒大人。" 第35章 密谋 御书房。 跪在外殿的御前侍卫,毕恭毕敬。 桌案一叠折子后,龙颜微躁,手里摆弄着一只精巧的簪子,不禁一声冷哼。 张顺在旁边伺候着,习惯了似的。 "回皇上,那两个人已经交到了督察御史府上,于今日带入大学士府。" 皇上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簪子,"不必再查下去了。" 话说皇上在林轩被害之后,便动了彻查吏部尚书的心思。 虽时隔数年,但靠着谋取夺位的皇上,现在想要彻查一个人,也是只需几日。 即便那人的手段再利落干净。 短短三日,吏部尚书的罪行却是三页纸也写不完。 皇上心里也很是恼火。 自己登基后是懈怠了,不知这仲廷玉竟是这样的胆大包天。 光是瞟了一眼,每一条都是罪责致死。 话虽如此,无论如何,自己也是不想杀他的。 终在听了那两个人的供词后,心生一计。 本来犹豫着仲廷玉党羽丰厚,恐难撼动。 但杨桃却是最好的利剑。 眼下杨桃忠仁之名传遍天下,只要他开口,仲廷玉自然是祸国奸佞,举国讨之。 如此,杨桃便是那挑将落马的红缨枪,彻底断了他当官的念。 自己则运筹帷幄,等待忍耐,使他能安于后宫,日日相伴。 查到这里,已经足够。 张顺依旧的低眉顺目。 那侍卫抬眼片刻,又垂下眼去。 "是。"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 顺手把昨日未来得及看完的那几页密奏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皇上的心情颇好。 "他来了以后,朕该送他赏赐些什么,送些女戒妇德之类的书打发时间?" 张顺一听,忙躬身哄皇上开心:"皇上的赏赐,那肯定是什么都好。" 皇上又嘴角噙了一丝邪笑,"是么,那就多送几个这样的小簪子罢。" *************** 密室里,烛光氤氲。 吏部侍郎见了仲廷玉,眼露凄切,语言间竟也有些不利索了。 "大人……内阁大学士携数位权重老臣夜访杨府,怕是……怕是……" 仲廷玉眼似寒灯, "你官高至此,竟如此不经事。" "……大人得信儿了?。" 仲廷玉温言道:"拉杨桃入伙,这些老家伙手段不过如此。" 吏部侍郎一惊,须臾后,面露喜色。 "难不成,大人已经决胜千里。" 仲廷玉道:"没有。" 吏部侍郎双眼重新晦暗下去。 "看此次的阵势,怕是要天雷地火。" 仲廷玉淡淡舒眉, "便是有万钧雷霆下来,也是我首当其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吏部侍郎静默半晌,拱手道, "杨桃此番蓟州一役口碑极佳,朝野称赞,民众拥戴,他若此时结党聚众,恐不同以往般空逞口舌之快,不如……" 灯芯摇曳,映的吏部侍郎面容蜜黄,些微的揉出了些狞色来。 "一不做二不休,趁其立足未稳,杀之而后快。虽为下策,但也有一石二鸟之效,既杀一儆百,震慑敌心,也是快刀斩乱麻,解燃眉之急。而后,虽大人将居风口浪尖,但此等重案均交大理寺断案,大理寺卿也是自己人,到时候定是无凭无据,随便拉个替死鬼帮大人脱身了事。" 仲廷玉低头看了吏部侍郎许久,眸子里越发的流了些阴冷的笑意出来。 吏部侍郎见此光景,只想着那沾毒的曼珠牡丹,是何等的妖娆致命。 只听仲廷玉音若寒冰。 "那依你的意思,是该如何动手呢?" 吏部侍郎觉得不对劲,但也猜不出那其中端倪。 抬手擦了发髻冷汗,吏部侍郎忙垂了眼随便盯了一处道:"……用毒未免太过张扬了些,不如……备几名快刀手,造个强盗误入大学士府……杨大人惨遭贼弑……" 话音未落,仲廷玉冷笑出声。 "亏你跟了我这么久,竟想出这样蠢的法子来。" 吏部侍郎神色极尴, "……下官愚钝,愿闻大人高见。" "扮贼戮官遭人耻笑,怎比得推瓶入腹来的更为隐蔽。" 吏部侍郎心头一悸,立刻上了一层的皮疹。 仲廷玉却没看见似的,柔声细语。 "以瓷瓶从后面整只没入体内,隔着皮肉,循序渐进,推入腹内,在以小锤击之,碎瓷锋利,嵌入肉里,到时候内脏尽碎,而体外却无一丝一毫的伤口,辨不出死因,说不定是杨大人隐疾在身,暴毙而亡呢。" 密室一时间悄无声息。 吏部尚书听的毛骨悚然,额上冷汗沁出,一滴滴落到衣襟上,洇湿了一小块布料。 仲廷玉面无表情。 "你若敢擅自动手,当心我如法炮制。" 吏部侍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委顿在地。 "……大人……下官再也不敢了……" 仲廷玉叹了口气:"你一心护我,我岂会不知,可那杨桃,却是……死不得的。" 