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楼下的杨太太 作者:jaime 文案: 江琪x祝洋,咖啡屋服务员x高中数学老师 程文秀x赵又诤,纠缠不清的离婚夫妻 詹夏x崔远,忘年恋。 索然无味,不点也罢。能好这口的,只能说找到知己了。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nüè恋情深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琪,祝洋 ┃ 配角:詹夏,赵又诤,崔远,程文秀 ┃ 其它: ================== 第1章 杨太太住在公寓十几年。又在公寓楼下小卖部十几年。几十年前公寓颜色还是复古的红白格。暑假翻了新,变成时尚的米huáng。颇象征年轻的活力。 老伴三年前脑溢血身亡后,杨太太便是孤身一人。掌管老伴留下的小卖部。 近年来记忆衰退,膝下又无子孙。 杨太太便独身去了医院。医生警戒是老年痴呆的前状。单说体态特征,每日健康饮食运动的杨太太算是硬朗。因为还是早期,于是医生给出建议—不如每日写日记—除却吃特定药片外,用笔头刺激神经,减缓病症的到来。 杨太太听了医生建议。从小卖部里间,三层高的柜子里。翻箱倒柜地找出尘封的长包装盒。老伴为数不多为她留下的物品之一。 里头装着泡沫,包装jīng美。杨太太戴上眼镜,把盒子照到屋外阳光下,她借由阅读盒里的小纸张。 纸张是一长条。老伴是沉默寡言的主,不爱讲情话。但这纸密密麻麻,带点潦草的字。净是老伴最后几年行动不便,卧病在chuáng给她写的情话。 “这个老头子……” 杨太太看着,阳光照she她眼内闪烁的温柔。 后面的字体越发潦草,是老伴病症严重之际,连话也说不完整一句。 即使如此,老伴依然坚持不懈记录。记录他们年轻的一点一滴。在没有儿孙的岁月里,直到临死一刻,他们依然相爱如初。 这盒子是老伴大学周年庆时,请他前去发言时送的钢笔盒。大头盖帽的钢笔在现在已经少见了。不过那时是流行。 钢笔藏在泡沫里。黑色的外漆依稀闪烁光亮。 这是老伴生前写字最爱用的笔。自从老伴去世,这笔落入了杨太太手里保管。她更加用心地保存。如今要记日记了,如同当初老伴一样。杨太太一摸上笔,仿佛老伴还在跟头,和年轻时一样给她讲着故事。 “7月31,晴。致老头子。” 膝下无子无孙,在老伴远去的岁月里,难免孤独冷清。杨太太便格外地喜欢小孩。 一到暑假,这些孩子放假,公寓总是骤然地热闹。炎热的夏天里最热闹非游泳池莫属。 游泳池玩耍的孩子最多。救生圈花花绿绿,鸭毛浮绿水似的漂浮水面。 杨太太偶尔跟着人群到里面逛一圈,然后退出到小卖店,开启一天新的开始。 众多小孩,杨太太最喜欢的是301的男孩。那孩子皮肤雪白,娃娃一样jīng致。读幼稚园的年龄,背小红包,穿小红袜。样子别提多可爱。 只可惜他只能寒暑假来逛。 记了日记后,杨太太对些小事便格外上心。有意的观察,得知这小孩的父母一年前就离婚了。一得知这,杨太太对这名为赵远博的小男孩更分外心疼。 男孩继承的是父母双方的优点。不论他的爸爸还是妈妈,单拎出来都是颜值极高的两人。个中离婚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男孩平常不来这里,应是同着妈妈住。 只在暑假被允以牵来。男孩跑进公寓,妈妈并不进门,之后便很快地戴着墨镜再走出来。一天不见人影。直到傍晚才开名牌的汽车来接孩子。 杨太太对车不了解。但算明白,一辆车停在街边,引来行人的频频侧目。不是沾着鸟屎,就是牌子引人。 同妈妈的高贵冷艳不同,男孩的父亲赵又诤是年近三十的银行职员。 同一般工薪阶层并无二样。平常独身居住,西装领带松垮是常有的事。但是他的公寓经常进出女人,这也并不意外。最近携带女人回家的频率有所减少,或许是他朋友搬进来的原因。 赵又诤的朋友,祝洋—没有记错,就是这个—祝颂的祝,海洋的洋。 听讲同赵又诤是大学舍友。此前一直工作在B城。最近刚上调A城的一中教数学。是名年轻的高中数学老师。 301住进了两个男人,而302则是两个女孩。说不清为什么,又或许杨太太曾同老伴也是居住302,便对这两个女孩也格外地上心。 一个短发,一个长发。一个外向,一个内向。 可说两个性情是完全迥异。感情却相当深厚。虽说相处不久,却同相识已久的故jiāo一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下班时间,这两个女孩手搂彼此,从外面街道走来。途经小卖部,见到杨太太就打招呼,“杨太太,又到了写日记时间?”嗓子跟抹了蜂蜜似的甜润。 杨太太便以笑作答。 “我猜你是给杨先生写日记。我听又诤讲过,你俩感情如何深厚。下次不要忘记给我看杨先生照片,又诤总说是大帅哥一枚。” 说这话的是短发的姑娘。仲夏夜间,她身着柠檬浅huáng的上衣,下面套的松垮牛仔裤。颜色几乎褪了白,透着洗衣粉的天蓝白。 杨太太记得她的名字。很好记,叫江琪。 江琪旁边长发的姑娘更高一点。穿得很厚,长袖外面还要套长衫。长发遮住温柔的眼睛,雪白的脸蛋一chuī就泛红。身高更高的原因,看起来也较为地纤瘦。 这位叫詹夏。几乎没有主动与她照应。杨太太知道,这是她腼腆。偶尔听到她同江琪谈话,声音细细小小如蚊鸣。但声如其人地温柔,细腻,如一股徐徐的chūn风。 她们同杨太太打过招呼,再互相搂抱进公寓上楼。她们的感情,如同高中女生一般亲密无间。 每天早上,江琪先下楼。然后是匆忙系领带的赵又诤。祝洋的时间再后面一点。而詹夏一周只有几天出门,出门时手拎一袋的颜料与画本。 杨太太最爱同日记本中的老伴,讲述有关这四个年轻人的故事。或许是曾经房间号的相同,或许他们四人各自性格迥异,个性鲜明。使她印象深刻,为之吸引。 写完杨太太便合上笔记本。扣上本子和笔,相当满足地回chuáng睡觉。 她愿意在日记本里,记录下自己观察的生活趣态。到这时才发现写日记的真正乐趣。心态趋于平静,对世间事情看得越发渺淡。 而她的无心之记,也不想有一日会派上重大用场。 那是个狂风bào雨的夜晚。除去值夜班的,公寓的居民稀稀落落都回到家。杨太太将小卖部收拾gān净整齐,如每一个周六,早早关门睡觉。她正要锁门,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音。她打开门缝,警官的藏青色衣服露出一角。杨太太吃了一惊,赶紧开门。把防盗门打开,拉到最大。 警官将警察证给她看过,保持尊重,并不进门。杨太太便打开小卖部外面的电灯。警官的脸泛着白色的灯光,格外严肃,“无心烦扰您的休憩。今日警局收到报案,一个幼稚园男生上完兴趣班无故失踪。途中经过这间公寓。请您回忆,是否有这样的男孩经过?” 警官递来照片。杨太太伸手接过,拿来电灯,凑在底下一看。红色的背包,红色的袜子,卷曲的头发。不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男孩子? 此前已说过,杨太太记忆有衰退现象。即使下午发生的事情,她也记不清楚甚多。 “我倒是记起来,我有写日记!可能记下一点。我这就拿来。” 杨太太手掌一拍脑门,赶紧回去拿了锁在柜里的日记。再快步折返地jiāo出。 “这是我每日所记的日记,希望能有所帮助。” 警官稍显犹豫,“日记这种私密的东西,真的没关系?” 杨太太摇一摇头,“都一把年纪了,还关注什么私密不私密。”她把日记本再推出几分,“救人要紧,请务必收下。” 警官立正稍息,举一个军礼,“我们尽快返还!感谢您的配合。”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列的警官进了公寓。杨太太猜想他们是去找赵又诤。 不知这年轻人是否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失踪?那张总是浮现厌倦透了人世的脸孔,一定闪现浓浓的后悔自责。 他在后悔,在自责什么呢?那就只有他本人自己知道了。 杨太太在小卖部等了一晚。原想在他们下楼时问问,不想先等来了警局的消息。这个消息随同日记本的返还,一并jiāo予到她的手中。 面对她希冀的目光,警官不苟言笑的脸也浮现出放松的笑意,“人已经找回。没有受伤,也没有危险。一切安全,已无恙回家。” 杨太太悬挂几天的嗓子眼,这才稍稍松懈。她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结案前我们将细细与你说。这是您的日记本,没有及时归还真是抱歉万分。” 警察再次表示浓浓愧疚。 杨太太连连摆手。警察又说,“这次得亏您日记本里记下了那人的正面样貌。即使残缺,我们也凭借修复技术大致做出了画像。这才得以见到嫌疑人时,立马地抓住,使她就范,保证小孩的安全。” “无心之举,不胜荣幸。”杨太太礼貌作答。 虽然她年近衰迈,气质仍在。细长的眉宇残存年轻的美貌。 这一插曲让杨太太更加意识记日记的可贵。在点点滴滴间发掘生活的乐趣。又在不经意间贡献点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也好。 作为一个记录人,杨太太关于301,302房间四位年轻人的事情还在继续。 第2章 赵远博失踪的前夜,江琪祝洋看了一部罗曼克làng漫电影。 刚好是情人节后的排挡。从祝洋邀请,到江琪答应。总共没几部片。他们选了这几日最热门的爱情片影。 一亮起来的影院便热闹得如菜市场喧闹。 受情人节档的余cháo,八点的时间又是huáng金档。下楼梯时人cháo如海波般涌动起伏。江琪小心翼翼顾着周边人时,祝洋从前面朝后地伸出手来握她。 如同怕走散的大人和小孩,一经握住便没有分开。 一直到从熙攘的影院走出。安静的làngcháo便静静地吞噬空气,刚才的喧嚷仿佛是上世纪的事,在耳根滚烫作热。 江琪有些紧张,手心渗汗。两条颀长的影子一前一后,打在路边黑色婆娑的树影之间。 穿过一个十字马路,祝洋才松开了她的手。紧张多时的江琪这才得以机会喘气。 “今天感谢你邀我看电影,我白天的气消了大半。” 走在月光婆娑的树影之间,江琪说。 “这种事就该说出来。”祝洋放慢了脚步,转身同她道,“总闷在心里就会总是想着。说出来肯定好受了很多。” “电影的功劳也蛮大的。” 一想到刚才电影里,男女主罗曼蒂克的接吻。她便悄悄地红了脸。 “本来想点喜剧电影,但是今天排挡没有。”祝洋用略带可惜的语气说。走在前面,因此什么也没看到。高耸的肩膀和颀长的身体,他只是自顾自地说。 “光天化日在办公室搞,还为了掩人耳目把你开除了。这简直是小学生才做的幼稚事情。” “小学生倒是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来。” “但是行为有够幼稚。” “确实。就是幼稚园的远博也比他好,至少不说谎,也不给人搞后台。”江琪耸着肩膀,“但是没办法了,上司老大,他把我炒了。我又能怎样?告上去,最后只是永无止境的打压再打压。” “jiāo谊舞是吧?”祝洋放缓了脚步,等江琪跟上两人并排走。他朝江琪望来,问。 “是啊,我上司就是和我这么说。”江琪挑一挑眉毛,“说什么年底的jiāo谊舞练习会。就算我举报了,他跟上头也这么说。他是上司,有权利,没什么事情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江琪用嘲讽的语气说,“他这么和我说。这年头,练习jiāo谊舞,都要脱光衣服搂一起了。” 如祝洋说的,发泄出来后,白天受的刺激倒是小了许多。 “接下去打算怎么办?”祝洋问。 “我不知道。总要再找个工作。但像百货商店的柜台工作,我怎样也不去了,”江琪道,“原本已经承诺了年底给我升柜台经理。结果刚调来的女人就把工作给我抢了。还被我亲眼撞破,她同我的上司有染。这种黑暗的工作环境,我继续待下去也是白费。现在只能另谋高就了。” 江琪说着轻轻地叹气。她气冲冲地从公司出来,巧合至极地跟祝洋碰上面。祝洋见她气愤,请她到了附近的咖啡屋喝咖啡。一经平复,江琪便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 祝洋虽也提倡积极举报,但如江琪说的。在权力至上的复杂职场里,她没金钱没人脉。以为抓的是别人的把柄,其实到头来只是自己的小辫子罢了。 “不要谈我了,”江琪摆手,望向祝洋,“说说祝老师。教一中的学生感觉如何?我以前也是一中的。” “重点高中,压力比以前大点。但也没有区别,我毕竟是个代课老师。未来还不确定。”祝洋皱眉说。 “是说还有回去的一天?” “大致如此。” 江琪道:“其实,附近有很多私立高中。尤其一体化的学校,压力小,工资高,祝老师可以去试试。” “这些要以后再说。我目前要看现在那位老师什么时候产假回来,再看校方对我的评估。”祝洋道,“最重要是学生的成绩,也是直接体现我能力的反馈。” 他们走在回公寓的道路。祝洋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坚定。 江琪看了一眼祝洋,“要我是学生,我一定费尽心思把祝老师留下。” “为什么?” 再次穿过红灯。他们又走起来。祝洋向她望来。 “年轻帅气的男老师,不管怎样都很受欢迎吧?” 一听江琪的话,祝洋便露出状似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摇头。 “祝老师这样子的老师,学校里一定很受欢迎。” “不。”祝洋摇头,“因为刚好接手高三,虽说是复习的阶段,但是更加考验解题的多样性,教师的经验。我资历尚浅,又接手的重点班。班级里对我怀疑的学生家长多得是。” 他们jiāo谈间,已经回到公寓。小卖部关上了门,代表那位气质很好的老妇人上chuáng睡觉。她基本在九点以前关门,也许还会看点书。 “但是我相信祝老师。” “承你吉言。” 回了公寓。江琪才发现丢了钥匙,暗恼今天糟心事不少。好在同祝洋的电影之旅让她心情好上许多。 祝洋在夏天刚搬来。当时詹夏还没来,江琪的舍友刚搬出。在搬家公司进出的两天,没少在过道串门。 一问才知祝洋是赵又诤的大学舍友。 “铁哥们儿的那种。” 赵又诤如此评价同祝洋的关系。 她按下门铃。屋内的詹夏听到声响跑来开门。 门一开,江琪一下子扑上去,同她抱在一起。詹夏洗过澡,穿着睡衣,身上飘散沐浴露的清香味。她一脸懵懂,只知道江琪有高兴事,也跟着傻笑。伸手抚摸江琪的柔软的头发。 “今天电影好看吗?” 江琪进屋喝水之时,詹夏跟在后面问她。早前下班时来不及解释原因,江琪只往家内,给詹夏拨电话说自己今夜有事不归。这时问起,江琪一面咽水,一面点头。 “我跟祝老师一起看的。” “祝老师?”对这个称呼詹夏困惑不解。 “祝洋啦。” 江琪跟着坐到沙发前来。拿起笔记本叠在盘起的双膝,开始打起字。她搜索了网上在线求职。 “我今天遭遇了事业的滑铁卢。”江琪对挨着自己坐下的詹夏,轻轻叹气地说,“上次我不是和你说,我就要升上柜台经理?就是年底的事。我一毕业就进了这家百货公司,这几年也算兢兢业业。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便是近年先当上小经理,之后再一步步慢慢来。但是啊,”江琪滑着笔记本的鼠标区,皱着眉心盯屏幕说,“今天竟然让我碰到上司和新同事的苟且事情。” “怎么会……” “你还在上大学,没出社会,当然不能理解这种。”江琪一只手伸出去揽住詹夏,“但就是存在。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让黑暗腐败的体制适应我吧?” 她投了一些看上去还算轻松惬意的工作。近段时间,江琪只当给自己放个小长假。至于未来的工作,她拥有A城B大名牌大学毕业证。找着工作不算困难,顶多又要从头开始。加之近来遭遇这破事,实在没有再去给职业百qiáng公司投简历的心思。 受今日祝洋之邀去了咖啡屋的江琪,倒是对咖啡屋感起了兴趣。一经搜查,才知离公寓不远的K街有一家销量遥遥领先的猫咪咖啡屋。她顺带按下回车键将自己的投稿简历递进里面。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样。” 听了詹夏的话,江琪偏头吃惊地瞧着她。 “我不喜欢这种为了事业付出身体的人。” “我知道,”江琪微笑,嘴唇亲吻詹夏光滑洁白额头,“我也是。” 听到好友被炒的经历。詹夏不由自主便愤慨了起来。江琪知道这个刚搬来不久的舍友,虽性格内向,但人是实打实的好。最难为可贵是从来没有心眼。一看就是从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女孩。没吃过苦,没尝过涩。 一想到这,江琪便不由感慨这个社会的体制。她没出大学以前,和詹夏是何其地相似啊。 门铃一响起,江琪便穿上拖鞋开门。墙上钟指示时间九点。她不知这么晚还有什么人来登门造访?物业不可能这样晚闯进女孩的宿舍。最大可能便是对门的赵又诤了。 江琪半年前经赵又诤介绍,才住进到这里。 门一拉开,门外站的却是祝洋。 屋内客厅的暖光格外澄亮。登时将外面黑色的楼道照出一个光。黑色的墙面,隐隐绰绰地镂出祝洋颀长的黑影。 “祝老师……” 江琪微微地吃惊。 “你的钥匙。” 祝洋一把钥匙jiāo给她。江琪才想起来,咖啡屋喝咖啡时她把大衣搭在椅背过。可能那时钥匙从里面掉下来,祝洋捡到了,这时才想起还回来。 江琪连连道谢。祝洋的手从袋子里又摸索出一条又长又亮的银白色手链。 他说什么也要塞进江琪的手里。 “算是我的礼物。” “gān嘛这么客气!快点拿回去,祝老师!” 江琪手忙脚乱地拒绝。 哪里能随便收下礼物。对象还是祝洋? 第3章 祝洋却表现得异常qiáng硬,怎样也让江琪收下。江琪只好无可奈何地收下。直到祝洋露出了大松一口气的笑容。 他解释说,“在去看电影前就看好了。迟迟地送不出手。到刚才回到公寓才忽然地想起,至少要送出才好。” 江琪笑着喃喃,“原来是这样。” 祝洋便表示不再多扰。送走了祝洋,早在一边悄悄打量的詹夏就过来了说。 “呀,为了链子特地跑一趟啊。” 知道詹夏话里打趣,江琪坐到了沙发上,把链子又拿出来。细碎的小星星在细链条边闪烁着光。 他gān什么一定要我收下呢? 江琪越想越奇怪。 咖啡屋的面试人要她在次日上午九点抵达。咖啡屋服务员的工作,虽说不算体面,但也必须遵守规则地及时抵达。 江琪出门套鞋,脚跟的袜子无故皱起。她捧着膝盖,手往后地拨出藏在鞋里的袜子。对门301房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当然,西装是一看就看出没有熨平的褶皱。 “早,又诤。” “你在gān什么?”赵又诤看着她打趣说,“做‘公共瑜伽’?” 赵又诤打过招呼,进了电梯就按下按钮。电梯的门就要关上,江琪赶紧溜进。 他按了地下室,江琪道,“一楼帮我按一下。”赵又诤便按上面一颗。 一向朝九晚五的赵又诤今天也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上班。还是老样子的脸色苍白,一副宿醉之后的萎靡不振。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jīng打采。这些江琪也算熟悉。 等电梯下降时,江琪把护手霜拿出来擦。赵又诤一下看到她腕上的手链,jīng神了一些,“昨天同祝洋出去看电影了?”他笑着问道。 “看你脸色,我以为你昨天又疯玩。”江琪脸也不抬地仔细擦护手霜,“原来你在家。” “远博的幼稚园有亲子活动。”赵又诤一脸困倦。 他一副就算亲子活动前喝酒也没关系的态度。 远博是赵又诤和前妻文秀的孩子。离婚之后远博的监护人权在文秀手上。除非寒暑假,便是亲子活动他们父子再见上一面。 “昨天一回家,祝洋就匆忙地出门。是给你特地地送链子去?” “应该吧……” “他对你还真是不错啊。”赵又诤撇着嘴打趣说,“才认识没多久,就又看电影又送礼物的。”一楼到了,他下垂的肩膀稍稍jīng神地抬了起来,“大学里也没见他这样殷勤过。” “好看吧?”江琪做了个鬼脸。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尤其手腕一块,很具骨感美。链条又是晶莹的,很配她的肤色。 “好看。”赵又诤翻起白眼。 “我是说你的链子好看。”赵又诤耸肩道。电梯门开了,江琪撇撇嘴,往门外走。 在楼下她遇到了打扫门前落叶的老太太。江琪同她招呼过,走出公寓。小卖店的杨太太刚把卷帘向上翻拉。 “杨太太,今天好早啊。”她停下脚步。 “江琪啊……”杨太太跟着出来,“今天穿得好漂亮。是要见什么人吗?” 杨太太穿深色的衣服。盘起的头发,挺直的脊背,很显气质。那副模样不管什么时候见人总是一脸的平静如水,不卑不亢。 江琪一说是有新工作面试。杨太太道了声,“等一下。”江琪在门口等,过两分钟,杨太太将一枚古旧的硬币拿出来。放到她的手里,“我家乡,拿了人送的硬币有好运。你拿着,一天好运保佑你。”杨太太温柔地笑着将她手指卷曲。 杨太太这样说,江琪便没有抗拒,将硬币收下。她一面同杨太太告别,一面迎着阳光走。夏日末的阳光金子一般地洒在各种形状的建筑屋顶面上。咖啡屋距离公寓不远。K街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的转角。她等待红绿信号灯,穿过人cháo汹涌的街。在K街的转道,猫咪咖啡馆的招牌横生在梁壁外面,格外引人注目。 咖啡屋的工作面试得相当顺利。店长是六十上下的白胖老人。白色的胡子一直长到脖子下面。一笑起来就憨态有佳。 他上下打量江琪,又查看她递jiāo的档案。 “确定来应聘服务员的工作?”他一脸百思不得其解。“按你的工作经历和学历经验,来这里完全是屈才。” “是的,我确定。” 江琪微笑作答。胸中扬起万千的雄心壮志。 如果再体面的工作,体制糟糕而且无法改变,就算领着再多的薪水也只是违背意愿前行。她和詹夏是一样的。对那种体制深恶痛绝。但也深深地明白。就算五十年也好一百年也好,想要改变在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世界不知什么地方,这种事情只能层出不穷地愈来愈多。 一听江琪这样肯定,老店长便露出热情欢迎的笑容。把江琪领去员工间时,老店长还不停地夸赞。 “你这种还真是少见啊。” 老店长感叹完,将员工间的布局介绍与她。这里分布着和学校宿舍一样的格子柜间。上面贴着写有名字的标签。大小和公司的咖啡间一般。 “工作的话有轮休,也有正常时间和晚间。现在晚间已经有人在做了,你就每天白天来。下午五点左右下班。怎么样?” 老店长一口的商量口吻。江琪当然是说一不二地一口答应了。 介绍完一般事项,江琪便穿上了可爱的服务装。 里面套紧身的白色衬衫,像电视剧里的腰上系一条黑色围裙。她gān净利落的黑短发,化妆后的脸比实际年龄要小。一记东西,细长的眉毛就紧紧地锁起来。 工作即日开始。 咖啡店的前辈教她如何短时间记下咖啡馆所有的饮品糕点名字。她拿着菜单,上身倾靠在柜台旁边,嘴里念念有词。煮咖啡的男生用手推动她。江琪看完最后一个饮品词语抬起脸,那人推来一杯拿铁,一杯柠檬水,还有一块卡布奇诺,“拜托你了。” “这么多?”她迟疑着,将这些放到托盘。 “还算好的。你把这些给他们送去,别送错人。” 江琪找到一桌子,将饮品糕点一一送上,“先生,你的拿铁。这是你的柠檬水。小姐,这是你的卡布奇诺……” 像是背书一样的念念有词。她报完,观察几个青年一脸和蔼微笑。转身要走,她的手被拉住,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瘦高青年道,“你是新来的?” 看来是这里的老面孔。她露出笑容,“是的,先生。” “我点的可不是柠檬水。” 青年与旁边的女生jiāo换拿铁。然后便抬起头从眼镜下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真是抱歉……” 几乎是下意识,江琪鞠下躬道歉。 “这倒是没关系。但是如果我问你电话号码,你会不会立马辞职走人?”瘦高的青年说着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旁边的一头简洁短发的女青年道,“志权你不要吓到人家了。” 青年依然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不如你一直坐在这里,等我下班,我再单独告诉你?”江琪暗想原来是这样的套路。她匆忙地应付完,就走回了柜台。柜台的捣咖啡豆的男同事一见她回来就说。 “刚才那个和你搭讪的男生。” “什么?” “他啊,”一脸前辈样的男同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低下头,“在市立图书馆做高层。” 江琪听了便笑,“那又怎样?” “长相也好,谈吐不错。你就这样拒绝了?” 他们靠在柜台边一齐看着那桌的青年。一手撑着柜台的江琪满不在乎地说:“我自身条件可不差。没心动就是没心动。屈身于下就是为难自己。” 男同事笑她好大的自信。 “如果他真的等你等到下班呢?” “那就给个机会啊。”江琪开玩笑着耸起脖子,“大发慈悲,给个机会。” “那我呢那我呢?” “你?”江琪笑嘻嘻地打趣说,“你可以等我等到下辈子。” 然后两人就一起开始笑。江琪的性格从小到大帮她攒了不少朋友人缘。但也有因太过耿直,像这次在职场遭受打击的事情。高中时她就因为喜欢调侃别人,被曾经暗恋她的男生拉过黑名单。可说双刃剑的性格帮助江琪能很快地适应新环境,jiāo朋友,但也要分对象。 来咖啡屋的一般都是年轻人,中午午休也有附近大厦工作的中年人。早上就来的老年人也不在少数。但他们不会一坐就坐个一天。到傍晚人少时,江琪就和新同事们凑在一起闲聊说天。 刚才有秃头的书呆子捧着一叠书,绕过她们走到角落的无人空位子。走一步,转过头。和做贼的表情没两样。 “他是在看谁?” “是我吧?” “不要这样自信。你真有趣。”两个标准职装打扮的女生就互相推搡。 江琪手肘撑到桌面,“他眼镜多少度?是不是该配了?”她同煮咖啡的男生道。 “看人的眼神真不慡。”男生深有同感。 “原来他是在看小志。哎呀,小志这么眉清目秀。真的要完蛋!” 第4章 她们凑在一起打趣煮咖啡的名叫小志的男生。江琪一直没参与其中。看着咖啡馆的墙面就只是发呆。临近傍晚,墙上的挂钟就总在叮叮咚咚地响。 老店长把钥匙jiāo给值夜班的女同事,叫她们早点归家,不要多逗留了。 老店长一走,她们就又叽叽喳喳谈起来。 “店长可是个怪人呢。”一个女生提醒江琪说。 “他总爱待在杂货间前的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悄无声息地把我吓一跳!”另一人附和。 “那杂货间啊,以前是店长夫人管理的。”下班要回去的小志和煮咖啡的女生做了jiāo接班,脱下围裙插口来说。他做了一年有余,在一群人里已算辈分高的。 旁边响起一阵笑声。趴伏的服务生直起背板,原来是几个学生装的高中生走来。制服的左上角写着一中。一中就在K街附近。 一有人走近,她们几个闲聊的也不敢再多话。下班的下班,工作的工作。门口的长条风铃一转,发出清脆的声音。泉水叮咚似的叮咛作响。 咖啡馆有人打开了夜灯,昏huáng的光线中,紧跟着几把伞收拢了进门。 江琪一看到是詹夏,杯子也不擦了,直接迎上前。 “夏夏怎么来了?” “今天的课在下午。课后老师留了作业,到现在才结束。跟着我遇见又诤,他问我你是不是在这里工作?我把咖啡屋说了。又诤说一起到这里喝一杯。” 詹夏一说完,收好伞摆进角落伞桶的赵又诤就跟过来说。 “这个地方环境不错啊。” 他一沉吟,江琪就知道又诤的肚里酝酿坏词。赵又诤跟着扯她的衣服袖领,以夸张的语气大惊小怪。 “这简直就是高中女学生的搭配嘛。江琪你以为你多大了!不过蛮适合你这样子傻里傻气的女生。” 一听说她傻,江琪便不乐意了。但跟着看见祝洋从门外推门进来,她朝祝洋招招手。“我本来准备下班回家了。不过你们过来,就跟着喝一杯咖啡再走吧。”走过来的祝洋衣领全湿了,江琪瞅着屋外玻璃的雨痕说。 祝洋一坐下,就关切地问江琪。 “新工作还好吧?” “是的,”江琪跟着放下托盘,在圆桌的对面长凳坐下,“这里的人都很不错。虽然是第一天,但大家都很友好。” “她啊,”赵又诤偏过嘴对祝洋说,“在高中就是这副性子。高二分班完全不愁的。因为无论到哪里,都能和人打成一片。” 祝洋除了知道江琪和赵又诤是多年好友,没想他们还是高中同学关系。这下便惊讶地问又诤,“我记得江琪是一中的吧。你也是一中的学生吗?” “他是一中最风流的男生。” 江琪喝着咖啡插嘴说。 “我就坐在他的前桌。对他的本性可谓摸得一清二楚。一定又跟你chuī牛,高中成绩如何如何威风了吧?” 看着杂志的祝洋抬起脸笑,“那更过分,”他用手肘推赵又诤,“你和我说,你是普通高中出来的。害我以为你真这么厉害,自学成才考进A大。” 祝洋的老家并不在A城。但全国有名的一中他也早有耳闻。 赵又诤道,“说一个普通高中,再上重点大学,听起来很威风嘛。”他耸起另一边肩,搭在桌上,“我中考确实这么想了,数学最后一大题没写。谁能想到,就是这样还上了一中?” 江琪凑到詹夏耳边,“你看这人要不要脸?” 詹夏道,“好厉害。” 江琪道,“什么?” 詹夏抬起脸来,微笑道:“我初中没怎么上,高中是上的私立。” “你没跟我说过这些。”江琪吃惊。 詹夏低低地笑,“不好意思……” “初中为什么没上呢?”江琪搂住她的肩膀。 詹夏的眼睛暗下来,没有再说话。江琪料想是段不好的回忆。关于詹夏很多的事情,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詹夏从外地考来A大。关于从前有时候詹夏会自己说,有时候像现在一言不发。江琪便不再多问,搂紧了詹夏的肩膀,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江琪讲到幼稚园扯下过一个男生的裤子,然后被追了整整一个幼稚园时光。詹夏问她,“是真的追,还是那样的追?”江琪道,“我想是前者的追,因为一下课就追着我跑。不过他毕业时候,我们一起拍毕业照。他趁我不注意,偷亲了我一下。” 赵又诤插嘴,“他现在一定很后悔。” 江琪皱眉,“亲了女生,还后悔?别拿你个làngdàng子,和别人比。” “换我,就把你的裤子扒下来,再在你的屁股上亲。” “然后我放个大屁,直接把你震飞了。” 江琪黑着脸,赵又诤也黑着脸。祝洋翻看着杂志无声地微笑。寂静的气氛中,詹夏忽然轻笑了起来。然后制止不住一样,肩膀耸动个不停。江琪目瞪口呆地看着,拿纸巾给她擦,“有这么好笑吗?” 詹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的,我忍不了。”她泪花跟着一起飞溅,手足无措地解释,“我只是想起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想笑。” 江琪擦着詹夏的眼泪。想到什么,抬起头,同赵又诤道,“你今天不是同远博在玩幼稚园做亲子活动?” 赵又诤道,“半途取消了。”他耸着肩膀,“可能是玩驮驮乐时,一个家长放了个屁,把孩子震飞了。” 江琪好担心,詹夏会不会今天一直就这样笑下去了。 她道,“所以改成上课了?” 赵又诤点头。 “你没去接吗?”江琪道。 赵又诤道,“她妈会去。”他懒散地搅动咖啡。 “文秀也去了?”江琪问。 赵又诤嗯了一声。江琪便明白了,难怪他早上破天荒起chuáng早,原来是能见文秀。幼稚园的亲子活动需要父母双方参加,想必他们本来已经说好。只是中途取消,计划一切打断。 赵又诤的电话这时铃铃地响起来,他从桌上堆着的衣服里拿出手机,贴在耳边。 咖啡馆内气氛舒适温和。从赵又诤的位置忽然传出一声怒喝,“什么?”她们停止谈话,赵又诤蹭地一下站起身,衣服没有拿,往外边走去。他一面大声地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脸色可怕yīn沉。 咖啡馆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天边的云烟雾一样凝聚在一起,沉沉地雾动。 赵又诤靠在门外打电话。他们所有人站在屋内的橱窗旁边望向外面。 赵又诤举着手机,忽然地情绪激动。仿佛和人争执到最激烈的地方,赵又诤大声地争辩起来。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只能透过橱窗观望。 赵又诤忽然举起手机,用力地摔在了地上。手机壳摔成了两半,他手插裤袋,不断抬头低头。大雨滂沱的车道边,他低头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赵又诤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咖啡馆。 他穿过门上悬挂的风铃。摔坏了手机,现在脸色铁青。不难看出他同电话那边的人刚经历一场不甚愉快的谈话。到他们面前,赵又诤道,“程文秀这个婊*子去罗马玩,忘了接孩子。现在孩子失踪了。” 他重重地在他们面前喘气。他们只是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并不开口。赵又诤伸出手来,“有谁的手机借我一下,我刚才摔了。” 祝洋把手机借给了他。 “幼稚园的老师说下午远博跟一个女人走了,她以为是程文秀。我现在要报警。”他声音微微颤抖,脸色发白。看得出还在qiáng撑镇定。 “远博是个聪敏的孩子,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说着宽慰之话,江琪同样愁容满面。这时时间离幼稚园放学过去个把小时。谁也没想出了这么一遭。赵又诤一想到是程文秀的疏忽就怒不可遏。 “早上还跟我争!说什么晚上她必须接,我不用多操没必要的心。结果她倒好。抢来了接送名额,一拍屁股反而罗马去玩了。” 赵又诤越说越气。一报完警就发泄着不满。双手挠头来回走着,思索报完警后的流程。忽然地停下。望向下雨的窗外一会儿,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好半晌,他站起来道,“我现在去警局立案。”他们几个也要跟着去,赵又诤阻止道,“外面雨大,你们就别掺和了。我已经打电话给了程文秀,让她赶紧和她的男人滚回来。” 赵又诤向祝洋借了伞。拿起衣服和伞,转身淌着大雨走出咖啡馆。 他们几个跟着起来。 祝洋望了望外面的大雨,yīn云密布的天空,雨越渐越大。“我送你们回去,然后我再去警局。” “又诤现在情绪不稳定,你得多看着点。”江琪点头附和,“他虽然年纪近三十,但遇到文秀的事情总容易激动。何况这次牵扯进远博。” “你们有没有伞?” “咖啡馆里有几把,我去借来。” 江琪转身走进咖啡馆,问柜台的同事要来三把伞。祝洋在门口等待,不时向咖啡馆内招手,示意她慢慢来并不着急。同事只有两把,她说也行。 第5章 咖啡馆外yīn冷。咖啡馆内的热空调正对柜台一侧,她免不了催促。拿了两把伞要出门,一个男人拦住她,“江小姐……” “我现在下班,有事明天再说行不行?”江琪往门外走去。男青年欲言又止,跟着追来。 男青年为她拉开玻璃窗。 江琪这才停住打量。是先前同她搭讪的男青年。男青年正在朝她微笑。 没有想到她早上只是无心一句,这个男青年果然等到她下班,来向她要电话号码。 江琪想了一想,从衣袋里抽出一支笔。在咖啡馆里记了一天菜单的笔和纸,她撕下一张便利贴,把自己电话号码写上。然后塞到男青年的手里,“我下班了,拜拜。” 那边祝洋同詹夏正在等待。江琪没有多留滞,小跑上去。把伞jiāo给他们,祝洋一把,自己同詹夏一把。三人身形匆匆,沿咖啡馆滴滴答答渗透不断的积水道路回家。 祝洋护送江琪詹夏回到公寓。他只是一个代课老师,没有多少薪水。赵又诤拥有一辆汽车,他没有。上班靠自行车,这时雨下极大,事态紧急。 虽说江琪竭力婉拒,祝洋还是坚持地在大雨天送完两个女孩安然回家。然后才淌着雨招下一辆的士,一路飞乘去到警局。 祝洋上车,把折叠式雨伞收起放在脚边。他同的士师傅道,“A街的警局。” 然后靠到的士椅背前。 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里程计数器,车子弹跳着就在蜿蜒的大道上飞速前进。外面不知哪处起了jiāo通事故。在某个路段口堵了车,几个jiāo警赶来协调。车子平稳地停下了。雨刷器一划一划地响不停。 的士内没有香烟和酒味。闻起来格外清香。 司机翻下后视镜,眼睛往后面瞄了祝洋一眼,便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起话来。 “今天真是个多事之秋啊。”他叼着手指,往降了一点的窗缝隙往外看。“一下雨就容易出事。” “嗯。”祝洋抬腕表看一眼,才应声。 “又在高峰期。不过您不用急,这地方疏通很快。大概五分钟就解决完了。” 看出祝洋的心急,司机便善解人意地宽慰。 “不过这个时间警察早下班了吧!要办*证件的话,可是来不及了。我那个上大学的女儿啊,前几天去办理签证,一下班就不给办。真是的,害我们等好久。说什么便民便利,其实一点也不!” 司机絮絮叨叨地唠叨些家常。一说到女儿就读的大学,脸上便不由地摆出骄傲之色。 尽管祝洋一开始还搭理着,但之后。望着窗外雨下不停。他的大脑便随窗户玻璃蛇一样弯曲蜿蜒的雨痕放空了。 他任凭大脑放空,呆滞了半晌。想到这把雨伞是江琪从咖啡屋借来。雨伞是小巧的折叠型,但一撑开可罩的面积不算小。 她也是从咖啡屋别人那里借的。如果晚上回公寓,还要早点把雨伞归还江琪。 的士在不知不觉中又起跳了。感觉没过多久,来了个紧急刹车便稳稳地停下了。 他付完钱便下车了。 后面的司机数完钱,露出憨态可掬的笑来,“伞别忘了,年轻人!” 祝洋扯出微笑回应。但离警局的路程不远,他拿了伞也没撑开,直接淋着雨跑进了警局。 在二十四小时便行通道边。警局透明的玻璃映照里面的景象。赵又诤的身影照在上面。正心急如焚地团团走转。祝洋一拉开大门,赵又诤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赵又诤问。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祝洋头发都是积水,但没理会。跟着赵又诤走动一会儿,转到旁边的椅子重重地坐下。祝洋挨在他旁边坐下。 “立完案了吧?”祝洋问。 “警方已经开始了线索搜寻。幼儿园、公寓、文山馆,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赵又诤的脸比在咖啡屋见的平静不少。刚在咖啡屋的脸才算真的要活吃人一般的生狠凶恶。听赵又诤一说,祝洋望着明亮的天花板吊灯,点头。 警方的询问室里门打了开,他们视线便一起望去。跟着警察身后出来的女人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忽然下雨骤冷的天气,她穿了一身与夏季不符的衣装。 警方让她先回去。又跟着坐在一起开始对刚才的笔记商讨加以分析。 “这人是文山馆的新保姆。”赵又诤收回眼神说。 祝洋应声。 “从我搬出后就开始做了。这次本来是她被委托去接孩子。不过好像打扫卫生后时间迟了,匆匆赶去幼稚园,远博已经和人走了。” 赵又诤像喝凉白开地重复听到的事实。 “据说当时已经给老师打了电话要延迟。但从幼儿园那边的话里,没听到有这通电话。查了老师办公室的通讯,也没这通记录。”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又诤?”祝洋用一种冷静异常的眼光看他。 赵又诤又木然又迟钝地摇头。 “论究罪,算不到文秀的头上。” 他一边摇头,一边像是解脱一般地也望着天花板明晃晃的灯。翻起的眼睛里盛满细碎的水光。 祝洋默然无语。 “程文秀去罗马了,你知道和谁去的?”赵又诤两手插进裤袋,双腿笔直地滑下,脸色yīn沉。 “那个男人?” 祝洋没有明说。他怕赵又诤当场发作。 没想到赵又诤自己说了,“冯炜智,”赵又诤点头。难得这个名字从他的嘴中跑出,他能表现这样平静。“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祝洋道,“警察怎么说?” 祝洋有意绕开关于程文秀的话题。但是赵又诤不理会,自顾又绕回到这上面。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男人。你说神不神奇?她程文秀也有当良家妇女的这一天了?” 两边人来人往,这时间走的人有些了。但今日不知什么霉日。来报案的人不少。一些排队,就在他们身边。最前面的同窗口里的人吵了起来。 祝洋说,“别谈文秀了,又诤。” “我就没见过这种人,爱情冲昏了她的头!”赵又诤猛地拔高音调,“她为了和一个男人去罗马玩,就能把孩子忘了?” 这番话引来不少侧目。赵又诤全数不见。他弓起腰背,颤抖的手去摸裤袋的香烟。但是想到警局禁烟,他又把手抽了回来。 这下他视线到祝洋身上,“她说要小孩,那我给她。她今天同我说,晚上她会去接。好,我也让她。当初她为了那个男人,要离婚,我答应。现在她为了同一个男人,连孩子都不要了。这算什么?祝洋,我的兄弟。你跟我说,她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个什么狗屁事?” 赵又诤越说越来劲,气得满脸涨红,脖子粗。好几个警察过来,同他警告讲话小声。赵又诤已经不能听进多少,全靠祝洋连声道歉。 好容易送走这些管事的警察。祝洋问道,“文秀有没有说,今天回不回来?” “我不知道。”赵又诤摊开双手,吐出一长口气,“我跟她在电话里吵起来。然后如你们所见,我气坏了,直接摔了手机。” “要不要借我的手机?” 赵又诤摇头,“这会儿警察们正在外面找。我跟着去,他们说让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久久地凝望着手掌。上面纹路斑驳错痕,是细密的纹。 “如果今天接的是我,还有这一出吗?”又诤问。 “谁知道。”祝洋说。 他肩膀往旁边倾下,同祝洋道,“有没有记得,我们大学搬宿舍,特地找了风水大师看。他还看了我们手相。他说我以后的情路复杂难定。”赵又诤喃喃,“让这狗日的真猜准了。” 祝洋没有想到,赵又诤现在连这些都相信。下一步是不是要去买几条水晶改命?他一面悲伤地想着,一面看到那边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走来。祝洋推搡赵又诤的肩膀。赵又诤一动不动,眼神呆滞。 祝洋独自起身,迎面而对。 那几个警察同他们道,“关于赵远博被拐骗事,我们需要同家属谈一谈孩子今日的活动。” “我们就是。这位是他爸爸。” “妈妈呢?还没下班?” 祝洋不知如何回答,支吾作答。那几个警察互相对望,显然对孩子失踪,还忙于上班的妈妈做法十分不满。其中一个警察耳语几句,往问话室走去。剩下一个警察问他。 “那么你是?” “我是他的舍友。” “舍友?”警察道,“那么平常有jiāo集了?请你也跟我们来一趟。” 祝洋拉起赵又诤。赵又诤抚了抚头发下的额头,长叹口气。警局的玻璃窗明亮发光,里面一切整齐,整洁光亮。两个高个子男人,尾随这个警察走进了问话室。 另一边等着消息的江琪在家坐立难安。此前便与远博关系要好。远博也时常来家里玩。虽说远博机智过人,不似同龄人。但终究只是幼稚园小孩。要真遇上存心的坏人,身体力气哪一样比得过? 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在看书,拿着倒翻了的报纸。 第6章 这时时间在晚上八点半左右。江琪鞋子没穿地赶紧去开门。一拉开门,祝洋正好站在门后。他是专门来还伞,把折叠得整齐gān燥的伞把jiāo还。 江琪的左手还戴着他送的银链子,接过伞把,链子的小星星一闪一闪。 “我来还你的伞。” “麻烦了麻烦了。”江琪连连道声。这副模样,好像她是借伞的人。她把伞卷起,探身放进玄关的抽屉。回到门前,搓起双手,“要不要进来喝一杯咖啡?” 祝洋笑着摆手,“已经很晚了。我不多打扰。” “不…不,”祝洋眼神有些奇怪。江琪意识失态,gān咳几把嗓子,小心翼翼措词,“我想了解,远博的事情,如何了?” 原来是这件事情。祝洋露出恍然的神色,摇一摇头。“现在警方还没有线索。” “太担心了。” “我们去了幼儿园,门口调着摄像头。远博比一般学生晚出来,跟一个女人走了。” “怎么出了这种事?”江琪皱眉,“那个女人呢,有没有拍到?” “摄像头只拍到了她的身形。同幼稚园老师说的一样,又高又瘦。”祝洋说着,看了看手表,“离失踪过去了五小时。警方派出了人,还没有回应。外面又下着雨,警方只让我们在家等着。”祝洋的脸色变得凝重,“最担心是远博目前是否安全。” 一时间出了这种事,江琪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到,白天出门,还与赵又诤遇见。现在回想,赵又诤那时的jīng神虽同平常一样,萎靡不振。但是能见到文秀,想必也是高兴。不然如此早晨起chuáng,不像又诤风格。 “又诤现在如何?” “在家。” “情绪如何?” “糟糕。”祝洋摇头,露出苦笑,“好不容易劝他坐下。电话边等着警方。” 江琪迟疑一会,“文秀呢?” 祝洋道,“不知道。” “他没有再联系?” 祝洋摇头,“没有。” “她回不回来……” 江琪提起文秀,最想要知道就是这个。对面门忽然闯开,赵又诤跌跌撞撞跑出。“快点,警方在街心公园发现远博了!”闻言江琪和祝洋皆是一愣。赵又诤拼命挥手,状似责备,“傻愣着做什么?走了。赶紧接孩子去。” 赵又诤出门发现,自己双脚穿的拖鞋。松开的领带歪在背上。他连跌带撞,攀扶墙面回去穿鞋。 半小时前警方做完笔录,让他先回家。他便一直守在电话机边等电话。 睁大眼睛回想他的一生。早早结婚生子,又早早离异。现在银行,只是勉qiáng定于温饱、没有话语权的基层员工。孩子还在眼皮底下拐走。不论哪个角色,他都算失败透顶。 如此人生,究竟算是什么? 赵又诤套鞋的手不断颤抖不停。一只手握住他,抬头见祝洋抚摸他的脖子。“孩子没事就好……”他这样轻微叹息。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又诤穿着鞋,低头颤抖不停。两眼饱含泪水,不断点头,“是,是。没事就好……” 这边江琪也打算一同前去。身上穿的睡衣终究不妥,但是时间紧迫,她进屋从客厅角落的衣架,拿下一件大衣套在身上匆匆了事。 她同正在画画的詹夏道,“我要出去一趟,夏夏。远博找到了,我同他们去接远博回来。” 詹夏抬头道,“我要不要一起去?” “你想吗?” 詹夏抿起嘴唇。 她低下头,发丝垂在肩膀。这副犹豫不定,源于她的害羞。江琪知道,詹夏有一个奇怪的癖习。她不喜欢晚上出门,尤其过了九点。仿佛宵禁时间一样。 江琪走到詹夏面前,弯下腰。一边扣上大衣扣子,一边亲吻她的额角。“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同我向远博道歉……” “他会理解的。”江琪温柔笑道,“远博最喜欢看你画画了。他一定理解的。” 他们三人坐上赵又诤的的轿车。夜晚的街道大雨滂沱,车辆行驶,车轮碾轧一阵一阵的雨làng波cháo。前车玻璃的雨水倾盆一样翻滚。雨刷器一划一划,不知疲倦地规则行动。 江琪坐在后车位。副驾驶坐的是祝洋,正驾驶开车的则是赵又诤。方向盘把控在赵又诤手下,车子开得迅猛又急。晚上这时间,街道空旷。幸于红灯很少,车子开得异常快速。 拐过一个又一个街角。街心公园的石雕出现在车前窗的视线。几盏警车的红灯一闪一闪地闪烁。几个警察的身影在雨夜声色浮现。 赵又诤第一个赶着下车。然后祝洋、江琪鱼贯而出。江琪的一截光luǒ小腿,从大衣下显现。淌了一点雨丝,立刻被踩踏着甩开。 警方赶到这里,是二十分钟前的事情。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对整个城市进行搜查。以不同的方位,在A城的各个角落派去人马。警局还有一拨人留下,专门等待是否有人打来电话,谈判有关小孩的事情。 街心公园的一支小队由年轻的警察组成。他们是刚毕业的警察,几个还在当资深警察的助手。经常被派来做这些搜查的事情。 他们中的一个年轻人,原先只是感觉搜寻疲劳,口渴要喝水。附近有一家便利店,他们便进去买水。出来时,正好见到一个同摄像头中身形相似的女人,等在冰激凌窗口排队。 他们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个女人确实就是傍晚,从幼稚园,带走远博的女人。 女人没有辩驳,没有逃跑,几乎立刻招了。此刻,她在几个警察的盘问下,垂着双手,乖乖答话。 赵远博坐在凉亭下吃冰激凌。旁边坐着好几个警察。他们走得匆忙,身着单薄。这时间耸起肩膀,一脸无奈地躲冷。赵又诤在警察的带领下跨过拦线,望到赵远博。他一时间停了下来,瘦高的身形略微佝偻,在雨夜显得单薄。 赵远博旁边一个年轻警察,对他手里的冰激凌眼馋。一直直勾勾盯着,发现赵又诤,警察用手肘捅他的肩膀。暗示他的爸爸赶来了。 赵远博抬起头来。眼睛找到赵又诤,黑色发光的双眼一下子亮了。 赵又诤跑了上来,他叫一声,“爸爸……”赵又诤紧紧地抱住他,大手捧着他的后脑。两人紧紧相贴。在赵又诤面前的远博,显得那样幼小。远博这样的姿势,双脚高高踮起。胸则全部贴在了赵又诤的脖颈下。 远博被勒得几乎发不出声。他咳嗽着,用梗住咽喉的声音叫,“爸爸,你抱得我太紧,我呼吸不过来了……” 他幼稚园的制服一片濡湿。赵又诤一手握他的脖子,一手摸他的脑袋。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潸潸地落下。静默而无声。 年纪大一点的警察对女人做完笔迹。江琪同祝洋已经来到他身边。警察原本想要同父亲说明事情缘由,见到远处父子紧偎。面对眼前的两人,他抬起头,总结性地道,“这是场误会。” “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这个女人叫余娜娜,在家政中心挂名保姆。”警察解释道。 “这其中的什么误会?”祝洋问道。 “小孩子搞的一场鬼。”老警察耸起双肩,无奈地苦笑,“他们来了。当面解释个清楚。” 赵远博要赵又诤抱着。赵又诤人高有力,单手将远博抱在胸前。远博仍啃着冰激凌,一双眼睛黑亮有神。见到缩进大衣的江琪,远博一下子朝她挥手起来。江琪把手从袋中伸出,也朝他挥手。 江琪收回手,同祝洋道,“这小鬼看起来还真开心啊。吃着冰激凌。 祝洋笑了一笑。知道人安全,不管如何,两人安心不少。言谈之间的氛围也轻松许多。 老警察从凳子站起来。身材矮胖,一顶警帽在一夜的折腾中,歪歪斜斜地戴在头顶。“你就是立案的赵先生吧?来看看这个,你们一定熟悉。”他转向那名皮肤黝黑的年轻女人。女人羞涩了一下,向前跨上一步。 光线不足,赵又诤辨认好久,那女人往前又走上一步。女人的脸面五官在雨色的灯光下逐渐显现。赵又诤原本疑惑的神色,一下子瞠目结舌。他紧紧皱起双眉,忽然大叫一声。 “余娜娜?” 他们果然认识。余娜娜耳根脸面的红色,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害羞。她小声道:“赵先生,是我……”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水落石出。最后仍然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两人,在一一的解释下,也逐渐明白。 赵又诤指了指那女人,“余娜娜,我家以前的保姆。” 赵远博此刻被赵又诤放下,缩在余娜娜的怀里。赵又诤看过来时,狠狠剜了一眼远博。远博缩一下肩膀,闷闷不乐地垂下头。 “你的保姆?”江琪道,“你还聘请过保姆?” 赵又诤眼神收回来,“我在文山馆时请的。” 听到文山馆,江琪噤声不语。她算是把事情前前后后理了个gān净。其实一切不过是远博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第7章 他的年龄实在令人吃惊。但又觉得不过分。 老警察手肘支撑桌面,指导年轻警察记录笔记。渐听渐息的声音一阵一阵传过来,“幼童恶作剧,请来以前家中政妇……这么说还算委婉吧?就这么写……伪装被拐,于晚上9:10分在街心公园找到。” 他长舒一口气,“剩下的回警局补充。”老警察站起身来,面向他们,“现在我需要为案子做最后的了结。虽说这事没有犯下大错误,但是性质不容小觑。还烦请各位同我到警局一趟。” “时间晚了,小孩该睡了。让小孩先回家吧?”江琪忍不住出声道。 老警察知道,她是顾忌到,小孩进出警局不好。他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仍警告,“你们要好好教育,不许再出这种玩笑了。把家长和警局耍得团团转,太不像话了。” 江琪连连道,“是是……”然后忽然惊醒,连忙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妈妈……” 老警察挑起了不悦的神色。江琪立马噤声。老警察那副表情,仿佛在说,你们又玩什么把戏? 大概在他眼里,我们真的是一群怪人。一个自策自划整出“假拐”案的幼稚园孩童。一个父亲,两个属性不明的男女。 江琪心想着,赵又诤给她扔来车钥匙。 江琪捧着钥匙,好似烫手山芋,“我不用……” “你想坐公车?” 江琪神色说,就是如此。 赵又诤给她举起手表,“多晚了,还有公车?” “还有两小时。”江琪道。 “这么大雨,我不放心。”赵又诤皱起眉毛,“你不是考出过驾证?我驾证就放车里。你开着。” 江琪想起自己的车技,实在犹豫。祝洋看出她的心思,便道,“我来开吧。我送你们回去。” 江琪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都一样,我还要去警局接又诤回来。”祝洋道。 江琪一听,确实如此。便把车钥匙再转jiāo到祝洋手上。赵又诤同余娜娜,坐上警车去了警局。剩下三人,则坐上赵又诤的轿车。 江琪抱着远博,坐在副驾驶。她把门关上,远博扯开了安全带扣上。他小小年纪,力气算大。江琪看着远博粉雕玉琢的脸蛋。远博扣上安全带,转头甜甜一笑。江琪整颗心仿佛化了,伸手揉弄他的头发。 远博的五官一半像父,一半随母。黑色的眼睛格外漂亮。看人时的清澈同他的父亲一样。眼角上挑的弧度则同文秀一模一样。 江琪算是见证又诤和文秀一路走来,看着远博从小长大。如今又诤和文秀闹得僵硬,远博夹在中间,然而他仅是孩子。年岁不大,经历却多,江琪望着远博的眼神不禁益发温柔。 “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做?”江琪轻声道。 赵远博眼睛耷拉,音调从鼻腔发出,“嗯,”他算是敷衍了事。 江琪道,“你被陌生人拐走,你爸爸不知道多担心。万一是真的,你爸爸妈妈一辈子自责内疚都来不及。下次别做了,好不好?” 开车的祝洋把眼神望向这里,显然等待赵远博的回应。他们看着远博。祝洋时而抬起头来观望路面情况,手扶在方向盘。祝洋的开车技术稳健了当。车子弹跳着上了三环,一下子减速了。 赵远博道,“你们都这样。” “什么?” 赵远博两膝抵椅,窝在江琪的腿上。他低垂脑袋,侧脸的绒毛在来往车灯的照耀,闪烁淡金的光芒。“我不喜欢他们这样。” “谁?” “爸爸,”远博道,“还有妈妈。” 开着大灯的车飞速驶过他们。光芒一下子暗淡,衬得赵远博小小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只是幼稚园的孩子,脸上浮现与年龄不符的哀愁悲伤。 “我今天本来好开心,爸爸妈妈终于在一起了。但天气不好,幼儿园取消了活动。我和爸爸妈妈相处也跟着没了。” 远博眉宇笼罩一层淡淡灰色的愁意。江琪不由轻声,“他们都很爱你。” “为了个接送名额两人争来争去没个完。”赵远博叹气,“我只是想他们俩和好,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个饭,怎么就这么困难?” 远博的眉毛拧了起来,好似大人一样皱成麻花结。声音不满,仿佛厌恶两人的幼稚。江琪心想,某一方面,赵又诤和程文秀确实不如他们的孩子成熟懂事。 车子驶下三环,拐过一条又一条大街。K街的咖啡馆招牌在显示镜中一闪而过。车子行驶的方向是他们的公寓。雨丝密密缠绕车窗玻璃,没完没了。 远博道,“妈妈之前也有忘了接我的情况。我一直乘公车,过个七站直接到了文山馆。以前他们吵架,我一生病,两人就和好了。这次我也这么想。” “所以你找了以前的保姆?” “我叫她余娜娜。” “这就是她的名字。”江琪笑道。 “对,”赵远博道,“我就叫她名字。” “你让她把你带走。”江琪说。 “带到哪里都行。只要他们发现,我没回文山馆就行。”赵远博道。 一直专心听讲的祝洋,驶进了公寓。听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江琪不知道他叹息般的笑声里,是赞许,还是反对。或是其他复杂的情绪。 车子眼见驶下停车场。江琪道,“这里就行了,我有伞。我带远博这里下去。” 车子停在停车场上面的花坛旁边。一条小路连接第一幢楼房,往后面穿过几幢,可以到达他们居住的地方。 祝洋点一点头。江琪拍一拍远博,远博拿着伞。她抱着远博下车,远博将伞撑开。祝洋弯过身子,按下车窗玻璃。江琪和远博挨在一起,站在外面的雨伞下面。 江琪道,“远博先睡我家了。你们回来再接回去,如何?” 祝洋摇头,“我们回来,大概会很晚。” 他意思是让她们早点睡觉,不用再等。 江琪了解,嘴边抿出微笑,“那就明天早上接。” 祝洋也露出了微笑。“好。” 江琪抱着远博的腿,拍一拍他,“同祝叔叔道别。” “祝叔叔再见。”远博声音清脆响亮。 祝洋眼里带笑。 “那,明天见。”江琪抱着远博走进大楼。远博小小粉嫩的手掌,将伞收了起来。两人的背影寥寥绰绰,逐渐消失在树房yīn影之中。 她们身影一消失,祝洋调转车头,向警局开去。他急速地开车,在无人的淌水大道算是横行霸道。但车子异常平稳,不曾吃到一张照片。 他在大学考出驾证,驾驭赵又诤的轿车是游刃有余。大学期间,家中为了表扬他考上A大,父亲特地买来保时捷做他的生日礼物。但是祝洋拒绝了。 他那个当医院教授的父亲很不能理解。包括他的那些亲戚朋友。只有祝洋知道,成年之后不想要再受到别人的馈赠。即使清贫甚至穷困潦倒,他依然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至于后来他放弃金融单位,跑去考了教师证。作为人生权威导师的父亲,盛怒之下与他断绝关系。祝洋亦没有为此后悔过一丝半点。无论是离开家乡到A城读书,还是下派B城教书。他一直是个很有主见并不后悔的人。包括选择的方式,结jiāo的朋友。 两人之前在同一专业,赵又诤同他是大学最好的舍友。整整四年他们形影不离。毕业之后赵又诤在安排下进入银行。祝洋则考了教师证去B城当一个高中数学老师。 一直到现在,祝洋回来A城,第一个联系的人依然是赵又诤。赵又诤的舍友一月之前搬出。学校分配的宿舍迟迟未果,祝洋便搬进同他一起居住。两人恢复大学同居的状态。 车子在不知不觉驶到警局附近。警局明亮的灯光从整洁的玻璃窗口折she而出。灯光的暗影下,几个人的影子斑驳错动。祝洋停好车子。赵又诤大概在外面抽烟。祝洋下车,赵又诤从树边的yīn影下面走来。 “我猜的时间还蛮准。”赵又诤手肘捅祝洋,笑。 赵远博的事情是虚惊一场。他本人也放松许多,恢复平常的懒洋洋。 “你出来了?”祝洋锁上车子,钥匙扔给他。 赵又诤挑着钥匙,“抽支烟。里面太闷。”他指尖转个圈,钥匙滑进口袋。 “那个家政妇,还在里面?” “叫余娜娜。”赵又诤提醒。 祝洋笑道,“对。” 他们慢慢走起来。余娜娜坐在沙发上,接受询问,一脸乖巧憨厚。 赵又诤道,“她穿了衣服。我没认出来。否则调摄像头那会儿,我就看出是她了。” 他们推了玻璃门。祝洋将那名余娜娜的五官看得更加清楚。“你们做过了?”他问道。 赵又诤嗅着指尖,仿佛回味烟味。“你肯定想不到。” “什么?” “文秀劝我的。”赵又诤道。 祝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赵又诤像是qiáng调一般又重复一句。 赵又诤道,“程文秀劝我和她上chuáng。”他眼神渐冷。那边余娜娜瞧见他,举起双手用力挥动。赵又诤插着一只口袋,懒懒同她招手。 第8章 回到祝洋的脸上,赵又诤道,“程文秀觉得她婚内出轨了,对不住我。当时余娜娜在家。程文秀把我俩灌醉了,自己脱了衣服,哄我上chuáng。” 赵又诤的声音忽然顿住了。一瞬间的望向门口。再之后浑身僵直,定定不动。 他们两人站在柜台旁边。只看见门口推进的女人匆匆进门,携来一身风雨。即使全身láng狈,依然掩盖不住她眉目之间明艳动人。 如果说有这样一人能让赵又诤性格大变yīn晴不定。程文秀无疑。只有文秀。 程文秀接到儿子被拐的消息,当即没有再逛的心情。定了转机航班,她匆匆改掉罗马的航线飞回A城。这会儿,甚至来不及换上衣服。穿的依然风艳动人。及踝的长裙外面包裹一件大风衣。款式和形式都是男性风衣,腰间系一条腰带,勾勒款款的腰身。 程文秀是漂亮的。无论在哪里,她的美貌都是最明艳耀人。大学如此,工作如此,结婚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她像是手足无措的小鸟,忽然闯进警局。给整个黑夜带来一抹色彩,让整个警局的光亮为之黯淡。cháo湿的面孔白皙娇红,仍有喘息。无措得让人凝神屏息。 冯炜智在外面付给的士行程费用。她心急如焚,就先行地跑进。程文秀第一时间想要找到儿子,一阵巡查之后,未见儿子身影。脸上有些愣神。然后她看到了柜台边站着的两人。她看到了赵又诤,顿一顿,撇开了眼睛到身边的祝洋身上。 她从前同祝洋也是大学的好友。这时相见虽算尴尬。但文秀不愧仍是文秀,反应回来便是轻轻地低头,朝祝洋问好。 年轻的警察原本心生恼意。但见是大美人进门,早已想好的责备词霎时烟消云散。 “您是来报案还是找人?”他脸含不正常的红晕,轻咳两声。 程文秀凝视他,“我是赵远博的妈妈。” 赵远博的名字在今日已被他们谈起数次。年轻警察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连声说道,“远博小朋友已经回家了……” 程文秀的脸上露出松懈的表情。她很快挺直背脊,“回家?哪个家?”不难听出,她声音警惕。 赵又诤当然知道程文秀是专门说给他听。但是文秀一脸的警戒,绷紧的脸就是不朝他看过来一分。 赵又诤便不能控制自己地,往她那边走去。 祝洋只是象征性地拉了两下。没有拉住,是意料之中。 虽早前已经警戒自己。无论怎样遇到,都要当她一通屁不堪。但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双手双脚地,直直地凝视着程文秀,一直走到程文秀的身边。他的个子还是比她高出一个头多。望她时,需要低下头去。 文秀没有说话。紧紧闭着嘴唇,眼睛始终不看向他。 他们两人依然为下午电话中的争执生气。 “我以为你今天就住罗马了。”又诤冷嘲热讽说。 “不需您费心。”文秀声音是绷紧的冷淡。 “毕竟罗马是个làng漫的地方,”赵又诤往后面望道,“你的情人呢?” 赵又诤四处张望的神态十分滑稽。他是故意激怒程文秀。文秀平复呼吸,她道:“又诤,远博既然没事了,我也不想跟你吵了。” “哦?”赵又诤怪叫道,“你的情人不在了,你就不想吵了?还是说,你是故意做给你情人看?” 文秀捏紧拳头,一下子转身。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漂亮。不像他这些年,已经浑浊不少。这样很久没有的bī视,赵又诤愣神不少。文秀望着他,紧锁眉心,“这里是警局。就算吵也分个场合。” “怎样算合适的场合?” “这里,今天,都不是。”文秀道。 赵又诤道,“还是你情人在的场合就算?” 除了柜台边沉默不语的祝洋。在场的几名警察,为这对奇怪夫妻的言谈,皆是不得其解。赵又诤三句不离“情人”,不提大名。无非是想唾弃她同冯炜智的关系。 程文秀知道。她低下了头,轻轻叹气。 虽说两人已分开几年。但赵又诤仍同往日一样。只要气上心头,不管在哪,总要把对方割出血来方罢休。不管怎样都要拼个你死我活。 为什么又诤就不能长大呢?总是好像一直沉湎在大学的时光。 文秀深深地吸气,又叹气。再抬起来时,文秀的眼睛噙满泪水。 “别这样,又诤。我们还是朋友,别总把我们的关系搞得这么不堪……”她刻意伪装的严肃,在楚楚动人的表情下支离破碎。 她凝视又诤的眼睛,一同往常地真诚地哀求。 程文秀露出这样的表情,一下子把赵又诤激怒了。赵又诤原本还算冷静,顶多冷嘲热讽几句。这一刻他像一只瞬间被激怒的狮子。整个身子弓了起来。 “你又这样。你总这样!”如果旁边有一把刀,他会直接戳进她的心脏。“每次你都这样求我,戏耍我,玩弄我!无论犯了什么错,对你来说,都只是求饶一顿,就能解决的事情!只要是你的,都不算错!” 场面一下子失控,几个警察赶紧上来安抚。但他们大多是不知个中缘由的。就连祝洋也是。他只知道两人的离婚并不如表面那样风平làng静。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什么事情。他紧紧地抓着赵又诤的胳膊。其他几个警察架住他的腰身。 程文秀是所有人之中最冷静的。她深深而忧伤地望着又诤。眨了眨眼睛,眼泪便掉下来。 “先生!请你冷静!”警察咬牙切齿地控制。 “冷静?你说得好轻松。你叫我怎么冷静?”又诤说着便瞪大眼地和那警察吵起来。 混乱之中,如同作壁上观的文秀接着了一个电话。她把插在口袋的手拿出来,背过身去接电话。 她同电话那头摇了摇头,附和几声“没事,人没事。” 然后她挂下电话,默默看了赵又诤一会儿。 “远博在哪里?”她问。 “在我们那儿,有朋友照顾着。”祝洋代以回答。 文秀朝着祝洋点头,再转过来看又诤。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说:“今天远博就在你那儿。我明早开车去接。至于这里有没有需要我留下的?” 她一问警察,年轻警察便立刻摇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号码我此前已经给你们了。有需要的及时来找我……”文秀转身,低声道,“具体事情我明天再问远博。炜智在外面等我。” 被钳制住的赵又诤已经恢复理智。但是其他人怕他做出不当举动,依然紧紧把控。 赵又诤拔高声音,“你不问问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这就迫不及待要去和你的情人续度蜜日了?” 赵又诤用尽不堪的言语形容。