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ο ┃┗━━━┛┃ ┃⌒⌒┃好書盡在書香→https://www.256zww.com ┃●●┃ ┃”ω”┃此書由囡小整理與發佈o(≧v≦)o ┗○━━━○┛ ━━━━━━━━●●━━━━━━━━━━●●━━━━━ 第一章百合春天 高中考学,为期一个月的军训。。 高中的学生黑压压的一片,小城市所有初中的学生都拼了命考进来的学校,每个年级九个班,每个班级70到80人左右。还有很多靠关系进来的学生,多少都有点儿声名显赫,要不然就是家长腰缠万贯。安茉当时就听说过某位学生的家长为了孩子能进高中,给学校修了自行车车棚什么的。 安茉就淹没在黑压压的人群里,茫然的一塌糊涂。。 不过那个时候的安茉是年少轻狂的,她想着自己早晚要在这七百多人中脱颖而出,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安茉所在小学的班级只有她一个考上重高,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在成绩上都被安茉甩在了后面,安茉觉得,这是最好的复仇,她忽然很想让王淑嫦知道这些,这些应该是王淑嫦永远都想不到的。要是在重点高中脱颖而出(那个时候考大学还算是物以稀为贵吧,安茉高考那年,全国一共80万的考生,不像现在已经□百万了),安茉也为了能堂堂正正的从小城市的走出去,虽然她想的跟云志一样,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 某些人的人生,注定只是一张单行票。。 安茉所在的班级,当时还挺热点。因为班主任是当时盛传教授班级里的学生,考生重点大学最多的一个男班主任,当时他们班级的学生不少都是中考中的尖子生。虽然安茉现在能记住的人不多,但很多年后,从其他人哪里,安茉还是知道了当初的那些尖子生,都非常的优秀,都是意料中的出色。安茉还记得那个班主任的儿子宋鑫也在那个班级,眼睛小小的,他当时在初中跟安茉也曾经在同一个重点班,最好玩儿的笑话是他眯着眼睛看着讲台方向睡觉,因为眼睛小,讲课的老师看不出来他是睡觉还是听课,下课的时候老师特意批评其他听课不认真的学生应该像宋鑫一样认真听话才行。然后大家就都笑了,宋鑫也非常不好意思的笑了。。 大概就是从上高中那年开始,安茉正式迷恋上古诗词,无聊的时候就写很多。没有人教她,也没什么人喜欢古典诗词,大家都想着拼命的学习,然后考大学。。 刘扬没有跟安茉分在一个班级,那个声音甜美的姑娘最终被发掘到了学校的广播站。于是安茉每天都能趴在书桌上,听着课间的广播站的喇叭里传出刘扬甜美温润的声音,有的时候是广播通知,有的时候是播放谁谁谁给谁点了歌曲。 从那以后,每个下雨天安茉的生日,刘扬总会在广播里为她播放一首好听的歌曲。安茉就会缩着头沉迷的假寐在昏暗的教室角落里,听着那些好听的歌曲,无声的在脑海里重复那些优美的旋律。 一直到十月份,小仝还在为和王玉朱的关系闹的死去活来,大有这辈子死死活活就王玉朱一个人了。为了让小仝从痛苦的早恋中结束,小仝妈和小仝爸想到了让小仝去当兵。安茉外婆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时是某海军舰队的一个副师级干部,小仝妈就拼了命的想让小仝去当小城市的海军。 征兵其实是有要求的,不能当家乡兵,北方的要到南方当兵,南方的要来北方当兵。而且小仝当时的年龄还不够十八岁,为了能让小仝顺利当上海军,小仝妈和小仝爸花大价钱先是给小仝买了乡镇的城市户口,改了岁数,还买了职业高中的毕业证书。。 这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在体检的时候出了问题。征兵的要求是不准有纹身的,小仝不知道是因为爱王玉朱太深,还是就是想跟别人一样耍耍酷,他自己给自己的胳膊上来了一处非常大的刺青。安茉还记得最初看见小仝的胳膊上是刻着一个“爱”字,用黑钢笔水涂了挺深,后来那个“爱”字不知道为什么又变成了“忍”字,反正小仝的征兵程序因为他胳膊上的刺青停顿了下来,小城市的征兵办拒绝了小仝。。 为了能让小仝当兵走,小仝妈和小仝爸又不得不花了很多钱的买通征兵办的人,请到家里吃饭。安茉就呆在厨房里帮着弄这弄那,从海鲜到各种鸡鸭鱼肉的菜,摆放了一厨房。而小仝则像个上宾似的坐在餐桌上陪着那些征兵办的人吃吃喝喝。。 小仝妈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安茉,叮嘱她一不能吃厨房里的那些好菜,二是不能上餐桌丢人。安茉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吃点儿什么好,只好用那些好菜的菜汤倒了米饭随便拌拌吃,就这样,小仝妈的眼睛还狠狠的剜了安茉几下,因为她觉得安茉至少不应该用炒肉的汤拌饭,碗橱里不是有咸菜吗?灶台上不是还有凉拌菜的菜汤吗?她还是咕哝着安茉是个看见好吃的就没命吃的蠢货。 安茉吃完饭还不能转身就去上学,小仝妈可能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孩子的家教有修养,逼着安茉去房间里跟来吃饭的所有人打招呼说句: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这句话虽然是一句正常的客套话,其实也不足为怪,但怪就怪在小仝妈没事先给其他人介绍安茉是小仝的姐姐,所以所有来吃饭的人都很奇怪的看着安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们不知道安茉到底是家里的什么人?所以大部分的人连哼都没哼就照旧低头吃饭喝酒,小仝更是很大爷的给那些人敬酒招呼。。 那是安茉最尴尬的记忆,不过好在那顿饭之后,小仝顺利当兵走了。安茉也就松了口气,至少以后不会无缘无故挨小仝的骂和打,没有了小仝,安茉想着自己的生活好歹能清净些吧。 军训后的期中考试,安茉排在了班级的11名。。 这个成绩让安茉的内心突然一下子就砰砰的爆炸开了,而且她的作文还被语文老师在班里公开表扬,每一篇作文都是“优+”的成绩,安茉甚至有些不相信这个事实。在总成绩相对最高的班级里排名11名,在全年级的排名里也是靠前的,而且又在重点高中,安茉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就多了无数的希望和憧憬,她一直不是最优秀的人,但总归还能靠着自己一点点的努力往优秀的行列里蠕动,像一只丑陋的不被人注意的虫子。。 于是,安茉就开始给云志写信,写她在高中的成绩,写小城市的一些变化。其实安茉跟云志很难有特别多的话要说,她总觉得云志是个让人看不透心思的人,但是没办法啊,安茉的内心寂寞的空荡荡的,熟知这前前后后一切的人就只有云志,不给云志写信又能跟谁说这些呢?跟刘扬和代丽说吗?她们并不知道安茉成长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也不知道安茉曾经的过往是如此的龌龊不堪。 云志的回信对于安茉的状况给予很高的评价,鼓励她再接再厉,一定要考上大学。安茉对于云志信中的鼓励和各种问候一点儿兴奋度都没有,她的兴奋只来自于路过传达室的时候,有人喊有自己的信。这说明她是有朋友的,有人关心的,尤其是看着信封上的邮戳是来自B市的某个学校。这竟然让安茉有了虚荣心,因为她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还有朋友,是不是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神秘感呢? 而这份优越的神秘感膨胀起来的虚荣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小芝突然来找安茉的时候砰地炸开了。。 第二章北极星冷 快到元旦的时候,安茉就傻傻的看着刘扬写给自己的精美贺年卡,还有云志寄来的他们学校的明信片和代丽寄给自己的卡片发呆。安茉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回给人家好,不给云志倒也能说得过去,而且安茉知道云志一定不会挑自己的理。问题是她要拿什么去回刘扬和代丽?这种时候,安茉就会自我解嘲式的感慨幸亏自己的朋友少,要不然铁定没面子面对那么一堆贺年卡的回礼了。 安茉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弄来买贺年卡的钱,她只好用一块钱买一个粗麻白布的手绢,在上面用黑色的钢笔写上自己创作的诗词,然后再乱七八糟的凑上一个奇奇怪怪的盒子,封在里面送给刘扬。当她送给刘扬的时候,安茉自己的脑袋都不好意思抬起来,她甚至觉得当刘扬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自己的脸面会像冬天屋檐下垂坠着的冰挂,啪的一下掉到地上,会摔得粉碎粉碎的。 所以安茉在送给刘扬礼物后,基本都是每天躲着走,生怕遇到刘扬后,看到她眼神中的异样,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安茉觉得,她怕看见的那些东西,也许就是能让好朋友之间渐行渐远的东西。 元旦,学校放假,安茉难得想睡个懒觉。。 她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浑身都疼,睁开眼的一瞬间,才看见小仝妈跟疯了似的拿着扫炕的毛刷子把,抽打她。小仝爸则拉长了脸,皱着三角眼坐在一边闷声抽烟,好像根本没看到小仝妈没命的抽打安茉似的。。 “让你睡!你还有心思睡……小仝去那么远的地方当兵,吃多少苦啊?大过节的回不来,你一滴眼泪都不掉,你是人吗?白眼狼……没心没肺的傻子!”小仝妈披头散发的挥舞着毛刷子,抽打着安茉,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安茉外婆死的时候,也没见小仝妈哭的这么惨,果然是母子连心。 安茉怔怔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小仝当兵走了,自己就一定要哭才表示正常?那厮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安茉觉得自己没诅咒他已经够给面子了。而且小仝当的是家乡兵,只不过北海舰队的新兵三个月训练选择在烟台而已,这就能让小仝妈哭的死去活来吗? 小仝妈的闹腾终于换回来回报,小仝爸决定买船票带小仝妈去烟台看军训的小仝。小仝妈这才破涕为笑,从来没把小仝爸当男人的看的她,又是笑脸相迎的买菜做饭,又是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打包。。 安茉缩在角落里,一边温书一边看着眼前苍白的一切,她恍然觉得自己为什么找不到查范范了。安茉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就是另外一个查范范,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查范范这个人,都是安茉自己杜撰出来的,从内心深处堆积已久的那些邪恶里面,慢慢生出来血多暗夜里才能忽闪忽现的花儿,其中一朵叫查范范。。 只不过这朵花儿,安茉并不希望它能活多久,多以查范范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突然的就消失了。要不然小城市那么的小,为什么就会没有查范范呢?。 小仝妈小仝爸大包小包像搬家似的去看小仝,安茉在寒冬里守着四间空荡荡的冰冷的房间,像一只飘荡的游魂。直到邻居说某天漆黑的凌晨,看见有男人戴着鸭舌帽在安茉家周围游荡,安茉才从游魂的状态苏醒过来,感觉到了害怕。 到了晚上,安茉就用拇指粗的铁棍把每个房间的门都从里面别上,把大的箱子和木桶铁通甚至锅铲子和炒菜的锅,都绑到窗户上。只要有人碰窗户,那些东西就会发出响声。安茉再用纸箱子铺到门口,把破旧的被子褥子再铺到纸箱子上,手里拿着通炉子用的铁棍,把自己裹的跟球似的紧紧的守在门口,除了铁棍,还有茶缸和手电筒。安茉想,不管是谁,只要想弄开门,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做最可能的防卫,就算起不到什么作用,那么暗夜的寂静里,周围的邻居肯定会听到动静,只要有人回应她就敢大喊。。 连着七八天,看着都是相安无事。除了半夜和凌晨的最黑暗里,后窗户外面总是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伴着男人的粗重的咳嗽声,倒也没发生特别的事儿,但安茉的眼圈都熬黑了,像倒霉催的熊猫,她没时间温书没时间做东西吃,甚至连睡觉都不敢。。 小仝妈和小仝爸回来那天,安茉终于能松口气,用小仝妈留给她作为六七天的生活费,在家附近的面馆买了一大碗牛肉面吃。面馆的老板跟安茉很熟,几次欲言又止,但都忍住了没说话。 “吃完早点儿回去吧。”面馆老板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透着他一脸的焦急和不安。 “我没事儿……”安茉慢悠悠的吃着牛肉面,一碗面钱花的她实在心疼,但这个钱要是不花,还得被小仝妈找藉口要回去。。 “你们家……出事儿了。”面馆老板终于按耐不住性子,急了。。 “哦?”安茉一脸的诧异,竟然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担心和着急,她甚至怀疑面馆老板说的不是自己的家,“出事儿?出什么事儿啊?”。 “你们家……进小偷了!家里全给翻了,警察都来了,你还不快点儿吃完回去?”面馆老板急的跟他自己家被人偷了似的,恨不得直接推着安茉回家。。 安茉没有再说话,她低头看着热气腾腾的漂着葱花香菜的面汤碗,眼泪扑簌扑簌的落着,在油汪汪的面汤碗里泛着涟漪。面馆老板吓坏了,又是给安茉递手绢,又是说话安慰她。 “我没事儿。”安茉哽咽着,慢条斯理的重新开始吃牛肉面,她吃的很认真,认真到每一片葱花香菜都要挑出来吃掉。面馆老板都愣了,想着这丫头是不是吓傻了,家里都闯进小偷了,竟然还有心思慢吞吞的跟个蜗牛似的吃牛肉面? 安茉心情畅快的吃完那碗牛肉面,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恩。安茉感谢那个小偷,没有在她恐惧的几近崩溃的状态下闯进家里偷东西,没有在她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时候闯进房间里吓到自己,而是选择了她不在的时候闯进去。至于贼不走空,偷走了什么,安茉根本不在话,那儿不是她的家,少了什么多了什么,跟自己也没关系。。 回到家,小仝妈和小仝妈还在跟警察唠叨。安茉低眉顺眼的坐在角落里不吭声,被小仝妈狠狠的剜了几眼,安茉心里却充满了喜乐和对小偷的感恩,反而看什么都新鲜。警察给出的结论是没丢什么就算了,匆匆忙忙做完笔录就走了。 小仝妈瘦了,絮絮叨叨的数落安茉没看好家,又是一肚子苦水,说是坐船去烟台,晕船晕的连心肝肺都要一起吐出来了,谁理解她的苦?一个当妈应该给儿子做的,小仝妈全都坐到了。小仝爸皱着眉头大声斥责小仝妈这一趟装有钱人,又是给小仝战友塞烟,又是给谁谁谁买好吃的。小仝妈则更大声音的说小仝在外面闯荡就是要穷家富路,不搞好大大小小的关系怎么混?。 本该热热闹闹的春节,基本都在小仝妈和小仝爸粗暴腌臜的对骂中度过了。安茉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不管小仝妈和小仝爸骂的多难听,她也都觉得无所谓,有时候还会停顿片刻去琢磨小仝妈和小仝爸骂人话里的意思。只是,安茉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距离某些东西也越来越遥远。 那些东西,叫做美好。。 第三章那场车祸 春暖花开,安茉面临分文理班的选择。按照她的本意,是想选择理科班,因为安茉的空间几何和数学成绩还挺高,语文和英语术语文理班都要学的科目。化学课中等以上的成绩,安茉唯一不太理想的成绩是物理,但当时也没多差,只是相对于她自己的其他成绩而言。。 小仝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又开始鼓捣房子,在四间大房子的西边又开始接出来两间房。邻居都劝小仝爸存着钱好供安茉读大学,但小仝爸撇着嘴巴说要是安茉能考上北大清华,他砸锅卖铁卖肾卖啥都供,考不上就别指望家里供,自己想办法去。。 