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绽朱门》作者:闲听落花【完结】 作品简介: 这一世,她要糊涂平淡的享受这现世庸俗之福•••••• 可,这现世庸俗之福,也是要历经修炼之后么? 风变云幻,雷霆雨露,待到风歇雪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标签:穿越种田豪门世家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正文 第一章朱门锦绣 至和二十一年九月的京城,秋高气慡,第一缕朝阳划破晨雾,绽放出万道光芒照在京城每一个角落时,京城热热闹闹的又开始了一个繁盛安宁的好日子。 京城内城,繁华的角楼大街,店铺伙计们已经将铺子内外收拾的纤尘不染,干净利落的预备好做头一笔生意,掌柜们则相互招呼着,往熟悉的茶坊去喝早上头一碗茶汤。宽敞平整的青砖路边,一身靛蓝绸衣裙的沈嬷嬷小心的提着只精巧的细藤篮子,脚步轻快的转进了李府后巷。 李府后巷只通往原枢密院副使、太子少师李景生家后门,在这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李府的下人,这会儿巷子里也已经热闹起来,各家媳妇们进进出出忙着家务,不时呵斥着过于顽皮的孩子,几个孩子打闹着冲过沈嬷嬷身边叫道:"沈奶奶安!"两边的婆子、媳妇们也恭敬亲热的和沈嬷嬷问着好,沈嬷嬷小心的护住手里的篮子,躲过几个孩子,和气的一一还着礼,脚下却丝毫不慢,一路进了后角门。 斜穿过小半个园子,到了霞影居门口,院门半开着,丫头湖月白衣蓝裙,正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看到沈嬷嬷,急忙提着裙子几步冲下台阶,殷勤的接过篮子笑道:"嬷嬷今天晚了一会儿,姑娘问过两回了。" 沈嬷嬷'嗯'了一声,将篮子递给湖月问道:"院子里的窗纱都换好了?看过一遍没有?" "昨儿天落黑才换好,还没来得及看呢。"两人说着话上了台阶,院门内是四扇油绿的木雕四季花开屏风,转过屏风,院子里花木葱笼,暗香浮动,两边的屋舍和抄手游廊红柱绿椽,廊下挂着的百灵、黄雀等正婉转唱个不停,富贵精致中透着活泼泼的舒适。 沈嬷嬷不由自主的透出满脸笑容,脚下顿了顿吩咐湖月道:"赶紧把饼给姑娘送进去,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各处看看窗纱。"湖月清脆的答应一声,提着篮子,脚步轻快的往里进去。 正院西厢房内,李丹若端正的坐在桌子前,斯斯文文的咬一口苏脆可口的郑家满麻油苏饼,再喝一口口磨清鸡汤,微微闭着眼睛,满足的细细品味着嘴里的浓香。 每逢初一、十五这两天,母亲和老祖宗吃素,她就能吃上一回这样的市井美味,这些美味,府里大、小厨房一样也做不出来,别说她们府上,满京城也没听说谁家做的苏饼能比郑家的好,糖饼能比曹家的好,更别说矾楼李家的北食、寺桥金家的南点心了!前儿听说丁相公下朝路上,还让人买了新出炉的张家胡饼现开吃呢! 李丹若心满意足、慢条斯理的品着美味,对于这个时空,这个朝代,这个家,她无处不满意,虽说不是十全十美,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比起从前的纠结辛苦……不提从前,从前她活的太过计较明白,这一世,她要糊涂平淡的享受这现世庸俗之福。 豆绿和脂红侍候着李丹若漱了口,姚黄捧了叠帕子过来,李丹若挑了只四周绣着蒲公英的月白帕子,豆绿探头看了眼,眉开眼笑的说道:"这只是我绣的,我就知道姑娘肯定喜欢!"李丹若笑着站起来,豆绿和脂红跟着,出门往前面正院去给祖母宁老夫人请安。 刚沿抄手游廊走了没几步,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璎珞脚步急匆的转进垂花门,一眼看到李丹若,忙紧走几步上前,曲膝笑道:"总算没晚,四娘子不用过去请安了,今天威远侯夫人出殡,怕路上不便当,老祖宗昨天原本是打算晚些出门去寺里,可今早上起来一看,这样秋高气慡的天,临时又改了主意,要赶早出门,紧忙了一通,这会儿老祖宗已经出门了。" 李丹若停住步子笑问道:"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只怕早不了,大相国寺今天开讲经会,老祖宗最喜欢听这个,说不定又要在寺里用了素斋再回来了。"璎珞笑答道,李丹若也跟着笑起来:"我忘了这个了,可不是,今天十五,老祖宗这么赶早出门,必是怕去晚了听漏了一句半句的!" "我想着也是这样!"璎珞也跟着打趣了一句:"不敢多在四娘子这里耽搁,老祖宗做寿那天赏人用的络子还没打完呢,这络子得静着心才能打得好,临到头上心一急,就赶不出来了!" "这倒是,慢工才能出细活,豆绿也会打络子,今天我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她的事,让她跟你去沾一沾老祖宗的福寿去。"李丹若笑道。 "求之不得!正想开口呢,四娘子最能体贴我们了,豆绿打的络子可是咱们府上头一份的,又快又好!有她帮一天,这络子今天就能齐全了!"璎珞忙不迭的谢了,和豆绿曲膝辞了李丹若,说笑着往前院去了。 下个月十九是李丹若的祖母、宁氏郡夫人七十整寿,李家祖上,其实也就能上溯到宁老夫人的公公,原是个厨子,主人家起兵造反,年青的李厨子背锅扛勺一路跟着,结果主家做了皇帝,他就成了开国的功臣,李厨子成亲晚,子嗣上又艰难,五十多岁才得了李景生这个独养儿子,谁知道李景生自小聪慧敏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四十多岁就做到了枢密院副使,正要再往上升时,竟得病死了,那时今上刚即位没几年,很是痛心,竟缀朝五日,赠了太子少师,三嫡一庶四个儿子中,恩荫了三个,只有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李丹若的父亲、李四老爷李玉安,前一年已经中了进士,不必恩荫了。 李四老爷是宁老夫人的幺儿子,也是四个儿子中最聪慧的一个,自小就是李景生夫妻的心尖子,照李景生的话说,四子一女中,就小四最随他,日后必有大出息,果然,李玉安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父亲死时夺了情,连着几年考绩卓异,一路升的飞快,二十五六岁就做到了四品,正当前程似锦时,辖内洪水暴涨,李玉安在堤上指挥,被一个大浪头打进河里,连尸首都没寻到。 当时李玉安之妻杨氏带着女儿随在任上,得了噩耗,惊痛之下,人一下子死过去大半,满府下人仓惶而乱无头绪,李丹若那年只有五岁,惊吓恐惧又失于照顾,大病一场后,连性子都变了,杨氏缓过气时,见女儿痴呆呆仿佛连话也听不懂了,又是一翻痛悔交加,这些年,虽说李丹若好好儿的长大了,生的婉丽灵动,又是少有的聪慧懂事,可杨氏心里这股子愧疚跟生了根一样,对女儿疼的不知道怎么疼才好,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四房要过继这样的大事,女儿说不要小的,等她出嫁前挑个长大成人的回来承祧,杨氏也是一口答应,宁老夫人细细思量了两天,觉得很有几分道理,也就答应了,这些年,因为要占这一桩好处,李家那些远房亲戚最要巴接的,就是杨氏了。 五月里行了及笄礼,李丹若的亲事和过继的事就提到了眼前,杨氏全部心思都在女儿的亲事上头,至于过继不过继,过继谁,她就没功夫多想了,宁老夫人cao心着宝贝孙女李丹若的亲事,四房过继更是大事,偶尔空了,还要留心留心三姑娘李金蕊的亲事,三姑娘比四姑娘还大了几个月呢,这么一忙,连最喜欢听的大相国寺讲经会都错过了好几回。 这亲事,宁老夫人和杨氏各有挑处,中间夹着李丹若又是个自小有主意的,虽说京城门第年纪相当的少年多得是,可能齐齐入到三个人眼中的,还真是难寻,年中明远侯家六少爷上门提亲,从门第、家风、父母到人,算是处处合宜,过了杨氏这一关,又过了宁老夫人这一关,可李丹若却不肯点头,杨氏是绝不肯逆了女儿的心意,宁老夫人听李丹若说了一二三,觉得孙女儿说的几件事,细琢磨琢磨,倒真是很有几分道理在,这姑娘家嫁人,男方品行性格儿最要紧,这门亲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丹若沿着游廊不紧不慢的走了两圈,让人搬了张摇椅,坐在正屋门口慢慢翻着本书消磨时光,母亲杨氏和大伯母刘夫人一早就出门去给威远侯夫人送殡了,也不用过去请安,本来这样的天逛逛园子、赏赏菊花最好,可难得老祖宗和大伯母都不在家,长房的两位姨娘必定要趁这个空儿到园子里逛逛,自己什么时候逛园子都行,实在不必这会儿去扰了人家的自在。 沈嬷嬷转进垂花门,李丹若眼睛亮起来,忙吩咐脂红搬张矮椅来,沈嬷嬷上前见了礼,李丹若直起上身还了半礼,满脸笑容的示意她坐,又冲她伸出手去,沈嬷嬷无奈的看着李丹若,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处处懂事知礼,就是爱看小报这一样,她嘴唇都说薄了,也没劝下来,唉!好在姑娘为人谨慎,一回也没招人疑心过。 "姑娘也真是的,家里明明有现成的朝报,还非要外头再买一份回来看,还能有什么两样不成!"沈嬷嬷从怀里取了筒纸卷递过去,故意大声报怨道。 "你去忙吧,我和嬷嬷说说话儿。"李丹若接过纸卷,转头吩咐脂红,脂红将茶水递给沈嬷嬷,退到后倒座做针线说话去了。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二章世家渊源 "嬷嬷,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李丹若取出朝报里卷着的几份小报,一边一目十行的翻着,一边笑问沈嬷嬷,沈嬷嬷轻轻拍了拍手笑道:"今天听到一桩喜事儿,明远侯家六少爷,姑娘还记不记得?前一阵子登过咱们家门的,定下戴家七娘子了,说是昨天cha的簪。" "定了戴家七姐姐!?"李丹若惊讶的叫道,沈嬷嬷不满的瞥了李丹若一眼嘀咕道:"当初求到咱们门上,姑娘又不肯,这会儿倒叫上了!" "嬷嬷!不是那个意思!"李丹若哭笑不得的跺了跺脚解释道:"那个六少爷……唉呀,没法说!我就看他不象个好人,七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嫁给他?" "姑娘跟七娘子再怎么要好,这话可不能混说!"沈嬷嬷绷着脸说了一句,不等李丹若答话,又笑眯眯的接着说道:"知道姑娘是个谨慎懂事的,不过白嘱咐你!" "嬷嬷!"李丹若声音里透着娇嗔,嘟着嘴推的沈嬷嬷上身摇来摇去,沈嬷嬷忙笑道:"好了好了,老骨头要散开了,还有新鲜事儿呢,姑娘还听不听?" "当然要听!"李丹若松开沈嬷嬷笑道,沈嬷嬷挪了挪坐好了:"还一件是府成街姜家的事,今天威远侯夫人出殡,听说姜家五爷要和威远侯大少爷一起执子礼,这姜五爷也真是……真把姑母当亲娘了,上个月他解试得了第三,满京城可都盯着他呢,闹了这么一出……这出殡要是也执了子礼,难不成还要守三年孝?那春闱还考不考?也真是!听说南桥瓦子里都开出盘口了,赌姜家五爷守不守这孝!春闱那是大事,哪能耽误的?姜家五爷就是要守,程老夫人也不能肯!" "赔率多少?" 沈嬷嬷怔了下才转过弯来:"说是不守是一赔一成一,守是一赔二十。" "那还真是不少,嬷嬷有闲银子赶紧去买几注姜五爷守孝,姜五爷虽说……也混帐的很,可他那些事听起来,混帐里头还不失君子所为,是个重情重义的,再说了,一来,姜家这会儿稳稳当当的,也不是非要拿个进士回来撑门脸,二来,姜家这一代里,那三房可还没出过一个进士呢。"李丹若说的含糊,沈嬷嬷于这上头却是明白的极快,轻轻叹了口气:"可不是,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又是庶出房,说起来,他给威远侯夫人守个孝也不为过,要不是这个姑母,他真不一定活得下来!" "嗯。"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这姜五爷的父亲姜四老爷是庶出,原本不该有的孩子,姜老太爷和妻子程老夫人伉俪情深,可有一年赴外任,也不知怎么就收了房妾,不到一年生了姜四老爷,这妾就血崩死了,病猫一般的姜四老爷被送回到嫡母程老夫人身边,姜四老爷上头三个嫡出兄长,最小的也比他大六七岁,对幼弟很是怜惜,这姜四老爷是个极有天份的,十七岁就中了进士,接着又选了庶吉士,一时风头无二,十八岁娶了座师、当时的礼部尚书刘大人的掌珠,可十九岁那年伴驾出猎,路上淋了雨,竟急病死了,刘氏当时刚生了姜五爷没几天,听了这信,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姜五爷眼睛还没睁开,就成了孤儿,正巧威远侯夫人、程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姜夫人产子而殇,就把姜五爷抱回去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带在身边养到四五岁,直到生了嫡长子姚德庆,姜五爷才回到姜府长住。 姜夫人这等养育之恩,姜五爷以子礼守个孝也不为过。 "照这么说,真得去买几注去!"沈嬷嬷笑道:"外头的窗纱我都看过了,有一处该用海棠红,错用成了樱桃红,真跟姑娘说的,深一点就不好看,我刚跟管这事的刘大用家媳妇说过了,她午后带人来换。"沈嬷嬷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这会儿没什么事,我去魏紫家看看去,她娘这病……唉,昨天针线房补了人进去,把她娘那份差使革了,这也不怪黄婆子,临近冬天,又赶着老夫人七十寿,针线房也实在忙不过来,我去她家看看去。" "嗯,这事我也听说了,昨天打发魏紫回去住两天,对了,你要买,也替魏紫买几注,让她发笔横财,也能高兴高兴。"李丹若跟着站起来笑道,沈嬷嬷笑起来:"瞧姑娘这笃定的,那得先说好,我的银子赔了也就赔了,嬷嬷赔得起,魏紫的银子姑娘可得替她赔出来!" "行,这点小银子我还赔得出。"李丹若笑应了,送了两步,沈嬷嬷忙推回她,扬声叫了脂红过来,嘱咐了几句用心侍候,才转身出去了。 宁老夫人果然在大相国寺吃了斋饭才回来歇午觉,入了晡时,李丹若带着脂红,扣着时辰出了院门,往正院宁老夫人处请安、吃晚饭,宁老夫人爱热闹,早中晚三顿饭,都要和孙子女们一块儿吃。 如今李家还算人丁兴旺,宁老夫人生了大老爷李玉靖、大姑奶奶李绾、三老爷李玉绍和四老爷李玉安,还有个庶出的二老爷李玉明。 大老爷李玉靖虽说恩荫出身,却颇有才干,如今已经做到枢密院副都承旨,娶妻刘氏,刘夫人父兄官职不显,家里却是巨富,刘氏的陪嫁之丰,据说简直能抵得过整个李家,刘夫人生了大姑娘李水华、大爷李云志和二爷李云深,如今都已经成家,也有了孙子孙女,妾室安氏生了女儿李雨菊,前一阵子定给京府狄推官为继室,今年十一月就要出嫁了。 二老爷李玉明是个没嘴的葫芦,二太太苗氏一年里头有十一个月是病着的,三姑娘李金蕊在母亲身边侍疾,也极少出院子,儿子李云玮在族学读书,早出晚归,也是几乎不进正院,也就是李玉明的小妾柳氏,因原是宁老夫人的丫头,还能时不常的到正院奉承几句。 三老爷李玉绍现领着潞州知州一职,一家人都在任上。 这府里能按时陪宁老夫人吃饭的,也就是李丹若和二姑娘李雨菊两个。 "四姑娘来了!"小丫头玉串儿给李丹若见了礼,挑起帘子扬声禀报道,李丹若笑意盈盈的进了东厢,宁老夫人正坐在炕上喝茶,见李丹若进来,放下茶碗,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正好有要跟你和你母亲商量的事,你母亲要在城外耽搁一晚上?" "嗯,威远侯夫人和母亲自小的交情,母亲想尽尽心。"李丹若笑应道:"是过继的事?太婆看好人了?" "怎么不猜是你的亲事?"宁老夫人捏了捏李丹若的耳朵,溺爱的笑道,李丹若大大方方的笑道:"若是亲事,太婆必定先和母亲商量好了,才能说给我听呢。" "就你聪明!"宁老夫人笑出了声,李丹若正要细问,门口小丫头声音响起,大/奶奶戴氏和二姑娘李雨菊一前一后进了东厢,李丹若忙站起来,众人请安见礼毕,李丹若和李雨菊落了座,宁老夫人看着正给李丹若姐妹递着茶水的戴氏笑道:"二郎媳妇好些没有?" "好些了,今早上太医来过,说没事,六七个月往后,那胎儿大了,顶了心肺,有时候是烧心难受,刚来前,我顺路先去看了她一趟,说是晚上想吃点酸酸凉凉的东西,我让人去厨房说过了。"戴氏答的极周到,宁老夫人舒了口气笑道:"酸可以,凉可不行,用温水过一过吧。" "我这就让人去厨房说一声。"戴氏忙答应了,让人去传了话,宁老夫人满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到沉默柔顺的李雨菊,一下子想起上午在大相国寺遇到的狄家长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这个孙女儿是个老实无能的,嫁过去,继子媳妇比她还年长,那媳妇又是那样的刻薄小家子气……这门亲事,她一想起来就打心眼里不舒服……算了算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嫡母生母都一腔旺炭要攀这门亲…… "太婆,"戴氏的话打断了宁老夫人的思绪:"我今天听到件喜事儿,明远侯家六少爷和我三叔家七妹妹的亲事说是定下了,明天下糙帖子。"宁老夫人怔了一瞬笑道:"戴七娘子是难得的好姑娘,这是明远侯家的福气!"戴氏下意识的扫了李丹若一眼,李丹若仿佛压根不知道明远侯家上门提过亲这事,满脸喜色、笑盈盈的推了推宁老夫人道:"太婆,我明天去给七姐姐道贺去!" 第三章人情冷暖 "你瞧瞧这丫头,她当人家都跟她这么无赖泼皮呢,你这一上门,还不把七娘子羞着了?"宁老夫人哈哈笑着,前半句话和戴氏说笑着,后半句却是在认真的教导李丹若。 "四妹妹这样才最难得,外头那些人家,一提四妹妹,哪个不是赞不绝口?太婆最会调教人了。"戴氏忙奉承道,李丹若靠着宁老夫人,一眼扫到怔怔然听到失神的李雨菊,眼底闪过丝怜悯,暗暗叹了口气,青春少艾,谁没有无数憧憬,盼着嫁个如意郎君,做一对少年夫妻,可李雨菊却要在十一月里,嫁给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头子。 李丹若站起来坐到李雨菊身边,靠近她悄声笑道:"二姐姐,今年开炉节,咱们自己过好不好?我记得今年该是姨娘四十五整寿,咱们给她贺一贺。"李雨菊呆了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宁老夫人,宁老夫人看着两人笑道:"四姐儿又嘀咕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太婆!"李丹若掂着脚尘转回宁老夫人身边笑道:"我和二姐姐说,今年我们要单独过一次开炉节!" "咦?怎么着?嫌弃太婆了?"宁老夫人装作生气的嗔怪道,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一边摇一边抱怨道:"跟太婆一起过,酒喝不痛快,太婆一直说'唉呀,酒醉伤身,看醉了难受,快别喝了'没一次能喝痛快过!今年我要跟二姐姐痛痛快快醉上一回!" 戴氏'噗'的笑出了声:"四妹妹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出嫁前一年,也是开炉节,我们姐妹几个也是嫌没喝痛快,藏了几坛酒回去偷着再喝,结果醉得第二天还爬不起来,母亲罚我足足抄了十天的女经!" 宁老夫人扫了李雨菊一眼,转头看着戴氏笑道:"你这一说,倒让我也想起五六十年前的事儿了……做姑娘是娇客,嫁了人就得辛苦cao持、恪守本份,行了,自己过就自己过吧,你们姐妹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去,只一样,那醉酒是真伤身,别喝的过了!" "多谢太婆!"李丹若欢欣道,李雨菊眼睛里闪着亮光,脸上透出浓浓的笑容,戴氏看着两人凑趣道:"想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只管跟大嫂说。" "酒就要陈年女儿红,菜么,螃蟹一定是要的,别的,等我回去细细开张单子给大嫂!"李丹若曲着手指,认真的说道,宁老夫人大笑起来:"不准从公中出!你大嫂既然说了,就让她给你出银子!" "要不了几两银子,再说,这是做嫂子的本份。"戴氏慡快的笑应道。 说话间,小厨房送了饭菜上来,流苏和璎珞摆饭,戴氏安箸,李丹若和李雨菊左右陪着宁老夫人,安静无声的吃了饭,喝了杯茶,宁老夫人笑道:"都早点回去歇着,天也寒了。"李丹若几个答应了站起来,宁老夫人却冲李丹若招手道:"你慢一慢,我今儿从寺里请了卷经回来,你拿去用心给我抄两份。" 戴氏和李雨菊告退出去,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坐到炕上低声关切道:"怎么想起来单独过开炉节?" "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二姐姐还有两个月就出嫁了,十月一又正好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辰,一来想让二姐姐高兴高兴,二来,也让二姐姐尽尽心,毕竟是生母。"李丹若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往后二姐姐嫁到别人家,一想起娘家,心里总是暖暖的。" 宁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声音柔和的叹息道:"你这孩子,太婆跟你说,别信书上那些混话,这妾,跟妻,没个真能姐妹相处的,就算不是你死我活,也必是不是你压了我,就是我压了你,再有了儿子,就真是……四姐儿,你记着,往后嫁了人,这心一定不能软,听到没有?" "听到了,记下了,我就是……为了二姐姐。"李丹若往宁老夫人怀里靠了靠,低低的解释道,宁老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交待道:"不是你身上的ròu,再怎么也贴不上去,因为这个,当初你跟你母亲说,这嗣子就是嗣子,养不成亲子,也别白费那个心去,不如挑个长大成人定了型的,知道人品性格儿,就求个相敬如宾,大礼上不缺,这话说的明白,也看的明白,往后事搁到自己身上,也要明白,那妾生子,就是妾生子,别白花了心思,还要看紧了夫君,别生出因子怜母的事来……"宁老夫人顿住话,深吸了口气,断然道:"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太婆舍不得!你这婆家,宁可门第低些,也得先说下,除非你年过三十无子,不然,决不能有妾生子女,一个也不行!" 李丹若身子微微抖了下,仰头看着宁老夫人,鼻子酸酸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忙重重点头道:"太婆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了的,只有我欺负他的,决不让他欺负了我,太婆放心,我都懂。" 宁老夫人不怎么放心的叹了口气:"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就给你招个上门女婿,你比你大姑聪明百倍,可就是这性子太淡,这么大点孩子,就没见你发过脾气、生过气,太恬淡了也不是好事,象你大姑一点好,人泼辣了不吃亏!"李丹若挪了挪,伸手搂住宁老夫人,用脸颊在宁老夫人脸上蹭了蹭笑道:"太婆放心,这会儿有您和母亲护着,哪有发脾气的地方?其实我凶着呢,太婆以后看到我凶起来,肯定会吓一跳!" 宁老夫人笑出了声,怜惜的抚着李丹若笑道:"你看看,还跟六七岁一样,又腻到太婆脸上了!粉都让你蹭掉了!"李丹若笑嘻嘻的松开宁老夫人:"太婆听了一上午经也累了,我去寻流苏姐姐拿经卷,太婆早点歇着。"宁老夫人叫进流苏拿了经卷,看着李丹若穿好斗篷,转过百宝阁出去了,满腹心事的又叹了口气,人老心思重,当年绾儿说婆家出嫁时,她也没担心成这样过。 第二天时近中午,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四奶奶杨氏才回到府里,傍晚,李丹若先到母亲院里,接了母亲一起往正院给宁老夫人请安。 李丹若挽着母亲一路走一路低声说笑道:"……昨天太婆说看好嗣子人选了,母亲没在,太婆也没说是谁,母亲心里有没有看好的人选?" "我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你太婆眼力比我好,看人看的准,她看好就行,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跟我说,我去跟太婆说。"杨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语调安祥的说道,李丹若'嗯'了一声:"先看太婆看中了哪个,这些年那些堂哥们经常过来请安问好,母亲也都见过。"娘两个一路说着话进了正院。 刘夫人早一步已经到了,杨氏落了座,和刘夫人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发丧的话,又感慨了一会儿威远侯夫人的年青和世事无常,也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刘夫人和杨氏侍候了晚饭,宁老夫人打发刘夫人和戴氏、李雨菊先回去,杨氏在偏厅吃了饭过来,李丹若起身给母亲奉了茶,宁老夫人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杨氏笑道:"就是承祧的事,四姐儿跟你说过没有?我看中一个,就是镐字房李四家老二,叫李云直的,你见过没有?" 杨氏蹙着眉头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宁老夫人转头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从他母亲过世,好象有五六年没到咱们家来过了。"宁老夫人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杨氏,指着李丹若笑道:"你给你母亲提个醒儿。" "母亲见的人多,他又五六年没来了,"李丹若解释了一句,看着母亲笑道:"上个月中秋节,母亲不是还跟我说,现在这个玉福婶子远不如先头的玉福婶子。"杨氏抚着额头恍然而悟:"想起来了,就是先头玉福嫂子家小儿子,我记得!胳膊腿细长,人瘦得很,不声不响,就是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记得清楚。"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他,昨儿个我到寺里上香,正好看到他在资圣门前摆摊写字,头一眼我没认出来,就是看着眼熟,让人打听了,才知道是他。"杨氏一时怔了:"怎么沦落到这样?家里出什么事了?上个月玉福媳妇带着孩子过来,娘三个都穿得鲜亮的很,怎么……" "能有什么事儿?有后娘就有后爹,"宁老夫人摆着手叹了口气:"他母亲死了没两个月,他父亲就续了一房媳妇,进门这几年,已经生下两个儿子了,这媳妇……你也见过,刻薄的少有,大前年他二姐出嫁,他母亲给备下的嫁妆,被她继母藏起来一件不给,他和继母大吵一架,说是从那起,他就寄住在府学里,再没回过家。" 杨氏用帕子按着眼角,心酸的低声道:"怎么有这样的人,也没人管管?"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笑道:"听说府学里的先生很喜欢他,不过他今年秋试落第了。" 第四章入继 "有几个少年就得志的?"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笑道:"他在资圣门前摆了两年多字摊儿了,寺里好几位师父都认的得,昨天我在寺里多耽搁了一会儿,一是看他怎么卖字儿,二就是打听他的事儿,听起来,这孩子倒是个厚道懂事的,我又让人到族里和府学里悄悄打听了,打听来不少事儿,一件件听下来,还真是个难得的厚道孩子。" "太婆没看看他的文章卷子?"李丹若笑道,宁老夫人看着杨氏笑道:"你听听,我就说,四姐儿要是个哥儿,比她父亲还出息呢!太婆当然得看,还得好好看!我让人寻了个买酸文的由儿,从府学先生手里买了他四五篇文章回来,拿去给你大哥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文章,说理明白,立意大气厚正,都是好话儿!"宁老夫人后面几句话却是冲着杨氏说了,杨氏笑着点头道:"母亲看着好,那必定是好的,他今年多大了?快二十了吧?我倒记不清了。" "二十一了,至和元年的人,八字我也找人合过了,跟你和四姐儿都不犯冲。"宁老夫人笑道,李丹若挽着宁老夫人的胳膊笑道:"这下好了,家里都是热闹喜事儿!先是太婆大寿,接着二姐姐出嫁,二嫂添丁,母亲得了这么好一个继子,接着就得给哥哥挑媳妇、娶媳妇,再过一年,再给太婆添个重孙子,喜事真是一串儿接着一串儿!" 宁老夫人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杨氏笑道:"这事不急,你回去想两天,想好了跟我说一声,若觉得这个好,我就跟丹若她大伯再商量商量,这事儿定了,我也能了了一件大心事。"杨氏忙笑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带着李丹若告退回去。 隔天杨氏回了话,宁老夫人又打发杨氏回了趟娘家,将这事跟母亲高老夫人和两个兄长说了,得了高老夫人的首肯,才将大老爷李玉靖和刘夫人叫进来,说了自己给四房看中了继子的事,李玉靖又谨慎的遣人打听了一通,皆没什么不妥之处,这事在李府这头算是定下了。 ………… 府学大门两边各一间极小的倒座间,西边间住着门房老崔头,东边间做了李云直住处。 李云直继母进门没几天,大哥李云更就几乎空着手被分家出门,嫂子张氏变卖了嫁妆,在老封丘门外买了间极小的院子落了脚,三年前,二姐出嫁,为了从继母手里要回些母亲给二姐备下的嫁妆,李云直和继母大吵一场,被父亲拎着棍子赶出家门,二姐则空着手,哭成泪人儿般上了那顶只在杠头上系了块红布条的寒酸小轿,嫁出了门,从那起,他和兄长,还有两个姐姐,就和家里断了往来。 今天是旬休日,府学里静悄无人,老崔头搬了把旧竹椅半躺在门洞里,手里端着只小茶壶,侧着耳朵,凝神想从旁边紧闭的门里听出点动静来。 不大会儿,对门'吱'的一声开了,一身古铜锦缎长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满脸笑容的侧身出来,一边后退一边客气着:"直哥儿留步、留步,那我明天再来,哥儿留步!" 老崔头不由自主的堆起满脸笑容,急忙站起来,跟在李云直后面也一路送出去,眼看着管事走远了,老崔头满眼羡慕的啧啧道:"这必是极富贵人家的大管事!我认的,你看看他腰上挂的那块玉佩,我跟你说,少说也值上百两银子……寻你有什么事?"李云直却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门柱,晕了好大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撩起长衫,一边往封丘门奔,一边叫道:"我晚些回来!" "又去你哥家?他家哪有你的饭?"老崔头伸长脖子叫道,李云直刹住步子急转身奔进屋,掀开箱子,从箱底摸了个布包揣进怀里,连门也顾不上关,冲老崔头挥了下手,又急奔出去。老崔头背着手,长呼了口气嘀咕道:"啥好事,高兴成这样!" 李云直一通急奔,一口气跑过老封丘门,转进条狭小杂乱的胡同,大哥李云更就住在这条胡同里,院子里,嫂子张氏和侄女儿小秀、侄子小贵正围着只大木盆剥莲子,剥这一大盆莲子,能挣五个大钱,李云直扶着院门,眼睛亮亮的喘着粗气,抬了抬手,却喘的说不出话,张氏忙站起来,将冻得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道:"二郎来啦,吃了没?锅里还有几个窝头,一碗咸汤,我给你端去。" "不……嫂子别忙,"李云直又喘了几口气跨进门,弯腰揉了揉小秀和小贵的头笑道:"我不饿,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天落了黑才得回来,前儿他在ròu市寻了个活,能做一个月,你这个月来家吃饭。"张氏笑道,李云直从怀里摸出那只布包塞到张氏手里:"这里头有二三十个大钱,嫂子去买些ròu食,沽两角酒,赶紧把大哥叫回来,我有急事跟他说!"张氏愕然看着李云直,呆了片刻,忙解着围裙,一边寻了篮子往外走,一边吩咐小秀:"秀,去烧锅水,给你叔泡壶茶,我就回来。"小秀脆声答应。 李云直焦急不安的等了好大一会儿,李云更满身污脏,扛着扁担大步进来,张氏提着篮子跟在后头,在堂屋摆好碗筷,李云直先将猪头ròu等各样都拨了大半到一只海碗里,又拿了几只炊饼递给侄子、侄女笑道:"去跟你娘趁热吃。"小秀小贵兴奋的接过,往厨下奔去。 "到底啥急事?"李云更疑惑中透着不安,李云直长呼了口气道:"今天午后,角楼大街府上闵大管事过来寻我。"李云直顿了顿,李云更怔神的看着李云直,李云直笑道:"说老夫人看中我了,想让我到他家四房承祧,问我愿不愿意。"李云更眼睛眨了下,渐渐睁大,一直睁到溜圆,片刻,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高声叫道:"秀她娘!" 张氏仓惶奔进来,李云更指着她叫道:"赶紧去,把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叫来,快!啥也别管,赶紧来!天大的事!"张氏'哎'了一声,仓惶奔了两步,急叫着女儿:"秀,你去你二姑家,快!塌天的事,叫她快来!" 小秀嘴里嚼着ròu,又顺手抓了一块,跟在后面急跑出去。 一顿饭的功夫,李云直大姐、二姐就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李云更叫住张氏道:"你也坐着听听。" 李云直将承祧的事两句说了,大姐呆了半晌,双手合什道:"佛祖保佑,娘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着这好事,一提起来就说自己又做梦了!你自小就会念书……这回好……"大姐喉咙哽得说不下去了。 "你瞧你,这话也说不成个了。"李云更已经喝得脸色通红:"直哥儿是大福大贵的命格,你去,好好给人家撑家,咱家有我,有你侄子,你只管去,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嗯,以后也能帮衬帮衬大哥和姐姐。"李云直笑道,二姐怜惜的伸手掸了掸李云直的长衫笑道:"可别存了这样的心,人家过继你,又不是为了帮衬咱家,你自己过得好就成,你哥你姐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 "这话在理儿,大姐不求你帮衬,要帮衬也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诚诚心心孝敬人家,好好过日子,啊?"大姐伸手拍了拍李云直的胳膊交待道,李云直喉咙哽的说不出话,只低着头不停的点着。 李云更红涨着脸,仰头又倒了杯酒到嘴里,拍着桌子兴奋道:"不cao你的心,这就是大帮衬!你都二十一了,前儿你嫂子一提你成亲的事,我愁的一夜没合眼,拿啥给你成亲?这不!好了!全齐了,多好!家里你别管!有你哥!你大哥一把子力气还有!好好念书,往后小贵大了,若成器,我也供他念书,说啥都供,要不成器,我跟巷口曹七说好了,让他跟着学抓药去!你别管!好好过你的!"李云更硬着舌头语无伦次。 "抓药好!又干净又体面!" …… 一屋人越说越远,热热闹闹直说到人定时分,李云直将大姐、二姐送回家,才神清气慡的转回府学。 四房过继的事极其顺利,李氏一族,如今也就李景生这一支乃朱紫之贵,合族要仰仗之处极多,哪有敢逆其一星半点的?祭了祖,改了祖谱,因是能恩荫的官身,又到官府备了底案,李云直从半夜起磕了差不多一天的头,时近晡时,闵大管事才引着他从偏门进了李府,一路走一路介绍着各处建筑院落,沿着西南角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粉墙青瓦,看起来很是阔朗的院落前,院门台阶上,两个青衣小帽、十四五岁的小厮垂手侍立,一个一身靛蓝绸衣、十五六岁的小厮正站在台阶上四下张望,看到两人,忙几步下了台阶,满脸笑容的迎上去。 "三爷,这是平福,您这院子现是他暂时打理,小的就先退下了,有什么事,您只管遣人到外院管事房吩咐小的,。"闵大管事恭敬亲热的和李云直笑道,李云直客气的侧身送了两步,闵大管事忙逼着手谢过,退后几步出去了。 第五章坦途在前 平福上前见了礼笑道:"等三爷等了好一阵子了,三爷赶紧跟小的进去洗漱更衣,一会儿要到老夫人院里认亲认人,晚上还摆了宴席庆贺,这会儿不早了…… 三爷这边走,这院子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说这一处清慡舒朗,住着必定舒服,三爷瞧瞧喜欢不,若觉得不好,四姑娘说了,不好就换一处,府里空院子还有好几处呢,那几个院子小的瞧着也是个个都好。"平福的话如流水般开始了就不断头:"三爷看这院子,种的都是梧桐,所以这院子叫青桐院,四姑娘说了,三爷要是觉得这院名不好听,就自己起一个,三爷您回头瞧瞧,这院子没盖倒座间,在最后面起了一排后罩房给小厮们住,三爷看,这院子大吧,这水是活水,从咱们府上后园进来,再绕过东北角出去……三爷小心脚下,三爷您看,这正房宽敞吧?咱这是五开间,再加上两边各两间耳屋,这院子,就是厢房也比后头院子正屋宽敞,四姑娘说了,房子大了好给三爷堆书用……" 李云直站在正屋,转身打量着处处雅致、不经意间透着逼人富贵的房间,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酸楚多还是高兴多。 正屋门口侍立的两个小厮跟进来,侍候着李云直净了手脸,平福挑了件杏黄织锦缎长衫抖开示意给李云直道:"三爷,您看这件怎么样?这杏色,又喜庆又不张扬。"李云直笑着点头应了,他从来没有挑衣服的经验,能干干净净就极好了。 "……三爷这院里还没挑丫头进来,四姑娘说,这院子要不要丫头,请三爷自己定、自己挑,现如今这院子不算上小的,统共八个小厮,都是四姑娘给三爷挑的,都识字,没分等,现统照五百钱拿月钱,四姑娘说了,这哪个该几等,让三爷使唤一阵子,看好了自己定,若不好,就退出去再挑新的……"平福一边递着衣服、丝绦、玉佩等,指指点点着两个小厮侍候李云直更衣,一边说个不停,李云直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四姑娘处当差的?" "也是也不是,深宅内院,哪能让男人当差?小的是以后要跟着四姑娘当陪嫁管事的,原本一直在外头跟孙掌柜学生意,三爷来前,四姑娘特特把小的叫进来,让小的跟着三爷侍候一阵子,等三爷这边诸事妥当了,小的再回去接着跟孙掌柜学活。"平福坦白而详细的解释道:"四姑娘说了,旁人都没小的合适,四姑娘说小的看人看事明白,懂礼知规矩,府里上上下下的又极熟,最要紧的,就是话多,不用三爷问,就都说了。" 李云直实在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这位四姑娘,和她这个未来的陪嫁管事,都有趣得很,四姑娘对他这份周到体贴,也让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你是家生子儿?"李云直笑问道,平福一边打开扇匣子送到李云直面前,一边笑道:"也是也不是,三爷挑把扇子,这匣扇子是大/奶奶送过来的,说是大爷特意挑出来给三爷用的,小的刚看了看,正经都是好扇子,是这么着,小的爹和娘,都是四太太的陪嫁,四老爷没了那年,是小的爹随侍着的,也一起被大浪卷进河里没了,四姑娘一生下来,小的娘就在四姑娘屋里做教引嬷嬷,四姑娘待人极好,待小的娘更好,小的娘肯定是要跟着四姑娘陪嫁过去的,四太太说,小的娘就小的一根独苗,不能让小的和小的娘骨ròu分离,这么着,小的也得跟四姑娘陪嫁过去不是?前几年,小的大了,四太太就送小的去跟孙掌柜学生意,孙掌柜说,四姑娘是个极懂生意的主家,往后小的做了掌柜,日子可好过着呢……咦,时候不早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三爷,小的先跟您说说咱们府里的主子和半主子们,这脾气性格儿小的都是听人瞎说的,三爷就当听个笑话儿,可不作数……" 天还大亮着,正院荣暄堂内外已经点起明晃晃的灯烛,堂内珠环翠绕、人影晃动,极是热闹。 外间南窗下,大老爷李玉靖坐在圈椅上喝着茶,和坐在旁边,带着满脸习惯性谨慎笑容的二老爷李玉明淡淡的说着闲话,大爷李云志站在旁边,悠闲的摇着折扇,正和二爷李云深低声说笑着,瘦高的五爷李云玮拘谨的侍立在父亲身后。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后,宁老夫人歪在榻上,笑看着在榻另一边爬个不停的长房嫡长孙扬哥儿,戴氏眼观八方,既盯着儿子,又瞄着宁老夫人和刘夫人等,眼手脚片刻不闲,扬哥儿的姐姐大姐儿只有七岁,规规矩矩小大人一般坐在李雨菊和李金蕊中间,扑闪着大眼睛听懂非懂的听大人们说话,二奶奶顾氏挺着大肚子,椅子后垫着垫子舒服的坐着,二太太苗氏和刘夫人、四太太杨氏坐在一处,陪着笑听的多说的却极少。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背后,一边慢慢给她捶着背,一边笑看着大姐儿,和宁老夫人低声说道:"太婆您看看大姐儿,这么小偏学大人样,真好玩!" "不小了,你象她这么大,已经知道回来跟我说嗣子养不成亲子的话了!"宁老夫人回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声音低而感慨的笑道,李丹若忙嘿嘿笑着岔开了话题。 "三爷来了!"璎珞在门口高声禀报,帘子掀起,李云直有些紧张的跨过门槛进来,李云志忙紧两步过去,用扇子亲热的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笑道:"都等着你了,等会儿可得先罚酒三杯!"李云深跟着过来,温和的笑道:"大哥先别忙着罚酒,以后咱们兄弟喝酒的时候在后头呢,先带三郎进去见太婆。" 李玉靖和李玉明已经站起来,李玉靖和蔼的笑着,示意着李云直,李云直跟在李云志身后,转进了紫檀木屏风,屏风后一片柔和的丝光珠影闪动,李云直紧张的鼻尖上渗着汗,不敢抬头,也不敢低下太多,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鞋尖前一两尺处。 李丹若忙下了榻,站在母亲杨氏身后,仔细的打量着李云直,个子很高,身形笔直,稳稳重重的很有几分书卷气,虽看着紧张非常,却并不局促,略有些瘦,和李云志、李云深一处,显得脸色微微有些黑黄粗糙,多年衣食不周,这也是难免,一件织锦缎长衫穿在身上,并没有任何突兀不协之感,李丹若满意的贴近母亲耳边笑道:"母亲看,这气度,不比大哥、二哥差呢。"杨氏脸上漫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了下李丹若,示意她噤声。 李云直给宁老夫人、杨氏等人磕了头,又和李雨菊、李丹若姐妹几个见了礼,宁老夫人笑盈盈的吩咐开席。 里外间各摆了一席,外间,李玉靖居首,五爷李云玮陪了末座,这宴席算是为李云直而设,李云直自然陪坐在李玉靖右手边,让了几轮酒,李玉靖脸色微微泛着红晕,看着李云直笑道:"现如今家里,你大哥从小读书上头没天份,好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科举一条路走到黑,我和老祖宗商量了,早几年就让他恩荫领了差使,你二哥,我是打算让他走科举的正途,这两天,老祖宗和我,还有你母亲,细细商量过你的前程,老祖宗和你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你也走科举的正途。" 李玉明目光复杂的看着李云直,下意识的扫了眼对面的儿子,垂着头慢慢抿了口酒,李云直带着笑,恭敬的凝神听着李玉靖的话:"你的文章,我看过几篇,天份不错,就是少了明师指点,今早散了早朝,我寻你舅舅说了你的事,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璞玉未雕,不过差个功夫,往后,府学就不用去了,学里的韩教谕虽说尽职用心,到底学问见识上头有限,至于国子监,也不必去那儿荒废功夫,你的文章跟翰林大学士姚相公路子相近,姚相公是你大舅同科至交,就让你大舅去替你讨这个人情去,若能拜到姚相公门下,学问文章精进指日可待!" "恭喜三郎!姚相公学问文章极得皇上赏识,这是大福气!"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的肩膀恭喜道,李云直脸色红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玉靖哈哈笑着,拍了拍李云直后背笑道:"往后也不能一味窝在家里做学问,要常跟你二哥出去会会文,时常往各家走动走动,多结识结识青年才俊,往后出仕为官,不能只靠学问文章,这故交同年也极要紧,为人处世上头,记着多跟你大哥学学,你们兄弟几个,要和气一心,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 李云直急忙起身长揖答应,李玉靖愉快的指着酒杯笑道:"跟你大哥、二哥进去给太婆、还有你们母亲、妹妹敬杯酒去,五郎也去!"李云志和李云深忙站起来,吩咐取了干净杯子和酒壶,往后面敬酒去了。 第六章投之于桃 这一场喜宴上,众人个个尽力奉承,吃的很是热闹尽兴,就连李玉明和苗氏,也都一直陪到了散席。 恭送了宁老夫人等人,又扶已经七八成醉的李玉靖上了暖轿,李云直深吸了口深夜的寒气,努力平息着心底的滚热,李云志脚步微微有些浮飘的过来,伸手搭在李云直肩上,低声笑道:"你和二郎读书虽好,可得记着,做人比念书要紧!" "大哥说的极是!"李云直忙笑应道,李云志另一只手拍着李云直的胸口笑道:"明儿让闵管事给你备份厚礼,去趟韩教谕府上,做人要周到,礼多人不怪!记着让闵管事备份厚礼!"李云志说完,脚步浮飘的往后晃了两步,小厮忙上前扶了,一径回去了,李云深拍了拍李云直笑道:"我跟大哥住东边,你路上小心,让丫头熬碗醒酒汤喝了再睡。"李云直急忙答应,和李云深拱手告别,看着他扶着小厮很快隐入夜色,才慢慢转过身,满院通红而温暖的灯笼轻轻摇动,酒气涌上来,他仿佛置身在韩教谕那简陋却温馨无比的院落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从来不敢多想的院子…… 办好了这件大事,宁老夫人心事了了一半,心情一时很是舒畅轻松,开炉节前,吩咐流苏将自己的体已取了五百两出来,悄悄加到冬季施粥的银子里,又吩咐杨氏亲手fèng了几根经幡送进大相国寺。 和宁老夫人说了单独过开炉节的隔天,李丹若就寻李雨菊商量了大半天,定下了那天要请的人,定好人,两人又一起去了趟枕翠阁请李金蕊,这府里统共三位姑娘,不管李金蕊来不来,不去请一趟总归不好,李丹若原本压根没敢打算能请得动李金蕊,谁知道两人到枕翠阁,没费几句口舌,李金蕊竟慡快的答应下来,听说十月一是安姨娘四十五岁整生日,还笑着说一定要好好备份生辰礼,倒让李丹若意外的不敢相信。 过开炉节的地点,三人选在了燕归阁,那一处地方宽敞,分着里外间,又统铺着地龙,推窗出去正对着湖,景色又好,离三人的住处又都不远,最合适不过,定下地点,又商量好菜式,再往下的差使就由李丹若统接了,李丹若先去寻戴氏通报过,又和宁老夫人通了气,替流苏、璎珞告了假,一切停当,只等十月一。 十月一头天半夜起,天上就挥挥撒撒飘起了雪珠,到天快亮时,雪珠就大成了雪片,今年的京城,冷的早,雪下的也早的少有,李丹若抱着手炉,欣喜的站在廊下赏着雪,想着晚上要让人在燕归阁外多挂几只灯笼,灯影中看飘撒的雪花,最诗情画意不过! 青桐院,天刚蒙蒙亮,李云直已经抄完了十几页书,放下笔,掀帘子出来站在廊下,小厮雨桐忙取了灰鼠里斗篷出来,掂着脚小心的给李云直披到身上笑道:"外头冷,三爷别冻着。"李云直拉了斗篷暖暖的裹在身上,仰头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片发怔,这天怎么冷的这么早?!小秀小贵的棉衣不知道齐了没有,这样的天,手泡在冷水里剥莲子……李云直心底的酸涩直顶到眼窝。 正怔忡间,大门口,平福穿着件墨灰色缎面棉斗篷,一溜小跑跳进大门,门口当值的小厮忙殷勤的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平福将手炉递给小厮,沿着抄手游廊急步行到正屋门口,见了礼笑道:"三爷早!今儿天还没亮,四姑娘就打发人吩咐小的赶紧把三爷的月钱领过来,四姑娘说,这是她疏忽了,府里的规矩,月半派月钱,若真等到十月中,还有大半个月呢,三爷这一阵子外出多、会文多,用银子的地方必定多,让小的赶紧领了给三爷送过来。" 平福说着,将手里提着的两只半旧大荷包中的一只递到李云直面前继续道:"这只荷包里一共十五两银子,三爷查查,这只里头还有三十两银子,是四太太让拿给三爷用的,四姑娘说了,三爷刚到府里,公中笔墨虽有,可要用的书啊、文抄啊什么的,必定缺了不少,这银子三爷先拿去买急用的书,若不够,就让书肆记帐,月底送过来,四太太再统总会帐就行。" "这么多!"李云直拎着两只沉甸甸的荷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平福笑着解释道:"府里的规矩,成年爷们一个月五两月银,中了秀才,一个月加五两笔墨钱,中了举人,一个月再加十两会文钱,三爷是秀才,一个月只有十两,上个月还有半个月,正好十五两。" 李云直紧握着荷包,下意识的就要往外走,脚刚抬离地面,又硬生生放下,纠结了片刻,看着平福勉强笑道:"今天初一,大相国寺肯定又有不少好书出卖,咱们……我想……去看看。" "小的这就让人备车,老祖宗今天也在大相国寺进香听经,对了,四姑娘还让小的给三爷捎句话,说三爷若是逛书肆,有本书,里头说的是什么'受鱼不如受鱼'的,让三爷记着给她带一本回来。"李云直怔怔的看着平福,半晌,才缓缓点了下头:"替我谢谢四姑娘。"平福'噗'的笑出了声,看着李云直道:"三爷这话说的,您跟四姑娘是亲兄妹,倒要小的替你谢?!再说,小的哪里见得着四姑娘?" 李云直笑起来,平福传过来的话,让他这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长呼了口气,李云直将手里的荷包递给平福笑道:"拿着这银子,你跟着我,咱们俩去逛逛就行,不用别人跟。"平福答应了,收好银子,又吩咐雨桐送了只手炉过来,和李云直一起出了门。 李云直也不瞒平福,带着他径直去了老封丘门外李云更家,寻到李云更,将三十两银子交给他,嘱咐他用心寻个合适的营生做。 离了老封丘门回来,李云直和平福到大相国寺逛了一趟,买了几本书,穿过大相国寺出来,李云直站在寺门台阶上,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巷子,韩教谕家就住在那里,往常都是他卖了字,再顺便给三姑娘挑些绣样绣线……李云直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大相国寺最里面那块卖绣线绣样的地方,呆了半晌,低着头一径进了寺内,挑三姑娘常用的绣线买了一堆,又挑了幅同心方胜底纹的荷叶莲图买了,让人包在一处,出了寺门,踌躇了半晌,才叫过平福低声吩咐道:"烦你送到前面羊糙胡同韩教谕家,就说……这是韩三娘子从前托我买的。"平福接过棉纸包脆声答应:"是!三爷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往后三爷可别什么'烦'不'烦'的,小的们哪里受的起?要是三爷没别的吩咐,我这就去了?" 李云直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平福一溜烟往前面羊糙胡同跑去。 李丹若今天连半个月一次的美味也没顾上吃,一早上先和姚黄到燕归阁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各样俱已妥当,又看着沈嬷嬷将她列单子指定的市井各家美味买回来,才放心的回来等着傍晚,她帮不了李雨菊,她的亲事和未来,她连句话也说不上,更没法让她嫁个如意郎君,再幸福的过一辈子,她能做的,就是让她多一点欢喜,在未来也许幸福、也许不幸福的日子里,有那么一点温暖闪亮的记忆可以慢慢回想。 雪一直下到傍晚,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天近黄昏,李丹若兴奋的在院子里踩了一圈雪,让人取了件大红羽缎翻毛鹤氅穿了,抱了手炉,吩咐几个小丫头好好看着院子,带着姚黄等四个大丫头和湖月等几个二等丫头,一路说笑指点赏着景,往燕归阁慢慢逛过去。 上了燕归阁台阶,门口的婆子忙殷勤的打起帘子,一股夹着花糙清香的温暖热气扑面而来,李丹若舒服的眯着眼睛叹了口气,进门刚去了衣服,李雨菊和一身鲜亮新衣的安姨娘也到了,安姨娘先给李雨菊去了斗篷,才给自己除下,李丹若靠着张椅子,抱着手炉边笑边看,李雨菊脸颊被冷风吹的泛着粉红,安姨娘刚和李丹若客气了两句,外头婆子高声禀报着,李金蕊裹着件大红腥腥毡斗篷进来,去了斗篷,先给安姨娘见了礼,才和李雨菊、李丹若厮见了,安姨娘满脸笑容,却微微有些不安的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四姑娘和二姑娘都在,三姑娘先和她见礼……幸亏……这会儿也没人留意。 第七章庶出庶出 几个人让着进了内隔间,上炕坐了,豆绿等人流水般先上了茶水、点心,没等点心上完,外面一阵热闹的笑声,流苏和璎珞带着几个小丫头也到了,两人进来给李丹若等人团团见了礼,魏紫推着两人笑道:"赶紧到炕上坐着去,我们几个轮流安席,今天就便宜你两个享受一回!" "还没给姨娘拜寿呢!看你急的!"璎珞推着魏紫笑道,安姨娘忙欠起身子连连摆着手,没等她说话,魏紫笑着解释道:"姑娘说了,先安了席,再过来正正经经的拜寿,这么来一个拜一个不热闹,姨娘光还礼还不够呢!" 流苏和璎珞笑应了,宽了大衣服,脱鞋子上了炕,里间一席,坐了李丹若姐妹三个,安姨娘和流苏、璎珞,李丹若的大丫头姚黄、魏紫、豆绿、脂红,李雨菊的大丫头春妍、春华,李金蕊的大丫头寒碧、寒香,外间炕上则是安姨娘的两个丫头、李丹若等人屋的二等丫头统共十二人,还有几个跟着流苏过来的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里外一片说笑打闹,热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顿好了。 里间姚黄和李雨菊的丫头春妍安席,外间湖月等人安席,大厨房在燕归阁边上的抱厦里搬来了炉子锅具,片刻功夫,里外间的炕几上就摆满了冷盘点心,两边是一模一样的菜式。 两个婆子送上温得热热的女儿红,众人满了杯,李丹若直起身子正要说话,李金蕊端起杯子抢过话笑道:"今天是姨娘的好日子,咱们能得了这个乐子,得好好谢谢二姐姐,本该先敬二姐姐这一杯,可姨娘是今天的寿星,无论如何,这头杯酒得先贺给今天的寿星才是呢,接往下要怎么贺,咱们听二姐姐的调遣!"李金蕊话声刚落,李丹若拍着手笑道:"三姐姐抢了我的话了!不管二姐姐怎么调遣,酒得让姨娘喝好了!" 安姨娘仿佛长舒了口气,李雨菊微微红着脸,冲着安姨娘举起杯子,仿佛带着颤声道:"祝姨娘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安姨娘嘴唇动了动,连眨了几下眼睛,李金蕊端起杯子,跟着祝道:"祝姨娘福如东海、寿如南山!"李丹若也端起杯子笑道:"祝姨娘事事称心。",流苏等几个丫头也端起杯子,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安姨娘举着杯子四下答谢了,仰头满饮了杯中酒,璎珞忙提过酒壶给安姨娘又满上酒,外间湖月等人已经各端着杯子挤进来贺寿了。 湖月等人回去,流苏、春妍等又闹着敬了几杯,连着几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兴奋又是酒意,脸上已经红晕一片,姚黄不等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转去抱厦,吩咐赶紧上了热菜和螃蟹。 李雨菊剥了头一只螃蟹,递到安姨娘面前,非让她先吃,安姨娘眼角莹润,小口品着螃蟹笑道:"今年这姜味道真冲,都冲到人眼睛里了••••••" 吃过螃蟹,热菜一道道上来,酒坛子一只只空出来,酒至半酣,众人行起酒令,划拳猜枚,罚酒的、罚曲儿的,直把燕归阁热闹的简直能掀翻屋顶,直吃喝热闹到后半夜,阁里醉倒一片,沈嬷嬷带人将众人一个个连抬带扶的送回去。 苗氏屋里的大丫头捧珠带着两个小丫头正等在枕翠阁,接了李金蕊进去,侍候她沐浴洗漱躺下,寒碧和寒香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衣服进来笑道:"辛苦姐姐,姐姐回去歇着吧,我和寒香都没多喝,夜里醒的来。"捧珠仔细打量了两人笑道:"看样子是真没喝多了,那我回去了, 送走捧珠,寒碧转回来,指了指朝里躺着的李金蕊,寒香点了点头低低道:"象是睡着了,你去暖阁歇着,我歇在这里。" "嗯,"寒碧答应一声,探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又掀起炉盖看了眼熏炉里的香饼子,见一切妥当,正要转身出去,李金蕊翻了个身,两人一齐转头,见李金蕊正目光清亮的看着两人,寒碧忙笑问道:"姑娘渴不渴?我倒碗茶给姑娘润润喉?" "嗯,"李金蕊撑着身子坐起来,寒香忙拿了个枕头垫在李金蕊背后,寒碧倒了杯温热的茶水端过来,李金蕊接过茶碗抿了一口,慢慢咽了,长长舒了口气,突然笑道:"二姐姐也算尽了一回心。" "可不是,安姨娘今晚上好几回眼泪都出来了。"寒香笑接道,寒碧瞄着李金蕊,陪笑小心道:"姑娘今晚上可说了不少话,老夫人屋里的人也在呢。"李金蕊斜睇着寒碧道:"你是怪我堵了四丫头是吧,哼,在就在,又能怎样?母亲处处小心了这么些年,又怎么样了?一个半路来的嗣子,又是拜师又是会文,玮哥儿他们管过一回没有?到底谁亲谁疏?就算父亲是妾生子,碍了她的眼,现在人都化灰了,碍了谁了?!好歹还一个爹呢!都说干儿亲孙子,我和玮哥儿是嫡生嫡亲的吧?我一个姑娘家,不提!玮哥儿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个同族嗣子?妾生子就不是人了?" 李金蕊越说越气,气息也跟着粗重起来,寒碧和寒香听的心惊ròu跳,寒碧吓的忙低声哀求道:"姑娘别说了,别说了,就是说,您也低声些,隔墙有耳!"李金蕊伤感万分的长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人在屋檐下,又能如何!?" "姑娘,"寒碧见李金蕊伤心的泪水盈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茶碗递给寒香,低声劝道:"姑娘今天酒多了,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好了,寒香拧只帕子来。" 寒香答应一声,倒了热水,润湿了帕子递过来,李金蕊接过按住眼角,半晌,长长重重的吐了口浊气,将帕子递给寒香,寒碧抽去枕头,李金蕊往下缩了缩躺好,大睁着眼睛出神的盯着帐顶,寒碧示意着寒香,小心的往后退了半步,李金蕊悠悠的低语道:"看看大姐姐,看看二姐姐,一个嫁进兵部侍郎家,嫡子嫡妇,都说是金童玉女,一个却要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做填房!都说她疼二姐姐,就这么个疼法?!" 寒碧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坐到c黄前脚踏上,看着李金蕊道:"就为这个,我才提醒姑娘,姑娘这一两年就要议亲,正是要忍,要讨人欢心的时候,这话,太太交待了多少回!姑娘今天何苦一时痛快得罪四姑娘?再说,四姑娘待姑娘算是好的。" "哈!"李金蕊一声晒笑:"她待谁不好?我最讨厌她这样的,得了便宜再卖乖,满天下就她一个好人!就会做这样讨巧的事,她若真为了二姐姐好,怎么不替二姐姐说句话?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眼看着二姐姐嫁进火坑!她站在坑边上再假惺惺的抹泪,虚伪!大伪必大诈!当别人都是傻子呢?"李金蕊气恨的呼了口气。 "姑娘既然知道她说一句,老夫人听一句,还这么得罪她?"寒碧轻轻的嗔怪了一句,李金蕊一时语塞,停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恨恨的决绝道:"她总得把我嫁出去!我是横下一条心了,若好便罢,若不好,我宁可抹了脖子也不答应!看她能怎么样!" 霞影居直到隅中还安静一片,宁老夫人遣人看了两趟,杨氏不放心,亲自过去一趟,眼看李丹若裹着被子睡的香甜,悄悄退出来,吩咐别吵了她,才安心回去了。 流苏和璎珞醒了酒,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进来告了罪,宁老夫人上下瞥着两人笑道:"瞧瞧你们,果然都是得紧拘着的,放了一回,就醉成这样!四姐儿更不象话!等她醒了看我不好好罚她!"流苏和璎珞一边笑一边不停的曲膝陪罪,宁老夫人指了指腿吩咐道:"可没有下回!过来给我捶捶腿,我歪一会儿。"流苏忙上前扶着宁老夫人歪在榻上,取了薄锦被给她搭在身上,挥手示意众丫头婆子退下,璎珞取了美人捶过来,跪坐在榻上,手下稍稍用力,节奏分明的敲击起来, "跟我说说,昨天怎么个热闹法,有什么新鲜好玩事儿没的。"宁老夫人闭着眼睛,仿佛极随意的说道,流苏和璎珞飞快的对视了一眼中,流苏含笑道:"热闹的简直没法说,二姑娘输了酒令,就唱了支曲子,那曲子唱的,没腔没调,听的我们都笑死了,三姑娘醉了,说那杂耍最容易不过,那转碟子一样她也会,一连砸了三四只碟子,还一个劲抱怨是那碟子不合适,四姑娘就是笑,一边笑一边不停的说,她没醉,醉了要露原形的••••••旁的就算了,就是三姑娘,平时不言不语的,真没想到也这么会说爱热闹。" 流苏看着璎珞,璎珞笑道:"就是,跟平常一点也不一样,话倒比四姑娘还多。" "可不是,"流苏接过话头,话里带笑将满了酒后李金蕊的话说了:"••••••您看,是不是比四姑娘还会说话?" "嗯,四姐儿怎么说?"宁老夫人面容纹丝不变,仍旧闭着眼睛问道,璎珞接过话笑道:"四姑娘抱怨三姑娘抢了她的话呢,还说一定要让姨娘喝好这寿酒。"宁老夫人轻轻呼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两人笑道:"我就说,四姐儿是个好的,这才叫识大体,这正室嫡出尊贵,自然有尊贵的道理。" "可不是!"流苏和璎珞忙笑应道,宁老夫人抬了抬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都说我偏疼四姐儿,你们看看,这行事,这气度,我能不偏疼她?只一样,也太与人为善了,我就怕她嫁了人,受人家欺负,当媳妇和当姑娘大不一样!"宁老夫人忧心忡忡的又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半晌又低低嘀咕了一句:"这婆家一定得仔仔细细挑好了!" 第八章寿宴一 开炉节过后没两天,李府上下就开始忙起宁老夫人的七十大寿,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能给家中老人做七十大寿,搁哪家都是满族的骄傲和喜庆,当今皇上又最重孝道,再说,这京城内外的显贵高族之家,也足有十来年没办过七十寿这样的大喜事了,宁老夫人的七十寿,不光李家当头等荣耀大事来办,京城内外,但凡和李家能沾上一星半点交情的,都郑重备了寿礼,打发要紧的人送到李府,在堂前拣几粒福豆,讨上几串福寿结回去,十月十九正日子那天的请柬,李玉靖和长子李云志商量来掂量去,捻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胡须才定下来,照理说都请上最好,可李府就那么大点地方,要紧的人家一家不能落下,可又不能露出势利相来,这一番思量,真是费尽了心机。 