程文秀只当没有听到。转身的时候,她看到沙发上瑟缩坐着的余娜娜。程文秀将大衣拢得更紧,绕到余娜娜面前,轻声温和,“又诤拜托你了。” 余娜娜咽了口水,紧张地忙不迭点头。 “我下飞机时被扣下了护照,所以现在要去拿一下……”她很轻地说。然后回头看一眼赵又诤。便起身离开了。 警察松开双手,赵又诤如全身虚脱,一下瘫软在地。祝洋扶他到附近的沙发。赵又诤重重坐下,如一个脱水的病患,脸色苍白。旁边挨着的是余娜娜。 祝洋知道,今天无论如何又要滞留一会儿了。但比起这个,赵又诤的情绪更为重要。程文秀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明明原本赵又诤想要激怒程文秀,结局总是如此。同往常一样,程文秀依然从容。赵又诤却是伤敌为零,自损八千。 余娜娜坐在旁边。赵又诤没有正眼瞧她,一眼没有。几个警察聚在一起,商讨刚才的闹事。他侧过肩膀,同祝洋道,“你有没有见过冯炜智?”他顺着呼吸,依然急促,但比刚才好上很多。 祝洋摇头。“我只听过。” “江琪说的?”又诤道。 祝洋微一犹豫,“不止。” 赵又诤撑着肩膀,手掌抵额,“是。我俩的蠢事,大学校友圈都传遍了。” “没有你想的糟糕。” 赵又诤笑道,“怎样才算你说的糟?” “你们是和平离婚。”祝洋道,“冯炜智是后来居上。” “好一个后来居上。”赵又诤垂下一边肩膀,看着墙面的时钟。他如打了一场败仗一样,浑身jīng力全无。只是喃喃,“等下去bar玩?”不等祝洋回答。他仿佛自答自话,连连点起头来。 终于看到余娜娜。赵又诤眼神滞一下,伸手去摸。不知道是程文秀,还是一刹那bào怒的赵又诤,把她吓到。余娜娜害怕地后挪了两步。赵又诤抚摸住她的脖颈。她脖子比脸要白皙许多。他轻轻地抚摸,轻轻地叹息,“多么难得。” 之前三人同时会面,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他同文秀离婚之后,便从文山馆搬出。同时余娜娜也被文秀辞退。程文秀以为他俩chūn风一度之后顺理成章在一起。但是无论余娜娜,无论赵又诤都没有这个想法。之后余娜娜便没有出现在过他们视线之中。 第9章 余娜娜一直就同赵远博关系甚好。不知今日远博用了什么法子,把这个消失已久的人,又带回到他们面前。 但即便如此,赵又诤对她的态度同之前没有二样。 他望着余娜娜的眼神,就像望当初两人时一样的又嘲讽又可笑。像是看宠物一般的眼睛浮起浅浅的笑意。 他松开了抚摸余娜娜的手,同祝洋道,“把她也带去。” 祝洋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还是少带女孩去那种地方。”祝洋皱起眉毛。 “那你问问她,问问她愿不愿意?” 赵又诤转向余娜娜。余娜娜黑黝黝的脸孔蒙上浅浅的薄红。 如程文秀猜的,余娜娜确实喜欢赵又诤。 文山馆之前的男主人。银行工作,帅气优雅,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余娜娜是大山里出的孩子。城市里的人对她来说个个高不可攀。更不用说赵又诤和程文秀。 她爱慕赵又诤。同时她也倾慕那位女主人。她只把对赵又诤的爱慕深藏于心。真诚地祝福这对夫妇和他们的儿子。 余娜娜喜欢帅气而又风度有佳的赵又诤。同时她也喜欢优雅迷人的女主人。她一向清楚阶层地位。所以对赵又诤的想法从不逾界。甚至在她心中,两人就是夫妻的模范。 出了事后,一直到两人离婚,余娜娜依然认为罪在自己。即使女主人用大度的态度“原谅”了他们。她还是不堪其咎,几乎饱含自责地离开。 不知远博什么法子,找到了自己。但一听远博说,父母之间感情很不好,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失踪,让两人和好如初,至少不再见面就争吵。余娜娜立刻二话不说地答应。这才有了后来的一连串事件。 这一夜祝洋和赵又诤很晚回来。一方面,警方扣留的时间长,再加上结案需要的手续繁多。一直到深夜没了结。据警察说,这周内大概可以办好手续。 另一面因为赵又诤的闹剧,这个时间有所延长。这之后,赵又诤和祝洋去了他经常去的bar。坐落在红灯区里,这里灯红酒绿。当外面世界沉入黑夜,红灯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街道的两边站有小姐。祝洋和赵又诤走在路中间。一些男性的工作者也有主动上前招客。为了生计奔波,一瞧见人过来,不管是男是女先贴上去再说。他们甚至同女人抢起活来。 赵又诤的身后跟的余娜娜。她没来过这里,总担心地畏畏缩缩,一路低头。 没有人想到这两个高瘦的男人刚刚走出警局,包括那些上前攀附的男人女人。赵又诤对这带熟悉得很。一路走得顺畅。拐到两条街jiāo错的里面,有一扇隐蔽的后门。一个侍者躲在后面抽烟。 见三人往这里走来,寸头的男人赶紧起身。赵又诤拿出几张钞票,按到男人的胸口。两人jiāo头附耳谈调几句。男人笑了起来。接下钞票,往旁边让道。一个窄门,细长地露出。 男人掸掉膝盖的烟灰。他们接二两三进门。他望望两边,钞票收进口袋。地上的烟头掉了一截,还有一截断在地面。男人用手指捻起,重新叼进嘴里。 Bar里的酒池正是热闹。大量的人群拥挤,将舞池围拥得水泄不通。两个肥胖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暗huáng色马甲。大腹便便,举着酒杯。 几个侍者举盏经过。赵又诤顺便拿过三杯空杯。从这两个男人旁边穿过,到角落的空位子坐下。 细长的圆形桌盏放着几瓶未开的酒瓶和开酒器。赵又诤的对面坐下祝洋,身边是余娜娜。杯子分别推给两人。 赵又诤用开酒器开了酒瓶。琥珀色的酒液倒进沉甸甸的玻璃水晶杯。他再一一倒给祝洋,余娜娜。然后放松一般,手肘托在桌上,一口一口喝起酒来。 灯光红红紫紫绚烂迷离。两边人cháo震耳欲聋。祝洋道,“你对这里很熟悉啊?” 赵又诤说一声“是啊。” 两人的声音淹没进巨大的làngcháo一般的起哄声。舞台上面的女郎已经脱去一件又一件的衣服。祝洋只是瞟了一眼,便兴致缺缺收回眼神。 赵又诤道,“这是今天的重头戏。”他眼睛望向舞台。放在嘴边的玻璃杯只是象征,一头指向舞台。“你猜今晚,这里来的都是什么人?”他视线重新落回前面。 “我不知道。”祝洋道。 “你觉得呢?”赵又诤手肘撑向身边的余娜娜。酒jīng暂时麻痹他的神经思维。他鼻音沉重,沉思稍许,终于记起名字。“嗯?娜娜?”声音从鼻腔之中沉重地发出。 余娜娜只是不知所措,埋头在这个浮华的世界。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一直的保姆生活,让她眼界狭小。赵又诤问起,她只觉得难堪。咬着下唇,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赵又诤便浮起嘲笑的笑容。他越是笑,余娜娜越是羞愧。脸红耳热地巴不得赶紧缩进衣领。 赵又诤只是随口一问。自然没有真的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他身子前倾,靠向自己最好的朋友。“看到那个男人没有?” 他用端酒杯的手肘指向人群后端,被淹没的人群之中。其中一个穿暗金条纹西服的男人。 “你肯定想不到,”赵又诤手遮嘴巴,“我上司。” 舞台前端爆发一阵làngcháo的掌声。原来是最后的曲幕卸下,端上晶莹剔透的果肉供众人一赏。 “你的上司?”祝洋皱眉道。 赵又诤指着旁边的女人,“那是他情妇。”他举起手表,状似观看时间,“这个时间,他老婆孩子应该睡了。” 然后他又吃吃地笑起来,“搞不好,他老婆还等他回去完成造人计划。” 被指着的一对男女各自碰杯。欣赏完最后的景色,男人拥着女人,走上二楼的包间。Bar的中央有一架电梯。他们从电梯内穿进。身影很快淹没了。赵又诤的眼睛也收了回来,一脸索然无味。 祝洋道,“你一直都知道?” 赵又诤喝了一口酒,重重地点头。 “他最近刚要升职被派到另一支行当行长。”赵又诤托着一腮,“如果我告了他,不说降职革职,行长的事铁定chuī了。他对我不薄,但我也没义务替他保密。对不对,阿洋?” 祝洋手指抚摸玻璃杯。 赵又诤道,“我不想当圣人。这行的竞争激烈。多少人盯一个位置,如láng如虎。稍有不慎,就下去了。你爸爸是教授,医院里也有类似的事吧?” 祝洋道,“副教授转正,爆出收了红包,立刻丢了饭碗。” “我这个性质,虽比不上挪用公款,但也不算好事。”赵又诤道。 “你要怎么做?” 赵又诤喝了一口酒。他低头沉思一般,抬头道,“我本来今天要问一个人。” “谁?” “程文秀啊。”祝洋默然无语。赵又诤大笑着,“她对出轨不是最了解了。我真想看看,到时她的脸色。她是拍手叫好呢,还是劝我放人一马?迫不及待地想见她脸色,到底如何?” 说着这话的赵又诤,脸色扭曲。说是难看毫不为过。 祝洋知道,赵又诤也只有醉意上来,才讲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来。他视线撇开,看到旁边的余娜娜。被带来的余娜娜还是一副手足无措。他逐渐想到,无论是他,还是余娜娜,都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祝洋道,“你带余娜娜来是做什么?” 背景音乐剧烈地响着,震动地面。灯光闪耀,赵又诤的脸面忽明忽暗,斑驳jiāo错。他抬头,一脸迷茫,“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 “余娜娜。”祝洋言简意赅。 赵又诤思考一般,沉顿几秒。“我恶心程文秀。” 这一下错愕的是祝洋。 赵又诤道,“我们说着和平离婚。我恨她却入了骨。”他一脸平静,“程文秀想我和余娜娜在一起。她好减轻心底那点卑微的罪恶。” 酒吧声音很大很喧嚣。 “我不会告发那个男人,”赵又诤道,“我每天来这里。我看他如何同他的情妇厮混。有时是其他女人。他妻子来电话,这人只道公务繁忙,应酬颇多。”赵又诤笑,“那种小丑一样虚伪的掩饰。我爱看,我看极了。我要看,他今后还能编怎样的借口。所以我不会告发他。” 赵又诤一口气喝下杯里剩余的酒。倒上今天的第四杯。 “这个地方很有趣。”赵又诤环视着周围,“浮华,喧嚣。夜市的男女,形形色色。各种各样人。男人、女人,丈夫、妻子,企业家、平民员工、学生……”他道,“自诩着高档bar,酒水一律免费。门口收费,一晚费用比得了小半个月工资。” “门口的男人,在这儿管事。我混的熟了,人家给我打折一点。不然我这薪水没几天就折腾逛了”赵又诤托着腮自嘲地摇头说。 祝洋没有说话。只是赵又诤一个人絮叨。赵又诤的胸口仿佛堵塞一团棉花。是灌了铅的棉花,沉重、压闷。他只有不断不断说话,将越来越压抑的气息挥出胸口。 第10章 “很有趣,”赵又诤道,“那些离家不归的男女,借口几乎无他。‘今天加班’‘今天老板有事’。有时老板确实有事。急着做事。”他低低地露骨yín*秽地笑。“等不了就在厕所,把门撞得咯吱咯吱响。” 祝洋道,“又诤,你喝醉了。先把余娜娜送回家,她是女孩子。这里不好多待。” “女孩?”赵又诤挑起眉毛,“女孩怎么了?你忘了第一次带我们来这的,是谁了?” 赵又诤的话语,让祝洋一些远去的记忆慢慢重现脑海。 “这里改了红灯区,”赵又诤道,“你不晓得不奇怪。大学我们常到附近泡澡。公共澡堂。旁边有个小旅馆,在这玩完,我就去那开房间。”他品着酒,眼睛低垂,“你总是很早回去。说呆不惯。” 关于大学年少轻狂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来。祝洋看着赵又诤,眼神不禁悲伤。充满怜悯的悲伤。“所以,这是你总来这家的原因?”他问。 赵又诤并不正面回答。 他主动提起程文秀,眼神不再凶恶。仿佛回到过去,几人在男女开放浴堂。祝洋被赵又诤埋进水里,被又诤叫嚣着不许睁眼。旁边这两人便静静地接吻。然后水花渐大,呼吸开始急促。激烈、混乱、肮脏的水池。 就连祝洋,在毕业时也为这两人的结合感到真挚的祝福,认定他们能够长久。 他从来没见过,一对情侣能这样美好。美好到仿佛忘却一切,一头扎进爱的浮海,真挚地发誓为其身亡,为其沉湎。 当又诤的眼神浮现温柔。祝洋知道,赵又诤是真的喝醉了。 他脸色微红,眼神却比平常任何时候更加清晰。总是萎靡不振的神态一扫而空。他jīng神矍铄,语调是今夜唯一的温柔。 “我在学校认识她。却在这里爱上她。她在这里拥有所有人都没有的魅力……”赵又诤望着台面,怔怔地久久回神,“我们也曾相爱……她是爱过我。她爱过很多人。她和我坦诚,在之前有过很多的男友。她坦率得不得了。我爱她的坦率,爱她的真诚,爱她之后的虚假,爱她的全部……” 赵又诤声音渐渐低下,“她同我讲,婚后的激情消失了。我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亲情,密不可分。但我的恐惧日益增长。我知道她不会……。” 赵又诤久久地凝视手中的玻璃杯。酒水在里面微漾。 祝洋开口之后,才发现声音嘶哑。 “该放手了,”祝洋劝道,“这样对你们两人都好。” “她什么时候结束?”赵又诤道。 “什么?” “同那个酒店管理者。”赵又诤顿一顿,“冯炜智。” 祝洋道,“这你不该再想。” “我知道,”赵又诤说完,又猛地摇头,脸色苍白地喃喃,“我那天就不该提议去Y系海岸。如果房间不错,她就不会耍小性子。那样酒店管理者的冯炜智也不会出来调解。他们两人也就不认识了。” “你错了,”祝洋道。 赵又诤不解地扬起头。 “还会有第二个冯炜智,第三个冯炜智。”祝洋道,“文秀的性格你我都知。她一向如此,热爱爱情,奔放自由。激情不再以后,她会迅速让自己找到第二段。她不会让自己陷入空白的空虚。所以这和冯炜智没关系。” 这一番话,赵又诤仿佛有所触动。 “那他们,怎么相处这么长?”他道。 祝洋这次没有说话。因为他难以解释。他无论怎样的解释,最后都只会让赵又诤再次陷入一个怪圈。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只是赵又诤不愿意承认。他脸上现出悲哀又可笑的神色。他轻轻地摇头,两肩垂下。 “我做不到。”赵又诤道,“我恨不了她,阿洋。” “我知道。”祝洋道。 “她是个可恨的女人。”赵又诤抬头。双眼赤红,狰狞地微笑,“但我就是恨不了。” “我知道。”祝洋微笑,“我们都是。” 祝洋这样答话。赵又诤轻轻地哀伤地叹息。他视线转移,看到余娜娜。一直被他们两人遗忘的余娜娜。赵又诤大脑的一根神经微微触动。他笔直地站起身子。个子很高,非常瘦削。 他走过桌台。“余娜娜,”又诤轻声地呼唤。 余娜娜抬起脸来。还是一脸的质朴单纯。赵又诤看在眼里。那些眉眼、轮廓、神色。身体上上下下,无论哪个地方,没有一处同程文秀一样。 没有那样张扬的美丽。同样没有矫揉造作的虚假。 唯一相同的地方是脖颈。白皙修长,微微泛着细光。 赵又诤站起走到她身边。转身面对祝洋,“你有没有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 祝洋摇一摇头。今夜发生事情许多,他实在记不清楚。 “我说我同她上过chuáng。”赵又诤再次望向余娜娜。她脸微微地泛红。想要争辩,但是赵又诤没有给她机会。“那天,同今天一样,雨很大。”他回忆一般,“是不是,娜娜?”他向余娜娜确认。 “她很晚回来。我忘记她白天穿的什么衣服。但是我很确定,她回来,穿的一身鲜艳的红色长裙。她同我讲过,年纪渐大以后,不喜欢穿一些花花绿绿衣裳。但是她那天穿得好红。”赵又诤微微抬头,仰脸望向天花板。巨大枝形吊灯的枝杈蔓延两边。“我记得很清楚。她脱下了衣服。我说远博马上放学了,她跟我讲不要紧。然后她把我推进了浴缸,她自己也跟着进来…她的嘴巴之间酒气很重。我亲她的皮肤,很滑溜。她让我不要停下,她说很享受那样的滋味……”赵又诤可笑可叹地摇着头,“我竟然没有想到,原来她是这样迷醉我的。应该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把我送到别的女人chuáng上。” 赵又诤一口气说了许多。没有停歇,没有停顿。祝洋制止他,不要再继续。但是他没有理睬。仿佛那些沉淀多年的秘密,在胸口多滞留一秒,都会让他堵闷得立刻爆炸。 赵又诤道,“如果我再久一点,我会闻到她身体上汗水和男性味道jiāo杂的气味。我现在庆幸我没有闻到,否则,”他望着玻璃杯,“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这一切对余娜娜来说十分陌生。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当初那件事情的背后,还藏有这样多的秘密。昏暗灯光下的赵又诤低声喃喃,用悲怆的声调说着“我恨她。我从心底里恨着她。一面又抵挡不了去关注。我巴不得她生活得不痛快。” 再然后,他的声音低一点。 “这样,她就回来了……” 赵又诤对面坐着的祝洋已经站起身来。是同样清瘦的身体和清癯的面孔。听了这番自白,祝洋的脸色微微发白。他不断拉扯赵又诤,想要制止一切的继续。 余娜娜默默看着这一切。心头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原来以为,是他俩辜负女主人。女主人事后知道,依然用风度有佳的态度,“原谅”他们所做的一切。包括女主人将她迎上餐桌,总不断地为她倒酒。她满心欢喜,在女主人的撺掇下喝下一杯又一杯。哪里知道,原来一切就是这个外表看去温柔迷人的女主人一手造成。 不要说男人通常不流泪。就是记忆中的赵又诤,余娜娜也不曾见他这样子绝望和悲伤。就是当初女主人同他提出离婚。他也没有。在女主人的面前,这个男人像一头刺猬,从来不妥协。 余娜娜感到悲愤。为自己,也为赵又诤。 错斑复杂的灯光下,赵又诤对着祝洋道,“她就是这样,将我俩送到一起。”他扯下自己的领带,转身将余娜娜的外衣撕开。内衣遮在里面。温热地起伏。 他扑上来的时候,余娜娜甚至已经闭眼。 她觉得,眼前的男人需要安慰。他同一个小shòu一样,急需抚慰。 她以为,赵又诤会继续脱下她的衣服。她已经决定不再抵抗。 但是赵又诤已经没有第二步动作。他将她扑在后面的沙发,便久久没有下一步。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脖颈,压抑地呼吸。 祝洋站在后面。一动不动,他只是矗立。今夜一切混乱,他除了沉默,一无是处。 很久之后,身上的男人一点动作没有。时间的长久和静默,甚至让余娜娜以为,赵又诤的呼吸已经暂停。 直到她脖颈的脑袋磨蹭了几下。濡湿的液体传递而来。 余娜娜一刹那想到远博,脑海再闪过赵又诤,再闪过程文秀的脸孔。最后是她在文山馆的几年。玄关摆着的那副三人全家福。只是动一动,身上立刻传来哀求一般的呻*吟。 “就让我靠一会,就一会。”赵又诤低低地压抑地说。 男人在静默地流泪。而她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只有说,“赵先生,”她不自觉跟着哽咽,“会找到更好的女人。更值得去爱的女人。” 半晌之后,上面才传来低叹一般的声音。“很可惜,不会再有了……” 第11章 余娜娜出生A城隔海岸边的大山沟。她孤身一人进城闯dàng,至今五年。父母都是山民,底下四个兄弟姐妹。山中的同村村民进城,捎来父亲病危,同时希冀她赶紧回去的消息。 她家没有多少钱,祖上几代的尸骨葬在山中。得知消息,余娜娜立刻收拾行囊,买好车票。辞职家政中心,准备归家。 早上的天气非常寒冷。迎面的风好像一把寒刀。余娜娜的脸刮得通红,戴一条厚实的围巾。她拎大包小包,车站人cháo汹涌。车站边的电子牌里写有车程线路和时间,她仔细观看。旁边有人卖红薯,喷香扑鼻。 余娜娜买了一个,递过皱巴的钞票。脱下手套,包裹红薯的热量十足。她咬了两口,继续观看电子牌。她买了十点的车票,从这乘公车,到车站二十分钟。对面马路的喇叭鸣响不停。正对红灯,车子如虫蠕动,缓缓停下。排成几行的车前,人行斑马道路的行人有序穿行。 余娜娜留心关注车的来往。对面的马路走来两个人。她的视线抓住,远博包在帽子底下。整个人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他的大拇指舔在嘴里。视线jiāo汇余娜娜,远博亮起眼睛,小手圈住抱他的女孩脖颈。 余娜娜见过一面江琪,绝顶青chūn漂亮,笑起来格外可爱。但她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离开A城的这天,竟然是她抱远博送别。 远博见着余娜娜,脚便蹬开,双手伸开挣到余娜娜的身上。 “余娜娜!” 她抱过赵远博的双腿,姿势熟练地接过。对江琪不好意思地笑笑。 江琪撩开凌乱的发丝,“这小孩太重了。”她松一口气,双手叉腰。 “你们怎么知道……”余娜娜惊讶。 “远博忽然跑到咖啡馆,”江琪道,“我工作的地方。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余娜娜望向远博。 远博道,“我打了家政中心电话。她们讲,你回老家了。我又问了你行程,得知是今天。” 余娜娜还是惊讶。 江琪却笑起来,“远博别看年纪小,他jīng着呢。”她道,“撕小本记下了你工作的电话。还问了你工作的地方。附近就这去车站。我们查了最早的车班,立马赶来了。” 远博的眼睛如同黑曜石,闪闪发光。余娜娜小心吃一半的红薯馅,不要沾到他崭新华贵的衣服。一股暖流升上心头。 “你就为这个来呀?”她不由轻声。 “上次给你添麻烦了。”远博挠一挠后脑勺,不好意思,“把你牵累了,还见了警察。我郑重道歉。”远博严肃一张脸孔,“我听讲,你以后都不来了,是吗?” “我爸爸病了,”余娜娜叹一口气,“他们大山里找了个女婿,等着爸爸最后一面前,看我出嫁。” 远博的脸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爸爸……” 江琪拍他的手,道歉余娜娜,“小孩乱说话,别往心里去。” 余娜娜摇了摇头。别说远博,连她自己也以为,经历那天,赵又诤会有所表示。但她的谵想终究只是谵想。 她早上出门,瞧看镜子里的自己。无论长相学历,没有一样匹配。赵又诤心爱的始终只有程文秀,她又哪里比得了?完全自己自作多情了。 余娜娜因为羞愧,耳根微微泛红。车呜啸开来。她知道自己该走,心里还是感动。远博重新抱到江琪手上。她禁不住两眼泛热。 她在文山馆工作几年,看着远博从哇哇啼哭的婴儿,长到落地的小孩。见证他的一路走来。远博的成长,伴随她在A城的这几年拼搏,伴随文山馆那美好一家人的远去不复来。 车在车站停下。人群从下车门口一拥而下。 “那我走了。” 她攀扶栏杆。车子停顿不长,车门在背后停下。一车拥挤的人群,她只能站在司机的身边。隔着玻璃车门。外面一长一矮的两人朝她摇手。车子幽幽地摇晃几下,缓缓行动。 余娜娜的面孔停留玻璃门的时间不长。像路边的风景一样,车辆行驶,一闪而过。江琪抱着远博,微微倾身,以目示意。 车辆变成黑点,逐渐消失。 “余娜娜会不会遗憾呢?” 回去的途中,远博自言自语。 “爸爸最后也没有送她。他们两人有没有火花?真的只是我的错觉?” 明明只是小孩。江琪道,“这不是你要纠结的,远博。” “我喜欢余娜娜,”远博摇摇头,“但我不希望她当我妈妈。我妈妈只有一个。” “那是当然了。”江琪道。 “爸爸妈妈会重归于好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远博。”江琪一边抚摸稚嫩的远博,“你只需记住,不论你的爸爸,还是妈妈,还是我们。我们都很爱你。” 一回到咖啡屋,江琪掏出电话就要给又诤打电话。远博跳起来阻止。 “我爸要知道我逃课了送余娜娜,非打死我不可。你没看到他那天的表情吗!跟要活吃了我似的。”赵远博一面抱怨,“自从两人离婚。我爸这脾气算是越来越臭。” 像是看到什么人,远博蹭地一下站起身。 “祝洋!” 他刚坐回去的短腿从椅子挣下。还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好像一条红色小闪电,一下子便没影了。 从学校出来,经过咖啡屋的祝洋仿佛有所听见,停下脚步。然后咖啡馆的门推开,远博身影溜出。 从方格的玻璃门望出去,看到祝洋将赵远博举得老高。超过头顶,远博好像jīng致的玩偶。两条眼睛笑成了缝。他们互相jiāo谈了一会儿。不知说的什么,瘦高的祝洋看向馆内。 江琪屁股滑下椅子,忍不住地站起身来。 木门再次打开。两条镶嵌的雪花纹丝不动,树叶子们摇动不停。 祝洋探身而进,抱的远博。 “还在上班吧?”祝洋看到她腰间系的白条黑底围裙。走到她的面前,“打扰了。” “怎么会?”江琪连连摇手,“反而是祝老师,你刚下课吗?” 祝洋沉吟着说一声“是啊”。他的脸孔清癯瘦削,身上套的洗得快发白的天蓝色衬衫。下身是黑色笔挺直长的休闲裤。符合高中数学老师的打扮。她暗想,道:“我正要叫又诤过来,送远博回幼儿园上课呢。” “祝洋!” 一听江琪这么说,远博便心急难耐地扯动祝洋的袖子。后者笑起来。远博迫不及待道,“我好久不去游乐园了。今天就带我去一回。” 江琪立刻道,“游乐园?”她皱眉毛,“双休日不行吗?非得今天。” “星期六早上钢琴课,下午写汉字。”远博驳道,“周日画画。gān完了一整天待文山馆。哪里有时间出去!” 程文秀给赵远博报的兴趣班之多他们都有所耳闻。文秀和她新的男友,一并主持孩子赢在起跑线的理论。不让远博现在去上奥数班,大概算是她最后的慈悲。这么想,江琪坚决的心思有所动摇。看向远博的眼神也带了几丝怜悯。可怜的娃。 远博继续道,“上次我去游乐园,是我小班的事情。我爸我妈那时还没离婚呢……”他忽然停下来,“噢,不对。上次我和现在的保姆去的。死缠烂打了好久,我爸不去,我妈也不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贵机会,就只有我和保姆了。”远博两条眉毛沮丧地垂了下来。 远博一副的苦肉计。 “可是……” “你不会在害怕我妈妈责怪吧!”远博瞪大了眼睛,好似责怪江琪的犹豫不定。他转身搂住祝洋,“祝洋,你答应我了。要去的。” “祝洋答应了?”江琪吃惊道。 她没有想到,祝洋会这样容易答应远博的要求。往祝洋的方向望去。 五岁的远博身体已经有些长开。江琪抱着时有些吃力。但对有身高优势的祝洋来说不算什么。他手揽着远博,远博则把全身的重量如猴子爬树一样地支在他上身。一见江琪,祝洋的脸孔浮淡淡的无奈的笑容。他望向江琪的眼睛里仿佛在拿远博没辙。 “那就去好不好?”远博再次说道。 “嗯…也不是不可以啦。”江琪的脸面摆上恶作剧,“既然祝老师也同意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杂货间前的店长一如既往地这时刻打瞌睡。江琪一走过去,店长便惊醒了。一脸没睡醒,睡眼惺忪样。 “原来是江琪啊,”店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道,“我刚做了个梦。小偷闯进了这里头,吓得半死。”店长指的是杂货间。他然后提起jīng神笑着问:“gān嘛呢,这时间鬼鬼祟祟。” “我想早上请个假。”江琪说,“下午前一定回来。” 江琪也不说原因,只一脸哀求地看着店长。看到江琪后面一大一小的两人,店长顿时沉沉地笑起来。从摆在凳子的烟盒里挑出根烟草,店长话语含糊地说。 “那个年轻人啊。” 江琪装作没听懂,一脸傻笑。“能答应吧?” “挺好哟。”店长一边起来给她拿请假条,用调侃的眼睛眯缝着感慨,“年轻人的恋爱真好哟。” 第12章 早晨的天气寒冷得不像话。但是临近中午,阳光出来了。天空的一边像洒上了金huáng的颜色。游乐园的设施一应俱全。在A城有两所游乐园,一所在东面,一所在南面。他们挑了离K街更近的南面游乐园。 虽说是上学上班的日期,游乐园里的家长孩子还是许多。过山车、旋转木马、碰碰车,到处都是排队的人群。过山车的附近,家长带着小孩走过。小孩闹着要吃冰激凌。年过三十的家长拍着手打掉他的念想。 “天气太冷了,下次再吃吧。” 听到这话的赵远博,翻下连体衫的运动帽子。 “江琪,给我买冰激凌。” “不可以。” “我是小孩子,你应该多让我。”远博的语气略显不满。 “我才没有跟你吵。”江琪道,“刚才你也听到了?你反而跟人家唱反调。” 眼见这里讨不到便宜,远博便去找祝洋。顺带一提,他还是赖在祝洋的身上不肯下来。美其名曰是双腿疲累,要人抱抱。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他的懒惰借词。 “祝洋,你觉得……” “江琪姐姐说的没有错。” 赶在远博前面,祝洋打断了他。远博懊丧地皱起眉头,仿佛说你们两个怎么串通一伙? 江琪看好戏一般地眯起双眼,“看到没有?”她笑道。 “你们两人,都没有余娜娜好。下次不和你们玩了。” 远博赌气一般地别过头去。但还是赖在祝洋身上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进游乐园要jiāo身份证。小孩子则不需要。他们递jiāo身份证之后,还要再jiāo另外的门票费。在祝洋将身份证递进窗口检查的时候,江琪站在后面道,“幸好我们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对面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返还两张身份证。 祝洋把她的还回来,“是啊,”他附和道,“我记得,以前是不需要的。” “它还只要大人,小孩子的不用。”他们走下石阶。江琪踢着石子,“怎么看都不严谨。” “万一我们是人贩子?” “对呀,就是这样。” 祝洋舒朗地笑起来。清淡的脸颊洋溢起笑容,是和阳光一样的温和。 “小孩没有身份证。”他道。 “说的也是。” 江琪也不禁微笑。远博在不远处的石阶等着。大树的树杈yīn影把他遮罩了起来,右肩膀星星点点的圆斑点。他还在为一个冰激凌的事情生气。看到旁边有舔甜筒的小女孩经过,眼睛越发地直了。一直到旋转木马旁边,他还是憋着一股子气。 江琪问他玩木马好不好。远博一口回绝了,说什么,才不玩这种小女生的游戏。祝洋提议去玩过山车好了。远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小孩子总是这样,气来得很快,消得也快。等祝洋双手叉进他的腋下,抱到护有安全设施的座位上面。远博已经完全忘了刚才说的,一个劲地兴奋地睁大眼睛。 赵远博之前来的几次,都没有被允许玩过山车。他的年龄和身高,都不符合乘坐过山车的标准。这下他终于偷偷地可以玩了,兴奋也来不及,抓着护杆。还没启动,好像已经飞上了天。 他们当然不会告诉远博,这是小孩的迷你过山车。即使他再聪明,没坐过就是没坐过,还是好糊弄。两人夹着远博而坐。工作人员过来同他们讲注意事项。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打开护栏。小孩子格外如此。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好好注意。” 工作人员这样说。然后他转身同下一位去说了。 “他是把我们俩当成远博的父母了。”江琪的手指有些僵冷,阳光虽然温和,但是不暖和。 他们中间夹着远博。但是丝毫不影响jiāo谈。 祝洋道,“是啊,”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如果是大型的过山车,江琪吃不消。她是个胆小得很的家伙,只是经常装出胆大的样子。好在迷你过山车,就只是在水上蜿蜒盘曲。偶尔上坡,再下滑,在陡峭的坡度刺激一下。滑到平梯,两侧的喷泉从玩偶的细长的嘴巴喷出来。惊起一阵又一阵的惊叹。 迷你过山车专门给身高不到标准的小孩,尤其是幼稚园这些。 远博下来时,两脸通红。冰凉的晨风chuī在脸上还是如刀刮。他两边的头发都翘了起来。 “这就是过山车吗?”远博竭力伪装兴奋之情,双手插袋,“其实也就这样嘛!一点也不吓人。” 后面下来的江琪,和祝洋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各自微笑。 再等他大一点,就能去玩大型过山车了。不知道远博那时候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江琪自己是绝对不可以的。 游乐园的规模面积很大。之前旁边是一个积乐游园,游乐园吞并了这片土地,一并扩展。设施趣味丰富,在全国所有游乐园排名里也是独占鳌头。后面还有森林山丘掩映,在沙丘的地方,带着玩偶车具堆土铲沙的家长孩子亦不在少数。 他们之后又玩了一些游乐园的经典项目。意指在让远博玩得畅快。不然,江琪的这个班算是白溜了。正午时分,游乐园的人数达到鼎盛。游乐园里有提供套餐。远博感到尿急,捂着裤*裆溜去厕所。 说是套餐提供,其实就是一些汉堡可乐。他们要求可乐换成热的奶茶或者可可,端着儿童套餐到举着白色太阳伞的一把餐桌椅边坐下。两边戴太阳镜休憩的男女不在少数。 “不饿吗?” “嗯?”她望着这些景象,正在走神。 “不点点吃的吗?”祝洋望着她问。 江琪摇摇头,“我回咖啡馆,吃点饼gān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 祝洋露出一副不能相信的神色,站起身子,说什么也要给她也点一份。江琪赶紧地伸手拉住。 “我很久不吃这这些了。”她说完,仿佛感到祝洋露出了然的神色。赶紧继续解释,“不是减肥,不是减肥。” 祝洋笑得更加了然了。 “本身……就不是健康食品,对吧?”江琪心虚地说。 “你根本就不胖啊。”祝洋道,“跟我班级里女同学似的。效仿一些减肥,一点用都没有哦。” “关于男女对待胖瘦的问题,”江琪顺势打起了jīng神,“我老早就想知道。你们男生,……或者说祝老师眼里,是怎么看的?” 她然后举了一些模特的例子。谈到模特的话题,祝洋仿佛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是不懂你那些的模特size,”祝洋若有所思地说,“但是身体均衡才是最好看嘛。” “这倒也没错。” “捏起来肉肉的,会感觉很舒服。” 祝洋如是说道。江琪露出了戏谑的神色,“祝老师好像很有心得。” “你们啊,”祝洋道,“一面说着要参考我的意见。一面我说了,又要打趣我。我妈妈同你是一模一样的。”他嘴角浮起平稳的微笑。一看到江琪jiāo叠的手腕露出的银链,他便说。 “原来你还留着。” “什么?”江琪吸了一口温橙汁,问。 “上次看电影的链子。”祝洋微笑,“因为只是在电影院,奶茶店旁边的小饰品区买的,所以很是廉价。刚开始实在送不出手。” “这有什么关系?祝老师的诚意在,我就很开心了。” “老实说,我目前的薪水,扣除水电房租。确实只能买得起小杂货店里的东西。” 两人互看一眼。好像目光彼此jiāo触,互相吃吃地笑了起来。祝洋边笑边说,赵又诤告诉他,现在送个礼物没有几千块已经不算诚意。因为吃一顿饭,就要花上几百块。江琪说着,“哪有这回事”,远博已经解决完,朝他们这里飞奔而来。 远博一看到是热的可可,立马换上了沮丧的神色。“我想喝可乐。” “怎么可以?快点喝掉,天气实在够冷。”江琪抱起手臂,道。 “你是在装吧?” “哪里有。”江琪的十根手指,并排地摊开给他看。一面嘟囔着,“指甲都发紫了。” 远博将小孩肉感的手指,伸过来探。江琪手指一屈动,远博立刻叫道:“为什么这么冷!你是偷吃了冰块吗,江琪?”远博缩回手去,叫祝洋一并地过来触摸。 祝洋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那么就不好意思地冒犯了。” “好像活在过去哦。”江琪耸起肩膀眯眯笑。 然后祝洋把手伸过来。 一碰,旁边盯着瞧的远博迫不及待地要认同感似的说,“很冷吧?” 祝洋缩回手去。“是很冷。”他看着江琪说。 “好啦。别调侃我了。赶紧吃吧你,你的东西才都要冷掉了。”江琪不好意思般地缩过眼神,催促远博说。 远博有段时间没吃这些汉堡。儿童套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之后,江琪道:“下午总该去上课了吧?”远博虽有些不满,但还是乖乖点头了。他们乘来时的公车返往幼儿园。然后祝洋拐了条路线,下到电车,带她到附近的茶餐厅吃午餐。 第13章 茶餐厅祝洋似乎非常熟悉。本来已经没座位了,但是店长一出来,就很热情地招呼。腾出二楼的包间。 “好久不见了,老弟。想吃什么尽管点,不必客气。” “店长才是太过客气。” “我们谁跟谁?” 戴着圆顶厨师帽的店长这样说,朝江琪微笑一下,便很快退出去了。 茶餐厅的菜点虽说jīng致,但是价格小贵。祝洋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很和善地说:“这家餐厅,是我和又诤在大学合伙开的。” “咦?和这个店长吗?” “他是我们的学长。”祝洋道,“你也看到他的厨师帽了。他是店长兼掌厨。” “好厉害。” “是吧?”祝洋用细长壶口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喝在口里。 “我以为是去快餐店,或者汉堡店这类的地方。”上菜时,江琪小声嘟囔了一句。 祝洋便抬头很不解地问,“有区别吗?” “这里的话,总感觉很生疏。” 江琪比划着两人的距离。一大张圆桌把他们俩人划分的距离极远。 了解了原因的祝洋越想越感到好笑。他盯着缤纷的菜肴喃喃说,“这点是我疏忽了。我下一次一定注意。”江琪却完全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地轻轻地张嘴。祝洋又抬起头,靠在后面很是腼腆地望着木制天花板一角。 “这里没有请女生来过。” 江琪眨了眨眼。 “你是我第一个带到合伙人店里的女生。所以没考虑那么周到。下一次我一定注意。”祝洋前面还用严肃的语气承诺,然后很快地用轻快的语气调皮地说,“今天人满了,所以位子没得挑。就将就一下吧。” “这么说得我反而挺不好意思……”江琪翘起上唇很小声地说。 “不,我只是开玩笑的。” 祝洋便跟着肩膀一耸一耸地笑。 仿佛逗江琪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看见江琪羞愤得两脸通红,祝洋反而笑得更加开朗。他们言谈之毕,开始动筷用餐。她尝到一盘类似茶子jī一样的菜点。jī被切成条状,放进菜里煲汤。煮出来的汤水散发茶味,jī条又切成了块状,装点在盘子里。 江琪感到新奇,“这种菜以前没有尝过。” “是店长自己设计。”祝洋又喝了一口茶,“所以这地方是块宝。一般人我才不带他来。” “好荣幸哟。”对刚才他的调侃怀恨在心的江琪冷淡地说,朝着祝洋眨了眨眼,“又诤呢,来没来过?” “他也是合伙人之一。我们大学时就常来了。”祝洋一边喝茶汤,一边说,“那时候这里还是火锅店。” “茶餐厅,火锅店,完全是两样呢。” “不管怎样,”祝洋露出了状似狐狸的狡黠的微笑,“只要免费就好了。所以要赶快地吃,绝不能搞什么减肥啊节食的。你实在是太瘦了。” 祝洋跟着便把玻璃圆盘给她转来。 吃饱喝足会后,江琪在约定的时间前返还了咖啡屋。杂货间门口的凳子没人,一问才知,老店长午睡去了。煮咖啡的小志一脸没睡够地羡慕地说。江琪一面系围裙,“店长回家了吗?”她探身问。 “应该是吧。他很困倦的样子,很早去睡觉了。”小志研磨着咖啡豆,一脸八卦,“今天那个男人又找你来了。” “哪个男人?”她在脑海里搜刮印象。然后一脸我知道的样子地盯着小志,“是那个秃头吗?” 秃头男人看上小志的花边消息已经在她们之间不胫地传开了。江琪一开始只是觉得无趣。不过跟着时日久了,也会偶尔调侃一下。小志生的实在眉目清秀,有些角度看起来还像女生。他一听,便恼羞了面孔。 “说了多少次!我已经有女友?” 江琪知道他德行,便靠近悄声说,“又是哪个手办女友?悄悄告诉我。” 小志不说话。 半天支支吾吾,终于招手坦白,“是新出的狂三老师的。” 江琪露出一脸得意的笑,笑得浑身颤抖,往后退几步地指着他。“我就知道。” “但是这次叫志权的男人还说了一些话。”等她笑够了,小志说。 “他说什么?” “就问,‘江琪今天怎么没来?’” “他找我gān什么呀?” “我不知道。”小志摇着脑袋,“他嘴里总是嘟囔着一串号码,还把号码给我们看,问是不是你的。我们哪里能随便泄露同事的号码,当然是摇头装作不知道。” “号码?” 本来江琪完全没有关于志权的印象。一听小志这么说,那天一直等她下班的青年脸孔便浮在了眼前。江琪想了起来,那天一如往常报给搭讪者的是彩电公司营销人员的号码。咖啡屋的客人在下午的时间骤然增多,江琪赶紧地接过咖啡端上托盘。一面走一面地思索。 下次的话还是把前上司的号码报出去更加好玩。 搞不好能约来一个人玩脱光光的jiāo谊舞?江琪幸灾乐祸地嘲笑想。 江琪在咖啡馆的工作逐渐稳定。另一面,赵又诤与程文秀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这一天月底,赵又诤发了薪水。请大家去庆祝吃饭,然后在后面的包厢休息。他唱完一首过火,跳到桌子上面,把话筒举到嘴边,大声地宣布。 “我决定,”他撕心裂肺地说,“我不会再喜欢程文秀了!我要开启我新的恋情!” 赵又诤还穿的白天银行工作的蓝衬衫。裤子系的皮带,松松垮垮。他gān着一副沙哑的嗓子,一脸平淡地跳到松软的沙发上。 “过不了半年,他绝对再说一句一模一样的话来。”江琪剥开一颗瓜子。她自从看了牙医,劝诫不要用牙齿磕瓜子,就一直用手剥。 在一边的祝洋听见,立马笑得浑身发抖。 “你也相信?” “半年前我刚搬进来,就听过一样的话。” “大学里也是常有的事。” 祝洋说完,江琪一脸惊奇。 “真的?”她的大学同两人不一样。所听到的传闻里,两人大学似乎是人人羡煞的郎才女貌。 “你以为刚开始,展开追求的是谁?”祝洋淡淡笑道。 看见赵又诤又切进一首曲目。连不明事理的詹夏,也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张信哲的歌曲?” “是离婚后喜欢的吧?” 祝洋问向江琪。江琪点点头,并有点惊讶。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又诤啊,”祝洋道,“在大学,还是喜欢唱‘半年积蓄买了一对车票’的纯情少年。” 背景音乐,点了爱如cháo水的赵又诤,撕心裂肺地喊起“我再也不愿见你在深夜里买醉,不愿别的男人见识你的妩媚。” 祝洋的声音有些讽刺。江琪忍不住纠错,“是半年积蓄买门票一对。买了车票,算是怎么回事啊!” 祝洋茫然了一阵,然后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记错了。” “帮你买了车票,赶紧送你回家。” “这么悲情?” “我想到的就是这样。 江琪深吸了一口气,“要说文秀的话。他们两人真不该继续纠缠了。” “虽说文秀是出轨的一方,但是婚后纠缠的反而一直是又诤……” “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祝洋点了点头。 “受伤的只是小孩。” 说完,两人互相看一眼。仿佛想到游乐园那天的事情。再各自轻轻地笑了。江琪一面摇头,一面道,“远博不是一般孩子。” “我们不该插手。” 祝洋这样总结。江琪没有异议。但是这天心情沉重地回家。她毕业刚工作的时候,同程文秀认识,然后遇到了高中同学赵又诤。可以说是文秀的契机,让她同老友重逢。 此前。对文秀本人的印象,江琪一直赞不绝口。文秀在时尚编辑界工作。家庭富裕,父亲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从小富养,气质有佳。工作之后在时尚界工作,走在人群之中,气质的不同,一眼就能辨别。 那是文秀与又诤结婚一周年,生下远博的一年。文秀所在的公司与百货商店有货物来往,文秀是项目的负责人,因此与在那里工作的江琪相识。 一见着文秀,江琪便喜欢这个优雅有魅力的女人。自信,美丽,浑身洋溢的是火一样的热情。或许是同性相吸,江琪和文秀很合得来。一听说丈夫是赵又诤,自己高中的后桌。两人便更加谈得拢。 但她同样想不通,或是说太想得通,在文秀和其他男人一起时,产生一种“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时间太早了。早到又诤没有能力接受,早到远博还是孩子”的想法。 自从江琪在又诤的引荐下,在302公寓房间住下,她同文秀的jiāo往便愈发得少。又诤一开始嚷嚷着“谁接近程文秀,就赶紧滚出我的视线”的话,也没有刚离婚时激进地出现。 即使这样,江琪还是没办法恨这个女人。她同又诤一样。指责这个女人,但是不讨厌。讨厌和恨这两种情感,仿佛生存在另一个星球,无法令人将其与文秀联想。 第14章 只要与文秀相处地久了,就仿佛觉得,文秀总有一天会这样子。她现在和叫冯炜智的男人打得火热?那么以后呢?又有谁说得准,哪天程文秀不会将冯炜智当成赵又诤那样地抛弃? 程文秀同冯炜智认识是很戏剧的时间段。 文秀自己也需承认,她在这件事上做得很错。另一方面,又深深地不解。因为曾经两人结婚时候,赵又诤同她道,“文秀想要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吧。” 她当时好奇地歪头问,“是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赵又诤笑道,“因为我啊,是世界上最了解文秀的人。你肯定不想过不快乐的生活,对不对?你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快乐。” 她相信,又诤喜欢的也是这样的她。或者,现在喜欢与否都不重要。她不明白,当她真的放手去做了,赵又诤反而恨她入之骨。明明之前那样信誓旦旦地说着“我最了解文秀”的话。 程文秀手足无措地想要弥补。一次她们全家在文山馆后山郊游,远博那时还要叼奶嘴,坐在婴儿椅里。余娜娜也去了。在鸟语花香的山涧清泉边,余娜娜系着围裙,但是手不够长。然后赵又诤过去帮忙。 她看到,在赵又诤手碰到余娜娜的手,余娜娜脸红了。她相信,凭借女人的直觉,两人是有火花。那甚至是没有遇到冯炜智之前的事情。 程文秀很惊讶于当时自己的冷淡。丈夫同别的女人接触,无意也好有意也罢,她都没有反应。她第一次注意,同赵又诤之间的许多年,在大学时的激情慢慢消退。她对又诤已经不是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 以至后来在chuáng单凌乱的早晨,赵又诤愤怒地指控,“你真是够了!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程文秀一脸茫然,她站在门口,不知该做什么。她以为自己的决定足够完美,但是显然赵又诤对此十分愤怒。chuáng后的余娜娜很羞涩地躲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她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又诤…”她道,“我以为你俩有感觉,我只是想成全……” “狗日的感觉!狗日的成全!” 赵又诤愤然地下chuáng,套上浴袍。把她手上自己的衣服夺下,撞开文秀。进到内围甩手大力地关门。 程文秀非常不解他的反应。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当初在婚礼上。说着“我成全你一切事情”的是她,而不是又诤。 黑暗的夜空,高楼大厦在花花绿绿的霓虹灯间孤独矗立。仿佛可见黑色的云层缭绕在屋顶周围。她的目光从这些景物之间转回到眼前的办公电脑。在独自宽敞的办公室,经历远博的事情,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文秀不禁轻轻地叹气。 黑色电脑的屏幕,透过反光呈现的映像,她轮廓清晰地印在上面。头发有点乱,嘴唇gān裂。外面响起来敲门声,她清了清嗓子,请他进来。是办公室的助理麦克。一个大学毕业的年轻男人。 “楼下有人等您,让我通知您。” 文秀想到这个时间已经是加班点之后。仿佛看到冯炜智坐在车里,一边抽烟一边等她的场景。文秀点了点头,“我现在就下去。”桌上的文件一并扫进了柜里,她锁上柜子,便走出了门。 电梯下降得很慢。她的脚步也故意放慢。慢吞吞推开玻璃型的大门,一辆黑色崭新的宾利轿车停在门口。车窗内的男人果然不出所料,在吞云吐雾。 文秀和冯炜智正在冷战期。她没有想到,今天他会来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她刚把安全带扯出来,要扣到身上。冯炜智沾着烟灰的大手将她搂住,掰着她的脸将气息渡进她的嘴里。 “唔……炜智,”浓重的烟气呛得她嘴巴,鼻腔发疼。一手抵着冯炜智的胸膛。说是吻的话,更像报复性质的撕咬。但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忽如其来的粗bào,反而让她身心沉醉。 几个来回之后,狭小的车内升起两人急促、错隔不一的喘息。冯炜智终于放开了她。文秀睁大了眼睛,有些愣神,回味刚才的深吻。她一边胸膛起伏地去扣上安全带,“总是这样毫无顾忌就……”她这样埋怨,但是两脸通红,眼睛水光汪汪。 “你不是喜欢的嘛!”冯炜智说,冷淡地点上了第二支烟。 “远博怎么样?” “已经睡了。” 文秀默默地点头。然后两人没了jiāo谈。冯炜智吸完第二支烟,把烟头掐灭,从降下的车窗扔了出去。然后车子驱动。 晚上八点,开往文山馆的道路空旷寂寥。文山馆建在山脚下的别墅群中。车子在这条路上行驶。两边松杉树哨兵一样岿然不动。天际线很长,拖到天空的另一侧。 虫子一样密密麻麻的啃咬,文秀如坐针毡。时不时用余光瞟正驾驶的冯炜智。自从远博事情后,原来的老妈子换掉。两人在用人事情上产生很大歧义。文秀想要换一个更加年轻的,现在的老妈子实在过于粗心大意。锅子里的汤煲着有时也能忘掉。 冯炜智说什么也不愿意。文秀便责难起来。冯炜智忽然一动不动,用杵然的眼神瞧她。那眼神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冯炜智最初吸引她的,就是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感。她永远不知道冯炜智会做出什么事请来,她被吸引着,源源不断地吸引。 但是那时候冯炜智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想要让我变成第二个赵又诤? 他露出了很责难,又很恐慌的眼神。用大力地甩门而去掩盖那些情绪。即使程文秀一点也没有那些心思。她只是想给远博找个新的靠谱的保姆。 那之后两人便陷入了冷战。这时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文山馆。门前有一大片空地,车子停在这上面。文秀拿着围巾下车,别墅的薄质窗帘透出暗huáng色的暖光。远博的房间窗户是黑漆漆的一片。文秀开了门,蹑手蹑脚进门。大厅新的老妈子正在等他们回来,对着放情感调节的电视,昏昏欲睡。 “啊,夫人你们回来了……”老妈子听见动静,赶紧起身迎接。 “远博睡了吧?”文秀放轻了声音。 “冯先生刚哄他上chuáng。” 文秀望了眼后面面无表情跟上来的冯炜智。点点头,说了一声,“您可以回家了,这个时间早点休息吧。”然后转身轻轻地进了浴室。 她慢慢地卸掉妆容,脱掉黑色紧身的毛衣。里面什么也没有穿。圆润细致的上身从手肘、小腹、到腰,凹凸有致,曲线完美。如果是平时,她会仔细观察自己身上皮肤的保养程度。但是今天,她好困倦,只想要快点上chuáng睡觉。 文秀褪下最后一片衣缕,浴室门忽然闯进,她吓了一跳。冯炜智一边竖起手指,手穿过她的下腋,从后面抱住她衣服下显得圆润许多的身体。她一边逃,一边制止那些密密麻麻的亲吻。冯炜智却抚着她的脖颈,亲吻最白皙修长的部分。 “我让老妈先回去了……”他嘶哑喃喃地说。 “远博还在楼上。”她摇头,推辞。 “管他是假睡还是真睡,我把门锁了。”冯炜智将她扑进放满水的浴缸,“我等不及了,文秀。你一路上都勾着我。我们还没玩过这里,试试吧……” 那些亲吻和抚摸,像倾注了无限的柔情爱意。程文秀在他的爱抚下,软成了一滩水,躺在他的身下,轻轻地呻*吟。然后两人躺在溢出水花的浴缸里。她靠在冯炜智的臂膀,他的手一直抚摸她的身腰。 他们便莫名其妙地,因此和好了。说来实在不可思议。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次类似的行为。吵架的解决方式便是如此,有时候她主动。像今天是他。仿佛身体jiāo融到最极致的时候,即使不说话,两人的思想却进行了深度的jiāo流。彼此契合,彼此抚慰。在痉挛的时候达到顶欢,然后是缠绵的温情绵绵。 “要是你实在不想换的话,那就算了。”文秀道。 “不用,一切随你心愿。”冯炜智臂膀勾着她的肩。 “我是说真的。” 文秀道。冯炜智没有再说话,仿佛静静地思索。然后他道:“我不是因为保姆的事情。”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在讨厌我把你放到以前又诤的位置嘛。”文秀冷静地回答,“你讨厌我把你和别的女人互动视若无睹嘛。我没有呀。我看到你酒店里的年轻女孩子,靠近一点,我就吃醋得不得了。” 冯炜智看着她。文秀扬起小巧白皙的下巴,染着情*色的红。她的声音有些疲倦的沙哑。 他的样子好像在思索,她话里的几分真假。但是文秀仰起了脸面,那么真诚地说。冯炜智便掐着她的腰身,低笑道:“那我们定个规矩。” 文秀道,“你说。” “谁也不能同异性接触,接近也不行。”冯炜智道,“距离不能超过这些。” 第15章 他手指在浴缸比划出一个长度。 “我不行,你也不行。”冯炜智道,“这样怎样?” 程文秀从浴缸里站起来,白皙修长的腿,跟着赤*luǒ的足踏到平滑的地面。她套上了摆在台面的袍子,很无所谓地道:“可以啊。” 文秀第二日送了远博幼儿园,没有立刻开车上班。丝毫不在意会否刮到似的,将车停在路边。她在幼儿园边的林荫小道行走。深秋季节,寒风凛冽。两边落叶铺就金huáng的地毯,苍绿枯红的树叶也有几片。 她看到远处的亭子,想着这里离街心公园有多远。要穿过哪些店面、街道。便停了下来。远处两个瘦削的身影隐隐绰绰地走来。文秀一下子认出了他们。 “江琪……祝洋?” 正一起走来的江琪祝洋二人,一见文秀便也停住了脚。 “真巧啊。你们也在这里吗?”文秀察觉他们的不自在,只是笑了笑,“我刚刚送远博上学。”文秀伸出口袋的手指了指背后幼儿园的铁闸栏杆。 “我来这里买咖啡豆。”江琪用艰涩不知往哪里看的语气说,“你来送远博上学?” 文秀搓拢了手,笑着说是的,“我平常一直上班送他来。” 说着,她用道歉的语气向着祝洋说,“上次听远博说,你和又诤住一起。你又回A城来了,我一直没能来得及向你道喜,实在万分抱歉……” 祝洋说没关系。 “又诤还好吧?”文秀问。 祝洋点头说可以。 “如果又诤找了新女友的话,还请你帮我道声喜。你也知道,我和又诤现在的关系,几近同于水火。” 文秀难过地叹恳地说。 祝洋便没有再说话。相较江琪的犹豫不定,在对待文秀的态度上,祝洋显得更加坚决。文秀喃喃着说了声“这样子啊”,把冻僵的手重新插进口袋。她的肩背微微前倾,露出他们都很熟悉的表情来。 “那么我就先走了。” 她轻轻地说。不知是忘记还是怎样,没有画的眉毛显得比较得凌乱。 “再见了。阿洋,小琪。”她说着他们之前亲昵的小名。 文秀说话还是温温柔柔,声调平平不起伏。在离婚之后的几年,她非但不像又诤那样身心憔悴,反而出落得越发*漂亮耀眼。微翘的鼻尖在冷风之中冻红了,说话之间轻轻地皱了起来。 他们没有过多地跟文秀嗑扰。仿佛是故意避嫌,双方默契地对赵又诤闭口不谈。等文秀走了,江琪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变。” 她非常感慨。祝洋无所表示,她有些难过地道:“做错的是文秀。我本来已经想好如何指责她的措辞。但是每次看到她啊,她只要这样子同我说话,好像无事人。我那些指责,便如风一样地飘走了。” “我也一样。”祝洋跟着附和说。 “不,”江琪望着程文秀纤细远去的背影,“祝老师做得比我好多了。” 祝洋招手催促,“我们赶快去超市吧。我给学生买的本子,下午就要送出去。” 江琪连连点头。他们穿过了幼儿园前面的路,走进了规模不小的超市。 门口坐着几个切水果的小贩商。自从jiāo警拿他们没办法后,超市便协商了一个位摊,用租金的模式租借。再远一点,几个烤羊肉串的在大声吆喝。这样的早晨烟雾缭绕,让人不知是烤的烟还是雾。 超市内一应俱全。祝洋陪她挑咖啡豆。她拿了几包,前后左右地翻看日期。咕哝一声,“怎么办,我完全看不懂有什么区别。” 这些包装是有名字,但是进口专区都只是意大利原文。倒是祝洋在下面帮她找中文牌子,然后一个个对应地找过去。然后他们去了文具区买本子和签字笔。祝洋露出了难得的迷茫神色,说着“随便买几只就好了吧。”然后摘下了几支黑笔。 “如果是女同学,本子最好挑得漂亮一点。”江琪跟着伸过头来,提醒道。 “线圈本怎么样?” “可以啊,配上这些活页纸。做纠错本什么就容易翻找了。这里还有标签,再把它们贴上去,肯定管用。” 江琪手指碰到了便签纸,摘下来。祝洋反而道:“我现在让他们直接在本子上写错心得。我以前高中就这么gān。” “很脏呀。” “但是好翻找吧?” “活页纸又是要做什么?” 江琪这样问。祝洋便答:“草稿纸。” “我高中用的草稿纸是餐巾纸。” 江琪摊开双手。两人这样闹一阵,然后买了几本活页纸和线圈本,加上签字笔。祝洋说是给进步最快的学生奖励。江琪就皱起鼻子来,“好老土的奖励方法。” 祝洋在付钱,闻言笑起来,“那你有什么高见那?” 江琪看着他的脸,没有吭声。心底一个声音好小声地说,当我老师的话,赠一枚香吻,比任何奖励都要好。但是她不会说,不能白白便宜他班级的女同学。搞不好,祝洋真的当真她是真的得不偿失。 江琪之后回了咖啡馆,把买的咖啡豆一袋一袋从塑料袋倒出。老店长马上拆开了它们,倒在盘子里,一颗一颗地挑拣。他有远视眼,平常要戴老花镜看东西。但是摸起这些豆子,老店长一脸认真沉醉。甚至眼睛没有睁开一丝。 “我啊,做这行十几年了。所以这些什么豆子,饱满的程度,是活的死的,过期没有?摸摸就知道了。” “好神奇。”江琪感叹。 老店长睁开眼睛,朝着她笑:“用心学一件事,坚持久了。谁都可以。” “但是没有兴趣,也很困难坚持吧?” “那是当然的。”老店长道,“兴趣是第一老师。没这个,一切都只是空谈。” “看来店长是真的喜欢。” 江琪跟着坐到柜台后的高凳子上来。把咖啡豆抓进了专门放豆子的罐子里。跟着老店长吩咐,不好的统统扔掉。分门别类,最后在罐子的外面贴上红色的标签。放进壁龛的空隙里面。 “我以前的老伴啊,就是专门做这些。”老店长捧着那些个罐子。是白色光溜的罐,他很爱抚地抚摸。 “老伴?” “她去世了。三年之前。”老店长露出比较温和缱绻的神色。回忆一般地仰起了下巴。眼睛看向天花板角落。 “我平常一些事情总要忘记。你也不要怪我记性差,我在这个年纪,多半逃不了了。底下几个子女又在外面工作,这咖啡店要支撑下去,实在困难。” 老店长有些难过地叹恳。 “怎么会?店里的人那么多。” “没有信任的。”老店长微微笑,“开了这店大概四五年,留下来的少。太少。” 他摇着头。 江琪环视咖啡店的环境。要说这是A城最好的咖啡店也绝不夸大。面积虽称不上很大,却是温馨。地上铺着很大的毯子,还有专门供小宠物休憩的积木地方。门口垂着花草。无处不透露细节的温馨。 “这些都是店长夫人布置的?”她问。 “是呀。” “真是好看。”江琪不由自主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咖啡店。”她之后有些心虚。因为总统去过的咖啡店没有多少。加起来也是屈指可数。店长听了这话,反而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一点也不容易。”店长道,“要经营好一家咖啡店,所花的jīng力。一点不比外面那些高薪的工作少。”他这样说完,抱着他的罐子碟子在怀里往杂货间走去。那是店长的杂货店,他总喜欢在前面坐着,然后打量咖啡馆内每天的工作人流。 店长的一番话让江琪陷入深思。店长热爱咖啡馆,才坚持数年。至少还有喜欢的事情。她现在呢?同事们都说,咖啡馆的工作不能做长。否则时间久了,没有前路。看不到未来。 咖啡馆内的同事大多只是以这边当做暂且落脚点。江琪也是如此,只是她没有想好之后要去做什么,才决定在这里先找一份工提供吃喝穿暖。现在同父母的电话里,她也只是支吾着,自己还在做之前的那份工作。要是咖啡馆,她就很没有勇气说出来了。从重点高中名牌大学出来的学生,最后在咖啡馆打工,无论如何都是很荒谬的事情。想必这些在亲戚父母的眼里都是这样看来。 所以难怪店长一副落寞的神状。他找不到人来继承衣钵,所以万般失落吧?江琪给一桌的人送去咖啡,然后轻轻闻着咖啡香。她学着店长的模样,试图嗅出点不同的味道。 小志一看便过来低声地警戒。 “gān什么啦你?” 他这么紧张不是没道理。此前的一个服务员,就因为和客人不合,往咖啡里偷偷吐口水。被客人发现举报上去,咖啡屋差点都不保。 “别紧张,”江琪边嗅边说,“我在嗅它的味道。” “这就想做到,嗅一嗅能闻出品种的地步?天真。” 江琪不理会小志的冷嘲热讽。小志摇着头走开了。江琪端起另一杯咖啡,再次顺着香气摸索。然后看一眼标牌。 第16章 正是下午的时间,外面人来人往。大多是穿着风衣,步履匆匆的行人。 靠近门口有两个男人正在jiāo谈。不时地发出笑声,或者叹息。江琪送咖啡过去后,听到对话便好奇地走到他们背后的沙发。正襟危坐,听他们讲话。 一个是研究所的学生,一个是已经毕业工作多年的男人。他们边喝咖啡边抱怨。 研究所的说虽在教授带领,每月有一定薪水领取。但是在A城,这种薪水实在算寥寥无几的屈指可数。眼见成果遥遥无期,又只是勉qiáng的助手。怕是一辈子死耗在了这上面。 另一男人便劝,“当初就让你同我一起出来工作。” “每天*朝五晚九地工作?” 仿佛戳到苦楚。那个男人也很快苦笑起来,“这,谁能想到嘛!我那说准了包配的工作,结果被人取代了。年底请假的人还不少。整个办公室就快只差我一个人上班打卡了。” “就会求职这样困难,才不想要出去找。” “那就一辈子被研究所的前辈欺压吧!” 看来求职是不管哪个年龄层都存在的问题。门外一有熟悉的影子走过,江琪认出詹夏,便赶快地跑出去迎接了。 詹夏背对着她,所以没有看到。詹夏的对面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两人有所拉扯。 要说江琪同詹夏之间的亲密何如,便是詹夏在学校有哪些朋友,她都一清二楚的程度。这个时间,她看准了那名男生的脸孔。确定没有印象,便赶快地上前拉开了他们。 那名男生停下了动作,惊讶地瞧着她们。 江琪只是瞪着男生,一语不发。 “他是我们学校的……”詹夏轻轻地解释了起来。 男生的脸面十分俊朗,看上去也是大学生的年纪。或许是江琪浑身散发的“不能动夏夏一根汗毛”的气息。男生很快地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你是詹夏的朋友吧?我叫胡冯,是詹夏的同学。” 他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状似与她握手。 江琪瞪着这双手看。是非常的修长,而且粗看,没有画画人的薄茧和颜料。詹夏因为经常浸泡画室,难免地身体衣服沾染一些颜料痕迹。但是这人统统没有。 仿佛看穿江琪的心思。叫做胡冯的男生立刻说,“我是法学院大三的学生。” “大三?” “和詹学妹是同一社团的。”胡冯补充道,“摄影。” 在一旁的詹夏,手搭在江琪的臂弯,朝着江琪点了点头。 “我们在讨论有关下周,摄影节的事情。起了一点小分歧。” “这样子啊。”江琪道,“你们下课了吗?” “是的。” “那进咖啡馆里聊吧。外面天怪冷的。” 江琪说着往后面走去。她一面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詹夏推开了咖啡馆的门,点头。 “在选人的方面。我觉得应该请些校友,但是他认为不必大动gān戈。” “他gān什么要对你动手动脚?害我以为是对夏夏的什么不良分子。” 江琪招呼了两人,去柜台请倒了两杯柠檬水。刚好还有现烤好的华夫饼,她把饼gān呈在碟子里一并送过去。詹夏坐在胡冯的对面,仿佛完全没在意地自顾翻开杂志看。江琪把碟子和柠檬水放在桌子上,挨着詹夏身旁座位坐了下来。 “谢谢。” 胡冯得知她同詹夏是好友后,便格外礼貌。恭恭敬敬接过了饼gān和水杯。或说诚惶诚恐也不过。 江琪挪了挪屁股,十分感兴趣地双手jiāo叠到了一起。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考究。胡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似的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一面说,手抚上了白净的脸颊。那是长期在室内,一看家境就很优渥的白皙。江琪露出微笑,朝他摆了摆手。 “夏夏总是独来独往,忽然见到像你这样,下课了还追来的。感到不小心的吃惊,”江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大概是,詹学妹太可爱,大家都有点不敢接近吧。” “可爱?” “像是动漫人物一样的‘卡哇伊’。” 穿的黑色带帽外套,白净的脸孔佩戴玳瑁眼镜。一谈起日漫就侃侃不停。 “就像那句古话,应该怎么说来着?” “出淤泥而不染?” “再上面一句。” 胡冯思索了一番。 “可远观不可亵玩?” “对啦,就是这句。” 江琪玩着手里的水杯。带着几分考究的玩味眼神看这个小伙子。 “看来,胡同学和我的感觉很相近嘛。” “这个嘛……”胡冯微笑了一下,拿起面前的柠檬水小口喝了起来。坐姿挺拔。 “我们本来在社团快要下课之前的十分钟内,要解决展览会来宾的事情。但是一不小心起了争执,就延伸到校外来了。” 胡冯说到这里,不禁将上身微微前倾。露出歉意。 “我在此,向我之前的动作感到抱歉。还请原谅。” 詹夏倒是感到吃了一惊一样地,从杂志书中抬起的脸孔,微微泛着光泽。 胡冯道:“作为歉意,之后詹学妹要求我做的,我一定竭尽所能地都达到。” “这倒是不用……” 詹夏摇着头。江琪手肘支了支她。她话题朝着胡冯,说道:“首先一点,不能让夏夏在学校受欺负,这你做得到吗?” 