安茉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小仝爸盖多少房子,她唯一的梦想就是不顾一切的离开小城市。那个时候安茉都想好了,只要能考上公费的大学,她就申请助学金,所有的一切都会想办法靠自己解决,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只要能离开,她就能想办法活下去。。 因为盖房子要做窗户和隔断,小仝爸请来了一个姓姜的木匠。姜木匠有点儿磕巴,他总爱跟安茉开玩笑,笑话说的磕磕巴巴,最大的笑话是说安茉是他未来的媳妇儿。他家本来两个儿子,但大儿子13岁的时候突然患上了心肌梗塞,连医院都还没来及送去就不行了。当时他家的二儿子还跟安茉在一个重点高中读书,他比安茉高一届,立志将来学医。 安茉不太爱和姜木匠说笑话,一是他说话磕磕巴巴的,让人着急。二是姜木匠多年来做木匠做的久了,有一只眼睛因为总吊线,吊的也有些斜,连带着看人也跟着斜起来。。 小仝妈那段时间不知道搞得,一副欲求不满的架势,小仝爸还在家呢。但小仝妈总是乐意跟姜木匠飞眼,吃饭的时候飞,喝水的时候飞,就连睡午觉的时候,还故意穿着那种松松垮垮的跨栏背心,耷拉着要露出来的胸部,在姜木匠面前走来走去的,有时候还会故意大声说她和安茉在大屋睡觉了。 安茉恶心的连饭都快吃不下去了,本来每天回家吃个饭就难,睡个午觉到处都是电刨子和锤子敲敲打打的声音。别人家都会想办法让上高中的孩子睡好好觉,但小仝妈和小仝爸好像就怕安茉睡好觉似的。。 某天中午,姜木匠让小仝爸出去买什么钉子,说是下午要想弄必须要那种钉子。然后,小仝爸就顶着太阳呼哧呼哧的出去买了。。 小仝妈那天中午咯咯笑的好像跟过了年似的,盛饭炒菜的动作都跟跳舞似的。全都是姜木匠爱吃的饭菜,安茉心里犯赌,没吃几口饭就去大屋睡午觉。没多会儿,小仝妈也得得瑟瑟的哼着歌儿进了大屋,竟然连背心都不穿了,上身光光的随便扯个破被单就躺在安茉身边,睡不着觉哎呦哎呦的一边嚷嚷着一边不停的翻身。。 安茉反感的坐起来,还没等她说话,小仝妈就嚷嚷了,“睡不着上学去啊?哪个学生像你睡个跟死猪似的?还想考大学?家里蹲吧?”。 姜木匠斜着吊线的眼睛从大屋的门口走过去,不时的发出很大声的咳嗽。 安茉恶心的都要吐了,她下了炕,砰的推开门,差点儿撞到门口的姜木匠,憋的像个要爆炸的煤气罐儿一样,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 安茉疯了似的骑着自行车,身边都是擦肩而过的各种车子,她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就在这些呼呼而过的风声里,安茉压抑着内心里的狂躁。小仝妈衣不遮体的丑态和类似发情的哼哼声让安茉的神经都要爆炸了,姜木匠吊线的斜眼睛瞥向大屋里的眼神,混着酱油色的□,这一切都让安茉恶心,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爆炸,如果不爆炸,也会被记忆里那些腌臜浑浊的往事淹没,一点点儿的淹到她窒息为止,淹到她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维。。 “下贱!下贱!下贱……”安茉终于暴怒的说出口,也就在她暴怒的几乎失去意识的同时,才看见迎面开过来的一辆悄无声息突然转弯的130卡车,连个转向灯都没打。安茉的两只手同时按住自行车的前后闸,疾驰的摩擦声拉着长长的尖锐的声音,但却没办法阻止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的小卡车。 安茉的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滑落,是解脱吗?上帝要彻底关掉她在人世间的这道门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也算不得坏事儿?就在自行车马上撞到卡车的瞬间,安茉突然想起了云志,她突然想跟云志说:不用B市等我了,我和艾姝在下面等你。。 然后,安茉感觉到自己飞了出去。然后,是她的车子。一个有生命的,一个没生命的,两个东西在空中各自划出自己的轨迹。再然后,是砰砰的坠地的声音。安茉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撞到什么硬硬的地方,眼前就是漆黑一片,不光是眼前,是所有的能体会到的感觉,全都是漆黑一片。身体触碰坚硬地面的感觉是黑的,就连痛楚的感觉,也是黑的。。 就像在乡下穿着厚重的雨鞋,趟在泥泞的稻田里,隔着厚厚的雨靴去挠被虫子叮咬的地方。怎么挠,都感觉不到。 第四章劫后余生 当安茉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上,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安茉苏醒的同一瞬间,她感觉到了后脑勺的剧烈疼痛,还有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疼,眼前的人影也是影影绰绰的,撞她的卡车早就没影了。 疼痛是昭告活着的唯一生命体征,安茉从马路上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右手无名指的指关节处不仅擦破了皮,指关节骨的骨头竟然白森森的露了出来,好奇怪的地方,别的地方破皮了,都是流血,指关节骨的位置竟然没流血,光是露出骨头来。。 围观的人群,眼神都是诧异的。有关切,有询问,有窃窃私语。安茉的耳光像是给人罩上了保鲜膜一样,听什么都是嗡嗡嗡的,像是飞满了苍蝇一样呱噪。她摇摇晃晃的走向摔得七扭八歪的自行车,还好没有散架。安茉用两条腿别住自行车的前车轱辘,用力把咕噜扭回基本的方向,然后再把扭得不成样子的车座掰回去,她只记得自己的衬衫和裤子全都摔破了,这些在安茉看来都不重要,重要是放学回家怎么跟小仝妈解释,如果小仝妈看到安茉的衣服和裤子破了,会骂死她的。这样一想,安茉心里就难过的不行。。 安茉都不知道自己凭借着一股子什么力气,竟然还能摇摇晃晃的骑上破自行车上学,她的耳朵一直嗡嗡嗡的响着,眼前模糊的看什么都是重影儿。校园里走着陆陆续续的人群,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跟安茉说话,也好像所有的人都跟安茉没关系。。 当安茉摇摇晃晃的走进教室,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所有能支撑她身体的力气在这一瞬间突然的就抽离了,她啪的一下趴在了书桌上,再也没起来。隐隐约约中,似乎老师来上课了,似乎班长喊全班同学起立,似乎上课的铃声响了,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最遥远的空间经过了很多重的过滤似的若有若无。。 除了上课的声音,翻书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安茉怎么了,像她这样一只倒霉催的猫,死也好活也好,怎么可能会有人去关注呢。安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了下去,她真的想念云志在身边的感觉,说不上多喜欢,但每次遇上麻烦事儿,只要有云志,安茉就敢放心的闭上的眼睛。 “安茉你怎么了?”同时问出来这句话的是两个女生,都是班里不好好学习没事儿跟男生勾勾搭搭的那类学生。一个叫张雪峰,一个叫宁赫兰,她们俩几乎是同时把手伸过去摇晃安茉的手臂。 “天哪……”宁赫兰可能率先看到了安茉露出指关节骨头的,她的叫声很小,但还是惊动了正在上课的老师,老师探询的朝安茉的方向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我……撞车了……”安茉很怀疑自己说出的话到底有多少分贝,她甚至怀疑这句话不像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那快上医院啊。”老师很关切的催促着。。 “我们送她去吧。”张雪峰和宁赫兰几乎同时搀扶起安茉,就从教室的后门往外走。 当被宁赫兰和张雪峰搀扶起来的时候,安茉才发现,她的两条腿竟然是如此的虚弱。如果不是她们两个人同时搀扶,安茉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直到张雪峰从校外找来一辆出租车,宁赫兰扶着安茉坐进了出租车,安茉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到了医院,所有的费用,都是宁赫兰和张雪峰两个女生垫付的,安茉的身上只有不到三块钱。光是CT检查,就要240元,还不算其他的检查打车费等等。安茉躺着做CT的时候流泪了,她哭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不知道医生是不是能看见自己在哭。安茉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长到十八岁,就连遭遇车祸,竟然都没什么亲密的同学和朋友会注意到自己。就像是一片薄薄的瓦片撇进了水塘,除了泛起无声的涟漪,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最先发现她有问题的竟然是平时连个话都不说的宁赫兰和张雪峰,这两个女生驾着她走出教室的时候,安茉还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嘲笑说宁赫兰和张雪峰是最爱送人上医院送人如此之类的话。如果不是这两个人发现她有问题,也许她趴在书桌上昏过去一下午也没人问?。 宁赫兰陪着安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说着安慰的话,张雪峰则是跑来跑去的拿各种检查的单子。安茉只会心虚的跟宁赫兰说一句话,那就是钱改天还给你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安茉的心里就一直在想她到底要去哪儿弄钱还给人家?。 张雪峰取完了所有检查的单子,安茉才跟着到了内科问诊。医生是个戴眼镜的男人,他皱着眉头看看安茉,又看看检查结果。。 “脑震荡,住院3天观察!让你家人缴费去”医生放下所有检查结果,干脆直接开单子。 “医生,我要上学的……”安茉急了,她不是还活着吗?。 “上学?上什么学啊?”医生皱着眉头,从宁赫兰打量到张雪峰,再看看安茉。 “高中。”安茉老老实实的回答,本来课程就紧,再落下去怎么行?。 “那我劝你还是休学吧,脑震荡虽然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大问题,就这一通撞,你脑子啊……有的修养了。”医生没好气的瞪着安茉,好像觉得眼前的小丫头不知好歹似的。 “我住不了院……我家人不在这儿,我想回家……”安茉说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决。 “那你先回家准备,你这种情况,必须得留院观察3天左右,没什么大问题了,再出院回家慢慢养,到时候一边吃药一边加强营养吧,过段时间你后脑勺肯定会肿起来,那是脑后淤血,到时候趴着睡,什么时候淤血退了,什么时候再正着睡觉。”医生像是背书似的交代着,把写的跟鬼画符似的病例交给了安茉。。 宁赫兰和张雪峰对安茉是好一顿的安慰,然后两个人回学校了。安茉木呆呆的在医院门口站了好久,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神情恍惚的回家,回家是安茉多少年来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安茉回到家的时候,小仝妈已经恢复了正经人的模样,跟中午放浪形骸的样子截然不同。发差到安茉真的以为自己又做了一场杜撰的梦,是她在梦里编排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而不是这个女人自己本来就不正经。积久的怨念已经开始在安茉的身体里和内心深处纠结成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安茉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她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即便是纯净的如梦幻般洁净的铭洋,也是假的,因为只要是假的,只要是梦,就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刻,醒来了,最多就是怅然,而不是梦魇一般的绝望。。 姜木匠依然在斜着眼睛跟小仝爸一起抬做窗户的木料,磕磕巴巴的,说话从来就没顺畅过。只不过他现在说话,总是不自觉的会飞快的瞄一眼小仝妈,当他们对视的一瞬间,安茉才会恍然,原来她没有做梦,中午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互相挑逗的。不知道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是心理作用,安茉的恶心感觉一触即发。。 “回……回……回来了?学学学习……累吧?可别累坏……累坏我未来儿媳妇儿了!”姜木匠率先发现了站在大门口的安茉,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姜木匠的口气里似乎带着讨好。 “你怎么弄的?衣服裤子怎么了?”小仝妈的脸沉的跟黑锅盔似的,她的眼睛永远只看最基本的物件,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给安茉买衣服。。 “我出车祸了……医生说是脑震荡!”安茉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漫不经心的,但她的内心深处涌动着热切的被关心的欲望,这种欲望是一种期望值,安茉渴望能从小仝妈和小仝爸那里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担心都行。。 “你怎么不死了得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丧门!”小仝爸几乎是吼着,说出这么一句话关心的话 第五章偶遇铭洋 是啊,怎么不死了算了?还活着干什么?。 小仝爸的吼出来的那句话之后,安茉也是这么想的。上帝他老人家真是偏心,想关掉一个人的窗户,为什么关了一半偏偏又要打开半扇呢?安茉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和难过,她也一直在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呢?每天要挨那么多的白眼和辱骂,吃不饱穿不好的,爹不亲年不爱,即便是路边夹着尾巴走着的中华田园犬,竟然也能朝她龇牙咧嘴的哼哼几声。。 小仝爸整整骂了一晚上,他都不觉得累,大部分的骂人话都是安茉为什么不去死,没撞死现在随便找个地方弄死自己也来得及。安茉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晚上,听着那些恶毒肮脏的骂人话,安茉想着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刚烈一点儿,是不是就可以配合着小仝爸的说法,找个地方吊死自己,或者用别的什么隐秘的方法弄死自己呢?但这样想的时候安茉就觉得很滑稽,她那么努力的没皮没脸的挣扎着活到了十七八岁,不是为了在某个时候赌气去死的。。 这样一想,安茉心里就踏实多了。她哼着歌儿躺在冷硬的床上,一边无声的落泪,一边微笑的看着灰暗的天花板,一边听着小仝爸小仝妈指桑骂槐的不带重复性的世间最脏最下流的那些骂人话。 第二天,小仝爸小仝妈先是去安茉出车祸的地方找人问,问别人谁记得肇事的卡车。但没什么人记得这事儿,安茉又没死,交通警察又没来,茶余饭后也就过去了。小仝爸小仝妈不甘心的又去找小仝爸远方亲戚家的一个二弟弟,论资排辈安茉要管人家叫二叔,据说是当地物资局的局长,非常有社会关系网的一个男人,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比较听话,二儿子在小城市属于打架非常狠的那种,根本没人敢惹他,绰号馒头哥。。 