十月十六日起,李府就依着规矩,在府门口和李府后巷口派送寿桃,若有年过五十的老人,再加送一瓶米酒,十个大钱,一直派到十八日晚,三天里派出的寿桃无数。十九日一早,内侍就捧着皇上亲笔写的'寿'字颁赏下来,紧接着,皇后遣内侍赏了柄金嵌玉如意,李玉靖兴奋的满脸红光,亲自踩着凳子将'寿'字悬挂到正堂正中,又恭恭敬敬的将那柄金嵌玉如意供在了寿字下面的长几上。 满府上下虽说已经脚不连地、日夜忙碌了大半个月,这十九日这一天,却是个个精神抖擞、喜气洋洋,各司其职忙的如陀螺般招待着满府的宾客。 李府大门洞开,大红地毡直铺出十几丈远,门口的车辆排的看不到头,李云志带着李云深、李云直和李云玮在大门内外进进出出负责引迎宾客,虽说是时近腊月,可四个人都忙的额角渗汗,李云直更是全神以对,头上的汗一半是忙出来的,一半是紧张出来的,这样的日子,李府的世交故旧几乎一个不落,都来全了,这些世交故旧,别说认,他听还没来得及听全呢,可李府这些世交故旧却个个对他极有兴致,个个要过来和他攀谈几句,李云志的长袖善舞发挥的淋漓尽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进门的宾客个个都热情招呼到,妥妥帖帖的或是安排给李云深,或是安排给李云玮,或是让管事们引进去,李云直这边更是时时留意,只要他有半分迟疑,暗示介绍的话就递过来了,李云直感激之余,更惊叹不已。 直忙到隅中将过,宾客差不多到齐了,门口待客的李氏四兄弟才得喘了口气,李云志又往大门外四下看了看,见连看车的车夫们也都点心茶水的安排妥帖了,才转回来,李云直忙从平福手里接过碗茶递上去笑道:"刚沏的热茶,大哥润润喉,多亏有大哥。"李云深在旁边笑道:"大哥赶紧歇一歇,一会儿开了席,又要忙得脚不连地。"李云志接过茶,抿了一口,见凉热正好,仰头一气喝了,将杯子递给平福,伸手拍了拍李云直,满意的笑道:"三郎不错!一会儿安席,你跟你二哥一处,礼部和翰林院那几桌要多走走。" "是。"李云直忙笑应了,李云深转头看着李云直,笑着聊起礼部和翰林院诸人来,旁边稍远处,李云玮缩着肩膀,低垂着头默然喝茶。 歇了不到一刻钟,李云志站起来笑道:"走吧,今儿一天可偷不得懒。"三人跟着站起来,李云志和李云直并肩,低低的笑道:"你两个舅舅方正严谨,当着他们,酒宁少别多。"李云直忙低低应了,出来几步,人就多起来,李云志叫过李云玮,李云深和李云直一处,笑容满面的应酬了过去。 里面园子里,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姐妹三人一式一样的衣服首饰,随戴氏应酬招待各家年青女眷,这中间李丹若和诸女眷最熟也最忙,不时被奶奶、小娘子们拉过去说东说西,聊几句私房话,正笑语盈盈应酬间,小丫头金串儿过来笑请道:"四娘子,姜国公府的程老夫人说好一阵子没见着四娘子了,老夫人让四娘子过去一趟。"李丹若忙团团辞了众人,跟着金串儿转进正堂。 正堂坐满了各家老夫人,宁老夫人一身大红寿字吉服,头发上贴着几朵红绒花儿,精神极好的居中坐着,刘夫人和李丹若母亲杨夫人一左一右站在榻前侍候招待着各家老夫人、夫人,左手边,程老夫人一件松花绿织锦缎广袖长衣,正和宁老夫人及其它几位老夫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进来,笑着招手道:"四姐儿到我这儿来!" 李丹若脆声答应了,步履轻快的进了正堂,团团曲膝见了礼,坐在宁老夫人右手边的礼部尚书孙大人母亲朱老夫人先伸手拉过李丹若笑道:"别理她,先过来跟婆婆说说话儿,看看,我们若姐儿越长越好看了,前儿我让人请你婶子过府赏菊,你怎么没来?"不等李丹若答话,又接着笑问道:"过两天等园子里梅花开了,我打发人来接你看梅花去,住两天再回来,你再给我熬碗花生汤吃。"李丹若忙点头笑应道:"知道婆婆爱吃花生汤,今天一早起来我就熬上了,等会儿就给婆婆呈上来,嗯,我最爱府上那片绿梅,枝枝都能入画。"几句话说的朱老夫人哈哈笑起来,程老夫人指着朱老夫人嗔怪道:"你爱吃那花生汤,要了方子回去天天熬去,难不成就我们四姐儿熬的才好吃?!" "可不是!这东西好不好,就看经了谁的手了。"朱老夫人笑道:"今儿早上我那小孙子折了枝梅花给我cha瓶,我看那梅花了,越看越好看!就没那么好看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赞同着,程老夫人冲李丹若招手道:"若姐儿过来,别理她,越老越活回去了,要看梅花,咱们家也有!"朱老夫人松开李丹若,指着程老夫人打趣道:"你看看,还说我,她这就咱们家上了,你就是看中我们家若姐儿了,也得看看抢得着抢不着呢!" "婆婆!"李丹若跺起了脚,朱老夫人忙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别羞坏了我们家若姐儿!" "我还真是看中了若姐儿,就想接回家当亲孙女疼着呢!"程老夫人不客气的接了下来,李丹若这回真的只好呆不下去了,抬手握着脸叫道:"太婆我出去了!"宁老夫人一边挥手一边笑:"看羞坏了我家四姐儿,我可不依!" 李丹若在一片响亮的笑声中逃出了正堂,转个弯停住步子,轻轻呼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和姚黄低笑道:"我累坏了,咱们寻个地方偷会儿懒去。"姚黄抿嘴笑着,想了想道:"府里闹成这样••••••要不去曲水轩吧,要是没人,也就那儿没人了。" "嗯,从曲水轩去燕归阁有条小路,也便当,咱们绕一绕走,别碰上人。"李丹若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带着姚黄,一径往曲水轩去了。从早上到现在,才不过忙了两三个时辰,她这腿就沉的跟灌了铅一样,从前招待客户,蹬着高跟鞋连轴转十几个小时都是常事,也没见怎么着,现在养尊处优惯了,真是一点苦也吃不得了。 正堂热闹着笑成一片,朱老夫人点着程老夫人笑道:"算了,我就便宜你了!可惜了的,我家几个哥儿太小了些,不然可轮不到你,早抢去了!" "我这孙女儿,要说好,是真好,我这些儿子、女儿、孙子、孙女,真没一个及她的,脾气又好,一说要嫁出去,我这心里,一万个舍不得呢!当年我那姑娘出嫁时,就那么一个姑娘,也没这么舍不得哪!?你看看!"宁老夫人又笑又叹道,朱老夫人赞同的叹了口气:"可不是,我那大孙女出嫁的时候,我竟哭的抬不起头,您说说,这么大年纪了!" "可不是!"众人七嘴八舌的感慨起女儿、孙女出嫁时的种种伤心和舍不得来,宁老夫人往程老夫人身边靠了靠,放低声音,夹在一片噪杂中笑道:"不怕你笑话,咱们要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我真给四姐儿招个上门女婿,四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好,太忠厚,我是想好了,不管谁家,要娶我们四姐儿,有一条得先说下,那妾生子女断不能有!" 程老夫人怔了一瞬忙笑道:"这也不过份,正是应当,就是这个理儿。" 第九章寿宴二 李丹若和姚黄转过烟云楼,李丹若慢下步子,抬头望着园子空地上搭起的宽大戏台,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么搭戏台好是好,三面都能看到,可这样的天,台上三面进风,得多冷?" "姑娘真是!跟姑娘常说的那样,替古人担忧,她们吃这碗饭的,还怕这个?咱们这算极好的了,老夫人慈悲,再说又是这样大喜的事,赏钱都是翻了倍的,外头都是抢着接呢,再说,后面有炭盆,有热茶热饭待着,要是在外头,哪有这个?" "嗯,"李丹若'嗯'了一声,停住又看了片刻笑道:"咱们过去看看去,今天请的什么?" "都是些热闹喜庆的,踢瓶弄碗,药发傀儡,杖头傀儡,杂班,还有舞乐,这舞乐说是桑家瓦子最红的一班,外头还请了小唱。"姚黄边跟着李丹若往戏班后去,边一一答道。 戏台后是一排三间硬山房,原是下人们歇息等班的地方,现收拾分隔出来暂给众艺人用。李丹若和姚黄绕到西侧边,离了十几步,就听到屋角一个极清脆利落的女声:"••••••你也别光劝我!她再是名角,今儿也用不着!别说咱们这是给一群女眷奉承,就是在前头,这样的人家,又是给老夫人贺寿,能要她个引客出去露皮子露ròu的?又不是在瓦子里!她不就怕少了她那份赏钱果子?哼!她纵不来,你能少了她的?还是我不肯分她这一份?既来了,总得帮一把吧?让她搭把手就不行了?好,就算不搭手也算了!咱们这一间,统共就那么两个炭盆,她就独占了一个,这边换衣服准备行头冻的浑身哆嗦••••••你这么护着她,护得她好歹不知,真为她好?••••••"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站住步子歪头听了好一会儿壁角,一边听一边笑一边悄悄往声音处绕过去,西边屋角,一个身材高挑玲珑、面容极美、气势十足的红衣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的中年妇人正说得生气,那妇人陪着满脸笑容,拉着红衣女子长长的衣袖,不停的又拍又劝,看样子正和着稀泥,李丹若目光只凝在红衣女子身上,忍不住低低一声惊叹,这女子美丽的耀眼而喜庆,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却仿佛是盛夏里满园繁花盛开,那份繁盛之极的美丽,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浓浓的喜悦与温暖来。 "好漂亮的小姐!"姚黄低低的惊叹道,李丹若连连点着头感叹道:"说话也好听,你听听,象不象大珠小珠落玉盘?" "可不是!人家说的珠玉之声••••••" "谁?"红衣女子突然转身,指着李丹若和姚黄藏身处厉声呵问道,话音未落,已经提着裙子,轻盈敏捷的几步奔过来,李丹若推着姚黄,从花架后后闪出来笑道:"是我,这府里的姑娘。" "这是我们四娘子,你别吓着她。"姚黄忙紧一步站在李丹若侧前,眼里警惕却带着笑冲红衣女子解释道,红衣女子松了口气,拍了拍裙子,上下打量着李丹若,不客气的说道:"既是府里的小娘子,跑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娘子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李丹若让她说的眨了眨眼睛,一时真有些无言以对,红衣女子根本没打算多理会两人,转身就要回去,李丹若突然跟了半步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顿住步子转回身,双手叉腰,似笑非笑的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李丹若道:"你这小丫头,问我名字做什么?" "姐姐说话好听,人长的更好看,我从来没见象姐姐这么好看的女子,姐姐叫什么名字?"红衣女子比李丹若足足高出大半个头,李丹若微微仰头看着红衣女子,带着两三分讨好七八分仰慕追问道,红衣女子两根细长的眉毛抬得高高的,半晌才落下来,看着李丹若笑不可支:"这小丫头,真是有意思!光听这话,还以为是个哥儿呢!我姓刘,刘秀,怎么,你准备纳了我?" "秀丽的秀么?唉!"李丹若可惜非常的长叹了口气:"可惜我不是男子,我要是男子,就娶姐姐回去,把姐姐捧在手心里,一辈子对姐姐好。"李丹若仰着头,笑盈盈道,刘秀脸上表情呆了一瞬,渐渐透出丝丝温暖的笑意,往前两步,爱怜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脸颊道:"你这小丫头嘴巴真甜!赶紧回去吧,以后别到这种地方来,也别跟我们这样的人搭话,听到没有?你跟我们,天悬地隔呢,赶紧回去吧,要看,就在戏台前头看,赶紧回去!"刘秀拍了拍李丹若的肩膀,又轻轻推了她一把,李丹若顺势往后退了半步笑道:"谢谢姐姐教导,以后有机会,我让他们再请你来。"刘秀笑着往外挥了挥手,转身回去了,李丹若惊叹般连呼了几口气,和姚黄转出去,眼看着这么一耽搁,也不能再歇了,干脆带着姚黄径直进了不远处的燕归阁。 今天的燕归阁专门用来招待各家小娘子,里面地龙烧得热热的,窗户或全开或半开着,小娘子们寻要好的三五成群,或挤在炕上嘀嘀咕咕说私房话,或你推我搡说笑热闹,或挤在窗前指指点点赏景,或是喝着茶,吃着瓜子点心,凝神看着侧前方戏台上演的正热闹的傀儡戏,李丹若姐妹三人则配合默契的留心照顾着各处,指挥着来来往往送菜品、茶水和点心的丫头婆子们,她们三人这会儿是整个李家,务必要使今天阁内的每一位小娘子宾至如归。 李丹若忙碌中却时时留意着戏台,傀儡戏后,清越欢快的鼓点响起,一团红云踩着鼓点,欢快的如火焰般舞上戏台,正挤在大炕一角嘀嘀咕咕说着私房话的刑部郎中卢万庆嫡三女卢杏林听到鼓点,一下子跳起来,忙推了推还在说话的戴七娘子,一边紧忙往窗口挪,一边笑道:"先别说了,快过来看!快!别错过了,出场最好看,这是望京班的红云!整个京城,就数她的胡旋儿跳的最好,唉呀,好看的不得了!上回我都看入迷了!说她能用脚尖连着转几百下呢,唉呀!真是好看!阿若!你别忙了,快过来看!快!" 卢杏林叫完戴七娘子等人,突然想起李丹若,又忙四下转头叫着李丹若,李丹若忙掂着脚挤过来笑道:"来了来了!二姐姐、三姐姐!快,先过来看这个!" 满阁的小娘子们都挤到了窗户前,又说又笑又叫又拍手的看戏台上的红云,也就是那个刘秀跳舞。 "嗯,是真好看,这么冷的天,就一层纱衣,难为她还能跳的这么好。"戴七娘子一边欣赏一边怜惜道,卢杏林一边用力拍着巴掌拼命叫好,一边头也不回的应道:"你见过穿着棉衣斗篷跳胡旋的?"李丹若想笑,看着戏台上那团旋如红火的纱衣妙人,又有些笑不出来,只拼命拍手叫好。 红云一曲舞终,急速旋转着转进台后,刚才的中年妇人急忙用棉斗篷将她裹住抱在怀里,顺手又从旁边拎起暖炉塞到她怀里,红云轻轻喘着气,接过手炉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紧攥住斗篷,冲中年妇人点点头,从她怀里挣出来,飞快的往后面屋子跑回去。 刘秀冲帘而进,一股浓烈的热气扑面而来,直冲的刘秀几乎透不住气,坐在长凳上的小福、小柔见刘秀冲进来,急忙跳起来接过去:"秀姐赶紧坐这里歇歇!这里最暖和!" "啊!好!好暖和!"刘秀嘴唇哆嗦着强笑道,小福忙拉着她坐下,帮她紧裹了裹斗篷,急忙蹲下来抱起她一只脚,放在怀里用力揉起来,一边揉一边笑道:"秀姐觉没觉得这屋里暖和多了?刚才这府里的嬷嬷们又抬了五六个炭盆送进来,你看看,这么多,这屋里暖和的快穿不住衣服了。"刘秀这才注意到屋里多了许多炭盆,小柔倒了杯滚水小心的端过来笑道:"滚热的,秀姐慢慢抿几口暖暖心。"刘秀用帕子垫着手接过,凑到嘴边轻轻吹着。 "杨班主在不在?"外面婆子话语很是客气,刘秀忙示意小柔:"快出去看看,告诉一声,杨姐看台子呢,问问什么事。"小柔忙打起帘子出去,眨眼功夫又掀起帘子,隔着门扬声说道:"秀姐,是嬷嬷们给咱们送姜汤点心的。"话音未落,两个健壮婆子已经抬着只大木桶进了屋,四下看了看,将大桶靠墙放好,出去再抬了只木桶进来,又进出几趟,提了七八个极大的提盒进来,也都贴墙放好,这才看着刘秀笑道:"那桶是姜汤,上头吩咐现熬出来的,那桶是羊ròu血粉羹,这提盒里都是刚出笼的热点心,我们奶奶吩咐了,天儿冷,大家伙儿喝碗热汤好歹能驱驱寒气。" 第十章表哥 "多谢府上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和小娘子们,谢谢几位嬷嬷,这么体谅我们这些底层人。"刘秀早就站了起来,忙笑着曲膝一一道谢,两个婆子客气的笑辞了刘秀,出门推车回去了,刘秀一直送出门,看着婆子走了,才转身掀帘子进来,屋里,小福已经掀开了一只提盒,众人都挤过去探头看着里面的点心,欢快的议论不停,刘秀笑骂道:"都是没出息的!看把你们馋的?!先别吃那个,吃撑了一会儿可跳不动!一人盛碗姜汤先喝了,那东西虽不好喝,可防病,小福给我盛碗!" "哎!"小福脆声答应,从提盒里取了碗,盛了递给刘秀,刘秀慢慢抿着姜汤,出神的想着刚才闯过来的那个小丫头,脸上慢慢渗出淡淡却温暖的笑容,那丫头生的福相,心地也厚道。 热闹到未末,满府宾客总算散的差不多了,李丹若和李雨菊、李金蕊跟在戴氏后头,送走最后一位女眷,几个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大/奶奶戴氏转身看着三人笑道:"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去,太婆说了,明天她要好好歇一天,不用请安,饭也在各人院里自己吃。" "知道了,大嫂更辛苦,先抽空歇一歇,今天收拾不好,还有明天呢,明天、后天再接着收拾就是了,反正也不会长脚跑了。"李丹若笑道,李金蕊站在李丹若侧后,用眼角斜瞄着李丹若,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也不管别人,甩着帕子顾自扔了一句:"我累坏了,先回去了。"就算是告了辞,带着寒碧、寒香转身扬长走了,戴氏微微蹙了蹙眉,随即笑盈盈的捏了捏李丹若的脸颊,看着李雨菊笑道:"明儿好好歇歇,不用掂记赶不上早饭点儿,我让厨房候着你们,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现做,行了,赶紧回去吧,都好好儿的,就是心疼嫂子了。"李丹若和李雨菊谢了,和戴氏告了辞,李雨菊累的扶着丫头春妍,下了台阶,和李丹若有气无力的挥了挥帕子,往自己院子方向慢慢走去,一边走,一边出神的远望着不知道哪里,当姑娘时,这会儿就能回去歇着了,当媳妇的,还要看着收拾这一片狼籍,还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原来当媳妇,出嫁,竟不是好事,为什么不能一直在家做姑娘呢? 李丹若带着姚黄、魏紫,一路说笑着慢慢往霞影阁回去,离霞影阁不远,刚转过座假山,山后突然蹦出个锦衣少年,伸手拦在李丹若面前。 李丹若吓的差点尖叫出声,姚黄正和李丹若说着话,吓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又硬生生收回,正要再冲到李丹若前面护着去,这一瞬的功夫,已经看清楚了锦衣少年,冲了一半的步子又硬生生收住,惊魂不定的抬手抚着胸口,深吸深吐着气,指着锦衣少年,却说不出话。 魏紫原本和李丹若几乎并肩而行,正转头看着说话的姚黄,倒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到李丹若面前,张开双臂护住李丹若,刚尖叫出来半个字:"有••••••"已经看清了锦衣少年,后半个'有'和'贼'字硬生生噎回去,直噎的魏紫连嗝了几声,恼怒万分,叉着腰,竖着眉毛指着锦衣少年呵骂道:"你是撞客了!还是黄汤灌多了?!越长越回去了!你当你还是几岁哪?!" "唉哟!吓死我了!算了算了。"李丹若满腔惊气被魏紫几句骂倒骂散了不少,扶着魏紫的肩膀站定,轻轻推了推她笑劝道:"算了,大表哥一向莽撞,你又不是不知道,算了,咱们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魏紫狠狠的瞪了锦衣少年几眼,气哼哼的往后退了半步,这锦衣少年是李丹若嫡亲的姑姑、宁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忠勇开国伯夫人的嫡长子,已经封了世子的刘世扬。 "你看看你,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越大越莽撞?这么躲在假山后,再这么突然跳出来,你就不怕把你当贼打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玩官兵捉强盗,你也真是的!长不大了?!"推过魏紫,李丹若却指着刘世扬,毫不客气的接着训斥起来,身形高大健壮的刘世扬先被魏紫,又被李丹若一通说,原本脸上是紧张的发白,一会儿功夫就红头涨脸了,又没法分辩,只又气又急的连连跺着脚,一边仓惶的转头四下张望着,一边压低声音道:"我寻你有话说,有急事!你让你的丫头避一避。" "咦?什么话?你能有什么急事?还要我的丫头避一避,这是姚黄,这是魏紫,你又不是不认识,都是我贴身贴心的丫头,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有她们避的?"李丹若抱拳胸前,上下瞄着刘世扬道,刘世扬急的连连咽着口水,心虚的左右张望着急切商量道:"若妹妹,真有要紧••••••的急话儿,你就让她们避一避吧,啊?就一会儿,就几句话。" 李丹若狐疑的打量着他,想了想,转头看着姚黄和魏紫吩咐道:"你们到花架那儿等会儿好了,那儿地势高,等会儿我一抬手你们就能看到。"刘世扬看着姚黄和魏紫慢慢挪到花架下站定,往前挪了半步,觉得不对,又赶紧退回去,两只手背到背后,觉得不对,拿到前面,也不对,再叉到腰间,更不对,还是又背到了背后,脸涨的通红、低着头,喉咙里咳个不停,却不说话,李丹若盯着他那双忙个不停的手,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忍不住蹙着眉头催促道:"赶紧说啊,不是急事么?出什么事了?" "阿若,那个••••••这个••••••那个••••••是这样••••••那个••••••"刘世扬喉咙咳咳喀喀着,期期艾艾'那个'了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李丹若气恼的呼了口气,跺了跺脚道:"我忙了一天,累坏了,没功夫听你咳嗽那个,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 "哎!你别走,母亲要给我说亲了!"刘世扬一下子利落了,李丹若瞬间洞明,目光谨慎、直直的看着刘世扬,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异样的笑道:"姑姑给你议亲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前年不就开始给你挑媳妇了?你今年都十九了,早该说亲了,要不是姑姑选的仔细,你这会儿媳妇都该进门了,就这事?这事我早知道,大前年就知道了,姑姑给你挑的媳妇,肯定比你自己挑的好!" 刘世扬脸上的红晕褪尽,脸色发白的看着李丹若,嘴唇抖了抖,李丹若不等他说话,仰头直视着刘世扬又笑又叹道:"你别说了,我都明白了,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从小到大,咱们就跟嫡亲兄妹一样处大的,你有这心思就是混帐,太混帐!你掂记我,就跟掂记阿樱妹妹有什么分别?行了,这事我也不好多说,你让让,回去好好想想,思思过,我累了,懒得理你。" 李丹若说完,不等刘世扬说话,回身扬了扬手,姚黄和魏紫忙提着裙子小跑过来,李丹若也不理会傻子般定在路中间的刘世扬,带着姚黄、魏紫径自绕道走了,走出了几十步,才看着姚黄和魏紫低声问道:"花架那边地势高,看到表哥的小厮没有?" "没看到,刘大爷也不是真莽撞,心里有数着呢,自己进来这园子也就算了,哪会带小厮进来?!"魏紫笑道,李丹若舒了口气,又烦恼的蹙了蹙眉头,姑姑一直都不大喜欢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窥到了儿子的这份心思,若是因为这个,怎么也不管管他?还让他整天往李府跑?唉!算了,这事不必多想,反正她压根没打算嫁给他,从小他对她就真跟亲哥哥一样好,她也真是打心眼里把他当嫡亲哥哥看的!就算不是这样,她和他可是嫡亲的姑表兄妹!这样的血亲,怎么成亲?再说了,姑姑那么个凶巴巴的脾气,她才不愿意给她当儿媳妇呢! 第十一章人情 正院上房暖阁里,宁老夫人已经换了家常衣服,有些疲倦的歪在炕上,正和女儿李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 "••••••好不容易看中了,原本我是相中了卢郎中家三姑娘,脾气性格儿好,人也聪明懂事,家世儿也好,可就一样,那姑娘上头两个嫡亲的姐姐,是家里最小的,娇养太过,会吃会玩,我就怕她不能吃苦,受不得委屈,扬哥儿娶的可是撑家的宗妇,吃不得苦、受不得委屈可不成,我心里横着这一条,就没开口,可巧,上个月碰到高老夫人,一说这事,她倒跟我说了一个,就是礼部尚书孙大人的侄女儿,这人是处处都好,我是看中了,可她父亲不过一个四品官,门第上差了不少,可这女孩子,我真是看中了!"忠勇伯夫人李绾长篇大论的和母亲说着自己寻媳妇的烦恼,宁老夫人半闭着眼睛笑道:"门第也算过得去,她父亲虽是四品,孙大人可领着礼部呢,低头娶媳妇,不算差,照我看,这娶媳妇,人最要紧。" "我也是这么想的!头一条就是人,母亲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李绾长舒了口气笑道:"今晚上回去我就跟您女婿说一声,明天就寻人探探话去。" "嗯,"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看李绾,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早先,我还动过把四姐儿给你的心思,扬哥儿是个好孩子,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怕你跟四姐儿合不来。" "也不是合不来,我这脾气爆,可四姐儿旁的不说,这脾气是一等一的好,怎么合不来?我没说她不好,可一样,我就是不喜欢她那股子清淡劲儿,你看看她,除了您和她母亲,跟谁都象隔了一层一样,从小到大,就那么清清淡淡的,你就没见她狠喜欢过什么,也没见她跟谁生过气,发过脾气,这哪是孩子?人家吃斋念佛修行了几十年的,还没她这份不动情呢!又不是姑子!" 宁老夫人被李绾这一通抱怨说的倒笑了:"你看看你,自己是块爆炭,就得让别人都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哪里不好?我就是担心,她性子这样清淡,这骨子里必定是寒冷的,只怕满府上,除了您和她母亲,旁的人她统没放心上!您说说,这样的丫头,说句打嘴的话,往后旁人真有点什么事,能支得上她?我就是不喜她这一条!往后嫁人,你别给她寻长门嫡子,她这性子,当不得宗妇!"李绾断然道。 宁老夫人被女儿说的又气又笑,微微支起身子,李绾急忙取了只靠垫垫在宁老夫人身后,又拍拍拉拉调合适了,宁老夫人舒服的半躺着,看着李绾笑道:"我就说,你看人吧,总是差了那么一线线,这些孙子孙女里头,我最疼四姐儿,可不是为了她脾气好,二姐儿那脾气就不好?我疼她,就为了这孩子看事明白、做事明白,我总觉得这孩子前世有点儿因果,你说那修行了几十年的脾气不如她,我倒是觉得好些个活了几十年的,做事见识上不如她。" 李绾一脸根本不信的瞥着母亲,宁老夫人笑着拍着她:"好好好,我知道你不信,那你就往后瞧着,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那孩子不是个冷情的,这一条你放心,对了,我看你也别太急,反正扬哥儿的亲事也拖了这好几年了,回头找个借口儿,我替你看看孙家那丫头,经了我的眼,必定错不了!" "这是最好!母亲就跟那照妖镜一般,一看就看个透亮!那就后天,母亲明天歇一天••••••" "你看看你这急脾气!"宁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打断了李绾的话:"不急!这是什么急事?我得多歇几天,就下个月初一吧,你想法子请她到大相国寺,咱们一处听听经、吃顿素斋,消磨上一天,也就看的清楚明白了!" "那成!就这么定了!就下个月初一!要是母亲看好了,赶着年前还能下了小定礼,可得紧一紧,扬哥儿不小了••••••"李绾一想起长子亲事可期,心情舒畅,一路从小定礼说到了长子嫡孙。 李云直扶着平福回到青桐院,进了院门,顿住步子,眯着眼睛站在院门口吹着穿堂风,这风吹起来真是痛快舒服!他从小临的就是谢学士的字,今天谢学士拍着他肩膀跟他玩笑,他背过柳学士的诗文集,没想到柳学士是这样温文尔雅长者之风,孙大人曾面刺圣过,铁骨铮铮天下传诵,今天竟要灌他酒喝•••••• "三爷,您酒多了,这风不能吹!赶紧进去,唉哟,雨桐、雨青快过来,别呆站着!来,把爷抬进去!"平福连劝带推叫着人,李云直脚步趔趄了下,笑着连连摆着手:"我心里热的很,吹吹风舒服,没事,走吧,我还撑得住,雨桐给我泡杯浓茶,要浓浓的,我还要看会儿书。" "就爷这样还看书?三爷哟,您就省省吧,用功也不在这一会儿,赶紧进屋,喝碗醒酒汤,好好洗个澡,然后上c黄睡觉吧,不管多少书,都留着明儿再说,三爷,您这院子里得赶紧挑几个丫头,您看看,这一醉酒就觉出来了吧?这由丫头侍候着跟小的们这些楞小子侍候,那可大不一样••••••" "不用,有你们侍候我,就是大福气了,不可太过,要知足,守福惜福,得意不可猖狂,这是往日先生常常教导我的话,就这样,云直已是一步登天,一步登天了啊!"李云直感慨的几乎要泪水涟涟,平福重重的呼了口气,推着李云直道:"行了,爷要感慨,明儿酒醒了,好好感慨,再赋个啥啥的,这会儿您得赶紧进屋,得赶紧歇下,旁的,都明儿再说!"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的侍候着李云直沐浴洗漱,换了衣服,李云直喝了一大碗醒酒汤,人就清醒了许多,他酒其实并没有太多,倒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平福见他神情清明,长长舒了口气笑道:"爷倒好酒量,四爷就不说了,回回醉倒,这回连二爷也撑不住了,说半路上就吐了,对了,爷要是清醒了,还有件事得禀了爷。"平福挥了挥手,几个小厮忙退出去,平福从旁边柜子最底下掏了只干净的靛蓝粗布包出来,放到李云直面前笑道:"今儿早上,老封丘门外李家大哥过来过,寻了我,让我把这包东西给三爷,说是大嫂子和两位姑奶奶赶做的几双鞋,还有鞋垫,旁的也来不及了,说是没敢送到府上,怕不合适,李家大哥想的多,送到门房,怕咱们府上有人想多了,可若是不过来一趟吧,心里又觉得实在过意不去,也睡不着觉,让小的把这包东西给爷,让爷看着办,怎么处置都行,李家大哥说了,没一丝旁的意思,就是感激老夫人,想尽尽心,今天一早,全家人都在院子里磕过头了。" 李云直闭了闭眼睛,微微仰着头咽回冲进眼眶的泪水,停了半晌,才打开包袱,伸手取了那鞋慢慢摸着,这样的鞋子,在这府里,连下人也不屑穿的•••••• "爷,别怪小的多嘴,这个,爷要是给老夫人送过去,不合适,可要是就这么扔在柜子里,到底是李家大哥和两位姑奶奶一片心意,也不好,要是再送到门房上吧,更不好,要不,爷找四姑娘商量商量?您跟四姑娘是嫡亲兄妹,没什么不能说的话,看看四姑娘什么个意思,再说,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四姑娘,那可是说一句听一句。"平福探头看着包袱里的鞋子和鞋垫,又伸手摸了摸笑道,李云直眼睛亮了亮,忙点着头笑道:"这法子好,这样最合适,就是,我还真没跟四妹妹说过话,她在内院,怎么递这个话?" 平福半垂着头,眼睛往上,一脸无语的看着李云直闷声道:"爷,小的的娘,就是四姑娘屋里的教引嬷嬷!有多少话递不到?"李云直'呃'了一声,被平福看的尴尬的摊手笑道:"我哪想到这个了?你今晚上就把这包东西带回去,让你娘捎个话吧,我就不见四妹妹了,虽说是嫡亲兄妹,可都是大人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烦沈嬷嬷捎个话最好。"平福想想也是,干脆的答应了,抱了那包东西,告退回去了。 第十二章喜与忧 隔天,李丹若累坏了,又不用请安,干脆一口气睡到食时快过,才起来梳洗吃饭。 沈嬷嬷抱了那包鞋子、鞋垫进来,细细和李丹若说了,拿了一只鞋转来转去的看着笑道:"这鞋子,结实倒是真结实,就是太结实了。"一句话说的李丹若笑不可支:"嬷嬷可真会说话,太婆只穿轻软的鞋子,这些,嬷嬷拿去送给合适的人家吧,人家送来,也没真指着太婆能穿,不过是个心意,明天我寻空和太婆说一声,把这份心意转到就是,这李云更的生意做起来没有?" "还没呢,说是李家大嫂子娘家是沿街开小羹铺,卖些茶饭、热汤水什么的小生意人家,这李家嫂子在娘家时,就学得会烧一手好茶饭,因为这个,李家大哥打算盘间小铺面专卖羹汤茶饭,听说都快把京城看一遍了,好象还没看中,这李家大哥真是个老实本份能吃苦的,这样的天,听说天天就揣两块干饼子到处跑,连口热水也舍不得买,闵管事说有一回碰上他了,见他正拿着块干饼子蹲街角啃,这么大冷的天,作孽噢!闵管事硬拉他到小店喝了碗羊ròu汤,他感激的什么似是,你看看,就这样,从三爷进了府,人家硬是一趟没来寻过,闵管事跟我说起来,感慨的不行,你看看,这做人就得这样,头一条,你得硬气,贰一条,你还得自己挣气,人家看着你好,值得帮,也就肯伸手拉你一把,说起来,咱们太太命好,这李家大哥是个这样的,这可是三爷嫡亲的兄长,手足手足,哪有能舍下的?要是这李家大哥跟他爹那样,不知好歹••••••" 沈嬷嬷抬手按在嘴上笑道:"姑娘别问,不是大事!"李丹若斜着她笑道:"既然不是大事,那就说说,我就当听个笑话儿。"沈嬷嬷释然道:"也是,不过是个笑话儿,就是三爷进府隔天,李玉福拖着他那小儿子,就在咱们府门口拐角处,见三爷在府门口上车,拎着他那小儿子冲上来,把那小子往三爷身上一推,说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你看看,这算什么事!污糟丢人!"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头,看着沈嬷嬷问道:"三哥怎么说的?" "就在府门口,哪能让他缠着三爷?几个门房立时就拉开了,三爷让人寻了闵管事,说他不懂规矩,这事请闵管事处置,然后就上车走了。" 李丹若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事,三哥是不好处置,闵管事带他去寻李老太爷了?" "可不是,姑娘就是明白,闵管事恼的什么似的,这过继的事一路顺当,因为这个,大老爷还当众夸过他,这要是传到老夫人和咱们太太耳朵里,让老夫人和太太心里添了不自在,他这老脸往哪儿搁?当天晚上族里就开了祠堂,李老太爷发狠要休了玉福媳妇,听说玉福媳妇吓的尿了一裙子,李玉福和他媳妇磕头磕的满头血,过后,虽说李老太爷后来没休了玉福媳妇,到底也没轻饶他,把他一家子赶到卫州门外住着去了,哼!敲到咱们门上,也不掂量掂量,那李老太爷又不是善岔,他家七哥儿听说读书不错,一门心思指着咱们府上提携呢,又扯远了,这事姑娘听过就算,咱们可不亏欠他李玉福,当初选了三爷承祧时,也没越过他,现封了三百两银子给他,这人哪•••••• 李丹若叹了口气笑道:"这李玉福怎么跟条烂布袋一样,是个什么样,全凭媳妇撑着,早先的玉福嫂子多好,这李玉福也有几分人样,如今娶了这么个媳妇,就一天天往烂泥地里滩进去,李老太爷倒是明白,知道他们家这事。" "可不是,早先的玉福嫂子,一条街上,谁不说她仁义知礼!亏得三爷兄妹几个都随玉福嫂子,你看看,这一家子,媳妇儿最要紧,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也怪不得大姑奶奶挑个媳妇儿要挑个两三年!"沈婆婆从这一路又扯到了那一路,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推着她道:"你别净cao心别人家媳妇,你家平福也不小了,你也得留心留心儿媳妇了,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你可得擦亮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挑好了!" "你一说这个,不瞒姑娘说,我还真看中了一个!干脆今儿就跟姑娘透个底,姑娘帮我参详参详,"沈嬷嬷说着,站起来,半蹲着身子凑到李丹若耳边吐了个人名,李丹若听的眉梢高竖,半晌,眨了眨眼睛道:"你可真是眼光好!我没什么,就一样,得人家自己打心眼里愿意,不然,也是没缘份!" "那是,你放心,指定能成,平福多好的孩子,我脾气又好,娶回去指定当闺女疼!"沈嬷嬷笃定满满的说道,李丹若失笑出声:"嬷嬷这么夸自己……怪不得我也爱夸自己,都是跟嬷嬷学的!"一句话说的沈嬷嬷大笑起来。 十一月初九,二奶奶顾氏半夜起发作,没等天亮透,就顺顺当当的生了个五斤出头的小姑娘,宁老夫人半夜里得了信儿就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念平安经,直到得了母女平安的禀报,才长长舒了口气,连念了几句佛,这头胎就是鬼门关,总算大人孩子都平安! 天刚亮,李丹若带着姚黄、魏紫先到顾氏的院子去看了一趟,却没进门,只在门口问了顾氏的陪房崔嬷嬷几句,就出来往正院请安去了。 崔嬷嬷送走李丹若回来,见顾氏正半坐着喝着碗汤,探头看了看旁边小c黄上熟睡的婴孩笑道:"李家这规矩倒真是少见,月子房里的东西件件要用滚水烫,要熏艾糙,要通风,这些也就算了,怎么这月子里头,还不让人进屋探望,到底少了人情味。" "入乡随俗,"顾氏将碗递给轻燕淡然道:"长房那两个孩子也是这么做的月子,这烫东西、熏艾糙的规矩一直做到现在,也不是坏事,你看看,那两个孩子真比别家孩子少病了不少回。" "也是,"崔嬷嬷点头赞同道:"特别是宇哥儿,老夫人到底经的事多,这下c黄走动,奶奶真明天就?" "嗯,大嫂就是这么走的,说走一走,这腰身也能细回去,我觉得好多了,把孩子抱来我看看,老夫人赏的玉佩放哪儿了?" "挂姐儿c黄头了,真是块好玉!一看就是上古的老物儿,这样的玉,那是真有灵性的……"一提到玉,崔嬷嬷就兴奋不已,抱过孩子放到顾氏身边,还在兴奋的说个不停:"这样的玉可真找不出第二件,老夫人这一条是真好,没说生了姐儿就怎么怎么,这是奶奶和姐儿的福气……" 顾氏低头看着女儿,忍不住笑道:"看你这话说的,这样的人家,老夫人、夫人又是极明理的人,你想哪儿去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想抱女儿,崔嬷嬷忙抱起婴孩小心的半托半放到顾氏怀里笑道:"奶奶别用力,我托着,您就搂搂算了,月子里累着,一辈子的病!"顾氏轻轻托着女儿,满心的疼爱扑溢而出,已经听不到崔嬷嬷的唠叨了。 十一月中,一年一度吏部考绩结束,三老爷李玉绍又得了卓异,这已经是第二年卓异了,大老爷李玉靖得了信儿,和枢密使黄大人打了个招呼,回府直奔正院,喜气盈腮的和宁老夫人禀报喜信:"……三郎这一年不知道辛苦费了多少心思,总算是没白费,就算是补荫出身,有这两个卓异托着,若明年邀天之福,再能得个卓异,三郎一个大升迁就是准准的了。" 宁老夫人却没带出多少欢喜来,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过了一会儿,挥手屏退屋里的众丫头婆子,看着李玉靖低声道:"人年纪大了,就想的多,今年是至和二十一年底了,皇上也年近六十了吧?" "母亲?"李玉靖神情凝重起来,宁老夫人出了一会儿神,悠长黯然的叹了口气,象是和儿子说,又象是自言自语道:"这一阵子,我总想起你父亲,当年,若不是想争个拥立之功,做咱们大梁头一个使相,何至于竭心尽力到油尽灯枯?连场小病也熬不过去?"李玉靖眼圈红了红,低低的道:"父亲走时,正当壮年。" "可不是,这些年我翻来覆去想,当年我若是劝劝他,好好劝劝他,说不定能劝下来呢?若你父亲在,这些年,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儿子不辛苦,母亲别多想,父亲那样的脾气,母亲还不知道,才气高心气高,哪里听得进劝?再说,父亲身子骨不争气,这事……父亲也没看错了人。" "那是运气好!"宁老夫人重重纠正道:"圣心不可测,唉,你们兄弟有志上进这是好事,我年纪大了,想得太多,这事我不多说,你们兄弟商量着办就是,只一样,圣心不可测,咱们家,万万不能掺搅进去!那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祸!"宁老夫人声色俱厉,李玉靖急忙站起来跪倒在地应道:"母亲放心,儿子绝不敢违了母亲的吩咐。" "你起来,这些年这个家都是你撑着,不容易,咱们这样的人家,要再怎么样,不过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不是好事,听说远承活动着想求个差遣?" "是,上个月河北军节度使王大节中风不能理事,皇上已经准他进京养老,不过,这河北军节度使,看样子大皇子势在必得,已经连推了四五个人,这事,我跟刘大郎说过了,母亲也知道,大郎和妹妹脾气不一样,是个极谨慎小心的,说是反正也闲了这些年,不急,等扬哥儿成了亲再说吧。"李玉靖忙细细解释道,宁老夫人长舒了口气笑道:"这脾气好,跟你妹妹那样,那还得了?大皇子……"宁老夫人下面没再说下去,李玉靖笑道:"都说大皇子最象皇上。" 宁老夫人晒笑道:"皇上当年不声不响……那传位诏书下来,震惊了多少人?大皇子如今这气势……唉,圣心不可测,咱们家,能站多远就站多远,听到没有?" "是!母亲放心,这轻重,儿子省得。"李玉靖忙敛容答道:"等会儿我就打发心腹妥当之人跑一趟潞州,好好交待交待三弟。" "嗯。"宁老夫人长舒了口气,李玉靖陪着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告退出去。 第十三章母亲 隔没几天,李绾打发婆子过来传了话,刘世扬和孙尚书侄女儿孙秀玉八字极合,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宁老夫人欢喜不尽,这后半年,李府喜事连串,又是临近腊月,大节将近的时候,整个府里忙碌中透着浓浓的喜气,只要四太太杨氏忧心忡忡,母亲高老夫人病了大半个月了,一点不见好转,杨氏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 这天一早,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在二门里上了车,出了门往杨府看望外祖母高老夫人。 大舅母吴夫人在二门里接了杨氏和李丹若进去,边走边细细的说着这两天延医诊脉的事:"……昨儿胡太医又过来诊过一趟,说虽说没太好转,可这样的天,母亲又上了年纪,不坏就是好了,其实十月半那天,母亲从大相国寺回来就有些懒懒的,我就觉得不对,说了要请太医过府诊一诊,母亲不肯,唉,你也知道母亲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的,也怪我,母亲说算了,也就算了,就这么拖了好几天,还是你大哥硬要请了胡太医来诊脉,这才说是累着了,母亲一向有心悸的毛病儿,本来就最怕天寒,你看看……" 杨氏脚步匆匆,开头听了几句,再往后就没心没绪、似听非听了,李丹若扶着母亲,半垂着头,却凝神听着大舅母的话,一路脚步匆匆进了高老夫人居住的正院。 二舅母曹夫人也迎了出来,杨氏马虎的和曹夫人见了礼,一边见礼一边拉开斗篷带子,将斗篷匆匆甩给丫头,紧几步进了高老夫人日常燕居的东厢房,李丹若恭谨的和二舅母见了礼,曹夫人笑着摸了摸她的手低声道:"有点凉,我让再拿个手炉给你?" "多谢二舅母,不用了,这屋里暖和,一会儿就好。"李丹若忙笑谢道,吴夫人轻轻掸了掸李丹若的肩膀笑道:"赶紧进去吧,昨晚上听说你和你母亲要来,你外婆就盼着呢。"李丹若笑应了,让过吴夫人和曹夫人,跟在后面进了东厢房。 高老夫人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明亮的光线下,脸上带着丝丝过于艳丽的潮红,杨氏正侧身坐到炕上,一边仔细看着母亲,一边泪水盈盈的和母亲低声说着话,高老夫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见吴夫人、曹夫人和李丹若进来,轻轻拍了拍杨氏的手,看着吴夫人和曹夫人温和的笑道:"我这一病,你们两个就不得安宁,下去歇一歇吧,你妹妹来了,就让她侍候我一天,遣个人过去李府跟宁老夫人说一声,就说我留丹若和她母亲吃了晚饭再走。"吴夫人忙陪笑曲膝答应了,直起身子,扫了泪盈盈的杨氏一眼,用曹夫人告退了出去了。 "若姐儿,来,坐这里,让外婆瞧瞧。"高老夫人抬手示意道,李丹若忙踢了鞋子,上炕坐到高老夫人身边笑道:"外婆气色精神看着都好,想是这病要过去了。" "母亲都病了大半个月了,那胡太医的药也不管用,要不换个太医过府看看?"杨氏看着母亲焦虑道,高老夫人笑着拍着她的手道:"我没事,人老了,毛病就多,有点儿不舒服就得拖上半个月一个月的,你看看,你还不如若姐儿,我没事,你别急。"高老夫人安慰了女儿,转头看着李丹若问了几句闲话,笑着打发她道:"若姐儿到西厢房给我抄几遍多心经去,别急,要细细的给外婆抄好了。"李丹若知道外婆必是有话儿要和母亲说,忙脆声答应了,下了炕往西厢慢慢抄经去了。 杨氏重给高老夫人垫了垫背后的垫子,又倒了碗红枣汤给她,高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将碗递给杨氏,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半个多月,我细细想了好多事,有些事,得好好交待交待你,不急,咱们一件一件细说,先拣最要紧的,就是若姐儿的亲事。" "嗯,母亲说,女儿听着。"杨氏看着高老夫人,柔顺的笑道,高老夫人抬手给女儿掠了掠鬓角,满眼笑意道:"我这脾气,养了你这样的女儿,你这脾气,又养了若姐儿那样的,都说闺女随娘,可见也不尽然。"杨氏被母亲说笑了:"若姐儿象母亲。" "若姐儿比我脾气好,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有她是你的福气,可她到底是姑娘家,这姑娘家,嫁人是头等大事,女怕嫁错郎,一旦嫁错了,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翻身,那份苦楚,唉!我看的多了,若姐儿的亲事,是头等大事。"高老夫人郑重交待道。 "若儿太婆也这么说。"杨氏忙点头赞同道,高老夫人往后靠了靠接着道:"照理说,有亲家母cao心,若姐儿的亲事,我是放心的,当年,若不是看中了亲家母是个难得的,我也不能把你嫁到李家,他家求的再怎么诚心,也不过一个厨子出身……" "母亲!"杨氏有些哭笑不得的嗔怪道,高老夫人忙将话扯回来:"咱不说那么远,还说若姐儿,我就跟你说说这些年我冷眼看中的人家,这些人家,门风、家世,长辈、还有哥儿的人品性情才学,都不差,若能从这些人家里挑一门亲事,那是最好不过,你听着,这头一份的,就是姜家,姜国公府上,姜家的好处,头一条,就是程老夫人,我跟程老夫人算是自小的交情,最明白她不过,这为人处世、目光胆识上头,她比亲家母不差什么,只怕还强上不少,你看看,若不是亲家母,这些年,你寡妇失业的,能这么舒心?唉,说起这个,我想想就后悔,当年我就看着若儿她爹有些个薄命相……" "母亲!"杨氏重重打断了高老夫人的话:"这是女儿的命!" "是是,母亲不该提这个,这是你的命,唉,咱接着说姜家,程老夫人比亲家母还一条好处,她身子健旺,你看看,她哪象快七十的人?她那身子骨,再好好儿的活上个十年八年都是少的!有这十年八年就够了,若姐儿比你强多了,别说十年八年,就是有个三五年,她这脚跟就能稳当了,这是一,二条呢,他们府上年纪相当的有两个!五郎和六郎,这两个年纪只差了半岁,人品才气都不差,有个挑拣,不过照我的意思,六郎更好些,五郎那样的身世,我就怕他命薄福小,母亲是怕了……" 高老夫人长篇大论的一家家说着她看中的人家,哪里好,哪里不太中意,中间还不停的跑跑题再拉回来,直说了一刻多钟,杨氏笑着止住她道:"母亲先歇歇再接着说话,早上的燕窝粥吃了没有?"高老夫人摇了摇头,杨氏按着她笑道:"让人把燕窝粥拿来,我侍候母亲吃了再说话。" "嗯,让人给若姐儿送一碗过去。"高老夫人笑着吩咐道,杨氏应了,出来吩咐丫头婆子取了燕窝粥来,侍候着高老夫人吃了,漱了口,高老夫人舒了口气,歇了一会儿笑道:"我没事,跟自己闺女说话舒心,不累,第二件,就是这继子的事,亲家母给你挑的这个继子,直哥儿是吧?我没话说,不错!只说两件事,头一件,就是交待一句,有亲家母呢,我也不用多cao心,就是他这媳妇儿,一定得挑个你中意的;第二件,就是你这嫁妆的事,这事,亲家母就是想到了,也不好开口,你听着,你的嫁妆,别一股脑儿都陪给了若姐儿,你得给直哥儿留些。" 第十四章妇道人家 "母亲!"杨氏惊讶道,高老夫人笑着拍着她的手:"你呀,用脑子细想想,这继子,既然过继进门了,那就是你这一房撑门顶户的,你先不能把他总当成外人,要象若姐儿这么亲那是不能,可你也得把他当成自家人,能替他想到的,都得替他打算着,头一条,他这前程,你就得放心上,外头的事不用你cao心,你们长房大老爷长袖善舞,出了名的玲珑手,可你们府上,有一条规矩跟别人家不一样,这事说起来,根子都在你们长房大嫂子那里,往上数,李家祖上一个厨子,要说什么家规家法根本提不上,到你公公,又是独子独苗,也就到了你们这一辈,才算开枝散叶了,偏你大嫂子嫁进来,没家世这银子却堆成山,在你们府上净拿银子挣体面了,你们大老爷打点前程的银子,竟是一分不用公中出,这下好了,就做出了你们府上如今这规矩,各房打点前程的银子,都得各房自己想法子!" "可不是,话分两头说,要不是大嫂嫁妆丰厚,大老爷也挣不出那么个清廉的官声。"杨氏低声笑道。 "唉,这规矩,也不能说不好,当初我看着就觉得没什么不好,各房打点前程的银子各房自己出,做官挣的银子也各自收着,有本事吃ròu,没本事喝汤,这也公道,你们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我说这个,不是评说这事好不好,我是说,你们府上既然有这规矩,你就得替直哥儿留好打点前程的银子,他可是穷的一分银子没有,你留好银子,到时候挑媳妇的时候就有底气,只看人,不管嫁妆,唉!到底是嗣子,要寻个四角俱全的,只怕人家不肯。"高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停了半晌才看着女儿苦笑道:"直哥儿好,那媳妇也得好,往后你这日子才好过,亲家母也过七十了,还能撑几年?还一样,我走了,咱们这府上,你就别指望了。" "母亲!"杨氏又气又急的叫道,高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道:"你呀,是个实心眼儿,当初你嫁人,我陪送的厚,你大嫂、二嫂私底下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说我把大半个杨家都给你当了陪嫁,这话也没说错,那又怎么样?!这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就靠那点嫁妆撑气傍身,那男人不到外头顶天立地去,净掂记家里这点东西,那叫没出息!" "母亲。"杨氏拉了拉高老夫人,低低的叫了一声,高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行了,母亲又扯远了,你说母亲这么个刚强性子,怎么你就柔顺成这样?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就交待你,杨家,我若是不在了,你就别指望了,你那两个哥哥,更不象我,不大气!这陪嫁的事,虽说一句话没说过,可那两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我看的清楚明白!这心里啊,一直放着呢!"高老夫人轻笑了几声,伤感的摇了摇头:"唉!这男儿心胸不开阔,不大气,就没有格局儿,就没出息,你这两个哥哥就亏在这上头,不然,入阁拜相都不是难事,唉!这也是命哪,亲家母也做过七十寿了,我走了,亲家母要是也走了,你记着,若有什么事,就跟若姐儿商量,让若姐儿给你拿主意,旁的人,母亲统信不过!" "母亲!"杨氏听的泪水涟涟,伏在高老夫人怀里,抽泣的肩膀抖个不停,高老夫人也被她哭的心酸,轻轻拍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好了,这有什么哭的?人哪有长生不老的?生老病死,天道循回,别哭了,去把若姐儿叫过来,咱们娘几个轻轻松松说说话儿。"杨氏又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抽泣,抹干净眼泪,到东厢门口吩咐丫头叫李丹若过来。 李丹若和母亲杨氏陪高老夫人吃了晚饭,才告辞回去,吴夫人将两人送到二门里上了车,车子出了杨府大门,杨氏透过车帘fèng隙,怔怔的看着那挂着大红灯笼、温暖而熟悉的大门,李丹若挪了挪,挽了母亲的胳膊,凑过去和她一起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大门,半晌,杨氏重重吐了口气,放下帘子,揽着女儿的肩膀,随着车子摇晃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母亲还有你呢。" "嗯,"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往母亲怀里挤了挤,杨氏搂着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低声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小时候就喜欢挤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也不让松手,我一动你就醒,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长大了也想挤啊,母亲不让我挤了。"李丹若在母亲怀里蹭了蹭笑道,杨氏忍不住露出温和的笑容:"瞧瞧你,这么大了,都比母亲高了,还往母亲怀里挤?!" "没有!我还小着呢!"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摇着母亲,杨氏笑起来,拍着她道:"好了好了,看着是长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母亲头都被你晃晕了,你坐好,母亲有话跟你说。" "嗯,"李丹若答应了,往后挪了挪,端正坐好看着母亲,杨氏怜惜的理了理李丹若的裙子,低声道:"你外婆跟母亲说了点事,母亲觉得也有道理,就是委屈了你。"李丹若心里跳了下,看着母亲,静等她往下说,杨氏连叹了几口气,才为难的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府上的姑娘出嫁,公中那一份嫁妆,就那么一点,指不得,母亲原本打算把母亲的嫁妆都给你带去,可你外婆的意思,总得给你三哥留一些往后打点前程的银子,可母亲的嫁妆本来就不多,别说跟你大婶子比,就是跟你三婶比,也差着呢,本来就少,再分出来些……唉,再怎么着不能委屈你,这事母亲回去再跟你太婆商量商量,总不能委屈了你。" "母亲说的委屈,就这事啊?"李丹若挑着眉梢问道,杨氏点了点头:"这还不是大事?看看你这孩子气的,还能有比这更大的事?" "母亲,这事不委屈!唉呀,母亲嫁妆的事,我年年都跟母亲说几回,母亲一次也没放心上过!"李丹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母亲的嫁妆,这些年又不是白放库里发霉的,那些庄子、铺子,银子,拿出去,都是会钱生钱的,这几年下来,我没细算,翻倍是必定有的,就算对半拆,也不比母亲当年的嫁妆少,再加上公中的,还委屈什么?长房和三房的嫁妆虽多,可孩子也多,又不能都给哪一个,这李家,不管怎么算,我肯定都是嫁妆最丰厚的那个!母亲说说,这有什么委屈的?" 杨氏听的眨了半天眼睛,李丹若推得她摇来晃去的笑道:"母亲回去把蒋大管事叫进来,让他细细算给你听,这事太婆也知道,太婆年年都问,若是哪一年生息少了,太婆都要细查究竟的!"杨氏怔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些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懂?" "大婶婶就懂,太婆也懂,我也知道些,是母亲不上心,这跟妇道人家可没关碍!"李丹若划起脸,笑起母亲来,杨氏笑着轻拍了下女儿,母女两个一路说笑回到李府。 一入冬,日子就滑的飞快,转眼就是李芸芳出嫁的日子,发嫁妆前一天,刘夫人看着众婆子将李芸芳的嫁妆整整齐齐在二门内晓翠堂前摆好,满意的舒了口气,这一大片看上去真是体面非常,这一场喜事,她要的,就是'体面'两个字! 大姑娘李水华一早就回到了娘家,帮母亲张罗李芸芳出嫁的事,这是京城的风俗,家里有姑娘出嫁,那已经出嫁的姐姐们,只要能来的,都会回来住上两三天送嫁,若是兄弟成亲倒不必了,就是婚礼当天来的早些、走的晚些而已。 李水华站在母亲身边,有些怔神的看着面前铺阵的琳琅满目、煞是好看的一抬抬嫁妆,管事婆子上前和刘夫人细细禀报了,带着几个婆子又捧着嫁妆单子,将刚摆好的嫁妆再细细对了一遍,刘夫人见一切无误,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将三份嫁妆单子先压在头一抬嫁妆里,明天一早发嫁妆前,还要再点一遍的。 刘夫人看着婆子压好嫁妆单子,缓步上了晓翠堂台阶,居高临下的来回又扫了几遍,露出满意非常的笑容,吩咐婆子好生守着,招手叫过李水华,母女两人一起缓步往正院宁老夫人处过去。 第十五章正与庶 "二妹妹这份嫁妆齐整的很,真是没半分说处。"李水华挽着母亲,温婉的笑道,李水华长相性格都与其母相似,只是精明厉害上比刘夫人差了不少,性子也比刘夫人更温和柔顺些,刘夫人嘴角往下牵了牵笑道:"要的就是个齐整体面,光光鲜鲜的嫁出去,我这嫡母也算尽到本份了。" "嗯,母亲又搭银子进去了。"李水华低声道,刘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又象是教导,又象是闲话道:"看着光鲜,其实不值几个银子,跟你那时候不同,花这点银子买个体面光鲜,这是极划算的事,再说了,二姐儿嫁的毕竟是咱们京府推官,这往后的余地得留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咱们不缺银子。" "嗯,虽说是银子不缺,那也要母亲大度贤惠才行呢,母亲比太婆气度好。"李水华声音不自觉的往低落去,刘夫人转过头,狐疑的打量了她几眼,摇着头郑重道:"这话你就说错了,若论大度,你太婆的度量那是少有,我就说你,看事想事不仔细,这可不是母亲比你太婆大度,你怎么不细想想,二姐儿不过一个姑娘家,那一个,"刘夫人往后园深处抬了抬下巴:"那可是爷们!这差着天地呢,姑娘家,在后院养着,就在你手心里,你让她本份,她也只好本份着,回头大了,说个婆家打发嫁了,这事,到此,也算是一了百了了,那爷们能这样?成亲前刺心,成了亲,哪!看到了吧,那就是正正经经的二房!这府里一房子孙,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这就跟扎到ròu里的刺一样,姑娘家到时候伸手就拔了,那庶子,却要在你ròu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这怎么能一样?" 李水华听的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看着母亲强笑道:"母亲说的,怪吓人的,真是这样?母亲说的这个……一想,真是骨ròu里生根吸髓一般,母亲,水姨娘有身子了。"李水华凌乱的几句话语后,突然极轻的冒了一句,这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刘夫人却如同头顶被炸了惊雷,厉声尖叫起来:"什么!几个月了?你是死人哪!她怎么怀上了?!" "不到两个月,母亲别急,刚知道,是我疏忽了,我!"李水华被母亲的反应惊的语无伦次,说了几句,倒镇静下来,脸色微微有发白,话语却条理流利:"母亲别急,她月信过了半个月,不是我没当心,她月信一向不准,常长个十天八天的,我看都长了半个月了,昨晚上天黑后,悄悄叫了个大夫进来给她诊了。"刘夫人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呼了口气问道:"裘家什么意思?" "今儿一大早我到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说,我跟二郎说过了,问过他,他说,听我的意思。"李水华忙答道,刘夫人又长呼了口气,左右转头看了看,拉着女儿,径直进了旁边的暖阁,站在阁子里四下看了一遍,拉着女儿低声问道:"二郎这是真心话?" "嗯,二郎对她很一般,我跟二郎说这事的时候,他先是懊恼,又怪我必是药上没当心,再才说随我的意思,母亲也知道,二郎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李水华低低的解释道,刘夫人长长舒了口气,手指飞快的敲着手腕上宽宽的翡翠镯子,不大会儿,手指突然停住,刘夫人转头看着李水华低声道:"这事,宜急不宜缓,你今天早上就该先灌她碗药再过来!" 李水华懊恼的看着母亲,刘夫人轻轻拍了拍她:"你虽说性子柔顺,可心里有数,我也没大担心过你,这一趟事,你错就错在不该想着贤惠这一条上!我跟你说,这该贤惠的时候贤惠,该妒的时候就得妒!你都生了两个儿子了,这妾生子一样上,就不用贤惠!往后你记着,他要纳要收,都随他,只一样,一个孽种也不能有!你这房里的孩子,都得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记住没有?!" 李水华满脸通红的连连点着头,刘夫人深吸深吐了口气,声音冷厉阴狠的说道:"这事现在就了了它!也不用你回去,我这就让人熬药,陈嬷嬷跟你过来没有?" "没过来。"李水华忙答道,刘夫人'嗯'了一声接着道:"那就让桔绣跑一趟,让她把药现送回去,陈嬷嬷既在,就让陈嬷嬷看着灌下去,让桔绣看着,见了红再回来,还有,二郎那头,这几天你安抚安抚。"最后一句,刘夫人看着女儿温和低声道。 李水华点了点头:"嗯,那就让杏红去送,二郎夸过杏红几回了,这丫头眉眼也不安份,平白无故的,我就没吐口,等我回去,就让他收了杏红。"刘夫人满意的看着女儿笑道:"我就说,这事上头,是你让那'贤惠'两个字迷了眼,好了,母亲这就让金嬷嬷熬药去。"刘夫人说着,扬声叫了金嬷嬷进来,低低细细的吩咐了,金嬷嬷答应了紧忙去了。 刘夫人也不着急去正院,吩咐大丫头金珠等人取了厚垫子过来,和李水华在暖阁里坐了,慢慢说着闲话,等金嬷嬷熬了药过来,李水华叫了杏红进来,面容安然的吩咐了,又叫了两个心腹婆子跟着,看着李水华打发走了杏红,刘夫人才姗姗站起,和女儿说笑着往正院去见宁老夫人了。 李丹若带着脂红、豆绿从正院出来,迎面正遇上刘夫人和李水华,李丹若忙上前曲膝见礼,李水华爱怜的伸手理了理李丹若前面的斗篷带子笑道:"这么冷的天,又要往哪儿玩去?看冻着!" "大姐姐好,我去看二姐姐的嫁妆,太婆说了,要学治家处事,只看着大伯娘就行,这打点嫁妆上头最讲究不过,让我去学一学。"刘夫人听的笑起来,指着李丹若笑道:"那可得用心看,光看热闹可不行,一件件看仔细了,回头看好了,过来跟我细细说说,我听你一说,就知道你是真看了,还是打了花呼哨儿!"李丹若笑应了,侧身让过刘夫人和李水华,带着脂红、豆绿往晓翠堂去了。 脂红在前,远望着晓翠堂笑道:"咱们从晓翠堂穿过来,能省不少路呢。"李丹若点头应了,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稍稍提着裙子,轻盈的踏上台阶,穿过空旷的晓翠堂,绕过紫檀木屏风,前面脂红一脚踏出门,紧忙又被烫着一般缩回来,急退几步到李丹若身边,指着外面低声道:"三娘子和寒碧、寒香在外头看嫁妆呢。"李丹若歪着头想了想,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噤声,将手炉递豆绿拿着,提着裙子,轻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两眼,忙又缩回来,冲脂红、豆绿指了指后面,三人又从晓翠堂另一边出来,李丹若笑道:"咱们到那边看看那几枝梅花去,看好梅花再来看嫁妆。"脂红和豆绿应了,三人绕着圈子,往旁边梅林去了。 