银月高悬,碎星点点。 尚书府内隐隐的两个身影。 两个小丫头绿衫飘动,约莫十五六岁的摸样。 月光照下来,即便在黑暗了,一双眸子也是清澈明亮。 "姐姐,大人回来了么?" 另一个打了呵欠道:"回来了,没见着幽竹姐姐么,我刚在前院儿撞见她,她从书房出来,想必大人又要熬夜读书了。" "哎呀,今儿个是我当班儿,我得过去瞅瞅。" "甭去了,幽竹姐姐发了话,叫大家伙都去睡,她陪着大人,你去歇着罢。" 两个人提了灯徐徐的走,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姐姐,我今天路过绽雪坊,听见那卖声的歌妓唱小曲儿,真是好听的紧。" "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好听的曲儿,无非是些靡靡之音,为了糊弄那些男人罢了。" "这个曲儿可不是个寻常曲子,妹妹以前从未听过这样低回婉转的曲子,在绽雪坊外听了好一阵子,差点误了幽竹姐姐交付的差事。" "听你这一说,我到心痒了,是个什么歌呢?" "妹妹也不知道,但听了好久,就反反复复那几句词,也没个名字。" "那你快唱上两句,我也省得在往绽雪坊跑一趟了。" "姐姐莫闹,我哪唱的了这个。" "快别害羞,这大晚上的,就咱们两个,谁还能笑你,再说你听了那么久,几句词而已,也差不了七分八分的。" "我是真不成。" "这样,你若唱了,我便将我那件鹅黄雪裙借你穿上一天。" "……那我唱的不好,你别笑我。" "我不笑,快唱罢。" "……这么晚了,不会扰了大人读书吧。" "瞧你这强怕狼后怕虎的萎相,都说了大人正与前院儿书房读书,这里离书房那么远,便是你嚎上半宿,大人也听不见呐。" 两个人停在了一处偏房,院内山石嶙峋,遮了月色,竟是于晦暗中透出了些许诡秘之气来。 小丫头笑的羞赧,低声浅唱。 吏部侍郎依旧的跪在地上,却恢复了些面色, "大人,虽说是风雨欲来,但大人这些年在朝廷根基已深,杨桃若想拔了那参天大树,也是有心无力,大家同舟而渡,断不会坐视不管的。" 仲廷玉静默不语。 面儿上无一份犹疑,反而早就下定了决心般的神态自若。 吏部侍郎继续道:"在朝廷上为官多年,又有几个干净的,即便杨桃敢应,也无第二个人敢应。下官已经得到了夜访杨府的名单,上面的人,想抓他们的把柄还不容易……" 仲廷玉只道:"从地上起来吧。" 吏部侍郎只手撑地,意欲起身却因腿软而重新敦坐地上。 仲廷玉见状搭了一把手。 吏部侍郎心头一荡,眼眶发红。 官场沉浮,这些年,也多亏尚书大人提拔。 想着想着,忘了方才的事一般,言语便不那么局促了。 "大人,下官斗胆,莫要因为那同窗旧谊…… " "此事不必多说,我心里自有分寸,你们各司其责,莫要武断对抗。" "可是杨桃与大人这般敌对……" 仲廷玉略一挥手,不欲听他再说。 正欲走,却听外面曲调阵阵。 春深梦长,更鼓一声一声的敲,伴奏一样。 密室内灯火阑珊。 密室外歌声如慕如诉。 吏部侍郎怔怔的听了半天, "莫非……是越人歌。" 转眼去瞧仲廷玉。 背影却是动也不动。 白月长衫沉滞着,宛若死寂的影, 头上的红玉簪,鲜艳的几欲滴出血来。 繁华梦逝尽,风流付沧桑 回头看来,那一句,最是冷漠的嘲讽。 吏部侍郎慢慢的垂了眼,瞧见地上碎成一块块的茶瓷, 和大片的茶水渍。 那惨白的影被人射落一般,倏地垂坠下去。 吏部侍郎忙将人扶住。 "大人!" 晓风残月,倦鸟独飞。 小丫头的声音在那静谧的黑里,居然分外的动人心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36章 报应 春色尽,金銮殿上。 殿外雨水绵密,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两夜。 天地间一片水墨似的混沌。 吏部尚书因病在家呆了几日后,终于与今日早朝。 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的病恹恹的。 雨水微湿了他的脸,淬玉一般的。 仲廷玉不理会上来嘘寒问暖的大臣,径直走到了自己该站的地方,雕塑一样。 最前面的男人,身姿挺拔,青丝网,玉绶环,看那样式,似乎与当日林轩的朝服相似。 或许就是同一种。 莫不是,杨桃这大学士已然位极人臣,成了首辅。 那真可喜可贺。 三日闭门不问朝事,未料屋外的翻天覆地。 杨桃居功至伟,皇上嘉奖,众星拱月,人气极盛。 眼前他正与身边的一位大学士轻声交谈,或凝神冥思,或侧头低语。 即便是眼睛无意间的扫过这里, 也当没看见似的。 