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ω^)↗-*-*-*-*-*-*-*-*-*-*-*-*-*-*-*-*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忧伤说笑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ω^)↗-*-*-*-*-*-*-*-*-*-*-*-*-*-*-*-* 《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Ⅲ:谁家有女初长成》(完结)作者:十八子墨TXT下载 文案: “人更善于报仇,多于报恩。因为报恩是种负担,而报仇是种快感。” ——塔西佗(古罗马元老院议员) 亚里士多德说: “是邪恶将人聚于一处。” 若世上真的有救赎 请帮他们结束与生俱来的噩梦吧 救赎那些被困在生命里最隐秘的黑暗 掩藏于内的软弱和残忍 不过都是命 你的 他的 她的 它的 我的 恶毒的快感带来罂粟花般的战栗 在暗夜里蔓延着仇恨和堕落 俄罗斯转盘的规则 除了生死 还有生不如死 备注: 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怎么办? 耶稣说:伸你的右脸过去。 撒旦说:捅对方一刀。 于是,耶稣成了上帝,撒旦成了魔鬼。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怅然若失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茉,云志,铭洋┃配角:刘扬,艾姝,小仝┃其它:80年代,怀旧,往事 ☆、有些时候 有些时候,人们真的会怀念过去,只因过去是现在和将来前提。但更多的时候,没有人会介意那些前提是什么,或者发生了些什么。 上初中前的暑假,安茉是带着很多美好的期望值的。 米老鼠和唐老鸭,汤姆和杰瑞。女超人希瑞,永远都在逃跑和通缉的一只耳,黑猫警长制服下的威严。幸福的那些孩子们雄纠纠气昂昂的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穿梭在街坊邻居的门前屋后,带手动发条的小青蛙在孩子们手里呜呜哇哇的蹦着,寓意着童年是如何的幸福和快乐,虽然那种青绿色在男人们看来注定是一副悲催的暗示。 《上海滩》和《霍元甲》的旧时故事随着电视机的更新换代,远去了,远的好像是很多个世纪之前,前到咿咿呀呀的上海旧时十里洋场黑白旗袍画面下凹凸有致的躯体,剥落了繁华的色彩,还有弹性。所有的孩子都在跃跃欲试学骑自行车,古老的自行车王国在1990年左右,漫山遍野都是二八式的笨拙的黑色的自行车,大多数的牌子都是永久。 那年的暑假,安茉学会了骑自行车,是云志教的。一辆生锈的,吱吱呀呀发出不同节奏的杂音的破自行车,据说是小芝家的。个子不高没关系,腿不够长也没关系,大部分孩子最先学会骑自行的方法都是掏裆法,就是把腿伸进二八式的自行车三脚架里面,找到平衡后,就算没办法直接踩着脚蹬完整的蹬车,可以反复蹬半轮,足够支持自行车往前走就行了。这个方法学习自行车的姿势非常不雅观,大部分的孩子都是撅着屁股,双手抓住前车轮的把手,两只脚不停的笨拙的重复着蹬车,还得保持平衡,勉勉强强能把车子骑走而已。 小芝非常喜欢这样学自行车,虽然她的年纪和身高早就过了安茉和艾姝这种学车的阶段。因为这样学车,云志就必须扶着她骑,小芝又喜欢尖叫,经常会不稳的倒在云志身上,云志就会抱着小芝从车上下来。远远的,艾姝就会更大声的尖叫,甚至会冲过去推开云志和小芝。 艾姝爸妈死后,艾姝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因为除了云志,她也没什么可依仗的。虽然姥姥很想收养她,但养不了一辈子,艾姝的几个姨,包括她的亲妈,都只肯出点儿钱,没人愿意把她带回家。 云志真的长大了,不管是身高还是体魄,尤其是他的眼神,都大大超出了同龄人的预期。这也让周围的女孩子们格外迷恋他,许是女人性格中的母性?抑或别的什么,总归都是很想靠近他,尽管只是说说话,偶尔的微微一笑什么的。 安茉在认真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云志总是快走在她身边,不是让她慢点儿,就是小声说别害怕倒了有我扶着呢。安茉倒没有感觉出来云志身上的那种特别招人的劲儿,但是让安茉自己都很奇怪的是,她不敢看云志的眼睛。很多年后,安茉回想当初,她不敢看云志的眼睛,不是那种耳热心跳的悸动和小鹿乱撞,而是恐惧,她害怕从云志深邃的眼神深处看出来的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最可怕的东西。也可以说,安茉知道,在云志漆黑乌蒙的眼神深处,隐藏很多她自己也许同样具有的东西。 安茉除了云志,始终没什么朋友。悠闲的暑假,偶尔的那么一次,张静和周丽娜,还有一个叫吴玉红的,是来找过安茉的,因为她们要参加什么聚会,想到了安茉之前的那个化妆品套装盒,虽然用的差不多了,但还是给予了很多希望,想着也许安茉还是能再搞到一套的。尤其是知道了安茉和云志有些熟,而云志跟小芝是很熟的,小芝是小县城里有名的女孩儿,名声主要来自小芝爹,一个不典不型的暴发户,没什么文化,竟然靠着不起眼的破砖厂,成了小城市的有钱人。 张静、周丽娜和吴玉红来找安茉那天,安茉正气喘吁吁的在家里洗被单。当时她是欣喜的,小学毕业了,竟然还有同学来找自己,这说明她是有朋友的。还没等安茉招呼张静和周丽娜、吴玉红进院子。小仝爸嚎的一嗓子就会骂起来,大致的意思我×你八辈子祖宗巴拉巴拉的一堆话,然后张静和周丽娜、吴玉红就愤怒离开了,安茉在挨了一顿抽之后,还不得恢复之前的工作状态。 迄今为止,安茉都没搞清楚小仝爸为啥要×人家八辈子祖宗,人家只不过来找安茉玩儿,这跟八辈祖宗有什么关系呢?要不然也可以这样理解,越是没本事的男人,越是喜欢在口头上×人家八辈子祖宗来获得快感吧? 初中的暑假后期,连安茉也开始感觉到快乐,她喜欢趴在后窗户上看后院焦叔叔家的电视。《十六岁的花季》在热播,演员阵容没有香港电视剧那么帅,但年轻,更靠近安茉和身边孩子们的年纪,更让安茉觉得有一天她也许也能象韩小乐、白雪、欧阳严严、陈非儿和袁野一样生活。白雪的完美和欧阳严严让安茉周围的很多女生都喜欢,尤其是对欧阳严严,很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但安茉更喜欢袁野,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那是一种有故事的男生。当她听到艾姝说袁野象现实中的云志的时候,安茉吓了一跳,她不再去喜欢袁野,《十六岁的花季》播了很多次,每一次都是热播,根本没人去想电视剧讲的是什么,大家看的是美丽的女生和帅气的男生,憧憬的是自己读完初中,考上高中之后也是这样的生活。 当满大街都响起伊能静的《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安茉的初中生活也宣告正式开始。那个时候,伊能静很青春很美丽,是落入凡间的精灵。 伊能静真幸运,她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阳光似乎才被带走。 ☆、初中伊始 安茉忘了迈入初中校门怎样报道的,分班的。因为余强和曲林被分到了重点班,她是他们学校当初考试成绩最高的一个,反而被分入了普通班。当曲林以一种优越的表情从安茉的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安茉感觉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虽然她的尊严和身体经常受到侮辱,被人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多点儿少点儿也无所谓,但这些并没有不让安茉上初中,以至于以后考高中。 但分入重点班毕竟是等同于官方的一种宣告,类似于说某个学生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安茉去找过学校的,教导主任带着厚厚的如酒瓶底子一样的近视眼镜,长得干瘦干瘦的,个子倒是不矮,他有一个跟他本人相差颇大的绰号,很多人私下里都叫他江美人,许是名字的谐音吧。江美人板着脸回答安茉,分入重点班的标准不单看学习成绩,还要看很多其他方面,比如思想品德。 安茉泄气了,王淑嫦还真是阴魂不散。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老师的操行评语影响了学生的分班,那一定是王淑嫦给安茉的操行评语,但安茉估计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看到那份操行评语。不过江美人最后的话还是给了安茉一些鼓励,比如其中考试期末考试,如果普通班的学生能持续蝉联前年级三名,是可以再重新分到重点班的,安茉唯一的坚定,都赌在了江美人的这句话上。 年少时光的赌气和坚持,仿若人生真的不能输给别人,不管那些荣耀在其他人头顶之上的,是对的还是错的。哪怕是错的,能被少数人获取,也必将是对的。 唯一让安茉欣慰的,是于德峰分到了别的班级。 普通班的生活很简单,班主任老师懒洋洋的说了诸如初中很重要是阶段等等。然后按照考试成绩点名让安茉当了班长,这并不是说明安茉多有能力,只是她的成绩碰巧排在了当时那个班级的第一名而已。另外一个叫宋岩的胖子当了副班长,又按照身高分了座位。安茉和一个瘦瘦的话不多的男生坐了同桌,那个男生叫薛华,宋岩和另外一个瘦瘦的还小小的男生坐同桌,竟然坐在安茉的后面。 叫宋岩的男生喜欢用鼻子哼着笑,那种哼哼的声音就像是一种不爽的或者很爽的嗤笑。通常情况下,安茉非常反感别人从鼻子里面发出声音,想必这种反感完全来自于小学的时候那些被别人哼来哼去的悲惨。那种笑在安茉听起来就像是冷笑,也像是安茉在小学时候的同桌本家小子。因为有了这种联想,安茉先入为主的开始反感宋岩。 更让安茉无法忍受的是,宋岩好像非常喜欢欺负她的同桌,那个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小男生,他喜欢穿绿色的类似军服的套装。宋岩喜欢在座位后面用脚蹬薛华的座位,他单薄的身体挤在被宋岩挤得在座位里蜷缩的都快成煎饼了,又不愿意去抢占前面同学的座位。薛华始终不吭声,就连受欺负了也依然保持微笑。 安茉实在看不下去了,也许是因为她当了班长,至少在头衔上来说,是班里最大的那号,所以在宋岩不停的得瑟的用脚在后面踢薛华的凳子的时候,安茉毫不犹豫的抓起铅笔盒砸向宋岩。这应该是宋岩从来没想到的,他捂着脑袋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安茉,连一句“你干什么”都没问。 “你再蹬他椅子试试?”安茉冷着脸瞪着宋岩,她心里压抑了太久的愤懑几乎要冲昏头脑,安茉都忘了宋岩比自己高大,还壮实。 “关你屁事!”宋岩终于反应过来,也气势汹汹的瞪着安茉,但他似乎也有忌惮,不知道是忌惮安茉的无惧无畏,顶着黄头发的脑袋,还是畏惧安茉是班长的身份,话虽然说的狠,但手里没什么反击动作,“我们在小学的时候就这样!” 宋岩的最后一句话刺激了安茉,在安茉的记忆力没什么比她小学的往事更他妈的混蛋。所以当宋岩提到小学,安茉条件反射似的再次挥舞手里的铅笔盒,把薛华被宋岩抢占的地方全部抢回来,警告宋岩,再让她发现欺负薛华,绝对不饶。宋岩哼哼唧唧了小半天,没吭声,然后全班学生都知道了他们的班长不仅是个黄毛头,还是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当然,也开始有好事的学生开始嘿嘿笑的起哄,那种起哄就像是读小学的时候,谁和谁被认为搞对象的时候,周围的学生发出的起哄声。 “你不用那么帮我的。”这是薛华事后对安茉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小的就像是蚊子似的嗡嗡,安茉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都没感觉到薛华说话。 “你就由着他欺负你?”安茉恼火的瞪了薛华一眼,她心目的男人形象应该是勇敢的,至少是云志那样有脑子的,要不就是铭洋那样,充满着阳光和温煦。 “又不能真的怎么样。”薛华低头用他的橡皮擦擦拭着备课本上写错的钢笔字,擦不掉的地方,他还特意用舌尖舔舔橡皮擦,然后再接着擦。 备课本的横线格被擦的脱掉了本来的颜色。薛华还在不停的擦,安茉本来想说他很怂,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堵在了嘴边,安茉怎么也没说出来。薛华的眼角,长长的睫毛眨了好一会儿,他的侧面真的像个姑娘,或者说更像个妞儿。 一直到抱着语文课的作业本去办公室交作业,在昏暗的走廊里撞到了铭洋的身上之前,安茉才知道她和铭洋上了同一所初中。昏暗的走廊窄窄长长的,凹凸不平的泥地面踩不出来什么声音,所以安茉低着头走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对面有什么声音,然后她就撞到了铭洋身上。 “对不起……”安茉慌乱的蹲□去捡作业本,一边仰头看自己撞到的人。铭洋轮廓分明的脸庞如景德镇上好的釉质一样,散发出温润与柔和,安茉手里仅存的另部分作业本再次噼里啪啦的掉到了地上,在空旷昏暗的走廊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音。从7岁到14岁,安茉都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力,她竟然还记得铭洋,而且就那么一眼,安茉就确定眼前的人是铭洋。 铭洋似乎都没停下听安茉说对不起,也没有看慌乱的安茉,就转身离开了,步伐匆忙的像个路人。安茉甚至怀疑铭洋压根儿都没看到她的那张掩藏在不红不黄的头发里的脸,她失望的蹲在地上把所有的备课本重新整理好,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朝铭洋离开的地方看了看。安茉不相信似的僵在原地,铭洋停在重点班的教室门口,迟疑的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只那么一眼,铭洋就走进教室了。 安茉呆呆的站在原地,抱着厚厚的备课本作业本。走廊里来回穿梭的学生有的撞到了安茉,她都没什么反应。命运有时候真的像是轮盘,转来转去,转的都是出乎意料。安茉的心是激动的,她从来没想过还有机会能再次遇到铭洋,但同时安茉也是焦灼的,她知道即便遇到了铭洋,很多东西还是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是时间,但即便是时间改变一个人的很多特征,安茉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铭洋。 最让安茉心悸的是,她很想问问铭洋:还记得小时候吗?那个遥遥远远的小幼儿园,你在那里只上了几天的幼儿园,但你却从我的背后,给了我一个最温暖的拥抱,会记得吗? ☆、美国妞儿 初中的生活算不上乏味,但绝对算不上多姿多彩。 现在想来,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没有朋友。小仝妈和小仝爸在这一点上做到了。安茉的生活除了在学校,就是回家干活,不准回家晚,也不准在亲戚家过夜,更不准放学后去找同学玩儿,即时家里的活儿都已经做完了,那也应该再找找还有什么可做的,找不到就自己拿着教科书复习或者预习。这在别人看来甚至是要朝小仝妈小仝爸竖起大拇指的,属于严厉的教导,保证孩子的学习。但小仝就可以随便出去玩儿随便带同学回家,随便回家晚,小仝有很多朋友。安茉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一个浑身散发着自己爹妈都不喜欢的气味的孩子,有几个人能喜欢她呢? 安茉唯一的课余时间,不是画画,就是写东西,家里带图画的东西都被她照着画遍了。废弃的作业本背面,安茉就言不由衷的写很多东西,写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要是某一天,安茉单独和小仝妈或者小仝妈呆在家里,房间里静谧的要么剩下小仝妈哼着歌儿打毛衣的声音,要么就是小仝爸呼噜呼噜喝着茶水,偶尔还要放几个屁的声音。安茉就很想去死,她不喜欢这种独处,尤其是小仝妈红了血丝的眼睛,还有小仝爸低垂下去的三角眼,翘起二郎腿抖着脚,虽然这两个人经常当安茉不存在,但他们绝对不允许这种不存在真的不存在。 那段日子,安茉是真心感谢云志的。因为云志每个星期天都会找借口到安茉家,不是借个锤子借个镐头,就是带艾姝去问安茉学校的进度,然后就会借机跟安茉说很多话,比如学校里的,高年级的事情,还有艾姝班级里的事儿。家里有了说话的声音,安茉的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小仝爸有时候也会抄着个茶壶坐过去闲扯,问的最多的,要么是云志家周围的谁谁谁家寡妇是不是找了后男人,谁谁谁家的男人搞黑包工真的赚了钱没有,那些发了财的谁谁谁当初在他混的时候斗不过是小角色,要不是他不想在外面搞了,绝对没有那些个谁谁谁的机会。要么就是艾姝将来到底归谁养着,他们现在住着的房子将来归谁,能卖多少钱。小仝爸的这些话让安茉觉得很丢脸,艾姝也不乐意搭腔,云志倒是有超乎寻常的耐性,斜倚着炕沿儿靠着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仝爸搭腔,而且搭腔的语气和言辞都是那么的随和、自然,随随便便就对付过去半天。 安茉就会感激的看云志,云志每次都回以了然的微笑。安茉很难猜测云志微笑中了然的表情,但她知道这个男生应该明白她困兽犹斗的绝望。 普通班的学习一点儿都不紧张,因为不爱学习不喜欢学习的人太多了。上课晚,放学早,自习课上不时聊天就是骂架,要不就是睡觉和说小话,矜持一点儿女生互相传纸条,男生除了看热闹就是起哄。 安茉是班长,但她一点儿都不想管,其实她也没能力管这些。她整堂课走在发呆,安茉在想铭洋,想他们撞到一起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铭洋呼吸的温度,安茉想的太出神,以至于薛华叫她的时候,安茉凶巴巴的瞪薛华,质问他干什么? “我……想借你的橡皮用用。”薛华怯怯的看着安茉,不晓得为什么短短时间里,安茉竟然会变出这幅样子。 “你不会大声点儿说吗?”安茉没好气的瞪了薛华一眼,把橡皮找出来递给他。 “他是三脚踹不出来屁的家伙,你还指望他大声?”宋岩坐在后面揶揄的损薛华,脚不自觉的又开始去蹬薛华的椅子,“知不知道他叫什么绰号?美国妞儿!” “你还蹬?”安茉抓起桌子上的文具盒,抬手就给了宋岩一下,安茉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犯贱,不过潜意识她似乎很想激怒宋岩,甚至是打一架,荷尔蒙激增的年少岁月,打架是一种变相的发泄途径。 “你那么帮他,是不是看上他了?”宋岩火了,好歹他是班级的副班长,长得也高高壮壮,安茉的挑衅让他非常不爽。 安茉差点儿气乐了,挥舞着手里的铅笔盒啪啪的又打了宋岩好几下。