晓翠堂前,李金蕊穿着件翠色小毛斗篷,抱着手炉,从嫁妆中间脚步极慢的走着,转着头,细细的一样样看着一抬抬嫁妆,不进停下来,伸手摸一摸,捻一捻,或打开匣子,用手指拨着细细看,一边看,一边和寒碧低低的晒笑道:"我就知道,都在面子上呢,你看看,光顾着好看,哪有一点真心?听说当年大姐姐出嫁,嫁妆重的抬不起,衣箱子里满的手都cha不进去,那珠玉匣子不能打开,一打开,就合不上了,看看这个!"李金蕊轻轻弹了弹刚刚合上的珠玉匣子。 "到底不是亲生的,也算不错了,公中一半,大太太自己至少贴了一半出来。"寒碧委婉道,李金蕊往下扯着嘴角冷笑道:"什么叫她帖了一半,那是大房的东西,大房的东西,二姐姐就没份了?再是妾生的,她是这府里正正经经的二娘子,大房就得算上她一份!欺负人罢了!"寒碧看着李金蕊,沉默半晌,才低低的说道:"姑娘这两个月,脾气一天比一天大,昨儿连太太都顶了。" 李金蕊扭过头一声不吭,寒碧看着她,迟疑了片刻,又低声劝道:"太太那话也没说错,姑娘往后嫁了人,也照姑娘说的那般待那些妾侍通房和庶子庶女?" "我至少比她们强!"李金蕊强硬的答道,寒碧看着她呆了片刻,低下头没再说话,李金蕊深吸了口寒气,心里莫名涌起股烦躁,突然没了看嫁妆的心情,烦躁的用力拉了拉斗篷,穿出嫁妆群,直奔自己院子急步回去了。 第十六章出嫁 李丹若看了一圈梅花回来,李金蕊早就走了,李丹若先站到晓翠堂台阶上看了看,下来先从头抬嫁妆上取了嫁妆单子慢慢翻了一遍,才从头一抬嫁妆看起,照着顺序一抬抬往后看过去。 脂红看的快,一路惊叹着看完一遍,见李丹若才走到一半,又拣喜欢的跳着再看回来,看着李丹若想评价几句,眼见她若有所思看的专心,转到豆绿身边低低的笑道:"你看看这嫁妆,真让人挑不出半分不好!安姨娘真是福气,大太太这样待二娘子,二娘子又嫁的这样好。" "好什么呀,一个老头子。"豆绿撇了撇嘴低声道,脂红白了她一眼:"老头子怎么啦?再老头子也是正经的京府推官!再说,也不算老,才四十多岁,还不到五十呢!" "那还不老?!都大一轮了,他儿子都比二娘子大!真是的,一嫁过去,就有个比自己还大、二十多岁成了年又成了家的男人管自己叫母亲,想想都难受!" "那有什么难受的?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这样的人家,没有公婆,二娘子嫁过去就掌家,过一年两年再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她毕竟是庶出,还能怎么好?唉哟,还一条大好处呢,二娘子可是一嫁过去就有诰封的!这一条,连大姑奶奶也比不了呢!"脂红掰着手指头算着好处,豆绿轻轻'呸'了她一口笑道:"看你说的这样好,回头求一求姑娘,也给你找个当官的老头子嫁了!" "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脂红哈了哈手指,又笑又叫着扑过去,豆绿'唉哟'一声,忙提着裙子逃的飞快。 李丹若抬头看了眼在嫁妆堆里笑闹成一团的两个丫头,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一抬抬细细看着嫁妆,看好嫁妆,又招手叫过看嫁妆的婆子问了几句,这才扬声叫过已经打闹着跑远了的脂红和豆绿,往正院回去。 "姑娘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脂红和豆绿一通玩闹,脸上还泛着红晕笑问道:"反正我看着件件都好,这里头还能有什么学问?" "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李丹若笑盈盈道:"不过你既然看着件件都好,就是跟你说你也听不懂,那我还是别费口舌了。"豆绿在后面听的笑弯了腰:"唉哟!我可听明白了,姑娘这意思就是说啊,跟你说,那就是对牛弹琴!不过这头牛生得倒俊俏!" "死妮子!反了你了!我今天非把你这嘴拧肿了不可!"脂红一边笑一边跳脚,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点着豆绿追过去,两个人围着李丹若,一路追着笑着闹个不停,李丹若捧着手炉,一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一边笑盈盈看热闹看的开心,直到近了正院,脂红和豆绿才忙停了笑闹,相互看着整理好衣饰头发,规规矩矩的跟在李丹若后面进去了。 隔天一早发了嫁妆,府里就开始搭喜棚,从府外直搭进府内,不过到午饭功夫,内内外外俱已妥当。 午后,李丹若陪母亲杨氏往正院请安时兜了个圈子,四下看了看才转往正院,杨氏转头看着女儿笑道:"当年你太婆挑头一个媳妇时,你阿翁刚升了枢密副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大伯娘父亲不过一个少府监监事,你太婆看中了你大伯娘,就定下了。"杨氏轻轻笑着叹着气:"我那时还小,不过也记的清楚,满京城都议论这门亲事,再到你大伯娘出嫁,那嫁妆头尾相连,足足能绕京城一圈,母亲也去看热闹了,从头看到尾,那份气势……"杨氏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母亲不会说,你要是看到就知道了,真是没法说,过后,京城就有人议论,说你太婆原来是贪了人家的嫁妆!"杨氏一边笑一边摇头:"哪是这样,净瞎说!你看看,你大伯娘这份精明能干,有几个人能及的?反正母亲是比不了,你也不行,太懒,吃不得那苦!" "我不吃苦,是怕母亲看着心疼!"李丹若认真道,杨氏笑的止不住:"原来还是你的孝心了?" "那是自然!"李丹若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摇边笑道,母子两个说笑着进了正院。 第二天天还没亮,狄家就送了催妆冠帔花粉,李雨菊的秋明居灯火通明,李丹若和李金蕊坐在李雨菊正屋外间一处不碍事的角落里喝着茶,李丹若语笑颜颜的和李金蕊搭着话,李金蕊抿着茶,专心的看着满屋忙碌的丫头婆子,不怎么理她。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雨菊沐浴出来,李金蕊急忙站起来几步过去,李丹若也放下杯子,凑过去看热闹,看着婆子给李雨菊开脸、上妆,一层一层的换衣服,李丹若见穿了两三层,旁边一叠叠还有不少,挪了挪,靠近李水华低声问道:"大姐姐,这礼服,是不是也分冬天夏天?这么多,冬天还好,要是夏天,热都要热死了。"李水华笑起来:"那当然,夏天虽说也是这些,不过都是绡纱细纱,倒还好,不过到那时候,就是热,你也顾不上了。" "四妹妹也想出嫁了?"李金蕊冷不丁的冒了一句,李水华脸色沉了沉,看着李金蕊正颜道:"这是什么话?姐妹间就算玩笑,这话也太粗鄙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时时处处都要留心,不能失了身份体面。"李金蕊脸上泛着层青色,咬着嘴唇扭过头一声没吭,李丹若看着她,想了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让她碰碰钉子也没什么坏处。 李雨菊举着双手端正站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喜娘和婆子们才一层层给她穿好衣服,扶着她端正的坐到炕上,将红艳到刺目的裙子理好铺开,又开始给她上满头的珠翠,李水华站在炕前两三步处,仔细看着婆子上珠翠,不时指点一二,甚或上前两步,亲手替她整理头上的珠花,又让人连换了两三对耳坠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众喜娘、婆子装扮好李雨菊,退下去忙别的事,李水华侧身坐到李雨菊对面,温和的交待道:"昨夜里跟你说的,都记下了?"李雨菊脸上的红意,越过浓粉透出来,羞的几乎抬不起头,勉强点了下头,李水华一边笑,一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服,又低声交待道:"柔顺是好事,不过,凡事不可太过,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主妇,该立的威要立起来,记住,满府上下,除了狄大人,你就是主子,旁的,不管他是谁,都得敬着你,这一条,你要记牢。" 李雨菊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李水华,眼圈微红,张了张嘴,留恋的叫了声:"大姐姐……"后面却又说不出话来,李水华也被她引的眼圈微红,忙拍了拍她笑道:"大喜的日子……往后,就靠你自己了,要争气。"李雨菊忙重重点头。 李丹若站在旁边笑道:"二姐姐轻点,珠花要掉下来了。"李水华笑起来,忙伸手替李雨菊扶了扶珠花笑道:"好了,我让人端碗燕窝粥喂你几口,这一天,得到晚上才能喝口水呢。" "我去拿!"李丹若忙笑道,端来燕窝继递给李水华,看着李水华一边低低交待着,一边喂李雨菊吃粥,只觉得感慨万分,女人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她头一回运气不够好,这第二回,无论如何要有足够的好运气才行! 忙乱间,时辰过的特别快,外头婆子喊着'时辰到了',已经催过三五遍,李雨菊扶着喜娘下了炕,穿了鞋,踩着崭新的大红地毡,端端正正缓步往外行去。李丹若跟在后面出了院子,渐渐落在后面,招手叫过魏紫低声问道:"新郎倌到了?" "到了。"魏紫忙点头低低的应道,李丹若左右看了看,拉着魏紫悄悄往旁边闪出去,今天,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要好好看看李雨菊这个四十多岁的推官女婿。 两人提着裙子急步快走,抄近路绕进正堂,正堂丫头婆子一身喜庆垂手站着,领头的婆子见李丹若和魏紫起来,忙往已经移到侧面的大屏风后指了指,李丹若笑着点头谢了,带着魏紫,轻巧的转进大屏风后藏好,新郎倌来迎亲时喝茶端坐的喜棚虽说搭在二门外,等会儿李雨菊辞了父母,新郎倌是要到这正堂前行跪拜大礼求娶的,这里看的才最清楚。 等了没多大会儿,一个婆子探头进来笑道:"要进来了!"李丹若急忙跳过去贴到屏风fèng隙处,眼睛不眨的往外看去。 台阶下,先是露出一只大红幞头,然后一个中年男人渐行渐上,面容白晰,带着沉着温和的笑容,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倒显得气度很好,行动举止间透着股稳重清雅,看起来竟是风度翩翩,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这人,远比李丹若想象中年青许多,这样的中年人,真嫁了,也不算太委屈,李丹若又轻轻呼了口气,魏紫低低的笑道:"这下姑娘可安心了,这老头子风仪倒好!"李丹若忙示意她噤声,两人屏气噤声,一直看着狄推官行了完磕拜大礼,李玉靖答了礼,狄推官再退后几步,转身下了台阶,两人才悄悄从后面退出正堂。 出了正堂,李丹若长舒了口气,抚着胸口笑道:"还好还好,不算老头子,至少不是糟老头子,男人四十……果然还不算太老,走吧,咱们去正院歇一歇去,二姐姐上了花轿,外头也没什么热闹看了。" 第十七章过节 两家都是官宦之家,自然是隔天就办了复面拜门礼,第三天刘夫人又遣婆子送了蜜和油蒸饼,接了李雨菊回家暖女,李丹若虽说没能和李雨菊说上话,可看到她那满眼满脸的羞涩喜悦,知道她嫁得满意,原先那些担忧和伤感在心底化开散去,眼看着冬至节就在面前,她要好好打点着怎么过今年的冬至节了。 冬至大过年,这份讲究热闹自然不消提,沈嬷嬷常说,老京城人家的讲究,若有五个钱过节,三个钱用到冬至上,下余两个钱过年,要是只有一个钱,那得先用到冬至上,可见这冬至在京城人家心目中的位置,那是宁要不过春节,也要过好冬至的,就是朝廷,春节该有的赏赐,冬至一样不少,连开放关扑,春节放三天,冬至也一样放三天,这三天里,京城大街小巷,特别是各个酒肆、瓦子里,那份热闹喜庆,比春节还要胜过几分,一年里头,也就只比元夕节略差些。 京城的风俗,开放关扑这三天里头,各家女眷,不分贫富贵贱,都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随意外出闲逛游玩,从早上一直玩过半夜,就是玩上一个通宵都是寻常事,其实这个时代,并没有非常严格的礼教规矩,就是平常,各家女眷到酒肆包了雅间吃饭,到瓦子里那些清雅讲究些的花棚里看新出的摘锦、听新鲜的小曲儿什么的,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这一件,是到这里这些年,最让李丹若称心如意的地方之一。 不过李丹若平时极少出去,一来,宁老夫人不喜府里的女眷没事出去闲逛,二来,经常在市井闲逛,这事在京城高门大户里有也是有,可到底不是主流,李丹若立志要做一个随和平庸的小女子,与众不同的事自然不能做。 其实根本不用平时再想法子出去,这里的节日多如牛毛,堂而皇之到市井玩耍、到野外赏景看花的机会接二连三,隔不了几天就有一回,初一到初三放关扑,立春日府衙鞭春牛,万人空巷看府尹卷袖挽裤举鞭子满街赶牛,元夕节的狂欢就不用说了,二月一要过中和节,二月半是花朝节,这中间要踏青要赏春,接着就是清明节,三月里从初一起,从金明池、琼林苑争标锡宴开始,一直到三月末,中间观圣驾临幸、诸军呈百戏比骑射、苑内放关扑……各式各样的热闹,根本看不完。 四月里到处是佛会、道场,这一个月宁老夫人最忙,她最爱这个,凡有佛会道场,几乎场场不落,记得刚进京城那年,李丹若陪着宁老夫人头天听了经,隔天又去上清宫打蘸,还诧异愕然过,后来才发现,这么佛道不分,根本不管统属,统统虔诚的,还不只宁老夫人一个,满京城的妇道人家,个个如此,也怪不得玉皇大帝常和西天佛祖喝茶说话。 五月里要过端午,一年三节,端午是其中之一,一忙就是半个多月,进了六月先是崔府君生辰,再是灌口二郎神生日,这两场生日都是用社火贺的,万胜门外,从吃食到卖球杖、弹弓各类戏玩的,再到各式各样的杂耍,晚上的斗社火……那就是一个巨大无边的游乐场! 七月里有七夕节、中元节,立秋也是大事,进了八月,就该起秋社了,中秋节后是重阳,菊花还没赏完,就要过开炉节了,下了雪要赏雪,梅花开了要赏梅,谁家水仙养得好,也要请人赏一赏,接着就冬至了,冬至还没收拾好呢,就进腊月开始办年了,这一年里头,哪还用再自己寻热闹?李丹若跟着愉快的过节也就足够了。 每年冬至,李丹若都是和李雨菊一起,再约上平时合得来的几家小娘子,玩足三天,满京城的玩耍游逛,看杂耍百戏,逛各式各样的店铺,吃喝玩乐,有钱有闲没人管,那真是快活无比。 今年虽说李雨菊出嫁,可李雨菊也算嫁的相当不错,听说那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倒比青涩哥儿更体贴呢,所以李丹若这心情并没有因为李雨菊的出嫁而低落半分,仍和往年一样,轻松愉快、兴致勃勃的早早打点起来,先连写了七八封信去约戴家姐妹、胡郎中家三娘子胡杏林,舅舅家几位表姐妹和姑姑李绾唯一的女儿、刘世扬的妹妹刘樱等人,一群女孩子遣着婆子一天里转着圈往各府跑上无数趟,细细商量着那三天要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 胡杏林对市井流行最清楚不过,照她的提议,几个人今年应该全部男装打扮,这是今年最时新的打扮,说是连宫里的人出来,也流行这么打扮呢,她们也应该赶上这个时新,李丹若将信将疑,忙让沈嬷嬷出去细细打听了,还真是这么回事,这让李丹若兴奋不已,女扮男装这事太有意思了! 李丹若忙让沈嬷嬷照尺寸现买了七八件各样长衫短打回来,一股脑抱进正院,一件件试给宁老夫人和母亲她们看,让帮她看看穿哪一件更象个男儿,务必要挑一件穿着象男人、让人认不出来的衣服来,宁老夫人听了李丹若的要求,大笑不止,看着她挨件试过一遍,指着件粉嫩嫩的松花底满绣折枝桃花的织锦缎长衫笑道:"就这件!这件好,这粉桃嫩松花,就是小姑娘家的颜色,再跟你大哥把那条羊脂玉的腰带借来用用,就这个好,我告诉你,那穿了男装就能让人分不出男女的,穿了女装,你也分不出!" 李丹若'噗'的笑出了声,直笑的直不起腰,刘夫人也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止了笑,用帕子按着眼角道:"母亲这话可说到骨子里了。"杨氏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一身男装短打的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和刘夫人,又笑又无奈道:"我就看不懂,这怎么兴起姐儿穿哥儿衣服了?那哥儿呢?两截穿衣?还有去年兴的那个裙子,我也不喜欢,好好的布偏剪成一条条的,再一条接一条fèng到一起,这个色夹着那个色,又不是穿百纳衣,又不好看又糟塌东西。" 宁老夫人指着杨氏笑道:"那是你老了!你们年青那时候,时新穿那十几幅的裙子来?我也觉得糟塌东西,那裙子六幅、八幅哪不是了?!偏你们就是说那样好看,有什么好看的?"李丹若忙笑道:"太婆说的对!不过那十六幅裙子若是用绡纱做出来,是真好看!母亲说的那个也好看,那叫间色裙,特别是间暗褶子,最好看不过!站着是一个颜色,一动起来,褶子里的颜色就露出来了,漂亮的恍眼睛,这裙子,颜色搭配上头最最要紧,又要撞色,又要相配,这个上头,大嫂眼光最好,上回帮我配的那条裙子,穿出去没人不说好的!今年这男装也好看!大伯娘看看,我穿了,是不是比大哥他们穿好看?" 刘夫人一边笑一边点头,戴氏在旁边笑接道:"让你大哥他们跟你比好看,那也太难为他们了。"一句话说的众人又大笑起来。 冬至一早,李丹若换好那身娇艳无比的长衫,真从李云志那里借来了羊脂玉腰带系上,匆匆咽了几口饭,就带着青衣小帽,做小厮打扮的魏紫等人,沈嬷嬷带着四五个跟出门的健壮婆子跟着,四五个长随缀在后头,跟着兴冲冲的李丹若出了门。 临近傍晚,虽说太阳还挂的很高,离老封丘门不远的北州桥夜市上,各式各样的吃食早已摆了出来,李云直买了包旋炒银杏,又买了包生炒栗子,递给小秀和小贵,小秀和小贵刚吃完一串烤鹿脯,小秀抱着热银杏,仰头看着李云直笑道:"小叔别买了,吃饱了,这个留着明天吃。"小贵舔了舔嘴唇:"鹿脯真好吃!" "还吃不?想吃咱们再去买。"李云直忙笑道,小贵连连摇头:"吃饱了,明年再吃。"李云直笑起来:"好!要明年也快,正月里小叔再带你们出来,还买鹿脯吃。" "逛了这大半天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府里掂记你。"背着手正来回细看着路两边各家吃食的李云更看着弟弟笑道,张氏也跟着催促道:"就是,你赶紧回去吧,大家子里规矩重,回去晚了不好。" "没事,今天府里的人都出去玩了,大哥、二哥他们说要玩个通宵,没事,咱们往那边逛去,吃了晚饭再回去,明天我再带大姐、二姐出来逛逛。" "明天、后天都不能,你大姐、二姐家这三天都待客,出不来,咱们这是分开了,要不然我也出不来,正在灶下忙着呢!"张氏笑道,李云更点头赞同着媳妇的话接着道:"明儿你别出来逛了,要没事,就好好在家温书,明儿我跟你嫂子也没空,铺子里一堆的事,得赶紧收拾好,搁误一天就是一天的钱,小秀、小贵也得去搭把手。" 李云直轻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笑道:"那今儿就多逛逛,晚点回去,让小秀、小贵好好玩玩。" 正说话间,旁边金家酒肆里,脂红一身青衣小帽,脚步轻捷的奔到李云直面前,曲了一半膝又拱手道:"三爷,四娘子问您是不是一个人逛呢?四娘子在里面吃点心呢。"李云直怔了怔正要答话,侧前面的李云更圆睁着眼睛,一边拼命冲他摆手,一边挤眉弄眼的示意张、小秀和小贵赶紧躲开。 第十八章探友上 "四娘子说,三爷要是没什么事,想让您先送她回去,戴七娘子她们吃了点心还要去北瓦子看摘锦,可四娘子累了,想早点回去,正巧碰到三爷。"脂红声音清脆慡利的说道,李云直听说李丹若累了,忙点头笑道:"我没事,这就送四妹妹回去,四妹妹在……" "就在里头,刚吃好饭,三爷跟我进来吧,三爷就一个人?平福呢?怎么让三爷一个人逛?他这差使怎么当的?要是让沈嬷嬷知道了,有他好果子吃!"脂红一边走一边话语不断,李云直一边背着手和李云更等人挥了挥算告别,一边陪笑道:"不怪他,是我把他撵回去的,我想一个人逛逛,四妹妹坐车来的?" "嗯,车子就在里面,三爷怎么来的……姑娘,三爷来了。"脂红一眼看到已经站起来的李丹若,忙笑着紧走几步过去禀报道,李丹若一身娇嫩的男装,手里还装模作样的拿着把折扇,李云直见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并没有很疲倦劳累的样子,暗暗舒了口气,李丹若见李云直打量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扰了三哥了。" "四妹妹这是哪里话?哪能用'扰'字,这是三哥的本份,就你一个人?"李云直冲李丹若拱了拱手,客气的笑道,李丹若半转身指了指另一处门笑道:"戴姐姐她们赶着去看摘锦,已经去北瓦子了,三哥怎么来的?骑马,还是坐车?我的车在外面。" "我是走过来的,一路逛着就过来了,四妹妹坐车,我走着就行,这路上人多,车马都走不快,碰到堵着的时候,倒是走路还快些。"李云直笑道,李丹若笑着正要说话,随行的婆子从侧门进来笑道:"四娘子,车子好了。" "嗯,三哥要是不嫌弃,坐车前头好了,咱们兄妹说话也方便。"李丹若一边接过魏紫手里的斗篷带子自己随手系着,一边笑道,李云直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人出来,李丹若上了车,魏紫随侍车上,脂红等上了后面一辆车,李云直跳到车前横板上坐下,车夫牵着马,车子稳稳的出了酒肆,往角楼大街方向过去。走了没多大会儿,李丹若掀起车帘子,从后面拉了拉李云直的衣襟,低声道:"三哥,你陪我去看一个友人好不好?" "好,你今天不是累了?要不明天我陪你去?"李云直转头应道,李丹若拉着李云直的衣襟,不好意思的摇了摇道:"不是累了,我不想跟她们去北瓦子,我想去桑家瓦子,三哥还记得太婆七十寿那天,一身红衣跳胡旋舞的那个红云吗?" 李云直仔细想了想,摇头笑道:"那天光顾着待客了,没顾上往戏台上看,是望京班的红云?。" "对,就是她,你在外头看过她跳舞?" "看过两回,她只跳舞,不肯陪酒,他们开文会,请她好几回都没请动。"李云直笑道,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红云姐姐是京城最好的舞伎,她跳的胡旋儿是京城一绝,她跳舞就好,不用陪酒。" "嗯,你怎么认识她?太婆过寿那天?" "就是那天,我和她说过话,她人生的漂亮,慡朗,反应很快,还有点牙尖嘴利,不过,心地平,善良,对了,她身上有股子浓浓侠气,我觉得她象那些话本里说的奇女子!"李丹若细细描述道,李云直仔细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漂亮是挺漂亮,别的,我就看她跳舞,真看不出来。" "嗯,正好这几天出来逛,我就想去看看她,本来我们的打算,是明天去桑家瓦子看她跳胡旋儿的,可刚才在酒肆里听人抱怨说,明天红云不能跳了,说是病了,三哥不知道,她们跳舞,这样冷的天,也是一身纱衣,红云姐跳胡旋儿,还得光着脚,肯定是冻出来的病,我想去看看她,可又不好跟戴姐姐她们提,她们又不认识红云姐姐,再说,卢三娘子掂记北瓦子今天这场摘锦,都掂记了大半个月了,这话我就没好说出口?正好看到三哥,就说累了,想让三哥带我去一趟。"李丹若陪着小意,细细解释道。 李云直被她这份小意陪的心软的说不出个'不'字,忙点头道:"我陪你去,只是……"李云直迟疑着低声道:"太婆要是知道你去看红云这样的……怕不好。" "没事,咱们不跟她说,等会儿咱们就说进去看跳舞,沈嬷嬷她们肯定留在外头等咱们,魏紫她们没事,都是跟着我淘气惯了的,不会说,咱们从前门进去,再从后门出来,看了红云姐姐再从后门进去,前门出来。"李丹若老道笃定的说道,李云直笑起来:"四妹妹还淘气?看你这安排,也没少做这样的事?" "嗯嗯,那是,我淘气也淘的有分寸,太婆知道我有时候会淘气,不过她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所以睁眼闭眼,才不管呢,咱们两个都是有分寸的,这回肯定更没事。"李丹若笑颜如花道,李云直想了想,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伸手用折扇点了点车夫吩咐了,车夫牵着马,往桑家瓦子过去。 车子桑家瓦子内莲花棚前停下,李丹若跳下车,魏紫、脂红、豆绿三个假小厮紧跟在后,李丹若和李云直一起进了莲花棚,棚内已经坐的满满的,中间满是卖卦、卖小食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的不堪,李云直左右看了看,带着李丹若沿着棚子边上,一路穿障越碍,绕到了戏台后面一处小门处,门里不时有脸上抹的粉白艳红的女伎进来不停,李云直知道寻对了地方,忙示意李丹若等着,自己看了片刻,看准了个面色尚有些稚嫩的年幼女伎,上前几步拱手笑问道:"这位小姐,烦劳问下,红云小姐在哪一处?" "哟!又是来找红云的?你们这些男人……咦!这一个倒是齐整,小衙内,你来寻红云做什么?"没等小女伎答话,旁边一个脸上妆容极浓的艳丽女伎先接过了话头,一边说一边扭着腰凑了过来,李云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看也不看艳丽女伎,只盯着小女伎带笑追问道:"小姐若知道,烦请带在下走一趟。"说着,从荷包里掂了块极小的碎银子出来亮了亮,小女伎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盯着银子,不停的点着头,艳丽女伎无趣的啐了一口,提着裙子昂然走开了。 李云直招手叫过李丹若,一行五人跟在小女伎后面,出了角门,几步就进了对面一处零乱不堪的两层矮楼,小女伎熟悉之极的引着五人径直上了台阶,站在楼梯口,指着第二个门道:"就是那间,那是望京班的屋子,红云姐姐就在里面,银子呢?"李云直掂着银子,没给小女伎,只转头示意魏紫,魏紫会意,忙几步过去,将门推开些探了探头,干脆往里走了几步,转眼退出来,转身冲李云直重重点了下头,李云直这才将手里的碎银子丢给小女伎,小女伎发出一声兴奋之极的低呼,紧攥着银子飞快的奔下了楼。 李云直转身打量道四周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吧,快去快回。"李丹若也打量了下四周,想了想,正要说话,那门'咣'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红云头发微微有些蓬乱,叉着腰,气势十足的呵骂道:"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李云直吓了一跳,李丹若也是一惊,忙跳出来摆手叫道:"红云姐姐,是我,我们认识的,我来看看你,不是鬼鬼祟祟。" 红云看清楚李丹若,怔了怔,又转头盯向李云直,李云直被她打量的浑身不自在,烦恼的扫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红云,拧着眉头低声交待李丹若道:"你别多耽误,我就在这里等你,也不早了,看好了咱们就走。" "嗯,"李丹若笑应了,越过李云直,上前两步仰头仔细看了看红云笑道:"本来打算明天过来看你跳舞,再过来看看你的,刚在酒肆里听说你病了,就让三哥赶紧带我过来看你了,你脸色不好的很,是病的?"李丹若说着,就要伸手去碰红云的脸,红云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道:"死妮子,知道我病了还敢伸手摸!就不怕染了病?我这可是瘟病!进来吧,那个爷,你也进来吧,我这屋子有里外间,你这么在外头杵着,更扎眼!" "三哥进来坐,正好喝杯热茶。"李丹若忙替红云招呼道,李云直想想也是,站在外面真是更扎眼,背着手,跟在魏紫后面进了屋,拖了把椅子,端坐在外间靠门口处等着。 第十九章探友下 李丹若跟在红云身后进了里间,一进门,红云腰弯下去,捧着肚子踉跄几步扑到c黄上,伸手把c黄上零乱的被子堆了堆,勉强翻过来歪靠到被子上,闭着眼睛痛苦的喘的两口气,才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就将就些,没有热茶,我还没喝上口热水。"李丹若刚才见红云叉腰呵骂,气势依旧,心刚放下,一看到她这样,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忙上前几步仔细看着红云问道:"红云姐姐,你这病这么重?" "坐回去!重什么……没事,就是肚子疼,死不了。"红云胡乱挥着手,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叫了魏紫进来吩咐道:"你和脂红看看能不能烧些水来。"魏紫答应了,正要出去,红云忙欠着身子指道:"壶在那里。"魏紫顺着她的手指,在c黄头一个矮小的白木柜子上拎了只红铜壶出来,李丹若看着那只除了手柄处摩擦的锃亮外,其余很是是脏污的铜壶,魏紫拎起来也低头看了看笑道:"是这只吧?"见红云点了点头,拎着铜壶就出去了,红云看着李丹若自嘲般笑道:"看不下眼是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哪里啊,我光顾着心疼姐姐没口热水喝了。"李丹若圆滑的转着话题:"怎么也没留个人照顾你?" "这大过节的,正忙着,哪有人?再说……没事,自己身子自己知道,没大事,就是肚子疼,再熬两天就好了,真是!偏偏这两天病了!嗯,你怎么来了?这地方真不是你们这样的小娘子该来的。"红云头往后仰着,浓浓的疲倦中透出丝丝烦躁,李丹若坐回到旁边椅子上笑道:"不是听说你病了么,说你明天的舞都不能跳了,我想着必定病的重,就赶着过来看看,你今天还去跳了?" "嗯,跳了四场,你来前刚回来,总算撑下来了。"红云脸色青灰的苦笑道,李丹若吓了一跳:"跳了四场?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跳了四场?你这是什么时候病倒的?怎么还得跳?" "那都是应下的场子,不跳怎么过得去?昨天天快黑就觉得不好,半夜里发作起来的,这场子都是前一天定下来的,不跳怎么办?昨天杨姐把钱都收进来了,只要有口气,就得上去跳完这一天的场子。"红云闭着眼睛,语调慢而没有感情,李丹若皱着眉头,半晌才低声道:"把钱退回去……唉,算了,不说了,你跳也跳好了,请大夫过来诊了脉没有?怎么说的?药呢?抓回来没有?这一个人也没有,谁给你熬药?你吃过药没有?"李丹若转头看着四周,一迭连串的问道,红云听的笑起来,疲倦的摆了摆手道:"光听这话,还以为你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我没事,也找人诊过了,我们班子里就有会诊脉的,没事,你回去吧,我没事,多谢你来看我。" "嗯,还早呢,等烧好水,药在哪里?让魏紫帮你把药也熬上,班里其它人什么时候回来?"李丹若站起来,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了看,只见魏紫三人扎着手呆站在李云直身后,李云直正蹲在地上,极熟练的往地上的一眼矮灶里续木柴烧火,这屋里没有炭炉子,那眼矮灶,其实就是在地上用土坯支了个类似锅灶的东西,李丹若怔了片刻,才转头看着红云道:"热水一会儿就好,你就住在这里?" "不是,我们住在旁边巷子里,这里有夹墙,暖和,等杨姐她们回来,再回去院子,我们院子里冷,我这会儿受不住。"红云低声解释道,李丹若呆站了片刻,裹了裹斗篷嘀咕道:"嗯,这屋子里是暖和。"李丹若仿佛想起什么,忙转身走到门口,示意豆绿将手炉递给自己,捧着手炉送到红云面前笑道:"姐姐肚子疼,拿这个暖暖,刚吃饭的时候才换的炭,正热着呢。"红云也不多客气,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冲李丹若点了下头,李丹若想了想,拉下腰间的荷包递过去低声道:"红云姐姐,这里头有七八两碎银子,你拿去用,这几天就好好歇歇,别挣命了。" "瞧你这小妮子!跟你说了,我没事,你们富贵人家看我们自然就是一个苦字,哪能都象你们那样,丫头婆子成群围着,咳嗽一声也跟天塌了一样,我就是病的不是时候,一年里头,就数这几挣钱多,银子你拿回去,我也不少挣银子,今天挣命,也不是银子的事,做我们这行,不能失信,就是做人,不也讲究个信字?你看我明儿就不跳了,再多钱也不跳了,你拿回去,我真不缺银子,等杨姐她们回来,我跟她们就回去了,就有人照顾我了。"红云一口气说了许多,直说的气也有点急上来。 李丹若正要说话,魏紫提着壶进来笑道:"姑娘,水开了,红云姑娘,杯子在哪里?" 红云抬手又指了指那个c黄角,却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这儿没法待客,你赶紧回去吧,多谢你来看我,又帮我烧了水,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着急,等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 "我知道。"李丹若敷衍了一句,看着魏紫放下壶,从那个白木矮柜上取了只看起来很是油腻的粗瓷碗,魏紫举着碗迟疑了下笑道:"我去洗洗。" "不用,你们来前我还用它喝水,就是它,跟你们府上不一样。"红云仿佛在说一件极自然普通的事,魏紫笑着没再多话,倒了半碗水轻轻晃了晃,端出去倒掉,烫好碗,才又倒了大半碗滚水,递给红云,红云将手炉在怀里放好,双手捧过碗,急切的吹着抿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又不停的吹着,小心的连抿了几口,才抬头看着李丹若道:"能喝口滚水,真是舒服,行了,我好多了,你赶紧回去吧,今儿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多谢你,喝了这碗水,我想睡一会儿,你回去吧,等明儿我好了,你再来看我跳舞,再来玩儿。" 红云说着,放下碗,将怀里的手炉递给魏紫,李丹若忙摆手道:"这个留给你用,这样的手炉我那儿多的是,你留着用,刚换的炭,能烧大半天呢,这屋子里,也不怎么暖和。" 红云迟疑了下,慡气的笑道:"那好,多谢你,我就不送了,多谢你。" "嗯,那好。"李丹若站起来笑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千万别来,明天我也不在这里了,不用过来,等我好了你再来,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红云往里挪了挪,抱着手炉笑道,李丹若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也好,我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你只管打发人到我们府上,到后角门就说寻沈嬷嬷就行。" 红云微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应了,李丹若往前几步,象是仔细打量红云,手下却悄悄将荷包塞进了被子里,红云被她看的笑起来,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真跟七老八十一样,好生啰嗦!" 李丹若笑辞了红云,和魏紫一起出来,李云直回身将门带上,护着李丹若下了楼,穿过莲花棚,上了车径直回府了。 隔天李云直又过去了一趟,替李丹若打听红云好些了没有,过了冬至节,李丹若又央他跑了一趟,听说红云已经痊愈,望京班又开始包台子跳舞了,李丹若这才放下了这件事。 母亲杨氏牵挂高老夫人的病,节后,李丹若又和母亲杨氏去了几趟杨府看望高老夫人,过了节,高老夫人病情竟有了些好转,杨氏一颗心总算松下来,这才有心思和李丹若说起宁老夫人前几天提起的事。 过了年,李云直就二十二岁了,搁在哪儿都该成亲了,这给李云直寻媳妇的事,得赶紧提上来赶紧相看,李丹若微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听母亲一个个数着哪家的哪位姑娘脾气好,哪位姑娘懂事能干,想着平福跟沈嬷嬷说的那几件事,等母亲说完,想了想笑道:"母亲看中的这几位,还真是个个都好,只是,母亲不是常说,女儿家嫁人,一定要讲究这脾气性格,女儿家是这样,那儿子娶媳妇,这一条,也要好好讲究讲究才行,母亲说是不是?" 杨氏点头笑道:"倒是这个理儿,你三哥的脾气性格儿倒好。" "三哥若是母亲亲生的,知子莫若母,脾气性格儿母亲必定最清楚明白,可三哥到咱们家不过一两个月,这脾气禀性,咱们哪里就看的清清楚楚了?万一母亲选的媳妇儿和三哥脾气性格儿合不来,那就烦了。" "你这话极是,倒也是,这脾气性格要想摸透,那哪是容易事?你有什么主意?"杨氏看着李丹若问道,李丹若抿嘴笑道:"这哪要什么主意,母亲只要把三哥叫进来,仔细问好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回头看好了,再跟三哥说一声,让他自己也想法子打听打听,或是想法子看看也成,跟他说明白,他这媳妇儿,母亲看中了,他再看中了,太婆再点了头才行呢,这一趟下来,就算有什么不妥,也都是小事了。" 第二十章弱水三千 杨氏对女儿向来言听计从,忙笑着点头道:"那就这样,他自己看中的媳妇儿,往后也没话说,这三趟过下来,别说大错,连小错也不能有了。" 傍晚,杨氏就把李云直叫了进去,屏退众丫头婆子,只留李丹若站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捏着肩膀,准备旁听当参谋,杨氏看着拘谨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李云直笑道:"直哥儿过了年就二十二了,可正经不小了,这亲事再耽误不得,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李云直身子僵了僵,脸上泛起层透着青白的红意,看着杨氏,一时说不出话来,杨氏忙笑道:"这媳妇娶进来,可是你的媳妇儿,两个人脾气性格儿要合得上才好,这会儿可不能害臊,也不是害臊的时候,跟母亲,还有你妹妹,还能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和你妹妹就是盼着你好,想给你娶个你中意的媳妇儿。"李云直看着杨氏,手拱到一半又觉得不妥,红着脸放下手,扶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道:"多谢母亲,和妹妹,我……儿子,心里知道……母亲和妹妹对儿子的好,这是儿子的福气。"李云直的话渐渐流利起来:"这两个月,母亲和妹妹对儿子一片真心、处处体贴周到,就是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李云直顿了顿,挣扎着说道:"只要母亲喜欢……" "你喜欢,母亲才能喜欢呢,是你娶媳妇儿,又不是母亲娶媳妇儿。"李丹若看着挣扎纠结的李云直笑道:"母亲说是不是?" "这话说的对,母亲就想看着你们兄妹好。"杨氏抬手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着赞同道,李云直抬头直视着李丹若,李丹若笑容纯净,仿佛不带任何含义,却又仿佛满满的都是这个那个的意思,李云直怔怔的呆了片刻,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咽回去,吸了口气,站起来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道:"母亲,儿子是有点心思,不敢瞒着母亲,儿子年纪轻不懂事,母亲听了,若是不妥当,只管责罚。" "直哥儿起来说话。"杨氏忙抬手道,李云直却直直的跪着,看着杨氏一口气说道:"母亲,早先儿子被生父逐出家门,多亏府学教谕韩先生将儿子收容在府学门房暂居,当年儿子常常衣食不周,韩教谕就带儿子过去韩家,借衣就食,韩先生对儿子恩重如山,韩先生家三娘子待儿子亦是恩重,儿子得其照料极多,那时儿子就想,以后若是有福份娶到韩三娘子这样的媳妇儿,那就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份,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了。"李云直说完,伏身连磕了几个头。 杨氏忙抬手道:"直哥儿起来!不要这样,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这事母亲听明白了,你起来,韩家……跟咱们家没甚往来……你且等母亲打听打听,还有你太婆……这是大事,你别急。"杨氏话语虽乱,那片意思,在这乱中却透的明明白白,李云直又磕了头,站起来重又落了座,看着杨氏诚恳道:"母亲,这就是儿子一个人做梦乱想,母亲待儿子亲厚如亲生,儿子才敢说了这样的话,母亲若觉得不妥,儿子都听母亲的。"杨氏连连点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母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有了信儿,母亲再打发人告诉你。"李云直忙站起来恭敬答应,长揖告退出去了。 杨氏看着李云直出了门,苦恼的蹙着眉头,半晌才长长叹出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苦笑道:"你看看,倒问出事来了!?这是哪跟哪?你看看,这可怎么好?府学教谕,这家世,这怎么配得上?差哪儿去了?你太婆肯定不能点这个头!" "先不管太婆,母亲的意思呢?"李丹若沏了杯茶端给母亲笑问道,杨氏蹙着眉头仔细想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算不愿意,就是这家世上头,也不太般配了些,你也知道,这媳妇娘家若是寻好了,往后你三哥仕途上就是一大助力,咱们家,你父亲又不在了,长房,三房自己有自己家孩子,咱们总不能全靠人家,我原本想着,给你三哥寻个能撑把力的岳家,至于媳妇儿嫁妆,这个咱们也不缺这个银子,我就不打算了,就想着一是能支撑你三哥一把,二来,媳妇人品性格儿好,有这两样就行,如今,你看,这算什么?" "母亲就想开些,三哥的前程还得靠他自己,旁人再怎么帮都是锦上添花,再说,这前程怎么才算好?那可没个头,新妇好,三哥觉得好,母亲也觉得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这才是真好呢。"李丹若劝道,杨氏长长短短叹了一会儿气,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我不是想着,你三哥若是这官做的大些,娘家煊赫,你在婆家,这底气不也足些?" "母亲!"李丹若哭笑不得:"若是我在婆家这日子得靠三哥官做的好不好撑着,那样的婆家,母亲和太婆也不能让我嫁进去,就算真嫁进去了,那还不如和离,大家也好一别两宽,各生欢愉!" "看看这又说的什么傻话?!算了算了,母亲也是替他想的太多,虽说这都是为了他好,可那也得他能觉出这个好才行,不然母亲不成了里外不是人了?明儿母亲就跟你太婆说说这事,让你太婆拿主意吧,只要你太婆觉得好就成,母亲只能顾着你,旁的也真是难顾全了。"杨氏摆着手笑道。 腊八一大早,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和母亲到大相国寺先一人领了碗七宝五味粥,又虔诚的跟着满寺僧俗做了浴佛会,从寺里出来,宁老夫人又让车子往曹门外李府粥棚去看了一趟,见熬出来的五味粥浓/热俱全,这才满意的转回府里。 吃了饭,宁老夫人打发了众人,只留下若姐儿'捶腿'说话。 宁老夫人歪在榻上,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举着美人拳慢慢捶着,璎珞沏了茶放好,带着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退下,宁老夫人听着脚步声远了,也不睁眼睛,慢悠悠的说道:"你三哥想娶韩教谕家三娘子?" "嗯,他是这么跟母亲说的。"李丹若肯定道,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瞥着李丹若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算不上知道,平福在三哥身边,三哥有什么事,倒从不瞒他,三哥常去大相国寺淘书,每次买了书,都会再买几束绣线、绣样什么的,让平福送到羊糙胡同给韩三娘子,沈嬷嬷听到第二回,就跟我说了这事,就这一件,别的就没什么了。"李丹若笑着解释道,宁老夫人闭着眼睛,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道:"这样也好,你母亲觉得韩家门第低,照理说,跟咱们这样的人家攀亲,低也是太低了些,不过,低也有低的好处,就是得看这位三娘子人品性格儿怎么样了,若能入了我的眼,别的,也不算什么。" 李丹若点头笑道:"三哥稳重明理,也不是那种只看人家长的好不好看的,他能看中的,这人品性格上头,必定不差,肯定能入了太婆的眼。" "你说他不是只看人家长相,怎么知道的?"宁老夫人闭着眼睛,笑盈盈的问道,李丹若手里的美人拳停了停,想了想笑道:"本来不想让太婆知道的,冬至那天,在金家酒肆吃饭的时候,听说望京班的红云病了,太婆知道那个红云,就是您做七十寿那天跳胡旋舞的,她到咱们府上跳舞那天,我碰巧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很有几分侠义之气,待人也慡直真诚,我挺喜欢她的,听说她病了,就想去看看,正巧碰到三哥,就缠着三哥陪我去了。" 李丹若顿了顿放重声音重复了一句:"是我缠着他去的!"宁老夫人笑起来:"你连我都能哄下来,何况他,接着说!"李丹若笑盈盈的接着说道:"红云真是病了,病的还挺重,说是肚子痛,我看了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太婆知道,红云那个漂亮,是能把人看傻了的,虽说病着,这美人病了更好看,可三哥从头到尾,该看看,该说说,象是一点也没看出红云的漂亮!出来我就问三哥了。" 宁老夫人'噗'的笑出了声:"这也是该问问,你说说,你是怎么问的?" "我就问三哥,红云那么漂亮,你怎么好象无动于衷?我头一回见她,差点看傻了。"宁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李丹若继续说。 "结果三哥几句话,倒把我说傻了,三哥问我,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说喜欢吃蟹,不吃肥ròu,三哥就说了,若是那蟹,不管做成什么成,你看着都能觉得好吃诱人,若是那肥ròu,就算烧出色香味俱都天下第一的菜来,你看着它,能觉得诱人吗?太婆你听听,他居然这么比方!说的我一直到家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 "直哥儿是个好的,知道弱水三千,只可取一瓢的道理,可天底下,还是贪多嚼不烂的人最多。"宁老夫人睁开眼睛笑道:"照这么说,这韩家三娘子真要好好看看了,嗯,这样吧,先让人仔细打听打听,再想法子细看看这韩三娘子,若是好,定了也就定了。"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气笑道:"要是看好了,太婆和母亲就又了了一件大事。" 第二十一章初交 年三十照虚空守岁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换了新衣,随长嫂戴氏四处贺了新年,再回到府里,已经进了正午,饭后睡了一觉,起来赶紧梳洗更衣,还和戴七娘子她们约了去逛寺东门大街,去看有没有时新合意的冠带珠花好买回来。 几个小娘子带着众丫头婆子,沿着寺东门大街逛了一个多时辰,脚都走软了,赶紧拐进间宽敞富丽的茶坊,要了上好的雅间,准备歇歇脚再逛。李丹若慢几步落在后面,招手叫过魏紫低声道:"这里离桑家瓦子近,你和沈嬷嬷说一声,叫过婆子跟着你去趟桑家瓦子,问问红云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看看她。"魏紫答应了,忙转身出来,寻到沈婆子,叫了两个婆子跟着,上车往桑家瓦子去了。 李丹若进来,卢杏林等人已经要好了满桌的茶水点心,见李丹若进来,忙招手笑道:"一转眼就不见你了,我给你要了碗油茶,还有一壶明前,看看,杏林姐姐最疼你吧,你的口味儿,姐姐全知道!" "还好意思,明明你要的是八宝擂茶,是戴七姐姐跟你说了你才改的!好不羞!"李丹若的姑表妹妹刘樱划着脸,不客气的揭穿了卢杏林,卢杏林却是面色不变,理直气壮道:"你懂什么,我那是看看你们知不知道咱们四娘子的口味,戴七都说了明前,你还非说是普茶!亏你们还是姑表姐妹,你都错哪儿去了!"刘樱脸色微红,带着丝恼怒强辩道:"她从前是喜欢过普茶的!" 李丹若坐下来,托腮看着又吵起来的两人,叹了口气,和戴七娘子道:"你看看这两个,刚才说口干的不行,话也不能说了,这茶还没喝呢,口就不干了?对了,前儿戴姐姐给我送的那包武夷茶,真是香,这个天喝最好,也不知道这家茶坊的武夷茶好不好,要不,咱们要一壶尝尝?" "好啊,我就说,四姐姐喜欢的茶太多了!你看看,她今天喜欢的是武夷茶!"刘樱从来吵不过牙尖嘴利的卢杏林,一听李丹若的建议,急忙拍手附议道,卢杏林一边笑一边点头。 几个人喝着茶,吃着点心,说说笑笑,直歇了小半个时辰,才重又起身,准备继续逛去。 出了雅间,魏紫已经转回来候在外面,寻了机会悄悄笑道:"见着红云姑娘了,说这两天忙,初三那天她们班子要歇一天,她上午睡一觉好好歇歇,请姑娘午后过去,她说要请姑娘去八仙楼吃饭,说是晡时起,她就在八仙楼等姑娘。" "嗯。"李丹若笑应了,带着魏紫等人跟上戴七娘子一行,继续逛街乱买东西去了。 初三日午后,李丹若只带着魏紫和脂红两个,并沈嬷嬷带着两三个跟出门的婆子和几个长随缀在后面,一径往八仙楼过去。 茶饭量酒博士引着李丹若转了几个弯,到了一处清静的雅间前,红云听到脚步声,已经掀帘子探头出来,见果然是李丹若,忙打着帘子示意李丹若进来。 李丹若进了屋,去了斗篷,左右打量着雅间笑道:"八仙楼我倒来过一回,在那边楼上,倒不如这边清静。" "那边楼上一个雅间最便宜也要二十两银子,这里二两银子就成了,就委屈姑娘了。"红云一边让着李丹若坐,一边笑道,李丹若一脸惊讶的高挑着眉梢道:"原来这么贵啊,要不是有人请,我可去不起!这二两银子也够贵了,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月钱,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贵了。" 红云笑的咯咯出声:"你这小妮子,就是会说话!你一个荷包给我留了八两多银子,外加还有一个上好的红铜手炉,我请你这场,才花了二两银子,我还赚多着呢!"李丹若也笑起来:"上回冒失了些,知道姐姐不少银子,就是看到姐姐病成那样,急的不知道怎么才好,姐姐病去了根没有?好好儿的,肚子怎么疼成那样?" 红云正要说话,茶饭量酒博士在雅间外清脆的招呼了一声,掀帘子进来,将手上端的,胳膊上架的七八只碟子利落的取下摆好,转身又出去接了只微微滚着的红铜锅子进来,摆到桌子正中,说了声'慢用',倒退出了雅间。 红云指着锅子笑道:"我最爱吃这个,从头到尾都是热呼呼,早吃的是热的,迟些的也能吃到热的,咱们两个说着话,也不怕吃凉了。" 李丹若探头看了一圈笑道:"都是我爱吃的。"两人烫着吃了一会儿,红云才擦了擦手,看着李丹若道:"你出来看我,这又跟我一处吃喝,你母亲……嗯,你们家老夫人知道了,不得罚你?" "不会,太婆知道,我是说,太婆知道我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乱结交人。"李丹若笑道,红云凝视了她半晌,才笑道:"你就知道我不是个坏人?" "嗯,姐姐哪里人?"李丹若笑着岔开话题,红云挑了几块羊ròu片烫熟吃了,又挟了几块放到锅子,瞄了李丹若一眼,边烫边道:"倒不好骗你乱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人,我只有个娘,没有爹,从小就跟着我娘四处卖艺,后来娘病死在益州,临死前把我嫁了人,再后来益州大旱,讨生不易,我们就到了京城,为了讨生活,我搭到望京班跳胡旋。" 李丹若听的目瞪口呆,看着红云连眨着眼睛道:"姐姐多大了?就嫁了人?那,那个……人,他对你好不好?"红云放下筷子,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法子,娘快死了,我们又没个亲人,不赶紧把我嫁了人,能怎么样?那年我十四,他待我,算好吧,不能算不好,这几年我年纪青不懂事,流过几个孩子,也没在意,冬至那场病……也是又流了,大夫说我再生不得孩子,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一心一意就是想要个儿子,这也不过份,可我生不出了,总不能耽误他,前儿,我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又跟杨姐借了些,凑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回乡再娶了。" 红云沉默半晌才接着说道:"他是个老实人,没本事,当年他愿意娶我,让我娘能安心闭眼,又帮我安葬了我娘,我感激他……总不能让他绝了后。"李丹若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晌才笑道:"这叫一别两宽,各生欢愉,姐姐才多大,这样也好,姐姐往后好好寻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姐姐这样的人品,往后必是有大富贵的。"红云'噗'的笑起来:"那我可不敢想,反正现在还跳得动,还有人看,等过些年跳不动了,要么象杨姐这样,组个班子,买几个小妮子回来调教,要么,运气好,碰到个肯抬我回去的,我就安安份份做个姨娘,也算有个养老的地方。" 李丹若听的无语,红云的打算,也确实只能这么打算,她不能生孩子了,就是想嫁个普通人家辛苦cao持,可又有谁肯因娶她而绝后? "唉!"李丹若重重叹了口气,红云斜着她笑道:"你叹什么气?我们这样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娘是,杨姐是,我也是,我比她们还强些,至少年青时候比她们能挣钱,老了能有点银子傍身,就没什么好怕的。" "对对对,姐姐以后挣了银子,也别白放着,我跟姐姐说说钱生钱的法子……"李丹若总算找到了能说一说的话题,红云一边笑一边摆手:"好了好了,你看看你,倒比我还急,要钱生钱,那也得先等我挣了钱,如今我还欠着杨姐一百两银子呢,先填上这个窟窿再说。" "那姐姐还请我到这样的地方吃饭?二两银子虽少……也不少了,咱们倒不如去州桥夜市,边逛边玩边吃,有个三五十个大钱,吃的多少好!"李丹若嘟着嘴抱怨道,红云两根眉毛抬的高高的,'噗'的一声笑得欢快无比:"你这小妮子,这话也真对!不过今儿既来了,就吃好喝好,怎么得也得把那二两银子吃回来!" 红云兴致极好,干脆又要了壶浊米酒,两人喝得微微有些酒意,红云笑道:"八仙楼下去没多远就是汴河,你要是没事,咱们到河边逛逛去?我最喜欢沿着汴河逛。" "好!"李丹若痛快答应了,穿上斗篷,和红云一起出了门,也不用车,两人说笑着并肩往汴河去,魏紫和沈嬷嬷等人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也往汴河过去。 第二十二章托付 汴河极宽,映着灯光,一片波光粼粼,河两岸店铺林立,灯火通明,河中花船往来众多,丝竹声、笑闹声随风传来,李丹若裹着斗篷,站在稍往河中伸进的一间凉亭里,吸了口寒气笑道:"每次看到这汴河的热闹,就觉得活着真好。" "可不是,能活着就好!活着还要想的开,别跟自己过不去,唉,要想得开,不能想的太多、想的太透,想多了烦,想透了没意思。"红云一边感叹着,一边示意李丹若,两人沿着河边青石街道,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说着话:"你看看我就是,要是想这想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今天好好跳了舞,回来买包梨条枣圈,晚上听到挑卖蒸梨枣的来了,再拿几个大钱让小柔去买些回来大家吃,一屋子人欢欢笑笑,多好,闲了就出去四下逛逛、玩玩,看看热闹,有钱买点喜欢的东西,没钱看看也喜欢,这日子过的多少开心!往后的事,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多少绝境我都熬过来了,往后,还能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我?" "那倒是!"李丹若笑应道,红云满脸笑容,痛快的挥着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我,说说你,你婆家说好了没有?" "还没有呢,太婆和母亲到处看,不过,大概人家倒是差不多能定了,其实挑来挑去,也就那么几家。"李丹若笑回道,红云笑声明快慡朗:"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象你这样的真不多,多数一提亲事嫁人什么的,也不管真羞假羞就羞的不说话了,你倒慡快,那些人家,你自己也看中了?" "嗯,家世公婆什么的让太婆看,我只看人。" "那你想挑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我帮你看看,我告诉你,这京城的大家子弟,就我们这样的人,看的才最清楚!"红云冲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李丹若蹙眉看着红云,仿佛没听明白她的话意,红云咯咯笑起来:"你是个明白人,想想就知道了,那些大家子弟,当着你们,自然是规规矩矩,怎么好怎么来,在我们面前,那还不是随心随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那猴急起来的,就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本性可就全出来了!" 李丹若恍然悟过来,拍手笑道:"可不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唉呀,那真是最好不过,姐姐可要帮我好好参谋参谋,不瞒姐姐说,我也想的明白,要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唉,那就是做梦,这个我早就不去想了。"李丹若的声音伤感低落下来,红云伸手揽了揽她,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知道是做梦,想开了就好,哪个女人不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有什么法子,我那个男人,老实成那样,还隔三岔五的逛私窠子,算了,不说了,你能想明白就好,往后这日子就好过。" "嗯,因为这个,我也不想寻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喜欢还好,喜欢了,日子倒难过。"李丹若的话让红云想笑,却没笑出来,只伤感的叹了口气低低道:"连你这样身份地步儿的小娘子都这样……你说吧,我听着呢。" "嗯,我就想往后这日子能好过些,家世公婆,有太婆掌眼,必不会错了,可这人才最要紧,要是嫁了个无赖,时时撒泼无行,公婆再好,也不能时时处处寻公婆作主吧,再说,有些事,也没法寻外人说去。" 红云连连点着头:"你这话极明白,嫁人嫁人,嫁的是人,这人最要紧!不过那家世清白的,子弟多数也不差,你接着说。" "嗯,我就想寻个真正的君子嫁了。" "君子?" "对啊,圣人也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若是个君子,做人做事就能极讲究,他能讲道理,讲规矩,讲礼法,讲各种东西,他答应了的事,你大体能信得过,君子都瞧不起女人,也不会和女人计较,总之,最好他是真君子,我就做个小女人。"红云用手指点着下巴,凝神细想了片刻笑道:"你这个君子、以方什么的我不懂,不过这话倒听的明白,你这意思,照我们的讲法,就是要嫁个真正的男人,这真男人,他大度、豪慡、肚子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跟了他心里就是踏实,这样的男人自然不会跟女人计较,他也不会落井下石,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趁人之危,他还要有担当,有本事,总之,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是这个意思吧?" 李丹若听的一边点头一边笑的止不住:"就是这样,不过你这个太难得了,以后姐姐一定要寻个这样的,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姐姐,我这个,不用跑马,能撑船就行,不能撑船,他肯装着他能撑船也行,也不用他有多大本事,太有本事也烦,我就想安安稳稳过份平凡小日子,这样的世家,吃穿不愁,安份就行,唉,总之,最好是个没本事的本份君子,我能时不时的欺负他,他是君子不欺负女人,那就最好了。" 红云听的极仔细,一边听李丹若说,一边不停的点头,听到最后,笑得花枝颤抖,扶着棵柳树,直笑了好半天,才止了笑,推着嘟着嘴看着她的李丹若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想嫁个你能辖制得住的好男人,往后他再怎么纳妾收通房,也都在你手心里握着,你又不喜欢他,又早想的明明白白,这日子自然就过的舒心,是这个意思吧?" "嗯,我没想过要辖制他。"李丹若辨解了一句,红云又笑起来:"能辖制最好,就你这九转十八弯的小心眼,只要是个君子,你都能辖制的了,好了,你说说,你太婆都替你看中了哪些人家的子弟,我帮你留心细细看看。" "嗯,头一家,就是府成街姜家的五爷和六爷,"李丹若掰着头一根手指数道,红云忙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就是姜国公府上是吧?他们家五爷和六爷,我还真都见过,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呢,你再说。" "还有卢郎中家二爷,"李丹若数着第二家,红云点头笑道:"这个我也见过,三个人中,他生的最好,不过要数人物风流,还得是姜五爷。"李丹若先不答她的话,只管曲着手指连数了五六家七八位少年郎,红云不停的笑着点头cha话,说是听过或是见过,不时评论一两句,等李丹若说完,红云又曲着手指照李丹若讲的顺序明明白白重复了一遍,见李丹若点了头才笑道:"这事可不能急,你这七八个人呢,一个个都得细细打听明白才行,这事,我一个人眼见还不行,一双眼睛到底有限,回头我还得寻几个靠得住的姐妹帮着看看,一定要仔仔细细打听的明明白白,这嫁人可是天大的事。" "唉,姐姐不能找别人,这事要是传出来,我还怎么见人?!"李丹若一听她说要寻人打听,忙急道,红云无语的看着她,哭笑不得道:"刚还夸你聪明,这又糊涂了,我寻人打听,自然寻个合适的说辞,难不成还能直通通的说,角楼李府四娘子要嫁人,打听打听人好不好?我是这么个憨人?你能跟我说这个,一来,是你真心待我,没有瞧不上我的意思,二来,那是你信得过我,我刘秀做人,那也是响当当的!" 李丹若舒了口气笑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头一回看到姐姐,就觉得姐姐可亲可近,是个……嗯,响当当的!"