小仝爸希望通过安茉的这个二叔找到肇事者,弄一笔钱。安茉的这个二叔对这种小事儿根本不上心,小仝爸小仝妈根本没说安茉的情况,只说撞完人跑了。安茉二叔以为没出什么事儿,就哼哼过去了,也没费心思帮着找。 从第二天开始,安茉的后脑勺就肿的跟锅盖似的,又厚又软。软的就像整个后脑勺的头皮都能用手揭下来似的,晃晃荡荡的坠在后脑勺上,厚的用手摸摸,就跟融化了一半的雪糕似的,一戳一个坑。。 安茉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迷迷瞪瞪的,骑着自行车依旧上学,她甚至觉得沉重的后脑勺坠的她的头都不自觉的朝上仰起了三十多度。很多年后流行的说什么脑袋还是眼角向上仰起三十多度还是四十五度的,那根本不好受,装逼的文艺范儿选择的角度都他妈的像个受虐的倒霉蛋儿。 偏偏就在这种状况下,安茉遇到了铭洋。那时那刻,安茉的心,彻底的被自己打碎了。 她从来就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把一个稍微正常点儿的自己呈现在铭洋的面前。以前那么发还算意气风发的日子,她考试考在班级前几名的时候,她的文章发表了,获奖了,每个能让安茉挺起胸膛的时候,她都没有遇到过铭洋。而此时此刻,她被一辆卡车撞飞在马路上,指关节的骨头都露了出来,脑震荡的脑袋嗡嗡嗡的响着,听什么都像耳水失去平衡,隔着厚厚的保鲜膜带着深山里面的回音。。 脑后淤血坠的安茉的脑袋像是被小学时候于德峰蛮横的用手往后拽着头发似的,她的双手和手臂,到处都是擦伤的结痂和碰撞的淤青。安茉的头发在肿胀的脑后淤血基础上,飞散的就像很多年前,过街天桥上面摆地摊卖的那种秃头小人,回家随便浇点儿水脑袋上就能长出来参差不齐的杂草的那种凌乱。。 那次是安茉初中毕业以后的第一次遇到了铭洋,两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各自交叉式的彼此穿过一条不宽的马路,慢慢悠悠的擦肩而过。铭洋干净柔和的表情里,充满了看向安茉的探询,就像他骑车的速度,慢的都可以走路了。安茉被迫转过头看别处,昂着不情愿的三十几度的头颅,像是陌生人一样从铭洋的面前驶过,当她的眼角再也看不到铭洋,泪水就悄然无声的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生命中最糟糕的那些状态,偏偏都要被你看到?没有花样美丽的青春年华,但为什么连最普通的正常的人生轨迹也要偏离的不成样子?上帝他老人家老了吗?关一扇窗户的力气要如此的久,关关开开的,谁能帮帮上帝他老人家?一下子关掉安茉的窗户算了,一关百了。 小仝爸和小仝妈半个多月都在折腾,为了找肇事司机弄笔钱,甚至不惜花钱送礼托人,但所托非人,对方也没能帮到什么忙。小仝爸又把这笔送礼的钱算到了安茉的头上,质问安茉为什么不撞死算了,还活着回来干什么?安茉虽然也没弄清楚自己活着是干什么的,但她至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为了活到被小仝爸骂死的这个层次上。。 分文理班之前的考试,安茉的成绩下滑的一塌糊涂。她像一粒细小的砂子,被茫然的人群就此淹没了,整个班级的前几名,大家甚至忘记了安茉最初的位置,同时忘记的还有安茉这个人。 从车祸之后,安茉的大部分白天时间,都在昏昏沉沉的趴在课桌上睡觉。脑袋沉沉的,看什么都模糊,她甚至听不到上下课的铃声,后脑勺肿的跟个帽子似的,软软的,松松的,而且还热热的,连带着她的额头经常也是热的发汗,身体软的像没有骨头的史前生物体。。 倒是只有宁赫兰和张雪峰还会偶尔的问问安茉感觉怎么样了,安茉只会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耗费,但她真的很感激宁赫兰和张雪峰,至少还算有人关心自己。安茉一直在想,现在按照她的成绩,到底应该选择文科班,还是理科班?。 安茉撞车的事儿因为小仝妈和小仝爸的折腾,导致周围邻居都跟着知道了。有几个邻居还挺好心的买来水果看安茉,说这孩子挺可怜的,这么一折腾还不得影响学习吗?赶紧去医院治治,千万别耽误了学习,高中的课程本来就重要,要是落下了课程就跟不上了。。 许是因为好几个的邻居的额外关切,让小仝妈和小仝爸的脸上挂不住了,让他们觉得别人好像在嘲笑他们似的。小仝爸和小仝妈终于选在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两个人一起等安茉下了晚自习回家,在车祸过去了二十多天后,第一次跟主动安茉谈起话来。。 “你打算怎么办?”小仝爸闷着声问安茉,他的眼睛总是浑浊昏黄,透着最无能为力的孱弱和蛮横,这个世界就是有这样一种人,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比谁都有理。。 安茉没吭声,她根本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安茉能想到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坚持把高中读完,绝对不能放弃,因为一旦放弃了高中这个唯一的机会,她的人生就没了。。 小仝妈和小仝爸似是而非的说了很多让安茉犯晕的话,最后终于说到问题的关键上。主要关键在于安茉的治疗上,小仝爸和小仝妈罗列了很多例子,比如谁谁家的孩子脑子治疗完了,人傻了。比如谁谁家的孩子,被人打了脑袋,治完病也跟傻了差不多。最后的结论就是,如果安茉最后如果去医院治疗吃药的话,也会跟那些傻子差不多。小仝爸总结出脑震荡和脑后淤血是外伤,就像胳膊腿儿划破个口子是一样的,时间长了就会好的,所以完全不需要任何治疗,医生让治疗是因为他们想赚钱,想收红包。。 安茉当然不想傻,而且她也没那么傻,还没傻到听不明白小仝爸和小仝妈那些话的份儿上。所以安茉除了不吭声,就是偶尔点点头。。 从那以后,邻居和亲戚问起来安茉车祸的事儿,小仝妈就理直气壮的跟别人说:是她自己不让医院治的,说是怕治完傻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第六章就此放弃 安茉最终选择了文科班,因为脑震荡影响了她学习的能力,成绩一再的下滑,最糟糕的时候竟然在全年级排名滑出了400名开外,这跟最初她在全校全年级排名50名左右相去太遥远了。但文科的历史和政治,至少死记硬背还能管用,但理科的化学和物理是她怎么死记硬背都未必能搞明白的,安茉是按照这种自我的所谓逻辑选择了文科班。。 文科班有三个班级,刘扬也选择了文科班,她的班级就跟安茉的隔壁的班级。宁赫兰和张雪峰竟然也都跟安茉分到了一个文科班。最然安茉意外的是,这个文科班的班长竟然是她初中时校长的侄子。 安茉抱着东西一搬到文科班,班长刘瑾就笑着朝安茉伸出手握手表示友好,刘瑾说,“安茉,我早就知道,我姑父跟我说过你,说你学习成绩很不错,属于后来者居上的类型,他老人家还特意跟我说过你特别擅长写东西,让我跟你好好学学,幸会!” 刘瑾瘦瘦的,很俊秀,个子很高,应该在1.80米以上。尤其是他那双桃花眼,让安茉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了初中的同桌美国妞儿。但刘瑾的话却像当头的棒子一样,安茉现在怎么敢说自己学习好呢?如果是车祸之前,或许她还能在握对方手的同时加大一点儿力度表示自己的小自信,但现在她什么样的表情都不敢有,甚至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了。 安茉的木讷和呆滞,并没有完全冷场。。 刘瑾依旧笑着说,“安茉,我以后会注意你的。”。 然后,安茉就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头疼,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别人注意自己。如果可能,安茉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把她遗忘在角落里就最好,若是不能自生自灭,她未定会自己想办法去破茧而出。 分班的当天下午,,还没熬到放学时间,安茉就提前请了假,请假的理由是头疼。 上课铃声刚刚响过。偌大的操场,就连上体育课的班级,留在操场上的人也寥寥无几。对于重点高中而言,学习高于一切,所有的副科都要为主科目让道。。 安茉推着自行车离开校园的时候,看到了初中时候在课间操的时候,领着大家一起做广播体操的那个男生,是表扬过安茉画画得好的美术老师的儿子。他穿着天蓝色的运动服,旁若无人的在空旷的操场上颠着足球玩儿,再次响起的上课铃声也没能影响到他似的。。 安茉推着自行车路边他身边的甬路,他无意的看了一眼安茉,依旧垫着自己脚上的足球。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们曾经是同学还是校友,当换了一个大环境,其实大家都是重新开始的陌生人,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除了遗忘和陌生,还会有什么呢?。 除非你能脱颖而出,被很多人知道,然后当年的那些校友和同学会恍然,哦,我们记得她的,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的呢。。 那天,安茉在夕阳的余晖孤独的走了很久。她不愿意回家,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的走着,在小城市她还算熟悉的所有道路上来来回回的走了很久。看着喧嚣拥挤的人群,轰隆隆奔来跑去的笨重的卡车、火车。菜市场周围涌动着各种鱼虾的腥味,混合着水果腐烂发酵后的那种醇醉的腐败香味儿。远处的工厂烟囱里面袅袅升起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烟雾。 之前流行的邓丽君歌曲慢慢的消退了最初的狂热,取而代之的是港台的一些电视剧的主题曲,充盈着小城市大大小小的台球厅、歌舞厅。这些歌单独听都很好听,但各个地方混杂着一起放,就像是没了电池的双卡录音机卷了带子一样,发出凄惨的合奏。《一生何求》、《一场游戏一场梦》、《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花心》、《别哭,我最爱的人》、《认错》、《爱在深秋》、《风继续吹》……。 安茉就茫然的倚着自行车看着听着眼前的这一切,闷闷的想着她的以后。 可供安茉选择的路并不多,要么像艾姝活着的时候那样,当个小太妹,打架安茉还是能豁出去的,但安茉比较疑惑,别人又没有惹自己,找什么样的理由去跟别人打架呢?而且一旦打出来名堂来,要是让铭洋知道了,或许铭洋真的不记得她……安茉不愿意再往这条路的未来去想。要么拼了命的努力学习,怎么样都要从小城市体体面面的离开,可是安茉现在的成绩是全年级400名开外,虽然重点高中的希望大些,但整个省呢?那多么高中的学生拼了命似的拥挤在一起抢以后的人生,考大学?可能吗?。 文科班的日子,安茉真的很努力。但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考试成绩从全年级450名拼到全年级350名左右,就再也冲不动了。冲的安茉筋疲力尽的,不管她的头有多疼,有多么想睡觉,都在拼了一样的学习,但后面的很多次考试,安茉就始终排在全年级350名左右。。 安茉是真的绝望了,绝望到安茉终于想放弃自己。她开始跟宁赫兰和张雪峰混在一起,这两个女生家里的条件都好的不像话,除了不学习什么都干。尤其是宁赫兰,她是比小芝还妖媚的女孩儿,在高中就穿戴的像个成熟的贵族女人。姣好的身材配搭着小城市都买不到的名牌衣服,奢侈的一塌糊涂。安茉想不通宁赫兰为什么会愿意跟自己这种小土包子混在一起,自己没钱学习也好不到哪儿,长得也没什么优势,焦躁的情绪和脾气已经让安茉随时都能狰狞的像个刺猬。 宁赫兰申请的是学校的双人宿舍,当时高中有六人宿舍、四人宿舍,和最高享受级别的二人宿舍,如果有单人宿舍,宁赫兰一定不会选择二人宿舍。从安茉跟宁赫兰混在一起那天起,跟宁赫兰同宿舍的女生就很少回学校了。。 安茉有时候会帮宁赫兰搬东西回宿舍,宁赫兰的个子很高,她特别喜欢搂着安茉的胳膊。要不然就整个人靠着安茉,妖媚到安茉每次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会心神不宁。这种心神不宁似乎触动了安茉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会让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外婆家的附近小宝成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安茉抓了很多只蚂蚁封在罐子里,那些蚂蚁挣扎着想从密封的罐子里爬出来,安茉隔着封瓶口的牛皮纸,听里面传来的那些沙沙的急促的抓挠声音。。 安茉又渴望这种感觉,又害怕这种感觉的。尤其是害怕宁赫兰靠在她身上睡觉时候的感觉,宁赫兰会把安茉的手牢牢地抓在手里,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揉捏着,揉捏的她的心里痒痒的,很难受。还有宁赫兰的头发,丝丝缕缕的贴着安茉的脖子,让她心跳跟停了似的迟钝起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安茉甚至忘了刘扬的存在。刘扬的成绩很好,是考重点大学的范围。安茉只是觉得自己这种成绩,实在没什么脸面见刘扬,那是一种无形的差别,看不见的膜。 期末考试前夕,语文老师突发奇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大家放松学习的紧张心情,竟然上了一堂诗情画意的语文课。他在黑板上贴了一幅画儿,画上是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姑娘的背影,然后让大家发挥想象,这个留给大家背影的姑娘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诗情画意。。 课堂上,大家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安茉就一个人趴在书桌上睡觉,她的成绩停滞不前了,虽然在犹豫,但安茉已经能感觉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放弃,犹豫不过是她浮面上的最后挣扎而已。一个人的斗志消散了,其他的东西全都会变成摆设。。 语文老师点名叫了几个学生,但似乎都不太满意大家的回答。安茉连抬头看黑板的兴致都没有,也懒得听别人回答问题。。 “安茉!”语文老师很大声的点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不满,不知道是不满她睡觉,还是不满意别人的答案。。 安茉慢慢的站起身,刚睁开的眼睛因为强光的刺激,有些不适应的半闭着。窗户里透过来的阳光柱里飘舞着粉笔的烟尘,语文老师的目光透着严肃和犀利,像是锯齿刀一样盯着安茉迟钝的表情。 “看黑板,我没让你看我!”语文老师提高了声音,彰显着他对安茉上课态度的不满。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的《断章》……”安茉像梦游似的背着卞之琳《断章》诗句,还没完全从睡觉的状态里缓过来。 “对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意思……”语文老师缓和了语气,示意安茉坐下。 “画的是这个意思,但我不觉得是这个意思……”安茉慢吞吞突然的说出了这一句,并没有马上坐下。。 “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睡觉睡糊涂了吧?”语文老师的不满再次升腾起来,毫不客气的指出安茉刚才是在睡觉的事实。。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看别人的风景?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不是她眼里的风景?”安茉依旧慢吞吞的争辩着,随便给个大辫子的姑娘的背影,她就一定是别人的风景吗?。 “这是意境!你看这幅画儿难道不觉得她是你眼睛里的风景吗?明白了吗?”