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有期by烂俗桥段 文案: 我的梦中情人竟然就住我对面,冰山×小太阳 --- 搬进新家后有一件坏事:孟和玉发现新邻居好像讨厌自己,总是一副臭脸,脾气坏又没礼貌。 渐渐地,孟和玉也开始讨厌他。 搬进新家后还有一件好事,孟和玉每晚都会梦见同一个人。 尽管每次醒来,孟和玉都会忘记那个人的模样与姓名,他还是无法自拔地坠入了爱河。 而他的坏脾气邻居也一样。 孤僻冰山深情教授×天真漂亮小太阳 钟承明×孟和玉 *梦境相通的设定,两个主角在梦里相爱,醒来后记不起对方模样与姓名,所以不知道梦中情人就住对面 *治愈小甜饼,HE,有一丢丢的追妻和一大堆的糖 永远期待大家的收藏与留言 第1章 做个好梦 这已经是孟和玉第三次做这个梦。 昨晚帘幔拢得不够严实,一道天光自玻璃门外投进,正正地印进了孟和玉的眼皮里,叫他在闹钟之前就醒了过来。 刚睡醒时的阳光总是尤其刺眼,但孟和玉没有挪动半分,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光在眼皮里印出两道深红。 可这对挽留急速凋零的梦境并不起作用,尽管孟和玉竭力捕捉,但他的思绪很快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只剩零星几点关键词残存:枝叶横生的大宅,亮着的平开窗,以及窗后坐着的人影。 由这几个关键词所组成的画面,又一次与前两晚的梦境重叠。 这已是他第三次梦见这个场景,他像是被困进了这个梦境之中,只有等待白昼的降临才得以暂时逃脱,然而当夜晚到来,这段情节又将不断地在他身上重复。 孟和玉从床上缓慢地坐起身,忽然又记起了一条新的线索:梦里下着雨。 暴雨。因为此刻他还能听见雨水冲撞大地时的沙沙响闹,脑海里一阵嗡鸣。 孟和玉赤脚下床,踩着柔软的羊羔地毯,按开了电动窗帘。天花板里响动起齿轮走动的擦撞声。 然后他发现了窗帘没能合好的原因:昨晚他从书房抱来了一叠小说,就随意放在地毯上,无意绊住了窗帘布的行进。 孟和玉将书本移开,走进了阳台。 太阳向来是偏心大海的,海上的阳光比哪里的阳光都要热烈。 孟和玉极目远眺,直至目光与海平线相交。波光粼粼的海面尚未全然苏醒,不见游艇与帆船,也不见游泳嬉闹的游客,只有一位悠悠踱步的老者。 风里是海水独特的咸湿气味,从正前方扑面而来,掠过孟和玉的耳廓,也灌满了他的衣袖。 孟和玉木木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属于现实世界的真实触感,心想:我确实醒来了。 - “小孟。” “小孟?” “小孟!” “孟——和——玉!” 一迭声的呼喊掠耳而过,直至最后三字连名带姓,终于一个激灵窜上孟和玉的背脊骨。他转过头看杜珊珊,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啊?” “叫你老半天了,”杜珊珊作势推了推他,“怎么了你?” 醒来了,但没醒透。 孟和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没听见你,这里的音量有点大。” 确实很大。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从耳边连成一线地过,敲击的节奏一声声擂动着胸膛。 舞池里五颜六色的俗艳灯光落照下来,笼着夜不归宿的男男女女。 杜珊珊又朝孟和玉凑近了点,眼里闪动的关切就更明显:“我看你是不是没睡好?一整天心不在焉的,要不然我帮你向经理说一声?” 孟和玉婉拒不必:“我也就快下班了,等等回家补个眠就好了。”这个月的奖金他还想要呢,迟到早退缺勤,样样都要不得。 杜珊珊只是盯着孟和玉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孟和玉问怎么了。杜珊珊分明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违心地回答没什么。 舞池里跟随着节奏晃动身体的人群,在摇摆的间隙,又朝孟和玉投来一两道试探目光。 孟和玉习以为常不作理会,只是朝杜珊珊浅淡地笑了笑:“那我工作了。”转回身去取酒杯。 孟和玉离开Instinct的时候是凌晨一点。 按照现下年轻人的生理时钟而言并不算太晚,但孟和玉只觉得整副骨骼都垮掉大半。午餐也不是没吃好,但腹中还是一团混沌。 耳朵里的轰鸣终于消淡,街巷变得格外安静。 方先原来来过一场阵雨,将绿叶打落一地。孟和玉偶尔踩中叶片,就听见脆生生的响动。 孟和玉其实并不喜欢这份调酒师的工作。 首先是工作时间,下午三四点上工直至半夜,算是半种日夜颠倒。其次就是工作环境,嘈杂喧嚣,闹得人耳朵连着脑仁一块儿疼。 或许最重要还是因为不怀好意的人太多。 孟和玉脚快了两步,依然在保安亭附近被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拦截住。 “这么快就下班啦?”是个中年男子,一张笑脸在路灯下油光闪闪,“想认识你都没机会——住哪,送你回家?” 这种越界的自来熟叫孟和玉周身恶心又不适,他退后一步双手抱臂,是明确表示拒绝的肢体语言。他的语气也是冷漠而生疏的:“不用了,我已经到家了。” 中年男子两边眉梢都跳了跳,挤出额上三道抬头纹。 他望向孟和玉身后的住宅群,语气里满溢着不可置信:“这你家?” 孟和玉已经工作了十个小时,周身的力气都跟抽空了一样,无心与他再多说一句话,只点了点头,拔足便要走。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还想拉住他,余光里突然多出一张满是横肉的凶脸。 “您不住这吧?”身材壮硕的保安挡在了他跟孟和玉之间。 - 孟和玉的确没睡好,醒得太早,再加上连轴转了十个小时,等电梯的时候都要站着睡过去。 等叮一声电梯降到大堂他再睁眼,才从电梯门的镜子里,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陌生男人。 孟和玉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恍惚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男人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下一秒电梯门开,他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原来也是住在这里的,孟和玉想。 他很少遇见近邻,主要是因他的作息跟大部分住户都不重叠,莫说认识他们,有的甚至连一面都还未见过。 孟和玉打了个哈欠,蔫蔫地跟进了电梯。 等他伸出手想按楼层时,才发觉这个陌生人跟他住在同一楼。 孟和玉下意识脱口而出:“真巧,我也住五楼。” 孟和玉住在南城出了名的富人区“天海合”。此处地段上乘,傍海,天开地阔,然而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并非它的最大卖点。 这块地最特别在风水,据说很旺人,有好几段真伪难辨的传闻。 天海合拢共只五幢楼。因为傍海,不好修得太高,以免挡去了海风,所以一幢只五层,一层有左右两个单位。孟和玉住在5R,那么这个男人应该就住在他对面的5L。 孟和玉稍稍醒了醒神,自从他一个星期前搬到这里,他就还没见过他的邻居。 毕竟大部分人的工作时间都是按着朝九晚五的调子走,这个男人今晚这么迟才回来,大概是要加班。 社畜不容易啊,孟和玉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转向他的邻居:“我是上个星期刚搬来的。” 孟和玉一米七九,是最不尽人意的身高。虽然与一米八只差一厘米,但这一厘米就是条填不上的鸿沟。 而他的邻居显然不用为此烦恼。孟和玉微微仰着头看他,心想这身高快要有一米九了吧? 邻居没有转过视线,只是对着跳动的电梯荧幕掷出了两个字:“你好。” 很沉的音色,两个字落地有声。 这样简明的回复跟他的衣着打扮一模一样,毫无多余赘饰:挺括的白衬衫、西装裤、纯色领带、黑框眼镜,好一副干练的职场精英形象。 是帅的,高鼻深目窄脸,典型的英俊面相。 只是帅得太冷了,如果说相由心生,那这男人胸膛里揣着的大概是一块冰,即便对上跟他主动打招呼的新邻居,也不带半分笑模样。 于是孟和玉不再多话了,只最后一句收结的自我介绍:“我叫孟和玉,和田玉的和玉。” 男人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考虑要否遵循这传统社交礼仪,也同样向这位新邻居做自我介绍。 叮一声电梯升到了五楼。 在步出电梯门前,孟和玉听见了男人的回答:“钟承明,继承的承,明天的明。” 电梯对开的玻璃窗外是静谧的大海,海的深处不时传出轰鸣。在这样深的夜,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不再温柔可亲,那一击一击冲上沙滩的低吼,仿佛是要吞噬万物的警示。 于这黑沉的海色而言,人造的灯光与微弱的萤火并没有分别,一样毫不起眼,一世界都成为了黑色的流质,而唯一能与这深不见底的黑暗相抗的光源,只有云尖的那一轮明月。 是夜十五月圆,皎皎月光半垂天边。 一阵风带走了云絮,月光就更形明澈,仿佛连边缘都清晰可见。 五楼过道的声控灯昨天刚坏,还未来得及换上新的。两人从电梯走出来,就走进了一团昏暗之中。 在开门之前钟承明听见他的新邻居对他说:“很高兴认识你。” 这团昏暗卸去了钟承明的一些警惕,他用了两秒,终于决定转过身观察他的新邻居。像所有夜行动物一样,他更擅长在暗色里拿捏对手。 电梯门尚未闭合,投出一块长方形的光域,而他的新邻居就站在光域之后,倚着门,一边背包已经卸下。 在黝黯里他的五官仿佛成了幅洇开的水墨画,变得不真切,但钟承明还是一眼就判断出了他脸上鲜明的异族特色——是个混血儿。 是个相当漂亮的混血儿。 孟和玉背对着门转开了门柄,退进去,按开了客厅的灯光。 伴随着这套动作的,是一句带着笑的“晚安,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说到“梦”字的那一瞬间,满堂灯光乍起,世界倒像是从梦中醒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光将孟和玉的五官清晰地雕琢了出来——那一对蓝眼睛蓝得根本不是人间颜色,是技艺最精湛的画师都调和不出的纯粹。 钟承明转过身,不再看孟和玉的眼睛,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嗯。”他没有跟孟和玉说晚安,只满心在想,这种美丽的眼睛过于不切实际。 如梦似幻。 -------------------- 我回来啦!这个故事会很轻松,有一点点酸但基本不虐。 麻烦大家帮忙收藏一下下,如果有多余的海星能给我就更感谢了! 更新在十一点左右的样子,会尽量日更,突然有事要请假会在置顶评论区,谢谢谢谢! 第2章 窗后的人 钟承明最近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睡还是会睡得着,只是梦境迭至。好像是从上个星期开始,他就没有做过一个安稳的梦。 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场景更迭不绝,延绵至天光。他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父母的,师长的,医生的,全似被布料罩住,听不真切,暗流般东冲西撞。 后来他开始梦见童年,猛风骤雨的夜,以及空无一人的山中大宅。 那天醒来以后他坐在床边喘了好一阵子的气,才逐渐摆脱掉从梦里带出来的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怎想第二晚他又梦见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复制黏贴,丝毫没有改变。 钟承明已经停了心理治疗很多年,甚至一度以为一切都已重回正轨,除了始终无法克服的轻微社交障碍,比如厌恶与他人的任何眼神以及肢体接触,比如前往人多的场合。 但现在是个人人皆社恐的时代,他的这些小反常不足为奇,至多被人归类为喜欢独处。 在第三次梦见同样的场景后,钟承明重新联络上了当年的心理咨询师,姓张,年纪已过半百,是他读大学时的辅导员主任。 钟承明不喜欢与生人接触,所以即便在得知张老师已经退休回到老家,他也没有打算换一个咨询师,而是直接买下机票飞过两个省份。 张老师的院子里瓜果丰盛,钟承明在与他谈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对着窗外从枝头沉甸甸垂下的芒果。 张老师深谙钟承明的脾性,没有留他晚饭,只是预备了一碟切好的西瓜块,但钟承明没有动过。 他乘搭时间最近的航班返程,落地已是凌晨一点,远远眺见小区门口似乎有人正被纠缠,但很快又得以摆脱。等进了电梯听见一句“真巧,我也住五楼”,他才知道刚刚那个被纠缠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新邻居。 原来是上个星期刚搬来的,竟然没有搬家公司的丁点动静,想必这个新邻居来时大概两手空空。 新邻居叫孟和玉,很东方的名字,似乎是要中和他西化的长相。 偏浅色的肌肤,狭窄且高的鼻梁,薄嘴唇,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特色,却没有过分旺盛的毛发。下巴跟手臂跟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白得很干净,流动着贝壳般的光泽。 钟承明认为他是个混血儿的一大主因,是他那黑得像丝绸一样的头发,即便身处灯光下也透不出一丝半点的褐。 他父母的两种基因争相在他身上竞逐诠释权,都将最迷人的特色慷慨展示,但钟承明最难忘的还是他那一对蓝得梦幻的眼睛。 钟承明关上门以后扯开了领带,一道呼吸深入深处。 他厌恶与人对视,已很久没有见过活人的眼睛,刚刚那一场是个心惊胆战的意外,不必再挂心。 这个新邻居是属于“正常”的人,正常的人喜欢维持不算过分的热情,至多见面问好再道别,不会进一步挖掘更多。 钟承明接受了他的存在,即便他心下还是希望邻近的人越少越好。 张老师告诉他一直梦见同一件事其实并不罕见,说明这件事对当事人影响深远。他问钟承明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没有。钟承明的生活在大学与家之间两点一线,没有任何可疑的触发点,能牵一发动全身要他夜夜不得安眠。 最终的建议是再观察一阵,不要草木皆兵,或许这梦今晚就消失。 钟承明也清楚他这情况实在来得莫名其妙,杀人还得有杀人动机,张老师话里的无能为力也是正常的。 他听取了建议,尽管他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种境况将继续持续下去。 - 他果然再次回到了梦里。 应当说他们再次回到了梦里。 孟和玉站在大宅的金箭围栏之外,顶头的大雨倾盆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湿透。 雨太猛了,他必须得将手挡在眼睛上面,否则就睁不开眼皮。这一场景实在重复太多次了,他现在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梦境之中。 他尝试按照睡前在网上看到的控制清醒梦的方法,首先改变天气。集中精力,用意念。孟和玉紧紧屏住呼吸,而雨势并未减弱分毫。 三分钟后孟和玉宣告放弃。 他望向二楼平开窗后的人影。 在他的记忆里,那道人影似乎从未移动分毫,仿佛只是粘贴在窗户上的一张黑色剪影。孟和玉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想每次做梦那个人一直都在那里,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那个人是不是他逃离这场无尽大雨的关键。 - 钟承明坐在桌前,望向窗外黑漆漆的森林。乱雨敲窗的声响很闹耳,钟承明感觉这些雨滴一粒粒仿佛都撞到了自己的身上,叫衣料变得潮湿而黏腻。 而他深沉的眉眼仿佛石像雕成,一动不动。他很冷静,冷静地能清楚意识到,这已是他第四次回到这里。 台灯灯罩上雕刻着繁复的兰花花纹,不是他的审美。 他闭上眼,希望这个夜晚快些结束。明天他需要再次联系张老师,或许得请催眠师做些干预。 - 孟和玉绕了一圈,最终选择了最没办法的办法进入大宅——爬树。 他不知道在梦里爬树,原来也会带来手掌磨蹭粗糙树皮时的细微痛感,有一瞬间他怀疑这逼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必须得不住默念是梦是梦是梦,才不至于恍恍惚惚。 他是从二楼的西侧爬进屋里的。这间大宅的装修相当奢华,角角落落都是精细的雕刻,只是孟和玉没有时间细味排排列开的艺术品。他凭借着记忆,摸索着朝那间有人的房间行进。 他中途停下脚步,不是因为遇见了什么珍稀,而是因为墙上一张照片。 照片很明显是家族照,从祖辈开始开枝散叶,结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家族图谱。照片里各个神情严肃,连小孩子都抿着嘴。 这家庭环境也太压抑了,孟和玉心里这样想,目光集中在了最前排的角落,一个不肯看镜头的小男孩。 大概是调皮,孟和玉没有再多想,继续朝那间房间走去。 他首先看见的是书,一整面墙的书,然后是一个小男孩坐在窗边。触上他的第一眼,孟和玉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外面看,窗后的人影一直一动不动。 这个小男孩被反绑在了椅子里。 小男孩听见了响动,睁开眼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只觉得对面这个人似曾相识,但到底在哪里见过,却又完全没印象。 钟承明的惊讶还要多一个理由:他竟然不厌恶直视这个人的眼睛,也没有条件反射地生出敌意。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或许是因为这人的长相过于无害。 钟承明很快就收起了惊讶,神情重新变得波澜不惊。孟和玉却还在诧异,他心想自己一定在哪见过他。他在脑海里翻箱倒柜地找,终于从短期记忆里找到了。 他刚刚就见过这个小男孩,在那张家族照片里,第一排角落那个不肯看镜头的就是。 孟和玉对眼前的这一切毫无头绪,只觉自己像陷进了一团巨大的迷雾中:这个小男孩是谁?为什么这个大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为什么他被绑在了椅子里? “帮帮我,”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打断了孟和玉的疑惑,“解一下绳子。” “哦、哦……”孟和玉后知后觉地走上前,笨手笨脚地开始解将小男孩绑在椅子里的绳子。 钟承明想要孟和玉这么做并没有其他的原因,他只是想要离开这里。既然无论如何都得等到现实的自己醒过来,那么就等得舒服一点,毕竟在这梦里一切感知都以假乱真。 他不知道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是谁,但他隐隐觉得这人或许是帮助自己离开这无尽梦境的关键。 不知该说是这绳结太精巧还是孟和玉的手太笨,过了好一会儿钟承明还是被死死固定在椅子里。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让孟和玉找把剪刀,先听他问:“小朋友,你为什么会被绑在椅子里啊?” 钟承明回答的重点在称谓:“你不该叫我小朋友。” “别逗了,”孟和玉从他身后探出头,“我猜你五岁?六岁?” 钟承明意识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窗户里的自己。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算了,这是梦,梦里什么都能发生。钟承明声气平缓:“那你又多大?可以叫我小朋友?” “我二十四啦,刚大学毕业,”孟和玉兴致勃勃,“你要叫我哥哥呢!” “哦?”也变小了吗?钟承明淡淡道,“你看看窗户?” 下一秒钟承明就听到一句拔高音量的:“不会吧?!” 孟和玉看着自己的手,因为玩吉他而磨出的一层厚茧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肉乎乎的指腹。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骤然缩了水,只剩原先的一半大小。 孟和玉摸着自己的脸蛋:“我返老还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等等。 孟和玉反应过来,他确实在做梦。 “你确实在做梦,”钟承明再次向他印证,“而且这是我的梦。” 第3章 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钟承明对事态有了大概的了解。他的确猜对了,这个闯入他梦境的人,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梦是从过往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而他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目下既然他们的遭遇相似,都从大人变成了小孩,也许他们在这梦境里还会有其他的共同点。 “你是第几次做这个梦?”钟承明问。 孟和玉还盯着窗户里的自己。他就想为什么一个被反绑在椅子里的小孩,面对自己这个闯入家宅的陌生人,还能够表现得这么平静。自己这副模样,对谁都没有攻击性。 “第四次了。”孟和玉回答。 的确一样。钟承明道:“我也是。” 听到钟承明说他也是,孟和玉的注意力就完全从变小这件事上转移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那我们是一起被困进了你的梦里吗?” “客观而言,”钟承明话里不带半分感情,“没错。”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孟和玉的形骸深处一阵哆嗦。的确,无端被困进另一人的梦境,怎么想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钟承明看他整个人像被吓傻了,就给他找些其他事情做。他动了动手臂,示意他的手还被反绑在椅背后:“先帮我松下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底下的抽屉里应该有把剪刀。” 孟和玉这才回神,从抽屉里翻找出了一把红胶裹的剪子,将绳结咔嚓剪断了。 钟承明扭着手腕跳下地面。即便两人都变回了小孩,年龄差和身高差还是在的。孟和玉仰头看他,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第一条是:“你叫什么名字?” “钟承明,继承的承,明天的明。” 孟和玉觉得这一句很耳熟,但他这次不记得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在梦里一切记忆都错乱,他只想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我叫孟和玉,”他回道,“和田玉的和玉。” 听见这个名字钟承明微蹙眉心,这种老成的神情在他这张孩童的脸上格格不入。 “这是你家吗?”孟和玉左右张望着,“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还被绑在椅子里?” “他们应该出去了,”钟承明顿了顿,又道,“他们是指家里的大人。他们出去的时候就会把我绑在椅子里,佣人应该在楼下,你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吗?” “我是从二楼爬树进来的。”孟和玉老实答道,实则还想追问为什么大人出门,就要将他绑在椅子里?最终还是担心冒犯,并没有开口。 钟承明指着桌上的日历,继续道:“现在应该是二十年前,我八岁的时候。” “所以你是梦见你的童年了?”孟和玉神色忧愁,“还被一直困在里面?那我们怎么才能离开啊?” “等现实里的我们醒来,就能离开了,”钟承明掷出一个字,“等。” 孟和玉的身体变小了,声音也同样变回了四岁小孩的奶音,表达丧气时就更令人动容:“我知道醒了就能离开,可等晚上睡觉我们就又回来了不是吗?每天晚上都会被关进这场梦里,又不能不睡觉。” 钟承明没有解答他的忧虑,因为他目下也毫无头绪。 孟和玉只听见他问别的东西:“你是混血儿?” 照例钟承明并不会对他人展现出过多的好奇,但眼前这个人比较特殊,他需要了解他更多,指不定哪一条线索就是这乱象的症结所在。 “是,”孟和玉一向有问必答,“中俄混血。” 他停了停,又将经常被问的几条问题补全了:“我爸爸是俄罗斯人,妈妈是中国人,我是在俄罗斯出生的,会讲俄语,读的是国际贸易,今年二十四岁。” 钟承明倒没想到他会这样详尽地自我介绍,故而在听到他问“那你呢?”的时候,也反常地多说了两句:“我在海大生物工程学院工作,今年二十八。” 孟和玉清楚海大生物工程学院的名声之大,听见这来头立刻满脸都是希望:“哇!科学家!那你对这事有头绪吗?” 钟承明还是那句话:“除了等现实世界的我醒过来,我暂时想不到其它的方法。” 孟和玉又垮了一张小脸。钟承明很久没观察过小孩子,更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表述,什么情绪都能从脸部肌肉里调动出来。 他看着孟和玉的两撇眉毛皱成个八字,嫩红的小嘴微微撅起,一并鼓起了腮帮。这种神情是独属于幼童的,年纪稍大些都觉得别扭,在成人身上更有些恶心。孟和玉本人无意卖萌,这是他这具四岁身体的本能。 钟承明打量着孟和玉,觉得他那一对蓝眼睛似曾相识。 在现实世界里他真的不认识孟和玉吗?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孩子的眼白一点血丝没有,那一圈蓝在他眼里干净得像从水里捞出。 钟承明一直都不愿意看人眼睛,因为小时候每当大人认为他犯错,都会掐起他的下巴命令“看我的眼睛”。 钟承明不是害怕与人对视。自对这个世界有印象开始,他就没有习得害怕这种情绪。 他只是不喜欢、厌恶、烦憎。年纪越长,人们眼球上的血丝与黄斑也越多,浑浊得不知目睹过多少桩丑恶,还偏偏以为自己站在正义一方。 但孟和玉的眼睛不一样。 钟承明往里看,往最深处看,除了蓝还是蓝,质朴纯粹又变幻万千。不喜欢、厌恶、烦憎,这些情绪半分都未滋生。 “啊!” 钟承明这才回过神,匀了匀紊乱的呼吸,问:“怎么了?” 孟和玉兴奋地连眉梢都扬起来,指着桌上的剪刀,道:“不是说在梦里自杀就会醒过来吗?要不然我们一起——” “醒过来以后,”钟承明拦腰打断他的主意,“还是得睡,还是会回到这里,除非你这辈子都不睡觉了。留在这里等现实的我们自然醒,最起码这一晚我们还有的休息。” 孟和玉的脸色又迅速沉下去。 钟承明突然好奇: 这个人长大以后的喜怒哀乐也这样分明吗? “那到底该怎么办啊?”他对钟承明科学家的身份产生了依赖。 而钟承明也的确拿出了比较科学的解决方案:“等明天醒来我会去看看相关文献,或许后续会做催眠治疗。今晚只能先等着。” 孟和玉点点头说好。钟承明又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问。”小孩子正经说请的模样很有些好笑。 钟承明的目光再次于孟和玉身上巡视一回:“我们是不是之前见——” 门边忽然一道惊呼:“你是谁?!” 两人齐齐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满脸凶神恶煞:“哪家的小孩,怎么跑别人家里来了!” 说着就迈着气势汹汹的步伐来捉拿不速之客,钟承明一边喊着“父亲”一边挡在了孟和玉的跟前。他的手臂张得很开,想为孟和玉划出最大保护区,可他到底只有八岁,远远不是他父亲的对手。 孟和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吓呆了,差点忘记自己实则在梦里——直至被男人揪住领子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喧闹突然都沉寂下来,光怪陆离的梦象皆全消遁。 他在这梦里所见的最后一个景象,是钟承明八岁的稚嫩又成熟的脸,漆黑的眼珠里有罕见的失措。 而后眼前的一切就刹那褪尽色彩,一世界白得发亮。 孟和玉醒了过来。 第4章 早啊 这回窗帘拉得紧实了,房间里灰沉沉一片。孟和玉盯着吊灯模糊的轮廓,背上涔涔地冒冷汗。 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大起大伏,一派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睛瞪得很大。 刚刚那一切太逼真了…… 可是…… 孟和玉喘着气坐起身。 可是,刚刚又发生了什么? 孟和玉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金鱼脑——如果它们只有七秒记忆的说法正确。 甚至他的记忆力比金鱼还要差劲得多,醒来不过两三秒的事,他却已经将梦里所有栩栩如生的细节,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孟和玉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了两秒,按开手机。八点二十四。 肚子很空,但孟和玉不想动,他放任自己重新倒上床。胸腔里的搏动渐渐平缓。他绞尽脑汁地回想着那场梦境,企图挖掘出一切有用的信息。他记得自己得悉了很多,比如那个窗后之人的身份。 但他真的完全记不起来,甚至是那个人的模样。梦死了,什么都不剩。 - 钟承明猛地睁开眼。 天色清明,尚未大亮。钟承明扶着额头坐起身。 他又回到了这个梦里,但这一次似乎又有所不同。钟承明记得他遇见了一个人,很重要,但他不记得他是谁。 他的情况比孟和玉要好些,对梦境结束前一秒的画面还存着大概的轮廓。 他看见了父亲,穿戴整齐,应该是从公司回来,或者刚参加完宴会。父亲抹满发胶的头顶在灯下一闪一闪,嘴里在大吼大叫着什么,钟承明就没有印象了。 父亲在人前永远是个谦谦君子的形象,温和斯文,回到家之后却连音量都不晓得控制。 钟承明觉得自己无法再入睡,于是他按开了电动窗帘,借着天光辨别清了墙上挂钟的时针和分针:八点二十四。 钟承明的作息很规律,一般都在这个时间点前后起床。他想方先那梦境的最后,会突然杀出个父亲,叫一切都终结得突兀,或许该归咎为他这规律的生物钟。 玻璃窗外是十年如一日的海景,呆板又无趣。 钟承明站起身,没有望露台外多看一眼,取过衬衫便去洗漱。 - 孟和玉难得早起,又睡不回去,肚子还空,干脆下楼买早点。 天海合附近是海滩,多游客,也多摊档。孟和玉逛了一圈,买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跟鲜奶炖蛋,还有一排酸奶,心情就好起来了,可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暂时抛到脑后。 回去的时候在家楼下遇见了住5L的邻居,孟和玉停住了脚步,心里斟酌着该怎么称呼他比较好。昨晚他们只交换了姓名,还未交换称呼的方式,连名带姓太不礼貌。 “钟哥,”最后他这样喊,想着钟承明的年纪应该比他大,“早啊。” 钟承明手里握着车钥匙,看样子是要去取车,听见孟和玉跟他打招呼,只是朝他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了。 至少朝我点了点头。 孟和玉因为提了满手的食物,很开心,没有多想。 他跟钟承明的接触很少,但不用多少接触就能明白,钟承明是一个性格比较冷淡的人。 知道这一点,孟和玉就不会介意钟承明的冷漠,也不会因此不再与他打招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处事方式,这道理他晓得。 孟和玉回到家以后沾着豆浆吃油条,舀干净一碗鲜奶炖蛋,再吸酸奶,最后幸福地倒在了沙发上。 一顿丰盛的早餐就是他早起的动力。 自从有了Instinct的工作,他都没吃过一顿正经早餐。 然后他又想,他在梦里的痛感、听觉、触觉、视觉等等都很真实,那么味觉呢?味觉也一样能以假乱真吗? 在梦里吃饭又不用给钱,太划算了。 孟和玉有一瞬间觉得被这梦境所缠,问题竟也不是那么大。 饭后困意终于上来,孟和玉逮着它去睡了个回笼觉,补回几个小时的睡眠以后神清气爽,即便是讨厌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讨厌。 杜珊珊换好了侍应服,在休息室门口遇见了孟和玉,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错,也笑着问:“小孟今天开心啊!” “吃得好,睡得好。”孟和玉开心的准则很简单。 杜珊珊见他这副模样,一直在嘴里打转的问题终于就出了口:“其实小孟为什么要来打工啊?” 孟和玉歪了歪脑袋,好像听不懂杜珊珊的话:“没钱就要打工啊!” 杜珊珊下一句话隔了几秒才来,吞吞吐吐的:“但我听人说,你住在天海合?” 难怪最近杜珊珊对他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的性格直爽,是属于有话直说的类型,憋了这么久还不问个究竟,倒是难为她了。 “听谁说的?”孟和玉问。 “店里都这么说。”杜珊珊回答。 孟和玉有了结论。 实则昨晚并非他第一次被人尾随到家,之前还有一位,是Instinct的常客,应当是他回去以后将事情传开。 “我确实住在天海合,”孟和玉实话实说,“不过房子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她借给我暂住,我本人身无分文。” 杜珊珊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感叹原来如此:“那你的朋友还真挺仗义。” “是啊,”孟和玉顿了顿,觉得一个是啊的力度太轻,又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特仗义。” - 孟和玉说自己身无分文并非夸饰,在被父亲扫地出门以后,他已不愿意也没资格再碰家里的钱。如果不是白琳,他或许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白琳是他大学时结交的好友。孟和玉自小女生缘就很好,这或多或少已是一种暗示,但他的父亲那时并未意识到什么。 毕业以后白琳前往国外发展,在知道孟和玉被父亲赶出门以后,立刻就提出要他到天海合5R去住。这是她家里为她置办的物业,孟和玉搬进去时家具甚至还未拆封,沙发上依然覆着塑料膜。 白琳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还说要给他开看家的工资。孟和玉简直受宠若惊,一连声地说不用。 白琳这个人喜欢玩笑,尤其喜欢逗孟和玉,看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坏心思就上来,告诉他自己跟家里说了孟和玉会在天海合暂住的事了,说辞是,她包养了孟和玉。 孟和玉信了。他见过白琳跟她父母相处,口无遮拦得很。 孟和玉刚想说“那怎么行”,转念一想,又慢声道:“这样好像也不错……” “什么?”轮到白琳不知如何反应。 “你喜欢女生嘛,”孟和玉真心实意道,“我在这里做个幌子,你恋爱就能谈得安全一点了,毕竟包养比同性恋听起来好一点,叔叔阿姨也不会太生气,对不对?” 通话里外的空气都静了一段,静得孟和玉小心翼翼地又试探问一句:“对……对不对?” “跟你说笑呢!”白琳无奈道,“我拿你做什么幌子?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管她是男是女,只要对象是个活人,我爸我妈就懒得理我。孟和玉——” 她叹了口气:“你这呆头呆脑的,一个人能成吗?” - 确实不太能成,才被店主忽悠着签了半年的卖身契。所以即便他多不喜欢这份工作都好,也得捱过这半年,否则就得赔付违约金。 他是后来才从杜珊珊口中得知,在这里工作的大多都是临时工,拿了月薪想走就走,根本没有什么合同要签。 他虽然呆头呆脑,人情世故还是懂得的。老板是要留他下来做个活招牌。在中国混血儿少见,漂亮的就更少见,又漂亮又会调酒的,遇见了当然不想脱手。 唯一叫孟和玉欣慰的,是这份工作的工资很乐观。老板给他开的价比其他人高了三倍,对此没有人有异议。大家都心知肚明,孟和玉坐在吧台后面的真正作用,往俗了讲是卖色。 孟和玉他自己也晓得,所以才不喜欢。他会签下合同的唯一理由,是那份丰厚的薪酬。 孟和玉回到家又是凌晨一点,好消息是明天终于轮到他休假。 以前的假期他喜欢出去玩,疯疯癫癫一整天,而明天他只想在家里打打游戏,等傍晚暑气下去了,再出门买把琴。 而今晚——孟和玉伫在床边——而今晚,在梦里试试吃东西吧。 - 钟承明通过张老师预约了一间催眠治疗机构,最早的排期是下星期五,而距离下星期五还有八天,就是说他还要在那场梦里度过八个夜晚。 钟承明拟了一张清单交给图书馆,都是些心理学方面的著作,等图书馆整理好第二天他会来取。钟承明是做生物工程的,就算有段时期在面见心理咨询师,但对这一学科并未建立起系统全面的了解。 而目下为了找出那不停重复的梦境的答案,他必须得花费些心力。 钟承明的睡眠时间很规律,不会晚过十二点入睡,今晚他还要更早些,十点就躺上床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梦到。 -------------------- 我不知道小孟这种工作合同有没有法律效应哈,都是为了剧情需要瞎编的 第5章 你长得很像我的梦中情人 钟承明醒来是凌晨一点。 他在暗色里张着眼睛,思忖着为什么他刚刚没有做梦。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不久前的正常模样,没有什么不停重复的梦境,没有那个突然闯入他梦里的人。钟承明脑子里空空的,丁点残像都没有。 困意似乎有些过去了,钟承明又躺了一会儿,决定起床去吃点助眠的药。他明天有一场重要的会议。对付人多的场合,他必须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定力。他需要睡眠。 前往厨房的路上他经过了门口,听见外头电梯叮的一声。 钟承明想起了那个蓝眼睛的邻居,不禁猜测他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每晚都要凌晨才到家。 钟承明吃完药回到床上,等着药物的吸收分布与代谢。不久后那种躯体沉沉的感觉袭来,而这一次他成功回到了梦里。 是时间吗?在梦与现实的交界线上,钟承明这样想。 是要在一段特定的入睡时间里,他才会被困进那场梦境吗? - 回到梦里后孟和玉记起了一切:昨晚的人叫钟承明,是个搞生物工程的科学家,那座雨中大宅是二十年前他的家,自己被桎梏在有关他童年的梦境里。 孟和玉对钟承明有了两种记忆,梦里的、以及现实的。而这两种记忆互不相通,记得梦里的钟承明就不记得现实的钟承明,反之亦然。 孟和玉循着昨晚那小偷小摸的途径再一次爬进了钟家二楼。依然被束手束脚地绑在椅子里的钟承明,这一回变成了青少年的模样,在见到孟和玉之后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他也对昨晚的事有印象。 在钟承明而言,对孟和玉的记忆也一分为二,现实的与梦境的互不相通。但他的情况要好些,因为他隐约能感觉得到,眼前这张漂亮脸蛋有一丝熟悉。 “我帮你松绑?”孟和玉主动提议,钟承明微微点头。 这回孟和玉直接取了剪子,一刀剪开了绳结。钟承明从椅子里站起来,扭着手腕望向书桌上玲珑小巧的古董钟。距离父亲回来还有一段时间。 “我已经预约了做催眠治疗,不过排期还要几天,”他告诉孟和玉,“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得每晚都回到这里来。” 听见钟承明在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孟和玉不禁面露喜色:“那可太好了,或许我们也能在梦里找找原因。你说,会不会是这房子有什么特别的?” 钟承明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是梦里的房子,不过是一种梦象的呈现,症结所在应该在更深层。” 即便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钟承明讲话依然有一种成熟的官腔,从遣词造句里体现出来。孟和玉只觉他每句话都自带权威认证,很能让人信任,立刻就同意了他的看法。 又问:“那更深层是什么?” “应当是我的心理状态,毕竟这是我的梦。” 孟和玉低头看钟承明被麻绳勒红的手腕,心下了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的童年并不幸福,而童年的影响深远,或是一个人一生心理状态的基调。 “我目前的推测是,兴许现实世界里我发生了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比如无意接触到了什么心理暗示,”钟承明继续道,“然后我开始不停地做这场梦,毕竟这个场景——” 他指了指红绒布镶银边的椅子,一根食指粗的麻绳还横挂在两把扶手之间,像一道摇摇欲坠的吊桥。 “这个场景,确实有理由让一个小孩印象深刻。”钟承明道。 童年的记忆大多模糊,能清晰地保存到成年后的,的确该是最独特的。 虽然这种独特叫人弃之敝履。 钟承明接着叙述:“我清楚地记得这个场景,所以在接收到相关的心理暗示之后,我就开始每晚都梦见它,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解释。而你,我推想是个我创造出来的人,我的大脑想要——” 他还没说完,孟和玉已忍不住插嘴:“前半段我同意,但后半段不对。我不是你创造出来的,像你一样,我也有自己的现实生活。我介绍过了,我有自己的父母,一个俄罗斯人一个中国人。”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最合理的解说被推翻了,钟承明不由得皱起眉,“而且我感觉你是这一串事件的关键,说不定你是我幻想出来的玩伴,我的大脑想要对过往的创伤进行疗愈,所以虚构了你这一个形象,等我能够完全从创伤里复原,这梦境就会消失。” 这在钟承明而言确有依据,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孟和玉不偏不斜地就长在他的审美上,尤其那一对纯洁的蓝眼睛。 孟和玉大概在十五六岁,最纯洁的年纪。 他单是立在这里,双手随意垂在两侧,这样一种简单的形象,在钟承明的眼里就无限接近天堂。 换成通俗的句子,即孟和玉长得完全就是他的取向狙击,命中率百分之百,叫钟承明不得不怀疑,这人根本就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 而孟和玉并不知晓钟承明这无法宣之于口的证据,只思索着钟承明的推想,在他自己而言确实有道理。 但在他孟和玉而言:“说不通啊,因为我真的就是我,是被困进你梦里了,不是被你创造出来的。你想想啊,你的大脑想给你虚构一个朋友,为什么会虚构个混血儿?还精准到是要中俄混血?长大了读国际贸易?” “大脑有它自己的想法。” 孟和玉:“……” 钟承明:“弗洛伊德的冰山理论,我们所能感知到的意识只是冰山一角,占比最多的是冰山之下的潜意识,大概九成。” 孟和玉对这说法有点印象,但他还是不可能同意钟承明的假说:“可我真的不是你幻想出来的。” 钟承明突然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孟和玉,盯得孟和玉不知所措:“干、干嘛……” “但你长得的确像我幻想出来的,”他最终还是告诉了孟和玉,“你完全符合我的审美。” 孟和玉眼里有困惑:“啊?什么意思?” 钟承明于是将这句换成了更直接的大白话: “就是说,你长得很像我的梦中情人。” -------------------- 钟哥直接开大! 第6章 我对恋爱关系没有兴趣 孟和玉当即怔在原地,皮肤底下的血管都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两瓣嘴唇微微张着,却没有一句话成形,只有毫无意义的元音字:“啊、啊?” “不用多想,我只是说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审美,”钟承明面无表情,“这只是个人美学,在情感上我对你没有任何意思。” 这样解释听起来就正常了,但照理即便是这种相对正常的话,钟承明在现实里也不会讲。 实则他在现实世界里堪称惜字如金,因为别人知他话少,就不会来刻意搭腔,如此就免却不必要的人际交往。 很多事他都放在心里,但在梦中,他发现自己不太想要隐瞒。 直言对方长得像自己的梦中情人,这大概是钟承明这辈子出口过最直白的一句话。他没有太多顾忌,因为—— “你醒来以后,是不是也会把梦里的事忘掉?”钟承明问。 孟和玉有些木,钟承明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孟和玉。” 三个字在唇齿间延绵,好似余音不绝。 孟和玉反应过来,点点头,印证了钟承明的猜测:“是,会忘掉,什么都不记得,但到梦里就又记起来了。” 钟承明在梦里可以敞开心扉,因为每一句话都不会横生枝节。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他创造出来的,要么就和他一样,醒来以后会把梦里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他对孟和玉并没有丁点的坏心思,大可坦坦荡荡。 但孟和玉还是被那一句近似告白的话吓到了。 像他这样比较出色的长相,从小到大自然收到过不少赞美与喜爱,可这一次不一样。 眼前这个人虽然返老还童了,但他的性别依旧为男。 孟和玉轻轻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狂风骤雨。 “你喜欢男的?”有些避着钟承明。 钟承明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我说了,只是审美意义上的梦中情人,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关系。事实上,我对恋爱关系没有兴趣。” 孟和玉将目光转回来,对着钟承明,想这个人真的太过理性。这也好,自己就不用胡思乱想。 “既然你坚持你不是我想象出来的,”钟承明接着说道,“我那一套假说就不成立了,你的确是无意闯入我梦里。” 孟和玉低头看椅子上挂着的麻绳,问:“那关于你的梦,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钟承明顺着孟和玉视线的方向一扫,猜到了孟和玉想问什么,轻描淡写道:“这只是我父母对我的管教方式,出门的时候就要将我绑起来,没有别的意义。” 很糟糕的父母,孟和玉想。 钟承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古董钟,而这一次他似乎有所发现,朝着古董钟走近了一步,转头问孟和玉:“你觉不觉得这个钟走得很快?” 孟和玉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点头表示同意:“梦里的时间是不是通常都比现实快啊?我赖床的时候以为自己只做了一小段的梦,一醒来都过了好久。” 钟承明沉思片刻,道:“而且梦里的时间似乎跟我的生物钟有关联,我工作朝九晚五,一般八点半起。等这个时间指向八点半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就可以离开了。” 钟承明停了一停,又记起了他似乎要在一段特定的时间入眠,才会被困进这连环梦里。 时间,时间很关键。 他拉开抽屉,从中翻出了一块怀表检查:“所有的时间都跑得很快,照这个速度,大概十五分钟后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 “诶!”孟和玉一拍手掌,“大发现!” 确实是个不错的发现,钟承明将怀表收好。它将会是个非常重要的工具,用以得知梦境的终结。 等他扣上兜袋再抬头,看见孟和玉一张灿烂却又很傻气的笑脸:“那个,还有一件事,我们也可以去发现一下。” - 果然味觉也能以假乱真! 塞了满嘴巴斯克蛋糕的孟和玉,幸福得想要永远留在梦里。 一旁的钟承明静静地看着他胡吃海喝,觉得他应该真是误闯他梦境的。 毕竟自己可是个连父母都觉得“阴气森森”的人,整个大脑浸进阴沟里,怎么会在不自知的某处,创造出了一个吃东西这样…… 钟承明用了一时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充满生气。 他创造不出一个吃东西这样充满生气的人。 “最后一口,”钟承明瞥了一眼表盘上旋转的分针,“时间要到了。” 这一次来终结梦境的是佣人,在钟承明说完时间要到后的一分钟,就满脸惊诧地出现在了厨房门边。 熟悉的转场又到来,家具的线条都模糊,事物的颜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一世界都发白。 钟承明最后看见的画面,是嘴角沾着奶油的孟和玉,站在一片白光里,笑着朝他挥手,唇瓣开开合合。 钟承明醒了过来。 盯着暗色里卧室吸顶灯的轮廓,逐帧逐帧地回放那最后一幕画面,逐字逐字地回忆起了那个梦中人的道别: “早安,明晚见。” - 说要打一整天的游戏,孟和玉只打了一个早上,午饭后困意袭来,他倒头睡了个长到过分的午觉,一起来已是下午五点。 他什么都没梦到,坐在床边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也总结出了这场连环梦的第一条规律:似乎要在特定的时间入眠。 那想要结束这困扰人的梦境就有办法了,只要摸索并错开那段时间就可以了。孟和玉本来就过得算日夜颠倒,这也不是难事。 但在试过梦里的美食以后,孟和玉就不愿意了。他做事的原则简单到傻气:有好吃的就行。 钟承明下班的时候去图书馆取了之前预约的书籍。他的工作时间比孟和玉的人性得多,朝九晚五。当然有时也需要加班,但钟承明不久前刚评上了副教授,一些比较繁琐的数据追踪可以交由下面的人去做,加班的时间也减少了许多。 他所工作的大学位处市中心,每逢下班的高峰时期堵车是常态,钟承明听着电台在车流里缓缓行进,拐进街巷时他从后视镜里扫见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影。 满手提袋的人并不少见,钟承明之所以会留意到他,一是因为他还背着个乌黑色的吉他袋,二是因为他脸上鲜明的异国色彩。 这张脸太难认错,这个背上手上都是东西的人是他的邻居,姓孟,叫和玉。 钟承明本想直接驶过他,偏偏这时孟和玉右手的一个塑料袋崩了,硕大的哈密瓜猛地从半空坠落,骨碌碌地滚,孟和玉笨手笨脚地就要去追,叫钟承明终于看不下去,在路边停了车。 孟和玉眼见一对骨节分明的手,将他的哈密瓜抱了起来,小麦色的手臂上布着树杈子似的青筋,蓄满了雄性力量。 他左手的虎口,有一颗黑色的痣。 孟和玉顺着这只手往上看,立刻绽出一道惊喜的笑容:“钟哥!” “上车。” 钟承明只掷出了两个字。 第7章 不、需、要 钟承明帮孟和玉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一边接过他手中胀鼓鼓的购物袋,发现里头花花绿绿的全都是零食。 “这个蛋糕很好吃的!”孟和玉神飞气扬。 钟承明没有搭腔,只是一袋袋地安放好了孟和玉的东西。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倒是不重,但胜在多。一次性提这么多东西回家,孟和玉难免手忙脚乱。 他背上还要背了把琴,钟承明目测了车后座的长宽,最后将吉他收进了后备箱。 “上车。”他转身打开了车门。 孟和玉应了声谢谢,抱着哈密瓜坐进了副驾驶座。 一丝悔意立刻窜上钟承明心头。 他最不喜欢与人相处,何况是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搭电梯还好,搭电梯至多只有两三分钟的相处时间,而从这里到天海合有整整十五分钟的车程,他得和这个新邻居彼此封锁整整十五分钟。 最重要的或许还是人情,他最不愿意跟旁人结下人情债,无论是他欠人还是人欠他,他不想跟任何人产生错综复杂的人情往来,交往界限分辨不清。 这一段路餐厅很多,计程车也很多。他本可以放着孟和玉不管,等他自己打车回家。 怎么就一时想不开,下去帮他捡了个哈密瓜。 而抱着哈密瓜的孟和玉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左右查看他的瓜,竟然露出了苦脸:“没摔坏呢,那皮很厚啊,皮厚的哈密瓜不好吃。” 钟承明从眼角余光里扫了孟和玉一眼,没说话,心道没摔烂难道不是好事吗?他担心的竟然是哈密瓜好不好吃。 ……算了。 钟承明想,就这一次,下次绝对不会再多管闲事,谁让这个新邻居看起来不太聪明。 - 确实不太聪明。 在一个十字路口前钟承明停下了车,微微侧过脸,看身旁紧闭双眼的孟和玉。 装睡也装得一点都不像,钟承明在心里叹了口气,睡着的人手指哪会绷得那么紧,生怕自己的哈密瓜又掉地上了似的。 - 起初孟和玉的确只想装睡以避免尴尬,钟承明不喜欢讲话,这点他很早就认识到了。不爱说话,那就不说,所以他想了个或许会让钟承明舒服点的办法:装睡,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零。 起初他的确只想扮扮样子,怎料钟承明车开得很稳,孟和玉的身躯在轻柔的车浪里载沉载浮,等车停定了神思还在一晃一晃,醒不过来。 钟承明见他手指渐渐松了气力,又不想跟他产生肢体接触,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开口喊了他的名字: “孟和玉。” 这是钟承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刚一出口,钟承明忽然有些怔愣,觉得这三个字似曾相似。 起中文名字讲究响亮,但或许因为父亲是俄国人的关系,孟和玉的名字没有这种讲究。和玉这两个字不带后鼻音,不像承明二字一样铿锵有力。相反,它听起来很柔和,两个字在唇齿间绵延。 钟承明越想越觉得熟悉,好像自己之前在哪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不禁鬼使神差地又喊了一声:“孟和玉。” 这一次孟和玉终于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钟承明,看了一时才找到焦距。 傍晚有它的色彩,一种叫万物万色都变得灰拓拓的昏沉色彩。路灯还未亮起,在黝黯之中孟和玉一对蓝眼睛蓝得并不夺目,转折利落的面部线条也柔和了。 果然美人不能点灯看,大敞大亮的就失却余韵,每一处笔墨都分明,就扼杀暧昧。 美人得藏在半明不亮的暗色里慢慢咂摸,一颦一笑才能引人遐想万千。 只是这美人有些憨。 他先是问了一句:“到了?” 而后就是一迭声的:“谢谢啊钟哥,谢谢谢谢谢谢。” 钟承明本不想好人做到底,帮孟和玉把东西提回家,但在看见孟和玉企图将哈密瓜硬塞进专属甜点的手提纸袋以后,终于是满头黑线地下了车,接过了孟和玉的大包小包,三步并两步走向了电梯。 孟和玉的家门大大敞开。他里里外外跑了两趟,才安置好自己这一天的战果。多是零食甜点,也有些日用品。 他想给钟承明递杯水,但转念一想像钟承明这种离群索居的人,往往都不喜欢使用别人的物件。 于是孟和玉水倒了一半又停下,在厨房梭巡着想能给钟承明送些什么做谢礼,怎料先听外头电梯叮的一声。等他急忙忙跑出去,钟承明已经下楼了。 - 等钟承明将车倒回车库,背好背包上来,就见孟和玉巴巴地等在门边,手里捧着一盒蛋糕,一见钟承明眼都亮了,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狗崽。 “这种盒装蛋糕很好吃的!”他欣喜地迎上来,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立刻缩短至危险长度,钟承明条件反射地向后退。 孟和玉僵住了脚步。 神情倒是没有多受伤,只是特别尴尬。他立在原地不再走动,隔着一段为难的空气,将装着蛋糕的塑料盒递给了钟承明:“真的很好吃。”声音弱下去。 “我不吃甜食。”钟承明干脆地回绝。 孟和玉一对蓝眼睛登时变大,仿佛听到了太阳原来是从西边升起:“你不吃甜食?” 他也知道人各有异,但是在吃食这一层上,他还是容易以己度人。 也难怪,一般他孟和玉认证过好吃的东西,周围人都会觉得好吃。 “试试吧,”孟和玉像个强行给朋友塞安利的迷妹,“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就买到这一盒,你拿回家试试吧,不喜欢再给我,反正我就住你对面嘛。” 看,钟承明的人情理论有着扎实的实践基础。 要钟承明帮人不是问题,这件事本身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损害,但后续的人情往来,实在是叫他避之不及。 他感觉额角有一截脉管在突突地跳,偏偏孟和玉还继续仗恃着美貌为所欲为,用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睛牢牢盯着他,声色都是蛊惑:“钟哥,试试吧——” “我说了,”钟承明的音量忽然拔高一度,眸光也锐利起来,对着孟和玉一字一字道,“不、需、要。” -------------------- 凶巴巴的钟哥没老婆 第8章 没有回路 孟和玉一怔,又苦又傻地笑一笑,低了音量说抱歉,讪讪地收回了蛋糕。 钟承明见他这模样就更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孟和玉,钟承明向来如死水一般的情绪竟然有了起伏,也晓得什么叫不耐烦了。 大概是他离群太久,除了工作以外的社交基本为零,所以碰到一个稍微热情点的都觉得受不住。 孟和玉还要在分享美食这一方面有着异样的执着,而钟承明对美食没有丁点兴趣。在他眼里食物只是用以果腹的物品,唯一的要求是可食用。 孟和玉低了眼眸。从钟承明的角度看下去,就看见两排长而卷翘的睫毛。 好看的人从来占着三分道理,孟和玉这副黯然的神情,叫别人见到,一定以为是钟承明对他做了什么坏事。 钟承明暗里承认是他语气太重,但他不打算说什么,只是捏了捏眉心,道:“我不过是路过顺手帮忙,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一句是想要了结这桩事,不要再扯出你负我债我欠你情的千丝万缕。他这辈子最烦见人争抢着结账,这就跟幼时饭桌上的父亲一样,虚伪得要命。 虽然他知道孟和玉跟虚伪是不沾边的,孟和玉一对眼睛透明得很,好的坏的都沉在里面,一切心事都容人看清。 钟承明那一句“不要放在心上”的真实意思是这事到此为止,结案翻篇,两不相欠,没想却无意中宽慰了孟和玉。 孟和玉盯着怀中的蛋糕想:钟哥果然是个大好人,这在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什么回礼。说到底,还是自己刚才太着急了,不是他喜欢的别人就非得喜欢。 “我知道了,”他再抬起头又是一张花好月好的笑脸,“那钟哥也早点吃饭,我先进去了。” - 终于又剩下自己一个人,呼吸重新变得畅通无阻。 钟承明躺在自家的沙发上,闭着眼,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方先与孟和玉的那一出。 孟和玉站在走廊的声控灯下,橙黄色的光落照下来,他那一头黑发还是黑得挑不出杂质。 一对蓝眼睛里闪灼着光耀,瞄准了钟承明,不住地请他“试试吧”“试试吧”。那种语气是软得跟棉花糖一样的,却又带着一丝半缕的勾引意味——钟承明后知后觉,就是这一丝半缕的勾引意味,叫他突然烦躁地高声回绝不需要。 还有一件事,钟承明也是到现在才意识到。 他似乎不是特别抗拒与孟和玉对视。 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孟和玉特别,而特别这两个字,对钟承明平稳行进的人生有着很大的威胁。 特别就是变数,会打乱他的生活节奏。生存是第一要义,目前的生活方式能够帮助钟承明隐匿于这社会,无灾无难地生活下去,钟承明并不想要改变。 而今天他的生活节奏就被打乱了,直到现在还在想着孟和玉。他不应该容许另一个人在心上停留太久。人群必须来来去去,驻足停留就会阻扰路口*通。 尽管他的生活从那场乱七八糟的连环梦开始,已经长出了另一张面目。没有回路,爱情即将一往而深。 - 那晚钟承明梦里的雨停了,乌云皆全消散,只剩几丝云絮。一粒太阳白极,整张天都发亮。 钟家大宅院内的荆棘一夜消遁,取而代之的是生机勃勃的绿植,散发出了浓醇的嫩叶香,间中裹缠着一两缕春花的香气。 孟和玉抬头望向二楼平开窗,后头空无一人。 两扇桃木大门往内敞开,孟和玉踟蹰了一刻,终于迈步从正门步进。 钟承明不在二楼窗后,他在客厅的落地窗边。 孟和玉见了他就欣喜,只觉有了依靠。毕竟这梦境幻变莫测,前一晚风雨大作后一晚就万里晴空,什么都在变,只有钟承明不会变。 孟和玉迎上去,喊他的名字:“钟承明。” 钟承明从窗边回过头来,带着光和热。孟和玉看他每一处都分明,连耳朵的凹凸线条都清晰。 “你长大了。”钟承明淡淡地说。 孟和玉这才从落地窗的玻璃里看见自己,又重新长成了二十四岁的模样。他摸着脸自言自语:“真是场梦呢……”又看向钟承明:“你也完全长大了,你长大以后真高。” 钟承明没有应声,孟和玉也不介意,四周张望着道:“你今天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和我讲这是你的梦嘛,而梦的表现取决于你的心理状态,”孟和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大团大团的花草,“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心情好吗?” 而钟承明的注意力在孟和玉的手指。 孟和玉这一伸手就探进了光柱,白皙的手指在光里更是白得发亮。 窗外雀鸟在啁啾。 “或许吧,”钟承明说,“我不记得现实世界里发生过什么。” “也对,”孟和玉侧头朝他笑,“不过如果每晚都做这样舒服的梦,也不是不可以,对吧?” 钟承明只是用公式化的语气回复:“人的心情不可能长期处于平均值之上。” “这倒不是,”孟和玉回答,“只要有好吃的,我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话说回来,钟承明,你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 钟承明转过头去:“没有。” 孟和玉刚想说怎么会没有,心里转了一圈:钟承明的成长背景比较晦暗,或许确实没有。于是他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偏好的味道?酸甜苦辣咸涩腥冲?” “没有。”钟承明还是这个答案。 孟和玉对着钟承明端详,心里很有些难过。空气静了一段,再开口孟和玉就提议:“我做西餐也蛮好吃的,特别是甜品,你要不试试吧?” 钟承明重新转过头来,对上孟和玉殷殷切切的目光。 “试试吧”这三个字,听起来莫名的熟悉。 “如果我说不需要呢?”钟承明问。 “那我也没办法啊,毕竟这是你的梦,也是你家的厨房,”孟和玉挠挠头,“但是现在距离你醒来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吃点东西。” 孟和玉说这话时耷拉着眼皮,从钟承明的角度看下去,能看见他两排长而卷翘的睫毛——这也很熟悉。 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钟承明越来越好奇。 在钟承明而言,对另一人产生浓厚的兴趣是危险的兆始,因为探索一个人往往代表着关系的建立。他不想缔结任何非必要的关系。 但在梦里他的警惕度降低了:这是他的梦,他对其有全权掌控,而且梦只是梦,并不会影响到现实。 更何况孟和玉似乎是这一切乱象的滥觞,他对他产生好奇心也是情有可原。 “厨房,”钟承明说,“穿过客厅就是。” 他像观察一场实验一样观察着孟和玉,倚在厨房门边,看他行云流水地打蛋发奶油。孟和玉做的是最普通的原味戚风蛋糕,一般不会触犯谁的雷区,很安全。 笨手笨脚的孟和玉在烘焙这件事上格外认真,每一步都老老实实做到足,没出半点差错,整个流程同他的手指线条一样流畅。 孟和玉的手指很漂亮,纤细而长。 只是指腹结着厚茧,一看就是玩乐器的。 钟承明左右手换着挽起袖子,帮孟和玉布置了餐桌。昨晚的怀表还在钟承明的裤兜里,虽然现在外面阳光普照,但其实表盘上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极昼啊,”孟和玉也看见了时间与天色的不一致,“我之前去挪威的时候,也是一整天都是太阳。” “不一样,”钟承明道,“这是梦。” “是梦,可有些东西还是蛮真实的,比如味觉,”孟和玉笑着说,“刚烤出来的蛋糕最好吃了。” 桌上瓷瓶里供着一支新鲜的玫瑰,红得很深,而他们隔着玫瑰相对而坐。 钟承明很少有与他人共餐的经历,这几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气氛还要这样暧昧的,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 外头的天色大抵是下午三四点的天色,光度恰好,不猛烈也不昏沉,从大片大片的落地窗里映照进来,一室的空气都变得晶莹剔透。 孟和玉说的没错,刚烤出来的蛋糕确实有着不一样的口感,很松软很绵。 如果梦是意识的表现,那么这种对味觉的正面认知应该不属于钟承明。孟和玉闯进了他的梦境,也将他对美食的美好感知一并带了进来,与钟承明共享,所以钟承明生平第一次,发觉食物有除了食用以外的第二意义。 “好吃吗?”孟和玉满怀热望。 如果这种第二意义可以被定义为好吃—— “还行。”钟承明回答,一边又切了一块蛋糕。 -------------------- 我喜欢口嫌体正直的攻诶! 第9章 天海合,很多传闻呢 孟和玉醒来的时候格外神清气爽,当然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梦里的内容忘得一点不剩,但他知道这场梦是很开心的一场梦。他对自己的心情有印象。 而隔着一条短短的走廊,在5L的卧室里,钟承明按开窗帘,望向辽阔的大海,也难得地感觉到了松弛。 松弛的同时也心生疑窦:他记得在梦里,他在和另一个人共进甜点。这件事本身对钟承明而言相当迷惑,他怎么会和另一个人一起吃饭,还是进食甜点这种毫无营养价值的食物类别。 最叫钟承明不解的是,他记得那蛋糕还挺不错的。他从来没有这种味觉认知。 钟承明的早餐是即食燕麦、蔬菜以及干面包。 燕麦和蔬菜负责提供营养,干面包用以饱腹。在他餐桌上出现的每一种食物,目的性都很强。 而孟和玉的早餐有昨天买的盒子蛋糕、酸奶、冷藏一宿的冰爽哈密瓜、以及上网掐点抢购的十里飘香流心奶黄包。 钟承明和孟和玉出门的时间通常错开,一前一后,很少会撞到彼此。 但孟和玉能听见外头电梯的叮叮声响,等他过两分钟再朝外张望,就会看见钟承明的车平稳地驶出小区。 他不知道钟承明到底从事什么工作,但凭直觉嗅出了他身上的科研气息,很重的学究气。他老觉得他是在什么研发部门做事的,总之是份体面的工作,能大大方方介绍给人。 而他孟和玉的工作则难以启齿,一个酒吧调酒的。 今天又是工作日。 当代社畜孟和玉一想到这个,从梦里带出来的好心情就轰然坍塌,多舀了两勺蛋糕才振作起来。 孟和玉下午准时上班,在男员工休息室换好一身酒保服,对着镜子打领结的时候门开了,进来一张陌生的面孔。 孟和玉在这里做了有一段时日了,虽然说得上熟悉的只有杜珊珊一个,但对剩余的员工多少还存了点印象。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没能将他这张端端正正的脸庞与记忆之中的任何人重叠。 无论如何,微笑总是没有错的。孟和玉朝他弯起嘴角:“哈喽!” 男人也礼貌地朝他笑:“嗨!” 接下来的一分钟是两人的自我介绍。男人叫曹子鑫,是新来的员工,也站在吧台后面。孟和玉说那可太好了,晚上九点以后他的工作量就大增,尤其在周末,他根本就忙不过来。 “啊,那可刚好,我就是周末才来!”曹子鑫说他今年刚高中毕业,来这里上大学。他们系的课很紧凑,就周末有时间来打点零工,这里时薪最高,所以他就来了。 “才高中毕业啊?”孟和玉面露惊讶,“那你怎么会调酒?” 孟和玉之所以懂得这一门手艺,是因为他大学有段时间太不务正业,天天疯玩,认识了不少酒吧里的朋友。 “调酒嘛,跟调化学品一样的,上网看些教程就会啦。”曹子鑫笑嘻嘻。 这句话说得轻轻巧巧,字里行间流溢着一种学霸气质,孟和玉不禁问道:“你读哪间大学啊?” “海大,”曹子鑫说,“遗传工程。”也就是来自生物工程学院。 海大是他们这一块最出名的大学,而它的名头很大部分来自生工学院。 单独拎出来评级的话,海大生工学院是可以稳入亚洲前十的学院。近年生物工程越来越重要,相关的专业也越来越热门。 曹子鑫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自己的学历,转而道:“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呢!” 他问的是一系列孟和玉常被问到的问题:我看你不像个中国人啊?混血儿?父母是哪里人?那你会说俄语吗?……孟和玉一一回答完以后,两人也差不多要上工了。 曹子鑫打的是零工,上的也是散班,只有在周末才来,还不用像孟和玉一样被牢牢绑定,如果感觉辛苦,他随时可以辞职。 遗传工程是理科专业,但曹子鑫长得并不像个典型的理工男。他的皮肤偏褐色,短袖下的肌肉也很结实,看起来经常做运动。 这间店的服务员都长得不差,明显样貌也是入职条件之一,经理都挑过的。 在曹子鑫去洗手间的间隙,杜珊珊凑了过来,倚在吧台上,对着孟和玉双手托腮:“你听说了吗你听说了吗?新来的那个小哥哥,是海大生工的学生呢!” 孟和玉取过毛巾擦手,说是啊,眉眼里带着调笑:“怎么了,看上人家了?” “很帅啊!” “我也很帅啊!”孟和玉指着自己,“我还是个混血儿呢。” “你这种帅能一样吗?”杜珊珊腹诽,光是比她白这一点她就受不了了,更何况孟和玉的五官精致度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 如果说造物主造她的脸时,只用了一柄斧头随意大手一挥,造孟和玉的脸时,那肯定是拿着雕刻刀,凝神闭气地一道一道雕琢镂剔。 “我就喜欢他那种粗人式的好看,浓眉大眼的,还有肌肉!”杜珊珊的粉红泡泡自成一世界,“更何况,他可是海大的学霸呢!怎么会想不开来我们这里打工呢?” 孟和玉虽然不是学霸,但他所在的大学也有点名气,跟曹子鑫也算是殊途同归。两个人会在这里相遇,只有一个原因:“为了钱呗,这里来钱最快。”孟和玉的是一个小时一百。 “勤工俭学!”杜珊珊一个拳头击在自己手掌上,做了个古时侠客的手势,“佩服佩服!” 说着曹子鑫就回来了,杜珊珊登时惊慌失措,扭头就钻进客人堆里,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跟孟和玉说。 她一直搞不明白,男生为什么去厕所能那么快,这才讲两句话呢! 孟和玉笑着摇了摇头。酒吧里灯光很暗,曹子鑫没看清来人,还以为又是来找孟和玉要联系方式的客人,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过来问:“怎么,又被搭讪了?” “不是,”孟和玉解释,“是同事,过来讲两句而已。” 曹子鑫朝人群一个角落侧了侧眼,道:“刚我过来,听见他们商量着找你过去玩呢!” “我要工作,”孟和玉扫了一眼电脑显示屏,“有order了,后头泳池的客人点了三杯玛迦甜弥,我去。” 他从泳池回来的时候裤腿湿了一片,客人泼的,让他下去池子里玩。孟和玉遏下体内一霎沸腾的属于战斗民族的血,只说前面还有客人,急匆匆地走了。 幸好客人醉得太厉害,没追上来,否则孟和玉只能请经理出来调停。 曹子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告诉他刚刚那桌客人来问了,那混血小哥去了哪里。“你很受欢迎啊!”曹子鑫笑道。 孟和玉和他已经开始熟了,小小声跟他吐槽:“那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曹子鑫脑子很清醒,立马摆着手说:“不了不了,我只想闷声发大财。” 越往社会里走,越明白低调有多重要。树大招风,人红招事。 忙了一晚终于熬到下班时间,曹子鑫说跟他走一段,问他住哪,听了小区名以后立刻瞪大眼睛,两粒乌黑瞳仁从单眼皮的小眼眶里,完整地露了出来:“天海合不是这一带最出名的富人区吗?” “你怎么知道?”名声这么响? “我不是在这附近租了间快捷酒店吗,”方便他明天继续上班,星期一才回校区,“有了解过附近的建筑——天海合,很多传闻呢。” “传闻?” 孟和玉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 当当!钟教授的学生出场! 第10章 两人四目相对 “对啊,”曹子鑫说,“传闻。” “比如有个老人,妻子过世了。你知道的,人老了,伴侣再一走,很容易患上老年抑郁症。他儿子在本市工作,就住在天海合,于是接了老人过来住。后来老人慢慢地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开朗,身体还越来越健康,返老还童似的。” 曹子鑫侃侃道来,孟和玉听着,只觉得:“好玄啊。” “玄是玄,但其实还是有一点科学根据,”曹子鑫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学霸的气质,“有科学研究证明,住在海边的人,罹患情绪病的可能性要比住在内陆的人低。所谓风水风水,其实就是讲周围环境对人心理的影响。你想想,人一早上起来,对着阳光明媚的大海,多少心情都会跟着漂亮,进而在学业上、工作上,都有良好的表现,就是我们看来的运程好了。” 孟和玉感叹:“是这么个道理,我每天起来看看海,心情都很不错。” “扯远了,”曹子鑫还记得最初的问题,将话头带回正轨,“你住在天海合,怎么还要来打工啊?有钱人来体验生活吗?” “哪是,你看我一晚上工作得这么辛苦,要是有钱我早就不干了。” 曹子鑫一想也是,笑道:“一晚上到处被调戏,换做是我我也不干了。” “是吧?”孟和玉一声叹息。 他用三言两语简单地向曹子鑫介绍了他的情况:家里没钱,来这打工,房子是朋友借给他暂住的。 曹子鑫的脑袋比杜珊珊的灵光,孟和玉话音刚落,他就捕捉到了这句话的隐藏信息:孟和玉的成长环境,容许他结识到这样一出手就是一套房的朋友。 那位朋友愿意将售价不菲的房子随意出借,而不自己收着另做出租用途,肯定也是对孟和玉有一百个信任,而扎实的信任基础,往往建立在相似的人之间。 曹子鑫人不坏,但比较世故圆滑,看东西不纯粹,而这种不纯粹有时又确实能帮他看透一件事,比如现在。 在他眼里,有钱人多数只和有钱人做朋友,所以他一听孟和玉的说辞,就知道他的家境应当也不差。 至于他为什么说自己身无分文,恐怕有别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 曹子鑫没有问下去,只给出了和杜珊珊一样的评价:“那你这朋友真仗义。” “特仗义。”孟和玉附和。 - 两人在路口道别,孟和玉在黑沉沉的夜幕下走回了家,首先将身上的便服连着酒保服一起扔进了洗衣机,穿着一条底裤,瘫在客厅地板上吹了会儿空调,才重新爬起来去洗浴。 天气预报说台风正在逼近,今晚回来的时候,孟和玉明显感受到了台风登陆之前的那种闷热。盛夏溽暑,空气都凝滞成一团,黏在肌肤上不肯流动。 洗完澡的孟和玉宛若重获新生,只是晾晒衣服的时候看见他的西装裤腿,又想起了泳池里企图拉他下水的一群男人,胸腔里一阵翻山倒海的恶心。 他真的喜欢男人吗? 还是……只是因为梁…… 这个名字才从脑海浮现,就像毒虫的针,一刹蛰痛了孟和玉。 他立刻将它按进脑海深处,埋上好几寸的土,再压得紧紧实实。 今晚还是在梦里多吃一点吧。 想到这里,孟和玉的心气又顺畅了。 - 钟承明又梦见他在吃东西了,还是甜品,还是好吃的甜品,似乎是苹果派,酸甜的余味还在唇齿间。 醒来以后的钟承明坐在早餐桌边,熟练地从面包墩里切出一片干面包。这牌子他从大学起就在光顾,每次切的位置都很精准,一块面包刚好分成三等分,吃三天。 他不抹果酱也不抹牛油,那都是不健康且多余的调味。他就这样干干地吃了好几年,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今天,他头一次觉出了寡淡。 - 台风将在这星期登陆,空气也变得越来越闷热粘稠,但无论如何,工作还是要继续。 Instinct里空调不要钱地开,开到最低度,一下跨越过南城永无止境的夏季,来到了冷冽的寒冬。 曹子鑫回休息室披了件外套,而孟和玉还是一件短衫大咧咧地穿。曹子鑫问他不觉得冷吗?他们就站在空调底下,最吃冷风的位置。孟和玉拍了拍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道:“俄罗斯人不怕冷。” 下班的时候孟和玉问曹子鑫他大学附近是不是有一间RINGO。 曹子鑫一头雾水:“RINGO是什么?” 孟和玉也一头雾水:“一间卖苹果派的店,很出名啊,应该每天都有人在排队。” 这样一形容曹子鑫就想起来了:“是啊,不过不是叫RINGO,是叫RAPL。” 孟和玉对食物有用不完的耐心去探索,“咦”了一声,立马就拿出手机搜:“啊,原来海外分店统一叫RAPL,日本当地的才叫RINGO。” 他这一句又叫曹子鑫挖掘到了其它意思:孟和玉去过日本。 能够出国旅游,孟和玉的经济状况确实比他所说的要好很多。 而孟和玉全然不觉自己已被看透,哀嚎道:“我好想吃苹果派,我昨晚梦见超好吃的苹果派,我馋了一天了。” 曹子鑫暗自掂量了一会儿,觉得结识孟和玉是件有益无弊的事,便主动提议道:“那我明天带你去吃啊。” 孟和玉登时停下脚步,整张脸高兴得亮起来:“带我去吃?!” “明天不是周一嘛,我要回校区了,”曹子鑫说,“你明天也是下午三点半上班吧?那你早上可以过来,早上没什么人排队,材料还更新鲜。