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作者:月半丁 文案:一心痴恋皇兄,被迫反目成仇。 他是皎皎天上月,他是遥遥梦里人。 温柔宽和白月光太子×痴情隐忍二皇子,兄弟年上。 狗血大纲文。 第一章 受是二皇子,倾慕于兄长太子。 太子就是那种完美好哥哥,率性潇洒但又聪慧持重,对所有弟弟一视同仁。 二皇子年少时性格懒散,嘴巴又毒,才华更是不出众,不招人喜爱。但太子毫不介意,出宫游玩或chūn季围猎之类时候总喜欢拽他一块。 二皇子故意拖后腿,三不五时放跑点猎物,或是故意摔伤腿躲回去不动。其他皇子都暗地里嫌弃他,只有太子宽容,摸着他的头,笑着调侃说,二弟也太需要人保护了,不好好练练怎么能行,将来被正妃欺负了可别来找大哥哭鼻子。 二皇子母亲是家族送入宫中的筹码,没有自由,但对他温柔慈爱。 妃子和皇子之间都勾心斗角,但皇上与皇后感情颇深,太子与皇后稳坐高位。 在这冰冷的宫中只有母亲和长兄还有点温度。 二皇子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隐藏锋芒,伪装废物皇子,曾经与太子一同听太傅讲治世之道时也总趴着装睡。 他总想太子这般毫无心机,将来被人算计了岂不是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深宫之中长到这么大的。 偶尔也想,可能并不是毫无心机。只不过我没有威胁,他才懒得对我多用心思。 不论如何,太子对他好是事实。 在心中暗暗嫌弃太子时,回想起太子的笑容,他都会想得入神。 他果然离经叛道,竟敢对兄长起这种心思。 不过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那人心怀天下,将来必定是治世明君。待将来那人登位,他就做一个闲散王爷,绝不为兄长添半点麻烦。 若兄长需要辅佐之人——他或许也会脱下伪装,俯首称臣。 但好景不长,二皇子毫无野心,他的家族却有。 他的家族近年来势力愈发地大,野心也越发膨胀。二皇子没有夺位心思,表现得同废物无异,他们也不介意,横竖不过要拿这人当一个棋子罢了,扶上去做一个傀儡皇帝。 二皇子母亲并不bī迫他,但家族bī得紧,拿母亲威胁他。 迫不得已,他只能够随家族的意思行动。 太子对他毫不设防,因此头一回的暗算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成功了。太子在他们约好见面的地方遭到暗杀,逃过一命但受了伤,回宫卧chuáng疗养。 太子没有说出他在这其中担当的角色,对所有人保了密。 只不过兄弟一同去探望太子时,太子没有看他哪怕一眼,仿佛当他是个透明人,根本不存在。 第二章 二皇子起初以为下手之人最多打算让太子出点纰漏,抓个把柄,未曾想他们瞒骗了自己,胆大包天,竟敢直接安排杀手。 若非太子身手过人,恐怕早已当场失命。 得知太子受伤回宫时他惊了满身冷汗,母亲慌得六神无主,几要求神拜佛保他们母子一命了,二皇子稳住她,才去探望了太子。 年纪较小的兄弟们叽叽喳喳围在chuáng边,义愤填膺,太子被一剑穿胸,面色苍白但仍然稳重,一一安抚了他们,嗓音温厚:“我无大碍,多休养休养便可。” 他们走后二皇子却没离开。太子依旧不看他,只说自己乏了,命公公领二皇子出去。 兄弟自此离心。 二皇子想要向他解释,但又有什么资格解释?他坑害兄长的意图无法改变,不过是程度轻重而已。本质与那些人毫无差别。 在外人面前,太子仍然待他如常,只不过不再与他说心里话,甚至不再与他独处。 曾经他们一块儿读书出游的日子,此时回想起来便是那样的珍贵。 二皇子家族在朝中权势显赫,皇后与太子则无所依靠。皇后曾是江湖女子,于圣上有救命之恩,情谊深厚,后来废了武功入宫,被封为皇后,执掌后宫。 他们倚仗的是皇上的盛宠,而当皇上年老病重时,二皇子家族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二皇子无心夺位,自从被骗过一次之后更是消极,然而这一切的变化并不为他所控制。风bào之下,只人何有立足之地? 他的家族做了许多叛逆之事,笼络朝臣,谋夺兵权。二皇子称自己根本没有掌治天下的能力,只会祸害百姓,他们也毫不在意。连当今天子都想踩在脚下的人,泱泱平民在他们眼中更不足为道。 太子曾送过二皇子一柄绝世好剑,被他挂在寝宫墙上。偶尔他也会盯着那把剑想,若是自己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万事皆全了。 但他还有母亲,为了母亲他不得不活着。 终于,一日,皇上重病告危。 他们从皇上药物之中查出毒药,而皇上所服的药经过皇后的手。 二皇子家族借此之名,怒责皇后太子láng子野心,为了提早登上皇位竟敢谋害天子。 朝中大臣早被拉拢,局势一边倒。皇后与太子回天无力,母子一同被关入天牢。 二皇子忍无可忍,但被局势左右,同样无能为力。 去见祖父时他双目血红,但那老人仍然镇定,只悠闲向他道:“你母亲不争不抢,但你以为她不害怕?如今我们已犯下大事,无回头路,若是因你一人心软任性,前功尽弃,让那太子翻盘——无需我多言,你也明白下场。” 二皇子咬牙答应他,会老老实实当他的傀儡皇帝,只不过有条件,他们必须留太子一命。 去天牢探望太子时,曾经意气风发伫立天地之间的男人,如今却只能屈身于这小小一方牢狱。 皇后因皇上的死而伤心欲绝,太子照顾着母亲,面色仍然不焦不虑。 只是他抬头再看二皇子时,眼神已没有半分温度。 明明不含怨恨也没有愤怒,但二皇子在这目光下却无所遁形,无地自容,他面色惨白,嘴唇颤抖。 太子道:“怕是到时候我早已在地下了,现在先提前恭祝二弟登上天子之位吧。” 第三章 二皇子低声喊他皇兄。太子又笑起来,不予回复。 皇后听闻外人声音,悠悠醒转,二皇子急匆匆逃走,无颜面对他们。 二皇子家族大权在握,已占上风,绝不放过机会。太子在朝中自然也有势力,然而在大势之下并无多用,要么被策反要么被二皇子方斩草除根。 不过短短数日,京城的天已变。圣上驾崩,皇后太子罪名确实,被废,二皇子暂代朝政。本该立刻处决弑君罪人,但二皇子心慈手软,念在与皇兄的多年情谊,并未立刻下决断。 二皇子祖父本想避免夜长梦多,将废太子彻底铲除。然而仅在这件事上二皇子坚决无比,死死护着他们母子二人性命,仅将他们分开关押。 前皇后因伤心过度害了重病,被关在冷宫,而废太子则被关在原来的寝殿,派重兵把守。他本有一身好功夫,但为防造事,又被喂了封锁功力的药,手脚皆戴着锁链。 其余年纪较小的皇子公主都挂心于他,但忌惮于二皇子,无人能来探望。 二皇子再来看他时,正是深夜。他因为药效而终日昏昏沉沉,过往的jīng气神已然消失不见,胡子都冒了茬,俊朗面上满是憔悴。二皇子屏退侍卫,点着一盏暗暗的灯,垂首坐在他chuáng边。 看着他手脚上的束缚,他的面容,他紧锁的眉头,二皇子不由念起过往他骄傲慡朗、无拘无束的模样。 心口如被凌迟刃为薄片,既是羞愧又是自厌。 他对这人那些情意也彻底成了不可说之物——不可说也不配说。 待到皇兄醒来,还不知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他们能平静相处的时候,可能也就此时此刻了。往后再无机会。 静坐许久,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慢慢低下头去。他靠近了那张脸,以从未有过的短距离端详的从眉眼到鼻梁,最后落到形状优美的唇上。 太子已过十八,却还未纳妃,过往多少优秀女子对他示好他都未曾答应。 可能这是第一个吻。 二皇子垂着眼帘,浅浅地吻了下去。情爱之苦泛上心头涌上喉间,随着血液在全身每一处翻腾,唯独相触的双唇,他感受到一丝轻飘飘的、不知羞耻的甜味。 过往被父皇训斥不用功时,他只要躲在太子身边就能免去责罚;祖父要为他介绍尚书家的千金或是将军家的二小姐,他不愿见,也总有太子为他找理由,以与他一块读书为由让他躲在自己寝殿内偷懒睡觉。 或许这是他近日来唯一能将那些沉重之事都抛下的时刻,他大脑空白,双目晕眩。 然而他却听到一声轻笑,从兄长喉中发出。 这人不知何时醒来的,正睁着眼看他。他全身震颤,恍惚以为殿外打起了惊雷,飞快起身扭头一看,殿外一片平静。只有他心魔作乱。 废太子道:“原来二弟抱的是这种心思。” 经历诸多变故,他以往那温和宽容的笑已经不见了。他唇角勾着,眼睛弯着,笑意却未到达眼底。二皇子难以直视,也难以解释,呼吸发着颤避开眼神。 废太子突然问:“我母亲如何了?” 二皇子低声回答:“我已派太医为她看病。” 废太子道:“能否让我看她一眼?” 二皇子默默摇头。 废太子笑道:“你们已全盘皆赢,想必我不日将死,在我死前我还不能与母亲见上一面吗?未免过于残忍了。” 二皇子想说我不会让你死,但是说不出口。忽然之间,废太子坐起了身,一下子离他极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说:“二弟能否开个条件?” “我什么都能做,只想看看母亲。”废太子轻声道,“这是临死之人最后的愿望,二弟能否网开一面满足我?” 第四章 此情此景下说出此种话,意思已是相当明显。 二皇子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太子曾与他拥抱过,也曾豪放地揽过他的背,他们并不缺少亲密接触,然而近到这般程度,近到他能感受对方的一呼一吸,近到对方仅有的热意都能完全被皮肤感知。他顿时方寸大乱,眼睁睁看着废太子坐了回去,慢腾腾拉开松垮衣襟。 锻炼良好的身躯逐渐展露,麦色皮肤紧覆着结实肌肉。 他问着:“二弟想怎么做?我都可以。”他本就着衣轻便,毕竟在这寝殿中他基本都在昏睡,腰带一拉便开,“二弟也是堂堂男子,又有如此壮志,想必在这事之上也只想做人上人。” 他悠悠说着,一言一词皆轻描淡写,褪去了上身衣裳,luǒ露了身躯,原先还束着的长发也放散了,慵懒垂下,面容带笑,然而冷淡至极。 看着自己心中最敬最爱的人露出这般模样,二皇子呼吸急促,面露痛楚。 心底疼痛,但他又有何资格来假惺惺心疼?他同样是罪人之一,再如何为自己开脱都无法改变。 烛影摇曳,废太子瞥了一眼,又道:“请二弟速战速决,待这灯灭了,难免会惊动侍卫。虽是我自己撕了脸皮与你苟合,但此等败德之事,还是不要bào露于外人的好些。” 二皇子避开眼神:“我……并不想……” 废太子直接扯住他手腕,狠狠一拉。尽管武功暂封,但单凭自身气力,二皇子也难以敌过他,几乎是直直扑在他身上。 “二弟莫要拖延了。”他寒声道,“要杀要剐都由你,我以我命与我身做jiāo换,不过想要见我母亲一面而已。二弟不也与德妃母子情深?那我的感受你也应该明白才是。” 二皇子听其所言句句刺耳,最终也卸了力气。 他低着头,只道:“皇兄不必这般折rǔ自己,我会想办法让你与皇后见面……” 废太子语气重回稳重:“无jiāo无换,受之有愧。二弟于我有心,这难道不是如今我唯一能给二弟的回报吗?” 二皇子僵坐许久,才缓缓将手指伸向自己的衣裳。废太子倚在chuáng头,看他撑起身子,坐到自己身上来,俊美面容尽是隐忍。 “这样便可。”他沉声道,“是我对不起皇兄。” 废太子以手搂住他腰,慢条斯理向下滑去,反复无常笑着评道:“二弟果真天生就是人上人。”他手滑过后腰与尾椎,入了那缝中,又道,“不过二弟可要做好准备,若是由我来,那盏灯恐怕就当真撑不住了。” 尾音平淡漠然。 二皇子闭目吻了上去,不愿再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讽刺的话。 被进入时的痛楚生涩而剧烈,如要将他一劈两半,以最寡廉鲜耻的模样死去。 二皇子冷汗涟涟,但咬着牙,只语不发。废太子摆着他最熟悉的笑容,看着他在自己那巨大器物上慢慢下坐,未扶他一下,也未抗拒半分。 他只是轻柔地说一声:“二弟这就受不住了?” 二皇子默默摇头,忍着疼一坐到底,霎时眼前白光阵阵,疼得大口抽气。他只以唾液做了润滑,对此事毫无经验,也未有多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疼痛难耐,令他qiáng力忍耐也自喉底发出低哑呻吟。 待他看向皇兄时,那双眼睛已不自觉蒙上了层层泪雾。 二皇子大部分时候不喜欢做表情,要么就是偷懒地闭着眼,要么就是摆出懒散而不器用的纨绔子弟模样,不笑,不怒,不哭。曾经他的寝宫中养了一只猫,太子每次去,总能见到他与那猫躺在一块儿晒太阳。后来那猫死了,他也只是麻麻木木的模样,一滴眼泪都未掉。 他曾经多次教育二弟要活泼一些,这人总是敷衍地对他笑笑,说皇兄管得未免太多,比嬷嬷还要烦人。 兄弟阋墙过后,他才见着这人内疚、忧虑、痛苦的表情。 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人的泪水。 废太子忽然扼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向后按去,他措手不及,后脑勺结结实实砸在被褥上了,喉咙紧迫窒息,废太子自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影子被投在墙上,跳跃着,显得yīn冷而高大。 就着这个姿势,废太子一言不发地**了起来。他渐渐难以呼吸,但没做半点挣扎,待到缺氧得神智不清时,废太子才松了手,重新给予他空气。 皇兄掰开他的腿,分开成一个他仿佛要被折断的角度,系于手脚的冰凉垂在他大腿上。 每一下都像是要将他顶坏顶穿,将他碎尸万段。 他模糊意识,低低喘息,最终果然等到灯灭了,废太子也没有半点要结束的意思。 侍卫自门外询问,废太子还提醒他。他qiáng撑jīng神伪装正常,答了声:“无碍,让我与废太子多待一会儿。”之后马上**得难能成声,呻吟支离破碎。 结束时,他拢好衣物,一站起来立刻两腿发软,重新跪倒在地。 废太子没有扶他。借着月光,他能看见废太子面上的疏远。 “多谢二弟对我网开一面。”废太子道,“我见上母亲一面,知晓她安全无事,便死而无憾了。” 暧昧与温存从未存在过,没有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二皇子撑着身子站起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第五章 二皇子让废太子与前皇后相见,自是又遭到了祖父的责骂。 这次倒有母亲在边上为他说话,反正那二人早已无能力再翻盘,如今不过是笼中鸟。母子情深天经地义,那皇后病重,太子想要见一见母亲也是人之常情…… 祖父怒斥一声:“妇人之仁!” 二皇子将她护在身后,笑着说:“莫非您对自己毫无自信?在这般情势下还会因为两个废人的相见而担心。” “谨慎行事的道理,你长到这么大了还不懂?” “谨慎行事并非紧张过度。”二皇子道,“他二人不过见上一面,一刻钟都不到,能翻出什么大làng来?倒不如说在皇后病重时还要对他们如此绝情,与先前所攒的‘兄弟情深心慈手软’美名矛盾了。” 最终废太子还是得以见了母亲一面。 二皇子随在他身后,一路无言送他入了冷宫。昨夜前皇后咳血,在梦中念儿子的名,宫女与侍卫听了都感不忍。 二皇子站在门外,废太子也停了步,闭目凝神,似是在整理情绪,好让母亲不再担心。二皇子忽地挥了挥手,让周遭守着的人都退下。 “皇兄尽可与母妃相见。”