语文老师并没在意安茉的争辩,解释的心有成竹。。 “如果你能让这姑娘转个身,我就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别人的风景……”安茉争辩的也心有成竹,凭什么背影就一定是别人的风景?。 然后,全班同学都笑了。语文老师愣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刘瑾笑的最厉害,他还特意朝安茉竖起了大拇指。。 安茉坐下的时候,看到刘扬就站在他们教室的后门口,笑着看安茉。刘扬的笑让安茉呆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的就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隐隐约约的顺着缝隙渗透出来,像是小雨过后的路边,泥泞的烂泥里,攒出来的小芽苗。 于是,安茉不自觉的也朝刘扬笑了一下。 第七章再次见面 高一下学期的夏天,安茉过的百无聊赖的。。 安茉开始不喜欢宁赫兰总是太过紧密的跟在身边的感觉,这种感觉除了最初的时候让她感觉到莫名的悸动之外,逐渐的,安茉开始反感这种感觉。但宁赫兰好像就喜欢这种紧密的相处方式,不管夏天的气温有多高,她就是喜欢那种紧紧贴着安茉身体的感觉。。 安茉开始躲宁赫兰,她从最前排搬到了最后排的座位。宁赫兰的眼睛近似的厉害,搬到后面好像看不到黑板。。 座位搬到了最后排,另外的麻烦也随之而来。刘瑾是班级个子最高的男生,他只能坐最后一排,安茉搬到最后排一开始没挨着刘瑾。但每个星期串着换座位,安茉就不可能避免的跟刘瑾又挨到了一起。。 刚开始,安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跟刘瑾又不熟。但后来的问题是,刘瑾自诩文采风扬,他确实能背诵很多诗词,但在安茉看来未免有卖弄的意思。刘瑾最先总是以他姑父(安茉初中的校长)的一些话作为调侃逗安茉,安茉基本都不吭声,初中时候她后续的成绩是不错,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安茉的成绩那么差,刘瑾总提起来就会让安茉敏感的觉得他在取笑自己。。 刘瑾先是跟安茉玩对诗词的游戏,有时候他会洗出来放在桌子上,故意让安茉看到他的上下句,有时候会故意鬼画符似的直接写在安茉的书桌上,招摇的带着挑衅的意味儿让安茉看到。安茉的骨子里也是有好斗的成分的,虽然厌烦这种方式,难免会不服输,也会对一些,觉得如果自己对不上来,或者合不上去的话,会显得很丢人,所以他们之间合的诗词比较多。。 有天,刘瑾在安茉的书桌上写了一句:山石岩边古木枯。。 安茉一看就是拆字对,憋了好一会儿,想出来两句,一句是“白水泉侧月日明”,另一句是“林夕梦里因火烟”。当时安茉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挺出名的绝对,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只要随便百度下,网络上求助下,要不然去大的图书馆翻翻书也是管用的。安茉当时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两句,正确的下句应该是“白水泉中月日明”。。 “你还挺……有意思的。”刘瑾那双桃花眼瞥着安茉,笑的很奇怪。。 “以后不准在我的书桌上乱写东西。”安茉冷冷的瞪了刘瑾一眼,她不太喜欢长着桃花眼的男生,也许美国妞儿的那双桃花眼除外。因为美国妞儿给安茉的感觉是温暖,其他男生给安茉的感觉是突兀,或者更像是一种挑衅,或者是挑逗。。 从那以后,刘瑾确实没在安茉的书桌上乱画,但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趴在书桌上,眨巴着眼睛看安茉,而且一看就是好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趴在一个方向上看着。这让安茉非常不舒服,安茉还没有自恋的嗜好,但是任何一个女生,当被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瞪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不停的看着,谁能始终淡定?。 这份儿不淡定变成安茉的脸红,要不就是凶狠的眼神,再或者是拍打桌子以是为被刘瑾看的不爽。但刘瑾好像并不在意安茉的那些过激的举动,他趴他的,他看他的。。 高二来的很仓促,仓促是因为安茉的成绩依然在全年级350名左右徘徊,这个排名让安茉每次想起来都绝望的想撞墙。另外还因为新生的报道中,安茉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铭洋,都在一个教学楼上课,安茉想不看见也很难。。 那天,铭洋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深蓝色的西裤,干净的一尘不染,裤线直的就像挂在衣架子上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虽然也有些表情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自信的平静的表情,就连他的背影,都笔挺的让安茉心悸,看着看着,安茉就不自觉的在嘴角泛起笑意。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什么,但你若喜欢,就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去眷恋,远远的,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知道。。 “你看什么?”刘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安茉身边,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没看什么。”安茉心虚的别开眼神,有些秘密注定只是自己的,铭洋在安茉生命中的这段秘密,如果她不说,将会永远都没有人知道。。 “得了吧,你肯定是在看……某个男生,一副怀了春的表情,你以为我看不到啊?”刘瑾哼了一声,不服气的斜睨着安茉,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涌动的颜色。。 安茉涨红了脸不吭声,她最不喜欢刘瑾的地方就是这个男生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劲儿,什么话都敢说出口,成绩那么差还能当班长?在铭洋抬头四处张望的时候不自觉的从四楼的走廊窗户边缩回身体。也许铭洋根本看不到安茉所在的位置,但安茉还是不希望被铭洋看到。。 刘瑾注意到了安茉的动作,挑着嘴角朝安茉眼神的方向看去,突然探出身子朝楼下拥挤的报道的新生方向大喊,“喂!看这里啊!”。 “你有病啊……”安茉没想到刘瑾会来这么一招,她逃也似的转身就跑,但被刘瑾死死揽住肩膀,拉着她一起朝楼下拥挤的人群招手,刘瑾还轻浮的打着响亮的口哨。。 然后,铭洋的眼神就看向了安茉和刘瑾所在的位置。安茉咬着牙避开眼神,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掰去掐刘瑾紧紧的搂住她肩膀的手臂,刘瑾跳动着笑意的那双桃花眼,毫无感觉的看着安茉的动作,招摇的大声笑着。。 “你真是神经病!”安茉终于掰开刘瑾搂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同时还狠狠的踹了他的腿一脚,转身就走,以前没对刘瑾不客气,是顾忌着初中校长的面子。因为刘瑾隔三差五的就拎着东西去他姑父家,这是安茉心里最不舒服的,她敏感的认为刘瑾每次去都会跟初中校长说起自己糟糕的成绩,初中校长肯定对自己很失望。。 “不就是喜欢别人吗?真是开不起玩笑!”刘瑾在安茉的身后调侃的嚷嚷着,好像他还挺有理的。。 连着好几天,安茉下课的时候都没出去。她只是坐在教室里发呆,想着从教学楼的哪些出口出去,碰到铭洋的可能性会更小。虽然世界上某些事情发生的几率并不高,但安茉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的几率已经很高了,她不想再赌自己的坏运气,更不想让铭洋看到自己如此落拓的样子和颓废的跟酱油色的眼神。。 “你看你把我掐的?我跟你无冤无仇吧?我这周末就去我姑父家,让他老人家看看……”刘瑾突然从旁边伸出来胳膊给安茉看淤青的地方,笑的懒洋洋。。 “你自找的!”安茉冷冷的瞥了一眼那些淤青,突然觉得就算再用力也不够解恨,每次看到刘瑾那双跳动的桃花眼,她就很想挥拳揍他。。 “我问过我姑父,他说你是好学生,在初中的时候没跟任何男生早恋,是个正经人,我才不信……哎,你到底喜欢谁啊?肯定是那天楼下一群人里的一个!你看你这几天都魂不守舍了,上学期我还没看你这样吧?”刘瑾笑的玩世不恭,他的话透着激将和试探。。 “你爱信不信,我没你那么……”安茉反感的拿书本打开刘瑾不安分的胳膊,她一点儿都不想继续这个藏在内心的秘密话题,即便是刘扬,安茉都没有提过有关铭洋的一个字,那些往事,每个字都悄悄的腐烂在安茉心里就好。。 “我当然不信了,你知道古代那些文人墨客,写诗写词哪个不是美酒香车和美人啊?男人的灵感都是来自女人的,反过来一样呗,你写了那么多诗词,我不信你是清真教徒,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给了你这么多想法啊……”刘瑾的桃花眼泛滥似的笑着,他的好奇心更像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裸的隐现在眼神里。。 “反正肯定绝对……永远不可能是你这种人!”安茉本来想说点儿更恶心的话,但想来想去想不出更有水平的话,只好表情厌恶的甩出这样一句没什么分量的话。 第八章脆弱生命 小城市的秋天凉的早,云志在B市写信说起那边的秋老虎和燥热,还有蚊子叮完会肿起比鹌鹑蛋还大的地方。安茉已经能感觉到小城市早晨和晚上的寒凉,只是她真的不想给云志回信,因为她没办法也没脸说起自己现在的考试成绩,索性就只收信不回信。。 宁赫兰终于决定要搬到后排跟安茉一起坐,但没人愿意跟她换座位。通常情况下,最乐意坐班级后排的人,学习成绩差的比较多,因为那里是老师的三不管,只要你不闹事,都没人管你。 安茉每次对宁赫兰敬而远之,刘瑾就的笑容里就带着非常复杂的含义。但安茉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明白刘瑾笑容里的意思,她真的是烦透了刘瑾有意无意的挑衅她的脾气。。 宁赫兰在一个下自习的傍晚堵住安茉,让她帮自己把一大箱子的东西搬到宿舍。安茉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帮忙,她总会想起自己车祸那天,宁赫兰和张雪峰送自己去医院的场景,安茉从未想过自己会无助的把头依靠到一个女生的肩膀上的场景。。 “你干嘛总躲着我?”宁赫兰堵着宿舍门的门口,质问的语气里总是带着妖媚的味道,她的房间乱乱的,到处都是黑色性感的内衣,蕾丝的透明的黑色的,唇膏也到处乱放,乱的让人意乱情迷的。 “你想多了,我现在成绩这么差……看见谁我不躲啊?”安茉说的倒是实话,她想念铭洋想的都要发疯了,但还是要躲着走,走最远的教学楼出口,还要在放学铃声响起以后好一会儿才敢走出教室。。 “刘瑾有女朋友的……”宁赫兰突然甩出这样一句话,眼睛死死的盯着安茉。 “哦?”安茉反而惊讶了,她竟然真的不知道刘瑾还有女朋友,这事儿她是真的感觉到惊讶,虽然知道刘瑾肯定不是吃素的和尚。。 “不知道了吧?”宁赫兰很满意安茉的表情,她理解为安茉肯定是恼羞成怒,受打击了,“就是陈妍。”。 安茉恍惚的想起班级坐在中间排的陈妍,那个女孩儿最大的特点就是低着头,不管是上课还是走路。甚至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是低着头,齐肩的短发几乎遮住半个脸。陈妍的另一个大特点就是脸上总是扑满厚厚的粉,那些粉的质量很好,细腻的就如同肉色的皮肤一样。安茉总觉得她好像从来没看清过陈妍的表情,也许都被那些细腻的透着淡淡香气的粉脂遮盖住了。。 刘瑾是不安分的男生,他跟班级里的很多女生经常打打闹闹,有时候还会亲昵的不小心碰到一起。但安茉好像从来没看到过陈妍有过什么表情,她瘦瘦的身体缩在藏青色的衣服里,像个孤单的衣架子,她连看刘瑾的表情都是半低着头,垂着直顺的头发,扑满粉底的脸都要垂到衣服里面了 宁赫兰的话,像是一剂强心剂。安茉上课无聊的时候,就盯着陈妍的背影看,她还真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生,倒是班级里有不少女生没事儿议论,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陈妍的脸肯定有什么缺憾,不然为什么涂那么厚的粉呢?。 八卦这个东西,向来是越说越像是有那么回事儿。还有人说刘瑾和陈妍是初中就在一起的两个,陈妍的家里条件好的不像话,刘瑾读初中高中的所有钱都是陈妍家里出的。但刘瑾在班级里张扬的架势又让安茉觉得不大可能,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刘瑾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哪儿看着都不短。 安茉倒是真的看见过两三次刘瑾和陈妍一起从远处的甬路走向教学楼的场景,陈妍不自然的迈着小碎步,努力想跟上刘瑾的大踏步,低着头,齐肩的头发柔顺的散落在肩膀上,涂抹脂粉的脸把所有的表情都细腻的半掩藏在头发里。刘瑾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他和陈妍之间的距离足可以再塞进两个人并排走。。 有时候,刘瑾也会突然上上自习课起身离开,路过陈妍的身边做个手势。陈妍就更深的把脸埋进头发里,跟在刘瑾的身后走出去,小碎步踩得如同日本的家庭妇女穿了和服一样有节奏,班级里会有小小的嘘声。 好奇心就是这样,就像刘瑾好奇安茉到底喜欢谁,而安茉开始好奇刘瑾跟陈妍到底是一样什么样的关系?。 那年的中秋节来,班里让每个人缴纳三块钱搞个中秋晚会。安茉以回家陪家里过节为由,逃开了,她越来越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 不过安茉也没说谎,她竟然真的鬼使神差的骑着自行车早早的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安茉突然想陪着小仝妈过一个中秋节。小仝出去干活儿,小仝在部队当兵,家里只剩下小仝妈和安茉。 安茉回到家,小仝妈正独自坐在炕上给小仝打毛衣,浅色的丝绒线在她手里灵活的滚动着。安茉拎着书包进了房间,找了地方坐下,小仝妈也没吭声,依旧打她的毛衣。安茉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想不到说什么就只能闷着,孤寂的房间里除了嘀嗒嘀嗒的石英钟跳动的声音,竟然就像没有人存在似的。安茉想不出天下间会有什么样的母女俩,会像她和小仝妈那样没有一句可说的话。 “今天是八月十五……”在熬过了漫长的安静之后,安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后面本来是想多说一句:我回来陪你过节。但这句话卡在了安茉的嗓子眼儿,就是说不出来。。 “八月十五怎么了?小仝都不在家,你还有心思过节?看书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这种劲头……我怎么看着你就烦啊?”小仝妈不自觉的加快了织毛衣的动作,眉头皱的跟核桃似的。 安茉没有再吭声,拎着包回自己的房间。小仝妈在安茉身后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手里的针没好气的全都丢到水泥地上。。 明月几时有?千里难婵娟。安茉想,有些东西不是她努力就能改变的。。 初冬,刘扬的爸爸过世,好像是胃癌。一切来的都那么突然,突然到安茉感觉自己又像是在做一场不明所以的梦。。 安茉连买吊唁用的烧纸的钱都没有,但她还是空着手去刘扬家看了刘扬。