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时雨》作者:山山山蓝 文案 湘西风味,大当家×小填房,甜宠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民国 - 先婚后爱 - 攻宠受 想写古早风味的小媳妇被家族家规束缚 攻和受共同对付家族(寨子?),有点宅斗吧。甜宠文~没有误会一直宠就对啦~有一点点奇幻设定。 文中提到的少数民族习俗衣着参考了好几个民族,禁不起深究… 第1章 小媳妇初来 从水路进入古规寨的时候,是晚间。 花沔之地,祢族又分为黑祢和白祢。这里无疑是黑祢。 水路两旁,吊脚楼中已经点了灯。 坐在木船中间,孩子披了一件红色的袍子。船头放着一盏油灯、一碗四色糕点和一支红色的山茶花。 戴斗笠的老人摇着楫,从绿色的水面上慢慢划过。 “灯油照前程哇,糕点育儿孙。留兰莫问来,山茶多结子啊……” 被嫁到古规寨,无疑是个好去处。只是从孩子那头短发来看,这是个男孩。既然没有传宗接代的能力,那他“嫁过来”,无疑只是用来充房的。 古规寨有许多阴森恐怖的传说,比如褡裢老太太会罚跪儿媳,长年累月下来,堂屋有一排长砖都是凹陷下去的。又比如,在那里干事的仆人都不会说话,据说是从小就被剪掉了声带。以及流传已久的关于水牢、点灯、灌耳等一系列可怖的刑罚。 当然,最可怖的,当属如今古规寨的大当家。据说他不是褡裢老太太所生,而是上一代大当家和所谓“牟牟神”的后代,吃人胎鹿血,夜间,皮肤便会发出死人般的磷光,跟牟牟神一样可怖、可敬,掌握着所有祢族人的生死。 暮色中,水面上起雾了。 吊脚楼已经变少了,越往里,两岸的群山越排挤而来,两侧的山壁上都是遍生的莝丝。孩子歪着头四处看了一遍,慢慢开口道:“薜荔、小薇、天胡荽……” 撑船的老人倒是知道他在说眼见到的药材名。墨靛的水汽中,只在船头晕了一小点橙黄的油灯。孩子瘦削的身躯,披着一件胭脂红的侉子,那浆挺的衣物似乎括出了他在世上的轮廓。 “你都认得?” 老艄公道。 “嗯……”孩子含糊地答了一声。 “懂药,好啊。以后用得着。不过孩子,懂藏拙,也要懂不露巧啊。” 孩子无言地看着前方,没有回话。 水汽越来越重了,淋淋的珠霰从两旁石壁上洒落下来,这叶舟经过了一些隐蔽的石洞,经过了一些开始点灯的哨台,经过了水帘下开凿出的石道,终于,远远见到了古规寨。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进了这前面的门,就要少说少看……” 老艄公压低了声音。孩子仍旧是一言不发。 水汽越来越浓了,发丝、眼睫,甚至鼻尖上都是凝结的水汽。艄公擦了把脸上的水珠,抖到了一旁的水面上,荡起了几圈幽幽的涟漪。 眼前是近五米宽的松木排拼成的门。浇了生漆防火。上方一排黑黢黢的剑齿。下方是用铁栏防档,而上方的松木排门,缓缓地左右拉开了。 穿着一身黑的仆从,打着黄纸糊的灯笼站在栈道上前来迎接。小船靠上那窄窄的竹码头,孩子在一个婆子的搀扶下从船头走上码头,迎面有人拿着灯笼仔细地打量他的脸。 那张脸……在黄色的灯晕下,让看见的人都沉默了。这孩子才几岁?竟看出了绝艳的资质……不怪乎是专门选入进来的。跨过了一个炭火盆,另一个仆人敲了下头钹,进门仪式就算完了。 他被人急急地左右架着送往寨子里,天已经黑了。这段路他以后再走,断不会觉得那么长、那么磕磕绊绊。 褡裢老太太在窗口看见他进来了,抽着兰花烟在他的名册下画了一横,就算人到了。 此时已经是酉时末了,宵禁后船就不能再进来。然而今天大当家却要晚点了。 孩子被仆人领到了浴室,褡裢老太太懒得见他,验明正身这事仆人得先完成。这夜得把他洗刷干净送到大当家床上。 女仆人给孩子脱掉衣服时,他都非常乖顺。看来跟介绍人说的一样,他是受惯服侍的。 “开三通,开鬼门,洁净府,去菀陈莝……”仆人念着夜前准备的步骤,准备让他发汗、排尿、净身。 从外面端进来一碗早熬好的苦稠的药剂。孩子皱着眉一口气喝了。这种寒凉的药,若是给女人喝…… 喝完之后被推进浴桶里洗澡。浴桶非常大,有可以坐的隔板,两个成年人一起洗也绰绰有余。 孩子坐在药浴汤里,脚下踩着艾栀等香料枝叶。泡了一会儿,他就腹痛起来。挨了好大一会,被人架起来在马桶上排泄。加了热水又进浴桶里泡,又开始腹痛,拉了三次,孩子出了大汗,也排泄一空后,终于完成了清洗工作。 “喝吧。”又送上一小碗药汤。这次的似乎加了槐花蜜,甜丝丝的。只是这碗东西一下肚,四肢立刻软软的没有了力气。明明有知觉,却怠懒地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他被穿上红色的睡衣,被人背到了一间大屋里。对这间屋子,那夜的印象就是去的路上经过天井,有很多楼梯,拐了很多弯,也很大、有很多摆设。 那夜,有雨。所以他没能透过窗口看见十月辉煌的黄色月亮。 他躺在床上等待着,戌时过半,门开了,进来一个男人。 他真的跟传言一样,皮肤上发着那死人般的磷光吗?惧怕地不敢去看。不过就算是想看他,也没法睁开沉重的眼皮。 那个人走上前来,头被温柔地抚摸了。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叫桑枝吧?” 他的声音……和以往听见过的任何男人的声音都不同。倒是跟母亲有点相似,丝绸一样的声音。没有这里的人惯常那股粗使的感觉。摸着头的触感也是。像是丝绸缎子。 没有办法回答,男人熄灭了灯笼,眼皮上感到的光线消失了。同时,睡意瞬间袭来,桑枝坠入了梦境中。 第2章 耳坠 淅淅沥沥的雨声。 睁开眼,帐子里很暗。脑子很沉,也很难受。身体更是坠坠的,麻木的没有知觉。 昨晚喝的那碗药剂里怕是掺了少剂量的天南星。以前听说过,怕初买进的孩子不听话挣扎,不喜欢跟小猫似的整夜啼哭挠人,总是会提前给孩子服一点毒药。 身边的被子是空的。刺绣缎面,被重衾冷。桑枝略动动身,就发现自己在被子下面一丝不挂。 胯下的褥子上,结着已经冷硬的一块,磨到了他的皮肤。 知道他醒了,帐子被银钩挂起,一碗红蛋送了进来。自有人帮他披衣垫背。一碗糖水,两个染成红色的白煮蛋。这也是初夜才有的待遇。 仆人用楠木盆打了水送进来,桑枝在屏风后自己擦洗了。但是身上很干净,也没有哪里疼痛。以前听说陪男人睡觉是会很疼的,但是似乎并不疼。 擦洗了身子,穿上衣服,同时床上也新换了被子床褥。光是知道夜间的隐私已被人窥视一空,就觉得羞赧不已,头垂了下去,望着脚面再也抬不起来。 给他换的衣服是黑色半领夹褂,襟领和袖腕上绣着蓝绿色的云纹,从领到右衽一排细钿扣。胸前斜挂上一条细挂带,脚上穿上簇新的白底黑色鹞子鞋。桑枝一言不发地任人装扮,正看着那双脚尖翘起的新鞋时,脸被人抬起了。 脸被扭过去,有人揉捏着他的耳垂检视着。然后他被按到了一把圆椅上,一个女人按着他的肩膀,传过来一把手灯,一根长长的粗针。 桑枝看见针就闭上了眼睛。耳垂被捏着,一块冰凉的帕子擦拭上来,帕子拿开后,掐着耳垂,燎过的针刺穿了过去。 他抽了口气,但是一个字也没有叫出来。 桑枝站在堂屋正中。 屋子又深又高。老太太端坐在正上面的一把高交椅上,因为脚半悬在空中,踩着一个梅花紫铜脚炉,能看见烟枪头的一点红光。她跟这里的男人装扮一样,斜挂着一条彩绳编的挂带——挂刀枪用的。怕这就是她名字的由来 方桌旁边,早已侍立了三个女人,抄着手站在那里,容貌身材不论,都是淡黄脸,黑短褂绣着杜鹃色的花鸟纹样,同色的长裙直垂到地面。两耳上都挂着珠子,银手镯银戒。看着她们,左耳又疼痛起来,动一动就坠着一闪一闪地痛。 褡裢老太太端着一把黄铜烟斗,已经被熏得黑黑的。烟味很呛辣,桑枝隔得远也闻到了,视线又要往下掉到脚面上。老太太把烟枪往楠木桌上砰地一敲:“凑近些我看看。” 桑枝走了过去,老太太的脸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显现出来。核桃脸,小瘪嘴,泠泠的眼光从皱缩的眼中射出,端详着桑枝。又拿起烟筒抽了一口。 十月还不算冷,也没有穿堂风,桑枝却想打颤。 “几岁了?” 桑枝奋力地回想。来之前,有人告诉他如今有十六了。 “……十六。” “这么薄的身子骨,看起来还以为没成年呢。” 桑枝不答话。老太太又问:“哪里的人?” “水禹县。” “哦,靠四川。几岁离的家?” 桑枝摇摇头:“没有家。”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人牙子倒把你教的好。” 她又招招手道:“过来。” 桑枝走过去,老太太把烟枪放在桌上,抓住他的手细看起来。翻过来覆过去,黑色的长指甲划着他稚嫩的手心,描摹着那掌心的纹路:“这不像是能干粗活的手。女人的手也不能更细了。” 侍立着的女人们含笑起来:“当然。毕竟是个少爷。”说完了这句话,又自悔失言起来,都顿足一声不吭。 “你出去吧。”老太太下了命令。 桑枝跨过门槛,这才忍着痛摸了一下耳垂后,拿下干涸的血块,又有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一动就疼的厉害。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毫无办法,还是得和这里的男人一般戴着银耳坠。 走在回廊里往下看,这才发觉这个凭山依水而建的寨子是多么大。昨夜只觉得寨门和码头隔得很远,现在往下一看,从这头到对岸山壁圈出了一大片铺陈的水域,两个码头上更是泊了八架阀子。 雨丝飘荡着,桑枝跟着仆人绕着环形的竹回廊走着,到了楼梯处,那人指给他看:“码头旁边的是船库、储存间和厨房,楼上一排是米库,别的地方倒罢了,船库不能去,后面有人看守着的地方都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呢?不过桑枝没回话,沉默地上了一层,记下了自己的房间方位。东南角,三开的大房间,斜对着水库,后窗是竹林。那边一角还有阁楼,清幽、干燥,在寨子里方位最好。 桑枝回到房间……已经快中午了吧。他局促地在屋内转着身,不敢摸那些陈设——西洋钟、珐琅彩塑、绣屏、墙上挂的一副鹿角、水牛角号子、悬着的一把弯刀…… 耳朵还是很疼,桑枝吸了口凉气,坐到圆椅上,正打算摘下来,又起身把窗打开。 雨稍歇,风未止。 满谷砚暗的翠色之中,寨门又开了,一方扁舟撑了进来。 上面坐着一个撑着伞的女人。也是女人,她跟刚才在堂屋见到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穿着天青色短上衣,同色纱裙盖住脚面。 同样是由水路进来的,她是白天来,自己是晚上来。仿佛一个就得藏在黑暗里见不得人,一个就光明正大。 桑枝又把窗阖上了。 第3章 千呼万唤的攻 房里点上灯了。 西洋钟指示着七点,开始报时了。一只机械鸟跳出来喳喳地鸣叫。 桑枝正坐在桌旁,不由得吓得抖了一下。家里以前也有西洋钟,款式和这类似,不过那个是英吉利小人吹号打鼓的款式…… 关于家,桑枝倒宁愿自己完全不记得。但是钟里的西洋小人还是记得。穿着花裙子白丝袜高跟鞋,然而却是男的,戴着高帽子,三角脸上两撇小胡子。 昨天没见到真容的大当家,他会是那种奇异的样子吗?脸上会不会有小胡子呢? 不对,这里的男人脸上都不留须。 头发被抚摸的触感鲜明地回忆了起来,像是摸小猫那样。但是之后怎么被脱光了衣服,褥子上怎么留下了痕迹,完全没有印象了。今晚才算是要真正认识他。 很可怕……怕他跟人牙子一样打他。不听话就饿他,关在黑屋子里。 尽力去服侍他吧。桑枝胆战心惊地想。 蜷缩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油灯摇曳了一下,发出灯花细微的爆裂声。 屋外,灯笼的影子摇晃映了进来。因为安静,很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听见。 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桑枝赶忙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垂头走了过去。 他真的很高。自己因为低着头,更是觉得只到他的腰间……余光看到他披着一件黑色纹绣的斗篷,是本地的款式。脚上也是一双鹞子鞋,白袜,然后是一件垂到膝盖下的竹布衫。 他把灯笼放到了桌上,桑枝过去关上了门。单是关门声就让他又心惊了一下。 真的跟这个男人单独处在一室里了……还是个高大、陌生的男人。 桑枝蹑手蹑脚过去,待他背过身,服侍他脱下了斗篷,挂在了一旁的红木挂架上。 灯笼被他熄灭了。桑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至少黑暗里,他比较不容易发现自己的脸红。 好热……血液流动声嗡嗡地在耳道里回响。心脏在剧烈地搏动,简直担心会这样坏掉。屋子因为主人的归来,一下子显得刻薄起来。桑枝只感觉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了桌旁,任桑枝倒退在墙角,一眼也不敢看他。 屋外终于来人了,是提着水壶的仆人。 一壶开水,一壶冷水。 桑枝看着水被倒进黄铜水盆里,服侍他洗漱。然后就是洗脚了,水被转倒入木盆里,仆人给他脱了鞋袜,添上热水。 拿了拖鞋后,把鞋掸平,放在床踏板下。 “好了,你出去吧。” 他慢条斯理地用脚蹭着水,桑枝挪过去,正打算低下头给他洗脚,他轻声说:“不用。” 桑枝傻站在他面前,他就说:“去睡吧。” 桑枝侧躺着缩在被子里,知道他靠近了过来。 “耳朵怎么了?” 靠的极近的声音让耳膜一震,桑枝回头喃喃道:“没什么……” 这一眼,让他总算看清了这个有着许多传言的男人的面容。 的确没有留胡须,长相还很年轻。白皙而秀气的一张脸,嘴唇薄薄的。黑眼珠像是能吸进视线。这样的长相不仅不恐怖,反而比见过的所有女子都清丽。他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只是传言甚是恐怖罢了。 桑枝只看了他一眼就又侧过了脸,但是心里不害怕他了。刚才还那样恐惧,真不知是为什么。 因为他高?因为他比自己年纪大?因为据说他经常让女人为他寻死?因为据说他会古规寨流传下来的异术? 痛得发麻的耳垂被他抬起了,那磁性低沉的嗓音又在耳边响起:“肿起来了。今天才穿刺的吗?” “嗯。”桑枝又补了一句,“我们那里不穿耳洞。” 耳坠被轻轻摘掉了:“痛的话,就不要戴了。” 桑枝不敢回话。心里想着,遇见别人的时候还是戴上。他不想表现得和这里的人不同。 油灯被吹熄了。男人上了床,躺在桑枝身边,开始脱衣服。 桑枝如临大敌地抓着褥子。依旧把脸朝里面躺着。照理说,衣服也该是他服侍脱的,但是一想到随之而来要做什么,就又羞又愧地不敢动弹。 腰被抱住了。桑枝在黑暗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用害怕。只是在这里,你跟着我比较好。” 他从后背单手抱住桑枝。 陷在这个不熟悉的人的怀抱之中,身体僵硬。心乱如麻间,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比以往闻到的所有香气都更迷人。什么留兰、栀子、山茶……什么都比不上这股淡香。仿佛直接渗进囟门,在脑中开启了一片馥郁迷人的花海。 “……这是……”桑枝小声问道。这股香气让他忘掉了所有的困惑和惊疑。没有坏人身上会有这种香气的。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是闻到什么香味了吗?” “嗯……” 想要闻到更多,男人握住他的腰,轻轻帮他正过身来。 “我自己闻不到。” 他低声解释着。黑暗中,桑枝闭上眼睛,静静被这股异香俘获。这时,耳垂上传来湿润的触感。 他含着自己发热肿胀的耳垂。但是桑枝没有吃惊。反而觉得自己坠入了花海,化身成了花,正被某种蝴蝶的蜷曲口器舔舐。 他在这样的幻梦中睡着了。梦中,自己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那只芳香的蝴蝶。 第4章 攻的名字 一夜过去了。 摸到空被子那边,还是温热的。 桑枝俯到粟米枕头边嗅了嗅。那股香气已经微不可闻了。 撩开帐子看了看房内,他已经走了。桑枝伸手摸了下左耳垂,昨夜还疼痛不已,今天却已完全消肿了。 桑枝跳下床,昨天银耳坠应该是放在桌上的,但是没找到。床底下、抽屉里,都没有。 桑枝推开门,外面雨稍微止住了,然而那昏暗的天色,看来又要有一场暴雨将来。来了两天,都是这样连绵的雨。 他回屋拿了橱里的一件斗篷裹上出了门,配给他的衣服不多,都放在一个衣橱里。拐过三道竹梯,沿着长而湿滑的宽石阶一步步挪下去,来到码头后的汀上。 从西面来了一队两列的祢人,比桑枝大不了多少。胸前的挂带上,都别着刀。都裹着黑头巾、打着子尔、束着花腰。领头一个腰间还别了把短枪。因为齐整而肃然,让人感觉是浩浩荡荡的一队。 他们往那边船库里走,隐约听见有人问:“今天要审人?”然后就是一串又低又快听不懂的祢族话。 桑枝在积水的汀上后退一步,回转身跑回去。爬上石阶,上了一道竹阶梯,听见有喧哗。 桑枝站在一边等待着,看见两个男仆一左一右拖着个丫头沿回廊走了过来。那丫头嘴里塞着布团,头发已经挣散了。经过他时,那丫头抬起眼睛怨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被拽了下去。 人走了,大概是要去后方的排楼里 。但是那瞥过来的一眼……怎么说呢,像是一根毒刺剜进了心里。 端着水的仆人上了楼,桑枝跟着回了房。 在房里洗漱毕了,那道怨毒的目光还是在心中挥之不去。桑枝问老佣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那老奴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原来这里的确有人不能说话。心情比连绵的雨更阴沉了。 惊雷在天边滚滚地炸开。 “桑枝?” 桑枝回过头,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女人。身边还陪着一个小丫头。 这女人,就是昨日看到的船上的女人。今天她换上了这里人的装束。绣花短褂,百褶裙垂到脚面上。裙子盖到脚面,表示她婚配过。 这个女人的眉毛扯得很细,从眼皮往下擦着胭脂。 “你是……”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我敲门了,没人应。” 桑枝把后窗的档杆放下:“雷声太大了,没听见。” 刚才,他只是看着后山的竹林,想着昨夜出神。 “我是底惹阿茶,汉姓杨,我爸爸是这里的毕摩。你叫我阿茶就行了。” “毕摩?” “嗯。是管祭祀节庆的。桑枝对这里还很不熟悉呢。” 她在桑枝对面坐下。 “是。我只是半个祢人。” “那不算什么,就算是黑牟,现在跟汉人也有很多交流。”她四处环视着看了一眼屋内的陈设,然后坐了下来。 “黑牟?” “就是这里啊。花沔最大的姓氏就是黑牟,然后是白牟。只有黑牟才能被称为主家,我们见到了小蓟,论理都是得喊他头人的。” 桑枝闭口不问了。眼前的女人多话,还自来熟,但是说的几句话比他以前认识到的都要多。 原来他叫“小蓟”。 “我来是想见见你。”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前我见过你母亲,当时我才六岁,她已经是整个花沔数一数二的美人了。你长得跟她真像。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尽管说。” 桑枝沉默着,然后问:“小蓟……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上游监修水坝了,那里和阁罗家交界,不好办。” 阿茶拿手抵着下巴说:“希望不要用到火枪才好。” 这天雨格外大,桑枝在房里取下一把刀拔开看了看。 后窗传来石子敲打的声响。 后山只有竹林,哪有什么人? 桑枝掀开窗,往下望去,风雨飘摇的竹林间,隐隐看到几个戴斗笠穿生漆斗篷的人。 一个东西打到了脸上,生疼的。这帮人大概是拿弹弓把石头射上来的。桑枝从脸上摸下来一看,是一只已死的青蛙。 他皱着眉,听到其中一人喊:“欸——!你就是那个填房的娃子?把脸露出来,给我们看个清楚。” 又有人说:“看脸有什么,我们要看屁股!” 桑枝把青蛙丢下去,喊道:“回去看你爹的屁股吧!” “哈哈,还是个辣娃子。” 又有个东西从竹林间被弹弓射了上来,桑枝伸手抓到了,是一个油纸包。 嬉笑声慢慢缓了下去,竹林沙沙的响,他们要走了,有人又喊了一句话,“主家少爷心疼你,你可不要记仇,跟他告我们的状啊!” “娘们才告状!有本事对面火拼!” 底下的人哄笑着,说着“以后再不敢了”擦林打叶地离开了。 桑枝打开那个小巧的油纸包,表面上用红油印章盖着一个圈,写着一个“汾”字。 里面是一把甘草梅子。到底是吃人家的嘴短,桑枝不记那些家伙的仇了。 不知那句“主家少爷心疼你”是什么意思。寨子里欺负外人是常事,说起欺负……耳朵疼也算欺负? 这里的水汽还是太重。吃的食物都是专人送过来的,多是酸汤,祛湿。 在屋子里生了炉子,烧了开水。