红云一边笑一边点头:"那是,姐姐闯荡江湖这些年,做人这一条上头,就没亏过心!你这小妮子也有意思,养尊处优的,倒还能瞧得上我们这样跑江湖讨饭吃的,富贵人家瞧我们,就跟那鞋底上的泥一般!" "我不管人家,我只看我看得上的人,对了,我又想起个人来,姐姐顺便留心下,唉,算了,留不留心也无所谓了,算了算了!"李丹若说到一半,又泄气的摆手道,红云笑起来:"什么人?也是你太婆看中的人家?已经不能了?" "算是吧,去年明远侯家六少爷到我们府上求过亲,我看那位六少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好,就是心里别扭,太婆和母亲疼我,就因为这个没吐口,后来明远侯家定下了我大嫂的娘家堂妹,戴家七娘子,戴七娘子人极好,我和她平时处的也极好,唉,本来是喜事,可我看着明远侯家六少爷就是别扭,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 第二十三章相看 "明远侯家六少爷?"红云凝神仔细想了半天,才蹙着眉头道:"我竟从来没听过见过这么个人,也没听谁提起过,你到底觉得他哪儿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他别扭。"李丹若摊手道,红云又凝神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道:"真是没听说过,这倒怪了,这京城的衙内公子哥儿,还有我没听说过的?回头我打听打听,你要是觉得别扭,这中间必定有古怪,我也是,要是看谁别扭,这人指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一路低低说着话儿,沿着汴河走了不知道多远,直走到李丹若连声叫着脚软,两人才拐进间茶坊,一人喝了碗擂茶,出来上了车,李丹若将红云送到巷子口,看着她进了院子,才回去府里。 立春过后一日,宁老夫人身边的黄嬷嬷打听到韩教谕家女眷初九要到观音院做道场,宁老夫人叫了闵管事进来悄悄吩咐了,初九一早,就带着杨氏和李丹若先一步到了观音院,闵管事早就打点好了院主,只说宁老夫人做了梦要还愿,余事不需,只要在观音院内寻个清静地方听一天经,院主听说是角楼街李府老夫人,忙让人将院内唯一一座两层小楼的二楼收拾出来,给宁老夫人静坐听经用。 三人下了车,黄嬷嬷带着众婆子守了各处,璎珞忙先一步上去,指挥着几个婆子将带来的绡纱屏先架到窗前,再看着小丫头飞快的四下收拾干净、铺好坐褥靠垫等物,李丹若先上来看过一遍,才请了宁老夫人和杨氏上来,流苏指挥着小丫头在屋角支起红泥小炉,沏了茶送上来,又将带来的点心摆了满桌,宁老夫人站起来四下看了一遍,满意的点头笑道:"这里好,这观音院本来就不大,有这么一座小楼,可是哪儿都能看到了。"李丹若跟在后头四下看了一圈,轻巧的转回来,正赶着接过流苏托上的茶,先端了一杯奉给宁老夫人,再托给母亲一杯笑道:"先喝杯茶,一会儿慢慢看,其实有太婆这个照妖镜在,母亲和我都不用来,太婆只一眼,就照到骨子里了。" 宁老夫人笑的手里的茶差点抖出来,放下杯子,点着李丹若道:"你姑姑说我也就罢了,你也学会了?太婆是个老照妖镜,你是个小照妖镜!" "这韩三娘子可怜见的,叫两面照妖镜照着,全身的骨头都照出来了。"杨氏叹着气怜惜道,说的宁老夫人搂着李丹若哈哈笑起来。 没多大会儿,黄嬷嬷上楼禀报了,韩家女眷已经到观音院门口了。 李丹若忙扶着宁老夫人站到往前的绡纱架前,隔着绡纱看外面,清清楚楚,可从外面看进来,就黑乎乎一片了。 韩家女眷一行四人,穿过前殿,往宁老夫人所在的小楼不紧不慢的过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精神健旺的老太太,神情随和中带着带着安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正听着身边的中年女子说话,这位,应该就是韩三娘子的母亲,韩家老太太了,轻扶着韩家老太太的女子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目清慡,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边走边笑边说,这位看样子是韩三娘子的长姐,已经出家的韩家大娘子了,紧跟两人后面的,一个穿着鸭青棉斗篷,看起来也有三十岁左右了,眉目清秀,形容婉约,气质沉静,这位,当是韩家二娘子了,和韩二娘子低声说着话、并肩而行的女子看着十八九岁模样,眉眼如画,笑起来齿如编贝,显得文雅非常,穿着件秋香色棉斗篷,这个,必定是韩三娘子了。 一行人没等宁老夫人和李丹若看的再清楚些,就已经越过小楼,往后面的正殿进去。 李丹若和宁老夫人、杨氏忙转到对面的绡纱架前,这回只能看到背景了,不过这韩三娘子背景也极好看,稳稳重重却仍能透出股柔美来。 黄嬷嬷也跟着过来,笑着低声解释道:"韩家老太太今年五十四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男三女,刚扶着韩家老太太的,是韩大娘子,她是老大,今年三十三了,嫁了个工部的小吏,夫妻倒也相得,已经生了两男一女,后面鸭青斗篷的,是韩二娘子,今年三十一,嫁了个秀才,丈夫是独子,家境还算不错,薄有田产,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再往下是两位爷们,韩家大爷和二爷,也都成家了,韩三娘子是幺女,过了年刚满十九岁,前头倒没怎么急着说亲,听说就是从去年冬天里,韩家和韩大娘子、韩二娘子才四处托人给妹妹说亲。" "嗯,"宁老夫人轻轻应了一声,看着韩家母女进了大殿,才转头看着李丹若和杨氏笑道:"等会儿咱们也下去听听经去。"李丹若忙笑着点头应了,杨氏笑道:"要不,我就不去了,不然这么多人,要吓着人家了。"宁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点着杨氏道:"给你看儿媳妇,你不去,那哪儿能成?这才几个人?吓着谁了?"李丹若跳转过去挽着母亲道:"母亲不去看怎么行?您得去看看有没有眼缘,咱们悄悄儿的,吓不着谁。"杨氏笑着应了,三人喝了半杯茶,这才穿了斗篷,悄悄下了楼,只黄嬷嬷和流苏两个跟着,从后面进了正殿。 正殿里嗡嗡的诵经声悠扬委婉,韩家母女四人盘膝闭目端坐在旁边坐垫上,嘴唇轻轻动着,正虔诚的随着诵经。 李丹若四下看了看,在几个年老女尼身后寻了个空坐垫跪坐下来,透过女尼中间的fèng隙,悄悄打量着韩三娘子,斗篷里面也是一身秋香色,眉毛浓淡弧度都极好,眉如春山,大约就是这样了,眼睛半闭着看不出亮不亮,鼻子小巧,脸形圆润,下颌稍有些尖,却并不突兀,反倒有几分楚楚之感,整个人如同一幅古雅的水墨画,透着让人心安的恬静温柔味儿。 宁老夫人和杨氏在另一边听了一会儿经,扶着流苏,和杨氏一起悄悄出了正殿,李丹若忙起身跟上,三人上了楼,宁老夫人去了斗篷,半歪在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人还不错,咱们老家有个讲究,娶妻当娶贫儒之女,这贫儒之家出来的女孩子,多半不差,这韩家也算是贫儒之家,等会儿,她们要到静室喝茶歇息,咱们再凑过去讨扰一回。"李丹若听宁老夫人这么说,知道宁老夫人已经是看中七八成了,心下微松笑道:"这三娘子生的象一幅水墨画儿,真是好看。" "好看倒不怎么算得上,她比你都还差远了呢,难得的是那份娴静,这样娴静的女孩子,多半家教不错,女孩子自己,也是个明礼懂事的。"宁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 三人说笑着喝了几杯茶,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下面正殿才念完了头一卷经,在窗前紧盯着的流苏看到韩家女眷四人起身去了后面待客的静室,忙回身禀报了,宁老夫人扶着璎珞站起来,一边穿斗篷,一边笑着止住李丹若道:"若姐儿别去了,回头让人说起来不好,我和你母亲去说会儿话就回来。"李丹若只好止住步子,隔着绡纱看着宁老夫人和杨氏绕过正殿,进了韩家女眷所在的待客静室。 足足过了两三盅茶的功夫,宁老夫人才和杨氏满脸笑容的回来,宁老夫人坐着略歇了歇,就笑着吩咐道:"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回去吧。"李丹若忙侍候宁老夫人穿了斗篷,自己也穿好斗篷,从流苏手里抢过宁老夫人扶着,小心翼翼的下了楼,才低声笑问道:"太婆看的怎么样?看好了没有?" "是个好姑娘,一家人都是懂事知礼的,你回去细问问你母亲,她若打心眼里愿意,定就定了。"李丹若得了答复,轻轻呼了口气笑应道:"嗯,回去我就问,母亲肯定愿意,太婆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欢这样温柔娴静的女孩子。" 果然,杨氏对这位韩三娘子满意之极,宁老夫人得了确信儿,隔天叫了李玉靖和刘夫人过来,将这事儿说了,李玉靖虽说觉得韩家门第实在太低了些,心里不怎么愿意,可母亲既然已经看中了,他不过略提了提,也就放下了,刘夫人却是满意非常,门第低有门第低的好处不是! 第二十四章命格 元夕节,一家人到自家灯棚看了灯,能在元夕节这天沿御街搭灯棚的,都是如今的煊赫之家,当年李景生还在的时候,做到枢密院副使,李家的灯棚就搭的极靠前,也就是排在几家王府和相爷家后面两三个,后来李景生没了,这灯棚也跟着没了,直到前两年李玉靖升了枢密院副都承旨,这才又有了沿御街搭灯棚的荣耀,虽说这灯棚搭在半当中,离皇上已经很远,可到底,是搭了灯棚的,比起姜家,总还是好上不少,当年姜家的灯棚,一直是搭在李府前头的,如今李家重又搭起了灯棚,可姜家的灯棚,看起来还没个影子呢。 元夕节的灯,十五是正日子,可热闹却一直要延续到过完正月十六,一直到十七日黎明,官家和商行等才动手拆去灯棚,从这一天起,城门照时辰关闭,一切恢复正常,正月的繁华狂欢算是真正过去了。 十六日晚,李丹若一早约了红云逛花灯,晚上换好衣服,到宁老夫人处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忙着别了宁老夫人,奔出去寻红云看灯去了。 宁老夫人看着李丹若雀跃出去,喝了杯茶,叫了黄嬷嬷进来,屏退了众人笑道:"若姐儿又去寻那个红云玩儿去了?" "可不是,刚才正好碰上沈嬷嬷,顺口问了她一句,说是四娘子一早上就打发人过去约了那个红云看灯。"黄嬷嬷坐在炕前小杌子上笑道,宁老夫人半闭着眼睛,半晌才笑道:"唉,这孩子就是心思细,这么个打听法,明白是明白了,就是太明白了,只怕什么腌臜阴私事儿都能打听出来,唉。" 黄嬷嬷看着宁老夫人,迟疑了下低声笑道:"老祖宗既担心这个,怎么不拦住她?" "不拦!拦什么?唉,早知道早好,我不怕她知道,就怕她把男人想的太好,成了亲,过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被人往心上捅刀子。"宁老夫人的话骤然停住,过了好一会儿,才伤痛悠悠的叹了口气:"那还不如现在就看明白了,死了心,往后就不难过了,不拦,让她好好看看,好好听听,也没什么坏处,那红云,我看着也确实有几分侠气,自古风尘出侠士,若姐儿往市井中走动一二,知道些市井坊间的情形儿,也没什么坏处,再说,若姐儿知道分寸,我最喜欢她这一条。"宁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黄嬷嬷说着话。 黄嬷嬷想了想,不动声色的岔着话题:"老祖宗不用担心,四姐儿这份聪明懂事,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再说,咱们四姐儿是个好命的,老祖宗还记得不,四姐儿一生下来,老祖宗打发我去城外寻姚天师给四姐儿批命格,姚天师就说咱们四姐儿这命格是个极难得的,说什么,在娘家旺娘家,嫁夫家旺夫家,走过田埂糙发芽,经过水塘鱼儿跳,您看看,多好的命格儿!" 宁老夫人笑起来:"可不是,有她那年年底,她父亲就升了官,没两年竟又升了,谁知道……"宁老夫人声音哽了半晌,才勉强说出话来:"我那时疼晕了头,还差点让人去砸了姚天师的招牌,后来顺过气来,才想明白了,这碍她什么事,她一个女孩子儿家,这命格不命格的,说好听的,咱们就听听,说的不好……哪能信这个?都是作不得数的。" "可不是!"黄嬷嬷忙笑答道,心里却懊恼不已,原想说些高兴的事,怎么倒绕到四老爷身上去了,老祖宗说的对极了,这命格儿还真是信不得,那姚天师还说这是个活不长的夭折命,她回来连半个字也没敢跟老祖宗提,看看,如今四娘子不是好好儿的活到现在了?可见这什么铁嘴姚天师,也是个乱讲瞎说骗人钱财的。 宁老夫人也不愿再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讲,岔开去,和黄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京城各家的过往古话儿来。 离桑家瓦子不远的一条巷子口,红云一身半旧的靛青绸衣裙,外面裹了件里面都是靛青色的厚棉斗篷,风帽半搭在头上,远远看去,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妍丑,李丹若跳下车,围着红云转了一圈笑道:"你怎么这一身打扮,象个老婆子,真难看。" "我就说,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小娘子,凡事想的少,你也不想想,我整天在台上跳胡旋儿,这京城得有多少不上进的混帐货识的我?我一个人倒不怕,跟你一处,让人家认出来,就算没惹出麻烦,传出去也伤了你的名声,走吧,这样就没事了,风帽再扣紧了,没人认得出。"红云说着,将风帽盖到头上,四下拉了拉,将脸挡的严严实实,双手拉着斗篷拢在胸前,缩着肩膀,臃肿沉暗的仿若市井中常年干粗活的老婆子。 李丹若哭笑不得,可想想红云的话,确实也是实情,红云用胳膊肘捅了捅李丹若:"走啊,你最想去哪儿逛?听说今晚上大皇子在汴河上放烟火,要不咱们沿河边看看去?"李丹若想了想笑道:"河边风大,逛着怪冷的,你又穿成这样,看着一点也不舒服,我就喜欢看美人……要不,咱们沿河边寻家酒肆,看还能不能寻到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进去坐着,又暖和又清静又看了热闹,咱们两个边看景边说话儿,你说好不好?" 红云看着李丹若笑起来:"这会儿还哪儿寻能看到烟花的雅间儿去?你真是……不知行情,这会儿哪个酒肆不是满满当当的?别说能看到烟花的雅间儿,就连大堂里都得坐满了人!" "也许呢,那些酒肆,再怎么人多,也都留着一间两间的上好雅间备着不时之需,大哥和二哥他们常到金梁桥边的会仙楼分号宴客会文,你只说好不好,我好赶紧让人过去问问,说不定还能寻到一间呢。"李丹若笑道,红云忙推着她笑道:"快叫人去,好的求之不得呢,我今天跳了一天胡旋,脚都是痛的。"李丹若忙吩咐了沈嬷嬷,两人也不逛了,干脆上了车,沿着人流,慢慢往金梁桥行过去。 没多大会儿,长随就奔回来禀报,会仙楼分号正好还有间临河的雅间儿,李丹若和红云欣喜不已,一路行到会仙楼院里下了车,茶饭量酒博士恭敬的前引着两人上了二楼,进了最尽头的一个雅间儿,雅间内温暖非常,红云脱了斗篷,转头四顾笑道:"我就喜欢这样用夹墙地龙的屋子,又暖和,又没半分炭气,以后等我挣了钱,也修一间这样屋子住着。" 李丹若走到窗前,顺手将窗户推开半扇,往外看了看笑道:"这里好,一会儿看烟火一点挡头都没有。"红云忙过来,从李丹若背后探头四下看了看笑道:"唉呀,这样有热茶喝有点心吃,暖暖和和就能看到烟花,这才叫舒服呢!" "这不算好,要坐船到汴河上去看才好呢,看完烟花,就把船一路驶出城去,找处清静的地方,在河中间泊了,说话儿啊,听曲儿啊,趁着四周的天籁,最有意思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年咱们两个坐船看烟花玩去!"红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接连叹了三四口气才道:"怪不得做妾也罢,当外室也好,都削尖头往富贵大家里挤,这份享受真是比不得。" 李丹若倒了杯茶递给红云笑道:"各有各有好,也各有各的烦难,真进到富贵人家做妾,富贵是享了,心就得煎熬着了,姐姐这样的,只怕宁可身子吃苦,也不肯让心受那样的拘束煎熬。" "唉!谁知道呢,就前两天,班里的引客小容,跟一个做海上生意的大商贾走了,小容今年才十七,那老头子都六十多了,我想劝她,杨姐不让我劝,说各自的福份,这么看,可不是,各自的福份各自的命。"红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出神的怔了片刻,笑着嘀咕道:"我要是做了姨娘,他好了也就罢了,若不好,我指定闹得他家宅不宁。"李丹若蹙着眉头,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连连叹气道:"闹什么闹?闹来闹去,都是女人跟女人过不去,再争着抢着去讨好那个男人,有什么意思?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今天是出来寻乐子的,再说下去,倒寻出闷气来了。" "是我的不是,咱们说应景的,听说今天汴河上这烟花,是大皇子孝敬皇上的?这得多少银子?!" "这汴河上正月十六晚上放烟火,也不是一年两年的规矩了,今年不过是大皇子领了这差使,怎么这烟火就成了他孝敬皇上了?花着皇上的银子他得孝敬名儿,这个机巧投的太过了,唉,不过大皇子一直是这么个脾气,往后真登了大统,还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只怕天上下场雨,都得是他脸大求来的。"李丹若不客气的说道,红云听的咯咯大笑,只笑的一口茶差点呛进喉咙里,忙放下杯子,跳起来掂着脚尖跳了好几下,才缓下那口气,点着李丹若道:"还以为你是个绵和性子,竟这么刻薄,这话说的,唉哟,笑死我了!" 第二十五章求亲 "我跟你说,本来我们晚上还有两场舞要跳的,我们这样的杂耍班子,平时一场也没多少人看,挣的钱不够嚼用的,全靠着几个大节,官府放了关扑,出来寻乐子的人多,跳几场满几场,逢上这样的节,我和杨姐都拼了命的接场子,可偏偏冬至我病了两天,今天加上傍晚那场,又误了三场,就元旦那三天是跳足了的,我出来前,杨姐气的乱骂呢。"红云笑够了,叹了口气低声道。 李丹若怔了怔问道:"谁不让跳的?府衙?" "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吩咐了,永春班的玲珑和狄推官有点交情,杨姐还有其它几个班主凑了些银子,托玲珑去寻狄推官求个情,银子是送进去了,可狄推官连面也没给玲珑见。" "狄推官?!"李丹若低低的惊叫了一声,顿了片刻,才看着红云苦笑道:"我二姐姐,年前刚嫁给狄推官做继室。"红云正闷闷的喝着茶,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家姑娘怎么能……是庶出的?"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想了想叹气道:"也怪不得狄推官,只怕他也是不敢应下,这必是大皇子的吩咐,把人都赶去看烟火,一来热闹,二来,他这份孝心,也好让人看到不是,大皇子领着京城府尹,虽说是虚衔不用理事,可到底是正经的府尹,一句话吩咐下来,谁也不敢怠慢,再说……"李丹若停了停,看着红云低声解释道:"还一件,这是前朝延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这京城府尹,一向是国之储君领任的,皇上立太子后,就领过京城府尹,也实在怪不得狄推官,别说他,这会儿,满京城也没谁愿意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红云凝神听着,半晌才呼出口气来,往李丹若身边凑了凑,满眼羡慕的赞叹道:"你懂的可真多,怪不得都说大家闺秀好,真是好!那你说,下一个皇帝,真是大皇子啦?" "我哪知道!这不算什么,你识字不识?"李丹若又气又笑的推开红云道,红云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能识个三五箩筐吧,记个帐什么的还行,杨姐教我的。" "那你明儿买张邸抄看看就知道这些事了,邸抄一旬一张,都是朝廷的大事,还有那些小报,也好买来看看,虽说胡说八道居多,中间也夹杂着点有用的东西,其实那些胡说八道才最有意思,桑家瓦子好几处都有卖的。"李丹若仔细解释道,红云轻轻拍手笑道:"也是,还能学着多认几个字,我们班子里拉胡琴的老孙头从前做过秀才,有不认识的字我就问他。" 正说话间,窗户外突然亮成一片,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随之传来,两人忙住了话,跳起来挤到窗前看烟花去了。 隔天,宁老夫人吩咐李丹若早上不必过去请安,李丹若直睡到辰正才起来,洗漱后吃了几口早饭,想了想,绕到母亲院子里说了几句话,就去了正院。 宁老夫人正和黄嬷嬷等人说着闲话,见李丹若过来,忙笑着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怜惜的问了几句玩的好不好就接着道:"……昨晚上你三姐姐也出去看烟火去了,说是临时想起来才出去的,你碰到你三姐姐没有?"李丹若忙摇了摇头,瞄了眼满脸柔顺的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柳姨娘笑道:"那么多人,天又黑,我们一直在会仙楼上看烟火,也没下去。" "四娘子做什么事都让人安心,三娘子昨晚上回来,挤得簪环香袋一样没剩,脚也崴了,二太太让人烧火酒洗了半夜。"柳姨娘温柔的笑着,细言细语的说道,宁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听了,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李丹若陪宁老夫人吃了午饭,宁老夫人打发了众丫头婆子,单留了李丹若,半晌,宁老夫人才低声说道:"她比你回来的还晚,被人送回来的。"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看着宁老夫人正要说话,宁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好好儿的,送她回来的,是个举子,进京准备院试的。"李丹若怔怔的看着宁老夫人,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重重叹了口气:"你知道点,心里有个数就行,没大事,没事,正好她脚崴了,从现在一直到出嫁,就让她在院子里养着吧。" "太婆,"李丹若低低的叫了一声,宁老夫人悠悠叹了口气,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想了想,到底将昨晚上从红云那儿听来的事说了,宁老夫人凝神听了,面容凝重的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叹气道:"狄推官出身寒微,起家又晚,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就奢华的不行,我原本嫌他根基浅太浮华,如今看,不光根基浅,这为人也太贪狠了些,拿人钱财,是要给人消灾的……他一向和大皇子走的近,唉,算了算了,不提了,往后的事,谁能说得上呢。"宁老夫人声音低落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唉,也没大事,狄推官这样的,只要咱们家好好儿的,你二姐姐就能好好儿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李丹若笑道,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歪在榻上,闭着眼睛吩咐道:"我歇一会儿,你也回去歇会儿去,让流苏进来侍候着就行。"李丹若应了,拉了锦被给宁老夫人盖好,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过了十六,李玉靖寻了个和韩教谕常有往来的同僚作伐,韩教谕一直对李云直欣赏有加,这门亲事自然是一提就成,两家下了糙帖子,合了八字,宁老夫人和杨氏挑了大半天,定下了五月二十六的好日子,离成亲不过四个来月,杨氏和刘夫人忙个不停,要收拾新院子,要过细帖子,下小定、大定,中间凡有一丁点儿说法,就得遣人送节礼头面羊酒等,真是忙的一天到晚不得闲。 杨氏没忙几天,就把这事全扔给了刘夫人,她顾不上了,出了正月,连着好几家上门给李丹若说亲,杨氏哪还有心思管旁的事?自己不停的掂量来思量去,再在宁老夫人和高老夫人之间来回跑着商量了无数趟,高老夫人极力赞成姜家,宁老夫人虽然对程老夫人隔了这几个月才应下她那个不得有妾生子女的话有些心结,可思量来比量去,到底还是姜家最合适,也就点了头,却拖着姜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拖了小半个月,程老夫人先去看了趟高老夫人,次日就到李府来寻宁老夫人说话,先拉着李丹若亲亲热热说了好半天话才放开她,宁老夫人打发了李丹若和众丫头婆子,看着程老夫人,又是为难又是不安的开口道:"您别见怪,这上了年纪,人就犹犹豫豫没个决断。" "看您说的,这儿女亲事那是多大的事呢,就是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得想全喽。"程老夫人忙笑道,宁老夫人连连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咱们都不是那莽撞人!那咱也不曲曲弯弯,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您看行不行?" "那是最好!" "唉,是这么着,您这亲事,就是给六哥儿求的?"宁老夫人话里有话的问道,程老夫人微微怔了下笑道:"若姐儿那么好的女孩子,我自然得把家里最好的哥儿挑出来给您瞧,您也知道,六哥儿也是去年秋天中的举,虽说没进那头一张榜,可他这学问文章,不是我夸口,就是比那解元也不差什么,这取士也得看座师的喜好不是,我原本想着等春闱贴了榜,再上门求亲,多喜庆,可又一想,一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若这么做了,倒显得小气,二来,就怕到时候你们家若姐儿被人家抢跑了!" 程老夫人说的笑起来,宁老夫人也哈哈笑着连连客气了几句,两人笑了一阵子,程老夫人接着说道:"六哥儿是自小儿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格儿我都敢打了保票,长房也就他和他哥哥两个,他哥哥嫂子您都是见过的,您说说,是那刁蛮小气的不是?我那大儿子、大儿媳妇,您也都知道的,都是极疼孩子的厚道人,那婆婆刁难媳妇的事,断不会有,若姐儿是您的心尖子,我哪能不知道,这六哥儿,也是我的心尖子,不然,哪敢上门提这个亲?" 宁老夫人赞同的不停点着头,脸上带着遗憾叹了口气道:"我也极看中六哥儿,没有再看中的了,什么都好,又是个有福的,可……唉,不敢瞒您,这话我从来没跟人提过,就是若姐儿她母亲,我也没说过一句半句,唉!"宁老夫人伤心的叹了口气道:"若姐儿一生下来,我就让人给她批过命,她这命格儿极好,走到哪儿旺哪儿,什么都好,就一样。"宁老夫人话顿了一会儿,才低低的接着说道:"她这命,不利父亲。" 程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宁老夫人苦笑着看着她道:"这事,不管您信不信,无论如何我不能瞒着您,虽说……"宁老夫人没再往下说,程老夫人已经缓过神来,看着宁老夫人,诚恳干脆的说道:"那还有五哥儿,这两个孩子,我是一样的疼,原先觉得五哥儿从小没了父母,到底福薄些,怪委屈了若姐儿,既这样,不知道五哥儿您看不看的中?" 第二十六章金蕊 宁老夫人忙点头答应道:"看的中!怎么看不中?说实话,只要是您府上,有您在,我都看的中,把若姐儿交到您手里,我没一处不放心的。" "那就成,那就好!"程老夫人满脸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儿我就请几个官媒,把糙帖子送过来,不是我夸口,我看过的女孩儿不知道有多少,这好不好,我看上几眼,就明明白白的,就没看走眼过!满京城的女孩儿,就数咱们若姐儿好,我就是看中她了,怎么着也不能花落别家去,我可舍不得!我这心里头,她比我那孙子还要紧呢,您放心,若姐儿进了姜家门,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她。" 两位老夫人议定了大事,心情极好的东扯西扯,一路说到三五十年前,直闲话了一个多时辰,程老夫人才起身告辞。 李丹若和母亲杨氏将程老夫人送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才转回正院,宁老夫人也不叫李丹若回避,笑盈盈的说了议亲的事,杨氏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丹若的鬓角道:"你说姜家六爷哪儿不好了?那是个父母兄姐俱全、福泽深厚的,你外婆也是看中的他,怎么你偏偏相中了姜五爷,那姜五,到底……" "定都定下了,若姐儿说的有道理,回头见了亲家母,我跟她说这事,亲家母必是赞成的,你放心,若姐儿这眼力见识,都比你强。"宁老夫人打断了杨氏的话笑道,杨氏又叹了口气点头道:"姜五也好,那孩子才气高,生的又好,再说没有公婆也好,往后若姐儿不用到婆婆眼前立规矩去。"宁老夫人正喝着茶,有些无语的看着杨氏,闷了一瞬才放下杯子笑道:"明儿姜府就请官媒送糙帖子过来,你字儿写的好,若姐儿这糙帖子,我看不用寻别人,你写就行,还一样,直哥儿成亲的那院子,前儿我去看过一趟,门口那块影壁不好看,你去看看,能不能换成霞影居那样的,我看霞影居那样子最好,又别致又大气。" "嗯,那我先去看看影壁,回去就写糙帖子。"杨氏忙站起来笑道:"这回是真忙的不得了,两桩喜事都挤一块儿了。" 宁老夫人看着杨氏出了门,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母亲是个福气的,往后你多孝敬她。"李丹若抿嘴笑应了,宁老夫人伸手拉着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低声交待道:"六哥儿是程老夫人心尖上的人,五哥儿可就差得远了,往后,你得记紧这一条。"李丹若忙笑着点头应下,宁老夫人接着说道:"还一条,程老夫人当初是给六哥儿求的亲,咱们给换成五哥儿,这事,姜家上下必定都是知道的,那六哥儿可是个心气高傲的,往后,这一处,也要留心。" 李丹若叹了口气,垂了垂头道:"太婆,真不想长大。"宁老夫人笑起来:"太婆还不想老呢!太婆也是多说的话,你心眼够用,也不用我交待,行啦,你这亲事定了,我这心里的大事也就都了了。" "还有三姐姐?"李丹若轻轻提了一句,宁老夫人示意李丹若扶着自己半靠在靠枕上,半闭着眼睛笑道:"有你大伯娘呢,再说,她有父有母,这事用不着我cao心。"李丹若笑着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太婆别一直把三姐姐关到出嫁,那还得好两年呢,上回,也不大事,就算了吧。" "嗯,算了就算了吧,你去跟你大伯娘说一声,再跟一句,别让她一个人出府门,留意着她别往外头传递东西,不能坏了门风名声,别的,都随她去。"宁老夫人闭着眼睛答应道,李丹若笑逐颜开的谢了宁老夫人,讨好的认真捶了一会儿腿,见宁老夫人半睡半醒了,忙招手叫璎珞过来侍候着,自己轻手蹑脚的出去,寻大伯娘刘夫人传话去了。 李金蕊正歪在南窗下的炕上,低着头凝神绣着只帕子,寒碧进来笑道:"姑娘,刚大太太打发人来传了老夫人的话,说姑娘不用总关在院子养着,脚好了,就出去走走吧,我就说,老夫人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看看,这不就好了?" "哼,"李金蕊嘴角往下扯了扯,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举起花棚,对着明亮处细细看了看,低着头继续绣下一针,寒碧见她神情安祥,侧身坐到炕沿上,小心的笑道:"来传话的是小莲,最没心眼,我打点了她几个大钱,她就说了,说是四娘子去跟大太太传的话,我打量着,这事,说不定是四娘子替姑娘分说了几句呢,老夫人可是最听四娘子的话。" "别提她!"李金蕊突然爆叫道,寒碧吓的一下子跳起来,脸色青红不定的看着李金蕊,李金蕊深吸了口气,抬手点了点道:"没你的事,你坐你的。"寒碧侧着身子半坐到炕沿上,看着李金蕊低声道:"姑娘这脾气……"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讨厌那母女两个,尖都让她们掐了,巧也占尽了,再到处卖好,一个府上,净显着她了,呸!什么东西,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李金蕊用针戳着帕子恨恨道,寒碧看着李金蕊,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 第二天,姜家的官媒热热闹闹的上门下了糙帖子,这桩喜事儿,满府上下也就无人不知了,李金蕊拿着本书,歪在炕上,听寒香说着前院换糙帖子的热闹,只听的脸色泛起层青白,她行三,她行四,她这亲事倒先定下了,长未定,幼先嫁,这是哪里的规矩?还整天标榜着书香大家,最讲规矩什么什么,呸! "行了!人家的热闹,关你什么事?!"李金蕊恶声恶气的截住了寒香的话,寒碧忙将寒香往后拉了拉笑道:"太太昨儿不是说,今儿针线房送春装的料子过来,让姑娘早点过去帮着挑一挑,要不咱们现在就过去吧,看这时辰,料子也该送到了。" 李金蕊仿佛没听到寒碧的话,只青白着脸,紧盯着窗户外面出神,寒碧上前半步,正要再劝几句,李金蕊突然转头吩咐道:"你拿几两银子,去请老夫人院子里的杨婆子过来说话,我要打听打听这事。"寒碧咽了口口水,半句不敢多说,曲膝低低的答应了,进去开匣子拿了块碎银子,转身出去寻杨婆子去了。 不大会儿,杨婆子满脸笑容的跟在寒碧后面进来,进了屋,作势要跪下磕头,李金蕊忙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客气道:"嬷嬷快起来,可当不得,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侍候的人,我们小辈,哪受得起您的礼,您快坐,寒碧,把那包新茶泡一碗给嬷嬷尝尝。" "唉哟,老婆子可有口福了,这个时候的新茶,可是比黄金还贵重,我就说,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知礼懂事。"杨婆子不客气的坐到炕前圆凳上,接过寒碧送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细细品了品笑道:"就是这个味儿,这跟老夫人屋里的新茶必是一棵树上采下来的。" "嬷嬷领过赏了?"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问道,杨婆子又抿了口茶,细细品了品,慢慢咽下了才笑答道:"哪有那么大的脸?那茶统共也就半斤多,老婆子哪有那个脸面?说了也不怕三娘子笑话,昨儿个姜国公府上程老夫人过来,说了好长时候的话,这茶新沏了好几回,沏最后一回新茶,头遍端上去没多大会儿,程老夫人就告辞了,那茶撤下来的时候,就没怎么动,这茶头遍不显色,倒是二遍才最好,我们几个侍候茶水的,就没舍得倒掉,沏了二遍尝了尝,三娘子可别笑话。" "嬷嬷这是哪里话!昨天程老夫人过府,今天就听说姜家五爷和四妹妹下了糙帖子,看样子,昨儿个程老夫人是来说亲的了?"李金蕊盯着杨婆子笑问道,杨婆子眉梢微微动了动,放下杯子,矜持的点头道:"可不是,姜家想和咱们家攀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出正月,这话就递过来了,老夫人就没理她,她不亲自跑这一趟,老夫人还不答应呢,如今就是答应了,也是勉为其难、却不下这个面子罢了,如今的姜家,到底比不上从前了,老夫人还真不大看的上。" 李金蕊微微怔了怔笑道:"听说姜家五爷可是庶出,老夫人最疼四妹妹,怎么能一句却不过脸面,就把四妹妹定给姜五爷了?" 杨婆子怔了怔,眼底闪过丝尴尬,干笑了几声道:"也不是……是这么着,三娘子也知道,头前听说说的不是姜五爷,象是姜六爷,后来才改的。" 第二十七章莫名 "嗯?六爷可是正经长房嫡出,怎么倒换了五爷了?你别是听错了吧?"李金蕊听的困惑,狐疑的看着杨婆子,杨婆子连连干笑了几声,端起杯子抿着茶却不答话,李金蕊盯了杨婆子片刻,转头吩咐寒碧道:"把我那枝金裹头银脚簪拿来给嬷嬷戴去。"寒碧答应一声,转身进去取簪子了,杨婆子喜的忙站起来,利落的伏地磕了个头,又利落的站起来曲了个福礼笑道:"三娘子真是大方人,满府里,就数三娘子最体恤下人了。" "看嬷嬷客气的,嬷嬷坐,咱们只管说话儿。"李金蕊端坐着笑着,杨婆子喜不自尽的坐回去,陪着满脸笑容道:"这事吧,说起来真还有几分曲折。"寒碧取了金簪递给杨婆子,杨婆子飞眼瞄了下,谢了寒碧,将簪子小心的揣进怀里,寒碧替她沏了第二遍茶,杨婆子接过杯子,轻轻吹着抿了一口,拿眼睛连瞥着寒碧示意李金蕊,李金蕊笑道:"不妨事,寒碧是信得过的。" "让姑娘见笑了,这事吧,是有几分曲折,老婆子约约摸摸听来的信儿,是说姜家就是想求娶咱们家姑娘,听那意思,象是想一对配一对儿的,老祖宗自然也是肯的,后来……象是四娘子自己看中了姜五爷,三娘子也知道,四娘子在老祖宗面前,那是说一不二的,说句不怕三娘子着恼的话,三娘子跟四娘子比,这身份地步儿上,到底不太一样,原本倒也合适,可四娘子既挑了姜五爷,余下个姜六爷,一来一兄一弟,咱们这边正好倒过来,二来,三娘子也知道,姜六爷到底是正经长房嫡出,大小不合适还是小事,这嫡庶上再不合适,就更难说过去不是,就这么着,本来两件喜事儿,就只成了一件。" 李金蕊听的脸色苍白,杨婆子瞄着李金蕊,抬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簪子,站起来笑道:"不敢多耽误,老婆子今天虽说不当值,手头的事可一分也没少,再耽误,那活计就做不完了,多谢三娘子赏,老婆子告退了。" "嬷嬷慢走,寒碧替我送一送杨嬷嬷。"李金蕊强笑着吩咐寒碧道,寒碧将杨婆子送到正屋门,就急急转回来。 杨婆子出了枕翠阁院门,转了个弯,顿住步子,斜着眼回望着枕翠阁,轻轻啐了一口嘀咕道:"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姜家能看上你?!"杨婆子伸手进怀里,捏了捏软软的赤金簪头,一番话换二两银子外加一根金头银脚簪,只要她有银子,想听多少好话儿都行!杨婆子满意的笑着,甩着胳膊回去干活了。 寒碧回来,看着僵硬的端坐在炕上的李金蕊道:"这话也不能全信,这杨婆子爱信口雌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儿因为乱说话,还挨了黄嬷嬷的训斥,要扣她月银呢,姑娘别理她!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谁听说过姐妹两个一起往一家子嫁的?姑娘……" "行了,别说了!你当我不知道?!"李金蕊烦躁的呵止了寒碧,抬手紧按着额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轻轻冷笑道:"我说呢,昨儿怎么突然发了慈悲……原来是这个缘由儿,觉得心虚对不住我了?要弥补一二了?!哈!原来不止会占巧宗儿,还会往死里踩人,你说我碍着她哪儿了?她拼着自己不过好日子,也要踩住我?这人,怎么能有这样黑心烂肺的?她就不怕报应?她就……" "姑娘!"寒碧微微提高声音打断了李金蕊,李金蕊满身悲伤的仰头看着寒碧,猛的一声哽咽,眼泪奔眶而出,后面无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用帕子捂着脸,伏倒在炕上,只哭的声噎气短。 寒碧知道没法劝,站在炕前,被她哭的心酸难忍,李金蕊痛哭了好一阵,哭声才渐低渐止,寒碧也不敢叫小丫头,自己和寒香出去端了水过来,侍候着李金蕊净了面,李金蕊哭的两只眼睛红肿,哑着声音低声吩咐寒香道:"你去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这会儿懒得动,让她自己挑料子。"寒香哪敢多说一个字,忙曲膝答应了,退出去传话了。 "姑娘躺下来,我拿帕子沾了冷水给姑娘敷敷眼睛。"寒碧低声道,李金蕊点了点头,顺从的平躺在炕上,寒碧将帕子敷在李金蕊眼上,李金蕊安静的躺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低低的叫着寒碧道:"明天你告个假,回去住一天,悄悄儿去一趟麦稍巷余家邸店,那人不是说他住在那里……" "姑娘!"寒碧又气又急的低低叫道,李金蕊蹙了蹙眉,伸手拎开帕子,看着寒碧道:"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你看看,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母亲的性子又绵软成那样,半点用处没有……" "姑娘,杨婆子的话你不能信!算了,就不提这个,你想想,老夫人不为你,就是为了府里的脸面,也不能把姑娘说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姑娘何苦……" "老夫人不会?哼,谁知道。"李金蕊将帕子放好,冷言冷语道:"何况,还有那个处处做好人的四妹妹呢,这样的事她都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我不能由着她们摆布,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四妮子亲事已经定了,长幼有序,她们必定随便寻个人家,只求把我打发出去算数,好全了她们的脸!你说说,这会儿我还能怎么样?就等着任她们摆布?休想!"李金蕊话说的急了,停了停,缓了口气低声道:"再说,不过让你过去谢一声,好歹那天多亏他送咱们回来,谢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是咱们知礼处。" 寒碧低头想了想,慢慢垂了垂头,低声答应了。 二月里春暖花开,又赶着花朝节,最热闹不过,李丹若随母亲忙着三哥李云直成亲前的种种准备,又要开始动手拟自己的嫁妆单子,那些大小家俱、各式金银器、头面首饰,都是要慢工出细活的,赶紧定好了,照着三年两年的时候去做,才能真正做的好,这么一忙,这一年春天就没大有空出城踏青玩耍了,李金蕊则又恢复了从前的沉寂,除了在自己院里呆着,就是去母亲处侍疾,竟是连园子也不去一趟了。 刚忙进三月没几天,沈嬷嬷从后角门捎了话过来,红云有事寻她,李丹若忙让沈嬷嬷走了一趟,在会仙楼订了个雅间,约红云隔天午后在会仙楼说话。 第二天,李丹若早早先到了,喝了半杯茶,红云裹着身靛蓝粗布斗篷,紧裹着头脸,跟着茶饭量酒博士进来,李丹若忙站起来迎上去,红云去了外面的斗篷,长呼了口气,看着李丹若叫道:"唉哟,前天晚上差点没把我恶心死!"说着,将斗篷扔到一边,站着先倒杯茶喝了,左右转头看了看,将四周窗户都推的半开,才看着李丹若笑道:"这一处选的好,四面都敞亮,只要把窗户这么一开,要是有人来,老远就看到了。" "看你小心成这样,到底什么事?"李丹若端了杯茶,坐到南窗下的扶手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笑问道,红云也端了杯茶坐过去,欠着身子往李丹若那边凑了凑,低声神秘道:"你忘啦,你不是说要打听打听明远侯家六少爷有什么古怪么,前天晚上,总算打听明白了,不光打听明白,还看明白了!"红云说到最后,嘴角一路往下扯出一脸的恶心来。 "还真是,我这一阵子事多,忙的差点忘了这事。"李丹若笑道,红云上下瞄着她吃吃笑道:"一门心思等出嫁了?把这事都忘了?" "乱说!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你的样子,什么事能把你恶心成这样?"李丹若满脸八卦的问道,红云撇着嘴、皱着眉,一脸恶心的连摆了几下手,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凑到李丹若耳边,低低的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兔子?不是那个兔子,这兔子说的是男人,说有的男人是兔子?" 李丹若半张着嘴,一脸呆楞愕然的看着红云,没等她说话,红云已经拍手笑起来:"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必定就明白了,那位侯府公子哥儿,就是个兔子!不光是兔子,他还是位像姑!我可亲眼看到的,你没看到,真是……"红云又是满脸恶心,摆着手说不下去了,李丹若瞄着她,一边笑,一边不接话,偏就等她往下说,红云张口结舌了半天,跺了跺脚道:"没法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第二十八章较劲 "那就算了!"李丹若飞快的拒绝道,红云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了笑,看着李丹若道:"你说看他别扭,那能不别扭!他要是长的秀气也就罢了,那么个五大三粗的粗男人,偏是个像姑,你没看到,哪,就这么挑着兰花指,就这么扭着腰……唉哟,真是没法看!" "姐姐这么挑指头,这么扭着腰,好看的很。"李丹若指着红云一边笑一边点评道,红云抬手在李丹若手上打了下道:"你是没看到,我真是一直恶心到现在,好了,咱们不说他了,一想起来我就恶心,那个戴七娘子,不是跟你很要好?你打算告诉她?" "可这怎么告诉她?怎么说的出口?再说,这样的事,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能知道这样的事?就是知道,也得装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李丹若摊着手愁道,红云两根细长的手指按着下巴,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这话说的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与你名声不好……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跳了火坑,嫁给这么个兔儿爷!" 李丹若双手托着腮以愁道:"让我想想。" "要不这样,"红云眼睛眨了几下,已经有了主意:"这事也简单,咱们想法子把这事捅出来,闹他个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么一来,不用谁说,戴家就得知道了,戴家知道了,也就是戴七娘子知道了,这事,咱们就算尽了心了。" "这样好!"李丹若拍手赞成道:"这么个……下作男人,这样一点也不过份,这事,你说,明远侯夫妻知道不知道?"李丹若的话跳的极快,红云撇了撇嘴道:"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也得知道个七八分的,自己儿子什么样儿,自己不知道?再说,听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又是个像姑,你不知道,好多像姑都没法……"红云顿了顿,咳了几声,看着李丹若尴尬道:"这话没法跟你说,总之就是害人。" 李丹若却明白红云的意思,很多像姑,没法当男人行房事,不过这事,她还是不懂的好,李丹若垂着头,重重连连叹着气,红云也跟着叹了几口气,两人沉默了片刻,红云弹了弹李丹若的胳膊道:"就听你一句话,这事,咱们做不做?" "做!凭什么让那个下作货骗了戴家七姐姐?!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往后,若是七姐姐吃苦受罪,我这心里怎么能得安宁?"李丹若敛了笑容道,红云眉飞色舞道:"那好,这事交给我!你放心,必闹它个满城风雨!" "姐姐有主意了?" "这事刚定下,哪有什么主意?我得再去看几趟,再细细打听打听,法子还能没有,不过巧不巧,反正这事不急,等我想个巧法子出来再动手,那头毕竟是侯府,不能落了把柄,你放心。"红云带着丝兴奋道,李丹若看着她笑道:"那好,这会儿我身上没带银子,等回去让嬷嬷给你送五百两银票子过去用,做这样的事,必定要差遣人手,既差遣人,少了银子可不行。" "要不了那么多!"红云低声叫了一声,看着李丹若随即笑道:"行,我不跟你客气,有这五百两银子,这事就极好办了,银子先放我这儿用,等把事情漂漂亮亮了了,再把富余给你。" "嗯,若不够,你打发人过去和我说。"李丹若笑接了一句。 "还不够?!足足的了!"红云笑叫道,两人商量好了大事,又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说了些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李丹若的亲事定了,刘夫人不等宁老夫人催促,就忙里抽空,紧着张罗起李金蕊的亲事,看了几家,寻宁老夫人说了说,就让人把二太太苗氏请到自己院里,屏退了众丫头婆子商量道:"……三姐儿也不小了,二老爷和二太太必定早就留心着合适的人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哥儿?" "让嫂子见笑了,嫂子也知道,我常年病着,二老爷又是个没嘴的葫芦,再说,他来来往往能见的人就那几个,也有限的很,哪有合适的人家?这事还得请嫂子多费心。"苗氏的笑容里陪着小心道,刘夫人慡快的笑道:"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都是一家人的事,再说,二太太也知道,我就是个cao心的命!不瞒二太太说,三姐儿那样的好孩子,我看她,就跟看自己的女孩儿一样,这几年我一直在留心着合适的人家,有几家真是不错,这里头,有两三家是我看中了人家的哥儿,有一两家是人家看中了咱们家姐儿,话里话外递过几回话给我了,我都说给二太太听听,二太太回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看有没有能看的入眼的人家,三姐儿也是个有主意的,你也看看她的意思,若都觉得好,我再托人递话去。" 苗氏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刘夫人仔仔细细的说了四五户人家,苗氏记清楚了,又客气的感激了一通,才告辞回去。 二老爷李玉明还没回来,苗氏让人请了李金蕊过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拢了拢李金蕊鬓角的一缕散发,放下件大心事般长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低声道:"是这么着,刚你大伯娘请我过去,商量给你说亲的事,这事,这几年,你大伯娘一直都放在心上,已经看好了四五户人家,我听着哪一家都不算差,唉,你不知道,母亲就是担心你这嫁人的事,玮哥儿到底是男孩儿,我不担心他,就是担心你……" "嗯,我知道,母亲先说说是哪几家人家。"李金蕊打断了母亲的话,苗氏忙笑道:"都是极好的人家。"苗氏将刘夫人说的几户人家一一细说了,李金蕊耐着性子听完,轻轻冷笑了几声,从眼角瞥着母亲道:"这些就是你眼里极好的人家?有哪一家能上得了台面?这崔家,母亲难道没听说过?往上数两代,还是商户呢!横竖都算上,满门就出了一个举子,长房嫡子又怎么样?就不是商户了?这金家,说是书香门第,穷成那样,说的倒好听,满门书香,两袖清风,呸!还有这孟家,倒是全了,可这孟十一郎都行十一了,下面还有四五个弟弟呢,我嫁过去,光认妯娌就认不完!都是些什么东西!" 苗氏怔怔的看着李金蕊,半晌才闭了闭眼睛苦笑道:"小蕊,母亲跟你说过多少回,你不能跟四姐儿比……" "谁要跟她比了?我跟她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人跟人有什么好比的?"李金蕊将母亲的话一口堵了回去,苗氏无奈的轻叹了口气,陪着笑低声哄道:"是母亲说错了,这人跟人,不能比,咱不说她,就说咱们,小蕊,咱们这一房,到底是庶出,你父亲又没本事,一个工部下将作监竹木务主事做了这么多年……唉,母亲娘家也不顶事,这几家就不差了,就说这崔家,领着酒牌盐票,家里银子堆成山,有银子怎么不好?你大伯娘说,那崔家跟她提了好几回,人家求亲求的诚心,又是长房嫡子,崔家哥儿你大伯娘也见过,说风仪人品都好,书读的也极好,怎么不好?" "你信她的话?谁不知道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人是鬼当面都不得罪,净背后下刀子!她能这么真心为我?哈!"李金蕊冷笑一声:"你也想的太好了些,二姐姐好歹也是长房庶女,喊她一声母亲呢,她不也把二姐姐嫁了个老头子?" "小蕊!二姐儿嫁的哪儿不好了?那老头子你也看到过,哪儿不好了?"苗氏气的连咳了几声,李金蕊忙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伸手轻轻给母亲拍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亲,她这会儿急着给我说亲,那是因为四妮子定了亲,我是姐姐,这亲事倒还没定,怕脸上不好看罢了,她们就要那张脸,这事,咱们急什么?" 苗氏缓过口气,李金蕊站起来倒了杯热茶递给母亲,苗氏接过喝了几口,一脸疲倦的看着李金蕊道:"你也别太心高,这几家里头,你就挑一个出来,咱不管她为的是你,还是为的这府里的脸面,你得了好,就是好了,这几家,母亲看着都好!" 李金蕊轻轻冷笑一声,不客气道:"母亲但凡要强些,也不至于被人欺负的整天病着,"见苗氏脸色发青,忙转了话道:"母亲也是没办法,我知道,不说这个,母亲,你听我说,这事,咱们不急,是她们急,她能给我定的,肯定不只这几家,照她那为人,必是先挑几家最不好的,我若应了,她就算了了事,全了她们的脸面,这满府里,就没一个愿意看着咱们一家人好的,咱们不能这么任她拿捏,你就跟她说,这几家统看不上,让她再寻!" 第二十九章科举 这刘夫人确象李金蕊说的那样,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人鬼都高兴的,可若只凭这个,也入不了宁老夫人的法眼,从小小的少府监监事之家,嫁入当时正煊赫无比的李家做长房长媳,这刘夫人的长处就在于,她这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圆滑不得罪人,从不让人生厌,她圆滑的真诚,与人交往,能帮能助处,决不吝啬,在京城,没人敢说比她人缘儿更好,李玉靖的一路升迁,也从此中得益甚多。 对于李金蕊的亲事,她确是用了心,细细挑了这几家最合适的出来,苗氏回了话,刘夫人虽说还是谈笑风声,半个'不'字没说,可心底却一点点往外生着烦恼,送走苗氏,刘夫人叫了长媳戴氏进来,商量着又寻了几家,这几家就比不得头一回提的人家了,自然又是不成,这么来来回回四五趟,刘夫人烦心不已,又不好因为这个去烦宁老夫人和李玉靖,只能嘀嘀咕咕的和儿媳妇戴氏私底下抱怨几句,戴氏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想着宽心话儿劝劝,忙着四下打听合适的人家。 刚进三月中旬,省试开试,天色大亮时关了龙门,南桥瓦子里赌姜五爷是不是要守孝弃考春闱的盘口就开出结果了,沈嬷嬷一大早就奔到南桥瓦子里拿了那一赔二十的银子回来,魏紫从沈嬷嬷手里接了那张八十两的银票子,直呆了半天才又笑又叫起来,姚黄忙上前拍着她笑道:"好了好了,你高兴就高兴,跳一跳好了,可别这么高声叫,一会儿让管事嬷嬷们听到,又要教导咱们。" 魏紫圆瞪着眼睛,抖着银票子冲姚黄笑的说不出话,抖了几下,一下子想什么,转身就要往外冲:"唉哟,我得赶紧去给姑娘磕头去,都是托姑娘的福!" 姚黄又气又笑,忙一把拉回她:"你回来!姑娘一会儿就下来了,等她回到院里,多少头磕不得,去瓦子里买赌局,这事可叫嚷不得,行了行了,你去喝杯凉茶静静心去,收拾收拾东西,等姑娘回来磕了头,你赶紧回去一趟,把银票子交给你娘,赶紧把债还了,再住一晚上,陪你娘说说话,你娘宽了心,这身子也许就能好了。"魏紫连连点头应了,兴奋的在院子里跳个不停。 李丹若从正院回来,刚转过屏风,魏紫就拎着裙子扑过来,没等李丹若反应过来,就扑跪到地上连磕过几个头了,李丹若忙笑道:"脂红快扶她起来,白得了几两银子,就高兴成这样了。" "姑娘都知道了?一赔二十,足足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呢!都是托姑娘的福。"魏紫眉飞色舞的笑道,李丹若推了她一把,示意她往里进去,一边走,一边笑道:"这事不用谢我,也不是托我的福,你要谢,正经要好好谢谢沈嬷嬷,是沈嬷嬷得了这个信儿,自己要买,知道你和你娘正缺银子,特特过去寻你买的,你只好好谢了沈嬷嬷就成。" "沈嬷嬷自然要谢,不瞒姑娘说,不光这一件,这大半年,嬷嬷可没少帮衬我们,嬷嬷那头,我另有重谢,可姑娘这儿也要谢,要不是姑娘指点,我和嬷嬷也得不了这个彩头儿。"魏紫喜笑颜开道。 "还一件呢,就算不是姑娘指点,你也该好好谢谢姑娘,要不是姑爷重情生出这守孝的事,你和嬷嬷到哪儿挣这彩头去?"脂红从后面探头过来笑道,李丹若抬手弹了下脂红的额头笑道:"你这是打趣我呢!"脂红夸张的唉哟着,双手捂着额头笑道:"岂敢岂敢!就是说了句实话么!" "反正我谢了姑娘,什么姑爷姑娘的,就全有了,还得求姑娘放我赶紧回去一趟,把这银票子拿去换成零散现银,还要买些上好的果子点心,陪我娘挨家把帐还了,欠了好些年了,还清了帐,我娘心头这块大石头没了,就能睡个安稳觉了,我算过了,这八十两,把帐全还清了,还能余下八两多银子呢!" "去吧去吧,不用急着回来,把事情办完,再陪你娘住一天再回来。"李丹若笑着挥手道,魏紫谢了,转头看着脂红笑道:"赶紧去帮我问问,各人都想吃什么,我回来一样不落都给你们带回来,破着花上几两银子了!" 脂红指着魏紫,转头看着豆绿惊讶道:"你看看,连她也大方上了,平日里,想让她拿一个大钱出来都难,这会儿要花上几两银子请咱们吃点心了!" "死妮子,我家里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去问,迟了就没了!"魏紫不客气的给了脂红一个暴栗子,豆绿拉着脂红笑道:"咱们赶紧问去,难得她大方,不能便宜了她!" 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热闹成一团,李丹若笑盈盈的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姚黄忙掀起帘子让过李丹若,自己跟进来沏了杯茶端过来笑道:"沈嬷嬷还留了二两银子在我这儿,让我替她请大家伙儿吃点心呢。" "嗯,"李丹若坐到炕上,接过茶喝了两口,姚黄转身取了个小包袱过来笑道:"这是沈嬷嬷拿过来的,是羊糙胡同韩三娘子托她带给姑娘的东西。"李丹若忙放下杯子,打开包袱,只见里面包着两对做工极精致的荷包,一对葫芦形,一对是元宝状,绣着牡丹、石等寓意吉祥的折枝花卉。 李丹若拿了一个细细看着,姚黄也取了一个赞叹道:"这是韩三娘子的手艺?这针线活比咱们针线房不差什么,细致的很,这颜色花样上头,还能强过几分,姑娘看,这必定是专程给姑娘绣的,姑娘看看这里头,这一串小石榴多好看,这么小,得把线劈成多少股才能绣得这样细巧。"李丹若翻到荷包里层最上面,果然看到极小极清晰的一串红石榴,最后面的石榴微微绽开,露出里面莹晶的子儿。 "嗯,上回我见三哥用了只旧扇套,比这个还精致,顺口问了一句,三哥就红了脸。"李丹若一边细细的一个个查看荷包,一边抿嘴笑道,姚黄挑着眉梢笑道:"姑娘明知道三爷院子里没有使唤丫头,又是旧扇套,姑娘还问?" "那旧扇套带出来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眼睛尖着呢。"李丹若含糊着说了一句,姚黄一听就明白了:"这倒是,这人没进门,扇套都用上了,传出去不好听,从前三爷又常到韩家去的,万一传出个什么话来,往后新妇进门不好做人,怪不得姑娘让我和魏紫她们做了那些荷包、扇套送过去,针线房出来的东西,针线上是好,就是有些匠气,大爷他们就从来不用针线房做这些东西,好在五月里三爷就成亲了。"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用手拨了拨荷包低声道:"看样子这韩三娘子极听三哥的话,也很能替三哥着想,这么急着赶嫁妆的功夫,还能细细花功夫做这四只荷包出来。" "可不是,荷包做到这样的功夫,就是手快,一只也得做上一天多,嗯,只怕还不止,这四只荷包,得做上七八天才行。"姚黄来回翻看着荷包应道,李丹若轻轻呼了口气笑道:"嗯,肯花功夫就好,若是进门后,也肯在府里诸人身上这么花功夫,大家就都省心了。" "嗯,姑娘这话倒是,这四只荷包,是收起来,还是放外面用?" "放外面吧,晚上带过去一个给太婆瞧瞧。"李丹若笑盈盈道。 春闱放榜,是京城三年一回的大热闹事,寒碧坐在辆简陋的犊车上,裹着粗厚的靛蓝斗篷,将帘子掀起条fèng,远远看着贡院前汹涌的人群,哪里敢往上挤,正焦急间,弟弟财哥儿蹦跳着跑过来道:"大姐,挤不上去!那边有人抄出来了,不过得拿钱买,一两银子一张,真是抢钱,还不如直接抢呢!" 寒碧急忙低头从荷包里拣了个一两的小银锞子塞给财哥儿道:"快去买一张!快去!"财哥儿满脸错愕,寒碧急的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啊!" "哎!"财哥儿趔趄了下,紧握着银锞子急奔过去买榜文去了。 第三十章手段 寒碧披着件秋香色薄绸连帽斗篷,抱了只秋香色绸布包袱进了后角门,守门的婆子笑着招呼道:"寒碧姑娘这么一早就回来了,好不容易求了一天假,也不多住一天。" "家里事了了,怕寒香一个人忙不过来。"寒碧笑道, "这一阵子,寒碧姑娘家里事可真不少,没什么大事吧?"婆子殷勤道,寒碧脸色凝了下,下意识的捏了捏包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答话,快步进了角门,往枕翠阁过去。 一个婆子看着寒碧的背影闲话道:"可不是,到底是二房小娘子,四娘子院子里四个一等丫头,三娘子院里只有两个,走了一个,剩一个是忙不过来。" "这话要让管事嬷嬷听到,又得训斥你,三娘子、四娘子,加上去年出嫁的二娘子,院子里侍候的,都是四个教引嬷嬷,两个一等、四个二等、八个三等小丫头,粗使丫头、婆子随院子走,统没分别,那姚黄、魏紫是四太太院子里的大丫头,不过给四娘子使唤,月钱人头都算在四太太院里,这话,大太太和大/奶奶可都当众说过好几回了,你再敢说这话,让人听到就是大不是。" "你看看我这破嘴!"婆子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可不是,二太太把身边的大丫头给了五爷两个……唉哟,三爷院里可一个丫头还没有呢,这可是个巧宗儿,怎么还没选?听说金嬷嬷家里人来人往,没有空手的,可热闹呢!" "求她还不如求求沈嬷嬷呢,沈嬷嬷在四娘子面前可是说一句算一句!" "挑小厮那会儿,三爷还没进府,三爷也不是个没主意的,这事还能让霞影居cha手?再说,三奶奶五月里就进门了,还是得走金嬷嬷的门子!" "说你这脑子不中用,也不想想就凭三奶奶这门第,能嫁进咱们家?