我们在地铁站见面,然后我带你过去。” 只要这一句话,孟和玉一整天的疲劳立刻一扫而空,他啄木鸟似的点头不停:“好好好,太感谢了,你就是菩萨在世。” 当晚孟和玉又梦见了苹果派,还是RAPL的苹果派。钟承明看着桌上的红色纸盒,觉得很眼熟。孟和玉已经整个人站起来,兴致高昂地开始拆封。 “钟承明,”他在梦里已经很习惯连名带姓地叫他了,有种不自知的肆意妄为的熟稔,“这个超好吃的,你快吃。” 钟承明递来刀叉,孟和玉不要。他说这个一定得手拿着咬,享受酸甜馅料溢出唇齿的独特口感。 钟承明就自己用,慢条斯理地切着苹果派,时不时将刀锋挤压出来的奶油重新抹到酥脆的壳上。他的刀工很好,精细而准确,解剖台上练回来的。 是很好吃,钟承明想,苹果独有的清香全得以保留,卡仕达酱也不至腻。 在梦里他们的感官在一定程度上相通了,孟和玉对美食的敏感已经渐逐融入了钟承明的味觉,进而影响了他的现实生活。 钟承明第二天起床时,想起大学附近是有一间专门卖苹果派的店,很受欢迎,常见人龙。 早上顾客稀疏一点,早些出门的话就不需要排队。 - 因为连环梦的关系,孟和玉最近的生理时钟精准得可怕,八点半前后必醒。 照理这样他是睡不够的,但因这几天的梦都过得很恬适,他的睡眠质量也相应地提高了,醒来以后并不觉得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何况今天他终于能一了夙愿,去吃他心心念念的苹果派。他昨晚又梦见它了,跟梦里的那个男人一起吃得好开心。 孟和玉从床上蹦起来,按开窗帘,热烈的阳光照耀着海平面。 沙滩上还是那位悠悠踱步的老人,每天早上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来海边散步。 孟和玉迅速换好便服,神飞气扬地出发了。 海大站距离天海合不远也不近,算上脚程大约是三十分钟。曹子鑫已经在出口等着了,孟和玉挥着手朝他跑过去。 孟和玉平时上下班只穿T恤短裤,随便得要命。今天因为心情格外明丽,就顺手穿搭了一下,套了件短袖纯色卫衣,还戴了顶渔夫帽,比正派大学生曹子鑫还像个大学生,浑身青春饱满到乍泄。 他本来就长得招人眼睛,再一打扮,跑过来的时候连路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等他在面前停定,曹子鑫只觉得趿拉着拖鞋的自己灰头土脸:“你怎么突然穿得像个爱豆?” 孟和玉哪管这么多:“快快快!苹果派在哪?” 不远,走上两百多米就到了。 曹子鑫说得没错,早上店刚开门,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所以孟和玉一眼就看到了,提着红色纸盒的钟承明,刚从店里走出来。 而钟承明脚步一停,显然也注意到了孟和玉。 两人四目相对。 第11章 钟哥明明不吃甜食 这次相遇相当猝不及防,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在两人的预料之中。 孟和玉还要更震惊些:钟哥明明不吃甜食,他自己亲口说的,还为此高声回拒了他的蛋糕,怎么现下竟然在甜品店相遇。 想到这里孟和玉又有些感动:钟哥果然正直,做好事不求回报,只当顺手之劳,连块蛋糕都不收。 孟和玉这一轮心理活动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首先开口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曹子鑫:“钟教授!你也喜欢吃苹果派啊。” 按照常理,一个人会将目光转向正在同他说话的另一人,但钟承明没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孟和玉身上。 “还行。”他说。 要用一段时间孟和玉才会发觉,钟承明排斥与所有人的目光接触,唯独不排斥与他四目相对。 所以即便有第三者在场同钟承明对话,他也会将目光锁于孟和玉。孟和玉像是他与人海的唯一联系。 但那时候孟和玉并不熟识钟承明,他只觉得钟承明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他很有压力,于是他开口想讲些什么来缓和气氛:“钟哥原来是个教授啊。” 他头一次看人这么准,真嗅到了钟承明身上的学究气。 还没等钟承明答话,曹子鑫首先为着他对钟承明的称呼惊讶:“钟哥?你们认识吗?” “钟哥是我邻居,”孟和玉回答,“就住我对面。” 孟和玉的社交网络不了得,曹子鑫想。 钟承明的视线还锁定在孟和玉身上,更准确地来说是孟和玉的眼睛里,孟和玉给他望得都有些头皮发麻:“这苹果派很好吃的,钟、钟哥有品味……” 曹子鑫不清楚内情,左右看着两人,总觉得钟承明这样直直地盯着孟和玉有其他意思。仿佛在钟承明眼里,这世上只有孟和玉一个人,最先跟他打招呼的自己根本不存在,所有人都不存在。 也难怪,钟承明的眼窝深,眸光自然深邃,这样紧抓不放地瞄着一个人,难免让人解读出其他意味。 孟和玉终是感到不自在,眼瞳开始左右游移,首先切断了他与钟承明相连的视线。 钟承明也终于回过神,找回了平常的呼吸与社交方式。“有事,”他说,“先走了,你们买。” - 刚出炉的苹果派有些烫舌头,孟和玉用手肘撑着店里的高台,小心地吹着内馅。 “钟承明,钟教授,”曹子鑫的语气里藏着一丝憧憬,“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罗撒奖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你知道罗撒奖吗?亚太区的诺贝尔,你这样理解吧!” “这么厉害啊……”而自己无所事事,干着最不起眼的工作,还频频给人戏弄。 “当然厉害了!要知道钟教授今年才二十八岁,”曹子鑫继续,“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基因工程制药,有很多人想做他的学生——包括我。” 孟和玉抬起头:“什么意思?他不已经是你们教授了吗?” “钟教授是研究教授,”曹子鑫解释道,“他不上课,但带研究生。” 孟和玉了然地点点头,交谈声停了一时,再来就是另一个话题了:“钟教授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孟和玉如坠五里云雾。 曹子鑫做了个打冷颤的姿势:“他刚刚一直盯着你,说实话,瘆得慌。” 孟和玉心下其实也有同感,但他只笑说:“没有啦,我跟钟教授只接触过两三次。上回他在路上看见我,还开车送我回家,哪能有什么过节。” 曹子鑫很惊讶:“他开车送你回家?” “怎么了?” “不是,只是我有从学长那里听过钟教授的一些事,说他很冷,从来都不多搭理学生,问问题最好发校内邮件,邮件他会回复得很详尽。有次有个愣头青直接去敲他办公室问论文,全程钟教授看都没看他一眼,最后还叫他下次最好别来。” 听完这事孟和玉能够理解曹子鑫的惊讶了,他对学生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何况是对只见过寥寥数面的邻居。 孟和玉的感受有些复杂,他捋不清,就同曹子鑫马虎带过:“我那时候哈密瓜掉地上了,钟哥来帮个忙而已。钟哥的确比较冷淡,但他是个很好的人。” 对后半句曹子鑫自觉没什么资格评价,于是他只说:“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 钟承明将车驶入车位以后并未离开,静坐在驾驶座上,回想着孟和玉的眼睛。 他不是一开始就有对视恐惧症——实则他个人并不喜欢张老师给他下的这个诊断,他不是恐惧,他是厌恶。 他早年还是能看人眼睛说话的,但越看越不喜欢,越不喜欢越不想看,后来干脆就直接不给人眼色,也无所谓他人在背后如何议论。 孟和玉的眼睛很漂亮。 漂亮得仿佛揭开那一层巩膜,其下不是晶状体玻璃体,而是珠是玉是宝石。 孟和玉嗜甜,这不难观察到,是故看见他出现在这里,钟承明并不奇怪。他搜过了,这间苹果派店确实很出名,像孟和玉这样的吃货是一定会来光顾的。 只是他身边的那人好像是生工的学生,是孟和玉的朋友吗? 他能结识到生工的朋友,难道他也在生工读过书吗? 不可能,钟承明想,孟和玉这种长相的曝光率很高,应当会频频出现在什么系草校草的选举榜上,自己再是不问世事都好,于校园里走动,多少也会对孟和玉留下点印象。 孟和玉太特殊了,是唯一一个他不排斥对视的人,他一定会对他有印象。 孟和玉那气质也不像读书人,更像个爱耍的。 副驾驶座里放着刚买的苹果派,钟承明取过一件,就着盒子咬一口,只觉太甜,完全不是梦中滋味。 他在梦中的味蕾不是他原生的味蕾,是那个闯入他梦里的人的,是故当钟承明回到现实以后,就失去了品鉴美食的能力。 可是梦中那滋味又实在是难以言喻的美妙,可供人产生眷恋之情。钟承明有些不甘心,他再咬一口,还是只尝到满嘴的甜腻。 分明是同一种包装,钟承明在看见这红色盒子的时候就记起来了,梦里那个人带来的就是这种红色包装的苹果派,红得像是最新鲜的苹果。 钟承明将苹果派放回了盒子里,抽出纸巾擦拭嘴角。 或许之后再试试,他想,或许是今晨有些出乎意料,惯有的独来独往的社交节奏被孟和玉打乱,叫他有点难以静心。 想到这他忽然一停。 再试试。 这好像是孟和玉会同他说的话。 -------------------- 钟式Eyefuck 第12章 能不能请你收留我一会儿? 孟和玉的确是个喜欢尝试新事物的人,此处的事物尤其指食物。 曹子鑫上午有课,要先回宿舍拿电脑,问孟和玉是先回去吗?孟和玉看这一条长街都是林林总总的吃食,根本挪不动脚,就说他想留下来再吃一点,于是曹子鑫就先走了。 孟和玉被扫地出门的时候来不及收拾,身上只带了重要的证件,匆忙得很。 南城是国内热门的一线旅游城市,有浪漫之城的美誉,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但匆匆忙忙的孟和玉从来没探索过。 他是北方人,来到陌生的南方以后,社交网络立刻变得稀疏,一个朋友都没有,再加上他一开始只顾着找工作,挤不出时间游玩。 最近他睡得好了也睡得少了,这才有了大半个上午,在这间名牌大学附近四处走走逛逛。 大学本身就可以算作一处旅游景点,而大学周边更是热闹,聚集了很多以年轻男女为主要消费人群的娱乐生意。孟和玉这一条街走下来,经过了至少三间剧本杀店。 孟和玉一个人吃得依然很快乐,快乐到忘记时间,回过神一看已经正午出头,人群肉眼可见地密集起来。孟和玉摸着饱胀的肚皮终于下了撤退的决定。 他搭乘拥挤的地铁回家,小睡了一会儿,就带上工作服上班去了。 南城因为沿海,海风一向不停不歇,一阵一阵地扑面而来,在夏天很是解暑。 但最近因为台风即将入境,风势弱了不少,近乎停滞。孟和玉一边走一边从建筑物的间隙往外望,只见海平面相当平静,宛若凝固的胶。 黄昏时的天一片红光漫漫。 无边无沿的一张天,一缕缕的都是云絮,呈鱼鳞状铺开。彼时孟和玉不在店里面,而在泳池边。所有的人都忙着拍照打卡,孟和玉就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运送饮料的托盘。 红光在他的肌肤上流走,流溢进他的蔚蓝眼瞳,与之交融,使他的瞳色成为了一种俗世以外的色彩。 而后天色变成了粉紫色,云彩也更鲜艳。天幕就像是一张油画布,吸引更多人从店内涌出。 孟和玉退到角落,从攒动的人头里继续仰望黄昏。他不是个文科生,但面对这样美丽的景致,心里难免也生出了一点诗意。 可惜漂亮的东西都不长久,夜色迅速地变浓变沉,终结了绚烂的暮色。 客人们陆续散去,话里还在回味不止,毕竟台风将至前的异象总是稀奇。 孟和玉还是在午夜下班,走到天海合门口时,发现许多楼的窗户外面都已下了铁闸。 他搭乘电梯的时候看见了通告,说是台风就要登陆,沿海住宅尤其需要特别防护,希望住户们能自觉落下铁闸。 天海合采了海景就得承担风险,在设计初期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每家每户的窗户外面都有一道铁闸,供台风过境时使用,防止狂风吹得玻璃碎裂。 这是白琳的房子,孟和玉不想给她造成任何损失,是故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下了每一道窗户的铁闸,包括阳台的。 这下整间房子形同密室,丝毫不通光,人都压抑了三分。 好在还有梦。 孟和玉关了灯,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梦里有永远美味的甜品,有永昼,有温煦阳光,有鲜嫩的绿植,有……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孟和玉微微皱眉,告诉自己无论尝试多少次,都一定、一定要记住那个人的名字。 - 可是他又失败了。 孟和玉第二天睁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忆那个人的名字。 孟和玉记得,在梦中时针指向八点半之前,他一直将那个人的名字衔在口中不停重复,重复得那个人都叫他别念了,没有用。结果当然是那个人说对了,孟和玉一醒来就失了忆,根本回想不起来丁点有用的信息。 好像是个三字名,读起来还很响亮……? 他不能肯定。 孟和玉起得算早,但经理起得比他更早,已经在工作群里发消息了。 有时候孟和玉怀疑经理不需要睡眠,他的黑眼圈重得孟和玉都不忍直视。他的工作时间比孟和玉还要晚,这使他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还要老五岁不止。 都是题外话,重点是经理在群里发的消息:今天开始刮台风了,全体休息,视情况再通知上班时间。 孟和玉立刻蹦起来打了套空气拳。 太!幸!福!了! 谁能比他更!幸!福!—— 很快孟和玉就后悔以上的发言。 这次台风来得很迅猛,天海合又近海,接受到的伤害直接翻倍。孟和玉自小在中国北部以及俄罗斯两头生活,完全没见过台风,更何况是这种架势的台风。 一整天都是雨砸铁闸的声响,咚咚沙沙的响闹不止。孟和玉终于明白为什么天海合一幢楼只有五层,根本不能修高,太受风了。 他窝在沙发上,感觉外头的暴风呼啸,仿佛吹得整座楼都在摇晃。 孟和玉不用看新闻都知道外面的雨势有多骇人,一看新闻更不得了,招牌满天飞,稍微年轻一点的树直接被风抓得连根拔起,瘫倒路边奄奄一息。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当天下午停电了。 因为拉下了所有窗户铁闸的缘故,孟和玉家里已经无法采到自然光了,纯粹只能靠人造灯光来照明。一停电整间房登时就变得黑漆漆一片,是字面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带夸饰。 停电的时候孟和玉正在看电视,顽强的记者几乎是在朝麦克风吼叫,突然一世界都安静,一团黑魆魆迅速将孟和玉裹缠、勒紧,勒出他一声惊呼,一头扎进沙发,抱紧了沙发枕。 待反应过来这是停电以后,他首先想打电话给物业,打不通,一直占线,显然很多人都在询问情况。 后来物业群里有了消息,说是他们这一整片的供电都出了问题,一时半刻修不好,恳请各位住户体谅。 孟和玉不喜欢强人所难,自然不会随大流在群里表达不满。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他的手机快要没电了。 孟和玉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小小一束光,才照穿几尺黑暗。 他没有找蜡烛的计划。白琳的这间房闲置了很久,而他是第一个住客,蜡烛这类不算刚需的物品,他没有买,这间房子就不会有。 他想找充电宝,但很可惜,充电宝的电源也耗尽了。除了长途旅行,他基本不怎么使用充电宝,自然也不会给它插电。 孟和玉不知道事情原来可以这么糟糕。 四围全是黑,什么色彩都辨别不出,除了黑就是黑,一团固体,将他冻住。 一个人住首先要克服的就是恐惧。 孟和玉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不害怕了,可以一个人熄灯睡觉,但其实不是。在这他从未遇到过的境况之中,他重新感受到了恐惧,五脏六腑都开始打颤。 他摸索着朝厨房走去。 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住都没住暖和,边边角角都潜伏着危险,短短十几秒的路程他度秒如年。 手机的电量还剩最后百分之九,他将手电筒的光照进冰箱—— 登时心如死灰。 孟和玉跪在冰箱旁,不死心地将所有层柜都翻找一遍,把能吃的都拿了出来,放在地上排排清点,仿佛饥荒时算计着每一粒大米的灾民。 两盒酸奶、三分之一盒蛋糕、以及一盒只有巴掌大的布丁。 根本就不够他吃。 孟和玉虽然也懂得做些基本菜,但他很少下厨,没有时间,他平常都喊外卖,因此家里根本没有食材。 而在这种天气当然没有外卖,就算有他也不敢叫,会给外卖小哥添危险。 先吃着吧,孟和玉努力抓紧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他能饿到明天,等到明天台风过去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可是…… 可是饥饿原来这样痛苦,叫人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脑子渐渐变得跟这间房子一样,黑黝黝一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字:饿。 好饿、好饿。这种庞大的饥饿感劫夺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成千上万都在一起叫喊:要能量、要吃东西。 孟和玉的体质比较特别,新陈代谢极快,吃不胖,也容易饿。 手机早已阵亡,孟和玉躺在沙发上,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不是说人饿两周才会死吗,为什么他现在就感觉命不久矣,还是说他已经饿了两周了? 太难受了,发现梁成弘逃走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难受。 孟和玉微微睁开眼,想,梁成弘。 饥饿让孟和玉失控,他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胡思乱想,连最禁忌的名字都可以随意掘出来。 梁成弘,坏人,害他现在饿着肚子躺在黑暗里,无依无靠无助。 快睡觉吧,孟和玉告诉自己,睡觉。 去梦中,那里有永远美味的甜品,有永昼,有温煦的阳光,有鲜嫩的绿植,还有那个人。 - 钟承明听见门铃响。 他将视线从电脑荧幕里移开,望向黑漆一团中家门的方向。 他家门铃很少响动,可以说是一次也没有。他很少有包裹,也从来不接待客人。 门铃又响了一次,叮咚,清晰无比地传进了耳道,向钟承明确定这不是幻觉。 他端起烛台,站起身去开门。 火苗随着走动摇曳,烛光在手中明明暗暗。 开门的那一瞬立定,火光也立定,明亮地映照出了眼前这一对蔚蓝眼眸。 “钟哥……”孟和玉的声音又低又哑,“我家里没吃的了,很饿,很黑,睡不着,手机也没电了……” 钟承明看着他在火光中变调的瞳色,还是蓝的,但蓝中又透着点烛火的黄,交融成为世外的光。 大海着了火。 而孟和玉那低哑的可怜声气继续:“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收留我一会儿?” -------------------- 钟哥是男人就快上! 第13章 钟哥,你真好,你最好了! 孟和玉给出了很多请求收留的理由,但钟承明敏锐地捕捉到了最重要的原因:“没吃的了。” 爱吃大概是孟和玉身上最鲜明的特色,钟承明虽然有社交障碍,但他不会连这一点都发现不了。 孟和玉也算个懂事的人,会为了避免尴尬而装睡,这次一定是饿得快要疯了,才会上门求收留。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是,一点都没有了。我平时没有时间做饭,家里一直没备着食材,能即食的我都吃完了,真的——” 他摸着肚子,才饿了几个小时,竟然饿出了点瘦骨嶙峋的手感:“真的太饿了。” “那进来吧。”钟承明无奈地说。 难道现在这种境况,他还能把人关在外面。钟承明心想他其实没有的选。 往往是迈出第一步最难,既然他已经帮过孟和玉一次,继续帮下去就不算一件难事,像是已经形成了一种惯性。 孟和玉低头刚想迈进钟承明的家门,又想起钟承明家里或许不会备有客人的拖鞋,就折足回去取了双自己的过来。 而房里的钟承明吹灭了蜡烛,换上了更明亮的手电筒,对着墙壁打着光,将一面白墙烘托得惨兮兮。 孟和玉回来的时候问为什么换了光源,钟承明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坏的是中央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修好,所以尽量省着点用手电筒。” 停电时他翻找手电筒,才发现使用多年的手电筒似乎开始老化漏电,故此才只点了蜡烛,将手电筒的光保留到真正有需要时使用。 现在这种情况,在他眼里就是有需要的时候:孟和玉刚刚不是说家里很黑吗? 钟承明解释的语气波澜不惊,孟和玉想他应该是对付台风很有经验了,哪像自己,连多买点吃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怕,佩服是佩服钟承明处变不惊,怕是怕自己成为累赘:“那钟哥还是换回蜡烛用吧!不用为我开手电筒的。” “没事。” 孟和玉还想拉锯,钟承明下一句话就叫他自觉闭了嘴:“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是旁人听来很冷漠的语气,但孟和玉只想钟哥真是个好人。 说给他开手电筒,就给他开手电筒。 光柱射出来,打在墙上,最大化地照亮了空间,因此孟和玉看见了钟承明的家,很空。 只有工具性的家具,餐桌、沙发,其余全是留白。他甚至没有电视,更不要说任何装饰性的物品,整张墙壁只有一面时钟,分时针指向晚上九点。 天海合的房子既然售价不菲,居住面积自然可观,这样一来更显得钟承明的家空荡荡一片,像是才装修到一半,很寡淡的住所,丝毫没有人情味,不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 孟和玉不好张望太多,毕竟这到底是别人的家,而且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张望的,只需一秒,边边角角全收进眼睑。 “吃什么?”钟承明打开冰箱,里头还有点残存的冷气,很快融进空气里。 “都行都行!”孟和玉下一秒就回答。钟承明肯收留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对吃食哪还会有要求,馊馒头都肯的,实在是太饿了。 钟承明的视线在冰箱里来回一趟,最后提出了一盒鲜红的包装—— 苹果派。 孟和玉完全始料未及,整个人都扎根盘结在原地。 “怎么了?”钟承明连不解的神色都非常的细微,在这间只有一柄老化手电筒供给光源的房间里,隔着几步的距离,孟和玉甚至看不清他微微蹙起的眉心。 他也匀不出心神去观察,一对眼直勾勾地盯着装着苹果派的纸盒,问:“这个是给我吃的吗?” “嗯,”钟承明回答,“不过已经放了一个晚上。” 放了一个晚上,那就是他昨天早上买的,还没有吃完吗?孟和玉问:“钟哥不喜欢吃吗?” “昨天是第一次试,太甜了,我不喜欢——”钟承明觉得孟和玉问了太多不相干的问题,浪费了彼此的时间,“你到底吃不吃?” 孟和玉一直站在餐桌边,双手僵僵地贴在身侧,一副又乖又惨的样子,像是被钟承明这个坏老师无端罚了站。 钟承明的这一句宛若解了他的禁,他登时就有了动作,一边应着吃吃吃,一边坐进了位子里。 钟承明也坐回了位子里,继续对着电脑工作。 因为停电,路由器也不能用了,网络也就自然断开,钟承明现在是连着手机数据在读学生的论文。他虽然不喜欢与学生面对面交流沟通,但其余职责一向满分完成,尤其在对学生论文提出意见时相当谨慎,而且回复准时。 敲到第二段字的时候电脑电量还剩百分之二十七,钟承明想着留一点电到紧急时候使用,于是就暂停了手头的工作,盖上了笔记本的屏幕。 他跟孟和玉是对着坐的,手电筒则横放在他们中间,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为他们照明。 所以钟承明一盖上电脑,就直直地对上了孟和玉。他的右手正忙着把苹果派塞进嘴巴里,塞得一边脸颊胀鼓鼓。 孟和玉的模样有些怔愣,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在走神。 他的眼睛很亮。 亮得钟承明心惊,一霎怀疑自己的假设得到了最确凿的证明:孟和玉的眼睛之下,不是晶状体玻璃体,而是珠是玉是宝石。 他一向清楚孟和玉的眼睛,对他而言是一种超乎常理的梦幻,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原则地、去帮助孟和玉。 他移不开眼睛,紧紧地盯着孟和玉,而孟和玉也看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钟承明听见一声很轻的呜咽,极细微,像是初生小兽提不起气力的呼喊,而后孟和玉微微低下头去,钟承明眼睁睁看他落下泪来。 他终于明白孟和玉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了。 盈满了泪水当然亮了,孟和玉在哭。 钟承明反应不过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人哭了,他日常能接触到的情绪,好像只有学生对他的尊敬与害怕、同事对他的嫉妒与奉承、上司对他的赏识与不满,除此之外很难再数。 没有最基本的大喜大悲,不知喜乐也不知哀伤,更不知慌张。 慌张,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的生活一直按照他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最精简的社交,没有哪怕一段无效且危险的来往,会暴露他内里被父母形容为恶魔一般的本质。工作是必要的生存前提,用天赐的才华换丰腴的物质。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最多最多,也就是像今天这样,来一场台风,一场自然灾害,而他依然有所预备,什么都有办法。 可是对眼前这个无缘无故就哭起来的人,钟承明没有办法。 那么就要找原因,找到原因事情就好解决了:“你哭什么?” 孟和玉的左手在脸上胡乱地抹,手心手背一起上,不住地蹭着脸颊的泪。 太丢脸了,他想,自己可是个男人、俄罗斯人,怎么能在别人面前流眼泪呢?他这副样子给爸爸看见,一定会被罚掉晚餐的。 可、可是…… “太好吃了,”孟和玉一边哭,一边攥紧了拿着苹果派的手,几乎把已经软掉的脆壳攥成了一长条,“真的好好吃……” 钟承明的感觉很微妙。 一方面他觉得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实在有些幼稚,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自持地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纯真得……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 什么都写在脸上,什么心事都容人看清。 所以他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有分量,因为钟承明现在很清楚,孟和玉是一个不懂撒谎的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每一句赞美都是真心实意: “钟哥,我刚刚真的好饿,都怀疑自己要死了,”孟和玉又哭着咬了一口苹果派,“现在不仅没饿死,还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吃,我要感谢你一辈子!” “钟哥,你真好,你最好了!” -------------------- 钟哥:疯狂心动 第14章 一对好搭档 空调断了电,用不了。钟承明本来并不觉得房间里有多燥热,但孟和玉这一句话,要他忽然淌起了汗水,从脖颈沿着背脊骨往下不住地流。 端坐的身子登时维持不住,他周身不自在,几乎是如坐针毡。 他的无措并不明显,但仔细听,还是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够了,不要说了。” 钟承明平稳行进的人生里,头一次遇到这种无法处理的状况,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就只能勒令孟和玉停止赞美。 也不是没有得到过感谢,他的学生每每都毕恭毕敬地在电邮正文末端表示谢意,可钟承明没有得到过这样深重的感谢,就跟自己救了他的命一样。 “只是一个苹果派。”钟承明说。不是什么大恩大德。 “已经很足够了,”孟和玉一头一脸都是喜气,“我好开心啊,谢谢钟哥!” 这人真的很简单,也很特别,特别到钟承明开始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好几年的心理辅导都失了效,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对人与人的交往一窍不通的异类。 钟承明几乎是逃难一样站起了身,背对着孟和玉打开了橱柜,取出一袋没有开封过的面包。 “给你,”他将面包丢到孟和玉身前,“如果你还是吃不饱。” 而后钟承明没有再在客厅里久呆,点了蜡烛,径自回了卧室。 孟和玉的确饿坏了,但还是顾及着不能把人家的东西给吃完,所以即便肚子里还有很多空间,他也只切了一片面包,就将袋子重新系好,放回了橱柜中。 吃饱了就能睡得着了,他坐在桌边,想着走之前得跟钟哥打个招呼,但钟哥进了房间里面。孟和玉正犹豫着该怎么办,钟承明就托着烛台出来了,另一只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孟和玉看不太清。 等钟承明走近,孟和玉就隐约能辨识了:“这是……” “充电宝,”钟承明又是一副冷漠腔调,“你不是手机没电了?” 孟和玉坐在位子里,抬头看站着的钟承明。 烛火跳动,映得他的脸容虚虚实实,但在孟和玉眼里望去,只觉得钟承明太过闪耀。 “你怎么能这么好啊钟哥,”他才止住的眼泪,差一点又要往外涌冒,“你实在是太善良了!” 钟承明这回不止是慌张,简直是震惊了。 善良。 他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 孟和玉给了他太多的第一次,太多他始料未及的体验。 孟和玉这个人也是个异类。 他不会记得钟承明的冷言冷语,他只会记得钟承明对他的好。 “钟哥,我拿了你的充电宝,你会不会没得用啊?”孟和玉感动之余还不忘问。 “不需要你操心。”钟承明冷冷回答。 孟和玉嗯嗯地点了两下头,双手递前,恭敬地接过了钟承明的充电宝:“那谢谢钟哥,我只要充一半的电就可以了,主要是要用微信——啊,说起来钟哥,我还没加你微信呢!” 钟承明的第一反应是想说不用,但对着孟和玉的眼睛,拒绝的话到嘴边却一时又出不了口。 如果交换名字仅仅是一种浅层的社交礼仪,算不得建立关系的开始,那么交换联络方式总该算是。 钟承明对着孟和玉,思绪盘绕成了死结,既不想交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又想交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空气也就静了两秒,但孟和玉解读出了钟承明沉默的意义,立刻摇着手说:“钟哥不想加也没关系的!我知道钟哥比较喜欢独来独往,不加微信也没关系的。” 钟承明知道孟和玉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字面意思,如果他说没关系,那就代表他真的不想强迫钟承明。孟和玉不说谎。 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来,钟承明心中那摇摆不定的天秤,反而倾向了同意的那一边:“先等你手机开机吧。” 孟和玉在钟承明家充着电等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扫了钟承明的微信二维码。 钟承明的头像是原始的灰色人像,朋友圈里空白一片——孟和玉不意外,应该这么说,如果钟承明会发朋友圈,孟和玉反而会奇怪。 “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孟和玉站在门边,招呼着手。 钟承明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示。 孟和玉也不介意,还是笑得一脸明光灿烂:“钟哥晚安,做个好梦!” 等孟和玉走之后,钟承明才开始翻看他的朋友圈。 一如钟承明所料,孟和玉的朋友圈相当多姿多彩,也不防人,没有设置什么三天可见,一溜下来可以翻到三四年前。 而钟承明还真的翻到了三四年前,他给自己的原因是毕竟现在停电,没有事可做。 孟和玉的朋友圈虽然热闹,可热闹的频率不算高,最近更少,一个月只有两三次,每次还都是发吃的。 也有一些朋友聚会的合影,但照片划到最后一定还是吃的。钟承明不稀奇,吃货这个标签是没办法从孟和玉身上撕掉的。 烤肉火锅路边摊,蛋糕布丁甜甜圈,整个朋友圈翻下来,钟承明还是对非食物类的帖子更感兴趣,尤其是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家庭合照。 照片里孟和玉小小的,坐在他祖母的怀里,只七八岁的模样,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了。 跟钟承明一样,孟和玉的家庭规模也很大,照片里除去父母和祖辈,一共有五个小孩。 而孟和玉为照片的配字告诉钟承明,他是这一堆兄弟姐妹里的最小号。也对,一定得是自小在宠爱中浸润着长大,才能养出孟和玉这样明净剔透的人。 钟承明双指放大看孟和玉的脸,想他是这一堆混血儿里,混得最成功的一个。 他的哥哥姐姐都像试验品,总有些不完美的缺陷,需要填漏补缺,而到了孟和玉这里,他父母终于完善了算法,制造出了一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最终成品。 照片里孟和玉的祖父穿着军装,钟承明细细辨认了一会儿,肯定了这是前苏联的军装。孟和玉是中俄混血。 他的母亲长得很美,是隔着照片都能感知到的气质美,唇角的微笑恰到好处,内敛而韵味十足的东方美人。 孟和玉没有继承她母亲的笑容,钟承明回忆着孟和玉在门边的那一笑,傻里傻气的,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钟承明继续逐条逐条查看孟和玉的朋友圈,有不少大学时和朋友的合影,每一张都是嬉皮笑脸的。孟和玉照相喜欢做鬼脸,应了那句话,人长得好看果然可以为所欲为。 而当孟和玉不做鬼脸的时候,一般就是他认真玩音乐的时候。 孟和玉在大学组过乐队,是里头的吉他手兼主唱,参加过不少联校的音乐比赛。 同队的键盘手似乎跟孟和玉关系最好,每一次合影都跟孟和玉勾肩搭背,孟和玉甚至还发过和他单独的合影。钟承明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照片里神采飞扬的一对好搭档,内心的最深处,不自知地翻腾起一种异样。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亲密。 -------------------- 钟哥,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才会去逐条逐条看他朋友圈吗…… 第15章 就想听孟和玉夸他好 那天晚上孟和玉看见钟家的庭院里开了花,现实世界里的风风雨雨跟这一处宁静的宅邸毫无关系,钟承明坐在树荫里,膝盖上摊着本书,看见孟和玉只轻飘飘地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起初他们在梦里的年龄幻变莫测,一时是幼童一时又成年,现在梦境稳定下来,他们的年纪也稳定在了本身的状态。 二十四岁的孟和玉朝二十八岁的钟承明走去,连名带姓地喊他:“钟承明。” 他在他身边坐定,问:“你在看什么书?” 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孟和玉凑过来要看,钟承明随他去,反正他也看不懂。 而孟和玉果然不负他望,读了两行就分心,转而去看院子里的花,一朵一朵地开在绿叶之中,洁白的像雪,而空气里飘漾着清甜的花香。 “是茉莉吗?”孟和玉问。 “嗯。”钟承明边看书边回答。 孟和玉只问了这一句话,便没有再干扰钟承明,一溜滚到了太阳底下,折了一根草叼进嘴里,舒舒服服地闭起眼睛晒太阳。 过了不知多久,钟承明再抬头看,孟和玉浓墨一样的发间停了一只蝴蝶。 - 第二天孟和玉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本地新闻,见台风已经停了,立刻容光焕发。 他首先是拉起了阳台的铁闸,外头一片天朗气清,无边无沿的一张天,还残存着几团云,故此太阳并不明媚,但雨总算是停了。 昨天真是好一番风雨,堤岸筑高两米,也拦不住高涨的海水,海岸线被往前扯了好几十米,漫溢了一整条行人路。 雨后的空气本就清新,狂风骤雨之后的空气更是如此,每一处旮旯都被替换上了新鲜的氧气,孟和玉站在阳台上,猛一口深呼吸,感觉两片肺叶都灌满了冰凉,这种冰凉再随着肺叶的搏动周流至全身,叫他由里到外都清清醒醒。 天海合不愧是豪宅,抗洪防洪的建设做得很好,所以即便靠海,也没有出现水淹水浸的情况。 只是别处就不尽人意了,孟和玉收到工作群的消息,说酒吧的玻璃被吹碎了大一片,看情况得再放两天假。 孟和玉打算先四处转转,看看有哪些店还开门。他家里跟闹饥荒一样完全揭不开锅了,食物是这两天假期的生存关键。 他出门的时候正正撞上了钟承明,一身休闲便服,只T恤加牛仔裤,整个人年轻了五岁不止。 其实昨晚钟承明穿得也很轻便,但在暗色里孟和玉感受不到那种氛围,现在苍天白日下面对面一看,不穿衬衫不打领带的钟承明真像个大学生,还得是校草级别的那种。 钟承明托了托黑框眼镜,只朝孟和玉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孟和玉这边则是一句字字都是笑的“早上好啊钟哥,昨晚真是太谢谢你了,钟哥这是去哪?”。 “买点东西。”钟承明回答。 “这么巧!”孟和玉兴奋地说,“我也是,出去买吃的,我肚子饿死了。” 电源还未恢复供应,两个人拾级而下,楼梯道有些窄,只容一人通过,钟承明就跟在孟和玉身后。 刚起床的孟和玉发丝乱翘,钟承明比他踩高两阶,向下看他乱蓬蓬的头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给他把头发捋顺了。 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钟承明不免一怔,他怎么会想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 一定是因为孟和玉的头发太乱了,钟承明有洁癖以及轻微强迫症,连吃过的面包都不肯就这样放在餐桌上,必须得收进橱柜里。桌子只能空无一物,不能放置任何物品。 为了避免钟承明尴尬,孟和玉没有没话找话聊,只是轻轻地哼着歌,一首钟承明没有听过的歌。钟承明不听歌。 大概是变声期嗓子护得好,孟和玉的声线是典型的少年音,刚刚好的朗润,高一分太尖细,低一份太粗沉,就这样最好,最难得。 楼梯间比较窄小,声音一出口就荡开,自带空灵效果。 对搭惯了电梯的人来说,五层楼梯算是多的,但钟承明听着孟和玉哼那不知名的曲调,不知不觉就到了楼下。 等孟和玉突然不唱了,钟承明心里竟有一丝不自察的黯然。 “钟哥去哪买东西啊?”孟和玉转过头问。 “过两条街,有一间便利店,”钟承明答,“去年台风第二天就开了,今年不知道是不是。” 孟和玉脸上亮起欣喜的光:“那钟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钟承明已经给过孟和玉太多的例外,已经不差这一次。 “随你。”钟承明说。 - 便利店确实坚韧地开张着,孟和玉一个喜出望外,差点无视遍布的水洼直接冲上去。 幸好钟哥还在身边,孟和玉能够管得住自己,老老实实地跟在钟承明后边进了便利店,而后两人就各买各的,暂时分道扬镳。 钟承明第一件买的是手电筒,孟和玉第一件买的是芝士蛋糕。 便利店不大,走两步就能汇合。钟承明看着孟和玉两大袋的零食,对这人好吃的程度又刷新了上限。 等到了收银台前排队,他还是排在孟和玉后边,盯着他两袋胀鼓鼓的零食,本不是他的责任,但还是忍不住提醒:“手电筒买了吗?” “买了啊!”孟和玉回过头朝他笑,“吃的太多,给藏住了——话说回来,钟哥知道有哪间餐厅还开着吗?我好想吃点热食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 钟承明无奈道:“我们那一片断电了,你走远一点或许有。” 孟和玉一声好耶!眼睛都笑不见了。钟承明只得跟他强调:“我只是说或许有。” “或许都好啊!”孟和玉满怀热望。 钟承明只买了一支手电筒加少数干粮,一只手提着很轻便,而孟和玉提了整整两大袋吃食,重倒是不重,只是走起路来难免笨拙些。 钟承明起初没有主动说要帮忙,是后来看不过眼了,才在楼梯间停定,叫孟和玉递给他一袋。孟和玉不大在意地说不用,很轻的,钟承明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孟和玉就分了一袋给钟承明了。 听过孟和玉的歌声,钟承明才知他声音的动听与可贵。 此时一声“钟哥”,喊在耳边就变得格外酥软了。 何况孟和玉又接了句:“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钟承明想,其实他会叫孟和玉把袋子给他提,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孟和玉会说这种话。 他其实是不是就想听孟和玉夸他好。 - 回到家以后来了个好消息,经过几个小时的紧急抢修,电源已被驳通,孟和玉一蹦三尺高,欢呼这两天假期可以尽情打游戏了。 当然他还记得热食的事,回家安置好各色食物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出了门,五层楼跑上跑下都不嫌累的。 他临走前问钟哥吃不吃,钟承明当然不吃,但竟是用了三秒来犹豫,然后才给出了他本应脱口而出的答案。 等孟和玉走后,钟承明不禁疑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停电一场,不过是收留了孟和玉几个小时,这么浅薄的交情,怎么会让他的社交变了样——虽然是极细微的改变,但已经足够成为危险的预兆。 毕竟他已经无法将孟和玉划为陌生人。 大学宣布所有教职员留在家中工作三天,钟承明很满意这个安排,他这种人,相比起实体会议,当然更喜欢不用跟人接触的线上会议。 云层还未散尽,孟和玉走后不久,外头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钟承明一边参加着网络座谈会,一边望向玻璃窗外雾一般的薄雨,心头浮现了应景但不应时的担忧——孟和玉出门的时候带伞了吗? 耳机里一声“钟教授”提醒他回神,他轻咳一声,即便刚才分了心神去想孟和玉,他依然接收到了同学的提问:“你的想法很好,但不现实……” 雨越下越大,钟承明的担忧也越来越重,重到沉甸甸地垂在心头,没有办法不去管。 等会议结束,钟承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孟和玉的头像,指尖悬在键盘上,都已经打开了对话,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问他带伞了吗? 告诉他没带伞就等雨停了再回来? 还是说…… 钟承明又望向了窗外,还是说,让他留在餐厅别动,他现在就去接他。 ……这是做什么。 钟承明一察觉到自己的想法,立刻就锁了屏,孟和玉那一张拿着可乐的头像暗下。 要说此前他帮孟和玉的忙,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是邻里互助,那因为担心他没带伞而特地出去接他,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个范围。 钟承明,他问自己,你在做什么? 还未找出个答案,门铃忽然响作。 会来按他门铃的,只有一个人。 钟承明的心跳蓦地加快,一击一击地擂在胸膛。他从书桌前站起身,疾步去开门。 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孟和玉。 站在门前,从头湿到了脚,一缕一缕如墨似的黑发贴在额前和脸侧,全身都在朝下淌着水。 可他的笑容还像以往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钟哥!” 孟和玉的手臂动了动,钟承明这才注意到,孟和玉的怀里一直护着盒东西。 “这个炒面太好吃了!”他将它举到钟承明眼下,“我一路跑回来的,钟哥,你趁热试试!” -------------------- 笨蛋小孟撩而不自知。 钟哥追妻路漫漫,要加油啊!(拍肩) 第16章 有个客人,希望你能陪陪他 钟承明盯着孟和玉,像第一天认识一样盯着他,意图想将他看穿,却无从下手。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孟和玉了,可每到这种时候,又觉得他那一对纯澈的蓝眼睛里,全是叵测的杀着。 孟和玉没有察觉,察觉了也不在意,他对人就是一腔热诚,好与坏都分明,正因如此,钟承明才冷汗淋漓。 这几年的心理辅导,与其说他在学着梳理幼时心结,不如说他在学习如何融入社会,隐埋自己天性里的畸形,做个正常人,与其他正常人相处。 其他正常人很多算计,成年以后交朋友更是先讲成本效益,大家的时间与精力都是有限的,适度的帮忙可以,侵犯到利益就不可以。 钟承明就是用这一套模型去解释人际交往,然而这对孟和玉似乎不起作用。 最简单的往往无解。 孟和玉的衣服已经湿透,要是脱下来一拧,恐怕可以拧出成吨的水来。 而他对此事全然不在意,只继续举着装满了炒面的外卖塑料盒,见钟承明神色犹豫,又赶紧给他递个台阶:“钟哥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拿回去也行。” 他接着便是要收手,钟承明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拿住了外卖盒,止住孟和玉的动作。 两人的手指在外卖盒底下相触。 因为一口气跑上了五层楼的关系,即便孟和玉在外头被冷风冷雨猛刮猛浇,手指却依旧温热,钟承明与他触碰的时候,能鲜明地感受到属于活物的热度。 一股电流立时自肌肤相触处窜开,直击天灵盖,钟承明猛然收回了手。 孟和玉给他这动作吓到了,也往回退了半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肢体接触,太出乎意料,钟承明皮肤底下的血管全在跳动。隔着镜片他跟孟和玉对视,及时捕捉到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受伤神情。 孟和玉……也会受伤的吗? 他还以为这个人横冲直撞,从不介意碰壁。 钟承明难免觉得自己有义务向他解释:“我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孟和玉不愧是孟和玉,即便受了伤,只要这一句就能将他安抚好:“噢!这样啊。” 他又将炒面递上来:“那钟哥你慢慢吃,我先回去洗个澡。” 这回双方都很小心,没有产生触碰。 孟和玉朝钟承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就转过身打算回对门。钟承明望着他的背影。孟和玉吃那么多东西,依然很瘦,一整件短T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他肩胛骨的流畅线条。 “孟和玉。”等这三个字出了口,钟承明才意识到自己喊了他的名字。 孟和玉又重新转过身,稍稍扬起了眉尾,问:“怎么了?” 怎么了? 他有什么话要对孟和玉说吗? 钟承明怔了一时,无法解读自己的动机,最后只出口一句:“没什么。” 孟和玉本来以为钟承明是要道谢,没听到也不甚在意,只是招了招手,说:“那我先回去啦!” 孟和玉的确是一路跑回来的,还将怀中的塑料盒护得很好,面条依然温热。 仿佛带着他肢体的温度。 钟承明回想起方先他们指尖的相触,那种特殊的触感依旧在脑海里往复不已,一旦往细里回忆,就要将钟承明淹没。 钟承明其实对煎炒炸一类的油腻食物没什么兴趣,可对着这一盒炒面,他还是动了筷子。 其实在钟承明客观的味觉认知里,这盒炒面远远没有孟和玉描述得那么回味无穷,但从主观角度而言,钟承明的确尝到了点不一样的味道,很难形容,大概可以称得上是美味。 而他上一次觉得一件东西美味,似乎还是在梦里。 孟和玉很危险。 事态到了这一步,钟承明再不能发觉其下的暗流,就太过松懈。 他不应该跟孟和玉再产生任何多余的交集,他们的人生本来就是平行的两条线。 他钟承明的生活,跟谁都是平行的两条线。 - 南方城市经常受到风灾困扰,处理善后工作的经验丰富,台风后的第三天,除了一些道路因为树木的拦截而无法使用之外,市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已恢复了秩序,包括Instinct。 一场风暴以后暑气散了很多,走在街上相当清凉。孟和玉凌晨下班后走在街上,更觉得凉爽。夜的深处甚至有了些秋的意蕴,当然现在远远不到入秋的时候。 周五晚上曹子鑫来值班,绘声绘色地描述给孟和玉听他们大学惨烈的灾情。 海大里的绿植当然不少,这一场风灾呼啸,吹得几棵根基不稳的新树东倒西歪,同学都没法搭乘学校公交,去哪都得步行,上山下山的那叫一个惨。 “钟教授呢?”孟和玉问出口才疑惑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 应该是因为有段日子没有钟承明的消息了。 台风以后他再没见过钟承明,他们俩很少有机会接触。 一是因为他们的作息本来就是错开的,产生不了多大的交集。 二是因为孟和玉顾忌着钟承明的孤僻性格,指头碰一下反应都那么大,孟和玉没什么事也不会特地去按他门铃。 三是因为钟承明避着他,当然这一点孟和玉本人无从得知。 钟承明有次出门是看见了去买早餐的孟和玉的,然后他立刻关了车窗。 曹子鑫没想到孟和玉会关心这个,奇怪地问:“钟教授什么啊?” “嗯……”孟和玉有一丝尴尬,只得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他不是开车吗?学校里道路不通,那怎么办啊?” “这还用你操心啊,”曹子鑫乐了,“用学校附近的日租停车场不就行了,他那么有钱,跟很多医药公司都有合作,研究经费还都是别人上赶着送他的。” “啊?”原来钟哥这么厉害的吗?孟和玉又对钟承明刷新了印象。 “啊什么啊,你住人家对面,竟然不知道人家的来历吗?”曹子鑫在以己度人,孟和玉还真对别人的家底没有多大兴趣,曹子鑫不提,他压根就不会想查。 “什么来历啊?”孟和玉配合着问。 “你上网搜他名啊!——”曹子鑫说到这,看了眼员工休息室的钟,距离上工还有时间,干脆道,“算了,我直接告诉你好了。钟教授姓钟,钟思集团,你听过吗?” 孟和玉摇头。 曹子鑫心里感叹果然隔行如隔山,这么响的名号孟和玉都没听说过:“总之就是国内一医疗集团,从诊所医院到美容中心再到药厂,相当庞大的家族产业,现任总裁是钟教授的大哥。” 孟和玉恍然大悟:“哦!懂了!” 实则孟和玉的家境也非常殷实,他父亲在俄罗斯那边有好几个厂,做进出口贸易。 但相比起曹子鑫描述的钟家,显然还是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何况某些医疗服务算是暴利行业。 他跟钟承明本来就隔着一段距离。钟承明成熟、沉稳,是个天才,从事着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还在二十八岁这样年轻的年龄就登上了这个行业的高峰,积累到了一定的名望。 而他二十四岁,学习一般,只懂得吃喝玩乐,本来毕业以后该回俄罗斯接手一部分家族生意,却在这个节骨眼被家里人赶了出门。 如果不是好友相助他恐怕到现在还无家可归,可即便相助了,他也只能在这间实质为夜店的酒吧里,干一份难以启齿的工作。 台风过后生活重回正轨,憋了好几天的年轻男女们更加饥不择食,孟和玉从员工休息室出来,经过二楼的包厢,听见里头传出淫糜的叫响。 孟和玉揉了揉耳朵,加快了脚步,一旁的曹子鑫却神色如常。 “你找工作的时候知道吗?”孟和玉不禁想问。 “知道什么?”曹子鑫朝那间房的方向侧了侧头,“暗娼?这不明摆着的吗,这里生意这么好,难道一个个都真只为来喝酒啊?那我们也对不起老板开的高薪啊!” 孟和玉不说话了,曹子鑫比他小,却远比他世俗圆滑,最起码他签合同的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这里还做娼妓生意。 他虽然热爱吃喝玩乐,但还是以吃喝为主,骨子里一向是家里那个最乖的老幺,很少光顾红灯区,自然也看不穿背后的生财之道。 他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大学四年的国际贸易读了个寂寞,签合同也不长心眼。 等老板在他工作到一半、突然叫他去办公室以后还傻里傻气的,不明白老板这是什么意思:“维护店内秩序?” “当初签合同不是有这一项工作要求吗?”黑眼圈极重的经理在老板身旁,笑得像只狐狸,“小孟可得尽责啊!” 孟和玉如坠五里云雾:“店里有人不守秩序了吗?没看见啊!” “如果你不跟着他的要求做,可能就会不守秩序了。”很少在员工面前出现的老板此刻站起了身,从办公桌后绕到了孟和玉身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有个客人,希望你能陪陪他。” -------------------- 钟哥不妙 第17章 找个俄文老师 孟和玉的整个世界都抖了一下,用了一段时间来消耗这句话背后的信息量:“陪陪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随意应付一下,”老板说得很轻巧,“这位可是个做钢筋建材的大老板,点了名要你这个中俄混血的小哥。” 怎么会是只随意应付一下,这是什么场所?孟和玉回想起不久前二楼包厢里传出的叫喊,便觉得如同上刑,不由着急道:“可合同上说了,我只是个吧台服务生啊!” “服务生服务生,就是要服务客人啊!”老板掂着请求的语调,“小孟啊,我在你最需要工作的时候收留了你,现在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吧。这样,看你表现,给你加薪? ” 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了,孟和玉还想辩驳,老板看出他的态度,立刻软的不行来硬的:“孟和玉,认清楚自己身份。你人已经卖到这里来了,不陪客人就赔违约金,自己看着办。” 违约金三个字堵住了孟和玉将要出口的反驳。 好几十万,换以前他或许能拿得出手,但现在他哪来这样一笔天文数字。 只得妥协。 - 那个所谓大老板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走过去的路上孟和玉每一步都在刀尖。 推开门,是个约莫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形矮胖,整个人很舒适地靠在沙发上,圆鼓鼓的肚腩也就凸了出来,光亮的脑壳反射着吸顶灯的光。 一刹那绝望就冲上孟和玉心头。 待看清这男人左手无名指原来有圈戒指,孟和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一粒钻石,即便是在昏暗灯光里也格外耀眼。 经理向他介绍,说这位就是王老板。王老板依声上前来,一笑就更显老,皱纹在耷拉的肌理里四处游动。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孟和玉,那种目光是让人很不舒服的审视目光,仿佛在为孟和玉度价。 显然孟和玉在他这里得了一个高价,换得他一个满意的笑容。 经理哈着腰知趣退下:“王老板您慢慢,有事电话按零字,会有专人上来的。” 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种警报,孟和玉整颗心都在胸膛里吊了起来。 王老板客客气气地让孟和玉坐,孟和玉提防着,只坐进了单人沙发里。 奇怪的是王老板也不甚在意,舒舒服服地坐回了本来的位置,审视的眼光则继续在孟和玉脸上梭巡,嘴角的笑也越来越深:“你叫什么名字啊?” “孟和玉,和田玉的和玉。” “哦哦!好名字好名字!文雅!”王老板又问,“你是爸爸是俄罗斯人,还是妈妈是俄罗斯人?” “我爸。”孟和玉从来健谈,但现下一个字都不多答,在心里暗暗掂量这种场景对他而言有多危险。 出乎他设想的是,王老板的话题越来越偏:“你今年多大啊?学历怎么样?” “二十四岁,北上外国语毕业,读国际贸易的。” “咦!还是个大学生啊!怎么来这打工了?” 孟和玉含糊带过:“体验生活。” “那不错,年轻人多吃吃苦是好事,”王老板又问,“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两边跑,但主要是在俄罗斯。” “俄罗斯哪里啊?” “莫斯科。” “哎!”王老板突然一拍手掌,“那可太好了!” 这一番对话下来孟和玉彻底状况外,不知道好在哪里。 王老板也看出了他的困惑,从身侧的公文包里取出一部平板。 孟和玉留意到平板的锁屏是个年轻女孩,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王老板就大大方方地将平板放到了他膝前的茶几上,介绍道:“这是我女儿,漂亮吧?跳芭蕾舞的。” ……等等? 这气氛怎么突然变得跟相亲一样? 平板里的照片是艺术照,是请专业摄影师在影棚里拍的。照片里的主角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穿着一身洁白的芭蕾舞裙,纤细的双臂像翅膀一样徐徐展在两侧。 因为只十四五岁,五官还不算完全长开,不算特别漂亮,但的确是个清秀小姑娘。 王老板这才将缘由摊开讲明:“我女儿今年十二月,要去莫斯科参加一个国际芭蕾舞比赛,赛前还有什么集训,我跟她妈就想给她找个俄文老师。” 孟和玉一句话磕磕绊绊的:“找、找个俄文老师……?” “对啊,想着给她请个俄国人,感觉比较靠谱,”王老板说着又是一笑,“其实我之前来过。” 来谈一桩生意,推杯换盏间谈妥下来,正巧孟和玉进来送酒,生意伙伴笑着说这好像是个俄国人呢,在场的便让他唱首喀秋莎。 孟和玉觉得这场合唱喀秋莎不合适,便换了首普通童谣应付他们。 没想到这就叫王老板留意下来了。 “我当时就想,这小子中俄混血,肯定两种语言都正宗,而且我看人很准,”王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这人有耐心,脾气好。那天那一堆牛鬼蛇神,你都对付下来了。正好今天有空,就顺便来检验一下你到底合不合格——真想不到,你还是个北外的大学生呢!” 孟和玉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好玩:“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王笑妍,”王老板一边说一边拿着根食指凭空比划,“微笑的笑,妍是女字旁那个妍,小名叫妍妍。” “可是我没有教俄文的经验。”孟和玉老实道。 “这就得你自己准备了,工资方面我们不会亏待你的,”王老板越看越觉得孟和玉就是最佳人选,直接安排起了上课日程,“八月份还是暑假,可以每两天上一节课,等九月份开学以后就安排在周末,争取十二月她去集训的时候,能应付日常对话。” 其实以孟和玉在Instinct的工资,已经足够平衡他的日常开销,只是多赚一点钱总归是好,毕竟他一直想给白琳交房租。 尽管白琳愿意慷慨相助,但他总占着别人的房子,到底还是不太好意思。 “嗯,明白了,”孟和玉从兜里掏出手机,“那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交换完联系方式,王老板马上就商量起了上课的日子,就定在一个星期后,容孟和玉准备教材。 八月份的上课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十点,过后王笑妍还要去补数学。 王老板看似粗枝大叶,考虑事情却很周全,问孟和玉做这一行的,是不是作息不太规律,早上九点就要上门会不会太早? 孟和玉说不会啊:“我平常八点半就起来了。” 王老板就更欣赏他,毕竟能够坚持早起的人确实毅力可嘉。 几轮对话安顿好了之后的课程,王老板今晚似乎很有时间,说要开车带孟和玉认认他家的路。 王家不在天海合,天海合说到底还是单元楼,不符合王老板这暴发户的配置,他家在附近的别墅。 工作方面王老板已经打点好了,说是带孟和玉兜完圈子就直接送他回家。孟和玉今晚能提前下班,高兴得很,离开Instinct的步子都是轻盈的。 提前从工作里解放,得意忘形了,也就没有留意到对街的灯柱下,有个人停住了脚步,望了过来。 钟承明眼睁睁看着孟和玉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这一带最有名的夜店里出来,坐进了一辆名贵轿车。 -------------------- 钟哥输液,输的什么液,伤心欲绝夜。 第18章 我想不必了 钟承明很早就预约了这间催眠治疗机构,先是因为排期问题耽误了一阵,后来又因为台风来袭,中心需要时间修缮,又耽误了几天。 等到文员打电话来跟他确认就诊日期时,钟承明已经感觉不到这件事的必要性了。 只是既然已经确认了预约,去去总没有损失。 钟承明是个科学家,倾向用科学来解释一切。 催眠疗法也是现代化的有科学研究支持的治疗手段,不过主要是用以帮助心理疾病,焦虑、抑郁、创伤后遗症……钟承明的情况十分特殊,这种疗法未必对他有成效,只是试一试无妨。 他在窗口完成了登记手续,而后就进了一间拉紧窗帘的房间。催眠师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长相和蔼,声音也和蔼,温声问他情况。 钟承明斟酌着回答,告诉她自己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 “还有同一个人。”钟承明说。 - 钟承明今天没开车,下班以后直接就去做治疗了,离开中心时大概是晚上八点。 他在商场里挑了间干净的餐厅,坐进了角落的位置,以随机选择的方式选好了晚餐,顺便给他的心理咨询师张老师发了条微信:无效。 张老师的回复过了半小时才过来:刚打电话问了,我那老同学说你不适合做这类治疗。 自主意识太强,戒心太重,观察力也超乎常人,很容易察觉到暗示和指导性的意象,由始至终保持警惕,无法进入半睡眠状态。 张老师关切地问:要不帮你换个人?我认识个权威,只是人在北京,得麻烦你跑过去一趟。 钟承明盯着白色对话框里的文字。桌上的汤渐渐转凉。 他最后回答:我想不必了,我目前可以接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 - 说他最近一直在做同一场梦已经不准确了,他只是梦到了相同的场景和人,但情节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这是他的梦,所以相比起孟和玉,他能掌握更多的碎片信息,甚至能够记起一些画面。 梦里都是好天气,家里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只有他跟那个梦中人。他看书,那个人就躺在草坪上,叼着草晒太阳,两相安静。 偶尔那个人会滚到钟承明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仰起他那傻乎乎的笑,问:“钟承明,有没有东西吃啊?” 在梦里一切感知都无限接近真实,钟承明也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美味。 有时候钟承明觉得,这样的梦一直做下去也未尝不可。 钟承明始终不知道梦里那个人的来历,印象中那个人一直强调他并非钟承明臆想出来的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小心闯入他梦境的,可这也未免过于奇幻。 何况今天催眠师给他的评价也说明了不是吗?他是个警惕的人,别人难以潜入他的意识。 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世界上真会有那么符合他审美的容颜吗?钟承明已经不记得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了,是不是眼睛很大,是不是皮肤很白。 钟承明只知道那个人五官的每一道线条,都是按着他的心意长开的,每一笔神情都恰到好处。 还很傻,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不会多想。 ……钟承明一愣。 这性格怎么那么像…… 说起来,自己开始做梦,好像就是在孟和玉搬到对门之后…… 台风过后的夏夜很清爽,闷热的暑气给吹得四处乱窜,夜的深处甚至有了凉意。 钟承明一边在脑里思考着两件事的可能关联,一边往天海合的方向走。 最终的结论是没有关联,他连那个梦中人是否真实存在都不能肯定。说到底,整件事还是过于奇幻,用心理学来解释已经相当勉强,再牵扯进来这种设定,那么什么才叫现实? - 没有关联。 隔着一条街,钟承明望着孟和玉跟在一个身形矮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从一片灯红酒绿中出来。 脸上是带着笑的,是孟和玉独有的那种傻里傻气的笑容。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说了什么,孟和玉笑得就更开心了。钟承明隐隐听见他说:“您真风趣。” 中年男人为孟和玉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他道着谢坐进去。而后引擎发动,银白色的轿车驶进街道深处,转弯,消失不见。 钟承明伫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关联,那个梦中人跟孟和玉不是同一种性格,那个梦中人,不应该像孟和玉这样,表里不一。 钟承明曾经疑惑过孟和玉的真实工作,为什么叫他夜夜凌晨才到家。目下有了合理解释,如果他的工作需要他在夜店流连。 钟承明在天海合住了两年,很清楚周边的环境,自然也知道这间酒吧壳子底下的生意。 孟和玉的样子很年轻,这么年轻就买下了天海合的楼盘,不是家境殷实,就是生财有道。 可是钟承明又无法忘记孟和玉一边哭一边吃苹果派的模样,一对蓝眼睛干净得慑人。 记忆里的孟和玉跟刚刚看见的孟和玉在相互背叛,都是同一张脸,钟承明不相信他能轻易变出两副模样。 钟承明终于重新迈开步子回家的时候,孟和玉正在记认街口。王家所在的别墅区也采了海景,不过离海岸线更远一些,在半山上,一条路兜兜转转,的确有点难找,难怪王老板说带他走一遍。 王太太出来迎他,一瞅他的模样就变了脸色,拉着王老板嘀咕:“谁让你找个这么俊的!妍妍要是不认真学习怎么办?” “这你跟妍妍自己商量,我百分百按她要求找的人,一、母语是俄语,二、长得帅。” “她跟你讲找个帅的?!”王太太瞪大了眼睛,“这女人!” 原来当初王老板看中他,还因为他长得帅。 孟和玉站在车边,颇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板止住了太太的牢骚,拉过了孟和玉道:“总之,这小孟,下个星期就来上课。我今晚有时间,带他认认路,现在就送他回去了——对了,小孟住得近不近?” “近、近,”孟和玉道,“我住在天海合。” 王老板一下捞清了孟和玉的底,一拍他肩膀:“小孟有才啊!是读金融的,找工作之前先来体验生活,不错不错。” 王老板送孟和玉到天海合门口,两人挥手道别约定微信再联系。 孟和玉回到家的时候钟承明在洗澡,由此就没有听见孟和玉到家时,电梯那一声提示性的“叮”。 误会就此越铸越深。 第19章 不要装出这副假意关心人的样子 当晚的梦里又下起了雨。 这场梦已经晴朗了很多天,孟和玉都要忘记这里原是会下雨的。一声惊雷隆隆,把孟和玉吓回了神。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大雨倾盆而下,万物恶形恶状。 宅院里的花草都隐匿在暗夜里,洁白的茉莉被豆大的雨珠狠狠打落,颓丧又无助地沉进泥水之中,一地残枝败叶。 往常大大敞开的院门此时紧紧闭拢,孟和玉伸手推了推,大门纹丝不动。 只得重新爬树。 孟和玉发着抖爬进钟家大宅。这雨太冷了,几乎结成了霜。而孟和玉满手是血,被树皮蹭的,一条一条全是细细密密的血痕。 他喊着钟承明的名字,没有回音。 于是逐间逐间房搜索,最后在书房找到了人。钟承明还是成人的模样,倚在窗边,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若有所思。 在目光触及钟承明背影的那一瞬间,孟和玉终于松了口气。 梦里的世界千变万化,至少钟承明永远不变。人对不变的事物很容易滋生依恋。 “钟承明,”他走上前问,“你不开心吗?” 钟承明回过头来,看见孟和玉一身湿透,不禁皱紧了眉。 孟和玉还在担忧地问他状况:“我能帮你吗?” “你是不是忘了?”钟承明问,“我们都对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没有印象。” 孟和玉一愣,他确实忘了。 他已经习惯把钟承明当做一种确切的存在,晚晚梦中有期,却忘记了自己之于对方、对方之于自己,都不过是梦中的残影,醒来以后两相忘却。 他们或许已经在现实生活里打过照面,可他们谁都不认得谁。 孟和玉终于尝到了一丝苦涩,他挠了挠头,小声道:“是,我们都不记得醒来以后的事,可是你的心情应该很差吧?你看,这天气。” 像要和应孟和玉的话,一道闪电倏地劈过,一刹照亮半边天,照亮远山高低起伏的轮廓。 钟承明眼见孟和玉的双眼,随着那一道闪电一起亮了一下。 而后是一声闷雷,撼动着天幕。 “你想吃点东西吗?”孟和玉安慰人,头一句话一定是这个。 钟承明此时不知为何,脱口就是对孟和玉的讥讽:“是你想吃吧?不要装出这副假意关心人的样子。”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 孟和玉满脸不可置信。钟承明在他眼里的确难接近,但不是完全不能接近。至多只是冷淡了点,本性还是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吐出如此恶毒的字眼。 而钟承明比他更诧异,尽管这份诧异没有在他的神情里显露出来。 他为什么要对孟和玉说这种话?孟和玉爱吃,问人也是先问温饱,很符合他的性格,自己为什么会质疑他的真心。 孟和玉脸上的不可置信过后,就是受伤的神情。 “钟承明,”他的语气滞重,“你这是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吃点东西或许会开心起来而已,我没有假装关心你,你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个字叫钟承明沉默,这是孟和玉第一次为他们的关系下定义。 他在现实里究竟遭受了什么,为什么一对上孟和玉的眼睛,就想揣测他的动机。 钟承明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静,他也是这样跟孟和玉提议的:“你先去洗个澡吧。” 怎料孟和玉没有动作,眼里出现了罕见的倔强。钟承明那一句是真的伤到他了,他在等钟承明解释。 他很好哄的,只要钟承明肯解释,哪怕只敷衍他说心情不好口不择言,他都会平复下来。 可是钟承明没有。 见孟和玉不走,那他就自己走,擦过孟和玉的肩膀。 孟和玉一慌,突然捉住了钟承明的手臂。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钟承明微微低下眼,看孟和玉白皙而纤细的手指,扣在自己的小麦色肌肤上。 孟和玉这才意识到这样拽着人不太对劲,张皇地又松了手,语无伦次道:“我、这间房子就我们两个,你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孟和玉已经松了手,但钟承明还是看着他拽着自己的地方。 肢体接触。 他最厌恶的一件事情,肌肤贴着肌肤,彼此温度相渡,而血脉在皮肤之下相冲。 可他跟孟和玉的第一次肢体接触,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不适。 当然也有电流一般的异样感觉,自接触的那一块皮肤窜开,可钟承明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进而条件反射地甩开孟和玉的手。 是否因为这是他的梦境,他对一切都有绝对把控,甚至天气也随他心情变换阴晴。 还是因为在梦里他们的感官交融,孟和玉对美食的感知都融入了钟承明的味觉,而钟承明对肢体接触的厌恶也被孟和玉削弱。 钟承明找不到原因,在梦里什么都出乎意料,许多桎梏着钟承明的枷锁都被摘除,他可以直视孟和玉,可以触碰孟和玉。 这是梦,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梦。 钟承明探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孟和玉的手背,没有不适。 他张开五指,牵住了孟和玉的手,将他的手心转上来,一字一字问:“怎么有血?” “我爬树进来的。”孟和玉小声说。 钟承明叹了口气,这梦什么都很逼真,就算爬个树手掌也会被蹭破皮,会流血会疼。 “先处理一下吧,你坐着。”钟承明说。 就算是梦里的伤口,也不能放着不管,这细细密密的看起来确实触目惊心,孟和玉应该是爬到一半差点滑下去了,用力一把树干,才在掌心拉出了这么多伤痕。 都是男人,用不着怜香惜玉,可对着这伤口,钟承明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孟和玉坐在桌边,等钟承明拿来了酒精和纱布。 椅子只有一把,给孟和玉坐了,钟承明就站着弯身,动作轻柔地为孟和玉处理起伤口。 天花板的吊灯在钟承明身后,他弯身的时候,就朝前拢下阴影,将孟和玉困在其中。 梦里的一切感知都很真实,孟和玉可以闻到钟承明身上,有一种健康男性的气味。 难以形容的气味,不是那种花枝招展的香,可就是很好闻,随着钟承明的影子一块笼罩下来,叫孟和玉的心无端猛跳一记。 孟和玉很好哄,主要是因记性差,只要钟承明为他这样温柔地处理一次伤口,他就将钟承明刚刚那一句讥讽忘得干净。 何况钟承明在为他的手掌裹好纱布后,又主动跟他解释:“我似乎被人骗了。” 梦很神奇,桎梏着钟承明的所有枷锁都被摘除,他甚至可以向孟和玉敞开心扉。 钟承明想,其实是因为安全。 他知道这是梦,而梦终究是梦,不会对现实生活造成任何威胁。他无需启用什么自我保护机制,无需尽可能地回避与他人的接触。 “被人骗?”孟和玉惊讶道,“是在现实里吗?” 钟承明说是:“我以为他很简单,但其实他最复杂。” 这一句话本身就很复杂,孟和玉没有明白,他只是生气地说:“那就不要跟他来往了!会欺骗你的朋友,不要也罢!” 钟承明看进孟和玉的眼睛,想这人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明明是梦中虚幻的残影,却比谁都真实。 “孟和玉,”钟承明忽然问,“你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当然是啊!我说过了,我是不小心闯进你梦境的。” “可这有可能吗?我尝试过催眠治疗了,连受过专业训练的催眠师都很难进入我的意识,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核心问题,孟和玉要是知道答案,事情早就解决了:“不知道啊!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被困进了你的梦里?” “我还是认为,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产物,否则这一切就没办法用科学来解释了。我最近读了很多有关梦的权威著作,从古至今没有两个人一起做清醒梦的文献。”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这里,钟承明义正辞严,搞得孟和玉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难不成我真是……真是你想象出来的?” “这是最好的解释。” 因为是钟承明自己想象出来的,所以孟和玉长得这样符合他心意,又让他感觉到安全、不用防备。 谁会介意跟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格四目相对,产生肢体接触。 “人的大脑有无限可能,在我不自知的时候,大脑擅自在某处创造了你,这是完全可行的,”钟承明继续为自己的说法佐证材料,“否则世上就不会有人格分裂症。” 孟和玉本来就给一场大雨浇得晕头晕脑,给钟承明这样言之凿凿地一说,更加没底气了:“不会吧……” “我始终认为催眠师无法进入我的意识,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连专业的催眠师都束手无策,孟和玉这种笨笨傻傻的,又哪来的神通,能晚晚进入他的梦里。 钟承明说完这句话就进了浴室,取回毛巾盖到孟和玉的头上,为他擦拭起头发。 孟和玉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问题,回过神来眼前已经一片白。钟承明给他擦头发就不像处理伤口那样轻手轻脚了,放开了手揉搓,搓得孟和玉摇头晃脑。 “或许……”孟和玉头晕目眩,“我真是你想象出来的。” 必须是这样,钟承明想。 必须是这样,孟和玉才永远不会欺骗他。 -------------------- 口里讥讽老婆假情假意,看见老婆伤口又心软得不行,唉,男人。 (因为钟哥意识比较强,所以现在主要是小孟到钟哥梦里做客,之后钟哥也会去小孟的梦里的,到时候小孟也能记起一点关于钟哥的细节了) 第20章 太寂寞,出来猎个艳 孟和玉第二天上班,感觉杜珊珊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躲躲闪闪的。 他不是个喜欢猜测的性子,寻到一条间隙,逮着杜珊珊就直接问:“怎么了你,一直欲言又止的。” 今天是星期日,曹子鑫还在,孟和玉察觉到杜珊珊跟他交换了一个眼色。 杜珊珊喜欢曹子鑫,至少是有好感,私底下找孟和玉犯过好多回花痴了。 实则即便她没有一再找孟和玉说曹子鑫的好,孟和玉也看得出来。杜珊珊心地不错,但有些好是非,管不住嘴,什么都要求证一番。也因此她如果爱慕谁,明眼人都能轻易看得出来。 曹子鑫性格精明,对杜珊珊的心意他当然有数。孟和玉一直觉得,曹子鑫其实是有点避着杜珊珊的。 而杜珊珊这里虽然满心欢喜藏不住,可一对上正主气都泄尽,也不敢同他有太多接触。 是故当孟和玉察觉杜珊珊跟曹子鑫交换了眼神以后,心下是有些惊讶的。他这才早退了一天,这素来两句话都没有的两个人,竟然就有了交集? 他不知道这交集是因他而起,昨晚他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离开,店里有不少人都看见了。 这种是非地,最不缺的就是流言,一星半点的材料都能添油加醋做一道好菜,何况还是孟和玉这么块鲜美的谈资。 杜珊珊想过私下问孟和玉干什么去了,一想又觉得如果事情真是大家所讲的那样,那孟和玉肯定不方便开口。 曹子鑫这时正好经过,看见她的微信界面,就忍不住回了句:“别乱想,谁出去卖都轮不到小孟出去卖。” 杜珊珊回过头,一时不知该为曹子鑫和她搭话惊讶,还是为曹子鑫的话惊讶:“诶?” “小孟家里很有钱。”曹子鑫说。 杜珊珊一脸不可置信,但曹子鑫没有解释太多:“小孟的家底不错,会来这里打工,大概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他不会想不开做傻事的,你跟他接触了这么久,还不了解他吗?” “也不算久,”杜珊珊算了算,“一两个月而已。” “一两天就够你看穿他了。”曹子鑫笑道。 杜珊珊没有同感。曹子鑫是海大的高材生,书卷气却一点都不重,即便是在酒吧打工也如鱼得水,很懂得对付客人——尤其是女客人,调笑手到拈来,又懂点到即止,很招女客人的欢心。 他少年老成,能够轻易看得穿孟和玉,但她杜珊珊未必。 昨晚她可听闻了,那位老客人点了名要孟和玉去陪他,后来还直接把孟和玉带走了,这是她亲眼所见,除了那种龌龊生意,她很难找出其它解释。 “怎么又不说话啦?”孟和玉擦拭着高脚酒杯,杯沿在橙黄色的灯下亮着一圈光。 孟和玉的眼睛很清澈,像海,却又不像海。海不能容人一眼看到底,但孟和玉的眼睛可以。 杜珊珊对着他的眼睛,里头纯洁、良善,毫无攻击性。 “你昨晚去了哪?”等反应过来,杜珊珊已经脱口而出了。 孟和玉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注视着他的眼睛,人就会不自觉地卸下防备,将想说的直接说出口。 “没去哪啊,跟那王老板去了一趟他家,见了见他的太太,就回家了。” 杜珊珊惊得差点站不稳:“你去见他太太?!” “对啊,”孟和玉停了停,这才迟钝地意识到昨晚那一切,在杜珊珊眼里是什么情节,于是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不是啊,你别想歪。王老板是请我去给他女儿补习俄文,他女儿十二月要去莫斯科芭蕾舞集训,想请个俄国人做俄文老师,我有微信为证的。” 杜珊珊的胸膛里松了心,一转眼看见旁边的曹子鑫给她递了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杜珊珊登时自觉,自己远不及曹子鑫相信孟和玉的为人。她认识孟和玉的时间比曹子鑫还要久,但他们的友谊显然更加坚固。 一丝愧疚浮上杜珊珊心头,她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 星期一曹子鑫回了学校,钟承明却来了Instinct。 事缘并不复杂。钟承明星期六加了班,星期一检查好数据就提前离开了,其时约是下午三点半,他驾车驶过Instinct所在的街道,就从车窗里看见背着黑色背囊的孟和玉走进了店门。 然后钟承明看见了店门口常年张贴的招聘启事,工作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到凌晨一点。 为何孟和玉夜夜迟归,钟承明貌似有了线索,但他还是得再寻其他途径验证,才能下正确答案:孟和玉到底是不是在里面工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孟和玉身上花这种心思。 钟承明进入Instinct之前,在上一个街口停了很久。他厌恶人多的场合,酒吧不用说,是厌恶之极的厌恶。一刻不停涌入耳内的热闹嚣声令他心烦意乱,人的热气也烘得他急躁,他能预感自己一秒也不能多呆。 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些?钟承明不禁再次质疑自己,确认孟和玉是否真的表里不一,这难道很重要吗?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出了门。孟和玉工作的酒吧,就在前面一百米不到。 钟承明压下自己的棒球帽,调整好口罩。 - “好奇怪哦,”杜珊珊带着餐牌回来,“那个客人一直戴着口罩,还怎么喝酒啊?” 孟和玉朝“那个客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的确有个半边脸隐匿在口罩之下的男人,身形高大,戴着顶棒球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 “可能等等就摘了吧。”孟和玉接过杜珊珊的点餐纸,转身开始干活。 钟承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孟和玉,看他手法娴熟,对谁都是笑模样。 孟和玉在这里应该干了有一段时日了,或许是自从他搬进对门开始,就已经在这里工作。 不少客人都认识他,钟承明甚至能听见隔壁桌传来以孟和玉为主角的谈话: “你说的那个中俄混血,就是吧台后面那个吗?” “是啊,还能有谁,这家店的老板可是把他竖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他好像跟着一大老板走了。” “何止听说,我都亲眼看见了!我就说吧,长得比女人还美,却跑这里来工作,那动机肯定不纯,哪有小羊主动跑狼窝里的道理啊!” “那我之前问他要联系方式,他怎么不给啊?” “人家看得上你吗?昨晚那位可是个大老板!这混血儿长成这样,当然得挑个最有钱的。” “说起有钱,你们知道那混血儿原来住在天海合吗?” “不会吧?住在天海合还来这打工?” “你懂个屁,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哪是来打工的?他根本就是来猎艳的!昨晚不就给他猎着一个?他这么年轻,又不像有什么一技之长,能在天海合有套房子,说不定是……” 隔壁那桌人都了然地哦了一声,钟承明心里也有了下句: 说不定是被包养的。 太寂寞,出来猎个艳。有些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形骸里的风骚放浪,却掩以最圣洁的包装。孟和玉这张皮多有欺骗性,连自己都被他左一句“哥”右一句“你真好”骗得晕头转向。 可是…… 这都是妄断,从最碎的舌根里生出的最恶意的猜测,算不得真。 钟承明望向吧台后的孟和玉。 偏偏这时孟和玉也望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深重的酒气里相遇。 -------------------- 不长嘴巴攻的特性:绝对不亲自开口问受 (不过问了也就没有这些好玩的情节了嘛hahahaha 第21章 我能不能把衣服脱了啊? 孟和玉在明而他在暗,钟承明不担心孟和玉会认出自己,毫无遮掩地直接对上他的眼睛。 而孟和玉与角落里的钟承明视线交接了三秒,就低下头去,继续忙活他的工作。 总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孟和玉想。 孟和玉在Instinct的日常就是被调戏,钟承明眼见他短短一小时内被三四个人摸了手。孟和玉习惯了,只是好脾气地对客人笑笑,而后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 钟承明坐立难安,但他心知自己没有原因坐立难安。孟和玉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多说过两句话的邻居。邻居的私生活如何,他根本管不着。 孟和玉多时是站在吧台后面,其他服务员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就需要亲自走动。 这样的时候不多,钟承明在酒吧里坐了快两小时,才看见孟和玉端着盘子走过来。 孟和玉穿的一身酒保服,白衬衫黑领结,再裹一件小马甲。这种打扮最修身,最显腰线,一裹那迤逦的线条就出来了。 钟承明一看,登时满心爬起蚂蚁:这家的老板是怎么想的,竟然给人穿这种衣服。 好巧不巧,孟和玉托着盘子,就停在了刚刚议论他的那一桌。桌上的闲言闲语,一等孟和玉来到立刻就消停。 这个位置离舞池比较远,只要仔细听,钟承明就可以听到杯盏之间的对话。 孟和玉站得还离他很近,他就更容易听到孟和玉在讲些什么:“您的特饮。” “怎么现在才来?我们都等了快二十分钟了!” “不好意思,这个时段客人最多,人手有点忙不过来。” “那怎么不多请几个?是你们老板只想请跟你一样漂亮的吗?”是一条粗喉大嗓,酒喝高了,觉得自己说得很幽默,就难以自持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接下来便是一记闷响。钟承明不禁侧过头去,用眼角余光观察那一桌的情境。 没什么大事,只是掉了一只装瓜子的木碗,碗里的瓜子已经空得差不多了,清理起来也不麻烦。 孟和玉驾轻就熟地弯下身去,想先捡起碗。打扫可以等关门以后再说,这地上本来就积了许多瓜子壳,最方便是等关门以后再一应清理。 他弯下身去,便没了防备。 钟承明眼睁睁看着一只大手从孟和玉身后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臀。 钟承明都已经站起来了,可到底离孟和玉还有半米距离,未能及时制止那个男人的猥琐之举。 好在孟和玉反应也很快,未及那男人开始揉搓,整个已经惊弓之鸟一样竖直了身,打掉了那杆枯干的手臂,口里厉声诘问:“你干什么!” 男人不慌不忙,还打了个口哨:“这裤子裁得可真不错,把你包得这么翘——还是你这骚娃娃,屁股本来就这么翘?” 孟和玉咬着牙。 其实这事情已是第二次发生了,上一回对着那客人的贼眉鼠眼,孟和玉差点一拳招呼上去,是正巧经过的经理及时制住了他。 后来经理沉声跟他交代,说给人摸一摸又不会掉块肉,真被人做了过分的事,也不能动手,得跟上头说,上头会处理。 孟和玉一道呼吸深入浅出,扭头就走。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酒桌上由耳语汇聚而成的气流还在游动,游至钟承明耳里,叫他很想直接过去把那桌人掀翻。 钟承明很久没有这么暴躁了。他应该是理性的,无情的,强大的,而愤怒属于无能者。 他的情绪起伏很久没有这样夸张了。钟承明低头看了看表,原来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快两个小时——这不应当,他本来以为在这种地方他一秒都不能多呆。 可为什么只是单单看着孟和玉,他一个社交障碍,就在这一带最有名最热闹的酒吧里,呆了近两个小时。 隔壁桌还在满嘴油荤。谣言蜂起,嗡嗡嘤嘤。 钟承明再也坐不下去,结了账以后就直接离开了。 对于孟和玉,钟承明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他是在Instinct获得了许多料,说孟和玉是被包养的,说孟和玉是来猎艳的,但这些都只是一面之词,难辨真伪的只言片语。 可有一点钟承明能确定,他跟孟和玉绝对无法再回到相安无事的关系里。 他现在看孟和玉,就像看一团谜,解与不解都是危险,而且没有必要,孟和玉又不是他的谁。 - 当晚钟承明的梦是大暑天,一粒白极的太阳高高悬挂于天的正中,放眼万里无云,于是阳光直冲冲地杀向人间。 短短几步路孟和玉被炙晒得头皮直跳,脑袋都膨胀起来,等他进了钟家的门,第一句话就是求钟承明快开空调:“你这梦里还能有酷暑天啊!” 钟承明说:“空调坏了。” 孟和玉如闻死刑:“还带这样玩的吗?!我不管!快放我离开这里!” 他说着就要一头朝门框撞去,给钟承明及时拉了回来:“冰箱里有刨冰。” 孟和玉眨眨眼,继而“哇”了一声,一个箭步朝厨房冲去。 风扇嗡嗡嗡地转,孟和玉整个人趴在瓷砖地板上,一边取冷一边吃刨冰。 要说他最不喜欢什么季节,那肯定是夏天。他的身子耐寒不耐热,一到夏天就恨不得永远都呆在空调房里。 钟承明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脸泰然自若。孟和玉抬起头看了沙发上的钟承明一眼,直接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你难不成真是座冰山啊?这天这么热,你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反应。” 他现在跟钟承明已经很熟悉了,能随口插科打诨,说着说着还挪上前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钟承明,你明明也很热嘛,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心静。”钟承明拿开了他的手,孟和玉的手跟着了火似的,烫死了。 真有这么热吗?钟承明想。 那边孟和玉就证明给他看真有这么热,一边念叨着太热了太热了,一边扶着沙发坐起了身,问:“我能不能把衣服脱了啊?” -------------------- 孟崽的PP岂是别人能摸的! (所以赶紧给钟哥补点福利) 第22章 小孟宝贝,哥哥我回来啦! 钟承明定定地看着孟和玉,心里将这句话逐字逐字拆开,思考孟和玉的意思,是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把衣服脱了? “我快要熟了,”孟和玉抱怨着,两只手已经交叉着揪住了衣角,“不管了,我衣服都湿得能拧出水来,不能再穿了。” “等——” 就是他理解的意思。钟承明话都没说完,只觉眼前一白,孟和玉已经将上衣拨了,随手扔到了一旁。 于是钟承明眼前一具裸裎袒裼的年轻肉躯,大片大片的肌肤再无遮掩,像一望无际的雪地,又白又干净,纯洁而神圣,如今就袒露在钟承明眼下,可信手取得。 孟和玉有一截柔软腰肢,两侧曼妙曲线自他胁下一道延展,在肚脐平行处往内一凹,转折却又不失劲道。 钟承明看着孟和玉转腰去取刨冰,那一霎腰线起伏,要杀人于无形。 孟和玉取过刨冰以后就平躺下,将兜着刨冰的水晶小碗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而后闭上眼,一声舒适的长叹。 那一声叹妖妖调调,钻入钟承明的耳道,叫他猛地清醒过来,厉声呵斥:“做什么?!把衣服穿上!” 其实钟承明也知男人赤膊是很正常的事,但不知为何就是见不得孟和玉在他面前这样做。 孟和玉睁开眼,无辜地看向钟承明,几乎是哀求了:“求你了,我真的好热,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热,你看——” 孟和玉稍稍挪了挪身子,这才躺了几秒不到,瓷砖地都沾上了他的热雾。 钟承明心乱如麻,看孟和玉这是誓死不降的架势,只好他不退我退,直接站起身离开。 “好奇怪……”孟和玉仰起头看钟承明离开的背影,不由嗫嚅道,“不就脱个衣服嘛……” 钟承明去了书房避难,两人姑且相安无事,直到西斜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映了进来。 今晚本来就是大暑天,就算钟承明比孟和玉耐热,也受不了太阳光的直接照射。他打算去厨房里待着,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厨房的方位是能避开这个时间段的太阳的。 走往厨房的路上他又经过了客厅,这回孟和玉不必忌惮四下有人,连牛仔裤都脱了,周身只剩一条裤衩,四肢大张地躺在地上。 钟承明眼皮一跳。 眼皮跳完心也跳,一击一击狠狠地擂动着胸膛。 孟和玉没有睡着,在梦里他无法再次入睡。他只是垂着眼睛,昏昏沉沉的模样,一摊神思全晕开。 太阳在落山,在客厅的卡特兰叶边抹上残红。昏暗的暮色不足以照亮一切,桃木花几发出幽暗的光。通往庭院的玻璃门则大大敞开,接来最后一束日光,照到孟和玉身上。 于是钟承明就看见,夕阳在孟和玉洁白的肌肤上流动,宛若化掉的黄金,一寸一寸,都闪灼着欲望的光焰。 神圣,而又淫糜。 - 钟承明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洗个冷水澡。 - 孟和玉醒来以后则是先去吃刨冰,上网搜到最近的一间刨冰店,就乐呵呵地趿拉着一对人字拖出门了。 - 钟承明一整天都过得心烦意燥。 醒来以后他的确会将梦的大部分内容都忘却,但这到底是他的梦,对比较鲜明的记忆点,他还是存有印象的,而这鲜明的记忆点显然包括袒露着大片肌肤、躺在夕阳之中的孟和玉。 钟承明是个冷淡的人,他一度以为此处的冷淡也包含那方面。 不是说他硬件出了问题,而是他大脑里压根就没有那种心思。他不喜欢跟人产生肢体接触,又怎么可能和人发生关系。那种跟人交缠的画面,即便是想一想钟承明都无法忍受。 这样的他,竟然发起了春梦。 这样说也不准确,毕竟梦里那个人连赤身裸体都不算,最重要的布料还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而他们两个也没有发生过任何越界的接触。 张老师跟他分析过,他排斥被人碰他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的选择性洁癖。他选择认为别人都是脏的,自然就不容许别人接触他。 但梦里那个人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不属于“别人”这一范畴,他当然不认为他污秽,会处处藏污纳垢。 可是钟承明还是不能接受事实,即便那个人很干净又如何? 他对着自己幻想出来的人起了反应,听起来多可笑又愚蠢。 满心躁意的钟承明脸更黑,学生们见了他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下班路上又经过Instinct,钟承明心里更是烧起了一团火。 停了车以后他去海边吹了会儿傍晚的风,才堪堪平息了怒意。 可很快,这把怒火又重烧了起来。 钟承明从海边回来时,看见家楼下的电梯大堂里候着个男人,个不高,一身球衣短裤的运动装扮,白色的球袜高高拉起至膝下,蹬着一对时下最新款的球鞋。 头上还装模作样套了条深蓝色发带,钟承明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今晚?今晚不行。” 天海合的住户很少,大堂里一向安静,因此即便钟承明不想,也能清楚听到通话那端的声音:“可别啊白少!我这里又新来了几个人,长得全都他妈标致极了!真不来?” “不了,”这个白少抬头看了看电梯显示屏,“今晚要留给我的小情人。” “哟呵!白少什么时候养了个小情人,哥几个怎么都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白少笑了一声,“挂了,进电梯。” 他说挂就挂,直接掐断通话那头的一句“那明晚呢”,迈步进了电梯。 钟承明对着他的背影蹙眉,跟在他的足后进了电梯,正要按楼层,手指却僵在亮着灯的“5”字按钮之上。 这人住在他对面。 可他对面住得不是个叫孟和玉的人吗?什么时候改姓了白?还是…… 钟承明眼见着数字一层一层地跳上去,真相大白的时间也在一秒一秒地形成。 直至叮一声电梯门开,一身纨绔相的男人首先步出电梯,钟承明缓步跟在其后,装作找钥匙的模样,听门后的动静。 那个人有5R的钥匙,锁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然后是对钟承明而言的最终宣判: “小孟宝贝,哥哥我回来啦!” -------------------- 其实是Tomboy白琳(小小声 第23章 小情人 钟承明关上门,没有再听下去。 昨晚在Instinct听到的风言风语重新响闹在耳边,杯盏相碰的声音,混杂着烟酒气的粗条大嗓,喊问孟和玉哪是来打工的?他根本就是来猎艳的! 孟和玉这么年轻,又没有一份正经工作,能在天海合有套房子,肯定得通过特殊渠道。 昨晚的钟承明对这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心底始终存着一丝疑忌,可是现如今眼见为实,一切传闻都得到了最确凿的证据。 小情人,小孟宝贝。 即便钟承明无意,这些肉麻的词汇也要争相恐后地往他耳道里钻,钻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蹬都蹬不掉。 胸腔里一阵难耐的燥热,钟承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倒入玻璃杯,冰块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大口大口地灌下加了冰块的冰水,寒意如同一把剪子刮喉而过。 钟承明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渍,在冰箱旁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无论如何,这件事算是有了定案,从此以后孟和玉跟他就是互不相关的两个人,他钟承明最擅长跟人杜绝往来。 他已经被孟和玉牵动了太久,生活最终还是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继续平稳行进,但在此之前,钟承明还要解决一件事。 他点开与张老师的微信,翻到张老师问他要不要见见北京那位权威的句条。 - 孟和玉今晚依旧工作到凌晨,拖着一具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又给白琳吓得够呛,一声“啊”还未出口,先给她捂回了嘴里。 “小孟宝贝~”这贱兮兮的语气,这像砂石一样粗哑的嗓音,绝对是白琳没错了。 孟和玉用力一挣,从她的魔爪之下逃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我说?” “就今天下午啊,想着给你个惊喜嘛。” 虽然是惊多于喜,但还是喜的,孟和玉笑道:“回来就好,你吃了晚餐没有?要不要叫外卖?” 这一见面就问饿不饿的作风,果然非常孟和玉,白琳指了指茶几上的外卖盒:“早叫了,你这么晚回来,等你到家我可就饿死了。” “对、对,”孟和玉想了想,又问,“那你要不要吃宵夜?我之前买了两包即食米线,很好吃。” “不用了,”白琳大手一挥,重新倒上沙发,“要吃你自己吃吧,不过在此之前先跟我坦白: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孟和玉在酒吧打工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实在是觉得这种工作的真实性质难以启齿。 “就……我找了份兼职……”孟和玉避重就轻地回答,“那即食米线真的很好吃,我看好多美食博主测评过了。” 白琳直接无视了他的后半句,抓住了重点:“兼职?什么兼职啊?早知道你要打工,我今晚可就出去耍了。” “服务生。”孟和玉棱模两可。 白琳跟个操心的妈似的:“什么服务生?服务到这么晚?” “我先煮米线。” 孟和玉试图离开审问现场,但白琳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跟他进了厨房:“孟和玉,遮遮掩掩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你是去哪做服务生了?” 然后她笑了一下:“总不会是夜店吧?” 孟和玉沉默了。 白琳的笑容僵在脸上:“还真是夜店啊?!” 孟和玉把刚拿出来的米线放到一旁的大理石台上,转过身对着白琳,却又避着她的眼睛:“我的所有卡都不能用了,你知道的。” 白琳很快调整过来,脸上没有怒意,怒意是从声音里听出来的:“那也不至于到风月场所里工作吧?” 白琳的声音,很特别。 她十四岁那年发过一场高烧,而后声音就变得非常低沉粗犷,乍一听跟男人没有区别。 医生怀疑是声带受损,但又没有确切的说法。白琳的父母用了很多方法试图让白琳的声线恢复正常,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倒是白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那个时候已经对自己的性取向有了模糊的认知,并不认为声音粗沉是什么大事,甚至还觉得这是个人特色。后来她越长越爷T,就更喜欢自己的声线了。 都是题外话,正题是现在孟和玉的确从白琳的声音里听出了怒意,只好小心翼翼地安抚她:“我吃得多啊,不去找一份高薪的兼职,我就养不起自己了。” “我可以养你啊!” “你都已经把房子给我住了……”言下之意,是孟和玉不想再要求太多。 白琳反问:“你再能吃还能把我给吃得倾家荡产了?” “有可能……”孟和玉嘀咕。 白琳为人轻佻浮夸,相当男性化,但这不代表她就摒弃了女人天性里的心思细腻。 何况她跟孟和玉从大一开始就是好友了,孟和玉这么易懂,什么心思都容人看透。 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意的实则并非温饱问题,而是尊严:如果他不去工作,那他可真的就是一个被女人包养的小白脸了。 俄罗斯男人有种烈性,在孟和玉的身上,到底还流着一半这个民族的血。 白琳叹了口气,不再纠缠,只是转而问:“你的工作内容大概是怎样的?” 既然已经被揭穿,孟和玉就不再隐瞒,他老实地将一切都交代了:“我本来以为只是卖卖颜值,吸引一下顾客,但偶尔还是会被动手动脚,经理叫我忍一忍。” “你放心,”他说,“我怎么讲也是个成年男人了,真被人骚扰了我肯定会反抗啊!” 但白琳还是问:“能辞职吗?你要不换一份工作吧。孟和玉,你想要工作早跟我说啊,我爸就盘踞在这一带你不知道啊?肯定能给你找到一份比这舒适十万倍的兼职。” 孟和玉只是摇了摇头,丢出了今天的第二个炸弹:“我跟老板签了合同,至少得工作半年。” 白琳真是恨不得揪他耳朵了:“你商法基本课都学哪里去了?这种合同你都敢签?” “我议过价的!”孟和玉据理力争,“一年给砍半年了我都!我那时候真的急需用钱!” “谁叫你不拿我的钱!”再这样下去,对话又会回到原点,白琳做了个深呼吸,“算了,我又不是你妈,就算你妈现在也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再把自己给搭进去就好——像梁狗那次一样。” 白琳可不跟人客气,孟和玉一直不愿记起的名字,她直接就说了出口。 孟和玉垂下眼帘,轻声回她:“知道了。” -------------------- 究竟小孟和梁狗有什么故事呢? 明天——————并不会揭晓_(:D」∠)_(而且还要请个假,本文会入V的,V文的曝光率会高出很多,希望大家能够理解QAQ,然后是入V以后每周都有任务,懒蛋如我必须得存点稿了呜呜呜呜,我一没有任务就成了废物) 第24章 他将孟和玉整个压在了身下 当晚钟承明的梦里下起了雪。 不是虚假的雨夹雪,而是真正的厚实的干雪。地壳冰封又雪冻,放眼皆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孟和玉呆愣在院门外,等察觉到这真是雪以后,一股兴奋劲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睛都亮起来。 他高声用俄语嚷着下雪了下雪了,跑进钟家大厅。 “钟承明!”换回了中文,“我玩雪去了!” 雪还没下干净,屑一样的雪末还在飘,但已经有雪后初晴的兆头了,空气很清新,一点儿也不冷。 孟和玉一头扎进了松软的白雪里,欢呼着下雪了,也一点都不怕冷。 钟承明慢悠悠地踱步出来,立在自家廊柱边,一脸寡淡,事事都不关己的模样,看孟和玉直接将手陷入雪里,一把捧起,再高高抛洒下,不一会儿就玩得自己两颊通红。 孟和玉非常怕热,昨晚钟承明就看出来了,现下倒是也能明白为什么他一见到雪就返老还童,跟个玩疯的小孩一样。 孟和玉喜欢冷冰冰的东西。 钟承明看着孟和玉在雪堆里扑腾,也看着他忽然背对着自己,定住不动。 再又动作就是一团雪球,快狠准地直接朝钟承明袭来,一看就是雪仗的练家子。 但钟承明不慌不忙,微微一侧头就躲过了。孟和玉虽然背对着他,但观那一动不动的阵仗,不难猜出他是要干什么。 雪球在廊柱上炸开,落了一地的碎屑。 “幼稚。”钟承明掷出两个字 孟和玉的纯善面孔就在眼前,口齿干净,吐出的字眼也一样无辜:“不是,是这雪球自己飞出去的,不关我事。” 钟承明思忖着他是什么时候给了孟和玉错觉,让他以为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自己玩笑。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再多加搭理,转身就要回房内。 突然腿上一凉,是一团雪球打中了钟承明的大腿后侧。 孟和玉的雪球捏得很散,应该是有意的,这样击中人也不痛。 是铁了心想要拉钟承明一起来玩了。 钟承明回转过身,看孟和玉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摊了摊双手,证明他手无寸铁,刚刚扔雪球的那个人不是他。 手无寸铁最好,在这种境况里,钟承明不介意以大欺小。 他一步步朝孟和玉走去。 站定,低头看他。孟和玉浓长而密的睫毛上沾了一点点雪粉,一对蓝眼睛看起来就更剔透超然。 “一分钟。”钟承明说。 他的意思是一分钟内看谁受的雪弹最多,还没说完,孟和玉先弯起眼睛打断问:“原来你只要一分钟吗?” 孟和玉好久没见过雪,开心坏了,小孩的顽皮全出来,嘴巴野得很。 钟承明:…… 钟承明:欠收拾。 - 被钟承明按在雪里的时候孟和玉才终于知错,一边笑一边求饶。 钟承明坐在他身上,手里还团着个新鲜的雪球,打算送出最后一击,听到孟和玉举旗投降直说我输了我输了,考虑了两秒,就松了手劲,打算放孟和玉一马。 怎料孟和玉下一秒就出尔反尔,一把抓起旁边的干雪,也不等握成雪球,直接往钟承明脸上撒去。 正正经经的比赛最没有趣味,雪仗练家子孟和玉显然晓得这一点。 幸而钟承明及时扭过头躲开偷袭,而后两只手就一齐擒住了孟和玉的腕子,将他整个桎梏在地。 他做这一切是条件反射,是受到攻击时的本能反应,远远快于他的理性思考,待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这种动作似乎不对劲。 他将孟和玉整个压在了身下。 暧昧的气氛在滋长,但孟和玉还是只顾笑,一再说这次真是他输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你知道,孟和玉从不拿吃的开玩笑。” 钟承明有些听不进他的话。 两个人的距离只剩十几厘米,彼此的荷尔蒙都在悄无声息地侵占对方鼻息。 渐渐地连孟和玉都终于意识到不对。 两人刚刚打完雪仗,身子还在运动的余韵之中,喘息让他们的胸膛都一沉一浮。 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在形成,而每一秒都有着难以言喻的质感,一秒可当一百秒用,被拉拽得无限长。 长得钟承明观察到孟和玉的皮相是真好,一寸寸肌肤都紧致细腻得要命,倒在地上也不下垂。骨相也好,从眉峰到鼻梁再到下颌角,每一处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孟和玉明澈的蓝眼睛里映着他钟承明的脸。 然后他听见孟和玉呆愣愣地喊他名字:“钟承明。” “你好帅啊。”孟和玉说。 肾上腺素会使人产生爱情的错觉。 何况他们刚刚打完雪仗,多巴胺还高涨,这一切都是激素的圈套,不要轻易坠入。 钟承明松开了孟和玉,避着他的眼睛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房子。 客厅通往侧边庭院的玻璃门大大敞开,还维持着昨晚的模样。昨晚,孟和玉就躺在门前的地板上,周身铺满了光。 钟承明经过客厅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昨晚的光景,耳朵不觉发起烫来。 门外的孟和玉迟迟没有动静,钟承明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又出来看了一看,发现孟和玉还呆呆地倒在雪地里。 也不怕着凉。 虽然梦里大概没有着凉这种事。 “不是嚷着肚子饿吗?”钟承明忍不住开口。 不久前他才疑惑他是什么时候给了孟和玉错觉,让他以为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自己玩笑。 实则答案显而易见,在他总是记得为孟和玉备着吃食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界限就不像以往那样清晰分明了。 孟和玉这才醒过来一般,一边慌张地应着好,一边手脚并用爬起了身。 他身后挂着残雪的枝桠,悄然抽出了嫩芽。 - 钟承明起床以后对着海看了很久。 这次的梦有些不一样。 不是说内容,而是他醒来以后的记忆。这一次,钟承明清楚地记得他跟梦中人打了一场雪仗,还把人压在了身下。 他猜测是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这不连段的清醒梦,可以回忆起更多细节。他其实能找出这梦的第二条规律,那就是他的心情是以天气的形式,反映在梦里的。 基调是雷雨天,蓄着怒意时就变成大暑天,感到心寒时,梦里就铺了一片冰天雪地。 梦里那个人很喜欢雪,一点也不怕冷,皮得没了边。 照此发展下去,钟承明想他终有一天会将那场梦,事无巨细地记下来。他的记忆力从小就很好,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 他打开微信与张老师的对话框,看昨晚他想要发、最后却还是没有发出去的一条句子:张老师,上回说的北京那位权威,还是麻烦帮我联络一下。 之前钟承明觉得自己的情况已有了严重且不详的先兆,他竟然对着梦中的一具虚幻肉躯起了反应,实在有必要寻求解决之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编辑好文字以后,他却还是没有将它发送出去。 现在他似乎知道背后的原因了。 如果梦境的问题解决了,他就永远看不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产物,是他大脑未经许可擅自加工出来的幻象,这个漏洞如果被修补好,那么那个人就会如同阳光下的雪一样,从此消融蒸发。 钟承明回想着他笑的模样——想不起来,但他确定那是很动人的一张笑脸,极其富有感染力,谁见了都不得不一起放松下来。 会消失,会永远也看不见他。 钟承明最后还是一字一字删掉了待发送的消息。 -------------------- 耶 第25章 孟和玉,你懂不懂自爱? 白琳这次回国是为了庆祝她爸的五十大寿,机票特地买早了一天,过来看看孟和玉的情况。 顺便吃孟和玉做的芋圆。 孟和玉在做甜点方面是有一点天赋的。他理解的“适量”就是最正确的“适量”,即便走的是感觉流,也秒杀白琳这种规规矩矩按量杯刻度做甜点的人,口感、甜度,都把控得很精准。 芋圆做起来步骤倒不难,蒸熟芋头、紫薯、红薯以后各自捣成泥状,凭喜好加白糖,最后再和以木薯淀粉就可以了。 最关键是蒸熟芋头、紫薯、红薯以后,要立刻趁热捣泥,否则吃起来就有颗粒感,口感不好。 芋圆吃法有很多,可以入椰汁西米,也可以和以刨冰,还可以挤上炼奶直接开吃。 孟和玉选的是第二种,养乐多冰,又酸又甜,白琳一下干了两碗,摸着饱胀的肚皮开开心心地去找她爸了。 临走前她答应给孟和玉发离开的航班信息,这样孟和玉可以最后再送送她。 “不过出了国也没关系,我可能突然之间就又回来了,”白琳笑道,“哥哥我阴魂不散!” 白琳走之后房子冷清很多,孟和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拐弯抹角地发消息问白琳: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做梦啊? 白琳的信息立刻就进来了,看起来应该是在计程车上玩手机:特好!坐长途机本来就累,还等你到半夜,昨晚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明啊! 一夜无梦。 孟和玉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又跟白琳扯了些有的没的,等白琳到了她家才暂时断了对话。 他四肢大张地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吊灯,想白琳说她一夜无梦。 他虽然脑子有时候不太灵光,但他并非真的是个傻瓜,也知道这场梦是在他搬进这间新房子以后才开始的,他还想着这梦会不会和房子有什么关联。 但目下看来,这梦只和他自己有关联。 今天是公共假期,孟和玉想钟承明应该在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钟承明了,一直还欠着上次台风天的谢礼。 尽管钟承明是个不重虚礼的人,但上一回如果不是他,孟和玉应该已经饿死在家了,他心想还是得向钟承明表达表达谢意。 正好他今天做了芋圆,问问钟承明吃不吃好了。 孟和玉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丢了十几粒胖胖的芋圆进锅煮开,等全部浮上水面以后捞起沥干再倒进刚刨好的椰汁冰里。 整一碗已经很晶莹剔透了,可孟和玉左看右看,总觉得加些香草叶做装饰会更漂亮。 家里没有香草叶,于是孟和玉蹬着拖鞋立刻就去附近的超市买。 还在八月盛夏,猛烈的阳光照下来,孟和玉走在街上,头上就跟顶着盆火一样。 这样的暑气可以生生囿困住人的一举一动,何况是孟和玉这样怕热的人,动一动手指头都觉得辛苦。 自己怎么就为了两片香草叶,特地跑了出来呢?香草叶又不能直接吃,孟和玉疑惑地想。 只是希望送给钟承明的芋圆更好看一点吗? 孟和玉买完香草叶回到家,用雕花的水晶碗装好了芋圆和椰冰,最后在顶端点缀上绿油油的叶片。 完工以后整碗甜品确实变得更有卖相,孟和玉盯着它看了一时,想自己的确只是希望,拿给钟承明的吃食能够更好看一点。 他在钟承明身上用的心思比梁成弘还多,他给梁成弘做的芋圆,从来都不摆盘的。 其实梁成弘跟钟承明的性质差不多,一个是室友,一个是邻居,只不过前者比后者有更多朝夕相对的机会,也顺理成章地更加亲近些。 何况钟承明根本就不喜欢跟人亲近,如果不是孟和玉主动,或许他们至今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孟和玉按响了钟承明的门铃。 门内的钟承明停住了手上的工作,望向实木大门。 会来按他门铃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钟承明用了半分钟来思考要不要给孟和玉开门,他早已决定跟孟和玉不再往来,但他又确实不清楚孟和玉这次敲门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很重要的事呢? 孟和玉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不是他的门口有包裹,或是门上被贴了信?孟和玉是来提醒他的? 钟承明衡量再三,最终还是给孟和玉开了门,万一孟和玉真是来提醒他的呢? 一开门只见孟和玉捧着碗花花绿绿的东西。 “钟、钟哥,”太久没跟钟承明说话,孟和玉不禁紧张起来,“我做了点刨冰芋圆,你吃不吃?” 钟承明没想到孟和玉来是为了这种原因,他低头看孟和玉手里的芋圆,第一次知道孟和玉原来还有这种手艺。每一粒芋圆都大小相若、色泽鲜明,像是外头店面里售卖的式样。 刨冰很绵很细密,在走廊的热空气里焗着,已经有了要融化的模样。 刨冰的尖尖顶着两片叶子,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 “你自己做的?”钟承明问。 “是啊!”见钟承明肯搭理自己,孟和玉的语气里是难藏的兴奋,“芋圆也是我自己搓的——啊!不过你放心,我戴了手套,很干净的。” “钟哥,”孟和玉小心翼翼地将碗举高,“试试吧?” 钟承明只是沉默,对着孟和玉的眼睛看了半晌,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社会运转自有它的规律,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每个人都遵循着这套世俗的规则,有因就有果,有付出必得是图收获。 钟承明曾经以为孟和玉是个异类,他对人好就是为了对人好,不求任何回报。结果这社会规则一运转起来,就碾碎了孟和玉的伪装。 现如今钟承明手握铁证如山,孟和玉哪是什么异类,他也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所有举动都有所图。 “不必了。”钟承明用他一贯的寡淡语调道。 孟和玉来时也知晓钟承明不喜欢收人东西,但捧在手里这一碗是自己亲手做成的心意,是他最拿手的甜品之一,身在异国的白琳天天惦记念叨,孟和玉真的很想钟承明能够尝一尝。 “就试一试吧?”孟和玉放软了声音,微微蹙起了眉心,蹙出了三分他也不自知的我见犹怜的愁容。 钟承明呼吸一窒。 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回他开车送孟和玉回家的时候,孟和玉也是这样请求自己收下他的蛋糕。 不就是请他吃东西,有必要这么执着吗?还是说……请他吃东西只是个借口,掩护之下,是别的心思。 钟承明已经无法正面解读孟和玉了。孟和玉必是有所图,才一再讨好自己,即便自己明言拒绝他好几次,他也不离开。 这算什么呢,非得跟自己结成人情债吗? “是我亲手做的……”孟和玉盯着钟承明,一对蔚蓝的眼瞳,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在这蓝眼瞳的最深最深处,藏着一丝半缕的勾引意味。 然而钟承明觉知到了。 继而一并后知后觉,原来孟和玉套着一件洗到发旧的白色短T,领口都起皱了,松松垮垮,露着他两端锁骨,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走廊窗户没开,闷得热空气游走不动,将孟和玉身前身后都焗出了汗,胸前那两粒也就透了出来,有了形状。 丝丝缕缕,都又媚又俗。 自己住在天海合,有车,单身,这些孟和玉都清楚,所以动起了歪心思吗? 他不是有主了吗? 有主,还要去夜店找男人,甚至跟了个中年富商还不嫌够,现在又盯上了邻居。仗着一张天生的纯洁脸蛋,四处欺瞒。 孟和玉,你懂不懂自爱? “钟哥,你就试试——” 钟承明砰一声摔上了门。 -------------------- 钟承明你没老婆!!! 第26章 只是钟承明不喜欢他 孟和玉怔愣在原地。 汗水沿着脊骨往下不停地淌。 钟承明的一扇门几乎是关在了他鼻尖,关门时的呼啸风声犹在耳边。孟和玉心想要是他站得再近一些,这扇实木大门或许就会直接轰扁他的鼻子。 这就是闭门羹吗,一点都不好吃。 孟和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钟承明不开心了,钟承明如果不喜欢吃芋圆,像上次那样高声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凶巴巴的。 孟和玉耷拉着脑袋,转身回了自己家。 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钟承明透过猫眼看孟和玉的家门缓缓闭合,最后一线光都溢不出来。 两座同样款式的大门,隔着一条短小的走廊对峙,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 钟承明默然转身,继续办公。 这样做的确凶恶,但却是最好的办法。孟和玉需要这种狠绝的一刀两断,否则按他们这种人的脾性,定会继续纠缠到底。 而浑然不觉自己已被一刀两断的孟和玉,正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茶几上的芋圆发呆。 等回过神来,刨冰大多已经融化,只剩下正中一摊软瘪瘪,其余的全化成了漫溢的汁水,淹死了芋圆。 两片香草叶浮在椰汁水面,蔫蔫的,有气无力。 孟和玉取来勺子,扒拉开那两片香草叶,舀起一勺芋圆送入口中,嚼了两口觉得没意思,站起身将整碗心血倒了个干净。 他也不是容易伤心的人,什么事笑笑就过去了。他的得失心生来就不重,什么事都不会去计较个你多我少。 可是被人当头摔上门,这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两人从此就要回到不生不熟的关系里去吗?甚至还要更差,连不生不熟都不是了。钟承明不待见他,而再让孟和玉看见钟承明,除了不知所措和尴尬,也就没有别的心绪了。 他本来对钟承明有什么心绪呢?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 不用在意他,孟和玉安慰自己,他不喜欢就不喜欢,这是他的事,自己也没办法管。 孟和玉洗干净了碗,看着时间还能睡段午觉,躺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腹的心事沉甸甸的,又在腹中四处咬。孟和玉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钟承明,甚至对梁成弘他都没有这么上心。 梁成弘。 他又将这个他一直不愿意记起的名字掘出来了。 - 孟和玉和梁成弘认识是在大二的校内音乐节,孟和玉背着吉他下台以后,梁成弘就过来问他要不要搞个乐队。 青春、音乐和梦想,由这三个词语串联起来的故事总是有着相似的模板,相似的起承转合与情节走向,不必赘述,而结局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很不幸的,孟和玉属于后者。 梁成弘已经有了鼓手和贝斯,地下室里四杯冒着泡的啤酒砰地碰在一起,白色酒沫飞溅,梁成弘宣布乐队正式成立。 他们的确过了一段难忘的日子,以本市为范围参加了各种各样的活动,也渐渐积累起了一点小粉丝。 孟和玉曾经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像梁成弘所规划的那样,他们会站上更闪亮的舞台。孟和玉也可以证明给家人看,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来,然后借此挣脱他根本就不擅长的家族生意。 直到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 孟和玉家里有钱,他母亲又最宠他,特地给他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公寓,很大,够住两个人。 贝斯不在本校,而鼓手已经毕业,跟孟和玉同年又同校的梁成弘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公寓。他跟孟和玉提议过要分摊水电煤跟租金,但孟和玉笑着说账单已经全由他家人搞定,他们家不在乎这一点小钱。 梁成弘就负责了孟和玉的三餐,他做菜很有一手,这也是孟和玉会主动让梁成弘住进来的原因之一。 孟和玉没跟家里人说自己在搞乐队,但有跟他们报备说让一个朋友住了进来。家里人都没什么意见,意见是在那件事之后才来的,还很强烈。 如果只能用三言两语来交代感情的事,难免就显得轻描淡写,无法百分百还原情感的真实面貌,但孟和玉的确只能用三言两语来描述他跟梁成弘的瓜葛:原来梁成弘喜欢他,一见面就喜欢,拉他成立乐团是私心占多。 孟和玉回想不起更多的细节:为什么会喜欢?相处了这么久,为什么他完全不知情?都藏在细枝末节里吗,可以藏得这样滴水不露吗?那为什么突然不藏了?就这样毫无铺垫地宣之于口。 孟和玉那时候的感觉,就跟当街被陌生人告白一模一样,除了惊讶就是疑惑,甚至感觉这一切都无头无尾,用四个字来总结就是莫名其妙。 “你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吗?”孟和玉转着脑袋四处探看房间角落,“是不是藏了相机——” 他话还没说完,梁成弘突然就捧住了他的脸。孟和玉被迫跟他眼睛对着眼睛,冷汗忽然就冒了全身。梁成弘的眼神是要跟吃人一样的,不详又狰狞。 他的脸还在不停放大,可是孟和玉怔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在他的认知里梁成弘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对他从来没有任何戒心,何况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孟和玉的神思全凝成了冷冰冰的一块。 在梁成弘就要亲上来之前,公寓的门突然被谁推开。 两人一惊,同时间望向了门口,发现来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强壮男人,正满目惊惧地盯着他们两个。 梁成弘听见孟和玉发出了一声类似于Diedu的音,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俄文里叔叔的意思。 - 回忆到此为止,孟和玉每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都如同上刑,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只剩一具绵软躯壳。 他是不是有被朋友戏弄的体质,梁成弘是这样,钟承明也是这样。 钟承明这样就是在戏弄他,突然亲近,又突然远离,虽然此前种种也不能算是亲近,但至少他没有像今天这样凶恶地拒绝自己。 别多想,孟和玉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负面想法甩出大脑。 自己一向清楚的不是吗,钟承明的性格就是这样,只爱独来独往。在必要时他才会伸出援手,像上次台风天那样。 忘记了吗?他是个好人,那时不仅收留了自己,还把苹果派分给自己吃。 可是现在……为什么突然这样凶…… 有了梁成弘这个比较对象以后,孟和玉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在意钟承明了。 因为他崇拜钟承明。 钟承明是个很优秀的人,优秀到太出色了,是放眼人群里最拔尖的那个。他始终记得曹子鑫同他介绍过,钟承明才二十八岁,就已经评上了教授,还是个什么奖的最年轻得主,科研基金都是人上赶着跟他合作送的。 自己跟他只差个四年,却混了个一事无成,遑论这中间的鸿沟,莫说是四年了,四百年他孟和玉也追不上的。 孟和玉从小就不擅长学习,在中游苦苦挣扎,对学霸一直有梦幻滤镜,何况是钟承明这样的究极学霸。 钟承明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厉害的人,叛逃的梁成弘跟他根本没有可比性。 人是从动物演化而来的,还保留着兽物天性里的那一种慕强心理。孟和玉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期遇见了处处是光耀的钟承明,崇拜他是理所当然,渴望想要认识他,也是无可厚非。 只是钟承明不喜欢他。 一点都不喜欢他。 -------------------- 本文预计是第28章 入v的样子~ 继续存存入v稿,明天无更 第27章 你刚刚笑了! 当晚的梦境里飘着毛毛细雨,不过不是在钟承明的家宅,而是在一幢租赁用的高档公寓。 被关在门外的人也不是孟和玉,而是钟承明。 铅灰色的天空里盘踞着一团团乌云,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冰冰凉凉。钟承明站在公寓的楼下,抬头望二楼那一扇亮着的窗。 窗后有没有人影,他看不真切。雨渐渐大了起来,一滴滴从天上砸下,也有了分量。 钟承明决定上楼去看看。 电梯缓缓上升到了二楼,右手边的大门开着,在做无声邀请。钟承明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是一间窗明几净的房子,家具不多,但都很整洁,窗边种了一小颗辣椒树,结着鲜红的辣椒。 钟承明立在玄关,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地打量了一番,没能将这影像与记忆里的哪一帧重叠。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客厅的四角矮茶几上,放着一叠文件,似乎是某种合同。 钟承明正要上前细阅,屋子深处忽然响起一记碎裂声,他立时警觉地循着声响进了厨房,就见孟和玉正在徒手捡拾地上的陶瓷碎片。 钟承明一惊,立刻上前拽开他的手。 孟和玉抬起眼,看见钟承明,一对眼皮子就全打开了:“钟承明!你在这里。” 钟承明顺开他的五指,看他有没有受伤。孟和玉这个人是小孩子心性,搞得钟承明看他也像看小孩子一样,总是担心他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他也确实不知道危险,碎掉的陶瓷怎么能直接用手去收拾呢? 孟和玉却大不在意的模样:“这是梦嘛,随便啦。” 然后他又转动着脑袋四处看,说:“钟承明,好神奇,这一次是我的梦。” “什么?”钟承明放开了孟和玉的手,幸好没有事。 “我说这是我的梦啊!”孟和玉站起身,指着这间屋子,“这是我大学时在外租的公寓。” 人脑果然神奇,钟承明想,还给他虚构出来的人物配置了大学居所。 “欢迎来我家里——啊不对,我梦里做客。”孟和玉笑嘻嘻的,“我刚想洗点葡萄吃,你吃不吃?” 他说着就转身打开了冰箱,钟承明首先看见一盒黄黄紫紫白白的东西,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就问:“这是什么?” “芋圆啊,我自己做的,我做芋圆很好吃的,我室友天天缠着要。” 室友两个字平平无奇,钟承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警惕起来了:“室友?也住在这里吗?几个人?” “就一个,这房子最多只能住两个人了,他住在书房。” 孟和玉取出了一串新鲜葡萄,正要关冰箱门,却被钟承明伸手拦住。 “芋圆,”钟承明问句讲得像陈述句,“怎么煮。” - 孟和玉做的是椰汁冰芋圆,做好以后对着看了会儿,总觉得差点什么,最后点上两片香草叶才觉完美。 孟和玉虽然是自卖自夸,但确实也有根据。他揉搓出来的芋圆很有嚼劲,也没有颗粒感,吃在嘴里口感就像QQ糖一样,很上瘾。 加上清甜的椰汁冰,钟承明一勺接一勺地舀,很快就将一整碗都吃进了肚子。 孟和玉在一旁看钟承明吃,面带笑容地想这画面似曾相识。 很多次乐队练习回来以后,梁成弘负责刨冰,他就负责煮芋圆,做出来一人一份。这种夜宵不厚重,不会撑得他们睡不着。 钟承明放下碗,抽出两张纸擦了擦嘴,然后就抛出了个让孟和玉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合同呢?” “什么合同?”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茶几上有一份合同。” 孟和玉凝神思忖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合同,钟承明你是不是看错了。” 钟承明说他不会看错,孟和玉就又认真地想了想,抿起了嘴唇,皱起了眉头。 孟和玉有种傻气,跟科学定义里的智力无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个人气质,即便他这样专注地思考,那傻气也藏掩不住。 钟承明却是他的对立,从小就聪明,记忆力与理解力都远超同辈,戴着黑框眼镜往办公桌里一坐,形象就相当专业,很有可信度。 他学霸了这么多年,看孟和玉思考的模样,看着看着竟然觉出了几分有趣。 “报告!”孟和玉高声道,“不记得了!” 孟和玉比军礼的模样也很逗趣,钟承明笑了一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怎料孟和玉的反应就更强烈了,一个劲儿地往沙发角直退,眼睛瞪跟白日见鬼一样:“钟承明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钟承明斜着眼看他一惊一乍:“你做什么?” “不是我做什么!钟承明!”孟和玉忽然从沙发上蹦起来,“是你刚刚笑了!” 钟承明:“我没有,你看错了。” 孟和玉:“不可能!我视力一点零呢!” 钟承明:“你看错了。” 孟和玉:“不、不会……!” 钟承明:“我笑没笑我自己不知道吗?是你看错了。” 孟和玉:“啊……难道……” 钟承明:“对,就是你看错了。” 孟和玉:“好吧,或许真是我看错了……” 钟承明淡定地喝了口茶。 孟和玉就是这样好糊弄。 - 孟和玉醒来的时候,昨天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了,他对着大海想了一段,还是想不明白钟承明突然疏离他的原因,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梦里那个人永远不会像钟承明一样忽远忽近,他还很喜欢自己的芋圆,全都吃干净了,是钟承明不懂得欣赏。 钟承明不喜欢他有什么问题,大不了他也不要喜欢钟承明就是了。 话说回来,可能昨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了,意识也比较强,所以这一回一反寻常,是由那个人来到自己的梦境,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由他去他的家。 这也挺好的,梦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变化。孟和玉觉得他现在在过两种生活,白天他是辛劳打工人,晚上他就跟那个人窝在一块做做美食偶尔打闹。 生活有了两张脸,他的寿命好像也翻了倍,更重要的是,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他终于有了一个真正亲密的朋友。 那么今晚会做什么梦呢? - 白琳给她爸过完五十大寿以后又呆了几天尽孝,要离开的时候孟和玉已经开始给王叔的女儿上课了。 这事孟和玉跟白琳提过一嘴,白琳说这份兼职比那在夜店卖脸的要好多了,话里行间都是对孟和玉工作的嫌弃,孟和玉缩了缩脑袋,没有回话。 送白琳去机场的路上,白琳又忽然问孟和玉看没看最近大热的选秀。 “没有,”孟和玉说,“我不感兴趣。” 白琳眯了眯眼睛:“你不是一直对舞台很有兴趣吗?” “现在没兴趣了。” “是没兴趣了,还是因为某人也参加了,所以不想看?” 孟和玉终于受不了了:“白琳,你能不能别老提起梁成弘?” “当然得提!逃避既可耻又没用!”白琳一脸恨铁不成钢,“孟和玉,梁狗贼害你无家可归,你就甘心他飞黄腾达?” 孟和玉看车窗外的风景疾走流逝:“那又怎么样?我也管不着。” “去爆他黑料!” 孟和玉无奈地看了白琳一眼:“你好幼稚哦。” 被一向最天真的孟和玉评价幼稚,白琳心说岂有此理:“你才幼稚,最近网上一直在传梁成弘有后台,我深扒之下,哇,不得了!他要是真这么有钱,当初还跑去跟你合租,宁愿在书房打地铺都不回宿舍,真是藏得太深了!” “所以啊,我还跟他斗什么斗,他有后台,又懂算计,”孟和玉苦笑道,“况且我被赶出来也不全是因为他,是我家人发现我这几年不务正业,只顾着乐队,我又死不悔改的样子,才气上头了。” “那要不是——”顾忌着前面有计程车司机,白琳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梁成弘亲你,给你叔叔看见了,事情也不会这样不可收拾啊!俄罗斯人最恐同了。” “没亲着。”孟和玉更正道。 “不都一样!”白琳骂了一声粗话,“那梁狗贼戏还挺好,我一直以为他是个钢铁直男。” “谁不是这样以为的呢?”孟和玉轻声附和。 梁成弘说他一见孟和玉就喜欢上了,可孟和玉对他却从来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 梁成弘却偏要说他们是同类,孟和玉也是喜欢男人的。 孟和玉很容易信人,也很容易就被人给说服。梁成弘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当然了解他的脾性,也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言之凿凿,说得孟和玉都动摇。 可即便在这自我摇晃之中,孟和玉还是能够肯定一件事的,那就是梁成弘对他没有吸引力。 梁成弘的确高,又长得一副好皮囊,但孟和玉从来没对他动过心。孟和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梁成弘安置在朋友的位置最合适。 只是对方甘不甘心呆在这个位置,就不在孟和玉的预想之中了。 蛰伏多年的野心一朝爆发,两个人再也无法和平收场。 白琳的班机在下午,孟和玉今天是特地请了假去送她的,告别以后回到家楼下正是傍晚。孟和玉一边想着晚饭该吃什么,一边候着大堂的电梯。 等电梯门打开,他迎面就遇上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了一刹的怔愣。 而后是由孟和玉先开口:“钟、钟哥……” -------------------- 明天继续存稿,后天入V,当天掉落6K更新~然后就会开始日更啦! 本文后期的走向大家也能猜到啦,主要是掉马+一丢丢的追妻+好多好多的糖!耶! 离开或留下都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 第28章 将他固定在了怀里 喊了钟承明以后,倒是孟和玉自己没反应过来。 钟哥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出于一贯的良好教养,二十年来他见人都是要打招呼的。但是对眼前这个人打完招呼以后呢? 孟和玉完全就没想好要说什么。 除了尴尬与不知所措,他什么都不晓得。 明明早上才做好决定,想既然钟承明不跟他好,他也不跟钟承明好了。 只是见了钟承明就还是…… 电梯里四面都镶了镜子,灯光照下来受了反射,就将小小湳諷 的电梯间映衬得更明亮,而钟承明就站在这团亮光之中。 他现在没戴眼镜,孟和玉想他的度数应该不算很深,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眼镜,但他还是戴上眼镜更好看一些,说不出原因。 孟和玉怯怯地低下眼,补上一句似有若无的:“晚上好啊……” 这一低眼就看见钟承明原来提着一袋垃圾。 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虫鼠蚁,天海合的垃圾房不是逐层分布的,而是统一设置在楼下。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天海合的卫生确实多少要归功于这项设计。 他们这次能迎面遇上,也要归功于这项设计。钟承明是专程下楼扔垃圾的。 电梯门还开着,门内的钟承明很快回过神来,一声也不回给孟和玉,直接从他肩旁走过,仿佛从头到尾就没有孟和玉这个人。 孟和玉形骸深处一阵扭绞。 如果说昨天被钟承明当面摔上门,孟和玉还能给自己找借口,说是因为他一个劲地缠人吃芋圆、把人惹烦了的话,那今天这样被视若无睹,孟和玉就找不到任何借口了。 钟承明的态度已经表示得不能更加明晰,没有任何灰色地带。 也是自己傻,昨天被那样狠厉地拒之门外了,今天还要巴巴地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跟人家道晚安。 非得再被钟承明伤一次,他才能清楚地意识到,钟承明是真的想要跟自己一刀两断。 孟和玉走进电梯里,指尖在关门键上停了一会儿,最后用力按下。 换做往常他会等钟承明回来,然后一起上楼,但今天他不想等了。 以后也不等了,本来就是很浅薄的交情,说不上什么伤心欲绝。或许被摔门的那次孟和玉还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但现如今明显是钟承明这个人莫名其妙,他孟和玉为什么要自责? 不仅不自责,还要生气。钟承明这个睁眼瞎,跟人对上眼睛了都当没看见,太没家教了! - 孟和玉蓄着火,晚上也就理所当然地梦到了大旱天,也算是自找苦吃,虽然他的确无辜。 钟承明看他一把扯掉了上衣,在瓷砖地上打着滚取凉,一脸苦不堪言。里里外外翻找了好久,终于帮他找到了空调遥控器。 孟和玉死刑得赦,躺在冷气底下舒服地直叹气。 “可以把衣服穿上了吗?”钟承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他见不得孟和玉就这样晃着一具羊脂玉体。 但孟和玉胆子大了,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反而调笑道:“我上次就想问了,大家都是男人,光膀子不很常见吗?我走一条街能看见十个不穿上衣的大爷。” “那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钟承明貌似给窒了窒,没有直接回答孟和玉的问题,而是重了三分声音,道:“我帮你找到了遥控器,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孟和玉难得犟起来:“不穿,这衣服还是深色的,穿起来得多热啊!” 钟承明拿过孟和玉随手丢在沙发上的T恤:“穿上。” “不穿!”孟和玉拧起了性子。他这不还穿着裤子吗,钟承明到底发的什么疯,非要他穿上衣。他孟和玉热得都快要熟了,就不能善解人意一点? 而钟承明显然不打算善解人意,直接拿着孟和玉的衣服站起身,语气已经是威逼了:“你到底穿不穿?” “不!穿!钟承明,这是我——” 他“家”字还没说完,只见眼前深色一片,等意识到这是钟承明一把将衣服套上了他的头以后,他就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 孟和玉虽然有一半的种族优势,但他的体型并未发育得像普遍西方男性一样高大。相反,他的身高一直停留在一米七九,是最叫男人含恨的身高,差一点就可以突破一米八的大关。 孟和玉的肌肉比例也不像传统俄罗斯男人那样优秀,他新陈代谢很快,身板乍一看还有些孱弱。 上次雪仗以后,孟和玉就认识到钟承明这家伙,虽然整天浸在实验室里,但还长期保持着健身习惯,一身腱子肉就藏在衣料底下,匀称而不夸张,不特意脱掉衣服就看不出来。 孟和玉的反抗在钟承明面前根本就不够看,轻易便被他制服在地。是故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孟和玉从地上窜起来,目标卧房,拔腿就跑。 钟承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当即拦腰将他固定。 孟和玉被逮住了还不肯屈服,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嚷嚷着放手放手,死心吧钟承明,他宁死不屈。 他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钟承明用臂弯勾着他还不够,最后直接上了手,一把扣住了他的后腰,将他固定在了怀里。 然后钟承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掌就贴在孟和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贴得很紧,严丝合缝。 不是以往在不经意间碰到的手指、或是雪仗时为了制敌而锁住的腕子,而是腰肢,不是正常社交会触碰到的部位。 孟和玉的肌肤细腻,覆在手下的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 钟承明的心底忽然有一物破土而出,痒痒的,带着新生事物的好奇,窥视着眼下这副情景。 他的手指忽然不听指示,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径自在孟和玉的腰背上缓缓地抚摸。指节弓起,又推平。 这种独特的触觉认知就越来越鲜明,钟承明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他不能理解的事,比如为什么要跟人产生肢体接触,为什么要和人发生关系。 交缠的画面不再变得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而本次打闹的主角、那件上衣,早已被遗忘在了一旁,皱皱巴巴地蜷缩在地上。 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数过去,两个人都没有动。 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十几秒钟。 这十几秒钟里孟和玉整个大脑当了机,他的右手就压在钟承明心脏的位置,能感受到其下一记记的擂动。 空调只开了一会儿,钟承明的体温也没降下来,那种健康男性的气味也就更重,将孟和玉拢在其中,将他的呼吸每一道都尽数俘获。 如果梁成弘说的是对的。 如果他跟他就是同一类人,只会受到拥有相同性征的个体吸引,那这一秒他呼吸紊乱脑壳发涨心跳乱序,是不是可以被定义为动了心。 他天生愚笨,什么事都要再来一次才晓得。 被现实的钟承明拒绝了两次,才醒悟这人原来是想跟自己断绝往来。 被梦里的钟承明抱了两次,才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 上一回被钟承明压在雪地里,孟和玉对着他深邃的眉眼,就有些喘不过气。 钟承明盯着人的眼神很专注,似乎这世上就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人,其他的所有都不复存在。 最先有动作的是钟承明,在他从窗玻璃里看见自己的手,已不自觉地想要在孟和玉身上探索更多领域时,他就一个猛子惊醒了过来,推开了孟和玉。 孟和玉受这大幅度的动作牵连,也不再木登登地傻愣着,右手弹簧似的从钟承明心口收了回来。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了话语,眼睛都互相避着。 空气很沉,沉得凝成一团成了固体,身在其中根本没办法呼吸。两个人也沉到地底下了似的,半分动静都没有。 再有一些时间过去,钟承明终于有了声息:“衣服穿好,我知道你热,但躺在地上跟空调风冷热对冲,容易生病。” “梦里又不会生病。”孟和玉一边嘀咕,一边却是顺从地去捡被丢在地上的上衣。 他一弯身,节节脊骨就如山峦一般高低起伏。 钟承明一触眼就觉烫,身体里才稍稍停息的燥热又重新沸腾起来。 不妙,钟承明心想。 - 孟和玉起来的时候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由于这场梦境属于他的关系,他能够记起更多的情节。 尤其是那个人将自己拦进怀里的感觉。 五感记忆除了视觉其他都有印象,那个人的体温很高,皮表散着热气,声音也很沉,至今在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他说要把衣服穿好,否则容易生病,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关心,却还要用冷漠语气掩饰。 孟和玉一个猛子扎进枕头里,耳廓渐渐地红起来。 而不远之外的钟承明,双手正撑在阳台栏杆上,看海浪一波一波地击打海岸。 然后他换好衣服下楼,走到海边,将手指伸入海水里。 就是这种感觉。 他想,梦里那个人的皮肤触感就是这样,细腻而光滑,像是从指间滑过的海水。 第29章 游乐场 沿海城市的四季不算分明,空气总是温暖而潮湿的。 可是受到气候变化的影响,近年的天气也变得越来越没有规律,难以捉摸。常常是一个夜晚醒来,顿觉清晨乍寒,再一翻看日历,才想起来秋天早该到了。 漫无止境的夏天也终将画上句号,在十月下旬的一个深夜,南城突然刮起了大风,第二天一早孟和玉下楼买早餐,就看见一地的残枝败叶。 孟和玉仰面朝天,深深地吸入一口清甜的空气,入肺有丝丝微寒,再随着肺叶的搏动周流至全身。 他舒畅得指头都绷起。 夏天终于结束了。 这一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梁成弘拿代言了,梁成弘被爆后台了,梁成弘杀入决赛了…… 梁成弘人都早已逃离孟和玉的生活,他的名字却还在阴魂不散,害得孟和玉连看见LCH三个英文字母都心烦,后来干脆就直接把微博给卸载了。 白琳倒是挺学贴心了,再没满口不离梁成弘,但偶尔还是会发一两张截图过来,配上无数个暴怒的表情包。 其实孟和玉对这些已经不再关心,梁成弘又被爆出什么劲爆新料都好,心里都能波澜不惊。 但有一次白琳发来的截图,却切切实实地叫他晃神了一晚上。 是些风言风语,说梁成弘以前组的乐队。 梁成弘之前组过乐队这事,他的粉丝其实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很多大学生都图乐子组过乐队,毕业因为各种现实因素解散,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那张截图的重点在猜测解散的因由,然后就有人爆出了孟和玉的存在: 我跟lch同一间大学的,记得他乐队里有个吉他手加主唱,是个中俄混血,长得特美,后来因为要回俄罗斯做生意,就突然退出了,乐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也就解散了。 好一段颠倒是非,孟和玉叹了口气。 这一段日子还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杜珊珊的花痴病越犯越重,都有病入膏肓的征兆了,看向曹子鑫时那眼神里的崇拜藏都藏不住。 尤其当曹子鑫已经开始备考,逮着休息的间隙就复习,很早就辍学的杜珊珊当然更形钦慕。 这种单向的痴恋是危险的征兆,有人提醒过她要小心,但她听不进去。 孟和玉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心态,从这层意义上讲,他跟杜珊珊其实是一种人:两个人都是非常崇拜学霸的学渣。 至于为什么孟和玉对曹子鑫的感觉不大,是因为孟和玉的对门,住着个比这更厉害的存在。 虽然孟和玉讨厌钟承明,但他不得不承认,钟承明的确很优秀,处处都耀眼。 对了,孟和玉现在对钟承明的感觉,已经由“不喜欢”变成了“讨厌”。 扔垃圾的那次以后,他们也碰见过几次,每次都在不言不语之中不欢而散。 孟和玉本性随和,性格里没有锐角,除了前阵子因为跟家人爆发了无法调和的矛盾、被逼断绝来往之外,这辈子都没跟谁冷战过,钟承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钟承明每次都对他视若无睹,那种不理不睬的轻蔑态度,真的很惹人厌。 之前孟和玉会给钟承明找原因,比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钟承明他就是习惯独来独往。 可这几次以后,他无法再为钟承明的冷漠开脱了。首先钟承明分明跟他好过,就算是在最开始不相熟的那段日子,他跟钟承明打招呼,钟承明还会向他点头回礼。 可现在钟承明连基本社交礼仪都不屑于维持了,这不是性格冷漠不冷漠的问题。 孟和玉虽然傻,但这么多次他总该想清楚了。 钟承明是讨厌他。 那每次见他都跟面具一样、分辨不出情绪的脸下,是嫌弃、厌恶、以及不再来往的决绝。 这一整桩事无头无尾,孟和玉脾气再好,一个理由都不给就被人厌弃至此,无论如何也会受不了。 隔一层误会隔一座山。 他跟钟承明在现实生活里决裂了,在梦里的关系也停滞了下来。自上回以后他们心里都有了鬼,都避着跟对方产生过于亲密的接触。 虽然他们的交流从表面看上去,还跟往常一样熟稔,但却再不逾矩,没有打闹。 上回以后梦境又重新回到了钟承明的掌控之中,钟承明实则有些在意他在茶几上看到的那份合同,奈何现在梦又变回了常态,每晚的地点都是他的钟家大宅,这件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钟承明每次醒来都能记起更多的事情,但梦里孟和玉的模样与姓名,他却始终记不起来。 感觉却都残留着,从梦里牵出来,带进了现实生活。 情愫暗生,最要提防的是那个暗字。 对钟承明而言,缔造过于深入的关联所带来的后果是未知的,毕竟他这一辈子都没跟谁有太大交集,所以他要时刻保持清醒,尽可能规避未知的风险。 可总有眼神交接的时候,往往两个人一怔,又都匆忙避开。 和自己大脑虚构出来的人物谈恋爱吗? 钟承明想想就觉得荒谬。 孟和玉却不这样觉得。 他比钟承明小四岁,也更容易相信童话。相比起钟承明那理性到近乎刻板的思维,非得用一套科学假说去解释一切,孟和玉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非自然的奇遇。 他一定是闯入了某个人的梦境,而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他呢? 孟和玉每次想到这一点就藏不住笑,他早已在脑海里创造了无数个他们相遇的场景,虽然知道其实相遇的可能性漂浮不定,他们甚至有机会一辈子都见不到对方。 但心里存着希望总是好的,见面以后他会好好地自我介绍:我叫孟和玉,是你的梦里人。 - 孟和玉的生日在十月末,当天经理给他放了生日假,前一天同事们帮他买了个小小的蛋糕庆祝,一人一口瓜分掉,孟和玉当然吃不够。 南城是个旅游城市,拥有许多出名的旅游景点,其中大部分对当天的寿星免费开放。 