如果有白术和茯苓就好了。不过比起那些……桑枝想到早上看到的那队编排齐整的祢人,如果自己有一把火枪,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5章 甘草梅子 这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桑枝等了很久,撑不住睡熟了。只是在梦中,又隐隐闻到了那股异香。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男人在黑暗里轻笑:“还是把你吵醒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过了。” 桑枝想到白天那个女人说的话:“你跟人用上火枪了吗?” “哪里的话。真想听的话,白天跟你说吧。现在太晚了。” 桑枝泄气地倒在枕头上:“我一睁开眼,你不就已经走了么。” 男人稍微沉默了一下,摸着他的头道:“明天我绝对不走。” 桑枝摸到他襟上的一颗钿扣:“那倒不是……我想跟你一起出去。” “刀啊血啊的,有什么好看的。” 提起血,桑枝轻声说:“谢谢你……耳朵已经好了。” “怎么好了?” 他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桑枝含糊地说:“就是……耳垂。你帮我……” 越说,头弯的越厉害。几乎要弯到肚子上。 男人抬手柔柔摸着他的耳垂:“怎么还是这么烫?” 桑枝抬手想推开,一不小心,动作快了点,把他的手扇开了。 “我不是……”嘴巴结巴了,再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睡吧。” 顺着桑枝的脊背摸了几下后,他很快地就睡熟了。似乎是已经累了。 那股异香让人仿佛身处长满兰芝芳草的洲上,闻着让人很放松,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桑枝早早地蹑手蹑脚起了床,兴致格外高地四处张罗。老太太差人煮了防寒汤,在屋子里隔水温着。 他直睡到近晌午才醒,水红的帐子拿银钩挂上了,桑枝先是给他递上一碗姜汁酪,然后把防寒汤端给他喝。 “这个汤苦死了。” 他只喝了一小口,就蹙起了秀丽的眉。摆摆手说:“我不喝了。” 药当然都难喝,只是这么怕喝药的人也是少见。桑枝说:“良药苦口,喝下去发汗排湿,省的你受风寒。” “但是实在是太苦了,怕是全用黄连熬的吧。” “我可是一口气喝了的……”桑枝想起了那包甘草梅子,于是拿了过来:“快点喝了,吃点梅子过嘴吧。” “甘草的味道我也不太喜欢。桑枝,你吃了这个吗?” “吃了。” 他点点头,好像妥协了:“喝药的话,你能喂我吃一颗吗?” “……可以。” 他终于一口气喝干了那碗苦药汤。桑枝捻起一颗梅子,有点脸红地喂他吃。 他看着桑枝,低下头,用舌尖从手指上摘过那颗梅子。梅子在他的唇中,像是含珠的花。 石龙子般湿红的舌尖……他可真好看。 桑枝带着指尖的湿润,看着他那沉水石一般让人望不尽的黑眼睛,有一瞬间的晃神。 银钩子不知道怎么地滑了下去,水红的帐子倾泻了下来。 柔柔的唇,含着一颗梅子覆了过来。舌在齿间翻搅着。口中分泌了津液,不知是吮着梅子,还是他的舌头。 桑枝带点恐惧地任自己被拖进床帏,两侧的腰被有力地环住,柔软的舌在口中肆虐。 舌尖尝到了比梅子的甘甜更诱人的微甜。和他身上那股奇异的芳香很相似。 桑枝吐出来已经被吮干净滋味的梅子,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这时才发现,扣的紧紧的衣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了,露出里面的白皱纱内衬。 “你……”因为不想看见他的脸,只好倒在他怀里说:“这哪是吃梅子……” “头发没弄乱吧?”他伸手,似乎恋恋不舍地,又帮桑枝把衣领上那排钿扣扣上了。 “我给你带了新的耳坠。昨天太晚了,没给你。”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方手帕,里面是一只绿玉珠子吊坠。珠子不大,成色很好。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桑枝拿来看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二份礼物,怎么会不喜欢。” 他带点着急地问道:“什么是第一份?” “那包梅子啊。” “谁送你的?” “谁知道。不过你肯定认识。”桑枝自觉好笑,“是个拿弹弓的人。” “噢……”他点点头,“我知道是谁了。居然抢走送礼的头筹,不过这个,谁也抢不走。” 他俯下身,一手拦腰,一手捧着头,蜻蜓点水地蹭着桑枝的唇和耳垂。桑枝牢牢攥着那只吊坠,就算是捂热、发汗了,他也没有被放开。 褡裢老太太端坐在堂上,黑暗中只看得见烟头一点点的红光。 苍老刮耳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晚才来?” 桑枝当然不敢说是被拉到床帏里吃嘴,磕磕绊绊地说:“服侍少爷吃药,耽搁了些时候。” “哼。”老太太抽了口烟又问:“大当家的对你好吗?” 这个“好”字似乎又有特别的意思。答道:“好……” “什么地方对你好啊?” 这话就更不明白了。只好答道:“哪哪都好。” “头发这么毛,谁都能看出来他在哪对你好了。” 堂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褡裢老太太抽了口烟,点点头:“你呀,年轻,模样好,当家的看了喜欢也是应当的。现在看上去还没有五劳七伤,不过亏损就是这样慢慢积下来的。白天不许再这样,懂了吗?” 桑枝深深垂下头:“懂了。” 第6章 九龙 老太太招手让桑枝过去,苍老的手指掠过他左耳上的绿玉珠子。 “已经换上新的了?” 桑枝再不敢答话。老太太道:“之前那个被人掉包了,不是银的。是不是戴了耳朵难受?” “我……” “行了,知道不是你事多。那丫头已经被赶出去了。” 桑枝想到昨日早上看见的那一幕,那怨毒的目光……果然跟自己有关。 “做下人呢,最重要的是本分。照理说应该是要给你点排面的,一来省的叫人欺负,二来省得有人以为自己也能当主子——你觉得呢?” “我……不要什么排面。” “话是这么说。人心隔肚皮,有了一样就想有第二样。我第一不喜欢聒噪的人,第二不喜欢话少的人。要真是成了哑巴,那又好了。” 这话的意思,是嫌自己话少了?桑枝便说:“我的确有一样想要的。” “什么?” “我想跟在少爷身边,陪他练刀、练火枪。” 老太太手上一大串的银镯子略动动就晃的响:“那你自己去问他吧。看他舍不舍得让你出去抛头露面的。” 桑枝回了房。下了三天连绵的雨水,似乎终于要放晴了。 房间里,小蓟正在更衣。鸭蛋青的天际下,光线也像是淡绿色,照的他头发上绒绒的一层细草晕。桑枝这才发现他的腰间缠着绷带。 “你受伤了?” “一点皮肉伤。” 他今天换上的衣服异常华丽,绣花的窄上衣,獐牙滚边的阔裤腿,露出鹞子鞋上穿白袜的细细一截小腿。挂带、花腰、子尔一个不少。这身衣服,男人穿了会显得女气,然而倒很适合他。 那是什么感觉呢……像是长出横纹的老虎,或是抖开翅眼的蝴蝶,那种美丽和警戒、毒性、力量挂钩。 他这样看上去,有点让人想触碰,又有点让人想逃离。桑枝有点矛盾地旁看着,他抬眼笑笑:“看什么这么出神?” “那个……”他指指他腰间的火枪,“我能摸摸枪吗?” “当然可以。不过在房里不好细看,出去看吧。” 他们一起走下竹阶梯,走过后方的排楼,一直走到后山。雨刚晴,走过竹林、茶园,到了关口。 关口是一间坐落在半山腰的竹塔,路上摆着竹蒺藜,把守的人帮他们移开路障,这时,桑枝注意到一旁的山石上蹲着个人。 他穿着普通的黑布衣褂,上面什么刺绣都没有,嘴里叼着根草。 不能说他长得不俊美。但这人给人的气势像是阴测测躲在草间的黑豹,眼睛也像——他的右眼,整个是灰色的。 他看见桑枝,呸地吐掉嘴里的草,说道:“今天总算看见你了。” 这声音……桑枝看到他腰间拴着的弹弓。下意识地摸摸脸,青蛙的湿黏触感似乎还留在脸上。 “九龙,谢谢你昨天送的梅子。”小蓟走过来对石上的人说。 “噢,有个婊子关了窗不见我,那我一想,就送给你的相好吧。” “你坏主意真是多。” “梅子,好吃吗?”他看着桑枝问道。 他的话很有轻贱自己的意思,桑枝说:“真不巧,我最讨厌甘草梅子,全扔了。” “这么说,你还是打开看了。那我的心意就算到了。” 这人跳下山石,拐过关口往寨子里去了。 桑枝看他走了,抱怨说:“这人怪讨厌的。” “他是我异母的弟弟。出身不好,又坏了一只眼睛,你不要跟他较真。” 桑枝点点头,对他厌恶中又多了点理解。 走过关口,到了山顶。眼前是雨后一碧如洗的天际,微微的天青色,一点丝绢似的白色薄云。 “你刚用火枪,先试试这把火力小的。” 他身上带了两把手枪,一种是俗称“独撅子”的单发土枪,桑枝手把手学着填弹、滑膛,然后被握着往远处开了一枪。 手腕感受到了冲击,呛鼻的火药味在雨后的空气里经久不散。 第二次是一把17式十发手枪。小蓟把手枪上的字指给他看:“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左边祢族名字黑牟小蓟,右边汉名禄兰溪。” “这两个名字都很好听。” “桑枝的汉名是什么?” 桑枝沉默下来,然后说:“不记得了。” “这把枪后坐力大的多。”他这么说着,把桑枝圈在怀里,两手握住他的手。淡淡的鼻息扫在颈间,想着他是不是故意的,桑枝略回过头,唇堪堪擦开,又是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集中注意力。” 扣下扳机,手掌直到手腕立刻被震麻了,枪声炸的人耳朵痛。桑枝呛得咳了起来,松开手枪。 “怎么样?不算是好玩的东西吧?” “我只要那种一发的就行了,不然,弹弓也可以。” 第7章 光 入夜了,桑枝在房里点上灯,时不时地往窗口张望。 等待的时候最焦急。自鸣钟过了八点,小蓟终于回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桑枝迎上去,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太过直白。 “被老太太留下来,多聊了一会。” 他微笑着看他跑前跑后,倒茶、准备洗漱。他问桑枝:“晚饭吃的什么?” “烤苦荞糕和豆粉酸汤,你呢?” 来了这些天了,从来没跟他一桌吃过饭。 “我么……吃甜的比较多。” “难怪你这么怕吃苦。不过,我还听说你吃鹿血,是真的么?” 他笑笑,摇摇头:“无稽之谈。不过也吃一些不常见的东西……老一辈的规矩了。” 这样问下去,也许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桑枝不再打探了。这时,在灯影下,一眼看到他乌黑的发尾下,露出一截后脖子的衣领上有淡淡的磷光。 那磷光……银色的,又带了一点点诡秘的幽蓝色,桑枝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怎么了?” “你的衣襟上沾到东西了。”桑枝把手上那点亮粉给他看。 他见了,皱起眉毛,握住他的手腕,用手舀水冲洗。 “我去了趟库房,可能是什么矿石的粉,孔雀石、滑石,总容易弄到衣服上。” “寨子里什么东西都有啊。” “这里很多暗室和密道,连我都不一定全走过。不过桑枝不需要懂就是了。” 我要懂的只有你吗?不过你或许更难懂呢。桑枝这么想着,由着自己的手被洗尽、擦干。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啪啪的声响。像是小时候,扑灯的蛾子撞着窗纸。 桑枝喃喃道:“蛾子在撞窗户呢。明明关了灯,不知道在扑什么。” 他趴到小蓟的脖颈间深深嗅闻着:“可能是想扑你吧……身上的气味好香。” “你这样趴在我身上……我……” “太重了吧?不好意思。” 桑枝刚想移开,被他一把抱住了腰:“还跟我见外什么?” 桑枝轻微挣了挣,发现拽着自己的手很有力,意图也很认真。他轻声说:“我要好好想想。” 拽着自己的手松开了,桑枝轻笑一声,移开身子,说:“来的那天不是干坏事了吗?” 他沉默了。桑枝撑起手肘,在黑暗里抚摸他流丽的下颌线条:“我喜欢你的汉名字。别人是怎么叫你的汉名呢?” “一换一,你告诉你的,我就告诉你。” “那你可不要笑我,我的汉名单字桑,小时候都叫我桑儿。” “桑儿么……”他似乎有点害羞起来,“这里的女人喜欢叫人哥哥,就比如九龙,汉名是禄玉龙,女人都叫他龙哥哥。” 桑枝忍住笑:“我懂了,溪哥哥。” 在他耳边一口一个哥哥叫着,反正就是不应。还听到他难办地叹了口气,桑枝几乎要捧腹大笑起来。 “你为什么不答应一声呢?女人叫你你就会应吗?” 桑枝推搡着他,在他肘弯里撒着娇。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声:“我不想当你的什么哥哥。” 不知怎么的,又被他拥入了怀中。被拦腰抱起了,跨坐着接受他的亲吻。 这次的吻比之前火热得多,凉凉的手潜入了衣内,掐着那纤细得像是会折断的腰肢。 在黑暗里,鼻腔充盈着那股奇特的异香,他真让人看不透。又看不透,又叫人着迷。 这种非要动用舌头的吻是什么呢?这种必须触碰身体的热情又是什么呢?桑枝不太懂。本来只是需要承受就行了,但是为什么,对自己的无知感到那么不满意呢? 结束了漫长的亲吻,桑枝在他的唇上轻声说:“你的舌尖,是甜的。”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桑儿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自自然然地说了“桑儿”,音节像是落珠敲在耳膜上。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能被说的那么缠绵。 害羞得脊背都震颤了,又隐约生出一股莫名的欣喜。 “我不懂什么?” “现在不能说这种话哦。”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坐在我身上的时候,不能说。” 他的语气比刚才还要甜腻。桑枝不怕死地在他的耳边说:“可是就是甜的。比梅子甜。” 他的手指流连地抚摸着桑枝,后颈、背脊、腰肢,像是抚摸什么易碎的宝物。 手指潜入了裤子,从后方慢慢滑向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方……桑枝不由得抖了一下。 手指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 背脊被抚摸着,又闻着温暖的帐中那奇异的芳香,桑枝犯起困来,打了个哈欠坠入了梦乡。 第8章 地道 廊内的窗下,有一只破碎的蝴蝶。 缎子般银蓝色的残翅,在十月的冷风中抖动着。 为什么这个月份了?还会有这种大而美丽的蝴蝶? 桑枝伸手捏着那半个手掌大的翅膀,刚碰到就碎在了手心,只留下了一些磷粉。 银色的、带着幽蓝色的磷粉。 “你在干什么?” 小蓟走了过来。桑枝站起身,让他走过去。 “蝴蝶么?”他往地上冷冷地看了一眼,“这种东西总是到处都是。六月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 听他的语气,好像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叫做什么蝴蝶?怎么会死在这里?” “蓝色的,就是蓝蛱蝶吧。现在是它死的季节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我觉得很漂亮。” “这种东西不干净,不要碰,好吗?” 他伸手摸了一下桑枝的脸,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微笑。桑枝只好缴械了:“那我把它捡起来扔了吧。” “叫人扫掉就好了。”他果断拒绝了,“磷粉有毒,不要碰。” 小蓟在这种小事上表现的冷酷,让桑枝觉得很困惑。果然是见过血的人么? 手上的磷粉,跟昨日在他衣上看到的那么相似。 午后,寨子里陷入了一种休憩时的寂静。天色如宣纸,总是晕染开几团淡墨。 桑枝静静地下了楼,溜到库房。 库房后方就是码头上的水龙。守着库房的是个老人。坐在一方朱木小凳上,和老太太一样抽着味道辛辣的兰花烟。 “能让我进去吗?” 桑枝上前问他。 老人皱缩的眼皮稍微掀了一眼,看着桑枝说:“有凭证吗?” “凭证?”没听说过需要那种东西,“但是……我是头人房里的人……我想拿一些黄芪,给他煮粥。” 老人看了他一会儿,把烟筒放在手心敲了一下:“进去吧。药材在倒数第三个架子上。” 桑枝进了库房,掩上门。 里面很大,高高的木架子横着排开,分成两列四纵,分别放着毛皮、食物和药材、古籍等等,也有矿石和颜料,墙上挂着各式的兽角和弓箭。 为了防火,里面没有窗。四处都堆着以备扑火的滑石粉。桑枝拿了一盏小油灯,点了火捻子,隐隐有风吹的火苗轻抖。 走到里面的药材架子上,很快就找到了黄芪,用油纸包了一些塞到衣衽里。 从地下室往上吹来的风,让油灯抖得更厉害了。 桑枝站在通往地下室的风口上往下望去,下面黑洞洞的。 然而,在一片黑暗中,却看到了那一点银蓝的磷光。 桑枝拿着油灯,谨慎地一步一挪走了下去。那抹磷光那么诱人,像是诉说着枕边人没对他说出口的所有秘密。 走到了阴暗的地下室,灯光照亮之处,磷光又消失了。 桑枝摸着墙上铺着的油毡,屏息凝神地,听到毡子后面传来女人的笑声。 没多想就摸索着找到了毛毡后的拉环,打开了暗门。 里面是一条洞窟里的石道。小蓟说过的暗道果然是真的。光线曲折着从上方的孔洞里射了进来。 暗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了。听到一个男人的喝声:“什么人?” 是九龙的声音。刚才那黑暗中,魑魅般横行在脑中的猜忌瞬间溃散了。 桑枝等在原地,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九龙拧着眉出现在了拐角。 他那双一黑一灰的可怕眼睛看向桑枝身后,知道他是独自一人前来后,他放下心来,一下子歪起嘴角笑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的个子也是相当高,绕着桑枝转了一圈,像是某种在评判猎物的黑色野兽。 “来库房拿东西,偶然找到了暗门。” “哦?这么巧?知道这条路的人可不多哦。” 桑枝扬起下巴,问他:“那个女人是谁?” “她呀,”他有意拖懒了声调,“一个想钻少爷被窝的丫头罢了。” “你真可耻。” 九龙嗤笑一声:“你这股劲儿,真像是个没出阁的黄花闺女。” 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搭在桑枝肩头:“九龙我从来只喜欢婊子,不过对于你,我倒想试试。” 他俯耳到桑枝耳边:“难道说我哥……还没给你开苞吗?” 桑枝一听这话,耳朵又飞红了。九龙见了,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笑死人了。同样都是玩,大哥他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要放长线,钓大鱼。” “多劳你费心,我要走了。” 桑枝调头准备走,被他一把拦住了。 “是,他愿意一根线钓大鱼,我就是遍撒网捞小鱼,我可没那种耐心。跟爹说的一样,我永远比不上他。” 他凑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低:“吃死在他一个人手里,多可惜啊。你这么漂亮。” 桑枝不答话,扭过头要走,他又用一根手指勾了一下他左耳上的耳坠说:“算了,随便你吧。不过劝你别瞎想,这里的人都知道,他对着女人是硬不起来的。” 桑枝回头冷冷瞥他一眼,打开暗门原路出了库房。 “怎么去了那么久?” 守库房的老人在他身后喊,桑枝也只当做没听见。 对着女人硬不起来?那是什么意思? 第9章 美人蕉 “粥好吃吗?”桑枝紧张地问道。 小蓟拿起瓷匙,吃了一口,然后点点头。 他眨着眼睛,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来是黄芪淮山粥的,但是想到你喜欢吃甜的,所以加了一些桔饼丝……不会太腻吧?” 他舀着那淡绿的粳米粒,似乎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果然他不喜欢吧。 “怎么了?”他突然看着桑枝问道。 看见桑枝露出不解的表情,他放下粥碗问道:“怎么突然给我煮粥?” “因为……”桑枝垂下头,“以前我小时候,秋天的时候就会吃这种粥。” “不是。”他握住桑枝的手,“感觉你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想弥补我呢。” 他说的好直接…… “桑枝有什么瞒着我吗?