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相识》作者:蘑菇三【完结】 文案 *……文案苦手凑合着看…… *·卷上/花门庭· *短短几天,江湖各大门派都传出珍宝失窃的消息,手段神秘,元凶难明。 *杜宣木被一帮人求着来调查,无奈只好应允,却又恰好与分别了六年的挚友洛甘棠重逢了。 *——旧友重逢,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逐渐觉得,这次与昔日好友的重逢,忽然变得……难以捉摸了。 *嗯,这只不过是一个关于『相信』的故事。 *——何为知己,何人可托。—— * * * * * 恩是个武侠文,江湖相关。 武侠一定要有悬疑!!【咦? 竹马竹马,旧友重逢的模式, 依旧是明确的1v1,甘棠X小杜,微冷淡定受,腹黑荡漾攻【大概以及三儿永远虐不起来的怨念脸=_= *·卷下/清聆歌· *盗窃案的浪潮平息了一阵之后,江湖上竟又掀起一阵凶杀风波。 *那个叫做清聆阁的地方,与如今的动荡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切或许是有所图谋,又或许……只是哪个寂寞的人所做的无聊的把戏罢。 *——知己相守,风雨奈何?——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搜索关键字:主角:杜宣木,洛甘棠 ┃ 配角:沈小年,鹿梨散,杨金浅,吕微芸,谢故园,陆燕 ┃ 其它:吴楚七门,江湖名门【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1、0.楔子 … 这晚的夜色尤其的沉。 天地就像是被封进了一只铁箱,眼前看不见一点光亮,甚至连周围人的面孔都是一片漆黑。 小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侧的胳膊压得发麻,他想要翻个身,但这辆车中塞满了人,满得连让他动一动的余地都没有。 他睡的并不是一辆正经的马车,车上有一张简陋的木板,木板上却堆着满满的草垛,外人看来就像是运送稻草的粮车,殊不知在稻草之中睡着许多的人。 夜色依旧,运送粮草的车队被马夫赶着前进,至于要被送去何处,小杜并不知道。 不过他还只是个小孩子,这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住的村子很穷,穷到他从出生起每天就只能吃一顿饭,可就在几天前,一群人赶着运粮草的马车到了他们村子,在每家每户都摆下了丰盛的饭食,并且对村民们说: "如果谁愿意跟我们走,以后每天都可以吃到这样的美味佳肴,不过若是要跟我们走,不能问去哪里,也不能问要去做什么。" 小杜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他的家人亦然,全村亦然。 于是全村的人都上了车——贫穷饥饿的日子他们已经受够了,就算继续呆下去也无非是死,只要能填饱肚子,去哪里都无所谓,做什么都无所谓。 这些人果然没有食言,他们从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天,虽然一直在赶路,却真的每天都能吃上各种精美的饭食。 小杜却还是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小孩子都是很好奇的,不过小杜却也很乖,他知道不能问,所以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 后来,他们终于到了一个目的地。 没有人知道那是是哪里,只觉得新的住所并不比原来住的村子好多少,说是住宅,却更像是监狱,每个房间之间都架着铁栏,日日夜夜有人看守,偶尔想要出去转一转,也必须由这些人领着,而且就算出去,最远也只能围着这座监狱绕上几圈。 可他们不用劳动,不用挣钱,甚至不用担心任何事,大人们无聊时想搓麻将,小孩们无聊时想做游戏,但只要不是想要离开,看守们永远都是有求必应,而且每天都有各样的美味奉到眼前,日子虽然安逸得奇异,但他们每个人都过得很满足。 可小杜又有了新的好奇,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无缘无故地养着他们,但小杜知道这也是不能问的。 直到有一天,对面一家忽然有人死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听说有一天夜里,那个人忽然手脚抽搐地倒在地上,过了半个晚上,抽搐停了,人也死了。 死人被送出去埋了,不知埋在哪里,因为他们只要活着,都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大家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人总是会死的,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是就在大家快要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村里又有人死了。 再后来,村民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每隔几天,他们中就会有人死去,每个人的死法都不相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去向守卫询问,守卫也没有给出解答。 一直以来安逸的生活忽然变得人心惶惶,他们隐约察觉到了,监狱里的人正在一个个的死去,而下一个死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小杜的父亲是他们家中第一个死的人,口鼻流血,流了整整一天,死的时候就像是风干的枯骨一般。 第二个死的是哥哥,再然后死的是母亲。 小杜幸运地没有死,可他一点也不想这样,要束手无策地看着家人以各种不同的方法死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母亲死去之后,监狱里的人活着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原本安逸的监狱弥漫着绝望的阴云,活着的人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就在母亲的尸体被守卫运出去的时候,小杜听到他们小声道: "真不愧是花门的毒药。" 守卫一边搬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一面啧啧感叹。 ——花门的毒药? 小杜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那些饭菜里是有毒的。 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留到最后,因为每次吃饭,他都会把最好吃的饭菜留给家里其他人。 花门。 他记住了这个地方,如果能活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去报仇的。 于是,他决定不再吃那些饭菜,每天他都把守卫送来的美食从丢到窗外的水塘里去,宁肯饿死也不愿被花门的人毒死。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他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眼睛睁开是一片灰黑,偶尔能看到一二景物,脑中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马上就可以死了,但不是被毒死——只想着这一件事,小杜就觉得十分高兴。 就在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他感觉有人把自己的身体抬了起来,守卫一边抬着自己,一边没好气道:"剩下的这几个人还真是能撑,到现在都没死。" 小杜再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想着,他们是要把自己带出去埋掉吗? 身体再次被丢上一辆马车,没过多久,马车颠簸起来,小杜拼命睁开眼睛,他虽然就要死了,但也想知道自己会被埋在什么样的地方——会不会和家人葬在一起? 这是一辆装稻草的平板车,就和他来时坐的车一模一样,不过这次车里大概只有六七个人,个个都像自己这般奄奄一息。 旅途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小杜忽然想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再醒过来。 **** 恢复意识的时候,小杜感到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浓郁的花香在空气中翻涌,让他忽然有了些力气。 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他还没睁开眼睛,忽然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惊呼: "爹,爹!有人还活着……这个人还活着!" 那是一声惊喜的叫喊,音色虽然略显稚嫩,却是清朗悦耳,好像照在身上的阳光一般。 "你还活着吧?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个人一边开心地叫着,一边扳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小杜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头靠进对方的怀里,嗅到的味道也像阳光一般温暖。 竟然有人会因为自己没有死而如此开心,想到这里,小杜忽然有些想哭。 努力睁开眼睛,朦胧中看到的是一张漂亮的少年的面孔,小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年,只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眉目间就已有了几分俊朗灵光。 "……我还活着?"小杜有气无力地开口。 少年朝他笑起来:"对,你还活着,而且一定会活下来的。" "这是……哪里?" 少年眨眨眼,笑道:"这里是花门。" ……花门? 这是小杜有生以来第二次听到这个地方。 ——如果能活下来的话,他一定要来报恩的。 可是——如果能活下去的话,他是不是还要来报仇呢。 作者有话要说:它只是个楔子而已…… 正文和这么[正直]的东西没有一毛钱关系…… 正文讲的是文案上的故事Orz 路线也绝对不会这么压抑啊喂! 于是武侠新坑求支持……【扯衣角TvT 2 2、1.午饭后的麻烦 … 鸡鸣紫陌日光浅,莺啭江州春意阑。花迎剑佩星初落,凤凰池上客独游。 暮春,无锡,凤扬楼。 如果说一个人好,人们称他是人中龙凤,不过,若酒楼的名字中也有个凤字,可不一定是最好的酒楼。 凤扬楼便是一家极为普通的酒楼,论饭食,它不如吴楚盐门的隆客居可口,论装饰,它不如无锡陆家的梦回轩精美,若一定要说一样好处,也只能说它们的秘制排骨是为一绝。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一绝,不少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到这里来一趟,为的就是吃这道秘制的排骨佳肴。 这天,店里也照常来了一位熟客。 青年穿着一件样式普通的青色深衣,腰上别了一把普通的长剑,头上挽着普通的青色带,虽说全身都打理得整整齐齐,从头到脚纤尘不染,但终究是混到众多客人里就很难再找出的类型。 不过,普通的酒楼有招牌菜,普通的客人也有出众的地方,他的个子并不是很高,身材也有些瘦削,却长着一张十分清俊的面孔,端正俊朗的五官里,最出众的是那一双眼睛,目光虽是内敛平和,却是莫名的深邃,别人若是盯着那双眼睛看上一会儿,非但看不出他的心思,反而会觉得自己的一辈子都已被他看穿了。 因为是熟客,小二热情地招呼了上去,平日的常座恰好无人,他便轻车熟路地坐了过去。 坐定等了不久,一小碟排骨便被端上了桌,淋上秘制的酱汁,纹理清晰的肉排摆在盘中,泛着如深红璞玉一般润泽的光,周围再点缀上些许翠白葱叶,只看着就引得人食指大动。 筷子夹起一块,未到嘴边就有一股甜香弥漫,入嘴之后,甜咸香鲜盈满口腔,肉质更是酥烂细嫩,汁香味美。 找遍无锡,甚至找遍整个江南,都再找不到能烹制得这么美味的排骨了。 ——美食当前,吃自然是第一要务。 **** 如果放在平常,吃饭无可厚非,不过今天的凤扬楼显然正在发生着比吃更有趣的事情,可青年似乎没有注意到。 午饭时分,一楼大堂的人声鼎沸,勉强才能找到个空座,可二层的人却是更多,多得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许多人都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下楼来找个空位。 从一层望上去,那些挤在一起站着的人简直就像新盖了一堵黑压压的厚墙。 不少食客看到这样的奇景,纷纷把吃饭放在了第二位,抬头仰望二层的人群,再找邻桌的人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江湖中的世家各派和吴楚七门有要事相商,地点选在了这处酒楼。 中原武林的各族各派,无不是历史悠久,积淀深厚,武学更是各有所长,蕴藉深厚,每一家拉出来,都算得当今江湖势力的中流砥柱。然而近年来,江南不知何时出现了可以与武林同盟分庭抗礼的组织——组织共分七门,表面上并不十分神秘,平日门主各司其职,却又相互联合,非但据点遍布各地,掌管的事务也几乎无所不包,因为七门兴起之地在吴楚江淮,因此被称作吴楚七门。 可就是这看似一夜出现的组织,眼看就要威胁到中原各派的势力和声望,于是武林同盟与吴楚七门,表面上风平浪静互不理会,私底下却早已是竞争白热,暗流汹涌。 ——两大势力既是仇敌,这样的会面还是第一次,也难怪会引来这么多江湖人士的围观瞻仰了。 楼下的人看热闹,楼上的气氛却很是严肃,一方面似乎是事态严重,另一方面,这两方虽然现在心平气和地坐着交谈,但明着合作的是一码事,暗地里较近的是另一码事。 青年却是不慌不忙地吃完了午饭,放下碗筷,结账起身,自始自终没有朝二楼看上一眼。 可他刚走到门前,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身材虽并不甚魁梧,却也比这青年宽了些,背上横着一把长刀,只往门前一杵,便把两扇门挡了大半。 青年眼也不抬,便道:"借过一下。" 一边说,一边要朝那仅剩的一条缝里挤过去。 那人不让,移了半步挡在他面前,笑道:"杜宣木,你也知道你是出不去的,为何不去二楼看看?" 名唤杜宣木的青年终于抬起头来,冷冷道:"你挡住我的路,还非要我到楼上去,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可没有道理。" 那人只好道:"我叫谢五,是临安谢家的仆人。" 杜宣木听了,想了一想,淡淡道:"谢五,久仰。" 谢五只是一个普通的家仆,全然没有久仰可言,他自报家门,只是想让对方知道他是"临安谢家"的人,杜宣木却偏偏略过了重点。 谢五苦笑道:"杜大侠故意要难为我么?谢盟主有令,不许任何人放你出门。" 杜宣木终于回头看了二楼一眼,皱眉道:"我一定要到二楼去,和那群人挤在一起么?" 谢五道:"杜大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盟主早已给你留好了位子,就等着你上楼去了。" "我又没有上过楼,怎么可能知道?"杜宣木依旧淡淡道,"承蒙盟主好意,可惜我已经吃饱了,既然那么多人站着,我的位置还是让给他们吧。" 谢五刚要说话,只觉腰间一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已经朝一边拧倒过去,杜宣木再没看他一眼,趁着这个当口,身形一动,风似的掠出门去。 "——杜宣木跑了!" 杜宣木被他这声大喊震得双耳齐鸣,酒楼也里顿时一阵骚动,他回头看看,正庆幸自己已经跑得远了些,可还没放心太久,眼前竟是一晃,狠狠撞到一个人身上。 刚才明明还眼前空空,这人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杜宣木心知自己刚才跑得并不慢,这人竟比自己还快?! 心中微惊,他向后退了半步,对方却是向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脑袋,呲牙咧嘴道:"杜大哥你跑得真快,撞得也够狠!" 是个少年的声音,杜宣木愣了愣,定睛看了看他,对方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脖颈,身上穿着轻盈精致的织布短衣,虽然也并不华丽,但面料却是上等。 "沈小年……" 杜宣木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年,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如果说轻功能比自己还好的人,他只用一只手就数的出来,年纪不过十九岁的沈小年就是其中之一。 小小年纪便轻功卓绝,实在是一件令人咋舌的奇事,不过若论其他的武功,沈小年却是一无是处。 换言之,这少年除了逃跑之外不会别的东西。 他在皱眉,沈小年已经笑道:"杜大哥,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杜宣木冷冷道:"我若走得急,你一定比我更急。" 一看这孩子就不是路过,而是特意追上来拦住自己的。 沈小年也不再装傻,直接道:"谢伯伯让你去楼上坐坐,你为什么不去?" "武林盟主找我,一定没有好事。" 沈小年拍手道:"杜大哥说对了,确实不是好事。" 少年话音一落,杜宣木感觉从酒楼里已经追来了一批人,马上就要追到自己身后了。 路上原本还有些行人,看见酒楼里冲出这么一群人,都吓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街心上于是只剩下他和沈小年两个。 斜眼看着他,杜宣木道:"若不是你,我现在已经跑出两里地了。" 沈小年眯眼笑道:"多谢杜大哥夸奖。" 杜宣木冷冷道:"既然你也知道不是好事,不好好看着你家的药铺,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沈小年面不改色道:"杜大哥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我为什么来了。" 杜宣木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他们最近都被人偷了东西么?平常人家丢了东西也没有这么大张旗鼓。" "但他们不是普通人家,丢的东西价值连城,有的甚至是无价之宝。"沈小年道,"而且也不仅仅是一两户丢了东西,而是几乎全部的武林世家,甚至吴楚七门的东西也被偷了。" 杜宣木道:"说不定是哪里来的神偷,想拿那些东西去收藏罢了。" 他一心想把这件事弄简单推干净,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找自己,肯定是要拿这件事麻烦自己了。 那群人已经追到了自己身后,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有几十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生怕自己会再次逃跑。 "可是,那'神偷'已经几乎偷遍江湖上的所有势力,"只听身后一人道,"若是把这些势力的嫌疑全部排除,还剩下多少人?" 杜宣木转过身去,身后站着的人是谢故园。 一眼看上去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若不是被这么一堆江湖人簇拥着,若不是身上上好的临安彩缎,若不是一双异于常人的古铜色的手,外人许想不到他便是鼎鼎大名的武林盟主。 ……可自己明明已经想办法把自己装扮得在普通不过,身上穿着满大街随处可见的衣服,拿的也是几文钱便能买起的铁剑,为什么还是能被人认出来呢? 想到这里,杜宣木不禁又皱起眉来。 谢故园继续笑道:"若是把他们的嫌疑全部排除,江湖上剩下的人并不多,而剩下的人中,有胆量更有本事闯进这些地方的人就更少了。" 杜宣木道:"你想说的是,我也是这其中之一?" 谢故园笑道:"杜宣木果然聪明,你若不给我面子,那就按我们自己的查法,不过如果这样的话,你铁定要被我们列入嫌疑的。" 杜宣木冷冷地不答话。 "用你的方法帮我们查案,或是被我们当做嫌疑犯关起来,你选一个如何?" 谢故园和蔼可亲地笑着。 杜宣木还是没说话,却狠狠地瞪了沈小年一眼。 沈小年立刻笑道:"杜大哥不必苦恼,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么?" 杜宣木道:"为什么?" 沈小年道:"因为我家也丢了宝贝,我爹是个吝啬鬼,无论如何都想把宝贝追回来,可他说过要退出江湖,于是便怂恿我来了。" "……你家也丢了东西?"杜宣木先是一愣,沉吟了片刻,抬头对那群人道,"你们都丢了什么东西,说给我听。" 这话一出,意思便是答应了要帮忙,众人顿时一片叫好,谢故园的脸色却变了一变,道: "你宁肯买沈小掌柜的面子,都不买我的面子?" 身为武林盟主,还不如一个退出江湖的药铺掌柜的儿子有地位? 杜宣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和你不熟。"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正文刚开始……= =……刚开始!! 【忽然发现这东西会变得好长Orz 3 3、2.伪商榷 … 杜宣木这么说,谢故园也无可反驳。 ——我和你不熟,凭什么无缘无故帮你办事? 杜宣木环顾四周,忽然又道:"听说盟主这次竟与吴楚七门联手了?" 谢故园道:"正是。" 杜宣木道:"吴楚七门下设七部,可总门主却从未现身过江湖,今日这一见,不知如何?" 他每问一句,谢故园的脸色都暗下一分。 杜宣木等着回答,却听谢故园身后一人道:"杜大侠有所不知,七门的总门主这次也未现身……" 杜宣木愣了一愣,似笑非笑道:"谢盟主亲自出马,吴楚门主却不现身,这合作恐怕稍欠诚意吧。" 谢故园摇头苦笑道:"这七门本就来得神秘,若跟他们比架子,我们这些人实在是甘拜下风。" 这番谦辞说出来,表面上是主动认输,却反而显得七门的人不识抬举了。 杜宣木道:"盟主好气度。" 他的语气淡淡的,虽然听着是夸赞,却没露出一丝赞赏的神情,众人看着别扭,但这一会儿也没见他露出多明显的表情,只好当他个性使然,也不好说什么。 谢故园只好又道:"诸位正在起草一份各家失窃宝物的清单,杜宣木,你不是要知道我们都丢了什么东西么?" 杜宣木伸手道:"你们列好了么?" 谢故园笑道:"清单还放在酒楼里,你不妨随我们来取。" 杜宣木皱了皱眉,忽然又道:"我对七门实在好奇,他们这次派来了什么人?" 谢故园道:"金门门主,杨金浅。" 杜宣木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道:"七门各司其职,门中东西失窃,所以派这位金门门主来,确实无可厚非。" 谢故园苦笑道:"确实。" 沈小年眨了眨眼,忽然拉住杜宣木,对着他耳边笑道:"杜大哥,你刚才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你在担心什么?" 杜宣木又皱了皱眉,道:"你一定要看的这么清楚么?" 沈小年笑道:"我不会别的东西,眼睛自然就比较别人好用一些。" 杜宣木不痛不痒地道:"你就算看见了,也没有必要问出来。" 沈小年道:"我只是好奇心很重。" "好奇心太重并不是好事,"杜宣木施施然道,"比如说现在,我会不告诉你为什么,所以你心里就会难受得要命。" 沈小年抿了抿嘴,无奈道:"确实。" 谢故园听完两人这一番对话,忍不住道:"沈小掌柜看见了什么?" 杜宣木抬眼看了看他,不可思议道:"谢盟主,你明知道我们不会告诉你,为何还偏要问?" "……" 谢故园今天实在觉得很不舒服,好在他的忍耐力很强,地位越高的人就越是能忍,因为往往是拥护一个人的人越多,骂他的人也会越多。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一旦多起来,就总会有这样奇妙的情况发生。 **** 杜宣木终于被众人带回了酒楼二层,自从盟主领着众人下楼追他之后,原本记得黑压压的二层一下子变得空荡起来。 不过终究还是有人没有跟着盟主冲出去的,二层的窗子开着,酒桌摆得整整齐齐,尤其中间一张硕大的红木圆桌很是显眼,于是,圆桌旁仅有的两个人便更加显眼了。 其中一名竟是个女人。 可惜她的细眉稍显短了些,嘴巴也稍显大了些,而且已经过了少妇的年纪,并不能算得上是多美的女人,可她的皮肤却仍然很白,乌黑的云鬓高高盘起,头顶一只四蝶碧彩梳篦,配着鎏金灵芝长簪闪闪发光,耳下垂着一对朴素的白玉环金玉相合,身上穿着的则是上等的玫瑰红锦,银色绣线穿花,富贵异常。 见众人上了楼来,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立刻温和起来,那妇人笑道:"杜宣木,果然还是把你找到了。" 杜宣木依旧淡淡道:"杜宣木见过陆家夫人。" 陆燕虽是女流之辈,却是鼎鼎大名的无锡陆家之主,各家各派之中,以女人为长的并不多,而这么一个女人能做到家主的位子,也可见她的厉害,黑压压的人群重又挤上楼来,陆燕虽然长相平平,可她坐在那里,身边的人忽然间就都成了她的陪衬。 杜宣木想了想,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他心里想:若是如此,自己总该不那么显眼了吧。 可他接着便无奈地发现,自己坐下之后,陆燕反而又变成了他的陪衬。 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一边看一边纷纷道: "杜大侠,你可有头绪破这案子?" "杜大侠,你说会是什么人干的这事?" "杜大侠,你看我们派这宝贝能值多少钱——" 各门各派的杂人都围上来,杜宣木一句话没说,那群人已经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东西,身边被围得密不透风,连窗子都看不到了。 杜宣木一向讨厌人多,此时愈发不想理会他们,颇不自在地青着一张脸,对重新落座的谢故园道:"谢盟主,你不是说你们在列失物清单?" 他话音一落,身边递来了一张纸,杜宣木抬头看看递给自己清单的人,却是方才上楼前与陆燕对坐圆桌的另一个人。 陆燕是女人,又是名门之主,没有跟那群江湖人追到街上去,确实在情理之中——可这人只是个普通青年,年纪看起来比杜宣木大不了多少,却也没追出去,那就有些与众不同了。 他棕色的衣缎面上绣着团花,打扮得不像个江湖人,倒像个经商的商人,见杜宣木盯着自己看,他笑眯眯地回望过来,那神色也像是迎接主顾的商人一般。 杜宣木又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金门门主杨金浅,久仰。" 他这话一出,杨金浅竟有些吃惊了:"杜公子之前可见过我?" 杜宣木摇头道:"不给谢盟主面子的人,也就只有七门了。" 杨金浅笑了笑,道:"其实杨某做这门主是新官上任,原本并没打算不给谢盟主面子,只是被这清单的内容吸引住了,所以就没舍得下楼。" 杜宣木扫了眼那单上列的东西,无一不是稀世珍宝,于是点头道: "这我明白,你是金门门主,就算是看到这些宝物的名字,只怕也挪不开眼了。" 杨金浅笑道:"杜公子这话就不对了,我虽是金门门主,却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只是觉得这单上的东西有趣,所以就多看了几眼。" 杜宣木愣了愣,好奇道:"怎么个有趣法?" 杨金浅指着单上一处,笑道:"临安谢家这里记着,'遗失透鎏银雕云纹麒麟铜熏炉一只,虞世南真迹《书指述》一幅'。" 杜宣木看着那墨迹小字道:"这处可有何不妥?" 杨金浅悠然笑道:"这处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但谢盟主家若只是丢了这两件宝贝,那就有些不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意味深长地朝谢故园笑了笑。 听到这话,谢故园敛了和蔼的容色,严词道:"杨门主这是何意?" 杨金浅道:"谢盟主家恐怕还丢了更不得了的宝贝,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因为若是说了出来,大伙儿就会想,'盟主家中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丢遗失了,实在是大大的无能。'" 杜宣木抬眼道:"谢家丢了什么东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杨金浅笑道:"杜公子莫忘了,万事总有不透风的墙,吴楚信门中的消息,可比全天下的耳目都要灵通。" 谢故园怒道:"一派胡言,谢家的事,自然是谢家最为清楚!" 杜宣木却不理他,对杨金浅点头道:"你说的话在理,如此说来,这清单上的东西其实并不太可信。" 杨金浅笑道:"杜公子果然是明白人,无论哪家,若丢了绝不能丢的东西,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因为只要一说出来,可能就会落得门庭败落的下场。" 杜宣木把那张清单撇在一边,道:"如此说来,信门应该是有一份最为真实的详单,是不是?" 杨金浅笑道:"正是。" 杜宣木想了想,道:"可我听说,吴楚信门的情报都是要收钱的。" 杨金浅道:"杜公子若想要得这份清单,杨某可以帮杜公子讨来,也绝不收杜公子一分钱。" 他这话一出,谢故园虽仍面不改色,在场不少人的脸却都已经白了。 杜宣木点了点头,却道:"隐瞒实情的势力绝不在少数,你若是给了我这份单子,可就把那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你若是商人,这可有违经商之道。" 杨金浅笑道:"我虽是商人,他们却都不是我的客人。" "而且,如果他们正巧也经商,你就正好可以扳倒他们,也就除掉了一个对手。"杜宣木接着他的话道。 杨金浅笑着不再说话,却又有一部分的人脸更白了。 ——不少门派望族,全靠世代相传的宝物撑起名望,这样重要的宝物一旦遗失,他们是绝不敢告诉外人的。 因为,若宝物再也追不回来了,这个门派也就此毁了。 杜宣木深深地看着杨金浅,忽然也笑了起来:"我不愿意帮你扳倒你的对手,所以我不要信门的清单。" 杜宣木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有一番俊朗容姿。 而且,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在众人又惊又恐的境地之中,刚才还面如死灰的人一瞬间都容光焕发起来,看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像在看一尊神一般。 杨金浅的笑脸却僵住了,他全没想到杜宣木会这么说,又是尴尬,又是愕然,半晌才道:"为什么?你不是要查案么?" 杜宣木点头道:"我要查案,又不一定要知道所有丢失的宝物。"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一写武侠,大脑里的对话就开始绕来绕去……如果大家觉得绕过头了的话我会改进的……Orz小攻……下一章走个过场XD! 4 4、3.出行阻挠 … 谢故园原本还板着一张面孔,此时已经重又和蔼起来,见杨金浅被杜宣木如此戏弄,他脸上的笑容也和煦得如同春风过境,甚至还多了几分得意: "杜宣木,你果然很有趣。" 杜宣木却已经收起那一瞬间的笑容,重又把那张清单拿起来,放声道:"沈小年,你家丢的东西怎么也没有写在上面?" 沈小年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到他身边,喘了口气,才苦笑道:"谢伯伯说要按顺序写,我家还没排上号。" 坐在一旁的陆燕却轻笑一声,拉住沈小年的手,叹了口气道:"竟说沈家排不上号,谢盟主莫非是糊涂了么?" 谢盟主不动声色道:"陆夫人,你这话说得恐怕也太晚了些。" 陆燕看出杜宣木偏心沈小年,所以才故意站出来替他说话,杜宣木多少也察觉到几分,没有理会那二人,又道:"沈小年,你家丢了什么东西?" 沈小年道:"我家柜台上的狮子。" 此言一出,整座二层上的人,几乎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家柜台上那只狮子,实在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掀起过腥风血雨的了不起的宝物——其他家的宝物若与这东西比起来,无论再怎么是传家之宝,都变成不值一提的小儿科了。 可沈小年却就这样把它说了出来,还说得一脸的轻松。 杜宣木的表情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干脆地站起来,道:"那好,带我去你家里。" 一旁的陆燕立刻愕然,抬头道:"杜宣木,沈家在苏州。" 杜宣木莫名其妙道:"这我自然知道。" "可这里是无锡。"陆燕原本自信满满地觉得,杜宣木只要答应了查案,一定会先从在无锡陆家查起。 谢故园此刻又笑不出来了,他严肃道:"沈小掌柜,你家的狮子可有什么人看守着?" "没有,"沈小年摇头道,"我爹一觉醒来,就发现狮子不见了。" "沈家是个药铺,人员往来复杂,若是没有看守,丢失几乎无从查起,"谢故园认真道,"可这里各门各派丢的宝物,平日都是有专人把手的,守卫越是严密,线索就越是单一,查起来也就越容易入手。" 杜宣木面无表情道:"既如此,谢盟主查到什么没有?" 谢故园愣了愣,道:"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若是杜——" 杜宣木打断他道:"既然你会查,又要我来做什么?" 有人噗地笑了一声,众人低头一看,这次轮到杨金浅得意了。 谢故园的脸色难得一阵青绿,半晌才道:"好,杜宣木,你随意。" 杜宣木淡淡道:"我以后若有什么事,自当登门拜访。"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起那张半真不假的清单,又低头对杨金浅道:"它虽然不太全,但多少还有点用处,我就收下了。" 杨金浅也笑不出来了。 "告辞。" 干脆地对人群打了个招呼,杜宣木二话不说,直接拉着沈小年挤出了人群。 ——这样就走了? 整个二层一片死寂,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继而面面相觑。 一直愣了许久,仍没有一个人想出该说些什么。 **** 吴楚七门,花门独美。 暮春时节山谷青青,百花齐放,莺骊鸣啭,一派草熏风暖之象,正是花门最美的时节。 手边方桌上一副翡翠玉杯,斟满梨花酒,碧色光动盈盈,看去煞是诱人。 可是,杨金浅刚端起来喝了一口,却立刻呛出了半口: "你这是什么酒?!" 说完又连咳了几声,一旁的侍女慌忙向他递上手帕擦了起来。 "我记得跟你说过了,是梨花酒。"洛甘棠悠然答了一句,端起自己的杯子也抿了一口,动作神色优雅平和,全没有对方那种异样的反应。 用手帕胡乱擦了擦嘴,杨金浅把那酒杯凑到鼻旁嗅了嗅,皱眉道: "梨花酒怎么能是苦的?" 洛甘棠见怪不怪道:"不管是什么美食珍饮,只要进了花门,都会被调成苦的。" 杨金浅皱眉道:"你这里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洛甘棠不以为然道:"良药苦口,你没有听过么?" 杨金浅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道:"洛甘棠,洛门主,你一定是整日都和毒药打交道,弄得味觉都出问题了。" 洛甘棠摇头笑道:"你可知我这里味道最好的是什么?" 杨金浅道:"什么?" 洛甘棠道:"是毒药。" 杨金浅的脸色白了一白,道:"你把毒药弄那么好吃做什么?" 洛甘棠理所当然道:"人都快被毒死了,自然要吃些好的来补偿他一下。" 杨金浅冷笑道:"说得你很好心似的。" 洛甘棠无所谓地轻笑一声,放下酒杯道:"先别说我了,你刚当上这金门门主,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却听说,你这第一把火被人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杨金浅叹了口气,道:"我真是小看了这杜宣木,这人能忽然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果真不是普通货色。" "这人我也经常听说,可你这评价未免太高了些,"洛甘棠疑道,"他不就是当面拆了你的台,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杨金浅无奈道:"可他当时在凤扬楼里就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已经把武林盟那边的面子也驳得干干净净,最后干脆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扬长而去了,你是没看到那些人,一个个自诩武林至尊,却被一个布衣小侠晾在那里干瞪眼,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我差点就和他们互吐苦水了。" 洛甘棠惊奇道:"原来这人也不是武林盟那边的,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一见了。" 杨金浅道:"他说要与那少年去苏州查案,你花门里不是也丢了什么什么东西么?不妨去求他一求,看他会不会给你面子?" 洛甘棠挑眉道:"他连谢故园的面子都不给,会买我这吴楚花门的帐?" 杨金浅嘿嘿笑了两声,道:"你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嘴皮子很利索么?为何不去试一试?" "你无非是想看我出丑,"洛甘棠沉吟片刻,垂眼笑道,"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我倒还真见过一个。" 杨金浅道:"不就是出个丑么?你若是成功了,我金门里那套宝石嵌玉的仙人祝寿盆景就归你了,你敢不敢赌?" "好!"洛甘棠把酒杯里剩下的一饮而尽,忽然又笑道,"那你可要把拿东西看好了,免得到时候它被偷去了,你又赖账。" 杨金浅立刻道:"那东西若是被偷了,我就来给你做半个月的仆人!" "一言为定!" **** 杜宣木要和沈小年去苏州。 雇一辆马车,从无锡到苏州,不过是一下午的路程。 可这一跑就跑到了深夜。 杜宣木靠在车里睡午觉,等他一觉醒来,发现车里竟是一片漆黑。 他讶异地掀开车帘,只见夜空弯月高悬,道旁不见行人,景致寂静而又陌生。 一脸迷惑地拍醒一旁的少年,杜宣木道:"沈小年,你家住在这种地方?" 沈小年被他叫醒,睡眼惺忪地把头探出窗外,被这阵冷风一激,终于醒了,神色却比他还要迷茫: "这是到了哪里?" 杜宣木面无表情道:"又不是去我家,我怎么知道?" 沈小年惊讶瞪大眼睛,刚想说话,车子却猛地停了下来,沈小年身子一个趔趄,只听车厢外那车夫道: "二位,地方到了。" 两人莫名其妙地地下了车,环顾四周,漆黑的长街破败萧索,眼前是一座宅院,大门缺了半边,灰扑扑地塌在一边,院中只有一座高阁,却是漆黑无光,伴着数声几声不知名的寒雁鸣叫,月光照在阁上,却像是被吸走了似的灰暗。 沈小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退了几步拉住杜宣木,骇然道:"这不是我家——" 不等他说完,杜宣木已经跨前一步,反手攫住那车夫的手臂,冷声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车夫似乎也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身子靠在车梁上,惊恐道:"大侠饶命,若是没钱……便不要付了……" 杜宣木冷冷道:"你莫要装傻,你送我们来的是哪里?" 那车夫额角冒汗道:"是临安,是临安城——" 杜宣木道:"我们要去的是苏州,谁叫你送我们来临安的?" 那车夫抬手指着沈小年道:"那位小哥……说是到临安——" 沈小年愕然道:"我明明说的是苏州,何时给你提过临安?" 杜宣木手上又一使力,凛声道:"你实话告诉我,是谁让你带我们来这里的?" 那车夫几乎惨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哭号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是有人在半路拦了车子,说是要我送你们到这里来,还给了我银子——" "是谁?" "我,我不知道,他给了银子,我就没问他,大侠若是要去苏州,我现在也可以送二位去——" 杜宣木松了手,冷哼一声道:"我不敢再坐你的车,你走吧。" 那车夫苍白着脸跌回车上,不敢再看杜宣木一眼,慌慌张张地挥起了马鞭,那马儿似也被着夜色感染,只一鞭便像是受了惊吓,忽地一阵嘶鸣,撒开四蹄便飞跑起来。 没一会儿,连马带车一行消失在黑暗中。 街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沈小年看看这条漆黑无人的长街,苦着脸道:"杜大哥,我们若是坐着他的车走,说不定还能……" 杜宣木摇头道:"那人不会武功,若有人有心为之,不可能就这么简单让我们走了,不如就在这里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沈小年强笑道:"那车夫说这里是临安,可谁不知道临安城富庶繁华,怎么会有这么破的地方?" 杜宣木抬头望了望那处颇为阴森的宅院,道,"是不是临安无所谓,我只想知道这宅子到底有什么特别。" 一阵冷风刮过,明明是暮春的夜晚,沈小年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怯声道:"这里阴气重得离奇,杜大哥你当真要进去么?" 杜宣木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不敢,便在这里等我。" 沈小年忙拉住他道:"这整一条街好像都没有人住,你留我在这里,还不如直接吓死我得了。" 杜宣木暗笑道:"你不是跑得很快么?遇到什么只管跑就是了。" 沈小年苦笑道:"我还是跟着你进去吧,我虽然跑得快,但若遇到的不是人,我就跑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洛甘棠……出场一下= = 于是,小杜你家夫君去苏州找你啦~~不过你好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_=于是我决定先写这两只的感情线了……俗话说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咦所以先齐家,再平天下…… 5 5、4.夜探高阁 … 月光凄清,庭院寥落,行至中庭,就看见两边各有一座偏房,也同样是冷冷清清,阴森不已,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那座高阁的正门前,杜宣木伸手一推,只听耳边咔地一声响,那扇门竟直接裂成两段,塌倒在地。 一地灰尘,门框变几许蛛丝低垂,那扇门无助地躺在地上,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门厅入口。 沈小年咳嗽了一声,小声道:"杜大哥,你开门也不必这么用力。" 杜宣木皱眉道:"你何曾见我用力了?" 沈小年疑道:"这门难道真的这么破,一碰就坏么?" 杜宣木一脚踏在那门上,又是咔得一声响,他低头道:"这门烤过火。" 一边说着,他带着沈小年进了漆黑的阁中,掏出个火折子点上,朝里一照,苦笑道:"果然如此。" 沈小年原本没敢抬眼,听见他说话才抬起头来,只见一层的阁中空空荡荡,火光照亮之处,胡乱横着些残梁断柱,虽都蒙上了一层厚尘,皆是通体焦黑,脚下的地上也都是一块块乌黑碎片,似是地毯燃尽后遗下的残物。 "好像失过火,什么东西都给烧了。" 沈小年话说到一半,却又咦了一声,指着二层道,"杜大哥你看,那里似乎还完好着?" 杜宣木顺着他的指向望去,东南角一座楼梯已塌了一半,上半截却还完好地坠在那里,顺势仰望,二层的雕栏都是结结实实,完好无恙,看起来并没受过火烧。 "或许是当时还没烧到二层,人便把火扑灭了,"杜宣木道,"主人却不想再重修阁子,于是便搬出去了。" 能住这么一座高阁的人,想必家境也很富裕。 说罢,他将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一脚踏上那半截楼梯,借势再向高出一纵,轻轻巧巧地在二层落地。 沈小年见他上了二层,连忙也追着他跳了上去——少年本就以轻功见长,甚至能高出杜宣木一筹,这点高度自然也不在话下。 过了玄关,二层厅室映入眼中,这似乎也是个会客的场所,桌椅坐席摆置规整,圆门雕花,珠帘半卷,又张小木几桌上甚至还摆着一碗茶,若不是也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也结着不少蛛网,就算说主人仍旧在住也不过分。 杜宣木皱了皱眉,道:"看来后半句说错了,这家的主人似乎没有搬走。" 沈小年听到这话,脸色又变了变,道:"可这阁子里确实没有人住,怎可能没有搬走?" 杜宣木摇头道:"若是搬走了,临走前也该将这些茶盏珠帘收了才是。" 沈小年道:"或许他们见这里烧了,却上不了这二层来,于是直接搬走了。" 杜宣木无奈道:"这里放着这么多家具摆设,就算楼梯烧了,架个梯子也上的来吧?而且这家人的起居生活似乎都在这上层,就算家具不愿搬走,钱财也总该上来取走的。" 沈小年的面色忽然变得很惊恐:"又没有人住,又没有搬走,难不成……" 杜宣木点头道:"或许烧死在一层了。" 沈小年立刻手脚发凉地抓紧他,急切道:"这里岂不是烧死过人?杜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出去——" "再上去看看,"杜宣木却不理他,举着火折子,披着灰尘继续向上走,沈小年想到一层或许就有烧掉的死鬼,也不敢独自下楼,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三层是间起居室,一张云榻铺着精工苏绣的被褥,旁边立着一只极大无比的衣柜,和一张十分显眼的铜镜妆台,想必这居室竟是个姑娘的闺阁。 杜宣木却愣了一愣,伸手拂去衣柜把手上的蛛丝,小心翼翼地将其拉开,看到的果然各式各样的女子装束——襦裙,曲踞,云衫,纱衣,腰带,舞鞋,无不是精工绫罗,颜色亮丽,寻常女子就算拥有其中随便一件,也一定会视为珍宝。 杜宣木随手又拉开妆台上一只抽屉,用光一照,根本不必拿出那些首饰,只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这家人到底富裕到了什么程度? 就连刚刚还战战兢兢的沈小年,此刻也看得呆了:"这家人要真就被那么烧死了,真是可惜了这么多好东西。" 杜宣木叹了口气,道:"生前极尽富贵,死后也终归是身无一物。" 不过,他倒是越来越想知道这家还有什么东西了,看完闺阁,继续移步登阁,沈小年也不犹豫了,直接就跟了过去。 四层不再是珠帘遮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墨底金字的书匾,杜宣木伸手细细地去照那文字,沈小年便配合着念了出来: "千钟美酒,数行舞墨醉;万人乐处,一曲满庭芳。" 杜宣木道:"这是书房。" 虽然这么说,可他不禁觉得这对匾内容有些奇怪,既然是书房,上联姑且合适,下联怎么也不像是该挂在书房门口的内容。 抬头望了望再上层的台阶,望到的已经是最顶层的阁楼了。 杜宣木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他苦笑道:"这座阁,恐怕只住着一个女人。" 卧房只有一间,还有那么多华贵的衣服首饰,再看这下联的内容,只怕这女人,是临安过去的哪位名妓罢。 "只有一个女人?"沈小年咋舌道,"难怪这里阴气这么重。" 看这阁中种种,她生前必定是极尽风光的,只可惜天意弄人,红颜薄命。 四层的空气已经清新了不少,沈小年走了这一路,算是适应了这里的气氛,也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他随意地踱到书桌旁边上,忽然道:"杜大哥,这桌上还抄了半阙词呢!" "半阙?" 桌上毛笔硬着笔头搭在一边,砚中的墨也已经结成了块,桌上好端端地压着一张宣纸,娟秀的女子笔体,果真书着半阙残词: "——掩凄凉、黄昏庭院,角声何处呜咽。 矮窗曲屋风灯冷,还是苦寒时节。凝伫切。 念翠被熏笼,夜夜成虚设。 倚阑愁绝。听凤竹声中,犀影帐外,簌簌酿寒雪。 伤心处,却忆当年轻别。梅花满院初发——" 明明还有下文,偏就戛然而止,让人看得兴味索然。 杜宣木道:"或许她正在抄这首词,忽然听得楼下失火,于是便赶了出去。" 如此说来,这便是绝笔了。 ——伤心处,却忆当年轻别。梅花满院初发。 杜宣木把这最后一句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愣愣地竟出了神。 想当初,自己离开花门之时,与这词中景致,真是有无比的相似。 不过,现在这个季节,花门中那些梅花,早已凋谢了罢……"杜大哥?"见杜宣木发愣,沈小年拍了拍他,指着顶层那座阁楼问道,"上面那层也去看看么?" 杜宣木回过神来,点头道:"去。" 话音刚落,窗帘忽地翻动,漆黑的阁中一阵冷风刮起,屋外墙上忽然多了一个黑影,在原地晃了几晃,转眼消失! "那是什么?!" 掌间火光明灭一晃,沈小年立刻惊呼出声,杜宣木面色一凛,随手捉起样物件全力一投,人紧接着便掠了出去。 阁下黑影迅移,形如鬼魅,掷出的毛笔破空飞出,擦着它飞纵而过,可惜仍是毫厘之差,没能命中。 如此速度都没追得及,杜宣木本人就更不必说,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只墨笔铮地一声钉入地面,黑影丝毫未作停留,接连掀起几许冷风,眨眼间便没入一片黑暗。 杜宣木自嘲地撇撇嘴,走下几级台阶,刚刚伸手拔出那支仍未停颤的毛笔,却听沈小年又是一声惊叫。 "沈小年!?" 以为那黑影卷土重来,杜宣木连忙赶回书房,却是沈小年迎头扑了上来,劈头便道:"杜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他指着阁楼的门口,声音却是喜悦异常。 杜宣木定睛一看,灰红地毯铺就的台阶上,赫然放着一只狮子。 那当然不是真的狮子,而是只石狮子。 石狮子雕得却是惟妙惟肖,虽然个头不大,老老实实地蹲在那里,眼神却是英武锐利,就像这阁楼的守卫一般。 "这……莫不是——" "这是就是我们家丢的石狮子!"沈小年惊喜地叫了一句。 杜宣木愣了一愣,道:"我们刚上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只狮子。" "难道是刚才那个影子送上来的?"沈小年眨眨眼,松了口气道,"真是的,好好的人干吗装神弄鬼?吓死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上那台阶去搬狮子,杜宣木忙道:"且慢,小心有诈!" "不会不会,"沈小年笑道,"我家的狮子是祥物,就算有人往上面涂了毒,它自己也会解毒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那狮子搬了起来,可搬起来的同时,神色却又黯然下来。 杜宣木警觉道:"怎么了?" 沈小年皱了皱眉,把那狮子放下,黯然道:"狮子确实是我家的狮子,可里面的宝贝却被人拿走了。" "里面的宝贝?杜宣木疑道,"这狮子不就是你家的宝贝么?" 沈小年摇头道:"这狮子充其量只是个装宝贝的盒子,真正的宝贝装在这狮子里,可我刚才掂了一掂,这里面已经空了。" 杜宣木惊奇地走上前去,把那石狮子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怎么看都只是个严丝合缝的石狮子,于是道:"这狮子里如何能装东西?" 沈小年道:"这狮子是我爷爷用机关秘术制成的,只有专用的钥匙才能打开。" 他说到此处,不禁又愕然道:"那人没有钥匙,要如何打开这狮子?" 杜宣木道:"精通机关秘术的人,这世上可不止一个。" 沈小年定定地看着这只狮子,摇头道:"可是,能打开我们沈家这只狮子的人,恐怕是不可能有的。" 杜宣木若有所思道:"刚才那个人影,或许就是打开了你们家狮子的人。" 沈小年顿时不满道: "这人故意把我们弄到这地方来,又装神弄鬼地把这么个空壳狮子还给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杜宣木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似乎也有些不高兴,闷声道:"不好。" 沈小年忙道:"什么不好?" 杜宣木不高兴道:"我晚上没吃东西,刚才扔了那支笔出去,现在忽然觉得好饿。" 沈小年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就天亮啦~天亮就会苏州啦~然后就能相见……啦? 大概……只要不爆字数…… ……平衡悬疑线和感情线……小杜看到那首词于是想到伤心事了w早睡什么的,我已经放弃了Orz 6 6、5.苏州一煎堂 … 水晶饺,玉屑糕,玲珑双条,科斗细粉,各样的点心吃食,甜食为主,汤菜为辅,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临安诸市,昼夜不息,酒楼中亦是灯火通明,人员往来川流不息,沈小年愣愣地坐着,眼看着杜宣木点了这一堆吃食,没一会儿便摆满了这张四座方桌。 石狮子蹲在沈小年身旁的座位上,同主人一起盯着对面杜宣木。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杜宣木眼中却是一无他物,等到东西上齐,他立刻搭下筷子,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 虽说吃得慢条斯理,但看着这么一桌子的东西,再看看他略显瘦削的清俊面容,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又过了半晌,杜宣木终于抬头道:"沈小年,好好的东西你不吃,总看着我干什么?" 沈小年张了张嘴,道:"我……不是很饿。" "你就算现在不饿,到明早也该饿了。" 沈小年干笑道:"我可以忍一忍。" 杜宣木摇头道:"你就算不饿,也该尝一尝的,这家邓厨园里,最有名的应是……这份蜜浮捺酥。" 他把吃得差不多的碟子叠到一起,在桌上腾出空来,把另一只盘子推到沈小年面前。 沈小年自然不必拒绝,于是道:"那好。" 金黄点心入口酥软,蜜甜馨香不腻,回味悠长,果然是美味无比,连平日并不在意吃食的沈小年,此时眼睛也亮了一亮,夸赞道:"确实好吃。" 杜宣木点了点头,平日淡漠的眼神忽然温和了许多,他开口道:"真没想到那条破败的长街出来不远,竟然是在北关水门之内,这关水十里白洋湖畔,繁华无处可比,酒家茶肆众多,光是选哪家酒楼吃饭,我都想了半天。" 沈小年惊奇道:"杜大哥,你很熟悉临安城么?" "我只对这里的酒楼比较了解,"杜宣木随手又夹了块香糕,摇头道,"应该说我对江南名城的酒楼都很了解,包括苏州——只说你家附近的话,虽然酒楼也有不少,但值得一去的只有安桥施园和盐门隆客居的一家分号。" 沈小年无不惊讶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杜宣木淡淡道:"为了弄清这些酒楼的饭菜底细,我花了四年时间。" 沈小年的惊讶变成了不可思议的惊恐:"你,你花了四年时间,弄清这些地方的饭好不好吃?" 杜宣木抿嘴道:"你若是在一个饭菜茶酒里除了苦味就是苦味的地方长大,肯定也会像我这么干的。" 沈小年愣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笑道:"难怪,难怪。" 杜宣木疑道:"难怪什么?" 沈小年道:"你可知道,谢伯伯他们为什么会找到你的?" 杜宣木想了一想,恍然大悟道:"难道他们发现……凤扬楼的排骨,我每十三天都会去吃一次?" 沈小年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杜大哥,原来你也是这么有趣的人。" 杜宣木却一点都没觉得有趣,他皱眉道:"以后去哪家酒楼的日程都要改一改了。" **** 为了防止再次被人唬到奇怪的地方去,第二天天一亮,两人干脆在驿行租了两匹骏马,沿着官道一路快马加鞭,跑了不到一个上午,已经赶到了苏州城外。 沈小年的家是一间药铺,名为一煎堂,处于市井之中不甚显眼,前堂经年做着药材生意,在附近口碑极佳,后院则是平日家人的居所,虽算不上那些富商豪门,但也是家境宽裕,丰衣足食。 杜宣木六年前承过这家人的恩惠,对此地并不陌生,还了马匹,两人轻车熟路地穿街走巷,很快到了这家药铺门前。 生意正做着,前门没关,沈小年手里抱着那只石头狮子,信步跨进门去,扫视了一眼大堂,只有零散的几名客人,柜台后立着一名白衣女子,并没有很忙碌,于是道:"娘,我回来啦。" 沈夫人虽然已为人母,但眉目间依旧清灵秀气,年轻时确实也是个美人,听到沈小年的声音,抬头望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再看到沈小年手里的狮子,不禁一愣,这才开口道: "这狮子,你找回来了?" 沈小年摇头道:"狮子找到了,可里面的宝贝没有了,不过杜大哥答应来帮我们查来着——咦?" 少年想找杜宣木说话,可这一回头,忽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杜大哥?"沈小年没头没脑地四处张望一番,却连杜宣木的衣角都没看见。 怎么忽然间没影儿了?正在奇怪,柜台前却有两名客人转过身来,只听其中一人笑道:"沈小掌柜,别来无恙?" 沈小年愣愣地看着这名青年,想起这人是昨日在凤扬楼上与谢故园对坐的人中之一,应当是吴楚金门门主——杨金浅。 这一反应过来,沈小年立即笑道:"杨门主,别来无恙。" 常年看着一间药铺,他虽然没真正做过掌柜,但也看了不少待客之道,回应起来也是自然大方,杨金浅也不绕圈子,继续笑道:"昨日听杜宣木说要随沈小掌柜来苏州,我打听了一番,得知沈小掌柜居此,特来拜会。" 沈小年眨了眨眼,道:"原来你是来找杜大哥的,可他说了要先从我家查起,杨门主何必着急?" 杨金浅笑道:"不是我急,只是我的这位朋友有些着急了。" 他手掌一比,沈小便年朝他身旁的另一位公子看去。 只那么一搭眼,一股难以名状的风采迎面而来。 那青年一身淡雅深衣,棠花金线,脸上五官本就出众,又配上了一副明朗的笑靥,第一眼便让人觉得的友善可亲。看到这人,那位金门门主立刻失了许多颜色风采。 沈小年心中微奇,朝他笑了一笑,忽然发觉对方虽是笑意真诚,眼神却又远隔重山,难测深浅。 ——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 "这位是吴楚花门门主,洛甘棠。" 沈小年眨了眨眼,施施然道:"早听闻花门医术高明,我们家里开这药铺,久仰花门洛门主的大名了。" 洛甘棠笑道:"花门多以毒术与奇门遁甲见长,医术只是略通一二,远不如济世悬壶的民间隐士来得纯粹。" 这话说得好听,沈小年也听得舒服,杨金浅却将他左右打量一番,疑惑道:"怎么不见杜宣木杜公子?" 沈小年愣了愣,苦笑道:"进门前明明还在的,一不留神……就不知他跑到哪儿去了。" 洛甘棠道:"他与你一同来,却不跟你打声招呼就走了么?" 沈小年为难地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也许……是去吃东西了罢。" 洛甘棠惊奇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高兴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这么有趣的人,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沈小年道:"他既然答应了要帮我家查案,一定会回来的,洛门主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 洛甘棠摇摇头,笑道:"既然他去吃饭了,我也想去找个地方吃顿饭,说不定还能碰到他。" 沈小年想了一想,道:"杜大哥如果去吃饭,一定会去这附近的一家叫安桥施园的酒楼,或者是隆客居。" 洛甘棠也不多问,点头笑道:"多谢沈小掌柜指点。" **** 杜宣木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去吃饭了,而是躲起来了。 小心翼翼地藏在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杜宣木满脑子都是刚才在药铺里看到的那两个背影。 其中一个是杨金浅,昨天才刚见过的,而另一个人……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熟悉的人。 ——洛甘棠。 堂堂花门门主,洛甘棠为什么要来苏州?为什么会跑到苏州沈家的小药铺里来?! 状况实在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杜宣木脑中一团乱麻,直到远远地看见那二人走出了药铺,才稍稍冷静了些: ——花门这次也丢了东西,他和杨金浅到这里来,无非想拜托自己帮他们找回失物罢。 因为没见到杜宣木,所以那二人现在离开了,以后还有可能会再来——看来不能再在苏州多呆了,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指不定走在大街上都能碰见。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问了沈家狮子的事情再说。 又确认了一眼那二人的位置,肯定他们已经看不到药铺这边的情况,杜宣木从房顶一跃而下,重新进了沈家一煎堂的大门。 沈小年正把那只狮子在柜台上摆好,回头看见杜宣木进来,神情只比刚才更加惊讶: "杜大哥?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问了一串,杜宣木却只当没听见,走到他身旁,开门见山道:"这狮子是怎么丢的,说给我听。" 沈小年知道他不愿意说,再问也是没用,只好道:"也没有怎么丢的,就是有天晚上我爹看守药铺,一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再醒过来,这狮子已经被人搬走了。" 普通人家丢样东西,确实是无从查起,杜宣木想了想,又道:"这石狮子的机关,当真没有被破坏么?" "没有。" 他问的是沈小年,答的是一旁的沈夫人。 "也就是说,这人绝对不是强行打开狮子,取走宝物的。"沈小年接着母亲的话道。 杜宣木将那狮子又查看了一遍,前夜光线昏暗,看得不甚清楚,这次一看,发现底座上有一条刀口大小的凹槽,本能道:"这是什么?" 沈小年惊叹道:"杜大哥你好厉害,这就是这狮子的钥匙孔。" 杜宣木莫名其妙道:"钥匙孔就钥匙孔,我为什么就厉害了?" 沈小年道:"这条凹槽普普通通,一般人看见了,根本不会觉得有什么疑点,更不会问它是什么……杜大哥,你懂机关术么?" 杜宣木愣了愣,低声道:"粗通皮毛。" 又看了一会儿,他道:"这狮子的钥匙何在?" 沈小年道:"钥匙不在一煎堂,而是在一个人身上。" 杜宣木道:"谁?" 沈小年道:"杜大哥听一定说过鹿梨散这个人。" 杜宣木道:"'失之毫厘'鹿梨散?" 沈小年嘁了一声,不屑道:"什么失之毫厘,不过是每次跟人打架都侥幸赢了别人罢了。" 杜宣木看到他的神情,道:"你好像和他很熟。" "很熟,熟得要烂了,"沈小年不情愿道,"鹿家与沈家三代世交,鹿梨散比我大三岁,早几年进了江湖罢了。" 鹿梨散确实很年轻。 杜宣木没有见过他,只听说他每次与人比试,总会比对方赢上一点点,虽然一开始众人只觉的他是侥幸,可后来发现,不论他与多么强大的对手比试,都还是能侥幸赢上那么一点点,初出江湖至今三年,所战从未有过败绩,他的功夫到底深到何种程度,至今人无人知晓。 可看沈小年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每次都是只靠侥幸一般。 "他人在哪里,可否让他将那钥匙拿来?" 沈小年摇头道:"他行踪不定,但每月二十日会来一煎堂喝杯茶"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他若是告诉我把钥匙丢了,我一定狠狠地嘲笑他一番。" "这月的二十日已经过了,我若想找他,只能下月的二十日再来。"杜宣木叹了口气道,又道,"怎么不见沈伯父?" 沈夫人淡淡道:"他去吃饭了。" 杜宣木愣了愣,皱眉道:"真是的,一提吃饭我就饿了。" 他一边说,一边便往外走,沈小年的眼神忽然又亮了:"杜大哥,你要去哪里吃饭?" 杜宣木想了一想,道:"安桥施园。" 洛甘棠现在苏州,吴楚七门的隆客居还是不要靠近为妙。 沈小年却眯起了眼睛,他隐约觉得,杜宣木会碰到一件有趣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见面了Orz 小杜你跑也是没用的…… 为什么这次的字数都这么多呢…… 7 7、6.旧时相识 … 与无锡凤扬楼一样,安桥施园并不是一个很起眼的酒楼。 杜宣木挑选酒楼其实很简单,他孤身一人,不呼朋唤友请客设宴,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洁癖,酒楼在他眼里只是用来吃饭的,只要饭食合自己的口味,才不管它名气高低,地方好坏。 不过,杜宣木的口味却很专制,你若给他炒一盘苦瓜,就算动用圣上御厨亲自掌勺,他也绝不会动一下筷子——他看的并不是这道菜的做饭如何高明,而只是味道,就算一家铺子只买蜂蜜,只要这蜂蜜甜得讨他欢心,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列入美食之列。 光凭这一点,杜宣木虽然爱吃,但已经没有资格当美食家了。 安桥施园的东西有一个和蜂蜜相同的特点,就是甜。 可是这一次,杜宣木刚落座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选错了地方。 因为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酒楼,一层大堂中的食客并不太多,自己这桌连菜刚刚上齐,忽然就听到大堂正门前隐隐约约的一声: "这么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和隆客居相提并论的?" ——分明是杨金浅的声音。 杜宣木手中的筷子一滞,神色变得难以置信起来:这人今天为何阴魂不散?怎么连这么个小馆子都摸进来了? "在哪里还不都是吃饭?"洛甘棠无所谓道,"你且看看有没有要找的人。" 杜宣木背对着大门坐在一角,听了他这话,却是连动也动不了了,心中只盼着他看不出自己这身布衣行头。 可杨金浅沉默半晌,还是拍手道:"啊,有了!" 他这么一叫,杜宣木的心倒落了回来——罢了罢了,命该如此,天意难违。 夹了片鹿脯放进嘴里,面前走过两个人来,挡住了眼前的些许光线,杜宣木却不抬头,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一杯酒。 杨金浅笑了笑,朝他作揖道:"杜公子别来无恙,前日凤扬楼一别,不知可还记得杨某否?" 杜宣木仍不抬头,淡淡道:"有恙有恙,又多了许多麻烦。" 杨金浅笑道:"杜公子言重了,今日杨某只是有个朋友,特来拜会阁下的。" 杜宣木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洛甘棠。 洛甘棠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表情亦未做任何改变,一双眼睛却忽然了掠过无数复杂神采。 两人沉默着对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异,良久,杜宣木终于开口,淡淡道:"阁下尊姓大名?" 洛甘棠的眼睛又瞪得大了些,嘴角动了一动,又过了片刻,似是再也忍不住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快明朗,毫无遮掩,直笑得周围人都投目过来,暗忖这边到底讲了什么笑话,竟会逗得这人如此开心。 杨金浅却傻了眼,看他大笑不止,惊讶道:"你疯了么?忽然间有什么好笑?" 杜宣木却不甚在意,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洛甘棠笑,像是在耐心地等他答话。 洛甘棠却还是笑个不停,笑得几乎站立不稳,他一屁股坐在对面,一边大笑,一边指着杜宣木道:"你,你就是杜宣木?" 杜宣木的目光跟着他移动,神情淡漠道:"正是。" 这边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那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杨金浅从没见过这样的"初见",心中顿感一阵荒唐,又怕洛甘棠得罪了杜宣木,忙道:"我这位朋友性情古怪,杜公子不要介意才好。" 杜宣木将那杯酒喝下肚去,转手又倒了一杯,淡淡道:"无妨,若说古怪,我自己也算一个。" "古怪?哈哈,你也算是有自知之名,"洛甘棠终于止了笑,"杜宣木,杜宣木,在下吴楚花门门主,洛甘棠。" 他把"杜宣木"这名字反复念了几遍,才终于依着对方的提问自报了家门。 "久仰花门门主大名,"杜宣木直接道,"今日此番,所为何事?" 杨金浅原本准备了一堆奉承,就想到最后再引上正题,没曾想还没等他开口,杜宣木竟已经亲自问了出来,不禁瞪大眼睛,继而摇了摇头,似乎不能理解这群古怪之人心中想法。 洛甘棠将两臂交叠于桌,前向探了探身子,笑道:"最近名门接连有宝物失窃,洛某此番前来,也是想求得杜宣木的帮助。" 他每说一句话,总把"杜宣木"这名字咬得极重,杜宣木皱了皱眉,道:"我已答应接手此事,洛门主来晚了一步,不过却得了个好结果。" 洛甘棠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答应了此事,只是想让你去花门中勘察一下那失窃现场,也好方便查案。" 杜宣木道:"日前杨门主已经看得清楚,此事我先从沈家失窃的狮子查起,日后若有需要,定当亲自去花门拜访。" 洛甘棠摇了摇头,道:"虽说都是宝贝,但花门丢的东西却有些不同。" 杜宣木也不抬头了,直接道:"每家丢的宝贝也都不是一样的。" 杨金浅心中暗笑,听他心思如铁,与之前无异——看来,虽然他们都是古怪的人,却不一定会买同类的帐。 洛甘棠也不着急,再次摇头道:"花门的东西非但不同,还很特别。" 杜宣木冷笑一声,道:"洛门主,花门的宝物就算再特别,又与我何干?" 说罢,正要抬筷夹食,洛甘棠却在半道按住他的手,不慌不忙地道:"花门丢这样东西,是在六年以前。" 听他说出这话,杨金浅心中顿时大惑不解,哪知道杜宣木却是一怔,竟重新抬头看起他来。 洛甘棠笑意愈深,一动不动地望进杜宣木的眼睛里,缓缓道: "为了把这宝贝找回来,花门已花了六年有余,却始终一无所获,不知杜宣木可有办法,帮我寻回这样宝物?" 杜宣木眼神微动,沉默不语,杨金浅却忍不住道:"洛甘棠,你六年前丢的东西,和我们这次来说的失窃有何关系?" 洛甘棠不理他,继续对杜宣木道:"这个忙,你若能帮我,我便不枉这六年的周章心血。" 杨金浅还欲说话,杜宣木已收回拿筷的手,颔首道:"好。" 就这这一个字,让杨金浅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好?这难道是答应了么?" 古怪的人,果然要用稀奇古怪的法子才请得动么? "太好了,"洛甘棠眼睛望着杜宣木,大笑着拍手道,"杨金浅,你之前许我的什么好东西,速速搬来花门赔赌!" **** "洛甘棠,你们花门六年前到底丢过什么东西?"被对方挡在客栈门外,杨金浅却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洛甘棠笑道:"这是花门内的事,自然不会与你说的,你们金门里有什么糗事,肯定也是不能对我讲的罢。" 六年前,杨金浅还只是金门底下一个小小的货差,别说花门里的事,就连当时金门里发生过什么,他都不一定全部知道。 "可你不是要告诉杜宣木么?"指了指已经站到洛甘棠房间里的杜宣木,杨金浅道,"他也不是花门中人,甚至连七门的人都不是!" "杨金浅,你若想让杜宣木帮你查一样东西的下落,难道还不告诉他你丢了什么?" 洛甘棠不可思议地笑了笑,手掌一翻,直接击在杨金浅右肩,对方没有防备,竟被生生拍退数步,惊怒之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合上屋门。 确实,这扇门一合上,终于是再无顾忌了。 洛甘棠转过身来,看着杜宣木,笑吟吟地道:"小杜小杜,你这下可再逃不掉了。" 杜宣木直直地站着,眼睛也看着他,却道:"我本就未曾逃过。" 洛甘棠踱到他面前,仍旧笑道:"你既然已经没事了,却迟迟不来见我,与逃走又有何异?" 杜宣木道:"我既然已与花门撇清关系,又为何要去见你?" 洛甘棠敛起笑容,沉默片刻,却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杜宣木?这'杜宣木'在江湖上大出风头,我偏去搜遍天下山水隐宅,一直没能找到小杜的踪影,却从未想过,这'杜宣木',竟就是你。" 杜宣木道:"小隐于野,大隐于朝,我不做官,大隐自然就在江湖。" 洛甘棠却叹了口气,道:"可你确实也冒了不小的风险,你怎能保证那些仇人不会认出你来?又怎能保证吴楚七门的人不会认出,你就是当年的花门小杜?" "能认出我的人,我也认得,"杜宣木道,"若有那些人出现的场所,我只管避而不见,反正江湖皆传我脾气古怪,我甚至连理由都不必去编,这方法虽听来荒唐,但确实有效。" **** 说到吴楚七门,你若遇到一名吴楚七门的前辈,向他询问,他一定记得一个人。 吴楚花门,少主洛甘棠自小有一名贴身亲信,他没有名字,旁人若要提到他,便叫他"花门的小杜"。 那是个与洛甘棠年龄相仿的少年,传说中他非但武艺惊奇,而且才华横溢,风采毫不逊主。 小杜名声不知怎的便在七门之中传开,没见过他的人知道他的出众,见过他的人也都说不负盛名,而少主洛甘棠与小杜,互相之间却是平起平坐,形影不离,非但无主仆之礼,平日更是无话不谈,相言尽欢,同食同宿,情谊旁人日见,深重似海。 可是,人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洛门主过世,洛甘棠子继父位的第二年,一直与洛甘棠交情深笃的小杜,不知为何,忽然起手袭击了主人! 主仆皆是江湖高手,于是,六年前的除夕寒夜,昔日挚友割袍断义,化友为敌,交战数百回合难分胜负,直至天色破晓,洛甘棠受了重伤,小杜也因无法再战而逃离了花门。 然而,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束。 三天以后,吴楚七门中的凶门,又发生了一件震惊江湖的怖事。 有人在夜晚潜入凶门门主内室,刺杀了平日素来以手段狠辣著称的凶门门主,继而从卧室一路杀出,沿途一口气斩杀凶门弟子八十三人! 凶门在七门之中最为邪气,他们终年以暗杀为业,门下之人皆是心狠手辣,冷漠嗜血的杀手,可这人一路斩杀凶门弟子,手段却是更为决绝,下手招招杀意逼人,直取要害,下手之狠,令人不寒而栗。 据传,当日拦截弟子无一人幸免,至于那刺客更是将生死置于度外,一路浴血拼杀,冲出凶门时已半身重伤,从此更是销声匿迹,再也无处可寻。 后来又有传说,那刺客,便是花门之前逃出的小杜。 凶门门主被杀,八十三人惨遭灭口,实在是一桩惊天血案,其余五门门主气不能已,联合向花门质问缘由,可洛甘棠仍旧受伤在卧,更是因为挚友背叛而消沉不已,五门门主见状,实在不忍责怪,只好忍气吞声将此事作罢。 虽然花门得赦,小杜却还是成了吴楚七门唯一的仇人。 不过,当年花门的小杜,从那一战之后,也就再也没了音讯。 六年过去,七门也早已淡忘了这件事,偶尔想起,也觉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或许已经死了。 ——至于小杜当年为什么会忽然有这样的举动,只有洛甘棠和杜宣木自己明白。 可是,这六年以来,小杜是否还活着,却是连洛甘棠也不知道了。 "小杜,你就算不来见我,也该给我来个消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这六年以来,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洛甘棠叹了口气,依旧是笑。 杜宣木也叹了口气,道:"小杜确实已死,从此以后,莫要再提这个名字。" 洛甘棠摇头笑道:"可在我眼里你还是小杜,不管你给自己取多少个名字,仍是洛甘棠花门的小杜。"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大概讲清楚了小杜的背景,下一章会稍作补充……总之,恩,我才不会写追来逃去他不见他的纠结故事呢XD~【喂5.19 恩……改了下被杀的人数,一百多实在有点太多了- -||8 8、7.叙新叙旧事 … 客栈的房间里没有别人。 