他压低声音说,“无人能打扰你们。” 祖父担忧他们尚有底牌,他则恨不得他们还留有后手。 废太子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说不好是感谢还是不信任的讽刺。 前皇后卧病chuáng榻,面容苍白,见着了儿子想要撑起身体来,然而身软体弱,未能成功。废太子扶住她,说着:“母亲好生躺着,不必与儿臣多礼。” 手指则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万事皆全。” 前皇后与他对视,叹道:“苦了你了。” 废太子:“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他将一粒药放到前皇后掌中,又道:“一切都是儿臣自愿,母亲无须自责。”他顿了顿,目光向外飘了一瞬,又接着说,“反正儿臣也非迷恋权势之人,这宫中——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握着前皇后的手,祈祷般举到自己额前,许久没有再说话。 废太子回了寝殿,重新戴上那些沉重镣铐,持续服那封锁功力的药。见过母亲之后他仿佛了了念想,愈发寡言,jīng神不振,二皇子望着他模样,心焦难言。 在改立太子诏书立下的那一日,二皇子又逃避般地去见了他。 废太子不咸不淡道:“二弟可是来向我炫耀的?你放心,皇兄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二弟荣登高位,皇兄自然会祝贺你……” 二皇子猛地抓住他的手,他下意识狠狠甩开。 被禁锢了这些日子,太子原先健康的肤色白了一层,身形也瘦了一圈,甚至是这甩开自己时用的力气也不如从前。 二皇子怔然,失落地收回手,道歉:“是我失礼了。” 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二皇子先开的口。他声音极低,近乎祈求:“我能否恳请皇兄多忍些时日?待我根基稳了,我定然想办法将那皇位还给皇兄……” 废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掩唇笑起来。 一个造反夺你一切的对手说要将一切都还给你?天底下哪个傻子会相信这种话? 二皇子讪讪闭口,顿感无地自容。 废太子笑过后,又来看他,道:“我已不再奢求那些了,只愿二弟在那位置上坐得舒心,坐得欢畅,好不再想起我与母亲,让我们这两个罪人默默无名度过下半生。” 略作思索,他又说:“若要我死,那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请二弟念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善待我母亲,否则我难能瞑目。” 二皇子道:“我会尽力保全你们二人。” “那真是多谢二弟了。”废太子笑容稍缓。 他今日的话比过去几日要多,停了好一会儿,又开了口。 “我既已是你手下败将,那自然没什么好不平的了,愿赌服输。只不过我自小作为太子被教养长大,这位置让于你,望你莫要糟蹋。”废太子道,“从今往后,天下苍生皆负于你肩,这得来不易的天下,愿你能好好待它。” 他眉头展开来,容色宽和温厚,二皇子仿佛见到了过去的兄长,一时不由恍惚,再回神时已热泪盈眶。 这是他心中唯一有资格号令天下之人,大慈大爱心怀苍生。他哽咽着点了头,废太子凝视着他,近似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 他定然拼尽全力保住眼前一切,无论是废太子的命,还是前皇后的命。他不再有资格自以为是地藏锋敛芒,做一个废物,他必须qiáng大起来,抓到实权,待到扳倒了自己的家族,再将一切都还给兄长—— 然而就在此夜,冷宫突传悲讯。 圣上驾崩已满一月,皇后却未能守灵披孝,今夜终于在睡时高呼三声圣上名讳,最后流着泪逝于梦中。 听闻她死讯时,二皇子面色惨白,世界一瞬间天翻地覆。 第六章 此等大事自然无法隐瞒,天色熹微时,二皇子才去了囚禁废太子之处。 那人仍在安睡之中,睡容平静,只不过眉宇之间有掩不住的憔悴。 就在半日之前……他还答应皇兄,会护好皇后的性命。 如何jiāo代?他有何颜面告诉皇兄母亲的死讯? 二皇子连日来也操劳无比,奔波于皇宫朝堂之间,**乏术,立在他chuáng前已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许久之后,废太子察觉到身旁有人,缓缓睁开眼,困倦地看他。 “二弟有何要事?” 二皇子面容在灯火摇曳下显得悲戚而不忍,踌躇片刻,他扭开脸。 喉底振动,他低声道:“前皇后已薨……” 废太子表情怔怔,全无动作。 分明殿外天色渐明,屋内也亮了起来,但他却仿佛陷在那一处黑暗之中,难能脱身。他似是困惑地皱了眉,又端详二皇子的脸,仿佛要确认此言是真是假。 乍然间,他仪态尽失,自chuáng上跃起要奔离此处,chuáng榻一声巨响。然而他手脚皆铐着锁链,霎那间绷直震响,猛地拉住他将他拽回。他好似已忘了这锁链的存在,理智全无,疯狂地横冲直撞,锁链一次次jiāo撞拉直,金属声锒锒不停。二皇子大惊,冲上前去抱住他妄图止他动作,被他一下打开,顾不得胸口闷疼,再次牢牢抱住他,高声道:“皇兄!你莫要冲动,等等,我为你解了这锁链……” 废太子双目发红地看他,那目光如生死尽头的困shòu。 “我母后为何会死?”他动作停了,嘶声问,“你没有骗我?” 二皇子简直想要撒谎,告诉他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骗他玩的,他无需担心,莫要伤悲。然而这是事实,无可辩驳,他嘴唇发白,说不出话来。 废太子颓然倚在他身上,胸膛剧烈起伏。待那锁链悉数解开了,他却仍支不起力气来,哀怆闭眼,落下两行泪来。 前皇后过世时双目含泪,睡去也睡得不安详。废太子赶去时,她眼角泪痕已然gān涸,头发gān枯。曾经骄傲爱美的母妃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孤零零在冷宫中过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长跪chuáng边,一字不发。 二皇子慢慢弯**来,与他同跪,想要握住他的手,触肤冰凉,瞬间又被拒绝扫开。 “太子殿下无需屈尊在此。”他哑着声音说,“您即将即位登基,我等罪人承受不起。” 二皇子失魂落魄站在他身侧,站了许久,最后拂袖出去,含怒命人彻查近两日服侍的人。 祖父虽是答应他暂时不动这二人,但斩草除根之心始终未消。 若真是他的疏忽…… 此时正是早chūn,天气温暖,但他全身发冷,寒意从骨髓升起。 前皇后仍是戴罪之身,不能葬入皇陵,且圣上丧事未完,仍处于国丧期间,她的死讯甚至不能让过多的人知道。二皇子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勉qiáng保她不被抛入乱葬岗,在京城之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下葬。 过世的圣上有十多个孩子,然而仅有太子与他最为亲近,犹如真正的寻常父子。一月之内失去两个至亲之人,原有的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剥夺,沦为阶下囚,人生都被彻底颠覆。废太子不被准许出宫,甚至连母亲下葬都未能前去。 他仍被关在寝殿之中,几乎与行尸走肉无异。 废太子为人温柔,待弟妹皆如一母同出。之前他被囚禁就令人担忧,如今又遭此人生大变,小皇子公主们坐不住了,终日挤在寝殿外头要来看望他,但总被挡在外头,无人进得来。 终有一日,脾气最为bào躁的四皇子率人冲了进来,大喊着皇兄奔入寝殿。 废太子也只是静静地坐在chuáng上,一眼都不看他。 四皇子见他消瘦模样,惊得止了脚步。把守的士兵急急冲进来拦他,他bào怒吼道:“统统给我滚!谁准你们这么对我皇兄!”他任性地将寝殿砸了一半,无论如何都不离开。 二皇子来时,他正全然不顾礼仪地与士兵扭打。 “你若不想为你母妃惹麻烦,最好还是听话离开。”二皇子漠然道,“冲动行事也改不了什么。” 四皇子用怨愤的眼神瞪他。 “皇兄与你说过一句话吗?没有吧。”二皇子继续说,“他不想连累你罢了,莫要辜负他一片好心。” 四皇子被架走时仍在高声骂他,他全都当成听不见。等到没有外人了,废太子才淡淡地看他一眼。他们已数日未说过话,废太子开口第一句却是为弟弟求情:“小四脾气不好,不要与他计较。若是生气了,大可发泄到我身上来。” 二皇子喉咙gān涩,只能摇头,道:“我不会那样对你……” “父皇,母后,都是不知不觉突然过世的。”废太子笑道,“何时轮到我?” 二皇子心底空空,落荒而逃。 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位大典仍在准备之中,他区区一个人,不能动摇庞大朝廷与国家的前进。再是不愿,他也马上就要坐上那龙椅,坐上从皇兄那儿抢来的位置。 他的祖父笑容愈发地多,母亲也宽心欢畅,唯独他一人郁郁寡欢。 祭天地,拜宗庙,卜国运,国运亨通龙气腾达。他换上了龙袍,戴上了通天冠,这天下独一的装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俯视群臣,眼底无丝毫愉悦。 新皇性子节俭,不喜铺张làng费,又仍沉浸于先皇逝去的悲伤中,仅操办了一夜国宴。皇宫四处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来来往往,萧瑟乐曲声悠悠扬扬。 国宴结束后,入了沉沉深夜。后半夜,与前皇后传来死讯时相同的时间,曾经的太子寝宫忽地爆燃大火,火焰猎猎照亮整个皇宫。 新皇被灌得醉醺醺,又无人愿意以废太子的事去惊扰初登基的新皇,一直到了天微亮时,大火被扑灭一半,新皇才骤然惊醒。他望着遥遥的大火,三魂丢了七魄,脸色煞白,来不及整理衣冠就冲着那寝殿冲去,无人拦得住他,拦他的人皆被他愤怒扫在一边。 最终他在烧塌了一半的寝殿前止了步,眼神发愣,问:“我皇兄呢?” 震于天子之威,在场之人跪倒一片,无人回答。 第七章 火起之时正是深夜,似乎是从废太子寝殿起的头,火势蔓延极快。 自从前皇后过世后,废太子就像是丢了魂一样,无需用锁链锁着他,他也不会出门一步。二皇子撤了不少侍卫,又命这些人平日里少去打扰他的皇兄,以至于火起时竟无人在废太子身边,更无人能知他究竟如何。 只是依废太子那生无可恋的模样,不难猜测,恐怕就算他早已发现这火——也没有心思逃开。 新皇震怒失态,大发雷霆,这下几乎整个皇宫下人都来救火,不过一刻钟,剩余的火已被扑灭。他心碎欲死,在此之前这火可是烧了一个时辰啊,偌大寝殿都被烧得塌了一半。 他不顾安危冲入了还有火苗跳窜的寝殿中,用手推开挡路的灼热木材,手上顿时被烫出几个泡来。太监宫女都吓坏了,急忙冲上来,拦着他防止他再伤到自己。他又怒吼几声:“滚!” 祖父派给他的大太监忙劝阻他:“陛下您贸然行事也于事无补,该让他们好生清理开道,这才能尽快找出……找出那废太子……” 无人敢再怠慢,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开了烧塌掉落的横梁,清走砖石,数百人一同在这废墟之中找寻新皇所挂念之人。 新皇魂不守舍,同样亲自动了手,身上的龙袍染着脏污,面上也沾了浓烟熏出的秽物。他浑浑噩噩地想着,皇兄并非一蹶不振之人,这肯定只是皇兄的计谋,他肯定已经逃走…… 但前皇后的死又如针扎一般,时时刻刻刺痛地提醒他,他的皇兄与母后情深意重,失去了母亲,恐怕早已失望了,一时不欲求生也并非不可能。 连日来的疲倦痛苦焦虑在此刻一同爆发,他发了疯一般地用手挖地上的木石,不知过去多久,最终突兀地触到了一个焦软的东西。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太监连忙围住了此处,将那物完整挖出,是一具烧焦的人体。大概是已被烧得太久,看不出人形。新皇怔愣着跪下去,见那焦尸腰上有一小块金,被烧得变形,但仍能看出原本雕的是双鲤。 那是他曾经送给皇兄的礼物。他本以为在二人反目后,皇兄早已将此丢了。 遽然再次得见,他喉咙抽紧,难以呼吸,围在他身周的人劝些什么他都听不分明,皆如蚊鸣,滋滋吵闹刺痛耳朵。他只是茫然地张了嘴,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竟两眼一闭,直直晕厥过去。 或许这只是皇兄找来的替罪羊,为了将这场戏演bī真,演彻底。 但在他噩梦之中,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却发着他熟悉的声音,用他听了十多年的那声音来哀嚎、呻吟,火中太热了,烧灼得那尖叫声支离破碎,犹在地狱。火场是地狱,但这无一物可留恋的世间又何尝不是地狱? 新皇发起高烧,但仍带病下令,必要将此事彻查gān净。那样大的太子寝宫不可能无缘无故烧起来,还烧得那般剧烈,这其中定然有人作祟! 他面容虚弱,但神色狠戾,紧紧攥着废太子唯一的遗物,那变了形的双鲤金坠,仿佛恨不得拖着一切去给那废太子陪葬。 母妃担忧道:“你带病在身,休息要紧……” 她抚养他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中不仅有忧心,更有了一分无来由的畏惧。 但他不管不顾,甚至无心宽慰母亲。 最终的结果,指向之人无非就是他的祖父。 查出的可疑太监在当夜已服毒自尽,主管他的大太监则与当今大宰相——新皇的外祖父心腹有过数次jiāo集。 单凭此等简单关联自然不能定罪,宰相也怒斥他:“为了个死人你竟要六亲不认,无端来怀疑我?且不说我早已答应过你不会下手,你我之间血缘之亲,我为让你登上皇位做的这么多事,竟都不如那一个死人重要?” 新皇本面无表情,听他说到最后,竟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羞愧表情来。 他摇了摇头,致歉道:“祖父所言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 与宰相和解后,他回到宫中,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中。 皇兄的死于这些人而言微不足道,明日开始他便要上朝,作为天子处理政事。 新皇摊开掌心,看着那双鲤金坠,恍惚之间,鼻间仿佛有了那刺鼻焦味,令他欲呕地捂住了嘴。他眉峰抽搐,肩膀胸膛一起一伏,眼底泛着狰狞血丝。 这局做得太真了,真到他不得不相信废太子已死,尸体是他亲手挖出来的,遗物也是他亲自确认的。从此之后,这世上不再存在这个人,这个谋害亲父的罪人,皇位斗争的失败者——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长,唯一的爱人。 一个处处因他而死的人。 哪怕他知晓动手之人是谁,都不能出手报仇,因为他是个废物,尽管成为了九五至尊也始终受制于人。 他心中自然也抱着些微的希望,如雪地之中摇摇将灭的小火簇,小小声地说着,皇兄没有死,他不过是逃了。 