仲廷玉将手收在衣袖里,盯着那个与杨桃说话的大学士,心声恶意。 但下一刻,便自觉发笑。 这习惯,到了是改不掉了。 刚踏进殿内的吏部侍郎一脸心事,见了仲廷玉,立即心急如焚上来,逮了其身边的空位,耳语了半晌。 仲廷玉神色如水,毫无反应。 吏部侍郎只当他心中自由乾坤,也不予细想。 帝王莅临,百官朝拜。 杨桃上前表奏,殿内万籁寂静。 "臣杨桃,现以吏部尚书仲廷玉结党祸民十大罪,为皇上陈之。" 仲廷玉眼见着杨桃的官服,红的格外醒目。 想着稚龄时与杨桃一起看状元及第, 那满街的红飘纸也是这般红的血脉喷张。 那时杨桃流着鼻涕,站在花丛里看的呆了,手里的草都不觉掉了地。 "那是什么官儿?" "可能是状元郎。" "我能做的否?" "能吧。" "忒气派,倒时我与你一同骑马。" "好。" 待杨桃日后高中状元时,自己却只能收拾了行李去个小衙门报到。 隔日新科状元游街,那真是十里桃花,极尽荣耀。 那时仲廷玉光想着早些办完差事,好去街上观摩。 无奈被人差到了皇宫,领圣意并向地方传旨。 当皇上目光灼灼的问仲廷玉的名字时,杨桃正坐高头马,万千风华。 那一日仲廷玉终是没能出得了皇宫, 更别提与君共乘一骑, 望君意气风发。 自那以后,便是生生的君已陌路。 所以这世上最无情,便不是是嗜读人焚书卷,也不是品酒人辞琼液,却是我欲与子长相携,奈何殊途。 "将仲廷玉革职罢黜,朕永不起用!" 仲廷玉醒过来一样,望着眼前的龙颜大怒。 有御前侍卫上前,粗鲁的摘了仲廷玉的乌纱玉带,连官服也一并剥下,只剩了一身月白长衫。 "还不跪下!" 仲廷玉腿后一遭力,还未来得及跪,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吏部侍郎面色惨白,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 按着尚书大人说的,没有妄加行动,本以为尚书大人自有办法,未料这法子竟是束手待擒。 殿上不少人都寒蝉若噤,面色惨白。 擒贼先擒王,仲廷玉倒了,清算余党的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众人屏住呼吸,望着皇上,在等接下来的话。 杨桃弹劾仲廷玉的罪名,条条至死,证据确凿。 便不是一个罢黜除名所能打发。 按常理,最好的结果也是个秋后问斩。 结果却见杨桃突然跪了下去。 "皇上,罪臣万死,求皇上饶其不死,罪臣愿……" 仲廷玉失声而笑。 "杨大人此番仁至义尽,真是淋漓尽致,可草民却不愿领大人念旧时同窗情谊,求皇上网开一面的恩惠。士可杀不可辱,若大人在多言一字,只让草民自行了断在这金銮殿内,且死不瞑目。" 这一语,愣是点醒了惊悸的众臣。 原来杨首辅唱这一出,居然是心怀仁慈,欲以罪责共担。 反之,这仲廷玉,是更不知好歹了。 杨桃愣在原地,却不敢抬头去看仲廷玉的脸。 只想着,仲廷玉打小就是这样,向来的服软不如硬,性子极钢易折。 杨桃不敢轻易言语了,只能僵着。 皇上却是空欢喜一场,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杨爱卿,你方才所言,似乎少了半句。" 杨桃正欲开口,却听仲廷玉淡然一笑道, "草民万死,恳请皇上赐罪。" 皇上咬碎了牙,却只得冷声道了句:"闹成这样,成何体统,退朝!" 语毕,便拂袖离去。 众人瞠目结舌。 这可开了先例了,欺君弄权的臣子,最后还能落个逍遥民间。 也不知是皇上气昏了头,还是自个儿耳朵生耵没听见。 面面相觑间,众臣只能去瞅杨桃。 杨桃前几日刚顶了林轩的位子,做了首辅,皇上走了,自然杨桃最大。 只见杨桃面色轻松,毫无失望的神色,连音色也是平缓的没有半点怒意。 "都看什么,散了吧。" 再去看仲廷玉,也是一脸淡漠, 从云顶到地狱,仿佛这事跟他没得半点干系。 众人品不出这其间滋味,只得满腹狐疑归去。 眼见着人走的干净,站在角落里的太监张顺意欲上前,朝着仲廷玉,依旧的一脸谄媚。 仲廷玉瞧见张顺,突然猛的转身,正看见杨桃一只脚迈出了殿外。 "杨桃!" 那意欲出殿的修长背影没听见一样,直径的走出了殿外。 走了几步后,停在殿外檐下。 却不回头。 灰雨成线,丹青一样,将天地绘成一幅水墨山河。 杨桃望着细雨,只觉透心的冷。 那丝丝入骨的,却并非春雨寒气。 身后仲廷玉的声音,比这雨水更具凛冽之息。 "待到下次,我定放不过你。" 杨桃听罢不语。 撑了伞,抬脚便没入了氤氲的水雾中。 满耳尽是水珠碎裂的声响,犹如濒死。 ************* 杨桃带着公文与御书房外等候多时。 