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罗门》作者:柳满坡【三部完结】 文案: 此文一共三部,分别是:梵罗门Ⅰ-人间卷、梵罗门Ⅱ-冥府卷、梵罗门Ⅲ-天界卷美攻平凡受 梵罗门Ⅰ-人间卷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1章 暴发户家的小厮 叶灵犀迷迷糊糊睁的开眼,才一瞬间,全身上下被拆了重组一遍的感觉直冲脑门心。意识还在梦里,但身体已经很自发的坐了起来。不能躺著,要不然又得睡著了。 闭著眼把枕边薄的跟纸似的单衣穿上,然後拿脚在地上磨蹭,找著在床底的布鞋後,套上下地,摸索著去开门。门扉发出老旧的"咿呀"声,不多不少,紧跟著就是鸡叫。 活动下砍柴砍到酸软的全身,叶灵犀又踱回屋里,果然,看到靠右的床铺是空著的,被褥叠得齐整,床的主人显然是早早就起了。 然後出了门,到院里,虽是鸡叫了,但天上还是挂著月亮星星,叶灵犀借著光亮到水缸边,裹紧了衣服,吸吸鼻子,开始卷袖子。 前儿个李管家说了,融了的雪水都流了满院了,这就算开春了,捂死了冬衣干活不方便,一个个都要开始著春衣,办事才活络。 叶灵犀知道俗语说春冷冷死牛,早春都冷成这样,别说还没春了。 用最快的速度拿水抹了脸,手已经冻得要没感觉了。 "手脚倒挺快,白给你张罗了。" 听著声响,叶灵犀回头,隔床的小满捧了个水盆看著自己,水盆里正往外冒著热气。 叶灵犀立马接了过来,往地上一搁,半蹲著,就把手泡在里面了。 真舒服!"来来,一起泡泡" "瞧你美的,"小满也跟著蹲下,把手放在盆里,盆其实很小,才人脸大,搁四只手,真挤的慌,但好在都只是半孩子半少年,也倒勉强凑合,只是这水,一会就冷了。 小满拿粗布把两人的手都擦干了,端著盆子道,"昨儿个李管家罚你的那些柴,剩下的那些,我都给你弄了,下次别再跟他顶嘴了,都跟你说多少回了。" 叶灵犀这才想起,心里又开始鼓气,但见了小满的脸色,只唉唉著点头。 李德福个就会狐假虎威的老东西,总有一天小爷要把他拍烂了喂猪。 接著,叶灵犀一路唧唧歪歪的去前院,把泡了暖乎乎的两手往袖管里一插,就靠著门边等起了送早菜的刘二。要说这李府的李老爷过日子还真是会捣鼓,衣服要月月换新的,吃饭要顿顿都新鲜,这不,连做早粥的菜都要人家现摘现送的。 整个一暴发户,看府里一个个凶的跟恶狗似的下人就知道。 "小叶子──"刘二个大嗓门老远就吼了起来,背上挑著两筐大白菜,鲜嫩嫩水灵灵的,跟著刘二的步伐一颠一颠向前跑。 灵犀吸了把冻出的鼻涕笑道,"二哥今儿个真准时,我这手脚还热乎著你就来了。" 刘二把白菜放下道,"小叶子你也没几天好挑拣我了,你二哥我要去做大买卖了。" 叶灵犀把眉一挑,"哎哟,二哥找到哪门子发财路子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啊。"一边说著一边蹲下身挑了颗饱满殷实的大白菜往怀里一揣。 刘二看著他道,"你甭不信,二哥我除了卖白菜,也是有自己抱负的,现今这劳什子的妖後惑乱天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大降天灾,你二哥我自然要像个爷们一样,追随大部队去讨伐妖後,为国效忠!" 叶灵犀点头,"嗯嗯,效忠,效忠,那二哥的白菜地怎麽办?" 刘二瞪眼,"哪能荒废,当然是去军营里卖啦。" 叶灵犀再点头,"二哥果然不同凡响,那二哥打算何时出发精忠报国呢?" 刘二掰著手指头,"还有两、三日吧,等你们老爷和少爷去了北安别院,我也就走啦。" 摸著怀里的大白菜,叶灵犀一愣,"什麽?去北安别院?" 刘二应声,"嗯啊,沈大娘跟我说的,说是去了北安别院就让我不用送菜了,等开了春,回了暖,再找我。" "少爷……回来了?" 刘二再应声,"嗯啊,你不晓得?昨儿个沈大娘跟我提起的──哎,小叶子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我那大买卖呢……" *** *** *** "小满……小满……不好了……"叶灵犀杀猪一样的一路嚎回来,"砰──"的踢了门,就对院里还在劈柴的小满道,"快快,你快装病去,那杀千刀的回来了!" 小满放下手里的刀,捡起叶灵犀怀里掉下的白菜,道,"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叶灵犀看著他一脸平静。 "我刚才见过那杀千刀的了。"他把白菜放到一边,继续劈著手里的柴。 "他、他他他他他有没有对你……啊,那什麽?" 小满白了他一眼,"我只是去端茶递水,而且那杀千刀的早不记得我了。" "真不记得你了?"叶灵犀追问,又得了个大白眼,才放下心来。 虽说在李府里一口一个"杀千刀"的叫著李府的少爷,真是有那麽些不怕死的味道,但是这李少爷还真是一个标准的"杀千刀",不成器的东西。 估计也是那李老爷上辈子的债,这辈子还不知道收敛,所以讨一个老婆死一个老婆,生一个儿子傻一个儿子,终於盼到一个不那麽傻的儿子,宝贝的跟个什麽样的。 偏那李少爷性喜淫乱,且手段怪谲狠辣,前前後後被他看上的,到後来都是个非死即残的下场,而小满相貌清俊,漂亮的很,又是老爷跟前的小厮,自然被那荒唐少爷惦念的紧。亏的小满机灵警惕,李德福又早看他不顺眼,这才变著法子的自我发配到这鸟不生蛋的柴房挑水劈柴,做些杂活,正好和叶灵犀做了个伴。 小满见他愣愣的,捡起白菜扔给他,推了一把道,"站著作甚,把这洗了煮了,再整理下东西,过两天要跟著去北安别院了。" 叶灵犀猛地回神,"什麽跟著?我们?" 小满点头。 "作甚麽我们要去,往日不都我们留著的麽。" 小满也不看他,一径的动手劈柴,"说是老爷跟前少了两个伺候的,把後面的人拨了上去,我们两个就顺势顶了後头的人。" 叶灵犀脑子一转就知道又是那杀千刀的惹得祸端,自己这边又弄死了人,找老子要,老子给了,就要找人来补缺,只是这霉终於倒到他们头上来了。 心里窝火,但谁让自己是个奴才,只得去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了。 *** *** *** 这天也不知著了什麽魔,不见暖,却一天比一天冷,刚化了雪又冻了层霜。 叶灵犀插著手,缩著身子随人马跟在最後,止不住的寒风从鼻子和嘴里灌进去,一路冷到他肚子里,心里实在忍不住恨恨的。 果然是那杀千刀惹了祸,这次看上的竟然是城西鲁大人家的小公子,软的不行来硬的,就这麽把人给抢了。那小公子也是个可杀不可辱的倔脾气,一咬牙一跺脚,投湖了。这下两家的梁子可结大了,毕竟李家虽然家财万贯,但到底只是个暴发户,而人家鲁家怎麽说都有个小官做做,於是,民不与官斗,卷铺盖到别院避风头先。 那李公子却半分都不像避难的样子,宝马香车,美人小轿,依然个败家风流的样子,直恨的一干跟著他屁股後头受苦的下人满肚子怨水。 别院其实不算远,平时也就走个三、四天的路,但这鬼天气实在磨人,等到了的时候都过了十来天了。 那守院的李大是个标准的狗腿,见主子到了,忙上去邀功似的叨念著都准备了些什麽吃的玩的伺候。又说到近来後山屡显奇观,想是知道少爷要来了。 这话听的灵犀满肚子的冷风都要笑成了唾沫星子。 李老爷只管自己儿子高兴,便又随著他胡闹去了。 但那日所谓的奇观倒似不是胡说,之前早已在小小的北安镇传的沸沸扬扬,只说若是当日晴好,待到了夜半,满天星斗,月色当空,湖面便会有美人轻舞,神光流动。行路的樵夫农妇都已有不少亲眼见得。 要说是别的什麽红河绿海的奇观李公子或许都提不起兴致,但光这"美人"二字,便是刀山油锅,恐怕都拦不住李公子窥伺的步伐了。 盼天盼地的终於守得云开见天日,这早上还寒风阵阵,到午後便烈日滚滚,反常的厉害,偏那李公子见了笑的嘴都合不拢,立马吩咐备下酒席,待到晚上去後山赏月。 却苦的叶灵犀和小满砍了半天的柴火留备到时要给那杀千刀的取暖,咒骂的嘴都酸了还是无用,最後仍是拖著柴火,捧著烧热的碳炉跟在後头伺候去了。 第2章 是仙是妖还是鬼? 上得後山,只见皓月当空,一碧如洗,照的正中大湖波光粼粼,如绸如缎。四面苍树挂满片片乱琼碎玉,春寒料峭间却衬得是一片水色山光。 一行人寻得一片空地安身,慢慢摆开排场,寒风瑟瑟间,叶灵犀望了眼满桌佳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再去看悠闲的倚著软榻搂著美人的败家子,恨不得手里有个大锤大铲,一下子了结了他。 他悄悄仰天长叹,老天爷啊,你若有灵,便现下就一道惊雷下来,劈死这个杀千刀的吧! 老天爷自然没空理他这小蝼蚁,莫说惊雷没有,便连这天上的月也慢慢被云层遮挡,四下都暗了起来,随从们不由得纷纷掌起灯来。 李公子不乐意了,摔了手里的酒杯就道,"什麽异象,屁都没有,让老子空等!" 一旁的美人也嘟著嘴著偎上去,"少爷我们回去吧,真冷啊。" 叶灵犀斜了他们一眼,你冷个屁,你看你那大棉大袄的,再看看自己身上那薄的跟纸似的单衣,唉。 李败家忙一把抱住美人亲了口,眼珠一转暗道不甘,便说,"宝贝再等等,你哪里冷,我给你焐焐。"说著两人就纠缠在了一起。 这边天气却像两三个月的孩儿,猛然间乌云避月,狂风大作起来。 周围树木被风刮得啪啪作响,摇摆的灯笼下,映出一片鬼魅阴悚的影子来,榻上的两人衣衫凌乱的原地跳起。 不知是哪个胆小鬼一阵乱吼,"有鬼啊……"便吓的那李少爷裤子都来不及提,鞋子都顾不上穿,拔腿便跑,跑了没几步就被自个儿的裤衩给绊倒了,摔了个狗吃屎,扑腾了半天,楞没站起来。 叶灵犀此时也没功夫笑他了,回头找小满,周围却哪有小满的影子。 一晃神间,大风像是被人拢住了出风的袋口一般,倏地便歇了。 四处一片凌乱,这吃食撒的撒,翻的翻,软榻桌椅倒的倒,碎的碎,这人嘛,更是摔的摔,晕的晕。 半晌无人吭气,针落可闻。都只面面相觑,不明那一阵怪风究竟是真是幻,是妖是怪。 还是那摔的四仰八叉的少爷痛的哼唧了两声才把众人的魂给唤了回来。 那李少爷还没站稳呢,便一把推开搀扶的人,破口大骂道,"废物废物,我养你们这帮废物作甚,主子要都死了你们才乐意,蠢东西!" 叶灵犀懒得理他,依然左顾右盼的寻著小满,不该呀,小满明明在他不远处的,怎麽才一阵风,这人就不见了,难道真是妖怪作祟!? 这边李少爷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口舌,蓦地禁了声,叶灵犀回头看他,却发现众人和李败家都愣愣的望著湖面,目不转睛。 他循著他们的目光,慢慢回头,却见那方才潜入云层的明月不知何时又露出脸来,温温凉凉的抛洒下来,散在林间,被峥嵘的枝桠细细切割成一片零落碎光,铺的满地满湖。 湖中聚光处淡淡拢出一圈光环。慢慢晕开,再晕开,合著湖面微微波动的涟漪,荡漾成一面银光熠熠的水镜来! 不知何处飘来的薄雾,在湖上似一尾青烟一般缭绕翻腾,聚拢被风吹散,再聚拢,再吹散,最终聚拢成一团雾球。 一丝清风过,像牵住了雾球一尾线头,抽丝剥茧般,层层撩开。 那一刹那,众人皆惊。 朦朦白雾间竟现出一抹裙裾,纱般的轻盈。 风吹迷雾,散一分,众人都屏息一分。 月光朦胧,混合著氤氲的迷雾,却真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儿缓缓显在其中! 人影极淡,却还是可让人看的分明。 飘渺的衣袂袖摆随风舞动,散出荧光熠熠,极地的发,轻轻飞扬,翻卷似盈盈微波。 悠远的烟色笼住了他的面容,那影子浅的近乎透明,只见长发和衣袍都被月色映成了银白,却依然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 真是有妖精! 这是叶灵犀张大了嘴脑中蹦出的念头,然而立时便抹去了。即便朦胧,但那种莹彻无暇的清醇华贵却不是走街坊间流传的妖媚祸相,倒真似九天之上不染烟尘的月中仙子。 浩渺烟色萦绕在浅影四周,承接著月光的湖面微微波动,连带著倒映在裙袂上的微光都跟著缓缓荡漾起来。 真像是那身影随风摆动,缓慢摇曳,蹁跹起舞一般。 霎时间,似是晦明更替,金色无边,漫天流光溢彩。 只现片刻,又是一阵狂风,吹散了雾,似也吹散了影。 一切皆是匆匆,匆匆现,匆匆过。 仿似高空劈下的一道闪电,惊了人,却一晃而过了。 无人有动作,一片万籁俱寂。 直到那李少爷疯了似的往湖里冲去,众人才幡然回神,急急的拉住他,却见他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叫著"美人──!美人──!" 却哪还有什麽美人的影子。 望著先前那迷影流连的地方,现下只剩空落落一处月光,和其周围显得寥落的薄雾。 叶灵犀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真见鬼了?! *** *** *** 再见到小满,却是第二日晌午之後的事了。 一向白净的面容却灰暗了一点,似是疲倦的厉害,额头还磕破了点皮。 叶灵犀急道,"你去哪儿了?我找的你可苦。"这可不是假话,回了别院却还不见小满的影子,急的他以为小满真被鬼怪叼去了,要不是那败家子闹腾了半宿,害的他不停的添柴添碳的,脱不开身,真差点又回头去找。 小满摆摆手道,"昨儿个那怪风吹的我不小心踏空了脚,滚下了小坡,现下没事了。" 叶灵犀忙查看他额头的伤,见已经上了药,换过了干净衣服,才放心道,"吓死我了。"转念一想,又道,"那你可见到那异象没?" 小满不语,过了会才悄悄把人拉到一边道,"见了,我还找到了那人……" "什麽?你还找到那人了?!" "嘘,你想死麽,小声点。"小满捂著他嘴,神色难得的凝重。"你这样我怎麽告诉你。" 灵犀笑的谄媚,"小满儿别卖关子了,说吧,说吧。" 小满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昨儿个我摔下小坡後,一路滚到湖边,虽是晕眩,却还有意识,见那风突然停了,便起身想回来。没想到雾迷的我连路都看不清,就只看得见不远处一点亮。" "是不是看见有个人影?" "我先头只见了有亮,还以为谁掌了灯,便慢慢走过去,待近了才明白,是湖面在发光。" "湖面?"灵犀瞠目。 小满点头,"应该说是湖里头有东西在发光。" "那……那……"呐呐的说不出话了。 小满继续道,"我又走近了些,便看到了湖上的影像,我离得近,看的真切。" "那影像是真的?" 小满道,"不,应该只是个幻象,我分明看见当时月色直直照了过去。"又道,"我一晃神,那幻象便不见了,我觉著诡异,便循著那幻象的位置,潜到了湖里。" 灵犀怔楞,"这、这、这,你下湖了?!" 小满没有理他,径自的回忆,神色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深意,"然後我看到了那人……" 人在湖里?! 灵犀有点打颤,"那……、那人死了?"那天见到的难道是个死人?!魂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满捂著额,眉心蹙起,竟有些痛色。 "那之後呢?" "之後我便回来了。"他正了正容色,回复常态。 灵犀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人到底是人是鬼?" 小满望向远处,不语。 灵犀看著他神色,满肚子疑惑,待还要问,便听到前院的李大在外吼道,"快给我准备起来,今儿个夜里,少爷还要去观异象,要是再让少爷受了凉,有你们受的!" 灵犀和小满对视一眼,今夜再去?! 小满低头又陷入沈思,灵犀却又是另一番念想,最好那魂魄化为个丑陋的厉鬼,好好吓吓那杀千刀的,看他以後还敢不敢有色心,哼哼。 第3章 黑炭头道士 可巧,今夜又是星斗满天。 出了院门已看见这次随行的侍从比上次多得多,间隔的提著一盏盏特大的牛皮灯笼,摔不破,吹不灭。後头的李败家一脸的蠢蠢欲动,兴致勃勃的和身边一身素黑的人说著话。 灵犀和小满对视一眼,了然,看来这李败家又色迷心窍了。 後山的小道,被牛皮灯笼照的一路亮堂堂的,大队人马的脚步间或会惊著一些山林小兽,小兽便在野草间一阵乱窜,把胆小如鼠的李少爷吓的一颤一颤。 到得山顶,李少爷才甩甩衣袖,摆开架势,又吆喝起来,"磨磨蹭蹭的做什麽,把湖给我照亮了!" 下人得令,提著灯笼松松散散的绕著湖站了一圈。 後山的湖其实很小,比个荷塘大不了多少,但极深,湖水清润澄澈,却从不见底。 灯笼随风轻摆,却依然在湖面照出一片平静的韵黄,无波无漾。 李少爷此时对著身边的人开口道,"道长,您看,便是这湖了。" 叶灵犀这才发现,原来那一身素黑的人竟是个道士。 那道士开始绕著湖边打转,一边打转,嘴里还一边哼哼唧唧的直点头。 灵犀努力了良久都没瞅清楚这道士的脸,待到他转头,望向这边,只见两个白呼呼,圆溜溜的东西转啊转。 哎哟妈呀,那东西原来是眼睛,这这这这、这人怎麽黑成这样,怪不得一点都看不清脸面,若是闭了嘴,阖了眼,黑灯瞎火的都能表演隐身了。 那眼珠在小满的身上提溜了一圈,最後落在灵犀脸上。半晌那人似乎动了动,又动了动,才开口道,"你过来。" 灵犀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刚才他是在招手让自己去,只是太黑了,所以连手势都看不清,努力憋著笑,走过去。待近了才发现,那黑炭头生怕是别人不知道他是干嘛的,竟然在帽子上绣了两个大字:道士…… 灵犀说,"道长有何吩咐?" 黑炭头也不介意,只道"给我取碗茶水来。"声音竟然十分的好听。 灵犀取了水给他,又听到说,"给我搬个蒲团来。" 再取过蒲团,没想到那道士便一屁股坐下於湖边品起茶来。 众人一时也有些怔愣,便只呆呆的看他面朝水色烟光,手捧松涧清泉,赏赏景,喝喝茶?! 李少爷有些坐不住,上前道,"道长……这……" 黑炭头只一回头,咕噜圆的眼睛往这李少爷一看,李败家竟然就焉了,半句没了下文。 黑炭头嘿嘿一笑,牙齿在黑脸上更是白的刺目,道,"李公子莫急,待我先探查一番。" 李败家只呐呐的点头,瞅著他无害的笑容,不明白刚才自个儿为啥有些怔忪。 於是,一炷香过……又一柱香过…… 灵犀是跑了一次又一次,续了一壶又一壶的茶,累的干瞪著黑炭头悠然的背影喘粗气。那黑炭头偏又倏地回身,对灵犀眯眼一笑,摇头咂咂嘴道"茶都凉了,只能将就的喝了……" 灵犀气的把手里的茶盏抖得!!响,恨不得把直接扣他黑脸上。 忽的四处树叶哗哗作响,尘土轻扬。 起风了。 众人早有准备,就地卧倒,那李少爷更是四肢缠上了一颗树,抱的死紧。 叶灵犀一时不备,已被沙土迷得睁不开眼,随风退了两步,便要往後栽去,却突然被人拖著手臂,拉到了怀里。 只听四处风声呼啸,耳边擦过掀起的发,微凉微凉的,却透出梵香的味道,还有鼻尖下的衣袍也有这个味道,是环著他的那人的,真好闻啊。 大风来去依然匆匆,半刻就停了。 叶灵犀睁开眼却还是一片黑,定了定神才见到是一张黑炭脸在自己面前,嘴巴咧的大大的笑的不怀好意,牙齿的白的晃眼。 再看看环著自己腰的手,惊的大叫道,"放放放放、放手。" 黑炭头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突然放手,叶灵犀一屁股坐倒,顿时觉得了屁股都裂了。 抖著手伸出一指指向那笑的仍然讨厌的黑脸,疼的却半晌都迸不出一个字。 黑炭头还在故作讨喜的对他眨眨眼时,便听到周围想起一片抽气声,忙循声望去。 不知是不是眼花,灵犀在他回头时发现他眼里精光一闪,耀若星辰一般。 听得周围动静便知那幻影又要出现了,灵犀直觉却是去寻小满的人,瞅了一圈,没找到。 小满呢?!去哪了?! 湖中幻影已显人形。 月皎银霜下,仙袂乍飘,荷衣欲动,樱羽交错间,魅影绝尘,蓝衫飞舞。 若隐若现般依旧瞧不清面容,却更多了份蛊惑神秘的意味,让人忍不住趋之若鹜,颠倒神魂。 李少爷似是只剥了皮的青蛙,前一刻还满目迷恋,後一刻猛地原地跳起,大吼,"道长快给我捉住她,快捉住她,一定要捉住她,快!快!"自个儿已经拔脚飞奔而去。 李败家半只腿已进了湖里,却听得身後传来急急的脚步,跟著就是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不好了。鲁府的刚带人去了别院,现在就要上山来了!" 李败家现在哪管什麽鲁府鬼府,美人就在自己眼前,那身段玲珑秀美,香培玉琢,越是靠近便越是满目的馥郁芬芳,遍地生香。 "美人……"他留著口水,朝著前头伸出手。 此时,却只听弓弦振颤,破空射来一箭,"噗"的一声,不偏不倚,正扎在李败家探出的手上。杀猪般的吼叫立时响彻山林。 湖对面的人放下弓箭,喊话道,"李天宝,我今天看你往哪里跑。" 原来四周不知何时已被鲁府的人团团包围,持箭的人一身华美,竟是鲁家大少爷鲁天明。 灵犀见情势不妙,便暗暗向树影里退,他要去找小满。 鲁天明从湖对岸绕过来,踢了一脚在地上挣扎的李败家,"竟敢动我鲁府的人,你害死我弟弟,我要你生不如死!" 说罢一挥手,便让人把他和李府所有的人都绑了带下去。 叶灵犀悄悄的挪到了湖边,幻影已淡了下去,只隐约现出一个轮廓在。他左探右视果然在小坡的背面看到了小满,正想再继续挪过去,却不想摔了个大马趴…… 鲁天明循声回头,定定的看著这边, 灵犀小口的呼气,你看不著我,你看不著我…… 鲁天明朝这里走了两步,再走两步,没动静了。 灵犀刚想喘口气,便飞来一箭,扎进血肉的声响在寂夜下格外清晰,他忍不住啊的惨叫出声。 鲁天明冷眼看著小坡下草堆里那人痛苦的翻滚了几下,不动了。站了一会,返身离开,却忽的顿步,回头看向湖面,湖面已无幻影,却依然水色烟笼,迷蒙隐韵。鲁天明静静凝视著一片空旷,蓦地勾唇深意一笑,缓步离开。 叶灵犀有片刻的晕眩,那一箭直直穿过他的小腿,瞬间便血如泉涌。直到耳边传来小满的叫声,才迷迷糊糊的清醒了些。 "小叶子……小叶子……"小满一头的汗。 叶灵犀想坐起身,哪想的才一动便疼的钻心,半晌只能动了动唇,朝小满笑的凄苦。 "小叶子,你答应我一声。"小满摸他的脸,红了眼眶。 叶灵犀张张嘴,勉强道,"没……没事。" "来,我背你,我们找大夫去。"小满朝他背过身。 "莫动──!" 这四处万籁俱寂,突地冒出第三个人声儿来,把要动作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叶灵犀回头,隐约看见个东西向这边靠近,待完全走近才看清,原来是那黑炭头,方才鲁府的人出现,一晃眼他便不见了,现在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想来也是,就他那一身黑皮,在夜里简直就是最好的隐身衣。 黑炭头蹲下,撕开灵犀的裤腿,大约查看了下伤势,然後左捏两下,右捏两下。 小满看灵犀的脸都疼绿了,刚要开口,便听得"噗"一声,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再看灵犀,声都没来得及出,就软软的倒下了。 黑炭头拿著拔出的箭,撇撇嘴笑道,"看什麽大夫,拔出来不就好了,浪费银子。" 小满愣愣的看著他半晌,才回头使劲的摇著灵犀,"小叶子……小叶子……你不能死啊……" 叶灵犀被他摇的都要吐出血来了,挣扎了许久都再开不了口,只得费力的抬起手,晃了两下,示意自己还活著。 "扎了腿罢了,死不了的。"黑炭头扔了手里的箭,不顾两人杀人的目光,扬著笑,背著手看月亮,看了会月亮又回头来看小满,看了会小满又去看湖面。看了会湖面,神神叨叨的嘿嘿笑了声,轻轻道,"时辰差不多了……" 叶灵犀一头雾水,被他笑的打了个寒战,神棍,这人一定就是个神棍! 不由得默默哀悼起自个儿的腿来,不知道还有没有站起来的一天。见小满虽也一脸迷惑,却随著他看完月亮看湖面,看完湖面再看月亮,然後凝眉沈思起来。 自从昨儿个见了这湖面的鬼影起,小满就变得古怪得很,这到底是什麽回事? "小满……"灵犀忍著腿疼,挤出个笑来,指指湖面,"你不会……不会也看上……" "小叶子。"小满打断他,低头一边从里衣的衣摆撕下一条来包扎他的伤口,一边道"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还没等灵犀反应过来,小满已经飞快的将他推进身後的草丛,拨了拨野草遮住他,叮嘱一声,"别出来!"就离开了,声音竟然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灵犀呆了会,想开口唤他,却猛地听见山下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来了,不,是有许多人来了! 第4章 神仙般的漂亮公子 从草丛里剥开一条小缝向山下看,冲天的火把将盘山的小山路照的透亮,为首的就是那鲁天明。 他抓了整个李府的人,却再一次去而复返,灵犀随便想想都知道他方才也一定看见了那异象,现在便是为此而来的。 手里攥紧身边的杂草,回头借著月光向湖边寻找小满的影子,半蹲起身却被脚疼刺得一屁股坐回地上,不由得想起鲁天明拉弓迎面射来的狠箭。 小满……小满……你快回来啊! 半刻不到,透过杂草已看见那火把到了面前,再不敢移动分毫,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得鲁天明道,"给我把这个湖围起来。你们两个给我下湖去看看,若发现什麽不得妄动,即刻回来便是。" 灵犀听到两个人应声,又传来淌水的声音。心里急的把小满骂个半死,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拨开草丛,往外头张望。 却不想冬日草枯,干燥的摩擦传来不小的声响。鲁天明一个回头就对上了灵犀的眼睛。 完了。 正僵著准备等死呢,却不想湖里猛然窜出一个白影,带出一片的大水花。把众人都惊个正著。 "杵著作死呢,跑啊。" 灵犀还傻著,却见那影子直冲这边来,抓了自己的手就向後跑,身後紧跟著就传来前头下水的两个人的吼声。 "少爷,湖底的东西在他手里!" 然後就是鲁天明的声音,"给我追!" 那白影不是别人,正是小满,他抓著灵犀的手湿冷刺骨,显是刚从水里上来,而他竟然还背著一个物什,不,不对,是个人! 记得小满和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这个人就是……但是这个人应该是个死人啊……!! "小……小满……这……这到底……"到底怎麽回事啊? 一边跑一边喘,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红澄澄的火把已经快要从背後照出了两人的影子了。 要被追上了! 忽然,小满兀的停下了脚步,灵犀一个不查,撞在他的身上。 原来前面竟然是个不见底的深坑! "小……小满……"他实在跑不动了。 "小叶子。"小满脸上分不清是先头的湖水还是汗水,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脸上,虽然狼狈,却还是漂亮著。 "小叶子……"小满唤他,"你答应我!" "什……什麽?!"答应什麽? "你答应我!" "答应什麽……?"灵犀看著小满,潮湿的衣服将小满的唇冻的泛紫,面容却一片清朗,而眼神……那种聚著光,凝著神采的眼神让灵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我,小叶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小满绷著额头,看的灵犀有些打颤,"小满……你别……"别做傻事。 "答应我……" "我答应……"话还没完,便被扔给了一个东西,然後一股大力将自己一推,直直往後摔去。 "答应我照顾他,好好照顾……求你……" 同一刻,灵犀看见小满被破空射来的一箭射穿了胸口,血在空中开出了一朵血花。 伴著那穿透血肉的声音,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种尖啸的鸣叫声,仿佛伤兽凄厉的嘶喊,由耳朵直接振颤到心尖,疼的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看清小满的样子,可是眼前的世界却瞬间变成了一片血红……! 然後自己还来不及出声就摔了下去。 小满……!!!!! *** *** *** 深坑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一砸下去,灵犀就摔闷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见面前一片黑,伸手拨了拨才发现全是厚厚的杂草,想必就是这些长在深坑上的杂草,才没让自己被鲁家的人发现。 鲁家?!小满!! 撑起身子,却怎麽都站不起来了,伤了的小腿没了知觉,触手粘腻的冷,想是跑的急了血流的太多的缘故。 努力了良久似乎可以动了,然後半坐起来去摸小满丢给自己的那个人。 其实灵犀胆子比老鼠还小,平时连杀只鸡都要做一宿的噩梦,更别提个大死人躺他面前了。 可是灵犀不愿去想腿疼,不愿去想冻的都没了知觉的全身,不愿去想现下外面是怎样的乱作一团,更不去愿想……小满……是不是还活著。 所以剩下的,除了继续昏迷,就只有带著这个人,然後离开这了。 摸了半晌,手上被刮了不少的口子,才摸到一尾衣角。 是上好的料子,灵犀讶异,比李败家在苏锦坊订的上等货还要好,滑的像似一碰就化了。 向著那人的方向挪啊挪的挪了过去。 奇怪,这人的衣服竟然是干的! 他记得小满下湖去捞他,自己湿的像个泥鳅一样,怎麽他却……而且……还是软软的…… 死人不都该硬了才挺尸的麽,就算泡在水里久了,但也该一按一个大手印,而不是现在这麽…… 有弹性……! 灵犀忍著不打颤,合手求了半天的老天爷才继续去拉。 果然是软软的。灵犀隔著衣料握著他的手,使劲把他扯过来,然後咬牙站起来,趁脚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的时候走,要不一定疼的走不了了。 人并不重,但对受伤的他来说,也够呛了,摔倒了几次,终於背著他爬出了深坑。 外面的天地,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所以在这般死寂的夜里,山下那熏天的火光,才会显得如此的诡异和惊悚。 是李府别院的方向。 透亮透亮的,仿佛将天都染成了一片红。 灵犀低著头,那边的焰色因为太远映不到他的身边,所以他只是低头静静的看著脚下。 看著脚下那一片暗红。 他想起小满儿胸前开出的血花,他想起小满儿认真的眼神。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答应我照顾他,好好照顾……求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小叶子,我从来没求过你…… 他半晌慢慢抬起腿,将背上的人往上提了提,一瘸一拐的向暗处走去…… *** *** *** 因为怕鲁家的人追来,所以灵犀专挑难走没路的小道。 北安镇很小,没半刻就到了镇外,一片连著一片的小山,多而且密。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终於看见前面有小小的炊烟和人家,抖著手敲了门。 等了许久,才有人应门。 "……谁啊?"是个老人。 灵犀忙上前,"老伯,我们是途径此处的商客,我与我家公子夜半赶路在山里遇见了豺狼,受了些伤,可否借地休息几天,养养伤?" 老人家唉唉著点头,忙让进了屋。 老人家的闺女刚刚嫁到了别城,闺女住的屋子还没来及收拾,正巧便宜了灵犀。 灵犀谢过他,将背上的人放在床褥上,累的一头栽倒在他身边,昏昏睡去。 忽冷忽热的醒来,似是已近黄昏。 浑身酸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小腿处更是没了知觉。一回头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没有初时的那种害怕了。 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呢? 从昨夜至此一直都无暇去关注他,一个沈溺湖底许久的人,会是什麽样的……? 灵犀忆起湖上幻影衣袂飘飘的身姿,很美很美。但毕竟自始至终都不见他面容,也许……已经被水泡的像个猪头了?! 猛地缩回手。 也许不会吧,灵犀回想,背他的时候也没有闻见任何尸变的怪味。 又探出去。 但哪有人在湖底,影子还在湖面飘的,莫不是受了什麽冤屈的魂魄,死不甘愿,找人索命?! 缩回手,顺带身体也吓得後移。 可是小满不会害他的吧,他不信面前这个人,也不该不信小满儿的。 对,不会的,不会的。 止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终於找到了一个说服的理由,慢慢的向前伸出手去,将小满儿走时蒙在其脸上的外衣掀开了一个角。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柔软的青丝像一匹上等的丝绸一般最先滑了出来,纯粹的墨色,滑动间竟像潺潺的流水一般,清澈透亮。 很长很长的发,一丝一丝散在被褥上。 又像涤荡著的涟漪,铺满了整床。 接著露出的是线条优美的颚骨,微微上扬的薄唇,秀气笔直的鼻和轻阖著的眼帘。 灵犀捏著手里的衣服有些呆愣。 白瓷一般的面容在瞬间被洒满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抹金色,无暇的肌肤泛出一种玉般的透明。 细腻的吹弹可破。 似乎那谈谈的跳跃的光都会将它灼伤 灵犀也是见过美人的。 托那个败家少爷的福,方圆百里千里的美人儿,从美妇闺秀到碧玉千金,从墨客文人到倌妓名伶,从媚熟丰韵到娇俏温驯,从放荡野性到楚楚依人,他叶灵犀那也是……瞟到过几眼的。 可是眼下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 倾国倾城? 那微闭的眼睑似乎像是这个人只是在华美的宫榻上浅眠半刻一般,嘴角小小的弯起,噙著一种似笑非笑的飘渺,轻轻的搔著人最柔软的心尖。 朦胧的光在眼下映出小扇子似的阴影,似乎下一刻,羽睫颤抖,他就要醒来一般。 他一定还活著! 而且不是鬼! 灵犀就是这麽肯定,因为这样的人,就像是月宫的仙子,玉京山上的神仙一般。 他应该只是睡著了吧…… 灵犀很想摸摸他的脸,可是那人美则美矣,却又透著满身的清明华贵,亲近不得… 身上的料子软的似水,轻的像纱,荧荧的月白色,在夕阳下似是会发光一般。 贴合著纤细脖颈的衣衿和宽大的袖襟上都有著用暗金的丝线绣出的繁复图腾,盘桓萦绕,熠熠生辉。 一眼便知难以估量的细致精贵。 滑如流水的青丝下忽然微光一闪。 灵犀一动,回过神来。 小心的拨开他颊边的发,露处精致玲珑的耳郭。 小巧的耳坠被一根极细的银线所牵,坠著一颗剔透澄澈的小石头。 小石头无色透明,温润滑腻,衬著冰肌玉骨又微微透出粉红的肤色,真是瑰於言语。 这是什麽宝贝? 灵犀爱不释手的反复翻看,更似是沈溺於这清幽离尘的绝色美景之中,毫不所觉。 朦朦霞光中,手心的宝石晶莹赫奕,更有点点金色浮於其中。 灵犀将其迎向光晕,眯眼细察,发现那金色竟然是两个字。 无烟…… "无烟……"他轻轻念道。 字体骄美精细,巧夺天工,更甚是自然而成非人所能为之。 "你叫无烟麽?"灵犀回头傻傻的问他。 然後自顾自的点头,"真是挺好听的。" 他知道大富人家的小公子许多都会在左耳挂上耳坠子,便会福多寿多,永葆平安。 仔细的替他顺好发,又自言自语,"什麽样的人家呢?"什麽样的大户人家才会有这麽漂亮的公子呢? 而且这麽漂亮的公子又为什麽会独自的沈眠於湖底? 他与小满儿是否相识? 小满儿打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长大,什麽时候和这样漂亮的公子相识,又是为何相识? 和他形影不离的自个儿怎麽会一点都不知道? 更怪的是,为什麽他的影子会在湖面上飘? "你到底是谁呢……?" 第5章 小叶子撞鬼了? 老人家竟然是个老郎中,只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现下只种点草药托人去镇上供给镇上的药铺维生。 他说灵犀的腿伤的不轻,若是不赶路,便让他安心住下,好了再走。 老人家似乎也在大户人家待过,很懂得进退,从不问灵犀的来路和那公子的事,就连给他们住的屋子都很少去。 於是灵犀口中的"公子"从未踏出过屋子,从未听过他出声,从未有任何动静,老人家也没有多嘴半分。 灵犀心里感激,平时便拖著伤腿尽量帮著老人家干活,他其实机灵的很,时日一久,对这些草草药药的竟也摸透了一二,待腿好的差不多,就抢著要为老人去镇上卖药。 转眼已过了两个月,灵犀已经能很熟练的分辨出简单的药材,天明背个药娄上山,晌午回来用过饭便去镇里的药店供药,日子过分的平静。 起先他惦记著小满,千方百计的想打听李府的消息。 然而老人家告诉他,他来的前天晚上他去北安镇看闺女,村头的那场大火几乎把大半个山头都烧没了。 "不止是大火哟,还有劈个不停的响雷和闪电,大半夜的,天色却是血红血红的,吓人呐。"老人家捡著手里的草叶,一边摇著头道。 "我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麽异常的天象,眼瞅著都开春了,却又连连下起大雪,把山里的大猫都冻个半死,真是不妙不妙啊。" 灵犀忽然想到卖菜的刘二,又想到小满,李府没了,鲁天明真是够狠。 小满,你是不是还活著…… 月上中天,灵犀收拾了碗筷,回到屋里。 简陋的床褥旁又用木板架起了一方小榻,铺了干净的衣服,那个人就躺在上面。 灵犀习惯的搬个小凳坐在他面前,撑著手透过前头的窗口看天。 这些日子终於不那麽冷了,云层褪去,也看得见星星了,不多,但灵犀已经很满足了。 晚风还是很凉,呼呼的从窗口灌进来,还带著一种悠远的香。 灵犀低头看著那人,不是花香,是这个人的香气。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夜里这人的身上都会飘出幽幽的香气,很淡很淡,却足够绵长。 灵犀觉得这个香气好熟悉,仔细想了很久才回忆起,在那个黑炭头的道士身上也有嗅到过。 清宁飘摇,馥郁冗长,像是贡拜祭台上的梵香的味道,或是更渺远更空茫。 灵犀记得小时候和小满儿一起躲在李府的後院听前头的戏文,里头有说到帝王扫榻净炉,焚起兜末香,神仙於九天始现…… 兜末香…… 他愣愣的看著他,一会悄悄伸手放到他的胸口,还是静静地。 又去拉他的手,软软的,像是可以掐的出水来,没有很冰,只是有些凉。 他的手比自己大一点,指骨更纤细修长,握紧再松手,手指还是会自然的展开,像一朵绽放的夜昙花。 "老伯跟我说,若是死了的人,手指是不会收缩的。"他撑著下巴说。 "你会不会醒呢?" "还有啊,我今天去药铺的时候看见……" 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平时和小满聒噪惯了,来了此地良久,老人家平时少言寡语,行动又不便,无人陪他说话,他自然而然的习惯起把话都喳喳的说给现下最"亲近"的人听。 初时的害怕早不知丢到了哪里,在灵犀心里,渐渐已经觉得面前的人只是睡著了罢了。 说了半天,灵犀起身去关窗。 忽然窗外掠过一丝黑影,他又探出头去看,什麽都没看到,便放心的去睡了。 *** *** *** 夜半梦魇,总觉得有东西在面前闪,却怎麽都睁不开眼。 耳边还似有似无的盘绕著一种嘤咛的声音,间或伴著呜呜的抽泣,搅人清梦的很。 灵犀醒来满身的酸痛,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头来。 日复一日,睡的也不少,却还是累的够呛。 连药铺的掌柜都看不下去的拍著他的肩膀道,"小叶啊,你是不是被什麽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啦,要不找个神婆看看?" 灵犀自个儿也有些怀疑,但手头哪有余钱找神婆,若不是前一阵遇上那一连串的怪事,他其实打小就不怎麽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的。 掌柜的又道,"前门那里有个不错的道观,你去那儿求张符来傍傍身也好。" 这儿离北安镇隔了四五个小镇,唯一算的上热闹的前门头那儿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清风观,但前来烧香保平安的倒也不少,香火也算旺盛。 灵犀前脚才刚进,一个面白清虚的老道士就老远的瞅著他看,过了一会急急走了来,绕著他转著圈。 干……干什麽…… "施主最近可觉异样?" "啊?呃……" "施主印堂发黑,似是有盅气环绕。"老道士摸著胡子皱眉。 盅、盅气!? 老道士猛地凑过来,吓得灵犀一退,"施主的身上……,这香味……?飞气香?不,不对……难道是五枝香?也不是……" 老道士暗自嘀咕,又瞪著他,"施主你……" "怎、怎麽了?"难道已经没救了? 老道士凝眉思索良久,才说,"施主眉眼涣散,面呈灰败,似是有秽物作怪!而且此物甚凶,煞气极重。" 啊!不止撞鬼还是凶灵? "可是……"老道士又将他上上下下瞅了一遍,"施主可有不适?" "我这几天就觉著好累,而且无力。" 老道士微微点头,"如此凶灵可是百年难遇,而然施主却只是为其煞气所扰,影响了阴阳平衡罢了,并无其他损害。" 灵犀点头,放了一半的心。"那秽物会否伤人?"现下没事,不代表之後可无事。 老道士道,"按理说,凶灵扰身无非为阳气肉身所来,只是施主你……" 他怎麽了? "你身上……"老道士动了动鼻子,"施主的身上有一种极有灵气的檀香,应是吸引秽物近身的原因,也是秽物近不得身的原因……,怪哉,怪哉……"老道士又摸胡子沈思。 什麽近身,又近不得身的。 "道长那到底是近得了身还是近不了身?" 老道士还在摇头摆脑的思索什麽,半晌抬头道,"莫非是施主家中有灵物或是异人?" 什、什什麽? "灵物?异……人……?!" 老道士点头,"若是家中有神器、灵物或神兽,自古驱万鬼,小作可镇宅,大物自可镇国。 天地之大,然有些物什自有的灵气并非纯阳刚烈之气,其若混有绵柔温软之气,可阴可阳,集日月光华,便会引万妖精怪趋之若鹜,却又近不得身。" "那异人……" "这般可引万鬼却避万妖的灵物常为修仙之人所得,既可助其修为,又不损其德操。还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 灵犀脑袋里立刻浮起那块透明的小石头。 难道这个是灵石? "施主身边所绕的梵香……"老道士顿了顿,"不知是何仙香,只是灵气甚重,乃千年,不……万年难遇啊……" 灵犀眼珠滴溜溜的转,"道长的意思,是否那妖物不成大碍?" "那妖物虽伤不了施主肉身,但因其修为很深,散发的煞气於凡夫俗子还是轻忽不得的。不知到底是何物灵物如此,为保施主平安,可否请──" "哎呀,糟了,我炉灶上还煎著药呢……"灵犀原地跳起,打断那老道士的话,"万分感谢道长指点……先就此拜过啦……" 一溜烟,人已经不见了。 一路从街头跑来,气都喘不上。 再被那老道士问下去可要暴露行迹了,灵犀边走边想。 灵物? 小石头麽? 应该是的。 那异人? 无烟?无烟是修道的人? 又不像。 无烟太精细了,若说他是皇天贵胄倒还可信些。 不想了,头疼。 回到药铺的时候竟然见到围了不少人,灵犀心下一动,往人堆里钻去,观望著。 竟然是身著暗绿色的低阶官差,在铺子里吆喝著什麽。 灵犀随著人流走动,见那俩人一路过街挨家挨户的搜著,心里微觉不妙。 回头向掌柜的打听。 掌柜的说,"哦,说是皇上快要大选了,只要未有嫁娶的,不论男女都须得通过衙门报备。这世道乱的,未入户籍的也要一一盘问哟。" 灵犀心里一跳,他的户籍还在李府。 "那些差役也是奇怪,还问我们见没见过什麽容貌倾城,气质华贵的人。这些个小镇小村的,怎麽会有这样的人来啊,来了也不是我们这些人得见的。"掌柜的摇头。 "哎,小叶,你去哪儿啊,我这儿还有些药……小叶……" *** *** *** 冲进屋子,打理包袱。 叶灵犀尽快的将一切都收拾完整,他不傻不笨,宁可信之也不可任之。那些官差衙役无论是不是在找他们,此地都留不得了。 他细数了这些日子赚的盘缠,留下了给老人家的数,只剩没多少了。 罢了,边走边算吧。 只等到晚上。 叶灵犀拿衣服小心的蒙住床上那人的脸和身子,背起,离开了这里。 第6章 救了一个人 灵犀没读过什麽书,但小满教过他识字,他也知道一句话:小隐隐於野,大隐隐於市。 虽然小满说的时候是什麽自我得道,摒弃世俗乱七八糟一堆,但灵犀当时的理解就是,若是在山野里隐藏起来都被找到了,那只有到大的市集里隐藏起来才不容易被找到…… 当今天下的哪里有最大的市集呢? 哪里最热闹呢? 那一定只能是──京城了! *** *** *** 灵犀精打细算走走停停的终於在大半个月之後,来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小镇,明儿个早些出门,晚上应该就能到京城了。 找了间破屋窝著,灵犀又伤起了脑筋。 虽然这一路有惊无险的平安度过,但显然还是瞧见不少官差大肆搜查著什麽人,只道是要为当今圣上物色佳人,但灵犀心里总有疙瘩,觉著他们要找的人就是无烟。 当今天下皇帝昏庸无道,沈迷美色,而他最为宠信的就是瑜妃。 瑜妃素有"千城醉"的美名,意为天下百城千城之人见其美色都会为其所醉。故而可见一斑。 而这瑜妃原名瑜珠。本是"京城第一坊"──沐香坊的一名歌姬,被当时只是护军一职的尹之旗所遇,随即献予今上。 不想那瑜珠可是个人物,使尽手段讨得今上的欢心,竟在短短一年之後便登上了空置已久的後座。而尹之旗似也鸡犬升天一般,步步高升,和那瑜妃狼狈为奸,结党营私,谋取强权。 几年下来,除了少数几位权臣将军之外,尹家在朝野已是一呼百诺,只手遮天。 鲁家的鲁老爷从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辞官之後,便无多大建树,而然鲁家大少鲁天明却是个能人,他早早便弃官从商,暗里以贩售私盐起家,明里经营赌坊酒楼,日进斗金。 只是他一小小商贩若无靠山,何故这般坐大。只道鲁家和尹家却有那麽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原来鲁老爷的夫人便是尹之旗的胞姐,而传言沐香坊的大老板就是鲁天明,尹之旗借其下歌姬平步青云,鲁家又借其权势招财进宝,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所以鲁家今天这般猖狂,自然无可厚非。 这也是为何灵犀担心著那些官阶明里咋呼著寻人,暗里却是和鲁天明脱不了干系。 只是那尹家和瑜妃为一己私欲滥施酷吏,祸乱朝纲,四处搜刮民脂为其所用。更纵容其下欺压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一时已是民愤四起。 而这一阵,更是季候异常,天边夜晚常有血云现世,惊雷阵阵,雪不融,霜不化。私下纷纷传言,妖後之行已犯众怒,天也难容。 便有义士纠集民众,合成军队,只为讨伐妖後,替天行道。 灵犀一个暴发户家的小厮自然不知道这些个七七八八的。 不过他也明白,大隐隐於市是不易被找到,但也需到了市里才能隐啊。而现下动乱之人四起,京城的城门可不好进。 李府烧了,他没了户籍。 再看看一旁的人,还有这个大麻烦呢。 看来只有明儿个想法子浑水摸鱼了。 忽然,门外传来"啪──"的一个响儿,声不大,却把灵犀惊的一跳。 不是他胆小如鼠,而是这一路虽是没被什麽"人"给扰到,但那不是"人"的东西,可扰的他苦不堪言啊。 睡的好好的,被那狼嚎似的鬼哭给闹醒,吃饭吃的正香,偏那脏东西头破血流的戳你面前。 其实灵犀第一次见那类东西,真是吓的气都没提上来。 可是碰了谁天天如此,夜夜这般,这日子还是得过吧,要不就疯了,要不就只能习惯了…… 幸好那群东西只敢吓唬吓唬他,也许真像那老道士所言,它们近不得他们的身。 他记得那次有个满头白发的老鬼,不知是想活(?)想疯了,还是咋滴,竟然现了身就往他冲过来,吓得他扔了碗就跑,可是没走两步,後头就没声了,回头一瞅,原来那老鬼已经化成了一股青烟,屁都没留一个,就魂飞魄散了。 自此灵犀便放了点心。 至少那小石头虽然引鬼,但也驱鬼。 可是到了晚上还是难免战战兢兢,毕竟这活动著的"死物",在你身边兜转,总让人不舒服。 门外又传来悉索的声响,似是有何物倒地之後在地上移动所发出的摩擦。 灵犀厌烦,忍不住拿了跟棍棒,出了门。 "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啊──" 他对著外头吼,心里头预计著又会看见一个喋血满地的东西来吓唬自己。 嗯?没动静了? 他挠挠头,竖起耳朵。 过了许久,身後的草丛里却突地传来一声呻吟。 灵犀眼睛一亮,慢慢向那边靠去。他心里念著,反正那些个东西也害不著自个儿,他为什麽要怕。 拨开草丛,果见一个白影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哼哼,看小爷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刚想威风一把,却见那东西挣扎了下,微微哼了声。 灵犀皱眉,蹲下去看他,又小心的探手摸了一把。 微热的?! 不是鬼? "喂,你怎麽了?" 慢慢的把人翻转过来,是个眉清目秀的男人。 男人捂著胸口,嘴唇泛紫。 灵犀拿开他的手,查看他身上,却无任何伤口。又去搭他的脉,乱成一团。 中毒了!? 想了想,还是没法丢下不管,把人移到了屋里。 "喂,你醒醒……!"拍他的脸。 男人动了动,眼眸睁开一条线。 灵犀看著他也不知道说什麽好,问他怎麽中的毒,似乎与他无关,现下他可不能惹事,问他中的什麽毒,这一般下毒的人也不会多此一举吧。伤脑筋。 男人却咬牙开口,灵犀凑上去听,他听了很多遍,才明白他说的是,"问殇草……" 问殇……? 问殇……? 灵犀脑壳一亮,终於想起来了。他前一阵有见老人家采摘过,其实问殇只是一种很普遍的野菜罢了,名头不错,可并不能解毒啊? 看那男人已陷入昏迷,灵犀满头无奈,还是出了门。 问殇草十分常见,破屋的後头就有两颗,灵犀采了回来,又找了个瓦罐,拿石头把草碾了,取了草汁,唤他。 男人手脚冰凉,灵犀还以为他死了,喊了好久,他才醒来。 他费力的抬手指指腰间,灵犀忙去摸,摸出个小瓶来,倒出两颗小药丸。那男人点点头,灵犀把小药丸放入草汁里,喂他喝下。 男人又沈沈睡去。 灵犀满头雾水,胆颤的守了他一夜。 清晨时分,他终於又醒了。 虽然面色苍白,手脚无力,但眼神清明,应是没有大碍了。 "谢谢你,小兄弟。"男人微笑,眉目温润似水。 灵犀看著他的衣著和谈吐,又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吧。 "没什麽,是你自个儿的药起的作用,我还没听说过问殇草可以救人的呢。" 男人笑笑,"我这药虽奇,但也需药引配用,所以还是有劳小兄弟了。" 灵犀撇撇唇,要谢就让他榭吧,反正他是真忙了一夜。 "不知小兄弟贵姓?" 灵犀犹豫了下,"我叫叶灵犀,那你呢?" "琅维。" 灵犀点点头,看看天色,差不多可以出发了。"你是要去哪里,我看你还不能乱走吧。" 男人道,"回京城。" 灵犀一动,"京城?" 男人看著他笑。 灵犀忙道,"我们也要去京城!" 男人挑眉,这才发现灵犀身後躺著一个人。只是那人被一层细纱覆住了脸面,看不清容貌。 灵犀移步遮挡他的视线,道,"老家糟了灾,想去京城寻个亲眷,却不想早已失了联系,现下京城又这般难进,正伤脑筋呢。" 男人抬头看他转著圈的眼珠,笑笑说,"那随我进去吧。" 正中下怀! 灵犀眯著眼一边笑一边猛点头。 *** *** *** 灵犀这辈子第一次坐马车,颠的他屁股痛,也没想象中的舒服嘛。不过总比自个儿走要省力多了。 马车就是快,关城门前就到京城了。 城门高大宽阔,雄伟的很。 普普通通的马车自然要被拦,侍卫喝了一声,把灵犀吓的一颠。 他捂著胸口,又没干坏事儿,别怕别怕。 "车里头什麽人。"侍卫在外叫道,便要来拉车帘。 琅维头一探,抬了抬手,似是拿了块什麽东西。 侍卫怔了怔,马上躬身,让出了路。 灵犀从窗口透出去看,那些侍卫待他们走了很远都不敢直起腰,抬起头。 他看了眼面前的男人,难道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琅维回头又对他笑。 灵犀想了想说,"你找个人少的地方把我们放下吧。" "你们要去哪儿?" "找个地方住下。" 琅维道,"舍下还算宽裕,如不嫌弃……" "不用了,"灵犀连连摆手,"呃……我、我们还要寻那个亲、亲眷,就不麻烦琅公子了。" 琅维微微一笑,半晌点点头,"也好。" 马车在一个宽大的路口停下。 琅维道,"那就先在此别过,若是以後有需要效劳之处,便来这里找我就好。"说著解下腰间的玉佩交到灵犀手中,又看了一眼另一旁的人,轻轻一笑,马车疾驰而去。 灵犀低头看手里的玉佩,莹澈透亮,正面雕刻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维",背面用精秀的小篆刻著两个字──玲珑。 有钱人就是好,这麽值钱的东西都能随便送。 第7章 到京城了 转了一圈又一圈,天色越来越暗,还是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 其实客栈也不是不能住,但是京城毕竟是京城,繁华热闹不说,这真金白银可不是他这个砍砍柴,种种草的小奴才挥霍的起的。 自瑜妃封後以来,朝野一片奢华之风。 皇城大兴土木,上至官侯将相,下到百姓人家,有点银子的便装金带银,结驷连骑。恨不得把银票当窗户纸糊上。 没银子的,乖乖卷著铺盖回乡下种地,自然会有外城的暴发户抢著哭著要你的地。 一时整个京城四处都是玉鼎万锺,乌衣子弟。 这自然便宜了以此谋生的商贩走卒,青楼妓馆夜夜笙歌不绝,酒楼赌坊日日高鹏满座,好不快活。 荒郊野外的还能找个破庙窝著,现下莫说是破庙,连个简陋些的屋子都瞅不见。 灵犀咬咬牙,掏出怀里仅剩的一吊钱。 好不容易找了间有下房的客栈,掌柜的拍著算盘,斜了灵犀一眼,抬手就想招呼小二赶人,不巧瞥到倚在他肩膀上的人。 生意人的目力那是一等一的尖,掌柜的瞬间小眼一闪。 那料子……明罗楼的流云缎? 不不不,这光泽比流云缎还要亮的多。啧啧啧,这做工,这手艺…… 嘿嘿嘿的咧开嘴就笑,"小哥可要住店……,来人啊,一间上──" "慢慢慢……,下、下房就好……" 掌柜的又看看两人,"明白了,一间下房,一间上房……来人啊……" "不不不,就一间下、下……"一边把捏的发烫的铜钱慢慢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皱眉,难道看走眼? 一边站著的小二却一把跳出来,拉著灵犀谄媚的笑。 往前走道,"两位公子这边走……来,小心脚下……" 灵犀满头雾水的跟著他到了楼上。 所谓的下房对灵犀来说可不错了,他以前住的地方常年阴冷潮湿,还有一股浸了水的木屑味道,到了冬天那更是一边抖一边睡。 这一路又不停躲藏,除了睡破庙就是以天为被地为榻。 所以被小二哥不停在那叨咕,灵犀很是不适。 "两位公子可委屈了?若还需要小的就随便吩咐。" 赶紧把他打发了,灵犀蹦上床,又大又软,真好啊。 躺了会他又起来,看看四周,然後把无烟放在他身边,伸手揭开他的面纱,摇头高兴道,"你也好久没睡过这麽舒服的床了吧。" 那人还是轻轻闭著眼,摇摆的灯花在他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嘴角弯弯,像似恬静的笑著。 灵犀拿被子把两人盖起来。 "一起睡吧。"他说,然後闭上眼,沈入梦乡。 楼下的掌柜却举著账簿抽人,"蠢东西,你要把店拆了是不是,就那穷酸的孩子你都放进来,白长眼睛了,看我不收拾你!"。 小二连连讨饶,半晌却嘿嘿的笑起来,和那掌柜势利的如出一辙。 "您不知道,我是瞅见那酸孩子腰里东西了。" 掌柜停手,"什麽东西?" "玉佩。" "什麽玉佩?看你没出息的。" 小二比划著,然後迸出两个字: "玲、珑……" 掌柜的目光炯炯,愣了一下,不放心的问,"真货?" 看小二猛点头,这才默默道,"难道这酸孩子有些来头……?" *** *** *** 第二日出门的时候,那小二哥早早的等在门边,见了他忙招呼著上早食。 灵犀说自个儿没银子付,小二哥竟然谄笑著说,是掌柜的请的。 犹豫了下,还是拿起个包子吃,又拿了个塞怀里,反正自己也没啥给他们图谋的。 想想又对他说,"我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小二哥唉唉著点头,一路笑著看灵犀走。 灵犀被他瞅的背後发麻,快步出了门,就向西面去。 他想过了,要想在这偌大的京城活下去,一定要尽快找个活计谋生。可是他自小到大会干的只有端个茶倒个水的,要是会打个铁,磨个刀,现下倒还能派点用场。 只有走著瞧了。 西面没走两步就是京城繁华的大街,两旁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贩和小玩意。 他本就是半大孩子,又从来没见过市面,这些个新奇玩意自然把他的魂都勾走了,早把找活计的事儿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左看看,右摸摸。 做过小奴才的还是和一般穷酸孩子不同,可以没见识,但不能没规矩。 他虽然兜里没钱,但他也不摆小气样,大大方方的东走西跑。 别人只当他是哪个少爷跟前的小厮,不招呼也不赶他,倒把灵犀乐了一把。 逛到午时,脚酸了才慢下来。 灵犀看看周围,好吃的不少,可是他没银子。 想想怀里还有一个冷了的馒头,便找了个人少的台阶,坐下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有人拍他,他一抬头,正对著阳光,一下没睁开眼。瞅了半天,只见面前一片黑。 就见那人转个身,坐到他身边,灵犀这才认出来。 哎哟,我说这谁啊,大白天见了,更是黑的糊成一团了。 就是那日的黑炭头道士嘛。 灵犀满嘴的馒头,呜噜呜噜的问他,"你……者麽债……这倪?" 黑炭头道士倒也听懂了,指指自己帽子。 灵犀眯眼看去,呃──一口馒头差点噎在喉咙口。 原本那写著"道士"两个字的帽子,已经换了,换成了…… "算卦"…… "你倒是身兼数职啊……"灵犀拍拍手,干笑道。 黑炭头道士笑出一口白牙,一抬手抹掉他嘴边留著的馒头屑,道,"没法子,谁让日子难过呢……" 灵犀懒得理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准备继续逛……呃,找活计去。 黑炭头道士却跟著他後头,笑道,"哎,小奴才……" 灵犀停下,恨恨瞪他,"我、已、经、不、是、奴、才、了!" 黑炭头道士露著白牙,"那我叫你什麽?" 灵犀不理他。 "小奴──" "我姓叶!!" 黑炭头笑笑,竟然开口唤道,"那我叫你小叶子。" 灵犀心里一紧,以前的日子,似乎有许多人都是这麽叫他的……厨房的沈大娘,卖菜的刘二,还有小满…… 小满…… 黑炭头看他不说话,道,"干什麽啊,没吃饱麽?" 灵犀眨眨眼,抬头看他,他想问他这一切到底为什麽?他那天和小满莫名其妙的对话到底是何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可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太乱了,乱的他根本不知道该问什麽,而现在的他是不是还有精力去知道另一场混乱。 黑炭头俯下身看著他,一会道,"你是不是掉鬼洞里了?" 灵犀瞪他。 黑炭头凑近咂咂嘴,"这麽厚的瘴气绕著你,你竟然还活著?" 灵犀低头,还是不说话。 黑炭头没办法的摇摇头,啪的轻轻拍了下他的额头,道,"我玄冥道长从不做亏本买卖,这次便宜你啦。" 感觉额头凉凉的,灵犀伸手一摸。 是一张符。 四下回头,却早已没那人的影子了。 灵犀抬手要扔,想了想,还是折好,揣进了兜里。 "请问……" 反正不要银子,留著吧。 "请问……" 嗯?灵犀这才发现,背後站了半大少年,和自己差不多,不过比自己穿的好看,长的也好看。 "请问,您是不是需要什麽?" 什麽什麽? 少年笑笑,指指上头。 灵犀抬头看去,高高大大的门上挂了块描金秀玉的匾额,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玲珑阁。 再看看周围,金题玉躞,锦贉锈褫,一片华美。 这、这这这他怎麽跑到这麽漂亮的店铺前头了? 看看脚下的台阶,他方才竟然就这麽大剌剌的坐在人家门前啃起了馒头! 那少年看他一脸窘色,不在意的笑笑。 "对、对对不住了……" 灵犀摆摆手,返身欲逃走,却不想被身後的少年一把抓住。 "干、干什麽?!我没、没有银子……" 少年忙道,"我不是要你银子,只是……"他指指手里的东西,"这是你的麽?" 灵犀看著他手里的玉,再一摸怀里? 呀,真是自己的。 "谢谢……" 少年把玉还给他,看著他笑道,"你可是姓叶?" "你……"你怎麽知道? 少年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了,道,"有人先前知会了我,说是遇上了一个好人救了他一命,若是那人拿了他的信物来问,就要我好好照料他。" 灵犀想了想他的话,又看看手里的玉。 少年自来熟的拉起他的手问,"你可找到你的亲眷了?" 灵犀看著他大大的眼睛,傻傻的摇摇头。 "那你现在住哪儿呢?" "喜、喜来客栈……" 少年拉著他的手就走,"那我们现在去替你把行李拿来吧,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朋友?" 灵犀点头,等等,他为什麽要跟他走啊? "慢……慢著……" "还有什麽事麽?是不是没吃饱饭?"少年回头问道。 灵犀一时无话可说,拒绝他麽?那自己之後该何去何从呢?而且他还要带著无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吧。他已经没有银子了,难道真要露宿街头? 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客栈里了。 掌柜的看见他们竟然老远的就小跑过来,先是对著他笑,待看清了他身边的人更是点头哈腰起来。 "这……这不是如景公子麽……您,您怎麽来了,真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如景看也不看他,拉著灵犀边走边说,"带我们去叶公子的房间。" 掌柜的忙答应,脑袋都要点下来了。 到了门前,灵犀急道,"等……等,我把行李拿出来好了。" 如景善解人意的颔首微笑。 灵犀进了房,先把无烟的面纱覆上,然後对著他轻叹口气。 "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景看著灵犀抱了个人出来,面不改色的对掌柜的道, "雇辆马车。" 第8章 玲珑阁 玲珑阁,天下第一玉器行。 老板如景公子年未弱冠,气度却已是沈稳内敛,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好。 谣传如景公子出生於翰林世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家中高堂皆是朝野权贵,身份显赫。更甚者说他就是流落於外的皇族血脉,贵胄骄子。只道天性卓荦不羁,不受束缚,才在京城一隅,辟一方天地,自得其乐。 只是谣传毕竟是谣传,如景公子的身家背景,来龙去脉,竟是讳莫如深,无从得知。 但善於捕风捉影,攀龙附凤的人,依然不屈不挠的将其夸大,乃至神话。 然玲珑阁之所以称"天下第一",并不仅是因为如景公子的名号。 而是玲珑阁的玉。 "天下第一"的玉,只卖给"天下第一"的人。 皇上自然不说,每年的寿辰都会早早托人来打探纹样,好预备著当日的服饰以般配玲珑阁的美玉。 享有千宠的瑜妃娘娘也明里暗里多次求玉,却始终不得。因她瑜妃只是"千城醉"的美人,而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说来也怪,玲珑阁这般苛刻,却不见任何达官显贵,王侯将相刁难逼迫,足可见,这玲珑阁有些分量,有些手段。 话虽夸张,玲珑阁的玉却真是千金难买,万两难求。 即便你有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想求玉,还要看如景公子乐不乐意给了。 灵犀哪知道外头这些拉拉杂杂的,他只知道,这叫如景的少年似乎挺有来头的,不说客栈老板那谄媚的样,光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房间,就比李府那红墙绿瓦还要华美的多的多的多了。 其实只是玲珑阁後头的小别院罢了。 是灵犀吵著闹著要给如景干活才愿意住到他的房子里,如景这才弃了原先预备好的院子,给他挪到这里来了。 灵犀好不容易把瞠大的眼睛还原,想开口却被打断了。 如景拉著他的手说,"要是觉得简陋那就换一处,要不那人可要怪我怠慢他的恩人了。" 简陋!? 这里除了他自己,哪还有简陋的东西? "不……不用了,已经很好了,真的,真的。" 如景这才笑开了。"其实店里没什麽活要做的,你真要帮忙便去店里坐坐就好。" 什麽叫坐坐就好…… 灵犀一脸尴尬,还待说什麽,如景就道,"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要办,要是哪里觉得不好就叫前头的人重新置办。" 灵犀应声,如景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笑笑,出门去了。 灵犀抓抓头,还是回不过神来。 这世上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麽? 他回身坐到床边,小声嘀咕道,"我可以相信他的吧,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呐……" 他对如景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因为如景的笑容有些像小满…… 回头又去看躺著的人,想了想,还是小心些为好吧。 整理行李的时候,看到怀里的符,摸出来贴在床头,在别人这儿,可不能吓著人家,不管有没有用,试试吧。 *** *** *** 京城最大的酒楼内,两只满是油腻的小手抓起一大只猪脚,放到已经粘著一圈肥油的嘴边,大啃起来。 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纷纷令楼内众人侧目,吃的人似是饿了几辈子一样,刚扫荡完一桌酒肉,又叫了一大碗猪脚,作为"点心"。 而最令人惊讶的还是吃的人是个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那通天的胃口和一旁堆的厚厚的碗碟,让整个酒楼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从没见过这麽漂亮的孩子…… 从没见过这麽能吃的漂亮孩子…… 坐在一旁的侍从满脸黑线的看著自家小主子完全不顾形象的举动,考虑著要不先把银子留下,从後门离开好了。 "啪──"啃的兴起的猪脚一下子掉在了桌上,侍从抬头看到小娃娃方才还无比满足的脸上变成了一片阴郁。 "殿……呃,公子,怎麽了?"吃到苍蝇了? 小娃娃转过脸,两颊泛出猪脚的油光,"没了……" 什麽没了?不还有两三只蹄子躺在盘里的麽。 侍从想开口问,却猛然皱眉,闭了闭眼似在感受什麽,再睁开时也是也是一片郁色。 气没了! 他们一路追随的灵气没了! 寻寻觅觅这麽久,好不容易寻得的灵气竟然就这麽没了,才一碗猪脚的时间! "天屏,怎麽办?"小娃娃红了眼睛,咂咂满是油腻的嘴,楚楚可怜,他只是想快要找到了,所以忍不住先去填饱肚子,没想到会这样。 叫天屏的侍从掏出一块丝绢,将他的嘴和手仔细擦干净,然後道,"先前我们感应到灵气就在这边,也许只是一时弱了下去,我们快些去找找,应该不会丢的。"说著,拉起小主子的手出了门。 他这话就是安慰,彼此心里其实都明白,灵气一般不会忽强忽弱的,现下突然消失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人封印了。 会是谁呢? 又有什麽目的? 最重要的是,这天下竟然会有人能够封印的住他们要找的灵气?! 两人心里都是一紧。 *** *** ***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十步一楼,五步一阁。 鲁天明穿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随著前头的人走著,心里还是暗道,尹府这排场这架势,不枉外人私下论为"小皇城",连自己每每来此,都不由得喟叹一声。 又走了一会,才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小楼前。 鲁天明排开门上的珠帘,一股嫋嫋的仙香之气幽幽飘来。 他拱了拱手道,"国师。" 帘内之人正半伏於案,手持一笔,聚精会神的游走描摹,一旁的双狮青铜鼎中流出悠远冗长的渺渺青烟。 许久,他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笔,抬起身,左右探看了一番,似是颇为满意微微颔首。 "天明来了。" 被唤作国师的人年逾而立,一身长白,头发松松的挽著,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鲁天明等了良久却不急不气,只又拱手称道,"国师。" 尹之钥掀袍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幽幽道,"你可是长远不来看我了。" "国师日理万机,天明若无要事,不敢随意打搅。" 他轻轻一边揉著眉心,一边闭起眼小憩著。"那事办的如何了?" "已寻到多位应和陛下选妃的美人,国师大可宽心。" 尹之钥点点头,"天明,你办事我一向放心的很,再有两个月便是陛下寿辰,到时我可全仰仗你了。" 鲁天明忙道,"国师厚望,天明不敢懈怠。" 尹之钥勾唇微笑,慢慢道, "近日我夜观天象,发现五方斗宿向京一方闪烁异常,天边亦有紫云蔽月,似是有贵客自远方来?" 他睁开眼,看著低头的鲁天明。"不知天明你可有发现?" 他忽又轻笑道,"前阵子你对我说在山野林间窥见绝世姿容的美人,一见倾心,我便准了人代你四处寻觅,不知这些日子是否有了美人音信?" 鲁天明听了额头已经一层薄汗,嘴唇抿的发白。 "你自幼和我学道,我也爱你聪慧灵黠,怎麽现今却有了心事不与我说了呢?" 尹之钥细细拂过纸上半干的墨迹,面色如常,却吓得鲁天明"扑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舅舅……"他哆嗦著嘴唇喊道,"舅舅……你心里知晓天明对舅舅定是绝无二心的,只是前、前些日子念明被李府小儿所害,我心中忿恨难平,便去为念明讨个公道,却不想在那李府别院见、见到了一处异象。 我自幼受舅舅教诲,一眼便知那异象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乃世间少见的灵体精魄,生前必是修为无边之人。我心中计较,就想将其擒回,却不想被两个杀出来的小子给破坏了,无奈之下才求助於舅舅的人马,欲追其踪迹。 我苦苦寻觅了大半月余,却不想那人就在京城,本打算待擒到再向舅舅禀明,只是近日那灵气却半点都没了影踪……" 鲁天明伏在地上,冷汗湿了大半衣裳,四处一片死寂。 半晌只听"刺啦"一声,尹之钥的指甲已将掌下的新成的画作撕出一个大口子。 他眉目紧紧凝起,"那岂止是凡常的灵体魂魄,你可知京城四处已是万妖环伺,瘴气冲天,若不是有人设下遮天蔽日的结界,这小小的京城早就沦为地狱修罗,一片虚无了!" 鲁天明惊愕,"这……这灵体到底是……?" 尹之钥眯起双目,将残破的画作丢到一旁。 "这灵气非仙非妖,非魔非道,竟是超脱三界之外,莫说你我,便是得道升仙之人,只怕也望尘莫及。" 京城半空,满是紫气盘桓缭绕,还有那坚若磐石的雄厚结界。 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 长长叹出一口气,尹之钥对已经惊呆的鲁天明道,"你可知我即刻便要大功告成,而此时若有半分差池,轻则功亏一篑。重则魂飞魄散!" "舅舅……"舅舅的天眼快要开了? "所以选妃的事不能再有半分差池!" "是、是……" "还有……,关於那灵气,你先前有何眉目?" "在那灵气消失前,天明已寻到大致的方位。" "何处?" "东巷,玲珑阁附近。" "玲珑阁……?"尹之钥抬眼,暗忖片刻,才缓了语气。"对了,琅维回京城了,天明,这是怎麽回事?" 鲁天明刚沈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低下头去,"天明办事不利,请舅舅责罚。" 尹之钥道,"罢了,那人既然让他回来了,我便去探探,他和这事有没有关联。"只是那人滑的像个泥鳅,可要费一番功夫了。 "还有,玲珑阁那你注意著,但莫要惊扰,先把选妃的事办了,退下吧。" 待鲁天明跌跌撞撞的离开,尹之钥抬头看天。 遥望朗朗明月,眉宇间却猛然闪过一丝狰狞,将满身的仙风道骨煞的了无踪影。 天际,乾坤变色,九曜星动。 来人,究竟是谁!? 第9章 要变天了 灵犀半躺半靠的瘫在精致的红木椅上,呆呆的看著雕工精美的云纹天顶。 他快闲的长霉了。 这偌大的一个玲珑阁内,只有一个照看的小厮。 灵犀来了後,兴冲冲的问他有什麽需要帮忙的,那小厮却笑嘻嘻道,爱做些什麽就做些什麽。 於是灵犀便拿了块布抹起灰尘来,哪晓得那看似坚硬的摆设却会被那麻布擦出一条条的小细纹,那小厮看了啊哟大叫道,那些粗布可不能用,会把古董摆设都擦花了的。玲珑阁每日都有请专门养护打扫的人,所以不需自个儿动手。 灵犀呐呐的摆下布,去到大门前站著,想等著客人上门,也好招呼。 还没站直呢,就听那小厮喊道,杵那儿作甚,哪个客人敢在玲珑阁摆谱。招待?哼,追著求著卖,还要看我们老板乐不乐意呢。 灵犀背後凉飕飕,这小厮还真是好大的口气。 那小厮看他不听,也不理他,自顾自去了。 灵犀站了一会,果见半个客人也无,想著这玲珑阁开门做生意,竟然这般摆架子,真有人会要他们的东西?有钱人真是奇怪。 站的腿酸,去里头坐坐,再出门站会儿,又坐坐,才几天功夫,人都有些傻了。 这日灵犀倚在大门口发愣,看著往来人潮,双目呆滞。 "啪"飞来一物正砸他脑门上,不疼,他半天才反应过来。 低头,是个纸团。 打开一看,上书道:小奴才,发什麽呆?没吃饱饭麽? 那字苍劲有力,十分好看,但内容却讨厌至极。 灵犀一看就知道是谁,转头四顾,果然见对街不远处一人向他招手点头。 "别再叫我小奴才!" 他风风火火的冲到那人面前,把纸团砸他脸上。 那人坐著咧开嘴笑,黑的还是看不清五官。 灵犀看他模样也不好发火,回头一想那人前几天给的那张符还真有些效用,这些日子竟然倒头便睡,无梦到天亮。便有些想向他道谢,但看到那白的刺眼的牙,就没了感激的心。 "你到底是什麽人?"还是问出口了。 黑炭头似乎挑了挑眉,又笑了,然後抬手指了指帽子。 已经变成……"画师"了…… ||||||…… 灵犀无语良久,看著那人架起的小摊,挂满了山山水水的画,还真像那麽一回事。 泄气的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放弃了。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你真吃饱了?"黑炭头看著他满面愁容。 灵犀向天翻个白眼,"我没吃饱你请我上酒楼麽?" 黑炭头一边笑著一边执笔道,"各付各的就请你。" 灵犀看他在纸上勾勒,过了一会道,"你干嘛画我?" "你坐这儿不就是要我画你麽。"说罢点点头,"气色倒比前几日半死不活的要好多了。" 灵犀气急,原地跳起,"你自己还不是一块黑炭,还说我半死不活?黑炭!黑炭!" 黑炭头好笑的看著他的样子,半晌道,"我叫墨璃,不叫黑炭,小孩子家别这麽没规矩。" 灵犀眉毛都竖起来了,正待发飙,身後却传来一人道,"小叶,你画像麽?" "我吃饱了才找他画像!" 他转头大吼,才发现站他面前的那人笑意盈盈,却是琅维。 一时语塞了,"琅……琅公子。" 琅维看了眼墨璃,又看了眼气鼓鼓的灵犀,笑笑,返身往玲珑阁走去。 "那位公子天庭饱满,双目炯炯,可是难得的大富大贵之相啊,日後必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嗯……应该说许是几世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得难得。"墨璃看琅维走远,摸著下巴说。 灵犀不理他的胡话,走了两步,回头道,"把画给我。" 墨璃开始收拾著桌面的笔墨纸砚,道,"你又没出银子,干嘛给你。" 灵犀还要再跟他争辩,墨璃已经飞快的携起收好的小摊往另一头走去。 "喂,你怎麽走了?" 墨璃转身,没有看他,只抬了抬头望向天空,半刻才道,"要变天了,收摊、睡觉。" *** *** *** 灵犀鼓著嘴回到玲珑阁,大厅明晃晃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走到里间才看见琅维和如景两人悠闲的对坐著饮茶。 有钱人的日子啊。 心里乱七八糟的,随手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外头,反正他是学不来附庸风雅的那套东西。 却听里头如景道,"身体可好些了?" "有'天下第一药师'的如景公子在,哪会不好的快些呢。" "呵,我这'天下第一药师'哪比得上你这'天下第一才子'来的风光,连回个京城都有这麽多人争著抢著的'迎候'你,琅维公子果真非凡啊。" 两人调笑了一阵,如景道,"那老妖怪请你喝的什麽茶?" 琅维轻笑,"功夫茶。" "难为我们国师大人一把年纪了,还有这雅兴,你怎麽不领情呢。" "我当然知晓,所以顺了份大礼予他。" 如景也跟著笑,"可别把人家吓著了,人家好歹也是要得道成仙的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在城外这般'礼遇'於我,我怎能不回敬一番呢。" "他哪会喝你敬的茶?" "又没放在茶里。" "那放哪儿了?" 琅维只笑不语,如景也不追问他,过了会道,"你打算如何?" "静观其变。" "可是我怕你不动,别人倒动了。" "那老妖怪的心思现在怕是全在另个上头,无暇四顾了。" 如景看了眼背对著他们坐在外头的灵犀,笑道,"是不是也该称你一声'天下第一神算'?" 琅维也看过去,灵犀的脑袋正左右摇摆著似是要睡著了。 "我这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不利用不是太蠢了麽。" 如景续了杯茶,细细品著。"我只怕,这局势到最後,不是我们控制的了的。" 琅维只笑,"控制不了又如何,顺其自然不好麽。" 如景看著他暗想,这人上辈子一定也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灵犀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他,是如景。 "小叶,醒醒,回去再睡吧,别著凉了。" 原来他无聊的去跟周公会面了,睁开眼发现外头竟然乌压压的一片黑,是要下雨了麽。 "今儿个也不会有客人来,早些关了铺子回去休息吧。" 灵犀揉揉眼睛,心里嘀咕,这里什麽时候来过客人了。 他看那两人携了一把伞,开口问,"你们还要出去麽?" 琅维笑笑,"下雨了,所以去喝点酒。" 这有两者有什麽因果关系麽? 灵犀暗下撇了撇嘴,看他们走远了,关了铺子,向後院走去。 有钱又风雅的人,喝个花酒都要找些理由,有时想想倒是李败家直接些。 还没过院子,这雨就哗啦啦的下来了。 灵犀捂著脑袋快跑,还是被淋了一头一脸。他想起那黑炭头说要变天了,觉得这神棍还是有些本事的。 进到院里看见窗户大开著,暗道糟了,早上出门忘了搭上,无烟可躺在那儿。 急急推门,蜡烛都顾不上点,就跑进去,果然,一片漆黑里还是看得见无烟身上泛出星星点点的亮,那是水珠。 关上窗,灵犀伸手摸了一把,衣服没湿,但头脸都湿了。 他把无烟挪到里面,点上灯。 沾了雨水的前发贴在一边,露处无烟光洁饱满的额头,映著昏黄的灯色和无烟脸颊边湿了一片的水渍,倾城不减,却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 "对不起……"灵犀忙用袖摆擦著,拨开他脸颊湿了的鬓发。"我以後会长点记性的,不会让你淋雨了。" 这麽漂亮的人,却因为自己一时疏忽,成了这样。灵犀满是愧疚。 无烟的发滑如流缎,墨黑中泛出一点微蓝,轻轻握在手间便会从指缝中一丝一丝的溜走,流动中还会有幽香浮动,煞是美丽。 灵犀拿来干布,突地记起先头自己鲁莽的把那些精致的摆设给糟蹋了,想了想,还是换了自个儿最好的一件里衣,虽然补丁不少,但最起码料子够软。 擦干了发,再拿梳子小心的梳理整齐,看看无烟又回到之前的绝尘无暇,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是不是和那天气一样,灵犀的心里一落千丈的烦闷起来。 他呆呆的坐在无烟身边,良久才道,"你说我们以後怎麽好呢,难道就一直在这儿过一辈子?" 总感觉如景和那琅维公子大有来头,而对於自己的收留……,怎麽说,他不是怀疑别人的用心,毕竟他们对他真的很好,但是总感觉近日的事有些蹊跷,却又说不明白,郁闷的很。 周围的每个人都神神秘秘,这样的感觉让灵犀很不舒服,他只有继续装傻充愣,不愿去多想,不愿去怀疑。 算了算了,得过且过不是挺好,哪有这麽多七七八八的事,烦死他了。 回头去看见原本粘在床头的符纸淋了雨水,掉在一边,上头的字符也都花了,糊成一团。 看来什麽时候还得去问那黑炭头讨一张来,不知道他给不给,他这麽小气。 想到那黑炭灵犀就又郁闷了。 哼,才一个晚上嘛,没那神棍的符又不会死,以前这麽多时日不也过来了。 熄灯,睡觉! 第10章 命悬一线! 美梦正酣,忽觉痒痒的,有什麽在脸上拂过。不耐的挠挠,灵犀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 谁啊,扰人清梦。 四下看了一圈,没东西麽,躺下继续睡。 片刻却猛然睁大眼睛。 不对! 定是哪里不对劲! 他凝神闭气,过了一会儿,果然听到一种细细的喘息声,类似於兽类般的短促。 有什麽在这个屋里,除了他和无烟之外! 灵犀瞳孔急缩,告诉自己不怕不怕,又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干净的东西,不是知道他们奈何不了自己的麽,怕什麽。 努力安慰著自己,却听见背後传来粗重的脚步,一顿一顿,慢慢靠近。 随著飘来的还有一种腐坏腥臭的味道,慢慢蔓延开来。 来者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灵犀的心门上,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在静寂的夜里听来更添一份诡异。 怦怦…… 怦怦…… 脚步声停下,灵犀可以感觉到那东西就在他身後,甚至他的後颈都已经感受到它喷出的热气。一下一下,带起一片战栗。 不怕不怕…… 一只手翻搅著被褥,另一只紧紧的握住身旁无烟柔若无骨的手。 无烟,怎麽办? 我们要死了…… 不对,是我要死了啊…… 出於本能,即便看不见,灵犀就是这麽感觉的。 果然,一种类似於藤蔓般柔软的东西慢慢攀爬上他的身体,从腰际,到胸口,绕过肩膀,一把圈住他的脖子,猛地收紧。 灵犀瞬间一凛,像濒死的鱼一般原地弹起,本能的伸手去抵抗,触手却一片粘腻,那东西明显要比藤蔓粗上许多,更带著一种恶心的湿冷。 灵犀欲呕,却已经喘不过气来,他费力的转过头来。 既然要死,总要看清是个什麽。 不看还好,一看险些就这麽白眼一番,去阎王老子那报道了。 这、这这这这……究竟是什麽怪物啊!!!!! 头大如斗,类人般直立行走,前爪却仍似猛兽一般锋利勾长。身形扭曲硕大,浑身破败腐烂,更恶心的是…… 卷著灵犀颈项的竟然是这怪物的舌头! 那舌头冰凉湿滑,在灵犀脖颈处慢慢的蠕动著,越挣扎,缠的越紧。 早知如此,灵犀恨不得当初被鲁天明一箭射死,或者被李府的黑心管家折磨死,也好过死在这怪物舌下。 窒息倒罢了,活活恶心死可太不划算了啊! 眼前已经泛黑,攥紧的双手也慢慢使不上力来,灵犀仍然不放弃的踢蹬著双腿,却已似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这怪物一定是想先闷死自己,然後再吃了无烟。 一想到无烟要被这样的东西拆吃入腹就满心的不甘。 小满…… 小满…… 我对不起你,没有完成你的嘱托,你这样求我,我却还是失信了。 对不起…… 鼻子酸酸的,灵犀费力抬起眼皮向床上躺的人看去。 窗外迷蒙的月光给无烟清俊的脸庞染上一层银亮,灵犀渐黑的眼前,满是无烟静谧完美的睡颜。 无烟…… 正待万念俱灰时,"砰"的一面白光在眼前炸开,四面一瞬亮如白昼。 耳边只听"嚓──"的一声,一股温热泛出,灵犀颈间猛地一松,卷著自己死紧的舌头呲的缩了回去,更伴有野兽痛苦的嚎叫。 灵犀一下跌在地上,一阵窒息後,立马咳的连心都要吐出来了。 这时一边倏地传来银铃般的嗓音,"好你个傲因小儿,趁我的结界破了个洞就偷溜进来,险些被你做了坏事,要是我今天不收拾你,我以後还怎麽混啊。" 语调抑扬顿挫,却掩不住一股子的奶声奶气,还敢口口声声叫怪物是小儿,实在不由得好笑。 灵犀喘足了气,好奇的抬头看去。 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大的一身灰衣,玉树临风,仙风道骨。 小的那个从头到脚的白,小小的白袄白裤,头扎白缎,脚登白靴,短小的四肢和脖颈都围了一圈御寒的狐裘,毛茸茸的,衬著一张粉钓玉琢的小脸,煞是可爱和讨喜。 灵犀暗想,谁家的孩子胆这麽大,一边的大人也不护著,那怪物似是一爪子就能把他拍扁了。别说它那舌头了。 一想到那感觉就忍不住打颤,循著看去却发现那妖怪的舌头已经收了回去,只留下地上一排长长的血迹。 被砍伤了? 循著看去发现那孩子手里竟然握著一把巨大的长戟,黑黔黔的夜色下,泛出炫目的银光。 若是在哪个战场上见到魁梧英勇的军士握著这样一把戟,那必是士气凛然,威震四方。 然而面前却是个乳臭未干,精雕细琢的小娃娃…… 即便那东西一看就是上好的神器,却还是觉得千万分的怪异。 小娃娃可不知灵犀心里的小九九,依然在那威风八面的仰头叫板,挺著小小的胸膛,道,"哼,要不是我法力还未恢复,让那个结界漏了个洞,哪会给得你机会,你害得我回去定是要挨骂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说著,舞起手里的长戟,那重若千金的神器在他小小的手中竟轻如鸿毛一般灵活。 银白色的光晕流转旋开,刺得灵犀的眼都睁不开了。 耳边长发翻飞,极强的气光将他激的不断後退,方才好些的胸口又气闷起来,忍不住嘴一张,喷出一口血来。 倒地的时候却被一双手稳稳扶住,迷糊间看到是那个和这孩子一起的灰衣人。 "我家小公子的西风阵威力巨大,别说一般人,就是千年道行的妖王都难以抵御。" 说著用手轻托灵犀的背骨,缓缓注入一股清气。 灵犀只觉胸口窒闷慢慢化开,喉头的腥甜也渐渐退去,半晌,睁开眼来,一片朗朗,五官清明,连呼吸都似带了一股清香之气。 抬头时,面前已一片平和,那恐怖的东西连屁都没留一个已经了无踪影了。 眼前只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看著自己。 见他好了,才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凡人受不得我的西风阵,所以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下次不会了。" 哪来的下次啊…… 灵犀眼皮轻跳的看著他。 小娃娃见他不说话,忙道,"你别生我气啊,我让你跟我做朋友好了。你叫什麽名字?" 这孩子好大的口气,不过灵犀再笨,现在也不会把他再当做一般富庶人家的孩子了。 心里不满,但人家毕竟救了他一命,而且看他干净的眼眸,不忍道,"我叫叶灵犀。" "我叫雪尘,他叫天屏。"小娃娃指指灰衣人,然後笑起来,"你的名字跟我差不多好听嘛。" 灵犀头冒黑线,慢慢站起身来。 小娃娃一把拉住他,突然满脸认真,"你会不会离开这儿?" 灵犀被他问的一头雾水,离开?离开去哪儿?再被妖怪追麽? 虽然这里也不怎麽安全,但出了这里,他有预感,前有狼,後有虎。 雪尘看他摇头,放心的笑出两个梨涡,"嗯,那就好。" 然後拿起他那大的吓人的长戟对灵犀道,"我要先去把我的结界补一补,要不然妖怪都要进来做坏事了。所以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话语刚落,两人刷的就不见了。 灵犀呆呆的看著空了的地方,半晌才合上张大的嘴巴。 这两个到底是什麽人,竟然像神仙一样来去如风。 *** *** *** 如景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叶一个人木木的坐在一堆废墟中。 房屋破了个大洞,院里的花草树木倒的倒,歪的歪,似是风暴席卷过一般,一片狼藉。 "小叶,小叶,你没事吧,这是怎麽了?" 灵犀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如景一脸担心,突然心里涌起暖暖的感觉,像是小满还在身边一般。 "我……,对不起,把你的房子弄成了这样。" 如景把他从地上扶起,拍著他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先去别的房里吧,再慢慢说。" 灵犀被他一路拉进主屋,安置在软榻上,又沏上温热的茶水。 他抬头望向如景关心的眼睛,鼻子又感觉酸酸的了。 "谢谢……" "能告诉我发生什麽事了麽?"如景在他身边坐下,小心的问。 灵犀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出声。 "没有关系。"如景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的笑笑。 灵犀像是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心中一阵安心,扁了扁嘴道,"我……我遇上妖怪了。 "妖怪?!" "嗯……,很吓人的妖怪……"仿佛又看见了黑夜中那阴悚的怪影和粘腻的触感,喉间一阵恶心。 "我差些……差些就被它杀了。"稍稍回忆,便心有余悸,灵犀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下。 如景看著他,眉目微皱,似是在思考著什麽。 "那後来呢?" "我……我被人救了。" "谁?"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灵犀抚著额头,他觉得很累。 "他说……他叫……叫雪尘,对,叫雪尘。救了我之後他们便飞走了。" 说出来也许如景已经把当他是疯子了吧。 如景看著灵犀颈间鲜红的勒痕,抿著唇,沈默半晌道,"我从不知道,玲珑阁里竟会有这般东西。" "不,不是的。不关你的事。"灵犀急急否认,如景竟然会以为是玲珑阁里不干净才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其实……其实是……,是我之前救了一个人。" 如景顿了顿才道,"是同你一起的那个人?" 灵犀点点头,继续道,"我是在北安镇的一个湖底见到的他。我不知他是什麽人,为什麽会长睡不醒,但是曾经有一个老道士告诉我,说他的身上有很深的灵气,会把一些妖物引来,但并不会真的伤到我们。" 可是今夜……为什麽那妖物差点就杀了自己?他记得那个孩子说到什麽结界,那结界破了,所以妖物才逃进来杀他们? "你就是这麽一路从北安镇来到京城的?" 灵犀颔首,"以前也有过害怕,但不像今夜这般恐怖。" 如景听他轻轻带过从前,只在提及今晚才露出害怕的神色,握了握他的手道,"那你为什麽要照顾於他?" 怕是不止吃了一点的苦,这样一个瘦弱的孩子,跋山涉水的带著个人,还是个可以吸引无数妖物的人,而且是初识,旁人定会认为,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或是不得不去达到的目的吧。 "因为……我受了一个人的嘱托,虽然我到现在都有些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何关联,但是,我既然答应他了,我便要守信。" 如景看他眉目淡淡的,虽带些劫後余生的困倦,但依然纯澈一片。 "你放心吧,我会请人来作个道场,不再让这些妖物作乱。" 灵犀摇摇头,"不了,已经没事了,要是被人知晓这里闹了妖,以後可怎麽做生意呢。"虽然本就没什麽生意,但若是因为自己而坏了名声,那让他如何过意的去。 "其实我有认识一个很有用的道长,明日我便去向他求一张符,应该就可以保佑这里安定,不被妖物骚扰了。" 如景看他满脸坚定,只得道,"那你这些日子便在这儿好好歇息吧,不用去铺子里了。别院那里我会找工匠修补一下。" "如景……" "什麽?" "关於今夜的事你可不可以别说出去,因为……,我总觉得,有人在找我们。" "什麽人在找你们?" 我在北安镇的时候,干活的那家少爷得罪了城西的鲁家,鲁天明放火烧了他们家的屋子,我逃了出来,正巧被他撞见。 而且他也有见过那个人,那个人……长的十分好看,满身的灵气,也许是我多疑,但我总觉著,鲁天明没有这麽便宜的放过我们。" 如景听完,半刻长眉一挑,轻蔑的哼了一声,"鲁天明?"随後对灵犀笑道,"小叶,有我在,他奈何不了你。" 灵犀看著他,安心的点点头。 如景替他吹灭了蜡烛,"好好歇息吧。" 关门时灵犀听他道,"小叶,你这般信任於我,我很高兴,你可以放心,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定不会加害於你。" 一室漆黑,灵犀沈沈入睡。 第11章 借住在这里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如景已经差人将他的东西都搬到了南院。 灵犀将无烟安顿好,就上大街去找那个黑炭头。 转了几个大圈,哪知道平日里老在眼皮底下晃的人,今日怎麽找都不见人影。 灵犀想想黑炭头好像说过自个儿叫什麽墨璃的,但是他是哪儿人,住哪儿,根本就一无所知。 往常那黑炭就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搞不好哪日你不去理他他倒又出现了。 灵犀努努嘴,暗道京城又不是只有他一个道士,大不了找别人,还怕没了他不行麽。 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算卦的摊子,灵犀以前其实也知道算卦的和道士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他总见那黑炭头忙活的来来去去,涉猎范围这麽广,原本就不甚清楚的界定,一时也就更模糊了,以为全天下算卦的都既会看相又会捉鬼。 上门的生意哪会有不往里揽的,甭管你是求符还是求什麽,就算你是求子,他这送子观音的角色也保证做个十成十的。 所以还不待灵犀说完自个儿的情况,那卦师就把胸脯拍的砰砰响,生怕在这少年面前露出半点破绽。 装模作样了一番,总算作了张符出来。 灵犀谢过他,付过银子,心里还道,哼,没了你的符,我也死不了。 他忘了昨晚睡前也是这麽说的,到後头差点送了小命。 往回走的路上,却见西街的一头吵吵嚷嚷的厉害,不似小贩叫卖的声音。 小孩家的就是喜欢热闹,一时把符往兜里一揣,就挤了过去。 绕过一圈一圈的人群,往里一看,哎哟,这可不得了,是两个穿著绿衣的官差,灵犀忙把头埋了埋,却见那官差根本没往别处看,只专心对付眼前的人。 他小心抬头去看,发现原来有一人躺在地上,一手还被其中一个官差死紧拽著,一看就觉著扭得很疼。 那人竟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身衣服在地上拖曳的破了一大片,一张小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混著眼泪鼻涕往下流著,煞是可怜。 就听那官差道,"你要听话便能少受些苦头,我们也好交差。若不听话,有的你好果子吃!" 灵犀听了一时脚软,觉著那些话就好像是对著自己说的,要是……自己有一天被鲁天明抓到,会不会…… 脑中浮现鲁天明拿链子锁著自己在路上拖著地走的情景,灵犀吓得拔腿便跑,一溜烟的就逃回了玲珑阁。 玲珑阁的小厮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嗑著瓜子问道,"作甚麽这麽急,被鬼追啊?" 灵犀喘著粗气,一脸青色,结结巴巴道,"我……我看见……路上,官……官差……在……在……" "在抓人是不是啊?"那小厮听不下去,接道。 灵犀忙点头。 小厮嗤了一声,"看把你吓的,那是为了给皇上选妃。" 选妃?! 可是想想方才那两个官差凶神恶煞的样儿。 这、这这这怎麽和戏文里土匪抢那压寨夫人差不多啊,难道宫里选妃也是这个模样? 小厮知道他不明白,抓了把瓜子道,"你知道现下宫里最受宠的是谁麽?" "瑜、呃,皇後。" "那你知道这次皇上选妃是谁出的主意麽?" 摇头。 小厮咂咂嘴道,"皇後。" 啊……,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灵犀脑中将皇上的脸代换成李败家,再将皇後的脸代换成别的美人……,似乎又明白了。 "皇後不怕失宠麽?" "这就是了!"小厮拍了下桌子,轻声道"皇後哪会给自个儿找难处,不过是显显国母的大肚罢了。这次选妃只能算是做做样子,谁要这时候进了宫,不仅皇上不疼你,还得罪了皇後,聪明些的人哪个会往这深井里跳。"到最後还不是死路一条。 "可是……"想到那少年可怜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上头人就想做个样子,可谁管那些人的死活,做官的都没有好东西!。 "不过,我听说,这次正赶上皇上大寿,所以选的妃子别的不打紧,就是这生辰,定是要九月的。" "九月?" "我奶奶以前跟我说过,九月生的孩子阳气最重,脏东西不易上身,若是九月初九生的,还能镇的住宅子呢。 灵犀心里暗暗的想,自个儿定是阴气最重的时候生的,现如今才会被脏东西绕成这样。 "国师好像说皇上来年多桀,需找几个阳气重的人在身边,正巧没几个月就大选了,所以也算是借个名头喽。" 灵犀忍不住啐了一声,说这皇帝昏庸,还真没说错,这般不顾百姓死活,早晚要遭报应的。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他还嫌命短呢。 想起兜里揣著的符,便去房里贴上。 看著那明晃晃的黄纸红字,嗯,这回应该没事了。 却听耳边忽然有个清亮的声音道,"这是什麽破纸,为什麽还要贴在墙上?" 谁、谁谁谁谁啊? 灵犀一下惊的半天高,瞠目结舌的看著身旁突然冒出来的人。 "你、你你你你……什麽……什麽时候进来的?"他手抖的都指不准眼前的两个人。 雪尘小小的身子仍是一身的雪白,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奇怪道,"你撞了脑袋麽?连我都不认识了?" 灵犀想我和你很熟麽,但又想到别人好歹救了他一命,只好道,"我只是吓了一跳,谁让你们走路都没声的!" 雪尘斜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两只小断腿在椅边来回的晃荡,抬手招呼他身旁的灰衣人给他泡茶。 灵犀看著他一副自在的模样,道,"你们是什麽人?是来找如景公子的麽?他还没回来。" 雪尘看著桌上精美的糕点,携了一块放进嘴里,许是味道不错,便不客气的一块接著一块吃了起来,满嘴的点心道,"什麽如景如画的,我们是来找……" "我们是来找我家主人的。"灰衣人突然接了口。 雪尘看他一眼,点点头。 灵犀眼睛转了转,"谁是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应该不在这儿。" 雪尘吞了手里的糕点,看了眼内屋。 …… 灵犀凝眉许久,半晌才渐渐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指了指里面,"是无烟……?" 他们竟然是来找无烟的……?! 雪尘突然停了咀嚼的动作,那灰衣人也眯起双目,眼中利光一闪。 "你怎麽知道这个名字的?" 雪尘问道,竟然褪去了稚童的嗓音,掺了一份低沈和凝重,将灵犀听的一愣。 "我、我……我看见他耳朵上的石头……" 难道他不叫无烟?就算叫错了也不用这麽凶吧。 雪尘缓了神色又拿起糕点吃了起来,灰衣人这才安慰的笑笑道,"叶公子不必惊慌,只是我家主人身份尊贵,鲜少有人可以知晓和直呼其名讳,所以,我等有些紧张罢了。" 灵犀急急摇手,"别叫我公子,叫我小叶就好了。" 心里一瞬间有些乱七八糟,无烟身份尊贵,这是他早就猜到的,看他的穿著和气质就知道,可是面前的两人似乎身怀绝技,气魄不凡。 想起这孩子杀妖怪的样子,又似乎根本不是凡人的样子,那无烟……又是什麽人呢? "呃……我想问,你们是否认识一个叫小满的人,和我差不多大的。" 雪尘还在顾著吃,灰衣人略略思索,摇了摇头。 灵犀心头亮起的一盏小灯又灭了,垂下头来。 "小叶为何觉得那是我们识得的人呢?"灰衣人问道。 灵犀抬头看他,"其实,一开始是我朋友,他叫小满,是他救的无……呃,你们主人,但是之後小满为了救我,所以生死不明,而我因为受他拜托,所以才带了你们主人一路逃到了京城。" 灰衣人和雪尘看了一眼,道,"等我们办完事,我替小叶公子查一查,他对我家主人有救命之恩,我们定当回报。" 灵犀点点头,并没全信,看了眼房内,又问道,"那你们是不是要带他……走了呢?" 雪尘终於吃完了盘里所有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道,"暂时还走不了。而且你这里点心挺好吃的,我决定就住下了。" 啊……? 灵犀一时没明白,什麽住下,谁住下? 雪尘嘻嘻一笑,兀自点头,"而且这里离那个酒楼又近,可以常常吃到水晶猪脚了,嗯嗯,真好。"收不住一脸馋相。 什麽跟什麽啊? "等等,你们……你们是想……?"他们不会是想……也住在这里吧? 灰衣人点点头,证实了了灵犀的猜想。 "我们还有些事要办,所以想借住在小叶公子这里。" "而且有我们在,你就不用再挂那些什麽破符了。"雪尘一脸嫌恶的将床头的符纸撕下。这什麽东西啊,要真贴了这个,别说驱鬼了,别招来就不错了。 "但……但是……" 灵犀还待再说,就听身後有人道,"小叶,有朋友在麽?" 是如景。 "如景公子,他们、呃……"算朋友麽,但是哪有这麽死皮赖脸赖别人家的陌生人啊,说出去也没人信吧。"是的……" 如景点头,向两人微笑,"难道就是小叶来京城寻的亲眷麽?" 灰衣人暗自打量了他一番,抢在小叶前道,"是小叶的朋友,因为需在京城办些事情,所以想暂住几天,麻烦了。" 如景啊了一声,笑道,"自然可以。"又回头对小叶说,"只是因为皇上生辰将近,我要去矿山几日,选些上好的玉石来。就不能亲自招呼你的朋友了。" 灵犀急道,"不用不用,其实……如景公子他们……嗯…其实…,唉……麻烦你了" 吞吞吐吐了一番,最後还是让他们留了下来。 只是在如景离开以後,一直未开口的雪尘突然道,"天屏,你有没有觉著,那个叫如景的有些眼熟?" 天屏也微微蹙眉,"是有些觉得熟悉,可是……"他们认识的人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只是相像?"雪尘敲敲自己脑袋,突地又笑眯眯的转去缠灵犀,"小叶小叶,你这里的东西真好吃,带我去厨房再让师傅做些吧。" 灵犀看著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孩蹦蹦跳跳的拉著自己,脑中却浮现他甩刀时的狠劲。 直觉告诉他,今後的日子定不会平静了…… 第12章 九头怪鸟 雪尘和那个叫天屏的灰衣人就这麽鹊巢鸠占大剌剌的在玲珑阁住下了。 相处了一阵,灵犀发现,雪尘除了胃口大了点,脾气娇气了些,撇开他奇怪的法力,还是一个挺好的孩子。 有他在,灵犀不仅吃遍了京城差不多所有的名点名菜,连宫里的一些御膳灵犀都有尝过。 记得当时雪尘扔掉手里的翡翠凤爪还一边咂著嘴道,也不过如此嘛,不好吃不好吃。 灵犀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雪尘明眸皓齿,香培玉琢,平日里叽叽喳喳却也骄纵挑剔。但他和那灰衣人一样,偶尔会显露出一种凛凛不可小觑的气势,仿佛高高在上。睥睨著一切。 雪尘告诉他,自己先前受了重伤,法力大损,要不然布下的结界不会这麽不稳,让那些怪物逃了进来,不过再过不久,他就能恢复了。 灵犀想,恢复的时候,他们就要离开了吧。 天气终於渐渐转暖,阴沈沈的天空竟然出了太阳,雪尘高兴的不得了,大喊著要去吃街角的水晶猪蹄。 "小叶……我就说……好吃吧,嗯嗯……比我那儿的素食好吃多了。" 富丽堂皇的酒楼内,雪尘吃的满嘴流油,一双小手捧著一只巨大的猪蹄啃的不亦乐乎。 灵犀对他的吃相早已见怪不怪,再说这东西的确美味,是京城第一楼出了名的招牌菜,以前的自个儿别说大啃了,连味儿都闻不到。 用手抓起一只放在嘴边,身边的小公子都不怕羞了,他还要什麽规矩礼节,再说了,那些东西只有做奴才的时候才守的,现在要它作甚。 真香真香。 於是整个酒楼的宾客就看见一孩子一少年在大堂吃的大快朵颐,吃的昏天黑地,身边的碗盘堆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第一楼的老板瞅著这桌许久,给一边的小二使了个眼色。 那小二提了个晶莹剔透的酒壶走了过来,谄笑道,"两位小公子吃的可满意?" 雪尘拍著圆滚滚的肚子直点头。 小二看著他笑的更欢,"我们楼新进了一种新酒,配著这水晶蹄子之後喝,唇齿甘香,回味无比,两位小公子要不要尝尝。" 灵犀瞄了眼那个酒壶,价值不菲,再看雪尘,他已经跷了个小腿像大爷一样的吩咐人放下了。 酒满上後,杯中色泽澄亮莹润,果然是好酒,似乎还带著一种淡淡的清香。 雪尘一饮而尽,咂咂嘴,"嗯嗯,不错不错,小叶你快喝喝看。" 灵犀从来没有喝过酒,但看雪尘笑的眼都眯了起来,再闻阵阵酒香扑鼻,忍不住拿起杯来啄了一下。 不辣不呛,还甜甜的,喝到肚子里暖暖的好舒服。 两人几口就把一小壶酒解决了,又叫来了几壶,也都下了肚。 雪尘嘻嘻道,"我告诉你哦,这种酒可算不得好,你要是喝过水曜的酒,那才知道什麽叫独一无二。不过,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这样的味道,算是不错了。" 灵犀哪管他什麽水曜酒曜的罗嗦一通,他觉得现下浑身都暖洋洋的,眼里耳里都慢慢模糊成一片,整个人像飘起来了一样。 雪尘红著脸拍他,"喂喂,不要趴下,我还没说完呢,水曜那人……可小气了,等了这麽多年才摆一次酒宴……,每次……每次我都只能……只能喝到一点点……" 他发现自己有些口齿不清起来,舌头麻麻的,动起来好不费力,晃晃头又去推灵犀,"小叶别睡,起来……小叶……" …… 天屏红著眼冲进第一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两个人。 雪尘嘟著嘴红著脸一边做梦一边还嘀咕著什麽,天屏怎麽都喊不醒他,倒是灵犀被那大动静给弄醒了些,眯著眼抬起头来。 什麽时辰了?怎麽到处都是黑了。 灵犀迷迷糊糊的去看一旁的天屏,脑袋里乱成一团,看见天屏嘴一开一合的说著什麽,浆糊一样的只听见"公子"、"主人"、"不见了……"的字眼。 谁不见了……? 主人不见了……? 谁是主人啊……? 关他什麽事……继续睡…… 闭上眼又往桌上倒去,却在下一刻猛地原地弹起! "无烟怎麽了?!" 天屏的袖子猛然被人拽住,就看见刚才还睡的像死猪一样的人紧张的拉住自己。 "有东西冲破了结界,主人被带走了。"天屏抿著唇,满脸厉色。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又有妖怪进来了? 无烟……! 灵犀用劲的向玲珑阁跑著,一路摇摆让他忍不住作呕,可是只要一想到无烟也许会落在那些恶心的怪物手里,他的心里就像火烧火燎一样的急。 原本已经变的模糊的怪影又浮现在眼前,长舌佝偻,那种缠绕到窒息的触感至今仍心有余悸。 到了玲珑阁时,大门洞开,静寂无声,灵犀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半个人影都不见。 无烟呢?被抓走了麽? 头疼的就像要炸开一样,灵犀愣愣的看著四周。 天色暗沈,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响,伴著门扉的咿呀声,灵犀大口喘气,慢慢蹲下抱著头,心里一片空茫茫的。 现在该怎麽办……? 找不到无烟了……怎麽办? 他蜷在地上变成一个圆圆的影子,身边万籁俱寂,肚里却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 努力了这麽久,最後,他还是把无烟给丢了…… 突然,天光一阵大作,日落西沈的天际竟然亮出一片金黄。 虽然一个闪烁就倏地没了,那光影却久久在眼前散不开去。 灵犀看著方才的亮处,猛地站起身拔腿向那里跑去。 跑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只感觉冷风吹的他脸刀割一样的疼,喉口泛出一阵阵的酸,两只腿已经没了知觉。 两边的灯火从熙熙攘攘到越来越少,一处处的住家变成了荒凉的草木,宽阔的石板路变成了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 京城郊外。 前头是没有人家的黔黑,他却只有抬腿不停的迈步。 终於,远处的山上有淡淡的幽光像是一尾涟漪般慢慢从树林的尽头一圈一圈蔓延开来。 爬到山顶,透过林叶的缝隙,灵犀看得见前面是一片空地,而无烟,就在那里。 可是灵犀不能就这麽过去,因为在无烟的身边……高若丈许,毛色赤红的躺著一只巨大无比的怪鸟! 怪鸟发出一种咕咕的叫声,粗劣刺耳,周身包裹在隐隐的红光中,不似凡物。 灵犀四下看了看,想寻一块大石将它引开,可是脚才动了动,那鸟就突然立了起来。 灵犀这才看清,那、那那那鸟竟然、竟然有好多个头!! 这、这这是什麽怪东西? 脑子里想起小时候听厨房的沈大娘说的故事,故事里有种怪鸟力大无比叫声凄厉,在夜里专吃小孩,还带来灾祸。 那鸟毛色鲜红,喜灯影并随之,吸食人魂。 鸟有九头。 俗称,九头鸟。 九九九、九头鸟啊……! 就算他屁都不懂也该知道,这、这可不是一般的什麽鬼啊怪啊的,九……九头鸟是神兽,吃人的神兽……! 那怪鸟扑了扑翅膀,慢慢踱了两步,似是发现了有人进入了自己的地域,却又不急於猎杀那不在眼里的小虫。 咕咕…… 它又仰天叫了两声,似是扭曲了的破瓷擦到粗糙的砂地一般的怪音,直怵人心。 灵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著那怪鸟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一个又一个的头交错的看著自己,火一般的颜色却透著一种诡怪的阴悚,不寒而栗。 他双腿似粘在了地上一般,僵的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一片空白。 怪鸟在草地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印,它每走一步大地都微震一下,震的灵犀的心悬在半空不著边际。 那麽多的头杂乱无章的四处摇摆,扭曲的让人毛骨悚然,形成一种诡谲的画面。 灵犀看著它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心想,难道逃得了初一终躲不掉十五麽? 看那鸟嘴这麽小,自己应该会被一点点的撕了吃吧,不过想想它有那麽多的嘴,应该一会就吃没了。 忽然不确定到底是被上次的怪东西勒死好还是被这怪鸟撕了吃好? 正死到临头的胡思乱想著,那怪鸟猛地停了步子,灵犀就这麽近的直直看著它九个头在自己面前纠结和摆动,命悬一线。 忽然,那怪鸟仰天长鸣一声,叫声尖刻刺耳,一瞬间像要把人撕裂一般。 一阵飓风吹的将灵犀狠狠的向外甩去,重重的摔落在地,半天起不来身。 他奋力的抬起头去看,发现那怪鸟鼓起多的数不清的翅膀,足有两三丈宽,啪啪的用用扇著,周身红光大作,逼得人睁不开眼。 灵犀忍住一路从胸口窜到喉头的腥气,跌跌撞撞的扶著树干爬起来,翅膀的风吹的他站不住脚,却还是透过漫天的沙石看见那怪鸟似是突然往另一边快速飞去。 怪鸟在天空盘旋两圈,猛地向下冲击。 灵犀这才看见不知什麽时候,空地的一边多了另一个人。 不,不该说是人。 灵犀在那怪鸟的红光下看清那东西身形委琐,双腿蜷曲,前肢暴长,在怪鸟靠近它的时候猛然吐出一条长舌攻击。 是上次那个怪物! 它、它不是被雪尘杀了麽? 灵犀的心又凉了半截,一个不够又来一个? 却看那两只东西斗在一起,一时半会分不开来,他吞了吞口水,咬著唇向空地中央走去。 四处狂风乱舞,吹的他只能眯起眼,又怕被两怪发现,只能半俯著身慢慢移动。 触到无烟的衣角了,忙去看他有没有伤,除了脸擦了层灰,没伤到哪。 刚想将人扶起,却发现背後红光大盛,汹涌向这里照来。 灵犀僵硬的回头,那怪鸟的九头由高向下的俯视著他们,在地上投下两个小小的剪影。 另一个怪物已经不知道去向何方。 这麽快就被灭了? 灵犀双唇干涩,嘴间泛苦,和那怪鸟诡异的僵持著。 插头插眼插翅,没一个行的通,就算把它插瞎插哑它还有八个呢。 就在那怪鸟扑过来的时候,他猛地跳起,奋力向那怪鸟撒了把土,怪鸟仰起脸扇翅膀,本能的後退,灵犀一把攀住它的长颈拿起地上捡的尖头树枝向它的喉咙插去。 插不死你也疼死你。 哪想到那怪鸟毛硬无比,那树枝灵犀用尽力气也只入肉一点。 怪鸟还是觉得疼了,於是猛力的甩头和扑翅,阵阵怪叫撼天动地。 灵犀却像是吸了血的蛭虫,就是不放手。 怪鸟扑腾了一会终於停下来,灵犀被它甩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疼的全身都没了知觉,却还是死咬著不撒手。 忽然,那怪鸟的身上又冒出红光,而灵犀麻木的手心传来一阵热,那热力渐渐厉害,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烫的他皮肉焦痛,连骨头都像要熔化了一般。 不……不能放手……不能…… 虽然一再的告诉自己,可是满是伤痕的手再无攀附的力,慢慢松开,滑落下来。 紧接著就是一个重击,怪鸟轻轻扑翅,就将灵犀远远的甩开,砰的落在了一边。 没了动静。 灵犀有片刻的晕眩,却还是努力的不陷入昏迷,浑身疼的半点都动不了,也许骨头都摔断了吧。 可是…… 无烟…… 怪鸟看见缠人的东西被甩开了,高兴的叫了两声,终於专心的对付起眼前的大餐。 灵犀看它一步步的向无烟靠近,一边兴奋的拍著翅膀,一边却又小心翼翼的注意著什麽。 它用嘴碰了碰无烟的头,似乎很满意的摇头摆尾一阵,然後猛然啄下去。 灵犀害怕的闭上眼睛。 第13章 无烟醒了 无烟……对不起…… 闭起的双眼感觉到了绚丽的光亮,灵犀心里一窒,却听见了一声清丽嘹亮的鸣叫。 那声音悠远盈亮,像是上古的美玉环佩琮琤,一声长鸣,直入心间,久久震颤不已。 不是那怪鸟的叫声?! 是什麽? 灵犀猛然睁开眼,面前一片金光刺目,星星点点的光耀满四处,将天际都照的透亮。 无烟的身前竟然窜出一只毛色赤金的神鸟,巨大无比,雄伟非常,比那九头鸟更是大上两三倍。 灵犀看不清它的模样,它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中,却还是看得见豔羽片片,熠熠灿光,仿佛全天下所有的珍奇珠宝都抵不上它的一片羽毛。 他来不及赞这神物太美太炫,只屏息著回不过神来。 金羽鸟长鸣一声,慢慢翕动优美的翅膀,带出一片又一片的流光溢彩。 九头鸟似是畏缩的抖了抖,缓缓後退一步,却像是又发现了什麽,步子迈了回来。 灵犀不知该不该松下口气,他只想在它们对峙的时候去救人。 那九头鸟突然暴长出十八只长翼,猛地向金羽鸟冲去,金羽鸟也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入半空,却只带著它盘旋不停,不时闪避。 灵犀无暇看它们酣战,费力的爬到无烟身边,却在还未触及的时候被一阵大风掀翻。 九头鸟闪过金羽鸟的阻拦,俯冲而下,向著他们过来。 灵犀努力去拉无烟的手,却还是赶不上九头鸟的速度,它拍翅的飓风将四面树木吹的一片凌乱,灵犀在风里被衣裳鼓的遮住了视线,只感觉无烟的手在自己指间越来越松,越来越远。 无烟…… 无烟被风带著向前头而去,九头鸟似是想将他们逼到死路,而前面,就是悬崖。 金羽鸟焦急的盘旋鸣叫,却还是无法阻挡九头鸟的力量。 灵犀用尽全力去握手心里的手,但依然抵不住撕裂的风力。 无烟的手绵软滑腻,像最上好的丝绸锦缎,却毫无生气。 要是……要是……他可以抓住自己…… 灵犀的脑海闪过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片段,第一次看见无烟,救了他,带著他逃亡,从北安到京城…… 一直以来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他们两个人…… 无论多苦多累多害怕,摔的满身是伤也好,被鬼怪追的要丧命也好,灵犀都没有掉过泪。 可是现在……感觉手里的手指慢慢的滑开,灵犀的泪终於忍不住滑落而下。 "无烟……" 在心里喊了许久的名字,灵犀从未在无烟面前喊出口过,可是现在,他轻轻的叫著,却马上被风吹成了碎片。 "无烟……" 一同盘旋的沙石重击在灵犀的心口,含了许久的血终於喷薄而出,大口大口的洒在前襟上。 手没力气了…… 对不起……无烟…… 然而在黑暗慢慢将他吞噬的时候,手心即将分离的交握处突然猛地一紧! 那轻轻的扯动,微小的差点让人忽视的力道,却让灵犀生生的清醒过来。 是幻觉麽?! 有人在拉他的手……! 然而接下来手心的触感,由绵软无力到越来越紧,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还是软的像水一样的手,此刻却牢牢的握住自己,那份并不粗壮的力量,却让灵犀生出了绝对安定的心。 "你这只臭鸟好大的鸟胆!" 在听见急急赶来的雪尘响亮的大喝和一阵砰砰作响的打斗後,灵犀终於眼前一黑。 *** *** *** 灵犀是被暖暖的阳光照醒的,睁眼的时候四处一片明亮,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 待看清屋内的摆设是玲珑阁自己住的小院时,才舒了一口气。 回来了? 脑袋还有些混沌,记忆停留在身体被怪鸟向悬崖抛出去的刹那。 抬起手时发现两只手都已经包扎过了,动了动腿,没有受伤,可是一起身,左胸处一股钝痛,看来还是摔断骨头了。 下了地摇摆著走了两步,还是勉强可以的。 出了屋子没见到人,灵犀又向後院慢慢的挪去。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天屏的声音,低低的,却带著前所未有的恭谨。 "……此次是属下不查,请您责罚" "是我失了职,不怪天屏。"雪尘的声音急急抢道。 灵犀一愣,认识了这麽阵子还从没听过雪尘用这样可怜的语气说话,好像快要哭了一样。 "是我受了店家的诓骗醉酒误事,让您涉险了,……,还让……还让小叶也受了伤……雪尘甘愿领罚……" 灵犀低头看著手上的布带,伤口有些隐隐作痛。 院内静默下来,只有细细的风在稀疏的枝桠间徘徊。灵犀突然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忙抬起手按住胸口的伤。 "起来吧……"。 很久很久以後,灵犀在华美无匹的宫阙中听到那传说里的仙音妙乐鸾歌凤啼时,却都比不上第一次听见那人开口的娓娓轻哼。 像是清泉落在琉璃瓦上的叮咚琮琮,又悠远的似一尾轻烟,蜿蜒流转,飘渺空回。 轻软的,却又低回的。 半晌,里头的人说完後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了几步,然後灵犀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灵犀就这麽怔怔的对上了那人的脸。 其实他们算不算的上认识呢? 从第一次在湖面遇见开始,到现在有多久了,十天?半个月? 百天有没有? 他记得他每一处的相貌,记得他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记得他手心的绵软,记得他青丝的流滑。 可是他呢? 从未看过自己一眼的他,也许根本就是陌生人吧。 明眸如秋水,秀鼻似远山,淡淡的唇像春天的飞樱,嘴角轻抿著也像带著笑。 青丝墨如流缎,玉颜澈如清泉,这个人还是那样的美…… 不,比睡著时更美了。 灵犀有时会想,这样美丽的脸,会有一双怎样漂亮的眼睛呢? 可是直到此时,灵犀才知道,幻想永远及不上现实的震撼! 那双眼睛饱满而莹润,瞳孔清澈闪耀,两边的眼角尖尖的上挑,拉出一种魅惑却高贵的细致狭长。 轻轻一眯,满目的光晕承载不了的在眼里流转倾泻,一点一点,直钩人心…… 无烟就这麽静静的望著他,灵犀就似被点了穴一样,根本移不开视线,动不了脚步。 灵犀只觉得,天下再美再珍贵的宝物都难以抵上那眼里的一束流光,浅浅的勾起唇角,牵起一抹微微的笑。 透明的阳光下,就像最醇美的酒一般,甘甜回味,流连上瘾。 笑? 他在对自己笑麽? 包了厚厚纱布的手被抓住时,灵犀还是愣愣的。 看著那人执起自己的手,小心的握住,轻轻道,"是不是很疼?" 真好听啊,然後傻傻的摇头。 那人不笑了,蹙起好看的眉头。 "以後不会再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灵犀木木的看著他,他……还认识自己? 软的像水一样的手心疼的拂过灵犀颊边的青紫,幽幽道,"傻瓜,我怎麽会忘了你……" 灵犀的视线正对著他优美无暇的下颚,看著他像花一样的唇微微翕动,却始终对他的话转不过弯来。 他真的都记得?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透过他的肩膀看见後头的雪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双肩因为抽噎一耸一耸的,天屏跪在他身後,深深的垂著头,几乎人都伏到地上去了。 头被轻轻的摸了摸,耳边道,"没什麽的,不用担心……" 灵犀回头看著他安慰的笑,除了点头不知道还能干什麽。 他曾经想过要等这个人一醒来就逼问他的一大堆事情,现下似乎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受了伤不要乱跑,走吧。" 话才落,自己就被抱离了地。 灵犀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噎住。 他、他他……怎麽…… "我……"我能走啊。 灵犀终於在见面之後开了口,却蘑菇了半天都没说完整一句话。 无烟看著他笑,目光中带著心疼,"你伤了胸骨,昏睡了四天,可没有想的那麽好。" 四天? 自那天之後已经过了四天了? 相处了许久的日子,灵犀不知道那看似清瘦的双臂竟然轻轻一挽就把自己抱了起来。 方才站在一起才发现,他原来比自己要高出许多。 把人放在床上,小心的掖好被子,无烟坐在床沿,默默的看著他。 灵犀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不敢对上他的眼,只好把头牢牢的低著。 额头被抚过,好听的声音响起,"我一直都想这样摸摸你。" 灵犀僵的就像一块干尸,挺的直直的,只感觉软糯的手从额头一路摸到脸颊,轻轻流连著。 无烟看他这样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拍拍他的头, "再睡一会吧。"然後返身离开。 灵犀静静的看著他的背影,修长轻盈,走起路来都宛若流风。 这样的人,是真的麽? 不是做梦吧…… 灵犀真的做梦了,梦里满是一个人月白色的身影,蹁跹飘摇,骄扬清傲,那人说话的声音像上好的箜篌,琤琤流淌。 他伸手去抓,却摸了个空,他追著他的影子在後头拼命的跑,那影子却越飘越远。 忽然来了一场大风,一阵乱舞过後,面前只剩片空。 灵犀醒来的时候出了一头的汗,看天色竟然已经是傍晚了。 肚子有些饿了,於是起来推门出去。 他想起跪在院子里的雪尘和天屏,不放心的又绕到後院,看见那里已经没了人,才安心下来。 却见屋内灯光苒苒,雪尘清脆的声音在夜晚格外响亮。 "我没胃口,你放著吧。" "殿下莫要再自责了,是属下的错。" "我平时贪吃贪玩就罢了,这次差点闯下大祸,莫说我自个儿饶过了自个儿,回去了以後金姣和漠麟也饶不了我。" "殿下宽心,两位殿下应该不会……" "天屏你不用安慰我了,唉,看来我定是要回西篱山了。" 灵犀悄悄的退出来,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屋内了。 隐隐的灯色下将那人白玉般的脸照的透明,他笑的眼眸流转,灵犀看的有些痴了。 "我看时辰不早了,想你该饿了,所以拿了些吃食来,没想到你不在房里。" 灵犀被他牵著坐下,看著桌上温热的小米粥。 漂亮的手将碗微微往前推了推,"我知道你有许多想问的,你边喝,我边慢慢告诉你。" 一小口一小的放进嘴里,舌尖的粥软糯馨香,却不敌面前的人目光里的半丝温柔。 "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因为我命中注定要在此时受一个劫。我长眠湖底是为了亲历世间百态,轮回流转。看这生生不息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无烟淡淡的开口,声调温润却平和。 灵犀看他眉目被烛光映的透亮,里头却是一片穿透一切的风平浪静,那是灵犀从未在任何人眼里看到的目光。 像是大是大非,大悲大喜之後绝然超脱的空茫。 又像是傲然苍生,绝尘於顶的高高在上。 无烟他…… "我以为我不需受这七情六欲之苦,却发现冥冥之中未必有不变的定数。" 他回头看灵犀,目光炯炯,光华闪耀,"原来一切皆逃不过一个变,一个缘。" 伸手抚过灵犀的脸,在眉眼间轻轻触摸,灵犀被他碰的眼睫轻颤,却连闭上眼都不敢。 无烟俯下身,灵犀吓的整个人挺的笔笔直,却发现那温软的唇只落到了脸颊,但那触感,还是让灵犀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耳边传来好听的笑声,灵犀转著眼珠看无烟背著光却仍然剔透的脸庞。 无烟看他脸红的都要烧起来了,玩味的又伸手揽过他清瘦的腰,整个人都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玩笑,"你不用猜也不必猜,即便猜到了,我是谁,也不重要。" 唇下少年的肌肤细腻稚嫩,无烟忍不住顺著一路滑到他的耳边,感觉手里的人都颤抖起来,"灵犀……" 被喊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灵犀竟然有腿软的感觉,他整个人几乎都挂在无烟怀里。鼻尖满是幽远的兜末香。 "灵犀……谢谢你……一路这麽舍命的保护我,谢谢……" 无烟的唇软的像水一样,说话的时候搔的他耳朵都要化了。 "不…不…"不用…… 还是结巴。 "至於你很在意的那个'小满'……" 听见耳熟的名字,灵犀的脑袋终於回过神来了些。 "我只能说,是一位故人。" 无烟放灵犀坐好,慢慢走到窗边,背过手看天。 "也许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灵犀按捺下快要跳出来的心,才抬头去看窗下的人影,明明站在那儿,袖摆翩翩,却像是就要御风飞走一般。 虽然无烟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可是灵犀隐隐的还是感觉些什麽了。 无论无烟是谁,他都不是他能抵及的那种人,那种需要高高仰望的人…… 他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了。 第14章 阔绰的客人 灵犀被叫出去帮忙的时候还真有些吃惊,平日里几乎瞅不见半个人的玲珑阁,也会有客人临门。 客人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出手十分阔绰。 但是也有有钱人的通病,爱摆谱。 除了进店之後吩咐了要的东西,就坐那儿半天没吭声,只拿眼睛静静的打量四处。 灵犀偷偷的瞥了他几眼,发现那人年纪不大,气质不错,长的也不错,很有些隔世隐居人的味道,但却给人阴阴冷冷的感觉,反正灵犀不喜欢。 玲珑阁的玉是天下出了名的好,玲珑阁的字画,其实一点也不亚於它的玉,至少,在价钱方面。 偏那客人扔银子跟扔石头一样大方,选的东西落款全是要烫金的,裱花的外框还要嵌金带银。 小厮让他留了定金,一会弄好了派人送上贵府,可那人推了,说自个儿慢慢等就行。 灵犀把他领到了雅间,泡了壶上好的云雾,然後就回了後院。 尹之钥品著杯里的香茗,从雅间望出去,正好是後院,目光随著方才给他泡茶的少年。 天色朗朗,那少年孩子心性,朝著阳光一路蹦蹦跳跳的,过了一会从屋里拖了把椅子出来,坐下,晒起了太阳。 风和日丽,恬静宜人,不稍片刻,那身子已经半靠半倚几乎全瘫在椅子里了。 尹之钥细细打量他,白白的,瘦瘦的,普普通通的孩子。身上那麽重的灵气,应该不是他的…… 正思量著,却见院里偏门开了一道,走出一人来。 骄骄豔阳,莹莹生光,青丝流舞,月袍飘香。院中纷红骇绿一片,却抵不上那人翩然抬首的一瞬! 像是周围所有的光华都拢到了他的身边,那麽璀璨,那麽耀眼。 尹之钥手里的杯猛然晃了下,洒了满襟的茶,他却浑然味觉。 那人开了门,见了院里晒太阳的人,轻轻勾唇一笑。 抬步走到少年身边,慢慢俯下身,背上的发跟著弯下的腰一起缓缓的下滑,仿似一片流动的瀑幕。 椅子上的人早跟周公下了几盘棋了,睡态正酣。 轻轻捏住他的鼻子。 过了一会,睡著的人觉著透不过气来,於是嘴巴微微张开了,没醒。 一只软软的手把他嘴巴也捂住了。 窒闷的感觉让梦中的人有些难受的左右摇摆起头来,企图摆脱掉干扰自己睡眠的家夥。 直到脸慢慢憋成了粉红色,讨厌的东西才离开了他的口鼻,大喘口气,但还是没醒。 耳边好像有浅浅的声音,像什麽人在低低的笑,少年伸手在眼前挥了挥,有小虫。 脸上痒痒的,小虫咬了他的脸,想挠挠,但手被什麽抓住了。 小虫继续咬他的耳朵,咬他的脖子。 无烟看著唇下的人终於慢慢张开了眼睛,得逞的笑了起来,可是不下片刻,那迷迷糊糊的眼睛又闭上了。 显然是根本没有醒来,只是被逗的烦了才本能的张了一下眼。 "小猪……"无奈的叹了一声,"小猪回房睡,这儿会著凉的。" 尹之钥看著那人小心的抱起椅子上的少年朝屋里走去,却突然回头直直的看了过来,满眼的温柔和宠溺此时只剩一片清光。 心里猛然一紧,手下忘了力道,空杯随即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他就这麽怔怔的看著手心里裂成两半的的脆片,待回过神来,院子里已没了人影。 *** *** *** 鲁天明到尹府的时候尹之钥竟然没有在舞文弄墨,也没有打坐炼丹,而是默默望著一处,似是在发呆。 "国师不应太过操劳,还是应当小心身体。"客套话总是要说的。 尹之钥像是方才回过魂来,呐呐的看著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人,半晌道,"天明……,你说,你上次在北安遇见的那个人……" 鲁天明心头一跳,急急道,"在北安之事,天明已全数禀明,再无任何隐瞒。" "我是想问,你见到那人的时候,他……" "其实天明并没有看得那人的样子……,天明所见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所以,无从得知。" 尹之钥拧起眉,似是在回忆著什麽,脸上有片刻迷离。 "国师……可是有何不妥?" "不,没什麽。"尹之钥整了神色道,"那我问你,你是否看见救他的人?" "有,是两个少年,天明事後曾去查过李府的仆从,那两人都是杂院的小厮,一个叫李小满,已被我当场射杀,另一个叫李小叶,那小子颇有些滑头,费了番功夫还是让他带人逃了,没想到竟混到了玲珑阁。" 舅舅上次吩咐自己暂时莫要妄动,现下突然问起,难道是要动手了? 果然,尹之钥慢慢回复了一片清冷的神态,淡淡道,"我有些话想问他,天明,你知道怎麽做。还有,要快,人带来……只要能说话就行了。" "是!" *** *** *** 雪尘这些天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连最爱吃的东西都没了香味。 灵犀逗他说话他也只是敷衍的笑笑。 其实灵犀心里觉得怪的很,无烟没有打骂,没有责备,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为什麽这两人像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一样的痛苦。 旁敲侧击的问雪尘,他也只是红著眼睛说自己不明白,不了解无烟的安危到底有多重,自己的结界竟然出了纰漏,差点就闯了大祸云云的。 越问越是一头雾水,而提起另一个人,灵犀恨不得能一头钻到地底去。 以前也没这样啊,这一路走来,住一起睡一起,怎麽反倒现在看见那张脸就身不由己的想逃呢? 老远的见到那个人,灵犀就忍不住找个地儿窝起来不让他看见。 窝起来倒算了,还忍不住探出个头来偷看他。 偷看也就罢了,每次到最後都看的忘了隐匿自己,直到人走到面前了,就只能夹著尾巴火烧屁股一样的逃走。 真是丢尽脸了。 无烟也不逼他,也不疏远他,只每每看见那人傻乎乎的蜷在角落转著眼睛瞄自己,或是假装很忙的东摸西摸,被发现後又提溜的像是小老鼠一样窜走。 太好玩了。 吃饭的时候无烟终於开口道,"头再往下垂就要掉进碗里了。" 灵犀忙"唰"的抬起头,"谁、谁谁垂著头了,我那、那是在吃饭……" 无烟看著他红红的脸颊笑,挟了块清香的桂花莲藕到他碗里。 灵犀拿眼角瞄他,发现那人每次都只喝一点点汤,吃一点点饭,而且只吃素菜。 他握筷的手修长优美,吃饭的动作缓慢优雅。 嘴唇的颜色像春日里的樱花,粉嫩中带著露珠一样的水润,每次轻轻勾起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就像搔在心头的羽绒一般,微妙的悸动,却让人魂不守舍。 就像现在…… 察觉自己的目光又变成大剌剌的盯视,而被盯视的目标早已笑的像个逗耗子的坏猫一样,灵犀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大缝,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那个……嗯……"快找个话茬蒙混一下,"那个……哦,对了,那天我看见有只金色的大鸟出现,你知道不知道啊?" 无烟收回满含笑意的眼光,点点头,"是我的帝江。" "帝江?" "嗯,我养的。" "你、你养的麽?那麽大啊……"想想又道,"应该很厉害的吧,可是那天……"那天为什麽好像打不过那只怪鸟? 无烟淡淡的笑,"那只是它的影子罢了。" "那它的本体呢?在哪里?"灵犀有些兴奋,那叫帝江的鸟又大又漂亮,真想见见。 无烟不说话,只看著他笑。 "是不是……在你来的那个地方……?"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灵犀……"无烟伸手抬起他不自觉垂下的头,"你想看麽?" "呵呵,挺想的,很威风呢,不过这麽远,还是算了,怪累的,呵呵。" "灵犀……" 有些强硬的被迫抬起脸,对上无烟清泉一样的眼睛,灵犀的眼神忍不住的闪烁。 "灵犀……,跟我回去,就会看见了。" 什麽……? "跟我回去……,我带你看湖海大川,崇山峻岭,带你看世间最美的山山水水,最勇猛最威风的飞禽走兽,带你看最神奇最美妙的奇景异象。