四房挑她,不就图个好拿捏,我跟你说,往后你看着,三爷院里的事,统得由霞影居说了算,这三奶奶,中不了用。" "也是,四娘子多厉害的人呢……" …… 寒碧步履急快的进了枕翠阁,李金蕊听到声音,扔了手里的针线下了炕,刚拖上鞋,又忙甩掉鞋坐了回去,寒碧进来,曲膝见了礼,李金蕊不等她说话,已经挥手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寒碧忙从包袱里取了一两银子买的那张进士榜出来,一边递给李金蕊,一边低声道:"第一百二十名就是。" 李金蕊满脸惊喜,一把夺过那张薄薄的抄榜,也不看别人,一目十行点到第一百二十名的陈清迈三个字,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就说他是个真有才的!" "姑娘!"寒碧重重叫了一声,顿了顿,低低的嘀咕道:"再有才跟咱们也不相干!" "哼!"李金蕊歪着头,笑容满面的将那一百二十名陈清迈三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根本不理会寒碧的嘀咕,寒碧无奈的看着李金蕊,到底忍不住,侧身坐到炕沿上低声道:"姑娘可别犯糊涂,这陈清迈又哪儿好了?除了中了个进士,要什么没什么,再说又不是知根知底的,跟大太太说的那些人家比,比哪家都不如,姑娘可不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这不一样,你别管,我心里有数。"李金蕊举着薄纸又看了几遍,才小心的折起来,左右转着看了看,寻了个匣子收了起来。 殿试紧连着省试,三鼎甲着红戴花穿街过巷的热闹还没散尽,京城又出了个哄动满城的热闹事,三皇子端王妃娘家弟弟、镇宁开国公府三爷邹书明和枢密使黄大人家六爷黄世庆,两个京城出了名的荒唐胡闹小衙内,为了抢一个像姑,砸了半个伎馆,再一路打出来,打的是满城哄动,正巧那天大皇子敬王爷正包下不远处的长丰楼,宴请诸新进才俊,眼看着两家一路大打出手,直往长丰楼下打过来,敬王爷大怒,一迭连声的命人打出去,将闹事的捆回来。 这一打出去,街上更是混乱不堪,加上那些混迹在京城的无数帮闲恶少年闻风而来,这中间有专为看热闹来的,也有拿过银子怀着心思来的,混在看热闹的汹涌人群中,打太平拳、挑事说怪话、混水摸鱼,这一通大乱,从潘楼街直往御街漫去,直到殿前三衙出动了马步军,才算弹压了下去。 长丰楼一楼也被砸的不成样子,几个看热闹的新科进士,离热闹太近了些,竟还被人打的一脸青肿,敬王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等不及再去京府衙门,反正衙门里诸官吏,镇宁开国公邹应清、枢密使黄大人,连端王也都已经赶到这里了。 敬王气的坐不住,怒吼着让人提了捆的棕子一般的邹书明和黄世庆扔上来,两人在混战中也没能保全,衣衫撕到露ròu就不用说了,头脸青紫肿大的如同猪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沾着血迹,两人虽说混帐荒唐,却不笨,异口同声把事全推到了伎馆和那个像姑身上,一通哭诉,两人俨然成了两朵怯生生不知世事,被人骗了的白莲花。 伎馆里的人被捆成一串拖进来,真是问什么答什么,答什么都是竹筒倒豆子,没两句就供出了那个引的两位衙内大打出手的天仙像姑,这位像姑却是伎馆的客人,这会儿正堵在伎馆脱身不得,满场的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这位传说中花容月貌、羞花闭月、天上没有,世间就一个的像姑。 两个脸上忍笑忍到内伤的王府护卫拖了个高大粗壮、须发旺盛的壮大汉子上来,推着他跪在地上,连敬王在内,满场鸦雀无声、愕然的看着紧紧捂着脸伏在地上的壮汉,两个护卫用手指了半天,才忍住笑说出话来:"爷,就他。"话没说完,就笑的说不下去了。 端王无限闷气的指着壮汉,看着邹书明和黄世庆问道:"这就是美人儿?"一句话问的满场哄然大笑,敬王笑的手里的杯子也摔到了地上,看着端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令内弟品味不俗,黄大人,您这爱子,品味也极不寻常。" 黄大人气闷非常,指着恨不得钻入地下的壮汉生气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抬起头!"壮汉没抬头,却又紧蜷进去,两个护卫上前用力拉开壮汉的手,顶着他的肩膀提起发髻,压着他抬起头,侍立在敬王身边的狄推官愕然看着壮汉惊叫道:"这不是明远侯家六爷?" 这回满场真是静悄悄鸭雀无声了。 这场京城几十年没有的轰动热闹事,夜幕未落,就传进了京城家家户户,隔天,各个瓦子里演史讲书说浑话的艺人们,就都用上了这么个事儿,只要略提一提,就能引的满场哄然。 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捶着背,宁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后怕道:"太婆也是看走了眼,看着好好儿的,怎么是这么个腌臜人!亏你觉出不对来。" "嗯,"李丹若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这事,要不要跟太婆说一声?没想到红云闹的这样大,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竟扯进来两位王爷,还有黄家…… "若姐儿在想什么呢?"宁老夫人转头看着想的出神的李丹若笑问道,李丹若看着宁老夫人,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太婆,有件事不敢瞒您,昨天那事……"李丹若低低的将自己和红云算计明远侯家六少爷的事说了,宁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丹若问道:"这真是那个红云弄出来的?" "嗯,昨儿她打发人给我送了几块庆胜饼过来。"李丹若低声道,宁老夫人轻轻吸了口凉气,眼睛眯了眯,眼神瞬间变的凌利而狠决,李丹若看的惊心,急忙拉了拉宁老夫人道:"太婆放心,一来我跟红云计划这事谨慎,绝无第二人知道,二来,太婆,我信得过她!"李丹若极肯定的说道,宁老夫人眼神缓了缓,半垂着眼皮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下头道:"嗯,这是个极难得的,这一场事,手段,心计、胆子俱全,可遇不可求,也是舍不得,太婆信得过你,你若信得过她,这个红云,往后你留心收拢着,若能收了她的心,拢到袖子里,可是极得力之人,只一样,这人,绝不能近身,近了身就是老虎,早晚吃了你。" 李丹若忙点了点头低声道:"太婆,我知道了。" "嗯,这一阵子你别跟她来往了,避过这个风头再说,这孩子,你冒着风险做下这事,你嫂子和戴家七娘子,可是统不知道。"宁老夫人点了点李丹若的鼻子说道,李丹若摇头笑道:"不用她们知道,我只求个心安。" 第三十一章有恃无恐 "太婆,你说,戴家肯定会给七姐姐退亲吧?"李丹若低声问道,宁老夫人笑道:"哪还用戴家退亲,这事闹成这样,明远侯家除非想和满京城的仕宦之家交恶,不然,和戴家这门亲事,不管六少爷这事明远侯夫妻知不知道,这会儿都只能赶紧上门,陪礼谢罪退亲,说不定今天已经过去了,就是戴七这孩子,平白惹了一身臊,这亲事,总得等个半年一年才能重新再提了。" 两人正闲闲说着话,外面丫头禀报了,刘夫人和杨氏说着话,戴氏跟在后面,也过来请安了,见了礼各人归了座,戴氏奉了茶上来,刘夫人满脸后怕的感慨道:"一听到这事,我这心里就没静下来过,当初还登过咱们家门,你说说,戴七那孩子怎么摊了这么挡子糟心事?" "唉!可不是!"杨氏看着李丹若,心里的后怕一阵接一阵的往上翻,她的若姐儿真是有先见之明,几个人正感慨不已的议论个不停,门外丫头禀报,三娘子过来请安了,李丹若心里怔了怔,李金蕊怎么突然过来请安了? 戴氏已经转身笑迎了李金蕊进来,李金蕊团团见了礼,落了座,谢过戴氏接了茶,笑盈盈的听宁老夫人、刘夫人和杨氏说明远侯家和戴家的这份尴尬姻缘,刘夫人感慨着明远侯府六少爷的不堪:"……看着那么好一个哥儿,跟人说话从来都是和声细气的……" "他可不和声细气的,他当自己女孩儿家呢!这也算好处?!"李金蕊突兀的接了一句,满屋的人一时怔住了,刘夫人和气的笑道:"怎么不算好?这哥儿脾气好,说话和气,也算是长处。" "噢~~"李金蕊拖着长音,满眼讥笑的盯着刘夫人,直直的堵了回去:"原来像姑也是长处,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李丹若听话音不对,直起身子就要下榻拉走李金蕊,宁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笑道:"别急,三姐儿今天有话说。" "我是有话说,"李金蕊放下杯子,转身看着宁老夫人道:"昨儿连仪鸾司管事那样的人家也拿出来了,纵不为我想,连府里的脸面也不要了?" "仪鸾司管事怎么了?大伯娘家也不过少府监监事家出来的,只家好人好……"刘夫人压着气笑道。 "这倒是,大伯娘不过出身少府监监事家,还能嫁到我们李家呢!"李金蕊斜着刘夫人,一句话堵了回去。 "那你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说了那么多家,你一家也看不中,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行!"戴氏火气上来了,李金蕊傲然睨视着她:"你要下套给我么?哪个未嫁的姑娘家好自己想着要嫁什么样的人家的?你的套,我不踩!你们塞了一堆不是脏就是臭的给我,还非要我咽下?我偏不咽!" "你父亲也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工部管事,说到仪鸾司主事家,正好门当户对。"宁老夫人脸上带着笑,冷言冷语道,李金蕊后背挺的笔直,眯着眼睛,直盯着宁老夫人道:"我祖父做过枢密院副使,死赠太子少师,这一条,谁也别想抹了去!谁也抹不去,不管她想成什么样儿!" 宁老夫人嘴唇抖了几下,抬手指着李金蕊,杨氏急忙站起来往外推着李金蕊:"三姐儿今天撞客了,赶紧回去,我让人送几张黄裱纸过去,那园子里花糙多,最容易撞着花仙糙仙的,赶紧回去。" "你少假腥腥的到处做好人!我不是傻子,真当我们一家都是傻的?我看的明白着呢!"李金蕊伸手推开杨氏,指着李丹若冲宁老夫人叫道:"你疼她,那是你的事,凭你挑什么样的好人家给她,挑天皇老子家都行,那是你的事,为什么偏偏要抢了我的?她就不怕遭报应?" "这是什么话?"宁老夫人厉声呵斥道,李金蕊冷笑几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父亲从小到大被你踩成脚底泥……" "堵了她的嘴!拖回去!快!看样子真是撞客了,把她拖到二太太院里,拿几刀黄裱纸过去,好好烧一烧!"刘夫人站起来厉声吩咐道,几个婆子急奔进来堵了李金蕊的嘴,连拖带架将她拖出去,一路脚不连地送进了二太太苗氏院子里。 宁老夫人看着李金蕊怒目红脸、拼命踢蹬着被拖出去,连喘了几口粗气,转头看着刘夫人厉声呵斥道:"她那话,你听明白了?若姐儿这门亲事是抢了她的,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混帐话?去查!连这种话都能传出来,还能传到她耳朵里,你这家是怎么当的?!"刘夫人脸涨得通红,垂着手一声不敢吭,杨氏胆怯的挪了一步低声劝道:"府里人多嘴杂,三姐儿性子又偏了些,听错了也说不定,也不怪大嫂子。"宁老夫人闷闷的哼了一声,声音稍稍和缓了些吩咐道:"赶紧去查,查个清清楚楚,就是人多嘴杂,才更要仔细留心,你媳妇到底年青没经过事,你也不能太放手了。" 刘夫人和戴氏急忙贡曲膝答应,见宁老夫人没再有别的吩咐,躬身垂手,小心的退了下去,宁老夫人看着杨氏,疲倦的挥了挥手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我没事儿,让若姐儿陪我说说话儿。"杨氏忙答应一声,用目光示意李丹若劝劝宁老夫人,自己小心的退了出去。 李丹若沏了杯热茶端过来递给宁老夫人,宁老夫人接过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示意李丹若坐下,李丹若挨着宁老夫人坐下,看着宁老夫人低声劝道:"太婆别跟三姐姐生气,三姐姐这个年纪,最会惹长辈生气,等她大了,自己也为人父母了,就知道长辈的好了。" "唉,都是孩子,看看你,看看她,唉,从前你二姐姐虽说性子懦不说话,可也没这样?"宁老夫人连声叹着长气,伤感的交待道:"若姐儿,你记着,往后,妾也行通房也行,都能随他,只一样,这庶出子女,无论如何不能有!一个都不能有!" 没多大会儿,二太太苗氏就跪到在正院门口,宁老夫人打发黄嬷嬷传了话:"二太太身子弱,又正病着,先回去好好养着,等身子养好了再说",苗氏哪敢回去,黄嬷嬷却让人叫了刘夫人过来,连拉带劝将她送了回去。 二爷李玉明从衙门回来,吓的脸色发青,又和二太太苗氏跪在了正院门口请罪,宁老夫人还是一面不见,一样吩咐黄嬷嬷传了话,命人好生送他们回去,李玉明恨的牙痒,回去就要动家法抽鞭子,苗氏几乎哭死过去,死命拦着,李金蕊更是哭的声短气噎,从弟弟玮哥儿的委屈到自己的委屈,只诉的李玉明扔了鞭子,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横流。 刘夫人和戴氏只审了半夜,先从枕翠阁审起,一路审到杨婆子身上,隔天一早,刘夫人和戴氏就押着寒碧和杨婆子过来回了话,宁老夫人端坐在榻上,将事情从前到后听明白了,冷着脸一字没置评,只吩咐将杨婆子一家发到庄子里做苦力,对寒碧却是半句话也没说,更没有半分处置,让人将她好生生的送回了枕翠阁,寒碧心里七上八下,这颗心无论如何安定不下来,李金蕊却淡定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每天安安静静的绣帕子、绣荷包、绣扇套…… 李金蕊的亲事再没人提起过,刘夫人恼的连个'二'字都不想提,自然是甩手不再管了,戴氏更不会管,原本就是帮婆婆分忧,府里旁的人,也没什么能管这事的人了,杨氏一向不管闲事,再说又忙,二太太苗氏去寻了无数趟刘夫人,一趟也没寻到人过,在路上堵上一二次,偏回事的婆子一个接一个,件件还都是大事,苗氏也明白刘夫人这是不肯再沾手李金蕊的事,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李金蕊却不怎么在意,仿佛胸有成竹。 果然,也就过了小半个月,李府门上来了个叫陈清迈的新科进士,递帖子给大老爷李玉靖,求娶府上三娘子李金蕊。 宁老夫人听了李玉靖愕然的不能再愕然的禀告,低低冷笑了两声,也不答话,不大会儿,黄嬷嬷进来,曲膝见了礼低声道:"回老祖宗,就是那个书生。"宁老夫人挥手屏退黄嬷嬷,将元夕节的事和李玉靖说了,看着李玉靖直截了当的说道:"这是她自己寻的好女婿,让你媳妇过去走一趟说一声去,既是她自己挑的,她要嫁,就让她嫁去!" "母亲,这陈清迈家远在北方苦寒之地,咱们一无所知,看他那样子,不象是书香门第、大族之家出来的,这人眼神过于灵活,言语间奉承过甚,看着是个钻营世侩的,三姐儿跟他,这……"李玉靖为难的摊着手,宁老夫人摆了摆手道:"这事你媳妇都知道,你回去问问你媳妇去,算了,全随她去,若姐儿的亲事是若姐儿挑的,她的亲事也随她自己挑,往后,各人只看各人的命吧。" 李玉靖呆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答应了,隔没几天,陈清迈就请座师、礼部尚书孙大人作伐,定下了李金蕊。 第三十二章新婚 离李云直成亲的日子没几天了,李丹若陪母亲将新房院子各处又细细看了一遍,见处处妥当,杨氏才舒了口气,带着李丹若转回自己院子里,大丫头素纹上了冰镇果盘,杨氏和李丹若慢慢吃着凉凉的果子,说着闲话。 "你嫂子这就要进门了。"杨氏话里有话的感慨道,李丹若悄悄示意素纹,素纹会意,忙带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李丹若看着母亲笑道:"有件事,正要跟母亲说说。"杨氏忙点头道:"你说。" "就是母亲的嫁妆,还有,"李丹若顿了顿,声音低落的接着道:"还有若是分了家,咱们这一房从公中应得的那一份,三哥成亲前,母亲最好跟三哥说一说。"杨氏唬了一跳,忙伸手拍着李丹若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分家?分什么家!" "母亲,"李丹若叫了一声,看着母亲伤感的笑道:"你也知道,前一阵子三姐姐闹的那一场事,太婆有多伤心,只怕那时候太婆就有分家的想法了,太婆这个年纪,咱们还能指望几年?后年三伯这一任期满,必要回京述职的,那时候全家人都在,只怕太婆就要分了这家了。" 杨氏看着李丹若,呆了好一会儿,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忙用帕子按着,半晌才哽出话来:"这一阵子……你外婆也……这一阵子总不见好,你太婆又……" "母亲别哭,太婆身子好好儿的,太婆康健着呢,我不是说太婆身子不好,我是说……唉!母亲,您别哭啊,所谓开枝散叶,不分家,怎么开怎么散?再怎么分,也还是同枝连气着的,您别哭,这不算大事。"李丹若忙劝道。 杨氏连连点头止了眼泪,李丹若起身叫素纹拧了只湿帕子来,亲自侍候母亲净了面,又重沏了杯茶奉上,眼看着杨氏平静下来,才接着说道:"母亲别多想,我不过是打算的长远了些,太婆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母亲想想,您给我备的嫁妆,嫂子进了门,件件都得看在眼里,看您竟然给我备了那许多嫁妆,这府里又人多嘴杂,净站干岸挑事儿的,嫂子这心里若是因此生了罅隙,往后再弥补就难了。" "唉!你说的是,那你的意思?"杨氏点头赞同道,李丹若笑道:"母亲的嫁妆,虽说一多半给了我,可给三哥留下的也不少,公中该得的,又都是他的,认真论起来,哪一点也不亏了三哥,只是三哥不知道这些罢了,这话最好事先说明白,让三哥心里有数,三哥心里有了数,嫂子也就明白了。" 杨氏连连点头道:"是这个理儿,话不说不明白,这半年看下来,你三哥是个真正忠厚明理的,说明白了,大家心里舒坦。" "就是这样,往后母亲有什么话,也都要跟三哥明白说,韩三娘子看着也是个好的,到底如何,进门看个三两个月,也就都明白清楚了,若好,母亲就多疼惜着她,若有那么几分不如意,有三哥在,也偏不到哪儿去。"李丹若低低的说道,杨氏轻轻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看看,倒让你交待我,怪不得你外婆总说母亲不如你。" "看母亲说的,我不也是母亲教出来的么?"李丹若摇着杨氏的胳膊发嗲道,杨氏笑出了声:"可不是,纵不是我教出来的,那也是我生出来的!"两人笑了一阵子,杨氏又和李丹若说起嫁妆中的金银器具、头面首饰来,一提这事,她兴致最高:"……母亲的意思,除了从前那些,如今时新样的,见样都得打一对出来,反正来得及,咱们照着两年慢慢打,前儿闵大管事寻的那几个金银匠,说从前在宫里做过的,那支累丝牡丹簪你也看过了,倒真不是虚话儿……你大伯娘的意思,别在府里做,到东大直街那处宅院做去,那儿地方大,房子又旧了,做好这些正好翻新给你陪出去,她说的在理儿,三姐儿也在备嫁妆,她如今一幅闹事的脸,咱们躲着点儿好,等她十月里嫁出去就清静了。" "嗯,三姐姐和我同年,才十七……" "十八了,她比你大大半年呢,不小了,早点嫁吧,嫁了大家都省了心了。"杨氏叹气道,李丹若也跟着叹了口气,想了半晌,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云直的亲事很是热闹,虽说头一天铺嫁妆时两家都没怎么声张,可正日子那天,李府大门四开,宾客云集,鞭炮一天都没停,该有的热闹半分不少,直热闹到人定时分,贺喜的人群才兴尽而返。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嬷嬷带着姚黄、素纹等几个大丫头,和韩三娘子唯一的陪嫁,奶嬷嬷孙氏分点着等会儿新妇拜尊长亲戚要用的巧作、鞋袜等赏贺。 "……老祖宗这一处最要紧,鞋袜就算了,老祖宗只穿流苏她们几个做的鞋袜……这个抹额好,老祖宗正好不喜欢抹额上缀什么珠啊玉的,嫌重……太太性子随和,最疼三爷,三奶奶送什么,太太必定都是喜欢的,就这条富贵平安绡纱披肩吧,这颜色素净,太太平时正好搭一搭用……" 几个人在外面一件件细细盘点,屋里,红烛半残,韩三奶奶已经坐起来,正含羞带怯慌乱的穿着亵衣,李云直用手支着头,满眼笑容的看着她,眼看她穿的差不多了,伸手拉住她笑道:"还早着呢。" "不早了,早点准备好才安心。"韩三奶奶红着脸推了推李云直的手道,李云直跟着坐起来,韩二奶奶忙探身从c黄边架子上取了李云直的纱直缀,垂着头递过去,李云直接过披上,伸手揽了韩三奶奶,稍稍用力,将她揽的紧挨着自己低声笑道:"别急,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嗯,"韩三奶奶悄悄挪了挪,满脸甜蜜的靠在李云直怀里,李云直温柔的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头一回见你,我就想,若能娶到你,这辈子就无憾了。" "二郎,"韩三奶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李云直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下,轻笑道:"是三郎。" "嗯,"不知道是因为喊错了,还是因为那吻,韩三奶奶红晕满脸,李云直接着道:"不管是二郎还是三郎,这辈子,我只对你好,咱们就象岳父、岳母那样过一辈子,我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三郎,"韩三奶奶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感动,仰头看着李云直,泪盈于睫,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三郎的心,我知道,母亲交待过我,李家是豪门世宦之家,叫我别……妒,纵然三郎有这心……上头还有长辈,赏下来……三郎对我好就行,我……"韩三奶奶双手握在胸前,难过的说不下去了,李云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道:"你进门前两天,母亲把我叫过去交待过,让我好好待你,说妾侍通房最能乱家,我若把持的住最好,若……那也不能有庶出子女,你听听,可放心了?我自然把持的住,除了你,我眼里再没有别人,你看看,我身边侍候的全是小厮。" 韩三奶奶一动不动的伏在李云直胸前,好半晌,慢慢伸手环住李云直,将脸贴在他肩胛处低声笑道:"大姐姐说我命好。" "嗯,"李云直干脆将韩三奶奶抱在怀里,贴着她耳边低声道:"还一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外头一个字都不必提。"韩三奶奶依在李云直怀里柔顺的'嗯'了一声,李云直接着道:"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人多嘴杂是非多,往后,你只记着,听四妹妹的话,好好孝敬母亲,只守着这两样,万事无碍。"韩三奶奶忙点头道:"母亲也交待我好好孝敬母亲,我记下了。" "嗯,母亲嫁妆丰厚……" "三郎,"韩三奶奶仰头打断了李云直的话道:"咱们不能掂记母亲的嫁妆!那是四妹妹的,我母亲的嫁妆就一分也没给哥哥们留,何况你又不是……" "我知道,"李云直一边笑,一边低头点了点韩三奶奶的唇笑道:"你的三郎也不是那贪财之人,你听我说完,母亲的嫁妆,这些年生息不少,母亲将她的嫁妆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四妹妹做嫁妆,只是四妹妹那一半,多数是田庄、铺子、古玩等物,留给咱们的,多半是现银,母亲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李府分家也是早晚的事,若是分家,分的都是田庄、铺子之类,所以才给咱们留现银。" "三郎!"韩三奶奶听的直起了上身,李云直忙拍了拍她道:"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当时听了也吓了一跳,母亲说,既过继了我,这四房往后就交给我撑着了,她能替我打算的,必要打算到,李家的规矩,这出仕为官,四处打点需要的银子,都是各房自出,咱们两个都是没银子的,母亲都替咱们想到了。" "那四妹妹?"韩三奶奶担忧道,李云直笑着在她唇上琢了下:"母亲的意思就是四妹妹的意思,嗯,倒过来说,四妹妹的意思,就是母亲的意思,母亲凡事都听四妹妹的,就是老祖宗那里,四妹妹也是说一句算一句,所以我才让你凡事都要听听四妹妹的主意。" "唉!"李云直说着,感慨的长叹了口气:"这事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家做官要各房自己出银子打点,这事我早就知道,原打算着没银子也不怕,不过在地方苦熬几年,多辗转几任,跟从前比,那也是一步登天了,谁知道母亲和四妹妹是这样……从母亲那里出来,我就去寻了四妹妹,其实不用四妹妹说,我也明白的很,母亲求的,是往后咱们这个娘家人,能替四妹妹撑得起腰,四妹妹求的,不过是咱们好好孝敬母亲,让母亲安享晚年,所以我才把这话跟你说透,母亲那里,无论如何你都得用心孝敬,外头有我,你只管放心,我必给你和母亲挣个一品诰封回来!" "嗯,我都记下了,我命好,三郎也命好。"韩三奶奶郑重答应了,又低低的感慨了一句:"四妹妹能舍下这么多银子!" "嗯,时辰差不多了,不想起来了?"李云直弹了弹韩三奶奶的额头笑道,韩三奶奶'唉哟'一声惊叫,急忙推开李云直跳下c黄,外面,当值的丫头已经轻轻敲门叫起了。 第三十三章管家理事 新婚后连忙了一个多月,头半个月忙着各式各样的礼节,再往后是忙着认人,忙着学府里请安进退等各种讲究和规矩,又要一个个挑选安置院子里伏侍的丫头婆子,韩三奶奶嫁妆极少,陪房也只有一个,就是奶嬷嬷孙氏,一来上了年纪,二来也没见过李府这样的派势,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韩三奶奶成亲那天在院子里伏侍的丫头婆子,都是李丹若从自己和母亲院子里借过去的,照府里的规矩,韩三奶奶加上李云直,一共四个一等大丫头,十二个二等丫头,以及粗使婆子丫头,总共三十来人,韩三奶奶虽说知道自己嫁的人家显贵,可没想到光在自己院子里侍候的就有三十多人,出嫁前她特意到二姐家学过几天管理下人,可二姐家里里外外统共也就七八个下人,哪有这样的阵势?一时应付的很是狼狈,亏着李丹若遣了沈嬷嬷天天过来说闲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提点着件件种种,韩三奶奶咬牙撑着,虽说累的够怆,到入了秋,总算理顺了自己那个院子,这府里也稍稍熟悉了一些。 中元节前两天,宁老夫人叫了刘夫人进来,屏退众人商量道:"直哥儿媳妇进门也小两个月了,你看怎么样?" "旁的统不说,就是这份孝顺,我看了都眼红,侍候茶饭请安这份用心就不用说了,四妹妹说那披肩好是好,就是太薄,要是用细绸子绣出来就好了,你看看,就两天功夫,直哥儿媳妇就给她绣出来了,您也看到了,针角多细密!前儿四妹妹有些不妥当,您看看,直哥儿和他媳妇那份用心,那是打心眼里担忧着急,说句不怕打嘴的话,我跟四妹妹对老祖宗,也没这么孝顺过。" "你们两个一样孝顺,不比她差!"宁老夫人笑道:"我也觉得这孝顺上头是没什么可挑的,脾气又柔顺,看着也是个心里有数的,我想把她交给你带个一年两年,学着管管家。"宁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上回我也跟你商量过,后年三郎回京述职,我想把家分了,你这里我不愁,二房不去管他,三房在外面这么些年,样样都好好儿的,也不用我多cao心,就是四房,你四妹妹,唉,你也知道,万事都好,就是不中用,这些年四房的事,都是我拿着主意,往后分了家,这家,不能指你四妹妹管去,你得带带直哥儿媳妇,我看那孩子是个能教的,若肯用心,又是跟你学,不过一年两年,就能上路了。" 刘夫人忙笑应道:"母亲放心,就交给我,我看这样,明儿您发句话,就说秋冬天忙,三姐儿又要出嫁,志哥儿媳妇一个人忙不过来,深哥儿媳妇孩子小,让她帮着志哥儿媳妇管家去,这管家理事,亲手做一遍,比什么都强,我再私底下跟志哥儿媳妇好好交待交待,让她尽心带带她,外头应酬什么的,往后我只要出去,就把她带上,随时指点,各家走个一遍两遍的也就有了。"宁老夫人点头笑道:"就这样,你是长嫂,往后我要是不在了,四房这边,你就多关照些。"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前儿我还和大老爷商量,怎么给母亲过百岁大寿呢……"刘夫人说着笑着,陪宁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闲话,才告退出去了。 韩三奶奶得了要她帮着管家理事的吩咐,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戴大/奶奶亲亲热热的一路拖过去听管事婆子们回事了,这一上午,只听的头晕脑涨,那些婆子回的事中间扯着不知道多少人家,戴大/奶奶的吩咐里扯着连着多少年的陈规旧矩,这些且不说,光那来来去去几十个管事婆子,她还没认全呢。 一上午听的晕头涨脸,戴大/奶奶笑着安慰道:"别急,当初我刚跟着母亲学管家时,也不比你好,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里头外头连的人家又多,别急,慢慢来,我让把花名册子拿给你,还有几本往年的旧帐,旧例规矩都在那上头,你拿回去先看看,你那里现有个百宝囊,要是有看不懂的,就去寻四妹妹,她是跟着老祖宗学的理家,我下午要回去看趟我们家七妹妹,不然你寻我也行。"戴大/奶奶言语慡利的交待了,让人取了一厚摞花名册和古旧帐册子,交给韩三奶奶带了回去。 韩三奶奶回到院里,早过了午饭饭时,大丫头青叶忙让人热了饭菜端上来,韩三奶奶累的靠着桌子,有力无气的端着碗,慢慢扒着饭,陪房奶嬷嬷孙氏嘟噜着脸进来,没怎么好声气的道:"三奶奶有空没有?我有话跟你说。" "嬷嬷若不急,就晚一晚,我这会儿还有几件急事儿。"韩三奶奶咽了嘴里的饭陪笑道,青枝忙上前笑道:"三奶奶从早上一直忙到这会儿,连块点心也没空吃,嬷嬷先让奶奶吃顿安稳饭再说话吧。" "瞧你这话说的,是我不让她吃顿安稳饭的?又不是我让她从早到晚不得闲的!我从前儿个就寻她,来早了没起,晚了又走了,再晚了又歇下了,怎么这家里偏就她一个人忙?"孙嬷嬷虎着脸说道,韩三奶奶放下碗,看着孙嬷嬷苦恼道:"嬷嬷,我这会儿真有急事,吃了饭还得去趟四妹妹那里,您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 "又是四妹妹四妹妹,行了,我就在外面守着,反正这话,今儿我非得说出来不可!"孙嬷嬷甩手出了屋,到外面檐廊下拽了只凳子过来坐下,背靠着墙,双手抱前,眯着眼睛一幅等上了的架势。 韩三娘子慢慢吃了饭,青叶、青枝侍候着净了手脸,韩三娘子往门口探头看了看,低声吩咐道:"让人照看着些,茶水点心别断了。"青叶一边笑一边答应了,青枝带着两个小丫头,抱着那一摞子帐册,跟着韩三奶奶往李丹若院子里过去。 李丹若接进韩三奶奶,让着她在榻上坐了,亲手奉了碗茶过来笑道:"嫂子累坏了吧?" "可不是,听了一上午,一件没听明白,头都涨了,大/奶奶又拿了一堆帐册子给我,好好儿的,怎么让我管起家来?"韩三奶奶苦恼道,李丹若悄悄示意了姚黄,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侧身坐到榻上,看着韩三奶奶笑盈盈道:"这事,不知道三哥跟你说过没有,咱们家,母亲的脾气你也看到了,虽说诸事明白,可却是诸事不愿意cao心,我么,总要嫁的啊,嫂子这会儿不赶紧学学,往后家里这些牵东扯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谁来管?难不成让三哥来管?" 韩三奶奶怔了怔,立时想起新婚第二天,李云直说的那些话来,李丹若看着她笑道:"这事,也是母亲求了太婆,一路安排下来的,我说句话嫂子别恼,咱们这样的人家,管家正经不易,要管好更难,现在家里上上下下四五百口子人,往后就是少了,也得一两百口子,再说这豪门大族之家,又有不少这样那样不足为外人道的暗规矩讲究,还有家里上下四五代人的那些亲朋故旧,京城各家各户之间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这一两年里头,嫂子少不得辛苦些。" 韩三奶奶长长的呼了口气道:"多谢妹妹指点,我知道了,让妹妹和母亲这么cao心……" "那不是应该的?我又想起件事来,沈嬷嬷过去你那里忙了一两个月了,昨天回来说嫂子是个极能干的,诸事都妥当了,正好我这边要挑绣品,想让嬷嬷过去掌掌眼,从明天起,人我就叫回来,她就不过去你那儿说话了。"李丹若笑道,韩三奶奶忽的想起孙嬷嬷的抱怨,想了想笑道:"沈嬷嬷若不过去,我一天就得多往四妹妹这边跑几趟了,绣品上头我倒能看看,妹妹要用得着,说一声就是。" 李丹若谢了,叫姚黄进来重新沏了茶,换了点心,和韩三奶奶一起,一本本翻看起那些帐册,细细的和她说着家里诸家诸人的来历过往,还有帐册上那一两句简单记载后面无数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 韩三奶奶和李丹若直看到天近傍晚,才打发青叶将帐册子送回去,和李丹若一起往前院宁老夫人处请安侍饭去了。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第三十四章忙碌 李丹若回到院子里,沈嬷嬷端了碗粥进来笑道:"姑娘尝尝这个,今儿程老夫人打发给老祖宗送了些鸡头米,有一包特意指明给姑娘的,那位嬷嬷说,是他们家五爷在庄子里亲手采的。"李丹若探头看了看笑道:"鸡头米又下来了,好快,姜农庄子里的鸡头米是比外面的好。" "自然比外面好,这可是五爷亲手采的!"脂红忙从沈嬷嬷手里接了碗捧到李丹若面前,李丹若指了指榻几:"放那儿吧,我这会儿不想吃,脂红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沈嬷嬷抬手拍了下脂红道:"姑娘上次说过你一回了吧?怎么不长记性?下去吧,我有话跟姑娘说。" 脂红忙放下碗,和众人退了出去,沈嬷嬷侧身坐到榻上,看着李丹若道:"听说今儿让三奶奶跟着管家理事了?" "嗯,"李丹若喝着茶应道,沈嬷嬷挪了挪道:"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也太快了,她那个院子里……就她那个奶嬷嬷,就没怎么妥当。" "嬷嬷别跟她计较。" "我哪会跟她计较?小门小户的,难免小家子气,倒是三奶奶还好,姑娘这又把我叫回来,三奶奶里外应付,可是够忙的。" "忙一点好,"李丹若看着沈嬷嬷,想了想笑道:"咱们站在孙嬷嬷的地步儿想一想,她那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三奶奶对府里一无所知,你过去凡事跟她说说,这是济人之急,现在三奶奶差不多的也都明白了,你再天天过去,是不大合宜,至于管家,这是太婆的意思,我觉得也好,人一忙,就没闲心听闲话、生闲气了,再说,跟着管家理事,最能明白事理,知道一个家的难处,再跟那些十八般招式俱全的婆子打打交道,也就分得清好心歹意了。" 沈嬷嬷点头笑道:"可不是,小家子出身就这一样,要么觉得咱们这样的人家跟他们比就是房子大点,要么觉得简直无所不有,管一管家,凡事也就知道深浅分寸了,再说,跟着大/奶奶,可不比姑娘,这一番下来,只要不是糊涂到家,也能识得出姑娘这一片赤心了!"李丹若笑起来:"瞧嬷嬷说的,嬷嬷如今有学问了,连赤心都会用了。" "那是!"沈嬷嬷笑道,又和李丹若说了些绣品上的事,就告退回去了。 韩三奶奶回去时,孙嬷嬷等的一张脸几乎拧出水来,也不管韩三奶奶累不累、饿不饿,一路跟着站在饭桌边就抱怨上了:"……这院子是三奶奶的,还是四娘子的?啥都是她说了算,我说那件紫檀炕几是三奶奶的嫁妆,就得摆在那最显眼的地儿,她说什么?啊?不般配!那是紫檀的东西,跟什么不般配?这院里,是她当家,还是我当家?我跟三奶奶过来,老太太可交待过,让我好好护着三奶奶,她这算什么?欺负三奶奶好/性儿?欺负咱们门第低是吧?啊?那再低也是他们家上门求来的……" 韩三奶奶一口饭噎在喉咙间,眼泪汪汪的看着孙嬷嬷,怪不得四妹妹让沈嬷嬷回去了,青叶一看不对,忙招手示意着屋里的丫头婆子,瞬间退了个干净,韩三奶奶一丝胃口也没有了,慢慢放下碗,看着孙嬷嬷低声道:"嬷嬷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 "奶奶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奶嬷嬷,自小把你奶大,我当你亲闺女一样,我会害你?我就是看不惯这么欺负人!我告诉你……" "嬷嬷看到谁欺负三奶奶了?"李云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门口,脸上带着丝笑,却极不客气的截住了孙嬷嬷的话:"我娶了三奶奶回来,就算不能给她荣华富贵,也断不能让人欺负了她,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三奶奶?" "也不是明着欺负,这院子里,又不是她的院子,凭什么都是她姓沈的说了算,我也没说谁明欺负三奶奶。"孙嬷嬷气势立时落到了地板下,对这个姑爷,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有些害怕。 "是嫌她们没当老封君敬着你是吧?"李云直脸上没了笑容,不紧不慢的说道:"前儿我就和你们奶奶说过了,嬷嬷辛苦了这么些年,这么大年纪还要当差,这是你们奶奶的不是,不知敬老养老,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送你去你儿子家,往后这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钱,我按月让人送给你,嬷嬷就回去好好荣养吧。" 孙嬷嬷傻怔的半张着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李云直冲韩三奶奶叫道:"姑娘,你听听,你听听,你听见没有?这话,他这话……" "三爷说的对,这是我的不是,嬷嬷这么大年纪了,还让嬷嬷当差,我给嬷嬷陪不是,明天就让人送嬷嬷回去。"韩三奶奶当真下榻,冲孙嬷嬷曲了曲膝,孙嬷嬷手抬在半空,呆了半晌才慢慢落下来,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捂着脸哭了出去。 韩三奶奶看着孙嬷嬷哭出屋,慢慢转过身,垂着头,拧着帕子站在榻前,李云直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你别怪我,她这样,在府里早晚惹事,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你,还不如这会儿好好送出去,往后逢年过节,多让人送些节礼过去,她跟着儿子养老,总比在这府里当差过的好,明天一早我去趟羊糙胡同,把这事先跟母亲说一声。" "嗯,不是这个,我没想到她这样……今天四妹妹跟我说,明儿就不让沈嬷嬷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韩三奶奶眼泪又要汪出来,她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如今又是这样的难心事,李云直忙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帮她按了按眼泪道:"别哭,四妹妹不会跟她计较这个,沈嬷嬷过来帮了一两个月了,也该回去了,平福当初也是这样,你别多想,要是觉得心里有结,明天见了四妹妹,就跟她好好解释几句,替孙嬷嬷陪个不是就是。" 韩三奶奶接过帕子按着,点了点头,又低低的将今天开始帮着管家的事说了,李云直轻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辛苦,可这都是为了咱们好,咱们两个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到了这样的豪贵之家,只能辛苦些,好在从老夫人到四妹妹,都是扶着帮着咱们的,能有这样的机会不容易,你就辛苦些,当家难免受气受累,若有什么事,千万别在外面发脾气,有脾气有性子回来跟我使。" "你比我辛苦,我怎么能跟你使性子。"韩三奶奶低声嗔怪道,李云直笑着低声道:"跟我使没事,还一样,往后当家,不能一味脾气好,象刚才,你就该当场发作了,记下了?" "嗯,"韩三奶奶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入了秋真是忙的人人不闲,高老夫人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杨氏和李丹若隔个三两天就过去看望一趟,这么忙着,时候就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李金蕊铺嫁妆的日子。 陈清迈五月底实补了刑部主事,他殿试不佳,列在五甲之外,原是要守选侯官,因和枢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府上攀了亲,这侯选倒比直授的还快,陈清迈及第、授官,紧接着又要成亲,真是春风得意。 过嫁妆当日,陈清迈守在新赁的三进院子里,眼看着嫁妆一抬抬进来,连前院半个院子也没摆满,李金蕊的嫁妆,就是公中那些和母亲嫁妆的一半,原本苗氏心疼她嫁的不好,要把自己那些嫁妆全都给她,李金蕊却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留着往后给弟弟玮哥儿打点前程用,苗氏好说歹说,才分了一半给她,可苗氏的嫁妆原本就寒酸的可怜,这一分,更是少的看不上眼,铺嫁妆那天,李金蕊那些嫁妆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送完了。 陈清迈怔神的看着院子里那一点点嫁妆,李府二娘子嫁给狄推官做继室的热闹,他是亲眼看到的,他娶的是李家二房嫡长女,怎么这嫁妆竟还远不如一个庶女?小厮明风取了嫁妆单子过来,陈清迈失望的拎着薄薄的嫁妆册子,看来没错,真的是只有这些了。 头天傍晚,大姑奶奶李水华和二姑奶奶李雨菊就回到李府,准备给李金蕊送嫁,李金蕊根本不搭理李水华的热情,对李雨菊却很是亲热,李水华脸上笑容不变,晃了一圈,径直回去母亲院里喝茶说话去了,李丹若也不愿意凑上去看李金蕊的冷脸,跟在李水华身后晃了一趟出来,径直去了正院,过几天就是宁老夫人生辰,她正忙着拣福豆编福寿串,准备给外婆做个璎珞挂在c黄头。 第三十五章冬意 陈清迈只有一个小厮和一个老仆人,到京城也不过一年,还有半年功夫只敢埋头苦读备考,对京城诸事都是茫然不熟,定了亲后,李家大爷李云志过来了几趟,热情的指点了许多事,又时常遣小厮、管事过来帮忙打点,这才在短短几个月,赁房子、收拾整理,准备成亲的种种件件,在成亲前,妥妥当当的备齐了成亲必须的诸事。 成亲前两天,李家大女婿、兵部左侍郎裘家二爷,二女婿狄推官就带着府上办过婚娶大礼的家人上门帮忙,姜家五爷姜彦明以子礼守孝,不便过来,姜家大爷,三房嫡长子姜彦宏和长房嫡长子,姜三爷姜彦志却也是一早就带着人过来帮忙,三家府里诸人由狄推官统总调度,都是办老了大事的世家仆从,不过一天功夫,诸事俱已停当。 陈清迈送走狄推官,看着老仆关了院门,深吸深吐了口气,转过身,背着手,微微昂着头,意得志满的看着院内,院子里到处挂着大红灯笼,照的满院喜庆,洒金的双喜字映着微微晃动的烛光,金光喜色交相辉映,那流溢四散的金光晃动着仿佛要直飞冲天,他陈清迈的前程,也将如同这金光一般,就要一飞冲天。 早上看嫁妆的那丝不喜早已被金光喜色冲的无影无踪,这门亲事,甚至比中举更让他狂喜,攀了李府,纵然是白身,那中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中了举,自己也算是个聪明能干的,高官厚禄不过是早晚的事,还不是晚,是早,殿试前四甲又怎么样?不还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授官呢!自己这个四甲外,却早就得了差遣,吏部主事对自己是何等客气,这刑部主事,可是由着自己挑选的! 陈清迈满足的叹了口气,如今兵部左侍郎裘二爷、京城府衙一等一的实权人物狄推官,和自己都是兄弟相称的连襟,连国公府姜家,往后也是常来常往的姻亲了,陈清迈只觉得头晕晕仿佛醉酒般,这一步,就踩进了京城权贵圈子,嫁妆,那都是小事,有了差遣,有了权,银子就多的是…… 陈清迈春风得意马蹄疾,娶回新妇,送走挤满院子的宾客,已经是人定将过,陈清迈醉的脚步斜歪,一路踉跄着进了新房,新房里香气宜人,帘幔或垂或挂、如云如雾,烧的正旺的红烛照的各处耀眼争光,满屋的丫头婆子珠绕锦裹,红彤彤亮闪闪的c黄上,李金蕊一身大红常服,如一枝含苞等放的花儿般端正坐着,正含羞带怯、眼波横流偷偷看着他,这才是大家气象、富贵享受…… 第二天的复面回门,却有些出乎陈清迈的意料,众人虽说个个笑容可掬,却几乎没人说什么话,认了亲,众人呼啦啦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李金蕊毫不介意,拉着他直奔母亲的正院进去就没再出来。 午后出门上了车,陈清迈看着李金蕊,委婉的笑问道:"我原想和大伯多聊一聊,讨教一二,大伯今天象是忙的很?" "他怎么会指点你?他连玮哥儿的事都不管,你别做梦了,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往后咱们只靠自己,你这么有才华,往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让他们都仰头看着咱们!"李金蕊期盼道,陈清迈脸色微变,忙又笑道:"你出嫁前,跟姐妹们闹不愉快了?我看着大伯他们不是都挺好?" "你懂什么?"李金蕊恨恨的往下扯着嘴角,嘀嘀咕咕从父亲生下来连个奶娘都没寻好说起,一路说到自己和弟弟在府里受到的无数打压,只略过了自己被李丹若坏了姜家那段姻缘的事没敢提起,陈清迈只听的脸色发白。 "……我就横下了这条心,也让那老太婆好好看着,不靠他李家,我也能嫁的好好儿的,过的好好儿的,往后必要她看瞎了眼!你好好上进,我跟着你,什么苦都肯吃,我就不信,你还能比不过他们那一帮子没用的?!那一家子,到现在连个举人也没中过一个,一代不如一代,就会窝里斗欺负我们一家,呸!什么东西!"李金蕊一路说的极其痛快,在二门里下了车,还在说个不停。 陈清迈青白着脸,勉强将李金蕊送进二门,笑着打断了李金蕊的话:"你自己进去歇着吧,我刚想起来,衙门里还有几份极要紧的折子,今晚上无论如何也得批出去,你先回去自己歇下。" "你去吧,我让人给你准备宵夜,别太累着。"李金蕊忙体贴道,陈清迈胡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皇上这一阵子小病不断,谨慎起见,宁老夫人严令寿辰不得大办,李玉靖深通其中的关碍,和刘夫人并不多劝,只和刘夫人商量着,拿了一千两银子的私房出来,施医施药周济穷苦之人,又亲自去大相国寺念了一天平安经,为宁老夫人祈寿,也算是稍稍尽了心。 宁老夫人大寿那天,李水华和裘二爷带着孩子,狄推官陪着李雨菊回来热闹了一天,陈清迈和李家诸亲戚,特别是狄推官走动极近,这一天也用心备了厚礼上门贺寿,热热闹闹喝了顿酒,回去却没跟李金蕊提起半句。 入了冬,李丹若外婆高老夫人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杨氏焦急不安,日夜守护在高老夫人身边,可还是没能留住年迈的老母亲,十一月初七日凌晨,高老夫人在女儿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氏直哭的晕死过去,李丹若和韩三奶奶轮流守着杨氏,寸步不敢离,直守到高老夫人出了殡,杨氏又多守了一晚,才万分不舍的上车回去。 李丹若心神俱疲的回到霞影居,倒头直睡了大半天,起来梳洗换了衣服,带着魏紫,端着刚刚炖好的红枣莲子羹,往母亲院里过去。 正屋门口,韩三奶奶已经迎出来,低声道:"妹妹来了,母亲这一觉睡的还算踏实,还没醒。" "我在这儿看着,嫂子回去歇一歇,你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好。"李丹若打量着韩三奶奶道,韩三奶奶忙笑道:"我没事,妹妹比我还瘦,你到暖阁歇一歇?" "嗯,嫂子别硬撑,赶紧回去好好歇歇,晚上不用过来了,太婆也打发人吩咐过,晚上不必过去请安侍饭,嫂子就回去好好歇这一晚上,母亲这里我看着,明天一早,嫂子再来替换我。"李丹若挽着韩三奶奶,低声劝着将她往外推去,韩三奶奶一脸的迟疑不定,李丹若带着笑接着道:"母亲醒了,心里必定又要难过,我陪她安安静静说说话儿,劝劝她,也累不着,嫂子脸色不好,得好好歇一歇,还有,我刚才让沈嬷嬷去跟大伯娘说过了,请个太医过府给你诊一诊,你这月信都过了小二十天了,说不定……" "许是这一阵子忙,我也没觉得难过……恶心,哪敢劳动太医?也不是大事。"韩三奶奶飞红着脸低低道,这个小姑子,凡事都这么淡定,连说到这些事,也说的跟赏花喝茶一样淡然,她虽是结了婚的妇人,这一条上头却远不如她,说到这些事,还是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总是羞涩的开不了口。 李丹若送走韩三奶奶,轻手轻脚转进室内,探头看了看面朝里睡沉了的母亲,拿了本书,歪在熏炉边的榻上慢慢翻了几页,却无心书上,只看着窗户处那片亮光出了神。 红云不见了,就在她陪母亲送外婆出殡的那几天,李丹若放下书,从荷包里抽出那张字条,歪歪扭扭,是红云的亲笔,字很大,廖廖数个:"我走了,没事,别担心。"她怎么能不担心?沈嬷嬷让平福去打听过,连望京班的杨班主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给杨班主也是留了张字条,说她回家去了,回家!李丹若的心颤抖了几下,她哪有家?她的家……回家了,走了…… 李丹若烦躁的将字条塞回荷包,刚才已经让沈嬷嬷再去细细打听打听了,红云这字条留的……她越想越心惊ròu跳,这'回家',这'走了',一想多了,都不是好话! 她能去哪里?别说这京城里她无亲无故,这个世上,她都是无亲无故、孑然一人,走了,回家,能走到哪儿?能回到哪儿?上回明远侯家六少爷那事,闹的太大了,一连串的人吃了挂落,连三皇子端王都落了不是,京城府衙更是被大皇子骂的抬不起头,还革了半年钱粮,当事的三个衙内,两个打了板子,明远侯家六少爷则被流放了三百里…… 李丹若烦躁的起来站到窗下,仰头看着纱窗外已经黄叶落尽的枯干老藤,半晌,慢慢将头抵在窗棂上,心情低落的如同窗外的萧索寒冬,外婆走了,红云生死不明,也许……她真的已经走了,她那样的性子,宁让人恨她,也不愿世人可怜她,纵是赴死,也是笑着挥手只说句'我走了',姐妹们都嫁了,也许好,也许不好,这个家也要分了,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第三十六章阴云 太医诊完脉就贺了喜,韩三奶奶有了身孕,宁老夫人欢喜不尽,命人封了上上封儿谢了太医,刘夫人忙带着戴氏赶到韩三奶奶院子里看了一遍,大大小小都交待到,又吩咐戴氏用心挑几个侍候过生产的妥当婆子添到韩三奶奶院子里侍候,忙完了这一通,才到正院给宁老夫人贺了喜。 杨氏精神大振,扶着李丹若赶紧又过去指挥了一通,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交待了两三遍,才和李丹若往正院去了。 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嫂子这怀孕怀的真是时候,有了这个寄托,母亲就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了。果然,韩三奶奶怀孕这事,成了杨氏心中继女儿嫁妆之后第二等的大事,女儿嫁妆的事,各样东西定了款式数量,就得慢慢等着工匠打出来,这是紧几天闲几个月的事,不比韩三奶奶怀孕,天天要看要指挥,正好韩三奶奶的院子就在杨氏去正院的路上,杨氏干脆天天早上请安时过去看一趟,请安回来再过去一趟,这一趟就要呆上大半天,有用没用的指挥上一大通,隔三岔五的再把李云直叫进来,交待他别惹三奶奶生气,这怀孕的人,可生不得气…… 宁老夫人早免了韩三奶奶早上的请安,晚上那一趟,也是刮风不用去,下雨不用去,太阳大了也不用去,不过李府的媳妇都有这待遇,宁老夫人对媳妇的好,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 韩家老太太和两位姑奶奶、媳妇儿们也过来看了好几趟,见韩三奶奶满脸的安然幸福都是打心里往外透出来,韩家老太太这心就实实在在落回到肚子里,回去一心忙着买料子、寻那些别致吉祥的花样儿,准备三个月后,等胎坐稳了,就动手给孩子做各式各样的鞋子、帽子、肚兜、围嘴……韩家老太太加上三位姑娘,个个都是巧手。 杨氏整天忙着韩三奶奶怀孕这件大事,李丹若清闲不少,府里又只有她一位姑娘了,这一阵子,倒静静的看了不少书,若不看书,就到正院陪宁老夫人说闲话、古话儿。 这天傍晚,宁老夫人坐在南窗下的炕上,和李丹若悠闲的说着闲话儿:"……前儿卢家请你大伯母和母亲过去赏雪,你母亲一听说你舅母也去,上了车又回来了,你大伯母拉都拉不住,你大伯母一心想找个机会劝和劝和你母亲和你舅母,能有多大的事?都这么些年的姑嫂了,见了面,说说笑笑,这一页也就算掀过去了,没想到你母亲这回象是真别上了。" "这事也不能怪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李丹若才低低的答道:"外婆刚咽了气,饭还没含上,大舅母和二舅母两个,一个叫齐了外婆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锁箱子,一个就盯着母亲不转眼,母亲虽说是个不使心的,又不笨,凡事明白的很,只气的……我和母亲、还有嫂子,干脆当着她们的面换的孝衣,那些衣服,也让她们洗好了再拿回来的。" 宁老夫人眼里涌起股浓浓的悲伤,过了好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李丹若垂着头想了想,干脆把话说到底:"到后来,两个舅母没翻出什么东西,就话里话外,说母亲来来往往那么多回,要拿也早拿光了,是我劝着母亲别理会,要是在外婆治丧的时候吵起来,是外婆脸上不好看,其实她们算一算就知道了,表哥、表姐们成亲,哪一个不是外婆贴补出来的?外婆的嫁妆,也就那些。" "这是你懂事处。"宁老夫人拉着李丹若的手拍了拍,重重叹了几口气道:"你外婆什么都好,就是清高了些,一辈子不屑说钱,你看看,你母亲,你两个舅舅,还有你舅母,都是不知道经营的,你两个舅舅又一直当的清贵官儿,就是不清贵,也不是个肯捞钱、会捞钱的,这些年,竟是过的一年不如一年,落到连脸面都能舍下的地步儿了!唉!既是这样,算了,你母亲和你舅舅那边,先冷一阵子,等大家心里都淡了这事再说吧。" 李丹若跟着叹了口气,外公当年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两个舅舅也以学问著称,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采菊东篱、悠然南山的背后,是要有厚厚的银子撑着的。 年底的好信儿倒是一件接一件,李雨菊也诊出了身孕,狄府遣人报了喜信儿,刘夫人忙打发安氏和几个婆子过府看了几趟,送了不少东西过去。 这些喜事却没有真正冲走宁老夫人心底的凝重担忧,从进了腊月,皇上的病就一天比一天重,大皇子一家忙着四处祈福做法会、道场,施粥施药,连带着整个京城的官宦富贵之家也都跟在后面四处祈福做善事,这个年,竟是在施粥施药祈福中过去的。 宁老夫人将李玉靖叫进来交待了无数回:如此非常时候,安份守拙才最佳,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卷进哪一处去,皇上的性子,逢着大事,常常有夷匪所思之处。 虽说交待了无数回,宁老夫人还是不怎么放心,李丹若坐在宁老夫人身边慢慢打了根林红络子,说着闲话劝着宁老夫人:"太婆就放心吧,大伯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都做到了副都承旨,还能不知足?早就该看明白了,太婆放心,大伯肯定不会搅进这趟混水里。" "唉,太婆就是不放心,你不知道,这人哪,总是得陇望蜀,当年你翁翁就是这样,做到了枢密副使,就一心要做枢密使,要做本朝头一个使相,唉,那份呕心沥血啊,生生累脱了力,一场小风寒就送了命,你大伯才五十出头不远,这会儿离极品也就一两步之遥,我就怕他一心要位极人臣,反倒惹了祸事,要论才能眼光,你大伯比你翁翁差的远呢,他又是恩荫出身,能做到如今这份上,我都没敢想过,这已经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掉下来了,唉,我多说了,又怕他不高兴,算了算了,不提这事,不提了,这都是命,菩萨说,有果必有因,我诚心礼佛这些年,一向于人为善,夜里扪心自思,也没种下过什么恶因,菩萨会保佑的。" 李丹若听的心跳不宁,本朝不成文的规矩,宰相及枢密使等极品重臣,须科举正统出身,大伯父李玉靖却是恩荫出身,若没什么特殊机缘,做到如今这个副都承旨,就是顶端了,可如今大伯父这么上进肯劳……李丹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仿佛要甩脱这些让人心惊的念头,今年冬天她怎么总想这些不好的事…… "太婆说的是,有因才有果,咱们家这些年,施粥施药,善良待人,哪有什么恶因?大伯是个聪明人,太婆放心好了,对了太婆,听说今年正月底城外老君观要做大醮礼,咱们早些去抢个好位置看热闹好不好?"李丹若岔开了话题,分散着宁老夫人的担忧,也移开自己那些不怎么好的念头。 许是那些行善祈福灵验了,过了年,皇上病体渐好,出了正月,竟又能上朝理事了,笼在整个京城上面的那层看不见的乌云渐渐散尽,宁老夫人念了不知道多少遍佛,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正月里老君观那场大醮礼,她和李丹若没凑上看,为了弥补这一份热闹,宁老夫人干脆带着李丹若,在寒食节前几天就去了城外庄子,到处踏青赏景看热闹,这一年的春天,过的舒适而惬意。 三月底,李丹若嫁妆里的首饰初齐,明晃晃几乎摆了半个院子,杨氏挑剔非常的一件件掂着细看,几个工匠的手艺确实没什么能挑的,杨氏满意非常,姜府里成亲的新房院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刘夫人遣管事婆子来回跑了几趟,量好了各屋各处的尺寸回来,木匠们心里有了数,开始动手做c黄、几等需合着屋子大小的大家俱。 杨氏带着李丹若清点了一遍自己放陪嫁的仓库,古玩中字画古书倒是不少,可金银玉器就没几件了,摆出来也不怎么好看,杨氏和李丹若商量着要遣人出去采买一二,宁老夫人叫过两人发了话,她那库里古玩最多,这一项就从她那库房里挑,算是给若姐儿添妆了。杨氏大喜过望,宁老夫人库房里的古玩,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随便挑几件出来,就比外面买的好不知道多少了。 四月暮春,李丹若懒洋洋的躺在廊下摇椅上晒着太阳,举着沈嬷嬷刚送进来的邸抄慢慢翻看着,翻到最后,突然直起上身坐了起来,姜家大爷姜彦宏点了大皇子敬王府长史!李丹若一下子站起来,拿着邸抄一路急步跑出了院子,姚黄忙推着魏紫和豆绿跟上,李丹若急奔出院子,奔出一射之地,突然停住步子,呆站了半晌,转身垂着头又回来了。 算了,也不是大事,自己是小心太过了,别跟太婆去说这样的事了,除了让太婆烦心,也没别的用处,这事,程老夫人必是知道的,唉,这一辈子,自己是小心太过了些。 魏紫莫名其妙的看着急奔出院子,又耷拉着肩膀慢吞吞晃回来的李丹若,歪头仔细看了看,小意的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李丹若垂着头摇了下,魏紫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姑娘这么跳起来就往外跑,跑出门又这么垂头泄气的回来,还说没事?" "没事,是这邸抄上,我看错了,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李丹若托词了一句,魏紫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把我也吓坏了!姚黄肯定也吓坏了,下回姑娘可得仔细点看,您一吓着,满院子都吓着了!" 第三十七章暗流 李丹若没提邸抄的事,宁老夫人却和她说起了这事:"前儿的邸抄你看了?" "嗯,姜家大爷点了敬王府长史。"李丹若轻声答道,宁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用太放心上,不算什么大事,一来,敬王府长史这些年换的频繁,二来,这姜彦宏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只怕也入不了敬王的眼。" 李丹若抿嘴笑了起来,也是,想攀,也得要人家看的上眼,宁老夫人挪了挪坐舒服了,示意李丹若换了杯茶,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看着李丹若笑道:"姜家人口也算简单,一共也就四房,四房先不去说他,如今也就五哥儿一个人了,那三房虽说都是嫡出,可这位三老爷,我看程老夫人待他,竟还不如死去的四老爷!这也不怪程老夫人,这位三老爷也是不招人疼,一味的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总想着一步登天,这天底下哪有一天登天的事?这样做官,这官也就做不上去,偏还喜欢有事没事的揽事炫耀,我也不喜欢他,这姜大爷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倒是两个小的好些。" 宁老夫人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这是程老夫人厉害,说三房这两口子教不出个好孩子,三房后面这两个儿子一生下来,就让人抱到自己院子里养着,为了这个,三太太在外头半含半露的没少抱怨程老夫人,太婆就喜欢程老夫人这一条,当断则断!"李丹若惊讶的挑着眉梢,她还不知道姜家有这段公案,宁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再说二房,其实二房这两口子,我最喜欢,虽说这位二老爷不怎么上进,唉,哪有一家子个个都上进的?这位二太太脾气性子最好,随和不会使心计这一条上头,象你母亲,不过她比你母亲会享受,唉,也不能这么说,她比你母亲命好,先头我是看中了二房那个小的,就是七哥儿姜彦道,跟六哥儿同年,脾气性格长相,处处都好。" "那太婆怎么?"李丹若歪着头问道,宁老夫人瞥着李丹若,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您这个不知道害羞的小妮子!我提过一回七哥儿,听程老夫人那意思,这位七哥儿,跟他隔房表妹周家大娘子自小极是相得,两家大人也都有这个意思,那是有主儿的了。" "噢!"李丹若长长的'噢'了一声,宁老夫人又弹了她一下道:"我告诉你,还是五哥儿最好,他是庶出房,原我真没想到过他,这会儿一条条细想想,倒真是他最合适,长房的六哥儿也不差,可一来,学问才气不如他,二来,是有点娇养很了,象只小公鸡,骄傲的过了,这是一条,二来,六哥儿是长房次子,下面还有几个庶女,四房可就五哥儿一个,程老夫人比太婆小不了几岁,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立稳了脚步儿,也就该分家了,这一分家,谁有你日子好过?