孟和玉来了南城小半年了,因为工作忙的缘故,一直没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难得生日,他决定要好好犒劳自己。 其实孟和玉长得好,个性温和,去剧本杀店拼个本都能交到朋友,但来南城这半年他的社交网络结得很缓慢,身边除了同事几乎就再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这后面的原因,大抵是社交疲劳加创伤后遗症。 他先是从梁成弘那里得了创痛,这么多年的交情,关键时刻说不要就不要,直接人间蒸发。 后来又有钟承明,分明一件得罪他的事都没做,就无缘无故地讨厌起自己。 孟和玉在交友方面接连受挫,难免有了阴影,不敢再轻易和谁缔造过于深入的关联。 生日当天他本来是想问曹子鑫出不出来的,又想曹子鑫最近在备考,最好还是不要耽误他时间,终于只一个人出了门。 去了游乐场。 秋季是南城的旅游旺季,因为气候宜人,温度不冷也不热,刚刚好。 孟和玉还没到游乐场门口就望见人山人海,当机立断地选购了特快票。难得生日,他不想再花上半个小时排队。 手里握着特快票,再加上只身出行,不介意跟人凑座,孟和玉这一天下来玩得很顺,没有卡顿。 他最喜欢玩激流,因为水溅起来特别清凉特别爽。孟和玉没带雨衣,但这不妨碍他享受,激流了三圈下来衣服都湿透,在洗手间里拧干以后继续排队。 他玩得太开心了,没有留意到有小姑娘偷偷拍了他的侧脸,发给了朋友,说这外国小美人真搞笑,来了游乐场只玩激流,玩了十几回,都给工作人员尴尬地问他要不要去试试其他项目。 而后这一段对话被做成了长图,投稿给了某营销号,炒上了后排的热搜。 最后被正在化妆间里刷手机的某个人看到。 照片照得有些模糊,梁成弘第一眼还不能完全肯定。他心跳急速,慌慌张张地点开了配图,双指放大被偷拍的人脸。 “小孟……” 昔日最亲昵的小名,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 - 孟和玉玩得很是畅快淋漓,回家时还意犹未尽,站在平地上都觉得世界在晃。 他买了一张自己玩激流的照片,价钱很贵,但因为看着自己面目狰狞五官全错位,实在好玩,还是忍不住买了。 孟和玉长得很美,照相却喜欢扮丑。 他给自己买了蛋糕,在摇曳的烛光里许下了二十五岁的生日愿望,有些贪心,许了两项:第一是能够回家,第二是能在现实里找到梦里那个人。 对第一个愿望,孟和玉没有抱太大希望,他父亲没把他腿打断都是好的,母亲的处境也很难,受着夫家的压力,不能跟小儿子联络。 而第二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可无论如何,有盼头就是好的。孟和玉是个乐观主义者,否则也不会有兴致一个人去游乐场玩。 游乐场啊…… 如果能和那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孟和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待睡意的降临。 而在梦里,一座游乐场正等待着他。 -------------------- 开心恋爱! 第30章 玩伴 游乐场是夜间的游乐场,以洒满碎星的深黑色天幕为背景。 每一项设施都高高耸立,铁杆子上缠满了一圈圈闪灼着的小灯泡。霓虹灯牌五光十色,交相辉映,灿烂而辉煌。 孟和玉站在入口,抬头望着这盛大的一幕,都有些回不过神。 直到听见背后传来钟承明的声音:“孟和玉。” 孟和玉转过头来。钟承明的侧脸在橙色调的明亮灯光里起伏有致,一条曲线每一道转折都很利落到位。 “这是我的梦呢!”孟和玉兴奋地解释,“今天是我生日,我去游乐场了!回来就梦见了这里。” 本来还想着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这一句孟和玉收在了心里,没有出口。 而钟承明望着不远处摩天轮一刻不停地转动,心想一个大脑虚构出来的人物竟然有生日。 无论如何,既然是孟和玉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我二十五岁了!”孟和玉道,“真快!半个甲子。” “一个甲子是六十年,”钟承明纠正道,“半个是三十岁。” 孟和玉掉书袋失败也不尴尬,笑呵呵地就带过去了:“我想玩激流,我今天玩了一整天,还想再玩。” 钟承明对激流没有兴趣,不仅如此,他对整个游乐场都没有兴趣。 有钱人家的孩子将主题乐园当做小区公园,他不止去过,还去过很多次。 而他被兄弟姐妹们当做怪物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对这些本该吸引孩童的东西提不起半分精神。每次保姆问他想排哪条队,他都只是冷冷地摇头、走开、坐在一旁。 长大后本就不多的兴趣不增反减,看孟和玉尖叫着从高处滑下,其乐无穷的模样,心里也没有一丝动容,要上去试试。 他完全不知道被溅一身水花有什么可乐的,看孟和玉就像看一个傻子。 据孟和玉自称,他过完今天的生日就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还像个孩子一样,喜欢这些玩意,玩过一次都不够。 钟承明又想起孟和玉故意招惹自己,只为打雪仗。 小孩子心性,钟承明叹了口气。 并未察觉这声叹息里,有一丝丝的宠溺。 长不大的人,其实是很有福气的。 孟和玉到底没像白天那样疯,激流只玩了两个回合就停手了。他是顾忌着或许钟承明不喜欢水上项目,他总是衣冠整整的模样,不想被溅起的水流打得浑身湿透,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换个项目好了,正好孟和玉今天只顾着激流了,都没怎么尝试其他的乐子。 “过山车好不好?”孟和玉一边问,一边麻利地脱掉了上衣,攥住了两头,是要拧干里面的水。 钟承明心下一慌,立刻躲开了视线。 孟和玉这说脱就脱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是公众场合。”钟承明压着声音。 “啊?”孟和玉四周张望着,“可是这是梦啊,而且梦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说的倒是实话,这场装着乐园的绚丽梦境里除却他们空无一人,所有设施等他们就位,就会自动启动。 “钟承明,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孟和玉拧干了衣服,地上多出一滩深色的水渍,“坐过山车好不好?这些过山车是双人座呢!我们可以坐在一起!” “你坐,”钟承明回答,“我在下面看着。” “那多没意思啊!这游乐场又大又漂亮,还一个人都没有,别浪费啊!” “我没兴趣。” “你试过过山车吗?就说没兴趣。” “没试过难道还没见过吗?被固定在椅子里甩来甩去,就这一项活动,有什么非试不可的必要?” 钟承明这副说辞确实扫兴了,孟和玉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不去就算了。” 枉他一心想要跟钟承明去游乐场,愿望强烈到在自己的梦里构建了一座灯火辉煌的乐园。 当他心心念念想跟一个人去游乐场时,这关系就已经不寻常。 而嘴硬心软的钟承明,在瞥见孟和玉眼里的暗淡时,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的话说得太快了,当他看见孟和玉只身朝过山车走去的孤独背影,才明白他那一句话虽然是真心话,是他对游乐设施的客观评价,但游乐设施本身能够提供的体验,实则也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这话说得有些绕了,钟承明总是倾向将一件事说得很官腔。 这背后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过山车本身的体验不重要,重要的是孟和玉。 孟和玉一腔热望盼着能够一起,快乐如果共享是可以翻倍的。 也是,再大再丰富的游乐园,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转,一个玩伴都没有,那也就失却兴味。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钟承明的性格又好强。事情没有回转余地,他就只能坐在一旁,看孟和玉爬进了过山车的座位里。 两个人本都以为这机子接下来会自动运行,可奇怪的是一整条过山车动也不动,像一条五彩斑斓的铁皮巨龙,在铁轨上深深沉睡。 “钟承明,”孟和玉挥了挥手,招呼钟承明过来,“它不动。” 钟承明走上前,孟和玉自动自觉让出个位置,容钟承明坐进来检查。 说时迟那时快,钟承明刚一坐好,安全杠就突然迅速降下,将两人囿困在小小的车厢座位之中。 铁轨深处传出隆隆的响声,过山车缓慢地开始向前驶去。 钟承明最先反应过来:“这是要两个人才能启动吗?” “啊、啊?”孟和玉后知后觉,“可、可能吧……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钟承明分明暗喜,还佯装一脸无奈,“那就只能勉为其难了。” 这一“勉为其难”让钟承明很爽快。 孟和玉猜对了,钟承明没有试过过山车。他小时候虽然经常去各种主题公园,但多时都在角落自闭,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 被固定在椅子里甩来甩去,这一句话从字面意义上看确实毫不吸引,可真的感受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半空中各种力在身上互相作用,肾上腺素的激增,骤停又骤行的行进轨迹让人捉摸不透,以及在耳边呼啸的狂风。 最关键是身边这个人的高声呼喊。 钟承明一向克制,平日里从不会大吼大叫,而身边这个人却毫不拘泥于小节,随心所欲地欢笑呼喊,连带着将钟承明心中块垒都一并荡尽。 最肆无忌惮的发泄。 孟和玉下来以后还有些脚不着地,步子虚虚的像在做法,直拉着钟承明去柜台看他们的照片。 一张一张地从指尖滑过,钟承明是失色了,但一百分里只失了三分,大抵还是沉稳的样子。 孟和玉就不一样了,每一张脸都无尽狰狞,逗得他自己前仰后合。 钟承明嘴角直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么喜欢看自己的丑照。 还要由衷地感叹:“为什么我不能买下来,带到现实里去呢?” 孟和玉想明白了,如果梦跟现实是有联系的,他在现实里所期望的,都会在梦里反映出来,那么过山车一开始失灵的原因,就是因为钟承明不在上面。 他在现实里,想的是跟钟承明一起来游乐场,一起。 “过山车好不好玩啊?”孟和玉问。 “还行吧。”钟承明状作不在意。 “再试一次好不好?” 钟承明乜斜了他一眼,斟酌着要怎么同意才不会掉面子。 而孟和玉早已一脸嬉笑地给他找了台阶:“你看,这些机器好像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坐上去,才有反应呢!” - 他们试了很多项目,几乎将孟和玉白天没尝试过的,全部试了个遍。 今晚的时间过得很慢,钟承明几次摸出表来看,都发觉分针似乎凝固了走不动,一大串下来才到七点。 梦里的一切都无根无据,钟承明至今没有摸清这时间运转的规律,但他无所谓了。 毕竟同孟和玉永坠乐园,听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钟承明本来以为孟和玉只喜欢刺激的,但没想到孟和玉来者不拒,连旋转木马这种真正的小孩子玩意,他都拉着钟承明转了两圈。 第一次他们各自挑选了两匹马,一前一后,在童谣里上上下下。 第二次他们坐到了一起,在一个旋转的大茶壶里面。顶上的光落照下来,融进孟和玉的蓝眼瞳,钟承明心中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情致。 两人之间有奇妙的情感在交融,孟和玉深深地注视着钟承明,笑得花好月好。 “我好开心!谢谢你钟承明,这个生日我过得太开心了!”他说。 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钟承明心里也啪嗒的一声解锁,似乎想通了什么。 为什么他小时候会觉得那些游乐设施没有意思? 它们都很有意思,没有孩子会抗拒乐园。 他小时候会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想冷眼站在一旁,是因为没有玩伴。 兄弟姐妹们视他为怪胎,玩乐从来没有他的一份,而唯一一个会跟在身边的人,只有奉命而行的唯唯诺诺的保姆,也在暗中将他当做怪物议论。 因为没有人可以分享快乐,他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所以他的大脑才会给他虚构孟和玉这个玩伴,还在今晚创造了这样一场童话般的美梦,了无遗憾。 “还想去哪?” 钟承明竟主动询问。 孟和玉一愣,旋即笑得更欢快了。他转了一圈,大多项目都已经试过,那么只剩最后一个—— “摩天轮吧!”他指向不远处。 -------------------- 小情侣坐摩天轮得在最高处接吻呢!(嘿嘿 第31章 要在最高处接吻 游乐园里当然会有摩天轮,如果没存别的心思,去玩玩也没什么大碍。 但奈何两个人心里都藏着事,一缕缕连自己都不清不楚的神思。 孟和玉这话一出口,自己先一愣,紧接着耳朵尖就暗自红起来。 钟承明顺着孟和玉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巨大的摩天轮就在百米开外,约莫有五十节车厢,都亮着灯,耸立在繁星漫布的天幕之下。 钟承明虽然不近人情,但摩天轮的象征意义他也略有耳闻。 听闻情侣如果搭乘摩天轮,一定要在最高处接吻。 …… 怎么会无端想到这个。 钟承明给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当下竟然是不想去的,可如果孟和玉问起原因,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都不对,显得他心里有鬼。 到底是他先问孟和玉还有哪里想去玩,现下再来拒绝,也太不合适。 “是只差这个了,”钟承明故作淡定地说,“走吧。” “嗯。”孟和玉悄悄笑起来,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很厉害。 - 他们一先一后进了车厢,隔着半米的距离对坐。 等他们坐定,车门就自动合上,继而上方降下引擎的声响,车厢开始缓缓地升高。 视野逐渐变得广阔起来,能容纳越来越多的景物。等主轴转动至九十度时,摩天轮突然停了一停,车厢也因此受到惯性轻微晃动。 孟和玉本来正全神贯注地看风景,车厢晃动他也没有防备,半身朝前一跌,好在及时稳住。 抬头就看见钟承明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很尴尬的模样。 孟和玉当机立断地搭上了他的手。 他后来想,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做决定做得最快的一次。 决定做得太快,没有经过思考,手搭上去以后该如何收场,完全没有头绪。孟和玉才发现他人都已经坐稳了,再牵着钟承明的手就未免不像话。 孟和玉又用了千分之一秒做下个决定:他借着钟承明的手站起身,坐到了他的身边。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借口。 钟承明就在他身边,一转头就会跟他脸对脸,本来那半米的安全距离就会立刻变得不安全。 我这是怎么了,孟和玉懊恼地想。 而一旁的钟承明无声无息,连呼吸都收敛着。暧昧的气氛最易碎,脆弱而精细的瓷器般,碎了一地就难以收拾。 他们的手还搭在一起,指节压着指节。 车厢又晃动了一记,继而便重新运转起来。 方先原来是照例要停一停,摩天轮这一转下来总要停个两三次。 主轴转动得很慢,再加上车厢里的两人一声不响,空气几乎是静到凝固,短短几分钟也像是过去了几百年。 肌肤相触的地方在传递彼此的体温,都很热烫。 车厢是密闭的,除了头顶的排气口,没有可以拉开的窗户。是故这热烫就焗在小小的车厢里,随着这暧昧的气氛一起发酵。 终于到了最高点,放眼望出去,已能将整个园区都收进视线里。过山车、海盗船、碰碰车……所有的设施都变成了似有若无的透明幻象,一世界都消失在朦胧的夜霭里。 他们离天很近,漫天星光就在窗外,好似触手可得。 钟承明不自觉地转过头,看见孟和玉的眼睛里有星光闪映。 在梦境之中,孟和玉的眼睛更形璀璨而瑰丽。那种蓝如梦似幻,一种蓝里仿佛有上百种蓝,又仿佛只有纯纯粹粹的一种。 他们已到了最高点,摩天轮又停了下来。 情侣坐摩天轮,要在最高处接吻,才不会分手。 钟承明转头看孟和玉,起先他们还隔着界限,不知怎么一来,这界限越来越模糊不清。 孟和玉开头睁着眼睛,里面映着钟承明越来越近的身影,之后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期待,总之他将眼皮子慢慢地合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钟承明屏着息,越来越靠近。 可时间一直往前走,却一直没有事情发生。 最后孟和玉感到一声叹息,轻轻地、温热地落在他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钟承明已经坐直了身体,只留给他一个萧疏落寞的侧脸,转折的线条抹着银白的月光。 在这个吻的最后一秒,钟承明停住了。 但迥然不同的情感已在酝酿,再也无法回到先前若无其事的嬉笑之中。这一段日子来两人都闭口不提的秘密,已被揭开了一角。 其下是不可揣度的巨大谜团,也是人尽皆知的简单常识,陌生又危险,却又得人人想望向往。 描述起来很神秘,神圣而不可侵犯,但真说起来也不过两个字,是他们未曾见过的爱情。 突如其来,覆盖在梦境之下暗流涌动,汹涌且澎湃。 钟承明收回了覆着孟和玉的手,交换的热度骤然冷却。 不可以,钟承明告诫自己,没有结果。 孟和玉是照着他心中最理想的形象虚构出来的人物,如阳光一般灿烂,质朴无暇,充满生气,他会对他动心是理所当然,可他需要与这理所当然对抗。 因为没有结果,孟和玉不过是一场梦,爱上梦里的幻影,不可能善终。 不想要痛楚的最好办法,是连快乐也一并不要了。钟承明不想患得患失,不想每天起来,形骸深处就是沉甸甸的失落与空虚。 被一个人填满心脏是危险的,他抗拒这最高形式的亲密关系。 星空边际坠着黑沉沉的山峦,摩天轮停在最高空,再不肯转动。 孟和玉还呆呆地坐着,有一瞬间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了。方先钟承明将要落下一吻,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还是他记错了,钟承明根本连他的手都没碰过。 时间都迁延在那一分那一秒,孟和玉都要忘记了,其实这所有的一切,本来就全都是场梦。 “钟承明,”他木登登地喊他名字,没头没尾地抛出一条问题,“这是梦吗?” 钟承明侧转过脸,看他曲起食指,轻轻按着嘴唇:“我醒不过来了,好真实啊,这是梦吗?” 又有一些时间过去,孟和玉才听到钟承明缓声回答。 “这是梦,”他说,“你会醒过来的。” -------------------- 可恶!就差一点! 第32章 情窦初开 其实钟承明本来想跟孟和玉说,他不过是虚构出来的一种幻象,没有什么醒来不醒来,但最后到底没有揭穿这个事实。 孟和玉是他难得的不忍心,不忍心看他落落然只身在乐园游荡,不忍心告诉他他只不过一场幻觉。 对钟承明而言,孟和玉有一种吸引他去保护的魔力,而这魔力产生的原因,也是个不可揣度的秘密。 孟和玉张开眼以后神识还未归位,木木地坐在床边,魂不守舍的模样。 这是他的梦,相较起以往,他能记起更多的情节。 实话说,他的大脑已经越来越适应这串连环梦,除了那位梦中人的模样与姓名,他几乎能将整场梦境完整复述下来。 华灯明耀的游乐园,需要两个人才能启动的过山车,转动的摩天轮滞留在最高处,似乎要等待一个吻才能重新运作。 而那个人坐在他身侧,缓慢地俯下半身。嘴唇与嘴唇越贴越近,却在最后一秒停住。 将吻而未吻。 虽然事情还没做到明面上,到底没亲到,还可以自欺欺人,当无事发生。 可是两个人已然知晓对方的心意,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薄得就跟不存在一样。 这一切都算什么,孟和玉心想,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期待他吻下来。 二十五年来他没有动过心,梁成弘说他苦恋已久,可他孟和玉愚笨又迟钝,丝毫没有察觉。 孟和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对情情爱爱没有感知的人,可为什么会在一场梦里、对一个现实里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破了戒。 真要算起来,他们也只不过相识了一个夏天。 可只这一个夏天,他们夜夜相对,从幼年到成年,经历过大暑也经历过大寒,尝过许多美食佳肴,还一起并肩游乐在佳园。相处时间的总和已要比旁人多出许多,所经历的事也绝不比其它关系匮乏。 事实上,感情的事最难追溯开始的时间点,更无所谓衡量相识的时间长短,因为爱情降临的时候就是降临了,没有说必须要满足特定的先决条件。 只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将它当成一种精密的计算,要求对方必须拥有某些特质,再乘以足够长的时间,才能超过所需的阈值,最终产生爱情。 孟和玉还没想通这个道理,他开始在思忖自己为什么会动心。 首先就是要罗列那个人的好:他会时刻记得给自己备好零嘴,他外冷心热,会细心处理他的伤口,会叮嘱他穿好衣服…… 他当然有很多好,可这些换梁成弘也会做到。 为什么就是那个人独特,孟和玉想不清楚。 心里藏着人,到哪里都心不在焉。上班的时候孟和玉在员工休息室门口遇见杜珊珊,给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打两份工太累了吧?又得教学生又得来这开夜。” 孟和玉只是笑笑,说还好,沉了一段,忽然又问:“珊珊是为什么喜欢曹子鑫啊?” “啊?”杜珊珊一头雾水,“因为他学习好啊,你听我唠叨了那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他啊?” “可是学习好的人有很多啊,”孟和玉苦恼,“你还说喜欢他肯吃苦,身材又好,可是这世界人这么多,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一定大有人在啊,为什么就非得是他这一个人呢?” 杜珊珊想孟和玉大概是来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她喜欢曹子鑫喜欢得太明显,在同事之间已是公开的秘密,曹子鑫至今还装傻扮聋,其实已将态度摆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姑娘还心存侥幸,只要还没到赌局揭晓的时候,就还有一丝希望不能放弃。 时下听了孟和玉的劝,依然还是说:“你说得没错,这世上能满足我择偶条件的大有人在,可是在我的圈子里,我就认识他这一个。更重要的是,喜欢就是喜欢,是他,不是别人。” 这回答跟没有回答一样,孟和玉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祝福了她一句,没有再问下去。 情窦初开总是伴随着满心的疑虑,毕竟这种感情太陌生了。 陌生,就不知该如何处理,炙烫地拿在手里,左右为难。 憋着不是,挑明也不是。 - 孟和玉跟曹子鑫熟络了,也知道了一点他的家世背景。 他是十八线小县城长大的孩子,在教学资源贫瘠的情况下,依然独自杀出一条血路,抢到了海大生工的名额,实属不容易。 他这样看重考试,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的计划是在大一的第一场考试里就展露锋芒,方便他向大学争取一些做科研的机会,装饰好自己的履历表。 这次备考他备得很认真,甚至直接请了两个周末的假,但在记起孟和玉的生日以后,他还是私信问孟和玉要不要一起吃个生日饭。 孟和玉:你不是要复习吗? 曹子鑫:在海大附近吃,你也知道,我们这有很多好吃的。 曹子鑫:要不然来海大里吃也可以啊!我们食堂有几道家常小菜,简直就是家的味道。 孟和玉心一动,去大学找人就不耽误人学习了,他立刻回道:好啊好啊,那我去海大找你! 大学食堂的味道,孟和玉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他就读的北外,有一道特别香的鱼香茄子,孟和玉至今想起来依然回味无穷。 在一个星期五的中午他搭乘地铁来到了海大,食堂里人不算多,他按着曹子鑫的语音导航找到食堂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正中央的曹子鑫。 他身前的盘子里已经盛好米饭和配菜,招呼了孟和玉之后,他用筷子拨拉着几样必试的给孟和玉看。 孟和玉记这些倒是记得又牢又快,点点头应好,放下背包给曹子鑫看着,就去窗口前排队。 说是中午,但还没到真正的饭点,稍早了十分钟左右,排队的人不算多。孟和玉很快拣好曹子鑫推荐的几道菜,一个转身,就知道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钟承明正提着个外卖饭盒,就站在他两米开外,立住,显然刚刚是在确认他看见的背影是不是孟和玉。 孟和玉跟他眼睛对上。 现在钟承明可以确认了,就是孟和玉,这一对蓝眼睛不是寻常能见的。 -------------------- 钟哥心里:这小绿茶不会是来上课的吧? (骚瑞!今晚出去玩了,喝了点点酒QvQ终于写完了 第33章 科罗缅斯克 两人的视线分明已经遇上,却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一种态度:视若不见。 像往常在家楼下、电梯或是走廊间那样,只当对方是个透明人,看见也当看不见,什么事都没发生。 孟和玉从钟承明身边擦肩而过,径直朝曹子鑫走去。 而钟承明在原地滞了两秒,就继续提着装着外卖的塑料袋,离开了食堂。 但在食堂门口他又难以自持地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来,望向孟和玉的座位。 孟和玉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他对面坐着个衣着简单的男生,正跟孟和玉讲话。 隔着镜片钟承明端详着他,越端详越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他微微蹙了蹙眉,就在这时那个男生察觉到了钟承明的打量,抬起头来,却只看见钟承明离去的背影。 “你跟钟教授很熟吧?”曹子鑫收回了投向门口的目光,对孟和玉笑道。 孟和玉挑了一只脆炸虾仁送进嘴里:“不熟。” “他刚刚又回头看你呢!”曹子鑫说,“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说什么,他们现在彼此讨厌,关系冻得都僵成千年寒冰了,怎么可能说什么。 但暴露太多总不是好事,没必要叫无关人等牵扯进来,孟和玉只得扯谎:“没说什么,我们就只是普通邻居关系,见面互相点点头。” 曹子鑫的直觉告诉他不对,钟承明个性冷漠人尽皆知,还有传闻说他罹患某种心理疾病,无法进行正常社交。这样一种人,会特地开车送孟和玉回家,关系肯定非比寻常。 他始终记得上次他们在苹果派店前遇见,钟承明一对眼睛是如何紧紧地盯着孟和玉。 那眼神里的专注非比寻常,好像他只能看得见孟和玉。 眼见为实,是故曹子鑫并不相信孟和玉口中的“不熟”,他旁敲侧击地追问:“他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吗?” “没啊。”这倒是提醒孟和玉了,钟承明现在应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吧。 但他不愿再继续钟承明的话题了:“别说他了,说说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吧……” 孟和玉猜得没错,钟承明回办公室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孟和玉会出现在大学里。 他对孟和玉的误解已经深入膏肓,沉疴旧疾一样难以挣脱。孟和玉是个靠出卖色相和肉体为生的人,不该出现在大学这种地方。 钟承明回到办公室以后,首先打开了今年遗传工程系学生会的干事名册,鼠标滚动往下浏览,很快就找到了一张可以和食堂里、坐在孟和玉对面那个男生重合的脸。 曹子鑫。 还真是本系的学生。 然后钟承明一并记起,上回在学校附近他就见过这个曹子鑫,也是跟孟和玉在一起,在店门口等着买苹果派。 他跟孟和玉是什么关系? 孟和玉这种身份,怎么会结识到生工学院的学生?尤其是遗传学系的精英。 这个人还竞选上了学生会干事,忙里忙外的,是怎么跟孟和玉做起了朋友,在食堂里对坐共膳又谈笑。 孟和玉,究竟是个什么人。 最容易给人看穿的孟和玉,目下在钟承明眼里却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 曹子鑫吃完就赶着去图书馆复习了,孟和玉一看手机,距离上班还有段时间,正好难得来一趟海大,他打算一个人四处走走看看,晃悠晃悠。 曹子鑫道歉说备考紧迫,没能尽地主之谊,转而推了海大的公众号给孟和玉,里面有不少介绍海大特色的文章:“有几篇是介绍小吃的,都很好找,你按着地图就能找到了。” 孟和玉高兴坏了,一迭声地催曹子鑫快去复习,送走他以后立刻兴奋开启觅食之旅。 方先食堂的几味菜都很惹味,时下孟和玉想吃点甜的,首先就是按开公众号推荐的咖啡厅。 曹子鑫说得不错,大学里的路不算很绕,兜转两圈孟和玉就到了目的地,点了一份火山熔岩蛋糕,巧克力味的,坐到了落地窗边。 窗外是海大景点之一斐然湖,横跨一道木桥,也有个名字,叫文采桥。 湖的两岸种着十数棵枫树,枫叶在秋天的金风里红得很透,一片一片都大得惊人,又艳又苍凉。 孟和玉不是个文人,但对着这一幅秋景,也有了些感时伤怀的心绪。想叶落归根,可自己却是连根都没有了,给最亲的人亲手斩断了。 他这样苦涩地想着,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想要表达的冲动,拿起手机给枫树照了张相,发了条朋友圈。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不决,一条句子删删改改,最后只五个字: 科罗缅斯克。 曹子鑫读书间隙休息,看见孟和玉新发的朋友圈,点赞以后又留言问:我们海大漂亮吧? 孟和玉回答:漂亮,很漂亮。 科罗缅斯克是莫斯科的一处自然保护区,种了很多变色木,秋天一到也是遍地红橙黄斑驳的落叶,孟和玉小的时候常跟家里人同去。 一个地名看似莫名其妙,背后却深藏着孟和玉对家人含蓄的思念,大概无人能够察觉。 咖啡厅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琴声如流水淙淙。 孟和玉听着就更伤感,蛋糕一时间也没心思吃了,靠着单人沙发,朝窗外发起呆来。 钟承明看见孟和玉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一回撞见孟和玉不是巧合,钟承明看到了孟和玉发的朋友圈。 孟和玉是会发朋友圈的那种人,但发得不频繁,每次都还跟吃的有关,这一次是难得的跟吃毫无关系的内容。 钟承明上网搜索了科罗缅斯克,发现这是处俄罗斯的自然保护区,也是个观赏红叶的好地方,坐拥一片鲜明秋色。 他忽然有点摸得到孟和玉配字之下的真意。 钟承明在海大工作有几年了,一眼就判断出了孟和玉的所在地。 他本来要去图书馆取一份资料,其实路上不会经过斐然湖,但不知怎样一来,他的脚步绕了个弯,绕到了咖啡厅外面。 孟和玉原来只身一人,靠在沙发里,魂都不在的模样。 过了一时他才重新有了动静,钟承明站在不远处,默然看他缓缓弯下半身,趴在桌上,将整张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 仿佛正在经受巨大的哀伤。 -------------------- 钟哥快哄哄我们小孟啊QAQ 第34章 但根本不喜欢 直到从图书馆出来,钟承明也还记得那副画面。 孟和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仿佛死了一般。钟承明站在不远处,想看他什么时候会重新坐起身子。 等孟和玉真的重新坐起,涣散的目光四处寻找焦距,钟承明又避得匆匆忙忙。 他眼见孟和玉几口吃掉了蛋糕,站起身,离开了咖啡厅。 从头到尾都有气无力的模样,好像躯体里的力气已经全被抽出,只剩下一副骨架子,疲惫地堪堪支撑他的步伐。 孟和玉的悲伤有果无因,钟承明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钟承明很难跟人共情。 小时候家里养了很多年的猫死了,兄弟姐妹们都哀恸万分,他站在他们的身后,说了一句死了更好。 那好像是一切的缘起,自此家里人看他的眼神不再一样,背后都在议论他天性里的乖僻冷漠,是遗传自谁。 母亲的葬礼他也没有掉过眼泪,在一堆哭天喊地的孩子之中,他简直就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没有血性的怪物。 他在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得到过情感淡漠的诊断,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在否认这项诊断结果。 他的确不能理解他人的难过,但他可以体会到。 尤其对孟和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依然能够闻嗅到他散发出来的那浓厚的悲伤气息。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上前去问他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趴在咖啡厅的桌上,一脸要哭的样子。 最后是他的理性及时出来阻止了他:他现在已经没有身份过问孟和玉的寒温了,他们毕竟连普通的邻居关系都不再是。 普通邻居见个面还会互相点头问好,他跟孟和玉迎面遇上也当看对方不见。 现在不仅是自己单向拒绝跟孟和玉来往,孟和玉那边明显也不想再跟自己有任何的交流。 也对,自己的态度放得这么明显,孟和玉知道无机可乘,自然也就不会继续热脸贴人冷屁股。 又不是真正的傻子。 钟承明从图书馆拿了资料,回到办公室里翻阅。 他聪明,可以一心两用,一边对着基因序列,一边还能继续想孟和玉的事。 科罗缅斯克是莫斯科的景区,钟承明翻过孟和玉的朋友圈,知道他是个中俄混血儿。 所以很有可能孟和玉曾去过科罗缅斯克,才会将海大斐然湖的红叶与之联想在一块。 那种哀伤与深深的无力。 是不是想家了……却又回不去…… 俄罗斯对LGBTQ群体不算友善,因为人口结构问题也因为宗教背景。 孟和玉虽然不算个纯正的俄罗斯人,但到底拥有一个俄罗斯父亲。 是不是他向家里出了柜,所以才会想家了,却又回不去。 这种发散太匪夷所思,纯属凭空捏造,毫无根据,钟承明只是浅薄地推测了一下,就没有再深思细想下去。 无论如何,孟和玉会流落风尘,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难不成还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一个良民为娼。 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么如今他的悲伤难过,都是他必须吃的苦果。 安逸的生活来之不易,他钟承明的出身富裕,最后不也还是靠自己的实力,朝九晚五地跟实验做研究,才积累起稳定的资产。 孟和玉既然选了一条捷径,就得背负相应的代价。 钟承明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孟和玉的事。 - 孟和玉心里沉甸甸地蓄着思乡之情,没有什么心思继续游玩,发微信跟曹子鑫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海大。 上班的时候杜珊珊逮着缝隙就狂刷微博。她知道孟和玉对选秀节目没有兴趣,平常也不会跟他说综艺八卦,但今晚是成团之夜,她细胞里的热度降不下,一见孟和玉来就兴奋地拉住他问pick谁。 孟和玉扫了一眼杜珊珊手机里的全员海报,说他一个都不认识。 假话,彻头彻尾的假话。 他一眼就看见了梁成弘,朝夕相处了几乎整段大学时光的人,就算这半年来毫无联系,但化成灰孟和玉也认得出。 梁成弘在海报里占着最抢眼的中间位,孟和玉记起白琳说过,梁成弘这一路势如破竹,妥妥地要C位出道了。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是该同白琳一样,满心怨恨地诅咒梁成弘那一张伪君子的面具被揭穿,从此跌落泥潭;还是再念一点昔日情分,恭祝他终于得偿所愿,站上更高舞台。 ……想这些干什么,反正他跟梁成弘不会再有联系了。 杜珊珊聒噪的小甜嗓继续在耳边响。孟和玉在前半句走了神,回过来刚好赶得及听她下半句:“小孟什么时候也去参加选秀啊?我肯定倾家荡产来pick你!” 孟和玉沉默了两秒,笑着摇头说:“我对舞台没有兴趣。” 他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 孟和玉想明白了,只有早餐午餐晚餐宵夜才是真的,只有眼下的分分秒秒才是能握得住的。什么瑰丽璀璨的音乐梦,都不要去碰,不切实际,烫手又寒心。 何况这个圈子里,以后还会多出一个叫梁成弘的人。 他是不想再跟梁成弘接触了,连他的花边新闻都不想听,奈何现实不允许。 成团夜确实瞩目,Instinct也凑了份热闹,拉起投影幕全程直播。 舞池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扭动身躯,孟和玉站在吧台后面,视线轻易就能越过舞池,瞧见大荧幕上梁成弘的脸。 他妆画得很精神,没什么憔悴相,可孟和玉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瘦了。 大学时期的梁成弘是有些分量的,因为跟孟和玉住在一起,必须以吃为人生第一要事。 而这人生第一要事的终极要义,总结起来不过九个字:要吃得多,还要吃得好。 现在梁成弘瘦下来,脸上多余的肉掉了个干净。从前他的脸像张只填了色的脸谱,目下终于细细勾上了线,五官勾画出来,客观来看的确是帅的。 只是不在孟和玉的审美上。他左看右看,都觉得梁成弘怪怪的。 身旁杜珊珊在为他尖叫,等镜头切开以后她安静下来,孟和玉才问她喜欢梁成弘什么。 “很帅啊!”杜珊珊激动地跟孟和玉安利爱豆,“我纯颜粉,不过听说他为人处世也很成熟呢!” 孟和玉低下头,没有应声,他好像知道梁成弘到底是哪里怪怪的了。 他在刻意装成熟。 妆容也是,性格也是,都企图无限贴近传统的男性形象:成熟稳重、负责任、有担当。 可跟他熟识了整整三年的孟和玉知道,梁成弘平日里一副可靠模样,一到关键时刻就到链子。 给叔叔撞破他们正要接吻的第二天,梁成弘就消失了。 孟和玉不可置信地到处翻找,梁成弘竟然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带走了。整间公寓没有留下半分他的痕迹,仿佛他这个人从来就没在这里住过。 彻彻底底地叛逃了。 梁成弘哪里成熟。 他远远不够成熟,还有什么能比三年的亲密无间更能看穿一个人。孟和玉他其实很早就清楚梁成弘的为人,更甚者,他或许早对梁成弘隐秘的爱恋有所觉察。 孟和玉不是不知道梁成弘的心意,他是知道了,但根本不喜欢。 如果爱情是填漏补缺的话,他永远不可能喜欢梁成弘。 酒吧暗淡的光色里,孟和玉缓缓地抬起头,重新看向投影幕。 看似在盯着正在回答主持人问题的梁成弘,实则目光已然穿透了他,看向虚无缥缈的更远方,看向梦里那个人。 那么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喜欢梦里那个人呢? -------------------- 那个……如果大家有多余的海星,可不可以给我呢……?(鞠躬) 第35章 如梦似幻 梁成弘不负众望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出道。舞台上缤纷彩纸飘落,全场粉丝欢呼庆贺他终加冕为王。 身旁的杜珊珊完全按捺不住激动,一把搂住了孟和玉,不住诉说梁成弘这一路以来有多努力多辛苦,听得孟和玉尴尬非常。 却又不好扫她的兴,只是不住附和些没什么实质意义的语气词:“对吗?是啊!真好。” 语气里的牵强实则很容易听出,但给喜悦冲昏头脑的杜珊珊,则全然没有察觉。 当晚孟和玉回到家,没有直接倒头就睡,而是倒了一杯伏特加,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对着深夜的大海发起了呆。 夜晚的大海深沉而神秘,连海浪都看不真切。云层很厚,月光显得非常浑浊。 秋夜的海风很冰凉,孟和玉每一寸肌理都在感受骤降的温度,这让他舒畅许多。 冬天应该不远了。 只可惜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俄罗斯的冬天多震撼,放眼一世界银装素裹,花草都给淹没。 冬天的降临总是令孟和玉满心期待,他最喜欢的季节要来了,是不是以后的事情也会好起来? 梁成弘的生活,的的确确就要好起来了,立足万人推崇之高,坐拥光鲜靓丽的未来。 孟和玉一口将酒灌了个干净。烈酒刮喉而过,宛若火舌暴舔。他长吁了一口酒气,转身回了房间。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待他不薄。 见他与亲友离散断联,就给他安排个梦中人,共享夜夜好梦,叫他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始终有一份安心的依靠。 只是到底为什么,他会喜欢上他?纵使孟和玉想破脑袋,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爱情,一时半会依然无解。 - 不止是孟和玉,钟承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自那夜摩天轮里将落而未落下的一吻以后,他就无法将这疑问从脑海里抹去。 事后再检讨,他那时候的所作所为,全都是感情战胜了理智的结果。他对着孟和玉的眼,鬼使神差地,就是想吻下去。 所有对荒谬的认知、对爱上梦中幻影的自嘲,一刹全都消散,只剩下一个最最原始的相亲相爱的纯粹欲求。 只是最后一秒理智还是归位,告诉他但凡这一吻真落下,就真的没有了退路,再无回转余地。 也不知这最后的克制,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之后在现实里,钟承明虽然专心的时候还是能够专心,但在空余时,那位梦中人的点点滴滴就会浮现在心头,按都按不下。 虽然无法记起他的名字和样貌,但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钟承明都有印象, 这样无孔不入的想念,已是不证自明的心动。可是喜欢到底是什么?完全无迹可寻。 而且怎么就喜欢上了一道幻影。 钟承明一向是求知欲很强的人,否则也不会选择做科研。 要答案他其实也有,他自己虚构出来的人,当然处处都合心意,喜欢也是理所当然,像爱上自己雕塑作品的皮格马利翁。 只是内心深处还是有种指引,科学家生来的敏锐嗅觉,告诉他这并非真相的全貌。 - 当晚孟和玉又回到了钟承明以前的家,尽管他们再没有提起摩天轮里的事,但这段友谊已是虚有其名,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天色是普通的天色,不算特别明媚,但也不至于阴云密布。 起先他们在庭院里坐着,相安无事,后来不知从哪传出一声很细微的猫叫,孟和玉愣了一会儿才确认的。 他从草地上爬起身,望向钟承明:“你听到了吗?” 钟承明刚想问听到了什么,那声猫叫就又来了。 钟承明停了半秒,就站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孟和玉跟在他的身后,到了院中一个角落。 果然看见一只白色的布偶猫窝在墙角,正用毛发稀疏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撞着墙。 这画面触目惊心,孟和玉的呼吸停了一停,继而便听见钟承明说:“这是我小时候家里养的猫。” “啊?”孟和玉惊讶道,“那就是说,今晚你梦到了你小时候的猫?” 钟承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弯下身小心地将猫抱起。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抱起猫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是很轻很柔的,总是蹙着的眉心都舒展开。 孟和玉有一霎失神。 盯着他怀里的猫,竟然想如果自己也是猫就好了。 这只猫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本该洁白如雪的猫毛,都开始泛起了老旧书页一样的黄。 一整只瘦瘦小小的,仿佛只剩下了一堆脆生生的骨架子,稍一用力就会散落一地。钟承明抱着它,像抱着一堆皮毛,都没感觉到重量。 钟承明望进它的眼睛,蔚蓝色的,像大海的颜色,又不止是大海的颜色。 钟承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进孟和玉的眼睛。 他们眼睛的颜色,是一样的。 一模一样。 钟承明心里那一团缠绕成死结的毛线,突然就被扯出了一条可解的线头。 而孟和玉毫不知情,正盯着钟承明怀里的猫,脸上有了悲悯相:“它看起来好辛苦啊,刚刚为什么要撞墙?” “活得太辛苦了,”钟承明淡声道,“百病缠身,早就到了该去世的年龄了。但因为家里小孩跟它的感情很深,都舍不得,所以我奶奶请了最昂贵的兽医,用尽了所有办法,来延续它的寿命。” “可是——”孟和玉还有话要说,可就在这个时候,客厅里传出了小孩子的叫喊,“小喵”“小喵”地唤着,满是着急。 钟承明刚朝声音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又听到一声惊呼,不过不是来自客厅里那小孩,而是身后的孟和玉:“钟承明!你变小了!” 钟承明一愣,低头看自己的手,当真又变回了小孩子的模样。 他们本来以为这场梦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会再像一开始那样千变万化,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承明变小了,孟和玉却还是二十多岁的成年模样。 还未待两人找出个所以然,客厅里那小孩已然冲了出来,从钟承明手里抢走了布偶猫,凶巴巴地质问:“你抱着小喵要干什么!” 钟承明只是一脸肃色地看着他,没有回话。小孩哼了一声,似乎也不想再理会钟承明,转身就回了客厅。 “这是我的大哥。”钟承明告诉孟和玉。 孟和玉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完全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他刚刚是不是看不见我啊?” “应该是,”钟承明从怀里掏出怀表一扫,“第三人的出现一般会结束梦境,但他看不见你,所以这场梦还在继续。” 的确在继续,说话间客厅里又传出了哭天喊地的声响。 “进去看看。”钟承明立刻做了决定。 客厅里一堆大人小孩,围着正中一只白色的老布偶猫,钟承明的大哥也在其中。 孟和玉左右转着脑袋,想那么这些小孩,应该都是钟承明的兄弟姐妹。 每个小孩都是眼泪鼻涕挂了满脸,哭着喊着小喵不要死,而钟承明站在外围,还是那副与世无关的疏淡神情。 这一幕跟钟承明童年的画面重合了,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地梦到了往事。 钟承明静静地参演这一出二次放映的剧目,大哥跪在小喵的身侧,哭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伤感,只有钟承明一点都没有伤心的样子。 不仅不伤心,还神态自若地说了一句:“死了更好。” 强行延续寿命,是悖逆自然运行法则的。打破了规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药物和治疗早已将这只布偶猫折磨得体无完肤,如果它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要求一场毫无苦痛的安乐死, 而钟承明是整个钟家上下,唯一能感受到这只布偶猫,已经没有生存欲望的人。 它活着,是因为身边人想要它活着。这条只有病痛的生命,对它其实已经没有意义。只因它的存在对他人是一种心理慰藉,所以它要延续它的苟延残喘,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自私。 而现在,最顶尖的医疗科技终于也无力回天,它即将得到解脱。 只是没有人能明白这背后的深意,二姐首先转过头来,语带惊恐:“妈!你听听他讲什么?!” 钟承明只是不紧不慢地重复:“我说,死了更好。” 这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他的父亲,根本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儿子会在举家哀恸的时候,说出这样一句冷血无情的话。 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钟承明身上,二姐转过了一整个身子,也就让出一条空隙,让在外围的钟承明终于得以望见里头的小喵。 正正好对上它的眼睛,在终于从这具病体里脱身、去往世外天堂的那一刹那,迸发出了璀璨瑰丽的蓝色光耀。 宛如若干年后,在一个夏夜凌晨,隔着一条又窄又短的走廊,孟和玉同他说做个好梦,而后退入房中,按开满堂灯光乍起。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光,将孟和玉的双眸点亮——那一对蓝眼睛蓝得根本不是人间颜色,是技艺最精湛的画师都调和不出的纯粹。 如梦似幻。 -------------------- 终于写到这一段啦!小孟的瞳色设定,其实就是布偶猫的那种很蓝很透的瞳色~ 即将开学的惨蛋桥明天想要出去玩!所以如果更新也是很晚了┭┮﹏┭┮ 我会尽早赶回来的!! 第36章 钟承明闭上眼,吻了下去 这一幅烟尘般的印象,在钟承明的脑海里一霎闪过,转瞬即逝。 他觉得自己好像联系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无论如何又总是想不起来。几秒之后,他连自己曾想起过现实中的孟和玉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眼前的旧事已经落幕,祖辈、父母以及众多兄弟姐妹,都如一阵云雾,经风消散。 回忆到此为止,客厅重新变回空无一人的客厅,而孟和玉站在他的身后,满脸若有所思。 “这是你小时候真实发生的事吗?”半晌,他轻声发问。 钟承明回转过头,应:“嗯,一模一样。” “他们从此以后……”孟和玉斟酌着用词,“都觉得你很奇怪吗?” “可以这么说。” 岂止是觉得他奇怪,背地里都当他是个怪物。 孟和玉沉默了半晌,而后朝钟承明靠近了一步。 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伸出手来,但还在做最后的心理斗争。 最后终于突破了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鼓起了勇气,一把抱住了钟承明。 “辛苦你了。”他将脸埋在钟承明的胸膛,话里一半是怜惜,一半是宽慰。 孟和玉的新陈代谢快,体温常年都是烫的,此刻就像个小火球,团上来,团得钟承明无路可退。 也不想退。 他闭上眼,也搂住了孟和玉,从他身上感受温暖的热度,源源不绝,叫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 钟承明是个天才,拥有远比同龄人更敏锐的洞察力,而这份天赐的礼物,却在他的童年时期过早地显露,成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智慧。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只布偶猫的病痛,钟承明做到了,所以成为了异类。 钟承明是个天才,洞悉事物运转的规律,并且遵守规律。他用条文规则来理解世界,并且遵循着其中每一条定理。 每一条生命都是只身被抛入这世间的,既然从出生起已经注定孤独,为何还要抗拒离散。 这是不可抗力。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命数既然已尽,就不必强行挽留。 可别人的那一套条文规则跟他不一样,他们念的是人情,是多年朝夕相处的记忆。 钟承明共情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他所理解的世界也跟别人不一样,这不代表他是错的,只是“不一样”本身就会招人反感。人们总是喜欢跟自己相似的人。 可钟承明不会为此改变,虽然长大以后他愿意见心理咨询师,愿意学习如何融入正常社会,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场伪装。 他在假装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套社会的规则,能够适应其中。科研工作里的行政任务,他也会一项项完成。上司接来的研究基金,他也会拿出合适的商业成果。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那一套与世界相处的方式,拒绝与人对视就是其一,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跟人建立任何联系。 毕竟老布偶猫临死前的那一道眼神,是钟承明这么多年来所见过的,最接近天堂的存在。 而现在他再次触碰到了天堂,它的化身孟和玉就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说他明白钟承明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小喵实在太辛苦了,死了的确更好,你看他临死前眼神多满足。 二十数年来在这件事上,钟承明从未获得过理解,现在他终于得到。 他将孟和玉抱得很紧,紧得要搂紧骨子里。两人的心跳贴着心跳,都在用力地擂动。 生命的基调的确是孤独的,但只要一次的心意相通,只要一次,像这样,两个人的心气完全相同,仿佛畅享着同一道呼吸,变成同一个人,那么就已经足够。 在钟承明第一眼看见孟和玉时,在他发现自己毫无因由地、就将孟和玉归入无害一类,能够直视他的眼睛时,钟承明内心的深深深处,其实就已经不再平静。 为什么会喜欢上孟和玉? 如果梦境跟现实有着紧密的关联,如果梦境里所反映的,是现实的困扰,那么今晚这一场应该就是最终的解密。 如今钟承明已经有了答案。 他松开手,微微与孟和玉拉开距离。 捧着他的脸,望进他从天堂得来的蓝色眼瞳,纯洁、良善,百分之百的包容与理解。 钟承明闭上眼,吻了下去。 - 孟和玉醒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唇上残留的柔软触感,虚幻而美好。 这算不算是初吻? 孟和玉呆呆地躺在床上,对了天花板,回想着梦的最后一秒:那个人吻下来,跟自己嘴唇贴着嘴唇,蜻蜓点水、浅尝即止。 而后时分针飞速转动,天色大亮,孟和玉圆了一场梦,从轻飘飘的云端重新落回了地面。 脊骨里还残存着酥酥麻麻的感觉。 这是恋爱吧,孟和玉想,这一定就是恋爱吧? - 这场梦给了钟承明很多解答,在两个人都思忖着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的时候,他比孟和玉先一步找到了答案。 从前钟承明为了要否去喜欢一个梦中人而自我拉扯,这场梦以后他忽然想明白,正因为梦里那个人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他才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这个人是一场美好的幻影,现实里他不可能存在,只会在梦里出现,要就要,不要就永远后悔。 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大脑,能每夜制造栩栩如生的梦境,再捏出一位完美符合心中理想的梦中情人。 钟承明本以为自己会孤身到老,不是因为择偶条件太苛刻,他根本就没有择偶条件。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适合恋爱,但现在他尝到了恋爱的滋味。 很不错。 是妄想症也好,是精神分裂也罢,钟承明都认了。 他本来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二十数年来,一直隐秘地坚持他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他原本就跟别人不一样,那么在梦里恋爱又有什么问题。 尽管每天的清醒时分,他都会经历一次空荡荡的失落,但到了入睡时,他又会重新拥有希望。 尽管他的世界乌云密布,但一到夜晚,那明澈的月光就会将梦境照亮,永恒如昼。 -------------------- 终于亲了!!!接下来是小两口美好的谈恋爱时间!!! 第37章 我好想你啊 孟和玉一整天都过得心不在焉,梦里那个吻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一旦逮到机会,那种柔软的感觉就会触动他的两片唇瓣,如幻似真。 王叔的女儿妍妍喊了孟和玉两次,才将他喊回神,不满地撇了撇嘴,话里还是撒娇的语气:“小孟哥哥,要专心哦。” 孟和玉十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连声说抱歉。 冬天快要来了,妍妍也很快就要到莫斯科去集训了。她还在学习语言的最佳年龄,学习进度良好,跟本地人做一些基本的沟通已经没有问题。 见她即将飞往莫斯科,孟和玉心里难免羡慕。 他也很想飞往那遥远的国度,可是飞机降落以后他该去哪里?莫斯科曾经是他的家,现在却完全不欢迎他。 思乡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酵,孟和玉记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说人不能离乡太久,因为离开太久,就回不去了。 他真的很害怕这会一语成谶。他想念莫斯科的雪、烈酒、以及温暖的火炉。 幸而生活里还有一件盼头,孟和玉每分每秒都在等待夜晚的降临。 而这一晚他梦见了与以往都不一样的场景。以往都是封闭的场所,钟承明的家、他的公寓、还有游乐园,而这一晚孟和玉看见了世界上最开阔的风景。 他们梦见了大海。 一望无际,水波在太阳底下闪烁着粼粼光芒,一阵海风迎面扑来,鼻息里便充溢着海水特有的泥腥味。 几缕流云之间有金光流溢,天空一片蔚蓝,远处几乎要同大海交接,海天一色。 有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正站在海边极目远眺,那一挺拔的身姿是很好辨认的,可孟和玉一句钟承明到了嘴边又咽下。 是害羞了。 昨晚那一吻之后他就醒了过来,这是他们自那一吻以后的第一次相见,应该以什么身份、什么姿态来面对钟承明才好? 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宣告开始。 孟和玉还在原地想七想八,钟承明已经先一秒察觉到了孟和玉的存在,回过头来。 孟和玉穿着短裤蹬着拖鞋,一头细软的黑发给海风吹得乱糟糟,整个人粗看起来邋遢,一细看,天生的那张精致容颜依旧可以羡煞旁人。 钟承明朝他非常轻地笑了一笑 孟和玉心脏立刻掉了一拍。 钟承明很少笑,他是个冷漠的性子——这样说不准确,他是个对无关人等一概冷漠的性格。 即使笑了也不承认,好像这样就掉了面子。他除了冷漠,还相当要强。 但目下这一秒,他却毫无保留地大大方方地朝孟和玉展露了笑容。一朝冰雪消融,万物回春。 孟和玉忽然什么都不想管了,算不算正式开始、需不需要一句告白,这些他都不想再考虑了。 只是拔起步子就朝钟承明飞奔过去,张开双手,小鸟一样扑棱棱地扑进了钟承明的怀里。 人的躯干总是格外温暖,孟和玉一下就感受到了那种属于活物的热度,将他幸福地团团裹缠。 他矮钟承明半个头,在钟承明怀里时,刚好将脸贴在钟承明的颈窝里。 在这一处钟承明身上那好闻的气味就更强烈,随着呼吸进入了孟和玉的肺叶,渗透进周流的血脉,叫孟和玉四肢都瘫软下来,只觉安心非常。 他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这种安心,是一种无限接近于家的感觉。 “好久不见。”钟承明低声笑道。 “是吗?”孟和玉老实道,“也只过了一天啊?” 一天,一整个白天,足够削思念为利器,对着心口步步紧逼。 钟承明在暗里喟叹:他这么快就开始贪得无厌了,恨不得在白天也能跟孟和玉相遇。 “感觉过了很久,”钟承明诚实地交代,并且不忘过问孟和玉,“难道你不觉得吗?” 当然觉得,这一天下来孟和玉也是度秒如年,什么事都没心思做,甚至打翻了一只酒杯。 “钟承明,”孟和玉用脸颊蹭着钟承明的脖子,撒娇原来是人与生俱来的技能,都不用学的,“我好想你啊。” 钟承明胸膛里的那物什立马疯了一样跳,跳得下腹都一阵燥热。 他将孟和玉从怀里拎开,话里无奈又宠溺:“怎么一来就……” “就什么?”孟和玉问。 就放大招,“就说这种话。” “这种话不能说吗?”孟和玉眨了眨眼,“为什么我不能想你呢?钟承明,我就是想你啊,想死了,恨不得给自己灌一瓶子的安眠药。” “那你可真的是想死了,”钟承明哭笑不得,揉了揉孟和玉的脑袋,说,“我们去沙滩上坐。” 于是两人肩并肩坐在了沙岸上,也无所谓衣裤被海浪打湿。 浪花带上来一些细碎的贝壳,孟和玉一把按住,拿起,对着阳光傻笑。 被阳光穿透的贝壳发出细腻而洁白的光泽,正如孟和玉裸露在外的肌肤。他的锁骨、他的手指,他的小腿,每一寸都在散发着慑人的魅力,叫盯着他的钟承明不自觉地就想要触碰。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一把牵住了孟和玉的手。 孟和玉疑惑地转过头来,只见钟承明托起他的手送到唇边,落下一吻,而后就将它团进了他的两只掌心之中。 像在海滩上意外拣获了什么珍稀,满心的爱怜。 孟和玉从来不知道钟承明谈起恋爱来,会是这副模样。 而钟承明本人也不知道。这一面的自己在此前二十八年不知藏身何处,他亦素未谋面。 他只是遵循着内心的指引,想做便做了。 在遇见孟和玉以后,钟承明对自我认知的很多谜团都得到了真相。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肌肤接触恐惧症,容不得跟任何人的肌肤相亲。他只是想要触碰像孟和玉这样无瑕的肌肤,像初冬的新雪,周身无一处可藏污纳垢。 对肌肤相亲的渴望是人人镌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钟承明强行将它压抑二十多年,孟和玉像把利锐的剪,一朝将禁锢着钟承明的绳索全部剪断。 而这轰然释放出的强烈爱欲,又全都集中在了孟和玉身上。 钟承明的指腹轻柔摩挲过孟和玉的侧脸,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不住,对着那两瓣红润的嘴唇,又亲了下去。 只是还是浅尝即止的,尽管钟承明的野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有一瞬他甚至想直接撬开孟和玉的牙关。 孟和玉呆呆傻傻的,钟承明知道自己完全有机会。 但终于是止住了。欲速则不达,情节发展得太快往往会脱离轨道。 -------------------- 钟承明!妈妈不准你停下!!! 第38章 想做你的男朋友 孟和玉再用了两三秒才回过神,低下头。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吻,叫他起先那羞意又浮现了。 他也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只是才刚刚开始恋爱,不适应亲吻,也是在所难免。 钟承明看出了他的羞涩腼腆,便低声问:“会不会吓到你?” “有点,”孟和玉实诚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个……这个样子的。” 钟承明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也不知道。” 钟承明名为理智的水坝已经不堪负重,先前裂开的缝逐渐扩大,终于一朝爱意决堤,涛涛汹涌。 他已经喜欢孟和玉很久了,从他们一见面开始,这份喜欢就在逐分逐秒地以指数式增长累积。 他们彼此沉默。 沉默、却不尴尬。耳边只剩下一浪接一浪的海水击打沙岸声,还有大海深处发出的轰鸣。 后来孟和玉问钟承明为什么会梦见大海。 “你去看海了吗?”孟和玉解释,“像我上次去了游乐场,回来就梦见游乐场了。梦里会出现的特殊场景,都跟现实有关联。” “嗯,有关联,我的确去看海了。” 钟承明今天下班回到家以前,将车停在了岸边,伫立在沙滩上眺望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海。 “为什么啊?”孟和玉不解地问。 “因为想要梦到海,”钟承明告诉他,“我大概是很喜欢海。” 孟和玉忍不住打断:“什么叫大概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那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欢,算什么?”钟承明反问他。 孟和玉思忖了片刻,妥协了:“好吧,大概是很喜欢。” 钟承明又是微微一笑。他即便此刻心情十分舒畅,也不会咧嘴大笑。他在最后关头总是能够克制住自己,像心中爱欲无论多滚烫,都能止住对孟和玉的下一步。 “你或许想问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喜欢,”钟承明继续他的阐释,“但世上的确有这种人,了解这世界,却不了解自己——或者说自以为洞悉了世界,所以就不必照管自己。” 见孟和玉要给他绕晕了,钟承明就不再往细里解释,只说这部分不重要,孟和玉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我很喜欢海,”钟承明说,“工作以后存到了首付,首先就是置办了一座能望见海的物业。” 孟和玉觉得这背后暗藏的信息有些熟耳,用力想了想,终于记起了自己在现实里也是住在海边。 等他兴高采烈地将这个发现告诉钟承明,钟承明却无头无尾地回了一句:“你当然会住在海边。” 孟和玉是他想象出来的,当然会住在他喜欢的地方。 孟和玉也不细究钟承明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只兴奋地握紧了钟承明的手:“这下我们都住在海边了,遇见对方的机会也就更高一点。” 钟承明没有回话,只是满心爱怜地揉了揉孟和玉的脑袋。这一话头就此落下了,孟和玉还有其它紧迫的问题想问:“对了钟承明,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钟承明不免觉得好笑,孟和玉不会连这也不晓得吧?他反问孟和玉:“什么关系,才可以牵手、拥抱、跟亲吻?” “什么关系?”孟和玉却将问题重新抛给了钟承明,他就是要从钟承明嘴里听到答案。 白琳教过他,所有恋爱都需要一个正式的告白,不能说抱过了亲过了,就可以不明不白地在一起了,更何况这是初恋,慎之又慎的开场白很重要。 钟承明看着孟和玉脸上都有了执拗的神情,忽然明白了孟和玉在等什么。 他便将话题重新带回了一开始的重点:“你不先问我为什么想要梦到海吗?” 孟和玉也就乖乖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钟承明转过半身,跟孟和玉面对面,“适合告白。” “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字,认真地询问孟和玉,“想做你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孟和玉终于咧嘴笑了,欢喜都要溢出眼眸。他一把将钟承明扑倒在沙滩上,高声宣布道:“愿意愿意!钟承明,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钟承明却突然没有了言语,只是盯着孟和玉看。 孟和玉双手撑在钟承明的脸侧,满脸的失措,不知哪里出了差池,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钟承明:“怎么了?” “我喜欢你。”钟承明又说一遍。 孟和玉还是傻愣愣的:“我知道啊。” 钟承明见孟和玉还没反应过来,只得替他揭晓了答案:“那你呢?” 孟和玉终于知道问题所在,欢呼着一迭声喊:“我也喜欢你钟承明!我最喜欢你了!” 他整个人贴下来,跟钟承明贴得严丝合缝,这样热烈又大幅度的肢体接触。 一浪海水扑上,卷来泥沙,也打湿了他们的衣裤。 海水的气味将他们裹缠,在其中他们接吻,银丝相连,难舍难分。于是他们、以及这个吻,都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 - 孟和玉近日的心情无比明朗,嗅觉敏锐的杜珊珊不由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有情况:“整天傻乐,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搞野男人!” 曹子鑫本来是会避免跟杜珊珊相处的,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控制不住想要来探个究竟:“野男人?什么情况?” “问小孟呀!”杜珊珊见曹子鑫过来,更激动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小孟谈恋爱了!” 如果是对象是个普通异性的话,孟和玉不介意跟朋友分享恋爱的喜悦。 但这对象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中人,在现实里一面都未见过,孟和玉实在难以解释。 故此他只是矢口否认:“没有,我这一天天的,打两份工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约会啊?” “谁说非得要在现实见面啊?这都什么年头了,谈个网恋也可以呀!”杜珊珊不依不饶,“如果你不是在谈恋爱,那你整天那么开心?” 孟和玉笑眯眯地回答:“因为冬天要来了,我最喜欢冬天了。” - 而在梦里确定关系的一个星期后,孟和玉终于又在现实里撞见了钟承明。 那一天他早出门去给妍妍上课,妍妍就快要去俄罗斯了,课节也紧密了起来,但因孟和玉每晚的睡眠质量都很好,也就不觉得辛苦。 九点前后,他跟钟承明同时推开了家门,不偏不倚地当头撞见。 孟和玉的脸色很好,因为昨晚做了一场美梦,脸上还留着从梦里带出的喜悦。 对上钟承明时,那喜悦还未散尽,就这样白白让他看了去。 娇憨可人,钟承明立时想到了这四个字。 这其实是自他们在梦中确定关系以来,第一次在现实遇见。 钟承明盯着孟和玉的眼睛,里头是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带动那两片蓝波动连连。 钟承明心一动,只觉这对眼睛似曾相识。 -------------------- 一直在说冬天要来了,因为冬天钟哥就会记起啦! 第39章 左手有颗痣 但下一秒孟和玉从梦的余韵里回过神,迅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干干净净什么喜悦都不剩。 一对波光粼粼的蓝眼眸登时成了两滩死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就跟着消失,无影无踪。 钟承明对了孟和玉这一张冷冰冰的脸,再也想不起是觉得他哪里熟悉。 孟和玉对上钟承明就失却笑模样,抬眼看了看电梯,心中一万个不愿意跟钟承明同乘电梯下楼。 于是径自推开了楼梯门,一阶一阶地走下楼去,再没给钟承明一个好眼色。 这动作所昭示的厌恶不言而喻,钟承明心中也没有什么波澜,这一切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孟和玉会这么识相,他倒是省了不少心。 - 等钟承明消失在了视线里,孟和玉的心情也就重新好起来。 他想着昨晚的梦,步伐益发轻盈,几乎是一跳一跳地下楼梯的。 现在他也能记起愈来愈多的内容了,昨晚他是跟那梦中人——似乎直接称之为男朋友更好,昨晚他是跟他男朋友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一出对孟和玉而言很无聊的纪录片,介绍进化论。 孟和玉想这可能是他男朋友脑袋里的知识储备,在梦中就以纪录片的形式放映了出来。 他男朋友看得很认真,简直是聚精会神。孟和玉的注意力一向不够集中,纪录片又拍得很枯燥,他完全没有兴趣,就安静地枕在他男友的大腿上,玩他的手指。 是蓄满男性力量的一只手,小麦色,青筋暴起,骨节粗大,手指线条粗犷地伸展。 孟和玉的指腹顺着他手背上突起的静脉抚摸,一直摸到他虎口处,摸到一颗小小一点的黑痣。 这就是为什么孟和玉今早会这样开心。 他终于能够清晰地记起一条线索了,他男朋友的左手虎口处,有一颗黑色的痣。 住在海边,左手有颗痣。 孟和玉相信,只要他能记起的细节越来越多,终有一天他会在现实里,找到那位梦中人。 -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终于等十二月降临时,南城的气温已经在个位数上下起伏了。 孟和玉来时孑然一身,一件冬衣都没带。尽管种族优势赋予了他出色的抗寒能力,但在这种天气里,他显然不能只穿一件短T到处晃悠。 毕竟南方的寒冷不是北方那种大大咧咧的寒冷,而是阴湿的,偶尔伴随着雨,逮着缝隙就钻进人衣袖里。 刚考完试的曹子鑫,就提议跟孟和玉一起去置办几件冬衣。 不过曹子鑫的衣服不是买给他自己的,而是买给他父亲的。这几个月下来他靠着Instinct的兼职攒下了不少钱,想着孝顺孝顺老人家。 他们约好了一个上午,在南城最有名的商场碰了头。或许男生购物总是目的性明确,只用了半个小时,他们就将购物清单全打上了勾。 提着大袋小袋走出店门以后,曹子鑫问孟和玉要不要提前吃个午饭。 孟和玉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这个时间吃午饭也可以。 “好啊,”他笑起来,“走吧。” 他们进了一间装潢高档的牛排店,曹子鑫选的,说他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分享,不如吃点贵的,他请客。 孟和玉问是什么好消息,曹子鑫只是笑而不语。等孟和玉五分熟的西冷牛排上了桌,曹子鑫才肯宣布这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我要加入钟教授的实验室了。”他大概是很兴奋,两边眉梢都高高扬起。 孟和玉也能理解,曹子鑫很早就告诉过他,很多人都想做钟承明的学生,而他也是其中一员。 “钟承明不是只带研究生吗?”话一出口,孟和玉先停了一停,讶异自己竟然相当顺口地、就连名带姓直呼钟承明。 曹子鑫太过雀跃,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只回答道:“没错,像钟教授这样的学者,发表论文才是正业,我才大一,远远不够格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是天大的好事啊!” 即便孟和玉现在讨厌钟承明,不想跟他多有接触,听了曹子鑫的话,还是难免好奇想知道更多:“那你是怎么被选上的?” “不知道,”曹子鑫却回答,“或许是因为我这次考得不错吧,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申请信,问可不可以去实验室打打杂,结果就收到钟教授的回复了。” 等孟和玉知道曹子鑫的“考得不错”,实则是全系第一时,他也明白钟承明为什么会选中曹子鑫了。 曹子鑫确实有这个实力,与之配套的是他非常强的事业心,孟和玉不止一次听过他说想做出一番成就。 虽然孟和玉猜得没错,却没猜中事情的全貌。 钟承明会准许曹子鑫入室,除了肯定他的学业表现,也因为他跟孟和玉那匪夷所思的关系。 尽管这一原因占比很小,但也确确实实是钟承明的考虑因素之一。 牛排佐着红酒,一餐下来他们聊了很多。 曹子鑫虽然算半个调酒师,但完全不胜酒力,下半段就有些肆无忌惮了,对着孟和玉大吐苦水,说他对杜珊珊完全不来电,可又不想坏了同事关系:“我上高铁前,我爸就只跟我教训了一句话,‘少树敌,广交友’。也幸好我只是个兼职,周末才去打工,要不然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孟和玉暗暗叹了口气,明知这两人没结果,还是忍不住为杜珊珊说好话:“珊珊长得很漂亮呢,嘴皮子也灵活。” “我们店里哪个长得不漂亮?”曹子鑫苦笑,“小孟,我们也算是兄弟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我想找个……嗯……至少学历差不多的,我的意思清楚吗?” 孟和玉低下眼去。 “我这个人吧,很功利,”曹子鑫是真有了醉意,什么心窝子话都开始往外掏,“我是单亲家庭,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我爸是水电工,自学成才,大字不识几个,钱是够用,但他很自卑。