好不好……?" 跟无烟回去…… 跟无烟…… 无烟…… "哎呀,呵呵,我只是随口说说的嘛,你、你不要这麽认真嘛……呵呵。我、我好像听见雪尘叫我了,这孩子一定是又找到什麽好吃的了。我、我去看看。" 灵犀像被针扎一样的原地跳起,拔腿朝门口跑去,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无烟看著空空的手,半晌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太急了麽?好像太急了点。 可是,他仰头看著豔阳高照的晴天。 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第15章 手 灵犀一路从玲珑阁逃到大街,像是後头有千军万马在追他一样,直到身旁来来往往的叫卖淹没了脑海,这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跑的急了,胸口的伤作起一阵阵的痛。 自己在怕什麽? 做什麽要害怕? 无烟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的,只是客套的邀请自个儿吧,就像一个客人要离开,总要礼节性的你来我往一番,普普通通。 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灵犀努力的嘟囔著告诉自己其实不用这般认真这般在意的。 无烟是什麽人,自己又是什麽人。 虽然从小就是在李府仆院里长大的,即便李家人再如的何趾高气扬,再怎般的颐指气使,灵犀从不自怨自艾,从不把自己看低半分。 他总认为自个儿其实和那败家的东西没啥两样的,那人又不比他多张嘴,也不比他多条腿,不就是个混吃混喝的二世祖麽,凭什麽就因为自个儿是伺候他的他就鄙见自己的。 自己也是人生父母养的,那东西哪里比自己高尚了。 就是这麽些念头支撑了灵犀十几年来小奴才的生活,无论李府的坏管家怎麽想著法的欺负他,使唤他,他也只不过背後扎扎他的小人,平日里仍继续快快活活的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现在,怎麽就觉著原来这世间的人还是有三六九等的呢。 懵懵懂懂的也知晓了些,无烟就是那高高又高高,最最上头,即便仰了脖子仰到瘫了都看不见的那种人。 而自己,怕是低下头要找半天的那种人吧。 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只凤凰和一只蚂蚱在一起的画面…… 脸抽了抽,算了,还是别想了。 一抬头发现自个儿不知何时走进了一条小巷,他到京城这麽久,除了逛过几条热闹的大街外,根本没好好走过玩过,这会左看右看,发现有些不认识路了。 是这边吧,然後左转。 再右转,直走,不对不对,左转,直走? 结果绕了半天又绕了回去, 自己连大山都翻出来了,不信这几条破巷子就把我困住了。 灵犀不信邪的又转悠起来,可是天都黑了他还是再一次兜兜转转的回到了原地。 脑中突然浮出了三个字。 鬼打墙…… 有没有搞错!? 才过了两天安稳日子,不会又来了吧。 然而,待到他再多次的努力尝试终告失败之後,害怕只是转瞬即逝,反倒是一把积了很久的火"唰唰"的就窜上了脑门。 "他妈的,你要杀人取尸就给小爷滚出来,别躲著掖著的装腔作势,要来一次都给我来尽了,老这麽三天两头的,烦不烦啊!" 他仰头吼了半天,却只有传来嗡嗡的回声一片,和巷里慢悠悠的穿堂风。 还摆架子? 难道自己还要请它不成。 "你这死妖怪烂妖怪,有本事吓小爷却没本事出来,你不出来好啊,那你就把我放了,躲在角落里暗爽算什麽,你这长的恶心,胆子又小的东西,活该你下辈子下下辈子还做妖怪。" 一边跳脚一边口沫横飞著,到後头都有些泼妇骂街的意味了。 灵犀越想越气,要不是这些东西,自己能担惊受怕这麽久麽,一边要担心活人追杀自己已经够惨的了,另一边竟然还要留意那不死不活的物事来把自己剥皮拆骨,天下哪有像他这麽倒霉的人啊。 在原地蹦蹦跳跳了许久,累的想歇会再骂,却听身後一个人声儿道,"看来你人小气力倒不小,有这般大呼小叫的劲儿,应该能撑不少时间。" 灵犀应声回头,只见巷尾的拐角处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谁在那儿?你是人是鬼?偷偷摸摸的做什麽?" "不做什麽,只是有些事儿,想请你回去跟我们说说。" 灵犀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奈何他整个人都隐在暗处。 "我不认识你,哪来什麽事儿跟你说?" 然而那人才跨出一步,五官在月色下隐现时,灵犀就知晓这问出口的答案了。 鲁天明!? 他、他他终於找来了! "你、你你是谁?你想干什麽?" 嘴上结巴著,眼珠却在左右乱转的想找可以逃窜的方向。 叶灵犀见识过鲁天明的狠劲,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既然打不过那就只有逃了。 "你现在不用这麽怕,我暂时不会杀你,乖乖的跟我走,免得吃苦头的好。" 他话语冷冷,眼神也冷冷,迈步向灵犀走来,月色下就像一个恶灵一般。 老子相信就你有鬼了! 暂时?你都说暂时了,老子还跟你走,老子是猪脑子麽! 灵犀暗暗的在心里骂骂咧咧,紧盯著鲁天明身後的方向,猛然凄厉的叫道,"有鬼啊啊啊~~~~~~~……!" 然後拔腿就朝反向跑去,却不想没两步就被一脚踹到了背心,栽了下去。 灵犀清楚的听见自个儿的胸口传开"哢嚓"一声清脆的响,和雪尘把核桃拍碎在桌上的声儿一模一样。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上次胸骨碎了可没多久,多亏雪尘给自己用法力疗了伤,但也将养了几天才能跑能跳的。 现在可好,前面碎了还没好透,又面又断了。 这人脚下的劲可真厉害,这次不死也残了吧。 胸口钻心的疼著,喉头热热的,咳了一阵吐出口血来,灵犀脸面朝地的趴在地上,看面前站定了一双做工精致的短靴。 鲁天明一把拽住他的发,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看著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嘴角的血一路淌到前襟,终於扬唇笑了笑。 "鬼,我可不怕,但你若再耍花样,我就让你立马去见它们。" 灵犀一时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但仍然挣扎的用手去推用脚去踢鲁天明,"混……蛋,你杀了小满……,你这混蛋……" 鲁天明抬脚两下踢在灵犀的膝处,只听清脆的骨声,两条腿软软的垂了下来。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想走也走不了的好。 又一记手刀斩在他的後颈,让灵犀还没来得及呼痛,就立时噤了声。 鲁天明把人随手一挟想离开时,却倏地顿住了脚步,回头去看不远处不知何时静立的人影。 *** *** *** 无烟靠近这条小巷的时候,就发现这里被人布了阵。 很简单的阵法,却足够困住想困住的一般人了。 灵犀离开时天还大亮,眼见月上中天了,却仍是不见人影,无烟有些担心。偏是这怪异的巷子就在街角出现,让人不得不留意一番。 阵里隐隐飘著很淡的灵气,说明布阵的人道行很浅。 他破了阵眼,正看见一人挟了灵犀欲走,却似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停步回过头来。 无烟戴著面纱,鲁天明在月下只能隐约的看清他的轮廓。 皎洁的光散在他月白色的襟袍上,朦胧出一圈飘渺的烟色。 迎风玉立的人就这麽静静的站著,却像一株长在皑皑山峨之巅的雪莲花。 鲁天明双目慢慢瞠大的看著前方,从神色僵冷到满面的愕然,不过转瞬。 "你……,是你……" 他不住喃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那人听的。 无烟却没有看他呆愣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在鲁天明手下耷拉著头的灵犀,少年染满前襟的血在夜色下变成暗红,四肢无力的垂下,气息微弱,面色灰白。 他微微眯起眼,白玉般的脸庞添了抹冰冷。 鲁天明似是未觉,只贪婪的看著面前的人影。 那日他赶到後山,虽顾著捉拿李家的人,可是湖上的异景还是著实深深惊豔了他一把。 飘逸出尘的气质,深不见底的灵力。 占为己有的念头在脑中掠过,仅仅一瞬,却似是生根发芽一般,在心里盘根错节,越陷越深。 这好比无意中窥得的稀世珍宝,璀璨耀目,引得心有贪念之人,蠢蠢欲动,夜不能寐。 浅浅一瞥,恍若惊鸿。 而今那种感觉再度满溢,鲁天明知晓那天的幻影就是面前的人,不会错的。 无烟丝毫不理他铺天盖地的深邃目光,只轻轻抬袖,鲁天明就觉手中一轻,人已到了另一个怀里。 无烟抱著灵犀,伸手摸了摸他的腿,骨头已经碎了。 再去按他的背骨,也断了。 他小心的用衣袖去擦灵犀脸颊上的血和灰渍,灵犀似是有所觉,微微抖了下,往无烟怀里钻去,无烟紧了紧手。 无烟低著头,鲁天明只能看见他滑下的发,将他的面容拢在一片阴影里,心里突地一跳,不知为何,有些战栗。 可是不过片刻,见对方只看著怀里的人,并无其他动作,他心下犹豫,舅舅让自己不要打草惊蛇,现下人没抓到,难道要这麽放弃? 最後还是抬脚退了一步,先回去再说,只要他们还在京城,总有机会的。 还没走出第二步,便觉耳边异响,突如其来的风鼓起他的发,吹眯了眼,只觉一股巨力将自己向後扯去。 他费力的回头去看,自己不知何时已腾浮在半空,飞速的向那人的方向而去。 月光下,那人慢慢抬起头,脸庞泛出银白的色泽,漂亮的凤目中却满是寒意,连带著轻抿的唇,冷的像一座绝美的冰雕。 鲁天明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仓惶的感受此刻才从四肢百骸涌来,面前的人方才初见时温润的气息现下早已烟消云散,替换上的只有仿佛地狱罗刹一般的诡谲阴寒。 那是杀气! 鲁天明挣扎著去摸腰间的佩剑,尽管双臂无力,却还是困兽犹斗的动作著。 不过电光火石,无烟抬首,纤长的五指探出衣袖。鲁天明颤抖著拔剑出鞘,月下闪过一瞬剑锋的光影。 "嚓──"的一声,万籁俱静。 剑是朝著无烟的心口直直刺来的,鲁天明知道无烟不放过他,所以他并无半分手下留情。 无烟在剑尖抵来之时,伸出手去挡怀中的灵犀,锋利的剑直接刺破他的手心,穿过他的手掌,插进左肩里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无烟却毫无痛觉一般,用穿破的手掌顺著锋利的剑身滑向剑柄,一把握住鲁天明握剑的手! 在鲁天明不住瞪大的双目中,被握住的手从冰冷的触觉到慢慢竟然像置於熔炼炉中一样,由皮肤直入骨心般的滚烫焦痛起来。 於是……他眼睁睁的看著自己从手心到手腕,再到小臂,手肘,上臂,最後是肩膀,慢慢熔化,慢慢变形! 最後化成一股轻烟,了无踪迹。 这过程冗长缓慢,阴翳诡谲。 就当鲁天明以为全身都将这样浆化成烟的时候,对方却收回了手。 似是忘了逃脱,或是根本无法逃脱,鲁天明只瞠目结舌的望著面前恐怖的景象,肝胆俱裂。 看著一条手臂处已经空空一片,他才找回丢失的魂魄般惊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啊!!!!!" 他猛烈的跳动翻滚,疯了一样的嘶喊,疼痛万分中还四处匍匐的寻找不见了的手臂。 无烟面不改色的抽出手心里的长剑,扔於一边,低头看自己的手。 五指青葱,银白依旧,毫不见伤口血色,只在手心和手背处留下一条剑形的浅红,无烟微微皱了皱眉,静静的看著这一抹红许久,半刻才将手拢回袖中。 抱起灵犀,他头也不回的返身离开,只留下背後凄厉疯狂的嚎叫。 第16章 月曜 灵犀苦恼的卧在床上七八天才被雪尘允许下地。 雪尘说,他这次伤的不轻,断了的胸骨插进了肺里,被抱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没气了,要不是自己妙手回春救了他,恐怕坟头的草已经长开了。 灵犀懵懵懂懂的,记忆只停留在鲁天明断了自己两条腿之後,又给了他一掌,然後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原来,之後无烟来了。 应该是无烟救了自己。 想到这个人,灵犀的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忍不住弯起唇来笑。 可是从醒来开始,这些天好像都没有看见无烟,起先有些胡思乱想的怕是无烟不要伤了什麽地方,问雪尘和天屏得到的答案却说无烟完好无损,一直在别院里。 灵犀坐起身,慢慢走出房间。 雪尘的治愈力还真是瞠目结舌,其实他当夜醒来时就能走能动了,只是雪尘像只八哥一样叨叨著重复"不能下来,要养几天"这句话。 灵犀亏他说是不是法力不到家,所以还没治好? 雪尘最恨人质疑他的能力,果然一跳半天高的大叫,自己虽然法力还未全恢复,但也还不至於连这麽个伤都治不好,要不是得了吩咐让他不得下床好好休息,自己才没闲工夫绕著他转呢。 外头豔阳高照,似乎不知从何时起,诡异了许久的天空,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花香馥郁,风和日丽。 灵犀站在园子里看开的郁郁葱葱的牡丹,一朵一朵开的有碗口般大,他在李府砍了七八年的柴,也种了有十年的花。 玲珑阁的牡丹在他看来花色饱满,娇豔非常,更有姚黄、魏紫等名贵的品种,一旦开放,那真是万紫千红,百花争豔,美不胜收。 灵犀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到了无烟的屋前。 从无烟醒来起,他就将隔院的小屋给了无烟住。 犹豫半晌,还是上前轻轻叩了门。 门扉一声咿呀,开出了一半,屋内静默一片,空无一人。 无烟不在麽? 灵犀有些失落的替他把门带好,往来路走去。 看来无烟大概很忙…… 发觉心里闷闷的有些气短时,叶灵犀立马给了自己脑袋一拳。乱想什麽你。 走了半路就有些累,虽然雪尘治好了自己的伤,但还是伤了元气的。 灵犀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暖暖的太阳晒的他昏昏欲睡,他拔了簇草叶,揉揉眼睛,手里灵活的动作起来。 记得在李府的时候,小满和他闲暇时会拿干草编出一个个小草人来玩,小满编的小草人总是瘦瘦长长的和他自己一样,好看的紧。 而灵犀编的小草人却矮矮胖胖丑不啦叽,每次都被小满嘲笑说什麽人编什麽东西。 不下半刻,手里就躺了一只肚子大大,四肢短短的小草人。 灵犀原本想编成无烟的样子,可是编了许久也编不出无烟长长的漂亮的头发,那看似柔软的杂草却总是硬邦邦的朝天翘著,粗粗看去,倒像一把扫帚一样。 怎麽搞的? 灵犀有点没耐心了。 撒气的捏住小草人的脑袋,使劲的扯来扯去。 又觉得我干嘛要编那个人啊,真是的。 於是手里的小人硬硬的头发被他扯的更直了,像门冲天炮一样,甚是滑稽。 "身体好些了麽?" 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灵犀一大跳,原地蹦起,发现手里编的原型不知何时就站在了面前,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直觉的就把手里的东西往草丛里扔去。 "嗯……,看天气不错,就……晒晒太阳。" 无烟一身天蓝色的缎袍上绣暗银娇美的芙蓉花,长长的头发轻轻挽在脑後,脸颊边垂下的几缕随暖风缓缓飘起。 他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色,然後转向灵犀时正对上他目不转睛看著自己的眼神,淡淡道,"伤才刚好,还是多应在屋里歇著才是。" 灵犀看著他说完之後别开的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一沈。 "嗯,那我回去了。" 飞速的走回院子,一头栽到床上蒙头就睡了起来。 睡吧睡吧,睡他个海枯石烂,昏天黑地,什麽都不想有觉可睡,还不够好麽。自己真是苦日子过惯了,难得有清闲日子过,还有啥不满足的。 这一觉下去竟然又睡了一天,直到院外的叩门声才把他叫醒。 "谁啊……?"院里没人麽?於是只有自个儿磨蹭著下床去开门。 院外立著一人,身著名贵的淡黄锦袍,腰间束著同色玉带,眉目清俊,神情淡漠。 见院门一开,那人瞥都不瞥灵犀一眼,直接掀袍入内走开了几步。 "哎……等等,你……你找谁啊?" 灵犀刚回过神来,想说如景不在,这人就莫名的往里闯,心下一时有些不快起来。 那人仿佛这才发现面前有人一般,回首冷冷道,"天屏在不在此?" 天屏……? "在,不过……" 那人又不等他说完就径直往内堂走去,灵犀呐呐的拿眼看著他背影,半晌才追了上去。 "喂──"这人怎麽这样?看著有些气质,举动怎这般没有礼数。 "我说──"灵犀看那人已经自发的坐在了上位,忙站到他面前道,"天屏此刻不在阁中,也不知他什麽时辰才要回来。" 话已明摆著,人既不在,你要麽走人,要麽就坐著干等到猴年马月吧。 那人方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中带著打量和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此刻的叶灵犀睡了一天的头发散了一身,只在肩上随意搭了一件袍子出的房门,脚下的布鞋趿拉著还来不及穿上。 不说邋遢,却也整洁不到哪儿。 果然,灵犀在那人脸上见到了轻慢中混著些鄙夷的态度,刚要再说,却见那人已经漠然的转过头去,像是什麽都没听见一般,身子仍旧坐的稳稳当当。 切,这算什麽? 灵犀有些气短,但又碍於也许真是天屏的朋友,发作不得,便退到了房里。 爱等你就等吧。 不想那看似架子不小的人耐心倒大,眼见日上中天,却还是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子。灵犀肚子饿得咕咕直响,挣扎了许久还是磨蹭著起了床。 出去买些东西吃吧,可外头那人咋办? 正犹豫著,就听银铃般的嗓音从老远就一路亮到了院外,接著"砰──"的一声响,院子的门被一脚踹了开来。 "小叶~~~!小叶~~~!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什麽好吃的了。" 灵犀听了声儿,不由得赶忙出了门,就见雪尘小小的手里提著两大袋的油纸包,短短的臂上还挎了个食盒,甚是不搭。 "呐,茴香斋的莲蓉酥,一品楼的八宝糖饼还有吴记的桂花银耳羹,怎麽样,我对你好吧~~~~" 雪尘喳喳呼呼的举著手里的东西炫耀著,灵犀暗想,你把嘴边的口水擦擦,我还倒有可能信你些呢,可手里还是自觉的上前替他接下了。 雪尘笑眯了的眼,却在进到屋里见了一边站著的人时一下敛了几分。 "月曜?"惊诧的语气。 他怎麽会在这?! 那名唤月曜的人见了雪尘却褪去了一身的傲气,竟然恭谨的低下头,膝下一弯,似要行礼。 "殿……" "行了行了──"雪尘甩了甩拿著油纸包的手,"在这儿就不用多礼了。"一边急急的就挤到灵犀身边,两人无所顾忌的大快朵颐起来。 "是漠麟让你来的吧?" 那月曜似是有些惊讶的看著雪尘没有形象的举动,又往同座的灵犀直直看去,似是方才发现他原来不是这边的杂役。 直到雪尘干掉了两个酥饼和一大碗甜羹後咂了咂嘴问他的来由,他才惶惶道,"是的。" 雪尘点点头,也不再问,只专心对付眼前的美食。 连他都不关心了,灵犀又何故多此一举呢,若在和雪尘共食的时候还分心,那就别想填饱肚子了。 两人一阵狼吞虎咽之後,满桌的杯盘狼藉下,灵犀腆著肚子歪在一边,困意又起。 这人啊,真是不能懒。 一边的雪尘乱没规矩的拿竹签剔著小小的牙,抖了抖翘著的二郎粗短腿,活活一幅小型山大王土匪样,同他一身富贵小公子的行头半点都衬不上边。 他抬脚踹了踹快倒到桌下的灵犀,"起来,别在这儿睡过去,一会受了凉,我又要挨骂了。" 灵犀快搭上的眼帘忽觉有道凌厉的眼神扫来,睁开眼果见那叫月曜的人听了雪尘的话狠狠的看了过来,目光中带了丝讶异,更多了份厌恶。 干什麽这麽恶毒的看人? 灵犀不理他,自顾自又合上眼,却听耳边那叫月曜的人道,"属下方才探查过四处,此地三教九流颇多,难免人多嘴杂,住不安心,属下已在城外已备下了处安静的别院,殿──" "不用,不用……!"雪尘不待他说完就连连摇手。要搬到城外那鸟无人烟的破地方,他还上哪儿找那麽方便的吃食去? "就快回去了,也住不了几日了,麻烦什麽。" 灵犀眼皮一跳,当下没了睡意。 此时听得院外脚步声响,一股淡淡的兜末香随著流风吹入屋来。 灵犀慢慢坐正身子,抬头看无烟缓步从院外走来。 刚想起身,有人已快他一步的上前,单膝跪地的行了个大礼。 无烟摆摆手,月曜抬起的眼就再也没离开过他的脸。 他要说话,被无烟打断,无烟向这里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月曜忙随了进去。 灵犀突然觉得有些冷,他动了动坐麻了的手脚,对雪尘笑道,"休息了这麽多天,手脚都不利索了,我出去转转。" 他走的有些快,雪尘喊他他也没听见,仿佛方才无烟那冷淡的甚至带著戒备的一眼还追在他的身後,一直追到心里去了。 第17章 後会有期 叶灵犀走进玲珑阁,那雷打不动嗑著瓜子的小厮竟然撅著屁股趴在门边。 "看什麽呢?" "快来快来,"那小厮激动的眼神晶亮,挥著手就把灵犀拽了过去。 灵犀探头一看,人流熙攘的街对头正里三圈外三圈的被围的水泄不通,看热闹的,身先士卒的,你推我挤、你踩我踏的,有人恨不得按著别人的脑袋爬上去,而有人已经半俯身瞅准了一些胯下的空处,预备一钻到底。 远远望去便是一片人肉硝烟,尘土飞扬,好不热闹。 灵犀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景象在我们老家初一十五放斋的时候我也见过。" 没想到京城百姓为了点口粮也能这麽搏命。 小厮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引著他的视线指过去。"瞧见他们手里的银票没,那些可都是腰缠万贯膀大腰圆的有钱人!" 有钱人?! 待瞅的仔细了,果见那一个个忙的面红耳赤的人物都衣衫金贵人五人六的,只难为了那些大老爷平时好吃懒做脚不沾地许久了,现下这番折腾,真要了他们老命。 "知道在干嘛不?"小厮朝那里努努嘴。 灵犀眼珠子一转,想到这天下的事除了吃白食能让人这麽奋慨之外,剩下的那就只有…… "讨债的?" 小厮听了摸著下巴装深沈的点了点头。 灵犀暗道,哇,这阵仗远看就不得了,近看那还了得啊。 "谁家这麽倒霉?" 欠下这麽大笔的债,不早卷铺盖跑路,还等著别人追上门抄家里的老底? 这条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市,没两把刷子没丁点家底渊源哪敢在这落户,灵犀平日里记得那头的门面也是辉煌的很啊。 小厮冷冷一笑,吐出四个字,"鲁记钱庄。" 鲁记? 哪个鲁记? 莫非是……? "他、他家不是……?"不是听说有大靠山的麽? "是什麽是?"那小厮哪有个打杂的奴才样,勾起的嘴角笑的灵犀背脊发凉,"京城里都在传鲁家那位当家的得了失心疯,卧在床上米粒不进,这些天就快了。" 当家的? 鲁、鲁天明?! 可是这人前几天不是还拿刀拿剑的要抓自己呢,怎麽就失心疯了? "炒豆众人吃,炸锅一人事 。谁不怕鲁家那位倒了以後鲁记钱庄兑不出银两来。" 小厮摇著头一脸的惋惜,在灵犀看来要是他把嘴边幸灾乐祸的笑收起来的话,会更来得可信些。 小厮从兜里掏了把瓜子往嘴里一塞,转身卷起袖子开始把台面上的书画都封装打包起来。 "愣著干啥,还不过来帮忙。" 做啥? "我家公子说了,看这苗头可要不安生一阵呢,门头门尾的我们也不指望有啥生意可做了,还不如歇两天。" 如景?"你家公子回来了?" "前两天不就回来了。" 忽又想起什麽好事,乐道,"公子这次好像在玉矿为皇上寻到了千年难觅的宝玉,上头也听说了,已经传话下来封赏了呢。" 灵犀点点头,替那小厮搭了把手。 *** *** *** 无烟背著手看窗外郁郁葱葱的花色,金亮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在鼻侧映出一轮精雕细琢般的阴影。 月曜不敢上前,只在几步外痴迷的偷偷看他,徘徊在唇边的话百转千折,终究开不了口。 无烟伸手轻抚探进窗沿的藤蔓,滢彻似雪的手面上一条浅红清晰可见。 "金姣回来了?"他收回手,轻轻问。 月曜忙道,"是的,金姣殿下在您醒来时便回来了,有月余了。" 无烟轻应了一声,又道,"漠麟让你来做什麽?" "漠麟殿下只让属下前来探看一番,并无其他吩咐。" 事实是几日之前漠麟不知为何忽然急急欲往此处探看,然而他和金姣却因故脱不开身,月曜虽不知两位殿下心焦的缘由,但还是极力请求可以代之前来。 还记得当时漠麟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竟掠过一丝忧色,只叮嘱自己道,"你既要去,定要看著他安好无恙,若有情况速速禀报,此事不得声张。" 此刻看见人在面前,还是那般风华,那般气度,这麽些时日的思念似乎都猛然间涌到了胸口。 职责使然,月曜不敢有半分僭越,只悄悄将这人一举一动,一眉一眼暗暗记在心间。 而无烟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只听罢点点头,又望向远处,拢在袖中的手,却轻轻握成了拳。 *** *** *** 灵犀回到院里正看见无烟从屋里出来,那个叫月曜的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後。 无烟也看见了他,回头对那人说了句什麽,那人明显一愣,脸上有些惊讶有些快意,半晌低头行了礼,才返身离开。 临走还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一眼小心翼翼的却又掩不住的欣悦欢喜。 灵犀听见无烟说的是,再过一阵,就回去了。 看著月曜从自己身旁傲然的擦身而过,叶灵犀默默低下头去,有一枝刚抽芽的小花被自己不小心踩在脚下,他退开了几步,看著那歪歪曲曲的根茎,一时有些怔愣。直到面前有影子遮住了光,灵犀才慢慢抬起头来。 叶灵犀看著走到近前的无烟背著光的面容,想挤出一个笑来,嘴唇勾了勾,似乎是笑出来了。 无烟没有笑,无烟半低著头看他,目不转睛,眼里那融进了满天星斗的光彩此刻晶亮的有些刺目,灵犀笑不下去了,他心里抱怨著无烟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这些天的冷淡,将之前那样的温柔冲刷的更不真实了,他心里忽然有著小小的庆幸,庆幸之前并没有真的把无烟的亲近和怜惜当成现实。 只是现在最起码要离开了,也该给他个好脸色吧。 无烟还是静静的看著他,那瞳色被夕阳映成了绝美的金,深的看不到底,看的灵犀像是被冻住了四肢百骸,冻住了骨头,冻住了心。 然後就在灵犀几乎要僵立的时候,无烟轻轻垂下了眼,袖摆微扬,转身离去。 灵犀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方才他看到无烟眼中的光,亮的像是要灼人一般,可透出来的却是寒意,似是上好的神兵利器磨出的通透的刀锋,犀利而不见血。 灵犀从脚底板窜起一股战栗,一直蔓延到後脑勺,浑身麻了下,发现身上冰凉冰凉的,接著是双手,然後是胸口。 他一路从院里出来浑浑噩噩的走到大街上,穿过一片一片的人潮,似乎哪里都空不出个缺口,可以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叶灵犀看著一旁七拐八弯的巷口人家,想到几天前还有个人发现自己不见会担心的寻出来,可是如今,大概没有了吧。 没有这样的人了。 好像……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太阳下山了,红红的光染的天边的云像一团一团的血雾,豔丽过後,就是无边的黑。 今夜没有星星,连月亮都没有。 可是繁华的京城的夜,却比星还亮,比月还美。 像在一片黑中撕破了一个大口子,照出一片刺目的璀璨。 衣香鬓影,粉脂飘摇,流光飞舞中似乎有人扯住他的衣衫,可是他不闻不问的直直朝前走著。 走过漫天的软玉温香,又走过数不尽的路柳墙花。 直到"砰"的一声撞了头,堵了前路,才知道走不下去了。 有只温温的手抚上他的额,叶灵犀心里一动,晃过神来。待看到面前是那依然黑成一团瞧不清面目的人时,提起的心又掉了回去。 "终於回魂了?" 那人看著他眼底的失望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收回了手。 叶灵犀揉著肩膀又皱眉去捏他,"你身上藏了铁板麽,撞得我疼死了。" 墨璃揣著手看他龇牙咧嘴,终於笑开了。 "不知道是哪个小奴才半夜三更被妖精勾了魂,鬼打墙了麽。" 灵犀待回嘴,猛地瞧了瞧四周,咦,这儿是哪啊?自己何时走到此处的? 墨璃看他一脸迷茫,道,"小孩子家想学人开荤腥,先找对地方吧。" 什麽荤腥荤素的? 叶灵犀白了他一眼,四下看了起来,这里虽静谧幽暗,可细听仍有嬉笑娇喝,歌舞筝乐之声,远远望去,前头光亮大作,热闹非凡。 灵犀吧嗒吧嗒跑开了去,一会又吧嗒吧嗒跑了回来。 气喘著道,"沐、沐……沐香楼?!" 京城第一妓坊?! 他怎麽跑来这儿了? 墨璃龇著牙笑,似乎颇为玩味於灵犀的惊诧。 却不想下一刻这人就指著他叫起来,"哦~~~~~你这黑炭头道士竟然来嫖……唔唔……" 墨璃一把捂住他的嘴,凑近道,"小孩子家可不能乱说话,那是要剪舌头的。" 灵犀打开他的手,同他大眼瞪小眼,"剪你个头,你说你这半夜三更到花街柳巷难道还是修道养心麽?" 想诓他,没门! 墨璃看著他滴溜溜转的眼睛,笑的更深了,他朝著灵犀刚要抬手,灵犀就很知趣的自动自发的去看他的帽子。 |||||||…… 郎中…… ||||||||…… 满身的黑线都不足以形容灵犀此刻的心情。他很想问,你到底是欠了多少钱,才这麽四处奔命的…… "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种地方自个儿有备郎中,哪需要你啊。" 黑炭头似乎挑了挑眉,"医术总有高低之分的。" 灵犀没见过这麽不要脸的人,一把将他推开,附赠一个大白眼。 懒得理他。 "喂,小奴才心里不高兴?"没走几步,後头那声音就跟了上来。 灵犀甩手一个肘击,但被那人躲开了,他头也不回的恨恨道,"再叫我小奴才,就打你!" 身後传来讨人厌的低笑,"再走下去就真的入了狼窝了。" 灵犀猛地止步,前头果然是灯火盈盈的风月之地,他气得哼哼两声,拔腿左右一阵乱转,竟然急的一时找不到路了。 墨璃也不拦他,只揣著手看他转悠,半晌才道,"右边大槐树左转,见了井直走。" 灵犀听了暗暗瞪他一眼,抬脚便走,却又被那人从背後抓住了手。 "干嘛?" 那人盯了他半刻,灵犀被他看的有点起毛,突然觉得,在昏暗下看这人的眼睛,竟然觉得格外澄亮,一时怔愣起来。 却不想那人掰开灵犀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掌心一划一划的写起了什麽。 "好痒,做什麽啊?"灵犀想抽手,却被握的死紧,可是下一刻,忽的一股刺痛钻来,灵犀被激的哇的一叫。 待那人松了手,灵犀忙往掌心看去,只见一个金光熠熠的"冥"字在手心处荧荧闪烁,过了片刻,便像似隐进了手心里,渐渐不见了。 "咦,这是什麽……?" 灵犀将手来回的翻看,却只剩空空一片,那字没了? 墨璃看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只淡淡道, "会有用的。" 灵犀满是疑问的望著他不似以往调笑的神情,心里却没有害怕这人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麽妖盅魔印的。 自己竟然是信他的。 墨璃勾唇微笑,这是第一次灵犀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表情。 他轻轻道,"下次见面,也许就不一样了……" 声音很低,沈沈的,竟然很好听,灵犀木讷了一会,没明白他的话,再回过神来,面前已空无一人了。 只在耳边远远地飘来一句, "小奴才,後会有期了……" 第18章 一切一切的开始 一路脑袋里都转著那黑炭莫名其妙的话,倒把之前满心的郁卒暂时抛开了去。 玲珑阁里果然已是一片漆黑,灵犀在外站了半晌,才牵了牵嘴角,推开门去,却被猛然跳出来的小小白影吓了一大跳。 "你……你大晚上的,作甚在……在这?!"灵犀拍著胸口问。 雪尘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圆圆大大的眼睛在夜里咕噜咕噜转的透亮,一脸正义凌然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三更半夜还在外头晃悠,害的我特意出来寻你,真不让人省心啊。" 灵犀忍不住满头黑线的看著他油光满面的嘴和脸,想要忽略他满身的猪油香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想想还是向他满怀诚意的道了谢,又自省了半晌,才在雪尘大度的笑容中得以回房睡觉。 ********* 日子还是这麽过著,闲暇就扫扫前院,浇浇牡丹,打打瞌睡。 灵犀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无烟了,偶尔会在游廊里匆匆一瞥,灵犀总会努力的扯出一个微笑,无烟却很不给面子的淡淡略过。 若是别人,灵犀也许就眉目一拧,大喇喇的一掌下去,骂骂咧咧道,"做什麽别别扭扭的小气样,有屁你就给小爷放出来,藏著掖著累不累啊。" 可是那人是无烟,无烟不是小气的人,无烟不是会闹别扭的人,无烟不是别人。 灵犀又想,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啊,要是一开始在无烟醒来,就是这样的局面,也许打个哈哈,装傻充愣的也就过去了。 毕竟,谁也没有限定,无烟一定要对他好的。 可是,现在……其实,也不算晚吧。 整天在脑袋里转悠这个那个,已经让灵犀一个头无数个大了,索性宁愿倒头就睡,醒来就吃,才是他向往和应该过的生活。 相比於此,玲珑阁那儿,最近倒有那麽点鸡飞狗跳的意思,不过也不算什麽大事。 就是当朝国师大人用来休养生息,静气凝神的蓝玉宝鼎香炉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小贼给盗了去,连带著国师大人收藏多年的道经孤本、神丹妙珠都一并给干干净净的洗劫一空。 气得那国师大人一身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竟然在朝堂之上涕泪纵横,恳求今上定要全力追查,严惩不贷。 按理说,事已至此,该告一段落。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玲珑阁的老板,天下第一玉器行的如景公子从西南边境处的玉矿山里觅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宝玉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不胫而走,不下数日,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无数,而玲珑阁却在此时将将闭门谢客,一个不见。 这事按别人头上,那倒真要缩起脖子,夹紧屁股的皮痒了找打。可玲珑阁向来传闻是除了皇上,谁的帐都不买的主,这事也就不算大惊小怪了。 可正霉的灰头土脸的国师大人不知何来的不屈不挠,听闻如景公子寻到的宝玉同他那丢失的宝鼎一样也是天下极之罕见的七光蓝玉,便日夜派人蛰伏於玲珑阁。 只要阁里一有动静,便死缠烂打,不离不弃的。 怎麽说国师大人现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今朝堂,他也算只手遮天大权在握,玲珑阁再怎般的背靠大树也该认清形势,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偏偏阁里的小厮就跟喝了鸡血一样,软硬不吃。 任凭国师大人派来的说客磨烂了嘴皮,月好景好天花乱坠,一个巴掌一颗蜜糖,都撼动不了半分阁里的决断。 这人失了耐心,便要发急,发起急来便要没了耐心。 於是,一来二去,好话变成了威胁,威胁变成了吵架,吵架麽……就成了打架。 在京城最繁华的北街街口处,就这麽惊心动魄的上演了一出家丁全武行。 当灵犀赶出门去的时候,只能看见国师府的奴才们逃窜而去时绝起的尘土。 而自家的小厮,只不屑一顾的放下卷起的袖管,嘴挂冷笑。 看到他那样,灵犀的冷汗又冒头了。 这个小小的事件,在当晚,便被灵犀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在以後的以後回忆起来时,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的发现,原来,这竟然是之後一切一切的开始…… 其实,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决定什麽的权利。 ********** 鲁家垮了……?!! 在京城也算呼风唤雨,家财万贯,乘肥衣轻的鲁家竟然垮了! 整整好几天,这个消息都在京城的街头巷尾,大门小户间流传巡回。 鲁家大当家鲁天明莫名卧床旬余,谣传失了心智疯癫不已,京城同鲁家有关的商号为了明哲保身,纷纷大肆抛售鲁家货品,兑现鲁家银票。 鲁记钱庄全国四十七家分号三天连开六百五十一箱黄金,九百三十二箱白银,依然及不上蚂蝗一般涌来的贾人商客。 这数目虽看著骇人,但还不是鲁家真正倒台的原因,毕竟,政商一家,鲁天明虽傻了,可尹家没傻,尹之旗,尹之钥堂堂当朝左相和国师还稳坐高位,呼风唤雨,鲁家能有今天这般财大气粗的势力可少不了他们二人的功劳。 然而怪就怪在,鲁家这边风雨飘摇,尹家那边却稳坐关中。 为何缘由? 难道他尹家就不懂这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 其实,鲁家商号倒了,没关系,还有鲁记钱庄,鲁记钱庄倒了,也不急,因为,还有沐香楼。 没错,这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的风月之地,是鲁家起初攀附权贵的桥梁,也是现下富可敌国的源头。 沐香,沐香,粉黛沐色,金光飘香。 多少达官贵人在沐香楼一掷千金,多少王侯将相在沐香楼挥霍无度,这其下又有多少明修栈道,又有多少暗度陈仓。 可是,一夜之间,沐香楼被人釜底抽薪一般,京城第一妓坊,沐香楼,易主了! 这是鲁天明,鲁家,尹之钥,尹家,都万万想不到的飞来横祸。 这其间的层层关系,犹如千年老树的盘根错节,却被人一昔之间轻易地快刀乱麻,削个干干净净。 而沐香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百多口人,从小厮到丫鬟,从妓伶到老鸨,竟然无声无息踪影全无。 而我们的国师大人任外界再如何沸沸扬扬,依然按兵不动。 其实,只有他自个儿心里知晓,平静的表面下有多少惊怒,多少惶恐。 京城有如此势力,如此本事的,依他所知,也就那两个人。然而对方此次来势汹汹,竟像是要鱼死网破同归於尽一般的作为,倒让他一时缩了手脚,拿不定主意了。 现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些凡尘俗事,大功即在眼前,他不能让突来的干扰破坏了他准备了二十多年的努力。 尹之钥面目狰狞,咬牙握拳,急不得,急不得,待到事成那日,再来一个个收拾他们! 他须得尽快寻到替代的蓝玉宝鼎! 五月初五,就快到了……! ************ 灵犀正在院里全神贯注的给一株绿玉移盆,琅维走过来觉得好玩,蹲在他身边一同琢磨。 "做什麽要这样?"琅维毫不在意一身名贵缎袍拖曳在地,拿手去戳了戳结出的花苞、灵犀来劲的一边忙活一边道,"牡丹可是深根的花儿,本不太好用盆来栽的,所以待长大了,就要换深底的大花盆,这样才能长的活。" 琅维颇认真的随著他点头,如景从後面走上来笑道, "小叶可能干了,我这院里的花啊,见了他,开的那叫一个欢。" 灵犀听了赞赏,也不谦虚,连著嗯嗯的答应。 如景笑的眼都眯了起来,掏出块帕子抹去他脸上的污泥,像跟小孩儿说话一样,"别忙了,天都暗了,等下伤了眼睛。" 灵犀应了一声,又低头去捣鼓,如景只能随他,将帕子挂在一边让他擦手,便同琅维一起进了屋。 屋内熏香嫋嫋,开一扇窗,琅维背著手看月色,叹道,"今晚倒是个好天色。"话里竟有些惋惜。 如景倒了杯茶喝,同他一起看去,"吹的是东风,真不错。" 月朗如镜,庭草交翠。 "鲁家那位出事的晚上,有人听见西巷传出惨叫。"琅维说。 如景点头,"我知道是谁。" 琅维跟著他点头,没有追问。 自小竹马竹马,却并不需要掏心掏肺,他们有各自的保留不会影响他们一同要去达成的目的。 彼此的信任,办事的分寸,这些只针对於因利而合的双方才应该去怀疑的,对他们,从不需要。 一片静默之後,琅维蓦地淡淡道,"那个人……,过了今晚,也许要伤心了吧。" 如景看著他,嘴边讽刺的勾起,"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琅维回头对上如景的眼眸,里头除了阴阴的冷,竟还有淡淡的恨,"我以为你都放下了。" 如景轻轻一哼,像在笑,"放不下?我又怎麽走呢。" 琅维不想再扎这个人的痛楚,只微微摇了摇头。 如景整了整脸色,给他倒了杯茶,"喝了早些回去吧,明儿个可要忙了。" 琅维接过,突然问,"小叶怎麽办?" 如景一顿,回头去看月色下那个蹲的圆圆的小小背影,想了一圈,半晌幽幽道,"如果……,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请你照顾他吧。" 第19章 小叶的水深火热 烟络横林,山沈远照,山野茸茸,树淞脉脉。 皓月当空下,一抹蓝影盈盈而立,玉袍翩翩。发尾轻摆,衣带飘摇,仿若身轻如雪,顷刻既要随风飞去。 月色映在他无暇的侧颜,勾勒出绝美精致的轮廓。 "怎麽样了?"柔柔的音色在风里听来却冷冷的 回话的是一直跪於身後的小小稚童,白白的一身,抬起头来时,大大的眼里露出的却是深沈的光。 "倪荒还真够能忍的,似是不到时机绝不出手的样子,漠麟说,倪荒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却还是见到自己一日三跪,半点都不露馅,真以为人人都是傻瓜麽,呵。" 无烟看过来,雪尘立马收起脸上的轻谩,乖乖低下头。 "皇帝怎麽样了?"无烟轻轻问。 "那糊涂皇帝还吊著一口气,不过结印这两天就会散了,若是不给他补一补,到时候龙气都要被倪荒派到他身边的妖孽吸走了,龙珠也保不了。" 无烟只淡淡点头,雪尘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敢问,只呐呐等著吩咐。 半晌,无烟还是不说话,深思般的看著远方,随微风卷起他的衣袂,蓝衫飞舞。 "想说什麽?" 早已察觉到雪尘一副耐不住的蠢蠢欲动,无烟终於回过头来。 "额……嗯,"雪尘一惊,想了想才开口道,"那个……那个叫如景的……"这人怎麽想都觉著有些诡异,有些怀疑,有些……熟悉。 无烟颔首,似是知道他要问什麽,不在意道, "他是天卿。" 此话一出,雪尘像突然在喉咙口被人塞了只鹅腿另加两只鹅蛋一样噎住的表情,小嘴巴一开一合,一开一合,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无烟接著答出他心里的疑问,"他一开始便没打算瞒我。"也知道瞒不过,所以没想要隐藏身份,才会三番五次的在他们面前出现。 雪尘还是有些回不过神,他、他竟然是天卿?! 天卿为什麽也来了?他来做什麽?他来了……,那、那个人呢?不会也来了吧……? 那也太一团乱了…… 他脸色有些白,自己把自己绕的有点晕,抬头直觉的去看无烟,却发现面前长身玉立的人此时的背影一片僵直。 怎麽了?! 雪尘反应极度灵敏,警惕心速起,一边手心闪烁,一把巨大的长戟瞬间在握,一边翻身而起朝无烟目视的方向看去。 京城方才还静谧的夜被一束荧荧的火光从朦胧的月色中悄悄的撕开…… 澄亮澄亮的红照出暖暖的色泽,远远看去,不汹涌,不猛烈,甚至有些氤氲,有些绚烂。 映亮了四周一片的区域。 小小的一簇,遥遥跳动著,闪烁著。 那方位,是玲珑阁…… 雪尘拔腿而起的时候,无烟已经一个晃身,不见了踪影,旋身留下的风吹在脸上,竟有些锋利。 ************ 灵犀其实也不知道火什麽时候烧起来的,他忙完牡丹花,弄了一身的泥,就灌了水进房准备沐浴。 衣服还没脱完,便听到主院一声巨响,屋里点了两盏油灯,所以直到开了门探出身子,灵犀才发现,原来方才他以为树影摇晃的摆荡,竟是火光! 巨响是从主院传来的,而主院是如景的屋子,四周种满了高高瘦瘦的松柏和妖媚的牡丹。 猩红的火舌舔上苍劲的松柏,将平日不惧风雪的翠绿卷成了刺目的红,却衬得娇柔矜贵的牡丹儿愈发美豔。 高大雅致的主屋已被火色融成一团,那火似是有生命一般,不停跳跃著拔高,仿佛期盼一路沿著星星,将天也烧个窟窿。 如景……?! 如景还在里面……!!! 灵犀清楚的记得如景送完琅维回头,还叮嘱著自个儿别忙的太晚,然後带上门进了屋。 他急急的迈步想跨出门去,却不想有火已从另一边也烧了过来。 木制的大门经不起半点折腾,火光一卷,已经酥脆的门梁"卡擦"一声就压了下来。 灵犀激灵的往後一闪,一屁股做到地上,躲过了那致命一击。 可是,刚过刀山,下有油锅。 在他那招经典的鱼跃龙庭之後,灵犀哀怨的发现── 脚扭了…… 稍稍一动,便疼的钻心。 现下,甭说救人於水火,他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在原地扑腾了两下,还是没力站起来,而门外那调皮的火姑娘,已经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面前。 就在不得已的要和它打个照面的时候,灵犀不知道哪儿的傻劲,双手一撑,倒立了起来,腰部用力一甩,竟然整个人往後翻去,(小孩腰功不错嘛= =)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洗澡水里。 扎进去呛了口水才猛地记起,桶是木制的,火烧的不更快?! 可双手仍不死心的往外扑水,在地面溅的四处都是,不知是不是真是傻人有傻福,火龙游了过来,遇到小小的阻碍便退却了下,摇摆了一阵向两旁蔓延了去。 灵犀知道其实他撑不了多久,待屋里烧个差不多就该轮到他了。 逃避的把头埋到水中,将外界劈里啪啦的一切摒弃,耳朵里只传来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和小小的呐喊声。 不想死…… 不想死…… 怎麽办?怎麽办?逃不掉了。 谁来……谁来救他……? 无烟…… 无烟…… 我不想死……! 好热……好热,快没有气了…… 想探出头去,可熏天的浓烟占据了所有空气。木桶里的水好像漏了,一点一点从头顶降到了发际。 烧死?熏死?还是憋死? 灵犀很认真的考虑著这个问题。似乎都不是好的选择,为什麽总是让他碰到这种两难的境地。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意识顷刻迷离,顷刻复苏,他深切的体会到什麽叫做真正的"水深火热"。 撑不下去了…… 放弃吧…… 抱著脑袋的手慢慢无力的松开,灵犀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甘心此刻都怨不了想不了了。 就在他停止挣扎的刹那,一道金光划开墙面,在熊熊火光中依然刺目耀眼。 一个人影光一般掠进屋内,猛地揪起桶里湿淋淋的人,一个旋身,便了无踪影。 整个过程。似是飓风卷浪,一晃而过。 灵犀被紧紧的抱著,耳边飞速掠过的冷风,一时冻得他漱漱地抖,一时呛得他不停的咳。 抱他的人发现他的痛苦,缓了缓行进的速度,却将他搂的更紧。 行进间,灵犀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是那人绣著淡淡繁花的精致襟口,和白玉般莹润美丽的纤细颚骨。 灵犀傻傻的看著,慢慢放心的闭上了眼。 感觉那人将他带到了一个院落里,雪尘赶上来急急的想接过,却被那人避开了。 躺在软糯馨香的被褥中,灵犀有些不敢置信无烟竟会这般仔细的替他洁身换衣。 赤裸的肌肤触上那人微凉似水的指尖,灵犀不自然的悄悄挣扎起来,却被无烟温柔的压了下去。 换下潮湿的里衣,无烟解开他的长发,仔细的掬起一寸寸擦拭,绝美的脸庞带著脉脉的认真,没有半分调笑。 灵犀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去看他的表情,无烟只淡淡低著头,沈默不语。 灵犀垂下眼,心里不知为什麽看无烟这样就觉得有些心虚。 无烟擦完他的头发,扶他睡下,又掖好了被角,便要起身离去。 "无烟……"袖摆突然被轻轻的抓住,力道用的很小,一挣就开。 "无烟……" 身後那人怕他走开,又小声的补了一句。 他只有在那次醒来之前喊过自己一次,之後便像是老鼠见了猫,碰上就溜。 少年独有的嗓音细细的,亮亮的,小小声的轻唤,竟还带著浓浓的稚气。 灵犀觉得袖摆下的那人微微一僵,他顿时呐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可他又担心无烟就这麽甩袖离去,只得忙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麽?" 无烟只觉一股浊气从心里涌来,他僵硬的抿了抿唇,硬声道,"没有。" 是麽……,灵犀尴尬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屋里没有点灯,无烟修长的背影像月下盛放的玉兰,又像夜间一现风华的昙花。 哪个,都不真实。 灵犀忽的咧嘴一笑,不知哪来的胆子,扬起声音轻松道,"那你走了以後,也要记得我的好啊。" …… "我可不要求什麽大的回报,但你可不能就这麽忘了。" …… 灵犀说罢自顾自的点点头,"我想想得和你要些什麽才不会吃亏,要什麽好呢……?" …… "嗯,一箱金银财宝?" …… "不好不好,用完就没了,还是要个店铺吧。" …… "什麽店铺比较赚钱呢?可不能像玲珑阁一样……" …… "呵呵,我好像没有会的生意可以──" 他那一句句絮絮叨叨的语无伦次猛地终结於突如其来的猛烈拥抱。 无烟冲过来的时候灵犀没有任何准备的同他一起顺势倒在床榻上, 无烟一手揽著他的肩,一手环著他的腰,一瞬间被完完整整切切实实的拥到了怀里。 灵犀还张著嘴巴,呆呆的望著床顶,只感到无烟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和腰间越来越紧的力道,几乎都能听见骨头的嘎嘎声。 无烟将脸埋入灵犀的颈间,气息有些急促,喘息间溢出满满悠长轻扬的兜末香气,萦绕在灵犀的鼻尖,灵犀竟然有些熏熏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不会的……" 耳边传来微哑的声音,将灵犀从遥远的天边唤了回来。 ……什……什麽? "不会的,不会忘记你的……,不会的……" 无烟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唇扫过灵犀的脖颈,灵犀忍不住的轻颤, 心口猛地一抽。 他微微张了张嘴,开开合合间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他心里残忍的逼迫自己去想无烟这样又算什麽呢,离开前最後的温柔麽? 然而无烟原本搔动的唇不知何时竟慢慢贴上了他的脖颈,细细的吮吻起来。 灵犀惊得差点原地弹起! 无烟……在、在干什麽?! 那软糯温腻的触觉沿著颈间的曲线一路游移而上,所过之处的悸动呈无止境的漫溢至全身,直至麻痹。 灵犀想推开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无烟的唇来到嘴角,灵犀害怕的对上他的眼。 无烟长长地眼睫在月光下像银色的蝶翅,一扑一闪,带出漫天的流光,却拢不住眼底满满的深邃。 灵犀痴迷的看著那双眼眸,像最华丽的漩涡,渐渐渐渐,颓败一般的融化其中。 认输似地松开紧抿的唇,看著无烟满意的微笑,任那吻落在唇间。 滑腻的舌温柔的探进口中,灵活的辗转亲昵,扫过柔嫩的上颚贝齿,喘息间全是芬芳的兜末香气,灵犀全然无措的被逼到床角,只凭借著本能同他缠绕。 "嗯……" 浑浑噩噩间,全身已酥软无骨,无烟平日千万般的温柔,那吻竟然带著十足的侵略。 灵犀慢慢有窒闷的感觉,困难的去推他的胸口,却被无烟牢牢的握住他的手,又磨了半天,才放开他。 灵犀几乎断气,待无烟退开,便张著晶亮的唇不停的喘息,抬起憋出泪水的眼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第20章 如景之死 灵犀几乎断气,待无烟退开,便张著晶亮的唇不停的喘息,抬起憋出泪水的眼睛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无烟勾起唇角眼神一黯俯下头又想吻他,灵犀害怕的扭开头嘟囔道,"不要了……" 却再一次被吻个正著,幸而无烟只轻轻一触便退开了,玩味般的看著他羞红的脸庞。 灵犀不敢抬眼,酥软的身体又硬邦邦的挺起了尸,只殷红的双唇仿佛还留有方才的缱绻。 无烟慢慢向他栖近,待鼻尖相贴时,呢喃般的嗫嚅道, "不信我的话麽……?" 灵犀心里咚咚的打鼓,傻大胆的豪气从刚才起就泄了个精光。而那人馥郁的气息轻轻掠过他的唇,一个抬头,就要碰上"没、……没有……不……不信" "没有麽?"不依不饶。 "没……没有……"战战兢兢。 无烟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拿手捏捏他的耳朵,微微皱眉道"著火了不知道跑麽?" 灵犀似才刚刚回魂,终於对上他的眼睛,又受不了的垂下,心虚道,"脚……脚疼。" 暗暗转了转脚腕,却发现竟然完好无损。 灵犀脑袋溜了几圈,记忆中似乎只有雪尘有这个本事,可是这一路同他近身接触的只有…… 难道是……? 无烟接到灵犀投来好奇的眼光,只眯起眼淡淡的笑,却还是把灵犀笑的满脸通红。 无烟终於像是逗的够了,才慢慢起身,袖摆一挥,四处便一阵大亮。 原来四面摆了几个大的灯台,座座都插有腕粗的蜡烛,灵犀这才看清这间屋子,竟比玲珑阁的屋子还要大上许多。 摆设器物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记起那个叫月曜的好像说过,在郊外有备下过多好多好的院子,此刻应该就是这里吧。 无烟回头替灵犀整了整歪七扭八的里衣,将他身後的头发拢到身前。 灵犀张了张嘴想说什麽,无烟已经把被子掖到他的颈下,俯下身贴著他的额头道,"有什麽,明日再说。" 灵犀心里预感般的一沈,却听话的点点头,闭上了眼。 ************ 在鲁家的风波还未平息之时,京城昨夜的那场大火又掀起了滔天巨浪。 只是这波巨浪带来的翻天覆地,却是众人都始料未及的。 "天下第一玉器行"──鼎鼎大名的玲珑阁和其一干万金难求的宝玉竟然在一夜之间,完完全全的被一场熏天的大火付之一炬! 最令人震惊的,却是京城那位风神俊秀,眉目如画的玉颜少年──如景公子,一同葬身火海……!!! 一时众人唏嘘,天妒俊才。 多少名门小姐以泪洗面,多少平民姑娘伤心欲绝。 偌大的玲珑阁地域,此时只剩一片焦土,和旁人不时的喟叹。 这同前一阵鲁家倒台时的幸灾乐祸指手画脚形成极端反差的对照,却也一样难逃惨淡的结局。 神仙一般的人,任你生前怎样富贵荣华膏粱锦绣,到最後还不是只剩黄土一把。 只千万般的可惜,世间凄苦厌世者无数,上苍却偏偏挑走这罕有的精贵美好。 难道真要怪娇颜薄命麽。 然而如何如何的指天怨命,却终究只是台面上冠冕堂皇的嗟叹惋惜,私下里谁人不道那如景公子的死百般可疑…… 只是再多张嘴也无人敢正大光明的打开天窗说出亮话,唯有暗暗无奈那玲珑少年惹上这麽个人,落得这般下场。 可是,现实再一次出乎人们的预料。 隔日朝堂之上,当今圣上在得知这一消息後,竟急怒攻心的喷出一口血来,在满朝文武一片惊呼中,硬生生的掰下了龙椅上镶嵌的夜明珠,直直的朝著站立在百官最前方的那人扔去。 当朝国师大人许是怎般也料想不到这个局面,一时不察,脑袋当下便被砸的血如泉涌,倒地不起。 高位上的那人推开前来搀扶的宦臣,支著摇摆的身子抖著手指向他道,"你……你竟敢动他……,你……你竟敢……" 声音破碎不堪,竟像是心力交瘁失了魂魄, "朕……朕的景儿,朕的……朕的……,景儿……景儿……"悲戚的絮絮呢喃著,慢慢摔倒在龙椅上。 那国师却捂著头挣扎著爬了两步,全然不顾流了满面的血污,凄厉道,"陛下,陛下,臣没有!臣没有啊!" "朕的景儿……,你好大……好大的胆子!" "臣是被人冤枉的,臣没有……没有做过……!"国师大人此刻的反驳无力到更近乎於狡辩。 他在朝中同琅维暗下里的势同水火可谓众人皆知的秘密,而玲珑阁的如景老板又是琅大人无话不谈的挚友,这两人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的。 再加上前一阵蓝玉宝鼎的失窃,国师大人对玲珑阁的心心念念,让京城上下早就风传国师大人是盯上了玲珑阁,将那美人老板当成了小贼。 然後,尹家金库──鲁家的倒台,更是为两者针尖麦芒的形式烧上了一把重柴。 尹天钥稳坐泰山,并不表示他没有行动,任其万贯家财挥洒一空。 眼下,行动不是来了麽。 一把火,就足够清除许多麻烦,许多障碍了。 这样一把火,如何让别人不作他想呢。 这样一个无论是谁都会第一时间将其做为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再怎般的极力否认,也只会像跳梁小丑似的无力苍白。 尹之钥在一片猩红中愤恨的朝著站在远处的琅维看去。 满身素白,一脸凄色的琅大人静静的迎上了国师大人狰狞的目光,电光火石间,嘴角微动,竟像是露出了一个鬼魅阴翳的微笑。 *********** 春日的清晨还有那麽些瑟瑟的微凉,灵犀蹲下身看著脚下还沾著露水的花苞。 花是上好的花,却不是牡丹,而是海棠。 无烟走上前为他披上件厚重的外衣,顺势把那人搂进了怀里。 "清早天寒,著凉了怎麽办。" 灵犀慢慢才回过神来,木木的抬头对上无烟,双眼不见了往日的神采,显得郁郁寡欢。 无烟摸摸他冰凉的脸,将他的头压在胸前,两只手一起将他环抱住,轻轻道,"傻瓜……" 灵犀摇摇头,企图挣开他的桎梏,半晌发现徒劳无功,只得闷闷道,"我心里难受……" 无烟顺著他散下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抚摸,摸的灵犀没了脾气,温顺的靠在他的怀里。 "这世间有许多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未必千真万确,更何况,是道听途说呢。" 一片静默後,无烟缓缓道。 怀里的人一僵,下一刻猛地抬起头来。 "可是……,连皇上都信了,不可能会是……" "皇上又如何,皇上也是凡人,凡人最易被七情六欲蒙蔽心智。" 无烟说这句话时,淡淡垂下眼,却露出一种俯视众生的神态,凛然,高贵。 灵犀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被他话语中淡漠超脱的语气震了下,无烟马上拍著他的背像逗孩子似地道,"乖,没事的。" 灵犀原本郁卒的心情,竟然渐渐平复下来,随著无烟温柔似水的怀抱和他周身静谧温雅的气息。 他信他。 "灵犀……"无烟拿头枕著他的头喊他,"带你去个地方玩。" 嗯? 灵犀来劲的抬起头,看著无烟暖暖的笑。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无烟已经拉著他一个旋身,方才两人所站的院子,已经空空如也了。 第21章 无烟幻境 灵犀眼前一片乱晃,霎时间再定神时,四面竟已是烟笼朦朦,雾影绕绕。 什麽地方? 无烟放开他的手,灵犀看了他一眼,慢慢向前走了两步。 不是带他玩麽?怎麽来这儿了,什麽都没有的。 耳边有微风拂过,将淡淡的薄雾悄悄的吹散,露出一点荧光来。 灵犀一惊,遂向著那光亮处走去,却渐渐越走越开阔,穿过迷雾,竟然像戏台上的幕布被缓缓拉起一般,周围竟呈现出另一个天地来! 天呐……! 灵犀张著嘴惊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不敢相信的呆愣在原地。 这……这里怎麽会……!? 明豔的阳光映衬在滢彻的湖面上,大若苍鹰的翠鸟清丽的鸣叫著在上空盘旋,满目缤纷的花色在清风中微微摆荡,朵朵都碗口般大小,似是在蕊中点起了一盏盏花灯,一草一木在日光中都荧荧发光。 极目远眺,蔚蓝天色下,千峰百嶂,一碧万顷。 而最让灵犀惊奇的却是四面游走的珍奇异兽! 长著翅膀的白马,毛色赤红的兔子,闪闪发光的的金鸡,还有跳来跳去,毛茸茸圆溜溜,灵犀也不知道是什麽的圆球。 "啊呀……"灵犀突然叫了一声。 原来一只浑身雪白的小鹿蹦蹦跳跳的从後头撞到了灵犀,还没待他回过神来,那小鹿就凑了上来拿舌头细细的舔他的脸。 痒的灵犀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好漂亮啊……"灵犀弯下腰一把抱住它。 小鹿也喜欢他,又用头在他颈间磨蹭,逗得灵犀乐个不停。 他忽的又似看到了什麽,大惊小怪的叫道, "水里……!人……啊,不……鱼……" 只见泛著紫光的湖面上一个水花绽开,腾起一条婉转优美的巨大鱼尾,骄豔的阳光下,片片鱼鳞耀出一片璀璨的金。而它的上半身,却是体态纤雅的人形。 太神奇了……! 无烟任他叽里哇啦的叫了一阵才走上前道, "那是鲛人。" 鲛人…… 鲛人……!!? 传说中会让眼泪成珠的那种半人半鱼的鲛人麽?! 天呐!天呐!天呐!! 灵犀激动的面目绯红,眼波澄亮,只恨不得狂叫一番,来宣泄此时的心情。 无烟好笑的捧住他的脸,替他阖上张大的嘴,道, "不用这麽急著高兴,我们在这儿住上几天,慢慢玩。" 能住在这儿几天麽? 哇,灵犀喜悦的一把紧紧抱住无烟,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道,"无烟,你真好。" 无烟眸色一黯,一把揽住他掉回去的腰,笑道, "这样可不够……" 灵犀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无烟压在背後的树上,深深吻住。 无烟的整个人都清澈的过分,连唇舌都透出馨香的味道,柔软甜腻,碾转一阵後,灵犀已经被迷的手软脚软。 若不是背靠大树,又有人抱著他的腰,他一定已经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纠缠的快没气的时候,无烟终於放过了他,只拿唇贴著他的唇,笑道,"别这麽快就晕了,还有好多好玩的呢。" 灵犀迷糊的看著这人在豔阳下的笑容,耀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去。映衬著四处仙境一般的世界,像做梦…… 鼻子被刮了一下,无烟笑骂,"醒醒醒醒,小猪。" 之後的几天,灵犀好像明白了戏文里唱的,神仙般的日子是怎麽过的。 无烟带他爬上高耸入云的山巅,山巅满是皑皑白雪,却依然温暖如春,洁白无暇的雪中开出一朵朵绛紫的奇花,极目远眺,美的瑰於言语。 无烟带他潜下深若丈许的海底,灵犀不必担心窒息,可以拥抱巨大无比的彩鲤锦鲷,可以采摘如手掌般大小的华美珍珠,任其翻腾遨游,欢欣跳跃。 灵犀傻笑著,他想起无烟说过会带他看最美的山水,最威风的飞禽走兽,最奇妙的美景异象。 他此刻感觉像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曾经听说过有这样一种蝴蝶,类人般大小,四瓣蝶翅展开丈许,承载著天地间最美的流光,每次它翩翩飞舞起来的时候,扑闪中幻影纷纶,目眩神迷。 而当他真正见识到传说中的南海蝴蝶时,他已将曾经人们对其的描述抛到了九霄云外,灵犀觉得,真正美丽的物事是难以用言语去描摹的,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那种惊心动魄的耀眼。 灵犀玩累了,笑累了,赤著脚坐在黄昏的海边。 夕阳将浅紫色的海水添了一抹金橙,灵犀默默注视著翻动的浪花,随海风将未束的发丝吹的四散飞舞。 灵犀想这个世界太美好了,似乎脱离了一切世俗的烦恼忧愁,美好的他有些糊涂,究竟这里是梦境,还是外头是梦境。 他回头去看站在远处的无烟,月白色的身影就像一株天山上的雪莲花。脚底的浪,头顶的金,似乎都无法在这个人身上染上一丝他色,他就像遥立在天边,俯瞰嫋嫋众生…… 无烟感受到他的视线,回首而笑。 明媚的晚霞在他绝美的唇角凝结出绚丽的魅惑,灵犀瞬时浸没在这样的迷醉中。 不得抽身。 夜晚降临,无烟牵著他坐在琉璃石上看满天星斗。 灵犀指著西方一颗闪烁的星辰道, "那个,那个,好漂亮。" 无烟看著他笑的眉眼都弯成了一线,也跟著微笑道, "那是水曜星。" 灵犀点点头,突然道,"天上的星星这麽多,却看著还是好寂寞。" 无烟一愣,轻轻问,"为什麽呢?" 灵犀摇摇头,觉得有些困了,"不知道,就是觉著冷冰冰的,不知道为什麽那麽多人觉得天上好。" 无烟将他拉过来靠在身上,随口道,"天上有神仙。" 灵犀揉揉眼睛,嘟囔,"神仙怎麽了?神仙就好麽?" …… "沈大娘说……,人要是快活,在哪儿都快活……,不快……活,上天下地都没用……" …… 无烟看著灵犀迷迷糊糊的眯上眼,嘴里却口齿不清的絮絮叨叨。 他静静的听著,直到那人呼吸慢慢绵长轻软起来,才小心翼翼的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 灵犀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所有的东西都像被熊熊烈火侵袭过一般,远远看去,完好无损,轻轻触碰,却灰飞烟灭。 他身边的人、事、物,一切的一切都化成无止尽的灰烬,将他包围其中,慢慢紧缩,紧缩,像结起了一个蚕蛹。 灵犀努力挣脱,却徒劳无功,他大声呼救,却无人应声。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时候,蚕蛹破了一个洞,像是淋了水的棉花一般,慢慢融化不见了。 直至消失。 然後……,只剩下他。 一个人,和无尽的黑暗。 他猛地惊醒过来,一身的冷汗被风拂过,竟战栗了一下。 灵犀喘息良久,才转头四顾。 静谧如斯的夜,一轮皓月当空,撒下淡淡银光,照耀著这一片天地。 他一人独坐月中,身上盖著一件锦袍,而袍子的主人,却不见了…… "无烟……" 他轻轻叫道,像是怕惊扰了什麽。 "无烟……" 回应他的只有柔细的和风,和寂静的夜。 灵犀觉得冷,他将怀中的锦袍牢牢揣紧,慢慢站起身向暗里走去。 那朵朵随风摇曳的花海此刻在一片漆黑中闪出一片又一片幽幽的光,点点荧荧。 一起一伏间,竟有种凄美的味道。 灵犀静静的从中而过,心头却像是挂了个秤砣一样不停往下沈。 走著走著,脚下的步子渐渐快了起来,由碎步到小跑,再到飞奔。 跑的竭尽全力,跑的喘不上气,跑的足以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了,周围却依然,还是这片花海。 终於被一颗石子重重的绊倒在地上,灵犀摔了个五体投地的大马趴。 他就这麽静静的伏在地上许久许久,久到终於有个人影慢慢的踱到他的面前。 灵犀抬头,面目被那人遮挡成一片阴暗,只看得见亮亮的眼睛。 "无烟……"他有些委屈的叫,"我们回去吧……" 那人只高高的向下看著他不说话,灵犀又说了一遍。 "我们回去吧……" 无烟慢慢俯下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拿袖子一边抹去他脸上的泥污,一边说,"这里不好麽……?" 灵犀看著他的眼睛,只重复道, "我们回去吧……" 无烟的手顿了顿,转而抬起他的脸,眼中竟有丝忧伤,"你说过喜欢这里的。" 灵犀垂下眼。"可是,我想回去了。" 无烟轻轻的摩挲他的脸颊,幽幽道,"回去有什麽好的……?" 灵犀沈默,半晌才道,"……我不想,一个人。" 无烟眉目轻皱,"我会常来看你。" 灵犀不说话了,只倔强的低著头。 "很快就来接你。" 灵犀还是不答,他以为无烟不会勉强他的。 终於,冗长静默的对峙中,无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也许,很久都不会见了,也无所谓麽。" 灵犀一怔,紧紧咬住下唇,面色渐渐泛白。 "那好,我们回去吧。" 无烟微微笑了笑,牵起灵犀冰凉的手,慢慢挥了挥袖摆,四面的一切都像破碎的镜子般一块块倾塌下来。 莹紫的大海,蔚蓝的天空,参天的大树,可爱的白鹿,美丽的鲛人,晶莹的琉璃,漫天的星辰…… 灵犀静静看著那凋零的片片画面,心头涌起一种胀闷的痛。 这是无烟企图囚禁他的华美牢笼,却还是让他犹如看著美梦被残忍的敲打成沙,散落一地。 梦,终究是梦麽。 无烟幻境,终究要醒。 第22章 月光下的少年(H) 虽然灵犀回来的几日里几乎都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的安稳度日,可外头的翻天覆地他还是感觉到了些。 今上已多日未朝,卧床不起,在一干朝臣嫔妃热锅蚂蚁一般多日探视未果之後,终在夜半子时一道圣旨直直落下。 腥红朱砂刺目扭曲,圣上御笔亲题,只四个大字: 刺、死、国、师……! 天下哗然。 然国师府彻夜灯火通明,却无半分风吹草动之色。 宫内两万御林军纹丝未动,明黄圣旨如石沈大海一般。 到东边天光微亮时,一顶青帐小轿悠然出了国师府门,向皇宫慢慢而去。 同时,西街一隅随後飞奔出两匹快马绝尘出城。 隔日,国师在百官朝堂之上,携一纸明黄,代宣新旨云:圣上病重,皇子年幼,由国师暂为辅佐……! 只是这头摄政的屁股还没坐热,十万大军却已兵临城下! 当朝第一才子将军琅维高跨雪岭骏马,身披银白战袍,高啸一声:清君侧,肃宫廷,将逼宫谋反的帽子高高的扣在了新任的掌权者头上。 一方手握重兵,伺机而动。 一方近水楼台,孤注一掷。 狭路相逢,剑拔弩张。 天下局势,一触即发──! *************** 叶灵犀将院里的花土都细细松了一遍,从日头正旺忙到月上中天,两只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整日,除了伺候的小厮,还是没瞅见半个别的人影。 他灌了桶井水慢慢的洗著翻土的花具,心里头却百转千回,七上八下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像是终於憋足了一口气似的,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往西院跑去。 西院的房屋要远不远,绕著院墙跑了一大圈到正门,迎上的却是黑影憧憧,静寂一片。 灵犀顾不上喘气,做贼似的趴在门边叩了叩,再叩了叩。 无人应门。 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嗫嚅的探头叫了一声。 "雪尘……雪尘……" "雪尘……" …… "天屏……天……屏……" …… "有人麽……?" 灵犀在原地站了一阵,似乎还有些怔愣的意味,仿佛下一刻面前的门就会这般打开,雪尘软嫩的粉面红唇出现在门内,不耐的瞪他一眼,用那小小的手指著他道,"别打扰小爷吃东西。" 这些……都不会再出现了麽…… 在脑袋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脚已先一步的动作起来。 灵犀拔腿飞奔向正中的大院子,春夜的暖风竟然将他的脸割的生痛。 果然,正院里,房门紧闭,偌大的窗内透出的只有黑暗。 过速的奔走让灵犀的心口处剧烈的跳动起来,那种剧烈竟快到让他觉得窒息一般,他大口的喘著气,闭上眼,踢开了门。 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天际无云,朦胧的月光从门外洒下来,将灵犀的影子一路拖曳到屋中。 清晰而孤独。 冰冷的被褥,熄灭的香炉。 空气中漂浮的是春夜淡淡的青草香,然而又怎堪比曾经那人身上散出的最馨美华贵的兜末香。 满屋矜贵的摆设依然立在原处,只是现下,却似乎再没了那般无上的贵气。 灵犀僵硬的勾了勾唇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他想大骂这些人怎麽这样的没义气没人性,走就走吧,好歹也打个招呼道个别吧。这样无声无息的拍拍屁股没了影子算什麽呢。 可是转念一想,说了又如何呢,不是从出现那日就知道要走的麽。 只是一直说著说著,倒显得离开不那麽近在眼前了。 灵犀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夜真凉啊。 眼睛痒痒的,灵犀伸手去揉,一边揉一边想,还是早些睡吧,蒙上头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是揉著揉著,那手就放不下来了,就这麽捂著眼睛,吸著鼻子,默默的站在原地。 许久许久,淡淡的月光下,可以看见那少年纤细的身影,和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那麽无助,那麽可怜。 在这样的月色下,仿佛要被四处全然的寂寥所慢慢吞没…… 所以,有人看不下去的从月色中探出手臂将那削瘦的影子从身後一把牢牢搂在胸前。 灵犀惊吓的"啊……"了一声之後,那顺风飘来的兜末香让少年猛地静默下来。 他怔忪的僵立著身体一动不动,直到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到几乎要勒断他的骨头时,他才蓦地一个轻颤,慢慢低下头去。 是真的…… 不是幻觉…… 无烟静静的从背後看著灵犀垂下脑袋後露出的细细脖颈,被月色所染而泛出银白的温润。 怀里的人还在小小的抽噎,却似乎努力的不露出半点软弱的负隅顽抗著。 在无烟的心里,灵犀从来坚强的像一颗小小的南天竺,贪恋温暖,却害怕豔阳,外表纤弱,却不畏寒冬,他会开出点点繁花,会结出小小硕果,看似乖顺可欺,却顽固倔强,看似粗枝大叶,却敏感异常。 这样一个孩子,连伤心时都只是发出一种呼噜呼噜类似於鼻塞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喘著气,不让别人发现他的惊恐和无助。 总是傻傻的打著马虎眼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恐惧,生怕让人抓住了痛脚却又单纯的亲信於所有相近之人。 明明这般害怕孤单,却硬要倔强的挺起身板不屈不挠,可以为了一个小小的承诺赴汤蹈火,却不敢去接受别人对他的振振誓言。 这样好……这样好的孩子…… 谁来心疼呢…… 无烟忍不住去亲吻他浸在月光下的侧脸,将那颤抖的身体紧紧拥进怀中。 嘴唇触到的泪水冰凉苦涩,就像唇下少年心中流出的冷意。 无烟静静的沿著他的耳线一路吻到脖颈,轻轻的碾转反复,直到怀中的人慢慢安顺下来,将身体的重量悄悄依靠在自己身上。 地面长长铺就的影子映出的仿佛是两只交颈依偎的天鹅一般,静谧而安好。 直到无烟听到小小声的一句嗫嚅,才动了动,将头从他肩膀处探过去。 他说,"不是无所谓的……" 很久都不会见了……,不是无所谓的…… 无烟看著灵犀微微翕动的嘴唇,和那唇间轻轻吐出的话语,心间一跳,终是忍不住凑过去吻他。 "灵犀……,灵犀……" 无烟嘶哑的叫他的名字,将那少年全然揽住深深的吻著。 很久都不会见了…… 很久都不会见了…… 不是没所谓的…… 不是没所谓的…… 纠缠的吻间散出浓浓的兜末香气,沈豔的香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张网般将灵犀拢在其中,他被吻的有些混沌,耳边只听得那人勾魂一般的叫著自己的名字,身子渐软,倒进了那人怀中。 无烟将他拦腰一抱,压进冰凉的床榻上。 灵犀迷乱的看著无烟精致的面容,那麽那麽美,仿佛月中的仙子,天上的神祗。 黑曜石般的眸竟泛出点点金色,合著耳际垂下的澄澈莹石,在满身的清俊华贵中添上丝丝魅惑。 灵犀从前就觉著,无烟的眼睛是天下最耀眼的宝石,那光华流转间的绚烂夺目承载了漫天星辰的美好莹辉,那般蛊惑,那般危险,引人沈沦,继而泥足深陷,最後永不超生…… 现下这双眼就这麽直直的看著自己,看的灵犀微张著唇慢慢忘了今夕何夕,只愣愣的和他对视。 无烟俯下身,将唇贴著他的唇,轻轻道, "灵犀……,别怕……别怕……" 灵犀感觉到腰带被慢慢抽去,有只微凉的手悄悄探进来摸著自己腰线,那只手柔软滑腻,像最上好的丝绸拂过,一下一下,灵犀舒服的微眯起眼,神志迷离。 无烟顺著灵犀的侧脸慢慢的游移的吻著,沿著脖颈,在锁骨处轻轻停留,探进衣服的手也慢慢往下滑去。 灵犀忽的一惊,身子一跳,被无烟温柔的压了下去。 "嗯……不要……" "乖……,别怕……没事的……" 那手悄悄动作著,却扰的灵犀难耐的挣扎扭动,双手在空中乱挥,被无烟一把握住压到了头上,无烟回头吻住他的唇,纠缠间手下却越来越快。 灵犀受不了的轻轻抽搐,眉目竟泛起娇美的绯色,少年独有的青涩全然绽放。 无烟轻咬著他软嫩的唇,细细的看著身下之人动情时的清纯豔丽,只觉天上人间,最美不过是这人眉眼处一抹清亮,唇齿间一点嫣红。 灵犀终是受不了的轻哼出声,无烟听了那声竟微微分神,手下一重,灵犀痉挛一般的弹起,释放了出来。 无烟拂去他鬓角被汗水粘连的湿发,轻软的褪去自己和他的衣服。 灵犀瘫软在床,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就要睡去。 却觉双腿被慢慢分开,耳边是无烟清泉击石一般的声音,"就一点疼……别怕……" 迷糊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灵犀"啊……"的一声睁大了眼睛,抬手去推,却被牢牢握住,无烟凑过来亲著他的额头,道,"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 灵犀只觉的有什麽细细滑滑的东西往他身体里钻,他害怕的去抱著无烟,嘴里呐呐著"疼……"。 他其实疼的有些清醒了,所以不敢去看无烟近在咫尺的面容,只把脸埋在无烟散下的青丝中,细细的抖著。 无烟等灵犀适应了,才慢慢移动手指,一点一点辗转研磨,再从两根加到三根。 所以无烟进来的时候,灵犀只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太大痛苦,月色映在少年纤白修长的四肢上,像镀了层浅浅的白银,合著墨黑的长发,摇摆间竟显出从未有过的妖豔风华。 无烟拿手细细抚摸著他的肩胛,软玉般的声线带著丝丝嘶哑著说,"你会不会忘了我……?" 灵犀难耐的皱起眉,被无烟轻轻攥紧下巴,抬起脸来问,"会不会忘?" 灵犀被欲望蒸腾的昏沈如梦,恍惚间不停凡的摇头,被那人一把拉起,靠在他身上,身下那疼痛中夹杂的酥软感越发猛烈,耳边只道,"说会不会……?" "灵犀……,乖,说……" 灵犀费力的睁眼去看,面前无烟玉雕般清醇的面容竟添了情欲的豔色,那殷红的唇像是最美的花瓣,吐出最诱人的香气。 "不…不会忘…啊……" 断断续续的话音未落,就被猛地压倒在床,铺天盖地的索取接踵而来,灵犀想蜷起身子来躲避,却被半强硬的逼迫著全然绽开。 "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失去意识前,灵犀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像是天外梵音,又像是幽冥魔咒一般,层层钉入心间,融入骨血。 不会忘,怎麽会忘呢。 即便他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那个人。 第23章 魂兮魄兮 温润的月光从窗外洒下,照出一片朦胧的昏黄。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著浓豔的余韵,夹杂著恍人心神的幽幽麝香,迷醉的昏昏沈沈。 床褥上沈睡的少年整张脸都埋在月色的暗影下,只露出纤白的肩胛和脚踝,呼吸清浅悠长,酣然好梦。 腰上环绕的手臂微微动了动,抬手剥开他前额垂下的碎发,手指在脸颊处细细流连。 半晌,那人下了床随意披上件宽大的丝绵锦袍,拿一层干净轻柔的细白软纱,将床上的人裹住,轻轻抱起。 门外,月色雍容,仿佛在地面铺上了一层银白的薄毯,绵延婉转。 他抱著人来到後院潭边,潭是後山流下的活水汇聚,水色清澄见底,带著自然草木特有的清香,泛出幽幽沁凉。 他一脚踏入潭中,站立半晌,那滢彻的潭水竟冒起丝丝白气,渐渐温热异常。 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把人慢慢放入潭中,揽著他的腰,让他倚著自己。 灵犀迷糊间,感觉有人拿温软的水清清擦过他的身子,他嘤咛了一声微张开眼,看了看面前的无烟,又懵懂的阖上,沈沈睡去。 浸了水的白纱衬著墨黑的青丝浮沈在朦胧的潭面,两人的长发像是华美的流缎,细细纠缠。 无烟看著灵犀身上殷红的痕迹,忍不住又附上轻轻碾吻。 若是此刻有人路经,定是惊为夜遇那传说中的月中精灵出水芙蓉,恐怕九天之上的尊美花仙也及不上那人哪怕侧脸一点点的精致玉颜。 仙子思凡,天人动情。 人间美景。 无烟揽著怀中的人儿许久许久,才仿若美梦初醒一般回复清明,他用指尖细细梳理著手下那人的长发,慢慢将他的头压到胸前。 "灵犀……,会有一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他在他耳边用一种清沈悠长的语调缓缓道来,一遍一遍,仿佛这醉人的音色就会慢慢麻木人心无烟抿了抿唇,许是月色惑人,隐约中那美目流转间,竟掠过一抹狠色。 他将手掌慢慢附在灵犀额头,微微用力。 在那修长精细的指尖泛出幽幽蓝光时,怀中的灵犀却像被人扎中的命脉一般惊跳起来。 "啊──!" 猛地瞠大双目,灵犀痛的狂叫出声,奋力扭动著,却被一只手死死箍在了怀中。 无烟紧紧闭上眼,耳畔却掠过灵犀渐渐变得越来越痛苦的喊叫。 少年似乎实在难以忍受这巨大的痛苦,慢慢由挣动变为抽搐,像一条离水而濒死的鱼。他一开始还会叫疼,疼的厉害,叫救命,後来就哭著叫小满的名字,叫雪尘,最後还是一叠声的叫无烟,那叫声带著剥皮拆骨一般的凄厉和惨痛,仿佛泣血。 无烟怕他咬舌,只拿唇去堵他的嘴,灵犀疼的张口就咬,猩红的血沿著唇角流淌下来,浓重的血气蔓延在口舌之间。 灵犀的嗓子叫哑了,却还是拔尖了用力吼著,脚下一抽一抽的开始痉挛,满面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入潭中,像是溅起了惊涛骇浪。 渐渐的,他失了气力,挣扎开始减弱,只从鼻间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气,唇间的血一路流淌到了胸口,像棵被折断了茎叶的娇嫩株草,绽放出凄绝的美丽。 无烟始终没有睁眼,离开了灵犀的唇,他依然紧咬著牙,若是快了,怕他受不住,若是这般慢慢的来,这痛苦也太深了。 终於,他暗暗提气,指尖在他额头一个用力,就见已经昏沈的灵犀猛地一个抽动,惨然的大张著眼,却已经脱力的喊不出一个字来,面色一片灰败,然後一点一点垂下手,陷入死寂。 与此同时,灵犀的眉间处却出现了一条殷红的细缝,像被用利刃割破了的小口子,而细缝中慢慢溢出一抹莹蓝的青烟,细看又像一个半透明的人形,缓缓飘到到无烟的手中,被牢牢握住,半晌消失在掌间。 无烟快速的在灵犀眉目处结下一个印,一道暗金闪过,似是显出一个繁复的字来,最後终是幽幽不见,仿佛是隐到了骨血之中。 无烟看著面色渐渐由灰白回复成初的灵犀,长长出了一口气,收回的手却後怕的颤抖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在灵犀眉间印下一个吻,把他揽到怀里,轻拍著他的後背,"好了……好了,不疼了……以後都不会疼了……" 灵犀的气过了许久,才又慢慢悠长起来,只是眉间的轻皱显示著,方才那撕裂的痛,不是一场噩梦。 无烟缓缓的摩挲著他的後背,一遍一遍的安抚著,月光下,掌间的那条红痕若隐若现。 灵犀混沌间,仿若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说, "灵犀,我会回来接你,你要等我,信我……" "你要等我,信我……" *********** 尹之钥其实知道那昏君早晚会下旨杀了自己,只是未料到会在此刻这麽急的要他的命。 仅仅为了一个男人,那昏君可以将这个天下都搅得翻天覆地,不得安宁,所以尹之钥向来都能够投其所好,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琅维的兵权,他想方设法的依然没有拿下,那昏君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却偏偏在此事上万般推脱,可笑他原来还未真的被完全蒙蔽了心智,竟想为这天下百姓留条後路。 尹之钥於是千方百计的阻止琅维回京,却不想被半路杀出的臭小子破坏了计划,之後便一路被琅维压著後颈动不得手脚,他心下计量,只要时刻注意边外的境况,一有风吹草动就可参他一本犯上作乱,还怕自己抓不到他的痛脚麽。 只是他忘了自己是只老狐狸,而琅维却是只成了精的狐狸王,偷了他的蓝玉宝鼎,让他的满腹心思留不得转,在外竟让人乔装成国师的暗探,一路放出消息,国师要在皇寿那日逼宫! 此话其实不假,於是暗下一传十,十传百,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当那浩浩荡荡打著国师旗号的十万精军入了城,竟城门大开,无人阻拦。 直到撤了旗,换了帅,一个银白的"琅"字高挂当空,国师大人的门生才惊觉被人下了套,却早已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 尹之钥大惊之下,细想又定下心来,宫中两万御林军几乎都是自己的人马,只要那昏君没有咽气,自己就可以大权在握,掌管朝臣。就算那昏君一不小心升了天,他照样能够让那继位的小皇帝服服帖帖。 皇子皇孙现下都捏在自己手下,除非你琅维想断了皇家的血脉取而代之,要不然,哪敢有半分轻举妄动呢。 只要拖过了皇寿那日,自己天眼一开,别说是十万大军,千万百万也不在他眼里了! 尹之钥想到就在眼前的美梦成真,忍不住兴奋的微微发抖起来。 而他原先担心的那些奇人异象,随著玲珑阁的那一把火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自欺欺人的想那些人应该不是为了同他作对而来,若非如此,早该出手了。只是那日惊鸿一瞥的绝美豔影,午夜梦回时总在眼前无限徘徊,被刻意隐匿在心头黑暗的角落里,却像是充了气的泡般,日日胀大,下一刻就要撑破了。 面前燃著青烟的蓝玉宝鼎,那幽色的火光诡谲跳跃,映的这人的眉目在恍惚的迷醉中越发的狰狞阴翳。 一旁几个蒙著黑面的仆从轻轻道,"国师,只剩下最後四人了,现在就投入鼎中麽?" 尹之钥眉头一挑,眼内竟闪过一道红光,笑道,"只有四个了麽?九月初九日月并阳生的少男少女果然灵气,那就等到今夜子时再投吧,那时的月色比较美。"合著蓝玉宝鼎的青蓝火光,像极了那天那人衣衿的颜色,简直就是人间奇景啊。 仆从呐呐一声去了,尹之钥独立半晌,又忍不住得意的细细笑了起来,那喑哑的笑被清冷的风吹远,散下一串的凉。 ***************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白玉长阶,九重宫阙。 明黄色的龙床上,蜷曲著一个佝偻的身体,若不是偶尔会有几声粗重的呼吸和咳嗽,几乎已是一片死寂。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屋角,在原地伫立了半晌,才游移的跨出了一步。 床上原本睡死的人,竟敏感的一个战栗,猛然转醒。 "谁…,是…谁……?" 无人应答。 "景…景儿……,是你麽……?景儿……?" 那人又走了半步,在月光下露出了面容,竟是那早已葬身火海的玲珑阁主──如景公子! "景儿…景儿……,真的…真的是你…,朕就知道…知道你…你不…会…不会…死的,你…终…终於…愿意来…来见朕…一…一面了麽……" 床上的人伸出早已瘦骨嶙峋的手,费力的向前企图可以触碰到那月下的人,却努力的许久,最後脱力的垂下。 如景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却还是隔了一臂的距离,低下头打量著当朝天子枯黄憔悴的脸。 "我不是你的景儿,从来不是……" 那声线带著淡淡的清冷,却震得龙床上的人一个惊起,半晌,才颤颤的回道,"朕…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的景儿…从十四…岁那年就被…就被调换了…" 如景微微皱起眉,"那你为何……?" "呵呵……那…那又怎样…呢,朕…要的…景儿…就是你……,就是你……" 当第一眼见到面前的人时,他就知道,他不是那个曾经唯唯诺诺,不谙世事的如景,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可以深深惊豔他的少年。 如景烦躁的一把挥开他又伸来的手,打断道, "那你可知道,我今日来,是做什麽呢?" 皇帝呵呵笑了声,笑著笑著又猛烈的咳了起来,然後再继续笑著,"你…是…是来……,要朕…朕的…命。" 如景有些疑惑的抬眼去看他,这个人的感情,他从来没有看透过,像深渊的水将他淹没,像熊熊的火,将他燃烧。 难道这就是凡人口中可以倾其所有的爱情麽,爱到不惜泯灭苍生,爱到不惜赔上自我? 他不懂…… 他一点也不懂…… 如景没有说话,他要的不仅是他的命,还要他的魂魄,要他灰飞烟灭…… "你……"当下,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麽。 "景儿…,你…你可有恨朕…?" 虽然之後放他自由,可七年的深宫囚禁,若是一般人怎能不恨断心肠。然而他却还是想问个明白,想有个期待,一个念想。 恨?! 七情六欲,爱恨痴缠这些当是离他很远很远了,他不会有爱,还会有恨麽? "没有……,我没有恨你……" 皇帝嘶哑的笑了,果然,他的景儿冷血到连恨都吝於给他,果然……果然…… 如景看了看月色,时辰差不多了。 他慢慢伸出手附在了这人的额头。 床上那人淡淡一笑,仿佛褪去了病魔的痛苦,显出一份轻松来,"景儿……你再喊我一声……喊我一声……好不好……" 如景蹙起了眉,手下微微用力,唇际颤了颤,终是唤了声,"皇兄……" 许久之後,如景才发现,不知何时,脸颊竟然已湿润一片,他紧紧闭上眼,伸手轻触那人慢慢冰凉的脸庞,那骨瘦如柴的身子缓缓淡去,凝结出一道璀璨的彩光,最後,终结於他的掌上。 打开手,一颗晶莹透熠的珠子躺在掌心,他慢慢握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一点点温热。 "出来吧。" 即便面色稍缓,那声音却冰冷一片。 屋角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暗影,只这暗影纤秀柔美,显是一个女子。 如景向她走了两步,那女子已吓得哆嗦不止,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如景向她探出手,将那颗浑圆纷纶的珠子递到了她的面前,"拿著吧。" 那女子动都不敢动一分,只一径的抖如筛糠。 如景讥笑一声,拿过她的手半蹲下将珠子交去,一把捏起她的脸,道,"倪荒还真是窝囊,派这麽个没胆的来拿龙珠,竟还妄想夺位?" 那被他捏在手中的女子,仔细看去,竟长的和如景有九分相似,原来这就是天下鼎鼎大名"千城醉"的瑜妃娘娘。 原想她不过是沐香楼一个小小的歌姬,却哪知人家竟是别人派来取圣上性命的侩子手。 如景放开手任她害怕的跌倒在地,径自回身去拿了一卷明黄卷轴,头也不回的出了寝宫。 天朝历一百三十二年,如降帝驾崩,当夜天呈异色,一道红光现世,帝身遂隐,人皆道其得道飞升,已登极乐。後,其子继位,国号靖德。 第24章 天下要大乱了 驻扎在城外的琅维是在夜半子时等到前来的如景的。 他的手里还牵了一个锦衣玉衫粉面红唇的男娃娃,男娃娃似乎是在睡梦中被生生唤醒的,揉著眼嘟著嘴,满脸的不高兴。 琅维放下手中的茶,悠然一笑,起身去捏捏他的脸,嘴里道,"在这里住一晚,明儿个送你回去。" 那小娃娃乖乖的点头,嘟囔道,"琅将军,我饿了……" 琅维招了招手,让人把备好的点心拿上来,领了小娃娃去了後帐。 如景径自坐下倒了杯茶饮了起来,琅维看他面色如常,轻轻叹了口气。 "做什麽?"如景暗暗瞪他一眼。 琅维打马虎眼的笑笑,问道,"东西呢?" 如景"啪"的将一卷明黄卷轴往桌上一摔,右手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琅维拿来一看,金色的绢帛上腥红的书满了诏文,用的不是朱砂,却是鲜血,衬得落款庄重的镇国玉玺都显得诡谲凄厉起来。 如景勾唇一笑,慢慢道,"不用这样瞧我,不是我代的笔。" 琅维不在意的笑笑,把东西收了起来,他看著如景默默的摩挲著杯上的花纹,说,"要走了麽…?" 如景过了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末了,又补了一句,"事情都办完了,所以该回去了。" 琅维也不追问,只淡淡点头,两人就这麽相对坐著,静默无语。 许久之後,如景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掀起帐帘的手顿了顿,还是道了句,"明日,要小心," 琅维沾著杯的唇微微挑起,回了句,"後会有期。" 如景点点头,身影隐入月色。 後会有期…… 有期,终有再相见的时期…… ******************* 灵犀是在一片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回复清醒的。 睁眼的刹那,他竟有种死後重生的感觉,微微一动,全身都酸软麻木的刺痛非常。 待脑瓜断了的弦慢慢按上後,才渐渐忆起了昨日的事。 灵犀将头蒙在被子怪叫一声,然而发出的鬼哭般凄厉的嗓音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怎麽搞的?! 他不记得当时自己有吼的这麽悲惨啊,怎麽现在连话都说不口了,喉头竟还弥漫著一股血的气味? 灵犀暗暗咂咂嘴,真像是灵魂出窍了一回,命都丢了半条。 慢慢撑起身,手肘都止不住的抖,挪啊挪的靠在床栏上,喘出一大口气来。 一边的床榻早已经空了,灵犀动了动鼻子,仿佛四处还留著那人身上幽幽的冷香。 他就这麽呆坐半晌,迷迷糊糊间,整个人支撑不住的又慢慢往下滑,将睡未睡时,一阵冗长的震动响彻云霄。 灵犀也跟著一颤,心下却默默的数著,一、二…七…八…九…… 不多不少,正是九下。 阳数中,九为最高,天下间,帝为至上。 九,是帝王之数。 辰时,锺鸣,九生长响,是帝王驾崩的丧锺……! 灵犀当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天下要大乱了! 他颤颤巍巍的想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坐稳,就一头歪倒了,脑袋还"咚"的一声砸在了床栏上,当下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灵犀疼的"嘶嘶"抽著凉气,想抬起手揉一揉都没力气。 可是,一想到外头那乱七八糟的形势,他又咬咬牙,努力的挣扎著向外挪去,脚刚落地,又一下子栽到了地上,直接脸朝下,摔了个大马趴…… 这下灵犀连哼都哼不出声了。 然而天下还就是有小叶子这种牵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一根筋,这越是刀山油锅你不让他钻,他还就皮痒了跳脚的想往里爬。 掘劲一上来,谁也拦不住。 别说是全身没力气走不动路,就算成了瘫子,他还能想方设法的给你滚过去。 於是乎,就这麽一路跌,一路爬,跌跌爬爬,爬爬跌跌的,待到京城时,好好的一身白色锦衣,恁是教他摔成了脏不拉几看不出色来,更不用谈那张脸了。 不过,四处都是乱成一团的逃难百姓,他这一身装扮,倒也符合时下的氛围。 摇摇晃晃的逮住一个急著出城的叫花子,灵犀忙追问城里的情况。 那叫花子倒也客气,许是以为碰见了同行,叨叨著什麽皇上驾崩,琅将军带了大军破了城门已经杀到了皇宫了,国师的御林军还在拼死反抗,现下正乱著呢。 果然,城门口已经戒严,只留一扇小门,只出不进,两旁把守的琅家军个个威武不凡,一看就不会是好相与的人。 灵犀眼珠咕噜噜的转,心里想了千百个主意,摸摸身上的"维"字玉佩,要是拿这个给他们看,会不会放自己进去呢?可是自己一身狼狈,怕是要被认为是偷来的可就不好了。 这怎麽办好呢? 正苦大仇深著,突然眼前一亮。 这守城门的人,怎麽好生眼熟…… 是谁呢……? 等等……这人……这人不正是以前李府那每日辰时来卖大白菜的刘二麽!? 再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虽然装束换了,人也壮了,但这农家汉子的气质还是没变,没想到刘二舍了他家祖传的白菜地,一腔热血的想要精忠报国,现下竟让他得偿所愿了! 真是老天有眼啊! 灵犀调整了下心思,踉踉跄跄的撞了过去,嘴里一边使劲哭喊道,"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啊?" 他那破锣嗓子配上这死了全家的表情,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一时眼泪鼻涕就都糊脸上了。 只是还没靠近那城门呢,就被人一把推开,屁股将将著地,疼的小叶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什麽人?现在不得进城,快走开!"那人大喝。 灵犀心下腹诽,好你个刘二,现在人五人六的连你小爷我都不认识了,哆哆嗦嗦的站起来,面上却哭诉著,一边把脸使劲凑过去道。 "军爷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 果然,那头猛然间没了声响,过了许久,才传来犹豫的一声轻唤,"小……小叶子……?" 灵犀露出一脸惊诧的向那人看去,合著那满脸的泥污,真亏的那刘二火眼晶晶,这都能认出来。 "刘……刘二哥……?" 那刘二傻不啦叽憨憨一笑,高兴道,"是我!是我!你怎麽也上京了呢?" 灵犀暗想,谁现在还有空陪你唠嗑啊,我是找你通路来的,一边又哭丧起来,"二哥,我的娘子还在城里,你放我进去吧。" 那刘二一听急了,"你小子都娶媳妇啦,她没跟著前头的人一起出来吗?那可不好,你等等我给你去找。" "唉唉,二哥……"灵犀急道,"你让我自个儿去吧,我知道他在哪儿,你这不还当差麽,我可不能耽误你。" 刘二想想也对,跟身边那人点点头,给灵犀开了个小缝。 "快去快回啊,里头可乱著,自个儿小心些,要是遇上自己人就报我的名字。" 灵犀一边慢慢往门里捣鼓,一边还想著,看来这小子混得真不错,以後说不定还能跟著他混个著落。 进了城才发现,四下里竟已鲜有人烟了,曾经纸醉金迷一般的京城,此刻似乎成了一个空城,徒留那满目蒙了尘的金碧辉煌。 无烟呢…… 无烟在哪里……? 灵犀一步一步撑著墙慢慢走著,身旁路过的房舍没有了人气,空洞洞的格外沈寂。 今日原本该是皇帝的寿诞,天下大赦,户户人家都张灯结彩,显然那突来的丧锺和战火的硝烟打的人措手不及,许多百姓门前大红色的绸带都还高高挂著,远远看去,火红一片。 喜庆?悲凉? 一个分神,又被脚下的小石子给绊倒了。 灵犀习以为常的扑腾了两下想站起来,眼前却被一片影子所笼罩。 略作迟疑,灵犀还是抬起了头,然而映入眼帘的那个人,却让他不敢相信……!? 那人一身华贵的火红,纤细的身影临风而立。 灵犀从下而上的望去,可以瞧见那人尖细完美的下颚,柔美的脖颈,挺翘的鼻骨,唇色若殷红的飞樱,眉目如精细的工笔。 一支耀眼眩目的朱色凤翎长钗将满头青丝挽起,留下几缕飘荡在圆润的脸颊边。 而他正静默的看著自己,似打量,又似凝视。 灵犀大张的眼愣愣的和他对视,脑中霎时间只剩一片空白。 半晌,那人最终还是先一步别开了眼,纤薄的红唇淡淡开启,只漠然道,"你不能过去。" 灵犀没有注意他说了什麽,他只是细细的看著那人说话时眉眼流露出的神情,那麽淡漠,那麽冷凝,按在这样一张熟悉的脸上,让灵犀的心里都有些揪了起来。 抿了抿干涩的唇,灵犀的嘴巴努力的开合了数次,终於朝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小满……,是你麽……" 第25章 金姣 十六年来,灵犀记忆中的小满是清灵俊俏,秀逸可人的。 虽说一眼望去会感叹这少年一副姣好相貌,清尘出水一般,然真要混在李府一干美人里却也不至於出类拔萃,数一数二,这也是为什麽他被那李败家惦记了几日就也忘了的原因。 而然再看面前这人,轮廓却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原本就狭长的凤眼眼角竟有些向上挑起,美目流转间,满是绝美惑人的妖媚之气。 鼻梁小巧,嘴角微挑,纤薄的殷红色映著水润的光泽。靡颜腻理,冰肌玉骨,耀眼的红衬在他雪一般的肤色上,泛出一种刺目的炫色,熠熠的人几乎难以正视。 这哪里会是曾经那少年小厮可比拟的绝代风华。 灵犀僵硬的趴卧在地许久,似乎才找回真实的感觉。 在那人冰冷的眼神中,灵犀磕磕绊绊扶著墙站起,原本一样身量的两人,现下灵犀勉强站立,却也只到他下颚处。 几个月不见,这普通人的个子岂会这样的飞窜? 灵犀心里苦苦的笑,可是,他是小满,即便样子变了,身形变了,神色变了,性情变了,可他就是小满,就是。 无论如何,自己还是一样认得他,一眼就认得。 灵犀抬起脏乎乎的脸,小心的向他扯出一个笑来。 面前的人却依旧一脸冷色,静默许久,只重复道, "你不能过去。" "可是我要去见无烟!"灵犀迎著他的眼神,微笑的说。 那人看著他糊成一片的笑,眼中却带著坚定,眉间不自觉的微微一皱,待要再说什麽,却听身後有人叫道。 "金姣……" 雪尘大老远的飞奔过来,满脸高兴的围著红衣人蹦蹦跳跳著惊喜道,"金姣,金姣,真是你。你怎麽来了?你回来我们还没见过面呢,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和漠麟可惦记你了。你一人来的麽,漠麟呢?" 金姣? 灵犀眼皮一跳,竟有些不敢去看面无表情的那人。 小满……金姣…… 金姣……小满…… 兜来往复的想了片刻,心内一时半转千回,他突然记起自己曾经问过无烟是否认识小满,而无烟的回答,故人。 既是故人,雪尘同他识得,也就不奇怪了,既是故人,小满心心念念的也要相救无烟,也就不奇怪了,既是故人,他今日在此地出现,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谁来告诉他,这一切一切的来龙去脉,谁来告诉他? 灵犀曾暗下决心,待寻得小满那一日,定要趾高气昂一回,拿手指戳著他的额头拍著胸脯说自己怎般的够兄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要他腆著脸也给自己道一次谢,要他知道让自个儿担心受怕了这麽久,怎麽也要意思意思的补偿些啥。欠下好大一份礼,看他以後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 无论如何,他心中总是坚信,小满一定是安然无恙的。总有一天,两人会再见面的。 这一头热的倔劲也许真是连老天都无奈了,现下,念想果真实现了。 灵犀感受著那人散发的冷凝气息,在心里苦苦一笑,只是,突然之间,那满腹满腹的疑惑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他不想问,不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何,他觉得有些累,身子酸疼的不住往下沈,眼前隐隐的发黑。 这些日子以来的坚持,恍惚间,有些不知所谓了。 金姣只淡淡看了一眼雪尘,无视他一连串的聒噪。 雪尘似是早就习惯了金姣的冷淡,将目光转到灵犀处,不屑道,"你谁啊?"怎麽这人脏了吧唧成这样。 虽然心里揪成一团乱,但灵犀还是忍不住大大翻了个白眼给他,好歹这孩子也是个高手,怎麽这麽没有眼力。 幸好雪尘在他的白眼暗示下,猛地茅塞顿开了。 "小叶!你怎麽在这!?"下一句语气猛转直下,怒道,"你快走开!" 灵犀胸口一闷,这一个个都什麽态度,他知道自己现下的情况有些对不住这些主子的眼,但还不至於这麽万人嫌吧。 雪尘见他木木的没有动作,心下急了就上来推他。 灵犀被他一触,就"咚"的往地上一摔,顿时只觉满脑袋昏花,一阵阵的作呕。 雪尘被他面色苍白的一惊,马上软下语气,去扶他,"小叶小叶,怎麽了?哪里不舒服啊?"他可没使半点劲啊。 灵犀虚弱的推开他的手,颤颤道,"我……难受,我……好难受……,你……你们别管我,让我躺会……就躺会……"心里头却嘀咕,这一招约莫不太管用,雪尘的医术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再加上小满那人精一样的脑袋,看来有些难混,不过自己也不算诳他们,这浑身上下的难受劲,可半点不假。 然而,人道,关心则乱,雪尘见他这般面无人色,一想到若是让主子知道了,自己保证吃不完兜著走,立马就要催动治愈的法术,却在这当口远远传来一阵喧嚣。 马蹄踢踏的齐整划一,那一波波军甲摩擦的铮铮之声,由远及近的恸人心魄,猛然听来,竟似撼动大地一般的威武震慑。 不到片刻,就见乌压压的一片,正是向这方行来的军队,看那银白的盔甲,是琅维麾下的琅家军。 军前一人马鬃飞舞,身姿颀长挺拔,高扬马鞭,挥喝声声。 正是琅维。 仔细再看,他身前竟有一黑影,以奇快的速度移动飞窜著,手中似还提著一样物什。 灵犀抬头颤巍巍的去看,发现那像只蚂蚱一样在军前跳来跳去的人已到了近前,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狼狈到天怒人怨了,没想到现下就有人比他还要过之而不及。 那人披散著头发,衣衫褴褛,满身血污,面色呈著诡异的灰白,唇色紫红,一双眼更是连眼白处都充血成了红色,而那眼眶中……没有瞳孔! 呕…… 灵犀更想吐了。 千万别过来啊,他可没有力气逃…… 那疯疯癫癫的人仿似这才发现前头挡了三个人,刚想大开杀戒,被雪尘一瞪,倏地狂颤起来,再不敢靠上来半分。 琅维趁势栖近,一拽缰绳,停马,拉弓搭剑,瞄准那人眉心处,口中念道,"尹之钥,放下太子,可饶你个全尸。" 原来那面目全非的疯子竟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当朝国师,他昨日吸尽了九十九个九月初九生辰的童男童女的精魂,待子时,九曜星宿连成一线,天眼大开! 万万日夜的修炼,只为这一天。 他已脱离轮回凡尘之道,那区区的人间帝王已不在他的眼下,别说琅维的十万大军,就是九天上仙,也难奈何他! 虽不知面前那一红一白两人是谁,可尹之钥坚信自身法力无边,一时不查为其真气所慑,又见那二人并无所动,暗想先把简单的人收拾了,再来料理他们,便渐渐撇开了心。 他傲气无限膨胀,心智已成半昏颠状态,只知一味张狂,半点没了曾经的洞悉,只以为天眼一开,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他高举起手,转身向琅维桀桀怪笑道,"就凭你,也想来干扰本仙,待本仙吸了真龙的元气,让你们灰飞烟灭,嘿嘿嘿嘿。" 灵犀一看,那疯子手里原来抓著的是个人,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娃娃,许是被他捏住了喉口命脉,四肢软软垂下,气息微弱,似是已撑不了半刻了。听琅维方才的话,这孩子正是年仅七岁的当朝太子,现下等待这个小储君的,该是初登大宝,却不知为何落在了这个疯子的手里。 灵犀见琅维只稳稳举弓没有动作,心下一急忙向雪尘和小满看去,却见二人默默而立,无动於衷。 雪尘是故意无视小叶投来的求救神情,凡尘俗事,自有其命里的定数,他们不该插手。 就在灵犀以为那孩子快要断气之时,琅维手中一抖,离弦之箭飞掠,直入那高高举起的手腕。 尹之钥一声惨嚎,猛地将那孩子甩脱出手,凄厉的捂著被射穿的手腕,双目瞬时一片赤红。 怎麽会?! 怎麽会这样?! 他的天眼已开,一般凡夫俗子怎麽可能伤的了他? 雪尘轻蔑的嗤笑了一声,先不论这个马上之人万里挑一的好面相,好命数,光是那千万年难遇的精奇仙骨又岂是这半人不妖的东西可以挡得住的。 尹之钥自是不知那其中的一一二二,愤怒、疯狂、惊骇已充斥了他的身心,不可能,不可能,古籍上明明阐述著,天眼开,超脱三界,摒弃六欲,飞升九天,凌於万物。 他的天眼开了,不是该无敌於天下了麽,为什麽,为什麽? 而雪尘那满是嘲讽鄙夷的一笑,就像在滋滋作响的油锅里哗的浇了一桶火油,尹之钥的火苗直拔而起。 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十指忽然暴涨出尖利的指甲,疯狂的向雪尘冲来,面上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气,眼睑狂突,眼珠都要脱出眼眶之外。 雪尘朝天翻了个白眼,刚要发飙,就见那疯子猛然间掉头直冲躺倒在地的灵犀而去。 这老小子竟然使诈! 灵犀呆滞的看著一个满目凄厉的人癫狂的向自己而来,心下想要一个鲤鱼打挺的弹跳躲开,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只在地上意思意思的挪移了两下,再动不得。 难道就这麽交代了?这疯子还真会挑软柿子捏啊。 虽只片刻,雪尘却挣扎了几个来回,最後还是抬起手欲擒,却见眼前红光一掠,那一路猛冲的身影在快要近灵犀身的时候连多喘口气都没来得及,便了无踪影了。 再定睛一看,只一瞬间,地面竟无声无息的裂开一条二三十丈的裂缝,一人多深,而那尹之钥正直直的被钉在那裂缝之中,没了声息。 一时只剩死寂,一干威风凛凛的琅家男儿早甩脱了满脸傲色刚硬,有的双目大瞠,有的口舌大张,虽然表情不一,而然却都是同一种反应。 全身僵立,石化一片…… 众人只知,不过眨眼,地裂了,人死了,他们却连个鬼影都没见著。 难道是天降神怒? 天打雷劈? 恶有恶报? 与此同时,却只有雪尘怔怔的向一旁静立的金姣投去惊诧的目光。 这麽个小妖人,竟惹得金姣动怒了……?! 第26章 天崩地裂 雪尘惊诧的看著面无表情的金姣,那人依然长身玉立,岿然不动著,除了一管金红色的精致袖尾,微微随风轻舞。 按理说他们是不该出手的,可是小叶公子的命现在可比他们的命金贵,雪尘原想著赶了那人走就是了,可是泰山崩於前都不动声色的金姣先他一步动了手,这让雪尘不得不得有些目瞪口呆。 动手也就罢了,下的还是重手,别说这小妖人了,就算是有几千年道行的老妖老怪也经不得他这一袖子啊。 现在好了,这人原该还有半日的阳寿,都被弄没了,还差点魂飞魄散……,雪尘背後有点凉,不知道谁又不小心触了这位主子的虎须了,还是离他远点好。 琅维虽未看清这来龙去脉,却也直觉的去看那束手而立的红衣之人。 这般倾国倾城的气焰和相貌让他也有些怔愣,不过仅只片刻便似有些了然的向这边轻轻颔了颔首。催动缰绳,呼喝著还陷於呆滞中的琅家军众。 "佞臣已诛,班师回朝。" 然而就在此刻,话音方落,众人胜利的喜悦还未向外蔓延,欢呼庆贺之声还未出口的时候,天地却猛然大恸! 金姣和雪尘面色巨变,齐齐向天际望去。 只见万里无云的朗朗晴空,陡然掠过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像是将天幕都切开了一个巨口,紧跟而来的惊雷狂猛的似是要炸聋人们的耳朵一般,轰鸣滚滚。 不过一瞬,天色由白转暗,一波波绛色血云汩汩翻腾而出,似是冒著泡的岩溶一般,呼啸倾崩。 金姣双目精光大作,一个甩袖,将地上的灵犀拍飞到琅维的马上。 "带他走!"然後拔地而起,化为一道红光,直冲天际而去。 雪尘紧随其後,一白一红的两人瞬时无影无踪。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是遇神还是遇妖,就被琅维一个威吓,向皇城而发。 灵犀眼见著两人消失於前,挣扎著想跳下马背,却被琅维抓的死紧,只能用仅剩的力气像条死鱼一样的扑棱著。 "我要下马!" "我要下马,下马,下马!!" "琅……公子……,琅大人……,琅爷……,琅维!你放我下去!" 琅维半点不甩他,只挟了人,带队策马向皇城狂奔。 天在翻滚,地在陷落,四面的房屋在倾塌,不时有人从马上翻落而下,可是琅维顾不得这麽多,现下没有时间回头,他不知是怎麽了,可是他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 突然,身後有人大声秉道,"将军,太子摔下马了!" 琅维一拉缰绳,猛地勒住马头,一个慌神,回头去看。 灵犀却趁此时在琅维肋下轻击,推开他的桎梏,翻下马去。 "救太子……别管我……"琅维听得他掉落时最後一句脱口而出的话。 他一夹马腹,回头捞起地上昏迷的孩子,再想去寻灵犀,那地却已是一片尘烟,了无人踪。 "全军加速……!" 琅维抿了抿唇,未有迟疑,扬手一挥,带头向皇城疾驰。 ********* 这一边,灵犀踉跄的摔下马去,立时连滚带爬的朝另一处跑去,生怕琅维回头发现了他,又把他逮回去。 大地仿似在呻吟般的颤抖不已。一个个深谷般的大坑在地面被撕裂开来,天际黑暗中渗透著血红,竟像龟裂一样显出细缝,仿佛下一刻就要片片碎落。 灵犀想,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崩地裂……(作者:= =|||…难为你还有求实探索精神…) 他手足并用的向风暴中心爬去,又道,这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己还自找死路的往黄泉路上走了。 幸而那电闪雷鸣似是远在天边,可在灵犀断气之时,还是遥遥望见了金姣和雪尘静默在一人身旁的身影。 那居中而立的人,自然就是无烟…… 无烟……无烟…… 才半日不见,似是像过了半世一般,自己穿越生死来到他的身边,然而在他眼中,是否根本不值一提呢。 无烟迎风而立,绝美的侧脸看不出半丝神色,只淡漠的望向天际。两旁狂卷的风暴和天塌地陷的崩落似是与他完全无关一般,他衣摆飘飘,浮於乱世三界,看天地变色,只孑然一身。 无烟……果真不是凡人…… 灵犀无数次不愿去正视,不愿去面对的一切,现今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更显出他的卑微和懦弱。 他脚下一动,勉励站起的身子又不支的跪坐下来,他想走近无烟,却终究徒劳无功。 无烟似是已有所觉,却没有将视线分割半丝给灵犀这处,只微微皱眉,看向雪尘。 雪尘感受到无烟的不满,急急跪下,垂低了头,他无半分辩解,是自己未拦住人,若是出了差池,甘愿领罚。 无烟还未动作,天际却又劈啪炸响一个惊雷,龟裂的天际终於崩塌出一条巨大幽深的裂口! 一丝诡笑也正此时骤然响起,那笑声穿破层层云雾,似把利剑一般从遥遥云霄直插而下,正中此处。 金姣一个翻手,筑起一个绯红色的结界,将已是受不住那笑声而蜷缩在地的灵犀牢牢裹住。 笑声飘忽闪烁,似远似近,却搀著说不出的阴翳邪狞,大地紧随而至的又陡然震颤几下,灵犀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著。 "倪荒,你狗胆包天,夺权篡位,现下倒扮起龟儿子,装神弄鬼了麽!" 雪尘忍不住仰天大叫,稚气的面容满是不屑的嘲讽之色。 他话音未落,便见天空一道响雷划下,直直打在雪尘白白的小脚处,竟砸出了一个小半亩的巨坑。 雪尘不躲不闪,插著手冷笑的看著,轻轻道,"还是这一招,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花样?" 那天上之人显是受气的道行还未修炼到家,三两下就被雪尘激的露了真容。 只见云破天开,厚厚的血云像是被利刃破开的腔膛,左右分做两边的呈出一条道来,一个魁梧彪悍的人影慢慢显出了身形。 随之而来的还有摧枯拉朽的狂猛压迫,仿佛天际突然下沈了万丈,颤巍巍的悬在了人们头顶。 "你个黄口小儿,死到临头竟还口出狂言,你还以为你是曾经的白虎帝君麽!" 山石翻滚一般重击的声音像空中落下的一把把巨锤,语气中掺杂的愤怒和狰狞逼得灵犀颤抖的趴靠在结界壁上,却还是不甘的抬头看去。 只见半空中那人有著山峦般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形,一身黄绿色的铠甲耀眼的快刺瞎眼睛,同色的发狂乱飞舞著,一张面容威武刚硬,却满是狠利。 雪尘笑的眯起眼睛,粉嫩的脸颊上却有著不同於年龄的浓浓戾气,瞬时散发出一种脱胎换骨的凶狠狂躁。 "本殿是与不是,你这手下败将,不是该最清楚不过了麽。" 这话像是最尖刻的勾刺戳中了倪荒的软处,他大吼一声便要发怒,却听一人淡漠道,"换个地界。" 那声线清清凉凉的温腻软糯,却在火烧火燎的剑拔弩张下撕出一道锋利的裂口来。 倪荒竟微微一愣,仓皇的看了一眼无烟的方向,二话不说的张开一个幻界,周围景色立时变换。 灵犀左右看去,除了面前的人,竟只剩一片朦朦的虚无,这是什麽地方? 看著倪荒泄露出的微窘神色,这次轮到金姣挑衅的嗤笑,他魅惑的红唇边冷冷的讽意像是一根根犀利的针,将倪荒剥落的体无完肤。 倪荒似有些恼羞成怒,他陡然抬起巨掌,向此处拍来。 却见雪尘一个凌空跃起,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忽然间那矮矮胖胖的短小身形在逆光中像破茧的蝴蝶一般脱缚而出,四肢藤蔓一样生长发芽,银亮锋利的长戟又暴涨数十寸,轻易的挡下了倪荒的掌力。 灵犀目瞪口呆的看著那个轻盈落地的雪尘,这哪里还是曾经那个肉嘟嘟圆滚滚的胖娃娃?! 一身雪白的长袍下,少年的身线清雅修长,却隐含著趋势待发的苍劲有力,那以前半长不短的柔软头发此刻竟变成了垂落脚跟的银白长发。 稚气可爱的娃娃脸虽依然隐现著淡淡的轮廓,只是那金红嗜血的双目,却将原本包裹在外的粉雕玉琢扭曲成诡异的残狞之色。 这个人……是谁? 那个可人又贪嘴的雪尘……去哪儿了? 神形大变的雪尘像是脱了层重壳一般神色轻松,他悠哉的转了转脖子,却掩不住眉目中兴奋的赤红。 他微笑的看著倪荒,血液中满是面对杀戮的兴奋…… 第27章 帝王之契 从灵犀这里望去,雪尘秀美的身姿像一杆蕴含著力与美的软鞭,懒散的沈寂著,却隐喻著蓄势待发的蠢蠢欲动。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娇嫩的侧颜混合著青涩的稚气与腥红的狂放,这样奇妙的和谐著。 倪荒显然之前在雪尘手下吃过大亏,见得雪尘这样,於是那像门神一样的脸瞬间有些变色,不过片刻,却又露出笑来。 这笑在灵犀看来,总觉的透著点诡谲,透著点阴翳。 雪尘将长戟轻轻在掌心摩挲,微微勾起嘴角向天望去,带著一种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 倪荒果然沈不住气的先发制人,又是一记呼啸的掌力,由於他身形巨大,这样一掌便似泰山压顶一般气贯山河,那携带而来的掌风将地面的碎石一同刮起,劈劈啪啪的又重坠而下,砸出一个个数寸的小坑。 若是曾经的雪尘,恐怕倪荒连他散发的气焰都顶不住,更别说接下他一招半式了,然而现下的雪尘自己清楚,他旧伤未愈,力量只余一成都不满,表面上硬碰硬虽是依然有胜算,可是此次倪荒来势汹汹,这内里的缘由因果,让雪尘不敢有半分轻敌。 他一个回身,张开一片银白的结界,将无烟和金姣都拢在其中,然後飞身一跃,巧身避开这一掌。 倪荒一掌落空,急要补上,却已眼前一花,雪尘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前,两人身量的差距让雪尘好似立於一座巍峨的山峰脚下,却并不显任何弱势,他长戟一挑,爆出一个炫目的银花,身形仿佛一抹跃动的流光,急急窜起,在倪荒的呆愕中,抬手将长戟直直插入倪荒的胸腹之中。 从头至尾,一气呵成,倪荒根本避无可避,只瞠大了一双瞳孔,惊慌的看著面前的少年。 一招致命! 然而,现实却是,原该倒下咽气的巍峨身形只是轻微的晃了一晃,倪荒痉挛一般抽了抽僵硬的面容,紧跟著爆发出响雷一样轰鸣的笑声,伴随著笑声抬起手像甩苍蝇似的挥了挥。 雪尘一个翻身躲了开,肋下一痛,面色紧绷了起来。 果然,是最坏的情形。 "怎麽?就这样?"倪荒张狂道,"堂堂天界第一战神的本事还没狗啃的力大,你拿什麽来耍威风?" 雪尘只淡淡抿著唇,眉间微蹙,一双大眼直直的看著倪荒的胸前,他清楚的记得长戟刺穿那人躯体的感觉,那种用锋利的利刃一路开膛破肚的滋滋作响该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可是现下能清楚的看见方才一击在那铠甲留下的拳头大小的空洞,只是铠甲下的血肉却是毫发无伤! 雪尘嘴唇紧抿,长戟在他手里一个轻晃,再次往前冲去。 倪荒的笑咧的更开了,若是方才他的眼中还有片刻惊慌的话,此刻,就只剩下赤裸裸的狂妄。 雪尘的速度快的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只见隐约的银光刀锋般向倪荒层层递进,惊起一阵阵犀利的旋风,吹的沙石飞走呼啸奔腾。 大地发出像是被挤压一般的哢哢声,灵犀发现自己的脚下渐渐漫出一种类似於图腾般的白色文字,像是一个巨大的罗盘一般围成一个大圆,缓缓的开始旋转收缩,慢慢向倪荒处包围而去。 远处的金姣看著那图腾经过之处,地面一寸寸崩裂开来,裂成一个个深渊般的大洞,微微蹙了蹙眉。 倪荒对著那惊天动地的阵势微微一愕,随即一眼认出了地上飞扬的图腾。 "白……虎兽王阵?!" 白虎帝君那让人闻风丧胆的五大杀阵之一,曾在一瞬之间吞噬掉魔域千万魔妖的传说中的残忍阵势? 雪尘眉心已经泛红,他左手成拳,原来手腕间粉嫩的白色绒毛竟霎时成为一副银白手环,他冷冷的看著倪荒,银发四散飞扬,慢慢向上举起了手。 就在雪尘手掌翻落的瞬间,金姣大吼道,"雪尘……!不要──!!" 然而兽王阵已经启动,那帖服在地面的巨大图腾圆盘猛然向上袭去,像一把弧形利刃飞速旋转著,带出的阵气都锋利无比,而其身形也在旋转中不断涨大,在地面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猛然,一声长长的虎啸响起,震天撼地般的气吞山河。 只见一只雪白健硕的斑斓猛虎山峦般巨大,从兽王阵中一跃而出,它脊骨高耸,四足踢踏奔腾而去,奔跑中竟在背中绽开莹白的尖利骨刺,根根如刀,四爪成勾,成一抹利剑向倪荒扑去。 炫目的银光闪过,灵犀害怕的闭上眼睛,他已经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想象,曾经这麽娇贵讨喜的雪尘,转眼会变得这麽可怕。 大地再一次颤颤巍巍的动了,澎湃的虎啸声震耳欲聋。 巨型轮盘镰刀一样旋转向前,将倪荒的结界割的四分五裂,却见倪荒不紧不慢的看著那圆盘向自己袭来,嘴角带著一抹得意的微笑。 就在此时,一轮红光蓦地跃起,金姣长袖飞舞,张开一张巨大的结界铺天盖地的将雪尘围绕起来,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兽王阵撕裂倪荒血肉的瞬间,雪尘的身体同时也爆裂处一条条血口,腰腹,胸口,四肢,不下片刻,鲜血四溅而出,雪尘已被猩红模糊成了血色一片。 再看倪荒,胄甲已被阵势席卷成粉末,只是精壮健硕的身躯上,却完好无损。 他诡笑著看雪尘浑身浴血的倒在地上抽搐,悠悠的伸出手来向接连扑来的白虎口中送去。 雪尘重伤,却依然来不及收阵,迅猛的白虎张开骇人的血盆大口,倪荒本半丝不让,却被金姣发出的流光逼得稍稍一退,原是袭上倪荒咽喉的利齿瞬时陷入肩头,肩骨被穿透的嘎嘎声让人脊寒。 倪荒被咬中的部位立马渗出血来,可是只是一瞬,这血色竟消退的无影无踪。 紧接著的是雪尘痛苦的翻滚猛然剧烈起来,那本已遍体鳞伤的少年肩头再爆出一朵刺目血花,殷红的色泽慢慢铺了满地,将一身银白尽数染成赤红。 帝、王、之、契……! 雪尘颤抖著向倪荒面上看去,果见他脸盘处隐隐透出一抹金色! 金色……,耀眼的金。 是帝血…… 原来,倪荒他得到了凡间帝王的龙珠,将曾经溅到脸上的天帝之血催发,命盘重叠上了天帝的命盘。雪尘想到,他们所有人的命盘都是同天帝结下"帝王之契"的,那就像一个烙印,钉在魂魄里,以示永生永世的效忠。 所以他们怎麽可以对天帝动武呢?他们所发动的攻击都将成倍的反噬回自身,无论自己再怎般的神通广大只手遮天,在"帝王之契"面前,一切都是狗屁……! 怪不得……倪荒这厮竟敢单枪匹马的谋权篡位,想到自己曾经被他一掌直直打落凡间,落得现在法力只剩一成不到,虽说当日是有顺水推舟就留在凡间保护天帝之意,但现在想想,这倪荒怕是当日就已不简单了。看来自己还是学不会长记性…… 雪尘尴尬的在地上扑腾了两下,露出无奈的苦笑,要不是金姣替他挡开了攻到倪荒身上的几下重击,此刻恐怕自己已经被自己给搞的魂飞魄散了,他堂堂天界第一修罗战神,唯一一次还是输在自己的手下,这算不算光荣呢…… 灵犀惊恐的看著雪尘满身是血的样子,差不多已经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 "雪尘……"还活著吧…… 才蚊子哼哼的喊了一声,就被金姣狠狠瞪来的眼神吓住。许是长久的默契,灵犀一下子就读懂了那眼神的涵义:想死就出声! 於是灵犀乖乖的缩回了圆圆的结界中,只能看著雪尘痛苦的一抽一抽。 倪荒对半路杀出的金姣愤慨万分,他瞠著铜铃大眼,满目仇恨之色。 "原打算一会再好好来收拾你,可是我们的朱雀帝君似乎已等不及要受死了!" 金姣微蹙起眉,倾城的眉眼之间带著明显的嫌恶,不耐的看向叫嚣的巨大身影。 而那睥睨的眼神果然彻底将倪荒激怒,他最恨的就是这个人! 这个人永远用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眼神看著自己,仿佛自己是肮脏的低贱的下等牲畜一般污了他的眼。那张如繁花一般优美的容颜面对神魔之战大胜归来,荣耀满身的自己时,只是轻蔑的用厌恶的口吻冷冷问他为什麽不对自己行礼跪拜? 倪荒似是想起什麽郁结,满目都有些扭曲,狠狠的握紧拳头,二话不说一掌向金姣拍来。 金姣身形微动,瞬时幻化出无数个身影,一圈圈的包围在倪荒周围。 倪荒骇然的看著四周那一张张向他投著蔑视神情的面容,像是在层层叠叠的剥落他建立了许久的伪装,那一束一束鄙夷的目光恍若一把把无形的利剑狠狠的刺破他用来保护自己的虚幻外壳,让他又回到无限渺小的过去。 "滚开……!滚开……!不许这麽看著我!"他狼狈的四处击打那些幻影,忘了自己才是处於上风之人,满心都是金姣那冷冷的眼神和嘴角不屑的冷笑。 金姣似是有意搅乱他的心绪,不停的变换出更多的幻形环绕住他,时进时退,逼得倪荒方寸大乱的乱打一气,巨大的五指掌印拍在地上溅出一片片的尘嚣,一时四目朦胧,辨不清东西。 只是金姣知道,倪荒一会儿就会想明白过来,所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如果硬碰硬,拥有"帝王之契"的他,自己根本奈何不了半分。 终於,倪荒大怒之下,一掌猛袭,地面塌陷成一片,赤红的焰液从地下喷涌而出。 金姣不得不张开火色结界,滚烫的液体冲击上结界,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遇上阻挡又喷薄而回,所过之处,徒留焦灼一片。 倪荒大喘著气,神志似是慢慢回笼,他慢慢静下心来,逼迫自己换上笑容,咬牙道,"怎麽磨磨唧唧的还不动手?朱雀帝君不是一向心狠手辣的麽,现下这是做什麽?怕了?" 金姣不言不语,只冷冷的看他。 倪荒抽搐著嘴角,笑容挂不下去了,"高高在上的朱雀帝君现在只能躲在龟壳里做缩头乌龟了麽?" "你不用想激怒本殿先动手。"金姣淡淡道,若是单打独斗,倪荒的本事连他们一个小手指头都接不住,只是现下"帝王之契"的能力是"反噬",若是金姣只一味的躲不出手的话,倪荒也奈何他不了。 "做乌龟的本事,本殿怎麽比得上你,半人不妖还活得下去。"仍是淡淡的口气,只是加了一丝不屑,这是灵犀最为熟悉的小满式毒舌。 果然,这话似是掐到倪荒的痛脚,他大吼一声叫道,"若不是你废我仙籍,剔我仙骨,我怎麽会人不人鬼不鬼!"他永远忘不了那生不如死的残忍酷刑,三千三百三十三刀,一刀一刀将仙骨挑断,仙骨为仙家命脉,断了之後会马上再生,再生再断,再断再生,那种痛不欲生的刑罚只因为见了面前之人没有跪拜?! 多少日风雨飘摇,天雷阵阵,他被绑在刑柱上受众人耻笑。 他好恨,好恨! 之後,他苟延残喘,卑躬屈膝,即便被剔了仙骨依然在天界奴颜媚骨的勉强存活著,只为了有一天要将这人踩在脚下碾踏成泥! 金姣清亮的大眼中利光闪过,神色暗了下来,"本殿为什麽剔你仙骨?你存了些什麽龌龊心思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倪荒一怔,竟有些惊慌的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无烟,继而愤然道,"最无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你以为你同我有什麽不一样!?" 倪荒终於成功了,这句话显然将金姣面上的淡漠狠狠撕去,他紧抿了唇,眉目一片肃厉,"哗"的从袖中窜出一条游蛇般的长物,向倪荒抽去。 那长物色泽金红,熠熠发光,竟是一条灵活的长鞭。 第28章 打来打去打来打去 金红色的长鞭灵蛇一般从金姣袖中向倪荒处飞窜而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也出现了成百上千的长鞭,速度奇快无比,摩擦著空气燃起了金红色的火焰,仿若一条条离弦之箭,眨眼般就穿透了倪荒的四肢和肩膀。 金姣袖摆轻扬,微微往後一扯,鞭上瞬时长出数不清的倒刺,牢牢嵌进倪荒的血肉中,火舌舔上皮肤的滋滋声,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被火灼的伤口不断在愈合,但倪荒还是痛苦的奋力挣动著。 金姣纹丝不动的立於原地,相比於雪尘只余下一成的法力,此刻的金姣破坏力自然远远高於雪尘,一个出手,便可以让倪荒生不如死。 可是灵犀却透过结界看向金姣挺直的背影,小满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若无其事,虽然金红色的锦衣从外看不出任何不同,只是灵犀就是觉得,一种隐约的湿气仿佛慢慢浸透其中。 金姣手下一重,又一道荆棘般的长鞭穿透倪荒的肋下和小腿,倪荒一个趔趄,终於不支的跪倒在地。 他望著金姣面不改色的面容,心下迟疑道,为何帝王之契没有反噬? 可是下一刻,他就牢牢的放下了心。 金姣袖中的指尖已经泛青,他痛苦的稳住身形,又放出数道长鞭将倪荒几乎捆成一个粽子。 倪荒却嘲他嘿嘿一笑,在一片得色中看著金姣慢慢软下的影子。 鲜豔的红色从金姣倒下的地方一点一点流淌出来,他勉强撑起身子,面目仍是一片孤傲,眉目间的冷意变成一种不耐的燥气。 颤颤巍巍的站起,"唰"一下,长鞭全部收回了袖中,下一刻,一声响彻天际的凤鸣声,长长的徘徊在上空。 灵犀抬头,惊恐的看著一只巨大无比的红羽鸟慢慢扑闪著翅膀盘旋在上,火焰一般的色泽,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羽翼,每次煽动,都流泻出耀目的光华。 好美好美的鸟…… 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灵犀看的目瞪口呆,是凤凰麽…… 忽然灵光一闪,小满! 那天小满被箭射中之後,他恍惚间听到一声悲泣,像是鸟类孤哀的鸣叫声,然後便看见血红色的天空中,划过一道虹影。 就是这只鸟……! 看著大鸟缓慢的向低地靠近,赤红色的羽翎像最珍贵的宝石一般熠熠生光,倪荒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朱雀神鸟……?!怎麽?朱雀帝君也终於要拿出杀手!了麽……" 神鸟啊…… 灵犀觉得,自己的见识在短时内已经无限膨胀到饱和了……,他努力告诉自己,别大惊小怪别惊恐万状! 然後现实总是与所想所愿背道而驰。他依然维持著一副目瞪口呆魂不附体状…… 一旁的雪尘看著天空,气短道,"金姣……别……" 金姣却轻轻斜倚著身子,微抬著下颚看著前方,身後曳地的长袍拖出一片刺红。 下一刻,一阵飓风卷过,扬起他如缎的墨发,天空中金红色的鸟儿忽的燃起烈火,焦灼的高温似要融化一切般的侵袭而来,笔直向倪荒俯冲而去。 倪荒巨大的身形在朱雀神鸟的覆盖之下,才不过它金爪的指甲盖大小,它慢慢栖近的瞬间,熊熊火焰就将倪荒所立之处包围成赤红色的火海。 朱雀神鸟一声长鸣,火中紧跟著传来倪荒痛苦的嘶叫声。 三界之中,谁不知朱雀帝君的真火可以烧灭世间所有物象,所有,神、鬼、人、魔……一切一切…… 所以,当金姣的衣袂卷起金红色的火舌时,灵犀终於忍不住趴在结界上大吼,"小满……!" 猎猎的火光映红了金姣绝美的脸庞,他没有回头,丝毫不顾自己顺著袍角蔓延而上的火焰,只是一瞬不瞬的看著火中那翻滚的人影,眼中一片狠利之色。 上天入地,从未有人可以挑战朱雀帝君的忍耐力,从未! 冷眼看待一切的无烟,终於轻轻的叹了口气。 下一刻,金姣不支的缓缓倒下,却落入了一个等待中的冰冷怀抱── 金姣心下重重一跳,鼻尖充盈著熟悉的冰雪味道,他紧蹙著眉,似是要挣扎,却不知,眉目间的紧绷在无意中已慢慢褪去,身形也无力的软倒了下来。 灵犀看著环抱住金姣那猛然间出现的人影,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麽人……? 这……什麽时候……出现的……人?! 四处还燃著迅猛的火势,然而灵犀却有种想要止不住的打起颤来的感觉……,怎麽有点冷…… 长长的墨绿色的头发,长长的青绿色的锦袍,长长的清俊的背影。 来人用宽袍长袖掩住了怀中的金姣,灵犀暗暗的伸长脖子,都看不到那人的正面。只感觉此人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意。 抖…… 只是还未待他搞个明白,四周忽然流光一片,唰唰的此起彼伏眼花缭乱星辰四散流光溢彩……闪的灵犀眼都花的找不著北。 再等他可以目视,眼前竟然已乌压压的站满了人。 不对,该说是,站满了美人…… 此刻,灵犀已不能用言语去表明所发生的一切带给他多大的震撼和冲击,硬是将他活生生的从先头你来我往战斗正酣中拖入双眼呆滞的境地,他心里此刻竟有为曾经那个不学无术的李败家惋惜的念头,怎会为了那些个残花败柳醉生梦死。 若是他这样不著调的念想被周围这几位听见,成千上万个小叶奴才也不够这些大爷剥皮拆骨的了。 灵犀眼尖的发现,有个人还挺眼熟的,仔细想了半晌,才记起,那人似乎前一阵来找过天屏,雪尘好像叫他月什麽来著的。 金姣气息减弱,对面的火势也稍缓了下来,绿衣人袖摆轻扬,一阵劲风扫过,只留下一片弥漫烟尘,和其中蜷曲在地的倪荒。 倪荒一边痛苦的喘气,一边斜眼看向这里,嘴角咧成一片的笑著。 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那些曾经连一眼都不屑於赏给他的人,现在一个个的拿他怎般的莫可奈何。 哈哈哈哈,你们气吧,你们怒吧。 "朱雀七君,白虎七君,青龙七君,九曜星君,五!