杜宣木只看了看他,没有理会他的话,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喝去半口,道:"这样的话,你在这里想说便说,只是别拿出去说。" 洛甘棠笑而不言,仍旧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道:"听说你那夜潜入凶门,杀了门主之后出逃,被众弟子追杀十里,途中却杀了他们八十三人,毫不留情,下手实在是狠。" 杜宣木道:"凶门害我双亲,连带同村一百多人的性命,我只杀死八十三个,其实还不算两清。" 洛甘棠摇头苦笑道:"小杜,若照这么说的话,你同乡众人之死,花门与凶门算是共犯,你干脆再去花门再杀掉几个可好?" 杜宣木抬眼道:"洛甘棠,我若想杀你,你一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甘棠开心笑道:"我明白,你那夜除夕向我决裂,只是要告慰在天之灵罢了,你肯定是舍不得杀我的。" 杜宣木冷眼看着他道:"洛伯父宽厚仁善,若不是凶门步步紧逼恶言威胁,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况且,若不是他以试药之名,让凶门将最后仅存的几人带到花门,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所以花门虽有过错,却不该杀。" 洛甘棠眨眨眼道:"那你当夜到底为何突然袭击我?" 杜宣木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洛甘棠却忽然显得更高兴了:"我听说当夜只要见到你的凶门弟子,几乎都被你杀了?" 杜宣木道:"我只放过了一个人。" "谁?" 杜宣木摇头道:"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虽是凶门弟子,却还是个瞎子。" 洛甘棠突然笑得更加灿烂了:"小杜,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的,只可惜你虽然杀光了见过你的人,他们还是猜到了你是小杜,还是找上门来了——不过托你的福,我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弱不禁风地哼唧了几声给他们听,他们看见我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追究我的责任了。" 杜宣木的表情有些僵硬,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鄙夷道:"你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真想见一见。" 洛甘棠笑嘻嘻道:"你若想看,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表演一下。" 杜宣木连忙伸手打断道:"不必了——" 洛甘棠只管笑,忽然向前迈了一步,笑吟吟地捉住了他的那只手。 杜宣木目光一滞,不等他抓牢,手掌一拧便脱了出来,洛甘棠嘴角一弯,继续向前拉他的手,对方却紧接着身形侧转,避了过去。 两人擦身而过,洛甘棠脚步一错,不依不饶地继续伸手过来,杜宣木却又是一动,躲开原地,抬手捉住对方手腕,向下一压,洛甘棠却又顺势拧过臂来,宽袖翻转,也跟着握住杜宣木的手腕,杜宣木忙要后退,却没快过他毫厘之近的手,却因为这次退势,洛甘棠手中一松一紧,正巧让他把手退到自己手里。 这一到手可就挣不出来了,洛甘棠毫不犹豫地收回臂弯,干脆地把杜宣木带到眼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对视片刻,洛甘棠得意地笑弯了眼睛,杜宣木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洛甘棠望着他的脸调笑道:"小杜六年不见,变得越发水灵好看了,只是穿得衣服太旧,你跟我回去,我给你做一身好衣服吧。" 杜宣木皱了皱眉,忽然也笑道:"多谢,洛门主风采亦不减当年。" 洛甘棠眯起眼道:"我说你更好看了,你却说我不减当年,这不是变着法说我没有长进么?" 杜宣木微笑道:"长进应该是有的,不过要量一量才能下定论。" 洛甘棠疑道:"你指什么?" 杜宣木道:"脸皮。" 洛甘棠愣了愣,立刻哈哈笑道:"这话不假,一个人的脸皮只会越来越厚的,小杜肯定也是一样。" 这么一闹,找回了昔日感觉,六年不见的隔阂跟着消失,杜宣木的表情也自然起来,于是道:"说些正事吧,花门丢了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脱开对方的手,洛甘棠也不在意,坐下道:"丢的东西不至于是多重要的东西,但却让人闷着一口气,发也发不出来,实在是憋屈。" 杜宣木也跟着坐下道:"就算是丢了钱袋,那也是不会开心的。" 洛甘棠看着他道:"不,不是因为丢了东西,而是因为另一件事。" 杜宣木疑道:"因为什么?" "花门机关的深浅,你是再清楚不过的,"洛甘棠正色道,"丢了东西并无所谓,但破了机关就有所谓了。" 他说了这话,杜宣木的脸色才开始微变,昨夜见到沈家那只狮子,他也知道盗者懂得机关秘学,但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东西,他没觉得拆开一个狮子需要多大的本事,然而花门内部机关奇险复杂,破除那些机关的难度,作为曾经的花门小杜,杜宣木是再清楚不过。 "他破的是哪里的机关?" "一共三处,桐花楼和金樱楼中各丢了一样宝物,另外一处,虽然并没有放贵重的宝物,但机关也被解了,"洛甘棠顿了顿,神色更加严肃道,"可是这一处,是海棠阁。" 杜宣木脸色顿时一白:"海棠阁?那你——" "我没事,"洛甘棠看他面露关切之色,不由转笑道,"我那天刚巧在书房睡着了,没有回去,只可惜我若是回去了,说不定能抓住那人的。" 他虽然这么说,杜宣木的脸色却没有好转。 海棠阁是洛甘棠的寝阁,也是整个花门之中机关最精密之所,那里的机关都会被破解,这人的机关修为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而且,能在花门自由来去的盗窃者,实在让人心下难安。现在他还只是盗窃,万一以后做起别的勾当来,恐怕也没有人能够防得住他。 洛甘棠见他面色凝重,却苦笑道:"你才听到这里就觉得麻烦了?可惜这也并不是最麻烦的事。" 杜宣木惊奇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事?" 洛甘棠道:"是,但是我不能说,我要你亲自跟我回去看一看。" 杜宣木不屑道:"洛甘棠,你若想骗我回去,不要找这种蹩脚的借口。" "这你就冤枉我了,"洛甘棠苦笑道,"只是这麻烦实在太有趣,你如果不亲眼看看,只听我口说,错过了体验这件趣事的机会,只怕今后会抱撼终身的。" 杜宣木看了他一会儿,又叹气道:"会把麻烦说成有趣的人,恐怕只有你一个。" 洛甘棠笑道:"那只是因为,我碰到的确实是个有趣的麻烦。" **** 杨金浅不能理解。 他不能理解,进屋之前脸上还冻着一层厚霜的杜宣木,出来之后的神情竟然变得随意自然。 杜宣木出江湖六年以来,最不待见的就是江湖上最有地位的各派掌门,虽然不知道他和吴楚七门的门主是否有过接触,但对他金门门主的态度,确实和普通人对路边一个穷杂工的态度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看到洛甘棠有说有笑,杜宣木虽然应对平淡,却明显没有厌烦之色,难道这两人真的交上了朋友? 三人坐回客栈大堂,趁着两人不说话的空当,杨金浅把洛甘棠叫到一边,小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好像和他关系挺好似的?" 洛甘棠装傻道:"我们的关系确实已经挺好了,何来好像?" 杨金浅不可思议道:"你用什么笼络他的?" 洛甘棠笑道:"不巧得很,我二人刚好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你信不信?" 杨金浅道:"我若是信了,我就是蠢货。" 洛甘棠惊讶道:"你竟然知道这是不能信的,我们确实没有一见如故,也没有相见恨晚,只是因为我风采过人,将杜宣木折服了。" 杨金浅怒道:"这我若是信了,我就是天下第一的蠢货!" 洛甘棠故作无奈地转头对杜宣木道:"我说的话就这么不可信么。" 杜宣木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面无表情道:"因为你说的不是实话。" 杨金浅得了杜宣木的确认,又没上洛甘棠的当,心中得意,可他正想笑出来,却听到了一句更让他不敢相信的话。 只听杜宣木淡淡道:"不是你的风采把我折服了,而是你被我的风采折服了才是。" 杨金浅张大了嘴,半天都没有合上。 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洛甘棠被杜宣木的风采折服,而是他不相信,杜宣木竟然会说出和洛甘棠一样的话来。 不相信别人的话很容易,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是很难的一件事。 洛甘棠偏又哈哈笑道:"杜宣木,你说的确实是实话。" 杜宣木也不反驳,眼中竟扬起了一丝笑意。 杨金浅的下巴已经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终于杀回来了…… 于是大概摸到了点手感= =【现在才= =? 这次这对,干脆直接跳过告白了,H什么的其实也是有过的……【Orz越来越奔放了么不过虽然这次见面甚好,以后也是有波折的……晚安周末好~~ 9 9、8.海棠阁璇玑 … 吴楚花门,午后。 ……伸手……不见五指。 并不是因为遇上了什么不好的天气,而是因为之前洛甘棠提到的那个"有趣的麻烦"。 杜宣木很庆幸自己还随身带着火折子,火光燃起,照亮了对面两人的面孔:一个抱着双臂一脸悠哉地站着,另一个苍白着面孔,捂着肩头一动不动,鲜血沿着指缝流出来,滴入不可见的黑暗中。 悠哉悠哉的那个人是洛甘棠,而那个受了伤的倒霉蛋,不用说,是新上任的金门门主杨金浅。 杜宣木冷着面孔把这两人反复看了几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这麻烦,确实是个有趣的麻烦,"他冷笑一声,对洛甘棠道,"你竟然会被自己的卧房里的机关暗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至于这三人为什么会呆在这里,还要从很早之前说起。 **** 那日在苏州,杜宣木答应了洛甘棠要去花门一窥,好去见识他口中那个"有趣的麻烦",而杨金浅输了赌,便与二人分走两路,先行一步去金门取那样赔出去的宝贝,承诺之后亲自送上门来。 花门离临安不远,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路,沿途惬意,到达之时顺利无阻。 自六年前除夕一别,杜宣木就再也没有见过花门的景致,此时正值暮春,杜宣木骑在马上,望谷中几里暖阳,繁花衬着青树,蝴蝶绕水飞转,不禁有些恍惚。 一切都是无比熟悉,就好像他未离开过一般,殊不知,这一晃就已是六年的时光。 洛甘棠与他并肩而行,见他神色若有所感,多少猜出几分缘由,于是放缓了马行,笑道:"今年的花开得格外好,一定是猜到小杜要回来了。" 杜宣木听了却不理他,低头冲着那些花儿道:"既如此,多谢诸位抬爱。" 洛甘棠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大好春光,我们不如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再去办正事不迟。" 杜宣木没有回答,但也让马儿四蹄慢了下来,算是默认。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耽误,却耽误出一件棘手而又荒谬的事来。 等到他被洛甘棠领着到了海棠阁前,打开了阁门,那边正巧赶上杨金浅带着两个手下,搬着一盆半人大小的玉石盆景朝这边过来。 阁中木香缭绕,因为棂窗四闭着,光线不是很好,洛甘棠打开了门,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杜宣木看看他的表情,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也站在了原地,只把目光投进阁中,其中摆设一如往昔,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他看了一会儿,脸色终于变了: "这——?!" 他还没来及说出话来,杨金浅与那两个手下刚好走到了身边。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杨金浅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二人,朝那两个手下摆摆手道,"把东西搬进去!" 他一边说着,自己则先进去了。 洛甘棠的脸色也变了,忙道:"杨金浅,别往前走——" 一句话没说完,脚下突然咔的一声响,杨金浅一愣,忽觉脚下一空,大块的地板竟然翻转而起,他本人,连带着他那两名手下和那一大块玉石,齐齐朝着地上暴露出的大洞跌落下去! 杜宣木目光一凛,迅速扯下门帘向前一甩,想要缠住杨金浅的腰,却偏把那块巨大的玉石也缠到一处,力不可及,他身不由己的被带进室内,洛甘棠见状连忙伸手拉他手臂,两人齐齐向前趔趄了一步,总算停了下来。 可怜那两名手下无处可捉,只能眼睁睁地跌入深洞之中。 连气都没松一口,洞中紧接着传出两声惨呼,声音甚是凄厉,三人脊背一凉,杨金浅身子悬在洞内半空,脸上更已是惨无人色: "这下面有什么!?" 洛甘棠沉声道:"若是直落下去,碰到的应是刀锥板。" 杨金浅的冷汗顿时湿透中衣,大声叱道:"你们还不快把我拉上去!" "来不及了,"杜宣木冷冷道,"洛甘棠,小心身后!" 话音一落,两块吊石一前一后呼啸而来,两人无处可躲,只能双双跃起,与杨金浅和那块盆景玉石一同朝洞口坠落————正下方是刀锥板。 三人一同跌落,对这个事实也是心知肚明,杜宣木放开那匹门帘,迅速转身,抵住洛甘棠的双手。 两人默契地互力一推,身子各自朝相反的方向斜落下去,刚好飞出刀锥所在范围,轻巧地落在平地上。 杨金浅也不笨,落进刀锥瞬间,借着那块玉石掩护,足尖点石,也跃出了林立的的刀锥。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发出了一声惨叫。 眼前一片银光霍霍,触目惊心,杜宣木和洛甘棠对面而望,刚想说点什么,地板啪地一声重又合起,头顶微光消失,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洛甘棠哈哈笑道:"杨金浅,你还活着么?" 杨金浅怒道:"活着!" 虽然活着,但似乎也受了伤,听到一声虚浮的脚步挪动,杜宣木忙道:"别动!" 对方立刻不敢动了。 手中火折点起,看到的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你这麻烦,确实是个有趣的麻烦,"杜宣木冷笑一声,对洛甘棠道,"你竟然会被自己的卧房里的机关暗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洛甘棠仍旧是笑,一边笑一边道:"还有比这更麻烦的。" 杜宣木鄙夷道:"越麻烦你就越高兴么?" 杨金浅也青着脸瞪着他道:"你先带我出去行不行?" 洛甘棠耸了耸肩,道:"这就是更麻烦的地方,若放在以前,我肯定知道出口在哪里,但现在我不知道了。" 杨金浅愕然道:"你自己家的机关,你不知道怎么出去?!" 洛甘棠道:"这你就冤枉我了,这上面虽然是我的卧房,这下面却不是我的机关。" 杜宣木没有一丝意外,他一言不发地蹲□子,镇定地用火光照起地面。 杨金浅却又怒道:"你想唬谁?卧房里的不是你的机关,还能是谁的机关?" 洛甘棠摊手道:"贼偷走了花门两样宝贝, 而且好心地把海棠阁中的机关也改造了一番——杜宣木,这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有趣的麻烦'。" 杜宣木伸出手,一块块地触着身边的地砖,嘴上淡淡道:"这麻烦显然被你们弄得更有趣了。" 杨金浅立刻惨呼道:"我有什么错,我根本不懂机关!" 杜宣木头也不抬道:"错在无知。" 杨金浅像被凭空抽了一棒,哽了半晌,只好又硬着头皮对洛甘棠道:"你们懂的倒是快想想办法,我不想因为流血不止死在这里。" "好。"洛甘棠不由分说,走上前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血倒是止住了,杨金浅却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像摊烂泥般昏倒在地。 杜宣木皱眉道:"你点他睡穴做什么?" "有他在,说话太不方便,"洛甘棠笑着把杜宣木拉起来,道,"我方才用脚试过一圈,这里的地面无恙,可以放心地走。" 杜宣木点了点头,抬手一照,头上漆黑一片,竟是高不见顶。 这样一来,真是确确实实地被困在自家地底下了。 "你叫我来,就是要我帮你解这机关?" "是的,"洛甘棠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只是想和你一同将我房间里那些命门解了,免得我哪天不小心掉进来,没想到杨金浅这么走运,一碰就碰了一个。" "还折了两名手下,"杜宣木抿了抿嘴,环顾四周道,"我记得,海棠阁之下的机关出口朝正东。" "你还记得,"洛甘棠欣然一笑,却又摇头道,"可你知道哪里是东么?" 杜宣木抬头看了看天顶,道:"卧房门朝南,我们落下来时,我应是落在这刀阵东北。" 说罢,他指着身后道:"东在这边。" "这样说来,确实如此,"洛甘棠微笑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底下的密室是会转的。" 杜宣木愕然道:"怎么可能?" 洛甘棠把手指竖在唇上,道:"你仔细听。" 杜宣木依言细听,一片黑暗中,果然听见一阵几不可闻的机械摩擦声。 洛甘棠道:"自从我发觉海棠阁机关有变,一直尽量不进这阁中来,但我却发觉周围土地有所松动,靠近时侧耳细听,偶尔便能听到其中厅室转动之响。" 连杜宣木也不禁愕然道:"是外人将这里的机关改动了么?" 洛甘棠道:"若非如此,实在没有别的解释。" 杜宣木不解道:"为什么?" 洛甘棠叹气道:"这我又如何能知道?那贼偷东西也就罢了,又改了我这里的机关,总觉得在对我挑衅。" 杜宣木道:"花门机关素来闻名,若有一个同样精于机关术的奇人到此,接连破了三处机关,确实有可能这样挑衅你。" "小杜,"洛甘棠微笑道,"你莫要忘了,花门机关是你我二人的杰作。" 杜宣木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道: "那是自然,若那人挑衅花门,肯定连带上我一份。" 他想了想,忽然又自嘲道:"可是,如此高明的手法,我们两人就算解了,也是做不出的。" 洛甘棠却摇头道:"其实,若是花门的机关,杨金浅现在已经死了。" 杜宣木皱眉道:"你说这话,难道觉得这人的机关不过尔尔?" 洛甘棠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若这里是花门的机关,杨金浅现在应该已经被刀上的毒弄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机关什么的……晚安=v= 10 10、9.杜门迷宫 … 杨金浅睡的正香,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杜宣木若有所思道:"还是先将他叫醒,不然之后很难行动。" 两人该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洛甘棠于是点头,伸手解开了他穴道。 杨金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环顾四周,立刻一个激灵,愕然道:"我们怎么还在这里?" "你做了什么好梦?"洛甘棠嘲笑他道,"不要发呆,一起想办法出去。" 杨金浅青着脸道:"我都说了对这里一窍不通,怎么帮你想办法?" "你不懂,那就听好我讲的,"洛甘棠道:"这阁下密室共分八门,正东为休门,甬道冗长,直通出口,至于其余七门,甬道死路一条,内部机关暗布各有所长,一旦入错,就算是以我们三人的能力,恐怕也很难活着出来。" 杨金浅道:"那还愣着干什么?既然你东面是出口,从东面出去便是。" 洛甘棠苦笑道:"原本东是出口,可被别人改造之后,这密室能够自由旋转,所以我们并不知道东是哪边。" "不知道东是哪边?"杨金浅愣了一愣,反复看看二人,忽然笑了起来,"亏你们还是懂行的,这种时候还是得靠我。" 洛甘棠意外道:"哦?你能分清哪边是东?" 杨金浅自得道:"你别忘了我是金门门主,做生意运货常年坐船,弄个指南仪又有何难?" 洛甘棠大感意外道:"你身上带着指南仪?" 杨金浅道:"没有。" 洛甘棠挑眉道:"你没有带,说那么一堆有什么用?" 杨金浅嘿嘿笑了几声,捂着伤口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转身从林立的刀器中折下一片针尖大小的锋刃,放在缎衣上反复磨了几下,平置在指甲上。 对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到他手上,只见他轻轻一吹,那片细小的银光轻轻转动起来,不多时,终于摇摆着停下了。 三人去看那针锋,指的是朝他背后的方向。 杨金浅无不得意道:"这便是南了。" 洛甘棠皱眉道:"这东西真的可信么?" 轮到杨金浅哂笑道:"你堂堂花门门主,却连这指尖悬针法都没有听过么?话说回来,这始祖沈括,还是临安人呢。" 杜宣木环顾四周,却又皱眉道:"若是如此,这针锋指出的东方,与我们落下时的东方是一样的。" 照那针尖的指示,杨金浅所占方位为南,那么杜宣木身后依旧是东。 杨金浅道:"这厅室既然会转,转一圈恰好回到原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宣木沉吟片刻,道:"这确实有些道理。"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中仍旧有些迟疑,洛甘棠却叹了口气道:"除此之外也无他法,只好拼着试一试了。" "你若要试,事不宜迟。"杜宣木几步走到身后不远处一扇木门旁,伸手拉开,只见一条冗长甬道映入眼帘,前方亦是黑暗无光。 洛甘棠手中无物,卸下手中扳指,啪地掷进黑暗之中,只听玉石击地,铿然几响,跟着也没了声音。 甬道内则是一无所应,平静如初。 如果这其中有机关暗部,一只扳指怎么也会激起几环,见其中安静无恙,杨金浅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几许得意之色,杜宣木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应是选对了。" "虽然如此,却不知他们会不会在这道休门里做了什么改动,"洛甘棠笑了笑,道,"以防万一,我走前面,杨金浅身上有伤,走中间,杜宣木,你走最后。" 杜宣木点头道:"好。"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火折递给对方,洛甘棠接过手来,信步踏入甬道之中。 ——安然无恙。 两侧木道狭窄,仅容一人半通过,洛甘棠收紧了精神侧耳细听,眼睛跟着环顾四周,一边迈开一步,仍无动静。 杨金浅小心翼翼地踏住他走过的路,生怕再踩错一步,落得什么可怕的下场。 杜宣木跟在最后,眉头却仍旧没有松开。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三人走了一阵,身后的入口旋转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扇合拢的门。 "洛甘棠,你真的觉得这条路是对的么?"杜宣木一面环顾四周,一面皱眉道。 "反正已经进来了,就算不对也没办法,"洛甘棠道,"不过,至少到现在确实没有碰到机关,说明这确实不——" 杜宣木等着他后面的话,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不远处是一处转角,明明看着前面两人的身影先一步过去,杜宣木却忽觉眼前一黑——甬道内的火光消失了。 "洛甘棠?" 伸手不见五指,耳边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杜宣木站在原地,心中先是一乱,很快又镇定下来。 ——果然还是走错了,这不是休门,他旋即反应过来:是杜门。 杜门为八门之一,意为隐遁,其中虽有零落机关,凶险程度远不如死门伤门。 不过,杜门却是一座巨大无比的迷宫,人在其中走着,即使比肩的同伴也有可能会突然不见,不是消失,而是走入了另一条岔路。 就算原本相隔几步,一旦走入岔路,变成了遥不可及了。 用手搭上一侧墙壁,杜宣木往回走了几步,忽然一阵迷茫。 甬道中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觉得像置身黑夜荒原,四面八方无所适从,脑中浮现出当初建造之时的那张原图,白纸碳痕,条条细路纵横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转念一想,自己此时正身处其中一隅,全然不知路在何处。 若能看得见眼前的路,都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迷茫感,偌大的迷宫,若三人一直被困于此,早晚被饿死,更何况,他连其他二人的去向都不知道。 迷宫之内地气阴冷,杜宣木一阵手脚冰凉。 ——这迷宫,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片漆黑之中,反而是闭上眼睛更为安心,抛却了视觉的束缚,耳朵愈发灵光,周遭一片寂静,夹杂着一丝风声,密室转动的声音清晰可辨。 风……? 履着墙壁,杜宣木顺着风走了一阵,然而每过一个转角,气流都会起一阵变化。 又走了一会儿,越是走越是不知方向,最后干脆连风的方向都辨不清楚了。 ——如此,靠风向指路也行不通了。 叹了口气,他就地坐下,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然而不知怎的,密室转动的声音却变得更响了。 隐约察觉到不妥,他将手放在地面上,只觉得一阵阵轻颤竟强到可感,杜宣木愣了半晌,突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刚才测出的东方仍指向原来的方向,内室根本就没有转,会转的是这八座门! 原本正对着休门的东方,因为六座门的旋转,才变成了指向杜门。 杜宣木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道: "洛甘棠啊洛甘棠,六年不见,你好像变傻了不少?" 话音未落,耳边忽闻一声微响破空而来,杜宣木忙将身体一扭,只听"噔噔噔"接连三响,三枚钢针,直直钉入方才他坐的位置。 "是触了机关么?"杜宣木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拂过那面墙壁,隐约摸到一处凹槽,殊不知手指刚一碰上,又听见身后几声风响,他连忙再次移身,只转瞬间,又是三根钢针没入地面。 可他明知这里有处机关,却忍不住第三次伸手摸了上去。 ——绣门绣针,每卡设八十一根,至于解法嘛……小杜,你看这样如何? 原本早已经忘记的话,忽然之间映入脑海,杜宣木眼前一亮,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朝凹槽上一按,不大不小,正好嵌合。 墙面一震,立时一阵隆隆作响,竟是拔地而起。 杜宣木禁不住微笑起来,将拉住细绳将那东西从凹槽中扯下,人跟着钻过了那面升起的厚墙。 如果不是这个凹槽,他早已忘记了当初他说过的话。 建造之初,围着一张图纸,两个少年说过的话。 ——一个迷宫,如果只极尽复杂,那靠的只是建造之功,若不放些别的花样,岂不是太无趣了么? ——你要放什么花样? ——花样?……果然要设个解法,有缘人懂得解法,便可死里逃生。 "有缘人?"杜宣木暗暗嘀咕一句,笑了笑,摸索着黑暗,在新的一面墙中又找到一处凹槽,将那东西再次放了进去。 墙面应声裂开,露出又一片崭新天地。 "若这有缘人是我,还要感谢你救命之恩了?" 杜宣木终于找回了不少力气,脚下也走得愈发轻快,周遭虽然仍是一片漆黑,可他每破开一道墙壁,便知道自己离终点又近了一步。 第五面墙也打开了。 穿墙而过,杜宣木记着口诀,正要去寻第六面墙,忽然一阵劲风从身侧席卷而来——风声打旋,绝不是寻常暗器,杜宣木不敢轻敌,立刻将腰间那柄铁架起一挡,虎口一麻,紧接着咔咔两声崩响,连鞘带剑,生生断成三截! 路边货色,不是什么好剑,杜宣木并不心疼,耳听重风愈近,他提气一仰,将身子滑出数步,怒喝道: "——洛甘棠,你要杀了我么?!" 风声立时停了下来,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一把捉住他的肩,惊喜道:"小杜?" "小杜?你还认得小杜?" 看不到对方的脸,但确实是洛甘棠本人,杜宣木嘴上这么说,却暗暗松了口气。 若不是他及时厉声喝止,凭那只堪破刀剑,暗藏奇巧的金棠玉罗,他恐怕现在已经毙命于此了。 "我以为我碰了机关,你没事么?"洛甘棠拉住他的手问。 "没有,"杜宣木道,"我给你的火折子呢?" 洛甘棠笑道:"这其中道路繁杂,靠眼睛反而不容易找寻出路,还不如当个瞎子,凭着感觉走来得更快。" 杜宣木皱了皱眉,道:"把火点上。" 洛甘棠依言点起火光,杜宣木搭眼一看,他身后竟然还拖着个半死不活的杨金浅。 杨金浅这次算是倒霉透了,他昏睡在地上,之前挨了一刀不说,身上又几处中了钢针,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洛甘棠无所谓道:"我说我不知道路,他便开始到处乱摸,结果搞成这样,我只好又把他弄昏了拖着,免得又惹麻烦。" 杜宣木抬头看着他,不知怎的,眼中倏地掠过一丝复杂神色: "你不认得路?"他抬起手中的那样东西,红色的丝线缀着,赫然是一块青枣大小的和田玉牌。 "你当初说要给这迷宫设下解法,而今自己却忘了么?" 洛甘棠愣了一愣,看清了那块玉牌,眼中忽然间光彩微漾: "……小杜,你竟然还带着它,我好高兴。" 杜宣木却没有笑: "你的那块呢?" 这话出口,洛甘棠脸色却是一僵,转而才笑道:"我把它放在床头了。" 杜宣木垂下手来,冷声道:"为什么不带着?" "……我怕不小心弄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弄坏了,我怕你会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回复的同学好多TvT~ 果然都是狐狸的功劳么…… 武侠文其实应该跌宕起伏一点= =不过我发现我这辈子真是……治愈系种田文的命Orz努力研究各种跌宕起伏的写法中Orz【起不起来啊=皿=ps,虽然他们指南针用对了,但其实那个毕竟是古人手法,放在现实中不太准的= =11 11、10.逃脱 … 杜宣木久不答话,洛甘棠只好又道:"你若是不信,等出了这里,我带你去海棠阁里看。" "我没有不信,"杜宣木道,"我只是在庆幸至今还没有把它弄坏,否则就要遭人恨了。" 洛甘棠苦着脸道:"小杜,你不要拐着弯怨我,你就算是把它弄坏了,我也绝对不会怪你的。" 杜宣木偏头叹了口气,拿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照到另一处机关,将那玉牌又放了进去。 墙面提起,却只有半人高,杜宣木扭头看了看倒在一边的杨金浅,道:"你让他这么昏着,实在不好走路。" 洛甘棠笑着拉他手道:"我们两人走这迷宫就是了,让他插一脚进来,好不碍事。" 杜宣木没挣脱,却平稳道: "你无非是怕他窥到花门内部的机关璇玑,对着我,不必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洛甘棠又碰了个钉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小杜知我……甚好,只是这样就少了不少乐趣,可惜得很。" 杜宣木冷笑一声,道:"你想要乐趣,先把一日三餐换个好点的口味行么?" 他虽然嘴上继续反驳,但也不愿让花门的机关轻易被外人窥视,于是便放任杨金浅不管了。 洛甘棠难得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不过倒没有辩解,拖着杨金浅甩到墙的另一面去,自己跟着钻了过去。 杜宣木不禁蹙眉,心想这人怎么也算是金门门主,被他垃圾似的在地上拖来拖去,实在有些过分。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却没有说出来。 **** 有了火光,机关处也更容易找到,两人之间没多言语,只是并肩而行,一路畅行无阻,等开到第九扇门,扑面而来的空气一下变得清爽不少,洛甘棠笑意微扬,道: "可算是到了通向休门的路了。" 眼前的甬道与之前无异,杜宣木脚下的步子却不由得加快了些,两人加一个伤员,又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到了光亮。 漆黑的甬道尽头,黄豆大小的白光虽有些刺眼,却让人振奋不已,洛甘棠正要说话,手上拖着的人微微一挣,杨金浅竟幽幽地醒了过来。 "醒的真是时候,"点穴时隔许久,他身上的穴道已自行冲开,洛甘棠松开他的后领道,"马上就到出口了,你自己起来走吧。" 杨金浅对他不加解释的行为很是不满,不过看见了前面那一点亮光,他也不顾得许多,苍白着脸一瘸一拐地紧跟上去,浑身疼得连话都说不上来。 刚走了几步,前面两人又停了下来。 ——这两人只要停下,铁定没有好事。 杨金浅心头一紧,拉着哭腔道:"又怎么了?" "你今天倒霉得彻底,记得在日历上画一笔。"杜宣木回头看了看他,指着前方甬道两侧的顶端说。 不用他解释,杨金浅也已看得清楚了。 出口就在前方,可就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甬道顶层却有无数箭镞一字排开,镞头寒光凛冽,斜指地面,排列之密,竟是密不可数,叫人看得心头一寒。 洛甘棠反而拍手笑道:"他们果然还是改了休门的机关,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出口,偏还要给我们再出一个难题。" 若不是身上伤痕累累,杨金浅看见他笑,恨不得就地打他一顿。 "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我们毫发无损地过去?"他今天实在是挨不起箭了。 洛甘棠望着那顶端的箭阵,沉吟片刻,笑道:"杜宣木可有妙计?" "冲过去。"杜宣木想也不想,直接答道。 洛甘棠失笑道:"只有你才敢想出这样的主意。" 想当初,花门小杜刺杀凶门门主,被凶门上下追杀的那夜,若不是靠着这种一拼到底的决然个性,也是断然不可能逃得出来的。 洛甘棠原本想说,但想起杨金浅在场,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杜宣木果然道:"这么短的一段路,冲过去一了百了,难道你还想将那些箭镞一一拆解开么?" 杨金浅却是脸都白了:"这冲过去还能有命在?" "要冲得够快,"杜宣木说得波澜不惊,回头看他一眼,道,"杨门主若有担心,我可以领你先行。" 他说得平淡,更显出无比的自信,杨金浅喉间一动,瞪大眼道:"你保证?" "我保证,"杜宣木道,"只要你信。" ——杜宣木若是说了保证,没有人不会信的。 洛甘棠又道:"杨金浅你放心,我跟在你们后面,你若是中箭,我肯定比你更惨。" 杨金浅终于吃了颗定心丸,咬牙等着那两人道:"好!" 可是,听到这话,杜宣木却不由自主看了洛甘棠一眼,对方自然之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 深邃的眸子稍间一沉,杜宣木几不可见地朝他颔首,却还是继续看了他一会儿,才对杨金浅道:"杨门主,请。" 杨金浅刚刚站稳,只觉手臂忽然一抻,挂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飞了出去————这杜宣木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杨金浅几乎是哭着想。 明明是平坦的地面,双脚踏落,乒乒乓乓响而不绝,两侧的寒箭像是忽然活了,一时之间铮弦大作,身后更是左右生风,唳响三声跟着四声,连带利箭入地时的"噔噔"节奏不绝于耳,一片混乱。 杨金浅不敢回头,只管一味前奔,几次脚步错乱,有小箭擦着耳际飞过,都是一阵肝胆巨寒——那样的速度和锋刃,若不是被杜宣木拉着,只要慢上一星半点,定能被射个对穿。 眼见着出口光芒渐盛,两人瞬间已跑出大半,身后箭风不容喘歇,可金鸣之声却更是嘈杂,而且一片比一片响,杨金浅步调也逐渐稳顿,越跑越顺,终于有了些想别的东西的心思,心中不禁疑惑:这箭阵追随自己尚且如此紧迫,洛甘棠在自己身后到底如何躲过? 这么一想,终于忍不住向后一看,望见的不是千疮百孔,万箭插地的惨象,却是一片耀眼金光。 洛甘棠确实紧跟在后,一只金棠玉罗在双掌之间轮换飞转,一片细碎火花像将他周身绕出一团火来,那火团碰上两侧飞射而来的箭雨,钢刃剑身像是瓜果蔬菜,毫不费力地被悉数拧断。 杨金浅见状,顿时大呼上当,他原以为洛甘棠主动殿后是什么高风亮节,现在才知道,洛甘棠有这手本事,就算另外两人在甬道里被扎成了刺猬,他肯定也是毫发无损的一个。 可就这么一回头,脚下忽然有些跟不上步子,稍一趔趄就慢了几许,耳侧一支飞箭已破风而来! 眼看着只差几步出口,自然不能功亏一篑,杜宣木手脚俱灵,脸色霎时一变,忽地原地折身,接下飞至他耳侧的那支飞箭,同时一掌拍上对方脊背,虽未用内力,却用上了八分的力气,杨金浅惨呼一声,竟直直地被打飞了出去——跟着飞出的杨金浅,杜宣木紧跟着向前一纵,身子也终于出了甬道。 出口竟是一处山洞,兹一逃出心有余悸,总觉得两侧仍有飞箭声响,抬头只见朗日西斜,天空一片高远辽阔,再无威胁,终于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洛甘棠一眼看出之前那下不对,他紧随而出,急急地便对杜宣木道:"可有受伤么?" 杜宣木垂手而立,回身看看方才站立的地方,再看看摔在地上兀自呻吟的杨金浅,额上不禁出了一层细汗。 "没有。" 话音一落,手上那支箭却传出咔的一声响,右膝忽然一阵刺痛,四根透骨银针,已齐齐扎进了右侧膝骨——"……咦?" 杜宣木瞪大眼睛,心中惊讶胜过腿上的疼痛,他抬起手,只见那小箭的箭镞已经绽开,竟是箭中藏针的后招! 洛甘棠也吃了一惊,抬手想去扶他,杜宣木的手却更快,不由分说便将那四根针迅速拔出,又从怀里掏出一根布带,把伤口紧紧扎了起来。 他的身子一晃未晃,似是毫不介意一般,洛甘棠的手停在半道,什么都没有做成,不由尴尬道:"你这一套……倒是熟得很。" "平日难免受伤,碰得多了,自然就熟了,"杜宣木看到他停住半路的手,不由笑道,"不劳烦洛门主大驾。" 洛甘棠无奈笑道:"其实你没必要去接这支箭,杨金浅整日埋在钱堆里算账,再不好好给他个教训,吴楚七门的脸总会被他丢尽的。" 说罢弯腰去捡那小针,刚低下头去,却又收敛了笑容: "布带拆开,这针上有毒——" 杜宣木愕然道:"不可能。" "不是碍事的毒,只是带了些毒性的麻药,"洛甘棠忽然顿住,想这一路上被杜宣木捅了不少软刀子,心中多有不服,见他现在又不信自己的话,忽然一笑,道,"你若不信就走一步,我们且看着。" "……看什么?" 杜宣木不明所以,依言迈出一步,右膝处立刻麻木起来,越是用力就越是支撑不住,身子一歪,竟要就地摔倒。 洛甘棠得偿所愿地扶住他,笑意盎然道:"你现在可信了?" 杜宣木沉默不语,又暗自试着动了一动,干脆半条腿都失去了知觉,甚至连原本的疼痛也消失了,只好宣告投降,讷讷道: "……你不要再笑,帮我想想办法。" 他这么说话,眼光跟着垂顺下来,不由有了些无助且依赖的意味,洛甘棠心里乐开了花,根本也没法不笑,眼睁睁看着对方的目光由顺转刺,盯着自己神色愈厉,只好又笑着安抚道: "不急不急,这就给你想办法——" 脚下是的柔软的细草坪,洛甘棠扶他坐下,动手将那布带解开,白洁的膝上果然有三个比针眼稍大的小孔,血迹并不见多,却依旧在渗。 手按上去,洛甘棠抬头道:"疼不疼?" 杜宣木皱眉道:"下半条腿都好像没了似的,自然不疼。" 洛甘棠并不意外,却将手在他小腿上反复摩挲几下,道:"这样也是没感觉的么?" 杜宣木一掌拍开他手,不满地压低声音,道:"我是让你治,不是让你摸来摸去的——" "反正你没有感觉,我摸几下有什么关系?"——而且手感好得很。 洛甘棠朝他吐吐舌头,瞄了不远处的杨金浅一眼,今天那个最大的倒霉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又昏了过去。 杜宣木一把拧住他的手腕,二指按住脉门,道:" 你若再闹,我让你这只手也没感觉,你信不信?" "哈,只要你忍心……哎呀——好疼好疼!!小杜不要太凶,我这就给你解毒还不行嘛——"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忍不住写他们相互调戏- -||【相互? 杨门主不好意思,你注定就是一个悲催的存在……Orz12 12、11.殊途难归 … 杜宣木放开手,洛甘棠笑呵呵地站起了身。 暮色西斜,谷中披上一层金红,地上的草也几乎要变了颜色,洛甘棠环顾四周,望见不远处一丛鹅黄野花,稍微想了一想,过去将那花儿连着根叶一同摘来,放在杜宣木身边的一块石上。 杜宣木坐着不动,看着他把那丛野花捣出汁液,又从袖中掏出四根银针,放在碎花里沾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捻在手里,重新凑回来。 "解毒?" "嗯。"半跪着把那四处针眼又看了一遍,洛甘棠点点头,右手猛地一扬,把沾了花汁的细针悉数打入了那四处针孔里。 听见透骨针钉入膝盖骨中发出的一声脆响,杜宣木微微愕然,只听得就觉得头皮一紧,好在腿上没有知觉,否则又是一阵剧痛。 打完四针,洛甘棠难得没有再笑,默默按住杜宣木放在草坪上的手,道:"这虽只是麻药,但药性入骨,不好去除,至少要把草药也打进骨头里才行。" ——麻药而已,怎么一副这样的表情?杜宣木疑道:"还有别的严重的地方么?" "没有,有个小问题就是不能一时恢复,这次治好了,以后可能会靠着后劲发作一两次,不过时间很短,所以不用再担心。" "那你——" 杜宣木还想追问,却忽然停下了话头。 不是他想停下,而是不得不停下,一句话刚说了一半,骨缝间忽然一股钻心裂骨的疼。 "呃——!" 之前还毫无知觉,忽然袭上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从关节一直蔓延到整条腿上,疼得好像骨肉就要被锯断开来。 下意识地收紧右手,洛甘棠跟着握紧他的手,问:"疼了么?" 杜宣木这才知道他为什么刚才要把手按过来,哭笑不得道:"确实疼。" "能觉得疼就是好了,忍一忍,"洛甘棠温声一笑,道,"你在外头磨练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怕疼的。" 温和的笑容不带一丝玩笑,杜宣木看着他,叹气道:"洛甘棠,其实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肯定不会觉得疼。" 洛甘棠愣了愣,苦笑道:"我明白了。" 就好像小孩子之所以容易哭泣,只是想要把心中的委屈倾诉给大人听。可如果身边无人可依,无论是多么脆弱的孩子,遇到多么大的挫折,最多流出几滴眼泪,也绝不会大哭出来的。 在外人看来是显得坚强了,其实那只是没有人可以分担他的委屈,哭只会觉得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用处。 ——痛苦也是一样,如果只是一个人,再痛苦的事都是可以忍下来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觉得疼是好事,"洛甘棠又叹了口气,重又攥了攥他的手,将那四根细针重新拔出,抬眼看对方疼得唇上血色尽失,忍不住向前倾身,想要吻上去。 杜宣木目光一晃,却坐着没动,眼看这个吻只差几许之遥,几步开外的杨金浅忽然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洛甘棠反感地紧皱起双眉,杨金浅却已经道:"你们在干吗?" 两人双双一愣,相互打量一番,一坐一跪的距离实在靠得太近,杜宣木脸色微变,洛甘棠却立刻转回过去,正色道: "托你杨门主的福,杜宣木中了四根毒针——你说我能干什么?" 杨金浅挣扎了一下,没有能够坐起来,反而躺在地上连咳几声,虚弱道:"杨某惭愧,连累了杜大侠。" 见他没起什么疑心,二人心下稍安,洛甘棠重又起身,看着杨金浅惨兮兮的模样,笑道: "我看你也快不行了,等我来找人救你罢。" 既然是花们的地界,找几个弟子过来不在话下,话说完不多时,洛甘棠便找来几名弟子将杨金浅抬去治伤。 这边看着杨金浅被抬走,洛甘棠回身道:"趁着还没天黑,我们尽快回阁中去将余下的暗门破了吧——" 杜宣木腿上虽有余痛,但已经不妨碍行动,他点了点头,低头重新包扎伤口,眼睛瞥见地上遗留下的那四枚罪魁祸首,不知怎的忽然笑了: "洛甘棠,我又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洛甘棠不明所以,见他盯着那些钉看,也随手捡起一根,定睛一看,脸色跟着一变,只见那银色钉身上竟寥寥草草地刻着一行小字: "——花门机关名不虚传,仓促备此薄礼,聊表寸心,望君笑纳。" 这薄礼,自然是指被改动过的各处机关了。 杜宣木抬眼看他反应,只见对方脸色由晴转阴,阴沉着盯着那小字看了许久,才终于放声笑道: "——竟有如此慷慨的毛贼!我若是不能见一见他,实在愧对花门的名声!" 杜宣木笑道:"那样正好,我若是找到他,一定带他来见你。" **** 两人本打算仔仔细细将海棠阁中的暗门一一拆解,可经历了这么一遭,实在不敢轻易以身试险,见黄昏又愈发浓重,洛甘棠干脆叫了花门十名弟子,小心翼翼地将地板逐一掀开,破掉其中璇玑,再顺着地上的牵连找回房间中的布设,就这样,十几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房间里大到地板衣柜帘床,小道茶盏灯具上的奇巧全部破除,其间虽又出了几次险情,但所幸没有人再落入虎口。 大大小小璇玑一共二十处,每处都有可能导致下午掉落密室的后果,等到大功告成,两人与那众弟子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洛甘棠更是对那些弟子进行了一番奖赏,这才打发他们走了。 海棠阁终于又变成自家地盘,洛甘棠终于纾解了些闷气,只是累了些,杜宣木也觉得精力劳损,懒得说什么话,在阁中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可众弟子前脚离开,后脚便又有人敲门,洛甘棠连个跟小杜套近乎的时间都没有,扫兴地重新开门,只看到一名老人立站在门前,道:"门主,杨门主的伤已经料理妥当,休养几天便不会有大碍了。" 身着一身紫缎深衣,那老人体态硬朗,脸上虽有皱纹横生,却是面相清矍,洛甘棠原本有些不快,但看到是这位老人,脸色忽然变好不少,没有理会老人的通报,却笑道:"洛祎伯伯来得正好,你且看看这是谁?" 他说着将那老人拉进屋来,杜宣木正坐在里间玩弄一只茶杯,抬眼看到洛祎,登时愣住,直直站了起来。 这洛祎老人,本是洛甘棠父亲的贴身侍从,他因为年事已高,于是应了老门主的嘱托,放下手中的剑,干起了花门管家的差事。 几十年来,昔日花门剑客,竟就这样将花门上下起居生活安排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杜宣木从小受老门主赏识,与洛甘棠平起平坐,洛祎平日打理花门事务,自然少不了关照管教二人,所以他对这二人来说,有堪比亲父的养育之恩。 一别六年,洛甘棠变化尚小,老人却是又添了不少皱纹。杜宣木呆立在桌边,眼中却看得仔细,心中一阵感触,却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 那老人眼见杜宣木,漆黑的目光瞬时一紧,脱口呼道:"小杜?!" 洛甘棠笑道:"小杜现在叫杜宣木,洛伯伯莫要再小杜小杜的叫了。" 杜宣木!虽是一介管家,但也听到过杜宣木的名号,洛祎立时愕然道:"你就是杜宣木?" 杜宣木微吸口气,微展笑颜,道:"正是。" 洛甘棠无不得意地对洛祎道:"我就说小杜不会死,您偏不信,若不是我,您现今恐怕还供着小杜的排位,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杜宣木听到这话,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消失了这么多年,认为他已经死了的人不在少数,仇人如此想就罢了,可洛祎这样的亲人,却空为他伤心了六年之久。 "洛伯伯,我——" "六年不见,昔日花门小杜虽隐姓埋名,却也已然名动江湖,如此甚好。" 想要开口道歉,却被洛祎半截打断,可是,听对方语气甚是生疏,杜宣木不禁愕然,只好愣愣道:"多谢洛伯夸奖。" 定睛看去,从洛祎的神情中果然看不出一丝重逢的惊喜,杜宣木心中一沉,忽然有些失落和伤惘。 离别六年之久,昔日的洛祎竟对他生疏了么? 洛甘棠皱眉道:"洛伯伯,小杜没有死,你为什么也不高兴一下?" 洛祎却不与洛甘棠理论,直接转向他道:"听说杜宣木专程前来,助门主拆解贼人机关,老朽感激不尽。" ——原本亲如生父的人,六年之后忽然变成了这种态度,不论如何都有些难以接受。杜宣木暗暗咬牙,但对方态度冷淡,他也只能狠压声音道:"哪里,洛前辈客气了。" 洛祎又道:"此间夜色已近,杜宣木何时打算离开,老朽定遣得力弟子相送——" "洛祎!"洛甘棠沉下脸来,怒道,"你这是什么话?" 洛祎冷着面孔看他一眼,严声道:"门主,你二人都已长大成人,也都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不应再留过去那些小儿心性,这难道还需要老朽多言?" 杜宣木是杜宣木,花门小杜是吴楚七门的死敌。 现今江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竟是同一个人。 而洛甘棠,是吴楚花门门主。 杜宣木目光微转,已然懂得了洛祎的意思。 "杜宣木,这道理门主不服,你却一定明白,行走江湖,身居高位,一切大局为重,更以身家性命为重。" "……我明白,"虽有万般不愿,杜宣木也只能垂眼道,"多谢前辈指点……" "洛祎,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洛甘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洛祎也不再说话,直接走了出去。 "砰"地摔上屋门,洛甘棠转身冷冷道,"洛祎他老糊涂了,你不要理他。" 说罢,他却立刻又笑了,一边笑一边蹭到杜宣木身边,暧昧道:"小杜,今晚住在我这里吧——" "洛甘棠,你的表情变得比女孩子都快。" 杜宣木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睛却泛起黑玉一般的柔光: "我不会住下来,因为他说的很对。" ——若是与你走得太近,其余六门很快就会发现,若到那时,你地位堪忧,我更是性命难保。 "为什么?"洛甘棠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邃,嘴上却仍显得很不甘心。 "你明明懂得,不要明知故问,"杜宣木笑道,"如果真要说,因为我是杜宣木,你是洛甘棠,我们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很多人在盯着的。" 他笑起来好看,就像是冬天的积雪间投了一束暖光。 洛甘棠虽然看了这么久,这一次还是看得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部分案情推演很慢,着重这两只的感情问题= =|||后半部分再着重展开案情,这故事的节奏……TAT又慢吞了咩……13 13、12.兵分两路 … "你若觉得这个理由不好,我可以给你换一个。" 杜宣木看他发呆,于是又道。 洛甘棠回过神来,好奇道:"你还能找出个理由?" 杜宣木道:"你之前是不是说,你的那块玉牌放在自己床头?" 洛甘棠皱眉道:"难道不在么?" 杜宣木笑道:"若是在的话,我何必再问你一次?" 洛甘棠闻言,立刻几步走到卧房床边,左右翻了一会儿,一脸的难以置信,杜宣木跟着进来,挑眉道:"可有找到?" 洛甘棠眯眼道:"小杜,是不是让你给藏起来了?" "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杜宣木无奈道,"我好端端的藏它做什么?" 洛甘棠皱眉站了一会儿,忽然道:"啊,那肯定是丢了!" "……你要是把它放在床头,难道它自己还长腿跑了?" 洛甘棠笑道:"放在床头的东西原本是不可能丢的,但是你不要忘了,这里之前是有贼闯进来过的,他们肯定是觉得洛甘棠床头放的东西是好东西,所以把它偷走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杜宣木无法反驳,只好又道:"这东西丢了,你之前一直没发现?" 洛甘棠苦笑道:"外面的机关还没破完,我哪敢进到卧房里来?" 杜宣木叹了口气道:"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可来你这里转了一圈之后,我真觉得这贼有点讨厌了。" "嘿嘿,"洛甘棠笑道,"虽然有点讨厌,但如果不是这贼这次闹腾一番,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嘿嘿,"杜宣木想了想,忽然学着他的样子笑了一声,道,"你若是找不回玉牌来,就别想让我在这里住下了。" "……" 洛甘棠撇撇嘴,自言自语道:"这个理由虽然也不怎么样,不过比之前那个强多了。" 好歹算是留了条后路: "如果玉牌找回来,是不是就能留你住下来了?" "这话得等你找到之后再说。" 洛甘棠没趣地挑挑眉,退一步道:"不住下来也行,至少留下来吃顿晚饭。" 杜宣木惊愕地瞪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是留我在这里吃饭,还不如现在就让凶门的人把我抓去砍死。" 花门一堆苦菜苦饭苦酒苦茶,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洛甘棠假意真诚道:"你要是喜欢吃甜的,我可以让他们给你备一罐蜂蜜浇在碗里——" 杜宣木脸色一黑,掉头就走。 洛甘棠笑着拉住他,诧异道:"你去哪儿?" "我要去吐,你不要拦着我。" **** 饭还是要吃的,但是绝不能在花门里吃。 地方毫不意外地选在了临安的隆客居——洛甘棠请客,除了知道隆客居,也不知道别的地方了。 虽然是盐门的地盘,但他们不担心盐门中能有什么人认出小杜,更何况越是选热闹的地方,去得越是大摇大摆,就越不怕惹人怀疑。 把某人颇感兴趣的药膳菜单夺到一边,杜宣木亲自上阵,点了一桌颇为正常的东西,等着上菜的当口,不情愿听洛甘棠地讲那些药膳的好处,杜宣木只能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起来。 晚饭时间,窗外夜色初垂,正是酒楼人声鼎沸的时候。来隆客居的人不乏江湖可数的大侠小侠,来往之间,偶尔看见这两人对桌闲坐,就算不认识一双,也至少能认识其中一个,于是频频上前寒暄,有人问候杜宣木好,有人问候花门门主好,两人敷衍着回礼,然而过了不多时,洛甘棠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你认识很多人?" 杜宣木看他面露不快,却反问道:"你不也认识很多人?" 洛甘棠皱了皱眉,没有答话,一手托腮四顾周围,过了半晌,嘀咕道:"小杜认识了不少人,洛门主只能被他们挤得靠边了。" 杜宣木用手撑住额头,忍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还能是什么道理?"洛甘棠小声道,"我和你六年没见,这六年里你认识了多少人?若是再拖几年,这些人岂不是可能全排到我前面去了?" 他顿了顿,又道:"就算只是六年,现在肯定也已经有排在我前面了,我来想想……一煎堂的沈小年?" 杜宣木也学他托腮坐着,鄙夷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倒想听一听。" 洛甘棠道:"你查案谁都不帮,为什么一定要帮他们家?" "因为沈家是个好人家,"杜宣木顿了顿,道,"而且,六年前我从凶门逃出来之后,是他们救了我的命。" 洛甘棠恍然大悟,松了口气道: "原来如此,那我也要谢谢他们才是……"说到一半,却重又紧张道,"可是,都有救命之恩了,他岂不是真的超过我了?" 杜宣木皱眉道:"你什么时候变得神经兮兮的?一定要我亲口说你排第一么?" 洛甘棠点头道:"对,你说吧。" 杜宣木叹了口气:"那你听好,莫要让我再说一遍。" 洛甘棠眼巴巴地等着。 被他这么盯着,杜宣木竟然也有些脸红,迟疑了一会儿才道: "……虽然过了六年,但你确实……还是排第一的……" 洛甘棠满意道:"你亲口说了,我就放心了。" 远远望见小二端着饭菜走来,杜宣木示意他不要再说,洛甘棠闭了嘴,向后靠在椅背上,转而道:"这次的案子,你若从沈家查起,真的很难查出头绪来。" "反正没人给我期限,慢慢查就是,"看着饭菜次第上了桌,杜宣木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你求我办事?"洛甘棠眨眨眼,笑道,"我可以拿这事去跟别人炫耀了——" "两件事,"杜宣木不理他,自顾自道,"第一,这临安北关水门,白洋湖畔,有一处破陋长街,你能不能帮我查查那是个什么地方?" 洛甘棠莫名其妙道:"白洋湖畔自古繁华,哪来的破陋长街?" 杜宣木只好把上次与沈小年被马车拉到那处高阁的奇异经历给他讲了一遍。 洛甘棠来了不少兴趣,立即点头应允,又道:"第二件事呢?" "帮我找到鹿梨散。" "'失之毫厘'鹿梨散?"洛甘棠先是一愣,继而又眯眼道,"你找他做什么?" 杜宣木看他那副表情,无奈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之前从没见过他,找他当然是有关案情。" "你在外面跑来跑去,我自然要警惕些,免得你被别人拐跑,"洛甘棠嘻嘻一笑,道,"不过这些事并不困难,为什么一定要我帮你做?" "当然是因为我有别的事要做,"杜宣木弯起嘴角,道,"我去做事也算是替你做的,你不吃亏。" "你去做什么?" "找一个人,"杜宣木道,"这临安城里住着一位机关术的高人,你不知道么。" 提到机关,原以为对方会有兴趣,哪知道洛甘棠的神色却颓丧了下来: "你果然认识了不少人,连我都不知道的人都认识了,"他摇了摇头,悻悻道,"我真想做个机关把你关起来,再也不放你出来了。" "我又没偷你东西,你关我干什么?" 转眼菜终于上齐,杜宣木于是不多跟他理论,因为打算去那位"高人"家里觅个住处,他催促对方吃完饭也好回去,末了出门,夜色已浓。 酒楼门前仍旧客流不绝,二人相互道了别,正要各奔去处,洛甘棠忽又叫住他,让随行候在门外的手下呈上一柄青鞘长剑,丢给他道:"不要总是买些破剑,这把借给你用。" 借着月光,青鞘上浮起几许霜色微光,杜宣木愣了愣,勉强笑道:"老门主的剑,你舍得给我用?" "反正我用不到,爹也几乎没有用过,你拿着就是,"洛甘棠微微一笑,回身摆手道,"不过你在'高人'那里讨教到什么好东西,不许吝啬,都要来告诉我。" "……那是自然。" 门前几个酒店的伙计正吵嚷着打发门前的一帮乞丐,洛甘棠逐渐走远,他又站了一会儿,低头看看手里的剑,这才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 他要去的地方在临安城边上,那里种着一片竹林,竹林里住着他要找的高人。 走出不短的一段路,两旁街巷人烟渐稀,月光大盛,他忍不住抬起那柄剑来看了看,又稍稍拔出几许,剑锋初现,一股剑气袅然溢出,月光清辉竟忽然变冷了许多。 深吸了一口气,杜宣木微笑着收剑回鞘,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个人道: "一剑霜寒十四州,花门霜寒剑,果然是好剑。" 杜宣木心间登时一沉,回头看去,空荡荡的街心只站着一个人,穿的却是隆客居伙计的一身衣服。 本能地感觉到了些不妙,杜宣木的神情却没有变,他挑了挑眉,道: "花门霜寒剑,你可见过?" 那人摇了摇头,笑道:"除了花门的人,恐怕没有多少人见过这柄剑。" "既然没有见过,你怎知这是霜寒剑?" "因为这是洛门主交给阁下的,"那人道,"而且这股剑气凛冽异常,绝非寻常宝剑可比。" 月光从背后投射下来,看不清那人的五官,只隐约看出他是在笑的,笑容有些古怪,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好眼力,"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杜宣木不敢轻举妄动,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这确实是霜寒剑。" 那人却又摇了摇头,笑道:"杜大侠这回说错了,我没有好眼力。" 脑中有个念头转瞬即逝,杜宣木还未开口,只听那人继续道:"因为我是个瞎子。" 一瞬间,杜宣木的神色变了。 他站着没动,霜寒剑也还在剑鞘里,身后起了一阵风。 月光却重又寒冷起来,比方才霜寒剑那时还冷。 "瞎子?"他轻声问道。 声音很轻,却裹挟着一股决然的杀气,瞎子好像有些害怕,趔趄着退了半步,才强笑道:"杜大侠竟然是六年前花门的小杜,我真是从没想到过。" 杜宣木轻笑道:"没想到当年那个从我剑下逃走的凶门高手,竟然变成了盐门酒馆里打杂的伙计。" 杀意更浓,两人之间不过几尺,杜宣木看他退后,饶有兴致地朝前迈了一步。 那人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苦笑道:"我是个瞎子,杜大侠又削断了我的一只手,除了来饭店当个打杂的,实在没有别的出路了。" 杜宣木不置可否道:"你跟着我,就是想告诉我这些?" 那人嘿嘿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想告诉杜大侠,我已经将这消息告诉了方才在盐门吃饭的几名凶门弟子,他们现在已经往城外凶门的分舵去了,若杜大侠不去拦住他们,让消息汇报给了凶门,后果可想而知。" 杜宣木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若说后果,自然被七门的人杀死,或者被他们追杀一辈子。 而且,这事若让他们知道,洛甘棠那边难免也要跟着遭上一劫了。 可是这人的话中也却个奇怪的矛盾,杜宣木皱眉道:"你若想让我死,为什么还告诉我这些?" 那人笑道:"我之所以告诉凶门弟子这些,是要报当年杜大侠削断我右手的仇;我之所以又告诉杜大侠这些,是要报当年杜大侠的不杀之恩。" 杜宣木惊奇道:"可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不怕我现在杀你灭口么?" 那人苦笑道:"我当然怕,怕得要命,不然我就不会这样一直往后退了。" 杜宣木睁大眼睛道:"你不觉得你实在很奇怪么?" 那人又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就是有这么个毛病,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哪怕有一样不报,就会难受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最近慢的不行……简直撑不住了……果断重装系统去了Orz 14 14、13.疏漏 … ——叮。 霜寒出鞘,剑锋三尺。 杜宣木信手抖开一缕剑花,月光随剑身晕开,陡然间映亮了街巷,也映亮了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你只告诉了凶门的弟子么?"杜宣木笑着问道。 瞎子点头道:"是。" "我要如何信你?" 瞎子苦笑道:"这死无对证的事,我也没法证明。" 杜宣木摇头道:"就算你之前没有说过,以后也有可能会说,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瞎子笑了两声,却笑得比哭还难听:"杜大侠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杜宣木向前两步,将剑尖抵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道: "你后悔么?" 彻骨寒意砭入肌肤,那人却没有再退,只颤声笑道:"总算把仇和恩都报了,瞎子不后悔。" "嗯,那样最好。" 话音一落,杜宣木手腕微动,剑气忽起。 巷中倏地斜出一道剑光,凌厉耀眼,竟可与月光争高低! 瞎子看不见光,却感到一束杀气如利剑般直指面门,顿时双腿一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 "当啷"一声收剑回鞘,杜宣木借着剑势又踏前一步,与对方错身而过,一言未发,紧接着脚下一纵,朝长街尽头去了。 瞎子坐在地上发愣,只觉得背上冷汗浸透了衣裳,过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脖子,摸了摸头发,脖子没断,头发却短了一截。 "糟了糟了,"瞎子连连叹气,气恼道,"我又欠下他一条命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 为什么要放过他,杜宣木自己也不清楚。 只隐约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他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种做法确实太冒险了,但既然已经做了,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当务之急是找到那群已经知道了他身份的凶门弟子,一旦他们将消息带入凶门,七门一定会联合追杀自己,到那时候,连累了花门不说,自己更是凶多吉少。 就算他再厉害,凭着一己之力,也无法对付一个如此庞大的江湖势力。 到凶门分舵只有一条路可走,出城之后,杜宣木一路疾奔,不多时便穿进一片树林之中。 时值暮春,前后不沾节日,林间昏暗,月光不明,很少有人会挑这样的时候赶走夜路,林间偶有几声鸟鸣,一派幽静。 一路不见人烟,杜宣木心中忐忑,加快脚步跑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有几个黑影,也是和他一样行迹匆匆,一味向前,个个脚步如风,绝不是寻常人等。 看到这些人,杜宣木反而放下心来,立刻直朝他们追了过去,右手出剑,就近斩断了一棵高树。 深夜密林,高树摇曳倾倒,那几人立刻发觉有异,立刻停下了脚步,眼看着那棵大树斜砸下来,不偏不倚横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么一棵大树,忽然间被人生生砍断,几人正在惊异,只听身后已经有人道: "几位可是吴楚凶门弟子?" 少了一棵树,多了几缕月光,那几人警觉回身,只见身后不远处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而在他身后不远,正是那棵断树的树根。 几人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其中个子最高的人走了出来,问:"——阁下是?" 借着月光,杜宣木把那些影子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这么晚了还在赶路,几位可是要去凶门分舵?" 他不答反问,那人听了,声音顿时沉下了几分:"正是,阁下到底是何人?又如何知道此事?" 杜宣木淡然道:"我非但知道你们要去凶门分舵,还知道你们这么着急赶路,是为了告诉凶门一个消息——" 他一句话未完,眼前已经横上了六柄长剑。 ——阴森的林间,明晃晃的六把长剑,每柄都等不及要取他性命一般。 "你是杜宣木。"高个的那人冷冷道。 "正是。" "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要去凶门?" 杜宣木面无表情道:"我有个本事,不论谁在背地里讲我坏话,我都能听得见。" 高个的那人冷笑道:"你六年前杀凶门门主,斩杀凶门弟子八十三人,这难道有假?怎么能是讲你的坏话?" "这话不假,但它对我没有好处,所以是坏话。" 那人啧啧哂笑道:"不愧是杜宣木,死到临头还有工夫耍嘴皮子。" 杜宣木皱了皱眉,看着他们的剑,莫名其妙道:"谁跟你们耍嘴皮子?谁又死到临头?"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拔出了手里的剑。 霜寒只是一柄剑,但这柄剑兹一出鞘,足以让对面的六柄剑黯然失色。 余光瞥见那六人忽变的脸色,杜宣木漠然道:"莫忘了你刚才说的,我杀了凶门弟子八十三人,又怎会把你们区区六人放在眼里?" 他一句话出,霜寒剑也已然刺出,一道寒光夺目,直取那人咽喉! 六人顿时大惊,反应却也不慢,只见六剑瞬间同舞,织出一张剑网,竟卸去了一柄长剑来势,杜宣木察觉手力不从,忙收剑回身,再定睛,眼前只剩下一个人,其余五人不知何时分立开来,将他团团围在了中心。 出其不意的一剑让那人惊出一身冷汗,但看到这招被解,重又笑道:"我们虽只是六个人,但加在一起却不止六个!" "你何时入的凶门?"杜宣木忽然道。 那人一愣,道:"五年前。" "五年前,那也算久了,"杜宣木扫视四周六人,淡然道,"你是不是想说,你们六人可以结成凶门六艺阵?" 那人顿时眉目变色,杜宣木却继续说道: "那八十三人之中,有十八人当时也结成了这个阵,下场不用我多说。不过看你们的架势,如今的六艺阵,或许比当年更受用些?" 他语气微扬,带了些挑衅之意,那人面色一沉,高声道: "当年你刺杀门主之时恰逢新年,凶门内部虚空,守卫的都是些泛泛之辈,难免被钻了空子!" 杜宣木冷着眼道:"你们不是泛泛之辈,那就让我见识一下。" "好!" 六人持剑摆阵,六道剑光三明三暗,在阴暗的林间交错而列,停气片刻,忽有三剑剑气欲烈,直卷而来! 一剑左前,一剑右前,一剑背后。 杜宣木神色无变,却见周身忽有三道银弧,骤然乍现——没有人看清他的出手,那三道剑光竟像是凭空亮起,三人反应不及,已经各自卷进剑光挨了一剑,连忙狼狈退回原位,再看杜宣木,他原本面对着那高个的人站着,却不知何时已经背过身去,望着那名从背后袭击他的人了。 阵未开,先受创,却没有一个看清发生了什么,六人愕然伫立,兀自心惊。 "奇怪,六艺阵最忌中断,你们不知道么?"看他们站着不动,杜宣木忽然道。 ——凶门六艺阵,六人成阵,每轮三人起剑攻,三人蓄气防,攻手既退,防者则转守为攻,交替配合,不留间隙,一来可耗费对手体力,二来,一次三人同时进攻,虚实相间,前后亦可配合,也是可真可假,意在令敌手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这次只进了半轮便停了下来,全因为看不出杜宣木的出手,哪知道杜宣木竟开口教训起他们来了。 然而对方却忘记了生气,高个的那人开口叹道:"好快的剑!" "多谢。" 杜宣木转过身去重新对着他,道:"不过,你们若再不动手,就该轮到我不客气了。" 六人被他一语点醒:这人有着这么快的出手,若他们再不占到先机,那便是一分便宜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一出,六人不再犹豫,齐齐提起剑来,又是三人向前冲去。 这一次,杜宣木手中的剑已然起了杀意,招式未变,却多了七分狠,三人中伤后退,后三人抽身而上,忽然觉得各自如飞蛾扑火,苍凉决然。 然而这次不知怎的,三人咬牙狠躲,竟然全都避过了剑锋! 此番避过杀招,六人却再次停了下来——他们全都明白,刚才那一下,不是他们避得快了,而是杜宣木的剑慢了。 明明可以再来一次迎头痛击,为何忽然放水?三人相互对视,眼中皆是不解。 其中的原因,只有杜宣木一个人知道。 他依旧垂剑站着,眼中一贯的淡漠和从容全然消失,漆黑的眼中竟多了一分愕然: ——右腿。 杜宣木微微睁大眼睛,心却不禁狂跳起来。 那三剑刺出之时,右侧小腿忽然一阵发麻——站立不稳,剑招自然使不出了。 而且,当时忽然开始麻木的腿,现在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 ——"这次治好了,以后可能会靠着后劲发作一两次,不过时间很短,所以不用再担心。" "谁说……不必担心的……?"杜宣木惨然一笑。 ——这才想起之前洛甘棠说过的话,那三枚透骨钉中的麻药,竟然还没有解除。 ……哈,这下你可真把我害惨了。 他停了这么久,六人是凶门杀手,已然看出了端倪。 "你的右腿受伤了?" 杜宣木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却没有吭声。 那人愕然片刻,立时举剑大笑起来: "杜宣木啊杜宣木,这是天意!你血债太多,天要亡你!" 周围的人一齐跟着笑起来,杜宣木顿时一阵头晕,他觉得这些人笑得真响,不仅笑得震天响,而且刺耳。 他从没有这么迫切地很想冲上前去,一剑一剑刺穿他们的心脏,让他们再也发不出声音。 可他却真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实在忍不住来推首歌! 小曲儿的《山雨》,超美超美超美啊【满地打滚这几天不停loop中XDD 和声比较多,推荐用音质较好的耳机听~~ 总之小曲儿赛高~~~!【喂你到底想干嘛…… 15 15、14.以血还血 …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写了杀人……好可怕T口T……三儿明明是治愈系的三儿T口T! ……睡觉去,求抱枕安慰Orz…… 一手将剑插入地面,杜宣木勉强站直,抬头笑道:"几位莫要笑得太早。" 见他忽然从容一笑,六人立时一阵心惊,以为他前刻使诈,冷静一想,杜宣木就算受了伤,他们也未必能是敌手。 这一思忖便又警觉了起来,杜宣木忽又将剑拔出,左腿借力踏地,一道寒光直向前刺去。 对面一人不禁大惊,连忙仓促躲闪,杜宣木的这一剑却并无威胁,身形却冲出了六人阵眼,向前而去。 由于右腿没有知觉,凭这股力气向前飞出一段便已力不从心,眼见着不能跑远,杜宣木只好倚住前方一棵树干,停了下来。 他这么一冲,几人差点乱了阵脚,可看到此景立刻会意,脸上的惶色也消失了: "原来只是虚张声势,杜宣木,看来你这伤可受得不轻?" 笑意重新爬上诸人的脸,杜宣木倚树站着,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倚住树干虽然站的稳了些,但毕竟无法灵活移动,更何况这棵树挡住了他身后的视线,万不可能再使出那样的剑招来了。 六人重又将他围住,杜宣木终于叹了口气,手中的剑光却仍旧盈亮动人,轻摇出一朵剑花,银光绚烂,全没有弃战的意思。 高个的那人笑着拍手道:"不愧是杜宣木,只凭着一条腿,也敢挑战六艺阵。" 六艺阵是六人轮番上阵,一旦三面轮番受敌,剑招不得拆解,身体又无法躲闪,那便和束手待毙没有两样。 然而那人话音刚落,表情却僵住了。 夜更深,风也变得更冷,不知是不是因为月光清朗,杜宣木的眼睛似乎亮了很多,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起微光,更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杀气。 那是一种纯粹的杀气,没有森然和肃杀,没有狠毒和阴险,却干净得不带一丝人的感情,他望着眼前的人,和看周围的树木没有区别。 六人不约而同地对视,心中皆想:看人像看树,那么杀人一定也一定像砍树一样。 ——毫无怜悯,绝不留情。 短暂的震慑之后,高个的那人忽又笑了:"我做了这么多年杀手,第一刺遇到这样的杀气,难怪你能杀得了那么多人,难怪。" 话锋一转,那人的笑容多了一分残忍,他提起剑来,高声道: "只可惜,这么难得的人才,今日就要死在我们这六人的剑下了!" ——杀气? 寡不敌众,杀气有什么用? 六人会意,背后那阵寒意很快消解,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是六个人,是六艺阵,是天衣无缝的六艺阵。 可对方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靠着大树才能站稳的受了伤的人。 怎么能赢得了? 其实杜宣木自己也不知道赢不赢得了。 当年从凶门逃出来之前,遇到了那么多的敌人,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其实这个时候,只要用一个办法就够了。 权当自己赢不了了,已经被杀了,既然已经死了,便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立阵!今日我六人便为死去的门主报仇!" 一声令下,六道剑光好像有了生命。 他们都自信这句话已经是现实,心中喜悦不已,三人立刻飞身上前,剑锋毫不犹豫,争先恐后,直指阵心! 杜宣木虽能出手抵挡,但他毕竟不再是他们的对手,而第一个刺中杜宣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现实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简单。 杜宣木根本没有抵抗,只是略一拧身,刺中他的竟然不止一剑,而是两剑。 