胡冯立刻倾直身体,严肃道:“在所不辞。” 胡冯的电话在这时候响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便从座位走下。“抱歉,我老师的电话……”他朝向咖啡馆的外面走去。等胡冯一走,詹夏便把江琪往自己那里拉,小声地说。 “怎么说那种,不能让我受欺负的话?” “因为我啊,看夏夏在学校总是很孤独的样子。非常担心。” “一点也不……” 江琪手揽上詹夏瘦削的肩膀。抚摸她的肩头,以宽慰的语气说。 “我也是经历大学校园生活的人,怎么不能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呢?在一个被称为小社会体系的地方,如果没有朋友的帮助,会是件异常艰辛的事情吧?不管是社团,还是画社什么的。” “我觉得这样没有什么。”詹夏道。 江琪的手握上詹夏jiāo叠在一起的手指。 “要尽可能地多jiāo些朋友,生活才会越来越丰富多彩。”江琪道,“夏夏每天上完课就回家,不是我拉着你偶尔出去逛逛,简直像个深居简出的独行者!这样不感到孤独吗?夏夏。” “以前的话会有一点。” “是吧?” 詹夏抿起了嘴唇。 “但遇到你以后,我感觉好了很多。” 江琪笑着道,“真傻。”外面玻璃门映出胡冯的身影,他挂断了电话。朝这里继续走来。江琪催道,“他来了,他来了。看我接下去怎么把这个小伙子一层一层地跟洋葱似的剥开来。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一手哦。替你把关什么的。” 胡冯进来却是主动道歉的。“我的老师有一个案例,是公开法庭,让我们过去观摩。所以非常抱歉了。我今天需要先走一步。”他接着表示出遗憾,“原来还想要与你们再多jiāo流一会。” 江琪表示没有所谓。然后笑眯眯地追问,“jiāo流的是哪方面?” “当然是……”胡冯轻咳着嗓子,眼神移开,“有关摄影展。” “这你们在学校也可以jiāo流。” 江琪手指了指咖啡馆。 “我就在这里工作。如果你平常没有事情,可以带着夏夏到这里来讨论。我保证,这会是个非常合适的jiāo流场地。” 江琪好似一个大姐姐,把没有多少感情经验的胡冯,说得面红腮热,赶快地离开了。那副样子,说是落荒而逃也不过为。江琪笑意盈盈地看着胡冯的离去,转过身来朝向詹夏。 “这个小伙子,可是非常地喜欢你哦,夏夏。” 江琪抓了一块碟子剩下的华夫饼,放进嘴里。 詹夏道,“怎么可能?” “凭我多活几年的经验。”江琪非常信誓地保证。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我进社团快半年了,今天也是第一次同他讲话。” “半年?” “是啊。” “那就更证实我的猜想了。”江琪给詹夏解释,“你有没有看到他刚才面对你的那股子拘束劲?简直跟个毛头小伙没有两样。感情经历稀少得可怜,才会暗恋半年才说话。今天也是他主动找茬的你吧?” 詹夏回想了一下。“社团这方面一直由我负责。他其实本身作为老前辈,不用操心这些。今天确实蛮奇怪的。” “这说明他开窍了啊!”江琪一拍大腿,“这个华夫饼真好吃。”她舒服得眼睛眯了起来,享受地说道,“你没看到他刚才面对我都那么紧张的样子!因为啊,他想要讨好我。所谓,找到一个帮手,是何其重要之事。” 江琪吃着烤得十分松脆的华夫饼。想到什么的样子,把上身倾向詹夏。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男孩呢?” “和其他男生没有什么区别。”詹夏喝着柠檬水,道。 “夏夏的眼光还是蛮高的啊。”江琪忍不住打趣。 第17章 “是吗?”詹夏没有微笑,垂下头去看书。 江琪拍掉落在手掌两边的碎屑,点头,“他的家境应该非常好。但是我不是要讲家境是看人的首位。至少教养好的话,无论在待人或者处事方面,都会更加稳妥有礼。” 她怂恿一般推着詹夏,“不考虑考虑吗?大学生活,可是一眨眼就要过去的。” “教养就一定同家庭挂钩吗?” “说是家庭的话,不如说一个人的成长环境。不是经常说第一教育老师是父母?因为相处时间最久,从一开始,父母的举动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说完这些,江琪像是感到好笑起来似的,抚着詹夏的手臂。她咯咯地轻笑,“我们好像杞人忧天的家长,在讨论孩子的教育。”她头歪靠在詹夏的肩膀,眼睛望着天花板。那里对着热气的通风口,挂在横梁的假叶瓣簌簌地抖动。 这样的姿势十分舒适。江琪甚至不需要去理会周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需要静静地靠在詹夏的肩膀。她的肩比想象中的还要瘦小,搁在上面,都不敢全部用力地沉下。 半晌,詹夏手抚摸着江琪的头发。“如果一个人在杀人犯的家庭长大,会变成怎样子呢?” “杀人犯?”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江琪身体抖动起来。 “大概是也会变得很心狠手辣的那种吧。毕竟从小就看惯了那种bào力行为……即使家人有意隐瞒了,也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江琪招着手道,“我这些都是胡说的。我本身没见过。看看犯罪电影,才猜想的。电影上面不是都这样描述的吗?” 江琪一面又奇怪,直起身子来,“为什么夏夏要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她盯着詹夏,十分不解地询问。 “啊…”詹夏抿嘴笑道,“最近刚好有看一本类似的书。” “原来你还对犯罪小说感兴趣?” “不,不。”詹夏一边摇着头,露出片刻的怔忡来道,“那是杀完人,还剖心……剖心你明白吗?”面对江琪愈发疑惑的神色,詹夏提起轻松的微笑。垂下视线去,“我是乱说的啦。有空介绍给你看好了。” 詹夏仿佛就和她的名字十分匹配一样。她在夏天搬进到江琪的宿舍,对冬天很不对付。先是十一月底,一阵忽如其来的冷空气入袭。詹夏的小脚趾生起了冻疮。她对需要画画的手指保养有加,相反得双脚长时间包裹在袜子和坚硬的鞋子里。磨起了硬邦邦的紫疮。 詹夏本人对冬天也极其厌恶似的,时常不愿意出门。她本身如同非常地怕冷,更愿意待在房内的性格,在寒冬入侵之后,更加赖在家中。闭门不出。 江琪越发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成天为詹夏这个小朋友操心来操心去。尽管是一些,在詹夏看来十分不需要的担忧。本身詹夏可说是极其文静的女孩,冬天到来后,如同那些需要冬眠的动物。在把嘴巴闭起的同时,心房的某处也悄悄地合上了门似的。 虽说詹夏还是和以往,与她亲密有加。但是那像dòng一样嵌在詹夏心房的某处。江琪与詹夏相处时间越长,这种感受愈发qiáng烈。她隐隐约约地感觉,这并非来自友情,而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感。 十二月初。詹夏社团的摄影展开张了。在初冬的季节,摄影展开得异常热闹。最终是听取詹夏的意见,请来了以前的校友。算是为来年A大的周年庆做上准备。 除了那些出了A大的知名校友们。江琪竟然也被詹夏受到邀请。这让她万分惊讶。另一面,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当年可没考上A大,实在是太高举我了。” “不是的,”詹夏静默地微笑,“我仅仅是想请我最好的朋友,来观看我第一次操办的展览。” 既然詹夏已经这样挑明。受到邀请的江琪,再怎样也没有理由推辞。她在那个时间向店长请了假,然后提前到了A大的校园。不愧是战前就存留的百年老校,到处飘溢古色古香的建筑气息。新校区和老校区隔得不近。詹夏所在是刚翻过新的新校区,展览会自然也在那里举行。 她刚走进大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校园。熟悉的人影便迎上前来。法学部的大三生胡冯,穿得同往日毫无二异。非要说点异常,便是在翻起的衬衫领口,系上了正式的领带和工作牌。再戴上银色的玳瑁眼镜,简直同那些在法庭高谈论阔的正式律师没有两样。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隔着不常见的刺眼阳光。江琪万分惊讶地问道。 “你是小瞧我在社团里掌握的实权啦。” 胡冯捏起了拳头,幽默地开起玩笑。 “大四的学长们已经为下学期的毕业诸事忙得不可开jiāo。社团的社长说是大四的学长,其实从上到下繁琐的事情都是由大一到大三的学生帮忙协管。” “你这是觉得,我没有经历过吗?” 他们走在宽阔坚硬的沥青混凝土上面。途经热闹的篮球场、足球场,还有辽广的公园一样的外景采集地点。一些实验小组的学生正在拿着摄影机,包得和粽子一样臃肿。在辽阔茂盛的草地,平静宽广的湖面边,做着学期末的实践试题。 “怎么敢怎么敢!早就听闻江学姐大学是个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叫学姐应该没有问题吧?我也是一中的学生。” 江琪笑道,“这个A城真是太小啦。哪里都是校友。” 胡冯不置可否地点头。江琪抽出眼神打量这个年轻人,这个时间点应该非常繁忙。但是他肯抽出时间代替詹夏陪她熟悉校园。已经不是用礼貌有加就可以形容的了。 两人走过并排的教学楼,中心行政楼,再往宿舍绕过弯来,甚至逛完小吃街。胡冯还是迟迟不开口。直到江琪主动开口。他依然一脸腼腆害羞的模样。怎样看,都无法想象他未来在法庭如何镇定自若、大杀风头的场面。 “其实烤鱿鱼的话,夏夏也很喜欢。尤其冬天的时候。不过吃多了她的胃会难受。所以每次一定要控制点量。”等着烤鱿鱼的时间,江琪不经意挑起一个话题。 “是……是吗?”胡冯不知所措。 江琪转着黑色漂亮的眼珠。衣领往上翻,拉链扣到最上面。 “这是当然。外面套上饼片的话,当早餐是很好的选择吧?我看了下最近夏夏的课程表,几乎都集中在周一上午,周三下午,和周五的早晨。除了画画课,毕竟还有文化课要上。” 卖鱿鱼饼的老妈子用铲子把夹在铁板中间的鱿鱼饼翻个面,包进锡纸。像涂了一层银粉的锡纸发出滋滋的声音。老妈子涂上他们要求的番茄和沙拉酱。然后裹起来递给他们。擦了擦汗,继续热情洋溢招呼下面一位。 鱿鱼饼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挂在旁边。看得出原本是荧光字体,但是时日久了以后,这些已经锈掉了。 鱿鱼饼散发阵阵沁鼻的香味。听到这样子说的胡冯,一下子醒悟了,“江学姐说得对!”江琪不禁裂开嘴,为年轻人的机智灵敏欣慰。胡冯到江琪身边,脚步又犹豫下来。不知手上的鱿鱼饼是递出还是收回。 “学姐的意思是……把这个留给詹学妹吗?” 如果不是胡冯犹豫不定十分可怜的模样。江琪摸着了旁边的木头棍子,一定已经用力敲了上去。只会读书的木头脑袋!她心叹。另一方面,又觉得窃喜。这种男生虽然死板,不làng漫。但是认真老实。符合詹夏的性格。搞不好反而能以恒心打动詹夏。 “听闻你们学校最近有计算机抽检?” 江琪想到这个。脸从锡纸里抬起,问道。 “全国大学生的抽检。”胡冯点头。 “就是,从大一到大四,都要考一次罗?” “明面确实如此。但是大四学长们几乎已经离校实习,所以其实面向范围还是大一到大三的学生。” “这有点像初中的计算机基本理论知识抽测。不通过的话,会有什么影响?” “会对毕业有点影响吧。”胡冯说着不确定地皱起了眉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的老师只是说一次很简单的抽测。大一已经全部学过,没必要担心。所以我不是很关注。” 江琪点头。“我是听夏夏这几天一直念叨这件事情。因为时间快到了,非常地紧迫。她平常文化课成绩不是特别突出。所以有些担忧。” 一边说,江琪一边抬起眼睛看向胡冯。她等着胡冯给出一个回复。果然胡冯站直身体,脸孔摆上严肃的表情。 “上次已经答应,为学妹的事情会在所不辞地全力以赴。这次的抽测也请jiāo给我吧。” 江琪为他的严肃认真逗乐了。伸手安抚,“不要这样刻板了……就当是抽个时间教学妹提升成绩。我觉得我那个工作的咖啡馆就挺适合的。顺便嘛……”江琪吸了吸鼻子,眨一下眼睛,“我可以中途顺便给你支个招什么的。” 第18章 摄影展举办得异常成功。各路几方的校友赶来参加,可见摄影社团的牌面还是足够大。其他还有一些本市的记者,在开放展览的馆内拍摄作品。江琪凭借邀请函,有幸得以入内这个平常不轻易开放的地方。 江琪在黑色幽暗,但是下面泛着蓝光指示灯的通道内穿行。两旁摆着A大摄影社团的作品。一幅幅jīng妙绝伦,拥有绝顶格局分布、光线暗影的摄影作品,在白色的柔和灯下,嵌进的玻璃框架发出光滑的折线。 她在其中穿行,小心翼翼,有意放轻脚步。尽量不吵到任何前来观赏的人。早前已经听过A大摄影社团的大名。它们每年都有作品名额,呈jiāo到外国的摄影艺术节。得到提名获奖的不在少数。 詹夏的艺术细胞十分活跃。在无论摄影和画画上面,无不极具天赋。江琪一面注意附有“詹夏”标牌的作品,一面用得到允许的相机拍摄。绕着玻璃的栏杆,下面摆着建筑系学生的城市规划模型。说这是学校专门腾出来,以存放学生代表杰作的博物馆也毫不为过。 其中挂在墙面,或是地面树杈的名牌的名字,也有好些是常年活跃建筑界,艺术界,科学界鼎鼎大名的人物。A大之所以在这几年,学术研究上面远远领先A城其他所有学校。就是因为在研究创新上面,校方及提供资金研究帮助的校友会,皆大力支持学生自主创新。不以老师教授权威迷信,动手操作。世纪之前的研究成果,还并不算十分出色。但近十年来,各个方面都是A城拿出去引以为傲的佼佼领先者。 想到这里,江琪不禁拿起相机,将这些宝贵的物产留在自己的照片之中。城市规划模型之巨大,所沥尽心血不消说。旁边所列一大串名字,横跨几届的学生。江琪弯下腰,将这些人的名字一并拍下。 搞不好未来A城真的要以这个建筑当成模型呢!江琪这样想着,转过这些以欧洲严谨设计为学习基础的代表模型。她来到另一条暗廊,一走进去,自动感应的蓝光便亮了起来。是十分保护视力的柔和光。 这里的两道挂的是画作。同样装裱在玻璃框中。她往后面望去,离摄影展的地方已经走了一段路程。但是她转回了头,悄悄地走进了这里。 这里的画作分门别类地设有中国画、西洋画、水墨画、油画,等等,还有一些界限不明的自由发挥抽象画。她走进这里,更像外行人一头扎进内行的深海,感到云里雾里的不解。在她看来的话,看不懂的就是抽象画,自己也能即兴发挥出来一副。 听到这话的詹夏,应该会气得不轻吧?江琪顺着下面走去,一边想象詹夏生气的模样。脸蛋如气球一样地瞬间胀鼓。因为皮肤薄而透明,两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浅粉来。胡冯的比喻其实相当恰当。第一眼看到詹夏,江琪确实同样以为,是从动漫作品中走出的高中美少女。没有男人能够抵挡这样乖巧,又有些神秘的女孩子。 江琪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 她在一副巨大的画作之前停下。画是用很浅的色调,描绘的人体艺术图。此前江琪对人体艺术的印象是……模特。她一面摇头,一面为自己俗不可耐的思想轻轻地叹起气来。 她只是被这副画清淡的色调吸引。画本身没有过多的色彩,甚至不曾多用笔墨勾勒。但是寥寥数笔,已经绘出大致隐绰的轮廓。矫健的臀部,腰身曲线,再到脖颈。然后是像忽然被风chuī散的空气,在脸部戛然而止。但是因为侧脸转头的关系,能够窥出一点的隐约。 毫无疑问是男人的身体。而且看大腿处肌肉骨骼的大小,岁数不是很小。处于壮年的男人。而且是身材保养十分得当的男人。身材一看就令人心动,或许也是画者倾注了爱意在里面,显得浑身充满魅力。 背对人的身体,微微侧过头来的脸。没有五官。显得异常冷漠。好像如果添上两笔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也会瞬间扫she而来,带着机关枪一样的冷冽。 如果眼尾处上挑,添上几笔笑意。或许又是十分慵懒的笑容,也许在眼尾还有几条皱纹。 这些猜想当然都是画者出神入化的笔力,带她进入这个幻想的世界。不画眼睛,不画五官,仿佛已经整个人栩栩如生地呈现眼前。 江琪越看越觉得爱不释手。此前廊道里的画作不论底下挂有多少奖章荣誉,都比不上这一副荣誉栏一片空白,甚至清淡到过分的画作给她的震撼力深刻。 下面牌子里写有画者的名字和个人介绍。江琪将焦点重新凝聚,聚jīng会神地阅读有关作者的个人信息: “江琪,刚入学的大一学生。A大美术系在读。” 底下响起一片掌声。接着台面上的男人继续从嘴唇报出一个一个,负责此次摄影展览会的名单。每念出一个名字。下面便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一直到把摄影社团的名字全部念光。台面主持的男人率先领众拍掌。底下的观赏人、来宾、负责人一个接一个鼓掌。 在làngcháo一般的掌声中,展览会圆满结束。这次记者也有参加。如果报道之后的反响甚好,下一届的摄影节将在A大举行。届时是后年三月。詹夏升入大三的年纪。因此两人都特别高兴。詹夏虽然是不善言辞、说着拒不jiāo往的人,但是可以看到,历经这样的节目组织,她本人是异常兴高采烈。 说明詹夏其实内心还是渴望jiāo往。渴望朋友和爱。江琪为这种现象更加高兴了。 “你到大三时候,社团几乎就只剩下你们这届在校的了。那时候夏夏的责任想必更加重大,工作也更加繁忙。”江琪喝下一口矿泉水,继续补充,“但是这种实践经验,不管是考研,还是申请外国名校,都非常有帮助。” “我还没有想那么多。”詹夏微笑着摇头。 她们靠在学校展览厅二楼的玻璃栏杆旁边。身体背对大厅,望着对面的一间间紧闭的房间。 “如果要继续深造,还是早日出国会比较好吧?” “我不知道。”詹夏继续摇头,“我在这方面还没有打算。也许未来只是随便当个兴趣爱好者,也说不准。”说着,詹夏孩子气一样地眯起了眼睛笑着,“我本身选择美术系,也仅仅因为喜欢画画而已。” 说着这样话的詹夏,不知怎的给江琪带来了和咖啡馆老店长一样的气息。她说着“这倒也是,兴趣最大。”然后便没有下文的话。她沉吟了一下,想到在展览里自己无意中看到的那副人体艺术画。“你的那副画……” “啊?”詹夏迷茫地张大了嘴巴。 远处有个身影意气风发地朝她们跑来。江琪瞧见是胡冯,便适时地住了嘴。她心想,只是一幅画,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难不成真的要为点无聊的话题,去问她,那个人体模特是谁吗?那未免太无聊了点。江琪便也庆幸胡冯的到来,没把这么糗的话说出口来。想到这,不禁朝胡冯投去了感激涕零的目光。 胡冯瞪大了眼睛。倒是感到奇怪得很。不过他随即转向詹夏,“学妹的那副《初生》已经定为今年呈jiāo大学生摄影节的作品。明年四月的话还有一个荷兰摄影,这半年可以准备起来了。” “我才只是大一,这样不好吧……”詹夏显得有些犹豫。 江琪仿佛早已猜到詹夏要这么说,叹息着摇头又微笑。 反倒胡冯一脸不解,信誓旦旦一样地道:“不,我们是按作品质量呈jiāo。每个人都有机会。不是说年纪大的,辈分高的就能拿到名额。这点上,大一或是大三,一律平等对待。” 詹夏摇着头,“我高中时的部长同我讲,高一的学生没有多大的经验。所以名额一般定量在高二和高三之间……” “这是什么鬼理论?”胡冯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高中的部长怎样讲。我这样说吧,我在大一的时候就当上了副社长。能力这种事每个人不同,有些人在这方面就是天生有天赋。所以最不容易错过泯灭这种天赋的,就是给予每个人平等的机会和天赋表现。” 底下还在jiāo谈。从一楼不时地传来jiāo谈吵闹声音。胡冯望着下面,然后转头,朝她们歪头,“要我是你的高中部长,我绝对不说这些愚蠢的话。他把初中时光想得太无能了。也把一个人的潜力想得太微小了。就我在的那所初中,初中部已经有摄影的社团了。所以不平等对待的话,是很可能造成漏网之鱼的。” 说完。胡冯仿佛感到自己多说话了一般,微微地脸红起来。“对不起。一遇到这种话题,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侃侃而谈……” 詹夏却异常专注地凝视着他。狭长美丽的眼睛,放出一股类似认可般的光芒。 第19章 仿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生。她微微低着头,声音感慨。 “我第一次发现,学长是真的很尊重人……尊重女性,尊重后辈,尊重每一个人……” 那一瞬间低头的詹夏。江琪望着,几近感觉。下一秒,詹夏的眼睛就要涌出眼泪来一样。 翌日的傍晚。江琪穿过风扫落叶的回家晚途,从咖啡馆下班,往公寓走。这阵子工作繁忙,没有过多地关注楼下情况。今日她看见楼下杨太太已经穿上冬日保暖的花袄。坐在卖香烟柜的后面。旁边点着一盏明亮的灯。杨太太低头写字。 “江琪,你下班啦?”瞧见是江琪,杨太太抬起头来和蔼地招呼。 “是。”江琪微微笑,“今天你好早写日记。” “想到什么写什么。呀,这里有糖,玉米味的。” 杨太太把糖递给了走近的江琪。玉米味的江琪实在不很喜欢。但是见杨太太热情好客,她收下了。露出很满足的表情来。杨太太看着乖巧,也不禁微笑。 柜子旁边还放了一批糖。什么味的都有,椰子、西瓜、大白兔、花生。这是早上供货商多拿来的。剩下了,她一部分给了路过的小孩。还有一些则送给了像江琪这样眼熟的,在公寓住着的年轻人。 “我今天啊,看到小詹有点迟回来。是学校有课吗?” 江琪拆着玉米糖的壳,点了点头。 “今天她有计算机课。” “很辛苦吧?这么大冷天。” “夏夏在大冬天,确实很讨厌出门呢。”江琪跟着附和,不由笑起来。 “我看啊,”杨太太把钢笔帽盖上。一边弯腰放日记本一边说,“那可不一定。冬天虽然冷,但是有陪伴的人在旁边。一定暖和不少。”仿佛附和一样。杨太太裹紧了围巾和大衣。深红的秋枫叶围巾罩得她本人显气质不少。两只手肘架在垫着热暖垫的桌面。 她很注意保暖。尤其上了年纪,棉裤、手套等等一些已经穿上了。在江琪这些年轻人只是最多穿三件的天气。杨太太裹得像个粽子。但是清瘦的脸风韵不减。 杨太太一脸八卦的样子,算是稀奇之事。以往她总以静静观看的姿态。并不做声。像个听书人一样。她好奇的样子,带着鱼尾纹的眼角弯起了年轻的笑弧。谈到的是詹夏,江琪心里有了数,但仍忍不住,“有关夏夏?”算是满足杨太太卖的关子。 “那可是个很一表人才的小伙子。我总是在这,瞧她除了和你,便是独来独往。这次身边跟着拎画架的男生。真是稀奇。” “那男生,一定戴着眼镜,穿着衬衫吧?个子大概如此。”江琪往头上比划一点。约莫一米七八五的高度。 “我怎么可能观察这么仔细!就算看了。凭我现在记性,想起的也不多。”杨太太叹息一般摇头,“但我倒是见小詹格外地开心。我也算看了她半年。这样子和一个男生,倒是从没见过。” “杨太太认为他们如何?相配否?” “这个嘛……”杨太太眼睛带上微微的笑意,“最主要是男生对女生的态度如何。我到底一个外人,不好评判。不过,”杨太太眼角带着狡黠一样的光芒,“他可是主动找我打招呼。真是个有礼貌的男孩。” “是我撮合的哟。” 江琪忍不住地漾起微微的得意之情。在杨太太笑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之际。江琪感到了凉意,手指便撮合到一起。罩着嘴唇。她轻轻地哈出一口冷气。 “我看人的目光还是蛮准的嘛。” 她到门前。詹夏听到门铃声来开门。刚一把门打开,江琪便扑了上去。两人摔倒在玄关铺着的软地毯里。里面热气股股地袭来。仿佛一股暖流从脚底到心窝升起。 “怎么了啊?”詹夏一边折下从腹部翻起的衣服,一边问。 她们站了起来。江琪顺着将门合上,便把詹夏拉到客厅的沙发。“你们是不是有进度了?”她双腿盘到沙发上,刚一坐下,便兴致勃勃地问起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哎。”詹夏一面站起来倒热水,一面装傻充愣。 江琪跟着跳起来,跟在后头,“你和胡冯。我听楼下杨太太说了。今天是他送你回来的。对吧?” 詹夏把自动弹起的热水壶从垫座拿下。桌面拿出了两个陶瓷杯,一红一白。她穿过厨房来倒水。江琪便又折返回来,还是跟在后面。水翻滚着倒进了两只杯子。倒完还剩下一小半的水。 “我们什么也没有。”詹夏直起身子。还拿着热水壶,但已经转过头来同江琪道,“就是朋友之间,一次很简单的相处。” 这样子反而像越描越黑。江琪踮起脚来盯着詹夏的脸。詹夏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手里的水壶跟着放在了铺有塑料桌布的桌子。她道:“为什么这样子看我?” “夏夏在心虚的时候,眼睛会向左上角看。手则要不自觉地缠在一起。开始玩你的手指……” 詹夏赶忙松开了手。江琪却已经一把抓稳了她。“害羞什么呢,夏夏。和你说的一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现在问一些问题,能帮助你更快地找到感觉。你一定要诚实回答。” 她拉着詹夏的手,在餐厅的座位坐下。长方格的桌角摆着一束白色的鲜花。散发的幽香阵阵沁人心脾。詹夏怎样看都有些紧张羞涩。捧着玻璃杯的手,不断抚摸杯沿。僵硬手指在热温下逐渐软化了,冒出粉蒸气一样的细微的红色。 “你们发展到哪步了?” 江琪直接地切入正题,詹夏一下子傻了。只知道发愣地笑,然后摇头。 “如我说的。什么都没有。” “接吻呢?”江琪紧接道,“那么牵手?” 不管江琪问的什么,詹夏一一地摇头。这样淡定自若的神态,让江琪以为,自己反而是那个瞎操心的人。江琪开始有些失望,但很快打起jīng神。詹夏一直是慢热的人。恋情的亦步亦趋,不一定是坏事情。 但是她仍忍不住微微地叹气。“害我白开心一场。” 詹夏噗哧地笑道,“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们俩之间,有我功不可没的推波助澜在呢。”江琪捧起了水杯。暖气舒服得她眯起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开心,我就很开心。甚至比我自己恋爱还要开心。” “和祝洋吗?” 不经意詹夏提起的名字。让江琪吓了一跳。她赶紧道:“瞎说!我才没有。”然后耳根子微微地泛红了。一边僵硬地转过头,一边指向天空,“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 任凭每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生硬透顶的话题转移。詹夏笑意渐深。江琪逐渐被看得挡不住,禁不住地双手遮面。“好啦。之前是我太八卦了。算我言多必失。不要说我嘛。我和祝老师之间,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也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关系。” 然后她想起有段时间没见到祝洋。之前同他一起陪远博去幼儿园,茶餐厅用餐,超市挑咖啡豆。一帧帧的回忆画面历历在目。 “谈别人的事情很容易。但是到了自己,就是完全不同的境地。” 江琪感慨一般地说,把杯子里的热水喝下肚。整个身子从心窝,到四肢,暖洋洋得仿佛晒冬日太阳浴。舒服得不像话。 “我不想要很快地发展,”詹夏两手托腮,肩膀垂下着趴倒在桌面。“我不喜欢那样。无论牵手,或者抚摸也罢。我更想要追求的是jīng神上的契合。如果他足够尊重我,愿意与我谈心。在我看来,任何肉*体上的接触,都比不了这些。” “jīng神恋爱?” 想不到詹夏谈起这些的江琪,心想着自己下巴快要掉了。她一直以为詹夏是偏保守的女孩。但是显然,她并不封建,也不落后。她骨子里很有想法。 詹夏点一点头,“就算是身体再亲密接触又如何?如果无法抵达彼此心灵,就算距离再亲密,也仅仅只是身体的欢乐。我一点也不喜欢那样。” 说着,詹夏皱起了鼻子。仿佛谈到深恶痛绝的事情,眉宇之间闪过几丝厌恶的不快。 “夏夏最近有点奇怪哦。” 江琪chuī着热气。抬眼时,浓密的睫毛缱绻地翘起。 “嗯?” “经常说一些无厘头,又让人不得要领的话来。” “大概是,冬天到了。我很不习惯吧!”詹夏像回避这个话题一样地站起到客厅。从衣橱拿下了几双chuī在热气下的袜子。她一只手挑着江琪的bra,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我要给我的袜子熨熨平。袜口太紧的话,穿起来硌脚得很。” “把它放下来啦……” 江琪说着从詹夏手里夺过自己的bra,脸微微地红了。“夏夏的冻疮还没好?”她关切地询问。 “我这个是常态。冬天一到,没有一个月好不了。明天开始穿一些软的雪地靴,代替硬板鞋,应该会好受一点。” 第20章 詹夏走进了房间。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拿出红色的熨斗机。江琪就坐在软角沙发垫上,静静地看着詹夏。在桌子上铺开袜套,通了电,小心翼翼把熨斗机往边缘熨烫。熨斗机发出嗡嗡一样的声音。没多久,詹夏摸了摸温热的袜子。把熨斗机的插头拔了掉。 “我以前也经常生冻疮的。袜子一定要穿得又热又软,不然还要疼。”詹夏把袜子收起来,挂在长长高瘦的衣架。好像给圣诞树光秃秃的枝根,套上了盛放礼物的袜子。 江琪这么想着,便也说了。“袜子里面可以放小礼物哦。” 詹夏指着她套上的袜子,“这个?” “是呀。圣诞老人会放上,当做圣诞礼物。小时候圣诞节一来,就吵着要父母给送礼物的话。妈妈就这么和我们说的吧。” “圣诞老人?”詹夏望着胀鼓鼓的袜子,好像一脸出神,“今年他也会来吗?” 听到这样说,江琪走到了詹夏的身后,抚着她的肩头。“那当然了。平安夜的第二天,我保准你能看到礼物。” 这话就在说,她江琪会充当圣诞老人的角色。詹夏了悟了。便抿嘴轻轻地微笑。 “夏夏过年有什么打算?” 晚饭后,她们围坐在桌前讨论起这个话题。 詹夏道,“我还没有想好。” “不回家过年吗?” 江琪有些惊讶。今年新年来得早,一月底便是。 “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要回家过年了。我爸妈还在家等着我。夏夏的父母呢?你如果不回家,他们会很失落吧?”江琪勺子盛起鲜嫩温热的鲫鱼汤,问。 詹夏筷子挑在手间。她默默地咀嚼,吃得格外缓慢。 她点一点头。 “不要怪我这么早提起新年,”鲫鱼汤鲜美味全。江琪吃得浑身通红,两颊泛热。不由得又给自己盛上一大勺倒进空的小碗,“我啊,一临近过年。就特别想回家。想爸爸妈妈。本质的话,说我还没断奶。大致就是这样。” “断奶?”詹夏笑了,“那才没有。” “没有吗?我在夏夏的眼里这样子独立的吗?”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詹夏被江琪伸长了脖子,摇头晃脑的憨态逗乐了。之后她们又无厘头地聊起来一些以前的事迹。 大多时间还是江琪讲,詹夏听。江琪一讲就喜欢说她在A城这些年的生活。总能逗到詹夏浑身笑个不停。两人好像高中一个宿舍的女生一样。说着说着抱在一起。然后滚下了沙发。在隔着玻璃板门的毛绒绒垫毯上面,望窗外清清冷冷的月色,树梢,屋檐。 暖气片搁在角落。离她们很近。詹夏chuī得浑身热热,舒适得下巴搁手臂。两条腿则从脱离了地面。在半空摇来摇去。 “我之前上学的地方,没有暖气。只有空调。虽然说是中央空调,但完全没有夏天的那种舒适。” “哦?毕竟A城是偏北一点的地方。” “冬天的热空调,非常gān燥,闷热。”詹夏像是抱怨一样,轻轻地摇起头。 “那要怎样度过?”江琪歪头,“我听说,你们要靠jīng神意志力。是不是这样?” 詹夏眯眯笑起来。“差不多就是那回事。尤其住在宿舍里的时候,只要开起空调。我就要流鼻血个不停。” “鼻血?” “别这么惊奇嘛。”詹夏摆着手,“我就是要流鼻血,一流还流个不停。然后晚上已经禁灯,我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棉花塞进鼻孔。一边呲溜呲溜地吸不知道是鼻涕还血,一边把空调关掉。” “宿舍空间太小了,难免gān燥闷。” “我一个人实在不方便。还得提防外边人有没有进来……” “一个人?” “嗯,全封闭的高中。大致是一个月只能回一两次那种。我因为文化课不同,所以每周还是能回家一趟。但是住的是很封闭的个人宿舍。一间房就只一个人住。” “听起来好酷。”江琪拍着大腿感叹,“就和大学的宿舍一样,有专门的书桌,还能带进笔记本和手机那种?” 詹夏点着头。见江琪一脸向往,禁不住地摇头笑谑:“那一点也不好。” “有手机玩还不好?” “找不到人jiāo流啊。”詹夏耸着肩膀。不自觉双手抱腿,“无论什么想法也好,都只能藏在心里。” “原来如此。”江琪道,“从那时开始。夏夏才养成安静的性格吧?” “不,那也不是…”詹夏犹豫,“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不要与人过多地jiāo流……” 说完,詹夏却是怎么也不再开口了。就像以前的什么秘密被忽然挖掘开。翻开底下,腐烂到发出臭味的泥土。江琪察觉这点,便故作轻松地揽了詹夏的肩膀。从一边把她压倒翻往另一侧。之后两人柔软的身体紧紧挨住了。睡衣的洗衣粉味道香香地飘在彼此的呼吸之间。 “这样子就热了吧?就算把暖气关了,盖上被子,也一定热得不像话。” 江琪的呼吸沉沉地,飘dàng在詹夏的头顶。 詹夏一言不发地转过一面身。有半晌的一动也不动。空气之中仿佛听到了暖气片发出的呼呼的声音。包括那些chuī在皮肤毛孔的热温。或许是幻觉。江琪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詹夏窝在她的小腹边,轻声地啜泣。 江琪惊讶着,一面说什么也要去看詹夏。但是詹夏紧紧地摇头。用手紧紧地抱住她。 江琪猜测是哪些话触到了这个敏感的小女孩。她一手抱着詹夏的脑袋,像抚摸自己的小妹妹。她一面思索回忆,究竟是哪句话惊起了詹夏的回忆。 但无论是好或是坏的回忆。那天晚上,她们就只是静静地拥抱。谁也没有说话。达成默契了一样,江琪只是盯着电视下面的长柜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旁边垂了一本书,好像是詹夏画画用的书本。 次日她们便恢复了各自的正常。上班或是上课。江琪倒是看到,从卫生间出来的詹夏眼睛红红肿肿的。江琪不禁惊讶,难道是因为冬天的到来,让她感到万分不适吗? “没有事吧?眼睛这样肿。”江琪一面给詹夏递上画本,声调担忧地问道。 “没事。” 詹夏摇着头,去穿鞋。可以看得出她穿鞋还是比较困难。好不容易套完便转身来拿画本和袋子,低声道谢。 “今天也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去大学吗?” 江琪的声音满满都是关切。 “是,真的不用。”詹夏万般郑重一般,沉沉地舒出一口气。“我和胡冯约好了,早上会现在计算机房梳理知识点。” 江琪一下子明白了。便只是心领神会地微笑。两人打一个默契的眼神,江琪送詹夏出门。回来关上门后,望着一室的明亮澄澈。她原本想要重回被窝的心思打消了。反而受到激励一样。在洗手间脱下睡衣,套上bra,把紧身地毛衣套进到身体里。 她一面将手臂伸进袖套,一面想起了昨夜父母在电话里的话。 “最好年底能带个男朋友回来。” “如果再不抓紧的话,就要变成大龄剩女了啊。” 她不禁地端详自己的脸孔五官。这个话题在十年前,表姐结婚时姑姑婶婶早已向表姐们开过pào火。因此但凡二十五岁后,就特别让家人操忧的印象,深深地印刻在当时还在上高中的脑里。 然后她想起自己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作。整个人便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一边叹着气,无jīng打采地涂上化妆品。“本来完全不急的。被父母这么一说,连自己也搞得忧心忡忡起来。”她这样想着,踩向咖啡馆的脚步有些沉重。 以前还是看着表姐被七大姑八大婶火力全开围殴,幸灾乐祸的自己。一落到头上,才能体谅当时的表姐。自认花霍不光的青chūn原来早就流逝掉了。就连父母现在也像当初惹人厌的姑姑婶子,净说让她带男友回家的话。这样一来,过年回家的喜庆被冲刷得一gān二净。 一路到了咖啡馆里。老店长为她那么早的到来感到不小的吃惊。 “今天怎么这样早?”咖啡馆内没几个人。老店长正自己擦着陶瓷杯,咖啡机。现在只有早上七点,至少要等到八点咖啡馆才会开张。 “蹭个暖气。刚jiāo了上个月,吃不消电费了。店长不会不答应吧?”江琪摘下围巾外衣放在员工间的衣架。站在门口系着紧身的围裙,半开玩笑道。 “当然不啦。”陶瓷碗碟哗啦啦地堆进壁龛的玻璃柜里。老店长笑眯眯地道,“你来了以后,咖啡馆的生意好了太多。” “我有这样的魅力?” 老店长毫不掩饰地chuī捧着。江琪越发地得意。早前在家中的沮丧一扫而空。不管怎样的话,有魅力的女生到多少岁总还是能得到爱情的眷顾。如果一直操着剩女当嫁的心,反而是种自卑的体现吧?想到这,江琪将胀鼓鼓的胸挺得越发地起。因此,面对第一位从咖啡馆外推进的客人,她也格外地笑容可掬。 第21章 “有什么要帮忙的——” 江琪的声音戛然而止。穿着浅蓝色衬衫,深灰色外套大衣的祝洋推开门,正从外面走进。两人一经照面。没有约好,也没有想到。忽然地撞上,都有些发愣。 江琪率先回过神来。臀部往后面的柜子挤,身子前倾过去。“今天的祝老师,还有闲心来咖啡馆?” 她立马绽开了洁白的牙齿。 “早上去邮局拿了封信,顺道就过来了。”祝洋坐到了咖啡馆的角落里。正靠窗,那边一列都排着浅颜色的柚木说,和红色的真皮软垫靠椅。店长仿佛看穿些什么,留下一句“店里你先看着。我啊,要回去补个回笼觉。”便到他专属的杂货间兼休息室去了。 “没有打扰到你们的正常营业时间吧?”店长走进了杂货间,只剩下两个人的咖啡馆一下变得偌大空旷。祝洋放下了随身携带的薄板笔记本,正把它往上翻。 “当然不。”江琪立马也靠了上去。“我今天也来早了。” “是吗?这样说,我们算是心有灵犀?” 祝洋半开玩笑。接着手指便移动着键盘上的光标控制区。他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捧出几本高中的教科书。还有深蓝色的辅导书。就像她高中那些老师备课一样。 “昨天晚上作业量一多,便批改得没有时间备课。咖啡馆里清净,就想着过来了。” 祝洋接着表现出歉意。 “没有说一声就贸然前来,实在失礼。” 江琪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顾客是上帝。祝老师想什么时间来就来。哪里需得你道歉?” 祝洋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咖啡馆的工作是有规定时间吗?”他像用喝白开水一样的声音说。 “是的。”江琪道,“就以我自己来说,同以前的工作没区别。有固定的双休,晚上也不需要我来。” “寒暑假呢?” “那就没了。”江琪笑道,“哪里有老师的好福利。” 祝洋点一点头,表示理解便不说话了。他很快地投入到PPT备课的状态中。这让江琪想到以前高中的那个教务主任兼物理老师。凭仗资深教师的经验,从来不备课。以至于上课从来没法讲到作业本的重点知识。 祝洋在工作。而她就是这样看着。看了一会儿,连自己也觉得把祝洋看得不习惯起来。她赶紧地站起来。店长没吩咐任务,手里头没有工作能做。眼瞧着桌子不够gān净,便拿了柜台的布将一张张桌擦过去。 只是随便找个东西做一做。尽量不打扰祝洋就行了。她这样想着,终于等到祝洋完成PPT。他的动作敏捷,高效得让人惊叹。看一眼时间,离他进来只过了半小时,就把一节课的知识点梳理好装进电脑了。 祝洋拷贝到了u盘,然后把小小的u盘拔下来。江琪正好走过他桌边。弯腰往他耳根旁凑去。 “好漂亮的字。” 痒痒地撩着耳根。祝洋瘦长的身子僵住了,颇不自然。 教科书和辅导书的空白处洋洋洒洒写了很多知识点,心得,甚至包括事无巨细的时间点。 “这简直像要开公开课一样严谨呢!” 江琪完全没有注意祝洋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但只是一场普通的课程吧?” “是的。”或许是僵硬,祝洋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严肃。 江琪便又是一阵感慨。然后才慢慢地直起身子。眯着眼望向窗外。街道开始有了车流量,阳光照进了咖啡馆内。 “虽说教科书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是每年的考点都在变。所以要相应地做出变化。每堂课前都要进行梳整。” 祝洋的解释,配着一本正经的面孔。如果说生活中的祝洋是有些沉默寡言的男人,那么对待学术的认真劲儿使人钦佩。 祝洋看向时间,便说时间不早了。他今天有早课。告别后,便拿着他的长挎包和笔记本,瘦长的身形稳稳当当地走出咖啡馆。很快便不见了人影。江琪抱着双臂在窗前凝视片刻,连馆长什么时候走到后面也察觉不出。 “有早课,怎么不在办公室做备课文件?非得到这拐一下?” 馆长的声音好像幽灵。忽然地出现,江琪便埋怨,“您走路都没声的。” “是之前那个一起去游乐园的吧?” “啊?” “刚才那个小伙子。约好了吧?”店长一副八卦相。 “大概是……顺路吧。我们旁边就是一中。”江琪慌乱地撇着视线。 但也并非胡说。一中在咖啡馆的旁边,隔得很近。时常有高中的女生到这里聚众来。也听晚上值班的同事说,自修课后还有人逃出来点咖啡。不辞辛苦只为了给心爱的女生带回去一杯与众不同的咖啡。 店长耸着肩膀,“我看不像。” 江琪没说话。店长便挪动着胖胖的身体往柜台里面挤。江琪心里则仓促地胡思乱想。如果店长和她的第六感一样,那么是否就能说明,祝洋对她是有一点的意思? 她顺手地将柜上店长刚煮好的咖啡喝下肚。 “蓝山咖啡果然还是高档。口味都不一样的。我喜欢。”她笑眯眯地称赞,从店长的身边拿了一根勺子。 “你尝出来了?”店长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惊叹着瞧她。 “之前看到店长你沉醉咖啡的姿态,很是触动。就想着,自己也这样子模仿尝着学习。”江琪慢慢搅动咖啡,闻着幽香的咖啡味抬头说,“看来我高中的学习能力qiáng真不是盖的。” “哎呀,说几句就把自己夸上天了。” 店长一副了然于心的样,督促说,“不要喝太多了。这很贵的,知不知道!” 江琪吃吃地像个孩子地笑。 那天的傍晚,因为值班同事家中出了点小事,让她帮忙代为值班。平常在家,通常由江琪回去烧菜。詹夏的话,从她的手指也能看出,并不是适合做那些主妇琐碎的事情的人。有时她们两人则是点外卖。刚好咖啡屋可以蹭免费的热气,江琪就把詹夏叫到咖啡屋来。 咖啡屋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她们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而这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所有人都聚在了咖啡馆内。 苦苦在银行挣扎,脸青眼黑的赵又诤。被女学生邀进咖啡馆的祝洋。 江琪一边瞧着桌子那边的情况,一边擦柜台。旁边的赵又诤借了一把剃须刀。把好几天没有时间整理的胡须刮了个gān净。然后洗gān净脸出来。 他一出来便瞧见江琪咬牙切齿的模样。 咖啡馆在五点之后人流量呈现小幅度的下降,到饭店到饭后的时间又上升。最后九点左右,咖啡馆里几乎熄停。近来天气转冷,馆内的人也格外少。 在柜台前一脸凶神恶煞的江琪,是特别地引人注目。赵又诤擦掉嘴边的泡沫,毛巾扔到一边的柜子,到她旁边跟着看了会角落桌子。打趣,“不开心了?” “才没有。” 江琪嘴硬地顶了回去。她一面擦玻璃杯,一面心想,自己的表情有那样明显? 在小志的帮助下,她学会了煮咖啡。开了咖啡机,她一人也能应付得来所有订单。 赵又诤道,“眼珠子快要跳出来了。跟恐怖片似的。” “我知道祝洋受欢迎。但是课后,还被女同学约来这个地方。太不正常吧?”江琪还是忍不住地盯着他们说。 “那你认为哪个地方算正常?图书馆?博物馆?” “怎么说也不该约老师。” 江琪生硬地撂下,擦好咖啡机,重重地往一边挪。她当然知道,如果换成是年少的自己,面对祝洋这样的男老师也不禁chūn心萌动。又是青chūn期,难免正常。她不过是发泄一下胸中愤懑。 前段时间,因为程文秀之事,她们没少打趣。赵又诤一找着机会,便抓着不放道,“你这算是吃醋吧?”他身子靠向她。 “不。”江琪道,“我顶多替祝洋担心。” “再怎样都是那名长发飘飘的女同学令人担心吧?”赵又诤说完,便手摸下巴道,“这侧影看起来真是不错。哎呀……手要碰一起了。” 江琪砰地一声放下杯子。知道四周的视线全部汇来。她故作镇静,转身把杯子一只只放进壁龛的玻璃橱柜。赵又诤身子靠近。 “她真的漂亮。” “好漂亮。” 江琪口是心非地附和。赵又诤继续不依不饶。 “还年轻。” “嗯。” 赵又诤道,“真配。” “配个猪。” 赵又诤笑了起来。 “别只在背后嘟囔,要勇敢地上去。上去一拳一个,把她们全撂倒。然后扑上去,抓着祝洋的衣领……” 赵又诤谈到这些,便兴高采烈地七嘴八舌。但多是一些不靠谱的想法。像是圣诞礼物,把自己装进礼物盒,送到门前这些俗套又不可思议的点子。使江琪不止一次想,他是否曾经把自己这样送向文秀?面对现在这张意气风发的脸,对比先前胡子邋遢,jīng神萎靡。江琪忍了又忍,咽下关于文秀的话题。 很久没听又诤提起。如果一直这样,不是坏事。 两人尽早做个了断。就以今年当做分水岭,人生重新的领航。未必不好。 第22章 “祝洋之前有过女朋友吗?”在赵又诤停下来的时候。江琪有意无意地提起。 “没有。” 思索片刻后,赵又诤断定。 江琪惊讶,“是吗?一次也没有?” “你说他是处*男我也信。” “……可别这样说。”这还是公众场合。别让祝洋听到她们在谈这个。江琪神色慌乱地打断。 “噢,”赵又诤看着不远处给女学生讲题的祝洋,“应该不是处*男。” “啊?” 赵又诤瞥她一眼,“你介意了?” “不,不介意。”江琪摇头。 “那怪叫什么?” 江琪看着祝洋,慢吞吞地说:“比较介意是他的前女友,是怎样的人。”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长得漂亮还是丑陋还是平凡?……如果比起她。她在外貌上面是否有优势?尽管祝洋不是看重外表的人。但作为女孩,她禁不住地比较这些。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赵又诤举起手掌,五指山一样,朝着她摇动。江琪一脸不解。赵又诤解释,“手。懂了?” 江琪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止不住地用手去锤这个高中的后桌。明明讲的是相当严肃的事情。只要一有机会又诤就又不负责任地乱跑火车。 赵又诤敏捷地躲开了,嬉皮笑脸地辩解,“我是认真的。大学我可没见他有半个女友。他父亲眼光可高,谁也瞧不上。” 江琪缩回了手,揉着手腕有些介意地问:“他的父亲?” “医院的教授,大学的名誉教授。是不是被吓死了?” “这有什么好吓的。” “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那又如何?” “你感觉没关系是最好。”赵又诤一副我早就看破你俩小九九的模样。刚才江琪还庆幸,忘不gān净文秀,至少不再两句不离她。赵又诤就马上说,“当时我和文秀需要冲破的桎梏也是很多的。” 江琪有种预感。不久的未来,这两人肯定又要纠缠。不过赵又诤的下一句话很快地把她惹恼。 “如果一直在咖啡屋工作,肯定是入不了阿洋老爸的法眼。就是A大校长的女儿追求,人家也因为她动手实践糟糕而看不上眼。” “关我什么事。” 江琪冷淡地抛下一句,看看时间,转身溜进了员工间。赵又诤跟着赶紧挤进来。江琪一掌将他推开,一边把门用力地关上。门板发出剧烈的声音。她怒气冲冲地把围裙脱下,甩在角落。 咖啡馆的服务员、百货商店的柜台经理、名牌大学的毕业证。这些名词一个接一个地掠过她的脑海。渐渐地,江琪一开始感觉受到的屈rǔ,反而慢慢平息。 她打开自己的衣柜,脱下衣服的时候,看到胸前的员工证。是两个月前刚进来时拍的。她看着照片上自己的笑容一会儿。把脱到一半的员工服重新穿上。顺带地捡起围裙,拍掉地面的灰尘。重新系到腰间。 说不出为什么恼怒。理说凭借自身条件,不算太优秀但也不糟糕。反而是那些对咖啡屋工作流露的高傲感,让她像受到屈rǔ似的难堪。 她穿着围裙呆坐在了凳子上。员工间静悄悄的。旁边的暖气窗嗡嗡嗡不断作响。员工间和杂货间有一扇门,平常总是紧闭。她光是看着那扇门。忽然地门开了,胖胖的店长从里头走出来。 “咦,江琪?”店长摘掉眼镜,边擦边过来说。 “您原来还没回家啊?”江琪一副很惊讶的模样。以往这个时间,店长理说已归家才是。 “我今天研究一种咖啡豆呢!你也过来看吧。” 店长很喜庆地搓手,说什么也要她跟到杂货间里头看。她还没进过那间杂货间,万分好奇得看着店长从员工间的三层高柜,拿出一本方格本。他手指往嘴里沾了水,打开本子。 说是杂货间,里面的货品却很整齐地堆放在一起。藏着各种烘焙咖啡的器具。发亮的天窗下架着一张木板chuáng。上面铺着不算gān净的被子。顶头的天窗发出幽暗的光线。 江琪这才知道,店长其实午睡不归家,就在这里解决。 “自从老伴去世,我很多地时间就呆在这里。开始还萌生起就住在这里的想法。但一想到你们年轻人,旁边要是跟着个老头,一定万般不适应吧。” 店长翻着书喃喃地说,“今天因为看的时间久了,耽搁了一些。你过来看。”店长招手叫她过去。书里记载着密密麻麻的烘焙咖啡的方法。jīng确到划分a.b.c.d的步骤。 “我的梦想啊,就是有生之年,研究一种专属自己的咖啡秘方。以前总瞧人家肉铺,有什么独家蜜汁配方。就很羡慕地说如果能一直传承下去该多好。” “这花费的jīng力不少吧?”江琪万分惊讶地说。 “是啊。我年纪大了,老花了看不清字,总得看老久。” “您平常在杂货间前坐着,也是想这些?” 店长眯着眼,骨节很大的手指滑下本子一边应声:“是啊!” “真好。”江琪半是羡慕,“怎么做到几年如一日?” “只要一直有兴趣就好了,”店长抬起眼看她,“我年轻时还有工作分配的铁饭碗。在私立工厂车间做零件。那时这些铁饭碗真是铁啊。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后来不是那些体制全废了?所以你别看现在哪些专业热门,就无头苍蝇地拱上去。搞不好以后就全都废掉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点有意义,自己真的喜欢的?” 他像很是了解地宽慰地说,“我了解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目标,有野心是好事。脚踏实地地工作的话,什么职业都没差的。不必理会他人目光。” 江琪默默地点头。看进来时间长了,就说着“店长早点休息吧。今天咖啡屋就jiāo给我好了。”然后舒着气,踽踽地去拉开门。 等了很久的祝洋一下子露出笑容。但是江琪不同往常地没理会。绷紧了脸地一边走,他一边跟上,“刚才又诤是说什么了吧?” 江琪不吭声。径直走到柜台后面。 她开始擦起柜台。即使那一片gān净。但是她越擦越来劲。就是服务员怎么了?她自bào自弃地心想。 “又诤和我讲了。那个女生只是我的学生。她在课后有不懂的问题,我已经走出了学校。她一路跟过来。” “gān嘛跟我解释呢?” 祝洋沉默了一会儿。远处的赵又诤一副做错事地紧张兮兮,咬着柠檬水吸管瞧他们。祝洋道,“我和父亲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祝老师想怎么说都可以呀。” 江琪故意把声音憋得闷闷的。“又诤也不是没错。我这样的朋友,一定给你丢脸了。” “胡说什么啊。”祝洋看着她皱起眉毛。 “搞不好哪天你父亲屈尊进来,我还乐颠颠送上饮品。”江琪道。 “就因为这个吗?” “祝老师爱怎么想怎么想。” 江琪无所谓的态度,反而把祝洋弄糊涂了。他无可奈何地轻轻叹气。在江琪走出来,请他让道时。他一动不动。江琪一抬头看他,祝洋掏出袋子里早准备的东西。塞到她手里。 “不管怎样,你必须收下。” 祝洋qiáng硬地要求。是两枚很小的白色耳钉,江琪刚想拒绝,又听祝洋道。 “这是我攒了几个月的钱。在饰品店里买的。算不上特别贵,也不算特别便宜。终于找到机会给你了。” 江琪瞪着祝洋。很想问他,这算是个好机会吗。祝洋也瞪着她,意思是绝对不能返还。两人互不退让,互相推搡。这样一阵地推搡,门外推进人。都朝门边看去,詹夏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进门。 “胡冯……”江琪喃喃。 “谁是胡冯?”祝洋问。 江琪想起来他们完全不知胡冯。便赶紧解释。 “夏夏的学长。” “他们在一起了?”祝洋问。 “我不知道,”江琪看着詹夏寻到她,眼睛发亮地朝她走来。旁边的胡冯紧揽詹夏的肩膀。紧跟着补充,“等下就知道了吧。” 然后江琪瞄一眼祝洋。发现他们之前的距离忽然地bī近了。她低声地道歉,“刚才是我乱发脾气……” 祝洋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平和地微笑,眼睛直视前方。 “我知道。” “你知道?” “又诤说他本来只是想要激激你。看你反应。” “那你知道了吧?”江琪道。 “是。”祝洋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江琪道。 “你的耳钉……” “是我早就买好的。一直没来得及……” 他们轻声的低语很快被打断了。詹夏胡冯两人跟着到他们面前。江琪把他们领往桌子边,一面笑意盈盈道,“我今天值夜班。难得大家在这聚一起。” “这个是?”赵又诤插嘴道。 正被安排坐下的胡冯眼见又一个年长的男人,赶紧坐直身体。“胡冯,胡适的胡,冯骥才的冯。” 詹夏在他旁边坐下。紧跟着坐下的是系围裙的江琪。江琪便跟着说道,“他既是一中的,也是A大的。算是你名副其实的学弟,又诤。” 第23章 “什么系?” “法律。”胡冯一本正经,拘束地回答。 “法律?”赵又诤笑道,“早知道拖一拖,离婚官司找你了。” 胡冯立马愣住了。颇为傻气道:“离婚官司最好是专门打这方面的离婚律师。我的老师负责一般的民事诉讼,所以我不是很了解,未来应该也是专门负责这方面……” 赵又诤换上嬉皮笑脸,“开个玩笑。” 祝洋插嘴,“他爱胡说。不要理他。”然后他右肩微微上垂,嘴角带笑,“我们都是詹夏的朋友。不用太拘束。” 听这样子说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仿佛有话要说。 huáng昏的光照she进咖啡馆一面的橱窗,玻璃打碎了一片渲染的暖色。路边枯huáng的树叶一片一片,脉络分明地反映在窗面。 一片打在詹夏的脸蛋。she下一串暗色的yīn影。 “我们在一起了。”詹夏这样害羞地说。脸也不抬起。但是手和胡冯是紧紧jiāo握的。 “是吗?” 其余几个人立马七嘴八舌起来。或是喝咖啡,或是吃饼gān。然后各自地轻笑。仿佛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自诩情场老手的赵又诤更是插嘴,“见面即公布。够可以啊,胡冯老弟。” 他像喝酒一样地饮下咖啡。那样豪慡的样子,江琪不禁皱起鼻子。 接着她抚摸詹夏的手掌,“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俩人对看一眼。詹夏道,“就是今天。” “很可以嘛。” 江琪用手肘推詹夏。 “早上才说要胡学弟帮忙请教计算机,这就促成好事了?” “这也有学姐的功劳在。”胡冯真心诚意感谢道,“我给夏夏买了鱿鱼烤片。” “什么?是一串鱿鱼烤片就解决的事?” “不要听他胡说了……”詹夏道。 胡冯却睁大了眼睛,“我确实是买了鱿鱼……” 两人便就着这个问题面红耳赤地争执起来。偶尔对视一眼,还要脸红个不停。那边在低声私语的赵又诤停止了和祝洋的jiāo谈,对着正在喝水解渴的江琪说。 “今天原谅我吧。” “嗯?”江琪不解地挑起一根眉毛。那边祝洋同样默默地看来。 “我说出了那种的话。但不是有心的。”赵又诤道,“我今天脑子不正常,话不经大脑就蹦出来了。”他指着大脑,脸色发白道。 “你没事吧?” 这下反而要江琪一脸担忧望去。 “什么事也没有。” “我是无所谓啦。”江琪解嘲一般道,“过年回家,有亲戚问起来。我也肯定要回答我正在做的职业。不止祝洋父亲,就算我那些亲戚,也要说我是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找到自己喜欢的才最重要。”祝洋道,“我考教师证时,也被父亲臭骂了一顿。” 江琪惊讶,“怎么会?” “他希望我当一名企业家,很会赚钱的企业家。或者是继承他的衣钵,当一名医生。”祝洋笑道,“我们之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我父亲总认为,教师是给女孩的最好职业选择。” “太封建了!”江琪忍不住愤愤感慨。 意识批评的是祝洋的父亲。不是别人。江琪赶紧道歉,“抱歉……” “不,”祝洋道,“我也是这样看他的。所以我分配到了B城,很久没联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又诤忍不住说话。 “你们两人,够了啊。剩我一个当电灯泡算怎么回事……” 他们随便点了外卖。在咖啡馆内解决晚餐。很意外地,三个在A大毕业的男生格外聊得来。到最后,便形成了那三个男生一桌聊天。江琪詹夏两人一桌,悄悄地说些闺房密语。 “如果胡冯有对你不好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江琪这样子警戒,看到胡冯连争执时也会红的脖子,便又不禁笑道,“可能性会很小吧。” 詹夏谨慎地点头。 “我看的人一般不会错。”江琪悄声道,“所以放心吧。尽情地享受和人jiāo往的快乐就好了,夏夏。” “我一开始有些担心。” “什么?” 詹夏抬眼望了那一桌,“我不愿意公开。然后是胡冯劝我。” 江琪兴致勃勃道,“劝你什么?” “他说,一段得到祝福的恋情,才能走得远。” “那是当然了。” “他希望我们之间,能够走得长远。” “你怎么想呢?”江琪道。 “老实说,我不知道。”詹夏又道,“就连今天,也是他先提出jiāo往的话。我当时脑子空白了,不知所措下便答应了。要说现在的话。走进这里之前,还有些后悔。但是身处在这里,看到他和他们两人jiāo谈这么融洽之下。我觉得,这个决定兴许也不算太坏。” 詹夏说着皱起了眉毛。 “我这样会不会太别扭?” “不会。”江琪道。 “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地喜欢他。” “是吗?”江琪道,“我不清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在恋爱中适不适合。至少我刚才看到,你们两人双手jiāo握的时候。你浑身就像灌进了巧克力牛奶里一样,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真的?”詹夏仿佛倒吸了口凉气。 “没注意到?” “完全没有。” 夜深之后,咖啡馆内人渐人少。他们几个谈完,一看时间已经不早,收拾收拾准备各自回去。胡冯说什么也要送詹夏。把剩下三个人搞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最后三人各自一排在后面,给前面两人让出空间。 江琪掌管有咖啡馆的钥匙。脱下工作服,巡视一番,出来已是最后一个。她用钥匙锁好门。路边灯亮起来,银白色地洒在地面。她掏出耳钉,别到耳朵。 祝洋送的耳钉很普通,是白色圆形的。和手链一样的颜色。 江琪撩开浓密的头发。找到耳垂的小dòng别进去。 “要我帮忙吗?” 折返回来的祝洋说。江琪吓了一跳,往上望着他道。 “怎么回来了?” “看你迟迟没跟来。” “那麻烦你了。”江琪脸微微地烧。好像少女时期看小huáng书被父母发现一样。 祝洋走到她的身后,从手里接过耳钉。他一边扣上一边说。 “詹夏的那个男孩子蛮好的。老实稳重,不像轻浮的男孩。他们两人在一起,很相配。” “你也这么觉得吧?”江琪一动也不敢动,“我一看到他就这么觉得了。算不算一种眼缘?” “眼缘?” “比如第一眼望去,就觉得一定适合这样子。” 祝洋的长手指轻轻地擦过她无意识泛红的耳廓。 “大概有这种说法。”他道。 “我年轻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些。但是现在,好像被岁月抓着了小辫子。容易信这些俗套的东西。” 祝洋一听这说法,便忍不住笑。别好了耳钉,他的手也垂下了。 “说什么年轻啊。你现在还是年轻人好不好?” “不不不,”江琪道,“有那么一瞬间,会感觉活好久好久。身心都已经开始衰老。十年前高中时就这么想了。现在是真的来了。最明显的一个感受,熬夜是再也吃不消。” “我们跟上去吧?” 见距离越拉越远。祝洋提议。江琪点点头。 “祝老师的工作才是好。”江琪道。 “怎么说?”祝洋不解。 江琪望了望天,又看看与月一色的地面。 “每天和高中生相处。心态也会变得年轻的。不会产生我这样消极怠慢的想法。” “这说法有失偏颇。” “难道不是吗?” 祝洋瞥了旁边的她一眼。江琪好像没看到,继续盯着前面。某处圆形穹顶的建筑。黑夜之下,两旁的树叶chuī拂着建筑顶层。 “我啊,好想回到高中时候。” 江琪说完,又有些冷地抱起两只手臂。 “就纯粹想要回到那个年纪,”江琪道,“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家族中,都是最小一辈。婚事什么永远不用操忧。只要静静看年长的姐姐们使出百般解数接招就好。问到成绩,不管怎样随便糊弄就可以了。最最重要一点是……” 江琪得意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永远是最漂亮的年纪。如果说回顾我整个岁月历程,高中时候是五官生得最出色时候。”她说到这里,又有些遗憾地低叹。 “改天给你看我高中的照片。”她道。 “为什么说些这样奇怪的话?” “好可惜,祝老师没有见过我最漂亮的时候啊。”擦身驶过的一辆车打着刺眼的大光。江琪吸了吸鼻子,“怎样想都觉得可惜不已。” “江琪。” 祝洋忽然地停住脚步。在后面叫她。 她跟着停下,不解地昂头。 车驶过的声音好大。她的头发被chuī起来,眼睛通亮。看到祝洋瘦长的身子向自己倾来。那双很长的手指摸住了她的脸颊。 “祝老师……” 她的心脏因为温热的触碰,弹簧一样弹跳不止。 羽绒服下的心脏异常激烈地跳动。伴随祝洋靠近的脸颊,冬日最炽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他瘦癯的脸颊每近一点,好像更加深刻地,从江琪的眼睛里照she出黑色的眼珠、洒金光的街道、霓虹灯亮起的建筑。 第24章 是很近的嘴唇接触。她浑身僵直了。感到他异常柔软的嘴唇,才惊觉这并非做梦。 眼前的人放大了几倍。祝洋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四条细长的腿从羽绒服下面笔直地竖着,映照来来往往的车辆。 “江琪,祝洋!” 对面人行道传来声音。他们转身,赵又诤穿过人行道往他们飞奔而来。这时两人的脸颊已经分开,彼此手足无措,装的是没事人,怀的是各自心思。 “我要同你们讲一件事。”半途买饮料从便利店出来的赵又诤,说。 “什么?” “我想了很久,”他们并排地走起来。江琪在最里面。往外是祝洋、赵又诤。高度好似一个长短不一的Z字。“明天远博幼稚园有亲子活动。”他道,“我想你们代着参加一番。” “亲子活动?” 江琪像是不能相信耳朵听的。但是赵又诤异常严肃地点头。 祝洋道,“那不是举行过了?” “两个月前。” “这么快又有了?” “不是,上次不是天气取消了。但秋季亲子运动会,延迟到明天。”赵又诤道,“下周开始冷空气来了。校方决定在真正的寒冬来前,趁天气好,赶紧补起。” “但是,”江琪犹豫,“再怎样,也不该请我和祝洋。” 祝洋跟着点头附和。“我们怎样也不算是远博父母。甚至一点关系也扯不到。” “上次陪他去游乐园的,不就是你们俩人?” 赵又诤瞥着。他们走进了公寓的楼内。绕过环形花丛走着,盘状的暗色灯发出柔和的光芒。 “只是一个活动而已。也有爷爷奶奶陪的。老师问起来,就说你们是远博的外公外婆。” “……” 赵又诤摆着手,“叔叔阿姨。行了吧?” “文秀呢?你不顾虑她了?”祝洋问。 赵又诤沉默了片刻。 “她有点事情。我俩都去不了。万般不得已,也不让你们代着做这种事。” 赵又诤说完扯起一个苦涩的微笑。 “不然我也不出此下策。说到底,能尽量陪着孩子,谁会找别人?” 摆出这样子示弱的赵又诤还真是难对付。江琪和祝洋一面轻轻地叹气。一面江琪不免担忧,“如果文秀知道,真的没关系?” 据她所知,程文秀在孩子的事情上态度异常地坚决。不论如何,远博要jiāo她抚养。当时两人离婚便是这样协商。 “她不会生气?”江琪问。 “不会。” 他们走到了楼梯下。赵又诤便停下来,说要抽支烟,便没有跟着进电梯间。他一边摸出香烟,道:“我和她说过了。” “你们俩见面了?” 祝洋惊讶。他让江琪进去后,自己再进电梯。手却一直撑着电梯门。 “真的不进来?”祝洋问。 赵又诤缓慢地吐烟,摇头。 “我们没见面。” 他这样子yīn郁地回答。 “总之明天必须拜托你们了。不论如何不能让远博一个人眼巴巴看着别的小孩,和父母做游戏。出于小孩的角度,你们也多考虑点吧。” 赵又诤说着,抬起哀求一般的眼神。 “好吧。”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祝洋点点头。 剩下两人的电梯霎时有些冷清。三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历历在目。只有电梯的数字,一层一层地跳跃。 那更多算是意外,还是其他的什么?江琪盯着祝洋高耸的脊背出神地想。