真君,五斗星君,三十二天帝,十二宫神……" 倪荒焦灰的眉眼一点点的扫过众人,一字一句的念出那些超脱凡俗,高高在上的名号。"三十六天将……、七十二地煞星……" "哈哈哈哈……,都来了……竟然都来了……" 他狂妄邪肆的狞笑著,一边诡笑,灼黑的面容扭曲一片。 "一起受死……,一起……一起……哈哈哈哈" 看著他疯癫的痴态,被搀扶起身的雪尘眼中一瞬间有些恍然,半刻,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对卑贱之人本能的厌恶感。 时辰似乎差不多了吧……早完早了吧,这戏也该收场了。 这世间万物,总有相生相克,才得以存在。 "帝王之契",主在"帝"、"王"二字之上,自然是只有帝王可以拥有。 若是你既非"帝",又非"王",得了这魂契,连了帝王的命盘,茅草房铺了个金瓦片,照样砸的你满头窟窿,哭爹喊娘。 怎麽解?其实很简单。 叭啦狗就算蹲死了墙头,都成不了坐地虎。 不就是成倍反噬攻去的法力麽,那你的法力高到他成倍再成倍也可抵挡不就行了。当你的攻击远快於他的愈合,当你的法力远超於他反噬的速度,"帝王之契"就可以破了。 可是,说来容易,方才看雪尘和金姣的吃力程度就知道,这样的速度,是不可能的。 说了半天,其实都是废话。 那就简单点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破"帝王之契"者,法力要高於对方成倍,却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就是,找一位法力高强者,不停的攻击,打的他愈合不了,在不停的反噬中挺住,就算结果自己这方魂飞魄散,也要等他死了才行。 其实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损,同归於尽。 而显然刚才金姣在怒火中烧时,就有了这个打算。 这是个下下下下策。 倪荒虽说已是半仙不鬼的状态,可他毕竟身染仙气许久,要想破了他的"帝王之契",一般的散仙下仙也还真挡不住他,也只有上仙,也许还是二十八天之上,三界之外的上仙才能有些把握。 而三界之外的这些上仙,掰掰指头,每一位都是跺一脚天地都要震一震的人,数千万年修成的正果,一朝魂飞魄散,道行尽丧,永生永世再翻不得身,若非万般不得已,怎会轻易用这计呢。 用了,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万一不成……还要搭上一个又一个…… 九天少一个上仙,天界的壁垒结界就要薄一层,如果……当固若金汤的天界壁出现疏漏,这样的代价所带来的後果,却不是他们任何一位可以随意预估的。 一边的灵犀转著眼珠看著这些一个个矜贵的人,莫非他们想用车轮战对付那巨人? 虽有些胜之不武,但请别再像一桩桩的木头杵著了,这要打就快些吧,他好难受啊…… 正在心里悲愤的呼喊时,却对上了无烟突然望向他的眼神。 是平和中带著些微凉的眼神,灵犀不由得一怔。 第29章 还是打来打去 无烟转过身来,灵犀看著他慢慢走向自己。 所经之处,那些先前还高高在上的人竟都微微垂下头作出谦卑的姿态让出一条道来。 隔著淡红色的结界,无烟的面容有些模糊,眼神却又那麽清晰。 灵犀趴伏在结界壁上,无烟在他三步开外停了脚步。他抬起手,沿著结界的边沿轻轻划过,像是直接抚摸在灵犀的脸庞。 摔得狼狈不堪的脸上仿佛感觉的到无烟的指尖。灵犀嘴巴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无烟看著他,微微眯起眼,下一瞬,一直裹在灵犀周围的结界壁像个水泡一般"啪"的破了,扑面而来的热气烧的灵犀根本睁不开眼。 此时却感觉有一道冰凉轻轻摩挲在脸颊处,他挣扎著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无烟收回的手和略微有些灰迹的袖口。 无烟半俯著身平视灵犀的面容,灵犀看到他星辰般的眼中依然平静无波,只缓缓垂下眼睫,片刻复又抬起。 "灵犀……"无烟终於开口。 "啊……"灵犀直觉的应道。 "你愿不愿意替我做件事?" 灵犀眨眨眼,没有点头。 无烟微微一笑,将手放在耳际,再拿到灵犀面前,手心已躺著一枚晶莹通透的石头。 是里头有无烟名字的小石头…… 忽的眼前一花,无烟手中握著的已经变成了一把通体透明的长剑。 仔细看去,剑身处仿佛细细流过荧蓝和金色的微光,配著其隐约可见的繁复图腾,竟让人有种不敢窥视的光华精绝。 无烟将剑举到他面前,灵犀只能愣愣的看著。 无烟拿过他的手,把剑轻轻放在他的手中,灵犀只觉触手滑腻似水,沁凉入心,惶惶然间一个冷战,仿佛有一股冰流沿著经脉骨血全身走了一遭,将方才的痛苦和不适去了个一干二净,遍体舒爽。 幽幽的回过神来,灵犀还有些朦朦的找不著北,他低头看著手心的长剑,又看看无烟,再看看长剑,再看看无烟。 这是……做什麽……? 可是下一刻,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僵硬著脑袋慢慢向四处看去,发现周围那一张张美丽的容颜上都布满了凝重的肃穆望向这里,有些人欲言又止,有些人犹疑不定,却都似是迫於什麽,而无人敢站出来说不一声,不妥。 灵犀的目光落在小满脸上,尽管有些虚弱,却似是已无大碍,小满娇豔的面容一片冰冷,那看著无烟的眼中却有深深的担忧和深掩在其下的热切。 感受到灵犀的注视,小满缓缓转过头来,灵犀发现,小满眼中的神色变成了一种不满,甚至於夹杂著一丝怨恨。向著自己的怨恨。 灵犀心下一颤,一抹可以称之为委屈的感觉凝聚在胸口。 无烟看著他眉间的暗淡,开口道, "有人用法术,将我的命盘和他的连在了一起,我现在没有法力,而我能帮我的人因为同我有契约,他们伤不了我,自然也伤不了他,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就只有用这一个办法。 灵犀,你能帮我麽……?" 灵犀垂下头,将面目都隐在一片阴影之中,没有说话。 无烟的手轻抚过他的头顶,拿下他脑袋上乱蓬蓬的草屑,手指穿过发间细细的慢慢梳理下来,一层一层的滑过,灵犀可以隐约的感觉到无烟的指尖擦过自己的头皮,软软的,很舒服。 四下无声,只留下不远处倪荒粗粗的喘息,却不知为何,他也只静静伏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无烟衣袖中散发出浅浅的香气,悠远宜人的安神静心,灵犀渐渐放松下来,缓缓抬头看他。 无烟依然向他轻轻的微笑。 灵犀想,面前的人总是这样的神色,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麽样的事,像是天塌下来了,都没有关系,现在也是,可是灵犀又觉得,如果他不答应,也许天真的会塌。 "如果,不这样……,他们……"灵犀看著周围,"他们是不是会死……?" 无烟顿了顿,轻轻颔首,"也许吧" 灵犀眨眨眼,无烟看了他一会,突然道,"如果害怕,之後,就把这一切忘了吧。" 灵犀一怔,却听到一旁猛然有人道,"还是让属下来吧!" 是金姣……! 此刻的金姣面容一片冷肃,只是那大大的瞳仁中满溢著掩不住的焦躁和紧张,他挣扎著往前,却被身後那绿衣绿发的人牢牢制住,他紧盯著无烟,口中不由大声道,"叶灵犀他连杀只鸡都瞅不准脖子在哪儿,您怎麽能相信他!您让属下来吧,属下绝不会失手的……!叶灵犀他一定不行……!您不能冒这个险……" 金姣的嗓音原是温软中带著妖媚的清亮,此刻却拔高到尖利的程度,他奋力的挣动著,神色已是全然的急迫,哪里还是方才那个高高在上,一脸孤傲的朱雀帝君呢。 灵犀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小满,那个永远清冷,表面事事漠不关心,常常毒舌相向却对自个儿暗暗照顾的小满,小满……的口气,叫他名字的时候,是这样的陌生和……不屑……?! 而他对无烟…… 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无烟只是垂著眼,长长的眼睫遮蔽了一切的神色,半晌他抬起头,看向那处,目光却是向著金姣身後的绿衣人。 绿衣人突然伸手在金姣背上一个轻拍,金姣就突地静默下来,僵硬的站在原地。只是眉目间痛苦的神态,告知著他是清醒的,只是被禁锢了手脚。 绿衣人返首看向无烟,然後垂首道,"请您三思!" 绿衣人的面容晶莹如雪,眉目间是一片百尺寒冰下的冰冷,却在其间掺杂了一丝担忧。 他一开口,四周所有静立的人都半俯下身,齐齐道,"请您三思──!" 无烟仿佛没有听见般,回首向著灵犀微笑。 灵犀细细的看著他的眉眼,像是要努力记住什麽,缓缓开口道,"我……我不害怕,所以……可不可不要让我忘记。" 他不希望到时真以为自己只是浑浑噩噩的做了一场梦醒来。 无烟慢慢收起了笑容,灵犀好像听见他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只是下一刻,无烟的微笑又挂在了脸上,他静静的看著灵犀的眼睛,脚下一步、两步的渐渐退去,退到远处向灵犀轻轻点头,道,"不要害怕,没事的。" 灵犀的确没有害怕的感觉,可是他握著剑柄的手却止不住的微颤著,像是一种身体自发的痉挛。 剑上隐隐散发的寒气让灵犀四肢冻的冰凉起来,手心有些麻木的刺痛,他紧了紧手。 无烟静静的看著他,微笑,等待。 灵犀看著无烟美的像幅画的样子,这要怎麽下手呢…… 怎麽下的去手呢…… 就在他犹疑的时刻,一声凄厉的嘶喊从远处传来。 倪荒突然仰天大吼起来,疯癫的向人袭去,抱住金姣的绿衣人拉出一片翡翠色的结界护住此地,一边沈声道,"拦住他……" 话落,静立的人中就有四五道光影拔地而起窜向倪荒,缠斗在了一起。 可是下一刻,那些人形就被一阵刺眼的红光震开,倪荒站在一片血红中,面目模糊,他的身形竟然突长了一倍多,一下一下的粗喘仿佛一种原始的兽类般。 他佝偻著背,双手几乎曳地,乱发将面目全部隐住,然双目散出的红光仍然清晰可辨。他转著头似乎在寻找著什麽,喉中发出急躁的呼呼声。 在场的人都微微皱起了眉。 这情形……曾经,他们见的太多了。 倪荒……竟然魔化了……! 三界中,仙、人、灵、鬼,都是有魂魄的,有了魂魄才有轮回,才有生生不息。即便再怎般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只要留得魂魄,就依然可以徘徊於世间,得以苟存。 只有魔,由生入灭,只有一世。 魂、魄,於魔,仿若最极致上品的佳酿珍馐,甘甜醇美,夜夜於心。 於是,魔们千方百计的掠夺、欺盗、交易、只为求得一缕轻魂,心心念念。 倪荒,怕是就属於达成交易的情形了。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巨大了。 终於,他好像发现了目标,红光一阵大赤的兴奋,拔腿向此处奔来。每落下一足,都像山峦轰塌一般的巨震,灵犀被震得稳不住身形,一个踉跄又摔倒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绿衣人冰冷清晰的声音:"结界──!" 灵犀发现那巨人直直朝自己这方跑来,却被张开的结界困个正著,倪荒愤恨的挣动捶打,撞击结界壁的声响震耳欲聋,灵犀捂著胸口,忍著恶心的呕吐感。 "吼──,吼──" 那嘶哑的诡异的吼声,一下子铺天盖地的浇灌下来,灵犀可以看见倪荒长出了尖利的成钩状的指甲,刺破了结界,一点点向外撕开。 四下的人们都有些惊诧,能穿破漠麟的结界壁,倪荒究竟同谁交易了魂魄?! 漠麟抱著金姣挥袖向後急退数丈,一个甩手加厚了结界,他向後看了看灵犀的方向,心下暗自思量,若是不行,怕是只能舍了一位上仙了,只是事已至此,也许一位,已经远远不够了。 灵犀被那撼动惊得呆愣了许久,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见多识广了,可是一山永远还有一山高啊……(都这时候了,这傻娃还在乱想什麽呀= =!) 他回头,无烟仍旧在原地静望著他,无烟永远不会催他逼他,若是急了,也只会无奈的轻叹一声,看上去像是好脾气的事事都在对自己妥协一般,可是灵犀却突然觉得,无烟才是最残忍的那一个。 一直那麽笑著,一直淡然平静…… 他挣扎的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一点一点的稳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慢慢向无烟走去…… 第30章 梦醒了 灵犀迈腿一步一步向无烟走去,手中的长剑似是有所感应一般竟嗡嗡的震颤起来,灵犀只觉手心一点点钝麻,险些就这样摔了剑。 无烟仍是微笑,似还带了一丝鼓励。 两人的距离在逐渐栖近中变得紧绷起来,一旁是响彻天际的砰砰声,灵犀觉得,却比不上自己的心跳来的剧烈。 无烟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灵犀可以看得见他眼睫微颤的弧度,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山石巨震的声响似乎越来越近了,结界壁已经几乎又被倪荒撕出了一个口子,他正奋力的弯下身子企图从逼仄的小口中挤进巨大的身形,不断修补的结界显然压迫的他异常痛苦,他双目的赤红竟像鲜血一样淌了满脸,面容扭曲一片,四肢不停挣动。 漠麟已经挥手让人待命,一旦倪荒真的靠近,那就只能玉石俱焚了。 就在结界终於"滋啦"一声彻底失守时,灵犀拔足开始向无烟狂奔。手中的长剑感应到他身上冒出的戾气,竟然猛的散出金光来,那金光看似华美却灼如烈火一般,先前还冰凉宜人的触感一瞬间变成浇铸的开水一样滚烫。 灵犀咬牙隐忍,这把剑也许也知道自己正要伤害它的主人。 当长剑抵上无烟的胸口时,无烟还是朝他微笑,只是灵犀却颤著手,怎样都用不下力了。 他想甩下手中的长剑,却发觉那灼烫将他的皮肤都粘连在了剑上,根本无法摆脱。他向无烟不停的摇头,示意自己後悔了,他不行,他做不到。 可是无烟竟然淡笑的向他张开手,像是要搂他一般,一个栖近,利器入肉的摩擦声,几乎刺破了灵犀的耳朵。 灵犀害怕的往後退去,无烟却不管不顾的紧跟上来,长剑越刺越深,无烟似是感觉不到疼痛般,任殷红的血色在胸前流淌开来。 "无烟……无烟……不要……不要这样……" 灵犀嘶哑著哭喊。 无烟脚步顿了下,眼角微微一抽,下一刻却猛然上前。 灵犀只觉到一双手臂将自己用力拉入怀中,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兜末香铺天盖地的将自己包围起来,手间粘腻一片,他分不清是自己手心的血还是无烟的。 无烟的胸膛紧挨著自己,手中的长剑只剩剑柄还露在外头,那金光像迸发的鲜血一样爆裂开来,灵犀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却又能体会到指骨剥了血肉直接接触到空气的微凉感。 "无烟……啊啊……无烟……" 灵犀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他真的很害怕,害怕这一切,害怕无烟就这样消失。 灵犀看不到的地方,无烟的背後,不停滴落的鲜血像涓涓的小溪般,只是溅落到地之後,一瞬间化成炫目的金色,然後便消失无踪。 感觉无烟的双手紧紧的搂著自己,紧贴的面颊出已是冰冷一片。 "没事了……别怕……"无烟说,声线努力保持平稳,却依然带了丝脆弱。 灵犀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感觉无烟倚靠著自己,变得越来越重。 一旁的漠麟在剑刺入的一瞬便拔地而起向倪荒冲去,恍惚间一片绿光大盛。倪荒已经痛苦的在地上翻转了,胸膛处汩汩的冒出黑血,一个类似於剑伤的细口一点点的蔓延恶化。 漠麟指尖轻点,在倪荒额处封住作乱的魔性,再一个摔袖就将倪荒拍进了地底的裂口处。 破了帝王之契的他,根本连他们的半招都接不住。 与此同时,天上一道惊雷拍下,正打在那裂口深处,一股黑烟飘散,四下一片平静了。 灵犀害怕的听著无烟微微喘著气,那气息越来越细,几乎没了声息。 下一刻,一股力量猛的将自己推开,同手心粘连在一起的长剑也被迫分裂,灵犀的耳中分明的响过皮肉被撕开的滋滋声。 摔在地上的时候,右半边身子几乎没有感觉,他还是努力撑起身来向无烟看去,却发现将自己推开的人,竟是小满。 漠麟一时不察,金姣已脱了桎梏,一把推开灵犀就去看无烟的伤,剑身已经全部没入胸口,无烟微闭著眼眸,静默无息,面容一片灰败。 金姣颤著手想去拔剑,试了几次却无法做到。一边漠麟急急赶上,想将金姣让到一边,却听金姣尖利的坚持道,"别碰他……!" 雪尘也一瘸一拐的守在一边,满心焦急,却不敢吭声。 金姣咬著牙,满脸苍白,终於手下一重,长剑离胸而去,幸而鲜血并未继续大汩涌出。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剩下的只是治愈的法术,金姣用起来竟错了好多次才抹平了那狰狞的伤口。 他看著无烟的脸,呐呐著梗咽道,"陛下……陛下……" 远处的灵犀僵硬的半伏在地上,双手鲜血淋漓,他却浑然未觉。直到无烟的手似乎轻颤了一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呼吸。 无烟…… 天际突然一阵光芒大赤,像把利刀一般划破层层雾霭,一道金光穿破云层直射而下,无烟的周围猛的炸开一片流光,四散飞舞起来,耀目的睁不开眼。 长久之後,待灵犀再看清眼前时,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金光之中。 仙袂飘飘,蓝衫飞舞。 华美绝尘的金袍加身,头顶龙珠赫奕的炫目金冠,微扬著下颚,睥睨天下。 此时,天空的云层像幕布一般缓缓透出绚烂的光来,大地一片晶莹,一道遥远飘渺的声音像吟诵一般从天际缓缓飘荡而下,却直射人心。 "天劫毕,恭迎陛下回宫……!" 四下矗立的人们都纷纷俯身下跪,异口同声道。 "恭迎陛下回宫……!" "恭迎陛下回宫……!" 灵犀傻愣愣的向天上看去,好像天上隐约间出现无数的影子看向这里,那一阵阵的"恭迎回宫"像海潮翻腾一样一波波由远及近的涌来涌去。 忽然他察觉到视线,回头对上那人,那人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一种炫目的金色,额间也出现了一抹灵犀看不懂的像图腾一样的东西。 他的表情仍然是淡漠的,平静的,可是那抹微笑已经被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凝所替代。 只有那浅浅的一眼,再没有其他。 然後那人向前一步,灵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的身影一点点一点点的淡去,像被一片金光给模糊成沙,再被风渐渐吹散…… 他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最开始那难受的感觉又慢慢的回到了身体里,一点点的从四肢百骸钻入骨血中,酸疼,刺痛,麻痒,烧灼,什麽都有,又什麽都没有…… 一阵清风吹过,灵犀终於砰的倒了下去。 迷惘中,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寻常的小街长巷,只是四处一片凌乱的荒芜,是人去城空的苍凉悲切。 他……终於回到了现实。 梦……醒了麽。 ************** 三界帝君──无烟天帝,受劫而归,众臣护驾有功,分而赏之。 玄武帝君座下七君之一,虚宿星君天卿因偷盗凡间帝王龙珠,剔除仙骨,打入轮回。 梵罗门?人间卷{完} 番外──帝之劫 帝之劫 锦室内,一帘轻蓬薄纱无风微舞,四面金蝉炉内九和香幽幽嫋嫋。 瑶臻轻手轻脚的行到一边,小心的弯下身要拾起掉落的书卷,却不想玲珑榻上的人眼睫微颤,幽幽醒转了过来。 "奴婢吵到陛下了。" 无烟帝揉了揉眉心,慢慢撑起身子,摇头道,"无事,是朕睡死了。" 瑶臻上前替他理顺了衣襟,拿过梳子仔细的梳理著那头曳地的长发。 "漠麟殿下来了,说是约了您下棋的。" 无烟顿了顿,点点头,"请吧。" 漠麟进来的时候,无烟半倚榻微闭著眼,漠麟只默默坐到一边,没有说话。 半晌之後,无烟终於慢慢睁开了眼,眉目间显出一抹掩不住的疲态。 漠麟看著他的气色难以察觉的微皱了眉,片刻又回复到一片冰冷。 "金姣……知道了?"无烟帝想坐起身,抚了抚额,又靠了回去。 漠麟沈默的点点头,复又道,"他与雪尘一同闯进了忘忧境,看到了天石上的图纹。" "魔域的情况呢?"无烟问。 "前日已经剿灭,天兵快到天门口了。" 无烟抬眼去看,漠麟冷然的面容上竟有丝无奈。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起身道,"去朱雀宫吧。" ********* 红云缭绕,百雀纷纶。 明豔华美,弥散著金红霞光的朱雀宫外,竟盘旋著一层翡翠色的巨大龙形。 那是青龙帝君的结界,天上地下,魔、人、妖、鬼,出不得,入不得。 漠麟紧抿著唇看去,结界的龙尾处竟呈现出一丝妖娆的鲜红,帖服著结界壁向外展开。 结界被从内而外的击破了…… 漠麟不语的看著那处半晌,慢慢抬起手,上空巍峨的龙影结界慢慢散去化入他的袖中。 他竟然忘了,自己交予过那人破解的法术,他的青龙结界困得住三界众生,却永远困不住他。 朱雀宫内的人发现结界被收,见了来人,急急迎了出来。 鸳儿匆匆一个俯身就道,"陛下,殿下,我家殿下方才同雪尘殿下不管不顾的就往天门口去了!" 无烟和漠麟相视一眼,都在心内叹了口气。 漠麟道,"陛下,还是让臣去看看吧。" 无烟看著他满面平静,不由得点了点头。 漠麟赶到半路便遇上了大胜而归的天兵,四大将帅之一的勿焰远远的就俯身相迎。漠麟虽是一身冰霜,却仍可以感受得到他对於大军轻取魔域的赞意。 勿焰受宠若惊的连连叩礼,一番感叹後,见漠麟神色,便小心道,"殿下,属下方才在天门外见得两位帝君。" 漠麟果然一怔,忙道,"可有何事?" "这……"勿焰踌躇片刻,才道,"似是方才倪将军带兵回朝时不慎触怒了朱雀帝君,帝君一怒之下……" "人呢?" "向刑柱去了。" 漠麟心下暗叫不妙,匆匆往东边急掠。 ******* 东边刑台 倪荒被儿臂粗大的铜链牢牢压在刑柱之上,虽已神志模糊,口中仍念念不断。 "臣……臣不服……,不服……" 金姣原本已是一片冷色的面庞更是添了一抹凄厉,他袖摆轻甩,垂下眼,慢慢道,"给我把他的仙骨一根根,一节节的剔出来!" 一边的刑者手下些软,却不敢不做,天界谁不知有两位大人得罪不得,一位是九曜星君的水曜大人,面上怎般温软清雅,内里却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个不查,魂飞魄散都不知自己得罪的谁。 另一位,就是眼前这位。 前头那位还好说,最不济还能快活的过一阵好日子,慢慢等死,而这位,喜怒无常,心眼比针尖还细,手段狠辣无情,当下便能让你生不如死,天上地下走个几遭。 虽说心里有些奇怪,这位倪将军不知何处得罪了这老祖宗,竟能让那总是满面孤傲,姣美如画的人火冒三丈到此。看来,真是不得善了了。 一旁的雪尘跟著蹙了眉,想说若是要收拾他,快些做个了断也就罢了,这样……未免…… 又想到金姣怕是心里不痛快的紧了,这样子能安了他的心,也算安了自己的心吧。也就默默看著,没再出声。 漠麟到的时候,剔骨之刑已经行了一小半,金姣在这里布了迷障,漠麟兜转了一阵。 倪荒已经半咽了气,只在手起刀落时还会直觉得抽搐轻哼。金姣在一边冷冷的看著,面目没有快意,还带著一丝阴郁。 雪尘看见漠麟有些呐呐,小小退了一步,让到一边。 漠麟冰雪般的脸上面无表情,金姣只紧紧的盯视著前方,两人一片静默。 "这麽做便有用麽……"漠麟先开口道。 "那你要我怎麽样!"金姣突然吼道。"看著他就这样去吗!" 漠麟不语,面色沈了下来。 金姣勾起唇,笑了起来,"没用……,剔了仙骨没用,我就让他变成废人,变成废人再没用,我就要他魂飞魄散!总会有用的,总会有用的。" 他反复的絮叨著这两句话,神态焦躁中带著一丝迷惘。 漠麟看著他,看著他完全失去冷静的脸庞。 金姣说著说著,似乎回过神来,幽幽道,"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要抓住。" 漠麟袖中的拳头紧了紧,松开手来。 就这样凝立在原地,无人说话,偶尔倪荒会有气无力的微喘几声,金姣让人吊著他的命,松开他的手脚,让他可以挣扎,可以喊叫,他却已经逃不了,叫不出了。 漠麟走了,金姣还僵直著手脚站著,雪尘来拉他,他却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浅浅的幽香缓缓靠近,金姣才似被解了穴般缓过神来,他慢慢回头,看那个人默默站立在自己身後,还是那样清幽华贵,眉目如画,仿佛天崩地裂都融不进他眼中一闪的点点星辰。 他总是这样追著他,追的心力交瘁,那人却永远飘渺如烟。 金姣鼻尖一酸,忙回过头去。 无烟帝上前两步,看著金姣倔强的侧脸,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你们谁都不让我知道……,若不是我自己闯到无忧境,窥得天石,你们不会让我知道,你要走了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金姣垂著头,长长地青丝遮住了他的眉眼,微微颤抖著。 无烟伸出手,顿了顿,还是抚上了他的发顶。 "会回来的啊……,走了,还会回来的。" "开天辟地以来,天帝三劫,然第三劫从未有人回来……,十几任帝君从未回来……从未……" 金姣摇著头,紧紧握住无烟的手。 "天石上显的图纹我看到了,是倪荒,是倪荒,我剔了他仙骨,打灭他的元神,我改了劫相了,所以……" "金姣……"无烟打断他的疯话,不忍道,"三界中,只有一个倪荒麽……" 天劫若是易改,上古帝君们又怎会一个个的去而不返呢…… 这样浅显的理,其实谁都晓得的,金姣这样精细的人,怎会不知呢。 怎麽不知? 只是知了,也当不知吧。 金姣慢慢松开了手,无烟瞅见,他连指尖都捏的泛了青,不自主的轻颤著。 "为帝为君,为苍生为三界,天命定数让上位者受此三劫,必为其知晓世间万象,百态真理,生死之相,不过本心。" 无烟这话,说的平实,却失了安抚之意,他这番连小仙也该知晓的道理说与金娇听,有何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金姣没有再说话,无烟同他并肩而过时,似是心有不舍,终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过月余日,该是很快的。" 然後,头也不回的飘然而去。 ****** 无烟帝的法力日复一日的大量消散,他清醒的时辰愈加稀少,整日昏沈,梦魇不断。 九星连珠之日,玉京山梵罗殿上,无烟帝端坐朝堂。 众仙俯身,无烟帝颔首。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帝君矗立左右。漠麟上前,指尖成诀,上古禁术启,一道金光洞出,锁住帝王金身。 一抹金魂缓缓离开金身,从帝座走下,行到正中满是契文的七宝玄台之上,无烟回首去看帝座上的金身,金身眉间的帝王之符缓缓隐灭。 符灭,劫启。 失了法力的魂魄觉著被一股凉意慢慢包围,脚下的契文开始旋转,由金澄趋向血红,无烟的脚下越来越沈,他努力稳著身形,却依然止不住拖曳的法力,魂魄一点点散乱起来。 雪尘猛的甩手,长戟在空中飞旋起来,张开一张纯银色的结界护住帝王金身。 白光窜起,小小稚童幻化成俊俏少年,在帝座前盘膝而坐。 帝劫之期,天界第一神将需得护卫帝王金身,容不得半丝差池。 金姣紧盯著无烟帝一点点淡去的魂形,下一瞬,竟然拔足向殿外跑去。 漠麟回首想拽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无烟帝的魂魄在七宝玄台上慢慢隐去之时,朱雀帝君金姣一个纵身从玉京山上跃入翻腾的轮回道中。 一同消散在九天之上…… 梵罗门Ⅱ-冥府卷 第1章 半死不活 晨光熹微,天色初晓。京城西头的长街就已人头攒动。 早起的包子热腾腾的出了笼,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惹人垂涎。叫卖豆腐花的老爷子搭开了蓬,在燃的正旺的柴里再添一把。远远飘来的葱花香油蔓延四里。 曾经这里是京城最繁华奢靡的富贵街,若有人问,别人会告诉你,左手处有过宫廷御用的绸缎庄明罗楼,右手处是传说中富可敌国店铺散星一般的鲁记钱庄。拐个弯去是水晶猪脚香飘十里的第一楼,而西街的尽头,便是那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玉器行──玲珑阁。 而如今呢? 红砖道变成了青石板,灰墙白瓦卸下了金粉银妆。 一座座低矮却古朴的民宅林立,长长地弯曲盘旋的小巷穿插。偶尔商贩走卒吆喝两声,开一扇小门,用一文钱换一只精致的拨浪鼓,摇摆摇摆的走远,留下一串的咚咚响声。 炊烟嫋嫋,闲言絮絮。平凡百姓家的小日子。 然而,若有人再要问,曾经的西街怎会沦落到这般寥落,别人定要说你没见识了。 西街没了吃穿用玩,却依然是京城最辉煌最惹眼的第一长街。 这是为何呢? 却要看那长街的尽头,门庭煌煌,石狮巍峨的一座院落。 院落算不得金碧辉煌,却十分清雅幽静,似是为合主人之意,草木繁盛,花香满园。 跨前一步,抬头望去,门上头悬著一梁宽广花梨木匾额,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相国府。 此地便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当朝相国大人的府邸。 要说起这相国大人的丰功伟业,那真是三天三日都说不明道不完,但说他为人品貌,更是铮铮佼佼,人间龙凤。 想要同他攀亲结戚的豪门缙绅,是从西街一路排到边疆都要打个转呐。 只是相国大人真真是冰壶秋月,德高名净,无论贫富贵贱,才高学疏,一视同仁,不做他分。 让那些削尖了脑门找洞打的官僚富贾暗悔於心,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然喽,这相国府前也就门可罗雀了,但这四面八方的眼睛可天天瞅准了这里,而那些红粉佳颜更是三不五时的在西街游个园,赏个花什麽的,虽说这儿盯死了也只有青砖。 那你要说,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这相国大人真没个喜好偏爱?可不就能飞升仙去了麽。 於是乎,谣言飞传,千百条闲言碎语里,还真有那麽一两条值得参考。 传闻相国大人有个小义弟,说是於他有救命之恩,相国大人十分疼爱,有求必应。 只是那小义弟自小体弱,常年缠绵病榻,近日更是风闻不久人世,相国大人遍请天下名医,说是谁能救得义弟性命,必有重赏。 於是乎,京城一时名医荟萃,好不热闹。 一些苦候良久而无亲近之机的人,自是将全副心思都花在了讨好这小义弟身上,无奈那小义弟真是命薄如纸,任你雪莲灵芝,人参仙丹,依然不见半丝起色。 让那一位位心有他意的来客们,一个个满载而来,空手而归,真真不划算的厉害。 ***** ***** **** 相国大人下了朝,刚进府门,就有下人急匆匆的来报,说是小公子又烧上了。 相国大人皱著眉,朝服也来不及换下,便去了後院。 小小的院子里满是馥郁清香的花草,只是那空气中久久常留的药香搅散了草木原有的芬芳。 常驻在府内的御医见了相国大人,忙俯身跪拜,不待问自个儿就禀道,"小公子今日出院走了几步,恐是受了寒气,现下才烧了起来,下官已开了几贴清热降虚的药汤,让小公子服下了。" 相国大人颔首,挥退了下人,入了内室。 偌大的床榻上蜷曲著一个小小的身影,精致繁复的锦被下,那纤细的身子骨几乎都要隐去。 里衣包覆下的骨架是一个异常瘦弱的少年,原该是清秀的脸颊覆盖著萎靡的苍白色,细细看去,竟能见其肤下青红的经脉。 相国大人轻轻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烫的扎手。 高烧让少年的呼吸有些微喘,若不是如此,平日里的气息时常轻细的几不可闻。 许是感受到手心间的微凉,少年眼睫轻颤,醒转了过来。望见眼前的人,迷迷糊糊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嘴间嗫嚅道,"琅大哥……" 琅维见他睁开眼,换上柔和的笑容道,"饿了麽,我让人熬了粥,吃一些吧。" 床上的人顿了顿才道,"好。"其实嘴里发苦,根本什麽都不想吃。 琅维亲自端了粥,将人扶起半靠在床头,那人想自己来,却抖著手险些将粥撒了满床,琅维无奈,接过碗一勺勺小心的喂给他。 不过两口,那人就摇著头再吃不下,琅维见他面色绯红,唇色却苍白,想起大夫的话早些时候,那些人还会顾忌著什麽,总说些日後会好的,只要好好调息将养,不出多日,便能痊愈。後头了,便开出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生死人,肉白骨,仙人手,阎王敌的,一堆一堆的用。 直到现下,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了道理,逼得狠了,便只得哭丧著脸说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小公子自有吉人天相,老天保佑。言下之意,做个饱死鬼,好过空著肚子上路。 "琅……大哥?你有心事麽……?" 琅维回神过来,搁下手里的碗,笑道,"无事,想著三月初三要到了,宫里办宴的事。" "三月初三啊……,以前我们那儿这一日的集市可热闹了,我总想著快快干完了活,就能去前头瞧瞧。呵呵。"可是每次自己都赶不上。 琅维看著他说到吃的玩的便眼光闪亮,彼时添了些小小的人气,心里一轻,道"若是身子好些,那日就去看看集市吧。" "好呀好呀。"少年面上欢喜的笑道,可是心下自己清楚,一下床就要倒的人,哪里还出得了门,怕是一辈子都要这样过了,只是,他的一辈子,还有几天呢…… 琅维看他撑著精神,眼内已经疲累,便替他放了枕头,拉好被子道,"再睡一下,烧可退的快。" 少年点著头,眯著眼朝他笑,琅维看著他,就觉得心里微酸。怎麽治不好呢,定会治好的。 嘴里的话故意说的高兴起来,"小叶,三月初三说好的了,你要守诺哟。" 叶灵犀眼前已经模糊,但还是努力睁著眼点著头。没等琅维出门,已经昏沈过去。 再醒转时,天色已经擦黑。 屋内一点烛光微动,在墙上映出一人略带迷离的光影。 灵犀便这样躺著默默地看著那影子走近,总是在离床三步之遥停下,然後怔怔的看著自己。 灵犀想,若不是自己一眼便认得出那人,第一次非要被他活活吓得魂飞魄散不可。哪有人自个儿睡的好好的半夜醒来,会有一个人影立在床头,还就这麽死盯著自己看的。 真是要人命了。 灵犀抬头和他对视,心里头抱怨,快看完就走吧,好想睡啊。又觉得自己也没给他看几天光景了,忍忍就过去了。 可不想今日那人不是死瞅著自己半宿就走人的,竟还慢慢跨前一步,栖近了过来。 灵犀心里一跳,他要揍我我可逃不了。 那人没揍他,但那人的眼光可是够揍得他翻来覆去了。然後那人还不冷不热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是灵犀曾经最熟悉的不耐与鄙视结合的态度,只是添了一丝冷漠和烦躁。 灵犀想,今日大概不只被瞪,大概要被骂了。 果然,那人清凉中揉著软意得嗓音冷冷道,"你这是做什麽?作死麽?" 灵犀不语。 那人又道,"天天躺著挺尸,以为见了阎王就落得轻松了?" 灵犀黑线。 那人继续,"才几日不见,你怎麽就这麽孬种,这麽懦夫,一个人活不下去了?" 灵犀脑袋嗡嗡响。 那人见灵犀竟然装死不理自己,挑起了眉,来了火,"你以为你死了那人就会回来多看你一眼麽?你以为你要死要活,那人就会心疼,就会後悔,作践自己就有用了麽?!" 灵犀一个激灵,终於明白了过来。他以为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作死麽? 灵犀张了张干涩的唇,刚想反驳,就被小满冲过来一把捏住脸,还扭个圈,疼的他鼻涕眼泪全冒了出来。 "哭什麽?没用的东西,别给我半死不活的样子。癞蛤蟆想吃什麽天鹅肉,我告诉你,你那七拐八弯的念头都成不了,死乞白赖的活著才该是真的!" 灵犀心里在大喊,你说的那都是什麽屁话,小爷什麽时候有七拐八弯的念头了,小爷半死不活才不是为了吃什麽天鹅肉,再不济自己怎麽能是癞蛤蟆呢,凭什麽他要死乞白赖才能活著啊,他也想好好活著啊,再说了,你以为小爷想哭啊,你揪的小爷疼死了! 只是那话他哪敢说出口啊,一来没这麽长的气说这麽长串的话,二来,他是自小就瞅著小满的眼色过活的,小满说二他从来不一,小满说东他哪敢朝西。小满那张嘴,连恶心恶肠的李德福都不敢招惹,别说自己撞炮口上了。 於是灵犀只能泪眼汪汪的看著小满耍狠,满肚子委屈咽著咽著都习惯了。 灵犀怨恨的想,你把我弄死了,看你後不後悔。 小满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他温顺的垂下眼,心里又难受起来,太不争气了,一手摸下去除了骨头和皮还剩什麽。 "你给我起来……!" 灵犀一个恍惚竟然被小满提了起来,刚落了地就天旋地转的往下沈去。 小满朝他天灵盖轻轻一拍,一股轻灵的真气往四肢百骸灌去,顿时满身的酸痛浊气一点点从经脉抽离,灵犀只觉脱胎换骨一般轻松。 只是不待他细细体味一番,就被搭上了外衣向外拽去。 "跟我走,叫你好好清醒清醒,别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做梦犯浑!" 灵犀已经懒得争辩了,无奈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满以前可聪明了,现在怎麽笨了这麽多…… 第2章 十六年的人生 一番天旋地转地动山摇满目星光之後,灵犀终於落了地。 下一瞬,他便直直帖服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虽然什麽也没吐出来,但那搜肠刮肚的感觉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小满这招可够狠的,见阎王爷前,还要折腾他几个来回。 呕…… "直起身子来,没出息!" 小满揪著他的耳朵,将他半俯的身子提了起来,灵犀叽叽咕咕的喊著疼,没力气去挡了。 只是,在被半迫的抬头之後,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 飞云丹霄,翳景纷纶,四处一片流光赫奕,焕彩迢迢。 耳边轻风送香,拂面轻软入骨,脚下玉石铺道,色泽圆润生光。 灵犀心下一惊……这景象,这感觉……这里……可不像……凡间啊…… 小心的弯下身子去摸地上,什麽东西做的……? 冰冰凉凉的,好亮,照的出自己。好像在发光呢,真美啊。 "啪"!一声,被小满打了头。"傻杵著干嘛,给我走。" 小满为什麽变得这麽凶了……灵犀心里头悄悄地嘀咕。"别去了……,我没想死呢,我就是病了。" "你病个屁!"小满瞪眼,"你哪儿残了,哪儿废了,哪儿头疼脑热,哪儿手脚生疮了!生死簿上写著你阳寿多少呢,你就是作死!" 灵犀怔愣,心里委屈,他要作死也不这麽死啊,找根绳,捅一刀什麽的,还死的快些呢,犯不了受这罪啊,天天躺著那难受劲,谁比他知道啊。 可是嘴里却不敢反驳,讨饶道,"我不作死了,你让我回去吧。" 小满不理他,拽著他领子就走。 "我要让你死了心,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别啊……,我想活著呢,我不死我不死啊。" 小满猛的停了步,捏著灵犀的脸问道,"那你说你没想他?" 灵犀焉了……,小满比他高了好多,他处在他的阴影之下,没了挣扎的劲。 小满嘴角冷漠的抽了抽,剜了他一眼,提著他就飞了起来。 灵犀连喊都喊不出了,这低头连地面在哪儿都看不见,摔下去可了得啊。周围一片片云的,迷糊著呢,看著就吓人。 只觉耳边风声呼呼,灵犀手脚出了一层冷汗,根本没心思去欣赏四处绝美的景致。 小满被他捏的肉疼,却没挣扎,待落了地,才一把推开他。 灵犀自觉地爬起来,紧张的看著四周,什麽地方?真怪好看的…… 小满一把攥起他手就往前拖去,灵犀无奈的跟著他在後头踉跄,心里头千万个不愿意却苦於无法逃脱。 两人拉拉扯扯的又走了一段,忽的前头隐隐飘来阵阵乐声,灵犀一听瞬时就没了脾气。 丝竹幽幽,宫商绵绵,清凝似泉涧流水,悠远若风声晓木。 淅淅沥沥,蜿蜿蜒蜒。 美声仙音,抚魂安眠。 除却流淌而出的仙乐外,灵犀见得前头已显出座座殿宇来。 小奴才自是没念过书,形容不来那美轮美奂的景象,只得随著张嘴的幅度知晓这面前的琼楼玉宇是怎样深刻的冲击了小奴才的见识。 飞阁流丹,桂殿兰宫。 金粉墙,琉璃瓦,翡翠阶,玉石道。 碧霞罗络,灵奏神风,紫字鸣林,自成歌咏。 多少凡人修道历劫,只为能窥得此地一隅,栖息一地。 小满嫌恶的替他合上嘴,将他推往一汪仙池前站定,提著他的耳朵道,"给我站在这儿好好看著。"又俯身在灵犀脚下一划,"敢跑出这个圈儿,你就死定了!" 灵犀看著他一步三回首的走远,满头雾水找不著北,小满不像是摔坏了脑袋啊,这麽气势汹汹的把自个儿提来,却又往这儿一扔,不明白。 又想起那时……,他真的以为小满同他该是再不相干了。 哪想到…… 偶尔午夜梦回,还会当自个儿仍是匍匐在那狗窝一般的小杂院之内,天未亮便要起床砍柴烧水,稍一不慎就要惊醒,怕是那坏管家又在踢踹房门,想著法儿折腾人。 又想到,那一日在街头昏睡过去之後,醒来竟是在琅大哥的府上。琅大哥说是应了他人要好好照应自己,灵犀想了许久觉得那人该是如景。却不知为何,如景要这般护他。 琅大哥待他真是很好,说是自己曾经救过他的命,认了他做义弟,事事周到,处处照料。 灵犀後来知道,琅大哥怕是也是孤单的,他下了朝总来找自个儿说话,絮絮叨叨的什麽都说,自个儿种花他也在一边看著,偶尔还会一起帮忙。 灵犀觉得,琅大哥在等一个人,他把自己当做那人留给他的责任,当做那人一同的所有物一般亲近疼爱,待那人回来时,可以有个很好的交代。灵犀很喜欢琅大哥,他想著,即便自己就这麽去了,能有过一个像这样的亲人,也够了。 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伤了元气,灵犀的身子自那人离开之後,竟一病不起。 起先还能下床倒腾倒腾花草什麽,帮衬著干些活计,到了後头越来越不像样了,风吹即倒,药石无医。 琅大哥请了各方郎中都无可奈何,偶有些医官通晓修真道理,度测著怕是沾了什麽不干净的东西,开了堂,做了法,病却越发重了起来,好几次用人参吊著才撑了过去。 直到最後一次,灵犀迷蒙间见著床头一人矗立,双目狠厉的看著自己,活活将他从鬼门关吓了回来,细看而去,竟是许久不见的小满。 小满不言不语,几日里都夜半而来,来了便只死瞪著他。 起先灵犀还有些忐忑,久而久之,便也破罐破摔的麻木了,恁你看到剥皮拆骨也不过烂命一条。 哪想得,小满今日竟来了这麽一出,打的灵犀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他真不是找死,他真想活著,天打雷劈他都这麽说,灵犀能在那李府里快快活活的乐呵这麽多年长大,就是因著他某些事知道不能认死理。 有些东西,生来便不是你的,即便曾经是,那说不是也就不是了,你怎麽想著念著,不是就是不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他还是不是,那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也许该庆幸,他曾经是过,便也满足了。 知足常乐,灵犀自小便吃透了这个道理。 他以为小满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是小满这次迷糊了,灵犀其实想想就明白的,小满了解他,但是小满在这事儿上认了死理了,小满自个儿就没有想通,他以为每个人都是同他一样的想法,就算面上乐乐呵呵,心里也是难过的。 灵犀觉得小满定是不开心了许久,心里积了多少的伤心怨愤,他替小满觉得难受。 可是灵犀又有些小小的高兴,小满还是关心自己的,虽是凶了好多,但这是他最为熟识的小满,朝夕相处了十六年的小小少年,小满没有变。 灵犀永远都是这样,别人给了,他会有些小小的害怕,迟疑,推脱,别人强硬,他便接受了,然後高兴,快活,满足,别人拿走了,他难过,伤心,然後释怀。从不怨恨,从不计较,偶尔回忆,便也觉得还是好的,至少曾经有过,也就够了。 这样的心思,快乐,难过,受伤,忧心,痛苦,只他一人知晓,别人洞察到了,了解这少年是这样勇敢又脆弱,善良而美好,也许会疼惜,会珍爱。别人若是不知道,他就傻傻的一个人快乐,一个人过活,於他,已经满足了。 这便是叶灵犀在世十六年的短短人生…… 第3章 仙池 灵犀望著眼前的一座仙池,无色通透的池壁,仿若水晶一般的质料,淡淡散出七彩的光晕,池水微蓝,澄澈无暇若镜,点点荧光散射其间,耀目非凡。 灵犀正纳闷小满让他杵这儿干嘛,便发现那池水微微摆荡起来,涟漪沈沈晕开,一片流光飞舞,竟显出清晰的画像来。 呀……!有人在里头! 灵犀一惊,退开一大步去,望著池中显出的人影呆愕不动。 什……什麽……东西……?! 却见那池中一群仙婢模样的少女手持百果鲜花盈盈而过,脚下浮云流动,焕彩朦朦,身後一干武将盔甲戎装好不精神,一同往一处去了。 灵犀躲了会,发现那池中人似是瞅不见自个儿的,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又靠了过去。 拿手往池里搅了搅,那众人的面目被他搅成一片,灵犀哈哈傻笑了几声,觉著好玩,又想想怪吓人的,便安静下来。 看了会,好像都是女婢侍卫什麽的来回走动,正觉著没劲,就见池里远处行来几人。 纤腰楚楚,珠翠辉辉,峨眉颦笑,莲步乍移。 那一个个美得哟,灵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仙女啊…… 仙婢和侍从们都俯下行礼,灵犀听著唤她们什麽百花仙子、彩蝶仙子的,想来都是天宫仙子,真是大开眼界啊。 灵犀咂咂嘴,觉得真是不错,小满够意思。 於是,陆陆续续的各个仙子仙婢的徘徊,晃的灵犀哟,眼冒星光,口水满地,家在哪儿都找不著了。 又过了一阵,想是仙子们都过了去,一些天兵天将走了过道,灵犀琢磨著,看这架势,怕是在办什麽酒宴什麽的,该不会……天上的神仙都要来吧…… 慢慢的,这想法越发落实了,一些灵犀觉著眼熟的美人一个个结伴而来,都是些在打那妖怪时见过的人,越到後头想是来头越大,那些个仙婢侍从的腰也越俯越下去了。 等到灵犀眼缝都要阖上了,众仙婢侍从终於从俯著身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来的不是灵犀想的那人,却也有几个眼熟的,其中一人好像叫月曜吧,灵犀记著,身边围著他的人倒不少,一张张脸都鼻孔朝天,也不怕摔著。 灵犀想,原来他官阶也这麽大呀。不过他那张脸即便混在一干美人里也还是出类拔萃的。难道是法力越高,长的越美? 胡思乱想间瞅见那些仙婢侍从似是弯下身伏在了地上,灵犀心里头嘀咕,那些人也该来了吧,再不来叫人家仆从还能怎样啊,难道钻到地里头去麽。 果然,走在前头的就是雪尘,仍是一身精细的白衣白袍,脖颈和手腕处都有一圈小小的茸毛围著,大大的眼睛咕噜噜的转,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巴还正经的抿著,那一身的可爱劲哪能让人想到打起人来的狠辣。 後头跟著的是小满,换了一身金红色的锦袍,极腰的青丝用同色的长带束在脑後,露出一张明媚清傲的美颜,尖尖的下颚微扬,眉目间有一种妖娆的豔丽,却带著亲近不得的冷意。 他身边的人灵犀也见过,身姿挺拔若松,一身青绿色的长袍裹身,面容清俊无暇,却带著万年寒冰一般的气势,灵犀隔著池水都觉得冷。 忽然,那人冰冷的眼神竟直直看了过来,虽是一眼,却吓得灵犀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他能肯定,那人真的是在看他,他发现自己在偷看了……! 这气势……真恐怖…… 灵犀抖抖霍霍的爬了起来,小心的趴到池壁看去,发现那几人似是走远了,方才喘了口气。 什麽来头啊……吓死人了。 又战战兢兢的坐了会儿,池子那头好长时候都没有来人,但那些仆从却仍是端端正正的跪伏著不动,灵犀不由得心提了起来。 该来了吧…… 慢慢的,远处又行来了人影,灵犀憋著气睁大著眼死死看著。 一点一点……越发接近,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 不是他…… 灵犀垮下了肩膀,向池里看去,来人共有两位,分别身著一黑一蓝,身量同无烟有些相似,却同无烟有著截然不同的气质。 灵犀有些不耐的看去,却被那两人的样貌彻底怔到。 雪尘很甜,小满很美,这些个七七八八的神仙每一位都可算得上绝色了,在灵犀心里却都及不上无烟的倾国倾城。 然而这行来的两人,那身著蓝袍的男子松散的用细丝绑了发,斜斜垂在胸前,额前束著一条幽蓝色的玉带,肤色欺霜赛雪,眼波流转间像要溢出水来,鼻骨秀挺,唇若绯樱,细语时莞尔一笑,流光百转一般晃人眼神。 而那黑袍之人更是散了一头青丝,长长地几乎曳地,宽袍广袖,随风飘荡。斜飞的眉眼,温雅的脸庞,唇角细挑起那绝美的弧度,噙著一丝邪肆,一丝不羁,真真魅惑诱人。 更让灵犀惊叹的是,那黑袍之人的整个左脸颊从眉骨沿至锁骨处竟有著浅浅的金色图腾! 那图腾繁复精美熠熠生光,像最古老的符纹一般,偶尔一个侧首,擦过脖颈间婉转的曲线,竟有著撩人心魄的豔丽。 好美的人…… 灵犀傻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二人已经不见了影踪。 灵犀想著那黑袍之人,心里竟升起一点隐隐的奇怪感觉。 总觉得……好熟悉…… 可是……怎麽会呢?不可能见过啊…… "喂……" 这麽美的人,见过的话,不会忘得吧。 "想什麽呢?" 还是不可能,定是不可能。 "傻了麽?" 嗯?怎麽耳边热热的……谁在说话? 说话…… 说、话?! 灵犀震惊──!猛的回头望去! "小奴才!"那人蹲在他身边,向他龇著牙笑道。 灵犀颤颤巍巍的抬手指著他,"你、你、你你你你……" 他、他他他他……,会用这烦人的……讨人厌的声音叫著自己"小奴才"的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只是…… 只是…… 只是面前的这张脸分明是方才水池里那走远了的黑袍人啊! 那人顺势捏住他伸出的一根指头,笑道,"小奴才,不认识我了麽?。" 灵犀看著他的白牙,那笑容再不是曾经黑的找不著脸的了,那双狭长勾人的桃花眼,那抹唇角斜挑起的微笑,那面庞处魅惑慑人的图腾。 近看也太冲击了吧…… "墨、墨……墨墨墨墨璃……?!" 黑炭头……?!天呐…… 墨璃捏捏手心里颤抖的手指,邪笑道,"又见面了哟,小奴才,比我预料的要早呢。" 灵犀被他的笑晃得眼前一片白光,使了老大劲才拔回指头。 想问他怎麽会在这儿,後来想想又觉得傻,会在这儿的人是谁还用说麽。当初会遇见也是同无烟的劫数有关的吧,只是这里头的来龙去脉灵犀不知道。 墨璃蹲在他面前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腰,在灵犀满面的别扭下皱眉道,"怎麽瘦成这样啊。" 灵犀被他摸的发了急,低著头拨开他的手,结巴道,"放……放放……手。" 墨璃看著他笑的更深,转而去拉他的头发,灵犀受不了疼,被他牵著往前走,额头都要贴在一起了。 "怎麽会病了呢"一把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嘴里道,"不该啊……" "没……没事。"灵犀往後退开,挣扎道,"就、就受了点风寒。" 墨璃看著灵犀的脸,默然不语许久,灵犀被他看的一头雾水,红晕渐渐爬了上来。 这脸变了真受不了…… 墨璃伸手抚上灵犀的眉间。 封印麽…… 灵犀刚要反驳,就闻得一旁的池内传来阵阵喧哗,忙转头看去。 一人携著婢女慢慢行来,一身绛紫色龙纹绣袍,头戴莲花金冠,脚踏云纹金靴。面若银月姣花,肤若白玉秋水,眉间一点金纹,耳下一抹赫奕。 仙袂飘飘,荷衣振振。 身旁一片浮云流光,香风飞舞。 人人三呼陛下,那人一路扬长。 灵犀透过池水看去,无烟的眉目还是一样倾城如画,只是无形中,在其间掺杂了许多属於王者的华贵和遥远。 那种需要仰首而望,脱离众生的高高在上。 灵犀觉得,这样的无烟……好陌生。 第4章 兴师问罪 墨璃捏著他的鼻头把灵犀的脸从池边转了过来。"回魂咯,回魂咯。" 灵犀低著头不想理他,墨璃看看池水再看看他,挑眉一笑,站起身来。 "啊呀,要走了呢,"他垂首看到灵犀脚下散著红光的结界圈,道,"小家夥可不要乱跑哦,一会回来找你玩。"顺便又在灵犀脸上掐了把,一个回身便消失了踪影。 灵犀心里捣鼓著,快走吧快走吧,还是这麽讨人厌。一边向他离开时的方位扫了个白眼,一边又沮丧起来。 回首去看池水,发现里头竟变了场景。 金碧辉煌的一座殿堂内,众人分坐两旁,除却正中一把彩光熠熠的帝座外,左处上首位独坐著那位冰雕一般的绿衣人,下首依次为,雪尘,蓝袍人,天屏(大家还记得天屏吗@_@,就是陪雪尘一去吃猪脚的侍从哦,天屏是白虎帝君座下七星君之一),然後是一串脸熟但不认识的人。 右处上首位是空著的,想是还未到,下首依次为,小满,两位很漂亮的姐姐,一串脸熟但不认识的人。 大家偶尔颔首,偶尔交谈,仙乐阵阵,一片祥和。 灵犀看见那蓝袍之人不知做了什麽,雪尘恶狠狠地瞪著他嘟著嘴气道,"那是我的水晶葡萄!我的!水曜你给我吐出来!" 那蓝袍之人,原来正是仙界大名鼎鼎的水曜星君,咧著嘴向雪尘做了个破坏他那张绝色容颜的怪脸,吐著嘴里的葡萄嬉笑道,"要吃麽,喏,还你,来吃吧。" 雪尘跳起来要打他,被漠麟一瞪,只有鼓著腮帮子愤愤的坐下。用眼神示意,你给我等著! 水曜张扬的哈哈大笑。 这头正闹著,一人缓缓走进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口中满满的叫著墨璃殿下,玄冥帝君,一路将他迎上了右首处的最上座。 墨璃一路径自笑著落座,灵犀看他那张满是邪气的脸。 神仙?妖精才差不多!还是那种专门在夜半出来勾引人的妖精! 再想想以前那张黑脸……算了……还是别想了。 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悠长清亮的"陛下驾到……",听得灵犀一个激灵,又紧张了起来。 众人俯身跪拜,无烟帝幽幽走来。 缓缓走上帝座後,无烟帝抬手道,"不过是寻常酒宴,不必这般礼数,随意便是。" 众人这才起身,又一一攀谈起来,并无半分上位者在朝的拘谨恐慌之态。 无烟身旁伴著两位笑意豔豔的绝美少女,一人待无烟落座,跨前一步对墨璃笑道,"真是许久不见了呢,玄冥殿下。" 墨璃斜靠在椅上回她一笑,拿手支著下颚道,"嗯……真是好久了,瑶臻可是越发倾城了,不枉我时时刻刻惦念在心啊。" 瑶臻另一边的少女银铃般的呵呵笑道,"殿下真是会讨人喜欢,若不是被殿下惦念在心的人成了百上了千,瑶臻也许就要信了殿下呢。" "瑶芝怎这般说我呢,我可要伤心了。"墨璃抚额摇头,作出哀戚状。 "奴婢们可不敢让殿下伤心,谁让殿下伤了心,这天上地下该有多少人等著将我们剥皮拆骨呢。" 瑶臻瑶芝随著墨璃调笑了一阵,无烟只待一边微微笑著。 墨璃目光在人群中一转,转首道,"忘忧没来?" 瑶臻道,"墨璃殿下久不在天界,真是贵人忘事,天师大人自陛下历劫之後便闭了关,想来还有些日子才出来呢。" "哦?"墨璃挑挑眉,忘忧闭关定是为了护住天帝命盘,只是天劫已了,为何还不出关呢? 有意思。 酒宴已开,不少仙人便放开了酒胆,大声谈笑起来。 金姣望著上座那人,心里一番思量,持了酒杯便站起了身。 "陛下!" 无烟帝看向他。 "陛下,臣近日听闻一件乐事,想说与陛下。" 众人见朱雀帝君说话时面目平和,眼内却微起波澜,不由得纷纷缓下声来,一同望去。 无烟帝端坐无言,半晌向金姣莞尔一笑,却对坐於金姣下首的月曜道,"朕突然有些想听琴了,星君可否献技一曲。" 话毕,便听四处响起一阵小小喧哗之声。 "又是月曜星君啊……陛下近日似是十分喜爱他呢。" "此次该是第四次了吧,听闻前几日陛下也招他去弹琴呢……" 四下絮絮的交谈声让金姣的面色变了又变,他慢慢放下酒杯,回首去看月曜。 月曜在他尖利的目光下不敢抬头,只是心内的喜色远远压过了眼刀的恐惧,月曜还是俯身谢恩,踱到殿中。 一曲轻盈的镜花水月於指尖流出。 若泉水淙淙,若柳叶依依,一点一滴的流淌蜿蜒,悠然宁远,挑人心间。 连池边的灵犀都不由得听呆了,高山流水,已臻化境。 曲毕,众人皆叹,月曜满面春风,受众人赞赏,羞赧的向上座之人望去。 却不想金姣一个冷哼道,"搔琴弄技,路柳墙花。" 四下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当下月曜便红了眼眶,位列仙班者,却被等同於凡间娼妓一般评说。月曜面色灰白一片,颤颤的看著无烟帝。 坐於月曜身旁的木曜不知哪里借来的包天胆,竟蹙著眉向金姣道,"殿下……殿下怎能口出此言!" 金姣峨眉一蹙,烟波流转中只淡淡瞥去一眼,径自又道,"陛下,琴也听了,臣有话说。" 无烟帝看著月曜和木曜两张刷白的脸,只得暗下摇头。 金姣这脾气啊…… 挥手让月曜和木曜退了下去。 "说吧。" 金姣道,"臣近日听闻这样一件乐事,凡间有一痴儿在路上拾到一块宝玉,惊喜之余,日日将那宝玉供在家中,贼人听闻便来抢夺,痴儿拼死护得那块宝玉,自个儿却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直至一日,宝玉的主人知晓了便上门来讨,痴儿终究是痴儿,便将宝玉物归原主分文未取,之後便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说到此处竟清冷一笑,"陛下,这样呆蠢之人是否实在好笑呢。" 他这番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连漠麟都投来惊诧的目光,这是第一次,金姣用这样的口气对无烟说话……! 他话中所言何人,殿中众人许多都了然於心,只是怎般都想不到,有一日金姣竟会语带讥讽,满面嘲意的在大殿中说出来。 在许多人心中,无烟帝的确对那少年有过爱怜之心,除去倪荒那日,众人都有目睹,只是毕竟觉得那只是个凡人少年罢了,人间在世,不过短短百年,於他们,更是弹指一挥之间,已是沧海桑田。 那少年所为,陛下心头惦念了,自可让其位列仙班,随侍在身。陛下若是忘了,也不过一笑了之,轮回转世。 何故会让面前这位天塌地陷都入不了他眼的当堂兴师问罪? 没错,朱雀帝君咄咄逼人的话语,竟带著兴师问罪的口气。向著三界帝君询问,你是否还关心一位凡间少年的死活? 金姣见无烟只蹙眉不语,又道,"若是让臣遇上这样的傻子,反正无人要他,臣就将在他留在身边解解闷也好,省的便这样死在路边,怪没劲的。" 无烟听得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掠。 第5章 小叶子死了! 无烟帝听得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掠,片刻又慢慢隐去。 换上一个随意的笑,道,"金姣说与的这个乐事,朕倒觉得一般,凡人自有其命相,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金姣沈下了脸色。 无烟帝又道,"金姣可还有别的话说?" 金姣嗤笑一声,道,"无事了陛下。"便悠然而坐。 池边的灵犀却有些怔愣的坐在原地,望著殿中众仙又回复了笑闹。 小满这是做什麽呢,非要那个人亲口说出来又怎麽了呢,灵犀有点生气,更多的还是伤心。 他木木的站起,离开池边向远处走去。 别看了,像个傻子一样,鬼鬼祟祟的模样,都被人发觉了还蹲那儿一个人乐呵呢,该知道的不早就知道了麽,真不明白自个儿为什麽要跟著来这。 不死心又怎样,非要逼自己去忘了,当做什麽都未发生麽,留著又怎麽了,就这一点小小的惦念都不行麽。 灵犀晃晃悠悠的脱离了小满划著的结界圈,慢慢往前走著。 想回去了,自己一个凡人怎麽能留在这儿。觉得有些难受,之前卧病的那种难受劲又一点点回到了身子里。 灵犀走了两步便扑通坐倒在地了。 这边,月曜和木曜被挥退,一同出了大殿。 木曜心内越想越气,平日里这朱雀帝君总是高高在上,没少给脸色他们,仗著身份自个儿别说动不了他分毫,便是面上的不快都藏著掖著不敢显出半丝。哪想得,今日竟当著众人的面,在陛下面前这般羞辱於他,这口气让他们怎麽咽的下! "你说陛下是怎麽想的,这些日子同你也总是亲近了许多的,怎麽方才就半点没给你撑腰呢!" 月曜只淡淡抬眉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陛下对四大帝君是有多上心的,别说只是给我们两句话听,就是把我们拖下去切了砍了,陛下也不会吭一声。" 一句话说的木曜没了声息,只是心里头这股气就是平不了。 他与月曜同是九曜星君之列,虽不至上到二十八天,但也差不离多少啊,怎麽著都是轮不到看人眼色的下场。 而且这两人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的,近日又同陛下走的更近了,人人不都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怎奈被当堂泼了个冷水,想不暗恨於心都不行。 那月曜却不同於木曜这般满面怒意,一直垂著眼,不知在计较些什麽东西。 只待抬眼,却见不远处桥头坐了一个人。 "前头……那是谁?"月曜推了推木曜问。 木曜循著看去,眉目一蹙,"凡人?!凡人怎会来得此地?" 月曜不语,慢慢踱步到了前头,定睛一看,不由得面色一沈,半晌又笑了起来,回头去看木曜。 木曜也是冷了一张脸,这人他也认识,那日对付倪荒的众仙谁不认识啊,又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凡、人!(亲妈语:揍你~,这话小满说得,你说不得!) "谁带你来的?"木曜上前嫌恶的踢了踢坐倒在地的身影。 灵犀被他一踹便有些回过神来,怏怏的抬起头,望见木曜,不认识,望见一旁的月曜,认出来了。 还未待说话,木曜又道,"啧啧,好大的本事啊,说上天就上天了,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麽。" 灵犀难受出了一头冷汗,曲起身子对静立在旁的月曜道,"再……不来了,能不能……劳烦,把我送回去呢?" 月曜看著他苍白的面色,只轻轻一笑。 木曜倒笑出了声,"还嫌弃了,这里不好麽?你可知这亿亿万万的人里有多少个哭著喊著要上来的。真不识抬举。"他拿手戳著灵犀的头,"还不趁此好好开眼看看,十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 灵犀被他戳的眼晕,半靠在桥沿上喘气,勉力睁眼向月曜道,"有下凡的出处麽……?"我不要你们两位大爷送了还不成麽。 月曜仍是不语,只慢慢俯下身看著灵犀面无血色的脸。 灵犀对上他大大的凤眼,那美目笑著,却带著冷意,静静的看著自己,灵犀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凉。 月曜微侧过首对木曜笑道,"我知晓谁带他来的了。" 木曜眼波一转,也会过意来,想起方才金姣在殿上对陛下的话,幽幽道,"竟还找上门来了,真不得了,能让朱雀帝君给你出头,凡人可还真不能小觑。" 灵犀现下就觉著这人说的话像一只苍蝇嗡嗡的在他身边绕的他想吐,他撑著身子,向後头爬开了两步,扶著桥沿想站起来。 还未起身就被木曜一把拽了回来,摔倒在地。 "去哪儿啊?这里可由不得你乱跑,我们不过说予你两句话,说完了自会送你回去。" 灵犀被他弄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暗暗翻了个白眼,索性往地上一躺,爱说什麽说什麽吧。 木曜看著他一副死人样,心头又来了气,冷笑道,"教你个长命百岁的办法,不想不该想的,不念不该念的,草鸡出了鸡窝还是草鸡,成不了凤凰!"看了一眼身旁的月曜又道,"陛下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凡人就该听天由命才是真的。" 灵犀不理他,自顾趴著。 月曜同木曜对视一眼,各自一笑。 片刻後,灵犀待身边没了动静,想是那二人已经走远,觉著稍微回过了气来,便动了动手脚要站起身。 胸闷气短的厉害,灵犀想,这次回去怕是真不行了,先寻到出处再说吧。 颤巍巍的行了两步,四下瞅瞅,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自己似是立於一座白玉桥上,算了,走著瞧吧。 而然下一瞬,不知何处使来的劲,灵犀脚下一软,身子就被一股大力带往一边倒去,像是有人在後头狠狠推了他一把。 灵犀立时头晕目眩,一个天旋地转间就往桥外翻了出去。 桥外虹云滚滚,采光豔豔,深不见底。 殿堂内众仙正醉心於百花仙子的鸾歌凤舞之中,却不想一片宫商里,两位上首帝君竟猛然立起,面色大变。 小叶子──! 金姣甩下酒杯一个旋身便向外冲去。 而墨璃蹙了蹙眉,沈下了脸色,望了眼上座的无烟,便也跟了出去。 众仙皆惊,一时无措,纷纷向帝座看去。 无烟帝只垂眸静坐,望不见眼内神色,袖中的双手却已紧握。 灵犀直直落下,耳际风声萧萧而过,心内已知这里头的厉害,自己算是走到头了。 下一刻浑身便火烧一般的刺痛起来,凡胎肉体哪经得起这般冲撞,摔落到半路中灵犀已觉著再受不住的呻吟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嘎嘎作响,七孔鲜血倒流,血肉一寸寸崩碎,一点点消融於云层之中。 肉身尽散,火烧火燎之感直触魂魄。 就在此刻,灵犀的眉间与手心同时炸出一片金光大盛,一枚繁复华丽的金色图纹显在眉间,而手心处却是一个清晰耀目的金色"冥"字。 两道金光似两条矫健的游龙般将灵犀一道道缠绕起来,包围在一片金色的结界之中。 灵犀渐渐好受了些,在那裹得像蚕蛹一般的金色流光下,从九天之上,直直堕入下界的沈沈黑暗之中。 第6章 冥之府 罗酆之山在地底极北处,山高二千六百里,内外皆七宝宫室,天地鬼神之所处,三界六天、北帝大神治乎其中。 酆都,鬼都,冥之府。(酆,同"丰") 度朔山前长长的山道蜿蜒,神荼将鬼门洞开,手执吏鞭驱赶著游移的魂魄。 阴司的小判官翘著两撇小胡子,持一卷冥黄文书正立於前。 "嗯……叫什麽来著……,王二……,有了。连州知府王二,阳寿五十有一,四子六女,生前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为官不仁,猪狗不如。"一支小小的判官笔细细点著文书上的罪状。 那魂魄都透著五短身材的王二官人未等小判官宣完便哭嚷起来,"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请大老爷给小的做主……" 小判官看都未看他一眼,一旁的鬼差就用手持的火镰在那王二肚子上捅了一个窟窿,那王二立马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却被鬼差拿东西封了口,只像条砧板上的鱼在地上痛苦的扑腾著。 小判官道,"带他去孽镜台前看看自个儿干的混账事,再送到第二殿给阎君审问。" 鬼差应了,王二被死猪一般拖了下去。 "下一位,刘大城……,嗯……,穹县人士,阳寿六十有五,无子无女,生前为妙手良医,修桥铺路,慈济众人。" 小判官点点头,对那跪伏的刘大城道,"你是愿脱离轮回道,去往极乐界,还是再入轮回?下一世必定荣华富贵,权势在握。" 那刘大城肃穆道,"我愿再入轮回,不求财权,但求行医治病,救苦於人。" 小判官满意的微笑颔首,让人将刘大城领往一边投胎去了。 之後,冗长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一点报,发配的发配,惩治的惩治,奖赏的奖赏,拖走的拖走。 待到最後一位,小判官脑子里已在转著一会当完值後去哪儿吃些酒菜,只一想到等著自个儿的美酒佳酿便浑身来了劲道。 "叫什麽啊?" "叶灵犀。" "嗯……叶灵犀……,叶灵犀……,叶、灵、犀?"小判官抬头看著面前那个少年魂魄。 少你魂魄点点头。 小判官捏著自己半撇小胡子直咂嘴,"不对不对啊,叶灵犀,楠城人士,阳寿六十有三,一子一女。你的阳寿还未满啊?!"忙去看一旁的鬼差,"他怎麽死的?" 鬼差阴著一张脸,道,"自个儿摔在黄泉道前的。" "从哪儿摔下来的?" "惊鸿桥。" "仙界……云娉宫前的……惊、鸿、桥?" 鬼差点点头。 小判官大退一步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少年,这……什麽来路? 少年只木木的看著他。 小判官暗忖,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不像是难对付的。要不给送回去? "肉身呢?" 鬼差答,"没了。" 这麽高摔下来,摔到半路就烧成灰烬了。 之前阳寿未尽的魂魄,也无非两个法子,一是遣送回阳,二麽,入阎王殿审了功过,再入轮回,有福享福,有劫历劫。 小判官向少年招招手,刚想说,要不就重入轮回道得了,却突然直瞪著那少年眉心处。 金色符文早已隐去,小判官自是看不见分毫,只是这失了肉身,若非冥府加刑,魂魄该是完好的,然而这少年的眉目间却有一条浅浅的红痕……! 必是伤了,才会留痕,谁伤了这少年的魂魄? 小判官细细看去,面色却越看越沈。 "这……这孩子……,入不得轮回了。"小判官颤颤道。 一旁的鬼差忙问为何。 小判官道,"他……只有二魂七魄……!" 古来魂为阳,魄为阴,人死,魂归天,魄入地,还阳时必聚齐三魂七魄方能再入轮回,转世为人。 而凡人生老病死,却不会损其魂元之气,天魂、地魂、精魂,三魂与七魄损其一必阴阳失和,轻则为孤魂野鬼,重则而魂飞魄散。 只是三界之中,多为妖魔邪道,吞吃魂魄者,这孩子虽失了一缕地魂,却未损其魂元精气,怎样都不会是那些妖精鬼怪下的手。 小判官回想,师傅曾提过,天地间,上古时期的确有些上尊有此精悍的分魂之术。可今儿於此,怕是二十八天的上仙会此术的都寥寥无几。 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 小判官招来鬼差,附耳道,"快去通禀几位阎君和我师傅,"看了一眼面前少年,又对另一位鬼差道,"先将他带到枉死城去,待我请示後再发落。" *********** 天界 金姣看著惊鸿桥下的滚滚虹云,眉眼间已没了表情。 紧随而来的鸳儿与鸾儿见著自家主子的面色也吓了一跳,她家殿下生气了便笑,笑的越深,气的越狠,只便两次,气的,似是笑也笑不出了。 一次是陛下历劫的事,一次便是现下。 沈默半晌,金姣终於轻轻道,"告诉他们,这事谁也别问别管,让木曜和月曜快快活活的留在自家窝里,待我回来了,亲自……去迎了他们来宫里作、客!" 鸳儿鸾儿被他那阴冷平和的声音冻的一颤,呐呐著称是。 金姣慢慢回身,望著静立远处的墨璃道, "殿下,劳烦一道去您府上走一趟吧……!" 墨璃挑了挑眉。 *********** 灵犀随著前头的鬼差慢慢走在山道,偶有绿光点点,鬼火荧荧,大半时辰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灵犀心里头其实没面上望见的这麽木,也不知鬼魂是不是都这副死样子,他觉著这些鬼差也够为难的了,叫谁日日对著这麽多的衰脸还能乐乐呵呵的啊。 方才那两撇小胡子的脸像唱戏似的一会红一会绿的,自个儿的死活不知碍到他啥事儿了。 阳寿未到就死了? 灵犀得意的想,自己生前虽不至於像那位刘什麽城的大夫那样大义凌然的,好歹也做了些善事了吧。 像替小满干活啊……嗯,好像都是小满替他。 像替厨房的沈大娘洗碗啊。沈大娘好像说洗了就给他加块小肉的。 那像……像……,像给对街的阿黄喂饭啊。 对,给阿黄!阿黄那条老狗可吃了自个儿不少饭呢,自个儿也算救人,呃,救狗一命啊。不造七级浮屠,也给造个二三四级啊。 (天外飞声:可小叶啊,你偷了别人不少菜,你忘了麽。) 於是,灵犀满怀希望的等著转世为人,怎麽也该是一个好人家不是,没啥要求,吃得饱穿的暖,有个漂亮媳妇就行。至於那什麽魂啊魄啊的,灵犀不明白,他心里头觉著,冥府是什麽地方啊,这人死了到这儿就是归他们管了,怎麽著也该给自己一个交待。 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该是阎王爷考虑的,自个儿麽……,等著投胎的感觉真好……! 嘿嘿。 下辈子,下辈子做个平凡人,三六九等里再别遇上那些上头上头的人,下头下头的最好也别来找我,我自己过自己的。 但是孟婆汤灵犀却不想喝,有些东西想著忘记又不舍得了,不知道能不能向阎王爷求个请,就当是还他未完的阳寿,以後做梦的时候,还能梦见那个人,醒了记不起也没事,就是还能见见,也是好的。 灵犀径自想著,时而高兴,时而担心。 就这样一路行到了亮处,远远望去,长长的不见底的魂魄排著队被鬼差引著往前走去,不远处的荧荧绿光下隐隐可见一座宽阔而朴实的石桥矗立。 上书:奈何桥。 第7章 渡河 奈何桥前,鬼影憧憧。 鬼差引著一缕缕的魂魄顺著黄泉道蜿蜒而行。道旁灯火明灭,幽幽一片,偶有凉风阵阵,吹得人心头颤颤。 黄泉道,奈何桥。 灵犀想起还很小的时候李败家在路上强抢了一家员外小姐做妾,那小姐早已同自小青梅竹马的公子订了亲,第二日便要过门的,无奈被这地方一霸掳了回去。便日日以泪洗面,不得安生。 小小的灵犀每次干活时自她门前走过,总见那小姐倚在窗前眺视远方,口中絮絮著。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小姐的嗓音细柔轻缓的,很好听,小小的灵犀很长的时日里都以为那小姐是在唱著什麽戏文里的戏词,便跟著一同唱。 後头被小满听了,吃了好一顿骂才忘了这事,直到那小姐一管三尺白绫被在屋内发现。 现在看到了,突然彼时的记忆又回来了。 一名霞明玉映的美妇英英玉立於奈何桥前的一顶黑瓦红亭内,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一碗碗色泽澄黄透亮的暖汤,盈盈而笑。 行进的幽魂待到此地,便驻足而望,死寂的面容时而缓过一阵或犹疑或哀戚或惬意或解脱的神色。 最後,仍是颤巍巍的接过那暖汤,一口饮下。 耳边便响起飘渺如尘又渗透於心的悠长话语, "一碗孟婆汤,前尘旧事尽相忘……" 行过奈何桥,到过三生石,步履微缓,最後望乡台上回眸一瞥,滚滚红尘入轮回。 前尘旧事,情、爱,怨、恨,喜、怒、哀、乐,尽相忘…… 灵犀立在远处,静静地看那边,一旁的鬼差竟也没催,脚下河岸烟雾腾腾,忘川河水滚滚,波澜阵阵,阴凉的水汽中泛著丝丝的腥气,仿似血的味道。 朦朦中,河面上远远行来一道船影,走近了才看清了些,一佝偻的船夫撑著长篙,披著长长地蓑衣立於船头,看不清面容。 鬼差看了灵犀一眼,想了想,自怀中摸出了一文钱递於船夫。 "我们过河。" ******************* 小判官走到半道心内还嘀咕,看来今儿个的下酒菜是没指望了,一抬头前道上竟多了两个暗影。 两个暗影身披长长地黑色斗篷,面目都隐在浓浓的阴影里,小判官心下有些忐忑,咽了口唾沫道,"来者何人?" 暗影伸手,手心一翻,一抹绿光一闪而过。 小判官愣了一下,立马俯下身行礼,"不知两位大人到此有何贵干,可有劳烦小仙帮衬之处。" 暗影道,"不忙,只向你寻一个人。" 小判官道,"大人请说。" "靖元宗庚午年一月初一辰时生於楠城村北,阳寿一十六,姓叶,名灵犀。" 小判官心内一惊,"可……可是昨儿个刚离的阳?" 暗影忙道,"正是,人呢?" 小判官道,"我让鬼差带了人先安置在枉死城了,此刻应是正在去的路上。" 话毕,便见那两道暗影唰的失了踪影,小判官却吓得还未缓过气来。 久居此地,魂来鬼往的,小判官早练就了一管神鼻,什麽道行什麽来历的虽不至一清二白,但这深浅却是一闻就明的。 方才那二人虽是望不清面容,但那气势怎麽也都是二十八天之上的上仙,再细思那人手心处的青龙帝印,莫不真是本尊?! 小判官汗湿於背。 那少年究竟什麽人呐……! ********** 灵犀老实的坐在船上不敢乱动,看著鬼差持剑而立的模样,再看看船下的河水。 粗略望去,一片黔黑,忽而鬼火朦胧便隐约可见那河水似是泛出猩红之色,耳边风声潇潇,灵犀却好像还是能听得船下发出的浅浅呻吟,又像遥远之地幽幽传来的一声声叹息,含著无尽的悲苦与不甘,挣扎与凄厉。 船身一个涤荡,灵犀吓得一抖,忙牢牢握住船沿不放。 这什麽时候才到岸呀……? 行了许久,眼前依然只有沈沈的一片窈冥,望不著边际的暗沈。 灵犀心内有些忐忑起来。 此时,恍惚间好像觉著有东西在细细刮著船底,发出滋滋的刺耳声,鬼差眉间一皱,暗道今日怎这般多事。 灵犀是吓得屁股都不敢著地了,半蹲半俯的模样要多傻有多傻。 冥河忘川,百鬼伏尸,汇著千般万般的怨气亡魂,多少幽冥冤鬼心有不甘下倾身此处,投不得胎,还不了阳。 却见那船夫忽而沈声道,"今儿……似是三月初三……" 鬼差听得一愕,面无人色的面上竟又擦了一层灰。呐呐问,"已满千年了麽……?" 船夫像是也在算著什麽,半晌点点头。 鬼差呆愣片刻,忙道。"快行,上岸!" 船夫使力撑著船篙往前行去,却不想下一刻,船身猛的起伏起来。 啊呀呀──! 灵犀整个身子都趴在的船底紧紧贴著,只觉著随著渡船一同上上下下,说不出的惊悚。鬼叫声都堵在了喉咙里,喊都喊不出口。 这是怎麽了啊……! 怎麽坐个船都要翻船啊?! 自己都死了,还能怎麽著啊!? 啊啊啊啊……! 一个剧烈的颠簸中……,灵犀被从船上甩了出去,一个猛子扎入了冥河里。 呕……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灵犀不担心会窒息(因为已经死了嘛= =),却被浓重的血色糊住了眉目,眼前一片漆黑。 只觉得不断地有冰凉滑腻的东西来拽自己的手脚。 挣扎,挣扎,不停挣扎。却还是一点点的被拖曳的往下沈去。 谁来救救他……? 救命啊…… 无烟……无烟……! 救我……! 耳边有鬼怪尖利的哀泣声,怒吼声,嬉笑声都随著一个翻腾间慢慢隐去…… 灵犀只觉著自己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万劫不复一般…… 第8章 魂魄去哪儿了? 小判官还未到阎王殿就又在半道被人揪住了。 这次来人竟是他家师傅,小判官诚惶诚恐,刚想开口奉承关心几句,就被师傅一把提到了大殿前。 小判官抬头一看,额头立马唰上一层冷汗。 ──玄冥宫! 北、北北北北帝大人的居所……?! 想他为官千余年最多就去过阎王殿转转,还是需得了令才能走一遭的,怎麽今儿个不知走了什麽狗屎运,一路就到了这儿?! "师、……师傅……" 他家师傅没空听他废话,只在宫门前一顿,又把他提了进去,小判官连那宫门的样儿都还没瞅清楚呢。 小判官已是晕头晕脑的找不著北了,直到被"啪"的一把扔在地上才回过神来。 这不回神还好,一回神又迷茫了。 怎怎怎麽几几几位老爷大仙的都在啊…… 这十殿阎罗竟来了八位,别说各阴司的大判官,掌令,文书,鬼差,满满站了一殿堂的人。 屁股上猛然挨了一脚,他家师傅怒道,"还不拜见两位帝君!" 小判官这才发现老远的正座上坐了两人,身著一黑一红,都是丰神俊朗,仙姿玉质,那仪态气势一看便知是上上上上头的人。 吓得他扑通就跪下磕了头,嘴里叨叨著,"下下下官……见……见过两位帝、帝君……" 红袍的那位急急道,"昨儿个天界摔下个人,你可有见?" 小判官心内一凛,不待那位细说心里已经知晓。得,又是找那缺了魂的孩子。 想是方才被问了一次,这次回的也流利起来。 "下官见了,觉著事有蹊跷,怕有人来寻,便将那孩子发往枉死城,再待发落。" 红袍人又道,"人可有不妥?" 小判官一窒,才道,"不知是否摔得过高的缘由,那孩子的肉身散了不说,三魂竟……也少了……一魂……" 红袍和黑袍的两位同时皱紧了眉。 问的差不多了,便将众人挥退,黑袍人也就是墨璃帝君便向那小判官的师傅道,"天钱,让天廪过来。" 天钱颔首,嘴里不知絮叨了些什麽密语,下一瞬殿内猛然凭空生出一人来。 天廪跪伏请安,墨璃问,"枉死城近日可有靖元宗庚午年一月初一辰时生的少年魂魄?" 天廪暗忖,半晌道"有六位"。 墨璃又问,"三月初二死的,少了地魂的可有?" 天廪想了想,答道,"无。" 一旁金姣忙道,"许是还在城外,没来得及入城?" 天廪道,"无。" 金姣面色已是苍白,望向墨璃道,"怎会就这般没了?" 墨璃一入冥界就已对金姣道,怕是寻不得了。 冥府六宫十殿,一丝一缕都过不了玄冥北帝的眼,金姣不理,墨璃便招了人来问,终究是一无所得。 不过墨璃有一点不明,他曾在凡间时,在小叶手上下过冥印,只为在十万火急之时保得那孩子的魂魄完好,却不知为何还是少了一抹地魂。 莫说寻常的妖魔鬼怪,就是二十八天的上仙,也奈何不了他的冥印,只除了一人。 只是为何……要这样做呢……? 一个少年魂魄又有何用,若要用为何再要分魂? 而小叶现下又去了何处? 一缕孤魂遍寻不得,一般便只两个说法,一是已不在此地,二是已魂飞魄散…… 墨璃可以肯定,小叶的魂魄绝不在冥界。 难道…… 等等……! 今日儿个是……? 与此同时,天界。 无烟帝负手立於案前,望著前来回话的漠麟。 "没有找到?" 漠麟道,"臣在冥界遍寻不得。" 怎麽这样……?! 无烟暗忖,灵犀少了一缕地魂是投不了胎的,自己曾在他额上下过帝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的了他的魂魄,不去枉死城便也是在外孤魂徘徊罢了,怎会就这般不见了呢? "是在何地没了消息的?" 漠麟道,"忘川。" "掉下去了?"可是即便掉下了忘川魂魄也是该在的,那些野鬼冤魂见了帝印便要魂飞魄散的。 无烟帝有些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突然道,"今儿个什麽日子?" 漠麟猛然会意,"三月初三……?!" 两人同时一怔。他们竟然都忘了这日子! 三月初三,忘川河开──! ************* 灵犀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水泡的发了胀,还是不停的有手脚来拽他,拉他。 走开,走开,恶心死了! 突然,面前出现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在水里向他张牙舞爪著游来,慢慢的,越变越大,越变越大。 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下将自己吞了下去。 灵犀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 做梦麽……(鬼魂还会做梦啊= =) 先看看自己,手脚还在,头也在,摸摸脸,鼻子耳朵都在。 灵犀想想,自个儿好像是坐船要投胎去的,不知道为何船被掀翻了,自己掉了下去,然後和水里的妖怪搏斗了半天,就没知觉了。 现在呢?这是哪儿? 灵犀眺目望去,四面只有无尽的白,天与地没有分界,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球里一般,死寂无声。 "有人麽……?" 灵犀小声的嘟囔,觉得有些害怕。 "有没有人呢──?!" 无人应他。 灵犀往前走了几步,再走了几步,一点点跑了起来。 可是无论他跑多远,跑多久,四处还是白,无止尽的白,近处远处,高处地处,都是一片又一片连绵的白色。 "喂──!" 灵犀大喊,冲口而出的吼声却似打在一团团的棉花中,他脱力的摔倒下来。 心头前所未有的升起一股绝望的感觉。 ******** 传说,每千年的三月初三,冥界忘川、天界梵罗山、人界东海之底偶会有光芒赫奕。 时而似一光洞,时而似一裂缝一般。 若有人鬼仙魂错步踏入,瞬时便被卷入其中,再不得见。 千年再开,却从无人回。 第9章 无涯界 灵犀已数不清这些日子自己究竟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天。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江河湖海。 只是间隔很远很远的地方,会有几棵腐朽的枯树和零星的枯草。是这诡异的世界里除了满目的苍白外唯一的色彩。 灵犀无力的瘫坐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下,一开始还会不死心的寻找著出路,再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鬼吼鬼叫著希望有人可以回应,最後慢慢的疲惫,由身到心,开始像这枯树一样,萎靡,绝望。 灵犀望著漫无边际的白,想著自己这十六年来总是费著心力去寻找活下去的盼头,盼星星盼月亮,总是想象著一点星火便可燎原一样的不知道死心为何物。 也许老天正像逗一只老鼠一样的瞅著自己嘲笑,看自己何时会去放弃,何时可以绝望。 要不要让他如意呢?灵犀很自得的想,看他这样处心积虑的要自己的小命,折磨来折磨去,小爷就大发慈悲的圆了你这个愿吧。 想著想著,又咯咯傻笑起来。灵犀觉著自己已经要疯了。 忽然,下一刻就一个打挺从原地蹦起! 刚才……好像有什麽声音? 是什麽……? 人?鬼?妖?魔? 灵犀都不在乎了。哪怕是一只苍蝇一只蚂蚁都好,来个活物吧,会动会叫就行。 灵犀慢慢的四处探著,有没有呢?是幻听麽?心头紧紧揪了起来,现下於他来说,生死攸关不过如此。 "有没有……人呢?"灵犀小心翼翼的叫著。 无人应声。 真是开始疯了麽……,灵犀想,下一刻是不是就要神志不清了呢。其实疯了也好,好过清清醒醒的面对这一无所有的地方,慢慢等著元神覆灭的好。 "啊──!"灵犀受不了的惊叫起来,他不要这样,谁来救他,谁来救他! "吵死了──!" 猛然静声。 灵犀还维持著面目狰狞,嘴巴大张的模样僵立不动。 刚才是不是……有人……说、话?!敲敲脑门,真不是疯病吧。 "是──谁?" "有──人吗……?" "你──在哪儿啊?" "出──来──吧……" 灵犀将手圈在嘴边,想著在山谷中两座山头上,向著远处隔空喊话般叫道。(真让人受不了啊小叶子= =) "你给我闭嘴──!!!"一个清丽柔亮的嗓音含著怒火直直从空中砸下。 灵犀仰头一看,枯树延伸而出的枝桠上,不知何时竟坐了一位如花似玉,娇美明豔的姑娘! 只是姑娘的面色可不怎麽好看,峨眉上挑,杏眼微瞠,显是一副难以忍耐的样子。 可是灵犀不怎麽在意,他此刻满心的欢喜像滔天巨浪一样冲的他耳鼻闭塞了。 有人啊!这儿原来有人,不止他一人!太好了!太好了! 於是……我们小叶子竟做出了一个像极了街头强抢民女的无赖地痞一样的举动,七手八脚的就往树上爬去。还未碰到那姑娘的衣角,便被天旋地转的一脚踹了下去。 "放肆──!"姑娘气急败坏,眼中红光一闪,片刻又隐去了。 灵犀自是没有看到,他心里现下满肚子的震惊,方才走进了才发现……那……那姑娘竟已是大腹便便身怀六甲! "你……你……"小叶抖著手,不知是摔闷了还是怎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一个纵身跃下了枝头,向前走去。 灵犀怔愣半刻,方回过神来,忙屁颠颠的随了上去。 "你……,你是谁啊?怎麽会……落到这里来的啊?呃,我,我叫叶灵犀,你叫什麽啊?" 姑娘不理他,脚下生风快了起来,灵犀立马跟在後头飞跑。 "别,别走啊,我不是坏人,别走。" 然而一转眼,还是把人跟丢了,灵犀望著满目凄白,难过的呆立在原地。 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说说话的。 下一瞬,一只圆滚滚的肚子出现在垂下的视线里,头上响起趾高气扬的声音道。"你跟著我做什麽,你知不知道这样很讨厌啊!" 灵犀忙抬起头来,看著面前又折返回来的姑娘,只咧开嘴笑。 姑娘啐了一声,"傻子。" 灵犀也不生气,只在她身边像只小蜂蜜一样转,嘴里问道,"你叫什麽?我叫叶灵犀?" 姑娘斜了他一眼,道,"你是魂魄?忘川河掉下来的?" 灵犀想了想,点头,问,"这里是哪儿?我还能回去麽?" 姑娘冷笑一声,道,"这儿?这儿是脱离三界之外的无涯界。无涯知道麽?就是无垠无涯,无边无际之意。回去?可以,无涯界千年一开,到时若还有命,便能回去。" 无涯…… 千年…… 要在这里,等上千年麽…… 姑娘见他满脸苦涩,又道,"等不得麽,便让那些妖魔鬼怪吃了便是,省的到头来落得个疯癫痴傻,人鬼不是。" "妖魔鬼怪?" "无崖界什麽都没有,却多的是吃人勾魂的魔怪。"说著,上下打量了一下灵犀,舔舔唇,微微一笑。 灵犀望著她的样子,不自觉的退後一步。 姑娘不屑的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这样的,想让我动手,早著呢。" 灵犀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道,"你,你不是、不是凡人麽?" "呵,"姑娘冷笑一声,道,"凡人?凡人从没在无涯界活的过一个时辰,你以为你是凡人麽?你也不是,你是鬼魂,还是缺了一魂的鬼!再做不得人了!" 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内奇怪,怎麽这孩子来了这麽久,都没被生吞活剥呢。 灵犀被他说得一窒,自己再不能投胎了麽…… 姑娘见他愣神,便不再理他,拔腿就走。 灵犀来不及细思,见人走了,忙追上道,"阿花,你来这里许久了麽?" 姑娘额头隐隐爆出青筋,"谁是阿花?" 灵犀无辜道,"我问你了好多次你都不说你叫什麽,我觉著你长得好像以前对门的阿花,不过你比阿花漂亮好多呢。" 尽管李败家身边环肥燕瘦的络绎不绝,在小灵犀心里长长地一段时日,阿花可都是远远压过她们的大美人。不过李败家好像不怎麽欣赏罢了。 姑娘双拳紧握,忍了再忍,又拔腿快步走去。 "阿花,阿花,你慢些,我跟不上你,你去哪儿呢……" 叶灵犀在无涯界莫名其妙的日子便这麽开始了…… 第10章 收拾坏人炮灰 偌大的月曜宫内,侍女匆忙来报,还未出声便被後头的来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一行人鱼贯而入,手持佩剑武器,所过之处,如飓风过境一般一路狼籍。 月曜惊恐的看著来人,朱雀七君当前开路,金姣随同鸳儿鸾儿在後幽幽的踱步而来。 鸳儿向著早吓得匍匐在地的月曜笑道,"星君,久候了,我们殿下亲自来请您'过府一聚'。"见月曜慌张的四处探头搜寻,又道,"星君不必担心,木曜星君已先您一步去了。请吧!" 月曜脱力的瘫倒在地,自朱雀帝君放出话来,谁人都不得动他,得空会亲自来会一会他之後,他便日日提心吊胆,草木皆兵,夜不成寐。 如今噩梦成真,被这位主子盯上了,怕是绝没有善终了……! *********** 四面漆黑,只一点灯火闪烁明灭。 一片死寂中,暖风而过,飘来的却是含著腥燥的血色气味,猩红的血水已汇聚成一汩小小的溪流一般,细细的淌著。 金姣半倚在地牢正中摆放的宽座上,纤长的指尖一下一下轻点著扶手,微阖著双目,仿似假寐。妖媚的面容在烛火微微的跳动下,泛著绝美的光泽。 耳边叮当声响,蝶翅般的长睫微微翕动,慢慢张开眼来。一缕冷光一闪而过,淡淡的看著不远处的人。 月曜和木曜一同被锁在墙上,四肢自由完好,那粗若儿臂的铜链却是从脊背後的蝴蝶骨和脖颈间的琵琶骨中硬生生的穿过,将人活活钉死,不得动弹。细线般的血丝蜿蜒的顺而滑落,将衣袂染成血红。 其中一人似是被痛醒了过来,痛苦的挣动著。金姣看了一眼一旁的鸾儿,鸾儿会意,打了一个响指,解了那两人喉间的禁术,木曜立马哀戚的发出丝丝呻吟,抽泣道,"殿下……殿下……我……错了,殿下……饶命……饶命……" 金姣微微一笑,道,"不过一点皮肉之伤,星君怎麽这般自贱可怜?" 木曜的全身已被血糊成一片,面目却仍是清晰白净,将那脸上的恐惧与灰败之气衬得越发显眼。 "殿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金姣眉目轻蹙,这两人一开始还会鬼吼鬼叫几声,现在时辰久了一个醒了便昏,另一个总是这麽几句反复的叨叨,金姣不耐了。 鸳儿机灵的凑上去道,"殿下奴婢来。" 金姣点了点头,又靠了回去,缓缓道,"两位星君怕是不知,本殿在凡间许久方知晓,这凡人可比我们以为得要聪慧许多呢,光这刑讯一项,便可花招尽翻,好玩的很,不过凡人命薄,稍不留意,就一命呜呼了,两位星君可不同一般,不如就有劳两位,给大家一同见识见识这其中的厉害可好。" 金姣话毕,鸳儿便在那二人的惊恐中封了其喉咙,不理二人猛力的挣动,从袖中摸出一把柳叶样的小刀,向二人甜甜一笑,手中小刀飞转,"嗖"的便向二人射去。 木曜和月曜像痉挛一般的剧烈抽搐起来,银光在周身飞速闪过,肉眼不见,再停下时,那二人全身竟已布满了数不清的刀口,鲜血泉涌一般喷薄而出,瞬时便将二人染成了两个血人。 金姣看著,嫌恶的皱起了眉。 鸾儿跟著道,"殿下,真恶心!" 二人已出气多过入气了,鸾儿捂著鼻子提起一旁的小桶道,"脏死了,给你们洗洗。" 说著,便将桶内的物事向二人兜头灌下。 锁链猛然一阵乱弹,木月二人似是像两只被剥了皮的青蛙一般蹦躂滚动起来,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半丝声响,眼珠暴涨,一不小心就要脱出眼眶一般。 金姣瞅了半晌,才悠然道,"啧啧,这水银似是对仙家无用呢,这皮看来蜕不下来,下次换灰蠡水试试好了。" 鸳儿在一旁狗腿的猛点头,看金姣似是乏了,便忙道,"殿下累了,歇会吧,您从冥府回来还没歇过呢。" 金姣颔首,慢慢站起身,想了想,又回头向那二人走了几步,对上两双生不如死的眼眸,道,"什麽时候寻到他的魂魄,什麽时候便会放了你们。"一边拿眼光细细的扫过二人面目全非的脸,道,"一个会弹琴,一个会跳舞,自不能埋没了二位星君的才艺,到时定送你们去用得著你们地界。只是若是寻不得……"他顿了顿,冷冷一笑道,"便要请二位时时享受享受今日的款待了!" 说著,便踱步离去,留下身入地狱一般的二人。 早知得罪了朱雀帝君便会生不如死,天上地下先例已不甚枚举,然曾经至多不过官高任天兵四将之一的倪荒,星君以上的阶位金姣却从未动过。 於是,木曜同月曜才会心有顾忌,却仍是显得有恃无恐。 他二人怎麽都未料到朱雀帝君在天界竟能枉顾天条横行无阻至此!现下怎般都已欲哭无泪了。 ******* 金姣问过从冥府前来回话的天井(朱雀七君之一)後,负手倚窗而立。 无涯界…… 千年一开,万鬼环肆。 他自是不知无烟帝同墨璃在小叶身上下的界印,在他心中,即便不愿去信,小叶子不过一缕孤魂,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恐怕已凶多吉少了。 想著想著,心头烦闷起来。 此时鸳儿带了一人进来。 "殿下,瑶臻姐姐说要见您。" 金姣心内一跳,向前看去,瑶臻一袭粉衣,款款而立,笑意盈盈。 "殿下。"瑶臻福了福身。 金姣让人请了座,便不发一言等她开口。 瑶臻看他脸色不好,暗想自家陛下的模样,虽总是笑著,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罢,那孩子,真想好好见一见呢,不知可还有机会。 "殿下,还是该放宽心好,吉人自有天相的。" 金姣漠然一笑,道。"瑶臻这话可不该在这儿说,天相?天相怕是要他死的!" 瑶臻只摇摇头,道,"奴婢只是想劝殿下看开些好,"这话其实说予金姣听,旁人绝对是客套了,这三界中,执念最重的,便是这位主子了,只是瑶臻说来,却是真心劝慰的。 金姣不语,面色有些僵硬。 瑶臻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殿下扣著那二人,天天看著,天天气著,却还是无用啊。" 金姣眉目慢慢冰冷一片,道"是陛下让你来当说客的麽,他想我放人?!" 见瑶臻垂了垂眼,并无反驳,猛然心头起火,大声道,"叶灵犀的魂魄拜那两个贱人所赐还不知在何处飘荡!他竟然要我放人!!" 瑶臻轻叹了口气,任金姣撒气了一通,才道,"陛下说,木曜星君可随您处置,至於月曜星君……" "砰──"金姣一掌将案台拍个粉碎,脸色一片苍白。双拳紧握,气的颤抖起来。 "月、曜──!?" "他要救他?" "好……好……好的很……" 瑶臻看金姣晃著身子似要摔倒,眉眼已经赤红。 "好一个月曜星君……" "殿下……" 金姣猛然抬头,咬牙道,"我、不、放!即便他亲自来,我、还是不、放!" 瑶臻只静静望著他,默然不语了。 金姣倏地明白过来了,看看瑶臻,再看看她身後,只有鸳儿一人静立。 "你……!?" 调虎离山?! 第11章 盘算 金姣携著一票人气势汹汹的向正殿闯去,远远地便见得一人负手立在阶上。 金姣微顿,僵著脸在阶前立定,愤愤的同那人对视著。 "让开。"金姣道。 那人纹丝不动。 金姣近前一步,扬声道,"让开!" 漠麟抬眼,淡淡道,"陛下不会见你的。" 金姣峨眉竖起,"那便我去见他!" 漠麟不语,只静静看他。 金姣身形一动,便要晃过漠麟,漠麟脚下轻踮挡身阻了金姣的路。 "你要同我动手麽?!" "没得吩咐,谁都不能进殿。" 金姣掌中猛然聚光,一掌便要向漠麟拍去,漠麟竟不闪不躲,默然的呆立原地。 手掌堪堪停留在漠麟额前,紧了紧,终是不会拍下。 "他为何要救那贱人!?"金姣甩手怒道。 漠麟冷著脸道,"陛下为事,自有其道理,便是要定月曜的罪,也该依著天条来定,容不得私刑。" "你──!" 金姣愤恨的跺著脚,在原地来回踱步,抬眼去看像堵冰墙一样杵著不动的漠麟。这人永远是这样,永远是这样,油盐不进,刀剑不穿,谁都奈何不了,谁都撼动不得。 "别以为你今日挡住了我便天下太平了,我总会寻得机会的,你让那贱人等著!" 金姣黑著脸,踩著步,像要将前路都踏穿一样,忿然走远。 正殿 无烟帝望著漠麟道,"走了?" 漠麟颔首,无烟帝苦笑,"真难对付。" 漠麟面不改色道,"其实只要陛下一句话,金姣定不会再闹了。" 无烟帝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漠麟半晌,道,"你啊,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憋著不难受麽。" 漠麟看了一眼上座的人,不语。但眼神明白的写著,你莫要说别人。 瑶臻福了福身,换上新沏的香茶。 无烟帝问,"人醒了?" 瑶臻道,"刚醒。身上的伤让瑶芝给稍稍治了治。"无垠宫这般好的锦鲤缎被要是染了满床血多糟蹋啊。 无烟帝点点头道,"可认人了?" 瑶臻道,"前头还不认,现下认了,但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一时好一时不好的。"说罢又对漠麟掩嘴笑道,"金姣殿下的手段可真是厉害,漠麟殿下可要小心。" 漠麟冷冷斜了他一眼,瑶臻被冻得一抖。吐吐舌,转而对无烟帝道,"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无烟帝颔首,起身道,"看看吧,瑶臻你把常罗宫收拾收拾让他住下。" 瑶臻微微一愣,常罗宫?无垠宫中的一座小院,却是紧邻正殿的。陛下这是……? 心内虽千回百转,面上却还是喏喏应了。 无烟帝走进偏殿的内室,立在床边半晌,月曜才慢慢认出了他。 是在做梦麽……? "陛下……陛下……" 月曜抖著手想去握无烟的衣袖,颤了颤还是未敢,只哀哀哭著,泪流满面。 无烟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月曜的肩,轻声道,"没事了。" 月曜抽泣著,见无烟帝举动,一时怔愣,片刻忙匍匐著下床,跪在无烟脚下,梗咽道,"陛下……月曜错了……月曜一念之差……月曜错了……请陛下责罚!" 无烟帝垂下眼,看著月曜在脚下漱漱发抖,幽幽道,"你先在这里养好身子再说吧。" 月曜身形明显一顿,仿是不信方才听到的,呆愕的抬头去看。 无烟帝望著他,重复道,"在这里先养好身子吧。" 月曜这才确信这不是幻觉,颤巍巍的俯跪著握住无烟的袖摆,泪盈於睫道,"谢陛下……谢陛下……" 这个人……这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这麽久的人,平日里不过远远一瞥都盼之无望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从朱雀帝君手下救了自己,还让自己留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身边! 月曜满心的慌乱惊喜,面目上一片无措,生怕这不过黄粱一梦,醒来仍是身在烈狱。 无烟看著他的样子,轻轻一笑。 ******* 冥府 北帝正宫 天钱来报,"殿下,朱雀殿下将木曜星君从惊鸿桥上丢了下来,现下正摔在黄泉道前。" 墨璃斜靠在正座上,微微抬眼,"哦?魂魄未损?" 天钱又道,"封了朱雀印,肉身散了,魂魄未损。" 墨璃点点头,"那还有一位呢?" 天钱道,"未见,臣听闻似是陛下出手将那一位讨了去。" 墨璃挑眉,惊叹道,"从金姣手里麽……"这无非等同於虎口夺食,那非要炸毛不可啊,想必倒霉的又该是漠麟了。 天钱道,"关於木曜星君的去留,殿下可有吩咐?" 墨璃想了想,又靠回了椅背,持了桌上的香茶品了品道,"朱雀帝君未说麽?" "朱雀帝君说全凭殿下处置。" 墨璃一笑,看来金姣是真火了。 挥挥手道,"那便第五、第六道,寻一道投了吧。" 天钱领了命,便去了。 古来自有六道轮回,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仙家不入轮回,若是要入,便是天道,修罗道,偶有凡人修成正果,或福泽绵绵,便也可入其二道。 人道自是不说,当初朱雀帝君落入轮回,却奈何竟是人道,於仙家已是刑法之意。 後二道,便是墨璃帝君所说的五、六二道,等同於无间地狱一般,八热八寒,刀山油锅,剥皮拆骨已是寻常。只有罄竹难书之人或满身罪孽的魔怪才会打入二道,受无边折磨,再无出头之日。 金姣原意该是让二人入人道的,虽满心怨念,却终是位列仙班,再怎般无情狠辣,投入人道,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於仙家已是极限。 然墨璃不同,他久居冥府,仙家善念於他形同狗屁,他日日与魔同鬼为伍,善恶分级甚宽,善便赏,恶便罚,绝无宽恕仁慈之意。 金姣将人交予他发落,便是真的火上眉心了。 墨璃放下茶盏,只手抚额,暗忖,这位君上究竟打著什麽算盘呢。 第12章 阿花 灵犀遇著麻烦了,在来到无涯界许多日之後。 阿花所说的鬼怪横行,灵犀兜兜转转了许久都未碰上便以为阿花不过是信口胡诌,吓吓自己罢了。 哪知道二人不过坐在树下稍歇便隐约听闻远处传来细碎游走的声音。 阿花一个纵身就往树上窜起,留下灵犀一个人傻乎乎的僵立原地,半晌等那妖魔都走到近前了,还愣愣同人对视呢。 来者可不少,倘若放到几年前,灵犀怕是早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了。 也不知是不是近些日子看的多了,见著这些个怪东西也就觉著丑的惊人,一个个活著都挺可怜的,难怪处处寻人麻烦,恐吓倒也真没多少。 那些个丑八怪将此处围成了一个圈,慢慢缩小范围,逼近过来。 灵犀紧张的退到树根,七手八脚的就想往树上爬去,却终究心头有些害怕,树皮虽糙却没有落脚点,努力了许久都上不去。眼看那些的鬼鬼妖妖的一点点靠近了,不由得急急向阿花投去求助的目光。 哪想的对上的却是阿花淡漠的眼神,灵犀心头一凛。 虽说这些日子是自个儿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著缠著,但阿花该是能甩脱自己的,却只是偶尔抱怨几声,给个白眼,灵犀便当她即便面上冷淡,心内也不会怎般强力排斥,难得有个人做伴,自己怎麽都不想再一个人呆在这里了。 却不料,阿花竟要这样袖手旁观麽。 身後渐凉,鼻尖已能闻得一种酸腐的腥味,灵犀认命的闭上眼,自己终究还是落得这种下场。 闭上的眼内一片漆黑,却突然炸开一点流光,照的影子乱晃舞动,耳边响起一种伤兽的痛苦嘶吼声,凄厉非常。 灵犀只觉得额前一热,再睁眼时,哪还有什麽妖魔的影子,四处只一片静寂安逸。 灵犀摸摸自己的前额,怎麽了? 妖怪去哪儿了? 却对上阿花惊愕瞠大的双眼! 阿花心内大惊!方才那小鬼额头上迸出的金光……不会错的……那图纹,那感觉…… 是帝印……! 阿花怔然,恍惚的看著灵犀,怎麽会……,这个小鬼额头怎麽会有……? 灵犀有些生气,同阿花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心里捣鼓,算了,不同她一般见识,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大家不过交情几天,也不需赔上自己博命相救,而且她又大著肚子,自己没理由怪她。 嘴上虽有些僵硬,但还是缓了口气,道,"看什麽?走吧。" 阿花却没动,呆然的看著灵犀许久,才轻轻嗫嚅道, "难道…一切真是…注定的麽…" 两人又走了一阵,灵犀觉得,魂魄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不用吃喝拉撒,也不会生老病死。 不像凡人,还真是脆弱。 回头看看一直拖在身後若有所思的阿花道,"阿花,你来了多久呢?一直都是一个人麽?" 阿花抬眼看著他,竟没对他的称呼翻白眼爆青筋,反倒一愣,慢慢道,"多久了呢……,我也记不清了。" 灵犀看她眼神幽暗,心内不忍起来,阿花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很寂寞吧,所以才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本能的保护自己。可是若是她在这里许久,那肚子里的孩子……? 灵犀咂咂嘴,想想这个问题还是别问了,有些尴尬。 他这边安静了,阿花却幽幽道,"你知道麽……,无涯界远远比不得真正的烈狱苦地,这麽多年,却从未有人可以出去……" 灵犀停了脚步,回头去看她。 "这里超脱三界之外,无边无际,可以几百上千年都未有来人,有时一人独坐,一个晃神,已是百年。有时以为已是海枯石烂,却不过光阴半寸。" 阿花说这些的时候,竟是微微笑著,目光远眺,像是望著不知名的一处,目光中却一片空洞,茫然。 无涯界,没有刀山火海,没有烈火寒冰,比起妖魔横肆,更可怕的,是一个人,一个人独自无望的等待…… "落入妖魔口中,许是一种最干脆的解脱,或是慢慢疯癫痴傻,便会永远怀著那份心心念念,未尝不是好事。最糟糕的,怕是疯不得,死不了了吧……" 灵犀想问,未疯,未死,那便可以出去了吧。 "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在等著,等不得无涯界开,便已双眼一闭,有些人等到了,却已不认得回家的路了,而有些人……比起离开……宁愿继续等待……" 灵犀慢慢迈开脚步,阿花在他身後一点点走著。 两人一路静默无声。 之後的日子,阿花对灵犀的态度似是和缓了许多,偶尔两人还会交谈一番。大多都是灵犀在说,但阿花也只是默默听著,只灵犀在大声唤她"阿花"时,仍是附送一个大白眼。 阿花不说自己的事,灵犀想问,又怕自己多嘴了,只一次灵犀问道,肚子里的宝宝要多久才会出生啊? 阿花不语,却抚著肚子莞尔一笑。 这是灵犀第一次见到阿花的笑容,羞涩的,甜美的,像个寻常姑娘见到相公的模样。真的很美。 灵犀说的最多的,还是在李府的日子,虽有些苦,更多的还是平淡与快乐。 说起小满,灵犀滔滔不绝,阿花若有所思。 说到京城的日子,阿花竟听得津津有味,灵犀知道,阿花虽不是凡人,却似是与凡间有著颇深的渊源,她离开的太久了,久到一切的一切於她都是回忆,都是新鲜。 说到自己的死,阿花面上平淡,口里却冷冷道,"那些个天界仙家,狗眼看人低。从来没有好东西。" 最後,说到无烟。灵犀还是欢快的高兴地模样,隐去无烟的身份,只说著无烟多漂亮多倾城,说有多少人喜爱他,说无烟带他去见过许多好玩的东西,说同无烟在一起多快乐。 阿花只默默地看著他,看的灵犀的笑容都有些僵硬的时候,阿花伸手轻轻拍了拍灵犀的额头,带著点点鄙夷和温柔的口气道,"真是傻瓜……" 第13章 诃梨帝母 在又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日之後的某一天,灵犀终於听见了除阿花之外的另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不怎麽愉快的相遇。 灵犀正在树上睡得一头热的做著美梦。(真不知道为什麽灵魂还能做梦= =),梦里有吃有喝,有漂亮的美人,自从上次阿花撇下他一人不管之後,灵犀就努力的学习爬树,从摔的狗吃屎到滋溜一声就不见人影,还真是需要下点苦功的。 不过反正闲著也是闲著,经过反复的尝试与遭受阿花的白眼,灵犀现下已觉得颇有一番成就了。 正在他美得云里雾里时,一道冷光当胸而过,灵犀猛然睁眼,一个後仰,避是避过了,脚下却不稳的从树上兜头摔下。 灵犀心里一声闷哼。谁说灵魂不会疼来著! 再去看刚才那树,竟是从正中被劈成了两半,当下已是一头冷汗。 哪个王八羔子敢谋害老子! 灵犀怒瞪来著,却发现眼前所立的是一位蝶粉蜂黄,温香豔玉的妖豔女子。 灵犀一愣! 那女子虽眉眼含笑,手中却举著一把闪著幽暗红光的三角叉,盈盈而立,将灵犀刚蔓延开见得活人的喜悦一盆水浇个全灭。 "你──"灵犀刚想开口,就被那女子拿叉指住了咽喉。 女子勾著红唇,媚惑一笑,轻轻道,"小鬼……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呢?" 灵犀眼珠咕噜噜的转,看那女子架势就知道不是善茬,必是来寻阿花麻烦的,於是闭死了口只拿眼睛狠狠瞪她。 女子见灵犀模样,竟嘻嘻笑了起来,说道,"别跟姐姐倔,一会儿有你好受的。"一边向著四处扬声道,"诃梨,我知道你在,别躲躲闪闪的了,你若不出来,我便让这小子尸首分家!" 话音刚落,便紫光一闪,诃梨,也就是阿花已静立在枝头。 女子见到诃梨,幽幽一笑,挑眉道,"不过试试罢了,看来你还真是重视这小鬼啊。" 诃梨面无表情,只淡淡看著她。 看的那女子再笑不下去,手下用力,又将长叉往前送了送,说道,"你真不在意麽,到真人死了血凉了,那便吃了也无用了,你的法力已散的差不多了吧,怎麽会舍得这样白白净净的孩子呢,那可是大补啊。" 诃梨不语,半晌道,"你不必唠唠叨叨的说这麽多,像只苍蝇一样。" 这话说的那女子笑容再挂不住,眼中利光一现,道,"既然你这般大方,那这大礼我可要收下了。"说著手下一狠,就要向灵犀喉口扎去。 哪知道下一瞬,灵犀额前就金光大盛起来,那光晕晶亮炫目,於妖孽却似片片利刃,刹时便将面前那女子甩出丈远,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七孔都溅出血来。 诃梨看著她,只轻轻道,"自作孽,不可活。" 灵犀有些呆愣,拿眼睛在阿花与那女子之间来回的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是怎麽了? 为何近日只要有坏东西靠近自己,自己头上都会有金光放出? 灵犀上上下下的摸了一遍,暗暗想,难道是神明附体? 那女子匍匐在地,脸色灰白,再不见方才的妖豔之色,挣扎著惊恐道,"帝……、帝印……!?" 怎麽会……这小鬼怎麽会有……帝印?! 什麽?! 灵犀看著那女子的一字一句。 帝、印? 帝……是指无烟吗,印的话……是指无烟在自己身上下的什麽东西吗? 灵犀一时不能明白。 那女子却一反痛苦,冷冷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灵犀瞪她,我都不明白,你明白什麽! 那女子对著诃梨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当你怎会留著这麽个好东西迟迟不下手呢,原来是这般。"回头阴阴的对灵犀又咧开了笑,道,"你可知你身边这人是谁?她可是魔域四王之一的诃梨帝母!" 灵犀一愣,听那女子继续道,"诃梨帝母!万鬼之母!从来便食人肉,饮人血,寝人皮,最喜爱干净新生的童男童女,现下却这般同你和平相对,你可知为何?" 灵犀已是僵立。 女子点点额头,笑道,"帝印,你的,因为她的帝印……,已经快灭了!" 灵犀茫然的转头去看阿花,阿花只默然垂首。 "你可奇怪,堂堂魔域四王之一,为何却要仰赖天界帝印呢?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已没余多少法力,帝印再一灭,她便谁都护不住了。所以她要靠你的帝印守住她肚子里早已经死了千百年的死胎──!" 诃梨伸手狠狠给了那女子一巴掌,打断了她有些亢奋的滔滔不绝。 灵犀看著阿花眉眼依旧平淡,只是双拳死死攥紧,身子不由自主的漱漱发著抖。 "阿花……"灵犀轻轻唤她。 阿花只静静立著,仿佛傻了一样。 那女子看准时机,撑起半死不活的身子,抚著被打的脸狠狠看了一眼此处,唰的便失了踪影,狼狈窜逃而去。 灵犀没空管她,他自己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麻。 阿花不是凡人,灵犀是知晓的,阿花也不是仙人,虽然她会点法术,可是从她平日字里行间泄露对天界的敌意也可看出。灵犀曾以为阿花是妖,是那种戏文里会供书生赶考痴心一片的好妖。所以灵犀不怕她。 只是怎麽都没想到……阿花是魔……! 是凡间街头巷尾闻风丧胆,天界上下一片鄙夷唾弃的魔。 还是……吃小孩的麽……灵犀不敢想。 帝印……帝印…… 自己如果身上真有那些鬼怪所怕的"帝印",那必是无烟给的,无烟是三界之王,是帝君,可是阿花呢……阿花怎麽也会有帝印呢? 阿花的帝印……又是谁给的? 还有孩子…… 灵犀想起阿花抚著肚子温柔微笑的模样,那麽甜美,那麽窝心,孩子……怎麽会是死胎呢。 死胎,便是生不出的吧。阿花……该是知道的。 阿花终於动了,僵硬的转著脖子,慢慢抬头,对上灵犀。那眼中又是一片空洞,只是更多了一分深深的绝望之色。 第14章 就这麽过著 阿花笑了,缓缓道,"怕我麽……,怕我吃了你?" 灵犀不语,阿花笑的让他觉得很可怜。 阿花寻了块石头坐下,拿一只手撑著下颚仍是笑道,"人的滋味啊……"阿花舔舔唇,"真是好久好久没有尝到了……" 她回头看灵犀傻傻的样子,挑眉道,"你知道魔域是什麽地方麽?"不待他回答,径自道,"魔域在地府极南之地,同冥界是两个方位,那里没有白天,没有春秋,只有黑夜,只有夏冬,那里的魔怪没有魂魄,所以我们生来只有一世。" 说是,指指自己,"我若死了,便是真死了,天上地下都再寻不到了。"然後笑笑道,"三界之中最是受人厌恶,仙、人、鬼、妖,便是连魔自己,都觉著生来便是耻辱的。你知道那种感觉麽?" 灵犀直觉的摇摇头。 阿花笑道,"不知道是最好的了。"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回忆著什麽,竟显出一种少女般的温婉之色,"多久了呢,我真是记不清了,我总想著那些讨厌我们的人是怎麽生活的,他们可以见得到阳光,看得见花开,该是怎样的快活。所以我便偷偷去了人间……" 阿花对灵犀眨眨眼,道,"那里的傻瓜真是不少,不过在街头走走便碰上了许多,我当时想著,若是知道我是谁,看他们还会不会跟著我。" 说到此,阿花又嘻嘻笑了起来,瞬时隐去了眼中深藏的哀伤。 灵犀见她拍拍手便要站起,忙凑上前问,"然後呢?" "什麽然後?" 灵犀支吾,看著阿花的肚子,"就是……到了人间,然後呢?" 阿花微顿,轻轻笑道,"然後……便是同你差不离的情景,只是你没有孩子,我有了孩子。" 灵犀惊愕,结巴道"你、你怎麽知晓我……我什麽情景……" 阿花勾唇笑道,"你不连祖宗八代都说了麽,不过省了些人名,便当别人都不知道麽。" 灵犀我、我、我个不停,阿花白了他一眼道,"紧张什麽,我遇上的可不是你那位大美人陛下,是……比他还要前头很久很久的那个人……"久的自己……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灵犀想问,那为什麽两人要分开呢?也是那位回天上去了,然後便留你一个人了麽?可是现在帝位是无烟在坐,那阿花的那个人…… 灵犀最後还是没问,他总觉得阿花说这些事的时候是极其悲伤地,即便满面的不在乎,可是那种悲伤像是终年缭绕在其周身的雾,冻成了冰,再一点点化成了水,融进了身体里。 不过慢慢的,灵犀还是知晓了些,阿花之後对他的态度似又亲近了许多,只要阿花不翻他白眼,不瞪他,不推他头,阿花对他还是很和蔼的。 灵犀觉著阿花像姐姐,如果阿花的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活著的话,阿花一定是个好娘亲。 可是阿花的孩子是不会降生的,这是灵犀经年累月慢慢琢磨出来的事实,阿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恐怕已经不在了,而魔,都是由恶而生的,魔没有魂魄,魔是孕育不了孩子的,所以那人离开了,阿花同他的孩子也一同胎死腹中。只是因为有帝印护身,孩子并未流出而已。 然而帝君不在,帝印终要覆灭,孩子,怕是连雏形都再难保住。 而灵犀的出现,像是带来源源不绝的仙界灵气,孩子在此庇护下,也可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灵犀觉得阿花很可怜,可是阿花却反而总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的看著自己,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一样。 灵犀有一日美梦初醒,竟胡说八道,道,"阿花,我若是将魂魄给你的孩子,他是不是就能活了?反正我缺了一魂,不能投胎,再分一点给你好了。" 阿花给了他脑袋一拳,怒道,"你当分豆腐麽,说分就分,你那魂魄若是能寻回来,自然可以投胎!" "可是怕是寻不回来了,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丢了。" 阿花斜了他一眼,幽幽道,"不是摔丢的。是被人抽走了。" 灵犀大惊,"谁,谁干的?" 阿花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这里有伤迹,在你死前,有人就用分魂之术将你的魂魄抽了一魂出来。你竟不知?" 灵犀继续大惊,他一点也不知。 阿花无奈,又道,"那你死前可有不适?" 这灵犀倒有些眉目的,"我难受的,我以前身体可好著呢。"不知道为何就一病不起了。 阿花道,"何时开始难受,何时就是被抽了魂魄的。" 灵犀想了又想,难道是那时候……和无烟…… 然後,闹了个大红脸。 阿花又捶了他一下头,在一边暗暗地坏笑。然而下一刻,却猛然僵了一下。 为何那人要抽他的魂魄? 难道……!? 灵犀见阿花突然变了脸色,便想询问,却又听闻背後想起尖利的挑衅声。 上次那女子……又来了!灵犀头大。 也不知是不是嫉恨灵犀伤了她,阿花又给了她一大嘴巴,那位妖豔的女魔自是那日之後三番两次的前来找茬叫骂。 她自己只叉腰立於远处,让引来的许多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上前送死,然後待阵亡的差不多了,又屁股一甩,消失不见。 刚来几次灵犀还会同她生气,可是总是这般那般的,灵犀就懒得理她了。 你越不理她,她便越会气的跳脚。 久而久之,竟拿她消遣也算不会太闷。 阿花说她叫红莲,是原魔域四王之一饕餮王座下第一大将,血罗刹女。 天魔一战後,四王唯剩诃梨,因其同天界渊源,被魔域一同追杀,遂堕入无涯界。而红莲不知何故也叛逃了魔域,却不想在此相遇。 经灵犀揣摩下来,红莲怕是同自己一样,在此孤独已久,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说的上话的,哪怕叫骂几声也是练练嗓,便觉得有些同病相怜,也就随她去了。 有时红莲来了,灵犀还会答应她几句,两人一搭一唱的猛遭诃梨的白眼。 在冗长而平淡死寂的日子里,偶尔掺些鸡飞狗跳的过著。 第15章 瘗玉埋香 又一日,红莲在被打的灰头土脸之後,向灵犀叫嚣道,"得瑟什麽,别以为你得了个帝印就真以为自己个儿成仙成佛了,还不是被人一脚从天上踹了下来!" 灵犀生气的反驳,"我被踹下了总比你连天上长什麽模样都没见过的强,乡巴佬!" 红莲怒,跳脚道,"我是乡巴佬?!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你给我等著!" 说著一甩袖,又夹著尾巴逃跑了。 灵犀觉得自个儿吵赢了便屁颠颠的向阿花道,"阿花,你有没有上过天?" 阿花没理他。 "阿花,天上可漂亮了,连地上都是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麽东西做的。" 阿花还是没理他。 "到处都是雾腾腾的,房子像金子一样会发光,而且很香。" 阿花终於理他了,灵犀以为阿花要瞪他,阿花却道,"你知道天界什麽东西最美麽?" 灵犀摇头。 阿花慢慢道,"天界共有三十六层,二十八层之下为三界以内,上八层便是超脱三界之外了。 是十二位上仙所居之处,而帝君则是在最高的三十六天,大罗天。大罗天上有一座梵罗山,梵罗山上开著一种花,名曰梵罗花。" "上古第一代朱雀帝君就曾言,世间最美之象,便是梵罗之花。梵罗花,传言只有特定之人才可得见。" 灵犀见阿花神色有些迷茫便道,"那阿花见过吗?" 阿花回头看看他,只浅浅一笑。 灵犀不明白。 阿花敲敲他的头,对他道,"灵犀,你知道麽,这世间不平之事太多太多,无论你境遇如何,切不能认命,天即便要亡你,你都要与天斗,若连你自己都放弃,那便真是再不得翻身了。有些东西只有你往前了,它才会退後,该是属於自己的,就要去争取才是!" 阿花指指灵犀的胸口,"这里,你只要想,就会是真的。这世间本没有什麽三六九等,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人一样曾昧过良心,瞎过眼睛。没有谁比谁低下的,你明白麽。" 灵犀不知阿花为何突然转了话锋对自己说这些,但还是不由得点点头。 阿花说的对。 时间恍若白驹过隙,三百年,不过冗长的年轮中一抹浅浅的流光,片刻划过。 那一日,灵犀拔了许多杂草做了好多个小草人,其实每个被他弄得都差不离多少,灵犀偏要自我感觉极好的把他们分作不同的人形。 这个是自己,这个是阿花,这个是讨厌的红莲,这个是没有出世的宝宝。 虽然有些傻,但在一无所有的无涯界里再傻的事只要能打发时间,谁都愿意干。 阿花就很喜爱看灵犀做草人,只是灵犀将一个极其粗犷的草人比作阿花时,阿花还是翻了白眼。 无涯界的日子,枯燥无聊,却简单。 灵犀等啊等啊,却还是没有看见阿花,灵犀有些纳闷,阿花去哪儿了? 阿花是不能离开灵犀太远的,她的法力几乎散的差不多了,若不是灵犀的帝印,那些妖妖鬼鬼的东西绝不会放过她。 可是,灵犀坐的屁股都痛了,阿花还是没有回来,要是在凡间,此刻必是月上枝头了,灵犀有些担心。 "阿花……"灵犀边走便喊。 四面无物,除了几棵枯树,要寻人的话该是极容易的。 果然,灵犀走了几步就见到前头一个人影,紫色的衣衫,是阿花的。 可是那人却是倒在地上。 灵犀急了,忙奔上前去,"阿花,阿花,你怎麽了?" 阿花只闭著眼,唇色灰败,气息微弱。 "阿花,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灵犀一声声急唤,阿花终於缓缓动了动,慢慢张开眼来。 她目光迷离,瞳仁涣散,想是看了许久,才将灵犀认了出来。 "阿花……"灵犀刚想松口气,却感觉到阿花细细的颤抖起来,急的他已是一头冷汗,"阿花,阿花,这是怎麽了……?!" 阿花看著灵犀,微微一笑,颤颤的握了握灵犀的手,缓缓道,"灵犀……,我的…我的帝印…要散了,没想到……最终我还是没有…没有保住孩子……" "怎麽会这样!那、那要怎麽办?我、我不能救你吗?!!"灵犀瞬时心凉成一片,急急道。 阿花摇摇头,道,"没用的……"她费力的抬手一点点摸著灵犀的脸,眼中有著心疼,"灵犀……,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同我是不一样的,别管未来……怎麽艰难,你都会好的……,没有什麽命中注定,你只要坚持……有些东西,是谁也夺不走的……你知…知道麽……" 阿花不过几句话,灵犀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住梗咽著点头,双手死死握著阿花的手,三百年啊,三百年,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怎麽会说分开就要分开呢。 "阿花……阿花,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灵犀哭道。 阿花只喏喏的骂他一声"傻瓜",断断续续道,"其实我……早该死的……我已经……留的太久了……,能遇见你……真的很好…,这段日子…是我……这麽多年来…最快乐的…" "灵犀……,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阿花握著灵犀的手,慢慢垂下,漂亮的双眼一点点看向远方,渐渐无神起来。 丰罗……,我等了这麽多年,终於可以同你相见了…… "阿花……" "阿花……" "你醒醒啊,阿花……" "你别死啊……阿花……你别死……" 灵犀已是哭不出声,嘶哑的叫道,却见阿花渐渐失温的身体慢慢淡去,一点点於光中消散起来。 "不要……不要……"灵犀跳起来去抓,却只握住满手的空。 正哭的连气都喘不上的时候,四处一片红光大亮,红莲猛然出现,手心成诀将飞舞的流光聚起成团,牢牢握在了手里。 灵犀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抽泣道,"红莲,救救阿花,救救阿花。" 红莲已不见了平日的泼辣尖刻,眼中闪过凄色,摇头道,"她的魂魄已散,便是大罗金仙,也已回天乏术了。" 救不了了麽……阿花死了……再也看不见了…… "但是,"红莲默然片刻,突道,"诃梨之前将大部分的元气用尽法力锁在肚里的死胎上,所以……" 灵犀哀哀的抬头。 红莲道,"我们也许可以救孩子!" 灵犀心里一动,忙道"怎麽救?" "只要有上仙的锁魂符,我方才极力将孩子的所吸的灵力守在的我的结界内,在孩子的灵气未散之前,用锁魂符锁住他的雏形。只是他没有魂魄,也许终难成人。" "但是至少他是活的是麽?" 红莲点点头。 灵犀道,"哪里有锁魂符呢?" 红莲窒了一窒,才道,"我们出无涯界!" 灵犀一惊,出去?! 无涯界不是要千年才开的麽?! 红莲仿是知道他的想法,便道,"其实,众人只知无涯界千年大开,其实……无涯界在三百年处会於三界一地,开出一个小缝,若能寻得位置便能出去。" "那……那为什麽?" "为什麽没有人出去过是麽?"红莲道,"因为,此缝时时游移徘徊,时开时避,常人要过此逢时,皆被无涯界同外界的缺口所撕裂!"所以从未有人活著离开过! "那……"那他们怎麽可能出的去? 红莲眉目一转,直直看著灵犀道,"我自是不能,可你能!" 第16章 出来了 无涯界的出口是隐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四处本就一片苍白,若非早先知晓,恐怕谁也寻不到。 灵犀和红莲在前站定,看见那里果然似一线光缝,时隐时现,想想若是行进到一半光缝闭合了,怕是人和魂都要被切成两半。 灵犀握住红莲的袖口,问道,"我们真的能过得去?" 红莲其实心里也没底,只是搏命一试罢了,若是几百年前有人说,魔域饕餮大将血罗刹抛却万年的修行与性命只为了个半死不活的灵胎。这话说出去,别说三界众生哈哈一笑无人当真,便是她自己都觉得万分荒谬。 当然,面子上红莲自是要做足的。哼哼道,"你若怕了,我们便回去再等七百年好了。只是到时候,灵胎怕是都成灰了。" 灵犀忙摇头道,"一定要保住孩子!" 拉住红莲的手就往前走,红莲却把他往後一拽,勾唇一笑道,"小鬼,我必先提醒你,若是到时不行了,你别死攥著我不放,能活一个是一个,同归於尽这种傻事只有蠢货才会干!" "这个你都给我拿著。"红莲将手心像个水晶球一般的灵胎和一颗小红石头放於灵犀掌中。 "锁魂符只有二十八天的上仙才有,此去若是人界,你便去东海寻青龙帝君,若是冥界,你便去寻冥府北帝,若是仙界,那人可多著,你上二十八天随便寻一个就是。那般仙家虽没有好东西,但也许说不准就给救了,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要是寻到你那个相好的,那是更求之不得了。" 看著灵犀僵硬的脸,又道,"你身上的气太杂了,又是仙气,又是鬼气,还有魔气,人间倒也罢了,若是去了另两界,怕是定要被人逮住的。带著这个石头,可以将气暂时隐住,谁也寻不到你,也可方便你找符。" 灵犀只接过石头不语,红莲敲他的头道,"不过你若到时出不去,我也会一脚将你踹了,省的拖累我。" 灵犀没接她的话,只是闷闷道,"会一起出去的!" 红莲无奈的翻翻白眼,两人一前一後,一同往光缝处走去。 朦朦的苍色中,一线微光荧荧闪动,似一把开过锋的犀利长刃,危险中带著一抹诡异的绮丽,那是外界纷纶的色彩。 两人咬著牙,慢慢等待著。 缝口浅浅跳动著,偶有一阵大开,灵犀几乎就要往前冲了,却被红莲猛的揪回来,怒道,还没到时候! 果然,那光口不过一现,瞬时就死死闭合,长久未开。 灵犀大吸一口冷气。好险,差点被切成刀削面了……! 两人又等啊等啊的,等到灵犀神经慢慢松散下来,眼光都迷离的时候,红莲终於大喝一声,拉起灵犀就往前掠去。 "就是现在──!" 灵犀还有些混沌著,就被红莲一把推了出去,同无涯界相连的外界在光缝大开时,涌进一片赫奕的流光,晃得灵犀怎麽都睁不开了。 红莲在灵犀後头给了一掌,扬声道,"别傻愣著,快走啊!" 无涯界光缝的光壁一跃一跃,灵犀拔腿向前,跑了两步才发现红莲没有跟上,原来她那一掌过後又被灵犀的帝印所震,弹开了好几步远。 灵犀想回头去拉她,红莲却猛然甩袖将他扔了出去,灵犀苍茫中似是看见红莲嘴边涌出汩汩的鲜血来,喊道,"红莲……!红莲……!" "别回头,快走──!"红莲向他尖声道。 身旁的光壁越来越窄,灵犀被挤的有些窒闷,咬了咬牙,终於转身猛跑起来。 眼前晶亮一片,根本看不见路,灵犀只是憋了口气,往前疯跑著,手心的灵胎和红莲石被他攥的死紧。 下一刻,身後的光壁开始慢慢闭合起来,灵犀终是凡胎,跑的再快还是赶不上闭合的速度,就在光缝向他挤压而来的时候,帝印感受到灵犀的痛苦,唰的猛然盛放出来。 而灵犀手心的冥印也一同织开一张大网,将灵犀包裹在其中。 灵犀仿佛能听得见身旁结界被挤压所带来的轰鸣声,脚下已没了知觉却还是本能的移动著。 终於在光壁完全闭合的刹那,一个跃身,跳出了无涯界口! 灵犀只觉全身滚烫灼烧,眼前一片片的发黑,无法目视,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第一时去看手心的灵胎和红莲石,幸好无损。 红莲……没有出来…… 是回到了无涯界呢……还是已经…… 不,不会的! 灵犀茫然的摇著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红莲的法力这麽高,她总吹嘘自己还是魔域什麽将的,一定会没事的。 灵犀嘀嘀咕咕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又去看方才来时的路,却哪还有什麽无涯界…… 只见一片黔黑下荧荧绿光星星点点,照出面前波光粼粼,微起轻澜,阴风阵阵下,鼻尖飘过淡淡腥气,细细看去,水面翻腾中,显出一抹殷红。 忘川──! 还是在冥界麽?! 绕了三百年,竟然又回来了…… 只是此刻的忘川却同灵犀彼时所见大有不同,虽仍阴冷条条,却已显得平静许多,初初看去,竟有一种凄切之色浮在其中。 灵犀回头四顾,身旁一片静谧,没有奈何桥,没有黄泉道,没有游移徘徊的鬼怪投胎,没有引路鞭挞的鬼差引路。 该是忘川的……另一头了吧? 灵犀蘑菇著慢慢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飞舞跳跃的鬼火远不足映出远方的路来。灵犀只有一步一蹭的渐行渐远。 待走了长久一段之後,前方终於慢慢亮堂了起来。 一座巍峨高耸的城门树立在前,灵犀高高的仰起头去望。 城门口两旁挂满盈亮的的云纹白灯笼,正中的悬挂著的巨大匾额上,书著骨气洞达三个大字。 枉、死、城──! 第17章 浑水摸鱼 灵犀虽没念过书,但是小时候常常躲在後院听前头的戏文,不知道怎麽的,反正就认识了那麽几个字。 "枉死城"这个地方,灵犀听过。 戏文里说,阳寿未到就死了的人是要被带到这里关押的。 灵犀想,原该自己就是要在这里呆著的,要是没有掉河的话。想想现今都过了三百年了,应该没人识得他了吧,也不知这里头的原由要怎麽算法,反正自己也投不了胎,估计也是一样游荡。 门前悬著两串长长地云纹白灯笼,那火烛也不知怎麽点的,就是透著那麽一点微光,只能将四处看个大概,灵犀想,怕是为了防著鬼怪逃跑什麽的。(小叶…真是这样麽…= =) 虽不是看的太仔细,但正门两旁那高的像牌楼一样的门神,灵犀还是看到了。 一个个鸢肩豺目,相貌凶恶,很是吓人。 灵犀咽了咽口水,决定还是绕道一旁,瞅瞅有没有什麽偏门的好。 红莲说到了冥界要找冥府北帝,灵犀才不知道什麽北帝南帝的,想找个人问,这里好像也没什麽人…… 北帝到底在哪儿呢? 走了半晌还是没看到有什麽洞啊缝啊的可以钻一钻,枉死城根本没有城墙,只有一片幽幽的阴冷绿光像屏障一样的围著。 灵犀琢磨,这定不是什麽寻常东西,要是随便能进进出出的,鬼怪不全跑了。 於是决定再研判研判,琢磨琢磨。 一个人在那头思量了许久才激灵到,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麽帝印的,这东西应该伤不了自己的吧? 於是点点头,向它屏障靠了过去。 果然,轻易地穿了过去。 灵犀觉得那帝印真是好东西,不知道若是城墙能不能也穿过去。 枉死城里头倒比外头亮堂许多,只是四面都静悄悄的,别说鬼了,连鬼差啊什麽都见不到一个。 灵犀本想贴著墙掩藏下自己的踪迹,後来这麽一看,也就放心的大摇大摆起来。 这枉死城还真是大啊,大的灵犀绕啊绕啊就寻不到方向了,每条街都是差不离的,除了低矮的瓦房就是低矮的瓦房,若是再来个太阳,再多点商铺什麽的,去了那阴森的气氛,还真是同人间没什麽不一样。 只是这些个瓦房都是无窗无门,甚是奇怪,灵犀在外头扒拉了半天都没寻到什麽,心里头又茫然起来。 这样怎麽找啊,连那北帝住哪儿都不知道。 你别说,傻人还真是有傻福的,就在灵犀走累了,靠墙歇坐著的时候,背後头那儿传来了动静。 起先灵犀还紧张著忙想把自己掩起来,怕被人发现了,不过片刻那头又没了声息。 灵犀等了一会儿,大著胆子慢慢向那里靠去。 宽阔的长街上竟倒著一个影子,灵犀匍匐著看他,那影子有小小的起伏,嗫嚅著什麽,翻了一个身。 灵犀走了两步,发现那是一个穿著暗红袍服的鬼差。 而且还是一个喝的烂醉如泥仰头倒在大街上的鬼差! 灵犀眼珠咕噜一转,立马来了劲。这真是天赐的大好机会啊! 没想到这冥府的鬼差也会疏忽怠职啊……! 伸出手指戳了戳。 没醒。 推了推。 没醒。 拿脚轻轻踢了踢…… 还是没醒。 用力踹一踹…… 醒了! 灵犀惊恐,准备飞速撤离的时候,那鬼差只是迷糊的张了张眼,又倒头睡去,吓得灵犀一脑门的汗。 灵犀小心的凑过去看了他半刻,发现真是死过去了,才放心的动作起来。 剥了他的袍服,拿了他的官印,灵犀去瞅他的脸。 这鬼差竟不似寻常的牛头马面,而是长了一张人脸,除了面色灰白了些,有些看不清眉目。 正中下怀! 灵犀拿土灰将头脸抹了厚厚一层,换上那鬼差的袍服,别上官印,想了想,又提起他摔在一旁的酒壶,磨磨蹭蹭的走了。 循著那鬼差倒地的方向,走了片刻,竟显出一片辉煌的宫宇来! 灵犀心头一跳,忙奔上去想看看是不是北帝的宫殿,就被人一脚拦了下来。 "等等,瞎跑什麽?你哪个地界当的差?" 拦他的那人同他身著的袍服差不多,只是袍色略深,也是人形的脸面,不过却是僵绿色的…… 灵犀喉咙发干,顿了顿才道,"小、小的是来给你们家大人送消息,不、不敢耽搁,所以跑的急了些……" 那鬼差狐疑的打量了他半晌,官印什麽也不像假的,没从他身上感觉到半点其他的气,便又道,"小文书要来的消息我们已经晓得了,现在人到了哪儿了?" 小文书?! 小文书是什麽东西?! 谁是小文书?! 