反应最大的还是薛华,他涨红了脸,像是被人调戏似的看看安茉,又飞快的避开眼神,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缩在书桌上,再也不敢看安茉。一直到下课,宋岩和其他人都出去了,薛华才战战兢兢的把借的橡皮还给安茉,象做了贼一样。 “你还真是个妞儿。”安茉气呼呼的收回橡皮,本来想抄起铅笔盒也给薛华一下,男生本该有点儿血性的,被宋岩嘲讽的说成那样都没反应,不是妞儿是什么? 薛华涨红了脸,那种表情好像想辩驳但又放弃了。只是低着头摆弄他的手指头,看也不看安茉。安茉也没有再看薛华,美国妞儿这个名字,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叫开了,从那天开始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围的前后桌的同学,好像忘了薛华的大名,大家嚷嚷最多的,都是美国妞儿这个代名词。 安茉上初一的时候,云志已经初三了,他和安茉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却不在一个教学楼。初一班的学生都挤在低矮的平房区,初二和初三班的学生才会搬到对面的楼房区。 云志是高年级中能抽得起高级过滤嘴烟的男生,这些烟当然来自小芝,不过当他靠着走廊的窗户看着空旷但不大的操场的时候,样子还是着实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那个时候给云志写小纸条的女生,放学后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的女生,还有故意在他前面摔倒的女生都不少,有大胆的女生也会主动跟云志搭讪,但云志似乎始终没什么情绪,男人和女人那档子事儿,他和小芝已经浅尝辄止了,而且云志不喜欢把精力放在这个事情上。小芝已经初中毕业,在她爸爸的砖厂当会计。艾姝课间的时候常常要从低矮的平房小区跑到楼房区找云志,不是把零食给云志吃,就是磨叽云志一会儿,然后等到上课铃声响了,再匆匆忙忙的从楼房区跑回平房区。 其实云志的成绩挺好,小芝希望云志上进,考高中然后再考大学,小芝是计划等将来跟云志结婚的时候,云志混出来名堂,她和自己老爸的脸上也有光。但云志早就跟安茉说过,他不会考高中,安茉自然也觉得惋惜,问云志为什么不想考高中,云志的回答很简单,他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安茉很奇怪云志的说法,只能揣测云志不喜欢读那么久的书,家里只有他和艾姝两个人,总要快快的毕业赚钱才行。这样一想,安茉反倒理解了云志的想法。不过让安茉更奇怪的是云志想报考的中专和技校,全都是B市的。 那段日子,安茉是寂寞的,也是难过的。虽然说初中是美丽的花季年华的开始,但安茉是没有朋友的,整个初一班,安茉竟然找不出来一个朋友,哪怕只是记忆中也好,但很可惜,全部都没有。有的只是小仝张牙舞爪的笑,小学同学路过身边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甚至忘了安茉是整个小学时代最倒霉的家伙,也是考试成绩最高的一个人。还有小仝妈塑胶一样的表情,对除了安茉以外的所有人笑啊说啊话着家常,还有小仝爸铁青的脸。安茉按捺着要爆炸的内心,她觉得自己和美国妞儿真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披了一张班长的外衣,连欺负她的人也没有了。 只有在课间全校学生集中在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安茉最大的快乐时在做操的人群中寻找隔壁班级的铭洋,看着他的背影。每当有体操的转身动作,安茉就会飞快的转过头,与其说安茉不敢看铭洋的眼睛,不如说是她不想让铭洋看到自己的眼睛,安茉怕铭洋认出自己,更怕铭洋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那些让她引以为耻的东西。最让安茉难受的是,铭洋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优秀,分在重点班,而她邋邋遢遢的,不管是因为王淑嫦的操行评语,还是倒霉催的猫,像一颗被遗忘的大白菜一样塞进了普通班。 这个时候,隔着好多个班级,安茉能远远的看到云志,云志会朝她笑笑,虽然那一抹微笑遥远的几乎看不清楚,甚至会被其他的人挥舞着广播体操的动作挡住,但安茉还是能感觉到云志的笑容,她的心就会酸酸涩涩起来,妈的,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日子啊? 遗忘,远远要比喧嚣更可怕。 ☆、某种天赋 人都要寻找自己的价值和存在,甚至有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在寻找或者努力。 安茉当了普通班的班长,但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价值,因为她的成绩本来该上重点班的。所以在她当班长的初期,安茉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价值,除了能堂而皇之的在上自习课的大吼一声:不准说话,看书!要不然就是帮着各个科的任课老师收收作业,窜窜老师们的办公室。再不济就是在高高壮壮的宋岩欺负美国妞儿的时候,安茉可以横眉冷目的抓起课桌上的铅笔盒,噼里啪啦的打向嚣张的宋岩。 安茉下手的力道连美国妞儿都有点儿看不过去,他会小心的拽住安茉的手臂,用蚊子一样的声音提醒着:算了,干嘛打那么狠?而宋岩则属于那种嘴硬手软的类型,被安茉噼里啪啦的砸一顿,还会不停的用鼻子哼着挑衅的声音,这尤为让安茉恼火。 第一次让安茉感觉到她的存在价值,是入学后的班会。不知道现在的中学生是不是还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那样频繁的开着班会,自抒胸意将来如何如何。再不济也要说几句大家好,我来自某某小学,希望以后能跟大家友好相处,为了四个现代化而奋斗。那真是一个延续着喊口号的年代,大家喊得理直气壮,就像是北京人见面人会说:您吃了吗? 那次的班会,班主任让安茉找个人画画黑板报,不能对着光秃秃的黑板和参差不齐的几十个脑袋抒发豪言壮语吧?安茉找了一圈儿,与其说没人帮忙还不如说是安茉这个班长根本没人放在眼里。安茉踌躇了好久,想着还是自己来吧,她努力回想着自己曾经画过的东西,就擅作主张自己搞了个黑板报 安茉对色彩不敏感,鲜艳的颜色通常代表快乐,对于从来不知道快乐是什么含义的人来说,粉笔的颜色其实都是一样的。很难说安茉的黑板报布局的有多好,但就单独的个体的绘画水平而言,至少是相对完美的。对于班级里那些从来不会画画的学生而言,是可以让他们惊艳的。简陋的走廊里来来往往穿过去的其他班级的学生,竟然也会在安茉班级的门口停驻几秒钟,看她画黑板报。 那其实是一个烦躁闷热的午后,八月末的空气中,还流淌在盛夏的炎热和初秋的干燥。安茉赶着要在上体育课前把黑板报完成,体育课完后回来大家就要开班会了。所以当安茉匆匆忙忙的画完黑板报的时候,她的手上和脸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了彩色粉笔的粉尘,空荡荡的教师里,只有美国妞儿一个人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往本子上写什么,写东西的间隙会抬头看一眼安茉的黑板报。其实美国妞儿的眼睛很好看,你说他是桃花眼也行,会笑的眼睛也行,总之会让感觉到温暖。 “不难看吧?”安茉拍打着手上的彩色粉笔痕迹,忐忑的问仅有的观众美国妞儿,其他学生都一窝蜂跑出去等着上体育课了。 美国妞儿光是看着安茉,看着看着就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真的比女孩子还漂亮,安茉开始怀疑宋岩怎么舍得下去手欺负这个可爱的有点儿像洋娃娃似的男生了。 “你笑什么啊?”安茉有些恼,开始神经质的怀疑自己其实画的很糟。 “你的脸……”美国妞儿忍着笑,指指他自己的脸颊位置,一本正经的说,“画的很好啊。” 美国妞儿说完就跑出去,安茉呆呆的站在讲台上回味着来之不易的赞美。多少年了,不管安茉的考试成绩有多好,不管她笨拙的怎么去做家务事儿,不管她有多么努力的去跟别人交朋友,不管她想怎么改变自己酱油色的童年和回忆,为什么就没有人肯赞美她一句呢?说句其实不错还挺好的很难吗?美国妞儿轻描淡写的一句画的很好啊,安茉几乎要晕倒在讲台上了,她看着窗户外面透进来的炙热的阳光,光柱的直线区域内漂浮着彩色粉笔的烟尘,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安茉才如梦方醒的冲出教室。 安茉内心的狂喜直到在走廊里撞上了铭洋才冰消瓦解,铭洋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裤子,腰带束着,清爽整洁。安茉一手一脸的彩色粉笔灰尘,两只手竟然还扑到铭洋白色衬衫的胸前。 “对不起……”安茉都要晕了,她傻傻的看着铭洋胸前淡淡的两个粉笔爪印。 “你……”那是铭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认真的打量安茉,他拍打衬衫的动作慢了下来,皱眉盯着安茉的眼睛,“你……” 安茉甚至听到了自己咚咚的没办法安分守己的心跳声,她甚至害怕铭洋欲言又止的话语里说出来一些什么,比如说你是?亦或者问你不是?安茉真的害怕听到这些,虽然更渴望听到这些。 于是安茉狼狈的落荒而逃了,那天的体育课她上的也是晕晕乎乎的,简单的马跳动作,安茉竟然好几次都飞着摔倒在了厚厚的帆布垫子上,周围的同学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着。而安茉仿若看到了幼儿园那年,隔壁山头上漫天遍野的桃花,灿灿的粉了一片。 第二次让安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是美术课。其实就是用2B的铅笔临摹教材上的一些静物写生,那些范例的静物写生注重了光感和立体,安茉可能真的天生就对美术方面的东西有一点儿天赋吧,她临摹的静物写生确实有些栩栩如生。那堂课的作业本子交上去之后,竟然得了98分。 98分的美术课成绩对安茉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让她突然癫狂的问题是美术老师说她教整个年级的美术,但没有发现比安茉画的更好的,所以她把安茉临摹的静物写生拿去其他班级展览了。这其中就包括了铭洋所在的重点班,安茉听到美术老师的这番话,心跳簌的就失控了,她想着美术老师拿着自己得了98分的临摹作业,在铭洋所在班级的讲台上展示,并说出自己的名字,安茉徜徉着,铭洋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这个叫安茉的家伙看起来还不算糟糕,至少能把东西画的比她本人看着有水准吧? 美国妞儿似乎察觉到了安茉异乎寻常的情绪,他盯着安茉看了好一会儿。安茉这才控制住狂喜的情绪,装着不经意的一遍又一遍的整理者自己的教科书和铅笔盒,连手的动作都是发抖的。 “你怎么了?”美国妞儿憋了好长时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安茉。 “没怎么。”安茉是装不出来淡定的人,一装就变得特傻。 “你画的是挺好的。”美国妞儿其实是不擅长说话的小男生,他就跟安茉说了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脸红的像是在秋老虎的大太阳下面晒了一堂课似的。 “拍马屁!”宋岩又开始用他鼻子哼人的嗤笑声在安茉的后排小声嘟念着,眼神斜睨着美国妞儿的后背。 安茉破天荒没拿铅笔盒去砸宋岩,只是故意挑衅似的瞪了他一眼,“我乐意!” 不知道现在的中学还分不分重点班,安茉上学的小城市,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是个疯狂注重升学率的年代。很多中学都在搞这种划分学生班级的方法,就是尽可能的把成绩好的学生分到一个班级,把成绩一般的学生分到普通班级,这样就可以再节假日单独给成绩好的学生补课,以便让他们的成绩更好。这样就能在初三中考的时候,让更多的学生考入重点高中,那这所中学的知名度就会提高很多,学生的生源也会相应变多,而教育部门则会更重视类似的中学。 安茉这只倒霉催的猫,属于应该分在重点班的成绩却被分到了普通班。她气鼓鼓的去找教导主任,却被冠以重点班不光看成绩,貌似还看品德?如果有本事,拿期中考试的成绩和期末考试的成绩说事儿,只要能在除了重点班之外的所有普通班的年纪成绩中考入前三名,就能被选拔进重点班。安茉竟然就真的信了这个话,并以此努力,等着秋后算账,要光明正大的考入重点班。 但其余普通班的家长可没安茉的耐性,他们觉得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委屈,集体跑去学校反映意见。那段时间确实闹的挺纠结的,不属于大规模的,零零散散的,就跟便秘似的,陆陆续续的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哼哼唧唧的反映问题。比如说为啥分重点和普通?江美人戴着比酒瓶子底儿还厚的眼镜耐着性子解释。刚解释完一两个,后面又来了一两个,江美人又得重头解释。问题是过个三五天,又会悄无声息的来几个家长,教导主任江美人也解释烦了,为了表示学校对家长意见的重视,他老人家做出决定,全年级开会讨论,讨论有没有必要分重点班。 江美人的决定竟然很意外的让安茉梦里的桃花簌的绽放了,因为在这次会议上,安茉和铭洋竟然是狭路相逢。 ☆、狭路相逢 安茉觉得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来没有以相对美好的形象出现在铭洋面前。初中高中,除了校服就是捡小仝妈不知道从谁那儿搞来的不合身的衣服穿,要不然就是小仝穿剩下的打了补丁的男生衣服穿。在小学的时候,曾经因为考了双百分,小仝妈倒是给买过一条鲜黄色的裙子,那条裙子被苏福玲的姐姐借走了就一直没还,等还回来的时候安茉已经过了穿那条裙子的年纪。安茉的花季,连同她不堪的过往,也毁在了她像破烂王一样邋遢的卑微上了。 所谓的全年级开会讨论是否要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问题,其实就是把所有班级的班长召集到一起讨论。安茉是普通班的班长,直到进了大会议室,安茉才直到铭洋是两个重点班其中一个班级的班长。这是安茉做梦都想不到的情节,她会那么近的面对铭洋,而更要命的是,那天穿了一件被小仝喷了很多黑蓝钢笔水的白衬衫,那件白衬衫早就洗不出来颜色。洗不出来的白衬衫是什么颜色?是那种把白纸丢在泥浆中的浑透的颜色。 铭洋在那个时候是年少轻狂的,他不说不笑的时候,就带着冷傲的气质。那天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就连容易脏的领口都那么的笔挺白皙,浅色系一直是他的着装风格。安茉缩着脖子,她的白衬衫领口软褥的像抹布一样被汗渍染得杂黄,黄焦色的头发扎起来的马尾巴参差不齐的懒洋洋的在猴皮筋下面突兀着。安茉用准备做记录的备课本挡住脸,磨蹭着想坐到最角落里。 “大家按班级的顺序坐。”江美人招呼了一声,呼啦一下,所有班级的班长都站起身调整位置。 安茉死的心都有了,她的班级顺序是五班,而铭洋的班级顺序是六班。按照江美人的安排,安茉就必须坐到铭洋身边,谁他妈的敢说生活没有电视剧离奇?她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想以自己当时的状态坐过去,像童话中的灰姑娘,灰姑娘至少还有个半夜十二点的变身,但安茉没有这个美好的机会。 四班的班长是个男生,大大咧咧的坐到了铭洋的身边。安茉松了一口气,缩在后排,看着铭洋的背影发呆。 “五班的班长呢?那个……叫安茉的她!”江美人突然站起身四处张望,厚厚的酒瓶底儿眼镜折射着会议室里的光线。 安茉用备课本半挡着脸站起身,她本来是不想让铭洋看到自己。江美人这一招呼,全年级的班长都转过头看她,安茉真想一头撞死,拘谨的站着。 “你找过我,我记得你!”江美人很较真儿的表述他的意见,示意前排四班的班长让一下位置。 安茉无地自容的低着头,磨蹭着坐到铭洋身边,她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看铭洋了。空旷的会议室里,有椅子划地的噪音,江美人一边翻手里的稿子,一边咳嗽的声音。安茉听得见身边铭洋均匀的呼吸,甚至还有一种清爽的味道,不知道是洗护用品,还是护肤用品,安茉唯一能感觉到得就是自己焦灼的呼吸,还有热的发烫的脸颊,她不自觉地笼着耳边散乱的头发,希望能挡住近乎酱油色的白衬衫的衣领。 “按顺序发言吧,从一班开始,敞开了说,你们觉得分重点班和普通班到底有什么不好?”江美人当时的大概意思就是这样,说的很套话,也很客气。 大部分普通班的班长都持中立的态度,既不说明确的反对,也不说不反对,不知道是害怕得罪学校被江美人记名,还是就不想说。反正说的不温不火,讨论会变得像是班会。安茉如坐针毡,她根本不敢往铭洋的方向看,干脆直接用两只手拄着耳边,把自己整个缩在两个胳膊只见,她本来也不打算说什么,尤其是在铭洋出现之后安茉就更不准说什么了,她只想快点儿结束该死的讨论会,然后第一个冲出会议室,有多远滚多远算了。 重点班的另一个班长是个女生,很温和很平庸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基本也属于不得罪人的说法,铭洋竟然意外的没发言。然后江美人开始总结,不知道是不是安茉缩的太厉害,江美人竟然忘了她的存在。大概的意思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目的不是歧视,而是让学的快的学生学的更快,让接受程度稍慢的学生慢点儿学,什么时候消化好了,什么时候再加快进度。中国的语言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不管多混蛋的事情都能美其名曰的解释明白。 “哦……还有安茉呢,你说说看!”江美人的酒瓶底儿眼镜最终还是瞥见了安茉,其他人也都朝安茉的方向看。 安茉的脑袋嗡了一下,她只好把挡住脸的备课本拿下去,想着怎么说几句套话,把这件事儿给糊弄过去。 “你要是也反对分重点班的话,就不用说了!”还没等安茉说话,铭洋突然很大声的甩出这么一句话。 安茉忘了自己的尴尬,像是被激怒似的直视着铭洋。铭洋的表情和姿态是高傲的,甚至是挑衅的。这让本来不想说什么的安茉内心喷涌着冲动和愤慨,你凭什么要这样说我?你凭什么要这样看不起我? “我就是反对分重点班,每个人都有尊严,凭什么我们的尊严要被所谓的成绩分成三六九等,重点班……就高我们一等吗?我们连反对的意见都不能说是不是?”安茉腾地站起身,冲动的怒斥着铭洋。 安茉真的恼了,她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被人尊重过,被小仝揪着头发往死里打,被小仝妈拿袜子破裤子内裤丢,被小仝爸吊着的三角眼浑浊的眼神扫视着。