我从小的心愿,就是快点带我爸爬到社会上面去,让他脸上有光。” “你已经做到了,”孟和玉满眼真诚,“你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拿了全系第一,还可以去钟承明的实验室。” “不够啊,”曹子鑫摇摇头,“我还得继续努力。小孟——哈哈,真奇怪,我明明比你小,却叫你小孟——无论如何,我要的伴侣是对手,不是附庸,旗鼓相当的爱情才是最稳健的,这样讲你明白吗?” 这一句蓦地触动了什么。孟和玉望了望落地窗外繁华的车水马龙,内心深处开始隐隐不安。 “明白……”他低声重复那关键的四个字,“旗鼓相当。” 曹子鑫知道孟和玉的恋爱史一片空白,也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转而问了件一直以来他都想要了解、如今终于可以借着酒劲问出口的事:“其实小孟家里是不是出变故了?怎么跑来夜店打工。” 孟和玉“诶”了一声,重新转过头看曹子鑫,心绪归位,不解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观察到的,”曹子鑫掰着指头数,“能认识到一出手就是一套高级住宅的朋友、出过国旅行、所有地道的美食你似乎都尝过……这种成长背景不是普通家庭能给的,你却说自己身无分文,那应该就是家里出事了。” 孟和玉心想学霸不愧是学霸,他对自己的过往一个字都没多提,曹子鑫却早已猜得七七八八。 既然这样,那孟和玉也就不好再瞒,况且曹子鑫都已经跟他推心置腹,孟和玉心里实则也是感动的。 “不是家里出事,是我自己出事了,”孟和玉娓娓道来,“这个故事有点复杂,那个,先问一下,你不恐同吧?” 曹子鑫脸上平静如水,半分异样没有,说性取向受基因影响,没什么恐不恐的。 孟和玉便放下心来,略去了梁成弘的名字,只以“我的室友”代替,将自己的经历完完整整地说给了曹子鑫听。 “所以我就签了半年的合同。”他的最后一句。 曹子鑫沉默片刻,而后道:“难怪你看起来这么不情愿,却还是留在了Instinct。” “合同的事经理不让我到处说,不想惹是非,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这当然没问题,”曹子鑫点了点头,“不过说起来,这种合同有没有法律效应啊,你也算是半个外国人吧,受不受规范?” “我也懒得细究了,毕竟我前阵子的确缺钱。现在的话,只要等过了圣诞节,那合同就到期了。” 曹子鑫察觉到孟和玉话底下的意思:“你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 “嗯!”一想到可以辞职,孟和玉立刻笑容盛放。 等曹子鑫问他那接下来的安排呢,他的笑容就又僵住了。 “没想好?”曹子鑫弯起了嘴角,“那我给你介绍一份吧,这还得多谢你告诉我你玩过乐队。我们大学附近有个很出名的小酒馆——这回是真的酒馆,没什么奇怪的生意,很干净,客人都是我们大学的学生。” “做调酒师?那不还是一样吗?”孟和玉没理由从一份讨厌的工作里逃出来,再跳进另一份讨厌的工作。 曹子鑫却微笑着摇头:“不是调酒师。” “那是什么?” “酒吧驻唱。” -------------------- 小孟不要担心自己不能旗鼓相当啦,你以后也会星途闪耀哦! 本来这一章还有段小情侣吵架的情节,结果因为太长了,明天再更!感谢大家! 第40章 我喜欢你像座天堂 曹子鑫介绍工作后的第三天,孟和玉就去了那间酒馆,背了一把琴,在门口忐忑地等待。 酒馆叫金樽里,孟和玉上网查了一下,店名应该是取自李白的诗。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等会儿得记得这句诗,孟和玉想,万一问起来,就不至于太慌乱。 像所有考前紧张的学子,孟和玉不停地在心里模拟可能的对答,一遍遍彩排,只因他太想要这份工作了。 十点就能下班不说,还是做他最喜欢的音乐。 孟和玉嘴里说着对舞台没兴趣,骨子里对大学的那段舞台岁月,依然十分留恋。否则他也不会在搬来新家以后,立刻就去买了一把吉他。 毕竟唱歌是他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了。从他有记忆开始,学校里最疼爱他的老师,就全部都是教音乐的。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拽得无限长,终于有人拉起了闸门,一眼对上孟和玉,怔了怔,眼光上下梭巡。 孟和玉立刻自我介绍:“我看见门口有招聘广告,招驻唱。” 老板眯了眯眼,是个漂亮又娇小的女人,眼角眉梢都是风韵,一眯眼,隐约就有一种狐狸似的媚态:“你想来应徵?” 孟和玉殷切地点了点头。 “那就进来吧。”声音懒洋洋的,像没睡醒。 铁闸只拉到一半,老板娘没有继续往上拉的意思,孟和玉就半弯下身,从闸门下钻了进去。 吧台的灯投下暗多过亮,半开的闸门是最主要的光源,却也只能照亮半个世界。 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小酒馆里,老板娘随手给孟和玉拉来了一张椅子,她则坐在他对面,半边身绵软地靠在桌边,一只手托了腮帮子,吐出两个字:“唱吧。” 孟和玉一道呼吸深入深处,这才嗅到酒馆里淡淡的茉莉香。 “我唱首俄罗斯童谣吧。”他羞怯地笑了笑。 不全是童谣,孟和玉加了几个新和弦,又改了间奏,几乎将整首歌重新演绎了一遍。 对听不懂歌词的人来说,这该是一首情歌,缱绻而情深。 然而歌词内容,实则跟情情爱爱没有半分联系。这是一首叫小孩快点回家的歌,家里有壁炉有面包,还有永远爱你的家人。 孟和玉唱至动情处,歌声里有了微弱的哭腔。 唐曼秋渐渐直起身,半敛着的眼眸全打开了。 半开的铁闸只照亮了一半的世界,而孟和玉就坐在这半个光亮世界里。 丝丝黑发,黑到极致了,在阳光里也透不出半分的杂色。皮肤却是白得跟雪一样,能清楚看见他手臂上的青色脉管。他整个人就像座用水晶雕出来的塑像,明净而易碎。 朗润的嗓音在耳边回荡旋绕,光润如珠,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 孟和玉的歌声仿佛不是歌声,而是一种灵样的东西,雾气一样弥漫海面上,任何人往里一探,就会给拽进海的深处。 拽进他的眼眸深处。 最后一声琴弦颤动,孟和玉结束了这首童谣。 静坐着等老板娘答复,也等自己情绪平复下来。他深吸了几口空气里潜藏的茉莉香。 唐曼秋再用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神情肃穆地问他:“你最高能唱到多少?” 孟和玉挠了挠头,“E3、4吧,极限了。” 还是个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浪费了这一副天赐的好嗓子,唐曼秋暗暗叹气。 唐曼秋从艺校辞职以后就来这开酒馆,眼下已经有五六年的风霜,招驻唱的启事自开张起就贴在门口,前来应聘的年轻人来来去去,只有孟和玉是她的最心仪。 刚刚听孟和玉唱歌,唐曼秋隐约看见了年轻时的偶像维塔斯,俄罗斯著名的男高音。 孟和玉的功力当然不及维塔斯深厚,人家是自幼就受了专业的训练。孟和玉再有天赋都好,培养的黄金时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幸好还能做些补救。 “你叫什么名字?”唐曼秋笑起来,半身往前倾。 - 终于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新工作,孟和玉实在兴奋,在梦里也记得,兴致勃勃地告知钟承明他又开始唱歌了。 钟承明这才知道孟和玉原来晓得唱歌,便揉了揉他那细软的黑发,让他哼两句来听听。 孟和玉就从钟承明的怀抱里坐起来,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问钟承明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钟承明来者不拒。 “那我来一首爱的供养。” 玩笑玩笑,第一次在男朋友面前展示才艺,孟和玉很重视。他向钟承明借了钢琴,唱的当然不是爱的供养,而是他今天在唐曼秋面前唱的俄罗斯童谣。 一曲结束,紧张地等评价,一条脊骨都绷直:“怎么样?喜欢吗?” 钟承明以一个动作代替了答话:他将孟和玉整个抱起,压进了沙发里,深深地亲吻起来。 在孟和玉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钟承明才终于放开了他,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压在他身上,嘴唇贴着他那白皙的耳廓,满心爱欲无处安放,字字都是痴迷:“小孟……小孟啊……” 那温热的鼻息落下来,染红了孟和玉的耳朵。 两人下面相贴的地方,都有了反应。 钟承明的五指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攥得指节都发白,一看就是用了大力气在忍耐。 而孟和玉闭着眼睛,不敢看钟承明,更不敢看他下面那处隆起的布料。他依稀可以估计,那块布里头裹着的尺寸很骇人,孟和玉心里首先是怕的。 接着便是一丝极其隐秘的期待。 钟承明终是缓缓坐起了身,在紧要关头,他总是能保持理智。 “你唱得很好,”钟承明压着粗哑的声线,“我很喜欢。” 孟和玉盯着瓷砖地板,羞赧地回他:“喜欢……喜欢就好,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 钟承明这才想起,孟和玉从来都没问过这条爱侣间的经典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你可以直接问我的。”钟承明提醒。 孟和玉叹了口气:“可我连我喜欢你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我一直没有什么理想型,罗列条件而已,这世界这么多人,能符合的肯定有很多啊,为什么就非得是这一个呢?” 这番话孟和玉一直没机会说,自从谈恋爱开始,他就沉浸在那种轻飘飘的迷醉状态里,没有时间去检视这段关系的理论基础。 今天得了机会,孟和玉就顺其自然地问下去了:“钟承明,你喜欢我唱歌好听吗?可是很多人唱歌都好听啊!你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钟承明的回答,却让孟和玉更摸不着头脑: “我喜欢你像座天堂。” -------------------- 还是让他们再谈一会儿恋爱,别那么快吵架好了…… 钟哥Ying的那段写得我心惊胆战,希望不要锁我! 第41章 一辈子 孟和玉如坠五里云雾:“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承明却只是朝他微笑,双唇抿成一线,一个字都不解释。 孟和玉就张了五指,猫似的扑上前去抓挠,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却哪是钟承明的对手,一下就给制住了,掐住腰定住挠痒,挠得孟和玉又笑又气。 我的小猫,钟承明心中这样想,眼里也全是爱怜,嘴巴却恨不得在孟和玉打闹间露出的圆润肩头上,狠狠咬一口。 深沉爱意似乎总要见血,爱到太深处了,就总想要将对方拆吃入腹。 待钟承明逗弄他逗弄得够了,才终于肯开口:“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才对。” 孟和玉真想挠死这一脸玄乎的钟承明,他分明知道自己不聪明,讲话还要七拐八绕。 “钟承明!”他佯怒着喊他全名,“我要生气了!” “好了好了,”钟承明于是不再捉弄孟和玉,将他一把圈进怀里,倒在沙发上,用下巴蹭他的发顶,“我先问你,天堂是什么样的?” 孟和玉静下来,认真地思索:“特别神圣、美好,在里头应该很开心?” “这些都是形容感觉的吧?” “对啊,怎么了?” “所以天堂,其实是一种感觉,”钟承明转过孟和玉的半身,跟他眼睛对着眼睛,“爱情也一样。” “你根本解释不了原因,感觉到了就是到了,所有理想的条件都作废——爱情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 钟承明教授做了很多年,还从来没这样跟学生面对面循循善诱过。孟和玉是唯一一个他愿意建立关系的对象,是他世界里的举世无双,所以他对他有无限的耐心,帮他将复杂的道理化繁为简。 “我喜欢你天真可爱,但这世上总有人也天真可爱,为什么我喜欢的偏偏就是你,而不是别人?因为你给我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能够满足择偶条件的人有很多,但能给我感觉的,就只有你一个。” 实则这一切早就有暗示了。 钟承明只有在梦里,才能品尝到苹果派的香甜。 孟和玉似乎明白了,却又没明白:“你怎么能肯定就只有我一个?” “如果你想我证明这一点,那我需要一点时间。” “可以啊!”孟和玉答应下来了,才想起问,“你要多久?” “一辈子。” 钟承明望进孟和玉的眼眸深处:“我可以向你证明,能让我感受到喜怒哀乐的,只有你一个。” 孟和玉心弦一阵颤动,像用劲拨动后的琴弦。 可同一时间他也意识到这一股劲有多狠,这一句诺言有多重。他们相识不过半年,钟承明就要他许诺一生。 他当然喜欢钟承明,见他就开心,不见他,心神便游移。 可他需要知道,自己到底喜欢钟承明什么。 钟承明能隔着皮肉抓骨头,迅速把握住真相的脉络,但他孟和玉不可以。 他很笨,需要时间消化。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一辈子吗?” 钟承明心里一记蛰痛。当他拿出了决心,对方却在迟疑,这种对比难免伤人。 尽管他知道也是自己这山盟海誓分量太重,他们才恋爱多久,彼此还未百分之百地熟悉,就要奔着一生一世去,不妥当。 他甚至今天才知道孟和玉原来懂得弹钢琴,歌喉音色又绝佳,碧玉般莹润。 “对,一辈子,我的愿望。” 钟承明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欲速则不达:“现在你知道了,可以好好考虑。” 孟和玉点了点头,些时以后,又想到了什么,花好月好地笑起来:“钟承明!我答应你,等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之后,我就跟你一辈子在一起!” 钟承明心头那几缕阴霾,因着这一句起死回生的话,皆全消散了。 “好,”他笑着抚摸过孟和玉的眉尾,“我等着。” - 一年里的最后一个月,能够发生多少事情? 各种情节展开,一条条地再交织起来。孟和玉继续在梦里恋爱着,牵手、拥抱、接吻,因着羞怯,彼此都是初恋,所以迟迟没有再进一步。 钟承明喜欢触摸他的肌肤,总是搂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抚摸,像是在把玩什么珍贵的古玉。 但一只手始终都只在安全地带逗留,欲速则不达,孟和玉还未许诺一生,钟承明有耐心等。 现实里,孟和玉向Instinct递了辞呈,圣诞过后就不会再留。 老板亲自出面几番挽留,甚至又提了几倍薪金,但孟和玉去意已决。他现在已经算是有主的人了,再在夜店里工作,他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而且他已经跟唐老师那边谈好了,元旦过后就去上班。 孟和玉在得知唐曼秋以前是教声乐的以后,就开始叫她唐老师。 唐老师比Instinct的黑眼圈经理好多了,跟孟和玉谈合同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他,如果有陌生人来搞骚扰,一定要及时转告。店里有个服务员长得很壮,就顺便负责了安保工作。 驻唱的工资跟Instinct的那份不能比,兼且飘浮,能收到多少打赏全看孟和玉当晚发挥。 但孟和玉很满意。这半年来他日夜颠倒做两份兼职,已经存起个小金库,短时间内不愁吃穿。 最重要的是,能够做他真正喜欢的事情,这其中的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而在孟和玉请辞以后,曹子鑫也递了辞职信,原因是杜珊珊终于向他表了白,再留下不合适。 曹子鑫后来跟孟和玉说起,从杜珊珊问他能不能一起下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一路上千回百转,迂回作战,想着怎么能婉转地拒绝人姑娘。 只是拒绝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核弹,无论裹上多少重糖衣包装,依旧是大杀伤力武器。 杜珊珊回家以后那核弹就炸了,一颗鲜活的心脏登时七零八碎,在被窝里哭了一宿,还请了两天假。 孟和玉想去看她,得到她一句“不用”。他跟曹子鑫自交换完心事以来,就愈来愈熟络了,谁都看得出来他跟曹子鑫关系好,杜珊珊亦然。见了孟和玉,只会更难过。 “那又有什么办法?”曹子鑫劝孟和玉想开点,杜珊珊失着恋,没办法把事情拎得泾渭分明,曹子鑫跟孟和玉说,“不怪你,怪我连累了你。” 然后他叹了口气:“我跟她真的没有未来啊!我爸说过,如果不能许诺一辈子,就不要祸害人家女孩。所以我妈去世以后,我爸一直没有再娶。” 孟和玉灵光一动。 一辈子。 他记起了,在梦中,他男友也向他许诺过一辈子的。 他那时只觉得这句话承诺很重,不敢轻易答应,如今才后知后觉,其中还藏有巨大的决心,叫人无法置之不理。 Instinct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不久之后,孟和玉听闻杜珊珊也离开了Instinct。也对,一块伤心地,触目都是旧人的痕迹,全部留下病痛。 聚散离合,命中有数,有人寻得爱侣,有人落魄离场。 孟和玉听人说杜珊珊输就输在不自量力,对天上的星星动了念想。 乍一听伤人,细想却又不无道理。她跟曹子鑫学识见地人生规划全都不一样,就算硬凑一起,也是棱角碰棱角,要不磨合得面目全非,要不就还是得分开。 左右都是四个字:不得善终。 梦中人给了他孟和玉这样大的决心,又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 孟和玉首先无家可归,其次前程未卜。而他的男友学识渊博,再看家中装潢处处都出自上工之手,显然非富即贵。 他们之间,也根本就是云泥之差。 目睹杜珊珊的悲剧,像是一盆冷水在寒冬腊月当头浇灌下,叫孟和玉终于从恋爱的心醉神迷之中,清醒了过来。 因为他们是在梦中相爱,太容易就忽略了考虑现实因素。 他孟和玉的一生,或许就此止步于一个小酒馆的驻唱,三餐朝朝暮暮,有温饱,无光耀。 如果他们真在现实相遇,如果他们,真的要拿出一辈子来完成一道证明题。 他孟和玉会甘心一直屈居人下吗? 会甘心,一辈子附着于另一人生存吗? 他这样忧虑着,当晚梦中的情节,也再没有你侬我侬了。 相恋以来,他们第一次吵了架。 -------------------- 最近更新好迟!我道歉,呜呜呜┭┮﹏┭┮ 接下来会有点小虐,准备解开误会了,大家ready! 第42章 你是我的谁? 开始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和玉不是喜欢闹事的脾气,换句话来讲,就是不作。 他这样傻乐又好哄,会跟一个人吵起架来,一定是为着更深的矛盾,只可惜那时候的钟承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只当孟和玉是小孩子发脾气。他从来都将孟和玉当小孩子看待。 开始也不是什么大事,孟和玉认为两人的关系既然已经升华,那就不必顾忌太多,哪有在男朋友面前还装腔作势的,所以就彻底放飞自我,进入梦境以后就在一刻不停地吃。 钟承明在他身边,看他嘴巴一秒没歇息过,即便知道他们是在梦中,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叫孟和玉少吃点。 孟和玉起先采取敷衍政策,漫应着再说再说,手还是忙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 这下钟承明在意的就不是他吃得太多,而是他那搪塞的态度。 钟承明做权威做惯了,腔调里也厉声厉气:“孟和玉,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这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叫孟和玉很反感。 不禁想起了白天的那一番心事:等两人真在现实遇见,按钟承明这控制欲,自己是不是会被他压制一辈子? 如果在梦里吃东西都要管,那等现实里遇上,岂不是要禁他口了? 脾气再好的人都有触不得的雷区,对孟和玉而言,干涉他进食就是他的禁忌。 何况还有白天那一层忧虑,奠基了接下来这一场争执。 孟和玉也拔高了音量,反驳回去:“你是我的谁?管我这么多。”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场矛盾的开始,往往是由两个人在无意识中共同推波助澜。钟承明只觉孟和玉这一句格外刺耳。 “我是你男朋友,”他强调着男朋友三个字,“有义务监督你的健康,孟和玉,你摄入的糖分超标了。” “这是在梦里!” 钟承明当然清楚,孟和玉在梦里吃东西其实不为填饱肚子,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钟承明一开始不过是想提醒两句而已,没有想要挑起矛盾,真正激起他怒意的, 反而是孟和玉那一句“你是我的谁”。 再一联想他曾许诺孟和玉一生,却只等到他拖延时日的回应。 钟承明有一种给人比下去的不甘。 好像他爱孟和玉,比孟和玉爱他要多得多。 所以这一场他无论如何都要赢下来,即便他也听得出自己在强词夺理:“自制力需要时时刻刻的训练,在梦里也一样。你又不饿,为什么要一直吃零食?” “不饿就不能吃了?零食本来就不是拿来填饱肚子的!”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抛掷,谁也说服不了谁。 到后来他们言语里的冲突已经完全偏离了方向,不再与零食相关,而上升至双方讲话的态度。 大抵所有嘴硬的情侣吵架,最后都会演变成为这个局面:你这是什么态度?! 实则但凡有一方真心实意地服软道歉,这坍塌的一角就可以获得修补。 以他们的性格来看,担任这个角色的应该是孟和玉,然而孟和玉却迟迟不肯做首先退下阵的那个。 他向来不是个优秀的人,没什么胜负欲也不计较输赢,今晚会一反常态,实在是因为目睹一场失恋,得来的教训太深刻了。 曹子鑫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旗鼓相当的爱情才是最稳健的。 曹子鑫跟钟承明都是同一类人,高知分子,精英主义。他们的伴侣需得是对手,而不是附庸。 而孟和玉也不愿意做人附庸,他厌烦钟承明管教他的模样,好像他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入目,除了吃就什么都不晓得。 境况发展到后来,孟和玉生气地一摔冰箱门,赌气说那他再也不吃了。 接下来的时间,孟和玉竟然真的说到做到,一口水都没喝,也一句话都没有再同钟承明说。 摆明了是要冷战的意思,连空气都凝固起来。 这是一场无法讲和的战争,一定要有一位输家,可偏偏两个人都想要赢。 但像所有嗜赌之人的牌局,他们越是争取赢,就越是输。 - 孟和玉醒时精神不再爽利,真像打了一场仗似的,一身骨架子都聚不紧了,松松垮垮,失却气力。 因为记忆深刻,这一次他能一字不漏地复述他们吵起架的因由与过程。 没有结果,谁都不服谁,一个字都不愿再向对方开口。 孟和玉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浑浑噩噩地去给妍妍上课。山路走到一半,就见王老板匆匆忙忙地驾车下来,见了孟和玉停也不停,只摇下了车窗大吼:“我赶飞机!小孟啊你走快些,我太太有事跟你说!” 孟和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迈开长腿就以最快速跑起来,终于停定在王家门口,止不住地大口喘气。 王太太正要给孟和玉打电话,一见他来,立刻开门迎他进来。 妍妍跟在她妈妈身后,满脸的笑,不过这笑容里有些兴妖作怪、不怀好意。 孟和玉喘匀了呼吸,问发生了什么事。还没等王太太开口,妍妍就抢着道:“说起来,有一点点点点突然。” 她将食指跟拇指虚虚地贴在一起,做了个示意很小的手势。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根本不止这一点点点点突然。 “小孟哥哥,”妍妍一腔少女的娇俏,“陪我们去莫斯科好不好呀?” 孟和玉“啊?”了一声,愣在了当场。 王太太赶忙补充说明:“妍妍她爸在越南那边的工厂,突然出了急事,他得立刻飞过去。本来说好一起去莫斯科的,现在就只剩我们母女俩。一个男的都没有,他多少不放心……” 孟和玉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陪同母女两人出个国而已,不是什么难差事,正要一口应下来,又想起问:“可妍妍不是今晚就要飞了吗?” “所以才突然呀!”王太太一脸的恳切,“小孟呀,你跟我们熟,又是俄罗斯人,你最适合了。机票、酒店,她爸秘书都会安排好,你就做个陪同,还可以顺便回个家。” 这无意一句话跟针刺一样,孟和玉心一蛰痛,想他哪里有家回。 见孟和玉沉默,王太太紧接着就开价:“多少钱都可以!” “不是!不关钱的事!”孟和玉急忙解释,“我是……我是在想……” 他原来还能回去莫斯科。 跟杜珊珊一样,孟和玉也有块伤心地。莫斯科就是他的伤心地,睹景思家,触目都是伤痕。 他本来已经没有回去的资格,可如今他忽然又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陪同。 “今晚是吗?”孟和玉低了眼眸,“王太太不用给什么钱,小事一桩。我身份资料给你,麻烦太太帮我订一下机票,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 钟哥没老婆了(惨) 周末出去耍,可能迟更可能不更,评论区再通知哈~ 对了,明天七夕签到有777海星,希望大家可以分我一点点┭┮﹏┭┮ 第43章 是孟和玉 孟和玉是在收拾东西时,才想起那今晚的梦呢? 但这忧虑只在他心中存活了一秒,就消失不见。 虽然他是从搬进这里以后才开始做梦的,但是之前白琳住在这里的时候,却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这场连环梦跟这处新住所没有联系,孟和玉自顾自地肯定了这一点。 王叔叔过几天就可以赶回莫斯科,孟和玉只需要陪王家母女几个日夜,是故一切从简,一个背囊解决一切。 至于俄罗斯冬天必备的大衣,只能等飞机落地之后再买了,太厚重,不方便携带。 妍妍的飞机在晚上八点,舒舒服服的头等舱,方便他们休息,毕竟是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旅行。 孟和玉跟王家母女约好在机场碰面,临走前他突然想吃碗热腾腾的汤饺。前脚刚踏出天海合的大门,钟承明的车就从他背后驶进。 两人就此错过,谁都没有看见谁。 孟和玉如愿吃到了汤饺,就在距离天海合不远的面店,吃饱一腹都是暖意,招呼了一辆计程车就出发,驶进正在降临的夜幕里。 - 晚上十一点半,钟承明站在床边,低头看铺展得整整齐齐的棉被,一只手刚将被子掀起一角,又犹豫不决地滞在了半空,最后还是松了手劲。 这一角棉被就瘫软下去,瘪瘪地躺在床上。 钟承明决定去喝杯咖啡。 等从密封玻璃罐里舀出了咖啡豆、倒进咖啡机磨成了细腻的粉末,钟承明却又迟疑。 这也未免幼稚,他问自己,小朋友不懂事,难道他也要跟着不懂事? 如果他坚持不睡觉,在梦里也就等同人间蒸发。这样做不算是一场公平竞争,他钟承明就算赢了冷战,也是胜之不武。 最重要还是不想让他的小男友担心。 梦中世界千变万化,只有对方的存在可以紧握在手。他的小男友笨笨傻傻,要是发现自己不见了,只剩他独自一人在梦境里徘徊,肯定会惊怕慌乱。 等到自己终于出现,小男友或许会乖乖过来低头认错,保证再不跟他冷战。 然而这是威逼恐吓,胁迫他一定要认输,做先说话的那个人,否则自己就会抛下他。 钟承明即便好胜,也不想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赢得这一场。 钟承明将磨好的咖啡粉倒进了垃圾桶,拾掇好器具,啪了片安眠药,躺上床,等待药效渗进大脑。 - 银白色的飞机在天空里平稳地行进,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云层。只可惜现在已是深夜,月光不足以照亮一切,孟和玉望向窗外,看不清那团团棉花糖一样的云朵。 孟和玉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床上,偶尔穿过气流,也没什么大的颠簸。 过道旁的妍妍关了综艺,打了个哈欠,同孟和玉说晚安。 孟和玉笑着用俄语回了声晚安,目光一扫她手里暗下去的平板荧幕,刚刚里头是在放映梁成弘参加的一档密室逃脱。 孟和玉神思正神游着,俄籍空姐给他拿来一排脆香米糖,孟和玉受宠若惊,说他没有要求过。 空姐只是笑,用俄文说她看孟和玉食量大,怕他肚子饿,一边还为孟和玉拉上了遮光窗帘。 孟和玉想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担心他,给他拿来零食,他那梦中男友,却不许他再吃。 如是便赌气,不想再见他。 可是这一天舟车劳顿,孟和玉的眼皮子还是强撑不下去。睡意席卷而来,孟和玉终是窝在飞机狭窄的小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黑暗从四面八方蠕爬而来,从指尖开始,缓慢地爬过孟和玉的肌肤,在皮表上留下冰冷的触感。 爬动着、蔓延着,直至将孟和玉的身躯整副吞没,连同他的意识,都拉拽着坠入无尽的黑暗。 孟和玉当晚没有做梦。 - 钟承明在宅子里没有等到孟和玉,疑心他是在外面游荡,赌着气不肯进来,探头朝窗外一看,门外却空无一人。 钟承明起先还是不肯示弱,孟和玉躲起来,他便也不去找他。 只是等这梦过了一半,钟承明便开始想念孟和玉了。虽然他们两个之间互不言语,可只要孟和玉一份傍身的存在,钟承明心里就还是安定的。 没了孟和玉,这间大宅子就显得空荡荡,一点人气没有,像是才刚装修好,家具的边边角角,都生疏得可怕。 因钟承明白天蓄着火,今晚不出意外是个大暑天。 他比谁都清楚孟和玉有多怕热,不相信孟和玉真能因为赌气,在家外头游荡这么久。 钟承明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再过了十分钟,焦灼的情绪也来了,烧得一颗心躁动不已,逼得钟承明出了门。 孟和玉不在金铸围栏之外,钟承明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没看见孟和玉半条影子。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有分量,沉甸甸地拉拽着钟承明,叫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连名带姓地喊孟和玉。 没有回音。 钟承明心一捏紧,扩大了搜索范围,呼唤的声音更加响亮:“孟——和——玉!” 要杀人的日光就悬在头顶,热辣辣地烧灼着钟承明,连头发丝都不放过。 钟承明的背上淋漓地冒着大汗,打湿了整件衬衫。他有洁癖,向来衣冠整整,这恐怕是他一生最狼狈的模样。 他高声呼喊着小孟,毒辣的阳光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眼皮上,要他近乎睁不开眼。 钟承明一直在走走停停,希冀某次立定,视线里就会出现熟悉的身影。可每次当他捕捉到形迹可疑的对象,心急如焚地追上去时,往往都只能失望地发现,这都是树影的错觉。 最后钟承明停下了脚步。这场梦广阔无边,他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梦里的世界这么大,一条路连着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而道旁的树渐渐消失了,只余无边无尽的黄沙。 地面吸收的热气蒸腾起来,远方的柏油路开始扭曲、变形,蛇一样扭动起身躯,望得钟承明一阵恶心。他知道,这是脱水的反应。 梦里的一切感知都很真实,包括长期饥渴所带来的生理反应。 钟承明席地而坐,低下给太阳晒得发涨的脑袋,感觉到额角有一脉血在突突地跳,跳得脑壳都裂开一条缝。 可他无心照管这头疼欲裂,只是低声喃喃自语:“小孟……” 仿佛成为了他唯一晓得的两个字。 这梦中世界无边无沿,一旦弄丢一个人,就再也找不回了。 孟和玉本身就是一道幻影,是大脑在不知处给主人创造的欢乐,为了弥补他童年的创口。 他不该跟孟和玉吵架的,他怎么能跟他冷战?可是一切都已太晚,钟承明自我保护的应激机制已经启动了,将孟和玉从这世上抹去。 “小孟,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钟承明抱着脑袋,声气滞重而绝望,“快出来,我不会生气了……” 钟承明想要修改错误,他凝神闭气,他集中意念,可是于事无补。怀表里,时针跟分针都继续无情地向前转动,而钟承明的视线里依然没有孟和玉的身影。 在这梦境即将结束的一刻,钟承明忽然仰头大喊孟和玉。 “你赢了!我输了!”钟承明朝着这无人的荒漠,声嘶力竭地大喊,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孟和玉听见,“孟和玉,回来!孟和玉——” 熟悉的白光像一张帐,从天上迅速地抛下,将钟承明笼罩。 快要醒来的前一秒,钟承明还在喊孟和玉的名字,几乎要撕裂心肺,想要告诉他回来、不要走、留在他身边。 只是这许许多多的恳求,最终都没有出口,因为钟承明嘴里只晓得喊“孟和玉”三个字了,一声声凄厉。 “孟和玉——” “孟和玉——” “孟和玉——” 直至钟承明猛地坐起身,溺水一般大口喘气。 昏暗的卧室里,只有一线窗帘交接处的光。空气很静,静得钟承明还能听见自己从梦里带到现实的那一声呓喊,在四壁里鼓荡,不肯停息。 他瞪大一双眼,久久不能回神,一秒如一世纪。 而在世纪更迭好几回合以后,他呆呆地开了口,向自己复述、也是确认,那一个名字不带后鼻音,听起来很柔和,在唇齿间绵延: “孟和玉。” 他在梦里喊的名字,是孟和玉。 -------------------- 噔噔!!!钟哥!想不到吧.jpg (我明天休息。大家!想不到吧.jpg) 七夕快乐! 第44章 缺了梦 飞机在多莫杰多沃机场上空缓缓降落,孟和玉被妍妍从睡眠之中摇醒,揉了揉眼睛,问几点了。 “飞机都要落地了,你说几点?”王笑妍有些不满。 她早上起来以后本来想跟小孟哥哥聊天,但孟和玉位上的窗帘一直紧闭。她不想打扰人休息,忍得好辛苦,谁想孟和玉竟然一觉睡到了这场航班的终点。 “你平常都睡这么久的吗?”王笑妍问。 “没有啊!”孟和玉一脸的惊讶,“我平常很早起的,八点半。” 王笑妍撅了噘嘴,没说什么。 孟和玉收拾好了随身的行李,沿着空姐的指引下了机。这机场他是熟客,条条道道都驾轻就熟,很快领着王家母女上了计程车,前往预订好的酒店。 莫斯科在冬天,深冬,那种冰寒无法用文字形容。一阵风吹来,是直接穿透层层棉絮皮肤血肉直抵内脏与骨髓。 车后排的王家母女俩裹得跟粽子一样,还在不住瑟瑟发抖。 而副驾驶座的孟和玉穿了件军大衣,带着兜帽,帽檐的绒毛将他一张脸镶上一圈毛茸茸的边,叫他看起来像只小兽。 湛蓝的眼睛在看窗外疾走流逝的雪景,莫斯科的雪景。 地壳冰封雪冻,松软却又厚重的白雪,将这城市整座覆盖。 杉木上积的雪最少,还能窥见树木本身那四季不变的暗绿,算是这条人烟稀疏的路上,最抓眼的风景。 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致,理应在孟和玉心湖上激起波澜,然而他只是出了神地盯着它们不断流逝,没有在想事情。 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胸膛里空空的,像缺了件很重要的物什,心都成了个窟窿。 孟和玉为王家母女办理好入住手续,又带她们就近吃了点暖和饭菜。 王太太不停抱怨主办方不懂选时间,怎么偏偏挑在一年最冷的时候来举办比赛,是不是存了私心,只想叫本国选手能够好好发挥。 孟和玉安慰说他们是来比赛的,又不是来观光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室内,不用太过担心。 妍妍赛前有五天集训,主要是为准备表演环节的团体舞。这是场世界性规模的芭蕾舞大赛,有很多大人物会来坐镇,这表演环节就是特地为他们准备的。 而在集训前的这三天,王太太预订了酒店的多功能用途室给妍妍练舞。孟和玉的主要工作就是陪母女俩三餐,等王先生从越南赶过来交接,孟和玉就可以飞回南城。 午饭以后妍妍就去练舞了,她的梦想是做个专业舞者,对待舞蹈从来认真又努力。 临走前她问孟和玉来不来看她跳舞,孟和玉横竖没事做,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自幼习舞的少女柔韧度极高,整个身体跟果冻凝胶似的,一根骨头没有,想往哪里弯就往哪里弯。 孟和玉中小学都是在莫斯科读的,每年的才艺表演都有芭蕾舞,也算观赏过不少芭蕾舞演出。然而他看王笑妍这身段舞态,还是感到十分的惊讶。 跟个旋转陀螺似的,一连十几个圈都不晕。 一舞毕,妍妍笑嘻嘻地过来问她跳得好不好。孟和玉当然说好,好极了,眼里的赞赏之情成为了染料,染红了少女一张如花笑靥。 但凡他有曹子鑫的一半警觉,就会发现这个小女生,对他早已不止师生情谊。 也是,对着长得这样好看的私人家教,很难不起歪心。 王笑妍还要做体能训练,孟和玉就先回房间休息,又是只身一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他从飞机上醒来以后就在思考的问题。 到底缺了什么。 帘幔挽在窗户两边,外头阳光映着白雪,映得窗玻璃都亮堂堂。 孟和玉躺在洁白的棉被上。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了,稍长,柔软地散开。 房间里的暖气很暖人,孟和玉的双颊都渐渐红润起来。 同一时间,意识也渐渐晕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孟和玉发现自己已经闭上了眼睛。他重新睁开,可过了一段时间,眼皮子却又不自觉地贴合起来,昏昏欲睡。 孟和玉只觉身体愈发滞重,一寸寸沉进软绵的被褥里。 他睡了约有二十分钟,最后因酒店外有救护车鸣笛而醒了过来。那警报声很尖锐,单凭声音就要将路面扫荡干净似的。 孟和玉周身肌肉一个痉挛,猛地张开了双眼。 然后他就想起自己缺的到底是什么了。 缺了梦,他没有做梦。 - 钟承明破天荒地请了假,同事都在议论一向健壮的钟教授会是生了什么病。 钟承明当然没有病,他只是需要时间整理这一切,太过惊人的一切。 首先钟承明一直以为,他喜欢的不过是一道幻影,结果这道幻影竟然在真实世界有一个姓名,还就住在他的对面。 更叫人头疼的是,自己跟他还居然结下了梁子,相看两相厌。 怎么可能是孟和玉。 孟和玉是被人包养在对门的,靠着出卖色相和肉体为生,天性浪荡,有了一个金主还不够,还要来勾引自己。 这怎么可能是他那质朴无暇的梦中人,什么心计都没有,最多最多,也就为了不能吃零食而跟他置气。 不可能是孟和玉,钟承明的情感与理智,都在极力否认这件事。 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的人,不可能是孟和玉。他不会爱上这样劣迹斑斑的一个人,他所爱的人,必然是堪比天堂的存在。 钟承明从早到晚都候在门边,等着电梯那一声“叮”响起,然后他会出去,跟孟和玉面对面把账算清楚。 虽然钟承明知道自己跟孟和玉已在敌对的两边,是仇人,但他需要孟和玉的亲口否认:我哪里有做什么梦? 可他并没有等到孟和玉,一直到凌晨三点,钟承明必须得休息了,走廊里也没有半点声响。 终于钟承明回了卧室,安排自己明天一早,就去按响孟和玉的门铃。 当晚他依旧什么都没有梦见,只有一座豪华却空旷的大宅。 可这一回钟承明将现实的思虑带进了梦里,他清楚地意识到晚晚来光顾的梦中人,其实在现实里就住在他对面。 孟和玉是这整场连环梦最为关键的一个词语,一旦攫取,就能内外打通梦境与现实的隔膜。 钟承明冷眉冷眼地坐在沙发上,想还有一种可能。 他爱的那个人,或许只是借了孟和玉的壳子。大脑总得靠过往经历来捏造一张脸,孟和玉长得确实漂亮,大脑就擅自借了他的脸,和他的名字,套在了那梦中情人的身上。 孟和玉不可能是他的男友,等明天他当面与孟和玉对质个清楚,就能知道答案。孟和玉一定不会记得梦里的事,哪怕只一丝半缕。 等第二天一早,钟承明就整理好了衣装,迈过一条短走廊,按响了孟和玉家的门铃。 第一声之后等了半分钟,发觉无人应答,又一连两下。 最后是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按动,依旧没有人来开门。 孟和玉不在家。 早上八点还不在家,极有可能是彻夜未归。孟和玉昨晚歇在别处吗? 总得回来的,钟承明想,他就不信他等不到孟和玉。 钟承明回到自己家中,又打电话请了两天假,准备跟孟和玉一直耗下去。 -------------------- 不好意思来晚了!!!临床狗刚从医院飞奔回家 第45章 Diedu! 缺了梦。 离开天海合的第二晚,孟和玉依旧是一觉无梦到天明。睡意深沉,将他拉拽往地心深处,四围一团黑魆。 收拾行李准备起飞前,孟和玉曾疑虑那梦该怎么办,当时他以为不会有事。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一场连环梦,真的和天海合有关。 要说时间线,其实也对得上。他是从搬进天海合以后,才开始做梦的。但因为之前同住的白琳没有事,孟和玉还以为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关联。 现在看来,是独有他孟和玉,在天海合里,晚上十二点,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备,才能满足开启梦境的条件。 孟和玉又想起曹子鑫同他说过,天海合有好几段难辨真伪的传闻。 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孟和玉如今要担心的是怎么跟他男友交代。他们前两晚还吵着架,结果第二晚他孟和玉就玩起了人间蒸发,实在是太过恶劣。 他必须得跟男友解释,他是无心的。可他现在人在莫斯科,怎么才能联络上虚无缥缈的梦中人。 孟和玉从未如此想要联系上一个人,用电话、微信、邮件、甚至是书信,什么都好,只要能找到他。 可他们之间的联系细幼如一线蚕丝,脆弱得风一吹就断。一旦脱离梦境,就是两粒沙子各自入了海,渺渺茫茫,再也寻对方不见。 好在明天一早,孟和玉就会乘早班机回南城。等到家中也是深夜了,他一定倒头就睡,立刻入梦去道歉。 这场冷战,孟和玉决定首先认输。无论那种被控制的不甘有多强烈,孟和玉都会认错。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突然消失、半点音讯都不留,到底有多伤人。 毕竟梁成弘当初就是这样,一声不吭,家当人影全部不见。 等孟和玉想开了这件事,胸膛里就一片松心,这才有心思去感慨他已经回到了莫斯科。 早上又来了一场细雪,一直到现在还在玉屑似的飘。孟和玉拉开窗户,伸手出去接了一点雪末,看它在触碰到活物的温度以后,软软地化在自己掌心。 他回家了啊。 妍妍在练舞,王太太嫌外边太冷,镇日足不出户,窝在酒店被子里看电视剧。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孟和玉打算出门逛逛。 世界各地的建筑都一样,风格会随着历史而不断变迁。而俄罗斯跌宕起伏的近代史,为首都莫斯科留下了各式各样的建筑风格。 孟和玉在红场里驻足,想起小时候经常与同学在此玩闹。 雪已经停了,有工人在用铲子清理路面,一记一记“刷”的脆响。 “下午好,先生。”孟和玉笑着主动跟他打招呼。 工人抬起头来,也笑道:“下午好。” 有民间艺术家在弹奏巴拉莱卡琴,孟和玉在距离他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听巴拉莱卡琴独特的音色。琴弦的震颤拨开空气,传入孟和玉的耳道。 过来一辆车,将乘客一股脑地倾泻在大街上。小孩在嬉闹,身后有母亲喊慢点慢点。 这一种稔熟而亲近的气氛,把孟和玉严封密扎了起来。他闭上眼睛,仿佛还听到了迟归小鸟的啁啾声。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鸟呢?孟和玉这样想着,不知怎样一来,已经站起了身,朝车站走去。 孟和玉的家离这不算很远,几个站。 连小鸟都回家了,他也该回去了。 孟和玉出身大家庭,共有五个兄弟姐妹,算上爷爷奶奶,一共是九口人,所住的房子自然尺寸可观。 姐姐们已经出嫁,兄长带了嫂嫂回来住,嫂嫂再生小娃娃,一个接一个地落了地,带着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也晓得讲一点点中文。 孟和玉最喜欢的小外甥叫伊万。他的祖母、即孟和玉的母亲,给每个小孩都起了个饱含东方气韵的中文名字。伊万的中文名叫孟道竹。 孟和玉站在家门外,想伊万今年该上小学一年级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问起,小叔叔去了哪里,怎么不回家。 孟和玉的父亲养了两只阿拉斯加,此刻见了孟和玉,都兴奋地上蹿下跳,隔着围栏争前恐后,将湿濡的鼻头拱出来,闻嗅着孟和玉身上的气味。 孟和玉咧开嘴直笑。 他出门前忘记涂润唇膏了,在莫斯科的深冬里走了这么久,嘴唇早已被冻得发紫又干,一笑就牵起嘴皮,干裂得更厉害。 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笑,一边跟两只狗狗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这次回来只是想默默看看,不敢弄出太大声响,免得惊扰家里人。 阿拉斯加比较笨,也不通人性,见了久未归家的主人,只晓得激动,怪叫一声连一声,完全不懂孟和玉的心意 孟和玉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他可待不了太久,拍了拍两只狗的脑袋,便直起腿,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便闻一声童稚的“Diedu!”。 伊万原来刚放学,看见熟悉背影,立刻挣开他祖母的手,欣喜若狂地朝孟和玉跑来。 孟和玉的身体反应快过思考,一下就接住了这小孩,然后才后知后觉这是他家伊万。 小孩用俄语诉说想念,孟和玉对着他的蓝眼睛,谢尔盖耶夫家一脉相传的瞳色。 只是每个兄弟姐妹的蓝都有差异。伊万同他父亲一样,瞳色较深,蓝得很沉着。 孟和玉的蓝眼睛,则是家里最浅的,在不同的光线里也有最多的变化。 伊万贴着孟和玉的脸颊,问他是不是回来过圣诞的。孟和玉满嘴苦涩,不知该怎么同小孩解释。 而三步开外,孟和玉的母亲终于回过神来,确认眼前就是半年前被赶出家门的小儿子。她的两片嘴皮在颤抖,想喊孟和玉却又喊不出的模样,薄泪洇濡。 孟和玉拍了拍伊万的后脑勺,将他放回地面,艰难地迈起步子,走到那中年女人跟前,喊:“妈妈。” 等他母亲将拇指覆上他的脸颊,替他抹去眼泪,孟和玉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在哭。 孟和玉喉头深处传出一声呜咽,搂住他的母亲直掉眼泪,哭得像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他母亲只是静静地搂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幼童。 天寒日短,冬季傍晚,铺着细雪的路上人迹稀疏。枯干的枝头悬挂着一轮夕阳,天边红光漫漫。 无比宁静的一幅画面。 直至一声怒吼在身后炸响,划破这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 “你还有脸回来!” 俄语,是孟和玉的父亲。 “滚!”从语气都能听出他的气急败坏,“立刻滚!” 是伊万在孟和玉母子俩拥抱间隙,跑回家中大声宣布diedu回来了。 他还以为他是来宣布喜讯的,没想祖父登时摔了杯子,一张脸暴涨着冲上二楼书房,似乎要去取什么东西。 伊万的母亲挺着个大肚子,跌跌撞撞却又火急火燎地将伊万拉入房内,锁死房门。 伊万开始哭闹:为什么不给他见小叔叔? 他的母亲只是抱着他,叱令小孩子别多问,长大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而同一时间家宅门外,孟和玉的父亲吼叫着,像只发狂的野兽,呵斥着孟和玉叫他滚。 孟和玉的母亲比孟和玉更快有了反应,一把推开了孟和玉,只身扑上前去,拦住自己的丈夫,满眼是泪,苦苦求情。 孟和玉很想跟父亲解释两句,说他只是想回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不会奢求他们的原谅。 可等他对上父亲手里举着的东西,冷汗蹭地就冒了全身,背脊都竖直发毛。 母亲扭过头,叫他快跑。 孟和玉就开始跑 拔足狂奔,跑得形骸深处一阵扭绞。 寒风呼啸过耳,灌入心肺,叫他胸膛里一片刺痛的冰凉,可他依然张着嘴大口喘着气,不够呼吸。 不能停下,跑,快跑。 直至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哭喊都远离、杳然,除却风声,孟和玉的世界一片寂静。 直到入夜,雪又开始下,路面结起了冰。 终于孟和玉一个趔趄,栽进了路边的雪堆里。 他翻了个身,想坐起身来,可是他躯体里的气力已经全给抽空了。他躺在雪堆里,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宇,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仿如死去一般。 雪开始落在他的胸膛、四肢,逐寸逐寸将他掩埋。 孟和玉躺在雪里,就像躺在坟墓之中,半截入了土。 他跟父亲的血缘关系,原来已被斩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是不知道父亲多恨他,上一回他也是这样狼狈地离开。 只是刚刚在母亲怀里,孟和玉到底还是心存了一丝侥幸,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说不定父亲会重新接纳他。 但他被现实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孟和玉回想着他父亲刚刚举在手里的东西,一把长管状,通身黑漆又冰冷。 他父亲,这个赋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已经将他这儿子彻彻底底地撕了下来,不再认他这个骨肉。 深不见底的裂痕,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孟和玉的父亲,刚刚托着一把猎枪,枪口几乎要对准孟和玉的心口。 -------------------- 我的孟崽QAQ…… 写这段是因为看过一个视频,拍视频的人质疑俄罗斯哪里恐同,然后朝窗外喊了一声“我是同性恋”,结果外面响起了枪声。虽然这里面多少有些娱乐成分,但也侧面反映了俄罗斯的社会现实。当初设定孟崽是俄罗斯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个故事里孟崽是不可能回家了,所以他会喜欢上钟承明,这后面会再解释。 想要安慰你们的是,孟崽的爸爸最后不会开枪的,他只是拿来吓唬孟崽,到底是亲骨肉,爱之深恨之切。 第46章 钟承明!你看够了吗?! 孟和玉将来时的路忘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是个过路的好心人看不下去,扶他起来,问他住在哪里。 孟和玉下意识朝家的方向看去,又后知后觉他再也回不去。 他低下头,报上酒店名。好心的太太便替他叫了计程车,一直目送他离开。 孟和玉一身狼藉,身上还有几处正在融化的雪水,痴痴傻傻地坐在车厢后座。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猜不出前因后果,最后只轻轻叹气。 直到计程车停在酒店门前,孟和玉才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里稍稍回过神,想要支付车资,才知原来那好心太太已经替他结账。 孟和玉心中一暖,鼻腔里又开始酸涩。 这大概是这无比糟糕的一天里,最好的一件事了。 他先回自己房间,拾掇好一身的狼狈相。对着镜子他尝试恢复平常模样,只是一对眼睛里再难燃起旧日光辉。 摔进雪堆里的时候,他的额角磕到了路边石,钝钝地磕下去,虽然没出血,却也起了青紫一块。 孟和玉不化妆,身上也没有化妆品,没办法将它遮住,只得就这样去见王太太。 王太太本来还着急,不知孟和玉去了哪里,发消息不回,电话也不听,一见孟和玉这模样,登时吓得忘记满腹牢骚,将孟和玉拉进房里,按进沙发,劈头就是一连串的问句。 孟和玉已经疲惫万分,因为心碎了,所以随便摔一跤,就轻易连骨头都散架。 就算知道王太太是关心,也难免觉得这是一场精神审讯。 偏偏王笑妍比她妈更着急,四处翻找红花油,找到了,眼泪汪汪地给孟和玉揉搓,一边催他:“小孟哥哥,说话呀!你去了哪里?是不是碰见坏人,跟他们打架了?……” “我没事,”孟和玉还是这有气无力的一句,一个笑比哭还难看,“迷路了,摔倒了,就是这样,你们别担心。” 她们确实关心孟和玉,只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实在太私密,孟和玉不方便同他们详细解释。 只等明天一早的飞机飞回家中,跟梦里人倾诉,扑进他怀里,将这沉重的痛苦尽数倾吐而出。 孟和玉再三向王家母女保证自己没有事,随意吃了一点东西,就回了房间。 但他没有睡觉,他只是收拾好了所有的物品,然后屈起膝盖坐在床头,干巴巴地坐了一整夜。 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好几次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三年好友一朝背叛;只停在家门口,也给父亲举着枪轰赶。 那种绝望如同狂风巨浪,咆哮着就将孟和玉淹没。 能紧紧抱在怀里的,只有一块浮木,漂浮不定,却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依靠了。 他的梦中人,他的情人,他的爱侣。 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陪在身边的亲人。 孟和玉看着天一截一截亮起来。 天光透过纱幔筛进,极细极细,却也可以照亮这一间宽敞的单人房。孟和玉背上背包,一推门,却见眼神黯淡的王笑妍。 孟和玉低头看她苦着一张脸,一时不知道谁的脸色更憔悴些。 “怎么了?”孟和玉尽全力挤出笑意,“昨晚不是说好了,我自己去机场就行了?” “小孟哥哥……”王笑妍的腔调里有了哭音。 孟和玉带上房门,等她的下句。 她的下句孟和玉昨晚听过,听过无数次:“你到底怎么了?” 孟和玉闭上眼睛,看来如果妍妍不在他这里问出个答案,是会一直惦记在心了。 她比赛在即,孟和玉不愿她分神。十年磨一剑,这是她日盼夜盼的一个机会。 终是叹了口气:“帮我保守秘密,可以吗?” 王笑妍一听,眼睛立马亮起来,频频点头,近前一步保证道:“一定!” “我跟家里人闹矛盾了,”孟和玉终究没有将实情详细相告,妍妍还是个小孩,“然后我被赶出来了。” “为什么啊?!”王笑妍震惊,想不明白这样软软的善善的小孟哥哥,怎么会跟家里人闹得惊天动地、一刀两断。 孟和玉只是浅淡地笑,里头都是苦楚:“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笑妍便不再追问,只是说那她送孟和玉上计程车。 - 飞机平稳驶进云层,孟和玉从窗口往下俯视,很用力地看,想要将莫斯科盯进眼里、心里。 毕竟这一走,他就再也不回来了。即便是以旅客身份,他都不敢再踏足这块禁地。 莫斯科,从此拉上危险带,竖起铁丝网。此处遍布地雷,不知几时突然踩中,轰然炸响,遍体鳞伤,血肉飞溅。 他二十五岁许的生日愿望实现了一半:确实回家了,又彻底地不能再回家了。 从此漂泊伶仃。 虽是直航,但这一程横跨几千公里,也需要十几个钟点的光阴,但孟和玉强撑着两片眼皮,不肯它们合在一起。 等深夜时分终于到了天海合楼下,他已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 那种千钧之重的困意已经实体化成为一只凶杀怪物,掐着孟和玉的脑袋,狠劲直穿他的颅骨。 他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整副身躯沉重非常。双脚似被上了锁链,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吃力。 钟承明听见电梯声响,猛然推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孟和玉。 两只蓝眼眸失却光彩不再灵动,眼皮子底下还印着两道深灰。向来红润的唇瓣也只剩煞白,仿佛突然经历一场大病,形神枯槁。 最叫钟承明在意的是孟和玉的额角,青紫一块,像是狠狠撞上了什么重物。 钟承明在嘴里盘旋三天的诘问,忽然都出不了口。 孟和玉显然是给突然开门的钟承明惊到了,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转向钟承明的方向。 孟和玉没有主动问什么事。 他的心已经死了大半,唯一幸存的那部分,只会为了他的梦中人跳动。 其余的人与事,他都太疲累,不想再去应对。何况是这个莫名其妙、就跟他敌对起来的钟承明,他那些心思孟和玉没有力气去猜。 钟承明从来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竟然有了可以被称之为“惊讶”的神情。 不过这也是极细微的,像是用铅笔在白纸上轻轻画一条线。钟承明惯于面无表情,似乎他的脸部肌肉因为久不使用,都已硬化。 孟和玉就对着这样一张面具似的脸。 钟承明连看笑话的表情,也这样冷冰冰。他就是块石头——不、连石头也不如,石头捂久了也会暖呢。 钟承明没有感情,谁对他孟和玉都没有感情,从来都是他孟和玉一头热,全心全意要人好,最后却是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 三年挚友是这样,他亲生父亲是这样,连这个过往跟他素不相识、毫无过节的新邻居,也是这样。 是不是都欺负他孟和玉好脾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是不是以为他孟和玉没有自尊。 “钟承明!” 一股怒火窜起,毫无预兆地,孟和玉突然连名带姓喊钟承明名字。 钟承明一怔,发觉孟和玉握在背包背带上的指节正紧紧攥起。他的眼里全是凶戾,两汪蓝色起了火,这是孟和玉完全不该有的神情。 “你看够了吗?!” 孟和玉恶狠狠地问。 -------------------- 终于到小孟凶钟哥了! 打响追妻第一炮 第47章 要抱 孟和玉用力抛掷出这一句话,就不再理会它在钟承明心中所激起的波澜。 转过身,钥匙对准锁孔,扭转,推开门。 钟承明条件反射地就想追上前去。他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孟和玉,不能让他轻易消失。可孟和玉的动作太过迅速,砰一声就将家门摔上。 一阵风轰到钟承明的鼻尖。 似曾相识。 而后钟承明想起了,他曾经也是这样当着孟和玉的面,摔上了家门。 钟承明在孟和玉的家门口伫立,如石像般一动不动,最后是连声控灯都暗下去,他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刚刚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站在电梯口的那个狼狈又愤怒的孟和玉,就像是一幅隐喻画,处处都是线索,可如果不知道时代背景,就根本无法解读后头的故事。 钟承明本来以为他已经把孟和玉给看透了,没想到孟和玉又变成了一团谜。 只是即便在这一团迷雾之中,钟承明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孟和玉有一个地方会去。 - 钟承明再一次借助安眠药入睡。 其实他已经戒掉安眠药很多年,尤其前一阵子晚晚都是美梦,他总是轻易就能恬静入眠。 但这两晚他的情绪起伏太大,一躺上床,满腹的心事到处噬咬。钟承明必须得借助药物的帮助,才能进入梦境。 梦里又再下雨,雷暴,一道闪电劈亮天幕,其下的万物都恶形恶状。 这一回在门外的是钟承明。 可他眼前却不是孟和玉的大学公寓,而是一座异国建筑风格的大宅。红砖砌成,蓝色雕花木窗,本该是很鲜明的色彩,但在天昏地暗之时,也变得惨惨淡淡。 钟承明推开了铁铸的院门,一步一步朝亮着的客厅走去。 孟和玉正屈膝坐在壁炉旁,躯体里似乎没有了灵魂,神情呆滞,双目空洞。 钟承明的心一下就刺痛,千万根针一齐扎进来。 一瞬间所有盘诘与质问都消失了,他张开嘴,只剩一句满是心疼的:“到底怎么了?” 孟和玉登时心一垮,什么委屈都上来了,张了双臂,带着哭腔喊:“钟承明!” 钟承明将孟和玉从壁炉旁抱起,抱到沙发上。孟和玉的四肢很冰冷,钟承明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他那个一年四季都跟小火炉似的男友。 钟承明拉过沙发上的羊毛毯子,将孟和玉裹起,抱进怀里,又将孟和玉的两只手包进自己的掌心。 尽管钟承明现在已经完全能够记得现实世界里的事,可是见了这样的孟和玉,还是管不住一颗爱怜的心。 孟和玉小猫一样依偎在钟承明怀里,哭得好可怜,一颗颗眼泪大滴大滴地从他的蓝眼睛里往外渗。 钟承明听他哀恸的哭音,捡拾着其间断断续续的叙述,拼凑出前因后果。 很快真相就浮出了水面,带着死尸一般的苍白。 原来这里是孟和玉在莫斯科的老家。 原来孟和玉前几晚当真不在家中休息,而是飞往了莫斯科,却跟家里闹了个翻天覆地。 他半年前跟家里出了柜,这次再见到爸爸,他竟然用枪对着他。 科罗缅斯克的猜测成了真,在海大咖啡厅见到孟和玉的那一次,他是真的想家了,却又回不去。 只是这一次钟承明无法再置身事外,冷冰冰地想这是孟和玉自作自受。 还有一件事也成了真,此前钟承明还以为孟和玉可能只是个壳子,里头栖息着他真正的梦中情人,但现如今,这个梦中孟和玉和现实孟和玉的经历完全吻合。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他钟承明日思夜想的小情人,就住在他的对面,跟他结成了仇人。 会被他凶巴巴地瞪着,连名带姓喊他名字,质问:“你看够了吗?!” 钟承明从未如此难堪。 他的一颗心裂成了两半,相互顶撞,相互背叛。 明明知道孟和玉深陷泥泞,不是他想望之中的纯洁无瑕,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怜惜他的冲动。 无论如何,孟和玉的哀伤到底是真的。 “钟承明,”孟和玉抽泣着喊他,“我好难受啊……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能要我,我不能回家了,我没有家了……” 钟承明低沉的嗓音在孟和玉耳边回响:“没事,还有我。” 他一下一下拍着孟和玉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幼童。这动作蓦地叫孟和玉熟悉,这平稳且舒缓的韵律。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安慰他的。 孟和玉忽然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钟承明了。 如果爱是一种感觉,而不是条件的堆砌,所以钟承明说喜欢他像天堂。 那对孟和玉而言,钟承明给他的感觉是家。 他喜欢钟承明像家。 孟和玉不够聪明,总是后知后觉。 他实则很早就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回家的权利,他在俄罗斯接受教育、长大,比谁都清楚他们文化里的禁忌。 他的父亲还要是位相当虔诚的东正教徒。 梁成弘说得对,他孟和玉就是同性恋,天性塑造他如此,只会受到拥有相同性征的个体吸引。 他从出生起就注定同家人离散,所以对另一半审慎非常。孟和玉要的是能弥补他失缺家庭的那个人,而在钟承明之前,他遇见的人全都不能担此重任,尤其梁成弘。 只有钟承明可以。 在这幻变的梦境里,钟承明永远是那个不变。 一旦有了这个前提,或早或晚,孟和玉的心中一定都会产生爱情。 孟和玉渐渐静了下来,在认清对钟承明的爱意以后,他那裂骨一样的丧家之痛,终于得到了有效安抚。 他抬眼看钟承明,从他的眉峰开始,顺着眉骨,到眼角、下颚,还有下巴处的须根——孟和玉伸出手去碰了一下,短短的粗粗的,很扎手。 钟承明低下头,见怀中人终于有了点活气,心下稍宽,便用须根去逗弄他。 怎料孟和玉忽然吻上来。 钟承明从来不知道,方先那样娇软的孟和玉竟然有这样大的力气,一下将钟承明制住。 ——还是他钟承明根本就没打算反抗,才会任由孟和玉压在他身上,搂着他开始一道绵长的深吻。 “钟承明、钟承明……”孟和玉一边喘一边喊他名字,气多声少,满腔爱欲,“喜欢你……” 钟承明将手陷进孟和玉细软的黑发,面对孟和玉这突然爆发的爱意,依然应付得及:“我也喜欢你,小孟,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嗯,一辈子在一起……”孟和玉蹭着钟承明的脖颈,闻着他那健康的男性气息,一股热望猛地涌上。 “钟承明,”他贴在钟承明的耳侧,低声请求,“要抱。” 钟承明两只粗壮的手臂,便将孟和玉搂得更紧,宠溺道:“正在抱啊。” 怎料孟和玉竟上下摆动起腰肢,蹭了蹭钟承明。 “是这种抱。” 他说。 -------------------- 小孟,你好欲,我好爱^q^ (晚上不回家了,正好今天上了必读,所以就提早更新啦!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48章 他这是在偷情 钟承明的声音静下去。 孟和玉埋在他颈间,化掉的糖一样,黏黏腻腻。 求爱的话实在羞于启齿,借着那一股热望开口以后,孟和玉心中半是悔意半是期待。 或许期待还要更多一些。他只觉得现在这一秒的自己实在太爱钟承明了,爱到言语已经装不下,必须得做些什么事,比如与他肢体相连,才能排解这满腔的爱意。 他想钟承明会答应的。钟承明一直在等待自己许诺他一生,现下自己终于完成许诺,那么理所当然地,他们就可以移至下一步。 钟承明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偃息着。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无限漫长,直至孟和玉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都渐渐静下来。 钟承明的态度已经很清楚。 但孟和玉假装自己不明白。“钟承明,”他小声喊,“可不可以?” 在正式开口拒绝孟和玉之前,钟承明首先问的是:“为什么?” 孟和玉将双手撑在钟承明两侧,从上面俯视钟承明。 分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孟和玉给钟承明的感觉却还是顺服的、乖巧的:“因为喜欢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我想清楚了,钟承明,我喜欢你像家一样。” 他的声音里还有未褪的哭腔,尾音有些翘,很讨人怜爱的语调。 何况还说着对钟承明而言,无比动听的情话。换做那个毫不知情的钟承明,再有十万倍定力都难以拒绝,一晚便会将事情办到最后。 可现在这个钟承明,已经知道了孟和玉在现实世界的真身。 孟和玉是被包养在对门的,是个阔少爷的小情人,他已经身有所属。 钟承明并非嫌弃孟和玉。如今他知道孟和玉被家中剔除姓名,身无一技之长,被生活逼良为娼,决定卖色养活自己,也是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 钟承明不禁暗嘲自己简直是被爱情蒙了眼,对孟和玉竟然有这等无限宽容, 连为什么孟和玉会在夜总会出现,钟承明都不想去细究,免得又惹孟和玉不安。 何况细究又如何?问出那不堪的真相又如何?他钟承明已经泥足深陷,毫无回路。 孟和玉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钟承明,他无论如何不能将他抛下。 只是钟承明心中到底还有道德槛。 他这是在偷情,即便是在梦里。 “等等好吗?”钟承明斟酌再三,只给出了棱模两可的回话,“太急了小孟,等你再长大些。” “可我已经二十五了啊!”孟和玉很惊讶,心说钟承明怎么都不记得他多大。 钟承明却叹气:“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小孩子……小孟,如果我能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比谁都先找到孟和玉,带回家,就不用孟和玉受这诸多委屈。 钟承明重新将孟和玉的脑袋按进颈窝里:“哭了这么久,眼睛闭上,休息会儿吧。” - 王笑妍拿了亚军。 从莫斯科回来的第二晚就办了庆功宴,孟和玉当然在列。那晚王笑妍打扮得格外漂亮,还化了淡妆。 来的都是王家的亲友,还有王笑妍的芭蕾舞老师。原来王笑妍有两位老师,都是有着数十年资历的专业舞者。 孟和玉由衷地为王笑妍高兴,到底也是他的学生,虽然他教的东西跟芭蕾舞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些基本俄文。 王笑妍专攻俄派古典芭蕾,之后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在俄罗斯发展。这也是当初为什么,王家会为了一个为期五天的集训特地找个俄语家教。 父母心这样操劳,都是为了子女未来铺路。这场比赛过后,王笑妍会上专门的语言学校学俄文。 但孟和玉的工作不会停,王太太已经跟他商量好,以后他会负责跟王笑妍练习口语会话。 庆功宴在南城一家大酒店,孟和玉已经很久没有出入过这等高级场所,见了人手写的菜单,还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这里的铁板烧很出名,听闻许多名人都来光顾。孟和玉今晚吃的不是铁板烧,而是正正经经的中式晚餐,一味接一味,叫孟和玉满足得不得了。 他是天性乐观的人,哭过一场,事情就过去,不会被囿困在里头。 只是和父亲决裂,的确伤筋动骨,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去的,所以孟和玉采取的办法是不去想。 多吃点好吃的,不要去想伤心事。日子过着过着痛苦就会淡下去,时间永远是最佳良药。 吃完今晚这一场饕餮盛宴,那痛楚就又少一点。 晚餐用到一半,王太太捧来奖杯,在座一众立刻鼓起掌来。 王笑妍今晚高兴是高兴,但给她妈这样弄一出,也尴尬非常,满脸官式笑意地站起来,向亲友们致谢。 掌声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妍妍,来,跟叔叔合个照”,便是此起彼伏的附和,都站起来,要跟王笑妍照相。 王笑妍坐在孟和玉旁边,在被她父母提出去照相之前,偷偷拉了拉孟和玉的衣袖,叮嘱道:“你也得来啊,小孟哥哥。” 孟和玉用手掩着嘴,里头有他吃到一半的龙虾:“好好好,一定来。” 照相这环节显然是王太太设计过的,还专门摆置了几个铝膜气球。 王笑妍对谁都笑得客客气气,只有当孟和玉在身边时,才笑得最灿烂。 当然孟和玉看不出,他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只想这张照片照得真好,每个人都开心,气球也好看。 正巧他很久没有发过朋友圈了,一直没什么值得发的事情,而今天他有了。 孟和玉动着手指,飞快地打好了配字,不外乎恭喜的话:恭喜这位小姑娘!世界第二! 正要按下发送,又回过来加多了一行解释:猜到你们会问,这位是我的俄文学生。 发出去以后,最快评论的是杜珊珊:小妹妹真厉害~ 孟和玉松了一口气,心情更明快了。杜珊珊自曹子鑫的那件事以后,就再也没跟孟和玉联络过,他还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个朋友。 他飞快回道:是啊!毕竟是要做专业舞者的! 曹子鑫是第二个评论的:你学生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孟和玉跟他就比较随性了,只回了个酷酷的墨镜表情。 也有很多不知道孟和玉情况的旧友,一一来恭贺,顺便八卦孟和玉怎么不回老家做生意,反而开始教俄文。 搞得孟和玉又发了一条朋友圈解释:只是个例啦,那小姑娘的父母很照顾我,所以请我帮忙,我没开什么俄文班,大家别来报名[笑哭][笑哭] 还有两个人,也看到了孟和玉的朋友圈,但是没有留下评论。 因为太震惊,虽然震惊的理由各不相同。 钟承明想,照片里的这个老男人,不就是当晚跟孟和玉一起离开Instinct的人? 梁成弘则在想,原来小孟也在这里。 -------------------- 事实证明,钟哥不行 第49章 梁成弘 小孟也在这里。 对梁成弘而言,所有有关孟和玉的记忆,好像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连孟和玉这个名字,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退却色彩,无法辨别笔画。 猝不及防,突然又撞见他。 像他们第一次相遇。 - 大二的校内音乐节,孟和玉抱着吉他在台上唱一首当下最流行的情歌。 那是个秋天的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正好,孟和玉的声音空灵而纯净,在大学的足球场上回荡。 他不怯场,偶尔眼光还会在场内观众的脸上游移,某一瞬就停在了梁成弘的脸上。 那一秒孟和玉唱的那一句词,梁成弘到今天都记得:毕竟我见你像光。 他见孟和玉就像光。 一见钟情的陈腔滥调,梁成弘没想到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梁成弘的父亲是圈内有名的作曲家,对于儿子想要搞音乐这件事,一向也是支持的。 然而梁成弘当时并不愿意朝家里伸手,向他们索求帮助。他的人生被父母介入太多,他想自己干出一番事业。 在这一点上,他跟孟和玉是一样的,都想要向家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十分投契,不消多久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孟和玉在外租了公寓,邀请梁成弘入住,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更亲密无间。 朋友、室友、兄弟,孟和玉给他的所有身份,都横亘着一道情义的鸿沟,不容梁成弘轻易逾越。 梁成弘也以为自己不会逾越,会将对孟和玉的喜欢放在心底最深最深处,永远不开口。 因为在每次孟和玉给他做芋圆刨冰时,他都觉得就这样默默守着孟和玉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段关系发展到最后,还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梁成弘跟孟和玉摊牌的那一天,其实还发生了其他事。他父亲原来一直在留意儿子的动静,非常清楚自己的儿子拥有一切走红的潜质。现如今儿子大学即将毕业,时机熟透,大可以入圈发展。 只有一点梁父不满意,他那乐队里有个混血儿主唱,资质极好,风光无限,抢足人眼球,也太过危险。 梁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在跟他同住。 这种过于深入的交情必须要提防,梁父便假借熟人之手,拟了一份合同,想将儿子签入那熟人的公司里。 梁成弘跟孟和玉断联的那天早上,其实满心欢喜地会见了那熟人,并不知道对面这人乃是受父亲委托。 只知道他收到的这份合同,洋洋几大版,没有一处列印着孟和玉这三个字。 梁成弘立刻跌入两难局面。 一边是能够彻底摆脱父母庇荫的机会,一边是丢下孟和玉、背叛乐队。 最后梁成弘决定先从孟和玉这里要一个回答,如果孟和玉给了他回应,他就留在孟和玉的身边。 毕竟这是一段他守了三年的爱情,他见不得它就此枯萎死亡。 如果一个人已经准备太久,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所迸发出的勇气是相当可怖的。梁成弘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捧住孟和玉的脸,就将吻压下去。 他想这样做太久了,当他终于容许自己越过那条界限分明的线,他的动作迅速得连自己都反应不及。 可孟和玉的叔叔偏偏在此刻出现。 他是来南城谈生意,顺路过来探望小侄子。这事孟和玉其实知道,只是还没来得及知会梁成弘,叔叔就已推开了门。 孟和玉那声“diedu”才刚出口,话音还未消散在紧张的空气里,他的叔叔就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来,一巴掌扇在了孟和玉脸上。 孟和玉捂着脸后退两步,神识都给扇出脑袋去,久久不能回神。 梁成弘想他应该上前去护住孟和玉,拦在孟和玉的前面,说不关孟和玉的事。 可梁成弘没有,他给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一幕吓得够呛,对着眼前这涨红一张脸的俄国男人,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再回过神,他已从孟和玉的居所逃离,丢魂又失魄。 那天的太阳很大,烤炙着他的所有感情。 - 回忆在此遽然而止,梁成弘跟在孟和玉的身后,心跳得远超正常水平,随时都会从喉咙眼里蹦出。 他从孟和玉朋友圈的那张照片里,得知了孟和玉原来也在同一间酒店。 实则在很早之前,从那条游乐场的微博里,梁成弘就已知道孟和玉现在身处南城。 这次他答应来应酬,也是因为知道酒店的所在地是南城。 事实上,即便他这一晚没有巧合遇见孟和玉,他也会私下打听寻找。 