两柄剑顺利地刺进杜宣木的身体,两人一阵惊喜,眼前却忽然一亮,风声四起——耳边一声凄厉惨呼,两人听得汗毛直立,警觉后撤,杜宣木中了两剑却似浑然不觉,手中霜寒剑甩开一汪血色,只听扑通一声,脚边已经倒了一个人。 冲上去的三人,转瞬间竟死了一个! 那股杀气愈发浓烈了,杜宣木的眼睛也更加明亮了。 其余五人一阵愕然,只看着那人的剑慢了一慢,杜宣木的剑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可杀这么一个人,却是肩头和背后各挨一剑的代价。 望见同伴毙命,众人顿时涌起万般仇火,高个那人喝道:"不要迟疑!" 又见三人,霜寒剑冷光大盛,杜宣木眼中视若无物,银光乍现,起手之间,第二人咽喉尽断,倒地而亡。 ——怎么可能? 余下四人看着死去的两人,眼中满是愤怒,却更是不解: 杜宣木已经中了四剑,想刺中他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为什么却反而被杀? 杜宣木深吸了一口气,垂下剑尖也不说话,他虽然靠着那棵树,却还站得很直,左右肩头,后背正中,小腹左下,四处剑伤血流如注,只看着就觉得很疼。 可四人盯着他的脸,忽然怀疑他是感觉不到疼的——那双漆黑的眼睛仍旧明亮,纯粹的杀气更是源源不绝,好像他根本是一个不怕受伤,不怕流血,也没有痛觉的人。 ——如果只是一个人,再痛苦的事都是可以忍下来的。 若是心中只具杀意,除了听觉和视觉之外,所有的感官都会消失。 "莫要大意,直接杀了他!" 那人厉声喝响,四人怒红了眼,齐齐而动,四道凛冽寒光破空而去,紧接着是三声剑锋撕裂血肉的声音,和他们仍旧不能理解的第三声惨呼。 剩下的三人已然呆住了。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片刻之前他们还有六个人,可现在,看到那第三个人倒下,他们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三人忽然不敢再挪动步子,他们恐惧,因为他们确信只要冲上前去,其中一人必然会死,可让他们更恐惧的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死。 ——这不像是决斗,却像是赌博,赌的是命。 "你究竟……是不是人!?" 月光如水。 杜宣木仍不说话,身上的血依旧在流,他们虽然是杀手,还是不禁怀疑人到底会不会有这么多的血。 流的血越多,他的脸色就越苍白,就越像是立刻就会死去,但仍可以一个个的杀人。 忽有一人道:"他杀的人,全是从他面前攻击的人!" 三人忽被点醒,他身后是树,行动不便,自然只杀面前的人! 可这话一出,三人对视之间,眼神却忽然起了敌意。 树在正后,要想从背后杀他,最多只容两人,那么,谁来做下一个死人? 杜宣木看着他们,也不说话,流血他不在意,只听到自己的心仍在跳,便安心地静静等着。 末了,那高个的人咬牙道:"我来做前阵,你们二人到树后去!" ——头领首当其冲,是个好头领。杜宣木微微眯起眼睛,暗想。 三人站好位置,递剑,躬身,直冲而来—— 杜宣木忽然一笑,腰身微转,右臂画出一个大大的圆弧,连着身后那棵树一起斩断了。 枝叶摇响,轰然断裂,断的还有一个人的咽喉。 不是那个发觉杜宣木杀人的秘密的人,是另一个躲到背后想要杀他的人。 "唉,最厌恶贪生怕死之徒。"杜宣木忽然说话了。 他的身上又挨了两剑,树倒了,但还有个小小的木桩在,于是他还能站着,高个的那人惊讶地看着他,另一人的脸却变得比杜宣木还白: ——原来杜宣木是可以杀掉身后的人的。 他退了两步,颤声喊道:"我不干了,他不是人!" 高个那人登时怒道:"他就快死了!" "我不管了,"那人嘶喊道,"我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下次就杀了我!" 他转身要跑,高个子一把拉住他道:"你莫要忘了,我们若杀了他,回去能领多大的赏赐!" 那人慌乱地挣脱他的手,吼道:"我只管去报信,报信也能领赏,虽然赏赐少了些,但绝不会死!" 他说完这句,疯了一般地消失在密林中。 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杜宣木斜倚着那半棵树,清俊的脸上不知何时溅上点点血迹,银色的光芒一照,竟多了种诡谲的美丽。 "只剩下你了?"杜宣木微微一笑,杀气四散开来,终于归于平静。 除了地上的四具尸体之外,周围和一个暮春夜晚的树林没有什么两样。 那人看着杜宣木,再看看一地死人,却黯然道:"只剩我了,我也要死了。" 杜宣木忽然道:"我且告诉你,我杀他们的这招,叫做'以血还血'。" 那人立刻瞪大了眼,惊讶道:"以血还血?" 杜宣木又道:"他们每次见我出剑杀他们,心便乱了;因为怕死,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因此而死,于是便想退,想逃。可我不想逃,也不怕死,怕死的人永远杀不了不怕死的人,是不是?" 那人愣愣地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你,你就不一定会被我杀死了,"杜宣木微笑道,"你只要不怕死,便可以杀了我。" 那人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杜宣木叹了口气道:"那人若把消息带去凶门,我必死无疑——与其死于小人告密,倒不如死在你的手上。" 那人向后跌了一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那我也做一回不怕死的人,看能不能杀得了你!" "你想清楚了么?不怕死的人,不一定不会死。" 杜宣木继续开口,声音又淡然又温和,与平日与朋友说话时的语气无异。 和刚才那个杀意残酷的青年比起来,他就像另一个人。 那人提起剑来,点头笑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了。" "那好,"杜宣木微微颔首,也扬起了剑,"阁下,见教——" 千树竞摇,好像也被骇得发抖起来。 然后是两道剑光。 电光石火,两道不怕死的剑光,像是林间的两道闪电,交错而过,猛然静止——杜宣木看到一抹无奈的笑意。 一剑穿心,那人的眼神逐渐空洞下来,像断树般颓然倒地。 杜宣木愣愣地看着那人倒下,心口猛然间一阵剧痛。 一直都没有觉得疼,这时却觉得了,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剑也没有拿住,身子也不能站稳,靠着树桩滑坐下来,干脆丢掉那剑,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一样东西,还没来及拿出来,却听到林间又有人响。 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定睛,感觉有个人走到自己面前,邪笑道:"杜宣木啊杜宣木,你终于再不能还手了。" ……呀,是那个刚才逃跑的人。 "等着你们两败俱伤,真是皆大欢喜。"他踢了一脚那人的身体,得意笑道,"如此一来,奖赏也只我一人的份了——" 杜宣木动弹不得,只能抬眼看着他,却忽然觉得很可笑。 "杜宣木,你别再乱动,"那人抽出自己的剑,指着他道,"只我再补一剑,你就可以免了这皮肉……" 他的话说到一半,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难以置信,低下头去,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一截剑锋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 "……皮肉之苦?"杜宣木也很惊讶,却还是弱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扑在地上死了。 杜宣木看到他身后一个高个的人,他弓腰站着,猛地将剑抽回,跟着向后趔趄了几步,砰地一声仰面倒地。 杜宣木依然惊讶地看着他。 "哈哈,小人,小人,"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又咳了两声,似是也动不了了。 杜宣木沉默地坐着,也想跟着笑几声,却总也笑不出来。 缺月挂树,树影摇曳,两人默默呆了一会儿,那人忽又道:"杜宣木,你为何……还没有死?" "你不是也没有死?"杜宣木反问道。 "我没死,但也快死了,"那人说着,咯出一口血来,哑声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杜宣木叹了口气,道:"不怕死是一回事,运气却是另一回事。" 他终于想起把怀里那样东西掏出来,向前一抛。 那人借着月光侧过头,看到的是两截断开的和田玉牌。 "哈哈,果然是运气。"那人笑道。 杜宣木仍旧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 洛甘棠……原来带在身上的东西,果然是会被弄坏的。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并不想让它变成这个样子。"他喃喃道。 没有回音。 杜宣木等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人确实死了。 又叹了口气,他想伸手去把玉牌捡回来,刚一伸手,眼前忽然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16 16、15.方竹小筑 … 临安城外,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中建着一座方竹小筑。 林中平日少有人迹,和风幽静,一道细流自楼前流淌而过,水声潺潺清响,宁静怡然。 会选在这样的地方住,主人想必也有着独特的心性。 清晨鸟鸣渐响,天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小筑的女主人起床梳洗,换上一身青边的石榴裙,头顶盘上单萝髻,簪上一根货真价实的玛瑙金钗,沿着门外竹阶走到院中,要将晾在屋外的衣物收回房里去。 她并不年轻,身材却显高挑,眼角已经添了几条皱纹,脸上的皮肤也难免有些松弛,但一双眼睛却如年轻人一般精神,足可以弥补因为岁月而留下的缺憾,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妇人。 更好看的是她的双手,十指纤细,手掌柔软白皙,左手指上带着一只金戒指,远远看去就像是金嵌玉的一件宝贝,就算拿临安城中歌舞头牌的姑娘的手来和她比,都不能比得过她。 可这双手现在却在干收衣服的家务杂活,若有外人看见了,一定会连叹暴殄天物。 不过她一点也没觉得,利落地将衣物收在臂弯,重又朝屋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院中一声窸窣响动,女主人回身细看,只见东北角的篱笆外钻进两条青色细蛇,口中吐着红信,簌簌地朝院中游走过来。 女主人看到青蛇,脸色变了一变,连连向后退去,等到退至竹阶旁,忽然秀眉竖立,厉喝声道: "哪里来的野蛇,已活腻了么!?" 话音一落,她左手向台阶的竹栏上一搭,只听"嗖嗖"两声,从两侧屋檐下之飞出两支乌色长针,眨眼间便已将那两条青蛇钉在院中。 女主人轻笑一声,转身把衣物放回房中,折回院里看那两条死蛇无毒,于是直接卷起袖管,用那双很好看的手拎着蛇尸扔出了院子。 可这番重新回屋,又是走到竹阶前,庭院前又传来了一阵破碎的窸窣声。 她回头,看到的不再是蛇,而是一个人。 院门前站着一个浑身暗红的人,他勉强扶着篱笆站着,衣上鞋上全是大片的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望到这个血人,女主人已然惊得愣住,对方也跟着抬头望她,过了片刻,漆黑的眼睛里荡起一丝笑意,人却终于站不住了,双腿一软,身体便朝院中倒下来。 "杜宣木!" 女主人猛然惊醒,惊叫一声跑了过去,可惜她跑得不快,没有来得及揽住他,力气也并不大,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扶上自己双膝,杜宣木微睁开眼,却轻声道: "有劳岳夫人了。" 他只说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人便昏了过去。 **** 杜宣木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这座小筑中了。 屋外是淙淙的水声,周围弥漫着淡淡的竹香,竹窗半掩,光线不是很好,但空气不冷不热,很是舒适。 身下铺着柔软的棉褥,浑身被白布缠得像个粽子,他试着想要起身,刚坐起来眼前便一阵发黑,只能重新跌了回去。 岳夫人进了屋来,看他醒了,将一盆清水往桌上狠狠一放,不满道:"杜宣木,你可知道,你全身受了十处剑伤,心口那处若是再深上些许,你就没有命在了?" 杜宣木只好道:"我知道。" 岳夫人是长辈,年少时也曾行走过江湖,但成亲之后便不愿再抛头露面,夫妻双双退隐江湖,杜宣木对她像对苏州沈家那般有着几分敬重,于是便不还嘴。 岳夫人于是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家里没有那么多药,还特地为你进城跑了一趟?" 杜宣木心虚地摇头。 岳夫人生气地将毛巾丢进水盆里,埋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年轻便不顾性命,我们这些人老了,看着你们这么糟蹋身体,真恨不得和你们换一换。" 杜宣木忽然一笑,道:"记得前辈说自己有个儿子,听了这话,莫不是您那儿子也如此?" 岳夫人脸色铁青道:"你不要跟我提他,臭小子离了家便不认爹娘,就有空算来临安一趟,也从来不想着来看看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抿嘴道:"他虽不孝顺,却比你好的多了。" 杜宣木疑惑地望着她。 岳夫人低头看着他,迟疑道:"你到底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看那些剑伤,绝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你得罪了谁?" 杜宣木淡笑道:"我得罪过的人很多。" "但他们绝不会派人杀你,"岳夫人皱眉道,"你这古怪的脾气,得罪的人家确实不少,可得罪是得罪了,之后他们有事不还会找你?怎么会派人杀你?" 杜宣木愣了一愣,微微偏过头去,望起窗外的一片竹林。 见他不愿说,岳夫人又叹了口气,问道:"你这孩子……是有什么仇家么?" 杜宣木的眼睛依旧望着窗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唉,罢了,不愿说也无妨,人总是有秘密的……" 岳夫人忽然停下,端详了他一会儿,终于将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你既然来了,我自然不会怠慢,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杜宣木这才转回头来,语气忽然轻快了不少:"只要岳夫人做的东西,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吃。" 若说这位岳夫人的厨艺,绝不在临安任何一座酒楼之下,甚至比酒楼里的菜更多了一样东西。 岳夫人做的菜很美味,更很家常。 她并不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会甚至有些暴躁,可奇怪的是,她做出的菜却偏带着一股质朴温馨,比酒楼的饭菜多了不少家的感觉。 杜宣木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岳夫人只当他喜欢吃,并不知其中明细。 **** 葱炖猪蹄,蜂蜜桑椹,桂圆童子鸡,黄鱼肚汤,大枣粥——等到临近正午,益气补血的饭菜摆了一桌子,也果然没有让杜宣木失望。 虽然饭菜诱人,但毕竟家中只有两个人,等两人都吃饱了,仍是剩下不少,岳夫人紧皱眉头盯着这一桌的菜,忽然又不满道: "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多,那死鬼和不孝的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若哪天他们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饿他们一回!" 杜宣木皱眉道:"前辈若不给家人做饭,他们可能会出去吃。" "出去吃?他们想得美,"岳夫人眉间闪过一丝阴煞,"他们若是回来了,又想出去吃饭,那要先闯过我院中的九转玉竹阵!" 这座小筑虽表面上平淡无奇,但以小筑为心,庭院之中隐藏着一座极尽繁复的机关阵法,名为九转玉竹,九层相扣凶险之极,可为机关学中的顶级阵法,至于这座阵的创建者,自然就是这位岳夫人。 杜宣木之前提到的机关高人,也正是这位岳夫人。 看见她咬牙切齿的神情,好像真的会把丈夫儿子丢进困在阵中永世不得翻身,杜宣木心中难得一阵发怵,心想女人果然不可小觑,还好还没有认识什么女人。 轻咳一声,杜宣木道:"岳前辈也闯不过夫人的阵法么?" 岳夫人轻哼一声,得意道:"他?他和那小兔崽子合力也只破到第八层,不过——" 她转头对着杜宣木道:"你当初第一次破这阵法,竟然以一人之力闯过五层,那时我真是佩服不已。" 杜宣木摇头道:"岳前辈与令郎不懂机关之术,仍能破得八层阵法,那才确实让人钦佩。" 岳夫人不由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还真不知道,你脑子里的机关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杜宣木又是一愣,闭口不语,垂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夹过来之后才发觉自己似乎吃不下了,可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岳夫人知道他不愿提及过去,只好跟着沉默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重伤初愈,俊朗的面孔苍白的吓人,只看着便让人不忍,可偏偏时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好像别无论和他如何熟悉,与他交心,都永远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去。 "杜宣木,你实在很奇怪,"岳夫人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虽已算是与你熟识了,却仍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过去是个什么人。" 杜宣木抬头道:"晚辈没有什么可以提及的过去。" 岳夫人苦笑道:"你有这么好的武功,又是个机关秘术的奇才,你这样说,我实在不能相信。" 杜宣木淡然道:"夫人若不信,晚辈也没有办法。" 岳夫人忽正色道:"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有没有父母兄弟?有没有师兄师弟?有没有你真正能相信的人?" 杜宣木愣道:"夫人此话怎讲?" "我方才帮你上药,看见你身上新旧伤痕,数也数不清楚,"岳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妇道人家,又有儿子,看你身上的伤,看得心疼。" 杜宣木听她语气轻缓恳切,心中忽有一阵感动,表面上却偏坐着不动,神色也丝毫未变。 岳夫人继续道:"我走过江湖,我知道人永远不能孤独一个的,人总要有朋友,要有一个信得过的朋友,若在外面受了委屈,遇了困难,能坦然地把委屈说给那个人听,能放心地坦诚心胸给他看……只要有这样一个能够分担的朋友,人纵然背负着多少东西,都永远不会害怕。" 她顿了顿,深深地望着对面的人,道:"可是,如果永远是一个人,永远把积累的痛苦和秘密都放在心里,不相信任何人,不接近任何人,总有一天会垮的——" 杜宣木面色一变,突然站起了身,他愕然地盯着岳夫人,呼吸莫名地有些颤抖。 如果她不说,他永远不会提醒自己想起来,可她说了,他竟真的害怕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第一次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在毫无危险的环境下忽然变得害怕起来。 岳夫人却不吃惊,抬头望着他,温和道:"杜宣木,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朋友?" 杜宣木重新跌坐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迟疑道: "……我想……我有的。" 岳夫人瞪大眼睛,惊讶中带着一丝欣慰:"是么?原来你有?" 杜宣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他低着头,喃喃道:"虽然我还没有告诉过他什么事,但这样的朋友……我确实有的。"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开心。 就好像答出"有"的时候,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呃,晚安…… 忽然发现这篇文……会很长T口T 小洛下章大概就能出场了……于是洛甘棠是用来治愈系的么= =||呃,其实我真的想说的是……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朋友呢……?【喂你在作甚!! 17 17、16.询问 … "机关术?原来你带着一身血来找我,还是来谈正事的?" 午饭过后,杜宣木终于得找机会以提起来意,岳夫人听了,却是秀目锋锐,不满道:"你难道不是想着'只有岳夫人才能救我性命',所以才满怀希望地赶来的?" 杜宣木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岳夫人愈发不满道:"你就不会撒一个谎,说你是想着让我救你,顺便来请教我机关术的?" 她虽然比杜宣木大了将近二十岁,反应竟像个蛮不讲理的的姑娘,杜宣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隐约察觉到为什么她的丈夫和儿子常年不呆在家里了,却又隐约发觉自己身边的人好像都是一些胡搅蛮缠的类型。 "罢了罢了,你能上门求我机关玄学也算很不容易,"岳夫人揉了揉额角,道,"说吧,有什么事问我?" 杜宣木叹了口气,这才正色道:"夫人可曾听说过一种机关架设,它能让庞大的密室缓慢转动,从而让身置其中的人不明方向,不辨出口?" 岳夫人好像有些惊讶,她皱了皱眉,缓缓道:"这种机关,我确实知道的。" 杜宣木道:"那夫人是否知道,现如今江湖上会做这种机关的人有几个?" "……这种机关,现如今确实很少有人能做得出来了,"岳夫人摇头道,"此种架构机关之时,既要维持密室稳固,又要催动其缓慢移动,姑且不说驱力部件的精密复杂,要从外部借来恒力驱使巨大的空间,更是一门深奥讲究。" 她说着,起身走到小屋中的一座烛台旁,将指间那只戒指取下,忽然向烛台中央用力敲去。 "噔"的一声脆响,杜宣木忽觉座下不稳,下意识站起身来,竟见屋中竹帘摇曳,杯水荡漾,定睛向窗外一看,原来的那片竹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院外淙淙的溪流。 杜宣木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儿,待到屋中重归平静才重新坐下,道:"夫人此设,便是那种机关么?" 岳夫人点头道:"这座小筑确实如此,而九转玉竹阵之中,也借用了不少其中的原理。" "如此说来,这种机关夫人是会的,我却不会。" 岳夫人反问道:"你都不会的机关术,除了我能会,还能有谁能会?" 杜宣木皱眉道:"我来这里,便是要问夫人此事。" 岳夫人笑道:"放在过去,找遍整个江湖,除了我与先师之外,我还真不知还有谁会这种机关术,就算如今江湖已经人才辈出,我能举得出的也有一人。" "谁?" 岳夫人道:"花门门主,洛甘棠。" 杜宣木自己把自己呛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笑,强作镇定才没笑出来。 岳夫人看他似乎不以为然,于是道:"你莫要小看了花门,七门虽崛起得晚,但名望却能积攒的如此之快,这其中必有缘由。" 杜宣木笑得收不起来,本能地把脸扭开看着窗外,忍笑摇头道:"这种机关,花门肯定不会的。" 岳夫人道:"我知你总是瞧不起什么掌门庄主,但别人能做到那个位置,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噗……有,确实有——" 看他还是一副敷衍笑话的模样,岳夫人立刻不满道:"你来问我,还不听我讲道理,那么再也别来了!" 杜宣木见她又生气,只好老老实实道:"夫人请讲。" 岳夫人轻哼一声,坐回位上道:"花门依山而建,地形变化繁多,却能以机关术闻名于世,当真很不简单,试想这么大的一座山谷,各式机关各司其职,却又能基于一枢,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了不起的工程。" 杜宣木原本心中清明,此时只是随便一听,可听到这里却不禁一愣,愕然道:"基于一枢?" 他看发愣,岳夫人终于面露悦色,因笑道:"你也觉得这很不简单?" 杜宣木却反问道:"夫人凭什么以为它基于一枢?" 岳夫人笑道:"我虽不出家门,但毕竟离花门不远,又是机关术上的同行,什么消息都有心听上一听,不像你这般年少气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错过了不少真正值得佩服的东西。" 杜宣木却仍愣道:"夫人的意思,是听别人提起,说花门机关是基于一枢?" 岳夫人点头道:"这便是那洛门主的本事了,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花门中原本独立的二十四处机关相连,单独成体,却又能相互引动,还取了个有花门气质的名字,叫做'二十四番花信风'。" 杜宣木的脸色已然变了。 ——因为他不知道。 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花门何时有了如此浩大的工程?他竟已不知道了。 岳夫人误以为他心生敬畏,于是继续道:"这花门洛甘棠,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才华,你真该放下你那套古怪的架子,去和他交个朋友。" 杜宣木干笑了几声,恍惚道:"杜宣木谨记前辈教诲。" 岳夫人满意笑道:"这就对了,你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少年人该有的谦虚,那洛甘棠有如此才华,或许真的会这类扭转空间之法,反正花门距此地不远,不如等你的伤养好就去上一趟,那小洛门主待人一向是和善有礼,不像你这般冷淡,也绝不会挫了你的面子。" 杜宣木平静道:"好,我明天就去。" 他嘴上说着,心却莫名地沉了下来。 洛甘棠已不是六年前的洛甘棠了。 将花门二十四处机关连成一处,杜宣木努力想了一想,却没有想出一点解决的头绪——若论机关术,洛甘棠已然在他之上。 再回味岳夫人的话,心中不禁一阵发凉。 ——机关奇学炉火纯青的人,寻遍江湖,除了岳夫人和洛甘棠之外,真的会有第三个人么? 想到这里,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杜宣木不敢再想。 因为,若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在一夜之间改动海棠阁中的机关,并且还改成了扭转空间的结构——他是不会相信的。 岳夫人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皱眉道:"你方才说什么?明天就去?" 杜宣木回过神来,点头道:"是。" 岳夫人立刻本起脸来,道:"你身上中了十剑,我怎能让你这样在外面转悠?" 杜宣木淡然道:"夫人不是说洛甘棠待人和善有礼,我去了难道还会有危险?" 岳夫人恼道:"你莫要跟我抬杠,若是半路又遇了仇人,那可如何是好?无论如何,你要把伤养好了才能去。" 杜宣木站起身道:"可我确实有急事,我一定要去,越快越好。" 岳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挑起细眉诡秘一笑:"你不要忘了,九转玉竹阵——" 杜宣木默默地坐了回去。 身体健康时只能闯过四重,若带着十处剑伤去闯,他就再也别想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岳夫人笑得灿烂,缓声道:"你莫要委屈,在我这里吃好的喝好的,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杜宣木看着她的笑容,脊背忽又一阵发冷,有种要被不淑妇人软禁把玩的错觉。 **** 错觉终归是错觉。 四天的好吃好喝之后,他被岳夫人放了出来,身心依旧健全完好,没有什么可怕的创伤,只是觉得四肢被养的都不灵活了。 但出门第一件事,绝对是直奔花门而去。 这番原本想要替洛甘棠问一问江湖上什么人可能做出海棠阁下的机关,可却把自己问出了一身冷汗。 他现在反而要问洛甘棠:二十四番花信风,到底是什么? "……小杜,你一去就四天下落不明,害我差一点又派人出去找你,可你回来就是要问我这个?"洛甘棠手指敲着桌面,不开心道,"你难道不是要为我查一件事?怎么怎么转回来查我了?" 杜宣木总觉得这话的句式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 两人对桌而坐,杜宣木冷着脸看他,道:"我确实是为你查一件事,可谁让你太有名,查着查着就查到你身上了。" 洛甘棠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了,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道:"你好像不太高兴,谁惹你生气了?" 杜宣木看着凑到近旁的那张脸,皱眉道:"花门里的机关被你改了,可你没有告诉我。" 洛甘棠一愣,委屈道:"这我怎么想得起来!" 先喊了一声,忽然又露出一笑,道:"我懂了——小杜你是不是嫉妒我了?" 杜宣木只好叹了口气,缓缓道:"其实,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洛甘棠眯眼笑道:"小杜问什么都行,我只要知道的事,全部都讲给你听。" 杜宣木稍一游移,终于还是问道:"海棠阁下的机关,不是你做的么?" 他问出来,洛甘棠的笑容立时微僵,他收身坐正,愕然道:"小杜……你怎么会这么问?" 杜宣木看着他,缓缓道:"因为那样的机关,真的不是每个人都会的。" 洛甘棠轻"啊"了一声,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可是我——" 话说到一半顿住,他平日谈吐从容利落,此时却变得好像不知该说什么好,空洞洞地望了杜宣木一会儿,才重新展颜道:"可是我总不会设自己也解不了的机关,这你也总能知道——" 再次停住,洛甘棠将一口气悬了许久,终于苦笑出声,连连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想让我说这个,可是……你难道觉得是我,我——" 他一向爽快,此时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杜宣木登时后悔不已,忙止住他,安慰笑道:"我只是随便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洛甘棠刚要回应,杜宣木又抢着道:"你就当我没有问过。" 洛甘棠定定望了他一会儿,自嘲一笑,黯然道:"小杜,若要我忘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杜宣木干笑一声,道:"奇怪,你什么时候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 洛甘棠摇头道:"刚才那话,任谁问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可问的人偏偏是你。" 杜宣木听得胸口一紧,只悔自己万不该问那句话,也从来没有过怀疑什么的念头。 18 18、17.两件事 … 两人默然对坐,互相对视许久,气氛变得叫人不安,杜宣木坐不下去,想起身走开,洛甘棠忽又笑了起来。 他扶着额头道:"不行,我还是伤心得要命,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杜宣木立刻皱起眉来,歉疚跟着少了大半,鄙夷而又诧异地道:"原来你的面子是这么不值钱的。" 洛甘棠笑道:"面子和小杜我如果只能要一样,我肯定选后面那个。" 杜宣木一怔,深有感触道:"确实,你只要和我两个人呆着,我就从没见你有过面子。" 洛甘棠好奇道:"你好像没我想的那么消沉,不然绝不会跟我顶嘴的。" 杜宣木道:"你不是要抱么?" 洛甘棠耸了耸肩,起身绕到杜宣木背后,微微弯下腰,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 感觉到背后一片温暖,杜宣木略微偏头,看着他的脸道:"我忘了问你,你要抱多久?" 洛甘棠笑盈盈地道:"小杜想让我抱多久?" 杜宣木一时语塞,洛甘棠却叹了口气,道:"小杜,我这几次见你,总觉得你变得自闭了不少,就好像个刺猬,去哪里都支着刺,谁也不叫靠近一分。"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说?"想起岳夫人之前说过的话,杜宣木皱眉笑道,"我若是个刺猬,你敢这样抱么?" 洛甘棠却道:"你要是不忍心扎我,就把刺收起来。" 心间忽然流过一泓暖意,杜宣木愣愣地看了他片刻,迟疑地搭上对方的手,轻叹道: "好……收起来了。" 洛甘棠满意一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直起身道:"你什么都没帮我查到,也该听我说我查的东西了。" 杜宣木道:"看你这样子,应该又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了。" 洛甘棠笑着坐回原处,道:"确实有趣,而且还是我最喜欢查的东西。" "……你最喜欢查的东西,无非是旁门左道的江湖野史,"杜宣木皱眉道,"你别再讲某某大侠又有了个私生子,或者谁家的仆人投井自尽之类的故事,我的耳朵早听出茧来了,过了六年都没消。" 洛甘棠道:"可这次是你让我查的,你不听也不行。" "……那你讲吧。" 洛甘棠笑道:"好,先说第一件,白洋湖畔只有一处破陋长街,叫做六文街,六文街上也确实有一处高阁,加上阁楼共有五层,叫做清聆阁。" 杜宣木道:"如此说来,那应当是我那天去的地方了。" 洛甘棠继续道:"我叫人问了附近街巷的邻里,据说六文街原本同样繁华,较之周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清聆阁中也确实住过一名临安名妓,不过,听说她是个是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名叫连青儿。" 杜宣木若有所思道:"原来这女子果真是名歌妓?" 洛甘棠道:"我一开始觉得奇怪,虽然白洋湖畔青楼教坊众多,但无论是头牌还是歌妓,都少有人能如此自立门户,一人独处的。" 杜宣木眼睛看着他,缓缓道:"你想得可真清楚。" 洛甘棠眯眼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可惜醋味更浓些就更好了。" 杜宣木移开目光。 洛甘棠笑道:"你难道真要因为这种事跟我生气?好好听我说完行么?" 杜宣木局促道:"我没有不让你说……" 洛甘棠笑着继续道:"这连青儿自立门户,因为她确实不是个一般的歌妓。琴棋书画自不必说,舞乐歌礼也是无一不通,更听说,若是想要见她一面,听她弹一曲琴,寻常人没有王宫贵族的引荐,除非能混成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否则是万不可能的。" 杜宣木不禁道:"这歌妓好大的架子!" 洛甘棠道:"她这架子可不是白来的,因为就算在当时的江湖之中,清聆阁的地位也并不低。" "江湖上?"杜宣木沉吟道,"连青儿难道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 洛甘棠笑着摇头道:"当年江湖中的清聆阁,便如同如今江湖上的吴楚信门一般。" ——信门。 杜宣木从小在花门中长大,可在这吴楚七门之中,最让人让琢磨不透的便是信门。 信门,顾名思义,便是消息的门路。 江湖上各派的秘密,某个人的行踪,又或是某种武学的玄机,信门几乎都能掌握,就拿这次的失窃案来说,哪家哪派丢了东西,就算对外有所隐瞒,信门也能得到消息。 不过若想得到信门之中的消息,越是秘密的消息就越要花昂贵的价钱,有的甚至天价难得,所以除非与某个门派有深仇大恨,很少有人会花毕生的钱财来得知一个秘密,加上信门信誉为上,从不会把秘密随意泄露,所以它也成了江湖上地位颇高,外人却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地方。 "那时吴楚七门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联盟,江湖上多半都是门派豪门各拢其地,"洛甘棠缓缓道,"现在的信门,只能说是清聆阁消失后的替代品。" 杜宣木不禁皱眉道:"既然是如此厉害的地方,我为何几乎没有听说过?" "因为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洛甘棠道,"这件事是他们那些正派人士的江湖丑事,所以自那件事之后,他们便再不愿提起清聆阁了。" 杜宣木释然道:"终于讲到你最喜欢的部分了。" 洛甘棠连连点头,笑道:"正是——" "长话短说,我不想听。" 洛甘棠只好干巴巴地道:"因为前任的武林盟主钟若棋迷上了连青儿,为了名正言顺地娶她进门,与她一同害死了自家夫人——" 杜宣木皱眉道:"这些故事到底能不能有些新意?" 洛甘棠笑道:"这其中确实有更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各大门派为此将这一对狗男女骂得狗血淋头之时,连青儿与钟若棋将清聆阁中各家的丑事都偷偷了寄出去,而且是每家都寄了一份。" 杜宣木瞪大眼睛,终于笑了出来:"如此一来,他们各家的丑事岂不都公之于众了?" 洛甘棠点头道:"正是,不过反正各家的丑事都曝光了,他们也不再顾及面子,干脆一同联合,一部分人去找钟家理论,另一部分人则赴了北关水门,想一把火烧了清聆阁。钟若棋被逼得自尽,钟家一哄而散,清聆阁倒是因为一场雨免于崩塌,不过连青儿也再无可恋,从阁顶坠入火中死了。" 杜宣木摇头道:"你这故事中间有点意思,到最后又变得没什么听头了。" 洛甘棠安静笑道:"你说没有新意,只因在这世上,这样的故事真的不少。"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这世上,岂不正是生死难脱,人心难测,善恶难分? 不过这么沉默了片刻,杜宣木忽然又问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可是,你这故事,这和我要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洛甘棠一愣,茫然道:"是你让我查的,怎么又反过来问我?" 杜宣木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没有关系? 他隐约觉得,这其间一定会有某种联系。 只是这联系实在太过微弱,太过离奇,所以他一时找不出头绪。 洛甘棠看他苦思,于是道:"或许那真是个巧合,那人只是想找个地方没人的地方把那狮子还给你们罢了。" 杜宣木看看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洛甘棠又道:"第一件事讲完了,接下来是第二件事,你让我查鹿梨散的下落,这件事巧得很,他现在刚好在临安城里,而且他住的地方有点意思。" 杜宣木淡淡道:"哦。" 洛甘棠疑道:"你不问我他住在哪里么?" 杜宣木皱眉道:"你拿镜子照照你的表情,就知道我就算不问,你也一定会抢着说。" 洛甘棠只好道:"他住在谢家。" 杜宣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因为谢故园想把女儿嫁给他做老婆,"洛甘棠自讨没趣道,"这样的事明明很有趣,可你显得一点兴趣都没有,我都说不下去了。" "又不是嫁给我,我要什么兴趣?"杜宣木反驳了一句,忽然愣住。 "……谢故园看上了鹿梨散,想收它做女婿?"他鬼使神差地反问了一句。 洛甘棠看他好像有了兴趣,忙道:"是,鹿梨散年纪不大,却是一表人才,武功更是深不可测,谢故园是武林盟主,自然不愿错过这位贤婿。" 不知怎的,杜宣木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沈小年那张火冒三丈的脸。 "这是……好事,"他微露笑意,缓缓道,"只是不知,那鹿梨散愿不愿意。" 洛甘棠笑道:"除非他有了心上人,否则这等好事,换了谁都不会错过的。" "哦?是么……?" "那是自然……" "……诶?小杜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已经有你了嘛——" 又在嬉皮笑脸。 杜宣木默默把头转到一边,恰在这时听见几声门响,干脆把洛甘棠丢在一边,自己过去打开了门。 第一眼,看到洛祎那张苍老的面孔。 杜宣木暗下脸来,默默退了几步,轻声道:"洛前辈。" 洛祎却好像没有听见,只向着屋中的洛甘棠道:"门主,凶门门主携手下来见。" 凶门门主? 杜宣木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看向洛甘棠,后者却面露不满道:"王阳关?他大老远跑来找我?" 洛祎道:"王门主只说有要事相询。" "……好好好,我这就去。" 洛甘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洛祎身边,突然停下来,转头对杜宣木一笑: "你不要担心,他不知道你的事。" 杜宣木跟着一笑,点了点头。 每每看到他的笑容,总会觉得放心了许多。 "在这里等我,去去就来。" "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概可以吃到小杜了? 19 19、18.夜谈 …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老管家洛祎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洛祎是对的,如果他那天连洛甘棠吃饭的邀请也一并拒绝的话,肯定不会大半夜地去和人拼命。 可就算如此,作为一个把自己养大的人,如今的态度还是让人觉得太疏远了,太冷漠了。 杜宣木叹了口气,茫然地坐了一会儿,想不通的清聆阁的事,更想不通海棠阁下机关的事。 ——如果不是洛甘棠,会是谁呢? 再想起那时洛甘棠的反应,杜宣木仍旧忍不住生疑,可他渐渐又察觉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怀疑岳夫人?难道只是因为岳夫人是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人么?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六年前,他一定会先排除洛甘棠的嫌疑,转而去怀疑另一个人。 可是,现在却变得不一样了。 杜宣木忽然觉得可笑。 ——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让你无条件的信任,可以让你可以把什么事都告诉他? "我有啊,"摸出怀中两片断开的玉牌,看着,杜宣木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洛甘棠,这样的朋友,我确实应该有啊……" 可是他不断告诉自己的话,和他的心中潜意识,不一样。 忽然想喝酒。 记得海棠阁中有一面黑漆花木的立柜,柜子里收着各式各样的酒。 花门里找不到什么好喝的东西,可是现在,不管多苦的酒他可能都尝不出多少味道。 在各种转了一圈,杜宣木果然找到了那座柜子,果然找到了那一柜子的酒。 大大小小的酒坛层层摆着,最上层的是很难看的灰泥坛,越往下就越是漂亮,最下层的酒坛更是小巧精美,坛上的花朵釉色鲜艳,娇嫩如生。 如果真实到什么程度,杜宣木曾经见过妙手神匠姜寻在长江边上把一块块江石雕成一条条鱼,几乎所有种类的江鱼,姜寻雕完之后就丢进江中去,后来听说拗断了不少船家的鱼叉。 这酒坛若放到外面,恐怕会骗得不少蜂儿气急败坏。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舍不得动这么精美的酒坛中装着的酒,杜宣木却毫不客气地将最漂亮的那坛酒拿了出来。 胡乱弄下坛上的封泥,杜宣木人还没凑近,就已经嗅到袅然而出的酒香。 浓郁醇厚,不辣不呛,就算是宜宾姚家的姚子雪曲,恐怕也不过如此。 "洛甘棠竟然会私藏了这么好的酒?"杜宣木看着惊奇,不禁心道,"他平日跟着花门吃那些苦食,难道自己其实在房里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这么想着,他随便寻了个杯子,倒出那酒来,一连喝了好几杯。 这酒果然是对得起味道的好酒。他想。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明明一点醉意都没有,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 清醒过来时,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杜宣木发现正仰面躺着,脑袋混沌难以思考,眼前暗寂无声,只有不知从哪里投来的些许微光,似是月光一般。 他睁着眼睛躺了许久,终于算是清醒了许多,看清了头上是床顶的雕花栏,他忍不住疑惑皱眉,正要起身,却发现身体竟动弹不得。 心中一惊,他扭头四顾,右边是靠墙的床帏,左边是——"……" 杜宣木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道:"洛甘棠,你点了我的穴?" 洛甘棠侧躺着看他,笑盈盈地小声道:"对,因为怕你身上的毒扩散开,所以我点了你的穴。" 杜宣木惊愕道:"我中了毒?我何时中了毒?" 洛甘棠忙把手比在唇上,小声道:"说话莫要那么大声,若是引了洛祎过来,他肯定要我赶你走——" "洛甘棠……" "好嘛不要急,"洛甘棠笑着小声道,"你还问我什么时候中的毒?谁让你那么馋嘴,胡乱喝偷喝酒我还都没说你什么——" "那酒有毒?"杜宣木身体动不了,只能瞪着他道,"你在自己房里放毒酒,想要毒谁?" 洛甘棠叹了口气,缓缓道:"小杜,真的忘了花门的不少事,你再仔细想想,那酒一拆开,你就应该知道绝对喝不得的。" 杜宣木狐疑地瞪着他,沉默了许久,眼中终于漾起一丝恍然的光彩。 他想起来了,花门中的饭菜虽然苦涩,但确实也有不少美味。 只不过他过去从来不会去碰花门里的美味,因为越是美味的东西,就越是有毒的。 恍然过后,他却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花门的事情,他竟已经忘记了。 "怎么了?"洛甘棠见他沉默,挨近关心道,"毒应该已经解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杜宣木愣了愣,道:"毒已经解了,你为何不给我解穴?" 洛甘棠嘻嘻笑道:"我好不容易留你下来,给你解了穴,你跑掉怎么办?" 杜宣木脸上写着大大的"不可理喻"。 洛甘棠仍旧在笑,他道:"反正你留下也没有外人知道,我们就这么躺一晚不行么?" 杜宣木默默地望着他。 洛甘棠也是很好看的,尤其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在告诉你刚才烦恼的事,现在都可以忘记了。 洛甘棠看他盯着自己,于是又道:"你不要担心我对你做什么,这种事我还是能忍一忍的,不过我若找回了丢的那块玉,你就算是要和我打起来……也别想再逃了。" 听到玉的字眼,杜宣木脸色微沉,道:"洛甘棠,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的声音忽然放轻了,洛甘棠察觉有异,也不再笑,只问:"什么东西?" 他很清楚,小杜如果忽然变得温顺,忽然不再跟他顶嘴,那一定是因为心情不好。 "在我怀里,"杜宣木喃喃道,"其实说是一件,不如说已经是两件了。" 他动不了,也不让洛甘棠给他解穴,只转开头去让对方自己取,洛甘棠依言朝他怀里摸,隔着一层中衣,手指触到对方微热的温度,忽然有些发抖。 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碰过他了。洛甘棠脑中微然发热,忙压下还没涌起的心念,迅速搜索了一番,终于取出了两样东西。 这一取出来,洛甘棠立时愣住,却急急地把断玉一丢,揽住杜宣木的肩问:"这东西怎么会断的?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杜宣木不答,反而道:"今天凶门门主找你何事?" 洛甘棠一愣,道:"他说他们有六个人来临安办事,结果被发现死在树林里——"他顿了顿,不开心道:"他说花门负责临安的事,可我怎么会知道怎么回事?我难道还天天派人保护七门来临安的杂役?" "洛甘棠,那是我杀的。" 洛甘棠再度愣住,呆看着杜宣木的笑容,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我和你去隆客居吃饭,被他们知道了身份。" 洛甘棠恍然,脸色微变道:"你杀了他们,但是弄坏了这玉牌么" "是。" "他们这么厉害?竟然会把玉牌弄坏——你呢?可有受伤么?" 洛甘棠脸色愈发焦急,覆身上去便要解他衣服。 他并不多查玉牌,只为对方焦急,杜宣木心中一阵温暖,可见这下他要来查看伤势,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得一慌,喊道:"你不要动!" 洛甘棠被喝住,以为他羞于露体,于是低□贴近他,微微笑道:"你身上早没有我没碰过的地方,大不必如此腼腆才是。" 杜宣木摇摇头,看着他道:"你解开我穴道。" 洛甘棠不明所以,却已然打定主意不理睬他,只笑着摇了摇头,直起身继续去解他上衣。杜宣木心急,想尝试自行冲开穴道,内力却只能停留在小腹游走,无论如何也提不上去。 虽然二人未曾交手,此番杜宣木不得不承认,洛甘棠的实力在他之上。 眼见着阻止不成,对方已经把那件青色的外衣脱下,露出内里的一层白色中衣,杜宣木苦笑着将头扭到一边,闭起眼睛叹气道: "你若坚持要看,莫要吓到才好。" 洛甘棠听着这话蹊跷,略略猜出些许意味,不由敛起了笑容,但还是解开了他身上仅剩的那层衣物。 夜沉寂静,杜宣木闭着眼睛,对方震惊的吸气声便听得更清楚了。 过了那声惊呼再没了声音,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到些凉意,杜宣木只觉得有双暖手覆上身体,带了些颤抖,从胸口缓缓地抚到腰际,停了下来。 洛甘棠仍旧没有说话,杜宣木很想看看他的表情,可还没来及睁眼,那人已经整个儿压了下来。 "洛甘棠?"杜宣木惊讶地瞪大眼睛,身上一沉,更是一暖,洛甘棠的呼吸扑在脖颈,让人觉得心乱。 "小杜……"洛甘棠轻轻搂住他,颤着声音问,"你身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伤的?" 记忆中的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瑕疵,摸上去细腻柔和,可爱得很,可现在却是明明暗暗,深深浅浅地布了不少伤痕,洛甘棠只看着就觉得疼。 疼在心里。 "受伤是难免,伤痕自然也是难免的……" "受了伤不一定会留下这么多的疤的,你受伤之后都怎么做的?难道不上药的么?" 洛甘棠微撑起身直视着他,要逼他说实话。 他的眼睛很亮,杜宣木愣愣地看着,果然说不出一个谎来,只能低声道:"我平常确实懒得上药。" "你不怕么?万一伤口碰了脏的东西怎么办?万一因此生病怎么办?一旦生病,可是没有那么容易治好的!" 洛甘棠紧盯着他问,杜宣木只能强笑道:"好在我一次都没碰到过。" 洛甘棠忽然冷笑了两声,道:"好,你不怕,那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难道还怕我看到你身上这些疤么?" 杜宣木的笑容僵住,过了半晌,生涩道:"我是怕吓到你。" "你怕吓到一个从小看着毒药毒虫长大的花门门主?"洛甘棠哂笑一句,低身重新搂住他,默然许久,忽然自嘲道,"不过你的确吓到我了,不光吓到我了,还让我难受得不得了。" 杜宣木笑道:"为什么?你嫌弃了么?" "小杜,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的,"洛甘棠轻叹道,"可你总该明白爱惜自己,总该不要老让我心疼。" 杜宣木呆了呆,一句话哽在喉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你受伤这些伤的时候,我若在你身边,一定毫不犹豫地替你挨下来。"洛甘棠叹了口气,又道。 "洛甘棠,你敢这样说很好,不过我不像你那么大度,"杜宣木轻声笑道,"你身上就算有一道疤,我都一定会嫌弃你的。" "……不好,这次竟然没肉麻过你。"洛甘棠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直起身来看着他笑。 屋外的月光亮了些,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杜宣木也望着他笑,内心逐渐安静下来,又渐渐变得安详起来。 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烦恼,都已不属于自己了。 "解穴,"他打破沉默,笃定道,"我不逃,真的不逃。" 洛甘棠眼珠一转,道:"我现在真的忍不住想亲你一下了,让我亲完再解——" "洛甘棠,我的玉牌碎了,"杜宣木道,"你就算不找回你的那块玉牌……也没关系。" 洛甘棠立刻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中涌起一片非凡喜色,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抬手就要解他穴道,可手指放上去却又停了: "不行,你好不容易这么乖,还是让我先亲一下,然后我们正式做别的事……" "先解穴。" "先亲一下。" "先解穴。" "还是先亲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应该……还能往下写一小段的= =||我之所以说"大概",你们懂了吧…… 因为我拖字数的能力真不是盖的,连我自己都望洋兴叹……【咦不过明天没更了,要赶两篇论文= = —————— ps,忽然发现,这次的文好像不太吸引人来的=_=? 也许作为武侠文,三儿还没到能驾驭它的时候……Orz不过虽然如此还是会努力写的!虽然掉坑的同学们不多,但是拜谢! OK加油把它搞完,目前第一卷应该到半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喂= =至于为什么可以一鼓作气……不远处的假期呵,大片的时间你们懂的……20 20、19.鹿梨散 … 作者有话要说:呃……不好意思煮熟的肉确实没了……我忽然觉得这俩人还是暂时不要写肉了吧=▽=【你什么时候写过……= =所以直接拉灯吧=▽=被身旁一阵动静弄醒,洛甘棠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窗子闭着,早晨的太阳薄薄地透进一层光亮,照在深棕的木色器物上,反射出的光便更微弱。 床帏中则更暗,不过却不阴暗,只叫人觉得安心,洛甘棠动了动眼珠,斜看着已经坐起来四处找衣服穿的小杜,懒洋洋道:"你这就要起床么?" 听到他的声音,杜宣木平常应道:"是。" "这么早……" 洛甘棠失落地轻叹一句,眼睛有意无意地望着他的脸看。 这么侧下看着,能看出侧颜一个自然的轮廓,隐约低垂的眼帘又变回了淡然的模样。这么看了一会儿,目光开始不自觉地顺着肩头游走下来,披散却不凌乱的黑发,发丝间隐约露出白皙的皮肤,越看便越觉得耀眼,忍不住又伸出手,指尖拨开发丝,轻轻抚了上去。 杜宣木身子一僵,回头道:"怎么?" 手贴着背心一路缓缓抚摸下来,悬停在腰际不动,洛甘棠皱了皱眉,转而笑道:"你身上的伤痕,想不想去掉?" "去掉?"杜宣木想了想,道,"能去掉自是最好。" "哦?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洛甘棠微惊地道。 杜宣木疑惑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我从没喜欢过弄成这样的。" "这倒也是,"洛甘棠眯眼笑道,"一会儿我配些药膏给你。" 杜宣木拨掉那只还想往下摸的手,找件衣服披上,道:"不急,我要出门。" "现在?"洛甘棠跟着撑起身,问道,"有急事?" "有,"杜宣木偏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吃晚饭,又被你折腾了半个晚上,现在饿得不行。" 洛甘棠眨眨眼,道:"那我也——" "你就不必了,"杜宣木摇头道,"我之后去谢家,若是在跟你一起露面,可不想又招惹别人认出来。" "也对……"洛甘棠愣了愣,倒回床上,半睁着眼,喃喃道,"……小杜来了去去了来,却不能总在我身边,真是心烦得很。" 这其中意味无奈,更有好一番黯然。 杜宣木听着他的话,默然坐了一会儿,却只是哂笑一声,没有搭腔。 正如洛祎所说,他们二人确实不该走得太近的。 且不说会遇到上次那般意外,就算他们一直好运,一直不被发现,但是,总不能遮遮掩掩地过一辈子吧。 这样的关系,以杜宣木的个性看来,更是觉得滑稽至极,明明算不得什么大事,却好像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伦不类,不能见得天日。 "……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颇为诡异的唱曲,杜宣木皱了皱眉,回头斜睨着洛甘棠——一眼没注意,这边不知何时已经打着拍子唱上了。 对杜宣木尖锐的眼光熟视无睹,洛甘棠依旧用手敲着床沿,戚戚然地唱: ——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 "……原来不是吴楚花门的洛门主,是花青楼的洛花魁。"杜宣木鄙夷道。 洛甘棠眨眨眼,问:"我唱的不好听么?" "不是不好听,"杜宣木漠然道,"是难听得要命。" 穿好了衣服,他推开那个笑得就要滚到自己身上来的人,跳下床去。 "且慢——"洛甘棠忽然将他拉回床边,勾住脖颈,在唇间轻印下一吻,道: "路上小心。" 四目相对,几字之间柔情脉脉,恍然间心中生暖,杜宣木略略一怔,继而微扬嘴角,点头: "好。" 洛甘棠满意一笑,松开了手躺回去,闭目养起神来。 海棠阁中一片宁静,他躺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声屋门开合,似是一声叹息。 洛甘棠安安静静地继续躺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 杜宣木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他被跟踪了。 找了地方吃完早饭,不远处一直坐着两名食客,喝着茶,聊着天,表面上看来平凡无奇,但别人看不出特别,杜宣木不会看不出。 ——那是花门的人。 他看出了却只当不知道,因为之前已经把要去的地方告诉过了洛甘棠,并不担心被窥到别的秘密。他介意的事只有一件:那个人这么做,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么想着,杜宣木的心又沉了下去,自己到底弄错了哪里,到底应该怀疑什么,此时又变得不甚分明了。 出了早点铺子,一路走到谢家门前,那两人也果然兢兢业业地跟了一路。 杜宣木在谢家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管他们,自己则叩响了谢家的大门。 ——不知道,那两人有没有本事进得谢家的宅子。 **** 见是杜宣木来了,谢家的门仆连通报也顾不上,满脸堆笑地便领着他进门,大户人家的院子不能多看,穿庭越阁的不一会儿便会花了眼,那仆人偏偏眼睛发亮,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沿路的院景,亭台楼阁的名字都起得晦涩,仍旧不减洋溢热情。 杜宣木没听进去一个字,只看着他的嘴在不住地动着,心想,这世上爱说的人果然是很多的。 "杜大侠要找姑爷?姑爷在演武堂——" 听来听去,就数这句话有些用处。 演武堂本就高墙广占的建筑,设在后花园之后,更显得比来时一路的微山微水宏伟了许多。堂前是一片教场,双旗台座,双柱牌坊,场地边侧整整齐齐地放着各式武器,正堂则是飞檐厚重凛然,红漆立柱双门大敞,好不气派。 演武堂宏伟,可杜宣木眼睛看着,无奈心中确实无风无澜,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挂着那张淡定的脸继续朝里走。 踏进门前边听得兵器作响,这一进门,立刻看到堂中有两人正在交手切磋,堂中光线明亮,一柄弯刀霍霍向阳,灿烂耀眼,另一边则是一泓短冽青光,出手轨迹曼妙奇异,捉摸不定。 杜宣木看到这两道光,终于来了些兴致:持刀的人个子很高,身着一身暗金短打,弯刀夺目却又稳健,招式移动间明显老练纯熟,一招一式乍看平凡无奇,实则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威胁。更可谓内劲十足,看得久了,观者心知,若是要对决此种刀法,稍一大意便会被斩落刀下。 这样的刀法,一看便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了,可这人的对手,竟是一名白面翠衣的少年。 杜宣木眯起眼睛,仔细看着他手中那支青光短刃的轨迹,可看了许久,竟看不出一点头绪。 好像只是单纯地接下对方的刀势,接砍便挡,接削则切,毫无威胁可言,可就是这么一来一去,却不知为何真的能保全自己。 这么几十招下来,似乎察觉了对方的实力,持刀的那人忽然晃出一式虚招,将弯刀急速刺出,忽然转刺为斜挑,那少年却神色无变,也跟着将短刃变了轨迹,依旧接了下来。 如此看来,少年的出手其实比那人要快。 持刀那人面色微惊,心知鹿梨散年纪虽然不大,至今仍是难测深浅,于是不再轻敌试探,脚步向后一撤,高咤一声,刀光比原先暴涨数倍,出手也快了数倍,眨眼间少年便被压得一连后退数步,锋刃相交也已经毫无节奏可言,那道青光更是几乎看不见了影子。 只差几步便可把少年逼出比武区域,那人也再无保留,弯刀气势陡增,刀气昂扬,竟要这样织成一张密网,鹿梨散的步法也跟着乱了,急急喘着后退,眼看着就要挨到武场边缘,身子却忽然一偏,刀光密网之中明晃晃蹿出一道淡青疾光,似一条灵蛇入林,倏地捕到猎物,停了下来。 那人登时愣住,弯刀停在距少年肩头不到一寸,喉间却已然冰冷入肌。 鹿梨散好像有些站立不稳,只顿了这么一顿,算是宣布自己赢了,便斜着身子踉跄开几步,重新站稳。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杜宣木并不惊讶,并不是他看出了少年招式中的精当,而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运,"失之毫厘"的名声,不可能自己赶巧看到它被打破。 至于在一旁观战良久的谢家人,看到这样的结果立刻满意不已,谢故园指着那拿着刀的人,大笑道: "腾垣啊腾垣,亏你还在谢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教头,鹿小友比你可是小了将近二十岁,被后辈教训的感觉如何?" 腾垣叹了口气,尴尬笑道:"鹿梨散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明明看着就要输了,为何就会赢了呢?" 鹿梨散直直地站在台上,向着一干众人躬身,道:"前辈承让,晚辈此番只是侥幸而已。" 那声音彬彬有礼,谦虚自持,只听着便让人舒心。 杜宣木忽然开口道:"听说你至今还没有败过,是么?" 杜宣木进门时悄无声息,众人都在津津有味地观战,等到他此番开口才知道他竟来了谢家,不由惊讶万分,谢故园立刻惊喜道: "杜宣木,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杜宣木却不理他,只对着鹿梨散道:"你真的没有输过?" 鹿梨散看看他,依旧彬彬有礼地躬身,道:"久仰杜宣木大名,晚辈今日才亲眼得见,实在惭愧得很。" "我问你的话,你听不到么?" 鹿梨散微笑道:"晚辈确实没有败过。" "你比我小不了多少,不用称什么晚辈,"杜宣木倚着门栏,忽然一笑,"你敢和我比么?" 杜宣木说想和鹿梨散一比高低,如果杜宣木要和鹿梨散比试,确实有可能打破他的不败神迹,谢家众人听了这话,顿时一片惊叹,唯有鹿梨散一点也不吃惊,从容道:"不敢。" 杜宣木轻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谢家人虽然想看二人比试,但听了这话却也暗暗松了口气。 想要找鹿梨散做女婿,一方面面看中他的气质才华,另一方面,就是这江湖上百战不败的传奇名声。 这样的名声,若是成了一家人,自然也不愿看到它被别人打破的。 谢故园也明白这个道理,心怕杜宣木继续在这上面纠缠,于是道:"杜宣木,你远道而来必有正事,现在便去园中坐叙,如何?" 杜宣木爱答不理道:"我不是找你,我是来找你们还没过门的姑爷的。" 谢故园也不是第一次碰钉子,和气笑道:"那也无妨,鹿小友自然也要随我们去园中一坐的——" "我只找他一个人,叙坐也他一个就好,"杜宣木几步走到鹿梨散身边,回头看了一会儿,谢家人犹犹豫豫没有走的意思,于是挥挥手,淡然道,"你们忙去吧。" 谢故园忽然觉得这里不像自己家了。 **** 等真的看那群人忍气吞声地走了,鹿梨散却仍是彬彬有礼道: "能让谢盟主如此,果然只有杜大侠一个。" 鹿梨散虽年龄比他略小,个子却和他差不多,杜宣木偏头看着他,皱眉道:"在我面前,莫要再装腔作势。" 鹿梨散顿时一愣,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看出我装腔作势?" 杜宣木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的眼睛里快要笑开花了,也就是谢家那帮人才看不出来。" 21 21、20.六文赌坊 … 谢家后花园小而精致,狭窄的回廊曲折冗长,山石流水伸手可及,中心设着一座红顶凉亭,周围池水环绕,清波粼粼。 鹿梨散倚着小亭,伸手去逗池中的锦鲤,贪吃的鱼儿以为他伸手投食,等到纷纷游聚过来,他便收了手等它们散开,片刻又伸手唬它们围拢,似玩得不亦乐乎。 杜宣木斜坐在一边,细看手中一支短刃,它不像普通的兵器那样反射周围的光,即便是放在阳光之下,却仍旧闪耀着本身的青光。 翻转过来,剑脊上铸着"青叶"二字,笔画清秀,细若蚊足。 "照你的话说,你这柄武器,便是沈家狮子的钥匙?" "正是,"鹿梨散抬手接住他抛回的那支短剑,叩开剑鞘看了一眼,收回腰间,道,"如果不是你,我肯定不会把它交出去。" 杜宣木叹气道:"我以为它真的是一把钥匙,可是这样看来,恐怕不可能有人复制得出。" 鹿梨散忽然道:"你说你和沈小年被带去的高阁,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好像脑筋在一时不刻地琢磨着什么,与沈小年毫不设防的聪明截然不同,杜宣木看出这少年是有心机的,于是问道: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 "因为沈家的案子我也想查,"鹿梨散笑道,"沈家伯父伯母都是我的师父,我这支剑原本是沈伯父的随身佩剑,如此一来,应该是能够信任的吧。" 一语道破了他的言外之意,杜宣木喜欢聪明的人,不管他是否有心机,于是道:"那好。" 鹿梨散忽然小声道:"那边的假山后面,一直有两个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杜宣木道:"我知道。" 他也早察觉到有人在旁偷窥,十有八九是花门的派出跟踪的那二人。 鹿梨散施施然道:"要收拾掉么?" "不必,"杜宣木心下一梗,看了看鹿梨散,问,"这里是你岳父家,你还想收拾掉什么人?" 鹿梨散无所谓地笑道:"他们虽然已经姑爷姑爷的叫上了,我可还没见过我那'夫人',而且现下没得到父母的吩咐,我不敢擅作决定。" 杜宣木皱眉道:"你父母若是答应了,你就答应么?" "……也许?"鹿梨散挑了挑眉,忽然一笑,"不过我爹娘说不定不会答应。" 他转回身去,继续伸手去逗那鱼儿,杜宣木从背后望他,不知怎的,瞬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 杜宣木觉得,自己要么是迷路了,要么就是在做梦。 吃过午饭,二人直奔北关水门而去,可在附近转了许久,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条陋巷。 第四次在一条街的牌坊前停下,抬头一看,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 "——六文街,你之前说的,不就是这里么?"鹿梨散把那牌坊念了几遍,诧异道,"你确定你那时不是在做梦?" 眼前的六文街,哪里是一条破落街巷? 非但不破陋,反而是热闹非凡,放眼望去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与北关水门中的其他街巷没有任何不同。 "我可能真的是在做梦。"杜宣木苦笑道。 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鹿梨散也不反驳,主动跟上,诸多商埠形色各异,生意很是兴隆,两人在人流中走了片刻,终于有座高阁映入了眼帘。 "看来也不全是做梦,"杜宣木道,"至少那阁子还在。" 鹿梨散笑了笑,眼睛闪烁着亮光,道:"说不定我们进去,还能看到那个坠楼而死的漂亮歌女呢。" 他话音一落,腰间忽然有道寒风掠过,少年不由一惊,连忙跳开半步,手迅速腰间一摸,却是摸了个空。 杜宣木听到身后异动,回头去看,只见鹿梨散的脸色变了一变,高声道: "沈小年,你不是一向怕鬼,怎么还敢过来?" 头顶有道青光直坠下来,他见怪不怪地抬手接住,只听另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我是怕你被女鬼掳了去,到时没法跟我师父交代!" 杜宣木闻声望去,只见有个锦衣少年坐在路边一处的屋顶上,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屑。 "沈小年?"杜宣木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跃下屋顶,落在两人之间,不痛不痒道:"我本来是去找谢姑爷,可听说谢姑爷和杜宣木要去查案子,想来谢姑爷对这案子有兴趣,十有八九是被杜宣木带到这里来了。" 杜宣木看着鹿梨散道:"谢姑爷,这称呼听起来还挺顺。" 鹿梨散不置可否,转而道:"既然你们两人都确定是这个地方,那肯定不是在做梦。" 沈小年显然也正在奇怪,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那天这里不是个破街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 杜宣木想了想,道:"我们可以找人问问。" 说完,他一口气到了那座高阁前,四层高阁,碧瓦朱檐,隐约能看到窗中众多人影,此时也正是人声鼎沸。 沈小年之前还有些打怵,但在看到这个架势,松了口气道:"这一看就不是歌女住的地方。" 之前还一推就倒的阁门,此刻已经修葺一新,三人推门进去,差点被嘈杂的前厅震聋了耳朵,偌大的厅堂里人头攒动,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几张广桌被围得水泄不通,吆喝声叫点声此起彼伏,煞是凶残。 杜宣木和鹿梨散只匆匆瞥了一眼大堂,便默契地朝人群里挤去,沈小年却看得两眼发直,犹豫着拉住杜宣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围太吵,杜宣木以为自己听错了,略带惊讶地回头看他,鹿梨散则笑着解释道:"沈伯母管得太严,所以沈小年不知道赌场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有亲眼见过。"沈小年松开手,冷冷地答了一句。 说话间有伙计看见他们三人,已然凑了上来,陪笑问道:"三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想怎么个玩法?" 沈小年虽然嘴硬,却还是忍不住向后躲了躲,鹿梨散却是眼睛一亮,正要答话,忽听沈小年喊道:"你若要赌,我回去告诉我娘!" 害怕师母管教,鹿梨散只好扫兴地闭嘴,杜宣木已抢先答道:"带我见你们老板。" 那伙计愣了愣,笑道:"公子果然不一般,只是想和我们老板赌,可真的得带够了银子才行。" "我没带银子,"杜宣木直接把他拨到一边,抬脚就要上楼去。 那伙计登时变脸,尖声大喊道:"有人来砸场子!" 大堂满满的都是人,伙计的声音却神奇地传了开去,杜宣木刚走几步,眼前立刻挡了两人,整个比他宽了半身,高了半头,不由分说,直声大喝道: "你们要来砸场子?!" 那二人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在杜宣木的膀上推了一把,可明明看着很单薄的人,却好像一块石板似的,非但没有被推后分毫,甚至毫无阻碍地朝前走了几步。 两人伸手推他,却反而被顶着倒退了几步,立时吃惊不已,杜宣木发觉身后又围上来三人,想到沈小年不会武功,终于停了下来,抬眼道:"你们的老板,排场倒是不小。" 他这一抬眼,立刻听到有人呼道:"你是杜宣木!" 杜宣木皱了皱眉,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人到底都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正是正是!"沈小年在这地方呆着颇不自在,忙跟着道,"还不快带我们去见你们老板?" 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忙不迭地陪笑道:"杜大侠请!" 二人点头哈腰地要代为领路,杜宣木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跟着那二人朝楼上走,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沈小年紧紧地跟着他,生怕落下一步,鹿梨散却不见了。 大堂黑压压的一片,想找出个人来并不容易,杜宣木明白过来,露出一笑,不置可否。 阁子的二楼仍是赌场,不过不再像底层那般人员混杂,赌徒的穿着也讲究了不少,沈小年不停伸头偷看,瞧见满桌子花花绿绿,黑黑白白,虽然看不明白,但好奇心却止也止不住,等终于过了二层,赌场不再,他才安分了下来。 三层是一座圆形阔厅,领路的汉子恭敬地请二人在此稍候,接着便退了下去,杜宣木站在阔厅中央,若有所思地打量四周,只见石纹屏风,金布帐帘,之后便是厚椅广座,富丽堂皇。 如果不是亲自来过,他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里几天前还是云榻玉床,梳妆立镜的女子闺阁。 ——清聆阁,连青儿,难道真的是一场梦,让他们梦到了二十年前的景致么? 正在疑惑着,忽然听有人大笑道:"杜宣木竟会来胡某这小本生意的赌场,真让这地方蓬荜生辉。" 声音陌生,应是从未见过的人。 杜宣木皱了皱眉,抬头望去,只见金帘后陆陆续续走出了五六个高大男子,打头的那人身材魁梧,一身贵气,大咧咧地在厅中坐了下来,伸手对着一旁的宾座道:"杜大侠请坐!" 杜宣木依言坐了,沈小年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一边。 他没被招呼,面露不快,杜宣木心觉有趣,但并不说什么,只对那人道: "你便是这赌场的老板?" 那人点头笑道:"鄙人姓胡,正是这赌场的老板,不知杜大侠来此有何贵干?" 杜宣木淡然道:"看你这赌场好排场,于是进来坐坐。" 那人摆手道:"杜大侠莫要这么说,胡某实在受宠若惊!" 杜宣木却继续道:"这么大的排场,想是做了很久了罢。" 胡老板笑道:"不久不久,也就有三年罢。" 杜宣木听了,不动声色地与沈小年对视一眼,后者好奇道:"胡老板,你这赌场晚上都不开张的么?" 他声音清亮,听来是少年稚气未脱,胡老板顿时哈哈笑道:"这小公子哪里的话!赌场若是在晚上歇息,哪里还有生意可做?" 