刘扬穿着全孝,表情既憔悴又疲惫,安茉拘谨的尴尬的走近刘扬,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远处搭起来的灵棚,寒风吹起的白色写满黑字的纸张,花圈上纸花的素色颤栗着惨白。哀乐中变调的背上,刘扬妈妈和她的小妹妹呆滞的表情,安茉的眼泪跟着流到了内心深处。 刘扬哭肿了眼睛,她拉着安茉手的手,柔软而冰冷。安茉失神的连一句节哀顺变都说不出口,她只是拥抱了一下刘扬,说了句好好的,就离开了。。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脆弱到关键时候,安茉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能力都跟着消失了。 那天,安茉格外的悲伤。悲伤到她放学的时候忘记了停顿时间,出了教学楼的大门,安茉就看到了走在自己前面突然转过身来的铭洋。于是,安茉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只好也突然转过身背对铭洋的方向,慢慢腾腾的倒着走。。 初冬的冷风打在安茉的脸颊上,她倒着停了好一会儿,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竟然发现铭洋根本没怎么走,背对着风的方向,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安茉感觉到了不安全。 铭洋穿着米色的棉服,脸缩在温暖的帽子里,手抄在棉服的口袋里,干净清澈的眼神就一直盯着安茉,他的眼神,熟悉的让安茉心悸,却又陌生的让安茉难过。安茉别开眼神,加快脚步朝前面大踏步走去,在路过铭洋身边的时候,安茉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全无节奏的心跳,还有铭洋明朗的脸部线条和表情。。 就在安茉超过铭洋身边的时候,铭洋突然再次转过身看向安茉的离开的方向。安茉没留下一丁点儿的停顿和犹豫,她和铭洋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近距离,但两个人之间却差出来天遥地远的世界。 期末考试,安茉终于冲进全年级300名,虽然依然还是一个糟糕的成绩,但对安茉而言,她真的是拼命冲进去的。刘扬的成绩却突然下滑了,至亲至爱的人离开,怎么可能会没影响? 放寒假前,班级举办联欢会,安茉负责黑板报。看着整幅黑板上洋溢的喜庆的画面,安茉的心里却难过的无以言表,她在黑板报的最小的角落写了一首词:小扇折东风,俱备万事,惊醒银宵春梦。湘江笛声,怀万古,人间难改是情衷。古来风流洗春秋,却战沙场几重重。红尘多悲苦,金戈前程,不变更。。 安茉写的很潦草,也没指望谁会看到这个角落,而且这个角落刚好还能被彩色的拉花挡住。安茉真的只想找个小小的地方宣泄下自己的难过和绝望,虽然她有刘扬这个好朋友,但有时候哪怕是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似乎也没办法理解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开联欢会的时候,安茉就躲在角落里喝健力宝,她不想被宁赫兰找到。但安茉看到刘瑾站在黑板的一边,拨开彩色的拉花看那些潦草粉笔字的诗词,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四处张望。安茉则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糖果纸,看着刘瑾的腿慢慢的离开了讲台,离开教室。。 联欢会结束的时候,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大家一窝蜂似的冲了出去,偌大的教室里就剩下安茉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凌乱的一切。满地的瓜子花生皮,健力宝易拉罐的空罐,糖果的纸,还有水果皮,爆炸的气球和香蕉皮,走调儿的迪斯科音乐蹦叉叉的发着颤音儿。。 安茉摇摇晃晃的走到黑板前,把自己写的那首词涂抹掉,并用彩色粉笔在上面象征性的画上烟花的感觉,这才放心的走出教室。走廊里也空空的,透过走廊的窗户,操场上全是追着赶着打雪仗的人群,分不清楚谁是谁。。 天空中四散着鹅毛般的大雪花,安茉就紧紧的贴着玻璃窗,往外看着。从外婆家回到小城市,安茉就再也没有过如此的快乐,她不自觉的把手里的空健力宝罐儿捏的咔咔直响,直到耳边感觉到痒痒的气息,安茉才敏感的猛的往后一退身,刘瑾竟然像个幽灵似的站在她身边,安茉竟然根本都没发现。。 “你干什么?”安茉紧张的不安的反感的用捏着空健力宝罐儿的手指着刘瑾,空旷的走廊里,只有冷风拍击窗玻璃的声音。。 “一个寒假看不到你,我想好好看看你……”刘瑾的桃花眼泛着奇怪的表情,他只是站在窗边,并没有任何举动。。 “神经病!”安茉想不出来更好的词语,她最不擅长就是骂人。。 刘瑾没有再说话,竟然真的就站在窗户边,偶尔扫一眼窗外,但马上又会转过头看着安茉。他的表情和眼神在安茉看着都很奇怪,两个人在无声中僵持着,沉默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楼梯处响起脚步声,刘瑾才最后看了安茉几眼,转身离去。。 第九章阴差阳错 高二下学期开学,安茉就主动把座位搬到讲台旁边的角落里。那个地方窄窄的只能容下一个人,还不需要跟其他人串座位,唯一的坏处就是距离黑板太近,连三米都不到。但好处是安茉不需要挨着刘瑾,更不担心挨着宁赫兰。 春寒料峭,刘扬依然没能从父亲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她的成绩每次考试都在下滑,下滑的安茉都替她着急。但刘扬竟然还在广播里时不时的播安茉写给她的一些诗词,这让安茉更担心,广播站又不是刘扬家的,怎么可以总是播自己写的东西呢?。 安茉为此找过刘扬,刘扬反而笑着说广播站的站长同意的,也很喜欢安茉的诗词。安茉想来想去,为了谦卑的表示自己的谢意,就自制了一个小书签,在上面原创了一首词,用塑料亮摸塑封起来,但没留名字,让刘扬把那个书签转送给广播站的站长焦岩。。 安茉写的词是:今朝冷望,剑独悲,血腥煞群雄,峥嵘岁月谁是非,秉烛谈笑时,寂寞饮空杯,情到难处自落泪。□美,伊人醉,改换江山,大义永垂! 但安茉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样一首词会给自己又招惹来麻烦。。 安茉搬离座位后,刘瑾每次从教室门口走过安茉身边的时候都会故意的加重脚步的力量。但安茉都装着看不见,认认真真的趴在书桌上翻书看,即使不是真的看书也都无所谓。安茉有时候会想,陈妍真的不在乎刘瑾跟别的女生闹腾吗? 寒假前刘瑾的突然挑衅,在很多年后,安茉终于知道那不是挑衅,是挑逗。只可惜安茉的情窦从来就没开过,不解风情也罢了,但不管她的情窦开不开,真正藏在安茉内心深处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铭洋。 安茉想,也许刘瑾好奇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她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不遗余力的挑衅自己,想以此满足他的好奇心而已。。 阳春还没有三月的时候,就是春暖没花开的季节。。 刘扬来找安茉,说之前安茉送焦岩的书签造成了非常大的误会,这个误会已经到了必须要澄清的份儿上。安茉很是诧异,想着是不是自己写的内容触碰了什么犯忌讳的题材还是别的什么,当刘扬把事实告诉安茉以后,安茉也吓了一跳。 焦岩把安茉送她的写着词的书签当成了一个高三的师兄写的,而焦岩还暗恋着那个师兄。貌似那个男生也是文采飞扬,最要命的是据说他的字跟安茉的字体差不多。高三的师兄马上就要高考了,所以焦岩想着在高考前跟人家表白。 “说不定人家没那个意思呢。”刘扬为难的看着安茉,她也没懵了,想不到自己送个书签会出这么大的问题。 “说不定喜欢呢?”安茉心虚的辩解着,想着阴差阳错的要是当个媒人也没什么。 “本来她是没胆子说的,误以为你的书签是那个师兄主动赠送的才……要是贸然表白被拒绝了怎么办?太冒险了吧?”刘扬想得还是比较周全,她想的是一旦焦岩被拒绝,肯定会恨死安茉,还不如在这之前想个办法澄清,那之后的表白成不成功也就跟安茉没什么关系了。 那天晚自习,安茉约了焦岩在教学楼前面的休息亭子见面。。 “月黑风高的,怎么有兴致约我来这里啊?”焦岩调侃的问安茉,她是习惯了围着长围巾的女孩儿,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港台风的影响。 “那首词……是我送你的。”安茉慢吞吞的说着,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首词?”焦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焦灼不安的朝冰冷的手吹着热乎气,声音里透着颤栗和不安。 “就是那个书签……”安茉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敢看焦岩的眼睛。 空旷的黑夜里,除了遥远处偶尔响起的卡车声音,还有校园里路灯发出的嗡嗡嗡的不正常的嘶哑声。安茉竟然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她没听到焦岩离去的声音,不自觉的抬头看,这才发现焦岩流泪满面,死死的盯着她。 “你……你怎么可以……”焦岩泣不成声,昏暗的灯光下面透着她苍白的脸。 安茉欲言又止,她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但这个时候,又不能为自己辩解什么。 “你这个……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被动过?这是人家的初恋……我就是爱上了这首词,才……”焦岩突然一边哭一边不停的捶打着安茉的身体。 安茉不敢动,也不敢吭声。焦岩已经把自己写的词跟她暗恋的师兄混为一体了,安茉想着她是不是该拥抱一下伤心的焦岩,然后再多说几句对不起会不会显得比较有人情味儿? 冬夜漆黑的寂静里,焦岩哽咽的哭声,终于惊动了高三班冲刺上自习的男生,他们聚在窗边往下面的休息亭子看,有人大声的嚷着:喂!下面穿白色衣服的那个,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其实那天安茉穿的,是意见米色的衣服。有时候,真的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 那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晚,眼瞅着都要春暖花开了,突然就是一场倒春寒。偌大的暴雪占据了整个操场,厚厚的埋过了大家的膝盖。。 所有的人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里放肆开了,高中压抑紧张的学习状态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于是所有的人都暂时放开了自己的神经,享受了一场心理的风雪盛宴,堆雪人打雪仗,追着撵着笑着。。 安茉也在这场倒春寒的大雪里狂奔着,直到刘瑾从后面追上她的时候,安茉才停住,防备似的在手里握着两个大雪球,盯着刘瑾,“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我也想啊……”刘瑾笑着朝安茉扬了扬手里的雪球,他高挑儿的身材在臃肿的奔跑的人群显得特别醒目。 安茉握紧了雪球,突然就不知道再说点儿什么好了。刘瑾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的团着手里的雪球,一边团一边看着安茉笑。恍惚间,安茉突然的就想到了初中那年冬天,美国妞儿陪着她在教室里,看着她擦黑板,哽咽的无声的落泪,从来没多说一句话。那份沉默,在很多年以后,安茉感动的想哭。 “我就想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刘瑾手里的雪球已经团的快要融化了,他呼出的热气飞散在冷风中。 “跟你有关系吗?”安茉的声音冷冷的,冷到她自己的牙齿都跟着打颤。 “我就想知道……”刘瑾表情怪异的摇摇头,又突然停住摇头的动作,不停的跺着鞋子上的积雪。 “我没喜欢谁。”安茉把手里的雪球扔掉,重新又团了两个大的握在手里,看着刘瑾身后疯狂追赶着的人群。 “你看这些雪……说融化了……就融化了,留都留不住……融化算不算一种消解的过程?此消彼长……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还有兴致吗?”刘瑾说的似是而非,把手里快要融化掉的雪球用力的抛向远处,表情复杂的看着安茉。 “我真想有时间去问问你姑父,你是不是有病?”安茉根本听不懂刘瑾说话的那些意思,她用力把手里的雪球砸向刘瑾,转身跑开了,想着是不是真的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下初中的校长,问问他的这个侄子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对劲儿。 第十章关你屁事 大风雪之后,学校组织扫雪。全校总动员,当然除了全力备考的高三班,要求每个人学生搭配成组,各自从家里带工具。 安茉从家里带来了竹筐,跟其他人一起搭成组扫雪。下雪的时候安茉没那么多感伤,清理雪的时候安茉伤感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刘瑾那天的话,说这些雪说融化就融化了,留都留不住。 清理积雪的学生人群涌动,安茉茫然的抬头四处张望,根本看不到铭洋,不管是熟悉还是陌生,都被淹没了。安茉开始后悔,那天跟铭洋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有慢下来脚步,为什么在她最青春的年华里,就不能大大方方的好好的看看铭洋,那个让她心仪到心跳节奏完全没有了节奏的男孩儿。 “你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我们这届的。”刘瑾低头铲雪的时候,小声说在安茉的耳边,他温热的气息透了寒风,凉凉的拂过安茉的脸颊。 安茉没吭声,递工具的时候,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去掐刘瑾穿在棉服里的胳膊。刘瑾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安茉,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安茉掐累了,才松开僵硬麻木的手,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让刘瑾长记性。 “真的有那么难过吗?”刘瑾没事儿人似的看着,他肿肿的眼袋透着憔悴和疲惫。远处的陈妍,弱不禁风的挥舞着笨重的扫把,偶有冷风吹过,陈妍还会被冷风带出来踉跄。 “最好别让我一铁锨拍死你!”安茉喘着粗气,用力的铲着冻结在地面的冰雪。 “我真是……”刘瑾说了半截话,突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用力朝旁边的空地甩掉手里工具,他稍长的刘海发丝在冷风中一颤一颤的。 晚自习放学,已经十点半了。 安茉背着自带的竹筐,黯然的走在漆黑的冬夜里。因为学校组织劳动,她没办法又带竹筐又骑自行车,只能走回家。稀稀拉拉的逐渐散去的放学人群中,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安茉选了一条小路回家,走大路太绕,几乎是绕一个90°直角,如果不骑自行车,太不划算。 路上,安茉一直都在想刘瑾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僻静的小路,远离了有路灯的大马路和人家,路边到处都是积雪和掉光了树叶的树木和枯萎的杂草。直到身后传来踩碎冰雪碎裂的声音,安茉才回头看,她看到一个半低着头的男人,把大部分脸缩在围巾里,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 安茉停住脚步,那个男人也跟着停住脚步,半侧着身体还给自己点了支烟。