张顺双手放在袖儿里暖着,小心翼翼的堆笑, "杨大人,皇上繁忙,还得一会儿,天凉风大,您还先回去歇着吧。" 杨桃面色凝重, "国家大事,岂能拖延,我便在这里等到皇上有时间为止。" 张顺笑脸些微的僵硬。 杨桃出了名的严谨难缠,他因公务急于见皇上,即便是皇上在睡觉,怕也得打着呵欠起来见。 张顺大着胆子来撵,已是第四次了。 张顺无奈,咽了吐沫继续笑道:"杨大人,皇上体恤大人辛苦,做奴才的也只是奉旨传皇上口谕,您看您执意不走,奴才回去也是难以交代,还望大人海涵。" 杨桃蹙眉:"这你到无需担心,皇上若要罚你,杨桃愿待公公受罚。" 张顺语塞,正欲开口,却猛的闭了口,一双鼠目滴溜溜的转。 杨桃也瞪了眼睛,毛骨悚然。 "这……什么声音……" 杨桃语音未落,却见那张顺面色绛紫,腿脚都不利索了,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坏了,坏了,皇上?皇上!" 张顺慌乱间,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就忘了关上。 先前怪诞的声响倒是越发清晰了。 男人的惨叫声,利刃一样的,撕的杨桃头皮发麻。 "来人!来人!" 喊话的人由于太过惊恐,已经无法分辨出是谁。 愣在远处的侍卫,听这句命令,疾步鱼贯而入。 那几扇高耸的雕花木门被撞的吱呀摇曳,来回切换这里面的光线。 依稀能见到外面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傻站这作甚!若想要你颈上头颅,还不快将太医寻来!"有人怒骂。 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的从御书房内跑出,帽子跑落了,都不顾及捡,只顾红着眼睛朝外跑。 杨桃双脚钉在地面一般,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哀嚎声渐弱,却有人失声痛哭。 又忽闻有另一人发了疯的笑。 "不能断送你的江山,至少让你断子绝孙!" "你同林轩一样!全都该死!" 杨桃听见这声音,突然觉得周身的血液都要凝上了。 杂乱的脚步声里,肢体摩擦地面的声响渐进。 杨桃满脸凉汗,告诫着自己万万不能抬眼看,却还是忍不住在人拖出了门外后,抬眼怔住。 两个带刀侍卫拖了披头散发的人出来。 杨桃眼睛紧的盯着侍卫将那人继续往外拖,然后中邪一般的朝向着挪了一步。 白衫难以蔽体,露出大片的肌肤,都浸了斑斑血渍。 从嘴巴流过颈子,染红了整片胸口。 那人还是发了疯的笑。 杨桃又走了一步, 那两个拖人的侍卫不约而同的瞟了杨桃一眼。 眼睛刀子一般,分明的宣告着闲人勿近。 杨桃不但再次靠近了些,还伸了手出去。 "仲廷玉。" 杨桃手里的奏章落了一地。 仲廷玉停了笑,沾血的面颊依旧的苍白而冷,眸光绝艳。 他去够杨桃伸出的手指时,却被侍卫粗暴的往外拖。 全无声息的。 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第37章 调包 史书载,圣祯九年春,蛮夷攻城,然玉祸及天下,守将皆礼,贼累千金,下蓟州,桃率众死守,力退贼。帝甚喜桃,授辅位,恶玉。逢朝野翻覆,桃愤而劾之,帝黜玉于朝,翌日入狱,侯斩。民拍手称快。 夜深。 大理寺重狱幽黯霉湿。 满地发黑的血渍。 炉火甚旺,映着两个狱卒的脸,百无聊赖。 其中一个拿了只酒坛,也不惧坛口泥土,单手提起朝一边的空碗内注酒,"大哥,今个儿咱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次,平时夜里就俺一人当差,好生无趣。" 另一个接了酒碗,依旧的伸着脖子朝牢里望。 昏暗的通道往里,就那么几间牢房。 厚厚的石墙牢房内,弥了一股子血腥和汗臭。 有衣衫褴褛的囚犯趴在木栏后,同样的望眼欲穿。 "张大哥,你瞅什么呐?" 张狱卒回了头,面上含了笑,阴森森的。 "新进来那个,是个什么官儿?" 倒酒的狱卒搁下酒坛, "不知道,前天拖过来的,叫人用麻绳勒进嘴里,说是怕咬舌自尽,有这气节,应该是个好官儿吧。" 趴在木栏上的囚犯失声哑笑。 "好官儿?笑话!苍天有眼,这不就正是那祸乱朝纲的吏部尚书么,于此,大人这回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吧。" 那狱卒张口刚想骂,却在听了囚犯的话后,怔住了。 重狱看守皆为粗鄙兵卒,多不知朝政,未晓权臣。 