还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什么都不说,我可是没法知道的哦。” 桑枝把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走到床边伏上去:“什么事都没有!” 这夜,他回来得很迟。 掀开被子的时候,桑枝正把脸埋在被子里。 头发又被抚摸了。 “闹脾气了?” 从枕头里,传来桑枝瓮声瓮气的声音:“没有。” “不让我睡在这里吗?” “……没有。” 他轻轻笑了:“猫也会亮爪子呢,桑枝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也太好哄了。” 桑枝稍微侧过脸,黑暗里只看得见亮晶晶的两只眼睛:“那你走吧。” “那我走了?” 听见他起身,门被拉起又关上了。 桑枝立刻抬起身来看,却发现他还站在房里。 “你……你不是要走吗?” 不由地嗔了一声。黑暗里,被走过来的男人拉起来紧紧地拥抱着,灼热的呼吸喷在耳边。 裤子被扯掉了,下半身都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腰上隔着衣服顶到了什么东西,桑枝浑身颤抖起来。还是害怕。 “别害怕,别害怕。”感受到他的颤抖,小蓟又停止了动作。脊背被安抚地一下下顺着抚摸着。 “你可以……不用顾虑我的。他们都这样。”桑枝攀着他宽阔的肩背,有点委屈地这么说。 这个“他们”,指的是之前听到的所有被卖给男人的孩子的命运。 “你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小蓟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回荡。 又是那股让人晕眩的淡香。桑枝有点委屈:“别人告诉我,就算刚开始不习惯,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哎……”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褪去了衣服,再度拥抱在一起。 吻着他的感觉,像是在吃蜜……桑枝的脖颈被吮吸着,往后仰着头,轻声说:“你的舌头……好甜。” 他的吻慢慢地往下,脖颈、锁骨、心口。 “桑儿没有反应呢。为什么?” 桑枝又垂下了头:“对不起……”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不喜欢这样?” 桑枝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低声开口道:“之前,家里被一群人闯进来。爹娘都被杀了。爹被杀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 他的浑身还在止不住地打颤:“本来也是要杀我的。但是有个人说,可以把我卖掉,所以放过了我。” “那是桑儿九岁时的事吧。我听说过。” “是……那伙人在家里住了一夜,死掉的人全部拉到家旁边的运河里扔了。第二天我被拉上船……在船上看到了娘……” “怎么了?” “娘浮在运河里,头发全部散开了,眼睛还是睁着的……身上没穿衣服。” 脸被他抬起来了,深潭般的双眼直视着他:“桑儿想哭吗?” “已经不想哭了。”桑枝摇摇头,“那天过后,我不会说话了……这样一直过了两年……直到有一天……” 额头被他亲吻着,桑枝终于开了口:“有一个人牙子……他们那时候都以为我是哑巴……那天,他要把我……我喊出来了,别人跑过来,他才没有得手……” “我知道,我知道。” 眼皮被亲吻着,明明说了不想再哭了,眼泪却还是自顾自流了出来。 “我……我不想哭的……别人说过,要笑才好看……” “哭吧……桑儿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 他越温柔,桑枝哭的越大声。像是要抹掉那些过往一样,两个人展开了一遍又一遍的接吻。 “桑儿吃过花蜜吗?” “没有……” “杜鹃,山茶,美人蕉……春天的时候带你去吃。” 被那股异香萦绕着,不难想象那花团锦簇的春天。漫山遍野的蝴蝶…… 哭得很累,嘴唇也被亲吻得麻痹了,然而还是贪恋着舌尖上的那股清甜。 桑枝喃喃地回道:“比你还甜吗?” 不知什么时候,就带着眼泪睡熟了。 第10章 交易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间。 九龙要被调去下游守关哨,整个冬季都不能再回来。在出发那天,他找上了桑枝。 “你不想知道你的仇家是谁吗?” 九龙靠着廊柱,抱着手斜睨着桑枝。 “什么仇家?” “当然是杀了你全家的仇家啊。全家三十四口人,包括仆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这种事情可不常见哦。” “你有线索么,是谁?” “你知道你娘的祢族名字是什么吗?” “我只知道,她是白祢的人。但这跟仇家有什么关系?” “白祢生来就是黑祢的人。你娘为了个汉人的药商,背弃宗族、改了名姓离开了这里。不过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生的孩子,还是得回到这里,归了我们黑祢吧。” “那又如何?” 九龙哼笑了一声:“你娘……本来是要嫁给我爹的。” 白祢是黑祢的人……原来就是这个意思么? “知道吗?小时候,他们都叫我婊子的孩子。” 听说过九龙出生不好,原来如此。 “是,我娘的确是在船上做水手生意的婊子。被我爹看上了带回了寨子里,只是她刚生了我,就被赶了出去……下着大雪的日子,死在她来的那条小船上。就为了他那几分面子。” 想到自己也是坐着小船进来的……不对,自己绝不会那样轻易的死掉。小蓟答应过,自己永远不用再害怕,也永远不用再孤单…… “我爹那个人,得不到的女人,他宁可毁掉。何况,是个让宗族都蒙了羞的奴隶家的女儿。” “你是说,杀掉我家人的,就是这寨子里的人?不可能,那天那些人都是汉人。” “黑祢骄傲的很,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让白祢的血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暗地里一点栽赃陷害、银钱交易,汉人会很愿意帮我们杀掉一个异族的美人。” 绝对是骗人的……不可能。 “你不必因为讨厌自家人,就编出这种话来骗我。” 九龙的表情变得阴寒起来。 “别因为一个男人就这么死心塌地啊。跟你娘比起来,你倒是没骨气得多。果然是混了汉人血的狗、崽、子。” 他一字一顿地看着桑枝说,好像等着要看他生气。 “那也比忘了祖的白眼狼好啊。” 桑枝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了。 “你生气的时候比不理人要可爱。我逗你玩呢。” 桑枝看了一眼他拉着自己的手臂:“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样吧,我这趟出门,帮你去打听打听。红花湾那里,不少汉人也会去找乐子。我这趟去逛逛,着意帮你问问知道这事的人。” 一听就知道他要去逛窑子。桑枝答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自己也多保重,不要在床上染了花柳病再回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帮你?” “我不会背弃黑祢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的意思,只是不会背弃我哥哥吧。如果真是我们做的,而他知道却选择了隐瞒你,你又能怎么面对他呢?面对着仇人的儿子,你真的能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他的话咄咄逼人,并且让人无力反驳。不得不承认,他的猜想是有道理的。 “九龙……”桑枝开口道,“我很嫉妒你。你最恨的人,正是你的父母,而我连恨这种情感都没有。就算是恨,也比孤独一个人好得太多了。” 他讪讪地没有答话。 “还是……”桑枝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说,“你和你爹有同样的兴趣,得不到的人,就宁愿毁掉?” “你!”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镇定,唇靠到桑枝左耳说:“别耍小聪明了。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恨,仇人站在你面前,你真能不杀了他吗?我会帮你找到幕后主使,至于报酬么……” 他侧头亲吻在桑枝的脸颊上,低声对他说:“这个就够了。” 他看了一眼阁楼之上,转身离开了。 桑枝愣愣地摸着自己的左颊,回头看楼上,只有一只草风铃在风中摇曳。 第11章 蝴蝶灯 浴桶里面,挡板下放着满满的草药,热水也变成了草绿色。 桑枝泡在水中,半张脸都没在水下。浴室里雾气萦绕,药草的香气沁鼻。然而还是想到小蓟身上的香气……比草药的气味更加迷人。 他对自己身上香味的解释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甜的”。 问了一旁给浴桶里加水的女人:“少爷一般都吃些什么?” 那女人说的隐晦:“少爷吃的东西自然跟别人都不同。也不是山珍海味,杂七杂八的荤腥他是不碰的。是比那更稀罕的东西罢了。” “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么,我是不敢乱说的。如果被别人知道,我的舌头就要不保了。” “是么……”虽然自己也的确很好奇,不过问了他可能也只会得到一些敷衍的回答。 他总是有办法转移自己的好奇心,并且用一些含糊的回答蒙混过去。 比如问他“九龙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他就会回答“那时候我的年纪也不大,记不太清了。大概是生病死的吧。” 又问他“你和九龙的关系好吗?”他就会回答“关系好是来形容朋友之间的,我和他是家人。” 又比如问他“你每天吃些什么?能让我看看么?”他又会说“每天吃的当然就是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也没必要给你看。” 所以,问他就等于问了也是白问。白白只会增添更多的好奇。 桑枝濯了发、洗了澡,慢吞吞地回了房。 小蓟穿了一身白竹布衫,披了一件软氅等着他,手指被他抓到手心里抚摸着:“他们没给你剪指甲吗?” “我又不是少爷……” 小蓟拿了把指甲刀来,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给他剪指甲。 桑枝皱起眉来:“你是少爷,怎么能……” 他抬眼,用目光压下他的抗议:“别动。” 就算是不了解他的其他方面,只是现在能看见他,心情就会变得非常好…… 只要自己可以抱着他入睡……可以看见那双深潭水般的黑眼睛,闻到他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头发被他抚摸着…… 每夜每夜都是如此,其他的事情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桑枝七想八想的,由他剪完了十个手指甲。这还没完,腿又被抬了起来:“脚趾甲也剪?” “桑儿不习惯别人对你好吗?” “嗯……”含糊地回道。 “也是,野猫跟家猫可不同。”他用手指挠着桑枝的脚心。 “我可不是野猫。”桑枝看着自己的腿被他抱在怀里,脚趾甲被一个个细心地修剪着。 “野猫喜欢猫尾草,桑儿喜欢什么呢?” “嗯……喜欢什么呢?”桑枝用心想着,好像除了甜食外也没什么了。 他笑着说:“还没注意到?” 桑枝沉溺地注视着他的脸:“注意什么?” “之前你不是问我蓝蝴蝶吗?那时候把那只蝴蝶扔了,你好像不太开心。” “啊……没什么。”虽说自己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不过……“你答应春天带我去看活的蝴蝶,那就行了。” “作为补偿,我给你买了蝴蝶灯。” 抬头看见帐子里垂下来两只琉璃烧制的蝴蝶灯,都是蓝彩的。下面垂着长长的蓝黑色花穗,饰着芝麻铃。每个都有两个手掌大。 “这个夜里看会很漂亮,帐子里会变成彩色的。” 桑枝伸手摸着垂下来的花穗,心里好像有个地方溃了个口子……像是一股股泉水从松动的青石板下涌动出来一样…… 这种汩汩的感情是什么呢? 吹灭了油灯,蝴蝶灯里面燃着一点火星,随着细碎的铃声,那琉璃的彩色果然在帐子里斗移。 他的眼眸在暗绿色的光下看着自己微闪。 再不能多想,桑枝不由自主地凑上唇,轻轻吻了他的脸颊,又抑制不住地亲吻上他的双唇。 衣服被脱掉了,心脏又一次狂跃起来,不过跟以前的恐惧不同,这次似乎是因为太过高兴了。 长长的微凉的手指从脸颊一直被抚摸到肚脐,然后往下…… 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下身变热、也变硬了。觉得异常羞耻,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腿缝被抚摸着,听到耳畔炽热的低语:“桑儿,把腿张开。” 被他要求的这句话……超过了之前生命里感受到的所有羞耻,全身都跟浸泡在沸水里一样,瞬间变得又热又红。 桑枝闭上眼睛,感觉到疼的时候,轻吸了一口气。 腿又被他并上了,灼热的东西在腿间摩擦,桑枝死死咬住嘴唇承受着,最终,腿间感受到一股暖流,大脑瞬间变得空白了。 被拉到他怀里,打开的腿间被他用竹布擦拭着。 这种私密、却又让人安心的动作……好像有点理解“家猫”是被怎么照顾的了。 “这就是……就是……干坏事吗?”桑枝小声问道。 “这样你不反感吗?” “不反感……” “桑儿真勇敢。等你更习惯一点再说吧。” “还、还有下一步吗?” “当然。”他缠绵地轻咬着自己的耳朵。“期待吗?” 桑枝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你的话……期待。” 第12章 雪月船 花沔近汉俗,虽然不过春节,但冬季也要举行祭祀。 小蓟已经一个星期不见人影了。据说是每年固定的交易时期,要近两个月。 桑枝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的恶作剧坏事了。这段时间,逼着他陪自己吃了些一般的饭食。让他破了五荤,逼他吃了藠头,还吃了禽肉。除了三餐,平日里吃的糕点、蜜饯都塞到他嘴边,即便他说了好几次“我是不能随便吃东西的”也没放在心上。 他对于吃的非常挑剔,几乎没人能逼他吃东西。但是桑枝不信这个邪,最终他也只能说“真拿你没办法”然后勉为其难地吃掉。 感到自己的确是不同的,别人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他却因为宠溺自己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但是之后,晚上抱着他时,觉到他身上的香气慢慢变淡了,还会听到他时不时的几声轻咳。在一个初雪的早晨,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那天就没再回来过。 桑枝跑去找了老太太,心里不是滋味,害怕自己真的引发了什么严重的后果。结果老太太告诉他,小蓟每年冬季都会带货物出门出沔江做交易,跟他的恶作剧根本没关系。 “至于他没告诉你,大概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吧。你要是缠着他不让他出门,事情就不好办了。” “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出门呢?” 桑枝最近被宠的有些沸反盈天了,语气里带着娇溺。老太太看着他,哼了一声:“那还得了,我看你也的确需要冷几天。” 桑枝还没出门,听到她在背后自言自语:“买来的孩子就是经不起宠,眼皮子太浅。得点甜头,就飞了天一样;身子骨又弱,被男人一扔,又跟天塌了一样。” 桑枝只能装作没听见跨出了门槛,知道老太太对他的天性拿捏得十分准确,但是毫无办法。 被男人一扔……不由地想到了九龙的娘。被那样地疼爱过后,再受到哪怕一点点冷遇,那滋味真的比数九寒冬还难受吧…… 等待的滋味是最难熬的。桑枝一天天数着日子。 可能因为一抬眼就能看到帐子里的蝴蝶灯,他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里,有大片的蓝蝴蝶。手掌大,栖息在肩头,把自己当船一样停泊着。 而自己,浮在水面上。 想着,是和母亲一样浮在水面上么?然而在梦里,不仅不恐惧,只觉得水包容着自己,温暖又舒适。 只是看见了小蓟,在三月的暖阳里乘小舟经过,对自己微笑。 他那如玉的脸庞、长长的手指,耳廓、指节处都泛着鲜涣的血色。桑枝张口想要呼唤他,一只蝴蝶却飞进了嘴里。 只能看见他眯着黑眼睛对自己微笑,明明想要求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梦……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这样过了两个月,祭祀在大雪过后开始了。 “大当家的回来了,看完祭祀就回寨子,你去接他吧。” 从老太太那里得知了消息,桑枝立刻就乘上小舟出了门。 两岸都是雪景,而这里的水面因为地下热泉,都不会结冰。顺着雾气缥缈的水路,一直到了铜丹隘口。 岸上,毕摩领着的祭祀队伍,在黑夜里,火树银花一般舞弄着烟花。 桑枝一眼就在嘈杂的人群里找到了小蓟。他乘着轿子,由他身下的人们仰视着他。而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一袭白裙、戴着面具的女人。 再也没能看第二眼。 “你怎么来这了?” 小蓟不知怎么地,已经下了岸,穿过了错杂的船只,来到了自己身边。 手被握住了,一起坐在船头,那岸上的喧嚣似乎就离得自己很远。之前那股香气又出现了,这段日子……大概他没有在外面随便吃东西。 他注意到桑枝没说话,就对他耳语道:“这里不好看,我知道桑儿喜欢安静的地方。我们回家吧。” 船只慢慢地归航了,身后的岸上,喧嚣越来越远,没了灯火,只能听见船桨击水的冷声,只能看见天上很大、很亮的圆月。 他教会了自己很多事,自己也因为他无师自通了很多事。但那些情感也不都是好的。 比如关爱,比如期待,又比如……嫉妒。 “桑儿只看月亮,都不看我。” 他这么说了,桑枝还是没理他。耳朵被轻咬着,唇又凑了过来,桑枝侧头避开了。 “别这样……还有船夫。” “他又不会说话。” 桑枝没答话,小蓟又说:“刚才坐在我身边的,就是底惹阿茶。” “嗯。” “我问了她一些事情……是关于你的。” “我?” 他笑着说:“终于肯看我了。月亮看够了吗?” 桑枝又不说话了。他继续解释说:“她是毕摩的女儿,所以就问了她一些事情。桑枝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家里,没遇见什么事吧?” 听他说的怪瘆人的。可能就是那个梦奇怪了一点,不过别的也没什么了。桑枝回答道:“什么都没有。” “想我吗?” 明明快想死了,桑枝却只是低声说:“才不想你。” 第13章 种子 雪霁月明之时,回到了寨子。 桑枝先回房的时候,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他把自己从小舟上抱了下来。 蜷缩在床上,等了一会儿,他带着满身寒意进了房。一点雪荧从窗透进来,借着水银般的寒光,他走过来,拉近到了只一息的距离,开始沉默地动手解着桑枝衽下的一排细钿扣。 扣子解开了,衣服被左右拉开了,前胸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腰肢被单手掐住了,裤子也被一把剥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俯身下来,这样的他很陌生,又让人害怕,又叫人着迷。 “我……”桑枝不由地说了一个词。 “害怕吗?”他的吻这次比肚脐还要往下了……在那里亲了一下,立刻,浑身跟被火燎过一样。 腿被拉了起来,他忽然说:“桑儿不是女孩子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这样的话,你才是你。” 钝痛从身下传了过来。桑枝轻声说:“可是,我很想当女孩子。” “为什么?” “那样的话,可以……” “可以生下我的孩子吗?”他的声音在微寒的空气中泠泠传来。 “是……因为我想看小蓟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生了孩子的话,”单腿被高高抬了起来,身体被他折成了羞耻的样子,“那样……唔嗯……或许可以想象……你小时候……” 他埋在自己身上细密地喘息着。