若是一次意外,她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但是那种感觉还在心头萦绕。紧紧地抓着,她全身因此呼吸不过劲来。 到三层时,电梯叮了一下。但是没人。门前的祝洋于是按下电梯的闭门按钮。 那一瞬间电梯外的风chuī进,带着漆黑楼道的yīn冷。祝洋沉润在这股子的yīn风中,说:“远博的事,我等又诤上来,再好好问问。”他转过身面对着江琪,愧疚状道,“我刚才唐突地代你回答了。” “不。”江琪道。 “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祝洋道,“参加亲子活动。” 江琪笑,“祝老师没有孩子呀。” 祝洋看着她微笑,“是的。这是主要的原因。” “我也没有。”江琪跟着便说,“我幼稚园没有这些。很好奇到底做些什么。” “又诤说就是一些迷你版的大人游戏。” “像小孩子运动会吧?” 祝洋道,“应该如此。” 两人jiāo谈之间,电梯门静静地开了。漆黑的楼道有一点白色的光亮,照着祝洋的身体。这样子面对面的照视,江琪匆乱地撇开视线。不论怎样,也不能提刚才的事情。她想,于是钻过祝洋的身旁。在祝洋一动不动时,打算先躲出这个bī仄的空间。 “江琪……”祝洋说着拉住她的一截手臂。 江琪停下了,微微张着嘴。门后的电梯门在磨蹭的时间中静静地合上。 没有按下任何按钮的电梯,好像死亡之箱一样静然不动。 她仰头看着祝洋。 “除了亲子活动……” “我知道。” “之前……” “没关系。” 江琪再次率先冲出了口。祝洋便看着她。那种沉静如水的眼神,好似静静地窥视她心底的一斑。江琪才发现拉着的手是左臂。手腕垂着祝洋送的链子。 这时链子藏进毛衣的袖口里面。祝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触碰你。但不仅仅是手和手的触碰。是更加亲密的碰触。” 江琪烧着脸,盯电梯暗着的按钮。 “所以原谅我无礼的举动。” “那没关系……”江琪一张口,嗓子gān哑得想要喝水。 不止嗓子。就连心一样紧紧地搅动。她感觉自己像个赤脚步入荆棘的小孩。对面是开满玫瑰的花园。她紧张又激动,但是小心翼翼。 如果到头来自作多情,最后岂不是相处也困难?祝洋这样子的男人,又能几分看破他的心思?另一面,心底很小的声音在渐渐地升起。即使本性是个外向开朗的人,面对众人大多游刃有余。但面对祝洋时,一切又打了折扣一样地不同了。 如果他再主动一点。 只要再往前一步。我就会紧紧地抱拢他。不让他离开。 越是这样想,江琪的心跳地越厉害。她一面急促地呼吸着,脸颊通红。 “明天祝老师还有早课吧?” 她清着嗓子说。用低沉的声音,掩盖自己的异常。 她希望祝洋没看到自己脸颊的红晕。 “是……”祝洋回答的声音带着犹豫不定。 “那我先出门了。” 江琪匆匆地抛下这句话,像是忍受不了电梯间bī仄沉重的气氛。仿佛下一秒,那些铺天盖地的想要拥抱,用力地拥抱他的想法会充斥她的所有感官。 这一下祝洋没有吭声。 他不像刚才出声挽留。他确实什么也没说。取而代之,他用沉默的劲儿渲染整个狭隘的电梯间。当江琪反应的下一秒,已经被他抚摸住了脸庞。 “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更像是为自己接下去的动作解释。祝洋的手从她的脸颊伸到耳廓。沉沉的呼吸在她的皮肤。均匀绵长的jiāo织,他撩开她的头发。削尖的指腹碰到耳朵。 “祝老师……”江琪一出声,才发现自己也有点抖。“这里是电梯间呀……” 她想说,有监控。 但是祝洋嘴唇碰到她耳朵上的耳钉,然后轻轻地吸吮。这样子色气而又较真的举措。 江琪低声地喘息,手抓住了祝洋的头发。他稍稍地往后,看着她将手揽在她的背。 “喜欢祝老师。” 江琪望着那双湿润的嘴唇喃喃。她踮起脚把嘴唇捧向祝洋。 她感受着他的手指在背部缓缓地抚摸。明明穿着那样多的衣服,她依然因为那些触摸兴奋地颤抖着。 等走进公寓房间。已是十多分钟后的事情了。她绕过了客厅,径直快步走进浴室。然后把门紧紧地关上,手攀在扶把大口大口呼吸。深呼吸了十来下后,门外传来詹夏的声音。 “你回来了么?”詹夏隔着门说,“我正要进去洗澡呢。” 浴缸的水也放好了。门外只穿着浴袍的詹夏将手紧紧地扶着胸口。 “是,是啊。我洗把脸,很快出来。” 镜子里的江琪脸色通红。嘴唇是鲜艳的红色。浑身发着光亮。她凑近看,只要手指碰到,就让她想起刚才和祝洋在楼道口做的事情。 嘴唇擦起了一点皮。谁能够想到,外表是冷静自持的祝洋,原来在这方面那样子地激烈和性感? 次日的清晨仿佛冥冥之中亦有注定。江琪一出门就和刚要出门的祝洋打上了照面。江琪正在系鞋带,因此只是匆匆地塞进袜子。单跷着脚,跳进电梯间。祝洋及时地将门撑开。江琪钻进后瞧了他一眼。 “今天祝老师好早。” 受到昨夜在电梯间的冲击。江琪今日身处这里,还感到不真实一般的眩晕。小声地说了一句。 “真巧。” 祝洋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不巧。”他说,“我掐着你上班的时间点出来。” 江琪微微吃了一惊。 “我知道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早餐店。一起去吧?”祝洋看着她邀请说。 第25章 他们的口味都是清淡的那种。对于两层面包夹一层火腿,一个太阳蛋,洒上奶油的压烤三明治情有独钟。江琪尤其喜欢品尝热烤后扁平的一圈蛋汁。融进到松软的面包陷里,黏黏的又不失口感。 这家早餐店在近期开张。江琪此前没注意。里面什么都卖,不仅西式的,中式的烤饼、豆浆小油条同样不少。 烤热了的面包格外松软。江琪一咬,就露出满足的眯眯眼。祝洋点了一样的意式面包片。两个人穿着短装的黑色白帽羽绒衫。 “我一般如果没意外,早上在咖啡店解决早饭问题。”江琪翻开白色薄薄的包装纸。夹着的火腿从面包间的空隙露出一点。她道,“但是比不上这个。” “你现在都这样早上班吗?”祝洋讶异地问。 “店长,就是那个胖胖的长胡子的。” 江琪一提醒,祝洋便了然地点头。 “我在找他偷师学艺。” “什么?”祝洋露出了更加讶异的表情。 “秘诀,”江琪眨一眨眼睛,“我对咖啡豆感了兴趣,和店长商量好,早上早点到。他研究新配方,我在旁边背。你别说,这样效率还蛮高咧。”江琪冻得发红的食指朝朝天,“或许我小的天生就只是打工的一条命。” “谁不是打工呢?”祝洋的挺鼻在风中也微微地红了。“今天远博的幼稚园亲子活动,你还记得?” “是。” “又诤讲,无论如何必须到达。幼稚园老师有表格需要签名。搞不好活动以后,还会在班级板报贴出活动照片。” “如果独独没有远博的,他一定很失望。”江琪皱着眉轻轻地呀声。 祝洋附和着点头。二人顺着林荫道继续行走。清晨的柏油路没有来往车辆。看上去便格外空旷。雾气缭绕,依稀可见风动。 “时间呢?”江琪寻声问。 “你打算去吗?” “又诤一定已经qiángbī你了。”江琪说。 “他一直是这样。喜欢忽然地给我们整出意外。然后留下的烂摊子,要求别人处理。”不知道是埋怨呢还是为其可怜,祝洋声音微微地叹息。“是今天下午一点。” “时间的话也还好。我这几天表现这样积极,店长那边肯定同意。反倒是祝老师你。下午有没有课?高三很难抽出身走人吧?” “所以我已经特地把下午的课提到了上午。”祝洋说着看一眼蓝黑色的腕表,“早上八点。” 他道,“中午我去接你吧。” “好啊。”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到之后,江琪回想依然感到不可思议。她有些同龄的朋友,同又诤一样,已经结婚生了小孩。但是给朋友代参亲子活动,还是头一回。 去之前,江琪担忧个不停。老师会不会奇怪?会不会把他们两人当做陌生人?有过上次余娜娜事件。更加谨慎的校方会不会直接请来警察请离她们? 但是之后一切证明江琪实在多虑。赵又诤早早和老师打了招呼。而另一面,赵远博对于江琪和祝洋的参加没有表现特别大的抗拒。只是当江琪走进小小的教室,蹲到他面前来时。远博有些遗憾地轻叹。 “他们两人又不来!” “有点事情嘛。不要生气啦。我还没玩过这些游戏呢。今天就将就一下,接受我们啦。”江琪放缓了声音讨好说。 “是啊。”赵远博仿佛为上次冰激淋耿耿于怀,“臭江琪,臭祝洋。” 江琪便一个手肘敲在他脑壳。不顾远博的惊叫,硬生生叉着他起来了。 这所幼稚园在A城是最大的私立幼稚园。每年的学费当然昂贵。设有国际班和外jiāo班。而仿佛和程文秀一样思想的孩子家长们,不管赚钱如何繁忙,到与孩子相处的事情上,便会不辞辛苦地在幼稚园和办公楼两边来回跑动。 “钱可以再赚。但是一个孩子,就只有一个。” 在程文秀和赵又诤这对已经离婚,甚至关系处于恶劣冷淡的夫妇来看。同样如此。不管两人见面如何冷嘲热讽、争锋相对,对待孩子的事情总格外上心。就算要伪装成恩爱的样子,两人也能做到。只是时间坚持不了多久而已。 从远博有记忆开始,亲子活动就是文秀又诤两人来。途中可能掺杂其他人围观—比如冯炜智—那并不清楚。但是可以说明一点。文秀又诤在平时无论如何不肯见面的人,只有远博提出要求了,他们才想软化的针芒一样不堪一击。 “一开始,是冯叔叔和妈妈来。但是被我拒绝了。妈妈生气,但是我说,就只见这一次就好了。其他时间他们爱怎样怎样。然后我便哭,哭得很凶,” 在做伸展运动之时,赵远博用小大人一般的口吻说道。 他用懒淡的眼神瞥一眼,“你知道嘛,我平常最不爱哭了。”他道,“我一哭,妈妈就心软了。她就同意了。” 除却平常的监护人权,文秀只在寒暑假让远博去又诤在的公寓。文秀厌恶透顶赵又诤喜好在外面染上酒气烟气回家的味道。怕传给孩子不好的风气。又诤一听,便更加乐此不彼地携烟酒归家。一直到祝洋搬进之后,这种情况才好一些。 “冯叔叔?”江琪不免惊讶,“你们俩的关系这么好吗?” “不然你要我怎样叫!” “你都直接喊我俩名字的。”江琪指了指祝洋,又指了指她自己。 “越是生人越要有礼貌!”赵远博擤着鼻涕,江琪赶紧拿来纸巾,给他往鼻子上擦。擦得有点朝天的翘鼻头通红通红。“再者,妈妈要求我这样子叫的。只要我一喊他大名,妈妈就生气了。哎,女人生气真是让我受不了……不和她一般见识。” 他们都知道文秀在远博面前饰演的是严母角色。而程文秀也有那样的魅力。在他们面前天不怕地不怕一说话便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赵远博。唯独生母面前,如萎了的小狮子,半句话不吭。 那副服软的模样,就更像他的父亲了。 “而且有一说一,”赵远博扔掉纸巾,深吸了口气,“冯叔叔这个人真不赖。不管对我也好,对妈妈也好。” 江琪有些愣神。赵远博用很真诚的语气说。 她有些话不好开口。只是觉得赵又诤越发地可怜。旁边祝洋一瞧便插话进来。 “你喜欢冯叔叔吗?” 一开始,江琪以为祝洋为自己问。但接着祝洋严肃的表情,表现出了,他同样对名叫冯炜智的男人不甚欢迎。在他们这些又诤的铁友面前,从哪个角度来说,于公于私,冯炜智都是插足的一方。不欢迎再正常不过。 “不,我绝不喜欢。我多少知道一点。”赵远博抽着小腿的筋骨,又把毛绒的袜子拉上。一副坚决的语气,“我仅仅是说他对我和妈妈的态度而已。在我心里,爸爸和妈妈才永远是一对。” 这话一出,终于显得远博像这个年纪的小孩。 他们接着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谈。谁也有意地回避了,只在接下来的活动中放进jīng力。江琪多数时候充当啦啦队的角色。在祝洋驮着远博冲刺之时,她在一边拼命地大喊加油鼓舞。每一小组都在竞争,用时最少的才算最终胜利。校操场很大,到处响着此起彼伏的加油。从这里蔓延到那边,一片洋溢着的热闹非凡。 到达终点后,江琪赶紧递去矿泉水。祝洋掀起了远博汗淋淋的头发。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糗样哈哈大笑起来。远博接着伸出双手攀到江琪的脖子。江琪便就势抱起他来,到计时的老师身边张望名单。 “你看见没有?”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里,远博催促她。 “你也太矮了吧!” “就你高!小胖墩,又肥了。” 一说到身高,江琪瞪圆了两眼。想到祝洋的身高高,她便转身去张望。一望才发现一片人群中,身高优势宛如鹤立jī群的祝洋在同一对很有气质的父母jiāo谈。男人年龄五十左右,女人则是四十上下。他们说着便彼此微笑。 而中场休息时,那对夫妻同祝洋一道往成绩单这里走来。男人一边走一边说,“昨天确也听景瑶说,你今天有事,特地把下午的课调早上去了。还说一些早上不能去办公室问题目这些抱怨的话。” 听男人的口气,对女儿班里的插班数学老师倒是满意得很。 “问老师题是好事啊。”男人这样感慨,“她以前总懒。懒得跑动,搞得高一高二数学成绩总很差劲。” “是的。徐景瑶有学习的天赋。多用功成绩自然上去。”祝洋听了便只是这样说。 在那种情况,祝洋只能这样说。但不管出于何如原因,这对夫妻还是被夸赞得兴高采烈起来。听到女儿被夸聪明,比说自己还开心。等瞧见了抱着远博的江琪,再看了眼祝洋,那夫人便惊讶地张大了嘴。 “孩子原来这么大了?看上去比我家小棋还要大上几岁。” 第26章 江琪一听,就知道这个夫人是把他俩错认成远博的父母了。 “如果不是开放二胎政策,我才不想继续生呢。都怪这老头,非说些景瑶上了高中,家里两人怪冷清。我年龄也还勉qiáng在及格线,才有了小棋……” 夫人一边这样埋怨,一边神色甜蜜地把手挽进丈夫的臂弯。 “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那边小小班的水上项目开始了。因为是室内,走过去有一阵路程。这对父母率先告别。祝洋有礼貌地颔首,便目送着他们远去。 他转过来就和江琪解释说,“这二位是我班上同学的父母。” 江琪笑道,“他们心态看上去真不错。” “确实可以,但提到孩子的成绩,多少有点在意。”祝洋见江琪抱着远博吃力,便伸手从她手上接过,“在高考,数学是一门基础课,而且分数比例不小。他们和几个家长,想让我在寒假开个冲刺班。” “冲刺班?” “以拿高分为目标。” 一听祝洋这样说,江琪便道,“这并不是件坏事啊。如果成绩好,对祝老师的转正一定很有帮助。” 祝洋听了便只是耸肩。微笑说,“其实课外不能收费辅导。”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江琪道。 “说的也是。” 远博似乎有些困倦,靠在祝洋的肩膀垂着眼皮打瞌睡。 巡视整个操场地。面积很大,容纳了接近几百人。铁的栅栏掩映在葱绿的灌木丛里。上面贴着红色的宣传栏。树木和树木之前挂着彩旗,仗势一点不小。隐隐约约看见远处huáng昏的红色升上天际。油彩画一样地渲染开来。 临近傍晚时,幼稚园走了一拨人。操场稍息冷清。 留下的一些人清理卫生。涂着彩漆的看台,主*席台,等。十分钟他们刚想走时,赵又诤来了电话。说他很快到,让他俩再等等。在幼稚园与远博作伴,玩一些卡牌游戏。 中英对照的卡片被他们玩成了扑克点数。一说,江琪就道她小学常这么玩。英语课的卡片总被拿来,当和姐姐玩游戏的牌片。 将近huáng昏五点一刻,姗姗来迟的赵又诤终于到了。身后跟着女人,见了远博就扑上去抱他。 “妈妈!” 江琪祝洋很不能相信地望着他俩。面面相觑,不知赵又诤程文秀葫芦卖的什么关。赵又诤在旁笑脸以待,偶尔附几声。 一直持续到赵又诤找他们来,把事情全盘地托出。 “我今天去见了文秀。” 江琪祝洋只是看着他。 “又诤,”江琪问,“你不能参加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是。”听这个,祝洋立刻皱起眉。赵又诤像是争辩一样,肩膀耸高地说,“你们根本无法想象,今天究竟发生怎样疯狂的事!” 远博对文秀的到来格外惊喜。而父母的再度相会,才是他最开心之源。一听说今晚一起吃饭,他便兴奋得话也讲不清。 回的是他们的公寓。一坐到车上,远博手便禁不住地揽文秀。他俩人在副驾座。赵又诤的车,赵又诤开。后座坐的则是江琪祝洋二人。 他们等着又诤的解释。 这无论如何是荒谬至极的事情。文秀是有男友的人,即使又诤是她前夫。在有一段恋情加身际,仍与文秀纠缠,同插足的冯炜智又有何区别? 越想越气愤的二人一路闷闷不乐。沉闷的气氛,文秀似乎感受到。她露出了些微难堪的薄红脸色。 一下车,文秀便说:“我还是不进去了。” 车子已经开进了停车场。离楼道几步的路,后座的江琪祝洋接着下车。 首先不答应的便是远博。他一下子耷拉着眼眉。 “为什么,妈妈?我以前到爸爸公寓。你总是推辞,用各种理由不进门。这次我再怎样也不让你离开。” 仿佛见父母感情一有转机,远博便说什么也不让她走。一手紧抱程文秀的衣袖,脸绷得可紧。 跟着下车的赵又诤来到她面前。 他看着文秀,面色低沉,声音和缓。 “去哪里?难道去文山馆,让那个狗屁男人再打你一次?” 程文秀用手捂住赵远博的耳朵。 “我们说好的,又诤。”文秀心平气和说,“在孩子面前不提这事的。” “是,我们是约好。” 又诤又看她一眼。 “你瞒不过远博。”他视线转到了在一边站着的江琪和祝洋,再转回来,手握住文秀的手,“这事如我说的,我不会作罢。今天让那孙子逃了一截。我总会给你报回去。走,我们先上楼。” 说着,便不由分说拉起文秀的手。 然后他抱起远博,看着江琪说,“把小詹叫过来,咱们一起吃顿晚饭吧。就在我家。” 江琪没话反驳,就只点头。 她和祝洋在这一家状似甜蜜的三口后慢吞吞跟着走。如果错过电梯,就在下面等一会儿好了。越这么想,江琪走得越慢。 被称为“冬暖夏凉”的停车场在冬季这个时间,冷风chuī过格外yīn凉。他们边走边说。祝洋挑起话的开头。 “觉不觉得奇怪?” “什么?” 祝洋说,“昨天的又诤。说什么也让我们帮忙参加亲子活动。” “你难道是说……” 江琪难忍一样地从嘴唇破口而出。 “又诤在昨天就和文秀已经来往?” “否则按文秀的性子,怎么能让我们代为参加?” “刚才他们说的冯炜智……”一想到那个词,江琪便说不下口。 他们走到了电梯前,不出意外地错过了。眼瞧数字一层一层向上升跃,甚至能够猜想,bī仄的电梯间内充斥如何的欢声笑语。 “不管怎样说,”祝洋盯着电梯的数字,一动不动,“等下还是亲自问个清楚为好。” “嗯。” 等一出电梯门,江琪掏出钥匙先进自家公寓。进了门便“夏夏”“夏夏”个叫不停。一直在看书的詹夏从卧室跑了出来。 “我们今天去对门吃饭。” 詹夏反应了一下。 “又诤?” “是的。”江琪给予着回答,进卧房换下适合在热暖温度下面穿戴的家居服。 她把羽绒外罩衫脱下扔在chuáng沿,詹夏进来时,她说:“还有一个人要见。” 她翻出毛衣的领子,对着长条梳妆镜整理头发。“程文秀。文秀,我和你说过,又诤的前妻。” “我有印象。”詹夏像是恍然一样顿住了,“他们和好了?” 江琪在詹夏面前不知讲过两人多少次的轶事。作为当初和这一家三口郊游过好多回的江琪,实在很难讲清。面对程文秀时她到底是如何心情。 “很难相信吧?但恐怕是如此了。”江琪转头苦笑。 不是说她和祝洋不希望两人重归于好。 “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啊。” 江琪脱掉长裤,套上长筒丝袜时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说。 这间公寓房她来过很多次了。在赵又诤已婚,离婚之后都来过。但在祝洋搬来之后,踩进这里还是首次。 临门便是玄关。褐红色的木制箱,里面堆满运动鞋和拖鞋。祝洋听了门铃出来迎接,便弯腰把两双拖鞋拿出。各自给了她俩。 江琪去套鞋,手扶在玄关。嘴唇正好凑在还在摸索的祝洋耳边。 “他们如何?” 不表明也知他们是指谁。祝洋点头说,“还算正常。” 不消时,里头传出一阵远博的哈哈大笑。就算今天的亲子活动,也不见他这样开心。可想而知这小孩内心,对父母复合是多么盼望。 她们走进去看,文秀和又诤坐在积木桌的两侧,中间夹着远博。背对她们玩拼字游戏。 一看见他们三人直矗矗地立在客厅,文秀转过身便站起来。“我去厨房吧。”她似乎也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低下头,轻轻说着便转进了厨房。 江琪和祝洋,詹夏便坐在了沙发上。 说是文秀又诤陪远博玩拼字,不如说是这两父子陪着文秀玩游戏。 文秀一消影,赵远博懒散地打了个大哈欠,露出懒洋洋的姿态,一翻身背躺在毛绒绒的垫子。顶头打着很亮的光。远博就着光线,打起平板里的电子游戏。 江琪这才注意,桌上散着的都是小学一年级的汉字拼写游戏。 都是一些生僻的字体。看起来像是远博的课外辅导作业。 赵又诤把桌边的积木一股脑地扫进袋子,跪在桌前整理桌面。江琪和祝洋沉沉地坐在沙发看着。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江琪从赵又诤的背脊,看出了无止境的落寞孤独。 是在他和文秀离婚最落魄之际,她都未曾升起的深深的可悲。 把最后一个小huáng人玩具扔进袋子。赵又诤将袋子甩在角落,便找着沙发,挨着祝洋坐下。他沉沉地躺下,跟着便去摸香烟。意识到开暖气的房间不能抽烟。伸到袋子的手只能抽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原本便算不上整齐的头发愈发凌乱。 “说一说吧,怎么回事。 祝洋的声音从鼻腔里发出一般的低沉。 “哪件?”赵又诤直起身子,仿佛回忆一样。 “昨天,今天,你都可以给我们讲一讲是怎么一回事。”祝洋说,“你想要说的。你会想要说出来的。我们都是最好的聆听者。” 第27章 赵又诤的一边肩膀塌下,跟着整个身子再次沉入沙发。 “你应该让远博进房间去玩。” “远博。”赵又诤便喊。赵远博昂起头,赵又诤说,“去妈妈厨房看看,有没有能帮助的。你总说是大人了,该帮着做点了。” 赵远博没起疑心,昂起脑袋,拖着身子利落地拉开玻璃橱门。 客厅便只剩下他们四人了。一张横沙发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她们二人,和祝洋二人。 沙发很长很大,容纳四人绰绰有余。 赵又诤一开始并不想要这样长的沙发,对客厅的构造起到破坏。但是租时免费的,也就将就一下。后来深夜喝完酒,一身酒气上不了chuáng。就习惯地躺在这张沙发。 “我啊,”赵又诤沉吟一般地说,“只要一喝酒,不洗澡的话文秀就死也不让我上chuáng。” 他忧伤地看着沙发垫。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不洗澡决不上chuáng的习惯。” 他两只手jiāo叠成拳头,瘫在两条大腿上侧。 “昨天去咖啡馆前,我接到了文秀的电话。”他像找不到什么东西叼地手指甲放在嘴边,“文秀在公司,冯炜智闯进去,忽然地把她拽下来锁进车里。我接到的电话是断的。文秀只打通发出一个音,就被断了。” 他像是没瞧见旁边的目光地自顾自继续说。 “知道原因吗?”赵又诤喷出一口热气,滚滚脏词紧跟其后。“就因为文秀和她的年轻助理身体碰触了一下。这有妈生没妈养的狗蛋就把文秀锁进车子。怎样也不让她出门,qiáng迫她辞职。” 玻璃橱门映出文秀远博一大一小影子。客厅的热气声音静谧地流动。漆刷的墙壁雪一样的白。透过薄薄的衬衫,江琪看到,又诤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一下全碎了。 墙壁摇晃着吊灯和祝洋的黑影。祝洋问,“昨天晚上呢?” “我下午去了文秀一趟公司。这些都是围观的同事和我说的。我一下子开车去文山馆。见别墅前停着车,我就知道文秀在里头。门打不开。我用撞。闹出动静了,引得周围人都来,这狗屁才出来开门。” “你们打架了?”祝洋问。 赵又诤摇头,“我一看文秀哭,我就受不了。我是想揍那货,但是文秀上来拉住了我们。紧跟着别墅区的管理人来了。我把文秀带回来。去医院看了伤口拍片,预约专家后安排了K街附近的酒店。然后我再去上班。” “真是闹剧。” 赵又诤只是苦笑。捧着两膝靠在沙发说,“冯炜智就不该打她。否则我兴许就作罢了。我昨晚一整夜都想这事情。文秀的脚踝,身体都有伤口。我今天去公司给她请了假。这么一出,她也没有心思上班了,索性办了个小休假。” “你今天在带文秀看病吗?”江琪问,“这就是你拜托我俩代替你的原因吗。” 一问出来她声音格外地轻喃。赵又诤点点头。 “这事情先别和远博说。”他吩咐说。 “我们知道。” 祝洋道,“那么接下去,你打算要怎么办,又诤?”他看向赵又诤问,“文秀、冯炜智,这两人你又怎么待?” “我不知道。”赵又诤摇摇头,“文秀现在不管如何都不能回去。谁知道她一回去,冯炜智那畜生gān出什么事情来?” 他情绪激动地说。因为隔音很好,再大厨房也听不到。他声音猛地拔高。 祝洋点头,然后说:“你问过文秀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问?” 祝洋视线是平静的。旁边的江琪和詹夏一样看着他。赵又诤像躲一样地站起身,“这没什么好问的吧。”他背对着他们,站在客厅说,“如果换做是你,阿洋。你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 赵又诤所谓的选择,就是把文秀藏起来。说是藏又不合理。他迫切地想向他们、远博、周围人展示着东西。只要有机会,有意无意地带文秀出现。或者吃饭,或者逛超市,或者接送远博。一切有可能的地点、时机他都做了。 他一下班,就直奔文秀住的酒店。好几次祝洋说,他都夜不归家。就算以前生活再放dàng,也不至于一整宿一整宿地不回公寓。夜深人静的孤男寡女,谁也想得出他们在酒店里做什么。 像是丢弃玩具一样地把别墅抛掉了。 不仅文秀不再回去,又诤还叫远博以后就回公寓睡。这么一来,其实每次晚上照顾远博的是祝洋而已。但是又诤用恳求的眼光央请祝洋。 又诤到底想什么呢?他带不了文秀回公寓,他就宁愿和文秀住在酒店里。吃饭时文秀一起来,就算上厕所,他跟口香糖的眼神紧黏着文秀就不放了。 按祝洋的话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大学时他们从来不顾忌外面眼光。不管在度假飞机,在吃饭有朋友也好,如果激情上来就必须解决。毫不掩饰地抱在一起,激烈地彼此亲吻。 越是身体的接触,就越发地痴狂。到了黏合到完全无法分开的地步。 就连一起看衣服,也手揽着文秀腰不肯放的赵又诤,同大学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没两样。看向文秀的目光百般复杂。有自得、惆怅、偏执、爱慕。 即使又诤一点也不了解程文秀和冯炜智之间的感情也没关系的程度。他全身散发,“现在她在我旁边,谁也夺不掉”的近乎孩子气的气息。 “要我看,又诤根本不是不了解。”在咖啡屋的窗旁边,祝洋望着落雪的街道说,“他根本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 “盲人摸象地把眼睛蒙上,只要感受身体的温度,不去思考其他。不管冯炜智会怎样做。要说他像中毒不浅的病患也一点不假。” 祝洋点的方型冰块送了上来。他用摆放着的小镊子挑起放进咖啡。一边搅动一边喝说: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吃饭,文秀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那是刚好三天前的事。他们在小南国吃火锅。旁边端上燃烧的火炉,包间特别暖和。文秀脱去了外套,黑色毛衣衬托的胸部丰满有型。又诤正在讲笑话逗他们开心,尽管是无聊至极的没有内涵的huáng段子。 没有人笑,甚至除了他外没有人说话。但是气氛异常地激烈火热。 文秀的电话在这他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叮铃铃地响起。文秀没有接。 一开始他们觉得这只是普通的电话。可能是她公司里那群幸灾乐祸的同事发来的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 文秀一按掉,那声音依然不依不饶地响。 这样重复两三次。在文秀盯着手机屏幕发愣怔忡时,一边的又诤冷冷地说:“gān什么不拉黑呢?” 程文秀说:“一个不联系的朋友。” “怎样关系的朋友?” 文秀没说话。她别过脸,把手机关机着藏进大衣口袋。 又诤话里带讥地说:“不要是某个前任吧?” “不是的。” 文秀低下脸,之后整个过程没再说一句话。她的沉默渲染了所有人。又诤连冷段子也不讲了。整个包间沉润在异常的诡异安静中。 咖啡店祝洋喝着咖啡,回想那事对江琪说:  “文秀像是变了个人。” “是吗?” “大学也好,工作也好。就算上次警局的见面也好。文秀和我印象记忆的没差。”祝洋说,“自信、优雅、热情。但是这些现在统统不见了。” “你这样一说,确实有点……” “但是她和又诤还在保持关系。”祝洋说,“又诤恐怕认为,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就能够回到以前,回到和文秀的曾经。”他一边摇头一边道,“又诤实在太天真了。文秀说他没有长大不是没错。” 咖啡屋一有人进,门口风铃就响不停。祝洋看了一眼,又兴味索然地转回。 “如果仅仅用肉体能保持的爱情,说学生时代存在,我能信。但两人都是成年人。经历的事情久了以后,文秀在前进。文秀逐渐地意识到两者并不是紧密联合的关系。但又诤想不到。” 祝洋像个旁观的批判者,每句话抽丝剥茧地剖开了说。 “说是又诤不愿去想也是可能。他一遇到事情,喜欢另辟蹊径。但不管那些坏结果。他只照着自己的心意,一意孤行地认为一条路能走到通。但是因为存在种种意外因素和现实原因。往往只是一路走到死而已。” 今日的咖啡屋的暖气像是电费不足地格外微弱。坐在窗边的江琪感到冷地支起胳膊。 “现在要怎么办呢?” “告诉他吗?” “不然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又诤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祝洋的声音像是虚浮地飘在空中。目光望着窗外积雪越来越深的路说,“就连亲生父母也管不了。做朋友的话分又有多重?再者,不用自诩旁观的话就特别正确。到底怎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所以最终还是由他们自己选择。我们只能在结果时做上一些。” 第28章 “结果?”江琪问。 “就好像被人打完巴掌,吃了糖,我们再给他送上冷毛巾去敷一样。” “只是表面的功夫。” 祝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是的。只是表面。”他叹息地说。 程文秀来咖啡屋的日子,江琪正订着回家的行程。她在手机上找好车票路线,文秀便推门进来了。如果文秀再早一分,或晚一分,江琪已经按下了买票键。正是文秀推门进来的那刻。江琪抬起了头朝门外望去。 文秀穿的红色外套进门。一进来就将外套脱下,露出白色的长脖绒毛衣。咖啡屋的视线不出意料地果然全部集中她的身上。文秀像是习惯地置若未闻,一瞧见江琪就招手朝她走来。 “外面雪下好大,”程文秀喃喃说,“因为刚好路过,听说你在这里工作,就顺路过来了。” 江琪赶紧端上了一杯咖啡,一叠饼gān。两人靠着窗户坐下,文秀吃了一片饼gān,称赞着味道好极了。之后却是一片也没再吃了。 虽说文秀现在同又诤保持以前关系。但隐隐约约地总觉她和又诤已经不同往常。面对文秀时,江琪时常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越是一副坦然,江琪就越慌乱。现在也一样地拼命找话题聊。 “小琪很困扰吧?” “咦?” 或许是正对空调热气,文秀翘起的鼻尖蒙起一层薄汗。 她喝了口咖啡,无意识地搅动。 “我找不到人,在所有人里还是觉得小琪最可靠。”程文秀不好意思似的撩起头发笑道,“之前就认为小琪是那种合得来,心思又细腻的女生。” 江琪思索着,文秀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实在无法和又诤继续保持下去了。” “啊?” 程文秀看了她一眼,“不管是什么关系,上chuáng也好,恋爱也好。我就算分开来,也保持不了了。”她说,“又诤来别墅那天,我真的有被吓到。炜智的样子和野shòu没两样。我当时只想快点逃离炜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和又诤走了。但是走之后的这些时日,我一面劝诫自己,像又诤这样的男人太少了。我必须要珍惜。但是一面我意识到,越是qiáng迫,心底那些真实的想法就越容易冒出水。” 她漫无目的似的搜寻窗外的一片白街。 “不知道从哪时开始呢,我厌倦了只是身体上的欢快。我跟又诤好契合。但是永远说不过几句话。”文秀转回眼神认真地瞧视江琪,“又诤喜欢讨好我讲一些笑话。我从来不笑,那些无意义的废话只有他一人孜孜地津津乐道。” “怎么……”江琪呢喃。 “有时要装出很感兴趣,我真的非常疲倦。”文秀困扰地说,“他一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我就更加觉得像照顾远博。一个巨型的远博。你能明白吗?我不喜欢这种方式。”她摇头,摇头说,“这是段畸形的关系。” “你现在才知道……你们是很畸形的关系啊。” 几乎是一瞬间的话从江琪的嘴里说出。 程文秀很沙哑地说:“我已经向公司申请了海外的研修机会。不出意外,过年后就批准了。” 几近卑微地恳求原谅的程文秀。 她一伸过手来,江琪下意识地躲,文秀温软的手便抓得更牢了。 “那冯炜智呢?” “什么?” 文秀手一下松掉了。江琪赶紧抽了回来,不自在地垂在桌下。 “炜智……我真的很难说清楚对他的感情。”程文秀垂下了眼睛看咖啡,“如果仅从感官上说,我爱他爱得不得了。他是那种有点狂野,但又神秘清冷的男生。你难以想象,他冷静的外表下,有着不羁而狂热的灵魂。他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男生……” “所以你们会结婚吗?” 江琪一问,程文秀哑口无言地抬头看她。 “像当初奋不顾身地和又诤一样,会结婚吗?” “小琪好单纯。”半晌的沉默,文秀开口,“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对我而言最美好的不是形式的束缚。我和炜智对这方面达成了惊人的高重度相似。我们都认为,水到渠成的事情最美妙了。所以从来没想过这方面。” “那当初,为什么一毕业就和又诤结婚呢?” “因为啊,”文秀像流了鼻涕一样吸着鼻子,“他说结婚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我那时和你一样,觉得结婚后配偶的地位是没人匹敌的,算真正的独一无二。婚后几年,尤其生完远博的第二年,反而被婚姻束缚的感觉愈发qiáng烈。到底为什么非得结婚不可?” “从刚才起,文秀你就一直说着束缚束缚的话,”江琪说,“那么冯炜智呢?他不是也一样在控制你吗?连你和异性接触一点,就吃醋得大发雷霆叫你辞职的男人,这就不叫束缚了吗?” 文秀像是难堪地瞬间转开眼睛了。 “这根本是不同的两码事,”文秀望着窗外轻轻地说,“我偶尔也会问,到底喜欢过又诤没有?到底是年少时憧憬情*欲的狂欢,才沉溺其中一时地分不清什么是欲望,什么是喜欢?像这次……”她说着轻轻地颤抖起来,“他是打了我。但他马上地在我脚边哭泣。你知道吗,他有很多很多面。每一面他都不一样。即使是如此,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平等的。我和又诤则是完全不同。又诤就算再想留下我,只是回味以前的那种生活。他喜欢是以前的我,而我早就变掉了。” 她凝视着江琪说。咖啡屋的暖流缓慢地流动。江琪一想到又诤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一想到他提起文秀就兴奋不堪的面容。就感到无止境的悲伤在心底翻转。 现在的文秀说着,连当初有没有真正爱过又诤都不知道的话。让又诤听了,该有多伤心啊? 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天空像是悲伤地落起雪花。两列的苍树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好像出席葬礼的宾客沉默地悼哀。 “远博快上小学了,我正好打算将他送到法国念小学。”程文秀说,“这事需要小琪你帮忙转告又诤。” “为什么文秀要变成这样?” 江琪一说完,热热的眼泪溅出来。 程文秀便慌乱而惊讶地拿来纸巾。江琪格外倔qiáng地打开了她的手。 “你会和冯炜智在一起吗?” “不,……我想,”程文秀吃惊地瞧着她说,“就算再喜欢,但是他的一些行为我也实在难忍受。他要我在工作和他之间选择。毫无疑问我选了前者。所以我想,我去了法国就会断绝和他的来往。” 江琪一抽一抽着鼻子说: “那很好,”除此外,她找不到形容词评价,“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没话好说!这是文秀你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文秀自己说会断绝和冯炜智来往的话,给了江琪一点安慰。不管怎样,冯炜智的结局也没好到哪里去。果然文秀不是只针对又诤才这样子无情。又诤和冯炜智好像两个代表文秀不同爱情价值观的典型男人。不管哪个,文秀都将他们毫不留情地抛下了而已。 “又诤能去见远博吗?”江琪最后问。 “这当然可以。”程文秀说,“其实我找你说这些话,不是想表明什么。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好怎么和又诤说这事。我找不到好的措辞。不知怎样将双方伤害降到最低。”她说,“又诤是个jiāo朋友的好人选。但一旦作为情人,他的黏人令人难以忍受……” “刚才那些话,拜托千万不要在又诤面前说……其他的话随便你。只要别传到又诤的耳朵里。” “我知道。”程文秀莞尔,“我明白。就算再年少无知。我也明白,在这里,”她手抚上左胸口,“在没有爱情也没有性*爱的地方。有又诤的存在。” 这算不算又诤说的,到达类似家人一般亲密的地步?即使又诤一意孤行地只想要将文秀锁在身边,以绝望的爱追随文秀。 程文秀经历短期的迷茫后,将无论冯炜智,还是赵又诤,统统甩在了脑后。她一心地提jiāo申请报告,完善个人报告。又诤隐隐约约是感受到什么。从远博幼稚园老师不寻常的态度,和文秀再也没有和他见面中察觉蛛丝马迹。 文秀因为还是文山馆的拥有主人,很草率地就把文山馆的地方卖掉了。而她一段时间的消失。在失去音讯之前,她同又诤最后的一次见面是在和一起送远博上幼稚园的早晨。 文秀说,“又诤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不管外表,还是责任心,还是在对事物保持专一的态度上。” 又诤笑着接受她的夸赞。 “我要对我的话做出道歉。” “什么?”又诤微微侧眉。 “我说你没有长大。一直在大学时候。”他们站在车子的前面,遥望幼稚园如水流涌进的人群。文秀转身踮起脚为他整理领带,“我们有争吵,有rǔ骂,也有温情。现在我们心平气和站在这里,一起接送远博。我想要说,又诤,”她把他的衣领按下来,整齐仔细地抚平,“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没人能超越的。” 第29章 赵又诤完完全全地愣住。他的心房在震颤。文秀把手揽紧了他的腰,头贴到他的腹腔。声音冷静到不可思议。 “你会找到更好的女人。” 似曾相识的话混杂酒吧喧嚣地撞击他的耳膜。 “我们该结束了。结束这种纠缠不休,结束争吵谩骂。我欢迎你以后找我。用仅仅是前夫的身份。我很欢迎,又诤。我很期待那一天。” 又诤花了好几秒钟,反应过来文秀的话。他把文秀的身子推开一点,从后面皱眉看着她。 “这话又说什么呢?” “你知道的。我在说什么。” 又诤摇头,他背过身去,“我什么也不知道。”他说。 说是逃避毫不为过。赵又诤沉着脸沉着声。文秀低低说了声:“那好吧。随你。”又诤又忽然地转过来,手用力地抓着文秀的肩膀。 “你不会和冯炜智又和好吧!” 文秀圆圆的美目睁大了,然后小下去,摇着头。 “我不会。” “那就好。”赵又诤松了口气,也不管文秀的抗拒,生硬地揽住她的腰。要文秀的身子紧挨着自己。他全身像笼罩了汽车一宿的烟酒味沉闷。 文秀说,“又诤你到底是什么呢?” “嗯?” “其实只是你的占有欲在作怪吧?”程文秀歪头,往上地看他,“还是在和炜智较劲?” “叫冯炜智!”赵又诤qiáng硬要求。 “好,冯炜智。”文秀叹气,吐出冰天雪地的热气。“如果认清了这种本质,你就不会这样子,像个孩子似的无措了。”文秀像用看远博的目光凝视着又诤。又诤咬着腮帮子目视前方。文秀说,“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她轻轻点了下头,低下额。 文秀拜托江琪转告又诤她去法国的事情。江琪犹豫再三,思索再三,终于挑着一个时机面对面地单独说了出来。那是在元旦后的事了。得知的赵又诤异常冷淡。或说是木讷也不为过地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她为什么就不肯留下来?”赵又诤问,“我们相处得那么快乐。我们在一起,远博也开心。我们就像大学时一模一样……”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呀。”江琪说。 “什么叫,一厢情愿?” “祝洋这样评价过你,”在等电梯的过程中,江琪望着电梯的数字说,“你总是乐观地去想一件事最好的结局。你给结局规划好了最简洁方便的路线。但又诤你完全不考虑外界的诱发因素。随便单拎一个出来,像这次,你就如被打倒地好一阵子起不来。” 一瞬间的电梯风从打开的缝隙chuī来。 江琪进了电梯,过了好一会儿,赵又诤才跟着走进。 她不禁偷偷地打量又诤的表情。似乎在他的身上,没有尝到当年离婚时绝望的气息。 文秀也许是有给过他俩一个复合的机会。不然这次就不会和又诤待在一起近一周。但也是一周时间让她明白了两人已经再无可能,江琪心想。文秀不想纠缠太久,以免日后带来的伤害更多。 文秀是冷酷的女人。但另一面,冷酷绝情之下又藏着温情似的凌厉果断。 如果没再可能了,不如早点gān脆利落地结束,不拖泥带水,对谁都好。 “远博呢?” “什么?” “这事和远博说了吗?” 江琪摇头,道:“文秀那边我不清楚。我没有跟他讲过。” “程文秀就算为了远博跟我复合不好吗?” “你觉得文秀是那种人吗?” 又诤苦笑,“她为什么就不给我机会呢?” “兴许是有的。”江琪低着头看地板说,“qiáng扭的瓜不甜。” “她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 “文秀这段时间有见过你吗?” 一问到这个,赵又诤才像出神般地好半天回不了神。他摇头,然后耸起肩膀捧着手臂。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文秀说她不会和冯炜智复合后,我心底的得意就像止不住地溢发。在文秀身上也没有过多地关注。” “所以到底,又诤你是否如文秀说的,只是一种占有欲在作怪?” 知道这问话会很残酷。但如果能一锤子敲醒又诤,再残酷也值得的。 “不能看到文秀身边有其他的男人。这和因为麦克接近文秀就反应异常的冯炜智是一样的吧?你们的爱掺杂了太多沉重的负担。这对文秀是接受不了的。” 不知不觉之中,在文秀面前表现得那样激动的江琪,忍不住给文秀讲起了话。 又诤没有再说话。 但他的反应表现得出乎寻常地冷静。之后的几天,江琪忙着过年回家的事情。年前在咖啡屋报备好半年工作。工作行程、车票都收拾得妥当有序。忙得焦头烂额际,江琪也暂时地忘了又诤和文秀的一茬事。 那日后她不知又诤是否找过文秀。还是月中的一日,祝洋下班顺路过来,与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来这事。 “行事最绝情的文秀,反而是想得最通透的一人。” 江琪一说完,外面除雪机轰隆隆地扫过街道。两人同时往外面望去。积了灰尘、脚印、车轮印的路边积雪稀薄脏乱。祝洋收回眼神来,对她的话点头。 “虽又要伤一次又诤,但不是坏事,反而越早越好。” “是吧?” “一直拖着才像扭捏个不停的拖拉机,那样倒不是文秀了。总说着又诤幼稚,其实文秀自己何尝不是?” 祝洋喝着咖啡一边说。 “过年行程安排好了吗?” 本来一直默默喝咖啡的江琪,一听这话便抬起头来。 “有,定在年后。我爸我妈会提前好几天去,我大概是吃餐年夜饭,然后过个正月初一就回来了。”江琪说,“老家在乡下,说是在A城,自驾车过去也得半小时。我这趟车中途还拐几个站,所以中午就得出发了。” “原来是这样。” “祝老师有话想和我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江琪便问。 祝洋有几分不自在地,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摇头。然后直起身子,肩膀前倾。 “休假从月底就开始了吧?”祝洋看着她像是豁出去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假期想和你一起去旅游。” 江琪有些呆滞。 “旅游?” 说完后轻松不少的祝洋“嗯”着,语气平静不少,手指捧着杯沿看着说,“因为我出生的城市是被称为雪城的地方。只要一到冬天,雪就整片树林地覆盖。一片银白,分不清天际线。” “听起来好美好呀。”江琪一脸向往。 虽说A城每年也下雪,但到底和雪城比起来还是不同。有雪城这样的称号加身,多少更向往。 “旅游景点chūn节前后人会多一点。但是一年最漂亮也是那几天。如果我们去的话,现在买票来得及。” “一起去吗? 光是祝洋主动提起,带她去看故乡的雪景,已经兴奋到眩晕的地步。沉浸在幸福中的江琪也不免担忧。 “我去的话,不会给祝老师带来困扰?” “我们在大年初一去就好了。” “祝老师不吃年夜饭吗?” “我大学毕业后就没回去吃过年夜饭了。这次我也是一样,只是忽然想起来,很想带你回去看一看。” 江琪了解一样地点头了,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着看: “我是年后初七上班,我们年初一去的话,我至少后面还有几天回来休息的时间。嗯,就这么决定吧。”她一抬眼,便是笑眯眯地对祝洋道。 接下来几天,因为太过兴奋。总是想着和祝洋一起出去旅游的事情。一想到,江琪走神得连店长年底的小结都没听进多少。 店长把江琪叫去,包了一个大红包送她。 “新年快乐哟。” 江琪摸着沉甸甸的红包,“哇,这么大方。”厚度和沉重度,少说也有千把来块。 “小店面,年底奖金实在抽不出多少,多多见谅。”店长一笑就像弥勒佛的憨厚有加。 “店长哪里的话,”江琪幸福地把红包贴在颊边,“公司里现在都是直接打卡的方式。哪里有这种红包收起来激动?店长也要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福如东海!” 她活蹦乱跳地拿着红包溜远了。 詹夏的大学课程在一个月前结束了,这段时间她待在家里折腾下学期的画作。客厅混着热暖,散发淡淡的纸香。詹夏用炭笔在纸上勾描,打底。江琪一问她chūn节怎么安排。詹夏只说今年不回家,在这里过。 难道詹夏因为专业问题,也像祝洋和家人起摩擦了? 江琪没有多想,跟着帮詹夏把公寓的前前后后装饰个够。过年时间,楼道热闹了许多。因为白天放假,在家休工的人很多,一没事就在公寓楼下的花园逛。 她们楼道一共四个房。两边两家邻房一起出来,往楼道安上气球,挂彩结,张灯结彩地热闹非凡。楼道的光是橙huáng的。映照窄窄细长的道,铺上毯子更加温馨暖和。 知道除夕夜,老家的姑姑婶婶早就回去帮忙了。几个姑姑虽说嫁出去了,但一有空就回去帮忙。 第30章 江琪偶尔像现在接到妈妈的来电,正在帮忙做詹夏的除夕晚餐。膝盖抵着番茄盆,只能用耳朵夹着手机应声。 “嗯……我很快就回去啦。现在才早上,不用那么早!……男友?妈妈你又胡说了,”江琪脱掉手套,换了只手接电话,“男友让它顺其自然地来。你们再催也没用。” 她一挂掉电话,见祝洋从对面房间过来。“你这做的什么?” “做番茄酱。” 江琪把番茄盆放上桌,拿出料理机,从口子里把洗好的番茄一颗一颗塞进去。打开开关,两人凑在一起看。里面的红色番茄翻天搅地。不一会儿融成鲜艳漂亮的红泥。 “我今天想放一点点牛奶进去,不知道味道怎样。” 江琪拿了一根勺子,尝了点,递到祝洋的嘴边。 “有点酸。” 祝洋尝了后评价。 祝洋嘴角红红的。江琪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亲他的嘴。边亲两人边笑得额头抵额头。 “外面又下雪了。” “我们等下去看吧?” “好。” 一进来看到这副画面的赵又诤,一下子背过身捂住眼睛,嚷嚷。 “你们过不过分?做个菜也腻歪不停。大过年的别污染我的眼睛。我受不了刺激。现在你们分开了吗?嘴巴分开了我就转过来了哦。” 赵又诤嘟嘟囔囔地走到他们旁边,从柜里拿了冰糖和盐。“我厨房没了,从你这借一点。” “又诤你今天也回家吧?”从祝洋脖子下来的江琪套上了塑料手套,在水池里洗白菜,问。 “是呀。老头子qiáng要我回去。” 印象中的赵爸爸是个严肃的秃头老头。每次高中家长会,一头地中海造型引人注目。 “还硬要我把远博带回去。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了。让他从那破地方过来么不肯。真是个倔qiáng的老头。” 出门前,赵又诤碰上了刚从外面超市买颜料回来的詹夏,停住脚步打趣说: “那位胡学弟来不来?” “胡冯吗?我不清楚。” “是回家过年吧?” “我不清楚。” 詹夏一边摇头,脱掉鞋进来。赵又诤心想真怪,摇着头出门。 临近过年,又是大三的胡冯在学校有相当多的事情做。他和詹夏的最后一通电话在上周末。对于胡冯过年的安排。詹夏说不知道,确确实实的事实如此。她买来了颜料,为今晚画画作备。见厨房台上面手忙脚乱的江琪。詹夏表示感谢。 “别客气。第一个chūn节不能陪你过了。” “你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呀。” 江琪流露的歉意,让詹夏赶紧回说。 把一道道准备好的菜点搭配碗里,口头说明不止,留了纸条给詹夏后。一见时间不早了,江琪把昨晚理好的小行李箱拎出房间。里面是些衣服,今晚睡觉用。她最后亲吻祝洋,一副眷恋不舍的样。 “那我要走了。” “嗯。” “晚上再见。”她眨着眼睛。 “好。”祝洋长长的手指撩开她围巾下蓬松的头发,银白的耳钉扣着小巧的耳垂,还是那么漂亮。 江琪撒娇一样地环着他的腰。 “这么冷的天真不想出去呀。” “我们马上就又见面了。”祝洋摸着她的头发,说。 江琪抿嘴笑,“说的也是。” 以往每逢除夕过节,江琪和父母就回爷爷奶奶家过年。很小时候在那里住上一整个寒假。长大后,因为各种原因,待留的时间有所缩减,但还是至少睡上一晚。爷爷家的房子是农村三套房,自搭自建的挺阔气。一谈到这房子,爷爷就跟宝贝地骄傲。 “厨房间以后是你大伯的。这吃饭间和电视间是我和你奶奶的。那个弄堂啊,以后是你小伯的。顶头的卧室,就是你们睡的那几间,将来是你爸你妈的。” “哎呀,说了多少回了,现在谁还稀罕我们这些臭房子!” “你懂什么!臭婆娘。” 爷爷瞪了回去,小巧玲珑的奶奶害臊地拍他的手臂。爷爷前秒还板的脸,后秒顿时露出笑容,银白的一颗假牙。“妇人之见。别理她。” 过了八十的爷爷奶奶身体仍然健朗,夏天还常在农田种地。虽说爸爸经常劝他们休息为重,别搞吃力活。倔qiáng的两老人家没怎么听的。 丰盛的年夜饭席间,格外地热闹。老旧的铁窗户外响起不绝于耳的鞭pào声,烟花弥漫在夜空。堂哥带来的小孩正是小六的年纪,吃饭席间拼命地看手机。被爷爷骂了好几句。小孩子瞪起眼睛,一副不满,堂哥就一个手扫过去。 小惠做了个鬼脸,指着江琪说,“小姑姑也在玩。” 一下视线全扫身上来了。江琪眨了眨眼睛,“我有事情谈。” “工作上的?”一家之主的爷爷这就来了兴趣,“你上次说的,什么经理的事情,怎么样了?” “哪里是什么经理。柜台经理而已。”江妈妈虽然挥着手,语气还是骄傲地问向她,“怎么样了啊,那事?” “唔……还行吧。也就那样。” 江琪随意地敷衍。终于挨不住大pào弹药,“我没谈工作。” “那这么殷勤看手机?有宝在里头啊。让我看看。” 坐旁边的爷爷说着来拿手机。江琪跳起来,把手机背身后。“这不能给爷爷看。爷爷要尊重我的隐私。” 江妈妈慢慢露出了懂得的意思。 “是男朋友吧。这么神神秘秘的。” 一下子全家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江琪无奈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说了声我吃完了,就溜出了门外。门一关上,后面关于什么“我上次给小淇物色的男生……”乱七八糟的话题也就一并消失了。 没有空调的外面天空地面是冷的。方形院子里的花草覆盖上厚重的雪色,她靠在高高的门槛边。对于祝洋刚才发来的问候,她想了一会儿才回复。 “刚吃完饭。不过实在有够吵的。” “餐桌玩手机。难怪要被说。” 那边一副毫不同情的模样。江琪嘟囔一声,“你以为我是和谁在聊呢?” 他们正好聊到明日旅游的路线问题。祝洋说早已物色好心仪的地方,但不是常规的旅游景点。不过他很喜欢那个枫叶林,小学一放学,常常好几个小时地泡在那里。在他家的后面。 听祝洋描述,江琪对雪城越发向往。漫天都是白色,罩着红色的枫叶林。静静下雪的林道湿润安静。而他们走在上面。被粗壮的皑皑白雪的树gān淹没进不见人头人影的树林深处,化成小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院子那里传来。江琪一下子拉回了现实。昏huáng的院灯下,拉出一长一短的两个黑影。一见江琪,小小的影子顿了住,随即皱巴巴的脸面显出惊喜来。 “我才想,这是谁呢。是小淇吧!” 江琪看着年事已高,身形越发佝偻的老人。 “刘奶奶……” 刘奶奶让出一个道,“小宇,我就说小淇在。你们两个好久不见了吧?上小学后就很少见面了吧。小时候你俩可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小宇,过来啊……哈哈,这孩子,还害羞了。” 相较刘承宇的害羞,江琪显得落落大方得很。她对于这个记忆只限于小学三年级的小竹马,模模糊糊的印象就是个个很高的男生。但那是初中的印象了。在灯光下照出的刘承宇,江琪估摸着是一米七八左右的身高。 听到动静的奶奶也跟着从里面出来,赶紧把刘奶奶请进门。但出于礼节礼数,两人还得再推搡一阵。江琪就是在妈妈大婶一起出来时,像逃一般地溜走了。顺带好心地拉了一把小竹马。 “我们去外面说吧。” “行。” 下了斜坡,旁边就是池塘。覆着厚雪的泥路夹着三幢人家,旁边是一个池塘。塘里的水泛着清幽的光。月亮静静地映在上面。 路边的灯也受月光影响似的,格外清冷地照着路面。 “我听说,你在C城读大学,对吧?现在还在C城工作吗?” “嗯,读的建筑专业。” “建筑师是很吃香的工作吧?” 刘承宇苦笑,“毕业以来,现在还在工地上班。想搬进办公室,前路还是漫漫。” 江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同龄人之间的聊天格外顺畅。她们回忆了一会儿小时候的事情。江琪指着池塘,说:“我记得,小时候咱们在里面钓过鱼对不对?” 刘承宇一听,就拍手说:“结果什么也没钓到。是要去烤鱼的。” 江琪激动地点头,“最后我从爷爷的桶里偷的鱼。然后隔壁,那个很凶的叔叔的大胖儿子,拿了打火机,把鱼塞进土里烤的。” 江琪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最后她们确实也吃了。当时她大概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年纪,隔壁的已经上初中了。特别顽皮。她年龄小没动手做,回想起来细节不太清楚。但最后吃的什么,如何味道印象相当深刻。鱼是熟的,而且散发阵阵的香味。 那个事情一想起来,江琪的声音跟着有点怀旧。 “原来已经过了快要二十年。” 第31章 她一呼出气,热热的气流在灯光下白气一样地缭绕。 刘承宇有些脸红,看了她一眼,低低地说。 “奶奶最近一直说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我们?” “我小时候似乎说过要娶你回家的话。她和邻居家的姐姐,一凑起来就喜欢调侃。” 江琪让气流顺畅地随风飘走。 “小时候的话哪能当真嘛。”江琪说。 “后来长大一点,确实这么想。但是现在的话……” 刘承宇又偷瞟了她一眼。 江琪的五官无疑是出色的。从小就被称作美人胚子,长大后即使不抹化妆品,皮肤也雪一样地白皙无暇。浓密的睫毛下,是黑亮的眼睛。 “你现在……”刘承宇咳嗽了一声,“有没有男朋友呢?” 她转眼看他。 大概是今夜第一次正眼观察他。相较小时的记忆,刘承宇的脸脱去婴儿肥,十分得坚毅明朗。 江琪一提到祝洋,便忍不住地会心微笑。 “男友?我有了啊。”江琪忍不住地声调上扬地自豪,“他是个很棒的男生。是个高中老师。住在我对面,我们每天都能见面。我啊,喜欢他喜欢到不得了。”她向刘承宇望一眼,微笑。 刘承宇了解地默默地点头。 和以往的每个年夜一样,江琪在以前姑姑的房间和小侄女小惠一起睡。横着两张chuáng并放,小惠挑外面的睡。长辈打麻将,她们或者看chūn晚,或者嗑瓜子。烟花不绝于耳中,熬到零点吃掉粽子才睡觉。 江琪上楼时小惠已经躺下了。她爬过小惠钻进被窝。 “小姑姑……” 江琪看着从被窝里露出的脑袋。“你还不睡觉啊?” “我想再看会小说。”小惠一副jīng气神样,说起小说也毫不忌讳,“言情小说。” 江琪忍住笑说:“别看太晚。”自己也熬夜,没资格说小惠。江琪钻进被窝摘胸罩。印象中她这个小侄女总一副古灵jīng怪样。堂哥没少抱怨。她劝堂哥顺其自然,现在十个孩子,有几个不早熟? 她把脱下的胸罩扔在枕头边,手机里的祝洋发来新年快乐。 新年零点的祝福来自喜欢的人。无法描述的喜悦从脚底升起,绕着身体盘旋。她一面也回新年快乐,想祝洋也上chuáng睡觉了吧?还是坐在电脑前面,整理寒假班的事。 在祝洋班级学生家长的要求下,祝洋开设了寒假班。说是课外班,却完全不收钱。是学生自主报名。为了各自的前程,老师学生都吃苦。还有学校的其他年轻老师自愿参加,组成小班,冲刺六月的高考。 他们去完雪城,祝洋回了A城,就要赶回学校。寒假完全没休息,雪城算放松旅游。一想到她被邀请,参加进双人的旅游名单,对要到的旅行就更期待。 “小姑姑恋爱了吧?”小惠在旁边说。 江琪塞下手机。“噫?” 小惠笑得相当jian,裹着被子挨到她旁边看着说:“从刚才起就一直看手机,还不时诡异地微笑。小姑姑绝对是有男友了。搞得好神秘哟,”她说,“还跟大伙儿玩保密的一套。” 江琪但笑不语。 小惠从下往上眼巴巴地说:“小姑姑和我关系最好了。告诉我是谁,我绝不外泄。” “就算和你说,也不知道呀。”一开始就没想隐瞒太久的江琪算变相承认。在亲戚长辈面前说绝对不算好事。过年的时间段被当成随便找人的概率更加大。 “给我看照片就好了。我能帮你看一看他的面相。” “小鬼头。”无非想看脸长什么样。她的年纪才进青chūn期,又看小言,chūn心萌动得可以啊。 小惠摇她的手。“一定是有照片的吧?” “不能说出去。” “就当我们的秘密。”小惠眨巴眼睛,“我绝对不说的。” 江琪歪脑袋,把前几天和祝洋一起拍的照片给她看。小惠一凑近,睁大眼睛吸气:“我是外协,”她喃喃,“这个姑父长得真够可以。” “别乱叫。”江琪敲她的脑袋。 “总会当的,”小惠说,“如果姑姑结婚,让我当伴娘好不好?” “啊?” “伴娘不是谁都能当的吗?而且我要上初中了,感觉年纪也勉qiáng凑合吧。找我当找我当,我要预订位子。” 小惠兴奋起来就手舞足蹈。江琪翻身睡进被窝,心想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但小惠说的事情她全然没抵触。祝洋穿黑西服的样子甚至飘了出来。江琪望着空dàngdàng的天花板,眨巴眨巴眼,其实心里还是期待的。她想。 年初一要做的事不少。早上天蒙蒙亮,她们起了chuáng去拜祖先。山墓在脚底,一路只要走去就能到。花不了多少时间,点了火,鞭pào声接二连三噼里啪啦地蹦响。 下午就是帮做饭菜,招待次日要来的客人。有些菜要提前烧,还有像预算不够的粽子,包着荷叶继续卷。江琪依老人放铜币进去。谁吃到就谁好运,妈妈和几个姑姑婶婶搬着凳子聊天说地。 小时候,过几天还要去别的家里串门。江琪上大学后便越来越少去了。说是放假的几天,她不是待在A城的房间chuī暖气,就是在爷爷家的庭院昏昏欲睡晒太阳。 下午她说要走人,几个长辈也没什么惊讶。“后天要回来呀。你姨婆八十大寿,必须参加。”奶奶嘱咐说。 “就在年里办?” “请了先生给算的好日子。”江妈妈补充。 江琪哦了一声。晒一上午的衣服没怎么gān,江琪摸了摸,看是湿的就没拿。江妈妈眼尖地注意,借帮忙的借口上到二楼阳台。 “这么急就回去?”江妈妈折着她昨天换下的大外套。 江琪则坐在chuáng边镜子前,把粉往脸上扑。“不是说了嘛!今年搬来了新舍友,和她约好了。” 这话也算不上假。祝洋算她的新舍友吧?只是她把性别模糊化,让江妈妈误以为是詹夏。今年夏天和江爸去看她时,见过詹夏,算是认识。这么一说,原以为绝没问题,江妈妈却一屁股坐在她的chuáng边。 “别是偷摸摸jiāo了男朋友,却瞒着我们吧!” 江琪不动声色地涂完淡色的眼影。擦了手,转身拉住江妈。“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啦。我遗传了妈妈的美貌,所以一定没问题的。” 她自恋完,又夸了江妈。江妈一下一下拍着她的手,“又乱说!” “就是像妈妈才好。要像我爸爸,这个年纪开始秃头,我岂不要完蛋?”江琪依偎在江妈的肩旁撒娇地说。 “这倒是。像你爸还是像我好。” 一见话题有了转移,江琪轻轻松了口气。只要搬出爸爸来,这招围魏救赵对江妈来说绝对管用。江琪并非不想介绍祝洋给他们认识。前不久才被说过大龄残剩,忽然找来一个男生,这两人非把祝洋问个刨光不可。 江琪应下大寿,拖着便携小行李箱踏上了返程的车。年初一乘公车的不多,回A城市区一小时来多的时间。祝洋说好车票在晚上八点,她老早算好,回了公寓还能和詹夏待一会儿。小行李箱扒拉出来,专门给这次往返用。看重的是便携易带。 一回公寓,一反往常的热闹。门口贴满红色公告,彩色的热气球绑在门前,还有充气泡沫贴着恭祝新年快乐的饰词。她一出电梯,红色的毛地毯蹦出个小孩,紧跟远博抱来跳上她的怀抱。 “爸爸说你今天回来。是真的耶。” 江琪扯开远博黏人的脖子,往后瞪着他:“你怎么在?” “妈妈送我来的。” “你妈妈呢?”江琪四处张望。 “别瞧了。妈妈在给我办手续,这几天忙得不可开jiāo。”远博说。 文秀把远博送来真算奇事一桩。离婚至今是头次,正月初一把他送来。 “我晚上要回爷爷家。” “咦?真的?” 被告知要出国的远博闹了几天脾气。执拗不过的文秀带他见又诤,又肯放人去见又诤的爸爸,远博的脾气才小下来。文秀一直不放远博,和当时离婚与又诤那边闹得很不愉快脱不了gān系。 远博下来继续玩他的皮球去,江琪进了门才发现詹夏不在。客厅的画作进行了一半,颜料挤在盘里,没来得及洗。电视机下的花像是刚浇水,玻璃罩着水珠,很是生气勃发。一切和走前没两样。甚至清冷孤寂得可怕。 门敲响了,江琪一拉开门,赵又诤喜气洋洋闯进来。 “詹夏说你家有酸梅酱,我来借一点。” 江琪赶紧转身,赵又诤脱了鞋子踩着袜子奔进到橱柜边。“你看到夏夏啦?” “楼下遇到的。她说去买点啤酒。” “啤酒?” “是啊。” 赵又诤翻箱倒柜地找,回答也颇漫不经心。江琪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夏夏什么时候爱喝啤酒了?她心想。 “噢,对了。祝洋在屋子里,不知道你已经来了。你进去找他吧!他一定高兴得要命。”找到酸梅酱的赵又诤撑起身子说。 不知听到什么的远博朝她伸出手来。“新年红包。” 第32章 赵又诤过来使劲地揉远博的头发,然后抱起他来。“就算出国了也要经常打电话过来,知不知道?”他抱着远博去敲门。 门铃响了两下,祝洋来开门。隔音相当好,到祝洋出来也没听到脚步声。门稍微拉开,探出祝洋的身体。一天没见,好像隔了很久似的。他瘦削的脸,灰色的毛衣。江琪躲在又诤的身后看到他灰白色的毛衣衣摆轻微拂动。 “让你带钥匙了。”祝洋说。 “忘了嘛。” 又诤摇了摇肩,往旁边让他们两人得以见面。祝洋像是惊讶地有一晌的没反应,给赵又诤让道,然后在门口和江琪说。 “我以为你要傍晚才来。” “没有,中午来的。” “和我说一声,我还能去车站接你。”祝洋往后指着房子说,“一早陪远博玩拼字游戏,又诤倒好,在旁边自顾看电视。什么都不管的。” 一想到祝洋满脸无可奈何,有时停下,不得不给远博解释词语词性。江琪咯吱咯吱地笑,闻到祝洋衣服的清香。沐浴露和漂过散不掉的洗衣粉味道。像是不可忍耐地往前扑到祝洋的怀里。 “没有像这样过,”江琪头磨蹭他柔软的衣料,“非常想要回来。非得见面不可。” 祝洋抱紧了她的身体。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想今天怎么还没来。待不到晚上就中午买票来。” “我知道。” “刚开始有点害羞。” 祝洋掰起她的脸,露齿轻轻地嘲笑她:“现在就不害羞。你的点真奇怪。” “还有更奇怪,”江琪侧脸手指她的脸庞,“亲我一下。” 祝洋继续笑,一副考究打量的表情审视。江琪像是得不到糖喂的小孩眯眼轻哼起不满。祝洋捧紧了她雪白的脸。“不要怪我呀。”他手指碰到她的嘴唇。有点发凉粗糙的手指腹。磨得心痒痒际凑上热乎乎的嘴唇来。 “骗人……” 一边笑,一边踮起脚回应。江琪不想管在哪里,在门口,被人看到也好。享受新年第一天被爱的人紧紧搂住亲吻的滋味。吸溜果冻一样尝不够,但只要紧紧地依偎,把彼此的热量传递到对面。就好像永远地在一起粘合一起,不感到冷也不会分开。 想起来还是不可思议。完全是纯情少女面对暗恋学长,终于水到渠成,苦尽甘来的甜蜜。而这种滋味好像永远永远附在身体里面,只要一见到,最原始的冲动混着热量就袭上来。 