可偏偏这吏部尚书的冠玉之名,世人传诵,便是在这等鬼门关地也是人尽皆知。 一双黑黝黝的手忙提了油灯,凑上前去观摩。 张狱卒笑的更深,"怪不得总觉得那腰身格外的好,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美人,老张今日赶巧,可要开开眼。" 语毕,掳了袖子就去摸钥匙。 旁边狱卒忙按了其手道:"张大哥,可不敢……若他死了……咱兄弟可要掉脑袋的。" 张狱卒声音粗噶:"怕甚么,来了这里,哪个不是罪当问斩,再说,我自有分寸,还能干死他不成。" 而后又是一笑,"咱兄弟一块儿来,我完了就是你。" 方才讲话的囚犯十指污浊不堪,攥紧了木栏,'哎呀'了一声,便是痴痴的笑。 "目断长途,这般受辱,真个不如死,到底是……天道昭彰。" 门锁开,铁链擦着碗口粗的木桩坠地,砸出钝响。 角落里的人,靠石壁端坐。 阖了眼,手指冷凉。 张狱卒一凛,忙试鼻息。 发觉还活着,便怒将其摁倒在地。 脚步嘈杂,牢外提灯的狱卒大步赶过来,慌张的拉张狱卒的衣裳。 "我还没上呢,你急个鸟!" "大哥!来人了!" 张狱卒忙将裤带重新扎上,"谁他娘的后半夜探监,这重狱岂是说来就来的地方?" 狱卒等人出了牢房,忙将牢门锁死,"嘘,大哥,话虽如此,但这人来过一回,牢头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般气派,什么来历?" "不知道,说是大理寺卿亲自打过招呼的,但上次他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扭头便走,也是个怪人。" 正说着,探监人已然静立在外。 青衣常服,风骨难掩, 待其转过头来,是极清冽的眉眼。 那青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後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点头哈腰的牢头。 两个狱卒互视了一眼,直接省去了盘查事宜,忙下跪请安。 青衣人低声问清了哪间牢房,犹豫片刻,便只身踏步而入。 虽脚步极轻,却还是引得寥寥囚犯伸首相望。 张狱卒心虚的很,忙殷勤的叫嚣开来。 "看什么看,都去睡觉!" "这……可是杨大学士?" "杨大学士……杨桃!" "我看你是老花了眼,那杨大学士乃仲廷玉的死敌,岂会来此探望?" 张狱卒一听,更是尽心尽力,从墙上摘了夹棍,挨个的往回赶。 "都回去!再说话便莫怪我手中这棍棒无情!" 一面恶语叫嚣,一面斜了眼朝身侧瞥去。 只见那杨桃加紧了脚步,直到停在最里面的牢房前。 油灯青光,映着单薄的侧脸,隐约可见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 张狱卒识趣的收了棍子,忙上前开了锁,而后谦卑告退。 正欲走,又被叫回去除了囚犯口中麻绳,方才作罢。 牢头在门外等了半晌。 见张狱卒出来,忙拽道一边,近身低声, "回头你随便寻个理由,将那人的脸烙了吧。" 张狱卒面色惊怖:"啊?" 牢头不耐烦道:"你只管烙,别烙的太狠,看不出摸样就好。" *** 这几日,宫里人越发的惊悸。 得闲时也都缩着脖子低了头,全然不见了平日里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耳语。 张顺整日御前伺候着,更跟走在刀尖一样,人也越发的寡言少语。 九重锦缎,十丈软红,密密的遮了光,摇下一地零碎疏影。 整个寝宫越发的透了凄寒晦暗之气。 皇上虽龙体渐复,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无休止的昏睡,偶尔醒来时,便是祸及池鱼。 臣子太监砍了数十个,可偏偏那就唯一该砍的,皇上竟一个字也没提。 那日皇上半身的龙袍都浸了血,张顺登时就吓的连跪也不会了。 想当初连斩几王,皇上眉都不皱一下,可那天却一脸的无法置信,须臾后便是伤心欲绝。 张顺轻声轻脚的走进内殿,迎面撞上新宣的太医。 老太医面色土白,躬了腰,战战兢兢将写了几贴汤药的宣纸踢给张顺,便影也没有了。 跟出来的宫女抱了医药箱子,一路追出去,喊也不敢喊。 偌大的宫殿里,一派死寂。 伺候的人,也都游魂一样,屏息缓移。 张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两步。 刚要动手收拾,却见龙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睁着眼望着这边。 