但若他真是逃了又如何? 不存在确认的机会。一旦派人追查了,宰相定然也会盯上他,届时同样没有好下场。 他仿佛生来与皇兄相克,是他抢走了一切害死了皇兄,他有何资格为了自己的一寸心安而去打破最后可能存在的、属于皇兄的清静? 他不配。 他只配抱着这生死不知的恐惧,忏悔地度过余生。 新皇沉痛吐出一口气,望向空旷御书房,茫茫大殿内只有他一人。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笑得放肆疯狂,笑到最后喘不上气,重新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 第八章 登天子之位,掌天子之权,行号令天下之事。 新皇即位后,一扫过去为皇子时给人的平庸懒散印象,收拾起了父皇重病时落下的烂摊子。 蒙尘明珠被擦拭gān净摆到龙椅上时,便放出了夺目的光。 废太子死后他小病了七日,热度始终不退,但从未歇息,亲自安排入葬后,又每日都是qiáng打着jīng神处理完奏章才入寝。宰相本只想让他在那皇位上当个摆设,国事自然仍由自己把持,未曾想他在国事上颇有见地。 这说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一段时间后,宰相稍稍放下了心。 那令他愧疚的人不在之后,他又仿佛认了命,老老实实地当起自己的傀儡皇帝。他在政事见解上略有独到之处,但当这与宰相相悖时,他又会果断地放弃,只说一切jiāo由宰相定夺。 表面看来他大展才略,暗地里实权仍握在宰相手中,他也毫无夺权的意思,与过去无多大变化。 深更之时,他常常无法入睡,坐在寝宫中遥遥望向曾经的太子寝殿。 那儿并未重建,国库不充盈,仍是一片废墟,在恢弘华美的皇宫之中尤为扎眼。他总是昏昏沉沉,目光yīn鸷,看上一刻钟,又发癫一般自顾自笑起来。 他何尝不想随皇兄一块儿走了,但皇兄已将这天下jiāo托于他手。这是那人仅有的遗愿,他怎能辜负? 他需殚jīng竭虑治理这国家,养jīng蓄锐将实权都握在掌中。反正皇兄已走了,没有皇兄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一切,无需着急。 太子所读过的书他也都看过,曾经一块儿讨论政事时他也总装作心不在焉,事实上字字句句皆已收入脑中。皇兄会的一切他未尝不会,只不过他从不表露。 如何收服民心?如何拉拢朝臣?他并非不懂。如今不过是要瞒着宰相来做这一切罢了。 他慢慢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宰相面前温顺听话,另一个则冷静克制,如蛰伏之蛇,缓缓将一切圈在自己蛇尾之间。 他似乎已经好了起来,面上终日挂着笑容,只不过那笑之中隐含的深意,令人越来越看不穿。 三年后的废太子忌日,皇帝待到处理好当日政事后才得闲出宫,已是傍晚。去时他撞上了宁王,曾经的四皇子,王爷见他便冷笑,离开的脚步也暂缓。 皇帝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噙着笑,道:“四弟,许久不见。”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永远见不到皇上。”王爷句句带刺,“更希望皇兄也不会被你烦扰。” 三年过去,某些秘密已不再被守得那样紧,宰相一派害死废太子此事更是众人皆知。王爷又多敬爱废太子就有多恨他,每每与他见面都像是见了仇人,毫无半点儿对当今圣上的尊敬。 这人有何颜面来见被害死的皇兄,还笑得那样无耻。 皇帝身着便服,三年来操劳过度,竟是比三年前还要瘦了,衣袍空dàngdàng,但面上神情闲适。他自然地开了一壶酒,洒在废太子墓前,慢悠悠道:“可惜四弟的愿望永远不会成真。” 王爷讽刺一笑,并不答话。 皇帝看他一眼,挑起眉眯着眼,似是劝导又似是嘲讽地说:“除非四弟亲自来坐我这位置,把我踩在脚下,否则四弟能拿我如何?” 放眼全天下,也就仅有宁王敢对天子不假辞色,而皇帝似乎对这唯一留在京城内的兄弟留有余情,从未责罚过他。 宁王哼声说了句“岂敢”,拂袖便要离开,皇帝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笑眯眯道:“四弟成日在京中闲着没事gān,惹是生非,我可听到了不少怨言。” 他轻飘飘地说:“正巧去年的科考闹了徇私舞弊的丑事,四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倒不如今年就由四弟来做主考官。” 宁王脾气bào躁,但在兄弟之中算得是有能之人,是以皇帝要将他禁锢在眼前,防这家伙天高皇帝远谋划造反之事。他在这京中无事可做,又不乐意做个闲散王爷,自然只能四处找麻烦。难得有了这一桩差事,他嘴上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主持今年的科考却尽心尽力。 他自然也有借此机会为自己收拢人才的心,最看好一名年仅二十的青年。 那人出身贫寒,浑身一股清正之气,与他几乎是一见如故。 皇帝登基的最初两年还算是中规中矩,势力渐丰,第三年时便变了一个模样。 竭尽全力处理国事,并竭尽全力折腾群臣。他如今已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甚至隐有超越之势,无人能说他一句不是。 于是皇帝逐渐变得昏庸、残bào、放dàng——荒yín。 殿试当日他昏昏欲睡,仅在最后撑开眼皮看了一眼,笑着指向其中一人,道:“我看你最为顺眼,你就是状元了。” 当场点为状元并册封为翰林,入宫侍于圣驾之前。 新科状元恰是宁王所看好之人。 他听着宁王说了无数当今天子的坏话,未曾想自己前一日还在板着脸训斥宁王胡言乱语妄议升上,今日殿试他就直接见证了皇帝的任性。 考取了功名,他却毫无欣喜之意。 宁王满面难以理解:“你管那狗皇帝作甚?他点你为状元是他运气好!撞到狗屎运!” “堂堂王爷说话怎可如此粗俗!”新科状元冷着脸训了一声,又道,“此举不可,我受之有愧。请王爷带我入宫面见圣上,请圣上再做决断。” 宁王拗不过他,带他入了宫。他能在宫中自如来去,又向来没大没小,一声通报也无便直直闯进御书房。 推开门时却见皇帝坐在桌前,右手中抓着一把剑,左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腕子。他目光飘忽,神思不属,腕背不知疼一般在剑锋上磨,鲜红的血汩汩流出,爬满半只手臂。 宁王没想到会见着这一幕,直直愣住了。 外人突然到来,皇帝立刻回神,皱起眉将那剑收下,宽袍大袖掩住自己的左手,责道:“宁王未免过于放肆,半年不来觐见,如今一来就擅闯御书房?” 第九章 新科状元比宁王知礼得多,只在御书房外等候。宁王震惊地望着他,箭步冲上前,面色铁青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厌恶皇帝至极,这人在他眼中无情无义láng心狗肺,非但篡夺了原本属于皇兄的皇位,更是在得利之后还装出一副无辜伤心的模样,猫哭耗子假慈悲。皇帝近一年来的行径,于他而言更完全是“原形毕露”。 谁能想到皇帝在孤身一人时,会用剑自伤? 皇帝的脸已冷了下来,道:“注意你在与谁说话。” 宁王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举起,那流满血的手还未彻底bào露之时,皇帝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扇得偏过脸去。 “放肆!”皇帝抽回手,厉声道,“来人!宁王目无法纪,擅闯御书房犯上,给我押下去!” 先前皇帝对宁王宽容大度,这回却盛怒将他关进天牢关了整整七日,最初两日甚至不许人给宁王送饭。 新科状元还未上任,已苟同宁王犯下此等大事,心中既是震惊又有惴惴。但皇帝并未迁怒于他,在惩罚过宁王之后便恢复常态。他审时度势,将那请皇上重择状元的请求咽下,未再提起。 宁王出了天牢后又被罚禁足一月,以示惩戒。状元去见他时他神色愤愤,问起那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是面色难看地说:“没什么。” 皇帝去天牢见过他,片语不发,只是冷漠而威严地看他。 天子玉体不容有毫发损伤,纵使是微服私访,暗处也会随行十多名武功高qiáng的暗卫保护,伤害天子者杀无赦,哪怕仅是膳食有些许不调,服侍的宫人都得领责受罚。 但若是皇帝伤害自己呢? 用的还是曾经废太子所用的佩剑。 宁王在天牢中被迫跪着,咬牙切齿问他可是第一次做这事。皇帝高高在上地答:“此事可与四弟有半分关系?” “想必是四弟被惯坏了,竟连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都忘了个gān净。”皇帝道,“若敢对外妄言,朕的宽容可就到极限了。” 他自残当然不仅有此次。 废太子走得gān净利落,连寝殿都烧了个gān净,留与他的遗物仅有那双鲤金坠与那柄剑。废太子去世后半年内,他都仅有抱着那柄剑念着皇兄名讳才能入眠。有一回夜半做了噩梦惊醒,醒来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他抽剑在自己掌中划了一道,感受着那刺痛,借着月光看自己的血,他才得以凝神。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念起皇兄,他都不由出神。他忆起幼年时他跟在皇兄身后跑来跑去,少年时皇兄对他处处宽容纵容,以及他背叛皇兄之后,皇兄对他的温和疏离。 孝敬恭顺的皇兄被当作弑父罪人拿下关入天牢,光芒万丈的皇兄被yīn险计谋推入深渊,本应翱翔于天际的双翼被锁链缚住,葬身火中。 他因这些回忆而痛苦难言,唯有以肉体疼痛盖过它们时,才能感到一丝解脱,甚至是宽慰。 以兄长的剑放自己的血,就当他在偿还自己的罪孽。 只要撩起左手的袍子,便能见着那上头尽是伤痕,深浅皆有,新旧不一。 废太子已走了三年。说来可笑,他日日夜夜念着这人,将过往小事都反复咀嚼,但在梦中,他却一次也未曾见过皇兄。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只要能让他再见皇兄,无论皇兄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皇兄执剑回来报仇,或是化为鬼魂来向他索命,他都只会乖乖将自己的性命奉上,甘之若饴。 但是什么都没有。 幼时皇兄与他同睡时,会偷偷抱着托小太监从宫外带回来的民间闲书,兴奋地为他讲故事。这些市井故事颇有离奇色彩,令人咂舌嫌弃过于虚假,但饱读圣贤书的太子却对它们极有兴趣,甚至是向皇弟讲述时,都讲得生动投入,绘声绘色。他总在心中挑刺,听时却也总认认真真听,为皇兄捧场。 不是说只要犯罪之人问心有愧,那被害之人便会入梦来予他惩罚吗? 皇帝抱剑,将额头贴在剑柄。为何三年过去,皇兄连梦都不愿意托一个给我? 第十章 皇帝即位三年半,已及弱冠,后宫却空无一人。 前两年他借着政事繁忙国事在先为由,拒绝了选秀,第三年开始他渐渐与宰相离心,露出不羁“本性”来,待到今年群臣再劝他纳妃,他便直接笑着答道:“朕对女人着实提不起兴趣。” 此言一石激起千层làng,宰相当朝就被他气得脸色发白,他反而还悠哉宣布退朝,又传新科状元柳翰林照常入宫随侍左右。 那柳翰林生得清俊挺拔,当得上是一表人材,当初就因一张脸被皇帝赐为状元,此后更是盛蒙恩宠,所有翰林学士之中唯独他入宫次数最多。 皇帝有龙阳之好此事被直晃晃指出,柳翰林不免就要受一些非议,被戳着脊梁骨,责他以色侍君。 因得宁王不喜皇帝,柳翰林与宁王私下相聚时,宁王醉酒便口无遮拦随口乱编,给皇帝安过的罪名数不胜数,上下千年来所有的昏君罪名都在皇帝头上走了一遍,什么残bào冷酷、弑君弑兄、反复无常yīn晴不定、荒yín无度,都是听惯了的。 皇帝手握实权后,对朝中大臣也变得随意了起来,时而会出一些荒唐差事jiāo给他们,几乎是将他们当作玩具玩弄,因此朝臣自然也颇有微词。 但柳翰林随侍皇帝身旁,却觉不同。 皇帝确实反复无常,又性子恶劣,但与传言中的形象大有出入。 他常将朝上都未能解决的问题抛与柳翰林,如西北荒情,以半真半假的语气责令道:“爱卿两日之内可否想出解决之道来?”他自然不敢辜负圣上命令,硬着头皮研读所有情报文卷,搜寻过往类似史例,废寝忘食,最终呈上一份计划。 皇帝看他计划便掩唇而笑,笑他果然不jīng于此道,饶有闲情为他一一指点。 皇帝也时常故意留他过夜,称是自己懒得批改奏章,简单的奏章便请他代劳,令他忙到深夜。皇宫之中流言传得飞快,再传到朝中,很快就成了柳翰林又如何如何勾引天子。皇上听着大太监收集来的传言哈哈大笑,颇有以此为乐的意思,丝毫不打算为他澄清。 柳翰林原本性子刚直,刚直到有些迂腐,然而面对这当朝天子,却被渐渐磨得没了脾气。 一日,皇帝突然问他:“爱卿认为宁王如何?” 柳翰林与宁王仍然私jiāo不浅,就前几日宁王还在为他而义愤填膺,狗皇帝自己不要名声何必拉他下水!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他略作沉思,答道:“宁王为人率直,至情至性,但粗放过度……” “朕想问的是,”皇帝笑眯眯打断他,“宁王可当大事?” 柳翰林立刻闭口,惊出一身冷汗。 伴君如伴虎,天子的疑心病一个应对不好,便是杀身之祸。 皇帝见他模样便好笑,耍过坏了,又补充道:“塞北之地近年来愈发有起事之势,朕需派一皇室之人前去坐镇,一时又择不好人选。” 柳翰林这才略放下心,微微颔首,答道:“宁王胸有谋略,但资历尚浅,仍需打磨。目前的宁王易被感情左右,急火上头便顾不得眼前,若要重用宁王,臣以为皇上需予他一名辅臣,在紧要时刻为宁王提点。” 皇帝满意地点了头,今日提前放他离开,待御书房内只自己一人时,又命宫人呈上酒来。 曾经与皇兄一块儿饮酒时,皇兄就笑他酒量不佳,并自夸千杯不醉。那时他年纪尚浅,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中略有不服。 如今酒量见长,直直喝上两坛子酒也不见得会醉,他反倒羡慕起曾经那天真的自己。 有共饮之人,无烦忧之事。 皇帝放làng形骸,早无天子仪态可言,喝完后便将酒坛掷在一旁,心情舒畅一般头颅后仰两手下垂,片刻后大笑起来。他不知在笑些什么,随侍的宫人已见惯他这模样,也不敢前来打扰。 笑到最后,他打了个酒嗝,于是便停了下来。微醺半醉之时他略有痴态,还埋怨自己打嗝过于丢人,捂住了嘴坐在椅上,呼吸沉沉。 也不需要太久了。 这几年来他拼尽全力,整治朝廷稳固民心。天下已大体安稳,朝臣们也小心谨慎,不敢有异心。 宰相年老力不从心,已敌他不过,只需再忍上两年,他便能将自己的外戚家族彻底扳倒。而皇太后自去年开始便出了家,成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似乎也预料到家族命运。 宁王对他有恨,接下来只待宁王造势。他寻个机会,为当年的废太子正名,便可放手将一切都送予宁王。他连辅佐之臣都为宁王练好了,柳翰林是可造之材,将来登位做新宰相,必然会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宰相。 