杜宣木忽然道:"老板,你可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胡老板不以为意道:"当初看地方好就买了,谁管他是什么地方!" 他顿了顿,疑惑道:"怎么?杜大侠要用这地方么?" 杜宣木摇摇头,恰有仆人上了茶来,他便不再说话,对着茶盏白釉黑彩端详片刻,但没有轻易去喝。 沈小年聪明机灵,见杜宣木端着茶凝神,于是不动声色地把茶放到一边,不再动它。 杜宣木这才开口道:"胡老板大方得很,这么好的茶杯拿来待客,不怕我不小心打翻了么?" 胡老板也接了茶,对杜宣木笑道:"杜大侠是贵客,自然少不了好物招待。" "——不错,贵客嘛,自然要用好物招待才是。" 胡老板这边话音一落,楼梯下传来一声拍手称赞,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翠衣少年,正慢腾腾地上了楼来。 胡老板不知是谁,登时怒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上来的!" 鹿梨散自然道:"我与杜大侠是一起的,胡老板也该给我上一杯茶才是——" 沈小年脸色一青,打断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是不是去偷赌了?" 鹿梨散不理他,只接过仆人倒来的茶,叹了口气道:"茶杯是好,只可惜胡老板虽然待客大方,却不实诚。" 胡老板一愣,碍于杜宣木在场,只能铁青着脸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所说的意思,"杜宣木轻轻放下茶盏,淡然道,"这茶盏白釉黑彩,折枝牡丹,应是西湖欢喜馆的待客之物,并不属此赌坊,我有幸见过一次,但应该还算记得清楚——老板怎么会有欢喜馆的东西,可否讲给杜某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字…… 为什么这次总是爆字数呢- -|| 22 22、21.信任危机 … 杜宣木说罢,胡老板从容笑道,"杜大侠有所不知,在下这套茶具与欢喜馆那套同出一匠,虽都是白釉黑彩,折枝牡丹,但仍旧是有所不同的。" "——是么?" 杜宣木微微挑了挑眉,垂眼揭开杯盖,信手扣弄起来。鹿梨散则跟着轻笑一声,手往怀里一掏,哗啦啦地往桌上丢了许多东西下来。 这片声音又脆又响,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玉骰,牌九,筹码,黑黑白白的放了一堆,胡老板愕然道:"这位公子,你把赌桌上的东西都拿上来做什么?" 鹿梨散笑道:"茶杯认错了不要紧,这个却一定是认不错的。" 他的手也没有闲着,开始把那堆东西一点点地捡出来,一边捡着,一边念念有词道:"这只骰子……还有这些牌九,是凌霄赌坊的东西,这边这只是今来赌坊的,这只是——" 沈小年看着他数着那些东西,把眼睛惊得得老大,不禁喊道:"鹿梨散,你,你竟然去过这么多赌场?!" 鹿梨散仍不理他,一口气数完了,拍拍手道:"楼下用的的那些,无外乎来自这几个地方,老板开了这么多年的赌坊,赌具却都不是自己的,岂不是太奇怪了么?" 胡老板的脸色终于白了,掩饰着呷了口茶,颤声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会说笑。" "是不是说笑,老板自己心里明白,"鹿梨散挑眉道,"你若再不承认,要我把理由一条条说给你听么?" 老板嘴唇已跟着发白,双手抖得连茶碗都拿不住,可是再看那老板的部下们,个个表情都云里雾里,害怕的只有那老板一人。杜宣木心中奇怪,但还是淡淡道:"你莫要害怕,只要能说个清楚,到底是谁,什么时候,让你到这里来开的赌坊?" 胡老板只摇头,苦笑道:"说不得,真的说不得。" "说不得?"杜宣木起身道,"你不怕我要你的命?" 胡老板骇得冷汗唰唰而下,却仍是连连摇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杜大侠饶命,小的真的不能说——" "小的?"沈小年眨眨眼,笑道,"穿得这么富态,原来是个下人,不过看在你演技这么好的面子上,只要说是谁指使的,杜大哥定然会饶你不死嘛。" 话被沈小年抢了,杜宣木也不多说,只朝前走了几步,腰间长剑微微启开,几寸银光微显,厅中顿时冷了几分。 慑于剑意,周围部下也意识不妙,纷纷面色骇然,前前后后地跟着跪倒,又惊又恐地朝那老板喊道:"你到底接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不能说?" "你们说了也好,"杜宣木道,"你们到底来这里多久了?" 那几人立刻争先恐后道:"中午刚来,不过几个时辰!" "不过几个时辰?"杜宣木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问道,"那你们又为何来此?" "是……胡子带我们来的,"那几人说着,狠狠抽了"胡子"一下,可怜兮兮道,"这胡子不知答应了什么人,说来了这里,以后便都有好日子过了——" "是么?"杜宣木低身道,"这位胡老板,你且听好,你只要说出指使,无论那指使之人是谁,我都保你不死。" 胡老板身子一震,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道:"杜大侠此言当真?" 杜宣木点头道:"那是自然。" 胡老板颤吸了口气,盈泪感激道:"多谢杜大侠,让小的来这儿的人——" 他说到此间,喉头却忽地哽住,好像塞进了一块鱼骨,嗑也嗑不出来,眼珠也跟着翻了白色,众人脸色大变,一拥而上赶去扶他身子,杜宣木更是冲上前去封他穴道,可那人的脸色却已黑了下去,双手死扼住喉管,眼睛似不敢相信一般,哑声挣扎道:"茶——" 杜宣木登时怒道:"你只说是谁指使你的!" 胡老板死命摇头,勉强从喉缝中挤出三个字,道:"茶……好甜——" 三字之后,头一歪,睁着眼睛死了过去。 厅中顿时响起一片哭喊,杜宣木的脑中却轰地一声响,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踉跄着退了两步,伸手触那茶盏,手却不由一抖,整杯茶啪地打翻在地。 ——茶……好甜。 "这茶有毒?幸好没喝,"沈小年看着那边一片哭嚎,心有余悸地把自己那杯又推远了些,道,"鹿梨散,你懂这些的,看看这里面是什么毒?" 鹿梨散端起茶杯嗅了嗅,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点,吐出来道:"我这杯茶并不甜,或许只有老板那杯有毒……" "这是并蒂露,"杜宣木打断他,安静道,"并蒂露一共两剂,两剂合一才会毒发,我们若只喝一挤,不会觉得甜,也不会中毒。" 看看地上那被毒死的人,他继续道:"这老板之前定是服过前一剂了。" 沈小年好奇道:"杜大哥,你怎么知道?" 杜宣木摇了摇头,忽然厉声道:"这茶是谁沏的?" 众人被他一声喝醒,抽泣着小声道:"是楼下伙房的小伙计沏的。" 杜宣木转身便要下楼,可他刚追下一层,一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忽又呆住了。 ……赌场? 谁说这里是个赌场? 从二层到一层,除了赌桌赌具胡乱放着,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华服的公子哥儿,市井的布衣赌徒,原先挤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现在却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连点灰都没有剩下。 ——被愚弄了。 简直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么想着,杜宣木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小年和鹿梨散跟着下楼,看到眼前空空如也的赌坊,也是齐刷刷地怔住——上下两层偌大的地方,空荡荡地只站着一个人,却正笑得前仰后合。 听着他的笑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不知怎的有些不寒而栗。 杜宣木并不管他们,笑得够了,慢吞吞地拔出剑来,一路走下台阶,信手斩断了沿梯一排漆木扶手。 古木咔咔断裂,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向前走着,直走到一层的大堂中央,周围再没有东西可砍,于是垂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沈小年不敢上前,远远地偷看他的表情,淡然而没有任何喜怒,与平日相比,并无异样。 这么等了一会儿,看着空空荡荡的阁,听着楼上隐约的哭声,沈小年不由得有些害怕,终于试探着道:"杜大哥?" 杜宣木这才回头看了看他,道:"你们回去吧,我去办点事。" 说罢,他淡然地收剑回鞘,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沈小年心中疑惑,忙道:"若是与这案子有关的,我们——" "一点私事,与你们无关,"杜宣木打断他道,"我办完了就来找你们。你们去谢家,还是去客栈?" 他的语气与平日毫无异样,如果不是那排东倒西歪的木栏,沈小年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等他回答,鹿梨散已然接道:"谢家向北一里,钱塘客栈。" "好,我记住了。" 杜宣木不再多说,连头也不回,推门而出。 两人不明就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又过了一会儿,沈小年回过神来,转头讽道:"钱塘客栈?谢姑爷不住谢家,却住客栈?" 鹿梨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谢姑爷自然住谢家,住客栈的是你。" 沈小年脸色一绿,道:"我何时住了钱塘客栈?" "那客栈离谢家最近,杜宣木若找我们也方便些,你不住那,还要住哪儿?" 沈小年气得七窍生烟,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 看着那老板被毒死在自己面前,杜宣木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愤怒。 脑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但也变得异常清楚。 几个时辰之内改变了六文街,几个时辰之内将他们想调查的清聆阁改得面目全非,又一瞬间杀死了即将说出幕后主使的人……用很甜的茶。 知道清聆阁,知道六文街,会配出并蒂露,还能在几个时辰之内召集如此多的人来骗他,全天下有几人能做得到? 杜宣木现在要做的事很简单,那便是去花门,找洛甘棠问个清楚。 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却连一步也迈不动。 他真的骗了他么? ——你总该明白爱惜自己,总该不要老让我心疼。 ——你受伤这些伤的时候,我若在你身边,一定毫不犹豫地替你挨下来。 那些笑容,昨夜说过的话,现在他还记得清楚。 可是,难道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难道自己一开始的怀疑就没有错,花门的机关确实是他做的,他却利用这关系蒙混了过去,还让自己为此内疚不已! 一个人的演技如果能这么好,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自己若还把这样一个人了当成最信任的人,那真是更加可怕的事。 暮春的午后,明明是一天中最暖的时候,杜宣木却觉得冷,从指尖毛孔一直冷到心里。 其实,自从这次见面之后,他早已经发现两人之间变了许多,比如他好像总有事瞒着自己,比如自己也再不能做到完全的信任他了。 他虽然察觉了,但始终不愿承认。 "……洛甘棠,如果真的是你骗了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可是这次的心事,竟连唯一可以诉说的人都失去了。 ——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让你无条件的信任,可以让你可以把什么事都告诉他? 岳夫人说得没错,如果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的人,果然是很可怕的。 在空荡荡的街心站了一会儿,杜宣木终于冷静了下来。 杜宣木还是杜宣木,就算没有了洛甘棠,他也还是杜宣木。 他不可避免地怀疑了朋友,若是继续伪装友善,却开始在暗中调查,岂不也成了虚伪的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更要亲自上门,把事情问个清楚。 ——洛甘棠,希望你不要再骗我,更希望你从没有骗过我才好。 不过,后者的希望确实有些渺茫了。 作者有话要说:几乎每次的21章都是剧情的转折,而且是三儿的坎……比如说昨天它第一次掉收了Orz 23 23、22.旧物失 … 白天总是过得很快。 离开北关水门,杜宣木直奔花门而来,结果一到山庄门前,便被弟子告知,门主正在见客。 ……真是公务繁忙。 花门会客议事,多聚梅生楼。 楼分三层,金色尖顶,三层翘檐五角错落,黄昏日光照耀之下,柔光熠熠,果真如一朵腊梅绽放那般,可惜杜宣木此时无心欣赏。 一开始他还耐心地在楼外等着,可等了没一会儿,自己好不容易下的决心,逐渐又变得游移了。 再拖下去愈发不妙,他兀自摇头,找来一名弟子问了客为何人,答曰,吴楚灵门门主。 灵门以驯养生灵野兽为名,多年以来盘踞峨眉,距临安甚远,杜宣木虽在花门呆了多年,但也只见过灵门门主一面,而且,那也是他很小时候的事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被对方认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也不管洛甘棠还在见什么客,直截了当地要入楼去。 他要进门,弟子不敢阻拦,只来得及匆匆向楼里通报了一声,杜宣木便已经跟着进去了。 过了玄关屏风,一眼就看到了花厅里的人,有几个是花门仆侍的弟子和丫鬟,洛甘棠懒洋洋地坐在对面,见他旁若无人地进门来,顿时惊讶地起身,一句"小杜"到了嘴边,差点脱口而出。 这么哽了一下,适才改口道:"杜宣木?" 杜宣木目不斜视地走到厅中,面无表情地要开口说话,直踞下摆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金毛黑眼的猴儿正伸着爪子,揪着他的衣服不放,一双乌黑的眼睛几乎不见眼白,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杜宣木皱眉瞪了那猴儿一眼,猴儿似是被他吓到,哧溜一声跑开了去,几攀几爬就到了不远处的一张桌上。 杜宣木这才看见,那桌上正盘腿坐着一个枯发老头,一张老脸满是褶皱,眼睛却像只猴子般明亮精神。褴褛的袖管露出两截干瘦的手臂,与花厅的精致有些格格不入。 那猴儿窜到老头背后扒着,只露出个头来,乌黑的眼珠啪嗒啪嗒地眨个不停。 洛甘棠噗地笑出声来,指着那老头道:"野老头,你这猴儿不好好管教,小心被杜宣木宰了吃了。" 杜宣木眉角一抽,板着脸瞪他,那老头则用那双精亮的眼睛把杜宣木打量一番,笑嘻嘻道:"听说杜宣木吃什么都要讲究的,我这猴儿太笨,不好吃,肯定不对杜宣木的胃口。" 杜宣木本不打算理会那老头,但听他说话却确实有趣,于是变了念头,朝他点头道:"灵门门主野闲鹤,久仰。"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摇着破烂的衣袖胡乱拱了两下手,晃头晃脑地道:"杜宣木竟然会来吴楚花门,改天也去我们山上玩玩么?" 杜宣木道:"我只来问洛门主些事情,问完就走,不打扰二位会面。" 老头也不客气,听他说了这话,笑道:"你们随便问,我也没要紧事。" 说完,他便坐在那里逗着那只猴儿玩了起来。 碍于这位野门主在场,洛甘棠没法说什么过于熟络的话,只能笑道:"杜宣木这么急着找我,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罢。" 杜宣木也不绕圈子,直接道:"我问两件事。" 洛甘棠道:"请。" 两人这么装模作样着实别扭,杜宣木心中愈不自在,脸色也不自觉地冷了些,开口道:"第一件,六文街的事。" 六文街,那不是与案情有关,看杜宣木却没有支走旁人的意思,洛甘棠只能道:"六文街怎么了?" 杜宣木反问道:"六文街的事,你不知道?" 洛甘棠皱眉道:"你指什么事?" 杜宣木道:"今日午后,我到六文街去,那里很热闹,和北关水门中的任何一条街都一样热闹。" 洛甘棠愣了一愣,还没来及说话,杜宣木又道:"六文街的那座阁子成了一家很红火的赌坊,赌坊的老板姓胡,他说已经在那里干的三年。" 洛甘棠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在骗你,花门当初去调查时,那里还是——" "我当然知道他在骗我,后来他自己也承认了,"杜宣木顿了顿,抬眼看着他,缓缓道,"可当我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他到那里去的时候,他却死了。" 洛甘棠目光微沉,转而笑道:"害怕泄密,所以杀人灭口,不足为奇。" 杜宣木淡然道:"洛门主这话说得轻松,但你可知这老板是如何死的?" "哦?如何死的?" "他是被毒死的,"杜宣木定定地看着他,道,"而那种毒,是花门的并蒂露。" 洛甘棠立刻怔住,瞪大眼睛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么迟疑了许久,他才道:"……你怎知是并蒂露?" 杜宣木皱眉道:"你听我说完,只想问我这个?" 洛甘棠顿时一愣,正要解释,杜宣木却又抢先道:"那老板喝了茶水后不久,双目泛白凸出,面色发黑,喉间窒息而死,临死前说茶水很甜,所以我检查了他的茶水,却并没有尝出甜味——我这么说,可能让你信服?" 洛甘棠静静地看着他,缓声道:"你怀疑……是我派人下毒?" 杜宣木沉默片刻,微微颔首,道:"……是。" 说出这话,果然还是要下些决心的。 洛甘棠一字一顿地道:"我如果下毒,不会让你发现。" 杜宣木道:"洛门主,如果老板临死前不说茶有甜味,我确实……不会发现。" 他的声音安定无澜,幽深的眼睛却是微微一晃,淡漠之中闪过一丝哀楚,似是心中有念,隐忍未发。 那道目光被洛甘棠看在眼里,他退了半步,沉声道:"你真的怀疑我?" 一旁那老头虽表面上与猴嬉闹,却已经二人对话听入耳中,看着两人气氛转冷,笑着道:"小洛门主,杜宣木找上门来审你,肯定是你干了什么罢?" 洛甘棠苦笑道:"杜宣木怀疑我是最近江湖上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神秘大盗。" 野闲鹤的眼睛愈发亮了,摇头晃脑地伸手道:"你是那个大盗?我这猴儿最喜欢的那对儿狮子头核桃让给偷去了,你快给交出来!" 洛甘棠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杜宣木微微移开视线,却仍旧道:"那我问你,六文街的事,除了花门,还有谁知道?" 洛甘棠苦笑摇头,道:"我派出去调查的人,一定是信得过的人。" "能一下子找来几百个人去街上演戏,这江湖上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洛甘棠苦笑一声,沉默了半晌,轻声道: "杜宣木,你若怀疑我,可以继续查下去,你若查出足够的证据,我一定束手就擒。" 说完他便笑了,笑得无奈却又温和,让人看不出丝毫作假。 杜宣木忽然的软了,想说的话也不由吞了回去,跟着沉默许久,才点头道:"好。" 洛甘棠释然一笑,重又换了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道:"除了这件事,你还有别的么?" 杜宣木眼中重又一黯,道:"洛门主,你可有派人跟踪我?" 洛甘棠面色微僵,生硬点头道:"有。" "为什么?" 洛甘棠皱了皱眉,迟疑道:"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会儿,等我送了野老头子,再回来给你解释?" 杜宣木表面平静,心中却已是纷乱不已,这一番问下来,非但没能听到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反而落了一个"你尽管去查",这回听他如此说,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出去等。" 说罢,他一个招呼也没再打,直接转身出了小楼。 洛甘棠和那老头都没吭声,他无阻无拦地走了出去,抬步就要往海棠阁去,迎头碰上一名弟子道:"请由弟子带路。" 杜宣木没心思反对,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走,思绪更是久久难平,走了一会儿才发觉方向不对,不由道:"这是要去哪儿?" 那弟子欠着身子,恭敬道:"茱萸馆。" 杜宣木脚步一滞:"茱萸馆?" ——那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为什么自己方才第一时间要去的是海棠阁?杜宣木这么想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愿去茱萸馆,他想去的是海棠阁。可既然已经由着这名弟子带路,他不好改口说去海棠阁,只能默默地继续跟上。 ——去茱萸馆也没有什么不好,回去小时住过的房间,看看里面的东西,或许能找到些旧时的感觉罢。 这么自我开解,心情终于变好了些。 那弟子将他带到馆前便主动退下了,杜宣木看看头上匾额,"茱萸馆"三字明亮如新,周围栋梁也是干净无尘,应是常常打扫的,暗自欣然,想也没想便推门而入。 可这么一进,眼见映入眼帘之景物,一张俊脸霎时僵白,目光也跟着失了颜色。 ——这里是茱萸馆么? 他扣住门框,摇晃着踏进门去,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他还记得,玄关那里有道茱萸草图的粤绣屏风,是绣门门主特地为他送来的生辰贺礼。 玄关过后应该有只深红圆桌,两只玉漆圆凳,一侧是书房,应该摆着书橱和书桌,还有盆巨大的假山怪石,再朝走挂着竹帘,卧室的镜台直对着床,他还曾向洛甘棠抱怨过这镜的位置:半夜若是醒来,一偏头便看见自己,心里有些发毛,洛甘棠却为此把他狠狠地嘲笑了一番,说他连自己的影子都怕……可是,不见了。 ……什么都不见了。 这里已经不是一间居室,门厅中摆着几只立柜,里面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瓷器玩意儿,全是花门过去索罗到的珍宝,原本的书房里整齐地排着许多方桌,桌上放的要么是名贵的瓷瓶,要么就是奇珍异石,墙上原本的挂画被取了下来,在一旁的柜里收着更多名贵的文房字画,再朝里走,就连竹帘也已经换了去,屋里面放着的竟成了各种各样的兵器。 这里不再是小杜的居室,而变成了花门众多藏宝阁中的一个。 他生活过的痕迹已经全部消失了,一点灰尘都没有留下,若不是这厅室的格局依旧未变,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手摸到背后的一根墙柱,有些凹凸不平,低头看去,忽然想起了这里原先的样子。 ——"我们每年除夕都比在这里刻一格,看看你那天能不能超过我。" 比个子的游戏,许多孩子都玩过的,那痕迹坚持刻了许多年,到后来他逐渐长大,不想再玩这种游戏,洛甘棠却还玩得不亦乐乎。于是那里就刻了许多深深浅浅的木痕,从他六岁开始,直到二十岁。 二十岁的除夕他离开了,所以那里一共留下了二十八条痕迹,不过小杜头顶的刻度始终比洛少爷矮一截——他的个子无论如何都长不过他,至今都没长过他。 现如今,那些木痕已经被生生地埋进了的不知何时新刷的木漆中,他细细地去摸,拼命地去想象,才隐约能摸到写原来的样子。 "……洛甘棠,你说找了我六年,到如今让我如何相信?你若真打算让我回来……这样子叫我如何相信?!" 杜宣木心中一阵抽痛,却仍咬着牙继续往里走,看到兵器堆里有座最高最精致的剑架,架上却是空的,迟疑着取下佩剑放了上去,刚好契合,不偏不倚。 ——这是霜寒剑的位置。 他无力地向后退了几步,看那柄剑静静地架在那里,忽然觉得,它还是放在这里最合适了。 霜寒剑,还是放在花门最合适了。 杜宣木,却已不是属于花门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儿又深夜档了…… 后天要考试来着,不知道能不能更…… 24 24、23.灵门猴 … 花门,梅生楼。 洛甘棠看着杜宣木走出楼去,却只能束手无策,心中难免有些落寞。 野闲鹤仍盘腿坐在桌上,他嘿嘿笑了两声,松手放开那只猴儿,小猴伶俐地落地,不吱一声地在厅堂桌椅之间攀爬起来。 洛甘棠见状笑道:"野老头,你怎么还不管好它?若是不小心弄坏了什么东西,别又赖账说赔不起。" 野闲鹤狡黠一笑,却道:"小洛门主,我听说杜宣木从不跟我们这种人打交道,此番竟然来了花门,可算是你这小花园的荣幸啊。" "荣幸?"洛甘棠挑眉道,"你若莫名其妙的惹上了嫌疑,也能有这般荣幸。" 野闲鹤精亮的黑眼盯着他不动,过了半晌,忽然露出一口白牙,竟真的像一只老猴一般。 "小洛门主,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差的记性?" 他说罢召那猴儿回来,小猴窜到他头顶,吱吱叫了两声,也跟着露出一口白牙来。 洛甘棠立刻察觉到他话中异样,皱眉反问道:"此话怎讲?" 老头一双眼又亮了不少,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小洛门主,难道你不认得这位杜宣木了么?" 洛甘棠的心咯噔一沉,那老头已然眯起了眼,咧嘴笑道:"当年名动七门的花门小杜,小洛门主竟然会不认得了么?" 此言一出,洛甘棠顿时出乎意料:这老头当年只见过小杜一面,那时二人皆不过十岁有余,从稚气男童长为挺拔青年,这其间变化,常人根本无法辨识才是。 虽是意料之外,但更是个大大的危机,他忙在心中思索起对策,耳边听野闲鹤继续道: "你别看我这猴儿笨,记人味道可记得清楚,此番是小洛门主看走了眼,还是我这猴儿嗅走了鼻子?又或者——" ——原来是那猴儿坏事,灵门鸟兽果然不能以常理视之。 洛甘棠咬牙暗骂败运,目光一晃,忽然显出几分惊慌,那老头见状,笑容愈发灿烂,带着那猴儿跳下桌来,伛偻着身子盯着他,狡黠笑道: "小洛门主莫怕,这事情过了这么多年,我忽然抖它出来,背后肯定被指点滥管闲事。" 那笑容不带一丝善意,反而有几分狡诈阴毒,洛甘棠退后半步,深吸了口气,苍白着脸色,勉强笑道:"野门主,这秘密若是说了出去,花门难保。" 野闲鹤仍旧咧着嘴笑,一双眼中却笑意稀少:"听说凶门门主王阳关最近来了临安?" 洛甘棠忙道:"此事万不可告与凶门!" 野闲鹤撇了撇嘴,仍旧是笑,目光却是精亮刺眼,直逼人心:"我懂小洛门主的意思,若我告诉了凶门,花门怕要就此易主了,是不是?" 洛甘棠苦笑,垂眼道:"正是。" "嘿嘿,小洛门主有没有发觉,总门主总不现身,凶门杀手众多,便逐渐开始恃强凌弱,几次三番找其他几门的茬,妄图凭一人之力独揽多门?" 洛甘棠睁大眼,道:"竟有此事?" 野闲鹤道:"别家的茬最近他挑的多了,不过其他几门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小洛你这花门却不一样,当年花门小杜血洗凶门,若是再抓到你至今仍与他往来,后果自然——" 洛甘棠忙打断他,惶然道:"野门主,你可帮甘棠保守此事?" 这般作态,全没有洛甘棠昔日从容,野闲鹤看在眼里,想他毕竟年少,远没有他父亲那般沉稳老练,不禁得意笑道:"小洛门主放心,若是凶门一家独揽两门,剩下五门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不是?" 洛甘棠愣了愣,欣喜道:"野门主言下之意是——" "嘿嘿,这秘密我帮你守了,不过嘛……"老头笑道,"你这花门里的门门道道,条条框框,有空都给我讲讲——" 洛甘棠愕然道:"野门主,花门机关毒术,万不能轻易告知旁人——" "旁人?"野闲鹤尖声笑道,"小洛门主,我替你守了秘密,以后就不是外人了。" 那猴儿似也十分高兴,呲牙冲洛甘棠笑,笑得手舞足蹈,洛甘棠颤声道:"可若是如此,我岂不是事事都要依你?" 野闲鹤笑道:"小洛门主真是聪明人。" 洛甘棠咬了咬牙,惨然一笑,道:"我懂了,如此一来,独揽两门的人就变成你了。" 野闲鹤拍手道:"小洛门主又说对了!" 洛甘棠苦笑道:"此招果真卑鄙,那凶门妄想夺势尚且在明,你这一招,却是神不知而鬼不觉。" 野闲鹤笑道:"你不知我是只老猴子么?" 洛甘棠咬了咬嘴唇,继而咬牙道:"好,好,只是花门璇玑太过复杂,待甘棠参详几日……定将如实告知野门主。" 野闲鹤怡然道:"小洛门主,门中不可一日无主,我来一趟就好几天了,灵门等不了几日啊。" 洛甘棠脸色苍白,更是气得双手发抖:"野门主若等不及,甘棠几日后亲自去书峨眉可好?手里捏着花门的秘密,难道还怕我不把花门的璇玑告诉你么?!" "嘿嘿,小小年纪莫要动怒,莫要动怒,"野闲鹤看他气急,却更是高兴不已,"小洛门主慢些参详,不过二十日之内,若灵门还没有收到小洛门主的书信,那王阳关可能就要杀上门来了——" "我明白,"洛甘棠又退了一步,倚在桌边,垂眼道,"二十日之内,甘棠定将书信送上!" 厅中一阵沉默,野闲鹤等了一会儿,没听他再说话,啧啧两声,道:"原来还想找你玩的,不过现下看你没有心情,野老头就先回了——小洛门主可千万莫忘了书信!" "……不会忘!" 野闲鹤看他背过身去,不打算再理会自己,于是也不多说,牵起猴儿,慢悠悠地晃出了门。 屋门开合,一缕阳光投上屏风,又消失。 洛甘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伶俐地眨了眨眼,转向楼中一名弟子道:"速去通知下面,第一璇玑'大寒'信风启动。" 大寒,二十四候之首,是驻守在花门入口必经之路的凶险机关,那弟子登时一愣,抬眼看看洛甘棠,全没有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深邃的双眸正笑盈盈地眯着,也带着几分狡猾的意味。 "……门主?" "速去速去!让他跑了就不好了。"洛甘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弟子忙领了命令,奔出门去。 洛甘棠继而环顾四周,只看见楼中四五名属下侍者,无不用惊讶的目光望着他,顿时不满道:"你们干嘛都那么看着我?" 身旁一名侍茶丫鬟微微欠身,忍笑道:"门主莫怪,我们都以为门主真的被——" "你们以为,我真的被他威胁?"洛甘棠无奈道,"野老头狡猾归狡猾,不过总仗着自己活得久,别人年纪越小,他便越不放在眼里,殊不知他说出了这个秘密,我便不可能留他活路。" "门主故意示弱,难道还怕杀不了他?"座后一名弟子疑道,"就算门主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那也老头也只是单枪匹马,花门弟子众多——" "然后你们一拥而上他杀了?"洛甘棠笑着摇头,懒洋洋地歪回位上,道,"灵门门主来花门做客,却是一去不返,灵门会善罢甘休?一只破猴子都闻得出小杜的味道,若是门主的血洒在我这楼里,他们会发现不了?" 顿了顿,洛甘棠向后微仰,眼睛望着天花板,勾起嘴角,呓语一般,缓缓地道:"他若是死在机关里……可就不一定是我的错了……" 他忽然又坐直了,抬眼问:"你们几个人里,真的没有一个人看出我在演戏?" 几人面面相觑,尴尬摇头。 "你们几个,不用这么夸奖我的表现。"洛甘棠嘴上说着,却似乎并没有十分高兴。 ——如果是小杜在这里,那老头刚一出门,他一定会开始要嘲笑洛门主方才那装模作样的示弱架势了。 这么想象出来,好像那副模样就在眼前一般,洛甘棠忍不住笑了一笑,却又随即叹了口气,目光也暗了下来。 "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注意野闲鹤,别让他跑了,"洛甘棠起身道,"我去找杜宣木。" **** 推开海棠阁的门,阁中一片寂静。 这样的静,并非是沉默的气氛,而是空无人烟的宁静,洛甘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隐约察觉事情不对,试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退出来,他对不远处的守卫道:"杜宣木不在么?" 守卫诚实摇头道:"杜宣木没有来过。" "……没有来过?" ——明明说好要等着听解释,怎么会没有来过?洛甘棠心中奇怪,皱眉道:"下去问问,把他找来见我。" 看着守卫接令退下,洛甘棠退回阁中,耐心地等。 抬眼看着小轩窗中投进的阳光,软金色,是黄昏独有的颜色。 那束光照在木柜上,安安静静的,被凹凸的层次割成两段,人一安静下来,头脑便更容易思考,洛甘棠看着那束阳光发呆,心中却隐约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说不出头绪,却又鲜明不已。 ——鲜明得让人不安。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终有弟子登门了。 洛甘棠没看到杜宣木,所以断定这弟子带来的肯定不是好消息。 "回门主,据守门弟子说,杜宣木已经离开花门了,好像是朝临安城去了。" "走了?"洛甘棠愕然道,"好好的怎么会走?他直接就走了么?" 那弟子面露难色,道:"有弟子看到,杜宣木走之前……被人带去了茱萸馆,还把……霜寒剑……放回了剑架上。" 洛甘棠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谁带他去的茱萸馆?!我难道没有跟你们说过,绝不能让杜宣木靠近茱萸馆吗?!" 少见自家门主发怒,那弟子忙低下头,怯声道:"门主息怒……属下不知。" "让洛祎,把所有的人都叫到这里来,"洛甘棠铁青着脸站起身,冷声道,"要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故事里的炮灰还真是多啊= =……25 25、24.对峙和教导 … 洛甘棠等了一会儿,结果只等来了洛祎一人。 洛祎进门便道:"门主,只为杜宣木离开,你竟要召集全门子弟讯问,实属不妥!" 洛甘棠抬眼看他,只见老人面容肃整,脸上皱纹条条坚实,活像是冰刀刻出来的。 "洛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洛甘棠叹气道,"自从我找回了小杜,你便整天都板着这张脸——你知不知道,人如果不经常笑一笑,一定会老得很快?" 洛祎冷声道:"门主已不再是小孩子,同样的话不必老朽说第二遍。" 洛甘棠好像没有听到,他半闭上眼睛,慢慢地道:"说起来,小杜的剑术有不少是洛伯你教的,你那时说,等到小杜长大,便要像当年你追随我爹那般,助我做这花门之主,不知如今可还记得?" 洛祎道:"可我说出那话时,万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会出走,血洗凶门。" 洛甘棠道:"你还夸过小杜比我乖得多,做事也比我认真得多,我们俩做什么你都向着他,你那么喜欢他,到如今,难道真的一点情分都不记么?" 洛祎道:"他身负仇怨,吴楚七门避之不及,花门不应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否则定会连累门主,甚至连累老门主为花门留下的多年基业。" 洛甘棠笑道:"如此说来情分还是有的,小杜那天看你对他这样,伤心的不得了——" "门主若仍执迷不悟,那且让老朽再说一遍,"洛祎打断他,沉声道,"门主年纪尚轻,根基初稳,不该扯上此等祸事,否则花门难保。" 洛祎多年练武,虽已年近花甲,仍旧是中气沉郁,字字铿锵,洛甘棠听了沉默许久,忽然道:"洛伯,是你派人带小杜去的茱萸馆?" 洛祎冷声道:"老朽事事为门主着想。" "可我好像说过,不许任何人带小杜靠近那里,你是门主,还是我是门主?"洛甘棠笑道,"你是为我着想,还是为了我爹的基业?" 洛祎冷声道:"门主若有事料理不当,老朽便要设法弥补,这是老门主给老朽留下的遗训。" 洛甘棠悠然道:"你这么一说我也发觉了,花门的人还是听你的话居多,我手边能自由使唤的人,也不过十几个而已。" 此话一出,深意了然,洛祎脸上的皱纹条条收紧,瞠目斥道:"门主此言,竟以为老朽觊觎花门么?!" 洛甘棠轻笑道:"你本是花门的二把手,爹爹却把门主之位传给了我,你那时真的服气么?" 洛祎脸上血色尽失,连头顶的白发也忽然添了几根,愠道:"你竟会有如此念头,真真让我失望至极!" 洛甘棠正要反驳,忽有个弟子慌慌张张地冲进门,开口就喊:"门主,洛老,不好了!" 被他这一声通报打断,那二人立刻叱道:"什么不好?" 平日这两人对属下都是和颜悦色,此刻同时发怒,那弟子骇得一愣,半晌才回过身来,道:"凶门门主,王门主登门——" "他很闲?觉得我这里好玩?"洛甘棠不耐烦道,"来一趟不够又来一趟?" 那弟子稍一犹豫,道:"王门主他来时……发现了野门主的尸体。" 洛祎的脸色顿时微变,洛甘棠也是一惊,沉默半晌,苦笑道:"最近运气怎么这么差,倒霉的事非但甩不掉,还一样接着一样,全都碰在一起——" 他这么说着,一双眼睛蓦然沉了下来: 丢了东西就算了,自家屋里还被改的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找到了小杜,却连着被他怀疑,然后干脆他气得出走;被野闲鹤发现了小杜的身份,而多年不见的凶门门主,偏又在这时候接二连三的上门,还当场发现了野闲鹤的尸体。 "……倒霉的事都碰在一起,真是……好巧……" ——太巧了。 巧得……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 他掉的不知不觉,但更是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洛甘棠为自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而庆幸。 可他却不知道,凶门门主的这第二次登门,正是为了他最担心的那件事。 他更不知道的是,二十多年来一直过的一帆风顺的小洛门主,马上就要碰上这辈子最大的倒霉事了。 **** "——慢慢吃不要急!我又不会跟你抢的……喝口汤么?" 该是被噎得够呛,杜宣木负气似地喝了口汤,长长地舒了口气,却紧接着将碗重重一放,身子后仰靠住椅背,一动不动了。 "……都说了别吃得太急,好像几天都没吃饭似的,"岳夫人看着被他搞得杯盘狼藉的饭桌,不由皱起双眉,"慢慢把汤了罢,油腻的东西吃多了,该喝些清淡的。" 杜宣木微微点头,却只是看着桌子发呆。 他的神情虽平淡如常,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黯然,岳夫人早已看出不妥,见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终于得以发问道:"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吃顿饭么?" 杜宣木点了点头。 岳夫人不满道:"你当我这里是饭馆么?" 杜宣木一愣,微微勾起嘴角,道:"饭馆若能比得上夫人这里的饭菜,我也不会来了。" 一间小屋,一张微旧的竹桌,日常的起居摆设,饭菜比不上酒楼精美,味道却很温柔,一起吃饭的人并不多,却让人觉得安心。 他将目光朝窗外投去,夜幕已然降临,阙月初上,有凉风穿堂而过,听得室外竹林沙沙作响。 一盏灯显得暗了,岳夫人便又在桌旁点了一盏,轻笑道:"看你这样子,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罢。" 看着那盏烛火在窗边轻摇,杜宣木偏过头去,自嘲道:"岳夫人见笑。" 岳夫人不以为然道:"若是吃我做的东西能让你高兴些,自然是再好不过。" "……多谢夫人。" "今晚住下罢,我儿子的那间房,你上回住得还算习惯罢。" 杜宣木叹了口气,慢慢地重又端起那碗。 通透的银耳浮在水中,零星点缀着几颗枸杞,被微红的灯火映得柔和又漂亮。 "……好。" 岳夫人笑着拍了下他的头,道:"那好,我且去收拾一番。" 杜宣木被这动作弄得措手不及:自己早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此等亲昵的动作,本就没有几个人能对他做出来。 想到这里,眼睛重又暗了许多。 岳夫人没有在意他的神情,也未察觉这举动有何不妥,自顾自地去里间收拾,过了许久才回到桌边,却见他还在对着那碗银耳羹出神。 "真是少见,这般发闷,真不像你了。"岳夫人不禁道。 听她说话,杜宣木反问道:"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岳夫人笑道:"你过去遇到烦心事,不都是下一刻就会解决的么?还是说,这次惹你不开心的人,你决定不了要杀还是要剐?" 杜宣木一愣,低声道:"就因为不能杀,也不能剐。" "哦?"岳夫人笑道,"这世上竟还有你不敢招惹的人,能跟我讲讲么?" 杜宣木摇了摇头。 岳夫人无奈道:"我有时候都怀疑,你们这些年轻人揣着一堆秘密,只是因为活得太好,非要给自己找些烦恼来玩。" 杜宣木道:"我还没有那么无聊,也从没觉得自己过得太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岳夫人,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话么?" 岳夫人道:"我问了你那么多东西,你说哪一句?" "你问我,有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想起来了,"岳夫人点头道,"怎么?你的朋友出了事么?" 杜宣木苦笑道:"我的朋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了。" 岳夫人皱眉道:"原来是和朋友闹了别扭,看你这发愁成这副模样……难道是个心爱的姑娘?" 杜宣木目光一紧,板起脸道:"不是。" "不是也不必这般冷淡,"岳夫人道,"听你上次的话,那确实是个与你十分要好的人,可你现在这么轻易的就变了卦,可见你并没有真的把他当那样的朋友——" "不可能!"杜宣木嚯地起身,一向平淡的眸子竟掀起一阵波澜,"我只有一个那样的朋友!也确实……" 他半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他的眼中的光芒仍旧起伏,岳夫人笑了笑,缓声道:"你这副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杜宣木呆站了半晌,苦笑着跌坐回去,眼中的黯然非但未减,反而愈盛。 "你不必着急,"岳夫人认真道,"仔细想想我说的话,他如果真是值得你相信的朋友,为什么你现在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并不想怀疑他什么,"杜宣木闭眼道,"可我真的发现了许多无法解释的事,这些事如果不是他做的,我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岳夫人听出了些端倪,目光逐渐沉了下来,缓缓地道:"杜宣木,我给你讲一件事罢。" 她的声音轻了许多,好像也带染上一层哀伤,杜宣木睁开眼睛,道:"夫人请讲。" "我有一名兄长,"岳夫人轻声道,"他大我六岁,不但脾气好,武功也好,所以我当他是这辈子最仰慕,也是最信任的人,就算是家中父亲,在我眼中也不如这位兄长。" 她顿了顿,继续道:"到出嫁那天,因为要和他分开,我还在家里大哭了一场。" 似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岳夫人忍不住一笑,却又叹道:"可就在我成亲后不久,那位兄长却被揭发了一桩丑事,落得了个声名狼藉,我当时听闻,开始还不敢相信,后来因为证据确凿,简直对他失望至极,他来家中找我,我二话不说便将他轰出门去,还发誓此生与他再无关系,可我万没有想到,他来找过我之后的第二天,竟在家中自尽了……" 杜宣木愕然道:"夫人那位兄长,现今已不在人世了么?" 岳夫人点了点头,长叹道:"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兄长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是我当时被别人蒙住了眼,错怪他了。" 杜宣木顿时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岳夫人看他神色凝重,微笑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如果我那时不说那样的话,不赶他出门,他或许不会死的,是不是?想想那时的情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被全天下冤枉的人,见唯一可能相信他的人都不再信他了,恐是……再也活不下去了罢。" 她的声音愈发轻了下去,像是哽咽,更像是一声叹息,杜宣木看她难过,却只是垂头不语。 "……你这孩子,都不会安慰人的么?"岳夫人讲到痛处,见他一点也不懂开解,顿时有些不满。 杜宣木愣道:"我正是如夫人那般想的,如何安慰?" 岳夫人不禁气结,原本的伤心也气走了大半,只能无可奈何道:"我讲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你若花了许多年,认定了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就万不要因为什么事而动摇。因为有的时候,就算是你亲眼看到的东西,也不比你们之间多年的情谊来的真实。" ……是这样么? 杜宣木仍有些怀疑,但既然岳夫人已把话说至此,还是低声道:"我记住了。" 岳夫人微笑道:"记住了就好,只要你信他这个朋友,以后莫再因为这种事而发愁了。" 杜宣木却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得去问个清楚。" "什么?你还没有问清楚?"岳夫人呆了呆,瞪着他道,"你还没问清楚,在这里发什么愁?他若是有什么苦衷,若是另有隐情,岂不是都被你错过了?!" 杜宣木立刻愣住,想起洛甘棠那时的神情,加之自己那时脑中混乱一片,根本没有冷静下来想个明白,忙道:"夫人教训得极是!" 他这么说着,当即起身就要出门,岳夫人却又瞪他一眼,道:"这么晚了,你又要跑到哪里去?无论如何都等到天亮!" 她这么说,自己肯定是出不去这竹院了。 杜宣木只好又坐了回去。 然而,就在这么一夜之间,吴楚花门,已不再是他轻易能去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卷接近最后情节了啊哈~!【呼……下周……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断更……诸位做好准备Orz【其实就五天而已啦…… 26 26、25.曝光 … 事情还没有问清楚。 之前确实说,要听洛甘棠的解释的:派人跟踪他的事,难道真的有难言之隐?茱萸馆修葺改造,难道也是有什么苦衷么? ——杜宣木忽然很想念那把剑。 沁凉的剑柄,精巧的剑身,和那道如同寒月一般的锋芒。 但凡习剑之人见到那剑,一定都会爱不释手,他却这么轻易地就还了回去,实在是有点吃亏了。 杜宣木一边想着,一边就这么躺了一夜,也不知道中途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是后来发觉天亮了,于是就起来了,不觉得睡得有多好,但头脑却比前几天都要清醒。 头脑清醒,心中亦是清明无絮,这种感觉,他还是很喜欢的。 岳夫人仍在隔壁睡着,她未曾习武,没有过人的耳力,杜宣木大大方方地离开,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 要去花门,先要穿过临安城。 这天似乎比前日冷,而且还冷了不少,晨曦微露,林中叶色浅淡,沾衣欲湿,杜宣木走了不多时,终于入了城门。 时至清晨,城中行人稀少,一路薄雾未散,偶见小贩开始支摊摆卖早点,杜宣木这才觉得,自己真是起得早了一点。 ……不如吃个早饭再去罢。 空气中带了些乍暖还寒的冷意,可早点铺子一摆开,热气很快便蒸腾起来,冷热交替扑到脸上,呼吸也跟着一松一紧,杜宣木就近找了家铺子,叫了几样还看得上眼的早点,还没吃上几口,街的一端来了支绛衣短打的队伍,前后大约十几个人,呼啦啦涌到这铺子里坐下,前前后后地也叫起早饭来。 杜宣木看着这群人,觉得衣衫颇为眼熟,小棚此时里又进来一名个子颇高的男子,他将腰上的弯刀解下,凑着一桌坐了下来,正好对上杜宣木的脸,先是一愣,继而抱拳笑道:"杜宣木,幸会!" 杜宣木看了他一会儿,恍然道:"我记得你,你是上次在谢家和鹿梨散切磋的人。" 那男子笑道:"让杜大侠见笑了,在下腾垣,现今在谢家做个教头,教下人们些武打本事。" "哦。" 杜宣木跟他们也没什么话说,只象征性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可是不知怎的,腾垣打完这声招呼,却时不时抬头盯着他看一会儿,总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他不说,杜宣木便懒得问,不消片刻把东西吃了个干净,起身就要离开,腾垣这才忍不住了,终于问道:"杜大侠这是要去哪里?" 看他憋了半天,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杜宣木皱了皱眉,但也照实道:"吴楚花门。" 众人霎时一片低呼,腾垣的眼睛却亮了一亮,笑道:"果然不愧是杜宣木,明知山有虎,还敢向虎山行——" 杜宣木却是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山有虎?" 腾垣一愣,道:"杜宣木,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杜宣木道:"有什么事直说。" 腾垣忙道:"昨日花门那出传来消息,说你与吴楚凶门有什么血海深仇,现在正和凶门一起满世界找你呢!" 这话一出,像是道霹雳当头劈下,杜宣木脑中登时一片空白,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愣愣道: "……昨日?" ——昨日自己离开之时,还不都是风平浪静的么?怎么睡了一觉出来,这本应被死守的秘密竟然就被抖了出去?花门也跟着凶门一起出来捉拿自己了? "正是!"腾垣看他这副表情,忙又道,"杜宣木,你若有什么顾忌,尽管到谢家去!那邪门歪道的吴楚七门要杀你,武林盟这边断不会答应!" 他目光激昂炯炯,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好像自己掌着多大的权似的,杜宣木低头看他,心中虽仍对此变故惊疑万分,但也变得沉静了许多,只轻笑道:"多谢挂心,杜宣木心领了。" 他说完这句,抬脚欲走,腾垣又道:"杜宣木现在要去哪里?" 杜宣木道:"吴楚花门。" 腾垣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话,杜宣木已经代替他道:"现在你才可以说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 这变故来的突然,确实是意料之外。 好在经过这一晚的思忖,杜宣木心中的顾虑已经少了许多,也冷静的很快。 他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这秘密自从被洛甘棠发现时起,便注定有一天会暴露,只是暴露的时间可早可晚,这一下措手不及,只是来得太早了。 之前他也曾经想象过,这个秘密一旦暴露,他只要走在街上,随时可能有七门的人跳出来要他的命,可他却再不必为了掩藏身份而苦恼,终是卸下了心头最大的那块重担。 杜宣木是不怕死的,比起被人追杀,他更怕的是有烦恼纠缠不休——那种挥之不去,斩之不断的烦恼,让他心烦意乱。 在他眼中,不论发生什么事,能干脆利落地解决,才是最好。 至于洛甘棠,如果他真的骗了他,那他不再是最信任的人,而是变成自己这辈子最恨的人,最恨的人,自然是杀之后快。 但如果这秘密不是他泄露的,花门现下,肯定已经有大麻烦了。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去花门。 **** 杜宣木越是接近花门山谷,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山谷就在前方,明明是花门的山谷,可他放眼望去,凶门的玄衣弟子比比皆是,花门弟子却是寥寥无几。 继续前进,玄衣弟子明显变多了,黑压压的影子挡住山谷的入口,在谷前站成了个不偏不倚的半圆,就好像一张大嘴,等着将送上门来的东西咀嚼吃净。 他们等的人,自然就是杜宣木。 他们站成这样,好像早就知道杜宣木会主动上门。 杜宣木想了想,干脆走到他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停了下来。 离花门的山谷不过几步之遥,却被这堵人墙堵得死死,想进也进不去,他叹了口气,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问:"你们是在等我?" 那群人倒是纪律严明,他开口发问,却没有一个人给他回答,他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又问:"你们不是要抓我么?怎么都站着不动?" 这次话音一落,那张大嘴中间忽然裂开了个口子,走出了个细眼微须的青年人。 旁人还是不发一言,只有那人笑道:"我不让他们动,他们绝不会动。" 杜宣木微微挑眉,道:"阁下是?" 那人笑道:"当年杜宣木杀了凶门门主,我便将这位子接下来了。" 他身材笔直挺拔,说起话来语风和气,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透着一股阴冷,杜宣木冷笑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听人提过凶门门主王阳关,不知比过去的那位如何。" 王阳关笑道:"在下不才,若前门主能活至今日,凶门肯定比今日强上百倍。" "如此说来,我还杀了个人才?"杜宣木轻笑道,"怪不得王门主叫这么多人来,原来是没有把握捉我。" 王阳关听他出言讥讽,却面色不改,自信笑道:"我来此,就是有把握将阁下捉回凶门,祭奠先门主与那八十三人的在天之灵,但想到阁下如今名动江湖,为了让江湖人服气,自然不会以多欺少的。"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之所以叫了这么多兄弟们在这里守着,是因为觉得杜宣木要来,不论如何也要有些迎接的排场,也对得起杜大侠的名声。" 杜宣木皱眉道:"你怎知我要来?" "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万没想到阁下会主动前来,"王阳关笑道,"这还多亏了有朋友指点,否则真要怠慢了阁下。"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杜宣木身后,笑意盎然地道:"洛门主,你说是不是?" "……王阳关,你一定要把我拖出来么?" 杜宣木的目光先暗了下来。 清亮的男声,虽然跳脱自在,却还透着一股慵懒——杜宣木心里想,就算全天下人他都认不出了,也绝不会认不出这个人。 回头看去,洛甘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身淡金衣袍一尘不染,斜斜地倚着一棵树,身后密林幽深,衬得身衣服鲜亮而又耀眼。 他看看王阳关,又看看杜宣木,眯起眼睛微笑一下,与平日神色如出一辙。 看着他的脸,杜宣木觉得,前一种猜测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阳关已然笑道:"洛门主果然很了解杜宣木,你说他会主动上门,他就真的来了。" "那是自然,"洛甘棠无不得意地道,"花门小杜的心思,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人比我还了解。" 杜宣木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王阳关又道:"不过杜宣木是你的朋友,我要杀他,你不帮忙么?" "帮忙?"洛甘棠瞪大眼睛道,"你当我傻的么?花门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我若是出手帮他,你身后那一帮杀手便要血洗花门了。" 王阳关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方才不是说,这世上你最了解他么?朋友此刻陷入如此危险,你竟然袖手旁观?" "啧,你这人就是会挑拨离间,"洛甘棠摇了摇头,道,"不过我问过花门的大伙儿,几乎所有人都不愿帮他,我那老管家更恨不得让我杀了他才好——既然人心所向,门主也不好忤逆,姑且作壁上观罢。" 他这么说着,竟然真的倚着那棵树坐下来,以示自己绝不出手帮忙,继而又挥了挥手,身后幽暗的树林之中,竟凭空冒出了许多花门弟子的身影。 王阳关见状,眼中登时一凛,却见那些弟子像他们的门主那般,挨个惬意地坐了下来,好像在跟着自家门主看戏一般,这才收了冷意。 杜宣木回头看着他们,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安静地道:"洛甘棠,我若能杀了王阳关,下一个就是你了。" 洛甘棠挑了挑眉,语气中竟带了些嘲讽,他道:"那样最好,你若是被他杀了也没意思得很,只是你未必是我对手,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 "可我下定主意了,就算不说出来,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杜宣木淡然道。 洛甘棠神情依旧自在,却轻笑道:"好,那我等着。" 他那语气,好像并不是要等人来杀,而是等着约会的情人一般。 杜宣木看了他一会儿,却忽然道:"你能借我把剑么?" 他这一开口,竟连自己都愣住了。 洛甘棠皱了皱眉,反问道:"你要杀我,还问我借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杜宣木愕然站着,忽然想不通自己那句话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说要杀他,为什么还会不由自主地向他借剑? 他呆愣了很久,才道:"是我糊涂了。" "嗯,你知道就好。" 杜宣木的心忽然一阵抽痛,他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道: "……洛甘棠,我真是……糊涂得太久了。" 洛甘棠轻笑道:"小杜,你就算现在才知道,也并不算迟的。" 作者有话要说:卡在这里啦……【苦逼而欢乐的奔跑而过……喂! 大家别忘了三儿T口T……!等我周五回来……以及……祝我期末顺利T口T27 27、26.阳关三叠 … 王阳关不急不缓地上前几步,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山谷树荣草茂,各色花海一望无际,地势上虽有些起伏,但终归算是平缓开阔,作比试只用公平合理,杜宣木重又望向他身后那批黑衣弟子,只见他们一个个负手立着,也没有一丝会插手的意思。 王阳关见他目光指向后方,因笑道:"杜宣木若是担心他们出手相助,我可以让他们走得更远些。" "不必了。" 如果他们打算出手,也不必冠冕堂皇地摆这么个架势出来,杜宣木打量着王阳关道:"你没有武器么?" 王阳关笑道:"在下练的刚好是掌法。" ……真是倒霉。 若说空手的功夫,他确实也懂得一些,但平日毕竟还是用剑的,碰上这么个掌法起家的门主,实在是胜算寥寥。 刚才听到杜宣木要借剑,王阳关已明白了几分,于是又笑道:"素闻杜宣木剑艺卓绝,今日竟空手前来,真是给了王某大大的面子!" 杜宣木皱眉不语。 洛甘棠早知道王阳关用掌,却仍旧事不关己一般,身子倚在树下,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杜宣木两手空空地上前几步,忽然悬起双手,身形一闪,直朝对方袭去。 出手攻击,竟连声招呼都不打,不过王阳关反应也不慢,退开半步接下一掌,直觉掌风刚劲回环,开口叫道:"卢家青阳掌!" 杜宣木一言不发,折身再次削出一掌,王阳关扭身避开,手上也开始递出动作,两人竟真的就这样上下交错,一下子就过了几十招下来。 "不愧是练掌的行家,一看就看小杜出的是青阳掌,"洛甘棠看着那两人,自言自语道,"不过,小杜用掌,我还是第一次见……" "青阳掌刚劲凌厉,但毕竟不是王门主'阳关三叠'的对手,况且看杜宣木的样子,这套掌他最多只习了四成,能过这几招,还是凭着内力生生堆起来的。" 身后传来一段毫无顿挫的解说,洛甘棠也不回头,只笑道:"洛伯,您老人家站着不累么?坐下看罢。" 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洛祎却不答话,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战局,果真如他所说,青阳掌本身便不如王阳关所修掌法精道,几招下来已然被试遍了虚实,王阳关脸色稍解,承下对方右臂,单掌迅速两翻,破开那股旋烈劲风,直袭杜宣木胸口,杜宣木却向侧滑开几迟,掌收为拳,脚下一纵,一拳击在王阳关腰际,接着又推出一拳,蕴足了力气,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王阳关措手不及,身子竟被击开几步,调息站稳,愕然道:"凌脊拳?" 杜宣木不容他问,只稳低了下盘重又扑近,王阳关忙变改原本的对招路数,从零开始,一招一式对拆起来。 洛甘棠"咦"了一声,道:"原来小杜不止会一样?" 洛祎紧锁眉头,道:"两样都不止。" 再看那两人,耐心又看了几十招,王阳关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阳关三叠是一套掌法,杜宣木却是换了一样又一样,每被王阳关摸出破绽便立刻换新,出处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花样繁多数不胜数,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功夫,虽都算不上顶级武学,而且也都只学了三四成的功力,可就是这些杂乱无章的功夫,竟生生抵着王阳关拆了几百招难分胜负。 王阳关冷冷道:"你到底会多少空手的功夫?" 杜宣木干脆道:"没数过。" 直掌变削,稳掌变疾,切掌变拳,内劲时敛时收,掌风时扬时抑,时而如清风拂面,时而如重劲砍砸,加上脚下步法也跟着变化,每一招单捡出来都为王阳关所不齿,但这么杂乱无章地揉在一起,出手更是毫无章法,让王阳关不禁暗叫可怕。 自己这一套掌的皮相,竟要被他这么一连串的杂合拳掌抑制住了威风,好在能有这本事的人,整个江湖都找不出第二个。 "好厉害,竟然学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江湖上一定不会再有人像他这么闲的,"看着这一番较量竟把王阳关逼的脸色铁青,洛甘棠笑得满面春风,却话锋一转,叹气道,"不过可惜,王阳关那套掌,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破解的——" 他坐得远,杜宣木被阵阵掌风包围,打得聚精会神,根本听不到什么,但也确实有了他这般念头。 王阳关所说的阳关三叠,确实是套精微缜密的上乘武学,自己用的功夫,不论哪一样单挑出来,都不可能与之匹敌,唯有从这些功夫中挑出一招两招,再加上自己的内力引动,才能勉强制住阳关三叠中微乎其微的破绽。 但是,王阳关毕竟是凶门门主。 在以杀人为业,又屯存着诸多神秘武学秘要的凶门,只不可能只靠一套精妙的掌法,就能做的上这个位置。 自己的疑惑,王阳关也很快给出了答案。 他道:"杜宣木,你果然不简单,"他一连后退数步,压抑的脸色重又泛上一丝微笑,"我本以为,若是你不用剑,绝不是我的对手。" 杜宣木看着那丝笑容,心中忽然一阵战栗,说不出那笑容与之前有怎样的不同,可只看着那丝笑容,便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少了几分。 王阳关重又抬手,仍旧是那套"阳关三叠"的架势。 杜宣木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等他重又揉身而上时,才终于发现了不妥。 自己出的仍旧是青阳掌,可是这次,两股掌风一经相触,自己的内劲却瞬间弱下了七八分去,好在杜宣木已然警觉,兹一察觉不妥立刻抽身后退,可是这一退,脚下却真的被抽去了许多力气,退得非但不够潇洒,反而有些狼狈踉跄,远远看去,活像是被地上的花草勾住了脚似的。 定下脚步,力气好像又回来了,杜宣木不知为何,但也猜到是对方掌风中暗藏的玄机。 "阳关三叠,这才是第一叠,"见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漠然从容,王阳关微笑道,"杜宣木不知可有听过古曲,阳关三叠的第一句,从来都是不叠的。" "杜宣木乡野粗人,不通音律,不懂王门主所讲。" 杜宣木只想着刚才那阵内劲流失,想不出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王阳关却已然道:"无妨,只道武学一家,音律且在其次。" 话音一落,他的人已经袭了上来,掌风才飘至,杜宣木只觉得经脉内力流离而走,不由心中大骇,更不敢与他对掌,忙又后退开去,内息却也已然紊乱,步法使得也很是艰难,干脆横下心来,敛起流离的少量内力,集在右手,划出一道内劲正圆,继而对掌一拍,身子倏地划出几尺开外。 出了掌风范围,体内气息重又恢复,对掌的右臂却瞬间没了知觉,杜宣木脸色一白,隐约感到一股内力沿臂内重又灌入,这才放下心来。 "太极掌,"王阳关愣了愣,啧声道,"这招确实克得了一叠夺人内力的玄机,你若是武当的长老,方才定然破得漂亮之极,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右臂仍旧酸麻不已,但好歹抬得动了,杜宣木舒了口气,听他所说的话,知道自己虽然找对了路子,但确实没有实力赢了,干脆开口问道:"第二叠是什么?" 王阳关惊讶道:"第一叠你都挡不住,你就要接第二叠?" 杜宣木摇头道:"我若死在第一叠,说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洛甘棠噗地笑了出来。 杜宣木偏偏听见这声笑,一张脸立刻青了不少。 洛祎冷着脸看洛甘棠笑完,沉声问道:"门主,你觉得杜宣木可有胜算?" "那自然是没有的,"洛甘棠道,"王阳关这招我试过,若是同用掌法,拼内力,就算有再多内力都会被他散了去。" 洛祎道:"如此说来,门主此番绝不会救他性命?" "花门上下,将近三千人的性命都在王阳关手里,"洛甘棠抬眼道:"我若救他,岂不是害了花门?" 洛祎松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忽然柔和了许多,他道:"门主,这么多年来,你终于算是有些长进了。" "说那么多话做什么?"洛甘棠浅笑道,"好好看他们打架罢。" 第一叠,杜宣木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与其在第一叠耗下去,不如看些新的招式,说不定第二叠自己刚巧能赶上破解之法。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是没有那么好。 王阳关运掌而上,掌风不烈,像是垂杨柔柳,可杜宣木不敢大意分毫,紧跟着他的动作迎击,可只一想催动内力,体内经脉竟不受控制,忽然间趋向逆流! 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四肢百骸燃烫过心,竟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杜宣木陡然变色,明白这一掌只要拍上身体,就算命得以保全,也难免经脉逆位,从此之后妄想再习武功。 可当下,除了继续催动内力挡下之外,别无选择。 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内力逆流冲撞流窜,眼看着王阳关瞬间已到了眼前,杜宣木眼前景致已然一片惨绿,非但什么都看不清楚,手也抬不起来,本能地向后退去,但步子亦是全无章法。 就在他想着,自己会先因经脉逆流而昏过去还是先被这掌击昏时,脚下却空了。 明明是一片山谷,地上怎会有空洞?脑中更是苦寒发瑟,四肢却热的像要炸裂一般,杜宣木以为是自己已经昏了头,想吐却吐不出来,但隐约中发觉,那掌风确实止住了,试着重新动了动内力,没了掌风的干扰,内力立时畅行无阻,加之之前那阵逆流的异常,此刻更像一股清泉,瞬间贯通奇经八脉,势不可遏。 杜宣木心觉奇怪,却不知缘由,脑中愈发清明起来,刚想抬头看清些什么,身体却被什么人猛然一拉,整个人竟落入进了地面之下! "杜宣木,不要乱动!" 身体还残留着方才的种种不适,使不出多大的力气,杜宣木只觉得四周漆黑,又是狭窄又是闭塞,干脆心一横,依着这股力量牵扯,也不管他要被送往何处了。 **** 山谷之上,阳光已然明媚起来。 王阳关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脚下,眉心拧成了皱结,脸上白青交错不息。 他眼睁睁地看着有个人从自己脚下冒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替杜宣木挡下了一掌,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一同从地下消失了。 洛甘棠仍旧坐在不远处的树下,和洛祎齐齐望着这边,都是一副万分惊讶的表情。 王阳关看在眼里,却冷笑一声,道:"洛甘棠,你搞了什么鬼?" 洛甘棠一怔,皱眉道:"我好好的坐在这里,能搞什么鬼?" 王阳关冷笑道:"你早已找好了帮手来救他,所以刚才一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不是么?" 洛甘棠愠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人是怎么带杜宣木走的?" 王阳关立刻想起了什么,面色跟着一沉。 洛甘棠哂笑道:"这招土遁的逃命办法,难道不是你们凶门的功夫?我好大的能耐,请你们凶门的人来救他!" 王阳关一时说不出话来,冷然扫视身后部众,沉声道:"通通给我进城去,无论如何找到杜宣木的下落!" 洛祎看王阳关面色不善,亦是若有所思道:"门主,你可知刚才那人是谁?" 洛甘棠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起身,仔细想了很久,却忽然回头道:"那人是谁?我怎么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咳,以后呢……还是用四字题目吧,前面慢慢改……总觉得说都不会话了= =28 28、27.失而复得 … 重新见到光的时候,杜宣木正躺在一片树林里。 不知之前一段到底是怎么样的路程,只觉得其中又闷又黑,非但呼吸起来窒涩难耐,反而呛了不少土进去,身上头上也淋得都是土尘,身边靠着一棵高树,他挣扎着坐起身来,仍旧分不清东西南北,定神调息片刻,才算找回了些精神。 环顾四周,林间阳光斑驳,空气净洁,安宁得看不见人迹。 应该是离刚才那地方很远了罢,这套古怪的逃生功夫,也不可能被轻易追上的。 杜宣木低首起身,这才看到有个人躺在自己旁边,他穿着再破不过的粗布衣服,头上凌乱地包着巾布,脸色青黑,双眼紧闭,气息更已十分微弱。 杜宣木瞪大眼睛,几乎跳了起来,失声喊道:"是你?!" 他这一声叫得响亮,那人稍微动了一动,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先是一股血涌出嘴角。 杜宣木扑上去摸他脉象,直觉指尖搏动微弱难测,经脉寸断涣散,更别提有什么内力,不禁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中了那一掌?" 那人点了点头,嘴角一咧,轻笑道:"……瞎子终于不欠杜宣木的命了。" 是那个瞎子。 那个被杜宣木放过两次,却还总喜欢报恩的瞎子。 杜宣木心中一阵揪紧,怒喝道:"你何曾欠过我性命!" 那瞎子张口笑了一声,却又紧接着呕出一口血来,使劲吸了几口气,弱声道:"杜宣木没有杀瞎子,还信瞎子不会把秘密说出去,瞎子……确实没把秘密说出去……可昨天这秘密……却在七门中传开了……" "那又如何?"杜宣木咬牙道,"你好端端的当你的打杂就是,莫名其妙地来救我做什么!" "杜宣木这么信瞎子,瞎子不能对不起杜宣木,"那人又喘了两下,听不出是咳是笑,只道,"瞎子也是活该……早该把杜宣木带出来,却还总想看杜宣木能不能赢……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挡那一下了……" 杜宣木紧按着他的脉,只觉得脉象愈来愈弱,却是束手无策,急得额上出了汗,怒道:"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功夫,怎么会这么狠毒!" 他一边说,一边要背那人起来,瞎子感觉到他的动作,苦笑道:"王阳关这第二叠掌,能使人经脉之中真气逆流,若中是中了这掌后还动内力,必会经脉爆裂,无药可医……" 杜宣木又何尝不知?他此时血行已阻塞不通,四肢像断了似的垂着,无法再动一动,面色也越发青灰,如果不是还能提着一口气说话,根本看不出他还活着。 杜宣木咬了咬牙,心知再无可医,却还是背起他,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回城中去?" 瞎子不答,却弱声道:"这树下面放着……昨夜……有人托瞎子带给杜宣木的东西——" 杜宣木一怔,低头看脚下满地新旧枯叶,诧异道:"托你给我的东西?什么东西?" ——现下还有什么人会给自己东西? 瞎子伏在他背上,气若游丝道:"瞎子不知道,只拿了……放在这里,本打算等逃出来,便亲手交予你……" 杜宣木背了个垂死的人,根本也来不及低身取物,瞎子却继续道: "杜宣木,把瞎子丢在这林中罢。" 心中翻涌起一阵难过,杜宣木不管瞎子再说什么,迅速道:"我带你去苏州,我不知如何救你,一煎堂的沈夫人也许知道。" 他说完,没有心思再管那树下有什么,背着那人直接向北而去。 瞎子察觉到他动了,身子抽搐了几下,叹息道:"杜宣木,瞎子好容易救回了你的命,你可千万莫要死了。" 杜宣木咬紧牙不作声,只展起轻功继续向北奔驰,只是身上背着一个人,速度比平日慢了不少。 那瞎子继续道:"别让瞎子早早地就在地底下见你,不然一定跟阎王讲你的坏话——" "住口!想死得更快是么?" 最听不下去别人讲这般话,杜宣木压着嗓子一声怒喝,瞎子老实地闭了嘴。 耳边清净了下来,杜宣木什么都不再想,只顾着向前狂奔,他跑得飞快,林间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漏下的光芒染上一层浅碧,明暗交错。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他听着自己的呼吸渐促,身上竟都跑出了汗来。 可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流出的汗竟是冷的,阳光却是越来越暖。 胸口不自觉地收紧了,杜宣木若有所思地把脚步放慢,又放慢,最终停在一大片阳光下。 晒在太阳里,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冷的,而自己背后,尤其一片湿冷。 杜宣木很少害怕什么,这一次竟不敢回头去看,只悄声唤道:"瞎子?" 没有回应。 "……瞎子,你可以说话了。" 仍无回应。 双腿好像灌了千斤的重量,再也迈不动一步,杜宣木颤抖着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道: "瞎子,你若再不说话,我真的——真的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林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沙沙作响的树叶声,杜宣木等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回应。 重又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幽深凄冷,却不知怎的,漾着几许融融的光彩。 "我不会死的,"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不会让你跟阎王讲我的坏话。" 他背着瞎子在附近转了几圈,找了棵大树,平放下背后已经冰凉的身体,帮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从四周拢来许多色泽深浅的枯叶,严严实实地将那人盖在了里面。 "不过——我会让王阳关去找你,到时候,你可以告他的状。" 杜宣木插了根树枝在那堆枯叶上,一阵风穿过林间,吹得他眼中泛起涩意,忙勾起嘴角笑了笑,迅速转身,提起气来几个纵身,沿着来时的路向回折返而去。 ——有人托瞎子带给他东西,结果让瞎子连性命都赔上了,杜宣木先狠骂了自己一顿,又暗骂了那个捎东西的人。 骂归骂,他也知道这东西是一定是要取回来的,不然就白费了瞎子的性命。 身上没有累赘,跑起来轻快了不少。 