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歧 文案 【苏格*池清】 【排雷:女主比男主大三岁】 池清是一个患有严重抑郁症的女作家。 苏格是电影学院大学三年级的新生代男演员。 阴差阳错,他成了与她朝夕相对的住院陪护。  池清认为,任何人的伪装,都逃不过她善于窥探人心的眼睛。 直到某天,与她“同居”一个多月的苏格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明知道你讨厌姐弟恋,明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弟弟,却依然不撞南墙不回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追你的资格。” 她抬起埋在新作品中的脑袋,一脸懵地回:“哦,那你现在撞了,流血了吧,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等等,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她竟然没看出来? 后来,池清的抑郁症好了,苏格也走了。 一次聚会散场之后,朋友打趣倚在门边的苏格道:“苏大影帝,听说前几天被人甩了,真没必要这么难过,哥们手里有大把的姑娘,你说说你有什么择偶条件?” 刚从门里出来的池清募地放慢脚步,耳朵竖得又高又直。 他冷笑着按亮火机,狠狠吸了口烟:“比我小就成。” 池清假装冷静地走向车库,恨天高却踩得哐哐响。 然而,她刚拉开车门,就被一个猛力扯住,咚一声被按在车身上。苏格紧紧拽着她的胳膊,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你错了没有?” 她嘴里的“没”还未说出口,他就又凶又急地堵住了她的嘴。 “敢说没有,给爷试试!”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格,池清 ┃ 配角:众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直到他为我建了一座七色花园 立意:希望有人陪你,陪我 第1章 温暖柔和的灯光下,穿着围裙的女人兀自在厨房忙碌着。 客厅里的小女孩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屏幕,笑得躺倒在沙发上直不起腰来。苏格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揪了揪女孩的辫子:“张雨桐,过来端饭!”随后径直往厨房走去。 女孩置若罔闻,咯咯的笑声停不下来。他也不恼,倚在流理台上看着女人将最后一碟菜捞出来。 刚出锅的尖椒肉丝又呛又香,一下吸引了女孩的视线。 她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盯着那盘菜,口水差点流下来。苏格故意吊着她,从厨房出来,将菜高举过头顶,在客厅绕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放桌上。女孩仰着头巴巴的望着他,屁颠屁颠跟着他跑。 厨房里女人笑着喊了声:“别闹了,吃饭吧。”随后解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苏格应了声:“来了,姑姑。” 三人围坐在饭桌前,苏格问:“姑父今天又加班?” 对面的女人轻轻笑了声,舀了碗饭递给他:“嗯,不用等他,我们吃我们的。” 他抬起眼皮,瞥了眼对面的女人,张了张嘴,又咽了口唾沫,终于将话说出口:“有件事我……” 电视上动画放完了,开始播报新闻。 “……今日下午,知名作家池清于家中自杀……” 他的声音很小,瞬间就被标准而响亮的新闻男声覆盖。女人右手突然控制不住的颤抖,饭还没到嘴边,吧嗒一声掉到桌上。她转过身,死死盯着忽明忽暗的屏幕,椅子因急速滑动产生了一阵刺耳的响声:“不可能,不可能的……” 女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呆,愣愣地望着她。 新闻里男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已被送往医院,已无生命危险……” 她低下头轻抚胸口,呼出一大口气,猛地站起身,饭也不吃了,急急忙忙奔到卧室。 苏格将电视调到动画频道,起身走到卧房门口。偌大的黑色行李箱被摊平放在衣柜旁,女人扯了几件衣服往里一扔,似乎在想还需要带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急得两眼发红,拽着头发不放。 见他站在门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扭着他的身子转过去,语气异常急切:“苏格,快去收拾东西。” 苏格脑袋里全是问号,不明所以问了句:“去哪?” “桐城。”女人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喂,你今晚别加班了,回来照顾桐桐,我有事和苏格出去。另外,给我定两张去桐城的机票。”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嗯了声,挂了。 苏格收好东西,将行李箱提到客厅。女人心神不宁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男人回来,双手撑着额头,眼睛死死闭着。 看动画的女孩笑得乐不可支,她一把拿出遥控将电视关了,声音突得拔高:“别看了,睡觉去!”她声色俱厉,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刚刚那个安静温馨的屋子,瞬间乱成一团。饭桌上杯盘狼藉,卧室里小女孩尖利的哭声让女人心烦意乱,苏格抱着女孩,顺着她的背轻声抚慰。 那个叫池清的女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可显而易见,她在姑姑心中的重要性非同小可。听到她自杀时的反应,出再远的门也舍不得买的机票,怀里小女孩从未受过的委屈。 门锁从外边扭开,姑父回来了。 苏格将睡着的小女孩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女人进来扯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一路上,她始终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挽在后脑勺的发髻散落在肩膀上,凌乱不堪。 翌日早晨七点,女人气喘吁吁地飞奔进医院大楼,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痛苦的嚎叫声一波又一波涌入耳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苏格皱了下眉头。前台一身素白的护士面带微笑地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女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找人,叫池清。” 护士的脸色唰得变了,目光中满是防备,试探地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苏情。” 护士瞥了眼贴在办公桌上的便利条,又瞄到后面身形清瘦,一头短发,耳朵上还别着黑色耳钉的少年:“这位是?” 苏情顿了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侄子,苏格。” 护士松了口气,淡淡的笑了声:“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探视还需要身份证?苏格皱了下眉。 苏情递过去,护士将身份证放他们脸旁边,仔仔细细核对了好几遍,终于放下心,将身份证还给他们:“请跟我来。” 电梯缓缓上升,苏情心里的期待感快要溢出来。终于,叮的一声,停到了十六层。 楼道里鸦雀无声,苏格转身望了眼后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和候诊大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护士将他们领到1606室,跟门口守着的彪形大汉打了招呼,又说了声:“请您进去吧”随后便转身走了。 苏情心脏跳得异常剧烈,慢慢拧开那扇白色大门,病床上靠着被子的女人听到脚步声,扭头望着她说:“来了。” 她眼里泪都在打转,强忍着说了声:“嗯。” 后面的苏格下意识打量那个叫池清的女人,她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弯弯的刘海柔顺地搭着前额,苍白的脸上笑容寡淡,浑身散发出一种清冷且难以接触的疏离感。 镇静,冷淡。 不像是好朋友,倒像是……陌生人。 苏情站在她床边,挥了挥手招苏格过去,郑重介绍道:“这是我侄子”顿了下,又转头说:“苏格,叫人。” 苏格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目光与她对视:“我是苏格。” 她嗯了声,大概是知道了的意思,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苏情还想说些什么,护士突然推开门,白色的脑袋夹在门与墙壁的缝隙间:“池清女士的家属在吗,李医生找你们。”她应了声好,拍了拍池清的手:“我去看看”。 苏格也跟着走了,除了对病情有那么一丝的好奇,更多的是不想跟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同处一屋。 李医生是池清的主治医生,一个头发花白,经验很丰富的老医生。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很大很敞亮,并没有别的病人。见到他们进来,他沉声道:“坐。”苏情颤颤巍巍坐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池清怎么了?” 李医生额头的皱纹更深了,嘴唇绷得很紧,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半天叹了口气:“我怀疑她患有中度抑郁症。” 苏情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摩挲,眼神满是急迫:“为什么是怀疑?没有确诊吗?” 李医生摇了摇头:“这种病的主观性很强,需要病人配合,主动说出自己的心境,想法,感受。可是池清女士,她很坚定自己没病。” “我们当然也不希望她患病,可她胳膊上的划痕很显然,不是最近的,她应该已经患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才自杀的吗?苏情身形晃了下,有些受不住这打击。 李医生趁热打铁,继续说:“希望家人,朋友能给她一些帮助,让她主动接受治疗,最好能多陪陪她,要不然,我担心……这次自杀没成功……还会有下次……而且如果变成重度……那……后果不堪设想!” 苏情身体僵硬,整个人动都不能动了,嘴唇蠕动着问:“那……她身体的病情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将ct片挂在阅片灯下:“您看这里,她是用匕首直接刺入心脏的,只差三公分,就三公分,还好助理送来及时!我们是真的希望,家人能一直陪着她,先说服她接受诊断……确诊之后,只要坚持喝药,是有很大希望彻底治愈的。” 苏情没了声响,过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说了声:“谢谢医生。” 十六层的楼梯间安静,空荡,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很浓烈的洗洁剂味。 苏情靠在墙上,低着头沉默不语。苏格靠在另一侧墙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她忽然抬起头,语气很坚定:“我来照顾她。” “桐桐怎么办?她现在才五岁,你不得每天送她上学吗?”他从墙上起身,语气很急,耳钉因动作剧烈而抖动起来。 那个女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就这么重要? 苏情一把将掉落下来的碎发拂到脑后:“我但凡有别的办法,就不会这么做!” “她救过我的命,是我欠她的。” 苏格不服:“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吗?” “她无父无母,唯一的朋友就是我。” 她的目光很坚定,又透出些许疲惫,苏格想起了昨晚的那双眼睛。 昨日晚饭前。 昏黄的路灯下,苍翠的香樟树被晕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柔光。 篮球架下,清瘦的少年汗流浃背,死死盯着对面脏辫男孩同样坚定的眼神,募地勾起嘴角,一个闪身强势突破,“嘭”的一声,上篮得分。 陶杨一屁股坐在地上踢腿耍赖:“苏格,你是人吗你!你就不知道让让我……” 苏格一手握住球,从包里取出水扔过去,坐他旁边振振有词:“我让了,这不才10比0吗?”陶杨刚喝了一口水,听到这话简直没气死,手伸过去就想掐死他。 “嗡嗡嗡~”地上苏格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笑着说:“别闹”,拿过手机翻看,情不自禁骂了声:“靠”,随后突然站起身来:“我被录用了!” 坐在地上的陶杨仰着头,一脸懵:“什么?”好像想起什么,挑着眼角试探道:“张导的那部动作电影?” 苏格欣喜若狂,抓住他的肩膀疯狂摇晃:“没错,是那个,就是那个!男一号啊靠靠靠靠靠!” 陶杨被他晃得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水泥地上,任由苏格张开双臂,围着广场一圈圈跑。 情绪发泄出去了,苏格气喘吁吁躺在陶杨身旁,一边傻笑一边望着黑色幕布下的点点银光。 陶杨双手垫在后脑勺,一本正经说:“我就觉得你能过。散打练了半年,反应能力,身手,体力,和这么正派的一张脸。面试之前,我就知道,如果我们两有一个人能进,那肯定是你。” “这么多年,终于能向梦想靠近一步了,真好!” “张导的男一号,肯定会火,你要珍惜啊……” 苏格笑了,嗯了声。 陶杨气笑了:“什么啊,这时候不该安慰我吗?都大三了,实习都找不到……”越说心里越发苦涩,装模作样的抹眼泪。 苏格侧着头看他:“你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会有适合你的角色出现的。” “什么时候进组?” 苏格想了想:“后天。” 那时候,陶杨就是这样一双眼神。明明渴望炙热,却什么都没说。 饭桌上他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件事,进组,拍电影。 努力了那么久,现在还是要放弃了吗? “你在想什么?”见他沉默良久,苏情有些疑惑。 苏格的眼神重新落到她身上,在心底纠缠许久,终究还是说:“那我来照顾她吧。” 第2章 靠在墙上的苏情突然起身,快步奔到他面前,脸上惊喜不掩:“你说什么?” 见她终于笑了,苏格摸了摸后脑勺,神色轻松:“我说,要不我照顾她?反正,暑假我也没找好剧组,就当社会实践了。” 苏情一把抱住他,眼里热泪盈眶,嘴里还不停地说:“谢谢,苏格,谢谢你。” 回到病房时,苏情早已将心情收好,脸上的泪渍也擦净了,苏格紧随其后。 她笑着走进去,坐到病床沿上,握住池清细长而冰凉的手:“难受吗?” 池清摇摇头,金色的卷发微微晃动,嘴角勾起一点:“不难受,没什么感觉。” 倚在门边的苏格想起,之前为了试镜另一部戏,研究过堆积如山的抑郁症病例,大多都感觉迟钝,食欲低下且情绪持续走低,李医生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苏情还想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她只好起身出去接电话。没一分钟就神色为难的走进来,低着头不说话。池清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得回去……小孩子没人管。”她的声音极小,好像风一吹就散了。顿了会,又将门口的苏格拉过来:“苏格会留在这里照顾你。” 池清这才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孩,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身形精瘦,头发极短,眼睛亮而有神,耳朵上的黑色耳钉很醒目,有一种与年龄不搭的踏实感。 “不用,我助理会来的。”她直截了当地拒绝。 苏情握住她的手,坐在床沿上,语重心长地说:“池清,我知道你不愿意麻烦别人。可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没人照顾你我不放心。公司的助理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你在生病期间又不能工作,我担心……他们欺负你。”她没提起抑郁症,怕池清会抗拒。 池清还想说什么,她一下截住话茬:“那就这么定了。” 苏情急着登机,匆匆忙忙走了。 病房里静寂无声,苏格坐在凳子上,望着她被长发遮住的侧脸,突然开口问:“你想吃什么?” 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还是那句话:“我不饿。”顿了下又说:“你饿的话,楼下有吃的,医院食堂也有。” 气氛再一次陷入死寂。 他没出去买,就这样一动不动坐了一下午。 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苏格走到窗前,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手插在兜里望着斑驳夜色。 床上侧躺的女人眼神茫然而空洞,长发垂到眼前也没拂上去,募地开口问道:“医生说我是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吗?” 苏格正在想怎么委婉地拒绝剧组,又不会惹人生气,以后拍别的戏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她的话突然冒出来,他一时没听清:“什么?” 她躺平身体,望着四四方方的蓝白色天花板,嗓音有气无力:“我不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 苏格眉头紧锁,脸上疲态尽显:“什么意思?” “我的确患了抑郁症。不接受诊断,是因为我不相信会治好。每天睡醒后,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漫长而无趣的一天又开始了。那种低沉,无法抑制的悲伤,时不时就涌上来,压得我喘不过气……眼前的物体都是灰色的……看不到任何希望……即使这样,我还是努力地克制自己。想死的念头一冒出来,我就往胳膊上划一刀,让自己清醒点……” “可那天我回到家里,一个男人突然从门后冒出来,他将匕首抵在我的颈动脉上,威胁我,扯开我的衣服,试图……” 苏格听得太阳穴直跳,他没想过事实是这样的。 “当时我脑中一片混乱,想着要活怎么就这么难。既然人总要死,早一天晚一天应该也没什么区别。于是当匕首伸过来时,我握着他颤动不已的胳膊,努力往心脏刺了。可那一刻,没有如释重负的解脱,疼,浑身都疼……好疼……”她紧闭着眼,胳膊横在额头上,强迫自己不去想。 苏格疾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急声问道:“你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了吗?为什么不报警?” “他蒙着脸……我看不清……我也想报警,可没有证据,他戴着手套,匕首上没有指纹……助理按响门铃之后,他就立刻逃跑了。” 苏格放开她,脑袋嗡嗡作响。这种惊险刺激的场面,应该发生在电影里才对。可床上掩着面吸鼻子的女人,描述得如此清晰,那惊险刺激的画面好像就发生在眼前。 他有意转移话题,嗓音压得很低:“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顿了下又说:“饿不饿都要吃!” 池清放下手臂,清澈透亮的眼神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裤兜里手机屏幕亮了,伴随着一阵规律的震动。 “等会儿。”他走出病房,才按了接听。 护士此时进来换药,门敞得很开。于是池清将他卑微而低声下气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抱歉啊,张导,我家里有点事,明天可能进不了组了……” “后天……可能也不行……” “不知道得多久……张导……下次能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就彻底停住,不过几秒,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 护士换好药走了,他将手机随意地装到兜里,扯起嘴角笑了:“想吃什么?” 池清心里愈发苦涩,她面前的男孩放弃了触手可及的锦绣前程,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笑嘻嘻地问她想吃什么,嘴里抗拒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都行”她也笑。 他似乎很满意,应了声:“好”,兴高采烈地走了。 墙上的分针转动第十下的时候,他提着塑料袋,伴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满头大汗跑进来。 她垂下眼眸,将眼里的期待不动声色地藏起来。 苏格将床尾的小桌扶起来,热气腾腾的汤放进新买的碗里,屋子里鲜香四溢。 紫菜蛋花汤。 池清喝了两口汤就放下勺子,一抬头他严厉的目光让她心里发怵,迟疑许久,还是举起勺子。一会儿,汤见底了。 他风卷残云地吃完自己那份,心满意足地收拾残局,她才想起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夜色渐渐浓重,窗外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 病房里有两张床,没人的那张也铺得整整齐齐。苏格拉下被子,说了声:“晚安”,闭上眼睡了。 池清的脸,脖子,胳膊,手背越来越痒,越来越痒……像无数只毛毛虫在身上爬来爬去,她将头藏进被子里,轻轻地挠,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被子里一片漆黑,闷热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还是忍住了。 耳边有轻轻的脚步声,可能是护士进来了。 可下一秒,被子就被掀开,她紧紧闭上眼,有一种干坏事被抓现行的窘迫。他眯着眼,低沉沙哑的声音却钻进她耳里,有些慵懒地问:“你在干嘛?” 她憋得脸色通红,嗓子里的声音还没发出来,他一把扯住她正在挠腿侧的左手臂,沉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她起了一身红疹,哪哪都痒,心里像有无数蚂蚁啃噬,嘴上还倔强地说:“我没事。”她试图缩回手,可他宽厚的手掌力气很大,完全动不了。 “你什么过敏?”他心急如焚,语气焦灼而急切。 “我不知道。”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微微有些发抖,脖子痒得受不了,她右手摸上去用力挠。 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按了床头的应急铃。那边护士说了声:“等着,一会就来。”他等不及,大步流星跑出去找医生。 值夜班的医生仔细观察症状,问今天吃了什么,又给池清做了过敏源测试,开了口服的药,要走的时候还不忘拍拍苏格结实的肩膀:“没事,不用急,今晚吃药明天就好了。” 不知是急的还是吓的,苏格手上,背上,额头上全是汗。 池清注视着他的侧脸,视线跟着他带上门出去,又打开门回来,将药和水递到她手边:“给。” 她喝完了,他还坐在凳子上,眉心拧成一团,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你不知道自己对紫菜过敏吗?”他蹙着眉头问。 她一闻紫菜的味道,就浑身不舒服。可他跑上跑下,将汤放在她面前,勺子也递到手里,她不想拒绝。 “不知道,以前没吃过。” 想起她看到是紫菜蛋花汤时,表情就有些僵硬,没吃多少就放下勺子,他沉声问:“不喜欢吃紫菜?” 她瞥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了声嗯。 他突然站起身,有些恼羞成怒:“既然不喜欢,你可以说啊,我不会逼你的。可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很讨厌,明明很抗拒,还非要强迫自己喝。” 池清喝的时候也有过犹豫,可一想起他说的那句:“明天可能进不了组了”,心里的厌恶就立刻烟消云散了。不管是张导,剧本,还是制作团队,在圈里都赫赫有名。她相信,只要他去了,一夜出圈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没有,还兴冲冲地跑下去买吃的,池清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他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轻咳了声,又坐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在兴师问罪。 池清缓缓抬头,目光笔直地望着他:“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机会,明明都要进组了,还说放弃就放弃,在这里陪着我这种无可救药的病号……”说到最后,池清眼里有些湿润,她吸了口气,将喉咙里涌上来的无力感强行抑住。 苏格没想到她会知道这件事,更没想过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看起来冷若冰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今天刚见她时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任何交集。可她心思敏感又脆弱,好像一碰就碎了。 半晌,池清只听到掷地有声,带着些许笑意的一句。 “既然这么抱歉,那就先接受诊断报答我吧。” 第3章 忙到后半夜,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昨晚在飞机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今天又紧张了半晚,苏格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天刚蒙蒙亮,护士推门进来输液时,他还没醒。 小护士端着盛满医疗用具的盘子,瞧了眼侧躺着望向窗外的池清,关切地问了句:“又没睡着?” 她好像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 倒是旁边的苏格,被说话声吵醒,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昨晚他脱下外套倒头就睡,鞋也没脱,此时就穿一件纯白色短袖。 小护士一边弹输液管的气泡,一边转过头看他。 男孩的肩膀宽厚,手臂肌肉明显,短袖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跟一头清爽的短发,耳朵上别着的黑色耳钉很搭。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小护士看呆了,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苏格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怎么了?” 她抖了下,“啊”了一声,又突然想起:“那什么……你一会先别出去,我得过来换床单。” 苏格点头,嗯了声:“知道了。” 只是……换床单……跟他有什么关系? 小护士出去了,苏格走到池清床边,扫了眼匀速滴落的药液,又垂下眼帘,将视线转向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女人,轻咳了声,轻轻问:“你……没睡觉?” “失眠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苏格却莫名感到一丝落寞。 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一边拆床单的袋子一边喘气。 苏格站一旁看着她,怎么换了一个人? 护士皱着眉,嗓音里带着一丝火气:“愣着干嘛呢?抱人啊?我这一早上忙着呢……” “啊?”苏格一头雾水。 护士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镇静,指了下呆呆望着她的池清,声音有些尖锐:“你看看她能自己动吗?她这样我怎么换啊?” 池清连忙推辞:“不用。”说着就侧身,右手撑着床单,努力爬起来。胸前伤口处像要撕裂一般,痛得她额头起了一层细汗。就这样,她依然绷紧嘴唇,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差一点就可以坐起来了,身上痛得要命,她低着头,脸上的发丝黏乎乎的。心里一直在祈祷,就一点,再一点点,再起来一点点就可以了。 刹那间,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她抬起头,苏格五官分明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胸膛温暖坚硬,隐隐约约能看到肌肉的轮廓,给人一种可靠的安全感。 护士说:“对嘛,这才像是个男朋友的样子!”手下利落地揭开旧床单。 苏格张了张嘴,瞥了眼池清,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人都尴尬地撇开头。 护士说抱起来时,他没懂什么意思。池清不像他以往见过的其他女孩,痛了会哭,撒着娇流泪让别人为她心疼。 她金色的卷发弯弯的,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很浅的酒窝,让人觉得她很可爱,性格很软。 其实完全相反。 昨晚吃紫菜过敏,闷在被子里不出声害怕打扰他睡觉。刚才疼得满头大汗,还觉得自己可以。她骨子里有一种很倔强的东西,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她。 她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轻得让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毫不费力抱起她。她柔软的长发拂在他手臂上,痒痒的。 苏格陷入一阵沉思。护士铺好了,他还站在原地。 护士笑着打趣道:“行了,等她好了慢慢抱。” 池清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好了,放我下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 气氛安静,又有丝丝尴尬蔓延。 苏格瞟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池清,突兀的开口道:“待会我去找李医生,下午请他过来诊断。”他心里有些忐忑,观察着她的脸色。昨晚,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她看了他好久,也只是说了声:“睡吧。” 半晌,池清的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好。” 苏格欣喜不已,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疾步跑到隔壁敲门。 还没走到门口,里面就传来阵阵笑声。李医生坐在桌后,慈祥的脸上笑呵呵的,正在和来人交谈。见他进来,和气地问:“怎么了?” 桌前的客人转过头看他,目光里透出了一丝疑惑。 苏格瞧了眼来的客人,他两鬓花白,鼻梁上架一副方方的黑框眼镜,给人一种很儒雅的感觉。 “这位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池清的大学导师张远教授。”李医生介绍道。 苏格鞠了一躬,恭恭敬敬说了声:“张教授,您好。”又转过头说:“李医生,池清同意做诊断了,我想请您过去看看。” 李医生和张教授又惊又喜,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半路李医生忽然发现没戴眼镜,又返身回来拿。 走廊上,张教授突然对苏格说:“小伙子,真的很感谢你。我教了这么多年书,池清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如果她愿意接受诊断,以她的意志力,我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跨出这一步,真挺不容易啊。”他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惋惜。 病房里,池清坐在床上,身上微微发抖,她不自觉地裹紧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 心里开始抗拒,有些后悔刚才那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他了。 当张教授跟李医生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她知道,她要用尽全力走出来了。 上大学时,张教授就格外喜欢她,称赞她的文字犀利,想法独树一帜。现在毕业两年了,她生了病,还留在她身边的,除了苏情,就是张教授。 她不能让他失望。 李医生坐在凳子上,苏格将另外一床的被子抱过来,给池清垫在身后。 池清眉头微微蹙起,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李医生,请您开始吧。” 李医生跟身后坐在另一张床上的张教授点了点头,语气放得很舒缓:“你最近的情绪状态怎么样?” 池清闭上眼,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受伤之后,心里的消极情绪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经常出现在清晨,天慢慢变亮的时候。还有,食欲越来越低……失眠……” 李医生低着头,扶了下眼镜,又问:“那你还记得,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张教授神色微凛,那件事对她而言有很深的阴影。 池清捂着脸,肩膀微微抖动,很久都没出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我对姐弟恋特别抗拒。”许久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旁边的张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苏格有些疑惑。 “我一直觉得年纪比我小的男孩,思想,行为都比较幼稚。” “大四的时候,张教授得知他的朋友,也是著名导演黄导想拍关于演员日常题材的电影,跟我的论文主题不谋而合,就举荐我当这部电影的编剧。” 她笑了下,脸色放松些,又接着说:“我很高兴,因为这种锻炼的机会特别珍贵。可是接下来之后,才发现好难。电视上闪闪发光的演员,私下里,经常忙得不可开交,情绪,性格,都会成为突然暴走的□□。就在我内心无比挫败的时候,他出现了。” 苏格吸了一口气。 “他是和我同专业的大一学弟,也是我到现在为止,唯一的前男友。” “一开始,他在演讲比赛后向我表白,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可是,被我拒绝之后,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在寝室楼下,去食堂的路上,操场上,自习室里,图书馆,甚至拜托我室友,在我过生日那天凌晨叫醒我,在宿舍楼下摆了好大一圈蜡烛,他站在里面,捧着蛋糕唱着祝我生日快乐。很俗套,是不是?”她苦涩地笑了下。 李医生也笑,却并未打断她。 “我抛弃了自己拒绝姐弟恋的原则,说服自己跟他在一起。他带我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去海边唱歌,在冬天把我的手捂在怀里暖……我曾经以为,这样的美好会一直持续到我们白发苍苍,直到生命走向终结。” “可是后来,当我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受尽了无数冷眼和嘲笑,拿到演员的日常素材和授权,将剧本交给张教授后,噩梦才终于开始。” “剧本经过两个月的反复打磨,翻来覆去的构思细节,开始真正进入选角和官宣阶段。他突然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样。我打他电话,发信息,去教室找他才被告知,他和交往四年的女朋友逃课去逛街了。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交往四年的女朋友?” 苏格没忍住问了句:“你被小三了?” 李医生扭过头,给他使眼色,病人在诉说的时候,是不能随便被打断的。 苏格闭上嘴,她冷笑了声,又继续说:“是啊,可是这竟然不是最惨的。不久之后,我再次见到他,是在电视的新闻发布会上。他穿着一身西装,笑嘻嘻地朝镜头挥手,并向众人宣布,自己编剧的新电影就要上映了。可那个电影,不仅名字,从故事梗概,到结局都跟我们的一模一样,他抄袭了我的剧本。” “张教授,黄导的整个整个制作团队和我,从收集素材,构思,获取授权,到真正开始筹拍半年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我心里特别自责,每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慢慢地,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溺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身体很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苏格没忍住,声音忽得拔高:“他为什么要这样?” 李医生又给了一眼刀,他没看见,死死盯着池清。 “他交往四年的女朋友,因为做了那部电影的女主角,一夜蹿红。而他,也成了业界响当当的编剧。” 苏格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响:“为什么不报警?” 池清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一个电影都要上映了,一个还在筹划,公众会认为哪个抄袭的概率大一点?” 苏格气得太阳穴青筋暴起,气呼呼冲出门,一脚踢翻了走廊的垃圾桶。 操。 第4章 十六层的走廊静寂得没有一丝声音,敞开的窗户下,阵阵凉风透进来,凉沁沁的。 直到李医生和张教授从病房出来,苏格仍然低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两只胳膊搭在腿上,不知在想什么。 张教授左右扫了眼,走到他身旁坐下,然后扭头望了眼他沉默的侧脸,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说了声:“诊断结果出来了。” 苏格如梦初醒,突然侧过头看他。 张教授点了点头,神情紧绷而严肃。 苏格猛地站起身,疾步向李医生办公室跑去。 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有些奇怪,说不清是什么。他和池清从见面到现在,也不过一天时间。他竟然有些在意她的病情。 或许是因为同情,她被男友算计背叛的凄惨遭遇;又或许是责任,算是替姑姑还个人情。 嗯,应该是这样的。 苏格放下心,在李医生办公室门口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响亮而浑厚的一声回应:“进。” 他吸了口气,拧开门把手进去,坐到桌前的木椅上。 李医生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手不停地在桌上翻找些什么,见来人是他,有些抱歉地说了声:“稍等”,手下翻找的动作未停。 苏格的目光紧跟着他的动作,直到他的视线锁定一本书,翻了几页之后,看了几秒,叹了口气,将书合上,放到一边。 “你是来问池清病情的吧?”他问。 苏格注视着他的脸,嗯了声:“是。” 张教授推开门,坐到苏格旁边。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患了双向情感障碍。”李医生突兀的开口道。 事情变得有些麻烦了,苏格皱了下眉。 旁边的张教授一头雾水:“不是抑郁症吗,怎么又变了?” 李医生转头向他解释:“双向情感障碍属于抑郁症的一种,但比简单的抑郁症治疗更麻烦。” “治不好了?”平素稳重的张教授也有些急了,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李医生摇摇头:“也不是治不好,只是比较困难。”顿了顿又说:“我们都得乐观点,这不是什么绝症。” 这种病苏格听过,比单纯的抑郁症更严重,最麻烦的问题在于,药物的副作用很大,并且稍有好转,就极易转向躁狂症,思维极其跳跃,容易走向自杀。 苏格问:“李医生,现在能开药吗?” 病房里,池清闭着眼窝在被子里。 苏格不急不缓地进来,还没走到床边,她突然转过身,望着他凝重的脸色,有些急切地问:“确诊了是不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头道:“嗯。” “双向情感障碍。” 池清心里最后一根弦就断了。 她说她有抑郁症,是因为理智不止一次地感知到情绪对死亡的渴求,而失眠与感觉系统的逐渐崩溃,更进一步印证了她的猜测。即使如此,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反正没有确诊,那就有可能不是,这样她还能假装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 她不想面对的,除了身体的异常,更多的是对于自己的深切怀疑。 苏格将床边的凳子轻轻拉开,缓缓坐下去,盯着她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脸,轻声说道:“不要怀疑,不要害怕,不要放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的脸一点点转过来,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凭什么?” 苏格有些懵:“什么?”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能拯救所有人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告诉你,我不会!永远不会!”她的话刻薄而近乎残忍,是要赶人走的意思。 苏格笑了下,没说话。 用尽全力挥出的重拳,好像打到了棉花上。 她本该生气的,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池清翻了个身,面对着白茫茫的窗子说了声:“你走吧。” 椅子响了声,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他走了。 她转回身,整个房间空空如也,敞开的房门飘进来的微风,将他身上遗留的气息也吹散了。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认识刚好二十四小时的男孩,如此轻易而没有丝毫意外地从生命中消失。 心里竟然有些空虚。 这样也好。至少,她拯救了一个年轻男孩濒临死亡的自由。 可心里,怎么就是快乐不起来呢? 或许,是孤独吧。 又得自己面对无边无际的黑夜了,像所有过去的每一天那样。 池清闭上眼,脑袋渐渐放空。 她睡着了。 梦是彩色的。 湛蓝如洗的天空,纯白无瑕的云朵,一望无际的原野,清凉而沁人心脾的山泉水,小孩子们欢快地唱着家乡的歌。她跟着他们笑,闹着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将气呼呼的小孩用力举到天上逗她笑。 晚饭时间,家长们在门口大声呼喊:“回家吃饭啦!” 小孩子们笑着,像出去觅食的小鸟,跑到父母亲的怀里,笑嘻嘻地跟着回家。 人群渐渐散了,欢声笑语瞬间烟消云散,耳边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独自站在原地,望着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鼻子里钻进来各种饭菜的香味,却没有一道菜是真正为她做的。 “我也饿了。”她哭丧着脸说。 睁开眼时,窗子依然紧闭,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 鼻尖仿佛闻到一股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 应该是梦吧,她想,再次闭上了眼睛。 “醒了就先吃饭吧。”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身体猛地抖了下,转过身去看。 苏格满脸笑意地望着她,还保持着刚才他离开前的坐姿。 池清有些恼怒,脸却有些红了:“你不是走了?” 他站起身,摸了下耳朵,开口说道:“这不是给你买饭去了吗,再说,我还没带行李箱。”说着,就向墙角走去。 她眼里刚燃起的微弱火苗陡然熄灭:“这样啊,那你拿了就走吧。” 怪他的视力太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失落尽收眼底。苏格松开假装提行李箱的右手,突然返身回来:“不行,我还不能走。” 池清眼皮骤然抬起:“怎么?” “我没钱啊。”他的表情戏谑,偏偏语气正经得不容一丝怀疑。 池清将被子里的左手伸出来,拉开了旁边的抽屉,将有些破旧的粉色钱包扔过去:“拿了就走吧。”随后将身体转过去,不愿意再见到他的样子。 他笑呵呵地捡起来,一把拿出来,装模作样地唾了口唾沫,握在手里开始数:“一。” “二。” …… 数了几分钟,他有些嫌弃的皱了下眉,又重新塞回去:“就这么几十张,哪够啊?” 池清呼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里面那张绿色的卡,密码六个五。” 话音刚落,他开始笑,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笑得停不下来,捂着肚子躺倒在旁边床上,嘴里还不停地说:“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池清怒不可遏,掀开被子就想下床,胸前的伤口却不容许她放肆,张牙舞爪地逼她投降,她痛得啊了一声。 苏格不笑了,钱包随手一扔,快步奔到她面前:“怎么了?” 她没有半点疼痛的样子,直勾勾看着他,心情无比复杂。 “你玩我?”他皱着眉,恼羞成怒地问。 “那你呢?”她也问。 他站起身,偏过头不看她:“我怎么了?” “不是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有些固执,偏要刨根问底。 “不是说了吗?行李箱没带,也没钱买票。” 她直接得有些不近人情:“哦,那现在都有了,你走吧。” “行,我走了。”他说着,将行李箱顺手一拉,向门口走去,轮子咕噜咕噜地转。 这次是真的走了,一丝痕迹也没留下。 池清心里怅然若失,扭过头轻轻叫了声:“苏格。” 眼皮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从门边跳出来,乐呵呵地说了声:“在。” 那一瞬间,池清的眼睛陡然睁大,脸上的表情从失落到惊喜,最后变成窘迫。 昨晚,她因为麻烦到他感到抱歉,他说:“那就接受诊断报答我吧”。今天,她第一次让他走,他走了,又带着香喷喷的饭菜回来了。第二次让他走,他也走了,却在她开口叫他时,突然冒出来。 他好像从未有过放弃自己的想法,而她一次次强人所难,还自以为那就是所谓的成全。 她不会,也不想再逼他走了。 她需要,迫切的需要他,正如他希望的那样。 苏格什么都没问,只是将行李箱推到角落,将视线移到桌上凉透了的西红柿炒鸡蛋上,声音有些沉:“这么快就冷了,啧。”说着就将塑料袋提走,对她说了声:“我再去买一份,你等我。” 池清握住他的胳膊,将钱包递给他,眼睛一闪一闪的:“不是没钱吗?” 他笑了下:“有。”说着又要走。 池清没放手,低下头说了句:“就吃这个吧,我饿了。” 第5章 苏格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机,笑了下说:“我点外卖。” 池清这才松手。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屏幕上滑过来滑过去,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突然间抬起头问:“你不喜欢什么?” 池清想了想:“紫菜,香菜。” 他嗤笑了声,有些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香菜?”看了眼手机又问:“吃炒饭吗?” 池清说:“行。” 苏格点了点头:“那就这个。” 不出十分钟,身穿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小哥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提着两个溢着香味的塑料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病房里,池清一个人坐在床上。 见有人来,她微微起身,招呼道:“这里。” 那人的头压得很低,没有一丝急迫感,一步步向着池清逼近。裤兜里的手机屏幕陡然亮起,不停地开始催促:“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他没理,脚下步伐继续。 池清心跳飞快,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始蔓延。 眼看着已经走到床边了,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苏格按了下冲水按钮,随后关上门出来。 “哎,外卖到了?”他嗓门募地拔高,向着鸭舌帽走去:“够快啊!待会给你打个五星!” 鸭舌帽将塑料袋递给苏格,点了下头就走了。 池清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月牙刀疤。 ** 苏格将炒饭拿出来放到小桌上,接着揭开盖子,韭菜味混着浓重的葱花味扑鼻而来。 他将筷子拆开,递给池清,又接着拆自己的。 池清不缓不慢,一口一口放嘴里细嚼慢咽,他风卷残云的直往嘴里扒。 兜里的手机开始响,他放下碗,嚼饭的动作没停,长腿伸直,掏出来看了眼:“喂?” “苏格,你们家出事了吗?”电话那端,陶杨的声音一丝担忧。 “没多大事,怎么了?” 陶杨吞吞吐吐的:“就是,那什么,你去不了的那部电影,张导让我演了……” 苏格沉默了。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忘掉这件事,像只是做了一个梦,睡醒了想也想不起来。可当陶杨再次提起,心里还是有种隐隐的失落。 他没动,也没说话,眼里染上了一层悲伤。突然安静的气氛让池清有点讶异,她抬眼看他。 “你生气了吗,别不说话呀,要不我还是不接了吧?”陶杨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迫。 他笑了下:“挺好。” 陶杨的声音猛地拔高:“你同意了!你同意了是不是?” 机会是他主动放弃的,他有什么资格说同意不同意。就算没有陶杨,也总会有别人,娱乐圈,社会,任何地方,缺了谁都是一样的转。 “加油”苏格说。 陶杨兴奋而高亢的声音像要震破耳膜:“谢谢你,苏格,谢谢你!等下次,下次请你吃饭!” 电话挂了,苏格将手机拿下来握在手里,许久都没有动。 炒饭的热气一点一点散去,像他一样。 池清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了?” 他极力隐忍情绪,手下意识摸了下兜,烟瘾上来了。 “我出去一下。”他突然起身,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向来擅长隐藏自己,父母出车祸的时候,他就站在家门口,眼睁睁看着车前座,只隔着五米距离和一道车窗的脸,瞬间从笑容满面,变得血流如注。 那时他没有哭,跟着救护车到医院,被告知父母抢救无效死亡。 那时他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整整一宿,浑身冷得发麻。 那时他十六岁,学会了吸烟。 阴暗的楼梯间,苏格夹着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心胸狭窄,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也做好了会被其他人取代的打算,只是心里怎么还是有点难过?像个执迷不悟的傻逼。 一部投资几亿的电影没有他,也会有无数人头破血流的争着上位。而病房里那个孤独而倔强的女人,没有他,就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希望她能真正好起来,不辜负他孤掷一注的选择。 回到病房时,池清正望着桌上的药发呆。 五个药盒整整齐齐地摞着,名字读起来很拗口,服用方法用笔写在上面。 “刚医生来过了?”苏格问。 池清低着头,金色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吃药能好吗?” 苏格望着她将白色被罩揪起来的手指,底气十足地回答:“能。” 他心里是有很多不确定的,抑郁症不像简单的感冒发烧,喝了药睡一觉,也许第二天就好了。病人的体质不同,病人的用药,不良反应,效果都因人而异。运气好了,一次就可以起效,运气不好,换了一次又一次,病没治好,精神被副作用折磨的渣都不剩,反而更快走向自杀。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她的神经太脆弱了。 池清抬起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真能?” 他笑了下,嗯了声。 “帮我倒水吧。” 服完药的两小时后,池清开始呕吐。 她跪在床上,死死捏住纸巾,喝的水,吃的炒饭、韭菜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 苏格眉头紧皱,一手拿着拧开的水瓶,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背。 池清浑身没力气,整个人像掉了一层皮,动一下就觉得很累。嘴巴又涩又苦,有一股很浓重的酸味。 吐了很久,胃里空了,她扒在床沿上干呕。 地上的盆里,污浊的液体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肮脏,可怜。 反应渐渐停了,池清低着头望着那只盆,手里的被子慢慢揪紧,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下来。 啪嗒,啪嗒。 每过几分钟,那种抑制不住的恶心就卷土重来,令人厌烦又绝望。 而最可怕的,是头痛。脑袋里的神经像种了一根针,跳得她无比焦虑。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瘦而细长的手,紧接着盆被端走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泪渍还没干。 苏格将盆里污浊的液体倒进了马桶,又按了冲水键,水流返上来的声音哗啦哗啦响。 她从未想过,如此丑陋的自己会被一个陌生人目睹,更没想过,他没有丝毫嫌弃,没有丝毫怨言去清理,好像理所当然一样。 很不像是一个年轻男孩的秉性。 苏格关上门走出来,将门,窗户都打开,又将桌上的水递给她:“漱口?” 窗户溜进来的风很大,他耳洞上挂着的黑色耳钉微微晃动,池清撑了下床沿,慢慢爬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一口。 凉凉的,很甜。 门外,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角,她身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戴着白色的帽子,不知在干什么。 没多久,一个中年女人蹲在女孩身后,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衣角:“别生气了,楠楠,妈妈错了。” 女孩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讲话的嗓音也有些哽咽:“妈妈,我想听你讲故事。”顿了下又说:“不要听大灰狼的故事,白雪公主的也不要!想听妈妈讲新故事。” 女人神色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气氛一下凝住,被冰冻住似的。 池清放下水杯,悠悠说了句:“这里是故事的家。” 女孩一听来了精神,有些好奇地转过头看她。 池清写过很多种故事,好的坏的,痛苦的快乐的,缠绵悱恻的,惊心动魄的,有人喜欢,有人厌恶,有人悲伤,有人欢喜。她把自己写在纸上,将心里千奇百怪的想法传递给形形色色的人,安慰他们或引起他们的共鸣。 从没有一个人,脱掉了精致好看的小红鞋,坐在她床上,两只小手扶着下巴,眼睛里全是好奇和期待。 内心的满足,成就感无以言表。 以前写故事,是因为内心孤独,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后来有了一点名气,到了一有什么事就会上新闻的那种程度,就开始有些抗拒,钱财,欲望,名利场。 此刻,听到故事的高潮部分,女孩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然后嘴角慢慢提起,她最后一句话讲完,女孩忍不住鼓掌,又说:“太好了!” 坐在床边凳子上的女人笑了,脸上染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 苏格站在门边,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笑意地望着池清。她看起来是个很闷的人,也不爱笑,给人一种很阴沉很死板的感觉。但一开始讲故事,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她脸色红润,眼睛很亮,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整个人都开始发光。苏格轻咳了一声,撇过头。 护士突然从门口小跑进来,不停地催促道:“楠楠,跟姐姐回去好不好,该打针了。”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女孩正听到精彩处,听到这话,小脸瞬间晴转阴,委屈巴巴地说:“这个故事听完再走好吗?” 护士妥协了,站在一旁等着。 临走时,女孩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姐姐,明天我还要听你讲故事。” 池清笑了,向女孩挥了挥手:“好。” 她们一走,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苏格走到床前,望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的池清,问:“你在想什么?” 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下,然后说道:“明天帮我个忙吧?” 第6章 第二天一早,苏格就出了医院。 外面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叶子上,不时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池清给的地址又偏又远,他坐了一小时车才到,没想到刚下车就惊了。 面前的二层小别墅掩在一片绿树葱翠中,装饰得又古朴又典雅,给人一种很气派的感觉。 他握紧手中的钥匙,来到厚重的铁门前,还没插进去,墙上嵌着的人脸识别机器亮了下,随后发出一声柔和的女声提醒:“您好,正在识别中,请稍后……”没几秒,又提示道:“对不起,识别不成功……” 苏格笑了下,开锁进门。 道路两侧上的青草嫩得快要滴出水来,右边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阳光照射下的水面反射着很亮的光线。他脚步没停,径直往前厅走。 上了几步台阶,他打开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屋里很大很空,中央只放了一张墨绿色的沙发和配套的矮茶几,正前方的落地窗敞着,风直直往里吹。 左边有一个木制的楼梯通往二楼,他走上去,到了她的卧室。 池清的房间很沉闷,灰色的墙纸,灰色的被子,灰色的被单,灰色的床头柜,灰色的杯子,灰色的一切。 这样的氛围,应该很难过得不压抑。 他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备忘录,最新的那张标题是:池清的东西。他点了下屏幕,随即来到床边,将抽屉里的笔记本拿出来。 她要的东西寥寥几件,苏格卡在了最后一个上:一支绿色的钢笔。 床上,抽屉,柜子里都找了,一点踪迹都没有。 他将目光锁定在衣柜上面的小盒子上,长臂一伸,就将东西拿了下来。 铁盒盖子上一层灰,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卡通人物的脸,他揭开盖子,里面一堆细碎的小东西。蓝色的发圈,粉红色的HelloKitty发卡,还有一堆陈旧又奇怪的小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背景是游乐场里正行到惊险处的过山车,一对中年夫妇紧紧握住小女孩的胳膊,让她腾空飞起。三个人穿着HelloKitty的亲子装,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看起来温馨又幸福。 