嘴里忙道,"嗯,说是还有些路,所以特叫小的来通报一声,让这里先预备著。" 这边吹牛的话才刚说完,那头已经传来通报声, "文书大人求见危宿星君大人──!" 灵犀脑袋轰的一声响,待那鬼差愣神的时候,以手刀的速度冲进了殿门。 也不知那小文书究竟是个谁,殿里前头的人都迎了出去,一时竟未有人去拦这个冒牌货,让他一路横冲直撞的就进了去。 来不及看路,灵犀只知先寻个地方窝起来才好,免得方才那人回过味来就要找自己算账,自己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於是,见到有门就往里钻,一头就撞上了人。 "啊哟──"那人被他撞了,呻吟著倒地。 灵犀回过神来忙去扶她,发现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婢女。 心头立时想到,原来冥府也有正常姑娘呀。 小婢女一把推开他,怒道,"做什麽这麽风风火火的,你哪个地方的?" 灵犀还未待回话,小婢女身後就有另人道,"别废话了,正好来了人,一起帮衬著吧,都忙不过来了。" 小婢女也不再追究,拖著灵犀就里头走,嘴里道, "这说来就来,也不给别人预备的时辰,说是要带好些个仆从,派头可真大,到头忙的还不是我们。" 灵犀被她说的一头雾水,但手里还是自动自发的接过另两个婢女手里的东西,一同忙活起来。 竟是要打扫房间? 这灵犀拿手,不待几人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左左右右,前前後後,不下半刻就收拾的一干二净了! 第18章 脸为什麽都很熟? 冥府的小婢女们对於灵犀的行动力十分之惊讶,不由纷纷的显出佩服之情来。话语间也热络多了。 "你是哪里当差的呀,以前怎麽没见过你?"婢女甲道。 叶鬼差开始胡说八道,"我是在鬼门前当的差,才没多少时日就被调到这里来了。" 婢女乙忙道,"怪不得,原来你是鬼门小判官手下的呀,我们家大人可是他师傅,你能来这可是福分哟。" 叶鬼差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只是小的刚来,很多规矩还不是太懂,要各位姐姐们给帮衬帮衬。" 几位婢女高兴起来,这小鬼差虽不至长的漂亮入眼,但至少眼鼻口耳还能分得清清楚楚,除了脸色黑了些,自然比这地府许多鬼鬼妖妖的讨喜多了。 而且手脚勤快,嘴巴又甜,几位小婢女心里觉著以後有差事也能吩咐他做,便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叶鬼差见有门路可钻,忙道,"小的还不太清楚这府里的情况,几位姐姐能不能给小的讲讲?" 婢女甲来了精神,放下手里的抹布,摆著手道,"我们家大人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吧,要说这枉死城除了六宫十殿之下,就是我们了,北帝大人可是常来我们府上议事呢。" 听到这里,叶鬼差心下一大动,面上却露出推崇的表情道,"北帝大人麽?!" 婢女乙忙跟著点头,"我们家大人可是北帝座下大星君,别人千百年都难得见一次,我们可是常见!" 叶鬼差咧开嘴笑了,"那北帝殿下何时会来?" 婢女丙想了想,道,"殿下三百年前刚来过,大概再过个三四百年就可见到了。" 叶鬼差忍著翻白眼的冲动,心头计较道,三四百年!?这还叫常来!?这非要脖子都等的变成面条不可,说来口轻飘飘,自己还费尽心力出来作甚?! 叶鬼差想了想凑上前道,"那有啥别的地界可以见到北帝大人不?北帝大人住在何方啊?" 他话音才落,众婢女一脸看猴的神色大瞠双目著,果不其然,下一刻脑门上就挨了一掌。 婢女甲道,"这三界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排著队著想拜见北帝大人呢,你是冷馒头都塞到脑子里撑住了是不是?吃吃喝喝干干活计不挺好,别梗著脖子成天做这种想成仙的美梦!" 叶鬼差被她叨叨的愣住了,却听那婢女甲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你不知这次那小文书可是求著闹著的要见我们大人,折腾了许久,人是来了,可是见不见得著还要看有没有这命,别以为有天师大人撑腰就有什麽了不得!" 叶鬼差觉著这话是触到面前几位大姐长久以来的痛楚了,那北帝大人在地府还真是能只手遮天啊。 "那……小文书是……什麽来路啊?" 婢女甲乙互看一眼,顿了顿道,"听说是天师大人的座前最小的小弟子,百年前随天师大人出关之後,这小弟子在天界可成了红人呢,听说几位殿下都很是喜爱他。" 婢女丙补充道,"陛下似乎也对他颇有关照。" 这下灵犀可来劲了,"这麽厉害啊,小的真想见一见呢。" 众婢女道,"等下可有机会,看在你这麽乖巧的份上,一会就一起出去看看好了。" 灵犀哎哎著点头。 外头来了人催,说是小文书大人已经到正殿了,婢女一行携了美酒瓜果盈盈出了去,叶鬼差也一同屁颠颠了随了出去。 其实若在外头,这鬼差也就负责引个路,看个门什麽的,但在枉死城还真有鬼差随侍,所以叶鬼差这一穿插在内,众人竟也不觉得奇怪了。 正殿十分的宽广,同样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灵犀忍著不四处张望的冲动,只垂著头乖乖跟在後头。 来人果然有些小气派,数十位随从立在两旁,将那小文书围在上头。 灵犀悄悄探著脑袋想去看看,视线却被那些人挡个正著。 一声长传,"危宿星君到──!" 众人忙起立的起立,行礼的行礼,叶鬼差也十分配合的一同俯身,却暗暗斜著眼看来的人是谁。 轻盈的脚步先到,接著一人长身玉立款款而来。 灵犀却随著他的靠近,眼珠越张越大,越张越大,想那危宿星君若再走一步的话就他眼睛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脸灵犀认得!!! 他他他他他……他不就是玲珑阁……玲珑阁那个很屁的……小厮嘛!!? 虽然身形比以前高大了点,模样俊俏了点,神情高傲了点,但,这张很屁的脸,很讨厌的脸,再怎样,还是他!就是他,定是他! 怎怎怎麽连他……他都是神仙啊?! 灵犀觉著这太冲击他的人生了,说什麽神仙人上人,千百年来都难修得,必是要历劫渡难乱七八糟一堆? 这不神仙满地走麽! 此刻你若告诉他李府厨房的沈大娘是九天嫦娥也许灵犀也会信的! 玲珑阁的小厮──枉死城危宿星君──玄冥帝君七君之一──也就是天钱,走到正座向偏座的小文书微笑颔了颔首。 小文书苏棉起身行了礼,两人一同坐下。 那苏棉叫旁人看来颇为清瘦,不过白白净净的,却不能算是长的好,在一干霞明玉映的仙家众人中更是可以说是不起眼的。 天钱见他,虽是比自己低了许多的辈分,还是客套道,"听闻天师大人出了关,还未前去拜访,真是失礼了。" 苏棉爽快一笑,道,"没事没事,我师傅不会计较这些的。" 天钱点点头。 苏棉道,"我还是第一次来冥府呢,星君这里可真是气派,一点都没有鬼气,真好啊。"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小小的不敬,但众人竟都未显出不妥,仿佛已是习惯了这小文书的随意。 这边婢女甲发现身旁的叶鬼差一直都处於半张开嘴纹风不动的状态,不由得狠心捏了他一把! 叶鬼差一声哑叫方才回过神来。 也没空理刚才掐自己的人,只拿眼睛飞快的在上座的二人面前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灵犀心内已是在暗嚎大嚎惊嚎!! 这这……小厮成了星君已是让他大惊了,这小文书又是怎麽回事?! 怎麽这张脸……也看著这麽眼熟呢!!!!!! 虽然他已是三百年没用镜子这玩意儿了,以前活著的十六年也不常用…… 但自己的脸…… 再怎麽斗转星移总是认识的吧!?!!!! 第19章 耐人寻味的事 金昭玉粹,阆苑琼楼的朱雀宫内,朱雀帝君背著手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麽。 鸳儿轻扣门扉,福身道,"殿下,雪尘殿下来了。" 金姣不理她,仍是看著外头。 雪尘拍开了门,蹦蹦跳跳的一进来就咋呼道,"金姣金姣我们去冥府玩吧。" 金姣不作声,雪尘径自道,"葵山上的穷桑听说结了好多的果,我都是七千多年前才吃到过一次的,若是去晚了,定要被其他人拾光了!" 金姣回头蹙眉道,"你怎麽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吃的。" 雪尘不乐意了,"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没听说过麽,穷桑者,万岁一实,食之後天而老!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 金姣瞪他一眼,道,"你还活不够麽,嫌命短?" 雪尘这才发现金姣好像心情不怎麽好,立马悻悻的不敢顶嘴了,只嗫嚅道,"连小文书都去了,真没劲。" 金姣一听当头来了火,扬声道,"别给我提那个冒牌货!他不过一个空心木头,你们还一个个都当了真了!死人活人到头来都分不清了麽!" 雪尘忙不敢再叨叨,只在心里暗暗的想,真是很像的嘛,跟小叶一模一样,见了就想同他说话,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金姣继续道,"真不知忘忧是怎麽想的,弄来这麽一个冒牌货究竟是要作甚!" 雪尘不敢再接嘴,便想说些别的高兴地事,想了想道,"我方才从那儿过,常罗宫前的花花草草现下都变成秃头了,可好笑了!" 金姣看了他一眼,雪尘又道,"那些个宫灯窗花的也被弄得七零八落,一副惨象,想想也真有些可怜呢。" 见金姣又有些变色,忙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雪尘所说的这事,便是住在常罗宫里的那位星君大人,自从三百年前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後,可是风光过一阵子的,那脸面抬的叫高,谁人见他都要颔首尊称一声星君,久而久之,便是连二十八天的上仙都有些不放在眼里了。 陛下是谁啊,陛下身边那位置有多少人争著抢著扎破脑袋的想啊,三界之内,九天之上,还真就他一人独大了,也难怪鼻子都翘上天去了。 听说是也好过一阵的,至少态度什麽也比较平和,想是之前被朱雀帝君收拾的狠了,战战兢兢的探视摸索了一番,发现陛下是真的对他挺好的,旁人也真是对他抬爱有加。 虚荣是什麽? 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感觉就是仙家最为习以为常的,若是被仙家再众星捧月呢? 道行不高的,还不是不能免俗。 於是喽,这边渐渐地就有些闹腾开来。 陛下竟然不闻不问,仿似放任自流? 下阶的众仙自然也不敢同上头卯著干,但是别忘了,朱雀帝君可不是好相与的主,等著念著抓你的小辫子呢。 而这月曜星君也不知抽著哪门子的风,竟也喜欢种起花来,想是因为陛下喜欢吧,连百花仙子都讨不得的欢心,月曜星君真以为自己可以入得了眼? 不过仙人自有妙计,这话不是白说,那月曜捣鼓捣鼓,倒也把那常罗宫弄的似模似样,便喜滋滋的想去请陛下来看时,哪晓得满园满庭精心培植了多年的珍贵花草都被群起飞来的乌鸦给啄的七零八落,残败不堪了。 这阵仗一看便知是何人所谓。 好嘛,也算这月曜星君能忍,这口恶气便暗自记下了。只旁敲侧击的向陛下探过口风,无烟帝只是微笑,并不做声,月曜知道若非四大帝君翻天覆地,无论作甚,都是无妨的。 然而,仙人并非就是肚量大的,谁都经不起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啊,眼看那常罗宫被朱雀帝君一次次派来的飞禽们反复破坏的惨不忍睹,这月曜星君一气之下,竟然病了! 最觉著不解的是,陛下不过挥挥手便能还了他的元气,让他复原过来,却不知何故,竟由著这月曜星君这麽病了下去。 众人都叹,是那月曜星君太过嚣张跋扈之故,陛下终於磨光了性子要收拾他了,於是纷纷墙倒众人推。 不过,这里头还是有些蹊跷的,为何陛下不将这人索性赶出常罗宫了事,还要让他住在里头呢? 众仙家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一桩,这边还有件奇怪的事,那便是天师大人出关了。 天师大人在得知无烟帝将历天劫之後为守天帝命盘,观测劫相,便於忘忧境内闭关不出,连朱雀同白虎帝君强行闯入其宝地窥伺天石後都未有丝毫动静,陛下历劫归天之後,仍未出关,直到百年之前,才得见真人。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位天师大人竟不知何时收了一位小弟子,偕同一起出的关。 而这小弟子的脸面众人都识得,那可是天界前一阵闹腾的厉害的红人啊,只不是听说那孩子被二位不怎麽有仙德的星君推下了冥界,一命呜呼不说,还倒霉的落入了千年一开的无涯界。 这边却又为何到了天师手里? 不过众人一看,又明白了,却又更糊涂了。 天师这小徒弟竟是个木头壳子拼凑的假人,虽同常人无异,却是无魂无魄,无思无想的木偶娃娃。 这众仙又纳闷了,天师这是何故? 难道是得了陛下什麽授命所为? 莫说他们一头雾水,便是金姣、墨璃、雪尘、漠麟初见时都是口眼大开,静默无声。 再看陛下,竟是只蹙著眉头看了一眼,又不做表情了。 真耐人寻味啊。 再说天师大人,自出关以来传言日日候於无垠宫外为求得见陛下而无果! 这又是为何啊为何? 按天师大人的身份,陛下从来礼遇的很,这次竟然避而不见? 这里头的迂回曲折,九曲十拐实是令人难以看透。 而那小文书,虽是个木头娃娃,一言一行却颇为讨人喜欢,说是连几个难相与的都对他喜爱有加。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这些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也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知晓了。 第20章 两个呆子 金碧荧煌,珠箔玉屏的北帝大殿内,正座上的玄冥帝君斜倚著假寐。 倏忽长睫微颤,微阖的双眸开出一条隙缝,一丝精光一掠而过。 这气息……好生熟悉…… 凝眉细思,感觉了一阵,虽是若隐若现,却不似幻相。 可是,现离无涯界开还差了七百年,那孩子不可能这麽快就出来的。 玄冥帝君心内有些思量,遂撑起身子问一旁候立的侍从,"冥府最近来了些什麽人?" 侍从想了想,将近百年所到之人一一呈上,玄冥帝君听而不语,当说到前几日天师大人的小弟子前来做客的时候,玄冥帝君终於抬了抬眉。 是叫……小文书麽……? 想起那张脸,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侍从见自家殿下似是有意,便道,"殿下可要去见见?这小文书大人道是十分仰慕於您才来的冥府。" 玄冥帝君顿了顿,还是摇了摇头。 像是像,但终究不是。还是再等等吧。 ********* 这头小叶鬼差吃完了惊,心内飞速倒腾起来。 先说那小厮仙人,明明是什麽枉死城的大官,偏偏好活不干,要跑去凡间捣乱,想想定又是那天劫什麽的,真是有完没完啊。 可是他既是枉死城的,也就是冥府的,他那时干的又是小厮的夥计,同如景有这般那般的联系在,一来二去的推算…… 难道如景也是……! 怪不得无烟说他没死呢! 那如景现下又在哪儿呢?如景也是仙人?如景也是冥府的官? 想起曾经这小厮一脸讨厌的对如景那崇拜劲儿,小叶鬼差单纯的推想── 其实…… 如景就是北帝! 小叶被自己的想法惊诧,片刻复又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虽然如景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了那麽一点,气势上也柔弱了些,但是谁知道这些仙家神人的怎麽回事儿,雪尘那小模样还能翻江倒海呢,黑炭头还能成大美人呢! 小叶鬼差觉著自己的推断十分之有理,心内已是将这作为了事实。 接著再说那小文书。 小叶鬼差摸摸自己的脸,他好像比自己还来得有身份呢,不像是为了贪图自己而扮成这样,再说自己也没啥可给他贪图的。 那又是为何呢? 而且那天师又是谁啊?灵犀还以为天上的神仙都见得差不离的,怎麽一会冒出一个,一会又冒出一个的。 到时候天师出来却长了张刘二的脸……(刘二就是给李府种白菜的那位大叔……),自己是不是还要表现出惊讶呢……(众:小叶你想太多了……) 这边小叶鬼差还假装自己有胡子在那儿捋啊捋啊思考呢,那边厢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危宿星君同小文书客套完了,便请小文书先去後院歇息片刻,说是无奈琐事缠身,所以不能久陪,若是需要些人带领游览,支唤一声便是。 小文书哎哎著点头,众婢女便分散去了。 小叶鬼差脑!辘转了转还是决定跟著那小文书走,自己的脸皮比较重要。 小文书一行人休憩之所便是灵犀方才打扫之处,只是小文书另有一旁更幽静的偏房。 小叶鬼差在外头转啊转啊,像只没头苍蝇似地,他原想一同跟了进去,但一想还是等人都出来了自个儿再溜进去。 不一会儿,收拾的婢女出来了,随来的侍从也安顿好了,灵犀蹑手蹑脚的悄悄向小文书院子靠近。 悉悉索索的磨蹭了一阵,偎到了窗台下想揭条小缝探探眼,没料到那脖子才伸了半长,窗户竟砰的一声被打了开! 小叶鬼差被砸的兜头的闷,连哼都哼不出声了。 怎、怎麽会有人连开个窗都使著吃奶的力啊……头都被打扁了…… 这头正径自忍著,那头就听到,"你是谁?怎麽躲在这里?" 灵犀强迫的放下抱头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嘴里却轻轻地抽著气道,"嘶……小,小的是在後院随侍的鬼差,得了令守在这边,看小文书大人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那小文书近看真是同灵犀分毫不差,连神态都似模似样,他眼睛一亮,咕噜一转道,"我想出去转转,你陪我一道吧。" 灵犀求之不得呢,刚想点头,又晃得头晕,只咧开嘴笑。 一时之间两张肤色不同,细看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张呆子脸,面对面的一同傻笑著。 灵犀方才经过那一撞,竟灵光一现。 先不说这小文书的模样什麽来路,却是自己多加利用的大好机会啊。 自己不是没头苍蝇麽,何不大大方方的顶著个文书脸去问询问询呢,看这小文书贪玩的劲,定会由著自己走,带到哪儿都行,若是不方便就把他甩了,再好不过! 心头的小九九一打定便道,"小的倒是知晓些好玩的地界,可是小的身份卑微都去不得。" 小文书果然上当,苦著脸道,"那怎麽办?" 小叶鬼差吹牛道,"其实小的可以稍稍做些装扮,就行了,只是需得斗胆借些大人的衣服穿。" "你会变模样麽?好啊好啊。" 小文书高兴起来,劈劈啪啪的就走到内屋去翻箱倒柜了,只可怜方才忙的团团转收拾的婢女们。 不一会,小叶鬼差就换上了小文书的衣衫,立马变了一套模样。 小文书惊得大张嘴,指著他大叫,"你同我好像啊!!" 小叶鬼差心下啐他,不知道是谁像谁呢!嘴里却道,"小的学过些变形法术,雕虫小技罢了。" 亏得这小文书真是笨的打著灯笼难找,竟稀里糊涂的被小叶给混了过去。 於是乎两人一前一後,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第21章 梦魇 无垠宫外,瑶臻向忘忧福了福身,轻轻道,"天师大人请回吧,陛下说今日有些要事需办,请大人明日再来。" 忘忧静默了半晌,点点头,回身走了。 瑶臻望著他行远的背影,心内大叹这天师大人真是好耐心啊。 陛下摆明了不见,他竟还日日来候,偏是雷打不动的不急不躁,你便随意扯了个谎敷衍他,他心里一清二楚,却只默然应下了,第二日照样来。 也不催,也不闹,只一副淡然的模样,却是让瑶臻伤透了脑筋。 回头向陛下回了话,心下暗忖,这事要到何时才能了,莫不要自己这小小婢女倒得罪了天师大人,这可不是桩划算的买卖。 无烟帝像是知晓瑶臻的心思,但只装作不知道,忘忧倔起来,可比金姣还难对付,只好先拖著,多一时是一时。 漠麟坐在桌前轻抿一口香茶,看了眼无烟帝,想了想,道,"怕是没什麽法子能挡得了他的强脾气。" 无烟帝垂眼,他这翻来覆去,千万般的思量,自是要一意孤行的,他虽瞒了这麽多人,却并不怕众人知晓了会怎样,无论什麽都阻止不了他的决定。 只是忘忧终是一个大麻烦,自他出关以来,携了那同灵犀一个模样的木头小弟子後,便是要告知自己,他已什麽都知道了。 忘忧是凡间所绘所形最笼统的仙家典范,知过去,晓未来,慈济世人,普度众生,他便等同人间精忠报国呕心沥血的文人武将,君命如山,却再大,大不过道义律条,大不过天规天则。 他要管,就是管到底了,任你兵来将来,他依然我行我素。 这次无烟帝执念了,忘忧也跟著执念了,无烟帝觉得这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所以他便不要同忘忧正面对上,他要的不是鱼死网破,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漠麟也觉著这事不好办,又道,"忘忧让苏棉去冥府,是想让墨璃也知晓麽?" 无烟帝蹙眉,道,"墨璃早晚会知晓。" 漠麟道,"墨璃当日早已得知倪荒会在夜半来袭陛下金身,便故意引开雪尘注意,害的雪尘受了倪荒一掌,落入人间,法力大失,他又派天卿天钱下凡盗得龙珠助倪荒大开'帝王之契',他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麽?" 无烟帝沈默,半刻道,"他知道。" 漠麟面沈。 无烟帝道,"他自会说,他不过奉天命而为之。" 漠麟冷笑,"狗屁的天命!" 无烟帝笑了,摇了摇头,"这'狗屁'却可以把你我都活活折腾死。" 漠麟不语了。 两人之间安静了半晌,无烟帝幽幽道,"我原想再等等的……" 漠麟抬头看他,无烟帝又道,"可是怕是等不得了……"顿了顿,慢慢道,"灵犀……该是回来了……" 漠麟大惊,"无涯界不是──?" "我不知为何,但确实是他。"无烟又想了想,"不、不只是他……" 无烟对上漠麟的眼,缓缓道,"还有……奉罗的气……" 奉罗帝!!? "是诃梨吗?"诃梨回来了?! 无烟帝摇摇头,"不是……应该不是……无论如何,已经没有时间了。这事便要快!" ******************* 偌大的常罗宫内,原该是怎般的雕梁画栋,琪花瑶草,现下却只是四处凋零,一片破败。 一声悉索,把斜靠在窗前的月曜吓得一惊,仓皇的向外看去,才发觉不过是一只不起眼的雀鸟罢了。 他却仍是害怕的急急返身,抖著手将窗户栓的死紧,半丝空隙都不得漏。一边快步走去里屋,躲在床头,拿被褥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成一团,漱漱的打著颤。 又来了……又来了…… 那些数不清的飞禽异鸟像密密麻麻的黄蜂一样闯进他的宫苑,啄烂了他的花草,啄坏了他的殿宇,还要啄瞎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月曜疯癫的捂住自己的双眼,心内疯狂的大吼著,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四面却仿佛都是劈劈啪啪的振翅之声,尖利的鸟嘴要来叼他的皮,吃他的肉! 月曜陷入无止尽的梦魇中,呜呜的闷声哭了起来。 他觉著昏昏沈沈的很难受,肩膀上像扛著千斤的重担一般直不起腰来。他想走,他想离开,却不能! 他走不了,他根本走不了! 他原以为终是得到了心念的一切,得到了那个人的喜爱,哪怕一点也好。 可是不是的,这所有的所有根本就都是一场空,一场空! 刚住进来的几日,那人曾对他颇为照料,日日前来看顾,对他嘘寒问暖,好言相对。 月曜整日都仿佛活在梦里一般的飘飘浮浮,他也有过怀疑,有过害怕,却在那人漂亮的眼眸下化为乌有。 一天,t哪怕一天就够了。 只要能够拥有过,死也无憾了。 可是事实却终是与你所思所愿背道而驰的,他的道行差的太远了,虚荣、贪欲像是无底洞一般的不断扩张乃至蔓延。 没有的时候想有,得到了又想要更多。 因为曾经得到过,所以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 月曜会在窗外日日盼望陛下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成,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可是总是等著等著,便到了明日,然後日复一日。 月曜去无垠宫寻他,瑶臻瑶芝淡笑著说陛下很忙。 他回到常罗宫想起陛下以前似是很喜爱那凡人小鬼种的花,便也努力钻研著捣鼓了许多,种了满宫满园等著他来看。 不想等来的却是朱雀帝君实实在在的破坏。 月曜病倒了,外界都传闻是朱雀帝君将他气到了,可是只有月曜自个儿清楚,他气是气却并不会笨到同朱雀帝君杠上。 久而久之,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再不济,也是九曜星君之一,虽比不上水曜的道行,但寻常病痛怎会说有就有呢,他觉著奇怪。 然而就当他想向陛下问询之时,便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离开常罗宫了。 一层厚实而紧密的金色结界从天到地,将整个常罗宫覆盖的结结实实,地底渐渐浮现的繁复符文终於让月曜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阵势中! 他惶恐、骇怕,夜不成寐,仿佛四处有无数的眼睛在将他分尸瓦解,他一点点被幻想逼疯,日日梦魇。 从头至尾,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场骗局! 而他,从未被饶恕过! 只是现下的月曜已分不清,当初陛下要是只为惩治他根本不需将他从朱雀帝君手下救出,朱雀帝君的手段足够让他生不如死,死去活来了。 然而现下,等待他的究竟是什麽? 第22章 贪小的下场 灵犀和苏棉一前一後的在枉死城里游荡。 本就没有什麽鬼影,偶有一两位鬼差路过,想是都接到了上令,对这小文书也都识得,便大大方方的让过了。 只以为这小文书大概不太认得路,都知会了让他往那处走,他又回头再问自个儿一遍,奇怪。 "小的都问了路,大人您便不要再去问了,若是被发现,就不好玩了?"灵犀陪著笑脸道。 苏棉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我们都在这儿转了半天了,都转不出去,我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灵犀只得敢怒不敢言。 两人兜兜转转了许久,倒越走越偏了去,不一会,连四处的房子都不见了,只慢慢荒凉起来。 这儿是哪儿啊…… 四处枝桠丛生,烟雾阵阵,一条羊肠小径幽幽穿插其中。 灵犀同苏棉互望了一眼,没心没肺的拔腿就往前就去。 只觉走了长远长远,还是望不到头一般,两人都有些无聊。 苏棉道,"我要回去了,真没劲。" 灵犀想了想,忙道,"别别,指不定前头就有什麽好玩的呢。"作什麽死呢,好容易走了这麽远的路,再回去不白跑一次麽,那枉死城屁都没一个,他还要找北帝呢。 苏棉皱了皱眉,道,"那好吧,再走一会,没有就回去。" 灵犀哎哎著点头,心里却道,娇生惯养,白长了这张脸。 就在灵犀都要被磨光了耐心,忍著这小文书的唧唧歪歪後,前头雾气渐薄,竟慢慢开阔了起来,小径也走到了头。 哇…… 灵犀望著面前的景色惊诧的张开了嘴。 千峰百嶂,荧光点点。 山野茸茸,松树脉脉。 原来冥府也有花有草,有光有影,虽不似仙界那般明豔纷纶,却独有一种晶莹赫奕,幽远清暗之美。 一座巍峨的山峦耸立面前,仿佛顶天立地般高壮雄伟,一碧万顷中,带著让人仰望的傲然之姿,在其之下,不过一眼,灵犀瞬时只觉无限渺小起来。 灵犀正沈浸在一片感叹中时,便闻一旁苏棉大喊起来。 "啊……,是穷桑啊……!" 什麽东西?! 灵犀回头去看,却见左手处竟矗立著一棵参天巨树! "哇,是什麽是什麽?"灵犀来劲的跑过去绕著它转了起来。 树高的灵犀抬头再抬头还是望不到顶,只见一片云雾缭绕,似幻似相。 巨大的树根光滑坚硬,飞扬的枝桠,葱郁的长叶,仿佛环绕著无数的星光点点,外相勃勃生机,内里却显出一种悠远冗长的沧桑之感。 "穷桑!穷桑!"苏棉高兴地嚷嚷。 灵犀也跟著他高兴,"穷桑是什麽树?" 苏棉道,"穷桑是神树,树高千寻,万年一实,食之後天而老。" 灵犀大眼瞪小眼,不明白…… 苏棉解释道,"就是说,穷桑树很高很高,万年才结一次果,吃了以後可以长生不老哦。" 灵犀双眼"噌──"的放光,长生不老啊……那要是拿去凡间,不是可以卖好多银子麽…… 下一刻,一箱一箱的金银财宝在灵犀面前闪闪发光著,每一枚都向他热情的挥著手…… "它熟了麽,熟了麽?"灵犀流著口水道。 苏棉探头探脑看了一阵,点点头道,"熟了。" "快爬快爬,摘了就能长生不老了!" 苏棉不关心长生不老,他只想道,"不知道好不好吃……" 灵犀看苏棉不动,径自捋起袖子道,"你不吃我可拿走喽。" 苏棉看他来劲,觉得不能吃亏,一把抱住树根嚷道,"我也要!" 於是两个人一上一下,扑腾来扑腾去,捣鼓了半天。 灵犀以为自己在无崖界对於爬树的修炼已是炉火纯青了,可这穷桑树不知是个什麽东西,表面光滑如镜,无奈爬上去就滑下来,爬上去就滑下来。 好容易挨到了,又被上头的小文书一脚踩在脑袋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呸呸呸……"灵犀拍著满脸的土,生气道,"你会不会爬树啊!" 小文书四肢死劲的抱著树干,脸憋得通红,可怜兮兮的看著灵犀。 灵犀看他模样,还是原谅了他,只叉著手在树下仰头鄙视他道,"不行就不要逞能,还不快下来换我!" 这一来一去之间,早没了方才恭敬的劲头,那小文书倒也没发现,想了想还是下了树,对灵犀道,"多摘些多摘些。" 灵犀很是受用的满意他的态度,扎稳一个马步就想往树上窜去,却不想後头传来一声大喝,将二人吓的一愣。 "什麽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葵山地界──!" 两人面面相觑,灵犀想,葵山是什麽地方? 前来的是两位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高大鬼差,一手横握於胸,打量著二人,下一刻便要拔剑。 灵犀看他架势,指著苏棉,忙服软陪笑道,"两位大哥,这位是天师大人座下弟子小文书大人,初来冥府,不识得路,误闯了这里,望两位大哥息怒。嘿嘿……" 两位鬼差看著他,又看看苏棉,再看看他,再看看苏棉,狠狠道,"那你是谁?" "我?"灵犀脱口道,"小的是小文书的侍从。" 那鬼差凝眉思索了下,灵犀看他迟疑,以为有门路,没想到下一刻那把长剑就抵在了他的脖子处。 "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可欺麽,哪有主子和下人长的一副模样的!说!你是何方妖孽!" 嗯? 妖孽?! 灵犀忙摇著手要辩驳,就见到鬼差甲低头拾起地上的物事分与鬼差乙看,二人叽咕了一阵,鬼差甲举起手向灵犀道,"这是什麽!" 灵犀定睛一看! 呀!竟是自己藏於袖中的红莲石! 像是方才被苏棉一脚给从身上踹落了,怪不得那两个鬼差可以寻得自己,这下真是跳到忘川都洗不清了。 暗暗地伸手摸摸肚子,幸好灵胎还在。(这动作有点诡异…= =) 喉间利刃一紧,鬼差乙吼道,"说!如此重的魔气,你们可是魔域的孽障!?" 灵犀已是百口莫辩,回头望望小文书也被那鬼差拿剑一同指著。却还关心後头的穷桑果呢。 心下百般懊恼,都怪自己贪小,这下连人都搭进去了。 想了想闷声道,"是我冒充的他,你们抓我便是,放了他吧,他是真的。" 两位鬼差互对一眼,半刻沈声道,"真真假假轮不到你来定,阎君自会定夺!走!!!" 第23章 去见北帝大人 灵犀隔著排排的铁栅悲苦的望著远处的一片漆黑,心情低落。 耳边幽幽的飘荡著不知何处传来的阵阵凄厉叫喊,每一声都痛苦的仿佛撕心裂肺一般,这是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 他们此刻身处的便是冥府十大阎罗殿第二殿的幽暗牢房内。 许是那两位鬼差大人怕误伤了真的小文书大人,没有将二人直接投往殿後的十六小地狱,严刑拷打以求真相,这二人才能落得暂时的苟且偷生。 灵犀盘著腿,听著四处刺耳的哀嚎,越想越觉著自己失策。当时就不该带著这小文书一起,自己一个人行动方便不说,被逮到了还能滥竽充数不至发现,真是大大的不划算。 要是那样,指不定现下就已经既摘到了穷桑果,又寻到了如景,哪会霉运当头的坐班房了呢。 一个劲的直懊恼,回头斜了那小文书一眼。 这家夥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脑袋?愣头愣脑不说,趁著这时,灵犀想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他的情况,也好推测推测他这模样同自己有没有什麽干系。 问他多大年岁了?出生在哪? 他也只会回你一句──师傅没说! 灵犀颇为无力。 但是为了自己和怀里的灵胎著想,灵犀还是磨蹭磨蹭的凑过去,刚开口道。 "喂……,我说……" 便闻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从灵犀这边看去,只能瞅见两盏半人高的白纸灯笼幽幽的向自己飘来,这阴森森的气氛,骇的他不禁大退一步,靠在墙沿。 什、什麽东西……? 待走的近些了,才发现,原来是两位黑的同黑炭头有的一拼的高大鬼差提著在前头引路,後头还跟著一位呢。 那鬼差一进来就嚷嚷,"大胆妖孽,还不见过星君大人!" 灵犀探头去看,原来那後头的人就是天钱。 灵犀不怕了。 拍拍身上的杂草黑灰,扑腾著站了起来,不作声的拿眼看著那人,心想,怎麽著?你想拿小爷怎样?来吧。 天钱看他对自己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来笑道,"瞧你那出息,还想偷穷桑呢,你是魂魄你吃得了吗你。" 灵犀被他说得一愣,想想觉著真有道理。自己不是魂魄麽?啥时还阳还不知道呢,偷了又不能吃又不能卖,那要它做啥?。 嘴上还是逞能,"你管得著嘛你!" 天钱也不生气,挥退要上来撒泼的鬼差,绕著灵犀打起转来。 "怎麽说也活了几百年了,怎麽还是这麽缺心眼呢……" "你说什麽?" 天钱不过低喃,灵犀听不清,不过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就知道定不是好话。 天钱在他面前停下,笑道,"我是说,北帝大人想见你。" 北帝大人! 灵犀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天钱的袖子,急道,"见我吗?好好,那快见吧!" 天钱拔了三拔才将皱巴巴的袖子从他手心里拉出来,瞥了一眼一旁始终不语的小文书,道,"那走吧。" ********* 在去往北帝正殿的途中,灵犀心里一直是雀跃多於忐忑的。 因为他早已认定了如景便是北帝,故人相见,当然高兴,若是如景,锁魂符的事情一定可以办成的。 想到孩子能活了,灵犀一路笑的嘴都合不拢。 他这副模样被走在前头的天钱腹诽了无数次。真是缺心眼……,也不知大人看上他什麽了。 北帝,实为酆都北阴大帝。 北阴大帝居於冥府葵地酆都山巅,死气之根处,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百里,其山洞元在山之,下周回一万五千里。 上下分有六宫,并称六天鬼神之宫。是除十殿阎君之外,冥府正中之所。 灵犀跟在天钱後头,没行几步,就到了一座山脚下。 灵犀抬头望去,发现正是那日所见得的巍峨山峦,此刻近观,更是直耸云霄,高不见顶。 再转首四顾,果见遥远之处矗立著一棵参天巨树,正是穷桑树。 原来北帝大人住在这里。 天钱看他张著嘴的模样,忍不住道,"傻愣著做什麽,快走。" 灵犀快走了几步,想和他并行,无奈人矮腿短,天钱看他费力的样子,脸上嘲笑,脚下还是慢了下来。 灵犀终於跟上了,心里头七拐八弯了一阵,还是开口道,"北帝大人现在可好啊?" 天钱纳闷的斜了他一眼,回道,"北帝大人为何不好?" 灵犀又道,"北帝大人原来竟是掌管这里的,当时可看不出呢。" 天钱想了想,心道,若是连你都看出来了,他家主子万年的道行都喂了狗了。 灵犀接著问道,"那北帝大人的脾气可是有变?"这些神仙回了自己的地盘都变得神气活现的了,灵犀可要打听清楚,想想能在冥府只手遮天的人可不是善茬,若是如景还是如景,一切好说,若如景和小满一样变的这麽凶,灵犀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天钱蹙眉,回道,"大人的脾气从未不变过。" 嗯? 灵犀心里一突,看来果然是变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念到旧情让他救救孩子。 天钱瞧他七上八下的模样,终於道,"你想问什麽,便说吧。" 灵犀听他这麽一说,忍不住道,"那我若是求如景一件事,他可还会应?" 天钱呆愕。 沈默了半晌才道,"你说谁?" 灵犀道,"如景啊……,如景不是北帝吗?" 天钱愣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只是他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只是苦笑著摇了摇头。 灵犀看他神色,心下犹疑,却没有说话。 片刻,天钱才慢慢道,"北帝大人……不是如景。" 不是? "那北帝大人是谁?如景不是北帝,如景是什麽人?如景也在冥府吗?" 天钱垂了垂眼,道,"北帝大人你也识得,见了便知道了。至於如景……以前是在的,只是现在……不在了。" 第24章 天命不可违 葵地酆都山巅,日月不见,终年云雾缭绕。 灵犀好不容易爬到了顶端,总觉著已是跋山涉水斗转星移了,心内恨恨,想这臭小厮定是有近道可抄,偏要绕著山路的转,捉弄自己。 不过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还来不及喘口气的劲儿,就被眼前所现的一切所惊。 仿佛星辰一般的黑曜石铺道,筑成千步长阶直上云霄。 两旁宫人无数,十步一侍,盈盈而立。 云纹地面泛出清幽的暗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玛瑙宝石上一般流光溢彩。 而那北帝正宫,高居至上,四顾无边,周身竟似浸淫在一片澄紫的荧光中,耀目非常。 好漂亮的地方…… 像一座黑色的水晶宫…… 灵犀被天钱像牛一样的牵一步走一步,只会张著大眼张著嘴,心内像烙煎饼一般反复的感叹来感叹去。 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和天界完全不一样,可是真好看……,这是什麽东西,里面的鱼好像还会游…… 只能说,乡巴佬就算进过城了,依然还是乡巴佬…… 天钱一路将他带啊带啊的,灵犀就一路看啊看啊的。 顺带咿咿啊啊指指点点问东问西罗里八嗦唧唧歪歪很烦很烦。 连小文书都露出了鄙视的眼神,灵犀才收了惊,回过神来。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间宽阔的似宫殿一般的屋内,想是北帝大人议事之处。 四面并无烛火,却亮堂一片,灵犀转转悠悠转转悠悠没得闲,瞧见书案上放置的一把像匕首类的玩意更是舍不得移开眼光,却还是很守规矩的没有把玩,只拿眼睛使劲的看。 "喜欢就送你好了。"一个低沈的声音在耳边笑著道。 灵犀抚著下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还是不要。"这东西太贵重了,自己带著可不方便。 眨眨眼,忽然发现这声音怎这般耳熟。 顺著慢慢回头…… 惊──! 凤眼秀鼻,樱唇美颜,还有那半边脸颊处繁复到妖异的图腾。 看灵犀呆立不动,那人眼波一个细细流转,勾唇一笑,凑近过来,灵犀立马回神向後飞跃三步,弹开出去。 天呐…… 怎、怎麽是他?! "黑炭?!" "噗──"灵犀无意中低喃出声,这称呼把静立在旁的天钱惊得一跳,憋不住的笑出声来。 墨璃面不改色的向天钱一瞥,那边立马变成死寂一片。 墨璃斜了斜头,长长曳地的青丝顺著肩胛滑落下来,他向灵犀眨眨眼,笑道,"小奴才,好久不见了。" 灵犀发现,这人自从变了模样,就不能盯著看,像无烟,看久了会被煞到,像人形兵器一样。 於是垂下头道,"原来你就是北帝啊。"他早该料到的,那日看他官位,想是比金姣还要高那麽一点点的,算来算去,这一个天一个地,也就无烟和他了。 墨璃点点头,看他神色,笑问,"怎麽闷闷不乐的?"以往自己唤他小奴才他早跳脚了。 灵犀摇摇头,不语。 从头至尾,这些在他身边出现的人,他曾以为的亲近的人,关心的人,识得的人,原来都不是他心里以为的平凡人,他们自然的出现,自然的消失,同他有过交集,有过情谊,自己不问,他们也不说,自己问了,也许他们还是不说,那到底什麽才是真的,什麽才是假的呢。 每一次,灵犀想到这些都会自怨自艾一番,然後告诉自己再高兴起来,可是这样的事实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灵犀都不知是麻木还是疲累,还是该装作无知无觉了。 忽而两腮被一把捏住,脸被半强迫的抬了起来,墨璃那张心悸的脸正对著他,龇著牙向他笑道,"本殿这里可不缺苦瓜脸,你要不信本殿便让天钱带你见识见识。" 灵犀一个激灵,忙拍开他的手,退开一步捂住脸猛摇头。想是怕墨璃还不信,又小小跨前一步,拉拉墨璃的袖子,咧开一个傻笑,表示自己见到他很高兴。 墨璃乘他要松手的时候反手一把将他扯到了身边来,灵犀以为他又要捏自己的脸,忙伸出另一只闲著的手包住头脸,墨璃轻轻一掰就将两只手都握在手里,灵犀同他大眼小眼的一会,还是败下阵来,脸红的低下头。 墨璃就这麽握住他的两只手转头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文书颔首。 小文书见礼,墨璃道,"本殿与天师大人可是许久不见,他老人家可好?" 小文书对於这位殿下称自己师傅为"老人家"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珠咕噜转了两转才想明白,点点头,"师傅很好。" 墨璃看看小文书那神情,再回头看看身边的那人,笑笑。 还是有差。 那小文书对著墨璃顿了会儿忽然道,"下官此次前来,师傅吩咐,说是闭关许久,若是殿下何时得闲定是要再邀殿下共饮,把酒言欢一番。" 墨璃哈哈而笑,道,"天师大人此次闭关真是长远,不知可有悟出什麽道理来?" 小文书道,"师傅只说,天命不可违。" 墨璃笑容一窒,看著那小文书,再看看灵犀。 一旁的天钱似是也琢磨出来什麽,眉间慢慢蹙了起来。 半晌,墨璃又笑了起来,他早该想到的,这一连串的蛛丝马迹都在,自己怎麽会就糊涂了呢。 天命,天命不可违。 这般看来……忘忧的意思便是…… 有意思! 他向天钱招了招手,对小文书道,"告诉你家师傅,若是他请,本殿定会赴约。" "天钱,带小文书大人下去,好好款待吧。" 天钱领命,将人领了下去。 这边灵犀终於挣脱了墨璃的钳制,甩著手溜到一边瞪他。 墨璃心下想著方才那事,才被他得了空脱身了,回头向他挑眉笑道,"你躲这麽远做什麽?你不是有事寻我麽?" 第25章 表象最是欺人 金姣与忘忧同坐良久,两人之间隔著一杯清茶嫋嫋,蒸腾出悠远馥郁的茶香缭绕。 "天师有话不妨直说好了。"沈默半晌,金姣向後靠去,看著忘忧道。 忘忧拾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想了想才道,"帝君可还记得您偕同白虎帝君一同前来忘忧境之事?" 忘忧境便是天师忘忧所居之处。 金姣一顿,僵硬道,"天师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麽?那好,我便向大人陪个不是,是本殿鲁莽了,不过事关陛下万不得已,才有所冒犯。" 忘忧摇了摇头,道,"此事无妨,帝君可还记得天石所现?" 金姣细思,道,"所现的不是陛下的天劫之象麽?" 忘忧颔首。 金姣道,"天师大人何意?" 忘忧道,"帝君以为呢?" 金姣蹙眉,片刻道,"倪荒肉身已死,魂魄已散,天师大人也已出了关,必是无事了。" 忘忧看著金姣,不语。 金姣同他对视,小心道,"难道有变?" 忘忧垂了垂眼,复又抬起,道,"无变。" 金姣不作声,等他下话。 忘忧慢慢道,"从未有变……" 金姣眯起眼眸,想著什麽,忽而猛的坐直身子,紧盯著忘忧的眼睛,思量到这些日子以来听闻天师大人所行所言,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了什麽,手脚都僵硬起来。 忘忧继续道,"忘忧无奈,才来寻帝君相助。" 金姣瞠著双目,心中混乱一片,硬声问道,"天师……可是当真……?!" 忘忧道,"此事事关重大,忘忧不敢欺瞒。" 金姣砰的站起,扬声惊道,"为什麽?!倪荒已经魂飞魄散了!为什麽还会这样!?" 忘忧缓缓道,"表象最是欺人……" 金姣一把撸去桌上的茶盏,忿然道,"倪荒没死?!" 忘忧看著他,慢慢摇头。 "那是为何?!"金姣跨前一步,险要提起忘忧的衣领逼问了。 忘忧像是犹疑著什麽,半晌才道,"帝君从何而知劫相便是倪荒呢?天石所显的图纹,帝君以为是青狮麽?" 这话一出,金姣脚下一软,脱力的坐倒在椅上。 不是…… 那图腾不是青狮…… 不是……倪、荒?! "那……那……是……谁?"他抖著声轻轻地问。 忘忧见他模样,还是道,"天劫未毕,陛下早该显出异象才是,除了青龙帝君,想必仙界根本无人得知,这是为何?" 因为陛下瞒过了所有人…… 为何陛下要瞒去众仙,瞒去天劫未毕……? 金姣一点点的想著,再抬头时,已是红了双眼。 "为了……" 除非是……为了护住给他带来劫相的那个…… ──人! 这天上地下还有谁是要陛下倾心相互的呢? 还有谁…… 还有谁…… 金姣捂著双眼,茫然的摇著头。 "不会的,他同那图纹又有何干系呢……" "忘忧虽不知这里头缘由,但天帝命盘定不会错。" 忘忧冷静道,"帝君切莫执念了,三界众生再比不得帝王之高,君之安,天下之象。凡人不过沧海一粟,以此易彼,孰轻孰重,帝君心里该万般分明才是。" "不是的……不是的……"金姣面色一片刷白,摇著头颤颤的低喃。 "忘忧已知几位帝君许是舍不得些许情分,然天劫为帝王破灭之相,此事容不得半丝差池,望帝君三思,决不可儿女情长。" "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他能伤害谁呢……!"金姣忍不住吼道。 忘忧窒了窒还是道,"帝君忘了奉罗帝了麽……" "那不同!诃梨帝母可是魔域四王之一!而叶灵犀只是个孩子!" "那倪荒也不过是众天将之一罢了,帝君为何不给他条生路呢。" 金姣静默,禁不住漱漱抖著。 "那孩子同陛下没有立过血契,而他却有帝印。"忘忧道。这便等同於,三界之中除了无烟帝已无人可以伤他,他却可以斩尽所有人! 包括天帝! 单凭同倪荒一战可知,他也可以一剑便轻易地要了无烟帝的命! "他不会的!"金姣叫道。 "可陛下会!"忘忧道。 "什麽意思……?" 忘忧长叹一口气,终於立起身来,踱了两步回过头来,道,"天劫之象,古来从未有错,帝君即便百般否认,可这便是真的,陛下也知道,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陛下要用……逆、天、之、阵!" 金姣只觉脑袋轰的一声。 ******** 无垠宫 无烟帝静立窗前,望著满园的牡丹,莞尔一笑。 瑶臻进殿福身,禀道,"陛下,漠麟殿下说,一切都好了,请您过去。" 无烟颔首,瑶臻领命退了出去。 无烟帝又站了一会儿,便向宫内後殿走去。 一路蜿蜒,竟种了满庭满园的牡丹海棠,豔彩纷纶,摇曳生姿,香风拂面,沁人心脾。 无烟帝轻轻地踱步而去,穿过层层芬芳,竟显出一座温雅精致的小殿来。 片片绮丽的金光点点荧荧,像彩蝶飞舞一般萦绕在小殿周围。 远望像是星辰之光,细看却是固若金汤的淳厚结界。 无烟帝袖摆轻扬,殿门应声而开。 他一步跨入,殿内竟是同在人间所居之处不差分毫,只是在正中之位处盘踞著一片上古金色符文的巨阵。 巨阵慢慢旋转著散出流光,由四面向内环绕盘旋,仿佛结出一个薄如蝉翼般的金蛹。 细细看去,在一片绝丽熠熠里,金蛹似是包裹著什麽物事。 无烟帝慢慢向巨阵走去,手内结印,一个翻转,巨阵的旋转幽幽而止。 无烟帝看著金光一点点散去,脸上慢慢显出一个温柔绝美的笑来。 再看那巨阵之中,虽稀薄如雾,却分明立著一个通透的人形。 那人形呈幽蓝之光,飘渺似烟,五官有些模糊。无烟帝小心的上前隔著阵势拂过那人形的脸颊处,柔声唤道,"灵犀……" 第26章 情劫 金姣一路横冲直撞的直闯无垠宫。漠麟不在,一干侍卫婢女无人拦得住他。 正殿内,无烟帝想是知晓他要来,只静默的端坐在上位,抬手挥退了来人。 金姣粗喘著气一步步向他走去,无烟帝望著他眼里的悲凉再望望他身後一同前来的忘忧,淡淡的垂下了眼。 金姣跨前一步猛的拽住无烟帝的手,一把撸起他宽大的长袖! 莹彻腻肤的手面上蜿蜒著一条浅红色的细痕,痕迹很淡,却仿若白玉微瑕一般跳脱刺眼。翻过手掌,糯白的掌心中同样蛰伏著一条。 金姣抖著手不看无烟,强硬的去解他的襟口。 无烟帝身子一僵,还是任其动作了。 襟口一点点卸下,慢慢显露出欺霜赛雪般的靡颜腻理和盘旋之上触目惊心的翻卷刀口! 一刀在肩膀,一刀在肋下。 刀口仿似新生,已无血色,却更显狰狞。 半晌,无烟帝抬手拂去金姣面上不停落下的眼泪,慢慢合上衣襟,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原同你一样的,以为天劫不过如此,为何却从无先帝可以度过?"说著,摇摇头苦笑了下,指指肩膀和手,幽幽道,"这里……是在人间时所遇的,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这天劫……怕真不是我们所想的了。" 无烟所说的这两刀,便是他在巷内为救灵犀被鲁天明所刺,他当时并未去挡,只拿身子接下了,一来仙家不可随意更改凡人命数,他动了手,便是动了他的命盘,二来,这些小刀小伤原该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的,刺便刺了,无烟不在乎。 可是,刀锋过处,无烟才知错了,他用法力迷了鲁天明的眼,断了他一只手,实则那两刀是真的伤了他。 而在那时,无烟才恍惚明白,他的天劫在凡间! 而凡间又有什麽可以左右天帝的劫相呢? 怕是和奉罗帝一般了…… ──情劫! 而肋下那刀,金姣是知晓的,刀口色薄,微微闪著幽蓝色,那是"银纱"所为。 "银纱"便是无烟耳下的"无烟石",传说每一代天帝初生便一同降临的神石。银纱的力量,金姣见过一次,在九万年前天魔一战时,第一次开锋出鞘就瞬时斩灭魔域四王之三,若不是诃梨有帝印所护,怕是魔域已成死寂一片。 而银纱第二次出鞘,就是灵犀执剑刺向无烟之时。 想是顾念无烟饲主,银纱敛去了所有法力,但还是在无烟肋下那一伤,不可愈合。 两次…… 两刀…… 全是为了一个人…… 同一个人…… 真的…… 真的是情劫……! 是他…… 他真的是无烟的劫──! 金姣死死攥著无烟的衣襟,双拳绞握的漱漱战栗。 为什麽…… 为什麽…… "金姣……"无烟帝轻轻唤他。 金姣茫然痛苦的抬头,无烟伸手抚过他的发顶,慢慢道,"这劫数……你错我错,即便连天都错了,灵犀……也是没有错的。" 金姣呆愕,颦著眉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 小叶子是没错的…… 小叶子永远都该是快快乐乐的…… 小叶子从未有害人之心…… 他这麽善良,是什麽将他牵扯到这翻天覆地的一切里来的呢…… 而自己……自己方才竟然…… 动了杀念──! 两行清泪沿著金姣的脸庞滑下,他抖著唇伏在无烟怀中呜咽起来。 "怎麽办……怎麽办呢……"这个人,面前的这个人,只要一想到会有半分差池,金姣连魂魄都害怕的颤抖起来。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他做什麽都可以,只有这个人不行。 可是小叶子……他不能伤害小叶子……他怨恨自己,他适才错了一次,他不能再有半点这样的念头。 可是怎麽办呢……怎麽办呢……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麽!为什麽!金姣第一次显的这般无助起来。 "陛下,一切已经备妥了!"漠麟走进殿内,淡淡的看了一眼泪眼涟涟的金姣,硬声道。 无烟轻轻拍抚过金姣的背,缓缓道,"会有办法的!" 金姣心中一沈,忙道,"……逆天之阵?!" 逆天之阵是上古禁术,金姣其实并不太明白里头的缘由,只是听闻十分可怕。 一直默然不语的忘忧於此终於忍不住大喝道,"陛下三思──!" 无烟从正座立起,淡淡瞥了一眼忘忧,沈声道,"天师不必多言,朕已决定了。" 他长袖轻挥,一片金光灵动,整个大殿之中竟慢慢由下而上像藤蔓般蔓延开黑色的符文,一点点攀爬环绕,纵横交错间,将整个大殿织成了一张巨网。 殿旁的偏门洞开一线,瑶臻瑶芝前来,身後还带了个人! 金姣一看,竟是月曜! 无烟帝手中结印,轻轻翻转,一点点蓝光从袖中慢慢透出。 慢慢的,一缕薄雾升腾而起,在空中悠悠缭绕一番,无烟缓缓踱步,将薄雾引到一旁的金色小台上,小心的张开一片结界,将雾气笼在其中。 而那雾气渐渐沈淀下来,竟一丝丝的汇成一团,淡淡的显出一个人形来。 金姣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一缕魂魄,不,一缕无魄孤魂。 他心内一动,细细看去,果见那孤魂娇小清淡,不似妖,不似仙,分明的一个少年模样! 小叶子──! 小叶子的一魂竟然在这里? 这…… 等等──! 金姣猛然明白了! 月曜、阵势,小叶,结界…… 逆天之阵……逆天之阵…… 躲不掉、逃不了,那便只有转嫁了! 陛下要透过小叶的孤魂做引,将这情劫强制的由此转向别人的命盘里! 逆天之阵……便是转劫之阵! 金姣面色一片煞白,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被劫所累,却从未有人动过转劫的念头! 转劫……转劫一旦稍有差池,阵内所有人便都是万劫不复! 第27章 逆天之阵 墨璃回头对他笑道,"你躲这麽远做什麽,你不是有事寻我麽?" 灵犀心下一动,这才想起自己千方百计的不就是为了找到北帝保住灵胎麽。现下找著了,倒被这人晃得忘了正事。 虽好奇他怎知自己寻他有事,但来不及细思,便摸著怀里的灵胎,小心上前道,"你……额……你能不能……" 墨璃看看他双手护著胸口支支吾吾的模样,忽然道,"原来听闻无涯界三百年一开,却是真的。" 灵犀连连点头,想起什麽,暗暗地垂下头道,"我原是出不来的,可是有人帮了我。" 墨璃没有接他的话,只挑眉问道,"你藏了什麽宝贝在肚子里呢?" 灵犀哦了一声,把手探到怀里一边掏一边道,"你……能不能救救他……他就要死了……" 墨璃看他磨蹭了半天小心的捧出一颗水晶球样的东西,刚要凑过来给墨璃看,想了想又拿了回去。 神秘兮兮道,"我给你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墨璃面上正经的点头,心里一百个乐呵,小家夥求别人还当自己是大爷呢,真要说了谁拦的了,而且该知道的,自己然会知道。 灵犀放下心来,他还是很信墨璃的。 一边摊开手掌,显出一枚浑圆晶莹的灵胎来。 墨璃看著看著还是慢慢变了脸色,灵犀没发觉著径自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这是灵胎,很厉害的灵胎。" 他像是怕墨璃不明白,仔细道,"之前好像存在母体中,又有灵气护著,所以才安然无事,现在……,现在他娘亲死了……,所以他也就要跟著散了。" 墨璃一顿,回头盯著灵犀沈暗的眉眼,轻轻道,"他娘亲……死了?" "嗯……"灵犀点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垂下眼道,"他娘亲拼死也要护他周全,可是最後还是……" 忽又急道,"我听说只要有'锁魂符'就能救他,你能不能救他?" 墨璃不作声,半晌道,"'锁魂符'?" "是啊,锁住他的魂魄!" 墨璃静静的望著面前的灵胎,双眸中一片幽深,灵犀也不敢催他,只僵僵的等著。 红莲说仙家同魔域自古便势不两立,灵犀不知道墨璃有没有看出些门道来,他不敢提阿花,不敢提无涯界的一切,怕一不留神便说溜了嘴,只能模棱两可的扯些有的没的,看墨璃的模样,好像并无怎麽怀疑,只是…… 不知道能不能成…… 灵胎好像比前一阵小了些,怕是灵气一直在散,若是墨璃不愿意,灵犀一时真不知道该去寻谁的好。 怎麽办呢? 墨璃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似是透过这灵胎看向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些曾经以为已经湮灭了许久的记忆,一瞬间倾巢往复而来。 他伸手轻触灵胎,一点微凉的晶莹将他的指尖都映成透明,仙魔交缠的混乱之气蔓延涌出,搅得他的心绪都有些微乱起来。 墨璃抬头向灵犀望去,小家夥不知道也在费劲的思考著什麽,一会儿皱眉毛一会儿拱鼻子,很是伤脑筋的模样。 墨璃轻轻地笑了。 他从不信什麽狗屁的天命,狗屁的命中注定,谁说仙家定要循规蹈矩,定要信守条律,他不服! 可是九万年前,这狗屁倒灶的东西硬生生的从他的身边夺走了他最亲近的人。 那种无力回天之感,墨璃再不愿尝。 然而天命,便是一个可笑残忍的轮回,一次次的捉弄於苟活其下的渺小苍生,看他们挣扎痛苦,悲号哀伤。 没有什麽是超脱巨大的,神、仙、鬼、魔、人,无论是谁,都不能幸免。只是上天闲暇之时幸灾乐祸的祭品,仅此而已。 天不公道,贫、富、乐、哀,人人不同。 天又公道,位高权重者,一无所有者,得到的,永远要用失去的来换取,也许只是先後罢了。 无烟帝…… 你又该如何是好呢? 墨璃支著手向灵犀笑道,"小奴才……" 灵犀"嗯"了一身回过神来,墨璃凑过去眯起眼道,"我可以救他……" 啊……灵犀高兴地直起身子来。 "可是……"墨璃伸手拉他的头发,将他拽到面前,邪笑道,"你要应我一个条件……" ************* 无垠宫的正殿内,瑶臻将月曜一路带往阵中。月曜浑浑噩噩的跟著走著。 金姣恍然发现,不过三百余年,月曜竟仿佛换了个模样,双颊眼窝深陷,面色灰白,发色凌乱,曾经傲然晶亮的眼神添上了颓靡,瞳仁涣散,面目凄迷。 他高估了月曜,以为是自己与无烟帝所为,却不知大半只因月曜心魔作祟,将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金姣心内纷乱,看他这般,竟也犹疑起来。 逆天之阵……逆天之阵…… 漠麟在几个阵眼处布下结界,持剑向金姣望去,金姣自然明白漠麟的意思,想了想,还是慢慢踱步,站在在忘忧身前,挡住了天师的右前方,以防忘忧突然发难。 忘忧紧握双拳,显是心内干著急,却奈何不了半分。 无烟帝立於上位,眺望四处片刻,慢慢回头去看金台上的灵犀孤魂。 眼神柔和,嘴角含笑。 呵,天命。 下一刻,双手相交,微微划过一个结印,指尖泛出丝丝金光。 脚下的阵势开始随著金光流动,一圈一圈旋转起来,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仿佛推动千万斤的石磨,一点点的游移。 四面数不清的符文闪出耀目的红光,颤颤巍巍的摇摆著。 无烟帝口中微喃,那些符文竟随著他的声线忽高忽低的飞舞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後,像一束流光奔腾炸裂,"啪"的四散在空中。 金姣紧咬著牙,不过片刻,无烟帝额上已结了一层薄汗。 逆天之阵需耗费大量神原之气,於现在的无烟帝来说,也许太过勉强。 可是阵势已起,箭已离弦,再无回头之路。 众人屏息以待间,却听本已混沌的月曜猛然凄哀的仰头大喝一声。 "陛下──!你怎能这般狠心!" 第28章 何为残忍? 众人屏息以待间,却听本已混沌的月曜猛然凄哀的仰头大喝一声。 "陛下──!你怎能这般狠心!" 无烟帝淡淡向他看去,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温热的水一点点淌进霜雪里,所过之处,化成一片。 就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月曜对上他的眼神,慢慢卸下了好不容易提起的一口气来,渐渐匍匐在地。 这个人,在那张耀眼的容颜上总是带著浅浅的笑,合著眼中似是而非的温柔,如此光华绝尘,引颈流连。却像最飘忽的尘烟,不过转身,就要随风而去。 怕是正因如此,所以当他偶然回首投来注视的目光时,便像触及到无价的宝石所散出的流彩一般,明知是虚幻的,抓不住,握不到,却还是沈溺於昙花一现似地目眩神迷,飞蛾扑火。 待到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之际,依然恍恍然的耽於幻影,浮於云端。 却不知假象再怎般似真,却也终究成不了真。 金姣望著月曜蜷缩成一团不住抽动的双肩,心里竟有些不敢回头去看上座那人的表情。 他的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惶恐来,原来再重的酷刑,不过伤身,能让一个人伤心,才是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何为残忍? 旁人自以为的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哀恸悲愤、伤痛怨尤,他从未挂怀,从未上心,从未入眼,从未在意。 这才是真残忍! 无烟帝,真的好狠的心。 他要一个人死,便是从里到外,不留活路,神魂俱灭 那他对一个人好呢……? 小叶子…… 是幸……或不幸……? 无烟帝面不改色的将目光离开月曜,慢慢踱步向金台处走去。 金台上的浅浅孤魂像是感受到什麽一般,不安的微微浮动起来,时隐时现。 无烟帝伸手拂过结界壁,一点点的注入清醇的灵力,孤魂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无烟帝温柔的看著前方,手下却缓缓用力,瞬时,整座殿内的结界隐隐的震颤起来,散出细不可闻的嗡嗡之声。 下一刻,一片腥红的流光猛然炸开,由四面八方向阵中的月曜冲去。 月曜爆出凄厉的嘶喊,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与此同时,结界内的孤魂也不适的开始挣动,却被无烟帝一波波淳厚的灵力所遏制,化去阵势带来的压迫之苦。 "啊……"不过片刻,月曜的周身慢慢变成鲜红色,仿若四肢百骸都要爆裂的炸出血来,他深深的喘息著渐渐连呻吟都微弱下来,只能脱力的抽搐著,分外凄惨。 慢慢的,他青黑的发开始变成灰白之色,冰肌雪肤黯淡起皱,由清雅华美到鸡皮鹤发,不过转瞬。 方才还娇弱清臒的一个美人,此刻已苍老消瘦的像一个耄耋老人。 自始至终,无烟帝都未回头看过一眼,只一径的看著结界内的孤魂。 他的鬓发已然湿透,细细的帖服著脸颊,脚下虚软,却勉强站立著,倚著结界壁,慢慢回过头来。 阵中之人已是面目全非,佝偻著辨不清五官。 金姣在一旁有些怔愣,心下一片纷乱。 即便他曾经怎般的施刑於月曜,看著他受苦受难,更将木曜打入恶鬼道,却不知为何此刻心下竟有些不忍起来。 多少人心念著修道成仙,只为脱离生老病死之苦,可见岁月流过,年华迟暮,便是介於生死之间的一大苦。 如今望著曾是同为仙家的眼前人,免不了唏嘘一场。 月曜动了动,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无烟帝,干老的双唇蠕了蠕,却已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枯瘦的脸颊竟被一双软玉般的手掌轻轻拂过,月曜眉目一恸,费力的抬眼向面前的人看去。 此时,月曜才发现,这是无烟帝第一次真正的同他对视。 那双眼深邃幽远,晶莹如星,带著最绵长的光华流转,美的这样让人深陷,让人不可自拔。 无烟帝的手拂过他灰黄的发丝,月曜眨动著眼,滑下了两行清泪。 慢慢的,无烟帝的手心泛出金光,一点点沐浴到月曜的周身,将他包围起来。 月曜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双唇努力开合著,唤出一句无声的"陛下"…… 然後整个人都变得渐渐通透起来,金光一点点从他身体穿越而过,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来浅,越来越浅。 最後化成一片片星星点点的流光,四散飞舞…… 金姣看著那一缕缕的荧荧闪耀,心下一遍遍告诉自己,若不是月曜,那今日来承受这苦果的便要是小叶子了…… 这世间便是如此,陛下最後亲手化了他的魂魄,於那时的月曜,怕是最後的仁慈了。 月曜这边的魂魄还未飘散尽,那头金台上的结界壁却突然"啪"的一声碎了开来。 众人皆惊,无烟帝拔足向前追去,却只见那结界内的孤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同方才月曜一般的消散开去。 任无烟帝怎般飞赶,依然抓不住隐灭的去势。 灵犀──! 无烟望著空无的金台,脑中一片轰鸣。 灵犀呢? 魂魄呢?! 没了? 逆天之阵……失败了吗? 可是下一刻,一股清醇雄浑的灵力猛然从无烟帝的心门之间贯穿而走至四肢百骸! 无烟帝额前的帝印金光一片大盛,胸腹之间暖意融融,伸手探看,掌心与手背处的红痕已然不见踪影,而身体上的两刀刀口也平复如初! 手掌松开,再握紧。 无烟帝感觉到,消散许久的灵力已全然的回到了体内。 天劫毕了? 逆天之阵……成功了?! 第29章 你应我个条件 灵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宿,也没睡著,只有望著天顶上精致的莲纹图腾,扑棱扑棱的眨著眼发呆。 这冥府自然是没有白日的,天际终年漆黑无垠,灵犀纳闷,那他们怎能知晓啥时该是夜里,啥时该睡觉了呢? 不明白…… 但是黑乎乎的一片总搞得他觉著该是上床就寝的时头了,於是一来就窝进了这给他安排的小偏房的被窝里。 啊……他已经好久都没有盖过被子了,都忘了睡床的感觉了。 而且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冥府的宫里竟然会到处闪著晶莹的光,飘著淡雅的香。 真好闻啊! 灵犀像个结成的蛹的蚕宝宝不停的倒腾来倒腾去,没个停。 待翻累了,便瞪著大眼发起呆来。 又想到墨璃前头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要应我一个条件……" 灵犀傻愣愣的看著他,"什麽条件?" 墨璃在他眼前张开手,纤白如玉的掌中躺著一颗殷红的小石头。 红莲石?! 灵犀伸手就要去抓,却被墨璃眼明手快的握住了。 "还给我!"这是红莲给他的。 墨璃的一只手捏著红莲石,一只手捏著灵犀的手,挑眉笑道,"你应不应我?" 灵犀鼓起脸,这些人怎麽一个个都这样,什麽都不说就要自己应,他已经稀里糊涂的应了好多这些个莫名的事了,仔细算算,都没得过什麽便宜。 这次学乖了,只道,"你说了,我想想。" 墨璃好笑的戳戳他的脸,不怕他不应。"'锁魂符'我可以给,孩子,我可以救,石头,我也可以还给你,但是……" 灵犀听著他的话,高兴地张大眼,一径的"嗯嗯"点头,忙道,"但是什麽?" 墨璃紧了紧握在手心的手,褪了肉身的魂魄,也一同褪去了凡间所沾染的红尘俗气,那些小厮时干粗活累活留下的薄茧已是不在,属於半孩子半少年的纯澈灵魂,手心绵软而微凉,像人间所见得的糯米糕,比自己要小许多,轻轻一握,就像要融在手中。 墨璃心下一软,抬头却换上平日的调笑,道,"我这里可是缺一个小厮,平日里打扫打扫什麽的。" 