他有这计划很久了,奈何前一阵子档期太满,他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想孟和玉的事。如今逼近年关,梁成弘才终于可以松口气。 命运既然安排了他们重新相遇,那就等于给了他梁成弘第二次机会。三年的感情不是说着玩的,他不能再跟孟和玉失散了。 酒店是公众地方,梁成弘不方便,只找了个借口提早离场,等着孟和玉也离开酒店。 孟和玉是跟着照片里那一家子出来的,那太太跟孟和玉比手画脚,似乎是想捎孟和玉回家。但孟和玉只是笑着摇头,说他自己走就好,他住得不远。 的确不远,只四个街口。 梁成弘一直跟在孟和玉的身后,想要等四下无人的时候,上前去跟孟和玉相认。 没想时机还没等到,孟和玉就到了家楼下。 梁成弘今晚在见到孟和玉的朋友圈以后,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壮胆。他也晓得自己没资格见孟和玉,他是懦夫、是背叛者。 可他还是想跟孟和玉重新开始。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自私又贪心,总是念着过去的好,就不记得自己的恶。 他到底都在孟和玉身上付出了三年青春,不甘心就这样郁郁而终。说到底,最在意的还是自己。 眼见孟和玉就要进去保安森严的小区,梁成弘突然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拉住了孟和玉的手臂。 孟和玉大惑不解地转过脸来。这一转,两粒蓝眼瞳就从暗的影转入明的光,一霎就照亮了梁成弘的心意,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念孟和玉。 孟和玉却对过往毫不留念——不留念,甚至是惊恐,狠狠打开了梁成弘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梁成弘脑子里清楚自己要怎么开口解释,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是磕磕绊绊,不能成形,“看见……” “你喝酒了?”孟和玉立刻察觉。 这简单的是非题,梁成弘倒是可以作答。他说喝了。孟和玉皱起眉,问他是不是红白啤混着喝了。 梁成弘就想,最了解他的永远都是孟和玉。 梁成弘酒量不算差,但只要一混着酒喝就会醉。 “你经纪人呢?或者助理?电话给我,我叫人来接你。” 孟和玉一方面想快点撇开梁成弘,一方面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有一丝动容。 而梁成弘捕捉到了这丝动容,只伫在原地不动:“我想和你……谈谈……” 孟和玉摊着手掌,只叫梁成弘快点把手机拿出来,要不然他就走了。 梁成弘只是不停重复同一个要求,要跟孟和玉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吐字也越来越模糊,到后来连双腿也没了气力,失却平衡,终于一个跟头载到孟和玉身上。 孟和玉一惊,条件反射地就托住了梁成弘。 今晚孟和玉自王姓一家人处得来的喜悦全没了,满心又急又怒又难受,知道梁成弘醉成这样,是铁定不会善罢甘休了。 心里实则也想跟梁成弘把旧账一结,从此两清。 谈了恋爱以后,孟和玉有了安全感也有了底气,也想质问梁成弘为什么说走就走,如今又是哪来的脸回来找自己。 “谈谈可以,但谈完就必须走,”孟和玉对着梁成弘的耳朵,凶巴巴地胁迫,“否则我上网爆你黑料。” 梁成弘紧紧抓着孟和玉的衣角,连连应是。 孟和玉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扶着半醉不醒的梁成弘往家里走。 没想等到五楼电梯一开,钟承明竟然候在走廊里。 -------------------- 修罗场+火葬场!! 第50章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钟承明就对着电梯直直地站着,孟和玉起初还以为他是要下楼,便给他让出一条路,结果钟承明却一步未动。 目光死死地锁住梁成弘。 他认得这个人,之前停电他翻看孟和玉的朋友圈,见过这个人的许多照片。 他是孟和玉乐队里的键盘手,每每跟孟和玉合照,两人之间都有着无限亲昵。 钟承明无法不警惕。 现下他的目光顺着这个人上上下下,看他一条手臂就这样搭在孟和玉肩膀,将半副身子的重量都附到孟和玉的身上,就像他们每次合照。 空气里有刺鼻的酒精气味,钟承明都替孟和玉觉得晕。 他极想上前,撕贴纸一样将这个键盘手从孟和玉身上撕下来。 而这边,孟和玉对着不肯移动的钟承明,没有心思跟他争执,只想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刚想绕过钟承明,怎料他却突然又肯动了。 一步挡到了孟和玉的家门前,像座山一样拦截着孟和玉,作对的意思很明显。 孟和玉今晚已经足够心烦,钟承明这副样子,更是叫他一个头两个大。 “你到底想怎么样?!”孟和玉猛地抬起头,瞪着钟承明。 “你要带他回家吗?” 孟和玉觉得钟承明这个人,比世上最复杂的数学题还要难捉摸。之前分明是他先对自己不理不睬,现在又来质问他带谁回家。 “我带谁回家又关你什么事?”孟和玉的好脾气全没了,伸手想要推开钟承明,“借过。” 但钟承明不肯,推搡间一把抓住了孟和玉的手臂:“你冷静点,我有话和你说。” 在一个人怒火中烧时叫他冷静,通常会带来反效果。 孟和玉登时拔高了音量:“但我没有话要跟你说!钟承明,你最好适可而止!” 他的情绪激动了,嚷得梁成弘从迷醉的状态里清醒几分,有了动静。 抬起头,对钟承明眯了眯眼。酒精削弱了他的思考能力,却强化了他的直觉,叫他一下就嗅出了眼前这人身上的敌意,语气也同孟和玉一样凶戾起来:“你是谁?!” 钟承明不打算同醉鬼搭话,这却惹恼了梁成弘,他一下就收紧了搭在孟和玉肩膀上的手臂肌肉,把孟和玉往自己拉得更近:“不要骚扰小孟!” 这种无异于宣誓主权一样的动作,把钟承明一颗心都捏紧。 现在钟承明终于可以肯定,他一开始感知到的危险,果然是真的。 这个键盘手每次与孟和玉合照,那种亲昵都已超出友情范围。这认知如一筒酸涩的针剂扎进了钟承明的脉管,并随着血液周流全身,逐渐腐蚀钟承明的心脏。 他错过孟和玉太多。 早早遇见孟和玉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烂醉如泥的酒鬼。 幸而孟和玉立时挣起来,一把甩开了梁成弘的手臂,满脸怒容:“够了梁成弘!你不也在骚扰我吗?!” 钟承明心下登时安定。 幸好,小孟对这人只有憎恶。他就知小孟从来专情。 梁成弘被孟和玉甩开,踉跄两步,扶着墙壁堪堪立稳,对孟和玉的拒绝还有点反应不及。 然而孟和玉再没心思搭理他,只对着钟承明诘问:“你也一样钟承明,堵着我家门干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钟承明这才同孟和玉回归正题:“我看见你发的朋友圈了,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哈?朋友圈?”孟和玉的重点完全不在误会二字上,“我懂了,回头就拉黑你。” 拉黑这件事太不留情面,孟和玉从来没考虑这种决绝的处理手法。 谁知道会平白给自己惹出这么多事端,孟和玉现在后悔了。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有道理。 说起朋友圈,孟和玉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梁成弘:“你是不是也看见我朋友圈了?才一路跟踪我到家?” 钟承明一听,拳头都攥起来了:“你跟踪小孟?!” 孟和玉又拧过头:“别叫我小孟!” 钟承明的心又是一蛰痛,孟和玉对他的厌恶这样鲜明,如果他跟他摊牌了,恐怕两人之间会更难收场。 钟承明深吸口气稳住情绪,压着声音再次跟孟和玉解释:“我们之间有误会,可不可以谈谈?” 谈谈、谈谈,一个两个都要跟他谈谈。 要不要他去搞一张会议桌? “我没心情,”孟和玉完全没心情,“钟承明,你让开,我要回家。” 换做往常,见孟和玉这样烦躁的模样,钟承明或许会给孟和玉时间。可是今晚孟和玉身边有个不明人物,钟承明不能挪动脚步。 “我只需要确认一件事,”钟承明说,“那晚跟你一起从夜店里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夜店?”晕晕沉沉的梁成弘捕捉到刺耳的字眼,突然插嘴,“小孟,你为什么要去夜店?!” 问题接二连三地来,左右夹击孟和玉,叫他没有醉也头晕脑胀,有一瞬他想干脆把这两个人都关在门外算了。 梁成弘仗恃着醉意发疯,一迭声地问为什么,终于孟和玉受不了,劈头盖脸地反问回去:“我为什么要去夜店?梁成弘,不如你先好好想想,是谁害我无家可归?” 钟承明蹙眉:“无家可归?” 梁成弘则倏地站直了身:“小孟你还真去夜店了!难道是去卖了?!” 孟和玉顿时俄罗斯粗口都出来了,这三年他的眼睛到底出了什么毛病,怎么会当这样一个又蠢又坏的人做最好朋友:“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下贱吗?!我再穷也不可能去卖!” “可是……” “我是去打工!”孟和玉拦腰打断梁成弘的疑虑,“调酒,UA教过我,你他妈的不也学过吗?!” 刚刚那一句俄罗斯脏话没有人听得懂,但这一句他妈的,钟承明跟梁成弘都听懂了。 这两人一个认识了孟和玉三年,一个认识了孟和玉半年,时间或长或短,都没听过孟和玉讲脏话。 这越来越混乱的事态发展登时刹停,空气渐渐静了下去。 复杂情绪却还在交织着,钟承明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沉,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以后,终是迫使他第一个开了口:“小……” ——别叫我小孟! 钟承明耳边又掠过这句话,他窒了窒,及时改了口:“孟和玉,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非说不可。” 孟和玉好累,太累了。既然钟承明的话是非说不可,那他反抗也没有用的不是吗? 但钟承明下一秒就低了眼眸:“算我的请求,让我跟你一起。” ……这又算什么。 一边用命令示意非说不可,一边又低声请求。 今晚的所有发展都出乎意料,尤其钟承明这一副示弱的姿态,更叫孟和玉不可思议。 “我先为我过去的态度道歉,”钟承明继续,“对不起孟和玉,我并非有意要针对你。” 暂且不论钟承明话里的信息量,孟和玉单是看着他这一张眉目柔和的脸,毫无理由地就软下了心。 钟承明静静地等着孟和玉的回复,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他开口:“一起可以,但十二点之前你必须离开。” 孟和玉又转过眼睛看梁成弘:“你也是。十二点之前,你们所有人都必须离开。” 钟承明松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见的笑意。 -------------------- 小孟真是太难了! 第51章 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孟和玉回到家以后把梁成弘丢进了沙发,转身去洗手间洗脸,也不招呼钟承明坐。 钟承明就客客气气地直立在玄关,里外将孟和玉家中摆设尽数收进眼睑。 这是钟承明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做客——准确来说不算做客,他连个位子都没有,也只获准在这里停留到午夜十二点。 钟承明一边想着,一边望了望墙面上的钟表,复古设计,镂剔着巴洛克花纹的时针指向罗马数字十一。 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他只剩下半个小时。 孟和玉家里的摆设比钟承明家要有人情味得多,虽然家具都是一样的新净,但犄犄角角里都安置着装饰品,色彩鲜活。 茶几上还放着个水晶碗,里头盛着一半紫紫白白的芋圆。 是孟和玉亲手做的。 曾经他就着芋圆磨了椰汁冰,点缀两片香草叶,殷殷切切地捧来给自己,却被自己当头甩上了门。 现在的钟承明不仅是后悔,还悔得肠子都青。 瘫倒沙发上的梁成弘显然也留意到了孟和玉的芋圆,心里涌出无尽怀念,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手就要揭开碗上的保鲜膜。 钟承明察觉他的意图,当即三步并两步上前,将碗从梁成弘的手边拉开。 梁成弘抬起眼,一身正装的钟承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对深邃的眼瞳藏在镜片后面,气场极强。 钟承明戴的其实是平光眼镜,他没有近视。 他戴眼镜的唯一原因,是方便他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直视人。隔着镜片他看人就像隔了一层膜,多少筛去了一点细节,令他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也叫人不容易看出他的眼色。 梁成弘只觉得眼前这人神秘非常,不由沉了声线,问:“你到底是谁?” “你是小孟的大学同学。”陈述句。 “你不先回答我吗?” “我跟小孟的关系,”钟承明语速放慢,梁成弘能得见他吐字有多清晰,“目前是邻居。” 梁成弘钝钝地坐了一会儿,拆解消化钟承明字里行间的隐藏意思。 “目前?就是说还有以后?”他警觉起来,“你还想跟小孟发展出什么关系?” 钟承明却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他要跟他公平交易:“你刚刚问过我问题了,现在到我问你了:你今晚为什么要跟踪小孟?” “跟踪?”梁成弘笑起来,“我有什么必要跟踪小孟?只要我愿意,我迟早会知道小孟住在哪——” 一个沙发靠枕从后砸来,正正砸中梁成弘的后脑勺。 他往前磕了一下,满脸怒容地转回身,一对上孟和玉,脾气又散了个干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孟和玉面色阴沉,重重坐进单人沙发里,取过茶几上一杯清水一口灌下。 再砰一声放上桌:“怎样,你们谁先说,要不打个架决定一下次序?” “不必,”钟承明礼让,“他先。” 他要首先知道自己到底误会孟和玉多少。 孟和玉说他无家可归,又说他再穷也不可能去卖,那这一间住所到底是怎么回事,钟承明那天明明亲耳听见,那个打扮时髦的阔少爷称呼孟和玉为小情人。 梁成弘看了钟承明一眼,说有外人在他不方便。孟和玉觉得好笑,梁成弘都闹得这样糗了,现在才来说什么方便不方便,未免太做作。 “这个人跟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孟和玉指着钟承明,“你要是还担心,那就干脆别说了,反正我也没兴趣听。” 梁成弘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得妥协:“那天那份合同,其实是按我父亲的意思草拟的。” 钟承明想起了,他第一次梦见孟和玉的大学公寓,客厅的四角矮茶几上,就放着一叠合同。 孟和玉眉心皱起又松开,想通了什么似的:“难怪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孟和玉一度还很疑惑,是什么唱片公司,会不签主唱而执意独要一个键盘手。 “我一直以为自己摆脱了我爸的控制,”梁成弘的陈述继续着,“后来参加选秀,一路都太过顺风顺水,我才意识到不对。没有那么容易摆脱的,小孟,我爸就在我四周,跟空气一样,我根本摆脱不了。” 孟和玉的那一记靠枕,似乎并没有将梁成弘从醉意里砸清醒过来。他这一番话无头无尾,孟和玉拿不准他的中心主旨到底是什么:“所以呢?你想跟我讲的就是这些?” 可这些孟和玉都清楚。他遥遥见过梁成弘的父亲一面,西装革履,训梁成弘仿若训一个三岁孩童,要他双手贴在身侧乖乖低头,完全不当他是个成年人看待。 父亲的权威影响过于深重,梁成弘长出这一副软弱骨头,也是情有可原。 “我想说,那天我离开是因为我爸,他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事情给闹大……” 梁成弘没有再说下去,但孟和玉明白他的意思:梁成弘就是想说他有苦衷,他不是故意抛下孟和玉的。 孟和玉心想梁成弘这是推卸责任来了,总而言之一切都怪他爸,如果不是他爸势力太大、不是他爸一心望子成龙,他也不会那么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撇下孟和玉不顾。 虽然两人没有可比性,但孟和玉还是将他对比钟承明。 因为钟承明不久前主动向孟和玉道歉,承认他自己的错误,说对不起,我并非有意要针对你。 孟和玉的心境是出奇的平静。 他问梁成弘是不是说完了,梁成弘沉默了一时,发觉重要的话的确已经说完。 他还以为自己会有满腹的长篇大论,非得跟孟和玉彻夜详谈不可,到后来原来也不过几句寥寥数语。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总是有距离。 可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于是开始细细碎碎地忆叙些无关紧要的事。 他说孟和玉的酒量很好,大学的每次庆功宴,收拾残局的都是孟和玉。梁成弘一边说,一边眼光飘向茶几上的芋圆。孟和玉知道他在怀念,用苦情计,要自己念起昔日的情分。 只是如果以往孟和玉心里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旧情,那今晚过后,就连一点灰烬都不留了。 他有点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硬要凑到一个屋檐下,只会越看对方越不顺眼,何苦再勉强,只会为对方创造更多伤害。 孟和玉将芋圆拉过来,钟承明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阻止。 “你吃吧,”孟和玉说,“我傍晚时候煮的,凉是凉了点,但没坏。” 梁成弘的手指几乎是颤抖着,几口就将孟和玉的芋圆扒完,尽数咽下肚。 放下碗,看见孟和玉的脸色冰冷一片,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梁成弘,有一件事你说得对,”孟和玉的声调没有感情,“我的确天生就是同性恋。” “所以我不怪你,因为迟早我也会跟我家里人闹翻的。但你想要跟我和好如初,这不可能。理由很简单,我现在认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不愿意再结交你这个朋友。” 孟和玉站起身,为梁成弘打开门:“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你走吧,我们好聚好散,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 上一章因为读者反映生硬,我就重新写了一下,想看的可以清除缓存重看,不看也没关系,不影响 写梁成弘这一段其实只想给小孟被迫出柜的事补个后续,他之后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耶 第52章 你不是讨厌跟人肢体接触吗? 梁成弘一条脊骨霎时紧绷起,倏一声站起来,喊:“小孟!” 孟和玉却只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连冰冷的神情都没有了,一张脸像是张空空的白纸,什么情绪都消失。 对梁成弘而言,这才是最可怕的。孟和玉再也不在意他了,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他的一切都跟孟和玉无关。 像是寒冬腊月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梁成弘里里外外都是冰凉,他又喊:“小孟……”不过这一次语气弱了很多,喃喃似蚊鸣。 孟和玉将门又敞开些:“你快走吧,不要闹得太难看。” 梁成弘沉浸在惊骇与悲痛里,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个第三人,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和玉,从脖子跟红到了额头顶:“三年的感情,你就这样不要了?” “是你先不要的,”孟和玉平静地回答,“梁成弘,我不怪你害我出柜,已经是我的极限。我不是什么圣人,你再这样闹下去,只会让我讨厌你。” 被揭穿成这样,一点体面都不留。梁成弘站在原地,就好像站在X光后面,形骸都给人看个透。 他也知是自己罪有应得,这些窘迫都是他自作自受。 可还有一句话,他还是想要告诉孟和玉:“小孟,我是真的喜欢你。” 钟承明抱臂站在一旁,闻言皱起了眉。 即便知道孟和玉对眼前这个叫梁成弘的人,已经恩断义绝,听他这一句乍然的表白,钟承明心里也是不舒服得很。 孟和玉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梁成弘的心意他一早就知道,也想得清楚。他们两个绝对没可能。 “你这个人一点担当都没有,出了事连朋友都抛下,我连相信你都没办法,你要我怎么喜欢你?”孟和玉的话越来越不留情面,他暗里极度希望这种夜晚不会再出现。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他不喜欢。 可对梁成弘他必须做个坏人。 见梁成弘还想要解释,孟和玉干脆一句话封杀他的所有退路:“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句掷出如炸弹,当堂炸响。梁成弘呆呆地站着,好像站着死了。 钟承明五味杂陈,他知道孟和玉说的分明就是自己,可是他却不能上前相认。 当然也快活,得到心上人的公示是很甜蜜的。对外划出界限,能够挡住很多潜在的危险。 梁成弘僵着,一室的空气都随之沉淀。 孟和玉静静地站在门边,等梁成弘消化好这句话的意思,就识趣离开。 毕竟时间已到十一点四十五,他们只剩下十五分钟。 然而梁成弘没有离开,从他那一副软骨头深处,忽然迸出了一股疯狂,叫他倏地冲上前,抓住了孟和玉的手臂:“UA、阿讯、班志荣……你不是谁都不爱吗?!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别人?!” 孟和玉没有想到坦白一句他已有心上人,对梁成弘的打击会这么大。 有时候人不是不甘心得不到,而是不甘心给别人比下去。梁成弘日思夜盼整整三年的东西, 边都碰不到,只离开半年,就这样给人抢去。他怎么能甘心。 “是谁?!”梁成弘高声质问,像变了一个人,孟和玉给这突如其来的疯癫吓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幸而钟承明立刻上来,一把钳住了梁成弘的手臂,将他从孟和玉身上扯下。 钟承明的力气竟然比梁成弘还大,这孟和玉是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学者都不太注重身材管理,何况钟承明都做到了教授。 但此刻钟承明的肌肉在衬衫下绷起来,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青筋暴起,眼镜却还稳当地架在鼻梁上,甚至面不改色。 一个斯文暴徒。 梁成弘给钟承明彻底钳掣,反锁着手腕一脚踹出了门。 等门砰一声关上、落锁,孟和玉才回过神来。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钟承明。 门外梁成弘像只疯狗开始乱咬,一边用力捶着门,一边吼问:“总不会是你吧?!小孟!你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钟承明却只慢慢地别好衬衫袖口,再摘下平光眼镜,放进胸口的口袋里。 “不用理会他,”钟承明说,“这种回光返照式的挣扎,过一会儿就会消停,懦夫终究是懦夫。” “小孟,”他转过身,直接看进孟和玉的眼睛,“你要休息,我不打扰你。我只有那一条问题,那晚跟你一起从夜店里出来的人,是谁?” 孟和玉跟梁成弘的那一番对话信息量很大,钟承明一直在高速运转着的大脑,大致能将这背后的故事拼凑起来。 他已经确认自己误会了孟和玉,而这一切,都是从当晚他看见孟和玉跟着一个男人从夜店里出来开始的。 “哪一晚?”孟和玉不明白。 钟承明按开手机,孟和玉的朋友圈,双指放大王老板的脸:“这个人,我有次看见你跟着他从Instinct里出来。” “他请我去做俄文老师,”孟和玉移动着照片,“这是他的女儿,学俄派古典芭蕾的,学习俄文对她来讲很有必要。之前她爸爸来过我们店里谈生意,看上我俄文正宗,是个大学生,又好像很需要钱,就给了我这个机会去做私人家教。” 他解释得很详细,因为钟承明刚刚毕竟帮了他大忙,解决掉了一个麻烦的梁成弘。 等他尽责地解释完,再回来往细里一想,忽然就捉到了点事情的脉络:“钟承明,你是不是也以为我出去卖了?才会突然疏远我的?” 钟承明不答,孟和玉知道这是默认。 才平复了没多久,那陌生的、充满攻击性的孟和玉,又重新出现:“原来你们一个两个,都当我这么下贱?不找正经工作,没钱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去卖?” “我告诉你钟承明,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Instinct在做情色生意。我那时候被赶出家门,全身上下只有一百块现金,住了一晚如家,第二天连饭都没得吃了。急需一份工作,才给那老板忽悠着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要是早知道那些客人都是些什么人,我才不会签那份合同!” 孟和玉越讲越委屈,眼眶都红起来:“你以为我想在夜店工作吗?每天工作到十二一点,里头声音又大,变态也多。他们讲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刚开始我不准他们摸手,他们连我妈妈也骂!婊子、骚*!经理还只叫我忍,否则就要赔违约金。忍忍忍,咬着牙忍到合同到期,这几天才终于辞职……” 这些委屈他连曹子鑫都没说过,见了钟承明,不知道为什么就全说出来了。 对付发疯的情敌,钟承明绰绰有余,可对着孟和玉,钟承明却连讲话也不会了。 只低声唤小孟,一声声满满都是心疼。 可孟和玉猛然意识到什么,高声回斥:“别叫我小孟!” 自己给他在口头上占了便宜。昵称只能留给亲近的人,而他不愿跟钟承明亲近。 不过,钟承明为什么要唤他小孟? 即便是他们关系还未宣告破裂的时候,钟承明也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孟和玉”。 孟和玉从委屈的情绪里缓过来,看钟承明的眼神忽然不同。 “钟承明,”他质问,“你不是喜欢独来独往吗?为什么突然跟我叫得这么亲?” 钟承明还是组织不出合适的答案。孟和玉上前一步,收窄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现在知道了,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你不觉得恶心吗?为什么还叫我叫得这么亲?” 孟和玉步步紧逼,而后竟是倏地握住了钟承明的左手手臂。 “你不是讨厌跟人肢体接触吗?”孟和玉几乎是咄咄逼人了,“为什么现在不反抗了?” 小麦色的肌肤,皮肤粗糙而肌肉匀称,而孟和玉白皙的手指,就扣在其上。 孟和玉一把将钟承明的手臂抬起,正要继续诘难,却又被一物霎时刺痛眼眸,登时失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孟和玉瞪大一对眼睛,看钟承明的左手。 一颗黑色的痣,正静静地附着在钟承明的虎口。 -------------------- 终于写到这个! 第53章 被钟承明以一个吻封住了声 孟和玉怔了几秒,倏而将钟承明的手整个反过来,抬到眼下。 在玄关温暖而明亮的灯光里,孟和玉再一次仔细地确认这颗小痣的轮廓。 半粒米粒大小,点墨一样点在钟承明虎口处的肌肤上。 住在海边,左手有颗痣。 梦中人虚幻缥缈无实影,只有这两条线索,孟和玉救命稻草一样紧攥在手,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凭此辨识现实里的爱人。 而钟承明住在海边,左手也有着一颗一模一样的、小小的黑痣。 孟和玉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一无所知。或者说,他是知道了也当不知道,企图就此蒙骗过自己。 不该是钟承明。 不要是钟承明。 当日孟和玉捧着一碗精心制成的芋圆,却给钟承明兜头兜面摔上门。从那时起,孟和玉想要跟钟承明好的心意,就跟那碗芋圆一样渐渐冷却。 孟和玉在那段时间,曾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无缘无故就给人憎恶是很伤心的一件事,何况孟和玉已经当钟承明是朋友。 而一切真相在今天终于大白,孟和玉才知自己在钟承明眼里原来下贱无比。 用肉体换金钱,戒不掉物质上的富裕。他孟和玉就是一滩不堪入目的烂泥,所以每次见,钟承明都视而不见。 钟承明擅作主张当他孟和玉是个男妓,明明开口就能说清的误会,他却傲慢地只相信他自己的所见所闻,囿困于他那片面的判断。 钟承明根本就不了解孟和玉的为人。 巧合,都是巧合。这世上有大把人都住在海边,左手虎口也印着一颗小小的痣。 他的梦中人,不可能也不可以是钟承明。 孟和玉放开了钟承明的手,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冷下来。 钟承明却还不知道孟和玉内心刚结束一场激烈的挣扎,他只知道他从孟和玉的脸上,看见了刚刚他展露给梁成弘的神情,像个面无表情的陌生人。 “小孟,”钟承明竟然也会慌乱,“怎么了?” 这样柔声柔气又低声细语。 孟和玉别开脸,不想看钟承明那满是紧张与怜惜的神情。这样的钟承明叫他陌生,又熟悉。 喜欢,又讨厌。 “我不需要答案了。”因为孟和玉已经有答案了,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钟承明会唤他小孟、会不介意自己紧紧抓住他手臂,是因为他们已经在梦里这样做过无数次。有谁会厌恶心爱之人的呼唤与触碰。 孟和玉忍着哭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血无情:“钟承明,我以后都不想看见你。” 他真是用尽了一辈子的演技,装出这一副冰冷外壳,心里只盼着快些赶走钟承明。 今晚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只想一个人好好地哭一场。 可是钟承明不肯。他上前一步,顿时收窄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是我做错了,我全部都承认。小孟,给我一次机会改正,好吗?” 今天之前,孟和玉绝对想不到钟承明也会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孟和玉已经收不住眼泪,无论他多努力,这些泪珠还是一滴接一滴地从他眼眶往外渗,好像无论如何都拧不上的老旧水龙头。 跟梁成弘整番谈话下来,孟和玉都没有掉过眼泪。他那一半俄罗斯血统,尤其不允许他在外人面前哭。 孟和玉手心手背一起用,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太用力,眼睫毛都搓了两根下来。 钟承明心疼得要坏掉,一声声承认着过错,伸手就想要去抱孟和玉,却给孟和玉躲开。 钟承明两只手臂就此僵在半空,不上不下。 孟和玉一直退,直到退无可退,撞上沙发边,脚一软瘫坐地上。 钟承明想上前,给孟和玉吼了一句不要过来。 于是钟承明连脚步都僵住了,过了许久,才缓缓收回了手。 孟和玉还在哭,哭得眼泪顺着脸颊脖子流进衬衫,布料湿透。 “钟承明,你怎么这么可恶……”他哽咽着诉说,“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把我丢掉,现在又以为说几句对不起,就可以把我捡起来……” “我没有这么下贱,我一直都在好好做人,连脏话都不讲。我不是什么MB,你不能当叫鸭一样,想我走就走,想我来就来,我也有自尊……” “我知道,”钟承明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小孟,我是真的想要弥补,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从今以后在我眼前消失,就算是弥补了。”孟和玉说完,便将脸颊埋进膝盖之中,钟承明看他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孟和玉从来不怕冷,但他现在连一阵风都无法抵御。 “我有喜欢的人了,”孟和玉不愿看钟承明,自欺欺人地说,“而且那个人不是你,不可能是你。所以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不要再叫我小孟,不要再站在电梯口堵我,要不然我就搬走——” 孟和玉猛地抬起头,他突然想到了解决这一切乱象的最有效方法。 “我今晚就搬走,”他边爬边站起身,“就当做一场梦,钟承明,我们永远都不要再见。” 这句一出口,钟承明就知道孟和玉已经认出他了。 钟承明的耳根嗡得一声,仿佛能听见鲜血如何在脉管里横冲直撞。他立刻拔腿追上卧室里的孟和玉,自后将他紧紧箍在怀里。 孟和玉猛烈地挣扎,但钟承明这次是用了真力气,周身肌肉都紧绷起,铁链一样将孟和玉锁死在怀中。 激烈的制服与反抗间,两人步履交错着倒上了床。 “钟承明你放手!”孟和玉被钟承明制在身下,满眼是泪地诘难,“你不是不想碰我吗?不是嫌我脏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如果能早些遇见我就好了,”孟和玉记起了,他全都记起了,“早些遇见我,我就是干净的,你才能舒舒服服地做,不是吗?!” 总是这样,一层层的误会,越套越深,终至撕不破的隔膜。 “我从来没有这种意思!”钟承明根本容不下这种误解,声音比孟和玉还要大,“我只是想早些遇见你,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怎料孟和玉竟哭喊:“你给我的痛苦才是最多的!我不怪梁成弘,因为我迟早都会被爸爸赶出来;也不怪爸爸,他是教徒,他容不下我,我都理解——可是你,钟承明,你亲手杀了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 “钟承明,我不仅讨厌你,我还恨——” 恨字还未出口,孟和玉就被钟承明以一个吻封住了声。 深吻,唇瓣贴合,完全不留出路,灭杀孟和玉的所有言语。 -------------------- 写得有点爽,钟哥,你终究是没老婆了 (明天晚上也是很晚才能到家,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更,大家过了十二点就不用等了 第54章 我们分手吧 孟和玉难受地闭上眼,一滴泪水自眼角滚落,热的,一下融进寒冷的空气里,成为了深冬的温度。 钟承明整副重量都压在孟和玉的身上,不许孟和玉从这几近窒息的深吻里逃脱。 他跟钟承明在梦里接吻过无数次了,是故孟和玉更确认,这的确就是属于他爱人的吻。 再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 孟和玉渐渐脱了力气,将死之人一样,任由钟承明摆布。 这一场鏖战最后无人得胜。 过了许久钟承明才放开孟和玉,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孟和玉听到他喊:“小孟。” 他说:“不要说这种话,小孟……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爱你,我只想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语调压抑,一腔深情。 孟和玉朝思暮想的爱人,在现实里第一次亲口跟他说喜欢、说爱,竟然是以哀求语气。 孟和玉瘫倒在床上,手指都无力地蜷曲起。 天花板上的复式吊灯亮晃晃得很刺眼,孟和玉闭着眼睛,都能看见眼皮子里两道血红色的印。 钟承明就压在自己身上,孟和玉能闻到那熟悉的、好闻的男性气味。 孟和玉幻想过无数种相认的场景,街上偶遇、或是按图索骥最后寻见。孟和玉想他们首先要约在Ringo,或者其他甜品店。 孟和玉要请他吃得满腹甜腻,在阳光里他们手牵着手走出店门,再在街角无人处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想象过很多种相认的场景,但没有一种是这样不堪。 真要说起来,钟承明也没犯什么罪孽深重的过错,又不是作奸犯科的大罪,甚至说到底也不过一场误会。 可对置身其中的孟和玉来说,那段被鄙夷被误解的时光到底叫他受了苦处,他实在难以接受梦里梦外这形象的巨大落差。 他说钟承明杀了他的爱人,不是说说而已,他是发自内心地这样笃信。 于是他狠绝地对待钟承明的缕述衷肠:“可是我不想喜欢你了。” “谈恋爱不是该开心的吗?可是你让我好难受,所以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孟和玉的用字很简单,大白话,没有隐藏弦外之音的空间。可是钟承明竟有些听不懂,分明字字句句都进入了他的听觉,可钟承明就是不懂。 而孟和玉兀自继续,将他的想法明明白白地讲出来:“钟承明,我也不要你照顾我一辈子,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们就当一切是梦,梦醒了本来就什么都不剩。我明天就会搬出去,请你不要再纠缠我。钟承明——” “我们分手吧。” 词句终于慢慢连缀成意义。 一句最终宣判,没有回转余地。 钟承明忽然大幅度喘息起来,他猛地撑起双手,对住孟和玉的脸,高声质问:“你说什么?!” 孟和玉看见钟承明的胸膛在一沉一浮,整个人都变了脸色。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听不得的一句话,一旦听见就像被打开开关,变成另一个人。 孟和玉心里有些怕,他别开脸,避着钟承明的眼睛,不肯答话。 钟承明的呼吸声粗重,一进一出、一进一出,最终还是慢慢缓和平复下来。 或许他跟梁成弘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总是能够克制住自己。 “小孟,”钟承明的声气隐忍,“你这个分手的理由,我不同意。我过去的确做错了很多事,但你不能因此否定我们的未来。我不会再让你难受了,你想开心,对吗?我会让你开心。” “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你不是喜欢雪吗?我天天给你下雪——小孟,我会对你好的。不想住在这了,可以,那就搬来我家,我不需要你工作,不需要你辛苦,我可以一辈子养你。” 孟和玉重新看进钟承明的眼睛,深邃、专情,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看得见自己。 不是不心动的。 每次跟钟承明对视,胸腔里那一摊死灰,都有复燃的念想。 只是这一番话之后,孟和玉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他跟钟承明是一定得分开的。 钟承明的控制欲很强,而孟和玉不喜欢受人摆布。 孟和玉只是在小事上温顺,在涉及原则的问题上,他从来固守主见,骨子里还是有棱有角。 “钟承明,”孟和玉问了一条跟这境况完全无关的问题,“我为什么会跟爸爸一刀两断,你知道吗?” 钟承明不明白孟和玉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小孟,我们在说分手的问题。” “你知道吗?”孟和玉又问一遍,固执地。 于是钟承明叹了口气:“因为你父亲是个虔诚教徒,眼里容不下同性恋。” “这是爸爸那方面的原因,”孟和玉说,“关系破裂一定是双向的,我这里的原因呢?”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我大可以装一辈子,藏好我的性取向,乖乖地跟大哥一起去做生意,”孟和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钟承明,“不是难事,做戏而已,做着做着就习惯了——我其实可以永远做父母眼里的好儿子。” “但是我没有。”孟和玉说。 钟承明看着孟和玉,神情越来越复杂。 孟和玉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用手碰了碰钟承明的须根,短短的粗粗的,跟梦里一样的触感,很扎手。 “你这样不累吗?”他说,“我们坐好谈吧。” 孟和玉想通了,钟承明总是将事情弄得很复杂,连着把孟和玉也弄得复杂,才生出这样一重重的误会。 他今天就要跟钟承明把一切都摊开,然后两人就可以断得干干净净,不要再拖泥带水。 毕竟再在这乱局里多呆一秒,孟和玉就痛多一秒。 他们并排坐在床边,对着阳台外的大海。深夜的大海,三分凶残七分莫测。 “钟承明,你记不记得上一回,我们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那是他们相恋以来第一次吵架,最后因为许多阴差阳错的突发事故,没有结论,不了了之。 钟承明回答:“因为零食。” “不止是零食,”孟和玉摇头,“钟承明,我不喜欢受人摆布。” “这是我的人生,我不想按照别人的心意活。爸爸也好,你也好,如果要我压抑自己才能维护好关系,那我宁愿不要你们喜欢了。” “这间屋子是我一个有钱朋友的,她也跟你说过一样的话,说要养我一辈子——你是不是又要误会了?” 孟和玉转过头来,果然从钟承明的脸上找到了酸涩。 “她是个女生,还是个Les,爷T。爷T你应该不了解,就是那种打扮很男性化的女生。” 突然之间一切都明了,那个一身运动装的阔少爷的真实身份。 钟承明犹豫道:“我见过你的朋友,她叫你小情人,我就以为……” “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跟她只是好朋友,绝对没可能。” 孟和玉听见钟承明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小孟,实则我之前拒绝你,并不是嫌弃,只是误以为你已经有了……” 孟和玉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声。他脸上泪痕还没有干,这一笑就像出悲喜剧。 “其实只要你肯问我,我就会告诉你,可是你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你以为孟和玉很复杂,事实上是你根本没有去了解他。钟承明,复杂的一直是你。” 钟承明默然不语。 他一直以为孟和玉是他的幻想,所以他眼中的孟和玉,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理解的孟和玉。 他的心思不简单,孟和玉当然也复杂。 “我朋友说要包养我,”孟和玉继续未完的话题,“我明白,她不差这点钱,确实可以说到做到。可我还是去打工了,起早贪黑,两份兼职,因为我不喜欢受人摆布,可是钟承明,你的控制欲很强。” “你永远只当我是个小孩子,因为小孩子最好控制。你给我的开心,是有吃有喝、不用工作。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孟和玉说完这一切,就站起身,走进了客厅。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手机,钟承明看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动,心底顿时腾升起不祥预感。 他唤着小孟走上前,发现孟和玉果然在删他的微信。 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孟和玉按下了确认。 “钟承明,我刚刚给你的分手理由,你都接受吗?”孟和玉抬起头看他,眼光柔柔的,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好脾气的邻居。 可说出来的话却又这样无情:“不接受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我真的不想再和你一起了,你放过我吧。” -------------------- 小孟记得把梁狗的微信也删了哦!可可爱爱,谁都不爱~ (因为我已经开学了,还找了一份工作,时间有点不够用,我会努力日更到完结的,但是如果做不到也请不要打我┭┮﹏┭┮ 第55章 没胃口 钟承明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他枯枯地在床边坐了一宿,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脑子里空白一片。 阳台外的海四季如一,起伏的波浪延伸延伸,漫无边际。 小孟说的没错,这一切要怪就怪自己太复杂,太擅察言观色,才造了这一出独角闹剧。 终是要自食其果。 - 孟和玉在凌晨两点左右收拾好了行李,推开了天海合5R的门。 正要按下电梯,却突然想到电梯抵达楼层时那一声“叮”,或许会惊动钟承明。 他好不容易才将钟承明送走,不能再容许万分之一的差错。 于是孟和玉推开楼梯门,提着大包小包,逐层逐层地往下走。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哪里有落脚的地。 只能先在附近租了间便宜的酒店,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呆在天海合了,就算白天能躲开钟承明,晚上他们也会在梦里相遇。 这本是多浪漫的一桩奇遇,谁想到收场竟会这样狼狈。他跟钟承明,从此以后就真是两个敌人,一面都不能再见,否则又是一场干戈。 孟和玉好累,这一天太过漫长,时间分分秒秒地走动,总也走不到头。 他安顿下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简单冲洗以后倒头就瘫上床——却也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心里好空,有处血肉给生生剜出。从此以后他的夜晚不再完整,都是白昼的碎屑。 天蒙蒙亮的时候,孟和玉才终于睡了过去。 很沉的睡眠,一丝梦的痕迹都没有,他好像整个身子都沉到了黑魆魆的地底,醒来以后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黑。 一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孟和玉在酒店附近随便找了间麦当劳,咬着汉堡给曹子鑫发消息,问他有没有合适的租房推荐。 曹子鑫在天海合打工的时候,曾了解过附近的租盘,很快就回了消息:怎么,要搬出来? 孟和玉早已想好合适的解释:嗯,老是霸占着朋友的家也不好,我现在也有点积蓄了,想自己租间房子。 曹子鑫很爽快:没问题啊!想租多大的? 孟和玉:小房子就可以了,我没什么要求,能够负担得起房租就行。 曹子鑫办事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物色到了间不错的民居,说周末陪孟和玉去看看。 等到了周末,两个人先约好去街边小摊吃早餐。曹子鑫一见孟和玉就惊呼:“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和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出什么不同。 曹子鑫定在原地不动,掏出手机给孟和玉照相,孟和玉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掉了一层肉,下颌角的线条都凌厉许多。 孟和玉像给人戳穿了什么秘密,又窘又尴尬地将脑袋往围巾里一缩,说:“我最近在做运动。” 实则他是没胃口。 但这一句绝对不能给曹子鑫听到,否则五雷当场轰裂他。 然而曹子鑫世故,一眼就看出来孟和玉是出事了。只是孟和玉不说,他也不好多问。 “什么运动啊?只掉肉却不长精神,你看你黑眼圈,”曹子鑫笑了一下,替孟和玉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我都饿死了,赶紧的,喝碗热粥。” 两人都点了皮蛋瘦肉粥,盛在搪瓷青花碗里,白雾腾升起来,香喷喷的。 孟和玉十指贴着碗肚子,暖了会儿发僵的皮肤,才掰了一次性筷子开吃。 曹子鑫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他想孟和玉这精神面貌也实在太差,跟往昔比说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竟然还怕起冷了。 距离上次见他,也不过一两个星期,怎么就残破成了这样? 曹子鑫满腹的疑虑,没有出口,还是平常轻松模样,同孟和玉天南地北地聊,时下的新闻、校园的八卦,以及钟承明。 “钟教授好多天没上班了,”曹子鑫的语气很平常,旁人听不出什么深意,只有他自己晓得他在试探,“小孟,你住在他对面,知道为什么吗?” 孟和玉的脸色一变。 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曹子鑫捕捉到了。 孟和玉低了眼说:“不知道,我跟他没关系。” “唉,真可惜,我还想跟着钟教授学点东西呢,现在只能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这随便抓一个小学生都能做……”曹子鑫巧妙地将话头带走了,接下来他们不再谈及钟承明。 早饭过后两人去看房,地点在一处老旧的民区。一厨一卫一房一厅,厨房跟客厅是打通了的,一进门的视觉效果足够宽敞。 上一任租客是个女生,蛮有心思,墙纸地板都换过,也打扫得明净。 房东一边这样介绍,一边拉开了窗帘,阳光敞敞亮地照进来,映着白净的墙纸跟浅色木地板,一室都充盈着光润的空气。 孟和玉跟房东谈拢了,下午就将家当搬了过来。 他的家当不多,当初会装满大包小包,主要还是因为冬衣厚重,一件就能占满一个塑料袋。 他在莫斯科买的那件毛茸茸的军大衣,他还等着穿到老穿到死,这种衣服最实惠耐用了。他爸爸的那件军大衣还是他爷爷传下来的,本来也是要传给小儿子孟和玉的。 说多都是伤口,于是孟和玉不再多想,将大衣摊平在被子上。 他最近总觉得晚上冷,一床被子根本不够用。 日子一天天过,孟和玉的胃口却一直没回来。 对着喜欢的食物,他都会想这些自己曾经和钟承明分享过的。 孟和玉像是罹患了一种创伤后遗症,临床表现是无法再享用他曾喜欢的美食,而这一切的病因是钟承明。 天晴的时候,孟和玉会将窗帘拉起,让阳光直直穿过玻璃窗,照亮整间客厅。 孟和玉就坐在这和煦的热度之中,抱着吉他写歌。在这段难捱的失恋期里,孟和玉能够紧攥在手的唯一慰藉,恐怕就是音乐。 这样说也不算太准确,还有一件事也叫孟和玉好受:他的新老板很喜欢他。 唐曼秋从不叫孟和玉辛苦,孟和玉唱久了,她还逼他下来歇嗓子。 不许孟和玉喝酒,尤其烈酒。孟和玉说他半瓶伏特加才会醉,唐曼秋一敲他额头:“我哪是怕你醉。” 她说孟和玉有副天赐的好嗓子,她在艺校快十年,有孟和玉这种资质的,一只手数得完,却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落。 孟和玉听了心里生畏,他说:“我唱歌只是为了兴趣。” “那为了兴趣一搏,也值得,”唐曼秋揉了揉孟和玉的头发,“能赢当然最好,就算输了,你也没什么输不起的。” 孟和玉闲时跟唐曼秋说过大学乐队的事,唐曼秋要来录像一听,唱的都是些口水歌,孟和玉那独特的空灵音色在这些平调歌里,全无用武之地。 果然千里马还需伯乐,迟是迟了点,但好在终于给她找到这个乖乖学生。 唐曼秋计划推荐孟和玉去参加歌唱类的选秀节目,孟和玉的外形条件相当出众,在这世代里想要出头,终归不算一件太难的事。 只是孟和玉没有受过系统的声乐训练,但唐曼秋不着急,孟和玉有乐器基础,音准都在,又天生一副好嗓子,需要的只是时间。 每晚唐曼秋都给孟和玉开嗓。孟和玉表演到中场休息,也会给她揪下来点评长短。 孟和玉对唐曼秋的称呼,渐渐从“唐老师”变成了“唐姐”。 他自小女生缘就很好,每到危难关头,出来相助的大多都是女性,之前是白琳,现在是唐姐。 当然曹子鑫也是个好人,只是他现时在钟承明手下做事,每每跟孟和玉聊天,都会谈及钟教授近来如何如何。虽然篇幅不长,但久而久之,孟和玉也渐渐觉出曹子鑫话里有话。 他们做学者的,对一切都很好奇,孟和玉也不怪他想从自己口里打听到什么。 只是这一段恩怨太过私密,沉疴隐痛,不能随意说出口。 曹子鑫察觉到孟和玉这回避的态度,本想着那就算了,小孟经历太多,不要强他所难,正要放弃,怎料进展却从另一边来了。 孟和玉缄口不言,钟承明却在一日实验室里没有别人时,找上了曹子鑫。 “你是不是认识小孟。”疑问句,却用陈述的语气。 曹子鑫心想:他叫他小孟。 -------------------- 好耶,小曹来助攻 第56章 不要告诉小孟 “小孟?孟和玉吗?” 钟承明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见过两次,你都跟他在一起。” “是啊,我认识小孟,”曹子鑫笑道,“我们关系蛮好的。” 曹子鑫这笑只是对付师长的礼貌笑意,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但听到他说那一句“我们关系蛮好的”,钟承明还是觉得这笑容有些扎眼。 他别开了目光,盯着实验桌上整齐排列的试管,语气漫不经心:“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之前在同一间店打工。”曹子鑫省去了所有细节,给出了极为简略的答案。 “同一间店?”钟承明问,“你也在夜店打工?” 曹子鑫没想到钟承明知道这么多,他赶忙解释道:“是之前,现在没有了。我们系的学业很重,我想尽量效益最大化,所以就找了间工作时间弹性、时薪也高的店,我只是在周末过去调个酒……” “你不用担心,我对学生的私人生活不感兴趣,”钟承明打断曹子鑫的话,“我想问你的是,你应该知道小孟是我邻居,那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他住在高级住宅里,却要去夜店打工?” 曹子鑫想了想,觉得孟和玉应该不介意他告诉钟承明原因:“天海合是他朋友借给他住的。” 钟承明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住在朋友家吗?” 钟承明的语气,比起发问更像是引导,老师对学生的引导。曹子鑫忍不住反过来问钟承明:“钟教授,看您的样子,其实您有答案,对吗?” “对,”钟承明也不遮掩,“我想确认你到底了解多少,有关孟和玉的事。” 那么我说什么都可以吧?曹子鑫想,反正钟教授已经都知道了。 “不算少,”他告诉钟承明,“小孟住在朋友家,因为他跟家里人闹翻了。他大学时在外租房,同住的室友原来一直暗恋他,有天终于忍不住想动手,还没亲上,小孟他叔突然打开门。俄罗斯人特恐同,那叔叔上来就给了小孟一巴掌。” 钟承明猜中了故事的骨干,但没有猜中细节。他蹙起眉,胸腔里刺刺地疼。 “当天晚上小孟就被他叔叔揪回了莫斯科,中间各种不愉快,等小孟回到中国时,才发现他的室友早已收拾好行李跑了。” “他没告诉你他的室友是谁吗?”钟承明问。 “没有,”曹子鑫摇头,“没必要啊!就算说了我也不认识。” 不,钟承明想,你应该认识。 那晚之后钟承明特地上网搜了梁成弘的名字,才发现他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眼前这人的确是小孟信任的好友,才晓得这么多小孟的故事。可小孟偏偏到最后还是在保护梁成弘,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姓名。 钟承明又想起那晚小孟还推给梁成弘一碗芋圆。 他对自己怎么就这么绝情。 “总之后来小孟就住进朋友家了,因为急需用钱,就被我们那间夜店的经理忽悠着签了半年的合同,多讨厌这份工作都好,都得等半年才能脱身。” 曹子鑫以为钟承明也是知情人,就卸下了防备,一不小心越说越多:“终于挨到现在,合同到期,他才换了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到金樽里唱歌去了。” 钟承明一愣,强压下内心的狂喜,重复道:“金樽里?” 那晚以后孟和玉就在钟承明的世界人间蒸发,白天夜晚都不见人影。钟承明实在走投无路,才想着从孟和玉的朋友身上问问消息。 果然找对了人。 “嗯,从我们大学文化馆那个出口过马路,再直走一个街口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开门了,”曹子鑫话已出口,才后知后觉,“钟教授您……不知道小孟现在在那里工作吗?” 钟承明已经急急忙忙地换下了白袍:“谢谢,我跟你讲话的事,不要告诉小孟。” - 钟承明也清楚这一番对话太古怪,曹子鑫是个聪明人,一定意识到了不对劲,兴许再一细想,就能找出端倪。 可这些钟承明都顾不得了,他想见孟和玉,想疯了。 最要命的不治之症原来是思念。 孟和玉还没上台,钟承明隐匿在角落里,时间是一秒一秒数过去的。 这里的客源很干净,连灯光都不是那种俗艳显脏的红红紫紫,昏暗的暖黄色灯光里,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钟承明想这里的人应该九成来自海大,他甚至看见了自己的PhD学生,大笑着给朋友灌生啤。 钟承明觉出了一丝神奇。他封闭自己这么多年,几乎要跟人情脱轨,都忘记了人的面貌原来这样多变。 电邮里的这个PhD学生,总是毕恭毕敬,见面的时候他也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私下这样疏狂。 孟和玉说得对,是他钟承明不愿意去了解人。 店里有最低消费,钟承明也要了一杯酒精饮料,本来想着只是做做样子,但因为等待的时间太煎熬,他就尝了一口。 钟承明不是很能喝酒,这种社交性饮料他没什么机会碰。 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是果酒,度数不算太高,钟承明不知不觉就将整杯喝完。 而孟和玉也终于上台。 台下一阵小小的欢呼,很快消停,各人回到各自的娱乐中去,但耳朵都在听孟和玉唱歌。 角落的钟承明则是全神贯注,盯死了台上的孟和玉。 怎么瘦了这么多。 孟和玉清癯的手指拂过琴弦,开始浅唱一首俄语歌曲。 钟承明在梦里听过孟和玉弹唱了,是故这一次没有像别的初听者一样惊艳,但他还是惊讶于孟和玉的唱腔,单听孟和玉讲话,绝对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副音色。 空灵明净,像阳光穿透窗玻璃。 钟承明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纹丝不动,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宿。 酒馆将要打烊时,他扫了桌角的二维码,匿名给孟和玉转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打赏。 孟和玉在台上跟听众鞠躬道别,下台以后有个漂亮女人走来揉了揉他的头,指向吧台后的座位,上头放着夜宵。 孟和玉朝她笑,笑没了眼睛,憨憨的傻傻的。 店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都赶着宿舍关门前回去。尽管钟承明想多看几眼孟和玉,但再呆下去未免太过显眼。 他现在知道孟和玉每晚会到哪里工作,在这茫茫人海里,他跟他又总算是搭上了一条线。 钟承明比谁都清楚,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可或许是因为酒意,就算他理智上明白不可以,在离开酒馆以后,他还是藏到了街角的邮筒后。 孟和玉在约莫半小时后走出了酒馆的门,一个人。 钟承明想,他就只是看看他的背影。 然而一从街角转出,一阵微风就迎面吹来,吹去钟承明这危险的想法。 钟承明立定在原地,看孟和玉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 钟承明以为是他发现了自己,刚想再藏起来,孟和玉却朝半空摊开了手掌,进而又张开了双臂,仰头,长呼一口气。 他想要雪。 钟承明一眼就看出来。 -------------------- 钟哥你这样好痴汉 第57章 小孟生病了 那之后钟承明每晚都会去孟和玉唱歌的酒馆,偷偷摸摸地隐匿在角落,直至深夜。 人们形容暴瘦,叫“掉肉”。这真是很恰当的形容,钟承明看孟和玉,就真的像生生地掉了几斤肉。 孟和玉脸上总也褪不下去的婴儿肥,已经渐渐杳无影踪,骨头的轮廓越来越分明,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气质也深沉了下去,多了几分忧郁,少了往昔的灵动。 钟承明知道孟和玉的这一切变化,起因都是他钟承明。 有一晚有个男生在酒馆里当众告白,孟和玉应该是事先知情,伴唱了一首情非得已。 气氛很欢乐,人人都舞动着手臂,起哄着欢呼着。收到花的女孩满脸惊喜,对跪在地上的男生羞涩地轻轻点头。 钟承明的注意力不在人群,他全程都望着孟和玉,看他跟随众人欢笑。 而后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孟和玉垂下一对蓝眼睛,黯然又落寞。 在那一刹那,钟承明很想冲上去紧紧抱住孟和玉,可他终究没有。 不仅没有,等孟和玉似乎察觉到注视,朝钟承明的方向抬起头时,钟承明还立刻侧身躲到了盆栽后面。 富贵竹的叶片舒长,将钟承明的五官密密地遮掩了起来。 那一晚钟承明担心暴露,提前离开了酒馆。 在驾车回家的路上他想,明明孟和玉自己也痛苦,为什么还要决意离开。 但这种时候硬要孟和玉跟他和解,是欲速则不达。 钟承明很矛盾,他知道这件事得放一段时间,不能赶急赶忙地立刻去处理。但同时间他也担心,如果这件事放太久,等时间冲淡一切,两人或许就再无转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和玉萎靡下去,宽慰自己至少还能再见他。 直至有一晚,他没有等到孟和玉。 钟承明已经摸清楚了孟和玉的工作时间,他一般八点左右就会在酒馆出现。 然而这一晚,钟承明等到了九点出头,都没看见孟和玉的身影。 周围的听众都在议论,有人招呼服务员问今晚怎么没人唱歌,认识孟和玉的直接问“小孟呢?”。 “好像生病了。”服务员回答。 钟承明倏地从位子里站起来,大步迈向吧台后的漂亮女人。 钟承明推测过了,这个漂亮女人应该是这间酒馆的老板娘,孟和玉的上司,和孟和玉的关系很好。 他在她面前停定,投下一片阴影。 唐曼秋从书本里抬起头来:“买单?” “小孟生病了?”钟承明开门见山。 唐曼秋一愣,两条细眉微微锁起,旋即又松开:“你是不是每晚都给小孟打赏很多钱的那个人?” “嗯,”钟承明承认得很爽快,“是我。” “我们还在讨论是哪个狂热的富婆看上小孟了,没想到……”唐曼秋的目光在钟承明身上溯游,“是个职场男人。” 看起来还又宅又古板。 钟承明没有跟唐曼秋攀谈,直奔主题道:“我现在想知道小孟的情况,麻烦你告诉我,钱不是问题。” 唐曼秋正坐:“我当然知道钱对你而言不是问题,但员工的隐私我不能轻易透露。” “我认识小孟,”钟承明自证,“他二十五岁,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莫斯科人,生日在十月二十号。” 唐曼秋抿着嘴唇,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你既然认识小孟,为什么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原谅我不可以告诉你。” 钟承明急上心头,又跟唐曼秋辩驳了几句,奈何唐曼秋守口如瓶,最后钟承明只能匆匆买了单,离开了酒馆,回车里取了笔记本,翻出了曹子鑫的联络方式。 彼时曹子鑫刚洗完头,搭着一条毛巾在回宿舍的路上,错过了两遭钟承明的来电,等他疑惑着回拨过去,想问问对方是谁时,一声质问迎耳就来:“小孟出什么事了?!” 曹子鑫用了两秒来回忆,这好像是钟教授的声音。 他立刻窜起身,离开寝室下到了楼梯间,压着声音问:“等等、等等钟教授……您说小孟怎么了?” “他今天没来唱歌,服务员说他生病了,你不知道吗?” 隔着一条虚无的电波,曹子鑫都听出来钟承明到底有多心焦。 “教授您等等,我今天没联系过小孟,现在就打电话过去问问。” 于是曹子鑫急忙忙地挂了电话,转而拨通了孟和玉的手提。 孟和玉似乎在玩手机,通话连接音只响了两声就接听了:“喂?曹子鑫?” “你是不是生病了?” 果然听到孟和玉奇怪:“你怎么知道?” 幸好曹子鑫脑筋灵活,早就想好了借口:“我刚刚想去金樽里找你喝杯来着,没看见你人,服务员说你生病了。” “嗯,确实不太舒服,但不是什么大病,”孟和玉的口吻挺轻松的,“今天煮了点速冻饺子,没留意到已经过期了。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让我在医院休息一晚上。” 他说完,还反过来安慰曹子鑫:“你放心,明天早上我就能回家了,下次再一起喝酒。” 曹子鑫叹了口气:“还喝酒?小孟,我提醒过你了,你最近饮食很不规律,迟早会熬成胃病的。” “没事啦,以后一定留意。” “小孟你在哪间医院?有什么要帮忙吗?”曹子鑫关切地询问。 “没有没有,我在海大第一医院,这里什么都有——你不最清楚吗?” 海大第一医院是海大的教学医院,曹子鑫最近负责在那收集病人资料。 两人又聊了些注意事项,曹子鑫叮嘱孟和玉好好照顾自己,就挂了通话,打给钟承明。 钟承明立刻就接听了,不用想都知道,他正时刻等着曹子鑫的消息,而曹子鑫也没有让他失望。 “他吃了过期饺子,犯急性肠胃炎了,”曹子鑫说,“现在人在海大医院。” - 钟承明从曹子鑫那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孟和玉一直没什么胃口,饮食也越来越不规律。 孟和玉的新陈代谢本来就快,难肥易瘦,一个星期没吃饱就可以瘦得皮包骨,现在又养成了坏的饮食习惯,折腾着折腾着,进医院其实是迟早的事。 钟承明特地回办公室取了白袍,因为白袍的胸前口袋印有海大的logo,可以允许钟承明自由出入病房。 于是他轻易就找到了孟和玉,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肤色也一样苍白。 他的手背上贴着一条胶布,以固定输液的针管。孟和玉闭着眼,整个人脆弱得像一樽易碎瓷器。 -------------------- 耶要见面了! 可是明天没有更新呢!(被揍 第58章 傻孩子 钟承明首先取过床尾的病历,一一检查过诊断字句,然后放轻脚步,贴近孟和玉的床边。 再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孟和玉。 孟和玉的唇色苍白,整张脸失却红润光彩,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是张上世纪的黑白静默画片。 病房里没什么人,除了孟和玉就只两个中年人,此刻都酣睡着,不时传来鼾声。 钟承明在孟和玉的床边坐了三个小时,很多事在脑海里交织着。有两次他想触碰孟和玉,最后都还是收回了手。 凌晨值班的护士来查房,见了钟承明很是惊讶。钟承明给她看职员证,又指了指孟和玉,说这是他的表弟。 护士无措地点点头,想既然这是医院的人,就没让钟承明出去登记。 她低着眼睛近前来,拍了拍孟和玉的肩膀:“醒醒,点滴吊完了。” 孟和玉睡得很沉,失去梦以后,他睡得总是很沉。 护士又喊了两声,他才醒过来。 钟承明早已退到帘幔外面,等着护士姑娘在里面处理好一切,走出来跟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病房。 钟承明站在病床的帘布外,用了三分钟来决定要不要进去见孟和玉。 孟和玉现在醒了,他能听见他的动静,衣料摩挲被褥时的响动,以及他不时发出的“嘶嘶”的倒吸冷气声,应该是动作间不小心牵扯了哪一处的伤痛。 钟承明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在帘布外轻声唤:“小孟。” 隔着浅蓝色的帘布,钟承明没有听见孟和玉一霎屏住了呼吸。 孟和玉还从来不知道吊两瓶点滴的副作用是幻听。 直至钟承明又低唤一声:“小孟,是我。” 孟和玉本已煞白的面色,登时白上加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教学医院,我有时会来这工作。” 钟承明的借口很合理,孟和玉相信了,没有再出声。 钟承明又喊了两声小孟,孟和玉只一声不吭。最后钟承明轻轻掀开帘布,看见孟和玉已将一床被子拉过了头顶,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钟承明走到他床边,坐下,一下一下拍动孟和玉的被子,柔声喊:“小孟,出来换口气。”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 可是钟承明这样一下一下地拍动,像在安抚一个幼童,这动作孟和玉再熟悉不过。 孟和玉才经历一场大病,躯体虚弱,精神上也备受折磨。当他胃里一阵阵扭绞似的疼痛将他四肢折起、逼他蜷缩在地时,这场精神审讯就开始了。 他一个人打了车,一个人去了急症室,医生问没有人陪同吗,他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游魂般四处飘荡。 这种无边的孤独一直持续到现在,才在钟承明平稳的拍打中渐渐退潮。 孟和玉真的不想搭理钟承明,可不知为何,他还是开口了:“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其实是想见你。 字字句句都是反话,是情理之中的别扭。孟和玉比谁都接受不了,他原来还喜欢着钟承明这件事。 “可是我想见你,让我见见你,好不好?”钟承明还是温声温气地哄着。 孟和玉在自我撕扯:“不好,我讨厌你。” 钟承明给孟和玉这身刺扎得满手伤,却还是不停地拍动着孟和玉。 至少没说恨了,钟承明安慰自己。 讨厌是情绪化的感觉,来来去去,总会平复。恨才是最终杀着,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明白,你讨厌我是应该,你可以拿我撒气,”钟承明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被角,“但不要折磨自己的身体,好不好?” 许久,孟和玉闷闷的声音才传出:“你以为我想吗?” 钟承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将被子缓缓拉下,一截一截地露出了孟和玉。 孟和玉没有反抗,一方面是因为被子里确实热,他一张苍白的脸都闷出了血色,一方面是因为他也抵抗不了钟承明。 他想见钟承明,尤其在这周身无力四肢发软时。 钟承明也瘦了很多,瘦削的轮廓更显成熟,下巴一片青黝的胡茬。 孟和玉心里一片酸楚和苦涩,钟承明本来是个多重边幅的人。 而钟承明盯着孟和玉一张红彤彤的脸,终是忍不住叹气:“傻孩子。” 孟和玉别开脸去,眼眶红红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两人之间静了一段,什么声息都没了,连呼吸仿佛都偃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钟承明首先开口:“其实你醒之前我就在了,坐在这里,想了很多。” “小孟,你应该记得我被家里人排挤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在布偶猫死的时候,我说了句死了更好。” 孟和玉不明白钟承明为什么提起这个。 然后他听见钟承明坦白:“其实那段记忆是我自己编造的,我没有说什么死了更好,我直接杀了那只猫。” 孟和玉一个激灵,倏地转过身子:“你说什么?!” 钟承明很平静:“在看见它拿脑袋撞墙的第二天,我就给它喂了安眠药。我算过剂量,能让它走得很安详。这件事后来被我父亲发现了,从此我在家里就成了个怪胎。” “可我不在意。” “我比父亲更早意识到,我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在意这种不一样,但我需要融入这个社会,因为怪胎无法存活。所以我曾经接受了一段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向自己隐藏起自己的过去。” “咨询师说我有情感淡漠症,我接受了,但内心深处一直在否认。我不是不能体会到情感,我只是……跟别人不一样。我的家人为了猫悲伤,但我却感受到了它解脱的幸福。” 钟承明说到这里,停了一段,而后缓缓伸出手去,牵住了孟和玉的五指。 孟和玉渐渐回过神,没有挣扎,只顾着定定地盯着钟承明。 钟承明今晚没有带眼镜,孟和玉能直直看进他眼睛深处,是自己的倒影。 “小孟,你或许会问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钟承明轻轻笑了一下,里头却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因为我刚刚坐在这里,看着你睡着的样子。你的呼吸很浅,几乎没有声音,整张脸也没了气色,像是……” 钟承明没有将那个字说出口,但孟和玉明白,他想说自己这一副疲态,就像是死了。 钟承明突然握紧了孟和玉的手:“然后我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的家人一定要吊着布偶猫一条命,为什么人们会害怕生离死别。” “孟和玉,你像天堂,因为在你之中,我有了新的生命,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 第59章 对不起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这一章写得也比较吃力 感谢等候! 我会一直爱你 这句话超越了孟和玉的理解能力,但他清楚里头的分量,整个人怔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钟承明只是看着他,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个人那样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孟和玉两片唇瓣微微翕张,小声地呢喃:“我哪有那么厉害……” 钟承明笑了一笑,说:“你当然有这么厉害。” 而后一顿,再开口又是一记重磅炸弹:“小孟,实不相瞒,我应该有反社会人格。” 这个心理学术语孟和玉晓得,骨子里立刻又是一僵。 “不过比较轻微。”钟承明紧接着就补充。反社会人格给普罗大众的观感从来负面,他不想吓到孟和玉。 “我不算是典型患者,我的咨询师也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诊断,但我清楚自己的确有ASPD的几个重要特征,其中之一就是没有道德准则。”钟承明向孟和玉徐缓地解释。 “我还相当自以为是,这样说或许像是自吹自擂,但我的能力确实很高,所以我很自信,而这也是ASPD的特征之一。” 孟和玉之前反感钟承明傲慢、擅作主张,开口就能说清的事,他却一定要用他自己的方法理解。 现下听钟承明这一番自我剖析,孟和玉忽然能够明白背后的原因。 “我之前一直自以为是地以为,我只是理解世界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而已。”钟承明继续他平白的叙述,“然而对群体而言,‘不一样’其实是具有毁灭性的,尤其我是道德的准则跟别人不一样。” 钟承明问孟和玉有没有读过加缪的《局外人》。孟和玉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这种金鱼脑,即便读过也很快就忘了 钟承明向孟和玉简述故事概要,说里头的主角,连母亲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 然后他说:“我跟他一样。” 孟和玉今晚已经从钟承明身上,听到太多骇人听闻的事,但这一句还是叫他怔忪:“你也连妈妈什么时候过世都不知道吗?” “日子记得,因为我记性很好。我说我跟他一样,是指我们的态度。母亲离世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记得那天太阳很大,而我很困。” “我希望葬礼早点结束。” 钟承明的家族可以说是枝繁叶茂,庞大的基数冲淡了一切,人情稀疏得似乎只剩利益还在彼此挂钩。 钟承明的母亲生完钟承明之后,就得了一场大病,病情时好时坏,整体发展趋势还是坏,所以她很少照顾钟承明。 后来得知钟承明杀了家里养的猫,隐隐觉察出了他内里的恶魔本质,免不得将自己的健康问题与之产生联系,觉得她这一场大病的真正起因是钟承明。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人跟人的那种深刻联系,谁死了我都不是很在乎。” 钟承明的神情在叙述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孟和玉看着他,觉得他是真正正正的一座冰山,屹立于世间极寒之地,随着年月流逝,只会越来越冰冷坚硬。 这样的钟承明,多少有些恐怖,可是孟和玉看着他,竟然觉得心疼。 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伸到了半空,似乎是想触碰钟承明。 孟和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登时一慌,想收回手去,整副手骨却已给钟承明迅速地捉住,包进他两只掌心里。 钟承明吻着孟和玉的指尖,低声唤小孟。 “当我看见你这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人们会害怕生离死别。” 