詹夏上来时捧了一袋的罐装啤酒。从电梯一出来就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淡淡地微笑,一点也不打扰地开门,蹑手蹑脚地进门。 她进门去整理画架。掀开第一张画,她把夹在里面用铅笔素描的一张画抽出来。跪在地上仔细地观看。 画没完成,画到一半,画上女子的身体只有一个轮廓。赤*luǒ的曼妙的轮廓。 詹夏跪在画架前。澄亮的光线透过窗帘she进,玻璃橱闪闪发亮。她深吸一口气,把画重新塞进里面。塞得很里面,夹了有三四层。等再起来,江琪已经从屋外进来。 “呀,”江琪惊讶,“夏夏。” 面对江琪的做贼心虚,詹夏露出似笑非笑,了然很懂的笑容。江琪装作没看到,一边脱鞋一边问:“又诤说你去买啤酒了,是吗?” 詹夏点头。不做声,江琪头也不抬就知道她在默认。 “你什么时候爱喝啤酒了呀?” “给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江琪感到敏感得停下来挑眉,“哪个朋友?我不会不认识吧?” “嗯,他是我老家那边的。” “专门来找你?” 詹夏微笑着不说话,低头沉默地整理画笔。 “胡冯呢?” “他早上来过电话。” 江琪一副很担忧的模样,跪坐到詹夏的身边抚摸她瘦削的肩膀。“我有个提议。仅仅只是提议,夏夏听一听就好,”尽量用委婉的方式,“既然能请到家里,就一定是熟悉的朋友。不如把胡冯也叫来,三个人一起见一面,不也是很好的事吗?” 詹夏猛然地抬头。 她那副样子简直叫人心碎。江琪侧开了眼睛。 “我没有。”她拼命地摇头,“我们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江琪赶紧手足无措地安抚。 “我也不想……” 江琪紧紧地搂住詹夏。脱掉羽绒外套,她的身体异常柔软娇小。就像掌控不了的一滩流水,不知什么时候就流走了。江琪搂得更加紧更加深。 她相信詹夏的为人。詹夏同文秀是不同的两人。得到詹夏的肯定答复,虽然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江琪心底依然感到隐隐的不安。 面前一脸茫然的詹夏好像动不得的瓷娃娃。眼神空dòng,脸色发白。江琪只要一触即那个区域,她拼命地摇头,摇头。然后静默地流泪。那副样子无法叫人继续锐利地发问。 冷静下来的江琪迅速理了理思绪。 只是一个晚上,就能改变得了什么吗?何况如果真是喜欢的人,詹夏不可能不说,更不会同意胡冯的追求。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在彼此的世界小心翼翼前进,尽量不使锐刺伤害别人。 无论夏夏,胡冯也好,都是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彼此投合走在一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神智清醒时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 再看事后詹夏的表情,相当地坦然。江琪一面思索,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多虑了? 或许是房间内的冰冷让她窒息吧。又或许她潜意识地把凭空冒出来的这个旧朋友当做敌人。并非高中时代三人行时对多出一人的忌妒。一种直觉让她觉得,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相当危险。 除夕夜,啤酒,单独的房间。 是个男人。 江琪所得到的一切连结的信息。 尽管不可触摸、不可掌控的感觉相当危险,在听到詹夏说“我们非常熟悉”,江琪也没话好说。詹夏是成年人。既然她之前一直鼓励詹夏要多jiāo朋友。现在有了朋友,她还抱怨担心什么呢? “他今晚来不来呢?” “嗯,来的。”詹夏说。 “chūn节的酒店比较难订吧?”江琪像是给她们两人各自找借口地说。 詹夏点头。 “所以才来这里。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嘛。”江琪越这样说,詹夏点得越用力。像摒弃什么东西地拼命地点头。江琪略带可惜地说,“我今晚要和祝洋出去呢。” “去哪里?” “他老家。”江琪才想起,她没跟詹夏说过这事。 “真好。”詹夏说。 江琪顺她点头,然后歪头,“我们应该明天傍晚回来。你那个朋友,明天还在的吧?” 一说这,詹夏又显出很慌乱神色。一面摇头一面躲避不及地说:“他不在了。” “这样啊。” “他就待两天。他马上就走。”詹夏保证地信誓旦旦地说。 “那就下次找个时间再认识吧!”江琪很开朗地说。 詹夏像打了一场仗地微微松了口气。江琪看到她伸手去擦额头和鼻子冒出的汗。越擦,詹夏的鼻头汗水冒越多。仅是手背不够,她随便拿了旁边的纸。她一头扑进里面。然后挨在地上,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有半晌。 “夏夏……”江琪轻喊。 詹夏一动不动。 江琪轻轻拍她的肩膀。詹夏屁股动了动,脸从纸里探出。 面对一张哭花的脸,江琪踮起脚把上身竖直,撩开詹夏黏黏的额发。“用餐巾纸擦吧。”她递去纸巾,听到詹夏低声说“谢谢”。然后沉默地看着詹夏把眼睛旁边的妆容一点一点全部擦掉。 江琪和祝洋在下午三点半的时间出发。火车点在四点半,他们乘了半小时的计程车到火车站。十五分钟时进去检票等车来。准时上了火车,两人单独座的位子相当好。红色皮革的座椅柔软舒适,还有空阔的桌面供放书本电脑和零食。 雪城和A城的火车三小时到。一过了五点,进入天色较暗的时间,火车内打起了暖huáng护眼的灯。 火车平缓地行驶着。长长的身体在黑色轨道上穿行。过了黑黝黝的隧dòng,像是拉长的线条忽然地驶出。 两旁都是农田和被雪覆盖的树木。再远点墨绿的山被数不清的雪色和云雾笼罩。进入雪色地带,一切就像冰住地缓慢下来。 江琪托腮看着这些景色。一股奇妙的平静在心底升起。 她感到相当平静。 同样是朋友,祝洋愿意把又诤的一切告诉她。但作为詹夏的朋友—也可能是最好的朋友—江琪完完全全没那个心思和祝洋说詹夏的事。 这并非她有意对祝洋有意隐瞒。也并非她和詹夏的感情不如祝洋赵又诤间深。 她不愿意随便将詹夏的事情说出来。她深刻地知道,祝洋在剖析这方面相当有经验。也许问了祝洋,她一路都有这种冲动,有满腹的疑问和不解想和身边看书的男人说。但她都忍下来了,尤其在进入雪城一带后。 祝洋绝对会冷静而全面地分析。 那时候就连最后欺瞒的机会也没有了。被夏夏欺瞒着的自己不会再心甘情愿,那时候两人之间就很难面对了。一想到这,江琪就逃避般地拒绝面对。 第33章 呈在眼前的视线忽然被一片林子吸引。 江琪推着身旁的祝洋,“原来你们这个季节还有花会开。” 祝洋抬起脸跟着来看。 “是樱花吗?好像啊。” “不是的,”祝洋望着她指的那一片说,“是异木棉,也叫美人树。” “简直太漂亮了。”江琪喃喃地惊叹。紫色、粉色都有的花瓣雪团似的锦簇在一块,好像染了大量水的水彩泼开,包裹在一起,又随云天舒展。 再进去,异木棉消失了,一长条绿荫道横贯连绵地伸出。 火车在轨道渐息渐停。一开门,人群鱼贯而下。江琪跟在拉着行李箱的祝洋后面跟下。因为在队伍的比较后面,走下没多久,火车就轰隆隆地开走了。“我已经订好了酒店,现在就过去吧?”祝洋转头和她说。 火车声相当大。风雪从火车台的外面卷进。祝洋边说边向她伸出手来。 在异地他乡,江琪感到不可思议的熟悉感。像是很久以前就来过,火车场再汹涌的人群,眼睛也只是看着面前的一个人而已。 “嗯!” 她相当开心地扑过去。两人紧握着手把行李箱拖下,乘在电梯缓慢下降。 chūn节的气息吧,把这座原本被雪包裹的城市裹上几分闹意。cháo湿的街道积着厚厚的雪,泥土是脏的,好几次她感觉鞋里渗进雪意。到了预订的酒店,祝洋向前台签了字拿走房卡,一进门江琪迫不及待地查看湿漉漉的袜子。 “全部都湿了……”她苦恼地皱起眉喃喃,“早知道不穿运动鞋。” “先洗澡吧?”祝洋打开了酒店房间的空调,把卫生间的也打开,走出来说。 江琪索性不穿袜子。和祝洋分别地洗完澡,套上早准备的衬衫裤子,她把头发也洗了,chuī完头发相当地温暖。点了酒店的自助晚餐,全部做完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酒店的挂墙电视放着当地卫视的连续剧。 她和祝洋坐在chuáng上看,相当认真。有好几次,江琪停下来偷偷打量旁边的祝洋。 他一察觉,江琪就别过脸去。 “怎么了啊?”不知道第几次,他终于开口。 “好奇怪。”江琪小声嘟哝,“第一次和你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两个人傻乎乎的模样。” 听完祝洋就笑了。 “别笑。”江琪微红着脸轻斥。 “那我们就做点事情吧。” 祝洋关掉了电视,顺便把电灯关上。房间就只有一点从窗帘外传进的清寥的雪光,簌簌地照进窗户。江琪紧张地心到了嗓子眼。 “不冷吧?”他说。 “嗯。”江琪轻轻点头。 祝洋的身体慢慢爬到她身上压着她。从衣服开始,脱得相当缓慢。整个过程江琪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眨巴眼睛看着墙上感应热温的红色光点。脱完她的,祝洋开始脱自己。再互相碰到时,已经是赤诚相待,这时江琪完全地脸红,庆幸灯没开。 他的呼吸相当近地扑在她脸上。 “还有窗帘……”她羞赧地说。 “嗯,对。”祝洋伸手拉上了窗帘。“现在好了。”他说,再像巨大的毛毛虫蠕动覆到她的身体上面。 她把嘴唇向上递出,让祝洋低头,就能很顺畅地吻住。紧接着他抚摸她的肩膀,手臂,嘴唇碰到地方,她轻微地颤栗。 酒店房间很安静。静到连呼吸声也停止,只有空调的声音缓慢流动。 江琪大概有点明白文秀说的那种感受了。 整个连畅的过程不说一话,爱抚到深处,无论她还是祝洋发出的原始的反应,已经最真切地代表了两人,在身体和灵魂的深处接受有如洗涤的一次jiāo流。 没有污秽,只有袒露。赤诚的袒露。 仿佛全身被洗净,偶尔喉底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是chuáng单的摩擦和蠕动,她随着祝洋的动作慢慢地看到被叫做天堂的地方。 “就算那样死去,也一点都不遗憾的。”文秀说。 一点都不遗憾,江琪想。她呼吸在一瞬间的沉滞,拥抱的两人紧紧贴合颤抖,然后一切结束,像是雪光后的暖阳照出,她全身懒洋洋的有如舒适的喟叹。祝洋抬腿从她身上下来,躺在旁边,平复呼吸。 两人像回味地有近一分钟的谁也不说话。 江琪侧身,把汗淋淋的身体贴向祝洋。嘴唇靠着他的脖子说: “好累啊……”她睁大了眼睛说。 “饿不饿?”祝洋轻声问。 江琪边摇头边发出一连串声音。 “桌上还有三明治。” “明天早上再吃。” “要早点起来。我们下午就走了,要加快行程才行。” “你叫我。”江琪说完,往里磨蹭点更加舒适地闭上眼睛,“多叫我几次。不然我起不来。” 她想雪是下了一夜。第二天起chuáng,一拉开窗帘便是漫天漫地下不停歇的雪。就算在A城也没有这样壮观的景象。“真不愧是雪城。”她喃喃地感慨,祝洋叫她时,已经把扣子什么都扣好了,除了光着脚,直接跳下了chuáng奔向餐桌边的祝洋。 “楼下有自助的烤箱,我把太阳蛋压进去烤了,”祝洋打开牛奶和矿泉水,把三明治递给他。 “祝老师好贴心哟。”江琪笑眯眯地打趣,一咬下三明治就满足地眯起眼睛,“黏黏的蛋液实在太美味了。热热的面包也很松软。” 祝洋咕噜咕噜地喝矿泉水。 “早上九点是吧?” 祝洋点点头,用手背擦掉水。往凳子上一坐,打开手机的地图,江琪跟着跨坐在他背后,头从他的手下钻过去看。 “看,是这里。” 从祝洋指的地方,距离酒店相当近,算上雪道最多半小时的计程车时间。酒店是距离最近的一家,这也是祝洋选这家的原因。 白桦林里面还有松树林,像是各种品种不一的树木混杂。在去那边的路上,计程车司机一直不断地解释。一听说他俩昨天刚到,就把他们一起当做第一次来雪城的慕名者了。司机还感到奇怪,他本以为更受外地人青睐的是其他的一些热门景点,比如冰雕城,雪上乐园一般的地方。 车子进不去白桦林,在外面的道就停下来了。祝洋付掉里程费,就和蹦蹦跳跳下车的江琪一起进林了。来之前,祝洋再三嘱咐她多穿衣服。像是绒球帽子、白绒手套、雪地靴全部穿上了。江琪身材纤瘦的原因,就算穿上很多衣服依然不显得臃肿,一进铺着柏油但是结冰的路道就蹦蹦跳跳起来。 柏油道十年前还是相当宽敞的,能容一辆车经过。但后来疏于管理,两边的土块凹陷掉后,很快地蔓延过来。渐渐一辆车也通不过。本身白桦林相当深阔,就算进去也通不出外面。雪城的管理人大概正因为这点,所以迟迟不在这里开工。如果做起来,所要花费的费用不小。加上这地方偏僻,除非特殊日子没多少人车走过。就算今朝修好,很快就又恢复先前的状况。 在进去的路途中,祝洋向她解释说。从小住在这里长大的祝洋,对这些相当熟悉,一说起来有如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再里面有片松涛林,不管chūn天还是冬天都很好看。” “chūn天有雪吗?” “要临近四月末时来,那时候才好看。花开的季节,没有雪,但是风一chuī,花全都落掉了。里面有不少花的,但这个季节它们不开。” 踩着松软的雪道,祝洋解释说。 江琪明白地点点头。 “那时候我再带你来。”祝洋回头看她一眼。 “呀。”江琪笑。“祝老师要带我逛遍你的家乡呀。” “是啊。”祝洋像极了无赖地说,“随便一个地方把你丢下,你就没办法了吧?” “原来祝老师存的这种心。”江琪哼哼地说。 到了祝洋说的松涛林,连结着后面山脉,所以异常地辽阔和宽广。天际线分不清,就连雪也说不清是山的还是林的,混织jiāo杂在一起。 他们往斜的山坡上爬了点,回过头望,才发现走了一条很长的道。祝洋力气相当大,很轻松地拉着她往上走。他们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或者再下面一点,在满是丛木的坡旁边坐下来。 羽绒服湿了也没关系,祝洋指着下面的松林说。 “再等等,马上就会来。” 他一说完,林子像是发出悲鸣的声音,忽然抖动了一下,原本覆盖在上面的积雪,纷纷抖落。像是巨大的伞柄忽然张开,那些雪一边落,一边发出簌簌的声音。然后看到黑白相间的鸟盘旋在林子上方。 “冬天也有鸟在这里?”江琪一脸惊奇。 “就像是留鸟一样的东西。” “它们怎么在这里生存呢?” “这我很难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从我小学就有这些鸟了。”祝洋说,“但是相当奇怪。无论哪个地方,哪个电视台,都从来没报道过这些。” 江琪发出类似惊叹的声音。 “在哪里住着,吃什么东西,怎样活下来,叫什么名字?这些我统统不知道。”祝洋笑着摇头地感慨,“但就因为这样,我喜欢来这里。一到上午傍晚的定点时间,它们就会出现。也或许是从没人发现,它们才活得那么自由。” 第34章 江琪表示理解地点头。 “之所以叫做留鸟,就是因为离不开这个地方吧。”祝洋看着雪林说。 江琪看到祝洋放空的神色,和自然融为了一体。他曲起小腿和膝盖。 “不管是什么,总有值得留恋的东西,才留下不肯走。也许是这里的温度,食物,风习,又或者变不了的习惯。”祝洋呼出一口气再说,“总之总有这样一种东西,值得它们留下来。吸引我的,大概就是留鸟的这种特质。” “祝老师也是留鸟吧?” 祝洋转头看她。 “就算口头说着,怎样也不回来过年。但到底还是要回到这里,这片养育长大的故土。”江琪也微笑着看着他。“如果没有留恋的话,gān什么非得带我看遍这里呢?” 祝洋一副被打败的模样。 “嘛,去看看吧。”江琪挽住祝洋,“都已经回来了,一定心里很想回去看看。再怎么说都是亲人呀。” 祝洋让笑随风飘走。“也不是非得这里不可。” “能被祝老师带着回你感情最深的故土。我才感到高兴呢。”江琪一歪头倒在他臂弯里,“就算是打个电话也好。父子之间哪有消不掉的芥蒂呢?” 虽然身处雪地,但因为穿得相当暖和,身体还彼此倚靠。丝毫感不到冷意。白皙到发亮的雪天像笼在深山下,两旁的山脊罩成一个圆锥,一路向上最顶端是雾气缭绕的云层高顶。他们一呼气,白色的气一缕缕地溜出飘走。 “我妈妈是很传统的女性。从嫁给爸爸以后,就没工作了。打我记忆起,家里小事都由妈妈决定。但我的事情,或者对外的大事,妈妈没有话语权。就连当事人的我也没有。真正权威的是爸爸。好像他一个人掌握着全家人的命运。” “传统?” “相当传统。或者说封建,我爸爸骨子里迂腐的大男子主义。爷爷曾经上的是私塾,带给爸爸的影响相当深刻。加上他本身在医院就是说一不二,又领着一帮的学生,每天受到奉承赞扬,更滋生了这种性格。” 祝洋说起父亲的事,语气似乎带着疏远、鄙夷,一如他的风格,像谈外人的事,字字句句毫不留情。但仔细观察,还是看出他眉眼间多少带着男孩对父亲的畏敬。 “高中之前,我一直没有想违抗的意思。但随着青chūn期的到来,天生的反抗似乎就产生了。其实我还是相当叛逆。像是逃课、骑摩托、无证驾驶都做过。”祝洋仿佛能预料到的,一偏头看到惊讶的江琪,耸着肩膀,手肘往后撑。“但第一个违背的对象是我父亲。也带着年轻人的不服倔吧。总之爸爸越不想让我做什么,就越去那件事。偏给他作对那种。” “呀,我也有过。”江琪说,“妈妈给我买的衣服我统统不想穿。” 祝洋伸手擦她的嘴角,“是吗?”他望天空用感慨的语气说,“到了高考我还是选择了父亲的道路。所有人都说,你还小,听大人的没错。尤其是你爸爸的。我当时真的被糊弄过去。高考志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嘛。搞不好填错了以后后悔也来不及。当然了——”他转了个狡黠的音调,“我那时还有别的小心思。” “咦?” “听爸爸的话,再糟糕最后就是把责任都推他身上就结束了。像是说些,‘你毁掉我人生!’这种话。” 江琪躺在他腿上,听到就咯吱咯吱吃吃地笑。“好幼稚哟。” “是吧?” “完全想不到。你那时候还有这种想法。” “高中,高二?高三?那时候最多了。每天被这些话充斥大脑,一想到兴奋不得了,浑身激动。迫不及待想看,被指责的爸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江琪啧了一声。“如果是我爸,被我这样子说,他不骂我,他会自我指责,搞不好当着我面就哭出来。” “我爸爸和你爸爸就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祝洋紧接着附上,“但我需要承认,父亲给我做的所有选择。不论当时,还是现在,回头想都是相当正确的道路。甚至是肉眼可见的一条康阳大道。” “那就没有现在的祝老师了呀。” “对。”祝洋点头说,“他从没给过我当面指责的机会。但我相当地庆幸。幸好没有一味地听从。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否则现在就遇不到你。拥有不了现在的一切。” 江琪仰起脸,在视线里祝洋的脸是倒的。她撅起嘴唇,祝洋低头亲吻她。 “好了,我们回去吧。”祝洋看了看腕表,拉她起来。 祝洋还有寒假冲刺班,他们马上订了返程车票。江琪蹦蹦跳跳下楼时,祝洋在酒店的前台退房。他办完一系列程序,jiāo了房卡,转身时江琪递出他的手机。祝洋喃喃了一声“我忘记拿了?”江琪点头。但江琪没有立刻jiāo出。 “刚才有人来电话。” “是谁?” “祝医生噢。” 祝洋一听就明白了。他手机上的备注名,“你接了吗?” “我接了。”一边说,一边江琪打量祝洋的表情。然而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没什么表情。该不是生气了吧?她心想。然后说:“他问我我是谁?” “你怎么说呢?” “我说我是你房间的清洁工。” 一说,祝洋笑起来。“gān嘛编这个啊。”他接过江琪的行李箱往外面走,“直接说你是我的女友就好了。” “我说了呀。”江琪小跑跟上去,揽住他的手臂,紧挨着走说。“我说我是你酒店的清洁工。然后我们发生了关系,我说了‘你儿子必须对我负责’这些话。” “然后呢?他怎么说?” “他?他问我要多少钱?” 说到这里,祝洋早就知道她在编故事,江琪自己也编不下去。正好是雪下得较急的时间,他们摘起了帽子,冒着雪穿过一条人行横道。江琪笑嘻嘻地说:“看,你一点也不信。” “真是拙劣的故事。” “那是因为祝老师你啊,”江琪把手背到身后,探出上身说,“你一点也不信你爸爸会说这种话,对不对?” 祝洋没有再吭声。 “他确实来电话了。我也坦白了。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对吧?”江琪仰头看着红红绿绿,哨兵一般孤独矗立的信号灯,“你爸爸很祝福我们哟。他还说,下次怎样也要把你拉回去过年。” 祝洋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微的动容。“哦?他这么说?” 江琪回忆在酒店房间的那通电话,思索后用力地点头。“还说知道你在这里。一直等着你回去,结果到走也没给个电话。相当地落寞。” “应该是又诤和他说的。” “这不重要。”江琪摇一摇头,“也许曾经祝爸爸有过失望,也有过遗憾。但这些在亲情面前,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底下再多的学生和病人。一回家,最想见的还是家人。再过几年,学生时代的事情早就什么也不算地飘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人老了后,特别是孩子长大后,念的就只是孩子健康,快乐,仅此而已。适用于所有父母亲。” 最后一句话,江琪其实有所改动。 更准确地说,按照原话原封不动地说。 “人老了后,什么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念头早就没有了。他离家后,想的就只是他在家时候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就算回忆起我们吵架,仅有的印象也只是他的蓬勃、青chūn、外向这些美好的词语。你叫江琪对吧——小琪,让小洋回来一次。什么时候都好。我啊,相当地想他呢。” “为什么您自己不打电话呢?” 一说到这,电话那头的老头子忽然炸毛一般地嚷嚷。“只要他打过来,我就一定听啊!他就没打过!” “你们呀,”江琪轻轻地叹气,“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你和他老妈也蛮像的。”祝爸爸最后一句话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哼。 回去的火车上,江琪一直想着这些事。一想就笑个不停。把一向全神贯注就打扰不到的祝洋,也不得不放下书来问,到底有什么事这么值得好笑。 “其实祝老师你啊,和你手机上那位祝医生是相当地像吧?” 祝洋露出不能苟同的表情。 “你别急着否认嘛。”江琪抢先一步合上他的书,“谁也不肯先服软,其实彼此都念着对方的好。口头总爱抱怨,但不由自主就流露思念。这种感情是没法隐藏吧?我虽然没见过你爸爸。但我和他通了电话,和你说的很相似呢。但我觉得,除了有点自我中心外,又有点像幼稚的小孩。因为什么都想要,失去的时候才分外珍惜嘛。” “我是那种人吗?”祝洋一脸狐疑问。 “嘛。有一天你失去我了,我觉得你会是。” 祝洋一个手指敲在她头顶。 “我错了。我绝对不说这种话了。”江琪一边笑一边求饶。然后摩擦他的手臂紧挨着他,紧紧搂着他说,“我也不喜欢你爸爸那种唯我独尊的态度。这点祝老师和他是完全不同的。” 第35章 祝洋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但是,祝老师面对工作啊,却相当严肃认真。”江琪一粘到他身体就完全下不来的模样,“我想,父亲对一个孩子的成长影响绝对深。尤其是男孩子吧?祝老师学来的都是最好的品质。”江琪抬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说,“果然祝老师是最好的人了。” “我知道。”祝洋低头说,“其他人我管不着。我在你心里是最好的,我一直知道。” “臭美……” 江琪笑着摆开脸。祝洋就把她掰过去,然后亲她,她再回应。偶尔磕到嘴唇,她就吃吃地笑。火车相当温暖,她也一样被切身的温暖包裹到暖流阵阵,心里想时间一直静止该有多好。 一回去就面临姨婆的八十大寿。江琪在A城市区的超市买了香烟和酒,带去时妈妈说还不够,又买了红包外壳,把钱塞进给姨婆那边的孩子压岁钱。江琪把剩下的也装进红钞。回了A城就送给远博。 赵又诤让她别太惯。 “我乐意。”江琪逗弄拿到红包就乐不可支喜笑颜开的小屁孩。她想到什么的问说,“远博什么时候走啊?” “就这几天。”赵又诤看看手表,“好了,到法语练习时间了。快下来,跟着电脑去学。舌头别总卷不起来。学门语言也那么费劲,真不像我。” 远博被拍打催促地下来,赵又诤转过头冷不防冒出一句和她说。 “我和文秀是不可能了吧?” “诶?” 赵又诤站了起来手叉腰。“我不信。”他向她挑眉,冷笑说。 门外响起了开门的钥匙转孔声。 “我当然不跟着去。我还没到那地步。我倒是想开了点,”赵又诤说,“文秀谈再多的恋爱又怎样?冯炜智就是他们的模板,大多数人的结局。而我,”他手指胸口,“我不是他们。我对文秀来说,永远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爱人。” 随你怎么想,江琪想。又诤自己开心就好,只要能继以度日,一意孤行的逃避也算一种方法。 进门来的是祝洋,他从学校回来,把鞋脱了就放装了辅导书的袋子到客厅的桌上。 “我不会放弃的。”赵又诤回过头来说。 祝洋探过身体来问,“你们聊什么?” “我没什么特长,也没钱,不过我有的是耐性。”赵又诤眼珠子古怪地转动,“没有人能和我争得过文秀。” 等又诤一走,江琪背过身就和祝洋说。“他绝对不正常了。”她小声嘟哝。 “哎,”祝洋招着手像是甩开这些,“他们两人,我真没话好说的。随便他们吧。” 趁赵又诤给远博指导发音,江琪说:“等第二个冯炜智出来,又诤恐怕又换一种说辞。”她歪着头模仿,“‘我再也不喜欢程文秀。我要开启新恋情’这些话。” “他gān什么对文秀执念这样深?” “文秀其实是又诤的初恋吧?” 祝洋说:“好像是。” “反正高中他没谈过正经的恋爱。”江琪以一副高中老同学的模样说,“都说làng子回头。大概文秀真的天生是镇又诤的那个人。命中注定?真说不准。” 江琪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间他们注意力都被文秀和又诤吸引去。虽然文秀逃开了,但又诤的紧抓不放让人窒息得无处遁逃。到文秀以工作调配的借口出国这情况才好一点。也正因如此他们几乎都忘掉了詹夏。詹夏和她那个神秘的“老朋友”。 年后工作起来和之前没两样。每天起早贪黑,每个人都一样,还是忙得很,从白天到晚上。店长回来了,和年前比胖了点。 她们私底下也有议论。 “觉不觉得店长是虚胖?”女生之间对这种看得更加清楚。 “像是肿了一圈。真可怕。” “是吧?” “会不会是过年吃胖?”江琪虽也奇怪,但问到这一情况,其他人也觉得有可能。 “或许是老人皮肤松弛,才看上去特别肥呢?” “也有可能哦。” 店长一发现她们在偷懒,扯开吼了一嗓子,就各自溜回岗位去了。 江琪一如既往地送完咖啡,回来就靠着柜台,看袋子里的小口袋书。在祝洋的推荐下,她对这类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故事极感兴趣。小志—先前煮咖啡的男生,长相酷似女生—倒掉咖啡渣,就靠过来和她说话。 “我之前有看到你男友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江琪抬起看书久以后gān涩的眼睛。 “你不会装傻充愣吧?我可不吃那套。”小志说,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就是那位一表人才的高中老师。那个女生像是他学生,年龄小极了。” 江琪对年龄极其敏感地反问:“高三还小到哪去?” “这非重点。”小志连连摇头说,“重点是那女生相当地喜欢你男友的样子。寒假他不是办了辅导班?” “免费的。” 小志瞪了她一眼,示意不要插嘴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江琪耸了耸肩膀。 “那眼神可不像一般学生看老师的。高中的女生不是最容易陷入懵懂的爱情?况且在让她们最棘手的理科科目前,有一个对这类题游刃有余,还相当帅气的男老师,怎样都不容易不心动吧?要我说,你就该警惕一点。男老师和女学生,一天相处下来多少时间?晚自习随便找个理由去办公室问题。老师肯定没得拒绝。搞不好最后的时间比你还要多。” 江琪像看八卦婆地看小志一脸侃侃而谈。等小志讲完,口gān舌燥地喝水,江琪才说:“你觉得我漂亮吗?” 小志被噎到水的样子咳嗽起来。他一边摆手一边呛声。“突然问我这个gān什么?” “我是不够漂亮,还是不够聪明,还是不够性感,他祝洋要喜欢一个没发育完的小屁孩?” 小志已经完全傻眼。 她手指指擦得晶亮发光的嘴唇。“花了我三千块。比不上三十块的唇膏?” “这个比喻真的是……”小志愣了老半天,耳红脸涨憋出一句,“我没话说。你赢了。” 江琪再次耸肩,低头继续看书。 不过这天晚上,她缠着祝洋不肯放。进门是晚上七点,到两人汗淋淋地起身,一看墙上挂钟,十点。鬼晓得他们做了什么事情一直缠绵不休。祝洋洗完澡套上家居服就开始改作业。江琪在他用过的浴缸泡了近半小时。到祝洋发现异常过来,她已经快泡晕过去,软手软脚地起来套上浴袍。 她擦完湿掉的头发,一出来就把毛巾扔掉,搂到祝洋的脖子上。 “啊,等一下。” 江琪歪头,从祝洋的手里抽出一张试卷纸,凝眉念名字:“徐景瑶。” “她最后一题的解题思路完全错了。但我在寒假班讲过类似的题型。这种是近年来出题老师最爱的题型。我必须跟她再qiáng调一次。” 祝洋用批改的红笔在试卷正面的左上角打了个三角形。江琪点点头,看了会他改卷,意兴阑珊。 “讲过的题还错,真的太不应该。”祝洋一边改一边皱眉喃喃。 “上课分神吧。” 祝洋点一点头。 江琪搂着他脖颈,也不管水会不会沾到他衣服。“各种因素的分神。像是晚上没睡好,又或者看某个喜欢的男生,看到注意力不集中。” 祝洋像是听到笑话地轻笑着摇头。 “你不相信呀?” “这种时期还有心思想这个的啊。” 江琪玩弄他白休闲衫的领口。“搞不好呢。别说学生了,就算老师,也有各种原因的分神、不集中吧?”祝洋停下笔,江琪嘴唇擦着他微侧过来的脸颊。“祝老师,你还有多少卷子?” “三……不,或许是五?” “你猜你要多少时间改完它们?” “用不了几分钟。” “我猜你要半小时。” 祝洋一皱眉,江琪笑眯眯地摸他的嘴唇。“我赢了,祝老师要向我许下,不管怎样也不许生我气的一个承诺。” 真是奇怪的要求。祝洋心想,“我哪里有生过你的气……” 他话没说完,江琪已经溜到他椅子下去了。她手抓住他的裤子,很轻易地把它们扯下来。 “喂……” “嘘嘘嘘。” 江琪在黑暗里发亮着一双眼睛。她顶多算吃错药。在整个过程中,她听着那些出自头顶隐隐约约的声音。小志白天的话依然让她耿耿于怀。虽然当时很冷静地回应了,但不介意算是假。她被拉到上面去,坐在祝洋的身上,祝洋抚摸她的背脊,把她的浴袍扯下来,然后摸她光滑的肩胛骨。 “祝老师不改试卷啦?” “我要对学生负责。” 江琪心虚地舔舔上嘴唇。 “你这样我没法专心改。”祝洋一副责备的样,好笑地看她。 “嗯嗯,都是我的错。祝老师不要发出声音,不然我算你……” 祝洋一用力,她自己反而先“啊”一声叫出来。祝洋继续好笑地看她。“哦,是谁发出声音。” 慢慢摸索的过程中,她断断续续说不出完整的话。虽然皱着眉,但埋在他脖子里的声音相当激烈。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了,还是他们动作过大,她往后仰着抓桌子时,试卷纷纷扬扬地掉下来。她汗出得厉害,一下一下闭着眼睛。 第36章 “祝老师最好把试卷整理整理…”她搂住祝洋的头,脖子下巴一起向上伸长时,这样说。“别沾上痕迹了呀。” “你想要的不正是那样吗?” “哇,我可没那么不害臊。” 他们紧搂着滚到地上去,她躺在他身上,亲吻他的嘴角。然后按着他的肩膀垂下头来,像是忍不了地颤抖。一直激烈喘息的祝洋忽然把她头按下。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们不敢再多动,即使还在门前。 “又诤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做什么?”江琪小声埋怨。 门外传来又诤叫祝洋的声音。“阿洋,阿洋”地bī近门这里。江琪说什么也要起来。胡乱抓了一件什么东西,钻进chuáng单下。她掀开chuáng单,挥手小声说:“别让他进来!” 祝洋也赶紧起身。他把掉在椅子旁的裤子抓起来胡乱地穿上,发现突兀至极,相当糟糕。又诤已经到门口了。眼见要开门,祝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只能去拦门。 “哇,什么味道……”又诤一开门,祝洋都不用挡,他自己捂着鼻子跳外头去。 “我改试卷呢。”忽略掉又诤的抱怨,祝洋面无表情说。 “哎呀,这种试卷明天也能改。或者课堂发掉答案,让他们自己对也行。” 又诤说着把他拉出去,祝洋关上门前,回头看了眼屋内。里面至少安全,总不会发现,他想。把门关得力道重点,让chuáng底下躲着的人听到能出来。 “你猜我今天在酒吧遇见什么古怪事?” “酒吧?” “上次我带你去的。”在沙发上坐下,又诤迫不及待说,“我遇到我们大学那个胖子了。就在隔壁,特别嘚瑟,一顿能吃几个巨无霸那个。” 祝洋露出恍然的表情。“我记得。” “他竟然要结婚了。啊哈哈,更可怕的是什么?他老婆,余慧慧。” “余慧慧是谁?” “外语系系花啊笨蛋!这都不记得?”赵又诤笑得歪倒在沙发垫边,“我结婚时还嘲笑他,取个巨型坦克回家生一窝小坦克。好家伙,不得了,余慧慧那个小身板,哪能承得住。” 祝洋想起来了她的样子。两人一起下流地笑。 赵又诤笑够了就直起身子。“你……”他眼睛都直了,看着祝洋不可思议喃喃。“我说进门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你在看片?” 祝洋没掩饰,往后坐去手搁沙发。 “你真够可以。”赵又诤打着酒嗝继续直眼喃喃,“每天躲家里玩手*枪。被江琪知道你可得死。她不就在隔壁么?找她去啊。” 祝洋用颇为无聊的眼神看他。 赵又诤立刻露出心酸的表情。“跟我一样啊。”手抚额头,跟着他一起躺在沙发垫前。“有女友,没女友。统统一起打手*枪。反而那个死胖子最chūn风得意了,不仅合作了一桩生意发大财,还抱得美人归。每天夜夜笙箫……” 一说赵又诤就止不住地胡言乱语。祝洋没吭声地听着他一人喃喃自语。到最后,赵又诤像是入睡瘫着一动不动。此前早就知道赵又诤进出酒吧根本没找什么女人的祝洋,在赵又诤酒醉入睡后,重新回到了房间。 江琪坐在凳子上对着改好的卷子,帮他批改剩下的。 听到声音江琪扭头来看,祝洋扣上锁了门。 “还有一题,马上就好。”她继续扭过去低头抵卷画勾。 “又诤睡着了。”他走过去说。 江琪对完题仰头看他。大概是疲倦吧,蒙在眼睛里的水汽让眼珠子更加黑亮。她从头到脚瞅完祝洋,忽然咯吱咯吱地边笑边起身。 “你还有脸笑。” “我情急下拿错了。”江琪又害臊又好笑地指着chuáng上的三角内裤,“我是说,尺寸怎么不对咧。不过那种时候,就算意识过来,也没法给你呀。不过我是没想到,”她走到chuáng边跳上去用力地往后一躺。“你直接那样子出去了。又诤一定发现了吧?” “想不发现都难。” 江琪笑得浑身抱在一起。 祝洋压下身子来,抱着她的头发。“在说我打手*枪。”他拉着她的手到他身下面。 “打手*枪?又诤的脑回路还真是奇怪。” “不要笑了。” 江琪不理睬,继续咧开嘴笑得合不拢。 祝洋摘下她的耳钉,亲了亲她的耳垂。“等下声音轻一点。” 江琪一翻身搂着他,双手双脚缠到他身上。“嗯,”她低声说,“祝老师明天上班真的不影响?” “生理总要解决吧?” “为了你明天不至于上到一半就呼噜大睡。我保证,我一定用尽浑身力气让你快点结束掉。我们再来打个赌。我猜你最多最多三分钟……” “哇,还来赌?”祝洋关了灯,他们声音小下去,像是说给互相听。“这种也敢打。你真够胆大的。” “我对我自信。” “那你是要挑战我作为男人的尊严罗?” …… 江琪靠在门口等候,不时地看一眼腕表。在七点之际,祝洋系着领带穿好鞋出门。一看他穿了她要求的白衬衫,江琪立马扑上去。祝洋像是吓了一跳,江琪捧着他已经用力地亲完嘴唇。然后像是不够地往他下巴,脖子亲。 “chūn天到了。”祝洋望着天喃喃,拿出纸巾来擦掉那些口红印。 江琪相当惋惜,挑着眉毛说:“祝老师愿赌服输。” “不要提昨晚。” 江琪搂着肩膀笑得乐不可支。她跟着祝洋跳进电梯间,歪头打量的姿态使祝洋万分不自在。 “这口红我花了很贵的钱买回来。防水性蛮qiáng的。” “在学校可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啊。” “昨夜……” 祝洋转来让她张嘴。江琪仰着下巴紧咬嘴巴。祝洋用手钳住她,在她张嘴时把纸巾塞进她嘴里。“不许提昨晚。”祝洋用更加否定的语气警告说。 走出电梯间,江琪吐出纸巾,做了个鬼脸。“男人的尊严……” 他们一如往常在咖啡屋面前吻别。一脸清慡的祝洋走路带风地上了办公室,整个办公室他只比班主任和值班老师晚。进门时办公室相当空敞。他再度检查了今日的课程表,才把卷子拿出来。 把打有三角形的卷子列到一边时,门外响起“祝老师”的声音。 是办公室其他的老师陆续来上班。他们互相打完招呼,在各自座位坐下。祝洋和他们的jiāo情实在一般,经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倒是谈到chūn季职工运动会,他们把橄榄枝抛向了祝洋。 “祝老师,下周六他们高三上午不是要chūn季扫墓吗?” “怎么了吗?” “下午有职工运动会哦。你刚来不知道吧?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虽然学业相当繁忙,但后山就有先人的墓地,所以必须去。而到下午因为学校放掉了,我们的chūn季职工运动会常常那时候举行。” 祝洋吃惊地说:“这个还蛮有意思的。” 打头的物理老师相当自豪地大笑道:“从我那届开始,一中就有这种传统。一直不变呢!” “还有爬山运动,可以请别人一起参加的。”旁边的英语老师插嘴说,“你不是有女朋友的吗?带过来也行哦。像是爬山什么的,相当有趣。” 祝洋哈、哈地笑起来。“你这样说,我反而想起来,她也是一中的毕业生。” “哇?这么有缘?那就更加带过来让我们见见吧。”这些都是办公室的老油条,捧着水杯互相打趣年轻的教师。一看到早课的时间,旁边就是教室,素质极高地也统统坐下来,不再闲聊说天。 一中的一天相当繁忙。加上毕业班,祝洋不仅批改卷子来不及要带回家,还要百忙中抽出时间,去挑拣那些真题jīng题复印让学生写。虽说题海战术相当枯燥乏味,然而在应试教育下,不适应体制就只能吃亏。他尽量不让学生做重复的题目,因此消耗的jīng力更加巨大。 一直中午吃饭,一向合得来的化学老师端着餐盘,一坐下来就指着他说: “昨晚没睡好吧?” 祝洋一脸不知所云。 “哎呀,小年轻jīng力充沛能理解。不过要适可而止呀。尤其早上照照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化学老师盛起一勺番茄酱,坏坏地笑说。 祝洋想肯定是一早上的卷子让他神经麻痹。他后知后觉地反应,用手机屏幕照着脖子看。 “虽然不算明显,但第一排的学生总都看到了。我看啊,如果有学生问起来,你就说番茄酱不小心抹到好了。”年近四十单身的化学老师抹了一点番茄酱在脖子上。 原来她让我原谅的,就是这个?祝洋相当无奈地耸肩放回手机。 “看我这个,像不像口红印?” 祝洋非礼勿视地转开了眼睛。 化学老师恼怒至极地说:“我班那群学生啊!一天到晚只知道打趣我说我老光棍。我必须装出夜夜美人在怀的假象!” 祝洋笑了几下,喝了随身带的水说:“甄老师也参加寒假班的志愿老师了吧?” “是呀。没老婆没女朋友,寒假实在没地方可去哟。” 第37章 “成绩还是有显著的提升吧?” “因为系统性地复习了啊。加上那群学生也都是自愿学的,本身就自觉。成绩提升还是蛮快。” “就是有些学生,讲多少遍的题还要错,这点让人相当困惑。” “祝老师高中时就是尖子生吧!”化学老师扶一扶眼镜,吞下梅gān菜肉扣馅饼,一副见怪不怪说,“尤其数物化方面,天生敏感的相当少。怪不得其他人。天生对题目不敏感,稍微变一变样子当然做不出来。所以讲究的就是基础分。那些基础题变形不到哪去。至于后面的大题,不用qiáng求。做不出来讲一百遍也做不出来。不过话是这样说,我们还是要尽到义务地讲。不厌其烦地讲。而且要不断找方便的捷径讲。学生当然也有很努力地记。所谓尽人事,看天命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祝洋吃着菜若有所思地点头。 “喂,”甄老师压低声音,“你小女友真有这么夸张吗?连脖子上都不放过?” “下次她过来,你当面问她好了。”祝洋一副暧昧不清样地回答说,然后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哎!”后面传过来遗憾的低叹声。 祝洋对甄老师莫名没由来的羡慕感到好笑。去办公室内附的卫生间洗脸,起来擦脸看到脖子上的红印,回忆昨天的事,竟然也会心猿意马起来。如江琪说的,是防水性口红,相当难擦。最后祝洋猜测是要混合其他的什么液体一起。决定好好惩戒,刚好当天晚修不值班,一下班就去了咖啡屋边。 他要开门时,旁边一个自己行驶轮椅的人也来。祝洋把门打开让他先过。留着很短头发和胡子的男人转头来感谢。 相当有气质的男人,祝洋多看了一眼。两条修长的腿遮在亚麻色的长裤下,像是怕冷地围着围巾,但一进店门就脱掉了。不知是出色的五官,还是轮椅呢,给他招去不少目光。男人统统不见地滑着轮椅到靠窗边,服务生上去,他要了一杯咖啡。 “哇,祝老师你来了。” 听到江琪声音,祝洋就全副jīng神到她身上了。 “我刚才还想要不要先回家呢。” “今天题讲得多了点,最后一节课耽搁了时间。等久了吧?” 祝洋边说边揽着已经脱掉围裙的江琪。江琪摇了摇小册子,“我看书,刚好打发时间。”她把书藏进,和祝洋一起出门。祝洋敏感地再次回头看窗边的男人。这次,那男人没有转头,专心看桌上杂志。 “看什么呢?” “嗯?” “我说明天去野餐吧。把夏夏和胡冯都叫上。”江琪一脸疑惑地问他,“看什么这么专注呢?” “没有。”祝洋边摇头边说,“挺好的啊。我是放假,你呢,有时间吗?” “放心。因为平常一直有帮同事调班,抽假就特别容易。刚才给店长打过预防针了,他说没问题。不过嘲笑我,说我像孩子,还要chūn游。” “这样一说,还真是chūn游。” “野餐!野餐!”江琪不满地qiáng调说。她忽然停下,祝洋也不走了。把上身挨近他,江琪心知肚明地故作装傻说。“祝老师的脖子好红哟。” “啊,你还说。” “擦得很费劲吧?”江琪一脸得意色,翘起嘴唇嘟哝,“三千的质量就是好。” “什么三千?” “没有。”怕他误会在意钱,江琪赶紧摇手,然后抓起他往超市走,“我们去买点明天吃的菜吧。像是香肠、白菜、辣椒酱什么的。” 让江琪感到失望是,已经把东西买好了,之前也有提起过一起野餐的事。临到最后,詹夏却表示有事地无法出席了。江琪懊丧地垂下手。“那不就只有我和祝洋了?” “你们可以和胡冯一起去啊。” “胡冯?他一个人啊,”江琪皱了皱鼻子说,“有够奇怪的。” 詹夏走来把手轻轻地搭起进臂弯。“我明天要和老师一起去户外写生。老师的要求,完全没法拒绝呢。他也是刚才打电话过来。我是真有事情,没办法。原谅我好不好?” “这种事情倒上升不到原谅不原谅的境地…”江琪说,“你既然有事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就把胡冯叫上吧。你不去,只有他代你罗。我要好好地捉弄他一番,算你不来的报复哦。不要心疼,反驳无效。我已经决定了。胡学弟自求多福吧。但你可以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 詹夏连连点头。“好。我跟他说。” 胡冯穿得一身清慡来。是典型的大学生打扮。上身带帽的连体衫,下面牛仔裤。他一见到江琪祝洋就使劲招手。跑过来后道歉说,“早上起迟了,来晚了点。” 祝洋看着手表说:“还好吧,也就一两分钟。” “如果再早一点,不让你们两个等才好。下次一定注意。”胡冯左右张望见只有他们几个便问,“赵师哥呢?” “又诤?他值班啦。听说是财务上出了点问题,要整个银行的人留下来排查呢。”江琪说。 胡冯表示理解地连连点头。大概是热吧,汗水一串一串从他额头滚下。他们在附近的公园定的野餐地点。带了餐布和遮阳伞,乘了公车到指定目的点,两个男生把遮阳伞在湖边搭好。江琪躺在伞下面的太阳椅吸果汁。 胡冯看上去清瘦,力气却不小。祝洋一问,才知道他高中还参加学校的篮球队。 “不仅篮球队。高三最后一年,市里有足球比赛。我在高中的前两届,恰好都取消掉了。高三时我又参加进了足球队,跟着去和其他学校打比赛。有一次天下雨还在踢,回来我就发烧了。刚好又是模考前一周。我爸妈因为这个还把我好一顿骂。” 胡冯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祝洋笑说:“家长总会担心,像是感冒什么影响发挥成绩要怎么办?但你的兴趣还蛮广泛的。就算最后一年,也很高兴地参加各种社团。我记得,你还是摄影社的吧?” “是呀。” “相当了不起呢。”祝洋不由钦佩地说。 胡冯被整得更加不好意思。“高一时反而是神经最绷紧的时候。后来两年的话,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看开了,成绩怎样都好,我要享受最后的青chūn这样子。幸好一中向来学风严谨,但老师明朗。就算最后一年,也完全不反对我们参加社团。就连他们自己也经常和我们玩到一起。” 祝洋在一中的这半年感到的和胡冯说得没差。他附和着点头,想到不久的扫墓就说:“和我以前的高中完全不同。虽说都是名校,但或许一中更加有历史底蕴,看重全面的个性化培养吧。”他指了指因为没得和詹夏聊天,又不好打扰他们两人,只能一人躺在太阳伞下面的江琪说,“过几天有职工运动会。我想要带她一起去。” “啊……我想起来了。您现在在一中教书。” “对。”祝洋点头。 “真让人羡慕啊。”胡冯回忆一般望天说,“我在高中听老师讲过。从学校后面那座山出发,可以一直爬到中心公园的山峦那边。然后乘车回学校,别提多有意思。” 祝洋被说得也心动地连连点头。 像是一人忍受不了寂寞,江琪踩着草色跳到他们身边。“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聊这么欢快啦。”她从后面抱住祝洋,钻到前面看着胡冯说,“下次怎样也把夏夏带来一起玩。” “她要完成老师的作业呀。”胡冯一脸为难地说。 “我知道。”江琪笑眯眯地说,“但是适当的甜蜜是要有的吧。比方‘想和你更多地呆一起’的话。夏夏听了肯定没辙。我说是没用,但你是男友哦,效果一定不同。下次试试看吧,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祝洋看胡冯一脸害臊就开口帮话说:“不是所有男生都能把那种话放在嘴边。你们觉得甜蜜,我们觉得肉麻得很。” “嘿。”江琪看着他挑起眉毛,“女生都吃这套。你多说几次,就算肉麻,也不会少肉好不好。要不然,对方被别的人拐走,你要怎么做?” “你在说你吗?” “你不要现在笑成这样。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祝洋转头和胡冯说:“我现在觉得,带她去参加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参加什么?”一听到蛛丝马迹的江琪八爪猴地缠上来。祝洋被磨得没办法,就把之后的扫墓和职工运动会全部一起说。听完的江琪像是了解地有半晌地愣神思考。明白过来的江琪小声地问:“你这是要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呀。” “是的。”祝洋说,举起她的手,弯腰bī近脸看着她,“你现在还说,拐走时我哭都来不及的话吗?” 有人旁观的感受相当怪异。江琪咯咯地笑着逃开了。“好啦。当我刚才全部都放屁。”她从后面跳到祝洋背上,转头对胡冯说:“你看这个人,到底有多眦睚必报也不知道。”然后她在他背上挥着手臂跳起来。“山?你背我上去!就在那里!” 第38章 “小心一点,别摔下来……” 让祝洋在意的是前些天在咖啡屋看到的男人。接下去好几日,他接连看到男人在那个位子喝咖啡。没有jiāo谈的朋友,也不站起来,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第一天,他在咖啡屋待的时间和江琪的上班时间没区别。 这就是祝洋为何十分在意的原因。 早上他们分别,到晚上见面,有近一天的时间没得处。这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结合江琪之前说的话,不是没道理。何况是江琪这样魅力四she的女生。当对方是连他也要在意的男性,不知道女生又如何看待? 虽说偷窥实在不好,但情急无奈之下,祝洋只有尽可能溜出学校来。咖啡屋对面有面包店,他通常坐在面包店的一长排椅子边。拿着报纸装作看,眼睛其实看咖啡屋。像今天已经不知道是连续第几天。 而随时间的推进,祝洋越发心安。不管哪方面看,江琪和那名轮椅的男人都完全没jiāo集。就算偶尔有要端咖啡加糖加饼gān,江琪也完全和对旁人毫无二致的样。再之后,祝洋几乎确认是自己多疑。这件事他之后想起还不断地暗骂自己是吃错药地疑神疑鬼。幸好秘密行动没跟江琪说,不然她肯定笑他小心眼。 江琪来到祝洋办公室的那天,阳光明媚,相当好的天气适合扫墓。她一到才发现自己来早了,坐在祝洋的位子上。左看看,右摸摸,最后兴意阑珊地玩电脑。 祝洋的位子相当gān净,靠窗的格子,阳光掩在教学楼的yīn影里,只留下充裕的光线。上午是清凉的晨风jīng神舒慡。中午后位子便暖洋洋起来。 文件书籍和作业本都很整齐地堆放。格子板贴着便签,祝洋的字凌厉有劲,上面记有特别行程,也有特别学生的名。 她给祝洋发了短信,祝洋说正在下山,所以让她等等。 江琪玩了一会儿游戏,抬起身子看这间办公室。跟十年前她读书时没两样。就连现在空dàng无人,她脑海里还是清晰照出老师们三五成群进来,聊天说地,互操心事的聒噪而富有生气的场面。 她读书时因为当惯好学生,对老师和学生的印象,从小到大没多少改变。直到现在还不可思议。坐在祝洋的凳子,环顾教师办公室。试想十年前的她能想到自己以后会和一个老师谈恋爱吗?她得真诚而又赤然地坦白,从来没有。以至现在这股奇妙的感情不断从心底上升盘绕。 “老师,原来你已经到了……” 江琪转头,看到一个相当高挑的长发女生。她们互相看到彼此,都不说话,有半晌的眼瞪眼。 “你找祝洋?”江琪连椅子一起转。 “对…”女生手里拿着没翻开的本子。这时她像是不知所措地合上了。 “他正在山上扫墓呢。” “我以为他已经下来了。” 她看来没参加。是一直在教室写作业吗?看着那个女生走出办公室,江琪心想。她正转过头去,那个女生又折返了回来。她直接走到江琪的身边。江琪惊讶地偏头看着她。 “老师回来我再来找他。”女生说。 “哦。”江琪默默看着她。 像是忍了又忍,鼓足了勇气,长发女生在江琪默认的态度下才又说:“您就是老师的女朋友吧?” “是我。” 女生有一瞬的失望和灰心。她张了张嘴,像没反应过来江琪答应得毫不犹豫,吞吐着话不知说什么。江琪一见这场面就说:“还有要我转告的吗?祝洋回来我能帮你一起说了。” “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女生咬着牙说。 “那完全没必要吧。”江琪脸上鼓起相当怪异的笑容。“只要说是学生不就可以了吗?”她转过头手支下巴说,“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的哟。” “我不信。” 女生说完就跑掉了。大概被她的自信气到,江琪听到旁边教室不断传来的跺脚声。她耸着肩膀继续凝视电脑屏幕。祝洋到的比其他老师都要早一点。一问,原来他只是作为主课老师暂时带队,但其实班主任才是重要角色。 “吃过午餐了吗?” “有。”江琪点头。她歪了歪脑袋,指着旁边。“徐景瑶。对吧?” 祝洋相当惊讶地问:“她来办公室了吗?” “是哟。来问祝老师题目呢。” “她就是上次我们在远博幼稚园,见到的那对夫妻的女儿。”祝洋苦笑道,“也是这次寒假班的主要发起人。相当不错的夫妻。” “经常问题目,很用功呢。”江琪眼里含笑,抓起祝洋的手,“祝老师这么有魅力。难怪女生们要趋之若鹜地赶上来问题。” “什么意思?”祝洋皱眉问。 “我今天没擦口红。”江琪说。 “什么?” “所以直接吻嘴唇吧。”江琪踮起脚,拉住他的领带,抵他到桌前。 祝洋像是被愣到,一边笑一边举起双手。“这里可是办公室。” “没有人,”江琪盯着他相当专注地说,“除了我们外没有人。” “那又怎样呢?” “那你跟我过来。” 她们进了办公室的隔间。把门扣完的祝洋走过来。江琪凑上去,嘴唇轻轻碰一下,她退后一点。“怎么办?”她扬起眉问。把领带卷紧点,两人的脸就更加近。她呼出的气息全部打在祝洋脸颊。“嘴唇肿掉的话,祝老师会怎样跟问题的学生解释?” 祝洋捧住她的脑袋。两人抵在门口边的桌子边。祝洋手托在柜桌上,江琪站在他敞开的两腿间,身体靠在他身上。她抬起眼睛,“告诉我,祝老师。”她环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嘴角,然后是下颚,一口咬住他下颚那条异常坚毅的骨头。 “有人进来怎么办?” “我不管。我想要,祝老师满足我。” 一说完,祝洋就亲下来。他从她的嘴唇开始,然后cháo湿黏热地伸进去。像是忍耐不了,多一秒也不可能。江琪热烈地回应,不知道打掉什么东西,她跳到了祝洋的身上。祝洋托着她,两人嘴对嘴黏住缠绵。她闭着眼张开嘴巴任凭他逗弄舔咬。 “有人来了!” 江琪一说,祝洋慌慌张张站直。江琪一边笑他胆小,一边上下打量他:“光天化日,有乱师德。” 听着门外窸窣的动静,祝洋打上被她扯得乱掉的领带。“我们换一换。这里是咖啡屋,看你敢不敢这样胆大?” “哪里不敢?”江琪立刻反驳。 “好啊,下次就试一试吧。”祝洋露出坏坏的笑容。他一边打开门一边说:“我倒是没想到,他们有回来这么早。”刚出门,一看到是徐景瑶在翻办公桌的作业本,他露出松懈的表情。 “老师你终于回来了!”徐景瑶一边让道,欣喜不已说,“我在找我的作业本有没有改好。想先做下一章的复习题。” “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不用这么拼。”祝洋坐下来顺着领带,“我听说你有问题要问我?” 徐景瑶一听就拿出背在身后的作业本,摊在桌上忙不迭分开。 “江琪,你不出来了吗?”祝洋看了眼题,又看了时间,扭头问。 虚掩的门这才打开。就算休闲装身材也相当出挑的江琪慢条斯理地踱出来。一看到徐景瑶,她像是惊讶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管徐景瑶有多僵硬和难堪,她过来挤开两人的距离。“我找不到餐巾纸。你纸巾盒在哪?” 祝洋弯腰把纸巾盒从抽屉里拿出来。 “下次别放这么隐秘好不好。”江琪抽了一张说。 “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像家里一样,放在电脑桌边就一切好了嘛。反正不管在哪里,电脑桌是你最喜欢待的地方。”江琪像是提醒一般地说,“改试卷也最喜欢那个地方了,不是吗?” 祝洋推她的腰,“别挡住视线。” 江琪笑嘻嘻地躲开,歪一歪脑袋:“看得出来我俩互相讨厌吧?”她紧接着屁股抵在桌边,开始擦嘴唇。 “徐景瑶?”祝洋扬头叫她。 徐景瑶才一脸出神地回过神来。她说着“我在听”的话,祝洋皱起眉头来。如果换做平常,她已经为给老师留下不好印象左右思虑。但今天她不管怎样入不了神。她呆愣地看着旁边相当光艳的女性慢吞吞地擦嘴唇。 ——“祝洋,你嘴唇也擦一擦。脏得不得了。”江琪用脚尖勾他的腿,说。 像是注意到徐景瑶的眼神,江琪缓慢地抬起脸,鼻尖冒着一点汗地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然后不管他们回答,跳下桌子一边往外走。“那我出去了。忽然想到今天忘记涂防晒霜。我得回家拿一瓶过来。祝洋,要不要也给你带来?” 祝洋头也不抬说:“我没你那样娇贵。” “下次去海滩边你别用就好。”她招着手,笑眯眯地出门。 一出门,江琪立马做上鬼脸。像诡计得逞的孩子,无声地张大嘴巴哈哈笑。 她一边大笑一边下楼。跌跌撞撞回到公寓,还忍不了地憋笑厉害。 第39章 只要一回想徐景瑶那张脸如何难堪,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有够坏。不管哪句话都暗示两人同居、感情多少亲密。她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想。他们算是同居吗?虽说没住一起,但行为早就和同居没两样。不管怎样,宣布主权后的心情相当慡快。她回想那张脸几乎唱出歌。 门里比平时更暗。玄关和客厅隔着一个房间,走进去才看得到客厅。江琪一嗅就是满鼻子的酒味。夏夏在家喝酒吗,她想。一边脱掉鞋子,关了门,轻手轻脚走进。 北欧的深釉色橱柜,金鱼缸里游着浮萍。灰色毛绒的圆地毯,桌子上摆着玻璃杯,旁边几瓶开了罐的易拉罐。 一直在桌前的男人好像被惊到,相当冷地看向她。 哦。 “你来了啊。”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江琪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说不出话。她眼珠转动,看到他手边沙发上不着一缕的女孩。她似乎睡着了。脸伏在手下一动不动。 “我把窗帘拉开了,好吗?” 咯吱咯吱地响起来,她才看到,男人坐在轮椅上。和沙发同色的毯子盖在膝盖上。她所以没看清。 男人转着轮椅到玻璃橱门旁。江琪坐到詹夏的身边。从赤*luǒ的背部一直向上到纤细修长的脖颈。乌黑柔软的头发盖着小巧的耳朵。 窗帘被男人一下子掀开了,光亮顿时剑似的she进,四面八方,无处可遁。 江琪很快地把那条毯子盖到詹夏的身上。臀、腰、背都盖住了。 男人一下子开了很大,但很快又拉拢。窗帘最后只有一条露白光的窄缝。他转着轮椅转头。“我以为你至少要傍晚回来。”他指了指钟说,“夏夏说你今天在参加扫墓活动。” “更准确地说,是爬山。”江琪说,“我回来拿防晒霜。” “这样子。”男人露出一副明白的表情。 江琪的眼前一片翻倒的易拉罐和酒杯子。年里夏夏说的什么家乡的老朋友是这个男人了?买很多酒也是为了他,江琪想。但怎么看他的年纪,都至少比夏夏大上二十来岁。是可以当爸爸的年龄。现在又一丝*不挂。他们两人到底在gān什么呢? 她眼珠继续转动。看到男人轻车驾熟地转轮椅到厨房,到卫生间,到夏夏的卧室。整个房间没声音,轮椅碾转就格外刺耳。她听着,脑袋转动,来到面前的画架上。 旁边地上撒了几张油画,好像是詹夏寒假画的稿子。 画架上的是用铅笔描的人体素描。那副赤*luǒ的姿态看一眼就知道是詹夏了。就连臀部的痣也画得一清二楚。江琪视线上滑,看到画里的女孩羞涩地双手掩胸,双腿笔直修长,身材凹凸有致曼妙至极。 没脸,没表情。江琪想,她是怎么知道羞涩的? 去年十二月A大举办的摄影节上,她看到类似的图片。颇为巧合的是,夏夏画的人体艺术图,带给了她和这幅画一样的感觉。 清淡、缥缈、孤寂,但又浓烈。 一男一女,互画彼此。相较下,眼前这副的笔力更加熟练锋利。 “我叫崔远。”男人从卧室出来就自我介绍。接下去就完全没有继续的意思。手里拿着毛衣和裤子。他朝她微笑一下,像是完全知道她的名字地略过她的诧异,到詹夏的身边。 “夏夏。”他这样喊。 沙发上的詹夏没有知觉。她喝了不少,本就酒浅。崔远弯下腰在她耳边又喊了一次,还是没反应,他把她的双手叉起来,一边轻喊“夏夏”,一边扶着她雪白浑圆的上身,小心至极地为她穿上毛衣。 江琪把目光转开了。偶尔听到旁边传来一两声梦呓一般的呻*吟。这到底算什么事呢?她心想。到她感觉差不多穿好时再望过去,崔远为詹夏套上了内裤,好像做过很多次,甚至手碰到大腿,这个中年男人还是波澜不惊。 他终于做完一切,把詹夏放回沙发,脸挨到她的嘴唇边。“我知道你会难受。但先穿上衣服,好不好?” 转过脸来詹夏的脸相当红热,渗着汗水,她眼睛闭着点头。 “她醉酒就会这样。热到想把衣服全部脱掉,开再冷的空调也不行。”崔远解释说,然后停顿了一下,微笑着看向江琪。“现在这个月开不了空调,对吧?” “哦。chūn天。”江琪说。 “这段时间夏夏一直是你照顾吧?多劳你费心了。我一直忙得没时间来看。最近才空下来。夏夏一直和我说你的好。江琪,是吧?年里没能碰上,我深表遗憾。” 遗憾?江琪心想,我可一点看不出来。结合詹夏支支吾吾的表现,怎样看都像他俩瞒着她一起私会。 私会……一说私会,江琪想到胡冯,忍不住深深叹息。 崔远像是看穿她在想什么。“你不要误会了。” “什么?” “我是夏夏的叔叔。”崔远看了一眼詹夏,微笑说,“更准确说。担任了她八岁到成年的监护人权。” 江琪倒吸了一口气。边看边比较名叫崔远的男人和詹夏容貌的相似性。 “夏夏的父母在她七岁那年车祸去世了。夏夏在亲戚家辗转了大概一年,最后由我负责抚养。”崔远说。 八岁就差不多是十二年前。那时这个男人二十七八,倒也说得通,江琪想。但她还是被惊得打了很深的寒颤。 崔远抚摸詹夏的脸蛋和头发。“我和她的父母生前是很要好的朋友,也住在一个小区。出了意外,谁也没想到。大概是生前就和夏夏很合得来。在夏夏提出要和我住在一起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是夏夏提出的吗?”江琪想不到。 “她的亲戚都不愿意拖一个累赘,”崔远用近乎温柔的眼神望着夏夏说,“她当时就这么和我说。会很乖很不淘气,什么都听我,要我一定不要抛掉她。因为我有听夏夏说,她和舅舅那边的姐姐吵起来,她的舅舅把她一个人扔到公园里恐吓的事。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去亲戚家了。说是温顺,但骨子里相当地顽固。”崔远说。 “夏夏是这样的。” “整个初中高中也没有朋友。我以为她会就在我们那里读完大学,留下来。但没想到,她会提出到A城来念书。”崔远声音听起来相当遥远渺茫,“A城,离了有一千多公里呢。” 他像是抚摸娃娃的触摸詹夏。江琪一看就用充满恶意的语气说:“夏夏过年却不回去。她说,她不想要回去。” “是吗?我知道。”崔远对她的恶意视若无睹地温和地笑说,“我阻止她来A城。我们去年这时候吵得相当激烈。”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发生在每一个和孩子大学志愿起争执冲突的家长之间,偏偏从崔远口中,再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江琪的眼前却浮现相当污秽的场景。崔远好像察觉出她在想什么,但一点也不阻止反而一脸暧昧地笑,不解释也不辩护。 江琪看着这张略显苍白的脸出了神。该怎么评价呢?相当深刻的五官,眼睛不算大,但很有魅力。是他这个年纪男人常有的深沉。只要溢一点就是小女孩容易沉溺的深情。 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从头到脚,头头尾尾地不喜欢。但人家已经表明了身份,而且是抚养詹夏长大的监护人,她完全没有话语权在旁边指手画脚地点评什么。 “您现在在哪里居住呢?”江琪问。 “附近的K酒店。”他回答。 “从年里一直住到现在吗?” 他像是一瞬间的迟疑。“对。”他点头说。 “什么时候回去呢?” “回去?”崔远摇摇头,“我想这由不得我。” “由不得您是什么意思?”江琪问。 崔远打开了散在旁边地上纸袋里的一杯易拉罐。“由不得我,也由不得夏夏。由不得任何人。”他咕哝一般地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喝。 奇怪、yīn沉、古怪的男人。像传*销组织的喃喃自语净说让人不懂的话,江琪心想。这就是夏夏跟着生活到大的人吗? 看到画架上的画,崔远扔掉罐子。 她还想问一些,比如您的妻子?您自己的孩子?还是您一直只和夏夏生活的问题。不过看崔远捋起袖子,一副不准备理睬的样,她就知道自己注定要碰一头灰的吃瘪。 胡冯的话题由她说好吗?在不了解事情真相前,武断地冒冒然然,搞不好会给詹夏带来困扰。关于胡冯,还是由夏夏自己说好。江琪心想,觉得自己再坐在这里也没用。兴许到傍晚,这个男人就走了。兴许之前她不在家的每一天他都有过来和詹夏处。江琪起身才觉得大脑混乱昏沉到像塞棉花。 她说了声“那我先走了。” 崔远才转过头来,相当温和地说:“路上安全。” 这样风度有佳又神秘兮兮的男人,詹夏怎样看呢?江琪一面想,一面出了门。才惊觉在里面的她为何像个外人一样地手足无措?明明是詹夏和她两个人的公寓,但崔远一在,他摆出的姿态和气场让她觉得自己反而是外人。 第40章 江琪下楼后有个男人靠在一辆车边等候。之前反而没见到。这刻相当警惕地看着她从门口走出。 到底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江琪一边嘟囔一边走出了小区。穿过狭窄的街道就是川流不息宽阔的大马路。她脚步加快地走往了咖啡屋,再穿个横向的窄道进学校。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上楼,祝洋正在办公室等她。 “我跟你说,你肯定想不到。”江琪冲进办公室说。 “什么呢?慢慢来。”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江琪来太晚,那些老师已经先去。祝洋倒了杯凉水递给她。 江琪一面梳理逻辑。