他随手翻了下背面,才发现上面有字:爸,妈,今天也想跟你们一起走。 心里有块地方隐隐作痛。这种想法,他以前有过无数遍。后来开始跟苏情一起生活,就淡了很多。 苏情说的那句“她无父无母,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在耳边回响,苏情从未听过池清讲父母的事情,而她的朋友又屈指可数。由此可见,她不轻易讲述自己,也不把所有的伤痕展露出来,惹人怜惜。 苏格从未见过这种人。沉默,隐忍,固执,将痛苦的悲伤的记忆藏在心底,孤单而绝望的活着。 而很可能,他见到的一切,都是她承受的冰山一角。 而她又是靠什么坚持呢? 理智? 苏格摇摇头,将头脑里乱七八糟的猜测剪断,连同照片一起,关进铁盒子,放到柜子上面。 他有些害怕,越了解,心里对她的在意就越积越深,直到再也无法承受的地步。 钢笔还没找到,苏格有些懊恼,挠了挠后脑勺。 角落里有把吉他孤单地立在那里,他走过去,提起来看了眼,做工还不错,有经常使用的痕迹。余光突然瞥到地上的一抹绿色,正是她要的,那支绿色的钢笔。 他喜不自胜,拿起来擦了下,笔身上的纹样清晰地显露出来,一枝梅花。 东西集齐了,他抬脚出去。关门的时候,迟疑了下,顺便带走了那把吉他。 ** 医院。 苏格走了之后,护士就进来打针。 池清靠在枕头上,感受着药液流入体内的凉意。 小女孩对于故事的虔诚,是她未敢奢望过的。她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很有写作天赋,以这种优越感开始了漫长的写作旅途的第一步。发表之后,无人问津的真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脑袋才开始清醒。她算不上什么百里挑一的人才,只不过比常人多了一丝敏感和热爱罢了。她放低姿态,开始废寝忘食地写作,读书,将自己埋在深不见底的思想深渊里。 她成功出版了第一本书,也渐渐开始有人认识她了。可欢笑仅仅维持了一天就消失殆尽了。越多人认识,就有越多批判和否定的声音,日日夜夜在头脑里循环往复地涌出来。后来,她遇到了苏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者。苏情每天在网上留言,鼓励,就这样坚持了几年时间,她们成为了现实里的朋友,她也渐渐走出了阴影。 再后来,黄皓,也就是她的前男友出现了,噩梦又重新降临。 她已经很久没有写故事了,也很久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话了。 可小女孩说“明天还要”,她想,她是愿意的。 她是非常非常愿意的。 窗外的太阳渐渐被云层遮住,慢慢地再也看不见了。不一会儿,天上竟然开始下起雨来。刚开始一滴一滴,后来越下越大,叶子被打得噼里啪啦响。 密密麻麻的雨声间隙,池清听到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向自己逼近。 哒。 哒。 哒。 池清转过头,就看见身着一袭护士装,脸上还画着浓艳彩妆的“女人”,他走到床边停下,池清很清晰地看到了他唇边没剃干净的胡茬,和眼神里的戾气。 他的手一弯,袖子里明晃晃的刀就滑了出来,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慢慢举起。 池清波澜不惊地跟随着他的动作,嗓子里发出一声低笑。 不管是那天晚上突然从家里冒出来的持刀黑衣人,昨天一身黄色外卖服的小哥,还是面前伪装成护士的男人,够了,真的够了。 不管是做什么,怎么做,总会有人不喜欢,三番五次地冒出来,用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向她宣战。 心里被她压抑许久的消极情绪完全遏制不住了,疯狂地叫嚣着冲破牢笼。 那就如你们所愿吧。 池清缓缓闭上眼睛。 男人被她坦然自若的反应惊到,眼睛募地睁大,声音又急又高:“你为什么不害怕?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他想要的不是她死,而是她的恐惧,她的妥协,她放下高傲的姿态,跪在地上求他的可怜模样。 可她这是什么意思? 池清缓缓睁开眼睛,他举起的手腕上暗红色的月牙刀疤就晃进了她的眼。 同一个人么? “害怕你会放过我吗?”她问。 男人的整个身体气得发抖,面色更加狰狞。 状况变得有些奇怪,好像角色对调一样,行凶的人反应激烈,受惊的人若无其事。 男人眼球的红血丝像要爆眶而出,手里的刀止不住地颤抖,接着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那你求我啊!像张炎那样!” 池清的太阳穴猛跳了下,张炎,张炎,因为这个想杀她吗? 头脑中的理智渐渐回来,眼神中的光亮渐渐透出来,像窗外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的太阳,重新绽放出温暖而闪耀的光线。 门外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男人极为警觉地朝外面瞥了一眼,将锃亮尖锐的匕首塞进袖子,低着头走了。 小女孩兴冲冲地跑进来,跟惊慌失措的男人撞了下,一个措手不及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小脸都皱到一起了,还特别懂事地问:“护士姐姐,你没事吧?” 男人一言不发匆匆溜走。 后面满脸心疼的女人赶忙把小女孩扶起,语气急迫地问她有没有事。 小女孩站起身,拍了下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池清床边,一脸期待地说:“姐姐,我来听故事啦!” 外面的雨势渐小,慢慢地,就只有微风吹起,树叶上残留的雨点滴下来的声音。 刚开始,小女孩小脚一晃一晃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兴致勃勃地听着。后来,不知讲到哪里,女孩坐上了床沿,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池清。再后来,女孩跨坐到了池清的腿上。 苏格扛着吉他和一包东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 灿烂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子洒进来,照在手舞足蹈的池清身上,她金黄色的头发愈发耀眼,脸上好像镀上了一层光。小女孩乖巧地坐在被子上,全神贯注地听她讲话。 苏格低下头,轻咳一声进门。 池清朝他瞥了眼,有些惊讶:“咦,吉他也带来了?” 他闷闷地嗯了声,“你会弹吗?” 女孩抓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姐姐,姐姐,继续继续,还没讲完呢!” 池清笑了下,又继续讲。 苏格将东西放下,没取出来就往外走。 他不能被看见,红得发烫的耳朵。 一个故事讲完,小女孩脸上的笑意还没维持几秒,眨眼就散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池清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女孩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爸爸像小松鼠的爸爸一样,也好久没回家了。” 一旁的女人有些抱歉的笑笑,握着女孩的手问:“楠楠,回去吧?” 女孩未置一词,女人轻轻将她抱在怀里走了。 苏格再进来时,病房已经空了,池清低着头发呆。 他走过去坐下,没有说话。 池清突然来了句:“你抽烟了?” 第7章 苏格抬起胳膊嗅了下,什么都没闻到。 池清笑:“自己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的。”过了会又说:“给我来一根。” 苏格手插在兜里,眯着眼看她,明明长着一副柔软又温婉的少女模样,骨子里却不是个安分的主。他哼笑了声:“没了。” 他就站在床沿,离池清很近。于是她一把从他鼓起来的裤兜里摸出只取了几根的烟盒,还举起来似笑非笑地地问:“这是什么?” 苏格避开她的目光,没吭声。 池清从里面抽出一根,怼到嘴边,又抬眼看他:“火给我。” 他下意识后退了步,插在兜里的手却握紧了火机。被她上手抢走这种低级错误,他才不会犯第二次。 池清见他完全没有要给的意思,抬了下屁股,挣扎着想过来抢,伤口突然被扯到,她轻呼了一声,捂着胸口跪到床上。 苏格急忙跑过来扶她,却没想床上的女人突然笑了声,他突然反应过来,急着捂口袋,池清却突然起身,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这呢!” 这女人,真是…… 老爱用这招……偏偏还就屡试不爽…… 苏格心情烦躁,倾下身去抢,她像是料到一般,轻而易举就躲过了,还转过身背着他,啪一声按了下火机。 苏格一直认为,抽烟这件事是每个人的自由。她说想来一根时,他觉得,抽烟这种事,跟她完全搭不上边。像是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偏要化得浓妆艳抹的,还以为这就是所谓的长大。 要是他没抽烟,她也不会想到这一茬。所以他不能,成为诱使她抽烟的直接原因。 苏格扳过她的身体,一把将她衔在嘴里,还未来得及吸一口的香烟夺走,吧嗒一声扔到地上,脚尖用力捻了捻:“谁让你抽了?” “你能,我为什么不能?”她斜着眼反问。 苏格听完,从她掌心顺走打火机和香烟,直接走到门边的垃圾桶,咚的一声扔进去。 “我不能,你也不能。” 池清心满意足的笑了声:“噢。” 嗯?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的,上当了。 刚开始,池清只是想逗他,没料到他一边说着没了,兜里突然攥起的手指却让她玩心上头,可爱的男孩。 池清笑够了,将桌上的笔记本拿过来,瞥了他一眼,说:“帮我扶下桌子。” 苏格端着手臂气呼呼坐在一边,脸还拉着,身体却自己动起来。 他矛盾的情绪让池清很受用,嘴角的笑容不自觉扬得更高。 池清翻开笔记,一页一页回顾过往的些许情绪。一个名字突然跳进她的视线。 张炎。 她脸上仅存的零星笑意,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那根微弱的火柴,噗的一下灭了。捏着书页的手指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因为张炎吗? 那个男人。 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一丝不剩地落进苏格眼尾的余光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池清拔开了钢笔的盖子,然后扭过头看他:“没墨水。” 苏格认命般点点头:“……我去买。” ** 医院对面的小文具店。 苏格转了几圈,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上面落了灰的墨水,各种颜色都有。 恍然发觉,不知道要什么颜色的。 只好一样都拿了一瓶。 老板坐在柜台边,一边看店一边打瞌睡,见有人过来结账,擦了擦口水坐起来:“就这些,还有别的么?” 就一眼,他就多看了一眼。 白色玻璃柜里面一溜的香烟进了他的眼。 他舔了下牙齿,朝背后的医院看了眼,接着抬起头对老板说:“等会儿。” ** 医院里。 池清死死盯着纸上的字,似乎想盯一个洞出来。脑袋开始发出一些微弱的痛感,慢慢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她双手撑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开始深呼吸。 弄不清是抑郁症药的副作用,还是思想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将头脑放空,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东西,又用手指反复揉着太阳穴,试图舒缓思想的压迫感。 可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脑袋想要炸开一般,让池清感到无比窒息,而她没有任何应对方法,只能沉默地承受着它的狂妄。 无力感顺着四肢无情蔓延,自杀的念头再一次冒了出来。 身体在理智和疼痛之间来回摇摆,生的欲望摇摇欲坠,池清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出了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她听出是苏格在走来。 慢慢地,头上的痛感渐渐消失。 很奇怪。 苏格进来时,头痛感消失得渣都不剩,她怔怔望着门口,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来,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池清望着他一言不发,他越走越近,来到床边时,她的视线定在了他凸起的裤兜里。 他似乎心情很好,嘴角扯着一点弧度,将手上的红,蓝,黑三色墨水瓶摊在手上:“呐。” 刚刚,他明明义正言辞地说,谁都不能抽烟,怎么出去了趟,就一下被打回原形,难道在他眼里,承诺像个屁一样,想放就放么? 她没接,身体靠上枕头,头偏过去,望着窗外,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她这反应,惹得苏格低低笑了一阵。他绕到床那边,从兜里掏出那个东西,又从里面取出一颗在她眼前晃了晃:“吃吗?” 灿烂的阳光下,五颜六色的纸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他买的是盒糖。 池清轻咳了下,嘴硬道:“我不吃。” 他假装有些失落,揣回兜里:“这样啊……”说着就转过身。 她猛地起身,“薄荷的,有没有?” 苏格就笑了。 下午。 池清在伏案写作时,李医生推门而入。 他神色惊喜,声音也拔高一点:“你在写东西?” 池清手里还握着钢笔,低头看了眼笔记,一脸懵的嗯了声。 开始有想做事的愿望,有变好的趋势,“感觉怎么样?”他开门见山问道。 池清还没开口,苏格皱着眉在一旁说:“她吃完药两小时,就开始呕吐,头疼,这反应正常吗?” 李医生表情严肃:“这是典型的副作用,再坚持几天,等身体适应了就会变淡的。” 池清心里松了一口气,表情放松了些。 “不过,要是吃了半个月还没见好,就得换药。到时候,身体又得重新适应新药。”他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感觉能夹住一张纸币:“总之,抵抗抑郁症是个长期的过程,这才刚刚开始。” 也就是说,她只能不停地经受痛苦,直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幸运砸到她身上,结束这噩梦般绝望的地狱旅程。 一时之间,苏格也沉默了。 谁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沉默充斥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护士迈着悠闲的步子晃进来,也不知想干嘛,见李医生在这,问了句:“李医生,病人是不是需要换药了?” 李医生立马接了话:“是,确实也好几天了。” 苏格也想知道,她一次次用来骗他的伤口,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赶紧给李医生搬了凳子,又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池清的伤口在左肩下面一点的胸口处,很明显,已经慢慢愈合,周围有粉色的新肉长出来一点。 李医生表情寡淡,手脚利落地给她上药。 苏格的目光却被她白皙而性感的锁骨吸引。 她长得不算高,看起来很瘦。上次,他抱她起来时,心里就小小地惊了一把。初次见面,她看起来凉薄又冷漠,没有一丝生活气。渐渐地熟悉,他看到了她身上光芒四溢的才华,她倔强而隐忍的性情,她可爱而古灵精怪的小模样。 此刻,明明痛的不行,手指都快把床单揪烂了,还咬着嘴唇忍耐,一声不吭的。 “张嘴。”苏格站得笔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池清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嘴里被塞进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甜甜的,是草莓的味道。 他是一个糖果机器吗? 随时随地都能变出来,魔法似的。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李医生迅速将绷带系好,站起身点了点头:“身上的伤恢复得不错”,顿了顿又转过身叮嘱苏格:“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找我。” 这么久,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身体恢复的话,心情也会变好的吧? 那这样,抑郁症会不会更快治愈? 从李医生走了以后,池清就一直在写作。 苏格坐在旁边,静静地捧着一本书读。 随手从她的书架上顺过来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他看了很多遍了,只是在医院呆着,除了盯着她打点滴,也没别的事做,就用来消磨时间了。 可这行为落在池清眼里,就莫名的灼眼。 她内心敏感又脆弱,偏偏长了一双极擅长观察与窥探人心的眼睛。他眼里出现的一点点悲伤情绪,都会让她想起,他假装潇洒地放弃触碰理想的机会。 可心里,依然在热切地期盼机会的重新降临,并不断为了能前进一步而用尽全身气力。 她想,自己也能为他做些什么。 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 她看了眼写到一半的故事,翻到崭新的一页,瞄了他一眼,笔尖落到了第一行。 …… 直到深夜,池清还在奋笔疾书。 苏格催她好几遍睡觉睡觉,她好像一点听不到,连个停顿都没有。 他拽住她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将东西都收了,桌子也放到床尾:“睡觉!” 池清没抵抗,闷闷地躺下了。 她反应太过平淡,苏格疑惑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却没看出任何。 或许是他想多了。 不知是身体累极了,还是药物作用,池清没有失眠,一觉睡到天亮。 她翻了个身,床嘎吱嘎吱响,在寂静的清晨尤为突兀,苏格就醒了。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早”,下了床对她说了句:“我去给你买早餐。” 池清没回话,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渐渐明亮的光,反复打量着手腕上明显凸起的青色血管,又将目光定在桌上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上。 苏格刚进电梯,就听到哗一声,玻璃碎掉了。 病房里,池清捏着一小块玻璃碎片,缓缓地放到手腕处。 电梯渐渐下行。 第8章 对一些人来说,天亮意味着从泡沫般的梦中苏醒,意味着终有一天能实现理想的希望。 可对像池清这样的抑郁症病人来说,天空是灰色的,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也是灰色的,它的每一次降临,带来的都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漫长而无趣的一天又开始了。 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色彩。 像从床边走到门口这种,普通人只需要几秒钟的行动,他们需要很长时间鼓足勇气,才能说服自己迈开步子。 听起来是不是很夸张? 但是,池清每一天都在与这种感受斗争。 像张教授说的,她的意志力超强,上大学时业余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三天三夜不睡觉复习了七门课,还门门是班里第一。 这样的人,还是做了抑郁症的俘虏。 窗外,太阳正慢慢升起。 苏格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忘了问你想吃什么?” 池清手里捏着的玻璃碎片悄悄滑进掌心,一脸无所谓地说:“都行”。 他轻轻叹了口气坐上床沿,抓住她的手腕,从鲜血淋漓的掌心里取出锋利的玻璃碎片,又急忙用毛巾帮她止血。 整个过程中,池清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如果他骂她,或是跟她生气,她心里还能好受些。可是没有,他只是沉默而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像总是跟在孩子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家长。 卑微而毫无怨言。 包扎好了,他把满地碎片扫干净,在旁边的床上坐下面对着她。 池清觉得他肯定会说些什么,劝她,训斥她,或是让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之类。 但是没有,他就那么坐着,腰微微躬着,眼睛望着地面,整个人一种特别无力的感觉。 池清心里又何尝不是? 可除此之外,还要加上一种因为自己让别人承受重量的难堪。 她可以独自面对黑暗,被束缚,被折磨,可她不想把他也牵扯进来,把一个年轻男孩的梦扼杀在摇篮里。 但他已经明确表态说,他不想走,也不会走。 心里一种声音说,“人生病了,心理就比较脆弱,对孤独异常敏感,想要陪伴难道也是一种错吗?”另一种声音说,“因为你脆弱,因为你孤独,就能卑鄙地将别人的好意照单全收吗?” 池清翻了个身,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 外面阳光越来越大,窗户好像被渡上了一层金光。 苏格缓缓抬起头,看着她被金色的卷发遮住的脸说:“我去买早餐。” 她没应,也没动。 苏格转过身,走到门口,才听到她闷闷地说了声:“好。” ** 早饭过后。 苏格望着她恹恹的神色,提议道:“要下去晒太阳吗?” 她眼睛一下睁大,里面有微弱的光透出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可以吗?” 他笑了下:“我去借轮椅。” 池清觉得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可以自己坐上轮椅。可刚掀开被子,苏格就搂紧她的腿窝,一把将她抱下来。 她下意识圈住了他的脖子。 进来收药瓶的小护士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调侃道:“真羡慕姐姐有这么体贴的男朋友,我真是个柠檬精。” 苏格低头瞥了她一眼,池清神色浅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向护士微微示意了下,推着她出去。 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 候诊大厅里,鼎沸的人声像要掀翻整个医院。中央一大群人围成一团,不知在看什么。 池清转过身看了苏格一眼,他把她推过去。 一个尖利的女声快要刺破耳膜,“我们家哪来多余的钱治病啊?不是我说,大姐,你们家住着二层小洋楼,宝马车成天开过来开过去,你说你没钱,谁信啊?” 池清的轮椅在人群的最前面,她将长满斑的女人脸上的厌恶看得一清二楚。 旁边短发的中年女人接了话,摆出了一副心平气和讲道理的姿态,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惊:“三妹啊,就是因为置办了这么多东西,才没钱啊!都说养儿防老,妈,你是不是该给二弟打个电话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脸转向病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气愤不已,苍白而干裂的嘴唇不停抖动:“你二弟,你二弟,一有什么事就找你二弟!我告诉你,你们俩今天要是不给我看病,我……我就……” 两个女儿没有丝毫妥协,老三甚至冷哼一声,端着胳膊看戏。 老人的手突然伸向枕头,从里面拿出一把刀,指着自己的喉咙。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池清伸出脚尖,打算上前制止她。 扶着轮椅的苏格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动。” 池清回头望了他一眼,就听到前面的女人说:“妈,您还真别来给我搞这一套,您不烦,我都烦了。” 老人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刀尖已经抵到脖子上,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大了两个白眼狼,老伴啊……你走得这么早……留下我一个老太婆无依无靠的,命苦啊……我还是跟你走吧……” 池清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三两步就走到老人身旁,扶着床沿蹲下,轻声安抚她:“大娘,先把刀放下。” 好久没走路,她的腿有些软。 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劝说:“就是,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短发女人一下怒了,使狠劲推了她一把:“你谁啊你,我们家的闲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管!?”边说着还打算上脚踢。 池清被推得一下坐到地上,她实在很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恶毒蛮横的女人? 苏格眼里都在冒火,一大步跨到前面,抓住女人的胳膊将她甩到一边,又将坐在地上的池清抱起来,放在轮椅上。 女人被苏格那一下甩得踉跄了几步,后腰磕到了病床上。本来就有腰伤,这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一边捂着腰,一边指着苏格的鼻子厉声道:“小子,你谁啊?” 苏格蹲在地上,握着轮椅的两边,望着池清问:“还好吗?” 被完全无视的女人怒了,卷起袖子就想打架,另一个长满斑的女人打量了下苏格,见他身形精瘦,抱着池清连气都没喘一下,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赶紧拉住女人:“行了大姐,我们走吧。” 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担忧,也有一丝嗔怪的味道。池清没敢看他,低着头说:“还好。” 两个女人渐渐走远,人群也慢慢散了。 老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脖子上的刀放到身前。 池清推了下轮椅,来到老人身边,细声说:“大娘,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刀具太危险了,还是不要经常放在身边了。” 老人伸出左手,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脸上一丝悲伤都没有,反而恶狠狠地将刀指着她:“姑娘,我们家老三不是说了,让你别管人家的闲事。” 池清整个人都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人的话没停:“要不是你,今天她们肯定得给我拿钱!” 苏格眉头紧蹙,一天天的,听得都是些什么屁话? 他径直上前,将一脸懵的池清推走,老人在后面挣扎着想坐起来:“你把她们放走了,你就得给我出医药费!” …… 苏格真怕自己忍不住上去撕碎她的嘴。 他把池清推到了后院的花园里。 此时天气正好。明媚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郁郁葱葱的树木随着微风轻轻摇摆,花坛里各色花朵争奇斗艳,馥郁的花香味一波又一波的钻进鼻子里。 苏格托着池清腋下,将她放在长椅上,自己在旁边坐下。 刚才明明都看到她能自己走,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她没有行动能力,不自觉地去抱她。 池清慢慢扭过头,看着他下有着清晰下颌线的侧脸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想自杀是假的,要钱是真的。 他迎着她的目光,“是。” “为什么?” 他笑了下,靠上椅背,双手托着后脑勺望向湛蓝的天空,“有病床的患者一般都在病房,她为什么要在大厅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摆明了是想让别人看见,用舆论让女儿妥协。她女儿说‘不要搞这一套’,显然这种套路她用过很多遍,也有足够的把握让女儿服输。” 她呆呆地望着他,内心波澜起伏。 “能养出连自己亲妈都见死不救的女儿,亲妈生病了都不来看的儿子,你觉得她会是一个多好的人?”顿了下又说:“还有,最明显的,她的刀锈成那样,都没有你用的玻璃碎片锋利。” 他观察入微,一番话逻辑分明,说得池清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 他却继续说:“你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站在旁边看着别人,道理讲得头头是道,那你呢?什么时候能明白?”他忽然起身,蹲到地上,盯着她漆黑的眼睛:“我多希望你永远记住这句话。” 池清没吭声,他低下头:“当然,我知道有时你想这么做是因为抑郁症,因为你抵抗不了那种情绪。”她点了点头,他就抬起脸,笑了下:“你想的时候,看我一下,我帮你一起抵抗,行吗?” 她点了点头,跟着他笑了:“行。” 树叶被风吹得窸窣作响,一朵粉色的花瓣飘到了苏格的肩上。 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赶过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第9章 那个叫楠楠的女孩撒了欢一般跑过来,眉开眼笑地抱住了池清的小腿,后面还跟着她妈妈。 “会讲故事的姐姐,你在干嘛呀?”女孩奶声奶气地扬着下巴问。 苏格站起来望着她,眉眼全是笑意,女孩天真活泼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家里的小表妹。 池清一边笑一边回答她:“我在赏花呀~”跟小孩儿说话,尾音不自觉上升了些。 女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瞬间被满园的缤纷花朵吸引住,手舞足蹈地跑到最近的一株百合花前,用力吸了一口气。 苏格紧跟着她过去。 女孩的妈妈在池清旁边轻轻坐下,看着女孩心满意足地笑着,又凑到一朵黄色花上面闻了下,小脸都皱到一起了,一边用小手扇着风,一边将下巴扬起来仰望着苏格,“这种花好难闻呀……” “那……闻闻这个?”苏格指着红色的月季花说。 她长长吸了一大口,顿时眉开眼笑:“嗯,这个好香好香呀。” 女孩笑了,坐在长椅上的女人的脸却垮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偏过头抹了下眼泪。 池清有些疑惑,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女人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来,她一直深呼吸,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稍稍冷静些,才开口说:“觉得我们家女儿好可怜。”说着,她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停耸动着。 苏格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池清向他摇了摇头,又瞄了眼女孩,示意他不要让女孩过来。 女人的心绪慢慢平稳,声音却还有些哽咽:“我们家楠楠,三个月前被诊断出得了白血病……打针,吃药,化疗,一点效果都没有。她以前最怕打针,一见针头就哭,讲个故事才能止住。现在每天早上,护士来打针的时候,她都乖乖地把胳膊伸出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是一种感知到自己无法躲避,无法抗拒的对疼痛的麻木。 人们总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因为人们总是不可避免的去面对一些难以改变的现实,被困在坚固的牢笼中无法逃脱,于是只能反复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这难道不是一种病态的妥协? 女孩不喊疼了,女人心里开始疼了。 池清问:“不是可以做骨髓移植吗?” 女人边点头边回答她:“是,但是我和她父亲都不能完全配得上,她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我们利用人脉和医院资源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完全配得上的。”她看着女孩小小的身影,泪水再一次溢满眼眶。 “她父亲工作很忙,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常事。以前赚了很多钱,总想着一个小家也用不了多少钱,留下一套房子和一辆车,其余的一分不剩的全捐给福利院了。为了治病,他把车卖了,又开始不停地工作。” 池清想起上次在病房里时,女孩说过“爸爸像小松鼠的爸爸一样,也好久没回家了”,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 女孩正低头闻着一朵白色的花,啪嗒一声,一滴鼻血将纯洁无瑕的花瓣染上了一抹殷红。她抬起脸大叫了声:“妈妈。”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应了一声哎。 女孩笑着回头,鼻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她并未察觉,微笑着向女人招手:“妈妈,你快过来,白色的花变红了诶。”说着,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她的脸瞬间从惊喜变成惊恐。 苏格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女人连忙把脸上的泪痕擦净,从长椅上蹦起来,跑到女孩身边。 女人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袭遍全身。她颤抖着从口袋拿出纸巾按在她鼻子下面,从苏格怀里接住女孩,急忙往病房赶去。 池清二话不说也跟着跑。 苏格扯住她的手腕,将她安置在轮椅上,飞速朝病房赶去。 池清耳边,风呼呼地吹着,夹杂着各色花朵的香味和苏格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脸颊两边的碎发疯了一般地飞舞。 ** 住院楼六层。 女孩躺在床上,医生将消毒过的湿纱布缓缓塞进女孩鼻腔里,女人在旁边心急如焚地看着,扶着女孩的头。 刚塞进去,女孩就咯咯地笑着,“妈妈,鼻子里好凉,好舒服呀。” 女人抽了下鼻子,硬挤出了一个笑,“疼吗?” 女孩摇头,笑嘻嘻地说:“不疼,特别舒服。” 医生看鼻血已经止住了,跟女人微微示意了下,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家属跟我过来一下。” 女人吻了下女孩的额头,轻声说:“楠楠乖,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你跟姐姐玩会儿好不好?” 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对池清说:“姐姐,我想听新故事。” 池清推了下轮椅,来到女孩病床前,缓缓俯下身子问她:“今天讲小熊的故事好不好?” “好呀~” 她转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满脸感激地小声说了句:“谢谢。” 女人跟着医生走了,苏格也是。 这个跟小表妹差不多大的女孩,她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样的?苏格固执地想知道。 医生的办公室在李医生的旁边。他一进去就示意苏格将门关上,随后坐在办公桌后推了下厚重的眼镜,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女人一颗心仿佛在油锅中来回煎熬,她在桌前站着,双手不停地揉搓,“医生,您有话就说,我……我都明白的。” 医生瞄了她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现在的情况特别严重,要是一周之内再找不到配型的话……” 一周之内。 女人受不了这打击,身体向后踉跄了一步,苏格扶了把她的胳膊。 就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了吗? “那我和她父亲的半相配呢?”女人不死心地追问。 半相就是,基因表达只有一半是匹配的。这就意味着受捐者需要承受更强烈的排异反应,且效果会大打折扣。 可是,如果实在找不到完全匹配的骨髓,那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和女孩的父亲也愿意去尝试。女孩还那么小,才学会了讲话和认字,想听的新鲜故事还有那么多,她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医生说:“半相匹配,风险还是比较大的。作为病人的主治医生,还是希望她能够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但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也只能尽力一试……” 女人懂了,浑身僵硬地从办公室退出去,头低垂着,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苏格面色紧绷,眉头紧紧绞在一起,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女孩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听池清讲故事时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揪着池清袖子凑到她嘴边,认真而期待,讲话时软软糯糯的童音让人心里都变得柔软起来…… 这让苏格觉得,她应该像一个美丽而高贵的公主一样,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病痛欺凌得无从反击。 ** 池清的病房里。 苏格坐在空床位上低着头,池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气氛安静而沉重。 池清忽然看向苏格,苏格也抬起头来看向她。 “我想给她捐骨髓。”他们俩异口同声说。 被对方的言语和这种奇怪的默契惊到,他们两相视而笑,又都撇开视线。心里觉得,是啊,如果是他(她)的话,的确会做出这种选择。 苏格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向苏情报告这件事,手伸到兜里摸了好几次手机,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 可当他刚结束配型检测时,苏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苏格,最近怎么样?池清还好吗?” 苏格将袖子放下来,轻声说了下:“我们都挺好。” 他用了‘我们’,苏情觉得有一丝别扭,可又找不到原因。她嗯了声,“周末两天,我打算和桐桐过去看你们。对了,还有陶杨,他也来。” “陶杨?他不是应该在拍张导的那部电影?” 苏情有些疑惑,“我也不太清楚,他昨天说剧组放了一周假,正好跟我一起来看你。” 电话那头,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似乎是小表妹想接电话,在和苏情闹。 苏情拗不过她,把电话放地上让她讲。 “喂,哥哥~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格笑了下,“能。” “哥哥,我们明天就来了哟~到时候你得给我买巧克力,还有草莓棒棒糖~” 苏格笑得更大了,“好。” 什么时候都改不了的吃货本性。 ** 苏格和池清做完了配型检测,待在病房里心急如焚地等待。 池清一会儿就催苏格去找一下医生,问结果出来没有,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数不清多少次去问的时候,医生将架子上的报告单递给他。 他看了下第一页最下面的结果,又翻到第二页。 整个人蔫巴巴的回了病房。 他们两跟女孩的骨髓匹配率连百分之三十都没有。 难道就只能接受命运残酷的安排吗? 苏格不服。 第10章 晚上九点,从未发过朋友圈的苏格破天荒发了第一条。 第一条就那么直白:有愿意为白血病小姑娘捐骨髓的吗?可有偿。他心神不宁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地等待回应。 刚过一分钟,底下就多出了一条评论:“明天我来试试,等我~”是陶杨的。 苏格满脸忍不住的笑意,指着手机摇池清的胳膊:“有了,有了!” 池清被他摇得一脸懵:“有什么?” “陶杨明天来做骨髓匹配检测!” 朋友圈界面又冒出一条新消息提示,他兴奋地点进去,池清在一旁问是不是又有了,他怔愣地看着界面,没应。 池清拿过他的手机,有个头像是自拍的男人回了句:“兄弟,别那么扫兴嘛,不发朋友圈就算了,一发就是让别人捐献骨髓,谁愿意做那种利人不利己的事啊,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后遗症!” 事实上,捐骨髓并不是打断一根骨头,也不是像他想象的抽筋扒皮的恐怖,只是像献血一样,抽几百毫升的血给患者,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只是短期内需要忍受疼痛。 可是当然,人们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捐不捐是别人的自由。 池清瞥了他一眼,将手机还给他,心里长长一声叹息。 几个小时内,朋友圈的留言越来越多,有人问:“小女孩是不是小表妹?[皱眉]”,有人问:“有偿最多是多少?考虑一下[滑稽]”出现频率最高的评论是“欢迎苏格来朋友圈做客!” 苏格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但想起陶杨明天会来,他觉得好像那一条也不算白发,情绪好了些,慢慢闭上了眼睛。 ** 一大早,苏情就和陶杨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 苏情直奔着池清过来,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问:“最近感觉还好吗?” 池清点点头,“挺好。”苏格在一旁疑惑地问:“桐桐没来?” “昨晚睡晚了,今天早上没起来,我就没叫醒她。” 苏格嗯了声,抬眼看了陶杨一眼,然后一起往外走。 走廊里,苏格靠在墙上问陶杨:“你想好了?” 陶杨笑着点头:“是。”他左右看了眼,“不过,那小女孩在哪?我想见见她。” 苏格带他往女孩的病房里走,在窗外看着女孩的妈妈给她剥桔子吃,陶杨笑了,拉着苏格走到了电梯边:“走吧。” 从昨天确定要来做检测以后,陶杨就一直禁水禁食,生怕过程出问题。 他进去之后,苏格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他透过走廊的窗外,看着外面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心里想的却是朋友圈众人和陶杨对于小女孩事件的反应。 小时候,还只会光着屁股玩泥巴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后来上学总在同班,一起经历了中考和高考,然后考上了同一所学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想要成为演员的梦想。 长大后认识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加起来都抵不上一个陶杨。 他低下头冷笑了声,心里生出一种异常悲凉的感觉。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就听到陶杨说:“你跟个傻子一样笑啥呢?” 苏格扶着他的胳膊,“做完了?” “嗯,我还以为很麻烦,亏我还脑补了一场生死大戏。” 苏格笑,“接下来等的过程才是生死大戏。” 如果上帝能听到人类的祈愿,苏格希望他能开开眼,给女孩一次活的机会。 都这时候了,陶杨还不忘八卦地问:“你和那个病房里的姐姐是什么关系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说着还朝他使劲眨眼,用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胸口。 苏格特别努力的想了半天,最后只冒出两个字。 “朋友。” ** 苏格和陶杨回来时,池清和苏情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苏格有些意外地发现,比起第一次见面,池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或许是朝夕相对的缘故,他竟然都没察觉。 陶杨是个自来熟,在走廊里还笑嘻嘻的,刚进去就丧着个脸,对池清哭可怜:“姐姐~,我的胳膊好疼啊。” 刚也不知道是谁,用那只‘好疼’的胳膊大力的给他的胸口来了一拳,苏格翻了个白眼,走到池清病床边,静静看着他演。 池清哭笑不得,余光瞥见苏格凸起来的裤子兜,直接从里面取出那盒还没吃完的糖递给他:“吃糖吗?” 陶杨也不装了,视线在他们两身上来回移动,“你们……你们……” 池清一脸懵:“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苏格目光笔直地看着陶杨,没说一句话。苏情一直盯着他看,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站在病房门口,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而刚才,他径直走到池清病床旁边,点头回应池清看过去的目光。 从他裤兜里拿糖更是,很难让人感到不暧昧。 或许他还没发觉,或许他已经习惯了。 气氛一时僵持而尴尬。 小护士从外面进来,见里面这么多人愣了下,看到苏格后招了招手:“病人的男朋友过来下,李医生找你。” 陶杨的下巴都快惊掉了,连护士都这么说,看他还怎么狡辩? 苏格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了声:“我去看看”就走了。 他心跳飞快,手心汗涔涔的,走出病房才长呼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李医生正埋头写东西,见他来了放下笔,双手握着放在桌上,神情严肃,“这两天我打算再为池清做一次诊断,看她最近服药有没有效果。”他开门见山地说。 想来从服药开始,也有半个月左右了,苏格问:“没有效果就换药?” 李医生说:“对。不起效再服下去,百害而无一利。虽然她的身体适应了药性,副作用不太强了,但对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苏格懂了:“行。” 刚出去,苏情就迎面而来,他几乎完全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 苏情把他拉到楼梯间,上来就是一句死亡疑问:“你喜欢上她了?” 她没有很大的怒气,是很平静,很严肃的那种姿态,但一句话的份量太重,他没办法躲避。 他也问自己,你是喜欢她吗? 心里的感觉很模糊。他觉得自己对她没什么感觉,相处也只是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可是刚才,苏情带着一丝责问的目光射过来时,心里的慌乱太过明显,他有点怀疑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他没吭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苏情向前走了一步,盯着他望着地面的眼睛说:“苏格,我知道你是一个有主见的男孩。我也不会太过干涉你的感情私事,只是池清……她以前的感情经历不太好,心里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如果,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她了,我希望……我只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开她的手,也别伤害她。” “她已经无法承受再被伤害一次的代价了。” 她说的感情经历,大概就是池清和她的前男友那件事。 他才发觉,他对池清的了解比他想象中的多很多。而或许,他喜欢她比他想象的也要多很多。 苏格依然没说话,苏情转过身说:“你好好想想。”然后就拉开门走了。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神色不明。心里一直问自己,是喜欢吗,那个不太会笑,笑起来却有点甜的有着金色卷发的女孩,那个因为抽烟跟他生气,一颗糖就哄好了的女孩,那个现在就在没有几步远的病房里躺着的女孩。 猛然间,他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 “我对姐弟恋特别抗拒。” 言犹在耳。 凉意瞬间从四肢开始往上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空荡的楼梯间阴森而冷寂,有人破门而入,被一身黑衣的他吓了一跳,随口说了句:“我去”,急急忙忙奔到楼下,发出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异常敏锐,清晰地让他浑身发麻。 苏情的那句“你喜欢上她了”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他开始有些深信不疑。 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你讨厌她吗?” 讨厌? 他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那个声音就更得意:“那不就得了,不讨厌就是喜欢啊。” 他想,这什么直男逻辑,不讨厌就是喜欢? 他想,或许是的,不讨厌就是喜欢。 ** 回到病房时,池清正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没看到苏情和陶杨的人影。 苏格边往床边走边问:“他们人呢?” 池清转头说:“他们去家里休息了。” 他们离得很近,苏格闻到了她嘴里葡萄味糖果的甜香气。 她说家里,家里,在此时的苏格听来,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挺好。 ** 医生急吼吼地拿着陶杨的检测结果跑进来时,苏格嘴里正含着一颗薄荷味的糖。 “你朋友人呢?”医生跑得满头是汗,手里的报告单上有一层汗渍。 苏格太阳穴跳个不停,心急火燎地问:“结果怎么样?” 医生热泪盈眶地说:“匹配率百分之九十!” 第11章 百分之九十! 这个概率可以说相当大了,苏格差点没跳起来。 他给陶杨拨了电话过去,陶杨说,他马上过来。 心里只剩下一丝希望的火焰被一阵微风吹得死灰复燃,慢慢地熊熊燃烧起来,烫得苏格心里雀跃不已。 女孩只剩下一周的生命,是否能够被拯救?她能拥有美好而多彩的未来吗?苏格希望能,一定要能。 陶杨一进病房,第一句话就是:“苏格,走吧,我准备好了!” 苏格拿着医生刚放下的报告单,就打算跟陶杨去。池清稍稍起身,也想跟他们一起去。话却硬生生地堵到了喉咙口,她不能帮上任何忙,反而还会给他们添麻烦。 她这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一到医生办公室,陶杨就脱了衣服,两眼一闭:“来吧,医生。给我个痛快的!” 医生一脸懵:“干什么?” 场面太过滑稽,苏格没忍住笑出声。 陶杨锤了一把他胸口,“我就要面临生死考验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什么塑料兄弟情,我要跟你绝交!”说着还假装抹眼泪。 苏格嗤笑了声:“您能别老给自己加戏吗?想红也别不择手段啊。” 陶杨一秒收起可怜兮兮的表情,哼了声,扭头就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啊?”剧组只放了一周假,时间太长他怕不好交代。 “术前需要体检,确定各项指标正常以后,还得打一周的针,之后才能进行手术。” 体检应该不用多久,那应该一周左右能结束。 谁料到,医生的话没停:“手术之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至少得一周才能恢复正常行动。” 这样看来,就不是一周能搞定的事了。况且,张导的电影是动作类型的,武打动作更加消耗体力,刚做完手术的他恐怕承受不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 一时之间,陶杨沉默了。 苏格心里惴惴不安,凝视着陶杨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不敢想陶杨会做什么决定,放弃还是继续,去拍戏还是去手术,而不管陶杨最终选择哪一个,他都没有立场去指责。垂手可得的实现梦想的机会,和只剩下一周生命的女孩的两难抉择,再一次落到了陶杨肩上。 多么巧妙的重复。 医生看着对面男孩的脸,从刚进来时眉开眼笑瞬间变成此刻的垂头丧气,刚想出口尝试说服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男孩缓缓抬起头,带着一种极其坚定的目光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苏格心里没有半点感动是假的。他就知道,陶杨整天嘻嘻哈哈,看起来神经大大咧咧的,但事实上却是一个特别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男孩。他刚才竟然会担忧他会选择去拍戏,苏格心里有些自责。 医生向他们详细解释了手术前前后后的问题,最后又问了句,“小伙子,你确定了吧?不会再改了?” 同意或者拒绝,决定了就不要再改,否则对于病人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陶杨重重点头:“是。”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医生嘴里还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可爱的小女孩,总算有机会获救了。 ** 许是医生通知了女孩的妈妈,苏格刚回到病房待了没多久,她就急急忙忙跑过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望着陶杨的后脑勺问:“跟我们家女儿配上型的人是你吗?” 正在跟池清插科打诨的陶杨转身望过去,随即站起来走到门口,摸了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是我。” 女人感激涕零地握着他的手腕,不停地说谢谢,谢谢。眼泪滴到陶杨的手背上,他觉得心里有种灼烧感,耳朵红了一片,赶紧望向苏格求救。 苏格站在一旁笑着,完全没有上来解救他的意思。 女人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他的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还带着一丝哽咽说:“你在医院的费用我们会全额承担的,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提,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她一番话说得陶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愣了半天,只蹦出一句,“管饭吗?” 苏格喉咙溢出了一串低低的笑,他瞄了眼池清,她也笑了。 女人破涕为笑,“管,想吃什么都可以。” ** 陶杨住到了隔壁病房,就夹在池清和小女孩中间。 苏格每天在两间病房跑来跑去,腿脚很累,心里却格外有劲,感觉未来有了奔头。 女孩的命运拯救回来的话,接下来就是池清了。 清晨刚吃完早饭,李医生就推开门进来,给池清做第二次诊断。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过自杀的念头?” 池清瞥了眼苏格,他正在看她,她偏头避开。 “有过”,她抬起头说:“不过比没服药的时候次数明显变少了。” 李医生点头,“你有感到快乐吗?或者情绪有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池清摇头。 李医生问了很多问题,大都是关于生活状况和对世界的感受,池清一一作答。 结束之后,李医生神色未变,示意苏格跟着他到办公室。 “没有进展。”他说。 苏格不死心:“她的失眠次数不是减少了吗?这不是变好的预兆吗?” “那是因为,开的药里面有抑制失眠的成分。”李医生说:“她需要换药。” 苏格沉吟良久,嗯了声。 又得重新适应药性了。 操。 ** 陶杨住院刚好第六天时,苏格提着包子稀饭进来时,他睁着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苏格瞥了眼窗外,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每天早上不睡到十二点不起的陶杨,今天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做春梦了? 这反应不太对吧? 他慢慢踱到床边,问他:“死了没有?” 陶杨一个眼神斜过来:“没有,气死你。” “没有就起来吃饭。” 他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转到窗边:“不想吃。” 苏格惊了,睡了一晚上起来,抛弃了人生两大乐趣,他这什么情况? 桌上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他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拉了拉被子盖到脸上。 很明显的抵触。 苏格拿起他的手机看了眼,将新信息读了出来:“因不可控因素影响,剧组临时决定再放一个月假,请各部门人员积极待工。” 陶杨一把掀开被子,夺回他的手机,看完一遍又看一遍,嘴里还不停地说:“卧槽卧槽!” 这什么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言语已经完全无法表达他的喜悦了,他盘腿坐在床上,手伸过去直接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包子。 苏格一脸嫌弃:“抠完脚的手又吃包子……” 陶杨根本听不见,在微信里跟剧组的朋友聊得不亦乐乎。 不过也是,挺好一消息。 ** 苏格没想到这喜悦维持的时间那么长。 第二天进手术室时,陶杨还乐滋滋的一脸傲娇:“等爷凯旋归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大,从未变过。 苏格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了一上午,十二点过五分的时候,陶杨终于被护士推出来了。 他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他怎么样?”苏格有些紧张。 护士安慰着:“打了麻药,一会就好。” 苏格就松了一口气。 一个小时之后,陶杨醒了。 “啊啊啊,我怎么动不了了?”他躺在床上,神色惊恐地问。 池清笑了下:“没事,明天就好了。” 就是术后的一些正常反应。 “什么?明天才能好!”他有些欲哭无泪,“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捐了。” 池清已经习惯他这种口无遮拦的风格了,她也知道,即使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捐。 “姐姐,还有糖吗,我想吃糖。” 池清回头看了眼,苏格走上前将盒子放到她手心里。 陶杨觉得自己这颗灯泡实在太亮,啧啧两声:“你们两简直是……用一颗糖连环虐狗。” “什么是虐狗?”池清问苏格。 她很久没上网了,那些网络用语她都没听过。 苏格看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到床上正在表演自戳双目的戏精身上,“大概就是,把自己吃不完的糖特别好心地分给狗吃一点,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回报,还被反咬一口,只好拿它做狗头汤喝。” “你你你……你才是狗!”陶杨指着他鼻子,脸都被他气绿了。 明明都已经大三了,感觉还跟个小孩似的。骂人还是原汁原味的一句“你才是狗”,现在的小孩都不用这话了吧? 池清刚弯起一点嘴角,瞬间就被脑袋里越来越痛的神经压下来,她双手捂着头,坐在轮椅上的身体慢慢垂下去,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开始打颤。 苏格蹲到地上,紧紧握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全是急切:“又疼了是吗?” 很明显,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他在心里说,你这问得什么屁话? 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还是用尽全力点了下头回应他。 苏格二话不说抱起她回隔壁病房。 后面的陶杨一直问:“姐姐怎么了,苏格你回答我一下啊倒是……” 房间嘈杂混乱,即使这样,陶杨还是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嚓”。 