不会与他祖父一般,láng子野心,欺君犯上。 等他了结一切后,想必也有了资格,能见皇兄一面。他自认已尽力而为了,不知待到那时,皇兄可会称赞他一句做得好? 第十一章 近年来镇北将军微显反心,皇帝遣宁王往塞北,本只欲将其作为震慑,未料宁王远离了京城便如蛟龙入海,竟一举追查出镇北将军与外敌私通。宁王带了三万士兵,镇北将军见势不妙,携亲信逃亡,疆外匈奴早已觊觎中原,正在向国内偷渡士兵,一朝被戳破,索性起兵进犯。 皇帝当即颁下圣旨,再授宁王七万大军,命宁王镇守塞北,降服外敌。 宁王被禁锢在京中数年,终于得以施展自身谋略,自然全力而为。此仗一打便是两年,宁王愈战愈勇,到了战事末尾,宁王出奇兵,夜入敌营大败敌军,取敌方大将头颅悬挂于塞北城墙顶,终结了此仗。 功臣凯旋前夜正是废太子忌日,皇帝独自于墓前静坐一个时辰,待到天色已暮才起身回宫。临走前他笑着敬了废太子墓碑一盏酒,笑容隐隐有解脱之意。 开城门迎宁王时,百姓围了大道两边,宁王于最前头骑马傲然而入。两年前还带有桀骜幼稚之色的少年,在两年边关战事磨砺过后,已蜕变得成熟而锋利,皇帝第一眼险些未认出他来。 大风猎猎,宁王下马上前来拜见圣上,身上铠甲仍锒锒轻响。他按礼节半跪,皇帝俯视他,又见他抬头望来,一双眼唯有不驯未曾变过。 皇帝悦然而笑。 庆功宴连办三日,皇帝与宁王冰释前嫌,对酌共饮。宴过后,皇帝却密下旨意,当夜突有禁卫军闯入王府中,拿捕宁王,罪名是宁王心怀不轨密渡军队入京。 柳翰林已被拔为翰林院承旨,听闻宁王被捕,策马急急入宫觐见圣上。得见圣上时,皇帝却未给他半点解释,只笑道:“朕有一事要jiāo予爱卿。” 这两年来宁王守卫边疆,已得军心民心,而他在朝中愈发放肆,近来所改的税制令百姓陷入恐慌,民间又有“皇家秘辛”传开,当今天子是灭绝人性弑父害兄才登上的皇位,德不配位。 时机已成熟,便到了收网之时。 皇帝赠了一封书给柳翰林,道:“待到尘埃落定之后,请爱卿将朕所写的一切公布于世。” 柳翰林已侍奉他两年有余,但仍觉自己看不透他,皱眉问:“陛下所欲为何?臣实在难以理解,您……” 话未问全,便有侍卫一掌劈在他颈上,令他晕厥昏睡。 皇帝接住他软下的身子,jiāo予侍卫,敛眉命道:“将柳翰林送回府,好生照看。”随后掸掸衣袍,又是许久过后,他对身旁之人下令,“所有人都出去,留朕一个人清静会。” 已有“卧底”偷取虎符,也有忠心之士去解救被困的宁王,被他命令密渡入京的军队骤然被冠上反军名头,届时定然陷入慌乱,正巧与宁王境遇相同,只能顺势揭竿而反。 他已将当年废太子被陷害之事清清楚楚写明,从宰相如何置换皇上所服的药物、如何嫁祸于皇后太子,写到皇后与太子被囚禁时受尽迫害,凄凄惨惨亡于宫中。宁王深明大义,此番回京不是因为守边护国凯旋受封,而是要回来为太子洗清冤屈,将那罪人赶下皇位。 而他呢,不过是一个昏庸皇帝,迫害宁王未能成功,于是一把火烧了皇宫,在心腹相护之下灰溜溜潜逃出宫。 皇帝掌中握着那双鲤金坠,又再次将那宝剑抱了出来,端详这二者许久,无奈摇头,又笑着低头一吻。 到了如今,他只有这两物难以舍下。 庆功宴余韵未去,皇宫中仍灯火通明,宫人未察暗cháo汹涌,一如往常庸庸碌碌来来去去。 骤然之间,御书房方向一声巨响,大火bào起! 火势燎燃极快,不过几息之间,已疯狂扩散烧了半个花园。近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运水救火,但正门处被厚厚大火覆牢,一时难以扑灭。 皇帝引爆机关后便坐回御座之上,听着周围火焰轰然炸起的声音,殿外宫人们焦急惊恐的尖叫声。浓烟滚滚熏开,大火如恶魔跳跃四散,吞没屋梁玄柱,狂舞着向他bī近。 火包围了他,热意蒸蒸几要将他烫熟,呼吸也在这浓烟之中变得稀薄。 但皇帝释然而笑,他左手拥剑,右手去触桌上酒盏。 美酒入喉,他畅快痛饮,最后将那酒盏掷于地面,清脆咕噜响了两声。 意识已弱,眼前之景也渐渐变得不分明。皇帝睁着眼,颓然垂手,望着天顶那遭火舌舔舐即将塌落的房梁。 若说死前最后的心愿,仅有一个,但那过于贪心了,他从不敢想。 远远似有一人踏火御风而来,冲破火幕,身姿在红彤烈火中潇洒无拘。皇帝努力睁了睁眼,又再次闭上,自嘲地想,原来临死之时他仍会挂念那不可能之事。 他蜷缩在御座之上,已失了气力,仅想将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一些。突然之间,却有一人扼住他下颚bī他抬头,将一湿润帕子覆在他口鼻之上。未待他有更多反应,那人就要将他抱起,动作qiáng硬,似带着不悦与无奈。 “谁敢擅闯御书房……”皇帝吃力发问。 那人仅是责怪般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将他横抱起来向外奔去,自始至终一字未答。 第十二章 皇帝只觉身子被那人抱着,随轻功奔跃而颠伏。御书房已成高温火场,处处可听木料断裂轰然掉落的声音,那人在这遍伏危险的地方却仍轻盈自如。 火势愈大,双目已睁不开,先前呛入的浓烟令他痛苦不堪,下意识掩着那湿帕嘶哑咳嗽。那人顾不得许多,似是寻到了路,腾然而去,在坍塌木料之间灵活闪躲。皇帝忽觉全身一热,肉身穿越烈火,热到皮肤要被烤gān浑身刺痛,短短一瞬后又骤然凉快。 那人已轻松带他出了火场,风声在耳边呼啸数声,骤然而停,与他一块儿坠入一处池塘,又立刻带他爬出。 皇帝混混沌沌,一呼吸到空气,立刻撕心裂肺大声咳嗽起来。他半趴伏于地,沉重池水在他身上淋淋落下,浓烟呛了他的肺喉,堵了他的神志,他一手掐着喉咙,破着嗓子裂声咳嗽,但什么东西都咳不出,痛苦得几乎忘了自己片刻之前还一心求死。 死,死—— 对!他一激灵忆起,他应该死在那片火海中,遭受与皇兄同样的痛苦的! 他挣扎着身子爬起来,尽力睁大双目,但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听见远处宫人的大叫声,以及前方大火迸烧被风chuī动时呼窿声,前方,就在前面!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摸索着往前走,准备重新回到那火中去,踉跄走了两步,一双手将他狠狠拽回。 他坠进一个同样湿透的怀抱,撞到结实的胸膛。皇帝焦虑地皱起了眉,欲离开这禁锢,但对方劲力太大他反抗不得,恼了,开口欲斥,但嗓音哑得只字难言,无法发号施令。 若是再拖延,他便要被宫人发现了,届时如何再能自焚而亡? 是谁人如此可恼,竟敢这样阻拦他?滚开,统统滚开!他奋力推拒,只恨不得将此刻阻挠自己的人全部赐死,若他手中有剑,他定然毫不犹豫地挥舞,劈开一切障碍。 他的剑呢?他忽然意识到,皇兄送他的剑呢? 他的金坠又在何处?明明方才还被他握在手中的! 皇帝动作微停,沉重而艰难间断地大口喘息起来,他瑟瑟发抖,大脑充血,什么云淡风轻什么漫不经心全部丢弃了。他说不了话,低声怒吼起来,发了疯一般想推开抓着自己的人,只想着回到御书房去找他的剑和金坠!那可是皇兄留给他的,他只有那些了—— 在他徒劳抵抗时,这胆大包天钳制皇帝之人总算开口,声音极低,神志不清时听着,隐约觉得他正拼命压抑着怒火。 “死心吧,此处不是御书房所在的花园,已隔了两堵墙了。”那人说,“若非我抓着你,你现在已撞南墙去了。” 皇帝顿时停住了动作。 哪怕压低了嗓子,因不悦而改了腔调,这声音响起的第一刻,仍然让他如烈阳日突遭雷袭。 “我本听闻宁王大战告捷回京,偷偷回来看一看,正巧就看见禁卫军前去捉拿宁王。”那人接着说,“谁知我潜入宫中时,便又听得宫中大乱,起了大火,而皇上又恰好在那御书房里头。” 皇帝已惊呆,甚至是原本痛苦的喘息都屏住了,茫然大睁着眼。 “这火来得蹊跷又猛烈,又偏偏除了皇上以外无一人遭殃。” 无法视物,双耳便敏锐了数倍,那人字字清晰句句撞耳,严厉地、愤怒地、近乎咬牙切齿地对他说:“你在做什么?” 那人道:“二弟,告诉我,你放这火做什么?” 他如一只偶人,蛀了虫生了锈,活动不灵便,被**控着身体转过身时也生涩僵硬。那人的手仍带着水珠,捧住他的脸bī他抬头时却灼热无比,要烫坏他了,要烧毁他了,用力过度了,完全无法自控一般,好像要把手里那骨头捏碎。他痴痴地张开了口,后知后觉再次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也看不见东西,无法亲眼确认眼前之物。 他忽地想,那这究竟是真是假呢,谁能说这不是他在火场中临死前最后的幻觉呢? 他的发全被水染透了,可怜地粘作一块,贴在额上脸上,便服也因水而紧裹在身。失了平日气派的掩护,他在这秋风之中瘦弱不堪,任谁看了都难想象他是当朝天子。 这láng狈天子仰着脸,双目了无焦距。烟将他的眼熏坏了,迟钝地发作,两行泪溢出来,承载不住地顺着面颊滑下。 想必还是梦吧。上天待他不薄,最终还是圆了他一个心愿,让皇兄入梦来见他了。 “皇兄……”他声音哑得难以言喻,每说一个字就仿佛用钝刀磨一把嗓子,粗砺得厉害。那人发觉了,似要来捂住他的嘴,防他再说话伤了自己的嗓子,他却只是拿开了,殷殷抓住这人的袖子,渴求道:“皇兄,带我走吧。” 第十三章 带我走吧,带我去你那儿,把我扔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要紧,只要你带我走。 在这堵高墙之外有无数宫人正在高呼奔走,哀哀戚戚焦急叫着:“皇上还在御书房里!”而皇帝抓着他的袖子不放,一手不够用了两手,凑得极近,但又胆怯般地不敢靠到他身上来。嗓子被呛坏了,说几个字就要难受地咳嗽,几欲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那人道:“别说话了。” 皇帝也觉自己嗓音粗哑刺耳,怎可让皇兄听到?他惶惶闭了嘴,但两手仍颤抖地抓着那袖子不放。 那人叹了口气,揽他到池塘边,唤他低头张嘴。他脑中一片混乱,乖乖照做了,那人用两手掬了一捧池水,道:“先润润嗓子。”他埋首下去喝,喝得急切,还像只渴水动物一般伸舌舔,手中水喝净后还贪婪地想要更多,舌头舔了一下那人的手心。 是否过于失态了?但他只听得那人又叹一声,道:“别急。”再次掬水来给他喝。 高高在上、饮尽人间甘味的堂堂天子如今目盲口哑,跪在这池边喝人手中的池水,一次又一次,gān涩将裂的喉咙才总算舒服些许。他仍觉不够,做着口型说还要,对方苦笑不得,又一次捧了水给他。 “虽说御花园中池水gān净,但仍是不方便入口。”那人道,“我引你去院口,他们自然会发现你 ……” 方才得到的美梦怎能这样快就破碎?皇帝慌得一下什么都管不上了,翻了他手中的水,唯恐来不及一般地抓住他,用力摇头。那人仿佛拿他这模样没办法,帮他擦了擦面上的水,又理顺他湿乱的发:“你呛伤了,穿越大火时身上恐怕也有烧伤,他们才能照顾好你。” “不,皇兄……”他拼死从喉中挤出几个字,“带我走……” 那人默然了。 五年时光,近两千个日夜,他连梦中都未曾得见皇兄。浓烟似乎不仅呛伤了他的喉咙更熏坏了他的脑子,他什么计谋与伪装都顾不上,止了没多久的泪再次掉下来。横竖他已有五年未掉过泪了,在将死之时还不能为这美梦破裂而哭一回吗?他膝行向前靠,落着泪摇着头,几乎要抱到那人身上去了。 对方这才开口:“这是皇宫,我如何能带着当朝天子潜逃出宫?” 他喃喃道:“带我走……” “我无法照顾好你,你何苦如此?” 他只是用气声接着说:“带我走。” 对方无可奈何地抓住他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拿开,语气肃然,不难想象脸也板了起来。 “二弟,你还未回答我,为何放这把火。你是当朝天子,统领天下万民,岂有抛开一切任性离开的道理?”那人质问他,“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莫非忘了?为何要如此自伤?” 皇帝怔怔抬脸,但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恍惚之间,他觉眼前灰景裂开数道细缝,渐渐碎成一片一片,剥落下掉,灰色的后头是深沉恐人的黑暗。他两眼刺痛,喉咙似被扼紧了,皇兄的责怪质问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绝望地放开了手,忽而大笑起来,笑声哑然嘶竭略有瘆人之意。他抓住自己的脖子,边笑边说:“朕已尽力……为皇兄洗脱冤屈,斗倒外戚,将天下jiāo予四弟,今夜四弟就会率领反军攻进皇城……朕已了结一切,为何还要苟活于世?朕不过想……” 他大声咳嗽起来,后头的话未能出口,也无意再说。身体气力已耗尽,他颓然放弃,身体即将落于地面的前一刻,那人又接住了他。他眨着满是泪水的眼,自觉丢脸又丧气,无力地伏在那人怀中,不再出声。 “你啊……”那人长长叹一口气,再次将他打横抱起,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那人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他一跃而起,似是跳上了宫墙。宫人乃至守备卫兵都因御书房着火而乱了阵脚,那人又对皇宫熟悉,寻了无人道急奔,一路竟未让任何人发现。 皇帝耳旁安静了下来,仅有风声与他微不可闻的换气声,绵长平静,内蕴沉厚。皇帝倦到了极点,两眼渐渐合上,昏睡过去之前,还不忘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 他的皇兄还是心软带他走了。 心内疲累,浑身发疼。他希望永远停在这一刻,这一闭眼后永远别再醒来。 至少此刻的梦已圆满。 第十四章 先前久盼不来,如今却悄然而至。 皇帝做了梦,梦中白茫茫一片,目往四方皆是起伏白山。他后退,又向前奔去,四下找寻,然而此处除了他以外难见一物。 孤寂惶惶爬满心头,他缓缓停步,就此伫立。 这种感觉他其实早已熟悉,只有自己一人又如何,他早就习惯于抵抗。 但为何今次他会感到这样痛苦?胸口脏器仿佛被虫啃噬内里,仅留个薄脆外壳在徒劳地维持着生命所需的跳动。他大口呼吸,不死心地再次看向周围,最后他突然感受到什么一般,猛地抬了头。 原来并非空无一物,天上还有一弯月轮。一人躺在那月弯上,闲适自在,眯着眼温和笑看他。 他胸口脏器刹那之间骨肉丰盈,周身被一股无来由的力量充斥。他开始拔足向前跑去,向着视野之中能见的最高白山攀登,想要尽可能地离那月亮近一些。脚下流沙令他踉跄,行步艰难,他便手脚并用摸爬而上,到达顶端时伸直了手去够那弯月,但不够高,他便跳下来,又寻向另一座更高的峰。 月上之人始终温柔看着他,看他做无用功,看他一次次登顶又坠落,看他气喘吁吁浑身冒汗,看他用尽了jīng力,最后筋疲力竭摔在砂堆之上,伸不直手脚,如婴孩一般蜷缩身躯。 他耗费最后的一点气力,翻过身仰躺在砂堆上,仰望天空。他目光凝凝,神色渐渐平静。 此刻的他未被熏坏眼睛与嗓子,卑微的满足与哀伤混挟着渴望,融为一种奇妙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眼中声音里。他终于小声地出了声,唤了一声:“皇兄。” 这个梦他早已做过千千万万次,但这是第一次有所不同。 皇兄终于肯入他的梦。 废太子一时心软带他出了皇宫,巡暗巷出城时又听得道上骚乱,心中恍然了悟,这是叛军造反!他在京中有一处隐蔽小屋,只得带着皇帝暂且安置下来。 