这么跑了一阵,终于又回到了醒来的那棵树下,环顾四周,确认四周无人,杜宣木依照瞎子所说,低身拨开层层枯叶,又刨去一层新盖上的松泥,很快摸到一样硬物。 好像不是个圆的包袱,刨了一会儿没刨出全貌,杜宣木不太耐烦,干脆把它从土里拉了出来。 抖落细碎的泥土,映入眼帘的见到的是样细长物件,用暗红色的布扎得严严实实,一时不出是个什么。 皱了皱眉,他三两下解开布扣,暗红粗布散开,头顶光斑投下来,率先映出的,是一抹青光。 杜宣木瞪大了眼睛,迟疑着将那东西取出,煞那间,思绪一片空白。 ——青鞘银柄,三尺锋芒。 霜寒剑。 双手覆上沁凉的青花剑鞘,杜宣木歪□子,倚树坐了下来。 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剑,忽然间的变故让他脑中迷雾氤氲,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昨夜……" 照瞎子所说,是有人找到了瞎子,还让瞎子把剑交给自己。 但能将这剑交给自己的人,除了洛甘棠,还能有谁? 天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这瞎子和自己的关联的!再想想方才与王阳关对峙时他的那副模样,一腔怒火蓦地冲上头顶: ——说"不借剑"说得绝情至极,结果竟是在演戏! 想到自己当时被他这句话炸得体无完肤,杜宣木愤然起身,恼得七窍生烟。 这种恼火,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欣喜,竟气得杜宣木想笑,又恨不得把那人拖到角落里打一顿才好。 "洛甘棠啊洛甘棠,你真是——" 孩子似地发着闷气,他绕着树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可最后还是不争气地笑了出来。 ……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心情比失而复得更让人高兴——失而复得的剑,失而复得的人。 杜宣木叹了口气,垂下眼来,却不由欣然一笑,心中也跟着暖意盎然。 可惜那人不在身边,杜宣木遗憾地想着,紧攥着那柄剑不舍得放,另一手弯腰去捡那块红布,随手一抖,又有样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封信。 真是接连的惊喜!杜宣木的眼睛亮了亮,这才舍得放下剑来,动手将信拆出展开,熟悉的字体立刻映入眼帘——果真是他的笔迹。 杜宣木不由扬起嘴角,从信上的第一个字开始,一字不漏地读了下来。 可等他这番读完,笑容却敛去了不少,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又有些生气,因为他实在不是经得起接连起落的性格。 思忖片刻,重又倚坐到树下,杜宣木耐着性子将那封信反复读了两遍,继而苦笑一声,干脆利落地将信撕碎,也不管那字体写得多么亲切漂亮,随手就丢在树下,起身佩好长剑,自言自语道: "洛甘棠,你让我听你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 "小杜小杜……我帮你逃了这一次,大概也只会有这一次……所以,你千万要听话啊——" 午后的海棠阁空得寂寞,洛甘棠说要睡午觉,可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时辰,翻来覆去地没有一丝睡意。 门口守着凶门的人,花门弟子也都被凶门牵制着,整个花门已然成了凶门手下的傀儡,门主做到这份上,实在是可笑得很,可谁让花门天天研究机关制度,弄得个个功夫都不及凶门? 不过花门的事来日方长,洛甘棠一手搭上额头,暗自祈祷: ……小杜,千万要听话。 被凶门盯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杜宣木不只是被凶门盯上,只要凶门开口呼应,整个吴楚七门都不能等闲视之。 ——一个是遍布中原的势力,江湖各处都有它的影子,一个是名动江湖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察觉他的存在,一个人斗不过一个势力,所以若这个人继续抛头露面下去,早晚会遭杀身之祸。 洛甘棠深知,如果杜宣木发现自己的秘密被泄露了出去,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花门,但一定难逃不是凶门的对手。 只是这一次他仍可以帮他逃走,不过为了不让王阳关起疑,不得不装了一次坏人——但重点在于,杜宣木如果不听他信上的话,下一次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如果要活下去,就不要再回花门来。 ——如果要活下去,去找人同行,离开任何有七门势力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至于花门的事情,你大可不必操心。 想想自己在信上写的东西,洛甘棠越想越是不安。 因为无论哪一条,杜宣木遵守的可能都微乎其微,洛甘棠自认为平日能以大局为重,但写那信的时候也是好一番难过,更何况是从来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小杜? ——不要回花门,那他们岂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面了?要离开有七门势力的地方,与退出江湖又有什么分别?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真的会被杀的。 洛甘棠不愿意让他死,知道他在别处活着,就算永远也见不到面,也总比听到他被凶门杀掉拿去焚烧祭祖来得好。 自从小杜逃走之后,他等了一个中午下来,相安无事,实在被王阳关监视得烦了,干脆托辞睡觉,把那帮凶门弟子关在了门外,可这一静下心来想想,觉得杜宣木实在是不可能听话的——"洛甘棠!"躺在床上心怀鬼胎,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揣开,洛甘棠吓了一跳,只听见王阳关高声笑道,"还在还睡?有人急着要找你算账呐!" 洛甘棠心中咯噔一下,却佯怒道:"我好好地睡觉,什么人不能等一等?!" 王阳关笑道:"等不得,杜宣木你等得了么?" "……" 果然是不会听话的。 洛甘棠心中已然哀号起来,一个翻身坐起来,依旧装怒道:"你不是要杀他么?" "他要见的是你,我也很有兴趣看你们二人叙旧,"王阳关摸着下巴,眯眼道,"他好像生气得很,若是他不小心杀了你,花门自此让给我如何?" 洛甘棠不答,忽一扬手不知从哪里飞出了支镖,王阳关侧身躲开,皱眉道:"洛兄,你平日明明脾气很好,怎么这会儿好大的火气?" 洛甘棠心中焦急,这才也发觉自己反应过激有失偏颇,干脆胡诌道:"因为你吵了我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安呐……瞎子先生正解~其实挺好猜XD~29 29、28.满堂花醉 … 被人伺候着穿戴整齐,洛甘棠完全高兴不起来,与王阳关一同前往梅生楼,一路上阴沉着脸,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手边信得过的人都已被盯得很紧,只要自己的行动稍有不慎,便很可能连及他们,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孤身行事,要想保全自身,又瞒过王阳关的眼帮小杜逃走,怎么看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只是,小杜,你到底想回来做什么呢?洛甘棠颇为恼火地想。 你明明已经知道,回来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已经到了梅生楼前,洛甘棠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顿时愣住。 梅生楼大门洞开,玄关屏风上,一串血迹甚是醒目,楼中更是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王阳关面色一变,也再不管洛甘棠如何,带着手下几步冲了进去,看到花厅中的景象,个个瞪大了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甘棠反应过来,也跟着赶上去,也跟着瞪大了眼。 花厅中央一片凌乱,地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躺着六七个人,轻重伤势不齐,杜宣木正被四人围住,当即凌空一个翻身踏上桌台,手腕抖出一片剑花,剑气四溢,眨眼间便将那四人刺退几步开外。 杜宣木跃回地面,一袭青衣翩然,正是洛甘棠前日与他重逢时看他穿的那件,虽是朴素简洁,却衬得人风采熠熠,甚是惹眼。 王阳关看得脸色铁青,一言未发,直接飞身冲入厅中,单手递出一掌,掌风烈烈而去,杜宣木脸色一变,拧身避开,长剑扫出一阵剑气,勉强将那掌风顶开了些。 这样古怪的掌法,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可当着凶门门主的面和弟子打了起来,王阳关一招之下哪肯罢休?见他避掌不接,也明白他不知破解之法,于是再次追跟而上,伸手重新拍出一掌,杜宣木向后踏上一张座椅,翻身跃到他背后,身体还未落地,只听"啪"地一声重响,那好端端的一把椅,一掌便被击散了架。 花门的东西,平日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弄坏的,杜宣木知道这掌的威力,断不敢再去硬接,背着身子一剑挑他后背,却不想王阳关回过神来,一只手要去挟剑,另一只手又要出掌,杜宣木正想着这剑是收是刺,忽有道白光破空朝二人飞来,二人立时一惊,双双收了招式,向后一撤,那道光穿过二人之间,呼啸而过,铮地一声钉入墙中。 "你们看清楚这是谁的房子!"洛甘棠还维持着袖箭出手的姿势,脸色一阵青又一阵白,怒道,"好好的地方,让你们搅成了什么样子!" 原本漂亮的花厅,不光地上一片狼藉,桌上的茶盏摆设也都碎了不少,加上眼睁睁看着王阳关劈了一把椅子,那支袖箭一方面是帮杜宣木解围,另一方面确实少不了这方面的气恼。 杜宣木眼睛看着洛甘棠,余光警惕地注意王阳关,不动声色地又退了几步,道:"是他们先动手的。" 王阳关冷笑道:"大仇当前,大家情绪难免失控。" 上午不都还守规矩得很,没有命令连话都不说,怎么现在又难免失控了?杜宣木猜想是王阳关暗中的吩咐,但也懒得点破,只对洛甘棠道:"反正我没有钱,要赔东西你还是要找他。" 洛甘棠沉默了半晌,叹气道:"小杜,你真是要气死我。" 表面上听来,是在责怪他弄乱花厅,杜宣木却已然听出了深意,垂下剑来,道:"我并不想气死你,你要是气死了,我找不到别人帮我杀王阳关了。" 洛甘棠面色一僵,王阳关更是哈哈笑道:"杜宣木,你来找洛门主杀我?" 杜宣木不理他,只问道:"洛甘棠,你不愿意么?" 洛甘棠只苦笑着不说话,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上午还针锋相对,似是从今往后势不两立的二人,过了一个中午之后好像和好了一般。王阳关察觉到了异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挑眉道: "洛兄,这回答你还犹豫?至今还想着包庇七门的仇人,我真觉得你和你这花门都要好好管束一番,不然总有一天会造反的——" 洛甘棠沉下起来,皱眉道:"王阳关,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不怀疑我对七门有二心?" 王阳关眯起眼,想了一想,道:"这简单得很,杜宣木现在就在这里,想展示你对七门忠心耿耿,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杜宣木怔了一怔,微微睁大了眼睛,道:"洛甘棠,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七门忠心?" 洛甘棠叹气道:"因为花门上下的性命,现在都在他手里。" "洛门主,你这个回答错了,"王阳关摇头道,"你最好快些说个对的答案出来,否则——" 洛甘棠显然不想说别的理由,干脆冷声道:"我太不会说话,给你用行动来证明可好?" 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比手掌略大的金色玉罗,他的手微微一动,玉罗上的孔隙纹路悉数转动起来,像只不断开合的金色花朵。 金棠玉罗,那是他的武器。杜宣木看在眼里,一脸的难以置信。 王阳关笑道:"洛门主放心,若是你不敌杜宣木,我定会出手相助。" 洛甘棠鄙夷道:"我没有你想得那般无能,对付杜宣木还是绰绰有余的。" 杜宣木心下一寒,愕然道:"洛甘棠,你要杀我?" "小杜,你真的不该来的,"洛甘棠叹气道,"王阳关对花门虎视眈眈,他只要找到一点借口,血洗花门不在话下。" 杜宣木若有所思道:"你为了不给他留借口,所以要杀我正名?" 洛甘棠还是不点头,但也不摇头。 杜宣木微微眯起眼睛,道:"你记不记得,六年前那次,是我赢了?" "我记得,"洛甘棠笑道,"不过那是六年前了,现在却不一定。" "这倒也是,我也很想知道,现在我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厉害,"杜宣木淡淡地说着,提起剑来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 "不过我知道的是,你一定不会杀我的。" 洛甘棠一怔,漆黑的眼中漾过一丝柔光,却摇头笑道:"那可不一定的。" 杜宣木好像没有听见,笃定地道:"洛甘棠,你一定不会杀我。" "'狼来了'听得多了,总会有一次是真的,"洛甘棠认真道,"小杜,如果你是门主,你难道会因为某一个人,放着这么多条性命不管?" "你不要总劝我相信,"杜宣木缓声道,"不论你说什么,我只信你不会害我。" 洛甘棠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这是别人教我的,"杜宣木微笑道,"她说,只要我认定了要相信一个人,便要相信到底。" ——霜寒剑重新回到手中的那一瞬间,我就决定要相信你了。杜宣木暗道。 ——既然决定了,就要相信到底。 洛甘棠叹了口气,温声道:"小杜,这样的笑话你也会听,果然是变傻了。" 他转向王阳关道:"王兄,你说这是不是傻话?" 王阳关摸着下巴,撇嘴笑道:"人有的时候也想要天真一下,你怎能说这是傻话呢?" 洛甘棠摇头道:"如此说来,天真注定是与洛甘棠无缘了。" 金光现,玉罗起。 内力催动罗盘旋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像是有无数的风纠缠其中,带得花厅也起了一阵旋风,杜宣木沉下心来,剑尖斜挑,将剑气凝在剑身,脚下一纵,纵身而去。 杜宣木永远是先发制人的,洛甘棠熟悉得很,金棠玉罗向身前一横,不偏不倚挡住剑击,层层孔隙转动起来,要将剑身绞入其中,杜宣木抽剑回身,望见一团金光朝颈部割来,忙低腰避过,长剑自下而上挑他手腕,洛甘棠从容一闪,几只小箭忽从玉罗中飞射而出,叮叮当当击偏了剑势。 无论远近皆可攻,飞镖暗器防不胜防,确实是很狡诈,而且很难对付的东西,杜宣木察觉对方确实不让分毫,干脆也释放了剑气,厅中骤然间冷风四溢。 剑招比方才快了许多,洛甘棠却也不慢,昔日旧友对彼方招式仍是熟悉,各自放开了出手,不消片刻,一金一青两道身影,加上金光银光交错纵横,前击后防,前移后跟,招招急变,势均力敌,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明明是这二人之间的对决,可空气中的寒意和那不绝于耳的玉罗的空转声,让旁观的人也不由得竖起脊骨来。 没过多久,那团金光忽然又大了一圈,众人也很快察觉道异样,空气中的风变得如针一般锋利,王阳关听出不对,抬手在空中一抓,竟凭空捉到一颗小指甲大小的金色针花。 "……这招是……满堂花醉。" 金花藏在风中舞动,让人难以察觉,花瓣却锋利无比,若是不慎被击中,也多少会有所损伤,这招满堂花醉,正是靠着这些难以察觉的耗损积累,从而不断削弱对方的实力——是以满堂花,花虽小,却可醉人。 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更是再好用不过了。 可王阳关正在想着,身边手下却也有几人发出了闷哼,显然也受这金花的连累,王阳关知道暗器出手便难以掌控,被击中也怨不得人,只好道:"你们退出去!" 手下争先恐后的推出楼去,厅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这样不知打了多久,杜宣木额上渗出汗来,却并不觉得很累,身上倒也难免被那些花儿击中,但还自以为影响不大,手中的剑与自小修习的剑法也愈发契合,反而越打越是得心应手,依这金光挑拨开长短变化的旋转利刺,看洛甘棠有意倾身扫击下盘,杜宣木不等他出手便已跃身而起,身子在空中一翻,银光堕地,直刺而下。 洛甘棠低身扑了个空,暗叹了解的太多也不是好事,扭身将玉罗一旋,六只小镖飞出,杜宣木不慌不忙地打落两只,在空中一扭身子,避开其余四只,却因为这纵开的剑气,剑势忽然快了不少,二人都是脸色一变,杜宣木忽然起了收势的念头,却不知自己这么一缓,洛甘棠却真的毫不留情,往袖中一探,翻出手来,一直短小匕首赫然在目,杜宣木便直接撞在了这锋刃上。 "呜——!" 右肩一阵火辣辣的疼,杜宣木奋力将剑一挥,身体带着那匕首退开几尺,低首看着那只没入肩头的短柄匕首,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竟然被刺中了!难道他这次的话真的不是说谎么? 杜宣木受过许多伤,这一下并不算什么,可这么想着,便觉得比平常要疼得多。 不过心思虽恍惚了一瞬,身体却还记得对决没有结束,本能地提剑重又攻上,洛甘棠表情未变,将手中那只玉罗又是一转,杜宣木提剑的右手突然一麻,一朵金花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穴道,竟让这一剑刺了个空,洛甘棠见状,直接扬起手来,又一柄袖剑飞纵而出,杜宣木无暇可躲,只来得及挪动一下,让袖剑好歹避过要害,低头看去,手臂仍被削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洛甘棠终于停了下来。 看着他忽然变得苍白的脸色,洛甘棠歪头道:"你还信我不会害你?" ——既然认定了,就要相信到底么? 杜宣木定了定神,忍住肩上的疼痛,仍是对他一笑,道: "我信。" ——此番姑且天真一回,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怎么已经……这么长了啊!!【呕血三儿回家了,要勤奋…… 这杀的会不会突兀了些= =…… 30 30、29.机关算尽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破案的问题…… 之前说了下卷破案……可没想到上卷越扯越多,不过不出两章就会结束,然后案子就开始了! 下卷的字数肯定和上卷相当……破案的料不会少!【……瘫软出贴……这次的布局确实又又又有点问题……听到杜宣木的话,洛甘棠眯起眼睛,像是在笑,但又不是很像。 连杜宣木望着他的眼睛,期盼着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些帮助或是暗示,可他看了许久,那双漆黑的眸子始终没有变化——如果洛甘棠不想被旁人看穿,即便是小杜也不能明白他的心思。 杜宣木有些失望,正要说话,洛甘棠却将头偏到一边,对王阳关道:"我觉得要换个法子杀他?" 王阳关挑眉道:"你想耍什么花招?" 洛甘棠看撇嘴道:"反正都在你眼皮底下,最后都是要杀,你还怕我有什么花招?" 王阳关冷笑道:"那你说说,你想换个什么办法?" "既然是花门门主杀人,还是应该用花门的方法,"洛甘棠似乎经过了几番考虑,理由虽有些滑稽,但说的时候却是一脸理所当然,"花门杀人比你们要仁慈得多,也好看得多。" 王阳关恍然道:"你是说用毒?" 洛甘棠道:"正是。" 王阳关冷笑道:"用毒虽好,可毒大都是有解药的。" 洛甘棠摇头道:"王门主应该听过,花门有种毒,叫做'不醒'。" 王阳关听他这句提醒,略一挑眉,释然露笑,杜宣木却是目光一动,定定地看着他,却不知要摆出怎样的表情来。 "小杜是知道的,这是再可爱不过的一种毒,"洛甘棠看见杜宣木的神情,朝他微笑道,"因为毒发时人就像睡着了一样,样子一点都不难看,只不过再也醒不过来了。" 王阳关若有所思道:"我也有所耳闻,而且听说它是没有解药的。" "那是自然,既然这毒已经这么体贴了,再制解药岂不是要仁慈过头?" 王阳关啧声道:"杜宣木,你听听他这话,真是比我还没有良心。" 杜宣木却毫无意外地道:"他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还是小杜了解我,"洛甘棠笑着伸手戳他的脸,杜宣木也不避开,只是皱了皱眉,洛甘棠满意一笑,继续道,"这'不醒'还有一点能让王门主放心,因为这毒服下后立刻就会发作,就算我有解药,也是来不及救的。" "那样最好,"王阳关笑着对门外道,"外面的人听见没有,还不快将这毒呈上来?" 杜宣木只知道这毒一旦服下便无可解,抬头看看洛甘棠,却还是看不透他的心思。 洛甘棠察觉到他的目光,轻快笑道:"小杜,我不会逼你去服它,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继续打。" 他不说则已,这么一说,杜宣木反而更迷惑了。 "洛甘棠,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杜宣木叹了口气,随手点上止血的穴道,猛地拔去肩上那柄匕首,丢在地上。 洛甘棠笑道:"只要你不想得太多,我的想法显而易见。" 杜宣木一怔,忽然觉得自己一瞬间接近了答案,可这答案又像是个错觉,转瞬而逝,再想便想不出来了。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有个小丫鬟端了个瓷盘上来,上面稳稳地放着一只白玉酒壶,一只小杯,玉质温润,相互呼应,很是好看。 那丫鬟端着酒壶走到厅中,看了看洛甘棠,又看了看王阳关,略一犹豫,还是朝王阳关走了过去。 杜宣木看在眼里,明白花门已经被凶门挟制,心中一阵不平,脸色又沉下了些。 王阳关自然端起酒壶,倒出一杯酒来,望着杯里晶莹的酒液,道:"这酒里已经下好了毒么?" "是,"那丫鬟不敢抬头,乖乖地道,"照门主的吩咐,已经投下下了不醒——" 王阳关略一点头,端起杯来朝洛甘棠那递去,却忽地半途收回,另一只手迅速扣住那丫鬟的下颚向上一抬,将那杯酒全部倒进了丫鬟的口中。 "啊——!" 猝不及防被灌下了毒酒,女孩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已然煞白,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还没退出几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王阳关,你——!" 那只托盘啪地摔下,王阳关眼疾手快,一只手便将那酒壶酒杯全捞在了手里,不慌不忙地低□去,探在脖颈验了丫鬟的脉,笑叹道:"不愧是花门的毒,果真如洛兄所说,立竿见影。" 眼睁睁看着丫鬟死在面前,洛甘棠气得牙根发颤,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阳关自然道:"这毒我总该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洛兄比我想象中的要诚实。" 洛甘棠气得发抖,杜宣木看他一眼,知道他这次不是在演戏。 ——那丫鬟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却就这样死了。花门弟子的性命,在凶门的眼中便如同草芥一般。 杜宣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人,不禁想,他若身为门主,沦落到这副田地,连门中弟子的性命都不能保护,实在是可悲的很。 凶门对七门野心勃勃,但如果没有查到小杜的身份,也不可找到这般挟持花门的借口————可是,洛甘棠,你真的要为了花门而杀我? 虽对花门有愧,杜宣木想想自己一路做过的事,一点都没觉得后悔。 正在想着,王阳关已把酒杯递了过来。 "杜宣木,你看那丫鬟死的可还好看?" 杜宣木低头看看那死去的丫鬟,从头到脚没有一点狼狈,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如同睡着了一般。 他再看看那杯酒,打手接了过来,但也只是低头看着,并不说话。 透明的酒在杯中微荡,偶然晃过一缕酒光,酒气拂面,清冽幽香。 "小杜,你如果不想喝,我们便继续打,"洛甘棠看他接了酒杯,微微收敛了怒气,安静道,"你如果打得过我,也是有可能逃得出去的。" 身上的两处伤口仍在火辣辣地疼,杜宣木皱了皱眉,抬眼道:"你是想让我喝,还是不想让我喝?" "我想让你喝,"洛甘棠道,"因为你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给你添多。" 杜宣木一愣,忽然笑了:"这是个好理由,而且我也明白,如果我没有被你杀死,花门便要受凶门的糟蹋了,可是——" 他顿了顿,扬起手中的酒杯,道:"我决定喝了它,并不是为了花门,而是我仍信你不会害我。" 洛甘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带了些欣慰,更多的却是释然。 杜宣木没有看见,他垂下眼睛,一抬手,利落地将那杯酒喝了下去——"呜——!" 入口便察觉到了异样,杜宣木脸色一白,当即想要开口,却忽然被面前的人一把搂住: "小杜,好极了——"耳边想起的是对方欣喜的赞扬。 杜宣木立刻忘了想说什么,只觉得对方的怀抱让人安心不已,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可还没来得及碰上他,忽然又被一把推开。 "洛——" 仍不容他说话,洛甘棠一手点住他的唇,按着他的肩迅速向前移步,杜宣木不明所以,呆愣着被迫后退,几步便撞到一面墙上,只听耳边咔地一声轻响,洛甘棠扯下一旁墙上一朵雕花,背后的墙竟然动了! 杜宣木恍然大悟,猛地拉住他的手,惊喜道:"洛甘棠!" 王阳关虽不信杜宣木中毒不死,但此刻也终于明白过来,登时怒道:"洛甘棠,你休想放过他!" 说话间便已飞身扑上前来,洛甘棠头也不回,手中玉罗一扬,无数金光穿射而出,在身后瞬间炸开,一时间金光满堂,刺得人目不能视。 王阳关大惊,连忙抽身躲闪,洛甘棠低下头,释然一笑:"没想到小杜真的信我至此,这样一来,饶是做什么都值得了。" 杜宣木愕然道:"你不走么?!" "我是门主,当然不可能擅自逃命,"背后门扇已然转开大半,洛甘棠脱开他的手,拨开额发印上一吻,笑盈盈道,"听好,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洛甘棠!?" 杜宣木眼眶一热,急着又去捉他的手,温热的指间从掌心滑落,洛甘棠用力将他一推,轻笑道:"身后有八级台阶,小心摔倒。" "——洛甘棠!!" 石门轰然合拢,对方的惊呼响起,不安焦急和惊恐揉在一起,却无情地被阻隔在了墙的对面。 望着已经完美无缺的墙面,洛甘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 转过身来,玉罗金光散尽,对上王阳关阴煞不定的面目: "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洛门主?"王阳关狰狞道,"你若是放过了杜宣木,我便让花门十倍奉还——" "啧,手上沾太多血腥毕竟是不好的,王阳关,"洛甘棠微笑道,"实在不行你杀了我泄气,至于花门……我姑且送给你了,如何?" 王阳关眯起眼睛,道:"此话当真?" "我反正不是你的对手,况且我如果想要逃走,刚才就逃了,"洛甘棠摊开手道,"其实,花门里也并没有多少人想和你硬抗,更多的人只是想活着而已,只要能活着,做谁的手下都无所谓。" 王阳关笑道:"洛甘棠,你确实是个聪明人,只是太善良了,为了救人,竟然不惜把自己搭进去。" "我一点不善良,花门是爹强塞的任务,既然接了就得对得起他老人家,至于小杜嘛……"洛甘棠想了想,眨眼道,"这个你不懂的,就不给你讲了。" 王阳关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也看在老门主的面子上给你个通融,但你要知道,总门主并不是摆设,你若是死了,他定会任命新的门主,而这新门主,断不会轮到我头上来。" 洛甘棠皱了皱眉,难得没有开口说话。 王阳关点头道:"所以你绝不能死,而且要给开诚布公地给出一个理由,让我帮你管理花门。" 洛甘棠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理由我想好了,就说你不敌杜宣木,被他达成了个废人,手脚瘫痪,再也管不了花门的事务了,如何?" "王阳关,你——" "不过为了防人起疑,洛门主现在恐怕要吃些苦头,不过尽管放心,你日后卧病在床,凶门负责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话音一落,王阳关手起两掌,掌风已然直卷而来。 阳关三叠。 兹一中掌,当即可使对手内力暴乱,内力暴乱,定会引发体内经脉自断,对手内力越深,受创就越重。 想到这里,洛甘棠闭上眼睛,干脆打消了一切抵抗的打算。 31 31、30.师徒同心 … 甬道中一片漆黑。 杜宣木空空荡荡地往外走,思绪重又乱成一团,唯一的感觉就是嘴里苦涩难耐。 他发自内心地讨厌苦味,苦的东西总让人觉得难受,可惜小孩子吃苦的东西是可以哭的,大人却不能。 明明被王阳关验过了是毒,喝到自己嘴里就变成了苦的吓人的东西,这其中的原因,杜宣木一时想不明白。 等他发现肩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而且连那种奇异的火辣辣的疼痛都消失了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情感叹洛甘棠那些诡秘的行为,脑中指反复地响着那两句话: ——小杜信我至此,饶是做什么都值得了。 ——听好,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胸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又是那种想把洛甘棠拉出来暴打一顿的怒火,再一想到不知洛甘棠会被凶门怎样对待,那股怒火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加了。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远远望见甬道尽头的光,杜宣木咬了咬牙,加快脚步狂奔出去。 午后的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抬起手遮在眼前,映入眼帘的是花门山谷外的那片树林。 不过,此刻这片的树林却已经变得很热闹,林中似乎早早地就守了十几个人,皆是一身玄衣的凶门弟子,众位黑衣弟子之中,唯独一人除外,他站得笔直,精炼的身躯束着深紫的衣袍,缎面花纹熠熠反光,也照亮了他皱纹横生的面孔。 杜宣木心中一寒,看着他的脸,道:"洛前辈。" 洛祎拱手道:"杜宣木,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 杜宣木道:"前辈知道梅生阁中的机关通向这里,是么?" 洛祎点头道:"我奉王门主之命,来此捉拿杜宣木——" "洛甘棠可好?" 既然是奉王阳关之命,就说明王阳关没事。 想起被推进密道前王阳关气势汹汹的面孔,杜宣木想也没想,脱口便问洛甘棠。 洛祎道:"洛门主性命无妨。" 听到这句话,杜宣木隐约松了口气。 不晓得那人又玩了什么花招,看来他总有办法保全自己的——"只是全身经脉已断,四体瘫痪,不能再理门中事务,所以花门现在由王门主代为接管。"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杜宣木只觉得耳边轰地一声,从头顶到指尖瞬间冰凉。 ……全身经脉已断,莫不是因为阳关三叠? 定了定神,他咬紧牙关,几乎是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来:"……洛前辈,所言属实?" 洛祎面无表情道:"句句属实。" 洛祎确实没有必要骗他,杜宣木原本觉得不敢相信,可他虽不是门主,仔细想想也明白了。 王阳关不杀洛甘棠,是想留他在门中做一个傀儡! "……原来如此。" 冷笑一声,杜宣木慢慢地拔出剑来,目光沉顿如深潭夜色: "区区十人,也妄想捉得住我?" 一双眼睛冷冽而又漂亮,带着冰冷的神色,与剑光遥相呼应,杀气已然喷薄欲出。 就连身为杀手的凶门弟子也露出些许惧色,洛祎却是面色如常,道:"那也要试一试。" 话音一落,洛祎猛一挥手,几名凶门子弟立刻纵身上前——凶门的杀手,就算不敌对手,也好歹能周旋那么一二回合,但可惜的是他们碰到的是杜宣木,而且不是平常的杜宣木。 几乎都还未来及近身,只望见眼前银光一闪,剑气夹杂着阴冷贯穿身体,一阵彻骨寒意由胸口溢出,瞬间将四肢冻结成冰。 身体倒地之时,竟连疼痛都未感觉得到。 杜宣木的面孔也像是被冻住了,舞剑之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胸口压抑着一股愤怒,又愤怒又悲伤,又带了些让人烦躁的无助,可是现下却找不到地方倾诉,既然这些人送上门来让他泄愤,干脆放开了手杀掉。 他握剑的手在抖,可这非但没有让剑招的威力渐弱,反而更变得诡秘难测,有那么一个恍惚间,杜宣木甚至觉得,王阳关派来的人太少了,若是再派来八十三个,让自己杀个过瘾才好。 ——洛甘棠。 那日是为父母兄弟,今日则为你。 就算是洛祎,即便过去有养育之恩,如果背叛了你,我也绝不会放过。 暮春的午后,空气难得冷得骇人,周身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日色微斜,将那些树叶染上金色,竟像是置身深秋一般。 时间流得很快,一口气杀掉那十个人,觉得好像只用了一瞬间似的。 果然不够,他抬眼看着剩下的唯一的人,心想。 凶门弟子出手,洛祎却一直无动于衷,等到此时林中再无活口,与杜宣木眼神交汇,他忽然拍了拍手,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的剑法,确实已今非昔比。" 杜宣木一怔,不知怎的,杀气忽然就散了。 **** "门主,洛祎带杜宣木到。" 听见手下的通报,王阳关的神情带了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带上来!" 梅生阁依然是那片狼藉,杜宣木被洛祎扣这双手带入厅中,看了一眼那面助自己逃离的墙壁,却很快移开了目光。 王阳关将那二人打量一番,洛祎方才请命出发时,那身紫衣还是干净整齐,此刻却已是伤痕累累,再看杜宣木,也确实好不到哪里去。 "洛前辈宝刀未老,"王阳关笑道,"杜宣木竟都不是你的对手。" 洛祎沉声道:"老朽算是杜宣木剑术之师,若是现下就被徒弟赢过,日后也再无脸见人。" 杜宣木双手扣在背后,被一只银锁锁住动弹不得,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洛甘棠的身影,立刻道:"洛甘棠现在何处?" "我劝你还是别见他的好,"王阳关摇头道,"他豁了性命帮你逃走,可你这么快就又被捉来了,若是让他看见,就算现在没死,也会气得吐血而死了。" 杜宣木冷声道:"我只问他在何处。" "洛甘棠自然在他的海棠阁,"王阳关似眯眼望着杜宣木,理解似的笑笑,道,"杜宣木尽管放心,既然他是花门门主,我定会让人好生伺候,决不会亏待他的。" 杜宣木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射出剑来。 王阳关面前却好像永远横着道铁壁,对他的目光不以为意,只叹气道:"杜宣木,你若当初进的不是花门,而是凶门,如今定是凶门一顶一的高手,就算做了门主都不为过。" 杜宣木冷笑道:"我若进的是凶门,如今的江湖上早已没有这号组织了。" 习惯性地挑了挑眉,王阳关不怒反笑:"说得好,凶门要的便是心狠。" 虽是这样说着,那笑容却很是阴煞,他几步上前,一手扼住他的脖颈,道:"只可惜现如今凶门还在,杜宣木这号人物,却要——" "却什么?"杜宣木厌恶地皱起眉,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像闪电般的动了,他将那柄银锁啪地扣上王阳关的腕,挣开他的遏制急退几步,高声道: "洛前辈!" 洛祎寻思转到门边,不知扳下了什么机关,脚下的地面立刻跟着震动起来,梅生阁中富丽华美的装饰剥落开来,逐渐露出其中冰冷的铁木机关。 王阳关陡然变色,大喝一声,向前追去,洛祎手中长剑一挥,利落斩开几名阻拦弟子,紧随杜宣木奔出梅生楼,前脚刚踏出一步,身后大门轰然闭合,将追到门口的王阳关与其余几十名弟子一起锁在了楼中。 "这里的机关远比不上谷中凶险,就算王阳关被锁住了手,最多也只能拖半个时辰,"洛祎迅速道,"若要带洛少爷出谷,时间一分也不得耽搁。" 杜宣木点了点头,也已拔出剑来,二人并肩越过山谷,朝海棠阁飞奔而去。 看到这二人一路奔跑,众弟子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纷纷然上前阻拦,于是二人过处便是一片杀声震天,师徒二人虽是多年不见,剑法却仍配合得天衣无缝,普通弟子全无法与之匹敌,要么落后不及,要么便被刺翻在地,人数虽多,仍挡不住二人一路突进。 "前面恐怕被人打开了机关,这机关被洛门主改动过不少,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你仔细听我指示,一步都不可走错。" "是。" 自己难得又像个徒弟了,连着应完两声,杜宣木暗暗想着,心中却有些高兴。 ——虽说六年可以改变很多,但仍有东西是不会变的。 在花门外的那片树林中,洛祎看着他解决了所有的敌人,非但没有与他厮杀,反而献出一计,助他带洛甘棠离开花门。 "老门主临死前,层托付给老朽一个使命:尽心经营花门,帮花门发展壮大,在武林中占得一席之地……但若有朝一日,花门不能保全,也定要保洛少爷与小杜二人平安,哪怕不能让你们有所作为,声名远扬,至少也要活得自在无忧,性命无虞。" "现如今,因为一时大意,第一件事已无能为力了,唯有这第二件事,若尽力而为,仍有一丝希望。" 这样的花门,再呆下去除了饱受折磨之外,再没有其他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洛甘棠离开。 花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二人亦步亦趋地穿越重地,逃脱机关,一路有惊无险,再抬眼,竟已到了山谷的另一面。 追击的凶门弟子忌惮花门机关,都没有敢跟上前来,剩下的对手就少得多了,有的弟子甚至还不知道山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山谷依旧辽阔,放眼望去,海棠阁就在前方不远,二人松了口气,洛祎又道: "我现在再去毁掉花信风内核机关,你则去带洛少于五离开此地,海棠阁中亦有逃生密道,你只要问他,他便会告诉你。" 他行事雷厉风行,杜宣木如今的性子多少也受了他的影响,可见他提出要分头行动,不禁疑道:"洛前辈不一同去么?" "就算吾等不再是花门中人,也绝不会把机关留给敌人,时间有限,只能分头行事,"他顿了顿,笑道,"我毕竟在花门多年,这些人亦非我对手,你们只管离开,我自有逃离之法。" 毕竟师徒情分多年,杜宣木看着他的神情,总觉得洛祎好像对他隐瞒了什么,无奈这番话中理据充实,无可辩驳,只得点头道: "前辈保重。" "还有一句忠告,"看他要走,洛祎忙又道,"江湖上那桩失窃案,最好莫要再查。" 被这一连串的事搅得晕头转向,忽然提到案子上来,杜宣木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道:"为什么?" "你的身份之所以被凶门得知,是有人故意告密,"洛祎道,"更有人借六文街一事引你与花门分离,然后借凶门之手,杀你灭口。" 洛祎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胸有成竹,杜宣木却听得迷惑不已,惊异道:"前辈何出此言?莫不是前辈知道些什么?" "老朽不知道什么,只是现下洛少爷身体沦落至此,若继续卷进这案中,别人要杀他轻而易举,你既然决定与他一起,也应好自为之。" 杜宣木知道洛祎的性格,不愿说一件事,就算将他打死也是无用。 可惜,师徒二人性格如出一辙,杜宣木听了他的话,却高声道:"小杜虽仍不明其中原委,但照前辈的说法,既然是这案子害了洛甘棠至此,小杜不查则已,一查到底。" 洛祎急声道:"昔日你血洗花门,已害了洛少爷六年苦念,这次千万莫要再一意孤行,若是再害了身边的人,到时恐怕后悔莫及——" 杜宣木心中一动,却只冷声道:"多谢前辈提点,小杜自有分寸。" 说罢,他头也不回,飞身而走。洛祎再叫不住,只是眨眼间,看着那青衣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闭上双眼,洛祎喟然摇头,喃喃道: "洛少爷不懂事就罢了,小杜长大了,竟也变得不听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到郁闷时就……两章一起发……的毛病- -||32 32、31.花门终庭 … 这个午后,与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些相似。 不过地方从凶门变成了花门,自己也不是再无礼的入侵者。 前有拦堵,后有追击,杜宣木眼不眨一下,将眼前弟子悉数斩开,一路冲进海棠阁中,依着洛祎所述,启开一层机关,将弟子全部挡在了机关之中,自己则一路奔上楼去。 ——经脉尽断?杜宣木一边上楼一边想,洛甘棠,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 小杜连累了你不少事,但带你离开这里之后,至少能一直陪着你了。 阁下喧闹不断,机关声惨叫声冲杀声响成一片,杜宣木进了卧房,轻声掩上阁门,将那些嘈杂稍稍隔开,转身走近床边。 光线有些暗寂,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撩开床帏。 床上的人穿得整整齐齐,只脸色不是很好,洛甘棠察觉到光动,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愈加明亮了。 "……我说怎么外面吵成这样,小杜,你这样都冲得进来,我救你是不是又是多此一举了?" 他率先开口,音色并不消沉,只是有些中气不足,传进耳中亦是清晰,杜宣木没有回答,想到他此时是个四体瘫痪的人,这幅样子更是一眼也不敢多看,移开视线,问:"这里有机关出去,对么?" 洛甘棠道:"对。" "在哪里?" "……做什么?"洛甘棠好奇道,"难不成是要带我出去?" "……那是当然,"杜宣木咬了咬牙,忽然扑身上去,双手按住对方的的肩,自上而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该为花门做的事,你已经做完了,我现在要来带你……跟我走。" 你不需要再做什么门主,现在的你该在的地方,应该是我的身边。 "小杜,你脸色好难看,"洛甘棠弯起眼睛,轻声道,"把身子放低下来,让我亲你一下。" 喉间涌上一阵酸楚,杜宣木垂眼扫过他全身,咬牙道:"你动不了了,是不是?" 洛甘棠微笑道:"你听别人说了?" 杜宣木点了点头,他这么俯着身子,总觉得眼泪下一刻就要掉下来,正欲起身,却不想后脑一温,有只手已扶上了上来。 愣了一愣,整个人全部防备地被扯进对方怀里,洛甘棠一手揽住他的腰,二话不说,直接将唇印了上去。 ——他一点事都没有……?! 实在低估了这人的精怪到程度,身上却一下子失了力气,杜宣木下意识按住他肩头,干脆由着这个吻深入了下去。 舌尖俏皮地滑入口中,温度比过去低了一些,却仍能弄得人心猿意马,温软的暖意送舌尖流便全身,杜宣木闭紧眼睛任它胡闹,头脑跟着一阵发昏,身体也越来使不出力气,等到这吻结束,稍稍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散了架似的软在他的怀里。 心中暗叫不甘,他一边顺着呼吸,一面挑起眼皮看他,见对方面颊上恢复了些血色,呼吸却也有了些紊乱,忍不住讽道:"你这一口气好像还不及我。" "我刚受了伤,你若得意,以后我们再比,"洛甘棠搂着他坐起身,戳戳他的脸,轻笑道,"你不是要救我出去么?怎么还赖着不下去?" 杜宣木原本担心,可现在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声音气弱了些,身体还和以前一样灵活,总觉得自己浪费了一路的感情,立刻翻身起来,冷声道:"我问你海棠阁机关在哪里。" "跟你开玩笑而已,不要生气。"洛甘棠轻笑一声,忽又将他拉回怀里。 杜宣木登时怒道:"你不要再闹!" 洛甘棠无辜地眨了眨眼,伸手往枕下一按,只听砰地一声响,床帏的一面墙壁凭空裂开一条缝来。 杜宣木看着触手可及的那面墙,愕然道:"这是密道?" 洛甘棠点了点头。 杜宣木愈发怒道:"早知你随时可以逃走,我肯定不白费功夫来救你!" 洛甘棠的眼睛忽然一黯,苦笑道:"我若是能逃走,早不就逃了?" 杜宣木吸了口气,认真道:"你已经把花门给了王阳关,花门既然是他的了,他就不会再对弟子们怎么样的。" "我知道,可我不是指这个,"洛甘棠点头道,"我知道我现在就算逃走,王阳关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了,可你真觉得我这么厉害,中了阳关三叠之后会一点事都没有?" 杜宣木一怔,忽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登楼脚步,想是有人追了上来,忙收了想说的话,拉住洛甘棠一头从那裂隙中钻了进去。 身后墙壁卡啦一声合上,黑的什么都看不分明,杜宣木伏在墙上,先是听到些响动,耐心听了一会儿,后来终于没了声音。 "……我也想问的,"确认了已经安全无忧,杜宣木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你中了阳关三叠,难道不应该经脉尽断么?" 四周光线很暗,他这么一问,冷不防又被人从身后搂住,那个身体还是有些凉,洛甘棠把头抵在他肩上,翻起手腕,轻声道:"你摸摸看,我是不是经脉尽断?" 杜宣木迟疑地搭上他的脉,目光忽然一紧,来回按了许久,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却说不出话来。 "别按了,就算再按也是没有的,"洛甘棠轻笑一声,转而握住他的手,道,"没有内力了,是不是?" 杜宣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 "阳关三叠这套掌,之所以厉害,并不是因为内力纯厚,而是因为他能够引动他人内力自爆,但如果对付不会武功的人,只单纯拍上一掌,只会让他受些伤罢了,"洛甘棠顿了顿,叹气道,"所以要想保住经脉,干脆自废武功。" "……你自废了武功?!"杜宣木骇然道,"你现在没有武功了?!练了那么久的——" "武功算什么?要是断了经脉,现在想抱一抱我的小杜都做不到了,"洛甘棠低头蹭了蹭他的脖颈,轻笑道,"小杜,你说是不是?" "……洛甘棠,"颈间气息温热柔和,杜宣木心中一动,收紧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似的道,"洛甘棠……以后你在我身边,谁都伤不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小杜是很厉害的。" 洛甘棠微微一笑,怀中的人身子却是一颤,生硬地将头扭到了一旁。 "小杜?" 扳着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杜宣木却不抬眼,只将头抵在他胸口,闷声道: "洛甘棠,对不起……" ——如果不是六年前血洗凶门,如果不是现在还坚持留在这里,这些事全部都不会发生。 声音被掩在胸口,听得不甚分明,洛甘棠沉默不语,手指顺着他的长发一路滑落,继而额上一吻,轻声道: "小杜,我不需要听什么道歉,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也会和你做的一样。" 他顿了顿,沉声道:"更何况,这次并不是你的错,是有人告密,故意要害我们的。" 杜宣木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洛甘棠满意一笑,继续道:"我刚才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如果你之前听了我的话,再也不来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是不可能的,"杜宣木叹了口气,黯然道,"洛甘棠,你很喜欢花门吧。" "我喜欢花门,但是更喜欢小杜,"洛甘棠眨了眨眼,机灵道,"比起做花门门主,还是能和小杜在一起最开心——" "你早就想好了这句话?背得真熟……"杜宣木皱了皱眉,强笑道:"我只觉得那招满堂花醉很好看,可惜以后看不到了。" "这确实可惜,"洛甘棠扬了扬眉,道,"小杜可以创个更好看的招式来给我看……" "别给我出这种难题,"杜宣木揉了揉额角,抬眼微笑道,"不过,从今往后我们确实两个人可以一起,对不对?" "对,"洛甘棠眯眼一笑,环顾四周,感叹道,"这里这么黑,我真觉得像是在做梦——" 说着说着,表情忽然一沉,一手扶住杜宣木的肩,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上去。 杜宣木察觉不对,忙道:"怎么了?" "啧,内力虽说所剩无几,但好歹还是剩了一些,"言外之意便是受了伤,洛甘棠苦笑道,"要走的话你得扶我一把,走得慢了也多担待。" 杜宣木忙伸手搀住他,道:"这个自然无妨,洛前辈若要破坏机关,恐怕也得多花些时间,我们慢慢走就是——" 这话一出,洛甘棠却忽然睁大了了眼睛,道:"洛前辈?洛祎?" 杜宣木点头道:"你这门中机关凶险,若不是洛前辈,我不可能只身前来。" 洛甘棠愕然道:"他人呢?" 杜宣木见他反应奇怪,立刻如实告知,洛甘棠听完张大了嘴,一张脸上布满震惊: "小杜,我一直以为……洛祎是向凶门告密,又设计害我们的人!" 杜宣木皱了皱眉,嘲笑他道:"你从小被他看着长大,怎么会这么想?" "你说得对,我怎么会这么想?"洛甘棠惨然一笑,喃喃道,"怪不得今天这么倒霉,原来是报应!" 杜宣木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胡话?" "没说什么胡话,只是我们不用等洛伯了,"洛甘棠闭上眼睛,黯然道,"他不会来找我们了。" 杜宣木听他说话像在打谜语,顿时不耐烦道:"洛甘棠,你何出此言?" 洛甘棠摇了摇头,苦笑道: "只因为……我做了一件这辈子最错的错事。" "什么——" "等出去了再告诉你,"洛甘棠再站下去似乎很是吃力,握紧了他的手,笑道,"这条路长得很,你可别走到一半就丢下我不管了。" "……不会的,"杜宣木无奈道,"如果没有你,我恐怕会无聊得连走都懒得走。" **** 花门,海棠阁。 好不容易杀进了卧房,可其中已是空空如也,在房中整个转了一圈,少年一屁股坐在床边,抱怨道: "真是要累死我了,结果还是白跑一趟。" "只是来晚了一步,我早说过,杜宣木用不着我们来救的,花门门主更是如此。" "马后炮,你现在可不还是来了?"少年不耐烦地撇了同伴一眼,摊开四肢,道,"没想到杜宣木还有这么麻烦的仇家,你说这案子他还会不会查?" "要是我,被折腾了这么一回,肯定不会再去管别人的事,就此退隐江湖,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乌鸦嘴,我就不该问你,"少年皱了皱眉,道,"若说查案,杜宣木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他若像你说的那般心老沧州,退隐江湖,我们搞这么一大圈下来,岂不都白费功夫?" 他这么说着,眼睛一转,道:"要不这样,你放心大胆地去做谢姑爷,这样一来,你也能成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到时候这案子就由你来查,如何。" 鹿梨散无所谓道:"好啊。" 沈小年忽地一瞪眼睛,怒道:"别作梦了,我师父和师母绝对不会答应,你的师父师母也是!" 鹿梨散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卷上/花门庭·完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下卷= = 天哪这才写了一半,我的暑假T皿T…… ps,武功什么的,- -花花他真的不需要武功……33 33、1.山雨欲来 … 初夏时节,山中雷雨渐频。 整日都是灰云低垂的天,阁顶四面了无屏障,抬眼便可远眺山间景致,不过这样的天气,除了灰白雾峰之外,别无他物。 冷风裹挟着湿气穿室而过,吹得四面轻帘飞舞。 眼前一张棋盘摆开,楚河汉界划得分明,红子已然大军压境,黑子抱守残缺,情势已岌岌可危。 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落子,执红的那名青年道:"你要是再看下去,棋盘都要被你看出个洞来了。" 他的声音不温不火,听来实属温和,只是仍带了些冷清淡漠,眉眼间俊朗清秀,深色的眸子淡然无波,与那声音的气质呼应如一。 "哦?我要真能练出这功夫,天底下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面前那对手的声音倒很清亮,似一淙灵动溪流,兹一开口,被阴云压着的气氛都显得轻了不少。 杜宣木点头道:"若只论下棋,你确实有可能磨死天底下所有的对手。" 风声之中,隐约听得阁下有人叫喊,他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洛甘棠却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我已经数不清你往下看了多少次了,"杜宣木继续道,"我再说一遍,不管下面来多少批人,就算说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也得等你把腿养好再议。" 洛甘棠叹了口气,起手推了一子,道:"我只是奇怪,来了这么多批人,怎么没见谢家的人来?" "这你就更不要管了。" 杜宣木想都没想,跟着走了步棋。 离开花门之后,因为中了一掌阳关三叠,虽然第一时间散去了内力,奈何仍有余力未消,加之从密道逃脱一路奔波,身上经脉仍是受了不小的创伤,杜宣木见状,第一时间带他去了沈家一煎堂。 六年前他从凶门逃脱,正在奄奄一息之时,亲身体会过沈家夫人那堪比起死回生的妙手医术,此番前去,果然也是不虚此行,只是伤及经脉损伤实在是个对付的伤,就算是沈夫人坐镇,日日调息静养加之针灸润脉,仍是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终于算是好的差不多了,唯有当时双腿伤得颇重,虽说此时已可以站立和行走,但只要双脚沾地,全身的重量直直地压在腿上,对身体的复原百害而无一利,若再擅自走个几尺出去,几个时辰之内绝对是再站不稳了。 不能总在沈家赖着不走,沈掌柜不知是因为看出了两人的担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日带两人来到了这处地方,原本是沈掌柜早年友人曾住过的地方,眼看着夏日将至,山中气温适宜,又罕有人迹,确实是个适合静养的好处所,可不知怎的,没住几天,江湖上好像又出了什么大事,一批批人络绎不绝的上山来,说是有求于二人,"两个人"可能原本只有杜宣木一个,不过来的人都毫不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 两人并非有意避世,反而都很想查清那个与盗窃案相关的神秘告密人是谁,不过,在洛甘棠康复之前,任何访客杜宣木一概谢绝。 摇摇头,听着楼外又来了一批人,洛甘棠轻笑着又走了一步棋。 杜宣木望着棋局,淡淡道:"垂死挣扎。" 话音刚落,忽听楼下又传来一声呼喊,道:"临安谢家,前来拜会杜大侠,洛门主!" 洛甘棠眨了眨眼,笑盈盈道:"说来就来,真是给我面子。" 那声叫喊颇为熟悉,谢故园不会亲自登门,不过既然叫是谢家人,少不了那几个,杜宣木不置可否,拿起一子正要走步,楼下那人又道: "听闻洛门主身体有恙,谢家特携洞庭医圣凌老先生前来,望能——" 啪地一声,洛甘棠的眼睛跟着那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 杜宣木愕然无语,正要将旗子重拣起来,洛甘棠已笑着按住他手,道:"落子不悔!" "我没拿住,不小心掉下来的,不算——" "没拿住?平常拿一把剑能舞得满堂生光,小小一枚棋子还拿不住?"洛甘棠探身凑近他,笑意盎然道,"小杜,那么多的大户人家你都不分心,听见一声'洞庭医圣'怎的就分心了?" 杜宣木抬起眼来,望见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叹了口气,脱开他的手,道:"我下去请他上来。" 洛甘棠微敛了笑,温声道:"不必,你不用理会他。" 杜宣木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撇开棋局,独自下楼去了。 洛甘棠看着他走下台阶,心中既是欣慰,又觉悲哀: "……我说的话好像……一点权威都没有?" **** 结果并没有给人带来什么惊喜。 洞庭医圣凌西蒲,算是个响当当的名头,老先生白须鹤发,颇有一番风骨,可惜诊治出来的结果与沈夫人相差无几,再看了他们那张一直以来用以调理的方子,竟是大吃一惊,急声问道:"这方子出自何人之手?" 见他反应奇怪,二人不由对视一眼,杜宣木照实道:"不瞒先生,这方子是一煎堂的沈夫人给的。" 凌西蒲看了半晌,先是摇头,继而点头,端详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苦笑道: "二位有所不知,苏州一煎堂的沈夫人闺名叶九灵,早年人称'活灵枢经',虽比老朽小了几十岁,医术却真的是无人可比,若不因她淡出江湖多年,老朽断不敢妄称医圣啊!" 他这一番话,二人听得面面相觑,想那个安静寡言的沈家夫人,早年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一时间相望无语,凌西蒲恋恋不舍地将那方子又看了两遍,竟起动手来抄了一份,手入怀中,拱手道: "这方子开得无可挑剔,洛门主只照着方子调理,定会有康复之日。" 请来的医生非但没开方子,反而还抄了份方子回去,杜宣木心中失望,轻轻叹了口气,但还是道:"有劳先生了。" 洛甘棠好像一点也无所谓,只是望着杜宣木微笑,送走了凌西蒲,杜宣木回头看见他的笑容,不自在道:"你傻笑什么?" "小杜这么关心我,我高兴得要命。" "这里一共两个人,也就你需要关心一下——"杜宣木欲言又止,转而道,"为了请凌先生,我把谢家那群人也弄进来了,暂且听他们说说什么事罢。" 愈发觉得自己没有权威的洛甘棠自暴自弃道:"都听你的。" 杜宣木一愣,道:"你要是不想见他们,把他们晾在楼下也无所谓。" 洛甘棠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小杜其实是只吃软不吃硬,顿时又高兴起来:"不想见他们的是你,我早想知道他们连着过来是为什么事了。" 杜宣木迟疑道:"可你的腿还没有好,加上没有武功,不能四处乱走。" "别忘了我是谁,小杜,"洛甘棠将他的一只手合在自己手心里,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双眼睛神采清逸,没有半分忧虑,"我好歹做过花门门主,就算不能走路,没有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奈何得了我。" 杜宣木难得没有抽回手去,乖乖地任他握着,点点头,无奈一笑,道:"我知道。" 只是临走前洛祎的话时常在脑海中出现,那句话里听得出明显的警告意味,如果不多加小心,他真的会后悔一辈子的。 只可惜,他们以后再也见不到洛祎了,这其中有怎么样的危险,也只能他们亲自去闯了。 "带他们上来吧。"松开杜宣木的手,洛甘棠笑了笑,看着杜宣木点头下楼,自己则动手将那盘棋收了起来。 山风仍旧不绝,阁顶并不宽敞,杜宣木便只带上来三个人,给洛甘棠引见了那个打头的人,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家那名叫做腾垣的教头。 "腾教头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杜宣木干脆地坐在自己原先下棋的位置上,四周再无空位,那三人干巴巴地站着,洛甘棠看在眼里,也只能一脸同情地望着他们。 腾垣尴尬了一阵,也知道杜宣木向来如此,于是道:"自从杜大侠在花门与凶门那一番冲突之后,有段时间没听到杜大侠的消息了,这次终于听说杜大侠与洛门主在此修养,所以特地——" 眼睁睁看着杜宣木不耐烦地拉下脸来,好像随时要把这三人轰下楼去,洛甘棠忍不住一笑,忙着圆场道:"腾教头直入正题罢。" 洛甘棠一笑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腾垣立刻舒服了些,忙道:"实不相瞒,只是进来江湖上又出了件怪事,青城派,金水派,无锡陆家之类大约十家都有人遭了暗杀,而且看招式,似是出自一人之手——" "谢家死了什么人?"杜宣木忽然道。 腾垣一愣,迟疑道:"谢家倒是还无人丧命,只是盟主迫于其他几家的催促,不得不来麻烦杜……麻烦二位。" "你麻烦他就是了,怎么非要把我加上?"洛甘棠叹了口气,笑道,"死的人都很重要么?" 腾垣点头道:"虽不是家主掌门,但也都是门派中颇有声望的长老精英。" "可是你们死了人,为什么总来找我?"本以为是与那件盗窃案有关,没想到是件新事,杜宣木皱眉道,"难道沈家也死人了?" 腾垣忙道:"沈家没有死人,只是沈小掌柜前日分析说,这两件事都是无差别作案,加上目前死了人的地方之前也丢过东西,所以怕他自己哪天家中出事,于是把二位的去向告诉了我们……" "我正想问,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怎么也找得到,原来是沈小年通风报信。" 洛甘棠若有所思道:"沈小掌柜的担心确实有些道理,就这么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突然扎堆来了个大盗和杀手,都还巧得和整个江湖上的人有仇,一个要偷遍,一个要杀遍?" 杜宣木那边冷气缭绕,腾垣虽与花门洛甘棠并无交情,但此时已然好感倍增,忙又道:"洛门主说的是!" 杜宣木冷不丁道:"一口一个洛门主,难道你们不知道——" "——你们先回去歇息吧,上山挺累的吧,"洛甘棠一把扯住杜宣木,对腾垣笑道,"这案子我们会查的,只需准备一下,三日之后便可下山。" 腾垣惊喜道:"那腾垣在山脚恭候二位了!" 杜宣木这回倒不说话了,冷着脸看那三人走下楼去,偏头道:"三日?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洛甘棠笑道,"要是耽搁几天,沈家人出事了怎么办?沈夫人可是对你我都有救命之恩的。" 杜宣木叹气道:"你只说在这里天天只对着我一个人,早闷得想出去转转了。" "才没有!"洛甘棠隔桌将他扯过来,挨在唇上轻吻了一下,笑道,"对着小杜,看一辈子都不会闷的。" 杜宣木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低声道:"也罢,我也怕哪天凶手杀到凶门中去,将那王阳关杀了,我们没处报仇了。" 好像被这句话提醒了什么,洛甘棠皱了皱眉,难得认真地道:"小杜,你说这句话也就罢了,不过以后不许再胡乱杀人,手上沾太多的血,总是不好的。" 好像说中了对方的什么心事,杜宣木忽然一怔,眼中竟闪过继续怯色,垂下眼睛,干笑道: "我何曾胡乱杀过人,以后再遇到敌人,手下留情就是了。" 感觉握着的那只手变凉了些,洛甘棠顿时明白过来,紧了紧他的手,凑上去又吻了他一下,轻声道: "小杜不要怕,你只要懂得这一点,你的手就还是干干净净的。" 杜宣木沉默片刻,微微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啊新的开始 案情章,相亲相爱好办事…… 34 34、2.江州新案 … 答应了三天为期,时间到了自然要守约下山。 临近巴蜀之地,崇山峻岭,住在山上时,除了雨水多些之外也不觉得什么,可这回下山,越是接近山脚,天就愈发晴朗,初夏的暑气更是扑面而来,路旁虽有茂木丛生,仍旧挡不住水汽蒸升,蝉叫得也一声欢比一声。 再走一会儿,山路渐宽,坡道渐缓,偶有荷锄的农人擦肩而过,杜宣木看他们都有顶帽子,自己则是一抬头就对上那颗蒙蒙的烈日,竟忍不住羡慕起来。 自己这边热得要命,另外一位却惬意得很。 因为不能远行,沈家之前送了洛甘棠一把轮椅代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洛甘棠从上到下的摆弄了一番,现在看来非但外表光鲜漂亮,内里更是大有乾坤,至于有什么具体乾坤,杜宣木每隔几天就会在阁中发现一些箭镞暗器,有时是被人随手丢在桌上,有的则是仔仔细细地收在盒子中,也不知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原来山下是这么好的天气,好得让人忍不住想唱曲儿——" "你若是唱,我就让你顺着山坡滚下去。" 原本走路就已经够累,无奈一路下坡,还得拖着一只轮椅加一个大活人,洛甘棠倒是悠哉,一路上坐享其成,看风景看得很是惬意,杜宣木却在脑中想象了无数次松手让他自己滑下山去的情景。 对危险的嗅觉总是异常灵敏,洛甘棠安分了不少,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把折扇,道:"小杜,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热,我给你扇扇风?" 杜宣木皱眉看着那把扇子,道:"怪不得这椅子这么重,你到底还放了多少没用的东西?能丢的就丢掉……" "怎么能说没有用?"洛甘棠抬手对着他扇了两下,眨眼笑道,"我给你扇着能凉快点。" 前方就是山路尽头,远远望去,平地豁然开朗,杜宣木姑且忍气吞声,一口气走完了这最后着段坡路,松开手,冷声道:"自己走!"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到前面去,洛甘棠任命地叹了口气,收起扇子,自食其力跟了上去。 再远些能望见一处简小客栈,门前挂的灯笼虽褪了不少颜色,但设在一片树林之中,仍旧显眼得很。腾垣果然已在在哪客栈门口等着,见二人如约前来,顿时欣喜不已,不等两人走近,他已经赶着上前来,不识时务地帮洛甘棠推起了轮椅。 毕竟是武夫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差了些,没看见杜宣木面露不善,这八尺的汉子还自以为热情周到,不忘火上浇油地说了句:"洛门主辛苦了,这一路上恐怕很热吧?" 殊不见他身上一点汗都没出,洛甘棠忍笑道:"不辛苦,心静自然凉。" 杜宣木瞪了他一眼,黑着脸进了客栈,这等时节,山下路人也不多,大堂里空空荡荡,腾垣这一行手下大概七八人,一水的深色短打,一桌坐不下便分占几处,正在隔桌闲聊。 有两人没有穿谢家那身衣服,而是一身浅姜色的长袍,也明显不是武者的打扮,杜宣木定睛看去,大的那人大约五十岁上下,正与那群谢家弟子相谈甚欢,小的则不过十五六岁,殷勤地添茶倒水,大概个是随行的仆童。 注意到杜宣木进门来,大的那个起身拱了拱手,杜宣木正在发愣,腾垣跟着进来,主动引见道: "这位是泸州的卢家三老爷,前日听说江州镖局的李副镖主遇刺身亡,卢老爷听闻好友噩耗,此番专程赶来吊唁,正巧遇上了我们。" "泸州卢家,"杜宣木道,"听闻卢家三代,每代必出一名神银枪,一名神算子,一名神仵作,既然是三爷,想必便是神仵作?" 卢先生摇头笑道:"不敢,卢家神仵作如今已是我家三侄儿,只是这次旧友遇袭,卢某虽学艺不精,好歹也能为调查李兄的死因尽些绵薄之力。" 杜宣木不置可否,只道:"江州离此地不远。" "所以,腾教头肯定已打算好了带我们去江州镖局,"洛甘棠手里玩着那把扇子,开心道,"我看那边门口的马车都雇好了,不多不少正三辆。" 腾垣尴尬道:"洛门主所言不错。" 杜宣木听闻,吃软不吃硬的毛病又冒上来,反感地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要与你们同行?" 洛甘棠笑道,"要查案子,这附近出了事的地方就数江州离得最近,我们两人走不快,要去别的地方,指不定中间又会多死人。" 杜宣木一句"他们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到了嘴边,稍一犹豫,没有说出来。 洛甘棠继续道:"更何况我们快没有钱了,剩下的路费恐怕走不了多远,不如让别人出钱。" 杜宣木道:"要是把你的轮椅拆掉卖了,应该能值不少钱。" "那你就只能背着我走了。" "我会把你也一起卖掉。" 说得虽然干脆,杜宣木却还是笑了笑,转向腾垣道:"去江州要多久?" 腾垣忙道:"雇了几匹快马拉车,若是现在出发,用一下午就能到了。" 杜宣木点了点头,抬脚出门去看那些马车,洛甘棠一转轮椅跟上去,不知怎的就跨出了门槛,行动自如如履平地,腾垣看得一愣,追上前去,只听他认真地道:"卖我的话,恐怕连一顿饭钱都赚不够。" 杜宣木头也不回道:"但是留着你却会浪费很多顿饭钱。" 腾垣看洛甘棠笑得悠然,杜宣木也没有一丝动怒的意思,不禁咋舌道:"能和杜宣木这么相处的人,洛门主恐怕是第一个。" 一个是吴楚花门门主,一个是闲散名侠,之前从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关系,但就在一个月多前,先是听说了凶门对杜宣木下的追杀令,又听说吴楚七门内讧,花门门主遭了凶门门主挟持,继而竟被杜宣木救出的消息。 腾垣不禁想,也许是这两人命中有缘,一见如故。 洛甘棠懒洋洋地以手托腮,眯眼望着杜宣木的背影,笑道:"那是自然。" 可是,再想想腾垣的那句话,洛甘棠虽然仍是在笑,笑意却若有所思地固了起来。 ——"只有一个",听起来还是会寂寞的。 **** 一路无阻,到了江州镖局刚好是日落时分,燥热褪去,一阵阵的风带了水汽,似是雨水将至。 江州镖局在也算的得上龙头老大,镖局分前后两座主院,前院是待客接洽,演练训教的从场所,镖局的管事忙着迎了众人进去,几人进去之后,广阔的前庭却寥落无人,问了才知道,因为李副镖主遭此不幸,镖局十天之内都不愿接生意,便让不少弟子回家去了。 较之前院,后院则热闹了许多,因为平日做起居之用,此时恰逢晚饭前后,楼阁之间灯盏亮起,多了不少来来去去的留守弟子,正厅之前做了灵堂,厅中壁间还留了些零落的白色丝缕,大概是之前打扫时没有没有撤净的缘故。 吴中湘做江州镖局的总镖主做了十多年,手下每日出镖虽难免有个折损,但副镖主这么有分量的人出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次来的是临安谢家的人,加上之前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而又下落不明的杜宣木和洛甘棠,立刻带着总镖头和几个算得有能耐的镖头整装迎接。 客套排场都见得多了,几人应付起来得心应手,本来接着被安排了晚宴,可随行的卢三爷坚持要看过李副镖主的遗体再去。 因为与故去的李副镖主是好友,吴中湘与他也算半个熟识,僵持不下间,之得问其他几人的意见,杜宣木二话不说点头同意,于是其他人都没有异议了。 天气热了,尸体放久了怕腐,李副镖主的尸体便被放在镖局最冷的一处地窖之中。 地窖干冷阴暗,但纵是如此,尸体仍难免散发出令人反感的腐臭气味,几人远远地看见那张覆着白布的阴森石床,不禁有些发怵,卢三爷却不愧是仵作出身,挑着盏灯一步不停地走上前去,可等看到昔日好友的面孔,仍是不免怔忡片刻,沉沉地叹息一声,苦笑道: "过去给衙门当仵作的时候,总爱跟旁人开玩笑,说'迟早有天验尸时会碰见你们',现在想来仍觉好笑,没想到也会一语成谶。" 在座之人当中,数卢三爷年纪最大,听他此番叹息,都不免扼腕唏嘘,杜宣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望向洛甘棠。 过了一会儿,后者察觉到上头的目光,好奇地抬眼与他对视,杜宣木一怔,转开视线,抬手推起轮椅,也不听他说话,直接几步到了那尸体旁。 死者胸口的衣衫已被挑开,苍白的中心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洞,原本的血迹已被人清洗干净,此时血肉看来已有些萎缩,洛甘棠坐着看不清楚,扶住杜宣木的手站了起来,卢三爷没被尸体吓着,反而被洛甘棠这招吓了一跳: "洛门主怎的——?" 都听说洛甘棠中了凶门王阳关的阳关三叠一掌,全身经脉尽断,怎么越来越像个没事人了? "……卢三爷莫要在意。"杜宣木并不点破,知道洛甘棠脚上不能压得太重,于是顺势挽住他的手,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从伤口看来,很可能是快剑所致,"洛甘棠低头道,"若是没有其他重伤,应当是直取要害,一剑毙命罢。" 卢三爷点头道:"洛门主所言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微弱的灯火,仍旧埋头查看剑伤,继而将尸体稍稍翻过,可用灯照过背后那处伤口之时,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盯着看了许久,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卢三爷可发现了什么?"洛甘棠问。 卢三爷愣了愣,道:"凶手确实是个快剑手,这世上很少有这么快的剑。" 杜宣木道:"如此说来,卢三爷心中可有嫌疑人选?" 卢三爷沉吟片刻,摇头叹气道:"暂时没有。" 杜宣木皱了皱眉,抬头看了洛甘棠一眼,欲言又止。 洛甘棠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手,笑着坐回去,道:"这地窖真是冷得要命。" 自从受伤之后,他的身体确实比原先差了些,感觉这一会儿手已然凉了许多,杜宣木于是又道:"卢三爷检查完了么?" 卢三爷一愣,道:"夜晚地窖比白天冷得多,洛门主若呆不惯的话,我们明日再来细查不迟。" 洛甘棠微笑道:"多谢卢三爷体谅。" **** 从停尸的地窖出来,免不了被镖局请去沐浴更衣一番,虽说是个镖局,这方面的事竟比想象中要细致得多,丫鬟们也个个懂事周到,两人洗去一身旅途劳顿,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夜幕已然降临。 窗外漆黑一片,不见半点星辰,像是一块黑冰,放片刻就要滴出水来。 客房中明灯点起,金红明亮,两人兹一出门,一个苍衣淡逸清俊,一个绛衣温雅可亲,镖局的丫鬟哪里见过,一个个看得呆了,可惜杜宣木显得寡言难近,所以只能殷勤地去帮洛甘棠推起轮椅,洛甘棠倒是来者不拒,笑脸相接,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横起拦住,杜宣木淡淡道:"不劳烦各位了。" 丫鬟只能收手,失望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长廊尽头。 洛甘棠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杜宣木习惯性地皱眉,垂眼道:"你笑得这么狰狞,小心吓到旁人。" 洛甘棠轻哼了一声,却难得没有抬杠,只仰头看着他,笑道:"小杜,我刚才想了想,你也是使剑的,看那伤口,你觉得那一剑算很快么?" 杜宣木点头道:"算。" "哦?"洛甘棠道:"比你如何?" 杜宣木淡淡道:"和我比自然还差些。" 洛甘棠笑道:"小杜,你越来越自大了,这毛病也要改掉——" "自大都是被传染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洛甘棠的腿 比较欠揍的解释是,就是本山大叔卖车里那种"需要脚离地"……所以才从沈家弄来了个轮椅……【哦漏脑补停不下来!……35 35、3.沙云快剑 … 因为并没有遇上什么值得赏识的人,晚宴对杜宣木来说也就是吃一顿饭而已,偏偏江州镖局的饭菜只样子好看,吃上去却是平淡无奇,于是这顿饭又多了些应付差事的意味。 洛甘棠和他则截然不同,做的是花门门主,永远有本事让场面保持热络,加上镖师镖头也不是内敛的性子,于是席间无论是主人吴中湘和那一干镖师,还是谢家的腾垣教头和泸州卢三爷,明明都是第一次见面,一来二去也能聊得很投机。 腾垣大概也是个热心肠的老实人,看众人聊得热烈,唯独杜宣木坐在洛甘棠身边一言不发,心觉不妥,再想想杜宣木也是被自己拉来的,于是好心问道:"杜大侠可还吃得习惯?" 杜宣木毫无自觉,实话实说道:"菜太一般了。" 一句话说出来,全不给主人面子,吴中湘尴尬一笑,道:"小小镖局,只能粗茶淡饭略表心意,各位多包涵。" 洛甘棠忍笑道:"吴镖主哪里的话!食也分南北东西,小杜想是整日被苏杭那边的东西惯坏了,不懂得品江州这地方的风味罢。" 杜宣木一脸的惊奇地望着他,正要说一句"你懂什么",结果被洛甘棠生生用眼神堵了回去。 不过没人注意他两人这番暗示,满座早已被洛甘棠那一声"小杜"喊得愣了——敢这么称呼杜宣木的人,这世上……原来是有的。 