那是,未来的公众人物对拍照异常灵敏的嗅觉。 第13章 夜幕降临,苏格接到了苏情的电话。 “苏格,我回家了。” 苏格靠在墙上,嗯了声。 她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听筒里只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还有她若隐若现的呼吸声,气氛安静极了。 突然间,她说:“苏格,你知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吧?” “我知道。”苏格说。 她陡然挂断电话,没有任何迟疑。 苏格却听到她说——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 移植手术之后,小女孩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承受排斥反应。 长到陶杨被通知第二天可以出院,长到池清身上的伤口结成了蚯蚓般暗红色的疤痕。 陶杨整天在六层窜来窜去,脚步声咚咚响,一刻都停不下来。 小女孩正在病房里玩积木,他蹑手蹑脚地猫着腰进去,还没开口,女孩眼皮都没抬起来说:“哥哥,这游戏太老套啦,我都玩腻了。” 陶杨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声,脸臊得通红。 窗外阳光正好,耀眼的阳光从窗外倾泻进来,他灵机一动,提议道:“楠楠,要不要跟哥哥去公园玩呀?”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的。 女孩一听出去玩,眼睛都亮了,“好啊。”想起上次跟池清一起,又添了句:“还有会讲故事的姐姐。” 陶杨将她一把抱起:“行嘞,走起。” 隔壁,池清正在伏案写作,苏格在一旁整理东西。 桌上的玻璃杯还有半杯水,池清喝药剩下的,凉透了,他倒进下水池,反扣在桌上。 陶杨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说:“苏格,走,一起下去玩啊。”他这嗓门大的,估计最里面的李医生办公室都可以听到。 苏格瞥了眼他,目光又移到池清身上,她也不写了,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走。” 池清已经行动自如,也用不着轮椅了,掀开被子就穿鞋。 陶杨等不及,早一步走到电梯处按了下行,打完水的女人从后面跟上来,“楠楠下次可不能跟陌生人出去哈。”女孩点点头,搂紧了挂在陶杨脖子上的胳膊:“哥哥是好人~” 女人笑:“是,哥哥是好人。” 陶杨问,“张导呢?” 女人回了句:“这不是要开工了,忙剧组的事去了。” 苏格才和池清从房间走出来,电梯恰好“叮”一声,门开了,他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论。 一路畅行无阻,除了候诊厅的大门,夹杂着些许微风的阳光就直直打在池清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鼻腔内瞬间充满了馥郁的花香味。 女人在草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他们围成一团坐下。 本来是给女孩在病房玩时用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池清的金色卷发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女孩跨坐在池清腿上,食指将她的长发绕了一圈又一圈,乐得自己咯咯笑不停。 陶杨在一旁好心情地打趣她:“楠楠,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会讲故事的姐姐呀?” 女孩扭头看过去,手指上的头发扯得池清嘶了声,她解开手指搂住了池清的脖子:“我喜欢妈妈和会讲故事的姐姐。” “咦~还挺聪明。” 众人哈哈大笑,没人注意远处的阴影里,一身黑色衣装的男人正冷冷地望着他们,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压低头上的鸭舌帽,步履匆匆地走进候诊厅。 池清怀里的女孩瞥到一抹黑色的身影,脱口而出道:“爸爸。” 女人扫视四周,哪有他的身影,她笑着说:“楠楠,爸爸去工作了。” 陶杨正想开口,说出女孩的父亲就是张导,池清突然开口问:“您和楠楠的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女孩从池清怀里下来,乖乖地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故事。 这么多双目光齐齐射到她身上,女人愣住,低头笑了下,脸色更红,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我们是姐弟恋。” 苏格心里咯噔一下,瞥了下旁边的池清。 她脸上的笑容募地僵在脸上,然后低头吸了口气,又慢慢抬起头听女人讲。 “我们俩是一个村的,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班,后来又一起考上了电影学院。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导演系,而我,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他对我说:‘我想让你做我一辈子的演员’,我一时头脑发热,也没多想,就填了表演系。 “上大学之后,他对电影的痴迷越来越深,大二时就拍了第一部电影,还成功获了奖。那个周末,他们系主任组织了一场庆功晚会,他就叫我去了。然而到酒店之后,大堂里一片漆黑,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想,他又在拿我开涮了,转身就想走。可一扭头,他就在我身后,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他一把搂住我的腰。” 陶杨听得口水都流下来了,眼睛直勾勾望着女人。 她继续:“他说:‘昨晚,有人送了我一座金光闪闪的奖杯。今晚,我想把风度翩翩的自己送给你。’” 陶杨简直没眼看,谁能想到疾言厉色的张导,也会有这么油……文艺的时候。 女人笑,“他话音刚落,整个酒店瞬间亮如白昼,捧着花唱着歌的人群像蚂蚁一样从角落里涌进来。他笑着跪在地上问:‘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周围人都笑着鼓掌,起哄,吹口哨,而我,我几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他。” “我本来就无法接受姐弟恋,我刚才说过,而他的行为又那么高调夸张,跟我梦想中的伴侣大相径庭,我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他。” 池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在一旁的苏格迫不及待地问了句:“那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了对姐弟恋的看法呢?” 女人笑着反问:“你觉得什么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 陶杨插话:“他的行为?” “对。他获奖之后一夜成名,学校里更是无人不知。而我,我拒绝他之后,不管是去食堂打饭,还是去图书馆自习,路上总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而我完全无可奈何。他却越挫越勇,在学校的广播上公开对我表白,我走哪他跟哪,甩都甩不掉,每天黏在我身边,逃课跟我去上自习。 “我彻底被惹怒了。那天晚上,刚出了图书馆,我就把一沓书摔他身上,怒气冲冲地问他:‘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他垂头丧气地说:‘你愿意吻我的时候。’ “那一刻我脑中闪过的是电视里,他站在舞台上捧着奖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站在我面前卑微的,避开视线不敢看我的男人,却让我觉得,他好可爱。” 她突然停下来,望着一圈‘听众’微笑着的脸说:“是不是很奇怪?” 陶杨一直犯花痴一边摇头:“没有啊~” 池清兀自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女人说:“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可怜他才同意在一起,觉得抱歉或是尴尬,勉强相处一段时间,直到最后受不了双方性格里的缺陷,水到渠成地分手。”她笑了下,“可他没有给我一次说分手的机会。事事都考虑得周到齐全,会给我自己的空间,会照顾我的想法,吵架了会紧紧抱住我。” “我才明白,我在意的年龄,以及什么钱财,身份,地位,名利……对于人生不到百年的须臾光阴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执着地相信爱,永不止息地追逐爱,就是我认为的永恒。” 陶杨突然起身,立正鼓掌。 女人在一旁笑着。 苏格望着池清苍白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 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姐弟恋抱有偏见是错的,还是忍不住感到抗拒,因为受不了这样的自己而感到难过。 女人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稚气的儿歌欢快地唱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她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女孩趴到池清的膝盖上问:“会讲故事的姐姐,你会唱歌吗?” 池清缓缓点头,又将目光移到苏格脸上,“帮我拿一下吉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又带着一丝期待,苏格的脸却莫名变得滚烫不已。 他几乎一口气跑到六层,径直走到角落里背起吉他,临走时,桌上半杯水晃进了他的眼里,他一口喝光,试图平息心底涌上来的燥意。 一时情绪上头,导致他忘了,早上他就将池清没喝完的凉水倒进了洗手池。 池清将吉他抱在身前,纤瘦的手指轻轻拨着琴弦,美妙动听的音符从指尖流泻出来,她缓缓开口唱道:“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苏格站在她身侧,目光笔直而炙热地盯着她微笑着的侧脸,脑海里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回响—— 不讨厌就是喜欢。 可瞬间,他两眼一黑,直直朝地上倒去。 池清还在唱:“一双又一对才……”一句未完,他的身子‘咚’一声栽倒到她怀里,吉他发出了一阵连续而低沉的—— 嗡…… 第14章 作话问题 我感到很抱歉。读者您提到的感情进展和感情线的处理问题,我也意识到了。 想稍微解释一下。关于进展快的问题,刚开始,苏格只是很好奇想杀池清的男人是什么身份,后来听说她的经历(就是前男友和抑郁症起因),觉得她很可怜,就有点同情,想要帮她。再后来,因为病情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他抱她,因为要不要离开和抽烟,吵架又和好,告诉池清想自杀就看他一眼……苏格意识到了,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对她的在意也越来越多,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可是那种情绪越来做强烈,他只能承认,“或许,不讨厌就是喜欢。” 而池清,她身为一个抑郁症病人,对于轻微的感觉是很迟钝的。当某一种情绪特别强烈或持续不断地出现,她才会意识到。而就算她感觉他们之间越来越近,心里对苏格的感觉有了一丝异样,她也不会承认。因为,她在逃避爱,也否定自己有爱别人的能力。她以为,一切都只是因为相处久了,培养出的一种默契和熟悉。 当然,我深知自己经验匮乏,在某些地方处理得不够好,给读者造成了一些阅读阻碍,很抱歉。即便如此,还是特别感谢一直追文的读者,评论给了我特别多的信心和温暖,爱你。 第15章 池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用力地抱住苏格缓缓下滑的身体。 他躺在她怀里,左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双眼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 她不敢动,也说不出任何话,泪水却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陶杨快步上前,用力晃动他的胳膊,大声叫他:“苏格,苏格,醒醒啊,醒醒。”他蹲下身体,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将他稳稳背在肩上,急急忙忙往候诊厅跑。 池清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也什么都不想去想,二话不说就跟着他跑。心里无比慌乱,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无暇细究,她只想看着他。 木吉他,地毯被女人仔细收起,随后便赶忙跟上。 苏格被推进急诊室后,门上的灯啪嗒一声亮起。 池清蹲在长椅旁边的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鼻子一抽一抽的。 从他们见第一面开始,他就每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天跑上跑下,为她的病情操心。他的身体很强壮,可以轻而易举抱起她,也从没喊过累。她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突然倒下,身体僵硬地躺在她怀里,整个人的活力都在逐渐流失。如果……如果他就这么……就这么走了,她不敢想自己应该怎么办……又该怎么对苏情交待。 女人蹲下来抱住她,轻声安抚:“别哭,会好的。”她捧起池清的脸,想擦净她脸上的泪水,可刚擦干,就又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池清不忍了,扑到女人怀里嚎啕大哭,“我害怕……好害怕……” 明明该死的人是我,他有什么错? 女人抬头忍着,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门猛地被打开,医生从里面跑出来,取了什么东西又进去。池清紧跟着他的步伐,声泪俱下地问:“他怎么样了?” 匆忙间,医生回了句:“病人正在抢救,家属请耐心等待。”说完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抢救? 他为什么要抢救? 池清已然控制不住脑海中乱成一团的胡思乱想,她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浑身冷得直颤。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她的神经近乎执拗,恍惚间一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 他要是死了,她会陪着他。 想到这里,她反而没什么可怕了,整个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恋爱关系。 但她就是愿意陪他去死。 很奇怪,很荒谬。 心里的念头又执拗又坚定,她也搞不懂为什么。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离苏格进去已经整整四个小时。 陶杨出去买晚饭,女人去病房安置女孩,池清独自蹲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完全动不了了,贴着墙壁的后背冷得又僵又硬。 急诊室的灯灭了,门被缓缓拉开。 她条件反射般望过去,就看到医生一边往外走一边摘口罩。她抓着医生的胳膊问:“他人呢?” 医生表情很轻松,对她笑了下:“一会儿护士就推出来了。”似乎考虑了下,又说:“他服用了少量的毒药,我们刚刚给他洗了胃,生命体征很平稳。但是作为医生……还是希望家属多关注一下病人……” 池清谢过医生,转眼就看到苏格被推出来。他依然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脸色白得骇人,她轻轻地将他垂在空中的手放到身旁,他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愈发苦涩。 李医生跟护士打了招呼,将苏格的病床安置到池清的旁边。 病房的灯光好亮,她怕刺到他从睡梦中醒来的眼睛,就按灭了。窗户还敞开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鸣笛声,她怕吵醒他,就关上了。 走廊里的灯光昏黄,她借了一点光,将椅子搬到他床边坐下。 她双手握住他冰凉的右手,轻轻哈了一口气,一边观察他的反应,一边揉搓着。苏格的胸口一起一伏,鼻间发出很轻的呼吸声,她看着他脖间凸起的性感的喉结,看着他五官分明的脸,看着他短而硬的发茬,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慢慢睁开—— 他醒的那一瞬间,与她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住了,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他看起来很虚弱,声音又干又哑,“你在干嘛?” “陪你。” “我说的是这个。”他抬起了她握着的手。 池清一下将他的手丢开,猛地站起来,一下没站稳就要摔倒,他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于是她扑通一声摔到了他身上。 他低低嘶了口气,望着趴在他身上慢慢抬起头的女人。 池清盯着他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些委屈,她抽了下鼻子,“我好害怕。” “担心我?” 她重又趴回去,揪着他两侧的被子小声呜咽:“……嗯。” 他摸着她长而柔软的头发说,“我很好。”见她没应,他又说,“嗯,就是有点饿了。” 陶杨突然从门边冒出来,笑嘻嘻地说:“要不要吃馄饨?” 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多久了啊?走路一点声都没有吗? 池清赶紧站起身,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又把病房的灯打开。好像角色互换一样,她把床尾的小桌扶起来,馄饨放碗里,又将他扶起来靠着枕头。 头顶的电灯太亮,以至于苏格将她红肿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陶杨给女人和女孩也带了,嚷嚷着要送过去,还有些尴尬的池清说,“我去送。” 她刚一走出去,陶杨就跟苏格打小报告,“姐姐今天蹲角落里哭了一下午,拉都拉不起来,你们俩真没情况?这我可不信!” 苏格夹了一个馄饨,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吃进去还是热得烫嘴。他垂下眼眸,没吭声。 池清从外面走进来,坐在苏格床边继续吃,陶杨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瞥了眼她,没说话。 陶杨看着他们两这暗流涌动的,深觉灯泡瓦数太大,说了声“我去找楠楠一起吃”就端着碗就走出去,还带上了门。 “楠楠在干嘛?”苏格问。 池清回:“玩积木呢。” “你现在对姐弟恋是什么想法?” 池清一脸懵,这话题转得怎么这么生硬?可抬眼看他,若无其事地咀嚼,她说,“嗯……也没什么想法啊。” 他放下筷子,“没觉得自己的偏见很严重吗?” 池清一下被噎住,扒饭的动作顿住,“觉得了。” “不改?” 她放下碗,筷子搭在上面,神情严肃地说,“不是不改,是改不了。” 苏格吸了口气,“怎么改不了?你想改就能改。” 她没介意他有些强硬的语气,仔细想了下,然后凝视着他的脸说:“因为我突然发现,让我恐惧的不仅是姐弟恋,还有他带给我的心理阴影。” 前男友么。 他笑了下,“那你知道从一个阴影里走出来最快的办法是什么?” 她静静地望了他好久,只说了句,“是我该去收拾残局了。” 他低下头苦笑了声。 操。 ** 快睡觉时,女人过来看苏格。 池清在一旁整理床铺,女人轻轻地走进来,扶着门把手探头问了声:“睡了吗?” 苏格抬头看她,“还没。” “来了。”池清说。 女人嗯了声,走到苏格旁边,“你没事就好了。”望了眼池清又说,“你不知道她急成什么样了。” 他们两的视线对准池清看过去。 她整理床铺的动作没停,抬起头问女人,“你喝水吗?” 逃避地如此明显,让人不察觉都难。 女人又看了眼苏格,他收回眼神,低着头没说话,顿时感觉他们之间特别复杂,说不出为什么,有一种又亲密又尴尬的东西在。 她回了句,“不用不用。”又讪讪说,“那我先过去,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随时过来。” 苏格笑了下,“嗯。” 女人走了,池清端着桌上的玻璃杯想去接热水。 苏格立马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 “这个杯子,好像不太对劲。” 池清瞅了眼空空如也的杯子,又听到他说:“我今天就是喝了这个水才晕过去的。” 她浑身毛骨悚然,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发力,多想一把捏碎它。可转念又想,或许上面残留了什么痕迹呢? 夜已经慢慢深了,李医生也下班了,她把杯子放到桌上,打算明天找李医生化验,然后关上了灯。 外面的街灯很亮,给一团漆黑的病房送进来些许彩光。池清躺在床上,想着从进医院以来到今天,那个男人出现的所有场景。 她无法不从杯子联想到他,少量的毒药,在医院里而不是等出院再实施,给足了她生存的机会,明摆着并不是想要她的命,就像那个男人说的,他想让她害怕,让她求饶,让她求死不能,他想要的是折磨她,让她发疯,像张炎一样。 张炎,张炎。 苏格扭头就看见她一眨一眨的眼睛,他有些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刚才睡了好久,他现在精神头十足。 池清也扭头看他,“对不起。” 第16章 苏格抿了下嘴唇,没吭声。 他们就隔着一米不到的距离对视,许久之后,池清率先转头,“下毒的凶手是冲我来的,那杯水应该也是我喝,所以,很抱歉……” 苏格望着她的侧脸,小声自言自语:“我倒觉得挺好。” 她的话没停:“认识我之后,你遇到的都是糟糕透顶的事,而这些东西,你原本可以不用承受……” 她还想说什么,苏格抢先一步打断她,望向天花板上的一团漆黑:“如果人生都是顺风顺水,那还有什么意思?糟糕透顶……我不这样觉得,至少还认识你……” 他停顿了一下,池清募地转头看他,因为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心跳不已。孰料到,他接着说,“还有楠楠她们一家人,还有张教授,李医生。” 胸口憋的气胀得她脸颊红了一片,还好,夜很黑,他不会看到,她长长呼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他还在说,“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也不要自己为难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尽快好起来。”说完,他转过头看她,池清就看到黑暗里,一双清澈透亮又坚定不移的眼神。 “好。”她说。 ** 第二天一早,陶杨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 他住了没多久,东西倒是一大堆,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苏格帮着他打包。女人突然走进来,耳边还扣着电话,“嗯,我把电话给他你跟他说?” 陶杨转头,女人就把电话递过来。 “陶杨,待会能过来吗?”是张导的声音。 苏格装好一个大包,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出去了。 陶杨说:“能,张导,我一会就过去。” 张导挂了,他把电话递给女人。 “他说想跟你说话,我还以为要说什么。你刚出院,他就催你进组,回头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陶杨挠了挠后脑勺,“没事儿~对了,楠楠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得等排斥反应慢慢消失,还需要一两周时间。” 陶杨脸上挂着微笑,小女孩迈着欢快的步子跑进来抱住他的腿:“哥哥!” “楠楠。”陶杨一把抱起女孩。 苏格放完东西回来,“还有吗?” 陶杨看了一圈,都搬完了,“没了,我该走啦。”忽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苏格,告诉姐姐,我会想她的。” 他把女孩放下,一步一回头,“我走了。” 众人站在门边,笑着朝他挥手。 他见他们没有送他走的意思,又说,“我真走了。” 众人挥手,“再见。” 走到电梯边了,陶杨吸了口气,“我真真真走了。”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去,电梯门缓缓关上。 就差一个手指那么窄的缝隙时,小女孩微笑的脸钻进了他的视线中,“哥哥。” 他慢慢抬头,苏格和女人就站在身后,“送你坐上车。” 陶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过,嬉皮笑脸的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 苏格嗤笑,就病房到医院门口十分钟的路程,他非要说得像生死大事似的。 ** 陶杨走了。 苏格走进病房,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下意识偏了下头。他看了眼池清,她输着液体睡着了,右肩的长发随风飘舞。 他放轻脚步走到窗户边,小心翼翼旋紧按钮,嗒一声,风停了。 池清看着他,“他走了?” “嗯,吵醒你了?” “我没睡着。” “嗯。” 突然就无话了,池清想说些什么,“你……” 苏格问:“什么?” 这时,李医生突然走进来,手里端着医疗用具,脸上笑呵呵的:“池清,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池清想了下:“伤口处有些痒……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 李医生上前将她缓缓扶起,“我看看。” 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结成了一条粉色的细长疤痕,李医生点头:“嗯,恢复得不错,估计下周就可以出院。” 池清笑:“真的吗?” 李医生也笑:“当然。”他突然停下,神色有些凝重:“只是……这疤痕是永久性的。如果想要完全消除……可能需要进行手术。” 池清收回目光,没有应声。 对于身上留下永久伤疤这件事,她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想起了那个神秘而行事诡异的男人,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伤疤一样,手术之后就彻底消失,还是永远都甩不掉? 可治疗他的手术,是谁来操刀的呢? 她的神色不太好,李医生说了句:“有事来办公室找我。”就走了。 苏格上前一步,问她:“怎么了?” 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却紧紧拽着床单,也没有任何反应。许久,才讷讷地问一句:“能治好吗?” 苏格说:“李医生说能。” “那你呢?” “我也觉得能。” “为什么?” “因为有我。” ** 苏格一大早就被太阳晒醒。 窗帘大开,刺眼的光直直照到他脸上,他用手挡了下眼睛,慢慢适应过来,突然发现一张笑嘻嘻的脸近在咫尺。 她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一脸阳光明媚的样子,苏格却毛骨悚然。他吓得坐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怎么了?” 不知是因为她炽热的目光,还是热烘烘的太阳,苏格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池清说:“早呀。” 他慢慢抚上她的额头,她抬眼看着他的手掌。 奇怪,也不烫啊,她怎么了? “你在干嘛?”苏格问。 她笑了下,“看你呀。” 苏格避开她的目光,“我去给你买早餐。”说着就想溜之大吉,得赶紧找李医生问问这什么情况。 “我也去。” 她顺手拿起床上的外套,看样子真打算跟他一起出去。 “……我先洗脸。”苏格越过她往卫生间走。 她随手将衣服扔床上,“我也洗。” …… 苏格接好水,又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转身就想出去。 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起洗。” 苏格看着她嘴边渐渐溢出的白色的牙膏泡沫,不自然地偏过头,轻咳了声,“地方太小,装不下两个人。” 洗手池装在只有一米宽的墙边,委实太挤。 她往左侧移动了下,胳膊贴上了落满灰尘的墙壁,转过头看他:“现在可以了。” 右边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确实够两个人了。 苏格揽住她的肩,将她往中间移了下,“我站你后面就行。” 她将牙刷放嘴里,也给他挤好牙膏:“呐。” 他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接了过来。 她一边呲呲地刷着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他笑。 四目相对,苏格率先撇开视线。 打针的护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下神,听到卫生间有响声,看了过去。 他们两这个姿势……真的很像…… 一大早就被喂了一大把狗粮。 但是作为一名单身狗,也有单身狗的尊严,于是她没有丝毫愧疚感地说:“来打针了。” 苏格如获大赦,端起牙缸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哗啦一声吐出来,赶紧往外走。 池清说:“等会儿,我洗把脸。” 她撩了把清水,简单清洗了下,就拿毛巾擦。 站在门口的苏格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把她蹭的灰尘都洗净了,又给她擦好。 池清傻乎乎地笑着,苏格假装平静地做好一切。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护士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 ** 不知怎的,护士扎了好几次都没扎到血管里,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左胳膊换到右胳膊,血就是不回流,针孔倒是留了不少,急得满头大汗的。 池清也没喊疼,笑哈哈地配合着她。 平日里扎针时,她总会微微蹙眉,别着眼不看,而今天,从起床开始,苏格就意识到她不对劲。 话多了,动作也多了,整个人明媚而生动,但……就是感觉很不像她。 苏格站在一旁陷入沉思。 小护士请了护士长来,急吼吼地请她帮池清扎。 还好,一次就扎进去了。 第一瓶药液估计得流很久,苏格说:“我去买早餐了。” 她试图起身,“我也去。” “输液呢。” 她气呼呼地鼓着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苏格立马转移话题:“想吃什么?” 池清费力的想了想,“嗯……包子,稀饭,豆腐脑,油条,豆浆,牛奶,苹果……” “……能吃完吗?”苏格怀疑。 她信誓旦旦地说:“能!” “……行。” 走出病房,苏格没急着下楼,转身找李医生,他的办公室空空如也,可能是去查房了,他只好先下去买饭。 池清要的东西很多,一家早餐店不能完全满足她的要求,苏格走了很远,才将她的菜单买全。 回来时,两只手满满当当,他觉得就算是综艺里的大胃王,也不见得能一次性吃完这么多。 出了电梯到走廊时,他看见了李医生去往办公室的背影,他急忙叫住:“李医生。” 李医生转过头:“苏格?” 苏格此时正好走到病房门口,池清一眼就看见了他:“回来啦?” 他说:“李医生,稍等一下,有点事问您。” 第17章 苏格将大包小包都放到扶起的小桌板上,又给她将袋子撑开。他看了眼门外,有些担心李医生会不会忙别的去了,又问:“能自己吃吗?” 池清咬了口热腾腾的包子,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说:“能。” 苏格给她晾了杯水放桌上,“我马上回来。” 他疾步出去,径直走到李医生办公室,开门见山说:“我感觉她的病情又严重了。” 李医生停下手里飞速舞动的笔,扶了下眼镜问:“怎么回事?” 苏格将池清的异常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他的语速很快,整个人也坐不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 等他讲完,李医生眉间的凝重无影无踪,反而多了些笑意,“苏格,她这是渐渐恢复的表现,你不用担心。” 苏格疑惑,“恢复?” “嗯。双向情感障碍最典型的表现之一:躁狂症。刚开始是抑郁症,药物起效后,就会渐渐转为躁狂症,然后慢慢过渡成一个正常人。” “没有抑郁症的正常人?” 李医生笑着点头:“对,跟普通人一样能感知外界事物的色彩,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那……需要多久时间呢?” “这个……因人而异,有的一周,有的一个月,也有的几年甚至终生。” 苏格沉默。 李医生又说:“药物起效,说明我们已经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她有了痊愈的希望。然而,现在我们还不能放松警惕,躁狂症最大的敌人是……自杀。” “自杀?” “嗯。病人在躁狂症期间,对情绪的感知都会被放大,情绪激动,精力旺盛,思维敏捷,行为冲动。而当抑郁和躁狂交替出现时,对病人机体的消耗会很大,自杀风险也会提高。所以……你要一直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切记,不要刺激她。” 苏格懂了。 虽然往前迈了一小步,但挑战的难度也随之上升。 ** 苏格回到病房时,桌上一堆空塑料袋,池清正在啃苹果。 那么多东西,她吃得干干净净,一样都没剩下。 他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她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来回移动。 “吃饱了吗?”他问。 “嗯……吃完苹果就饱了。” 早餐就吃这么多,午餐……简直不敢想,暴饮暴食不知道会不会消化不良。 十二点刚过五分时,护士把打完针的药瓶收走,池清摸了摸肚皮,“有点饿。” 此时距离她吃完早餐不过四个小时,苏格有些震惊:“真饿了?” 她说:“嗯嗯嗯,真饿了。” 苏格还没回话,女人和小女孩过来串门,女孩手撑着床沿,脚使劲往床上够,奈何腿太短,怎么都上不去。 女人上前一步打算帮她,池清突然弯腰一把将女孩抱上去。 “姐姐,楠楠又来听你讲故事啦~” 女人在一旁说:“刚吃完饭就要过来玩,我都害怕来得太频繁打扰你们。” 池清笑:“不打扰,姐姐最喜欢给楠楠讲故事了。”她勾了下女孩的鼻子,逗得她咯咯笑。 苏格在一旁看着,完全笑不出来。对陌生人而言,此刻的池清就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会讲很多故事,喜欢笑,很健谈。他却清楚地知道,隐藏在表面的美好之下的危机。他跟女人说了声,就出门买饭。 回来时,她刚讲完一个故事。苏格问:“先吃饭?” 她回了句:“等会儿,我还有一个故事没讲。” 于是,这一个故事就讲到了天黑。 躁狂症期间的池清思维很活跃,讲故事时手舞足蹈的,将危险的气氛营造得栩栩如生,女孩一会儿捂着嘴巴不敢吭声,一会又跟着她哈哈大笑,床震得一直在抖。 几个小时,她一刻不停地讲,故事与故事之间无缝衔接,也没喝一口水,精力多得好像用不完一样。 夜幕降临时,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兴奋的小女孩累得躺在床上睡着了,女人抱着她回去了。 叽叽喳喳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苏格问:“吃饭吗?” 她点头如捣蒜,“吃!” 桌上的饭已经凉透了,他解开塑料袋,面已经坨成一团了,吃不了了。 “我再出去买一份。” 她好像不介意,接住他手里的袋子:“没事,就吃这个。” 为了照顾她的胃口,他买了两份,最后还是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 要睡觉时,苏格按了下开关,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他闭上眼睛,轻轻说了声:“晚安。” 她小声叫他:“苏格。” “嗯?”他扭头转向她,虽然完全看不见她的脸。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我想听你讲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她想了下,“嗯……什么都可以呀,神话,童话,鬼故事……或者……你的故事也可以呀。” ……鬼故事还行。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那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他不想让她难过,“你不困吗?” 她突然坐起身,床晃得嘎吱嘎吱响,“我特精神……完全睡不着。” 苏格想起李医生说的,躁狂症的表现之一——精力旺盛。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他又转移话题。 池清拍了下脑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啊,今天光顾着讲故事,忘写了。能帮我开下灯吗?” 苏格穿上鞋子按亮了开关。突然一下,刺眼的灯光照得眼睛完全睁不开,他揉了揉,给她取出笔记本和钢笔,又把桌板扶起。 走廊的窗户咚咚响,苏格走过去打开门。护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嘱咐:“时间不早了,病人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弄吧。” 也没等苏格回应,护士在单子上记录着什么离开了。 他已经累得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浑身无力,恨不得一挨枕头就睡,整个人全靠意念支撑。反观池清,适应了光线之后,捋起袖子奋笔疾书,精神头十足,一会儿就写完一页,大有通宵的架势。 照这样下去,小说应该很快完稿,倒是她,过分透支精力,不知道身体撑不撑得住。 李医生说容易走向自杀,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精神亢奋,身体休息不足,导致机体对外在的刺激承受力,免疫力降低,患各种疾病的风险也随之增加。 “要不明天再写?”苏格试探地问。 她没抬头,手上的笔也没停,“突然灵感爆棚,再写一会儿就睡。” 苏格坐上自己床沿,看着她说:“那我等你。” 谁知,她的一会儿就跟讲一个故事一样没个头,眼看着手机显示从00:59变成01:00,她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越写越兴奋……他说了句:“别写了睡觉吧。”刚说完就一下栽倒到床上。视线里,她好像被他吓了一跳,身体抖了下,缓缓看向他。 暑假快过去了,天气慢慢转凉。 苏格早上醒来,浑身暖烘烘的。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白色被子很厚实。依稀记得,昨晚他穿着鞋坐在床沿上,就那么倒在床上,现在…… 他扭头看过去,她床上的小桌板没收,笔记本合着躺在上面,钢笔滚到了床下面,而她正侧向他睡着,嘴里在不停地说些什么,眉头皱得很紧。 想着她是不是做噩梦了,苏格蹲在地上打算叫醒她,就听到她嘴里的呢喃声越来越大:“……不要……不要……张炎……张炎……把东西放下……” 张炎是谁? 她猛地惊醒,被苏格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啊……” “做噩梦了?”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很复杂,惊恐,担忧,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小声地说:“嗯。” 苏格将她扶起来,又拿毛巾给她擦脸,随后盯着她的眼睛问:“张炎是谁?” 那一瞬间,她抬起眼睛看他,目光里尽是警惕和防备,接着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你不认识。” 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苏格怕刺激她,也不追问,嗯了声,就算翻篇了。 护士来扎针时,她只是伸出手臂,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木然地承受这一切。苏格意识到她又回去了。 而刺激的因素可能是那个噩梦。 护士扎好针走了,苏格问:“要听我讲故事吗?” 她摇头。 苏格又问:“今天想吃什么?” 她又摇头。 即使明知道这是疾病的正常表现,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他不敢离开,怕她会做傻事,就坐在床边守着她。 十二点时,池清输液结束,护士给她拔针时,没掌握好力道,血一下喷涌而出,她皱着眉低嘶了声,忍住了。护士手忙脚乱地给她止住,说了声抱歉就匆匆离去。 她刚一走,苏格的肚子就咕咕咕响了起来,早饭没吃,肚子空荡荡的。 他轻轻捂着,又喝了口水,不想发出声音。 池清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苏格,你饿啦?” 苏格窘迫:“没有。”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故意支走他的方法,只好尽量假装自己不饿。 她笑着说:“我饿了诶。” 第18章 “一起出去?”苏格问。 池清立马从床上蹦起来,在医院待了太久,迫切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一出医院大门,她就撒了欢地往外跑,马路上人来车往,热闹而拥挤,空气中有汽车刺鼻而沉闷的尾气味,漆黑的柏油路面被晒焦的糊味,还有各种各样的人身上浓烈的汗液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突然回归人群,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简单的热闹和烟火气。虽然明明是和以往都相同的普通的一天,池清心里却充满了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她在前面跑跑停停,苏格在后面跟着。 不知不觉就走了很久,人群渐渐稀少,商铺也三三两两地开着门,生意寥落。 突然,一家饺子馆吸引了池清的注意。 他们行到了一条美食街,麻辣烫,东北菜,螺狮粉,粉面凉皮……各种店铺应用尽有,可显而易见的是,唯有这家饺子馆生意火爆,在这条孤寂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 刚到门口,里面就传开了震天响的划拳声,醉酒者的互相辱骂和桌椅板凳噼里啪啦的响声,很混乱的感觉。 阵阵香味从里面绵延不绝地传出来,池清停下脚步,长长吸了一口气,有葱花味,还有青椒肉丝的香味,很辣,很呛,却很诱人。 苏格跟上来,看着她放着光的双眼问:“要进去吗?” 她笑着点头:“嗯,好香啊。” 刚掀开门帘,一个男人跟池清擦肩而过,他的肩膀很宽,力道特别重,身上有一股很重的油烟味,她被撞得连连后退,右肩有隐隐的痛感。 还好苏格在后面扶住,她才没摔倒。一站稳,池清就拧着眉头,一边揉肩膀,一边抬眼看那个男人。 他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健壮的身形隐在黑色的衣服下,戴着很高的白色帽子,背后有很大的饭馆logo,看样子应该是厨师。他猛地放开揪着一个彪形醉酒大汉领口的手,一下将他摔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下次再闹事,小心老子废了你。” 饭馆门口,一群看热闹的人从里面跟着出来,兴致勃勃地跟着看戏。有的喝醉酒脸上还泛着红晕的,意识也清醒了,呆呆地望着他。有人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往嘴里一扔,“嗨,谁让他在六爷地盘闹事,这不有病吗?” 有人就问了,“六爷是谁?” 那人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对那个男人抬抬下巴,“那不是嘛。” “怎么叫六爷?他排行老六?” “据说,他生来手指畸形,多长了一根大拇指。后来求婚时,因为丈母娘嫌弃,自己把自己的手指给剁了。” 众人面面相觑,浑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自己能下如此狠手,是个狼人。 “可是就这,未婚妻家里还是不满意,死活不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于是他和那个女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私奔,跑到城里来了。” 有人问,“后来呢?” 被叫“六爷”的男人突然从门口出来,眼神里尽是阴狠,那人讪笑着打哈哈,“六爷,不说了不说了。” 六爷冷笑一声,“赖子,别再让我听到你瞎嚼舌根,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赖子见势轻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六爷。” 他冷哼了一声,拂起门帘就打算进去,余光中瞥到池清的脸,动作突然顿住,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来了句,“客人,进来坐。” 他的态度转变之大,让围观众人的目光齐齐聚集在池清身上,人群中响起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家店处在城市的边缘,在繁华和破败的交界处中独自生存,而即使有这样凶狠的厨师,依然能保持着源源不断的客人,靠得究竟是什么?池清很好奇。 她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走进去。 餐馆不大,几乎人满为患。七八张木制桌椅,头顶的风扇呼呼转着,厨房的门上挂着一张印着logo和“闲人免进”字样的门帘。最特别的是前台,一张巨大的涂鸦墙,空白处嵌着无数的照片和各种字样的签名。 很前卫,很特别。 男人拿着菜单走过来,“这是我们店的菜单,随便点。” 众人没见过他服务客人的样子,都伸长脖子一言不发地观望,前台扇扇子的女人手上的动作停了,脸拉得老长。 是什么特别的客人,他会亲自去服务? 池清尴尬地接过来,随手翻了下,又问苏格,“你想吃什么?” 苏格说:“都行。” 她点了招牌的猪肉韭菜馅饺子和饮料,把菜单递给他。男人说了声“稍等”就欠身离去。 众人说着“来来来,喝酒喝酒”,气氛又重新热了起来。 也不过五分钟,男人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盘子回来了。 他刚放下盛着饺子的盘子,隔壁桌的男人突然说:“哎,你怎么回事?我们来半小时了还没上,她怎么刚来就上了?” 看他这样子,应该刚才没跟着众人出去,也没看到男人发狠的神情。 苏格问,“你们点的什么?” 那人回:“韭菜猪肉啊。” 站在池清旁边的男人沉默着,眉眼间尽是不耐烦,苏格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挥拳而上。 池清把碟子递给他,“那你们先吃,我们再等会。”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不用,他们的我马上上。” 苏格站起来,皱着眉说:“放开。” 男人看了眼苏格,放开池清转身就走,她把饺子放到隔壁桌上,那人也没客套,拿起筷子就吃。 没多久,男人又端着饺子出来,见池清桌上空空如也,下意识瞥了眼隔壁桌,那人正埋头吃着,没有顾及到他冷飕飕的目光。 饺子上桌,香味扑鼻而来。 池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迫不及待地拆开竹筷,刚夹起一个吹散热气,前台天花板上的电视机突然响起来,吓得她一激灵,饺子掉桌上了。 厨房门帘的缝隙里,男人一直在观察池清的反应。见她的饺子掉落,眼里有些失望。 电视上主持人用一口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说:“近日,著名编剧黄皓在微博宣布,三个月后,将和初恋女友,也是当红女演员杜颖在巴厘岛举行婚礼……” 池清一眨不眨地望着电视屏幕,手上的筷子掉到了桌上,整个人像被定住一样。 苏格想起,苏情曾经说过的,池清的前男友黄皓。 劈腿的前男友。 抄袭剧本的前男友。 著名编剧前男友吗? 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告了,池清慢慢低下头,定定地望着桌上。 隔壁桌吃饺子的男人突然双腿一软,从椅子上咣当一声倒地上,他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两只手紧紧握着自己脖子,嘴巴溢出了流也流不净的白色泡沫,看起来难受得快要窒息。 众人饭也不吃了,围成一团看着地上的男人,却没人敢上前。池清从椅子上蹦起来,苏格将她拉到一旁。 厨房里的男人突然走出来,解开围裙,叉着腰吩咐道:“别围着,都散开,赖子,叫急救。” 赖子应了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他把地上的男人扶起来,又解开他的衣领,掐他人中。 冷静而有条不紊。 苏格却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危险的气息。还有,那碗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趁男人不注意,他从前台拿了袋子,装了两颗吃剩的饺子。 救护车很快来了,男人跟着车走了。车门缓缓关上的缝隙中,他用一种极其深沉的目光,一直盯着池清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直到护士将车门关得严严实实。 众人打扫完残局就继续吃喝,嘻嘻哈哈一如刚才,好像这里并未发生任何事情,也不曾见过那样惊险的场面。 被带走的客人吃了这里的饺子,才口吐白沫,怎么说都应该先质疑一下饭有没有问题,可他们却好像视若无睹,一丝芥蒂都没有的样子。 里里外外都让人觉得很怪异,却看不出任何猫腻。 池清扯了下苏格的袖子,“走吧。”即使再饿,这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比起被救护车带走的人,让她更在意的,是那条新闻报道。 三个月后,巴厘岛,婚礼。 呵。 要祝你百年好合吗? 前男友。 ** 回去的路好远,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池清像一个游荡在街上的孤魂野鬼,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一般。 苏格就跟在她后面,无言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对他们而言,街上的行人,渐渐鼎沸的人声,呼啸而过的车辆带起的一波一波热气,好像只是一个定格的背景板,整个世界变得安静而沉默。 池清的眼中只有地上平坦而光滑的水泥路面,苏格眼中只有前面五米远披着金色卷发的女孩。 拐角处,有人突然冒出来,急速向前飞跑,池清猛不丁被撞了个屁股蹲。 苏格赶紧上前,望了眼已经匆匆溜走的路人,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哪里不舒服?” 她坐在地上,头发蓬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许久,苏格听到她微弱的啜泣声,还有可怜巴巴的一句: “好痛啊。” 第19章 微风渐起的人行道上,苏格紧紧抱住了蹲在地上的女孩。 她的人生好苦。父母早亡,没有朋友,被劈腿,被背叛,被刺杀,患了严重的抑郁症,又有一颗敏感易碎的心。如果她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普通人,可能也不会遇见苏情,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她的人生又该如何度过呢? 还好,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和泛着光的满腹才华。 苏格想,只要她好起来,成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生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疾病,渣男,凶狠的男人,他会一个一个让他们投降。 善良而美好的池清,应该快乐的幸福的度过一生。 苏格将她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往医院走。池清靠在他的胸口,哭声渐弱。她突然发现,跟黄皓在一起将近一年,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也不过是牵手,就连拥抱这种普通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动作,对他们两而言都屈指可数。 而她和苏格认识不过一个多月,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他会握她的手,给她揉肚子,公主抱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太多太多,那一瞬间突然就明白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心里的感觉是装不出来的。她以前从未细究,黄皓话语里的敷衍,眼神里的冷淡,一举一动之中的厌烦,仅凭片面之词就相信那是真的喜欢。 又傻又天真。 她觉得,自己无法经受这种状况再来一遍,内心中对于别人的喜欢,示好,甚至欣赏都有些抗拒,拒绝陌生人的靠近,因为害怕,自己完全献出去的心再一次被人踩在脚下,还狠狠的拧到发瘪。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无法承担这样惨痛的代价了。 所以她拒绝姐弟恋,甚至于拒绝恋爱。 心里有个声音冒出来:要是这个人是苏格呢? 是苏格呢? 苏格,苏格。 他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功成名就的机会,有足够的耐心和体贴。他很年轻,有用不完的体力和精力,总能轻易抱起她。他很聪明,一眼看俗烂戏码里的破绽,让她学着不要总是那么善良。他追寻永无止境的梦想,即使在医院,也总是安静的看书,揣摩书中人物的情绪和心理。 她才发觉,他有很多很多优点,多到她数不完,甚至可能还有更多她没有发现的闪光点存在。 可,他比她小。 这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池清凝视了很久他的侧脸,苏格看着她问:“怎么了?” 她偏过头:“没事。”心里却暗骂道,你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他对你好,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入非非。你是个变态吗你? 到病房了,他将她放到床上,说了句“我出去一下”就去找李医生了。 他不想让她觉得,危险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从而引发消极情绪的上涨,因此选择回避这个话题。 李医生跟化验科打了招呼,苏格把猜测有毒的饺子送过去,又出去买了饭,她饿了很久也没吃,估计撑不住了吧。 没想到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男声说:“那下次见。”转身就出来。 是那个被叫做“六爷”的男人。 他还穿着黑色的工服,是从饭馆坐上救护车时那一身装束。见他进来,勾起嘴角笑了下,擦肩而过的时候撞了下苏格的肩膀,有很强的挑衅意味。 苏格将饭放到桌上,就打算去找那个男人。 饺子馆离医院近,救护车将病人送来这里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知道池清在这里,还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她的病房。 有一种,还没开战,敌人就从后门摸到家里的那种,被预判,被埋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很挫败的感觉。 让人后脊背凉得发麻。 池清没让他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我饿了,先吃饭吧。” 他带着探究又有些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饿了还是在替那个男人打掩护。还是说,其实在意一切的只有他自己,其实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或是破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 可如果真是这样,在餐馆他们见面时,她眼里的陌生感和微微发抖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他们不认识,为什么她会急吼吼地拽着他,用一句“饿了”让他留下。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用一种让池清躲避的目光看了她好久,最后还是像往常一样,照顾她吃饭。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可眉头皱得紧的让池清心慌不已。 她知道,对苏格而言,沉默即危险。 一整天,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沉默地坐着,心里的事却纷繁杂乱,像一棵老树的枯藤,弯弯曲曲地缠绕着,越伸越长,越长越多。 有那么一刻,池清想,两个人的关系之间,最可怕的不是针锋相对,也不是互相撕破脸皮的吵架,那样至少还证明希望彼此接受自己的观点,希望能改变对方的某个点,希望能说服他。最可怕的是冷战,是彼此沉默,是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没人解释,没人后退,没人示弱,没人妥协,就尴尬地悲哀地渐渐离去。 而不管是什么关系,这条规则总是适用的。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对她失望,因此而离开。一场战役开始之前,将军都失去了斗志,那么作为军师的他,还有必要为这样的军队肝脑涂地吗? 可如果他真的走了,安全了,从危险中脱身而出,难道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就不能双赢吗? 池清心乱如麻,一时看不透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坐在隔壁床沿上的苏格突然站起身,拉了个板凳坐她床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自嘲地笑了下,问:“你就没有话跟我说?” 他看起来很难过,眼睛里有很浓的悲伤和对自己的怀疑,让人感到心碎。 池清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被子下双拳紧握,指甲扎得手心好疼,她硬逼着自己忍耐。 苏格眼看着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嘴唇被她咬得流血。他一下慌了,抽出纸巾给她止血,“你不想说就不说了,我不会强迫你的。” 血不多,但足见她忍得很辛苦,下了多狠的心想要瞒着他。 他知道她会这样做,肯定是为了他好,但就是莫名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既然这么用心良苦地瞒着他,那就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他一直在她旁边的话,总会知道的。 刚说服自己,苏格就听到她说:“对不起。”他弯着腰擦拭她嘴唇的动作顿住,然后慢慢坐下,看着她慢慢低垂下来的头,没吭声。 “我从没觉得你是外人,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你。正相反,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我却很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之间越来越熟悉,默契的点越来越多,你特别善良,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你原本可以不用趟这种浑水,不用承受本该我独自承受的一切沉重的现实。” “还有,过几天我就出院了,也恢复了自理能力。