对了,还一件事,就是五哥儿母亲的嫁妆可全是五哥儿的,那嫁妆当年也是哄动一时的,太婆虽说不贪财,可那银子,有了比没有好,多了比少了好。" 李丹若听的高挑着眉梢,这一条,她倒真没想到过,宁老夫人笑吟吟的瞄着她道:"这门亲事,太婆最看中的就是程老夫人,这程老夫人做人做事,就是让人没话说!这嫁妆的事,程老夫人早就跟太婆话里话外交待过了,都在她手上握着打理呢,一件也没交到五哥儿手里,那些铺子、庄子这些年生息的极好,等你一过了门,这些就交到你手里打理,有了这两样,往后再分家,随他怎么分,你都能定住心了。" "太婆什么都替我打算到了。"李丹若蹭到宁老夫人身边,撒娇的用脸去蹭宁老夫人的面颊,宁老夫人忙推着她道:"看看,看看,又长回去了!蹭花了太婆脸上的胭脂!"李丹若笑着挽了宁老夫人的胳膊,下巴抵在宁老夫人肩上,叹了口气道:"要是他房里没有那么多通房、外头没那么多红粉知已就更好了。" 宁老夫人斜睇着她道:"你还介意这个?"李丹若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就是这么一说,男人……就象上回马庄头媳妇来说的那事,不过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那男人就要典个妾快活一年半年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我才不跟自己过不去呢,他爱收多少纳多少都随他去,别惹我就行。" "谁敢惹你?你嫁过去,三年五年生了儿子,他再纳再收,先灌药绝了生育,随他玩去,别说银钱都在你手里握着,就是程老夫人把他母亲嫁妆交给他自己收着,我都不担心,五哥儿自小我就常见,你降得住他,若是降不住,我也不会把你嫁给他!"宁老夫人自信满满的说道,李丹若无语的看着宁老夫人,不过这话也是,宁老夫人抬手扶了扶李丹若头上歪下来的玉簪子,接着笑道:"还一样,你嫁过去,跟威远侯府要常走动,五哥儿自小跟外家疏离,他外家早就回了原籍,如今也极少听到信儿了,指不得的了,他从小在威远侯府长大,不光死了的威远侯夫人,就是威远侯姚侯爷,也疼他的很,姚侯爷虽说胆子小,待人却极好,姚家那一女一子都是和他一处长大的,待他与诸人不同,他和姚家姐弟的情份也和姜家诸人不一样,这一处,往后你一定要留心走动好。" 李丹若忙点头笑道:"这一处太婆放心,玉烟姐姐对我极好,往后等姚大爷说好媳妇成了亲,我再和他媳妇儿用心交好就是。"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这闲话又从姜府说到了威远侯府上。 天渐长夜渐短,李丹若比往常起的略早些,先往园子里逛了一圈,兜了个圈子往正院过去,离正院没多远,姚黄跑的脸红汗出的急步过来,远远看到李丹若,急忙挥着手奔上来,气喘的几乎说不出话:"姑娘,沈嬷嬷让您赶紧,回去一趟,有急的不得了的事。"李丹若吓了一跳,忙吩咐脂红过去正院说一声,就说自己有点事绊着,晚一点过来请安,脂红见姚黄急成这样,知道必是极着急的事,也不多说,忙往正院传话去了,李丹若带着魏紫,转身大步奔回。 "到底什么事?"李丹若边走边问道,姚黄左右看了看,低低的答道:"说是红云姑娘打发人来寻姑娘。"李丹若意外的几乎绊着,魏紫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李丹若也不再多问,三人急步如飞,往霞影居进去。 沈嬷嬷就在院门内的倒座间等着,不时伸头往外探看,远远看到李丹若,忙健步如飞迎出来,直截了当的说道:"姑娘,她说是红云姑娘让她来的,再多问就一句没有,只说要见了姑娘才肯说,她神神秘秘的,这个天裹的一丝不露,刚还说,姑娘再不来,她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人呢?"李丹若低声急问道, "我把她带进来了,后角门人来人往的,她站都不肯站,现在倒座间坐着呢,让她进去也不肯,红云姑娘这是怎么了?遣这么个人来?跟贼一样。"沈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抱怨,还是担忧,李丹若顾不上理会她,两步上了台阶,刚转过屏风,就看到倒座间头一个门里站着一个身形很高很直、一身靛蓝粗布衣裙,裹着靛蓝粗布头巾,长相普通、极年青的妇人。 妇人眼睛很亮,飞快的扫了遍李丹若和魏紫等三人,声音低暗嘶哑的冲李丹若道:"事要紧,只能跟你说。"李丹若头也不回的点了下,魏紫和姚黄相互看了眼,一个转身站在到院门外,一个守在了里面的垂花门处,沈嬷嬷犹豫了下,远远退到院子一角盯着这边。 "她说你能托付,"妇人满意的看着行动默契迅速的两个丫头,干脆直接的说道:"她要用银子,三千两,要银票子。"李丹若直视着妇人,又一路打量下去,不客气的问道:"她在哪儿?你是谁?她是谁?" 妇人露出丝笑意:"她说,就算天上下场雨,都是他脸大求来的,我不知道,若没有,我就走了。"妇人说着,转身就要走,李丹若急忙伸手拦住道:"嬷嬷请稍等。"妇人站住,目光里没有丝毫表情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往后退了半步,冲站在垂花门下的姚黄招了招手,姚黄提着裙子几步过来,李丹若吩咐道:"把放钱的匣子拿出来,看看统共有多少银票子。" 姚黄迟疑了下,拉着李丹若往旁边走了两步,贴到她耳边道:"有五千两,平福一早刚送进来,今儿不是要付那些绣品钱么。"李丹若抬手按了按胸口,点头吩咐道:"赶紧取三千两来,仔细包好,快!"姚黄急应了奔进去,李丹若远几步看着妇人,面无表情站在笔直,这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红云还活着,用银子做什么?怎么这么一幅不能见人的模样?这人是谁? 妇人一动不动站的如同石像,眼珠微动间,李丹若极肯定的感觉出她正全神贯注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功夫,姚黄奔出来,将一只极普通的半旧素荷包塞给李丹若,又奔回到垂花门守着,李丹若抽开荷包,将银票子展给妇人看了眼,妇人伸手接过荷包塞进怀里道:"还烦那位嬷嬷带我出去。" 沈嬷嬷几步过来,看了眼李丹若,引着妇人,一路躲着人送到了后角门。 李丹若站在院门口,心乱如麻,派人跟着她?算了,看样子这是个厉害角儿,自己手里的人,没有能做这个的,红云,到底怎么了? 第三十八章狄门雨菊 李丹若的日子在嫁妆一天比一天的齐备中安静的流着,七月里,韩三奶奶生了长子,宁老夫人虽然没多说什么,可那份欢喜舒心却是一直露在脸上,这四房总算是香火有继,日子眼看着往好了走,没有比这再让她欢喜的了,杨氏更是抱着孙子不愿意撒手,她本就喜欢小孩子,自己的孙子,更是爱之不尽。 八月里,李雨菊也生下一子,刘夫人该有的礼节体体面面一样不落,还打发安氏时不常的过去看望,狄推官也人前人后表达着自己的欢喜,可到孩子的满月时,满月酒却没办,狄推官特意过府和李玉靖细细解释了一回,一是孩子生下来身子就弱,二来李雨菊生子时难产,到现在还没调养过来,李玉靖从不多管内宅之事,回去和刘夫人转说了这事,刘夫人并不介意,转天和宁老夫人细细解释了,宁老夫人沉默半晌,也没多说什么,只吩咐满月礼加厚三成送过去。 李雨菊满月隔天,李丹若和宁老夫人说了,带着母亲、嫂子和自己备下的满月礼,上车往狄府看望李雨菊。 这是李丹若头一回到狄府,狄府离京府衙门不完,大门极是光鲜,就是太光亮新鲜了些,车子'咯噔'了下进了二门,李丹若放下车帘子,扶着魏紫的手下了车,二门里,只有春妍一个人孤零零候在外面,见李丹若下车,忙笑着迎上来见礼,李丹若微笑着抬了抬手,目光却落在春妍绾起的发髻上,春妍低低的道:"进府隔月,太太就给我和春华开了脸。"李丹若心里顿时堵了一团麻般,怜惜的拍了拍春妍,一边和她一起往里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迎出来?狄家大/奶奶呢?" "她怎么肯迎出来,她……"春妍脸上满是愤然,却不知怎么说、从哪里开口才好,李丹若忙示意道:"我知道了,是我问差了,不该这么问,听说上个月你们老爷又抬进来一房小妾?" "嗯,一个清倌人,城南瓦子孝敬过来的,爷如今最宠她。"春妍低低的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起孩子来:"……听说一直吐奶?老祖宗上次打发人来教奶娘喂了奶怎么拍,奶娘学会了没有?" "没,大/奶奶没让教,说不合家里的规矩,现在还是吐,不过好一点儿了。"春妍低低道,李丹若闷了半晌才轻笑道:"他狄家还有规矩?"春妍没敢接话,李丹若深吸了口气,不再多问,沿路打量着景致,没多大会儿,一行人就进了李雨菊的院子。 春妍引着李丹若进了东厢,还没到开炉节,东厢里只燃着几只炭盆,烧的屋里倒也暖和,只是炭气有些重,李雨菊裹着被子半躺在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支着胳膊就要坐起来,李丹若忙示意道:"二姐姐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坐过去说话。" 说着,除了斗篷,侧身坐到炕上,仔细看着李雨菊的脸色,李雨菊脸上带着笑,声音柔弱的吩咐道:"把老爷昨儿拿来的秋茶泡一碗给四妹妹尝尝。"春华答应了,亲自下去沏了茶上来,李丹若接过抿了一口,夸了两句,看着李雨菊笑道:"孩子呢,我先去瞧瞧他,回来咱们再说话。" "让她们抱过来你瞧。"李雨菊脸上浮起浓浓的温柔笑道,春妍忙去隔壁叫了奶娘,抱着团大红包被过来,李丹若打量着健壮的奶娘,看着春妍笑道:"这奶娘倒健壮,你们奶奶给寻的?" "嗯,大/奶奶亲自挑好送过来的。" "老爷也说我健壮,健壮了才能当好奶娘!"奶娘陪笑抢了一句,李丹若站起来,伸手去接孩子,奶娘忙叫道:"唉哟,大娘子也得小心,这屎娃娃没骨头,可得小心!"李丹若微微蹙了下眉头,也不理会她,伸手接过孩子,抱着坐到炕上,挑开外面的大红绸包被,看着脸瘦小的象只猫、闭着眼睛睡的极沉的孩子,四下看了看,一只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捆的硬绑绑的蜡烛包,看着奶娘笑道:"都不用要什么骨头了,你把哥儿捆成根骨头!这孩子再小也是人,你看看,捆成这样他不难受?换了你,这么捆着你,你难受不难受?" "大娘子可不能这么说,这孩子就是得这么捆着,不然长大胳膊弯腿弯,长不成人!这是多少辈子传下来的老规矩,还能错了?!"奶娘极不客气的反驳道, "你这是怎么跟四娘子说话呢?"春妍皱着眉头道,奶娘转头看着春妍,极不客气的堵了回去:"我当是大娘子呢,四娘子一个姑娘家,她懂啥?我这不叫好好说话?我就说给她听听,她不懂。"李丹若冷冷的盯着奶娘看了片刻,抱着孩子,小心的去解那横七竖八、捆得结结实实的绸带子,李雨菊忙探手拉住李丹若的手低声道:"姨娘上回来看过,说,是要这么带的。" "咱们府上的规矩你不知道?姨娘不知道?"李丹若怔怔的看着李雨菊问道,李雨菊眼神闪烁含糊道:"咱们府上是咱们府上的规矩,姨娘说,老规矩是要这样,再说,这里也是这规矩。" 奶娘得意的看着李丹若,又撇着嘴,拿眼角扫了扫春妍,李丹若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往上涌,半晌才勉强笑道:"二姐姐说的是,孩子是二姐姐的孩子。"李丹若看着怀里的婴孩,极轻极温柔的低头亲了亲额头,将孩子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孩子,冲李丹若得意的抬着下巴,就要昂昂然转身回去。 "慢!"李丹若声音阴冷的喝住了她:"你听好,哥儿好,你自然好,哥儿若有半分不妥当,你们太太饶得过你,我可不饶!去吧!"奶娘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往后退了几步,竟是仓惶而去。 "四妹妹别吓她。"李雨菊拉了拉李丹若低声道,李丹若看着李雨菊,冲春妍挥了挥手,春妍会意,忙屏退众丫头婆子,自己侍立到门口,李丹若拉着李雨菊低声问道:"二姐姐和我说实话,你这日子过的,到底是不是舒心?" 李雨菊眼睫抖动不停,闭了闭眼睛,眼泪从眼角一串串滑下,半晌才说出话来:"有什么舒不舒心的,不都这样?哪家不都是这样?" "唉哟!四娘子来了,你看看,我忙得团团转,竟没顾上迎出去!这家里谁也不管,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天天忙得我团团转!"不过一个人的声音,这院子里却骤然喧嚣到刺耳,李雨菊急的简直有些仓惶的用帕子按着眼角,李丹若伸手拍了拍她低声道:"看不出来。"李雨菊心下稍定,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是大/奶奶。" "嗯,我知道。"李丹若闷气的答道,两句话间,大/奶奶已经冲进了屋,李丹若端坐在在炕上,端起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大/奶奶,大/奶奶见李丹若看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微微怔了下笑道:"这就是四娘子吧,哟,生得真是好!" "你该叫我四姨母吧?"李丹若绽放出一丝笑容,喝了口茶,慢声细语的说道,大/奶奶恼怒的转头狠盯着眼李雨菊,李雨菊寒瑟了下,伸手拉了拉李丹若,李丹若转头看着她笑了笑道:"姐姐放心,头一趟来,这见面礼我哪能忘了。"说着,扬声叫着魏紫吩咐道:"魏紫,把我给大外甥媳妇备的那只荷包拿进来。"吩咐完了,才转头看着大/奶奶,淡淡的笑道:"咱们都是世家大族,头一个礼字,第二条规矩,这两样,无论如何错不得,不然,再怎么有银子,也让满京城的人家瞧不起,你说是不是?" 大/奶奶一张脸涨得紫红,却作声不得,李丹若端着杯子,笑盈盈的抿着茶,看着魏紫拿了荷包进来,才淡然吩咐道:"我陪你母亲说说话儿,你去忙吧。"大/奶奶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接过魏紫几乎塞进怀里的荷包,铁青着脸曲了曲膝,压着气转身出去了。 李雨菊侧耳听着大/奶奶重重的脚步声远了,才低声笑道:"她也是,上回三妹妹来,也是招了顿没趣,真当咱们姐妹都是我这脾气,你给她的什么?不用太破费。" "没破费,哪想起来给她备见面礼了,不过平时带着以备万一用的荷包,里面就是一对一两重的银锞子。"李丹若见李雨菊露出笑容,忙语气轻松的笑着解释道,李雨菊轻轻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浓,抿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不用担心我,也没什么好不好的,老爷一个月怎么着也到我屋里歇上一晚两晚的,我也知足,姨娘劝过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母亲那么能干要强的人,父亲不也是……老爷也没忘了我,时常也来,如今又有了儿子,我就守着儿子过就行,我没事,这眼泪就从生了孩子才多起来的,月子里就特别爱淌眼泪,没什么事也难过。" 第三十九章归家 李丹若吓了一跳,忙问道:"现在好些没有?是不是还觉得特别委屈?" "是啊,四妹妹怎么知道?现在好多了,我要是难过想淌眼泪了,就让人把哥儿抱过来,看着孩子,逗着他玩玩,就什么都好了。"李雨菊满足的笑道,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她当然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她办公室一个漂亮活泼的同事,就是产后抑郁跳了楼。 "那就好,等孩子再大些,会笑会玩的,就更好玩了,你逗着孩子,一天过的可快着呢。"李丹若笑着安慰开解道,李雨菊忙连连点着头谢道:"四妹妹的好,我都记着……" "记什么呀,咱们是亲姐妹,哪还有比咱们更亲的?对了,三姐姐过来看过你?"李丹若笑着转了话题。李雨菊点头道:"就是大前天来的,唉,你上次什么时候见的她?"李雨菊转问道,李丹若苦笑道:"从她出嫁,我就没再见过她,她过年都没回家,说病了,初三打发人接二伯一家过去了一天,太婆也不管她,也没人提起她的事,她过的好不好?" "我看着象是不怎么好,"李雨菊皱着眉头道:"三妹妹的脾气,你也知道,行事……我总觉得有点太执拗了,她和陈家大郎吵了好几回了,听她说起来,回回都是为了陈家大郎和家里来往的事,她恨的什么似的,说陈家大郎不争气,没脸没皮上杆子巴接人,都是一家人,你来我往,怎么扯到巴接人上?" 李丹若起身给李雨菊倒了杯热水,自己也换了杯热茶,回来坐着听她继续说:"陈家大郎也常来寻我们老爷,两个人很是相得,我听老爷夸过几回,说陈家大郎是个明白伶俐人,再说,男主外,女主内,这当家男人在外头交游往来,女人也不该管,我也没敢深说,就提了一句半句,一来三妹妹那个脾气,二来,也是赶上了,上个月她刚和陈家大郎大吵了一架,来的时候还在气头上,更听不进去。" 李雨菊顿了顿,迟疑了下低声道:"这件事我听下来,倒是陈家大郎的不是,不过这话我可没跟三妹妹说,怕她听了更生气,回去再跟陈家大郎吵起来,只挑着能说的劝了她一回,这事,唉,四妹妹为人一向体贴,三妹妹的话我也不瞒你,上个月二婶过生辰,其实也不是什么整生辰,三妹妹想着父母不容易,早早就和陈家大郎说了,要接二叔、二婶过来热闹一天,好好给二婶贺个寿,要陈家大郎到衙门里应个卯就回去,谁知道陈家大郎直到人定过了还没回来,中间就打发小厮递了句话,说在外面应酬要紧的文会,三妹妹那脾气,你也知道,哪按得住,送走二叔二婶,捉住小厮一通拷打,唉!" 李雨菊一声长叹:"原来陈家大郎是和大哥他们喝花酒去了,三妹妹更添了气,打发人一趟接一趟叫了陈家大郎回来,说是真吵了一夜,把陈家大郎的东西扔的满院子都是,她来的时候,说陈家大郎还在外院书房歇着呢。" 李丹若听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双手捧着杯子,怔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今年太婆生辰,家里都不准备办,今年一年,那么多人过生辰,一个也没办过,往年,除了太婆,别人也不过一碗寿面,各人送各人的贺礼,三姐姐这心结也结的太深了。" "嗯,"李雨菊轻轻应了一声,一碗寿面里就有着大不同,各人送各人的礼,就更悬着天地了,李丹若极敏感的人,忙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再怎么,三姐姐不该和陈家大郎这么吵闹,这么一吵,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有什么用?" "就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她,怎么能跟丈夫这么吵?那男人在外面应酬交际,也不是女人家该管的,三妹妹那脾气,唉,她也听不进去……"李雨菊连声叹着气说个不停,李丹若听着李雨菊温柔的絮叨个不断的话语,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慨和酸涩,李家的女孩子,看着仿佛都是一样的娇贵,可这里头的分别,这会儿却清楚明白的就摆在眼前,并没有人教李雨菊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大家主妇,她那些夫妻相处之道,都来自于安姨娘,所以她嫁进来隔月就把自己的丫头开了脸用来留人争宠,她欣喜于老爷一个月能到她这屋里一趟两趟,这会儿来个一趟两趟,c黄上侍候的,只能是春妍和春华吧?她怕儿媳妇,甚至怕儿媳妇送过来的奶娘,她不懂立威,只会争宠,生生把一个妻,做成了妾。 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李雨菊就不提了,这李金蕊,她这份心,自己能体会很多,可这么样的要强,于已哪有半分好处?这个道理,却不是人劝能听得进去,要悟也要经历一番惨烈之痛…… 李雨菊直说了大半个时辰,中间春妍进来送了碗红枣莲子汤,李雨菊吃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李丹若才起身告辞回去。 隔月,五爷姜彦明除了服,领了程老夫人的吩咐,先到李府给宁老夫人请了安,陪着说了大半天的话,才告退回去,宁老夫人和杨氏对姜五爷很是满意。 两家翻黄历找人批吉凶,来来往往了十几趟,总算把婚期商定在了明年五月十二日,这日子一定下来,成亲前要走的繁琐礼节也都能定下来了。 十一月中,李家三老爷捎了信来,已得了回京述职的旨意,明年三月初,一家人就能回到京城了,宁老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这个三儿子一直辗转任上,头些年官做的小,就是转任,也用不着回京述职,这一眨眼,都十几年没回来过了,当初离京赴任时,三老爷和妻子严氏不过二十来岁,抱着女儿和她挥手作别的情形,她记的一清二楚,仿若就在眼前,后来又有了两个嫡孙子,大的今年都十三了,她还一趟没见过。 宁老夫人兴奋了几天,又想起正事,叫了刘夫人和李玉靖进来,吩咐趁着过年,细细清点一遍田庄、铺子、宅院,按收益等分出一二三来,再对着帐单子清点一遍库房和现银,三老爷回来,她就准备分家了。 刘夫人和戴氏要忙着过年的事、忙着李丹若的亲事,收着年底对帐,收各个庄子、铺子的收益,又要盘点家底,直忙的脚不连地,韩三奶奶也跟着忙的团团转,常常是李云直回来了,她还和管事婆子忙着对帐查库没回来。 一路忙过了年,到二月初,李家的家底儿全部盘了一遍,每一笔帐都对清楚了,才交到宁老夫人手里,只等三老爷回来,就行这分家大事。 刚进三月,刘夫人就遣人到三老爷进京必经的最后一个驿站守着,宁老夫人盼的几乎坐不住,带着李丹若,将三老爷李玉绍夫妻、五娘子李凌波、四爷李云庆和六爷李云慧的院子看了好几趟,又吩咐开了自己的库房,亲自挑了一堆古玩陈设,亲自安置摆放到李凌波和李云庆、李云慧屋里。 看好住处,又将各院丫头、小厮、婆子看了一遍,连粗使丫头婆子也一个个过了目,忙完这些,又急着要吩咐厨房做三老爷一家爱吃之物,吩咐了几样,才想起来,除了儿子,孙女和孙子爱吃之物,她竟是一无所知,不光爱吃之物,对这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她竟一无所知,宁老夫人又抹起眼泪来,李丹若忙说这说那的劝着,宁老夫人落了几滴眼泪,用帕子按着眼角,叹气道:"可怜五姐儿,跟她父母赴任那会儿,还抱在怀里,这一转眼再回来,都十四了,也不知道大了变样了没有,还有庆哥儿和慧哥儿,听说读书上头极聪明,比你父亲还强些!" "三伯父当年就聪慧,我听母亲说过一回,三伯父已经中了举,要不是恩荫,必也是个两榜进士!"李丹若忙笑道,宁老夫人舒心的哈哈笑着,握着李丹若的手拍了拍笑道:"可不间,你三伯父虽说不如你父亲那样,读书上头也算难得了,如今两个哥儿又这样出息,若姐儿,太婆跟你说,你妹妹这么些年没在家,回来我可得多疼些,你不许吃醋!"宁老夫人点着李丹若的鼻子笑道,李丹若蹙了蹙鼻子笑道:"太婆有五个孙女儿,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等妹妹回到家,我得先好好疼疼!"宁老夫人听的哈哈笑起来。 这天一早,守在驿站的长随飞马回来报了,三老爷一家辰末从驿站动身,入了晡时就能到家了,等的望眼欲穿的宁老夫人急的竟抱怨起来:"辰末才动身,怎么这么晚?这个天,卯正天就亮了,唉!" "太婆这是看人挑担不吃力,"李丹若笑着说道:"三伯父一家这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月了,得累成什么样儿?再说六哥儿年纪又小,太婆也真是的,要是知道您盼的这么急,三伯父指定日夜兼程飞奔回来,一到家就得病倒好几个,看太婆心疼哪一头。"宁老夫人点着李丹若冲刘夫人笑道:"你看看,她这是说我呢!" "若姐儿说的是这个理儿,"刘夫人笑道:"咱们居家不出门,不知道这赶路的辛苦,母亲还记得上回志哥儿去那个什么榷场,一来一回直去了大半年,一听说快回来了,我急的睡不着觉,天没亮就要到城门接着去,母亲还说我来着。" "可不是,唉,也不知道三郎如今变成什么样儿了,总说胖了不少,也不知道到底胖成个什么样儿,太胖了可不行。"宁老夫人接过李丹若奉上的茶,喝了一口,静了静心笑道。 "外任那么辛苦,能胖多少?倒是五姐儿听说是个极好的,不比若姐儿差,我就喜欢象若姐儿这样的女孩子,看着就舒心。"刘夫人接道,杨氏满眼溺爱的看着李丹若笑道:"若姐儿哪比得上五姐儿?年前送回来给母亲贺寿的那块双面绣cha屏,不就是五姐儿亲手绣的?若姐儿哪绣得出来?还有那字,写的诗,要是个哥儿,都能中进士了!听说生的也好。" "五姐儿小时候就生的好,说个粉装玉砌一点也不过,她母亲生的就好,母亲这几个媳妇里头,就数她最好看。"刘夫人笑道,杨氏忙点头赞同道:"可不是,生的好,又能干,母亲就是会挑人。" 几个人说说笑笑,宁老夫人的焦急稍稍平下来,可中午饭也没怎么有心情吃,饭后也没心思午觉,李丹若只好陪着她,说东说西的分散着宁老夫人的焦急,直等到晡时将过,外面几个小丫头飞奔进来,也顾不得规矩了,一边跑一边叫道:"老祖宗,三老爷回来了!三太太回来了!" 宁老夫人'呼'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冲,吓了李丹若一跳,急跳两步跟上,流苏和璎珞也吓了一跳,忙冲过去掀起帘子,宁老夫人也不用人扶,健步如飞往院门口奔去。 第四十章开枝散叶 李丹若急走几步跟上宁老夫人,扶着她紧步出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刚转向院门,就听到院门口一阵热闹的说笑声,李玉靖慡朗哈哈笑着,陪着位四十岁左右,面容和李玉靖有四五分像、已经很是发福的中年男子进来,这就是三老爷李玉绍了,宁老夫人直直的盯着儿子的脸,双手前伸,只叫了一声:"玉绍!"就放声大哭起来,李玉绍和李玉靖急奔过来,李玉绍扑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痛哭失声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哽咽着泪流满面,李玉靖扶着宁老夫人,低声劝个不停。 宁老夫人这会儿心里眼里只有这个次子,弯腰搂着李玉绍,痛快的大哭了一场,才接过流苏递过的帕子拭着眼泪,转头看着围在身边的众人,寻找自己的孙子孙女们,三太太严氏忙先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双手推着站在身边的三个孩子笑道:"快给太婆磕头。"三个孩子正要跪下,宁老夫人忙一把拉住,欢喜不尽的挨个看着道:"进屋再磕头,外头冷,快进去快进去,咱们进去说话。" 李玉绍扶着宁老夫人,低声说着话走在最前,李玉靖伸手牵着六哥儿李云慧,笑着推了下四哥儿李云庆,示意他走前面,刘夫人笑着吩咐李丹若:"若姐儿带你妹妹进去。"说着,和杨氏一起,让着三太太严氏,低声说着话儿往里进去,李丹若笑盈盈上前和李凌波见了礼,她已经站边上打量她良久了,她早就知道这个妹妹识书达礼,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无所不精,这会儿见了人,只见她身形细长窈窕,穿着件红底团花织锦锻斗篷,头发绾成十分讲究的十字髻,正中用了一把赤金四季花卉发梳,两边发髻上各垂着串赤金花串,皮肤白润,面容生的十分精致,只牙c黄略微有些鼓出,顶的嘴唇仿佛嘟着,倒添了几分可爱,一双杏眼灵活的四下打量着,如一朵将要盛开的牡丹般亮丽,这就是传说中那种无可挑剔的世家才女了,李丹若暗暗赞叹不已,听了刘夫人的吩咐,忙笑着上前拉着李凌波的手笑道:"五妹妹,咱们进去吧,我是你四姐姐,李丹若。" "原来是四姐姐,"李凌波忙笑道:"早就听母亲说起过四姐姐。" "嗯,我也总听太婆说五妹妹,太婆可想你们了,特别是这一阵子,一天不知道念叨多少趟,咱们先进去再说话吧,你们这一路上走了两个多月,该累坏了。"李丹若往里让着李凌波,李凌波笑道:"不累,我们一路早歇晚行,走的慢。"两人客气着闲话,跟在最后,一路进了正屋。 刘夫人让着众女眷进东厢落了座,宁老夫人和李玉靖、李玉绍、李玉绍长子李云庆、次子李云慧在正堂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李玉靖陪着李玉绍父子下去歇息,宁老夫人扶着璎珞进到东厢。 严氏忙和刘夫人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宁老夫人坐到炕上,宁老夫人满眼爱之不尽的看着李凌波笑道:"五姐儿过来,让太婆好好瞧瞧!唉哟,一转眼长这么大了,那年在你母亲怀里,就那么大点,太婆都十几年没见你喽!"李凌波坐到宁老夫人身边笑道:"太婆可没变,还是那样儿呢。" "看看这孩子,多会说话,你走时那么点儿,哪记的太婆那时候什么样儿?太婆老了,老多了,你都这么大了,太婆怎么能不老?好孩子,看看生的多好,去年你给太婆绣的那架cha屏,真是绣活了,太婆喜欢得很,说你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你母亲也太刻苦你了,才这么大的姑娘家,学这么多,也不怕累着你,回到太婆身边不用那么刻苦,好好歇一歇。"宁老夫人拉着李凌波,怎么看怎么好,李凌波抿嘴笑道:"母亲没有刻苦我,都是我自己要学的,姑娘家也不好不学无术,太婆说是不是,我的文章连父亲都说好呢。" "我就说,五姐儿要是个哥儿,谁都比不上!"杨氏忙笑着接道,严氏虚心的笑容里透着骄傲,刘夫人瞄了眼严氏笑道:"你看看你这话说的,咱们五姐儿干嘛要是个哥儿?外头那两个哥儿还要哪儿找去?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往常我看着若姐儿,就想着,家里要是再有个这么好的姐儿多好,这么一想,你看看,还真想来了,若论这琴棋书画,厨艺女红,若姐儿比咱们五姐儿只怕还要差一些些呢!" "可不是,我看着也是五姐儿好!"杨氏忙笑着接道,李丹若笑起来:"大伯娘这是怕我脸红,替我开脱呢,我绣的那花,上回太婆认了半天,硬是没分出哪个花哪个叶,羞的我再也不绣了。" 宁老夫人搂着李凌波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李丹若道:"跟你四姐姐说过话了?" "嗯,"李凌波满眼笑意的看着李丹若应了一声,宁老夫人拍了拍她交待道:"你四姐姐虽说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上不能,可行事为人,眼光见识上头,一般人都及不得,往后你多跟你四姐姐学一学,你刚回来,对这京城不熟,你四姐姐交游可广,各家姐儿都和她要好,往后也让她带着你多走动走动,至于这琴棋女红,我也不交待她跟你学了,你四姐姐也聪明,就是太懒,是个懒妮子!" "太婆又揭我短!"李丹若一边笑一边跺脚,李凌波看着李丹若笑道:"四姐姐比我年长两岁,自然懂事一些,往后我多跟四姐姐请教就是。"李丹若敏感的捕捉到那丝不以为意,忙笑道:"五妹妹真信了太婆的话了?那是太婆替我圆这张脸呢,你看看,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姐姐竟是件件提不得,太婆又不想太落下我这脸,就只好夸这行事为人,眼光见识上头了,反正这个看不见摸不着,怎么夸怎么是,所以啊,太婆最厉害了!" 李凌波被李丹若说的笑的止不住,宁老夫人抬手点着李丹若和严氏道:"五姐儿又不在家,家里就数她小,被我惯坏了。" "母亲哪会惯坏了人?四姐儿这样的人品才貌,我看着不比凌波差呢,听说五月里就要出嫁了?正好赶回来给四姐姐送嫁。"严氏忙笑道,宁老夫人笑应了,一下子想起李凌波的亲事来,忙问道:"三郎上回信里说,已经给凌波看了几户人家,看好了没有?五姐儿今年也十七了,虽说还小,也得赶紧留意合适的人家才行了。" 严氏轻轻咳了一声,满脸为难的点了点李凌波,李凌波红着脸轻轻从宁老夫人怀里挣脱出来,羞涩道:"太婆又拿人取笑了,我要回去歇着了。"宁老夫人忙笑着吩咐道:"若姐儿带你妹妹回去歇着去,看着你妹妹歇下,各处再看一遍,若有什么不妥当,我可唯你是问!"李丹若曲膝应了,和李凌波说笑着送她回去歇息。 隔天一早,李玉绍到户部递了文书,中午请了几个故交吃饭,回来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全家人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喝了顿团圆酒。次日,宁老夫人就请李老太爷过府,将打算分家的事说了,请李老太爷主持这分家的事,李老太爷惊讶了片刻,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个主持分家,宁老夫人既在,自然是她一口说了算,自己不过坐在那里摆摆样子,事后往分家析产文书上签字画个押罢了。 这天一大早,宁老夫人做完了早课,就让人抬着,从正院起,先往后面园子去,沿着园子兜了一圈,又绕到前院,穿过正堂再回到正院,慢慢吃了饭,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又上了小暖轿,往前面正堂过去。 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却安静的只听到啜茶声和极轻微的杯子碰撞声,宁老夫人在堂前下了暖轿,李玉靖、李玉绍正等在台阶下,忙上前一左一右小心的扶着宁老夫人,缓步上了台阶,进了正堂,李老太爷已经到了,迎在正堂门口,满脸笑容的拱手和宁老夫人见了礼,两人大声说着些今天太阳好啊、不冷啊、暖和啊之类的闲话,到上首分别落了座。 宁老夫人接过茶抿了抿,放下杯子,环视着挤挤挨挨的满堂子孙,李玉靖和刘夫人于左手边头两张椅子上坐着,后面立着长子李云志和其妻戴氏,次子李云深和其妻顾氏,刘夫人下首,坐的是二老爷李玉明和二太太苗氏,两人身后,除了李云玮,李金蕊和陈清迈也赫然立着,宁老夫人目光冷漠的扫过两人,几乎没有停留,又往右边看去,右边李玉绍和严氏居首,后面立着长女李凌波,长子李云庆和次子李云慧,再往下坐着杨氏,李丹若紧挨在母亲椅子后站着,双手搭在母亲肩上,李丹若稍后半步,稳稳的立着四房继子李云直和媳妇韩氏。 "人都到齐了。"宁老夫人挨个看了一遍,声音平稳安静的说道:"这就开始吧,老太爷请。" 第四十一章精明过了 "老夫人客气了,"李老太爷先和宁老夫人笑着客气了一句,这才站起来,轻轻咳了一声,板起脸,严肃的说道:"所谓开枝散叶,枝要开,叶总要散,这才是家族兴旺之道,如今李氏甲蒿房人丁兴旺,枝叶繁盛,也是该分枝开岔,各自生活,虽说分了家,可要记仔细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无论何时、何地,李氏一族同枝连气,血浓于水!"李老太爷顿了顿,回头扫了眼宁老夫人,见她微微颌首,才转头吩咐道:"把帐册子都拿上来!" 七八个帐房搬了两张高几并排放在正中,又搬了几十本厚厚的帐册子放到几上,总管帐房的罗管事跟在最后走到高几前,罗管事一身黑绸长衫,显的干净利落非常,上来先冲宁老夫人和李老太爷长揖见了礼,又按长幼之序、一丝不苟的依次见了礼,这才直起身子,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帐册子,清了清喉咙,清楚而快速的半说半念道:"这里一共二十七本帐册,是各处田庄、铺子、宅院、库房、及家下人等花名册,田庄、铺子已按历年收益排了等次,宅院按大小、位置、新旧也排了等次,库房分银库、古玩库、首饰衣料库及杂库,每库一本明细册子,遵老夫人令,各房各院家俱、陈设就归入各房,不再归入库房重分,家下人等共计六零七人,老夫人、各位太太、奶奶陪房除外,遵老夫人令,已归入各房人等除外,各房自买、自收人等除外,余二百四十一人,遵老夫人令,作如下分配,一,田庄总计九处……" 罗管事话语如行云流水,没有半丝停顿,一路说下去,严氏听到各房自买、自收人等列在分家之数以外,脸上松驰着露出笑容,人除外,银钱又已经除外,所分都是祖产,这么分家,极是公道。 罗管事说完九处田庄位置、等次及哪一处归哪一房,正要接着说铺子,李金蕊突然厉声道:"慢着!这庄子不对!别的就不说了,陈州门外那处庄子呢?怎么没了?那一处临着繁台春色,年年赏春不都是歇在那里的?连这么扎眼的庄子都能从帐上抹了?怎么着,欺负我们二房和三房不当家,就由着你们长房和四房糊弄了?" "二姑奶奶可别把我们扯进去!"严氏应口接道:"你们二房是你们二房的事,我们老爷这么些年没能在老祖宗身边尽孝,这已经是愧疚不已的事了,可从来没有这么些不三不四的想头!" 李金蕊也顾不上驳严二太太的话,只盯着帐册子,抬手指着正要说话,却被李老太爷一声暴喊吓了一跳:"放肆!你一个出嫁女,已是陈家的人,到我们李家指手划脚!是欺负我们李家没人呢!?" "老太爷消消气,"宁老夫人气度安闲的冲看起来怒火冲天的李老太爷抬了抬手,李老太爷又重重'哼'了一声,才拍着桌子坐下,宁老夫人根本不理会李金蕊,只看着李玉明和苗氏,带着丝笑容道:"老太爷说的对,这是我们李家分家,李家再怎么落魄没脸,也用不着陈门李氏踩着我们李家满门指手划脚,照理说,就该让人一通乱棍打出去,不过,看二老爷和二太太这么一声不吭着,这意思是要指着这陈门李氏替二房撑门长脸出口气了,那我就好好儿跟你们交待一声,临着繁台春色的那处庄子,有,还在呢,不过,那是你嫡母我的陪嫁,不光那一处,那几家最挣钱的铺子,你女婿三天两头过去挂帐的明远楼,也是你嫡母我的陪嫁,那不是你生身父亲留下的东西,你就别指望了。" "你说是陪嫁就是陪……" "住口!"李金蕊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陈清迈暴怒的呵止住,李金蕊愕然转头看着额头青筋暴起、气的脸色青白的陈清迈,没等她反应过来,陈清迈已经上前半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道:"小婿给太婆陪罪,原本李氏言今天分家,怕太婆伤感,回来乃为劝慰开解,小婿想着这是尽孝的事,又问过大哥,确是此事,这才陪李氏返家,万没想到李氏丧心病狂,竟这样忤上不孝,都是小婿的不是,太婆消消气,小婿这就带李氏回去关门教妻,改天再上门给太婆长跪陪罪。" "你起来!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不许跪着她!你怕她什么?你……"李金蕊眼睛都红了,扑上去撕打着跪在地上的陈清迈,尖叫的声音都变了调,陈清迈被李金蕊死命揪打着,仍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来,一声不响的拖着尖叫不停的李金蕊的胳膊,大步往门外出去。 满屋的人寂然无声的看着这一场闹剧,李金蕊的叫骂声一路不停,渐行渐远,宁老夫人面容安祥的吩咐道:"接着分吧。" "是!"罗管事忙笑应道,伸手拿起另一本册子,继续行云流水般说起各处铺子及分配。 陈清迈随李金蕊怎么骂怎么撕打,只顾拖着她大步溜星往外走,李金蕊被拖的头发散乱,一路往陈清迈身上踢着蹬着,鞋子也掉了一只,寒碧、寒香忙拣起鞋子紧跟在后,陈清迈将李金蕊拖到二门车前,李金蕊双手撑着车门,凄厉的哭叫咒骂着陈清迈,挣脱开他猛转过身,挥手就往陈清迈脸上打去,陈清迈闪避过,正要再上前拖她,寒碧冲上前,颤抖着声音哀告道:"爷别急,我劝劝奶奶,我扶奶奶上车,奶奶,奶奶,别闹了,求您别闹了。" 李金蕊声音低下来,背靠着车门喘着粗气,寒香忙上前两步,和寒碧一起将李金蕊连推带撮弄上车,陈清迈铁青着脸,也不上车,骑了小厮的马,催着车子一路急赶回家。李金蕊在自家二门里下了车,一眼看到站在车门口、脸色阴沉之极的陈清迈,抬手指着陈清迈,泪流满面的正要说话,陈清迈扬起手,重重一巴掌打在李金蕊脸上,直打的李金蕊扑出去两三步倒在地上,陈清迈紧上几步,抬起脚,也不分头脸轻重,只是一味没命的狠踢,直踢的李金蕊满地乱滚,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李府这个家分的很快,罗管事连杂库诸物也念完分完了,李老太爷一一问了四房当家人,见各房都点了头,罗管事取了早就写好的析产文书上来,李玉靖、李玉明、李玉绍和李云直各自按了手印,李老太爷和罗管事画了押,仔细收起,准备送到官府备案,这个家,就这么分完了。 宁老夫人伤感的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们这就对着各家的册子点收东西去吧,往后,就各自当家好好做日子去吧,二房先去点收吧。"李玉明站起来,冲宁老夫人长揖到底,直起身,呆了片刻,又撩起长衫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头,往后退了几步,一言不发的垂头出了正堂,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趟分家,帐上的东西,他和三个嫡子分的都一样,这是他一点也没想到的,也许……谁知道呢…… 刘夫人看着李玉明一家走远了,才转头看着宁老夫人笑道:"母亲没生气就好,那些混帐东西,分出去倒干净了。" "就是,也是蠢的没边,竟想挑拨我们一家,失心疯了!"严氏还在气恼不已,刘夫人笑道:"别理他们,我还有件正事,说出来大家看看合适不。" "你说。"严氏忙笑道,刘夫人看着宁老夫人道:"这事我先头跟母亲提过,母亲说只看咱们的意思,我是想,再怎么分了家,咱们还是一家人,五月里若姐儿要出嫁,我的意思是咱们不如一处住到五月末,一来也好热热闹闹的送若姐儿出嫁,二来,你们两家也好慢慢打扫整理宅院,把各处都理清慡、万事都齐备了再搬多好,还有一件我先说下,这两个月里头,你们两家在府里的日常用度,都由我们长房出,谁也别跟我争!" "怎么不好?!处处都好,就是麻烦嫂子了,说实话,一说搬出去,我这心里就酸酸的难受,一回来就听母亲说要分家的事,老爷难过的一夜没睡着,唉,我只好拿这开枝散叶的话劝着他。"严氏忙点头赞成道,杨氏站起来,冲刘夫人深曲膝谢道:"嫂子这都是为我和若姐儿着想,就烦劳嫂子了,日常用度不敢和嫂子争,只是各处月银得从下个月停了,我们这几处,就让直哥儿媳妇统总管着发去。" 严氏脸上僵了下,忙笑应道:"我们这几处也是这样。"刘夫人笑着没争这事,几个人说定了正事,刘夫人等人陪着宁老夫人回到正院,又坐着东扯西说的聊了好大一会儿,才告退出去,各自忙着点收帐册、清查盘点各处去了。 宁老夫人单单留下了李丹若,李丹若慢慢给她捶着腿,宁老夫人歪在榻上,似睡非睡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竟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儿,二姐儿是个傻子。" "嗯,"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半晌才接着说道:"二姐姐所嫁非人,陈家大郎狡诈虚伪,唯利是图。" "也不是个真精明的,要是真精明,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来,更不会陪她来,二姐儿心底那些个怨气不会不跟他说,就这样,还敢说回来安慰宽解我,不是笑话么?!把人都当傻子呢!这来,就是怀着心机来的,他也怕二房分家吃了亏,看样子,他看着二房,就跟看自己的东西一样!真是一窝子蠢货!眼看着不能,又要得罪了咱们,又做出那样的嘴脸来!"宁老夫人满脸讥讽道,李丹若应了一声低声道:"二姐姐早晚得吃大亏。" "自作孽,不可活!"宁老夫人半丝怜悯也没有,干脆的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感觉。 第四十二章嘱咐 李玉绍的新差遣,和李玉靖两人细细商量过,若这会儿留京进六部,一来他品级尚低,进六部也不过一个要紧些的主事官,二来,他一直转任地方,于部务不熟,一时半会的,很难做的出彩,京城豪门又多,他要在六部出头极难,倒不如依旧转任地方,有李玉靖在京城中枢做后盾,李玉绍在地方只要稍稍勤勉些,再上下打点一二,这卓异就不怎么难拿,下一个五年任上再拿上两三个卓异,只要不出差错,再升迁,怎么也是一路大员了,纵不是整个的封疆大吏,那也得是半个,那时候再转迁六部,有李玉靖上下打点着,一个六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两人计议定了,分头各处奔走,这差遣很快就下来了,李玉绍升任了富庶大州--怀州知州,照吏部给的行程,李玉绍五月底就得启程赴任,可严氏正忙着四处走动,重拾京城诸亲朋往来,相看李凌波的亲事,早先李玉绍在地方时,上门求亲的地方世家望族几乎能把门槛踏破,李玉绍和严氏也动了心,想从中挑家最好的给李凌波定下亲事,还写信给宁老夫人商量过这事,可这一趟回京,让李玉绍和严氏心中已经模糊无比的京城繁盛一下子清晰之极的展现在眼前,让离京十几年的两人同时在一瞬间,就把让李凌波嫁进地方望族世家的念头扔入云霄,女儿,无论如何要嫁在京城,他们和儿子们,也一定要回来京城。 李凌波和两个弟弟,更是对京城的繁华目不暇接,从前地方上的那些热闹和壮观,和京城一比,竟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严氏和李玉绍细细商量了几天,女儿今年十七了,这亲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今年定了亲,就得赶紧准备嫁妆,明后年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纪,忙完女儿的亲事,儿子也就不小了,也要说亲了,除了这些,两个儿子若能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一来国子监的先生都是当世大贤,二来,也能结交些合得来的世家子弟,可远比在地方上自己寻先生教的好,严氏又不放心丈夫一个人赴任,又不能丢下儿女的亲事前程,左右为难了小半个月,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准备让妾侍小钱氏跟到任上侍候李玉绍,自己留在京城照顾儿女。 定下主意,严氏和宁老夫人说了,宁老夫人倒也赞成,把李玉绍叫进来,细细嘱咐道:"……你媳妇不容易,你在任上,旁的倒没什么,只一样,你儿子也有两个了,又个个都好,那庶出的孩子就算了,不能要,这开枝散叶,也得开出好枝,你看看……算了,咱们不提这个,你媳妇那脾气,可容不得庶子庶女,你可谨慎些。"李玉绍连连答应,又听宁老夫人絮絮叨叨教训了一刻多钟,才告退出来。 转眼就进了五月,李丹若的嫁妆和亲事准备得早,这会儿就她这一件事,上上下下人手又充足,已经是万事俱备,只等一样样的走礼节了,杨氏却慌乱而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打发丫头去看看那件东西备好了没有,一会儿打发婆子去看看这件事妥当了没有,韩三奶奶更是被她指挥的脚不连地。 李丹若干脆守在母亲院子里,和母亲温言慢语的说着话,宽慰她的心,李丹若知道,杨氏慌乱的不是她的婚礼准备好了没有,而是她的出嫁,女儿要离开她了,一脚踏进了一个不可知的将来,她比女儿更加惶恐不安。 杨氏歪在榻上,又叹了口气,李丹若语气安然的和她说着闲话:"……三哥今年八月要下场了,听嫂子说,三哥经常看书写文到半夜,母亲得劝劝,老这么熬可不行,母亲不是常说,这功名,一半学问,一半的运气?三哥一心要光耀门楣,可也不能把自己累坏了。" "这话是,你嫂子说过这事?我怎么没听她说过?"杨氏惊讶问道,李丹若笑着推着母亲嗔怪道:"母亲这颗心都在女儿身上,这是什么话也听不进了?嫂子今天早上不还说过一回,还是母亲问的呢,母亲说,昨晚上哥儿睡的可好?嫂子说哥儿睡的好,就是三哥又熬到了半夜。" "你这么一说,我影影绰绰象是听到这么一句,我这心里,除了你,还有远哥儿呢,远哥儿过周岁那天,我让人接你回来住一天,这孩子现在真是好玩儿,不用逗,看见你就笑,笑的那口水噢,人家是滴,他倒好,跟往外倒一样,偏还爱亲我,每回都被他亲的我这半边脸都是口水!这孩子,亲了我一脸口水,看我瞪他,他那个笑的啊,我真觉得这孩子心里又明白又懂事。"杨氏一提到孙子,眼睛亮着满脸笑容,李丹若也极疼爱那个胖的一身ròu窝窝、不逗也笑个不停的小侄子,和母亲说着小侄子的种种可爱处,不动声色的开解劝着母亲。 杨氏心情渐好,长叹了口气,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你说,你三哥竟想跟你三伯那样,从外任做起,你说说!我看这不行!" "母亲,三哥要从外任做起,也没什么不好,母亲就跟到任上去散散心,我记得小时候常听母亲说起从前,母亲跟着父亲赴任,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景致啊人情啊,母亲也是个愿意各处看看的,三哥做外任也没什么不好。"李丹若笑劝道,杨氏坚定的摇了摇头:"那怎么能行?我不放心你。" "母亲!"李丹若心里软软的笑道:"那母亲怎么不想想,明年若是姜五爷中了举,也外任了,母亲怎么办?上回姜五爷过来看望太婆和您,太婆不是问过他,他可是说过想放外任的。"杨氏一时呆怔住了,半晌才长长透了口气,眼泪又涌了出来:"你看看,你这一出嫁,我就说……" "母亲别难过,这也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母亲放心,我必定天天过的好好儿,舒舒服服的,只有女儿欺负人家的,绝不让人家欺负了女儿,您这么一想,是不是就不担心了?"李丹若忙又劝道,杨氏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可不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情,连你外婆……都能舍下我走了,可不是,母亲不难过,你过的好好儿的,照你太婆说的,若姐儿到哪儿都能过的好好儿的,我放心,行,我听你的,你三哥若是求了外任,我就跟过去逗逗孙子,乐乐哈哈的当个糊涂的老太太去,我跟你太婆不一样,你太婆是装糊涂,我都不用装。" 一句话说的李丹若'噗'的一声笑倒在母亲身上。 隔天就要铺嫁妆了,傍晚,宁老夫人留下李丹若,满眼不舍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挥手屏退满屋的丫头婆子,敛了笑容,看着李丹若交待道:"若姐儿,旁的太婆都不交待你,太婆放心!只一样,你听好了,你那女婿是个极难得的,才气品貌俱全,人又风趣体贴,你可不能被他迷的失了本心,这女人,一旦失了本心,那苦楚就说不尽了,这还不说,凭你再怎么聪明,一旦失了本心,那昏招就都使出来了。" 李丹若震惊的看着宁老夫人,愕然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宁老夫人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抚着李丹若的面颊,伤感的苦笑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不让女人妒嫉,又让你心里只有丈夫,要敬他要爱他,要把他当天,又不让嫉,呵呵,"宁老夫人干笑了两声,眯了眯眼睛不屑道:"这都是男人做梦呢,都是混帐东西,男人做出来的混帐东西,太婆活过大半辈子,才悟出这个理儿来,太婆啊,"宁老夫人俯身靠近李丹若,孩子般神秘道:"只把这话说给你听,你这孩子,跟太婆贴心贴肺,你跟她们不一样。" "太婆!"李丹若还没从震惊中完全脱出来, "吓坏了?"宁老夫人笑眯眯道,李丹若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太婆,不敢瞒太婆,我也这么想过,太婆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樱姐儿养了只雪团一样的小狗?" "记的,"宁老夫人想了想道:"樱姐儿走到哪儿抱到哪儿,你大姑可是烦的不行。"李丹若笑道:"樱姐儿极爱那只狗,那狗也灵性的很,只让樱姐儿抱,有一回,我拿了块ròu逗那只狗,那狗就扑我怀里了,樱姐儿哭的喘不过气,说再也不要那狗了。"宁老夫人怔了怔,指着李丹若道:"你是想起了这事?" "嗯,那狗不过让我抱了下,樱姐儿因为心爱它,就伤心成那样,若换成个男人,左拥右抱的,又得伤心成什么样?"李丹若带着笑,低低慢慢的说道,宁老夫人立时就明悟过来,一把搂住李丹若,笑的畅快不已:"好好好,果然是我的若姐儿,太婆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第四十三章嫁妆 李丹若回到霞影居,打量着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屋子,突然心酸的不能自抑,这就要嫁出去了么?这个暖意浓浓的家,就再也回不来了。 姚黄轻轻推了推失神的李丹若低声道:"姑娘,别难过了,两家离的那么近,往后都能常来常往的。" "嗯,我知道,不是难过,对了,把魏紫她们都叫进来,我有话说。"李丹若摇头甩开那些伤感吩咐道,姚黄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丹若又跟了一句:"还有朱衣她们四个。"姚黄又应了一声,片刻功夫,就带着众人进了屋。 李丹若端坐在榻上,一个个看着垂手站在榻前的丫头们,姚黄和魏紫挨着,接下去是脂红和豆绿,后一排站着朱衣、羽妆、湖月和绿萼四个二等丫头,都是要跟着她嫁进姜家的,也许,她们要侍候她、跟她一辈子,这些,都是她一辈子的伴儿。 "往后进了姜家,就是咱们主仆相依相伴了。"李丹若声音里透着丝极淡的伤感,停了停,接着说道:"你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绿萼进来的最晚,也有四年了吧?" "回姑娘,四年三个月了。"绿萼忙曲膝答道,李丹若点了点头:"我诸般脾气性格儿,待你们如何,也不用说了,往后进了姜府,不过换个地方住,诸事与现在并无不同,规矩还是那些规矩,只一样,我事先跟你们交待下,若违了,别怪我不客气。"李丹若脸上的笑容一丝不见,众人凛然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一个个看着眼前这些精挑细选,个个出彩的女孩儿,接着说道:"你们跟过去,就是我的丫头,除了这个,我就没打算过往别处用!"李丹若停了下,目光扫过众人,姚黄、魏紫与李丹若最是亲近,也最能明白她的心意,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脂红脸上闪过丝惊讶,豆绿垂着眼皮,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朱衣几个年纪小些,有些茫然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接着说道:"你们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个个都是顶尖儿的好姑娘,断没有给人做妾、做通房,任人低贱的理儿,往后,不管谁要嫁你们,都得是你们自己个儿看中的人,是你们自己打心眼里愿意嫁的,你们愿意嫁了,我就备下嫁妆,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送你们出门,回头若愿意还跟着我当差,就回来给我做管事娘子,若不愿意,我也听你们的,咱们往后常来常往就是。" "姑娘这话今儿说到这样明处,我得先给姑娘磕个头。"魏紫听的笑容满面,不等李丹若答话,已经利落的跪倒磕了头,姚黄忙跟着跪倒,一边磕头一边笑道:"是得好好磕个头!"脂红等人也跟在后头磕了头。 "好了,磕好了就起来吧,还有话呢。"李丹若笑道,姚黄等人站起来,李丹若扫着众人笑道:"前头都是好话儿,好话儿后头可跟着规矩,都要记牢了,我不愿意你们为妾为通房,可人各有志,若真有想做妾侍通房的,我也拦不住,只一样,在我眼前,绝容不下!"李丹若声音冷厉起来:"我身边的人,在我面前,打算给姑爷为妾为通房的,这一条就不用想了,我断容不下这样的事!若有人要强逼你们,只管跟我说,我绝不容人欺负了你,可若是有人半推半就,事后再跟我哭一句不得已,就指着我能容过,哼!"李丹若冷哼了一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丹若停了停,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慢慢问道:"可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姚黄等人忙答应道,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半晌才接着说道:"后天进了姜府,诸事当心,多听多看少说话,不管对谁,都不能失了礼。"众人又答应了,李丹若才挥手屏退了众人,姚黄和脂红忙侍候李丹若洗漱,魏紫和豆绿收拾好c黄铺,侍候李丹若歇下,几个人退到外间,魏紫和豆绿值夜,姚黄和脂红出去带上门,往东厢回去。 进了屋,脂红关了门笑道:"姑娘今天说的真吓人,姑娘这么好的人,真不知道她能怎么个不客气法。" "你虽说比绿萼早进这院子几个月,可也算来得晚的,没见过姑娘治人的手段,我也不跟你多说,你只记着,姑娘好是极好,轻易不会动怒,可若真恼起来……"姚黄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肩膀:"反正姑娘说什么,你记好听好就是,千万别犯了姑娘的规矩,行了,赶紧睡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得有两三天好忙呢。"姚黄不愿意多说,推着脂红先去净了头脸,收拾收拾睡下了。 第二天发嫁妆的吉时在辰末前,一抬抬嫁妆流水般整整齐齐的从李府抬出来,绕过小半个京城,往姜府流进去。 离京府衙门不远的茶楼里,狄推官和陈清迈站在二楼窗户前,看着楼下一抬抬流过的嫁妆,低声说着话。 "……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数过了多少抬。"陈清迈远望着拐角处不断头的嫁妆抬子道,狄推官瞄了他一眼,慡朗的笑道:"这抬嫁妆讲究个四平八稳走的好看,还真不能走快了,就是这京城一般些的世家大族,这嫁妆也得过个一个多时辰,才算没失了脸面,李府显赫了几十年,这位四娘子又是府里最受宠爱的姑娘,这嫁妆只怕得过上小半天。"狄推官停了停,用折扇点着楼下的嫁妆接着笑道:"其实光看外面多少抬,这嫁妆的厚薄也不大能看得出来,这嫁妆,还分显嫁妆和藏嫁妆。" "还有藏嫁妆的?嫁妆怎么藏?"陈清迈惊讶道,狄推官转身推着他坐回桌子前,给他倒了杯茶,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口才笑道:"象你媳妇,和我家里那位,那嫁妆,都是摆在外面显给别人看,十两银子的东西,要想法子摆的让人看着象是有百两银子,这位四娘子的嫁妆,必是藏了不少的。" 陈清迈一脸新奇和惊讶,忙示意狄推官,狄推官掂起块点心吃了,喝了几口茶道:"先头那几抬,有一抬上头放了两片瓦,可那两片瓦既没包金,也没帖红,这就是藏了,只知道有两处宅院,到底是几进的,就看不出了,这两进、三进和五进,得差到多大?再后头一抬,象是堆了五六块四方砖,却是两两相叠,外头用红绸缠了,这包了红绸,一块砖就是一百亩地,一共只有五六百亩地?我算着必定不止,那下面的砖头,必有中间缠金的,一块砖就是五百亩地,这才对得上。" "这么多!"陈清迈忍不住叫出了声,狄推官眼底掠过丝鄙夷,哈哈笑道:"这不算多,要说多,得数当年刘夫人的嫁妆,光良田就是六千亩,这四房杨夫人,听说当年出嫁时带走了半个杨家,这良田不敢说多,千八百亩总归有的,断不止五六百亩,何况还有他们府上老夫人,老夫人可是实封的老封君,这些年积攒下来,手头不知道存了多少好东西。" "唉!"陈清迈想起分家那天的情形,极可惜的叹了口气,狄推官瞄了他一眼笑道:"如今的风俗都是厚嫁,大户人家说亲,最重嫡庶,除了看重母族的支撑,这也是缘由之一,那嫡母的嫁妆,自然只肯给自己亲生的儿女,你媳妇虽说也是嫡生,可惜母族不力,苗家最显赫时,家里也不过有个六品官,又读书传家、两袖清风,如今早回原籍,连音信也没了,你成亲的早了,若是分家后再成亲,除了公中的,二房也有银子贴补一二,如今可是没法子了。"狄推官笑起来,陈清迈懊恼的点头叹气道:"我先前只顾埋首书中,哪知道这高门大户里还有这许多讲究?唉!悔不当初!" "话也不能这么说,"狄推官收了折扇,慢慢在手掌里拍着,掂量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可别生了那不好的心思,这李府好歹是京城数得上的世家名门,你……咱们能娶到李家姑娘,说起来也算高攀了,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又是个知情知趣的,那李家长房纵不很出力,随手的照应,总少不了你的,这也够了,这是一件,还一样,你若生出什么事来,还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京城哪家高门肯把嫡出姑娘嫁做填房?就是庶出的,那略好一些的也不一定肯,再说,万一有一分不协……这就关着李府脸面了,李家四房都不能不管,你就亏的大了。" 陈清迈凝神听了,烦恼的叹了口气,狄推官眼角带过丝鄙夷,伸手拍了拍陈清迈笑道:"兄长给你说这话,可都是为了你好,你若不喜,就在家放着,外头多少好的由着你喜欢?外头放几个,家里放几个,这日子还不是由着你过?" 第四十四章出嫁 陈清迈长长叹了口气点头道:"多亏有兄长指点,要不然……唉!"狄推官哈哈笑道:"咱们兄弟何须客气?你那媳妇若能收服最好,若不能就随她去,只拘着别让她出门就是,总要好生待着,这体面要留足,李家长房也都是玲珑人,李家只要长房不说话,旁的,也都无惧,别再闹出象上回分家那事也就是了,嗯,明天咱们早些过去,这是宁老夫人心尖上的大事,咱们也去好好凑一天热闹去!"陈清迈忙答应了,狄推官扬声叫人换了热茶点心,两人又聊了半天才各自回去。 一抬抬嫁妆抬进姜府,整整齐齐的停在新房院子里,从院子里又停到院子外,天近傍晚,红翎拖着翠羽奔到新房院子前,笑着和院外看嫁妆的姜府婆子们打了个招呼,两人嘀嘀咕咕说着话,不远不近一抬抬看起那些嫁妆来。 "……说是能比得过苏二奶奶呢!看样子真不少,咦,那珠宝匣子怎么都是合着的?苏二奶奶那时候可都是敞着的,最好的都摆在上头,明晃晃的亮给人看。"红翎一边看一边笑一边不怎么小声的议论着,翠羽也不接话,两人一路看到院门口,见门口守着的是李府陪嫁婆子,两人没敢靠太近,离了七八步,就往旁边小路转去,走了几步,翠羽才低声道:"你看看你,非要来看新奶奶的嫁妆,看这个做什么?你倒好好打听打听新奶奶的脾气性格儿才是正经。" "打听了,怎么没打听?不是跟你说过了,打听了好些人,都说新奶奶脾气好,说就没见她发过脾气,脸上整天带着笑,说话和和气气,见谁都客气知礼的很,肯定是个好相处的!唉,你说,当初明明是给六爷提的亲,怎么后来成了咱们爷了?难不成真是这位新奶奶……有点什么,配不上六爷,老夫人就把她落给咱们爷了?"红翎翻来翻去转着手里的帕子笑道,翠羽皱了皱眉头警告道:"你还敢提这个,上回大太太的陪房夏婆子被革了差使,不就因为嚼了这个舌头?你忘了是怎么着?还敢提?快别说了。" "没事,又没别人,我就跟你说说,唉,也不知道新奶奶长的好不好?上回我问爷,爷说,这怎么个比法?各有各的好,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娶妻娶德,这相貌上头有什么要紧。" "那可不是,哪个男人不喜欢长的好看的?最好呢,新奶奶不太好看,也不算太难看,脾气要好,肚量要大,千万不给是那阴狠妒嫉的……" "行了,别做梦了,哪有这样的好事?赶紧回去吧,院子里一堆的事呢。"翠羽叹了口气,推着红翎打断了她的话,红翎的好心情依旧,心里带着无数希冀,脚下雀跃着和翠羽回去院子忙了。 