桑枝任由着自己的身体被他舔弄、翻转,只要这样能让他开心就好了…… 你在苦恼些什么呢?桑枝不禁疑惑着。 他轻声说:“我的孩子么……如果可以的话,桑儿能吃一颗东西吗?” 保持着身体相连着,他从褪在床头的衣里抽出一个丝囊,从里面拣了颗红色的果实出来。豌豆大小,半透明状的。 “这是什么?” “也许吃了之后,桑儿就能怀上我的孩子呢?”他淡淡地笑着。 “怎么可能呢?”桑枝不由地好笑,“你从哪儿弄来这个的?” “你信我吗?”他轻声说着,把那颗红果子放在自己的舌尖。 桑枝没能再问下去,被他的目光和那湿红的舌尖引诱着凑了上去。舌尖彼此纠缠着,闭上眼睛,贪恋着他舌尖的微甜,果实不知什么时候就咽下去了。 缠绵地亲吻着,任他埋在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的时候,钝痛让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他用竹布为自己擦拭着从入口流出来的暖流,应该是出血了吧,有些疼。但是根本就没关系。 “因为我喜欢小蓟,所以,我想让你高兴。” 桑枝抱着他的脖子说道。 “我很高兴。”唇又袭了上来。 “小蓟……”桑枝分开唇舌,看着他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曾经娘也吃过那种红果实,我问她是什么,她告诉我……我绝对不可以吃。” 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一种惨然的动容,他缓缓抚摸着桑枝的脸颊,颤声问道:“是因为我给了你,你就吃了么?” “是。” 桑枝被他揽过抱在了怀中,伏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脏在沉稳而有力地鼓动。 “我不会伤害你……桑儿,相信我。”他的语调还是那么缠绵而轻柔。 桑枝埋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那告诉我那是什么,告诉我你在瞒着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能再生下小蓟的孩子了么?” 他亲吻着桑枝的额头:“这次是不能的了。为了你的身体……我不会再射进去。三个月之内都不会了。” “春天的时候,就可以了吗?” “不行。”他制止住桑枝的发问,“你不是女孩子,千万别想那种事情。我也不会允许。” “小蓟到底是什么人呢?”桑枝咕哝着,可能实在是太累,在那馥郁的怀抱中,他陷入了沉眠。 第14章 苍芝 醒来的时候,他没有离开。 “你醒了?”他的手慢慢地滑向桑枝的小腹:“难受吗?” 昨晚在半睡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那里被探入清洗过……不过一大早就要回想昨夜那不可说的情事,还是让人飞红了脸颊。 桑枝把脸埋在他的腰间,隔着灰青的柞丝感受着他的体温,后脑的头发被他抚摸着,听到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吃些什么吗?今天就给你看看。” 桑枝探出头来问道:“可以吗?……其实我现在也没那么好奇了。”他把脸又重新埋了回去,“如果你告诉我一些事情,又什么都不说地走掉,那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好了。” “之前没告诉你,是担心桑枝会讨厌我。” 桑枝不开心地啧了一声:“我也很怕被你讨厌,但是我还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当然了,因为那都不是桑儿的错。如果我真的有错呢?桑儿也能够接受我吗?” 桑枝从他怀里爬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庞:“是怎样的错呢?” 他伸手握着桑枝的手,桑枝拼命想着什么是自己认为的最大的恶行:“小蓟是杀了人吗?” “比那更坏。”他的眼神放空了,“我的手没有沾血,所以良心上没有背负。……明明讨厌血腥味,但只是别人代替我染上罢了。” 他看起来那样地一尘不染,原来内心也有自责么?桑枝轻声说:“那都是因为……你值得。” “不过……”他抬手轻轻撩着桑枝的鬓发,“为了你,我是可以沾上血腥的。” 桑枝还在想着这句话到底有怎样的分量,屋外已经有仆人端着水进来了。他对着帐外说:“叫人把我吃的端进来。” “少爷,您不能……” “照我说的做。” 桑枝看着桌上的一方青花瓷瓮,小蓟上前把盖子揭开了。 里面是一碗透明的膏体,盛在白玉碗里,隐隐渗出一些红色的丝络。 虽说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觉得跟蒟蒻冻一样,觉得很漂亮。 “这个就是你每天吃的东西吗?” “是。桑儿想尝尝吗?” “可以吗?”桑枝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淡淡的铁锈味。不算好吃。 “这是什么做的?” “桑儿知道沿海的地带,有人会用滩涂里的虫子做成土笋冻吧,这个跟那个类似,也是虫子做的。” “虫子?”桑枝笑了起来。“我真害怕你和传言一样吃小孩呢,虫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觉得讨厌吗?” 桑枝摇摇头:“不觉得。我还觉得很高兴。” “是么?” “我很害怕你真的跟普通人不一样,但是现在觉得……你离我没有那么遥远了。不过,就是吃这个,身上就会有香气吗?” “那倒也不是。这种虫子,幼虫和成虫时期都可以入药。我吃的就是幼虫,名叫苍芝。” 虫子入药很常见,不过这味药材还从来没听说过。 “苍芝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是。我告诉了桑儿这些事,是希望你能够信任我。至于你还有的疑问,我想慢慢再告诉你,可以吗?” “当然。” 药草味浓郁的浴室里,桑枝正在帮小蓟沐浴。 他的姿容,在雾气浓郁中显得更加动人心魄了。之前总是觉得他好看的过分了,像是神话里才有的山野精魄。眉宇间带着水涧般的苍青。 桑枝帮他一根根修着指甲,他轻声说:“桑儿不许帮任何人剪指甲,只有我。” “嗯……”听他对自己说着这样带着命令口吻的话,还是第一次。 “答应我。”湿淋淋的手指抓住了自己的手。 他还有这样会使性子的一面,也会怕孤单、怕自己不是彼此眼中的唯一么? “我知道了,少爷。” 故意用少爷来称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就带了一丝无奈。 冬去春来。涧底冰消,雨打残梅。 二月春寒的时候,九龙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人。 他的左颊上刺着一朵山茶。年纪和桑枝一般大。 “那朵花是新刺下的,为了盖住一个字。” 可能他也有着一些不忍回头的往事,不过要等到他愿意倾诉之时再聆听就行了吧。 不过渐渐就知道了,阿椿并不会说话,会写的字也少。桑枝就接下了为他教学的任务。 这趟回来,九龙的确带回了一些消息。 比如,杀掉桑枝一家的人,除了抢走了金银钱财,令人疑虑的是他们把药材库烧掉了。这样看起来,似乎是同行之间的仇杀。 运河边的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宅子很大,父亲会带自己看药材的买进、装库,手把手一味味教自己辨认生草和成药。 仇家是谁呢?是为了那冷冽气味的药材背后牵涉的什么东西,就血洗了自己一家人呢? 第15章 花船 三月的一天晚上,桑枝跟着九龙、阿椿一起到了红花湾。 满目的画舫。这里的女人穿着各色的绫罗绸缎,只没有穿着黑色衣裳的。 这是个天黑之后才开始一天生活的世界。桑枝和其他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一样,都穿着如今时兴的白色绫罗,挂带上没有刀,没有枪,只坠着金玉。 “那个就是这里最红的姑娘。”桑枝顺着九龙的示意,看到了旁边经过的一只小舟上坐着的女人。男女围着当中一个身量小的。她那高高的粉缎领子下,一截儿细嫩的长脖子。小巧的后脑勺上,发髻边簪着一溜茉莉花。女人十根葱葱玉指,拿着玳瑁拨片,正在弹琵琶。细细唱着时兴的小调。 “唱得好!”九龙往嘴里扔了颗杏仁,为那女人鼓起掌来。 她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花般的脸蛋儿。旁边坐着的男人们开口说:“这不是灰眼九龙么,带着你的兄弟也来喝花酒?怎么,你今天又要打劫别人道上的?告诉你,这位可是头牌。” “小爷我有的是钱。”他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你们的姑娘这么多,不如把这个让给我们吧?” “那不行。这位还没上道呢。” “既然是头牌,那姑娘你自己选吧,想上我们这条船上来么?” 就算是头牌,也很少有换船的道理。桑枝看着那女人,那女人也看着他,于是他说:“姑娘想来么?” 那小巧的女人低头理了下裙摆,然后抱起了琵琶,缓缓起身走到了船头。 “去呀!”九龙低声催促着桑枝,“人家是为了你来的,快去搀她过来。” 桑枝走到船头,船身有些不稳,那女人如同一捋花般柔柔靠上了他。 她带着一股好闻的茉莉花味……桑枝在花灯和四面众人的目光中,扶着她的肩重新坐回了位置。 女人躺在他的怀中,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她腰上的花穗,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飞他一眼:“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第一次来。” “难怪呢,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我可说不上来。我叫阿鬼,你呢?” 桑枝想起自己的汉族名字:“我姓禄,禄齐桑。” “姓禄?你是本家那边的?” 本家,就是指黑祢的头人那边了。桑枝低声说:“不是,我是分家的。但是银子也不会少了你的。” 桑枝从挂带上解下一根金带钩,系在女人的腰间,说:“唱吧。” 她整好了弦:“桑哥哥想听什么?” “叫我齐桑就行了。十二月花名吧。” “桑哥哥果然跟别人不一样。来了这,还只听这种小调。” 她在自己怀中缠缠绵绵地唱起来,桑枝小口呷着玉练酒,听到“七月七日会一面,会面以后各东西”,不由地,眼眶就红了。 女人一拨弦止住,乌黑的杏眼看着自己,石榴般的嘴唇凑了上来:“哥哥心里有什么愁?来了这,都是要忘忧的。” 桑枝没答话,她又拉住了他的手腕:“今天晚上,就算包夜了。” 桑枝跟着她上了岸边的一座吊脚楼。 屋里熏着馥郁的香。阿鬼摘下无名指和小指上的金丝指甲套,一双纤手浸在泡着凤仙花的黄铜水盆里,洗掉了那指甲上的红色。 “我要先涂上凤仙花……” 她的意思是上床前先涂指甲,凤仙花过了夜好上色。桑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弹了一夜琵琶,指甲这么长,手不疼么?” “习惯了就不疼。” 桑枝从水盆里择了两朵凤仙花,给她那葱管般的指甲染上水红。她轻声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 染过的手指上戴了指套,接下来……灭了灯,就可以要了这个女人。 桑枝终于叹口气说:“阿鬼……我来这,是想问你一件事。” 她的眉眼尖锐地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我这种女人,口风不牢,会被人割了喉咙扔在水路里的。” “我知道……你认识沔江上汉人最好的药商,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今天,我已经为你破一次例了,你想让我破第二次?” 桑枝握住她的手说:“曾经也有人给我这样洗过手……对不起,阿鬼,这些都只是我学的他。我只是按他的方式对你好罢了。” 他继续说:“我觉得自己没法背叛他。但是,他很可能是我的仇人,我很可能会因他而死。你说,我是永远不知道真相好,还是报仇比较好呢?” 阿鬼眨了眨眼睛:“齐桑……我听说过,关于一户齐姓的药商。杀了他们,似乎是为了一味药。” 最坏的结果,和预料中却分毫不差。 “那味药,是叫苍芝么?” “我没记住那味药的名字……不过似乎是,一种虫子。” 第16章 想学坏 远山蓬蓬的鼓声响起来了。 桑枝躺在一片向阳的草坡上,身边开着的全是淡紫色的粉萼草,他伸手摘下一片草叶放在嘴里,尝着那淡甜的味道。 也不知道丢下他跟别人跑出去,一连消失了两天,他会不会生气…… 正想着呢,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来了: “这两天你去干什么了?” 桑枝一动不动,满不在乎般回道: “就跟他们去喝酒,还有……” “桑枝学坏了。”他躺到自己身边,抓起手指握住,唇轻轻擦着手背,眯着眼睛问:“你去嫖了?” 不那么好听、甚至是自己不敢说的字眼,他说的那么利落,像是一块石头咕咚砸穿水面。 果然是比不过他……泄气地回道: “没错。我就是学坏了。” “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能怎么坏?” 桑枝在他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凭什么我不能学坏?” “你想学坏?”他凑到耳边,鼻息撩的痒酥酥的:“那也得让我教你啊。” 老是让你教,那还得了? “不用了,我有的是人教。他们教的肯定比你好。” “还没学会走呢,就想着飞了。毛都没长齐——” 这种恶俗的话,他居然也会说。果然还是对他了解不够多。桑枝气恼地伸手要扇他巴掌,被他一把抓住了。 双手手腕被牢牢抓住压在脸旁,他撑着身子,挺起了腰向下俯视着自己,膝盖顶到腿中间。这个姿势……顿时感到了被当作女孩子的恐惧。 脑子里满是难以置信。仿佛羊崽子看到老鹰的阴影就会吓得软在地上,自己好像也有一瞬间的窒息。 失力的时候,眼皮上让人害怕的阴影落了下来……结果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吻。 “想变坏?那我告诉你——要用武力。” 说完不带任何感情的语句,手腕被松开了,他回躺到自己身边。 桑枝有点失神地看着暮色四起的天际,武力?自己最讨厌的就是武力了……不过他用的时候好像不讨厌。 “这个方法不要了,下一个。” “你还可以——主动。” 桑枝偏着头看着他带点狡黠的嘴角,凑上去学着他轻飘飘地亲了一下。 “这样就算是变坏了吗?” “当然。你已经学的很坏了。”他不笑了。“不过,别对别人这么做。” “你会吃醋么?” “不会。”他看着天淡淡答道,“我会伤心。” 是么?这个回答倒让自己有点开心。的确想看他为了自己伤心的模样。 “你不问我去干了什么?”桑枝趴在草坡上,说:“我去见了姑娘。长得漂亮,又会说话,还会唱小曲儿。” “是么?那你怎么舍得回来?” “本来呢,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去的。但是我又想起来了,你不喜欢姑娘。” “谁说的?” “你喜欢?” 这真是个意外的发现。他好看地白了一眼桑枝,“倒也不是讨厌,只是……不想接近罢了。”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过去。” “不会吧?”桑枝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一个解释,“你被姑娘强上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一副不愿意多解释的模样起了身,走下草坡,往树林子和溪石里面走去。桑枝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你不是自诩有什么武力吗?哪个姑娘力气比你还大?什么时候的事?当时你几岁了?” “你比蜜蜂还烦人。” “我就是很好奇啊!” 溪边是淡蓝色的暮色。桑枝被牵着手涉水走过一处浅湾,刚上了一片石滩,腰就被抱住了。 “这里可是外面……”抗议的话被封在了嘴里。 果然,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桑枝心想。 在这种春夜的夜里,就算是情欲,好像也变得水到渠成起来。被按在榕树下的一片白沙地上,因为担心被人发现,桑枝拿手捂住脸,小声地一叠声念着:“真是作孽……” 腿间又被黏糊糊的东西浸湿透了,又被牵着手直接走入了潭水里清洗着。 因为不想分开,就算是在水里,桑枝也是有意无意地蹭着他。不过一次完了之后,他俨然又成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再怎么撩拨都不为所动。 “嘁,你真装模作样。”不由地低声埋怨。 “五月的时候,我带你去看蝴蝶。” 他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来。 “蝴蝶倒是小事,你想的肯定还是……” “不是的。那时候,它们才能破茧。” 桑枝点点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腿软了,等会看你怎么带我回去。” 第17章 阿椿 这次做的梦,除了蝴蝶……还出现了女人。 梦中的自己,身体很轻。又是那瑰丽而迷人的蓝蝴蝶,纷纷地从淡白的花丛中飞舞起来。 跟着蝴蝶摇摇晃晃地走入林深处,阳光下,四面都是淡金色的,眼前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 即使在梦里,也思考着她是阿鬼?还是阿茶?都不是。她的腰身掐在那白麻衣服里,盈盈一握,不足一掌般的细。长至小腿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白花花的。 桑枝跟着这蜂蝶般的女子,看着她步若翩跹,走到了一处潭边。 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跳下去吧。” 站在高高的溪边石崖上,底下就是一汪深的看不见底的水。 跳下去,就能看见母亲吗? 和她一样的归宿,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 “桑儿?桑儿?” 肩膀被人摇晃着,桑枝眨着眼睛醒来了。 小蓟用指头给他擦着眼角。脸上全是泪,枕头都被打湿了。上一次从梦中哭醒是什么时候呢? 陷在他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那股非花非木的香气,这才能明白过来。这个人跟花不同,跟母亲也不同……他不会那么容易地就离自己而去。 他待桑枝止住了哭挛才问:“做噩梦了?” 拿他的衣带擦着眼睛,回答道:“倒不算是个噩梦……” “梦见什么了?” 眨眨眼睛把眼泪散开,桑枝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梦见娘,花丛,水,还有……蝴蝶。” “蝴蝶?” 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深究,桑枝回道:“可能因为昨天你提到了,我才会梦到。这没什么啦。” “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怎么还会做噩梦?” “乐极生悲吧。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不都是这样吗?” 他捧起来桑枝的脸,亲了一下额头说:“这才疼了你一晚上,怎么就乐极了?” 桑枝不说话,他又亲了一下眼皮:“还伤心吗?” 又亲在唇上:“还害怕吗?” 桑枝抬眼看了一眼帐上的蝴蝶灯:“天气也热了,把这灯收了吧,穗子老是擦着我。” “好。”他垂下眼睛笑笑,“就算是抱着你,还是会做噩梦,我很自责。” “我觉得……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真的。” “你如果不害怕,鬼神是没法入梦的。桑儿什么时候能忘掉过去那些事呢?” 自己的家人,那样的变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忘掉呢?桑枝沉默下来。 “我今天要去隘口那边一趟,你乖乖在家。”出门的时候,他顺手摘下了蝴蝶灯,“我尽量早点回来,你想让我带点什么?” “小桃醉挺不错的。” 