安茉转身慢慢的走,那个男人也跟着慢慢的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最多也就五六米。男人的个子不算高,也不壮实,安茉的心不安的突突跳着,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在隆冬的深夜还背着一个破竹筐选择了这么一条被人的小路。 男人似乎加快了脚步,他距离安茉的距离越来越近,但走路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安茉感觉时间似乎都精致了,寒风的声音遮盖住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前面就是更偏僻的窄过道,安茉非常希望身后的男人是路过的,只要他能快步超过自己,就一切安全。 安茉紧紧的握着破竹筐,也放慢了脚步。男人走到跟安茉并肩的状态就开始不自觉的朝安茉的方向横着凑过去,一边走一边不自觉的把安茉把路边的窄道儿上挤兑着,一直挤到安茉没办法走为止。安茉发现身边的男人比自己高一个脑袋左右,他的脸几乎全部都藏在厚厚的围巾里。 男人以为安茉吓傻了,慢慢的朝她转过身体。但安茉还侧着身体看前面,她一点儿都不想看男人到底长成一副人面兽心的样子,只是更加用力的握紧了手里的破竹筐,安茉的心跳反而没那么厉害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就在男人伸手去按安茉肩膀的时候,安茉突然挥舞着手里的破竹筐砸向男人。男人呆住了,他应该是没想到安茉会突然的如此愤怒甚至是如此用力的反击,加上地面上积雪成冰,男人很不防备的就跌坐在小路上。安茉把破竹筐扔到旁边,抄起路边被风吹断的粗枝干,用尽全身的力气,没头没脑的的砸向男人。 凭什么世界上最肮脏不堪的东西、最下流龌龊的事情都要让她来承受? 男人一开始还在用双手胡乱的遮挡,不停的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穿的皮鞋太滑了,突然的被安茉挥舞的木棒砸到,仰头摔倒在窄道儿的缝隙里,慢慢的就不动了。安茉还在盛怒之下,疯狂的挥舞着木棒砸向男人,一直打到双手麻木,浑身都在发抖,安茉才清醒过来。 安茉的神智清醒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是不是真的打死了那个混蛋男人?然后安茉就突然扔了木棒,抓起破竹筐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家门口。安茉才敢停下,她的心跳得都快要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茉一直魂不守舍的。她开始关注小城市的报纸和电视新闻,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男人在那天晚上自己回家的地方被打死了。甚至学校外面的马路上跑过去一辆警察,安茉都会不由自主的浑身哆嗦一下,她真的怀疑那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真的打死了那个男人。 “你做什么亏心事儿了?”刘瑾察觉出安茉的异常,因为连着好多天的课间操,安茉都请假宁可代替别人做值日打扫班级卫生,也不肯出去做操。 刘瑾桃花眼泛起的种种探询眼神,让安茉不自觉的想到那天晚上靠近自己的那个男人的邪恶。这种邪恶像腐败的食物一样刺激着安茉的神经和味觉,她厌恶的盯着刘瑾。 “你干嘛这么看我?”刘瑾竟然也皱起眉头,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你们男生……都是混蛋,都是下流的……”安茉竟然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是可以说些更刻薄的话来。 “包括你喜欢的那个男生吗?他也下流他也混蛋吗?”刘瑾也开始莫名其妙的发起脾气,他的声音比安茉还高。 “他不是!你才是!”安茉愤怒的抓起黑板擦砸向刘瑾,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响起陈妍半低着头,小碎步似的走在刘瑾的身边,就变得怒不可遏,凭什么要那样对待一个女孩儿?就不能靠近她一点儿吗?非常要她小碎步似的跟着自己跑?为什么还要当着陈妍的面儿跟班级里的其他女生眉来眼去,说挑衅的话? 安茉突然也开始气陈妍,为什么非要把头低低的都要垂在宽大的藏青色的风衣里?为什么非要用柔顺的期间头发挡住大半个脸?为什么要涂抹细如凝脂的薄粉?把所有的表情都涂掩藏在粉脂下面,就连眼睛的方向,都是看着地面,为什么就不能抬起头看着有太阳光的方向呢?世界有那么可怕吗?刘瑾有那么不敢面对吗? 刘瑾站在原地盯着安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接在手里的黑板擦用力摔到黑板上,大踏步的离开。课间操后的两堂课,刘瑾都没有来上,空荡荡的座位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教科书,陈妍那两堂课上的很难受,终于在课堂上举手说胃疼,低垂着头小碎步似的离开了教室。 某个白天的下午,学校提前放学。 安茉壮着胆子从那天暴打跟着自己的男人的小路,在当时的那个狭窄的角落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色的斑点,淹没在泥土和石板的萧瑟里。路边的矮树丛已经抽枝发芽,远处稀稀落落的树木慢慢长出来新的叶子,周围安静的,就像有着鸟鸣声的山村和郊区,祥和的一塌糊涂。 安茉折断几根树枝,把隐约留着星星点点的暗色血斑的地方,用泥土盖住。把石板也埋到松软的泥土里,再用脚踏平那个角落,这才如释重负的离开那条小路。 第十一章很像铭洋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安茉冲到了全年级排名的240名左右,每一次考试都像是坐在热热的锅底上,安茉拼的筋疲力尽,她拼的是自己的卑微。但刘扬的成绩下滑的厉害,完全从考重点大学的范围下滑到快要跟安茉的成绩差不多了,这让安茉非常吃惊。 安茉每次找刘扬,都想好好的劝她振作起来,想要把成绩重新拉回原来的高度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啊?但当安茉面对刘扬那天真的微笑和表情时,她就一句话劝人的话都说不出来,能想象出来,刘扬在她爸爸离世之后那种悲伤的无助的内心。 刘扬却带安茉去小城市驻地的bu队玩儿,安茉想着只要刘扬高兴,她愿意陪着。驻军bu队的不算远郊区,距离高中的学校也不多远。刘扬去到bu队就熟络的跟很多人打招呼,给其他人介绍安茉。而且跟刘扬很熟的几个人都是带军衔的,安茉的二舅姥爷是beihai舰队的shi长,所以她对部队的一些军衔也懂一些,跟刘扬关系熟的几个当bing的,有一个ying级的jun人,一个连长,还有两个排长。他们都很年轻,长得也都很英武。 安茉反而不太适应bu队里清一色的男人的场面,他们都穿着草绿色的肥大的军装,来自全国各地的男人凑到一个军营里,军营里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女性的色彩。所以安茉竟然很能理解她和刘扬到了部队里,那种受欢迎的程度,安茉甚至有些不适应。 有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叫海峰,他不爱笑,话也少,总是躲在角落里抽烟,那么多当兵的人里面,只有海峰把军装穿的很得体。刘扬在部队里开心的像一只欢乐的小鸟,笑着的很开心。安茉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没刘扬那么爱笑,有些不尴不尬的呆在活动室的台球案子旁边发呆。 “会打台球吗?”海峰突然从最角落的地方走出来,掐灭手里的烟头,看着茫然的安茉。 “不会……”安茉摇摇头,表情迟钝的像刚被冻结的水,她对不言苟笑,有着纯净表情的男生一向没有抵抗力,因为每个干净整洁的,表情淡淡的男人,都会让安茉不由自主的想到铭洋,她就是靠着那些回忆和念想活着的。 “就像这样,按照号码顺序打,找好角度,白色球不能入袋……”海峰伏在台球案子上,做出打台球的姿势,打了一记漂亮的2号球入袋。 “我……”安茉拘谨的拿着球杆,不太敢看海峰明朗线条的脸,她趴在台球案子上的姿势更像是抓螃蟹,杆子头抖的像是患了帕金森症的老年人。 “班长,连长找你哩。”一个当兵的快步从活动室外面冲进来,肥大的迷彩服裤子都要调到了地上的感觉。 “那你陪她打球。”海峰把球杆递给进来的当兵的,朝安茉淡淡的笑了一下,转身出去。 安茉怅然若失的站在台球案子旁边,她才知道海峰是个班长。最让安茉怅然的是海峰脸上淡然的表情和浅浅的那一抹微笑,在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活动室里,模模糊糊的,安茉就真的以为是铭洋的感觉。 “你是安茉吧?”当兵的挥舞着台球杆,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 “刘扬呢?”安茉心不在焉的用台球杆捅着案子上的台球,想着海峰过一会儿还会不会回来活动中心。 “刘扬跟我们连长在看录像呢,我叫高兴日。”当兵的主动朝安茉伸出手,典型的北方人的性格。 安茉也朝高兴日伸出手,两个人像模像样的握手表示友好,然后高兴日教安茉打台球。这个名字今天看起来像个笑话,但当时的解释却是非常的乐观,意思是每天高高兴兴过日子,而绝不是今天的歧义,高兴了日。 自从刘扬带安茉去部队玩儿,安茉开始期待周末。周末的时候她能找借口,跟小仝妈说是来学校上自习,其实是跟刘扬去部队玩儿。 安茉上课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在书桌上胡乱的写着画着。每次想到部队那个活动中心昏暗的角落,海峰拄着台球杆子背倚着墙,干净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弹落忽明忽暗的烟蒂上的烟灰,安茉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翘起。 刘瑾这段时间变得很狂躁,要么不来上课,要么就是在老师都已经上课的时候,带着陈妍旁若无人的走进教室。当他走过安茉书桌的时候,还会很用力的踩踏木质的讲台,发出很大的声音,安茉的眼神就停在刘瑾的皮鞋上,看着他还算修长的腿怎样从讲台上撒泼似的走过去。跟在后面的陈妍只会把头低的更厉害,宽大的风衣几乎把她整个人包起来。 安茉一直在想,陈妍走路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有脂粉从脸颊上飘落下来。也许真的有掉落过粉脂,但那些细腻的粉尘已经柔和了空气的尘埃,但当陈妍路过安茉身边的时候,安茉真的有闻到过很清雅的香气,不知道是香水,还是粉脂的味道。 “你周末怎么不来学校上自习了?这不像你吧?你不是很爱学习的吗?”刘瑾在课间的时候,突然闯进教室,在安茉用拖把拖完的水泥地面上来回的踩踏出来杂乱的脚印。 安茉不吭声,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刘瑾,竭力忍着不发脾气。为了尽可能的不遇到铭洋,安茉几乎和班级里的大部分学生交换值日,别人不爱干活,安茉无所谓,只要不出操,她觉得做什么都可以。 刘瑾自顾自的笑,扩大了踩踏的面积。安茉的拖把拖到哪儿,刘瑾的皮鞋就踩到哪儿。潮湿的水泥地面上,全是脏兮兮的脚印。 “我上不上自习?来不来学校?跟你有关系吗?”安茉的怒火慢慢的也燃烧起来,她只求相安无事,凭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刘瑾的挑衅已经不止一次两次。 “我姑父总问你的学习成绩,我帮着他老人家监督监督你也不行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不会不记得我姑父当初是怎么关心你的吧?”刘瑾说得理直气壮,一脸正义凛然且正经到不行的表情。 “那你转告梁老师,我都是在家复习,一定会努力的。”安茉按捺着火气,她是很尊重初中的校长的,当初那个校长也挺关心自己。 刘瑾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安茉看了好一会儿,他好像很想说什么话,但始终没说出口。又突然的转身离开教室,走廊里除了皮鞋声,还有刘瑾流畅的口哨声,童安格的那首《你说我像云》。 第十二章幡然醒悟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前,学校搞了个综合测验。安茉的成绩下滑了十多名,而刘扬的成绩竟然比安茉下滑的还厉害,全年级的排名落到了安茉的后面。安茉的心里惴惴不安的,想着好容易拼上去的成绩怎么会下滑呢? 安茉找了很多次原因,最后能想到的原因,是跟着刘扬去驻军bu队玩儿。这跟刘扬没关系,是安茉自己的问题,因为她在那里遇到了海峰。那个喜欢缩在角落和昏暗光线阴影里的男人,总会让安茉不由自主的想到模糊记忆里的铭洋。没办法走近铭洋,走近一个相似的身影也是好的。至少那个相似的身影没有那么的高不可攀,没有天与地的差距。 测验后的周末,是安茉主动提出去驻军bu队玩儿。刘扬带着安茉早早的就去了bu队,高兴日很开心,他缠着安茉要一起打台球,安茉拘谨的拒绝了,她的眼神不自觉的寻找着海峰。海峰背对着安茉和刘扬,依着台球的案子,聚精会神的擦拭台球杆的头儿,用一种类似于彩色粉笔颜色的东西。高兴日招呼刘扬和安茉的声音,他好像没听到似的。 刘扬那段时间很喜欢看录像,估计大部分的香港的流行录像电影,刘扬都看的差不多了。年轻的两个连长,还有几个有军xian的人很喜欢跟刘扬一起看录像似的,痛痛快快的就招呼刘扬去放映室。 安茉也跟着一起去了,放映室里的有军xian的jun人基本都热情的跟刘扬说话,介绍最新租来的录像带,说起港台当红影星的八卦,谁演的好谁演的不好。聊bu队里的饭菜,戏谑谁谁谁成了军嫂,谁谁谁要回家结婚了等等。 没有人注意到安茉,就算注意到,也没有人跟她说什么话。刘扬虽然不失时机的主动招呼安茉跟着一起说说话,但安茉看的出来,放映室里的几个jun人,就算跟安茉说话,眼睛也是看着刘扬。 安茉尴尬的悄然离开放映室,竟然都没有人注意到她离开。安茉本来是想直接回家,或者回学校的,但路过活动室的时候,看到活动室里空无一人,台球案子上散落着各种颜色的彩球。安茉不自觉的走进活动室,拿起台球案子上的球杆,按照高兴日之前教她的方法击打那些彩球,她打球的技术很烂,但力道很大,所以击打的声音在空旷的活动室里显得尤其的突兀。 随便乱打了几杆之后,安茉竟然也能打中球进袋。但她用的力气太大了,竟然把白球和彩球一起打进袋,安茉还觉得自己挺牛的,不自觉的握拳兴奋起来。 “白球……不能进袋。”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句话,声音不大,但很沉稳。 “谁?”安茉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活动室里只有她自己,转过身才看到背倚在墙角里的模糊身影,是海峰,安茉的脸腾的一下热起来,心也跟着突突的跳着。 “高兴日就是那么教你的吗?”海峰没动地方,划了根火柴给自己点了支烟,声音平静的像是不起涟漪的湖面 “不是……是我的问题。”安茉尴尬的把白球从袋子里拿出来,她很想努力看清海峰的表情,但活动室角落里的光线真的是太暗了,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轮廓。 海峰终于慢慢的从角落里走出来,他的眼睛盯着台球案子,纤细的手指有节奏的弹落着忽明忽暗的香烟的上烟灰。安茉以为他会纠正自己打台球的方法,但海峰没有,只是走到安茉的身边,倚着台球的案子看着活动室的地面,空气里就焦灼着尼古丁的味道。 “我……本来就不会打,给你。”安茉受不了这种静谧无声的沉默,主动把手里的球杆递给海峰。 海峰没有接球杆,也没有看安茉,纤细干净的手指慢慢的从红色的烟盒里面拿出一支烟,习惯性的在烟盒上面轻轻的敲打了几下,然后递给安茉。安茉的脑子嗡了一下,她紧张的摇摇头。 海峰的手没有动,依旧保持着给安茉递烟的姿势,抬头看着安茉。 “我……真的不会,真的。”