到了正日子这天,两家府里上下都忙个脚不连地,杨氏送李丹若到姜府,再三杯酒请下新女婿,成了礼,出姜府大门上了车,才从紧张忙乱中恍过神来,她的宝贝女儿,嫁人了!一时心酸难忍,想哭又觉的不吉利,勉强忍住泪,素纹忙掀帘子吩咐将带过来滚c黄的远哥儿抱到这边车上,杨氏接过孙子,一路逗弄着,那股子悲伤也就渐渐褪去了。 李丹若被喜娘、沈嬷嬷和姚黄等人围在中间,行完繁琐的礼节,回到新房坐右面左端坐在c黄上,对面姜彦明端正的和她对坐着,全福妇人们唱着吉利歌儿撒了帐,姚黄、魏紫各上前散开李丹若和姜彦明一缕头发,李府的全福喜娘和姜府的全福喜娘各拿着喜绸、钗梳、玉簪等,将两缕头发仔细编在一处,所谓结发,姚黄和魏紫帮两人重又绾好头发,喜娘捧了合卺酒上来,饮了酒,扔了一仰一合的大吉大利杯,长房嫡长媳、三奶奶吴氏就忙招呼着众人出了新房,姜彦明也下榻往外间待客去了。直到姜彦明再进来前,李丹若总算可以歇一歇,喘口气吃点东西了。 不大会儿,几个婆子就提着食盒,送来了满桌菜品汤水,姚黄等人已经侍候李丹若去了厚重的大衣服和满头珠翠,换上了一身素纹大红绫短衣长裙,李丹若坐到桌前,喝了碗汤,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这一天里三层外三层折腾到现在,一头一身的汗,粘乎乎黏在身上,难受的她哪里吃得下多少东西?不过吃几口垫一垫,就赶紧往净房沐浴洗漱去了。 婆子撤了饭菜,又提了两提盒点心进去交给沈嬷嬷笑道:"这里头是老夫人亲点的几样点心,说都是新奶奶爱吃的,备着给新奶奶垫一垫。"沈嬷嬷忙笑着接过,拿中等封儿一一赏了,两个婆子欢喜不尽的去了。 新居上房一排五间,极是宽敞,配着式样古朴大方的黄花梨家俱,百宝阁上已经错落有致的摆上了各式古鼎玉器,大红的帘幔半垂半挂,两对半人高的红烛旺旺的烧着,散着股淡淡的花香,沈嬷嬷满意的闻了闻,这必是河阳花烛,姜府连花烛这样的事也想到了,可见对这门亲事是极看重的。 沈嬷嬷从屋里一路查看出来,魏紫也忙跟在后面,陪着一路查出去,从昨天铺进来嫁妆起,这院里就都是李府陪嫁诸人打理了,新来乍到,沈嬷嬷不得不格外经心,姑娘刚嫁进来,可不能哪里出了疏漏,让人看扁了去,两人一路提点着诸人,出了垂花门,又到院门口转了半圈,这是处两进的院子,倒也宽敞,姜府虽说比李府还大了几亩地,可姜府四房俱在府内,各房人又多,光这一代的爷们就是八位,没出嫁的姑娘又有五六个,这府里能挤得出这么个宽敞的两进院子,也算不容易了。 李丹若沐浴洗漱干净出来,沈嬷嬷带着魏紫也巡查一圈回来了,李丹若一身大红纱衣,坐在榻上由着脂红绞头发,沈嬷嬷侧身坐到榻上,细细和她说了院子里各处的安置:"……后面有间小厨房,一应东西都是是齐全的,我让人煮上醒酒汤了,一会儿姑爷回来,只怕酒多,这会儿煮好,晾凉了正好喝,这酒多了伤身,往后姑娘得劝着姑爷,这酒可不能多喝。" "嬷嬷!"李丹若又气又笑的打断了沈嬷嬷的话,魏紫一边笑一边推了推沈嬷嬷道:"嬷嬷也该改口了,不能再姑娘、姑爷的叫了。" "急什么,要改也得等明天,姑娘拜了姜家祖宗,认了亲才算呢,对了,今晚上让姚黄和魏紫两个在外间当值吧,姚黄仔细,魏紫灵醒,明儿再按从前的规矩当值,你们两个就辛苦一晚。"沈嬷嬷拍回魏紫的话,又接着吩咐道,两人忙答应了。 脂红给李丹若绞干头发,又用梳子通了一会儿,才绾起头发,姚黄捧了首饰匣子过来,挑了支累丝富贵百花簪给李丹若cha上,李丹若下了榻,沈嬷嬷上下打量了一遍吩咐道:"这衣服不行,太素,脂红去把那件富贵花开裙子拿来,侍候姑娘换上。"李丹若也不跟她争,由着脂红换上了那件红绫底满绣各色折枝花卉,外面又笼了层红色绡纱的华丽裙子,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端正的又坐回到c黄上。 外院通往内院的月亮门前,威远开国侯世子姚德庆深一脚浅一脚的推着姜彦明,一路推到月亮门前,往后退了两步站住,指着姜彦明笑道:"赶紧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外头那些酒我都替你挡了!快去快去!" "你这酒才真是多了,别回席上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姜彦明上前扶着摇晃个不停的姚德庆,左右转头寻着人,姚德庆往外拨拉着姜彦明的手道:"没多,我这酒量……你赶紧进去,春宵……我再去找他们拼几壶去!"说话间,姜彦明已经看到个小厮,忙招手叫过,吩咐赶紧叫姚府大爷的小厮过去,小厮答应一声飞奔出去,姚德明脚步踉跄着原地转着圈,胡乱推着姜彦明,这酒劲却涌上来,竟斜歪的几乎站不住,姜彦明哭笑不得的从后面抱住他,眼看姚德庆几个小厮飞奔过来,将姚德庆交给四人,吩咐到外面要喝醒酒汤给他喝下,赶紧侍候他回府,几个小厮忙答应了,背着姚德庆忙往外出去。 姜彦明看着姚德庆走远了,才笑着摇了摇头,穿过月亮门,在满院喜庆的灯烛照耀下,往新房过去。 第四十五章洞房花烛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远远看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姜彦明过来,急忙飞奔进去禀报了,满屋子的人,连李丹若在内,都紧张起来,李丹若忙在榻上端正坐好,两只手胡乱理着裙子,调着呼吸宽解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理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这男女之事也不算头一回,可怎么这心忽通忽通竟跳个不停?不跳不跳,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丹若深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沈嬷嬷忙靠到榻前,声音极低的示意着李丹若:"姑娘也得迎一迎才好。"李丹若急忙点了点头,她有点紧张的过了,竟忘了这个礼儿,唉,从今天起,她就是个有主的人了,李丹若心里怅怅然有些堵得慌,扶着姚黄的手下了榻,下意识的来回抚着柔软非常的裙裾,身形有些僵直的走到门口,刚吸一口气进去,帘子掀起,姜彦明一身大红喜服跨进了门槛。 李丹若忙垂眼低眉曲膝见礼,沈嬷嬷在前,引着姚黄、魏紫等一众人等齐齐的曲膝见着礼,姜彦明忙紧走一步,伸手扶着李丹若胳膊笑道:"咱们……夫妻之间,哪用行这样的大礼。"李丹若垂着眼帘,瞄着姜彦明扶在自己胳膊上的那五指僵硬的手,他那话里,那'夫妻'二字可是含糊的几乎听不清,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也紧张的很,那就好,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紧张给人家看,大家一齐紧张,嗯,谁也别笑谁。 李丹若这心稍稍松驰下来,往后退了半步,跟着姜彦明往屋里走了几步,小心的打量着姜彦明笑道:"已经炖了醒酒汤,您喝一碗再沐浴?" "不用不用,没喝多……还是喝一碗,喝一碗也行。"姜彦明下意识的摆了下手,又忙应了下来,李丹若抿嘴笑着,侧身走前一步,半引半让着姜彦明坐到榻上,脂红和豆绿捧了温水和帕子过来,李丹若拧了块帕子递给姜彦明:"先净一净手脸。"姜彦明接过帕子,满头满脸擦了,将脏帕子往李丹若面前递了递,忙又缩回来,左右看着,脂红忙上前笑道:"爷把这脏帕子给我吧。"姜彦明将帕子递给脂红,姚黄已经盛了碗醒酒汤过来,李丹若接过递给姜彦明,姜彦明低着头,几口就喝完了醒酒汤,将碗一推,跳下榻道:"我去沐浴,你不用过来侍候,让丫头们侍候就行。" "瞧姑爷,倒象他才是新妇。"魏紫挤到李丹若耳边嘀咕道,李丹若心底虽说还是不安着,可心总算不忽通作响了,转头看了眼魏紫低低道:"新郎就不能慌乱啦?" "我是说……" "你呀,有话明儿再说,赶紧侍候姑娘换衣服,豆绿把看茶水、杯子、帕子,再去后面茶房看看热水,备着夜里用水,脂红把各处窗帘、帷幔放下,窗户要半开,除了这两盏龙凤烛,别的灯都熄了,都利落些,也许爷一会儿就洗好了。"姚黄打断了魏紫的话,边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围在李丹若周围、一脸兴奋八卦的几个丫寰们,边进去整理c黄铺了,魏紫忙两步进去取了李丹若那身满绣荷叶田田的大红绡纱亵衣,脂红和豆绿各司其职。 片刻功夫,屋里帷幔低垂,红烛摇映,只余下李丹若站在c黄前,举着手,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轻薄到几乎掩不住身体的纱衣,唉,那两只巨大的红烛,透过层层纱帘照到c黄上,照的处处明明白白! 这站着太尴尬,坐着……也难堪,算了,干脆先睡下算了,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男左女右,李丹若挪到右边,拉上夹被,把自己躺的笔直整齐,闭上眼睛认真数羊,耳边却凝神听着屋里内外细小的动静。 这羊数不了几十只就乱一回,李丹若也不知道到底数了多少羊,屋门极轻的'吱'了一声,开了,又关上了,一阵轻稳却慢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一直到了c黄边,安静了好大一会儿,有人坐到c黄上,掀起夹被,躺下了,李丹若紧张的手指发凉,努力屏着气宽解自己,不紧张不紧张,咱不是头一回,真不是头一回,唉,就是隔的太久远了,久远到模糊成一片,记不起来了…… 一只发凉的手拭探着放到她胸前,李丹若心一下子提起来,那手停了好一会儿,慢慢往下滑到腰间,姜彦明挪了挪,又挪了挪,挪到贴着李丹若,侧着身子,微微抬头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睁开眼睛,正迎着姜彦明柔和的目光。 姜彦明仿佛松了口气,目光下移笑道:"咱们……成亲了。" "嗯,"李丹若含糊的'嗯'了一声,姜彦明停在李丹若腰间的手动了动,往上摸索着去寻李丹若衣服上的带子,李丹若敏感着那只手的动向,下意识的挪了挪,往姜彦明身边挨过去,手指触动间,才发现姜彦明已经脱了衣服,这会儿已是不着寸缕。 姜彦明伸手搂了李丹若,半支起上身,低头仔细看着李丹若的眉眼,俯下身子吻着李丹若的耳垂低低的呢喃道:"你比小时候还要好看。"李丹若动了动,慢慢伸手搂在姜彦明腰间,柔顺的任他亲吻…… 姜彦明温柔的一点点吻下去,又吻回那甜甜的唇间,慢慢辗转吸吮着,轻轻压上了已经同样不着丝缕的李丹若身上,李丹若双臂搂着姜彦明,努力放松身子去接纳那第一次的充实和撕裂,姜彦明慢慢顶/进去,停下来,低头看了看李丹若,又温柔的往里进去些,李丹若搂着他,面颊相贴低低道:"你……进去吧。"姜彦明低低'嗯'了一声,顿了下,下了顶了进去,李丹若痛的勒着姜彦明叫出了声,姜彦明紧压紧搂着她,胡乱亲吻着她,一声接一声的叫着'丹若',下身的冲撞无法控制的一下比一下用力,李丹若咬着牙,紧贴着他,努力跟着他的节奏,想去减弱那份痛楚。 痛楚到几乎不可忍时,姜彦明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气顶/进去,身子颤抖了几下,仿佛被抽去了那股子狂野般,汗水淋淋的伏在李丹若身上,半晌,姜彦明支起上身从李丹若身上翻下来,伸手抚着李丹若的后背,低头在她唇上轻轻点着低低道:"痛的厉害吧? "嗯,"李丹若莫名其妙的突然想流泪,忙垂下眼帘,低头往姜彦明怀里挤进去,姜彦明忙搂着她低声道:"怪我,我本来想进去就出来,下次不会了,让人给你上点药?"李丹若伏在姜彦明怀里,半晌才压回委屈低低应道:"不用,我去沐浴。" "我送你去,"姜彦明说着,搂着李丹若坐起来,伸手拉过夹被先将她裹住,转头寻着衣服,李丹若点了点他,冲c黄前的衣架抬了抬下巴道:"拿件长衣。" "好,"姜彦明答应一声,光着身子跳下c黄,拎起架子挂着的两三件长衣一件件抖开看了,挑了件丁香色满绣折枝花卉的长衣笑道:"你穿这件好看。"李丹若无语的看着光溜溜站着挑衣服的姜彦明。 李丹若裹了长衣,拖了鞋进了净房,听着隔壁哗啦哗啦的水声,慢慢淋好出来,挑了件大红素绸衣裤换了出来,姜彦明已经沐浴干净,半躺在c黄上等着她了,见她掀帘进来,忙直起身子笑道:"赶紧歇下吧,明天一早就得起,有一天忙呢。"李丹若点头应了,正要转到c黄的另一边,姜彦明忙往里挪了挪道:"你睡这儿。"李丹若抿嘴笑着,侧身躺到c黄上,身后姜彦明挪了挪,挨到李丹若身后,伸手搭在她腰间,又挪了挪,将她搂在怀里,满足的呼了口气含糊道:"睡吧,明儿又是一天忙。" 第二天刚进寅初,李丹若沉睡中被姚黄推醒,困得闭着眼睛从c黄上爬起来,姜彦明在旁边笑出了声,李丹若也顾不上理他,拖着姚黄的手,一路跌撞着进了净房,闭着眼睛擦牙、净面、梳头、换衣服。 李丹若换好衣服出来,姜彦明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外间榻上等着她了,见李丹若出来,忙指着满桌吃食点心道:"时辰还早,不急,咱们慢慢吃。"李丹若笑应了,坐到姜彦明对面,两人食无语的吃完了饭,收拾好准备往前院正堂去,正要出门,姜彦明伸手按在李丹若肩上,捻了捻她的衣服笑道:"你这衣服太薄,加件薄斗篷,这才寅正,外头冷得很。"沈嬷嬷满眼的喜之不尽,也不等李丹若说话,忙挥手示意赶紧取斗篷去,魏紫和脂红一齐冲过去取了四五件薄斗篷来,正要送到李丹若面前让她挑,姜彦明伸手挑了件石青色素绫斗篷,抖开给李丹若披在身上笑道:"你这一身大红,得要这石青压着才好看。" 沈嬷嬷听的浑身都是笑,眼看着两人并肩出了屋门,忙指挥着姚黄、魏紫等人抱了等会儿认亲要用的赏贺,不远不近缀在两人后面,往前院正堂过去。 第四十六章认亲 斗篷下,姜彦明握着李丹若的手,低声问道:"还痛不痛?"李丹若一阵尴尬,努力大方着应道:"嗯,还好。"姜彦明沉默片刻,突然闷声笑起来,李丹若斜着他,一时也摸不准他这笑为何来,姜彦明笑了好一会儿,往李丹若身边靠了靠笑道:"昨晚上,你倒不象她们扭扭捏捏的。" "嗯?谁扭扭捏捏的了?"李丹若往上斜看着姜彦明问道,姜彦明手抬起挥了下:"那些大家闺秀。" "那些大家闺秀……扭扭捏捏的,你见识过?"李丹若慢吞吞的问道,姜彦明呆了片刻,噎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还跟从前一样,一句话说得人……这还用见识?想也想得出来,那个……是我说错了话,咱不说这个,你怎么想起来挑了我?" 李丹若被他这一句话跳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姜彦明嘿嘿笑道:"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跟六郎一处嘀嘀咕咕说话儿?我还以为……" "你和六郎明年三月都要下场?"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的话反问道,姜彦明哽了下答道:"自然,上一科六郎落了榜,又因你这亲事,这两年发奋的很,我看他那文章,这一科倒有七八分把握,我倒是想晚一科再下场,就怕大伯他们不肯,最好六郎先中进士,也让太婆欢喜欢喜,再说,中了进士就得领差使,能晚就晚些吧。" "太婆对你,也极好。"李丹若低低道,姜彦明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这样,我才想着该是六郎先中了进士,讨太婆一个欢喜。"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姜彦明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呢?想让我早些中进士,少年得志?" "少年得志也罢,老年腾达也好,不过都是过日子,我这日子过的好不好,跟你得不得志又不相干。"李丹若漫不经心的答道,姜彦明惊讶的高挑着眉梢,仔细看着李丹若问道:"你挑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才高?往后好夫贵妇荣?你年纪青青就能得了诰封?"李丹若闷气非常的'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还不如干脆榜下捉婿,嫁个现成的!" 姜彦明哈哈大笑起来:"象你三姐姐那样?倒也是!那你怎么挑中我了?"李丹若懒的再理会他,甩开他的手,顾自往前走,姜彦明紧走两步跟上,伸手捉了李丹若的手攥住笑道:"行行,你别恼,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就是,不用这么急,还早呢,咱们慢慢走,说说话儿……" 远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几个管事婆子伸长脖子正等在正堂后面转拐处,远远看到姜彦明和李丹若并肩而来,忙紧几步迎上去,先曲膝道了贺,引着两人往正堂前绕过去,李丹若想甩开姜彦明的手,甩了几下没能甩开,姜彦明见李丹若蹙起眉头,象是要急了,这才松开她嘀咕道:"怕什么,看到就看到。"李丹若闷'哼'一声,也不跟他分辩,只管跟在几个婆子后面,稳稳重重的径直往正堂前放着镜台镜子的桌子过去。 李丹若拜了堂,跟着婆子往正堂台阶过去,台阶前,姜彦明背着手正等着她,两人一起进了正堂,正堂里,或坐或站,已经挤挤挨挨全是人。 程老夫人独坐在上首右边,满意的看着并肩进来的一对佳儿佳妇,这么站在一处,玉树娇花,真是让人赏心悦目,李丹若和姜彦明并肩跪在垫子上,行了跪拜大礼,沈嬷嬷递了双玄色底、用同色丝线满绣不断头寿字的轻巧软底鞋过来,李丹若接过奉上,程老夫人亲自接了鞋子,放了对通体莹润的玉镯在李丹若手里,指着姜彦明笑道:"五郎快扶你媳妇起来,往后你要是敢惹了若姐儿,我可不饶你!"姜彦明忙一边伸手扶李丹若起来,一边陪笑连声答不敢。 两人往左边转了几步,跪倒给大老爷姜奉德、大太太梁氏磕了头,站起来,奉上又接回赏贺,大老爷姜奉德五十岁左右,长面美髯,看起来极是儒雅和蔼,大太太梁氏差不多年纪,面庞圆润墩厚,眉眼细长,只嘴唇略有些薄,看起来端庄雅静,与大老爷极有夫妻相。 梁氏受了礼,起身拉着李丹若的手,亲自给她介绍道:"这是你三哥、三嫂。"李丹若忙曲膝见礼,三爷姜彦志二十四五岁年纪,一件藏青长衫,面容白净,文质彬彬,客气的笑着,一丝不苟的拱着手见礼,三奶奶吴氏脸微微有些方,腰背挺的笔直,笑容可亲的拉着李丹若的手客气了几句,转头看着梁氏笑道:"母亲且坐,我带新妇跟大家见礼吧。"梁氏笑应了,退后两步坐了回去。 吴三奶奶牵着李丹若一根手指,指着六爷李彦承笑道:"这是六郎。"李彦承垂着眼皮,长揖到底,直起身,伸手接过赏贺,一眼也不看李丹若,吴三奶奶嘴角隐着丝说不清的笑意,往旁边挪了半步,指着位二十七八岁、面容柔婉的少妇介绍道:"这是二姐姐,大姐姐跟大姐夫在任上,只好等回来再见了。" 二姑奶奶姜艳树温柔的笑着和李丹若见了礼,紧挨着姜艳树站着的,是长房三位未出阁的庶女,站在最前的,是今年十六岁的五娘子姜艳夏,姜艳夏牵着十娘子、九岁的姜艳冬,姜艳冬是如今府里最小的姑娘,杏眼尖下颌,很是可爱,正眼睛亮亮的仰头看着李丹若,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八娘子姜艳秋轻轻推了回去,姜艳夏带着两人,齐齐深曲膝见礼,李丹若忙笑着回了礼,姜家诸人她都不陌生,五娘子和八娘子是一母姐妹,也就一两年没见,竟越发出脱的让人移不开眼。 和长房诸人见了礼,吴三奶奶依旧拉着李丹若一根手指,转到对面二老爷姜奉义和二太太周氏面前,二老爷只比大老爷小两岁,看起来却年青许多,少了份儒雅,却多了几分飘逸随和,二太太周氏不等李丹若磕完头,弯腰一把拉过她,满脸笑容道:"这就行了,赶紧起来,这嫁了人就是回了家,可别拘束,要是五郎敢欺负你,你去寻我,我替你出气!"李丹若忙笑应了,姜彦明故作苦恼的揪了揪耳垂嘀咕道:"我要是被人欺负了,找谁说理去?" "五弟妹这么好的媳妇儿,会欺负你?就是欺负了你,那必定也是你先头哪儿做错了!"二爷姜彦书用手里的折扇敲着姜彦明,一本正经训斥道。 "二哥说的对!"七爷姜彦道也凑过来笑道:"欺负你那是你的福气,得好好领受着才是!" "瞧瞧你们!倒拿新妇打趣上了!"二奶奶苏氏上前拉着李丹若的手往外推,却是转头嗔怪着二爷姜彦书,九娘子姜艳莹拉着六娘子姜艳纷,伸手推开姜彦道:"七哥让一让!"说着,跳上前一步,拉了李丹若的手摇道:"若姐姐,好半年没见你了,我总算把你想到家里来了!" "九姐儿不知道多盼着五嫂早些归家,早盼晚盼,总算盼来了。"六娘子姜艳纷曲膝见了礼笑道。 "看看,叫错了不是!哪还是若姐姐?叫五嫂!好了好了,别耽误你五嫂子认亲,回头说话的时候在后头呢。"苏二奶奶笑容满面的拍开姜艳宝的手,推着李丹若往对面过去。 吴三奶奶从眼角往下扫了苏二奶奶一眼,依旧牵起李丹若一根手指头,往对面三老爷姜奉礼和三太太廖氏面前去磕头认亲,廖氏端坐在椅子上,瞄着李丹若一丝不苟的磕足了三个头,满意的笑着,端庄的弯腰扶起李丹若笑道:"若姐儿今儿看着真是让人移不开眼,昨儿被你那嫁妆恍花了一回眼,今儿又让你恍的眼睛花,五郎真真是大福气!"李丹若知道这位三太太最是难缠,别人的话她句句掂量,偏还总往歪了掂量,哪敢多开口,只一味羞涩的抬不起头,吴三奶奶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只指着大爷姜彦宏和大/奶奶赵氏等人介绍道:"这是大哥、大嫂,这是四哥、四嫂,这是八郎,这是七妹妹。" 李丹若一丝不苟的和诸人曲膝见了礼,呈了赏贺,被吴三奶奶牵着送到程老夫人身边站着,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问道:"早饭用的好不好?" "好!谢太婆关爱。"李丹若忙笑应道,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笑道:"跟太婆不用这么客气着,既用好了,这就让五哥儿陪你回门去,你太婆已经打发人接到门口了,赶紧回去,再晚了,回头她得抱怨我!"李丹若笑着曲膝应下,和姜彦明团团曲膝别了众人,出门上车往李府去了。 第四十七章大丫寰 从李府拜门回来,夜幕已重,两人乏极歇下,第二天又是起个大早,先去威远侯府拜见了威远侯姚镇江,从威远侯府出来,又回府换了素服,往城外大礼祭拜了威远侯夫人姜氏,再赶回城里,又是一个早出晚归天,第二就到了暖女的日子,一大早,李府十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就带人抬着十几抬蜜和油蒸饼送进了姜府,没多大会儿,宁老夫人带着刘夫人、杨氏等满府女眷到姜府暖女来了,姜家前一天晚上就忙着抬了戏台,直摆了一天戏酒,热闹了一整天,李丹若送走宁老夫人和母亲等,回到院子,只累的浑身散架,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请安回来,刚进院门,红翎一下子从影壁后冒出来,倒把李丹若吓了一跳,魏紫竖着眉毛正要训斥,李丹若抬手止住了她,上下打量着红翎和跟在后面出来的翠羽,红翎近前,曲膝见了礼笑道:"奶奶总算回来了,我和翠羽等了奶奶好几天了。" "这是什么话?!奶奶哪一天没回来了?什么叫总算回来了?什么叫等了好几天了?"魏紫毫不客气的训斥道,红翎被魏紫几句话训的气红了脸,正要张嘴顶回去,却被翠羽连连拉着急劝道:"是你说错话了,别分辨了,跟奶奶说正事要紧。"红翎勉强咽下了这口气,狠狠的剜了魏紫一眼,掉头看着李丹若,直通通的问道:"我和翠羽姐姐是爷身边侍候的一等大丫寰,奶奶进门也好几天了,这差使还没安置下来呢!" "沈嬷嬷呢?"李丹若面无表情的听完,转头看着姚黄问道,不等姚黄答话,接着吩咐道:"看样子我前儿的吩咐还没传下去,让人再传一遍,这院子大小差使,统由沈嬷嬷安置,找个小丫头,带她们两个去见沈嬷嬷。"说完,看也不看红翎和翠羽,只管甩着帕子,不紧不慢的进去了。 红翎怔了怔,正要再冲上去,却被翠羽死死拉住,拖着她一路出了院子,再拖过院子转角,扭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又气又急的劝道:"你看看你,怎么这么跟新奶奶说话?来前我不是跟你说的好好儿的?见了新奶奶,要恭敬要恭敬,你看看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咱们又不知道她脾气性格儿。" "知不知道又怎么样?我跟爷都是这么说话儿!你看看她!爷身边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怎么侍候的好?这几天还不知道怎么熬的呢,她竟一点不放心上,咱们寻了多少趟沈嬷嬷了?又拿这样的话搪塞!"明珰气的跺着脚:"不行,我去寻爷去!也不能由着她!"翠羽拉了下,又松开手,忙跟几步劝道:"你可得好好说话,别让爷为难。" "嗯,"明珰应了,刚走了几步,翠羽又一把拉住她道:"你等等,爷这会儿必定在前面书房,咱们也出不了二门,我看咱们还是在这儿等着的好,爷刚新婚,必要回来吃早饭的。"明珰忙点头道:"真是气昏了头了,可不是,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爷若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两人等了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姜彦明一身葱黄长衫,朝气勃勃的大步往院门口过来,明珰忙冲过去拦在姜彦明面前,委屈的叫道:"爷!"姜彦明吓的往后退了半步,见是明珰和翠羽,忙笑道:"这是哪一出?怎么躲在这儿?" "爷说哪一出!我和翠羽姐姐都三四天没见着爷了,也不知道爷吃的好不好,歇的安稳不安稳,茶水沏的可合口,爷还问哪一出!?"明珰委屈的跺脚嗔怪道,姜彦明忙笑道:"都好都好,你们两个也别总闷在院子里,我又不在,闲了就出去逛逛,见过你们奶奶没有?" "爷还说这个!"明珰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委委屈屈的将刚才的事说了:"……爷看看,这叫什么话,我和翠羽姐姐是爷身边贴身侍候的大丫头,还在派什么差使?这差使还要怎么个派法?难不成还要打发我和翠羽姐姐扫院子去不成?这都三四天了,爷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我这心里……就没安生过!"明珰轻轻跺着脚,看着姜彦明,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恼怒,姜彦明伸手抚着她的肩膀,陪笑安慰道:"没事,我不是说了么,我好好儿的,没事,你们两个平时侍候我,也没能歇过一天,就当这几天歇着了,这两天,你们奶奶也是忙,这婚礼的事,就是繁琐。" "我不管她,我只管爷,爷夜里觉浅,我看她们就没一个能轻手轻脚的,爷喝茶要滚的,她们也没人问过一句,我就不信她们知道!爷不能总这么委屈着,这会儿,竟连垂花门都不让我和翠羽姐姐进!这是哪门子的规矩?爷的贴身丫寰,竟连门也进不得了!"明珰拉着姜明彦腰间的丝绦,低声嗔怪个不停,姜彦明抬手揪了揪耳垂,想了想笑道:"你们奶奶嫁妆多,院子里还乱成一团呢。" "爷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和翠羽姐姐是那贼?要偷了奶奶的嫁妆去?真乱成一团,谁侍候爷?那不是更用得着我和翠羽姐姐了?"明珰不依不饶道,姜彦明尴尬的掀着眉头,连连揪着耳垂道:"也是,也是,你别急,这事又不用急,回头我问问……问问,看看这差使怎么个安置法,你别急,翠羽,你先跟明珰回去歇着,不急,啊?听话,先回去,你是我的丫寰,这还能有人敢说不是,好了好了,当差急什么?歇着多好,好了,先回去,啊?" 翠羽上前拉着明珰劝道:"爷和奶奶这不是忙吗,爷都这么说了,咱们先回去,也不过一天两天,爷说是不是?" "是是,先回去,啊?也就这一两天,回去好好歇着,想吃什么让厨房做给你们吃,就说是我要的,闷了就到园子里逛逛去,寻姐妹们说说话,先回去,啊?"姜彦明揽着两人的肩膀,一路陪笑劝着,将两人送过拐角,看着两人走远了,才呼了口气,转身往院子回去。 快要进垂花门,姜彦明顿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了个小丫寰过来低声问道:"沈嬷嬷在哪一处?" "嬷嬷就在垂花门里,正看着人摆花糙呢。"小丫寰脆声答道,姜彦明忙转过垂花门,沈嬷嬷正站在游廊拐角处,指挥着两个粗使婆子来来回回挪着盆巨大的海棠,见姜彦明进来,忙垂手让到旁边,姜彦明探头看了看院子里的花糙笑道:"这么摆好看,你们奶奶的眼光真是好,嬷嬷,见了你正好问一句,明珰和翠羽两个,听说还没派差使?" 沈嬷嬷笑眯眯的看着姜彦明答道:"爷说的还真是,奶奶的眼光真是没得挑,爷说的是原来爷院子里那两个一等大丫寰吧?这差使不差使的,都是内宅琐事,爷明年进下场考试,哪有辰光理会这些个小事?爷就放心吧,这内宅由奶奶打理着,必定平平安安、和和顺顺,我们奶奶这打理家事的本事,从我们家老夫人,到咱们家老夫人,那可都是赞不绝口的!爷只管放心就是!准保妥妥帖帖的。" 姜彦明碰了个软钉子,抖开折扇,打着呵呵笑着,一路夸着这盆糙好看,那盆花不错进了屋。 姜府的规矩,成了家的爷们,一日三餐都是自家小厨房打理,这会儿,李丹若已经看着摆好了饭,见姜彦明进来,迎了两步笑道:"看来这个时辰卡的正好。"姜彦明笑应了,将折扇交给脂红,净了手脸,坐到榻上,探头看着几上四五样点心小菜笑道:"倒有一半是我爱吃的,你怎么知道的?就是这几样……" "那几样是我爱吃的。"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的话,姜彦明仿佛哽了下笑道:"怪不得,是我疏忽了,你真是细心,我爱吃的都摆在我这边。"李丹若瞄了他一眼,帮他盛了碗粥递过去,自己坐到了对面,姜彦明垂着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明珰和翠羽的事,问还是不问?李丹若看着垂着头、只拣一碟子拌酱瓜猛吃的姜彦明,挑了挑眉梢,慢条斯理只管吃自己的。 姜彦明漱了口,在屋里转了十七八圈,想想沈嬷嬷的软钉子,到底没敢这会儿开口,算了,晚上再问吧,定了主意,和李丹若说了一声,出去外院书房读书去了。 沈嬷嬷瞄着他出院子走远了,才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襟,进屋寻李丹若商量去了。 李丹若让着沈嬷嬷坐到榻上,沈嬷嬷示意姚黄道:"你守着门,魏紫到垂花门守着去,别万一爷又转回来。"两人答应了,各自出去守着,李丹若只笑盈盈的看着沈嬷嬷,等她说话,沈嬷嬷挪了挪坐舒服了,才看着李丹若道:"我都问清楚了,姜府跟咱们府规矩差不多,爷院子里,两个一等大丫寰,就是翠羽和明珰两个,倒是翠羽居先,跟爷不清不白有首尾的,也就这两个,那四个二等丫寰,听说两人拦得极紧,平时不许和爷单独一处呆着的,倒替奶奶省了心了,这四个,我已经派到垂花门外当差了,这两个,翠羽话不多心眼多,是个有心的,那个明珰,满府都知道爷宠她,被爷宠过头了,谁也不放眼里,猖狂的很,你看,怎么个处置法?" 第四十八章沈嬷嬷 "嬷嬷的意思呢?"李丹若笑问道,沈嬷嬷早就胸有成竹,又往李丹若身边挪了挪建议道:"奶奶既然不打算在这院里放通房丫寰,那就没有再把先头的通房丫寰收进来近身侍候的理儿,看着也厌气不是,可若放到垂花门外侍候,这又不妥,到底是爷多年近身侍候的人,又没什么过错,就把人赶出去?再说,就算这会儿真有错,也不能挑,可不能因为这点子小事落下了妒嫉的名声,我看这样,干脆把两人放到西跨院住着去,咱们先把这两位当姨娘捧着,也看看老夫人和大太太她们的意思。" 沈嬷嬷挪了挪,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我都细细打听过了,大爷房里的姨娘,是大/奶奶怀上身子三四个月,才把早先侍候爷的一个通房提了姨娘,二爷屋里的那位,也是二奶奶有身子时提的,三爷和四爷屋里都还没有姨娘呢,咱们就放那两人住进西跨院去,奶奶任谁也不要提这事,且看着……这府里。" 李丹若挑了挑眉梢笑道:"要是人家不愿意住到西跨院呢?" "瞧奶奶说的,"沈嬷嬷瞥着李丹若笑道:"那两位,要是有奶奶一成心眼,我都得好好敬着,可你看看,是那种聪明人不是?今天早上闹了那一回,竟敢拦着奶奶质问,真聪明人,能干这事?只怕一门心思就想着爷的宠爱了,爷们靠得住?" "母猪会上树。"李丹若接口道,沈嬷嬷'噗'的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点着李丹若道:"奶奶这话……可别到外头说去!也太……不过倒也是,要是那真聪明的,就该知道这后宅是谁说的算!咱不说这个,就那两个蠢货那样的,最好!收拾起来容易,也就是顺手的事,都不用使心机,你看着吧,只要我这话一递过去,那两位啊,立马就得欢天喜地的搬进去!停都不带停的,就是那有点聪明不搬进去的,也不是没有后手,真铁了心要近身侍候爷,那也成,就放进来,也就是大家辛苦半年,半刻不离人的盯着,指定让她两个近不了爷的身!等奶奶怀了身子,立时就挑个姨娘抬进西跨院去,那边抬了人,这边立时就打发到了年纪的丫寰们统统出去嫁人,嫁了人,她还能怎么样,也就一了百了。" 李丹若听的轻轻呼了口气,看着沈嬷嬷笑道:"嬷嬷,您跟着母亲在李府这些年,真是可惜了这身本事。" "那可不是!我可是在先老夫人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先老夫人说过,太太性子弱,让我往后留神撑着些,若有什么事,太太要是拿不定主意,就跟去跟她说去,唉,可太太,唉,先头命好,后头命又不好,我这本事,可不是没个用处?这不,奶奶要出嫁了,老夫人还特特把我叫过来,嘱咐来嘱咐去,说奶奶聪明是聪明,大气也大气,可就是太大气了,只怕不屑跟这些妖里妖精的小妖精们动手过招,让我该做什么只管做去,你只管放心,有嬷嬷在,哪容这些妖蛾子往外冒头?断不让这些事脏了奶奶的眼!"沈嬷嬷说的意气风发,李丹若又想笑又不好笑出来,只推着沈嬷嬷道:"那嬷嬷赶紧去吧,反正姨娘总归得有,这两个,若省心不惹事,就随她们去。" "奶奶放心,嬷嬷这心里有数的很呢!行了,累了这几天了,你好好歇歇,我去忙了,里里外外一堆的事!"沈嬷嬷心情舒畅的抱怨了一句,掸了掸衣襟,告退出去了。 红翎和翠羽果然迫不及待的搬进了西跨院,红翎在东西厢房间跑来跑去了好几趟,又跑进三间上房看了看,纠结的和翠羽商量道:"要不咱们住上房吧,你住东边,我住西边,可上房一边只有一间,这厢房一明一暗可是两间,又大,你说……" "咱们住厢房,你住东厢,我住西厢,那上房留着的好,上头不发了话,咱们自己就住进去了,万一……再让人赶着搬出来,也太难堪了些!"翠羽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着笑道,红翎了点头,却翘着鼻子'哼'了一声道:"赶咱们出来,谁敢?爷没发话,咱们理会谁?爷要是敢发话,我就寻爷闹去!" "行了,你看看你,正好厢房也大些,往后……"翠羽含糊着没说下去,红翎却喜滋滋的接道:"往后也有小丫寰住的地方,还是姐姐想的周到,照规矩,咱们一个两个三等小丫头,两个粗使丫头呢,合一处也足足够咱们两个用了!还有月钱,足有二两银子呢!"翠羽也是喜色满面,推着红翎低声道:"好了,看看你,叫什么,让人听到不得说咱们猖狂?行了,要高兴也得放在心里。" "听到就听到,可算熬出头了,我就说,只要靠住爷,万事不怕,你看看,新奶奶再怎么着,她也得顺着爷的心意!爷只要透透话就得了,唉呀,我也不敢多想,咱们也不能越过奶奶去,等一年两年奶奶生了孩子,咱们也能有个一儿半女,那才算真熬出来了,奶奶脾气好,爷又是那样的脾气,往后这日子怎么着都不难过!"红翎说的意气满满,翠羽心里掠过丝不安,总觉得哪一处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只推了推红翎道:"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吧,这会儿没有丫头,那些细活还得咱们自己动手。" "嗯,先收拾收拾,能住了就行,等明儿来了小丫寰,再让她们细细收拾,你说,咱们晚上要不要寻爷谢恩去?倒是把爷请到咱们这里,好好贺一贺的好……"红翎的兴奋劲儿压也压不住,话又绕了回去。 这一天也没人过来打扰,李丹若断断续续睡了一天,到傍晚,已经歇得差不多了,扣着时辰梳洗换了衣服,往正院侍候程老夫人晚饭去了。 正院上房,大太太梁氏已经坐在榻前扶手椅上,正和程老夫人说着话,吴三奶奶侍立在旁边侍候着茶水,旁边一张高几旁,五娘子姜艳夏正看着八娘子姜艳秋和十娘子姜艳冬玩翻绳,见李丹若进来,姜艳夏忙推着姜艳秋站起来,姜艳冬紧盯着姜艳夏,也忙扔了手里的红绳站起来。 程老夫人笑着招手道:"若姐儿过来这里坐,歇好了没有?"李丹若忙紧走几步,先曲膝给两人见了礼,又和吴三奶奶、姜艳夏等人点头致意了,才上前几步,侧身挨着榻沿笑道:"歇好了,睡了一天。" "那就好……"程老夫人正要再说什么,外面站丫寰掀起帘子,二太太周氏身后紧跟着苏二奶奶,九娘子姜艳莹和六娘子姜艳纷一路说笑着进了屋,周氏一进屋,先指着李丹若笑道:"我还去叫她呢,她竟先到了。"李丹若忙站起来一一见礼,姜艳莹冲李丹若抓抓手算是打了招呼,拉着姜艳纷挤到姜艳夏那处玩去了,周氏在梁氏对面坐下,冲苏二奶奶摆手道:"让明哥儿媳妇奉茶,我跟你伯娘再喝碗新媳妇茶。" "这新媳妇茶就这么好喝?喝了要拿赏贺的!"梁氏忍不住笑道,周氏从李丹若手里接过茶笑道:"赏贺有的是,就怕咱们若姐儿不稀罕,我也就省了,这茶倒没什么特别好喝的,就是若姐儿熬的那花生汤啊,莲子茶啊,还有那核桃粥,就是好喝,若姐儿别偷懒,得天天熬了孝敬我。" 正说笑间,三太太廖氏带着七娘子姜艳丰和唐四奶奶一起进来,接过了周氏的话笑道:"哟,你也真是好大脸,这就使唤上新媳妇了?当心惹了人家厌烦!" "要是换了别人,我也懒的使唤,就若姐儿,我们娘俩有这情份,她若厌烦了,那就不是若姐儿了。"周氏不客气回道,廖氏脸色微变,程老夫人看着廖氏问道:"听说宏哥儿媳妇昨晚上吐的厉害,今天好些没有?吃不下东西可不行。" "好些了,我来前去看过一趟,说是刚吃了小半碗粥,母亲让人送的那碟子酸拌藕丝,她说吃着开胃的很。"廖氏房仔细答着程老夫人的问话,程老夫人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你跟宏哥儿说一声,别惹他媳妇生气,也别闹她,他媳妇害喜害成这样,够难受了。"廖氏忙垂目应了。 没说几句话,大丫寰金筀就过来请饭,吴三奶奶忙和梁氏上前虚扶着程老夫人,苏二奶奶恭敬的让过周氏和廖氏,跟在后面转进了旁边的饭厅,唐四奶奶停住步子,先让过姜艳夏姐妹,又温婉的笑让着李丹若,李丹若哪肯走她前面,跟在唐四奶奶后面进了饭厅。 第四十九章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独自坐了上首,姜艳丰陪坐在左手第一,姜艳莹陪在右手第一,姜艳夏等人自下依次坐了,梁氏给程老夫人捧了箸,笑着示意李丹若道:"给你妹妹安箸去。"李丹若忙应了,从姜艳丰起,用丝帕垫着手,依次送了筷子过去,梁氏等三人侍候着程老夫人,吴三奶奶带着李丹若等照顾着几位姑娘,静悄无声的吃了饭,漱了口,程老夫人率先,又回到旁边厢房里。 吴三奶奶看着小丫寰们收拾饭厅,苏二奶奶和唐四奶奶分别给程老夫人和梁氏等人奉上茶水,李丹若从小丫寰托盘里端起杯子,从自己身边的姜艳莹起,一一给几位姑娘递上茶,姜艳莹接过茶,拉了拉李丹若的衣袖笑道:"五嫂哪天空?我寻五嫂说话玩去,我照嫂子给的法子窨的茶,总不如嫂子窨的好,嫂子教教我。" "好,就这两天,我让人去请你。"李丹若低声笑应道,姜艳莹松开李丹若,李丹若将最后一杯茶递给坐在最前的姜艳丰,姜艳丰斜着茶,却没伸手接,只冷着张脸低低道:"该凉了吧。"李丹若轻笑道:"七妹妹爱喝热一些的?我再给七妹妹沏一杯来。"对面,姜艳夏抿着茶,小心的瞄着两人,站在姜艳丰身后的唐四奶奶微微蹙了蹙眉头,顺手接过李丹若手里的杯子笑道:"我去吧,七妹妹的脾胃我最知道。" 李丹若笑谢了,往后退了半步,姜艳丰含着恼怒极低的'哼'了一声,几姜艳丰一两步,正留神着程老夫人等人的苏二奶奶忙转头看向姜艳丰,见她手里没有茶,看着李丹若正要说话,李丹若忙笑着指了指后面,苏二奶奶一时不明就里,转身看着已经端茶过来的唐四奶奶笑道:"七妹妹这茶,今天怎么倒要四奶奶亲自沏了。" 程老夫人等人听了苏二奶奶的话,齐齐转头看过来,李丹若忙笑道:"刚才正巧那杯茶凉了,四奶奶这才去沏的。"程老夫人明了的盯了姜艳丰两眼,只盯的姜艳丰缩着头一声不敢吭,廖氏却狠狠的瞪了唐四奶奶几眼,程老夫人移开目光,喝了两口茶,开口打发众人道:"好了,都回去吧,你们姐妹也回去歇着去,明哥儿媳妇留一留,我有话问你。" 众人起身恭敬退下,程老夫人叫过金筀吩咐道:"先请你们五奶奶用饭去,已经备好了吧?看着她用,别让她急,慢慢用好了再过来。"说着,又转头吩咐李丹若道:"你不用担心明哥儿,我打发人过去跟他说过了,今晚上我留你吃饭,让他自己个儿在外书房用了就是。"李丹若忙笑应了,跟着大丫寰金筀下去用饭了。 李丹若吃了饭转回来,程老夫人正歪在榻上听碧玉念书,见李丹若进来,挥手打发碧玉道:"你们先下去吧,让你们五奶奶念给我听就行。"碧玉忙带人退下,程老夫人支着身子坐起来,示意李丹若坐到榻上,看着她直截了当的问道:"听说你把翠羽和红翎搬进西跨院住着去了?" "嗯,"李丹若也答的干脆,正想着怎么解释才最合适,程老夫人拉了李丹若的手又紧追了一句:"是明哥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他提也没提这事。"李丹若急忙答道,程老夫人舒了口气:"那就好,我就怕他……那就好,这内宅之事,可不是男人该伸手管的,男主外,女主内,那也不是白说的,你放心,咱们府上,虽说比不得李家,可也是极讲究规矩的人家,断不能容男人cha手内宅之事,更不用说替小妾说话撑腰,以至于做出宠妾灭妻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这事,我断不能容,也断不能有!" 李丹若就要站起来答应,程老夫人拉了拉她道:"别讲那些个虚礼儿,咱们说说体已话儿,若姐儿,我跟你说,五哥儿那脾气我知道,有些怜香惜玉的过了,我就怕他这儿那儿的跟你暗示,你只别理他,男人顾不及那些个细事,若他这样那样了,后头必是有那不安份的媚惑怂恿,太婆教你,你先应下,给点甜头,先恍过五哥儿的眼,等过一过,哪个使了狐媚子,捉了错处只管往死里罚,你可明白了?" "谢太婆教导,我记下了,"李丹若忙连连点头答应道,程老夫人长舒了口气,手撑着榻挪了挪,李丹若忙起身取了只靠垫过来,替程老夫人细细垫好,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接着道:"你让翠羽和红翎挪进西跨院,我也知道你这意思,早过晚过都是过,想给她们过到明路上,太婆告诉你,这会儿,不合适,不是时候!要抬,也等你怀了身子,正好也看了小半年了,这心性脾气如何,心里也有底了,再看抬不抬,还一样,就是抬,也不能两个人一起抬,先抬一个,挑那平时最老实本份的抬了,那一个,先放着,这一抬,就不用担心两人连成了气,要是两个都不省心,就另外挑人抬进西院。" 李丹若端了杯茶递给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接过抿了几口笑道:"如今你既然把两人搬进了西跨院,再搬出来也不合适,就让她们住着吧,只一样,旁的一概不动,该领的差使还得领着,就这么看一阵子再说也好,你太婆对你放心的很,我就说她,若姐儿再怎么懂事,也是个没经过见过的姑娘家,能怎样,你太婆还笑我,你看看……" "太婆说的是,这事是我没想周到。"李丹若忙从善如流的认了错,程老夫人笑着拍了拍李丹若的手,接着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让俞嬷嬷跑一趟,太婆跟你说啊,这治家也不容易……"程老夫人长篇大论的教导了李丹若好一会儿,才放她回去。 俞嬷嬷得了程老夫人的吩咐,提着灯笼,径自去了西跨院翠羽和红翎处。 翠羽开门见是俞嬷嬷,急忙让进来,红翎也急迎出来,两人接了俞嬷嬷进屋,俞嬷嬷放下灯笼,打量着屋里笑道:"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就是粗粗收拾收拾,先这么凑和几天,等人手安置好了,再让小丫寰们细细擦洗收拾,嬷嬷坐,嬷嬷喝茶,怎么是嬷嬷来了,我还以为得是大太太身边的顾嬷嬷过来呢,这些事不是她管着的?"红翎的兴奋劲儿象是还没过去,这话就有些多,翠羽轻轻咳了几声,见红翎压根没听见一样,只好上前拉了拉她,看着俞嬷嬷笑问道:"这么晚了,嬷嬷有什么事,打发小丫寰叫我和红翎过去一趟就是了。" "可不敢,"俞嬷嬷笑道:"这一趟领的老夫人的差遣……" "咦,我和翠羽的事,是老夫人亲自安置的?是五爷跟老夫人说的?"红翎兴奋的晕了头,俞嬷嬷被她打断了话,干脆也不往下说了,抿着茶似喝非喝的看着她,一脸说不上来什么样的表情。 翠羽心往下沉了沉,忙推了把红翎,微微提高声音道:"你今天忙晕头了,哪这么多话?"红翎被推的往后退了退,却不以为意,看着俞嬷嬷继续兴奋道:"嬷嬷快说说,老夫人怎么吩咐的?" "老夫人吩咐了,"俞嬷嬷放下杯子,低头拉着衣袖理了理,慢吞吞说道:"翠羽和红翎既搬到西跨院住下了,住下就住下吧,往后还照常当差。" 翠羽和红翎直怔怔的看着俞嬷嬷,俞嬷嬷却站起来,伸手提了灯笼,看着两人微笑道:"好了,赶紧歇下吧,我还得跟寻趟沈嬷嬷,也得跟她说一声,你们两个既住到了这跨院,再进上房当差也不便当,我替你们说说,往后多领些针线活做做吧。" 红翎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俞嬷嬷叫道:"什么叫照常当差?五奶奶既不肯,干嘛把我和翠羽搬进这院子?我是爷贴身的大丫寰,照常当差也是贴身侍候爷!"俞嬷嬷皱着眉头,脸冷下来,翠羽忙上前拉开红翎:"这是老夫人的吩咐,你又胡说什么呢?!快松开!"说着,用力拉开红翎,用力将她推进屋,转头看着俞嬷嬷强笑道:"我送嬷嬷出去。" 俞嬷嬷'哼'了一声,提着灯笼出了屋,翠羽紧走几步推开门,让着俞嬷嬷出去,紧跟一步也出了院子,轻轻拉了拉俞嬷嬷,低低的问道:"嬷嬷,怎么……这样了?求嬷嬷指点。"俞嬷嬷顿住步子,转头看着翠羽叹了口气道:"五奶奶当初在家时,不知道多少人家求做长房嫡长媳,李家老夫人是舍不得她cao心吃苦,要不然,她就是做一族宗妇,也是稳稳妥妥的,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说句交心的话,这院里,别熬了,没有熬头,寻个合适的人嫁了吧。" 第五十章怜香 翠羽一颗心一路往下沉,直坠的满腔酸痛,咬着嘴唇勉强谢道:"多谢嬷嬷指点,我……知道了,多谢嬷嬷。"俞嬷嬷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转身去寻沈嬷嬷了。 翠羽呆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转回身,扶着门框正要进去,红翎从里面冲出来,拉着她摇道:"怎么叫照常当差?我去寻爷!我不能这么平白被人欺负了!我得说说这个理儿!"翠羽一把拉住她,死命用力连拖带拉,将她拖进院门,回手关了院门,后背靠着院门,看着红翎哀告道:"姑奶奶,你就别闹了!这是老夫人的话,是老夫人的话!你要找谁说理去?" 红翎气的跺着脚:"都是她使的坏!我去跟爷说!" "爷又能怎么样?你就忍忍吧。"翠羽低声劝道,红翎叫起来:"怎么忍?都欺负到这份上了!我去寻爷,死也要死个明白!"红翎冲过去,用力推着翠羽,就要开门出去,翠羽犹豫了下,踉跄着退到了旁边。 红翎开了门就往外冲,翠羽急忙跟上,拉着她低声劝道:"你看看你,急什么,你寻爷,也得悄悄的寻,这么吵着,这院子里现在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你看看,早先爷院里侍候的人,连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你别一味往前冲,得有个章程。"红翎停住步子,叉着腰,呼了口气道:"这话在理,哼,爷娶的这是什么人!这才进了门没几天,就敢把爷的人挤的没个立脚处,我得跟爷好好说说这事,让爷看看明白。" "别往前去了,"翠羽拉住红翎道:"就在这里等着爷,等到爷,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爷来了,把他请到咱们院子里说话去,那儿说话便宜。"红翎连连点头称是。 守了没多大会儿,前面不远处,两盏红灯笼不紧不慢的过来,翠羽和红翎忙闪到片浓密的花丛后隐着,两盏灯笼越来越近,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在前,姜彦明背着手跟在后面,让过两个婆子,红翎从花丛后闪身出来,轻捷的上前拉着姜彦明的衣袖叫道:"爷!是我!" 姜彦明吓了一跳,见是红翎和翠羽,舒了口气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嘛?吓着我倒没事,别吓着你们自己。" "爷,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红翎看也不看提着灯笼等在前面的婆子,挽了姜彦明的胳膊,只管往自己院子方向拖,姜彦明忙挥手吩咐两个婆子道:"你们先回去,跟奶奶说,我片刻就回,片刻就回。"说话间,已经被红翎前面拖,翠羽后面推着往西跨院过去,两个婆子瞄着走的飞快的三人,相互看了眼,只好回去禀报了。 红翎和翠羽一路拖着姜彦明进了跨院,翠羽让过两人,回身栓上门,紧跟在后面进了红翎的屋子,屋里,红翎按着姜彦明坐下,忙着沏了茶奉上来,和翠羽一左一右挤在姜彦明身边,从早上得了沈嬷嬷的话搬进这院子说起,一路说到俞嬷嬷刚才来传的话,红翎委屈万分的摇着姜彦明:"……爷,您说说,好好儿的事,怎么忽哧巴拉就变成这样了?这中间必有缘故!爷您看,我和翠羽姐姐,这成什么了?" "那俞嬷嬷没说什么缘故?"姜彦明揪着耳垂,被红翎摇的晃来晃去,苦着脸问道,翠羽笑道:"俞嬷嬷不过来传个话,她哪知道这中间的事呢,我们也没敢多问,也不是我们该知道的。" "这事,爷得给我们做主!还问什么问?爷想想,还能有什么事儿?还有谁会拦着这事?爷想想不就知道了?这才刚进门,就敢这样拿捏爷了,爷难道没看到?从前在爷院子里侍候的,如今一个能进垂花门的都没有!我和翠羽姐姐又被赶到这里拘着,这明明是要架空爷,要摆弄爷!" "别想那么多,奶奶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说不定是下面的人没放在心上,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回头找了机会,我问一问,找了机会就问。"姜彦明揉着眉头苦笑道,红翎不依不饶的摇着姜彦明道:"我不管,爷得给我和翠羽姐姐讨个说法,不能让我和姐姐就这么被人平白欺负了!爷替我们去跟老夫人分辩分辩去,我和姐姐侍候爷这些年,哪一处让人说过不是?纵没有功劳,还有苦功呢!" 姜彦明被红翎摇的晃个不停,忙转头看着翠羽求援道:"翠羽劝劝她,唉,你先别急,这事急不得,你看看,你们奶奶才进门,这才三四天,就抬姨娘……别急,她人还没认全呢,哪顾得上这个?她也不容易,好了好了,这事我记下了,我记在心上了,不过早晚的事,你们奶奶不是那妒嫉的人,是个好相处的,你们都别想多了,你们两个这心里先有了事儿,往后……唉哟,好了好了,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别咬了,快松手!我记下了,记下了!"姜彦明被红翎一口咬在肩膀上,咬的唉哟叫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好了好了,我跟你说过,委屈不了你,你也得耐耐性子,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折了你们奶奶的面子,若是那样,就是我,也护不了你,这家里还有太太、老爷,老夫人呢,行了,好了,你们早点歇着,我回去了。" 姜彦明松开红翎笑道,翠羽紧挨着姜彦明坐着,温柔的应了一声,却一动没动,红翎伸手搂了姜彦明娇嗔道:"我不让爷走,爷今天就歇在这里,我都好些天没见着爷了!" "今天早上不还见着?哪有好些天,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今儿不行,你们奶奶进门才三四天,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好了好了,松手,天也晚了。"姜彦明拉开红翎的手想站起来,翠羽从后面拉着他腰间的丝绦笑道:"还早呢,爷就多坐会儿,说说话再走也不晚。" "就是啊,爷跟奶奶真是恩爱,这才几天,就心心念念掂记上了?把我和翠羽姐姐这几年侍候的情义都扔到脚底下了!"红翎揪着姜彦明的衣领,半真半假的摇着嗔怪道,姜彦明又是笑又是解释,直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脱身回去。 正院上房,李丹若慢慢喝着碗莲子茶,听着魏紫的禀报:"……奶奶看看,这成什么了?早上跟奶奶那样乱叫,回头又拉着爷没脸没皮的缠,奶奶看看,不得了了,一早一晚都堵上了!真当咱们就是瞎眼的?还让婆子回来禀报,也太猖狂了,奶奶发个话,不能这么纵着!" "好啦,你消消气,不是大事。"李丹若喝完莲子茶,放下碗笑道:"谁都不怪,只怪那位爷愿意,你们这位姑爷什么都好,就是爱在花丛中风流,又自诩是那怜香惜玉的,无论如何也不愿伤了美人心,折了美人的面子,行了,随她们去,你们姑爷今晚上只怕不回来了,收拾收拾,咱们歇下吧,我还没歇过来呢。" 魏紫还是一脸的气鼓鼓,姚黄推着她笑道:"好了,奶奶说的在理,要怪也只能怪爷不争气,行了行了,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姑爷这脾气爱好,你眼睛尖,去屋里仔细看一看,别藏了蚊子、虫子什么的,我到外头看一遍去,脂红去铺c黄。"姚黄一边说,一边推着魏紫往屋里去,魏紫笑道:"说是这么说,临到事上,不由人生气,咱们姑娘这样的人才品貌,他还要怎样的?" "看看你,还没个头了,你没听奶奶说啊,咱们过咱们的小日子就是,我傍晚陪奶奶回来,离咱们院子不远有一片香月,明天咱们起个早,去摘些干净花蕊回来,用那个窨茶,香气浓郁,冬天喝最好,还有,明儿奶奶要请九娘子过来看窨茶,要备的点心还没定下来呢,多少事呢!赶紧去忙。"姚黄推着魏紫,魏紫笑道:"倒也是,多少事还忙不过来呢,谁有功夫管这个烂人烂事!" 李丹若闲闲的靠在靠枕上,看着说笑不停的几个丫寰,心里流过丝丝暖意,她们陪了她七八年了,以后还会再陪下去,一直到老,到死,她也不是那么孤单。 李丹若出神的看着窗外摇动的大红灯笼,她不是不想求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满京城的名门大族之家,她看了十几年,何曾看到一个过?至好的,也不过不纳妾,可那通房,外面的行首红倌,又有什么分别?太婆说的是,女人不比男人,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还要怀孕生孩子,这大族名门之家的男人,比女人还娇生惯养,哪个肯拘着自己一年半载的禁欲清修?就是市井之家,赶到这个时候,不也一样勾栏伎馆的跑…… 唉!李丹若悠悠叹了口气,若再有来世,她一定求着菩萨做个男人,不管娶谁,都要全心全意守着她,不伤她分毫。 第五十一章抱怨 姜彦明回到正院,李丹若已经熄灯歇下,姜彦明站在外间怔了好半晌,才跟着当值的魏紫和豆绿进净房沐浴洗漱,回来睡下。 第二天早上,李丹若神情如常,半句没提姜彦明晚回的事,姜彦明满腔心思里渗着丝丝不安,思来想去,到底什么话也没敢说,吃了饭照常往前院书房念书会文去了。 红翎和翠羽伸长脖子等了一整天,除了送针线活计的小丫寰,眼看着天要黑了,也没见一个人过来,红翎急的乱骂,拉着翠羽又去昨天的地方等姜彦明,可一直等到夜深露重,也没见姜彦明过来。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悄悄溜到院门口守了大半天,总算守到了个早先姜彦明院子里当差的粗使小丫寰,忙拉着她到树阴下,那小丫寰却横眼看着两人,一句话不肯说,翠羽无奈,只好将身上戴的只精绣荷包塞给小丫寰,也就换了小丫寰一句话'爷早就回来了',说完,捏着荷包,猛的甩开红翎,转身就跑了。只气的红翎又是一通乱骂:"……不要脸的死妮子,从前有事没事就往人眼前蹭,恨不能烦死你,这会儿跑这么快,问句话都不肯说,忘恩负义的王八东西……" "好了,"翠羽疲倦的推着红翎:"咱们回吧,从前咱们也是管的严了些,这样的小妮子也不值得生气,倒是爷,怎么象是躲着咱们呢?"红翎一时怔了,片刻反应过来正要说话,翠羽推着她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小丫寰一口气跑回后罩房,喘了一会儿气,低头看着手里那只精致的桃形荷包,歪着头想了想,又绕回前院,到垂花门前寻了看门的小丫寰陪笑道:"荷花姐,烦您跟姚黄大姐姐说一声,我寻她有句要紧的话说。"荷花抬手弹了下小丫寰额头笑道:"你还有什么要紧的话?等着,我去看看姚黄姐姐得不得空。"小丫寰忙谢了,不大会儿,姚黄跟着荷花出来,打量着小丫寰笑道:"有什么要紧的话?" "很要紧的话,"小丫寰见真叫出了姚黄,大喜过望,连见了好几回礼,才拉着姚黄往旁边闪了闪,将荷包托给姚黄,嘀嘀咕咕将刚才的事说了:"……嬷嬷交待过,凡有人打听爷和奶奶的行踪,回来必得禀报,我想着,这个也该算打听,还给我一个荷包,嬷嬷回去了,我也不敢耽误,就寻了姐姐。"姚黄看了看小丫寰手里的荷包,将小丫寰托着荷包的手按回去笑道:"你做的对,这荷包你留着用吧。"说着,转身吩咐荷花道:"荷花帮我跑一趟,去寻你魏紫姐姐拿一百钱出来给小枝。" 荷花答应一声去拿钱了,姚黄伸手理了理小枝的衣服,温和的笑道:"听说你太婆这几天身子不大好,明儿一早我让人做一匣子点心,你提上回去看看太婆去,若赶不及,住一晚上再回来也成,太婆、母亲都不容易,能孝敬得多孝敬些。"小枝仰头看着姚黄,几乎说不话来。 姚黄送走小枝,在垂花门里呆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回去上房了。 隔天一大早,几个粗使婆子就过去将西跨院的角门从里面横竖钉了七八根木条封死了,翠羽呆怔怔的看着婆子钉门,红翎惨白着脸,也没了主张,这角门封死,她们两个再要进出,就只能先沿着夹墙进了正院,从大门再出去了。 一连过了两三天,翠羽和红翎才寻了个到针线房拿花样的借口,出了正院大门,拿了几张花样回来,红翎拉着翠羽,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再回去坐牢去,两人也不敢在园子里乱逛,商量了几句,干脆往姜艳夏和姜艳冬居住的挹秀院过去,这一处她们平时来往最多,五娘子为人又随和。 两人进了上房,姜艳夏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姜艳秋和姜艳冬下棋,见两人进来,忙笑让道:"好有几天没见你们了,如今你们院里也忙了,快坐,正好你们五奶奶给了我几两新窨的莲花茶,味道真是好,就怕你们不稀罕。" "怎么不稀罕,我们现在连陈茶也喝不上了呢!"一提五奶奶,红翎气就不打一处来,翠羽伸手想拉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就让她说说吧,也没什么坏处。 "五哥哥对你那么好,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先尽着你的?怎么喝上陈茶了?"姜艳冬落了个子,头也不抬的笑道,姜艳夏放下手里的针线,伸手扶着姜艳秋的肩膀站起来,顺手用力捏了捏姜艳秋的肩膀笑道:"这会儿可不是只有陈茶了,要喝新茶,得等明年呢,我这儿正好还有两碟子新鲜点心,也让人拿来你们尝尝。"姜艳秋知道姐姐这是不让自己说话,只管低头看着棋盘,专心致志的下着棋。 "爷好有什么用,爷自己还护不住自己呢,谁知道你们五哥如今怎么委屈呢,身边一个过去侍候的人都没有,从前爷院子里侍候的人,如今连垂花门都进不得了,我和翠羽姐姐干脆被当贼关起来了,都说五奶奶嫁妆多,敢情跟遍地金砖怕人偷去一样,这也就算了……"红翎总算寻到了透气的地方,没等坐稳就开始滔滔不绝,姜艳冬惊讶的看着红翎,刚想说话,瞄见对面的姜艳秋专心致志只顾下棋,忙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往下咽了咽,又咽了咽,也垂下头,专心下起棋来。姜艳夏客气热情的张罗着茶水点心,却是一句话不接。 "……五娘子你说说,这算什么?明明把我和翠羽姐姐搬进了西跨院,哪有住跨院的通房……" "喝口茶再说话吧。"姜艳夏打断了红翎的话:"我和妹妹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这话儿可听不得,咱们说别的吧,翠羽姐姐怎么不说话?前儿十妹妹还说呢,今天冬天还得寻你做幅手笼子,你做那个手笼子真是好。" "是啊,又好看又舒服,八姐姐也想要一个,还有九姐,你秋天里就得赶紧做起来,从五姐起,一人一个!"姜艳冬接过姜艳夏的话笑道,翠羽柔婉里透着苦楚道:"今年可不比往年,十娘子想要,得跟我们奶奶说一声,我和红翎每天的针线活多的做不完,那手笼子做起来又极费功夫。" 姜艳夏眉棱似有似无的动了动,见红翎张口要说什么,忙岔开话题笑道:"夏天还没过完呢,就盘算着冬天的事了,我看咱们都是太闲了,说到针线活,冬姐儿,你那只荷包准备做到什么时候?还有你,那只扇袋丢哪儿去了?去年冬天就开始做,说了今年夏天用的,这夏天早到了,你的扇套儿呢?"姜艳夏点着姜艳冬和姜艳秋,半真半假的训斥道,姜艳秋和姜艳冬对视了一眼,姜艳冬吐了下舌尖低声道:"都怪翠羽,非要提针线两个字,五姐姐又训人了。" "我那只扇袋象是在你屋里放着呢,你赶紧带我寻寻去。"姜艳秋伸手糊了棋盘,拉着姜艳冬跳下榻,一溜烟往前院姜艳冬住处寻荷包和扇袋去了。 翠羽微微有些尴尬的低头喝着茶,姜艳夏掂起块点心慢慢品着,笑着也不肯先开口,三个人呆坐了片刻,红翎跳下榻,拉了拉翠羽道:"咱们也别扰了五娘子,走吧。"姜艳夏忙放下点心笑道:"这么急做什么,再吃块点心再走。"翠羽陪笑道:"还有好多事,下回有空再来吧,多谢五娘子的茶水点心。" 姜艳夏也不多留,下榻送了两步,隔着窗户,看着两人出了院门,心思重重的轻叹了口气,红翎这样的脾气,任谁也难容下,五哥当初那么惯着她,竟是害了她,都说五嫂精明厉害,她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她,嫁进来这些天更是时时留神细听细看,那么个温婉和气的人……这会儿看翠羽和红翎,连五哥的面也见不着了,唉,姨娘不是说了么,越是温婉和气的,越是要提防……自己可用不着提防她,前儿九妹妹去她那儿玩了一天,九妹妹是个慡朗没心机的,可二房还有个六娘子,只比自己小一个月……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嗯,晚上得找找机会,五嫂子那里,得和秋姐儿常过来说说话儿,自己今年都十六了,这亲事,能指谁去…… 第五十二章外忧 到六月十二,两家摆戏酒庆了满月礼,李丹若这场婚礼才算是全了礼节,隔天一早,程老夫人留李丹若吃了早饭,打发了众人,命金筀和碧玉搬了十来本厚帐册和一个紫檀木小匣子过来,摆在榻几上,看着李丹若笑道:"这是明哥儿母亲留下的嫁妆,我替他cao心了这些年,从今儿起就交给你了。" "太婆!"李丹若低声叫道,程老夫人拉着她坐下,指着那些东西笑道:"要论经营,你这个太婆不如那个太婆,这东西要是在她手里,肯定比在太婆手里多翻出不少利息来,太婆看了这些年,不过就是没亏进去罢了,你是个会理财的,往后就交给你了,好好打理着,往后就当你自己的嫁妆用,别给明哥儿糟蹋乱用了,这几本是总帐册,那匣子里头是库房和里头箱子的钥匙,明哥儿母亲当年的嫁妆册子在库房里头放着,这些年的明细帐册子在外面帐房,我已经吩咐过了,让帐房一样样跟你细细交清楚,记着,一样样看着他们算好了,太婆年纪大了,这些年难免疏忽了些,正好,你也替太婆好好查一查,看有没有人敢欺太婆年迈不理事。" 李丹若忙答应一声,也不再多推辞,又听程老夫人细细交待了半晌,才叫姚黄和脂红进来,抱上帐册子和匣子回去了。 