见他满脸“你不乖”的表情,连忙改了口,“那就带点蜜饯玫瑰、茶梅什么的回来吧。” “好,知道了。两盅酒,一包蜜饯,一包下酒菜,等我回来陪你喝。” 桑枝送他到了栈头,看着船远去才松了口气。 怎么办?那个梦……是娘对自己的惩罚吗?忘掉了家仇,一心想得到男人的疼爱……在仇人的儿子怀里辗转承宠……不会的。就算是泯灭了野性,变成他怀里温顺的猫,那都是自己的错,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要知道真相就行了。 查一查寨里的药材流转记录,七年前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就能明了。 桑枝走到九龙屋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的浪声。 九龙又和哪个女人好上了呢?好奇地戳破了窗纸往里张量。 幽暗的屋内,床上那细瘦的身板……薄薄的背,羸弱纸白的手臂,脸上那朵鲜红欲滴的山茶,眼角化不开的媚意……原来是阿椿。 他不是不会说话么?如今却一声递一声地叫着。以前只听过猫、吠麂在春天会叫……脸瞬间涨红了。 虽说自己晚上也是在干这种事,直面看到别人做的冲击果然很大。 隔着洞眼,看见阿椿朝自己投来秾艳无比的一瞥。那眼里坦然的下流意味逼得桑枝不敢再看。 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回想之前……难道他不会写字也是装的么? 第18章 春夜 后山上,桑枝拿着一把牛骨栎木的弓弩趴在草坡上练习卧射。 进步的还算快,不过小蓟是不愿意看自己手上拿着武器的吧。 想起他说为了自己,手上可以沾上血腥……明明他只要居于高位,淡漠而清白,高高立于那些血污和秽垢之上,让生于黑暗中的人为他搏命就行了…… 那些丑陋而肮脏的事情,跟他一点也不相配。他甚至连看都不需要看一眼。 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嫌恶地对自己挪开视线。 不过,自己是无法逃脱宿命的。即便是迈入肮脏,总有一天也不得不用仇人的血来洗刷不甘吧…… 那块让自己心里流血那么久的伤口,明明觉得已经被填补上了。 如今却眼睁睁看着仇恨让自己变得可憎,把清明的现实搅浑,却还是无法割舍那段过去。 小蓟会了解这种感受么? 染上血腥的自己,会有资格去爱那个无垢的他吗? 恨恨地射出一发弩箭,“噌”地一声,箭羽已经颤抖着没入了草靶。 竹林里,传来了竹哨声。 柔柔的风吹过,桑枝抬起头来向竹林里张望。 似乎知道那个人会是谁了。桑枝拿起弓弩走进竹林,果然,是阿椿。 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片竹叶。 那片绿竹叶,衬着他颊上的山茶,有股难以言尽的妩媚。 他走过来,靠近桑枝,用手语问他“我吹的好听吗?” “我知道你会说话。不是你叫我来这儿的吗?” “你果然看到了。”他的声音吹散在竹涛里,“不过,你好像没有厌恶我。是因为我们处境相同么?” 怎么可能……自己比他幸运得多。至少,自己是被当作孩子对待的。 “并不是。我比你多了一点点,但也是最重要的——选择权。” 他低下头,肩膀抖了起来。桑枝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笑。 “你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选择权了。这真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笑出了眼泪,拿手指轻轻擦拭着那微红的眼圈。就算是这样他也是美的。桑枝看着他说:“可能吧,不过你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来干什么不重要……”他凑到桑枝耳边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为你死去的父母报仇吧。” 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明明自己对别人都没说过这些事情……这些天,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就知道了么? “你的事情……九龙知道吗?” “这个,是我的一点苦肉计。”他指指脸上的山茶刺青。“他以为我真的是被别人抛弃的奴隶。还处处为我遮掩,不让别人发现我的过去。” “你跟他来这里,应该不是因为喜欢他吧?” “我是白祢安插过来的眼线。” 他承认的倒是干脆。桑枝看看他,不由地微笑:“那么,白祢到底想干什么呢?” “白祢和黑祢积怨已久了……你也是白祢的,不过只是继承了姓氏,白祢并不会承认你。你这种非汉非祢的人,之前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吧。所以说,你对黑祢,或者说对那位头人很忠心吧?” “你知道还来问我。不过,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 “不行。你必须跟我结盟。”那双眼睛滟滟地看着桑枝。 桑枝回了房,想着阿椿对自己说的那个“计划”。干嘛相信他呢?虽然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他完全就是只老狐狸。 还是只狡猾而漂亮的狐狸,懂得软硬兼施。别说自己了,九龙应该也是玩不过他的。 不过,要是把他给供出去了,只怕他要小命难保。那种事情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于心不忍。 他对众人的脾性倒是摸得很清楚。 这夜,云疏星浅。 小桃醉、坞新红各斟了一杯,坐在月亭中,一边看着弦月一边慢慢品着。 小蓟今天回来的的确不算晚。桑枝把自己喝了的酒杯递给他,让他替自己喝。 “酒量不好就不要喝这么多。” 几轮过后就败下了阵,桑枝躺在他的怀里呼呼大睡。 春夜里,寂寥的竹涛声像是海浪,吹在脸上的晚风也很舒适…… 桑枝被抱回了房,一路上听到他的低语: “桑儿知道蚕雨么……蚕吃桑叶的时候,声音很像是沙沙的雨声。像是现在,竹叶的声音像是海浪……” 眼皮沉得下一秒就要闭上了。 “你的酒量真好……”桑枝呢喃着入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指甲弄得这么脏。” 差点以为就要被他发现了,结果手指只是被擦洗了,放在了被子下面。 听着枕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桑枝睁开了眼睛。 只是看一眼记录,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吧。 桑枝蹑手蹑脚下了床,借着月光,把钥匙按在了蜡油上。 第19章 狂蜂 蝴蝶灯是没有了,桑枝又从小蓟那里得了一个香囊。据说塞在衣服里面,可以不做噩梦。 “说起做梦,昨天晚上,我好像也做梦了。” 桑枝扣扣子的手停住了:“是么?梦见什么了?” “梦见猫变成了老鼠,真是个奇怪的梦。” 桑枝立刻哑然了。他的意思是说自己么?假意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天又是晴天呢。” 手被握住了,拇指摩擦着掌心:“手上怎么起了茧子?最近干粗活了?” 桑枝把手抽回来放在身后:“没有,谁敢让我干粗活啊。就是自己玩的时候弄出来的。”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细长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带着看破不说破的神情。 被他这样斜瞟一眼,后背跟火烧一样……他应该没发现吧。 “桑儿没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赶紧辩白道:“哪有?怎么可能,你瞎操心什么呢?” “是么?”他嘴角勾了起来,没再说什么。 自己果然不会骗人……感觉全部被看穿了。 不过……他应该不是那种看人油滑粉墨地演戏,自己暗地里当笑话看的人吧……没必要这么疑神疑鬼的。 下午的时候,乘船离开了寨子,来到了铜丹隘口。 阳春三月,万物滋博。满目都是苍翠。 桑枝顺手从枝头上折了一把白色的李子花,乘船的时候,就一把把捋下来,把那白色的花瓣洒在碧玉似的水面上。 阳光从两岸的树叶间隙中洒落,水面飘落着树叶和花瓣,耳边全是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啼叫,蜜蜂聚集在花簇上噪鸣。 在这样芳香沉郁的空气里,仿佛自己也变成蜜糖,要融化了一般。 九龙凑到桑枝身边,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你知道这里的人给你的夫君编排了不少传言吧?” 夫君?自己跟他相处的日子不少了,从来没想着要叫他夫君。桑枝不满地拿李子枝扔到他脸上,说:“一边去。” 九龙继续涎皮凑了上来:“我相信你来之前,也听过他不少传言。这段日子,你也看见了,其实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夸大了的。我哥他那个人,软剑一样,说他阴柔吧,又有锋芒。软硬都不吃,都不知道是怎么死在他手上的。” 初见时的惧怕,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有时候的确觉得他太沉静,看什么事都是淡淡的,不分辩、不指责。桑枝微微一笑:“是么?我觉得他没那么可怕啦。” “那是他没把手段用在你身上。不过有一件事,传言倒是真的。这里的女人可是个个迷他迷得要死,俗话说三月桃花疯,狂蝶离小蓟。说的就是他。” 桃花疯自己是知道的。春天的时候,看着那桃花芳菲烂漫盛开,人很容易就被花期时的情爱搅得晕了头,跟花丛中的蜂蝶一般放浪形骸、行为放荡起来。不过后半句就没听过了。 “什么意思?” “他已经让好几个女人为了他投水自尽了。以前他参加过的星回节,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主动不主动的,一个都没能收服他。女人们为了他使尽手段的样子倒有意思呢。那些女人也真是傻,有的连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就被他迷得晕了头,宁愿投水而死了。” 桑枝回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在梦里,自己也被人引诱着想要投水而死。 忽然理解了那些为他而死的女人。他像是一个幻梦,一个花期时盛开的不真切的梦。梦里满是芳菲、蝴蝶,他只是站在那里,高高地赐予一个眼神,就能在心里引发不可求的蜜糖般浓稠的幻梦。 那样的绚烂中,忍受不了折磨而投水而死,说不定对她们而言的确是解脱。 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呢……或许他总会找一个可以生育的女人的吧。他要选择谁,疼爱谁,都是他的自由。 在那之前……在完全沉沦之前抽身,自己是否可以做到呢? 第20章 钥匙 船行至隘口,桑枝下了船。跟着阿椿来到铁匠铺,讲好了打钥匙,三日后来取。 脑子里把那个梦和关于他的传言总是无法分离,不由地问了九龙:“你刚才说的投水而死,是投的哪条河水呢?” “啊,投的倒也不是河水,是一个潭。那个潭叫按花潭,是毕摩看守用作神祭的地方。平时是不准人进去的。” 潭……梦里自己看见的不就是石崖下的一片深潭么? 那梦里的女人是谁呢?那个女人并不是底惹阿茶……那她又是谁呢? 近黄昏的时候,桑枝回到了寨子,正碰见小蓟从那长长的石阶上走下来。 他换上了汉人的装扮,应该是要出一趟门。长身玉立,比任何汉人看上去都更像是银子和丝绸堆砌而成的贵公子——然而眼里却没有汉人的糜烂,那双纤长的手也不沾烟杆。 他还是那样,很难看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好像从来不动怒,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如果不问他的话,根本听不到他对自己有任何的剖白。 桑枝问他:“我今天也去了铜丹隘口,怎么没碰见你呢?” 他只是摸摸桑枝的头发:“我去了别的地方,走旱路回来的,所以你没碰到我。” “你现在要去哪儿?” “放心,最多一两天我就回来了。”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桑枝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去那里干什么?” 他仍然只是温言细语道:“你想干什么都可以,我不会过问。” “那你到底去了哪?”桑枝忍不住带了声质问,“是去了那个潭么?” 他顿住了,看着桑枝缓缓地眨了眨长睫毛:“别多想。” 他还是什么都不加解释地离去了。 晚上,桑枝就被一队祢人带进了水牢。 乘船刚进船坞的时候,桑枝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冰凉而幽深的石壁上,左右各有一盏蛇头灯做照明。 明明是三月温暖的春夜,船坞里面却阴暗冰冷。最里面的铁门通过锁链被绞起,整个石道里回荡着咯嚓咯擦犹如绞首架般的声音。 这声音一听,让人觉得连胸腔都被收紧了。 船坞里面,居然连通着一个洞窟。桑枝来这个寨子快半年了,还以为自己差不多已经熟悉地形和构造了,如今才发现自己知道的不过只是露在地面上的冰山一角。 顺着石道,小舟慢慢从水路往里行进,洞窟上头不时滴下来一两滴冰冷的水滴打在脸上。 这里的氛围……和这里的人一样,都是从未见过的阴森、可怖,这里才是活在暗处,以血肉为生的饲场。 桑枝手脚冰凉地迈入了这个地下的世界,知道前方等着他的,就是传闻中用以处刑的水牢。 这里,只有不见天日、不辨时辰的黑暗和充斥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 那一点红色的烟斗火光和熟悉的烟草味道昭告着,老太太果然等在这里。 最里面,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石壁上开凿出了一些铁栏囚笼,隐隐的哀嚎和铁链的拖滑声传来。 这里可能还有其他的入口……不过桑枝目前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了,他被人用铁铐铐住双手,拖着拉到了老太太身前。 一个人踢了他的胫骨一脚,桑枝跪倒在湿滑冰冷的石面上。 这里很冷,身上也很痛。但是桑枝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他知道,有个人必定会救自己出去。 不过是等到……他回来之后。 老太太喷出一口烟,淡淡地说: “古规寨里,不需要一个会说谎的孩子。” “我没有说谎。” 桑枝抬起脸辩解道。话还没说完,一串钥匙扔到了自己脸上,哐地掉在地上。 脸颊被刮破了,伤口慢慢的渗出血丝。 因为这金属的声响,偌大而黑暗的洞窟里面,囚犯们犹如鬼号般低语起来,又被一些叫骂和鞭打声止住。 “钥匙上有蜡油,桑儿啊,能碰到这钥匙的人除了大当家的,只有你。” 火把燃烧出噼啪声,老太太镇定地下了命令:“除掉子尔,剥掉挂带,他犯了祢人的大罪——偷盗!” 银子尔被摘了下来,挂带也被人用刀直接割断了。没想到自己已经对这些代表祢人荣誉的东西如此在意了。桑枝垂下头来,泪水忍不住要滴落下来。 “你现在告诉我,是谁要你这么做的。” 桑枝死死咬住嘴唇,什么都没说。 “因为你是头人房里的,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如果不说的话,明天就给你上刑,知道吗?” 老太太下了最后的命令:“把他投入水牢!” 桑枝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押到石壁下最为阴冷潮湿的一个水牢里面,如同一块破抹布般被丢了进去。 第21章 水牢 桑枝蜷缩在黑暗里。 刚才摔破的膝盖,脸上的伤口,都在火烧般的疼。 影影绰绰的火光和水光折射进洞口,在狭窄的洞壁上抖着波纹。冰冷的石面,要睡觉的话,旁边只有一堆稻草。 勉强挪到稻草上坐了下来,身边传来一股牲畜圈般的气息。脑子里一阵晕眩。 才不到半年,自己对于环境的忍受能力就已经大幅度下降了。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果然是穿惯了丝绸衣裳的人就穿不惯粗布衣裳了。 如果不去探求什么真相,那现在就可以躺在干净的床上。 可是,还是太贪婪了。得到他的陪伴,却还想看到那温柔背后的秘密…… 讨厌黑暗,更讨厌的是黑暗里滋长的荒芜。所以惧怕的时候,才那么想要用另一个人的体温来温暖自己。 桑枝沮丧地把脸埋到膝盖里。 听到旁边传来链子拖拽的声音,隔壁囚室里的犯人低声下气地问桑枝:“新来的小兄弟……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在身上啊?行行好……行行好……” 桑枝在身上翻了翻,只有一块秋梨膏糖,才一个“子儿”那么大,把糖往那只黑手上递过去,那人千恩万谢地接了,草草剥开糖纸就塞进了嘴里。 “小兄弟,你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啊?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吧?这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哦。多少人都把命留在这里了。” 桑枝闷闷地答道:“我现在不想说话。” 那人笑起来:“关的日子久了,就想找人说话啦。” 很快就能回去了。桑枝抱着这个信念,在黑暗里听着回荡的低泣和哀号,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桑枝是被绵绵不绝的婴儿哭声惊醒的。 揉揉眼睛,黑暗里,只有一些摇晃的水光,波纹般在头顶的石壁上摇曳。 和自己听到这声音的诧异不同,其他的犯人好似都司空见惯了一般。 这哭声……原野里的狐狸叫也很像小孩子在哭,但是这时,从洞的更深处传来的孩子的哭声却和那不一样。 声音不尖锐,也没有那种刺耳的高音。像是吃饱了奶的小孩子被摇晃在臂弯里的哭声,又小又柔。 这种哭声因为隔得远,所以变得更加轻柔。只是“小孩子”不止一个,倒像是成千上万。集合起来听着,像是形成了一片有峰有谷的波涛,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桑枝问旁边的囚犯:“这是什么哭声?” 那囚犯显然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不过,每年这时候都会有这种哭声。是从洞穴里面传出来的,可能是暗河或者别的洞穴里面的。” “是鱼么?” “不好说。不过,除了这种哭声,别的倒没什么。噢,过一段时间,有时候会有一两只蝴蝶飞出来。” 这声音……还有些像雨。想到了小蓟跟自己说过的“蚕雨”。 桑枝努力联系着这些线索:“是蓝色的蝴蝶吧?翅膀在黑暗里也闪着磷光。” “你在地面上也见过么?不过那玩意儿又不能吃,管他呢。” 在完全的黑暗里,辨别时间流逝的能力自然有所下降。但是桑枝看到送来的第一顿饭时明白了:一夜已经过去了。 阴暗潮湿的地方,容易滋生虫子。不过桑枝在这睡了一夜,居然没有染上跳蚤。 和小蓟一模一样……在野外走着的时候,蜜蜂总是跟晕了头一样要往他身上扑,甚至往他喝完了水的竹筒杯子上聚集。他总是吸引着那些香甜的东西,而臭虫从来都不近他的身。 桑枝想到小蓟给自己的那个香囊,现在正好好地放在怀里呢。会不会是这个香囊让自己躲开了虫子的侵扰? 用带着手铐的手摸索了出来,香囊表面上绣着繁复的刺绣,图案似乎就是蝴蝶。打开来看,里面装着的满满都是粉末,在黑暗里隐隐发出微闪的银蓝色磷光。 桑枝拿指头捻了一下,那熟悉的触感…… 是蝴蝶碾碎而成的粉末么? 脑子里一片乱麻。不过,这毕竟是他给自己的。桑枝把香囊重新揣进了怀里。 第22章 微虐 拿着火把的看守打开囚门,把桑枝拖着离开了囚室。 因为觉得那一盘不知是汤是粥的东西很难吃,桑枝已经一天没东西下肚了。有些气眩地被押着来到了洞穴中央,仰头看到老太太站在一旁的高地上,身边还有好几个平时没见过的男人,都穿着一身鸦黑。 火光下,他们的表情都很肃穆,泛出一种惨淡的青白色。自己就跪在这些人的面前。 “桑枝,谁让你偷钥匙的?” 现在说出去的话,阿椿说不定会死。而自己应该可以争取到一些时间。 “算了,就算你说出来,为了以儆效尤,也会给你上刑。”老太太轻轻挥挥手,“动手吧。” 铁铐换成了麻绳,手被重新捆了起来。嘴里被塞了布团之后,被人押到水边的一块木板上,手被吊在上面的一根横木上。 脚下的木板被撤掉了,下面居然是漆黑的水面。脚尖堪堪擦到水面,听到旁边咯啦啦的滑轮声响,横木下移了。 这样一来,小腿往下就全部浸在冰冷的水中了。 粗粝的麻绳深深勒到了手腕里,这样悬空着溺死……恐惧让人快无法思考了。想要求救,却因为嘴被塞住,只能发出一些哼声。 “太难看了,别这么扑腾。”老太太站在这眼水刑具旁,冷眼看着桑枝搅起来的水花,抽着烟慢慢说:“横木每天下降一尺,水漫到胸的时候,就放了你。” 小腿被泡的冰冷发胀,手腕也被勒的沁出了鲜血。双臂因为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很快就酸麻的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了。 桑枝不到一个时辰就晕了过去。 横木被陡然下降了一尺,水漫到了腿根。 听到呵斥声,桑枝睁开眼睛。远远看到石台上的场景很像是之前自己被审问时候的重现。黑糊糊的四周,仅有的几根火把旁站了一群人。只是跪在地上的人,换成了阿椿。 老太太仍旧庄严地站在原地。一个黑衣的男人拿着一把刀子,伸脚踩在阿椿的后背上,闪着寒光的刀尖伸进他的嘴里:“你偷偷潜进书室要干什么?你跟桑枝那小子又是什么关系?” 阿椿在地上抖成一团,刀尖似乎割破了他的嘴。在恐惧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用手语。 男人低声威胁道:“装哑巴的人多了去了。不说话的话,就把你的嘴角划出裂口。你脸上这朵山茶也会被划烂。你的眼睛、鼻子、耳朵,一个个地全部割下来。” 阿椿的嘴角流出鲜血,他颤抖着说:“我说……和我无关,都是桑枝让我偷的。他知道我是白祢出身的,就拿这点威胁我,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告诉所有的人。” 阿椿滚在地上嚎啕着:“我只想活下去啊……老太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桑枝他仗着自己得宠,他就是拿准了您不会对他怎么样啊!”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老太太轻蔑地喷出一口烟,“把桑枝带过来。” 桑枝被湿淋淋地解下来押了过去,头发披散着盖住脸。阿椿像是看鬼一样看着他。 “桑枝,阿椿说的是真的吗?” 嘴里的布团被拉了出来,桑枝如蝉蜕一样无生气地伏在地上,咳了好几声才说:“阿椿,你怕死的样子比我难看多了。” 头发被人拧了起来,黑衣男人对着他恶声恶气地吼道:“快说!” “阿影,让他说。” 男人退到一边,桑枝低声道:“既然他比我怕死,那就让他活下去好了。”他抬起头,“老太太,您怕鬼吗?” “谁让你这么跟老太太说话的?” 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嘴里尝到血腥味,头被扇的扭到一边。 “阿影,退下!”老太太厉声责令,然后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来到这里之后,我梦见过我娘。黑祢人信神,却不信鬼。您杀了那么多人,晚上也不会做噩梦吗?” 老太太又吐出一口烟:“桑枝,你要明白一件事。既然来了这里,那你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 她静默地转身,淡淡地说:“把他们关在一起。” “老太太,还没审出是谁犯了事呢。” “一个软骨头,一个硬骨头。谁说谎不是一目了然么。”听到她的低语,“是咬人的狼还是护主的狗,总是得再磨一磨才能知道。在那之前别告诉小蓟。” “是。” 火把慢慢地远去了。桑枝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灼热和寒冷交替着袭来,他又晕倒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之上。 第23章 雨霁 在昏睡中,隐隐约约感到阿椿推搡着自己:“桑枝?你可别吓我啊……烧的好厉害,你要是病死在这怎么办啊?” 完全没有力气回应他,只是在心里默默骂他的乌鸦嘴。 阿椿踉跄着走到囚门边,手握着铁栅栏往外喊着:“这里的囚犯发高烧了!他可是头人房里的,你们赶紧去通告一声啊!” 还没听到回应,桑枝只觉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发觉有人正掐着自己的下巴往嘴里灌着汤药。就算呛到了喉管,灌药的手也没有松开。 依旧在浴室里,桑枝被服侍着脱了衣服。因为高烧将退,全身毫无力气。才几天下来,感觉锁骨和肋骨都高高地凸起出来,皮肤更是惨白地没有一点血色。 这次并不是药浴,旁人拿软毛刷给他洗掉身上的污迹,从头到脚淋了几桶水之后就擦干了身体和头发,把长长了的额发绞短至耳廓。 穿上了和平时无异的衣服,但是依然没有子尔和挂带,桑枝被人带到了堂屋。 正是晚间,堂屋两旁齐刷刷站着女眷和下人,都是一身黑,手里都秉着一盏赭黄的烛台。桑枝望上去,一眼就看到了小蓟,和老太太隔桌相坐。 他穿着绣着霁色花枝的黑衣裳。在这么多肃然的人里面,他像是梅雨中某种柔白的花。那双漆黑的眼睛隔着众人和远路朝他望过来,除了沉静,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次位上坐着九龙,仍旧是一身黑,瘫在交椅上拧着眉,食指中指点着扶手。 阿椿跪在这些人的面前,几乎要缩成一团。 桑枝垂下眼睛,上前跪在了阿椿的身边。 老太太敲敲烟斗把火灭掉:“桑枝也来了,那人就到齐了。” 小蓟缓缓开了口,低着头,手指转着右手大拇指上新戴的一个象牙扳指:“他们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您要这么兴师动众呢。” “阿椿,你来说。” 阿椿看了一眼桑枝,继续低着头,不说话。 “说了的话,就放你一命。” 意思是,不说的话,就一定会死么? 九龙的手指敲得更快了,阿椿细细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和桑枝一起,他偷了书室的钥匙模子,我配了钥匙。”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在这寂然无声的空阔堂屋里还是能听清。 “你知道书室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阿椿撇清地还是快。 “桑枝,你知道吗?” 桑枝回道:“书室,是保管重要文件的地方。” “知道你还偷?你到底想干什么?黑祢亏待过你吗?为什么跟这种白祢的小子勾结?” 小蓟忽然出声打断了老太太的质问:“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钥匙是我让桑枝去配的。” 桑枝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伸手擦着嘴唇:“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好意思……但是,您也是时候把虎符交给我了吧。这段日子,我们和周边不少门户发生了火器冲突,总是先报告给您再取虎符调兵,实在太不方便了。” 九龙抬起头,张大了嘴看着他,忽然会过意来点点头:“对啊!我还劝过大哥别来这一招。自家人还这样,多让您寒心啊!不过,您也教过我们但谋前程,不择手段。大哥这不是把您教的记在心里了么!” 九龙放松地换了个姿势,手指搭在嘴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老太太,爹留给我了虎符和扳指。今天我戴上了扳指,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按理说,我已经成家了,那您也应该卸下重担,把事情交给晚辈后生们去操心了吧。” 老太太没说什么,在阿影的搀扶下离开了堂屋。 桑枝松了一口气,看着女眷和下人们在自己身边鱼贯而出。 人差不多走完了,一个臂膀把桑枝从地上托了起来。桑枝回握住那只手。感受着他纤长的指节、微冷的指尖和大拇指上冷硬的扳指。 可能是因为大病了一场,脚步有些发飘。桑枝被拉着走到了回廊之上。 几只飞蛾在头顶的黄灯笼上扑唆着,从没觉得春夜是那样宁静而醉人。 下巴被抬了起来,那双深黑的眼睛终于只看着自己了。 “下巴尖的要扎手了。”听着他叹惋一般柔柔的话语。 桑枝低下了头,把脸埋在他的手心里……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温度和气味。 “少爷,老太太还没发话让他解掉禁足呢。” 不知情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桑枝下意识抓住小蓟的袖口。 “我知道了。”脸又被抚摸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桑枝的神色。“再忍几天,不要太心急。” “我不急。”桑枝把眼泪憋了回去,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 第24章 一会儿就好 被关的屋子里,满是草药。 桑枝找到了一点白芨粉,敷在要发炎的手腕上,用布条扎了起来。 第二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门轻轻被推开了。 借着窗纸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来人正是小蓟。 在泛着古纸气息的药草堆上,桑枝几乎要被按到他身体里一样被拥抱着,轻声问道:“外面有人守着吗?” “我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耳畔低沉而甜美的声音,在黑暗里,一下子就让全身都点燃起火焰来。 手指慢慢触碰着身体:“哪里受伤了?伤口没事吧?” “没事,我自己包扎了一下。” 手腕、脸颊、膝盖、小腿被一一抚摸着,这样轻柔的抚摸下,疼痛似乎减轻了。 “在哪里找的药和绷带?” 桑枝有点脸红地攀着他:“药在这里找了一点白芨粉,绷带撕了衣服。” “明天我叫人给你送衣服。我太心急来见你了,什么都没带。” “你人来就好。”桑枝有点急切地望着他的脸,“别说了,我好想你。” 感觉到唇轻轻碰上了耳垂,桑枝毫不迟疑地捕捉到他的双唇,先是轻舔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 亲吻的间隙他问道:“有多想?” 一边裹挟着舌尖,桑枝一边回答道:“每天……想着你,很难睡着。” “我一个人也睡不着。” 听着他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让人脸红的事情,唇瓣被吞噬着,腿被压下来的身体分开了,裆部牢牢地贴合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布料,火热地摩擦着。 十指交叉着被压倒,桑枝享受着这种被爱人索取的感觉。湿润的唇堪堪分开,手指抚摸着薄薄的脊背,从后腰伸进裤子里,立刻抚摸上臀部。 黑暗里,他似乎是笑了:“绷带是撕的衬裤吗?桑儿真的很会找原料。” 臀部被揉捏着,脸红的不像样起来:“本来只想撕一点点的,结果不小心撕烂了……”声音越来越低,“这时候还嘲笑我……” “没有,我很喜欢。”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桑枝的裤子又被一把拽了下来。 “好不容易长了二两肉,又瘦干净了。” 桑枝咬着牙,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细细地抚摸着。腿盘在他腰间,灼热的呼吸喷在耳际,腿间也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听到他的低语:“我想带你走。” “为什么?”桑枝把腿绕上他的腰,眸子在微光里闪烁着,“走的话,你怎么跟这里的人交待?” 他侧头舔着左耳上的那颗耳坠:“我担心你会在这里难过……” “不会的,一点点小伤,根本就没事。再说,我想得到你家族的承认。” 他轻叹道:“家族算什么,只是还有别的事……你在这里很危险。” 他指什么事呢?那种觉得自己站在一个不知深度的潭边的感觉又来了:“那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还不到时候。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 什么都不说,叫我怎么相信你呢?桑枝轻声说:“明明你说什么,我都会接受你的。” “六月的时候……桑儿,那个时候,我会带你亲眼去看。” 他曾经说的话,自己看到的、听闻的,这些天一直在思索的东西似乎隐隐有了联系。桑枝把腿放下来,不高兴地从他身上离开。 “小蓟,这里的人信的神,那个控制人生死的女神,我在梦里见到过她。你说六月蝴蝶会破茧,而那个时候,就是她引导我投水的时候,我说的对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惊讶:“你梦到过她?” “从以前的时候我就想着,我是不是应该和父母死在同一天比较好呢?不过来到这里之后我遇见了你,如果我是被你带领着而死,那对于我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死法……” “我不许你这么轻视自己!”他从背后抱住桑枝,伸手捂住他的嘴: “桑儿,就算你的爹娘都死了,也不代表你就要死。你要为了爱你的人活下去……无论是神是鬼,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为了我活下去。” 第25章 指非月 想逃开他炽热的怀抱,逃离开这种让人眩晕的热情。但是手指不听使唤地垂了下去,身体也软软地陷在他的怀中。 握住嘴的手……中指和无名指伸进了嘴里。 手指在舌面游走,莫名觉得他的手指也会带着甜味。带着这种妄想舔着他的手指,唾液濡湿了手指,从嘴角滴落下来。 “喜欢我的手指吗?”他抱紧了桑枝,另一只手潜入衣服,不安地摸索着,把上衣从头脱了下来。 那双纤长漂亮的手,像是能带领自己走向命运的手,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太难以拒绝他了。 仍旧背对着他,感到他拿舔过的手指伸到身下,一下子就拨开了密所。 被探的好深入……桑枝两手放在身旁撑着自己,气息有些不稳地告饶道: “现在没办法清理,你别……” 他什么都没说,脊背被按倒下去,手肘撑住身体。 从没用过这种跪趴的姿势,陌生和不适袭上心头。但是什么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腰被掐住,感到被挤开、进入了。这样沉默着的他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这就是他说的武力么? 微光里,桑枝低着头,肩胛骨高高地支棱起来。皮肤下,脊椎露出一颗颗的小节。被摇晃时,咬着嘴唇忍耐着。终于,灼热而粘稠的液体灌满了身体。抽出来的时候,不再撑满的身体让意识有一瞬间的失神。 “别弄出来。” 桑枝红着脸趴在他怀里,夹紧腿不敢乱动。 他身上的香气似乎比以往更浓了,无可抑制的喜欢快要夺走人的理智了。桑枝摸索到那只刚才探入到自己身体里的手,抬起来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他无言地看着自己的举动,眼里晃动着光。 “好了,快睡吧。” 头发被抚摸着,桑枝就这样趴在他怀里睡熟了。 在清晨的鸟语声中醒来,身边并没有人。身上盖着自己的衣服。 身体像是新出浴后一样惬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新生一般的早晨的缘故。 昨天没有清理就睡了,变干了可不好收拾……这样想着,却发现入口非常干净。 他是趁自己睡着时做了清理么?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莲花苞般的清光,发现小腿和膝盖上的青紫已然消失了,解开绷带,皮肤也光洁如新。 以往受伤时,被他舔了伤口,也会经夜就恢复……而这次…… 脸红的不敢再细想下去。 “桑枝,你醒了吗?” 门口传来阿椿的声音。 “醒了。” 阿椿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套衣物。桑枝在草药堆后面换上衣服,问他:“你的禁足已经解了?” 阿椿抽着鼻子:“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你这屋子好香啊。不是药草味,好像是什么花的气味……是什么呢?” 桑枝赶忙岔开话题:“你听见我问你了吗?” “听见了。寨子里把我发落去水闸那里端火枪……你也得跟我一起去。” 桑枝的手停住了:“什么?” “要不然你以为我来干什么?九龙在那边待过,我们不会受欺负的。对了,还有一件事,小蓟让我等出了寨子再告诉你。” 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怎么不当面告诉我?” “看你的选择了。你要是留在这里,我就不告诉你了。要是你跟我一起走,那我就会按他说的告诉你。不过不管你听不听,走不走,这件事都会发生。” 很想抓住阿椿,叫他别这么饶舌……说不定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该跟他多费口舌。 “好吧,我走。” 桑枝干脆地答应了他。 阿椿反而惊讶了:“为什么?我以为你舍不得走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是被蹬出去的话,那这只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不过,小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梅雨开始下了,桑枝打着红漆伞坐在船尾看着古规寨。 碧玉色的水面上满是点点李花、打落的花枝。涟漪里,能看见鱼张嘴在水面呼吸,吞吃着花瓣。偶尔跃起,发出氽水的声响。 青黛色的远山那边,雷鸣隆隆地响起了。但连雷鸣声也觉得是甜美的。 古规寨在灰云团染的阴霾天空下岿然屹立着,坐落于山间和溪涧,浑然一体。初见它的时候,觉得它大而清冷。而现今就算看到了这下方隐藏的黑暗,也并不害怕…… 它就和所有的草木花植一样,需要光也需要暗罢了。 桑枝看着离自己渐渐远去的寨子,想在那雨丝斜织的回廊和船坞上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不在,他又像无处不在。 微冷的空气里,桑枝看着船尾划出的水痕。 “桑枝,你不进来吗?”阿椿坐在船舱里问道。 桑枝摇摇头,意识到自己撑着伞他看不见,就回道:“过会儿吧。” “有什么好看的,那种鬼地方……”阿椿嘟囔着。 看不见寨子了,雨势也变大了。水路两旁的花木生长的非常茂密,手似的树冠,把天空遮的只剩一线。 桑枝回头问道:“阿椿,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阿椿好像又扭捏起来:“等到了终点再告诉你吧。” “该不会是你编来诓我的吧。” “是真的!”他走过来悄声说:“小蓟告诉我,他要娶底惹阿茶了。” 第26章 在花海里 那种突然被投入一片空旷之中的感觉,睽违已久后,再一次感受到了。 像是世界的悲喜一瞬间把自己排除在外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阿椿一路上跟桑枝搭话,他却最多只是轻轻“嗯”一声,一个字也不开口。 他的举动很平常,甚至也会笑。除了不说话之外,一切照旧。 “桑枝啊,你这样比打人还可怕。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说那人的破事儿,我求求你跟我说句话吧!” 桑枝扯起嘴角对阿椿笑了一下,还是不开口。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着,到了水闸,见了黑祢的驻军和头目,晚上的时候喝酒……桑枝还是一言不发。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位小兄弟是哑巴呢?”