被王淑嫦像四人帮的黑五类一样的批判,被葛治国陶婷婷吐口水,被于德峰用比石头还硬的拳头没头没脑的揍,还他妈的要低眉顺眼的帮人家写作业,好容易考上了初中,还被甩出了重点班,最难的,是安茉还要装着跟正常人一样,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生活的世界,铭洋凭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也只有美国妞儿,赞美过她绘画的水平其实挺好的。 空旷的会议室,充斥着安茉激动的声音。江美人和其他老师,还有其他班级的班长,似乎都很意外安茉的表现。 “学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为什么非得让学的快的人,跟学的不快的人凑到一起?”铭洋表情倨傲,跟安茉据理力争。 那天下午的讨论会,最后变成了安茉和铭洋的讨论会,只有他们两个在争论。其他人都看着,连跟着附和的人都没有,安茉忘了自己后来说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沉的空荡荡的。铭洋没说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安茉终于明白了,她和铭洋差的,不止是从7岁到14岁的7年时间,还有很多很多,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多很多。 等开完谈论会,安茉回到班级,已经放学了,根本没人期望听安茉回来汇报开会的内容。也或者说,关心重点班或者普通班的人根本不多。安茉憋了一肚子气,趴在书桌无声的哭了个痛快,她决定,从这一刻起,再也不去想铭洋,那不是她该想的。 “你怎么了?”美国妞儿一只手拎着废纸篓,一手拎着拖把,推门走了进来。 “没什么……你怎么没走?”安茉不愿美国妞儿看到她哭红的眼睛,低头整理书包,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声音其实听起来很奇怪。 “我值日啊。”美国妞儿放好拖把和纸篓,小心的坐到座位上,刻意不去看安茉的眼睛,婆婆妈妈的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安茉懒懒的坐在座位上没动,她觉得自己的很多东西都透支了,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支撑下去,或者说靠什么才能支撑以后的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就连寂寞都没资格无病呻吟。美国妞儿竟然也没走,他也没说话,只是从铅笔盒里拿出来长条的橡皮,在书桌上慢慢的擦拭着,被橡皮擦拭过的地方,泛着白白的模糊。 “你一直……这样没脾气吗?”长久的静谧和沉默之后,安茉趴在书桌上看美国妞儿纤细的手指头摆弄橡皮上包装纸壳。 “也不是,不过干嘛要发脾气呢?我从小就不太会发脾气,上面都是姐姐,全都让着我呗”美国妞儿飞快的瞥一眼安茉,他的眼睛真漂亮,总是带着笑意。 “难怪!”安茉想着如果美国妞儿要是有哥哥,宋岩还敢不敢肆无忌惮的欺负他? ☆、那年那月 初一那年的期中考试,安茉考了除两个重点班的全年级第二名。 小仝的期中考试很糟糕,小仝妈和小仝爸始终抱着祖坟冒青烟的想法。那个年代也不知道哪个不着调儿的孙子总结出来的经验,女生小学学习好,男生中学学习好,初一不好初二好,初二不好,初三肯定好。于是小仝妈要求安茉必须替小仝负责,具体做法就是想办法把小仝调到安茉的班级去,理由是安茉是班长,把自己弟弟调过去有什么难的? 学校又不是安茉开的,她搪塞了好几次,挨揍倒没有,但架不住小仝妈天天晚上罗里吧嗦的说。从安茉没人情味说起,反正祖宗八代都要说个遍,说着说着还会说到小仝爸不争气,没把家里弄好,再说到她当初当姑娘的时候十里八村的人疯了似的去提亲,就差没打起来如何如何的。通常要调换班级的时候,都是家长自己去找学校,但小仝妈不想出面,逼着安茉去找江美人必须让小仝调到安茉的班级。 安茉憋了一肚子气,后着脸皮去找江美人商量把小仝调到自己班级去的事儿。江美人到没太多的意见,反正都是从普通班调到普通班,而且小仝的成绩有不好,原来的班级巴不得让他滚蛋。但是安茉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不太同意,增加一个成绩不怎么样的学生等于降低了班级排名,但看着安茉是班长又学习成绩好的份儿上,别别扭扭的倒也答应了。 小仝妈和小仝爸知道安茉搞定小仝调班的事儿得偿所愿,反倒很严肃的教训了安茉一顿,说这种事儿早就该她去办,这不一去就解决了吗?安茉那些天嘴巴上都长了水泡,她才十四岁,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绝望的宿命?本以为上初中摆脱了小仝,又他妈的跟裤腰带上扣子似的锁上了。 安茉去帮小仝处理调班手续最后签字的时候,正赶上云志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安茉签完字,云志无声的用口型对安茉说到走廊等他。安茉就在走廊等着云志,断断续续的听到云志的班主任低一声高一声的说着云志成绩不错,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为什么要放弃呢? 等云志笑呵呵的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安茉等的都要睡着了。云志弹了弹她的脑袋,安茉才如梦方醒,两个人才慢慢的走出了教学楼。 “你干嘛放弃考重高啊?”安茉一直也很疑惑云志为什么放弃考重点高中,云志的成绩一直很高。 “我不想考,B市的几所技校都挺适合我的,你最近怎么样?”云志毫不避嫌的当着安茉的面儿点起了烟,他抽烟的动作还挺帅的。 “你要是考B市的技校,艾姝怎么办?她没地方去的。”安茉开始担心艾姝,云志一走,艾姝真的没地方去,她外婆年纪大了,根本不能照顾艾姝。 “人都要自己长大的,我和你……也没什么地方去,不也照样活着嘛?”云志说的轻描淡写,弹了一地的烟灰。 “那小芝姐呢?”安茉鬼使神差的咕哝了一句,问完她就后悔了,小芝和云志的关系,不是想问就能问的。 云志看了安茉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对着她吐烟圈儿,“你干嘛那么关心她?” 安茉涨红了脸,她又不想跟云志反驳,难道要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吗?再说了,云志跟小芝什么关系跟她安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不要东想西想了,有时间好好读书吧,我去B市三年,应该能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完,你读完高中考到B市,我在那里等你。”云志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来,不知道是想摸安茉的头,还是想拍她的肩膀,但最终也没有落下去,只是在空气中尴尬的打了个转,又放下,但他一直把安茉送到平房区的走廊才离开。 安茉想着云志跟自己说的话,心不在焉的走在昏暗的走廊里,知道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撞到了人。等安茉反应过来,她才看到自己跟在铭洋的身后,铭洋看向安茉的眼神似乎有着探询和犹豫,这让安茉的内心更加分裂,她真的不愿意自作多情,去揣测铭洋的心里到底想什么,是否还曾记得自己,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超过铭洋径自朝自己所在的班级走去。 “你干嘛跟着我?”安茉一直走到教室门口,才发现铭洋竟然还跟在她后面。 铭洋竟然很意外的笑了起来,隔着安茉,朝教室里招了一下手。然后美国妞儿就颠颠儿的跑了出来,很熟络的跟铭洋打招呼,两个人离开了。 安茉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为自己刚才的失态闹心。过了一会儿,美国妞儿又颠颠儿的跑了回来,完全没意识到安茉的情绪。 “他找你干什么?”安茉的火气慢慢转向美国妞儿,她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丢人了。 “我们是小学同学啊,我还想问你呢,你们刚才怎么了?”美国妞儿茫然的看着安茉,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惹得眼前这位同桌又是一副要炸毛的架势。 “怎么了?我那天就是因为他……”安茉冲动的很想揍人,想起讨论会的场景就想撞墙。 “你那天就是为他哭?”美国妞儿睁大了眼睛,竟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安茉快要气疯了,瞪着美国妞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鬼才会为他哭,我那天是正义的!是为了你们所有普通班的学生跟他争!” “哦,你争不过他,所以哭了?”美国妞儿恍然大悟,由此又得出这样一个判断。 安茉很无语,脚不由自主的踢向美国妞儿的椅子,“你难道不觉得学校分重点班和普通班不公平吗?” 美国妞儿晃了一下,耸耸肩,“成绩本来就有好有坏嘛,分重点班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高中还分重高和普高呢,全国的大学,不是照样分重点大学和普通大学吗?难道这些都不公平吗?” 安茉彻底无语,她想不出什么更有力量的话语能激怒美国妞儿。 “不过你争不过铭洋是正常的,他本来就很优秀嘛,在我们学校,成绩又好,字写的也漂亮,反正什么都好……”美国妞儿一点儿都不吝啬夸赞铭洋,但这些话在安茉听来,尤为的刺耳。 “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安茉不甘心的反驳着,虽然她知道铭洋本来就很好。 “你期中考试都考了年级第二,期末考试再考前三名,你就能进重点班了,说不定会分到他们班哦。”美国妞儿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说完还特意看看安茉的表情。 “开玩笑,就算真的考进去了,我还可以选择另外一个班级的!”安茉恼火的瞪着美国妞儿,她竟然真的没有想过考进重点班的事情,虽然这个目标真的是她做梦都期待的。 屋漏偏逢连雨夜,这句话的白话文解释就是:当一个人倒霉的时候,不妨让这个倒霉蛋更倒霉一些吧。 安茉还沉浸在跟铭洋阴差阳错的误会中,学校通知检查各个班级的卫生。班主任让大家打扫干净,摒除一切有死角的地方。拖完班级的水泥地之后,安茉尽职尽责的守在班级的门口,不让班里的学生进去,至少在地面干爽之前别进去,反正检查期间也是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的人都去操场找乐子了。 偏有个别的找茬儿的,安茉锁住了班级的教室门,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本。等安茉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进去教室了,她打开门,看到满地的湿脚印,泥呼呼的,班里一个叫孙璐静的女生坐在座位上,对着小镜子检查脸上的粉刺还是青春痘什么的。安茉四下看看,看了半天才明白孙璐静是从靠着走廊的低矮的窗户爬进来的,因为门之前被自己锁住了。 “你没看见地没干啊?有没有责任心啊?”安茉的火气腾地窜了出来,再有十分钟学校的领导就该检查教室了。 孙璐静冷淡了看了一眼安茉,接着摆弄她手里的小镜子。安茉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抢过孙璐静手里的小镜子,强硬的把孙璐静拖到教室门口,把拖把塞给她,“拖地!你从哪儿踩过去的,就从哪儿拖过去!” 孙璐静把手里的拖把一扔,怒视着安茉。安茉也怒视着孙璐静,再次捡起拖把塞给孙璐静,“你要是不把地拖干净了,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月底,都是你值日!” 孙璐静盯着安茉看了好一会儿,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拖就拖,走着瞧!” 安茉看着孙璐静把脏乱的地面拖干净,这才罢休。然后是学校领导的检查,然后是大家接着上自习。 上自习的时候,班里开始有不少人不停的看安茉,安茉被大家看的莫名其妙,烦了就大声嚷嚷一句:安静,上自习! 宋岩又是咳嗽又是鼻子哼的,安茉反感的用铅笔盒敲敲宋岩的书桌,“你鼻子里塞毛了?” “你怎么敢得罪孙璐静啊?”宋岩是压低了声音跟安茉小声说的,竟然是一副同情的表情。 “我怎么得罪她了?是她把地面搞得一团糟。”安茉恼火了,她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宋岩欲言又止,摆明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 “她不好惹的,你要不找老师吧。”后排的另一个男生非常小心的提醒了安茉一句,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用书挡住嘴巴生怕别人听见。 一直到放学,安茉都没把孙璐静的事儿放在心上。她又没有做错事儿,有什么害怕的?为这点事儿找老师也显得胆小怕事儿了。 等安茉收拾完教室,离开学校,都还一切正常。当她走到僻静的回家路上,她就被两三个骑着骑着自行车打着口哨的女生给围住了。 ☆、死寂打架 围住安茉的三个女生,她只认识两个,一个叫王雪丹,一个叫李君佩,另外一个,安茉不认识,阴沉着脸,一副很想掐人的架势。孙璐静没什么可怕,如果非要说她可怕,是她认识的这几个人确实不好惹,至于怎么不好惹,安茉也有所耳闻,无非就是阿飞女聚众打架,很能下手,也确实揍过一些胆小的人吧,要不然怎么会名声在外呢? “你就是安茉?”王雪丹龇着牙,气势汹汹的在安茉面前刹车,她的牙齿比脸白多了。 “你牛什么牛啊?你知不知道孙璐静是谁?你也敢欺负?”李君佩板着脸的架势真的有点儿像港片里的小阿飞,她长得比王雪丹耐看多了 安茉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家围住,她当时还真没怎么害怕,她只是愣住了一会儿,然后就觉得很无趣。安茉不是第一次挨揍,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恐吓,更不是第一次被置于危险境地,王雪丹和李君佩这种嚣张的小女生跟安茉之前遭遇的那些事儿比起来,根本不叫事儿,安茉还没那么脆弱。经历往往会教会一个人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从安茉六年级那年的冬天护校,她把自己蜷缩在大鼓里的时候开始,安茉就发过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路边是生产队种芸豆的菜地,安茉随手就从泥泞的地里抽出来一根黑粗的木棍折成两段,冷淡的看着王雪丹和李君佩,“你们想文的还是武的吧?” 王雪丹和李君佩互相看看,她们可能没想到安茉没有被吓住。多少年后,安茉有仔细想过那幕场景,如果还有镇住那三个女生的地方,一定是她空洞的没有内容的眼神,一个寂寞的连朋友都没有的人,打架本来也能成为一种亢奋的诱发青春期荷尔蒙的催化剂。安茉太寂寞了,寂寞到内心深处都涌动着邪恶的冲撞感,那些冲撞感再不发泄出来就要发霉了,安茉太渴望有人能跟自己说说话,哪怕只是肢体上的厮打和疼痛。 “什么文的武的?”王雪丹不甘心,又不想在气势上输给安茉,挑高声音问安茉。 安茉把书包带绑在腰上,试了试手里黑乎乎的粗木棍,甚至有些凛然的扫视着王雪丹和李君佩,“文的就是你们三个一个一个上,武的就是你们一起上!” 然后,王雪丹和李君佩就没有再说话,另外一个人也没敢说话。身边偶尔有路过的学生,看到她们几个貌似对峙的架势早就散的远远的,哪怕是男生,也都步履匆匆的离开。 “说话啊?你们不就是想找事儿吗?”安茉提高了声音,透着嗜血的躁动,她想起那些年被于德峰按在学校的玻璃大门上揪着头发打的场景。那些场景需要转嫁,她也很想揪着别人的头发往死里打。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孙璐静怎么得罪你了。”王雪丹结结巴巴的说着,语气软的像是跟老朋友聊天,还有那么股子谄媚的劲儿。 安茉泄气的扔了手里的粗木棍,她知道这场仗注定打不起来。安茉没好气的推开挡住自己的王雪丹和李君佩,烦躁的离开了,妈的,一个长得跟阿飞似的,关键时候还不是软的跟浆糊似的。 “以后有事儿……招呼我们一声。”王雪丹的声音在安茉的身后响起来,听起来透着一种豪气,像是港片里黑社会那种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的味道。 第二天,班级里很多人就知道安茉被孙璐静的朋友王雪丹和李君佩围住的事儿。还看到了安茉根本没有被挨打的迹象,而且课间操的时候,王雪丹和李君佩还很熟络的远远的笑着跟安茉打招呼,像是朋友一样。然后又开始有人说其实是安茉把王雪丹和李君佩几个人揍了一顿,要不然王雪丹干嘛对安茉那么客气,谣言就是这样起来的,当事人谁也没解释。一开始谁都觉得安茉会挨揍,包括宋岩,甚至抱着幸灾乐祸的架势,等到安茉没挨揍,除了有那么一丝敬畏,大家都开始鄙视安茉,认为她跟王雪丹和李君佩那种人成为朋友是非常可耻的。 倒是孙璐静,笑的不情不愿,白皙的面皮包裹着骨头,她一直对安茉没好感,想不到自己很铁的朋友竟然还一厢情愿的把安茉当成了同道中人。但安茉从来没有把王雪丹和李君佩当同道中人,那个年代没有人愿意跟厮混的小混混做朋友,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安茉根本就瞧不上王雪丹和李君佩,如果那天傍晚她们真的动手打了安茉,安茉反而会更看得起她们。混嘛,讲究的是诺言和原则,想揍别人,却被别人吓住,这样的小帮派根本没有成气候的可能,连当流氓的气节都没有。直到初中毕业,王雪丹她们的小帮派也没搞出来什么名堂,只有李君佩后来搞出来一件事儿,就是她被人搞大了肚子,流产了。 艾姝多嘴的把安茉和孙璐静的梁子说给云志听,云志为这事儿单独找了安茉。艾姝也屁颠儿屁颠儿的跟在一起起哄,她特爱看云志训安茉,好像有种解恨的快感似的。 “这种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云志铁青着脸,就差没对着安茉吼。 “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能搞定。”安茉真不喜欢云志板着脸教训她的架势,她又不能靠云志一辈子,云志总要毕业。 “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云志看着安茉倔犟的表情,竟然笑了,还轻轻的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安茉,她们要是再敢欺负你,我找人废了她们!”艾姝拍着胸脯,一副小太妹的表情,她不放弃每个能在云志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 “你?废了她们?你有这个本事吗?”安茉可想给艾姝几个耳光,好的不学,偏学王雪丹几个搞小帮派。 “这还不简单?找几个流氓把她们搞成破鞋!”艾姝说的咬牙切齿,好像流氓是万能的。 安茉差点儿气乐了,她想起王雪丹龇着牙的表情,她的牙齿比脸白多了。 “要是她们已经被流氓搞过了呢?”云志鄙夷的啐了艾姝一下,没好气的推开她。 “那……我就没办法了。”艾姝有些泄气的仰望着云志,她本来就喜欢看云志坚毅的下巴轮廓,每一次都看的那么认真。 等安茉上高中的时候,李君佩结婚了。但因为流产的后遗症,她再也不能怀孕,所以天天被自己的老公打,安茉遇到过她一次,漂染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安茉推着自行车在她后面慢慢走了好久。那一天安茉挺想叫住李君佩的,就想跟她说一句话:喂,离开那个男人吧,没有男人也不见得过不下去。 但这句话,安茉终究还是没说出来。芸芸红尘,处处兵器,命都是自己的,要或者不要,也都要看自己。 初一那年的冬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但安茉还是会在偶尔遇见铭洋后,内心涌动着悸动,那些悸动燃烧着她的回忆,还有焦灼。安茉就拼命的往内心深处压那些翻滚的悸动,不过是7岁那年的幼儿园,不过是因为太过死寂的童年时光,不过是一个从背后突如其来的拥抱,不过是一张温暖的脸庞,透着稚气的纯净的表情,不过是……自己空想的臆想的某些情愫。 铭洋说过的,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 从7岁到14岁,很多东西都被压路机一样的岁月碾平了。铭洋凭什么要记住安茉?她不是最漂亮的,甚至连漂亮都算不上,她不是学习最好的,不是会唱歌的,不是被呵护在手掌心里的宝贝和孩子,发霉的回忆缠绕着安茉,她的身体和内心,很多东西已经死去了,凭什么让那些死去的东西再活回来? 但安茉就是忍不住啊,她有意无意的问美国妞儿,关于铭洋的一切。为了压抑住自己疯狂的年头,为了不再看见铭洋,安茉甚至都很少在课间的时候走出教室,上学她宁愿是最早到的,放学她宁愿是最晚离开。哪怕是铭洋的远远离开的背影,安茉都会禁不住泪流满面。 期末考试前,安茉破天荒的跟美国妞儿谈起即将解散的小虎队。 其实小虎队在安茉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红遍东南亚了。只是那个时候安茉根本不关心,直到小虎队1991年因为要服兵役解散,安茉才开始怀念起他们几个。其实怀念他们的人很多,班里的女生都把小学时候积攒的粘贴拿出来比拼。 小虎队红极一时的时候,还搭配过另外一个组合,不知道还有没有想得起来。一个叫忧欢派对的组合,一个叫忧忧,一个叫欢欢,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但始终没有如日中天的红起来。 安茉关心的是忧欢派对只有两个人,而小虎队有三个人。两个组合凑到一起,男孩儿女孩儿搭配,不够分啊,忧忧和欢欢只能分给小虎队期中的两个,那么只能是谁长的帅就分给谁好了,只能给小帅虎吴奇隆和乖乖虎苏有朋。其实小虎队的成员和忧欢派对的组合一点儿绯闻都没传出来。 美国妞儿积攒了很多小虎队的经典粘贴,两个人趴在书桌上看着外面飘散的雪花闲扯淡,美国妞儿认为安茉担心忧欢派对不够小虎队分的想法很荒唐,他觉得小虎队的成员根本不会喜欢上忧忧和欢欢。但宋岩看安茉和美国妞儿的眼神越来越透着暧昧的颜色,那意思是安茉喜欢上美国妞儿,安茉从来也没反驳过,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会喜欢上自己,宋岩的揣测比扯淡还蛋疼。 跟小虎队同期的组合其实还有草蜢组合,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组合也没有火起来。后来小虎队解散,草蜢还是没能如愿起来,最惨的是他们在1996年的时候还彻底的销声匿迹了。 安茉到现在还记得草蜢的成名曲,一首是《宝贝对不起》,一首是《失恋阵线联盟》。但安茉喜欢的却是一首节奏缓慢的粤语版《半点心》,她很怀念那些听不懂的粤语歌词:你还会想我吗?你依然不说话,爱情就像是梦中花,醒来后都是假,你我之间总有些依恋吧?还可以继续吧?就算是妄想吧,也让我保留吧。 多少年以后,安茉想,她其实就是那个时候喜欢粤语的。因为听不懂,有些秘密就藏在内心深处,安安全全的躺在那里。 ☆、有些美丽 初一的期末考试之前,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搞来了一个所谓的团队,对全年级的学生进行智商测定。现在还会有人说测情商,但当时理解的只是测智商,测一个学生聪明与否,或者说是想知道分到重点班的那些学生,到底在智商的群体分配上,优秀与否。也想测一下普通班的学生,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智商不行,不够聪明,才在学习成绩上差别很大。 安茉觉得整个过程都挺扯淡的,那些测验的题目说不上难,有的甚至可笑。难道就是透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体现一个学生的智商聪明与否吗?又不是奥数或者数学竞赛。 等到整个过程结束了,学校也获得了大部分的信息。那就是确实是绝大部分智商优秀的学生集中到了重点班,留在普通班的学生偶尔也有智商稍高的,但属于极少数。 安茉所在班级,智商水平最高的人是宋岩,其次是宋岩的同桌,第三才排到安茉。安茉的智商成绩是111分,当时的成绩满分好像是150分,成绩在120分以上的都属于智商优秀,111分属于“中上”档次,不好不坏的样子。不是125分以上就是135分以上的成绩,大概是这两个以上的界定档次属于智商异超常,当时还真有这么两三个人,都集中铭洋的班级,但学习成绩貌似没有智商成绩那么高。 宋岩自从知道了自己的智商成绩是全班最高的,用鼻子哼人的嗤笑多了不少。而且也敢跟安茉叫板了,安茉倒没对自己的智商抱有太多期望值,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只是从美国妞儿那儿知道了铭洋属于智商优秀的行列,内心由衷的开心了好久,好的果然是好的。 本来那些测算数据是不能给学生看的,但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当时还很应景的开了个家长会。安茉就稀里糊涂的看到了测算成绩的原始数据,那些测试后的成绩单,她发现自己的计算能力竟然还差那么一点儿才能到达及格线。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安茉在小学的时候,珠算也好,口算也好,包括数学成绩都没那么差,她最喜欢的是几何,而且成绩也算不错的。安茉的语言能力是一条差一点儿就顶破最高限位置的标注,旁边写着:语言能力异超常。安茉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也没差,从小学开始,她的作文在小范围内到真算好的。 最不平衡的是小仝妈,小仝的智商成绩是72分。按照智商成绩的标注,69分是不及格,表示学生的某些能力有缺陷之类的,小仝的72分似乎解释了他长期在学习成绩上的无能。但小仝妈不买账,从开家长会开始就没闲过,不停的跟人家说学校的智商测定有问题,小仝是很聪明的,肯定是把小仝和安茉的成绩搞混了,小仝平时怎么看都比安茉聪明,怎么可能在智商上有这么低的成绩?回到家中,小仝妈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她甚至要求安茉到学校找老师再重新帮小仝测一下智商。 安茉耐着这份儿鼓噪,一直熬到了期末考试。她一点儿都不关心小仝,死也好活也好,笨也好聪明也好,都跟她没关系,不过小仝智商的成绩的72分,倒是让安茉心里平衡了不少,属于无声反抗的胜诉。显而易见的意思,小仝妈不就是钟爱小仝这个儿子吗?偏袒的不上色(shai),活该他是个笨蛋! 期末考试那几天,北方的小城市下了很大的雪。一直到放寒假前,那些雪也没融合,堆满了学校操场的角落。安茉还记得去学校开放假前的班会的时候,厚厚的棉鞋踩在紧实的积雪上,发出吱吱呀呀的涩涩响声。安茉放慢了脚步,肆意的走在积雪上,空旷的操场上,凉薄的太阳光折射出来不太温暖的光芒,安茉的围脖被寒风打透了,她的脖子里面凉凉的。 斑驳掉光了树叶的树木在寒风中无助的飘摇着,低矮的平房区教室,有的玻璃窗上还落了蒙蒙的霜花,哈在冷空气里的热气簌的就不见了。安茉想,所有的冬天不过都是如此,越是绝望的人就会越是冷,越是充满希望的人,就越是会内心里充满了炙热的抵抗力。安茉就那样在通往平房区的教室的小路上茫然的徘徊了好久,她甚至还推了推路边树上的树挂,掉下来少许的碎屑冰碴儿,安茉再一点点的把那些冰碴儿踩碎,她的人生本来就是冬天,碎了也就碎了。 安茉这个不太称职的班长,竟然最后一个进到教室的人。她刚走进教室,就发现很多人在看自己,美国妞儿的眼神竟然没有带着笑意,他的桃花眼好像还带着点儿忧伤,安茉以为自己看错了。 “怎么了?”安茉坐到座位上,小声的问美国妞儿,宋岩在后排有一搭没一搭你的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嗤笑声。 “你没看期末考试成绩吗?”美国妞儿开始不停的用橡皮擦拭书桌上的凹痕,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把崭新的橡皮摩擦的全些卷卷的灰垢,然后美国妞儿再贴着书桌的面儿吹掉那些灰垢。 “我这不刚过来吗。”安茉摘下围脖,她嘴巴里呼出去的热气第一次有了热度,她想起美国妞儿每次不高兴就用橡皮擦拭桌面的习惯,想着会不会是这家伙的成绩考的很糟。 “看来我要升正班长了。”宋岩斜睨着安茉,阴阳怪气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安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手忙脚乱的抓起邻桌手里的名词表,她期末考试全年级排了第三名。第一名是高海园,第二名是牛小伟,第三名就是安茉,安茉想起自己的期中考试成绩是全年级第二名,那就意味着江美人要兑现他在开学伊始的诺言了?安茉就能调班去重点班了? “开心了吧?”美国妞儿也不看安茉的眼睛,还是重复他用橡皮擦拭书桌的动作。 “当然开心了。”安茉是不会掩饰情绪的人,她激动的甚至去摇晃美国妞儿的胳膊,拿过他的橡皮帮着他擦书桌,“我帮你擦好啦!” 美国妞儿没好气的抢过安茉手里的橡皮,连话也不说,只是低头擦课桌。班主任进来用黑板擦敲敲桌子,不咸不淡的宣布,安茉将会调班到重点班,班长由宋岩来担当,副班长待定,等开班会集体选举。然后是布置寒假作业,开学安排,然后是这学期最后一次大扫除。 一切来的太突然,安茉所在的班级对她调班到重点班的事儿基本没什么反响。本来也没什么人平时把安茉当回事儿,安茉也没在这个班级交到什么朋友,除了结了梁子的孙璐静,再熟悉的人就是美国妞儿,小仝对安茉而言,基本就是个摆设,终于能彻底摆脱这个狗皮膏药了。偶尔有两个小学同学,也没觉得安茉有多伟大。安茉的离别无声无息的,远没有其他班级调班到重点班的学生有那种送别的依依不舍,没有什么人会舍不得她。 寒假最后一次大扫除,安茉收拾的非常认真,其他人都走了,安茉还在执着的擦拭着黑板上死角。这个她只呆了半个学期的班级,虽然没留下什么回忆,但至少没人欺负她,安茉突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那么容易满足,没有人欺负她就算是最大的命运的恩典,这样想着,安茉的眼泪就扑簌扑簌的流了下来。 安茉就一边流泪,一边擦拭着干净的不能再干净的黑板,用黑板擦擦完了,再换上拧干的湿抹布,把黑板上的粉笔痕迹全部擦掉。眼泪模糊了安茉的眼睛,她根本看不见湿抹布擦拭后的效果,这是她的抗争,一个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抗争,她终于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进重点班的目标,终于摆脱了噩梦一样王淑嫦的纠缠吗? 咸涩的泪水滴落到安茉的唇齿间,她是不喜欢发出声音的哭泣。等她转过身,才发现美国妞儿就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书桌,安茉都不知道这个有着桃花眼的男生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坐到他自己的座位上?是不是看到了她无声的哭泣?是不是在内心深处鄙视她这个带着点儿神经质不伦不类的女生。 “你怎么了?”美国妞儿刻意不去看安茉的眼睛,但他确实在问她话,“你为什么总是偷偷哭啊?” “我……没事儿。”安茉想来想去,才发现“我没事儿”这句话原来是最安全的,最能成为借口的一种表达,她能跟美国妞儿说什么呢?说以前吗?说铭洋吗?还是说别的什么,但安茉的内心却充满了愧疚,那些压抑着想念铭洋的日子,却是美国妞儿陪着她熬过去,他会笑的桃花眼透着暖暖的温和,像是不温不火的阳光,让人的内心充满了美好。安茉更内疚的是,她分不清是不是在利用美国妞儿,在自己被内心悸动折磨的要焦灼要爆炸的时候,问美国妞儿关于铭洋的过去。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空荡荡的教室里,弥散着暖气慢慢散去的凉意,一尘不染的黑板竖立在安茉的身后。隔着好多个参差不齐的桌椅板凳,美国妞儿就坐在他的座位上,眼神看着他平放在书桌上的修长的手指,安茉脸上泪水慢慢的殷干着,慢慢的收缩着她脸部的毛孔,涩涩的疼着。 “宋岩要是再欺负你,你记得找我……”静默了不知道多久,安茉率先打破了死寂一样的沉默,她想笑但是没笑出来。 安茉其实很感谢美国妞儿,他看过自己最糗的那些日子,看过她落泪的狼狈相。但他从来不在安茉最卑微的时候去看她的眼睛,安茉想,其实美国妞儿算得上是她初中的第一个朋友吧,如果不是调班,也许她和他真的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你今天来学校的时候,我从窗户这边看见你了。”美国妞儿终于抬起头,看向安茉的眼睛,他们很少有这样的对视,谁也没有避开眼神。 那是安茉对初一那年的一年五班仅存的温暖回忆,即便很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如昨。她一直都很想对美国妞儿说,其实他的眼睛真的很美,但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因为有些美丽,只能留在回忆里。 ☆、进入快班 江美人兑现了学校的诺言,安茉和其他两个人女生被调班调到了快班。美国妞儿一语成谶,安茉竟然真的被分到了铭洋所在的班级,她抱着自己简陋的书包,已经洗不出颜色的围巾显得无比的邋遢。小仝穿剩下的棉服在胳膊处打了好几个补丁,安茉真是没办法在铭洋面前展露自己相对美好的形象了。 班主任并不是十分热情的向全班学生介绍安茉和牛小伟,班级里的学生沉默的打量着安茉和牛小伟。安茉卑微的把眼神低垂到水泥地面,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热度,当然也能感觉到铭洋扫视她的犀利目光。安茉当时的想法竟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爱谁谁谁吧。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的份儿上,还能让她怎么去创造童话里的奇迹或者惊艳呢? 安茉即便坐到座位上,她还是能感觉到铭洋从背后看她的目光。班主任简单了说完开场词,直接进入寒假安排,就是除了过年那几天,快班的时间基本全是在补课,提前讲述初二的课程,这样为初三备考重点高中腾出来复习时间。安茉也不得不感慨快慢班的成绩差别,她在普通班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可是到其中一个重点班,竟然才排到24名的成绩,如果再算上另外一个快班,那么安茉的成绩怎么也得到48名左右了,如此一想,安茉就觉得挺可怕的。 “你不是反对分快慢班的吗?”正式上课前,铭洋冷不丁的甚至是挑衅似的甩给了安茉这么一句话,挑衅的安茉无言以对,本来她对着铭洋就不敢说什么话。 初一的寒假补习,对安茉而言是煎熬的。每一科老师换了教学的方法,还都是快速的。安茉虽然在普通班没什么朋友,但怎么说也习惯了那个班级的氛围。新的班级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小学同学叫余强,虽然对她的到来,余强倒是不经意的竖起过大拇指,给了安茉一个眼神上的赞许。 最难的还是因为铭洋,安茉越是想做的好,就是越会顾忌铭洋会怎么想他。越是这样想安茉就适应的越糟糕,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恶性循环一样重复着,她只能每天把自己缩在角落里,憋着内心的火气想着以后到底要怎么办。在一个班级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碰面,总会不经意的看到彼此的眼神,那个时候,安茉常常发白日梦一样想着,要是分到另外一个快班就好了,至少没有铭洋。 云志破天荒的请安茉吃饭,在她上完重点班的补习。寥落的冬日黄昏,一家小小的路边小面馆,慵懒的过客搓着手取暖。餐厅的服务员端着热辣辣的面条从后厨间走出来,氤氲的热气摇晃在寒冷的空气里,稍显冷清的面馆里吸溜吸溜的响着吃面条的声音。 “来,先祝你考上快班!”云志给安茉倒了杯冰冷的啤酒,似乎很高兴。 “有什么好庆祝的?你不是也在快班吗?”安茉想不出云志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饭,对于她考上快班这件事儿,从家里到学校,安静好像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倒是安茉家的邻居颇当回事儿的去找小仝妈说了好几次,但小仝妈的态度很简单,女孩子家家的,考上个护校技校的就行了,考什么快班啊?而且现在把小仝一个人丢在普通班,根本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如此以来,安茉算是明白了,别的家长因为孩子成绩不够快班都要去学校闹一闹,而小仝妈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安茉乐意自己去找就自己去找学校去。 “当然要庆祝了,明年我就考走了,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你过生日?