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放你走,而不是用不知何时会好的抑郁症捆绑住你的自由。我们都知道的,对一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而言,患病的时长可能会是终生,我能这么耗下去,可你不能。” “我希望你永不止息地追求理想,自由的,快乐的活着,做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孩,而不是被拘束在一间小小的房子,对着无趣的我度过灿烂的青春时光。” 苏格听不下去了,笑着打断她的话:“你等等……什么是‘我能这么耗下去,可你不能’?既然你能,凭什么我就不能?” 这句话有点熟悉,池清想起了她拿抽烟逗他的那件事,那时他也像现在,说了同样的话:“我不能,你也不能。” “你是作家好吗?不应该用你的笔叫醒世人沉睡的精神吗?怎么就能这么耗下去了?还有……什么叫‘无趣的我’,你哪里无趣?你说!” 她真就认真想了,一条条讲得头头是道的:“我不会打扮,不会讲话,喜欢自己待着,没有很多技能,性格内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也一点都不可爱。” 刚说完,脑门就遭到一个爆栗,他好心情地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委屈巴巴。 “化妆品抹多了对皮肤有害,所以你不用会化妆。太会讲话的人,一般总难逃圆滑世俗,所以你能够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好。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空间,遐想,思考,自己待着思想才会发芽。没有很多技能,但是你会写作,会讲故事,你的才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熠熠发光呢。性格内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是你只会对熟悉的人放下防备,现在人心险恶,多一些防备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我说这些,并不代表你已经是最好的你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进步的空间,你想要什么样的自己,就得尝试着去做才行。” “你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你从未想过改变。” 他一番话一针见血,池清有一种浑身被扒光的羞耻感。 可他的话没停,“还有,我觉得你挺可爱的啊。” 第20章 这句话,很像一个渣男或是情场老手泡妞的口头语。 “我觉得你挺可爱的啊。” 或是:“我觉得你挺特别的啊”,“我觉得你挺漂亮的啊。”诸如此类。 可是,他的表情一本正经,没有丝毫戏谑的成分在,是很严肃认真的态度,池清没来由的有些脸红。 岂料,他话锋陡转,用听起来很平淡的口吻问:“那个男人你认识么?” 果然,果然,还是在这里等着她。 “不说就算了,反正以后我总会想办法知道的。”他的语气中有赌气的成分在,可她知道,他真这么想,也会这么做。 苏格起身关了灯,说了声“晚安”就躺上床。 如果他总会知道,早知道晚知道也没什么差别。她突然改变主意,在黑暗里小声叫他:“苏格。” 床响了下,是他转到她这边来了,他懒散地应了声:“干嘛?”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又说:“现在又想说了?但是爷不想听了。” 谁还没有自己的小脾气呢? 池清轻笑了声,一下就传到他竖得直直的耳朵里:“笑屁。” “不笑了,睡觉。”她将被子拉上来,脚在被子里扑棱了几下。 他却又改变主意,轻咳了下说:“咳,反正也睡不着,就准许你讲那个男人的事催眠吧。” 池清哭笑不得地问:“你几岁了苏格?” 他没反驳,反而突然沉默了几秒,“反正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弟弟,几岁都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认真,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弟弟?难道不是么? “你生气了?”她问。 他哼了声,“我没有。” “你为什么生气?” “我……我乐意。”气氛有些尴尬,他说:“讲那个男人的事,不要转移话题。” 到底是谁转移话题? 池清望着走廊上昏黄的灯光,仔细回忆那个男人来病房时的场景。 ** 几小时前。 苏格抱着池清放在床沿上,说了声“我出去一下”就离开了。 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地盯着地面。 午后强烈的光线从窗口倾泻进来,整个病房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猛然间,一个影子“走”进了池清的视线中。她缓缓抬起头,被叫做“六爷”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还挂着浅淡的丝丝笑意。 池清重又低下头,闷闷地问了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不是送那个客人去急救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没有丝毫的慌乱,恐惧,甚至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又问:“你认识我是谁?” 池清印象里并未有这样一张脸,第一次就是刚才,她是客人,他是餐馆老板。但当他说完这句话,她心里就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开始蔓延。她不断在脑海中搜寻拥有这种身形的男人,英俊却凶相毕露的脸,还有他说话时,轻佻又有些警告意味的语气,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不就是想让我死的那个人么?”她甚至还笑了下,“黑衣人,外卖小哥,护士,在水里下毒的凶手,饭馆老板……都是你么?” 男人低低笑了好一阵儿,用一种含有褒奖意味的口吻说:“不错,看来你记住我了。”他歪着脑袋,抠了抠太阳穴又说:“对了,让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小男孩别去化验了,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直接问我,饺子是不是有毒,多简单,是不是?” 池清没答,他像一个讲单口相声的演员,“和上次的凉白开一样,只有一点点。”他把拇指和食指碾在一起,以表示下的毒剂量很小,而他本人是一个多么善良,不忍心杀生的人。 他不说,池清还不知道,苏格将饺子带出来化验了。从进去饭馆到最后出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超过三小步,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上菜时他靠近过他们,但那时苏格并未采集“证据”。 池清后背的冷汗开始冒,她咬牙切齿地问:“你就不怕我报警?” 好像听到什么绝世大笑话一般,男人刚停下的笑又猝然响起,他的体格强健,磁性的嗓音性感得让人喉咙发紧,是那种很有魅力的成熟男性。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你有证据么?” 每次下手之前,他都会反复查看地形,检查监控,勘察周围环境,等开始动手,会化简单的妆容或者将自己的脸遮住,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外貌特征被人察觉。甚至就当得手之后,他也会擦除掉可能会留有证物的所有痕迹。 一杯没有丝毫指纹残留的有毒的白开水,两颗那条美食街随处可见的猪肉韭菜馅饺子。 仅凭这个,不足以定一个人的罪。 他的观察力,身手,体格,甚至密不透风的心思,样样都无可挑剔。 只可惜这样的人,站在了正义的对立面。 见她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男人一屁股坐在苏格的床沿上,粗粝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抬起,逼池清看着他,好心情地问道:“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就敢光明正大地面对你,还承认了之前做过的一切?” 池清死死地瞪着他,紧握住男人粗壮的胳膊,从他手里抽回已经被捏的发红的下巴。 “我不想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总有一天我会抓住你。” 她坚定得有些发狠的神情不仅没让他害怕,反而引来了一声结结实实的嘲笑。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络绎不绝的车辆和行人,自言自语道:“之前,我“刺杀”你,给你下毒,是要你害怕,要你求饶,要你像我一样痛苦的活着,直到上次——” “那个小男孩替你喝了那杯水,我发现竟然还有人在乎你,像你这么狠毒的女人,也会有人陪在身边。不过正好,动你会脏了我的手,不如坐山观虎“斗”。要知道最能让人感到痛苦的,从来都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精神的疼痛。” “只要你身边有人,我就确信你一定会感到痛苦。” 池清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什么“只要身边有人,就一定会感到痛苦”?狗屁不通,没有丝毫逻辑可言。反过来还差不多,身边没有人的孤独,才会让人感到痛苦。 他的话突然急转直下,“我都这么善良的愿意放过你了,你怎么就是不知道感恩?你应该东躲西藏地活着,而不是像今天一样,私自跑到我的地盘上来,让我觉得放过你,是我做过最蠢的事。” 男人转过身,重又走到池清面前,他双手插在兜里,微微笑着说:“池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以后我会三天两头来你的世界做客,一点一点地折磨你,直到把你逼疯,然后让你觉得,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池清没有吭声,依然死死盯着他的脸。 “那下次见。”他朝她挥了挥手。 苏格正好从外面走进来,男人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他想让面前的男孩知道,人必须有自知之明,看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有没有和敌人对抗的能力,有勇无谋无异于以卵击石。 走廊的灯光寂寞地亮着,池清收回视线,望着苏格问:“你带出了两颗饺子?” 他应了声:“嗯。” 只是现在,用不着证实对那个男人的猜测了,他们在明,敌人也在明了。 忽然想起什么,苏格又问:“张炎是谁?” “你怎么知道张炎?” 能不知道么,那个男人说过,她也在梦话里提到过。 苏格说:“刚才说过,只要时间够久,我总会想办法知道的。” 池清沉默许久,才说:“张炎是我第一本小说中唯一的反派角色。” “就因为这个?”看得出来,那个男人恨极了池清,而一种浓烈的情绪之下,必然隐藏着某种类似家国情仇之类的、强烈的刺激因素。因为小说中的虚构人物,对其作者产生一种令人发指的摧毁欲,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池清说:“嗯。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回想今天在饭馆时,那个叫赖子的男人讲他的故事,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又回忆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奇怪的感觉就更多。 苏格迫不及待地问:“什么?” “我觉得张炎跟他的身世很像。剁掉畸形手指……与女友私奔……来城里谋生……” “你以前听过他的故事,然后当原型写了?” 池清写第一本小说,也就是她的成名作是在高中,那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每天三点一线的上学,只有极少的闲暇时间写作,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认识什么人,更遑论听陌生人的身世。 有可能,真是一个巧合。 池清说:“不记得了。” 有些懊恼,这么重要的信息,以前该认真记下来才对。 她轻轻叹了口气,苏格望着她说:“别想了,睡觉吧。” 池清刚闭上眼睛,他又说: “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你知道我会帮你的。” “谢谢你。” “嗯。” 第21章 一周终于过去了。 池清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手脚放得很轻,还是把苏格吵醒了。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瞥了眼旁边空荡荡的床铺,一下坐起身来,就发现池清站他床尾,蹑手蹑脚的,嘿嘿傻笑着:“早啊。” “你在干嘛?” 她假装生气,双手叉腰说:“你竟然不记得了?医生说今天可以出院了!” 苏格一把掀开被子,立马下床跟她一起收拾东西。 东西刚打好包,他们两坐在床沿下一边擦汗,一边乐。护士拿着药液走进来,像过去一个多月的每一天一样说:“打针了。” 池清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护士,我今天出院。” 护士也懵了:“是吗?但是我没有接到李医生的通知啊。” 今天……不能出院了么? 见他们两脸上的笑垮掉,护士笑着说:“好了不逗你们了,李医生说了出院的事,但今天还是要输液。完了之后,他会过来再检查一下病人的伤势。” 护士……护士学坏了啊。 于是又开始了几小时不间断的输液时间。 可能快走了,池清觉得病房里的一切都变得好可爱。她一边嚼着苏格买来的包子一边说:“苏格,你有没有觉得,卫生间的门虽然特别破旧,但有一种很复古很特别的味道?” 苏格问:“很特别的臭味么?” “我吃饭呢!” 他笑了下,“谁让你问我。” 池清消停了一会又问:“还有,你看这个被子,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洁白无瑕”,她闻了下又说:“还带着好闻的消毒水味,啊~” 苏格说:“洁白无瑕?我只看到被某人用得黑不溜秋的一团布。” “哪里黑?” “哪里都黑。” “你幼稚。” “你不幼稚?” 像极了幼儿园还没毕业的两个小孩。 …… 终于十二点了,护士拔掉针头前脚刚出去,李医生后脚就进来。 他笑呵呵地径直走到池清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接着频频点头:“你已经完全恢复了,今天可以出院。” 池清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 李医生检查完毕,又悄悄对苏格说:“跟我出来下。” 苏格紧跟着李医生到他办公室,他脸上温和的笑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而凝重的神情。他放在桌上的两只手的大拇指画着圈,对苏格说:“池清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我担心的是,她的抑郁症——” “正处于快好还未好的边缘,这种情况下最危险。而且,今天她一出院,我就不能随时随地盯着她了,这艰巨的任务就只能交到你身上了。” 苏格点头,“是,我明白。” 李医生又说:“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或者老张联系。他昨天还给我打电话,问池清的事呢。” “张教授,他还好吗?” 李医生摆了摆手,“我们都老啦,过一天少一天,好不好也就这样。对了,他好像正在筹备一个剧本,抑郁症题材的,想找池清弄。”他似乎在想什么,最后也没想出来,只是说:“只要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苏格说:“嗯,我知道了。” 回到病房时,小女孩楠楠和她的妈妈来了,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池清说着话。 见他进来,女人笑容满面地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苏格疑惑地看了眼池清,她怎么一上来就要手机号? 女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池清,又看回来,“是这样,你们这不是要出院了吗,我想留个号码,以后常联系。” 小女孩抱着池清的大腿,仰望着她的脸:“姐姐,你不要走,我还有好多故事没有听呢。” 女人在一旁说,“楠楠,姐姐的病好了,过几天我们出院了,再去找姐姐玩好不好?” 池清把女孩抱起来,接着话头说:“到时候,姐姐给楠楠买巧克力吃,好不好呀?” 女孩眼睛一下亮了,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苏格也笑,他掏了下手机,按了下,屏幕没亮。 女人说,“你报一下,我直接记手机里。”怕联系不到,又对池清说,“要是方便的话,能留一下住址给我吗?” 池清将女孩放在地上,将地址一字一字的输入她的手机。 女人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而他们也将要离开住了一个多月的病房。 ** 池清的别墅门口。 苏格把两包行李从车上拎下来,池清走上前去人脸识别。 房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空荡。不同的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苏格问,“东西放哪啊?” 池清大手一挥,“随便,想放哪放哪。” …… 别问,问了也是白问。 她一动不动瘫在沙发上,搭在扶手上的脚尖还不停地晃着,看起来轻松又惬意。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里有一股很清新的香味,像橘子味洗洁剂的味道。 池清下意识叫了声,“苏格。”举目四望,也没见到他的身影,莫名有些心慌。 “苏格。”她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 楼上有噔噔噔的脚步声,接着苏格的脑袋探了出来。他扶着栏杆,手上还戴着黄色的乳胶手套,“怎么了?” 她松了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语气:“那什么……你在干嘛?” 他晃了下手,“打扫卫生啊,你不觉得房子有一股潮味吗?” 怪不得,房子里的清洁剂味这么重。 有人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进来,池清没来得及回他,就转过去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白色职业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瞥了眼楼上的苏格,笑了下,又看着池清,敲了敲门,“能进来么,池清?” 人脸识别都挡不住的女人,难道一道敞开通风的大门能挡住吗? 池清没吭声,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女人自顾自走进来坐到沙发上,又从皮包里取出一沓文件放到桌上,“领导知道你出院了,特意嘱咐我,把改剧本的这种轻松活交给你干,可不要让他失望。” 池清依然没说话。 苏格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而那个没有礼貌的女人,大概是他们公司的同事。 住院了那么长时间,公司里没一个人探望也就罢了,出院不过半天时间,就急吼吼地拿着剧本过来让她改。 真是一个充满人性的好公司。 池清说,“拿回去吧,我不改。”说着她就往二楼走,是要强行赶人。 什么改剧本的轻松活,不过是替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当枪手罢了。上次,她真就认认真真从头改到尾,几乎百分之九十都是她写的,可最后也不过得了个连署名都没有的结果罢了。 吃一堑就该长一智才行。 女人腾的一下站起来,火冒三丈地问:“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改不改?” 池清上楼的步伐没停。 女人更加生气,疾步上前,站在楼梯口指着她的背影说,“你不做,多的是人做!我好心把机会留给你,你别不识抬举。” 此刻,她身上除了那一套衣服,哪里还有职业女性的特征?俨然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 楼梯的拐弯处,池清探出一个头看着她,“嗯,交给别人做吧,再见。” 女人心乱如麻,刚才领导再三申明,务必要让池清接下这个任务,要不,她也别回来了。要知道,有池清加持的剧本就等于收视保障,不仅能赚个盆满钵满,还能收获人人艳羡的好名声。 就这么失业了?女人不服。 她从包里取出解约合同,对着楼上的池清说,“你不接,公司和你解约。” 池清求之不得,蹭蹭蹭地跑到楼下签了字,“终于愿意解约了,不容易啊。” 女人的脸色变得铁青。 她刚签完字,打算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女人一把抽出来撕得粉粹:“不对,你不接的话,公司就不和你解约。” 池清将手里的签字笔用力摔到她脚边,女人吓得跳了下,“你在这跟我闹呢?有点品行么?” 他妈的,刚睡醒的一点喜悦感,被她这么一搅和,全没了。 女人也顾不上什么脸皮了,就打算死皮赖脸地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突然,余光中瞥到了二楼苏格微笑的脸。 她灵机一动,“池清,你要不接,我就向狗仔曝光你正和男人同居。” 池清终于发觉,面前的女人已经丧心病狂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来诋毁她,之前一起工作那么久都没发现,现在算是原形毕露了。 楼上苏格说,“正好,我也想要一个名分。同居么?不错,是个好理由。” 嗯??? 他为了劝退女人,也蛮拼的嘛。 池清摊手,“无所谓。” 女人气急败坏地走了,池清拿起她所谓的待改“剧本”,其实就是小学生作文的一沓纸扔过去,“你的东西忘拿了。”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池清望着楼上说,“苏格,你下来,我带你去加人脸认证。”顺便把那个“泼妇”的取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没想到等着他们的还在后面。 第22章 墨文集团顶层。 穿白衬衫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沓文件,在门口徘徊不停。 兜里的电话铃声“叮铃铃”响个不停,她看了眼显示屏,又将视线移到门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她上前两步,抬了下手又放下,反复几次,终于还是敲了下去。 笃笃。 门被扣响的一瞬间,电话那边挂了。 她敲门的频率越来越慢,攥着文件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里面传来一声苍老而浑浊的回应:“进。” 她长长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的走进去,却没敢往前看。 房间很大,装潢高贵而典雅,两边是偌大的方形立地书柜和古董摆放架,气势恢宏的巨幅毛笔字嵌在壁上,墙边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缩影。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有些秃顶,且两鬓斑白的男人。他靠在椅背上,眼睛也没睁开,手里的佛珠哒哒地转着,懒懒地说了声:“岑薇,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女人的腰更弯,也没敢抬头,手下的力度让文件变得皱巴巴的。 “黄总,没……池清她不接。” 秃顶男人双眼猛然睁开,一把将桌上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扔到她身上,里面的茶水洒了岑薇一身,玻璃碎片落了满地。 “我说过吧,她不接你走人。”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又整理了下领带,重新闭上眼睛说:“滚吧。” 女人害怕极了,上前几步,低声下气地说:“黄总,你知道的……我家情况不好……您也知道池清那性子……她不愿意的……没人能……” 黄总打断了她,急声喝到:“那我要你干什么?光拿钱不办事?行了别说了,滚吧。” 女人不停地祈求着,黄总好像视若罔闻。 气氛一时极其尴尬。 这时,一个穿着无袖宽松T恤,破洞牛仔裤,身后背着吉他的男孩进来,径直走到秃顶旁边说:“爸爸,你们在干嘛?那什么,你的车借我用下,待会有个演出。”他一屁股坐桌子上,顺手端起茶水壶一下喝了个精光。 黄总斜着眼问,“今天是哪家餐馆开张啊?” 男孩腾地站起来,手里握紧了吉他的带子,“才不是。” “哦?那是谁家娶媳妇?” “也不是,是阿毛的酒吧三周年庆。” 黄总哼笑一声,这傻儿子啊。 气氛稍微好了些,岑薇心里的弦依然绷得紧巴巴的,大气不敢喘一声。男孩问:“爸爸,你又让薇姐去找人帮我写书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就想唱歌,我只喜欢唱歌,你能不能相信我啊?” “哼,相信你?就凭你那五音不全的唱歌水平,倒给人钱别人也不见得能听完一首歌!” “谁说的!至少阿毛的酒吧还愿意让我去。” “得了吧,他让你去,纯粹是因为没钱,你这个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你!!!算了,我不跟你说,车钥匙我拿走了,再见。” 说着他就打算往外走,路过岑薇时,她用力地拽住了他的上衣下摆:“阿盛,帮帮我。”岑薇胸口处的白色衬衫已经被茶水打湿,晕成了深色的一块痕迹,上面还粘着几片茶叶。 黄盛叹了口气,又转过身走回去,“爸爸,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傻儿子竟然学会跟人讲条件了,秃顶睁开了眼睛,“什么交易?” “我去搞定书的事情,你放过薇姐。” 秃顶看了眼岑薇,点了点头:“可以。” ** 翌日清晨。 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庭院里满园的花草上的露水渐渐消失,苏格戴着帽子,手里还握着长长的喷水枪,一丝不苟地浇水。 好多天没下雨,花草晒得又蔫又黄。 门外,一辆法拉利缓缓停下。岑薇在黄盛旁说:“阿盛,她就住这里。”说着她就上前,打算刷开人脸识别,再次破门而入。 然而,冰冷的女声无情地回应到:“对不起,识别不成功……”她尴尬地立在原地,池清是真的换密码了。 还好旁边还有门铃,她按了下。 正在浇水的苏格插着耳机,喷水枪也随着旋律舞动,完全没听见几十米开外的门铃声。 见没人应,更没人开门。岑薇更尴尬了,一边转头说:“我昨天来的时候还可以……”,一边还在不停地按门铃。 黄盛实在等不下去,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起跑加速,一下跳到了铁门上面。 他挑着眉对下面的岑薇笑:“一会儿我就带着好消息回来。” 然而,话音未落,别墅上空响起了一阵刺耳而冗长的警报声,他吓了一跳,一下从上面摔下来,吃了一口草。 还好院子里是草地,要不然这一下摔下来,非摔个半身不遂。 他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地往里走,正好碰到发觉异常来察看的苏格。 “你怎么进来的?”苏格挡住他的路,拧着眉急声问到。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还带着帽子。黄盛远望本以为他是管家之类的,就打算说:“叫你主人出来。”没想到他仔细抬眼一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是……你是苏格学长?” “你是谁?” 他上前两步,握着苏格的手说:“学长,是我,我是黄盛,你不记得我了?” 苏格望着他的脸,努力地想了很久,“你是……在学校摆摊唱歌被主任揪到学生会的那个?” “没错学长,是我,我叫黄盛。” 那还是大三刚开始的时候,本来平静无波的学校被一个大一新生搅得鸡犬不宁。刚开始是半夜翻墙被警卫抓住,然后是上表演课时,堂而皇之地挑逗女教师,再后来,又听说他在食堂外摆摊唱歌。 …… 他的“光荣”事迹太多,件件都足够让学校记过,甚至勒令退学,可一年过去了,连个水花也没有,反而让他成了戏剧学院的名人。 现在他再做什么异于常人的事,同学们都见怪不怪 。 苏格问:“你来干什么?” 他还没答,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停了,随后池清从里面走出来,声音懒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黄盛说:“哎,你就是池清吧?很高兴认识你。”说着他就上前几步,打算跟她握手。 苏格按住他的肩膀,“直接说事。” 别动手动脚的。 池清这才看清是谁,“哟,稀客啊,进来说吧。” 一进客厅,她就脱了鞋径直坐到沙发中央,“直说吧,什么事?” 杯子里的茶水冒着热气,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她轻轻地吹了口气,就听到站在旁边的男孩说:“那什么……想请你帮我写书。” 不出所料。 池清笑了下,喝了一小口茶,“不帮。” 她拒绝得直接果断,心里却为他坦荡地说“写书”,而不是虚伪迂回地说“改文”感到赞赏。到底还涉世未深,没有他父亲和岑薇那样的老谋深算。 苏格在一旁问:“你不是想做个歌手么?怎么又写书了?” 学校成名后,编剧系的同学们给他立的人设:戏剧学院学表演的一流歌手。 除了标新立异的行为举止,令人拍案叫绝的是他干净而清亮的少年嗓音。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唱歌,如果能接受正规的教育,以后必然会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黄盛也很苦恼:“我也不想啊……家里人觉得演戏好……死活不让我唱歌。” 池清问:“演戏跟写书有什么关系?” “父亲说,一个好的演员,不仅会演戏,还要写戏,这样才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创作者。” 从一个剧本的构思生产,到一部戏剧的表演完成,每个环节都参与,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创作者? 池清放下茶杯,“我帮你,就算你会了吗?还有,上次的那部不是已经让你声名鹊起了么?这还不够?” “上次那个,父亲怕露馅,拒绝了所有记者的采访。他是想,再来一部,大概……就能让公众认为我的确是一个有才华的编剧……” “那你怎么想?” 黄盛盘着腿坐到池清对面,“我只喜欢唱歌……但是……父亲……”他低着头,看起来很沮丧,“他觉得演戏好才有前途。” 一个望子成龙到不择手段的父亲,一个年轻而追逐自由的儿子。 池清看着他,想着自己在他这般大的时候,一个人高考,填报志愿,上大学,拿着稿件四处碰壁……她多希望,有个人管管她,鼓励,陪伴,或者责骂都好。她甚至有些羡慕,被人管束的感觉。 “要不这样,我让你父亲同意你去唱歌,作为回报,你也帮我一个忙。” 黄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光芒:“什么忙?我可以。” 只要能让父亲同意他唱歌,他做什么都愿意。 “让公司跟我解约。”她说。 第24章 楼上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还有行李箱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没一会儿,苏格就从二楼提着箱子走下来。 池清站在楼梯口,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来,然后停在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说:“我走了,池清。”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特别重。像一块巨石,咚的一声压在上面,沉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照顾了她很久,她逐渐习惯了和他住在一起,心理上对他有依赖,所以他如此突然地离开,会特别不习惯。或许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的表白,觉得很抱歉…… 可不论是外面黑沉沉的夜,还是内心的声音都在疯狂呐喊:“留住他,留住他。” 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格已经拉开了厚重的铁门。 池清飞快地向他跑过去,庭院中心的小路上,昏黄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暧昧动人。 铁门拉到一半,苏格听到了她急促的脚步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等着她。 心里想的是,她会留他吗? 池清停在他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久没运动,有点上不来气。 “能不走吗?”她慢慢恢复过来,嗓子冒烟了一样又干又痛。 听到这句话,苏格心里是很高兴的。 可他也知道,他不能。 表白被拒,还像没事人一样跟她共处一室,这算什么?再说了,或许她只是客气说一句留下,而他真就留下,难免会有想近水楼台从而日久生情的嫌疑。 “不了,我得走。” 池清额头的汗让头发丝有些湿润,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低下头,有些失落:“这样啊,那明天再走吧,天黑了。” “没事,我打车。” “那我给你钱。” “我有钱。” “我也有车。”她说,“明天我送你。” 没等他再反驳,她直接拉着他的箱子往回走。 苏格在后面说:“你现在也可以送我。”没必要等到明天。 “你还没喝水。”她专门倒的。 他不再说什么“那我喝完水你就送我”这样的蠢话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只要她想做的,他就总说不过她。 演员本就因编剧的笔而生,也因编剧的笔而活。 到了门廊下的台阶,她一把按下拉杆,苏格抢先一步提了上去。 他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做好一切,生活,物质,甚至心理上,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让她觉得自己当个废人也可以。 一进门,池清就说:“先过来吃饭。”刚才他也没吃几口,饭真齁得慌。 苏格将行李箱随意的放到一边,又盘腿坐在地上。窗户还开着,风呼呼地刮着,他站起身一把关上。 池清木然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他坐下,站起身走过去,又回来坐下,她都没有一丝反应。说吃饭的人是她,吃不下去的人也是她。 没有人说话,房间内死一般的沉默。 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她突然苦笑了下说:“吃吧,要不该凉透了。” 他收回一直盯着她的眼神,拿起筷子大口扒着饭,好咸,好咸,他端起她倒的水一饮而尽。 杯子空了,她起身去给他倒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难过。明明被拒绝的人是他,明明是只要她说“那就在一起试试”这种话,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可是完全,说不出口。 她从未将对爱情的幻想代入到他身上,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习惯不接受,就随口给他一种莫须有的希望。 对池清而言,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明明没有动心,却还勉强的说“试试”,不是她的作风。 厨房里,池清又一次陷入沉思,苏格站在门口,想问她还吃不吃,不吃的话,他就收拾了。见她在发呆,又不动声色地回去坐下。 心里是有点后悔的。为什么非要刚刚表白,要是他没有,那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生活,陪伴,然后等到真正合适的机会再表白。 可他又问自己,什么时候才是真正合适的机会呢? 准备的时间永远不够,如果他不戳破窗户纸,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发觉他的心思。 至少前进了一步,也挺好。 池清终于从厨房走出来,她把杯子放他旁边,又坐到沙发上。 “你还吃吗?”苏格问。 她摇头,“你吃完了?” “嗯,我去收拾。” “不用,我来吧。” 她才发觉,以前这种小事都是他做,各种跑腿,买饭,扔垃圾,打扫房间,收拾残局……她享受得太过漫不经心,像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被照顾着。 片刻,茶几被收得干干净净,苏格心里空空荡荡的。 没多久,池清就从厨房出来,她问:“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他摇头,没有。 “那……晚安。”说着她就走上楼。 苏格也轻轻说了句晚安,然后走到沙发上躺下,还好是夏天,哪里都能睡,也用不着盖被子。 楼上房间的床他已经打扫好了,他前几天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用不着再去铺了,反正明天也就走了。 二楼,池清翻来覆去地想他说的话,他之前问“你现在对姐弟恋是什么想法”,他问“想知道从一个阴影里走出来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吗”,他说“我觉得你挺可爱的啊”。 …… 其实之前,他已经暗示过很多遍,是她不去想,以为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是有多蠢啊,明明早就应该看出来了。 就这么一直想,自责,懊恼着,头脑却越来越清醒,嘴巴也越来越渴。 刚才的饭是真咸。 池清慢慢爬起身,按亮了床头灯,然后掀开被子,一边看着楼上他的房间,一边蹑手蹑脚地下楼,怕吵醒他。 可刚经过沙发,鼓起的一大团东西吓得池清捂住了嘴巴,沙发上怎么有个人! 定睛一看,原来是苏格。 大半夜的,吓死人,他怎么睡这里了? 苏格仰躺在沙发上,右手臂横过来遮住了眼睛,身上什么都没盖,看起来难过又孤单。她蹲下来,看着他的胸膛匀速地上下起伏,呼吸平稳而绵长,应该是睡熟了。 她踮着脚尖上楼,取了床薄被给他盖着,又重新蹲下来。 “苏格。”她试探性地叫了下他。 没有回应。 她低下头说:“拒绝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你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但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很抱歉。” 依然没有回应。 就这么蹲到脚都麻了,她才慢慢起身,去厨房倒水喝。 一滴泪顺着苏格眼角淌下来,他动了动手指抹掉了。 大概是喝完水了,池清又轻轻走过来,好像从茶几上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又上了楼,没一会儿又下来。再然后,墙角就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拉链声,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最后一晚了,一定要睡着才行。想着想着,苏格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苏格才揉着眼睛坐起来。 卫生间的池清听到有动静,从门里探头出来:“醒了,刷牙洗脸,待会我们去……”她好像要说什么,顿了下又说:“先洗脸。” 他应了声,慢慢走过去。擦肩而过时,她强颜欢笑的脸像一根针一样扎到了他眼里。 刚洗完的脸又白又净,她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就更明显,还有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昭示着她昨晚熬了一宿。 她又失眠了。 却不是因为病情,是他弄的。 他心不在焉地刷牙,又掬起清水洗脸。卫生间里他的毛巾,牙具,和一些清洁用品都没收,昨天太匆忙,都忘了。 不过正好,现在可以一件不落地带走。 苏格捧着一堆东西从卫生间出来,一股脑塞进了行李箱里,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东西好像变多了,凸出来一大块,他也没在意,随手就拉上了拉链。 “池清,走了。”他大喊道。 她换了身衣服,一边应声一边从楼上跑下来:“来了。” 一出门,池清就问:“目的地是哪?” “戏剧学院。” 她想了想,“现在不是暑假期间,宿舍还开门?” “……我认识人。” 她好像信了,设了导航的目标,车开了。 一个小时之后,车停靠在戏剧学院门口。 苏格下了车,又将后座的行李箱提了出去,然后他走到车窗边,朝她挥了挥手:“再见,池清。” 池清从车上下来:“我送你吧。”说着她就提箱子。 “不,不用,你走吧,我可以。” 他的反应有点大,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池清狐疑地松了手,“那我看着你,你进去吧。” “……我这不是到了吗,你走吧。” 她也不坚持了:“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他求之不得:“嗯,知道了。” 池清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但她只是挥了挥手:“再见。”紧接着车就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后视镜里,苏格紧随着的目光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了。 前方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刚拐弯的车被停靠在路边,然后池清看见,苏格拉着行李箱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走进了一家宾馆。 第25章 其实在暑假期间,宿舍的确还不开门,甚至门卫都不让进学校大门。所以实际上苏格根本无处可去。 他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先随便找个落脚点,实在不行,就只能去网吧包夜了。 宾馆的环境很简陋,一个狭窄黑暗的小房间里,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一张坐上去就嘎吱嘎吱响的床,和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除此之外,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灰尘和蜘蛛网。 苏格皱了下眉,将箱子铺在地上,打算从里面拿出清洁用品打扫一下,结果刚一打开箱子的内层拉链,一沓红通通的钞票就映入眼帘。 很厚,很多。 他怔了下,终于明白昨晚她从楼上下来不久就响起的拉链声,还有收拾东西时莫名鼓出来的一团是什么。 眼前的东西明明能解决燃眉之急,他却觉得更悲伤了。 最终,她还是用那摸起来厚实的让人感到踏实的东西,还掉了她欠他的人情。 但难道,她给的,他就一定要留下吗? 不,他就是要让她欠着,永远都还不清才好。 可要怎么还给她呢? 总不能刚离开就回去吧,他的自尊不容许他这样。 苏格陷入沉思。 * 池清沉默了一路,终于在两小时之后驱车到家。 房子好大好空,安静的不像话。客厅里空空荡荡,咳嗽一声回音都特别清晰。她坐上沙发,两只脚踩着沙发沿,脸埋在膝盖里,什么都不想去做,什么都不想去想。 就这么呆呆地从早晨一直坐到晚上。 有人说,不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时间终究都会抚平一切伤痛,直到你习惯或是麻木。 她不想习惯,也不想麻木。 她想要他回来。 像以前一样,两个人随意地呆在客厅里,在沙发上瘫着,或趴到木地板上。没有很多交流,他随手翻着书,她刷刷刷地写作。一旦思想卡住了,他就会拿过她的笔记本,演出停顿的情节,然后指出其中有问题的部分,直到她的灵感再次汩汩而出。 慢慢地,池清从僵硬的胳膊中抬头,慢慢站起身,将外套搭在胳膊上,又走到门口穿上鞋子,像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的鸟一样,迫不及待地奔到门口。 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停住了。 该用什么理由让他回来呢? 没有,没有。 如果他们是陌生人,她还可以随便找个类似“一个人在家太孤独了”这种一听就是扯淡的理由来说服他,可如今这种熟悉又尴尬的关系,她不可以这么糊弄他。 拉开门的手缓缓松开,铁门自动关上,发出了“嘎嗒”一声锁住的轻响。 池清调转回头,一步一步地挪回客厅。 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 怠惰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好快。 一天清晨,池清终于写完了短篇小说的最后一章,熬通宵后的身体硬梆梆的,她边伸懒腰边往外走,可刚一打开门就惊呆了。 庭院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百合花,蔷薇花,风信子……和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随着早晨凉爽的微风扭着纤细的腰肢,一波又一波沁人心脾的花香味钻到池清鼻子里,身体的疲惫似乎变得轻松很多。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伏着身子,将鼻子凑过去一朵又一朵地闻,一朵又一朵地抚摸。原来那些天,苏格一直呆在院子里种花。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啊。 原本满是枯枝败叶的残破的庭院,如今满园的花团锦簇,盎然的生机喷薄而出。 像遇见他之后的,她的状态。 池清正蹲在地上,盯着一片粉色花瓣上的蜜蜂看,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她按了接通:“喂?” “你好,请问是池清吗?”是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她说:“是我。” “我是楠楠妈妈,你还记得我吗?” 是那个医院患白血病的小女孩的妈妈。 “当然,楠楠出院了吗?”蜜蜂被吓跑了,她缓缓站起身,眼前一阵晕眩。 那边的女人说:“是,出院了,楠楠一直闹着想听你讲故事,你最近哪天有时间,我们过来玩行吗?” 池清笑了下:“行,那你们明天过来吧。” “对了,还有那个男孩,我刚也跟他说过了。他说他也会来。” 池清心里咯噔一下,却不知道她说的是苏格,还是陶杨,只呆呆应了声:“好。” 你会来吗,苏格。 * 第二天一大早。 一打开卧室的门,打呵欠的池清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哎呀~” “你在干嘛?” 苏格倚墙站着,一脸疲惫地扭头看她:“等你。”见她一脸懵,他又说:“今天他们不是要来吗,你怎么办?” 刚醒的池清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他又问:“点外卖?” 她又眨了眨眼睛。 “走吧,超市。” 池清反应了下,赶紧换了身衣服下去。 路上,苏格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池清瞥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又瞥了眼,才终于问:“楠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吗?” 他看她一眼:“不是,陶杨打的。”顿了下又说:“她大概以为我们还在一起吧。” 他的语气特别平淡,是在很认真的回答她。池清听来,就莫名刺耳,心像被剜了一刀。 她眉眼耷拉着,又问:“花是你种的么?” 他嗯了声。 “厨具你买的么?” 他走后那几天,来了好多快递。厨具,清洁用品,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他又嗯了声:“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 停了会,池清又问:“开学了吗?” 算日子,应该开了。她说这种废话,只是不想让气氛太尴尬。 “嗯,你再去找过李医生吗,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说,已经好了,只是担心复发,需要继续服药。” 他的脸色温和了一些,嘴角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池清有些渴,她握住靠在挡风玻璃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打算喝时,手却停住,瞄他一眼:“你喝吗?” 客气,又尴尬。 他说:“池清,我没表白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能什么样。你不用处处考虑我的想法,也不用礼貌,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要知道,现在是我追你。” 一番话说得池清脸通红,她扭头望着车窗喝了口水,试图驱散体内不断上涌的热气。 到超市门口了,池清拉开车门出去,苏格去停车。 室外天气燥热,蒸得人心烦躁。一进超市,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与之相伴的,是头顶震天响的网络热歌。 超市人不多,收银员昏昏欲睡。池清随手推了辆购物车,一边观察商品的摆放区域,一边站在原地等苏格。 没几分钟,手上的购物车就被推走,她扭头就想说“这是我的”,就看见苏格已经推着车往前走了。 “你想吃什么?”他问。 她想了想,“看你们”,其实什么都可以。 他们正好走到蔬菜区,一见有人过来,售货员立马迎上去:“新鲜的莴笋要不要来一个? 池清看了眼,摇头。 售货员立马放下,又问:“这个紫菜,特别鲜,帅哥要不要给你女朋友做个紫菜蛋花汤呀?” 苏格愣了下,拧眉道:“她过敏。”说着就绕过售货员走了。 几个月过去了,他还记得。池清想。 说是采购,刚开始还是两个人推着车慢悠悠地逛,后来池清就堂而皇之地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苏格,自己满超市地跑,这里摸摸,那里闻闻,对售货员翻上天的白眼视若无睹。 写作闭关那么多天,在屋子里闷得不行,可不得撒了欢的玩。 几小时之后,苏格推着满购物车的东西走到了收银台,前面一个人正在排队。 池清发现他一直在看旁边架子上整整齐齐的香烟,手指还不停地摩挲着。他的烟瘾好像还是有一点。 她环顾四周,后面的架子上罗列着各种各样的糖,正犹豫拿什么口味的,苏格直接从后面拿了一盒薄荷的:“要这个?” 他还记得,那次,她问:“薄荷的,有没有?” 池清点了点头:“嗯。” 苏格会意,放到了购物车里。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说:“总共三百八十二。” 他掏出钱包就打算付,池清说:“我来吧。”毕竟是她请客,怎么好意思让他付钱? 苏格握住她翻着钱包的手腕,轻轻地往后扯了下:“我来。” 从他到医院照顾她开始,只要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他付钱。吃饭,打车,甚至给家里购置新物件……她很疑惑,他还是一个学生,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她没再坚持,以后再慢慢还给他吧。 结完账了,苏格拎着左一手右一手的东西往车库走,池清在后面拿着一小包跟着他,到车上,他直接把东西放进了后备箱,要关门时,池清说:“等等,等等。” “怎么了?” 她从袋子里拿出刚才一小盒薄荷糖,又握住他手腕,放到他手心里:“给你吃。” 苏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给我买的?” “嗯。” 第26章 他的目光笔直,深沉,又含着无边无际的期望。 池清赶紧解释道:“那什么,我看你好像烟瘾犯了,要是你不想吃……那先放着……我以后吃……”说着,她就打算从他手里拿走。 苏格一把握住了那盒薄荷糖,接着他笑了下:“我现在就想吃。” 薄荷糖被死死握在他手心里,连带着她的手一起。 霎时,池清脸爆红,她轻咳了声:“你先松开我。” 苏格轻笑一声,松开了手,又取出一颗问:“你吃吗?” “我不吃。”往副驾驶走了两步又走回来拿了一颗。 又矛盾又可爱的举动引得苏格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到驾驶座走。 一路上,池清都撇开头望向窗外,心里暗自思忖,好长时间没见,苏格好像变了些。 不是长相,是感觉。 他变得有些强势,行为举止也很主动。 有可能他以前一直就是这样,只是因为她生病,会因为病情,他稍微弱一点体谅她。也有可能是因为话说开了,他也不压抑着自己了,既然都表白了,好好去追,表达自己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藏着掖着好久。 快到家的时候,池清的手机响了。 “池清,我们到了,开下门。” 她说:“我们出去采购了,马上就回来。” 刚挂断,电话又响起,是个陌生号。 “你好,哪位?” 那边是个装模作样的男声:“池清小姐,您好。请问您需要来份保险吗,我们公司……” “不用,再见。”池清当即就想挂掉。 那边声音立马变了:“是我是我,我黄盛,那什么,我下周去出国了,想跟你们告别……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那你待会过来吧。” 他也不管什么打扰不打扰,一口应下:“得嘞,一会儿见。” 挂完电话,苏格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目光:“谁要来?” “黄盛,他下周出国。” “嗯。” 话音刚落,苏格将车拐了个弯,远远就看见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陶杨将女孩举在肩上,女人满脸笑意地望着他们。 见有车来了,众人齐齐望过来。 车刚停,池清就拉开车门,笑着打招呼道:“来啦,等很长时间了吗?” 女人也笑:“就一会儿。” 陶杨怀里的女按捺不住地挥舞着小手:“姐姐,会讲故事的姐姐。” 好久没见,女孩还记得她。 池清接过女孩:“楠楠出院了是不是?” 女孩笑嘻嘻地:“是呀,所以来听姐姐讲故事啦。” 一旁苏格说:“先进去吧。”外面温度太高了,他下意识瞥了眼人脸识别,铁门缓缓打开。 一时间,苏格有些懵。 刚开始没敢看人脸识别的摄像头,是害怕机器女声会提示识别失败,害怕池清将他的信息从系统里删除。就那么偶然的一眼,机器就识别到了他的脸,门开了,他竟然觉得心里有点温暖。 她还没删,自己仍有一丝希望的感觉。 一进门,庭院盛开的五颜六色的花朵散发着芬芳馥郁的香味,抱着池清脖子不撒手的女孩不停地拍打着小手:“好多花花~” 陶杨环顾四周,没发现有别的人,好奇地问了句:“姐姐家里的管家呢?” 这下轮到池清愣了:“管家?” “没有管家?那这些花是谁种的?” 池清说:“苏格。” 陶杨停下脚步,一把搂住后面苏格的肩膀:“行啊你,没发现你还会这个呢。” 苏格哼笑声:“你没发现的多着呢。” “苏格,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和姐姐同居了?” 苏格瞄了他一眼,步速加快,胳膊搂着他的头说:“过来干活!” 中午实在太热,女孩再喜欢花,也只能等太阳稍微落下去一点,才能在院子里玩。 苏格一进厨房,陶杨就跟进来,在屁股后面一直追问他和池清的事情。他哭笑不得地说:“闭嘴,干活。” 一进厨房才知道,他买的餐具,就只是快递盒子胶带撕开了,里面的东西连取出来都没有。 也是,对一个连饭都不好好吃的女人而言,餐具又是什么人间小垃圾呢? 从中午搞到下午,食材终于准备齐全,餐具也都摆放整齐了。 期间,池清进来几次,跃跃欲试的样子,苏格连人带眼神都推了出去:“你去陪楠楠。” “她妈妈在陪呢。” “那你陪她妈妈。” …… 什么鬼。 话音刚落,屋顶上空又响起了一阵警报声。池清翻了个白眼往外走,一出门就大吼:“黄盛!!!” 花草丛中陡然冒出一个脑袋:“在。” “电话,门铃,嘴巴都是摆设吗?天天翻墙。我的花要被你压死了。” “嘿嘿,那不是方便吗!打电话多费电,门铃多费劲,大喊大叫多浪费口水,还有损我绅士的形象。” ……行行行,您是爷,您说了算。 她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往里走,黄盛乐呵呵地搭在池清肩膀上,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 太阳渐渐西沉,灼热的光线慢慢消散,只有远处地平线上柔和的一片橙光,和时不时拂过树叶的缕缕微风。 终于到晚饭时间了。 池清在院子里摆了桌椅,苏格将食材,烧烤架,火锅的准备材料全都搬到院子里。 一张长长的方桌,女人坐在一侧的首位,池清就在她对面落座。 苏格刚想坐她旁边,黄盛一脚跨了进去,还兴致勃勃地听她们在讲什么,他只好紧挨着坐下。 陶杨突然看着黄盛问:“这位是……小黄总?” 黄盛一边咬鸡腿,一边忙里偷闲回答:“啊……你认识我?” 他吃了一半鸡腿的嘴油得发亮,陶杨没忍住笑了下:“是,有幸在新闻上见过,大名鼎鼎的编剧,墨文集团的大公子?” 他的语气很正经,不像是平常插科打诨的感觉。苏格有些诧异,望了他眼,看起来没有异常,感觉是自己想多了。 这句话一下拍到了黄盛的马屁上:“哎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陶杨又说:“以后在圈里还请多多照顾。” 黄盛摆手:“你是池清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应该的应该的。” 陶杨举杯:“干。” “干。” 那边闹得风风火火,这边池清问女人:“楠楠现在身体完全恢复了吗?” 女人笑着答:“嗯,都好了,但还是需要定期复查,复发还挺麻烦的。不过她爸爸刚好忙完这段时间,能多一点时间陪我们。” 一提到张导,陶杨兴奋不已插嘴道,“苏格,我杀青了!!!”喝了口水又说:“你要不要我的签名照,你现在不要,等爷火了,你都排不上号!” 他变得有点快,苏格又喝了口酒,愈发感觉看不清他,不知道哪种样子才是真实。 “你别骄傲。” 陶杨举着酒:“嗯,干了。” 挺奇怪的,还没吃多少饭,酒倒喝了不少。 女孩吃饱了,在花丛里跑来跑去的,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不知是什么绊了她一跤,女人就听到一声:“妈妈。” 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膝盖。 众人赶忙跑过去,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楠楠,妈妈在,没事的。” 女孩膝盖有些青,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动有些疼。她望着池清说:“姐姐,我想听你讲新故事。” 池清想起,女人曾说过,以前小女孩一打针就疼,非得听故事缓解。 她想了想,“姐姐最近刚写了一个小故事,楠楠要做第一个听众吗?” 女孩喜滋滋地说:“好呀好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头小牛生病了,一只路过的小熊发现了它。” “小牛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兄弟姐妹照顾她,于是它就只能在森林的草丛中等死。可是,小熊说:“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于是,小熊放弃了寻找梦想,开始照顾生病的小牛。” 这时,站在池清身后正在烤肉的苏格手下动作停了,视线望向她的后脑勺。 “在小熊的照顾下,小牛的身体慢慢恢复,它们也成了越来越好的朋友。” 女孩听得露出了笑容。 “可是这时,小熊却说,既然小牛身体恢复了,那它得继续寻找梦想,所以它要走了。小牛问:“你能不能不走呀?”它们在一起很长时间,它真的特别喜欢小熊这个好朋友。” “小熊问:“你有梦想吗?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小牛说:“可是我跑得不快,也不会捕捉猎物,可能帮不上你的忙。”” “小熊一点儿都不介意,只要它们这对好朋友能在一起,它可以保护小牛,也会捕捉猎物。于是,小牛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小熊去寻找梦想啦。” 女孩问:“姐姐,最后小熊找到梦想了吗?” 池清说:“当然,楠楠长大也要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吗?” “要。” * 火锅又烫又辣,池清喝了很多饮料。 没一会儿,就直奔卫生间。 屋里没开灯,只有庭院里的路灯隐隐约约照进来。 刚摁灭灯光,正打算关门,就被一个狠力扯到客厅的墙壁上。 黑暗里,苏格的眼睛又黑又亮。 他将她堵在自己身体和墙壁的中间,用嘶哑又满含酒气的语气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第27章 池清低下头,避开他热烈、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轻声说了句:“听不懂。” 