这话灵犀还是明白的,眼咕噜一转,就想通了。原来他要自己给他做小奴才啊!? 可是他一堂堂冥府北帝,怎麽可能会缺小厮呢?! 墨璃看他满脸的不信,只随意道,"我自然是可以寻得到的,只是凡间做买卖不都这样的麽,你求我这麽多件事,总是要拿什麽来换的吧?" 说罢,又上下颇为轻佻的将他打量了一遍,那眼神便是,你除了能做这个,还有什麽可以拿来换的? 灵犀想想也对,可是又觉著心里不痛快,一时却也想不到什麽可反驳的。 又要做小厮了……虽然自己不怎麽喜欢伺候人,但是这里既没有坏管家,也不需要砍柴烧水,应是不能同李府的日子比的,而且墨璃看上去讨厌,但其实真不是坏人的。 "那……要做多久啊?"灵犀老大不满意的别扭道。 墨璃撑著额头,像是苦思冥想了一番,才勉强道,"我说救了孩子,但一时半会这灵胎也不过像个鹅蛋,什麽都瞅不出,等下莫要说我诳你。为了公正,我们不如等到那无涯界开了,等那红莲出了来,认了准,自然就两清了。" 灵犀觉得这个法子好,自己本就对他什麽灵力法力的一窍不通,孩子若是到时有个三长两短这人若在也能帮衬著,而且自己也没地方去。若是在这里等红莲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好思量。 而且灵犀坚信,红莲一定还活著! 只是……,扳著指头算算,无涯界是千年一大开,三百年一小开,之前过了三百年,只是自个儿一个人出来,按红莲所说的,即便再过三百年,红莲都不一定能出来,那就是说,自己也许要在这里留…… 七百年……! 七百年……七百年…… 七百年是一个什麽数啊?若是对曾经的灵犀来说,怕是坟头的草已是长成千年树精了,来来回回的都能十世轮回了。 而现在…… 想到曾经在无涯界的那三百年,当时满是觉著度日如年的,可是回头去看,却又发现不过恍然一瞬。 原来时日的长短,竟是用命来衡量的。仙家的百年都抵不上凡人一日的珍贵吧。 而自己本就是活的没头没尾的魂魄了,还怕什麽长长久久麽。 灵犀应下的时候,发现墨璃竟然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整个人仿佛散著幽然赫奕的光,煌煌的人张不开眼。 …… 回忆结束,再回到在床上百无聊赖扑棱的小叶这边。 灵犀想到就能救孩子了,便高兴地咧开嘴闭著眼傻笑。心里暗暗道,阿花,你看见了吗…… 下一刻却猛然张开眼来! 方才惊觉耳边掠过一阵微风,很细很细,可是灵犀却感觉到了。 屋内的烛火仍是亮堂,灵犀的心却咚咚咚的比烛火都跳的厉害。 他咽了咽口水,想想,还是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 抬眸向窗边望去,不知用何香木制成的窗沿卡的死紧,该是透不进任何的微风的。而屋外比屋内黔黑的多,从这边看,只能瞧得见窗户纸上精致的浅色窗花。 灵犀小心的落地,连鞋都忘记要套,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才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的向窗边走去。 方才还清清楚楚的算著时间呢,现下却又满心的糊涂了。 多久了呢,这样熟悉的香气,有多久没有闻到了? 伸手触上窗沿,灵犀才觉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了僵,他握紧了拳头,松开,再握紧,反复了好多次,才缓过劲来,慢慢去推窗户。 窗沿的边际拉开了一条隙缝,顷刻间蔓延而来的香,仿佛将窗外透来的那一丝黑都映成了璀璨的光。 灵犀轻嗅著彼端渺然而来的香气,暗忖,无论是幻是真,看了也好死心吧。 缓缓洞开的窗,像灵犀向外敞开的心门,一点点的将希望无数放大,期待心头的念想能够成真。 屋内的烛火蔓延出昏黄的浅光,照亮了屋前的一片空地,和立於当下的那个人…… 温雅仙姿,青衫飞舞。 仿佛周身都散著荧荧的华光,让他立於黑暗中都显得这般耀目。 那人看著灵犀呆愣的模样,忍不住轻轻一笑。 灵犀却突然红了眼眶,脑中轰的一声响,才发现,真的不是梦…… 这熟悉的兜末香…… 真的是无烟……! 第30章 你从不信我 三百年…… 最後一次相见已是三百年前…… 多少次凛秋暑退,多少回熙春寒往。 多少棵草木凋零,多少位美人迟暮。 三百年,方才还信誓旦旦不过了了,直至见到那人了,才发现,原来竟是这麽这麽长久的事了。 无烟看著他,慢慢走上前去。 曾经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少年,没了肉身,只余下魂魄独有的灰暗苍色,脸庞再无红润生光,面目有些小小的僵硬,眉眼处的灵动也一同暗淡了下去。 他就这麽呆呆的仰头望著自己,带著些恍然讶异的怔愣。 直到无烟走到自个儿跟前的时候,灵犀还回不过神来的惊愕著。 是真的吧…… 不是……做梦麽…… 灵犀糊涂的想,这些日子他梦见过许多许多,梦见还活著的时候,梦见李府的那些对自己坏的,对自己好的,梦见阿花,梦见红莲,梦见小满、雪尘、如景、琅大哥……,连黑炭他都梦见了。 可是他没有梦见过无烟…… 醒来的时候,又觉著这样还是好的,别人不都说,日思夜想麽,自个儿不做那个人的梦,也就不去想了,不去想了,也就可以乐呵呵的活著了。 真是……挺好的…… 可是他其实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要是不去回想,那会不会就把那个人给忘了。 忘了那个人的模样,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对自己笑,忘了他的怀抱…… 因为他们分开的,太久太久了。 这是灵犀不愿意的,他不愿意忘了无烟。 可是,直到现下,灵犀才知道,原来是不必的,那个人的一切一切,其实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像小时候拿油质包著的半个桃酥饼,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告诉自己干活的时候不要惦记,不要惦记,可是那种喷香的嘴馋的味道,不用真的去尝,却也早早的就像是已咬在嘴里,留在肚子里了。 无烟隔著窗沿心疼的去摸他的脸,触手已不再有温热了,是冰凉的。 灵犀像是有些害怕的往後躲了躲,轻轻地,犹疑的叫了声"无烟……?" 下一刻泪水便顺著眼角两腮滑了下来。 灵犀想说"你是真的吧",可是从心里到鼻子里都涌上了一股酸涩的味道,堵得他说不出话来,只觉著脸面上不停有泪淌下。 灵犀觉著自己好丢脸,怎麽像个姑娘家家的一见面就哭鼻子呢。 於是颇为尴尬的想挤出个笑来,就和从前一样的笑。 无烟看著他那抽筋一样的表情,无奈的拿袖子去擦他的眼泪,满是揪心的痛楚。 灵犀自己是看不见的,可无烟看见了。努力的故作著常态的脸,眉眼间藏著浓浓的喜悦和惊讶下,竟还混合著淡淡的委屈。 淡淡的,淡到细不可查,淡到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的。 但许是窝在心里太久太久了,以为早已被那些伪装所同化,却还是在无意中,趁著惊然中心防的软化,而悄悄地流露出来。 "对不起……" 无烟俯下身,将那小小的少年搂进怀里。 "对不起……" 虽然不在身边,可是灵犀所受的一切,无烟却都知晓的。 因为被抽了一魂,所以缠绵病榻,因为被推下惊鸿桥,所以从九层重霄上直直落下,摔得血肉尽散,再掉落忘川河,在渺无边际的无崖界枯等三百余年。 这些所受的罪,无烟知道即便他问了,怀里的人也会哈哈一笑,打马虎眼的蒙混过去了。 灵犀摇著头,又怕将眼泪都抹在无烟衣袍上,只将头努力向後仰著去看他。 嘴里道,"不是的……"关无烟什麽事啊,是自己比较倒霉啦,而且他从小到大都有点带衰,该说是已经习惯了吧。 "我没事的,嘿嘿。"睁著有些肿的眼睛对无烟傻笑了下,顺带吸了吸流下的两管鼻涕。 无烟将他被泪水粘连在脸颊的发轻轻拨开,缓缓道,"跟我回去吧,以後,都不会再分开了。" 无烟的声线轻软如雾,一点点像流水一样淌进灵犀的心里,灵犀听的有些熏熏然,一个"好"字都到了唇边,却又突然一怔,呐呐的看著无烟。 无烟……是要……带自己回去? 回去? 回天上? 无烟道,"之前有些事磕绊住了,不过现下都好了。" 无烟看著他像是不知所措的模样,又道,"我说过回来接你的,记得吗?" 灵犀的心里有些混乱起来,无烟……是说过…… 可是…… 环著自己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灵犀一时有些恍惚的垂下头,便听得头顶上的声音道,"你不信我说的,是不是?" "不,应该说,你从不信我。" 灵犀直觉得便想去否认,可是话要出口才发现,无烟说的……是事实。 自己从未信过他! 自相识以来,便是这样,无烟说了,他便接受了,无烟留著,他忐忑,无烟要走了,他还是忐忑,无烟说要对他好,他心内是高兴地,可是却不敢当真的,无烟说会来接他,他点头说好,可是知道那不过是说说罢了。 那就是不信吧…… 不,也许是信的,信的只是无烟总有一天要离开,信的只是这一切有则幸之,无则任之。 灵犀不知道,他其实是将自己停留在一个绝对卑微的位置上的,他总是在等待,永远不追逐。 这是他自小生存的本能,像是我只要守著我自己就够了,这样没有得到,也就不怕失去了。 他原来是这样这样胆小的…… 无烟想说,这次是真的,你信我吧。 可是他知道这是无用的,灵犀不会晓得帝劫的事,无烟也不会让他去晓得,只是现下,虽是面上仍是不说,可灵犀的心里对於自己曾经在大殿内同金姣的话,这段时日的冷漠,袖手旁观的任他经历这麽许多,这些种种的种种,是觉得委屈的。 无烟让他伤心了…… 这是灵犀现下犹疑的根本。 这让他本就惶惶然的心,更是像雪上加霜一般的摇曳不定。 那要他怎样去接受呢,也许快快乐乐的放开手往前去冲,下一刻又受伤了怎麽办? 你怎麽忍心要求一只早已中了箭的小兽,再一次敞开肚子,将最柔软的地方袒露出来呢。 无烟轻轻叹了口气,深深的看了灵犀一眼,慢慢向後退了两步。 灵犀看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头升起一点点恐惧来,却又立马被压了下去。 无烟静静的呆立了半晌,一转身,倏地隐去了身影。 灵犀盯著已是空无一人的地方,猛的脱力的坐倒下来。 无烟……走了……?! 第31章 地狱之花 灵犀浑浑噩噩的回到床榻上,将被子兜头的蒙住,第一次觉著魂魄的手脚是这般的僵冷。忍著不让泪水从眼眶中决堤,脑中一片混沌。 就这麽难受著,迷糊著,竟做起了梦来。 梦里的自己立在一片空旷无垠中,四目漆黑死寂,灵犀害怕的"喂"了两声,却仿佛泥牛入海,渺无踪影。 自己又回到无涯界了? 可是无涯界不是苍白色的麽,怎麽会这般伸手不见五指? 正待他害怕时,面前突地裂开一道长缝,铺天盖地的流光汹涌而来,照的他睁不开眼。 然鼻尖掠过的馥郁香气,让他恍然便知来者何人。 无烟? 灵犀张开眼睛,看著面前光华中倾国倾城的人,高兴地想唤他。 无烟却肃著眉目静静的望著他,然後慢慢道,"你我本就云泥之别,我却已给过你机会同我离开。可是你却放弃了,对麽?" 灵犀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想同你走,可是我……我害怕…… 无烟却不待他回答,袖摆一甩,便要离去。 灵犀在後头拔脚就去追,边追边哭道,"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无烟却已是头也不回的一去不复返了。 灵犀一人扑倒在地,看著四面八方像沼泽一般的黑暗一点点将自己吞噬,浸没,掩埋…… 不要──!!!! 灵犀"砰──"的从床榻上弹起,惊恐的不住喘著粗气,下一刻却猛地对上一双近在眼前的双眸,吓得他疯狂往後退去,脑袋"当──"的狠狠地撞在了床柱上! 噢……! 灵犀闷哼,一手抚头,一手抖著向面前的那人指去……,嘴里颤颤著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麽会有人这麽不声不响的趁别人睡觉时,靠这麽近的死瞅著别人啊。 想吓死人吗──!!!(满:你已经死了……) 墨璃看他好像很痛的模样,颇为疑惑的撑著下颚道,"你已经是个魂了,睡觉不说,还做梦,做梦不说,还做噩梦,做噩梦也倒罢了,为什麽还会叫的像杀猪呢?" 灵犀惊魂未定的拍著胸口,幸好这家夥已经不是黑炭了,可长的再美也不带这样吓人的! "我……我梦到……被……被鬼追啊……"他随口胡诌道。 墨璃玩味的看著他半刻,挑挑眉转了话题道,"我要闭关一月。" "啊?"灵犀愣愣的看著他。 墨璃上前敲敲他的脑袋,嘴里像个神婆一样的叨叨著,"回魂啦,回魂啦,各路神仙星君保佑……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灵犀讨厌的挥开他手,道,"我又不是中邪!" 墨璃看著他笑,灵犀忙道,"你刚才说要闭关?为什麽?" 墨璃从床沿站起,叉著手望向桌面上跳动的烛火,幽幽道,"你不是让我救孩子麽。" 灵犀看著他被烛火映的澄澈绝美的侧颜,和其上蜿蜒繁复的暗金色图腾,忽然道,"谢谢你……" 他虽然不懂,可是总觉著以墨璃这般的身份,闭关,是否便意味著这事便不是轻轻松松能办到的呢。 墨璃微微一怔,回首时已换上调笑的神色,嘻嘻著靠上前去道,"想谢我……?" 灵犀看著他不怀好意的笑,一点点向後挪去,"做……做啥?" 墨璃嘿嘿了两声,一把握著灵犀的手就将他连被带人扯过来猛的抱住,灵犀挥舞著手哇哇大叫起来。 啊呀呀,这家夥要干什麽! 墨璃的气息轻轻地拂过灵犀的脸颊,灵犀僵硬的死盯著他的脸,鼻尖却满是一种缭绕的梵香之气。他心里胡思乱想道,怎麽这些神仙都好香。 墨璃一点点凑过来,灵犀害怕的死死闭上眼,推又推不开,打又打不过,自己和他比起来就像只瘟鸡一样。 "呵……" 正准备像等死一样的干挺著,就听到耳边一声轻笑,环在腰间的手松了开来。 灵犀偷偷睁眼去瞄他,见墨璃已是退开了几步,立在一边看著自己笑。 墨璃道,"你怎麽跟块干尸一样,真不知道那位君上怎样下的了手。" 灵犀被他说的脸猛然涨红的像猴子屁股,羞恼的就要下床去打他!墨璃却已是远远跳开,大笑著往门边去了。 跨出门去,却又回头悠然笑道,"小奴才,你知道麽,这天地之间鬼鬼怪怪,神神妖妖,根本没什麽好怕的,即便是魔,却也永远大不过心魔。" 灵犀怔怔的看著他离去的背影,默然。 心魔…… ************ 就这麽过了几日。 小叶扛著一把小锄头,询了几位宫女侍从路後,下了北帝宫,出了葵地,向远处而去。 又是一番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之後,灵犀再一次的来到了忘川河边。 这边望去,河面十分寂静,混合著淡淡的腥膻之气扑面而来,偶尔风过漾起涟漪,泛出一波波殷红的微澜。 灵犀寻了半晌,才判定下自己初时离开无涯界後所掉落的位置。 用小锄头圈了一个圆後,一点点挖了起来。 待不知多久之後,一旁的土都堆叠成了一个小土坡,灵犀才停下了手。 他四处探看了一番了,绕著忘川河慢慢又走远开去,不过几步,竟显出另一片境地来。 灵犀惊讶的看著面前那一浪浪翻涌的豔红之色…… 风佛枝颤,瑰姿媚容。 一朵朵碗口大的花像是流动的河水一般铺满了边际。 灵犀蹲下身,细细的去看。 红,很美的红,很妖豔的红。 花开无叶,只在孤寂的枝头独自开放,像带著孤傲的,清高的一种凄哀的姿态美丽给别人看。 那种燃烧般的色泽,带著耀目的光彩,却又仿佛叫嚣著要烧尽四处的疯狂。 地狱之花……曼珠沙华…… 灵犀伸出了手,顿了顿,终究不忍去摘。 似又想起什麽,咚咚咚咚的跑远了去,又咚咚咚咚的跑了过来,肩上扛著方才的那把小锄头。 选了就近的位置,圈了个圆,重新挖了起来。 这次快了些,半晌後,一个小土坡又堆了起来。 灵犀望著那座自己所立的空坟,轻轻道。 "阿花,我觉得还是这里比较漂亮,你说过的梵罗花,我没有见过,可是这里的花也很漂亮。我觉得很像你呢……" 想了想,又嘿嘿傻笑道,"孩子我已经寻到人可以救他了,你知道吗,是不是很高兴呢。" 笑著笑著,又静默下来。 再开口时,已是梗咽,"你一个人要是寂寞的话,我会常来看你的……" 第32章 空坟 灵犀望著那座自己所立的空坟,轻轻道。 "阿花,我觉得还是这里比较漂亮,你说过的梵罗花,我没有见过,可是这里不知道是什麽名字的花也很美。我觉得很像你呢……" 说著又笑了起来,"阿花,你知道吗?我找到人可以救孩子了,他叫墨璃,是天上的玄武帝君,也是冥府的北帝大人,他很厉害哦。……你放心吧,只要拿锁魂符锁住魂魄,孩子一定能活著的!" 灵犀就这麽絮絮叨叨,罗罗嗦嗦,唧唧歪歪的对著那座空坟说了好久好久,他本就是憋不住事的人,更是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全部掏心掏肺的吐个痛快。 许是早已习惯了,在无涯界时也是同阿花这般"你听我说"的过著,即便无人应答,灵犀还总是恍惚的觉的,只要自己一抬头,阿花就会或瞪他或认真的听他说著。 偶尔伸手给他脑门一掌,或是翻著白眼骂他傻瓜。 他这番作为也许对於灵犀怕是傻人做过的最普通的傻事了,然而在不远处隐在暗处的无烟眼中,灵犀这样又哭又笑,分明是强忍著伤心难过,独自舔舐痛楚的模样。 他静静的凝望著那个背对他跪坐在坟前指手画脚说著什麽,却挺得笔直的小身板。 灵犀这样的孩子,按人间的土话来说,便是很好养活的。 整日嘻嘻哈哈,像是脑袋空空,富足了,他活得好好的,穷荒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 可是谁又知道,这般旺盛的生命力和看似呆头呆脑的模样,却是因为自小便尝透了人世间的许多苦,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换来的生存方式呢。 吃一堑,长一智。 就算你再笨再蠢,当摔得疼了,破了,流血了,化脓了,快死了,总会记住的。 而这样久而久之的潜移默化,让他对於伤害,对於危险,格外的敏感而战战兢兢。 他不是学不乖的,要看他,是不是真的痛了。 无烟一点点想著,微微侧过头来向身後道,"帝君既然来了,却又为何躲躲藏藏呢?" 话音刚落,三步开外处便掠过一道紫光,一个闪烁,就现出一个人形来。 却是墨璃。 墨璃勾唇笑道,"陛下这话说予我可不对,若要算个先来後到的清清楚楚,陛下独自屈尊来此,倒叫人吃了不小的惊呢。" 自上次在天宫一别後,两人倒也有三百余年未相见了。 无烟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不过停步几日,寻到了人,自会很快就走。" 墨璃作出"哦……"的唇形,半晌又笑笑道,"可是……据我所看,陛下此行似乎并不会短。" 无烟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眼内像是有诡光闪过,不过一瞬,又平静道,"帝君此谓何意?" 墨璃想了想道,"嗯……,便是因为,陛下要寻的那个人,说是要留在冥府呢。" 无烟身形一僵,慢慢抬头对上墨璃的眼,一字一句问道,"多久……?" 墨璃笑著缓缓的回他,"七百年……" 金色的瞳仁对上黑色的眼眸,二人静立无语,只默默看著对方。 一时周围却仿佛是冰冻三尺,雪堆丈高一般僵冷一片。 最後还是无烟微微眯起眼,转眼看向远处的小影子,竟轻轻笑了起来,口中道,"帝君好本事,这天上地下三界之中,朕从未听闻过有何物名'锁魂符'?帝君可否不吝赐教?" 墨璃闻言一怔,下一刻,却哈哈笑了起来。 言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无烟帝一滞,皱眉看著墨璃。 墨璃眉目之间褪去了方才的轻佻之色,竟带了几分沈黯缓缓道,"怎麽?陛下忘了,这话还是您当初说与我听的呢。" 无烟眼睫微颤,渐渐卸下气来。 这麽多年了……他还是恨自己…… 墨璃眼带冷意,看无烟帝无语,沈寂半刻复又转了话题道,"听说陛下最後的一劫已经解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原来曾折腰众先帝的'帝王之劫'不过如此,看来陛下果然非同凡响。" 本是默然的无烟帝却猛然抬起头来,冷冷道,"'帝王之劫",解,也要解,不解,也要解!!"他紧盯著墨璃的眼,"七百年?好!我们便一起……好好的等著!" 说罢,看远处那个小身影唠叨完了,已扛著小锄头往来路走去。便袖摆一甩,瞬时也隐了踪迹。 墨璃紧握著拳头独自僵立半刻才动了动脚步,向那成片成汩的曼珠沙华走去。 那里风过花舞,层层叠叠的飘动纷娆,一个流动,一抹猩红。 而花前那脚下的小小坟头堆得很矮,只到墨璃的膝盖骨处,无碑无名。只在坟包上歪歪扭扭的,不知用什麽画了一朵奇丑无比的大花。 墨璃蹲下身,静静的看著那大花半晌,讥笑般的"嗤"了一声。 谁会想到,当年曾叱吒魔域,纵横三界,恶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四魔王之一的诃梨帝母,竟会在只有孤魂野鬼的冥府立起座坟来。 还是一座不起眼的空坟。连人间的衣冠冢都算不上。 墨璃四顾,幽幽道,"这里也算不错啊,你这麽不死不休的个性,还能有谁会陪著你呢……" 阿花? 呵,也只有那个小傻瓜才会叫出这麽难听的名头来。 诃梨帝母可是魔,现在竟会有人为魔而立坟? 说出去,不知要惊吓到多少人。 墨璃仰头去看那浮动如血雾的曼珠沙华。 "诃梨……,你可曾有後悔……?" 第33章 枉死 度朔山前,神荼手执长鞭立在鬼门边向黄泉道上远远地看去,一旁的郁垒点起两盏幽暗的白纸灯笼,两人各立一边。 正中的小判官揉了揉眼睛,两撇小胡子都微微塌了下来没了精神。心内在悄悄暗忖,怎麽走了这麽长远还没到个头呢,今儿个来的魂可真多。 手间的判官笔都添了两次墨了,脑袋转著在想,这既不是冬至又没到清明,怎麽就忙活成这样。 摆手让鬼差把那几位斗殴致死的街头地痞带去阎王殿审了投胎,又抬头见面前站了一群不过稚龄的孩童。 垂首翻著生死簿,小判官这下不止胡子,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田间的学堂被雷电劈倒,一间小小的茅草房,竟压死了十四个孩子。 小判官向鬼差望去,鬼差回以颇为犹疑的神情。 "今日还余多少人?" 鬼差道,"一千四百一十二人。" 这麽多…… 小判官颔首,那一边已有另外的鬼差来报。 "小判官大人,几位阎君让您今日办完了差前去阎王殿,说是有话要询。" 果然不对了!小判官心内思量,忙应了下来。 哪晓得,这一通忙活竟是足足忙了三日三夜,待小判官到了阎王殿,十位阎王大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小判官额头有些冷汗,跪下身行了礼,就闻首殿秦广王慢慢开了口,却是对著一旁同样跪伏的几位勾魂使道。 "你可知今日为何唤你们来?" 几位勾魂使忙惶惶道,"属下不……不知……" 二殿楚江王翻著生死薄,道,"辛酉年,六月初七,原该收魂魄一千七百五十六人,而今却是多少?二千九百二十二人!" 说著啪的将生死薄往桌案上一拍,吓得几位勾魂使漱漱的抖了起来。 "这多出的一千一百六十六人何来!?" "没有一个阳寿尽的,都是枉死!" "小的……小的……"几位勾魂使觉著颇为冤枉,他们明明白白的按令办事,自个儿哪知道这些个多出来的魂魄怎般来的。 此时,七殿的泰山王身旁的大判官倒跨前一步道,"众位阎君请息怒,据属下方才询问了几位阴司掌令得来的话,当日共派出七位勾魂使,每位分为收魂二百一十九人,并未有余。" "那这一千一百六十六人的魂魄怎麽来的?" "这……" 几位阎君互相面面相觑,心中觉著颇为蹊跷。 仔细想来,这阎王殿若真是勾错了魂,死错了人,倒也偶有发生,却也从未数量如此庞大过,就算下头的人再怎般失职,也不会糊涂至此! 而此时一直静默无语的小判官虽见殿中满是僵冷,早已害怕的手抖脚抖,却还是斗著胆子哎哎了一声。 "属、属下也有话禀报。" 二殿的楚江王冷冷看来,吓得小判官一缩,又颤声道,"据属……属下所见……这些枉死之人,似是都只是天灾人祸。而方才……就在属下前来之时……,询了引路的鬼差,说,说是度朔山前,今日又……又多了一千多人……" "砰──!"首殿的秦广王猛然拍案起立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身旁的大判官忙招了当值的鬼差来问,一问竟又比前日多了三百余魂! 这…… 这事可非比寻常了! "要将此事上禀於北帝大人。"秦广王道。 十殿的转轮王为难道,"但是北帝大人似是已闭关多日。" 众阎君静默,半晌楚江王道,"还是先寻几位星君问问吧。" ************* 灵犀最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累。 墨璃闭了关,无人再时而时的来烦烦他,他更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这般那般,睡觉的日子又多了起来。 今日好容易精神好了些,灵犀想来想去,这冥府能和自己说上话的也没几个,虽是看著人多,但一个个要不都僵著脸,长的吓人,要不就自己问一句,他们答一句,一点都没劲。 难怪把黑炭憋得要到人间去捣乱呢。 想想,还是去看阿花吧。 沿路走啊走啊的倒采了不少的草草叶叶,提了个小板凳,往阿花坟头一坐,就编起草人来。 灵犀想,我要给阿花编一个很大很大的草人放进坟头里,这样也不算空坟啦。 手里一边动了,嘴里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麽多话说,仔细听来,大半都是些废话来的,也只有小叶才能说的这麽津津有味了。 "我方才从河那头走来,就觉枉死城那儿竟然好热闹,我那时去的时候还没有人影呢,真奇怪了。" 说著说著,灵犀忽然觉著这场景有些熟悉起来,不是在无涯界,而是更早更早以前。 那时他好像也是这般的对著一个不会回应的人说话,说自个儿今儿见到些什麽什麽,说这说那,说东说西,还说……你什麽时候会醒啊…… "阿花……无烟他……来找我了。" "呵呵,可是……我又把他气走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花你知道吗?无烟这麽好,很多人喜欢他,小满……也喜欢他。" "我……也喜欢他……"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他後来……果然是……,然後大家好像都是神仙……" 灵犀想阿花要是在的话,一定翻著白眼说,"神仙有什麽好的?" 说著语无伦次的话,灵犀手里不住忙活著,突然觉著身旁的萤火被什麽挡住了,而有个人影就这麽挨著他,坐在了身边。 灵犀手里一紧,将草人的脖子猛的勒成了长条,手忙脚乱的去拆,好不容易拆回了原样,才战战兢兢的抬头去看。 只一眼,便已是泪流满面。 那熟悉的眉眼,恬静的芙蓉面庞,和总是带著清傲的孤高神情。 灵犀抖著唇,努力地许久才不敢置信的唤出口来。 "阿花……?" 第34章 莫要信命 那熟悉的眉眼,恬静的芙蓉面庞,和总是带著清傲的孤高神情。 灵犀抖著唇,努力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唤出口来。 "阿花……?" 阿花浅浅的笑著,细细的打量灵犀的模样,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轻轻道,"傻瓜,哭什麽……" "阿花!阿花!是你吗?是你吗?"灵犀一把抓住阿花的手,哭道,"阿花我好想你……!" 阿花任他握著手,望著他的眼睛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 灵犀脸上糊著泪,喏喏道,"什麽……?" "你现在在难过什麽呢?" 灵犀沈默。 阿花道,"这世间从未公平,我说过不能认命,若是连你自己都退缩害怕了,你让别人怎般努力呢?" "我……" "有些事永远都不会一直顺遂的,你该最明白的不是吗?为何不过一些小小的劫难便要放弃了呢。别将自己放的这麽卑微,不要总是仰著头去看别人。" "可是……"可是这世间就是分著三六九等,就是有著高低贵贱,他知道。 "灵犀……"阿花幽幽道,"我是死了,可是我不後悔,那你呢?" 自己? 自己有过後悔吗? "我的快乐,我心爱的人,我的孩子,都是我自己争来的,即便最後都没有了,可是你怎知你最後不会有呢?" 灵犀看著阿花,阿花的眼里已不再有曾经深埋的那种哀伤,而是带著幽静的平和与淡然。 "我……我不後悔……" 阿花笑了,"那便是了,"她摸著灵犀的头,"你知道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并不如我们所见得这般风光亮丽,他们所背负的,远比我们以为的要来得沈重。他们得到幸福的代价,也远远大过我们的想象。" 灵犀糊涂,却还是点头。 阿花看著灵犀手里的草人,甜甜笑道,"灵犀,谢谢你,很多很多,都谢谢你。" 灵犀看阿花站了起来,忙拉著她的手不放,急道,"阿花,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阿花道,"记住我说的话,还有……莫要信命……!" "阿花……!阿花……!"灵犀紧握的手慢慢淡去,阿花的身影再一次消失於灵犀的眼前。 "阿花──!!" 灵犀大叫!猛然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还是独坐在坟前,手中握著编到一半的草人,而四处,哪里有阿花的影子。 梦吗? 原来是梦…… 灵犀愣愣的看著手里的草人,心内一片晦涩。 是啊……,阿花说过的,魔是没有魂魄的,她若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天上地下……再寻不到了…… 灵犀慢慢的将头靠在草人大大的肚子上,一行行的清泪顺著眼角淌到了草人的心里。 一座空坟,一个暗自默默垂泪的少年。 忽的一双纤白的手轻轻地扶住了他不住抽噎的双肩,灵犀的身形猛然一僵。 心内挣扎,害怕,却还是慢慢抬起被泪水糊了满脸的头。 一点点映入眼帘的月白色的袍角,绣著浅色银花的前襟,披散而下的长长青丝,再到那张绝美的容颜。 灵犀呆呆的看著出现在眼前的那张面容,嘴巴开开合合了一阵。 终於忍不住猛然投入那人的怀抱,哇的哭了起来。 "无烟……无烟……无烟……" 无烟紧紧搂著怀里死死抱著他的少年,听他一声声颤颤的唤著自己的名字,竟也前所未有的红了眼眶。 心疼的俯首吻去他脸上不停落下的泪,灵犀哭的不住发出呼噜呼噜像小猪一样的声音,无烟想笑,又觉得难受。 灵犀不想让无烟看到自己这麽丢人的模样,忙把脸埋入无烟的衣襟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只一抽一抽的闷著声流泪。 无烟只觉,此时此刻,时间,像是丝毫未在这孩子身上留下痕迹。 莫说三百年,怕不过三年,就可使人从内到外变得翻天覆地了。 许是罕与同人接触,这麽多年过去了,让叶灵犀竟依然保留著这样纯然善良的脾性,永远还是当时初见的那个惹人疼爱的小小少年。 两人便这麽紧紧相拥著不言不语,任四面火舞狂沙般的曼珠沙华层层缭绕。 半晌,灵犀终於拱了拱脑袋,却未抬头,闷闷的先开了口。 "无烟……在这段日子里,我遇到了好多好多的事……" 无烟轻轻嗯了一声,听怀里的少年缓缓道。 "我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叫阿花,因为不知道什麽缘由,她不能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 无烟回头去看立在不远处的那座空坟。 "可是她告诉我,莫要信命……" 无烟垂首,细细的看著灵犀头顶乱蓬蓬的头发,深深道。 "她说的对……" 灵犀茫然的抬头,"可是命不该是天定的吗?" 无烟顺著他被泪水黏在脸颊边的头发,道,"天……也会错的。" 灵犀不敢置信的张大眼睛,这话,谁说,都不该是无烟会说的。 无烟……是什麽意思呢…… 无烟慢慢垂首,将额头紧贴著灵犀的,缓缓道,"你只要信我……便够了……" 灵犀的心内涌起一股沈沈的暖意,他望著无烟眼中坚定的,决然的那种神色,想到他对阿花的那句"我不後悔……" 过去,我不後悔,以後……我也不後悔! 於是,灵犀终於迎著无烟的眼眸,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我真的信你……! 无烟笑了,慢慢俯下头,将唇印了上去,尽管带著魂魄的僵冷,这吻依然绵长而温暖。 三百年的分离别散,被这一刻悠长的纠缠缱绻所冲淡。而四处摇摆的曼珠沙华,都仿佛退去了粘稠浓重的扑鼻腥色,浮上了一点微醺的醉红…… 你信我……就够了…… 第35章 北帝大人火了 灵犀说,可是无烟,我还是不能同你走。 无烟不言,静静的看著他。 灵犀说,无烟,我应了阿花,应了墨璃,为了这个孩子,我要留在这里。 无烟说,用锁魂符吗? 灵犀点头。 无烟想说,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所谓的锁魂符。没有锁魂符,要怎麽救孩子呢? 但无烟最後还是沈默了。 七百年……? 他们已足足浪费了三百年的时间,难道还要再等七百年吗? 无烟回头去望那座空坟。 这般不易的才度了帝劫,却再需经历如此漫长的苦守与等待。 无烟不要……! 灵犀想,无烟一定等不了的,可是他没有办法。 两人陷入一片死寂的沈默中。 ************* 转眼已是月余。 北帝大人比原定的出关之日早了两天。他走出闭关的玄冥密境,天廪天钱和几位阎君竟都守在境外相迎。 墨璃面色苍白,双目灰暗,显是耗费了太多元气之象,吓得几人急急的就要冲上去探看。 墨璃摆摆手,烦躁道,"无事,就是费了些神,一个个做什麽大惊小怪的。" 天钱见自家大人似是心绪颇为憔悴,按说以三界四帝的修为,寻常事情哪会让他这般伤神,心里一番思量,不由得更是担心起来,然面上却仍是装作无意,只让大夥儿都退了几步,才慢慢道,"殿下……" 墨璃揉著眉心,抬眼看面前那一个个杵的都跟棒槌一样的人桩,"冥府塌了?" 几位阎君不自在的咳了咳,收起一脸的哭丧,干干道,"不……只是……只是有些事……" 墨璃甩袖便走,天钱忙道,"让殿下歇歇再禀吧……" 众人只得你看我我看你,虽急的满肚子冒油,但自家主子精神头不畅,别说冥府没塌,就算真塌了,也得拿头先顶著,等这位大老爷缓过劲来再说麽。 再说墨璃。 墨璃这次是真的伤了元气,可是墨璃不会说,别人自当不敢问。 他这一睡,竟睡了整整七日。 七日後,墨璃甩下一干等他等的脖颈都打折的人,走进了北帝正宫──玄冥殿的一座小偏殿里。 他进门的时候,灵犀正背著他坐靠在院里的一棵小树干前。 墨璃挑眉一笑,蹑手蹑脚的走到他身後,想再吓他一跳,却见那小家夥的脑袋一巅一巅的睡的正熟。 墨璃嗤笑了一声,从没见过这般会睡的魂魄。 然下一刻又暗忖,这也太会睡了…… 人死,才成了魂的,人死了,自然便不需吃喝拉撒睡了,为何这小东西总是睡睡睡的睡不饱呢。 墨璃轻轻地绕过小树干,走到灵犀身前,小心的俯下身。 魂魄未损,灵气未失,这般睡不醒,不该啊…… 由於灵犀已是魂了,所以他睡著时是没有气息的,只静静的阖著眼,若非偶尔眼睫微颤,便是真真死了一般。 墨璃看著看著,竟觉有些不安,想是怕这家夥就这麽闭著眼再醒不过来一般,便拿手指去戳他的脸。此时早已忘了自己掌权冥府万年,早该见惯了这些才是。 灵犀被捉弄的难受,却依然未醒,只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麽,脑袋微微的摇来摆去躲著墨璃的手。 墨璃觉得好玩,灵犀往哪躲,他就跟著动,灵犀被他逼的脸颊都贴到了树干上,两腮都挤得鼓了出来。 墨璃暗暗地偷笑,笑著笑著,便只深深的打量起灵犀的眉眼来。 墨璃知道,这个傻家夥是有多重诺言的,应下了的东西,哪怕天崩地裂翻江倒海他都会做到底。 七百年,无烟帝是带不走他的。 而自己,却还是害怕出来时,他已不在了…… 所以才这般火烧屁股一样的心急火燎,想想,真是丢脸啊。 他问自己,以前不过是觉著捉弄他好玩的紧,像个小老鼠一样,多少次瞪著他眼里都要烧出火来,但你只轻轻跺脚,他又胆小的焉了气,滋溜就逃走了。 然而,现在呢……? 墨璃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七百年,於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用来得到这样一个人,却太过值得了。 唇慢慢的贴上熟睡的人,从细软冰凉的脸颊,到微微开阖的双唇,一点点温柔的辗转吮吻,流连往复…… "嗯……" 灵犀感觉脖颈边痒痒的,便迷迷糊糊的轻喃了一声,却让墨璃猛的僵住身形──! 灵犀说…… 无烟,我困…… ********* 玄冥宫内,几位阎君你瞅我,我瞅你,你推我,我推你,却只面面相觑,无人敢把手里的生死薄往上呈去。 你问为啥?他们不是急著想向自家主子禀报麽,此刻怎麽又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了? 只要看看上座那位脸黑的跟锅底有一拼的模样,就该知晓,谁现在皮痒了想找抽,那便直接眼一闭脚一跺,便往炮口上撞吧。保你烧的人暖心暖。 北帝抬眼冷冷扫了一圈,下面的众人一个个猛的将身子绷得笔直,生怕被揪了小辫子吃完不兜著走。 北帝将目光调往一旁同样默然的天钱。 天钱脑门生汗,无奈的跨前一步,干干道,"众位阎君有事要禀。"说著向为先的第一殿阎君使了使眼色。 第一殿的秦广王见北帝大人看了过来,只得缓缓的踱前一步,清了清嗓门道。 "殿下……前日至此黄泉道前莫名多出许多魂魄,却并非为勾魂使所为,此些人也不在生死薄之上。经属下等多日探看,觉著此事不可轻忽,望殿下定夺。" 墨璃看著他手里的生死薄,天钱一声轻咳,秦广王才急急将生死薄呈了上去。 一边心里暗暗道,今儿个也不知倒了哪儿的霉,赶上这位老爷心火正旺的时候,只盼著莫要有什麽大事的才好,要不然……欠收拾的就是他们了…… 他家北帝大人虽说骨子里阴鸷的很,可平日里绝对是比谁都看著笑颜如花,那脾气要多难测有多难测,但要说谁能把他惹火,一来这天上地下有这胆子的怕是没活著几个,二来一般若是活腻味的人你敢惹还要看入不入得了北帝大人的眼。 小蝼小蚁的,别说是让冥府北帝生气,你想著把天炸个窟窿也比让北帝大人看你一眼来的容易。 墨璃挑开生死薄,淡淡扫了几眼,却不过片刻,猛的变了脸色! 第36章 凡人命数 墨璃挑开生死薄扫了一圈,原本便不怎麽明媚的脸色硬是擦了一层的黑! 不过月余,冥府竟便平白多出了几十万的无辜亡魂! 几位阎君见主子有震怒的预兆,忙急急道。 "殿下,这些魂魄并不在轮回之列,短则阳寿还要三五年,长则三五十年,不知何故竟全因人世多出的莫名天灾人祸而枉死!" 墨璃望著那一排排墨色的生辰死时,双唇抿的死紧,眉目一片厉色。 凡世的一魂一魄都该是按著既定的命数而走的,若冥府没有出岔,凡胎肉体无论怎般都是无法改动自己的命的,生老病死,成亲生子,一笔一划都给你清清楚楚的记著。 莫要听信那些江湖走卒,巫师神婆的胡言鬼话,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是了你的,也不会真是你的。 避的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欠下的债,终是要还,这辈子不还,下辈子成倍的还。 然凡人命数却如山根磐石一般真如此改不得? 那倒也非也。 如有超脱三界之外的人物介入,他们自可轻易地就改了你的命数。 这也是凡间如此之多的仙人神话故事涓涓流传,当然必全是美谈,丑的恶的,哪会留下呢。 而说到改命数,其实灵犀的命数明面上是真的被无烟,被小满,被墨璃,被一大堆人看著改的面目全非了,其实不然,这个留著後话再说。 如今墨璃烦忧的便是能有这本事给人改命数的人,其实扳著指头都算的出来。而那些个人一来改了何用?凡人的轮回死活於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二来凡人命相骗天骗地骗不过冥府北帝,这些人的生生死死必是逃不过他的法眼,改命数的人岂会不知? 天钱看著上座之人的脸色越来越黑,暗道,看来真是大事不好。 墨璃抬眼的时候似是已想明了什麽,他双目微微眯起,让人分不清其内的神色,抬手轻轻挥了挥。 众人忙会意的纷纷退出殿外。 "天钱……"墨璃喊道。 天钱顿步停了下来,回头等他吩咐。 "我要去一次忘忧境……" 忘忧境?天师大人那里麽……? 墨璃说完这话便没再吱声。天钱退出去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家主子只单手支著额,冷冷的看著面前的烛火。 眉目中竟显出前所未有的凄色…… ********* 天界 忘忧境 北帝大人的突然到访,杀的境内一干仆从都有些诚惶诚恐,自家天师大人外出云游未归,谁来应付这位殿下呢。 北帝大人得知天师不在,竟未多言,只含笑道,那便招待我杯茶喝,也不算白来了。 忘忧境的花苑内,四处的仙婢侍女都暗暗地偷瞧著这边,玄冥帝君未居天宫,本就难得一见,更莫要说那绝不输於天帝的倾国倾城,谁不快快看个饱,日後说起来可能炫耀个千八百年的。 换做平日,咱们的墨璃殿下早就挑挑眉勾勾唇把人家几位仙女姐姐的魂都勾走了。今日却只静静的坐看著四处盛放的无名花儿,不知在想些什麽。 来人奉了茶,便恭敬的等在一边。 墨璃回头看著雾气渺渺的杯盏,便听耳边道。 "这是由弥山花里提出的花精所泡制的香茶,这些弥山花可是师傅亲手种的,是我摘的,只有我们这儿才有哦。" 墨璃听著那熟悉的语调,慢慢抬头望去。 苏棉微微笑著,眼睛眨啊眨啊,看上去,竟比上次所见活络了许多。 他见北帝大人愣愣的瞧著自己,便笑笑道,"北帝大人喝喝看,我也好跟师傅回禀,要是难喝,就不要告诉我了,我不好吹牛的。" 墨璃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一点朦朦的花香之气透过喉头一点点钻入口鼻眼耳中,散出浅浅的芬芳。 "很好喝……"墨璃看著他轻轻道。 苏棉很高兴,拍著胸口道,"我是用莲枝泉的泉水泡的,下次还用这个。" 墨璃看他笑也跟著笑了,说,"你不喝吗?" 苏棉转著眼睛道,"我在你之前就喝啦,要不然怎麽知道能不能给你喝啊。" 墨璃说,"你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苏棉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见北帝大人又看著自己不动,便摸摸脸道,"我脸上有东西麽?" 北帝摇摇头,却还是看著他道,"你为什麽要叫苏棉?" 苏棉道,"因为我是木棉花的花枝做的啊。" 北帝一愣,原来他知道自己不是人吗?仔细想来,却又是忘忧的脾气。 "师傅说,木棉花是很有阳气的花,这样我才不容易变成妖。" 墨璃笑了,"只要心里有执念,就会成妖,你有吗?" 苏棉不明白,"什麽是执念?" 墨璃很有耐心道,"就是一定要去完成的事,比如说花儿想变成人,它就有了执念。" 苏棉道,"我不想变成人,师傅说做人没什麽好的,就像叶灵犀。" 墨璃持杯的手一顿,险些将茶撒了出来。 "你知道叶灵犀吗?" 苏棉道,"我知道,我见过他的,在冥府,他和我一起玩,我挺喜欢他的。可是师傅好像不喜欢。" 墨璃道,"你师傅说什麽?" "师傅说凡人就该信命,天命本就不可改!" 墨璃心下猛然一恸,眉目渐渐冷了下来。 苏棉又道,"所以我不想变成人,我觉得他们好可怜。" 他说这话的时候,墨璃看见他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的哀色,他忽道,"我觉得方才的那杯茶还缺了一样东西。" 苏棉忙问,"是什麽?" 墨璃从怀中摸出一张符来,叮咛道,"你将这个放到忘忧境灌溉花草的泉眼处,定会让长出的花儿比从前娇豔十分。" 苏棉乐道,"真的吗?师傅一定会很高兴!" 墨璃道,"别让你家师傅知晓,说出来了,可就不灵了。" 苏棉糊涂,不过还是飞快的点头点头,那模样,和灵犀分毫不差。 墨璃不再言语,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终是转身离开。 第37章 画卷 墨璃静静的望著眼前一盏散著七彩光晕的水晶宫灯。 殿外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墨璃停驻的眼神一动,想了想,终是让人进了来。 灵犀早些时日便听闻墨璃已经出关,可是每次去寻他都被殿外的人拦著,说是殿下有要事需办。吃了好几趟的闭门羹。 今日他躲在殿外明晃晃的看著墨璃进了殿,那门外的人还想骗他呢,灵犀有些不高兴,但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墨璃为何要这样,难道是灵胎出了岔子?! 於是强脾气上来就往门口杵著赶都赶不走,现下终於被放了进来。 灵犀进殿的时候还在想,若是灵胎真没救活,他该如何是好…… 墨璃正座在案前,又像在等他,又像在……愣神? 灵犀见墨璃不似往日一上来便叫他"小奴才",就觉墨璃有些异样,走了两步发现他果真似有心事般,心里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扭捏著,墨璃倒慢慢抬起头来看他,却不说话。 灵犀同他对上眼,之前他从未发现,原来墨璃不笑的时候,眉眼里是带著一些寒凉之色的。 配上那墨色的发,墨色的衣,和清白到近似透明的脸庞,竟显出浅浅的冷意和……忧伤…… 灵犀心里一动,轻轻道,"墨璃?" 墨璃眼睫微微闪烁,缓缓垂下,复又抬起,开口,竟是淡淡的,淡到有些冷漠的口气道,"不用这般担心的模样,灵胎完好,你便放心吧。" 灵犀虽是缓了些担忧,但看墨璃这般更觉奇怪,要再说什麽,墨璃却道。 "就在那宫灯里,拿了便是。" 灵犀去看那案台上炫美的宫灯,其上流光舞动,晶莹缭绕,隐约可见一枚剔透如水的灵胎暗藏其中。 墨璃道,"在回到天界之前莫要打开,免得坏了结界,让冥界的亡魂饿鬼钻了进去。" 灵犀"哦"了声,却又觉不对。 回天界? 可是他应了要留下的……? 墨璃像是知晓他在想什麽一般,竟嗤的笑了出来,带了些讥讽道,"做什麽?想留下?" 灵犀愣了愣,不知说什麽好。 墨璃道,"想留下,也行啊。"一边站起来去拉灵犀,灵犀被他扯得生痛,猛然倒入他的怀里被封住了唇。 灵犀惊恐的睁大眼,墨璃趁他未有反应之时,加深了这个吻。 灵犀感觉到滑入自己口中的唇舌的舔吮,鼻息间涌入全然不同於无烟的梵香之气,他害怕的挣动起四肢却被墨璃狠狠桎梏住,像铁钳一样死死的勒在怀中。 嘴唇被吻的麻木起来,墨璃却仍没放手,灵犀惊然中齿下狠狠用力。 墨璃吃痛,终於松开了手。 灵犀滋溜一声往後退去,口中一片腥甜,不是他的血。 他怨怒的死死看著墨璃,眼中有惊,有怕。 墨璃动了动被咬破的唇,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挑眉笑道,"我之前说的七百年便是这样,莫非你想留著白吃白喝?" 灵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猛然转身抱起案台上的宫灯便冲了出去,一路跑到门边时,又堪堪停下。 灵犀却未回头,只僵硬道,"你救了孩子,我还是会记著的,谢谢你。"说罢便再不停步,一路飞奔出去。 墨璃方有些亮起的眼,一瞬黯了下去,望著他那横冲直撞却毅然决然的背影,轻轻的哼笑了一声,直到再看不到了,却还是向著那空空的长殿尽头呆呆坐了半晌,才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向内室。 内室的百宝阁,满是陈列著从天界上古流传而来的各种震天宝器,到魔域魔头都望而却步的魔骨血印。 墨璃却未作停留,只穿越而过,来到一座不起眼的书案前,慢慢拾起一卷早已有些泛了黄的画卷,小心的缓缓展开。 是一副淡淡的白描图人像,看得出是用极细的羊毫笔随意而为时所作的,没有工笔的精致,没有绚丽的油彩,用的甚至是有些简陋的中等生宣纸。 墨璃静静的看著画,像是想到了什麽,轻轻的笑了。 …… "你干嘛画我?" "你坐这儿不就是要我画你麽。嗯气色倒比前几日半死不活的要好多了。" "你说什麽?!你自己还不是一块黑炭,还说我半死不活?黑炭!黑炭!" "把画给我。" "你又没出银子,干嘛给你。" (请见人间卷第9章──要变天了。) …… 墨璃摩挲著画卷中那个眉眼都睁得圆圆的少年,那时气的两腮都鼓了起来。 墨璃想,早知道,就该画一张笑著的了。 墨璃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李府的小厮,自己之後总是喜欢"小奴才小奴才"的唤他,便是因著,那时的灵犀,在墨璃眼中,想是最无忧无虑,最快快乐乐的模样。 哪有让一个小厮多泡两杯茶他就拿眼悄悄瞪你的,见你发现了,又忙的换上讨好的笑。 墨璃当时便想,这孩子自以为聪明的带著一眼便被人看穿的小心眼,实则傻得冒泡,真好玩,便捉弄他。 他是为了无烟帝去李府的。 之後也为了无烟帝去到京城,没想到又碰上了这个傻家夥。 看他那小小的身板,也不知真是狗屎运都飞上天了,带著无烟帝竟一个人杀破重围来到那里。 墨璃这时便有些对他刮目相看,看著没有私心的人,要不是傻子,就是太聪明。 天卿来回话的时候说,他按著自己的吩咐把那孩子和无烟帝收留在了玲珑阁,天卿竟也夸他真是个好孩子。 墨璃觉著,既然这样,更不能让他就这麽死了,於是在画摊前给了那傻瓜一道符,让他可隐去四面妖魔的窥伺,更隐去白虎雪尘的找寻。 然後顺手画了这张像。 当日就想逗逗他,回来竟又不舍得扔了,看著看著,就放了这麽久。 之後的事,便是应著自己的计划一点点照著办了下去,天帝虽醒了,但天卿还是取到了龙珠交给倪荒,助倪荒开了"帝王之契"。 墨璃知道无烟帝猜到了是自己所为,他也并未让天卿天钱隐藏什麽踪迹。 直到最後他知道无烟帝定会灭掉倪荒归位,他也并未有多大失意,甚至给了那孩子一道"冥印"来保住他的魂魄。 墨璃痴痴看著那画卷想,怕是那时,他曾心心念念的这麽多年的恨,早在遇见那孩子的时候,已经慢慢淡去了…… 第38章 要走了 终年云雾缭绕的葵地山巅,一人长久静立。 风尘猎猎卷起他的袖摆袍角,他却只凝眉远望。四处鬼火流光盈盈如灯,映出他侧颜如画如幻的绝美图腾,明灭倾城。 身後传来步履轻轻,他微微一怔,却没有回头。 来人一身雪白,在满目幽暗里像一道亮起的绮光,绚丽非常。 他慢慢走到那人身旁伫立,二人静默无语。 一时远远看去,一墨一白,似冥夜中聚起的璀璨星砂,一隐一现中,韵染出冗长而瑰丽的光晕。 最终,还是无烟先开了口。 "以前……真是我错了……" 墨璃望著远处的目光微微一错,慢慢看了过来。 "我曾经以为这世间万物都该循著其命数走势,生便生,亡该亡,再怎般坚持不悔,魂散灯灭,任你如何执念,又能改变什麽呢?" 墨璃不语,静静听著他道。 "原来不是这般的,这世上有些东西,命里注定了不是你的,可是即便去争去抢,哪怕得到了片刻,也是好的。" 无烟轻轻的笑了,被风扬起的发飞舞如纱。 墨璃淡淡道,"你可知你赔上的是什麽?" 无烟回头,"什麽……都可以……" 墨璃笑了,"疯子。"都是疯子,即便原先是好的,可是坐了这个位子,总是会疯的。 "你知道麽,这句话,有人也说过。" 无烟点头,"奉罗麽。" 墨璃说,"可他死了,诃梨……也死了。" 无烟顿了顿,慢慢道,"我不会死的,灵犀也不会。" 墨璃不说话了,无烟也沈默。 *********** 天钱正要去寻自家大人,却见枉死城的城门前正站著一人同守城的鬼差大眼瞪小眼。 天钱心里这些天也不怎麽痛快,可见了那人的模样,还是笑了出来。 打发了鬼差,将那人领了进来,笑道。 "不认得路了麽,乱走什麽?" 灵犀看他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想了想又抬头看他一眼,飞快别开眼。 天钱笑骂,"你偷了多少冥府的金银财宝啊,这般贼头贼脑的模样。" 灵犀瞪他,定了定心,想是看见这人就想起墨璃,心里别扭的紧,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嗯……我就要……就要走了。" 天钱嗯了一声,他家大人日日把这消息写在脑门上,弄得这冥府从上到下没人不提著头皮的,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大老爷的痛脚,活活冤死。 "我就想问……" 天钱替他道,"你想问如景的事。" 灵犀抬头看他,天钱对他笑笑,"如景不在这里了。" "如景到底是谁呢?" 天钱道,"如景……就是天卿。" 天卿?天卿是谁? 天钱知晓他不明白,慢慢道,"天卿是玄冥七星君之一。" 灵犀之前也猜到了,可是……如景不在这里了是何意? 天钱欲言又止,灵犀追问,他才道,"天卿……已经下凡为人了……" 这句话的深意,灵犀明白的,好好的神仙不做,变成了凡人,无非就是被贬的。可是直到现在,灵犀还是以为墨璃和如景都是为了助无烟度劫的,无烟现已回到帝位,那这些人不是有功的麽?为什麽反倒会被贬? 再听闻以前那个很凶叫什麽倪荒的好像也是这般被小满弄的做不了神仙了,还要剔骨什麽的,多疼啊。 难道如景也要遭受这些麽? 灵犀虽没问出口,可天钱的神色已告知他如景当时并不好过。 灵犀觉得很难过,天钱知道若是不告诉他些,他定不会罢休,然这里头的事仿似捆成了厚厚一卷的麻绳,扯住了一头,整条都要顺著绕开了。 难道天钱要对他说自家主子因著万年前的陈年旧事而恨著天帝,所以趁著天帝历劫下凡去捣乱害他麽? 这小鬼一定会跟著问是何旧事。 这一拽一扯,就要连带的扯出奉罗帝和诃梨的事了。 天钱可不傻,他当然明白现下哪些话是说不得的,这里头最最说不得的,就是 "帝劫"二字。 要是被这缺心眼知道一丝半点,莫要说无烟帝到时会寻他麻烦,就是自家主子这里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於是只得糊涂带过,"天卿犯了天条,所以被贬下凡了。"知晓缺心眼不好过,又道,"天卿在凡间有执念,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灵犀忽的想到在人间的琅大哥,这麽多年过去了,琅大哥一定转世投胎好几次了吧。 天钱见他转了心思,猜到他想些什麽,便跟著道。 "不用哭丧著脸,那琅维可是满身的惊奇仙骨,他与道学颇为渊源,现下虽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散仙,但他命里十世为相,命格十分贵气,若是有心修炼,早晚会位列仙班。" 这话灵犀听著终於高兴了些,如此说来,他与琅大哥终会相见的。 至於如景……他一定是同琅大哥在一起吧。 天钱看他面色稍缓,心下也松了口气,能哄一时是一时吧。 但是这世间纸又哪里包得住火呢。上头的两位大人又怎会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吧…… "小叶……"天钱想了想,还是道,"我家殿下……" 灵犀听他猛然提到墨璃,脸色有些僵了起来,却又不好转了身边走,再说,即便墨璃这般对他,他还是没有怪他。 只是不晓得,如何面对罢了…… "我家殿下……很喜欢你……所以才……" 灵犀垂著头,半刻才轻轻道。 "我知道……" 天钱看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在心内替自家大人喟叹一声。 谁又能想到,纵横三界的冥府北帝,竟会在个缺心眼这儿栽了个大跟头。 天钱还是在葵山巅上寻到的墨璃,自然只余他一人了。 天钱说小叶要走了,墨璃看著远处只轻轻嗯了一声。 天钱又说,小叶说,谢谢您…… 墨璃不说话了。 天钱也不说话。 许久许久之後,墨璃才慢慢道,"从今日起,无论黄泉道前多了多少枉死的魂魄,都给我全投去轮回道去……放回人间……" ────────────── 半夜三更,强迫症的来更文 明天还要早起哟,有啥不通顺,明天再改~~~ 墨璃这一卷最後一次出场啦,挥小手帕~~ 不过天界卷应该还会出来~ 第39章 我们住的地方 瑶臻和瑶芝早早的就守在无垠宫前等著,身後跟著若干侍女。 大家明著不说话,心内都在暗暗嘀咕。 这位能将几位主子都闹得鸡飞狗跳的孩子不知是啥模样,一听闻陛下要带他回来,朱雀帝君和白虎帝君竟早早的便杵在了宫门口,弄的一干人等也只得陪著出来等。 "小叶真的要来天界了麽?"嘴里啃著瑶臻做的海棠酥,雪尘含糊不清道。 瑶芝颔首,替他拍落衣裳沾著的糕点屑,"陛下是这般吩咐的。" "那可好,我以後可要常来看他。"雪尘高兴,好像旁人都瞧不出他是来混吃混喝的一般。 瑶臻则暗自打量著朱雀帝君的脸色,这位殿下面上一副淡淡的模样,心内却不知是怎麽想的了。 这边正引颈长探著,那一头灵犀又成了乡巴佬进城了。 原以为要再受一次小满带他上天的苦,没想著无烟拉著他几个纵跃就到了地方。 虽说上次来时的际遇不怎麽美好,可那儿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天宫神府,焕彩如梦的所见所闻,已足够小叶历历在目了。 然天界可不止那一块豆腐地,他现下所处的地方,才是三界至高之地。 郁罗萧台,翳景纷纶。 琼林瑶树,灵风鼓荡。 天界至上之天! 三十六天──之大罗天!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 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开天辟地以来,此地只天帝才能所居之处! 灵犀望著面前的一切,四目远眺,一片空惘。 流云轻舞,荧光翻腾,满目都是浅浅的银白之上泛出瑰丽的金色,如雾如幻。 而在那霞光中隐约透出一座顶天立地的金阙神殿,无垠无际……! 那是一种被眼前之景震慑的恐惧,灵犀害怕的後退了一步,竟不敢再走。 无烟回头牵著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灵犀呆愣著去看无烟,脑袋里有些空白…… 半晌心内才冒出一句话来,这个人……是真的麽…… 无烟想是知晓他又在往什麽不好的地方动著小脑筋,便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轻轻道。 "不认路便闭著眼好了,我领著你走。" 灵犀摸著脸眨了眨眼,还是摇摇头。 "走吧……"他笑道。 无烟感觉到掌心中那只手在微微的颤抖,便俯下身一把将灵犀紧紧搂在怀里。 从无烟身上涌来的兜末香气让灵犀恍惚的神色慢慢定了下来,感觉到无烟拥著自己的紧实力道,灵犀压下了心头那一点点冒起的"蚂蚱和凤凰"之说,他说过信他的不是吗。 雪尘远远的便望见有人影向这处来了,忙咽下嘴里最後一口杏仁糕,一边招手一边扬声道。 "小叶小叶~~~~~~~~~" 灵犀正惊诧於面前这座不见边际的宫宇,便听得熟悉的声音。 是雪尘──! 虽一时望不见人,却也高兴的挥手招呼著……,无烟伸手将他转了个向,他方才猛力挥手的地方只有一片云……(满:典型的小叶式做法……= =) 小叶不在意,继续大力挥著手。 无烟便一把抱起他晃到了殿前。 雪尘一见他便道,"你怎麽变成鬼了啊?"却被金姣踹了一脚。 小叶自然不会有啥不快,只嘿嘿笑笑,一时却不知如何去说。 看著静立一旁的小满,道,"我好想你啊,小满。" 小满僵著脸没有同他对笑,灵犀立马知道小满心里有气,急著就要去捂耳朵,却还是慢了一步。 小满一把揪著他的耳朵,扬声道,"我之前说过什麽!?我让你呆在那个圈里别动的,你当耳旁风麽?" 灵犀哎哎的著哼哼,心里冤枉,要不是你让无烟气我,我也不会走啊。 瑶臻一看不对,忙上来将朱雀帝君拉开,"都不要这边站这里,奴婢备了茶点(不知道还剩多少没被白虎帝君吃完的……),不如坐下说吧……" 一边心里道,我的天呐,啥时见过朱雀帝君揪人耳朵呀,剁耳朵倒是见过。没看见自家陛下的脸都黑了麽,瑶臻这麽多年第一次瞧见无烟帝面上显出不快之色,惊讶之余暗叹,看来这凡人孩子真不一般啊。 金姣也是知晓分寸的,其实见得这傻瓜安然无恙便够了,"不坐了。"瞪了灵犀一眼道,"你给我好好呆著,没事不许乱跑"。 向无烟帝见了礼,便甩袖离开。 无烟冷著脸不语,淡淡看著雪尘,雪尘又摸出一个核桃吃的正欢,隐隐感受到头顶射来丝丝寒意,一个激灵,急急道。 "啊呀,我听说水曜那家夥又酿出了新酒来,正说要请我去喝呢。" "小叶我下回再来找你玩啊。" 话方落,便头也不回,火烧屁股的失了踪影。也不想想,水曜星君何时请他喝过酒,每次都是他自个儿去偷去抢,无所不用其极。 灵犀茫然的看著两人离开的方向,怎麽都走的好急啊,却被无烟一把牵了往里走去。 瑶芝清了清嗓,唤著还愣神的众人。 "都别杵著了,进殿吧。" 这殿内的模样,又是另一番美轮美奂了。 在灵犀看来,神仙无论是什麽都是亮闪闪的,人会发光,住的地方也会发光。 无垠宫里,一切的一切仿似都是浮著一层淡淡的流光,而大殿内更是向上高不见顶,向内深不见底。 方才殿外的一番来去,倒将灵犀先前的害怕抹去了不少。 一时又大惊小怪一惊一乍起来。 无烟一路领著他往前,这四处看似无垠无际,却不过几步又换了模样。 灵犀咿咿啊啊,脑袋远远跟不上眼神所望的。 待到无烟停了脚步,灵犀早已是连嘴巴都惊得合不上了。 无烟放开手,灵犀立马像只放飞了的小麻雀,滋溜窜了出去,东摸摸,西摸摸。 天呐!这些都是什麽做的呀! 珍珠?玛瑙? 这显然是一个大的离谱的殿宇内室,书案桌椅都仿似琉璃一般散出幽暗的光晕,用银线绣满精致云纹图腾的暗紫色长毯铺道,带著难以言说的华美矜贵。 灵犀高兴道,"这是我住的地方吗?" 真是太大太美太好了吧…… 无烟任他蹦来跳去的忙活,回身慢慢坐下看著他笑道。 "是'我们'住的地方……" ────────────────── 其实想了想,发现上一章冥府卷就该结束了 但是回看了下,发现这一章的感情实在写得不多,主要还是交代情节於是决定……顺带下灵犀到天界吧 然後下一章……上字母君… 咳咳……不知道有没有人期待…阿满满的字母君功力十分之差… 大家随便看看… 第40章 你看见什麽了? 他、他们? 他要……和无烟……住一起麽? 无烟看他愣愣的模样,一把将他拽过来坐在腿上,搂在怀里道。 "喜欢这里麽?" 灵犀靠在他怀里点点头,这里一定比人间的皇宫还要漂亮,真的能给他住麽? 无烟捏捏他的鼻子,笑笑凑过去亲他。 灵犀躲了躲,还是舍不得,这里到处都是兜末香,无烟的味道。 忽的一旁传来一声轻轻的"啊呀"声,灵犀像被点著了屁股,猛的推开无烟就跳了起来。 瑶臻立在门边颇为无辜的捂著嘴巴,怪自己一时没能忍住出了声。 无烟瞟了一眼脸都要烧起来的灵犀,道,"何事?" 瑶臻望著陛下眼里的冷光,心里凉风飕飕,暗暗吐了吐舌,看来下次可要多长八百个心眼,莫要坏了陛下的好事才行。 "陛下让人寻的东西已经寻到了,现在可要去看看?" 无烟眼神一亮,忙站起身想对灵犀道,灵犀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我,我先出去转转,你忙好了……"便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瑶臻看了陛下一眼,"奴婢将小叶公子唤回来吧?" 无烟摇摇头,"朕先看了,再唤他来好了。"走了两步又吩咐道,"让瑶芝跟著他,别走丢了。" 灵犀咚咚咚一路走了好远,才停了下来。左看右看都是新鲜,想著这里实在太美太贵气了,怪不得有这麽多人要做神仙。 不会老,不会死,住得好,吃的好,长的也好。 即便这样,可是灵犀还是觉得,这麽大的宫殿,走了半天也没瞧见几个人,那该多闷啊。 无烟平日便是这样麽…… 想到无烟,灵犀又有些红了脸,逛著逛著,就想去看看他在作什麽。 可是一转头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里实在太大太大了…… 正想著该如何是好呢,便见拐角处突地显出一个人来,笑意盈盈的望著他。 这人灵犀认得,是在无烟身边的侍女,长得好美好美。 瑶芝向他福了福身道,"小叶公子要寻陛下麽,奴婢带你去。" 灵犀只呆呆的看著她,那模样让瑶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灵犀闹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随了瑶芝走。 瑶芝将他又是一阵七拐八弯的带到一处小殿前,灵犀见四处竟都种了满园满庭的海棠花,颇为喜欢,轻轻的感叹了好多声,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啊。" 瑶芝这才明白,难怪这座小院旁人都进不得。 "陛下就在里头,小叶公子请吧。" 灵犀点点头,看瑶芝走远,才慢慢推了门。 不过一眼,便惊诧不已,这……真是当初在人间时自己同无烟一起住过的屋子……连摆设都分毫不差。 原来……无烟都记著…… 走过外堂,内室,且行且望,心内不住喃喃唏嘘。 百年荏苒,这一床一案,一桌一椅,自己却仍是通通记得,从不曾忘。 待行到房内,没有看见无烟,仔细一瞧竟发现还有一扇旁门,这是在人间所没有的。 灵犀好奇,想了想,还是去推。 门扉轻响,带出一片渺渺朦朦的雾气来,灵犀有些迷眼,看不清前路的走了两步。 朦胧中,有水声沥沥,灵犀循著缓缓向前,渐渐看清些人影来。 无烟麽……? 灵犀心内犹疑,脚下却还是不住的走,下一刻,眼前终於明媚起来,那场景却惊得灵犀双目大瞠──! 啊……! 无烟…… 无烟……竟然…… 竟然抱著一个……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 灵犀脑袋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就这麽僵僵的杵在原地,待无烟发现到望了过来,对上他的眼,才猛地回过神来,拔腿向外跑去。 身後却传来漱漱的风声,不过一瞬,腰间就被死死揽住,再跑不得。 灵犀闻到无烟追上来时身上传来的裹著湿气的香,扑棱的挣扎起来。 却被无烟紧紧箍住四肢搂在怀里,耳边就听无烟笑道,"怎麽了啊?" 灵犀鼻尖一酸,回头狠狠瞪他,无烟怎麽可以这样! 无烟第一次看见灵犀同他大眼瞪小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幸好抓住了,要不然就被他这样逃走了,自己可要冤死。 "你看见什麽了?" 灵犀不言,眼睛睁得咕噜的圆,心道,看见什麽你还要问我麽! 无烟正了脸色,"你不问我,便就这麽跑了,预备不回来了麽?" 灵犀心道,我便是这麽想的! 可是抬头看无烟沈沈望著自己的眼神,这句话又不敢说出口了,怎麽搞的犯错的像是自个儿了呢? 无烟摇摇头,牵著他的手往那头走,灵犀往後缩著,被无烟强硬的一拉,只得屈服。 走了两步,瞅见一座莲花状的琉璃仙池,其内水光潋滟澄澈,水色幽蓝,嫋嫋水汽便是从中溢出的。 这般精致的仙池未让灵犀惊叹,只因蒸腾的雾气间,明灭隐现著一个人形,让灵犀分外扎眼。 无烟到底想怎样?! 灵犀生气。 无烟却在灵犀背後轻轻一拍,哗的将他推向了池里! 灵犀一孟子扎了下去,吃了一嘴的水,不过因为已是没气的人了,不必担心呛著,却还是心头火起,挣扎著瞪向无烟,嘴里还是不说话! 无烟拿他没办法,下颚指了指那头,道,"自己捞起来看看。" 灵犀这时便有些起疑了,被捉奸的人不该这麽镇定的吧。 而且一方镇定,一方从头至尾都不言不语……而且不动? 灵犀不确定了,想了想,还是往无烟所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池水不过没胸,灵犀扑腾了两下就到了,蒙蒙的雾气中,可见那人闪著水光的四肢浮於池上,眉目却被漂漾的青丝所挡。 灵犀此时已仿佛知晓了些什麽,慢慢的伸出手,将涤荡的发一点点拂开了。 果然那一点点显现在眼前的眉目,是这般熟悉,却比曾经所见的更来得生气勃勃,娇然灵动。 身後水声轻响,无烟下了仙池,慢慢从背後将灵犀揽住,在他耳边轻轻道。 "原先的虽然已找不回来了,好容易等了三百年,正巧等到流光山的万年一长的流光草成型,虽不及传闻中上古的仙草,但结出的肉身一样能仿相夺真……" ────────────── ~~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