安茉涨红了脸,她是真的不会抽烟,明明不是安茉的错儿,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 海峰依旧不说话,手慢慢的往上抬,香烟过滤嘴的位置靠近了安茉的嘴唇。他的身上一点儿难闻的味道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手指,纤细的更像是钢琴手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很短,一点儿污垢都没有,手背儿上泛起的青筋竟然没有暴露的很突兀,一看就是男人的手,但绝对不难看,好像每个地方都长对了似的。 安茉感觉自己被梦魇住了,她沉溺在活动室的静谧里,像是梦游一样张开了嘴唇,不适应的咬住海峰递上来的香烟。然后,海峰点燃了火柴,火花爆起的瞬间,安茉能看到海峰那双平静的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的一双眼睛,就是透着纯净和柔和。安茉难过的避开眼神,为什么?为什么她又要想到铭洋? 火柴熄灭的同时,是安茉的咳嗽声。安茉把燃着的香烟在台球案子旁边的烟灰缸里捻灭,努力停止咳嗽。她突然转头去看海峰,她和海峰之间的距离连半米都不到,但是安茉努力不避开眼神,她就是要好好看看眼前的这个当bing的男人,如果这辈子都没办法如此近距离的看铭洋,那么她不会放过认真看海峰的机会。 海峰依然还是淡淡的表情,没动也没说任何话,偶尔会瞥一眼安茉窘迫涨红的脸,纤细的手指头,无声的转着火柴盒。然后,安茉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安茉再次回到放映室,刘扬和其他几个有军xian的jun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录像。安茉就悄无声息的站在放映室的门口,就像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一样,当她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同样也是没有人注意到她。 当时放映室里正在放香港《妖兽都市》的录像,是黎明、李嘉欣、张耀扬、张学友、李若彤主演的,徐克是那部戏的编剧和监制。安茉瞥一眼放映厅,烟雾缭绕的模糊中,张耀扬正在打由各种机器零部件组成的女妖变成的弹子机,他披在肩上的衣衫慢慢的滑落,露出古铜色皮肤的后背。放映室里一片寂静,刘扬和其他几个jun人,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录像画面。 其实人性是最暧昧不清的,快感往往来自不清不楚。 安茉咬紧了嘴唇,这真的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熬过了那么多那么多龌龊的肮脏的经历,像个死人似的没脸没皮的去面对小仝妈和小仝爸的心理折磨,还要自己去熬过车祸后的所有损伤,她连止疼药都没得吃,还差点儿在寒冷的冬天夜里打死一个跟踪自己的下流男人。 别人上晚自习,不是去食堂吃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就是自己家里做好营养菜带到学校让食堂热好了吃,安茉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去买一个1元2毛钱的面包,或者是去高中对面的菜市场买1块钱的大饼,再或者去买一包华丰的方便面干嚼,剩余的面渣混合着调料包,冲上一小玻璃罐,就是她唯一的热汤。学校1元2毛钱的面包硬的她咬的时候,牙龈都跟着麻木起来,还要微笑的去看自己身边那些享受正常生活的同学。 这些安茉都熬过来了,她真的不是历经这么多磨难后,跑来驻军bu队,找一个像铭洋的男人去享受感官层面上的快感的。她真的不允许自己历经那么多的硬伤之后,就此结束拼杀的本性的。她必须竭尽可能的想一切办法离开这座城市,所以安茉必须考上能离开家的大学,那是她能离开的最有尊严的方法。不管这条路有多难走,不管自己是不是优秀的人,安茉都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的。 充斥着妖异气氛的放映室,被安茉突然的咳嗽声打断。刘扬和其他几个有军xian的jun人都回头看安茉,他们的脸上都泛着潮红的,不知道是房间的温度太高,还是录像的内容太接近生理表象。 “刘扬,我回去了。”安茉平静的看着刘扬,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话里好像带着更多的意味。 “再玩儿一会儿吧,还早着呢。”刘扬一边劝安茉多呆一会儿,一边瞄着录像的画面。 “不了,我想回去看书,希望期末考试不会太差……”安茉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同时也是说给刘扬听。 刘扬哦了一声,依旧恋恋不舍的看着录像画面。其他几个带军xian的jun人象征性的跟安茉寒暄几句,也都再次集中精神看录像。安茉最后看了一眼刘扬,没再打扰任何人,悄无声息的离开放映室。 安茉路过活动室的时候,没有停顿脚步,也没有回头。她知道海峰在里面,但是铭洋只有一个,不管这一个是不是安茉的,安茉能永远记住的那个人,一定是铭洋,而不是任何可能取代铭洋的赝品。 从那次离开之后,安茉再也没有去过驻军bu队。 期末开始的时候,安茉冲进了全年级排名的200名。这对之前安茉曾经排过全年级排名60名左右的位置还相去甚远,但对安茉自己而言,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第十三章获得掌声 高三上学期的秋天,学校举行足球比赛和排球比赛。 安茉所在的文科班对阵分文理班之前的那个班级,最开始打的成绩还不错。那天中午比赛的时候,围满了观看的人群,那些围观的人群里还有安茉初中的同学,安茉就开始不自在,她担心围观的人群中有铭洋,,但又不敢看,心跳的厉害。 轮到安茉发球的时候,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对方接球的人一接安茉的球,就被球的力道打到了,踉跄着摔倒了。围观的人群里轰然响起嘘声,有一个男生很大声音说:有个性,我喜欢! 安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甚至不敢抬头,他们班因为拦网配合不好,终于还是被对方打败了。直到人群慢慢散去,安茉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晃着酸胀的手臂,没有看到铭洋,恍惚的感觉刚才那句“有个性,我喜欢”的声音透着熟悉,但又想不起来那种熟悉来自哪里? 入冬后,学校又举办了全校硬笔书法比赛,不分年级。安茉写了一首自己原创的词,还是被语文老师逼着参加的,她自己压根儿都没报任何希望。 那天语文课上课前,安茉还趴在书桌上睡觉,后桌同学借笔记推醒了安茉。安茉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找笔记本,抬头看见刘瑾倚在教室门口,歪着头看自己。安茉反感的瞪了刘瑾一眼,别过头翻书。 “我们班的安茉,获得全校硬笔书法比赛一等奖,祝贺她!”刘瑾突然很大声的宣布,同时响亮的鼓起掌来,然后全班学生,也跟着慢慢鼓起掌来。 安茉愣住,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掌声,第一次有人主动给她鼓掌。安茉差点儿哭了,她低头看着书桌,看着自己发抖的手指头,原来她还没有彻底的湮没在茫然的人群中。刘瑾走到安茉书桌旁边,把奖品和证书递交给安茉。安茉低着头,看着刘瑾的手轻轻地敲了几下她的书桌。 “谢谢。”安茉哽咽着声音,说的很含糊。 刘瑾没吭声,他的手轻轻的拍了一下安茉的肩膀,然后迈着步子慢悠悠的离开。 高三下学期一开始,连着就是几次模拟考试,安茉冲到了全年级的150名。刘扬的成绩比之前的位置还在下滑,安茉想不到任何方法帮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跟着难过。如果能有一个从未受过硬伤的脑袋去冲高考,安茉宁可少活十年,刘扬有但她的生活被爸爸的离世打碎了。 虽然这跟安茉车祸前曾排60名左右的位置相去甚远,但对于一个脑部受到重创的笨蛋而言,从450名爬到150名,透支了多少绝望和拼命呢? “你还真是后来者居上,再有三次模拟考试就高考了。”刘瑾仗着自己是班长,也不出操,安茉替别人值日的时候,他就倚着教室的门口看着。 安茉看着手里的拖把发呆,对啊,再有三次模拟考试就高考了。高考完了,她在小城市的一切也就都完了,完了就真的完了。 “跟你说话呢。”刘瑾皱着眉头,朝安茉打了几个响指。 “我今天……要出操,给你!”安茉把手里的拖把丢给刘瑾,飞快的跑出教室,她跑的很快,心也跟着通通的跳着。 安茉跑到操场上,课间操的铃声刚响起。她气喘吁吁的跑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很多人都诧异的看着她,安茉已经好久好久都没出过课间操了。安茉茫然的四处张望,她要看到铭洋,一定要看到铭洋才行。 偌大的操场,拥挤的做操人群,安茉张望的脖子都酸了,但就是没看到铭洋。一直到做完课间操,大家站好队形等着按照类似蛇形的队伍顺序走进教学楼,安茉还是没能找到铭洋的身影,她难过的都要恍惚了。 当安茉班级的队伍绕过一个弯儿,正对着教学楼的方向的时候,安茉意外的看到铭洋正靠在教学楼二楼的窗户处,往下来看着。安茉依旧一眼就能认出铭洋,他还是那么的清瘦,就连身体轮廓在太阳光的反射里,都透着一种温和,那就是她记忆的铭洋,无人可取代的铭洋,干净的表情,可爱的小虎牙。他笑的时候,像天使一样灿烂,弱弱的酒窝遮盖了他的骄傲不逊。 看着看着,安茉的眼睛就潮湿起来,她勇敢的看向铭洋的位置,眼睛的方向一点儿都没回避也没有偏离。铭洋站在窗边没有动,安茉眼睛没模糊的时候,她还能感觉到铭洋有看到自己的注视,等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之后,只能远远的看到铭洋的轮廓。 安茉默默的在心里跟自己说: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就当你还记得七岁那年幼儿园的我,就当你还记得从背后温暖的拥抱过我吧……我向你告别,也向你保证,不管以后去到哪里,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走以后的路,是你支撑着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丝温暖,让我熬过了那么多年的无助,谢谢你! 那天中午放学,安茉坐在自己座位上发呆。周围的同学都走了,回家的回家,去食堂吃饭的吃饭,安茉像是没听到放学铃声似的傻坐着。 “你去看他了。”刘瑾本来已经离开教室,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转了回来,靠在教室门口的位置,用鞋尖儿点着地,他真的很高,脑袋都有可能随时撞到门框似的。 “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他是谁?”安茉神情恍惚的看着刘瑾,这个男生从来就没让自己省心过,从分到文科班开始那天,两个人就一直在吵架。 “我就是好奇……”刘瑾说话的语气平淡无奇,他的长风衣还没到膝盖。 刘瑾他穿风衣的感觉真的很好看,尤其是跟陈妍并肩走的时候。陈妍始终不变的穿着藏青色的风衣,刘瑾喜欢穿黑色的风衣。从他们后面看过去的时候,清瘦高挑的刘瑾背影,混着踏着小碎步的陈妍的藏青色的背影。就像某个初冬的薄雾的早晨,小城市的绻眷还躺在睡梦中,互相陪伴着的两个人,无声无息的,慢慢的敲醒了那份儿沉寂。 “全班那么多学生,你是不是都好奇啊?”安茉压着内心的怒火,反感的盯着刘瑾。 “你就不好奇我吗?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刘瑾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淡定,气呼呼的看着安茉,他的桃花眼泛起莫名的情绪。 “没有,我一点儿都不好奇你,也没有任何想问你的……”安茉坦然的直视着刘瑾的眼神,她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想问刘瑾的吗?“如果非得让我说点儿什么,代我向你姑父问好。” “你……你好,你行!”刘瑾很激动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最后三次模拟考试,安茉冲到全年级文科班60名左右的位置。 安茉看着模拟考试的排名表感慨,她再也没机会往前面冲了。剩下的部分,就留到她到大学以后再接着冲吧。 天道也许真的酬勤,但安茉觉得,她冲破的是自己,是自己的命。至少她没有输给自己,没有在熬过那么多不堪的事情之后,输了自己的内心。 第十四章你不是他 高考结束后,安茉去学校拿大学录取通知书和高中毕业证。 校园里显得无比的空旷,少了一整年级的学生,竟然可以这样的安静。安茉恍惚的想起初中毕业的时候,自己也是孤单的一个人走在校园里,那种安静的放松的感觉,如释重负。 “安茉!”刘瑾很大声的喊着,声音大到都要有回声了。 安茉转过身才看到刘瑾一个人在排球场地打排球,学校太静了,排球拍击在水泥地面的声音像轰隆隆的雷声。安茉朝刘瑾走过去,如释重负的毕业,还有如释重负的以后不必再面对刘瑾过分的挑衅。 “你终于来了?要是再不来,我都要被宿舍管理员赶走了。”刘瑾1米8多的身高很占优势,他轻松的把排球打给安茉。 “你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吗?”安茉吃力的把排球垫过网给刘瑾,毕业可是缓解很多矛盾,她突然觉得刘瑾也没那么讨厌,很多人同学一场,一旦毕业,这辈子都未必会再有见面机会。 “下来了,我没你那么远,沈阳很近。”刘瑾一个跳着扣球的优美姿势,排球带着呼啸的声音扣过排球网。 安茉措手不及,救起排球,想用力打过去。但扣球的力道太大,安茉救起来的排球竟然从排球网的下方直直的冲过去,正中刘瑾的男人要害,安茉的脸涨得通红。 刘瑾皱着眉头弓起身体,笑出声,“有个性,我喜欢!” 安茉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句记忆力熟悉的“有个性,我喜欢”涌动出的熟悉。高三上学期那场排球赛,很大声音响在人群里的那句话,原来是刘瑾。刘瑾再次发过来球,安茉没有接,球落到水泥地面上,慢慢的滚动到安茉的脚边,安茉就隔着排球网呆呆的看着刘瑾 刘瑾懒洋洋的走到排球网前,整个人趴在上面隔着粗绒线的排球网看着安茉,“你是胆小鬼。” 安茉不吭声,她仰头看着刘瑾笑的肆无忌惮。 “会记得我吗?”刘瑾把他的手指头从排球网里伸出来,声音含糊的像是梦呓。 “你不是他。”安茉沙哑着嗓音,没有人可以取代铭洋,虽然那不是她这辈子配得上拥有的。 “我知道,但你是胆小鬼。”刘瑾笑了,难的俊朗的笑容。 “我是胆小鬼,但是胆小鬼是活得最长的鬼,你知道吗?”安茉抬头看刘瑾,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缩在他高大的影子里。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再见!”刘瑾的手从排球网的下方朝安茉伸过去,他脸上的表情僵僵的,透着难受 安茉没有走过去,只是捡起脚边的排球扔给刘瑾,“再见。” 安茉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排球啪嗒啪嗒的拍击着水泥地面的声音。刘瑾好像并没有马上捡起排球,但安茉真的不想回头,她确实是胆小鬼,因为她要努力活得长久些。 “青冥浩荡,万里征途,多情楚楚……” 刘瑾高亢的声音突然响在安茉的身后,安茉放慢了脚步。这首词是她参加学校硬笔书法比赛的时候写的,没想到刘瑾竟然背下来了。 安茉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她朝浮动着云朵的天空仰起头,努力不想让眼泪落下,她和着刘瑾高亢的声音一起背诵那首词的后半段,“……志远江湖人生路,料得风云突兀,风吹雨打寂寞苦,漂浮往事旧梦衷。狂歌去醉对月舞,醒在灯火阑珊处,回蓦中,前生后世轮回渡……” 第十五章都实现了 刘扬和代丽也陆续拿到通知书,她们两个考到了同小城市市属的一个学校。 