还有谁记得你成绩好不好啊?傻瓜!”云志带着微醺的醉意,弹了安茉的脑袋一下,示意她喝那杯凉啤酒,“放心吧,我会给你写信的。” 云志说完,安茉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伤感起来。是啊,这些年鼓励她帮助她开导她的,除了云志还有谁呢?最好的朋友都像空气和水,因为太过平常,慢慢的就变成想当然的习惯,只有在他离开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不适应。这样一想,安茉就冲动的一口气喝光云志给她倒的那杯啤酒,苦涩的啤酒混着寒冬的清冷,让安茉的身体从嘴巴凉透到心。 “太难喝了。”然后安茉就拼命的咳嗽起来,那是她第一次喝啤酒。 “比喝酒更难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后你就慢慢习惯了,再忍几年吧。”云志世故的笑笑,笨拙的夹着花生米,“到新班级还习惯吗?” 安茉没吭声,她想起了铭洋,不由自主的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啤酒,想都没想就灌了下去,龇牙咧嘴的苦笑。云志给自己点了烟,不动声色的看着安茉慢慢泛起潮红的脸颊。 “你有没有……很想很想避开一个人,看不见会烦,看见了也会烦,烦的什么都做不了,憋的好难受,难受的像是要爆炸……”安茉的意识变迟钝了,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虚空、不踏实,原来喝酒会让人说梦里都不敢说的话,看来就有时候也不算很糟糕的东西。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云志皱起粗犷的眉头,盯着安茉的眼睛,轻轻弹落手指间的烟灰,落的无声无息。 安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有些呆滞的低头看眼前碎裂了杯口的啤酒杯。她很想跟云志说铭洋,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从7岁那年说起吗?故事太短,但回忆真的很长,长的让14岁的安茉产生了错觉,难道她已经24岁了吗? “我跟你说……”云志犹豫了片刻,他径自站起身坐到安茉身边,沉默了很久,云志的眼神透着怜悯,“安茉啊,很多人和事情是我们不能喜欢的,因为他们都太正常了,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云志坐的很近,安茉甚至能感觉到云志唇齿间的烟草味道和泛着酒精的呼吸,她不适应的往旁边挪挪位置。云志的话有些刺激到安茉,虽然她知道这些话没错儿,譬如一个人很失败,你总不能当面直接说:你挺失败的。 “我不明白!你和小芝姐就正常,我就不正常对吧?”安茉赌气的瞪着云志,铭洋泛着笑意的表情在安茉的记忆力晃啊晃的,晃的安茉的心莫名的悸动着。 “你才多大啊?这几年好好学习吧,等你考上大学再说!”与其说云志是在劝安茉,还不如说他是在命令安茉,云志的语气里透着嗤笑和严厉。 寒假里,快班加快进度补课让安茉好长时间都没适应过来。安茉的头都要爆炸了,她真的没办法习惯铭洋在身边晃来晃去的身影,他的表情,他浅色系的着装风格,还有铭洋偶尔看向自己透着探询意味的眼神。 有些东西,远远的看着,是思念,走近了就是私念。安茉开始怀念在普通班的时候,偶尔能遇到铭洋,但不会被他把自己整个世界都搅乱的日子。 安茉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焦灼的内心深处涌动的悲凉和死寂。新的班级,能让她熟悉起来的人不多,除了小学同学余强,那个也曾经混搭着别人欺负过她的男生,不过还好,余强终归属于欺负她不太厉害的类型,所以安茉对他不存有太多的排斥,更何况安茉考进重点班的成绩已经超过余强,这让她觉得无须再跟余强证明什么。 唯一能让安茉有点儿信心的,是她的语文成绩,尤其是安茉的作文成绩,属于被语文老师认同的范围。多少能让安茉的坐姿稍微挺拔那么一点点,不知道是因为作文,还是因为讨论课,安茉跟叫刘扬的女孩儿熟络起来,刘扬梳着齐耳的短发,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很亲切,这是安茉在快班的第一个朋友。 刘扬是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儿,她带给安茉很多美好的回忆和快乐。刘扬跟代丽是好朋友,然后代丽也就成了安茉的第二个朋友。这是寒假补习期间安茉最满足的收获,“朋友”这个词儿,是从安茉上初中之后才开始有的词语。 ☆、用情至死 初一上学期寒假结束的时候,搞了测验。安茉的成绩甚至比刚进快班的时候还落后了几名,她甚至有些无地自容了。但这段时间,安茉熟悉了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但这些大部分的同学都没在安茉的往事中留下太多回忆,除了刘扬和代丽,回来还有一个江昊的女孩儿。安茉能记住的,就是他们都是快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智商高的孩子,他们只是她的同学。同学这个词儿,跟朋友之间是隔着很长距离的,距离远的稍微不注意,就会忘了她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些人? 很长时间,安茉都把自己认识的人分为学习好的学生,和学习不好的学生两种。好的和不好的,就像铭洋在讨论上说的那样,简简单单的话语,像是滚烫的烙铁硬生生的在安茉的内心深处烫上了一处痕迹,更像是标签。安茉曾经很认真的问自己,她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答案牵强的让安茉觉得天空都是灰暗的,她最多就属于不好不坏的。 卑微这种东西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会变得像遗传基因一样危险,慢慢的渗透到一个人的血液和身体组成部分里面去。看不到摸不着,神智一清醒,就低到尘埃里去了。 那个时候,已经流行四大天王。刘德华、张学友、郭富城和黎明,刘德华演《猎鹰》的时候还有点儿婴儿肥,但后来就骨骼轮廓明显了。黎明的眼袋永远是女生的纠结,但甚至还会有人专门喜欢他的眼袋。郭富城的招牌头型,像个饱满的蘑菇,很多人都喜欢他的那首《对你爱不完》,更多的人喜欢看他在MTV里面跳舞,动感帅气。黎明的那首《今夜你会不会来》倒是流行了很长时间,更多的原因是很多人都在讨论黎明唱歌其实是跑调儿的。讨论张学友的并不是很多,可能是因为他不够帅,而且主要精力集中在唱歌上,而不是演戏。 普通班和重点班的显著区别就在于,那些孩子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很少有人讨论这些港台明星。好像谁谈论这些东西,就变得不是重点班的学生似的,安茉开始怀念和美国妞儿课间趴在书桌上看港台明星粘贴的那些时光,讨论谁帅,哪个女明星可以和男明星配对,无聊的一塌糊涂,但却八卦的很开心。同学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补习,上学比普通班的学生早,放学比他们晚,周末要补习,寒暑假也要补习,寒假的补习时间要到腊月二十九或者三十才会结束,而过了正月初四五,就要开始新一轮的补习和上课。 安茉不知道他们的快乐在哪里,可能大部分的快乐都集中到最后的考试成绩上,也可能是别的孩子还在享受放假的快乐,重点班的学生就要背着小书包去上学,体现一种成绩上的价值。比如说:你看,我们都去上学补课了,你们还在放假,还在浪费生命和时间。大家扭曲并快乐着的理解当好学生的快感,即普通班成绩一般般的学生,也能考的比普通班的学生成绩好。 也可以说是学校绑架了学生的人生观,利用它来满足自己对升学率的追求 腊月二十八,重点班也开始放过年那几天假。 艾姝顶着寒冬的落雪来找安茉,让她陪着去找小芝谈判。安茉犹豫了好长时间要不要去,因为艾姝谈判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要小芝不准在纠缠云志,她的恳求是热切的。安茉能想到的理由其实是艾姝觉得当初她摆平王雪丹和李君佩的那档子事儿,比较让艾姝有安全感,找一个能镇住学校小混混的女生,多少让艾姝有些底气。 安茉最后陪着艾姝去了,她自己都觉得内心无比的邪恶。其实安茉去的理由是好奇小芝和云志的关系,更直接的说法是好奇男人和女人之间关系,而且安茉一直都觉得艾姝对云志,早就超出了妹妹对哥哥的情感,这种感觉本身就很诡异,诡异到每次想到,安茉都会觉得她的内心深处是充满了肮脏的因子。 谈判是在小芝家进行的,小芝毕业后一直在砖厂当会计。她本来就会打扮自己,毕业后更是张扬的肆无忌惮,美丽和青春,更主要的是她经历了云志这个男人。青涩的艾姝在小芝面前更像是乡下丫头,相形见绌。 “我警告你!不准你再找我小哥!”艾姝找不出更有利的话语,只好尽量在表情上做出撒泼的架势,通过提高声音来显示她的大无畏。 小芝理都没理艾姝近乎嚎叫的抗议,她只是弓着身体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漫不经心的往白皙的脚趾头上涂抹着金色的指甲油。这种姿势和动作本身就是一种骄傲的回复,那个时候小城市有几个女孩子能放肆的挥霍化妆品呢?金色的指甲油,比甲壳虫的温润光滑的外壳儿还显眼,指甲油刷子拉扯起来腻的醇厚的液体,透着奢华的慵懒,小芝点了唇膏的嘴唇还会轻轻的朝指甲上吹气。这样的身体,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安茉想。 “你就是个破鞋!破烂货!我哥不会要你的!”艾姝找不出更有力度的武器,她索性直抒胸臆。 小芝涂抹指甲油的动作停了下来,人都是有底线的。艾姝得意洋洋的哼着,她觉得自己打到了蛇的七寸,叉着腰,四十五度角的仰头看着小芝。小芝依旧没有说话,她慢条斯理的把指甲油的瓶子放到旁边,然后慢慢的站起身,一回手就给了艾姝一记耳光。 “你敢打我?”艾姝捂着被打的脸颊,愤怒的抗议着,她忘了自己本来就是来找茬儿的,并不是两国交战前的那种下个战书就能彬彬有礼抽身而退。 小芝冷笑着揪着艾姝的头发,又连着给出了两个耳光,速度快的安茉都没反应过来。艾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想去揪小芝的头发,但她没有小芝的个子高,只好手忙脚乱的想把自己的脑袋从小芝纤细修长的双手中挣脱出来。 “我打你是客气的!你哥和我用不着你来搀和,你以为你真的把他当哥吗?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养的是狼吗?”小芝发狠的拽着艾姝凌乱的长发,冷笑着训斥着,“我早晚都是你嫂子,你乖乖的当个小姑子,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再敢说不该说的话,我不会只给你三个耳光,不信你就试试看!” 小芝说完,就把艾姝往安茉的方向一推,没什么表情的哼着,“安茉,你给云志带个话,今天我教训艾姝了!” 安茉这才反应过来,她抱住差点儿摔倒的艾姝拖着她往外走。小芝在安茉和艾姝身后,砰地一声摔上了房门。 “我找你来是让你看热闹的吗?你干嘛不揍她?你不是挺能打架的吗?”艾姝发狠的推开安茉,像个绝望的小兽一样歇斯底里的。 安茉没吭声,她答应陪艾姝来,也没打算动手。小芝又没得罪安茉,安茉的原则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没理由犯小芝,而且艾姝也不是她的朋友。说到底,她陪着艾姝来,不过是个打酱油的,看男人和女人的热闹。 腊月二十八,隆冬的寒冷,弥漫着过年的匆忙和焦灼。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贴了对联,还有彩色的门挂,有的已经被寒风撕扯的只剩下框架。 艾姝在那天夜里再次自杀,她用厚重的切菜刀割了自己的手腕,那把菜刀就搁在案板上,云志晚上还用它切过邻居家送来的猪头肉。其实云志那天晚上,是喝了不少酒的。 “小哥,我不准你喜欢小芝!”艾姝哭肿了眼睛,蹭到云志身边,她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这个世界上,现在她能依靠的只有云志,如果云志跟了小芝,那她算什么? 云志迷迷瞪瞪的嗤笑了以下,朝艾姝做出了一个无声的口型。简单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声音的消融在昏暗的灯光下。 “你答应了?”艾姝破涕为笑,她觉得云志刚才无声的口型说的是“好的”。 “我刚才说的是……你滚!”云志凑近了艾姝的脸,微笑的重复了一遍。 艾姝的脸色变了,她的头皮还在疼,小芝白天的羞辱和云志的突如其来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她。艾姝愣了好一会儿,她怒气冲冲的跑出去,很快就跑进来,手里拿着厨房的菜刀。 “你要是再喜欢她……我真的死给你看!”艾姝想起很多年前她用小小的铅笔刀割腕,云志慌乱的紧张的神情,在她意志没有涣散前抱着她跑向医院的场景,隔着单薄的衣衫,艾姝能感觉到云志的加速心跳,比她在深夜里靠近他的身体,感觉到的心跳还要快。 “那你死好了。”云志冷笑着,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自己,酒精的麻痹让他觉得艾姝不敢真的用厚重的菜刀割自己的手腕,疼痛本来就是一种让人畏缩的本能。 艾姝就那么盯着云志的眼睛,她也不看自己的手腕和厚重的菜刀,径自切了下去。然后鲜血就滴滴答答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到黑黝黝的水泥地面上,再然后,鲜血就直接像柔美的线条一样喷溅着。厚重的菜刀掉到了地上,艾姝开始古怪的笑着,眼神中透着挑衅。 “你这个……混蛋!”云志微醺的酒意瞬间飘散,他抓住艾姝手臂先是狠狠的甩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艾姝几乎被云志打昏过去,云志跌跌撞撞的抱起艾姝冲出房门,在寒风中大喊着来人啊!有没有人? ☆、所谓秘密 那个春节,云志和艾姝谁也没过好,艾姝也没不可能过好,她不是机器人,谁疼谁知道。云志每天都得去医院照顾艾姝,大过年的医院空荡荡的像是太平间一样清冷。艾姝赖在医院根本不想出院,她的目的很简单,不出院云志就得照顾她,这样就不能跟小芝在一起。 艾姝在医院竟然还长胖了,喝口水都要云志喂,上厕所、吃饭、穿衣服,所有的事情,艾姝没一例外的全都推到云志身上。而且这次意外,艾姝的亲妈(名义上的姨),还有舅舅和外婆外公全都一窝蜂的跑到医院,摆出来长辈的架势。 “你就不能好好照顾她吗?你一个大男人,还能不能做点事儿了?”艾姝的亲妈板着脸教训云志,激动的差点儿动起手来。 “她又不是我生的,我有什么义务照顾她?你再跟我动手试试?”云志冷笑的打开艾姝亲妈的手,抄起旁边的椅子,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艾姝的亲妈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手里的椅子就能拍过去。 艾姝的亲妈果然无话可说,呶呶着大半天没吐出一句话。云志说的没错儿,她妹妹不能生孩子,云志跟艾姝根本没血缘关系,他没义务照顾艾姝。 “别闹了!孩子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思闹吗?你不放心接她回去!”艾姝的外婆气呼呼的呵斥艾姝的亲妈,她是真心疼艾姝。 艾姝的亲妈低着头,装着没听见艾姝外婆的话似的。可能也觉得无聊,索性拿起一个苹果慢慢的削皮。 “好端端的……闹什么自杀啊?”艾姝舅舅的态度倒是挺温和的,他没敢怪云志,只是试探性的询问着。 “艾姝不让我……跟别人搞对象,我跟谁谈恋爱她都不让。”云志毫不回避的全盘突出,眼神□裸的看着艾姝的舅舅。 艾姝的舅舅脸色变了,他一下就明白了云志说的意思。艾姝的外婆反应慢了一些,话语里透着小责怪,“你才多大啊,艾姝不让你搞对象是对的,你还得好好考学的。” “我是个男人,早晚要结婚吧?”云志冷笑着,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的一家人像个笑话。 “你可以跟我结婚啊,反正我又不是亲兄妹。”艾姝突然从病床上跳起来,尖锐着嗓子嚷着,病房的走廊都透着她尖细的声音。 “别说胡话!”艾姝的舅舅变了表情,推搡了一下艾姝。 艾姝的外婆终于听明白了云志的意思,她老人家被迟钝的思维卡住了,好一会儿没想出来合适的话语。只好用枯瘦的双手把艾姝强按到病床上,艾姝长大了,已经到了对男人动心思的年纪,怎么会成熟的那么早呢? “反正你们也不是亲兄妹,你跟她结婚也行啊,再说了……我妹他们家的房子还值不少钱呢,你要是……”艾姝妈突然莫名其妙的甩出来这么一句话,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云志抓起身边的椅子砸向艾姝的亲妈,椅子在空气划出来刚硬的弧形。 “你怎么打人啊你……”艾姝的亲妈惊慌失措的躲闪着,椅子砸在旁边的病床上,发出咔吧的声音。 “你自己裤腰带管不住生出来的孽种,你都不要,还想丢给我是不是?”云志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指着艾姝的亲妈,“你们全家都是狗×猪,稀里糊涂!你们是贱种,我不是!” “你……”艾姝的亲妈被云志骂的面红耳赤,竟然骂不出来给力的话,只能怒目而视,艾姝舅舅本来想说两句,但又觉得自己妹妹理亏,只好装听不见。 云志用力把水果刀插在床头柜的木头里,大踏步走了出去。艾姝疯了似的跳起来,要追云志,“小哥!小哥!” “你有点儿廉耻心行不行?”艾姝的亲妈怒斥艾姝,所有的怒气都转嫁到艾姝身上。 “说我没有廉耻心?你要是有廉耻心,我会有今天吗?”艾姝反唇相讥,她已经厌倦了管亲妈叫姨的表演。 艾姝的亲妈啪的甩了艾姝一记耳光,艾姝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艾姝外婆抓起手边的拐杖,没头没脑的砸向艾姝的亲妈,病房里乱成一团。 小芝坐在艾姝家里等云志,她倒是内疚了一段时间,想着艾姝自杀会不会是被她打了耳光。气呼呼的云志从进门的一瞬间开始,就开始砸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从饭碗到碟子,再到炒菜的锅和厚厚的榆木砧板。 “云志,你别这样……是我那天不对,我不该教训艾姝……”小芝胆战心惊的看着发疯的云志,她最怕的就是这个男人失控,但最喜欢的也是他失控。 云志深呼吸了很久,但都没办法消解内心深处涌动的愤怒。他不是容易失控的人,这些年来能经历的都经历了,没什么能让他如此愤怒,甚至两只手都会跟着颤抖。云志咬牙切齿的强压着内心深处的喷涌而出的暴怒,他想到了真正让自己的愤怒的诱因,是艾姝的亲妈,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艾姝,像是处理一件残次品和垃圾。