她又在逃避了,他想。 苏格轻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她肩上,手臂也搂住她纤细的腰,轻轻地在她耳边吹气:“想我了吗?池清。” 她还是没有说话,像在固执的坚守着什么。他却低低地在她耳边笑个不停,没有丝毫顾忌地拆穿她:“耳朵怎么红了?” 如他所言,耳朵已经烫得不行,她还嘴硬着来了一句:“吃火锅辣的。” 他还是笑,却没拆穿:“嗯,就当是吧。” 池清被他死死搂着,一听这话,就有些恼羞成怒,立马就想反驳他,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他却不放,又说了句:“可我想你了。” 他的语气很轻,很委屈,口里呼出的热气钻进了她小巧的耳朵里,很痒,很撩,却有一种特别难过又无力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温暖又紧得有些喘不上气的怀抱,他轻柔又充满诱惑力的嗓音让她觉得,他嘴里的喜欢,不只是那天吃饭时,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而是即使自己得不到,也会远远地望着,希望她快乐就好的克制。 这么多天,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个电话,假装懂事地不去打扰,给她一个互相冷静的思考期。其实,心里疯狂地想要靠近,想要看着她很苦恼地想小说的情节皱眉的样子,想要在她发呆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吓她,想要牵她的手,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想要她承认她也喜欢自己…… 总算,总算在今天,见到了她。 她心里柔软,手伸出一点,想要拍打他的背,却在他突然起身的瞬间放到身旁。 苏格有些抱歉地说:“有些醉了,回去吧。”说着他放开她,转过身往院子里走。 他的脚步沉重,背影高大且颓然,转过身时,他伸出手指,轻拂了下眼角。那一秒,她很想上去抱住他,然后胆大妄为地说:“在一起吧,苏格。” 放弃所有的偏见,固执,将阴影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把美好的自己献给他。 可是,事实上,她只是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他穿过客厅,走到外面的庭院里,像没事人一样和陶杨谈笑风生。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当代社会,恋爱自由,开放,更遑论男性一定要比女性大,苏情会反对他们在一起,然而即使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心里对他有了一点好感,前男友造成的心理阴影,和固有思维的僵化依然在坚持不懈地阻碍着她对自我感觉的追求。 她需要时间来淡化伤痕,只是不知道苏格愿不愿意给她时间。 院子里,黄盛左等右等,池清就是不回来。他用美声朝里面吼了句:“池清~你快回来~” 池清被铿锵有力的声音震了下,猛然回过神,她深呼吸了下,将伤感的情绪都压下去,然后露出了微笑,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去,黄盛握着摄像机迎面而来:“我还以为……你们干了什么坏事呢……”他一边说,一边瞄了眼苏格,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 后者低着头烤肉,面上平静无波。 黄盛说:“那什么,大家来一起拍个照,留个纪念。”大概因为下周就出国,难免有些不舍。 如果不是池清和苏格,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学音乐的机会。 正无聊的陶杨一听拍照,立马凑过来:“我来拍。” 苏格停下手里的活,不知从哪找来一个架子,设了自动挡,然后开了五秒的倒计时。 五。 四。 三。 二。 一。 咔嚓。 一张照片就此定格。画面里,黄盛站在中间,左边搂着池清,右边搂着苏格。陶杨和抱着女孩的女人分站两边。 可再仔细看看,苏格的目光就锁在黄盛虚搂着池清的手上,只露出一个有着锋利下颚线的侧脸。 黄盛兴冲冲地去看相片,结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照片。他双手撑腰,气势汹汹地瞪着苏格敢怒不敢言。 即使已经不是戏剧学院的学生了,苏格学长还是苏格学长。 “再来一张。” 黄盛刚摆好机器,回去一看,哪还有自己的位置?池清和苏格之间,连个指头大的缝隙都没有。 倒计时马上结束,他只好蹲着,正巧就在池清和苏格中间。 这张拍得还算不错,某人总算知道看相机了,嘴角还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是怎么回事? ……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格和陶杨开始收拾残局。 屋内,茶几上翻开的笔记本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趴在上面,眼睛挣得圆鼓鼓的,似乎在费力地认字。 女人轻轻地拿过来:“楠楠,不能随便动姐姐的东西,我们要讲礼貌,好吗?” 女孩好像听懂了,乖巧地点了下头。 黄盛刚放好烧烤架走过来,看到笔记本还以为是日记,拿过来就想嘲笑池清一番。 他翻到第一页,大声地朗读起来:“她以前一直以为,爱情是比海市蜃楼还要虚无的东西。直到那天……” “嗯?这是小说?”他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突然停了下来。 池清嗯了下,“刚写完的小短篇。” 女人似乎很感兴趣,问了句:“我能看看嘛?” 这时,苏格和陶杨也从外面走进来。陶杨问:“看什么?” 池清笑着说:“当然。” 于是,三个人围着一本小本子看了整整三个小时。 池清和苏格在这个空档,收好了院子里的一切。 搬椅子间隙,池清问:“你就不好奇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从她写这个故事开始,苏格就时不时在她没有灵感的时候推一把,其中人物性格,故事走向他都一清二楚,就是后半部分和结局,正好是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写的。 苏格说:“我坚信,他一定能追到她。” 他曾经一度怀疑,这个故事的原型就是他们。只是感觉,如果就这么问她,她肯定不会承认。 不过没关系,他会一点点撬开她的嘴巴。 “为什么?”她问。 其实她不问还好,她一问,他心里就更确信,那个故事的原型就是他们。 他笑了下,一把扛起椅子,和她擦身而过:“因为我相信自己。” 池清愣在原地,心却砰砰砰跳个不停,原来他都知道。 …… * 夜晚十一点钟,池清将他们悉数送走。 家里的灯都被她关了,客厅里只有皎洁如银的月光洒到落地窗旁,木地板上有窗栏投下来的不大不小的暗影。 她刚洗完澡,身上穿着薄薄一层的白色睡裙。就这么光着脚坐在客厅的地上,背后靠着沙发,头发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 欢闹之后,满屋的宁静悉数化为寂寞。 房子很大很空,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融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突然,客厅的门开了。 是轻轻的,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那种。 但在黑暗中,人的感觉就特别灵敏。池清缓缓抬头,极为警觉地望了过去,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茶几抽屉里有着锋利笔尖的钢笔。 客厅霎时大亮,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池清抬起手臂遮了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他的轮廓。 “苏格?”她叫他。 没等她问,苏格率先回答:“忘带东西了。” 她有些疑惑:“什么?” 记得早上起来,他是空手来的啊。 苏格信誓旦旦地说:“手机。我的手机不见了。” “……你放哪里了?” “我忘了。” 这么贴身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说忘就忘? “我给你打电话。”说着,她就打算去楼上拿手机。 这时候,苏格才看到,她穿着一件可爱又纹着花边的白色裙子,露出来的一小截胳膊白皙纤瘦,而刚洗完澡的头发乌黑柔顺,给满满的少女感中又添了些许性感。 刚才送他们走时,她微笑着挥手,温柔地回应着女人的感谢和拥抱,看起来是一个特别正常的女主人。他却分明看到她的情绪在一点点崩掉,客人们来,客人们走,就是一个很正常的社交行为,对于她而言,也许又是一个夜晚的失眠。 苏格兜里的手机震了下,好像只有短信进来。他回过神来,发觉黄盛已经开到了第一个拐弯的路口,他斜过身子,操纵着方向盘:“停下,停下。” 黄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措手不及:“学长,你别急,我这就停下。” …… 手机又震了下,他慌忙拿出来关了静音。 一抬头,她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 “手机不见了?” “……” “学会撒谎了你?” “……” 池清走到沙发边,重新坐到地上,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她偏头盯着窗户,一副生气、不想看见他的样子。 苏格愣在原地,死死捏着手机不吭声,踌躇许久,他举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茶几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池清拿过来,瞄了眼,挂了。 没几秒,它又响了。 池清摁了接听:“怎么?” 那边是小心翼翼且听得特别真切的一句:“我能不能不走?” 第28章 池清没有回答他,还保持着坐在地上、握着手机的姿势,头都没有扭过来看他一眼。 过了几秒,电话被她挂断,手机也随手放桌上。 苏格抬了下脚,想要往她那边走去,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忽然,他感觉到裤兜里有一盒坚硬的四方块的东西,是今早,她给的那盒薄荷糖。 其实池清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为什么会想回来,只是刚在黑暗里坐着,被吓了一大跳,他又那么明目张胆地骗人,心里的气一时没绷住,就这么撒出来了,现在慢慢缓过来了,脸却不好意思拉下来。 说白了,她就是想要一个台阶。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池清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他走过来了么? 她依然没动,心跳却砰砰砰地响。 期待。 脚步声停了,她感觉到身旁有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他温热的呼吸声洒在她耳边。接着,一个块状的东西抵到了她唇边。池清下意识往后撤了下,就看到他捏着一颗糖,一本正经地说:“你吃吗?” 她的表情很难说不嫌弃,“你洗手了吗?” “……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他们两离得很近,他就蹲在离她不过几个拳头的地方,池清能很明显地看到,他低下头的时候,眼里的失落难掩,很委屈的样子。 又让他难过了。 于是,池清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随时随地来,可以想住就住,可以爱留多久留多久。但是我不希望你骗我,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你明白吗?” 苏格点了点头,眼里瞬间有了光亮,嘴角也弯起来一点,看来是被哄好了。池清猛然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苏格嘴唇上的纹路她看得清清楚楚,她像被踩了一脚,猛地松开手,从地上蹦起来:“那什么……不早了……你早点睡。” 她气吼吼的样子着实好笑,背后苏格却问:“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死不承认的某人:“你放屁。” “我没有。” “……你有!” “……吃糖么?手干净的很。” “留着你自己吃。” 他也不恼,顺手一丢,安安稳稳接到嘴里,心里高兴得不行。看来人脸识别系统的信息不是她忘了删,是她专门留下来的。 这个简简单单的认知,就足以让苏格高兴好几天。 池清上楼去睡了,苏格刚躺到沙发上,阖上眼睛,就听到她从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接着,她走到沙发旁边问:“你怎么又睡这里了?” 刚才不是说了么,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他怎么又在沙发上对付? 苏格坐起身,抬头问:“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写东西。不要转移话题。” “你不是写完了吗,今天讲的那个短篇?” “那个是我在医院时写的,现在写的是张教授建议的,关于抑郁症的。你上楼上睡吧,这里睡很舒服么?” 苏格心想,舒服啊,除了一翻身就掉地上这个缺点,简直就是完美。说不定还能听到某人意外的真情告白! 他没吭声,脸上却因为内心“邪恶”的想法露出了一丝坏笑。池清抖了下,后退了一步:“你这个表情……我感觉我在引狼入室,那什么,我收回我刚说过的话……” 面前的脸色立马拉得老长,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气急败坏地说:“所以你刚才是在撒谎?说什么想来就来,想留多久就留多久……都是骗人!” 他向前倾着身子,一句接一句的像子弹似的,突突突地往她身上直射,池清又被逼到那个熟悉的墙角。 她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表演的痕迹,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真他妈奇了怪了,一晚上在这个墙角被壁咚两次了。 巧合? 她更相信这是蓄谋已久。 “我没有。”她说,“你要这么爱睡沙发你随意。”说着她就从旁边钻了出去。 跑这么快,是真害怕他会干点什么。 苏格嗤笑了下,关掉了灯。 今天是跌宕起伏又充满惊喜的一天,他想。 * 时间过了好久,陶杨的电影上映了。 一天,池清正跟岑薇打电话,商讨刚写完的抑郁症小册子的签售事项,对面沙发上苏格的电话响了。他问那边:“陶杨,什么事?” 池清好像很生气,声音猛地拔高:“岑薇,我再说最后一遍,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签售就算了吧。” 那边,岑薇还理直气壮地说:“这都是黄总的意思,池清,你别不识好歹,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池清二话不说挂断,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一个作家,又不是明星,新书签售非要跟新人男作者炒cp搞热度,还美其名曰“为她好”,去他妈的为她好。 就算一本都卖不出去,她也做不出这种事。 苏格电话那边,陶杨嗓子都要喊哑了:“苏格!!!苏格!!!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几天不见,他是去山里了么,信号这么差。 耳朵都快震聋了,苏格回过神,“嗯,你说。” “哎哎哎我跟你说,我电影首映会,张导给了我几张票,你要不要和姐姐去看,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怎么样~要不要~要不要~” 他脱口而出就是:“不去。”一动作电影,发生点什么,难道是打架?互殴?还是算了吧。 “别呀~你再好好想想~支持一下嘛~” 苏格瞥了眼池清皱着眉的神色,想着说不定去玩玩,她能高兴些,随即轻咳了声,改口问道:“什么时候的?” “后天。” “行,知道了。” 这件事对池清而言,是一件很新奇的事。她没追过星,更没作为嘉宾被邀请去过首映会,对于只存在于电视里面的场景心里特别期待。而对于拥有演员的苏格而言,这种场面以后肯定是要见的,让他在意到有些紧张的,却是能够再见到张导,说不定刚好就是个冰释前嫌的机会。 第二天,池清就拉着他去商场买衣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格就一身黑,短袖短裤,运动服外套,鞋子也是,虽说他身材不挑衣服,黑色还显瘦,但出席还算比较重要的场合,不能这么寒酸不是? 苏格还挺别扭,硬憋着不去,池清死拖硬拽才把他弄上车。 “那以后……我再还给你。”他说。 池清哭笑不得,他一笔笔记着呢:“行行行,走吧。” 商场二楼就是男装,池清拿了一件绿色的给他:“试试这件。” “不要,丑。” “……就喜欢黑的?” “不是,不喜欢绿的。” “原谅色多好看。” …… 池清给他买了两大包黑色外套,每件款式都不一样。要出去时,她随便瞥了眼,就看见玻璃窗里面,一件剪裁得体的西装立在那里,看身形应该和他差不多。她已经走到下一个店门口了,又退了回来,扭头看他提议道:“进去转转?” “够了吧,不用了。” “这个不一样。” 事实证明,男人就是应该穿西装。苏格身高一米八八,精瘦的身形隐在黑色的西装之下。镜子前,只看得见他宽阔的肩膀,胳膊上若隐若现的肌肉,再搭配上那张被来往女孩议论纷纷的脸,那一秒,池清脑袋突然蹦出了一个词。 绝美。 年轻有力的身体,让人惊叹的脸,还有黑色耳钉下,浑身遮不住的痞坏中夹杂的禁欲气质。 妈的,这是人吗? 池清呆呆地站在镜子前,苏格轻笑着对导购员说,“快,拿个纸巾擦擦口水。” 导购员在一边捂嘴偷笑。 “……我就是在想别的东西……你别想太多啊……”她还硬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苏格笑:“我可没想多。” …… * 终于到电影首映的日子。 苏格穿着昨天买的黑色西装,池清也换了一套款式简单的淡蓝色长裙。 到了现场,验了票,一进厅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摄影机,还有前面舞台上喇叭滋滋滋的声响,好像是主持人在试音。 一见这种场面,池清心里就有点发怵,那些摄像头后面,是无数双目光,无数张嘴,无数种复杂的思想,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失神,苏格握住了她的手,池清侧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渐渐安稳下来。 越靠近座位,池清越觉得坐在那里的女人越熟悉,直到真正落座才发现,紧挨着她坐的,不就是不久之前才来家里做过客的女人吗? 只是她也稍微装扮了下,换了一身金色的短裙,头发挽成了了一个发髻,看起来颇为优雅知性。 见他们来了,女人热情地招了招手:“池清,苏格。” 苏格也惊住了,“陶杨也给了您一张票?” 女人摆摆手:“不是,是我先生。” 池清问:“您先生是?” 这时,张导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走过来,女人挽住了他的胳膊,笑呵呵地说:“这位,就是我的先生,也是这部电影的导演。” 苏格话都说不清楚了:“张……张导?” 第29章 张导左臂微微屈着,女人轻轻挽住,他朝苏格点了下头:“嗯,来了。” 听他这话,似乎是知道他会来,也许是陶杨说的。苏格说:“是。” 一旁的女人拽了拽张导的胳膊,微笑着向他介绍道:“这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楠楠很喜欢的那位,特别会讲故事的姑娘,也是那个故事的作者。” 张导脸上惊喜的神色不掩,目光里多了些欣赏的味道。楠楠开始讲那个‘会讲故事的姐姐’,他以为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往心里去。可谁知,之后每次他去医院,甚至是出院之后,女儿总是念念不忘地说起她,他这个做爸爸的心里,难免有些嫉妒。直到前段时间,给他讲了她新写的短篇,他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内心就特别想认识她。今天,终于见到了,他伸出右手,说:“池小姐你好,久仰大名。” 被一个赫赫有名的导演说“久仰大名”,池清觉得实在是受宠若惊,可面上没表现出来,也像他一样伸出手:“张导才是,听苏格说起好多次您。” 她这么说,是有意化解张导和苏格之间的尴尬。 苏格听完,感激地瞧了她眼。 张导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瞥了眼苏格,然后又将视线移回池清身上,试探道:“是吗,苏格说什么了?” 他这句话,不像很多人听到这句话的反应,笑着打哈哈岔开话题,或是谦卑地说什么“不敢当不敢当”,心里却想着“说得好听,也不知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他就那么直接地问出来,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女人拧了下他的胳膊,嗔怪着瞪了他一眼,面上还强颜欢笑着,嘴巴却凑近了些问:“胡说八道什么?” 张导轻嘶了声,倒抽一口冷气,结婚这么多年,跟谈恋爱那会儿一点没变的,就是她掐人的力道。想到这,他笑笑,“我知道,苏格是一好人,也是一好演员。那什么,池小姐,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你新完成的那篇短篇的电影版权签出去了吗?” 女人和张导打情骂俏的,池清憋笑了好半天,见终于跟她说话,才抬起头仔细听,闻言有些愣:“没有。”问这个干什么?该不会是—— 果然,他下一秒就一本正经地说:“池小姐,什么时候有空,想跟你谈谈电影版权的事。” 什么情况,他连稿子都没看过,只是听女人吹了吹枕边风,就打算把她的短篇拍小说,要不要这么草率啊?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质疑的:“张导,您还没看过稿子……要不什么时候看看再决定? 张导还没开口,女人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插话道:“池清,从我看那本小说的第一章结束,我就觉得一定是个好故事,不是什么第六感,也不是因为你是楠楠喜欢的姐姐。而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字里行间,一句句都在表达自己,还有你眼中的世界。”她停了下,看了张导一眼,又继续说:“我喜欢这个故事,他也喜欢,并相信观众也会喜欢。所以,我们一起试试,行吗?” 池清都被讲懵了,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感动,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前面的舞台上,男主持人响亮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欢迎各位来到《功夫家》的首映。” 众人被声音震了下,往舞台上瞄了眼,匆匆坐下。 池清才反应过来,版权就这么被卖出去了? 虽然张导在圈内口碑不错,但这么容易就谈拢了,莫名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见她神色呆滞,苏格凑近她问:“你怎么了,不高兴?” 池清转头,眼睛一眨一眨的,她该高兴吗,就是口头一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等真正签约了再说吧。只是心里,一半喜悦,一半难过。 “孕育”了那么久的东西要见人了,可能会有很多人喜欢,心里当然高兴。可这也意味着,它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它属于认识它的所有人,属于观众和银幕。并且,有人喜欢,就有人厌恶。 就像镜子有正反两面,人的复杂多样也一样好坏难辨。 她正打算开口,前面的男主持突然拔高声音,“现在就让我们和主创们一起来欣赏这部《功夫家》。” 台下掌声雷动,陶杨在苏格旁落座,还朝他挤眉弄眼的:“苏格你怎么回事,刚在台上给你‘暗送秋波’,你连一个回应都没有。” 刚才苏格的视线一直在池清呆愣愣的脸上,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秋波’,闻言嗤笑了下:“看你的电影。” 电影从头放到尾,底下的观众安安静静观赏着,看到精彩处,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只有陶杨,不停地在苏格耳边说:“看到没有,小爷我就是那么帅,你服不服,苏格,就问你服不服。” 苏格的脑袋边像有群打了鸡血的苍蝇,嗡嗡嗡叫个不停,他挠了挠太阳穴,强忍住想要强行让他闭嘴的冲动,“好言好语”地微笑着劝他:“能认真地看电影吗?” 陶杨像拉拉链一样闭住了自己的嘴:“您看您看。” 就坚持了五秒不到,又开始了。 …… 终于,‘熬’到了演员表出来的时刻,大厅霎时大亮,周围观众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就连张导,也颇为得意的看了看陶杨。主持人一边鼓掌一边走上讲台:“让我们再次请出导演和各位演员们,大家欢迎。” 起初,陶杨走上台时还只是个新人,主持人只是问了寥寥几句,自我介绍什么的。看完电影不过两小时左右的时间,立马态度就不一样了,问题的密度,刁钻程度远远超过其他演员加一起的总和,变化之大,让人瞠目结舌,现在的主持人,台本都是假的么,还能随意安排问题的对象。 …… 一小时之后,主持人宣布“首映会到此结束”,接着,工作人员和观众纷纷往外走,从最前面的椅子往外看,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池清坐着没动,打算等人走完。 过了半小时,身后终于没声音了,只有摄像的工作人员还在收着长长的线。陶杨从舞台左侧走进来,似乎刚接完采访,一脸轻松的问:“苏格,怎么还没走,等我呢?” “……” 苏格望着他来的方向,没说话。 他又问:“你觉得我演的怎么样?我要听实话。” 苏格真就认真想了想,“在见师父那里,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激动,他不是刚开始特别讨厌功夫吗?” 陶杨说:“那是因为,师父讲的话让他觉得特别感动,就有了想好好学功夫的决心。” “没记错的话,我觉得他一开始特别叛逆,甚至为了不学功夫,离家出走了一个月左右,这么简单就被说服,是不是太……容易了?” 陶杨讷讷地张了张嘴,有些答不上来。 这时,张导从后面走出来说:“你质疑的没错,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只是想先假意应下,等以后变强了,再报复不迟。” 苏格说:“这样的话,那就能说得通了。” 突然就开始的讨论,又突然的结束了。 陶杨面上有些冷,反应过来又打着哈哈:“苏格,你就说是不是个好电影?” 苏格笑了下:“是。” 要不之前,他也不会那么想要演男一。 一番话结束,大厅里连最后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了,说话都有回声了。上完厕所的女人走过来,看着池清问:“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张导说:“今天大家都累了,后天我在家设宴款待各位,池小姐,能赏个脸吗?” 他话说得客套,池清却听到了他的真实意思:尽快把电影版权的事确定下来。 池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当然。” 张导又说:“苏格有空也一起过来。” 请他去家里,苏格很明显地感觉到,放鸽子的事,张导已经原谅他了,内心按捺不住的激动,表情却只是淡笑:“好。” 陶杨在一边噘着嘴闷闷不乐,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姐:“张导,你喜新厌旧。” 众人都止不住地笑。 张导说:“陶杨你也一起来。” 他这才高兴,面上还装得不在意的样子:“知道啦。” * 第二天。 《功夫家》的首映会成了各大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可让人津津乐道的,不仅是电影本身的内容,导演的才华,和陶杨的演技,还有才被爆出“于家中自杀”不久的池清的首度公开露面。 有人说,什么自杀,博眼球的吧? 有人说,就算现在出版业没有电子媒体发达,也不该吃相这么难看,刚爆出自杀又风风光光地出现,真·打脸现场。 有人说,池清是谁,家里是2G网,刚连上,求科普。 …… …… 现代社会,人人都讲眼见为实,手机,电脑或是道听途说……新闻传播的方式数不胜数。 有些人听了不以为然地一笑而过。 有些人听了,转头就抛之耳后,忙着做自己的事。 有些人听了,手脚利落地敲下一行行文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论他人的言行,然后转头就去寻找下一个可供吐槽的目标。 但是他们从未想过,新闻报道是不是确有其事,什么才是客观真实,他们从未细究,也毫不在意。 而这种大多数人当作消遣和饭后谈资的内容,可是别人无比真实,一日一日的人生啊。 池清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一条一条刷着手机上的评论,眼里的笑全都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麻木,还有逐渐破碎的光。 第30章 到饭点时,苏格在厨房叫了她好几声,一点回应都没有。 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她呆呆地握着手机,用机械般的动作重复地划手机屏幕,外面太阳大好,热烈的光线从落地窗洒进来,照得一室温暖,她的四周却遍布阴霾。 苏格走到她身旁蹲下,用一种特别柔软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叫她:“池清。” 她身体没动,手下动作却越来越快,看得出来,她已经濒临崩溃。 他夺走了她的手机,强硬地将她拽起来,想用一些较为激烈的动作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饭桌上,她也只是闷闷不乐地坐着,仿佛眼前的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只是空气。苏格正欲说话,她却突然开口。 “苏格,我是不是很没用?” “在你没来之前,恶评,侮辱,谩骂,甚至于跟踪……那些我都经历过,可当时我还以为,如果再发生第二次,我可能就不会这么在意,也不会这么难过,到第三次,第四次……我可能就会逐渐麻木,也根本不会放到心上。” “原来是我错了。不管发生多少次,还是会对我产生影响,还是让人觉得委屈。” “我觉得自己很委屈。” 对面,苏格穿着宽松的无袖黑色短袖坐在椅子上,放在桌上的手臂肌肉十足,他却觉得心里很无力。 再怎么回答,也无法改变在别人心里留下来的刻板印象,可能还会得到另外的质疑:“瞧,她又在诡辩了。” 有人会说,别放在心上就好了,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要因此改变自己的心情。 “别放在心上”是一句说起来很容易,听起来很简单,却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想要自己的创作被了解,被喜欢,或者提出较为客观的意见,无可避免地要跟形形色色的人群进行‘精神’交流,通过作品表达想法,然后引起共鸣或成为安慰与激励。 可是难道就要这么默默承受么? 苏格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说:“其实你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用事实让别人闭嘴。所以,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他的意思很明确,她是一个作家,用作品说话就好了,悲观消沉无异于作茧自缚。 池清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他几秒,正想说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 那边,岑薇一改前几日疾言厉色的态度,语气变得又软又温和:“池清啊,领导说了,签售会可以按照你的意愿来办,但是吧,作为交换,需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她的话拉得很长,池清根本不接茬。 岑薇吃瘪,又继续说:“首映那天,你旁边那个男孩,就是我之前在你家见过那个,好像长得还不错,叫什么……苏格是吧,领导发现有挺多人评论喜欢他的长相,所以他意思就是——趁机把你们两的关系炒作一下,顺便还能给签售会搞点热度,你觉得……” 池清听不下去了,甩了句:“不可能”就挂断了电话。 之前,苏格还不知道为什么她态度那么坚决地说要解约,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个本应作为靠山的公司,遇到紧急事件不是公关,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而是想借机炒作,甚至不惜为此付出一个清白作家的名誉。 就,还挺无耻的。 她的伤口已经够深够长,别人还落井下石地往上面撒盐,苏格不知道,这个暴击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谁知,电话挂断三分钟以后,她起身径直走到茶几旁,放下手机,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又走回来,坐上椅子开始扒饭,间歇还不忘转头问一句:“哎,你看我干嘛,吃饭呀。” 这种正常,实在很不正常。 苏格将信将疑地起身坐到对面,看她一连吃了三碗米饭,眉头都没皱一下。 心里觉得很不对劲,不,是非常不对劲。 平常,她吃完一碗,就摸着肚皮说“饱了饱了”,他稍微劝说一句“再多吃点,菜还有很多”,她就用“要减肥”来搪塞他,因为她知道,对身为演员的苏格而言,保持体形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然后,苏格会用“你又不演戏”呛她。 池清还没脸没皮地回答:“说不定什么时候走到路上,就被哪个星探发现了呢?” …… 吃完饭,她主动去洗碗,打扫卫生,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可苏格清楚地感觉到,她忘了喝药。 治抑郁症的药,是需要长期服用的,他倒好水,给她端过去:“喝药。” 她后退了一步,说:“我都忘了,苏格,你记忆力不错,背台词一定很快吧。”说完,她就一股脑将药咽下去。 很听话,很开朗。 也很奇怪。 她想什么,他不知道,但隐隐能感觉到,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安。 * 到该睡觉的时间,池清率先说了声“晚安”,然后蹦蹦跳跳地往楼上走。 苏格感觉到,上楼梯的时候,她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转头在看他,却什么都没说,又慢慢地走了上去,步伐一下比一下沉重。 他将看到一半的书反扣在茶几上,也跟着她上去。 房间里,池清靠在门上,眼睛轻轻闭着,没一会儿,又从门上滑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里,就那么蹲着。 没一会儿,腿有些麻,她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接着又将兜里的水果刀拿出来,食指沿着刀沿来回抚摸,很好,很锋利。 她将刀塞回兜里,打算将门从里面反锁,手刚碰到锁头,就被一道重力从外面推开。 苏格腋下夹着卷起的铺盖走进来,他没问她为什么站在门后,反而旁若无人地说:“刚才不小心把水倒床上了,今晚我在这打个地铺。” “……”池清还真就去隔壁看了眼,床单上的水还热,在昏黄的灯光下冒着一丝丝热气,而且范围又大又怪异,不在床头床尾,就在正中间,本该是腰的位置。 背后,整理好地铺的苏格靠在门边,抱着手臂问:“相信了没有?” 池清说:“旁边还有客房,除了蓝色你姑姑住的那间,其他随便你。” “……天太热,那些屋子都向阳,热得不行。” “那你住客厅。” “我地铺都打好了,懒得弄了,赶紧的睡觉吧,困了。”他走上前来,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距离实在太近,一走一停间,兜里尖锐的水果刀不停地晃,池清一只手紧紧攥住,有种掩耳盗铃的感觉。他停下脚步,用一种警告的目光盯着她,池清心里有些慌乱,手下就松开了。 然后,苏格不动声色地从她兜里抽出那把刀。 当时他想,男人的第六感有时也挺准的。 当然,或许是因为,他们越来越熟悉彼此。 回到池清的房间后,苏格沉默地将所有的玻璃制品,甚至于有一点点尖的东西都收走,不知道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池清依然像个石雕一样坐在床上。 可心里却开始波涛汹涌。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异常的,她不知道。上次在医院也是,就那么巧妙地,在刚刚割开的一瞬间突然出现,像心有灵犀一般。 想到这,她笑了下,什么鬼心有灵犀。 大概就只是一个巧合吧。 只是他还是没有指责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让她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格关掉灯,说了声“晚安”,然后池清听到掀开被子,他慢慢躺下的声音。 她也说:“晚安。” 可她并未躺下,反而下了床,在黑暗里从窗边绕过床尾,然后揪起被子,躺到了他身边。 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苏格转过身,盯着她望向天花板的眼睛问:“怎么了?” 苏格侧躺着,一只手放在耳后垫着,一只手放在腰侧,双腿微微屈着。 池清平躺着,听到他说话,转眼去看他,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 过了一分钟左右,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头埋在他胸前,两只手抓住了他单薄的T恤。 苏格整个身子都麻了,以前总是他主动抱她,从未有过这种她主动的场面,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是她接受的第一步? 他伸出手,在背后环住了她。 耳边,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他感觉到,胸口湿了一大片,她的身子一直在抖。 苏格顺着她的脊背不停的抚摸,希望能安抚到她。 怀里,她的身体很小一团,散发着清清淡淡的身体乳的香味,抵着他下巴的脑袋上,是柔软的长而弯曲的头发,有他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她的腰很细,背部线条很清晰,揪着他衣服的双手也揪住了他的心。 哭了很久之后,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眸清亮地望着他:“苏格。” 他的手还放在她背上,见她起来,又放到自己腰侧,“嗯”了声。 她握着他的手掌,又重新放回去,说了一句让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的话: “我喜欢你抱着我。” 第31章 四目相对间,池清看到他的眼神越来越亮,腰间的手也越来越紧,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用厘米来衡量。 然后她听到苏格压低声音问:“我可以亲你吗?” 那一刻,她的脑子很混乱,反射弧突然变得很长。 苏格根本没给她说“不可以”的机会,压着她后脑勺就密密麻麻地吻了上来,他吻她总是倔强地逞强的嘴巴,吻她细而柔软的头发,吻她脸颊上还没干掉的泪痕,吻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他的吻技很青涩,很轻,很温柔,也很虔诚,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得到的宝贝。 一天,整整一天,池清终于被逗笑了,她咯咯地笑着,愉悦不断地从内心涌出来,感觉整个人特别轻松。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点痒。”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她的额头,又将她抱住问:“紧吗?” 池清紧贴着他的胸膛,耳边急促的心跳声砰砰砰地响,好像比她的还要快很多倍。其实她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但还是摇头抱住他:“苏格,以后我都不会放你走了。” “我不走。”他说。 “该睡觉了。” “嗯。晚安。” 一夜好眠,一大早,池清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睁开迷蒙的睡眼,面前是苏格放大的笑脸。他右手垫在耳边,左手还抱着她。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苏格扭头看了下,跟她说:“我去接。” 刚拿到手机,那边就挂了。苏格发现微信上有几十条信息,全是陶杨的,“干嘛”打了一个字,他电话过来了,苏格接起,没好气地问:“天塌了?” 陶杨急吼吼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苏格苏格,我听说张导打算给新电影选角色,说不定今天叫我们去就有这个意思,你说我穿什么好呢,跟上次一样行不行?” 苏格扶额,小说的电影版权都还没签约呢,就选角色?也太空穴来风了吧?再说了,选角色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这么随便在家敲定了,连试镜都不用么?他极其无语地说:“你想多了,还有事么?” 站在镜子前的陶杨一听这话,衣服也不选了,非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他坐在床上,翘起二郎腿,语重心长地说:“苏格,先不说这是姐姐的小说,就说张导,那名号一出,就是妥妥的票房保证,你想想,要是你真能试成男一号,那以后……是不是……先不说你能不靠姑姑,自己养活自己,在圈里也能有一席之地,还有成堆的粉丝迷妹前呼后拥,那场面……是不是!” 苏格抿了下嘴唇,没吭声。影视行业确实报酬比较高,但这并不是他刚开始选择这一行的原因。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哪一行干好了都能成为铁饭碗。他甚至觉得,演员们其实特别辛苦,也很可怜。进入故事里的人生,体会别样的人生固然好,可当红色的幕布缓缓落下,意识从角色中抽离出来,就会发现,自己还是自己,也和台下的观众,和万千普通人一样的平凡,在一天天平淡而孤独的日子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结。而那些美好的鲜花,掌声,万众瞩目的光芒,在舞台的灯关掉之后,在夜深人静之后,反而会成为令人痛苦的心理落差。 可即便有那么多的不如人意,他还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成为演员。小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看电视,妈妈把小苏格抱到怀里,笑嘻嘻地说:“我们家苏格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去演戏,肯定能成为一个大明星。”那时,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电视上的演员,带着英雄光环的主角将恶毒的反派打得落花流水,他就兴奋的鼓掌,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成为那么厉害的人。 后来爸妈都走了,苏情带他去见最后一面,那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想得却是:妈妈,你还没见到我成为大明星的样子呢。可妈妈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她的脸又僵又紫,额头还有一个凸起的像桃核那样的大包。他知道,他不会再见到她了,永远。 电话那边,陶杨大吼了声:“苏格!!!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 苏格低下头,嗯了声,“知道了。” “我还是穿正式点,感觉休闲装有点随意……” 这边苏格又进来一个电话,他说:“有个电话,我先挂了,一会见吧。” “得嘞。” 是楠楠妈妈打来的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来,饭菜都准备好了。 正在洗漱的池清从卫生间探出头,“就说,半小时后到。” 电话挂了,苏格也走到卫生间,给牙缸接了水,一抬头,镜子里的池清一边刷牙,一边对着他笑。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了?” 这个场景有点似曾相识。池清想起,在医院时,他们也是这样,不过当时她正处于躁狂症期间,处事风格跟平常完全相反,这种亲密的动作在当时的她看来就很平常。 而现在,她已经恢复成健康的样子。他们还可以这样,心里就很满足。 她点头:“高兴得傻了。” “在一起这么高兴?” “特别特别高兴。” 他佯装生气,手撑着腰,声音也闷闷的:“那不知道是谁,每次都装听不懂。” 她戏精上身,一把将嘴里的牙刷拿出来,嘴边的泡沫堆了一圈,还怒气冲冲地问:“是谁,是谁,让我看看是哪个笨蛋?” 苏格也不刷了,倾身就吻下来:“这个小笨蛋。” …… 四十分钟后,苏格将车开到张导别墅门口。 这是一个别墅区,院落一个挨一个,在外面看起来都很像,直到看到女人的身影,池清才确定是粉色门那家。 跟着女人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装修都特别少女,蓝色的柱子,黄色的墙壁,草坪上是秋千架,还有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有种来到幼儿园的感觉。 这时,滑梯上传来女孩越来越尖的笑声,池清转头一看,楠楠刚好滑下来,又重新跑上去,然后,陶杨也跟着滑下来,落地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逗得女孩笑个不停。 见他们来了,陶杨牵着女孩的手走过来,眉眼间颇有些不悦:“等好久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他穿得很正式,白衬衫,黑西服,还有尖头皮鞋,俨然一副来面试的样子。只是刚才坐到地上那一下,屁股上一层土。苏格上去给他轻轻拍了拍,嗯,干净了。 女人说:“你们先随便坐会,我去做菜,稍等一下就好。” 东西都准备好了,下个锅就行。 她刚一走,陶杨就掐了下苏格的胳膊,一边望着女人的背影一边说:“苏格,你怎么还穿这样,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嘴里说着“知道了”,来了还是白T恤,黑运动裤,像真去朋友家玩的样子。 池清在一旁问:“哎,滑梯好玩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姐姐,特别好玩。”女孩抱着她小腿,仰着头说。 陶杨也说:“姐姐,走,跟我们一起玩。苏格,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苏格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多大了他,有意思么? 偏偏池清也在一旁帮腔:“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下可把火点着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微笑着说:“再说一遍。” 她求饶:“不说了。”说完就绷紧嘴巴。 苏格拽了下她胳膊,将她拉到身前,又在耳边说:“晚上再收拾你。” 池清脸唰得一下红了,陶杨走到一半,才发现他们还在原地,“姐姐,你们干嘛呢,快过来呀。”他手里牵着的女孩也停下脚步,望过来,苏格这才松手。 滑梯不算低,下来的时候需要转一个很大的弯,速度就慢了不少。亲眼看到陶杨摔到地上的一幕,快到的时候,池清吸取教训,用脚使劲蹭了下地,就稳稳地坐到滑梯最末端,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后背突然一个猛力,女孩摔她身上了,眼看着陶杨就要下来,苏格一个眼疾手快,一手拉起池清,一手将女孩抱起来,于是滑梯空了。 陶杨又摔了个屁股墩儿。 三人围着陶杨,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这时,女人从房间里出来,喊了句:“进来吃饭啦。” 池清应了声,跟女孩走进去。苏格向陶杨伸出右手:“赶紧起来。” “哼,你还好意思说!” 苏格再次拍了拍他的屁股:“进去吧。” 进了客厅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浅灰色的沙发和配套的矮茶几,墙壁上挂着偌大的液晶电视,厨房里,是张导戴着围裙捞菜的背影。池清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模样啊,新闻里雷厉风行的,才华横溢的张导,也会下厨,被女人闹着去洗手,像一个长不大的小朋友。 张导端着一碟红烧肉出来,女人一边关厨房的门一边说:“都站着干嘛,快坐下快坐下。” 陶杨站得笔直,手下还不停地揪着西装的下摆。 张导说:“陶杨,别站岗了,坐吧。” “是。”他坐得端端正正,好像是在开会。 “……吃饭吧。” “是。” “……不用这么拘谨,就跟自己家一样。” “是。” “……” 张导突然转向池清:“池小姐,你的小说是来自亲身经历吗,我觉得特别动人。” 上次见面之后,池清就发了电子版给他,大概这几天读完了。她应了声:“是。” 女人在一旁说:“吃完饭再谈工作。” 张导说:“嗯,池小姐尝尝我做的饭。虽然不太好吃,但是应该都熟了。” 池清笑了下,没说什么。 过了会,他又看向苏格:“苏格?” “怎么了,张导?” “你最近有试镜么?” 第32章 一提起“试镜”两个字,陶杨的目光像黏到苏格身上似的,拉也拉不下来。 你看,是不是,早跟你说了,你偏不信。 苏格面不改色地回了句:“前几天试过一个,正在等通知。” 之前,从池清家离开之后,他就每天马不停蹄地找工作机会,广告,剧组后勤,甚至是一些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角色……虽然没赚到多少钱,养活自己是够了,并且还趁此机会,熟悉了剧组各个组的结构。 前两天终于听说有一部电视剧开机,他就小心翼翼地去试了,感觉还不错,虽然是个小制作,和张导的电影自然是没法比,但是胜在剧本精美,组内氛围也不错,如果可以的话,应该是一个挺好的工作机会。 他还在想着,张导又问了一句:“你看过池小姐的这部小说吗?” 苏格愣了下,“看过。” 何止是看过,很多地方他还演过……之前池清写着写着没灵感的时候,他总会拿过来给她把那一段演一遍,遇到大场面,还得一人分饰n个角色,就很爽。 张导点了点头,没吭声。 倒是陶杨,目光不停地在张导和苏格之间切换,莫名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张导似乎有意,让苏格成为新电影的男一? 陶杨又瞥了眼张导,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就只是平静地在吃饭,间或给女人和女孩夹一口菜,或许是他想多了。 …… 吃完饭后,池清跟女人进厨房洗碗,张导说:“苏格,跟我进来。” 正打算陪女孩出去玩的陶杨闻声往后看了眼,却只看到苏格说了句“你们先走,我一会过来”,然后悠然跟进去的背影。 正急着出门的女孩使劲拉扯着他裤腿,他匆匆应了声:“好。” 一到院子,女孩就径直跑向秋千,坐上之后,一直荡不起来,她对着慢悠悠走过来的陶杨喊着:“哥哥~,你快过来推我~” 陶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女孩一喊,他才抬起头,“哎,来了。” 厨房里,女人戴着橡胶手套,将洗过一遍的碗给池清,还不忘八卦道:这次再见,感觉你们两好像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池清有点懵。 女人笑着说:“关系。” 从医院的某次见面开始,她就很明显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种古怪的气氛在流动,还有上次去池清家做客,他们两好像在吵架,那么长时间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连端菜时,一个递,一个接,一句话都没有,可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在。 而这次,还没进门她就深深地意识到不一样了。刚开始是她出门接他们进来时,池清满脸笑容地跑过来,苏格看着她的后脑勺笑着说他去停车。然后是见到楠楠之后,池清站着讲话,苏格停完车过来,就站在她斜后方,她就有种只要他一伸胳膊,池清就会被抱在怀里的感觉。让她心里更笃定的是,本来楠楠爸爸让她叫苏格进去说话,却偶然看到苏格掐着她腰,不知道说了什么的调笑,心里的猜测就多了一分。而刚才在饭桌上,池清坐在他们两之间,别人看不到,她却能清楚地看到,苏格突然握了下池清的手,然后又放开,两人都憋着笑,很像是情窦初开的学生在偷偷摸摸背着老师谈恋爱。 可可爱爱的。 女人的语气很笃定,池清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嗯……昨天在一起了。” 她脸上没有惊讶,是意料之中的表情,闻言也只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能看出来,他眼里全是你,你也是,很像我和楠楠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我知道,你们也是姐弟恋,不过感情这种事,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觉得开心就好,还有,最重要的是珍惜。” 池清知道,这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说了声:“嗯。” 碗洗得差不多了,女人和池清刚一走出厨房,苏格就从张导的书房走出来,他说:“张导叫你。” 张导是要说版权的事,可她还没跟公司解约,真要签的话,还得公司同意,完了还从中抽成,脑子里风起云涌中,女人已经走出去玩了,而苏格,他紧紧握了下她的手,然后就皱了下眉:“你手好凉。” 刚从水里出来,当然凉。 苏格正给她搓手心,池清一把抽出来,“刚都被人家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呗。”又不少块肉。 “……我走了。” “嗯,你去吧。” 书房里,张导就坐在一整面墙的书架和墨黑的方桌中间的椅子上,正低头写着什么,见她来了,抬起头指了下正中的沙发说:“池小姐,坐。” 说着,他也起身走过来,然后在她对面落座。 没等她开口,张导率先说:“池小姐,你知道的,我是想跟您谈一下电影版权的事情。” 他开门见山,池清也是:“张导,我是非常愿意把版权签给您的,不过您也知道,我跟墨文有约,得先征求一下那边的意见。” “是,那边已经谈妥了,只要池小姐点头,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开始选角了。” 池清说:“行。” “是这样,池小姐,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您担任这部电影的编剧,当然,要是您不愿意的话,版权费我还是会一分不少的给您。” “我想知道为什么。” “池小姐对故事的驾驭能力自然是没的说,还有,因为感觉亲身经历,会对人物更加感同身受。” 他这话,听起来好像不无道理,但仔细想想,对电影来说,编剧对人物感同身受有什么用,演员才是吧?不过最近,除了抑郁症的书,也没别的工作,去剧组玩玩?好像也还不错。 “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出了书房门,池清才发觉,好像连报酬都没谈,这就妥了? 这时,女孩跌跌撞撞地笑着跑进来,一把抱住她的腿:“姐姐,我抓住你了。”陶杨从后面跑进来,见他们出来,脸上一下有了光彩:“姐姐,出来啦。”他眼睛很亮,就那么看着张导。 然而,张导低头看着小女孩,还捏了捏她的脸,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苏格想起,来的时候忘带药了,就说了句:“那我们就先走?” “急什么,好不容易来一次,再坐会儿。”女人说。 陶杨也说:“就是就是,别走啊苏格。” 池清说:“今天确实也不早了,我们下次再来玩。” 陶杨脸上有些不乐意,但也说了句下次再来。 车上,苏格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后座的陶杨。感觉今天他很不在状态,没有平常嘻嘻哈哈的样子,反而看起来有些消沉,很颓丧的感觉。 “陶杨,你身体不舒服?”苏格问。 他没应声,靠在车窗上的额头一动不动,从车窗缝隙透进来的风吹着他的西装,有一股很浓烈的汗味,是今天跟女孩玩的时候弄的。 池清给他递过去一瓶水,他也没接,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 到戏剧学院门口后,苏格停了车,他一言不发地下了车,闷闷地说了句:“谢谢姐姐,再见。” 苏格拉住他的胳膊,眉头也拧得很紧,“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因为衣服的事么?还是先离开,离开是因为……” 他微笑地抽回胳膊,然后打断了他:“没有,就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我先走了,再见啦,苏格。” 那一刻,苏格感觉他有些奇怪,说不上为什么,想着过几天回学校再跟他好好谈谈,解释一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回家之后,池清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药,一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生活似乎在一步步变好,不管是她和苏格,还是工作上,小说影视化,做编剧…… 而新闻上,她的热度也渐渐降低,一个明星的私生子成了热议的话题。仅仅一天,微博,电视新闻,路人议论……完全将她一个默默无闻的作家遮了下去。 本以为事情会像这样慢慢淡下去,然而第二天一醒,池清的电话就像要爆炸似的,一直响。 她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苏格就把电话递过来,是黄盛的。 心里本还想着,出了国还想着打电话,也是难为他了。然而,电话一通,他话里的信息量一下让她清醒过来。 “池清,新闻上说的都是不是真的?苏格要去演张导的新电影了?你和苏格在一起了?他是你养的小白脸?小白脸么,好像是有点白……” 还没等他说完,池清一把挂断电话,通知栏里成批成批的推送,全是她和苏格的花边新闻。 【实锤!知名作家池清富婆身份暴露,小白脸竟是新电影的内定男主角!】 【先自杀又被爆出养了多年小白脸的池清究竟是何许人也,而小白脸到底是什么身份?】 【火了这么多天的池清究竟是谁?点我了解详情!】 点开详情,里面有特别多他们两的合照。有医院的,也有家里的,甚至还有张导家里的…… 苏格显然也看到了,端起水杯的手停到半空,然后投过来一个特别疑惑的表情:“什么情况?” 池清没应,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岑薇,你要不要脸?” 第33章 电话那边,岑薇一边笑一边说:“池清,我跟你说,现在公司楼下全是记者在蹲你,这场面……啧啧……你要不要来看看?之前还以为你真不让我们这么做,原来你自己留了一手啊?” 池清问:“你什么意思?不是你做的?” “不是你做的吗?” 卧槽。 按理来说,要真是岑薇做的,有这么高的热度,她应该会高兴得到处炫耀,显摆自己的决策是多么正确……这个反应……看来真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 那个“六爷”? 可是之前他们撕破脸皮的时候,他说会让她“觉得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难道说用的就是这种卑劣的手段? 这时,苏格走过来问:“是她么?” “不是。” 就在他们头痛欲裂时,池清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那边是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六爷”,就说了几个字。 “看来有人比我更恨你,池清。” 没等她答,电话就挂了,池清心里仅有的一个怀疑名额也没了,难道说她还有所谓的黑粉,每天什么事也不干,暗戳戳地角落里诋毁她,有这么无聊的人么? 一整天,无数个电话蜂拥一般涌来,新闻上热度越来越高,完全没有下去的意思。 而今天,正好是张导电影上映的日子,陶杨在一日之间成了人尽皆知的当红男演员,可热搜上的那条【陶杨的演技】却还是没有超过池清的热度。 午饭时,苏情打来电话关心,说了几句就挂了,这种事普通人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后来黄盛又打了电话,说是他已经问过他爹了,不是他干的,后来又问需不需要他回来,或许他的“狐朋狗友”能派上用场,池清也拒了,叮嘱几句好好学习,别瞎操心就挂电话了。就这点烂事,让他跑一趟,真没啥必要,反正过几天,应该也就淡了。 苏格接到的唯一的电话是张导的,刚一接通,女人就抢过电话说让他别放心上,用成绩证明自己就行了,张导说,他说的事情,别忘了。 