张顺哆嗦了一下,竟有些腿脚发软。 "……皇上。" "把他叫过来。" 张顺一凛,心明镜的,又生怕有个闪失,便将腰弓的更深,恭声道:"皇上,奴才该死,却不知,是要带谁过来……" 语毕,殿内寂静半晌。 张顺额头很快便上了一层的薄薄的细汗。 皇上的声音听上去极度疲倦,"太子他……竟然说中了这……," 旋即暴怒,"来人---" "将仲廷玉给朕带上来!" *** 烛芯摇曳。 火焰明灭吞吐,意似油尽。 杨桃的脸浸在昏暗里。 连日未眠,眼底难掩血丝。 仲廷玉自浓长的眼睫间望着杨桃,静了许久道: "大人可是为廷玉送行?" 杨桃盯着眼前人, "众人都以为是皇上后知后觉,将你下狱。但照那情景,犯上如斯,你怕是凶多吉少。我已寻一个合适人选,颇有你三分体态,待行刑时趁乱,将你换出去。" 仲廷玉浅笑,"你竟也有这等手段,我倒看不出来。" "虽疏于践,也是绞尽脑汁。"杨桃微扯了一下嘴角,"若要他人难以察觉,需毁了你这张脸。" 仲廷玉丝毫不惧,反而听的饶有兴致,"然后呢?" 杨桃道:"我寻人送你出城,我辞官。" 仲廷玉凝眸一窒。 杨桃低了脸,将仲廷玉冷凉五指握在手心。 面上些许尴尬, "我都明白。" 顿了顿,语无伦次。 "辞官事宜,也是深思熟虑,并非一时意气……我都明白你的心思……也选了自己想要的……以前待你不好……我以后……" 仲廷玉道:"没有,你待我很好。" 一边是掌心冷寒,却是暖意融融。 一边是指尖温热,灼的心头生疼。 仲廷玉缓缓道:"深谙其途,也更知道什么是无力回天,眼下如你这般,一个不慎,便招杀身之祸。" 杨桃倒也干脆:"我想的清楚,且心意已决。" "我极尽杀戮。" "你肯改,自然往事随风。" "恶鬼之颜,你也要?" 杨桃大着胆抬头,眼底温柔连绵。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这张脸,若是,何必等到现在。" "……" "即便没有当天意外顿悟,那所谓心系社稷,不屑儿女情长的人,也终有一日会看透自己的心。" "……" "想你之前问我,若见不到你我会如何,可这见不到,却不能是死。" 杨桃盯着仲廷玉,许久,"你若死了,我也死了!" 长夜褪尽,青石长街。 那丝缕晨曦,却是无论如何也照不进这一方幽闭天地。 仲廷玉面色苍白, "你不会死的。" 又道,"我不会让你死,总归……有办法。" *** 日出,杨桃走,张公公至。 仲廷玉沉思半晌后,欣然面圣。 极触圣怒。 翌日,皇上口谕。 仲廷玉刑弃市,满门抄斩。 *** 杨桃心悬一线。 虽是头一遭,但却差对了人。 大理寺卿若想在仲廷玉倒台后全身而退,巴结杨桃也是唯一出路。 分内事宜里偷梁换柱,办起来自然尽心尽力,也算滴水不漏。 就是一点,烂面囚犯行刑,虽体态颇像,恐遭人诟病。 不过话虽如此,纵是有言官上书批判,那折子自然也是送到首辅手里,积压便可。 总觉得灰烬里似乎有点苗头,有重新燃起来,越来越清明。 杨桃便也无视了周遭庞大的昏暗。 当晚刑毕。 却道,有一冷面丫头,半夜挤入人群中, 满面泪痕, 形态失控间,以火点了尸首,使其免遭践踏。 杨桃端坐整夜。 待到破晓之时得知事情顺利,霍然起身,急匆匆出了府。 寻着那原定好的隐蔽陋屋。 推了门。 杨桃的手竟无法遏制的发抖。 犹记旧城韶光日月,春风柳叶。 初见之时,又或共缔凌云誓约,那人一如这般,眉目无邪。 仲廷玉声音如水清冽, "你哭个什么劲。" 杨桃抽了抽鼻子,优雅尽失, "这不可能,我都觉得漏洞百出。" 仲廷玉无奈:"我总归是有些自己的累积。" 杨桃卷了袖子擦脸:"那也不对,你脸竟没事。" 仲廷玉淡淡道:"烙脸之事,也是放出去的风声。我提携大理寺卿官居至此,他也算念些旧情,行刑前重狱森严,无人得进,便不用烙了。" 这话细想理由牵强,但杨桃兴奋之极,并没多想,却突然瞧见了仲廷玉额头耳后处处擦划伤迹,血色尚且新鲜。 杨桃心疼的紧,蹙眉道:"这怎么搞的?" "慌乱调包时,撞到头,擦了脸。"仲廷玉轻描淡写。 杨桃不语。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明白,脑子里一锅粥一样,翻来覆去的煮,越发浆糊。 想自己终究不是察言观色的料,只能呆呆的去看仲廷玉。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欲走。 仲廷玉道:"你去哪?" 杨桃急急忙忙,"我这就去拟奏章辞官。" "不急,眼下朝野不稳,你辞官短期内必定不被允,还需从长计议。"