她感到大脑一片混沌,凉水让她神智清晰不少。 “夏夏。”江琪说,“夏夏的叔叔来了。” 祝洋一脸不解。 “不是亲叔叔,是夏夏的监护人。”江琪补充说,喝完水杯子捧在手里,“我们都不认识。是个叫崔远的人。具体我不清楚,总之相当神秘,”她停了一下,“而且他们关系很亲密。” “亲密是什么意思?”祝洋问。 江琪为难地看着祝洋皱起眉毛。“比亲生父母之间还要超出的亲密。我不是回去拿防晒霜吗?见鬼了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我进门看到夏夏……”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他在给夏夏画画。脱光了地画画。” 把防晒霜忘掉的江琪,不得不顶着烈阳爬山。倒是祝洋给她拿来了帽子和伞,让她选一样。江琪思忖再三,还是选了覆盖面积更大的遮阳伞。她让祝洋帮她撑,然后在旁边笑嘻嘻地说他速度慢得像乌guī。 老师之间有看到她们的,过来调侃的不少。一说到江琪也曾经一中的,就仿佛有说不尽的话题。活像回家被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围剿。 什么一中变化好大啦、夏天有空调啦、做了老师才知道老师的压力多大啦等等之类的话。说是和她聊天,更像自己在那里絮絮不停念叨。 穿过学校的山头,往后面望,骄阳烈日下一长条huáng沙道,撑伞戴帽的老师三五成群不在少数。连绵起伏的山脉间,白云升得很高,蓝天澄湛。他们手拉手下山,江琪嘟囔说累了,刚好下面是公园。周六带孩子玩耍的家庭很多。祝洋去公园的小卖部,江琪坐在大树下面漫无目的地闲看。 他们完全跟其他老师脱节了。看不到成群结队的大队伍,反而更像两个人的约会悠游。祝洋过来给她递卷得很高的冰激凌,就在她旁边坐下,开盖头喝矿泉水。 草莓奶油味的双色冰激凌。江琪像吃棉花糖地小口咬,转头挨向祝洋。“你也吃一口吧?”看着祝洋只喝索然无味的水,她于心不忍,递上冰激凌。 “我像你啊。”祝洋笑起来打趣,“我早不爱吃这些东西了。” “是太甜还是太幼稚?”江琪好奇问。她到现在还很喜欢这些小孩子时爱吃的东西。 “都无关吧。跟个人口味有关。我从初中起就更喜欢喝运动饮料,特别运动完以后,比较解渴吧。像是冰棍冰激凌一类,越吃越渴。” “啧。像是祝老师作风。”虽然说着无关,但怎么听她都好像还只是小孩的幼稚。午后的阳光相当温暖。江琪让祝洋帮忙拿甜筒,头枕在他的大腿,躺在大树下的环形石座上面。 没什么理由。这样姿势比较舒服,江琪心想。穿的长裙,把腿拱起来,也不用担心会走光。“我还是有点担心,”她看着阳光透过手隙眯起眼睛说,“夏夏。关于夏夏。” “那个叫崔远的是什么样的人呢?”祝洋问。 “嗯…”江琪梦呓一般痒痒地哼说,“外表上看,很出色,年轻时肯定是美男子。现在老了——也不能说老了吧。四十岁应该是个壮年。但是有点瘦,不像处在壮年的男人。反倒有点风烛残年的味道。”她忆起崔远撩起袖管后瘦得可怕的手臂,说。 “如果仅是画画的话,好像也没错。做人体模特的不就是那样吗?” “话是这样说啦。”江琪说,“仅有的解释只有崔远是画家喽?兴许夏夏选美术专业也是受他的影响,毕竟两人相处应该有很长时间,像是艺术品位这种东西总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她想着两人各自的画像说。 “但是亲密的人之间,还是看着长大的,做这种事果然会很奇怪。”祝洋喃喃着说,“我倒是有看过变态父亲让女儿做人体模特画画的新闻报道。” 江琪支起上身仰着头问,“可不可能夏夏是被qiáng迫的?”她一面说一面起身,“我早就感觉奇怪。既然是监护人和被监护的关系,就算我再俗气,搞不懂艺术,从道德层面上来讲,只是因为加个艺术的名头,这就是被允许认可的吗?” “没有标准的规尺,其实是相当难说的事。” “我真是搞不懂。”江琪摇头,“如果是我的话,在你面前,我也做不了那些事。”她表情纠结地形容,“脱光了衣服让你赤*luǒ地上下观察,再画出来?老天,我要死。” “可能真有人喜欢那样呢?可以增进情*趣之类的。” 江琪唰一下脸红了。“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谈这些事。”旁边走过的小孩让她无地自容。她一面嘟哝着“那是变态吧。”看到化成水快掉下的冰激凌,叫上祝洋,两人赶紧手忙脚乱去擦。 “扔了吧。我吃不进了。”江琪满手黏湿湿,擦着纸巾说。 “有没有关于崔远的其他事呢?”祝洋尝了一口就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坐回来问。 “楼下好像有他的朋友在。我住了半年,没见过这人,我才这么说的。”江琪不解地问,“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奇?” 说到这里,祝洋也不再隐瞒。“除夕夜我不是在这过的年吗?”他一边自顾点头说,“我等电梯时,倒是有听到楼梯间詹夏和人吵架的声音。或许就是你说的这个崔远吧?” “原来是这样……”江琪紧接着问,“楼道口?你确定是那里吗?” 祝洋点头。 “可是,他是坐在轮椅上的啊。”江琪搔了搔头说,“又不需要走楼道。gān什么要在楼道间。” “怕被人见到吧。但楼梯间的隔音很不好,关了门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祝洋像意识到什么愣了愣问,“你说什么?他是坐轮椅的?” “是啊。”江琪露出困扰的表情说,“夏夏的家人……姑且这么叫吧,竟然坐在轮椅上。是一直就坐呢,还是最近才出的意外?这些虽然困扰我。不过我不好意思开口。万一那是人家的痛处呢,对吧?” “坐轮椅的话,我想我有见过他。”祝洋无奈般耸起两条眉毛,“你也有见过。” “咦?” 模考这天,考完试后教室的气氛比以往轻松许多。计着倒数日的电子器数字一天比一天小。祝洋婉拒了办公室老师的聚餐,下午考完就是自修,他吩咐了晚修的复习任务,出了校门看到远远的咖啡屋窗边的身影,他停下脚步。站在红色信号灯的马路对面看。 江琪面对这个被她撞破场面的男人还是相当不自在。送完咖啡上去,崔远还朝她微笑。江琪顿时感到全身汗毛不战而栗。 到底他怎么装出一副完全没见过面的样子? 祝洋进来后,风铃一阵响,她扔下擦布飞快地贴过去说:“我一想到他之前天天来这里,就好可怕。” “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这个呀?”祝洋捏她的脸指挥说,“先给我来杯拿铁吧。”他坐在了以往的位子。在崔远所坐的后面几格。 江琪催着小志煮完咖啡,端到祝洋面前就紧跟坐下说:“说来也够奇怪。我之前对他完全没印象。是咖啡馆内人太多了吗?” “因为你眼中只有我?”祝洋平淡地喝下咖啡说。 “哇,好大言不惭。”江琪随即狡黠地笑说,“到底为什么祝老师你对人家这么在意?不会单纯只是好奇吧?” 祝洋好像被噎到地咳嗽了起来。他轻薄红着脸转过头说:“这种事就没必要知道了吧。” “不会是你以为他在喜欢我吧?” “没有的事。” “真有够笨。”江琪耸起脖子微笑说,“也有够傻的。在意这种事做什么。先不说对方怎样,我可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所以我怎样想都无所谓,你不要再提了!” 江琪吐一吐舌头,看到窗外詹夏从对路的马路走过来,和平常没两样,手里拿很多东西。她昂起头来的脸格外小巧。祝洋示意她去关注崔远。稍微偏头,果然看到后者直直盯着外面不放。 “这就是他每天都过来的原因吧。”祝洋喝着咖啡说。 詹夏往咖啡屋里习惯性看来时,崔远就低下头去。詹夏停住了脚步,站在窗外,看到江琪和祝洋就兴奋地和他们俩人打招呼。江琪把头也缩回来地和她招手。 等詹夏走掉,江琪才后知后觉回来反应说:“这也太恐怖了吧!” 第41章 她压根不敢回头再去看崔远。 “看样子詹夏不知道这事。” “为什么不主动去见呢?他们两人不是很……”江琪咬一咬嘴唇,才找到合适的字眼。“亲密?” “谁知道呢。”祝洋说,叹一口气,“这种事,相当难说。我看,我们也不要插手了。” “胡冯呢?胡冯要怎么办?”江琪一脸不赞同地问。 “这个嘛,我真的没好的建议。”祝洋说,“其实我们对崔远的人,或者他和詹夏之间的事情都相当陌生。我也不确定到底我们的直觉是不是正确呢,”他皱着眉头说,“因为还有曾经监护人的这层身份在。” 被祝洋一提醒,江琪才终于能说清楚心底这股不寒而栗的到底为什么?包括每次看到崔远就催生的寒冷和畏惧。不仅仅是对方来历不明的身份和晦暗莫测的言行举止。其实更深是他从内而外散发的那种压抑感吧。追逐着遥不可得的猎物的压迫窒息感,让她这个旁观者都喘不过气来。更不用提詹夏了。 夏夏……她又是怎样想呢?那张时而忧伤,但多数时候恬静的面孔,江琪仿佛面对面看着这张脸心想。 老店长看江琪对咖啡很感兴趣,把她叫来,推荐了一个咖啡师培训班的课程给她。说什么是SCAE在A城的一个分点,一群热爱咖啡的人集中起来的小型的班会组织。江琪又惊又喜,不免困扰。就算再喜欢咖啡,也只是初级阶段,对实质没了解的。 老店长叫她别担心。“里面就是一些基础培训,让你有个系统性的学习。我那时候啊,没这些。全靠自己琢磨。走了不少弯路,现在有这个机构和系统,你去旁听听也相当不错的。” 江琪于是报名了这个类似的兴趣班。课程一周一节,算是宽松。一节下来时间不限,有专业考出咖啡证的老师帮忙授课。 大约坚持了一个多月,开始嚷嚷不可能坚持下来的江琪,也发现乐趣,乐在其中地一到周日就去大厦的最高楼学习。关于怎样烘焙啦、咖啡的种类啦、要怎样操作啦等等,既有知识点,也有实际操作程序。 老店长好像相当喜欢她地,不仅经常放班后给她讲那些豆子,连平常不在,也直接让她管理咖啡屋。 江琪来这里半年多,再几个月满一年的资历,让她深为诚惶诚恐。咖啡屋的几个同事却表示没什么笑嘻嘻地打趣:“老头子肯定想要你接班啦。” “怎么可能?我一点也不懂怎么经营的。而且,店长年纪也不算很大吧。” “谁知道呢?” 小志靠过来悄声说:“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做下去了吗?” “我不知道。”江琪摇摇头说。就连现在也仅只把咖啡当做兴趣爱好而已。 “其实仔细想想,能开家店地过完一生,也没什么不好。顶多生意不好时要愁一下,或者经营初期亏得会比较厉害。”小志擦着杯子悠悠叹气,“你是女生就还好。像我,最近在相亲。” “啊,相亲?”江琪捂起嘴巴偷笑。 “我妈让我把职业改一改,跟别人说时就说是个体户。但我根本不是。我没法像我妈那样圆润贯通。一听说我在咖啡屋打工,那些女孩就全部散掉了。” 小志是外地来的打工仔,虽然年轻帅气,但没有高校学历,在满地文凭的A城很难通行。不过平常的小志从来不担心这些,总是乐天派地呵呵笑说:“没办法嘛。我初中就不是读书的料。我爸做渔海生意的,赚了几笔小钱,难听点说是bào发户。他要买钱让我上大学。我实在不喜欢。就偷偷跑出来了嘛。” “说什么A城有文化又漂亮的姑娘多。其实我妈就想找个人套住我。也亏那群姑娘们瞧不上我。否则啊,真让我妈得逞了。” “你心还真大。”江琪说。 “我才二十三嘛,慢慢来。能玩几年是玩几年。”小志满不在乎地说。 江琪啼笑皆非。 “不过要是你真当上店长的位置,要把我提升上副店长啊。”小志低声贿赂说,“看我一直这么照顾你的份上。” “少来,”江琪作势去打他,“你煮你的咖啡,少做白日梦。”小志缩了缩脖子钻回去。江琪则靠在柜台前心想,咖啡屋?开什么玩笑,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她又想。要是真的有那么个机会摆在眼前,会接受吗?还是拒绝? 江琪有个年龄差不多的表妹,之前在外地读书实习工作,这次到A城出差,顺便来找江琪。一听说江琪在咖啡屋工作,她的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就差没蹦出来。 “你真的在这里工作?”她高声说,吸一口气,环视四周的模样十分奇怪,招来不少异样眼光。 江琪赶紧挥手。“小声点嘛。咖啡屋不能吵的,你看人家都不满了。” “你之前不是要升什么柜台经理了吗?怎么回事?” 江琪就把上司潜规则女同事的事情说了。听了的表妹才安静下来,一边用管子吸咖啡,点头理解说:“那是不该继续待在那里。”她接着露出嫌弃的表情,“再怎样,也不该在这里工作吧?你是名牌大学的学历哎。又不像我们这种本科,找个工作麻烦要死。” “老实说,现在名牌学历一点也不吃香……人家还要看你有没有读研经历,最好是出过国的,社jiāo能力好的。尤其一些大型企业,相当地看重英语口语能力。总之仅仅一张文凭说不了那些事了。再者,A城的名牌学历满天飞你也知道……” “当初你就该出国的嘛。” 江琪高中和大学的同学里都有不少人出国。因为父母在外企工作,偏巧办公室也盛行出国风。老爸中考前跟她说,存了一笔钱想送她去北美读书,让她中考也轻松点。江琪一听说一年支销,下巴差点从书上掉下来。她和老爸说,那笔钱还是他们留着以后养老吧。就算出国了,她以后也肯定回来的,早就说她是个相当恋旧的人,且不论能不能融合进那边的文化,光是以前夏令营和学校出国的游学,都要哭到想爸妈想回家的性格要怎样一个人出去? 关于高中出国的事情就作罢了。到大学后,更是啼笑皆非。学校有德国的jiāo换生,她们那个班的名额占了很多,基本上去报的都有希望参加上。刚好是暑假,江琪去爷爷家吃西瓜,还两耳不闻地装作没那回事。等到后来老爸听同事说起她学校有这么个项目,一问才知道她拒绝掉了,气到把她臭骂了一顿。 其实这件事也很容易理解。江琪大学的专业是主修金融,副修选一个小语种。她随便报了个德语,结果生不如死到她不想回忆。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而后来拒绝了老爸老妈托人的推荐名额,本以为凭自己本事,脚踏实地从底层做起也好,总能迎来光明。没想出了那么一茬事。这都是前话了。 如果是旅游一趟,有专门翻译,她再高兴不过。但说是出去学习,还是饶了她好。光是听同学们讲在国外学习有多悲惨,她就已经退缩了。 说是固守自封也好,封闭落后也罢。江琪心想,她至少人生中的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择。没后悔过,也没焦虑过。再换个思路想,如果她高二真的出国,或者是大学里,大概要下辈子才能遇到祝洋。 何况,她对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满。穿漂亮的衣服,拿合理的薪水,有心爱的朋友和恋人。尽管偶尔受到亲戚方面的施压,但终归是不错的。 江琪想到这些捧着咖啡杯自己笑了起来。 “你本来有机会进上流社会的嘛。现在忽然掉到我们这样的平民阶层,真让我不适应。”表妹耸了耸肩说。 江琪知道从小到大,她和表妹关系虽然好,但像阿姨什么喜欢拿她当邻居家孩子比较,表妹心里对她也有不满。所以这时听了,江琪也没感到什么尖刺的。她笑了笑,当做没听出她话里的挖苦。 “我听妈妈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吧?” 江琪点点头。 “朋友圈怎么不发呢?我还要从我妈那里套话。” “我没那个习惯的嘛。”江琪说。她总觉得一有成就就炫耀,以后稍有不顺,像只乌guī地躲起来才叫最难堪。所以尽量不发那些。偶尔她自己保存下来,然后打印出来存进时光胶囊里,等到老了以后再去翻看才叫最感慨唏嘘。 她的性格和表妹全然不同,既然谈到男友的话题,也就直接顺着话说:“我有看你朋友圈。前几天po出来的图里,那个小伙子,和你相当的亲密哦。” 表妹浮起了骄傲的笑容。“他是我老板的儿子。开法拉利的哟。” 江琪感慨了一声。心想和自己玩到大的表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他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现在在他爸的公司当经理。我们有在两个月多了,他真的是个很好很làng漫的人。” 第42章 江琪用镊子夹了块方糖放进剩下的咖啡里。“之前叫小聂的呢?他怎么样了?” 表妹脸色一下难堪了。“他啊,”她撇着嘴说,“在他老家那里继续当小医生。” “我觉得小聂人也很好。我还记得他去年……不对,要说前年了。过年来见我们,递香烟那种拘束劲,把我们几个快要笑死了。姨父对他不是也很满意的吗?不是我说啊,我以为你俩从大学谈到现在,会在一起的。没想到分手了……” “有什么可惜的啊。”表妹皱起眉头,用指头敲桌子说,“我都劝他别跟主任犟了。好不容易得个上调省城三甲医院的机会,就因为不会说话得罪了上面,这下好,一辈子留在他的破分院没得上来了。我没办法的嘛,让我回他家乡去吗,那我现在的事业要怎么办,以后孩子就更惨,那个地方一点教育资源都没有,哪里比得了大城市。” 江琪摸了摸鼻子说:“小聂,他年前还给我打了电话……” “什么啊!”表妹瞪道,“他打你电话gān什么?” “就说还喜欢你,一直喜欢你,等你回去哪些话……” “真是的。他也给我发这些消息,我看得心烦,就把他拉黑了。”表妹心烦意乱地搅动咖啡说,“不是我势力。但我也有给过他机会。现在我们俩那样,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他自己不争气而已。再说,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我总不能为了维持什么狗屁的好形象,就去委屈我自己吧。” 江琪叹了口气喝咖啡说:“总之你自己定夺就好。” 她们又聊了几句,表妹说还有项目要谈先走一步。今日没来的店长同往常一样把店面jiāo给她管理。或许代理店长给了江琪很大的动力,充满责任和使命感地一直到傍晚也没回去。这种时候她通常会和祝洋詹夏说一声。有时祝洋就到这里来陪她。 在晚上点了暖huáng色灯的店面里,贴了卡通花纸的玻璃橱窗旁边,路灯照着地面,夜晚的明月和暖星,还有把树枝行人头发衣服chuī起来的晚风,一派宁静和温和。 江琪就靠在祝洋肩头,看他看书或者改试卷。她偶尔迷迷瞪瞪看一眼窗外,目光缩回来,看着祝洋翻书,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你要回B城,我会跟着你去哟。”江琪冷不丁开口说。 “什么意思?”祝洋抬起一边肩膀来问。 “就算西伯利亚,我也跟着你去。”江琪再次无头无脑地说。 “怎么忽然提这个?” “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两个人喜欢的话,只要在一起就够了,根本不用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对不对?” “嗯,”祝洋合上书,转头来对她说。“但多半要被骂成是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江琪张开嘴巴笑起来,“我不管。我不管那些。” “好傻哟。” “你说会不会有可能?你家乡那里的留鸟,是因为其他小动物也在,才留下来呢。又或许是群居动物的习性,才不愿离开?” “你想说你是那些留鸟吗?”祝洋笑着看她,“有那样的可能吧。” “我爱做梦,啦啦啦。”她哼起来,“我是理想主义者。我是jīng神主义者。所以今天晚上,祝老师不能穿衣服。我要和你赌一赌,到底谁才是jīng神主义者。我不穿,你也不穿。”她往下低眼看着祝洋,露齿就是调皮的笑。祝洋下巴伸来,轻轻地吻她的嘴唇。她把眼睛闭上,咖啡屋没音乐,但她心中好像有音乐淌过,平静而幽缓。 像是蜂蜜一路洒进了金光熠熠的麦田,甜得招来蜂蜜和蝴蝶,江琪沉浸在那股子舒适晚风中,闭眼就是风chuī麦叶声,身处金色的麦làng和蝴蝶里,祝洋要弯下腰亲她。然后耳边不知何处响起了风铃声。 叮铃铃地一连串不停歇地响。 詹夏身后跟着胡冯一起进来。他们拿着附近超市买的蜂蜜蛋糕。江琪仰头看着他们说:“店里就有啊。你们真是太破费了。” 胡冯一听就紧接的一阵摇头:“在那里买笔,顺路买的。夏夏说要吃甜的。” 江琪咯咯地笑,从祝洋肩膀起来跳起来说:“原来是给夏夏买的。那哪里都随便你吧。花再多也是值的。” “那当然了。”胡冯脸微红。 “夏夏,跟我过来一下,好不好?”她牵起詹夏的手说,“我给你们冲奶茶吧。大晚上喝咖啡不好。” 祝洋点点头,胡冯在他面前坐下来了。 “夏夏想喝什么口味的?珍珠还是珍果?”江琪转到柜台里问。 “原味的珍珠奶茶就好。”詹夏说。 咖啡屋什么器具都有。榨汁机、奶茶机、咖啡机、烤箱总之一应俱全。因为规模完善,来这里的人才不少。超过晚上九点,接近下班这里人才少起来。这时间咖啡屋内人不多。江琪开了柜台白色的柔和灯,把杯子一只一只拿出来。 “他们俩人又聊那么开心。”江琪指着不远处的祝洋和胡冯说,“上次野餐也是。我完全插不进话。男生和男生之间,就算旁边走过个人,都能七嘴八舌地聊很久。真搞不懂,他们到底聊什么呢聊不完?” 詹夏听着江琪的抱怨只是抿嘴笑。 “下次夏夏一定来。我上回真是要郁闷死。”江琪恳求说。 “知道啦。” “老师最后一定很满意吧?夏夏专程花了假日去学习。”江琪笑着说。 詹夏点点头,但一声不吭。 “画了什么?” “早上、中午、和傍晚的太阳。” 江琪把粉包打开洒进去,冲滚烫的热水。“是在山上吗?” “傍晚去了海边。” “海边?” “就是K酒店旁边。那里有片很大的海滩嘛。” 江琪咦了一声。“那不是度假村的地方吗?” “对呀。”詹夏说,“但是晚上那里真的很漂亮。光是看太阳光波光粼粼地洒在海面上,就感觉很美了。” “夏夏和老师真的很有闲情逸致呢。” 詹夏摇了摇头,接过江琪的奶茶。江琪走出来拍一拍詹夏的肩膀。“好久没看到你和胡冯一起出现了。最近两人怎么样?还好吧?” “他很尽心地在负责我摄影社的事情。像今天,就因为我那副《初生》要递jiāo了,还特地留下来给我指导加工。” “胡学弟是个很不错的人,对吧?”江琪意有所指地说,“不管作为前辈还是男友,或者朋友,都很不可多得,对不对?” “嗯。”詹夏呼出一口气重重地点头。 “那就好好珍惜吧。其他什么不需要管的。”江琪揽了揽詹夏的肩膀,才松开来,把奶茶给那一桌的两个男人送去。 江琪才听清了他们到底讲什么这么有趣。原来是由昨天晚上看的球赛谈到最近举行的冠军联赛。又是淘汰赛的日子,两人各自支持的队伍分别进了四qiáng,剑拔弩张得很。一说到球赛就跟孩子一样吵起来嚷嚷。 “抽签那天,到我家来。你青chūn风bào冲击力qiáng了不起啊,我老年队体弱病残苟也要苟住。不来就是孙子。” 胡冯像喝了酒一样的脸红眼赤。“去就去,谁怕谁!” “还有又诤。他今天没来真是太可惜了!不能和我们一起去看球赛了。” 江琪拉住祝洋。“什么意思?你们等下要去哪?” “酒吧。看球赛。”祝洋咧开了嘴。 “你都没跟我说!”江琪跳起来,压低声音吼叫。 “没办法嘛。好一阵子没有直播看了,今天难得得空,委屈你了。” 江琪打开祝洋的手。“你看不了直播怪我罗?自己爬不起来赖我。”她脸bī到他眼前,竖起眉毛,“有本事下次就一直做到凌晨三点。不就刚好能看了吗?” 祝洋来捂她的嘴。胡冯在一边附和说:“就今天一次嘛。江学姐忍一忍不就完了嘛。总不能天天没完没了吧。” 江琪捏起祝洋的脸:“你们聊的是这些啊?” “你提起来的话题。”祝洋摇头,双手举起说。“我可什么也没说。” “真够怪的!”江琪嘟囔着从他身上起来。“你们轻一点啦。别打扰到别人。我去把外面的花搬进来。差点都忘了。” 她跳起来去外面搬花。后面又传来一阵笑声。她听到两个人压低了地讨论说。 “赵师哥支持的哪个队?”这是胡冯的声音。 “又诤?他的十六郎啦,早被淘汰了。” 然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江琪走出咖啡屋,迎面的是冷冷的晚风。可她的脸上还残留咖啡屋的温暖和热闹。她转过身透过玻璃门望向里面。 和她一样什么也不懂的詹夏,在一边茫然地听着。江琪心想自己在家听又诤和祝洋谈球赛时,肯定也是这副表情。 在旁边是几个稀稀落落的人。有看电脑的,有看书的,也有玩手机的。 这样的日子有多美好,江琪心想,不禁会心笑了起来。 她一转身,要去搬花架上的花。一看到面前的男人,她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回过神来,定睛却看到轮椅上的男人正冲着她笑。 第43章 “江琪。”他说。 这大概是崔远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全名,江琪细细回想,仔细打量他。“你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 江琪想起来,崔远有好几天没出现。就在她快要忘掉这个人的当头又凭空地出现了。还是坐着轮椅,一幅波澜不惊样。 他把轮椅转过来一点,让江琪能更清楚看清他的面孔。咖啡屋前的白灯下,崔远的脸色格外苍白。他憔悴了很多,江琪心想。然后听他开口说。 “你不会想要我进去,对不对?” 江琪没吭声。但她心里说,你知道就好。 “我不进去,”崔远望着里面像望过远山,“里面有胡冯在,对不对?我不进去。夏夏不会想要我进去。”他转过头来看江琪一脸吃惊的表情。崔远自己笑起来说:“我早就说了我和夏夏的关系。我们很亲密,亲密到你不能相信的程度。她什么话都和我说。包括她的男朋友。男朋友,胡冯。” 江琪摇着头,咬紧腮帮子。“胡冯可不知道你呢。”她说,“夏夏没和他说过你。当然,在此之前,她也没和我们说过你。” 崔远没有流露出江琪想看的失望。相反他把轮椅转过来,因此背对咖啡屋,正视宽阔的街景大道。黑夜的灯在他眼睛里闪烁。“那我不在乎,”他说,“现在你不是知道我了吗?”他抬起微笑来看她。 “可是……” “什么?”他立刻问。 “不,”江琪半途想说的话塞回了喉咙。“没有什么。”她想说,那是你用自己的方法让她们知道他。而不是通过詹夏。不过她知道就算这么说,对面的男人也听不进去。相当地古怪和自信。似乎夏夏就像他操控的玩偶,不管到哪里,认识什么人,住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得很。不仅如此,他还要那些人知道他,像是宣告主权的qiáng硬和生冷。 “你到这里来gān什么?”江琪换了个话题说。 “晚上刚好在附近经过。随便逛了逛,就到这里来了。”崔远说。 撒谎,江琪心想。绝对是撒谎。 “你们这么晚还在这里,真是难得。” “你去过公寓了吗?”江琪敏锐地问。 崔远像是僵了僵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点头。“我有去。” “你每天都去。” “那不是。” 江琪用脚踢了踢门前的石子。不知道哪来的,踢到花架和门边的角落里。“崔叔叔……我这么叫,希望你别介意。我也找不到更好的称呼来叫您。作为夏夏的长辈呢,我是相当尊敬您的。但是您真的不觉得有逾过界吗?我是说,就算关系再亲密,夏夏也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你不应该再看她看得这么紧。” “紧吗?我只是过年来看一看。” “到年初过去了有好几个月了吧?我真的蛮搞不懂的。既然担心夏夏,又不肯大大方方地上去……” “我是有事情在这里处理。”崔远打断她说,“因为公务在这里处理,这样解释你满意吗?夏夏过年没回来,我很担心,听说她jiāo了新男友,我过来看看。作为长辈,我为夏夏把关没错吧?” “这种事jiāo给我就好了。”江琪嘟哝说。 “我不信任你。”崔远抬头说。 江琪耸耸肩膀。“夏夏信任胡冯就好了。” 如她所料,崔远根本拿这句话没办法。好像就是他的软肋一样,无论之前有多巧妙应答,只要一说胡冯,他就像没辙的轻轻叹气。那一瞬间的崔远脸色灰白,神色枯槁。又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像个老人,江琪心想。真像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呢。 有几辆车在外面驶过,发出呜呜尖锐的车鸣。发亮的街灯下,一辆车停了下来。停在对街,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停好车从对街跑过来。 “我说了我是来处理公务的。”崔远说。 江琪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貌。头发都往后梳,喷了发胶,棱骨分明的脸庞很是一丝不苟。是她之前在楼下见到的那个男人。 “医生已经安排好了。”他对着崔远私语说。 “什么时候?” “半小时后。” 崔远看了看腕表说:“那现在是不得不去了。”他向江琪介绍说,“这是我的助理,荣显。孔荣显。” 江琪兴趣寡淡地敷衍点头了事。 “向我和夏夏问声好。”他神色温和地说。江琪没应声。没应声代表她不会去做,崔远也不在乎,点了点头后叫孔荣显的男人推着轮椅,就把他推向对街去了。江琪一直看着他们开了车,崔远挣扎万分地从轮椅上爬进车厢内。那个时刻,江琪觉得这也只是个近乎残废的普通凡人。从轮椅上高高在上掌握主权的天神,忽然啪嗒地掉下来,láng狈得像蝼蚁。 她搬着花进屋时,祝洋和胡冯已经站起来动身准备去附近的酒吧了。“我知道有一家,环境特别好。没有舞池,不吵。所有人就静静地坐在电视前,然后店主会送上来各种酒品和饮料。”祝洋像搂哥们地手搀在胡冯的脖子和肩膀。 “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是有德比的。”胡冯说。 “虽然不是主队。但场面肯定会很火爆。我们去凑个热闹也并非不可嘛。” 江琪歪头挡在祝洋前面。“凑热闹?你真是闲啊。”她搔搔后脑勺,“如果喝了酒,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不要连红绿灯都看不清!” “知道啦。”祝洋答应说。 “我会等你回来……嗯,不对。我们还没同居呢,就算你回来,我也不知道。”江琪摇摇头,踮起脚时,祝洋就知道了,很顺和地弯下腰。 “反正阻止是阻止不了的。”她啰啰嗦嗦地埋怨,然后用力地亲在他的脸颊上。“玩的开心。” 江琪一看时间不早了,锁完门和詹夏也打算回去。她望了望那两个勾肩搭背渐行渐远的男人。老实说这种感受相当美好。就算再抱怨他,但因为知道,像小孩一样的他才会为了一场球赛和朋友去熬个通宵。好像重温年少和青chūn,他也知道,她像每个会絮叨的妻子一样埋怨,但是最后会很顺和地让他做一切他热爱的事情。这种默契江琪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好和温存。 “胡学弟蛮有意思的哈?”江琪揽进詹夏的臂弯笑着说。 “嗯。我什么都听不懂。”她一脸困扰。 “我也听不懂。”江琪摆个鬼脸咧开嘴说,“但他开心就好嘛。他开心我也开心。” 她们沿着马路一路走回家去,踩着灯光和星光,讲到开心的事就毫无顾忌地大笑。 江琪收到赵又诤的抱怨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她提前放班回来,被赵又诤拉进他们家,听他大倒苦水。 “我本来都睡了。然后手机铃忽然响了。我也没看就打开了,那里邀请我开了视频。然后两个大头挨着屏幕给我大声吼:十六郎!十六郎!简直有病!”赵又诤搔着额头说,“阿洋和胡冯去看球赛啦?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江琪跪坐在沙发前,远博曾经玩过积木的桌子的垫子上。 “那你不阻止?”赵又诤瞪大了眼睛。 “阻止gān什么?影响你睡觉吗?”江琪不自觉用护犊子的语气说,“拜托又诤你也经常很晚回来。打扰到别人,我们也没说什么。” “你们?你们?”赵又诤重复两遍跳起来,手指着天花板一副不可置信。“你和祝洋?难道说我之前几天晚回来时,你都在祝洋房间内吗?” “啊……没有的事。”江琪喝了口热水,说。本来这种事就没必要告诉又诤。也以为又诤总能察觉出来什么。反而他现在一副之前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把江琪搞得哭笑不得。呀,看来穿帮了,她心想。 “一个于胖子。一个祝洋,现在加上你。你们真是要bī疯我。” “怎么了?谁是于胖子?” 一脸烦躁的赵又诤跳起来,穿着袜子,没穿鞋地在客厅里转。从玄关的袋子里抽出来请帖,扔到她面前。“自己看。” “新郎于城新,新娘余慧慧……”她皱起眉嘟哝,“都是什么呀?他们是谁?” “我和阿洋的大学同学。” “请你们去参加婚礼罗?” “这个死胖子。每次同学聚会都要讲一遍我和文秀的事。这次也肯定要说。” “不会吧?”江琪说,“这是在他人生大事的时候。怎么有jīng力来说你的!” “怎么不可能?”赵又诤扬起高高的眉毛,声音小下去,“我和文秀结婚时,我第一个嘲笑的就是他……” “那就没办法啦!谁让你先嘲笑别人的。” “真是烦人。还不能不去。”赵又诤赌气一般重重吐出气,指着桌上的两张请帖。“不如你代替我去吧?我把我的这张给你。”他推给她一张。 “神经啦!这上面还有名字:赵又诤。我又不叫赵又诤。而且是赵又诤先生。门口的人一看我是女生,根本不让我进去的好吗?” 第44章 “你作为阿洋的女朋友去不就好了?”赵又诤说,“携带家属,他们敢不让你进吗?” “那就不需要你的请帖,我也能进去罗。”江琪把jīng镌刻印的烫金请帖又推了回去。 门在这时候开了,盘腿的江琪和又诤一起齐刷刷往门口望去。 “祝洋!”江琪赶在又诤面前飞奔过去。“我买了泡芙来,你张开嘴巴,我喂你进去。” 她拆开了玄关装饰好的泡芙带子。祝洋一副不得要领的表情,鞋子也没得来及换,江琪已经把泡芙塞进他嘴里。 “真乖我的祝老师。”在祝洋弯腰脱鞋时,她捧起祝洋的脸,嘴对嘴直接亲过去。 “什么……”他象征性挣扎了两下。 “泡芙很甜。”江琪擦了擦嘴角,知道目睹这一切的赵又诤气到变形,更加开心。她搂着祝洋的腰,看他以畸形的姿势完成一系列进门动作。“又诤现在肯定明白了,不顾别人感受,就乱炫耀有多讨人厌了。” “怎么了?” “好像是你们大学有叫于城新的要结婚。给你和又诤发来了请帖,在下周末。” 祝洋立马露出了知晓的表情。“于城新啊。我们大学时常常互相较劲。”虽然托着江琪走路会比较困难,但他完全没在意的,任凭江琪在他背上黏着说。“他是个沉迷游戏的人。经常过来宿舍串门打游戏。据说他本来想选计算机的,就是为了能多玩电脑。不过父母不答应,就和我们选了一样的专业。” 江琪哈地一声笑了出来。“有听过这码子事。本以为只存在段子里,想不到真有?” “因为我们那时候,高中要玩电脑,只有去网吧。很不方便。谁想到大学后人手一只电脑,是很常见的事情。” 赵又诤走过来同祝洋说:“你去不?胖子的婚礼。” “都发来了请帖,不去就太说不过去了吧。”祝洋颇不赞同地说。 “我也只是象征性反抗反抗。农民哪斗得过地主,去就去啦。”赵又诤说,指指江琪,瞪着眼睛。“你呢?你要跟阿洋一起去吗?” 没等江琪开口,祝洋拉起江琪的手,江琪在他身后,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和他十指jiāo握。“作为我女朋友,我当然要带去。”祝洋露出微笑。 “我知道了。”赵又诤说,耸耸肩膀。“你想要和向别人介绍江琪,是不是?” 从祝洋背后伸出脑袋来的江琪笑眯眯地伸出一个指头。“不好意思了,又诤。孤家寡人的只有你一个。别想让祝洋给你分担pào火。很抱歉,他现在是我的。我不会让他和你一样在婚礼上落单,成为别的女孩的眼中物。” “啧,有够腻死人。”赵又诤嘟哝,转身说。“搞得像我没有过似的。” 人总要往前走。纵使又诤再喜欢文秀,或是放不下,他总要往前看。 江琪接下去又多留了几小时。詹夏发消息来说今晚在外面解决时,江琪跪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和又诤祝洋玩纸牌游戏。要说两人也有够幼稚,玩的是小学生爱玩的纸牌游戏。更幼稚是江琪自己也玩得不亦乐乎乐在其中。 “呀,我摸到好牌。那么,我要你的装备卸下。”又诤抽出祝洋手里一沓牌中的一张,兴高采烈地要从沙发垫上蹦起来。 江琪挂了电话爬过来爬到祝洋身边。 “不要偷看!”又诤嚷嚷。 被戳破心思的江琪收回眼神,顺手叼起茶几旁边零食袋里的一根巧克力棒,一副惺惺作态。 “刚才是谁打来?”祝洋摸了一张牌,像是思考一般地把前面的牌片撩开,观察地图的地形。 “夏夏。”江琪盘起腿。 祝洋点点头。 “她今天晚上不回来。”江琪说,“要我一人解决。” “和胡冯出去么?” “不知道啊。”江琪摇头说,“她最近好奇怪。总是早出晚归,不到很晚就不回来。我也不好问她和谁出去,打探别人不愿说的事情,她肯定感到烦。” “肯定是胡冯啦。”听到的又诤插嘴说,“这种事有什么好担心的。热恋中的人巴不得一整天黏在一起。哪希望别人去打扰?” “胡学弟不是快大四了吗,理说这时候很忙才对。”江琪皱眉说。 “那我还说祝洋是高三班的带课老师,还不是整宿整宿和你……” 祝洋用肩膀用力撞了又诤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是胡冯,就不该这么神神秘秘才对。毕竟我们都是认识的。”江琪说,从橙汁瓶里的吸管里吸出一口。 “你意思是其他人嘛?别逗了,江琪。”赵又诤立刻爆出一阵大笑,笑得东倒西歪说。“小詹又不是程文秀。她想玩脚踏两只船?根本不可能的事。” 江琪沉吟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小时候倒是有句话很流行,”祝洋说,“像是什么,不怕万一,只怕一万。” “这是什么意思?”赵又诤问。 “你现在要我解释,我也解释不透。大致意思就是不能掉以轻心,不要漏下任何一种情况吧。” 赵又诤露出鄙夷的表情。“不可能的。”他剧烈地摇头,“你们以为世上像文秀的有几个?程文秀就是程文秀,能做到她那种,两个男人之间还如鱼得水的,就仅她一人。不要说詹夏,我一看就不觉得她是能做到那种事的人。你们仔细想一想,她有当着我们的面和胡冯做过亲密的事吗?连这都做不到,怎么周旋在两个男人间?” “承你吉言。真不希望这种事再在我身边发生了。” “不会。” “话说回来,又诤你的口气里,怎么反倒有对夏夏这种行为鄙夷的意思?” 赵又诤歪起脑袋。“鄙夷?倒不是。只是我觉得,最有魅力的女人应该是热情似火的。像詹夏那种小女孩……我想不到她要怎么玩那种把戏。换句话说,想玩那种把戏的也必须有一定的手段。詹夏没有,我也不看好她有。”他紧跟着补充上一句,“就仅是我的看法而已。来自一个成熟男人的看法。” 江琪歪头问祝洋。“成熟男人,祝老师,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一直没有做声的祝洋这才抬起头来。“我没有绿帽癖。”他嘴角泛起讽刺的笑容。 “绿帽癖?你在说我有吗?”赵又诤举起拳头来,气得嘴巴都歪了。 “不然你为什么总放不下文秀呢?总是不自觉拿别人和文秀比,又觉得总不如文秀的,一直都是又诤你吧?” “哎哎……你们别吵。啊,抽签开始了,我们看抽签吧!” 一见气氛不对劲,江琪赶紧当和事佬地插在两人之间。她挡在祝洋的面前手舞足蹈,一看时间来到六点半,就赶紧按下遥控打开了电视。按到网上电视相应的频道,屏幕切换到了抽签的现场,她松了口气。解说员的声音配着现场主持人的声音,江琪心想,得亏开始了,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地平息。 “我记得你那队今年的平均年龄已经超二十八了吧。首发四个核心球员全都过三十,不被冲死就怪。”赵又诤往后一靠,躺在沙发上冷冷说。 祝洋和江琪并排坐在沙发前。“真可惜,抽不到你的主队。”祝洋紧盯电视屏幕说。 “没事,你马上下来陪我了。” “比不了一年投入上亿还是十六郎的队伍。” “江琪!” 江琪挠着头皮一副不知所谓。 “你怎么还不让你男朋友滚进他的房间去批试卷?就这散漫的态度,他班的学生高考能出好成绩我把肉剁下来给你们吃。” “不用。你又不是唐僧,有什么用?”祝洋立马反嘴。 “江琪!你平常就这么让你男朋友损你的吗?”赵又诤大骂,气得话说不清。 “哎……看个抽签仪式也能吵起来。”江琪挠着脸说,“我可是一个球盲在陪你们看这个东西哎。体谅体谅我吧。真是的,”她翘起嘴唇嘟哝,“到底抽签仪式有什么好看的啊。非看不可为了什么,到时候不就都一清二楚吗?” “那你是错了。”赵又诤打断说。 “没错。”祝洋附和,“这种紧张的气氛是之后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的。你看下面这些镜头扫到的人,”祝洋指着屏幕给她解说,“都是各个球队的代表高层,脸上很紧张的表情吧!” “你支持的是哪个?” “诺,就是现在镜头扫到的。” 江琪咯吱咯吱笑着扑到他怀里,“好丑……好胖……” “肤浅。”赵又诤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阿洋,胡冯支持哪个球队来着?” 他话音一落,抽签人已经把签抽出来。大屏幕上赫然显示出两支对决的球队的名字。 “哇……可惜,没有和胡冯的抽在一起。”祝洋感慨。 “大礼包。大礼包!阿洋你是踩狗屎运啦。这下晋级稳了。” “搞不好最后成为大礼包的反而是我们呢。低调,低调。” 江琪不解问:“为什么说是大礼包?” 第45章 “四支球队里相对弱的那支就叫大礼包。”赵又诤说。 “如果打赢了是不是有钱能拿?” “如果是一个联赛里的独苗,钱还会再多一点。”祝洋说。 “没错。”赵又诤说,“我那联赛已经全军覆没了。” “杯赛的话偶然性其实蛮大的。不过欧战积分也一定程度反映联赛的水准。”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啦。” 江琪站了起来,笑脸盈盈瞧这一来一去搭嘴说话的二人。“不生气了?一个也不气了?” “气什么。”赵又诤哼一声,“我从不跟他计较。” 祝洋摊开双手。“好了我们下去吃饭吧。”他站起来揽着江琪的腰,“就吃刚开的那家料理。” 赵又诤也跳起来说:“你们二对一,所以你们来付钱。” “这算什么逻辑?”江琪窝在祝洋的臂弯下仰脸说,“你难道又把钱花光了?” “拜托,我不是和你们说过那个酒吧的花销。一晚折腾几张大红钞,谁吃得消啊。就当施舍施舍,两位大贵人,赏个脸让我蹭顿饭呗?” “没脸。真不要脸。”江琪撇嘴悻悻说。 他们收拾了收拾,也只是象征性地收拾。不管桌上还有哪些吃剩下玩剩下的,互相闹着就下了楼去。 祝洋同又诤是实打实的铁哥们儿。这个友谊从大学到现在从未变过,也从没消失。两人之间经历很多,免不了争吵或是打闹,但都跟其他人一样,仅仅只是一时的争吵,没有什么是一个晚上消不了的芥蒂。 对于又诤,祝洋一直秉持不要多插手、任他做的态度。在大三之前的祝洋还是个十分年少轻狂的少年。他很喜欢插手多管别人的事情。终于有一次,被对方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还要自当圣人,自诩看得比别人清楚,其实什么都不是!”祝洋开始有所转变。他检讨自己,并深刻意识到,多管闲事比背后说闲话还要惹人烦。而两种偏偏都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也算见证了又诤大一到现在的转变,祝洋其实从来没有插手过又诤的事情。同样,就连祝洋在临近毕业时萌生转专业的念头,又诤也从不多开口阻止。这让祝洋颇感激涕零。事实上他也意识到,很多他以为旁观者清的事情,在当事人眼里,其实都是无关人员的凉凉闲话徒让人看笑话而已。 因此关于又诤做的决定,祝洋从来不会多说什么。然而唯独有关文秀的事情上,他算是和又诤产生了相当大的分歧。或者正因为一路看过来文秀和又诤的感情路程,才比谁都更清楚,无论文秀或是又诤,对于双方任一人,彼此都不是最佳选择。不要说最佳,用根本不适合也不为过。 从一开始,装出一副很潇洒的又诤和文秀就是完全不同类型。不管再如何伪装情场làng子,或是无所谓的人设,其实又诤骨子里还是相当保守的男人。而文秀就是相当开放的女人。本说两人对爱情的观点理念该完全不同,走在一起已经很令人吃惊,到后来许多年的纠缠更加使人惊叹。 然而这种纠缠外人看来好似不过小事一件,到最后,或者说历经多年,也会随烟消逝无影无踪。这中间làng费的青chūn年华,也许最后老时回忆还能自我感叹不枉青chūn? 祝洋一直不苟同这种想法。尤其是又诤和文秀。本身两人的关系并不平等。要说又诤在文秀面前,像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也不为过。说他绿帽癖并非故意刺激他。而是在这几年的空窗之间,祝洋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又诤对待文秀感情的变化。 想到文秀和其他人恋爱或是jiāo欢,心里有愤怒,但当那种隐秘的兴奋大于愤怒时,这已经不是正常的爱慕,愈发偏向畸形和病态的欢情。 又诤不表现这种感情。他面对文秀和冯炜智愤怒而吃醋,然而当文秀和炜智分手后,他心里的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桎梏没人能知道。 到底又诤深深热爱的是文秀本身这个人,还是她发出那种魅力,无人可挡的魅力?那种带点下流、洒脱、能吸引所有男人的那种魅力? …… “我们的孤家寡人,又诤同学来啦!哟,还是和以前一样帅气嘛。真是的,你怎么还没找女朋友?你离婚以后的单身趴上,我就坐在你旁边还记得吗?现在我也有女朋友啦。结果你还是一个人。怎么了,单身生活太有滋有味,反倒不忍心破坏这种美好了?” 几天后于城新和余慧慧的婚礼上,戴着眼镜,瘦小但是jīng神的婚礼嘉宾这样打趣又诤说。 赵又诤穿得正装而挺拔。他仅仅只是微笑。 江琪和祝洋在后面和新郎打招呼。于城新和江琪心里想的几乎一模一样,胖胖的身体几乎撑不住西装的桎梏一般,散发热情洋溢而憨厚朴实的气息。他的黑框眼镜很有书生气,一笑起来眼睛两条缝就不见底。 “其实几天前阿洋已经和我介绍了你。他说你多少漂亮迷人我还不信。因为阿洋给我的印象,就是个有点一丝不苟的男人,大学里也很少出去和女生玩。要说有点腼腆内向也不为过!今天一看,他说的真是没错!” 面对这不知几分真假的奉承和赞美,江琪微笑着全数收下。呀,祝老师总是在他的朋友面前夸我吗?江琪透过于城新望向婚礼场地后面的花圈,心想,她还真是受不起。即使如此脸上依然洋溢起很大的笑容,手也紧紧挽着祝洋的手臂好似分不开。 旁边两个老同学互相寒暄起来。就一直这样紧紧地牵下去就好了,江琪踮起脚尖漫无目的地心想。 谈到又诤时,于城新意气风发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 “我本来也有邀请文秀。经过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觉得不邀请总不好,毕竟曾经同学一场,还是玩得那么要好的朋友。她当然是婉拒了我。不过我以为她是用一些我没时间的借口来打发。这次却出乎我意料呢。文秀说她去法国工作了?还说要我邀请又诤去,不要把他落下,否则他要独自一人生闷气这些话。怎么回事?他俩又和好了?” “文秀去法国了,这不假。”祝洋点头说,“她确实去那里工作了。把远博也给带去了。” “他们是真和好了?”于城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真是那样,又诤还会一个人来这里吗?”祝洋望向他说。 “那怎么回事?他们俩怎么搞的?慧慧让我不要多谈这件事。唉,要真是又发生了点什么。我确实也不谈这些打趣又诤了。”于城新摇头说。 和婚礼嘉宾里老同学寒暄完的又诤跑了过来,一见于城新就是一句夸张的“于胖子!”原本愁容满面的于城新也顿时露出笑容。胖胖的身体跟赵又诤的身板互相碰撞,像大学时期常做的那样互相打闹了起来。 “胖子,一周不见,你又肥了嘛。” “油水太好,油水太好。想不发福也难。” “少来。我就不信你没做运动?快点说,余慧慧那方面技巧怎么样?” “臭小子。”于城新再好的性子也被磨得咬牙切齿,“余慧慧现在是我老婆,不许再胡思乱想她!” “喂,死胖子你可真不够意思。忘了我们大学时候那个评选学校美女的论坛是谁创的了?就是你个臭小子。当时嚷嚷要盗窃学校美女信息看三围的也是你吧……” “好了好了!年少轻狂,别再提那茬子事。现在要被慧慧听到,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算哪门子事?你就说,我还拿过你照片打飞机就好了。可别想否认,我记得一清二楚,啧,那事后的屏幕简直脏得不行……” 江琪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来问祝洋:“你们大学时候就总玩这些吗?” 赵又诤探过脑袋来:“阿洋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他表面上说不啦不啦我看书,我要看球。一把片子放进电脑,那个专注度,谁都比不了。” 祝洋用手推开他的脸。“没那回事,他完全胡说。”他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说。 “那就问于胖子。当时脱裤子大会里是不是有阿洋的份?” 祝洋推着江琪。“这里很吵吧,我们去别的地方。你不是最爱吃蛋糕了吗,我们去那里好了。”然后也不管一脸疑惑的江琪,就推着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你们的大学……”江琪拿了勺子挑纸盒里的蛋糕,像是后知后觉地回味那几句话,“好像yín*聚会一样。”她皱了皱鼻子说。 祝洋一听这词就笑个不停。“这是你自己造的吧?怎么把我们想得很坏的样子。” “脱裤子大会又是什么?是指经常不穿裤子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吗?” 祝洋和她靠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差不多是那样。”他说。 “不觉得害羞吗?”江琪挠挠头皮,“万一要比什么尺寸,不就更尴尬了。” 第46章 “那种早就高中比过了,有什么稀奇的啊。”祝洋耸着肩膀说。 “万一有人二度发育?” “好了,吃你的蛋糕……”祝洋一副我完全不知道要怎样接话的表情,催促她让她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江琪吐了吐舌头,心想确实有够怪,两个正装的男女躲在这里谈这种话题,怎样都与外表不符。 婚礼是西式的,有神父宣词、互送婚戒等的形式。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紫藤花装点她的婚纱,两旁响起掌声,在舒缓悠扬的现场乐队奏乐中走过铺着落花缤纷的长道。走上台,与新郎互望彼此,亲吻彼此,庄重典雅的气氛,让江琪出神地想到曾经也这样参加文秀和祝洋的婚礼。 文秀是不折不扣的西洋文化热爱者。据说当时又诤的那边希望是传统的中式婚礼,文秀不喜欢,甚至因此吵起来。最后当然是又诤妥协。而后似乎又在又诤的那边举行中式婚礼,穿旗袍的婚纱照江琪也有见,剪裁有当的旗袍很衬文秀的身材。 露天的现场使婚礼更加幽静庄雅。他们几人坐在右下侧从附近搬来的白色凳子上,再旁边是摆着食物的圆形桌盘。最重要的仪式之后,便是各自消遣的时光。落单的伴郎和伴娘各自凑在一起,陪着前来的小孩,在后面的水池喷泉边玩气球。江琪和祝洋靠在桌子旁边jiāo谈,听到从喷泉池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的笑声打闹声。 她尝下一口酸甜的鲜榨汁时,祝洋说了声“你的裙子”就弯下腰来。等他直起来,手里捏着一条小虫,肥胖的身体还在他指间蠕动。“好可怕。”江琪笑着说,转过身去让他看背后裙子有没有沾到其他东西的。 “肯定是刚才去树丛里拿气球时不小心染上的。怎样,后面脏不脏?”江琪问。 “没事。”祝洋说。 她穿的过膝盖的裹裙,也算庄重。一想到晚上还有晚宴就更加注意形象。穿黑色西服的于城新要了一张晚上的节目单,跑来给他们两人看。来场的嘉宾既有家人朋友也有同事。在这之间周旋的于城新也算难为他了,时间还没过半,脸上已淌满了汗水。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于城新转身过去,一见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忙不迭送上笑脸。 “上次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二位真来了。作为晚生,我真的不胜荣幸。” “已经发来了请帖,哪还有不来之理?” 于城新又面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生意上的伙伴,崔远崔先生。这个是我的大学好哥们儿,旁边的是她女朋友。” 本来这仅仅算是礼貌的寒暄客套,江琪祝洋也打算互相点头致意后就离开。于城新让出胖硕的身体,让后面的人露出脸来,反而是惊到了两人。 坐轮椅的崔远显然也一脸意外。“不用客气,我也是刚好附近路过,就进来看看,略表敬意。”他让助手荣显把礼物jiāo给于城新。包着很大一沓显得肿胀的深红色红包,用金色线勾勒在封口处。送钱原是很俗气的事情,不过在这样jīng美的包装下,似乎一下也变得有腔调起来。 然后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啊,江琪。”他不用江小姐这样生分的称呼,“江琪”的称呼像是表达他们之间有多熟悉。但事实是江琪对这个男人的了解仅仅只止于他和詹夏之间的关系而已。 江琪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招呼。 她不喜欢他。不过表面的功夫要做,她这样想。 于城新一脸惊奇的模样,祝洋就在旁边与他解释说他们之前就见过面。于城新歪着头喃喃说“那真是巧极了。”“确实很巧。”祝洋附和说。 和崔远招呼完后他们就分开了。崔远不知想到了什么,让孔荣显推他去了旁边的山野。江琪呆呆地目送他一路走远。“他的手好冷。”江琪对祝洋说,“感觉是不是更瘦了点?”那张脸几乎瘦到没有肉,只是骨头支撑,上下身体也只有jīng气神支撑,凹陷的双眼里是最后的光亮在跳跃。 过去差不多几周,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那种黯淡只需一眼人人都能看得出。是蜡烛燃尽最后唯有微弱光芒闪烁。 在几人的介绍下江琪和余慧慧也认识了。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孩衬应在洁白的婚纱里,显得格外明亮照人。几个男人在一边聊天,江琪则和她说起各自男人大学里的事。余慧慧一说是在汽车保险中心见的于城新,江琪就笑起来。余慧慧挥着手说:“你不要不信。我们还真在那里认识的。他的车在我旁边的位子,我们因为一点小事还差点吵起来。” “这算不打不相识?”江琪摇着玻璃杯歪头笑。 “他是个不错的人。人家总说心宽体胖,这样的人心肠坏不到哪去。”旁边有人叫余慧慧,穿着粉色礼裙的年轻女孩们应该是她的闺蜜伴娘群。余慧慧和江琪打完招呼后,剩下一人的江琪望了望另一边和又诤他们闹得正开心的祝洋。 于城新、赵又诤、祝洋,无论外表还是个性都截然不同的三个男人。祝洋虽极少说话,也仅偶尔插嘴,待在里面却一点也不格格不入。他有天生使人安定的气质。就算只是静静旁听,也给人他就该在这里的感受。 大概是感应到她吧,祝洋把头转过来就一眼看到了她。 “我外面随便去逛逛。”她用唇形的张合说。 祝洋对她咧嘴一笑。他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向她招了招,意思是随便你。 这个婚礼场地是租的,是A城有名的结婚地点。不处A城繁华地区才格外显得安宁幽静。树木丛生的深处隐约显出白色石砖的别墅建筑层,有钱的人在这里度日,夏天也是极佳的度假胜地。 江琪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婚礼现场那边声音渺小遥远得像是另一世界。有类似礼堂的地方,如果室内的话就选在这里。她走了进去,宽敞的礼堂悄然无声得针落地也听得一清二楚。底下座位整齐划一地一字排开,在礼堂的窗户光线下,gān净地反光。 正是没有人,才显得在最上面坐着的男人身形格外孤寂清寥。 要说崔远身上最使江琪困惑的,不是他和詹夏的关系,即使那已经显而易见。不是他的背景有多显厚,也不是他本人来A城的真正目的。她更想知道崔远之前是怎样一个人。健康,还是残疾?她单纯地想不到一个原本健康qiáng大的男人,到最后只能坐在轮椅上,又该如何度完余下漫长的一生。 她也想不到詹夏怎么看待坐在轮椅上的这个男人?如果如他们说他们曾有过争吵,那么现在她是否已经屈服于被命运打倒的男人? 礼堂里发生了一件江琪之后再也没法忘记的事情。她看到原本坐在轮椅的男人忽然地bào怒。像是没法忍受一切地剧烈挣扎和摆脱。在他们面前一直呈现温文尔雅的男人这一刻化身bào戾的野shòu一般,咆哮和怒吼,像在控诉命运不公地从轮椅上下来。 不知道那位名叫孔荣显的助理去哪里了。礼堂的上面只有一人的崔远想要从轮椅上下来,想要站起来,但仅只是起身就浑身僵持地一动不动。没多少时间,甚至只有几秒。他重新跌回了轮椅。再挣扎起来,跌回,如此循环往复不停歇。 像一帧被永久设置的动态画面,重复着归零。江琪万分惊讶却发现自己意外地冷静和无情。她不上前甚至不产生一丝一毫想去帮一把的心思。她冷眼旁观地惊讶于自己的冷酷。 半晌后上面传来呜咽声。崔远用拳头砸原本是神父站的位置的高桌。他泄恨的拳头伴随压抑的低泣声再随他的趴伏的身体一起一伏。 江琪在这种jiāo织的声音里转身走出了礼堂。外面的天光明媚到让她后知后觉礼堂里有多yīn冷僻暗。她听到远处树枝的鸟声鸣鸣长叹。她看到白砖红瓦的建筑房子旁边的树枝原来早就枯掉,停歇着余日傍晚的残辉。折she出一日huáng昏和暮日,在树枝间摇晃不止。 回去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准备动身了。下一行程点在世纪酒店,酒店后有花园,他们还能在那里玩个尽兴。酒店里嚷嚷着“享受最后的单身”也不知道说谁的赵又诤身边跟了漂亮的女孩。喝到尽兴的又诤从这里逛到那里,然后拉起那个女孩开始亲嘴。她还有些害羞地后退。但是很快抛弃矜持也把身体凑上去。 就算他这里再荒诞无常,远在异国他乡的文秀也看不到,就算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不会有任何心绪的起伏和波动。 祝洋和她想的似乎是同一件事,望着黑夜下闪烁的酒店喷泉没怎么说话。江琪接到了电话走开人群到角落里听。一接起来那边有很长时间的沉默,长到她怀疑这是个打错的电话。 “江琪……”那边开了个头,就哽咽住了。 第47章 江琪听到电话那头啪嗒啪嗒响起的脚步声和车轮声。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我好害怕。”詹夏哭泣的声音其实不好听,带着歇斯底里的哀嚎。 江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忙不迭说:“夏夏?发生什么了?你别哭,慢慢说,一点一点和我说。” 那边传来擦掉眼泪后止不住的抽噎声。等那阵喘息渐渐消去,詹夏才又开口。“他病发了,刚推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讲要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观察。如果撑不过晚上,他就再也醒不来了……”她哽了哽,没再继续。 江琪听着那条医院走廊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她感觉和詹夏隔得很远,不止是酒店到医院的距离。迅速冷静地抚慰后,“我现在过来好吗?在哪个医院?”她问。 “市中心。” “我现在就来。” 挂掉电话后朝她走过来的祝洋问:“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夏夏打来的。她在市中心医院,我现在要过去一趟。” “她出什么事了吗?”祝洋万分惊讶地问。 “不,不是,”江琪摇摇头,把手放进祝洋手里。“我猜,应该是和崔远有关。” “崔远?”祝洋咕哝了一声。他们和于城新夫妇说明有要事突发先行离开,后者表示会照顾好醉成一滩烂泥的赵又诤。不知何时赵又诤推开了原本亲热在兴头的漂亮姑娘,自己又一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今天一定也让他想起了像是大学发生的、或者曾经毕业就结婚的往事。 他们两人很快赶到了市中心医院。临近八点,晚上的这时间医院已经很安静了。他们穿过灯火通明的急诊大楼,再往中心楼走去。白色瓷砖映出他们青黑色的身影,游移着走廊顶端明晃晃惨白的灯。 “是这里吗?”他们转过一个护士台。 “我发过信息问,是这里。” 祝洋把外套脱下来罩到她的肩上。深夜的医院人很少,除了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没有其他人。两边的瓷砖更加生冷地表现出夜晚戚戚的寒意。 玻璃窗外面的无菌长椅上坐着詹夏。在他们来到之前,她弯腰撑在膝盖上,一面茫然地盯着地面一面啃咬手指甲。像是必须找到什么东西咬在嘴里才能安心地和自己较劲。一看到江琪,她立刻嗖地起身迎接。 “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她扑到江琪的怀里,抽噎自语地喃喃。 祝洋走到隔离室的窗外面,隔着玻璃望进里面脸色苍白躺在病chuáng上的男人。今天下午还在婚礼典礼上还温和有加地与他们招呼的人,现在血色全无,原本就可怕的颧骨更加突兀地耸出。 看样子刚jiāo完手续的孔荣显赶来时,对着来到的祝洋和江琪愣了一愣,然后转身对詹夏低声说:“连夜洗出来的X光片刚jiāo给了值班医生看过。” “怎么样……”詹夏从江琪的手里抬起头来问。 “和我们之前拍的没什么两样。” “什么意思?” 孔荣显警惕地看了江琪一眼。“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髋骨附近,有仅一步扩大的现象。更深层次的需要做qiáng化CT。但结论跟我们判断的应该是一样的。”他声音略略低下来。 “什么叫判断一样的!”詹夏猛地扬高了她平常从来达不到那个音调的声音。“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措施吗?” “这个,崔先生自己也是明白的……”孔荣显声音低沉,面露难色。 “明白什么?明白自己快要死,但是就不肯住院吗?就算再痛也要过来,吃药qiáng撑,但不做治疗?他认为仅凭自己撑撑撑,片子上那些黑dòng就自己除掉了?” 这里的声音惊动到了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她们的目光不满地she来。詹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坐下。孔荣显走到玻璃窗前望着里面不省人事的病人。虽说公司的事早有准备,也知道总有这一天的到来。但不管怎么说,都实在太出乎意料。这一天来得太早了点…… “坐轮椅就是因为癌细胞扩散到髋骨附近,双腿无法支撑走路后,才选择的轮椅吗?” 孔荣显惊讶地看了一眼祝洋。不过后者一直盯着里面的医疗设施看,并没有回应他的疑惑。 “一开始只是轻微疼痛,晚上时尤为剧烈。到后来慢慢发展得疼到走不了路,只能坐轮椅了。”孔荣显收回视线说。 “这种情况该怎么治疗算是最佳方案呢?”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孤立的骨转移病灶,局部放she性治疗会比较有针对性。不过那会很严重地破坏自身免疫。产生的副作用也很大。” “现在的话,至少还能每天转转,靠吃药维持。”祝洋看向他说。孔荣显用点头做出回应,祝洋了解了后便转身走到了江琪的身边。他们两人坐在詹夏的座位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样子詹夏想要一整晚都待在这里。 九点时医院里一些灯灭掉了。像是住院部的灯在这个时间基本上全部关了。整个医院除了被黑夜笼罩,连顶头的星星也感觉远在天涯地疏离而冰冷。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在就够了。”詹夏抬起虚弱的脸说,“我本来就不该叫你过来的。” “这叫什么话?”江琪安慰说,抚摸她的肩骨道,“你刚才电话里的声音才叫快吓死我。当面看了你没事我也才放心。我和祝洋刚好在附近,顺巧不远。何况我们过来也没什么能做的。这就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而已。” “谢谢你……”她说,盯着江琪眨了眨眼睛,眼泪流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感情jiāo织在里面的眼泪。有悔过吗?是不把实情告诉朋友有所隐瞒而产生的悔过,还是当窗户纸捅破时,她无地自容的羞愧和耻rǔ。 江琪叹息。搂紧了她像小时外婆哄孩子入睡地摇。 到十点时,一直站在窗边的孔荣显开口说:“詹夏……”他顿了顿,“这里就我看着好了。你从四点赶到这里,还没吃过晚饭。现在好歹去凑合一口。” 詹夏摇摇头。 “我不是以孔助理的身份,也不是以你孔大哥的身份。”孔荣显难得地在她面前声音qiáng硬一把。“我是出自崔先生的角度。如果现在崔先生神智清醒,他也会和我说一样的话。你知道他的脾气。如果你也病倒的话,他会很生气的。他生起气来的后果我们都知道。” “我不想吃……”詹夏一说声音又哽咽了,她捂住脸竭力阻止热泪不从眼眶掉下。“万一……”她张开嘴巴无助地说,“万一我出去的时间,他撑不住了我要怎么办?” “胡说!”