铺垫了许久,真正的叙说才刚刚开始。 “小孟,我不喜欢跟人盯着眼睛,然而我可以没有负担地和你对视,所以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你太不一样了,小孟,我一直以为,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能牵系起我所有的情感,你让我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应该要有的感觉:开心、失落、愤怒,还有更多。” “你怪我控制欲太强,是,我承认,因为你是我跟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我只能将你紧握在手。” 这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全都作废,从一开始起,钟承明就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 连对孟和玉的感情,他都心如明镜,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就此陷入,无法拔足。 “小孟。”钟承明俯下身来,于是孟和玉的鼻息里都是钟承明那好闻的体嗅。 “我对你的感情,用喜欢两个字已经无法概括。虽然我现在的语气很冷静,但我清楚对你而言,这种感情,多少有点疯癫,对不对?” 孟和玉呆呆地看着钟承明,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该再接触钟承明,为什么还要对他伸出手。 “没关系,慢慢想,你有很多时间。” 钟承明站起身,他今晚说的话足够多了,几乎超出了一年以来的总和。所有心事经已阐述至最细枝最末节,钟承明已无话要说。 只剩最后一句:“小孟,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我永远在这里。” 他说完这句,又缓缓弯下腰。孟和玉看他的脸越来越近,下意识就闭了眼。 而后一枚温热的吻,落在孟和玉的左眼眼皮上。 他听见钟承明在他耳边柔声低语:“不回来也可以,我会一直爱你,直到你给我的这条命,走到了尽头。” 第60章 钟承明是我前男友 钟承明这一句话很烫,染红了孟和玉的整副身躯,直到钟承明离开,孟和玉还在高热不歇。 像是罹患一种致命疾病。 孟和玉整晚没能再入睡,翻来覆去地想钟承明、想绮丽的梦境、想一切。 一团混沌的思绪中,他试图得出某种结论,但直至天光他也没能下定任何决心。 第二天曹子鑫来陪孟和玉回家。孟和玉整晚没睡,精神样貌比他入院时还差。 护士起先问他需不需要再留院休息一晚。海大医院去年刚扩建,病床供应很充足。 但没有人喜欢在医院过夜,孟和玉婉拒了。 曹子鑫陪孟和玉去海大吃早点,全是清粥淡饭。孟和玉的胃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经不得折腾。 曹子鑫一餐下来嘴就没停过,不住叮嘱孟和玉要注意饮食,要按时吃饭:“你这人不是个美食家吗?过期饺子你也咽得下?” “都一样嘛,”孟和玉打着哈哈,“能填饱肚子就行。” 曹子鑫突然放下了筷子。 啪一声,很响亮,幸好早上的食堂没什么人,要不然这响声定会吸引左右的目光。 孟和玉也吓了一跳,问曹子鑫怎么了。 “我今天可是翘了课来接你的。”曹子鑫说。 孟和玉简直不可置信,曹子鑫这等已练至满级的学霸,是绝对不会翘课的:“你不是说早上没课吗?” “我要是直接告诉你我翘课,你会让我来?”曹子鑫反问,“小孟,你不觉得你跟所有人都很见外吗?即便是你的朋友——还是说,你压根就没当我是朋友?” “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次换孟和玉拍筷子了。 两个人隔着一段紧张的空气对峙,最后是孟和玉先软了语气,低了眼睛,说:“我感觉自己有社交……啊不,深交恐惧症……” 无论是之前一直有往来的朋友,比如白琳,还是新结交到的朋友,比如曹子鑫,孟和玉发现自己都难以再跟他们分享心事,自己的所有困扰都变得难以启齿。 他也清楚自己才二十五岁出头,人生刚开张,还会开启很多段美妙的友谊,不可以被囿困在过去。 可是每当他想要更进一步,都会记起梁成弘。 曹子鑫听了孟和玉的解释,终是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说,“我的看法比较直白,小孟,你是被伤了自尊了。” “你跟你室友关系这么铁,彼此知根知底,结果他说抛弃你就抛弃你,你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孟和玉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梁成弘将他孟和玉所重视的东西,当成负累一样抛诸脑后,难道他孟和玉就这样见不得光。 “再之后你被家里人赶出来,又委身于一份你根本不喜欢的工作,你的自尊就更低下。” 一语道穿真相,孟和玉点头:“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你很厉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钟承明也很厉害,他跟钟承明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我说,人这一生谁没有几道创口,”曹子鑫笑了笑,“小时候我长得很瘦弱,初中有一段时间天天被人霸凌,直到转校情况才好起来。” 孟和玉想不到曹子鑫还有这种过去,慌张道:“对不起我……” “你对不起什么?是你霸凌我的吗?”曹子鑫眉目始终是舒展的,“而且我也已经不介意了,大家都有伤害人的时候。你看杜珊珊,不就给我伤到了吗?小孟,你要知道,缝缝补补才是人生常态,人人都有伤疤,我们都是一样的。” “千万不要固化思维,觉得发生了这一件事,你的人生从此就定调,”曹子鑫耐心地开解孟和玉,“客观事件是客观事件,你是你,认识你的人自然知道你的价值。” “不过我啰啰嗦嗦这么一大堆,也未必能安慰你。事实上,治疗创伤最有效的方式是时间,起先很痛,多过十几二十年,再想起也不过蚊子咬一样。” 曹子鑫这一锅鸡汤煲完,要孟和玉的心境即刻天翻地覆显然不可能,但孟和玉确实开朗了些许。 有人开解总是好事。 他向曹子鑫道谢,曹子鑫挥挥手说不用:“这不算帮忙,真要帮忙,还得等你肯把你跟钟教授的事情告诉我。” 孟和玉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事跟钟承明有关?” 曹子鑫是个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钟承明不会将事情告诉小孟,就丁点不能透露。 因此他故作惊讶:“我就随口一猜,还真跟钟承明有关啊!” 孟和玉心想原来是他自己卖了自己,一声长吁:“唉,算了,不瞒你了,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开始说都可以,”曹子鑫松了一口气,孟和玉终于肯同他交代了,“不如先说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吧?” 孟和玉等曹子鑫舀完一勺粥、吞下,才同他介绍:“钟承明是我前男友。” 曹子鑫一口粥入了食道又差点回流,卡在喉咙间不上不下,他用了足足一分钟才平复下来:“不是、等等,小孟你不是直的吗?” “我那大学室友跟我告白的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直的啊!”孟和玉很苦恼,“但对着钟承明,我不仅不介意,还很喜欢跟他接吻。” “你们还亲过嘴?!”曹子鑫简直要从椅子里摔下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有社交障碍的钟教授竟然会跟人亲热,在实验室里他们可是半步不敢跟他走近。 钟承明的人设从此崩塌,天崩地陷。 孟和玉挠了挠头,很不解的模样:“我们谈恋爱,亲亲抱抱不是很正常吗?” “是、是很正常……”如果对象是钟承明,那可就不正常了。 无论如何,孟和玉的故事还没讲完:“我继续说啦?” “嗯……你说……”曹子鑫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免疫了,孟和玉再说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后来我们分手了,我先提的,然后我就没有胃口了。我今天精神这么差,是因为昨晚钟承明在医院遇见我了,他说了好多,我不方便讲给你听,总之大意是希望我跟他复合。” “那你的想法呢?” “我不知道,”孟和玉望向远处,“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人的身体反应最真实了,我昨晚很想碰一下他,不知不觉地手都伸出去了,可是……” “是不是觉得,因为是自己提的分手,就这样回去了,好像一场儿戏?” 孟和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面子问题,我只是不确定自己回去以后会不会开心。” 这评定能否复合的标准很模糊。 曹子鑫问:“一定要确定了会开心,你才同意复合吗?” “应该是吧……我这个要求会不会很过分?我已经难过太久了,只想开心点。” “当然不过分,谈恋爱当然要开心,只是小孟,”曹子鑫严肃起来,“你怎么确定自己会不会开心?感觉的事最难有定调,何况你的先后次序错了。你不是确定会开心以后才回去,你得是回去以后,才能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 孟和玉一整天都在思索曹子鑫的话,结果又忘了吃饭。 关于爱情的任何思考,都太容易占据人的整副心神,要人茶不思饭不想。 直到胃里又有翻腾的迹象,孟和玉才匆匆爬起床,给自己泡了碗温热的软麦片。 晚上没有去唱歌,唐曼秋叫他好好休养。 这一休养就是三天,中间唐曼秋来给他煮过一顿饭,告诉他她见过每晚大额打赏的那个人了,原来不是个富婆:“是个男的。” 孟和玉立刻就知道是谁了,他问:“很高,戴眼镜,穿着打扮像个老师,对不对?” 唐曼秋从灶台前扭过半身,一并挑起眉梢:“小孟,原来你认识他?” 唐曼秋也是个值得深交的好友。 孟和玉长叹一口气,越来越容易将心事诉之于口:“他是我前男友。” 唐曼秋立即熄了煤气的火。 “你得把一切都跟我说清楚,”她整张脸都是肃色,“你明年三月就要比赛了,还记得吗?情感纠纷会让这条路很不好走。” 两人的私交多了,唐曼秋的角色已经从一个离职的艺校老师,变成了经纪人。 面对这样的唐姐,孟和玉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尤其是钟承明的个人资料:“就在对面海大上课,是个很厉害的教授,拿过很多奖,其中一个叫什么——” “我哪是要听你夸他?”唐曼秋打断道,“他每天晚上都来听你唱歌,是不是在求你复合?” 孟和玉虚虚地点头:“但我没答应他。” “没答应就对了,小孟,你是块好材料,先把心思专注在事业上。” 唐曼秋又上下打量孟和玉,知晓了来龙去脉,对着这形销骨立的孟和玉,更是满满心疼,“他把你给糟蹋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复合的事就先放一放,我以后也不让他进来听你唱歌了,想着光靠打钱就能把你哄回去?做梦。” 唐曼秋不认识钟承明,护孟和玉又跟护宝一样,将钟承明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也正常。 孟和玉不禁为钟承明辩解两句:“唐姐,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是真心想要复合的。” “是不是真心,等些日子就有分晓,你放心,检验男人我最有经验,”唐曼秋重新扭开炉火,“总之要把你追回去,怎么也得先过我这关。” -------------------- 上一章因为太短,还是重写了一下,补充了细节,想回看的可以清理一下缓存再看,不过不看也不要紧~ 第61章 小孟,下雪了,开不开心? 唐曼秋狠话放下了,还真没让钟承明再踏进金樽里一步。 钟承明是个体面人,不会将事情做得太难看,既然清楚唐曼秋的意思,也就不会在酒馆门口闹开。 如今他知道孟和玉在哪里工作,想见孟和玉,就总有办法。 钟承明从此将车停在酒馆附近的街巷,守着孟和玉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 这行为从字面意义上来看多少有些变态跟踪狂的意味,但事实上钟承明做得很绅士。 他每晚守在车门口,等孟和玉出现,就问他可不可以送他回家。 起先孟和玉见了钟承明当然惊讶,以为又是一场无穷的对峙。结果孟和玉一说不要,钟承明就真的回到了车里,没有再纠缠。 孟和玉一颗心没由来的失落。 直到第二天,他看见钟承明又停在了一模一样的位置,不过手里多了一盒Ringo的苹果派。 “送给你的。”他伸出手。 那包装纸盒的红,红得跟心的颜色一样,刺痛了孟和玉的眼睛。 孟和玉低下头,将半边脸藏进围巾里,还是那两个拒绝的字眼:“不要。” 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钟承明点点头,似乎就此接受了孟和玉的立场,没有再强迫他改变主意。 “那我可以送你回家吗?”他问了跟前一晚一式一样的问题,连那温柔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孟和玉抬起头,眼睛很亮。 隔着一段距离,钟承明没有看清那里头的水雾,氤氲迷蒙,随时都要凝成泪落下来。 “不可以。”孟和玉说。 第三晚、第四晚、第五晚……钟承明每晚都在同一个位置等待孟和玉,手里的礼物也是常换常新,每晚都不重样,从苹果派到蛋糕到鲜花再到夹棉外套,越来越夸张。 钟承明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直到年假前酒馆最后一次开张,钟承明的礼物已经夸张到孟和玉无法想象。 那晚孟和玉还是照例走在同一条路上,准备搭公交回家。大学里的教职员和学生,大多已经放假回老家,是故这条街比平日还冷清,放眼不见半条人影。 这一晚的风很平静,不算多萧瑟,但空气还是冷的,呼一口气立刻就成了白雾。 再转一个街口,就是钟承明。 孟和玉没有见过比钟承明还固执的人。 每晚都扎根在同一盏路灯旁,等上两三个小时,只等到自己一声“不要”。 孟和玉不明白钟承明为什么要这样自讨没趣,他也是这样问出口的,但钟承明只轻笑,说因为他知道有希望。 是不是做梦做得多了,连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都能轻易臆想。 连孟和玉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到底会不会回到钟承明身边,钟承明又是哪来的证据。 孟和玉一边想着钟承明的事,一边转过了这最后一个街口。拒绝的话语已在他双唇之间成形,但已不如一开始那样笃定。 钟承明却不在。 这样说或许不对,钟承明的车还在,但人不在。 孟和玉从后座的车玻璃望进去,也没看见驾驶座里有人影。 他的心跳登时丢掉一拍,而后节奏全乱,再也不能各安其分。 步速立时加快,冲到车窗旁边朝里确认,钟承明原来真的不在里面。 孟和玉的心都收不拢了,好像一起跟随钟承明从此消失。 直到发间落下冰凉的触感。 孟和玉眨眨眼,抬起头,夜空里飘扬着一点一点的白色——或许不止是白色,而是介于现实与梦幻之间的另一种色彩。 下雪了吗?孟和玉想,可是南城从不下雪。 他朝半空摊开掌心,碎屑般的雪末一触碰到活物的温度,就冰冰凉凉地化作一滩水。 冬夜万籁俱寂,道路两旁的商铺皆已落下铁闸,没有一家灯火长明,只有路灯彻夜不熄。 这不合地利的白雪,像是这晚的透明幻象,一碰就消失,化成水,与现实两相交融。 孟和玉看得呆了,两只脚都失去了方向,再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由雪屑构成的重重夜霭,将他封锁其中。时间失去了量感,一秒也成一万年。 然后钟承明出现。 从车头下面站起来,起先也只是一道黑影,渐渐地就辨出了轮廓,而后是大致的样式,最后就是细节的眉眼。 他从这场夜雪的深处走了出来,走到孟和玉的面前,停定,还是那低柔的声线: “小孟,”他说,“下雪了,开不开心?” 孟和玉双眼里那层层水雾,终于凝成了泪,直直地滑过脸颊。 这一整个冬天,折腾来折腾去,他内心所有的进退两难、自我撕扯,都不敌钟承明现在这一句“开不开心”。 钟承明小心翼翼地抚去了孟和玉的泪水,解释道:“制雪机一个星期前才从德国运到,因为运作时候声音太大,我又用了几天来改装,所以今天才赶得及送给你,要你久等了。” “还有要道歉的是,这不是最完美的雪。制雪机的配方是我自己调的,吹出来的雪更轻,飞得更高,但融化得也更快。小孟如果想要玩雪,可不可以再给我点时间,我需要一个室内的——” 孟和玉忽然抱住了钟承明。 抱得很紧,用了大力气,直至两人分不清彼此身体的边界。 雪还在下,浓烈的冬天气息,道旁树有一两根枝桠已经枯到了顶。 “不要……” 孟和玉还是那两个字:不要。 但这一次,他的真实语意终于完整:“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更加离不开你了……” 钟承明说他不放弃的原因,是因知道有希望。 希望就是,当孟和玉明知钟承明每晚都在同一处候着他,他也没有想过换一条路回家。 钟承明跟梁成弘不同,从本质到皮表都不同。梁成弘嘴里说着深情相守,不过是因为懦弱、不敢出柜,却给自己安排个长情陪伴的人设。 钟承明看起来冷若冰霜,一张脸没有春夏秋,他的感情却永远保持在最炙热的温度,张扬而激烈,带着毫无回路的决心,一往而深。 而孟和玉要的是后者,他跟钟承明是同一种人,义无反顾的浪漫主义者。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在生命的起点不幸分作两处不完整的个体,人间各自历练几十年,终于再相拥。 如果连大海都能下雪。 那爱情为什么不可以起死回生。 -------------------- 钟哥你好浪漫! 第62章 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他们在雪里相拥良久,直至人造的雪花也一片片稠密起来,落了满头,融开,发间开始湿润。 夜越来越深。 终于钟承明在孟和玉耳边低语:“雪化开了,风吹来就冷,小孟先回车上坐,好不好?” 顿了顿,又谨慎地补充问:“今天晚上我能送你回家吗?” 孟和玉听他这一句,心里登时酸涩。 钟承明骨子里全是傲气,有朝一日,竟也会这样小心翼翼。 “嗯……”孟和玉藏着哽咽的声线,“可以……” 他跟钟承明报了地址,很快车辆就驶上了夜阑人静的马路。 算算看,这其实也只是第二次孟和玉坐钟承明的车,跟上次相隔半年。 上次,孟和玉提着大袋小袋艰苦回家,路上偶遇钟承明。钟承明看他那狼狈模样不过眼,就说送他一程。 那时候孟和玉担心尴尬,全程装睡,下了车也是一迭声的谢谢,两人之间客气又生疏。 谁能料得到,只半年时间,他们的关系就已天翻地覆。自搬进天海合以来,孟和玉从没有一刻想过,钟承明会是第一个他在雪夜里抱着哭的人。 整条宽阔的马路,只有零星二三车辆,但钟承明的车速依然放得很慢,频频被后头超过,钟承明却依旧不慌不忙。 跟孟和玉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一秒少一秒,钟承明无法不珍惜。 何况是这样一场良夜过后,两人之间交融的情感已经不尽相同,先前紧绷的一条弦,已全然松弛了下来。 孟和玉哭过以后知羞,木登登地对了窗玻璃,看路灯一盏一盏后移。 又在钟承明面前哭得像个小孩了。 所以钟承明总当孟和玉是小朋友,也没有错,毕竟钟承明照料过孟和玉最脆弱的模样,因此留下了深刻印象,潜意识里也总以对待孩童的态度来呵护孟和玉。 换一个人,比如曹子鑫,就从来当孟和玉是个大人,因为他跟孟和玉是从同事演变为的朋友,最常见的就是孟和玉的独当一面。 关系从来是互即互入的,孟和玉想如果当初他也能看见自己的问题,不去一昧地怪责钟承明,或许两人就不会闹得如此僵。 钟承明爱他,所以想照顾他,也是理所当然,挑不出毛病。 人这种情绪动物,很多道理非得开心时,才会想通。 车开得再慢也终于到了目的地,钟承明将车停在孟和玉的新家楼下。 “是这里吗?”他问。 “嗯。”孟和玉回答。 而后两人都没了动静,彼此沉默在车座里。 这一处老旧的民居,路灯也格外暗淡,照得花草树木都影影绰绰。 一道黑影从路灯底下一闪而过,不知是猫是狗。 空气沉寂再沉淀,最后是孟和玉先说了谢谢,解了安全带,一手拉起了门柄,却发现自己打不开车门。 他转过头来看钟承明。他正定定地坐在驾驶座里,微微低着眉眼。高挺的鼻梁拉起了他的整条侧脸线,山峦一般起伏有致。 孟和玉又拉了一下门柄,用响声示意钟承明打开车锁。 但钟承明还是动也不动,像入定成了雕像。 年久失修的路灯投下暗多过光,涂抹在钟承明的落寞神情上。 许久,孟和玉才听到钟承明开口。 “别走。”钟承明说。 - 钟承明跟在孟和玉的身后,一阶一阶步上这幽暗窄长如蛇腔的楼梯道。 灯还是老式的触灯,不知附着了多少人的指纹。这一幢楼实在太老了,背负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沉重地竖立此处数十年有余。 钟承明问孟和玉住得还习惯吗? 他知晓孟和玉一直过得养尊处优,即便被家里人赶出来了,也有朋友以豪宅接济,从来没住过这种破旧的地方。 “习惯啊,”孟和玉理解钟承明的担忧,安慰道,“这里晚上看上去是破了点,但等白天阳光照进来,还是很干净的。” 孟和玉扭转锁扣推开了门,灯亮以后万物无所遁形,钟承明可以将这间房的所有犄角,里里外外都收进眼睑。 很简单的布局,但五脏俱全,该有的一件不少。 沙发上挂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一把吉他竖在墙边。 窗户开着,嵌起外头的花枝叶蔓。孟和玉习惯开窗通风,也不怕遭贼。用他的话说,是小偷不会来光顾这种地方。 寒风大大咧咧地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得帘幔鼓胀。孟和玉上前关了窗,又放了窗帘的结,一边问钟承明饿不饿。 “冰箱里应该有速冻饺子,你要不要吃?”他问出口,停了两秒,又赶忙补充,“没过期的。” “不饿。”钟承明将一对皮鞋在玄关处并好,直起身。 孟和玉就给他倒了杯水,又去调浴室的水温,调好了再给钟承明找衣服穿,忙里忙外地闲不下来。 等两个人都安顿好了,时间已是大半夜。孟和玉站在卧室门口,一刹那又有些后悔。 明明是他先主动问钟承明那要不要留下来过夜,现在反而是他在踌躇不前。 卧室的门虚虚掩着,孟和玉一道呼吸深入深处,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钟承明坐在床边,穿着孟和玉另一套换洗的睡衣,明显太短了,脚踝处露了一大截肌肤。 但这不是孟和玉关注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在钟承明的怀里。钟承明正抱着一个枕头,孟和玉的枕头,整张脸埋进,像是在闻嗅。 孟和玉犹豫着轻脚走近,一声“钟承明”喊得气多声少,尾音上扬,是疑问语调。 钟承明抬起头,被抓包的慌乱只出现了零点零一秒——或者根本就没出现过,总之在孟和玉看去,钟承明的神色一直是往日的泰然自若。 他平静地将枕头放下,用陈述语气问:“洗完了?” “嗯,洗完了……”孟和玉在床边坐下,目光还在枕头跟钟承明之间徘徊,“你刚刚……” 换做别人或许多少会尴尬,毕竟一件痴迷的事被撞破,总令人无地自容。 但钟承明只是朝孟和玉笑:“你很好闻,我说过吗?” 孟和玉一愣,第一反应是抓起自己的领口,覆住口鼻深深一嗅:“没有啊!” 怎料钟承明忽然侧身过来,贴住孟和玉的脖颈,深吸一口。 “没有吗?”他放慢语速问。 -------------------- 文案上说了只有一丢丢追妻,钟哥其实已经算追完了 但是因为小孟之后要搞事业,所以钟哥还得苦一阵子 第63章 我真的很想你 钟承明的呼吸很重,一声声地贴在孟和玉耳边,意味难明。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不安全,将这一丝缝隙抽出,钟承明就会吻上孟和玉的锁骨——孟和玉最知痒的地方。 钟承明了解孟和玉的身体,知道他每一寸肌肤的敏感度。 因为缺乏倾诉的能力,部分男性倾向用性来表达感情,开心了要做,不开心了也要做。 钟承明曾经十分看不起这样的人,但等他真的经历一次千回百转的情绪起伏,为这失而复得的汹涌喜悦所淹没,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就想跟孟和玉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也就一并明白,为何那次梦中壁炉旁,孟和玉趴在他身上哭完了,忽然甜腻腻地低声要抱。 不是因为孟和玉轻佻,孟和玉从来不是个随便的人。 实在是情到深处,就难以自持。有多少桩情事是经过深思熟虑,步步慎思又明辨? 从来是情意对了,便一步到位,相缠至骨头都碰骨头。 钟承明的手不知不觉间已摸上了孟和玉的腰。 隔着一层布料,钟承明能摸得到孟和玉迤逦的腰线,在恰当的地方收窄又放宽,起伏有致。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一团橘黄色的朦胧光晕。 暧昧的气氛大概总以橘黄为底,因为这最贴近赤裸的肤色。 “小孟……”钟承明动情地喊,“我真的很想你……” 情人的喃喃低语就像羽毛尖端最细软的绒毛,轻轻扫拂着孟和玉的耳朵。 他感觉有一脉血自心口迸出,涨得一张脸都红彤彤,神思都搅成了一团。 钟承明还在一声一声唤他,起先是小孟,后来是宝贝、小猫、心肝。 这些平日听来肉麻得直叫人起一身鸡皮的称呼,只有在特地的语境里,才担得起它们的分量,不会显得夸张。 而重归于好的夜晚大概隶属于这种语境,孟和玉听着钟承明这一声声爱称,并未觉得出戏。 一切就像糖溶入水一样自然。 钟承明的手已经从孟和玉的衣角探了进去,但并未稍进深冬的寒气。 两个人的体温都在攀高,钟承明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覆在孟和玉的肌肤上,孟和玉只觉得温暖。 晕晕沉沉。 - 当然没有做到最后,条件不允许,套都没有,速度也太快。 虽然今晚这进展已经出乎意料。 原来一个晚上能发生很多事,从雪里的相拥再到被褥里的相缠,时间每一秒都被填得很饱胀,连起来就变得格外漫长。 在清晨的轻盈天光从帘缝映进来之前,钟承明就已经醒了。 醒了很久,没有再睡回去,因为想看孟和玉熟睡时的模样,就睁着眼等着天一截一截亮起来。 而孟和玉的睡模样,也确实值得等待。 孟和玉的眼睫毛很长,也是跟头发一样黑得不能再黑的色泽,小扇子一样开在孟和玉的眼皮里。 嘴巴微微张着,放在脸颊旁的手指则微微蜷曲。孟和玉的睡相跟新生婴儿一样恬静,不知日升月落。 钟承明就想,每晚他在梦里见到的孟和玉,在现实里原来是这样。 他看了孟和玉很久。孟和玉似乎真的累着了,一直没有要醒的样子。 钟承明后来就起了床,想着准备好早餐以后再来叫孟和玉。 等钟承明一从床上站起,就看见满地的狼藉。 钟承明意识到自己在笑,他想自己可真变态,但他觉得这种变态无伤大雅,所以并不打算收起笑容。 钟承明换好了衣服,首先在这间小屋里巡视一圈。 孟和玉说得对,这里虽然陈旧,但等阳光照进来,还是一派窗明几净的清爽模样。 这小小的一间单人房,孟和玉住得大概也算舒服。 钟承明心里稍宽,可一检查冰箱,脸又黑了下来。 孟和玉的冰箱里全是速冻食物,一点新鲜气都没有。 就算是钟承明,也晓得面包得买刚出炉的。可孟和玉这冰箱嗖嗖地往外冒寒气,装的全都是能放一两个月的速冻饺子、汤圆。 钟承明再打开橱柜一看,一打的方便面。 孟和玉曾经是多么挑食的一个人,最爱惜自己的脾胃,绝不忍它们受苦,现在竟然沦落至以垃圾速食打发饥饿。 钟承明想到这一层,又是一阵心痛。 孟和玉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轻易搬回来,钟承明揣上车钥匙就出了门,去最近的菜市场。 车开到一半又改了方向,回天海合,收拾行李。 - 人们说要看一个人的脾气,可以看他起床以后的模样。 照这个理,孟和玉的脾气确实很好,给钟承明中断了睡眠也不闹。钟承明叫他起床了,他就迷迷糊糊地说了声“哦”,揉着眼睛坐起来,两只脚丫在地上胡乱摸索着拖鞋。 钟承明见了孟和玉这乖巧样子,一颗心就化成一滩水,弯下身给孟和玉将拖鞋套好了,又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孟和玉登时醒透了,诶诶了两声,叫钟承明放他下来。 钟承明当然不放,直到把孟和玉在浴室里安顿好,又将挤好牙膏的牙刷握进孟和玉的手掌。 孟和玉有些窘,有些恼,但更多的还是甜蜜,复杂地搅和在一起,叫他刷牙的时间都延长。 终于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坐到餐桌前。钟承明预备的早餐很丰富,典型的西式风格,全是淀粉和蛋白质。 孟和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问钟承明家里哪来的鸡蛋。 “我开车出去买的,”钟承明帮孟和玉抹果酱,“你这间房子租的确实还可以,但是地理位置很不方便,最近的菜市场都得走二十分钟。” 他的话里已经有游说孟和玉搬回来的意思了,但孟和玉没有听出来,他只是点点头附和:“确实有点远,但我很少做菜,所以还好。” “很少做菜,还是根本只靠垃圾食品度日?” 孟和玉一窒,语气里有了委屈:“我没有胃口嘛……” “那再慢慢养起来,”钟承明递来抹满一层亮晶晶果酱的面包,“先吃点甜的。” 孟和玉昨晚躺在床上喘着气、渐渐从迷醉状态里清醒时,曾经担心过等明天一早起来,两人之间会不会尴尬,会不会无话可说。 但不知为什么,话题它就自己展开了。钟承明跟他谈论这间屋子的好坏处,谈论天气与年假,都是家长里短,孟和玉很自然地回应着他的话头。 好像两人之间根本不曾存在一座山似的误会,也没有整段寒冬的分离。 没有芥蒂,没有隔阂,好像这段关系从未坍塌过。 这样容易就修补起来了吗?孟和玉有一刹晃神。 -------------------- 对不起大家,我昨晚请完假,但忘记把评论置顶了(跪地) 还有就是,最近打工太累,没办法再日更,只能做到保底周更一万(再次跪地)…… 突然开始打工,是因为这本的收益不太好。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不会因为收益不好就随便赶着完结的,再次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64章 而我爱你,不可证伪 孟和玉很久没有摄入过这么多养分,钟承明为他预备的早餐营养丰盛,甚至还切了两颗新鲜的西红柿。 冬日清晨的阳光充盈着室内的每一处犄角,照亮家具的所有线条。 阴霾就此一扫而尽。 孟和玉摸着肚子跟钟承明道谢,主动请缨说他去洗碗。 钟承明本来担心冬天的水冷,不肯孟和玉操劳,转念一想孟和玉其实讨厌被人过分呵护,被人当成个长不大的小孩。 于是生生忍下这时刻作祟企图无微不至的保护欲,将自己的碗碟也往前一推,跟孟和玉说麻烦了。 孟和玉是洗完碗出来才留意到客厅里多了个背包。 钟承明昨晚来的时候,身上只跟了个装笔记本电脑的布袋,眼下这饱胀的背包不知道是谁的。 他抬起头,用眼神询问钟承明。 “我的,”钟承明直接交代了,“我早上去菜市场的时候,顺便回了趟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 言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孟和玉还是开口确认,犹豫地:“你……打算住下来吗?” “可以吗?”钟承明不想给孟和玉再留下不好的印象,礼貌地询问完又补充,“我只是先收拾好东西,心想着如果你说可以,我能马上住进来。你当然也可以拒绝,不必有负担。” 孟和玉立在了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 钟承明的态度很明朗,他想留下来,非常想留下来。 “那……那你就留下来吧……”孟和玉说。 他帮钟承明将他的所有物一件件嵌入这间小屋,一边思忖着自己怎么就这样答应了。 孟和玉一个男人,家里没什么装饰性的东西,看起来虽然整齐,但也空。钟承明的牙刷水杯挪一挪就有位置放,成双成对。 孟和玉不用剃须刀,见了钟承明的还有些稀奇,偷偷在洗手间里掂量。 掂量着掂量着,一并也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钟承明的请求。 大抵没有什么比独居更考验一个人对孤独的忍受度。 孟和玉正式开始独居,应该从搬出天海合算起。这个冬天他晚晚觉得冷,左右翻转都寻不到热源。有时午觉睡得晚了,起来是冬日傍晚独有的那种昏天黑地,世界末日一般的暗沉。 钟承明已经在这留宿过一晚,叫孟和玉知悉什么叫陪伴。 由繁入简难,孟和玉已经不太想回到之前那种独来独往的生活里去了。 何况就要过年。 以往孟和玉过农历新年,都是跟着母亲回外公家。这一回他的事闹得太大,连外公那边也都知道了,孟和玉实则没有颜面再回去。 本来他已做好打算一个人过年,没想到钟承明会来跟他共住一个屋檐下。 是好事,怎样一种好?往细里说,大概是孟和玉从钟承明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家人的感觉。 - 孟和玉家里没有书台,钟承明将他的工作文件叠在餐桌一角。 很奇怪,他明明是事事都要分门别类的性格,自家琐碎都收纳得整整齐齐,但见了文件放在餐桌上,也没有觉得不和谐。 大致拾掇好了以后,钟承明问孟和玉昨晚有没有做梦。 孟和玉说没有:“事实上,好像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我也是。”钟承明说。 闭上眼以后就是一团黑魆魆,一觉无梦到天明。 “我有种感觉,我们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做梦了,”孟和玉顿了顿,又提议,“要不要试试?下次我回天海合。” 钟承明定定地看着孟和玉,而后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他说,“我们以后,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 中午钟承明预约了一间西餐厅,在此之前孟和玉带钟承明去房东那里,正式租了一个车位。 西冷牛排三分熟,带着血丝端上来,孟和玉左手执叉右手执刀,端坐,手法娴熟。 钟承明坐他对面,觉得时间在往后不停回溯,回溯至故事还未开始的时候,孟和玉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浸浴在爱与恩泽之中,天真又娇憨。 “我也只是想你永远纯真。” 这一句突如其来,孟和玉抬起头看向钟承明,面带不解:“什么?” “没什么。”钟承明笑了笑。 孟和玉当然永远纯真,这是他的本质,是孟和玉这个人的最基本定义。 甚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纯真。纯真地相信爱情,不惜与亲人决裂;相信童话,执着地等待梦中人。 不是非得像个小孩子,才算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们坐在窗边,而窗外是大海。 波光粼粼的海面,海浪翻动,透出明净的蓝。 牛肉很软,入口即化。 孟和玉太久没有碰过上等吃食,一时舌头都有些受不住这矜贵。 下一块他切得很小,细细抹了特调酱汁,才小心含入口中。 见得孟和玉这食家模样,钟承明就知道,孟和玉的胃口又回来了。 人的舌头不会真得变钝,孟和玉一直都能感受酸甜苦辣咸,之前会没胃口,其实是没心情。 美食需得跟爱的人共享。 他们零零散散地聊着天,也有静默的瞬间,但两个人都很舒适。 孟和玉问钟承明对连环梦的事有没有头绪:“你是个生物学家,我们之间的故事,能不能用科学解释啊?” 又自问自答:“我觉得不行吧,太玄了,从来没听过两个人可以一起做梦的。” 钟承明只给出了一句答案:“于我而言,爱情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 科学家们说爱情是多巴胺,是催产素,是驱使人类繁衍后代的一种生存机制。 他们理智到无情,非得拆了爱情的玫瑰外壳,掰开它的芯子,给世人看透。 而钟承明相信爱情是一种超然一切的存在,是不可以用言语表述的终极,是一场天堂里的梦。 或许这就是他钟承明的纯真。 钟承明的刀叉碰到瓷碟,发出叮的声响,像是天海合的那部电梯,每次升到五楼都会发出叮的一声。 宣告孟和玉已经到家,约莫三十分钟后,他就会躺上床,开始跟钟承明共同编织梦境。 钟承明放下刀叉,认真地看进孟和玉的眼睛。 “科学理论需要可证伪性,”他说,“而我爱你,不可证伪。” -------------------- 钟哥你应该是我笔下最会说话的攻! 第65章 “宝。” 钟承明的话有些玄乎,但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分量,已经足够孟和玉明白他的意思。 孟和玉的唇瓣颤了一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来回应钟承明这份真挚的感情,然而双唇几次开合,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钟承明看出了孟和玉的紧张,只是轻松地笑笑,叫孟和玉不用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想说的话,可以以后再慢慢说。” 钟承明晓得,他才跟孟和玉和好,不能逼他太紧,虽然他清楚孟和玉对他也抱持着一样的感情。 或许正是因为确定,钟承明才能够这样不慌不忙。 饭后钟承明提议去置办年货,孟和玉上网一搜,发现原来附近就有个集市。 几百米的距离,不长不短,颇为尴尬,最后两人还是打算不开车,徒步走过去。 今天的气温又跌了两度,孟和玉的身子还没养回来,抗寒能力也未恢复,猛风一吹就瑟瑟发抖,两只手一直揣在兜里。 这是公共场合,钟承明倒是不介意与孟和玉亲近,但考虑到孟和玉的感受,并未跟他走得太贴。 直到路过一对情侣。 男生问女生冷不冷,女生说没事,男生却直接解了大衣,将女生裹了进去。 女生笑起来,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他们旁若无人地相拥,共同汲取同一件大衣的热度。 钟承明再看身旁的孟和玉,两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低着眼睛。 钟承明喊:“宝。” 孟和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钟承明是在叫自己,愣愣地停了脚步,望向钟承明。 “手给我。”钟承明说。 孟和玉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左右探看着说不太好吧。 钟承明绅士了很久,而这一次他想强硬,直接拽过了孟和玉冰冷的手掌,揣进了自己的衣袋。 他在衣袋里跟孟和玉十指紧扣,将热度源源不绝地输送予孟和玉。 “可以走了。”钟承明笑起来。 钟承明没有带眼镜,他跟孟和玉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带眼镜。 是故孟和玉清晰地看见了钟承明眼里的满足,甚至还有点得意。 虽然在这种时候提起梁成弘太煞风景,但是孟和玉想梁成弘绝对不会有这种勇气。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孟和玉,却绝对不敢跟孟和玉在大街上牵手。 只有钟承明,会牵着他孟和玉的手,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世人看,毫不遮掩,心满意足,因为在他眼里孟和玉是“宝”。 牵手而已,很小的一件事,孟和玉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就微微发起热来。 “要是我一开始,遇见的是你就好了。”他不自觉地说出了真心话。 “谁不想呢?”钟承明低头看孟和玉,眼波温柔,“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总算在一起了。” 孟和玉紧紧地贴着钟承明走,路人当然会投来异样目光,但那异样多是一种好奇,鲜少是真正的恶意。 实则民风益发开放,在当今社会,同性恋也并非罪大恶极。最难过的,大概还是各人自己心里的那道槛。 一旦迈过了,做什么都变得容易。 孟和玉跟钟承明并排走着,时不时要交换位置,好让钟承明可以轮流温暖他的两只手。 集市里的货品琳琅满目,两人先从干果零食开始扫起。 钟承明什么都肯孟和玉买,或者说但凡孟和玉表现出了一点欢喜,钟承明就会立刻掏出手机喊老板结账。 孟和玉起先不好意思,但钟承明只说是他自己也喜欢。于是两人手里的红色塑料袋越拎越多,到后来孟和玉就相当后悔没把车开过来。 钟承明也晓得是他冲动消费了,但这是他第一次跟孟和玉过年,只想万物具备。 走回停车场的路上他们无手可牵,满满当当地提了一大堆年货,腾不出手来。 等终于坐上车的时候,孟和玉汗都出来了。 “我们整个寒假都可以不用出门了,”孟和玉宣布,“单是瓜子都够我们磕三天的。” 这是夸张,他们也只买了三袋五百克的瓜子而已。 除此之外就是各类果仁糕点零嘴,装饰用的一串串红色小灯笼,对联窗花,当然更少不了烟花爆竹一类的玩具。 回到家以后两人忙里忙外,见缝插针地安置好一时过度消费的产物。 等四只手都闲下来,两人站在客厅一打量,本来还空空荡荡的租房,瞬间充满了喜庆味道。 阳光穿透窗玻璃上的红色剪纸,映照进来,更在视觉上添了热度,叫空气都火热起来。 孟和玉的心情无法不明媚,他欢呼一声,向后倒进沙发。 “你知道现在还差什么吗?”他朝钟承明笑,狡黠又明艳。 要钟承明为他心跳无数回。 “差这个——” 钟承明跪上沙发,将孟和玉压进角落里狠狠地亲。 孟和玉想说的本来不是这个,但给钟承明这霸道的吻给压得天昏地暗,也就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接吻是种运动,他们里里外外地忙活了这么久,再这样一闹,皮肤都烫起来。 三分钟后,不知怎么一来,两人的外套都掉到了地上,后来是皮带、衬衣以及内裤。 - 事后钟承明的手指在孟和玉的皮肤上游走。 这一片雪白疆域,钟承明自梦中夕阳一景过后,就对它生出了隐秘的欲念,时时刻刻都想将它据为己有。 只是时机还未成熟,每次他们都做不到最后一步。 孟和玉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倍受滋润后的身躯敏感得很,钟承明的手指如若途经他的腰际,他就会不自觉地溢出一声叫。 如今孟和玉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们说,无论情侣将同居生活计划得有多丰富,同居初期,基本只有一件事可做。 呼吸里都是淫糜的气味,之后清理肯定又是一番工夫。 又过了好一会儿,孟和玉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半恼半羞地喊钟承明:“我刚刚不是想说这个!” 钟承明拉过被子,将孟和玉的手手脚脚都掩好,宠溺地问:“那么小孟刚刚想说什么?” 钟承明本来就爱孟和玉爱得要命,何况是这样一场丰沛情意过后,孟和玉此刻就说是要星星,钟承明都肯摘的。 孟和玉自然不会说要星星,他要的是饺子。 “我是北方人,”他说,“我们过年都包饺子吃。” “好好好。”钟承明的笑都收不住,亲着孟和玉的嘴唇,答应他午睡起来就去买材料。 -------------------- 把套也买了吧,谢谢。 第66章 我等你回家 算算也不过是两天而已,孟和玉在吃食上的较真已经全部回来了。 他最爱吃猪肉饺,同钟承明说猪肉要取肩胛肉,俗称梅花肉,最香最入味,佐以白菜、韭菜或者玉米,自由搭配,揉入剁烂的肉馅之中,怎样都是风味。 至于饺子皮,看了一圈孟和玉见不到满意的,挑来选去,最后用的竟然是馄饨皮。 馄饨在钟承明这里叫云吞,皮是方形的,很薄,一般适合下锅煮。 两人买了两斤回家,起先钟承明还研究了一会儿,怎样才用方皮包出圆滚滚的饺子形状,一转眼孟和玉已经捏好一个胖墩墩的饺子,放在了餐桌上。 孟和玉到这个时候机灵得很,一对手巧得不得了,边边角角都能捏出花来。 钟承明只觉这人总能给他无限惊喜。 一下午就在饺子里度过,他们天南地北地说着话,什么都聊,从孟和玉每次回北方过年时跟表兄妹的雪仗,到钟承明每年除夕毫无温情可言的家宴。 孟和玉才知道钟承明不是座真的冰山。他也晓得聊天,晓得分享与聆听,只是挑人,而目前他挑中的人只有孟和玉。 钟承明家里的情况,孟和玉是知道的,但即便知道,也还是要循例问一句:“今年你不回家过年吗?” 怎料钟承明却说:“回啊。” 孟和玉的心跳当即掉了一拍。 他还以为是他跟钟承明心照不宣:钟承明东西都搬过来了,难道还要离开? 原来是他孟和玉顺理成章了,钟承明就算跟家里人不亲,到底没沦落到他孟和玉的这步田地,被直接逐出家门。 钟承明还是有家可归的。 眼见孟和玉的神色黯淡下去,钟承明却笑出了声。 “我回家过年,”钟承明逗着孟和玉,“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嗯?” 孟和玉登时抬起头,眼睛里有光。 孟和玉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怒哀乐全部形于色,事事容人看透。 钟承明再一次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误会这样一个纯净的人。 饺子包到后来,机械性的步骤重复太多,难免开始无聊,孟和玉就随便点了套恋爱综艺看。 节目一开始,为了营造神秘气氛,制作组首先只介绍了女主角,而后就蒙上她的眼睛,带她去见她这档节目的搭档“男友”。 女主角是个最近开始涨流量的小花,有套主演的都市剧,热度还算不错,人也幽默风趣。 孟和玉觉得她可爱,本来这套综艺也只是他随便点开看看、打发时间,后来竟也开始期待她跟她“男友”的互动。 钟承明在旁指出:“人对别人的爱情故事,总是那么感兴趣。” 朋友聚会时最受欢迎的话题,往往跟爱情有关,谁恋爱,谁分手,谁复合。 现在还做成了真人秀,公之于众供世人目睹,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概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吧?”孟和玉笑嘻嘻,“总归不会有我们的神奇——啊!要揭晓了要揭晓了,男的原来是——” 一张熟悉的脸突然出现在电脑屏幕里,孟和玉的笑容生生地僵在脸上。 钟承明蹙起眉,伸手直接盖上了电脑。 空气里静了一段,再有声音,就是一句脏话:“干!” 孟和玉又动粗了,只是这一句粗在钟承明听来无比顺耳:“这大过年的,多晦气!” 钟承明的醋意稍稍减退,但还存着一星半点,叫他不是滋味。 孟和玉说当初如果遇到的是钟承明就好了,钟承明何尝又不是这样幻想着。 钟承明当然会吃醋,醋自己那三年不在孟和玉身边。实在是命运弄人,叫一个废物占去孟和玉珍贵的三年青春。 孟和玉已经将事情放下,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梁成弘,而坏了整日的好心情,太不值得。 不多时孟和玉又嬉笑着点开一套美食综艺,兴致勃勃地计划起年夜饭。 饺子包好以后就当晚餐,孟和玉吃饺子嗜酸,还非得要用某个特定牌子的香醋。钟承明起初不信这醋有多大威力,一试又果然尝出不同。 这酸很爽口,跟香喷喷的肉汁沾在一起,格外开胃。 两人各自吃了十几二十只汤饺,吃得肚子都涨起。孟和玉靠在椅子上感叹还是缺了点东西,一问才知是缺了他外婆独家秘制的酸菜。 “可能这辈子都吃不到了……”孟和玉黯然只一刻,很快就释然,“没事没事!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嘛,对吧?” 钟承明站起身收拾碗筷,说孟和玉的这句话对、也不对:“未来确实有很多变数,但有件事不会变: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钟承明,”孟和玉坐在座位里,挨着钟承明的手臂,抬起眼睛看他,“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会讲话。” “是你教我的,”钟承明淡定地回答,“有问题就要问,有心里话就要说,不要自己妄断。” 孟和玉心头一暖,想钟承明果然肯为了他改变。 “我喜欢你钟承明,”孟和玉不由抱紧了钟承明的手臂,“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 除夕那晚的年夜饭,是由孟和玉亲自操刀,考虑到家里只有两个人,所以每一碟的分量都不多,却也足够两个人吃上三四天的。 或许各地的年夜饭,最后都是这种下场,跟钉子户一样,在餐桌上一拖再拖。其中一两碟格外耐心的,拖上一个星期都有可能。 钟承明买了个毛毯,就铺置在客厅中间,茶几则被推到了一旁。 年夜饭后,他们就窝在毯子上看春晚。 钟承明简直要把孟和玉给宠坏,一刻不停地喂他零食,连瓜子都是嗑开了取出来喂的。 对此孟和玉转着脸表示抗议:“我可以自己来!” “你当然可以自己来,嗑瓜子谁不会,”钟承明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但我喜欢你,想要照顾你。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看,这只是我喜欢你的方式。” 孟和玉妥协了。 后来他也开始给钟承明剥瓜子,两个人自己有手有脚,却偏要互相喂食。 如果在场有第三人,看着这无比煨热的一幕,或许会感到肉麻,鸡皮疙瘩起一身蹬也蹬不掉。 而这也正正是爱情的明证。 热恋初期什么都新鲜,尽管到后来这一切都会成为寻常,但那也是甜蜜的寻常。 跨年的半小时前,他们各自提着一大袋烟花爆竹下了楼。 楼下已经堆了不少鞭炮的红纸碎片。岁末的这几天陆陆续续总是突然一串炸响,到后来两人都习以为常。 孟和玉择了一处开旷的空地,摩拳擦掌准备开干。 他首先点着的是一种细长的烟花棒,半截裹着灰色的火药,点着就会迸发出一团明黄色的火花,成人手掌大小,很是精巧。 孟和玉很久没玩过这种东西了,体内小男孩的因子一下就被激醒,同时点了三四条拿在手里,蹦蹦跳跳地喊钟承明快看。 不用他喊,钟承明就一直定定地盯着他看。 钟承明想起了还是夏天时候,有一晚台风登录,天海合整幢停了电,他在家里忽然听见门铃响。 他的门铃从不响。 钟承明孤僻、寡言、自傲,自成一世界,他没有会登门造访的亲友,也不需要。 他犹豫着走去开门,烛光在他手里明明暗暗,直至开门的那一瞬立定,映照出了孟和玉的眼眸。 那时孟和玉的瞳色,跟现在是一样的。 黄色的花火、黄色的烛火,孟和玉的双眸在火光中变调,还是蓝的,但蓝中又透着点黄,交融成为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梦幻色彩。 孟和玉就用这种梦幻的色彩,打开了钟承明的家门,也走进了他的心。 即将除旧迎新的前半分钟,他们放烟花倒数。一朵朵烟花冲上半空,红的、绿的,争先恐后地展开叶瓣,照亮了深蓝色的天幕,绚烂无比。 孟和玉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喊五四三二。 到一的时候他扑上来跟钟承明接吻,撬开牙关,长驱直入,热情主动得钟承明都微微惊讶。 这世界隆隆作响,爆竹烟花四处炸开。 孟和玉从母亲那里听过这背后的典故,约莫是因很久以前有一只凶恶的怪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所以村民们就以此来吓跑它。 很好的典故,孟和玉只觉这世界所有的怪兽都跑了,从此连夜晚都灿烂,万物都是最光明的模样。 在漫天花火的天宇之下,他跟湳諷 钟承明拥吻。 之前孟和玉或许还心存疑虑,怀疑一段坍塌的关系是否这样就修补起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是的,没错。 所有旧的都已过去,他们之间不再有误会、不再有芥蒂、不再有隔阂。 未来万物更新。 夜色越来越浓,却也不够情浓。终于回到家的时候,钟承明首先是将孟和玉压在了门板上。 两人互相急不可耐地剥着对方的衣服,到后来几乎是用撕用扯。 步履交错地倒上床,孟和玉大口喘着气,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毫无方向地摸索。 钟承明跪起半身,探过去,拉开了柜子最底的抽屉,取出了孟和玉想要的东西。 他们都有点不记得,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谁买的了。 或许是某次出门采购,“不小心”经过家庭计划区,再出来时,某个动了心思的人已将它藏到了其它货品底下。 记不清了,也没必要追溯。 无论如何都好,目下只有一件事重要。 - 第二天连钟承明都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要了太多次,一次比一次长,后来孟和玉首先受不住,最后一次交代以后,倒头就晕了过去。 连钟承明都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件激烈的体力活,应该一辈子都轮不到孟和玉来做。 孟和玉还在睡,但钟承明一动他就醒了,条件发射地搂住钟承明,睡眼惺忪地问他:“去哪?” 钟承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去给他做早餐。 孟和玉只抱紧了钟承明,他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这样粘人的一面:“等等再做好不好?再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钟承明哪能拒绝。 钟承明的年假不算太长,年后他有个重要的国际会议,需要好好准备。 剩余的几天假期,他们几乎是足不出户。所有复杂的思考全都暂停,他们只剩下最基层的生理需求:食物、睡眠,以及性。 孟和玉本身就漂亮,但原先的漂亮太单纯,现在日日夜夜地受着滋润,他的那种单纯的漂亮,也逐渐变了感觉,变成了一种藏在眉目之间的美艳。 加之他的肉又长了回来,整个人更是显得丰腴又诱人。 孟和玉的假期还没结束。他很快就要比赛了,唐曼秋盼着他这个寒假能好好休养,就给他多放了几天假。 钟承明终于要上班的那一天,孟和玉只能在家等着钟承明回来。 早上道别的时候,他跟个化掉的软糖一样黏在钟承明的身上,细细碎碎地亲吻他的脖颈。 而钟承明搂着孟和玉的腰,这个星期他无数次掐着这条曼妙的曲线,抵达欲望的巅峰。 “你要快些回来,”孟和玉跟他附耳低语,“我等你回家。” 对钟承明来说,最能感受到爱的时候,不是在拥抱,不是在亲吻,不是在欲望盛极,而是在这一刻,孟和玉说等他回家。 一颗心都给填得胀鼓鼓,那种饱胀的幸福感,随时都要从他胸口满溢出来。 “好,”钟承明说,“等我回来。” -------------------- 这章好长!那么明天休息啦~ 第67章 大贵人 白琳很早就回国了,但因为家大业大,过年要应付的亲友也多,所以一直没抽时间来看孟和玉。 孟和玉已经跟她交代过搬出去的事,原因只用了四个字带过:“见面再说。” 于是白琳日盼夜盼,终于盼到家中二老放她一条生路,允许她出去见自己的朋友。 白琳首先见的就是孟和玉,毕竟她最放心不下他。 尽管白琳的父母很开明,无所谓女儿如何打扮,但因为过年要见太多人,白琳倒是自己主动女人了一回,买了一顶假长发,换了裙子,踩了高跟。 孟和玉很久没见白琳女装的模样了,一开始还没认出她来。 是白琳一声粗里粗气的“小孟宝贝”,才叫他确认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就是白琳。 登时大觉惊奇,不住地上下打量:“怎么突然变性了?” 白琳翻了个白眼:“刚我姨来我家,她最烦了,从小就对我指指点点,明明我妈都不管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时候白琳还会反抗,长大以后懂得了敷衍,见家里人时就会换回女生打扮,省得一堆人嚼碎嘴。 “真不舒服,”白琳左右扯着碎花袖口,“像被困着。” 孟和玉就问她要不要换他的衣服穿。白琳摆了摆手,说可以忍,反正这些新年应酬也就要结束,她要飞回国外了。 白琳站在玄关处,目光在这间小屋里里外外地梭巡:“采光倒是不错,也挺温馨的,但肯定没我那住得舒服。小孟,到底为什么突然搬出来了?” 孟和玉给白琳备了芋圆,一直在火上煨着。他先招呼她坐好了,而后将芋圆端出来,一粒粒都暖呼呼,最适合冬天。 白琳心满意足地吃着芋圆,听孟和玉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场。 开场的第一句差点没叫她呛到:“我谈恋爱了。” 白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连串的问题跟连珠炮似的:“恋爱?!谁?!什么时候?!怎么开始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孟和玉!”她后来直接拍桌站起来,“你今天必须给我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交代清楚了!” 白琳的性格很浮夸,反应会这样大,也在孟和玉的预料之中。 孟和玉笑着将她按回座位里,道:“今天请你上来,不就是想跟你说清楚吗?” 如果说患难才能见真情,白琳无疑是孟和玉最好的朋友。 是故这一个故事,孟和玉果真一字不落地跟白琳交代了,包括梦里所发生的一切,逐字逐句都讲得明明白白。 白琳中间骂了好几句脏话,她实在在是太震惊了,除了说操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怎么我在天海合过夜的时候,就没发生过这种事情?”白琳满脸疑惑。 孟和玉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原因,整件事都没法解释,像是有什么魔法。” “能找到梦中情人的魔法,我也想试试。”白琳逐渐接受了事实,眼里的惊异也就变成了艳羡。 毕竟谁都渴望童话。 孟和玉温柔地笑起来,笃定地说:“会找到的。” 他们又聊了些别的琐事,比如孟和玉还会不会搬回天海合。 孟和玉的意思是不会了,他起先搬出去,是因为不想再见到钟承明,现在他跟钟承明和好了,不想搬回去的原因变成了白琳。 白琳实在太好了,孟和玉不想欠她太多。她的房子,孟和玉不想平白占着。 对此白琳没有异议,她知道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孟和玉的自尊不允许他继续寄人篱下。 白琳比谁都清楚,这个小孟看起来软乎乎的,其实骨头里硬着呢。 横竖孟和玉现在可以养得活自己,还有个大几岁的教授男友,白琳为孟和玉悬了老久的心,也可以松下来了。 酒馆已经恢复营业好多天,孟和玉今晚也终于要上班。白琳就说要去孟和玉工作的地方看看,她很久没有听过孟和玉唱歌了。 孟和玉当然同意,而后停了停,又道:“我男朋友会来听我唱歌,他一般坐在角落的位置,长得很帅——”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直接给白琳看照片或许会更方便,就在手机相簿里划了几下,找到一张适合的,点开给白琳。 “长这样,不过今天他工作,可能会戴眼镜,黑框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你就说你是白琳,他知道你是谁。” 白琳跟孟和玉实在太熟了,一点都不客气,拿过手机直接左右滑动起来。 孟和玉哎哎了两声:“你干嘛啊白小姐!” “哟——”白琳怪腔怪调,“太甜了太甜了!我的胰岛素呢?!” 下一张照片里,孟和玉正搂着钟承明亲吻他的侧脸,手持镜头的钟承明有些稳不住,照片的线条模糊,但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两个人的恩爱。 白琳心一暖,狠狠地揉搓着孟和玉的头发:“臭小子,我可一直把你当弟弟看,你必须给哥哥我永远开心!” - 大学生还没返校,金樽里的客人不算很多。孟和玉领着白琳进了门,一边招呼白琳坐,一边问人唐姐去哪了。 “谁是唐姐啊?”白琳兴致勃勃地选着酒,随口问道。 “我老板,”孟和玉立刻夸道,“长得可好看了!” “哦?”听说有美女,白琳登时来了精神,从沙发里直起一条背脊,四处探看,“在哪在哪?快给白少我叫出来!” “你说话礼貌点!”孟和玉装模作样要踢白琳,给白琳灵巧躲过,“诶!打不着——” “小孟回来啦!” 一把慵懒女声忽然响起,成熟女人的声线,一字一字慢慢地爬进了白琳的耳道,叫她半边骨头都酥酥痒痒。 转过眼,就见从楼梯里下来个漂亮女人,白琳当即就骂了一声娘。 她就从来没见过谁,能把毛衣都穿得这样凹凸有致的。 唐曼秋今天穿了件紧身牛仔裤,上身是低领白毛衣,分明是宽松款,但胸前的流畅曲线还是很显眼。 脑后是个白色抓夹,抓起了一头的大波浪,间中一两缕不安分,漫卷在耳边。 白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跟演唱会音响似的。 不会吧?不久前才羡慕孟和玉羡慕得要死。 “小孟,你是我的贵人,大贵人!” 白琳猛地拽住孟和玉:“我遇见我的梦中情人了!” -------------------- 是的,我们是有一个百合副CP。 不过不会详细写啦~ 第68章 小孟的情史 白琳大学时天天喝酒泡吧,玩得跟放,像她这种性格的T,当然谈过很多次恋爱。 每回都很短暂,最长的一次不过是四个月,后来就因为性格问题分开了。 女生之间的爱情,通常比较细腻,但白琳即便也有敏感一面,却还是喜欢活得粗疏一点。 用她的话说,是她自己不想做个小女生,也不想照顾小女生。 白琳对爱情其实没有什么责任心。 是故孟和玉听见白琳的这一句,第一反应是遏制:“你快别瞎想了,唐姐可不会跟你玩玩!” 孟和玉除了知道唐曼秋是因为人事纠纷,才从艺校离职之外,对她的过往实则一无所知,更不清楚她的性取向。 不过有一件事他清楚,唐姐不会有心思陪这花花少爷白琳玩的。 唐曼秋虽然乍一看看不出年龄,但这酒馆都开了五六年,再算算唐曼秋之前的工作经历,她现在怎么也得三十五出头了。 早已不是那些给白琳哄哄就到手的小女生。 白琳却对唐曼秋完全上了头,哪里听得进孟和玉的劝诫,只满口的你放心你放心。 孟和玉哪里能放心,还想说些什么,唐曼秋却走了上来,语笑嫣然:“吃胖了,不错不错——” 而后眸光一转,看向白琳:“这位是……?” “唐姐好,我叫白琳,”白琳立刻殷勤地伸出手,“小孟的朋友。” 唐曼秋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她是个对声音要求很高的人,当初相中孟和玉,也是因为他的嗓音太过动听,水晶一样晶莹剔透。 而白琳的嗓音则是百分之百的相反,低沉而粗粝,声带肌肉里像是被揉进了砂石。 白琳其实没有看见唐曼秋皱眉。唐曼秋人活到了这个年纪,当然晓得不能当着人的面表示喜恶的道理。 但白琳早习惯在向陌生人自我介绍以后,再加一句解释:“我小时候发过烧,把喉咙给烧坏了,声音就这样,改不了,还请多多担待。” 这比男人还粗的嗓音跟这身女装相当不搭,唐曼秋忍着违和感,朝白琳展露着客气的笑容:“没事,既然是小孟的朋友,今晚就全部免单,你好好玩。” 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孟和玉,嘴里却还在同白琳说话:“我跟小孟聊点事,你先坐一会儿,很快回来。” - 孟和玉不仅当唐曼秋是朋友,更当她是个长辈。他真正的事业即将起步,而唐曼秋是他的引路人,所以孟和玉事事都会同唐曼秋交代。 包括他已同钟承明复合。 是在正月初三时主动认罪的,一段话删删改改,终于按下发送,讯息透过电波迅速传送到唐曼秋的手机里。 那一段话很长,大意是孟和玉仔细想过了,当初两人分开是因一场误会,如今误会解开,钟承明也在为他改变,所以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微信那头的唐曼秋久久没有回话,最后只发了个叹气的表情,说一切等见了面再说。 而如今终于见面,孟和玉忐忑地站在走廊里,等着唐曼秋开口。 唐曼秋只双手抱臂,沉默着。 她在得知孟和玉的故事之后,曾劝过孟和玉不要太快跟钟承明复合,还拦过钟承明,不许他进来看孟和玉表演。 现在她的心情就好像,好姐妹又跑到渣男怀里去了。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她没有那样恨铁不成钢。她晓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钟承明,不能妄断他的为人。 她的出发点,一直都是孟和玉的事业。 “你真想清楚了?”沉默过后,唐曼秋终于开了口,“这个节骨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适合谈恋爱。就算谈,你也得有心理准备。这开始的两三年你跟他是聚少离多,还得对外隐瞒你的感情状况。” “小孟,我也盼你好,但现实就是,我教过不少学生,没几个能一起熬过这关的。” 孟和玉当然清楚。 从那天他无意点开梁成弘参加的恋综起,他就明白这条路不好走,满地铺满塑料玫瑰,赝作浪漫。 粉丝经济导向市场需求,个人私事变成集体公事。这一整个圈子,就是团解不开的毛线,各方利益息息相关链扣链扣链。孟和玉是只想唱歌,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不可能。 他是天真,可这不代表他没有成熟的一面。他是个男人,也有野心。 难不成真就一辈子困在这间小酒馆里,日夜碌碌无为。 钟承明优秀到耀眼,孟和玉不甘屈居其下,一辈子由他豢养在金屋。 孟和玉已决心走这条路,他也想要发光发亮,想要跟钟承明站在同等的高度。 “我们能熬过的,”孟和玉笃定道,“唐姐说得对,头两三年我们确实要遮遮掩掩,但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他一起接受大家的祝福。” 孟和玉说这话时背脊有如新竹挺立,一对蓝眼睛在灯光里亮闪闪的,像是装满了星子。 字字都饱含韧劲。 唐曼秋想,这是孟和玉的胜负欲上来了。 对手是世俗,而他孟和玉非赢不可。 这小东西,唐曼秋笑起来,看起来软绵绵的,原来还有这样犟的一面呢。 “那我就等着看咯,”她语调渐渐轻松,“对了,你跟我说过他今晚也会来是吗?那到时候,我可得会会他。” - 钟承明走进金樽里的时候,不知道今晚有两个人都在候着他。 白琳是首先过来的,钟承明听她的声线有些熟悉,等她一报上名字,即便早已知情,还是微微惊讶:还真是个女的。 “你就是小孟的男朋友?”白琳眯着眼睛,将钟承明上上下下地审视一回,“行吧,看起来勉强合格。” 殊不知这“勉强合格”,在海大论坛里,可是比肩校草的存在。 白琳什么细节都从孟和玉那里挖出来了,包括钟承明中间如何误会孟和玉。 也因为这一段情节,钟承明在白琳心中的起始分数大打折扣。 她家小孟纯得跟张白纸一样,骨子又傲得不行,这位钟教授是不是眼瞎,才以为孟和玉会去干腌臜事。 “聊聊天?”白琳晃了晃酒杯。 因为是孟和玉的朋友,钟承明无论如何都会客气奉陪:“可以,你想聊什么?” “嗯……”白琳思索片刻,忽然咧起嘴,笑容有些兴妖作怪,“聊聊小孟的情史?怎么样?” -------------------- 白琳就是那种爱搞事的性格啦,哈哈哈哈哈 白少:你必须知道我们小孟有多抢手! 第69章 艺术家 钟承明第一秒没有反应过来。他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胸膛里的心路登时跑乱,陷入了无比纠结的状态:想听,又不想听。 一个梁成弘已经够他醋一辈子,何况是别人。 钟承明这辈子最不甘心的事,大概就是太晚才遇见孟和玉。 没能在生命的起始就与他相遇,每分每秒地不停累计,整整错过了二十余年。 “如何?”白琳的笑容里全是不怀好意,看热闹不嫌事大,“听不听?” 白琳人不坏,很讲义气,可调皮起来也挺讨人嫌的。 她会主动跟钟承明提起这茬,是因钟承明害小孟吃过苦,她得帮朋友出口气。 她就要吊着钟承明的胃口,听与不听都是难受,这是她隐秘的报复。 见钟承明神色犹豫,白琳又加大筹码:“有些连小孟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钟承明心中复杂情绪交织着,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点了点头,说:“请讲。” 孟和玉长得好,不是清冷型的那种漂亮,也不是光芒四射的那种美艳,而是温温和和最没有攻击力的那种好看。 是一种家常,可以容任何人接近。 在生活里,通常最多人追的男女神,就是这种长相。没有距离感,有可得性。 加之孟和玉人好,是那种一大班人出去吃饭,他会帮忙张罗碗筷的那种好,每个人都愿意同他亲近。 种种前提之下,孟和玉受欢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男的女的都有,”白琳说,“女的要多一点,毕竟孟和玉也挺懂照顾人的。” 听到这句钟承明晃了晃神,在这段关系里,钟承明向来是处于照顾人的一方,也就没有想过孟和玉也有同样一面。 但一想到孟和玉之前一直独居,也过得相当有滋有味,想来自然是懂得如何照料生活的。 是钟承明他只看自己想看的。 “有人和他表白过吗?”钟承明问。 “当然有啊!不过也是女生居多。其实小孟根本不知道有男的暗恋他,我也是因为自己本身是个拉拉,跟他们算是一个圈子,才听来的这些消息。” 白琳喝了口酒:“小孟很傻的,在这方面的心思一点都不敏感。你只有跟他告白了,他才会意识到你喜欢的人竟然是他。最夸张的一次,有个学姐给小孟买了一整箱的哈根达斯——这么大。”白琳边说边比划。 没有我好,钟承明在心里暗暗跟人比较,他可是给了孟和玉一整场雪夜。 “到夏天的时候你可以留意一下,小孟从来都不吃哈根达斯,那回以后就吃怕了,”白琳回想起来被哈根达斯支配的恐惧,不由打了个颤,“我也是。” “到后来小孟不是搞乐队吗?一到舞台上,哇——简直是天生的偶像!” 这实则不用白琳特地说明,钟承明从来这听孟和玉唱歌的第一天起,就清楚孟和玉的舞台表现力有多强。 那段时间孟和玉萎靡,环绕着他的空气也变得忧郁,浮动开来,叫听众也为他黯然。 而今晚是孟和玉与钟承明重修旧好以后的第一次表演,他选了首轻快的情歌做开场。灯光落照下来,他整个人轻盈得像可以融入其中。 有些人注定不平凡,孟和玉就是其中之一。 舞台上的孟和玉似乎有种魔力,能将他本身的气质拓展开来,传递进最边角的观众席。 耳边白琳继续着她的叙述。她很能讲话,即便钟承明没有再给她回应,她也能自己喋喋不休地继续:“要不是中间出了梁成弘那档子破事,小孟今天一定是站在更大的舞台上。” 是啊,钟承明望着正专心演唱的孟和玉,想他的确值得更广阔的世界。 所以当唐曼秋来打断白琳,问能不能让她跟钟承明谈一谈的时候,钟承明的态度相当配合。 他当然知道唐曼秋想来跟他谈什么,孟和玉把他未来计划的每一项都交代了。 开春的时候孟和玉要去参加一场选秀,时下最流行的就是这种大浪淘沙式的娱乐,原来许多人都乐于养成。 尽管淘出来的未必是真金,但总算给了真金一个机会。 钟承明知道孟和玉敬重唐曼秋,他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孟和玉的家人,大概同见唐曼秋的感觉差不多。 是有些紧张的。 这个女人应当还要比他大上几岁,即便钟承明占着身高优势,气场也未必就能压唐曼秋一头。 唐曼秋跟钟承明谈话,就不好随便在走廊里。她领他进了办公室,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钟承明就坐下来,两条长腿交叠着翘起。 唐曼秋推来一叠文件,钟承明低头扫了一眼,是份合同。 “小孟要签的公司,”唐曼秋开始解释,“这份合同等等小孟也会过目,是我姐妹的公司,可以放心。” 唐曼秋不做这行很多年,但人际关系网还在运作。这是间小公司,缺人,唐曼秋帮闺蜜做个顺水人情也不是难事。 接下来的时间,钟承明很认真地逐字细阅合同里的内容。 孟和玉错签过合同,这一回钟承明终于可以为他把关。 唐曼秋泡了杯热茶,很有耐心地在旁等候。 两杯茶以后,钟承明合上了这一叠白纸黑字。唐曼秋朝他笑笑,问:“可以放心,我说的没错吧?” “大致没有问题,”钟承明托了托眼镜,“除了我一点私人的疑惑。” “请讲。” “你的分成是多少?” 唐曼秋一愣,当即明白了钟承明话底下的意思,也不介意,只用幽默的方式回应了:“我哪有什么分成?我还得给孟和玉开工资。” “钟教授,我有这一间酒馆,已经够我养老了,做这些不图别的,”她脸上还是笑,客客气气的,“你或许觉得我无利可图,做这些难免就显得动机不纯,但我确实只是希望小孟不要浪费他的才华。” “小孟和你说过吗?我之前是做老师的。为人师者,最不忍看见的就是宝珠蒙尘。” 所以我最后从艺校辞职了,这一句唐曼秋没有说出口。 谁都有藏在心里不能开口的隐痛。 “小孟有一把好嗓子,”唐曼秋继续,“他之前在大学组乐队,一直不温不火,是因为他唱错歌了,他不适合唱摇滚,他甚至不适合做流行歌手——他应该做个艺术家。” -------------------- 小孟的设定应该是去唱男高音的,不过他错过了黄金的培养时段,只能做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概是一生的遗憾了QvQ 这个故事已经足够童话啦~偶尔也要回到地面 第70章 怎么办,好想他 艺术家三个字的分量太重,重得跌出钟承明的意料。 唐曼秋又叹了口气:“不过很可惜的是,小孟已经错过了培养的黄金时期,不可能达到他潜在的巅峰状态了。” 孟和玉家世代从商,他父亲自小就盼着儿孙接手家业。孟和玉虽然自幼学习钢琴,但那也仅限于升学考虑。 孟家从未想过要送孟和玉去系统地学习声乐,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音乐家。 即便孟和玉变声以后,音色还是清亮得很,一点男性的粗哑低沉都没有,简直就是老天爷追着他喂饭吃,但他人生的转折点还是来得太晚了。 “小孟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只要他不被情情爱爱困住。” 唐曼秋意有所指,而钟承明神色平常,没有要表态的意思。 唐曼秋就继续:“我之前不许你见小孟,是因为小孟他自己的态度。现在既然你们已经复合,我当然不好再干涉你们的私事。只一件,我希望你能明白,虽然现在流行什么男男什么配对炒CP,但真的跟假的之间,还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个社会是开放,但又不是真的开放。我们总得为小孟的未来着想。” 话到如今,唐曼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她不是想叫钟承明退,而是想叫钟承明藏。 而钟承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声气依旧平淡:“你说的我都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唐曼秋与他接上目光,隔着薄薄的平光镜片,她看不太清钟承明眼底里的思绪。 于是她只客气地笑,始终与钟承明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个男人,她总觉得看他不穿。 “你明白就好。”唐曼秋说。 - 孟和玉三月份就要去集训,掐指一算,剩下能够恩爱的时日实则并不多,说是过一天少一天也不为过。 其间钟承明还要出一趟差,去新加坡参加一趟国际会议。 钟承明因为性格问题,除非活动实在重要,否则他很少亲自参加。而这次的国际会议是学术界的一大盛事,院长指名道姓要他必须出席。 以往钟承明的研究成果,多由团队代为上台发表。不认识的人以为钟教授低调,和他稍有接触的人,则在心里各自有了判断。 不少人私下交流,一致达成了这个年轻的学术权威钟教授,大概率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的结论。 钟承明随他们怎么说,毕竟他们的揣测尚算乐观。 钟承明岂止是自闭,他反社会。 他在医院跟孟和玉自我剖白以后,其实做了一份自陈式的人格问卷。 问卷的结果跟钟承明所预测的一致,他的基因里确实刻有反社会的序列。钟承明在很多道德问题上,都没有正常人的反应。在两难处境里的取舍与痛苦,他一概无法感知。 按理说这样一种人格,是很难真正地感知到爱情的。 钟承明对于很多事都抱持冷漠态度,照理他不该感受到喜怒哀乐,更不会为另一人牵动心弦。 但爱情降临到他生命里的方式实在太特殊,是透过梦,是透过强制性的共情。 在梦里钟承明能感受到美食,能感受到四季的阴晴。他跟孟和玉的感官,似乎就此交融一起,终于他钟承明也得以见识这人间的物华与芬芳。 有时钟承明想,或许孟和玉已留了一部分在他的身体里,叫他们灵魂的界限都不甚分明。 否则钟承明何以也越来越眷恋这人间,清晨起来推开窗,竟能闻嗅到开春的气息。 开始珍惜时间,开始害怕分离。 然而分离的日子终是越来越近。 飞往新加坡开会的那一天,孟和玉来机场送钟承明,躲着钟教授的门生,跟他在角落里相拥。 钟承明用了大力气搂抱孟和玉,恨不得将这人揉进自己的骨头里一并带走,分分秒秒都相伴。 小别在即,难免意软情浓,但四下都是陌生的眼睛,孟和玉就算整张脸都埋进了钟承明的颈窝,见不到外界景象,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加之钟承明抱得益发紧了,叫他骨架子都紧聚一起,磕磕碰碰。 孟和玉终是忍不住小声唤道:“要松手了,再这样下去,你学生要来找了。” 钟承明又抱了孟和玉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低头看孟和玉脸颊红扑扑的,大概刚刚一直没喘上气。钟承明忽然想起那份反社会人格问卷,他原来该给暴力的那条评测也打上钩,有时候他就是收不住力气。 刚刚是想把孟和玉给揉碎了,昨晚是想跟孟和玉在床上同归于尽,坠入肉*的深渊,永世不要超生。 孟和玉厚实的冬衣底下处处是红痕,三天两头怕是消不干净,站的时候两条腿也像没了骨头,软绵绵的没力气。 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娇贵的人,怪就怪钟承明太凶了,可孟和玉对着钟承明,偏偏却又生不起气。 