仲听玉声音清冷"倒是我,不能久留此地,拖的久了恐生祸患。" 杨桃一怔,"那我去哪里找你?" 仲廷玉脸上没什么表情, 随口道:"扬州可好?" "好,"杨桃会心一笑,"那便劳君等我,扁舟散发,沧海余生,缱绻不散。" 仲廷玉望着他,展颜浅笑。 "我等你。" 风于城阙间急行,犹如呜咽。 一辆马车,趁夜出城。 仲廷玉轻挑了帘幕,望远处只身孤影。 京都暗,那人容颜渐远。 想着这样一个盼头,便是抓不到,生离也总好过死别。 挑了帘幕的指尖,终能安心放下。 史书载,玉死,桃功成名就。 圣祯九年,帝崩,无子,叔趁乱登基,改元太初。 桃屡辞,新帝不允,桃恒。太初四年,新帝甚扰,隧允。 桃迁扬州。 第38章 实情 有两日,却是史书没有撰写的。 行刑前日。 琉彩朱漆。 待张顺领人入殿。 屏风后,天子半依华屏,目不转睛。 须臾,寝宫内半边淡漠半边雷霆。 龙颜暴怒,双目尽赤。 皇上一反近日病倦之态,极尽其能,手边物什尽数朝仲廷玉身上丢,砸的他头破血流。 "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朕岂会白白这样便宜你!朕要你一生一世都留在朕身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跪在地上的人耳畔渗血,凤眸绝魅。 "生死有命,君辱尚需臣死,性命犹舍,更何况这区区幽禁?" 皇上气急败坏。 "好!你倒看的开!你当杨桃近日的那些小动作朕毫不知情?竟胆敢欺君谋划,朕这便拟旨,活刮杨桃!到时候看你如何气定神闲!" 仲廷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自己回天乏术,也料到这调包之计必定败露。 可皇上居然知道的这么早,却是自己万万没有料到的。 仲廷玉面上依旧淡漠。 静默了许久,故意露了些喜色出来。 "廷玉何其幸运,求皇上成全。" 皇上怔住,虽气的浑身发抖,却沉默不语了。 思前想后,冷笑出声。 "求朕成全?你当朕此次又会被你算计,因恐成了你除掉杨桃的刀,而放他一条生路?" "或者,你只是想激怒朕,让朕气急之下无凭无据的砍了杨桃,落了个残杀忠良的暴君恶名?" 皇上声音暗哑,一字一句, "朕不但先不杀他,还要暗中帮他做戏。" "朕今日便下诏,将你弃市。待以他人将你换下来后,木已成舟,杨桃主谋,所有证据都是板上钉钉,到时候光明正大的砍了杨桃,任那史官来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仲廷玉如释重负。 君臣共事数载,皇上的脾性,自己是了如指掌的。 看自己思索半晌,佯装做戏,皇上必定起疑,事情便有待扭转。 此番歪打正着,刚巧和了自己心意。 将杨桃蒙在鼓里比起他知晓事情败露,总归不坏。 且定罪下狱也需一两日,多些时间,也是更好翻局。 眼下要紧的,便是如何才能让杨桃看不出破绽。 行刑之前,皇上必然会严密无失。 所以,行刑之后,自己需去见上杨桃一面,方能瞒天过海。 且皇上盛怒之下,只要方法得当,使其放自己去见杨桃,也未必是件难事。 宫室里髓香萦绕,那一丝腥气,也渐渐的单薄了。 天子高高在上,满面暴戾阴霾 膝盖跪的有些麻木,仲廷玉拭掉额角蜿蜒血线,淡淡道:"廷玉置身其局,又悉知皇上动机,却不知皇上这出戏预备如何做下去。" "少在这假意威胁,想全身而退?你不说,朕倒是差点错过这等妙处。朕非要你明知而引杨桃入死局,事成之后朕自然让你去见他,要么就是帮朕骗他,要么亲口承认,待杨桃追悔莫及时," 皇上慢慢的斜了眼。 "也让你尝尝这被人恨之入骨的锥心滋味。" 当下,仲廷玉囚于偏殿,大理寺卿入宫面圣。 *** 行刑当夜。 马车方出城,转而行至西城门, 径直入宫。 皇上驱散了满殿的太监宫女。 青灯高悬,宫殿内蜜色如油。 皇上头上的银龙簪镀了一层碎光。 "没当面告诉杨桃,是不忍见他惊怖之色?" 仲廷玉的声音淡若柳丝,"皇上派的人,真是如影随形,看的甚紧。" 皇上冷颜,"你到是都知道。" 仲廷玉不语。 目光落在腰间寒铁上,单手攥握,尚不能合,一端连了玄铁链身,锁的万分紧密。 "皇上这是拿廷玉当条狗么" 皇上唇边却泛起了一丝凄笑,"你以后哪里也去不了了。" 方才大内侍卫的话,恍惚间于耳边更清晰了些。 "朕到底还是被你算计了……未料你们……竟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朕早就该查……" 仲廷玉眼波流转:"皇上,你我之间的关系,见得了人。" 皇上眼神中逐渐淡去了希望,抬手一指,怒意升腾。 "竟然……你好大的胆子!" "死亦无惧,何故无胆?" "好!好一个无惧生死!。" 皇上眼底一抹近乎疯狂的恼意,上前揪了仲廷玉衣领,却被他攥住了手。 五指相扣, 仲廷玉眼睫微微闪烁,黑眸夺人心魄。 尽力一拉,两人间距一掌,呼吸可鉴。 皇上一愣。 须臾后,便是惊怖反抗。 灯火阑珊,脱出地面深灰人影,凌乱不堪。 仲廷玉夺了皇上头顶发簪,刺过去之后终是因体力不及对方,反被皇上生生的将手扳了回去。 那发簪顶端,竟于推挡间,在自己的脖颈侧面拖出一道血口。 黑发流了天子满肩,衬得其脸色越发青白。 皇上抓着仲廷玉的手腕,望着他瞳内轻蔑,眼里突然滴出泪来,"仲廷玉,朕是折磨过你,可也一直纵容你,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竟不念朕一丝的好?朕枉自浓情,却落了个……" 仲廷玉一双眼冰封了似的。 未待其说完,抬脚便踹在皇上身下。 旧伤迸裂,皇上不自觉松了仲廷玉的手腕,捂住身体,筛糠一般的抖。 那整根发簪接着便没入喉管。 皇上独自摇晃了几下,满面冰冷的泪痕。 掌下玫红,如兰绽放。 仲廷玉忙退了几步,擦了一把溅到面上的腥甜。 皇上自眼中倒下,视野豁然开阔。 即便那延绵不绝的锦帘,依旧的看不到尽头。 总觉得哪处白帐古怪翻动,恰似殿外吹进的一缕微风,一丝希望。 有人欢喜的朝外跑,却嘭的一声扑在了沁凉的砖地上。 腰间枷锁扯到极限,分毫不移。 冷汗浸湿了浓长的眼睫,仲廷玉想也不想,抓了铁链拼命的扯。 直到使不出一丝力气。 醒过来后,深黑的眸子里难掩的绝望。 便是没有了皇上,没有这锁,自己进来了,就在也走不出去。 深宫一片死寂。 灯芯燃尽, 浓黑噬殿。 皇上终不再挣扎抽动,成了具尸首。 仲廷玉脸色惨白,身子愈发阴冷。 脖子上又湿又麻。 横在地上,止不住的寒战。 就仿佛还在那辆颠簸旧车上,正朝着扬州,策马逆风。 似乎是太过遥远,那青年的眉睫怎么也看不清。 抬手抹了抹眼睛。 重新漫上来。 还是看不清。 张顺于殿外候了整整一夜。 天已透亮后,才犹豫再三,冒着忤逆圣意的危险,入殿服侍皇上用药。 待张顺看清了眼前人后,登时两眼一黑,软在地上。 身后端了白玉药碗进殿的宫女失声尖叫。 那药碗质地极薄,掉在地上,竟然玉碎一地,片片狼藉。 日光极盛,凭栏依窗, 漏下寥寥疏影,斑驳一地的慵逸美景。 ********* 太初四年。 扬州,翠湖柳影,楼榭葛岭。 老仆睡的满面油光,揉了眼,瞧见自家少爷望着青天碧水,两眼发直。 "少爷,扬州这么大,可不好找。" "他若真在这,便能找到。" "少爷真是,当初怎能放那美人姐姐先走,俩人作伴走多好,也多个人帮拎东西不是。" "……" "都这么久了,八成迷了路吧,可别遭了山贼,做了压寨夫人……想想就瘆人,不然老奴跟少爷上少林练棍罢,回头还俗了一起去抢亲……" "闭嘴!" 恼怒之余,波澜乍起的眼底又是一如既往的褪去了神采,缓缓成空。 一把旧扇胸前徐徐的摇。 昔日仲府抄家的时候,有人从密室里发现一把扇子,觉得如此多宝物,单单这么个扇子放进了密室,其中定有乾坤。 不敢耽搁,直接上呈,最后这扇子便呈到了杨桃眼前。 是当年江南那把扇子, 却不是杨桃的那一把,而是另一把。 杨桃的那把扇子已经在大火里焚毁,而且上面只有画,无字。 这把扇子却只有此处不一样。 仲廷玉的小楷,隽永清秀。 且笑姻缘错,何惧许君心。 对面的老奴总觉得少爷拿扇子的手势及其奇怪,颤颤巍巍,中风似的。 "少爷,你怎么了?" 不住抖动的扇子后面,是杨桃满是鼻涕眼泪的脸。 扇子上的墨迹被大滴的水渍晕染,深深浅浅的。 恰似那艳阳天,江南水涟。 竹青舟上翩翩少年, 谁在扇子上写自己的以后, 却终落得一笔誓言,满纸错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就完结了。 老湿心中的主角是玉儿,一直求而不得,极尽其能,不惜施毒刃血,待终于等到了,却已然身不由己,唯有玉碎了。 老湿就喜欢这种虐这种变态美人啊… 但对老湿而言,这里面的虐都是浮云,真正让我热泪盈眶的却是我的少奶奶和一直追文留评的姑娘。 没有少奶奶就不会有这个文,没有姑娘们,起初那么冷我真心写不完这个文。 感激… 借用少奶奶的一句话,小说无所谓喜剧悲剧,能让读者回过神来想一想,即是佳品。 虽不是佳品,却还是希望姑娘们偶尔会想想玉儿,想想我这个老年中二,便万分感激。 第一篇耽美,就这样啦。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