是夜皇帝发起高烧,昏沉梦呓,用嘶哑的嗓子翻来覆去地喊着皇兄。废太子为他更衣,烧去原先的便服以免惹上麻烦,又为他传了些许内功让他好受些,额上覆上湿巾。 他做事短暂离开时,那人还慌张地伸手要来寻他,在空中抓不得一物,老大不小的一个人竟然就此哭了起来,与生病闹脾气的孩童无异。无奈,他只能在chuáng边坐下,握着皇帝的手。入了后半夜,皇帝开始喃喃喊冷,嗓子此时已废了一半,出口都是粗糙短音,仅能从他浑身冒的汗与瑟瑟发抖的身体推断。 传功无济于事。废太子在暗暗灯火下望着他苍白的脸,不安在眼皮下骨碌的眼球,数年来叹的气不如今夜一夜多。他掀开被褥,一同躺入,皇帝感知到他的温度,马上哆嗦着向他靠来,他手将人揽在怀中,这人才终于安分下来,沉沉入眠。 方才更衣时他无可避免地看见了皇帝的身体。这人金身玉体,本应被山珍海味供养成最娇贵的模样,然而他所见却非如此。这人应当是长大了的,然而那具躯体清瘦无比,皮肉裹着骨头,还不如数年前他们共浴时被他取笑像个姑娘家的样子来得健康。 废太子一挥手,微风聚起,灭去摇曳的灯火。他将皇帝搂在怀中,手不自觉地摸到了那左臂。 隔着一层衣料他也能摸到那斑驳的皮肤。皇帝身上同样有伤,然而仅左臂上的最为密集,疤痕杂乱,甚至有两两重叠,新旧不一。纵使想解释那是遭人袭击导致也不可能。 他目光沉下,嘴唇不悦紧抿。 待二弟醒来,他定要好好问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五章 皇帝唯恐自己不能在火中速死被卫兵救出,因此将点火机关布置得极多。御书房大火烧了一夜,还未扑灭时,策反的宁王率兵攻入皇城。 一夜之间局势已定。 宁王掌控了皇宫,大怒命人加紧灭火,此时火势将将灭去。 晨时废太子上了街听闻百姓议论,若无其事买好药与gān粮,回到歇脚地。 此处不能久留,四弟搜不出皇帝尸体,定然会觉得皇帝是出逃了,恐怕马上便要派人封城追查。 可怜二弟烧还未退便要随他赶路。 废太子离开一会,皇帝已醒来了,坐在chuáng边垂着头。他依旧发着热,面颊通红,长发凌乱,看起来憔悴不堪,眼神空dòng。废太子解释道服药后我们要暂且离开,我已吩咐在京中的眼线为我备好马车,皇帝也不言不语,只是乖乖点头。 他去煎药时皇帝却不安分坐着,脚步虚浮地站起来,摸索着来找他,因目盲还险些绊上一跤。废太子劝他休息他也不回话,毕竟喉咙烧坏了,难以正常说话。废太子只好牵着他的手引他一块儿走,在厨房煎药时,皇帝还要亦步亦趋拽着衣角。 废太子啼笑皆非。 这五年来他也关注天子动向,闻那人振朝纲,治天下,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本应是他的位置,他苦学十数年,学天下之道学兴民之法,就为了坐上那皇位。二弟取代了他,若说心中没有怅然,那未免过于虚伪。 但望着那过往懒散随性的皇弟锋芒毕露,才华尽现,他也不无感慨。 助他出逃的心腹义愤填膺,劝他养jīng蓄锐,日后东山再起将那皇位夺回,而他拒绝了。这天下仅需要一个皇帝,只要能好生对待臣民,那这人是他,还是他的二弟,又有何分别? 只不过他与二弟立场相悖,纵使二弟对他有情,身份也会使他们相杀。既然注定水火不容,不如终生不再相见。 二弟坐上了皇位,往后天下是他的,天下万千奇珍也是他的,要什么东西要什么人都应有尽有,见惯了,迟早会将自己这皇兄忘却。 往后再听闻皇帝削弱外戚,在朝中肆意妄为,他也仅是一笑而过。 二弟已然qiáng大,雷霆手段,不再为他人所制,他不无欣慰。 然而昨夜见他一心寻死,为自己所救后又哭求自己带他离开,如今再见这人像孩子一般粘着自己。废太子心如明镜,自然能明了他心中所想。 他一手端药,一手牵皇帝回房,之后亲手给皇帝喂药。药味苦而难闻,但皇帝只是一口一口地喝,并未有半点抗拒,只是手上紧紧拉着他衣角,仿佛这样就能忍天下所有辛涩。 他不抗议,废太子反倒是看不下去,喝完药后往他口中塞了粒糖,又喂他吃了早膳。 马车来到院门口,废太子迅速收拾好行李,往他面上覆了一人皮面具,稍作修饰,好躲过城门口的盘查。 他们出逃顺利,一路并未被任何人发觉。药效所致,在马车上皇帝又断断续续发起昏来,将头枕在废太子腿上入睡。马车颠簸,他却睡得沉,只是眉头紧皱难松。 到邻城后他们更换马车,连着赶路两日,未曾停下。皇帝始终昏昏沉沉,烧退了,但jīng神极差,半个字都难出口。 废太子有满腹疑问,但怜惜他这模样只能按下不提,待二弟好转后再问不迟。 回到自己所居山谷时正是午时,皇帝仍在沉睡,废太子抱他下马车,让他暂且躺着歇息,自己则去洗浴净身。 着衣时他听侍女惊慌来报,主上带回之人已醒,似是发了癫。废太子急急赶回,皇帝模样惊悸,两手四处摸索,口中用粗哑声音喊着难辨的“皇兄”。 废太子捉住他手,他立刻如藤蔓一般缠上,目中已溢出泪来,含糊地说着什么。废太子拥他在怀,凝神听,才勉qiáng听出,他正问着:“我的剑呢?” 剑? 废太子怎知他什么剑,滥竽充数,命侍女呈上自己如今的佩剑。皇帝连忙抓到手中,如惜命一般抱着,发抖许久,忽将剑拔出鞘来,左手向剑锋而去。 “皇兄,皇兄……”他艰难地叫着。手臂还未在剑上划出血口,废太子已一惊,心头顿时火起,怒将那剑夺走,锵啷一声扔在地上,狠狠抓住他的左臂。 废太子声音已沉:“左臂上的伤都是你自己划的?” 皇帝目光空茫,嘴唇发白,只低声问:“我的剑……” 废太子道:“莫要再提什么剑,我丢了!” 皇帝浑身一震,神色哀怆,呼吸急促。废太子还欲再bī问,他已又落了泪,将头颅埋在废太子肩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废太子隐隐觉察到不对,二弟这模样怎像是丢了魂? 怒火未消,心疼又起。他qiángbī自己冷静,手抚怀中人的后脑,一下一下抚摸,轻声道:“要什么剑,皇兄在这儿还不够吗?” 第十六章 皇帝的眼泪仍掉个不停,染湿肩头衣料。他从未发现自己二弟是这般爱哭的一个人,耐着心安抚好一会儿,才又捧起皇帝的脸。那削瘦面庞上布满泪迹,凄凄惨惨,怎有半点天下之主的气度。 废太子道:“不哭了。” 皇帝口型道:“我的剑……” “要皇兄还是要剑?”废太子问。 皇帝似是陷入矛盾,半晌又挤出声音,困难地答:“不敢要……” 这有什么不敢的。废太子怜悯地摇了摇头,取了chuáng边挂着的丝帕为他擦去面上的泪,道:“反正是没有剑了,只有个皇兄,看你要不要。” 皇帝马上拽住他衣物,咬着嘴唇,一副胆怯又渴望的模样。 看他这样子,也不必过多确认,便能知他多半是烧坏了脑子。废太子牵着他的手,那原本漂亮纤长的指节如今也是皮包着骨,关节处有厚厚的茧子,是握笔批奏章时磨出来的。废太子垂着眼睫,摸他茧子,又轻声诱导好几句,皇帝这才答道:“皇兄会走,剑不会……” 他每说一个字,嗓音便哑上一分。废太子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了,又靠得很近地说:“皇兄已经带你走了。” 皇帝怔怔。 “只要你听话就不会丢下你。”废太子道,“暂离是有事要办,一直呆在你身边怎么照顾你?再睡一会,等会起来喝药。” 皇帝躺回chuáng上,废太子掖掖被角,夸奖般摸他脑袋:“乖。” 出了房门,他面上的笑意消失了。他遣部下去请大夫,又派人去查探京城的消息。 皇帝熏坏了眼睛与嗓子,大夫诊断后开了药方。喉咙尚且好办,只要修养一阵子不开口好好服药便可恢复,但两眼多半是熏坏了角膜,凭他这寻常大夫的医术难以完全治好,他只能尽力而为,留了滋润明目的药膏。 而皇帝的臆病,多半只是发烧的后遗症,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多半自己就能恢复。 废太子亲手喂他喝药,又唤他睁眼,为他涂抹药膏。皇帝略有不适,两肩时而缩起,但两眼一动未动,乖乖地让他上药。 “二弟这个模样,可还记得字怎么写?”废太子摸着他的脑袋问,“皇兄有事要问你。” 皇帝点头又摇头,握了笔,皱眉下笔。废太子拿着那纸仔细辨认,结果哭笑不得,结果完全不知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先前的疑问只能再次压下。 在他带皇帝从皇宫逃出后第七日,京中传回了消息。 宁王夺位后,柳翰林公布皇帝所留诏书,为废太子沉冤昭雪。而宁王也不知怎的,在那御书房中当真搜出一具尸体,向天下人宣布皇帝已因自焚而亡。 皇帝在位五年,虽说算不得有功无过,但也算是治世清明,此死也不过是为了禅位于宁王。宁王为他大办丧事,又迁废太子墓,一同葬入皇陵。 听过部下回报,废太子不由笑道:“这四弟,我与二弟皆未死,他都葬了些什么东西入皇陵。若让父皇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夜半还魂打他。” 再看皇帝神色,魂不在此处,废太子又拍拍他脸:“二弟可听明白了?” 这数日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二弟静养,这人总算平静了下来,没好转多少,但至少未再恶化。他闭着双目,听得废太子询问,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反应过来,开口欲言,又被废太子一指点住嘴唇,示意不准说话。 他眼睫轻颤,还是坚持地开了口,以不用嗓的气声说道:“我与皇兄同葬……” 嘴唇开合时在那指上轻磨,热气chuī在指腹。废太子定定看着他,他停口,片刻后竟像是笑了,嘴角浅浅地勾起。 这么不吉利的事,有什么好笑的。 当真是个傻子。 第十七章 皇帝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又似是被魇住,神智与孩童无异,自是毫无安全感,终日只粘着兄长。虽说经过劝诱,他能放废太子暂且离开,一人安静呆着,但夜晚睡时若无废太子陪在身旁,他便为噩梦缠身,不得好眠,是以二人夜夜同寝。 废太子饶有闲心,向他说起幼时趣事。 废太子长他两岁,因他是自己头一个弟弟,对他甚是喜爱。废太子读书识字后,学会的 第一篇文章不是向母妃也不是向父皇,而是向弟弟先念的。他对着个小娃娃摇头晃脑,小娃娃什么都不懂,听得晕头转向,还要拍手为他称好。 御花园中新栽了属国进供的奇花异树,他偷摘一朵又一朵,最后几乎摘秃了,编出一个花环。父皇趁着好chūn时领皇后来赏花,结果秃了整整一丛,怒而找来问罪时,他正一脸高兴地把花环往二弟头上戴。 后来有了新的弟弟妹妹,他领着的孩子变多了,二弟那性子里的懒散也便显出。废太子被簇拥在弟弟妹妹中央,二弟则远远地看着,若要唤他,他便摆手称自己不愿掺和,独自跑远。 仅有小皇子公主们散尽时,二弟才会主动来到他身边,口气淡淡地说:“皇兄除了读书还要玩小孩儿游戏,也不嫌累,不如同我一块儿躺下来歇息。” 说到此处,废太子顿了顿,弯着眼睛捏捏他的鼻子。他闭着双眼,只是眼球在薄薄眼皮下微动,还未睡着。 “你可真是。”废太子长出一口气,“自小便不坦率。” 少年时吃味他被弟弟妹妹缠着,便一个人跑开,心疼他劳累,便以不上进模样来劝他歇息。 皇帝眼球动得更厉害,声息不稳,不欲让他捏鼻子,便将脸往他胸口凑。废太子顺他意抱住他,他自喉中出了含糊的“呼呼”两声,没再有动静。 废太子正准备灭去灯火,手在空中悬停,忽地说了声:“二弟啊……” 他们曾那般亲密无间,几乎与平民兄弟无异。 究竟是如何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的? 二弟初次背叛他时,他心中不无愤怒。 天家无情,但他以一颗真心待所有弟妹,本以为自己能是例外。他想,哪怕要有与他离心之人,那也该是年纪较小的孩子,年纪小更容易听信母妃的教导,情理之中。 他从未想过会是二弟。 初次遇刺的伤尚留在胸口,擦着心脏。他命悬一线,伤痛发作时每时每刻都在想,为何会是二弟欺骗我,为何会是二弟背叛我? 究竟为何?难道兄弟真情当真敌不过权势诱惑? 伤处与胸口太近,发作时的疼痛与心痛无二差别。他qiáng装出无事来应对父母弟妹,在无人之时却疼得夜夜蜷缩,一回忆起二弟难以置信、愧疚后悔的眼神,那疼痛便翻涌加剧。 他并非不明白,只是明白又如何? 只恨他们生在皇家。 二弟家族打压他势力,夺他权,杀害父皇嫁祸于他,囚禁他与母后。他与二弟做这洪流中身不由己的两个人,一个卷在làng中,另一个被缚在船上,无一快活。 他那时年龄尚轻,纵使明白一切,心中也难免有伤心迁怒。 二弟吻他的那夜,他其实并不是始终清醒的。 他只是恰好在被吻之时醒来了,半梦半醒,那轻飘飘的吻正是美梦的那一半。他昏沉而迷溺,似脱离了所有烦闷苦楚,自由而舒畅,除了这一个吻以外他的世界无第二个存在。 或是正是因为这虚幻的感觉过于美好,他醒来之时才会那样的愤怒。 他身上仍负枷锁,他的母亲身陷囹圄,他与二弟之间仍有那样多的恩怨。 向二弟提出那样的jiāo换时他在想什么呢,惩罚般地折磨着二弟时他又在想什么? 废太子思索许久,怀中人已睡熟了。他以轻柔的动作将二弟轻轻推开,隔着这短短的距离端详那张脸。 纵然已被他带回来养了这么久,那张脸上的疲惫仍未消退。废太子抚上他面颊,他下意识向那手掌蹭去,面上又显出隐隐的温顺与依恋。废太子无声笑笑,许久后,他将手放下,将脸靠近了。 他的嘴唇在那柔软面颊上轻蹭而过,或许这期间有一瞬的停留,可以被称为亲吻。 只是怀中人毫无所觉。 灯灭去了,又是一夜平静共眠。 第十八章 一晃十数日已过,皇帝嗓子好了一半,声不似初时沙哑,也能短短地开口说一些句子了。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未好,人也恹恹,看起来木讷迟钝。 哪怕他坐在废太子身旁,手中捉着废太子的衣角,那样近的距离,他们之间也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那薄膜轻而朦胧,随着他们接触而变形扭曲,无论如何都隐秘地存在于那儿。 二弟自己是否有焦急呢? 废太子瞧瞧他平静神色,又去捏他的脸。近来他已做得越发习惯了,反正这是他二弟,二弟现在又与粘人孩子无异,被他捏时还会乖乖偏头,他也就上了瘾。 “二弟啊,”他故作轻松道,“若是就这么瞎了可怎么好?” 皇帝不答。 “往后就一直这样粘着我,寸步不离?” 皇帝微微点头。 “诶,你这心肠歹毒!就盼着这句呢?”废太子笑道,“这可不行,你总该治好双眼的,总是如此,皇兄看着也难受。” 从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沦落到这般境地,这样痴傻可怜,废太子于心不忍。 他的二弟原有过人之才,一双眼睛也沉静如荧星,曾经练骑she时,二弟总浑水摸鱼,被兄弟责怪得烦了才随手一搭箭。他姿态漫不经心,表情万般不耐,结果一箭she出,便有低空飞行的鸟哀鸣一声,中箭而落! 废太子以指去触他闭着的眼,轻轻摩挲两下,忆及往事,心中感慨万千,一瞬下定了决心。 废太子隐居在一处山谷之中,谷中有大片花田,正是盛开的时节,馨馨花香四溢。与他说过眼睛后,废太子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皇帝坐在花田旁晒着太阳,两个时辰后,太阳落了山,侍女要引他回房,他充耳不闻。 还是等到了废太子来,他才愿意起身。 废太子牵着他的手,如儿时带他走路那样,缓缓并肩而行。入了房中,废太子忽笑着向他道:“二弟可知圣手医仙?” 