云志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当年那个处理他的女人,是不是也和艾姝的亲妈一样,比如:每个月我还是可以给些钱。 “云志,你别这样,我害怕……”小芝紧张的触摸着云志因为暴怒而涌动的脖子上的血管,云志额头上细密的汗像是一层露水。 云志突然粗暴的扯过小芝狂吻着,他含糊不清的嚷着,“你舍得吗?你舍得吗?你有没有舍不得……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 “我……不会不要你……的……”小芝缩在云志的怀里,她怕云志的粗暴,也享受这种冲动和激情。 云志疯了似的在小芝完美的胴体上寻找着出口,女人是男人的出口。而很多时候,男人是女人的入口。 “不要……”小芝虚弱的呢喃着,她忽然看到了玻璃窗外的站着的模模糊糊的安茉,“外面有人。” 云志根本听不见,他不想中断自己半梦半醒之间的宣泄。 “是安茉……”小芝强忍着身体的颤栗,对着云志的耳边说出安茉的名字。 云志猛的抬起身体,回头看向玻璃窗花的外面。一个身影晃动了几下,跑开了,云志凑到窗户边上,看到窗台上留下的寒假作业本。安茉的重点班要开学了,她答应过艾姝帮她做寒假作业。 重点班年后恢复上课都好几天,安茉还没能从看到云志和小芝的那个瞬间解脱出来。她突然觉得世间最脏的就是男人和女人□裸的纠结的在一起个那个瞬间,小芝半裸的身体完全颠覆了她对女人美丽的理解,云志也让安茉感觉到恶心。 安茉甚至开始感觉绝望,她所期待的很多东西都不是这样。一直到刘扬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病了,安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魂落魄。代丽那段时间喜欢讨论自由诗,就是中学生读物上那些写青春写青涩的情感的小短诗。安茉一直喜欢的都是古诗词,但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写了很多懵懂的自由诗,但那些一直都不是安茉的天赋,她写的自由诗也像古诗词。安茉有强迫症,强迫着她写诗一定要押韵。 铭洋背影像个梦魇一样笼罩安茉的生活,很多个上自习课的时候,安茉就会呆呆的看着铭洋的背影。她跟自己说:我可以忘记你吗?我为什么还要想起你?为什么不能忘了7岁那年的幼儿园?那么多那么多悲伤的回忆,为什么就不能一下子忘得干干净净? 班级里坐在铭洋身边的女生总是喜欢不停的说话,也喜欢不停的回头。听很多人说,就连铭洋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都会有不少女生故意把自己的自行车挺过去,靠着他的自行车很近,靠近是一种幸福感。 安茉很想跟刘扬说她的秘密,但她不敢说。秘密之所以称为秘密,就是要折磨有秘密的人。没有折磨,其实就没有秘密。所以整个初中高中的学生时代,没有一个人知道安茉的秘密,也许也没人关心安茉是不是有秘密。 那一年的冬天,在重点班的不停的补课和加快进度中,过的很快。安茉颓败的忧伤慢慢的,也就死寂一样沉到了心的最深处,她期待春暖花开,也许更期待万物生。总之,就是熬。反正她已经熬过了不少的时光,总会熬到头的。 春暖花开的三月,学校低矮的树丛和参差不齐的树木都长出了新的枝叶。安茉的作文和语文成绩是最先提高上去的,语文老师好像也相对重视她一些,对她写的作文经常会单独给一些建议,这多少给了安茉不少的信心。 课间的时候,安茉会习惯性的跟刘扬和代丽躲在郁郁葱葱的小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偶尔也会说起港台明星,但安茉的眼神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寻找着铭洋。铭洋像很多男生一样,也会跟大家坐在一起,热烈的讨论一些什么,他的声音很好听,突然挑高的音阶一点儿都不刺耳。 有时候铭洋的眼神也会停留在安茉眼睛上,依然是那种带着犀利的探询和疑问的意味儿。安茉就会飞快的避开铭洋的眼神,装着无意识的看向别处,这时候,刘扬就代丽就会很奇怪的看着安茉的表情。 开学后,安茉遇到过美国妞儿几次。他对安茉的态度冷淡了很多,有几次竟然低着头视而不见的就想走过去。安茉很想问美国妞儿为什么不理自己,但又会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说不定美国妞儿根本没把她当朋友,只是因为安茉在他被宋岩欺负的时候帮过他而已。这样一想,安茉就放弃了所有的想法。 初三班开始紧急备考中考,学校所有的副科都要被考重点高中的学生让路。安茉开始回避见云志,有时候远远的看见了,也赶紧躲开。 所以当云志大踏步的在安茉体育课的自由时间找她的时候,安茉除了惊讶还有反感,因为她没地方躲了。暴露在四月份的空气里的花香,还有温热和躁动。操场上是铭洋和其他男生一起打球。 “我上体育课呢。”安茉避开云志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躲在小树林的幽暗里。 “我知道你上课。”云志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尴尬或者不自然的表情,他突然拖住安茉朝小树林的外面的大大咧咧的阳光处走去。 “你干什么?”安茉开始紧张,她不知道云志想做什么,但安茉不喜欢别人看到她和云志在一起。 “你喜欢的……是不是他?”云志指着远处奔跑的铭洋,厉声质问安茉。 ☆、情何以堪 “我用你管我?”安茉愤怒的甩开云志,她甚至觉得云志指向铭洋的手指头都带着罪恶感。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云志突然生硬的卡住安茉的下巴,逼着她朝铭洋的方向看,“从开学到现在,我已经看了你好几个月了!还不承认是吗?” “你放开……我!”安茉下颌骨疼的说不出来话,她强忍着流眼泪的冲动,毫无惧意的看着云志冷冽的眼神。 “我警告过你,不要轻易喜欢上别人,你听不懂吗?”云志更加用力的卡住安茉的下颌骨,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每个人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 “你管我?你和小芝姐呢?你别我脏……”安茉歇斯底里的反驳着,如果有把刀,安茉不确定这个瞬间,会不会直接砍过去。 “你给我好好看看铭洋的眼睛!那里面什么时候装下过肮脏的东西?你再看看你自己的眼睛,看看我的眼睛!我们注定是妖孽!不能自知自明吗?”云志强迫安茉看向铭洋的方向,铭洋似乎很开心的奔跑着。 铭洋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裤子,就连束着的腰带也显得那么的得体。安茉的眼睛里,慢慢的氤氲了模糊,有东西顺着眼角缓慢的滑落,热热的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 “你不会懂的……”安茉哽咽的反抗着,她怎么才能跟云志讲清楚?如果不从7岁那年的回忆说起,云志怎么可能懂? “好啊,你说我不懂是吧?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云志松开卡住安茉下颌骨的手,拽着她大踏步的朝铭洋的方向走去。 “你干什么?”安茉慌乱的挣扎着,云志的手像钳子一样有力量,锁着安茉的手腕。 “你不是喜欢他嘛?去跟他当面说啊?”云志蛮横的甩给安茉一句话,强硬的动作像是拖着小死狗一样拖拽着安茉。 “你疯了吗?”安茉抓过云志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云志松开了手,安茉逃也似的退缩到小树林的阴影里,铭洋好像朝她的方向回头看了看。 “不敢是吗?好啊,现在你就当着我的面儿说你喜欢他,喜欢那个像瓷娃娃一样温润干净的男生,说啊,跟我说啊!”云志步步紧逼,逼得安茉无路可退。 云志的动作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安茉的脸上,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她彻底懵了,不相信似的看着云志。 “醒了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你,也是最后一次打你!你要是再敢想他,就记住我这个耳光!绝了不该想的念头吧!”云志红了眼睛,声音竟然也哽咽起来,“我快要考试了,这是我考试前最想处理的一件事儿,我先去B市,过几年你考过去,我在那里等你!” 云志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安茉捂着发烫的脸颊,靠着树干茫然的发呆。她甚至都不敢在云志面前喊出来铭洋的名字,更不能勇敢的告诉云志她是喜欢铭洋的,她连内心的秘密都不敢大声说出来,这样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那些天的很多事情,都发生的莫名其妙。 安茉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铭洋,就算她想再看见铭洋似乎也不太可能,铭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安茉所在的重点班。然后安茉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空荡荡起来,像一个充满了空气的塑料袋,一戳就破。流淌出来的都是躁动的茫然,就好像是晴朗的夜空,再也看不到北极星的方向,原来铭洋的存在对于安茉,是那么的重要。 安茉的世界里就剩下了最后一件事儿,学习考试。然后考的远远的,然后离开,然后能不回来就不再回来。 初一下学期的考试成绩,安茉算是小有提高。但幅度不大,她一直都是慢热型的人,在一个小范围内,慢慢悠悠的总会悄无声息的爬到前面。安茉的成绩开始跟代丽差不多了,代丽当时是班里十六七的排名。刘扬的成绩一直不错,排在班里五六名左右。 中考结束的很快,快的让人想不到之前的三年时光竟然只是为了稀松平常的两三天服务。 云志报考的是B市的一所技工学校。他的决定超乎了所有老师的意料,不少老师都期待云志考重点高中的,但云志执拗的违背了所有人意愿,也许也违背了他自己最初的意愿。一所普通班的中等成绩的学生都能考上的技工学校,还在千里之外的B市,没有人知道B市想什么。 从中考完云志就开始收拾行李,他没对最后的录取结果没什么要质疑的。艾姝又哭又闹,不想让云志走那么远。因为云志一直都艾姝隐瞒报考的学校,艾姝一直以为云志考的是重点高中。 小芝找安茉的时候,安茉刚放学,暑期还没有正式开始,学校会让重点班在暑期正式补习之前放几天假,上吊还得容许多喘几口气吧。安茉没想到小芝会去学校找自己,而且也想不到小芝找自己的理由。安茉根本不想见云志,有时候会恶毒的想着最好马上就走,走的越远越好。 “你帮我劝劝云志呗。”小芝一点儿都不扭捏,她找安茉向来开门见山。 “劝什么?”安茉挺冷淡的,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之前撞见他们两个人扭在一起的那种场景解脱出来的原因。 “他不乐意用我给的钱念书,他家里哪有什么钱啊?再说读完技校还不得回来找工作吗?其实都差不多,来我爸的工厂没什么差别。”小芝其实是有些良苦用心的,云志要是用了她的钱,就好比欠下良心债,怎么都得还,为两个人将来结婚也增加筹码,云志执意不肯用她的钱,难免会有其他想法。 “他不用……说不定有别的办法吧。”安茉并不想趟浑水,她只是觉得自己和云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的安茉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真的认识云志这样一个人,一个理直气壮抽她耳光的男人? “那他的负担要多重啊?又要负担学费,还有生活费,还得照顾艾姝,哪还有心思学习,安茉,云志可没少帮过你,你就不担心他吃不消吗?”小芝察言观色,她总觉得安茉的话,云志多少会听进去一些,至于原因是什么,小芝只能说是一种直觉,至少云志重视安茉是甚于艾姝的。 安茉没有当面答应小芝,但她却直接去了云志家。云志打包好的行李堆在房间的角落,艾姝又哭又闹的,像个好多天都没洗脸的流浪猫一样邋遢。 “安茉,我小哥要走了,他要丢下我不管了!”艾姝撒泼似的跟安茉控诉,旁边还在收拾东西的云志看了一眼安茉,欲言又止。 “要帮忙吗?”安茉找不出合适的话,没话找话,她还不能当着艾姝的问云志要不要小芝的钱的事儿。 “不用,都弄完了。”云志从旅行包里面拿出来一个信封,一点儿没犹豫的把那个信封递给艾姝,“这里面有些钱,你不要乱发,够你乱七八糟的买东西,你自己乐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吧,反正以后我也管不着你。” “我不要!我要你别走!”艾姝摔了信封,扑到云志身上,又抱又掐的,信封里面掉出来一些零散的钞票,旧旧的,不知道云志积攒了多久。 “没时间跟你闹!你爱要不要!”云志反感的推开艾姝,把所有的行李都摆放好。 安茉突然想起小学的时候,自己受了本家小子和葛治国的欺负。云志拎着板砖帮她出气,教训本家小子和葛治国的事儿,想着想着她就觉得不该那么恨他,甚至还会有些愧疚。 “那天打你……忘了吧。”云志犹豫好一会儿,表情复杂的看着安茉,手不自觉的想去摸安茉挨打的脸颊。 “我没事儿。”安茉不自觉的躲了一下,但云志的手指尖还是从她的脸颊滑了过去,粗糙的感觉,安茉也想忘掉那天的事儿。 “哦……你们!你们!”艾姝突然一把扑到安茉身上,歇斯底里的摇晃着安茉,“你跟我小哥什么关系?你干嘛让他摸你的脸,不要脸……” “你给我滚!”云志粗暴的拽开艾姝,丢到旁边。 安茉惊魂未定,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跟云志有什么关系。艾姝的话像是尖锐的玻璃碴儿,安茉觉得自己受到侮辱。 “现在你让我滚了?”艾姝完全失控了,她尖锐着嗓子喊着,“我每天晚上跟你睡觉的时候你怎么不让我滚?” “谁跟你睡觉了?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儿!我没碰过你!”云志也被激怒了,随手就给了艾姝一记耳光,睡谁不睡谁,云志有自己的分寸和尺度。 “没碰过我?那我碰过你算不算啊?”艾姝捂着被打的脸颊,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有多大声音喊多大声音,“别告诉我你没感觉,我每天晚上爬到你身上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嘛?没有感觉你的内裤为什么会湿?你敢说没睡过我吗?” 安茉感觉到无比的恶心,她晕晕的转身就走。云志没有说错,有些人的血液里,注定流淌着肮脏和邪恶,这些东西会成为注定的符号和标记。 云志看着安茉离去的背影,他沉默的站了好久,像一尊雕像。云志沉默到艾姝都有些害怕。艾姝紧张的不知所措的想靠近云志,但又不敢真的靠近。艾姝咬着嘴唇,事情已经搞到这个份儿,索性豁出去,她不能让云志离开,他要是走了,怎么都不会回来的。 ☆、一念地狱 初二前的暑假补习,安茉着了魔似的跟着代丽一起写自由诗。日记本用了一个又一个,但不管怎么写,安茉总觉得自己的心里是空荡荡,越来越多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流逝掉了。 刘扬好像是语文课的课代表,她说安茉身上总有种看不透的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像是缺少的,又好像是多出来的。很多年后,安茉终于想明白,那种东西叫做:正常。 刘扬和代丽,其他所有的孩子,他们是正常的。这种幸福,虽然很多人都有,但总有些人是没有的。还好,这个世界,幸福是大多数人的,不幸福是极少数人的,这种比列代表了:人间有爱。 初秋来的时候,安茉升初二了。 让人意外的是,学校竟然安排了去海边的避暑山庄秋游。更让意外的是,小仝妈竟然还给安茉做了一条蛇皮颜色蛇皮花纹的背带裤,裤子的样式还算时髦的,搭配穿着的衣服是小仝爸亲戚的孩子穿剩下的一件白衬衫,样式不错,就是太厚。安茉开始愧疚的想着小仝妈其实也没那么差,至少还知道给她做条裤子,她总算能有个差不多的样子了。 更更让人意外的是,铭洋也在这一天出现了,跟大家一起参加秋游。铭洋还是老样子,干干净净的表情,浅色系的着装风格,笑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露出小虎牙。安茉唯一欣慰的是自己终于穿了一件不算很糟糕的衣服,也许那是她出现在铭洋面前最相对整齐干净的形象了,但愿是。 所有的意外加在一起,本来可以是一个很美丽的故事,但可惜的是,故事的司机是安茉,这个故事就注定了是一个协调性很差的交通事故,搞不好还是一场醉酒驾车的惨无人寰的悲剧。 安茉和刘扬还有代丽坐在大客车的后面,铭洋和其他人坐在前面。 等一出发,安茉就发现她背带裤的问题所在,不能用一点儿力气,就连简简单单的坐着都成为问题,裤腿内侧用针线缝住的缝隙部位只要稍微用力就开始扒缝,就是那种布料顺着横丝或者竖丝往下秃噜的状况。安茉以为自己坐下的时候太用力,趁着别人不注意,用手指头试探性的去扯缝隙缝住的地方,一样的开始往下秃噜着丝线。 安茉心里这个气啊,也不知道小仝妈从哪里搞来的这种布料,她甚至都不敢做轻微的小动作。总不能让背带裤子秃噜掉了丝线,穿着布片走来走去吧?刘扬和代丽在安茉身边开心的聊着,打着手板,而安茉只能郁闷的靠着车窗边,像个拘谨的木偶,傻傻的看着别人。 一整天,安茉都竭力像个淑女似的按部就班的走着,看着,她甚至都不敢蹲着。一想到自己穿的那条破裤子会脱线,安茉就很想找把刀把裤子处理掉。这种怒火一直蔓延着整个旅程,以至于别人都在买纪念品,安茉真的买了一把带革做的皮套的刀带在了身边。安茉不知道她是想杀裤子,还是宰了自己,因为她根本没办法跟上铭洋的步伐,最多只能看到铭洋的背影。 秋游结束了,大客车从海边的避暑山庄往回开。天色已近黄昏,大部分学生都感觉到劳累,坐在座位上,能睡觉的都睡着了,刘扬和代丽也靠在安茉的身边睡着了。 安茉睡不着,她郁闷的依靠着车窗边,靠着车窗探出头看外面高速路上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铭洋竟然也在车子前方的车窗探出头往外看,他和安茉之间的距离充满了被车子带动的风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中,铭洋嚣张的挥舞着他的手臂,打着口哨,甚至还往车窗外面扔东西,铭洋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安茉的眼泪滑落在风里,能看到的东西全都是模模糊糊的。但安茉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看向铭洋探出车窗外面的身体,她不愿意错过这些近距离,属于自己的花季,已经结束了。 让我忘了你吧,好吗?