原本热闹的饭桌忽然间冷下来,连杜宣木也察觉到了不妥,隐约记得他们方才再说卢三爷与故去的李副镖主的旧事,于是道:"李副镖主想必过去在镖局中也很有能耐罢。" 吴中湘忙点头叹道:"确实,李副镖主非但阅历深,见识广,就在这镖局中的资历甚至比吴某还要深厚,真要说起来,吴某都自叹不如呐。" 杜宣木皱眉道:"既然这样,为何是你做了镖主?" 结果此言一出,席间重又一冷,连卢三爷的脸色也暗了几分,吴中湘一脸尴尬,迟疑着道:"这……是当年老镖主的意思,老镖主的心思,我们做后辈的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小杜,"洛甘棠叹了口气,往他的碟子里夹了一大块红油鲜笋,道,"你还是只负责吃吧。" 大概是有洛甘棠在的缘故,杜宣木非但不像平日那么冷淡,火气也小的多,听他这么说,不以为意地道:"反正我确实不会说话,你们慢聊无妨。"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杜宣木脾气古怪直率,心中好嫌爱憎从不掩饰,虽说这性格经常让旁人敬而远之,但真正有心的人却知道,只有这样的人关键时刻才值得信任,加上他的武功也确实让人叹服,于是这六年间,想与他结交的人并不在少数,只可惜,杜宣木的好嫌,还是以嫌者居多。 看洛甘棠这么简单就摆平了局面,吴中湘不禁道:"洛门主,你是怎么才能交到杜宣木这个朋友的?" 洛甘棠一愣,悠然笑道:"我不告诉你们。" **** 晚宴过后回到客房,夜色正浓。 门前长廊外是一处天井,四面围着的屋子不知作何用处,虽说缺了月色,但房中廊中的灯都点起来,能把半个天井都照个亮堂,空气中水汽浓重,晚风穿堂而过,房中燃起的沉香飘到到屋外的长廊中,四处淡香袅袅,让人不自觉地心静神宁。 现在睡觉还为时过早,觉得屋外凉快些,洛甘棠舍了轮椅,懒洋洋地坐在廊间乘凉,杜宣木却见房里有人备了几盘小点心,于是坐在房中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想起之前说洛甘棠在席上的话,出门道:"江州自然是有美食的,这镖局里的最多算三流货色。" 洛甘棠一愣,失笑道:"我只是要是给吴镖主些面子,你真以为我觉得这里的东西好吃?" 杜宣木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有机会,带你去尝尝什么是真正的江州美味。" "只要说到吃的东西,你铁定比对什么都热情,"洛甘棠无奈道,"吴镖主还问我怎么和你交朋友,恐怕只要把厨艺练好些就行了。" 杜宣木面无表情道:"照你这么说,现在坐在这里的就不应该是花门的门主,而应该是盐门的厨子。" "这倒也是,"洛甘棠拍拍身边示意他坐过去,继续道,"不过你说话也实在不招人喜欢,听说江州镖局你之前还来过一次,真不知道吴镖主那次是怎么给的你面子。" "上次是在外面撞见他们被劫镖,所以去帮了忙。" 洛甘棠惊奇道:"你竟然也会做这种像样的事?" 杜宣木皱眉道:"是因为他们在林子里打了好久,吵得我没法睡觉。" 洛甘棠一愣,两手按住他的肩膀大笑出声,杜宣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全不觉得哪里好笑。 正在笑着,隔壁房间吱呀一声开了门,卢三爷背着光走出房来,洛甘棠见状,立刻搭讪道:"卢三爷,这时候还不睡么?" 卢三爷拱手笑道:"时辰尚早,所以来外面吹吹风。" 二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洛甘棠忽然道:"小杜,只要是你的剑法,就算没有月光也一定很好看。" 杜宣木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道:"就怕你看不清楚。" 说话间,身子一翻便到了天井之中,卢三爷不禁道:"二位这是?" 洛甘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天井,笑道:"看。" 杜宣木二话不说,拔剑出鞘,缺了月光的映照,霜寒剑更是一光独冽,卢三爷只当二人参解招式,不禁感叹道:"好剑。" "多谢。" 剑自然是好剑,剑法更是一支独秀,无人可及。 剑势初起,几招之间,剑气已然在整座庭中蔓延开来,银光忽明忽暗,忽长忽短,缓时如行云流水,疾时竟真的目不可及,加之杜宣木身形步法亦是飘逸迅疾,卢三爷只看了一会儿,也已然目瞪口呆。 洛甘棠笑道:"卢三爷也是见识广的前辈了,你看小杜这套剑法,算不算快?" 卢三爷看得出神,连连点头道:"快,那自然是很快的。" "是么?以这套剑法的速度,能不能够得上杀李副镖主的那一剑?"洛甘棠问得轻声轻气,卢三爷毫不自觉,笑道:"那一剑虽奇,但绝对比不上杜宣木的剑。" 洛甘棠挑了挑眉,眯眼笑道:"我还以为那凶手的剑法快到匪夷所思,所以卢三爷才想不出有嫌疑的人选。" 杜宣木的剑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对卢三爷道: "那一剑确实很快,若说能刺出那一剑的速度的人,这江湖上我大概能数出五人,卢三爷为何一个都说不出来?" 卢三爷脸色一变,这才发觉了二人的目的,还未来及开口,洛甘棠已笑道:"因为卢三爷知道不是那五个人。" "不是那五个人,卢三爷一定有排除那五个人的原因罢。" 杜宣木朝长廊的方向返回,手中的剑却没有收,冰冷的剑气绕着剑身若即若离,卢三爷不禁打了个寒战,退了半步,苦笑道: "你们二位,这是何意?" "只是要查案而已,李副镖主既然是卢三爷的朋友,卢三爷又想让我们帮忙查案,总该多告诉我们些东西,"洛甘棠想了想,笑道,"就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卢三爷苦恼地摇头,道:"我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那剑伤颇为奇特,我过去曾经见过一次——" "这么说来,卢三爷猜到凶手的身份了?" 卢三爷叹了口气,道:"我若知道,当时就该说了,只是过去造成那般剑伤的凶手,现在也应该死了二十年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剑招,快只是其中一条,更奇特的是,它将人刺穿之后前后的伤口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背后的伤口,像皇宫画栋上那些祥云的轮廓,所以叫做沙云剑法——而若想使出这种剑法,必须要用一把同为沙云的剑才可以。" "……那么照卢三爷的意思,这沙云剑的主人已经死了?"洛甘棠沉吟道,"若是有后人的话,说不定也会习得这套剑法的。" 卢三爷摇头道:"这人死时尚未婚配,他的朋友也是逃的逃,死的死,不可能有机会将这套剑法传与旁人的。" 洛甘棠眼睛亮了一亮,好奇心顿时大作:"这么听来,这人死的倒不简单?他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知道洛甘棠就喜欢听这等奇闻轶事,杜宣木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卢三爷迟疑片刻,见杜宣木还没有收剑的意思,只好道: "二十年前,江湖上曾出过一个无比恶毒的情报组织,沙云剑的主人名唤龙翔,正是那情报机构头领的左右手之一,武林众人联手将那组织推翻之后,组织下的人陆陆续续都被人追杀致死,这龙翔是那组织的重要人物,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情报组织? 说到情报组织,除了吴楚信门,杜宣木脑中已然有了另一个地方,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卢三爷说的,难道是清聆阁?" 卢三爷一愣,顿时尴尬道:"原来杜大侠听说过清聆阁——" "兴起与吴楚信门之前,二者同是情报组织,小时候我也略有耳闻,"说着说着竟然扯到清聆阁,洛甘棠心中也是惊讶不已,但表面上还是扯了个谎道,"不过具体的倒不清楚了。" 卢三爷甩袖叹道:"江湖上出了这么一号组织,只能算是个污点,不提也罢!" 杜宣木若有所思道:"沙云剑主龙翔被人追杀致死,他的剑呢?" 卢三爷为难道:"我只是一介仵作,只听说他死了,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许是不愿再说,他匆匆朝二人行了个礼,笑道:"天色不早了,二位也早些歇息吧。" 两人不能强留,只好目送着他回房,洛甘棠看了杜宣木一眼,苦笑道:"小杜,快把你的剑收了,真是冷的要人命。" 听他这么说,杜宣木忙收了剑,洛甘棠又厚着脸皮抬起手,笑道:"然后扶我回房间。" 杜宣木叹了口气,依言扶他回房坐好,回身掩好房门,洛甘棠忽然又道: "其实,只是听说人死了,人倒不一定真的死了。" 杜宣木挑眉道:"是么?" "那是当然,"洛甘棠伸手拉低他的身子,眼睛正对着眼睛,定定地望了一会儿,笑道,"好多人都说小杜已经死了,可现在我的小杜还好好的在这里呐。" 他深吸了口气,两臂环住杜宣木的脖颈,收紧在自己肩上,道:"茱萸馆的事,你怎么一直都不问我?" 杜宣木道:"我早就忘了。" "你是不敢问。" 杜宣木一怔,默然不语。 "当时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却不信,洛伯怕我把一辈子都栓在这上头,所以先斩后奏,先把我支去金陵,然后将你的屋子改得面目全非,把你的东西也都丢得不知去向——好在那块玉一直被我藏在还房里……"洛甘棠顿了顿,无奈道,"不过现在又被人偷去了。" 杜宣木沉默半晌,忽然冷淡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告诉我你从来没变过心?" "不然为什么?"洛甘棠反而笑了起来,"小杜,有的时候你突然变冷,是为了掩饰你心里的高兴——" "洛甘棠,我一点都不高兴,"杜宣木摇了摇头,缓声道,"如果我那时真的死了,你这一番又是何苦呢……" 洛甘棠愣了愣,偏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温声道: "因为我知道小杜没有死,而且一定会回来的。" 杜宣木干脆道:"不可能。" ……对,骗你的。 洛甘棠苦笑一声,却只在心里回应。 ——天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可偏就忘不掉你,有什么办法呢? 36 36、4.无关他事 … 巴山夜雨涨秋池。 江州算不得一个特别的地方,但每逢夏季将至,白天时总是日光空蒙,后半夜的雨水却像和谁有了约似的,夜夜不断。 伴着雨水而来的总是清凉,这样便有了个好处,不论白天热得多么恼人,晚上仍能让人睡得舒服——第二天一早起床,打开窗一阵清风拂面,窗外的花草庭廊被雨水冲洗得明亮干净,看了便觉得神清气爽。 可惜这么好的天气,却不给人一个有好心情的机会。 刚刚穿戴整齐,脑中的睡意都还没排挤干净,外头不知怎的一阵嘈杂,紧接着边听腾垣啪啪啪地拍起了门,一边拍,一边心急火燎地叫: "杜大侠,洛门主,二位可还好么?!" 杜宣木被吵得头大,一脸阴沉地去开门,还没来得及问话,腾垣已是一头扎进房里,抢着喊道:"二位没事么?" 杜宣木莫名其妙道:"能有什么事?" 腾垣看看屋里坐着的洛甘棠,再看看杜宣木,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道:"二位没事就快来看看吧,卢三爷死了!" "——什么?" 这消息实在让人出乎意料,两人的反应完全一致,对视一眼之后,杜宣木率先出门,穿过隔壁门前围着的人,几步赶到房中。 这间客房与他们那间布局几乎一致,房间中木窗大开,很是明亮,卢三爷仰面倒在窗边,头对着外面,似是面对着窗子倒下去的。大概是夜晚没有关窗,有不少雨水灌进了屋中,卢三爷的身体便浸在一大片雨水之中,全身的白色里衣已然湿透,胸口却是一片殷红。 与卢三爷同来的那个小仆人正跪在一旁哭得伤心,杜宣木心思却只在伤口上,他蹲□去,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人的尸身,拨开一层衣料,看到了背后那个已被雨水泡了一夜的伤口。 ——背后的伤口,像皇宫画栋上那些祥云的轮廓,所以叫做沙云剑法——"祥云……" 伤口不过几寸而已,一头稍宽,像个不规则的圆,收到另一端则变成了弯曲细长的形状,确实像个祥云的样子,"有人来看过么?什么时候死的?"将尸身放归原状,杜宣木起身问道。 腾垣从门口围着的人群中费力地挤进来,道:"请了镖局里的仵作,现在催他起床,杜大侠有什么发现?" "……发现?"杜宣木皱眉道,"你来看看就知道了,这与之前那些杀人的案子是同一个人犯的,也就是说,和杀李副镖主的凶手也是同一个人。" 他这么说着,眼睛变得却暗了许多。 只是一晚上的事,凶手就在隔壁动手,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在这么想着,腾垣已问道:"杜大侠住在隔壁,昨晚可听到什么动静么?" 杜宣木脸色又沉了沉,摇了摇头。 "大概是雨下得紧,我虽然中间醒了一次,但也没有听到什么不妥。" 轮椅依旧自如地过了门槛,洛甘棠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杜宣木抬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 腾垣探身朝窗外看了看,无奈道:"一场雨下的,就算有什么也都让给冲没了。" 洛甘棠挑了挑眉,斜倚着身子,道:"腾教头一早来,卢三爷就已经死了么?" "可不是,"腾垣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仆从地上拉了起来,道,"今早这孩子说要来叫卢三爷起床,在门口叫了几次没有人应,所以找了我们几个人将门撞开的,门一开,就看见卢三爷躺在这里了。" ——这么说门是锁着的,也就是有人从窗子进来?杜宣木也向外瞥了一眼,地上窗上都是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场雨,原本还觉得是好东西,现在却让人觉得有些碍事了。 仵作不来,几人也不敢妄动,只能在房中左看右看,但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又过了不多时,吴中湘和仵作终于赶到,鼓弄了一番之后,推测出死时大概在子时左右,那时夜雨初起,大多数人都已睡了。 杜宣木看那少年犹是哭个不停,轻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道:"他没和卢三爷睡在一屋?" 腾垣点头道:"他昨夜是在镖师的通铺那边睡的。" "……这样也好,"杜宣木苦笑道,"要不然,肯定已连他也一起杀了。" 听了是子时左右,吴中湘当即派人去问又谁看到可疑的人出入镖局,才刚传话出去,杜宣木却立刻道: "吴镖主不用问了,肯定是没有人看到的。" 后来的结果,确实是一无所获。 吴中湘又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不禁道:"杜大侠怎知一定没有人看到?" 杜宣木摇了摇头,皱眉道:"吴镖主,你们镖局之前可丢过东西?" 他一边说,又一边在屋子里转了起来,吴中湘愣道:"杜大侠所指的,是几个月前江湖大盗的那次么?" "正是。" 吴中湘苦笑道:"镖局无能,丢了件后院镇宅的关刀,不知——" "丢了关刀的那次,可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出入镖局?" 吴中湘摇头道:"没有,那刀前一晚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也没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好像凭空被人取走了似的。" 杜宣木道:"既如此,这次也别想找到那人。"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些端倪,腾垣愕然道:"杜大侠的意思,莫不是同意之前沈小掌柜所说,这两波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杜宣木看了看洛甘棠,对方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于是点头道:"十有八九。" 腾垣皱眉道:"可我没有听说卢家丢过东西!" "……卢家没有丢过东西?"杜宣木本来也没仔细问过谁家丢了东西,听到腾垣这么一说,不禁一愣,迟疑道,"那沈小年的猜测岂不是……" 卢家没有丢过东西,就不该有人死,可听过卢三爷昨夜的话,他已经确认这件事与清聆阁有关——难道和清聆阁有关,只是一个巧合? "……卢家……"见屋里陷入一阵沉默,吴中湘犹豫片刻,回身掩上了房门,皱眉道,"吴某虽不知诸位的意思,但你们说卢家没有丢东西……其实不然。" 看着剩下的人投来不解的目光,吴中湘苦笑道:"镖局和卢三爷有些交情,所以之前听卢三爷说过此事,又答应了卢三爷这是不能说……但既然和卢三爷的案子有关,吴某现下就说给诸位——" "只说重点,废话就免了。"杜宣木干脆地道。 吴中湘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卢家丢的东西,是卢家枪。" 杜宣木和洛甘棠倒没显得意外,唯有腾垣惊异道:"卢家枪?那可是卢家的——" "是卢家世代单传的宝物,"吴中湘无奈道,"这卢家,什么神算子神仵作,虽然称了个神字,但在外人看来仍是些不入流的行当,唯有卢家枪在江湖上是为一绝,卢家不是什么大家族,也就是在泸州那带小有名气,又靠着卢家枪在江湖上有了点地位……所以尽管丢了枪,他们也只能盼着哪天大盗被捉了出来,那枪能物归原主,却断不敢告诉外人自家的枪丢了,因为万一找不回来,卢家从此便——" "我知道了,"杜宣木打断他的话,脸上没带什么表情,只对腾垣道,"你把你知道的,家中失窃,却还没有死过人的地方列出来,这一次让他跑了,可以后就有地方等他了。" 说罢,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屋里的样子都记了个清楚,道:"尸首你们可以自己处理了,送回去泸州去还是就地发丧都随便。" **** "小杜,你好像不太高兴?" 自从出了那间屋子,杜宣木的脸便阴的像山里的天气,洛甘棠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摘了根狗尾巴草,逗猫似的在他眼前乱晃,杜宣木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将那根草抓过来丢在一边,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既能在多家守卫之间来去自如的偷盗,又身怀媲美顶级的机关秘术,还会一套堪称一流的杀人剑法……就在我的隔壁杀人,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这么听来,你原来是因为不服气所以不高兴。" 从小到大,好胜心从来没见他少过,洛甘棠笑道,"至少你的剑比他快,如果哪天抓到他,试试看能不能打得过他。" "如果单纯比剑,我自然能打得过他——"杜宣木忽然顿住,黯然道,"洛甘棠,如果是你的话,或许这三样都能胜得过他。" ——只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小杜,"洛甘棠眯了眯眼睛,道,"如果我这三样东西都比你强,你是不是也会觉得不高兴?" 杜宣木一愣,抬眼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心虚地移开视线,苦笑道:"大概会吧。" 洛甘棠皱起眉,心中不知怎的有了个让人很不舒服的想法,他望着杜宣木,迟疑道: "……那我现在这样,是不是让你……觉得高兴?" 杜宣木唰地一声站了起来,表情竟有些无措,呆呆地张着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洛甘棠终于朝他招了招手,轻声道:"你坐下来,我没有别的意思。" 杜宣木摇了摇头,一双眸子暗了又暗,低声道: "洛甘棠,我真的高兴过。" 不知为什么,自己总会把这样的事看得很重要,心中一直不愿意被他超过,虽然喜欢,却又总是不甘心,正因为不甘心,所以过去总是有所芥蒂。就连六年前决定闯荡江湖的时候,杜宣木也是想着,终有一天,他要与花门门主齐名,甚至拥有能超过这个头衔的声誉。 一个是想要疏远的敌意,一个是想要亲近的爱意——脑中总有这样的想法,杜宣木自己都想不明白。 就在得知洛甘棠武功尽失的那一刹那,自己心中涌上的竟是一阵欣喜,可在隐约的欣喜与庆幸的同时,面对却是铺天盖地的内疚和自责。 ——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因为自己而遭遇了这样的事,怎么还会觉得高兴呢?! 洛甘棠望着他的表情,心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武功尽失,小杜恐怕现在还纠结在好胜心之中,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单纯地顺应自己的心意。 没了武功,勉强也算是一件好事。 可洛甘棠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并不说话。 杜宣木看的越发不安,不禁道:"……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你不要生气——" 洛甘棠还是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重新拉他坐下,轻叹道:"没关系。" 不等对方那句"对不起"说出口,洛甘棠干脆伸出手臂,将他整个揽进怀里。 杜宣木一怔,心中仍在内疚,也不挣扎,一言不发地由他抱着。 拥抱的感觉很是满足,毕竟还是喜欢着的,这样的小事,绝不会改变心中原本的感情。 让小杜内疚了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把他栓在身边了,也再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了。 可洛甘棠自己也明白,他嘴上说的是没关系,心里却没有真正释怀。 ——情人之间拴起的锁链,难免让人又爱又恨呐。 爱的越深,便栓得越紧——虽说疼了些,但却是不要紧的。 作者有话要说:……脑子不好透明掉了一个小角色修来补上…… 37 37、5.阁主龙翔 … 卢三爷出了这样的事,镖局纵然万般无奈,也只能去信给泸州卢家讲明原委,午饭过后,那人的尸首已经被人抬去了地窖,门口的下人正进进出出地收拾着残局,杜宣木说想再去看看,便把洛甘棠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虽说每天喝着沈夫人开的方子,但伤势恢复得并不明显,洛甘棠在屋里走了不过十步,双腿便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一来就不敢再走,他乖乖地坐回轮椅上,转身听见几声门响,开门看见腾垣拿了张纸站在门口,朝屋里张望一眼,问道:"杜大侠可在?" 洛甘棠笑道:"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张纸递到眼前来,腾垣道:"杜大侠让我写那些失窃了但还没死过人的地方,我记得也不清楚,写来写去就这么几家,肯定不是全部。" 洛甘棠看那张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六七个地名,也全集中在江南一带,想是腾垣身居临安,只对那里比较熟悉,于是道:"有几户总是好的,先去信给这几个地方,让他们最近加强些防范,说不定就能免于一劫。" 腾垣连连点头,道:"洛门主说的是。" "这单子先押在这里,你要是再想起什么,也可以再来告诉我们。" 腾垣应了一声,告辞离开,洛甘棠再仔细看那单子,一共不过六个地方,花门,金门和绣门竟就占了三个,讽笑之余,却更有些疑惑: 如此说来,也没听说其他四门有人死在这沙云剑下,沙云剑主不对七门下手,难道是有什么原因? 去偷东西,却迟迟不下手杀人,难道是忌惮七门势力复杂,不敢轻易暴露? 得罪了七门中随便一门,便等同于得罪了整个势力,敢冒这个险的人,至今还只有杜宣木一个——自己勉强算是第二个罢。 坐等右等不见杜宣木回来,洛甘棠忍不住要去隔壁看个究竟,刚刚推开门,却见廊外天井里站着一大一小两人,小的那个正一脸艰难地弓步站着,杜宣木伸手拍了下他的背,道:"腰再挺直些。" 定睛一看,小的那个竟是与卢三爷同行的那个小仆人,洛甘棠不禁笑道:"小杜,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少年摆着姿势不敢动,便梗着脖子叫了句:"洛门主好!" "倒是挺讲礼貌,"杜宣木抿了抿嘴,道,"没干什么,就是想教他套简单的拳法,这孩子悟性差了些,但是过去练过基本功,学会应该不难。" 洛甘棠颇感兴趣地道:"你这年纪轻轻,就想着收起徒弟来了?" "不是收徒,"杜宣木绕着那少年转了一圈,拍手让他换了下一式,道,"方才看他还在屋里哭,都这么大了,只知道哭可不行。" 洛甘棠笑道:"他会了这套拳,难道就不会哭了?" 杜宣木摇头道:"他跟了主子出来,主子却被人杀了,回去很难交代,就算不挨罚,也难免被别的下人欺负,不过那种地方的下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洛甘棠恍然道:"所以你教他点功夫,他就可以少受些欺负了。" 杜宣木点头道:"正是。" 洛甘棠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是小杜的时候,也听说过杜宣木的不少传闻,都是你给别人泼冷水的轶事,还以为你在外面从来不管别人的事的。" "我不给他们泼冷水的时候也很多,哪一次能传得到你耳朵里?" "这倒也是,没意思的话就没人传了,"洛甘棠顿了顿,好奇道,"以你的性子,怎么会答应管别人的事?" 杜宣木想了想,道:"高兴就管,不高兴就不管。" ……这才是小杜的性子。洛甘棠在心中默默纠正。 **** 花了一下午,总算把那套拳教全了,让那小仆人从头到尾打了两圈,终于是像模像样,三人的心情也一扫上午的抑郁,见天色已晚,打发了那小仆人回去休息,两人再次受邀去正厅吃了晚饭,等回到房间里时,这一天又已过去了。 隔壁客房已经叫人搬空了行李,又锁上了房门,入夜之后,便是漆黑一片。 天井中依旧不见月光,除却长廊中几许小灯之外,只有他们二人房中的灯还亮着。 虽说显得有些冷清,但也可以算是清静。 洛甘棠把腾垣写的那几个地方给杜宣木看,后者却只瞄了一眼,冷冷道:"全无用处。" "你让给人家写的,现在又说没用,"洛甘棠失笑道,"不过,那人若真是全江湖的乱跑杀人,想抓他也确实只能守株待兔。" 杜宣木皱眉道:"只是树太多,我们只有两个人,要去哪里守?" 洛甘棠瞄着那名单道:"既然这上面写的地方都在江南附近,我们就回江南去。" 杜宣木仍旧紧皱着眉,并不说话。 "还是说,小杜有什么别的去处?"洛甘棠问道。 杜宣木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没有别的去处,可江南这地方别人说去便去了,我们两个却——" 自从两人逃走,凶门对其他六门同时下达了追杀令,只要遇见杜洛二人,杀无可赦。 现在这段日子过得悠闲,只因身在巴蜀,七门势力稀松,但若去了江南,金门,绣门,盐门,加上盘踞在花门的凶门,其势力之广,不可小觑。 洛甘棠看出他的顾忌,开解道:"七门的追杀令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其他各门都只是隔岸观火,不会真的派人出来追杀我们,除非哪天在路上迎头撞见了熟人,躲又躲不开,又不能装做不认识,那追杀令才真的算有些用处。" 杜宣木叹气道:"就算你这么说,凶门的人也不是死的,别人不派人追杀,凶门就不一定了。" "你难道还怕不是凶门的对手?除非王阳关亲自出马,"洛甘棠笑道,"我们的运气虽然不好,但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不是我怕,是你。" 杜宣木伸手搭上洛甘棠的腕,脉象轻而飘忽,更无一丝内劲。 失去的东西,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洛甘棠拿开他的手,笑道:"我就算没有武功,他们也很难伤得了我,这一点,你要相信我。" 杜宣木踌躇半晌,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耳边"嗖"地一声厉响,竟有只菱镖穿窗而入,不偏不倚地击灭了房中烛火。 房中霎时一片漆黑,那只菱镖铮地一声钉在墙上,杜宣木倏地站起身,本能地将洛甘棠挡住,厉声道:"什么人?!" "小杜,让开——" 那只轮椅不知怎的向右一划,随即是一声机关璜响,一片黑暗之中,只见四道银光破窗而出,疾如闪电,那扇窗猛地一震,屋外罡风忽起,叮叮当当一阵击响,想是有人舞剑挡住了这一番暗器,杜宣木身形一转便到了窗边,伸手开窗,却不想那窗已被人从外面卡住了。 "杜宣木,你若要开窗,我一定立刻就走,而且你是捉不住我的。" 窗外那人忽然开了口,是个浑厚的男声,屋中二人双双一愣,可惜夜晚积云太重,月光甚暗,窗上连个影子都没有投下。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杜宣木朝洛甘棠使了个眼色,后者轻轻滑动轮椅,朝屋门边挪去,窗外那人又道:"洛门主如果去门外叫人,我也会走的。" 杜宣木恼火地咬了咬唇,洛甘棠则是叹了口气,朗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道:"你们正想要找的人。" 杜宣木立刻道:"我们要听你的名字。" 那人奇道:"我以为那卢三爷已经告诉你们了,看来他是老了,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你只说你是谁!" 那人不再推却,施施然道:"清聆阁舞阁阁主龙翔,二位不会说不知道清聆阁是哪里罢。" 他说这句话时,窗上胧影一晃,好像凭空做了个拱手的姿势,似是初见时打招呼一般。 屋中依旧暗寂,就这么隔着一层窗,影影绰绰,杜宣木不知那人站在窗外何处,只听得声音清晰浑厚,却也不敢说他是近是远,暗暗使力,窗子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主,仍是纹丝不动。 "这几日江湖上的杀人案,是你做的?" 霜寒剑太过显眼,杜宣木知道洛甘棠的身上定有许多针刀暗器,一定能削得开这扇窗子,他一边问着,一边朝洛甘棠使了个眼色。 可惜后者却弄不懂不知他想干什么,好奇地歪了歪头,看得杜宣木想照他的头打一拳。 龙翔道:"正是。" "既然是你做的,又知道我们在找你,为何还要到这屋外来?既然到了屋外,又为何不进来?" 那人笑道:"我知杜宣木剑法奇快,只怕我见了你,还来不及说话,便要被你的剑伤了。" "你不是有信心,我一开窗子你就可以逃跑么?"杜宣木冷冷道,"你若真这么快,我的剑一定伤不了你。" "杜宣木,你莫要如此试探我,我快不过你的剑,但你若开窗,我一定可以逃跑,"那人顿了顿,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不过你若是试了,就再听不到我今日要说的话了。" 杜宣木一怔,回头望向洛甘棠,后者摇了摇头,道:"龙翔阁主,冒险造访定有要事相商,我们洗耳恭听便是。" 龙翔高兴道:"洛门主此言甚是,杜宣木,你就算再使力,这窗子你也是推不开的,你也别想问洛门主要什么利器破这窗子,无论你如何做,只要着窗子开了,我就会走。" 洛甘棠"啊"了一声,显然是这才明白杜宣木方才的意思,杜宣木瞪了他一眼,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不服,却只能把手收了回去,冷哼道: "要说快说!" 龙翔哈哈笑道:"杜宣木果然有趣,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今日前来,一就是这个难得的机会。" 杜宣木立刻道:"关着窗户还见什么面?" 龙翔却不答话,继续道:"一来为见杜宣木,二来独自光杀人难免寂寞无聊,难得阁下要查这案子,我便想与阁下做个游戏。" "……游戏?"终于听到了正经的话,杜宣木沉下双眼,反问道。 "正是,"龙翔笑道,"方才听二位正要守株待兔,我正是要告诉二位,我方才的那支镖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下一次要杀人的地方,七天后的丑时我便会动手,二位若赢了,便能捉到我,若是捉不到我,我们便继续一轮,三轮为止。" 杜宣木皱眉不语,洛甘棠道:"为何有三轮?" "事不过三,若三轮之后二位仍旧捉不到我,那二位也不过尔尔,算不上对手,便没有再玩下去的兴致了。" 杜宣木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一亮,立刻道:"好,且待七日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找到主线了【握拳……= =||38 38、6.江流奇袭 … 杜宣木答应的干脆,洛甘棠却皱眉道:"你只说杀人的地方,不说要杀的人是谁么?" 那人笑道:"这便是要你们来猜的东西!" "可我们若是猜到了你要杀谁,你到时下不了手,随便杀了别人敷衍,赖账说自己赢了,怎么办?" "那样的话,游戏便没有意义了,"杜宣木忽然一笑,道,"洛甘棠,龙阁主既有气魄前来,便一定不会做这等事的。" "说得好!"龙翔大笑道,"洛门主想得虽周到,却也太小看龙某的人品了!" 洛甘棠一愣,屋中光线昏暗,隐约看到杜宣木笑着望他。 那笑容很是自信,好像他做担保的对象不是一个杀手大盗,而是信任了多年的朋友一般。 为什么小杜能在江湖上有这么响的名声,洛甘棠忽然懂了。 "是我的错,"他释然笑道,"还望龙阁主见谅。" "洛门主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无妨,"龙翔跟着笑道:"不论二位能否猜中答案,龙某只杀要杀之人,断不会滥杀无辜。" 杜宣木隔窗点了点头,又道:"龙翔阁主可还有别的事?" 龙翔笑道:"天色不早,二位早些歇息吧,只余七日,明日若不早起赶路,到时龙某可就真要抢在前头——" 话尾还未落下,杜宣木忽然一声清咤,与此同时,屋中一道银光暴涨,只听"咔"地一声脆响,他竟用剑斩开了窗子! 洛甘棠一怔,开口道:"小杜——" 木窗乍一断开,杜宣木当即就要破窗而出,可脚步都没迈开,忽觉窗外光芒刺眼,耳畔轰地一声巨响,生生将他震后了数步,再抬头,他整个人已被笼罩在一片强光之中,刺眼得让人无法前行,只能听得耳边一阵大笑,龙翔一边大笑,一边高声道: "杜宣木,洛门主,后会有期!" 一句话说完,光犹在盛,笑声却是渐行渐远。 直至那阵强光蓦然熄灭,人和那笑声都已消失不见。 屋中重又沉入一片漆黑,双眼还被灼得一阵阵发黑,杜宣木连追出去地机会都没有,狠狠闭了闭眼睛,找准了方向在那扇破窗上连刺数剑,又一掌将它拍了出去。 墙上一面空洞,只见窗外夜色愈浓,草木寂静。 外面的笑声没了,屋里的人却又开始笑。 听到幸灾乐祸的笑声,杜宣木愤而回头,只见洛甘棠歪在轮椅上笑得不能自持,不禁斥道:"让他跑了,你觉得很好笑么?" 洛甘棠的轮椅打着旋儿,慢吞吞地滑到灯旁,一手重新将灯点好,继续笑道:"龙翔说'只要开窗就一定捉不到他',原来不是因为他跑得快,而是因为他早留好了这一招。" 杜宣木忿忿地收了剑,坐回位上道:"这是哪里来的奇怪东西!" "不是什么奇怪东西,也许只是普通的信号弹,若是把这东西卡在窗下,窗子只要一开,这东西就会爆炸,"见杜宣木还是一脸难以置信,洛甘棠继续道,"这种光,打到天上去看,只有一星亮光,但若是在旁边炸开,不刺瞎眼睛都算是仁慈了。" 杜宣木皱眉道:"这种手段实在可恨。" "可恨?"洛甘棠挑眉笑道,"当初在花门,我怎么帮你逃跑的,你忘了么?" 那时也是拜那满屋金光所赐,逼得王阳关无处可击,他才得以脱身逃离,杜宣木反应过来,一时间无话可说,半晌才叹了口气,到墙边取下那只打进屋来的菱镖,镖上果真拴着一张纸条。 "写了什么?" 洛甘棠凑近去看,杜宣木将那张纸条展开,又叹了口气: "这地方实在不好。" 看清了那纸条上写的,洛甘棠皱眉道:"会稽?" 杜宣木撇了撇嘴,道:"会稽弹丸之地,出入未免太过招摇,离临安又太近,肯定少不了七门的人。" "不过风景宜人,素来是文人墨客共赏之地,"洛甘棠眨眨眼,道,"小杜,凡事还是往好的一面想……" 正在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有时有人叫门,道:"杜大侠,洛门主,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杜宣木上前开门,只见吴中湘和镖局的一干镖头,加上谢家部众,甚至那个小仆人都跟着来了。 昨夜死了人,此时这一大帮人黑压压地挤在门口,个个都忧心忡忡地盯着他看,杜宣木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许久,终于挤出一句话,道: "窗户坏了,你们会修么?"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说到三吴都会,自然正是吴兴、吴郡、会稽三地,光是繁华美景,说上三天尤不能及,就是亲自逛上三天三夜,每天每夜也都是别有一番风情。 选在这样的地方杀人,大概也是其中风情之一。 只是,江州离会稽郡真的太远了。 告诉了腾垣要去会稽,二人虽谢家众人一起,纵客船一双,前后相随,辞别江州,顺江而下。 走了不过半天路程,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沿岸崇山苍翠,江面开阔,白浪壮美,行船渔歌互答,若是有心游览,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景良辰。 "可是这样一来,单是赶往会稽就要花去三天时间,所以表面上看来有七天,其实只有四天。" 洛甘棠眼睛望着江面,若有所思的地道。 杜宣木却只随口应了一声,昏昏欲睡地倚在一旁,客船随着江面上下起伏,困意便如同这江水一般滚滚而来,不止不休。 转眼望了望四周,腾垣正在另一头和船家聊天,洛甘棠伸手出手,一面顺着他的头发,一面凑近笑道:"昨晚我应该不算过分,也没有弄到很晚,难道还没让你睡饱么?" 杜宣木啪地打开他手,直起身冷冷道:"晕船而已。" "晕船?"洛甘棠伸手贴上他的前额,笑道,"来时怎么没见你晕?" "来时那么悠哉,船哪有走的这么快?"杜宣木只看一眼江面便更难受了,下意识按住那手,让它贴得更紧了些。 被江风吹得脑袋发紧,掌心传来温度很暖,也很舒服。 洛甘棠终于信了,也不再开玩笑,另一只手捉住他的,道:"外面风大,还是到船舱中去罢。" "这里挺好,只要你不总在旁边说话,"杜宣木摇摇头,却忍不住笑了一笑,闭着眼睛倚在一边不动。 两人对面坐着,洛甘棠依言不语,可就这么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 "要不要我把谢家的那几个人赶到另一艘船上去?船上若是只有我们两个,我就能抱着你了。" 杜宣木困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洛甘棠眨了眨眼,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松开手,穿过船舱到另一面去了。 ……难道真是去赶别人走了?杜宣木暗笑不可能,靠着又坐了一会儿,却变得越发睡不着了。 船另一端原先还能隐约听到些细碎的谈话声,却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剩下江水击船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有些太安静了罢? 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杜宣木睁开眼睛,顿时一阵阵犯昏,幸好还没有严重到想要呕吐,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剑,刚刚来得及站起身来,忽听腾垣一声大喝,脚下小舟登时一震,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一片兵刃相接。 杜宣木心下一沉,只知出了状况,跟着脚腕一凉,慌忙间向后退去,虽说头昏眼花站不稳当,却仍旧幸运地避过了那只伸向脚腕铁钩,定睛一看,竟有只手在江中攀住了船沿,不禁脸色一变,只见那人一招未得,便要从江中冒出,杜宣木咬牙上前一步,一脚将他踢回江中,可另一边竟又攀了两人。 船尾兵刃之声更盛,杜宣木顾不得这边,纵身跃上船顶,只见脚下一片金光飞纵,洛甘棠稳坐中央,两侧攀上的黑衣水贼已有不少中了暗器,有的倒在甲板上,有的则倒回江里,无奈船小,虽说仍无人近身,据洛甘棠也不过几步之遥,船也愈发摇得厉害,杜宣木咬牙从洛甘棠身边落下,手中长剑银光一抖,接连刺落四人,一个个挑回江中。 洛甘棠紧锁眉头,将他一把拉到身边,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道:"这个含着好受些。" 药丸入口,胸口顿觉一阵清爽,杜宣木点点头,无意中低头看他一眼,却见他原本雪白的领上,不知何时浸上了一缕绛红。 这颜色杜宣木再熟悉不过,顿时失声叫道:"洛甘棠?!" 洛甘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伸手在颈间一按,笑道:"擦破了点皮而已,没事的。" 后面那条船此刻也是一片混乱,腾垣带着一干手下已一片混战,黑衣水贼虽说实力不济,但人数众多,手中武器多有诡异,战起来竟是异常辛苦。 "这些人想做什么?" 眼看着身后已有人登船,杜宣木初与那中铁钩应战竟也花了一番功夫,但摸透了虚实之后逐渐得心应手起来,洛甘棠仍是稳坐不动,一把轮椅机关繁多,也帮他清去了不少跃跃欲试的登船人: "忘了说了,凶门一年前在汉江附近收了一支水寨,我们一路上太过大摇大摆,结果被这帮人打听到了消息。" 杜宣木愕然道:"你如何知道的?" 洛甘棠指了指脚下,杜宣木低头看去,原本摇船的船家此时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色青黑泛紫,显然是中毒致死,他右手攥着一把短小弯勾,勾锋上一抹血红,不知怎的甚为耀眼。 看到那抹血迹,杜宣木忽然明白了方才船中陷入寂静的原因。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伤人! 脑中一阵血气上涌,剑气也跟着冷冽了几分,杜宣木冷着脸色,反手刺落身边一名水贼,跟着低手一剑削断了那柄小勾,再一剑,竟将死人握勾的手也削了下来! "小杜!" 洛甘棠脸色一变,高声喝止,杜宣木身子一震,退了几步,背靠住轮椅侧边,苍白着脸色不发一语。 "小杜,你做事前都不想想的么?" "这种时候谁还要想!" 杜宣木咬牙反问一句,身形重又移动,眼看着就要刺中新的那名对手,船底却传来砰地一声巨响,几个浪头掀在甲板上,船身已然向下沉了半分。 "糟了!"杜宣木骇然道,"他们竟然凿船!" 话音刚落,紧接着是一个大浪打来,小船不懂得坚持,一下便被打翻了个儿,不等二人反应,已干脆利落地将他们甩了下去。 从没遇到过这么狼狈的事,洛甘棠虽然会游泳,但毕竟水性不佳,兹一落水,只觉得一阵急流猛进,瞬间便不知被江水卷到了何处。 还好落水前的一刹那,混乱中捉住了对方的手。 四肢冻得动弹不得,颈间的伤也激得一阵刺痛,恍惚中觉得被人环住了腰,杜宣木俯身上前,默默将唇贴在了他的伤口上。 ……小杜? 周身是冰冷刺骨的江水,唯有对方唇间那一点暖意,不能说是个吻,却比吻更加温柔。 温柔之中带了几许固执,洛甘棠紧抱住他,觉得唇间暖意源源不断地渗入脖颈,非但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浑身的血也跟着暖了起来。 好像黑暗中漏进一丝光明,却足够幸福,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洛甘棠忽然觉得,现在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三儿家的小攻呦…… 从宋小寒(逆了全天下的CP)到张半仙到孟师父再到小洛……真是越来越强不过自家受君了……【喂嘛,不过三儿一贯觉得心灵强大的人才是好攻……武力值无所谓了……39 39、7.流落神匠 … 月光如霰。 朦胧中被人叫醒,漆黑的天幕不染片尘,皓月千里,明明是初夏的天气,却干净得好像随时能融下雪来。 身旁有堆火烈烈地燃着,身上衣物已烤干了大半,洛甘棠勉强起身,杜宣木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江滩一望无际,周围再没有别人,只有不远处江面辽阔,月光粼粼。 颈上的伤口已经仔细地包扎过,洛甘棠摸了摸伤口,将杜宣木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杜宣木冷着脸道:"你笑什么?" 微红的火光映着那对方的一张脸,五官眉目不掩俊朗,但眼中的神气已经黯了许多,加之一头黑发松散凌乱,衣服更是皱得看不出原来面目。 洛甘棠再低头看看自己,狼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不怕别人追杀了,"洛甘棠眯眼笑道,"就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跑去凶门卖唱,他们都不会看一眼。" "你说的不对,"杜宣木摇头道,"他们虽然不会杀你,但会把你打一顿。" 洛甘棠挑眉道:"为什么?" "因为你唱歌一向很难听,听过的人没有不想打你的。" 洛甘棠也不生气,环顾四周,笑着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不知道,"杜宣木继续摇头,"这附近不见一个人影,你又总是不醒,我也没法走远。" "还有个问题,"洛甘棠皱了皱眉,又道:"我要怎么走路?" 人被甩进江里,轮椅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掉下来的时候只有力气捉住人,却没人有心思去管那样东西。 杜宣木道:"天明之后我再走远些看看,能找到江畔的渔民就会有办法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苦笑着道:"还有六天。" 洛甘棠叹气道:"这么一来,我越来越觉得那龙翔是凶门的人了。" "哦?"杜宣木皱眉道,"你这么想?" 洛甘棠道:"七门之中都有失窃,却至今无一人折损,人人皆称失窃,是真是假却难以核实,杀人则不然。" "洛甘棠,"杜宣木打断他道,"你的花门里确实丢了东西。" "……这倒也是,"洛甘棠皱眉道:"不过七门纳人从来不问背景,因此其中弟子鱼龙混杂,混入这么一两个奇人并不稀奇。" 杜宣木好像想到了什么,沉声道:"这我倒发觉了,清聆阁被武林盟铲除时,吴楚七门尚在成长之中,若是他在那时被武林盟追杀,投入七门确实很有可能。" 洛甘棠挑眉道:"你也觉得他是七门的人了?" "只是有可能,"杜宣木无奈道,"更何况,就算他是七门的人,我们还是不知道他要去会稽杀谁。" 洛甘棠笑道:"多想想总是好的,想多了说不定就能想到些什么,比如说,他是七门的人,我就有可能认得他。" "你认得吗?" "不认得。" "洛甘棠,"杜宣木眯眼道,"你就算不唱歌,我有的时候也很想打你。" 洛甘棠却没有反驳,目光反而移向他的身后,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杜宣木跟着回头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江滩上竟多了一点火光,定睛看去,有人举着一支火把,沿着长长的江滩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目光一沉,杜宣木按剑就要起身,洛甘棠一把拉住他手,笑道:"莫要这么紧张,终于来了个人,可别让你给吓跑了。" 杜宣木默不作声,等着那一点光由近及远,那人的身影也愈发清晰,一直近到几尺之遥,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 杜宣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人亦是张大了嘴,二人同时惊呼出声,道:"是你?!" 洛甘棠却不认得,那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过后,却没有一人动,只是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又过了一会儿,那边那人忽然脸色一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转身就要往回走。 杜宣木一个纵身奔上前去,手中剑鞘朝那人背后一抵,无比严肃地道:"姜寻,你是不是想让我去告诉五绝宫的狐令宫主,说她最心爱的小徒儿,未来要嫁的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姜寻停下脚步,转头笑道:"杜宣木,我是想你肯定饿了,所以要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不必,你的住处既然就在附近,我自然要亲自登门才是。" 姜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的住处太小,住不下三个人——" "姜寻?"听到杜宣木叫的是这个名字,洛甘棠眼睛一亮,道,"莫不是妙手神匠姜寻?" 姜寻正苦着一张脸,可听到他的话,突然变得雀跃起来:"正是在下!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洛甘棠笑道:"花门洛甘棠,久仰姜神匠大名。" "花门门主?"姜寻先是一愣,再看看杜宣木,两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道,"杜宣木,听说吴楚七门的人正满世界的找你们,结果你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要不是我认识你,肯定不会信的!" "沦落至此,让姜神匠见笑了,"杜宣木表情不变,淡淡道,"只是境况实在太惨,需要你来帮个忙。" 姜寻皱眉道:"你要我帮忙,好歹露出些诚意。" "狐令宫主的小徒儿——" "不用了!"姜寻捂住一只耳朵,道,"二位有什么难处,只管讲给我听!" 洛甘棠看着两人说话,心觉有趣,杜宣木低头朝他一笑,语气一下子轻快起来: "洛甘棠,我们的运气虽然差,但有时候还是很好的。" **** 说到妙手神匠,姜寻的名声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一双神匠妙手,无论是什么样的东西,只要他见过一次,仿造出的成品都可谓以假乱真,而他的另一个名声,却是浪荡江畔数城繁花,温柔多金,处处留情的风流公子。 不过,在洛甘棠的记忆中,这个人已在江湖上消失两年之久了——"风流公子名声在外,却胆敢向五绝宫宫主门下弟子求亲,五绝宫宫主向来排斥男人,一听来的人是姜寻,自然严词拒绝,没想到姜公子这一次竟真的下定了决心,此生非要娶她的小徒儿过门不可,于是宫主便出了个考验,在江畔划出一块地方,说他若能不用神匠绝技,像个寻常人那样在这块地上过上三年,便可娶了她的徒儿过门。" 于是,到了姜寻的住处,洛甘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地方小,住不下三个人"了。 简单的木料搭起的小屋,虽说出自独一无二的神匠之手,但确实小的可以,屋里除了一张桌,一张床之外,别无他物。姜寻本人也是一身粗布麻衣,头发胡乱束着,体格虽精瘦挺拔,皮肤却是在江边晒了两年,早没了白面公子的颜色。 "还好我不用娶这样的姑娘。"洛甘棠庆幸地感叹道。 "你不用娶就不用娶,看着我笑成那样干什么?" 屋中只一盏油灯,昏暗无比,洛甘棠得了特权坐在床上,杜宣木便坐在他旁边,姜寻无处可坐,只好坐到桌子上去,听杜宣木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姜寻无精打采道:"说吧,二位要我帮什么忙?" 杜宣木直接道:"这附近可有集市?洛甘棠需要轮椅代步。" 姜寻想了想,道:"不远处有一个,但没见过卖这个的。" "那我便去买个普通的椅子来,"杜宣木道,"还要什么材料别的材料我都买来,至多在一天一夜内做一个轮椅出来。" 听到一天一夜,姜寻微拧起眉,道:"一天一夜,那你们也得帮忙才行。" "这自然没有问题,"杜宣木点头道,"第二,做好轮椅之后,帮我们在附近找一艘快船,我们要去会稽,越快越好。" "这么急?"姜寻不禁笑道,"二位赶着要去投胎么?" 洛甘棠道:"差不多是这个道理,我们若赶不到,会稽就有人要去投胎了。" 姜寻一怔,恍然道:"你们要去救人?" 杜宣木点头道:"正是。" 姜寻愣了一愣,忽然一笑,道:"我虽说在这里闲了两年,但还自诩是个江湖人,既然二位赶着去救人,姜寻定当尽力而为。" 虽说在这里隐居了两年,心里原本装着的东西,现在却还是在的。 三人相视一笑,洛甘棠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姜神匠了。" **** 照着洛甘棠心中图样,三人弄齐了工具材料,天亮透了便开始在江滩上埋头苦干,甚至拿霜寒剑作了削木的利器,这样一直忙到深夜时分,非但完成了一只崭新的轮椅,还在其中装进了几组简单机关弦箭。 屋子太小,三人便在屋中自寻地方,胡乱睡了小半夜,直到黎明微光初启,姜寻带着二人去寻早起的渔民雇船时,江上恰好起了东风。 否极泰来——两人倒霉地在江里滚了一遭,运气确实来了。 江滩上薄雾乍起,姜寻许久不曾动过手艺,经了这一天一夜,虽说睡得少,却变得精神许多。加之昨日听了杜宣木讲了与龙翔的七日之期,他看着船家将船靠岸,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只木牌,交到杜宣木手上,道: "渡船之后还需快马,二位拿着这腰牌去驿站,那里的马比普通的马要快得多了。" 驿站专用的快马,普通人确实骑不得,杜宣木以为这是块驿行腰牌,可是接到手里却觉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顿时愣住: "这腰牌……莫不是——" 拴着一缕红色流苏,巴掌大小的黒木牌精致厚重,正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信"字,反面雕着的方印,毫无疑问是吴楚七门的刻印。 曾几何时,杜宣木也曾有过这样的东西,只是上面写的不是信字。 不过,杜宣木的那块腰牌,六年前已不知丢到何处去了。 洛甘棠看了看这牌子,再看看面前的姜寻,也是一脸愕然,道:"你是信门的人?" 见两人好像误会了什么,姜寻忙摆手道:"二位莫要担心,我虽是信门的人,却从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当初刚被狐令那母老虎赶到这里,实在无力生计,加之有次在码头碰到个信门的弟子,听说信门买卖消息可以赚钱,便入了信门。" 说到这里,他瘪了瘪嘴,无奈道:"可惜这里码头太小,除了渔农就是流客,来来往往很少停留,我至今也没有一条消息可卖。" 看着小船已近,船家笑着招呼二人上船,杜宣木若有所思地望了洛甘棠一眼,转而对姜寻道:"我倒是有个消息,卖给信门也一定很值钱,你要不要听?" 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竟罕有地闪过一丝狡黠,姜寻看得一愣,挑眉笑道:"你不开玩笑?" "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自然不开玩笑,这消息,你就当是明年给你娶亲的红包钱。" 身后船家催促着趁风出航,杜宣木凑近姜寻,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洛甘棠也想去听,却无奈便被船家推着上了船,刚想回头,杜宣木已轻轻跳上船来。 再看姜寻,他仍旧站在岸上,却是大张着嘴,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尊石像,两手僵在半空,脸上亦是毫无血色。 船帆展起,洛甘棠还想跟他道声别,可看他那副样子,恐怕别人说什么话他都是听不见的。 船儿眨眼便走了几尺,洛甘棠好奇地回头盯他,姜寻却仍旧没有要动的意思。 黎明江风清寒,水雾愈浓,很快便再看不清了。 洛甘棠皱眉望向杜宣木,对方正饶有兴趣地望着江面,似是心情大好。 "你跟他说了什么消息,会把他吓成那样?"洛甘棠苦笑着问。 "……没说什么。" 杜宣木想了想,俯身在他耳畔,道:"说了我们两个现在的关系。" 洛甘棠惊愕地瞪大眼睛,过了半晌,忽然一笑,道:"那姜神匠娶亲的钱,我们两个算是一起付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玩物丧志【剁手! 40 40、8.会稽端倪 … 这个消息透给姜寻,若是在江湖上传了开去,恐怕会有不输于武林大会的震慑力。 不过,从信门得到消息,是要花钱去买的。两人在江湖上消失了一个多月,如果去信门问关于他们的事,最多是打听他们的下落,断不会有人想要买这种稀奇的消息,所以暂时不用烦恼它的后果,至少在与龙翔的期日之内,他们不会被这件事扰了清净。 临行前二人向船家隐了真名,于是此番二度顺江而下,日夜兼程,一路上终是平安无事,加上连日江风喜人,待二人谢别了船家,打马朝会稽而去时,其间竟将前日失船落水耽误的时间挽回了不少,只是一路行船不歇,加上这船走得比之前更快,杜宣木晕船的状况倒是有增无减,疲乏程度可想而知。 快马加鞭,马车又是一路颠簸,船家好心给了些食物,两人连下车吃饭的功夫都省了,从清晨下船,一直跑到傍晚太阳落山,赶车的车夫换了两个,终于到了会稽城下。 洛甘棠不受晕船之苦,加上几乎一天都坐着不动,相比杜宣木来说精神好得多了,后者却已经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随便找到一家客栈,进了房门便要睡觉,不过还是被洛甘棠硬按着塞了些吃的,又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接着人往床上一倒,等到洛甘棠自己收拾完毕再看,杜宣木已然睡得不省人事。 日头还未落山,连天黑都算不上,客栈虽然不大,楼下依然是客声不绝,洛甘棠这几日起居如常,并不像他这般劳累,此时也没有多深的睡意,见他确实睡得熟了,天色却还尚早,独自揣摩一番,推门而出。 **** 杜宣木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 嗅到很熟悉的木屑味道,掺杂着几丝金属的冽味,房间中灯影摇晃,被洛甘棠的身子挡去了大半,不至于刺到眼睛。 "……你不睡么?" 这一觉难得睡得舒服了些,倦意少了许多,只是困意未消,杜宣木懒得坐起来,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洛甘棠闻声回头,笑道:"这椅子我不再装些东西,恐怕睡得不会安心。" 杜宣木轻哼一声,不置可否,翻身要继续去睡,却忽然见枕旁放了只信封,下意识摸到手里,睡眼惺忪地问:"这是什么?" 夜深人静,只点着一盏灯,未免有些昏暗,杜宣木把信封举拿到眼前,只觉周围暗得看不清东西,伸手拆开来,其中叠着一张纸,上面一排排黑色小字密密麻麻,却也不知写了些什么。 "你睡得倒是安稳,莫不是忘了,等到天一亮,日子可就只剩两天了,"客房小小的一间,洛甘棠举着灯盏几步走过来,往床边一坐,笑道,"会稽哪户人家丢了东西,这上面写得很清楚,我问了些当地人,将曾经死过人的地方划了去,剩下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会稽山的流觞会,一个是越女剑的范家,至于他要去哪一家,要杀的人是谁,还——" "你好大的胆子,敢一个人出去弄这名单,"听他说到这里,杜宣木已然醒了大半,坐起身道,"若是碰到凶门的人,你要怎么办?" 洛甘棠笑道:"我们这几天的运气不错,若再不抓紧时间,这股运气恐怕就要过去了。" 他现在不会武功,只靠那只半成品的轮椅,若真碰到凶门的人断然不是对手,杜宣木听得心有余悸,但也只能咬咬牙,道:"你下次不要再一个人出去。" 洛甘棠笑着应了,又道:"你还要不要睡?若是想睡,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洛门主很懂得抓紧时间,弄得我不好意思睡了,"杜宣木叹了口气,道,"不过,你找来的虽是两家,可若是有人像卢家那样隐瞒不报,我们要如何知道?" 洛甘棠微微一笑,道:"你看这份清单,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杜宣木一怔,低头仔细去看,发现清单上列出了无数失物,丢失的地方也不止会稽一处。 原以为洛甘棠是去街上打听,可看到这里,杜宣木不禁道:"这不是你打听来的。" 洛甘棠点了点头,指头引着他去看清单最后的红印,分明印的是"吴楚信门"四字。 这张清单上的内容,与当初在无锡凤扬楼中,杨金浅手上的那张清单,应当是一模一样的。 "洛甘棠,你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杜宣木难以置信地道,"你竟敢大摇大摆地去信门,也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信门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洛甘棠笑道,"信门虽在七门之中,却和其余几门大不相同,人员神秘分散不说,就连信门门主是谁,我这么多年来都还不知道。" 杜宣木一怔,也跟着发觉了这个事实,小时候他在花门,与其余的门主都曾有过几面之缘,唯独信门的门主,与吴楚七门的总门主一样,他从没见过一面,甚至连是谁都没有听说过,有段时间甚至有七门的人猜测,信门门主便是总门主,不过后来不知又有人发现了什么,这谣言便跟着平息下去了。 "所以你就拿着信门的腰牌,去向他们打听消息?" "哪有这样的好事?"洛甘棠摇头笑道,"信门虽说是个消息库,但就算成员想知道什么也是要花钱买的,这腰牌最多只能让消息便宜些而已。" 杜宣木点了点头,却仍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望了半晌,洛甘棠被他看得发毛,不禁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杜宣木缓缓地道:"你那里来的这么多钱?" 洛甘棠表情一僵,正要说话,杜宣木又指着桌上林林总总的木器暗器,道:"我一直想问了,这些东西,都是你花钱搞来的么?" 洛甘棠移开视线,将双手合十,闭眼笑道:"存些私房钱而已,小杜就不要管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杜宣木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还有多少钱?" 洛甘棠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眯眯地道:"佛曰,不可说……" "你看来是很有底气,"杜宣木想了想,道,"半个月后,金陵脍仙居有三年一度的全素宴,一开就是三天三夜,你去不去?" 洛甘棠一怔,装傻道:"小杜,想吃素也不必跑得那么远。" 杜宣木亦是笑得一派纯善,跟着装傻道:"确实远了些,但既然说了是三年一度,你就该明白是值得去的——不过也'很贵'就是了。" 洛甘棠皱眉道:"你真的要去?" "你既然有钱,我们去一趟又何妨?" 洛甘棠挑眉道:"我若是没钱呢?" "你一定有钱。" 全然不留后路,洛甘棠苦笑一声,屈服道:"好,既然小杜想去,我们就去。" 杜宣木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吃穷的。" 说罢,拍了拍他的肩,杜宣木重新低头去看那清单,看卢家确实在列,再找到花门,笑着道:"花门丢的东西,这上面也是一个不少。" 洛甘棠正在黯然神伤,听到这句话,忽然抬起头来,奇怪道:"一个不少?" 杜宣木一愣,低头重新看了一遍,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 "确实是……一个不少。" 两人默然对视,同时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这么对坐了一会儿,洛甘棠正要开口,门却突然响了起来。 三更半夜,怎会有人上门?两人听到这声门响,经都被吓了一跳,隐隐翻出些不详的预感,又是对视片刻,杜宣木道:"我去。" 洛甘棠也不反对,自己走到轮椅旁坐下,将桌上摆的东西一样样收进袖中,杜宣木手压在门上,正在思量对策,那门砰砰砰地又响了起来,只听门外一人道:"二位歇了么?" 那声音不是别人,却是客栈小二的声音,杜宣木皱了皱眉,虽不明所以,思忖再三,还是打开了们。 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但看到的确实是店小二,只是脸上表情甚是可疑,那小二看看他,再看看屋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道:"二位……可是杜宣木杜大侠,和——" 一句话没有说完,杜宣木一把将他扯进屋来,手中剑鞘抵上他脖子,一手按在门板上,冷声道:"你如何知道的?" 那小二吓得面色发白,只是被剑鞘抵着,却也哆嗦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洛甘棠叹了口气,道:"小杜,你本可以装傻说不是。" "他这种时候来问这事,自然是有据可循,"杜宣木冷然回应,伸手探那小二的脉搏,脉中确实平淡无奇,不是什么练武之人,稍稍松了口气,见他这样说不出话来,便也松了他,道:"你好好说话,不用怕我。" 小二整个人软在门上,脸上的表情却要哭出来了,他哭丧着脸道:"杜大侠,您去看看窗外就知道了。" ——看来是运气要用光了。 杜宣木抿了抿嘴,正要说话,洛甘棠已经带着轮椅滑到窗边,稍稍挑起一丝窗缝,向下望去。 月光清盈,客栈外的路上站了不少人,清一色的漆黑着装,个个手上拿着兵器,虽然在了无人迹的路上站着,却都是一动不动,安静无声,秩序井然。 "……应该是凶门的人,"洛甘棠迟疑道。 那小二连连点头,可怜兮兮道:"他们刚才捉了我们掌柜的,说只要二位出去,便不——" "来的这些人中,可有首领?"洛甘棠忽然道。 那小二道:"有!" "那人可是姓季?" 那小二忙道:"正是!我听得是叫季舵主,不知——" "季宁是临安分舵舵主,凶门总部不在临安,王阳关回去了,这边的事自然都交给季宁打理,"见杜宣木也是一脸疑惑,洛甘棠解释道,"我与他同在临安,算得半个熟识,他虽是凶门中人,却克己守礼,情理分明,我们若出去,他一定不会为难这家客栈的……只是,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恐怕是你在街上溜达,被人看到了,"杜宣木瞥了他一眼,道,"可我们出去,岂不是送死?" "我只是说出去,只要让他看到我们出去了,与这家客栈再没有关系,"洛甘棠笑道,"所以我说出去,就是逃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心力交瘁T口T……游戏还没有搞完Orz41 41、9.故地重游 … 客栈小二去了足足半个时辰。 月光如水,深夜的街上冷冷清清,偶有夜行的赶路人,远远看到许多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也都不敢再靠近,于是这客栈便更显冷清了。 季宁又等了片刻,听客栈中没有一丝动静,不禁警惕起来。 他与洛甘棠虽算不上知交,但同在临安多年,彼此也已熟悉了个大概,知道洛甘棠表面热情温和,实际却有些刁钻古怪,立刻向手下人道: "这客栈前后,可都围死了么?" 手下点头道:"正是。" ——既如此,若是他要逃走,应该会惹出动静才是。 听说洛甘棠受了王阳关一掌阳关三叠,应是全身瘫痪,可后来却在王阳关眼皮下逃出了花门。季宁身为凶门分舵主,自知不比王阳关,心想洛甘棠能从王阳关手下逃走,从自己手里逃走恐怕更是易如反掌,顿时疑心大起,当即叫了几个手下跟上,押着那名老板,推门踏进了客栈。 客栈上下黑洞洞的一片,不见半点光影,方才放了那小二上楼,此刻也听不到一点动静,季宁接过灯盏朝厅中照去,小心翼翼地刚往里走了几步,一眼看见通往后院的门前倒着个人。 脸色一凛,他几步赶上前去,灯火映出的正是刚才那名小二的面孔——仰面昏倒,分明是被人点了麻穴! 心中又惊又怒,季宁一头冲进客栈后院,头顶月光朗朗,院中已然空无一人。 "不是说没有人逃出去么?!" 季宁双目一瞪,正欲发作,手下一人忙道:"后院外也已围了人,他们恐怕还在这客栈里——" 又有人忽然指着院中一处角落喊道:"舵主,那地上有个洞!" 季宁走到近旁,看清了是个方方正正的洞口,洞口还有木阶延伸向下,分明是个早已修造好的入口。 ——这客栈之中竟有地道! 自己之前已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季宁不由分说,立即带着人手沿那木阶奔了下去,可在地下黑暗的石窟中扫了几眼,没有看到明显的出口,转身一把揪起那老板的衣领,怒道:"这地道的出口在哪?!" 那老板一直被人押着,早已吓得舌头发直,可听了季宁的问话,一双惊魂未定的眼忽然显出迷茫的光: "季舵主……地道……是?" 季宁怒道:"莫要装傻,你自家院中的地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机关!?" "……季舵主,您说的是这地方?"老板犹豫再三,为难道,"这是我们客栈的地窖……" 话音未落,门外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季宁立刻发觉上当,掉头便往外冲去,却发现后院的门已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罪魁祸首不言而喻,季宁狠狠地骂了一句,朝那把锁上一连劈了十几剑,眼看着重锁将断,门外的嘈杂声却愈闻愈远。 "——洛甘棠,你莫要跑!" 又是一阵乱剑挥砍,可等到季宁终于破门而出时,客栈外除了一地月光,再加上满地毒伤的凶门弟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了。 狠的一拳垂在门上,回头看到门框扎着一支袖箭,季宁皱眉将它拔起,展开剑下压的一张字条,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一行小字,略有潦草,却不失张扬,一笔一划间都笑得开怀: "——季兄无恙,客栈虽大,却从不设密道,切记!切记!" 只觉得一股怒火涌上头顶,季宁一把扯碎了纸条,将那袖箭狠狠摔在地上,怒火却是无处发泄,只能对街怒喝道: "——洛甘棠!莫要让我再找到你!!" **** 天还未亮,好在此时城门已开,二人一路边逃边打,从客栈门口一路奔出了城。 城外大片大片的树林,昏暗无光,却最利于逃遁,两人一路疾逃,惊得草风摇曳,虫鸣窸窣,又胡乱跑了一阵,确定了后面再无人追击,杜宣木才终于停了下来。 低头瞥一眼同伴,洛甘棠一路都在笑,现在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有什么好笑?"杜宣木面无表情地道,"就因为他把地窖当成了密道?" 洛甘棠抬头笑道:"小杜,赌输了你说怎么办好?" 杜宣木皱眉道:"怎么说也是凶门的舵主,竟会上这样的当,七门中的人一代不如一代了么?" "那是你冤枉他了,小季虽说是凶门的舵主,也是临安大户人家的少爷,从小没住过客栈,家里的密道倒是有不少。" 杜宣木道:"这你不早告诉我?" "当时看你写了一脸的不相信,我若是早告诉你了,你还会和我赌么?"洛甘棠挑了挑眉。 杜宣木叹了口气,揉着额角道:"说罢,赌输了要做什么?" 洛甘棠想了想,摇头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等我想出来再说。" 杜宣木沉默半晌,迟疑道:"你可以让我省去脍仙居的那顿全素宴。" 洛甘棠眨了眨眼,抬头望了他一会儿,轻快地道:"小杜,你真以为我在乎那些钱?" 淡薄的月光洒下来,落在对方一双漆黑的眼里,映出的光忙竟带了点调笑的意味,杜宣木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杜还想去什么地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跟我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 杜宣木微微偏过头去,却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洛甘棠也悠悠然露出一丝笑容,却又紧接着叹了口气,道:"苦中作乐是好,不过先想想明天要怎么查案,还有……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回去是不行了。" 杜宣木无奈道:"既然那季舵主知道我们会稽附近,这附近的客栈铁定都安排下了人手,我们只要在客栈住下,肯定会立刻暴露行踪。" "所以,这附近的客栈都住不得了,"洛甘棠皱眉道,"我只想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只要知道我们在会稽,打听住处自然不是难事,"杜宣木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们在会稽的事,知道的人倒是不多。" 洛甘棠忽然道:"其实,姜寻如果把我们来会稽的事情卖给信门,也能赚一笔钱的。" 杜宣木目光一凛,却随即摇了摇头,道: "洛甘棠,还是不要怀疑朋友的好。" 洛甘棠愣了愣,忽然挑眉道:"是么?" 看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杜宣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当初若是没有怀疑你,现在也不会这么倒霉了。" "不一定,"洛甘棠笑道,"你若是没有怀疑我,我们可能会遇到更倒霉的事。" 他顿了顿,道:"你之前说过,洛伯告诉你,有人借清聆阁故意栽赃花门,为的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你失去花门的保护,让凶门顺利杀你?" 杜宣木点头道:"确实,可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可惜再也没办法问清楚了。" 洛甘棠苦笑一声,低下头看着两手,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 "小杜,你虽然觉得自己杀了不少人,但若说到杀人……我这才算——" "洛甘棠,我想到一个地方那个可以去,"杜宣木生生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道,"只是稍微要多走些路,不过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洛甘棠知道他刻意转移话题,只笑了一笑,也不点破,顺着他道:"有这样的地方?" 杜宣木点头道:"是临安城外的一处民宅,不过会稽离临安本就不远,所以也算合适。" "民宅?"洛甘棠惊讶道,"是认识的人么?" "是我过去跟你提到的一位'高人',她也说过,想要见见花门门主,"杜宣木微微一笑,看向他座下的轮椅,道,"你若想让你这椅子上的机关再完美一些,她也能帮不少忙的——怎样,去不去?" "你这么说,看来和那位高人很熟了,"洛甘棠笑道,"若真有这等好事,我岂能不去?" **** 天逐渐亮了。 黎明时,杜宣木终于见到了那片熟悉的竹林,天光虽不甚明亮,却看得出林中的竹子比前日苍翠了许多,洛甘棠被他推着前行,眼睛望着小径两边,笑道:"竟然把家安在这翠竹林中,这高人实在是风雅得很。" "……这里本应住这一家人的,"杜宣木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只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常年不在——" "丈夫?"洛甘棠愕然道,"你说的高人,是个女人?" 杜宣木一愣,想起自己除了机关术时提到过临安郊外的这位高人之外,还从没告诉过洛甘棠关于岳夫人的半点消息,于是道:"是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 "你把她的机关术说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是个老人家。" "……天花乱坠?"杜宣木皱眉道,"我之前讲起的她的事,没有半分虚假。" 洛甘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林中薄雾初散,竹林曲径通幽,僻静无人。