头目看着桑枝一杯杯往嗓子里倒酒,有些不解:“不过他酒量倒是挺好的。” 阿椿叹息一声摇摇头:“只怕是失语症。我这兄弟胆子小,进了一次水牢就变成这样了。” 新住处是个带着水车的竹房。水闸这边,人们都走旱路为主,长长的船坞边上,除了芦苇,什么都没有。 坐在船坞头,桑枝还拿着酒壶灌着酒,阿椿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的酒扔进了河里:“你真以为你千杯不醉啊!你再怎么喝,他也看不见,不会心疼!” 酒被扔了,桑枝还是不看他,也不说话。 芦苇丛里,满是昆虫的嘶鸣。阿椿坐到他身边,低声说: “我脸上这朵山茶下面,刻着一个‘奴’字。” 听不出他有什么感情,就像是在说和自己不相关的事一样。 “从小我就被那个人教说我是个女孩子,我每天盼他死,结果他真的死了,我又好像习惯像个女孩子那样活着了。不过我跟你不一样,过去了的事情,就跟隔夜的汤一样,馊了,臭了。我是不会让别人把我变成那种东西的。” 桑枝把一直保存着的香囊拿了出来,把那银蓝色的粉末倒进了流淌的河水里。 阿椿看着他的举止,说: “不过,桑枝真好啊。还会有人让你伤心。” 夜里,就算是心痛地流泪、睡着了,那瑰丽的蓝蝴蝶再也没有入梦过。睡眠好像也被澄清了一般,什么都没再梦到过。 四月的时候,桑枝在茶园里看见了一群过路人。 他们显然是要往黑祢那儿去的,普遍都是汉人打扮,带着丰厚的箱奁货物。 其中一个人……他的左眼角上有一颗痣。似曾相识。 桑枝看着他,他也转头看着桑枝。 “你在看谁?” 阿椿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脸一下子变白了,往后退缩了两步。 “糟了,他们都是白祢的人。怎么从沔江回这里了?” 看到他们携带的货物,阿椿又明白了:“我知道了。他们是为那个人回来的。这次他正正经经娶亲,白祢少不得都得上门祝贺。” 桑枝听不得“娶亲”两个字,深吸一口气走下小道。 阿椿走在他身后:“你别难受了。嫁到那寨子里的女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那个人又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说不定你以后还要庆幸离了那里呢。” 何尝不知道他说的这些呢……但是,就是嫉妒着和他接近的人。一想到晚上,他的身边会躺着另一个人,会有别人占据他的怀抱……即使他给出的陪伴里没有温情,也会让人嫉妒的要发疯。 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日子过得特别快,做事情也没了主意。 桑枝好像回到了以前被人命令着过活的日子,阿椿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不用自己思考的感觉似乎也挺不错……只是阿椿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担心了。 “这样吧,我们去一趟铜丹隘口,买点东西过夏令吧。买点你爱吃的东西,爱喝的酒什么的,怎么样?” “嗯……” 阿椿叹了口气,带着桑枝走旱路来到了铜丹隘口。 坐在河上的木栈道旁,低头等着阿椿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地面像是云来一般变黑了。不由地想起了那个老鹰和羊羔的故事。 抬起头来……看到了小蓟,坐在轿子上。 像是凭空从脑海里冒出来一样。他怎么也来了隘口?不过阿茶也在这儿……他当然可以来这里了。 桑枝愣愣地看着他,望着四月的阳光下的他……周身都像是洒了金粉、皮肤光洁如膏脂。 他居然笑了,就像是遇见了些许日子不见的朋友一样。 他还是温言软语:“这不是桑枝么?你怎么来这了?” 没来由地,觉得他只对自己露出的这笑容很可怕。 蝴蝶振翅、抖落魅人的磷粉一般。太美了,美的让人害怕。 桑枝在失神中,没能回答他,也没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眨着密匝匝的睫毛,移开了对视的视线,轻轻舔了一下唇。淡红的舌尖和唇,微微拧起来的好看的眉,喉结像是隐隐凸出的玉石…… 贪婪地把他一眼望尽,桑枝转过身跑了起来。 一直跑到了大片的杜鹃花丛中,离那里那么远……他应该不会再追过来吧。 桑枝站在花丛中,望着眼前一片无垠的花海,像是滴血一般地红。气还没有理匀,忽然,一双臂膀从后抱住了自己。 像是真的被掠食者捕捉到……情急之下,又发出了声音:“放手……” “不行。”感到他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脖子里,柔软的鬓发蹭的人痒酥酥的。 已经不想再看见他了…… 他给自己的根本不是温柔。他给出的只是期待,还有那随之而来的……必然而可怕的落空。 他比谁都让自己心痛。 只是为什么,陷在他的怀里时,就像是落网一般无力去挣扎呢? 第27章 花丛下 被压倒在花丛中时,身边是花墙,闭上眼睛,眼皮上是和花海同样的红色。 “小蓟……”好像白昼落下了一颗星星,带着太阳的温度亲吻着自己……从不知道吻会变得那样苦涩。 难看地哭出来,被嫉妒、热情燃尽理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一切。即使会受伤……好想就这样不计后果地,奉献出一切地爱着他。 衣服被扯开了,手指摸索着胸前……明明是白天,直射的阳光下面,理应见不得人的欲望,却好像再也没法隐藏。 被那双幽深的黑眼睛注视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看不出情绪。 聚焦着自己的视线,比阳光还让人无处遁形。可是不想、也无法移开目光。 只是注视着他……不需要语言。衣服被扯散了,感到他下沉的腰际撑开了双腿。 不知为何,身体只想着去迎合他,腿不由自主地分开了。被他抚摸过的皮肤,让身心都战栗起来。 身边的花丛传来一阵拨乱开的声响,一丈开外,有人在低声说:“少爷,您还得……” “滚开。” 从没见他发过火。就算是这样,也觉得他皱起来的眉头很漂亮。 他甚至都没有离开注视着自己的视线。 听到花丛的声响,那人离开了。他把视线移到唇上,垂下眼睫轻吻了一下。 捡起衣服披在桑枝身上,他让桑枝坐在自己腿间,从后背环绕着他,手交叉在小腹上,下巴搁在肩头。 馥郁而灼热的呼吸一直扫在脖子上,他蹭着发鬓缠绵地说:“不该在你面前生气。”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手还在不安分地在腿根游离。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在大白天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我们,换个地方。哪里比较好呢?就在船上吧。”他用不容拒绝的低沉嗓音说,“答应我。” 看着眼前焱焱的花丛,蒸腾起来的湿气充溢着鼻尖。明明知道他用温香软玉诱惑着自己,却只能一头扎进去。 “……我答应你。” “太好了。”他低声说:“今晚,在码头上等我。” 他帮桑枝把衣上的钿扣一个个扣好,轻声说:“我先出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再走。” 握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戴了扳指。问道:“你要去哪?” 他沉默了一秒,抬起眼睛,不带掩饰地回答道:“毕摩家。” “你要去见……” 他抬起桑枝的手,细细吻着手指:“是,她也在。” 对阿茶的嫉妒,似乎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能看到这个亲吻他人手指的小蓟吗?能得到他这种让人眩晕的爱吗? “你不会……” 他点点头:“不会。”拇指擦过嘴唇,“晚上见。” 他站起身走出了花丛。沙沙的声响过后,除了清风、虫鸣就什么都不剩了。 他说,他不会爱她。 桑枝走出花丛,原路回到了河边。 阿椿迎了上来:“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了。真是的,不记事就别乱跑啊。” “阿椿……” 阿椿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说话了!你怎么突然又会说话了?” “我今天想留在这里过一夜,你先回去吧。” 阿椿惊异地看着自己,好半天才说:“你是……遇见了那个人么?” 没法回答他,桑枝低下头:“好了,你别担心我啦。” “他都让你这么难受了!又见了一面,你就原谅他啦?不到一个月,他就会娶底惹阿茶!” 这些让自己那么难过的事实,如今就像是浮尘一样,占不到半分分量。 “他也是我的……”“夫君”这两个字还是说不出口。 阿椿黑着脸道:“算了,随便你吧。不过千万别被别人发现了,隘口这里人多口杂的。我刚才还在这里看见了白祢那群人。” 他打量着桑枝的神色,表情不会说谎,之前的阴霾似乎一扫而光了。 “他如果爱你,那为什么会娶底惹阿茶呢?难道只是为了毕摩的产业么?” 桑枝没法回答。不过,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现在只需要等待夜晚的到来。 第28章 雨夜的船上 夜晚随着雨落而来。只能看见细雨中,岸边的人家从窗格子里透出的灯火。 盈盈的像是一格格琥珀色的酒,在雨雾中轻柔地荡漾开。 披着黑漆雨衣站在岸边,漫长的等待后,黑色的水面上划来了一艘深红雕花的小船。 桑枝被牵着手从码头上跳下,落在他的怀中。 回头看到,岸边小巷一处拐角,隐隐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一眨眼就隐匿在了黑暗中。 脱下雨衣进入到船舱里,没有点灯。 倒在他的怀里,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伤害自己。 有些担心撑船的艄夫会听到声响……但是吻袭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法再考虑了。 雨声恰到好处地变大了。 衣服被剥掉了,手指沾取了药膏后,带着黏滑的触感探入了入口。 抱住他的脖子,盘住他的腰,气息不稳地抖着身子,裸露的皮肤在那刺绣的衣襟上摩擦着。等到入口变得柔软了,桑枝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对准了坐了下去。 摆着腰的时候,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细细的喘息。 结束了之后,也舍不得拔出来。 “我不会娶阿茶的。”听到他这么说。 “说什么呢?”遇见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本来就只是为了计划。就算娶了她……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我不可能跟她……”他低声在耳边说,“这样。” 桑枝沉默地听着,又听到他说:“引来的人里,也有你的仇人。桑儿猜的没错,你想看的记录都没错。之前你的母亲失信,黑祢不跟白祢合作了,结下了梁子。查一查苍芝的流通记录,一切就都明了了。” 他的声音没有迟疑:“我叫人抄录了一份记录,你可以带回去看。桑儿这么聪明,一定能理解。” “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当然知道。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了。你什么都会了,也会自己坐到我身上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被他说的又面红耳赤起来,忍不住嗫嚅着:“因为……你很……让人忍不住……” 拔了出来放在自己的身体里的东西,又觉得一阵空虚。 希望他填满自己,无论是心,还是身体。 正想着呢,左腿被抬了起来,扛到了肩头。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分身被含进了嘴里。 做这种事……会不会有些下流?桑枝摸着他软软的头发,由他捧着双臀,埋在自己腿间吮吸着,顺着脊背升起来让人寒毛直立的快感,意识一片模糊。 虽然下流,但是果然很舒服……以后会不会上瘾呢? 自己和阿椿、阿鬼,红花湾的那些孩子,都是一样的了。 桑枝在黑暗里仰着头,脚尖发着颤,忍不住细声呻吟了起来。 在他嘴里解放了一次,热度和羞耻让脊背都汗湿了。 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是抱在一起,摸着彼此的头发,在黑暗里,静静地交缠着湿热的呼吸。 恋恋不舍地亲吻着他的脖颈、锁骨。他在黑暗里,吃了一颗糖,渡到了自己嘴里。 桑枝吃着糖、披了雨衣下了船,自己和阿椿的住所就在前方。 怀里放着他给自己的那张纸,想着他真是样样事情都能考虑得周全。 母亲,阿茶,那些事情当然也很重要。不过现在嘴里的甜味、雨夜的凉意才是真实的。 桑枝打开竹门,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阿椿应该睡着了吧…… 回头关门的时候,一双手从后背袭来,握住了嘴巴。 被人捆住手脚,塞住嘴巴,装进了麻袋扛在背上。 是黑祢的人么?因为私下会了小蓟,就要受到这种惩罚? 桑枝没有过多反抗,终于被人放出来的时候。自己被捆在了一张椅子上。头晕目眩地打量四周,好像只是一个柴屋。 一个男人端着油灯,低下身打量自己的脸。 空气里,满是烟味和油臭味。这个男人……他的左眼角上有颗痣。不是黑祢的,而是白祢的人。 旁边另一个人说:“头儿,这小子还挺乖的,挣都没怎么挣。” 那人看着桑枝,轻声说:“长得还真像。”他拧着眉说:“在水路上,被人玩的舒服了?” 桑枝什么都没说。那人拿手指伸进他的裤子里,在腿间摸索着,然后抬手一把扇在了他的脸上。 “跟你娘一样的下贱!” 桑枝抬眼恶狠狠地看着他,他抱起手说:“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最烦的就是这种眼神。下贱的美人还是美人。” 第29章 洁身自好的攻 “你认识我娘?” 他没有回答,揪起桑枝的头发朝后仰起:“黑牟小蓟跟你说了什么?玩我们白祢的是吗?” 桑枝露出一个笑容:“你自己也看见了。他把我一脚踹出了寨子,就为了娶底惹阿茶。而我还是喜欢他,自愿上了他的船。你觉得他可能告诉我别的东西吗?” “我不信。他向来洁身自好,女人往他身上扑也扯得下来。你骗谁呢?” 他把桑枝的头撞到椅背上松开,问旁人说:“还没抓到阿椿吗?” “头儿,那小子嗅到风声跑了。” “再去找找,找到了直接解决掉,不用留下来了。” “是。” 那人看着桑枝,眼里带着一股混杂了厌恶与粘腻的神情。桑枝眨眨眼睛对他说:“白祢这次来,肯定是有备无患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而来呢?” 那男人摸摸嘴唇,没有掩饰目的:“当然是为了那味叫瑶芝的药了。那药可以让人永葆青春,汴京、苏杭一带的官贵,为了这味药可以动用军火。” “哎,头儿,干嘛告诉他啊?” 男人像是已经被迷得丧失思考能力了,直勾勾地盯着桑枝:“跟我们合作吧,跟黑祢在一起是没有出路的。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桑枝看着他的丑态,像是含羞带怯般道:“可是我已经有男人了。” “你大可以换一个更稳定的靠山。明天,我就把他的头砍下来给你做聘礼。” 桑枝看着他笑了起来,然后才冷淡地说:“你会死。” 他的表情慢慢狰狞了起来。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信祢族的神。” “把他看好了!”那人冲了出去。 桑枝在柴房里待了一夜加一个白天,第二天,门口很近的地方传开一声土枪响。 门开了,守门的喽啰头顶中了枪歪倒进来,而后阿椿带着泪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九龙。 阿椿帮桑枝解开了绳子,含糊地说:“桑枝……寨子里发生了火器冲突……白祢借着送贺礼的名义,很可能……” 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并没有袭来,桑枝安慰地拍拍阿椿的脊背:“我们去看看,也许情况没那么糟。” 坐在去寨子的船上,桑枝从衣服里掏出那张纸展开看了,上面的记录,正是七年前苍芝的流通记录。 五月的记录,之前的“白”字,换成了一个“齐”字。但在自家被灭门的九月之后,“齐”又换成了一个“单”字。 白就是白祢的汉姓。父亲可能的确和黑祢合作过,但是白祢因为记恨,这才屠戮了全家,而黑祢还是没有把苍芝给白祢,这才换成了如今的单姓汉人药商。 小时候,那个说“可以把他卖掉”保全了自己一命的人,的确就是那个眼角上有黑痣的人。 桑枝把记录撕成了碎片,扔到了河水里。 “苍芝?”九龙瞟了一眼说:“苍芝不是传说中女神的孩子么。怎么写在这纸上呢?” “什么?”桑枝看着他,“那你知道瑶芝是什么吗?” “瑶芝就是女神的名字啊,祢族人每年的星回节都要在水边祭拜她。我们认为她是蝴蝶化成的。不过这都是传说,至少我没见过。小蓟好像挺懂这个的。” 水中,丝丝红线般的血迹混着水草流了下来。透明的河流里,水下泡的发白的尸体,睁着混沌的眼睛往上看着。淡色的小鱼在他们裸露的皮肤旁、脖颈上翻花般的伤口上游动。 桑枝看着船下躺着的一具具的尸体,心里居然没有什么触动——这种场景小时候已经看过了。阿椿倒在九龙的怀里啜泣着。 走上船坞,四处都是被砍杀后的尸首。一路走来,一个活人也没看见。 走上石阶梯,走上回廊,来到了堂屋。 大门是紧闭着的,九龙费力推开了门——门后有尸体挡着,这才推不动。 隔着一片余烬般的黑红色,桑枝看到了小蓟。他背对着众人站着,手里握着一把刺戈镰,正在看着堂上正中供奉着的牌位。 血好像把他的衣服染透了,他的身后……遍地满是尸骸和血泊。 第30章 微虐 阿椿捂住嘴,靠在门扉上滑下去咳了起来。九龙蹲下身安慰着他什么…… 这满目的红色非常可怕,但是桑枝跨过那些面容扭曲的尸体向他走了过去。 他回过头来,清艳的脸上溅上了血迹。本就觉得他的眼瞳很黑,如今,那眼里连一丝光都不见了,变成了完全的黑暗。 那妖异的美,让人想要退缩。 桑枝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握住他的手臂安慰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他把沾满了血肉的刺镰放在正中的桌子上,看着前方,眼里没有焦距地说:“出去吧。” 桑枝看着他挽起的袖口,他的手臂上……肘节上像是长出了鳞斑一样,泛出隐隐的苍绿色。 跨过门槛的时候,九龙发话了:“你一个人杀了这么多人吗?” “啊,也不是。”他的语气恢复了淡漠,“作为头人,他们当然会誓死保护我。” “那也太……”九龙望了一眼里面,“算了,你能活下来是最重要的。” “就你们几个来了吗?” “外面的驻军正在赶来。” “好。”他说,“待会叫人去地道和水牢里找老太太,顺便把水牢里那些人放了。然后叫些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九龙点点头:“你累了吧,善后我来处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肩膀上感受到了他手心压下的重量,桑枝扶住小蓟,他一边走一边咳了起来。 他握紧的手心里……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一滴滴打在了地面上。 浴室里,桑枝用刀子帮他把衣服割掉,以免撕扯到伤口。他的后背和胸前都有刀子划开的伤口,但是伤口的边缘并不是红色,而泛着苍绿色。 桑枝注意让浴桶里的水不要沾到伤口,拿水打湿毛巾给他擦掉脸上的血迹。 他的嘴角、手心里也有血迹……桑枝埋头擦着擦着,眼泪就打在了他的手心里。 “你哭什么啊?”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伸手摸了摸桑枝的脸。 “手心……染上血腥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呢?以前我就说过了吧,为了桑儿的话,我的手是可以沾血的。” “我宁愿自己染上血腥……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他笑笑:“既然讨厌血腥味,那就不要让血腥味折磨自己。能答应我吗?” 