就当你从来没有出现我的世界里,没有7岁那年温暖的拥抱,没有你灿烂的如天使一样纯净的表情,没有你露着小虎牙一样的微笑,没有你好听的声音响在耳边,没有你看向我探询的眼神,没有你在夕阳余晖里泛着金色的背影。 艾姝把云志的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想着没有录取通知云志就走不了。反正她豁出去了,怎么都要留住云志。云志竟然没有跟艾姝发脾气,晚上还特意买了不少好吃的和啤酒,也特意做了一些吃东西。云志还特意把房间布置了一番,还换了新的窗帘,双卡录音机里嘶哑的响着摇滚音乐,云志就合着音乐的节奏在房间里跳着舞。云志越是不发脾气,艾姝越是心里没底儿。 “吃吧,等我走了,想吃也没得吃了。”云志微笑着招呼艾姝,还主动给艾姝倒杯啤酒。 “你走不了。”艾姝忐忐忑忑的,但还是执拗的坚持着。 “你把录取通知书藏到大衣柜下面的棉鞋里,就能不让我走了?”云志戏谑的看看艾姝,自顾自的喝酒吃东西。 艾姝转头就往里间跑,过了一会儿,拎着黑色的棉鞋气呼呼的跑进来,“谁让你找到的?你还给我!你怎么会知道放在这里?” “你总过去看是不是被我找到了,我当然就知道在哪里喽。”云志笑的诡异,他怡然自得的喝着啤酒,啤酒的好处在于喝不醉,但还能喝出来酒精的味道,能保持一种微醺但又不恶心的醉酒状态。 “小哥,我求求你,别走了!”艾姝噗通跪在云志面前,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你知道艾姝?你对我做任何事儿……我都没有在意过,但你有两件事儿吓到我了!”云志滴滴答答的给自己倒着啤酒,他倒酒倒的很慢,慢的都能听见空旷的房间里响着老式的挂钟发出的空旷的咔嚓声,云志犹豫了好长时间不说话,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云志深呼吸的喘着粗气,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云志忽然笑了,他本来就在地狱中,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小哥,我不要你走!”艾姝扑到云志身上,紧紧的搂着他。 “第一件事儿,是你真不该当着安茉的面儿说那些话……我碰你了吗?我睡你了吗?你他妈的睡我跟我有狗屁关系吗?”云志暴怒的推开艾姝,他连耳光都懒得打了。 “小哥,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艾姝慌了,她从来没看见云志暴怒的表情。 “第二件事儿,你拿菜刀自杀的时候,我还真被你吓住了,你别跟再跟来那一套,我要是走不了……会恨你一辈子的!”云志仰头喝光玻璃杯的啤酒,粗重的呼吸透着苦涩的酒精味道。 “我宁可你恨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走!”艾姝完全失去了理智,云志的话提醒了她,她想起上次用菜刀割手腕的时候,云志在医院一刻不离的照顾自己。 然后,艾姝飞快的跑去厨房,抓起那把菜刀,疯了似的站在云志面前。云志迷蒙着眼睛,看着披头散发的艾姝,那把厚重的菜刀刃正对着艾姝上次割腕结痂的疤痕上方。 “别!我最怕的就是你跟我来这个!把菜刀放下!”云志腾地站起身,伸手要抢菜刀。 “那你还走不走?”艾姝后退着,菜刀慢慢的接近手腕。 “我必须走!而且我这次走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云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眼神透着嘲讽和戏谑。 “我不会让你走成的!”艾姝右手的菜刀重重的切到了左手的手腕上,较劲儿似的看着云志,甚至还加大了力度。 这一次没有滴滴答答的血滴,鲜血直接喷溅出来。艾姝的手一软,菜刀掉到了地上,艾姝歇斯底里的嚷着,“你还走吗?你还走吗?” 云志忽然笑了,悠闲坐到椅子上,把剩下的几瓶啤酒都打开盖子,慢慢的喝起来。双卡录音机的带子发出嘶哑的声音,发出走调儿的声音。 艾姝被喷溅的鲜血吓傻了,她虚弱的跌坐在地上,用手拼命捂着割开的创口。云志像是没看见似的依旧坐在座位上喝啤酒,努力用筷子去夹盘子中的花生米,花生米打滑弹了出去。 “小哥,救我啊……救我啊……我不想死啊……”艾姝彻底吓傻了,她的身体软软的毫无力气,她大喊的声音淹没在双卡录音机的摇滚音乐中。 “疼吗?”云志饶有兴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艾姝,手里的啤酒被他喝光了。 “小哥,救我啊!”艾姝恐怖的看着自己全身都是喷溅的热血,而那些血竟然还在恐怖的流着。 “是不是很害怕?没什么可怕的,再等一会儿就不疼了……等我数万一千个数,我送你上医院好不好?1、2、3、4、5、6、7、8、9……剩下的你自己数,到一千的记得跟我说……”云志仰靠着椅子,很有兴致的嚼着买来的凉拌菜。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的漫长,艾姝软软的躺倒了地上。云志倒完最后一瓶啤酒,墙上老旧的挂钟发出报时的声音。 云志这才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哼着歌儿走出去房间,拉开房门,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快来人啊!” 漆黑的冬夜,云志嘶哑的嗓音像是空旷的炸雷。然后,左邻右舍的邻居披着衣服冲出门,有的拉开窗户探出头,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儿。 “艾姝自杀了……你们快帮帮忙啊!”云志惊慌失措的喊着,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着,被寒冬的温度冻结在下颌骨上。 流进嘴巴的泪水又咸又涩,云志以为他早就忘了眼泪的味道。 ☆、去留无意 艾姝这一次没能救过来,失血太多了,还没等送到医院。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医生连急救室都没推进去。云志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血迹斑斑的双手发呆,帮着送艾姝来医院的邻居不停的劝慰着云志要想开。 “怎么送这么晚啊?血都流干了才来!人能救活吗?”医生厉声责问着,他把邻居大叔当成艾姝了家长。 “我们怎么知道啊,这孩子以前就要死要活的,自杀好多次了!好端端的死什么死啊?”邻居大叔不满的嚷着,他帮着送艾姝来医院也不止一次。 “家长呢?”医生四处张望,拿着诊断书要找人签字。 邻居们让开一条路,云志茫然的浑身是血的站了起来。 “家长呢?”医生再次提高了声音,他不相信云志是艾姝的家长。 “他们没爹没妈,就俩孩子……都是被人不要的……”邻居大叔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他看着云志和艾姝单过很多年了。 没有人怀疑云志,艾姝不是第一次自杀。没有人责怪云志,他和艾姝本来就不是亲兄妹,艾姝爸妈不在以后,跟艾姝相依为命的,不是艾姝的亲妈,也不是她的舅舅和阿姨,而是云志,这个跟艾姝毫无血缘关系的大男生。别人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安茉扔了那条扒缝布料的背带裤,那条裤子的布料是小仝爸的一个远方亲戚家放置了十多年的一块料子,本来是要扔掉的,没想到被小仝妈做成了裤子给安茉穿。她并不知道艾姝已经死的事儿,直到周围的很多人都嚷嚷着,说艾姝家周围着火了,安茉如梦方醒,她发了疯似的冲向艾姝家的方向。 艾姝家的房子在浓烟消散后,呈现出一片废墟般的灰烬。能烧的都烧掉了,就连窗框也都变成碳素一般的墨黑,碎裂的玻璃碴儿崩裂的到处都是。安茉想挤进拥挤的人群,她心跳得突突的,她害怕云志和艾姝都在家里。但院子周围已经被邻居们围的水泄不通,安茉差点儿被挤到在地。 “云志!”有人呼啦的喊了一声,然后所有的人都回头看。 云志大汗淋漓的从远处跑过来,茫然的恍惚的看着废墟一般的房屋。与其说是房屋,还不如说是空空的水泥架子,云志仰着头看着天空还未飘散的一缕淡淡的烟雾。 “真可怜,爹妈没了,妹妹也没了,这下连房子也没了!”有人在人群中感慨,安茉差异的皱起眉头,艾姝怎么了? “大婶,艾姝怎么了?”安茉好奇的拽过看热闹的大婶,她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那丫头自杀死了,你不知道吗?天天闹着要死要活的,亏得云志能忍着她,到底把自己弄死了吧?爹不亲娘不要的,就靠着云志带着她,还让不让这孩子活了?现在还在太平间没拖回来呢,房子烧了,还得找地方办丧事吧?”大婶喋喋不休的嘟念着,安茉的脑子嗡的一下,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艾姝?那个任性的丫头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 “云志你去哪儿了?”邻居大叔跑过去,拉住还想往房子里走的云志。 “我去邮寄行李了。”云志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人群,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安茉。 艾姝的死挺打击安茉的,前些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云志推迟了去技校报道的时间,简单处理了艾姝的后事。简单的连灵棚都没搭,也没有传统的喇叭班底吹吹鼓鼓的,只是买了一个很漂亮的骨灰盒。 据说艾姝的亲妈抱着骨灰盒差点儿哭晕过去,送葬的人怎么拉都拉不开。直到艾姝的舅舅说要是艾姝的亲妈实在不舍得艾姝,就把艾姝的骨灰盒埋在艾姝爷爷奶奶的坟地附近,等艾姝亲妈死了之后,也能凑合到一起。艾姝的亲妈这才毫不犹豫的松开了骨灰盒,无声的抹着眼泪。 云志走的那天,来学校找了安茉。两个人在深秋的校园里走了好长时间,谁也没说话,谁也不太想说话。安茉甚至有些害怕听到云志说话,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话不让云志开口。 “我晚上的火车……学校那边已经安排了。”云志率先打破沉默,他始终低着头。 “哦。”安茉本来想说好好保重,一路平安,但不知为什么却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哦”。 “我本来可以不读初中就走的……直接去B市……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云志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停下脚步看安茉。 “哦?”安茉舔着干涩的嘴唇,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还不如直接问云志为什么。 “因为我想多陪你一段时间。”云志直视着安茉的眼睛,丝毫没有掩饰的眼神。 “陪我?为什么?”安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有些害怕云志后面想说的话,譬如她对铭洋的那些感觉。 “你不像我,什么样的日子都能挺过去,我怕你熬不过去,现在你可以自己熬着,我走的也是时候……”云志的眼神里弥散着怜悯,他的声音真实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安茉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往事像是肮脏的拖把带着浑浊的污水迎头泼过来。她不得不承认事实,云志在很多个她要坚持不住的日子里伸出了援手,如果没有那些支撑,安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撑过来。 “不管你怎么看我想我,但我是真的不希望你过的不好,虽然我们这种人怎么过也不见得会过的多好……”云志的声音有些含糊,他给自己点了支烟,“我是个有目的的人,但你真的不在我的目的里,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说,等你到B市找我的时候,再跟你说吧。” 安茉低着头,云志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的响着。这算是一种什么的表述呢?他到底想跟安茉说什么呢?安茉不太敢往下想,她怕云志说出来自己没办法承受的事实。 “好好照顾你自己,走了。”云志大踏步的往学校外面走去,走出去一段距离突然又站住,回头看安茉,“安茉,我能抱你一下吗?” 安茉站着没动,她也没说话,但安茉的心里却响着一个很大的声音:不能。 “我会给你写信的!”云志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摆摆手走了。 那天安茉没有去火车站送云志,小城市的火车站只有一个。候车大厅也只有一个,如果安茉想去,很轻易的就能在候车的人群中找到云志。 小芝在候车大厅陪着云志等车,云志的眼神一遍一遍的看着从大门口进来的人。其实他知道,安茉根本不会来,但云志还是期待着,期待着一种熟悉的感觉。有个看顺眼的来送送行,总比车窗外面连个跟自己招手送别的人都没有要好过的多。 “吃的放在包的上面,零钱在下面,行李票给你放在夹层中间了,这个包看住了,别随便丢。”小芝不停的提醒云志,趁着云志不注意,还是把一沓钱塞到了云志的换洗衣服里面。 等候检票的人群开始拥挤起来,小芝拿出买的站台票,推着云志挤进候车的人群队伍。云志最后看了看大门口进出的人群,还是没有安茉的影子,他拿好随身的包,再也没有回头。 小芝把云志送上火车,三分钟的停车时间很快过去。一直到火车缓缓驶动,小芝才发现她根本没办法不留一滴眼泪,只好一边哭一边抄车窗里面的云志挥舞着手臂。云志看着小芝,突然笑着说了一句话,小芝的手挥舞的更厉害了。 列车加快了速度,送行的人群被甩在后面。云志隔着车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小芝,恍惚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个城市留给云志的最后一个记忆,是他在出门邮寄行李前,把很多浇了机油的木柴散落了整个厨房。云志没想那场火烧的如此彻底,比他预期的要利索很多。 云志刚才隔着车窗玻璃对小芝说的话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有资格吗 重点班的课程,除了补习就是上没完没了的自习课。唯一不同的,是安茉他们从低矮的平房区搬到了楼房区。 无趣的日子,安茉就和代丽同时往一本中学生杂志上投稿,虽然每次投出去的稿子都没什么回复。代丽说她相信安茉的写诗水平,只要努力,肯定有发表的可能。刘扬是两个人的第一读者,安茉和代丽不管谁写了新诗,都要先读给刘扬听。刘扬基本上是每首诗都要说好,这姑娘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好姑娘,从来不打击任何人的自信心和热情。 秋风中带着明显凉意的时候,代丽投稿的一首短诗发表了,杂志社还特意寄来样刊。安茉就和刘扬互相传看着代丽被发表的那首诗,好像是写青涩的十六七岁的初恋吧。这件事儿不知怎么的被学校领导知道了,然后课间操的时候,江美人公开提出表扬代丽同学。那天全校学生都站在操场上,刮了很大的风,江美人戴着他酒瓶底儿一样厚的眼镜,对着麦克风声情并茂的朗读者一个十六岁女孩儿青涩的爱情心声,麦克风发出呜呜的混响声音。 安茉不明白江美人为什么不让代丽自己读自己发表的诗。他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如此用情的朗读一个姑娘的青涩的诗,这种反差感带来的掌声,远比发表在刊物上的短诗更有吸引力,所以当天的反响是非常热烈的。 代丽的那首诗写的是什么内容,安茉忘记了,但她知道那是为一个男生写的。代丽喜欢那个男生很久了,只是这个男生是她不该喜欢的人而已,就像安茉喜欢铭洋,而铭洋根本不是安茉有资格能去喜欢的人。苦逼的青春岁月,很多人都犯过这样的错误,喜欢自己不该喜欢的人。 荷尔蒙简直就是丘比特的死敌,丘比特射箭,好歹还能把两个人拴在一起。荷尔蒙只是乱乱的贱贱的涌动着躁动着,只找有感觉的,不管对的还是不对。然后,很多人都在打磨中慢慢的失去了爱情的能力,严重的,变成了爱无能。 没有铭洋的日子,安茉寂寞到窒息。有些东西和感觉是永远不能代替的,比如铭洋离开了,换个其他人接着去喜欢,转嫁下压抑的要爆炸的情感。 那年安茉的生日,她收到了刘扬的礼物,那应该是安茉第一次收到叫做礼物的东西,一支带着香味的圆珠笔。也许现在没人会觉得有多珍贵,但安茉当时激动的差点儿哭了,原来生日是可以有礼物的,原来被别人关心的感觉是那么美好。安茉嗅着那支泛着香味的圆珠笔,根本舍不得用。 云志给安茉写了信,寄来了B市的明信片。心里写到B市的风景,老旧的名胜,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云志要安茉照顾好自己,还说他挺想念学校的。安茉看到云志的信松了一口气,最害怕的云志说想念她,既然没说,那就表明很多东西是安全的,回信也变得没有什么压力。 初二过很快,快的还没让安茉来得及提高自己的成绩,学校迫于社会压力,做出让所有人惊讶的决定,解散两个重点班。两个重点班的学生打散了,跟所有的普通班学生重新混编。 安茉心里那个难受,她不得不和刘扬、代丽再次分开,最关键是她还一直想着最后要在重点班取得好的成绩证明自己才行,现在竟然没机会了。安茉在重点班的成绩始终不高,等到混编到普通班后,安茉的成绩竟然莫名其妙的脱颖而出,稳居班级前三名,全校7个班级排名先是20名以内,然后是15名以内,然后是10名。 重点班成了安茉的梦魇,也许是她当初跟铭洋争论的现世报吧。 混编班的恶果就是小仝妈又逼着安茉去找老师把小仝调班,调到跟安茉一个班。这种让人恶心的事儿简直比踩了狗屎还难受,安茉撞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小仝妈为什么偏要安茉跟小仝一个班级,安茉班级前三名,小仝稳居倒数第一、二名。而且这厮又不喝奶,也不换尿布,上学放学根本不跟安茉一起走。更不肯接受安茉的辅导和补课,简直就是一个废物。但小仝妈就是乐意折腾。只要不在重点班,安茉去哪儿,小仝记得跟着去哪儿。 当时所有的讲课老师都不相信安茉和小仝是姐弟俩,学习成绩是一方面,性格也是第二个方面。第三个方面是两个人的穿着,小仝穿的是老人头的白色袜子,雅戈尔的衬衫,和纯白色的逍遥裤,就连皮鞋都是乳白色,小仝妈把小仝伺候的很好,除了衣服裤子,小仝的内裤和袜子,小仝妈都要用熨斗烫的平平整整。而安茉穿的永远是校服,穿完自己的穿小仝的,校服穿破了打打补丁接着穿,布鞋运动鞋的底子磨损了,贴一块皮子接着穿,简直就是典型的贫困家庭出来的学生。 小仝妈唯恐小仝穿不好的衣服出去被人笑话,但她从来不在意安茉会不会被人笑话。即便笑话了,她也是觉得安茉天生就是个笑话而已。 混编班的化学老师死活看不上小仝,有时候还会跟安茉说起小仝妈也太偏向了。