皇帝摇头。 “这医仙在江湖中名声极盛,”废太子道,“皇兄去寻他一趟,可能要离开半月。” 皇帝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垂下头来。 废太子道:“二弟莫担心,我寻着了他便立刻回来,为你治好眼睛,一刻也不耽搁。” 皇帝睁开了眼来看他,嘶声道:“其实……已好了……” 废太子问道:“这是几?” 皇帝眯眯眼,艰难回答:“五?” “还敢骗我。”废太子拍他脑袋,“我根本没比数字。” 皇帝默默不语。 为缓和气氛,废太子故意戏谑道:“可是不信任江湖医师?” 皇帝马上点头。 废太子大笑起来,执着他的手,向他讲起了江湖逸事。传闻医仙可起死回生,救过南方瘟疫,还曾医好过卧chuáng数年不省人事的藏锋阁少主云云。皇帝听着听着,废太子又说:“其实在我母后入宫之前,医仙还曾救过她一命呢。” “医你的眼睛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二弟好生等待我归来便可。”废太子摸他的头,“我已备好人马,明日启程。” 明日便走,今夜定要吃顿好的。废太子一时兴起,出去安排人准备,皇帝一人坐在屋中。 他起先看着无碍,渐渐面色发白,两手也攥得越发地紧。他睁着眼茫然向四处望,但是眼疾未愈,什么也见不着。下意识地,他手在左臂上抓了两下,指甲在那疤痕上起起伏伏,很快又回过神来,松了手。 为让自己镇定,他摸索着去寻桌上茶杯,皇兄为他倒了茶,他还未喝呢。然而他捧过来时,未想到那茶水仍是烫的,烫得他情不自禁一松手,茶水泼了衣袍,茶杯脆响碎裂。 一时间他像是被吓坏了,急忙蹲了下去,伸手去摸那茶杯碎片。 他记忆混乱,意识朦胧,唯有废太子将他带回后对他说的每句话他全部记得,铭记于心。 皇兄说过喜欢这杯子,是曾经向一位造瓷大师求来的,他怎可打碎? 皇帝嘴唇颤抖,手在地上摸索,一下子按到了那尖锐碎片上,手被划伤刺痛出血。但他只是将碎片拾回,又去摸其他的。 他安静了这么多天,却在此刻爆发了。 废太子待他极好,对他呵护备至,为他治眼也是心疼他怜爱他。 然而,然而—— 若是眼睛治好了,皇兄还会要他吗?当他不再需要照顾,皇兄便不必再为他所缚,他不能再缠着皇兄。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魑魅魍魉入了境,于他神思中大肆作乱。 为何,为何要离开他这样久? 皇兄说过听话便不会不要他,可是他有哪里不听话? 他忽地想起了,皇兄方才提到了母后,当年在宫中横死的皇后。皇后过世时,皇兄那崩溃悲伤的模样他还记得,那悲恸眼神像是隔了五年,直直投向了他。 他卑微跪到了地上,愈发焦急地寻那些碎片。 废太子再次来时,就见他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摸索,一手还抓着瓷器碎片,已满手是血了。 他受惊一般骤然望来,哑声道:“我不会再弄坏了,皇兄……等,等我把它拼起来……” 废太子大步向前,将他从地上拽起,qiáng硬掰开手指,碎片啪啦啪啦如雨落于地,摔得更碎。他还要再蹲下去,但废太子牢牢地抓着他,沉声道:“二弟,你故意惹我生气?” 第十九章 若他双目能视物,便能看见废太子面色yīn沉,目光死死定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但他见不着,又心绪惶乱,只嗫嚅道:“我怎舍得皇兄生气……” “可你就是在这么做。”废太子道,“为何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不过想拼起来……”他回答的声音像是在乞饶,“皇兄喜欢的茶杯。” 废太子怒道:“不过一个杯子,砸了便砸了!”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兄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不由脸色发白,垂了头。无形重压落在他肩上后颈上背上,压得他站不住,想要蹲下去,蜷起来。 他的手腕被废太子捏在掌中,那样细的一截,只要稍用点力恐怕就会断裂。肩膀又缩起来了,他们再遇他总是这样的反应。 废太子松了手,那截腕上已有了一圈青紫,颜色极深,想必被攥住时疼得不轻,但他仍然什么都没说。 他总是不说。 废太子转过身,深呼吸两口气,抬手将桌上那套茶具的统统扫到地上,密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皇帝惊得脸色煞白,想看低头看看地面,废太子钳制住他下巴,bī他仰着头,重声再说了一次:“砸了,便砸了。” 那双眼中空无焦距,废太子凝视着,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你敢为它们而伤害自己?” 见着那一幕时他的心脏有刹那停跳。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二弟已经好转了,已经安心了,他可以耐心地、安稳地一点点把二弟治好,变回正常的模样。 事实并非如此,他不过看到二弟给他的伪装。心头美好愿景被现实撕裂,那猩红的血与那惶惶神色对比起来便显得尤为可憎。 皇帝下意识想要别开脸,纵然看不见,也无法忍受兄长责怪的眼神。 但废太子不纵容他,而是接着说:“先前的账还未同你算。” 他说话咬字很重,因此每一个字都像是雷打在胸口。 左臂被抓住直直抬起,滑落袖子。皇帝想缩回手,但他没有半分与皇兄抗衡的力气,只能让自己那些可耻的伤疤bào露在空气中,仿佛他已经赤身luǒ体。 他一瞬间冷得牙齿打颤,但额上又冒汗,此身半在烈阳下半在寒冬中。 “在皇宫中放的火,可是效仿我?”他听得皇兄问他,“左臂上的伤,是因为愧疚还是悔恨?” 一双手撕开了那层包裹他的、保护他的迷雾中,狠厉地抓住了他,一点一点将他挖出来。 “如今前尘尽散,你想离开皇宫,我就带你走,你害怕我不在身边,我就日日陪你呆在此处。我已向你承诺过绝不会抛下你,二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随着那保护层的失去,他变得光luǒ且脆弱,先前始终抗拒的清明神智钻入他脑中,残忍地搅乱他,令他头痛欲裂。 皇兄的脸已经离他很近了,忿怒的声息避无可避,几乎是bī问着他。 “你的眼疾不可不治,我不过要去寻医,这也能让你害怕到这个地步?”皇兄质问他,“二弟,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他张开了口,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先前废太子就想要问他,想过很多次,也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但他迷蒙怔忪,连问题都听不清,屡屡只能作罢。 真的是听不清吗?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听清。 他的长梦里头一次出现了这个人,端坐高月之上,他抬眼便能看见,看见那温柔的笑和向他伸出的手,只要尽力维持目前的一切他便有希望能触碰。他只要长梦不醒,就可以抛去一切外物,忘却过往他所犯过的错他给过的伤害,只是满心专注地追逐。 于是他以这副蠢钝模样呆在废太子身边,博取兄长的陪伴,谋夺兄长的怜爱。 只是他抬头时,那人却始终离他那样远。 他明白的,皇兄慈悲心肠,怜悯他láng狈求死,因此将他收在身旁细细照顾。正如那月高悬于空,垂怜于他。 但他不禁想,当他治好后,若这梦中有了日出,那月是否就会隐没远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皇兄当年放了一把火便远走高飞,他无法追查,如今他连权势都无,与废人无异,他能做什么? 起初仅觉得能见皇兄一面他便心满意足,之后他却又想要皇兄的抚摸,渴望皇兄多可怜他一些,多疼爱他一点,日日相伴不足够,夜夜同眠也不足够。 他站在悬崖边,听得这人要求:“把你想的一切都告诉我。” 但你看,皇兄向他要求了,他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他只能苍白着脸,将回答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每说一字就像拔去一根救命索。 “我……想要呆在皇兄身旁。”他说,“若皇兄身死,我便去地狱追随。但皇兄仍潇洒于世……” 他喉咙gān哑:“我已成累赘。” “我怎可束缚皇兄,但我又那样贪心,无法放手……稍离一刻便觉空虚欲死,身在梦中。” “我曾害过皇兄与皇后,夺走你们的一切。皇兄不计前嫌,给了我那样多的温柔,但我……”他道,“我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 废太子的手仍抓着他,但有些许垂下,问他:“你还想要什么?” 他还想要什么? 想要十几年来那未曾有一刻放弃过的、但向来耻于向外人吐露的东西。那背德的、无耻的、但又有无尽诱惑力的感情。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已再次无法承受了,将最后的几个字挤出来时似是濒临崩溃。他卑微地、哽咽地说:“想要皇兄爱我。”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救命索都断了,落入了无尽悬崖之中。 恍惚能听着呼啸的风撕扯他的身体,将他细细瓜分,只要坠到地面,只需要一个瞬间,他就会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但他没有坠地。 废太子捏着他的下巴,所有的气息都压了下来,果断地吻上了他的唇。他在空中被云托起,茫茫摇晃,原本高高在上的月如今低垂了,月上人接住了坠落的他。 第二十章 这个吻突如其来。皇兄端方君子,但在吻他时却凶狠而率直,横冲直撞。灼灼热意都在唇齿之间,长驱直入,冲得他头晕目眩。 就连目盲时眼前的灰景都开始变白,发亮,眩得他难能承受地闭了眼。 两眼在发疼,喉咙也是,胸口更是。皇帝呆住了,他脚踏实地却像是踩在云上,不知如何站立,如何自处。废太子钳制他的手指放松了,另一只手似是因察觉到他腿软而搂住了他的腰,他软在皇兄身上,力气都在这吻之间被抽空了,被蒸发殆尽,蒸出的热气化在周围,使得这小小屋内都升了温。 这吻短短数息已结束,废太子浅尝辄止,毕竟他毫无经验。 说来可笑,一个废太子一个前皇帝,均已年过弱冠,却在这时才有了初次的吻。 废太子的唇停在他唇边,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这样可满意了?” 他双唇轻颤,无意识一般,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上头有着皇兄的津液,他仿佛还能尝到味道。因为靠得太近,那舌尖无可避免地舔到了他的皇兄,在唇面轻扫而过。 废太子心底软成一片,又侧了侧头,再印下一吻。他这就受惊地以口呼吸起来了,又或者说是受宠若惊更为恰当。 “二弟,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废太子道,“皇兄若能给,愿意给,还有不给你的道理?” 他缓慢地呼吸着,许久后,才同样缓慢地说:“皇兄……能给?” 废太子答:“能。” 他宛如身在梦中:“愿意给?” 废太子答:“愿意。” 他突兀地又涌出泪来,嘴唇微张着,一副好似马上就要死去的模样。 渴望的东西突然降临了,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唯恐自己手指一触到,那梦幻泡影便残忍碎裂。 但他又太想要了,想要得想死,想要得癫狂发疯。 废太子无奈笑道:“二弟好歹曾是天子,拥有过天下一切,怎的看起来这样贫穷,得到点好处便要感动落泪。” 连幸福都幸福得这样可怜卑微。 他的二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捉住他的衣襟,用手指捏着,谨慎到仿佛多捉一些都是冒犯。他眼眶通红,颤声回答:“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穷尽一生,他所求不过一人。 废太子凝视着他,拉下他的手,如引导笨拙孩子一般教他将手环到自己腰上:“想要就大胆一些。” 皇帝呼吸仓促,无措地僵了好一会儿,才自己使力,以那只手抱住皇兄的腰。废太子奖励般的从喉咙里长长嗯了一声,他又呆板地抬起自己另一只手,两手一同合抱。 还不敢用上多少力气。 又是好一会儿,他好像从这盛大惊喜中稍安了心神,一下一下地低头,尝试着将头颅靠到皇兄的肩上。他泪流不止,半点出息也无,但皇兄并未嫌弃他,只是摸着他的头,准许他靠在自己身上流泪。 废太子轻声说:“相信皇兄了?” 他幅度很小地点头。 “早些告诉皇兄不就没事了,这傻子。”废太子叹道,“再抱一会就好了,我为你处理手上的伤。” 他微声道:“这套茶具……” 废太子嫌弃般用脚踢踢一旁的碎片:“还敢提?” 他即刻噤声。 废太子唤来侍女清扫,拉着他手坐下,为他仔细处理手上伤口。先前他总像是离魂一般,现在才重新归体,感受得到疼了,清洗血迹时颤抖不停,咬着嘴唇忍耐。 心中被填满后,人也不自觉变得娇气了起来。 废太子见他模样便觉怜爱,洗净血后,将那只手托在掌中捧起,低头,浅浅地在伤口表面落下一吻,哄孩子般说:“皇兄亲亲便不疼了?” 他的二弟反而抖得更厉害,面上一阵说不出的羞耻害臊,最后耳根都硬生生红了。 此情此景若让宁王与柳翰林见着,想必会惊掉他们下巴。皇帝在外人面前总放làng形骸,厚颜无耻,哪怕观阅那民间话本不堪入目的荤言秽语都淡定自如,还能笑做点评。如今却会因为废太子一句简单的逗弄而耳根通红。 仅在这一人面前返璞归真。 上过药后,他手掌被纱布包起,行动不便,丰盛的晚宴餐品皆是废太子一口一口喂他吃的。 晚膳过后,废太子又引他在谷中散步,待他消了食才带回房中。废太子始终耐心,二弟因那寻医的事起了那么大的反应,如今说开了,他等着二弟自己再来向他要求。 然而一晚上过去,二弟都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到了睡前,二弟仿佛经过了再三斟酌,才向他道:“皇兄可否……” “嗯?” 他的手无法再拽衣角了,只能倾身向前,几乎贴着废太子的胸膛,问:“能否……多吻我一次?” 废太子本已准备好说辞,向他说明,那医仙近年来因不愿见人而在所居的山上设下了无数机关,若是带上他难免过于冒险,却未曾想他仅想要这个。 废太子眉目舒展,问道:“只要这个?” 他皱起了眉,像是在挣扎,最后又补道:“那……皇兄可否,再留个记号给我?” 半个月太长了,他想要一点儿东西供自己回味留念,否则他定然被自己bī到发疯,怀疑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美梦。 废太子多少能猜他心思,抚了抚他散下的发,自然而然将他头颅揽近,双唇相贴。 相较暮时那个吻,这个吻长了一些。