差一点,差一点点,苏格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池清在一旁问:“什么事?” 他喉咙滚了滚:“过几天,你的那电影试镜,张导让我去试试。” 本以为有人爆出他是新电影的内定男主角,为了避嫌,张导可能会放弃让他去试镜,没想到,他还是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虽然也有可能,他根本选不上。 听到这个消息,池清差点没跳起来:“你说张导让你去试镜?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有可能去同一个剧组?” 苏格懵了下:“你要演戏?” 池清当下给了他一个爆栗:“我是编剧,已经定了。” “……你真的假的?” “真的。” “可我试镜还没过……” “你过来,我们谈谈。” 就这样,试镜前的几天,池清一直在陪苏格捋男主演的各大名场面,感情,动作,神态……样样都要求百分百的完美,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的第一次合作就这样失之交臂。 去试镜的那天,新闻上的热度依然没有下去,酒店门口,蹲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一见苏格从车上下来,就拿着贴着各家电视台标签的话筒将他围成一团,嘴里还不停地问:“请问你就是被池清包养的小白脸吗?” “既然已经内定成男一号了,为什么还要来试镜?”“苏格先生,请问你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苏格胸口被怼得生疼,却什么都没说。心里却说,以后,以后,等以后。 上到六层,走廊里放了两排靠墙的椅子,从走廊口一直排到走廊尾,依然还有人是站着的。看得出来,张导的电影确实很有人气,不论对演员,还是对观众。他一出现,坐着的站着的,玩手机的,面对墙自言自语的,眼神齐刷刷地望过来,带着很复杂的东西。 好奇,鄙视,嘲笑,甚至是恨。 真奇怪,明明是陌生人,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产生了恶意,好像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似的。不过也是,对演员这种僧多粥少的职业来说,有些时候,机会甚至要比实力更重要一些。所以,即使你信仰公平,崇尚正义,拥有满腹才华,也极有可能成为一匹找不到伯乐的千里马。 他们有情绪,正恰恰说明,社会上的风气还是正的。只不过,哗众取宠的新闻扰人视听罢了。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个穿着淡绿色马甲,戴着灰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扶了扶帽檐。苏格记得,他是张导的制作人,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 那人说了句:“别再外面杵着了,都进来。” 看这意思,是要一起试镜?就是不知道房间装不装的下。 进去之后,里面是一个特别宽敞的大厅,一个椅子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像是办酒会的地方。 人实在太多,都拥在门口进不去,那人站在中央,拍了拍手里卷成一团的文件,“大家都进来坐下,我宣布一下试镜的规则。” 他说的“坐下”,其实就是坐地上,苏格觉得,这是他见过最寒酸的试镜会。 众人都围成一团纷纷坐下,大厅瞬时有了一丝人气。 制作人说:“首先,介绍一下试镜的规则。等会每个人来抽签,然后按照上面的题目进行演绎,其他人给他的表演进行举牌:过/不过。注意:只有五组题目,每个人选到每个题目的几率都是相同的。其次,我们采取演技最优原则,你的脸,身份,服装,甚至地位,在我这里,统统都是狗屁。只有一条,演技为王。最后,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有针对某个演员的现象发生,我会抽取某几位与他battle,再由大众进行投票。” “如果是那个演员赢了,他当场的所有‘不过’统统加到你身上。都听明白了吗?” 没有人见过这种形式的试镜,愣了下,“明……明白!” 一开始,众人还都秉承着公平正义的原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慢慢地,感觉制作人就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心态慢慢地就开始放松,甚至跟旁边的人商议起‘过’还是不过的问题。 轮到苏格表演的时候,众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朝着苏格挤眉弄眼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制作人问:“抽到了哪段?” 就这一句话,当即引起众怒,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搭戏。所有人都在想,看吧,还说没背景,制作人就问了你一个人。 而事实上,制作人还问过好几个人,因为他们表现得有些瑟缩,没有自信。只是被他们忽略了而已。 苏格说:“男女主分手。” 这段,全篇高潮,大概讲的是,男女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起,可女主为了男主的前途着想,率先说分手的场景。刚才已经有十几个人演过,有的哭得梨花带雨的,有的是搞笑派的玛丽苏霸总人设,有稍微正常一点的,带了些方言口音……距苏格心里的完美状态差了很多,他心里是很有把握的,也相信自己能演好这段。 他站在场中央,低着头闭上了眼睛,四周有几百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看。那一刻,他的心突然很平静,脑海中浮出的是那一天,他和池清在吃饭,她说觉得他和黄盛看起来很搭,有点gaygay的感觉,然后他冲动了,拉住她的手告白,结果她却只是笑着岔开话题,说去给他倒水。 那一瞬间,心痛欲裂。 他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说:“阿庭,以前你说不喜欢我,我说,好,那就等你喜欢我的那一天。后来,你慢慢接受我,我们亲吻,拥抱,在寒冷的时候相互取暖,在孤独的时候相互陪伴,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我,是因为你爱我。可是今天,傍晚,上一秒,你跟我说分手,你说我们发生的种种,都是因为身体寂寞,各取所需而已。” “明明该恨你的,可心里竟然在说,我心甘情愿为你的身体排遣寂寞,只要你说一句‘留下’。” 他没有汹涌澎湃的情绪,也没有夸张激动的举止,就只是眼眸低垂着,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让人心里生出了层出不穷的寒意,还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自嘲,在场的所有人一下静了音,交头接耳声没了,全场的目光齐齐聚集到他身上,定海神针一般。 制作人才想起搭戏的事情,愣愣说了句:“不需要。” 苏格抬起眼皮,看着对面隐形的女演员说:“你总会有需要的那时候的,我等你罢。” “咔。” 戏完了,苏格动了下,众人一激灵,才从戏中回过神来。 高下立断。 投票阶段,百分之九十的演员还是坚持着制作人说的“演技为王”的准则投了“过”,有那么两队人扎推投了“不过”。 制作人问:“‘不过’的有没有出来battle的?” 第34章 此言一出,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制作人之前几次说“battle”时,他们觉得来就来,谁怕谁啊,大抵都是特别有把握能赢的。可这次,心里没什么底气,想着应该没多少人投“不过”,制作人应该不会拉人出来“battle”。 没想到,制作人偏偏还就叫他们出来。 那两队人一批在左,一批在右,却纷纷将视线投到左边那队最中间那个。 苏格看他有些熟悉,费劲地想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刚播出一网剧的男主,叫什么申桓,身后有众多粉丝成天争着抢着要给他生猴子。 那张脸还算不错,可演技就…… 他回到“座位”,也就是地上坐下,旁边的人都过来搭话,讨论刚才那段戏的表演问题。 申桓气得牙根痒痒,心里想着一定要超过他,才能一雪前耻。 可让人惊得下巴掉的操作竟然是—— 他模仿苏格的表演。 还模仿得那么拙劣。 他以为,没表情就是真的没表情,像个面瘫似的,弄得像是高冷霸总在自作多情似的,莫名有种搞笑的味道,众人脸上的笑完全憋不住。 制作人给了他充分的时间,甚至他朋友不知从哪搞了一套假发给他搭对手戏,可表面的东西再多,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个花瓶的本质。 投票阶段,举牌的人中,就刚才给苏格举‘不过’的那群人举了‘过’,其余的都是‘不过’,绝大多数人都选了弃权。有小道消息爆料,他身后有大背景,不好得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要有合作也不会太难堪。 可结果显而易见,苏格以大比分胜出。不仅刚才那为数不多的‘不过’清了零,还加到了申桓身上,气得他当场夺门而出,还喊着“黑幕黑幕!” 其实,要只是演戏不好,只要勤加修炼,时日多了自然会有所提高,在这一行也饿不死。怕就怕像他这样,不仅没演技,脑子蠢,还不自知。 维持了四个多小时的试镜终于结束了,制作人说了声“过几天结果出来,我们会以短信形式通知各位。” 他说得很客套,可众人心里那个人选昭然若揭,刚才的投票已然说明一切。 没等出门,制作人留了几个人,苏格想,大概是配角之类的试镜。 今天因为有试镜,人流量太多,又怕记者混进来,酒店正好修理电梯,众人都纷纷从楼梯下去。刚到五楼打算往下走时,走廊传来一阵尖锐又喧闹的女人吵架声,然后只听一声爆喝:“都闭嘴。” 这声音有点熟,是张导的。 苏格停了下来,跟众人一样趴在门口观望。 一个穿着性感的吊带裙,一个穿着软萌的萝莉裙,张导站中间一手按住一个肩,可两女人已经顾不上乱成鸡窝的头发,手脚还在不停地向对方挥舞。 旁边有人说:“那小祖宗又跟人闹呢?还是杜颖!真能造啊。” “于月就那样,从小被宠惯了的,可她演技,那是真好。” “是,那可真是。” 苏格听到“杜颖”这个名字,一时间感觉极其熟悉,之前新闻上报道过的……著名编剧黄皓的女朋友,当红演员杜颖。 池清前男友的现女友。 圈子还真小。 那边张导又说了句:“都别争了,过几天结果出来我们会短信通知。” 杜颖扶了下黑色蕾丝吊带裙的肩带,一秒变成柔弱又卑微的小可怜,还拽了拽张导的衣角,像要哭出来似的:“张导,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刚才就是心急了点,没有表现好而已。” 周围的女演员忿忿不平:“大家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凭什么你就可以再来一遍?” 张导问于月:“你觉得呢?” 就连这时候,杜颖还可怜兮兮地望着于月,好像刚才张牙舞爪扑过去打于月的另有其人。 于月说:“行啊,那你再来一次,最好能让我刮目相看。” 杜颖听她说这话,也不装了,又一秒收起柔弱的表情,勾起嘲讽的一抹笑意:“那你可看好了。” …… 真·戏精。 女演员们进了房内,没戏可看了,男演员纷纷下了楼。 一出酒店,蹲在门口的记者们立马站起来,一股脑儿的围过来,闪光灯不停地闪,苏格戴上帽子,从人群中溜了出来。 刚坐上车,他就打开手机,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心里有些失落,她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结果的吗?还是说,只是不在乎他罢了。 带着这种悲伤的情绪,苏格终于在一小时之后回到了池清的别墅。 一进客厅,一股特别浓烈的糊味扑面而来,苏格叫她:“池清?” 厨房里探出了一个被油烟迷得睁不开眼睛的池清:“回来啦?你歇会,饭马上就好。” 心里的失落瞬间就被满满当当的幸福填满。苏格径直走到厨房,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锅碗瓢盆横七竖八地躺着,炒锅底厚厚的一层糊掉的米饭,黑得跟锅融为一体。 他卷起袖子,将她推出去:“你去洗脸,我来弄。” 池清迷迷糊糊就走了出去,洗个脸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已经将青椒肉丝炒饭端上桌,一出来,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盯着卫生间的门,是在等她。 她坐到沙发对面的小板凳上,拿起筷子说:“吃饭吧。” 扒了几口之后,他却动也没动,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你就没有想问我的?” 他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她还不知道么? 池清想了下:“你的厨艺为什么这么好?还快。” “……网上学的。”他避了下她的目光。 池清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这都可以。你是不知道……我刚才看到它说一勺油,我就倒了一小勺,就喝水的那个……木制的……没想到……刚一把米饭倒进去……” 苏格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不问我试镜怎么样,你一点都不在乎吗?”他两手抱臂,头也偏到一旁不看她。 以前只要考试一结束,苏情必定卡点来电话,问他考得好不好,让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太大压力。 可到池清这里,电话没有也就罢了,问一声也没有,她这什么意思? 池清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可能不过?” 这下轮到苏格愣了:“什么?” 池清放下勺子,“先不说男主的所有名场面,我们全都过了一遍,也不说你的外形条件,就演技和角色契合方面,在我看来,在新生一代的演员里面,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以你为原型写的小说,不过才有鬼了。” 主角的外形,性格,处事风格……可以说跟他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再配上他成熟的演技,要是真没过,池清觉得,肯定是有黑幕。可对张导的剧组而言,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她放心,对他能当选没有丝毫怀疑。可她不知道,苏格会因为这个心里不舒服。 她话没停:“如果让你产生了不好的感觉,那真的很抱歉。之前都没跟你说过,答应在一起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出于‘你这个人看起来不错,好像能够照顾我’这种理由,而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喜欢你抱我,喜欢你一看到我就眉眼带笑,喜欢你总是沉默,总是将事情藏在心里默默承担,喜欢你总能看破我拙劣的演技,却从来不会拆穿,会在一旁陪着我。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想要死的,新闻,流言蜚语,人身攻击……太可怕了,我以为自己会毫不在乎的,但是心里还是很难过,觉得自己好像特别恶心,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那时,你躺在我旁边,我觉得特别安心。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但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你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 “那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就这一句简单的承诺,他就被哄得心花儿开,“嗯,吃饭吧。” 一连几天,苏格陷入了一种迷之傻笑的情绪中,吃饭笑,说话笑,池清在一旁写作,他看着她笑……感觉像傻了一样。 于是几天之后,通知试镜过了的短信进来时,他只是看了眼就放在一旁,脸已经僵得笑不出来了,虽然本来就在意料之中。 张导发了一条开机微博,顺便公布了角色名单。男主:苏格,女主:于月。 杜颖:女二号。 还没进组,苏格就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沧桑感,她们两会不会把一部文艺爱情片搞成动作片?实在令人感到惶恐。 去试镜之前,申桓就风风火火在微博上有意无意地透漏,他即将出演张导新电影的消息,名单一出来,打脸打得啪啪响,一大群粉丝成天哭着喊着有黑幕,将自家爱豆的委屈全都转化为污言秽语,齐齐抛到苏格身上。 参与试镜的演员都被苏格的演技折服,又因为张导的面子,也纷纷转发微博并为苏格澄清,他的确有实力胜任这个角色,给他一点时间就行。 然而,粉丝们根本不买账,纷纷在超话,贴吧,发抵制苏格演新电影的帖子。 一时之间,尖酸刻薄的流言像龙卷风一样铺天盖地袭来,遮得人眼不识,人脸不辩。 张导只回复了一句话: “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 第35章 这话有些官方,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一句公关的套语,没想到其中深意后来才知晓。 微博上的热搜一连几天都没有下去,可池清想破脑袋,对背后策划的人还是没有一丝头绪。 几天之后,张导通知一周之后进组,又邀请池清和苏格明天为楠楠庆生。听他意思,聚会应该不在家举行,因为他说除了他们和陶杨之外,还邀请了圈内众多名人来参加,末了又说让苏格穿的稍微正式些,却没说为什么。 苏格放下手机,趴在茶几上看着池清,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写抑郁症的集子,见他过来问了声:“干啥?” 他说:“你有追的明星吗?”或许明天可以要个签名照? 苏格的脸就在她手边,池清放下笔,捏了捏他的脸,“嗯……我想想。” 她想的时间有点长,他的脸被她扯得像棉花糖似的,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苏格盘腿坐在地上,不太宽松的黑色T恤,穿到他身上还是松松垮垮的,露出了明显而精美的锁骨,他伸出瘦而细长的手臂,回捏了下她又小又绵软的耳垂。 池清收回了手,笑着说:“好痒。” 就在苏格收回手的一瞬间,她坏笑着将手伸到腹部挠他痒痒:“嘿嘿嘿~” 几秒之后,苏格依然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丝毫反应,因为她突然的动作愣了下。 嗯? 池清又挠了几下,太阳穴却开始跳了。 苏格还是没有反应,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她捏了捏拳头:“你想干什么?” 池清感觉不妙,啊了一声,立马站起身往外跑。 然而,没几步,就被他从后面扯到怀里,苏格一边闹她一边问:“你错了没有?” 池清已经说不出话了,整个人立马蹲下,他手没停,她只好蜷缩在地上,被他动一下,就像一条鱼似的左右摇摆身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这,他还在耳边一边吹气一边问:“说,你错了没有?” 妈的,苏格,给爷等着。 心里骂他无数遍,嘴上还是说:“错了错了。” 他终于愿意放过她,单腿跪在地上将她拉起来,她上衣袖子的粉色有一点被磨成白色的,快哭出来似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苏格想,他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 然而下一秒,他觉得真不能把女人想得太简单。 因为—— 在他没有防备时,池清一把握住他手臂,手腕一翻,就将他按在了地上,还特别不怕“死”的问:“你——错了没有!?” 苏格一边脸颊贴在地上,身体还被池清的膝盖按着,他冷笑一声,“哟,厉害啊。” 池清一扬下巴就打算说:“呵,无师自通。”地上的人一秒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两只手臂钳在身后。她被迫坐在地上,他还两手换了下,调整到舒服的姿势,也跟着坐下,眼看着她眼睛瞪得铜铃似的,望着他话都忘了说。 池清想,这他妈……真的假的? 太快了吧。 于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她终于想起,他上一部电影是,张导的—— 动作电影。 该死,她为什么要跟一个动作演员斗智斗勇斗身手? 栽了,这把算是栽了。 终于深刻认识到自己处境无比“危险”的池清,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句:“我错了。”刚说完,她就偏开头闭上眼睛,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是刀是剐给个痛快的。 面前的人突然安静了,她觉得自己身体在往前倾,接着脸颊感觉到一阵温热,是他呼出的热气,她刚想睁眼,就感到耳朵有一种柔软又湿润的触感。 他他妈舔了她的耳垂! 池清霎时脸颊爆红,当即就要挣开他的桎梏,可他先一步放开了她的手,将她搂到怀里抱住,轻声说:“让你说‘错了’就是我错了。” 可恶,这下有气也撒不出来了。 …… 手机突然响了,她刚想起身,苏格率先说:“我去接。” 池清望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心里骂了他无数遍,在他回身的那一刻立马换上笑脸。 “是苏情的,”他说,“她说明天刚好周末,打算跟小表妹一起来看看我们。” 苏格握着手机说:“明天有个聚会,张导女儿过生日。” “那你先去,下次我们再来,也不急。” 他刚想说,要不不去了,小表妹接过电话说:“哥哥,你能见到于月姐姐吗?” 于月? 新电影的那个女主角。 她应该会去吧。 苏格说:“应该能见到吧。” “那哥哥……能帮我问于月姐姐要个签名照吗?拜托拜托~” 这才多大就开始追星了,那边苏情接过电话说:“苏格,她就是前段时间看那个少儿节目……小孩子一段时间一个想法……太麻烦就不用了。”小表妹蹦蹦跳跳的要抢电话,急得不行,她才不是小孩子。 苏格笑了下:“没事。” “池清最近还好吗?” 苏格转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气呼呼盯着他的女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挺好的。” 电话一挂,他就走过去,蹲地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把她圈沙发里,好心情地笑了笑:“还生气呢?” 她撇头,哼了声,不搭理。 苏格捏了下她的脸:“真可爱。” 池清伸手打了下他胳膊,没想到他一下用力不平衡,身体后倾,头磕到了茶几的玻璃边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她就心软了,一脸担忧地将他拉起来坐沙发上,皱着眉说:“我去拿医药包,等下。” 刚迈出右脚,左手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就—— 坐到了他的腿上。 池清心跳得越来越快,可却不是害怕了,他好好地坐在那里,一脸戏谑地盯着她,哪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偏偏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还慢慢靠近她的耳朵说:“兵不厌诈。” 妈的,这都谁教的??? 太会了吧!!! 她一下从他身上起来,逃也似的往楼上走。 后面还传来他带着笑意的一句追问:“你喜欢的明星是谁?” “莎士比亚。”她一边上楼一边吼了句。 ……厉害呀。 其实刚才,苏格的头确实磕到茶几上了,甚至还在流血,能感觉到隐隐的痛意,他一边看着楼上,一边摸了下伤口,左手食指瞬间变红,好像现在还在流血。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医药箱,偷偷摸摸拿到卫生间处理,还没弄好,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是她叫他的声音:“苏格?” 他下意识将门反锁住:“怎么了?上厕所呢。” 她说:“哦,那你快点,我也想去。” 他将酒精胡乱倒了下,伤口附近蛰得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微微抖了下,又贴了个特别小的创口贴,隐在旺盛的头发之下,他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确认她不会发现,又将卫生间的窗户打开,散了散酒精的味道,外面她又催了声:“你是掉马桶里了吗?” 感觉里面基本没味道了,他把医药包放到洗手台的柜子最里面,又按了下冲水键:“哎,出来了出来了。” 她就在门边,他一边打开门,一边将刚洗完的手上的水珠弹向她。 池清太急,喊了声“哎呀”,就进去关上门。 可一坐上马桶,就闻到了特别淡的酒精味,她对酒精特别敏感,一是受不了那种有些刺鼻的味道,二是一闻到这种味道就想起了医院,那一长段时间里,频繁失眠的日子。 当下,她并没有将这点小发现和苏格联系起来,直到她发现自己来那个,从柜子里一拿开卫生巾,里面的医药包就暴露出来。 那一刻,她心情特别复杂。 医药包放的地方,从来都不是这里啊。 她隔着门看了眼外面,又将医药包放进去,他不想让她看到,那她就没有看到。刚才那么长时间,他冲水,洗手,开的窗子还没关。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怎么反倒他要偷偷摸摸替她遮掩? 他比她小三岁,可好像每次一碰到事情,冷静地想解决办法的人是他,默默承受一声不吭的人是他,相对成熟的人也是他。 其实,他从来都不是弟弟。 理解,包容,陪伴,疼爱,还有,不顾一切的喜欢。 心脏狠狠抽痛了下,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无情的人。刚开始,因为年龄把他当弟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后来他表白,她假装听不懂,以为逃避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再后来,他回来,卑微得问自己能不能不走,那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她也问自己的心,想让他走吗,是讨厌他吗,理智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心说,留下他,留下他。 他如愿以偿地留了下来,不,应该说,她如愿以偿地让他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起了。本以为生活会美好的顺遂的发展下去,事实上,如果没有新闻,和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六爷”,生活确实如此。 可怎么,怎么他就受伤了呢? 是她干的,嗯,她这个罪魁祸首。 该死。 第36章 池清在里面呆了很久,出去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 她抬眼看了下二楼,灯也是灭的,苏格也不在楼上。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她走过去滑开,发现有好几条新微信。 【辅导员说有点事,我先回学校了。】 【明天聚会见。】 辅导员这么晚还在工作?她那会儿上大学的时候,几个月都见不到辅导员一次,他们这辅导员看起来还挺敬业? 又或者,他只是想掩盖受伤的事情? * 苏格到学校已经很晚了。 他没去办公室找辅导员,而是径直去了宿舍。 宿舍走廊灯光大亮,门都大敞着,里面时不时传出一些黄段子,接着是哄堂大笑的声音。苏格径直走到自己宿舍,门竟然是关着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进去会不会打扰他们的好事? 可现在要不进去宿舍,他能去哪呢?回池清那里?不行。 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他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我进来了。” 他扭开门把手,轻轻推门,从打开的一点点缝隙往里看,暗自琢磨着,要是感觉有异常,就立马撤。然而,他已经跨进去一只脚,里面仍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今晚都不在么?陶杨也是? 正想着,左边突然闪现一个戴着眼镜翻白眼的头,舌头吐得老长,下巴还用手电筒照着,右边一个穿着汉服的“女人”画着浓妆,将手摸上他的脸,声音捏的又尖又细:“苏格哥哥~”偏偏俩人还使劲把脸往前怼,大有用颜值逼退他的意思。 真·宿舍惊魂。 苏格按亮墙上的灯,有些无语地说:“你们两挺闲。” 宿舍瞬间亮堂堂的,左右对称的桌子上,电脑屏幕停留在游戏界面,机械键盘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见他一点儿不害怕,俩室友摆了下手,喊了声“嘁,没劲”,又重新坐回桌前玩游戏。 苏格往窗边自己床铺走,却突然发觉对面陶杨的床铺空空如也,他看着前面穿着汉服一手按键盘,一手移鼠标,脚还搭在桌上拉伸的男孩说:“李峰,陶杨呢?” 李峰头也没回地说:“搬走啦,你不知道么?” 苏格:“什么时候?” “……就前段时间,有天晚上回来一句话没说,我们问他话也不出声,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有天晚上么? 难道是那天? 他没出声,兀自思考着,李峰刚好一局结束,懒懒地伸了个拦腰,看他脸色凝重,还好心情地调侃:“哎,我听说陶杨是搬出去跟女朋友同居了,你们关系这么好,他没有跟你说?”见他没应,又暗自琢磨着:“是不是火了之后,找女朋友比较容易?看来明天开始,我也得努力营业了。” 苏格心里很乱,特别乱。 他和陶杨以前无话不谈,就连试镜张导的电影,两人是竞争关系,也依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信息。可是现在,陶杨搬宿舍没跟他说,是不是找女朋友也没跟他说,还有上次,新闻上大肆报道他和池清的绯闻时,他也没有打电话来。甚至于,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心里突然有点无力。他们两好像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疏远,没有吵架,没有争论,安静地淡出彼此的世界。 又或者,他只是忙,想等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他而已。 他掏出兜里的手机,打了电话过去。“嘟”到第二声时,陶杨接了电话。 “苏格,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吗?” 苏格愣了下,“也没事,就是回宿舍发现你没在,他们说你搬宿舍了?” 那边传来很模糊的女声,好像在笑着说什么话,过了好几秒,陶杨才回:“对,我前几天搬的,你今晚回宿舍了?” “嗯……你有女朋友了?” 他似乎没料到苏格会问这个,停了好几秒,他才说:“是啊,就这几天才确定关系的,改天聚个餐,我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明天你会去楠楠的生日聚会吧,她也会去,那时我介绍你们认识。” 所以,陶杨只是太忙,所以忘记跟他说这件事了。 他们两之间,其实还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变。 苏格低下头笑了下,还没回话,那边陶杨又说:“不说了苏格,我现在有点事,明天见吧啊。” 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想着明天见面的话,他一定要好好跟陶杨解释一下,那天要提前从张导家回来的事情,还要问他为什么搬宿舍都没告诉他,他也可以帮忙的啊,还有,还有,得仔细拷问他新交的女朋友的事情。 嗯。 睡觉时,苏格刚闭上眼睛,手机“叮”了一声。 他举起手机,屏幕的光亮得晃了下眼睛,待慢慢适应才看到是池清发的消息,她说“晚安。” 这个点,还没睡觉的话,应该是刚写作完,从茶几上爬起来,再去卫生间洗漱。想到这,他勾了下唇角,手指飞速按动屏幕给她回了条消息。 那边,池清还在刷牙,卫生间的门开着,听到手机响知道他还没睡,随意漱了两口就走出来直奔手机。 【想我了?】 她一边笑,一边回:没有。 上面显示“正在输入”,然后他回了句:【你老不说实话。】 简单的文字没有声调,没有气息,她却好像能想到他委屈的样子。 池清回:【好吧,就一点点。】 【才一点点啊。】 【那就……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苏格在床上对着手机傻笑,架子床摇得嘎吱嘎吱响,隔壁床的李峰问:“苏格,大半夜的你在看什么,拿出来跟我们分享分享?” 他轻咳了声,“睡觉。” 字打了一半没打完,池清又发了一条:“你明天过来一趟,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去。” 说起来,宿舍现在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衣服什么的也都在她那边,这样也好,毕业收拾的时候没什么压力。他回了句:“好。” 池清说:“晚安。” “晚安。” * 第二天下午,苏格回到别墅。 池清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等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坐着,发呆。 见他进来,她把沙发上搭着的黑色西装递给他,“换衣服。” 一般来说,她很讨厌跟人交往,对聚会这种群体性活动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今天,连衣服都准备好了,突然这么积极? 苏格有些疑惑,可什么都没说,接过衣服去换了。 出来的时候,她看他一眼,将茶几上的钥匙递给他就往外走:“你来开车。” 苏格拉过她的手:“你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走吧。” “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池清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真没有”,他表情有些担忧,池清垫了下脚,吻了下他的脸颊说:“今天我们早点回家好不好?我想你了。” 苏格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池清很灵巧地避开了,他抱着她说:“那你昨天还说只有一点点?是哄我的?” 她似乎有些害羞,“那是因为,昨晚的一点点到现在积累得越来越多了呀。” “真没有不想去?” 池清点头:“嗯嗯嗯,没有,快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从进门到现在,她眼里的落寞清晰可辩,可苏格知道,她不想说,再问也问不出来,想着等晚上回来再仔细问她,软磨硬泡不行就“严刑逼供”,总有一种能让她说实话。 实在不行,他扮丑逗她开心就好。 他不是非得要一个答案的,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猜测了一路可能会让她难过的原因,车子终于在一小时后停在酒店门口。 池清从副驾驶的窗边收回视线,就听到苏格说:“我先停车,你先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她的眼里有隐隐约约的抗拒,不知道是抗拒人群,还是其他什么。苏格没说话,直接将车子开到酒店停车场。 车一停好,池清就解安全带准备下去,苏格握住她的手:“你要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们回家。” “没有,楠楠在等我们呢,走吧。” 他不动,池清就先从一侧下去,又打开车门,牵着他的手出来。 即使是停车场,苏格还是发觉有十几只摄像头在偷拍,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将身体隐在水泥柱子后面,掩耳盗铃一般。这几天过去,新闻上的热度慢慢降了,可狗仔依然像鬼魅似的如影随形,让人心生厌烦。 苏格没有躲避,也没有怒气冲冲上去质问,反而淡淡地让池清挽住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进入酒店正厅。 背后的快门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他们好像没有听到。 酒店正厅灯火辉煌,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各色晚礼服的女人,很多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知名演员,只在电视剧的颁奖典礼上见过,池清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 星光熠熠。 如果有一天,她笔下的人物能成为这些明星就好了。 这时,女人挽着张导的手走过来,笑着招呼道:“来了?” 苏格说:“嗯,陶杨来了吗?” 女人瞥了下池清,想着怎么苏格还不知道,就给他指了指:“在那。” 池清也顺着看过去,脸上的笑却没有了。 第37章 不远处,陶杨正和一个穿着大红色晚礼服的女人耳语,有说有笑的,而那个女人旁边,站着池清这辈子也忘不了的男人—— 她的前男友,著名编剧黄皓。 苏格记得,那天试镜的时候,他见过这个女人,叫什么杜颖,和于月吵架的那个。 他不知道陶杨和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他和杜颖之间如此亲密的暧昧,是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带着所有的疑惑,反应了几秒之后,他朝着陶杨走过去。 那边,陶杨余光看到有人过来,也迎着他过来。 杜颖跟黄皓说了些什么,也跟在陶杨身后。 三人停在大厅中央,杜颖特别自然地挽上了陶杨的手臂,对苏格微微笑着,落落大方的样子。 苏格问:“你在干什么?” 陶杨看了眼他身旁站着的女人,笑了下说:“我们在聊天。”见他脸上有些疑惑,他轻拍了下杜颖的手,她松开了他,于是,陶杨靠近苏格的耳边说:“她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新交的女朋友。” 那一刻,苏格脑中像有个炸弹突然爆开,炸得他的四肢在一瞬间突然僵掉,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他压着所有的情绪,说了声:“跟我出来。” 杜颖有些不解,满脸担忧地看了下陶杨,他说:“没事儿,我等会就回来。” 说完,就跟着苏格出去了。 * 酒店不远处的巷子里。 苏格问:“你知不知道,她是黄皓的未婚妻,而且下个月就要结婚?” 陶杨笑了下说:“我知道啊。” “你知道?你知道还跟我说她是你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你还……” 陶杨敛起了笑意,微微点了点头:“是,我明知道她就是别人的女朋友,我还很犯贱的喜欢她,宁愿当一个小三也喜欢她,明知道他们只是利用我也还是喜欢她。我就是这么贱,跟你愿意放弃演戏的机会,照顾生病的‘姐姐’的那种高尚品德可比不了。” “利用?” “是,签了合同。” 苏格疑惑:“什么合同?” 陶杨说:“就是在结婚前的这段时间,她跟我在一起,我和她共享我的流量。” 张导的电影让陶杨火了一把是事实,现在圈内谈起他的名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杜颖,她比陶杨出道早很多,也算是很有名气的演员,真就需要这点流量?又或者说,再知名的演员,都需要一定的新流量让自己保持人气。可像在一起这种私人的感情真能拿来交易么? 苏格问:“你喜欢她吗?” 陶杨说:“是,我喜欢她。你知道吗苏格,我本来以为你会明白的,就是那种,不图她会喜欢我,也不图有什么结果,只是想一直呆在她身边,就这么简单的喜欢一个人。但原来你也和别人一样,都只是用世俗的眼光看我罢了。” “因为人就在俗世活着,你不可能只想着接受它的好,而对它的坏视而不见。”苏格觉得,他对这样的陶杨很陌生,平常他总是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像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可今天,他好像站在路的前面挥手说,“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昨晚的那种疏远感又一次出现,可这次,不再只是在苏格的感觉中,而是很清晰地横亘于他们两之间。 苏格无奈地笑了下:“那就祝你幸福吧。”说完他缓慢地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别再跟狗仔爆料我和池清的事情了,她总为这件事难过。”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能帮你的我都会帮你。” 陶杨突然拔高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是的。 跟狗仔爆料的那些照片是他给的,在热度下去的时候加了一把火的也是他,本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苏格怎么会知道? 苏格说:“嗯,本来是不确定的,现在肯定了。” 昨晚,他躺在床上,因为池清的一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条新闻推送进来,他手滑点了进去,正好是他们两的绯闻,本来想关掉算了,可突然发现,这些拍摄视角都特别的奇怪。 一般的狗仔总会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树叶后面,车后面,甚至刚才的柱子后面,而这些照片里,没有一丝遮挡,他们的脸和动作都特别清晰,这也是被指实锤的一个重要因素。 让苏格有些疑惑的是那张在医院里,池清突然间头痛欲裂,坐在轮椅上突然捂住肚子,然后他将她抱回病房的那时候,拍摄者的角度很明显,是在他们身后,也就是陶杨病床的位置。 当然,很有可能是狗仔偷溜进去,陶杨或许并不知情。 可今天早上,李峰拿着他们两的合照敲了敲床栏问:“是不是你的东西,怎么在陶杨的床底下?” 那时,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觉得李峰可能只是开玩笑,他和陶杨这么久的朋友,不能被一张照片就打败。可刚才陶杨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表示知道是他做的之后的反应,一切都已昭然若揭。 苏格不想再多说什么,抬脚就要走,身后陶杨突然笑了下:“苏格,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好像是的,他还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陶杨越过他,走到前面,自顾自地说:“从高一你进教室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那时候你不说话,对别人总是凶巴巴的,没有人敢靠近你。只有我,只有我,不顾所有人的冷眼,嘲讽,主动地跟你讲话,卑微地靠近你,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可你知道吗,以前,我是班里,甚至是整个年级的第一,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就一直是第二,唯一的一次第一,是你生病没来考试的那次。” “你说你一直想当演员,这是你从小学就种下的梦想。可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想当演员吗,是因为穷,因为想要出人头地,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很功利是吗,可这就是每天睡醒后,我要面对的现实。” “那次,我们一起去张导的新电影试镜,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套西装,和别人一样包了一辆车,小心翼翼地回答每一个问题,生怕错过得来不易的机会。而你呢,浑身都被雨淋湿,没有西装,也没有车,可即使这样,最后还是你通过了试镜。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你长得好看么,是因为你聪明么,可明明,我也不差的。” “后来,后来我意外得知,你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拒演了,我找到制作人,跪在地上求他在张导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甚至答应事成之后,把一半酬劳给他,这才终于有了一次机会。看到没有,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机会,对我而言,是费了多大的心力才争取到的东西,而你这种一点都不懂得珍惜的人,凭什么就能认识张导的女儿,轻易地得到了第二次机会?凭什么?” 说起楠楠,苏格望着他的背影问:“那你捐骨髓的事情呢?” “你以为我是因为看到你朋友圈才去医院的么?不!是我一直都知道,张导的女儿重病,又恰巧从苏情姑姑那里知道,你刚好也在那个医院,只是没想到,竟然还就真的配上型了。” 苏格问:“所以其实,你只是为了张导,并不是为了我?” “没错。本来以为我对张导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他拍新戏,能想到我多一点。谁知道,他还是把机会留给了你。那天,我穿的那么正式,为了陪他女儿把西装弄得又脏又皱,他都没有多看我一眼,甚至连试镜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你说,是不是这世界,本来都不公平?” 苏格突然觉得好累,从身体到心理的累,人人都说娱乐圈乱,他想,只要自己不乱就好,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他会努力不被世界同化。可身边相处了那么久的朋友都变了,他还能坚持吗? 他沉吟良久,然后望着陶杨的眼睛说:“你知道为什么张导的新戏没有让你去试吗?” “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气质,有的人二十多岁,演老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有的人五十多岁,演十八岁的姑娘还有模有样。当然,演员是多面的,应该尽力去挖掘自己的潜力,然后变得更加强大。可你呢,动作电影带给你热度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多的质疑,如果这时,让你演一个不合适自己的角色,你觉得之后的演戏生涯会变成什么样?” 爆红带来的不仅是铺天盖地的流量,还有他是否能承担起的质疑。 而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公众有多期待,就有多失望。 苏格说:“你可能觉得,这只是我为自己开脱所找的理由,所以你大可以试试这样做。” 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了,想着池清会不会觉得难受,他最后解释了一下:“上次从张导家提早回来,是因为没带池清抑郁症的药,没有任何跟你作对的意思。以后,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比你好吗?”他问。 “是,比我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苏格率先走回酒店。 外面的马路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尖锐的汽车鸣笛声震耳欲聋从身旁一跃而过,如此吵闹而嘈杂的环境,他却觉得心里很安静。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池清就站在马路对面,笑着朝他挥手:“苏格。” 顿时,他就笑了。 很苦涩地笑了。 第38章 绿灯亮了,苏格旁边的人群匆匆忙忙往马路对面走。 他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池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扑了他满怀。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到他脸上笑容特别硬,特别担忧地问:“你们吵架了?” 苏格苦笑不得:“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笑了,可还是被发现了。苏格想,果然演员的演技都逃不过编剧的火眼金睛吗?想着想着,就忘了回答她的话。 池清突然踮起脚,亲了下他的嘴角,还特别乖巧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用力点头:“好,回家。”搂着她的肩膀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脚步,拽住了他的衣角,忽然想起正事还没说:“哎呀,我都忘了,张导刚才让我叫你过去。” 一见到他,都忘了。 苏格问:“有没有说什么事?” 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好像是想把楠楠嫁给你。”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了老远。 嗯??? 过了三秒,苏格才堪堪反应过来拔腿就追,嘴里还不忘吓她:“池清,皮痒了是不是?”看来那天他的身手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够深刻啊。 池清说那句话只是为了让他开心一点,所以也没跑太快,几步就被追上。 他从后面拽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把她圈进怀里,还满脸笑意地望着她:“你别跑那么快。” 完了。 她认命般地将眼睛紧紧闭上,脑中瞬间想到了无数“惨绝人寰”的手段。然而,幻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只听到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有种痞坏的感觉,接着池清就听到他说:“虽然不管你跑多快,我都追得上。”然后腹部被他挠个不停,还伴着他停不下来的得逞的笑。她赶紧蹲下身,一边笑一边求饶:“错了错了,我错了。” 他问:“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哎呀……哈哈……不敢了。” 苏格停了手,一把将她拉起来:“弄疼你了吗?” 池清感觉到他心情恢复了一点,也不闹了,就着他的力站起来,“没有,就是痒,我从小对这个就特别敏感。” “记住了,下次再玩我就用这个治你。” 池清囧,怎么有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感觉人生不会再快乐了。 呜呜呜…… 到酒店门口时,张导正在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离开,见他回来,招了招手说:“过来,苏格。” 苏格瞥了眼旁边的池清,她懂事地点点头,“去吧。” 白色轿车的门已经开了一半,中年男人已经迈着步子往里跨了,张导还是叫住了他:“老王。” 那男人听见叫他,回头说:“怎么了?” 张导拍着苏格的肩膀说:“这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又努力又特别有天赋的演员,苏格,也是我新电影的男主角。”他把视线转向苏格:“导演圈的头把交椅,王导。” 男人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他上下打量了下苏格,然后点了点头:“张导跟我说了你很多好话,我还寻思到底是什么样的演员能入他的眼,今日一见,果然很特别。” 对稚嫩的导演来说,一个人往那一站,除了能从服饰外貌,言谈举止大概看出他的某些性格特征已经了不得了。而对于张导认可的“头把交椅”这种老练的导演而言,苏格往那一站,也不用开口,他就知道他身上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苏格说:“王导,你好。” 男人点头:“你好,期待以后一起合作。” 苏格还没应声,张导突然插进来说:“老王,这话我记住了,你可不能食言啊。苏格,还不赶紧谢谢王导。” 苏格一脸懵:“谢王导。” 男人指着张导说:“合着你这是给我下套呢,老张,真有你的啊,哼,我记住了,下次你得请我吃饭,可不能赖账啊。”他看起来很着急,一边往车里坐一边忿忿地说。 张导说:“那哪能啊,慢走。” 苏格才明白,之前张导说穿正式一点是什么意思,他将他介绍给别人,有意为他铺路,平常的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消了一点,此刻他更像是一个老师。他特别诚恳地说:“谢谢你,张导。” 张导停下走进去的脚步,没有转身。 可苏格很清晰地听到他说:“那就好好演戏回报我,跟我过来。” 他回了一个字。 “好。” * 酒店的房间里。 池清将自己挑的画册,还有超级厚的一本故事书递给戴着寿星帽的女孩,“楠楠,祝你生日快乐。” 女孩特别惊喜地说:“哇,谢谢姐姐,妈妈,是故事书诶。” 对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来说,布偶,玩具,昂贵而华丽的礼服固然是有吸引力的,可家里这些东西都已经堆积如山了,唯独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新故事,再多总让她觉得不够。 人总是保有好奇心的,小孩子更胜。 有服务生进来叫了女人一声,她说了声“你先坐”就出去了。女孩已经翻开故事书开始看了,一时间,池清感觉有些无聊。 坐了好长时间,女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客人实在太多了,是不是冷落你了?” 池清说:“没有,挺好的。”见有人照看女孩,她说:“我去下洗手间。” 女人点头:“好。” 洗了个脸,才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她擦擦脸,走了出去。 刚出去,她就看到黄皓站在前面的餐桌旁喝红酒,眼神还不停地在众人身上逡巡,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就只是一个背影,她还是轻易地认出是他。池清想,原来他们在一起那是过去好久的事情了啊,时间竟然过得这般快。 没有任何停留地,她径直走回房间。 可手臂突然被一个猛力拽住,她知道,不是苏格,他从来不会这么用力,感觉也不对。 池清缓缓转身,然后从黄皓掌心抽回自己的手,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地说:“有事?” 她的抗拒很明显,黄皓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池清,好久不见。” 池清沉默。 他又说:“听说你跟那个叫‘苏格’的在一起了,他对你好吗?” 池清依然沉默。 他话还没停:“听说张导的新电影是你写的,我之前写了好几个剧本给张导,他都拒了,也没说是什么理由,你能不能帮我问问。” 池清不再沉默了,她抬起头冷笑一声,就在黄皓以为事情有希望的时候说了八个字。 “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她他妈早不是大学时任他玩弄的那个傻子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池清前脚刚回房间坐下,苏格后脚就跟进来。他走到她身旁,望着她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轻声问:“回去吧?” “你的事弄完了吗?” “嗯,完了。” 池清朝女人看了眼,女人会意道:“很晚了,走吧,下次再见。” 大厅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离开,苏格拉着她就去了停车场,池清问:“不用跟张导说一声?” 苏格干净利落地关上车门,精瘦的小臂搭上方向盘,他没有看她,只是回了句:“说过了。” “你看起来有点生气。”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说:“我不该生气?” “什么?”池清懵了,感觉生气好像是因为她? “你那么深情地看着他,距离还那么近,是不是明天你们就要复合……然后……” 池清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解开安全带就吻了上去,她扶着他的手臂,姿势也有点扭曲,可就是突然觉得,能把愤怒的眼神理解为深情,还那么一本正经地吃醋的苏格,就……很可爱。 可爱。 她看到苏格的眼睛霎时睁大,他的睫毛很长,眉毛很浓密,嘴唇也很软,身上有跟她一样的沐浴露的香味。还有,在逼仄的空间中,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嘭。 嘭。 嘭。 很急促,很有力。 池清坐好,笑着回答他:“谁说要复合了,我可是有主的人。” 他短暂地笑了下,故作正经地问:“主是谁,谁是主?” 她假装有些惊讶,捂着嘴巴看着他:“啊,这你都不知道啊?” “嗯,不知道。”他继续装,嘴角的笑意却勾起一点。 她说:“当然是我们伟大的——耶稣。” 苏格正好发动起车子,一听这话就想吐血,可车窗外面的角落里,黑黝黝的镜头反射着骇人的光,他就将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嘴上却不愿占下风:“回去收拾你。” 池清以为他是因为开车只好作罢,还特别不怕死地各种闹他,在他腹部,脖子上,脸上哪哪都试了一遍,就想知道到底哪里是他敏感点,他会觉得痒。 然而,一路上苏格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冷笑:“我看你也离‘死期’不远了。” 池清还吐了吐舌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忍了一路终于到家了,苏格刚一停好车,就打算跟她好好“算账”。 池清早有准备,车还没停稳就打开车门,用大学时跑五十米的速度飞奔回家,身后苏格还在说:“别跑,慢慢走。” 慢慢走?送死? 她才不要。 一进屋上了二楼卧室,把门反锁了,就不信他还能进来。 十分钟后,外面传来苏格的敲门声:“池清,我不算账了,你把门打开,药还没喝。” 池清没理,这种小儿科的伎俩才不可能骗到她。 过了几分钟,脚步声慢慢远了,她听到他说:“那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记着喝。” 感觉应该没有“危险”的池清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他是真的走了,地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盘子,上面放着药和盛满水的玻璃杯。 刚喝完她就打算关门,这时,在暗中“潜伏”已久的苏格突然蹦出来,一脚卡在门的缝隙中。 “舍得出来了啊?” 第39章 池清脑中“嗡”的一声,立马打算关门。 门半关未关之间,苏格的脚还在门缝里,似乎被夹疼了,他喊了声,随后立即用手撑住门板。 本来就有点心慌,害怕夹到他的池清刹那间松了手,立马就被趁虚而入。 门被他推开了。 感觉不妙的池清借了一把门的力,喊了声“哎呀”坐到了地上。 大势已去,再反抗可能会“死”得更惨。 果然,苏格脸色垮了。 他皱着眉上前一步蹲下,“摔到了?疼吗?”池清心里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却还保持着呆呆看他的样子,没有说话。他又问:“哪疼?” 池清说:“心疼。” 苏格反应了几秒,又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 她知道他总能看破她拙劣的演技,只是人有时候总会不自觉相信坏的一面。就像门只是轻轻开了一点,她就突然坐到地上,一个很假的“平地摔”操作,他能看出百分之九十都是演的,可仍然会害怕,或许是真的呢? 都说,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在医院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觉得你很傻。”她说,“进娱乐圈被骗了怎么办?” 苏格轻笑,健壮的双臂捞起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抱起来,“不会,我眼神挺好使的。”他拍了拍她的屁股,虽然上面并没有灰尘,他总觉得有。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苏格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说:“我忘记要于月的签名了。”昨晚答应小表妹的,今天跟张导到处敬酒,忙得停不下来,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要是姑姑今晚打电话,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池清问:“于月是谁?” “就是,新电影的女主。” “你为什么要她签名?你喜欢她?她是你偶像?你心里的白月光?嗯?” 这都什么跟什么,苏格简直要被气疯,赶紧解释:“不是我要,是表妹喜欢她。” 池清憋着笑,还咄咄逼人的问:“表妹喜欢?