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翠竹逐渐稀疏了些,小路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空地,洛甘棠忽然又道: "……你说她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不会武功,却精通机关术?" 听他的问话似有目的,杜宣木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听说过她么?" "过去听爹说过江湖上精通机关术的各家,精通机关术的女人,似乎是有一个……不过记不清名字了。" 杜宣木笑道:"岳夫人也说自己早年走过江湖的,在江湖上或许有过名气,不过没有几年便退隐了……这倒与沈家的伯父伯母有些相似。" 说话间,两人终于走到小路尽头。 方竹小筑别致精巧,门前一条小溪,长长短短的栅栏围成一圈,圈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架上地上晾着些干货小菜,第一眼看去,倒显得有些简陋了。 相比之下,沈家虽也是寻常人家,至少是砖瓦盖的房子,东西厢房加上药堂和后院,比这要豪华的多,好在这里有座很特别的小筑,才没有显得寒酸。 杜宣木抬头看了看天空,黎明刚过,太阳却还没有升起,天空泛起一层浅淡的蓝,微风吹得四周竹声沙沙,便显得院中愈发宁静。 "岳夫人平时起得不晚,这时不知道起来了没有。" 担心自己来得太早,打扰了主人清静,杜宣木试着扣了扣院外竹门,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洛甘棠笑道:"看来是来得早了,我们在这里等等罢。" 杜宣木还未答话,院中却传出吱呀一声轻响。 小筑的门开了。 两人循声望去,门内却走出了个浅碧纱裙的少女,身材娇小,面色白皙,一眼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目虽不算上出众,但却是目光沉敛,颇有大家闺秀的典雅韵味。 三人远远对望,皆是满目迷茫,过了半晌,洛甘棠首先打破沉默,道: "小杜,你说的夫人,很是驻颜有术啊。" 杜宣木知道他故意调侃,便没有理会他,只是觉得这少女的面目有几分熟悉,一时又想不起缘由,于是问道:"这位姑娘,敢问这里可是岳夫人的住所?" 那姑娘"啊"了一声,点头道:"正是,二位清早前来,所为何事?" "路途经过此地,想借宿两日,"杜宣木道,"你只说是杜宣木,岳夫人自会明白……" 听到杜宣木报上名字,那少女又"啊"了一声,忙欠身行礼,道: "原来是杜大侠,小女子谢如杏,有失远迎——" "……谢如杏?" 听到这个名字,杜宣木与洛甘棠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莫不是……谢家的——" "这么早竟然有客人,来蹭饭的么?" 一句话没说完,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谢如杏略一慌张,忙闪身到了旁边,那人凑在门边向外一看,与杜宣木目光交汇,两人同时愣住在原地: "……杜宣木?" "鹿梨散!"杜宣木反应过来,忽然觉得一阵荒谬,瞪大了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鹿梨散皱了皱眉,道:"这里是我家,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杜宣木紧皱眉头,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又掐了洛甘棠的肩膀一下。 洛甘棠不认识鹿梨散,但看着杜宣木的反应也明白了大概,于是按住他的手,哈哈笑道: "小杜,别掐了,不是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游戏终于搞完了!来更文!【一来就神展开- -42 42、10.六人竹居 … 方竹小筑,想容下六个人有些挤了。 小筑轩窗半掩,四处弥漫着甜粥的香气,岳夫人向来独居,这下忽然来了满屋子的人,心中又惊讶又欢喜,待杜宣木引见了洛甘棠之后,她笑眯眯地拉着谢大小姐便去了里间的厨房,回头还不忘叮嘱剩下的二人道: "饭做好还要一阵子,好好招待客人!" 小小的客厅一张方桌,四人落座面面相觑,杜宣木看着对面的鹿梨散,再看看不知为何也在这里的沈小年,心中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洛甘棠倒是很快忽略了这诡异的气氛,将屋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看着墙壁屋顶那排排硬竹,似是对这构建颇为喜欢,四人这么沉默过了许久,杜宣木终于打破沉默,问了个很无聊,却又很实在的问题: "鹿梨散,你为什么不姓岳?" "不跟爹姓很奇怪么?"鹿梨散好像还没有睡醒,半倚在椅上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等了一会儿,才道,"其实问题出在我爹身上,我是老老实实跟着爷爷的姓的……嘛,家事而已。" 杜宣木无奈道:"你如果叫岳离散,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惊讶。" 当初在谢家初见鹿梨散时,杜宣木就曾觉得这少年的相貌似曾相识,现在再看他,尤其是从侧后方看去,一眼就能看出是岳夫人的影子。 厨房里看不到那两名女子的身影,只隐约听见交谈的人声,好像在说着什么亲切的话题,洛甘棠微微一笑,道: "鹿公子,传闻说你要做谢家的姑爷,没想到谢家竟这么大方的就把小姐交给你了。" 鹿梨散跟着弯起嘴角,认真地答道:"谢小姐只是闷得久了,想在临安附近游玩几日,谢家便托我照料了。" 刚才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洛甘棠一开口,鹿梨散的态度忽然变得有礼起来,杜宣木不自在地皱了皱眉,道: "鹿梨散,你对谢家演出正经戏也就罢了,这位洛门主,虽然说是个门主,但现在和我也没什么差别。" 这句话,应该是沈小年第一个跳出来说才对。 可从他进门到现在,一向活泼的沈小年却始终一言未发,杜宣木觉得奇怪,下意识地看他一眼,那少年竟也在望着他,只是眼神有些涣散,察觉到杜宣木投来了视线,终于回过神来,朝他露出一笑。 洛甘棠眨了眨眼,眯眼笑道:"沈小掌柜,令尊令堂别来无恙?" 之前为了养伤,洛甘棠在沈家住了一个多月,彼此之间已经熟悉了不少,沈小年听到他问话,终于开口道:"一煎堂一切安好,娘有空还在研究给洛大哥的方子来着——" 那语气与平常的沈小年如出一辙,杜宣木却隐约察觉了些异样。 总觉得他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锁在自己身上,可每当自己回望过去的时候,沈小年的目光却又真的很自然。 这几日被折腾得寝食难安,或许是多心了罢——等了不久,粥菜点心便端上了桌,看着只能坐下四人的方桌,岳夫人不由分说将鹿梨散赶了下去,让谢如杏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谢如杏还要推让,岳夫人一贯霸道地按她坐下,鹿梨散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温和地朝她摆了摆手,跟着母亲在别处找地方坐了下来。 杜宣木看在眼里,忽然对这个身材小小的谢小姐产生了几分同情。 ——在谢小姐眼中,鹿梨散也许是个温柔贴心的谦谦君子,若看他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确实很难看出骄纵和心机来。 沈小年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同样的东西,突然轻笑了一声,道:"杜大哥既然认得岳伯母,肯定也吃过她做的饭罢?" 杜宣木还没来及点头,一旁的岳夫人已然笑道:"杜宣木,你有几次不是为了吃才来的?" 洛甘棠噗地一声笑出来。 杜宣木皱了皱眉,不满道:"你笑什么?" 洛甘棠低头喝了口粥,笑着道:"那边的谢小姐也笑了,你怎么只冲我一个?" 谢如杏以为失礼,忙敛了笑容,杜宣木却只是看了她一眼,重新转向洛甘棠道:"因为你笑得不好看。" 洛甘棠知道他是开玩笑,于是也故意板起脸来,道:"你是说,谢小姐笑得比我好看?" "那是自然。" 洛甘棠沉默片刻,挑眉道:"小杜,我吃醋了。" 一句话说出来,沈小年忽然被什么东西呛住,扭过身去连咳了好几下,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那样最好,你碗碟里的那份醋就省了,"杜宣木面无表情地道,"夫人,下回做饺子吧。" 洛甘棠睁大眼睛瞪着他,杜宣木便也斜眼了瞪过去,却不想眼底稍不留神,洛甘棠迅速伸手换走了他的醋碟,继而死死按在掌下,挡住杜宣木伸过去的手,笑嘻嘻地道:"必要的醋还是要吃的,小杜莫要这么小气嘛。" "小杜?"岳夫人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俩,道,"杜宣木,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叫你!" 杜宣木一愣,迟疑道:"这其中原因颇为复杂,不提也罢。" 鹿梨散忽然轻轻一笑,道:"二位真是童心未泯。" 杜宣木又是一愣,发觉两人的手还死死地僵持在那只醋碟上,都是一副为了此物绝不罢休的架势,再看一屋其余四人都坐得端端正正,顿时觉得有些荒谬,不自在地收回手来,道:"罢了,不跟你闹。" "童心未泯是好事,"洛甘棠微微一笑,伸手帮杜宣木把那只空碟斟满,悠然道,"总比强装大人的孩子要好得多。" 鹿梨散愣了一愣,微笑道:"原来如此。" 岳夫人轻哼一声,伸手敲了儿子的脑袋一下,道:"说的就是你!还什么'原来如此'。" ……夫人何必说破呢。 与杜宣木交换了个眼神,却是一同朝沈小年望去,少年脸上还带着方才咳喘的红晕,一双眼睛不知为何又出了神。 ——强装大人的孩子,这里好像不止一个。 **** 小筑里的卧房有三间,原本两间是主人的居室,一间是待客的厢房,来之前岳夫人一直和谢家小姐同住,沈鹿二人则是一人分居一间,不过现在又多了两个人,那两人只好变成合住,腾出一间来留给新来的客人。 用过早饭,天已经亮得透了,两人住的房间并不大,窗外有竹林密密遮掩,就算是白天,光线也不甚明亮,不过风倒很清凉,正适合当下的初夏时节。 洛甘棠进了屋子,被四周飘荡的竹香引得有些困乏,径直往那张竹塌上一躺,主动腾出一块地方来,道:"小杜,要不要来补个觉?" 虽说是夏天,但若是要睡,一直吹风恐怕会冷,杜宣木将屋中那扇窗合上,坐在床边道:"这床有些窄,睡不开罢。" "睡不开?"洛甘棠眯眼一笑,伸手将他拉倒在身边,继而勾进怀里,下巴贴在他的额上,轻笑道,"睡觉而已,靠的近些又有什么关系?" 杜宣木没有挣扎,只是挑了挑眉,道:"你真要睡?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洛甘棠闭起眼睛,依旧笑道:"我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小杜难道没有发现么?" "发现了,"杜宣木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昨晚一直没睡,现在姑且睡一会儿,我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玩。" 他说着便要起身,洛甘棠用两臂环住他的腰,笑道:"给我亲一下再走。" "……好。" 几天都没有什么亲昵的机会,好容易抓住一个吻,听小杜答应的干脆,洛甘棠毫不客气地压上对方的唇,攫住呼吸,一寸一寸,从里到外地品尝了一番,末了,知道让他尝了甜头,杜宣木挣扎着伸手推了对方一下,却只来得及喘半口气,又是一个吻凑上来。 被一双手扣在温暖的怀里,亲吻的愉悦从唇齿到舌尖,几乎从头到脚都失了力气,杜宣木努力定下神,挣扎着摆脱开来,微微喘着气,却是严声道: "洛甘棠,你说的是'一下'。" 颈边吹过一阵温热的叹气,洛甘棠放松了力气,杜宣木有些狼狈地坐起身来。 洛甘棠一双眼睛盯住他看:"小杜,你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罢。" 杜宣木疑道:"为什么?" 洛甘棠伸手指了指嘴唇,又指了指耳朵,笑盈盈地道:"一直红到这儿呐。" 杜宣木皱了皱眉,站起来道:"被蚊子叮了。" 洛甘棠挑了挑眉,笑道:"那我晚上要吸你的血。" "你还是乖乖睡觉吧,"杜宣木冷笑道,"这隔壁是沈小年他们的房间,而且这屋子的墙是很薄的。" "那就更要吸一下试试了,看会不会搅得'那家伙'睡不着觉。" "你敢。" 甩下最后一句话,杜宣木推门出了房间。 迎面便碰上了岳夫人拿着样东西,看见杜宣木出门,立刻道:"杜宣木,这东西是你的么?" 杜宣木低头看去,只见她手上赫然拿着一块黒木的腰牌,当中刻着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信"字。 皱了皱眉,杜宣木道:"夫人这东西哪里来的?" "方才我和散儿收拾屋子的时候捡到的,去问了小年和谢姑娘,都没有这东西呀……" "那就是我的。" 迎着岳夫人仍旧一脸困惑的目光,杜宣木一把抽走腰牌,转身拍开房门,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睡,直接了当地喊道:"洛甘棠,我让你收好的腰牌,你弄到哪里去了?" 等了一会儿,洛甘棠开口笑道:"刚才摸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你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儿一定改邪归正不玩物丧志……ps,我真的不是在暗示沈鹿之间有JQ…… 他俩虽然是我期望的官配,但我不会写他俩……Orz43 43、11.信门小友 … 把那腰牌丢到他手上,杜宣木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你那只赶工赶出来的轮椅,要不要岳夫人帮你参详?"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的,不过要等我睡醒一觉再说,"洛甘棠仰面躺着,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那块腰牌,一边笑道,"我看这屋中竹材颇好,你能不能帮我去林中砍些竹子来?" 杜宣木皱了皱眉,道:"你使唤的倒是利落。" 洛甘棠笑道:"你可以叫鹿公子跟你一同去,听说他那把匕首也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器。" "用神兵利器去给你砍竹子,你好大的口气。"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只用霜寒剑就好,反正是自家的东西,用坏了也不担心什么,"洛甘棠顿了顿,微微撑起身子,看着他笑道,"不过,要记得和他轮流换班。" 杜宣木一愣,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变:"洛甘棠,你——" "我在这里睡,你不用担心。"洛甘棠微微一笑,缓声道,"不用担心我,我保证。" 杜宣木面上一阵迟疑,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好。" 笑眯眯地目送他关上屋门,洛甘棠将那只腰牌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闭上眼睛,摸索着将东西放在床头的一只矮桌上。 门外断断续续地传来人声动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弱了下去,想是小杜带着鹿梨散出门了罢。 小屋中安静凉爽,隔窗传来竹林沙沙的清响,幽暗的光线最容易勾人睡意,洛甘棠翻了个身,不知躺了多久,昏昏欲睡中听到有人叩动了屋门,硬竹门响了几响,轻的几不可闻。 他没有吭声,周围也就再没了动静,洛甘棠暗暗一笑,在心中默默数了十下,微微张开眼睛,睡眼惺忪地道:"有什么事么?" 没有听到脚步声,床边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那人听到他说话,短促一愣,随即笑道:"岳伯母让我来把你们换洗的衣服拿过去,我以为你睡了,便自己进来了。" 洛甘棠揉了揉眼睛,翻身起来,笑道:"沈小掌柜,我一向睡得死,你进门就算不用上轻功也不会吵醒我的。" 沈小年一怔,皱眉笑道:"洛大哥,你是睡迷糊了罢——" 洛甘棠盘起腿在床上坐好,从沈小年手里拿走那块他之前摆在床头的腰牌,笑道:"这不是你的,你的那块在我怀里。" 沈小年张了张嘴,皱眉道:"洛大哥果然睡糊涂了,这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正想问这是什么呢……" "这是信门弟子的腰牌,"洛甘棠笑得温文和善,语气也很是悠然,"你是门主,没见过也是情有可原。" 此言一出,沈小年立刻变了脸色。 洛甘棠端坐不动,少年的右手向上一翻,袖中赫然藏着一柄木质手弩,弩上扣着一只玲珑小箭,银光闪闪,很是漂亮。 只可惜那银光闪闪的箭头对住了自己,就不显得很漂亮了。 "洛门主,把腰牌还我——" 改变的称呼宣告了地位的平起平坐,少年一向清冽的目光多了几分阴冷,只是这冷中仍透着无法掩盖的慌张,洛甘棠笑着摇了摇头,道:"沈门主,看来你确实不会武功。" 沈小年咬了咬牙,那支箭镞仍旧对着洛甘棠,却不说话。 洛甘棠又摇了摇头,道:"我数到三,你就可以将箭射向我,我一样不会武功,你是知道的。" 沈小年一怔,眼中冷光晃了几许,忽然冷笑道:"莫要以为我会手软,就算——" 一句话没说完,手上却不知怎的一轻,沈小年眼睁睁看着那支木弩离了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少年登时愣住,忽然发觉两手都已经没了力气,双臂无力也地垂了下来。 "怎么——" 茫然地退了几步,腿上竟也跟着不听使唤,等到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想要挣扎也使不出力气,沈小年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努力抬起头来,方才的狠辣眼神全然不见,目光变得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惊恐中竟还带了几丝怯懦,但也只能定定地瞪着洛甘棠,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洛甘棠叹了口气,笑道:"花门的这种软筋散有些特别,不用口服便可奏效,不过对内力强的人却几乎没有用处。" 全没了方才的气势,沈小年惶然道:"你要做什么!" 又叹了口气,洛甘棠笑着道:"沈小掌柜呦,我要是不这么做,可就被你一箭射穿了!" 洛甘棠说罢,将姜寻的那块腰牌在他眼前一晃,眯眼道:"别人家的东西是不能乱碰的,尤其是花门门主的东西。" 沈小年眼巴巴地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哽声道:"信门门主的令牌,还我——" 看他微微红了眼眶,洛甘棠瞪大了眼睛,在心中连呼可爱,沈小年虽然聪明,却仍是掩不住他涉世未深的稚嫩,只是洛甘棠没想到,他比想象中还要容易对付。 "别哭别哭,给你放在这里还不行吗?" 忍住心中大笑的冲动,洛甘棠从怀里掏了另一块令牌出来,一模一样的形状,一模一样的材质,只是那上面的"信"刷了金漆,上面的流苏也换成了白色,背面刻着一行方字:"鸿信四海,碧天有路。" 从沈小年身上偷来的东西,也无疑是吴楚信门门主如假包换,又独一无二的信物。 沈小年瞪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又是何时偷去的?" 洛甘棠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道:"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心神恍惚,问我是什么时候偷的,实在是有辱我的本事。" 沈小年露出尴尬而又不服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洛甘棠又道:"至于我是怎么发现的,大概就是因为你心神恍惚,所以大胆猜测了一下,之后又想验证一番,便只能出此下策。" 沈小年愣了愣,道:"我心神恍惚,难道很奇怪么?" "很奇怪,"洛甘棠笑道,"我和小杜之前还在你家住过一阵子,可就这么几日不见,你看我们的眼神和之前却大不一样,而且总在我们身上转来转去,一边看着我们,一边却还在想着心事,对不对?" 沈小年张了张嘴,踌躇了片刻,道:"那又如何?" "啧,沈小掌柜的眼神,分明是在说'这两个男人,难道真的是一对恋人么?'……但是目前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有信门的人——" 沈小年的脸蓦地红了,开口吼道:"这太荒谬了!" "难道不是么?"洛甘棠怀疑地眯起眼,沈小年惊愕地瞪着他,对视了半晌之后颓然告负,垂下头来,小声道: "……确实是,但……这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看对方少年愈发变红的脸色,洛甘棠忍笑道:"骗你玩的,这猜测虽然占了一小部分,但确实很不靠谱,实际上今早我们进门的时候,猜的不是这个。" 沈小年皱了皱眉,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们猜的……难道和'那件事'有关?" "沈小门主,聪明是好事,但是你该去看看兵法,激将法或者空城计,"洛甘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你不要自己承认……" 沈小年的脸色又变了一变,咬得嘴唇都失了血色。 洛甘棠轻笑一声,继续道:"你莫要沮丧,我没使什么空城计,我确实猜到了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更确定了。" 沈小年垂下眼睛,道:"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也觉得你们会心疑的。" 洛甘棠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听小杜讲过,岳夫人是个精通机关术的奇人,我也听你讲过,你不会武功,唯一会的两样本事,是从你师父师母那里学来的。" "……我和鹿梨散的师父师母,就是对方的父母。"沈小年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软软地倚着床边那张矮桌,黯然接口道,"杜大哥一直只知道……我会的是轻功。" 洛甘棠点头道:"你会轻功,岳夫人却是鹿梨散的母亲,那你会的另一样东西,一定是机关术。" 沈小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只手弩,低声道:"你们知道这个,就觉得我和那件事有关?" 洛甘棠缓缓道:"盗窃案一天没有查明,会机关术的人就永远是我们的怀疑对象,在花门海棠阁里面捣了那么一通乱,我早就想找他算账了。" 沈小年轻咳一声,道:"会机关术的人到处都是。" 洛甘棠笑道:"会机关术的人到处都是,能排上名地人却没有几个,你虽然年纪不大,轻功却真的无人可及,我想,既然轻功可以达到那样的水准,机关术一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怀着这样的轻功,再加上绝顶的机关术,花门的机关一定是拦不住你了。" 沈小年冷哼一声,道:"那可不一定。" "确实不一定,"洛甘棠道,"不过,我们早先就因为另一件事而怀疑过你。" 沈小年愕然道:"什么事?" "是小杜告诉我的事,"洛甘棠道,"六文街的清聆阁,第一次是你带他去的,而且在那里发现了沈家'被盗'的宝物。" 沈小年想了想,道:"是。" 洛甘棠继续道:"当时,阁子一层被烧得面目全非,阁中事物却还保持着生活的原貌,所以小杜觉得,这主人也许是死在楼下的那场火中了。" 沈小年点头道:"杜大哥当时是这么说的。" 洛甘棠笑道:"后来小杜拜托我帮他查明那座阁子的真面目,说实话有些难查,因为大多数人对此守口如瓶,不过后来终于查到了:清聆阁的歌女连青儿,二十年前在阁中坠楼而死——这是我告诉小杜的事。" 沈小年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甘棠摇头道:"第二次去,是他和鹿梨散一起,然后在六文街遇到了你,当时小杜心中十分惊讶,因为你早早的就在那里等着了。" 沈小年不以为然道:"我说了是问了谢家人之后才去的,谁让他们走得那么慢?" "小杜并不想走得那么慢,"洛甘棠笑道,"只是那条街毕竟已经被人改的面目全非了,他如果不知道那条街叫'六文街',有可能就找不到那个地方,半夜三更,你还能把路记的这么清楚,实在是让我们佩服。" 沈小年一愣,道:"我记性确实比较好。" 洛甘棠哈哈笑道:"对,你比较聪明,记性好也是应该的,我们一开始觉得这也没什么,所以我们怀疑的只有鹿梨散而已。" "……鹿梨散?"沈小年愕然道,"你们怀疑的是鹿梨散?" 洛甘棠点头道:"怀疑鹿梨散,因为他说了一句话,在清聆阁外面,他说'说不定进去还能看到那个坠楼而死的漂亮歌女'。" 沈小年一怔,怒道:"我也听到了!" 洛甘棠笑道:"就是这句话,小杜当时有些奇怪,但他以为是沈掌柜和沈夫人给你们讲了清聆阁的故事,不过后来我们问过他们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江湖上许多人对此事守口如瓶,以你们的资历,想打听到这件事是很难的,更何况鹿梨散连那地方都还没有去过,怎么就知道了那歌女是'坠楼而死',而不是被火烧死?" 沈小年泄气地道:"早知道就不带他了,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洛甘棠笑了笑,摇头道:"不带他也照样查到你,因为我知道一件连小杜都不知道的事。" 沈小年瞪大了眼睛,道:"什么?" 洛甘棠笑着放轻了声音,道:"我和小杜逃出花门的时候,你们俩是不是闯到海棠阁去救我们来着?" 沈小年倒抽了一口气,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愕然道:"你如何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洛甘棠笑道,"只是花门那地方机关重重,就算是小杜,让他从正门硬闯进去,他恐怕都是没有把握的,你们两个非但闯过了机关,还能在偌大的山谷中,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找到海棠阁的位置,身为花门门主,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江湖上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厉害的人物来。" 沈小年不满地挑眉,道:"还不是为了去救你们?结果却是白跑一趟——" 洛甘棠轻笑一声,却逐渐板起脸来,正色道:"既如此,你承认偷东西的是你们两个了?" 沈小年抿嘴道:"你能让我不承认么?" 洛甘棠却没有笑,他摇了摇头,道:"偷东西现在倒是无关紧要,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偷东西,第二,偷东西的人是你们,杀人的人是谁?" 沈小年愣了愣,道:"偷东西的原因会我告诉你的,至于杀人的人……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洛甘棠跟着一愣,道:"……是龙翔?" 沈小年皱了皱眉,无辜道:"难道不是龙翔吗?" 洛甘棠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白忙了一场。 沈小年顿了顿,又道:"你还没有说,这和我是信门门主又有什么关系?" 44 44、12.青出于蓝 … "信门和这案子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张号称记录着全江湖失窃宝物的清单。" 洛甘棠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那张清单,找到上面一处,念道:"花门,桐花八棱瓶一只,金樱玉盆景一座,羊脂玉茱萸牌一枚。" 沈小年试着动了动手臂,身上的知觉已经比刚才恢复了不少。 花门的毒药,若是在某个方面有奇效,其他方面的作用就一定会被弱化,少年微微坐直身子,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洛甘棠,道:"有何不妥?难道信门的消息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什么不对,或者说是对极了,"洛甘棠笑道,"花门确实丢了这几样东西,前两样全天下人都知道,问题出在这最后一样上。" 迎着沈小年不解的目光,他继续道:"那玉牌我一直收在床头,自从花门失窃,海棠阁内机关被人改得面目全非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踏入阁中一步,若不是小杜发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玉牌已经丢了,可是在那之前,信门却已经知道了。" 沈小年皱了皱眉,无奈道:"原来是知道的太对了。" "之前信门对这张清单的解释是,只要丢了东西,消息便总会有地方走漏,信门捡的就是着走漏的风声,"洛甘棠顿了顿,道,"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肯定没有办法走漏给别人,总不可能是玉牌自己将丢失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沈小年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试着握了握两手,行动无碍,于是终于站起身来。 "所以,你怀疑这案子是信门的人做的,又自己把偷到的东西写了上去,是么?" "没错,偷东西的人写出的清单,自然是最准确的,再加上我刚才说的那些,我便怀疑你是信门的人,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是——" ——竟然还是门主。 一句话没有说完,洛甘棠抬起头来,忽然愣住了。 沈小年手上重新握住了那只手弩,一点凛然寒光,一动不动地直指他的眉心。 先是一惊,旋即回过神来,洛甘棠望着眼前那一点冷光,面不改色地笑道:"沈门主这是何意?" 沈小年想了想,轻快道:"我做门主不过几个月,之前也从没有接触过什么外人,会的东西不多,但现在想想,有的还比较有用,比如爹教过我一句话,说做生意绝不能做亏本的。" "果然是掌柜的,"洛甘棠顶着那一点寒光,微笑道,"不知沈门主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沈小年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便透露给信门一个秘密罢,那个连杜大哥都不知道的事,你如何知道我们进过海棠阁?" 洛甘棠摇了摇头,笑道:"沈门主的身份就这么重要?" 沈小年笑道:"信门门主知道的事情太多,身份一旦泄露,恐怕会落得不好的下场,当年清聆阁的连青儿就是个例子。" 洛甘棠沉吟片刻,恍然笑道:"沈门主言下之意是,那连姑娘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小年愣了愣,叹气道:"洛大哥也很聪明,跟你说话不能说的太多,现在只告诉我那个秘密罢,为了查案,清聆阁的事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洛甘棠眯眼笑道:"你莫要再虚张声势,你是门主的事小杜也已经知道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不敢杀我的。" "……虚张声势也被你看出来,"沈小年无趣地垂下手,又想了一想,笑道,"那这样吧,我数到五,你不告诉我的话,你这辈子就别想再站起来走路。" 这一下,洛甘棠难得的被震住了。 ——他竟忘了,沈家还握着自己的这个把柄! "沈小门主,我终于明白沈掌柜为什么不让你去走江湖了,"洛甘棠叹了口气,道,"好,我告诉你,不过这便是信门的消息了。" 沈小年干脆道:"如果是个很重要的秘密,价格肯定是一般人买不起的。" **** 杜宣木和鹿梨散抱着一堆竹子回来的时候,小筑依旧是一片安宁。 岳夫人在院中围着那只轮椅反复堪看,沈小年则守着一堆洗好的衣服,勤快地一件件搭到庭院中的竹架上去。 见他们回来了,夫人便吩咐将那堆竹子堆在墙下,二人依言照做,到溪边洗干净了手,又听到沈小年中气十足喊声: "鹿梨散,过来帮忙!" 杜宣木朝他望去,少年只是朝他一笑,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罢。 猜测到这二人与那幢盗窃案有关,杀人盗窃之间明显有着关联,沈小年又确实不会武功,二人便怀疑起鹿梨散的身份来。 将鹿梨散支去林中伐竹,又不让他使他善用的匕首,目的就是想要看他在使剑方面是否有异。 从小修习剑术,杜宣木在这方面的眼力过于常人,对方就算设法掩盖,也多少能看出一些端倪,不过,他们在竹林中忙了一圈下来,杜宣木确实没有从鹿梨散身上看出任何修习过长剑的痕迹。 想来他的师父是沈家夫妇,会的东西无外乎短剑与医术,除此之外,看来真的再无它物了。 听到沈小年的招呼,鹿梨散无奈地撇了撇嘴,可也真的走了过去,杜宣木无事可做,见岳夫人围着那轮椅打转,全然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决定去把洛甘棠叫起来。 也许是因为临近中午,谢如杏不知在厨房里忙着什么,只看背影竟真的有几分贤惠,杜宣木回头看了看庭院里那两名少年,心头忽然涌起了些异样的感触,在门前愣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了卧房。 洛甘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坐到床边,终于发现对方是直勾勾地盯着竹制的屋顶出神,杜宣木满腹疑惑地抬头看了两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禁道:"你在发什么愣?" 洛甘棠回过神来,呼地坐起身子,将杜宣木一把抱住,鼻尖在他颈窝里蹭了两下,可怜兮兮地道: "小杜,沈小门主欺负长辈……" 杜宣木全无防备,只觉得身上一阵发抖,鸡皮疙瘩啪啦啦掉了一地。 满脸惊恐地将他推开,杜宣木瞪着眼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洛甘棠沮丧地叹了口气,重新上前抱住他,道:"沈小门主学坏实在太快,弄得我都有点跟不上了。" 隐约明白了他说的话,杜宣木哂笑道:"难不成你被他摆了一道?" 洛甘棠又叹了口气,道:"确实被摆了一道,不过我们猜的事情也没错,他承认东西是他们两个偷的,信门门主也确实是他。" 杜宣木抿了抿唇,很失望地叹了口气,黯然道:"小小年纪,为何淌了信门这趟浑水?" "他说等你回来之后,一并告知,"洛甘棠顿了顿,道,"你也觉得他不该当这门主么?" 杜宣木沉吟片刻,道:"我问过沈掌柜,为什么沈小年长到十九岁,却还不让他涉足江湖。" "他太聪明,可从小被护着长大,从没有吃过亏,不懂的东西也太多,"洛甘棠接着道,"他如果只知自己聪明,却不知江湖深浅,加之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要一入江湖,必定不会安生。" "现在不就是如此?"杜宣木无奈道,"这个盗窃案也真是敢做,虽说没有闹出什么天大的事,却已经搅得全江湖都不得安宁,只是沈掌柜到现今还被蒙在鼓里。" 洛甘棠点头道:"我还发现一点,他虽是白纸一张,学东西却很快。" 学坏更快。洛甘棠有些后悔,方才那第一步便将他教坏了。 听他这么说,杜宣木多少也明白了些什么,回头看着他道:"他怎会无缘无故摆你一道?一定是你……" "我是好心让他吃亏,"洛甘棠打断他的话,微微恼火道,"我看出他不懂得提防,便想要教他这点,可没想到这小子非但不明白我的苦心,反而恩将仇报——" "你这么激动,到底被他怎么了?"杜宣木狐疑地看着他。 洛甘棠一愣,随即笑道:"这次是我轻敌,千里马失前蹄的事,休想让我告诉你。" 说罢故意转移了注意力,一言不发地笑蹭上对方的脸颊,杜宣木挣了一下,道:"帮你砍竹子累出一身汗来,莫要动手动脚。" "没关系,我又不会嫌弃你的……" 洛甘棠眨了眨眼,手臂仍旧搂着他不放,正想接着说下去,只听门边"吱呀"一声,有人连招呼也没打,直接推开房门。 杜宣木顿时面容失色,身后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跳出了洛甘棠的怀,只是门口那清亮的嗓子只喊出了个"杜"字,便已经卡着没了声音。 二人循声望去,沈小年张着嘴僵在原地,秀气的脸上先是一白,继而像是沾了热的虾米一般,从额顶一路红到脖颈。 杜宣木倒没有脸红,只是心觉尴尬不已,回头狠狠瞪了洛甘棠一眼,不想对方却盯着沈小年,从从容容地轻讽道: "沈小门主,作为门主,这个反应实在单纯得有趣。" 沈小年怔了怔,红着脸小声道:"别叫我门主!岳伯母若是知道了,会去告诉我娘的!" 杜宣木皱了皱眉,目光飘向他的身后,门口不止沈小年一个人,鹿梨散立在一旁,脸色未变,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屋中的二人,反而让杜宣木更觉得不自在。 "洛甘棠,不要吃了亏就嘴上报复,沈小年的反应有什么不好?"杜宣木指了指鹿梨散,转身对洛甘棠道,"他那副阅尽无数的反应就算好么?" 洛甘棠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即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小杜,我看你这也是嘴上报复罢?是不是也吃了鹿公子的亏,却不愿意告诉我?" "你不说我也不说,"杜宣木面色不善地甩了一句,回头道,"你们两个进来,盗窃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全部都给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十章就抖出来的- -! ……我讨厌爆字数T口T 45 45、13.失窃言明 … "信门门主本不是我。" 掩好了房门,一张竹桌四面对坐,沈小年开门见山地道。 虽说四周已无旁人,他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许是担心这屋子隔音不良,将他们说的事情传到屋外岳夫人的耳朵里。 "信门成立至今已有二十多年,门主当然不可能一直是你,"洛甘棠笑道。 "不过,七门门主向来由历任门主亲授亲传,"杜宣木皱眉道,"你与前任门主有何关系?" 沈小年道:"信门的前任门主是我爹的朋友,你们也已经认识了——信门这种地方,还是有经验的人来打理最好。" 杜宣木与洛甘棠对视一眼,双双恍然道:"龙翔!" "正是,"沈小年笑道,"当年的清聆阁,下分舞阁与律园,连青儿为总阁主,龙翔为舞阁阁主,霍津兮为律园园主,清聆阁被毁,阁主连青儿坠楼而亡之后,阁中下属皆遭悬赏追杀,龙伯伯侥幸逃过一劫,便投奔了吴楚七门,接管了当时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信门,成了信门门主。" 洛甘棠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清聆阁毁了,信门却逐渐壮大起来了。" 杜宣木却道:"你叫他伯伯,可见他最多只到中年,管理起信门来应仍旧有心有力,为何要将门主之位传于你?" 沈小年道:"他虽然逃过了二十年前的那次追杀,但辗转逃亡的路上他中了唐门的毒流火——那是怎样的毒,洛大哥应该很清楚罢。" 洛甘棠愣了愣,若有所思道:"唐门毒流火应是在夏至发作,发作时高烧不退,气血阻塞,五脏涨热,过了这一日,立刻会五脏爆裂身亡——不过这种毒,花门虽配不出解药,倒是配过纾解的药物,只是需要每年春分之前都服上一剂,否则当年的夏至仍会——" 洛甘棠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变,沉默下来。 沈小年没有注意他的变化,只自然地点头道:"是,不过他自从做了信门门主,每年都会有人在春分之前将纾解毒性的解药送来。" 杜宣木惊讶道:"有这等事?" 沈小年又点了点头,脸色却是一黯,轻声道:"不过今年是个例外。" 杜宣木道:"言下之意,他如果夏至之前拿不到解药,便必死无疑。" "前面的可能已经没有了,"鹿梨散笑道,"我们已经试过了,想混入唐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离夏至还有不到一个月,"杜宣木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才要提前将门主之位传给别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的交情,虽然他现在正在满江湖的杀人,但杜宣木对那人的印象却仍旧不坏。 将死之人却要杀人,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洛甘棠皱了皱眉,道:"门主之位不能儿戏,他怎么轻易就交给了你这个连远门都没出过的小掌柜?" "一开始,龙翔并不是要将门主传给沈小年,而是要给沈伯父。" 开口的是鹿梨散,他顿了顿,看着对面二人催促的目光,笑着继续道: "一煎堂与清聆阁的交情虽比不上沈岳两家,但也算的上信任,清聆阁被毁一事,江湖豪杰群起而攻之,唯独一煎堂无动于衷。或许是当时沈伯父已决心退出江湖纷争,又或许是他不相信清聆阁会做出这等劣事,但无论如何,现如今还能让龙翔阁主信任的地方,除一煎堂之外别无他处。"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想将门主之位托付给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所以几个月前,龙伯伯来了一煎堂,爹娘见到他时都很惊讶,还跟我讲他们过去的事来着,"沈小年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遗憾又黯然,"他们过去从来不告诉我半点往事,这次却说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杜宣木也不知道沈家的过去,但他隐约察觉到,告诉沈小年的旧事,对沈小年一定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 ——好奇又聪明的孩子,实在是很难防备的。 "可是,等到龙伯伯说到要将信门交给我爹的时候,我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也不知道他过去到底遇到过什么,说只开个药店就够忙的了,铁了心不愿再管江湖上的事。" 鹿梨散伸手拍上沈小年的肩,笑道:"沈掌柜拒绝了,沈小年又同情又不甘心,于是等龙翔离开之后,他便偷偷追了过去。" 沈小年不服气地抿了抿唇,道:"我看他走的时候无助得很,也猜他恐怕再没有地方可托,便去问他愿不愿让我做门主,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还说虎父无犬子……" 他顿了顿,撇嘴小声道:"我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气鬼,真看不出哪里虎。" "不过还是怕你起初力不从心,便叫你去找个能信任的帮手么?"洛甘棠眯起眼睛望向鹿梨散,后者毫不客气地颔首肯定。 看沈小年一副不愿答话的样子,杜宣木扯回话题道:"他将信门交给了你,一定还有别的嘱托罢。" 沈小年点了点头,重又正色道:"龙伯伯怀疑连青儿是被人陷害的,甚至还怀疑是江湖上的人合计想要推翻清聆阁,所以共同预谋了清聆阁的惨事。" ——因为清聆阁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一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地方,就算做出无数保密的承诺,对于江湖各派来说,只要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中,便是敌人。 难怪信门的一切都十分神秘,应该就是龙翔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罢。 杜宣木心中这么想着,却道:"他这么想,可有证据?" 沈小年道:"他接手信门,一方面便是为了能在暗中收集证据,有朝一日为清聆阁和连青儿洗脱耻辱,可他总觉得这期间有力量在暗中妨碍,也弄不清这力量来自何处,直到今年春分,他没有拿到解药,便明白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再查不出任何东西,清聆阁便永世不得翻身,枉死的冤魂也永远不能安息。" "所以你们答应帮他查案,"杜宣木想了想,诧异道,"那你们偷东西做什么?" 沈小年局促道:"如果真的是整个武林盟共同的阴谋,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唯一的办法是要找到一个能与武林盟抗衡的势力,让这个势力去查武林盟。这个势力自然就是吴楚七门。" "吴楚七门与我们素无来往,直截了当的去请求此事,一来会暴露身份,二来对方也不可能无条件答应,要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便要在江湖上惹出些风波来。" 杜宣木愕然道:"你们去偷东西,是为了——" "是为了让吴楚七门主动来查这件怪事,然后我们主导这件怪事,暗中将他们引到清聆阁的方向上去,"鹿梨散无奈道,"吴楚七门与武林盟素来不和,如果他们一旦发现此事对武林盟不利,一定会主动追查下去,那时我们再将东西还回去便可。" 沈小年撇了撇嘴,偷偷望了洛甘棠一眼,嘟囔道:"谁知道吴楚七门这么不济,任我们怎么暗示都查不出头绪,所以只好再换人——" "……所以这个人就成了我!" 杜宣木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屋里快步转了两圈,本着脸道:"沈小年,原来我是被你无缘无故拖下水的!一定是你给武林盟推荐的我,而且还告诉他们怎么找我,是不是?" 沈小年吐了吐舌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洛甘棠一眼,小声道:"拖下水是真,但杜大哥不是也遇到好事了嘛……"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不会见到洛甘棠,更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他在一起。 又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杜宣木默默地停下脚步,可看着沈小年的表情,又觉得尴尬不已。 洛甘棠自然也明白了沈小年的意思,不过他只是开心地笑了笑,倾过身子勾住杜宣木的手,挑眉道:"小杜,回来坐好。" 杜宣木瞪了他一眼,迟疑再三,还是依言坐了回来,别开对面四道满是笑意的目光,他道:"照这么说,你们想让我查的,其实是清聆阁当年的案子?" 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点起头来。 "那现在的杀人案又是怎么回事?既然要查案,他又为何要杀人?" "……因为夏至马上就要到了,"沈小年目光重又暗下去,他微低下头,声音里重又掺了几丝黯然,"我没有想到你们也会遇到不测,龙伯伯他不信你们能在夏至日前查出真相,他甚至觉得……你们遇到这样的事……也与你们卷入清聆阁的事情有关。" 脑中有根弦猛地一震,杜宣木下意识地向洛甘棠望去,对方微微眯着眼睛,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亦是若有所思地回望着他。 二人的想法不言而喻——洛祎曾说过同样的话。 洛祎劝过杜宣木罢手,暗示说一切的危险都是因查案而起,可他们遇到的危险是凶门的追杀,这明显与这桩案子无关。 看着那二人震惊的脸色,沈小年把后面那句"龙伯伯也太疑神疑鬼"咽了下去,讷讷地道:"果真如此么?" 杜宣木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清楚。" 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沈小年不知如何追问,只好继续道:"龙伯伯觉得他再没有机会替清聆阁洗冤,便起了杀心,想把当年参与逼死连青儿的人全部杀光,想她一个歌女,本是洁身自好的,却二十多岁便被被败坏了名声,又那样被众人逼死,实在太过可怜,既然不能洗清冤情,至少要为当年的朋友报仇——我怎么劝都没有用,再后来,各门各派开始有人死于剑伤,我们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少年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最终变得向叹息一般轻。 沉默了一会儿,他起抬头来,很严肃地道:"我劝他不是阻止他报仇,但我确实觉得杀人是不对的,不论如何都是不对的……" 似是有东西在心上猛刺了一下,杜宣木避开他的目光,默然不语。 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异样,沈小年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满是诧异道:"可能还是我太幼稚,可是那毕竟是人罢,杀人真不会觉得害怕么?我家的药堂里来过一个重伤的病人,我看过他身上的刀伤,接了大半盆的人血,就那么被人"哗"地一声泼到门外去,再加上满屋的腥味,弄得我闭上眼睛都是那时的样子,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杜宣木愣愣地听着,忽有无法抑制的冷意从胸口涌出,沿着血液蜿蜒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 ——杀过的人,真的是数都数不清了。 杜宣木恍惚地想。 可是,听着少年平静而单纯喃语,那只握剑的右手,皮肤上曾经沾过血的地方,一面火辣辣地烧起来,一面又冷得骇人。 杀人的时候不会害怕,可每次有人提到这件事,却真的会觉得很冷。 正在不安时,冰冷的指尖传来些许的温暖,杜宣木动了动手,回头看去,洛甘棠认真的回望过来,朝他一笑。 明明是十分普通的笑容,此时显得无比温柔,无比好看,似乎周围的光都明亮了起来。 杜宣木看得呆住了。 "……难道不会有报应么?"沈小年依旧低着头,喃喃地道。 心头又是一颤,那只手却善解人意地紧了许多,杜宣木回过神来,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几不可见地朝他点了点头。 洛甘棠轻轻眨了下眼睛,笑意愈深。 沈小年遗憾的只是不辞而别大开杀戒的龙翔,却不知,对面的人心中已掠过千般难言心绪。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留言回复不知出了什么问题,有的留言死活回复不上= =什么"操作失败,缺少参数" 缺少神马参数啊【掀 于是,如果有的回复被跳过了……那是它缺少参数不是我不想回的嘤嘤嘤……Orz46 46、14.信无妨心 … 一只手在桌下交握,洛甘棠让另一只手托腮抵在桌上,闭上眼睛,缓缓道:"偷东西的事情讲明白了,倒是来了件更麻烦的事。" 沈小年讲得口干舌燥,起身到一边倒了杯茶,道:"过几日我们会陆续把东西还回去,但清聆阁的冤情要麻烦你们帮忙了。" "我们要是不帮呢?"洛甘棠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睡着了一般,有气无力地道。 "洛大哥不是丢了块玉牌么?"沈小年体贴地给一人倒了一杯水,欢快道,"若是查出了真相,我就把那玉牌还给你。" 洛甘棠睁开眼睛,道:"你本来就该还的。" "没有什么本不本来的,"沈小年重新坐好,笑着道,"反正它在我手上,你又很想要回去,所以干脆利用一下这个优势。" 洛甘棠一脸无奈地把目光投向杜宣木,后者却是哂笑一声,道:"学坏果然快得很,不过就算没有这块玉牌,我们也会帮忙的。" 他也隐约感觉到了,有股力量在暗处改变着整个事件的局势。 不知道那力量到底有多强大,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目的,但无论如何,杜宣木最厌恶的便是被人驱使。 好像之前只是在开玩笑似的,洛甘棠跟着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们确实会查,不过沈门主,眼下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们的忙。" 沈小年这次倒也爽快,直接道:"什么事?" "六日前在江州,我们与龙翔阁主约定了一个游戏,他说他这次要在会稽杀人,只要我们在七日内找到他要杀的人,便有可能捉他归案。" 沈小年微微睁大了眼睛,道:"会稽?有这等事?" 杜宣木端起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抬眼笑道:"身为信门门主,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信门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沈小年不自在地辩解了一句,继而一怔,道,"七日?那不就只剩一天了么?" 洛甘棠点头道:"你方才说,龙翔杀的人都是当年参与逼死连青儿的人,相信你的信门中一定有当年的记录。" 沈小年若有所思道:"照理说是有的,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记录了,我要回去找一找。" 正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话说在前面,我帮这个忙是因为很想找到他,也不想让他再杀人,但若是真能抓住他,你们不可将他交给武林盟。"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少年俨然已经有了主见,对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道:"好。" 听到这两人的保证,沈小年的表情重又轻快起来,他一口气喝光了茶水,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杜宣木看了看窗外,几层竹叶之间,漏下的阳光明亮燥热,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 "你现在就去?"看到沈小年离座,杜宣木抬头问道。 洛甘棠道:"不算路程的话还剩下一天半,信门之中卷宗众多,早去一刻便多一刻。" 沈小年点了点头,认真道:"对,得让师母快点把饭做了才行。" 座中三人都是一愣,半天揣摩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鹿梨散率先扬声笑道:"对,跟我娘说,昨天买的那条鱼太麻烦的话就不用做了,我们吃完饭还有急事呢。" 洛甘棠诧异地把目光停在杜宣木身上,道:"无论如何把吃摆在第一,是跟你学的?" "……别问我,我不知道。" **** 如果要急着吃饭,沈小年的催促确实很明智,岳夫人在庭院里守着那只轮椅研究了一整个上午,早把做饭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看到沈小年从屋里跑出来,这才想起午饭还没准备,再听沈小年说下午有急事要做,于是匆忙抛下涂画许久的图纸,扎回了厨房里。 杜宣木将那图样复杂的图纸连带那只轮椅一同带回房中,洛甘棠也跟着开始手痒,接过岳夫人之前的心血研究了起来。看他一脸认真,杜宣木不忍心打扰,便留他一个人在房里,自己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岳夫人左看右看,瞥到只剩一半水的水缸,又瞧不见自家儿子的影子,便毫不见外地将杜宣木支去溪边打水了。 夏日的正午阳光火辣,溪水却很是清凉,杜宣木将手边两只木桶装满,忍不住将手浸在水中,小溪清澈见底,隐约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只是看不分明,手湿着按在两侧额畔,沁凉的水驱散了不少暑气,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正在这时,看到溪水倒映出一个新的人影,杜宣木回头望去,只见沈小年朝他一笑,道:"杜大哥,我帮你提一桶回去吧。" "嗯。" 杜宣木应了一声,沈小年跟着蹲□子,手伸到水里拨弄了两下,忽然道:"杜大哥,你和洛大哥认识很久了么?" 杜宣木看着他道:"信门的人,对这种事不应该很清楚么?" 沈小年无奈道:"信门卷宗我只读到最近的五年,从来不知道你认识洛大哥啊。" "那真是不巧,你往前再读一年就知道了,"杜宣木笑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恐怕还没有出生。" 二人相识时之时尚在幼年,年头久些不足为奇,只是这话听起来很是沧桑,倒把沈小年吓了一跳,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道:"原来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杜宣木点了点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小年尴尬道:"只是昨日得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的消息,若是不久前认识的人……这有些……太快了。" 知道他话中所指,没再问别的话已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杜宣木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姜寻看来真的靠它赚到钱了。" 他站起身,甩几下手上的水,提起桶来往回走,沈小年皱了皱眉,几步跟上拉住他,迟疑道:"如此说来,杜大哥觉得……洛大哥是可以相信的?" 他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定,杜宣木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你若是有什么发现,可以不用顾忌地告诉他。" 沈小年勉强一笑,道:"我知道,洛大哥绝对不是坏人!但可能也……不是能完全相信的。" 这句话说得很是婉转,杜宣木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知道他与洛甘棠相交甚浅,不敢信任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道:"我如果说鹿梨散也不能完全相信,你同意么?" 沈小年张了张嘴,继而摇头道:"不会的,我从小和他——" "……我们也是一样。"杜宣木打断他道。 他虽然没有生气,沈小年却显得有些胆怯,跟着他走了几步,又道:"我不是故意要说的,但是,洛大哥他——" "莫要再说。"杜宣木再次开口打断,加快脚步进了屋子。 ——许是生气了吧。 望着他的背影,沈小年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 杜宣木并没有生气。 只是,从沈小年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很久以前的那种不安感,悄悄地从胸口苏醒了。 这种不安,让杜宣木觉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爽快地相信他? 忽然觉得好像被什么蒙住了眼睛,连自己心都捉摸不透了。 那时明明已经决定了,洛甘棠一定是可以相信的人,可仅凭沈小年普普通通的一句话,竟搅得自己心中一团乱麻——这是不对的,也是不能允许出现的念头。 杜宣木将水提回厨房,一言不发地奔回了房间,立在门边发了一会儿呆,想不出不知道自己进屋来到底想做什么,咬咬牙走上前去,一把扯走了洛甘棠眼前那几张图纸。 洛甘棠正坐在床上细细读着那几张图样,并没有注意到旁人进门,被这么一弄终于回神,以为杜宣木在旁边站了很久,是自己冷落了他惹他生气,于是笑道:"叫我一声就是了,我又不是故意看不见你的。" 杜宣木摇了摇头。 洛甘棠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这才看出到他脸色微青,一双眼中光芒闪烁,疑惑和自责反复交织,样子很是反常。 "怎么了?"将那几张图纸取回放到一边,洛甘棠坐正身体,关心地拉住他的手,道,"又发现了什么事?" 洛甘棠很喜欢拉他的的手,关心亦或是亲昵,一定要先握住他的手,既熟悉又温暖的手感,双方都已经习惯了,习惯之后,逐渐又变得依赖起来。 杜宣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坐下了来,嘴角勾起一个苦笑的弧度,却仍旧摇了摇头。 洛甘棠盯他的眼睛,笑道:"那就是又胡思乱想了罢?" 被用这种方式说中心事,实在高兴不起来,杜宣木的目光多了些不快,但只是短促地闪过一瞬,忽然倾过身子,将头抵上洛甘棠的肩头。 "小杜?" 很少见他这般主动,温热的呼吸隔着衣衫传来,洛甘棠顿时受宠若惊,松开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背,安慰似地拍了拍,轻声道:"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听。" 杜宣木又摇了摇头。 额头抵在他肩上,这动作便像是在他肩头蹭了几下,虽然没有说话,却无意中有了些示弱的意味,洛甘棠微微一笑,顺势将整个人收进怀里,对方也不挣扎,难得乖巧地闭着眼睛,却仍是一言不发。 心中觉得有些几分安慰,杜宣木微微放下心来。 ——这份温暖是可以相信的,隔着衣物传来的心跳不甚清楚,但也是可以相信的。 暗示虽有些生硬,但却真的可以说服自己。 "……不愿说么?"等了一会儿,洛甘棠轻轻地叹了口气,迟疑道,"小杜,你真的喜欢我么?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杜宣木一愣,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没有迟疑,杜宣木正要问他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话到了嘴边,忽然间豁然开朗。 ——喜欢。这不就够了? 只要这个回答在心中没有迟疑,无需犹豫,其他的一切心绪都无关紧要罢。 "……这就够了。" 好像也在担心着什么,好像同是在确认什么,洛甘棠感觉到他的回应,微微松了口气,吐出了杜宣木的心声一样的句子。 杜宣木将他推开几寸,抬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不然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 看见他此刻的神情,洛甘棠笑盈盈地道:"这个小杜才对劲,刚才是在哪里中了邪罢?" 将那几张图纸塞回他手里,杜宣木漠然道: "你讲的笑话从来都很无趣。" "我知道,但是你配合着笑一笑也没关系嘛。" 47 47、15.游戏揭幕 … 杜宣木从来不知道信门到底在哪里,就算现在是沈小年当了门主,也不对信门的位置泄露半分。 吃过了午饭,沈小年只叫了鹿梨散一起,向岳夫人打了声招呼,两手空空地就上了路,只是临行前保证,在明日傍晚前定会返回。 最重要的任务交了出去,剩下的两人便只有等待明天的到来,不过等也不是空坐闲等,光那一只轮椅,忙上一天半绝不为过。 杜宣木虽说也是个通熟机关术的行家,但这次有岳夫人加上花门门主坐镇,他基本也插不上手,只能去做些削竹之类的力气活,谢如杏到了午后也觉无所事事,便干脆搬了个竹凳在院中坐着,兴致盎然地看这几人忙活。 已经相处了一个上午,谢家小姐不像清晨那般拘束,她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难得没有富家小姐的娇贵脾气,只是平日深闺大院鲜少出门,又被家里爱护得有些过分,对一切事情都觉得新鲜好奇,说起话来更显得比外表要小上几岁。 ——这样的姑娘,虽说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总觉得现在就嫁还是早了。 一边是洛甘棠天生的一张笑脸,一边是岳夫人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小姑娘不再认生,没过多久,三人竟兴致盎然地聊起天来。 杜宣木素来话少,不介意三人闲谈,但也没有任何加入的欲望,独自削竹也削得自得其乐,过了许久,反而是岳夫人沉不住气了,忽然佯怒道: "杜宣木,你一句话都不说,弄得好像我们不理你似的。" 杜宣木放下手中的活,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洛甘棠笑着看他一眼,道:"岳夫人莫要见怪,小杜只是不太会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 杜宣木惊讶道:"我认识岳夫人比你要早,这句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 他一开口,几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他投去,谢如杏也跟着看过来,好奇道:"杜宣木,你本人和我爹说的不太一样。" 杜宣木短促一笑,道:"你爹并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谢如杏点了点头,直接道:"我爹说你反复无常,对谁都不冷不热的。" "这话说得有错么?"洛甘棠惊讶地反问。 杜宣木瞪了他一眼,却也不生气,转而问道:"你爹有没有说过洛甘棠如何?" 谢如杏想了想,乖乖地道:"爹说七门的人都故作神秘,笑里藏刀。" "哈哈!好一个笑里藏刀!" 洛甘棠一愣,杜宣木的笑声立刻响了起来。 洛门主故作生气地板起脸瞪他,杜宣木视若无睹,将头偏到一边,强忍住笑意,颤声道:"谢姑娘,我错怪你爹了,谢盟主果真是明察秋毫——" 岳夫人放下手中的图样,不满道:"你们两个,莫要拿人家姑娘逗乐!" 说罢,抬头对谢如杏道:"外面太晒,谢姑娘回屋里去吧,累了一上午,也该歇一歇了。" 和几人正聊得开心,岳夫人这么一说,谢如杏也觉得院中有些热了,站起身笑着朝三人福了福身,依言回小筑中去了。 杜宣木望着那房门合起,平下笑意,道:"岳夫人对谢小姐似是十分中意。" 岳夫人道:"这姑娘心思单纯,也没有什么坏脾气,任谁都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之后沉吟了片刻,笑道,"杜宣木,我知道你的意思,谢家有意要将这姑娘许配给散儿,你一定是知道的。" 洛甘棠挑眉道:"岳夫人既然喜欢,就说明这桩婚事成了?" 岳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看见散儿那副装模作样的架势,就知道他根本不想娶谢姑娘,这么单纯的孩子,要是落到散儿手里,还不得糟蹋了?" 杜宣木愕然道:"夫人并没有要让鹿公子娶她?" 岳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这谢姑娘自小在深闺里养着,心性稚气未脱,之前不知在哪里见过散儿一面,便跟谢盟主说想要嫁他,恐怕并不是真的喜欢散儿,等再长大些自己就能想明白了,可偏偏谢盟主将这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女儿一句话,他想都不想便答应了。" 洛甘棠笑道:"如此说来,答应反而是误了终身呐。" 岳夫人点了点头,笑道:"这回让散儿将她带出来,就是想让她见见世面,说不定这一出来便能长大了,甚至还能碰上真的意中人,散儿就是多交了个朋友,算是一举两得了。" 杜宣木笑道:"夫人这话,真像是将谢姑娘当自家姑娘一般疼爱。" "……只因……我小时也是这么长大的,"岳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道,"散儿当初跟我一说,我立刻就知道了这姑娘的心思,既然是过来人,自然要给后辈指条正路不是——"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将那图样朝旁边一摔,皱眉道:"我跟你们两个小子说女儿家的东西做什么!" 说罢,竟然飞快地站起身来,几步回那间小筑中去了。 她这一走实在突然,院中剩下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洛甘棠好奇地道:"岳夫人今年何庚?" "鹿梨散的母亲,年纪你也能估摸个大概罢。"杜宣木面无表情地道。 洛甘棠摸着下巴道:"这么说来,深闺里长大的小姐,心性都比实际看来幼稚得多?" **** 沈小年和鹿梨散回来的时候,果然是第二天的傍晚。 "——地方猜得很准,会稽山的流觞会和越女剑的范家。" 关上屋门,等到四人聚定,沈小年将一张纸拍在桌上,信誓旦旦地道。 不知这一来回到底花了多久,二人的神色中之中难掩疲惫之意,加上从经年的消息中找到二十年前的细枝末节,很明显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杜宣木拿起那张纸来细看,沈小年在一旁继续道: "流觞会的二十年前的副会主邬英海,曾经被清聆阁揭出与邻女通奸的丑事。江湖人士火烧清聆阁,其中有一定程度上是他的提议。" 洛甘棠凑近扫了一眼那张纸,上面写的东西与沈小年所说基本无异,于是便不多看,只开口道:"邬英海这个名字,耳生得很。" "他因为这件事名声扫地,被流觞会降成了分堂主,清聆阁被毁之后,他在江湖上几乎销声匿迹了。"沈小年解释道。 杜宣木拿着张纸,一边看着,一边接着沈小年的话,道:"二十年前的越女剑范家,四少爷范东逸嗜赌成性,偷了家传的越女舞剑图拿去抵债,将自家收着的那张图换成了赝品,这件事当时连范老爷都不知道,却被清聆阁抖了出来,范少爷因此被逐出家门,也去清聆阁凑了个热闹,还偷了清聆阁中的一把古琴。" "后来一定又拿去抵债了。"洛甘棠立刻接道。 沈小年一怔,皱眉道:"这个我倒不知道……" "……有没有拿去抵债,和我们现在的事无关,"杜宣木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将那张纸放回桌上,淡淡道:"除了这二人之外,真的没有别人了么?" 沈小年摇了摇头,道:"绝对再无第三个人。" 洛甘棠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这里有两个人,龙翔却说只杀一个人。" 杜宣木皱眉道:"范东逸既然已被逐出家门,现在应当不会在范家罢?" "那可未必,说不定有天范老爷心软,已将他找了回去,"洛甘棠抬手倒了一杯茶,从容地道,"大户人家,就算再反复无常也不会有人指摘。" 杜宣木想要反驳,可这话确实不无道理,只好将目光投向沈小年和鹿梨散,想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确凿的消息。 想证实的不止杜宣木一个,看到洛甘棠也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沈小年尴尬地抿起嘴唇,为难道:"时间太紧,我想的和杜大哥一样,所以就没往后翻……抄完这段就赶回来了。" 他说着,看了始终一言不发的鹿梨散一眼,道: "我把那书丢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往后看?" 鹿梨散难得皱起了眉,摇头道:"没有。" 他顿了顿,喃喃道:"只是,范东逸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罢了,这种事没有凭据,苦想也是无用,"洛甘棠望了望窗外西斜的日光,笑道,"虽说离天黑不远了,但离丑时还早得很,范少爷有没有回范家,去趟范家问问不就好了?若是他没有回去,我们再赶去流觞会也还来得及,若是回去了……" "若是回去了,你们留在范家,我们去流觞会!"沈小年忽然眼睛一亮,高声道。 洛甘棠正想说"到时候再另想办法",不想被沈小年截去了后半句话,先是一愣,继而笑叹一声,道: "聪明是够聪明,只是总学些损招,这么一来算是违反游戏规则,你杜大哥不会答应的。" "反正他只是和你们做游戏,你们猜错不过输掉一局,"沈小年嘻嘻一笑,道,"我和鹿梨散却不是,我们只是要找到他,'碰巧'去一趟流觞会罢了,若是真的碰巧又遇上他,只能怪他运气不好。" 杜宣木听得哑口无言,也跟着连连摇头,道:"洛甘棠,我本想你该收他做徒弟,不过现在看来,你恐怕真的连他都不如的。" "那还不是因为碰上了你?"洛甘棠轻声一笑,悠然道,"若不是你一定要守规则,我若还能号令花门,早就已经在会稽各家各派安插人手,万树俱备,只欠狡兔上门了。" 杜宣木不以为然道:"好端端的游戏,你要真的这么一弄,当真无趣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嘛,会不会顺利呢 ~【我不多嘴……ps,猛然看到叫merryinround的姑娘竟然投了颗地雷,惊愕之余非常感谢XD~48 48、16.孤立无援 … "还没吃晚饭,怎么突然就说要去会稽?而且丑时之后才能回来?" 丑时已是深夜,有什么事一定要拖到这么晚? 虽说鹿梨散已经独自在外一年,可现下人就在身边,岳夫人难免将他当了孩子,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左右思忖仍是放心不下。 她隔着一间屋子朝其他三人望去,杜宣木平静地倚坐在桌边,一双眼睛幽然深邃,不知正在想着什么心事,沈小年却机灵地对她笑了一笑,洛甘棠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抬起头来,微笑颔首。 看到洛甘棠如此,岳夫人才稍感安心,她一贯将鹿梨散和沈小年当成孩子看待,晚辈在外冒险,长辈免不了心忧,但若是有杜宣木和洛甘棠在,想必不会出什么事的。 "好罢,我虽不知你们要做什么,但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来,"也知道儿子早已经到了独立的年纪,过问太多更会惹他厌烦,岳夫人叹了口气,道,"莫要忘了,夜晚这院子不比白天,进法有了许多讲究,你和小年带着杜宣木和洛门主,记得避过机关。" 自家院子,哪里有忘记进法的道理?鹿梨散虽然听没进去,但也不跟母亲顶嘴,耐心点了点头,笑道:"记住了。"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离丑时还有约莫五个时辰,赶去会稽虽来得及,但多少也有些紧迫,余下三人也不再客套,简单地道了个别,沿小筑前一条竹林小径向南去了。 不多时出了竹林,想到之前在会稽二人暴露行踪,遭过凶门的季宁舵主的追杀,为保险起见,选了条林间小路,打算先绕过会稽城,耳后从人迹稀少的南门入城。 傍晚林间荫凉,几人穿林而过,暮光融融,众鸟归巢好不热闹,只听得林中百鸟齐鸣,却一眼看不见一只鸟儿,沈小年走得无趣,忽然对着一旁的树林抬起手来,袖中当即银光一闪,一直小箭破空飞出,瞬间没入林中,跟着带起一阵冷风,鸟群被吓得瞬时收声,停了一停,感觉到并无危险,这才都重新叫了起来。 鹿梨散不以为然地哂笑一声,沈小年却觉得十分有趣,洛甘棠心安理得地被杜宣木推着,朝沈小年伸手笑道:"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给我瞧瞧罢。" 沈小年明白他的心思,于是也不上当,只反问道:"洛门主,花门的机关也是能随便瞧的么?" 洛甘棠摇头道:"我看来真不能再把你当孩子骗了。" 杜宣木一直默不作声,神情虽然平静,但并不是放松的那种平静,见这几人聊得高兴,终于开口道:"你们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么?" 沈小年愣道:"我除了鸟叫,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洛甘棠也知道他们二人出门必须步步小心,此刻见他神色端正,于是道:"我现在几乎没有内力,沈小掌柜内力也不算深厚,不知鹿公子可听到了什么?" 鹿梨散道:"只顾着听你们说话,没顾上别的。" 杜宣木沉吟片刻,像是又仔细听了听,道:"方才那阵有些明显,现下听不到了,应是与我们无关。" "也许只是几个过路人而已,谨慎是好的,别成了惊弓之鸟。"