他胆怯地尝试伸了舌头,汲取妄想过无数次的味道,他们唇舌jiāo缠,绵长而暧昧。他吻到呼吸气短,吻到大脑昏胀,魂不附体,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翌日废太子离开之前,突然地告诉他:“二弟可知几年前我与人对剑时被划伤,面上多了一道伤痕?” 他发愣摇头。 他对皇兄的脸印象停留在五年前。如今的皇兄竟然变了?他一下揪住了心。 废太子却未再说更多,jiāo给他一方玉印便率人离开。 因为赶工,那方印上的字刻得粗糙,他以手去摸,辨出那上头刻了什么时,怔忪良久。 “前尘已逝,二弟应以今日目识今日人。”他似乎能听见废太子用温润如清风的嗓子在他耳边道,“皇兄不日将归。” 第二十一章 废太子离开的时日里,他日日摸着那印上的字,充作安慰。 那玉印呈长方形,有手掌长,表面打磨得光滑莹润。因得这是给他一人的印,方便盲眼的他触摸辨字,废太子也不拘于形制,一面刻不下,还换到侧面去刻。 皇兄当真潇洒自在,甚是可爱。 这山谷中有侍女与侍卫十数人,接得废太子命令照看他,不敢怠慢。他们不无担心,这人可不好伺候,若是出了纰漏自己可不好jiāo代。 然而数日过去都相安无事。这前皇帝终日握着那方粗糙玉印,看起来倒是安宁静肃。 废太子不在,由侍女喂他吃食,他未曾抗拒。曾经侍女望废太子喂他时,他总是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模样,如今换到自己经手,感觉却完全不同。侍女胆战心惊地想,不愧是曾做过皇帝之人,仅是闭目凝神,容色平和,都有不怒自威之感。 数日过后,他手伤好了大半,仅在表面留着初愈的浅粉疤痕,用膳便由他自己动手,侍女只在一旁盯着,防他烫伤自己。数日过后,他似乎连jīng神都好了不少,白日时会由侍女搀扶着出来晒太阳,安安稳稳过上一天。 这情形比预想中的好上许多。废太子离开之前可特地叮嘱过她们,离开的时日越长,他二弟便越可能想不开,她们可千万要多多注意。 终有一日,侍女忍不住试探道:“公子近日来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前皇帝手指摩挲那玉印,道:“何出此言?” “奴婢见公子jīng神劲头足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常常魂不守舍……”她轻声道,“主上在时,您那模样可令人担心极了。” 前皇帝嗓子经过修养,已恢复到与过往无异,嗓音沉静。他闻言竟是笑了一下,面朝向她,明明并未睁眼,侍女却像是与他对视了一般,不敢直视,急忙低下头来。 “皇兄在时,难免会没出息一些。”他答道,“此事请为我保密。” 废太子不在身旁时,他身上那曾为帝王的影子便会不自觉展露,侍女不自觉急忙点头,后才发觉他看不见,连声应是。 夜色已深,侍女灭去烛火告退后,他又悄然起了身。 盲眼这样长一段时间,他已然习惯,在这黑暗之中摸索着去寻什么东西。很快地,他摸到了木柜,镇定地从中抱出几件衣物。 侍女只以为他好转了,没有皇兄在身旁也能好好入睡。实际如何,他耻为向外人道出。 这几日来他都在入夜时去偷拿皇兄衣物,抱在怀中垒在身旁。废太子衣物皆薰有沉香,他便恍惚觉得皇兄仍在身边。 这般行径见不得人,好在他晨时醒得比侍女要早,总提前将衣物放回,佯装无事。 前皇帝蜷缩在chuáng上,将脸埋在那衣物之内,柔软衣料盖在面庞上,似是就此将他整个人藏了起来。 唯有此刻他能放肆,做什么都不让其他人知晓。 人果真是贪心的。皇兄离开的前三天,他告诉自己应当知足,只要握着那玉印便能勉qiáng入睡;后来他受不住了,便如孟làng窃贼偷取皇兄衣物,与自己相伴。 如今皇兄已走十一日,想念之情时时刻刻在他心中钻孔蛀dòng,要他心痒让他难耐。 明明已该入睡,他却全无睡意。他被熏坏眼睛后便时时刻刻处在灰雾之中,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好似沉入了另一片更为安全的、隐秘的黑暗。 做何事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的脸胡乱地在那衣物上蹭,气息浊乱,缓缓变得深沉。热意无端在周身腾起,他在这被褥与衣物之间把自己藏得更紧,慢慢地,手已向下伸去。 他曾在无数个黑夜中想念过皇兄,回忆皇兄音容笑貌,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拥抱他或牵他手时的所有触感。 但如今他身旁环绕有皇兄的味道,皇兄的衣物,那思念竟就此变了味。 他与皇兄之间是有过一次亲密的——或许那称不上亲密,那充满着痛苦歉疚与种种苦涩之情,但那也是唯一一次皇兄抱他那样紧。他疼得神思模糊时却也贪恋无比,只想着若永远如此也很好,皇兄与他**得这样紧密,他能融化在皇兄的怀里,死在皇兄的身下。他愿意在这样的疼痛中与所爱之人永不分离,jiāo|媾到天地尽头。 回忆那时的感受,他浑身发起了烫。他像是发|情的动物般喘息,以手伸向自己的下|体,抱着皇兄gān净的衣物,行世间最污秽之事。 声息灼烫散入被褥中的小小空间,情|欲的味道同样如此发散。 皇兄何时能回?半月之约怎这样长久,他快忍不住了…… 他在这朦胧而羞愧的快乐中含含糊糊地念着废太子的名,名字与皇兄jiāo替着喊,逸于夜色之中。时间被拉成一条又长又细的线,他在这其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再被掩上。 废太子此去顺利无比,请到医仙后便马不停蹄地归来,日夜兼程,还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不少。他风尘仆仆,在这深夜时回到谷中,第一时间回来看二弟,在门外却听得二弟说梦话般喊他名字。 他不由扬起笑意,周身疲惫尽销。 二弟嗓音恢复后果然与以前一样好听,这样喊他,听着还像撒娇。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梦,才会叫得这样黏糊。 他推门而入,悄步行至chuáng前,那人却像是被惊吓到一般,猛地缩了一下。他目可夜视,凝神一看,枕边堆着好些衣物,又听得喘声粗重。 “皇兄……”他的二弟低声问道,“是皇兄吗?” 那声中带着惊疑,似是不敢相信他已回来,似乎还有着些许惭愧。 这傻子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废太子笑着在chuáng边坐下,横竖他也未睡,gān脆伸手去掀他被子,欲将人抱出来摸一摸,好生慰藉这离别之愁。 然而那被褥掀开了,他的手摸到二弟的脸,却觉烫得惊人。 二弟呼呼地喘着气,偏偏头,忽地在他掌上舔了一口。 第二十二章 阔别十余日的皇兄突然出现在chuáng前,他不无惊慌,几乎是一瞬间,脸便烧了起来。 但光是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他便难以自抑,心神雀跃。那渴求的温度来迎他的脸,那带着茧的手触他的面颊时,他就像是被下了世间无二的迷药,犹如身在美好幻梦,引他肆意而为。 他舔了一口那手掌,又将脸都埋过去,软舌直舔到掌心,舔水一般轻轻地扫。废太子哪想过他会是这般模样,那湿润舌头在手心挑逗数下,这才收回手。 脑中思绪有片刻断裂,他回神,才道:“二弟怎么突然这样大胆?” 他的二弟仍卧在chuáng上,发丝凌乱而散,双目无神面朝向他,眼中蕴着水雾。明明是看惯了的脸,此时再看,却令他胸口微痒。 在这蒙蒙夜色中,二弟又舔了一口自己的唇,手撑着chuáng爬了起来。他仅着轻薄里衣,因在chuáng上蹭过了,衣襟大敞,松松垮垮欲从左肩滑下。 已被皇兄撞破了,那他何须再掩饰? 更何况此刻他想得发疯,羞耻心哪有他对皇兄的思念来得重要。 “皇兄……”他唤了一声,想要回答废太子提出的问题。但他一时有些嘴笨,嘴唇张了两下才想出说辞,忙道,“皇兄告诉过我,想要便说出来……” 此话一出,他也觉得自己面皮太厚。 但皇兄笑了起来,温言问他:“许久未见,二弟想要什么作为重逢礼?” 他听声辨位,从被褥里爬出,身向前倾,想要去靠近自己的皇兄:“抱抱我……” 废太子直接伸手来,双手稳健有力,搂他抱他到了自己腿上来。他两腿分开跪坐在兄长身上,习惯性地抓他衣服,斟酌后,又问:“皇兄能否再吻我?” 他是想要自己去寻吻的,但他眼见不着。废太子未有回答,直接压上了他的唇,一手按他后脑,另一手环他的腰,让他更贴近自己一些。他腿间**的那物就此被夹在两个人之间,不知廉耻,赳赳站立。 皇兄定然已经察觉到他的情动了,但皇兄只是这样专注地吻他,这让他既羞又急。他本就气短,又分了神,不过纠缠几下便被皇兄夺走了所有余裕,脑中一阵一阵乍现白光。 他听觉敏锐,津液被搅动时发出的水声,与他和皇兄jiāo缠的气息,全都让他身子发热。 原以为他已到界限了,原来还能更热。在皇兄面前他总是失态。 他本能地扭了扭屁股,胸膛贴着皇兄的胸膛又蹭了蹭,一吻结束后他还难以喘上气,还要将头靠在皇兄的肩上,这就又恬不知耻地接着要求:“摸摸我好吗……” 在皇兄的面前在皇兄的怀里他可以抛去所有顾忌,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诉于口,有点儿像是被宠坏了。但那又如何,分开的这十多日他不再混沌,已想开了。皇兄是愿意宠爱他的,那他为何不可这样做? 废太子从喉中溢了很纵容的一声“嗯”,尾调上挑,一只手滑到前方来,隔着布料摸他顶起的那处。他一时间喘息变调,话难成声,剧烈的快感自那处腾起。 方才他已自|渎了许久,但他极少做这事,有些不得章法,始终觉得差了点什么,无论如何都达不到高|cháo。未曾想皇兄仅是这样摸了一下,甚至都没有直接触到,他便难以承受地颤抖起来,脑海一阵长长空白,竟已直接泄|身。 废太子也惊讶了,将那沾着jīng|液的裤子捻了捻,道:“二弟也未免太快了。” 他脸热无比,没有答话,而是抬起脸来去吻皇兄的脸,渐渐吻到耳侧,既吻又舔,留下一串湿痕,一副恳切索求的模样。于他而言,有多少和皇兄的亲近都是不够的,他只会想要更多更多越来越多。他吻到了耳垂,又下滑去吻脖颈。废太子头歪向另一边,拍他脑袋劝道:“我还未洗浴,赶路,身上脏。” “无碍……”他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回应,不断地吻着。皇兄身上的轻微汗味也令他着迷,他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无可奈何的中略) 在这一刻他忘却所有,过往的恩怨尽散,他对自己的折磨导致的伤也在此刻不药而愈。他仍看不见一切,看不见未来,但只要皇兄拥着他拥有着他,给予他爱意,他便再度成为一个完整的人,重获新生。 第二十三章 (前略) 途中有侍女前来敲门,但说了些什么他无力听清,更无心分神,而废太子也只是说了声:“退下。”便接着吻他。 他感受着皇兄的爱怜与皇兄的情|欲,竭尽所能地痴缠着。最终也不知过了多久,废太子***在他体内过后,他还双目带泪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仿佛能从那儿摸到点什么。 “摸什么呢?”废太子狎昵逗他。 他喃喃说了句:“好满……” 废太子失笑,道:“皇兄已软了,这还能怎么满?” 他脸红着没有答话。 废太子随手从chuáng上扯了一件自己的衣物,裹住他便将他抱起,他顺势将两手环在皇兄脖子上。废太子问:“就这样抱你去沐浴?” 他闷声说:“嗯。” 两条小腿光溜溜地露在外头,吊在废太子稳健的臂弯外,随着走动一颠一颠。房门出去后拐几个弯便到了浴池,侍女方才听见他们的声音,此时不敢多言,垂头告退。 废太子要为他清理时,手指一探入,只觉那处紧得不可思议。他的二弟整张脸都是红的,抿唇不出声,他便道:“放松一些。” 前皇帝小声说:“先洗身好吗?” 废太子挑眉:“嗯?” 他凑上来,像初生的小狗崽那样乱亲几口,这才找到嘴唇,又亲不够一般地再次索吻。废太子也是拿他没办法,温和地回他的吻,将他摁在池边,身子都贴着热烫的池壁。 他被包裹在这温热泉水中,**竟再次硬起了,顶在两个人之间。只是他此刻终于回复了些许神志,废太子提早回来必定连日赶路,他不好再让皇兄劳累,因此只喘息着低低祈求道:“……留久一些。” 废太子疑问:“什么留久一些?” 他眼睫颤动,答:“皇兄的……” 废太子哭笑不得,又问:“要留多久?” 他不答话了,生怕自己说出个一直留着,惹得皇兄笑他yín|乱。 第二十四章 废太子与他处得久了,也能摸出他想法,不戳破,只用手指在那处打转,待它蠕动着松懈些许之后,才慢悠悠地钻入。他抱着废太子的脖子,未曾抵抗,听得废太子对他说:“终究是不gān净的东西,留久了要生病。” “生病也……无碍。” “又说这样的话。”废太子佯怒,手指重重一按,按得他哆嗦,漾动身旁水波。他仰起下巴喘气,废太子这才又道:“往后再给你便是。” 他悠悠哉哉,语气自在:“皇兄可也忍了十多年,多得是呢。二弟要多少有多少,何必急在一时?” 废太子只是随口一说,结果抬头一看,先前还积极缠他不放的人听了他的话,竟面上痴红一片,腿间那物站得愈起,一副被逗得不知该做何回应的样子。 他性子豁达,高兴时说些亲密话从不害臊,结果他二弟竟这样听不得。明明向他寻欢时还主动得紧! 也不知是怎么养的,二弟竟把自己养成这么个脸皮,时厚时薄的。他不由大笑起来,道:“二弟自己弄弄吧,皇兄一手为你清理,一手抱你,可没有第三只手来摸你了。” 前皇帝臊得面不知该朝哪,最后反而时**先有了回应,又来蹭他,腹部上挺磨弄。 “我自己弄时总不得章法。”他小声道,“借皇兄一用。” 废太子连日奔波,舟车劳顿,而前皇帝今夜泄了数次,身体顶不住,两人都乏了。沐浴gān净后他们共卧,也不再有做其他事的心思。 只不过废太子记挂着刚才的事,把二弟搂在怀中,还耐不住要调侃他:“二弟总是这样快,这可如何是好?往后皇兄做一次你泄三次,长此以往身子受不住啊。” 前皇帝道:“皇兄想如何?” 废太子趁机要说让他好生补身体了,往后每日都要吃补药,还不信不能将他养好。结果怀中人钻起脑袋,用空茫茫的眼对他,认真地提议:“若皇兄担心,那将我绑起来也可以。” 哎,这二弟,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他岂是那样的人? 废太子摇头道:“那感觉可不好受。” 前皇帝答:“算不上什么。” “你怎知算不上什么?”废太子故作惊诧,“莫非你还试过?” 他本是夸张,调解气氛,结果二弟还当真微微颔首,容色平静。似乎二弟还打算开口解释些什么,他大叹一声:“那还不如不做!横竖你我也已清心寡欲十多年,做这事若像在折磨你,那还有什么意思?” 前皇帝久未答话。 废太子问:“知错了?” 前皇帝又摇头,缓缓答:“今夜皇兄只随意碰我,我便耐不住……皇兄难道还不能得知,皇兄予我的欢愉,能胜过其他一切吗?” 废太子反被说住了,这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话说得直过了头,满腔心意毫不遮掩地捧到他面前,他又能如何招架? 这二弟,先前怨他痴傻时掩掩藏藏,现在改是改了,可也改得太过了。 废太子罕见地结舌片刻,前皇帝已抬起手来,从他的胸口向上摸,去寻他的脸。