你不喜欢?”她一边说一边踩着拖鞋往楼下走,手臂还端着,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苏格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没什么感觉啊,跟她也不熟,就只是听说过,见了一面而已,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你相信我啊。” “还想要联系方式啊,要我帮你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局面一百八十度转弯,苏格无比后悔他刚才为什么要提起于月。 这下好了,自作自受了吧。 他跟着她坐沙发上,身体侧向她说:“不是,我没想要联系方式……我只是说,我们不熟。” “那你跟谁熟?” 他想也没想:“你。” 池清“噗”的一声笑出来,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张照片,变魔法似的,她扬起下巴递过去:“喏,熟人送你的。” 她终于笑了,苏格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将照片接过来,“什么?” 照片上是一张熟悉的微笑的脸。 于月? 右下角还有龙飞凤舞的签名。 苏格眼睛陡然睁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话也说得吞吞吐吐:“这是……这是……于月的签名照?” 池清依然端着胳膊,头偏到一旁不看他,嘴角却不自觉勾起:“是啊。”。 “为什么你会有?”他问。 “Magic。”她神秘兮兮地说。 其实,苏情昨晚有发消息说这件事,她害怕苏格为了让小表妹高兴,为了得到签名照被人为难,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就说让池清帮她盯着。 苏情知道他们在一起是池清没想到的,她以前有想过,要不要跟苏情说这件事,她是会同意还是反对,如果是反对,她们之间又会如何。 种种顾虑掺杂在一起,导致池清潜意识有些抗拒跟苏情说这个。可昨晚,她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苏情只是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笑了下说:“我知道,要不也不会跟你说这个了。” 那一瞬间,池清震惊,恐慌,还有期待。 接下来她会说什么,是什么反应? 她本来想问:“那你是什么看法?” 没等她开口,苏情就说:“其实在医院我就知道了,苏格喜欢你。但那时你还在生病,根本无暇顾及这种事情,苏格也没有表白,我也就没说。前几天,苏格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你们在一起了,我才知道。” “嗯,刚在一起的。”池清说。 “池清,苏格是我唯一的亲外甥,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在一起,也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只是,我希望以后……你不要轻易放开他的手。” “我知道这些年他都很孤独,还总想着用一己之力养活我们一大家人。” “他很苦,你也是,两人单纯的可怜人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她说的话很沉重,却又句句在理,池清低着头说:“嗯。” 苏格突然说:“我去给桐桐打电话。”一句话将池清从回忆里拉出来,她望着他在窗边打电话的身影,想着刚才半小时发生的一切,他给她拿药,他将脚夹在门缝里,他问她哪疼,他把她抱起来,他解释于月的事情,他看到照片一晃而过的惊喜的表情……苏情说他很孤独,她能感觉到,可与之相对的,是他每天早起运动,做早餐,给她准备药,看书,研究演戏,也不常将手机带在身上的自制,体贴还有上进。 人生来活在人群中,难免会随波逐流,出淤泥而不染的少之又少。他却能在纷繁吵闹的人群中悠然自处,用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旁人看了只觉得孤独,却不知道他却是在享受孤独。 只有在一个人时,才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为了一些东西委曲求全,才能看到自己和正在走的路。 永远客观,保持清醒。 电话挂了,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正要往沙发走,手机突然“叮”了一声。 池清问:“怎么了?” 苏格滑了下屏幕,又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她:“通知明天进组。” “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突然,张导之前说过,只是他们在忙别的事,自然而然就忽略了。 苏格问:“你去吗?” “没通知应该就是……”话说了一半,她手机也响了,苏格一个箭步冲过来,池清看了眼,神色惊喜:“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苏格蹭的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就往楼上冲:“我去收拾东西。” 池清想着要带的东西不多,简单的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打包。然而第二天一早—— “啊啊啊啊……是不是要迟到了?”池清一边往行李箱塞东西,一边问苏格。 苏格已经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车上,这会儿就悠哉悠哉地看戏:“不急。” 车上,感觉会挨骂的池清心情无比忐忑,张导会不会骂人,全剧组是不是都在等他们……为什么要第一天就迟到啊……太蠢了…… 东西被随便扔到了酒店,他们急匆匆往剧组赶。 结果一到现场,才发现到的人屈指可数,张导也没来。倒是隔壁另一个剧组吵吵闹闹地在说什么。 总算没有让苏格给别人留下“耍大牌”的印象,池清放下心,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休息。 刚坐下没多久,一个背着蓝色小书包,头上带着灰色鸭舌帽的女孩走过来,怒气冲冲地说:“谁让你坐这里的,这是我们家月月的位置,你起来!” 她这一吼,在场的人眼神唰唰地望过来。 好奇,惊讶,还有同情。 以前看新闻,听说女艺人都有专属的休息区域,看来果真如此。池清下意识就站起来,一句“不好意思”还没说出口,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猛地把她按到椅子上,还特别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剧组的椅子,怎么就你们家的了?” 那人劲有点大,池清差点摔倒,待坐稳后,才堪堪抬头。 视线里是一张漂亮得让人觉得有些妖艳的脸,新闻中经常报道的,她前男友黄皓的现女友,杜颖。 池清低下头,想着这圈子是真小,转个身都能碰见。 鸭舌帽女孩指着池清头顶说:“没看见椅背上还搭着月月的小毯子吗?” 杜颖毫不示弱地端起手臂反唇相讥:“放你的东西就是你的椅子了?难道不知道在公共空间占座是不对的吗?” 她们之间气氛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正在现场摆弄机器和道具的工作人员纷纷围上来,显然对杜颖的话特别认同。 鸭舌帽女孩气得脸都白了,指着杜颖的鼻子说:“你!!!” 这时,于月拨开人群,从缝隙里钻进来说:“发生什么事了?” 池清站起来,想说这就是个误会,杜颖却在一旁说:“你助理挺凶啊,编剧累了坐下休息,你们竟然让她起来,这还有没有人性啊?于月啊,虽然你红,那也不能这么耍大牌吧?” 围观群众都盯着于月的脸,眼神里全是不满,却没人敢指责。 于月没搭理她,对池清说:“这椅子是我自己带来的,不是剧组的。你走吧,不知者无罪。下次记住,椅背上有毯子的是我的。” 池清这就打算开溜,杜颖却抓住了她的胳膊。 ??? “怎么了?”池清问。 杜颖笑了一声,没搭茬,张导从人群让开的路中走进来:“池清,你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你跟我过来一下,这里有个问题。” 这下,围观群众的眼睛就粘在了池清身上。 累了? 刚来就累了? 这编剧看起来挺大牌啊,先是迟到,又坐了于月的椅子,轻轻松松就挑起了两个女演员的斗争,还都是因为她。 不简单啊。 池清一边往前走,一边瞥了眼身后的杜颖,她在笑,而且还是冷笑。 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局而已。 第40章 假装正义,为池清打抱不平,让工作人员觉得于月刁蛮任性,觉得池清是个耍大牌的差劲编剧……而杜颖自己,轻轻松松赢得了掌声和认同。 池清突然就明白了,张导为什么会让她当女二。 根本就是本色出演,她最合适不过。 或许,黄皓当初选择她,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渣男配绿茶,完美。 池清突然笑了一声,前面的张导转头说:“第一天开工,看起来心情不错,挺好。” 池清不知道说什么,打了下岔:“苏格呢?” “他啊,化妆去了,一会儿就开始拍了。”见她没什么反应,他还笑着调侃:“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开始想他了?她要是有你一半粘我就好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池清脑袋有点大,正好刚跨进屋子的木门槛,一转头就见到女人在里屋忙碌,她问:“哎,楠楠妈妈不是来了吗?” 都跟到剧组来了,这还不够粘? 张导轻笑了声,颇有些自嘲的说:“那还不是因为我跟她说,当制作人可以友情客串的机会,她才愿意来的。” 当初她为了家庭放弃梦想,为他洗手作羹汤,还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有梦的人,多么微不足道的机会也愿意尝试,只为前进一小步。 很像苏格。 还好,现在大家都在前进。 * 一小时之后,所有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张导在摄像机后正襟危坐,拿着对讲机说:“ACITION。” 池清坐在他旁边,看着工作人员推着各种机器一起平移,面前的摄像机里的画面就随之变化,感觉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脑中想象出的画面,男女主的情感纠葛,矛盾,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暧昧,在苏格和于月的表情,肢体中一一体现。 那是一种近似于虚无的梦在自己眼前绽放的,很满足的欣慰感,那是对她用日日夜夜的思考创造出的故事的最有力的嘉奖,也是一种亲眼见证梦想成真的满足。 种在土壤中的芽,开花了。 旁边的张导突然喊了声“卡”。 池清恍然回神,还没等站起来,苏格就朝她走过来,一脸求表扬的样子:“我演的怎么样?” 他笑着,她也笑着,却没答。 张导说:“不错,休息一会拍下一条。杜颖准备好了吗,可以上了。” 池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黄皓在一边又递水又递毛巾的,杜颖一脸不耐烦:“我跟你说过了吧,我不喜欢喝这个牌子的水,你自己留着喝吧!”说着,她就把整瓶矿泉水摔到黄皓脸上,疾步走到张导面前问,笑嘻嘻地问:“张导,可以开始了吗?” 她化着体面的妆容,潇洒地站在舞台上表演,而角落里浑身湿透的黄皓可怜巴巴地擦着身上的水。 狼狈而卑微。 他喜欢上杜颖,他抄袭剧本,他为了圆她的梦欺骗池清……这所有的一切,换回的不是如胶似漆的甜蜜,而是日积月累的厌烦,日复一日的羞辱。 也算是善恶有报吧。 池清撇过脸,不再看他,那些已经开始遗忘的往事,不必再翻来覆去的咀嚼,遗忘才是对彼此最好的解脱。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大手,还上下晃了晃,她眼睛有些花,反应过来就听到苏格说:“他这么好看?” 池清笑:“没。” “那你还看?” 旁边张导突然插话:“你们两一边去,听不见台词声了。”小年轻就是腻歪。 苏格拉着池清,让她坐他椅子上,蹲下来,把手里的水递给她:“你喝吗?” 池清打算起身:“我不喝,你坐着歇会。” 他摇摇头按住她,没有起来的意思,“我不累。” 此时正值初秋,天气不算凉,为了配合剧本,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额头上,手上全是黏腻的汗液。池清用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又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吸了吸汗液。 整个过程中,苏格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热,累,镜头,无数探究的目光,吵吵嚷嚷的人声,摄像机移动时擦过地面的声响……统统都被他抛在脑后,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 他眼睛中,只有池清微低着头,认认真真给他吸汗的脸。 张导突然喊了声“卡”,池清抬起脸望过去。 苏格滚了滚喉咙,到底是什么也没说,也跟着望过去。 杜颖一边往他们这边瞄,一边神色尴尬地说:“抱歉抱歉,走神了,再来一条,再来一条。” 她好奇,羡慕,甚至希望被苏格拥在身前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那个藉藉无名的小编剧,还是那个该死的黄皓的前女友。 是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一切。 黄皓接近池清,黄皓跟池清在一起,黄皓抄袭剧本……一切的一切,她都知情。而事实上,她对黄皓根本没有任何感情,他说喜欢她,说她是初恋,吵架时问捧红她能不能不分手…… 她太享受那种居高临下地,望着别人的恐惧就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了。 她享受被人喜欢,总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所以她总是在不同的场合,对各种身份的人示好,来换取越来越多的喜欢和欣赏。可是现在,她竟然有点在意那个长相一般的小编剧。 因为,那个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苏格,眼神里是遮也遮不住的爱意。 那种深沉的,却如火一般炙热的,爱,是她一直梦想得到的东西。 她该怎么得到他呢? 昨晚加微信被拒了,电话号码也没有,要怎么接近他呢? 哦,对了,差点忘了,她的合约男友,陶杨,似乎是他的好兄弟? 等我,苏格。 * 将近晚上十点,第一日的戏份终于拍摄完毕。 池清已经困得不行了,手支着下巴强撑着睡意等苏格。不知道在多少声“卡”之后,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散了,他径直向这边跑过来,揽过她的腰有些抱歉地问:“困了?” 他的话很轻,握着她的手呼出的气很暖,池清稍微有了点精神,看着他低着的头说:“还好,我们回去吧?” 到了苏格房门口,池清停下脚步,打算去隔壁她那间。 腰间的手却没放开,一个轻轻用劲,就把她重新圈进怀里。 池清的眼睛蓦然睁大,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陡然变大的脸,呼吸也忘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脸憋得红通通的。 瞬间,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池清开口问他:“你干嘛?” “不想我?”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想不出为什么她会坐那里等到现在。 可是在池清看来,今天是她进组第一天,也是苏格作为他真正的男主角拍戏的第一天,她不想擅离职守,更不想让他回头发现她不在。 来的时候,他强装镇定的脸色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她希望不管什么时候,他回头,或是被导演接二连三喊“卡”的时候,她都能在一边陪着他。 所幸,今天并未出什么意外,张导对他的表演很满意。 池清还未回答,走廊拐角处一波一波嬉笑着讲话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她越过他的肩膀,往后面看了一眼,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推进了门内。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开灯。 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一声,一声,一声…… 池清被夹在门和他之间的缝隙里,双手被他扣在腰后,将她的身体往他身上带,黑暗中,她扬着下巴,坦荡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呼出的热气拂在她的脸上,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呼气,无比暧昧地问:“我可以亲你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一扭头就能碰到他的脸。她的耳朵很痒很麻,慢慢地这种感觉传到了全身各处。 她不想拒绝。 于是,她偏了下头,将一个很浅的吻印到了他左脸。 从小到大,她对主动表达自己特别抗拒。从未对别人说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主动追求的,除了作家的这个职业,别无仅有。 现在,她开始愿意面对自己的心,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里的感觉。 虽然可能在别人看来,这种行为不过如喝水一样的普通。 然而苏格显然不那么认为。 他很满意地笑了下,然后将她的下巴抬起,铺天盖地地吻了上来,双手也被带到他腰后。 不像上次在地上,他的吻不再清浅虔诚,也不再是很温柔的抚慰。 他将她抱得很紧,吻得动情而激烈,用尽全力在表达自己的爱意,和对她的疼惜。今天他们刚到时,张导就说,每天只要早晚,他们聊聊当天拍摄的戏份,其他时间,她只需要保持手机畅通,随便去哪都可以。 她还是一直待在旁边等着,一直等到现在。 他看着她热得脸通红,脸颊两侧的头发丝湿哒哒的,还乖乖在一旁看着。 他说,让她回去等,她摇头,笑嘻嘻地说,就想近距离看他演戏。 剧组买的西瓜,她放一边,等他那一场拍完才一起吃。 …… 她真的不太会说情话,甚至也不会将喜欢他挂在嘴边,但那些细小而琐碎到总是会被忽略的日常,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 还有现在,她害羞而青涩地回应他的吻的样子,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他想。 漆黑的房间瞬间被一团噼里啪啦的火焰点燃,直到一阵缓慢的敲门声中断了这一切。 “在吗,苏格?” 第41章 池清一把推开了他,向他示意了下门外有人。 苏格叹了口气,没什么好气地开了门:“谁啊?” 池清站在他身后,从他胳膊下探出头问,就看见杜颖穿着一身黑色蕾丝的短裙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一瓶红酒,还有两只空酒杯。 那裙子短的,只遮住了腿根,上身的敏感部位若隐若现,感觉像是没穿内衣。 杜颖见池清出来,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脸色半青半白的,笑容逐渐僵硬,大概是没想到她也会在。 苏格没心情跟她打哑谜,不耐烦地问:“有事?” 杜颖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了。”转身就想回自己房间。 苏格有些无语,也没放在心上,就打算关门。 这时,斜对面的门开了,于月从里面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杜颖这身装束,装模作样地问:“哟,这是干嘛呢?是不是讨论剧本呢?” 杜颖本想就着她的话说,没错,就是讨论剧本,才发现她根本没带。 这才明白于月话里的嘲讽。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讨论剧本? 她也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了,酒瓶酒杯统统摔到地上,上去就扯于月的头发,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你这个贱人,谁让你说话了,多管闲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于月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见她怒气冲冲地过来,一拳就挥了上去,没有丝毫顾忌。 两人迅速扭打到一起,都抓着对方的头发不肯放,看这样子,非把对方的头皮扯下来不可。 动静越闹越大,扭打声,尖利的喊叫声,地上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混为一谈,走廊里的门一扇扇打开,好奇地发生了什么事。 杜颖身上本来就穿得少,这么一闹,那些似遮非遮的布料都移了位,只有于月的身体遮着。她还没察觉,硬跟于月死扛。 池清在一旁端着手臂问:“挺好看?” 苏格抖了下:“我冤枉。” 走廊尽头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黄皓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将于月拉到一边,又脱下衣服给杜颖遮着。 杜颖这才意识到自己露了,轻呼了声“啊~”,赶紧用衣服遮住回了房间。 门嘭的响了一声,却没遮住围观群众低声的嘲笑声。 于月冷笑了声,整理几下自己的头发,好像无事发生,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越过黄皓时故意撞了下他肩膀:“管好你家主子,别老盯着男人看。” 黄皓脸都青了,嗓子硬生生冒了句:“都散了都散了”。 就当池清以为就此落幕,转头关门时,黄皓突然叫住了她,神情颇为严肃地说:“池清,我们谈谈。” 池清回头对拧着眉头的苏格说:“等我。” 他抓着她的手臂,“我不想让你去。” 不是都结束了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池清握了下他的手,轻轻地安抚道:“五分钟。” 苏格握得更紧:“不。” 池清妥协:“三分钟。” “不。” 池清脸色拉得老长,就这么不相信她? 见她脸色不好,苏格放开手,在黑暗中往里面走,脚步声重得像要把楼震塌。 池清拉上门,走到距黄皓一米的地方停下。 他靠在墙壁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问:“你还没有死心?” 池清懵了:“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单纯聪明的姑娘,没想到,你跟我的那些前女友们一样没品。” “你在放什么屁呢?” 黄皓笑着摇了摇头,故意大声说:“没想到啊池清,你还真的挺能装的。”他突然起身,一步步走到池清面前,停下:“我们都分手这么久了,你还没忘记我们之间的那点可笑的旧情?还像只疯狗一样咬着我们家杜颖不放,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我吗,你以为杜颖会轻易放过你吗,我告诉你,你做梦!” 看到门里再次冒出的人影,他声音更大:“不管你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我都不会放弃杜颖,更不会回到你身边,你死心吧!” “还有,我劝你善良一点,别再联合外人欺负我们家杜颖。否则……” 池清不耐烦地打断他:“真不想再听狗乱吠了,恶心。” 一分钟应该到了。 她最后说:“这是我给你道歉的最后机会,可惜你错过了。很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未来的某一天,你将会得到一个专属的豪华大礼包,我送你的分手礼物。” 黄皓说:“什么礼物?分手炮?打动我?我告诉你,不可能,我心里只有杜颖!” 池清想,他是真的疯了,不疯也快疯了,说的这是人话吗,天啊,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前男友,当初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就是再怎么欲求不满也不能答应这种人吧? 她强忍着胃里翻出来的酸液,回了句:“等着。” 有你哭的时候。 这时,于月穿过走廊向这边走过来,黄皓咄咄逼人的、面目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又开朗,还笑着弯了下腰打招呼,而身上整齐而得体的那身西装,让人觉得他就像一个干净的小男生。 池清就懂了。 刚才她们俩打架,黄皓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不敢找于月对峙,更不敢把气撒在于月身上,众所周知,于月不是个好惹的主,不仅长得漂亮,演戏厉害,那脾气也是一点就爆,忍耐什么的,不存在的。 他不能从于月身上给杜颖找回来一点面子,因为他得罪不起,杜颖也是。 但池清可以。 一个总是被黑的小作者,一个可能还想挽回他的前女友,他以为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头,她就愿意跪舔着挽回他。上次在酒会时,他问她,是不是跟苏格在一起了,她都没正面回答,却说什么“关你屁事”,这分明就是在欲擒故纵,想要他回心转意而已。 这么好‘用’的前女友,不用白不用。 反正,之前也不是没利用过。 他说这些,就是故意给走廊里隐隐约约露出脑袋的闲杂人听,一来掩盖掉杜颖穿着露骨的衣服找苏格这件事,二来,在她们两打架的事上,让众人以为一切都是池清背后的策划,杜颖根本不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疯婆子”,只是莫名其妙被算计进来而已。 然而,于月压根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完全没把他放眼里。 却在拧门把手的时候,像想起什么事的说:“我还挺期待的,分手礼物。” 池清以为她会说分手炮什么的,却听到一句:“要我帮你吗?” 那个凌厉而满是光芒的眼神,还有嘴角亦正亦邪的笑容,池清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懂她。 报复一个渣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被他心里的白月光渣一万遍。 渣到他怀疑自己。 渣到他怀疑人生。 渣到他永远不敢再去渣别人。 于是,池清做了一个口型:“要。” 话音刚落,她们两相视一笑,又同时扭开门进去。 房间里还是黑漆漆的,池清想,他怎么还没开灯,刚走两步,就被拦腰抱起,她下意识挣扎了下,腰上的手就更用力,脚步却没停,一下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按住。 苏格慢慢倾下身,一只手按着她蠢蠢欲动的肩膀,一只手扯着领带,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七分钟了。” 他手劲很大,池清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好软着嗓子说:“好嘛,我错了,你先让我起来,咱们坐着慢慢说。” “就这么说。” 他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打算,池清带了一点哭音,好像特别委屈:“我肩膀疼,你放开我。” 苏格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这就疼了?他半信半疑地松开手,这一下,池清抓到空隙,也不哭了,立马起身往外跑,哪还有半点疼痛的样子? 她又一次用这种低劣的演技骗了他一次。 苏格跨了一小步,轻轻松松地再次将她按在沙发上。 这下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他皱着眉,颇为不解地问:“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池清盯着他脖间挂着的松垮垮的领带,没说话。 怕什么,当然是怕他用领带……那什么啊。 她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只能逃了,然而却更绝望地发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是真的逃也逃不掉了。 苏格顺着她的眼神低头,又抬头,笑:“你想什么了?我就是热。” 池清一脸正经:“没什么啊,我能想什么,倒是你,你想什么了?” 他收起笑,蹲在地上,捧着她的手说:“我想你只看我。” “……” “我想你只跟我说话。” “……” “我想你只喜欢我。” “……” “我想你只是在我身边。” “……” 他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你没有。你还喜欢他,是吗?”他苦笑了下:“我发现自己还能忍一下,就是有点疼而已。我应该早都不怕疼了来着,可竟然还是有点疼。” 房间中安静了一瞬,然后他吻了下她的手,又将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缓缓站起来。 “对不起。”他说,“是我太自私了。” 第42章 池清突然就很心疼他。 喜欢一个人,主动表白,像她有个渣男前男友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他在这段感情中,总是处在一个特别卑微的位置上。 他为了陪在她身边,放弃了自己的尊严问“能不能不走”,将刺耳而恶毒的流言统统挡在身后,就连只是想简单的拥有一个人也被他解读成自私。 他想给她很多的爱和空间,可又怕被这种太过深沉的爱禁锢她,为此而感到不安和抱歉了。 这样的苏格,让人很想抱他。 池清也这么做了。 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抱住了他精瘦的腰,将头靠在他让人踏实的背上,声音有些低沉:“是我对不起,苏格,是我错了。” “刚才你说不出去,我还出去,是我错了。” “让你觉得我还喜欢他,是我错了。” “从知道他劈腿以后,我就再也不喜欢他了。上次在酒店是误会,我本来想绕过他,但他主动叫住我,那时我没转头就走,还听他胡说八道,是我错了。” “刚才,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可是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是我错了。” 他没动,声音里总算带了些笑意,“还有呢?” 池清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了:“没了。” 苏格突然转过身,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嘴角是完全无法忽视的邪恶的笑容:“还有你刚才骗我你肩膀疼。” “所以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能忍? 池清捏了捏手腕:“苏——格——” 面前的人早跑没影了。 她满屋子地追,苏格乐此不疲地陪她玩。 就在她突然追上他时,苏格摆手:“累了,不玩了。” 他拍了一天戏,是真累了。池清跑了一会,气喘吁吁的,也不玩了。 开了灯,两人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彼此红扑扑的脸蛋,笑得停不下来。苏格将手臂搭在她肩上,一把将她搂怀里,有些感慨地说:“以后,我不会以为你喜欢别人了,你也不能,行吗?” 池清说:“嗯,你也是。” “别说我从来都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有那么念念不忘的‘前男友’!” 她故意忽略这句话包含的浓浓醋意,“嘁,那可说不准,哪天你就火了,成了全球小姑娘的梦中男神,到时候,我这个‘姐姐’排都排不上号吧。” “我心里永远就只有这一个‘小姑娘’。” 池清笑:“油嘴滑舌的。”心里却乐开了花。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们都老了。池清坐在小花园的摇椅上,靠在苏格身上说:“你种的花又开了,每次看到这满园的花朵,我就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光,你还是风度翩翩的少年,我还是多愁善感的姑娘。现在我们都老了。” 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了,他还是能满含深情地望着身边的她说。 “我心里永远就只有这一个‘小姑娘’,你一直是我的少女。” 他是真的做到了,从一而终,从未变过。 从未。 * 第二天一早又开始了不停的拍戏。 午饭时,池清在附近找了个餐厅,又跟还在拍戏的苏格发了定位。 餐厅客人很多,有很多穿着古装戏服的演员,有的一张口就是几十份盒饭打包,都行色匆匆的来来去去,只有她,像异族人突然闯入了别人的领地,安静到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她听到,人群里有人喊了声“池清”。 她缓缓抬头,看到的却不是苏格。 “嗨,于月。”她说。 于月似乎心情很好,一屁股就坐到她面前:“今天戏份特别多,累得不行。” 正好,这时服务员端来一杯饮料,是池清给苏格点的。 她特别期待地问了句:“我可以喝么?” “你先喝,我再点一份。” 她真就一口气喝完了一大杯,完全没有偶像包袱的样子。 饮料的凉意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燥热,于月掏出手机看了眼,问“想到办法了吗?” 池清特别想不通:“为什么帮我?” 以她的立场,没有跟着搅混水的必要。先不说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被不明群众以为,是故意跟杜颖作对,踩着她上位。 她只是笑着说:“好玩。”想到杜颖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高兴。 “就这样?” “就这样。” 这时,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喊声:“池清。” 是苏格来了。 于月回头望了眼:“不打扰你们了,溜了溜了。” 苏格将人群中无数探究和嘲讽的目光忽视掉,径直向着池清走来。他的脸很红,歩速很快,坐下时,池清感到了一阵热风扑面而来。 池清将两杯饮料都推到他面前:“喝。” “给我的?” “嗯。” 他推了一杯过来:“一人一杯。” 苏格换了身挺括的蓝色西装,搭配上妆容看起来干净,硬气,让人无法把他和“弟弟”两个字联系起来。他很热,随手将西装外套脱到一边,白衬衫下肌肉的轮廓若隐若现,引得旁边的小女孩频频投来热烈的目光。 有个穿着古装的女孩胆大,攥着手机跑过来,特别激动地问:“帅哥,能加个微信吗?” 苏格不明所以地抬头,嘴里的饮料管还衔着,那女孩似乎又想到什么,冒出一句:“或者可以跟我们合下影吗?” 没等苏格回答,她招了招手,一群围观的女孩跑过来,将餐桌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都期待地盯着苏格看。 池清没见过这种被人围观的场面,一时有些不习惯,就弯下腰想从人群的缝隙溜出去。 右手却突然被拽住,她僵硬地转头看,发现苏格微笑着扯住她的手:“去哪?” 瞬间,人群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拍照,她们都默契地盯着池清看,想知道她会说什么。 池清根本说不出话,她本想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还是被看见了。于是她只能祈祷着,这画风诡异的一幕赶快过去了,她有种被抓奸在床的错觉。 苏格还是笑,把她拉起来抱住,“女朋友管太严,抱歉。” 他微笑而坦荡,却让人无法忽视他话里的严肃。 没有微信,也不合影。 女孩闷闷不乐地散了,有些用旁边的人做掩体,偷拍了几张照片。池清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呆呆地被他按在位置上坐下,呆呆地问了一句:“你就不怕别人说?” “说什么?” “你……连合照都不愿意,你……很凶。” 苏格无所谓地笑了笑:“那你觉得我凶吗?” “凶。” 他揉揉她的头发,无奈地笑:“哪凶了?” “生气,还有动手的时候。” “那你还要惹我生气吗?” 池清把还没喝的那瓶饮料推到他面前:“不会,我不会。” 他摸了摸她的脸:“乖啊。” 苏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气,动手了,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印象里也只有那天他们在客厅“斗智斗勇”的时候,可是那时候,是她先挑起的,要挠他痒痒,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反击而已,怎么到她这里,就是凶了? 可是看她的表情,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今天的池清,乖得过分。 像在撒娇。 撒娇? 难道是跟昨晚的事情有关? 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像那些挽着男朋友手臂的小姑娘,用一种仰望的目光看着他,是想要让他在这段关系中,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喜欢什么就不做,而不是一味地讨好她,让她时刻处在他保护的目光之下。 她也是可以保护他的啊。 她也是喜欢他的啊。 她也愿意为了他变得弱一点。 而不是永远都是“姐姐”和“弟弟”。 苏格有些懂了,他从咬着塑料管的饮料杯中抬起头看她,池清等急了,想去问怎么还不来,服务员就在这时端着两盘饭过来。 筷筒里都是一次性竹筷,她拿了一只,拆了塑料袋,递过去:“给。” 他赶忙收回目光,接了过来。 她又取出一只,拆了,夹了一大口米饭放嘴里。 看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她是真饿了。苏格问:“不够把我的也给你?”再点估计又得等半小时。 “够了够了。” “真够?” “嗯嗯嗯。”她从盛满饭的碗里抬起头,“你是不是想胖死我,好去找小姑娘。” 苏格哭笑不得:“我没有。” “吃。” …… * 从昨晚过后,于月有事没事就找池清玩。 一个日常拍戏的下午,池清正在张导旁边盯着摄像机观察,学习人物的不同视角转换方法。 这时,她感觉后背被人戳了戳,疑惑地回头,于月逆着光朝她打招呼:“过来一下。” 池清跟着她走到阴凉处,问:“怎么了?” 她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角落处看过去:“那里,看到没有?” 池清发现,那里站着一个男孩,身影很熟悉,仔细一看,是陶杨。她说:“嗯。” “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男孩总是下午,黄皓不在的时候就出现。” “……什么意思?” 于月放低声音,靠近池清的耳边说:“我感觉,他好像喜欢杜颖。” “新闻上不是说合作伙伴关系吗,前几天还报道过,来探班的。” 于月一副“你怎么这么单纯”的眼神,“这你都信,看来我必须得亮出杀手锏了。”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手指滑了滑,屏幕就出现了一张激吻照。 背景是酒店的走廊里,杜颖的房门前。 拍摄角度是监控的位置。 而上面的主人公,显然是杜颖和那个总是叫她“姐姐”,跟张导的女儿玩得浑身是土的。 陶杨。 第43章 陶杨的目光一直追寻着镜头里的女孩,并未发现池清一直在看他。 于月一边盯着陶杨,一边在池清耳边说:“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她说‘帮’,可池清还是无意识打了个激灵,她总觉得于月话里的‘帮’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池清终于听完了于月的全部计划,她摆摆手:“别,不合适,我觉得不行。” 她意图很明显:把陶杨和杜颖的‘私情’曝光给媒体,顺便绿了黄皓。不仅报了昨晚的一箭之仇,说不定可以顺水推舟,把陶杨扶上位,成为杜颖真正的男朋友。 这招着实损了点,池清做不出这种事。除了苏格和陶杨多年的关系不说,就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也做不出这种事。 站在他的立场,他只是一个真心喜欢杜颖的男孩而已,他何罪之有,凭什么就莫名其妙地沦为她们玩闹的工具?又为什么要承受公众的指责? 她经受过那些,知道那些有多可怕,她不想让陶杨也承受一遍。她只是希望黄皓能感觉到痛苦,并为他所做的恶行付出代价。 于月反问道:“这不行那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呢?那个黄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杜颖把水摔到他脸上,他还笑,要是不从杜颖那边下手,真想不到办法了……诶,要不,让苏格来个□□?” 池清喷出一口矿泉水:“色……□□?” “对,我没说错吧,□□。你看啊,杜颖昨晚穿成那样,很明显是对苏格有意思,要是苏格随便勾引一下,她是不是立马就上钩了!” 于月讲得眉飞色舞的,完全没注意到刚拍完一场戏的苏格轻轻走到她身后:“谁□□?” 她得意地扭头:“苏格。” 刚一扭头,脸上笑意瞬间没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立刻溜之大吉,怂得不行。 池清紧张地咽了一大口水,看着苏格尴尬地笑,他紧挨着她坐下,“关心”地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没……没什么。” 苏格半信半疑:“是吗?” 池清用力点头:“嗯!” …… 他似乎依然觉得怪怪的,但却什么都没说。 池清松了一大口气。 * 第二天。 池清被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吵醒。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睡眼惺忪地起床开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苏格皱着眉站在房间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看起来很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苏格让她觉得很害怕,心里一阵慌乱,刚起床的朦胧意识渐渐清醒起来。她率先开了口,试探地问:“苏格,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苏格已经越过她往里走了,接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啪’的一声,一张报纸被摔到桌上。 他生气的样子很可怕,池清吓得抖了下,还是抬起脚跟过去,一边问“这什么”,一边拿起报纸。 头版上那被放大加粗的字体让她当场愣住。 “惊天大瓜!爆火小生陶杨竟心甘情愿当杜颖‘小三’,多图预警!” 于月昨天刚提议过,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这个。池清真的很难将这件事从自己身上撇开,不是她做的,这是事实,可跟她有关系,也是事实。 但显然,苏格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她,就是相信这件事全是出自她的手笔。也就是说,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的人,再怎么反驳,在他看来就只是狡辩而已。 她本来是想说清楚的,可是看着他怒不可遏的脸色,突然觉得很可笑。 以前,他们两的绯闻满天飞的时候,别人说他“小白脸”,说他“靠女人上位”,说他“不顾礼义廉耻”,那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生气过。 现在,因为一句“□□”,因为处在旋涡中心的是他的好兄弟陶杨,所以他以前说的喜欢都是假的么,永远不会生气的眉眼都是装出来的,事实上只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而已。 在她这里,爱情凌驾于一切之上,在他那里,爱情不过是狗屁,遇到友情就得低声下气地让开。 池清突然就不想解释了,感觉很没必要,她轻笑了声,说:“是我做的,怎么了?” 她低头看报的时候,苏格一直盯着她看,但并未发现有任何懊恼的表情,甚至连一丝窘迫都不曾有,感觉特别无奈。昨天,继“苏格□□”之后,于月找过他一次,小心翼翼跟他说,她感觉池清还是喜欢黄皓。 她们最近经常在一起,有时他跟于月一起候场,池清也总是跟于月玩得多一点。所以,他认为,于月得出这个结论,要么是她自己观察到的,要么是池清告诉她的。 当时,他并未细想,池清还喜欢黄皓这件事就足够让他害怕到发疯了。 他还安慰自己,池清昨天还专门为这件事解释过,他应该相信她,而不是因为别人一句捕风捉影的话就胡思乱想。 可是今天,天还没亮,陶杨火冒三丈地将报纸摔他脸上,说“以后朋友没得做了”的时候,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她竟然真这么做了。 是的。 昨天,他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也听到了于月说曝光陶杨和杜颖的事情。 为了黄皓回心转意,不惜借媒体的力量,将陶杨推到风口浪尖,逼杜颖在他和极度厌恶的黄皓做一个选择,然后她可以顺理成章和黄皓在一起? 苏格缓缓站起身,特别无奈地笑了下:“无话可说么?” 池清看着他,“说什么?” 他像听了个大笑话,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微笑,随即越过她往外走,他是真的累了,她骗他,应该也累吧?他们都需要好好冷静,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 可还没走到门口,他听到她说:“分手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只是说一句“吃饭吧”“喝水吧”“回家吧”那么容易,苏格停下脚步,走廊里逐渐苏醒的脚步声越来越匆忙,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的。 池清的房间窗帘拉着,也没有开灯,他站在黑暗与光亮的交界处,说了让自己后悔了很多年的一句话。 “我多希望,我只是简单的喜欢你。” 那样可能就不会伤得那么深。 也不会那么痛了。 池清抬起头,将眼角的泪水拭去。心瞬间被撕裂成两瓣,她不知道,明明是他做错,为什么她会无法遏止地感到难过。 泪水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委屈,终于,她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是真的走了。 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如果刚才,她稍微服个软,或许也不会闹得这么僵,当不了第一,当第二顺位也好吧,可谁不想当第一,被人抱在怀里宠着呢?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袖子,膝盖都被哭湿了,脚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她的情绪渐渐平息,缓缓站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的女人,眼睛红肿着,泪水还一直往外冒。她死死撑着洗手池,将自己的抽泣压下去。 刚刷完牙,手机就响了。 她抹了把脸,疾步到卧室拿手机。 那边,女人问:“今天早上怎么没来,生病了吗?” 池清说:“嗯,不舒服。” 女人又说:“那你先去医院看看,身体要紧,有事我让老张给你打电话。” 之前,张导说过,其实她本来不用跟组,剧本已经反反复复研究了很多遍,基本没有什么bug,有事电话联系就可以,只是苏格因为上部电影对张导有愧疚,只要了一半的片酬,女人考虑到他们的关系,就说也让她一起来,一起工作更有效率,还能扩大她的素材储备。 可是现在,留在这里最主要的理由没了。 她沉默了几秒,问:“我能提前退组吗?” 女人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迟疑了一下,“你和苏格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答。 女人说:“可以。要我送你吗?” 她说:“不用,你忙,我自己可以。” 女人瞥了眼前面不远处连连失误的男主演,叹了口气:“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不要不开心,也不要做傻事,知道吗?” 池清“嗯”了声,匆匆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断,她努力抑制很久的眼泪决堤而出,这时候,本该安慰,抱着她的人,再也不是他了。 眼睛已经哭得有点痛了,她强迫自己想别的事,然后迅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塞进行李箱,真的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漆黑的房间,低迷的氛围,就很好哭。 她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 晚上十点,一整天的拍摄终于结束。 苏格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她,手机上也没有任何消息,回到酒店后,他在池清房门口徘徊许久,敲门的手始终没敲下去。 这时候,女人走过来,用一种责怪的语气说:“她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但是应该不会回来了。她让我把房退了。” 苏格转头就想去追,身后的女人喊他:“等等。” 他皱着眉转头,一个东西被抛到怀里,拿起来一看,是个车钥匙。她说:“明天给你放一天假,追不到就别回来了。” “谢了。” 女人摆摆手:“嗯。” * 凌晨十二点多,苏格回到别墅。 漆黑的铁门紧闭,里面一团漆黑,想着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的画面,他还是进去找了一圈。 她没回来。 他从院子里走出来,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没事,反正总会有回来的时候,就坐到门口树下的大石头下等着。 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大,不时有阵阵窸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显得有些恐怖。 这么晚她能去哪呢? 打电话也不接。 心情越来越烦躁。 手机突然“叮”了一声,他猛地拿起来一看,是张导的通知:明天全组放假一天。苏格随手点开备忘录,看张导之前发的进度计划,三天之后的假期提前了,因为他。 他眨了下眼,不经意间看到了最下面备忘录的标题:池清的东西。 是在医院时,他回来取东西的清单。 上面写: 笔记本。 白色的杯子。 …… 一支绿色的钢笔。 他顿了几秒,指尖滑动,添上一行: 苏格。 第44章 池清一整天开着车在市区转来转去。 不想回家,手机也关掉了。 回去,就得独自面对偌大的空房子。手机开着,可来电铃声老也不响,让人心生烦闷,索性关了机,把心里对他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掐断了。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了。 夜幕降临时,车子没油了,动也动不了。而此时,她正开到了一条酒吧街,周围没有一家维修店。 池清举目四望,一排五彩斑斓的灯在黑暗里耀武扬威地亮着,街上人群来往匆忙,和朋友嬉笑打闹的,喝得人事不省倒在街边吐的,大喊大叫撒酒疯的……各种姿势,各种情绪,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发酵着。 而最受人瞩目的,只有客人进没有客人出的,是一间有着极简牌子的店。 瓶。 高悬在门上的牌子,只有一个闪着七色彩灯的瓶子,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字体的“瓶”字,感觉和旁边的“天意酒吧”、“有缘酒吧”、“欢乐酒吧”格格不入,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 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池清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店门,低沉喑哑的声音就随着一串串音符缓缓流泻出来,扑面而来的是安静,舒缓,低调,跟街上的吵闹,跟平素火热嘈杂的酒吧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在她站在门口发呆的时候,一个穿着火红长裙的女人迎了过来。 “你要什么瓶子?”她问。 池清疑惑不解:“瓶子?” 女人四下打量了她几眼,笑了下:“看来是新客。”池清不知道新的和旧的有什么区别,她又说:“我们这是一个相亲主题酒吧。红瓶代表红酒,意思就是,邀有缘人共饮美酒。绿瓶代表绿酒,意思就是,姐名花有主,想被绿不妨来试试。白瓶,就是白酒。” “白酒?” 女人看了眼坐在前台的女人,说:“不爱,不恨,为孤独死守到白头。”是一种拒绝爱情的意思。 池清问:“哪个都不要呢?” “那也可以,随便坐。” 言语间感觉,红裙子女人很像是服务员,却又不太像,因为她除了胸前一颗很小的瓶子式样的胸针,跟客人并无二致。 随意,自由,不受束缚。 池清随便选了个位置,刚坐下,耳边的音乐声就停了,客人纷纷鼓掌起哄,很捧场的样子。 她只是一瓶接一瓶的给自己灌酒,像失去味觉的人,竭尽全力地证明自己一定能感觉到。可是,除了无穷无尽的苦涩源源不断地从四肢百骸中涌来,并未产生任何快感,心里却越来越麻木了。 听说,醉了,就不会感到难过了。 因为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她把桌上的酒一扫而空。 不远处,红裙子女人指着她一脸担忧地对前台喝酒的女人说:“小夕夕,她没事吧?” 喝酒的女人回头望了眼:“没事,我看着。” 池清身上越来越热,酒吧里的空气显得越发沉闷,她一边解纽扣,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刚一出去,胃里就翻涌出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她急忙奔向最近的垃圾桶。 吐了很久,胃里舒服了,凉风吹过,整个人也渐渐清醒。 越清醒,身上的疲惫,无力,还有后知后觉的心痛感就一齐涌来,且越来越清晰。 垃圾桶散发着一股令人反胃的食物腐烂的臭味,过往的人群频频射过来的好奇与关心的目光,还有汽车一阵阵刺耳的鸣笛声,但这些她都能忍。她不能忍的,是他们真的分手了。她蹲在垃圾桶旁,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而她,只能忍着。 就在哭得泪流满面之时,池清突然想到,那个叫“六爷”的男人说:“只要你身边有人,我就确信你一定会感觉到痛苦。”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只觉得他在胡言乱语。现在,她真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残忍与真实。 有人,就意味着有比较,有喜欢与不喜欢,有亲疏远近,有朋友与敌人,有羡慕和嫉妒。而正如一枚硬币总有正反两面,一个人让你感受到多大的快乐,就能让你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爱有多深,伤就有多深。 或许有人会说,总有一种关系是只有爱,而不掺杂其他任何杂质的东西,那就只有快乐,不会有难过了。 那种爱,应该叫做父爱,或是母爱。 可谁没有和父母朋友闹矛盾的时候? 池清低着头,两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任由眼泪从脸上珠串一样地滚落。这时,视线里一双擦得锃光发亮的尖头皮鞋缓缓停在她前面。 她以一种带着无限期待的目光抬头,看到的却不是她今天想了一天的人。 而是,那个叫“六爷”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潮湿而柔顺,居高临下地笑着看她,很有兴致的样子。 见来人不是苏格,池清重又低下头,想着他现在应该还在剧场拍戏,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她自嘲地笑了下。 六爷不知道她在笑什么,蹲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问:“感觉到痛苦了吗,池清?” 她满脸的泪痕,身体哭到有些抽搐,他也不打算放过她,内里的某些高昂的情绪被慢慢点燃,他就想看她像现在这样,失落,痛苦,绝望,却没有任何办法。 池清抽泣着说:“放开。” 他不放,反而越捏越紧,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大。 池清刚喝完酒,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在她面前的是个成熟而肌肉发达的男人,她开始有些恐惧。 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什么意图,他又想做什么,完全无从得知,而她,根本没有能力反抗,甚至连走直线也做不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使劲往后躲了下,下巴被扯得瞬间红了,没时间细想,池清只想赶快逃。 男人显然不放,大手一伸,就想捉住她。 就在这时,池清身后飞来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踹到男人肩部。 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男人没料到,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身体往后倒去。 池清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那个在前台喝酒的女人。 身后六爷哼笑一声,就想跟她算账。她们两再强,也不过是两个柔弱的女人而已,能把他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怎么样,以为他真怕了不成? 可就当他举起拳头,想使劲甩过去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阴影处的男人。 他一只手插在口袋,一只手端着一杯酒,用一种极其阴沉的笑盯着他笑,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六爷知道,他是在示威:再敢走一步,试试看。 六爷讪讪地收了拳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和池清的账,以后有的是时间算。 前台女人只当他是怕了,没太在意,皱着眉问池清:“没事?” “嗯。” 她又问:“认识?” 池清说:“是。” 她不再问了,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好久没说话,过了会儿,又说:“进去喝酒吧。” 一整晚,池清喝了又吐,吐了又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那女人始终坐在她旁边,翘着二郎腿听歌,没有一丝醉态,只是在灯光的照耀下,脸微微有些红而已。 后半夜,不知是凌晨几点,池清恍惚间听到有人唱那首古老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夕。 …… ” 即使喝到断片,池清还是听出那句该是“今夕是何年”,挣扎着想要起来纠正,还没站起身就倒在沙发上了。 那婉转动听的男声还在继续唱着: “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那句“但愿人长久”此刻显得极为应景,她一直觉得他们可以长久的,却好像不过如此。身体突然好冷,身子不自觉地蜷缩成一团,抵在沙发的角落里。进剧组之后,时间过得好快,而现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的声音,她都好像能听到。 以后一天天的日子,还怎么熬过去? 不敢想。 旁边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她小声啜泣的声音,轻轻地拍她的手臂安抚,手里的酒瓶却没放下,一下一下灌着。 渐渐地,池清心里慢慢平静,身心俱疲使她慢慢进入梦乡。 …… 一大早,池清被一股猛力晃醒。 喝了一晚酒导致池清头痛欲裂,她扶着头慢慢爬起来,眼前是昨晚招呼她的红裙子女人,她脸色有些不好:“六点了,还不走么,我们关门了。” 池清反应了会,有些迟钝地应了声:“嗯,我这就走。”刚一抬脚,身子就大幅度晃了下,头疼得不行,醉酒的副作用是真的大。 红裙子女人翻了个白眼,小声自言自语:“还好老何交代过……不然我可没办法。”她抬起头,端着双臂说:“喂,门口白色的车是不是你的?已经加满油了,赶紧走,别妨碍我关门。” 池清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推到了门外,“咚”一声,门在里面被关上了。 