孔荣显立刻打断,用坚决不移的声音。“那是你没经历过他被病痛折磨更加惨烈的晚上,有多难忍的多少个夜晚,他都撑过来了。”他转过身背对他们。“你看他现在脸色有多平和。阿远能撑过来的,他撑过那么多个晚上了……” 再钢铁意志的男人,在病痛折磨、生离死别面前,在万物终究成土尚不知人是否有循环的自然规律面前,江琪听着那个越来越微弱颤抖的声音心想,再坚qiáng的男人,顶不住了也会流露原始的脆弱和恐惧。 他们带詹夏在医院下面附近的小吃街里吃夜宵。医院的旁边就是连锁超市商场,商场后面有小吃街。走过去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没吃晚饭的詹夏看上去苍白而瘦削,问到要吃些什么,她也只是摇摇头,一副我什么都可以的样子。 江琪怕小吃街的油水太腻,就让祝洋去旁边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买点面包回来。她把筷子掰开递给詹夏。詹夏刚接过,就冒出一句:“对不起。” 江琪愣了愣。“说什么对不起呀。”她笑了。她chuī了chuī很烫的面条,然后挑起来塞进嘴里。 “我一直没有脸和你说我和崔远的事。”詹夏咬着下唇,原本苍白的唇色反而沁出点红色来。 “哦。那没关系的。”她说。 祝洋重新坐了回来跨坐到她旁边的凳子上。江琪挨近拆开袋子,把他买的矿泉水和饮料也一瓶瓶拆开来。她一看到雪糕盒就忍不住笑。“大晚上的,吃什么雪糕。”她也知道那是给她买,一边埋怨一边笑。 A城的小吃街在晚上这个时间鼎盛的热闹。两边都有店铺,点起大红的灯笼。但不俗气。灯笼的形状姣好漂亮,光晕衬得温和,反而觉得诗情画意。两条长街还有和风和韩风的店,像是三文鱼日料店的锦鲤旗帜也有挂得很高。 天色的浓黑使人想到纯净的黑。很深不见底。而天际线那边又像染上灯火的暖色,浮着一片喧嚣。 “我不是个好女孩。”詹夏用这样的话做开头。她们坐在二楼,透过仿古的窗户往外面望,她说。“我和崔远的事情,我从来没和人说。因为我知道,那是不对的。那是个很深的错误。” 第48章 “像他和我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畸形。说不清楚谁先犯错,像深渊忽然吸你进去,谁也抵不了。他的父母也很早就离开他。不知是不是这种联系把我们紧紧地牵在一起了呢。到反应过来犯错时早已经为时过晚了。”詹夏搅了搅云吞面里的汤,看着说,“好像没有血缘的人和人待久了就容易产生这种离不开的依赖。一开始再怎样闹都好,后来就是不能看她和别人走一起的程度。” “在说崔远吗?” “他是醋劲很大的人,”詹夏说,“刚开始的关心体贴到能溺死人在温柔水里。渐渐他的掌控欲大到令人受不了。像是初中……我有和你说过吗,我有段时间没去上学。” “有。”江琪点头说。那个是发生在去年秋天詹夏无意识透露的事情了。 “初中是升学率很高的学校,但所谓的升学率呢是靠课后大量的补课堆出来的。课外辅导班有小班形式也有单人的。我当时是1对3,因为既可以单独辅导,也可以jiāo流,他认为这种形式最好。我以外,还有一个女生一个男生。我和他们玩得很好。老实说那是我到初中为之jiāo得最和切的朋友了。” “之前都没有吗?” 詹夏点头:“他说多jiāo朋友不好,会耽误学业什么。” “他不让你jiāo罗?” “我有了朋友就不想要成天关在家里,他们也经常来约我,我一出去玩就好开心,常常忘到时间大半夜才回去。他给我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前必须回家。他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晚归的话会很危险。” “因为夏夏很漂亮。” “我有一次和他们吃饭,后面有唱歌的地方。他们就说一起去玩好了。可是那种营业性歌房不是都要身份证才进得去?我们几个也还没成年,他们说不要紧有哥哥在那边工作只要身份证就好了。我溜回去拿身份证,我以为他不在家的。真的,”她张大了眼睛回忆着像是qiáng调一样地说,“他明明说有公务那天晚回家,我才敢跟他们去唱歌。但是他居然在。就坐在沙发上,好像等我回来一样地,早就知道我在那个点会回去。” “这就是导火线吗?” “我撒了谎,撑不了多久他就识破了。他很讨厌我跟他说谎。”詹夏说,放下了勺子,“不知道是忍不了我撒谎呢,还是我晚归。他直接抓起了我的头发,像这样,”她紧紧攥起拳头把头发抓起来,“就这样把我扔到门边,一边拉开门,说些我既然喜欢在外边待着,就不用再回去的话。” “好残忍……”江琪后怕地吞咽口水。 “不止如此,”詹夏摇头说,“像是三次两次警戒我还不听之后,他厌倦不厌其烦和我讲道理,直接动手让他更能发泄情绪似的让我不要再回去。我很害怕。我那时只有他一个依靠。上学的学费、生活费、住处,所能依赖的就只有他而已。那时候物质上的依赖相当现实也清楚地让我明白,一旦他也抛掉我,我就再没地方去了。” “所以后来怎样呢?” “我只能求他不要抛掉我我不会再跟他撒谎的话。说些既然我寄人篱下就好好遵守规则的话。”她说,“但到底规则是什么我现在也没弄明白。是只要讨他欢心附庸于他,一切遂愿就是规则吗我实在不清楚。之后没上学课程落了很多,从小看他画画学到了不少,他就让我去学这个专业文化分不用考虑太多。那样子学校里的文化课也不用堂堂去上。他并不是专业的画家,仅仅只是有兴趣,我很小就跟着他一起画,学得很多,通过高中的面试并不难。” 想到第一次撞破两人的江琪一听这些就没什么好说地紧闭着嘴。詹夏像看穿地笑起来:“一切罪恶的开始是高中,”她眨眼说道,“我想我们那种变态的心理也是从高中开始慢慢被挖掘出来的。” “什么……” “我不是好女孩。”詹夏咯咯地笑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了这个?这是他评价我的话。从一开始我们脱掉衣服互相抱在一起,他就认准我这一点地叫我是坏女孩。只有他这么叫我。所有人所有接触的人都认为我乖巧透顶。说得多了连我自己也以为是,”她低肩捂住了脸,“像是脱掉衣服到chuáng上去做的事情是不计其数。我有反抗呢,但也如他说的是欲拒还迎而已,在他要我叫叔叔的时候,会兴奋到浑身颤抖,趴在玻璃窗上一丝*不*挂也好,让他照着我的身体画画也好,在浴室里讨论口*活也好。其实我都有兴奋。以再羞耻的姿态和他结合,但最后最兴奋也是我,我一边叫着不要不要,一边说请不要停的话……就算我意识到错误觉得到另外一个城市,很远很远的城市,有自我经济独立的基础就能抛掉羞耻的一切重新开始。胡冯……胡冯他……” “他怎么呢?”江琪听得恍惚眩晕,问。 詹夏望着窗外像思考怎么回答。“我很对不起他。”半晌沉默后她回说,“光是在一起有半刻能不去想崔远就好。这样想的我就是把他当成利用的工具而已。” “噢……”江琪想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字只从喉咙哽出一个音来。像是这一切结束后她们不会再见面,不管崔远有没有活下来,她们都回不到以前地拼命而眷渴地盯着詹夏。 “一想起来高中就觉得他是恶魔,把我拉下地狱深渊的恶魔的我……即使和胡冯相处着也不能忍住去想他。画画也好,睡觉也好,甚至洗澡时无法遏制地也要去想他。江琪……” “嗯?” “你知道吗,他以前是不用坐在轮椅上的。” 江琪默默地点头。 “一到周末就喜欢带我出去,野餐、旅游、爬山、打网球。他高中的志向还是当网球职业选手呢,后来又说膝盖大修过一次后医生不建议他往职业选手的路上走。打一般的比赛没有问题,像是对付我这种菜鸟就更容易。”她说着笑了出来。“你肯定相信不了他生病前有多qiáng壮,才没这么瘦。瘦到像整个人脱去一层皮只剩骨头的骇人。尽管是这样他的力气还是很大。一拉我我就逃不开。我这些天一直想一个问题。如果他没有来找我。江琪……在我完全不知情的世界的某个角落,他忽然静静地死去,一直多年后才知这个事实的我会是什么感情和反应?” “我不知道……” “我这些天一直想这个一直想到睡不着。最后我得出我会很愧疚的结论。”詹夏耷下眼皮继续说,“是现在对胡冯产生的愧疚还更深的愧疚。对不起。” “这话你不用和我说……” “胡冯是个很好的男生,他比我见过的大多数男生都要好。尊重我却绝不逾越我,像崔远那样妄想掌控我整个人生的事情他不会做。毫无疑问比起崔远他好上几千倍。但是,感情的事像是没法说明白。见到那个人就像发了疯一样不论怎么样都想在一起紧紧拥抱的想法也只有对一个人而已。走不了路的痛施在他的身体上好像一样深入本人的身体不能自已。”詹夏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低抑道,“只想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程,就算只剩下几个月也好怎么样都好。到底为什么偏偏要是今天呢?” 一哭起来止不住的詹夏使她们手忙脚乱,一面安慰一面还要应付来自旁边各处的探问。接下来的夜宵在艰难苦涩里咽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劝她先回家睡一觉,理由是医院没有像样供睡的空chuáng位。“那位叫孔荣显的助理不是也在吗?他一看就是牢靠的人,你不回去他也知道怎么做。” 躺在詹夏房间chuáng上的江琪搂着詹夏一下一下安慰。房间只亮了chuáng头的一盏灯。不知是不是心态作用呢,江琪视线望向的一束光线处感觉嗡嗡地震颤。“如果他今天真的就这样走掉了!我会自责一辈子。” “自责什么呢?”江琪用轻柔的语气,“你们根本什么也没做错啊。崔远来找你也一样回应他了。” “一开始听他的留在那边这些会不会不发生呢?” “是吗?”听了这话的江琪略显怔忡地说道,“会不会发生呢?”她喃喃。 “听崔大哥我走后他就一直熬夜工作什么的,一天抽的烟量是几包也不止。脸色苍白只当没睡好,肺痛当休息不佳,连一直预约的医生用工作繁忙的借口很敷衍地草草了事。等到腿疼到走不了路要查已经来不及了。我是说——如果我一直像以前在他旁边,我不仅不会让他抽那么多烟,生病也一定让他坚决看医生。兴许查出来是早期就没事。它不像胰腺癌是很难治的病。早期,甚至中期都有治好的几率。”她睁大了眼睛,“那样情况不就和现在完全不同?” 第49章 “夏夏……” “从一开始我就是优柔寡断的失败者而已。喜欢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像是显得自己两手空空什么也没错。崔远也好,胡冯也好,只要一点风chuī草动宁愿躲得远远的我算什么呢?等到崔远变到这副模样后悔早就来不及了。” “就算现在要把责任全揽自己头上也不算个事呀。” “像他说的而已。他的评价总是很准确又犀利让我无地自容,有时候就算穿着衣服在他面前也像一丝*不*挂。”从被里起来的詹夏抱起膝盖说,“闯祸以后说声对不起就爱躲远。如果道歉真的有用,那一直犯错犯错就只是层出不穷而已。” 江琪躺倒被子里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思维迟钝而缓慢。 “如果他这次熬过来,”漆黑里詹夏伏到她耳朵边,“我不想再离开他。不能够总等到失去再后悔才来不及。以前就算再不愿承认,我也确实是附居在他身上的一条寄生虫。到一定程度时怎么样也离不开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江琪用发哽的声音说,“他这次……” “我不知道。”詹夏马上说,然后沉默,像刻意打断她要说的。“那么我就连悔过的机会也没有了。”她躺回到江琪身边来。两人静静地看天花板静静地谁也不说话。但是谁也都能够听到彼此在哭泣,即使房间内安静到只有呼吸声也能够传进耳朵的哭泣声。 自私是詹夏对胡冯的不为所动、没有表示,但是那一天晚上的江琪心里升起了同样可怕自私的念头。既然如果崔远熬下来夏夏就要离开她们,伤害她们伤害胡冯也毁掉她自己以后的前程。那样不如崔远做一次圣人早点离夏夏远去,索性剥夺掉她悔过的机会,赋予她重生不就好了吗? 念头一出来连江琪自己也被吓到地惊骇到打寒颤。像是从来没有一瞬间那么觉得,一个人的死去能造福很多人,那条命相较下就很微不足道。这也仅是对她而言。撒手走掉后最痛不欲生的必定还是詹夏。如果涅槃重生是口头说了就能做成的凤凰也不会那么珍贵。 担心一语成谶一晚没睡好,第二天得到崔远脱离危险的消息才敢大口大口地松气。死亡对她来说一直遥不可及。身边没有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朋友,平时无jiāo集,亲戚里大多身体健朗,偶尔有听谁得癌的消息,但总是很远的事情。除了小时真切地见证大姑父得肺癌死掉的她另外对死亡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一直遥不可及忽然濒临眼前,对生命无意不敬的冒犯使她诚惶诚恐。 江琪和祝洋送水果去探望是在崔远jīng神恢复,从ICU转到普通单间病房后一周了。从孔荣显那里了解到崔远忽然的病情恶化源于肺部的感染,他这个病期即使不做化疗,免疫力早不能同正常人相比。 “现在做手术是绝对行不通了。化疗是最终方案,选择怎样的治疗方案就是名医和普通医生的区别了。我倒是有找到国外治疗肺癌晚期的几例成功病案。总之不管怎么说,再像之前一意孤行地不进行任何治疗,仅靠服药止痛的话是行不通的。” 单间病房外,崔远的助理孔荣显和他们解释说。旁边一个病房的老太把老伴推出来。大概是天气好吧要带他下去散步和晒太阳。把眼神收回来的孔荣显对他们继续说:“如果詹夏劝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孔荣显手上还拿着药单,看来是去下面药房买什么药剂。江琪观察着他的手心想,“我没有在说笑。大老远地跑来,qiáng撑jīng神也好,怎样折腾也好,仅就是为了更多的日子见她。如果因此詹夏留在他身边的话,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渴望生存。”在他的声音里她犹疑不定终于把门把手转开。明明是临近六月房间内却显然开着常温空调。 “啊,你们来了。” 坐在chuáng边的女孩把苹果刀放下来,站起来迎接时,后面躺在调高chuáng板的男人也转过头来。 “又诤加班,所以今天就只有我和祝洋过来。”江琪指挥祝洋把水果篮放一边。 “噢,这没关系的。” 看到她们走进去的崔远挺了挺腰板和他们打招呼。在江琪看来他脸色虽没好多少,说话动作却jīng神了很多。 “让你们费心了。”他嘴唇很白,但绽放出异常温暖的笑容,比之前几次都要真诚。江琪暗自观察。 “刚醒来那几天还吐了,就改吃流食。最近好多了,夏夏在给我削苹果。”他说,“我们正讲到最近的六月活动。” 在A城六月这个毕业季,说是六月活动内容其实不过号召全城运动。这所城市不仅经济发达还有出色的运动项目特色。从上到下不管阶层高还是低,年龄大还是小,穿上短袖运动裤聚在一起,也可以单独分开来去专门登记处报道。典型的是徒步运动和绕盘山公路的单车骑行。拉开来专门的huáng线也不会耽误正常通行。盘山公路的各个节点还有各个报社的记者蹲点拍照。 就是这个特色还上过全国电视,是全国范围内的一枝独秀。九号到三十号都能报名,或是自备衣物设施,或是租借行头,不管怎么样五花八门这个六月一直是A城最热闹的时候。 “电视里到处转播的都是六月运动季的新闻,就连医院也不例外地受其影响,有好些护士医生,病人也有,一到中午休息时下面总很热闹。”崔远一面说一面笑,“搞得我手痒痒也好想玩网球。” “等你免疫指数达标我就带你去室内网球馆。我们说好的呀,谁让你现在免疫指标低得吓人呢。快快好起来就去玩网球。我现在肯定打得比你好。” 崔远从鼻腔里发出洋洋的应声。 “我可不是开玩笑,”詹夏把从chuáng底拿出的折叠椅撑开放在病chuáng前,招呼让他们两人坐。自己则去打开窗帘,动作连贯得好像做上几百次的娴熟。 放在以前怎么样也不敢信詹夏会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像是毛巾擦手臂、脸、脖子,坐下来削苹果切成块,怎么样也不能想象。在江琪印象里詹夏是在家用洗衣机洗衣服、有时还能混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把衣服色素洗掉、不做饭也很少动手的女孩。现在她的样子表明了显然并非不会做,而是做的对象是谁的问题而已。 话是这样,詹夏却也经常提出帮她一起洗碗的请求,都只是被江琪拒绝了而已。 “像现在科技好发达,有专门的轮椅车。坐在上面打网球也不是不可以,”詹夏向他们解释,“但是医生不允许再心痒痒也不能放他下去就是了。” “但其实我说的是电子游戏版。” “随便你怎么说,”詹夏放进机器榨成的苹果泥倒进小碗里,用勺子喂到他嘴边说,“反正指标是第一位这你没得辩。游戏也好体育也好,这些活动都只能你身体恢复以后才能做。明白吗?” 像是哄小孩詹夏耐心地把苹果泥喂进他嘴里,然后拿纸巾去擦。这些动作再正常不过,她甚至没什么表情。好像一对生活很久的夫妻,最后做什么都是习以为常的。 之后的崔远就开始看书。他看的像是名人传记一类的,书封面净是些英文字母,还有一根很黑的烟斗。那根烟斗使江琪一下子记住,灰色的烟飘出烟斗升上标题的地方,牵扯的是一连串蒙蒙的灰。到詹夏叫她她才从不明不白的惆怅中回过神来。 一周前的晚上我就是这么地希冀过chuáng上看书的男人能够顺其自然地死去,江琪想。“为什么不请护工呢?”她问。 “有请的。” “我看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做。” “不是的,”詹夏把手放进江琪手心笑了起来,“其实护工每天都有来。实际上我们总说的医院护工呢,她是包时间分配的。像是每小时多少钱之类的啦。跟钟点工没什么差。崔远除了看书就要睡觉休息,我呢有时候待着无聊一点,就做这种事情消磨消磨时间。” 江琪点点头表示明白地说:“学校那边有人来报信耶。” “什么呢?” “像是一些考试什么你都没有去。”江琪小心翼翼说,“学分修不够会很难毕业的。A大和其他学校不同,大一的成绩也有载入到毕业成绩栏里面。” “我有请假。” “一直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吧” 詹夏一瞬间思考地低头,轻轻恳叹。随后抬起脸来:“是胡冯让你来问我的吧?” 江琪被拆穿了,声音也紧张起来:“胡学弟很关心你。一直不去上学什么的……” “我好没脸和他联系,”詹夏捂住脸苦恼说,“我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心里想要是一直能逃避就好。一想到他我就没办法继续这种生活,”她看了一眼chuáng上的崔远,回过来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如果是崔远的话,没有人能和他相提并论。” 第50章 她很快笑起来:“这么说很奇怪吧?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哟。”她用自我嘲讽的语气说,“伤害到别人也无所谓,我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就果断地拒绝掉胡冯,或是不和他赌气来到A城念书的话,兴许现在完全不同。” “那边你想怎么办呢?” “不动声响走掉肯定不是好办法。但我确实有这样想过,当初我就是这么做的。”詹夏笑了笑,“说到这里我很自私。你……你能不能帮我去和胡冯说一说呢?” “说什么呀?”江琪问。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她说。背对chuáng榻望着病房门的视线溃散起来,“他能明白的。过年时我已有意识回避他,这些他都知道。即使知道见面还是装一副没事人样,社团也好,约会也好,他的确温柔又体贴。但如果爱情仅不过一厢情愿促成的事世上也没有那么死去活来的戏码。荧屏上再戏剧其实都比不过现实。说现实比故事更加戏剧的话不是没道理。” “夏夏……”后面的崔远在喊。 “我想起来,早上徐医生不是有嘱咐你中午去她办公室?要谈什么治疗方案的事。” “对,我差点忘了。”看了指钟一拍大脑的詹夏说,马上站起来,“我现在要马上过去,下午还预约了增qiángCT,可绝不能落下。” 等詹夏一走,病房里剩他们三个。很想和祝洋说些什么,但也知道绝不是时候的江琪,就只能死盯着电视看。电视节目不知哪里调到了体育频道,六月活动充斥着版面,到处是熙攘的记者人群,四方的挂屏挤满了人头。 她虽然看着电视耳朵却一直关注旁边。不知有什么好谈的,崔远放下书和祝洋搭起话来。他们从六月活动谈到对当下A城浮躁的城市节奏的讨论。崔远一说他很欣赏A城的这个活动,祝洋就摇头。“其实远没有电视报道的好。像从九号开会的规定也是一次gān扰到了高考学生才做的改变通知。要我说不该选在六月,一个浮躁又燥热的天气。像是三四月就很好,也不会和毕业工作季撞上。” 祝洋的魔力就在于,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怎么样人,和他谈起来就完全没隔阂的,什么话题都能聊起来。另一面也能说,他本身兴趣涉猎广泛,才谈什么都没压力的样子。 谈到江琪时崔远免不了又一顿恭维。像是“这些日子夏夏一直劳烦你俩照顾”的表面客套话。然后他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我有事想拜托二位,”这话一说,一直佯装盯电视其实在看墙壁的江琪也转过来看他。 “刚才夏夏在我一直没得空开口和你们说这个,”他说,“虽说此前是监护人身份,但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何况现在夏夏早过了被监护的年龄,理论上我和她的关系就只是一般关系较近而已。我现在这副模样,夏夏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任何能够qiáng迫的能力。”崔远一口气说完,抬眼看她们两人的反应,像是满意地轻轻舒气。“同理我也不再有拘束她的资格。关于jiāo什么对象,和什么人相处,我都没资格说什么。但夏夏一直在羽翼下生活没遭遇什么大风大làng,现在是大学生活就还好,如果出了社会,必需经历一个蜕变成长的过程。我此前一直规划着这一切,甚至觉得靠我的关系,让她一直就这样生活在我的保护下也未尝不可。但谁也没想到,我也未曾想,打破这一切的不是她的固执,也并非我俩的分歧,而是天灾。是天灾,并非人祸。” 崔远瘦削的手指像弹钢琴地在chuáng桌上跳跃。过了一会儿,“很遗憾,”他抬起头来致意说,“我很可能活不到见证夏夏出社会的那个时候。” “怎么会……”江琪挠挠眉毛,百思不解,“现在医学发达,癌后五年生存率大大提升……” “对于这具身体没人比我更加清楚,”崔远笑起来,“安慰的话我这些天听了不近千次,也有百次。每一个走进这里来的人第一句话不是问你感觉怎么样,而总说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像是已经知道你活不了多久,连感觉怎么样也不需要问,只能勉qiáng说一些安慰之词才能表达自己的痛惜。气色到底怎么样我自己当然也一清二楚。一个到了已只能被说安慰词的人,是无法再奢想能活多久的。” 一切赤*luǒ*luǒ地剖开放在眼前时,血淋淋的事实总让人难以接受,偏偏现由眼前的人自己说出这话,像更平添上几分苍凉。 “那么崔先生想请求我们什么呢?”祝洋支起上身插嘴问。 他看向他们。“我想我活不了多久,”他说,“到那时候夏夏不出意外总会回到你们这群朋友的身边来。我现在说这么多也是希望真到了那个时候,便是我与世长辞之时。我再没有资格见着夏夏长大,从小不点长到女人。我代替她的父母接手了她八岁到二十岁成长轨迹的见证人。接下来,接下来漫长的余生,希望你们能代替我……至少千万不让她受伤、或是任何上当受骗。说到底她被保护得太好,很多人情世故并不清楚。” “仅是如此吗?”以为什么大事的江琪真切感到长舒一气,“仅是这样那当然完全没问题……” “我也听说这段时间夏夏为了照顾我没去上课,”顿了顿后崔远眼睛瞥向江琪,说,“这件事不必要隐瞒,我已经和夏夏商量过了。认为她所说的休学什么我也很赞同。” “怎么能,”几乎一瞬间蹦出来,考虑了眼前是病重的人,江琪缓和语气说,“本来大学休学什么都是很平常的事。不过怎么说呢,仅从我个人意见上看,现下的环境对女孩子的年龄很是看重。虽说人生很长,但离三十这条分界线仅有一眨而过的十年而已。先立业再成家不仅仅只有体现男生身上了。以我自身经验来看。”她补充说。 “这些我都知道,”崔远说。 “那还这么建议夏夏吗?”江琪困惑不解。 “说我自私也好,怎么样都好。”叹息里的崔远将眼神放到天花板,用点顽皮的语气说,“就当我是个很舍不得她走开的小孩子好了。正是每天一想到未来所剩的日子不久了,就越来越想要她多待在身边。就当是我人生最后的请求,这也是我向你们的请求。”他审慎而郑重地拜托说,“仅只当我最后任性的请求。请求你们,将夏夏放给我。我的日子没多久,让她能陪我度过这段时间。就只有我们两人而已。” 之后的许多年,江琪所忆起有关詹夏所能牵连的也有这一天的崔远。使她产生那天婚礼在礼堂看到卑微、无力、愤怒不公的崔远一样的感受。 “就算理解成我向你们租借也可以,” “不,请不要说这个词。夏夏并不是物体。” “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好了。”崔远耸起了肩膀,原放在被子上的书本随他支起的双腿滚下来,书本掉在了地上发出笨重的声音。 刚好掉在江琪的脚边,弯腰捡起时,再次看到书封面的烟斗,她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等反应过来她已拿着书jiāo给了崔远。后者说了声谢谢,江琪带点好奇地问:“这是传记书吗?” “没错,讲战争中的一个军官。” “封面用烟斗,好稀奇。”江琪不由又看一眼,“以为会是那种点很多星星、充满斗争气息的图画更适合。” “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买这书了。” “这是什么意思?” “太平洋战争中,海军路舰队里一个军官在战争中尽失双腿,随后丧失家园和家庭。他的荣誉什么全被剥夺,最后饮弹自杀。怎么样,这个故事听起来很悲惨吧?用那种充满光辉的图片才反而不适合。”崔远翻开书本,笑了起来。 “啊,那确实不适合……不过我以为自传书都是很励志的呢。” “我和一般人不同。无论在以前读书起,还是步入社会这十几年,每次有不顺的时候,我不愿意看很有斗志的书。相反,越是悲剧性的故事越使我喜欢。” 江琪不由和祝洋对视一眼。“那还真是奇怪。”她说。“那种不会更让人丧失勇气吗?” “当然不会,”崔远很gān脆地说,“就算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奥斯特洛夫斯基,被誉为钢铁意志的男人所写的自传书,也没有那些书让我更加触动。尤其是现在我躺在chuáng上哪都不能够去的情况下。”他的嘴角扬起残忍的弧度,“那些更不幸的人才能够让我感到平衡。仅仅如此而已。” 门咔嚓开了。巧合地在电梯里撞一起的詹夏和孔荣显一前一后进来。孔荣显的手上拿着绿色小小的清鼻剂,那是常常用来解决燥热空调间内鼻子堵塞的药剂。 第51章 “我要说请求的就是这些。”崔远向他们说,詹夏走来弯下腰问说他们在聊什么,一进门的气氛非常奇特。“什么都没有。就是聊一聊A城的六月活动。”喃喃着说,崔远撩起詹夏的头发。“还说你是个很傻的人。”一说这个詹夏就吃吃地笑,说才没那回事地跳来抱住江琪。 “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够回去了。”她说。 “没关系,那没关系。要不要我帮你整理衣服?” “我已准备了一些,剩下的我自己也能行。但这几天不能够,等到有空我会回去整理的。” 江琪点点头。尽管如此,知道詹夏即使回来也不会再多留,回家后她就一件一件帮忙收拾好整理放进行李箱。空的行李箱,红皮外漆掉了色,是詹夏夏天搬进就用的那只。来的那天她拖着这只行李箱过来,对A城人生地不熟时开始一段时间很有够拘束的,两个熟悉以后就是能睡一张chuáng、不用允许进彼此房间也没关系的程度。 詹夏的房间在江琪的旁边,靠近客厅。木板chuáng后搭着摇晃不停的吊chuáng,吊chuáng正对着书桌。一面像是深海瀚洋的壁墙横亘于最后面。天花板上星星形状的缀灯,一打开门口的开关,马上一闪一烁接二连三点亮。 本来这之前还是三十来岁人住之地,被詹夏随意地改造后就像是焕然一新地大变形象。近一周没人住,房内的灰尘变多了,随便抹一下手就沾了不少脏。把chuáng上一周没人整理的被子叠起来和枕头放一起。接下去拿来扫帚和拖把,纸巾擦完chuáng头柜缝隙里的脏尘。扔掉餐巾纸,擦好灰尘。房间内gān净了许多,拉开帘子光从窗外照进来,此前不知哪样蒙到心头的尘埃也被一并扫掉地轻松起来。 “江琪,吃饭的时间到罗。”祝洋出现在门后说。 “你在做什么啊?”他问。 “把房间打扫gān净,等下回夏夏过来能以整洁舒适的环境迎接,不是件很好的事吗?” “要我看,这不过是多此一举的事。” “不要打趣我,”江琪噗嗤笑出了声,“我也知道我在做毫无意义的事。不过既然能使我心情安定一点,为什么不做呢?”她捡起掉到桌角边的照片,掸掉灰上面露出她和夏夏两个。时间是年初她们迎接新年一起拍的照片,头挨在一起,互相打闹笑到不得了时拍的自拍。当时有几连拍,洗出来以后两人各执几张。把照片夹回原来相框的位置,江琪再出去时祝洋刚通电结束。 “走吧,”他揽住江琪的肩,两人走出门外,把门反锁了。“今天又诤说他会请客。新开的店面据说他有合资,小赚一笔后颇有成就呢。” “合资?又诤还真是四处撒网不停啊。”江琪笑道。 “多是认识的朋友。还记得我带你去吃过的茶餐厅吗?我说是我和又诤在大学时和学长一起开的。那行动也是又诤唆使我的。刚好我们那时兴起大学生自主创业风。虽说又诤总做一夜bào富、金钱横来的美梦,他的眼光实在不错这也必须承认。” 他们坐地铁到那边去。地铁上人多得没座位,她挨在祝洋身旁,中间大概停了有五六站。到时人cháo又汹涌得冲出地铁站。她开始还担心又诤会不会带其他人来,自己穿得太过随意不得体。照过往经验,又诤主动请客吃饭,不是介绍女友,就是刚发薪水。 到隔立分开的料理包间,这个念头江琪彻底打消。一见到他们过来的又诤,很高兴地过来迎接,他本来正在里头和服务员一般的人说着点餐食品。“那么我就点这些了。剩下的我去问我朋友,你跟店长说,我很满意这里的装修风格。”他把服务员打发掉走到他们面前,江琪马上就说:“哎哟,又诤,你真是好阔气。我好满意,搞得你像上面下来巡查的上级领导似的。” “我可没装阔气。换其他人,我也许那么做。你们面前我才没必要。我们都熟成什么样了?我的为人你不清楚么。我敢打赌,你连我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 “神经啦。” “我们进去坐吧。”祝洋搂着江琪的肩。江琪开玩笑地揍完又诤,和祝洋在里面划开的小长桌旁坐下。旁边有环形的玻璃窗,照出下面大厅的假山泉水。旁边则是古色古香的雕梁画柱,各种古雕画像。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的江琪小抿了一口,凑到祝洋耳边说:“祝老师今天穿的颜色是什么?” “什么什么颜色?” “你知道呀,我在说什么。”坐在身边整个人快挨上去的江琪笑着眨眼说。 “和你一个色系。” “白的?”祝洋但笑不语,江琪马上说,“你是在试探我吧?” “你说呢?是你先挑起来的。”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江琪脸红起来。“回去才分高下,”她嘟哝说,这边两人互相玩闹,等菜上得差不多时,一直不见人影的又诤才坐回到桌后来。 包间里开着冷气,又诤却热得把领带外套全部脱掉,扔在腿边。一反常态的赵又诤知道俩人正诧异,给他们两人各自客气得斟上酒。擦掉挂在鼻尖的汗,又诤慢吞吞分别看他们一眼,挺直腰背。 “上次银行里有个账表核实的问题,你们还记得吗?我因此加班周末留下的那次。” “有,怎么了?”祝洋点头问。 “动员了整个银行财目报表科的人,就差没直接找个替罪羊顶上jiāo差。因为本身这是jīng细的活,不能出错,关系到重大财产支出。那段时间呢银行几乎风声鹤唳,每个财目科的人都不敢多说,工作更加兢兢战战。即使最后找回了这笔丢失的钱,但总有人要当替罪羊,”停了一口气,又诤才说,“那是平常和我合作的人。下场不必说,但我要说的不是他。而是我们的主任。其实有一次,我吃坏了肚子在工作间多待了一会儿。刚好听到主任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打电话?” “说什么,我找个替罪羊jiāo差,中间细账他都会处理好的话。” “那就是说,其实是他的错罗?”江琪问。 “我肯定是主任的过责。我们那个财目科室,最后都是要由主任把一天的账表过目。但中间很多步骤繁琐的地方,他都直接和我们说不用太仔细,每天那么多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太过麻烦的话。因为有错的话,除了查实步骤以外,需要上jiāo的步骤他那边就通不过。这样一来一回除了底下人加班,他自己也必须加班查对。” “因为怕麻烦,想要略过繁琐的步骤,只要最后上jiāo的数据漂亮准确就没问题?” “银行里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多了。什么勾心斗角,互相踩人上位一点也不少。一弄不好就当上面的替罪羊,”赵又诤把又重又浑的气吐出来,说,“发生在我工作伙伴身上,更加清楚他本人为人和平常做事一向谨慎。事情发生后查出漏dòng在他那里,马上被要求停职。那段时间我去看他,他同我说关于那个账表,其实一开始是有数据很奇怪,他去问过主任,但主任问过最后进出的数据没错,反倒把他臭骂了一顿。骂他什么做事总是拖拖拉拉,才导致整个部门行事效率低下的话。” “他为什么不把这个事情直接告诉审查小组呢?” “有什么用啊!江琪我问你,你还记得你离开你前一个工作岗位的原因吗?” “啊,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你不觉得他现在处境和你当时是一样的吗?我今天得空又去看了他一次,听他说离职是在所难免。一开始的确愤懑,冒出想把主任一起说出来的念头。可是冷静下来后,想他现在虽然被停职,以后调职也是板上定音的事。但至少还有工作可调。如果真的供出来把主任惹恼了,搞不好两败俱伤,他最后连工作也找不着。就算找着了,凭主任在银行的关系,他被多加刁难也肯定做不长久。” “这倒确实是……”江琪搔搔额角为难说,“他们上面互相勾结,环环串通,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有话语权?就算审查小组,也必须组长是很正直的人。否则这类事最后一定都是不了了之。” “刚好我私下合资的店有了成果。我就想,gān什么非纠结又憋屈又难过的银行职员生活。”赵又诤说,“别人总羡慕说你在银行工作,其中苦我就不提了,一说还要被人骂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今天除了找你们一起吃饭,庆祝我又拿到一笔小小投资回报费。顺便商讨一下,我离开银行单gān怎么样?” “你想做什么?” “身边有朋友就是自己开公司的。我想从小的开始做,比如先转做中间商,像是我本身就触手这方面,对报表数据什么都敏感。” “你疯啦……那样的话不如在银行慢慢做,搞不好还有升职机会。” “都说了不可能!哪天我也成替罪羊就挂了。” 第52章 又诤的处境和江琪又有点区别,江琪才劝他说不要太意气用事。本来以为有共同话题的又诤,一见江琪不同他想的如他愿附和,生气地去问祝洋。“如果你实在想好了那么做,要辞职的话也随便你。”祝洋给出的回答说。他临近毕业时也迷茫,受又诤力挺不少。说这些更像对当年又诤的回应,江琪想。 又诤也和江琪想一块去了。“要承顺话就免了。我不爱听那些,阿洋,你也没必那样。” “总要尝试失败,才知道什么最适合。” “什么意思?” “或许又诤你该明白了,不是什么事情的进程,都一定如你所想,遂你心愿。” 这使江琪想到,先前祝洋评价又诤与文秀的:总是把事情想最好,不去考虑其他结果,尤其是坏的。因此总固执地以为,改变后的明天一定光明。事实却总并非如此,又诤又身处其中,如雾蒙眼但总看不清。 她谨慎地观察着又诤。又诤没多大表示,却对祝洋的认真感到异常吃惊,感到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三人间升起。“装什么圣人嘛。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真让人不适应。”又诤佯装升起用手打祝洋。 “我可是认真的。” “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的,这还不行吗?” 装点在盘子里的jīng致小菜一道一道地上来了。料理店专*制的调料也已被摆在小碟子里放在旁边一并端上。宛如身处高屋驾云的江琪把最近几日的事情统统忘掉、甩在脑后,专心致志与龙虾斗争。 席间,又诤问起祝洋:“说回来,高考已经过了,是吧?” “固定不变的几天,这总忘不了吧?” “真奇怪,试卷变了一套又一套,体制也临近改变。偏偏高考的日子无论十年前、三十年前,都没怎么变的。对吧?” “祝洋,帮我剥一下这个,”江琪插嘴说,把一个头很大屁股很肥的用手套指挥祝洋。 “这次你的留职就看学生们的高考成绩吧?” “不一定。”祝洋摇头,“考核教师的首要当然反映的学生成绩,家长认可才能一直保证学校生源不断当然不假。除此外教师自身修养成绩同样重要。公开课质量、小组评核等诸如此类也不容忽视。” “我本觉得这还挺难过的。听你把后面几种一说,我反而觉得,你这下是稳券在握。”赵又诤喝了酒,脸红醺醺如桌上龙虾。 “我可不是打趣,我是认真的。”赵又诤补充说,“从学生时代起,你不就是那种全面发展生吗?单以一项成绩评核,我觉得你反而不稳。要求一变多,对别人来说吃不消,你却因为能力超qiáng什么也不用愁的。一对比你反而是优势所在了。” “又诤,你是真的醉了吧。”从祝洋手里拿过剥好龙虾肉蘸进鲜酱油的江琪,夸张地张大嘴,笑嘻嘻打趣说,“平常从没见你,这么夸过我们家祝老师哟。” 玻璃窗下的喷泉流了起来。从玻璃窗下望去,水池的假山木石闪烁着水光的晶亮。修长削面的竹管,蛇一样的水流弯曲蜿蜒。走动的人群像头大身小的玩偶群,明明什么也听不到,却感觉他们jiāo头接耳的嘈杂声近在耳边。 “江琪,你还要果汁吗?”赵又诤将脚边果汁瓶举起向她摇着。 她一说不,又诤就把早就准备好的酒瓶向着祝洋伸去。 “别,别。他今晚喝得够多了,”江琪赶紧阻止说。 一直劝酒的赵又诤摇摇晃晃停下,认真地凝视她。一开口却是玩笑的口吻,“还没结婚呢,就已经像啰嗦的老妈子?知不知道,为什么对男人来说婚姻就是爱情坟墓?就是你们这群女的太罗里吧嗦会念叨,一点空间都不给。” 江琪顶多劝阻一句,赵又诤却滔滔不绝发挥一堆。到最后江琪哭笑不得,挨近祝洋小声问:“你觉得我真有这么啰嗦吗?” “有时会有点。” “真的?” “但是我很受用。”祝洋笑了起来,“有人管着的滋味,我很受用。” “受nüè狂。”赵又诤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祝洋说。 “不过,”把手肘架在离脸边的赵又诤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我真他妈地喜欢你们这种相处模式。一个不管做什么总会唠叨,却好像生活很久一样会听、但不在意的模式。对那些已身处暮年的老夫妻,不正是如此吗?你们就像那些夫妻。我得说我很羡慕。” 他跳起来把手撑在腰上,“阿洋你啊,总是那么令人羡慕。大学时呢义无反顾就做了自己想做的,到B城也完全不在乎,因为是你喜欢走的路。踏上以后不再后悔,义无反顾的劲儿让人钦佩。人人都说你理智冷静,在我这个兄弟看来呢,其实你是相当感性的人。也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知世故而不世故。正因如此,我才一直很敬佩你吧。你的能力也注定,你能走到今天。” “说我现在想复制你以前的路,或许我心底也是那么想的吧。现在的你不但事业有成,走上正轨,还有可爱聪明的女友……” “哇哦。” “别yīn阳怪气的,江琪。我可是在表扬你,请你严肃。” 江琪马上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我也很想有那种生活。”赵又诤说,“有女友在旁边念叨,所做的工作也完全是自己选的。我得承认一开始还嘲笑过你,像是选了男生很难做出头的老师职业,还有贫乏乏味的大学生活……我得承认这些都是愚蠢的想法。因为,现在的我啊,是那么羡慕你。明明都是非常普通的平凡人生活,你却总很潇洒,随心所欲的生活。” 他低下头,“还要死的成功,操了。” 听到这里,忍俊不禁的江琪站了起来。“好了又诤,你也会有的。不要急嘛,人生那么长,你没必要现在这么自怨自艾的。你所羡慕的生活,说句俗套的,面包和爱情,总会一起有的。” 一通乐呵呵的料理晚席后,赵又诤提议去附近的酒吧看球赛。这才记起来今天正好是淘汰赛开打日子。家里空落落因此答应一起前往的江琪,跟着他们去到祝洋口里一直说的,那个气氛很好的酒吧。 类似上世纪的地下酒吧,推了木门看到的,是一片暗橘色灯光。和现代酒吧不同,它不吵,也没有江琪印象中很杂乱无章的舞池。 时间明显还早。一群聚集在桌前的人在打扑克,旁边有人围观。又诤和祝洋穿过这片人走到吧台前。前面传来了一阵寒暄的嘟哝声,把肩膀移开的又诤,让跟在后面的江琪将吧台后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长得很欧式风格的酒保兼老板笑嘻嘻地迎接他们。和他们的jiāo谈中,江琪得知这是个混血儿,五官轮廓因此有很大不同。 以五花八门足以眼花缭乱调酒的老板,穿过吧台用手肘推祝洋。“不只是朋友吧?”他眼睛看着江琪说,“喜欢体育的女生吗?感觉很少见。” “我不喜欢体育,”江琪插嘴,“我就是跟着来瞧瞧。”她四处张望酒吧内环境,歪着头,把身体靠在祝洋旁边打量。 “你绝对放心,这地方基本只有男性来。嘛,不过现在这个世界,男生和男生也很有威胁性呢,对你们女生来说。” 老板粗犷地嘎嘎笑起来。之所以称呼为嘎嘎,是因为江琪觉得,他笑起来的声音就像青chūn期男生的公鸭嗓一样尖细。 他们靠在吧台边,听起老板讲他在世界各地旅游的事。讲起在奥地利,想装有品位的人去听音乐会,结果被赶出来的事,所旁听的他们三人就一起仰头大笑。笑够了江琪忧心忡忡地捏着脸对祝洋说:“有没有感觉,我胖了一点点?” “咦?我看看。” 借着酒吧吧台暗huáng的光,祝洋低头说:“好像是有点。” “呀,完蛋,”江琪挠着头皮,“我刚才又吃一盒甜点蛋糕,还是在八点后。今天又要熬夜,明早的脸要没法看。” “不过我还有要说的。你想不想要听?” “什么呀?如果是坏的,我就不听了。” “绝对是好事,你把身体靠近一点。” 江琪挪了挪身子,从吧台边把耳朵凑过去,祝洋弯下腰低头说:“我啊,感觉你胸有变大一点。” “!”江琪马上说,“真的吗?” “昨天晚上,感觉一只手握不住了。” “真有这么夸张?” “我捂着良心说。” 江琪不自觉地合不拢了嘴。她背靠吧台,身子几乎拢进他怀里。“难道是变胖的原因?” “所以不一定是坏事呢。” 他们小声地说。“如果肉只长胸就好了,这样脸看起来也会小。”江琪说。 后面的两人嚷嚷着要求,让他们把悄悄话全部开诚布公。在和他们玩闹的过程中,江琪没由来感到一阵苦闷。她找了一会儿,才发现源头是有人在玩硬币。酒吧的角落里,沉甸甸地把硬币一叠又一叠地扔进玻璃罐。迷幻的灯光里,江琪觉得那搁硬币声单调而刺耳。 第53章 “大概在我初中时,”喝了一口调制的jī尾酒的江琪,咂了咂嘴,说。“快过年了,妈妈买一堆的年货回来。我们家的书房和,和厨房隔得很近。书柜是横生在墙上的,下面有一大片空地供储存。刚好放寒假,我就在那小书房里写作业。妈妈的年货什么都放在底下,有花生啦、小核桃这些gān果,还有像虾条、爆米花、鸭脖鸭锁骨之类的小零食。我一向贪吃,就忍不住把那些偷偷吃了。一面和自己说,今天最后一天吃,所以要吃个畅。一面晚上偷偷地,把那些没吃完的藏到房间里。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继续看书和吃东西。结果就短短两三天,胖了好几斤!” 她说完,仔细地巡视一遍眼前三人的反应。好几秒,几个呆若木jī的才回过神地捧腹大笑。江琪像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尝着吸管里升上来的jī尾酒。 店长去打开投影机,把灯关掉后,一片漆黑的环境。投影机对准屏幕,没多久闪出幽幽的蓝光。吧台旁的光几乎变得五光十色斑驳绚烂。 祝洋调整了姿势身体对向屏幕。“之后你妈妈一定很生气。” 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过来的江琪,边笑边点头。“她呢,就说我像家里的小老鼠,一个不眨眼把存货全部吃光了。那些本来是她过年要送去亲戚家的。嘛,之后就只能东拼拼西凑凑罗。” 那些绚丽迷蒙的光芒,从酒吧的四处折she而来。他们躲来躲去藏进了吧台下的小角落里。像刚才吮取jī尾酒地开始吸吮他的嘴唇。他的手有点凉,抚着她的脸颊一侧,从背部伸进衣服里。她眩晕地躺在他身子里直喘气,两脸通红。“把手拿开,”她说。 祝洋马上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不想证实一下我的话吗?” 他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大到能够牢牢掌握她的手,摸着温软的地方。两个人,一起摸着自己的那处。 “大了,是吧?” “你很讨厌。”江琪脸更红了,得幸于这地方是黑的。“为什么非得摸我的呢?” “那你来摸我的。” “不要。”江琪马上说,他的指尖开始转动时,她轻轻地喘起气。 “呐,祝老师。” “嗯?” “你觉得我们会结婚吗?”江琪说,“这看起来是个很遥远的话题,是吧?” “我没有想过。” “为什么呢?是觉得和我不可能吗?” “因为未来的事很难知,我不想去猜也不想去预想。” “你啊,你这个人,你个坏蛋,你这个混蛋。这种时候就应该说点假话哄哄我。比如什么,我们一定会结婚。或者,我一直很想很想和你结婚的话。就算是假话也没关系。女生嘛,想听的不就是这些吗?你的真话,虽说没什么大问题,这个时间就是破坏气氛。”江琪责怪地说。 “我可一点不觉得有什么破坏不破坏。不信你来试试看?”祝洋把她的手伸向他的裤底,江琪又惊又笑地赶紧躲开了。站起来整理衣服,对起来的祝洋说:“你的手也可以,不要找我了。” 她咯咯笑地跑开了。二十打头的年龄,荷尔蒙总很旺盛。尤其一到往常夜晚熟悉的时间点,就喜欢出来作祟。早就在荧幕前坐下的赵又诤给他们留好了位置。看见江琪穿过道走来,向她招着手。 又诤呷了一口小扁瓶里的酒。“吃点蛋糕吧,我给你点了。”他把勺子插在白色的奶油上。 江琪坐下来摇头说,“这么晚,不敢吃了。” 瞅了瞅后头跟来的祝洋,贼头贼脑的又诤笑道:“年轻人欲*火不好太大的。容易上火,嘴唇易肿。香肠似的,懂?” 装作没听懂的江琪,等着祝洋在旁一坐下,马上揽住了他。热情地问:“怎么耽搁这么久啊?” 祝洋的脸色却异常严肃。他望了一下后面,“我看到胡冯了,”他转回来说。 江琪顿时没话讲了,感到坐立不安起来。赵又诤却很不以为然,反而责怪说:“怎么也不给人家打招呼,把他带过来?” 和江琪一样的祝洋颇不自然地说:“他进来了几秒钟,马上又出去了。我来不及打招呼。所幸的是,我没见他任何异常。还是老样子。”最后一句话说给她,江琪听了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好怎么同胡冯说詹夏事情的她,至今觉得夹在其中,很难做人。 赵又诤一脸过来人的云淡风轻。“还是因为小詹和那什么,崔远的事?你们就是太在意,反而各自搞得里外不是人。要我看,这什么都不算。感情的事谁能说准呢?搞不好,她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去了。要我看,她拜托你关于胡冯的事,也最好别做。注意不把自己牵扯过深,才有退步的余地。当个局外人不是很好吗?”他脸上尽是冷嘲热讽态。 江琪用勺子挑奶油。“你怎么知道夏夏有拜托我?” “你脸上不都写了么?”赵又诤又露出一副神神秘秘样。 “真是的。明明把人家看得这么清楚,一到你自己,又诤你就容易犯糊涂。” “这就是我和阿洋的区别所在罗。如果人人都是阿洋,那么戏剧里的悲情主义者要谁来当生活的扮演者?” “好一个自我奉献的无私jīng神哟……呀,我吃了蛋糕了。怎么办?要继续吃下去吗,这个好好吃。要不要……反正八点后早就吃东西了,jī尾酒什么也都喝了。要长胖是在所难免,一盒小蛋糕的热量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吧?” 荧幕上的直播已经打开了,时间过得总是很快。还有半刻钟,各队却几乎做好准备。江琪的碎碎念也因此停下。勺子含在嘴里,上面甜腻的奶油在舌心化了开。她眯起眼睛来。一看到熟悉的球员,就班门弄斧地大惊小怪。“呀,这个我认识……他旁边的我也知道。他们是你主队的球员吗,祝洋?” 祝洋点点头。“球衣好丑哦。”她指点说。 “今晚是客场,算不错的赛程了。对他们来说呢,客场总是相当糟糕。往往第一场是主场并且胜利的话,客场就很容易出意外。” 似懂非懂的江琪点点头。后来她认真地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熬通宵陪他们看球赛。除了作为群居动物的习性,更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他们是祝洋和又诤而已。在所难免地中间会打盹,因为一旦其中一支摆起大巴,加上后场倒球很容易催使人昏昏欲睡。本身不同篮球的节奏迅快鲜明,进球也不多,场面容易枯燥。反倒是旁边的人却看得津津有味,一问,他就说。 “看他们之间的跑位,不是很有意思吗?欣赏他们的脚下技术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看到没有?把对手溜得团团转,就是我最喜欢的风格。qiángqiáng对话的球赛就更加引人入胜。” “听不懂,”江琪说,若有所思地点头,“祝老师喜欢把别人溜得团团转?真的好坏哟,祝老师。从喜欢看的球赛风格里,也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吧。”她嘿嘿地笑了起来,为自己洋洋得意地咬下点缀樱桃的奶油蛋糕。旁边忽地爆发一阵欢呼声,眼见大屏幕的一名男性正带球飞速前进。 祝洋也站了起来热情欢呼。江琪一下明白了是他主队的球员,也忍不住起身。四周的男人都异常高大,她就是跳起来也望不到多少。还没有等看见,有人高声鬼哭láng嚎了一声。大概有一秒钟的酒吧暂停时光。随后爆发*làngcháo般的掌声和喝彩。 转过头来的赵又诤气得把水杯砸地上:“奶奶的,亏我压一百大洋上半场不进球。什么东西,开场二十分钟飞速进球?一百大洋没了,祝洋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们队长怎么搞得?是不是人啊,这过人吊炸天了。” 他想要抓起祝洋的衬衫领,把他拎到半空抡膊好一顿教训。左顾右盼却找不见人。只见早就欢呼起来的祝洋,在一片的喝彩声中吻住了江琪,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热烈地抱着她。 “祝老师,我听过一句话,”中途停下来时,她坐下来说。“如果竞技体育能激发性*欲这句话是真的话。” 她停了停,暧昧地瞧着祝洋。感到刚才一阵激动不能自已的祝洋却害臊起来。他问是什么?江琪轻轻地说:“不是有人说过一句话么?球场上踢球,回家就玩球。怎么样,祝老师要不要给我解释一下,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祝洋比以往更认真地看着她:“你想要试试看吗?” “等下一次比赛的时候。或许可以试试看?” 祝洋捏起她的脸:“真的没关系?你愿意陪我一直等这么枯燥的球赛?” “在此前我们可以做点更加有趣的事情呀。” 祝洋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小孩似的轻呼起来。“你最棒,”他捧着她的脸说,“我最喜欢你。” 第54章 祝洋突如其来的告白,反倒使江琪无所适从。她的脸像熟苹果一样全红了,“我也最喜欢你。”她喃喃,和所有人一起沉浸在这巨大的狂欢与炫目的灯光中一起,欢呼、起身、大唱欧冠之歌。 随后的几天,因为店长的忽然请假,使得江琪比以往更加忙碌。既然代替店长的工作,就需要起早贪黑。像什么供货与jiāo流,都要一手承包,对还是新人来说的江琪,实在算是吃不消。好在平时一直注意关系的打理,几个同事都有帮忙,忙碌中也算找到一丝安慰。 詹夏的搬出没有预兆,几乎是意料之中,只是匆匆来了一趟。和她告别的日子,詹夏尤为难过和愧疚。但她还是轻轻地说:“我必须要走了。崔远的治疗团队都在家乡那边。而且……他很想要回去。不管是生是死也好,最后所想要留下的,就只是那里。” 江琪遗憾地难过地叹恳。看着詹夏把行李箱拖出走到屋外面。她觉得还看不够地,亲自到楼下去送她。在外面时詹夏打起jīng神来,让早就等着的孔荣显把行李箱拎上汽车的后备箱。“我会回来的,”詹夏小声地说。 “真的吗?” “不管是几年以后,我都会回来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然后把手放进江琪手中的詹夏,用只有她们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但愿我未来不会后悔。” “你不会的。”江琪马上说,坚定的说。 “但愿我不会。”望着天空的詹夏又喃喃着说。 某一种程度上,江琪觉得詹夏有些变了。那些藏在她胸口里,好不容易打开的东西,再次关起来。她看不到詹夏的笑容,从她紧闭的嘴唇,所能看的只有深邃悠远的忧愁。而夏夏究竟所忧愁的事什么?是崔远的生死、是胡冯、是他们这些朋友,还是关乎她自己得知无法掌控的未来? 所困扰江琪相当一段长时间的,还有咖啡屋的近日才滋生的问题。起源老店长一直潜心研究的一款咖啡。刚作为本店热卖推出专卖没多久,市面上竟然有另一家咖啡店推出一款一模一样味道的新咖啡。去找那家说理,竟然还万般狡辩。所要他们赶快下架的请求,也没得到回应。光是这一件,已将江琪忙得焦头烂额团团转。和小志作为代表去找过三番五次,现几乎被拉为黑名单。没想老店长刚一住院,就出这种状况的江琪郁闷不已,祝洋听了就建议她说:“直接请律师吧。双方律师沟通起来,会更方便。” 祝洋推荐了一些他的大学同学,有些是专打民事,江琪坐在客厅的茶几前和祝洋一起翻找资料文件时,伴随开门声进来的是又诤。他拿着手机在耳边,一边脱掉鞋子,露出白色的袜子来。 “我真是无法理解,你怎么对我就总变卦?我们不是说好的,暑假时远博能回国到我这里来。现在你为什么不同意?别说什么我照顾不好这些鬼话了。我们之间是出现过很多问题。但从来没有是出现在远博身上的。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只是关于我们而已。” 只当一般吵架的江琪和祝洋,谁也没放心上。嘟囔着眼花的江琪倒是揉起眼睛,把眼闭上暂歇起来。 挂掉电话的又诤孩子似的把拖鞋摘起,甩在地上。“程文秀真是过分的女人!”他粗声粗气夸张说。 “她不想要让远博回国,竟然是我无法保障经济来源的原因?这算什么?我有什么时候,曾为经济发过愁?”他接连说,坐在了他们的面前。因为谁都没在意,又诤用手肘用力敲击桌面,以使二人目光齐聚他身上。 “在此前又诤你确实没什么好愁的,”祝洋停下翻找文件,抬头说,“但如果是想辞掉银行的工作自己单gān,文秀那么想我觉得没什么错吧。” “就因为这样,她不愿意把孩子jiāo给我?就算没有我,不是还有你们?”赵又诤的脸因极度愤怒微微扭曲。 “由我们照不照顾,这就不是一码事。别归一起啊。”祝洋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再把脸低了下。 江琪托起两腮。“这不刚好说明了个原因么,又诤。文秀的态度来看,她也相当不赞同你单gān的行为。但她的理由和我们又不同,因为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位置。我们仅是朋友,而她……她呢,算是又诤你的前妻,但更重要的一点。文秀是远博的妈妈,而远博是你俩共同孕育的孩子。由于远博的存在,又诤你需要考虑的比平常人更多了不是吗?相应地,所需舍弃的也比我和祝洋会更多。” 赵又诤无意识将握在一起的手骨捏得啪嗒啪嗒响。“这是说,我必须要在远博和事业之间做出抉择?”他惊讶地问。 “这是文秀在要求你做选择。”江琪纠正说。 赵又诤很是糊涂。“她程文秀算是什么东西。一年不回来几趟,还一个人躲到外面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他大声嚷嚷,“她没资格决定我的人生。我才不听她。” 真是的,又诤总是孩子意气用事。这种性格自己单gān,难怪无论文秀还是他们,哪一方都替他担心才站在相对的地方。 “你潜意识里还是在意文秀的想法,对吧?”江琪问。 “绝对没有。”马上回答的赵又诤说,几乎不假思索。 就是因为越不加以思考的回答,越值得怀疑,江琪心想。“又诤你还是想要辞职的吧?” “这是当然。” “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吧,”被祝洋叫着低下头去挨着看的江琪说,“总之哪一种遂你心愿就去做。” 这么一说,赵又诤反而犹疑不定。 “我们都是在后面支持你的小伙伴呀。就算你做到只能上街讨饭、要睡马路的穷光蛋一个,我们也会腾出地方来支援你的。”终于挑中合适人选名额的江琪马上伸手去拿放在后沙发的笔记本,她转过头来时调皮地笑着打趣说。 赵又诤本人当然又笑又气,不过也正提醒他,到底如何考虑这个几乎要影响他一生成为转折点的选择。 在祝洋同学的牵线下,他们同事务所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被推荐给她。祝洋请同学吃饭时,留下了律师的联系电话与事务所地址。当天江琪立刻拨电话线去,与对方约定好次日傍晚,等律师下班后在她的咖啡屋见面。 一想到傍晚的界面紧张忧虑的江琪,一整天工作都心不在焉。小志一问起,她把所找到的律师给他说。小志一拍双手,“这是好事,”他说,“打起官司来,对方肯定害怕了。这种事情,我们作为正版肯定占优。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竟要把事情闹到这种程度,给杀个措手不及,他们一定来不及应付。” “我看不一定,”不像小志直线思维的天真,江琪摇头说,“对方肯定早有准备。而且这种官司很难打吧,搞不好拖几年。咖啡屋的经费没多少,这些费用加起来,先把咖啡屋的经费耗光就不好了。”她挠了挠头皮,“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去请教店长怎么做?可是一想店长还在医院病chuáng上,于心不忍再去打扰他康复。 “这倒也是,”小志好奇问,“说起来,你知道店长在哪家医院住院吗?” “这个我不晓得,店里其他的人好像也不知。我猜不是中心医院,就是西边那个综合医院。这两所医院是公立的嘛,又是A城的招牌。”把医院说成招牌的说辞实在奇怪,但给人的感觉好像也没错,江琪顺口说后也不去纠正。“那些私立医院,我觉得像店长那样的人不会去呢。不是说他没钱。而是他本身就相当节俭。” “有道理。那么他得的是什么病呢?” “我打了电话问说,店长也只是支支吾吾是什么贫血的小病。要在医院打点补铁针什么的,说是很快就会出院,让我们别担心,照顾好店里生意这些话。” 他们互相感慨,生病中的店长依然在意店面生意时,咖啡冲好了,江琪把咖啡和华夫饼一起端在碟子里送去。如酒吧里的店长还兼当酒保,她现继续做服务员也没什么奇怪。她依照牌子把咖啡端到窗边。那个地方曾经是崔远常坐的位置,而现他和詹夏早已消失在云层的另一端。江琪因此多停留了一些。 长得相当高大的男人,操*着一口地道的腔调说:“今天天气很好,是吧?” 望着窗外的江琪把眼神收回来。“啊,是啊。真不错。”她惊愕于对方在和她打招呼,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看来你是真没在意。”他流露出遗憾的神色说,“前几日我一直坐在这里。不过你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样子。是咖啡屋的人太多了记不得呢,还是我普通到实在让人记不住呢?两种里我还是比较倾向前一种吧。”他给自己解围地笑了起来。 第55章 江琪仔细地观察眼前人。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男人咕哝了一句,“是我搭讪的手法太老土了”,江琪才暂停奇怪的打量,噗嗤一声笑了。她实在有嘲笑的意味,但显然他一点也不在意,邀请她在旁边一坐。 “不,不,”江琪笑着摇头,“我等下还有点事。”她看了看即将下班的时间点。 “你要出去吗?” “不是,在这里谈。”江琪说。 “我进来时看到你们咖啡屋最近在搞网上会员活动。”他一说,江琪眼睛亮了起来。他把手机拿出来,朝她摇了摇,“签到每天有优惠,是吧?” “下个月十八还有促销活动,半价。”把随身带的扫描机拿出来,江琪补充说,“可以带朋友一起过来,优惠哟。” 按照江琪指点的步骤,他一步步注册好会员。开通一个名额需二十块,也是江琪请他多带朋友来的原因。能忽悠一个是一个,她不正经地想,“这样就可以了吗?”他问。江琪弯下腰去看,“没错。”她点点头,留心了他注册的名字。 朱竞臻,真是贵气的名字。江琪想,然后退回到原本的位置。朱竞臻在傍晚五点时离开,随后同江琪约定的律师接连走进。他穿得一身黑色崭新西装,打蜡的头发。也不废话,同江琪见了面,坐下就将一沓一沓的资料拿出文件包。江琪仔仔细细地观看,旁边延迟了下班的小志也在。 “我在事务所已经把大致资料过目了一遍,具体的我都打印在了里面。鉴于还未jiāo钱,我只能在下班后大致地与你们简略说明一下。进一步的,最好在上jiāo费用以后,我们详细尽谈。” 所打着jīng英标签的律师,一口一个钱的让江琪颇感不适。即使知道这无可奈何毕竟是人之常情。和之前她想到的差不多,这果然是很复杂的个案。 “照您看,这成功率有多大呢?”江琪小心翼翼问。 “这个嘛,”他喝了一口面前摆的咖啡,“很难说。一般你们这类情况,胜率很大是常例。不过照你们的描述,对方是相当难缠的一方。不存在耍赖,和你们一直消磨下去的情况。遇上这种人,很难讨便宜,”他停了一下,回味自己的话,像是满意点头,“不过嘛,我也并非自满。这方面我一直是专家。想必辉安也跟你们谈了,否则也不找我。像是一些事务所的小案子,我平常都不归属的。这种呢,既然是辉安向我介绍的,我只有收下的份罗。” Q事务所是A城近十年的新起之秀,眼前律师是事务所的元老之一,难怪言谈间倨傲自居。将近半小时后,他们谈完,江琪起身把他迎出咖啡屋。等她回来时,小志就站起来和她小声说:“要我看,他就是想要多敲诈一顿。什么对方很难缠啦,但我又是大律师这种话,分明想要让我们知道,非他莫属!” “没这回事!这个我会负责的,小志你就先回去吧。” 江琪佯去打他,落了空就靠在柜台旁边想,其实她同小志有同感。傍晚的下班点咖啡屋流动量又多起来。她用咖啡屋的电话机拨了电话,然后就靠在旁边等。 电话那边嘟嘟声,她玩弄电话座机线。近十秒,拨通了祝洋的电话,那边先是传来含糊的一声,像是思考这个来电是谁。江琪一出声,祝洋就听出来了,相当耐心地听她把今天的感受都听完。 “你如果直接和辉安说的话,我觉得他不好做人呢。毕竟是事务所的前辈,辉安搞不好因此处于尴尬的处境。”江琪通情达理地说。 那边沉吟了一会儿。“那么直接换一家吧,找A城其他事务所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琪满意地点头。她有个特点是,喜欢等对方先说,但自己早有想法。如果刚好不谋而合,那么说明方法靠谱,她实行起来也更加心安理得。如果自己先说,搞不好对面有在应承自己。 挂掉电话后,她心情轻松,哼着歌把咖啡屋剩下的工作做完。电话里祝洋通知她说今晚有谢师宴,被邀请参加。那些谢师宴呢还有其他的老师参加,如果年轻老师拒绝,反而是对那些老教师的不尊敬。也许老教师不会这么想,但多一点尊敬总是没错的。剩下江琪一人,也就不回去,直接和其他员工在咖啡屋里点外卖当晚餐了。 外卖到时她和另外一个女生在员工间里面聊天,“最近商场新上了一款保湿产品,日本进货的,好像在那边人气很高。不知道好不好用,我想买来试一试。虽然很贵,但一直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对吧?”那个女生要去见男友,掏出化妆镜对照着补妆。 “那就试试看好了。我最近没睡好,也要买一点祛痘的。”江琪叹了口气,捂着脸出去。这几天她的黑眼圈常配套红痘出现。她的肤质算很不错,但也经不起折腾,如果再不好好保养,留下点岁月的痕迹就糟糕了。 前台的外卖小哥把外卖盒子放在了桌上,戴着小huáng帽的他正四处张望。江琪一走近,对面抬起头来,江琪马上认出他是朱竞臻,惊讶地合不拢嘴。 “怎么会是你?”江琪收了单,忍不住惊呼。 “我一直在做外卖员的工作呀。今天一看是你点单,真也吓了我一跳呢。”穿着外卖服的朱竞臻和方才全然不同。