那手指触到他面颊上,缩了缩,前皇帝疑声问:“皇兄的脸为何这样热?” “你说呢。”废太子故作恼火地拍了拍他的屁股,“你都能时不时害臊,还不许皇兄脸皮薄一回?” 他睫毛扑扇,半晌竟笑了,手留恋地在脸颊上抚摸,道:“我还未见过皇兄害羞的模样。” 废太子道:“我将医仙请回了,他明日开始为你治眼睛。” “明日我便能见着皇兄了?” “你怎这样急功近利!”废太子道,“那又不是变法术,少说也得数日吧。” “数日……”他失望道,“太长了。” 废太子低下头来,惩罚般咬咬他鼻尖:“先前见你也不是十分想治这眼睛的样子,还以为只有我一头热呢。” 皇兄怎会咬他鼻子,在他六岁后他们就不再这样gān了。 幼时的亲密举动再次落到他身上,他恍神,心中泛起丝丝久违的甜意,讨好般凑上去,道:“是我的过错。” 废太子道:“明白就好。” 他又解释:“先前有其他念想,如今心愿已圆,便来贪求其他了。” 废太子满意道:“多贪一些的好。好歹曾是天下之主呢,总那样小家子气的,像什么话?” 他的手抚着皇兄的面,不舍道:“那我还想看皇兄害羞的模样。” 曾经他们还未反目时,也聚在一块,一同看过风月本子,那时的废太子照样不脸红,如在看寻常书籍一般一页页翻阅,还逗他说:“要不二弟便别看了,我见二弟脸可快烧坏了。”端得是见多识广闲适淡然。 在他那贫瘠的想象之中,都未存在过“皇兄会害羞”这一可能性。 五年过去,他未再见到皇兄的脸,不知皇兄如今样貌,甚至现在出现了“害羞”,他都见不着。 心中又不由得阵阵酸意。 废太子听了他这一要求,也不应允,只是又捏捏他鼻子。 半晌后,才吊胃口般道:“那就要看二弟自己的本事,能否再次让我羞到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我都该休息了。” 前皇帝将手收回,顺从地钻入他怀中,不做声地、荒唐地思考起来。 若喊皇兄为“相公”,能成功吗?“哥哥”呢?还是说该再试试其他的? 第二十五章 那神医被废太子连日赶路带回来,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见人时脸还是黑的,来查看他双眼时,动作也甚是粗鲁。前皇帝仰着脸,皱眉不吭声,忽听神医勃然大怒。 “就这样一点伤,你随意寻个好医师不就好了!还犯得着劳驾我?”他撤开手,“你这臭小子,我一把老骨头被你带着赶路,车马一路晃得人都要散了!” 废太子在边上咳了一声:“我这可不是救人心切……” 神医气得chuī胡子瞪眼,猝不及防地,开口便列了一串药方要他买来制药,过时不候!让他好好救人心切去! 废太子连声道:“慢些慢些,我可还未记住呢。” 神医赌气道:“你记不得关我何事?” 废太子去时急,回来也急,为博这医者同情还将二弟眼疾说得甚是严重,自知理亏无奈而笑,刚要赔礼道歉,坐着的前皇帝就面色沉静,将方才神医所说的药材名一一报出。 “皇兄可取纸来,慢慢写下,我都记得。”他听不得人说废太子一句不好,又转向那神医,“还请大夫不要责备我兄长,都是我让他这样做……” 神医哼了一声,这才面色稍缓。 好在他所需药材也非什么珍稀药材,废太子派人奔走,一日便已集齐回来。神医费两日制了药,汇作两瓶药液,又将制药之法教与他。每日两次以药液浸润眼球,大约七日后便能微弱视物,之后再好生护养三月,双目便无大碍。 神医又臭着脸,道:“期间不可行房事,以免火气过旺。” 他观人之术已出神入化,能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废太子尴尬地咳了一声,反倒是前皇帝问:“当真?” “不当真也得当真。”神医哼道,“谨遵医嘱。” 神医话已撂下,哪有不遵守的道理。 只是夜晚躺在一块时,前皇帝的手总不怎么安分。 起初只是在相拥时摸他皇兄背上的肌肉,劲韧的腰,手指一寸一寸隔着衣料抚摸。几日后他的手渐渐开始转移到胸,腹,甚至是**与两腿,撩开衣袍,手指直接在皮肉上揉滑丈量。 力道不轻不重,有时是简单地一摸而过,有时却细致无比。废太子身形高挑而不粗犷健硕,肌肉凝练,仅是以手相触都能仿佛能摸到内敛而饱满的力量感,肌肉块之间沟线深而分明。前皇帝以纤细手指描摹那形状,渐渐地便像是痴迷一般,手指滑入那隐没的沟线,慢腾腾地磨动。一只手指被夹在其间,随着身体翕动而轻微地被挤压放松,其余手指大张,覆在皮肉表面,将那肉按得浅浅凹陷。 挑逗意味甚是明显。 废太子已开了荤,滋味还颇为不错,被他这样撩拨,岂有不动欲的道理。但神医的警告摆在那儿,他也不好打破,只能哭笑不得地说:“二弟存心作弄我?” 前皇帝摇了摇头,很无辜地答:“我只是……有些等不及。” 他想亲眼看皇兄,但这过程太长了,只能先以手来摸,来感受。 废太子埋怨道:“那你摸哪儿不好,非要摸身子。”他牵起二弟的手,“摸摸脸不好吗?来,我给你引……” 不料前皇帝这下却用力抽回了手,摇头道:“不。” “还敢说不是存心做坏事?”废太子装作发怒。 前皇帝也不否认,只是说:“皇兄的脸,我要亲眼看。” 他要亲眼确认时间在皇兄身上都刻了些什么痕迹,这滋味若是提前感受到了,他恐怕就当真一点也等不及了。 废太子叹气:“到头来摸我身子,还是我遭殃。” 前皇帝支起身子,翻身压在他上头,将脸埋在那胸口。那处肌肉极为让他着迷,既硬实,又有着带韧劲的软,皮肉滚烫,心脏在皮下有力搏动,震撼他心神。属于皇兄的味道也入他的鼻,他深吸一口,去舔心口边的那道旧伤。 舌头在疤痕上撩过,留下湿痕。 废太子呼吸重了,不言不语,只由他放肆舔舐。他低低地问了声:“皇兄这儿可还疼?” “不疼了,”废太子道,“倒是被你舔得痒得厉害。” 这是因他而生的伤痕。 “那我可真是罪过。”他似是愧疚地道了个歉,脸慢慢向下滑,手先行一步,按在了废太子的**。他声中带喘,道:“大夫说不可行房事,那我们便不做。” 他先前已将皇兄衣襟都大敞了,顺着起伏有致的性|感线条慢慢向下舔去,最后用嘴咬着裤头,扯开了,脸落到那处灼烫地方去。 这前皇帝也不知羞,脸颊蹭着了那昂首挺立的物事,伸舌便舔了一口。 他含糊道:“我们另寻解决之法。” 废太子未曾想过他能主动到这个地步,心中又生一种哭笑不得的怜惜,只不过他挑起的火,自然得由他来灭。他含住了那前端,缓缓地向下吞,废太子则夸奖般揉揉他的发。 喘息声在房中升起,沉重且撩人,一会儿后,又夹杂入艰难吞咽时的喉舌水声。 废太子较常人而言天赋异禀,一次时间极长。他渐渐地牙关酸了,舔舐的动作也变得笨拙,但废太子低声说:“二弟受不住了?”他又幅度很小地摇头,更为卖力地吞吃。 他长发散乱,铺在背上又滑落两边,侧边脸颊被盖住了,显得那张脸小得可怜。也不知怎么的,养了这么些天都不见胖。废太子气息变长,盯着那双湿润长睫与染着艳色的唇。 可能是因为缺氧,他自己的腰肢也软了,不自觉地在被褥上蹭,不似一个做过皇帝的人。在心上人面前,他只是一只乖巧又贪心的欲shòu。 不知多久之后,废太子才泄在他口中,呛得他咳嗽数声,再被抱起来时已浑身无力了。废太子拍拍他滚烫的面颊,哄道:“吐出来。”他却喉咙一吞,直将那东西咽下。 他唇边尚有溢出的津液,胸膛剧烈起伏着。 废太子只觉他傻得可爱,怎能这般可爱,忽然心神一动,手下寻至他****,结果那处也一片湿粘,竟光是为皇兄含一含就泄了身。他羞愧地喘着气,将头颅搭在废太子胸口。 废太子忍不住还想拿神医赌气所言逗一逗他,又觉算了。他心头软成一片,只把二弟的脸抬起来,温存地给他一个长吻。 第二十六章 到了七日时,果真如神医所说,前皇帝双目已能隐约见光。身旁诸物在他眼中有了边际模糊的轮廓,自己行走时不必再用手四处摸索,只不过他仍看不清废太子的脸。废太子安慰他再待几日便好,他却只是执拗地睁大眼睛,努力尝试。 他尚在恢复期间,容易眼酸,又坚持不肯闭眼,不多时双眼便溢出水雾。废太子gān脆以手蒙住他眼睛,不让他看,不一会儿,又拿开手低头去吻他的眼。 “傻弟弟,”他声音宠溺,“往后有那么多时间能看呢,不急在这一时。” 前皇帝能忍五年布局让位于宁王,却不能忍这数日看不清皇兄脸的抓心挠肺。纵使废太子劝了他,每次用过药后,他仍然要使劲地瞧,能多看清一些才心满意足。 好在他双眼确实在渐渐转好,愈看愈明。偶尔也有种隐约的感觉,他正如新生于世间之人,在缓慢地辨明这世间万物。 为了令双眼休憩,他只有在看废太子时才睁眼。他的皇兄正是他的世界。 废太子假死离开时不过十九,他们重逢两月,现在距当初竟已快六年了。 他有六年未见过皇兄,皇兄面貌却始终拓印在他脑中。 他渐渐地比对着双眼所见与记忆中样貌。废太子面部轮廓变得成熟而英俊,当年的青涩感已全部消散。他能见着那带笑的唇,高挺的鼻,英气而宽和的眼,以及一**扬的长眉。 废太子所言,自己面上增了一道伤,他揣测过几次,那伤痕深浅,大或者小,皇兄当初疼不疼,是否破了相? 现在见着了才得知,那伤痕竟在眉骨之上,一寸长,竖着将眉尾截断,非但没有破相,反而还令那面容添上一丝锐利的不驯之气,混着皇兄淡然持重的笑容,令他看得出神。 他的手指在那短短伤疤上抚摸着,两眼再次变得模糊。 废太子柔声问:“二弟哭什么?” 前皇帝这才惊觉,自己不自觉地掉了泪。他急忙拭去,又道:“我本以为皇兄破了相。” “嗯?”废太子也摸摸自己的脸,“并未破相吧,有什么好哭的?” 他说不好心里头感受,既有开心又有慨然,最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故作苦恼道:“皇兄若是破了相,那该就是只有我喜欢皇兄了。如今皇兄还这般好看,出去不免招蜂引蝶……” 废太子说了声:“好哇你打的这么个坏主意!”也故作生气样,将他抱过来。二人一块儿倒在chuáng上,装不下去了,身子憋不住地一颤,双双笑成一团。 屋内笑声一片。他环着废太子的腰,多年来头一回有这样快乐的时刻,笑得接不上气直不起腰。最后笑够了,他突然问:“皇兄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此番问题盘绕在他心头许久,先前总有轻微胆怯,始终未问出口。 心中不无忐忑与期待,他看着废太子挑挑眉,那断眉处伤痕随之滚动。 “我啊。”废太子张口便道,“当年假死逃出皇宫后,我在心腹相护之下一逃三百里,偶然掉下悬崖,但大难不死,得遇高人,修得绝世神功,后来五年间便四处游山玩水顺带行侠仗义……” 见着二弟眼睛愈发亮,他马上笑场,拍拍二弟脑袋:“骗你的骗你的!怎么真信了!” 前皇帝讶然睁大眼睛。 “你这模样是如何对付那群老狐狸的?”废太子道,“没被人骗掉底裤当真幸运!” 他面上发热,道:“皇兄说什么我都信……” 废太子温和凝视着他:“所以二弟当年当真信我死了?” 他迟疑点头。 “莫非也信了我最后那段时间装出来的疏远?”废太子问。 前皇帝眼神闪烁:“皇兄在那样情境下恨我无可厚非……” “哎,傻子。”废太子叹道,“虽说我心中不无怨气,但那时更多是因为身旁还有宰相的眼线,不得已而为之。” 前皇帝垂眼:“那时皇兄母妃刚刚去世,我……” 废太子忽地捂住他嘴,眨眨眼,打断道:“母亲现在好好的呢!” 前皇帝再次瞪大了眼。 废太子忍俊不禁,一时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天大的好消息突然砸到前皇帝头上,将他砸得晕乎乎,两眼发直。 废太子最后才说:“天呐!”他两手揉揉二弟的脸,“我以为你发现我是假死时早该明白了。” 前皇帝还未回神。 废太子捏着他的脸:“我之前还说二弟聪慧,心思通透,如今这是怎么了,当真被那把火熏坏了脑子?” 前皇帝道:“可她是我亲自看着下葬的……” “我为母亲留了假死药,下葬后两日便有心腹将她救出。”废太子还要再解释,又放弃了,啼笑皆非道,“罢了,是我的错,我早该向你说清。母亲本就出身江湖,父皇去后,她对皇宫自然不再有留恋。” 前皇帝问:“她……现在可好?” 废太子道:“这几年间我与母亲一块游山玩水,一切都好,前些日子听闻四弟凯旋我才暂离。” 前皇帝似是安了心,但仍是神色微愣。 两人之间芥蒂尽消,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安心地将头埋入皇兄胸口。 秋时已过,天气渐冷。立冬之时,前皇帝jīng神已恢复如常,原本终日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多了笑容,虽说裹在厚重披风之中仍显瘦弱,但已不再像初时那样,仿佛风一chuī便能被卷走。 废太子与母亲出逃时,还带了当年她与先皇定情之物,埋在此处山谷中,任性地另立了碑。忌日将近,废太子接到她来信,她已在回谷路上。 前皇帝才知她未死,还未做好准备见她,心中不安。 再无论如何,当初也是自己的母家害了他们,他始终有愧。只不过这心中忧虑他未展现,让皇兄知晓,只是自己默默做好被问罪的准备。 那日落了雪。近日来他都夜不能寐,早上便倦懒地窝在chuáng上起不来。废太子母亲回时正是清晨,废太子去迎她,再叫醒二弟时,她已在那墓碑前坐了许久。 前皇帝难得显出惊慌之色,埋怨皇兄:“为何不早些叫我?” 废太子还笑得出来,按着他的肩膀:“看你那般紧张模样,哪舍得叫?” 原来皇兄还是觉察到了。 他抿了唇,急急更衣,赶去碑前见曾经的皇后。但到了她身旁,他又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离开皇宫五年,倒是不见衰老,眉宇间还有曾经未见的洒脱英气。碑前摆着一坛酒,还有一坛被她抱在两手中,正在痛饮,听得脚步声,大概觉得是儿子来了,她将喝空了的酒坛猛往地上一掼,酒坛碎裂,她则道:“真想杀回皇宫去为他报仇!” 前皇帝心中一震。 她似是喝醉了,咂了一声,又骂了数句狗贼,接着抱起另一坛。嫌一人喝着不痛快,她往碑前的两个碗中都倾倒了酒,道:“来了傻站着做什么?” 这一倒,酒坛中倒是空了,她毫无形象醉醺醺打了个嗝。 废太子上前去,蹲下,将两碗酒都拿起,递了一碗给他二弟。 这多半是她为自己和儿子倒的酒,自己怎有资格接?前皇帝睁着眼微皱眉头,却又见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扭头,瞥了自己与皇兄一眼,一言不发便走了。 废太子神色柔和,道:“喝吧。祭父皇一碗酒。” 前皇帝这才接过,拿在手中。 他这一勾引皇兄悖德乱伦的人,可有资格站在此处? 他心中有愧。但良久后,还是同兄长一块儿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废太子感慨地低声道:“父皇其实曾说过。” 前皇帝道:“什么?” “即便生在皇家,人也是人,总会有人之私情。”他笑道,“能与爱人安然相守乃是三生有幸。若能有如此机会,那便自私一些抓住它吧,莫管其他前尘往事。” 说着,他一手伸来,神情宽和诚恳。 前皇帝怔怔望他,缓缓握住他手。此刻他们心意相通,片刻后,他们不约而同将手中碗丢在地上。废太子将他向前扯,他扑进皇兄怀中,又呼吸急促地抬起头,吻上那无论吻了多少次他都嫌不够的唇。 白雪悠悠落着,他们拥抱着接吻,唇舌相接,缠绵而热烈,宛如天地之间仅他们二人。 一吻结束后,他仍不舍放开,废太子便牵他的手,要引他回房。 他们十指jiāo扣,在这寒风大雪中缓步走着。 雪势渐大,落在发梢衣角,覆盖了身周一切。他看着茫茫雪景,又转头看引他行步之人。恍惚之间,他想,这与他那梦中景甚是相像。 梦里人是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