所以这位老师竟然刻意找借口惩罚小仝,不是罚站就是批评找家长。这种方法的后果就是小仝妈怎么都会在安茉身上找补回小仝的委屈。 只有一次小仝妈没办法找补这种委屈,小仝被家里养的黄狗咬了。他太得瑟了,连黄狗都看不上,恶狠狠的咬了小仝的大腿,小仝妈心疼的大半个月都没睡好,去防疫站买狂犬疫苗,据说那种疫苗打起来非常的疼,所以小仝每次打完针都龇牙咧嘴的。安茉则幸灾乐祸了好多天,小仝妈总不能让黄狗咬安茉吧? 那段时间流行台湾歌手郑智化的歌曲,从《水手》到《别哭我最爱的人》、《堕落天使》。郑智化嘶哑的嗓音响彻在每个得瑟在花季年龄的男生女生耳边,好像不会唱着歌男人的歌儿,就没有年少的时光似的。满大街都是孟庭苇柔软声音的情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谁的眼泪在飞》、《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没有人不喜欢港台歌星的MTV,在那些短暂的MTV中,为歌曲演绎的短暂的故事,比黑白电视机的电视剧更有吸引力。点歌台每天都要重复着毛宁的那首《涛声依旧》,黄格选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小仝在他的房间里贴满谢霆锋出道初期的海报画像,整天唧唧歪歪的哼唱着林志颖《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安茉感觉到了小城市寂寞已久的躁动,原来每个人的荷尔蒙都被时代延迟了,原来每个人都要在冲撞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平衡和出口,像个发情的小兽。只不过安茉的青春期来的最晚,结束的也最快,抽刀断水水更流。 电视剧的鼻祖出现一大票的戏说,《戏说乾隆》、《少女慈禧》。台湾电视剧在那个时候达到了鼎盛,尤其是琼瑶剧,《梅花三弄》、《望夫崖》、《婉君》、《几度夕阳红》。刘德凯、刘雪华、赵雅芝那一票明星的辉煌时代到了。 小仝妈最喜欢看的就是《几度夕阳红》,因为家里没有电视机,她就会把小仝和安茉反锁在家里,跑出去到安茉三姨家看。一直到深更半夜也不回来,安茉大半夜的爬起来,从门旁边的窗户伸出手勉强开了门,拿着手电筒,披着衣服,还要随便拿个板砖、小菜刀什么的防身大老远的跑去接小仝妈,安茉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深更半夜爬起来,胆战心惊的行进在漆黑的夜晚,去接看完电视剧的小仝妈。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周围大部分人家都熄灯漆黑的黑夜里,在半路遇上哭的死去活来的小仝妈,讲述琼瑶剧里那些经不起推敲的故事,比如《哑妻》里丈夫的狠心,漂亮妻子的等待,比如《几度夕阳红》里面刘雪华饰演的女儿太可怜了,从小就被抛弃。 有时候小仝妈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哭,安茉就跟在后面无声的落泪。她想不明白,一个能为2B内容的电视剧哭的死去活来的女人,为什么就要对自己那么残忍呢?难道小仝妈看不到安茉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难道安茉会比《几度夕阳红》里面刘雪华好过吗? 只能说,人们宁愿相信故事,也愿意面对现实。故事可以作证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和道德标准,而现实则需要担当,是苦差事儿。 初二结束的时候,小仝公然开始了他的早恋。他看上了初一班的一个叫王玉朱的小女孩儿,为了那个女孩儿,小仝还曾经从教学楼的二层楼窗户上往下跳,虽然下面有个沙堆,但小仝的壮举还是扭了腰,那些天他干什么都龇牙咧嘴的。 小仝妈又是贴膏药又是找跌打酒的,她还挺自豪的,逢人便说,成绩好的学生有什么用,还不是给她儿子泡。小仝也表现出非常的耐性和男生追女生的韧劲儿,安茉上晚自习从来没人接送过,小仝却在天天接送王玉朱上学放学。还能在王玉朱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去帮人家看护四五岁的妹妹,回到家唾沫横飞的讲述王玉朱妹妹是如何的聪明如何的可爱如何的招人疼,他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妹妹就好了,小仝妈和小仝爸就会嘿嘿的跟着笑,好像儿子占了大便宜。 为了满足小仝恋爱需要,小仝妈总是要找借口帮他买衣服裤子,小仝爸也会有不乐意的时候,小仝妈就会说安茉在重点班读书,总得穿两套看着差不多的衣服吧?等拿到钱,小仝妈就会给小仝妈买名牌,然后安茉身上就会多出来不知道小仝妈从哪儿找出来的不合身的衣服,这些衣服让安茉穿的无地自容。因为没有一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是她喜欢的,这也导致很多年后,安茉根本不会给自己买衣服,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款式和颜色适合自己。基本上衣能遮体就是安茉的全部诉求了,穿着不露就行,什么风格什么款式什么潮流都跟她没关系。 最让安茉记忆犹新的是,王玉朱过生日的时候,小仝花了一百多块钱给人家买礼物(1992和1993年那个时候的一百多块钱是什么概念?),还打着车亲自去给那姑娘送过去。安茉想不明白,她小仝妈既然那么舍得给儿子钱泡妞,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买把十几块钱的雨伞?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买一件看的顺眼的衣服? 难道安茉是真的喜欢在瓢泼大雨的时候无畏惧的冲进大雨里享受被淋得感冒的快感吗?有谁在那样日子里来接过她?就连同班的同学,同校同学,有谁曾经在那样的大雨天说过:安茉,我有雨伞,跟我一起走吧。没人说过,也没人做过,安茉注定是一个孤独的怪物,这样一个怪物,有什么资格喜欢铭洋?有什么资格勇敢的抬起头去徜徉人间的美好?但她还是要努力微笑着看着这个世界,因为总要活着,总要接着走以后的路。 她想,云志也许是对的,她和云志这类人注定是要灭绝的。即便很努力的活着和抗争,周围的人依然还是会对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左脸右脸 初三伊始,安茉和全年级每个班级选出来的作文水平的学生一起,参加了市里举行的一个正文大赛。最后安茉的作文被选走了,得了全市二等奖,有看电视的同学转述说她的作文在电视的一个什么节目里被人朗读了。后来安茉从语文老师那里拿走了荣誉证书,虽然没见到奖品,但依然很开心,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有一些长处的。 初三秋天,学校举行运动会。安茉连一双白球鞋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竟然还有她的一个百米跑的项目,可能是班里真的没什么人报这个女子选项吧。参赛总要有双适合跑的鞋子才行,小仝妈从小仝二叔家儿子哪儿给安茉借了一双灰不拉几的球鞋,白的地方其实是装饰鞋子的横杠,鞋子上面不晓得怎么还撒了很多红色钢笔水。虽然小仝的回力鞋是白色的,逍遥裤和老人头的袜子也是白的,但是小仝妈就是没钱给安茉买一双白球鞋。 那双鞋根本不适合快速奔跑,鞋底全是凸起的硬硬的部分。安茉起跑后加速,没过一会儿,鞋子的底儿就把她的脚硌到了,脚脖子差点儿抽筋儿。安茉跑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竭力不一瘸一拐的走完了剩下的赛场,班主任老师阴沉的脸色让安茉难过的想去撞墙,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厚着脸皮走到终点的。 分年级短跑比赛,铭洋出现了,他现在是初二某班的短跑选手。虽然之前听说过铭洋回学校了,但安茉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那次比赛安茉是很久之后第一次见到铭洋。 开跑前,安茉并不知道,她正低着头,吃力的用白色的粉笔涂抹着洒满红钢笔水的洗不出来的白球鞋。然后发令枪响起,风驰电掣的速度里面,铭洋一身雪白的运动衫,疯狂的大喊着冲向终点。安茉班里有个叫大猫的女生,旁若无人的对着一百米短跑的赛场疯狂的喊着:铭洋!我爱你! 安茉这才如梦方醒的站起身,铭洋已经冲过终点了,她看的只是一个白色的清清爽爽的背影,在接受冠军的掌声和欢呼声。果然是优秀的人,就连短跑都那么潇洒和利落,安茉缩在角落里,忍着喷涌而出的眼泪,她的人生就是这么点背,永远没办法在铭洋面前展示出来一个正常的自己,她想着自己刚才跑短跑的时候,是不是被铭洋看到,是不是被人家看到很厚脸皮的从赛场的赛道上只跑完了一半? 安茉注定是灰姑娘的狼外婆,狼外婆的白雪公主后妈,美人鱼故事里巫婆手里的那瓶药水。所有童话故事中打酱油的边角料,也可能是某个背景中的树木和不起眼的花草。 安茉收到的第二件礼物,是一个没有留下名字的人送的,一支宝剑形状的香味笔。那个人留下了一张纸条,大致意思是要毕业了,祝中考顺利以后都好好的。 那时候,安茉还有一个自诩为笔名的名字:逍遥浪子。 不知道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还是安茉的脑子进水了,她竟然真的弄了这么一个名字,还自诩了很长时间。 安茉并没有探究这份礼物到底是谁送给自己的,既然人家没留名字,自然是不想让安茉知道自己是谁。但因为这份礼物是安茉的同桌先发现的,然后前后桌也跟着知道,然后班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知道了,然后小仝也知道了,还回家告诉小仝妈和小仝爸,安茉搞对象。然后这份礼物的结局就是被小仝妈折断了,还给了安茉几个耳光,斥责为:不要脸。小仝妈也算是留了面子的,至少她没大骂安茉搞破鞋,虽然她自己时不时的会搞一搞。 上帝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那么请把你的右脸也伸过去给他打。 其实这是圣经里流传的耶稣和撒旦的故事,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脸,你怎么办?耶稣说:伸你的右脸过去。撒旦说:捅对方一刀。于是耶稣成了上帝,撒旦成了魔鬼。 在这一点上,安茉倒是比较厚脸皮。打吧,只要自己还想活着,她就能忍受。不就是一张脸吗?她的人生早就没脸了。 初三过的很快,中考在即。 小仝妈是坚决反对安茉考重点高中,要她在家附件考个护士学校或者技校什么的就行。安茉能如愿考高中,她真的要感谢一个叫老宫的算命先生。 其实小仝妈不是为安茉去算命的,她和小仝二婶之间的战争始终围绕着小仝和小仝堂弟之间到底谁是祖坟的青烟。但那天老宫也不知道是吃错了药,还是喝多了酒,一个劲儿的给小仝妈说安茉将来还是有大好前途的。但小仝坚持要老宫算小仝的命,要小仝前途无量才行。 老宫说小仝妈:这就是你想窄了,安茉要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还能烧了你们全家吃吃喝喝吗?小仝还怕没前途吗? 从那以后,小仝妈就再也没强硬的反对想考重点高中。 ☆、告别初中(全文完) 于是安茉就是这样告别了初中时代。 她像一个醉酒驾车的司机,不知道自己的车子最后会冲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车子会出什么样的交通事故。安茉不是耀眼到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也不是美丽妖艳性感的女生。她唯一的专长就是忍耐,然后慢慢的爬行,一寸一寸的前进。在铺满荆棘的路上一声不吭的匍匐前进,像很多年前的默片电影,观众看到的永远都是画面,即便剧中人痛苦的龇牙咧嘴,也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也不会有人听得到她内心深处焦灼的压抑的快要爆炸的阴暗,还有被热血浇灌着慢慢生长的那些邪恶。 为了不让这些邪恶彻底占据自己的理智,安茉需要微笑,微笑看着自己成长的过去,微笑的面对往事。就像云志说的那样,安茉已经学会了熬着。只要还能流泪,就表示她没从里到外的死绝。只要还能吃得下去东西,就表示她还具有人的本能。只要她被内心深处的欲望折磨到要燃烧并焦灼着,就表示她还是个女人。 这样的人,存在的时候,没什么人能记得住她,只不过是一种符号。安茉想就算是某天自己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也不见得有人会记得她。妖孽和死绝,就是为这种人注定的。朋友对安茉而言,永远是最大的奢侈品。 安茉不懂得如何去交朋友,因为卑微,安茉太习惯去仰视别人。所以她会站错队伍,误以为有些为自己仰视的人是朋友,因为这个习惯,安茉犯了很多错误。 同学未必都是朋友,校友未必会成为朋友,不对等永远是最大的障碍。 初中三年,结束的无声无息,连能留下的回忆都少的可怜。 安茉最后收拾东西离开学校的时候,她突然渴望在见到美国妞儿好看的眼睛,还有羞涩的微笑。那个最后在一年五班的座位上,勇敢的直视她双眼的男生。可是安茉好久好久都没看到美国妞儿了,甚至不知道重新整编班级的时候,他分到了哪个班级,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安茉渴望能送刘扬一分礼物,但却不知道送什么好,因为那个年纪的她没有钱。但安茉始终记得那个声音很好的女孩子,在每个下雨天的她的生日,总会送自己一份礼物。那些温暖就如7岁那年的铭洋,从安茉的背后,快乐的拥抱她的感觉。但安茉却从来没有钱回馈刘扬一份真正的像样的礼物。虽然每次拿着刘扬的礼物回家,小仝妈小仝爸都会咧着嘴感觉占了便宜似的。但从来不觉得应该让安茉回一份礼物给刘扬,虽然小仝总是能拿到小仝妈给的钱给他看上的女孩儿买音乐盒买跟人差不多高的绒毛玩偶,还能打车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这份愧疚一直藏在内心深处,即便很多年以后,安茉还是觉得自己最亏欠的朋友,是刘扬。 安茉想去看看那个赞美自己临摹画作业画的好的美术老师,她的儿子还跟安茉同年级。课间操的时候站在领操台上的男生就是他,高高的个子,眼睛的近似度数很高,学习成绩也不错。虽然广播体操做的没那么优美,但因为每天都能看他领操,安茉记住了他。 安茉想去跟一个叫陈雪凝的女生说句话,她们曾经也是朋友。陈雪凝是南方女孩儿,她的额头很大,但却很漂亮,她的字很漂亮,每天放学还会一起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安茉和她的关系完结了,两个人开始还互相写纸条解释。但陈雪凝最后一个纸条,叠的漂漂亮亮的蝴蝶型的纸条,安茉看都没看就直接撕碎了丢到废纸篓里。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张纸条到底写了些什么? 安茉很想去找江美人要一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安茉初中成绩最好的时候学校给照的。全年级前10名一起照的照片,也许那张照片能记录安茉在初中三年这段荆棘的路上爬行的最好成绩,全年级的比她优秀的那些人都在照片里了。安茉站在最边儿上,那次她穿了一件烫荣的红色的风衣,皱皱巴巴的,衣服的前襟还沾了很多洗不掉的颜色,领子口敞开的像艺术广场上玩儿行为艺术的。 中考结束后的操场宁静的如黎明前的黑暗,虽然颜色压抑,但很快就要天亮了。光明是黑暗的死敌,当太阳光灿烂万丈的时候,谁还会畏惧黑暗呢?学校甬路两边的树木飘飘洒洒的垂着枝条,阳光在上面留下星星点点的斑痕,不真实的像在做梦。 安茉就在这种梦境中穿行着,孤单的如人行横道上的红绿灯,不管有没有人有没有车路过,红灯绿灯和黄灯,都会执着的规律的你亮我亮黄灯亮。 安茉离开初中校园大门的时候,她唯独不想见的人是铭洋。安茉从来就没有给铭洋留下哪怕是一个瞬间的相对正常的形象,再见到他又能怎么样呢?安茉甚至想7岁那年的幼儿园,铭洋龇着小虎牙微笑的表情,从后面抱住自己的那个温暖的瞬间,是不是她太寂寞了,臆想出来的场景? 离开学校,安茉竟然意外的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于俊勇,那个一直希望靠自己拳头和棍棒打出一片天地的小学同学,第一个在联欢会上跳杰克逊舞蹈而惊动了全校老师和校长的人,董校长斥责于俊勇的舞蹈是当众晃动□。他的爸爸于歪脖子是小城市最早的一批倒爷,从俄罗斯往中国倒腾东西,再把中国的某些东西倒腾到俄罗斯去。 “安茉!”于俊勇一点都没犹豫就叫出她的名字,他的脸上起了很多粉刺和青春痘。 “你还记得我?”安茉多少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自己跟很多人都是形同陌路的。 “当然记得了,你还记得小学时候我们那个三人帮吧,你专门负责写作业的。”于俊勇痞痞的用手在鼻子下面擦过,像港片中的古惑仔。 安茉笑笑没有在说话,她不太愿意回想小学时代,那个时候她总是被于德峰揍的很惨,安茉每次都反抗,但每次反抗都会揍的更惨。好像全班学生都觉得安茉欠揍似的,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包括小仝,不是装着看不见,就是跟着起哄叫好。于俊勇是第一个推开于德峰打安茉的人,他对于德峰说的话是:打女生算个吊啊?有本事跟哥们儿把转角这一片打出来! 想到当时的场景,安茉忽然开始有种感动。也许于俊勇不是想帮她,但至少这个男生有一个不算多仗义的原则,他不会动手打女生。 “岭下这片儿,现在归我了,有事儿招呼一声,哥们儿随叫随到!不乐意找我,报我的名号也行,跟他们说……你是勇爷的朋友!”于俊勇挠挠头,咧着嘴跟安茉说她的战绩,大大剌剌的转身走了,他走路的姿势松松垮垮的。 安茉无声的笑了,于俊勇已经混成爷爷辈了。他终于还是靠拳脚打出来他想要的生活,虽然这种生活被戏称为“三个点儿一个昆字”,称之为:混! 安茉看着于俊勇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句:哎! “还有事儿?”于俊勇习惯性的笼着他的短发,表情像小混混。 “谢谢!”安茉突然也跟着坦然的微笑起来,多少年了,她没怎么正常的笑过?但安茉知道,她的那句“谢谢”是内心深处的真实,并不是无聊的客套话。 于俊勇一副了然的表情,大踏步离开。朝身后的安茉摆摆手,奉送了一记脆生生的响指。 (全文完) 敬请关注: 《梦里花儿笑千百树4》之:天涯何处兮芳草 -*-*-*-*-*-*-*-*-*-↖(^ω^)↗-*-*-*-*-*-*-*-*-*-*-*-*-*-*-*-*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忧伤说笑丶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