桑枝握住他的手,额头碰上他的额头,听到他的低语:“总有一天……” 他又抬手咳了起来,桑枝慌张地想去给他拿药,被他止住了。 “桑儿应该看出我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了,不过只是这次有点劳神,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桑枝点点头:“无论你是什么人,小蓟都会是对人好的那一类。” “作为人的界限,在我身上已经很模糊了。”他伸手捂住嘴又咳了起来。“如果全部说出来,桑儿要害怕的就太多了。你会不会现在就想走了?” 说着让人走,他的手倒是握的更紧了。 桑枝做出思索的样子:“嗯……那你要先洗了澡,我再考虑考虑。” 服侍他洗完了澡,出来的时候,看到寨子里在进行大清洗。血水被从石阶上冲下,被血染透的衣服堆在一起,燃起了火堆燃烧着。白色的纸钱在空中飘散。 一个人跑过来,对着小蓟附耳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开始举丧吧。不过星回节之前要下葬,之前的计划不会变。” “头人,这样会不会有些仓促?” “不会。”他撇下一句话,对桑枝说:“今天你得和阿椿一起回去了,过几天我再去看你。” “是老太太吗?” 他点点头:“是。” “我想留下来陪你。”桑枝握住他的衣袖。 “还是算了。虽然我很想让你留下来,但是……”他静默了一会儿,“桑儿,我实在不想看见你难受的样子了。我只想看见你开开心心的,所以……能对我笑笑吗?” 桑枝对他展开一个笑颜,他俯身用拇指轻轻擦了擦嘴唇:“乖孩子。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第31章 去见他 跟阿椿一起坐在船舱里的时候,桑枝问道:“你认识白祢一个眼角有痣的人吗?” 阿椿害怕地缩了缩:“认识。” “他叫什么名字?” “明吉……桑枝,这次他跑了,我担心他还会回来……” 桑枝摸摸手里的枪,没说什么。 “桑枝是怎么看小蓟的呢?”阿椿咕哝着,“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呢?那种姿势……都不像是个人了。” “别想了,你是太害怕了吧?” 桑枝在晚上,一个人乘船回到了寨子。 两旁都是石壁,身边都是白桦皮的小船。每个小船里都坐着两个穿着丧服的孩子。 他们都是约莫六七岁的样子,都在头上戴了尖麻帽,船头都点了一盏油灯。 桑枝问他们:“你们也是去古规寨么?” 孩子们回过头来看着他,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只觉得他们那苍白的纸一般的小脸很相像。 他们一齐回声,声音低低的:“是。”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我们也没有见过你,要和我们坐在一起吗?” 有一个人对着同伴悄悄说:“不对,他穿的衣服和我们不一样。” 桑枝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是红的。头上披着的也是红布……和来这寨子那天穿的一样。 一个孩子又悄声说:“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我们都是去见王。” 桑枝复述着:“王?” 孩子们又一齐回道:“是。” “你们的王还好吗?” “我们是按照他的意愿来的。只是他的动作得快一点了,后很想他。” 桑枝没说什么,打算坐上身旁那艘薄薄的小船…… 有只手拉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孩子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被人推倒在地,桑枝终于睁开了眼睛。 原来只是梦……这个梦真实的让人害怕。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荒芜的码头上,芦苇在晚风中发出涛声。 阿椿喘着气:“桑枝,你梦游了?差点就掉进河里了。” “我不会再离开小蓟了……”桑枝从地上爬起来:“我要去救他。” 夜航船上,桑枝带着阿椿划着桨,慢慢往寨子里行进。一路上见到的场景和梦中无异,只是没有见到那白桦小船,和那船上的孩子们。 将近天亮时才到了寨子,纸钱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一路往上,踏上石阶、跑过回廊,推开门时……小蓟并不在房里。 四下询问,都没人见过他。 九龙没好气地被从睡梦中吵醒:“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桑枝,我们跟你不一样,你也许会手软的杀不了一只鸡,不过我们从小刀口饮血,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以前娶过女人吗?” 九龙犯了难:“你要问这事啊……不过我不太敢说。大哥会生气的。” “你快说吧。”阿椿推搡着他,“你再不告诉桑枝,他说不定要去投水了。” “那个女人……不是,女孩子。和小蓟从小就是娃娃亲,一起长大的。不过十二岁时在水里淹死了。那个时候他消沉了很久……他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甚至还在水边为她补办了婚礼……” “小蓟现在还想着她吗?” “也不是啦。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是自己去问问他吧。桑枝去问的话,他肯定不会生气。” 水边……桑枝来到河谷边,清晨的微光中,他果然一个人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河谷里的溪水。 桑枝向他走去,听到他轻声说:“我很快就回去了。” 还是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回过头,嘴角带着沉静的笑意:“你没听我的话,还是来了。” “守夜很累了吧,怎么不回去休息?” “马上回去。”他握住桑枝的手,“你的手好凉。” “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看看河水。” “小蓟……你会离开我吗?” 他搂过肩膀,在耳边说:“我不想离开你。” 第32章 按花潭 小蓟与阿茶的婚礼,在星回节的前一天举行。 桑枝收到了一封信笺,落款是一枚翠色的新茶。 见到阿茶时,她正在梳妆。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梳妆台上,放着她缀满蝴蝶银饰的凤冠。 阿茶拿着桃木梳,把自己的头发一梳到底,发现桑枝正在打量那顶凤冠,就轻声说:“你知道吗?在我们的传说里,蝴蝶代表人的灵魂。” “你说想告诉我关于蝴蝶的秘密,是什么?” 阿茶抖抖梳子上的发丝:“小蓟送给你的蝴蝶灯和香囊,我在里面都加了那种蝴蝶的粉末。你的梦很不安生吧?但是蝴蝶不会伤害同等族群,这是保护你的唯一方法。” “谢谢你……但是蝴蝶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我也梦到过那种蝴蝶,接近小蓟的女人都会死,这是瑶芝的诅咒。” 她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满满都是那种红色的果实。她拿出了一颗就水吞了下去。 “这种果实,是唯一可以让人抵御住那种蝴蝶的东西。但是它也有强烈的毒性。吃的话,会让人无法生育。小蓟在咳血,你知道吧?因为瑶芝想让他死……或者说,想让他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去陪自己。” 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了:“瑶芝喜欢小蓟?” “瑶芝在得到一个人灵魂的时候,也会得到她的记忆。现任的瑶芝,就得到了小蓟最初喜欢的那个女孩的记忆。这次……我将会成为新任的瑶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为毕摩的女儿,我不能再放任她杀掉一切接近小蓟的女人了。” 这种回答……你明明也是有私心的吧?不过桑枝什么都没再问。 阿茶把那长长的黑发挽了起来。戴上玳瑁梳、琉璃珰,然后是那华丽的蝴蝶头冠。略动动,头饰就发出细碎的声响。 夜幕已经降临了,婚礼在按花潭边举行。只有坐在婚轿里的阿茶和小蓟两人。 他们的婚礼……必须得到女神的祝福。 桑枝站在潭边的树影中,看着小蓟俯身面对着泉眼,手指按在泉眼旁边的花朵上,在轻言诉说着。 他说:“瑶芝……我已经有人类的新娘了。请你放下与我的约定吧。” 当面听到这样的诉说,的确让人感到难受。 “无论是我还是你,不可能一辈子拘于一个承诺,一段过去。你也是时候,应该放手了吧。” 从那泉眼之中,钻出来一些蓝蝴蝶,停在他的手背上。 一只苍白的手,从水中探出,轻柔地放在了他的手上。蝴蝶四散飞开。 小蓟对着那只手轻柔地说:“你也是……希望我幸福的吧?” 泉眼之中,有个身影在水下翻卷着水花,好像的确是女孩子在使性子一样。 他又温柔地劝告说:“别再让接近我的女人投水了。杀人的滋味也不好受吧。在这水底下过着这样的日子……你是瑶芝,你不是那个落水的小女孩,把她的记忆忘了吧。” 听到从水下传来一个空灵的回音:“那段记忆……是我有过的最好的记忆。” “可是你不是她,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你已经让我染上了黑暗,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成你讨厌的模样的。” 过了很久,水下才传来回音:“如果是小蓟的话,那我什么都会听的。” 一只格外大的蓝蝴蝶从水中飞了起来,小蓟伸手接住它,刚碰到的那一刻,蝴蝶就碎成了粉末。 “她的灵魂,我已经还给你了。” 瑶芝的声音变得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格外冷漠。阿茶戴着满头的蝴蝶银饰、一身红装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归还了一个灵魂,就要再献给我一个灵魂。底惹阿茶,你有为我献上灵魂的觉悟吗?” “我有。” “好。” 泉眼里发出隆隆的声响,成千上万只蝴蝶飞了出来,一瞬间就包裹住了阿茶,很快,这些蝴蝶又四散飞开。 她的银饰掉在了地上,头发也全部披散了开来。乌黑的长发变成了白色,身上的红装也变成了白衣,正如梦中所见的一样。她变得苍白,几乎透明。 听到蝴蝶发出小孩子般的低语:“你继承了后的身体,以后你不再是人类了。你是新的瑶芝。直到找到下一任瑶芝,你的灵魂才能被释放。” “阿茶……”小蓟扶住她的肩,问道:“你还好吗?” “很好……”她伸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 “你以后只能生活在水下,不能再见阳光了。” “这都不重要。”阿茶向泉眼走去,轻声说,“小蓟,不要可怜我。就当作是我为了我的责任,所以才这么做的吧。” 小蓟没说什么,阿茶最后一次回眸,看着他说:“你还是会……来这里看我的吧?” 她没有得到回答,于是走向泉眼,纵身跃了下去。 水面荡起波纹,霎时什么响动都没有了。 满树都挂着蝴蝶,一串串都散发着那股令人心醉的香气。 桑枝从树下走了出去,走向站在水边的他。 第33章 沔江的孩子 一声枪响,惊扰了树上栖息着的蝴蝶。 心口被什么钝物击中了……一瞬间,眼前的事物都像是失色的落叶般在缓慢地凋零。 桑枝低头看着自己,血迹从胸前缓慢地渗出。 嘴里也涌出了鲜血……视野变得鲜红起来。 在无力地倒下去的那一刻,似乎听到了明吉的声音:“瑶芝原来真是个女人……不是说她能掌控人的生死吗?还是说,在火器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大片的蝴蝶发出婴儿的哭喊声,上前扑住了明吉,被他一把把扯落下来:“什么东西!走开!” 他把裹住全身的蝴蝶像是树叶一样一把把撤掉碾碎,破碎的翅膀落满了草地,枪掉在了地上,听到他捂住眼睛哀号起来。 桑枝倒在了草地上,一双手把他抱起来,放在了怀中。 口中的血泡快要把人溺死了,侧头看到了小蓟毫无血色的脸,桑枝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 他抱着桑枝来到潭边,对着泉眼中说:“阿茶,你要救救他。” 泉眼中传来回声:“我已经不是阿茶了,我现在是瑶芝。” “怎样你才能救他?” “一个灵魂,换一个灵魂。想要我救他的话,就走进潭中来陪我吧。” 桑枝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不要……” “马上就好了,不用担心。” 他温柔地摸摸桑枝的头发,把他放在潭边的草地上,然后起身走入了潭中。 蓝色的蝴蝶停泊在桑枝的身上,梦成真了……然而感到生命力在慢慢地恢复。 桑枝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潭水中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明吉的尸身躺在一堆撕碎的蝴蝶上,双眼处流出血泪。 “小蓟?”桑枝对着泉眼轻声喊着,却没有回声。 “小蓟?” 水中什么声响都没有。却能听到远处的鼓声。 星回节的夜晚开始了。 ———————————————————————————————————————————— 三年后。 沔江的边上,住着一户禄姓的大夫。 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这位大夫虽然年纪轻,但是资历很深,方圆几个县都知道他。 也有经他的手治好的女病人对他芳心暗许,然而据他自己说,他已经婚配。 因为内人因为得了罕见的病,不能见日光,所以也就没人看见过她。 他本是从来不在夜间出诊,奈何这一次,邻家有个小女孩在夜里突发麻疹,他这才收治了进来。 小女孩只觉得自己在病中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气。 不是药香,也不是香料,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百花都不可比拟的香气。 这香气的主人用一只凉凉的手放在她的头上,高烧似乎就好了大半。 在梦里,也能听到禄大夫与那人的交谈。只是那声音虽然非常柔和,却的确是个男声。 努力睁开一缝眼睛,似乎能看到是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和大夫对坐在灯下。 只能看见他秀丽的身形。他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际。并且是罕见的月光般的白色。 病好之后,小女孩总是记挂着病中见过的这个人,之后也时常缠磨着大夫,在他家里四处找探,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过那个人。 “你在找什么呢?” 大夫问她话时,她就害羞地牵着裙摆不说话。 大夫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是在找一位好看的哥哥吗?” 抬起头,又低下头牵着衣摆,女孩子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嗯……禄大夫很小气,不让哥哥出来见我。” “我们拉钩约定吧。等到年节的时候,那位哥哥就会出来见你了。到时候,还会给你送礼物。” 小女孩子认真地跟大夫拉钩打了赌,只是还没有到年节,她就随父母离开了沔江。 直到过了十五年,小女孩子长成了大姑娘,结婚生了子,她才又回了沔江。 还记得当年的那位大夫,不过别人说他已经搬了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留下的传言,除了他那精湛的医术,还有他仿佛不会衰老的容貌。 又是一年的年节,当年的小女孩抱着和自己那年一般大的孩子,坐船参加了一年一度的花船年会。 四处都是花灯、烟火、戴着面具的人在灯下猜着灯上的灯谜。 带着孩子穿梭在彩灯中时,看到了一个戴着狮子面具的人。 他的身后垂着长长的白发,也许是假发吧,不过她还是多看了两眼。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年纪很轻,至多二十岁的样子,比他稍矮一些,正端着一碗豆粉糍粑,用竹签戳了一个往他嘴边递。 热闹的灯会中,举止亲密的两个男子也引起不了旁人太多的注意,但是女孩子专注地看着他们。 那白发的男人掀起了自己的面具扣在头上,咬住了糍粑吃了下去。 “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那面具下的脸非常清秀,特别是一双幽黑的眼睛,被注视的时候,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深潭。 “是她啊,我记得。” 那秀丽的男子对女孩缓缓展开了一个微笑,看着她牵着的孩子说:“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跟你小时候真像。” 女孩子吃惊地看着他们,想说什么,又没说。 另一个男人有点嗔怪的说:“当时我还跟这孩子说要你给她送礼物的呢……” “啊,也没别的,这个给你吧。” 看着他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香囊,递到了女孩子手里。他们对着她眨眨眼睛,狮子面具从头上放了下来,他们牵着手,只一晃就融入了身后嘈杂的人流中。 站在花灯下,女孩子捏着手里的香囊,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他们是人?还是妖精? ……就算是妖精,也是对人好的那类妖精吧。 身边的孩子扯着她的裙摆要吃糖,这才看见手里握着的香囊,缎面上是密密的蝴蝶刺绣。 第34章 结局 黄昏时节,医馆送走了最后一位求医人。 这处宅子是新置办的,布置都很新。偌大的后院里,花坪上种着各色花卉。 桑枝挪开了水井上盖着的木板,汲了一桶水出来,用木斗细心地浇花。 天际变成了瑰丽的幽蓝色,正是五月,难得的一连好几天晴日,但也许接下来就会是连绵的梅雨。 当初置办宅子的时候也想着要选一处有更大水域的地方,但是他说水井就够了。 水井中,传来水流涌动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就发现他坐在井沿上。 “你来了?那帮我来浇花。” 他走过来,接过桑枝手里的木斗。 他的手带着井水的凉意。 “很累了吧?你先回去歇息吧。”他这么说着。 “照看花就是在歇息啊。” 打理好花园,天也完全黑了下来。 只有晚上是能和他共枕而眠的……白天时,他只能一个人待在黑暗的水底。 点起油灯,桑枝拿出一封信笺,指指信封后的山茶花押给他看:“是阿椿寄来的。” 他微微笑了起来:“还是他勤快,不像九龙。” “那是因为九龙的字难看,不好意思写信。” 话说出口,两人都笑了。 看着他在灯下静静的读信,真觉得有种他会随时长出翅膀的错觉。桑枝问他:“怎么样,我们要不要回去一趟?” “再说吧。”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把信纸折上放回了信封。 桑枝点点头,吹灭了油灯……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拉上帘子,抚摸着他冰冷的身躯……希望自己能够温暖他。 “那个重病患,今天还是去世了么?”他问着桑枝。 “嗯。很可惜。” 他抚摸着桑枝的鬓发:“别太难过。” “你看到他的灵魂了?” “蝴蝶在水里游动的时候,和在地面上飞舞有些不同,浑身洒落幽蓝色的轨迹。” “听起来很漂亮。” “是很漂亮,比银河更美。” 那样的美景,作为人类的自己无论如何是看不见的吧。 瑶芝已死,现在只有小蓟。 曾经在水边,那样无助地以为他会永远离开自己的时候,看见那满潭层层晕染开的血色…… 蝴蝶的哀嚎声至今仍不绝于耳。 他随之从潭中走出,浑身沾满鲜血。头发和皮肤也变成了白色。 他成为了新的瑶芝。 他终是为自己手染了鲜血……他毁掉了信仰,毁掉了因果,只为了能够和自己在一起。 桑枝静静地抱上了他的脖子……知道为了这份陪伴,自己说不定也会付出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