这个店真的越看越古怪。 直爽的红裙子女人,温柔而狠厉的白衣女人,深情动听的歌声,还有……慷慨解囊的义气。 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只为谋生的小店。 但头痛容不得她思考,池清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消息蹦出来,都是苏格的未接来电。她统统划掉,叫了个代驾过来。 她害怕跟他吵架,害怕他说拍完戏就回去取东西,害怕他说他们是真的结束了。 所以她一直逃避。 但她不知道的是,苏格在别墅门口坐了一整晚,冷得浑身都麻了,还在等,他要好好质问她,昨天晚上去哪了,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说分手,他不同意,那就不算。 可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第45章 早上八点多时,苏格的肚子响个不停,他才想起,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滴水未进。 他很饿,很渴,可他更担心,池清回来又走,他们刚好错过。想到这里,他抿了下唇,依然在门口坚持着。 与此同时,酒吧门口,池清叫的代驾到了。她坐上后座,说了别墅的地址,就闭上眼睛休息。 车子开了五分钟,她突然想起还没付酒钱,又急急忙忙让代驾开回去。然而,酒吧刚关门,她叫了很久,也没人开。看这样子,估计得等到傍晚了。 代驾见她似乎没有要走的样子,皱着眉催促:“还走不走?” 池清犹豫了下,那代驾车门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忘提醒她:“别忘了结账!” 酒吧离别墅很远,要是现在回家,又得过来一趟。池清摇了摇头,打量了下四周,决定先找个地方解决温饱问题。 她随便找了个早餐店,点了一堆豆浆油条,闻了一下就反胃,那个味道,又甜又油腻,对刚喝完酒的人来说真的不太友好。为了咕咕响的肚子,她勉强吃了几口,然后就一直坐在店里等着酒吧开门。 早餐店就在酒吧街的对面,她能很清楚地看到“瓶”有没有开门。但当墙上表的时针刚指向十二点时,老板过来说:“我们要关门了。” …… 池清无语凝噎,指着对面问:“那酒吧几点开门?” 老板都没回头看:“六点。” “……老板你知道我说的哪家?” “‘瓶’那个。”是肯定的语气。 池清又问:“您怎么知道?” “就那家生意最好,经常有人问。” …… 还没等她说话,老板不耐烦地说:“快点快点,关门了。” 池清这才反应过来,出了店门。 外面太阳正热,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她抬起手臂遮了下,随后坐到了车里。 六个小时。 她滑开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上面的消息停留在前天,他跟她发的最后一条晚安,她也回了个“晚安。” 再往上翻,还有她问他中午吃什么,他说都行,她发了个表情包“OK”,他回了个呲牙的表情。 一条条,全都是日常而琐碎的对话,此刻再看,却有别样的一种情绪在心里回荡。 那时候,她应该刨根究底地问吃什么,而不是听他说“都行”,就选一个自己想吃的。 那时候,他发了一条“晚安”的拼音,她应该回答“我也爱你”的。 那时候……那时候…… 现在再说,就已经都是从前了。 朋友圈的那个图标上冒出一个小红点,池清突然想起,她好像还没看过他的朋友圈,这么想着,手指就点进他的朋友圈。 他设置了三天可见,没有一条动态。 但朋友圈的背景,是一件黑色的短袖。 她记得,他们一起逛商场时,她给买的。 当时,他一直说,他很喜欢这件衣服上的logo,看起来又酷又简单,他很喜欢。她以为他只是客套地表达,很感谢她给他买衣服。但是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件衣服。 而昨天早上那件事,虽然她的确不知道,媒体是怎么知道陶杨和杜颖的事情的,但是也确实跟她脱不了干系。如果,是苏情,或者楠楠妈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能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而如果这件事还是苏格做的,她只怕会更心痛。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朋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为人所不齿了。 令她感到难过的,是他竟然会放弃道德,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池清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不是为别人,是为了她。 他不想让她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所以他生气。而为了陶杨,当然也会有,毕竟是陪伴了这么多年的发小,怎么能忍受他被吸血鬼一样的媒体群起而攻之。 心里的第一位,第二位,第多少位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他心里有她,那样就好。 其实还是难以忍受的,她把他当作第一位,也希望在他那里也是如此。 可是,在她心里,跟他在一起,比什么第一位第二位重要多了。如果连在一起都不能,就更谈不上什么第一第二了。 池清忽然就想通了,她深吸了口气,朝剧组的方向驶去。 一个小时之后,车停在酒店门口。 她急急忙忙往楼上跑,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张导和女人也不在。这时候,他们可能在片场,她又跑下楼,开着车往片场赶。 但片场依旧冷冷清清,只有隔壁剧组吵闹嬉笑的声音。 池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喘,身体已经累极了,早上吃的一点饭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令人难受。 一时之间,池清不知道,究竟是窒息,还是找不到他更令人难受。 不知多久过去,她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开着车往酒吧去。 又一次的,天黑了。 正是下班高峰期,一波又一波的人从霓虹灯中窜出来,又汇进人群中,成为一个若隐若现的黑点。已经六点半了,酒吧应该开门了。 半小时之后,池清将车子停在“瓶”的门口。她将车停靠在路边,随即关上车门往里走。 昨晚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阴阳怪气地说:“哟,又来了?” 池清闷闷地回了声:“嗯。” 她问:“要什么瓶子?”似乎想起什么,又说:“奥,不要对吧。” “嗯。我来结昨晚的账。” 女人没见过逃单的人回来结账,听了个大笑话似的,多看了她几眼:“啧,多稀奇啊。我们老板说不用了,她替你付了。” “你们老板是?” “喏,那个。”她努了努嘴,指向依旧靠在前台喝酒的女人。 池清说:“不行,一定要付。”她的酒钱,油钱,还在这睡了一晚,分文不收,老板不会亏本吗? 女人笑了笑,也没拦着:“那你直接给她吧,都是她垫的。” 池清会意,往女人那走。她还穿着昨天那身白色吊带裙,双脚随意搭在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从侧面看上去,她美得不可方物,又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不知不觉就吸引了一大群人的视线,而她却好像视若无睹,又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一口一口啜着酒,仿佛除了眼中的事物,一切都是浮云。 很动人,很特别。 池清坐上她旁边的高脚凳,要了杯水。女人扭头问:“来了?” “是,我来还钱。” 她低头笑了下:“不用了。” 池清不肯:“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她有些无奈,向酒保勾了勾手:“阿杨,付款码拿过来。” 池清付了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女人问:“你失恋了?” “嗯。”池清苦涩地笑。 “还喜欢?” 池清说:“喜欢。” “那他呢?” “不知道,但他应该很生气。” 女人似乎被逗笑了:“生气,哄就行了,威逼利诱,以身相许,总有一个好使。” 池清懵了:“啊?” 女人笑意更大了,却不再说了。 桌上的电话亮了下,女人看了眼,神情严肃地说:“有点事,先走了。以后常来。今晚别再喝醉了。” 池清囧:“好。” 水喝完,她又坐了一会,八点时,她驱车往家赶。 * 苏格又在门口坐了一天。 肚子已经没力气响了,嗓子干得厉害,整个人都木了,眼看着已经八点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张导又发来一条消息,问他回来了吗,晚上十点开个会。 苏格看了眼没有任何动静的路口,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车。他在车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望着精致而空旷的房子发呆,最后还是慢慢转动方向盘,向着酒店开去。 车子刚从路口拐出去,池清的车子就从外面拐进来。 可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彼此。 就那么巧妙而又注定地,错过。 * 从那天之后,两人都开始独自忙碌。 苏格专心在剧组拍戏,池清一直在家写那本抑郁症的集子。 时间过得很快。某天,新闻上报道黄皓抄袭了她的剧本,过了几天又报道,黄皓跟杜颖分手了,婚礼取消了,杜颖跟陶杨官宣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在一边,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新闻上又报道,张导新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就破了史上首日票房纪录,且势头越来越猛,大有冲击最高票房的趋势,苏格也一夜爆火,以前对他恶言相向的路人,黑粉,纷纷变成了他的小迷妹,每天喊着“我家哥哥”“我家影帝”…… 这时候,她们大概明白,张导那时说“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的意思了。 一句妥妥的真香预警。 集子完稿的那天,池清站在茶几前伸了个拦腰,黄盛突然打来电话,语气里激动难掩:“姐,你明天有事吗?” “没,怎么了?” 他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就那什么……明天我生日,老黄办了个party,你也过来高兴高兴?” 池清问:“还有谁?” 黄盛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似乎想了下:“嗯……很多人啊,老黄的狐朋狗友,公司的合作伙伴,对了,张导,苏格也会来。” 池清心开始跳得有点快,心里在隐隐地期待着,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说:“我知道了。” 他会来。 第46章 第二天晚上八点。 池清准时到达桐城酒店楼下。 被迫站在门口迎宾的黄盛看到她,心情好了一大半,欢天喜地地迎了上来:“池清姐,你终于来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灰色条纹西装,头发梳得根根分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也不再张扬,而是透露着一种从内而外的精英气质,跟池清脑海里的年轻而张扬的样子迥然不同。 她应了声:“来了”,随即顺着他的脚步往里面走,完全没看到,角落里一直盯着她越发阴沉的眼睛。 大厅亮如白昼,人头攒动,放眼望去,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作者,制片人,导演,演员……还有歌手? 看这场面,显然不止是生日聚会那么简单的事。 她一进去,岑薇就端着香槟走了过来,还不忘跟擦肩而过的客人套近乎。走近了,她皱着眉,不满地问:“怎么现在才来?老板等你很久了,跟我过来一下。” 黄盛问:“老黄有啥事?” 岑薇神秘地笑了笑:“好事。” 池清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走。离秃顶还有两米远的时候,他向她摆手,又一脸谄笑地跟旁边的人说“来了来了”。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跟曾经,张导聚会上,苏格的处境很像。 果不其然,到他们跟前时,秃顶一边嗔怪地问她:“怎么才来”,一边对面前的人说:“池清,这位是枫文集团的总经理,谭总。” 池清听过这个人,很有名的制片人,而圈内盛传,他睡过无数想要走捷径爆红的小姑娘。出于礼貌,她还是微笑着说:“谭总。” 他穿着一身深蓝西装,带着一副金框眼镜,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性感。可池清还是从他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危险。 而直觉感受到的危险,让她内心有些排斥。 秃顶又寒暄了几句,说什么“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就领着池清去跟别人打招呼。 其实他这么做,池清能理解,张导的新电影爆火,引起的一连串反应除了电影票房持续走高,张导的名声更响,苏格身价翻了几番,还有……她的作品引起了关注。 再加上黄皓抄袭被爆,不仅使公众心理对她的印象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更加深了业界人士对她的肯定。 无疑,她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也已经是一个出色的编剧。 秃顶想让她得到更多机会为公司赚钱,所以极力攒了这么一个局。而这些有头有脸的客人愿意来出席,不仅是碍于墨文集团的面子,也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有一个金牌编剧在手,何愁赚钱? 但对池清而言,对名声的在乎早已在新闻的胡乱抹黑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了,而对金钱,她有足够舒适的房子,能吃饱穿暖,即使躺着一动不动,也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她希望,自己是为了创作而创作,而不是为了金钱,为了名声去创作。 这个,她已经做到了。 而此时此刻,她最想得到的,是一个人注视着的目光,是他的怀抱,是他的爱。 可一晚上,她都没看到他的人影。 好不容易,池清终于找到空隙,她气势汹汹地问黄盛:“人呢?” 黄盛咽了一大口酒,不解地问:“谁啊?” 池清还没来得及回,就有人过来跟她搭话:“池小姐。”她扭头一看,微笑着回:“谭总。” 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谭总问:“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池清愣了几秒,黄盛突然向她身后招手:“苏格,这里这里。” 她整个身体都僵掉了,也不敢回头看,余光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走过来,偏偏谭总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池小姐,能给个面子吗?” 他弓着腰,伸出了邀请的手,用足够的礼貌和绅士引得在场的宾客纷纷侧目。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池清拒绝显得不近人情,只能点头:“嗯。” 池清一边跟着谭总走,一边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黄盛说:“苏格,你干嘛去了,找你半天了。” 他说:“上厕所。” 黄盛嬉笑着说:“你上厕所时间挺长嘛。” …… 前面,谭总转了个弯,他们的对话就听不见了。 终于,他停住脚步,满脸真诚地问:“池小姐觉得我怎么样?” 池清心里焦急难耐,只想着赶快结束,她反问道:“谭总喜欢喝酒吗?” 她主动问问题,在面前的男人眼里,就是一种感兴趣的表示,今晚拿下她应该不是很难。于是,他笑笑:“还好。” 然而,池清却举起酒杯碰了下他的杯子:“那谭总多喝点,我有事,先走一步,这杯敬您。”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光,扭头就想走。 他怔了下,没过几秒又恢复正常,立刻握住她的手臂:“池小姐,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爱喝酒。” 池清皱着眉:“是吗,可我无酒不欢,今晚还约了一群朋友喝酒,再见,谭总。” 喜欢也不行,不喜欢也不行,她的拒绝如此明显,男人想领会不到也难。 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松开了女人的手臂:“再见。” 池清脚步匆忙地往回走,可这才几分钟不到,刚才和黄盛打招呼的人又不知所踪了,心里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 难道,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局了吗? 或许是的。 她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直直往嗓子眼里灌。黄盛吓得赶紧伸手去夺,“姐,你咋啦,说出来呗,别这么折磨自己。”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你知道,我在国外可红了,演出那都是一票难求,今晚免费给你唱,怎么样?” 池清突然想起,昨晚那间酒吧,那首《水调歌头》。 她说:“《水调歌头》,我想听。” 黄盛皱着眉问:“那是什么,能点个流行歌吗?这我都没听过。” 池清说:“算了……那就算了……不是那个,我也不想听了。” “别呀,姐,换一个,你换一个我就会了嘛。” 她很固执地说:“可我就想听那一首。” 可我就想要他。 我不想换。 黄盛没办法,只能拿着手机搜索,跟着旋律一遍一遍唱给她听。 于是,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和一群身着华服的权贵之中,在人声鼎沸的喧嚣和觥筹交错的吵闹之中,在小提琴宛转悠扬的优雅和古典之中,他用尽全力,听耳朵边手机里的曲调,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努力地朝着她笑。 池清一把抱住他,泪水也蹭到了他肩上:“谢谢你,谢谢你。” 黄盛一动不敢动,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过几秒,池清将脸上的眼泪抹掉,“我先走了。” 黄盛问:“要我送你吗?” 她还笑着说:“不用,不用,我可以。”她放开他,摆了摆手:“再见。” 等了一晚上的人,终究是没见到。 * 街上,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 池清在门口停住脚步,感受着秋雨带来的泥土的气息,等着风将脸上的湿意驱散。现在,心里没有期待了,身体的节奏就慢了下来。 均匀而美妙的雨声间隙,她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一个男声说:“苏格,来一根?” 一个名字,两个字,就让她的心狂跳不已。池清慢慢偏过头,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目光。 而它的主人,正来自于穿着一身黑西装,手插在兜里的苏格。 他发出低低的一阵笑声,有点嘲讽的说:“行。”话音刚落,就接过旁边男人递过来的烟咬在嘴里,很懒散的凑过去点燃。 池清心里,酸,苦,还有心里不断泛起的阵阵痛意交织成一团。他明明承诺过,再也不抽烟了,他说“我不能,你也不能。”现在就全是放屁了么。 也对,都分手了,谁还会把跟前女友的承诺放在心上禁锢自己。 这场面太令人难堪了,池清苦笑着,冒着雨往车库走。 而身后,谈论声还在继续。 朋友打趣倚在门边的他:“苏大影帝,听说前几天被人甩了,没必要难过,哥们手里有大把的姑娘,你说说你有什么择偶条件?” 池清募地放慢脚步,耳朵竖得又高又直。 他冷笑了声,将手里的火机按亮,又松开,按亮,又松开,眼睛却注视着雨中女人的背影,随即狠狠吸了口烟:“比我小就成。” 朋友一把搂住他肩膀,不知坏笑着说什么荤话,池清却都听不清了。 耳边只有那句:“比我小就成。” 比他小就成。 比他小。 她假装冷静地往车库走,恨天高却踩得哐哐响。 到车库时,池清脸上的雨水,泪水已经分不清了,她浑身湿透,单薄的长裙紧贴在身上,本来是穿给某人看的,结果现在,却也是这件衣服,将她羞辱得如此彻底。 她拉住车把手,正想打开车门,就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接近。 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一个猛力扯住,咚一声被按在车身上。苏格紧紧拽着她的胳膊,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你错了没有?” 她嘴里的“没”还未说出口,他就又凶又急地堵住了她的嘴。 “敢说没有,给爷试试!” 第47章 苏格捧着她的脸,吻得又凶又急。 他嘴唇很凉,口腔里有很浓的烟味,池清一向讨厌这种味道,此刻却如饥似渴地呼吸着。 吻着吻着,苏格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轻轻放开她,捧着她的脸问:“哭了?”她脸颊有点咸,不像雨水。 池清委屈巴巴地说:“被你气的。” 苏格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听说她今天晚上要来,他很早就来到现场,跟一波又一波的人喝酒,乖乖地等她过来。喝到一半,没忍住上了个厕所,出来就看到她在跟黄盛说话。本想着过去打招呼,结果竟然被半路截胡了。截胡也就罢了,不过搭讪而已,还那么高兴,那男的还握她的手,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生闷气,还能怎么办?分手那么长时间,把他在她身上的底气都磨光了。他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就害怕,所以,偏要在她面前吸烟,说“喜欢比他小的”,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听到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一样无关痛痒。 他不要面了,也不要解释了,他就想要她,今晚。 可她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有满腹委屈,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委屈,有点心疼地抱着她,摸摸她的头。 好长时间没见,她又不好好吃饭了,身体都瘦了一大圈,背上骨骼的棱角很清晰。她浑身湿透,整个人瑟瑟发抖,苏格心疼,把西装脱下来罩着她。 池清的头发乱糟糟的,她却一点不在乎,白皙干净的脸扬起来冲着他笑,傻子一样。 苏格打开副驾驶的门,把她推进去,匆匆开着车回家。 他刚坐上来,池清就握住了他的手,头却偏过去不肯看他,有些害羞地笑着,好像偷偷摸摸在干些什么坏事,却又自得其乐。 苏格也笑:“我挂挡。” 她还是不松手,被他带着动。 车子慢慢开动,池清望着车窗上一点一点滴下来的雨水,内心渐渐被期待和喜悦填满。这时,静谧的车厢中,苏格突然叫了她一声,很轻很轻:“池清。” 她慢慢回过头,“嗯?” 他不再笑了,是很严肃认真的神情。池清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刷器一下又一下地刮着,到了一个路口,红灯亮起,车慢慢停下来。 苏格转过头,凝视着她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问:“你跟黄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听得池清一头雾水,黄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她已经有点模糊了,他提起这件事,是以为他们之间还有联系,或者……还有感情? 池清将身体扭向他,手里握得更紧:“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变得严肃了些,苏格勉强地笑了笑,假装随意地说:“嗯,也没什么,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 绿灯亮了,旁边的车辆箭一般向前冲去,苏格松开她的手,挂了下挡。 车厢沉默得尴尬而诡异。 苏格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同时又很害怕她直接地告诉他,他们确实还在一起,从分手之后的某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还愿意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陪在她身边,直到他们再次因为某个原因分开,直到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是,他不想等,他想要今晚就能完全地拥有她。所以,他忐忑,他害怕,为此而感到深深的不安。 他的手很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却在刚刚转弯之后被握住。苏格缓缓转头,就看到池清捧着他的手吻了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极其真诚的语气说:“苏格,从始至终,就只有你啊。” “我之前说了很多遍,跟他分手之后,我就已经再也不喜欢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但是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对你是认真的。” 苏格依然目视前方,假装很平静地问:“那为什么不解释?只要你说一句没有,我就相信,但是你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让我以为你就是因为他……” 没等他说完,池清打断了他。 “苏格,是,那件事是跟我有关系,但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还是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 她知道,他们两都在疯狂地思念着彼此,所以刚才,没有解释,没有原因,他看到她,就马上跟了过来,她也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可他们也同样心急,想努力地弥补彼此,想修复对方身上的伤痕,想证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话说开了,还能好好地在一起,像以前一样。可是,有些裂痕,一不小心反而越补越大,误会似乎越来越深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应该解释,理解,和好,回到从前。 池清一边歇斯底里地吼着,一边无止境地陷入自责状态。她知道,他和她同样痛苦。 还好,车停了,到家了。 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脸还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他变得沉默,也没笑了,池清就知道,他在难过。 无声无息地难过。 像门口一直矗立着的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树。 池清打开车门,留下一句“回去吧”就打算下车。车门刚打开,左手就被握住,身后,苏格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只是很害怕。” “害怕你还喜欢他,害怕你被别人同化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害怕你不高兴,害怕你离开我,害怕你说不爱了,害怕你说‘分手吧’…… “对不起。我错了。” 池清吸了口气,用力挣开他的手,“啪”的一声关掉了车门。害怕,还是不信任么? 苏格望着瞬间空空如也的手心,再一次感觉到‘心如刀割’的滋味。她说分手的前一天下午,剧组刚好拍的是男女主分手的戏,剧本上说,‘男主角心如刀割,可还是没有伸手挽回’,那时,他还不懂,为爱情心如刀割的感觉是什么,一直拍不好,cut了好几遍才过。直到第二天早上,她说分手,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心如刀割。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吗,他想。 这个想法刚冒出的一瞬间,他已经打开车门冲出去了,疾步奔向黑暗中越来越暗的黑影。 再见? 想得美! 永远不可能! 一阵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池清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整个人被腾空抱起,他的手放在她腿弯,快步往二楼走。 “放我下来,苏格!”池清一边大喊一边挣扎,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他冷笑几声:“我要不放呢?”说着,脚下歩速更快,他们已经拐上了二层。 池清说:“那我永远都不要再看见你!”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咚”的一声摔到床上,背使劲磕了下,有微弱的痛感。 “永远都不要看到我?” 如果她说“是”、“对”,他真的会如她所意,就这么放手,然后再也不见。那一秒,池清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渐渐发红的眼睛,翻滚的喉咙,和那双在任何场所,总能轻易地捕捉着她的眼睛。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 她躺在铺着灰色床单的床上,苏格跪在她身侧,沉默着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秒。 两秒。 池清搂住他的头,将他的身体带向自己,在他微微睁大的眼睛中,在逐渐放大的自己的倒影中,她轻而坚定地说:“是——— “永远不要难过。 “永远不要分手。 “永远不要再见。 “我爱你啊,苏格。一直,一直。” 他一把撕开她的衣服,俯下身用尽全力吻她,她不知道,那些话,是让他等了多久,想了多少遍的话,但是还好,现在也不算晚,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能让他们用力的爱一场。 苏格正脱着身上的衣服,池清用发着水光的眼睛叫他:“苏格。” “嗯?”他动作未停,辗转着去吻她的眼睛。 “对不起。” 她总是口是心非,总是畏手畏脚,总是违背自己的心意推开他,总是看着他一次一次走过来,被伤害,又黯然离开。离开,吵架,分手,她也是有很大的错的,最后却还是他先道歉。她之前说了不用他总是卑微地迁就她,到头来却还是这样一成不变。 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是她欠他更多,是她不够主动。 苏格吻掉她的泪,“不用对不起。” “我要你说,你爱我。” 池清吸了吸鼻子,哭得更凶:“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笑了,泪水却顺着眼角淌下来:“你永远都不会像我爱你这样爱我。” “可我还是会一直爱你。” “我爱你,池清。” 他吻着她的脸颊,苦涩的泪水淌到她耳朵上。 池清的心就被烫了一下。 第48章 早上十二点,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灰色的窗帘上透进来。 池清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从捞过旁边的衣服,然后慢慢坐起身,起到一半,苏格突然收紧胳膊,将她重新抱到怀里,然后微笑着问:“醒了?” “嗯,有点渴。”她也回抱住他。 苏格吻了下她弯而长的头发,“我去弄,等着。”说着,他掀开被子的一角,从一侧起身。 他只穿着之前她买的那件短裤,上身裸露在空气中,健壮的臂膀,短得有些扎手的头发让她看得面红耳赤。昨晚,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屋子也太黑,都没来得及看…… 正想着,苏格已经端着水杯走了过来,眼睛里都是笑意:“你看哪里呢?” 池清怔了下,立刻将目光上移,“没。” “看来昨晚你还不太满意?” 池清拉起被子,就露出两只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 苏格一把扯开被子,“你不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吗?” …… * 拖到下午三点,池清才因为手机铃声,依依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 苏格走到她旁边,将床头柜的水递给她,问:“什么事?” 池清一边喝水一边回答:“岑薇说半个月之后新书签售,让我准备一下。” “新书?张教授抑郁症那本?” “嗯,她意思是让我开微博宣传一下。” 苏格点头:“可以啊,你怎么想?” 池清说:“我觉得可以,就是害怕……被黑,结果反倒适得其反。”她低着头,有点沮丧。 苏格搂她肩膀:“你不知道,你现在有一个新外号了吗?” “什么?” 他笑:“平平无奇的热搜小能手。” 池清气笑,轻轻打了下他胸口,“连你也要嘲笑我吗?” 其实真不是,继热搜绯闻被打脸、黄皓抄袭门和苏格新电影的上映,池清在广大网友眼里,就是一个被前男友抄袭剧本,无情抛弃,长得漂亮,身材又好,还是大名鼎鼎的张导欣赏的天才女作家,她的担心纯属多余。于是,当她开通并发了第一条微博之后,粉丝数就蹭蹭蹭往上涨,评论区一片期待。 她握着手机,一会刷新一下,一会刷新一下,一小时后,粉丝数依然持续增加,且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难以置信! 感觉有些不对劲的池清给岑薇打电话,问是不是她买了水军,岑薇说:“你就偷着乐吧。” ??? 电话被突兀地挂断了,池清脑子还懵着,一条微信突然弹出来,是岑薇发的一张截图。点开之后,她才发现,苏格转了她的微博,文案是:“npydqsh。” 她猛地抬头,隔着门望了眼卫生间正在洗漱的某人,然后将视线挪到手机,点开评论。 【哥哥发的这什么意思?有人解码吗?】 【苏格!!!!!!活久见!!!!】 【解码小能手:女朋友签售会。不用谢。】 【啊啊啊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男朋友吧……羡慕……】 【大家猜猜,哥哥会不会到签售会现场?】 往下滑动,上一条是刚开微博的时候发的,评论多得令人发指。这时候,卫生间的门响了下,苏格一脸清爽地从里面走出来,正对上她的目光。 那是一双有些玩味的、带着某种意味的坏笑的眼睛。 他停住脚步,有些警醒地后退一步:“干嘛?” 池清一边张牙舞爪地靠近他,一边笑嘻嘻地说:“你猜。” 他紧闭双眼,沉默地等待宣判。她突然跨出一大步,跳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腰,用极其真诚的语气说:“谢谢。” 没有等到预料到的“暴击”,他睁开眼,望着怀里抱得他发紧的女人,后知后觉地问:“谢什么?” 转微博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还能趁此公开他们的关系,对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之前,网上新闻说她小三,说她演戏,现在他就要告诉所有人,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他们都共荣辱,他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的男女朋友。 他想给她一个名分,也想给自己一个名分。 他迫切地需要她承认,她需要他。 池清摇摇头,没说话,但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此刻,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她不用说些什么,也不用露出敷衍的微笑,但面前人的心意她心知肚明。 真好。 * 半个月后。 签售会现场设在一个酒店大厅,来参加的读者多得挤都挤不进去,然而,池清很敏锐地发现,排队中的女生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周打量,好像在找些什么。 脑中突然闪现一句话。 【大家猜猜,哥哥会不会到签售会现场?】 瞬间,心下了然。可惜的是,今天张导找苏格有事,他不会来这里,她们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快到午饭时,一个穿着厚重的棉袄、手里捧着还没拆封的新书的女孩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她低着头,看不见脸,马尾散乱地垂着,两鬓的发丝在空气中飘着,也不说话,只是把书轻放在桌上,两只手挽在身前。 池清抬起头看了眼她,然后微笑着问:“签哪里?” 她依然低着头,指了指书名下面。 池清签上名,将书递回给她,视线挪到后面一位。 那女孩取回书,却没动脚,依然低着头,问:“姐姐,我肚子疼,能跟我去趟厕所吗?” 她捂着肚子,身体微微抖着,声音带了一丝战栗,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池清赶紧起身,搀扶着她一步步往厕所走。 拐到女厕所时,身后鼎沸的人声突然消了一大半,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池清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里走。刚越过门,女孩突然往前跨了一大步,挣脱她的束缚,随即,池清听到“咚”的一声,头上掉下一桶凉水。 池清身上,脸上,脖子里,头发丝上都滴着水,浅淡的妆容也糊了。 凉意瞬间从头顶蔓延到四肢。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抬起头看前面笑得狰狞的女人,然后,冷着声问:“你是谁?” 那女人只是笑,却不说什么话。从她的举止和不断转动的眼珠来看,池清判断,她精神不太正常。可她印象里,并没有这张脸。疑惑着,她慢慢走近,那张渐渐放大的脸在发丝中逐渐清晰,池清就想起,她之前见过这张脸笑过,可是不是面前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而是—— 虚与委蛇的……讨好的…… 一张特别会做生意的脸。 而她身后,是满墙充满想象力的涂鸦和一个男人。 那个六爷。 正在她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一个男声从她身后冒出来:“啧,总算愿意来了?” 安静而狭小的空间中,池清被突然冒出来的充满笑意的男声吓了一跳,立刻转身看向背后的人。 果然是他! 那天在“瓶”,她想过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见了。而他这次,又带着什么企图,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一切都不得而知。 身后的女人疯疯癫癫地朝他奔过去,双手捧着将那本新书递给他,邀功般给男人指上面池清的签名,那张傻笑的脸,真的很难让人想到餐厅跟客人谈笑风生的老板娘,可池清知道,错不了,这就是她。 可她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池清将眼神从女人脸上挪到仔细查看签名的男人脸上,心下大骇,悄声向厕所里面挪去。 男人笑了一下,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更加畏惧:“没用的。”说着,他将书递给女人,一步步将池清向厕所里面逼去。 …… * 城市的另一边。 苏格正开着车,往张导家里驶去。 此时正是早高峰时段,路上很堵,红绿灯一个接一个,苏格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九点十分,没有新消息提示。 十分钟前,他给池清发了条短信,问签售会开得怎么样,还没回复,估计是人太多,没来得及看手机。想到这,他心情舒展了些,读者多的话,她应该会高兴吧。 后面车突然按了下喇叭,“哔——”的一声,他才发现,绿灯亮了,赶忙转过弯去。 这时,手机突然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他瞥了眼,没有备注,是个陌生号码。想着可能是骚扰、广告之类的,他又放回去,没接。 然而,一连过了三个红绿灯,手机铃声还在响,还是那个号码。 现在的广告都这么硬么? 铃声吵得他有些烦躁,苏格犹豫了下,还是接起电话:“喂?” 那边的女声很着急:“喂,苏格么?能联系到池清么?” 池清? 苏格问:“你是谁?” “我岑薇,刚池清在签售会跟一个女孩上厕所,现在都半小时还没回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 苏格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到路边,语气更加烦躁:“你说什么?” “池清……我们联系不到她了……厕所没有人……” “等着。”他说。 第49章 车子瞬间调转车头,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刹车声。 此时的位置离签售会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苏格一边提高车速,一边不停地给池清打电话,那边不厌其烦的女声提醒道:“请稍后再拨……” 红灯只剩两秒,他也不等,急匆匆地冲过去,后面叫停的骑着摩托、开着警车的交警越来越多,他顾不上那么多,一门心思地往签售会冲。 路程还剩一半时,苏格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那边安静着,没有人说话。 他瞬间接起电话,“喂”了声。那边轻笑着,慢条斯理地说:“想见她吗?” 就四个字,苏格听出了是谁。他头上青筋暴起,一声爆喝:“告诉我你他妈在哪。” 他慌了。 那个男人尾随跟踪,下毒谋害,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在他眼里,他们没有任何秘密,而他们,却对他的性格、家世、甚至连名字都一无所知。只是被动的、逃避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见过,就以为他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是他大意了,今天他不该让她一个人去。 男人似乎被他的愤怒逗笑了,发出长长的一阵笑声,才说:“发你了。” 他给的地址,是郊区最边缘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山头,平常没什么人住,偶尔会有人过来爬山。张导曾经约他们去那里玩,苏格也因此查了很多攻略,但到了约定的日子,池清突然病倒了,就没去成,两人在家里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没想到,终究还是要去了。 车后,警笛不停地响,夹杂着警察叔叔喊停的声音,苏格望着后视镜,尽量心无旁骛地往山上开。 半小时后,苏格将车停到山脚下。 山头上,远远能看到三个身影,似乎在观察着下面。他下了车,匆匆忙忙往上面跑,可没走两步,就被人扯住,一个中年男子固住他的双手,疾言厉色地问:“还跑?” 越过男人宽阔的肩膀,苏格发现身后有数十辆警车,顶部的车灯还在不停地闪烁着。 抓着他手腕的男子“咦”了一声,“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苏……苏……” “苏格。” 他眼睛睁大了些:“哎,就是这个!” 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苏格回头望了眼山顶,在警察的注视下接起电话。 “带警察来?找死?” 苏格深吸了几口气:“马上让他们走。” “你以为我会信你?” 警察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苏格嘘了声,及时制止他将要发出的声音,然后说:“那你看着,我待会一个人上来。” 电话挂了,警察问他:“什么情况?” 现在看来,或许,闯红灯反而成为扭转局面的关键一步? * 山顶上。 池清被捆在树上,嘴里还粘着胶带,男人懒懒地坐在崖边的石头上,一边玩着匕首,一边望着急速飞奔上来的身影,穿着一身棉袄的疯女人摘了多花,插在男人头上,男人一个眼神过来,她瑟缩着身子退到池清旁边,开始玩她的长发。 女人下手没轻没重,扯得池清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眉毛蹙到一起。男人又一个眼神过来,女人低着头,没看到,他不耐烦地走过来,站她面前。女人好像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闷闷地低头走远了。 他转身想走,池清突然叫住他:“为什么这么做?” 男人背对着她顿住,“你不知道么?” “……”池清不知道她需要知道什么。 男人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二胖子,要我帮你想想?” 二胖子? 是她的名字,还是他的? 池清完全没有这个记忆。 从出生到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池清一家人都住在乡下,直到某天,外婆突然去世,爸妈才带着她去城里谋生。她上高中的时候,一场火灾让爸妈永远闭上了眼睛,她也因此失去了自那之前所有的记忆,只记得一场滔天大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震耳如聋的警笛声…… 那时,她躺在火场里,浑身热得发烫,狭小的房间里,烟雾弥漫到每一个角落,然后从窗口海水一般地涌出去。当时她正上高中,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地跑,身体和心理都无比疲惫,想着或许这样也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直到被安全救出,她的求生意识依然很弱。 后来,消防员把妈妈手里紧握着的全家福交给她,并转告她妈妈最后的一句话是:让我的女儿好好活下去。 她问过消防员很多遍,为什么起火,他们总逃避着,说只是一场意外。 但池清知道,反锁门窗的屋子,准备好的湿毛巾和凉水,不可能只是意外那么简单。着火的场面,令人痛苦的事实和对自己存在理由的怀疑,让池清生了一场大病。 以前幸福的一幕幕画面,那些温暖美好的脸,统统都被她遗留在岁月的尘埃里,连带着那个叫“二胖子”的名字和故事。 现在,她依然没有想起那些旧时光,但从一个有趣的绰号开始,她记起他了。 那个总是傻乎乎地笑着的男孩子,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男孩子,还有,那个气势汹汹却偷偷喜欢那个男孩的女孩子。 男孩叫石头,女孩叫荷花。 人们总说他们是一对,男孩总是吵着闹着抗议,然后偷偷告诉她:“二胖子,其实我喜欢的是你。” 池清却笑着捡起一块碎石:“石头,这是你吗?” 后来去城里之后,他们的故事都是从爸妈嘴里听到的。石头向荷花求婚了,石头的手指掉了一只,石头带着荷花来城里了…… 原来那个故事……真的是他的故事,是他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故事。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滑落。男人哼笑一声:“就算你现在哭,后悔,我也不会放过你,别做梦了。” “为什么?”她突然问。就算是她无意识地将他的故事写进了小说里,也不足以支撑他这么强烈的恨意。 男人说:“为了你,我跟荷花离婚,结果她疯了,儿子也没保住。二胖子,从看到你的那本书开始,我就知道,你在等我,可每次我去找你,你都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漠的样子,好像我只是个陌生人,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要靠近你,保护你回家,假装要杀你,毒你,努力地想回到你身边。可你呢,跟那小子眉来眼去的,还他妈在一起了,我他妈允许了吗,谁让你们在一起的?” 他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把树干,叶子扑簌扑簌地落到池清头上。她冷笑一声,反问道:“保护?假装?允许? “深更半夜闯入别人家里,医院验出的有毒的水,还是努力的想回到我身边,杀了我? “你应该用尽全力给自己的女人幸福,而不是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扬着下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男人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疯了一般地向池清脸上挥了一拳:“你再说一遍!” 池清的脸瞬间被打到右边,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嘴里蔓延着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她依然扯着嘴角,将肿起一半的脸颊抬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让我觉得窒息。” 男人脸颊上的横肉都开始抖,又向着池清挥了一拳。 一旁的疯女人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惊慌失措地指着山下的路说:“石头,石头,有人来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叫他石头,石头。 男人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往上跑,他撇头看了眼池清:“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弄死他。” 池清“呸”了一声,吐出来的都是血水:“做梦。” * 苏格跑上来时满头大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们之间几米远的距离,池清依然能感觉到,他射过来的目光中,很明显的心疼,还有懊悔。 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狼狈。 男人却蛮横地捏住她的下巴,一脸微笑着问:“满意吗?是不是很漂亮?”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她?” 男人甩开她,拍了拍手,“想让我放过她?可以。你求求我?” “……我……求你。” “这么没有诚意,跪下来试试呢?” 苏格抿紧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怒气,如果他现在轻举妄动,池清会有危险。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些,说:“跪下来,就放过她。” 男人笑:“可以考虑考虑。” “如果我不呢?” “那我们就一起死。”说着,他捏住池清的下巴,吻了一下她红肿的脸颊,“或者我送你去死。” 他的动作,语言,和他坚定而邪恶的眼神无不透露着他的疯狂,和极端的占有的爱。池清挣扎着从树干上起来,用尽全力大喊:“苏格,不准跪,我不许你跪。” 苏格苦笑着:“我爱你啊,池清。” 第50章 男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在池清脖子、脸上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嘴里还不停地催着:“别浪费时间。” 苏格盯着他的眼睛,双腿慢慢弯曲,在男人越来越大的笑意中跪了下来。 就在他快要完完全全跪在地上时,潜伏在茂密的树丛中的、穿着警服的男人突然挺起身子,极为敏捷地将男人手里的匕首夺过来扔到地上,然后紧紧地抱住男人的腰不松手。 一旁的女人见状,嘴里的草嚼到一半,“哇哇哇”地跑过来,重击着警察的腰部,还特别着急地说:“放开石头!你们这些坏人!” 苏格赶忙解开池清的绳子,又转过头拉开女人,把她固在一旁。 男人身手不差,比起警察却弱了些,很快就被制服,两只手被扭在身后拷住,就这,他还不服,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盯着池清,话里全是威胁:“等着。” “老实点。”警察跟苏格示意了下,说:“跟着我。” 他刚才说过,事成了,乖乖来警局领罚单,闯红灯的事,不能算完。 苏格点头:“知道。” 池清慢慢从树干上起身:“怎么回事?交警都来了。” 他低下头没敢看她:“没什么事。” 池清严肃地叫他:“苏格。” 他就不吭声了。 “说话。” 他撇开头:“就……闯红灯了。” “你胆子挺大。下次是不是要飙车了?” 她厉害,他就不说话,等她眉眼里温和下来,才过去牵她的手:“错了。” 池清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下次,不要这么做了,我会害怕。”她吻了吻他的手,用特别温柔的声音说:“回家吧?” 他抱着她,顺了顺她的脊背:“嗯,回家。” 但是得先去警局。 * 从警局出来,苏格拿了厚厚的一沓罚单。 男人和疯女人都被拘留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他们应该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保持耳根清净。 因为警察叔叔说,他不仅这次绑架池清,还牵涉到几桩杀人案,如果这次,苏格独自去山上赴约,以男人的身手,他肯定占不到任何便宜,何况还有被绑在树上的池清。 开往医院的车上,池清握住苏格的手:“别去医院了,我挺好的,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她还是不喜欢医院,也受不了消毒水味。 “我跟李医生说好了,一会儿就出来,乖啊,我陪你。” 池清撇嘴:“我不想。”她掐他的手心,瞬时红了一片。 他也不收回去,任由她撒气。 玩到一半,她扔开他,哼了声,转到窗外去,不想理他的样子。苏格收回手,问:“签售会怎么样?人多吗?” 她依然冷哼一声,不回答。 他被她逗笑了,在等待红灯的间隙挠了挠她胳肢窝,“说话说话。” 池清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双腿蜷在座椅上,捂着肚子咯咯笑,“啊啊啊啊苏格~你耍赖!”自从知道她腹部比较敏感后,他总爱拿这件事做文章,吵架了就咯吱她,或者做那事时,吻她的肚子,又一路吻到额头,现在用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苏格也笑:“男朋友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 “谁承认是男朋友了。” 苏格握住她的手吻了下,不放开了:“哦,那是老公?”他勾了下唇角:“你这是在求婚吗?” 池清脸红了,也没挣开他的手,却只是说:“才没有。” “那我跟你求婚。”他说。 池清心里咯噔一下。 她望着医院大门,很硬地岔开话题:“到了到了,我们进去吧。” 他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动,用一种特别真诚的眼神凝视着她:“要不要嫁给我,我在问你,池清。” “……” 那一刻,池清脑子一片空白。以前,她见多了电视上那种鲜花,豪车和一堆观众的求婚,也写了很多种男女主人公浪漫而温馨的求婚场面,但是没有一种像现在这样,简单,突然,却让她心跳越来越快,完全想不到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唐诗宋词,诗经楚辞,统统都被抛之脑后,只有很普通的一句:“为什么……都没有戒指?”她委屈得眼泪花直冒,没有鲜花,也没有表白,简单的牵手,问一句就把自己送出去了吗,太难过了。 苏格笑着下车打开车门,又从副驾驶牵她的手下来。 她刚站在地上,耳边“轰”的一声,礼花从两侧扑簌簌地落下来,弄得满头都是。池清缓缓抬头,就看到苏情、张导和女人、张教授和李医生、黄盛、岑薇、还有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穿着清一色的,上面写着“池清,嫁给他”的衣服。 全场一片安静,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动,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池清怔在原地,不知道手脚往哪放。 突然,太突然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苏格突然单膝跪地,用那双总是很深情的眼睛说:“池清,嫁给我好不好?”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刚开始,我觉得你特别冷漠,像一朵孤傲的高岭之花。我以为你很难接触。后来慢慢了解你,我发现你笑得时候很美,不爱给人添麻烦,讲故事的时候浑身都发着光。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你了。” 想到什么,他低下头吸了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很抗拒姐弟恋,可是没办法,不管你拒绝多少次,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池清突然打断了他:“谁说我要放开了?”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声,池清笑着说:“戒指,给我戴上。” 苏格激动不已,掏出兜里还没来得及取出的戒指给她戴上,然后说:“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取下来了。” 池清哭笑不得:“我不取。” 忽然间,漆黑的镜头缓缓靠近,黄盛一手握着摄像机,一手握着手机直播,还不忘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围观群众跟着鼓掌:“亲一个!亲一个!” 小楠楠抓着张导的裤腿说:“爸爸,爸爸,我要站高点,看得更清楚。” 张导将女孩举到肩头,露出一个很大的姨父笑。女人在旁边打他胳膊:“楠楠还小,你让她看什么。”又抬头说:“楠楠,下来好不好。” 女孩哈哈笑着,“哥哥亲上会讲故事的姐姐啦~” 苏格拗不过众人的热情,很轻地碰了下池清的嘴唇。 没想到第一个先引起了她的不满:“求婚成功就这么冷淡了吗,我要反悔,退婚!” 苏格无奈:“你的脸,不疼吗?”她左脸颊已经肿了很高,他怕碰着她,只是轻轻地触了下。 刚才在车上,是真的要来医院找李医生,而求婚场景也刚好就安排在这里,医院对他们而言,有格外重要的意义。现在想想,如果签售会没有意外,她没有受伤,或许他找不到正当的理由“骗”她过来,即使过来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惊喜”。 或许是应了那句老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顾及着她的感觉,池清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闷闷不乐地弄头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扎着低马尾,两侧的头发垂下来,除了微微有些肿胀的脸外,是很简单很大方的妆容,有一种很别致的朴素美。苏格望着她水蒙蒙的眼睛,停了三秒眼睛一闭,就掐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张导突然握住小楠楠的胳膊,让她重新回到地上。女孩不满地指着前面几步远的男女,跳着脚说:“爸爸,我要看,我要看!” “小孩子瞎看什么。”张导说。 女人在一旁笑个不停。 …… * 晚上。 池清坐在沙发上,苏格给她喷药。 她刷着手机里,再一次上了热搜的“苏格的吻技”,颇为沮丧地说:“为什么……你穿的这么帅……我这也太丑了吧……啊啊啊,不公平,太过分了。”还非得是她的脸肿成这样的时候。 不公平。 评论里都是夸他帅、吻技好,还有“国民老公”的,而她的少得可怜。 不公平。 苏格笑:“老公抱抱。” 池清一根手指按住他的胸膛:“不。”她故意刺他:“谁说吻技好,我感觉就一般,来了一次就不想要第二次了。” 说话说得洒脱,后来骑在他身上,哄了半宿“吻技最好”的人也是她。 苏格还气着,侧过身体不理她,池清搭着他的肩,把自己送出去,却被他一个翻身压上来。她瞪大双眼,“你故意的?” 他坏笑着说:“你才发现?” …… 遇见时,她不知道眼前高高瘦瘦的男孩会让她如此心动,也不知道他会拯救她,让她重新成为一个健康而完整的人,更不知道他们会携手度过无数平凡而甜蜜的日子。 直到他在突然的时刻表白,在突然的时刻求婚,又在突然的时刻买了一套种满七色花朵的房子送给她,于是她终于知道,他爱她。 从始至终。 终于,她能睡着了,也会做千奇百怪的梦了。 而那些梦,都有一个共同名字是。 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