洛甘棠笑道。 杜宣木继续推着他走,沉默着没有答话。 几个路人,是不是也有些太多了?听那阵脚步声,绝对不下十人,而且去势极快,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竟一点也听不到了。 **** 杜宣木并没有听错。 这群人一共有十一人,走的是他们弃而未走的大路。 一行十一人,个个身披玄衣,由其中一人领着,穿过茂密的树林,再奔过翠竹林间那条曲折小路,不多时,便来到了竹林溪边,一座小小的竹院前。 为首的那人轻轻挥了挥手,其余十人立即散开,将竹栏小院,以及院中那座小筑团团围住。 那人的样子很年轻,看起来和杜宣木差不多的年纪,脸上的五官冷峻僵硬,表情却有一些跋扈,他立在院门前等了一会儿,不见院中动静,于是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临安季家小侄季宁,特来拜访表姑,多年不见,表姑别来无恙否?" 本不知院外已出了状况,只是听得有人开口说话,谢如杏无意中朝窗外望了一眼,一下望见院外许多素不相识的黑衣弟子。她从小被护着长大,从没见过这副架势,当即被骇得不轻,匆忙丢下手里的瓜果,一路朝岳夫人房中跑去。 岳夫人也已经听到门外的这句话,却不知事出何因,正在茫然之时,只见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吓白了小脸不敢出声,只顾指着屋外摇头。 顺着她的意思挑开一丝缝隙,岳夫人也望见了院外那群的来路不明的人。不过,她和谢如杏比起来镇定得多了。 "谢姑娘,你可会武功?"她轻声问道。 谢如杏咬住嘴唇,拼命摇了摇头。 岳夫人也不意外,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按坐到床上,微笑着道:"谢姑娘莫怕,呆在这屋里不要乱动,我出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按着手中那只翡翠戒指,在屋中烛台上轻轻一叩,道:"只要不出这间屋子,便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谢如杏整个人都缩到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也不敢动了。 看她听话地坐着不动,岳夫人放心地出了卧房,走到正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拉开屋门。 黄昏的日光已经几乎沉入西山,院中的光线比白天要暗了一些,她一眼望见正对面那个有些眼熟的面孔,皱了皱眉,想着刚才的那句话,不禁重复道: "临安季家……季宁?" 季宁的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见岳夫人从小筑中走出来,于是继续道:"钟姑姑,可还记得小侄么?" "季家的人,我记得一些,"岳夫人虽不会武功,但也多少能感觉到即来的危险,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察觉到这些人暂时没有威胁,于是笑道,"想起来了,你是季表哥的大儿子罢,我上回见你的时候,你好像只有……六岁?" 季宁点头道:"正是。" 岳夫人皱眉道:"季家的人要探亲,架势却有些不太对头罢。" 季宁面无表情道:"钟姑姑莫怪,侄儿今日前来,是听说姑姑这里收留了两个人。" 岳夫人一瞬间明白过来,却仍旧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儿子回来了,这应该不算是收留罢?你说的两个人,莫不是一煎堂的沈小掌柜,和谢家的谢如杏姑娘?" 季宁冷笑一声,道:"姑姑明明知道,我要找的是杜宣木和洛甘棠。" "他们两个?"岳夫人故作吃惊地瞪大了眼,道,"这二人行踪不定,最近不是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月么?怎么会在我这里?" 季宁板起脸来,道:"我既然已经差人来此,便已有了把握,看在姑侄的面子上,只要姑姑将那二人交出来,侄儿定然不会为难您的。" 他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岳夫人也明白他是有了确凿的线索,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这么个偏僻小屋里来,只好叹了口气,道: "他们确实来过,不过知道你们要派人来追杀,所以今日一早便已经走了。" 季宁又冷笑一声,道:"姑姑莫再骗我,那二人要竟让姑姑这么一个弱女子庇护,传到江湖上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岳夫人怒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若不信,自己进来搜!" 季宁摇了摇头,道:"姑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方竹小筑看似平常,其实却机关密布,凶险异常,我若带人踏进一步,恐怕就别再想活着出来了。" 岳夫人倒真的没想打开机关,甚至想让他立刻进来搜查一番,听他说出这话,又是恼火又是失望。 季宁偏把她此时的神情误解为一计不成的失落,继续道:"难道姑姑欠下了他们人情,所以现在才要庇护他们么?" 岳夫人又急又气道:"他们确实不在,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季宁冷笑道:"我只要姑姑将他们叫出来。" 岳夫人生性直率,几句话说不通道理,顿时气不能已,想着杜宣木和洛甘棠二人,如果再加上沈小年和鹿梨散,这十人一定不是对手,于是干脆道:"他们确实离开了,不过却也说了,丑时之后定会回来,你若找他们,就在这里守到丑时罢!" 季宁沉默一阵,道:"若是丑时那二人还不现身,莫要怪侄儿不客气了。" 岳夫人一怔,道:"我说的是丑时之后!" 季宁道:"'之后'意为无期,我却再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在这里等。" 岳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们到时要如何不客气!" 房屋前后皆是机关,连杜宣木都闯不过来,区区季宁怎能奈何? 她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却忽然觉得空气一热,原本气得发红的脸色不禁白了。 "姑姑的阵法是当年临安钟家一脉单传,侄儿自然是闯不过的,"季宁举起一只手,只见庭院四角,四名玄衣弟子不知何时燃起了四支火把。 天色逐渐暗了,火光比夕阳更红,也更热。 "所以,若是过了丑时,侄儿只能放火烧屋了,"他顿了顿,道,"听说这屋子是当年钟盟主与钟姑姑一同建的,可有此事?" 听到"钟盟主"一词,岳夫人猛然攥紧了拳头,一张俊脸绷得惨白,紧了紧牙关,颤声吼道: "如今钟家已亡,你却连这间屋也不放过么?!" 季宁只是这么望着她,神情却全然不为所动。 岳夫人的双眸映着火光,好像也燃起了一团火,她颤抖着喘了几口气,怒道: "你们季家为了敛财,竟不惜逼死自家的女儿!口口声声侄儿表姑,可你知不知道,我娘死前已说不愿她再做季家的人!所以季家与我,也——" "姑姑记恨季家?"季宁面无表情道,"钟家出了那样的丑事,季家与之撇清关系有何不对?姑姑只说季家,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当初钟盟主走投无路,难道没有去蜀中找过姑姑和岳前辈?姑姑那时不也急着要和他撇清关系?怎么此时又来数落季家的不是?" 岳夫人登时震住,想到当时那位被自己拒之门外的兄长,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更是压着一股悔意,让她呆呆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终于凄声道: "我与你们……始终是不同的。" 季宁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岳夫人不再多言,幽幽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怆然道: "你们若想烧,到时便把它烧了吧……" ——钟盟主,钟若棋。 那个当初被指与连青儿私通,残害结发妻子的武林盟主,真的如江湖传言中那般不堪么? 岳夫人并不知道,她只是后来从兄长留下的遗言中得知,兄长与大嫂一向结发恩爱,相敬如宾,他从无做过通奸之事,更无残害娇妻之实。 可是他却死了,武林盟主,从山峰跌落谷底,他再背不起全江湖的骂名。 于是,清聆阁毁,钟家败亡。 江湖事,她说不清孰真孰假,孰对孰错,只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造化弄人,天命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呜哇故事编得多了,三儿都来不及搅基了……下章一定让搅基的几位孩纸抢回戏份! 驾驭不了啊救命,我太嫩了T口T 等这个坑填完,还是回归治愈系的小文吧…… 49 49、17.始料未及 … 天黑时分,四人到了会稽城下。 夜幕降临,人潮不息,河水穿城而过,黛瓦白墙看得不甚分明,一路石桥灯火,影影绰绰。 只可惜,他们并没有游玩的兴致。 因为时间紧迫,杜宣木甚至放弃了重要的晚饭,心情本就不好,一路上又总觉得心下难安,却也不知是何缘故,而后几人又在范家门前被守门的家仆斜了个白眼: "范东逸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那口音阴阳怪气,还泛着股明显的酸意,听来让人很是不快,奈何这四人中有三人平日都是受不得委屈的,见家仆这副摸样,登时扭头就要走人,洛甘棠无奈,但还是留下又问了句: "范东逸做过范家的四少爷,你没有听说过么?" 那人见洛甘棠眉目不凡,穿着体面,却偏偏坐着一只轮椅,还当他是个有钱人家的残疾少爷,不禁有了几分同情,听这句话又问得平心静气,于是便耐着性子回了一句: "你说的是范四少爷?二十年前就让我们老爷赶出了家门,如今发了大财,范家早高攀不起了!" 这句话说来酸意更盛,许是范东逸在外闯出了一番名堂,引得本家心生嫉妒,洛甘棠心中虽有许多兴趣,但看那三人越走越远,只能道了声谢,赶上前去,道: "范东逸没有回过范家,看来龙翔要去的一定是流觞会了。" 流觞会设在会稽山上,从城中过去又要花去一个时辰,沈小年走了一路,加上没吃晚饭,此时已有些累了,想想过会儿还要登山,不禁添了些疲惫,想到龙翔出现是在丑时,于是道:"夜晚登山恐怕费力,我们吃些东西再走罢。" **** 夜幕降临,竹林寂静,小筑中升起阵阵炊烟。 岳夫人稳住了凶门的杀手,回到小筑中去,若无其事地开始生火做饭,谢如杏被她安慰了一番,开始仍有些不放心,但等她闻到饭菜飘出的香气,再看岳夫人神情从容自若,终于放松下来,主动跟着打起了下手。 岳夫人手艺自是不凡,没过一会儿,粥菜主食,道道佳肴轮番上桌,香气扑鼻,就连普普通通米饭,都显得比平日要美味不少。 打开房门,岳夫人朝门外笑道: "几位守卫辛苦,不进来坐坐,吃顿晚饭么?" 知道他们不会进来,岳夫人故意出言挑衅,季宁一言不发,脸色映着月光,阴沉得看不出光亮。 岳夫人又是一笑,故意将屋中的窗子全部打开,饭菜香飘四里。 想他们饿着肚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岳夫人就有说不出的高兴。 知道那四人是丑时之后回来,那么丑时一定是回不来的。 这间小筑,也一定是留不下来的。 好在她只是独自久住,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大多只是独守空房的寂寥。 烧了也好。 ——待到兄长忌日,也可以少一份薄礼了。 **** 背着凶门的追杀令,不能去太过招摇的酒楼,只好挑了家有些冷清的小酒馆。 杜宣木不禁想念起岳夫人的手艺来。 晚饭过后,就近买了两盏灯笼,四人随即出城,一路朝会稽山而去。 会稽山有名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尤其是此刻夜色浓重,只听得婆娑树响,虽有蝉鸣鸟音,却更显得其间旷然幽深。脚下偶有崎岖,放眼望去密林中不见一点亮光,只有手中两盏提灯亮得夺目,鹿梨散在前,沈小年在后,杜宣木推着洛甘棠走在中间,被前后光亮簇拥,沉默了半路,忽然皱眉道:"这里……我们是不是来过?" 洛甘棠轻笑道:"你这才想起,未免记性太差。" 杜宣木默不做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忘了那是在多大的时候,当时的洛门主循令外出,洛祎却又恰好不在谷中,二人便难得被带出了花门,来的便是这会稽城。 吴楚水乡,青砖黛瓦乌篷船,呆了几天便没了意思,洛甘棠便趁着父亲不备,领着小杜溜出了城。 时值冬季,万物凋零,幸好之前下了一阵雪,河边虽冷,景色倒也受看,两名少年一路赏景玩笑,走了许久浑然不绝,直到登上了一座小山,却没曾想冬日天黑得极快,原本还只是黄昏日暮,转眼间就已然夜色低垂,月黑风高,洛甘棠急着想赶着下山去,可越是着急就越找不对路,眼见着山中愈冷,山路结了霜,危险难行,小杜不由分说便拦下他停下,在山腰找了一处雪亭露宿。 "原来这里有这么多树的,"想到此处,杜宣木忽然道,"你记不记得?那时除了雪,便再没有什么好看。" 洛甘棠轻声一笑,小声道:"我只记得你最好看,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杜宣木皱了皱眉,道:"你说话大可不必句句奉承。" 洛甘棠抬眼看他,前后灯火映的一双眸子温润生光:"小杜,我说的是真的。" 那日眉眼如墨,白皙俊朗的少年,清清冷冷的眸子却有着化不开的温和,雪白的狐裘披肩,半披在肩上的乌黑的发,这样的景致落在洛甘棠眼里,雪树也难怪只能沦为陪衬了。 虽然穿的厚实,却还是被冻得发抖,两个少年雪亭中生起了火,无奈寒风却一阵冷比一阵,洛少爷干脆解开自己的披风,横过来将两人裹在一起,把小杜捞进自己怀里搂着,小杜也不排斥,乖乖地由他搂着睡了一夜。 后来问他,小杜只说,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不冷了。 不过,杜宣木现在只记得那时睡得着实安稳,更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听到洛甘棠的心跳声。 总觉得是很好听的声音,一夜都稳稳地在耳边响着,不紧不慢,每次响起一拍,就好像响在自己的心上。 安心得让人沉沌,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快到了!" 听到前方沈小年一声惊呼,将杜宣木从思绪中惊醒,抬眼望望前方的山路,隐约看到两点光亮闪动,是流觞会中溢出的灯火。 走了这么久终于见了光,少年将灯盏往洛甘棠手中一塞,紧跟着身形一晃,轻风一般掠了出去,眨眼间便没入那片光芒之中。 剩下三人相视无奈,只能照旧向上跋涉,不多时终于见到一座低矮院墙,墙内宝塔轩阁,灯火闪烁,再仔细看,沈小年方才是第一个冲过来的,此刻却站在门前发呆。 到了跟前,洛甘棠疑道:"怎么不进去?" 沈小年正紧锁眉头望着这片院子,听见洛甘棠发话,为难地道:"我进去过了。" 洛甘棠失笑道:"那你又出来做什么?还怕我们不认得路?" 沈小年又摇了摇头,将三人依次望了一圈,抿嘴道: "因为我们要找的人不在。" "不在?"几人都是一愣,洛甘棠随即又笑道,"这倒好了,不知到时龙翔来此找不到要杀的人,会不会被气死。" "不,"沈小年使劲摇了摇头,道,"龙伯伯不会来的,他要杀的人一定不是邬英海!" 杜宣木愕然道:"方才不是还说会稽只有两个人可杀,范东逸早已离开范家,不是邬英海,还能是谁?" "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邬英海,"沈小年自嘲一笑,很难以启齿地道: "流觞会的人说……邬英海六年前就病死了!" **** 会稽子时已过。 街上行人已逐渐少了,街巷逐渐清静下来,只有河边闹市依旧华灯璀璨,"还有半个时辰,不是范东逸,不是邬英海,会稽城中真的再没有别人与清聆阁有所关联?" 河畔酒肆,窗外是潺潺流水,清风徐来,舒心惬意,可惜追查陷入始料未及的僵局,四人窗边对坐,皆无心欣赏佳景,沈小年的脸色最为难看,想了许久,道: "我以人格担保,若只是二十年前牵涉进清聆阁被毁一事案的人,整个会稽城中除了这二之外人,再无其他。" 杜宣木沉吟半晌,难以置信地道:"难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不可能,"鹿梨散道,"龙翔不辞而别前曾与我们留书,其间意思,分明就是要杀尽当年凶犯,不求雪耻,只求雪恨。" 脑中冒出了个新的猜想,洛甘棠开口道:"范东逸——" 一句话没说完,杜宣木忽然按住他手,急急朝门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洛甘棠不明所以,只见酒肆中进了几个客人,紧接着便是伙计一阵寒暄道: "都这么晚了,几位今晚怎么有空光临了?" 洛甘棠想转头去看,杜宣木立刻瞪了他一眼,不让他动。 洛甘棠只好继续僵坐,听见另一人笑道:"今天我们那位季大少爷终于走了,晚上难得来偷个懒,这不,第一件事便是来老板这喝酒,给个面子,对折可好?" 那伙计嘿嘿笑了两声,道:"客官真敢说话,我能给个便宜,但要是对折可就赔本了。" 洛甘棠明白了那是凶门的人,微微朝杜宣木一点头,对方这才放了手,只听伙计继续道:"季舵主平日不都在临安么?这次怎么在会稽呆这么久?" 那人无奈道:"小二你有所不知,季舵主前几日听说杜宣木和洛甘棠在会稽,立刻带了批人往会稽赶,结果半夜让人给逃了,这几日就拿我们手下人撒气,不眠不休,挖地三尺也要再把那两人找出来。" 这边四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小二深有同感地道:"我们老板若是不高兴,也爱那我们撒气,这几日看来是折腾够了。" "折腾够了?"那人摇头道,"若不是今日又听说杜宣木躲去了临安郊外的一个什么地方,那季大少爷怎肯善罢甘休——"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忽然一花,只听桌椅板凳一阵噼啪作响,整个人已被揪着衣襟半提起来,继而对上一名少年又惊又怒的面孔: "你说什么?!" 那人猝不及防,登时骇得怔住,伙计也吓得退了几步,随行几人当即起身,朝鹿梨散吼道:"何人撒野?" 鹿梨散一把将人丢开,道:"你们说的临安郊外,可是临安郊外的竹林?" 那人终于回神,站直了道:"是不是竹林,与你何干?" 鹿梨散一言不发,反手就要抽拔剑,沈小年赶忙上前拦住,朝那几人笑道:"几位莫要生气,他只是也吃过你们季舵主的亏,正到处找他算账呢。" 那人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正是临安竹林,小兄弟半夜火气这么大,这可不……"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鹿梨散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鹿梨散!" 沈小年伸手去捉,但手却快不过人,只能捉了个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扇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人觉得莫名其妙,便想对沈小年再教训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忽又看到沈小年桌旁坐着的人,脸上立刻显出一阵迷茫,原本要说的话也忘了干净,只愣愣地道: "小兄弟,你身边坐着的人……怎么有些眼熟?" 洛甘棠托着腮撑在桌面,一脸无奈地闭上眼睛。 杜宣木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起身走近那几人,淡淡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像杜宣木?" 那人觉得杜宣木已经去了临安,此时也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正待伸头寻找洛甘棠的身影,身上忽然一麻,杜宣木出手疾如闪电,瞬间便将这三人封住了穴道,便依次往桌上一推,三人便好像喝醉的酒鬼一般,趴在桌上瞪着眼睛,却已是动弹不得。 沈小年如梦初醒,立刻道:"我去追他回来!" "不必回来,龙翔的事便先放一放,去救岳夫人要紧,"杜宣木推了下他的背,道,"我们随后就到。" "好!" 沈小年二话不说,运起轻功风一般追了出去。 鹿梨散轻功虽好,沈小年却更不在话下,看着这两道身影先后消失,又看见杜宣木点了这几名凶门弟子的穴道,那伙计被吓得牙齿打颤,杜宣木无奈道:"你莫要害怕,我们现在就走。" 那伙计听了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杜宣木回身朝洛甘棠伸出手,道:"拿钱来。" 洛甘棠睁开眼睛,道:"我没有散钱。" 杜宣木道:"我连钱都没有。" 洛甘棠无法,只得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 杜宣木将那银子交给伙计,伙计颤抖着掏了半天,把身上的铜板银两都掏光了也不够找的数目,杜宣木没有耐心再等,便说了句"找不齐也无妨。"然后直接从酒馆柜台上抄走几块小银锭抛给洛甘棠,自己转身也追了出去。 沿着河岸没跑出几步,听见洛甘棠在后面喊了两声,他知道洛甘棠走不快,正想着自己无暇顾应,忽然有东西从后方伸来,生生缠住了腰肢,杜宣木本就走的急,此时被挣得一阵生疼,怒然回头,见洛甘棠摇着轮椅赶上来,不紧不慢地将那根软索从他腰上解下来,一边道: "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杜宣木道:"岳夫人若是遇险,便是受了我们的连累,我早去一时是一时,你在后面慢慢走就是,又不会迷路。" 洛甘棠难得没有笑,摇了摇头,举起方才丢来那两块银子,道:"我知道龙翔要去哪里杀人了。" 杜宣木一怔,道:"哪里?" 洛甘棠将那银两递近了些,让他看清了那块银上铸的四字楷书: ——东逸赌坊。 作者有话要说:三儿已经沦落到一晚上写不完一章的境地了……ps,一更新发现多了个地雷=口= 4193222姑娘【于是这是编号?多谢啦XD~ 50 50、18.东逸动疑 … 东逸赌坊。 洛甘棠道:"范东逸虽不在范家,但仍在会稽城里。" 杜宣木定定地望着那四个铸字,洛甘棠又道:"离丑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现在是要走,还是要留?" 杜宣木还是一言不发。 "岳夫人那小筑机关密布,季宁他们闯不进去,况且沈小掌柜和鹿公子也不是普通人,应该能对付得了……小杜?" 连着说了一堆,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洛甘棠觉得奇怪,不禁道:"小杜,你怎么都不说话?" 杜宣木忽然反问道:"如果我去救岳夫人,你一个人应付的过来么?" 洛甘棠被问得一愣,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单独去和龙翔对峙,而你去救岳夫人?" 他想了想,苦笑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试试看了。" "不必了,我只随口一问,"杜宣木轻描淡写地道,"岳夫人的事就交给沈小年他们,我们去找东逸赌坊要紧。" 洛甘棠的目光黯了一黯,随即笑道:"你若真放心不下,这边交给我也无妨。" 杜宣木摇摇头,也跟着一笑,道:"你若真想逞能,我绝对不给你机会。" **** 会稽城中的东逸赌坊有三所,一所在城东,一所在城西,还有一所在城中闹市。 而赌坊的主人,无疑是在最为繁华的闹事之中。 范东逸原本是个赌徒,被范家逐出家门之后没出几年,不知怎的忽然发掘出了经商的天赋,摇身一变,变成了会稽城的赌坊老板,不到二十年间,赌坊从城西开到城东,再从城东跻身闹市,财源滚滚而来,生意如日中天。 开赌坊就罢了,偏偏开在自家门前,像是示威一般,范家没多久便听说范东逸在会稽混出了名堂,几次想请他回家去,可范老板早已是腰缠万贯,身上的钱竟连骨气都堆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回,反而还将家人好一番奚落,从此势不两立,再无来往。 二人打听了许久,终于寻到了城中的这家东逸赌坊,不能明言来意,只得胡乱编造了个客气的理由,最后再说要见范老板。 赌坊的下人委实热情,再一听二人的身份,二话不说,当即自告奋勇,领着二人朝范东逸的住处去。 赌坊中混着铜臭酒气,三教九流喧嚣震天,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杜宣木一向喜静,忍着烦躁过了前院,好在后来行得越深,人声便越小,加之经了前院的嘈杂,哪怕仍有许多人吵闹,也已经显得清静多了。 那名下人一边走着,一边将自家老板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二人敷衍着听,偶尔点头应和几声,那下人便讲得更是高兴,不多时,终于到了赌坊后院的最深处,隐去了喧嚣,月光也重新得以彰其明亮,两旁厢房安静无人,只有正对面一处大宅中亮着灯,下人几步上前拍门,道: "老板,有贵客!" 背着灯光,隐约望见屋中有个人影晃到大门前,只听一男声问道:"何方贵客?" "是杜大侠和洛门主,似是遇到些事情,想来找老板商讨——" "竟有此事?"房门"哗"地一声打开,只见一名身材健硕的华服男子立在门前,定睛望了望院中那二人,立刻对那下人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偏房领几个赏钱罢!" 那下人连连点头,又忙不迭地跟院中那两名"贵客"作了个揖,高兴地走了。 范东逸再仔细看看杜宣木和洛甘棠,又惊又叹道:"果然是杜宣木和洛门主,我与二位素无交情,二位怎会赏光找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两人进门,杜宣木也不客气,抬脚便进,洛甘棠笑着摇了摇头,朝那老板礼貌一颔首,也跟了进去。 大宅进门便是宽敞大堂,四角四盏落地银灯,映得厅中明亮不已,对墙一幅壁画,画的是壮阔山水,其间家具摆设,雕栏装饰,无一不是豪华精美,古董亦是精巧陈列,好不阔气。 杜宣木环顾四周,啧声道:"范老板果然是发了大财了。" "岂敢岂敢,开个赌坊,赚也都是些赌鬼的钱,"范东逸一面收拾起桌上一堆零碎物件,一边笑着招呼道,"杜大侠坐,洛门主也坐——" 洛甘棠笑眯眯道:"我本来就坐着呢。" 看了眼他身下的轮椅,范东逸尴尬一笑,也不敢多问。 杜宣木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尤自打量着屋中陈设,洛甘棠则望着他正在收拾的那堆东西——大大小小的礼盒,装的都是些古董玩物。 "范老板好兴致,这些东西恐怕价值不菲罢?"洛甘棠笑着道。 范东逸虽是个有钱的老板,但和这二人比起来着实是个小角色,听洛甘棠这么说,原本就不大的一双眼,颇为尴尬地眯了起来:"刚才恰好有人送了批礼物过来,我正闲来无事,便都拆开了看看……" "莫要收拾了,我们也不是来做客的,"杜宣木打断他,开门见山地道,"老板,你可听说最近江湖上接连出了许多凶案?" 范东逸一怔,点头道:"这么大的事,自然听说了……"顿了顿,他忙道,"杜大侠,这可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与你无关倒麻烦了,"杜宣木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这突如其来消息,着实把范东逸吓了一跳。 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老板一脸惊疑道:"我?我只知道各个门派都死了些人,我一个开赌场的,怎会——" "范老板,你可记得清聆阁?"洛甘棠看他惊愕,笑着问了一句。 "……清聆阁?"范东逸皱起眉,局促道,"这地方,我好像听说过……" 洛甘棠微笑道:"范老板再仔细想想,一定能想得起来。" 杜宣木却不等他想起来,毫不客气道:"你就算装作想不起来,我们也知道你偷过那里的一把琴。" 二十年前的丑事,被杜宣木一句话戳穿,范东逸顿时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洛甘棠无奈一笑,道:"小杜,我们来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毁人面子的。" 杜宣木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范东逸随即干笑道:"无妨无妨,杜大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年轻时候确实太不懂事,怎么?那把琴有什么不对么,我已经忘记将它卖给谁了……" 洛甘棠摇摇头,道:"那把琴在哪里不要紧,老板仔细想想,除了偷琴,还做过什么对清聆阁不利的事?" 范东逸也不收拾了,坐□来道:"二位既然说清聆阁,肯定知道清聆阁是什么,那时候这地方可是人人喊打,况且还害得我被赶出家门,我那时……年轻,自然忍不下这口气——" "如此说来,范老板果真参与了推翻清聆阁一事?"杜宣木虽然这么问了,却不等他点头,自顾自地道,"那我且告诉你,这次这些凶案,死的都是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今日丑时,便轮到老板你了。" 原本活得好好的,忽然间冒出一个人说"再过片刻便会有人来杀你",任谁都会被骇上一跳。 更何况,这话若是洛甘棠说出来还能温和些,被杜宣木一说出来,就好像直接判了死刑一般。 杜宣木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字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范东逸张大了嘴,惊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脸色也跟着白了一白,怔忡半晌,才道: "丑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洛甘棠笑道:"我们来时耽误了些时间,现在离丑时还差一刻多钟。" 范东逸骇然道:"二位此番前来,便是要告诉我这个么?" 杜宣木冷笑一声,道:"我们既然来了,丑时你便死不了。" 范东逸好像被吓傻了,杜宣木说了这句话,他才终于明白过来,顿时受宠若惊道:"原来竟是前来搭救范某的,多谢二位!" "还没到丑时,搭救说得未免太早,"洛甘棠摇了摇头,笑道,"我们来只是想捉住凶手罢了。" 范东逸忙道:"是,现下范某要做些什么?" "你只管研究你那些古董,"杜宣木冷冷道,"那人若是来了,你莫要乱动,莫要拖我们的后腿就好。" 范东逸连声应着,忙抄起桌上一只瓷瓶,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洛甘棠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禁暗自窃笑,再看杜宣木,竟还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由道:"小杜,自从刚才我们从酒馆出来,你的心情就好像很不好。" 杜宣木看都不看他,嘴上却否认道:"没有。" "你敢说没有,"洛甘棠皱眉道,"我一路上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难道因为我没让你去救岳夫人么?" "不是。" 杜宣木摇了摇头,终于抬眼看他,漆黑的眸中光芒一闪,欲言又止。 洛甘棠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杜宣木竟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养起神来。 洛甘棠顿时无奈道:"我这回真猜不出你的心思了,这么任性可不像你。" ——小杜若是有什么不满,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跟他抱怨出来的。 可杜宣木仍旧不说话。 杜宣木不说话,却忘了洛甘棠本就有几分话痨,你越不理他,他就越想说话。 "小杜,你睁开眼睛,累了半夜,别到时睡过去了。" "你要不要看看老板这只花瓶?" "咦?之前找给我的银子到哪里去了……?" "……" 杜宣木听他喋喋不休,竟被气得笑了: "你也少说些话,到时若是没力气打,让龙翔逃了,我才真要生气!" 洛甘棠看他笑了,也跟着笑道:"这你尽管放心。" 杜宣木重新闭上眼睛,洛甘棠也不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一直这么坐着,屋外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洛甘棠和杜宣木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仍旧各自安分着,只等着这最后一刻钟过去,又是沉默了许久,终于轮到那老板沉不住气了,一脸紧张地小声问: "当真有人……丑时来杀我么?" 洛甘棠笑道:"也不一定,他若是知道我们在这里,又知道打不过我们,可能就会饶了你性命。" 范东逸忙道:"那他丑时杀不了我,以后难道就不会杀我么?" 杜宣木道:"他说了丑时杀你,丑时便一定会来,他只要来,我们就能将他捉住。" 杜宣木开口,范东逸只好又闭了嘴。 这次沉默,连洛甘棠也闭上眼睛,小睡起来。 屋中灯火轻摇,屋外夜色仍重。 又好像过了许久,远方隐约传来打更人的吆喝声。 范东逸猛地坐直了身子, 那声音开始很远,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他紧绷着身子坐着,另外两人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坐在灯下养神,没过一会儿,打更人的声音也消失了。 厅中仍是一片寂静。 范东逸犹豫片刻,又想说话,还没来及开口,杜宣木终于睁开了眼睛,道: "丑时似乎到了。" 范东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那人没有来罢?" 杜宣木闭口不答。 一旁的洛甘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道:"小杜,你累不累?" 杜宣木点头道:"有点。" "我也有点累了,再玩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洛甘棠眯眼一笑,转向范东逸,道: "龙阁主,虽然我不知道你把范老板藏到哪里去了,但你肯定杀不了他了,这游戏你输了。" 范东逸下意识环顾四周,一脸空白地皱起眉,努力想了许久,迟疑道: "洛门主是说……那人来了?" "莫要装了,我们还有急事,没工夫跟你耗下去,"杜宣木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龙阁主,高明的易容术,不知可愿意让小杜一睹真容?" 范东逸死死地瞪着他看,看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抬手将那只花瓶"啪"地摔在地上,大笑道: "这花瓶我看了一刻钟,怎么看怎么是假的,可算能摔了它了!" 他不仅神态变了,声音也变了。 没有赌场老板的扁音怯弱,更多了习武人的沉稳中气,与江州镖局那夜,二人听到的男声别无二致。 毫无疑问,正是这几日他们一直在找的龙翔阁主。 洛甘棠与杜宣木相视一笑,洛甘棠又道:"龙阁主,别来无恙?" "无恙?"龙翔哈哈笑道,"将死之人,如何无恙?" 51 51、19.新仇旧恨 … 唐门毒流火。 杜宣木和洛甘棠已知道他身中奇毒,此时被他提起,不禁黯然。 龙翔一边说着,一手撕去易容,又扯去了外层伪装的衣物,露出的竟是纯黑的夜行衣。 他一眼看去大概四十岁上下,相貌五官端正刚毅,剑眉高鼻,目光如炬,只是形容憔悴瘦削,脸色发红——很不自然的红色,像是着了烈酒,实际却是毒性使然。 看着手里一张人皮面具,龙翔连连摇头,抬眼问道,"你们之前与范东逸可有交情? 二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龙翔诧异道:"你们既然不认得范东逸,又如何知道我不是范东逸?" 洛甘棠笑道:"我们猜到龙阁主会易容术,所以来之前便合计过,在这个赌坊中见到的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龙阁主你。" 龙翔更诧异了:"你们知道我会易容术?" 杜宣木点了点头,道:"龙阁主可还记得,七日前江州镖局,你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泸州卢三爷?" 龙翔笑道:"这个自然记得。" 杜宣木道:"龙阁主杀卢三爷的时候,有没有用易容术?" 龙翔一愣,脸上显出很奇异的神色,道:"我是如何杀的卢三爷的,难道你们已看穿了?" 杜宣木不紧不慢道:"你是易容成卢家小仆的模样,叫门进了卢三爷的房,将他引到窗边杀死,继而从窗逃走的,对么?" 龙翔眯眼紧盯着他,难以置信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疑点很明显,那夜天降大雨,借着雨声的掩盖,行迹声响都会被暴雨盖过,卢三爷又不善武功,听觉稀松平常,你若是深夜潜入卢三爷房中行凶,卢三爷应该还在熟睡,所以死也该死在床上,而不是窗边。" 洛甘棠笑接着道:"你将他引到窗边杀死,第二天房门紧闭,无非是让人认为你是破窗而入取他性命后,随即出逃,再加上这一连串的案子皆是凶手破窗而入,杀人脱逃的套路,所以人们只当这人武功了得,很少会想到别处去。" 龙翔摇了摇头,道:"单靠这个,怎能知道我扮了那个小仆?" "我看了剑伤,"杜宣木答道,"卢三爷胸口的剑伤与李副镖头如出一辙,但刺入的力道和方向却很吃力,我也使剑,那样的伤口,似乎是从下用力递上的一剑,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这一剑却刺得确不够精妙,实在不合情理。" 他停下来,想等龙翔回应,后者却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杜宣木,你讲下去。" 杜宣木点点头,依言继续道:"在当时,让我找一个能把卢三爷从梦中唤起,又比他矮很多的人,我先想到的自然是和他随行的小仆,所以我一开始怀疑那个小仆就是你,可我去试了那个小仆的武功——" "简直是一窍不通。"洛甘棠接口道。 "所以你们怀疑,当晚是我易容成了那个小仆?" 杜宣木道:"我们当时只把它当作一种可能,后来之所以会更加确定,是因为我们发现之前太高估你了。" 龙翔挑了挑眉,道:"此话怎讲?" 杜宣木道:"我们那时认定盗窃案和凶杀案是同一人所为,所以龙翔一定是一个轻功过人,精通机关秘术,杀人永远一击毙命,可怕之极的杀手;但后来你深夜到访,要与我们做这个游戏,却在逃走时动用了火药掩护,可见你的轻功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再后来我们又得知,盗窃案的凶手不是你,是沈小年和鹿梨散。" 洛甘棠叹了口气,点头道: "你并没有惊世骇俗的轻功,却仍旧能潜入众多名门世家,轻而易举取人性命,如果让我说,想做到这一点,学套易容术足矣。" ——扮成死者熟识的人,然后趁人不备,取人性命。 龙翔脸上不知是惊是厉,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这确实是我杀人的方法。" 继而,他却又摇头道:"那你们又如何知道我是范东逸?" "这个更显然嘛,"洛甘棠笑道,"范东逸这屋子装饰得如此豪华,可见他喜好奢侈,可屋里屋外却没有一个仆人,完全不合道理。" 他眨了眨眼,又道: "整个赌坊都热闹得很,门外东西厢房却是漆黑一片,龙阁主莫不是把那些仆人,连同范老板一起……关进去了?" 龙翔一愣,当即大笑道:"我点了他们的睡穴而已!过几个时辰就能醒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对了。洛甘棠满意一笑,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再做声。 龙翔却忽然面露难色,他本只是想与这二人玩个游戏,却不想竟把自己看家的本事都抖了出来了,想到此处,不由连呼大意,可转念一想,又爽快地朗笑起来,道: "二位是聪明人,龙某心服口服,听你们方才说的,竟连沈小掌柜和鹿公子都已找到,那便是自己人了!" 看他这一会儿先哀又喜,又听他说"自己人",杜宣木颇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回头与洛甘棠对视一眼,道:"沈小年讲了龙阁主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望着龙翔脸上奇异的血色,若有所思地问:"唐门毒流火,除唐门之外,真的再无他解?" 龙翔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信门门主,若能找到解法,早不就解了?"说话间,他望着洛甘棠,道,"况且,若论制毒解毒,这里的洛门主可算是天下第一,有没有解法,你只问他便知。" 杜宣木哂笑道:"唐门的毒他都解不了,怎可能当得上天下第一?" 洛甘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唐门其他的毒我都不在话下,不过毒流火实在特殊,甚至连唐门内部,这解药的配制之法也几乎失传,我过去和父亲曾研究过一阵,但至今没有根解之法。" 龙翔也不介意,摇头笑道:"无妨,反正我已白捡了二十年的命——" 他说到此处,下意识地眯起双眼,话锋一转,道:"不过,二位既已知道我此行目的,又为何要来?" 洛甘棠道:"龙阁主是指……给清聆阁报仇这件事?" 龙翔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场游戏算是二位赢了,我可以饶过范东逸性命。" 洛甘棠一手托腮,轻声笑道:"龙阁主言下之意是,剩下的人还是要杀的?" 龙翔目光逐渐变得肃整,他道:"龙某将死,有生之年若清聆阁此仇不报,则不能瞑目。" 洛甘棠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你若要杀当年陷害清聆阁的人也就罢了,你现在杀的那些人当年之所以会群起而攻,除了他们本身有些私心私利以外,几乎都以为连青儿真如传闻中那般不堪,有的则是被清聆阁揭了丑事,说到底还是被有心人蒙蔽了眼睛,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龙翔忽然怒目圆睁,大笑道,"清聆阁上上下下一百多人,个个有家有业,本分克己,只不过做了情报生意,但从没招惹过别人,谁来跟他们讲罪不至死?" 不等洛甘棠回答,龙翔抬高了声音,继续道:"你们知不知道,那时清聆阁是全江湖的仇敌,光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把莫须有的谣言一个接着一个散布,哪还轮得到幕后主使费事?弟兄们无奈四散出逃,被当今那些名门正派追杀致死,非但无人怜悯,反而还要骂一句死有应得!家人得不到尸体也就罢了,得到了也连碑都不敢立,生怕引得四方众怒——这如何能叫我安生!?" 洛甘棠不住摇头,只记得当时沈小年所说,杀人毕竟是不对的。 为何不对,他一时说不出来。 末了,他无奈道:"小杜,你来劝他。" 杜宣木听他这话,忽然一怔,有些苦涩地望了洛甘棠一眼,适才转向龙翔,轻轻地道: "龙阁主,你的手上本是清白的,却因为杀这些人而背上血债,实不值得。" 龙翔不置可否,却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杜宣木,你是最没有资格来劝我的人。" 杜宣木咬了咬唇,默认般地闭上眼睛。 洛甘棠抬头朝他看去,见他的脸色忽然白了许多,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斥道:"小杜,不要乱想!" 龙翔已然笑道:"六年前,花门小杜血洗凶门,是为报仇。" 被龙翔一语道破心事,杜宣木却依旧不语。 龙翔知他心中所想,于是扬声道:"花门小杜,你当初在花门韬光养晦十四年,等的不就是血洗凶门的那一日?什么罪不至死,只要觉得他们是仇人,便一定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不是么?" 洛甘棠登时愣住,人几乎要站了起来:"小杜,你在花门——" "龙阁主所言不错,"杜宣木道,"而且,龙阁主有没有发现,就算你已经将他们杀了,却还是会觉得不够。" 龙翔拍手笑道:"所言极是!我那些弟兄死得可不像他们这么痛快,就算杀了他们,却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你们一定是疯了,"洛甘棠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用力握住杜宣木的手,认真道,"小杜,你莫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想杀人。" "……整整八十三条性命,一夜之间命丧于手。" 杜宣木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眼前,喃喃道:"洛甘棠,我自从进了花门,便暗自立誓,待到弱冠之年定要血刃凶门,绝不手软。" 洛甘棠呆了半晌,忽然间恍然大悟:"小杜,难怪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走!原来竟是这么蠢的原因!" 杜宣木低头看着他,正欲开口,洛甘棠已然又道:"小杜啊小杜,我对你已经不能再好,千方百计想让你开心起来,你为何不能明白?" "正如龙阁主所说,"杜宣木苦笑道,"那时族人已死,我捡回一条命来,除了报仇,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洛甘棠怒道:"你只想着报仇,完全没有想到我么?" "去报仇之时,我已没有活下去的打算,你待我再好,但毕竟是活着的人,我却要死。生与死,本就该毫无牵连。" 洛甘棠愕然无语,一脸古怪地盯着他,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般。 杜宣木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俊朗的面孔依旧苍白,目光却是清冽如水,尤其带了几许哀伤,全不似语气中那般漠然。 洛甘棠看着看着,心中忽然一动,道:"不对。" "有什么不对?"不等杜宣木开口,龙翔道,"杜宣木,你说的话对极了,既如此,你应该站在我这一边才是。" "不,确实不对,"杜宣木自嘲一笑,道,"我说的是那时的我,可我却活了下来,活到现在,要问我哪件事做错了,一定是那次血洗凶门。" 洛甘棠松了口气,释然微笑起来,却轮到龙翔愣住: "为什么?" "我杀了人,才发现根本不能雪恨,"杜宣木轻声道,"而且,为了做这件事,我害了更多的人,现如今连一个弥补的办法都想不出。"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凶门门主则不死,则没有如今王阳关觊觎七门,他仍是花门的小杜,洛甘棠仍是花门门主,洛祎也不会死,只要想一想,就觉得一定比现下幸福百倍。 只是,那时他却认定了要报仇,过了很久才从仇恨的迷雾中清醒,才终于发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的。 可是,明明已经有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却又被自己亲手毁了。 "……我懂了,"龙翔点了点头,冷冷笑道,"杜宣木,我大概懂了你的想法,可你毕竟还是与我不同,你有洛门主这么个好朋友,我却什么都没有,更不必顾忌连累到他人。" 他一面说着,一手按上腰间长剑,脸上的血色又诡异了几分: "而且,我已是不可能再活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打起来……我废话太多Orz下卷好像没怎么打架的说……=``= 52 52、20.穷追不舍 … 洛甘棠眯起眼睛,轻轻搭上轮椅扶手,摇了摇头:"龙阁主,你不是我二人的对手。" 龙翔冷笑道:"那可未必。" 话音未落,室内骤然一寒,一个身影飞掠而出。 只听"铛"地一声,再定睛,霜寒剑抵在龙翔身畔,格挡之物赫然是三尺金锋。 金白发亮的剑光,如同大漠中的烈日,竟那让一抹霜寒也淡了几分。 本意在先发制人,却不想眨眼间就被招架了去,杜宣木心下暗惊,手腕紧跟着一连几抖,银光像是活了一般,眨眼间化划开几道剑迹,直击对方而去。 剑气凛冽,就连房中也灯火被剑气折了两盏,却被那道金芒一一挡下,势均力敌。 杜宣木无暇他处,却仍忍不住叹道:"好快。" 说话间向后撤了半步,房中传来"啪,啪"两声轻响,那两只断了的烛方才落地,眼前已暗了多半。 "棋逢对手,妙极!"龙翔声中昂扬,先是哈哈一笑,接下的语气却黯然了几分,道,"素闻杜宣木剑术精湛,只是今日不能痛快交手,实在可惜。" 杜宣木疑道:"为何不能?" 龙翔用行动作了回答,他脚下一错,竟朝大门逃去。 不过这样一来,洛甘棠便离得更近,不等杜宣木上前,一只木椅已悠然滑出几尺,椅中机簧一响,几道银光簌簌而出,疾如流星,龙翔闻见声响也不退避,只腾空一跃,旋身躲过数枚银针,继而横剑格去最后一枚,顺势将长剑一递,竟朝着洛甘棠刺去! 杜宣木面色一沉,正欲上前,洛甘棠却微微一笑,不见有所动作,木椅却原地一转,继而向后一仰,这招先是离着面目几寸横过,又从头顶平削而过。 这两招虽躲过了,却躲得很悬,杜宣木看得一阵惊心,提剑就要解围,眼前忽然暴亮,只见一片银光哗地铺展开来,将屋子瞬间映亮。 杜宣木只知道这轮椅内璇玑莫测,此刻也不知这何物,只能被迫得退了几步,另一边的龙翔更是大吃一惊,急忙折身避过,却还是听到袖上嗤啦一声,生生割破了几道口子,洛甘棠脸色不变,将搭在椅上的手向上一翻,隔空一弹,龙翔持剑的手跟着一抖,长剑立时乱了方寸。 ——好在占了上风。 杜宣木松了口气,洛甘棠却敛起了笑。 ——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却又暂时想不出来。 龙翔并不一心与洛甘棠纠缠,见这边也占不到便宜,重又飞身朝门边奔逃,杜宣木忙又去追,轮椅却没有这么快,眼看龙翔几步到了门前,于是洛甘棠想也未想,顺手放了出几只小箭出去。 箭虽凌厉,却也有不好的地方——兹一出手,无可约束。 他只随手一发暗器,却不想竟阻碍了杜宣木的追击,后者见有暗器,下意识刹住了步,龙翔则是猛然回身,口中高叱一声,一剑削落身畔小箭。 小箭极快,这一剑的力也用的极猛,一时间尖声刺耳,金花四起,可他的人却也借力向后一倒,经破门而出。 杜宣木叫了声不好,几步抢出门去,只见那人腾空而起,趁着夜色跃上房顶,正向屋后院外逃去。 见他迟疑,洛甘棠忙道:"小杜去追!" 杜宣木朝他一点头,也跟着飞身飘上屋顶,头上月色清辉灿烂,院外街景无数灯火辉煌,那个黑色身影沿墙飞奔,半暗半亮,并不难寻,眼见着距离愈近,黑影一闪,顺着墙头越下,纵入一处浅巷,几步便投入明市街心。 此时街上虽有人,但并不多,突然杀出了个黑影,竟是愈发扎眼,行人一时骇然,避让不迭,可惜杜宣木不如黑衣人那般可怖,逆着人群难走了许多,一路急追,好容易赶回来的距离又变远了不少,待追到城门附近,终于是人迹渐少,龙翔又忽然调转方向,奔入一条陋巷之中。 没了街灯,月光重又明亮起来。 杜宣木心知只要对方不出城,不论逃去哪里都一定追得上,想到此刻就在城门附近,于是一鼓作气,穿巷走桥,不消片刻终于追到了近旁。 人至剑至,一道霜寒冷光,直取龙翔右肩。龙翔也知此时不可再逃,回身架住一剑,紧跟着一招反客为主,二人势均力敌,重又斗在一起。 若说龙翔的沙云剑法,如同漠日扬沙,大气磅礴,展与陋巷,更显气势,而霜寒剑法只是行云流水,遗世独立罢了。 不过,自从杜宣木那夜血洗凶门之后,再使剑便比一般人要决绝得多,这一番补回了些气势,终于能到一个势均力敌。 杜宣木打得辛苦,可再看龙翔,心下又是一惊。 月光如水,照在龙翔的面孔上,那张脸已变得愈发诡异了。 若有亮光照来,一定是脉络一般的青红,月光下只见得发黑,且一刻黑比一刻。 "龙阁主——" 杜宣木暗道不妙,猜想他许是动了真气,引得体内毒素扩散,可对方仍旧步步紧逼,自己的剑一刻也不能收。 龙翔忽然道:"杜宣木,你捉不住我的。" 正说着,他忽然漏了个破绽,杜宣木下意识迎剑上前,却见对方挺了胸膛直撞过来! "龙阁主!?" 虽不知他为何失手,但自己这剑若是不收,定会取了他性命! 杜宣木咬紧牙关,主动撤开了这一剑,那只龙翔却忽然哈哈大笑,非但不领这情面,反而趁着这当口,扬手也朝杜宣木的前胸刺去。 杜宣木顿时大骇,头皮一阵发紧,也立刻了明白龙翔方才那句话: ——龙翔认定了自己不会取他性命,他却可以杀了自己! 快剑闪避不得,杜宣木登时浑身冰凉。 自己早已不怕死了,为何又会变得害怕起来——? "当啷"一声,手上一空,自己的剑竟脱了手,落在地上。 杜宣木又是骇然又是迷茫,对方的剑尖已经刺到胸口,眼中却忽地卷进一道流光,将那柄长剑缠住,向旁一挣。 杜宣木呆呆地退了几步,看着那道流光轻晃,竟觉得它漂亮得不像话。 伸手去摸胸口,衣衫被刺破了一个小口,并无伤处,这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沙云剑仍被那道长索缠住,龙翔脸色微边,旋剑一抖,用力斩断那根长索,偏身望去。 洛甘棠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木椅已然移到身旁,跟着又是长索飞出,迅疾缠住龙翔右腕,轻镖飞纵,龙翔一时难以挣脱,只得换手持剑,连连躲闪,应接不暇,很快便中了道,杜宣木回过神来,捡回剑来意欲相助,却被那铺天的暗器逼得无法靠近,只能立在一边,呆呆看着。 龙翔右手牵制,难以活动,干脆心一横,靠着中伤的代价一把斩断了长索,飞刃炫目,刺中左臂,银光一晃,映亮了他那一双眼,竟是通红得要滴出血来。 洛甘棠面色一凛,厉声道:"龙阁主,流火毒发——" 龙翔回身又逃,但明显身形已迟钝了许多,杜宣木重新抢上前去,龙翔却故技重施,他实在无奈,又得要洛甘棠从中搭救。 于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便出现了。 因为顾及龙翔性命,杜宣木的剑势发挥不出,甚至性命有虞,洛甘棠倒是可以从容牵制龙翔,可一旦被其逃脱,他却又是追不上的。 如此反复,二人很快发现了不妥。 "就不能联手么?"洛甘棠苦笑道。 杜宣木恼火地道:"不能!" 机关暗器无眼,杜宣木出手时,洛甘棠不敢造次;若是轮到洛甘棠出手,杜宣木更是一寸都无法靠近! ——默契何在? 此时正轮到杜宣木出手,洛甘棠坐在一旁闲着,笑得前仰后合。 杜宣木听他笑,心中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个分神,龙翔竟贴着一处烂墙,跃起翻了过去。 专注打斗时尚有余力,可如此一逃,龙翔的身姿愈发踉跄,似是连路都都走不稳了,杜宣木正要去追,洛甘棠收起了笑容,拉住他摇了摇头,道: "莫急,他身上毒性已然发作,过墙之后,最多只能再走十步。" 花门门主开口,杜宣木自然相信,洛甘棠拉着他退了几步,不知取出了个什么东西,朝墙边一丢。 杜宣木不知何意,开口想问,耳畔忽然轰地一声响,那座土墙竟被生生轰出了一个缺口。 杜宣木被震得目瞪口呆:"你这椅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洛甘棠微笑不答,拉着他从那缺口穿了过去,陋巷仍是一片漆黑,地上果然已经倒了一个人。 龙翔面色发黑,眼睛虽没闭上,却已是神志不清,容色昏沉。 知道他已无力放抗,杜宣木赶上前去将他扶起,对方身体烫的吓人,比高烧更要厉害几分,洛甘棠伸出手去搭上对方手腕,摸得脉象纷乱疾速,想了一想,从怀中轮椅间取出一只小瓶,扣开那人的嘴,将瓶中的液体全倒了进去。 冰冷液体入口,龙翔双目虽浑浊无光,却咳了两声,紧紧捉住他手,哑声道: "去……一煎堂……" 二人先是一怔,继而一阵欣喜,杜宣木忙道:"你是要让沈夫人救你么?" 龙翔摇了摇头,乌唇微动,轻声道:"让沈弟……去杀了……霍……" 后音渐弱渐止,人却已闭了眼,二人皆惊,洛甘棠立刻反手探他脉象,却眨了眨眼,朝杜宣木一笑: "只是昏过去了。" 杜宣木看他微笑,便放下了心。 ——既然洛甘棠这么笑了,就一定是没事了罢。 觉得对方身体的温度好像也降了些,杜宣木又问:"你给他喝了什么?" 洛甘棠将那小瓶装回身上,苦笑道:"寒梅露。" 那是花门至寒至阴之毒,勉强可以用来镇毒流火的毒效,洛甘棠想想身上带的东西,还是下毒最为擅长。 杜宣木皱了皱眉,回想他方才灌了整整一瓶进去,不由道:"喝了那么多,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过一时辰,待压下毒流火的毒性,给他吃两颗解药,"毒流火解不得,寒梅露却是解得了的,洛甘棠顿了顿,道,"不过我这法子虽能救急,却只是扬汤止沸,若是不快找个地方正式医救,他恐怕连今年的夏至都撑不过了。" "……到了夏至他还是会死,"杜宣木放下那人,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轻声道,"罢了,多活一日也好。" 他站起身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又摸了摸胸口那处剑痕,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去什么念头一般。 "小杜,"洛甘棠轻声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不知道岳夫人怎么样了。"杜宣木道。 知他说的不是实话,洛甘棠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他的话道: "我看过那小筑的构设,前后院再加上屋内机关,季宁就算带再多的人也不可能闯过,"洛甘棠眯起眼睛,道,"不过,季宁若是用火——" 杜宣木心头一寒,道:"用火会如何?" 洛甘棠眨了眨眼,道:"不会如何,因为那小筑也是有'地窖'的。" 杜宣木顿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道:"你早知夫人不会有事!" 洛甘棠笑眯眯地道:"我若不能确定,万一出她了什么事,你岂不是会怨我一辈子?" 杜宣木愣愣地看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笑,表情放柔和了,连目光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背着月光,发梢好像镶了一层银边儿,像水,又像霜。 洛甘棠觉得漂亮,一边望着他笑,一边忍不住抬起手,捻了发稍那一寸银光,半晌,又忍不住轻轻捏了下他的脸,杜宣木终于回过神,讷讷地移开他的手,转开目光,道: "……既如此,我们要怎么办?" "当务之急,自然是龙阁主的身体,若是岳夫人的房子真的被烧了,我帮她重新盖一所,"拍了拍身下的轮椅,洛甘棠笑道,"只要通知沈小掌柜一声,让他之后去一煎堂找我们。" "……如何通知?" 洛甘棠皱了皱眉,道:"小杜,你这会儿是被人打傻了么?" 说罢,他掏出怀里那块信门的腰牌在他眼前一晃,道:"自然是让信门的人告诉们他门主,洛甘棠和杜宣木在一煎堂。" 作者有话要说:我如果说十章左右完结,有人信吧,一定有人信的吧……53 53、21.何处可归 … 苏州的药铺很多,一条不宽不窄的长街,错落有致的民居挤在一起,偶有几家酒楼茶馆相隔,白天喧嚣热闹,夜晚倒不似夜市那般繁华,家家户户熄灯打烊,外事不扰,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 沈家一煎堂放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六年前离开花门之时,杜宣木还不知道一煎堂是个怎样的地方,甚至在当他被沈家搭救之后,也一度觉得自己只是遇到了一名医术高超的民间大夫罢了。 ——丈夫是掌柜,夫人会医术,养着一个乖巧伶俐的儿子,机缘巧合跟不知哪里的高人学一了套绝世轻功,但终归只是个小掌柜而已。 直到有一天,杜宣木在一次江湖赏剑会上闲逛,无意中听到了两名前辈的谈话。 两名半百老人,对坐感叹多年来江湖的腥风血雨,不知不觉提到归隐一事。 一入江湖岁月催,不胜人生一场醉。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可言罢二人却又纷纷摇头,在江湖中呆的久了,明知道若是自己抽身而退,从此便再无琐事烦扰,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 舍不得诸多人情,舍不得这一场名利。 为名利,这是一句实话,一般人却不敢说,听这二人说得坦然,杜宣木心中一阵钦佩,便更加凝神去听,其中一人又道:"我们混了这么多年,竟都抛不开这份名利,想想十几年前沈家一煎堂叱咤风云,光耀早在我二人之上,可那年纪轻轻的一双人,待到风波平息,竟毫不犹豫地归隐了市间,当真再不露面,才实在让人佩服。" 杜宣木又惊又奇,这才知道那个不起眼的药铺竟有这般传奇,后来去找沈家追问,沈掌柜这才不情愿地点了头。 想想归隐,杜宣木觉得自己也做不到,并非为名利,也不是为人情世故,只是若自己隐居山林,恐怕会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 龙翔昏迷不醒,二人随便置办了件衣服给他套上,当即叫了一辆马车,连夜朝苏州而去,等到了地方,已经过了第二天的正午。 头顶烈日直晒,一煎堂门前的那条街却人流不减,车子往门前一停,杜宣木立刻发觉了异样。 一煎堂是药铺,为了方便各方百姓抓药,终年大门不闭,就算是到了晚上也要留人在大堂守夜,可这一次,正门却紧紧闭着,门上挂了一块牌,上写"停业一日"。 二人对视一眼,觉得沈家还不至于有这般神力,竟预见得到龙翔这个大麻烦找上门来,可思来想去,结果都只坏不好,于是急忙绕到巷中偏院,焦急地拍起门来。 拍了几下,木门应声而开,沈夫人一身白衣,见门前两人拖着一名不知是和面目的伤患,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一条路,示意他们进门去。 沈夫人平日惜字如金,洛甘棠之前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也早已见识过了,可她此时不说话,两人仍是免不了生疑,双双问道: "今日家中可有要事?" 沈夫人摇了摇头,道:"没有要事,只有琐事。" 二人只得半信半疑地进了院子。 日光灿烂,小院的角落里晒着新鲜的草药,药碾药铡丢在一只木桌上,一如往常,唯一不平常的便是院中的人,杜宣木搭眼一看,不多不少正三个: 沈掌柜不在话下,沈小年竟比他们早一步到了,和自家父亲连同那些草药一起站在烈日下暴晒,鹿梨散则远远地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 虽说早知道沈家夫妇是鹿梨散的师父,现在看来还是觉得别扭不已。 父子俩似在对峙,察觉到有人进门,沈小年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睛隐忍着一亮,却很快恢复了倔强的模样,沈掌柜与儿子相貌颇像,但个子和年龄都要略胜一筹,不过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的身段相貌都比本身的年龄要显得年轻,也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再搭眼看了他们身后拖着的人,原本铁青脸色的顿时一白,僵板着的表情也挂不住了,按住额头呻吟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道:"那又是什么?" 沈小年道:"那是龙伯伯。"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漆黑的木在阳光下一闪,杜宣木看清了,是信门门主腰牌。 看来是被发现了身份,难怪会惹得沈掌柜发火。 洛甘棠也懂了为何院中会是这一番景象,一煎堂又为何会停业一日,苦笑着解围道:"情非得已,龙阁主昏过去之前指明了一煎堂,还说了让沈掌柜杀什么人——" 沈夫人听了,这才瞧了龙翔一眼,他的身体横在一块木板上,脸色红中带青,唇色乌黑,双眼紧阖,显然是毒发后状。 "月出,"沈夫人望着丈夫,语气很是无奈,"既然是朋友,不救不行。" 沈小年登时开心地喊道:"娘!" "莫要冲我笑,你惹得祸还不够么,"沈夫人看了他一眼,回头对杜宣木道,"将他抬到西厢房去罢。" 沈月出并不阻拦,只是堵住了一只耳朵,对洛甘棠道:"洛门主,别让我知道他要我杀什么人。" 洛甘棠轻笑道:"我想让掌柜知道也不行,因为他只说了个霍字,根本没说出那人的名字——" 沈月出一怔,眼中涌起一丝很古怪的光来,他正要回洛甘棠的话,刚好瞥见杜宣木和沈小年合力将龙翔往西边厢房抬去,忙又回首道:"且慢!" 两人一愣,沈小年抿嘴道:"爹,你说过朋友一定要救的,难道要出尔反尔?" 沈月出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们带来的那姑娘在西厢房,东厢房空着,惹这样的麻烦,让外人知道了还了得?" 杜宣木惊愕道:"谢姑娘也来了?" 鹿梨散无奈道:"我们倒不想让她来,只是她想看看苏州,谢盟主宠她又宠得没边儿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如此说来,那时岳夫人应当是和谢如杏在一起的,杜宣木立刻想起之前的事,忙道:"岳夫人可好?凶门——" "人没事,"鹿梨散也不气,懒洋洋地道,"只是凶门那帮人放了一把火,把那小筑毁了,好在娘并不伤心,我也就不找你们的麻烦了。" 杜宣木被他最后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想想那间小筑,自己好歹住过许多次,甚至还救过自己的性命,可鹿梨散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娘并不伤心",杜宣木心中的惋惜和歉疚都不知要置于何处,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好在有沈小年催促,有些话可以放到之后再说,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看着两人送龙翔进了厢房,院中又只剩下了三个人。 洛甘棠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把折扇,哗地一声甩开,遮住烈日,笑道: "沈掌柜,看方才的反应,难道明白了龙阁主所指?" 沈月出掉头就走:"我肯定不明白。" 洛甘棠笑道:"掌柜这又是何必?等到龙阁主醒了,还是要明白的。" 刹住步子,沈月出叹了口气,回身道:"姓霍的人,我只认得一个,那人叫做霍津兮,是当年清聆阁律园园主,与龙翔平起平坐。" 洛甘棠沉下双眸,玄色扇骨抵住下颚,默然不语。 "这人已经失踪许久了,"沈月出继续道,"自从清聆阁被毁,清聆阁中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若不是龙翔此番找上门来,我以为他也已经死了。" "令公子说,掌柜早年与清聆阁私交颇深,"洛甘棠若有所思道,"清聆阁是怎样的地方?" "对外是歌女居所,清白歌女的居所,"沈月出也不避讳,娓娓道来,"连青儿顾盼倾城,一曲红绡无数,达官贵人争相结识,地位稍低些的,就算抢破了头也别想见到她一个指头;而在江湖上,清聆阁正如你们所知,就如同……那该死的信门一般。" 他忽然咬了咬牙,朝地上踢了一脚,继续道:"龙翔,霍津兮和连青儿三人,都比我略长几岁,亲如兄妹,情如知己——洛门主,你能不能想象,若是有人敢把信门里的鸽子烤来吃,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洛甘棠皱眉道:"信门的信鸽千金难买,信门弟子都不见得比那鸽子金贵。" 沈月出轻笑一声,道:"这三人的情分甚好,就算龙翔和霍津兮烤了连青儿的鸽子,三人最多在院子里追打一番,都绝不会有生嫌隙。" 洛甘棠惊讶道:"竟真有如此好?" 沈月出看了看他,苦笑一声,轻叹道:"那么好又有什么用?到如今,还不是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虽带了许多无奈,但从头到尾都是轻快的。 当年从江湖全身而退,他非但从未后悔,反而很庆幸的罢。 兀自想了一番想,他又道:"洛门主,你做这个门主,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洛甘棠挑起眉,哈哈笑道:"沈掌柜明知故问,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好么?" 沈月出轻咳一声,毫不客气道:"我确实不想让小年变成你这个样子,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话音一落,厢房中正好钻出了个小小的身影,沈小年高声道: "爹,你莫要小看我!" 杜宣木跟着出来,只听药铺掌柜也跟着道:"我不敢小看你,现如今你偷偷一闹,江湖上便开始鸡犬不宁了,我更不敢放手让你去闹!" 沈小年咬了咬下唇,不满道:"爹娘早年也走过江湖,后来鹿梨散也出门了,为何只不让我出去闯荡!" 少年眼中很是不服,更多的却是委屈。 看来是要继续方才那番对峙了,别人的家务事管不得,杜宣木走开几步,站到一边。 沈月出眯起眼睛望着儿子,疑惑道:"沈小年,你的家在这里,却偏要出去闯荡,是为了什么?" 沈小年一怔,却不敢将口中的话说出来。 "你可知道,那么多人行走江湖,颠沛流离,是为了什么?" 方才轻快的语气一瞬间沉顿下来,连庭院中都寂静了几分。 杜宣木虽然不语,却也忍不住在脑中思索起答案,目光飘向洛甘棠的方向,对方亦是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沈小年只是咬了咬牙,还是不说话。 "你以为那样的生活很自在么?"沈月出忽然一笑,一字一顿地道: "——若是有一个家,谁还会在外游荡?" "——在外游荡的那些人,还不就是为了找一个家?" 杜宣木睁大了眼睛,脑中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这点若放在自己身上,一点不错。 ——为什么不能归隐,因为没有一个家。 没有家,就算归隐山林,找了一处田院,一所小宅,又能有什么意思? "有家不要的人也大有人在,比如你师父,自己外出游山玩水乐不思蜀,背后留你师母数十年独守空房;若再说那些所谓的庄主大侠,风光的背后又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你可知道?" 沈小年目瞪口呆地望着父亲,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小年,若真想闯荡江湖,便不能有家,那样对别人太不公平,"沈月出轻轻吸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道,"你若答应,我一定放手让你去闯。" 沈小年骇得脸色煞白,失声道:"爹!" "莫要说得太过,"沈夫人推门出来,冷声道,"想出去见世面可以,但若想做你师父那样的闲散游侠,或者闹这样的大乱子,万万不可。" 沈夫人的话如同救命稻草,少年终于松了口气,一把捉住母亲的手,想让母亲将方才吓冰了的手暖回来。 沈掌柜见状,也发觉说得有些过了,无奈地用手按住额头,道: "你闯也行,别把我们也卷进去。" 沈夫人默不作声,转身朝主屋里走,沈小年连忙跟上,生怕一不留神便没了这个家了。 杜宣木看在眼里,又是感叹又是有趣,浑然不觉洛甘棠何时滑到了自己身旁,对方拉下他的身子,俯在他耳边,轻声道: "——小杜想要个家么?" 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杜宣木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又颤又痒,目光竟有些乱了方寸。 看他反应有趣,洛甘棠微笑着等他回答,可惜小杜仍是口是心非,轻声道: "以后再说。" 这才想起鹿梨散还在院中,杜宣木急急地回头去看,那少年懒懒地倚在廊下,身上软得好像没有一根骨头,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确认一下没人看过专栏那篇锁起来的四字标题文吧……千万不要看…… 54 54、22.突如其来 … 第二天,一煎堂重又开张,只是后院的那个麻烦还没有醒来。 沈掌柜担心谢如杏发觉异样,唬她说东厢房里来了个烧伤的病人,一听是烧伤,小姑娘说什么也不愿靠近,甚至害怕看见那人从屋子里出来,于是一大早便被沈掌柜打发着游苏州去了。 谢如杏走了,沈小年和鹿梨散自然要跟着,沈掌柜则承了自家夫人的命令,需要一刻不离地守着病人,沈夫人又想起最近研究出了一套新的疗法,或许可以治好洛甘棠的腿伤。 这么算一圈下来,还闲着的人,自然要去前堂卖药。 于是杜宣木就成了那个卖药的。 眨眼间折腾了一天,几人各有收获,入夜,三个外出游玩的少年带着城里城外的小吃杂货满载而归;沈夫人拿洛甘棠扎针试手,一套针法又发现了几个漏洞,虽有瑕疵,洛甘棠确实觉得好多了;病人一直躺着,沈月出几乎要睡到脖子抽筋,只有杜宣木落了一身劳累,还好几次差点秤错了量,惹了客人几句牢骚。 见那三人悠哉悠哉地回来,杜宣木抬头就道:"鹿梨散,你家的房子烧了,你怎么不把你娘带来?" "我娘来了也不会看店,她什么草药都不认得。"鹿梨散一语道破了杜宣木的心思。 杜宣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鹿梨散确实打算带母亲来一煎堂小住,只不过在送谢如杏回谢家之时遇到了岔子:谢家一听自家女儿受了凶门的欺负,受了岳夫人的照顾才得以幸免,谢盟主二话不说便留她住了下来,继而又要出钱帮她将那座小筑重修起来,若不是几人说之后要移居蜀中,那钱恐怕就地便捧出来了。 盛情难却,加之原本临安几家大户之间素有来往,岳夫人与谢家夫人亦有点头之交,于是最后便答应了在盟主家小住几日,待鹿梨散忙完了事情,再去接母亲回蜀中去。 谢如杏看杜宣木一副颓丧的样子,还以为他担心岳夫人情况,忙道:"杜大侠不必担心,只要不是七门的人,我爹也绝不会怠慢!" 话音一落,正赶上洛甘棠正从后院进来,小姑娘不禁面露尴尬,洛甘棠却不动声色地笑道:"谢盟主能一视同仁,此念甚好。" 杜宣木点头道:"谢姑娘,这位是笑里藏刀的洛门主。" 洛甘棠皱了皱眉,摇头叹道:"我好心帮你来看生意,你不领情,我回去了——" "……洛甘棠!" 杜宣木早就累得不行,听他这么一说如蒙大赦,一把将他的轮椅扯回来,不由分说便塞到柜台后面,认真地道:"好,我去睡一觉,这里换你来。" 洛甘棠无奈地望着他离开,再看看面前站着的那三个忍俊不禁的少年,眨了眨眼,打趣道: "内子一贯任性,让各位见笑了。" 沈小年和鹿梨散笑得连手上的东西都拿不住了。 唯独谢如杏换上了一脸困惑,她看看旁边笑出声来的二人,正要发问,杜宣木忽然又从门外冲了回来,开口就道: "病人醒了。" 算是个极重要的消息,可沈鹿虽然惊喜,却一时收不住笑,只能连连点头,杜宣木皱了皱眉,觉得这两人笑成这样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立刻瞪了洛甘棠一眼。 洛甘棠惊奇道:"你瞪我做什么?" "一定是你说了我的坏话。" 一言既出,让杜宣木十分无奈的是,对面两人竟然笑得更欢了。 **** 天色已晚,中庭月光寂寂,房间之中灯火通明。 几人赶到厢房,只见沈夫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龙翔则死死攥着沈掌柜的手,他虽是刚刚苏醒,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让掌柜连挣都挣脱不得。 "你这几日不一直在杀人么?"沈月出挣脱不开,嘴上道,"你想杀他,自己去杀就是。" 沈月出所料不错,龙翔兹一醒来,第一句话便央求沈月出帮他杀了霍津兮,不过沈家早已归隐多年,这种事情是万不会答应的。 "来不及了,"那人的双眼又泛出猩红的血丝来,哑声道,"你明知我夏至日那晚便会死,可我至今都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沈月出沉下脸来,道:"你那日一心报仇,我现如今已是阻止不得,可今日又为何要杀同门挚友?他或许在二十年前就已死了。" "挚友?!"龙翔顿时哈哈大笑,脸色青红不定,只看得叫人心惊,他终于松开了沈月出的手,冷笑道,"我这月将那些江湖人一路杀遍,终于发现当年那件事的些许头绪,害得清聆阁落难的罪魁祸首,正是霍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