一下子客人的关系就消除了,两人的言谈也亲近了许多。 “那么我给你点五分满意。听说这个评价,很关乎你们业绩评核,对吧?”江琪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学他之前的样,把手机掏出来给他摇看。 “那么我要去下一单罗。”朱竞臻招招手,兴冲冲跑出了咖啡屋。 江琪在咖啡屋工作到九点回家。她洗完澡后,把原本锁好的门解了开。自从夏夏搬走以后,有时祝洋会到她这边来。看着书chuī完头发,她关掉灯开始睡觉。晚上时听到了开门的声,祝洋蹑手蹑脚地上chuáng来。他一躺下,chuáng垫沉甸甸地坠下,她马上惊醒了,然后感到浓重的酒气飘在脖子后。 他们钻进被子里,激*情地爱抚了一阵,呼吸彼此jiāo织,江琪气息不稳。“祝洋,你等下回不回去?”江琪问。 祝洋摇摇头。“那你就是留下来罗?”江琪点点头说,“我这个房间不是一直jiāo的单人费吗。前几天房东和我说呢,有个大学生也看中了这里。觉得租金和位置都好。过几天可能要过来看一看。我们这个房间一直是劳模房呢,她肯定一眼就看上了。有人住对房东来说肯定是好事,不然的话,也只有我自己把整间房的费用垫上,”她一口气说一大堆,停下来悄悄打量。祝洋搂着她没什么反应。“意思就是呢,我马上就要有新舍友了。到时候我们可能就没现在这样自由了。” 她支起身去开灯。暖huáng的chuáng头灯一亮,明晃晃照着她的脸。江琪跨到他身上,捏祝洋的脸。“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呀?”她说。 “你想要搬出去吗?”祝洋问。 江琪不明白地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和祝洋的想法产生了分歧。她原本想的,是希望祝洋能搬过来,反正都是单人费,这样的话和住在又诤那边没区别。也许对又诤会有点影响,但理说影响不会太大。 祝洋想要和我搬出去住吗?江琪心想,高兴地抚摸他的脸:“你真的这么想吗?” 祝洋默默地看着她。那些柔顺的头发从她耳朵前流下,照她明晃晃的眼。祝洋却起来去把江琪刚开的灯关掉了。因此两人之间一片漆黑。 “所在的班里有校办的老师。喝多之后话也多了起来。那些学生的成绩出来了,大家都很开心,因为比预期的指标还要高。就是这样,所有人高兴间,他多嘴将学校暑假的教师流动情况安排说了出来。”祝洋说。 “难道你的位置悬了么?”江琪不由紧张地说。 祝洋不正面回答她。“还有因产假回去的老师也快回来了。本身学校的教师体制就较冗杂,校长那边其实也是相当难做的事。” “如果留不下来的话,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祝洋没回答。他不愿意回答时就不开口,之前江琪最喜欢他不跟人吵的性格,现在却几乎烦透顶。她抓着他接连说了几声“你说话呀,吭一声都不会吗?”怎样都得不到反应。就像旁边躺了个死人,这念头一出,江琪打了个寒颤。她憋着一肚子气地背对身去,好一会儿后,她转过来抱住祝洋。 “我知道你也很难过,”她放下姿态说,“那就当我今天这事没说,好不好?” 祝洋亲亲她的嘴。等身体冷却下来后,柔软的嘴唇是唯一温热的地方。江琪摸着黑去拿了扔在地上的内衣和内裤,忍住想塞进旁边人嘴里的念头,无可奈何地穿到身上。 第56章 “早餐的话荷包蛋,双层huáng油吐司,加冰箱里的果汁行不行?”江琪问这话时,已经把做好的早餐放上了桌,关了冰箱夹着两只玻璃杯往里倒时,冲起chuáng的祝洋大声喊。 祝洋点了点头,刷完牙出来的他,在桌前坐了下来。跟着放暑假后,祝洋一下子空了,这个时间点仍穿天蓝线条的睡衣。换了便服的江琪把热好的烤肠挑出来放进碗,一并端到桌前。 “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事务所吧。还是我直接就去,你不介意?”早安吻后,江琪从桌后又坐了回去,听祝洋这么说,她摇了摇头。“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去吧,”她说。 昨夜短暂的不愉快似乎在两人间完全消失。而想到祝洋近日一定苦闷,想着再麻烦祝洋,搞不好让他更加劳神。“趁着放假你好好休息吧。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困难的。我一个人也行的嘛,没什么大不了。”笑眯眯的江琪捏着拳头挥了挥。 她感觉自己故作轻松的语气还可以,可对方一副无动于衷。祝洋点了点头,此外无表示,低下头去啃面包。江琪讪讪地收回手,在心里叹气。果然学校的事很让祝洋难过。本来都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要半途夭折。换成自己早就哀叹不公,祝洋尚能装没事人。 祝洋抬起了头。“晚上要我去接你吗?” 江琪点点头。“还是老时间?”祝洋问,一直晚上五点的小默契让江琪笑了起来。“还是老时间,”她喝了口果汁,感觉今天的过于酸。 A城有好几家事务所是全国闻名,在搜索引擎上一搜,都有各自的官网和简介。官网里能看各类名律师的风采和简介。搜索了几家有名的律师所,江琪一个一个查过去。那些名所的规划都很清晰,民事下分门别类地有各自分门拿手的龙头老大。和其他人换了班,坐在玻璃窗边像个顾客,盯着电脑一看就是一下午。 小志要下班时和她打招呼。江琪才从电脑里抬起头来,对小志的关切摇着头。“真是难找。那些机构评分什么的真不敢相信。生怕作为个外行人被人骗去,如果有个内行的人在旁指导就好得多了。”江琪垂着嘴角说。 “找律师吗?什么类型的,和我说说看,也许我能够帮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的朱竞臻靠在旁边说。小志看了眼江琪,把咖啡屋遇到的问题给他说。朱竞臻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些“这有什么,我还以为熊猫级程度的困难呢。”一说,小志就嚷嚷着说他chuī牛,两人互搂肩背地锤敲彼此。 小志和朱竞臻的要好结缘于一次游戏话题。小志早就观察了朱竞臻,得知对方是附近的外卖员后,和他一下子要好起来。早上他们谈了什么十八禁游戏,像是找到知心朋友地立刻互熟、称兄道弟。 本来以为是高不可攀的客人,结果得知是和自己同一阶层的级别人物,才能特别地要好。就像她们店里的人,对于对面面包店、附近超市书店工作的,也有串邻一般的友谊。江琪想,她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刚好是同一阶层的人,相处得才格外舒服。 在此她不禁想起文秀。抛去家庭不谈,只看所做的职业的话,虽说有三教九流之分,然而若更加具体地以薪水划分,她、又诤、祝洋算是一级别。文秀又是另一级别,是更高一等的。最显著在于,人文秀能每月到意大利的南部城市、夏天去西班牙晒太阳,在欧洲那些国家旅游穿梭就像逛街一样轻松自由。还住的是高档独立的复式别墅。而他们就同大多的工薪阶层,兢兢业业工作,以租房过日。在文秀参加不知什么晚宴酒会时,他们在家旁边新开的饭店下馆子。这就是差别,长久之后,眼界和知识面都会产生很大不同。 以结果论的话,文秀的离开似乎是必然之事。门当户对的时代当然早就结束,然而自身对应的“门当户对”就没有了吗?恋爱的话尚可抛弃一切,谨遵荷尔蒙指引疯狂沉入爱河。而到结婚时就截然不同。婚后的两人是需长久生活的,在失去恋爱时还有的距离感产生的神秘之后,朝夕相处的二人若没什么共同话题,再炙热的爱恋也有冷却的一天。这似乎能够解释得通文秀离开又诤的其一原因。 而詹夏……江琪心想,或许她一开始便是崔远那个阶层的人。所以不管怎么样,最后詹夏所选择的也会是崔远,和崔远生活。她真的会如她说的回来吗?江琪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连詹夏自己也说不清的惘然、踌躇、偏向安慰性质的产物。 见朱竞臻是真心相助,江琪也不隐瞒,帮忙把小志漏的几点补充上。朱竞臻顺势在旁坐了下来。“早和我说就行了。我恰好有认识的人,专门负责这个的。绝对可信任,明天我就把他带过来,你们见一面,这如何?” 江琪一答应,朱竞臻就去拨电话。回来后却挂上一副歉意说:“他人最近好像不在国内。恐怕要推迟到这周末。不过我已经让他一回国就马上赶来,时间绝对赶得及,这你们尽管放心。”他马上补充说。 江琪怀疑地说:“这律师还有国外的业务么?” 朱竞臻喝了口咖啡。“他有进修嘛。”他回答说。 “那他是你什么人呢,随叫随到,还什么你让他回来就必须赶到的。”不怀好意的江琪问说,心里仍不放心。 “这我忘记说了。他是我表哥的好兄弟,从小和我一个村的。一旮旯长大的,懂不?”朱竞臻擦了擦额头的汗,“光着屁股穿同裤衩的,我说什么话,他敢不听?” 朱竞臻笑话的语气把江琪逗乐了。她又确认一番笔记本的日期,周日的确来得及。本身其实也没什么时间限制。只是尽快尽好,拖得越久对他们越发不利。 她收到了祝洋的电话。站起来去听:“哎呀,你到了?店里我请人看着了。我去换个衣服,然后一起去吃饭吧。”她望见外面等着的祝洋,就同他招手,弯腰回来时把笔记本扣上。“我男朋友等着了,得下班啦。谢谢你,竞臻。不管这事成没成,我以后点单,绝对专挑你来送。”她笑眯眯说。 朱竞臻惊讶问:“那是你男友?在哪里?”他直起身去看。 江琪指着玻璃窗外,在马路边等红灯的人说。“穿白衣服的那个就是了。白衣服,帽子兜颜色则橙的。看见了么?” “一表人才。”人cháo汹涌地走来时,朱竞臻说。 小志早就该下班,这时就跟江琪一起出去,跟在后面的朱竞臻慢吞吞,等江琪和他们告别了,朱竞臻才跑上来,一把搂住小志说了些什么。小志一下豪慡地答应:“你请我吃饭?那当然再好不过。” 江琪朝祝洋跑了过去,祝洋问她:“后面两个是你同事吗?” “其中一个是,还有一个是在附近工作的,这几天才熟络起来。”江琪说。 “我以为是崔远呢。”祝洋朝那边又看了几眼,似笑非笑说。 江琪吃惊地说:“怎么可能呢?” “对啊,崔远已经走很久了。再何况他是坐轮椅的。我认错真是不应该。”祝洋问,“我们今天吃什么呢?”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面馆吃晚餐。面馆的氛围相当好,坐在圆台型的吧台边,一点餐吧台后的老板兼厨子就从后面做好面,为他们端上。江琪喜欢吃黏的,撒酱油上去搅拌时,祝洋把香菜递过来。 江琪一下脸白了。“不要不要。我不吃香菜,那个味我受不了。快一点拿开吗,”她马上堵住鼻子说。 “是吗?你不吃香菜的。”祝洋喃喃说,把香菜碗放到了吧台上。 “我一直不吃的,你忘记了吗?”看祝洋的眼神,似乎确实如此。江琪有些小埋怨,之前他从不这样的。难道现在是因为工作的烦恼缠身,让他疏于对自己的关心吗?可是自己明明不管怎么样,都有认真去记他的喜好。 越是难过,越想要装出没所谓的江琪,在暖橙色灯光下指手画脚说一天在咖啡屋的开心事。她越说越兴奋,声音也大起来。祝洋在旁边一边喝开罐的啤酒,一边听。她讲到她们啊,打算举办一个化装会,去吸引顾客。然后有人就说呢,让小志去穿兔女郎装,搞不好真有人吃一口。一讲到这里,江琪就咯吱咯吱笑不停。热的原因吧,汗水细密地冒出了鼻头。 “江琪,”祝洋拉住了她的手臂。 正给自己开第二罐啤酒的江琪停下来,不解地昂头。 “别qiáng颜欢笑了。一点也不好笑,”祝洋用很哀伤的眼神看她,说。 江琪一下恼火了。什么叫qiáng颜欢笑?她说不出是不是因为那种眼神恼火。竭尽所力想要哄他开心起来,最后却被一眼看穿。像是忍受不了自己拙劣的演技,一想到刚才一直小丑一样在他面前表演,江琪气愤而羞愧的眼泪啪嗒啪嗒止不住流下。 第57章 小面馆的灯相当暖和,越是照在眼上睫毛上,江琪越像止不住地掉眼泪。她所想要的,不是什么非得一帆风顺的人生。之前那样就很好。两个人不管怎么样,互相理解关心就很好。她想要的,就是和祝洋一直生活下去。遇到什么都好,只要在一起就好。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埋怨,为什么qiáng颜欢笑的那个,往往反而吃力不讨好。 “江琪,”祝洋抬起手来,“如果感到累,就这样哭出来。” “我好累。”江琪顺势说,几乎是蹦出脑子不假思索说。 祝洋用手拨开她的头发。在灯光下,他一边亲吻她的嘴角脸颊,一边安慰说:“我道歉。我为我这几天的疏忽道歉。抱歉,因为工作的事实在太烦人,很多事来不及顾虑,就只一心想着如何处理学校的事……” 江琪涌上了愧疚。她知他祝洋非些工作不顺利,就把气撒女友身上的狗屁混蛋。相反,祝洋很有能力将工作和感情的事情分得一清二楚。明明这段时间是祝洋的低谷期,她不仅不去理解,反而受忽视得而委屈哭了出来。不知矫情公主病的到底是谁? 江琪用手捂住了眼睛,捂住了脸,把糗样藏在了手底下。她听到祝洋在耳边轻轻地问:“过几天是不是有新的舍友来看房?”他从房东那里打听来听说这些事。经上次江琪一提,他意识到后,多少在意些。 祝洋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如果她来了,那么你先让她进去看。因为已经订了时间,再拒绝一定是不成的。” 就算他不说,江琪也知祝洋一定这么回答。他其他还能回答些什么呢?心底深处果然是有期待他能够回答一些“我会搬过来”的话。但在不知未来如何情况下,祝洋本便非轻率做决定之人。这时间也不能多qiáng求他非得做出什么决定来。 而自己究竟担心的是什么,江琪想,肯定还有咖啡屋的问题在手。 在不知何时开始,她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煮咖啡也好,面对客人应酬也好,她所喜欢的只是这样一种单纯而恬静的生活。咖啡屋的薪水不高,那又怎样?地位不高,那又如何?她实在十分开心。 擦掉眼泪重新吃起面的江琪,透过仍旧泪蒙蒙的眼睛。她犹想起之前某次,她抱着祝洋开心地说,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会跟去的话。 那大概是在面对又诤和文秀事情之后的几天里。 然而现在的她却讶异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再坦然地说出那种话。她在A城同样有了牵挂。是老店长托jiāo给的咖啡屋,她所喜欢的咖啡屋。 祝洋是她的所爱,咖啡屋同样也是。明明一个是人,一个是职业,没有可比较性。但同样是牵挂的,她说不出两者谁更加重要。 同样相反地,在祝洋心里,老师这个职业,和她,也是同等的重要。正因如此,当面临取舍时,才必须做好要舍弃一样的准备。 即使祝洋说了“你可以尽管哭出来”的话。这天夜里,江琪和祝洋还是同过去的一周一样拘束。而且有些冷淡,疏离。 那是种已经明知会有取舍才表现出来的疏离。像是完全没法避免的,他们同样拥抱、接吻,上*chuáng,但是之间的温度还是有些改变。 像是已经行驶的一列火车。在轨道上运行,在前面的某处山谷背后,是黑狭隧dòng之后的万丈深渊。而列车长看不到。他一同往常地驾驶出隧dòng,原以为忍受过黑暗便能迎来光明,但忽然的意外令高速行驶的火车根本来不及做出改变和躲避。 与房东太太约好来看房子了解水电收费的女孩,在本周的那一天,江琪前脚刚进公寓,后脚便响起了门铃。 开了门,青chūn洋溢的女孩灿烂的笑容让江琪有瞬间的恍惚。“你好,我姓田。”她伸出手来。她的样子使江琪想起一年前,詹夏刚来的那一天。 背后传来房东太太的声音。“小田,没错,就是那间房。”脚步声渐渐推进,房东太太挤开肥大胖硕的身体。“小琪呀,这是小田。刚刚大学毕业,找着了附近的一家公司脚本师工作。从别的城市来,所以要租房呢。今天就拜托你了,我啊,等下还要给我女儿安排相亲去呢。” 房东太太的女儿今年同江琪几乎是同龄,但房东太太早已迫不及待为其安排相亲。说是安排,其实是提前去考察对方男孩背景啦、身份啦、处事待人的礼仪啦。 原该陪同小田一起看房的房东太太就这样先走掉了。江琪咔哒一声把门关了上。屋子里剩她们两人。炎热的夏季,倒了凉水的江琪放进几片柠檬片,然后送到客厅里正逛游的小田手上来。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田接过。 江琪叼了一根巧克力棒放在嘴里。这袋巧克力棒是她从咖啡屋里带来的,一路吃过来,还剩几根。她把空的袋子扔进垃圾桶,“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小田你可以先从客厅里看起来。” 江琪进房间换了件家居服。因为是夏天,刚才进屋时又开了冷空调,她把惹人厌的长袖脱掉后就只穿上短裤和短袖。脱掉上衣时,原本吊起的马尾被弄乱了,她把绳子绕进手腕重新吊了一边。 出去时小田正在观察客厅角落一角的画架。她指着被覆盖的白色布条问:“这里面是画架吗?” 江琪到开放式的厨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柠檬水。“是呀。”她喝了口,咽下回答说。 “您还会画画吗?好棒。”小田双手合并起来,她那惊羡的口吻把江琪逗乐了。 “不是我的。我一点都不会画。这是我之前舍友的,她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因为家里有点事要先回去。她把这个画架留了下,里面是她的画。她是美术专业的学生,画画非常棒,是A大的学生哟,还得过奖。”江琪像是chuī嘘自己一般地自得起来。这样一说,才发现夏夏真是个很棒的女生。 “那她一定会回来的。你们感情真的好好哦。”小田用很羡慕的语气说。 同房东太太说的。小田是刚毕业的大学女生,在附近找工作后,还没有经济能力。刚刚脱离学校独立生活,以自身的经济水平,只能够支付租房的资金。这些都和当初刚毕业的江琪遭遇十分相似。 聊完这些后,她们互坐在沙发上,聊一些感情生活。小田是个侃侃而谈的女生,在整个过程中,负责默默聆听的江琪这样定论。这一点倒是同詹夏有很大不同,江琪默默想。在不知什么时起,这些舍友总令她不由自主与夏夏比较。就像是……前男友和现男友,江琪不禁自己发笑之际,门铃声响了。 一开门,又诤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原来你在家呢。打电话不接。我家里没盐了,懒得下去买,借我半碗。我把碗都拿来了。”他抬起碗的姿势令人不容拒绝,江琪往后退了一步,门后的又诤穿过玄关便马上冲进。 “我啊,必须要好好吐槽一件事。前几天不是下了一个游戏吗,存在磁盘里。打算寂寞孤单的晚上用来消遣时光。是比较老的游戏了,一查攻略网上到处都是。四条线都是分开独立的,但攻略所给出的存档都互相牵制。我就快要全部打出了,结果因为一次睡过头,醒来时迷迷糊糊就按了,来不及存档,连弥补都弥补不了。更糟糕是,不知什么时候选择了快速存档,把之前存的全部都自动覆盖掉。简直快要气死我了。这就代表什么呢?代表我要重新全部都玩一遍……”又诤的声音戛然而止。“江琪,你家好像也没盐了。” 又诤站起来怒气冲冲说。他一站起,便看到了坐在沙发后的小田。他一直的碎碎念才有了停止,甚至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耸耸肩。“这位是?” 不等江琪介绍,小田自己站起来已经自我介绍说:“我是到这里看房子的。” 又诤也从房东太太那听过这件事。他马上点头说:“我想起来了。那么我就先走吧。” 本身到江琪家来要盐是很寻常的事。但一旦有外人在,就显得很拘束似的不自在。他嘟囔着“我就一打酱油的”,打算幽灵一般飘过这里。小田却站起来问:“游戏!是后宫游戏吧。” 要送赵又诤出门的江琪,和正欲出门的又诤一起停住了。“你说什么?”又诤转过身来问。 小田把手支在下巴上,就像动漫少女一样,鼓起丰满的胸部,配上天真又可爱的笑容。 “我啊,是十足的宅女。你说的那些游戏,什么四条线和攻略,不就是后宫游戏吗?很不巧的是,我的口味和你一模一样呢。” 站起来把手支在一起的小田,才让江琪看到,原来她衣服穿的是一件印有水蜜桃的短袖。丰满的胸部把水蜜桃挤压得几乎变了形。像是膨胀到极限一般,衣料还在不断跳动。 江琪所没有想到的是,后来两人的要好,竟然正因这一场小小游戏的结缘。看起来像是永不会jiāo集的两人,两条人生命运线就这样缠jiāo在了一起。 第58章 一谈起小田是脚本师,兴奋到像寻到宝的又诤,就这个话题停不下。他竖起手指,神神秘秘警戒说:“我早就想要玩一款从小到大、傲娇青梅的游戏。你既然是脚本师,就一定能写这方面的题材吧?” “幼驯染?”小田歪一歪头。 “对,就是这个词。你竟然还蛮懂的咧。”明明刚入坑的又诤,用手肘推小田,这个不知在CG动漫游戏界混多少年的女生,还一副王婆卖瓜越卖越哈的态度。脾气极好的小田一点也不拆穿,陪他一起默默地笑。 赵又诤同小田又就这方面话题谈了一会儿。江琪一点都听不懂,捧着自己的柠檬水一点一点喝。想到自己和祝洋,她感觉柠檬有点酸。现在的祝洋在做什么呢,是在房间里看书,还是在打电脑?在不知前途未来之际,他会不会什么都做不进,和她一样单纯只是坐在沙发放空又发呆? “那么,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还约了我们公司的人,正在发行一款游戏,等出来时我可以把试玩版的发给你。”小田站起来说。 “不如直接给我邀请码?”赵又诤嘿嘿地笑。 “这个可不行。我可光靠着这个领工资吃饭了。但是游戏出来官网有抢号活动,你倒是可以去试试看。这里是我们公司的官网名称和地址……”说着,小田弯下腰去,拿起客厅桌上的黑笔。抚开赵又诤的手,低脸将可爱圆润的字体写进又诤手心。 “有点痒……”喃喃的又诤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 江琪作为主人,自然送小田出门。同时又诤也要归家,说着“我和你一起下去。我顺便要去买盐”的话。江琪相信,他是真的要买盐,然后顺便死乞白赖再求一份他口里的邀请码。她们的朋友又诤可一向是这类角色。 祝洋从门后出来几乎也是同一刻。见到她们他还吃了一惊,没想到门前簇拥这么多人。电梯门眼见要关上,又诤赶紧伸手抵住,装出绅士偏偏的风度让小田先进。“笨蛋,走得太慢了。”又诤转头对祝洋说。 又诤同小田乘坐的电梯慢慢下去了。楼道里剩他们两人,一股奇妙的尴尬蔓延他们两人间。他们有多久,像这样面对面却说不出话。谁都说不出场面,江琪心想。 “冷不冷?”祝洋问她。 江琪抬起头,疑惑地歪起脑袋。 祝洋指指她露出人字拖蜷缩一起的脚趾。江琪顺着目光看到了被发红的脚指头,噗嗤一声笑出来。祝洋也跟着一起笑。江琪缩紧了脖颈,两手夹在腋窝下。“你笑什么呢!这有什么好笑的。” “脚趾好可爱。”祝洋眼光直直盯。他抬起头来,面对江琪也坦然无畏说。 “过分。居然是脚控,变*态呢,祝老师。”最后一句的祝老师,像忽而拉时间回很久以前,忽然缩进他们距离到之前。祝洋把手一伸开,江琪身体已自动感应,像早就知道他会做,冲进他的身体。 “变*态,大变态。”她用唱歌的语气哼着说,“一定被又诤带坏了。” “刚才的女生是谁?”祝洋问,“又诤的新女友?” “到公寓来看房子的。”江琪迟疑一下还是说。偷偷瞄祝洋,后者仅是点点头。 “他们像见面好久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 “何止。简直一拍即合。” 说完,他们俩一起会心笑起来。 “这肯定是命中注定。”江琪嘟哝说。 “先别管这些,进去把袜子和鞋子穿好,中午我们一起去吃饭。”祝洋拍拍她脑袋。 “不穿袜子,我偏不。你不是喜欢脚趾吗,那么我穿风凉鞋。”江琪翘起嘴唇,身体向后,肩膀歪起来看他。打死她都不说的话,在祝洋面前总能够如此顺畅地蹦出来。“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等江琪出来时,祝洋进屋内一次也出来了。看到祝洋往门口走来帮她来拿包,江琪顺势往门前地毯上一坐。“祝老师,帮忙穿鞋好不好?”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为自己澄清证明一下。”面对江琪挑衅的笑,祝洋无可奈何走来蹲下,一面为她穿露趾的风凉鞋。他一面说,“我可并非你想的什么真的变*态狂。” “有个词叫欲盖弥彰哟,祝老师。”江琪调笑。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种。”祝洋的手摸过她的脚踝和脚趾。 “我知道嘛。关于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得了的时候,她身上的一切都会变得很漂亮。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是就这样?”江琪翘着脚趾,抖动起来说,“嗯……知道祝老师很喜欢很喜欢我了。我好开心。” 祝洋往后退了退,支起上身来。面对江琪笑得傻样,他也忍不住附和着笑起来。 “你今天去哪里了?”起身的江琪问。 “路过的途中被一个广告吸引了,才多耽搁了一会儿。” “是什么广告?不会是那种点着红色灯光像匣子一般的小弄堂里,忽然闯出一个luǒ*女的地方?” 祝洋又敲她的头:“想什么呢你?今天去吃什么呢?” 江琪把手放进祝洋伸开的臂弯里。“还是去上次我们吃的那家面馆。这次,你可千万要记得我不爱吃香菜。我也不爱吃蛋huáng,但是你的蛋白必须给我。”她霸道地说。 “好,好,我知道了。我可再也不敢了。” 朱竞臻所约好的律师,在那一天准时来到。小志留了下,和江琪一起招待这位“留洋”大律师。朱竞臻作为中间人当然也赶到。 是意外高挑的男性,举手投足都很有魅力。在看到朱竞臻后,原本那种端着的架子劲,像忽然的消失。两人撞在一起,互相打闹。 江琪端着咖啡出来,眼瞧面前画面,吃惊地无法相信现在和朱竞臻抱在一起打闹的,是刚才进来时头发一丝不苟、全身散发jīng英气息、仿佛举着生人勿近牌子的男人。 江琪敲了敲偷吃饼gān的小志,在他旁边坐下来。 朱竞臻马上介绍说:“这就是我介绍的。刚下飞机赶过来。” 朱竞臻所介绍的这个男人,果然如外表一般值得信任又靠谱。先是把事情前后了解一遍,然后马上就说:“这种都是小case,包在我身上,保证没问题。不过我之前处理的一直都是海外的案子。每个地方的法律条文都不一样。所以也许,会耽搁一些时间。请容许我先熟悉一些流程。” 随后朱竞臻所带来的这个男人,要一支铅笔,就在白纸上给她们说起流程来。各种专业术语从他嘴中层出不穷蹦跳而出。江琪实在听不懂,转头看小志,和她是一样的云里雾里。尽管如,他们俩依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对方每停下问一句,他俩就跟小学生应付班主任,小jī啄米似忙不迭点头。 结束一切后,这位年轻大律师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么,暂时就是这样。我有这种习惯。在处理一件事案前。我喜欢把所有方案想好列出来。如果没问题,就这么先决定了。我之后回去会把这些打出来。” 江琪小心翼翼问:“冒昧问一句。您是自己开事务所吗?” 年轻大律师愣一愣。“这是我的名片。”他显然误会了,以为江琪怀疑他的专业性,以为他是混子。但江琪并没有那种意思。她纯粹只是想问一问。拿到名片看到上面事务所,她才真叫倒吸一口气。 那可是家她想都没想过的事务所。这里,她不禁吃惊地望向在旁边同这人jiāo流的朱竞臻身上。正说到国外生活的朱竞臻,仿佛受到感应似的,也转过头来。正好对上江琪探究的目光,二人眼珠子朝不同方向转了转。 “你……”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怎么样?”朱竞臻率先发问。 江琪摇一摇小志的肩膀。“我们一起去吧。顺便我想要问一些话。” 小志慡快答应了。 然而在送出这位大律师,互留联系方式后。从换衣间出来的江琪,却被告知小志不能够一起同行。小志拍一拍朱竞臻的肩,“对不起啦。我才想起来,今晚我要同女友一起吃饭。”他向江琪说。 江琪怀疑挑起眉:“你何时有的女友呀?怎么都不同我们说。” 小志嘿嘿地笑。“你早就知道的那个。” 他手撑在脸上做一个鬼脸,马上转身说:“我这么就走了。”他招招手,像只赶着归家的瘦小老鼠溜走了。 “那么只剩下我们两人了。”一边穿上大衣的朱竞臻,一边为她开门说,“今天这么早关门真的没关系吗?” “是老店长说的。像是晚上他要来这里做什么事情,才把人全部都遣走。”江琪回答说,锁上门。老店长有钥匙。下午打电话来还特意嘱咐她,务必锁上门。 “他的病怎么样了?”从小志那里得知一些情况,朱竞臻才这么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并不在电话说。但能够出院了,想必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第59章 江琪说时,两人已走离了咖啡屋。到马路边时,江琪以为要等公车,她还有些疑惑,是否因下班高峰期才不选地铁呢。朱竞臻已用钥匙打开车,为她开了副驾驶的车座,再掉转方向从另一头的正驾驶坐进。 “快坐进来,”朱竞臻说,钻进了车内。 他的劲头,江琪没有法,拉开车门也坐了进。 车内的设备一应俱全,一眼便非寻常百姓可受。然而朱竞臻全然没注意到她的不适,转开了音乐,插进钥匙。“听点什么歌呢?”他问。 “什么都好,”江琪说。 “我喜欢一些重金属,”他按钮转开了一个联网电台,“这种的好吗?” 震耳欲聋的声音水银一般爆炸开来,江琪忍着耳膜的不适,望向窗外。“都好,”她点点头。 能够约到江琪的朱竞臻显得异常高兴,一路信号灯畅通无阻,车子弹跳着飞上立jiāo桥,再次跃下。 好几次江琪想说话,一看朱竞臻一脸单纯的高兴样,她都忍了下。 她实则想说,你不如把我放下,我自己乘车去,也比这一趟舒服得多。 察觉到她眼神,朱竞臻笑眯眯转头:“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呀?” “这车是你自己的吗?”江琪歪头问。 “不是的。” 江琪仔细观察他神色变化。 朱竞臻按小了音量,神色慌乱,还故作镇定。“我忘了同你说。这是我向二手店租的车。做快递员,没车也很麻烦。有时天下雨,分派的电瓶自行车可不便了。我自租车费,还便时便利,老板赶着夸我还来不及。” 哪个老板有这么傻的员工,还真是高兴都来不及。江琪好奇他学历多少,平常谈吐也觉他见识广阔,并非他们常人能及。怎么这时,撒个小谎还显得拙劣不堪呢? “开的车呢?什么种类的能和我说说吧。这真不错,我也想租这么一辆又大又漂亮的种类车。” 大约怕被拆穿,朱竞臻报了个她听也没听过的车名。 她上网查,是某默默无名的海外车,非主流,价格却也不便宜,约四十到五十万左右。二手又是租,折算下来一年要花的同样不少。 但,撒谎,她想。绝对是撒谎。 她虽车盲一个,但也不易被这种谎话骗到。看车里的设备开档种类,不花个一百多万她一点都不信。 这个约来得过于突然,朱竞臻甚至来不及订位子,不管是在某高档五星级酒店的,还是在超市上面的美食楼,他都没来得及。这时却犯了难,不知选哪家好。他拿起又放下手机,似乎观察心思,偷眼瞥江琪。 江琪噗嗤一声笑:“别看我啦。我都可以,” 朱竞臻倒是像不知所措的纯情男,挠挠下巴。“那就吃海鲜,海鲜不错吧?” “行的,”江琪正给祝洋发晚上不回去,他自行解决的消息,头也不抬起答应说。 车子于是在环形公路这边转过一个弯,掉了个头回去了。 海鲜馆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朱竞臻来说。高档的海鲜馆和平常酒店装修得没差,价位什么,客人不问,服务生想必也不蠢到自报价格。他吃惯山珍海味,选美食材料有一套,江琪只管跟着附和,在旁看。 选好了她就上楼去了。经穿红围裙的服务生领路,进到一间十人桌的包房。十人桌也好,不会尴尬到需面对面而坐,这点朱竞臻考虑倒蛮周虑又贴心,要一个有钱人伪装成以快递度日的外卖小哥,当真委屈了他。 江琪喝着递上来的茶水,门外走进了点好菜的朱竞臻。“我另外又点了甜点,我想你一定爱吃的,对吧?” “这里还做甜点吗?”江琪诧异。 “我打外卖电话请附近人送的。”朱竞臻嘿嘿一笑,和她刚好距离整一直径的位置落座。 “别跟我说是你朋友来送。”江琪托着腮道。 “你真够坏的。” 江琪笑着,吃了一场愉快的晚餐。但不尽然酣畅淋漓。换做平常同祝洋赵又诤,三人老早闹在一块哄堂大笑,到底是友谊不够深,还是已知的阶级差距让她胆怯了呢。 说来够奇怪,曾经她同程文秀也要好,不曾有这顾虑。而朱竞臻,或许一开始,就对他有意的隐瞒身份不适。人自己也有意隐瞒了,缩近距离也好,别有用心也罢,她总不大喜欢。 吃到一半,“竞臻,”她喊,上身不自觉挺直。 朱竞臻正对付生蚝。“怎么?” “我有话讲。” 朱竞臻马上停下。 “你,并不是快递员,对吧?”她问道。 朱竞臻愣了愣,眨眨眼。 “快递员什么,衣服什么,要么是买,要么是借来。反正你是很有钱家的公子……” “那我可不是。”朱竞臻打断说。 “怎么样都好……” “那些钱、包括那辆车,都是我自赚的。就是我在国外读的大学学费,也是奖学金中扣。其余生活费权由打工所赚。快递员什么,我确实没在国内做,但读书时却做得不少!” “好吧,”给自己又倒了杯茶水,江琪说。 “你还喝饮料么?我这有,” “不用,我也不绕弯了,直接就说。” 说完,她细瞧朱竞臻神色。后者被空调chuī得脸色苍白,一脸紧张。 “我能理解你隐瞒身份,不那样做,扪心自问我们确实没能那么快同你敞开心扉做朋友。但既然是朋友了,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这里我问你,如果我不说穿,你打算几时透露你的真身份?”江琪问,“几个月?半年,一年,还是得过且过,等有天我们拆穿。我得说,我宁愿不是后一种。” “不是的,” “嗯?” “并非有意隐瞒!而是怕说出来,你们就不再理我。”朱竞臻苦笑,“在你们面前,觉得有钱反而是种罪过。尤其是靠父辈支撑的财富。我怕一说出来,你们嘲笑我,也鄙夷我。富家公子这种人设,对某些人真是吃香,但你们这种看中人品品格的,一定很不稀罕。” 江琪苦恼,挠挠头皮。“倒不能这么说。钱这个东西,谁不喜欢呢?” “靠自己赚的才最喜欢,对吧?” “那当然,”江琪马上答应,喝着茶。 “老实说,我一开始也完全没注意,是你演技太好了吧。” 一听这话,朱竞臻又是苦涩。“都听不出你是嘲笑我,还是讽刺我呢。” 江琪继续说:“我是看了今天那律师,和你相处的模式,和我们都不同。我才忽然噢一声,惊醒地忆起来,我男友有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你男友?” “我同你们指过的。” “原来没分啊,”朱竞臻喃喃。 “小志说的?” “你怎么知道……” “你们一天到晚咬舌根。小志做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表情都摆脸,我一眼就知道。”江琪严肃,摆正脸孔。“澄清一点。我同祝洋,我男友,一直很好很好。没什么感情破裂、或者分手之说。” “真是抱歉了……”朱竞臻嗫诺道歉。 “这个没必要。性质不严重,吵吵架什么,情侣之间哪能没有?是吧?” 朱竞臻点点头。 江琪回到话题。“祝洋曾说,把你认错为我们曾经一个朋友的话。当时我嗤笑他眼力不好,现在想然,他是发自肺腑故意这么说。仔细瞧一瞧,回想,你们二位的气质真是相当接近。我没有他的照片或是视频,但我清楚记得,纵使你再隐瞒,举手投足的细节动作都讲究很,同我们有很大不同。” “他……观察力还真惊人。”朱竞臻泛着酸,喝下一口水,才说。 “这确实,”江琪笑了,“我也不瞒你。他最近工作有点变动,我可能会跟随他一起走。” “什么?” “你想的那样,”江琪笑。 “要走?走去哪?” “去他工作的地方罗。但暂时地点未定。但我做好决心,已要同他前往。” 朱竞臻失望道:“我才认识你没多久……” “当朋友的话,我们可以一直联系的。” “仅是朋友吗?” “你还想有其他身份?” 朱竞臻被噎了下,“倒不是,”他挠挠头皮,“这时候说些我会一直追求的话,是否很像,我在用权力金钱砸你朝向我?” 江琪诚实点头:“不仅如此。不是我这么认为,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但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不这么做。我不会去做那种事,我也不想要。我喜欢祝洋,我爱他。我们在一起一年了,往后一年复一年的日子还很多,这感情,你明白吗?” 半晌的沉默寡语,盘里的生蚝以怪异姿势伏趴,活像嘲笑他不自量力,朱竞臻叹气。“我是没机会罗?” 江琪笑了笑。她没说的是,你何曾有过机会? “遗……憾。”他道,“连表白的话都来不及说不出口,甚至今天准备的花也没得送……你啊,性格真是让我又爱又恨。我被你说得一点面子都没了呢。” “不会你有把戒指藏蛋糕这种老土做法吧?”江琪问。 “老土吗?我觉得làng漫。” “哪有人一开始就送戒指会收的。” “有的,只是你不是,”他坚持。 “那么,你就去找那个会收下的女生吧。”江琪摇头,“我们不适合的,这还不够显而易见吗?” 第60章 朱竞臻刹那的哑言。不甘升上他的眼睛,“我们甚至没在一起,这不能够定言。”他继续嘴硬。 江琪摇摇头,看着一桌山珍海味,她没再说什么。 甜点送上来,她没动,朱竞臻说,“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你想要,我们就还是。”江琪笑着说。 “什么意思?” 江琪指着甜点漂亮的包装。“如果里面真有戒指,我会很尴尬,”她耸耸肩,“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朋友间最好别告白。一旦告白,就没有如果。后果要么是撕破脸皮,要么是不相往来。瞧瞧你,竞臻。你一脸不服气之样,真像个小孩。” “我读书或是工作,都没人说我像小孩。你唯一,唯一的一个,江琪。” “荣幸,”江琪又耸了耸肩膀。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她喝了口茶水。“律师方面你一定也不会再插手咯?” “你们自己联系。”朱竞臻愤然说,恼火于她的无谓。 江琪点点头。 江琪站起身,“竞臻,你看你现在,得不到糖就恼羞成怒。感情的事哪有非黑即白,那么简单能说通?我真诚祝福你,祝福你找到自己真正的所爱。” “等一下,”朱竞臻马上说,站起把椅子不小心掀翻了。 “我走了,再见,竞臻,再见。” 江琪拿了衣服,走下楼。这样的结局她有所预料。对方是心高气傲的公子哥,本身放低姿态,已经算给她们面子,他一定也这么想,不过她反而不买账而已。 她本可以让事情更圆满结束。语气委婉,不致搞如此僵。但她不想一拖再拖。 她一想起祝洋,认为感情的萌芽,就需要她毫不留情遏断。 她不喜欢拖拖拉拉,也知今日不说清楚,来日只会埋下恶果。 她并非认为自己有多大魅力能让对方在身上一再纠缠。她只是想要表明一种态度,热切地渴望,期盼着同心爱的恋人找寻感情的共通感。 她在星光辉灿的马路行走。什么海鲜大餐,什么名牌汽车,什么有钱人家,统统甩在脑后。 她很想要歌唱。 唱乡间的小路,轻声哼诉那些悠闲与自在的慵懒时光。 她不像文秀,她不如她洒脱。她也不像詹夏,她并不优柔寡断。她更不像又诤,她不需为世俗的一切烦恼。 她只是她,她叫做江琪。她过她自己的生活。 晚餐没怎么吃,倒是一口一口的茶水让她喝得饱。时间还早,祝洋一定在吃晚餐了,她需要给祝洋一点工作后的自由空间,给自己足够缓冲的力量。她不需要回去那么早,她在漫无目的中没上大桥,反而拐进了右边石梯下的公园。 隔着一条大江,江对岸两个公园跨江对望。两边净是树,星光从路灯间升起来,照映着夏季的点点幽光,不知道那里面的蓝色是虫光呢还是灯光呢还是星光。 她脱掉鞋子,赤脚而行,纯粹踩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让她疲惫一天的脚底能够舒服半晌。 什么律师、什么杂事、统统都抛到脑后。 望着深不见底夜空,眼睛深处因望不见边际,泛起深深湿意。 生活不正如此。有苦、有甜,有忧虑,有烦恼,也有快乐。 有朋友,有亲人,她有一群可以jiāo心的人。工作没有,就再找。做自己喜欢的,一辈子也不埋怨。 还有.......祝洋。 有祝洋。 “铃铃铃,”她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江琪没有看,接起电话。“你好?” 那边一阵空旷寂声,什么都没应。 “你好?”她再次确认。 依然无人回。 但是这下,她直接挂了。 戒指藏在甜点蛋糕里算不算làng漫,她属实不知。 然而默默跟随她一路,从下班到现在,甚至吃饭时也在楼下等。她觉得làng漫,是真的làng漫。 “你怎么打电话也不说话呀?” 她赤脚站在一方,隔空对话。 “你能听出来吧。” “电话里的火车声出卖了你。” 话一说完,跨江大桥边翁隆隆的火车声响再次响起。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好像在他们耳边闪过,把他们的头发全都chuī了起来。 祝洋张开了手,江琪划起笑容,一下子扑了过去。“你真讨厌,从什么时候跟着的?怎么也不给我说一声。”她窝进他温暖的怀抱,缩起肩膀。 “我就跟在后看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所察觉,没想到一直没发现,还要我主动打电话。” “哪有人会悄无声息跟人背后头。”她责怪。 “是真有。所以你的警惕心要更qiáng呀,如果我不在旁边你要怎么办?” 江琪咯吱咯吱笑了。“你在哪边,我就去哪边。” 祝洋低头看着她,手指擦掉她脸颊上细微的毛茸茸。或许是一些花絮,沾在了上面,而她的皮肤异常白皙娇红,细腻光滑。 嘴唇更是通红,责怪时上唇翘起,丰满圆润。 总是嚷嚷要长胖的女孩,其实相当娇小瘦削。 “祝老师去哪里都好,离开A城也好,反正我一定跟着去,”江琪一说便傻笑,“别想甩开我哟。说我是跟屁虫粘人jīng也行,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去非洲呢?” “也行。” “我说非洲,” 江琪双手合十,抬眼亮晶晶望他,“那边有很多钻石吧,不好吗?” “傻瓜。” “我是傻。傻到祝老师怎么说都行。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我找个非洲佬,听说那里比平常人要大好多。你不会自行惭愧么?” 她说完就想溜,不过被祝洋抓住,拉着领子扯了回去。“哦,你想和非洲佬玩吗?我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 江琪眯眯笑。 “相反,我很大方。你想要去就去,我还觉得你那边太小可能受不了。所以我慷慨大方,今晚先帮你的非洲朋友好好拓荒一下,如何?” “我错了,我错了嘛。”江琪受不了这赤*luǒ的huáng腔,率先举起手投降。“我今晚姨妈来了,别说这些了,听的我难受。” “我也难受,”他抚摸着吻上她的嘴唇,早就想要亲一亲的地方,一碰到,就把舌头也急得伸进去,他一手按她的肩,渡过气息和唾液。 “嗯......这地方蚊子好多,”江琪轻呼。 “是我这颗大蚊子。” 江琪闭起嘴唇,回味,仍觉舌头苏苏麻麻。她咋咋嘴,“我好破坏气氛是不是?” “今晚弥补一下?” “我说了呀!”江琪瞪起双眼。 “不是,”祝洋笑着,说,“你弥补我。” 江琪歪头,“那个快递是你的?” 祝洋只笑不答。 “两个月前就寄过来,神神秘秘的不给看。结果我一查,居然是那种东西......” “情*趣内*衣。”祝洋提醒。 “对,就是它,”江琪说,猛然抬头,“不对,你讨厌,要我穿那些。” “可是我会很喜欢。” “那你怎么不穿呢?” “我不穿啊。” 江琪没话了。她琢磨,咀嚼,点点头。“也对,没有问题,”她挠着头皮,心想再正经的人也这样。天下男人都一个样,轻浮!好色!下半身! “我偷偷说,想穿那种裤*子很久了。就是扒开屁股找裤子的那种,” 窝在一起顺路走,好半晌,传来江琪小声的咕哝。 祝洋轻声转大地笑着。 她感到害臊,但不羞耻。 他们是情侣,他们有探寻彼此的权利。 说老实话,她好期待。 大约是走过凉亭了,远处的电视塔隐隐约约,在四周灯光下亮了起来。 江琪把身体靠在他身上,思绪渐微,飘到不知何方,听祝洋开口。 “我会努力。” “嗯?”江琪不解。 “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单身时觉得能勉qiáng过日就好,然而两个人在一起,一种人生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忽然加qiáng。这是我这几天一直思考的问题。身为男人,本身就有照顾女人的责任。这并非什么道德绑架,这是上天赐予男女身体差异时本身就定下的准则,对吧?” 江琪听不大懂,“大概?”她问,“你想这么深做什么?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自己也能照顾好我自己。” “因为想和你生活,想要结婚,想要一直一直地在一起。这种思想自然而然地升上来。”祝洋举起一根手指,向着天,“就像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一个是坚硬,一个是柔软,就好像山和水,彼此契合,彼此照映,是一种象征代表。仅就家庭中而言,你可以尽情抱怨或是哭泣,而我能够提供一种保护。这就是丈夫的责任吧?” 江琪咬着指甲,“你还想这么深去了,”她转望其他地方,忍住不偷笑,幸天色暗,他看不到她表情。 “像路虎那种车呢,我却是买不起,”他说。 “原来是路虎?”江琪马上回过神来,意识他说的是朱竞臻。 “我从一开始就注意他了。”祝洋说。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我?” 祝洋笑了笑,不否认。不否认当初在意崔远也是同一理由。 “他很有钱喔。” “我知道。” “有危机感了,祝老师?” 祝洋捏起她的脸:“我在学校里的工作稳定了。下学期转正是绝对的,至于先前的担心都是莫须有。” 江琪明白了:“祝老师是不是有想过要和我分开的念头?” “何来此说?” “做完你不抱我也不吻我,还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我,还不关心我。” “是,我是有。” 江琪问:“因为朱竞臻?” “他是很不错的男孩,他不是吗?” “再不错,也没有祝老师好。”江琪踮起脚再把嘴唇凑去,“你最好,你最棒。我最喜欢祝老师,谁都比不上你。” 第61章 祝洋的转正本便是应得之事,在七月之前,他们彼此相信着这是网中之鱼,没得再逃。所谓小插曲,就只是小插曲,得知真正转正了,所有人都一副这理所当然的态度。 包括祝洋,包括祝洋他本人。 他们有实力,所以有自信,产生的迷茫在于制度和实力不符时,那些不公和无奈。 好在,他所选择的职业,终究没有辜负他。他的一片赤诚和热血,没有在迷茫中消失。他还是爱着他的职业,他的工作,他所做的一切。 朱竞臻有三天没来,第四天依然如此。这对江琪没影响,真正的影响,是她该选择另一位合适律师对象。 朱竞臻和那位律师说了什么,或者没说。她拒绝后,律师若还在,竞臻免不了同她再见面。就像刻意找机会和她见面,但她无礼丢下他一人在海鲜店,自尊心让他不允许那么做,就算避嫌,那位律师也没再来过。 “对不住,”小志说。 “什么?” 江琪忙于查看表,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志站在柜台后。 “那几天你闷闷不乐,我看竞臻又喜欢你,才鼓励他去追求你。”小志哭丧说,“我真没想破坏你和你男友。” 江琪放下手中事,“我知道啊,”她噗嗤地笑了,“我没责怪你,一点都没有。” “那你不和我说话,” “今天好忙,客人又多,我又要张罗,我才没有空。” 小志松了口,大大喘气。 他真以为江琪生他气了呢。一早上净找着法子同她解释,也不专心,难怪几个客人投诉咖啡难喝,他只回应多放糖。 “老店长最近如何了?你有去探望过吗?” 小志的话提醒了江琪,昨天她收到了医院的来电,是半夜之事,她同祝洋睡下了,忽然来电惊醒。 他们匆匆赶到了医院,老店长正躺在急救室的抢救chuáng上,脸色苍白,眼皮红肿。 “他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伴随尿潜血。病例显示他先前确诊过,但奇怪,他没接受任何治疗。我现在只能先为他输血,稳定血红蛋白,这边是输血单。我们在他联系人里找到了你的电话,您是他什么人?” 江琪听得脸色渐白,祝洋扶稳她肩膀。“我是她下属。” “他的家人呢?”医生吃惊,皱起了眉毛。他一面看报告一面打量她。他以为她是他女儿或者儿媳妇什么。 江琪摇摇头。 “那么病重通知书你是签不了.......” “不管如何,先治病救人!那些钱什么我能先垫付。不要管虚的,先救人!”江琪一再坚持。 医生也很为难。他很困扰,金钱和责任,在现在社会里,不知何时渐渐取代了治病救人里,最核心的一个“救”字。他们穿着洁白神圣的白大褂,但因种种来自病患家人、医院上级、医生本身的医保制度问题,他们也很难做。 然而终究是人性的光辉战胜了这一切。望着江琪泛湿泛红的眼眶,医生点点头,“那你和我这里来,”他让开一条道,说。 老店长隐瞒了自己病情。他只说贫血,但实是再障。他连续几天没出现,实则是处理身后事。这么说来太悲观,但老店长的原话就是如此。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人其将死,一些事总能看得更透彻。我的儿女都在外头,一时赶不回来,我也不特地让他们回来担心。我不担心我自己,真的,每天早晨我听着阎王爷的脚步声响来。但我不担心。我只在意我那咖啡屋,我操劳了大半生的东西.......”老店长坐在chuáng上,头发白得稀疏了,但面容依然和善,“江琪,你gān得真漂亮。我上次去看了一眼,你忙碌的身影让我深深感到,你就是继承的最好人选。” “不.......”江琪说不出话,震惊,无措。 “别不信任你的能力。你有资格继承它。你热爱着它,真心诚意,全心全意,这点就战胜了大部分人,我这糟老头幸运啊,在职业末涯,能遇上你这么好的接班人。” 江琪坐在椅子上,祝洋站在她身后。 “你男友!” “是的。” “我开始的眼光很准吧。我一瞅就知你们俩有火花。真好,年轻人的爱情,真好。” 说这话的老店长像回味那些他坐在杂货间门口,戴老花眼镜,安静无言,但守护他咖啡屋的过往时光。 他脸上显出淡淡的柔光,她没看过任何一个人,在得知生病后能如此平静。 崔远不是,店长是。 她一度也认为崔远是。 但她见过崔远在礼堂里愤然落泪,她现在回想的崔远,是一片漆色的灰,是枯木将死的灰,是老树枯枝、湿鸦之丛,是深深的绝望与不公。 老店长将咖啡屋递jiāo给她的决心不容任何人动摇。江琪望着这一片,仍是不真实。一年前她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懂,懵懂无知,完全是个门外汉。 而现,她竟也有资格能管理起这一家咖啡屋。 她明白自己身上担着责任,也许很沉,也许会压垮她。 “这是我给你男友的,”小志说着,从袋子里笨拙拿出一封信。 江琪讶异接过,沉甸甸,鼓囊囊。小志说,“他应该会喜欢,算是我道歉。今后我一定是你们百分之百洋琪党。” 江琪哭笑不得。她就要拆,小志阻止,“等等,”他挠着头,“你不要看,你不会喜欢的。” 这么说,江琪越要看。但她不当面,当面只点点头,午休时躲进了休息室里。她拆开来,里面是一碟照片。她抽出看,原来是她休息时打呼噜的糗样,她哑然失笑。 小志真是个笨蛋。十足的大笨蛋,难怪现在还要充*气娃娃当老婆,抱枕当女友地过日,这情商,大活该! 江琪出门时,有人推门从外面进来。她正用拳头挥向小志,警戒他不许再拍那种东西,小志嗷嗷吃痛。 “你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吧?” “绝对没。”小志马上说。 “竞臻呢?” “没好到那种程度。”小志补充,“但也许以后会。” “竞臻最近怎么样了?” “被拒绝后差点要跳楼了!” “骗人,”小志咋呼呼语气骗不到她。“说真的,他还好吧?”她举着咖啡,端到嘴边尝新款口味,问。 “我得时刻盯着他,不让他乱来。”小志说。 “他住在你家吗?” “他爱上了我的女友。” “你的抱枕?还是......” “两个都有他喜欢留口水在上面,对着我老婆一顿亲,然后疯狂输出。” 江琪不忍直视,捂住了额头。“别说了,”她招着手。 “说真的,他是真喜欢你。” “那又怎样呢?” “阶级不是问题。我和他也相处很好。” “那你俩在一起试着看一看?” 江琪的话把小志问倒了。小志一边点头一面说:“这倒也是。” 她相信有一天竞臻会再次到这里来。不过那大概是很久后的事了,说得再过分一点,他来不来怎么样都好,她不是那么在意。相较她的朋友们,竞臻并非特别的那个,甚至连普通线也达不到。 咖啡屋的风铃一阵叮叮响,一如往常。这个下班时间点,以往来说,赵又诤和祝洋兴许会到这里来。但今天走进的是一个修长有气质的男人。 “您好......”她只说了一句,便顿住了。 “江学姐,”他有了很大不同,因为太久没见,江琪甚至认不出他来。但是胡冯还是腼腆,“我来喝一喝咖啡,不介意吧?” “怎么会,”江琪开心说,眨了眨眼睛。 尾 江琪和祝洋在一年后结了婚。他们扯了证,还没来得及办婚礼。在双方家长还没见过面时,他们已经扯了证,原本是想等过年时让家长们见见面再领。但是,年轻人爱欲旺盛,等不及了,想要快一点承担起丈夫妻子的责任,他们彼此憧憬着那个祝先生、祝太太的称呼。 胡冯听说江琪的咖啡屋有麻烦,二话不说承包了这份责任。他的能力让她们惊叹,胡冯虽说这是他第一次独立作业,但是很幸运,他能够完美和对方场下解决,让他们撤下盗版咖啡。 赵又诤和程文秀还是老样子。他们为了远博的事争吵,也为了远博再联系。他们之间的争吵还是同样多,然而某一天,他听不到文秀生气的声音,又诤独自一人陷入发呆。 他彻底坠入死循环。他爱文秀,渴望文秀,爱与恨在时间中jiāo织,直到文秀发来结婚请帖的那天。 祝洋江琪结婚的前一个夏天,祝洋搬进了江琪的公寓,空下来的又诤,和小田玩起了男女二人合租。 他们也曾意乱情迷中彼此爱*抚,但没有任何结果。又诤想,小田使他想到从前的保姆余娜娜。他们更像速食男女,能够抚慰就彼此慰藉,然而谁也不喜欢谁,就算有一天忽然淡去不再联系,两人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你会去参加么?”也听说一点事的小田,从电脑后探起脑袋来,望着正在整理行李的又诤。 “我会的。”又诤出乎意料地冷静。 “喂,又诤。你不会做一点去抢婚这种蠢事吧?” 赵又诤扬起一条眉毛。“我为什么不?” “你真是个痴汉。我要把你写进我的剧本里,你是典型的NTR人格。”小田嘟哝。 “你还和NTR人格上过chuáng。” “我感激你,赐予我好久没有的高*cháo。哎,又诤,你那方面真不错。”小田捧着脸看他说,“我没有男友。我是真想过,什么三十岁以后和你在一起的事。但你没想过吧?” 赵又诤整理完行李,往背后沙发一躺,翘起一条腿来。 “为什么不呢?”他翘起嘴唇,直愣愣瞅着天花板。 对方是一个外国佬,làng漫又多情的男人,文秀是多么喜欢,才会和他结婚? “又诤,”小田又开了口。 “嗯?” “听我的,不要去。”她说。 又诤搔了搔脸颊。 “你和我做过几次,记得吗?”她问。 “不记得。”又诤坦然说。 “我也不记得,”小田吃吃偷笑起来,他们之间总是肆无忌惮谈这种话题,哪怕他们什么关系都不是。或许正是这层陌生人之外,朋友之间的关系,他们才能保持事后谁也不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在she后抓着我的头发,有喊过文秀的名字,这你记得吗?” 又诤冷冷瞅着她。 “你实在太可怜了,”小田漂亮黑色的眼睛浮上了怜悯。“我会在脚本里把你的结局写得尽量好一些。比如得到了一个36D的忠臣大美女老婆,怎么样?” “那可真是谢谢了。”赵又诤翻了个白眼,不感激,讽刺说。 江琪等着詹夏的回信。 她们一直在社jiāo网络上互动。但是有一天,这一切忽然全断了。她打不通电话,也找不到人。 詹夏像消失一般,忽然消失在了她所有一切的jiāo际范围中。 但她仍等待着她的回信。 和她们依然是朋友的胡冯,成为了咖啡屋的法律代表人,江琪感觉赚了,她觉得胡冯的性格能够帮助他之后成为很有名的大律师。 “我有了新女友,”胡冯在某一天带来了他的女友,介绍给作为朋友的她们说。是他的助手,一个gān练成熟的短发女人,但望向胡冯时甜蜜得像小孩。 “夏夏呢,她和她的怎么样了?”胡冯也不回避詹夏的话题。即使看得出,他谈起时有些受伤。 “我也不知道,”江琪老实摇头说。 “夏夏真过分呢。一声不吭甩掉了我,也不给我炫耀的机会。”胡冯用自嘲的语气微微叹恳。但他们都听得出,这个大男孩有不甘,但是往事一切随风,他不同又诤,他往前看。 她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他们所有围在咖啡屋桌边喝着咖啡,谈天说地的人都等着、欢迎她的回归。 第62章 番 “这些应该都够了吧?有什么落下的,下次再来拿好了。” 阳光明媚的一天,是搬家的好日子。杨太太一早起来,神清气慡,心旷神怡,门口有搬家公司的运载车,还有一辆早已停好的私家车。 江琪同祝洋从花园内出来,感谢搬家公司的人。江琪的头发比之前要长些,这时候索性高高梳起来,蓝牛仔外套,短衬衫背带裤,笔直修长的身材,让人误以为是青chūn期少女。 不过杨太知道,她同祝洋已经结婚有一年了。两人事业逐步稳定皆有成效之际,在A城新开发的一块商业中心旁,看好了房子,那边虽仍荒僻,但因城市重心的转移,有意识将那一代逐渐发展为商业中心,这也是他们选择的原因其一。 “杨太太,早上好。”江琪笑眯眯说,从一尾搬家公司工人身后溜出,与她打招呼。 “好早呀。” “是呀。早一点搬过去,会比较好吧。” 杨太太细瞧,江琪同之前几乎没变样,明媚的神态,灿烂的笑容,五官jīng致细腻,散发青chūn与活力。 真好,她想,是真的好。 “我上次是看到有人来看房,没想到是你们那间。”杨太太说,她忆起今岁五月里的事。 “想要搬出去是很早以前就有的打算。我和祝洋都想过,如果一直租房,总不是很方便。保留着买房的念头,有意识存钱,所以看中了买下,也不拖泥带水,才今天就搬出来了。” “雷厉风行,gān脆利落。真像你们年轻人的风格呢,”杨太太笑着赞赏说。 祝洋后面一会儿才出来,跟着赵又诤。他们杨太太她都晓得,又诤也还是老样,喜欢叽叽喳喳,对他们之事指手画脚地旁观点评。 “我跟你说,就不该这么早搬出去。租房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们按揭贷款,每个月压力就不大了吗?可别总觉着什么成家立业,就必须买房,真是老朽的观念。我说你们俩,为什么就这么倔不可呢?” “停,打住,”祝洋说,“又诤你是单身太久了,所以忘记归属是什么感觉了吧?” “归属?” “向别人借,必须有还才有借。恋爱里没有负担,觉得怎么样都好,然而一旦结婚后,未来孩子生活住处都必须考虑。没有房产没有户口,你又认为好到哪去呢?你现在当然不需考虑这些,但我同江琪不同,我们是一个家庭的成员,必须为家庭负责。你能理解么?” 两人都穿着休闲装,个头也都差不多,身型近似,站在一块,让人好似梦回大学时光。 “可......” 赵又诤欲继续驳,江琪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声说:“又诤你不会,是舍不得我们俩?” 赵又诤马上说:“怎么可能。” 江琪神色一沉:“那就不要废话了。记牢了我们新家的地址,下次过来聚会不要走错路!” “你这家伙......”赵又诤对祝洋埋怨,“她完全已经是家庭妇女了,对吧?对吧?” “这是生活。”祝洋微笑,揽住了江琪的肩膀。 生活在社会里,生活在家庭里,拥有责任,拥有义务,他们每人都有生活的方式和准则。没有人能永远像程文秀那样潇洒不羁,另方面也同样地饱受人言诟病。他们终是社会的一份子,沦为俗人,谁都不可避免。 然而俗人就没有俗人的幸福快乐吗?细水长流,平淡是真,做妻子的唠叨,做丈夫的忍耐;夫妻本就不似情侣,包容体谅是第一。不是所有人都能不去菜市场买菜,只要尝大厨做的菜就好。然而夫妻一起去买菜,是又吵又俗气,但谁不是这么生活,谁的生活又快乐? 有一天,年轻的夫妻也会变成头发花白,成天埋怨对方,思忆青chūn的糟老头和糟老太。年轻时渴望炙热的爱情将两人一同焚烧合为一体,然而江琪最欣羡的,是当爱情慢慢变成亲情,融进二人血骨,融成血浓于水,她们才算真正的合为一体,谁也分不开谁。 “很累了吧?”他说,摸着江琪的脸颊,鼻子贴鼻子。 江琪摇摇头。 “等下车上睡一觉。昨晚看你没怎么睡,今天擦了粉黑眼圈还是浓浓的。” “这个就不要说了啦。”江琪闭上眼睛,接受他嘴唇的触碰和温度。没错,是这样温存的感受,是激*情后的平淡为真,是她困倦时能够享受的幸福。 杨太太便这么噤声、无言地瞧着他们,坐上了新买的车子,开离了这里。连离婚后一向痛斥结婚的赵又诤,所望向绝尘而去的车屁股的脸庞,也升起向往的美好来。 她使自己想到她同老伴。想到老伴,她脸上笑容便止不住扩大。想到老伴病逝的那天晚上,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老伴插着管,说不了话,望向她却异常温柔,泛着几十年来携手共行的闪闪泪光。 每个人的爱情观念都不同。有些人纯粹便是享受,渴望被爱,而不愿负责。他们没有错,两厢情愿的事里谁都谈不了错;有些人则渴望着长伴与厮守。 她正要回小卖部,看到有人站在对面路灯下踌躇不前。 赵又诤已踱步进公寓了,江琪祝洋同搬家公司的货车也早一同行远。这时只剩她一人,站在路灯下,不时抬头望向门内。 杨太太觉得瞅着眼熟,正绕出柜台,挥手欲招呼,那人早有看见,一转身便跑远了。 一个陌生人。 嗨,夏夏。我写这封信时恐怕已不在人世了。你是否在葬礼上落泪了呢,我不知道,我希望你有,我想看着你为了我了流下你可爱的泪水。 但是你不能哭太多,你也不要伤心过度——如果你真的那么伤心欲绝的话。怀孕时流太多眼泪可不好,你要时常微笑,振作jīng神,像你劝我那样多吃饭,多运动,多给他/她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都好,最好把我也讲进去。告诉他/她的父亲是怎么样的人——坏人?好人?你怎么说都好,我喜欢看你同别人说起我。不要忽视我,那样我会很难过。 我死后你有两条路能走。一,留在这里,留在我们的家乡,留在我所埋葬的故土家园,留在我们共同拥有美好记忆的房子里。生活费什么都不需担心,荣显会安排好这一切,我已经吩咐过他,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很好,很义气,他值得信赖,我只信他一个人。 二,你可以拿着我留下的钱出国去。具体的地点我也同荣显说过。在外面,你不必遭受周围人的非议,你可以大胆地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她抚养长大,看看我们的孩子,拥有你我血缘的孩子,是像你多一点,还是更像我一点。 我从不认为这世界是公平的,从我上学起我就这么说,我以我现身来举例说明。我时常会想,为什么是我呢?死亡无可厚非,一刀了结也够痛快,然而一点一点折磨,将你身心都摧毁到疲惫不堪,只剩行尸走肉,徒有空囊虫蚕,这才最可悲。 金钱和权利在死亡面前忽然什么都不是了。叫嚣着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那么我们那么努力赚钱工作是为了什么,既然都终有一死,人人都不需工作,只是享受当下,酒肉屠林地过活就好。然而有竞争的地方就免不了生出胜负,可是给千辛万苦胜出者忽然当头一棒又算什么?是为了给那些被淘汰的失败者一点谁都可以死去、富人如此,穷人亦如此,所以众生平等,你也不过天定胜人的蝼蚁苍生而已? 我在你离去的那些日子时常想着这些。而且我很坦然地说,我到现在也憎恨着这样一种不公。它可以在我失败时百般折磨我,然而我甚至来不及意气风发,它先扼断一切我的未来,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我哀叹这种不公,我所实现的,不过是我抱负中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然而在找回你后,我那万念俱灭的灵魂忽又找回了一些希存。我想要你陪着我,并不单只是在我余下不多的日子里陪伴。我想要我死后,你依然守护着我,让我好像还活在这世上,并不只是单白走这一遭。 我马上意识到,不会的。等我死后,你会回到你的朋友身边去。这也是我讨厌你jiāo朋友的一个原因。你总是为了朋友抛下我,抛下我这个陪着你长大的人。为什么呢,夏夏,在质疑着我不让你朋友的同时,能不能也稍微体谅我这颗千疮百孔、孤寂苍凉的心呢? 我想了很久,甚至是绞尽脑汁,这辈子都从没那么煎熬过。终于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绝佳的妙想。 那个夜里我发疯了一般,为自己所想笑个不停,赞不绝口。 那么便是你怀孕。怀上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样就算我死后,你也不会抛下我离我远去。你是善良的孩子,你会抚养他/她长大,看着他/她长大,让我唯一的血脉有所延脉,让我在这世上还有一丝血缘亲情延续的温暖。 我很自私。请原谅我的自私,用这种方法把你永远绑在了我的灵柩旁边。夏夏,我虽已死,但我会永远看着你们,像生前那样,看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以下是我对于你未来几十年人生的规划和金钱安排。为了不使你感到厌恶,我分别想了abc三种方案,你拥有可选择不同人生的路线,以下是—— 崔远,于20XX年6月1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