安茉去看代丽,高中三年。代丽和安茉多半时间是通信,学校离的太远,家也离的很远,高考完,终于能聚到一起说说话。当时代丽的父母刚好给一个娱乐中心送盒饭,安茉为了能跟代丽多说说话,也帮着代丽全家一起给住满小姐的娱乐楼送盒饭。 那个时候,小姐还算是一个新兴起来的名词儿,透着无限的神秘感和鄙夷。男人们在说起小姐这个词儿的时候,唾沫横飞,身体也会跟着亢奋的像打了鸡血一样,血脉喷张。就如代丽爸爸自己给娱乐楼送盒饭,一边笑脸迎着买盒饭的小姐,一边等她们走后,在背后说着谁谁谁受欢迎,谁谁谁不受待见,赚不到几个钱,连盒饭都要吃不起了。 安茉在娱乐楼的二楼,意外的跟买饭的小姐撞到一起。当她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安茉睁大了眼睛,撞到她的小姐也迟疑的停住脚步,安茉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查范范。 “让你买个饭,怎么那么慢啊?”有两人从查范范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画着很浓的妆。 安茉的眼睛睁的更大了,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是查范范的大姐和二姐,董安平和董安那。安茉揉了揉眼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查范范把盒饭交给董安平,拽着安茉就走。 查范范拖着安茉一直来到娱乐楼的顶层,涂满沥青的楼顶。在炎热的夏季,散发着恶臭的味道,脚踩在厚厚的沥青楼顶,软的不真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安茉不安的打量着查范范,那种娱乐楼标志性的妆扮刺激着安茉的神经,她是真的不愿意往那个方面想。 查范范娴熟的给自己点了支烟,靠着墙壁不说话。涂着红指甲油的手指斑驳陆离的,肯定是指甲油的质量不太好,掉的一块一块的。安茉耐着性子站在查范范的身边,有些话她是真的问不出口。 整个故事歧义的让安茉觉得自己又在做梦,因为只有梦里才会稀奇古怪的发生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查范范的爸爸死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一落千丈。之前查范范爸爸在的时候,还能骑摩托车拉活儿。查范范上面还有两个有户口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嗷嗷叫唤着,娇惯的无法无天的弟弟。为了养活全家唯一一个带把的,查范范的妈妈下了死命令,让董安平和董安那自己想办法生活,她除了儿子谁也不养。 查范范的两个姐姐也没读什么书,最开始只是在娱乐楼陪着消遣的男人唱卡拉OK。后来会陪着男人们出去吃吃饭,再后来,除了不陪男人们回家当老婆,就什么都干了。她们也算是小城市最早的一批小姐。那时候小姐还没泛滥到整条街或者随处可见,在没太多竞争压力的情况下,大部分小姐的生意都是好的。好到最后,查范范的两个姐姐把查范范也拉下了水,大姐董安平说查范范没户口,永远没办法找到一个正式工作。二姐董安那说钱是最保险的东西,已经取消了粮票的配给制,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最后查范范被说动了,和两个姐姐一起,光荣的成为娱乐楼的姐妹花。 “你怎么能……她们真是混蛋!”安茉绝望的看着一脸妖艳妆扮的查范范,自己的人生已经够混蛋了,但安茉从来没有想过放弃,查范范非得走这样一条路吗?安茉开始在心里诅咒查范范的两个姐姐。 “是我自己愿意的,不关她们的事儿……”查范范连着点了两支烟,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微微隆起的胸部,也许从还没发育好的那天起,就失去了发育健全的机会吧?安茉不吭声的忍着,忍着不去问查范范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现在这种事情? “我喜欢……跟那些男人在一起。”查范范含糊的说着,好像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说给安茉听,“只有那些男人在我身体里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随便那些男人怎么叫我,小红小丽小楠小白小瘦小……每个人给我的名字都是新鲜的,安茉,这就是没有真实名字的好处,我可以是任何人……” 安茉茫然的看着查范范,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这是不是传说中最遥远的距离?她们曾经在一个小学校混了六年。查范范和那个喜欢唱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的阿吴是她唯一的朋友,他们像远古时代的小动物似的,凑在一起取暖,互相换着港台明星的粘贴看,从教室的窗户玻璃看着空旷的远处,说起以后。 阿吴想去工厂上班,查范范只想吃饱,安茉想头也不回的离开小城市。现在看来是不是都已经实现了?阿吴初中毕业就去了他姐夫的商店打工,查范范随随便便躺在男人的身体下就能吃饱,而且还能换着花样吃盒饭,还有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和各种媚俗妖艳的衣服换着穿?安茉马上就会离开小城市去B市读大学。 原来大家的愿望都实现了,只是实现的方法各异而已。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儿没什么好的……等我赚了钱,先去给自己弄个户口,有了户口我也走……”查范范世故的看着安茉,她的眼神透着飘忽不定的空洞,用高跟鞋的鞋尖儿捻灭烟蒂,再也没有去看安茉,像个陌生人一样转身离开了。 安茉心神恍惚的站在娱乐城的楼顶,看着小城市的近景和远景,模模糊糊的。她就是在这个模模糊糊的小城市长大了,马上就要离开了,安茉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的眷恋和不舍得。 刘瑾说的没错儿,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很多故事都是从好奇心开始的。安茉不是没有好奇心,她想问查范范是不是从小学毕业就混到烟花地?她也很想问刘瑾他和陈妍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很想问问铭洋是不是真的记得七岁那年的幼儿园?记得他从背后给自己的那个温暖的拥抱?问海峰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教她抽烟?问他为什么总是愿意躲在模糊的角落里,看似谁也没看,但总是在她出现的时候恰好的也出现在那里?她也很想问小仝妈自己是不是她生的,如果是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如果不是当初为什么要把一个不喜欢的孩子抱回家呢? 所有的一切,安茉都很想问为什么。她不问,就可以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受到过伤害,就算真的有的伤害别人也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伤害。一旦问了,伤害就会给人知道。 第十六章离开小城 剩下的日子,安茉都在整理自己的行李,内心里涌动着莫名的亢奋。 小仝爸和小仝妈则忙着请亲戚们吃饭,亲戚们和邻居们把赶礼随份子的钱交给小仝妈。酒宴散后,小仝妈就会翘着嘴和小仝爸说谁谁谁家给的钱少了,谁谁谁家以后有事儿了绝对不去。安茉没什么反应的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小仝妈那些议论,这些跟她都没关系。那些钱也不属于她,就当是自己为他们赚的最后一笔钱吧。 之前安茉是想着跟刘扬和代丽三个人一起到刘扬家住一晚上,说说女生之间的那些悄悄话。也跟小仝妈和小仝爸说的很清楚,但当安茉到了刘扬的家的时候,小仝爸的电话就打了过去,暴跳如雷的让安茉回家,说着非常难听的话,声音大到刘扬妈妈和刘扬的表情都跟着尴尬起来。 安茉无奈,只好回到家。小仝爸摆出家长的架势大骂安茉,骂安茉夜不归宿是不是想在外面搞野男人?一点儿逼脸都不想给家里留了?是不是想让他的脸丢到整个小城市。小仝妈则在旁边帮腔,说什么都要走了,难道跟家里人聚聚说说话比不上跟几个亲不亲的同学朋友还重要吗?说的好像他们跟安茉的关系有多好似的。二十年了,安茉都没能办法弄明白怎么样才能跟小仝妈和小仝爸好好说话。 安茉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晚上,充耳不闻隔壁房间小仝爸低贱的辱骂和小仝妈敲敲打打的变相脾气,这才是她上大学前真正的送行序曲。安茉看着打包好的行李,笑了,忍了那么多年,还在乎最后几天吗? 第二天开始,安茉把家里所有的被单床单衣服该洗的能洗的,全都洗了。她的手被搓衣板磨得发白肿胀,指甲也磨掉了很多,就连灶台上的抹布,安茉也都洗了好几遍。然后是把她最不愿意擦的六间房子的所有窗玻璃,从头到尾擦了一遍,落山的太阳光折射到擦的明晃晃的玻璃上,透着妖异的色彩折射,晃的人的眼睛不敢直接去看那些干干净净透明的菠萝,安茉才算松了一口气。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安茉端了温热的洗脚水,蹲在地上,给小仝爸洗脚。小仝爸的脚趾头很粗糙,脚趾甲奇形怪状,有冻坏的,也有被脚气感染传染了灰指甲的。小仝爸舒服的哼唧着,仰靠在炕上哼着黄梅调儿,脚趾头还在洗脚盆里一抖一抖的,溅的安茉一身睡。安茉洗的很认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认真,一直洗到盆里的水都凉了才作罢。 离开小城市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刘扬打着雨伞帮着安茉送到了火车上,长长的站台,到处都是送孩子离去的家长和亲戚朋友。依依惜别的,哭的稀里哗啦的,拉着手不肯放的,抱在一起不肯分开的。安茉和刘扬面对面的站着。刘扬笑着把一封信递给安茉,她手里举着的伞顺着沿儿滴滴答答的往下留着雨水,她笑的还是那么真挚,那么阳光,虽然生命中遭受过父亲早逝的伤害,但这份伤害并没有影响刘扬本真的心灵,这是安茉最希望看到的。 若安茉能抗住悲苦的红尘,她真的愿意,连刘扬的那份儿也都一起扛了吧。安茉真的不愿意刘扬的眼睛,再看见人世的伤心和艰辛,这个世界总要要有从未受过伤害的人去承继美好和希望。 “保重。”安茉避开眼神,她早就分不清自己的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刘扬,怕忍不住放声大哭,头也不回的转身上了火车,只能听到车窗外面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 没多久,火车就开了。车厢里正好放着光头李进的那首《你在他乡还好吗》,李进沙哑质感的声音,在这一刻,击溃了安茉所有的防线,她的眼泪终于再也遏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安茉冲到车窗旁边,拉开上面的窗帘,往外看着。列车外面,刘扬微笑着朝她招手,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儿陪伴了安茉死寂一般的初中三年,还有高中三年,甚至在最后一刻,还把她送上了离开小城市的列车。刘扬的微笑像天使一般灿烂,隔着滑动的列车车窗,安茉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但她不敢眨眼,她怕几个眨眼的瞬间,就再也记不住刘扬的微笑。 后来在大学,安茉自己赚了稿费和奖学金,她才有了一点点的资本,她买了音乐盒,在全国各地都上映《泰坦尼克》的那年,又买了一个精致的相框,邮寄给了刘扬。但有时候很多情谊是等不到那么长时间的,慢慢的,她和刘扬的友谊就被不对等的时光消磨的黯淡了,黯淡到安茉的内心始终隐藏着一份儿歉意和内疚。 列车终于疾驰而去,把整个站台都甩在后面。 安茉靠在车窗的角落里,跟着车厢放着的光头李进的《你在他乡还好吗》一起唱着。想想着刚才是很多朋友给自己送行,想像着刚刚离开的充满她那么多年死寂的小城市是否真的有给自己快乐?当安茉想到铭洋,内心焦灼的苦痛再次爆炸开,她的眼泪从未有过的流淌着,止都止不住,因为离开这个城市,也许有生之年,就再也不会有铭洋的消息了。 安茉只能假装自己离开之后,记忆中有很多个朋友,在经年之后,大家在电话中陌生的声音,还有言不由衷的问候。假装自己曾经有过很爱很爱的一个人,因为考大学而分离各地,在假想的电话中比陌生还要生疏的呼吸和感慨。 假装和假想真的很好,因为那些东西从来没存在过。没存在过,你就可以随意设定期中的内容。 第十七章切归十方 安茉在硬座车厢坐到凌晨,过了山海关的时候,她醒了。红肿胀痛的眼睛让安茉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从背包里拿出刘扬给自己的一封信,打开后才发现不是刘扬写的。 字很清秀,六七页的稿纸,写的密密麻麻。大致的内容是从安茉去驻军bu队后,认识以后,觉得安茉是个很特别的姑娘,他很倾慕。但他只是个当bing的,配不起安茉,但希望安茉以后能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信是匿名的,安茉能想到的可能的人是高兴日,那个啰啰嗦嗦总是说个不停的北方汉子。不过好像他也没跟安茉说过几句话?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写这样的信?其他的几个认识的jun人都是有军xian的,他们除了热情的跟刘扬说话,基本连看安茉的时候都不多。 肯定不是海峰的,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所有的语言都在动作和眼神里。也许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有时候眼睛最擅长骗人了。 列车在凌晨蒙蒙亮的时候进入B市,安茉最后一个下火车。她把那封信留在了列车里,也没打算以后去问刘扬那封信到底是谁让她转交给自己的。 云志从拥挤的接站人群里走出来,他微笑的看着安茉笨拙的拖着行李被人挤出出站口。安茉满头大汗张望的时候,云志笑着朝她走过去。 “终于长大了。”云志有力的拥抱住安茉,他比安茉高出来一个头都不止,安茉被他抱在胸前,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安茉尴尬的推开云志,云志完全是一个男人的形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配搭着公司的文化衫,他粗壮的手臂应该是结实的肌肉。浓眉阔目,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彰显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不想对我说点儿什么吗?”云志笑的意味深长的,帮安茉拎起行李。 “能活着见到你,挺好的……”安茉由衷的感慨着,这话真的是她的心里话。 “傻瓜!”云志笑着揽住安茉的肩膀,离开拥挤的火车站门口拥挤的人群。 “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吗?” “什么话?” “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们就要用它来践踏光明” “干嘛这样说?” “其实这句话应该改改的。” “改?怎么改?” “黑夜黑了我们的眼睛,所以我们要用它来践踏光明。” ┏┓.°.┏┓ο ┃┗━━━┛┃ ┃⌒⌒┃好書盡在→https://www.256zww.com ┃●●┃ ┃”ω”┃此書由囡小整理與發佈o(≧v≦)o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