毕竟这一分开就是一个星期,孟和玉心里也是很舍不得的。 浓情蜜意时的分离最折磨人,日日将两颗心放油锅上煎。 终于钟承明不能再久留多一秒,边挥手边转身离开。 孟和玉强打起精神,朝钟承明露出灿烂笑容,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越变越小,最后聚成个黑色的长条,转入人群再也寻不见。 孟和玉的笑容立刻就垮掉了。 他也想父母,也想莫斯科,但那种想念是绵长而浅淡的,只在特定的日子,比如中秋,才会翻腾一下,又很快给他自己安慰过去。 可现下他对钟承明的想念,深重庞大而无法忽视。 钟承明一走,孟和玉只觉自己本来满满当当的一颗心,一瞬就全被掏空。 也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个星期是非常短的时间单位。 可当孟和玉搭乘地铁回家时,一想到未来这个星期没有钟承明,就觉得日日夜夜都长得望不到边。 孟和玉回家路上刻意给自己找事情做,绕去商场选了几件春装。 就要比赛了,他的衣服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件换着穿,得添置几件时下流行款式的私服,才不至于落人之后。 新加坡的飞机不算远,孟和玉买完衣服回到家不久,就收到了钟承明落地的消息。 孟和玉回他知道了,又叮嘱他一切小心,万事平安。 钟承明问他吃晚饭了吗? 钟承明临走的时候跟孟和玉约法许多章,其中一条,就是要求孟和玉必须好好吃饭,早午晚三餐都要发照片过来。 他真的见不得孟和玉再瘦了。孟和玉一掉肉,他的心也跟着掉肉似的,疼得厉害。 而孟和玉心知钟承明的好意,并不觉得这是越界的控制,欣然地遵循着他的命令。 孟和玉:[照片] 孟和玉:放心啦,我一定好好吃饭 钟承明:嗯,合格,明天继续检查。 夜晚睡到一半,孟和玉出于习惯,翻个身就想抱钟承明。 抱了个空。 这才第一天呢,孟和玉迷迷糊糊地想,等自己以后忙起来,几个月不见都是有可能的。 孟和玉将鼻子埋进钟承明的枕头里,闻他留下来的体嗅,那独特的、属于钟承明的气味。 怎么办,好想他。 -------------------- 迟到的中秋快乐! 本文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第71章 礼物?什么礼物? 而几千公里以外,钟承明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辗转不能成眠。 怀里缺了个暄乎乎热腾腾的小东西,就好像缺了全世界。 孟和玉的体温其实比钟承明要高,在深冬寒夜里,抱起来相当舒服。 这才第一晚,钟承明想,等孟和玉正式踏上星途,他们更是聚少离多。 钟承明独居了这么多年,孟和玉一朝出现,就已经叫他回不去从前。 由奢入俭难。世上的道理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条,只是之前钟承明并未亲身体验过,所以感悟也不够深刻。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入骨相思。 第二天一早,钟承明就跟孟和玉拨了个视频。孟和玉还在床上,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头的黑发漫卷乱翘,叫钟承明极想伸手穿透屏幕,给孟和玉把头发梳顺了。 “早啊,钟承明。”孟和玉早起的声音鼻音很重,即便是连名带姓地叫一个人,也像是在撒娇。 钟承明一颗心在胸腔里化成一滩水,他应在,又问孟和玉睡得怎么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孟和玉的委屈就上来了:“不好,我好想你。” 他说完又有些讨厌自己,讨厌自己这样不争气,好像离开钟承明就活不了了似的。 其实他昨晚半夜就想打电话给钟承明了,又怕打扰到他,更怕他会觉得自己烦。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或许得多谢钟承明这次出差,叫孟和玉从迷醉状态里认清了现实,知道恋爱不尽是甜蜜,也有酸涩。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就这样说了:“但是我又不能让自己太想你,你有很多事做,我以后也有很多事做,我们迟早得适应一个人生活——很奇怪是不是钟承明?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现在却要适应。” “我想没有人愿意离开完整的状态。”钟承明说。 他的遣词造句依然那样学术,孟和玉用了三秒才理解他的意思,并且表示同意:“我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钟承明叹了口气:“难道我就不是?” 只是现实世界里关山重重,有得就必有舍,孟和玉既然选择了演艺这项事业,跟钟承明在一起的时间,就注定少得可怜。 这是一条难解的题目,至少在这两三年。 于是不再说伤心事,孟和玉爬起身,给钟承明看他昨天新买的衣服。 只要认真起来,孟和玉的衣品也是相当不错的。钟承明尤其喜欢一件双排对扣的衬衫,黄白竖条纹,从视觉上拉高了孟和玉,也很衬他的肤色。 黄色很配孟和玉,青春又阳光。 钟承明说等他回来他们再一起去多买几件,孟和玉笑着回他:“我行李箱哪有那么多位子啊?” “放家里。” 孟和玉抬眼看了看家里的衣柜:“家里恐怕也没空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小。” “那就放天海合的家里,”钟承明顺理成章地发出了邀请,“小孟,要不要搬回来住?” “搬回……?” “5L,我家。” 孟和玉环视了一圈:“可这里我们住得很舒服呢!你不是也喜欢这里吗?”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我们住哪都舒服,”钟承明轻轻笑了笑,“小孟,其实我走的时候给你留了钥匙,就在床头第一个抽屉里。” 孟和玉闻言就去查看,一拉开,首先看见一打安全套。 孟和玉视若无睹,继续在里头翻找,果然找到一条圆头的银色钥匙。 “是天海合我家的钥匙,”钟承明说,“小孟这两天可以去看看。” “看什么呀?你又不在那。” 钟承明忽然一脸的神秘莫测:“我不在那,可我的礼物在那。” “礼物?”孟和玉坐直了身体,“什么礼物?” 钟承明只回答:“你一定喜欢。” - 钟承明丢出这样一个谜团,算是把孟和玉的好奇心彻底勾出来了。孟和玉吃过早餐,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天海合。 门口的保安都还认得孟和玉,跟他点了点头。孟和玉知道广东这里的习惯,这保安帮他拦过不少跟踪狂,他上前递了个红包,保安跟他都开心。 还是熟悉的海,波浪起伏的弧度都印入了心底。 他跟钟承明发生过这么多的事,只有这大海,丝丝缕缕都永恒不变。 这电梯也不变,楼层按键亮起,上方的电子屏幕滚动,在抵达五楼时发出叮的一声响。 只是孟和玉出了电梯门以后转的不是右,而是左。 打开的不是他自己的家门,而是钟承明的。 钟承明说他预备了礼物。 是什么礼物,非得要孟和玉亲自回天海合取。 抱着这样的疑惑,孟和玉扭开门匙,迈进了钟承明的家门槛。 钟承明的家本来就很空,如今连唯一的主人都离开,更像一间荒废的屋子。孟和玉站在玄关处,目之所及,都积了一层薄尘。 既是如此,孟和玉也就不脱鞋了,径直走进,想快快找到钟承明的礼物。他实在太想知道谜底了。 而谜底很贵。 是价钱上的说法,孟和玉木登登地站在客厅里,对了一架施坦威的三角钢琴。 - 孟和玉打来的时候钟承明正开会,发了条语音让宝贝乖,他很快就回来。 孟和玉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合时宜,可他真的又很想问问钟承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一架琴都够他在本市买个不错的单位了。 即便是小时候学琴,孟和玉用的也是普通立式,他一辈子都没碰过这么昂贵的琴键。 等钟承明忙完回来,孟和玉还处在震惊的眩晕之中,他问钟承明这是不是就是他的“礼物”。 钟承明只问了六个字:“试过吗?喜欢吗?” 孟和玉说还没试过,他连这琴的塑封都不敢拆:“钟承明,你买了多少钱?” 钟承明避而不答:“我平时没什么机会用钱,那些存款存着也是存着,能给你买点东西,我很荣幸。” 可这哪里是“点”?孟和玉实在受宠若惊:“这不适合我,钟承明,我——” “唐小姐跟我谈过了,”钟承明罕有地中止了孟和玉的发言,“她说你不该做个流行歌手,而该做个艺术家。艺术家用好琴,没有什么不适合。” -------------------- 钟哥计划通,这回小孟必须搬回来啦~ 第72章 钟思集团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跟春水化了冻一样,渐渐涨上孟和玉的心房。 他得到了世上最郑重的珍视,这一项认知太过幸福,幸福到孟和玉无法用笔墨形容。 “钟承明,”孟和玉一字一字庄重地许诺,“我一定会做到最好给你看。” 钟承明的笑像温柔的春风,拂过孟和玉的耳朵:“嗯,我的小孟一定做得到。” 挂断通话以后,孟和玉就去超市买了毛巾,用了两天时间,将钟承明家里的边边角角都抹得干干净净。 孟和玉虽然出身是个贵公子,但自从上了大学就开始独立,做扫除对他而言除了腰辛苦点,其他的倒没什么。 不嫌脏也不嫌累,甚至连洗手间都里里外外刷了一遍,焕然一新。 孟和玉交了最后一个月的房租,跟房东退了房。 然后又用了一天时间,将钟承明跟他的行李全都打包好,分两趟计程车搬回了天海合。 在整理的时候,孟和玉惊讶于物品的琐碎。他记得他独居时房间明明很空,自从钟承明搬进来,不知哪里就凭空冒出许多小物,碎嘴零食、无数张拍立得照片、新年逛庙会时随手买的祈愿风铃。 孟和玉一件一件将它们安置进钟承明的——不,应该说是他们的家。 孟和玉还记得他第一次敲开天海合5L的门,是在一个台风夜。 手电筒惨白的光堪堪照亮布局,孟和玉目之所及全是功能性家具,整洁到死板,像是刚刚装修完,一点人气都没有。 钟承明搬进来有好几年了,直到今天孟和玉的来临,这房子才渐渐生动起来。 孟和玉将最后一件毛毯铺在了客厅地板上,站起身抻开双臂,伸展着酸痛的腰。 身体当然是劳累的,可心里的满足完全可以抵消这劳累。孟和玉神采飞扬地打量着这所新家,满意得不能更满意。 此前天海合不过一处居所,从这一刻起,它才开始符合精神层面里家的定义。 还有最后一件事。 孟和玉望向客厅角落的三角钢琴,阳光如水在它的黑色漆面上流淌。 孟和玉走上前,揭起了塑料膜的一角,继而逐寸逐寸地、将它展露在这早春的清凉空气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上一次还是在梦中。 淙淙琴声响起的时候,孟和玉的眼眶不自觉地发起热,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环绕着他的时间与空间都更改了形状、隐没了存在,孟和玉只觉肢体轻盈,仿若重新再生。 再定睛一看,他已回到了四岁的时候,坐在母亲的膝上,让母亲带着他肉乎乎的小手,抚摸上黑白相间的琴键。 稍稍用力、按下,击弦机敲上琴弦,于是细长的弦震颤,拨动了空气,传出意蕴悠长的乐音。 那一粒中央C音,就此长久地镌刻进孟和玉的听觉里。 孟和玉合上琴盖。 我要见钟承明,他想。 - 钟承明参加的是亚太区两年一度的癌症峰会。 癌症作为无数学者前仆后继的征伐之地,治疗方案每一秒都在推陈出新。钟承明主攻基因学,他的许多研究成果,都能帮助药厂研发更精准的靶向药物。 是故近年钟承明越来越抢手,每到这种类似于博览会的时节,许多药厂都会争先恐后地向他的团队投来橄榄枝。 在将科研成果转化为商业价值这方面,钟承明确实有着令人羡慕的能力。 而名声远扬的钟教授做事向来审慎,包括考虑要跟哪间药厂合作。因为资源的原因,他通常只加入大集团的研究计划。 可有一间国内外闻名的大医疗集团,行内人都知道钟承明永远不会考虑。 钟思医疗集团的副总钟承邦,为人热情外向,乐于广交好友,业余爱好是旅游、赛马以及高尔夫。 学术性的会议,通常不需要他出席。 但是次亚太区癌症峰会,商业价值盖过了它的学术性质,加之钟思集团乃是次会议的头号赞助商,是故钟承邦自开幕式起,就一直留在新加坡。 也一直在刻意避开自己的亲生弟弟。 钟承明获某老牌学府录取以后,就跟钟家断了联系。 断得一干二净,连金钱上都再没来往。钟承明靠着奖学金和实验室的助理工作,自己供自己完成了本科、硕士甚至是博士课程。 恶魔愿意主动离开自力更生,对钟家而言当然是好事。 直到这个恶魔在同一块领域里混出了名气。 钟承邦大概是最不得劲的那个,他是钟家的大哥,现在几乎可以说是钟家的发言人,钟思集团的真正掌权者,每逢这种大场合,跟钟承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同样让他糟心的还有斩不断的流言,总是连成一线地在耳边昼夜流动。早些年他们猜测钟总跟钟教授的名字这样像,会不会是亲戚。 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探查到了一丝隐情,当即沸沸扬扬地传开,说钟承明是决意离家自立门户,不再仰仗家族鼻息。 这说法倒给钟承明的人格添了不少金箔,可谁又知钟承明的内里多么可怕。 钟承明到底还是姓钟,尽管外界众说纷纭,但钟承邦没有透露一星半点的真相,毕竟真相对钟承明而言确实不利。 更重要的是,如果给有心人揣测去,指不定又会传出什么兄弟阋墙的说辞,对集团的影响不好。 钟承明的确是个天才,如果好好做人,懂得如何讨父亲欢心,如今这副总的位置,或许还轮不到钟承邦。 其实这么多年了,眼见钟承明在业内的地位越来越巩固,事业风生水起,钟承邦总疑心他是在图谋些不得了的事情。 他见过钟承明杀猫,也见过他在母亲的葬礼如何面无表情,一滴眼泪没掉,甚至嫌恶地抬起脸,望向毒辣的日阳,眉眼之间尽是对这场葬礼的不耐烦,对身边所有人类的不耐烦。 钟承邦总在想,等钟承明所获得的资源足够丰富,或许就会着手进行他的毁灭计划,将这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钟承邦已经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可每每见到钟承明的名字出现在各大会议和颁奖礼上,脑里还是会涌出无尽诸如此类的幻想。 实在是小时候钟承明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叫他无法更改他对他的认知。 直到那个男孩出现。 -------------------- 还是按照作者的个人喜好,会有一丢丢和家人的和解,不过真的只有一丢丢…… 这两个人都跟家里人闹得很僵呢…… 第73章 我朋友叫钟承明 浪漫主义带来的惯性相当有力,一下拽着孟和玉奔往几千公里外的新加坡。 飞机落地以后,戴着一顶鸭舌帽的孟和玉随着人流步出了机场。 对着川流不息的车河,孟和玉攥紧了两条肩带。他缺席许久的胆怯之感,此刻才终于姗姗来迟。 渐渐从浪漫的云朵里落回地面,他必须开始考虑实质性的问题。 货币兑换过,酒店也预定了。孟和玉来过新加坡旅游,对这里也不算太陌生。 钟承明的会议地点,他也晓得。这次的峰会是场医学界的盛事,网上有不少资讯,一搜就有。 孟和玉要真正考虑的实质性问题是,钟承明想不想他来。 他确认钟承明也想他,但是钟承明是那种将工作跟私生活划分得很清楚的人。孟和玉不确定钟承明想不想在这一场重要会议里,见到自己。 孟和玉担心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蹦出来,会叫钟承明分心和无措。 可就算担心,孟和玉人也已经到了新加坡。 东南亚国家四季如夏,早春的气候已经相当温暖,孟和玉朝外走出一步,沐浴进阳光之中。 无论如何,他想,先到酒店安顿好自己吧。 - 会展中心附近的酒店自然是一房难求,孟和玉也是好不容易才订到不算太远的酒店。 他这一程轻装简行,背囊里除却几件轻便夏衣就再无其它,要安顿也不用太久,十五分钟左右,就拾掇好了一切。 孟和玉坐在沙发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现在才下午三点,很多节目大概都还没结束。 最后孟和玉决定到会展中心四周逛逛,他上网看见那里有一家不错的餐厅。孟和玉想他既然都到了新加坡,无论最终能不能见到钟承明,当做出来旅游一趟散散心,也不错。 钟承邦就是在这种语境里见到孟和玉的。 钟承邦对艰涩难明的学术讨论完全没有兴趣,做足门面功夫以后,就独自出来喝下午茶。 然后他就看见了孟和玉,实则很难有人留意不到他。这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长得实在太耀眼了。 他就坐在钟承邦旁边的桌子,白瓷碟里盛满了烤吐司、香肠、煎蛋、西红柿等等,看起来是一份英式全日早餐。 对下午茶而言,这份量有点多了。 钟承邦觉得有趣,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从落地窗玻璃的反射里,观察隔壁桌孟和玉的吃相。 观察到后来他忍不住搭话了,用英语问孟和玉:“这么好吃吗?” 孟和玉跟这陌生男人接上目光,愣了一愣,客客气气地用别扭的俄式英语说还不错,烤吐司最好吃。 钟思医疗集团的副总钟承邦,为人热情外向,乐于广交好友。 他问孟和玉是不是新加坡本地人,他看他眼睛瞳色,似乎不是亚洲人。 孟和玉调动脑子里残存的所有英语词汇,跟钟承邦解释自己只是来旅游的,以及他是个混血儿,爸爸是俄国人,妈妈是中国人。 钟承邦一听见他妈妈的国籍就亮起眼睛,用英语问那你会不会讲中文。 孟和玉当即松了一口气,好像刚刚考完一场英语口试:“我不仅会中文,我还可以讲东北话!” 钟承邦是偷偷离场出来换口气的,本打算无人做伴,谁想旁边突然坐下个这么有趣的人,不知不觉就想跟他聊天。 而孟和玉跟这一身正装的男人谈着天,心里也挺开心的。 因为他越看越觉得这个人面善,眉眼里给他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钟承邦问他是一个人来旅游吗? 孟和玉想了想,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钟承邦不由笑起来,“是不是旅伴到一半,突然改计划了?” “其实是因为我旅伴不知道我会来,”孟和玉迟疑了一会儿,因着这人长得实在太叫他放心了,也就决定交代,“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旁边那个会展中心里头,不是正开着什么国际癌症会议吗?我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钟承邦的兴致全来了,他问孟和玉:“那你进去找他了吗?” “还没,”孟和玉摇了摇头,“他在开会呢!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他。” 钟承邦大手一挥:“什么打不打扰,所有节目五点钟准时结束。结束以后,即便是那些什么专家啊学者啊,西装一脱,都一窝蜂涌到酒吧去了。” “竟然是这样?”孟和玉瞪大了眼睛,他一直以为这些国际会议都特别严肃,根本不是来玩的。 钟承邦只是笑,指着他自己,说:“我是这会议的赞助商,这个时间点,我该在那里面跟人寒暄,但我不照样跑出来喝下午茶?” 孟和玉的眼睛立时瞪得更大了:“你是赞助商?!” “对啊!”钟承邦理了理领带,目光从腕表表盘一扫而过: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回去参加一场医疗器械的发布会。 钟承邦抬起头,笑眯眯地问孟和玉,“现在赞助商邀请你进去,等你的朋友,你来不来?” - 孟和玉跟在钟承邦的身边,一路畅通无阻,顺顺利利地通过了门口的安检。 钟承邦同意帮孟和玉这个忙,只是私心觉得他跟孟和玉挺有缘的,所以做个顺水人情,容他进来等朋友。 然而这再多的,他就得有分寸了。孟和玉到底是个行外人,这会展中心也大,划分了好十几块不同的区域,容不得一个没有身份又不熟路的人乱走。 所以他在联络了大会秘书以后,就将孟和玉安放在了门口保安处。 “你就在这等,”钟承邦说,“我安排了工作人员来找你,等等人来了,你直接报你朋友的名字就行了,他能查到你朋友这个时间点在哪开会——哦, 对了!” 钟承邦这才想起,聊了那么久,自己还没问过他朋友的名字呢。 虽然他知道自己八成是不认得的,前来参加这一场会议的少说也有一千人,钟承邦只认识最出风头的那几个。而他上下打量孟和玉,并不认为孟和玉会识得些什么大人物。 怎料孟和玉一开口,就叫他浑身发僵,动弹不得。 “我朋友叫钟承明,”孟和玉欣喜地说,“继承的承,明天的明。” -------------------- 这两兄弟一个社交恐惧症,一个社交牛逼症,哈哈哈哈 不过社交牛逼症哥哥这次是真被吓死了 第74章 原来恶魔也有爱情 钟承邦的反应不太对劲,孟和玉忍不住问:“你认识他吗?” 岂止是认识,就算多年不再往来,他们到底也是亲兄弟,流着一脉的血。 钟承邦在社会里打滚了十几年,即便这次真的震惊,也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不再一副惊慌失色。 “我的确认识他,”钟承邦斟酌着词句,“钟教授很有名,参加这次会议的,大多都听过他的名字。他的性格……比较孤僻,我没想到你要找的人竟然会是他。” 孟和玉笑开了:“钟教授是很厉害,我跟他也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才认识的。他肯认可我,是我的荣幸。” 钟承邦低头看了看表,很可惜,他现在必须赶去发布会了,否则他一定要找借口,跟着孟和玉前去一探究竟。 他那离群索居的恶魔弟弟,竟然也会有朋友。 这个朋友还特地飞来新加坡,就为看他一面。这样深厚的情谊,不是人人都能遇上的。 ……这样一想,这个男孩和自己弟弟的关系,真的只是朋友吗? 钟承邦的一颗好奇心在胸膛里躁动不安,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交代孟和玉在这好好等着,不要随意走动,而后就步履匆匆地赶往发布会现场了。 孟和玉也就乖乖伫在原地,等着大会秘书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跑来,问先生您是不是钟总带进来的人。 孟和玉没有跟钟承邦交换姓名,是到现下这一秒,才知道刚刚那好心人原来姓钟。 姓钟,秘书小姐叫他钟总。 孟和玉突然想到了什么。 “能不能问一下,这次大会的赞助商是哪家啊?” 秘书小姐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好像孟和玉在问一加一是不是等于二。 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块供与会者照相留念的布景板,最上方有一列赞助商的名字。秘书小姐细长的手指一伸,指向排在第一的四个醒目汉字:“最大的赞助商是钟思集团。” 钟思集团,这四个字有点耳熟,孟和玉觉得自己应该听谁说过。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脉络,可这一条脉络还是太纤细,刚顺着走两步就断了。 孟和玉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跟脑海里那虚无的猜测做纠缠,眼下去见钟承明,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麻烦您带我去找钟教授,”他朝秘书礼貌地笑起来,“钟承明教授。” - 钟承邦的发布会致辞被他临场砍掉了几个大段,听起来相当简洁。 下台以后他与研发组寒暄了几句,并没有久留,寻到一条间隙就离开了场地。 朝钟承明所在的会议室走去。 钟承明下午开的这场会,跟这几天的无数场会议一样,目的是让学者之间可以带着最新成果做个交流。 钟教授照例不上台做汇报,他的研究助理会在台上替他演示一切实验细节。钟承明就坐在台下听,不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他通常不会发言。 而这些真正需要的时候,是指当观众席里出现一条研究助理回答不了的问题。 这种时候屈指可数。钟承明的研究助理是个满分高材生,总能巧妙地回答各种刁钻问题。 会议结束之后,有人来跟他的研究助理搭话。 钟承明泰然自若,他跟身边人的关系很浅薄,就算这个跟了他整整两年的研究助理最终被人挖走,他也不会觉得可惜。 钟承明有把握,总有人可以顶替这缺空的位置。今年新来的曹子鑫就很合适。他的表达能力优秀,学习能力也强,就像是一部吞书机器,一本书一本书地咽下肚。 钟承明一心二用,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可能的人事调动,一边整理着笔电里的摘抄。 交流会不允许摄录,钟承明凭着记忆复述刚刚听到的有意思的新研究,这对记忆力超群的他而言当然不是难事,很快他就整理好了所有细节。 会议已经结束,周围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遇上投契的或许会直接相约下场,在酒吧,或是在某个桌球俱乐部。 钟承明合上笔电,成为最先离场的那个人。 从工作切到下班状态以后,钟承明对孟和玉的思念就又开始翻腾。 从内心的最深处翻滚着上来,涌进四周的空气里,将他封锁,叫他走投无路。 每当钟承明结束一场大型社交,唯一的感受就是疲惫。他一点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这令他周身都不自在。 钟承明想,等他回到酒店以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打给他的小孟,听他喊钟承明。 三个字的发音分明该铿锵,不知为何,从孟和玉的唇齿间出来,就变得绵柔又缱绻。 他心里这样想着,真听见孟和玉喊他名字的时候,还以为这是相思病的病徵,是幻听。 等钟承明迟疑地转过身,果然看见孟和玉,他就想自己可真是病入膏肓了,不仅出现了幻听,还出现了幻觉。 直到孟和玉身后的长凳上,又站起一个人。 孟和玉转过头朝钟承邦笑,说:“这就是我朋——” 友字还未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被谁狠狠一拽,回过神来他已站到了钟承明的身后。 也因站在钟承明的身后,看不见钟承明的眼神已经深了下去,对着他的大哥钟承邦,满脸的阴鸷。 钟承邦终于可以确认,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用“朋友”来定义绝对大错特错。 钟承明这辈子都没这样紧张过一个人,现在他这野兽护食一样的警惕,足以证明他身后那男孩对他有多重要。 钟承明满眼凶戾地盯着钟承邦,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孟和玉先开口:“钟承明,我没事的。” 他拍了拍钟承明的肩膀:“我没身份只能呆在会展外面,是这位先生带我进来的,他是好人呢!” 既然孟和玉已经起了头,钟承邦就顺着解释了:“我刚刚出去喝个下午茶,遇见了他。他说他想找朋友,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我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原来是你。” 钟承邦说“原来是你”这四个字时,语速放得很慢,字字都有弦外之音。 原来是你,原来恶魔也有爱情。 有了软肋,从此不再无坚不摧。 -------------------- 虽迟但到┭┮﹏┭┮ 第75章 “想你。” “原来是你”这四个字,也叫迟钝的孟和玉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不久前那条纤细的脉络,和现下这场景连结了起来,被赋予了意义。孟和玉的目光在钟承明和那陌生男人之间来回梭巡,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陌生男人面善又眼熟。 “钟承明,”孟和玉轻轻拉了拉钟承明的衣袖,“这位先生,跟你是不是亲戚?” 两个人都姓钟。 曹子鑫说过,钟承明钟教授出身国内有名的医疗集团,想来应该就是钟思集团。 钟承明低头看孟和玉,不太愿意向他陈述这层关系。 一旁的钟承邦见钟承明不说话,就开口替他解答:“是,不好意思了,一直都没向你介绍过,我其实是钟教授的大哥。我叫钟承邦,邦国的邦。” 出于商人的职业习惯,钟承邦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习伸出手来要跟孟和玉相握。 孟和玉也自自然然地伸出手去,只是半途都没到,就给钟承明挡了回来。 “不必了。”钟承明的语气冷得直掉冰渣子,孟和玉已很久没有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讲话了。 钟承邦吃了瘪也不尴尬,礼貌地收回手去,神情泰然自若。 倒是孟和玉觉得对人不住,小小声地提醒钟承明:“这样不太好吧,这位先生帮过我呢……” 钟承明依旧冷声冷气:“我跟整个钟家,早就没关系了。” 虽然钟承明自大学以后,跟钟家就再没有来往,但到底没在口头上宣布过什么。 这还是钟承邦第一次亲耳听见钟承明说,他跟钟家已经断绝了关系。 钟承邦的嘴边还是淡淡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容底下的肉是何等僵硬。人人都想攀附的钟家,在钟承明嘴里就跟地摊货一样,廉价到根本不值钱。 “谢谢你带他进来找我,但我想这一点帮助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 钟承明整张脸寻不见一丝表情,丢下这句话以后,就拉起了孟和玉,擦着钟承邦的肩膀离开了。 连半个道别的字都没有留下,就这样利落地离开。无情无义,他素来的风格。 钟承邦终于感到了尴尬,他在任何社交场合里都如鱼得水,鲜少、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 他转过身看两人离去的身影,想这小男孩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被他这六亲不认的弟弟捧到了心尖尖。 这一转身,才发现原来孟和玉正扭着脸看他,一脸的歉意。 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用唇语说些什么。钟承邦来不及看清,孟和玉就被钟承明按着后脑勺,扣进了怀里。 - 直到回到酒店,钟承明紧绷的面部肌肉才稍稍松弛下来。 钟承邦这出意外终于正式退场,钟承明这才重新检视他看见孟和玉突然出现的喜悦。 连西装都来不及换,钟承明一关上房门,就紧紧搂住了孟和玉,温柔的语调气多声少:“怎么突然来了?” 这一条问句里情意丰沛,孟和玉无法将眼前的钟承明,跟不久前开完会的钟承明联想起来。 孟和玉早也知道钟承明不近人情。 可刚刚钟承邦说钟承明孤僻,孟和玉心里还是不认同。他跟钟承明在二人世界里呆久了,都忘记钟承明在人前总是跟众生棱角碰棱角,全是矛盾,格格不入。 钟承明的万千喜怒,只牵系在自己一人身上。 孟和玉突然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从这个世界消失,至少不能先钟承明一步离开。否则钟承明会如何,孟和玉想都不敢想。 “嗯?”钟承明等不到孟和玉回话,就贴着他的耳朵,又轻声柔气地问一遍,“宝贝,问你呢,怎么突然跑新加坡来了?” 孟和玉心里软了,身子也就一并软了下来,虚虚地倚在钟承明的身上,说:“想你。” 钟承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下抱起了孟和玉,将他压上了床。 钟承明跪在孟和玉身上解皮带的时候,孟和玉才意识到钟承明穿的是西装。 刚刚发生了太多事,孟和玉都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西装革履的钟承明。 钟承明平时上班也穿正装,衬衫领带,但也仅此而已,这还是孟和玉第一次见他全装上阵。 厚实的西装外套撑起了他的双肩,腰部的剪裁流畅又修身。 而衬衫之下的健壮身材,当然比这身昂贵的西装更有看点。 尽管没有明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今晚会制造出不少附加消费,所以他们来的是孟和玉的酒店。 晚饭没吃,他们一口气做了三次才餍足,做得孟和玉筋疲力尽,连饿都没力气饿了。 一切都结束以后,钟承明将孟和玉搂得很紧,不时在他发间落下亲吻。 实则钟承明清楚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 跟初次见面的人握手,是很正常的社交程序,但如果对象是钟承邦,那就不行。 设若钟承明对这世界的厌恶有个源头,那一定是来自他那冷漠的家庭。他不喜欢他的家人,一点也不喜欢,正好他的家人也不喜欢他,相看两相厌,一拍两散。 钟承明不容许孟和玉站到他家人的身边,那等同站到他的对立面。 他也是这样跟孟和玉阐释的,孟和玉静静地听完,没劝说什么,只是亲吻着钟承明脖颈处的肌肤,说:“缘分尽了就是尽了,顺其自然就好。” 这句话是跟钟承明说的,也是跟他自己说的。他们都是跟原生家庭断绝了往来的人,幸而找到了彼此,找到了新的归宿。 激烈的肢体碰撞,经已替他们阐述了大部分的思念,剩余的就靠耳鬓厮磨时的喁喁细语来抒发。 孟和玉对钟承明诉说着喜欢,诉说着想念。他告诉钟承明他曾担心钟承明会不想见自己,毕竟这一趟钟承明到底是来工作的,或许不想被私情缠身。 钟承明不许他这样想:“你以后出差的时候更多,我要是来找你,你会不想见我吗?” “那怎么会?!”要是钟承明来找,孟和玉肯定高兴还来不及。 钟承明只用一句就开解了孟和玉,叫他明白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 因为孟和玉工作性质的关系,他们未来见面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再不主动创造些机会,他们这恋爱谈得也太寂寞。 有想说的话就要说,有想见的人就要见,往往是最简单的道理,最多人不晓得。 第76章 “欢迎回家。” 尽管钟承明极想,但他的正事还没办完,不能分分秒秒都跟孟和玉在一起。 孟和玉很懂事,钟承明不在的时候,就自己四处找些乐子,到了点就会回酒店等钟承明回来。 到了晚上,他们就一起在狮城里走走逛逛,也算是第一次一起出门旅游。 只是新加坡尚未将同性恋除罪化,普遍民众的成见还是很深,他们彼此之间都存了顾忌,没有在公众场合做出哪怕稍微煨热点的举动。这第一次旅游,不算特别愉快。 这场会议前前后后共要一个星期,但钟承明的行程到第五天就结束了。 钟承明的机票是大学订的,跟他的研究团队同一班飞机,孟和玉的航班则晚一程,两人前后脚在南城的国际机场降落。 其时已是深夜,机场里的热闹渐渐消淡,白日的繁忙杳然匿迹。 钟承明坐在候机大厅里边等孟和玉边看论文,膝上的笔电里头,是一串串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看一眼都叫人头疼。 但钟承明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荧幕,不知不觉三个小时就过去了,孟和玉发来消息说飞机已经落了地。 钟承明就合上笔电,站起身准备去迎接孟和玉。 他们的航班前后只差了三个小时,两人一早就商量好了,钟承明会在机场等孟和玉一起回家。 是很家常的计划,孟和玉没有想过这短短三个小时,钟承明也要拿来准备惊喜。 - 孟和玉从闸口出来的时候,双眼随意一眺,就看见不远处的钟承明,轮廓萧疏寡淡,一张俊朗的脸容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这气质实在太特殊,无论放在何种场合,孟和玉都有信心他能一眼从人海里认出钟承明。 孟和玉欣喜地喊着钟承明的名字,一道招呼着手跑上去。 钟承明就看着孟和玉朝他跑来,带着光和热。 这一幕后来钟承明记了很多年。 他的小孟,他思念的尽处,他的爱情,他的新生,他的天堂。 尽管深夜的机场并非空无一人,但钟承明还是朝孟和玉张开了一边的手臂。 孟和玉的脚步只犹豫了一瞬,就热烈地应了钟承明的邀请,扑进他的怀里。 “三个小时不见,”孟和玉用调笑语气质问,“说,钟大教授有没有想我?” 钟承明在孟和玉发间深吸一口气,声线沙哑:“想,当然想。” 然后钟承明却突然松了手。 孟和玉正要疑惑,眼下忽然冒出一束红艳的玫瑰。 数不清有多少朵,总之很多,一枝枝都鲜艳欲滴,像是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春阳的热度,裹在粉蓝彩纸里。 孟和玉愣住了,他这才发觉刚刚钟承明的左手一直背在身后,是要藏起这束玫瑰。 来来往往的人开始向他们投来好奇目光。 他们的爱情到底不符主流,虽说不触犯法律,但也要注意和避忌。在新加坡的那几日处处都是眼睛,他们更是要学会遮掩和隐藏。 终于回到相对开放的社会环境里,钟承明特地当众送赠鲜花,似乎是要弥补这几日的遗憾。 也想告诉孟和玉和他自己,他们的爱情并非拿不上台面。普通情侣能够做的事,他们也可以做。 只是这尘世间一对普通的、相爱着的人。 - 回家的计程车上,钟承明问孟和玉今晚住哪。 他这是明知故问。他给孟和玉买了钢琴,钢琴又搬不动,孟和玉如果要收下这份礼物,就一定要搬回天海合,搬到钟承明的家里去住。 而孟和玉也是这样回答的:“你给我买了那么贵的钢琴,我可不能辜负它啊!” “那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我们再搬家。” 孟和玉不置可否,只是朝钟承明笑。 钟承明看他笑也想笑,问:“怎么了?笑得跟个小滑头似的。” “等等你就知道了。”孟和玉得意洋洋。 钟承明给了他那么多的惊喜,终于也轮到他孟和玉反客为主。 钟承明推开天海合的家门时,的确感受到了惊喜。 孟和玉原来早已拾掇好了一切,将两人的生活点滴从另一间租房,悉数搬了过来。 这一所单位,钟承明住了有好几年,一直只当它是处栖身的地,本质跟动物的巢穴没有什么分别。 现在它的阳台有祈愿风铃而玄关有合照,相框还是由他们亲自挑选,木质款,简朴又温暖。 “我决定搬回来,钢琴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刚走的那几天,我特别想你的时候,就会闻闻你的衣服,抱抱你的枕头。” 孟和玉弯下身,为钟承明取出家用的拖鞋,并好,放到钟承明脚边。 “钟承明,我们以后聚少离多,我想跟你住在一起,在这里留下我的痕迹。这样每当你想我的时候,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 孟和玉对钟承明扬起嘴角,一对蓝眼瞳里盛满无限温暖与爱意。 “钟承明,”他说,“欢迎回家。” - 孟和玉在启程之前几乎天天都有饭约,要跟这段时间相处过的人好好道别。 白琳因为工作关系,已经飞回了国外,但她的心留在了唐曼秋身上,曾私底下信誓旦旦地跟孟和玉说,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找机会回国内发展。 白琳不在,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曹子鑫。他也是最早得知孟和玉要参加选秀的人之一,对孟和玉一直都抱持祝福态度。 除了祝福他的事业,也祝福他的感情:“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在跟钟教授谈恋爱。” 孟和玉弯了眉眼:“你会跟钟教授很多年吧?有很多时间慢慢来接受事实——话说回来,什么时候轮到我来祝福你的感情呢?” 曹子鑫跟孟和玉分享过择偶观,当头四个字:旗鼓相当。 只是曹子鑫未免太过优秀,所以至今都没找到能够跟他匹敌的对手。 可他一点都不着急,周身的从容:“总会有的,你想,连钟教授这样的……嗯……都有你跟他在一起,我命中注定的那一个肯定也在路上了。” 孟和玉笑出了声:“钟教授这样的什么啊?” “嘘!”曹子鑫用食指贴着嘴唇。 “不管你要说什么,总之不是好话!”孟和玉佯怒,“我要生气了!” 曹子鑫立刻双手合十,忍着笑道歉:“失敬失敬,恕学生不知道,原来师嫂您是个护夫狂魔。” 第77章 女人缘 护夫狂魔孟和玉下一场要见的人是王笑妍,自从他决心专注事业,就推掉了王笑妍俄文家教的工作。 辞职那天小姑娘还掉了眼泪,十几岁的孩子对离别最敏感,因为已经知道了离别是什么,可同时又经历的不够多。 孟和玉再三跟小姑娘保证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这才把她哄好了。 今天孟和玉上门的时候,提了一盒苹果派。不是贵重礼物,这一富贵人家本来就什么都不缺,孟和玉只想着无论如何是份心意。 王笑妍很喜欢孟和玉的礼物,也不计算卡路里了,一口气吃下三个苹果派,而后就拉着孟和玉进房间,说要给他看些东西。 一看不得了,是她送给孟和玉的礼物,也是小玩意,但显然准备得比孟和玉更用心。 孟和玉转着手腕,看王笑妍亲手给他编的手绳。 比平常小女生编的那种细细的手绳要粗很多,阔度大概有一点五厘米。王笑妍还编了不止一条,红橙黄绿青蓝紫彩虹七色,外加黑白两色。 “我跟你说,有些节目组为了制造噱头和看点,会恶意剪辑参赛者的镜头,”王笑妍语重心长,“所以小孟哥哥,你但凡参加一个活动,就戴一条手绳,不同场合之间一定要换着戴,这样对防止被人恶剪多少有点帮助。” 一排手绳整整齐齐地码在小铁盒里,孟和玉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一迭声的谢谢。 王笑妍不由弯了眉眼:“小孟哥哥,你怎么总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我很担心你呀!” 孟和玉还在感动,即使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担心,也没感到窘迫,只是安慰她:“没事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大不了就回来酒吧继续唱歌呗,总有路走。” “话说回来,我爸爸就是在酒吧发现你的,”王笑妍托着腮帮子,认真地看孟和玉,“我爸疼我,我当初也只是随口说一句老师不帅我不要,他就巴巴地到处给我找个帅老师。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还真给他找到了。” 有时人跟人的相遇太过奇妙,叫人不得不相信缘分一说。 “那看来我们有缘,”孟和玉轻轻一笑,跟王笑妍说,“你以后也会遇到更多有缘人的。” 王笑妍却不说话了,只定定地盯着孟和玉,盯得孟和玉如坠五里云雾。 “我脸上有东西吗?”孟和玉摸了摸脸颊,问。 “没有,”王笑妍摇了摇头,“只是……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小孟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孟和玉心一紧,想说幸好王笑妍问的是有没有女朋友,要问的是恋爱没,那孟和玉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女朋友?没有啊。”孟和玉故作镇静。他确实没有女朋友,男朋友倒是有一个。 王笑妍的眼睛亮了一亮,而后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光亮,不太敢直视孟和玉,声音里也有了羞涩:“那……那我能抱你一下吗?” 孟和玉登时骑虎难下。 这一个请求把王笑妍的身体都染红了,她在台上起舞的时候从来落落大方,没有一刻是这样羞畏。 孟和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十几岁的少女,早已开始留意异性,而这个异性多数该是她的同学。 孟和玉没有想到会是自己。 他生来迟钝,探测不来别人对他的爱意。他的天线只对一人灵敏,那就是钟承明。 孟和玉组织着语言,想要婉转地拒绝掉王笑妍,来回斟酌着用词不想她伤心。孟和玉忽然明白数月前曹子鑫的难处了。 眼下既然知道王笑妍对他有着异样的情愫,连跟她同处一室都不合适了。 “妍妍,”最后孟和玉将他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以后会遇到更多有缘人的。” 王笑妍沉默了三秒,再抬起头,一张脸就满是俏皮:“小孟哥哥可真小气!抱一下都不给,你身体这么金贵吗?” 孟和玉见她无事,不禁松了一口气,认真地同她讲她毕竟已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男女有别,何况他们最初的关系还是老师和学生。 “你倒是绅士呢!”王笑妍撇了撇嘴,一指桌上装满手绳的铁盒,“喏,这些只是绳子,不会跟你男女授受不亲,你必须记得戴!” 孟和玉笑道:“好好好,一定记得。” - 王笑妍在窗边目送孟和玉离开,可只看了一眼,就拉上了窗帘。 她曾经会望着他起初清晰的身影,顺着山道的延伸越变越小,直至在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然后她会满怀热望地等待他的下一次到来。 如果人生是趟不断学习的旅程,那这一年王笑妍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如喜欢。 比如失恋。 - 晚饭时候,钟承明问起孟和玉的手绳。 孟和玉一对刀叉在白瓷碟上磕磕碰碰,心想这故事有些复杂,是不是所有都可以说。 钟承明只是静静地等着,也不催,到最后孟和玉还是将所有都交代了。 他跟钟承明约定过了,不瞒事,要知无不言,钟承明在这一点进步了很多,他孟和玉不能反而退步了。 钟承明听完孟和玉的叙述,只丢出了三个字:“小姑娘。” 孟和玉喝了口酒,度数很低的果酒,不至于伤喉。 “钟承明,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跟你分享过,从小到大,我女人缘都不错。” “看得出,上至唐小姐,下至你这学生,你似乎对所有年龄层的女人都有影响力。”钟承明的声线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孟和玉挠了挠头,推断原因:“可能是因为我长得还行。” 钟承明重新打量起这张“长得还行”的脸:“大概有很多想跟你一样‘还行’。” 空气静了两秒,孟和玉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再开口已是别的话题:“钟承明,你会担心吗?” “担心什么?” “情敌,毕竟我女人缘确实很好……” 男人缘也不赖,钟承明在心里补充。 他从白琳那里听过了,大学时有不少男的暗恋孟和玉,只是孟和玉完全不知道。 其实钟承明不是特别担心,第一当然是因他信任孟和玉,第二是凭孟和玉这迟钝的感知力,就算有人喜欢他,他也不会知道。 不知道,也就不至于构成威胁。 只是钟承明话出口,就变成了一条问句:“如果我说担心呢?” -------------------- 这篇大概会写到小孟成为大明星以后出柜,耶 第78章 “是你?” 孟和玉的两条眉立时皱起,一对蓝眼睛里盛满了苦恼。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孟和玉很实诚,“但是如果你担心,我们可以一起找方法,比如给你发日程表,发实时定位,或者查手机查微信。” “钟承明,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罗列这些举措的时候,孟和玉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这一切怪异非常。 他明明不该纵容钟承明的控制欲滋长,可如果钟承明会为此担心,他又无法不尽自己所能,将钟承明安抚下来。 对自由的需求和对伴侣的责任在互相冲突,而孟和玉只能二者择其一。 从前孟和玉或许会选择前者,但现在他已经越爱越深。他想,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更可能会选择后者。 钟承明却只是盯着孟和玉,盯着盯着就笑起来。 从前钟承明很少笑,一张脸天寒地冻,即便有喜悦,也深深藏在眼角眉梢里,不容叫人察觉。 但现在钟承明嘴角笑容的弧度很大。这不是该出现在钟承明脸上的表情,孟和玉看着都觉得违和。 “你这样笑,怪渗人的。”孟和玉不自在。 钟承明没说什么,只俯身,手臂横过餐桌,来捏孟和玉的脸颊。 孟和玉的脸肉嘟嘟的,手感很好,钟承明一捏再捏,简直爱不释手。 钟承明喊他小朋友。情人之间的爱称千变万化,他现在偶尔也喜欢这样喊。 钟承明说:“我很开心。” 在这段关系里,钟承明并不缺乏安全感。 首先是因为他很自信,清楚自己是个合格有余的伴侣。即便孟和玉有不满意,他也可以立时做出检讨和改正。 其次是因他晓得孟和玉的脾性,太乖了,连脏话都不讲。 这样乖的一个小朋友,怎么会做出背德的事。 可在听到孟和玉的提议时,钟承明还是很高兴。 男朋友愿意主动牺牲他的私人空间,只为让自己安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令人安心。 当然钟承明不要他牺牲:“我信任你,小孟,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孟和玉松了心。 然后他也笑起来。他脸颊的肉还给钟承明捏在手里,这笑容就有些走样,滑稽又可爱。 孟和玉觉得自己该回以钟承明同等的信任,于是他说:“我也是,钟承明,我不在的时候,我相信你也一定会乖乖的。” “小孟你放心,除了你,没有谁愿意接近我,”钟承明从来高傲又孤僻,“而我也不需要他们接近。” - 孟和玉的女人缘很好。 而众所周知,选秀节目的受众里,女性比例远远高于男性。 孟和玉的背后没有资本操作,但凭着抢眼的外形和出色的歌喉,以及冥冥之中天注定的女人缘,也在意料之内小红了一把。 一般这种群像类节目,性格越是鲜明就越是抓眼球。如果参赛者缺乏个性,那也得通过后期的东拼西凑剪辑出一套虚假人设,纸壳子一样套在身上。 孟和玉就不一样了,剪他的镜头总是特别容易,不是在吃就是在发呆。 照理吃货人设早已老套过时,但孟和玉又不太一样。 他不止是个吃货,还是个食家。有粉丝搜罗了他在节目、花絮和微博等等所有平台提到过的美食,发现他差不多已吃遍了全世界。 证据确凿,爱吃显然不是孟和玉的人设,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人人都想从虚幻的花花世界里把握些真实的东西,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孟和玉很讨观众喜欢。他足够真实。 后来有同期爆料孟和玉私下特别能吃,每一餐的食量几乎都是正常人的两倍。 孟和玉不得不出来解释他的身体状况,说他天生新陈代谢就快,容易饿。小时候父母怀疑过他是不是得了甲亢,还带他做了两次检查。 结果自然是没有,孟和玉才二十六岁,一切身体机能都在正常运作。 当晚孟和玉拿到手机跟钟承明通话时,钟承明坦白他也怀疑过孟和玉是不是得了甲亢。 “但甲亢患者烦躁易怒,你却跟团棉花一样,只要不触及你的原则,怎么揉捏都不生气,所以我就打消了疑虑。” 孟和玉想了想,说:“很多时候我不明白干嘛要计较那么多,比如开车的时候你朝别人按喇叭,别人还得看你一眼,这不还浪费了你的时间,你等人自己过去不就好了。” 这段对话后来被节目组剪了出来,成了小孟喇叭理论。 孟和玉又多了个佛系少年的标签。 个人特色鲜明的孟和玉,热度一路飙升,虽然不至于稳居前三,但也确实小有名气,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不少人想要攀附的对象。 其实大型活动分裂出小团体是很正常的事,每个人都倾向跟自己相似的人玩在一起。孟和玉的性格好,可以顺利融入进任何团体。 甚至,任何人都能跟他搭档炒CP。 孟和玉是迟钝不是傻,他来之前就知道这种风气,所以早有心理准备,总是格外注意跟人相处的界限。 故此尽管有人深谙此道,几次想来跟孟和玉勾肩搭背,都给孟和玉不着痕迹地躲过。 不久后孟和玉接到了人生第一个广告,是一款国产神仙水,走的是高奢路线,基本盘已经做得很大,是个相当叫人眼红的邀约。 合同签完以后,对方的项目负责人要求跟孟和玉共进晚餐,时间定在一个不用拍摄的夜晚。孟和玉准时到达餐厅,助理说他在包厢外等着,孟和玉就一个人推开了门。 包厢里已经有人在等了,不是他见过两次的项目负责人。 但也是熟面孔。 孟和玉惊讶地张大眼睛:“是你?——” 他滞了声,想给眼前这人找个合适的称呼,这人却已经很自来熟地跟他招呼上了:“真是太久没见着你了!快请坐、快请坐。” 直到在他对桌坐下,孟和玉才平定下心绪,择定了正确的称呼。 “您好,”他客气又拘谨,“钟先生。” 这一张和钟承明有几分相似的脸就笑起来,眼眉里是钟承明绝不会有的世故与老辣。 “你好啊,”钟承邦热情地喊,“小孟。” -------------------- 今晚写得好卡,不好意思,要各位久等了┭┮﹏┭┮ 第79章 “你是他男朋友,对吗?” 窗外的马路华灯照耀,东一盏西一盏的霓虹灯,灯光泼墨似的泼在这一大块落地窗玻璃上。 窗边的孟和玉微微侧着脸,对了玻璃有些走神。 钟承邦在跟他闲聊,节目、粉丝、未来打算,舞台与梦想。 这些孟和玉都听不进去,一句一句,都掠过他的耳廓,消淡在这豪华包厢的小苍兰香气之中。 孟和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都不是钟承邦此番来找他的原因。 他等着钟承邦入正题,但钟承邦迟迟不将话题带上正轨,后来是孟和玉自己先坐不住了:“钟先生特地找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吗?” “你是我们公司新的形象代言人,”钟承邦耸了耸肩,“我跟你谈这些,不应该吗?” 当然不应该,钟承邦日理万机,孟和玉代言的药妆品牌,只是他集团旗下的一小部分生意。怎么想,都轮不到集团副总来跟他一个小明星谈人生理想。 “那么钟先生是为什么看中了我,做形象代言人呢?” 孟和玉这才察觉,他心里其实是很不畅快的。 拿到这人生第一个代言的时候,孟和玉真的很开心。 结果这代言,竟然是摸着钟承明的裙带才到手的。 钟承邦一语就道破了孟和玉的心思:“你在生气吗?” 孟和玉矢口否认没有。 钟承邦还是一脸从容又圆滑的笑,心说这小孩,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还真是罕见。 “小孟同志,”钟承邦清了清喉咙,“撒谎之前,得先看看你撒谎的对象是谁。” 孟和玉一张脸涨上了淡淡的红,他低下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有一点生气。” “真没想到,我这个彻头彻尾的素人也能有后台。”孟和玉自嘲道。 钟承邦的神情认真起来,他喊小孟:“上回钟教授不是说他跟钟家没关系了吗?” “是啊,所以呢?”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给你开后门?” 孟和玉一愣,心气渐渐畅顺了。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上次钟承明对待他大哥的态度极其差劲,换做一个陌生人,尚且会对钟承明避而远之,更何况是他的家人。 那些从小就当钟承明是恶魔的家人。 想通了这一件,孟和玉还有别的疑虑:“那钟先生又为什么专门请我这餐饭?” “因为好奇。” 无关紧要的漫谈闲聊终于结束,钟承邦将此番的真正目的摆上了桌:“小孟,你跟钟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和玉想在回答这问题之前,他应该询问一下钟承明的意见。 但钟承邦已微微向前探身,直直盯进孟和玉的眼睛,一字一字问:“你是他男朋友,对吗?” 孟和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而正是这一不知如何反应的反应,叫钟承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是。” “请、请您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孟和玉亡羊补牢,“我跟钟教授只是朋友。” 钟承邦还是笑:“我说过了,撒谎之前,得先看看你撒谎的对象是谁——小孟,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好奇。正如钟教授所说,他已经跟我们钟家没关系了,我们不会闲着没事干,去打扰一个陌生人的私生活。” 孟和玉一张脸全涨红了,过了半分钟,才长叹一口气,放弃似的问:“您是怎么猜到的?” “我到底跟钟教授朝夕相对了十几年,清楚他的为人。他根本就没有感情,不懂笑也不懂哭。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有,小时候父亲带他验过脑子,因为怀疑他有隐性脑创伤。” 这一段倒是没有听钟承明说过,孟和玉想。 “你问我是怎么猜到的,”钟承邦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这简直再明显不过。一个没有感情的生物,突然有了一个人该有的样子,会着急,会紧张,会生气——你们的关系,没有其它的解释。” 孟和玉沉默了片刻,问:“那既然您都猜到了,还好奇什么?” 钟承邦笑出了声,将问题抛回给孟和玉:“难道我不该好奇吗?小孟,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钟教授起死回生?” 这形容听得孟和玉不太舒服,他说:“钟承明没有死。” 这护短的劲儿。 钟承邦只好举起双手,连声道:“我的错、我的错。” 孟和玉这才继续:“您要的答案很简单,我喜欢他,他喜欢我,over。” “他喜欢你什么?”钟承邦追问。 “您想我怎么回答?给您罗列我的特质吗?我长得还行、会唱歌、会做甜品?”孟和玉看向钟承邦,一脸的不解,“您不是也结了婚吗?您应该有体会,只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以为能把爱情讲明白。” 钟承邦只觉得左手的婚戒似乎烫了一下。 他能罗列自己妻子的种种好处,漂亮、安静、知分寸,从不过问太多。 钟承邦与她的交往,就像在做一张量化表,从日常的言行举止评估她种种价值的累加,终于总和超越一个阈值,叫钟承邦决定娶她妻。 钟家大哥钟承邦,为人热情外向,但皮表之下的骨肉冰凉。 而钟家不愿对外承认存在的钟承明,那冷漠的壳子底下,却是一颗真正在鲜活跳动的心脏。 - 离开的时候钟承邦让司机送孟和玉回去,给孟和玉婉拒了。他的助理已经叫了计程车。 钟承邦一个人在车后座眺望渐逐冷清的夜景时,收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没有来电显示,钟承邦犹豫着该不该接听。 他的手机绝不可能收到推销广告,最后钟承邦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喂——” 您好都还没出口,一把低沉的男声就打断了他的话:“钟承邦。” 钟承邦脊骨一僵,整块背登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 “你最好不要再打扰孟和玉。” 钟承明,阴沉又可怖的钟承明。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 “我要是想知道,就会有办法,”钟承明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跟钟承邦说,“记住了,不要再打扰孟和玉。” 然后就挂了电话。 -------------------- 小孟:我只是跟男朋友报行程,不是特地要害你的,大哥QAQ 第80章 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孟和玉顺利进入了成团夜。 说顺利,其实也不算特别顺利,有一道关卡差点叫孟和玉栽了跟头。不是选秀比赛的关卡,而是每个公众人物都要经受的考验。 黑历史。 孟和玉从来行得正坐得端,极端不堪入目的黑历史是没有的。 但他毕竟在声色场所里工作过,给人用语言上下其手。就连孟和玉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在Instinct工作的经历,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 这段黑料给人爆出来的时候,孟和玉的小公司动用了所有的公关资源,勉强将舆论导向了穷苦大学生四处打工的方向,才叫孟和玉的所谓“人设”,没有一夜坍塌。 孟和玉听了公司老板的指令,从不正面回应这段经历。后来事态渐渐消淡,孟和玉又以一轮出色的舞台重拔人气,这事也就暂时收了场。 成团夜的嘉宾有梁成弘。 这孟和玉是一早就知道的,心里除了厌烦就没有别的情绪,连见了面会不会尴尬都不担心。 舞台之上最是众目睽睽,梁成弘胆子小,孟和玉断定他不会有越界举动。 而梁成弘也果然不出所料,彩排的时候两人连客套的问候都没有。 身边人毕恭毕敬地喊着前辈喊着梁老师,孟和玉只是假装发呆,在四周竖起针对梁成弘一人的结界,始终跟梁成弘保持距离,连眼神都不肯同他接上。 成团夜的结果如何实则各自心里有数,只有真正靠实力的人才忐忑。 虽则孟和玉单凭一张脸就稳占出道位,但成团前一晚还是失眠到凌晨。 这一段日子下来,说他完全不后悔,那是假话。现实跟理想总是有差距,他是喜欢舞台,但他不太喜欢这种舞台。 浅层的原因是他并不热衷于舞蹈,他喜欢的一直都只是音乐。 或许他该去参加歌唱比赛,但他的公司已经为他规划好了闪耀星途。 至于深层的原因,大概是这舞台的表里不一。 大学时那块红幕布虽然简陋,里里外外至少都是同一种动机:因为热爱,所以聚首一堂。 而这片造价不菲的全投映式舞台,聚光灯打下来,一切都光鲜亮丽,却照不清人心。 只是虽说如此,孟和玉想的却很清楚。能够做自己热爱的事,即便这件事的本质被现实压缩得只剩十分之一,都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站上舞台的正中,鲜花与彩纸。 主持人问孟和玉感言,他的感言是将所有人都谢过一遍,而后停了停,再开口:“最后,我要感谢一直支持我、鼓励我的……家人。” 电脑前,钟承明的手微微颤了一颤。 “我们会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亮的。”孟和玉绽开笑容,那笑容很有感染力,仿佛在告诉人们最坏的一切都已过去,从今往后花好月好。 夜晚结束时孟和玉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以后发现梁成弘就候在门口等着他。 孟和玉连一句借过都不说,只装作看不见,想直接跟梁成弘擦身而过,却听他一声低喊:“小孟。” 梁成弘苦涩地问:“你哪有什么会支持你的家人?” 孟和玉停下脚步,转过身,坚定地回答:“我有。” 梁成弘抬起眼。他今晚一身白西装,本该是很精神的打扮,此刻倒显得他苍白无力。 “你跟家里人断交了不是吗?” “我不能再找新的家人吗?” 孟和玉今晚是一身黑,毫无杂质的黑,跟他的发色很衬。 和梁成弘站在一起,仿佛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走廊里还有人来往,各有各忙,而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梁成弘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问孟和玉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孟和玉只掷出了五个字:“不关你的事。” “你总得让我输得明白点。” “梁成弘,”孟和玉忽然笑了,“你别说的好像你争取过。” - 尽管孟和玉天真,但不少道理他还是晓得。 造星链条需要资源的不断投喂才能运作,成团也主要是为了早期的各种丰厚资源,滚雪球一样将自己的商业价值越滚越大。 最后站稳脚跟,解绑以后依旧可以得到曝光。 孟和玉排在第三出道,商业价值的长势,却是九人团中最好的。 有不少研究粉丝经济的文章意图分析孟和玉的成功之道,首先就是他那一张非常能打的神颜。 孟和玉长得实在太过精致,来自两种人种的混合基因给了他极大的优势。 孟和玉的粉丝形容孟和玉,长着一张可以平息战火的脸。 钟承明见了这句就心想他实在该死,当初他可是把门都摔在这张脸上。 当然这形容有夸张的成分。孟和玉本身长得确实漂亮,却绝不至于能当礼物来平息战火。 实在是现如今的化妆术太过出神入化,再加上灯光和衣着的衬托,直接叫他的漂亮升至满级,人见人惊艳。 孟和玉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也得归功于他过硬的实力。 孟和玉是懂写歌的,一次参加综艺,即兴创作了一段,粉丝反馈说好听,没想到孟和玉过两天就将整首歌都写出来了。 抱着吉他的孟和玉很认真,一点都不见平时呆呆傻傻的样子。粉丝嗷嗷叫翻了天,这条博文也自然冲上了热搜。 孟和玉更有讨论度,毕竟他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最大的两个谜团,是他为什么会到夜店打工,以及和梁成弘是什么关系。 没错,孟和玉早已给人扒得底裤都不剩,早餐午餐下午茶夜宵全都给人扒得干干净净,更何况是他早年跟梁成弘组过乐队这事。 乐队最后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想知道原因。在这一层上,孟和玉确实借了梁成弘的热度,用梁成弘粉丝的话说,是孟和玉在吸他们哥哥的血。 孟和玉跟梁成弘不对头,他们的粉丝也势不两立。 不少人等着看好戏,这多少也造就了孟和玉的人气榜排名。 每次记者向梁成弘问起乐队为何解散,梁成弘都只说乐队里有了矛盾,最终决定各奔前程。 “青春的很多事,不都是这样抱憾而终吗?”梁成弘笑起来,很释然的模样。 记者追问那他会否想要了却遗憾,跟小孟重新合作。 “当然,”他将心虚隐藏得很好,“如果小孟肯给我这个机会。” 孟和玉这边的回答是再安排,但两人都清楚,这件事再安排几百年都不会安排上。 孟和玉私底下干过和钟承明差不多的事:警告。 他警告了梁成弘,如果梁成弘胆敢因公假私来打扰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他就会将那晚楼道的闭路公开,叫世人看看梁成弘的另一面。 这一招还是钟承明教他的。 两人的信任基础打得好,钟承明很放心孟和玉,教过孟和玉该怎么做之后,就让他自己去处理了。 而孟和玉也不负所望,即便见识过花花世界,一颗心却还是紧紧系在钟承明的身上。 异地恋的很多难关他们都一起迈过了,只一件,总是克服不了。 太想念。 钟承明很少看孟和玉的现场,因为孟和玉不让他来,他知道钟承明依旧非常抗拒人多的场合。 这个理由钟承明实则是不接受的,他之所以不来孟和玉现场的真正原因,是因孟和玉说,如果他知道钟承明就在不远处,却不能跟他拥抱,心里会更难受。 孟和玉说完这句,钟承明就听见通话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钟承明问小孟你是不是哭了? 孟和玉说他才没有。 过了三秒。 “好吧,”孟和玉胡乱擦着眼睛,“哭了。” - 孟和玉成团以后的第二个月,终于申请到半天假期,飞回了南城。 钟承明听见门铃响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等开门看见孟和玉,肌骨深处猛地就迸出了一股狠劲,叫他一下将孟和玉捞进了怀里,用力抱得死紧。 不知分秒流逝。 直到孟和玉终于忍不住:“钟承明,如果要抱抱的话,床上那种好像更舒服点……” 岂止是更舒服“点”。 孟和玉哭叫着抵达了高CHAO。 - 生理结构决定了男性那啥后会想休息,但两人都不肯闭眼睡去。 时间精准至毫秒都珍贵,孟和玉终于又能肆无忌惮地说真心话。 他倒是没有抱怨工作辛苦,总括而言,他对这份工作还挺满意的。 “除了不能看见你,”孟和玉叹了声,又很快安慰起自己来,“不过没关系,这一行是吃青春饭的,我顶多就红个两三年,等之后糊了,就能经常回家了。” 这段日子因为孟和玉的关系,钟承明也开始接触娱乐圈。有次还不小心给学生看到他的手机壁纸是孟和玉,吓得她当场傻掉。 不过就算钟承明不懂娱乐圈,也明白这社会的规则就是追名逐利。 倒是第一次见有人希望自己快点糊的。 钟承明吻了吻孟和玉的眼角,柔声道:“没关系,我能等。我的小孟是大明星,就要站在大明星该站的地方。” 他们又像往常一样,同床共枕,聊着琐碎家常。 孟和玉染了头发,造型师的要求。 “我的头发真的很黑,用了四次漂白,才漂成这种金色,”孟和玉用手指卷着头发,“钟承明,你觉得怎么样?” 是挺不错的,钟承明想,染了金发的小孟更像一个西方小王子了,不过…… “我更喜欢黑色。”钟承明用手指梳过孟和玉的头发,用了四次漂白剂,孟和玉的头发早已不像当初那样柔顺。 “你更喜欢黑色吗?”孟和玉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黑色更适合你。” 这一头纯纯粹粹的黑发,是孟和玉身上最明显的东方要素,跟他的名字两相呼应。 钟承明很喜欢,没有为什么。喜欢是不需要解释的。 - 孟和玉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因为某些你懂我懂的原因,休息得精疲力尽。 第二天他却很反常地早起,一看时间,八点半。 是他以前的生理时钟。 钟承明还在沉睡,可以理解,毕竟他用的力气比孟和玉要多得多。 孟和玉睡不回去,就想起床给钟承明准备早餐。到家楼下时迎面走来一位老人,看方向应该是从海边回来的。 孟和玉觉得他整个身形有些眼熟,思索了片刻,决定同他打招呼:“阿伯,早啊!今天也去海边散步了吗?” 他是孟和玉从前在这住时,经常会看见的在海边散步的老人。 老人长得慈眉善目,“早上好啊,小伙子,上班?” “不是,去买早餐,”孟和玉夸道,“您精神好啊!” 老人笑起来更是和蔼可亲:“因为昨晚做了个好梦!” “是吗?做了什么梦?” 老人伸展着筋骨走开了,沿海早晨的清新空气里,只留下他的一句诗:“亡妻入梦来。” - 等孟和玉买完早餐回到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曹子鑫曾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比如有个老人,妻子过世了。你知道的,人老了,伴侣再一走,很容易患上老年抑郁症。他儿子在本市工作,就住在天海合,于是接了老人过来住。后来老人慢慢地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开朗,身体还越来越健康,返老还童似的。”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呢……”孟和玉不由喃喃自语。 钟承明抹着果酱,问:“什么神奇的地方?” 孟和玉就将这事同他仔细道来,钟承明听完,俯身来跟孟和玉讨了一个亲,总结道:“是很神奇,跟童话一样,而童话故事总有幸福结局。” 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永永远远。 -------------------- 还没完结啦~还有一点情节要交代+想写的~ 第81章 尾声 孟和玉的如意算盘没打响,三年后他依旧炙手可热。 在这个万事万物都在快速更迭的时代里,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不是有手段,就是有才华,显然孟和玉属于后者。 他所有的天赋都点在了音乐上,总能叫人一次次惊喜,粉丝的流失率极低,各个都是死忠。 直到梁成弘都糊了,孟和玉还在开开心心地唱着歌。 孟和玉甚至有了一档自己的节目,美食加旅游主题,大致是在全球各地飞来飞去搜罗品鉴美食。 他去过很多地方,一处一处地打卡,只是再没有回莫斯科。 孟和玉是单纯不想再勾起自己伤心往事,却无意给这节目添了看点。有文章分析孟和玉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他晓得保持神秘。明明是半个莫斯科人,却从不回家乡做节目。 还有一点也很神秘,孟和玉不染头发。 孟和玉是偶像出身,染头发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可自从三年前他为了杂志拍摄染过一次金发以后,就再没有变过发色,一直都是那纯纯粹粹彻彻底底的黑。 当然有记者追问孟和玉原因,而孟和玉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说这是一个承诺。 再多的,就不肯说了。 对此孟和玉的粉丝有诸多猜测,都在疑惑孟崽是答应了谁不换发色。 孟和玉的温顺与他的神秘有一种强烈的反差,而反差制造张力,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孟和玉的粉丝对他欲罢不能。 - 三年看起来很长,过起来却很快,转眼曹子鑫就本科毕业了。 他毕业典礼那天,穿着一身毕业袍来请钟大教授赏脸跟他合照,一旁的孟和玉插科打诨,说他三年研究生还得跟钟教授朝夕相对呢,照什么照,不用照。 孟和玉是开玩笑,怎想钟承明当真了:“小孟说得对,等你硕士毕业再说。” 曹子鑫难得翻白眼。 好消息是,读研的时候,曹子鑫终于找到了跟他势均力敌的对象——甚至比他还强些,压得他喘不过气。 却又甘之若饴。 三年过起来很快。 签下孟和玉的老板是唐曼秋的好姐妹。她的公司是新公司,所以当初的合同条款很温和,只留孟和玉三年,而如今孟和玉的合同即将到期。 他们为后续开过好几次会议,公司当然想留人,但去留大权还是在孟和玉自己手里。 孟和玉想了很久,决定不再跟老东家续约。 孟和玉没有跟任何一间砸重金邀请他的大公司签约,他注册了一间自己的工作室,请了几个熟手的工作人员,就开始了他半退休的生活。 美食旅游节目的主持人位置,孟和玉推掉了。他也不舍得,可是录制节目要四处奔波,他负担不起这时间成本。 孟和玉本身就是个不重名利的人,赚的钱足够吃喝就行。他晓得如果太贪心,就不能开心的道理。 在孟和玉看来,从来能将时间用得最有价值的事,就是跟钟承明在一起。 这三年他太过忙碌,连歇息的空档都没有,一个月能跟钟承明见一面都是奢侈,而现在,他终于可以结束这段和钟承明聚少离多的日子。 工作室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孟和玉高兴地搂着钟承明,说未来肯定一切顺利。 “出柜也会顺利吗?”钟承明笑着问。 “嗯,”孟和玉坚定地点点头,“一切都会顺利。” 浪漫主义者孟和玉,一直坚信爱能战胜一切。 毕竟连白琳都能追到唐曼秋,这世上又有什么不可以。 - 孟和玉在出道的第七年出了柜。 他都不会老,一张脸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自己拍了条短片,片名就叫《关于我的所有秘密》,很平和地将粉丝们素来想知道的事全都交代了。 孟和玉出柜没有所图,甚至不是为钟承明。 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单纯是想给多年来一直支持自己的粉丝一个交代。孟和玉不想辜负这些无条件喜爱自己的人。 好在彼时的社会环境已经相对开放,孟和玉的自白没有激起特别强烈的反对。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他们甚至还获得了不少祝福。 粉丝有滤镜,或许还早已从蛛丝马迹里挖出了真相,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致称只要孟崽开心就好。 黑子当然会跳,但很快就跳不动了,因为路人盘的风向几乎可以说是一边倒。 毕竟孟和玉七年都只喜欢一个人,又愿意为他放弃无数金钱利诱。这份真心本身就可贵,实在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 出柜以后,孟和玉还是在做音乐,但写歌的时候更多,渐渐地转到了幕后。 他跟钟承明领养了很多流浪猫。有次钟承明加班完回到家,看见孟和玉窝在他们多年前买的毛毯上,跟一堆猫猫一起睡得很恬静。 - 七周年的一个夏天,钟承明花了整整两年的工资,包下了南城的游乐场。 他们像多年前的一个梦一样,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场里畅玩。直至夜幕降临,巨大的摩天轮亮起了灯,耸立在璀璨星河之下。 他们登上车厢并坐,眺望整个园区。 朦胧的夜霭渐逐弥散开,将一切都裹成了似有若无的幻象。 摩天轮逐米升高,终于在最高处停下。夜霭给星光溶解,漫天星子就在窗外,可以信手取得。 他们交换戒指。 挑选了很久的款式,素雅不花俏,只是一圈简简单单的银戒,日常也能佩戴。 孟和玉笑个不停,戴着婚戒的左手探出窗外,抓了一把星光,洒在钟承明的头上。 而钟承明只是盯着孟和玉的眼睛,里头才是真正触手可得的星光。 璀璨而瑰丽的蓝色星光,如梦似幻,一种蓝里仿佛有上百种蓝,又仿佛只有纯纯粹粹的一种。 声息渐渐地静了下去,两人之间相隔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模糊,直至融为一体,彼此都安顿在了彼此的体温里。 孟和玉慢慢闭上眼睛,感觉到钟承明屏着息,越来越靠近。 而后这一道迟了七年的绵长爱吻,终于落了下来。 全文完 -------------------- 要写的终于都写完啦!像上一章所说,这是个童话故事~祝钟哥小孟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本文还有一个免费番外,会放在长佩专栏的番外集,写完以后会在微博通知大家(我的微博是@一道木乔) 新文《靠岸》在隔壁,是破镜重圆的酸甜故事,风流浪子和乖乖美人(我好喜欢乖乖美人),如果大家能帮忙支持一下就太好了! 最后,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们有缘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