李丹若带着魏紫等人,专心核对了两天,就理清了这二十来年的帐和那半库的金银细软,晚上等姜彦明回来,将帐细细和他说了,姜彦明头枕着手,半躺在榻上,半晌才声音低落道:"母亲……就剩这些嫁妆了……"李丹若怜惜的看着他,姜彦明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低声道:"太婆交给你,你就管着吧,也不用跟我多说,我不耐烦这些银钱上的事。" "嗯,这是母亲留给你的,我跟帐房说过了,这一处收益只留着你用,往后你要用银子,只管从这帐上支出。"李丹若温和道,姜彦明扭头看着她笑道:"留给我的不就是留给你的?"李丹若笑着没说话,姜彦明直起身子,凑过去仔细看着李丹若笑道:"你放心,我的都是你的,咱们夫妻一体,没有比咱们再亲的了,这银子全凭你处置,我要用银子,再从你手上讨就是。" "你外头点行首红伎漫撒出去的银子,也好从我手里讨的?"李丹若将姜彦明往外推了推,似笑非笑的问道,姜彦明打着呵呵道:"那是会文,会文么,干坐着哪能写得出文章?"李丹若瞄着他没再往下说,只吩咐准备姚黄准备热水,顾自去净房沐浴了。 六月中,原震武军节度使马鸣远以私吞军饷、贪墨不法治罪入了狱,忠通开国伯刘远承,也就是李丹若的姑父,点了震武军节度使,李丹若看着邸抄,怔怔的出了神,马鸣远滑不留手,家里又极富钱财,依附大皇子得了这震武军节度使一职,绝不是为了私吞军饷发财去的,却私吞了军饷,贪墨不法……这罪只怕都是在'不法'两个字上,四月里查办了淮南西路转运使黄永忠,也是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的,本朝可不多,黄永忠是大皇子的门人…… 李丹若一时想的心里发紧,大爷如今是大皇子府上的长史,也不知道做到什么个地步儿了,虽说大爷眼高手低没什么大本事,可是,自己和太婆这么看,谁知道大皇子怎么看?前儿三伯娘还想把五姐儿说给大皇子侧妃娘家兄弟,幸亏太婆拦住了,李府是这样,姜府是这样,这京城得有多少人家和大皇子牵扯不清?皇上若真是有别的想法……太婆说皇上大事上常让人匪夷所思……到时候,这回要是也是个出人意料,那新皇登基,能不能弹压得了大皇子?这京城得流多少血? 李丹若烦躁的揉着太阳穴,半晌才呼了口气,这事,得和程老夫人说说,听听她的章程。 隔天吃了早饭,李丹若到后园看着人摘了几枝荷花,寻了只土定瓶cha好,命豆绿捧着,往正院过去。 程老夫人正和几位年老嬷嬷抹牌取乐,见李丹若送来了瓶cha荷花,连声赞好,几个老嬷嬷凑着趣,直热闹了好一阵子,李丹若站在旁边侍候着茶水点心,程老夫人又抹了几回,散了众人,吩咐李丹若陪自己往后面小园子里散散步去。 李丹若挽着程老夫人,一路赏着景说笑着,渐渐把话说到了姑父的新差遣上,程老夫人舒心的笑道:"你姑父是个老实能干的,也五十来岁的人了,做了这震武军节度使,虽说偏远辛苦些,可立功容易,这个节度使又一向是连着两任的,这十年做下来,立上几件大功不是难事,这么着,他家那爵位也就牢靠了,他可是闲了好些年了。" "可不是,马鸣远求任震武军节度使那会儿,姑爷和大伯也四处托了人想求这差遣,后来大伯说大皇子连荐了好几个人进去,看样子对这个节度使是势在必得,就劝了姑父,说跟大皇子争要差使,就是鸡蛋碰石头,姑爷也就死了心,没想到,这马鸣远也没做多长时候,竟会私吞军饷,贪墨这点子银子,真让人想不明白。"李丹若顺势将话扯到了自己的担忧上。 程老夫人转头看着她笑道:"这马鸣远怎么不会私吞军饷?你大伯回来还说这些衙门里的事?" "嗯,"李丹若先解释了程老夫人后一句话:"大伯也只跟太婆说,朝廷和衙门里但凡有什么大事,大伯都会跟太婆说,寻太婆商量好了再定主意,太婆还爱看邸抄,看的可仔细了,好多事情,太婆比大伯看的明白得多,我都是跟着太婆听来学来的,那马鸣远为人圆滑非常,又是商家出身,家财极富,一向用银子通路的,他在荆湖北路任上时,境内陵江崩堤,他召集境内富户募捐,自己先拿了一多半出来,做官这些年,贪财这一条从没听说过,如今他投到大皇子门下,好不容易求了这一军节度使的差遣,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军饷坏了差使?" 程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李丹若惊讶道:"这朝廷的事,你和你太婆还理会这个?我平时里倒不大理会这些,你说这马鸣远案子里有蹊跷?" "嗯,"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应道:"这案子也算不上蹊跷,不法必是有的,我是觉得,"李丹若顿了顿,一时真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四月里淮南西路转运使黄永忠,也是贪墨不法,直接问了斩,黄永忠是大皇子的门人,我是觉得,今上的身子,这两年一直时好时坏,再说也这个年纪了,看这个样子,我是怕大皇子……太婆说过,今上逢大事常让人匪夷所思,我就怕……" "你是怕大皇子落了空?"程老夫人反应并不慢,立时接口道,李丹若忙连连点头,程老夫人拄着拐杖站住,出了半天神,才看着李丹若叹气道:"你说的在理儿,可咱们也管不了那许多,一来咱们府上跟大皇子牵连也少,二来,跟大皇子府有牵连的,也不是咱们一家,这满京城,谁不想跟大皇子府攀上哪怕一丝半点的关连?" 李丹若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程老夫人缓步往前走着道:"我知道你担心宏哥儿做长史这事,可这事,太婆当初也是打心眼里不赞成,思量了好几个晚上,到底没说什么,宏哥儿随他母亲,从小是个要强的,偏读书什么的,都不出彩,考了好些年,连个举人也没中上,大前年赶着皇上寿,总算求了个恩荫,又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求不到合适的差遣,得了大皇子府长史这差使,高兴的什么似的,你说,不让他领这差遣,这话太婆真是难说出口,再说,说了,他也未必听,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家,一个二字梗在你太婆心里几十年,咱们家吧,唉,不说了不说了,若姐儿放心吧,这一人一家一姓的命,都是上天注定的,咱们只不做亏心事,没事,往后这朝廷什么的外头的事,你也不用多管,男人不能cha手后宅,咱们女人,也不好多管这外头的事。" 李丹若忙曲膝郑重答应了,也不敢再多说,只扶着程老夫人,说着花啊糙的,又逛了一圈才回到上房。 侍候程老夫人用了午饭,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李丹若才回到自己院里,捧着杯茶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男主外,女主内……话是这么说,可凡涉夺嫡,都是灭顶之灾,这就不是内与外的事,这件事,晚上等五郎回来,还是得跟他好好说一说,也许他能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定。 第五十三章夏天 傍晚,李丹若没等回姜彦明,姜彦明在外书房用了饭,直接去了西跨院,李丹若垂着眼帘听了脂红的禀报,神情淡淡的吩咐收拾好安歇。 第二天天还没亮,姜彦明就敲门进了屋,一头探进内室,见李丹若还裹着被子沉睡未起,轻手轻脚进来,坐到c黄上,往李丹若身边挤了挤笑道:"往里让让,让我再睡一会儿。"李丹若厌烦的干脆坐起来,掀被子下了c黄道:"我该起来了,你自己睡吧。"说着,也不等姜彦明答话,径直往后面净房洗漱去了。 等李丹若洗漱干净,换好衣服进来,姜彦明已经收拾干净,换了身银蓝长衫,神清气慡的坐在榻上了,见李丹若进来,忙笑道:"你昨儿打发人说有要紧的事跟我说,什么事儿?"李丹若眼皮都懒得抬,侧身坐到榻上,端起粥慢慢啜了一口道:"没事了。" 姜彦明打量着她,吃了饭也不急着出去,跟在李丹若身边,说东说西说着些外面的新鲜笑话儿:"……对了,听说今年的灌口二郎生日/比哪一年都热闹,万胜门外这会儿已经扎上戏台了,我带你看热闹去?" "有什么好看的。"李丹若拨着算盘,对着手里的年中帐册,头也不抬的答道,姜彦明紧挨着李丹若坐下,李丹若厌烦的拍乱算盘,转头看着姜彦明道:"这么热的天!"姜彦明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抬手掩着嘴咳了几声,见屋里一个丫寰也没有,颜面上稍稍好过了些,稍稍远一远坐下,看着李丹若低声问道:"你生气啦?我也一个多月没过去了,你看,我也不常去。" 李丹若抬手揉着额,这会儿,她只是不想看到他,很多事想的时候不管将它想到了怎么难,真临到头上,才知道那份难心难到什么份上。 "我还有一堆的事,你也别在这屋里耗着,去外面书房念书才是正事,要不去会会文吧。"李丹若垂头道,姜彦明踌躇了片刻笑道:"那好,你忙,我今天也没什么事,你等我中午回来吃饭,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买来给你?" "你中午就在外书房吃吧,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今天中午我请了九妹妹她们过来说话,说好了留她们吃午饭,你在不便宜。"李丹若重新理好算盘珠,低头说道,姜彦明打开扇匣子取了把折扇笑道:"那好,我晚上早点回来陪你,这帐慢着点看,别累着。" "嗯,"李丹若一手翻帐册,一手拨着算盘珠,专心算起帐来,姜彦明看了一会儿笑道:"那我走啦。"李丹若又'嗯'了一声,姜彦明这才转身出去了。 姜府的日子和在李府的日子并没有太多不同,李丹若的日子过的安稳而平静,六月低,李凌波还是定下了大皇子侧妃岳氏的娘家堂弟岳七爷,宁老夫人气恼之下,加之天气暑热,竟病倒在c黄,李丹若在姜彦明的陪同下隔三岔五的回去看望,拣着好话儿劝说宽解宁老夫人,宁老夫人长声叹气,竟似灰了心般,提也不提这事,只肯说些往年的旧话旧故事,倒和杨氏说的更投合许多,李丹若隐隐的心惊不已,都说七十三、八十四…… 七月中,狄推官在京府推官任上做足了十年,总算大皇子的大力举荐下,升了京东东路提点刑狱使,意气洋洋走马上任,狄推官上任,却只带了两个妾侍,李雨菊却因孩子幼小,两人身子皆弱,留在京城安养,李丹若忧心和宁老夫人的病,听说李雨菊并不随行,呆了一会儿,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那孩子如今还不满周岁,长途劳累不说,到了京东东路,毕竟和京城水土不同,再说,李雨菊既不用看着丈夫,也不用争宠,随不随行的,其实也无所谓,想开了,打发沈嬷嬷过去看了一趟,回来听说还好,也就暂时放到一边。 还好宁老夫人身子渐好,李丹若心情宽和下来,和程老夫人商量着卢杏林下帖子贺母亲生辰的事:"……说起来,卢三娘子嫁的这江南魏家,和咱们姜家在前朝还有些交情,后来姜家没落,两家也就不走动了,现如今这魏家倒沉寂了不少。" "可不是,魏家在京城的这一支也不上不下,倒是在江南,魏家还算得上郡望。"李丹若笑接道,程老夫人连连点头道:"魏家诗书大族,底蕴深厚,若论江南,确实魏家要说认了第二,还没人敢占那头筹,这些年江南也起来不少人家,做了高官,三公宰辅也有,可到底失了底蕴,多数的,还是魏家门下出来的呢,卢三娘家能嫁进魏家,也是福气,那孩子性子活泼慡气,心地也平良,也是个有福气的,魏家这位大太太,听说也是个性子温厚好相处的。" "嗯,听说三娘子和魏家四爷也很是相得。"李丹若笑道,程老夫人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丹若笑道:"我倒想起来了,你看看,能不能把你妹妹带上一个?就算做个伴,这魏家大太太做生辰,来的世交故旧必定不少,能跟魏家交好的,门第根基也都不能差了,说不定能碰出个好姻缘来也说不定。" 李丹若忙点头笑道:"这哪有什么不好的?太婆看带谁去好?" "这随你,你看带谁合适就带谁去,你跟卢家三娘子交好,也知道哪个带过去她能喜欢些,总要她看的顺眼了才成呢。" "几个妹妹那样好,哪个带过去,三娘子都得喜欢,五妹妹年纪最大,就带五妹妹去吧,太婆说呢?" "成!让人跟她说一声,你多照应些,五姐儿倒是个懂事的。"程老夫人笑着赞成道,李丹若又陪着说了一会儿姜家、魏家的过往古话儿,才告退回去。 程老夫人打发人过去跟梁氏和姜艳夏说了,梁氏并不多理会这些,她这会儿正烦恼着姜彦承的亲事,和明年下场科举的事。 姜艳夏喜之不尽,傍晚打听着李丹若空了,特特过来一趟谢了,又问了些魏家的讲究忌讳,这才回去准备了。 姜艳夏要跟着李丹若赴魏家大太太生辰宴的事,很快传到了六娘子姜艳纷耳朵里,姜彦纷片刻怔神,就明白这带着赴宴的用意,这个时候,待嫁的姑娘家是要多出去亮亮相,才好说到门好亲事,卢三娘子嫁的可是门好亲…… 姜艳纷烦躁的来回转了几圈,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不也是带么,自己只比五娘子小一个月,也不算小,得想想法子,老夫人那里自己说不上话,二太太?算了,要是她肯替自己cao心,自己也不用争这个机会了,九妹妹?算了,她一个小姑娘家,再说,万一让二太太知道了,就算不责罚,也得添上多少厌气,要不,直接去寻五嫂?姜艳纷纠结的绞着手,自己和五嫂也不熟,她既带了五娘子却没带自己……要不,寻二嫂说说?平日里,自己和二嫂最亲近,这话让二嫂帮着说说也合适,姜艳纷打定主意,也不耽误,急急的往二奶奶苏氏的院子过去。 正巧二爷姜彦书不在院里,姜艳纷一路进了上房,示意苏二奶奶屏退了丫寰,含羞带怯的将来意说了,苏二奶奶抿着茶,瞥了她好一会儿才笑道:"你也真是的!还想着抱这根粗腿,也不想想抱得上抱不上,六月里七姐儿及笄,你看看,人家不也是一根累丝金簪子就打发了?七姐儿可是正经的嫡出姑娘呢,你呀,就算了吧。" "三嫂不也是一根金簪子?"姜艳纷陪笑辩道,苏二奶奶将手里的茶碗甩到几上,'哼'了一声道:"说你是个不使心的,你还真是不转心眼,她跟三奶奶能一样?三奶奶进门多少嫁妆?她多少嫁妆?那嫁妆一抬抬进来,就是为了恍人眼的?七姐儿及笄这样的大礼,也一根金簪子打发了?说起来我那嫁妆也比不上她呢,我也没她那么不把人放眼里,我看你还是算了,想带携你一把,早就带了,还用这么巴巴的巴结上去?别蹭这个没脸去,不是我不给你去说,我告诉你,说了也没用,你呀,别看着腿粗就抱,人家哪看得上你。" 姜艳纷又是难堪又是尴尬,扎扎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苏二奶奶满脸讥笑的用手背甩着她道:"行啦行啦,谁都想嫁个好人家,可这人哪,心也不能太高了,魏家……门槛儿高,可难攀着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安份些好,说起来你一个姑娘家,这上头心眼倒不少,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哪知道这个?一听人说亲事啊什么的,都羞的不敢听,你这……"苏二奶奶咯咯笑着:"咱们也不见外,我就是说说,你就别cao这个心了,这家里有母亲,有太婆、有大伯娘她们,你这样急吼吼的,传出来可是笑话儿!" 姜艳纷被她说的脸色紫涨,又不敢翻脸,强忍羞愤勉强周旋了两句,急急告辞去了。 第五十四章殇子 入了秋,宁老夫人身子又不大慡利,咳喘痰多,夜里也睡不安稳,吃了几幅药下去,也不见效,可这点阴影很快被李云深和李云直双双中举的喜讯冲得干干净净,宁老夫人得了喜信儿,身子也轻慡不少,虽说李家不打算过于张扬,可到底一门里同时中了两个举人,上门道贺讨酒的络绎不绝,李玉靖和宁老夫人商量了,长房和四房一起,到底还是摆了两三天戏酒。 李丹若和姜彦明回去帮着忙了两天,秋高气慡,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姜彦明又和李云深、李云直等人会了几次文,只觉得日子过的飞快。 刚过了重阳节,李丹若到城外庄子里住了几天,连着两三天往山上登高赏景,又折腾到午后才回到院子里,程老夫人也乏了,让人吩咐免了晚上的请安,李丹若直睡了一下午,起来和姜彦明一起吃了几口晚饭,又好好歇了一夜,这才觉得人歇过来些,一早请安侍了饭回来,刚坐到姜彦明对面准备用早饭,沈嬷嬷脚步匆匆进来,在门口禀报一声,没等吩咐就急的掀帘子进来禀报道:"奶奶,刚二姑奶奶身边的刘婆子过来报信,他们家小少爷昨夜里没了,二姑奶奶哭的晕死过去好几回,是春妍打发她来报信的,象是……二姑奶奶一口气背过去,她来前还没醒。" 李丹若惊的手里的筷子也掉落下去,她出城前还让沈嬷嬷去看望过李雨菊,大人孩子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孩子得的什么病?怎么忽一下就没了?前儿你去看,不还好好儿的?赶紧,姚黄侍候衣服,脂红去叫车。"李丹若一边问着沈嬷嬷,一边连声吩咐道,沈嬷嬷叹气道:"我也觉得这事……刘婆子看样子也不大清楚,只说得了急症,奶奶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我陪你去。"姜彦明忙cha话道:"别急,你先吃饭,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家里又这样,吃点东西再去。" "嗯,"李丹若深吸了口气,重又坐回榻上,端起粥,又转头叫过魏紫吩咐道:"你去趟正院,跟老夫人说一声,我和五爷去看看二姐,许要晚些回来。"魏紫答应一声,忙往正院去了,李丹若和姜彦明匆匆吃了半饱,换了身素服,穿了薄斗篷,带了沈嬷嬷和姚黄等人,急往狄府赶去。 狄府大门口人来车往,很是热闹,李丹若皱着眉头,透过车帘fèng隙看着外面的热闹,姜彦明从李丹若头上往外看着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昨夜里刚伤了孩子,今天怎么还摆上宴席了?" "哼!"李丹若冷'哼'了一声:"可不是该摆宴庆贺的事儿!"姜彦明立时就明白了,沉默着没有说话,车子进了二门,姜彦明先跳下车,刚牵了李丹若下来,一个小厮飞奔过来,姜彦明急挡在李丹若面前,小厮飞冲过来,离姜彦明三四步刹住步子,喘着气长揖到底笑道:"姜五爷来了,我们大爷先头没得信儿,这会儿正在前头忙着陪朱衙内说话,这就过来给姜五爷见礼,请姜五爷恕罪。" 姜彦明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李丹若拉了拉他道:"不用叫人了,我来过,自己过去好了。" "嗯,那好,看样子这狄大郎宴请的是朱五,那朱五跟我极熟,我就在外面堂上等你,有什么事,你让人过来寻我。"姜彦明低声说道,李丹若点了点头,裹了斗篷,带着沈嬷嬷等人,径直往李雨菊的院子过去。姜彦明背着手看着李丹若走远了,才转身看着小厮吩咐道:"你带我过去就行,你们大爷这么忙,我就不烦劳他过来接了。"小厮点头哈腰陪着笑,引着姜彦明,一径往前院正堂过去。 李丹若急步进了李雨菊的院子,春妍得了信儿,刚冲出垂花门,见李丹若已经进了大门,忙急步迎上,曲了曲膝,嘴没张开,眼泪已经下来了。 "别哭,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丹若脚下不停,一边走一边声音平和的吩咐道,春妍心下渐定,忙紧一步赶上低声道:"哥儿大了些,最爱让人抱着往外面玩去,前儿晚上,天都黑了,哥儿闹的厉害,非要出去玩儿,前儿冷的厉害,风又大,太太就跟奶娘说,好好哄哄,别抱哥儿出去了,谁知道眼神错了错,奶娘就把哥儿抱出去了,偏还迎着风,连呛了几口凉风进来,哥儿夜里就咳起来,天还没亮就起了热,太太赶紧让人跟大/奶奶说,让赶紧请大夫来,可一直到午后,这大夫也没请来,说几个相熟的大夫都出诊去了,太太急了,只好打发刘婆子去请,谁知道大夫到了门口,守门的婆子就是不让进,说大/奶奶吩咐的,太太……院子里怎么能进男人呢?等好不容易请来大夫,天都黑了,哥儿烧的浑身滚烫,那大夫一幅药下去,哥儿烧没见退,倒往上跑,半夜里就抽起来,我和春华连门都叫不开,哥儿一口气没上来,就……" 李丹若站在正屋门口,冷着脸听春妍说完了,半晌才透过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看着春妍问道:"奶娘呢?请的哪位大夫?药方还在不在?脉案呢?还有药渣。" "都在都在,奶娘好几回要走,我和春华让人死看着她,您说过,哥儿若不好,必不饶她,我就没放她走。"春妍急忙道,李丹若轻轻呼了口气低声道:"府里宴客,是早几天就安排下的?" "嗯,"春妍怔了下,不知道李丹若怎么突然问到了这上头,忙答道:"三四天头里就忙着了,我去厨房煎药,厨房还说要准备今天的宴席,没有炉子给我用。" "那大/奶奶忙着这些事,这才容你扣下了奶娘。"李丹若苦笑道:"去李府报信没有?谁过来的?" "报信了,还没人来。"春妍掀帘子跟在李丹若后面进了屋,低声答道,李丹若径直进了东厢,东厢炕上,李雨菊直挺挺的躺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屋顶,整个人如同死了一般,只有眼角往下一串清晰而深的泪痕。 李丹若轻轻坐到炕上,伸手握了李雨菊的手叫道:"二姐姐。"李雨菊僵直的慢慢转过眼珠,又慢慢转过头,直直的看着李丹若,半晌才认出李丹若,平平的说道:"死了。" 李丹若弯腰抱住李雨菊,泪如雨下,李雨菊头抵在李丹若怀里,喉咙里咯咯作响了好一会儿,突然死死搂住李丹若,号啕大哭起来,李丹若心底微松,她这一哭出来,化了那份郁结就能好些了。 李雨菊直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才渐渐收了悲声,李丹若搂着她,接过春华递上的帕子,替她净了面,又侍候她漱了口,姚黄忙取了几个大靠枕垫在李雨菊身后,李丹若也净了把脸,才拉着李雨菊强笑着劝道:"二姐姐想开些,你还年青,往后孩子总会再有。" 李雨菊不停的摇着头,眼泪又落下来,李丹若用帕子给她拭着泪,低声劝道:"二姐姐节哀,哥儿的事,我都听春妍说了,这事,奶娘和大夫都脱不得干系,我必帮姐姐出了这口恶气。"李雨菊还是不停的摇着头,悲伤道:"我心里都明白,我虽不中用,心里都明白,不怪他们,不怪他们,要怪就怪我,怪我没用,眼睁睁看着……拖死,是我没用,我没用。" 李丹若长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沈嬷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姨娘慢点,慢点。"说话间,安姨娘从外面直扑进来,直扑到李雨菊身上尖叫道:"哥儿没了?哥儿怎么没了?我不是告诉你,要看好哥儿,那是你立身立命的根哪!那就是你的命!没了哥儿,你可怎么活?!" 李雨菊被安姨娘摇的又放声大哭起来,安姨娘手一软,也扑倒在炕上放声大哭,李丹若被安姨娘的话叫的烦恼不已,站起来看着两人哭完,示意春华、春妍侍候两人净了面,看着哀伤到面如死灰、没有半分生机的李雨菊,见安姨娘透过口气,又叫了一句:"没了孩子,你还怎么活?怎么立足?" "姨娘这话就不对了,二姐姐是狄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正房妻室,有没有孩子,都是狄家一家之主妇,怎么就不能立足了?"李丹若实在耐不住,看着安姨娘沉声问道,安姨娘呆了下,指着李雨菊张嘴正要说话,李丹若转身打发/春妍等人道:"你们先到门口侍候着。"春妍忙答应一声,和春华一起带着站着婆子退出去,自己亲自守在了门口。 李丹若吸了口气,看着安姨娘道:"姨娘,本来这话我不想说,要不是二姐姐……这个样子,你怎么教导二姐姐,我本不该管,可……安姨娘也别怪我话直,二姐姐是名媒正娶的正房妻室,不是姨娘,姨娘……往后还是不要教导二姐姐的好。" 第五十五章处置 "姨娘是二姐姐生身母亲,没有人比姨娘更疼二姐姐了,为了二姐姐,就是这条命,姨娘都是舍得的。"李丹若接着道,安姨娘不停的点着头,眼泪又涌出来,李丹若叹了口气:"姨娘教导二姐姐,每一句,每个字都是为了二姐姐好,可姨娘得想想,二姐姐,跟姨娘不一样。" 安姨娘怔神的看着李丹若,呆站着想了好一会儿,猛的抬头看着李丹若,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半句话来:"我是姨娘?" "可二姐姐不是。"李丹若低低的接道,安姨娘慢慢软倒在炕沿下,一把抓住李雨菊的手紧紧握着,李雨菊反握着安姨娘的手,低低道:"姨娘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争气。" "四姐儿,求您帮帮二妮儿,求……"安姨娘突然扑倒在李丹若面前,李丹若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拉着她道:"快起来,别这样,二姐姐是我的亲姐姐,姨娘快起来,不能这样。"安姨娘到底挣扎着磕了一个头才勉强支着炕沿站起来,李丹若忙扶安姨娘在炕沿上坐了,又倒了杯茶递给她,侧身坐到旁边,伸手拍了拍李雨菊,低声说道:"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二姐姐得打算打算后头的事。" "能有什么打算。"李雨菊流着泪、面如死灰的低低道, "姐儿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你才多大,你这路还长着呢,不能这样,你得争!你得去争啊。"安姨娘看着李雨菊心痛不已,李丹若轻轻拍拍她,看着李雨菊道:"二姐姐是个明白人,其实这些事,二姐姐心里都明白,就是这脾气,过于良善了些,偏这府里的大/奶奶又是个泼皮破落户,一丝脸面不要,咱们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也是纠缠不起,照我看,狄大人不在,二姐姐在这府里住着也艰难,可狄大人这一任,至少五年,二姐姐看看,是去任上寻狄大人呢,还是想法子搬到外头住一阵子散散心?" 李丹若知道李雨菊的绵软性子,干脆直截了当的建议道,安姨娘正要说话,被李丹若一把拉住,李雨菊呆了片刻,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我不想去任上,我不想见……我想搬出去,清清静静的……找个地方清修,为哥儿超度。"安姨娘听了李雨菊的话,一下子哭出声来:"你不能这样,你得去任上,你得去寻狄大人,你离了狄大人怎么行?!"李丹若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安姨娘道:"姨娘,二姐姐觉得怎么样过日子好,那就怎么过,这得听她的意思,她跟你不一样!"李丹若将最后一句咬的极重,安姨娘手僵了僵,慢慢缩了回去,用帕子按着眼角,低低的抽泣起来。 李丹若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示意安姨娘不要哭,一边看着李雨菊柔声道:"我也二姐姐的意思一样,二姐姐如今郁结成这样,出去清清静静散散心最好,半年一年的,把身子养好了,再打算后头的事,我替二姐姐cao办这事,要不,"李丹若一边想一边道:"去城外住着吧,也好说些,二姐姐陪嫁的那处庄子,极小不说,房子也多年没人去住过,肯定破旧的不堪了,狄家的庄子,必都是狄家大爷、大/奶奶管着的,咱们也别住进去惹那闲气,不如这样,陈州门外婆台庵有不少精致院落往外赁,咱们寻个合适的院落,三进五进都成,二姐姐搬过去住一阵子去,外头就说病了要静养,那里就挨着婆台庵,二姐姐想听听经什么的,往来也便当,还有,那里离太婆那处庄子也近,回头太婆或是大伯娘到庄子里小住,来回走动也极近,等二姐姐身子大好了,咱们再商量往后的事,二姐姐说这样好不好?" 李雨菊连连点头道:"我那些嫁妆,也能住上一年两年的。" "这哪能动用二姐姐的嫁妆?二姐姐嫁进了这狄家,是这狄家的当家主母,这银子,不拘多少,自然是他狄府来出,难不成狄家的当家主母,还得靠嫁妆银子才能过活?二姐姐放心,且安心躺一会儿,我先把眼前的事料理了,一会儿再回来陪你说话。"李丹若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看着一直想说话的安姨娘道:"姨娘细想想,二姐姐在狄家,有什么好争的?二姐姐这当家主母的身份地步儿,只要李家还在,任谁也动不得,若说当家理事,二姐姐嫁进来前,狄家大/奶奶就主持中馈好几年了,狄大人又没有一丝让二姐姐当家理事的意思,再说,二姐姐又是这样的脾气性格儿,若说争宠,姨娘,二姐姐不用争宠。" 安姨娘低低的道:"我……也不是让她去争这个,我是……怕她将来……老了孤苦。"李丹若转头看着李雨菊苦笑道:"姨娘先别想那么远了,先看着眼前,让二姐姐过几天清静日子要紧。" "那往后?"安姨娘紧追了一句,李丹若叹了口气,看着安姨娘道:"姨娘,您说说,怎么打算往后?"安姨娘一时语塞,呆了呆,涌着眼泪又抽泣起来:"我苦命的儿……" 李丹若烦恼的揉着眉间苦笑道:"姨娘既然一心替二姐姐打算往后,打算老了要孤苦的事,当初怎么不替二姐姐寻个少年夫妻?姨娘且松松手,别逼二姐姐了,让二姐姐静静心,好好歇一歇吧。"安姨娘连眼泪都僵住了,看着李丹若,浑身抖的说不出话来,李雨菊轻轻拉了拉李丹若低声道:"不怪姨娘。" "嗯,"李丹若也不跟安姨娘多说,拍了拍李雨菊道:"二姐姐先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招手叫过春妍吩咐道:"你跟我过去,春华留在屋好好侍候你们太太,没我的吩咐,先别让你们太太出去。"春妍叫了春华进来,李丹若轻轻拍拍李雨菊,示意她安心,转身出了屋。 屋外,沈嬷嬷正站在廊下拐角处,见李丹若出来,忙迎上去,李丹若也不避春妍,看着沈嬷嬷低声问道:"嬷嬷都问出什么了?" "没问出多少,不过也能看出来了,都是阴劲儿,这里拖一拖,那里挡一挡,那奶娘疏忽不尽心是有的,真领过什么吩咐,也不能有,这狄家大/奶奶虽说泼,精明却是极精明的,哪会做这样明目张胆又落人把柄的事?我也去问过那奶娘了,她这会儿吓的人都快傻了,这事,唉,大宅门里也常有,追到底,也不过疏忽两个字。"沈嬷嬷低声叹息般说道。 春妍眼圈一下子红了,李丹若站在台阶上,远望着狄府前院,半晌才深吸了口气,看着沈嬷嬷冷笑道:"亲弟弟半夜里刚夭折了,母亲还晕死在c黄上,他还能大宴宾客,真是好孝子,倒是咱们赶上了,烦劳嬷嬷亲自跑一趟,去前堂寻五郎,就说我说的,让他请狄家大郎过来一趟,我倒要好好和他说说这事,弟死母病,却歌舞升平、大宴宾客,这算不算忤逆不孝、丧心病狂,若好便罢,若不好,就是一张状子,我要替二姐姐到府衙击鼓,到礼部寻孙大人说一说这事去!" 沈嬷嬷干脆的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春妍吓呆了,李丹若转头看着她吩咐道:"别发怔了,还有正事呢,赶紧寻两个健壮婆子过来,要咱们的人,守住这垂花门,没我的吩咐,一个人也不能放进来,姚黄去给我搬把椅子,咱们坐到垂花门外等着去。"姚黄答应一声,叫过两个小丫寰搬了椅子,又让人生了两个旺旺的炭盆,一齐搬到垂花门内,将门关了一扇挡风,又吩咐湖月到院门口守着。 李丹若坐到垂花门下,从春妍手里接过药方和脉案,仔细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妥当来,唉,哥儿已经没了,纵查实了医不对症,药不对症,也不过是个误医之过。 沈嬷嬷一路疾行进了正堂,见姜彦明的小厮捧砚站在正堂后侍候着,忙招手叫过他,吩咐他去叫了姜彦明出来,将李丹若的话转告了,姜彦明两根手指捏着下巴、高抬着眉头想了想,看着沈嬷嬷问道:"你们奶奶想做什么?想让这狄家大郎做什么?"沈嬷嬷怔了下道:"这个我倒没问,不过哥儿夭折这事,这府上大/奶奶是使了阴劲儿的,二姑奶奶这会儿躺在炕上,只剩半条命了,这一家子只顾着宴客,连个大夫也没请过,奶奶生气的很。" "嗯,那我知道了,"姜彦明想了片刻道:"回去让你们奶奶稍等一等,别急。"姜彦明看着沈嬷嬷告退回去,站着又想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到正热闹不堪的正堂内,朱五见姜彦明回来,端了杯酒站起来笑道:"敢逃席,来,先罚酒一杯!"姜彦明伸手挡了酒,看着朱五笑道:"真是有急事儿,这酒先等等,我得先寻狄大郎说几句紧要的话儿,回头我单请你陪这杯酒的礼。" 第五十六章吓和打 姜彦明说着,转身拍了下狄大郎的肩膀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跟你说。"狄大郎忙站起来,跟着姜彦明转到门外,姜彦明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刚听说,昨夜里你弟弟夭折了?"狄大郎怔了下,忙笑道:"是,几个月大的孩子,得了急病……也不是大事,我已经让人往大相国寺做水陆道场去了," "虽说未满周岁,于礼上是没什么讲究,可到底是你嫡亲的弟弟,你今天还大宴宾客?听说你母亲也重病不起着?" "病倒没什么病,就是伤心太过了些,已经去李府请人过来劝着了。"狄大郎忙陪笑解释道:"您也知道,朱五爷是极要紧的人,我前前后后请了他十几趟,好容易请下了这头一回,这也是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实在不好改期,再说真没什么大事。" 姜彦明重重叹了口气道:"没大事?这会儿,大事就来了,内子刚让人传了话给我,你母亲病的命悬一线,你弟弟昨夜里刚夭折了,你却在这里歌舞升平,大宴宾客,她要问问你,你这庆的哪一件?贺的哪一桩?"狄大郎呆了下,带着丝不屑笑道:"也真是……这哪里扯得上。" "怎么扯不上?母病弟亡,你在这儿饮酒听曲儿,寻欢作乐,满屋子的人可都看着呢,真要闹出去,这叫什么?这叫忤逆不道、丧心病狂,唉,只怕你连朱五也要一块儿坑了!不行,我得去跟朱五说明白这事,不然回头连我也不好见他了。"姜彦明说着,抬脚就要往屋里去,狄大郎一把揪住他央求道:"千万不能!五爷,您真是言重了,我好不容易请到朱五爷,真不好……" 姜彦明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狄大郎惋惜道:"狄大人那么通透的人,怎么你……踩到了悬崖边上还不自知?你当我家那位象你母亲那么好/性儿?这一纸状子递到京府衙门和礼部,你也别说什么京府衙门和礼部不收这状子,那得看谁递进去的,你父亲可不在京里,纵要救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了,你们家的事,你心里自然明明白白,拿你们夫妻抵了命,你还到哪儿请朱五爷去?" 狄大郎额头青筋闪了闪,看着姜彦明强笑道:"五爷真会吓唬人。" "我真没吓唬你,这事儿闹出来,虽说是继母,那也你母亲不是?再说,你这也是一巴掌打落了枢密院副都承旨李大人的脸面,当今又是最重孝道的,该说的话我也说尽了,咱们也就这点子情份,回头内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少不得替她奔走一二,寻几个御史说一说这事,你们夫妻真要是……"姜彦明手里的折扇在脖子比划了下:"与李氏一门,可绝没一丝坏处。"姜彦明最后一句话说的轻飘飘仿佛出口就散走了,狄大郎脸色青白,紧盯着姜彦明惊疑不定了片刻,咬牙道:"容我去跟朱五爷说。" "嗯,"姜彦明淡淡的'嗯'了一声道:"你媳妇在后院侍疾呢?"狄大郎眼角抽了抽,转头叫了个婆子吩咐道:"看看大/奶奶是不是在正院给母亲侍疾呢!快去!"婆子答应一声,往内院奔去,姜彦明跟在狄大郎后面进来,朱五没等狄大郎说完,就'咣'的一声砸了手里的杯子,姜彦明忙上前拉了他,往旁边去了半步低声道:"这里头确实有点缘故,明晚上你有空没有?出来喝一杯,今天这事,我再细细跟你说。"朱五回头斜了眼陪着满脸笑容、不停的长揖陪礼的狄大郎,点了点头,也不理会狄大郎,只和姜彦明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眨眼功夫,正热闹喧嚣的正堂只余了狼籍满地,姜彦明缓缓摇着折扇,看着狄大郎也不说话,狄大郎拱手道:"请五爷指教。" "有什么指教的,犯了过,不过就是认个错,认个罚,父母儿女么。"姜彦明指了指后院叹气道:"没法子,我陪你走一趟吧,唉!"狄大郎疑惑不定的看着姜彦明,点了点头,稍前半步引着,一径往李雨菊居住的正院过去。 姜彦明摇着折扇,边走边叹气道:"这事你也是太大意了,看你三番几次要请朱五,想来也是个有大志向的,这一个孝字,最马虎不得,当年左将军那样的人才,又是军功赫赫,一个忤逆不孝,你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你母亲再怎么,也是李家的姑娘,你也太过了,你看看,如今惹恼了你四姨母不是?旁的都且不说,要是你四姨母在朱老夫人面前把这事提上几句……那上了年纪的人,最恨忤逆不孝,你们礼部尚书孙大人又是个出名的孝子,你还请什么朱五?" 狄大郎打了个寒噤,上衙门递状子他倒不怎么怕,那是两家撕破脸的事,太太那样的脾气,她也不敢递状子告他去,他更不信李家四娘子真敢出头做这事,可姜彦明这话倒让人不可不惧,这些话真要传进孙大人耳朵里,自己的前程就艰难了…… "五爷,这事是外甥疏忽了,还求五爷劝劝四姨母,别跟外甥一般见识,是外甥撞客晕了头,下回再不敢了。"狄大郎忙陪笑央求道,姜彦明瞄着他,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想帮你,我能劝你这许多?这会儿也不知道你四姨母气成什么样儿了,先见了你四姨母再见机说话吧。"狄大郎忙谢了,两人脚下加快,一径往正院过去。 狄府大/奶奶崔氏得了婆子的话,细细品了品,忙吩咐婆子赶紧去请大夫,自己换了身素净衣服,往正院赶过去。 湖月远远看见崔大/奶奶过来了,忙冲垂花门外的绿萼招手示意了,绿萼忙跨进垂花门,禀报了李丹若,李丹若转头打量了下身后站在整整齐齐的婆子丫寰,站起来,示意朱衣搬走椅子,站在垂花门下,静等崔大/奶奶进来。 崔大/奶奶进了院门,一眼看到冷着脸站在垂花门下的李丹若,微微有些惊讶,忙紧着步子,沿着游廊赶到李丹若面前,满脸笑容的曲膝道:"五奶奶来了,怎么不屋里坐?虽说才九月中,外头这风也硬得很,我侍候五奶奶进屋坐吧。" "不用了,"李丹若面无表情淡然道:"这里最好。"崔大/奶奶有些着恼起来:"瞧五奶奶,上门做客,哪有坐到人家门口的理儿?" "你们府上还有礼儿?真是新鲜。"李丹若接口道,崔大/奶奶直视着李丹若冷笑道:"五奶奶这是什么话儿?我们府上怎么就没有礼了?五奶奶也不犯着上门一次就挑一回刺!敢情五奶奶是到我们府上找事来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来找事的,至于挑你的刺,你还没那福份呢,"李丹若不急不缓的应道:"这亲弟弟死了大摆宴席庆贺,母亲病重置若罔闻的忤逆大罪,已经算不得刺了,我今天就是来找这件事的,好在朝廷有律法。" "你含血喷人!你当胡言乱语就能吓住我了?"崔大/奶奶叉着腰,指着李丹若厉声叫道,李丹若眼皮也没眨,冷冷的看着她没接话,崔大/奶奶左右看了看,往前半步,挥着手道:"我们狄家不迎打事的人,要告,你去衙门去,让开!我要去看看我们太太!"李丹若眼皮往下瞄着崔大/奶奶的鞋尖,见她又往前进了半步,抬头看了眼沈嬷嬷。 沈嬷嬷立即努了努嘴,紧挨着垂花门站着的一个健壮婆子一步上前,冲着崔大/奶奶用力连扇了三四记大耳光,只打的崔大/奶奶左倒右扑,跌撞着扑倒在旁边的栏杆上,婆子上前一步,抬脚重重将崔大/奶奶踹的仰倒在地上,跟在崔大/奶奶后面的丫寰、婆子们万没想到竟有人敢打崔大/奶奶,一时全傻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的看着崔大/奶奶被连打带踹的跌扑在地。 崔大/奶奶又惊又吓又痛又怒,在地上连爬了几下没爬起来,丫寰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上前去扶,没扶起崔大/奶奶,倒挤倒了两三个,崔大/奶奶拉着婆子的手起来,指着李丹若叫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敢打我?你个贱人!不要脸的贱人!"说着,推开婆子正要扑过去撕打李丹若。 第五十七章阴云 "住手!混帐!你想干什么?"院门口传来狄大郎一声暴喝,姜彦明气急败坏的叫道:"果然是无法无天,果然是忤逆不孝!我姜家也是你们能欺负的?来人,回府叫人!快去!你们奶奶被人打了!"狄大郎急回身一把抱住姜彦明叫道:"五爷息怒,且息怒!混帐,还不赶紧跪下给四姨母陪罪!五爷且息怒!"狄大郎急的两头乱叫。 姜彦明气的铁青了脸,甩开狄大郎,冲过院子,几步冲到李丹若面前,仔细看着她问道:"伤着你没有?若伤了你半分,我砸烂他狄家满门!"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那边崔大/奶奶声音尖利的正叫着:"她打我!她竟敢打我!" "敢骂我们奶奶,不打你打谁!"沈嬷嬷一声怒吼,狄大郎一步冲上前,冲着崔大/奶奶狠狠的甩了记耳光咆哮道:"你个不孝之人!"崔大/奶奶被狄大郎一耳光打的傻在了那里,狄大郎往下按着她,往她腿窝踢一脚叫道:"还不赶紧跪下!"崔大/奶奶被踢的扑跪在地,狄大郎也紧挨着扑跪在地上磕头道:"四姨母息怒,都是外甥教妻不严,请四姨母恕罪!" 姜彦明怒气冲冲的看着狄大郎,再看看李丹若,又看看狄大郎,轻轻咳了一声劝道:"大郎还是懂事的,我刚才也教导过他一回了,他知道错了,你……先消消气?"李丹若冷着脸咬牙道:"他能知道错?这样丧心病狂的东西,留在世上也是祸害,哥儿没了,二姐姐一条命去了大半,要是二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这对丧了天良的逆子恶妇赔了二姐姐和哥儿这两条命!" "那是那是,你消消气,到底是一家人的事,要是闹到外头,那可就不可收拾了,大郎这前程……可就全毁了,好歹看着狄大人的颜面,要罚要打……大郎你说,要打要罚是不是随你四姨母?还不赶紧求你四姨娘消消气?"姜彦明瞄着李丹若的神情小心劝道,狄大郎忙磕头求饶不已,李丹若气恼万分,'呼'的站起来,点着姜彦明道:"你倒帮着外人说话!好,他既认罚,那到院子外面跪着去,跪到我气消了为止!哼!" 李丹若说着,转身就要拂袖而去,姜彦明忙拉了她道:"你且等等。"说着又冲狄大郎挥手道:"还不快去跪着!" 狄大郎拖着崔大/奶奶站起来,从院子里退到院门口,沈嬷嬷带着几个婆子一路盯过去,看着狄大郎和崔大/奶奶跪到了台阶下,命人搬了只小杌子来,掸了掸衣襟,稳稳的坐下看着两人。 姜彦明示意着李丹若,几步出了院门,弯腰俯到狄大郎耳边交待道:"你先跪一跪,我再进去劝劝她,唉,你四姨母性子强,惹不得,她自小得宠,怕谁来?这事竟沾到了我手上,也只好再劝一劝。"狄大郎忙点头谢之不尽,姜彦明烦恼的叹了口气,转身又下了院子。 垂花门外转角处,李丹若正从姚黄手里接过杯茶,见姜彦明过来,姚黄忙又倒了杯茶奉上,姜彦明摆摆手,示意不好,低头仔细看着李丹若,见她气色如常,轻轻舒了口气,低低问道:"让那两口子多跪会儿吧,也实在不象话,你还有别的什么打算没有?"李丹若叹了口气,仰头看着他低声道:"还能怎么着?就是我想撕破脸,二姐姐也不肯,就是打几下,跪一跪,让二姐姐消消气罢了,别的也没什么好法子,就一样,我刚和二姐姐商量了,想把她挪到城外婆台庵外,赁个院子静养去,二姐姐脾气太懦,咱们也不能天天在这里看着,还是两相避开些好,二姐姐嫁妆不丰,这银子……" "嗯,银子该不是什么难事,狄家可不缺银子,再说,二姐搬出府到城外静养,于他们一丝坏处也没有,这事,等会儿我去和狄大郎说去,除了赁钱,一个月二百两银子够不够?" "足够了,二姐姐也没什么大用度。"李丹若低声应道,姜彦明伸手拂了拂李丹若的肩膀,低声道:"既是这样,你进去陪二姐说说话,歇一歇,外头冷,我就在这里等一等,外面,让他们多跪一会儿。"李丹若点头答应了,就在拐角避风处,让人搬了椅子,倒了茶水,又将那两只炭盆挪过来,看着妥当了,这才进去正屋。 春妍带着小丫寰,殷勤的换茶送水递点心忙个不停,姜彦明无聊了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姚黄从垂花门内出来,走到他面前笑着曲膝道:"奶奶说,差不多该回去了。" 姜彦明点了点头,站起来伸了伸腰背,抬手揉了揉脸,背着手,一脸疲倦苦累的沿着游廊出院门,沈嬷嬷见姜彦明过来,忙站起来见礼,姜彦明摆了摆手,走到狄大郎身边,一边叹气一边伸手去拉他道:"唉,我今天可是给自己找了大麻烦,真是好话说尽,你四姨母那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惯了的,为了你的事,倒是我陪尽了小心……"狄大郎扶着姜彦明的手起到一半,腿一软,又跌了回去,跪在太久,他这两条腿早就僵硬住了。 姜彦明忙招手示意婆子过来扶起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早有小丫寰寻了凳子过来,狄大郎和崔大/奶奶挪到旁边坐了,姜彦明伸手摸了摸狄大郎的腿关切道:"大郎没事吧?唉,你姨母的脾气,这都算好的。" "多谢五爷。"狄大郎跪的面白气弱,青灰着脸勉强开口谢道,姜彦明大度的挥着手道:"这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只还一件事,我得先跟你通传一声,你四姨母刚才说了,你母亲一来伤了心,二来,也想好好超度超度你弟弟,想搬到陈州门外婆台庵住一阵子去,这也是好事,一来你母亲能好好静养静养,二来,也省了你的是非不是,别的你也不用管,让你四姨母和你母亲她们张罗去,只这银子一样,你得大度着些,她要住,看好了哪个院子,你就花银子一口气给她赁上个三年两年,等她搬过去了,每个月你让人送个二百、三百的银子过去日常用度,别让你四姨母说出话来。" "多谢五爷,母亲想住到哪儿都行,做儿子要孝更要顺,这银子的事不值一提……" "那就好那就好……"姜彦明打着呵呵,不闲不淡的又说了一会儿,院门里,李丹若带着丝怒气,沉着脸,和安姨娘从里面出来,狄大郎忙扶着婆子勉强站起来,姜彦明忙用折扇拍着他的肩膀示意道:"你腿跪僵了,别起来了,也别送了,有什么事,让人到我们府上寻我去,我也告辞!"说着,拱手辞了狄大郎,跟在后面一路出去。 从狄府出来,李丹若和姜彦明商量了,干脆先去了趟李府,和刘夫人及宁老夫人将这事细说了一遍,刘夫人抹了好几帕子眼泪,感慨不已,宁老夫人半晌才叹出口气道:"二姐儿从前在家时,我就说她太懦!到城外住着也好,她们老爷又不在家,先清静两年,好好调养调养身子再说吧。"刘夫人连声称是,又忙遣了管事,明天也出城到婆台庵外看看院子去,李丹若又陪宁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外面夜幕已深,这才告辞出来。 象是阴天了,天上阴云密布,星月皆无,车夫往车前多挂了两只灯笼,借着些亮光,驾着车往姜府回去。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李丹若掀帘子看了眼外面,夜色浓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李丹若放下帘子,疲倦的打了个呵欠,将头靠在姜彦明身上,姜彦明连连打着呵欠,车子经过御街时,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急促非常的马蹄声急压而来,李丹若和姜彦明几乎同时扑车前,掀帘往外看去,御街上,一队接一队的殿前军举着火把,鲜亮的衣甲上闪着光,一路打马急奔而过。 "出事了!"姜彦明缩回头,看着李丹若低低道,李丹若指了指皇宫方向:"皇上?" "也许是,赶紧回去!"姜彦明不等李丹若答话,探头急吩咐车夫道,车夫答应一声,忙重重抽了几鞭子,车子猛往前冲了下,往姜府疾驶回去,车厢里挂着的琉璃盏剧烈晃动着,光影在李丹若和姜彦明脸上身上闪动,李丹若掀帘子看着马蹄阵阵的御街,那火把的光亮之外,黑沉沉令人心悸。 第五十八章更替 车子冲进姜府二门,姜彦明跳下车,伸手扶下李丹若低声道:"累了一天了,你赶紧回去歇下,我去寻趟大伯父,这事得跟他说一声。"李丹若点头答应,带着丫寰婆子径直回去自己院子,姜彦明大步往大老爷院子过去。 直到天色蒙蒙亮,姜彦明才回到院里,见李丹若要倒茶,忙摆手道:"喝了一夜茶了,皇上没了,刚宫里和衙门里都来人传了话,凡有职品的,都要进宫进衙门哭丧。" "太婆也得去?" "太婆不用去,年七十以上者免,宁老夫人和太婆都不用去,你不用担心。"姜彦明忙解释道,李丹若稍稍松了口气,进宫哭丧这样的大礼,几天下来,身子骨稍差一点的,都得折腾的大病一场。 "那新皇?"李丹若忍不住问道,姜彦明看着李丹若苦笑道:"端王,你说的极对,皇上大事上多让人匪夷所思。" "这是太婆说的。"李丹若低低道,姜彦明疲倦的往后靠了靠:"大哥……唉,一直在悔不当初,大伯父让大家这几天都守在家里,不得外出,以免撞了祸事,不吃早饭了,我去睡会儿。"李丹若忙让人侍候他洗漱,铺好被褥,又在屋角点了支安神香,这才悄悄退出来,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怔,见时辰差不多,换了衣服,往正院给程老夫人请安去了。 李丹若到的有些早,可三太太廖氏一脸惊恐不安,已经在炕前扶手椅上坐着了,见李丹若见礼请安,勉强笑了一半,程老夫人沉着脸道:"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别到处蛇蛇蝎蝎的添乱去,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京城,就是昨天,多少人家攀着敬王呢?法不责众,再说了,既然做了,就要敢担当,大郎当初一门心思谋这个长史,不也想图个早附的捷径?这譬如关扑,既扑了,赢得起,也要输得起,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廖氏眼泪一串串往下滚落,哽咽着要说话,程老夫人不耐烦的挥着手道:"你那些话,滚车轱辘一样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如今已经这样了,只能别再添乱,你说的那些,统不中用,好了,回去安心歇着,纵是祸事,能有什么大祸事?不过罢个官,大郎那官,就是老三那官,有什么打紧?不做也就不做了,回去吧。"廖氏听程老夫人声音渐渐严厉,不敢再哭,用帕子按着眼角,勉强忍着泪,站起来曲膝告退回去了。 李丹若屏声静气垂手侍立在炕前,程老夫人看着廖氏出了门,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看着李丹若伤感道:"你看看……既没这个胆子担当,当初就别走那步捷径!唉,你太婆是个明白人,可儿孙不一定听得进去,若姐儿,你坐,陪太婆说说话儿。" "嗯,"李丹若侧身会到炕沿上,婉转劝道:"太婆也别多担心,端王既位,也不是什么坏事,端王性子宽厚良善,再说,象太婆说的,这京城攀附敬王的,十家里头得有八家,若是家家治罪,哪里治得过来?"程老夫人呼了口气,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端王那样宽厚的君子,也不能做这样睚眦必报的事,至多也不过不得意个十年八年,等这事过去了,也就好了。" "我跟太婆想的一样,端王这样宽厚君子即了位,这是好事儿呢……"李丹若说着宽心话儿,宽着程老夫人的心,也宽着自己的心。 李丹若在程老夫人处吃了早饭,又陪着说东说西说了大半天话,才告退出来,往自己院子回去,沈嬷嬷接了李丹若进去,边走边低声问道:"出了这样的事,给二姑奶奶寻院子的事,要不要等一等?" "不必,多事之秋,赶紧把这事办妥才好,悄悄去别惊动人就行了,就烦劳嬷嬷跑一趟,叫上春妍,寻处带园子、大些的院子,你们两个看好了,就直接带人到狄府帐房上支……三年的赁钱吧,赁好了院子还得收拾打扫,嗯,还有,就说房子要修缮布置,从狄府帐上支五百两银子出来,回头交给二姐姐,以防不时之需,今天还赶得及,嬷嬷就辛苦些,这事越早办妥越好。"沈嬷嬷答应一声,辞了李丹若,转身出来叫了车,先往狄府接了春妍,一径往陈州门外去看院子了。 国丧期间的姜府,比起压抑的京城,更多添了几分惶惑和隐隐的不安,端王次日就在灵前即了位,大皇子敬王一直拘在宫里守灵,一趟也没出来过,整个京城的压抑中,只有端王妃娘家,也就是如今的皇后邹氏娘家,镇宁开国公邹府在一片白茫茫中透着掩不住的精神和洋洋喜气,那位原本就满京城闻名的小衙内、三爷邹书明进进出出更是马蹄带风。 沈嬷嬷办事极利落,李雨菊又是恨不能立时就搬出狄府,不过十来天,还没等宫里守灵的皇子皇孙和文武大员们守好灵放出来,李雨菊已经悄无声息的搬出狄府,搬进了城外婆台庵边上的秋萱居。 小金花巷的陈宅内,面色青黄、形容憔悴的李金蕊细细问了李雨菊遣来报信的婆子,转头吩咐寒碧道:"拿些钱给嬷嬷买酒吃。"寒碧进去,取了二三十个大钱出来,李金蕊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再拿些吧。"寒碧垂着眼帘'嗯'了一声,进去又拿了一把出来,递给婆子,婆子不屑的扫了眼,接过告退回去了。 李金蕊怔怔的看着窗外,寒碧端了针线筐子过来,边补着件小袄,边低声说道:"爷有两个月没给过一分银子了,这五六十个大钱赏出去……二姑奶奶虽说难心些,银钱上不缺,这几十个大钱,那些婆子,也不放眼里。" 半晌,李金蕊悠悠叹了口气:"我是替二姐姐高兴,她总还是肯帮她的。"寒碧抬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没接话,只埋头做着手里的针线,李金蕊出神的看着窗外慢慢飘落的黄叶,一年又过去了,这日子一直往前走,没有后退的时候,这会儿的李府后园,正是菊黄遍地开的灿烂的时候,那一年,十月里湖里还开了几枝荷花,四姐儿做的菊花糕,一点儿也不苦,她说过法子,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了?还有蟹,其实自己不喜欢吃蟹……听说太婆病了…… "奶奶!奶奶!爷回来了!爷回来了!"外面小丫寰一路惊叫着跑进来,寒碧急忙收了针线站起来,李金蕊半晌才反应过来,推过寒碧的手道:"他回来就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 "奶奶别失了礼,爷那脾气!"寒碧急的直跺脚,李金蕊脸上露出丝讥笑,还是下了炕,理了理衣服迎了出去。 陈清迈一身雪白,却依然衣履光鲜,穿着件薄薄的素棉斗篷,神清气慡的大步进来,在李金蕊面前站住,满脸笑容的关切道:"脸色怎么不大好?我不在家,你就好好歇着,好好照料自己。"寒碧怔怔然的看着陈清迈,李金蕊也意外的一时不知答什么好,陈清迈伸手揽了李金蕊进了屋,自己去了斗篷甩给寒香,在炕上坐了,伸手从腰间解下只荷包递给李金蕊笑道:"这是别人孝敬的一点银子,还有禄米票子,你收好,这炕还没烧?这么冷的天,你也太节省了些,赶紧让人烧上吧,你是娇养惯了的,哪受得了这个冻?不如我们当年读书,当真是十年寒窗苦……" 李金蕊僵硬的接过荷包,怔怔的听着陈清迈随意亲热的闲话:"……累了一天了,今儿这丧礼算是过去了,让人多炒几个菜,再温壶黄酒,喝两口解解乏,晚上好早点歇下,爷这几天可是累坏了。"李金蕊将荷包递给寒碧,寒碧不用李金蕊多说,忙着下去张罗着买米、买菜、买酒、买炭,生火盆烧炕。 "……听说二姐姐搬到陈州门外静养去了?我今儿早上才听狄大郎说起这事,四妹妹就是热心。"李金蕊骤然品出味儿来,眼角抽动了几下,盯着陈清迈淡淡道:"到底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平日里再怎么闹气,直有了事,哪有坐视不管的?我不过没本事,管不了罢了。" "呵呵,那是那是。" "你回来的正好,前些日子你忙,我也见不到你,二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得去看看她,她这又搬到了城外,我想去陪她住几天。"李金蕊看着陈清迈道,陈清迈忙笑道:"这是应该这是应该,明天我正好得空,我送你出城。" "嗯,你先歇一歇,我去后厨看看。"李金蕊站起来,垂着眼帘道,陈清迈答应一声,李金蕊转身出了屋,疾步穿过月亮门,往后厨方向奔了几步,在一处避风的角落突然停住,呆了半晌,抬手捂着脸,无声的哭泣起来,到头来,能撑她救她的,都是一个'李'字。 第五十九章故去 宫内守灵诸人回去当晚,宁老夫人的病情突然加重,没几天,就几乎水米不能进了,李玉靖哭的嗓子都哑了,只跪在c黄前磕头不已,李丹若和嫂子韩三奶奶扶着杨氏守在外间,杨氏眼睛已经肿成了两只桃子,眼泪还在流个不停,李丹若心神不宁的听着屋里大伯父嘶哑低喑的哭声,是什么事让大伯父就这么跪着不停的磕头? 又熬过了一夜,第二天临近中午,宁老夫人竟咽进了几口参汤,温热浓郁的参汤咽下,宁老夫人脸颊上浮起两片极鲜艳的红晕,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极是清亮有神,宁老夫人清醒过来了,李玉靖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这是回光返照,他的母亲,要走了。 宁老夫人胸口起伏着连吐了几口气,声音清晰却没有半分底气的叫道:"大郎,"李玉靖急忙膝行半步扑到c黄上,宁老夫人睁眼直视着帐顶,慢慢的吩咐道:"我死后,不要大办,成了礼,就送我回乡,立时就走,回去,你就在我墓前,搭庐,守三年吧。" "是!"李玉靖哽咽的几乎不能语,额头连连撞着c黄沿应道,宁老夫人接着吩咐道:"我死后,你,三房,都回去,回去!三郎也守,你们媳妇也守,都回去!二房不用,我不想见他们,四郎……"宁老夫人眼珠转了下,眼角一串混浊的眼泪流出:"我就能见着四郎了,就四郎听话,若姐儿?"李丹若急扑跪在c黄前,紧握着宁老夫人的手,泪眼婆娑的看着宁老夫人,喉咙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宁老夫人怜爱的看着她,脸上露出丝又象讥讽又似怅然的笑意道:"若姐儿,他们,你大伯……可不如咱们娘俩,太婆要走了,往后,我的若姐儿,就孤单了。"李丹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扑在宁老夫人身上放声大哭,李玉靖以头跄地,痛哭不已,惨痛中掺着无尽的悔恨。 一片痛哭声中,宁老夫人嘴角往上扯了扯,象是要笑,却没笑出来,一股长长的气息从嘴里吐出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府凄惨惨、白茫茫一片,李丹若萎顿在棺木一侧的藁糙上,神情麻木的看着黑沉沉的棺木,隔着抽泣不已的李雨菊,李金蕊伏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不能成声,杨氏挪过来,伸手理着李丹若散了满身的长发,低声劝道:"你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我没事,"李丹若声音暗哑沉静,慢慢转过头看着母亲:"我还有母亲呢。" "我的儿!你知道这个就好,知道就好!母亲就放心了,生老病死,当初你外婆走时,你不也这么劝母亲?太婆活了七十多岁,人活七十古来稀,也算……喜丧了,你就哭两声吧,哭出来就好了。"杨氏松了口气,搂着李丹若大哭道,李丹若用帕子给母亲拭着眼泪:"母亲别哭,让太婆安安静静的走,太婆在天之灵,也要看着咱们好,看着咱们个个日子都过的好好儿的,母亲别哭了。"杨氏点着头,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了眼泪。 李玉靖一身粗麻孝服,光着脚,披散着头发,跪在灵前,不停的以头跄地,几天不咽水米,直哭的数次晕厥。 宁老夫人过世当天,李玉靖就上了丁忧折子,新皇批了夺情,李玉靖语不成句泣血再上,连上连夺了四五趟,才算得了丁忧的准许,孝心之深,一时极为京城仕人所推崇。 刘夫人也不敢怠慢,遵照宁老夫人的遗命,一边忙着丧礼的事,一边命人收拾打点行李,也不和惨痛憔悴的李玉靖多商量,只和儿子媳妇商量着,寻人仔细卜了启棺和启程的吉日吉时,定下了十一月初一这一天,全家老幼护送着宁老夫人的棺椁,启程回乡安葬守孝。 三老爷李玉绍得了信儿当天也上了丁忧折子,朱批夺了情,李玉绍对着大红的朱批,李玉靖信里宁老夫人的遗命,和三太太严氏信里对回乡守孝这个遗命的些许不满和不赞成,直想的头痛,这会儿丁忧,那些个微末小事,三年之后也就灰飞不见了,正是避祸的好机会,可是,自己和大哥都丁忧回乡,三年后的起复就是难事一件,三年后,大哥已年近六旬,除非有什么极难得的大机缘,不然,哪还有什么起复的机会?自己如今又做的不上不下……还有两个儿子的前程,凌波出嫁的事,唉,凌波这门亲事,严氏订这门亲事,也不跟母亲商量商量……若是回到乡下,这一守三年……李玉绍思绪纷乱的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写信跟李玉靖说了朱批夺情的事,一句没多提回乡守孝的事。 十一月初一日,天还没亮,姜彦明陪着李丹若,和李云直夫妇一起,侍候着杨氏分坐了几辆车,将李玉靖一家和宁老夫人的棺椁直送出五十里外,又陪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和刘夫人等挥手作别,泪眼盈睫的送走了李玉靖一家和宁老夫人。 回程路上,姜彦明和李云直骑马,韩三奶奶带着儿子一辆车,李丹若陪杨氏坐了一辆车,两人低低说着话儿:"……我原也想带着你哥哥、嫂子回乡守孝去,你哥哥不赞成,你也不赞成,唉,你和你哥哥说的吧,也是那个理儿,你太婆到底经历得多,年初就分了家。" "嗯,要是这会儿再分,难免有避祸逃责的嫌疑,大伯父真有什么事,四房都难逃得过,如今不一样,咱们年初就分了家,大伯父这又回乡守制去了,一撒手脱的干净,等三年孝满,大伯父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还起什么复?再回来也不过谋划谋划大哥和二哥的前程,这个时候,三哥不能再耽误了,三哥的文章,五郎也赞不绝口,年后若能中了进士,借着大伯父的余荫尚在,姑父那边又得了重用,咱们再多奔走一二,谋个好差遣也不是难事,纵是这样,家里也得有十几年没有大支撑。"李丹若低声道。 "还有你三伯父呢。" "三伯父,"李丹若顿了顿才接着道:"照太婆的说法,比起翁翁,大伯父差得远到看不见,比起大伯父,三伯父也差的远到看不见,三伯父这些年官运亨通,多是大伯父的照料。" "可不是,你太婆说过,就你父亲能比得上你翁翁,可惜……"杨氏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忙用帕子按着嘴角岔开话题:"不说这个,这事你和你哥哥都是这意思,我也就心定了,也不知道你大伯父闯了什么大祸,把你太婆气成那样。" "不外乎交接敬王,来往的深了些,太婆……"太婆只怕是自求速死的,李丹若心里如同骤然扎进把刀一般,痛的吸了口气,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大伯父心里只怕也是明明白白,才会痛悔成那样…… "也没什么大事,有了这一场丁忧,虽说大伯父的前程没了,可一家大小的平安总是保住了,人平安才最要紧。" 杨氏点了下头道:"我想着也就这事了,唉,说起这个,当初这京城,多少人家拼着命想攀上敬王府?还有你三伯娘,五姐儿那门亲事……唉,如今也是不尴不尬,这门亲事,当初她跟你太婆提起时,我正好也在,你太婆一口就回绝了,倒不为别的,你太婆就觉得岳七那孩子人品不行,可她到底还是偷着定下了,你看看现在,前儿我听她跟你大伯娘说这事,懊悔的什么似的,竟打起退亲的主意……唉,这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事儿呢,这人心哪,真不能贪,还有你们府上,那三房大爷不是在敬王府上做长史的?这会儿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李丹若苦笑道:"这些天我也没回去,前儿听五郎说,他告了病,已经在家歇了好几天了,这会儿告病,唉!五郎劝过他,就是疏远,也得不动声色慢慢远着,怎么好这么忽哧巴拉、好端端的就告了病,敬王就算没继大位,也不是个能轻易得罪的主儿,可大爷性子就那样,自己不是个明白人,可又听不进别人的劝。" "唉,也是,你看看,家家都有那么几个不省心的,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说到这个,你留神三姐儿没有?这三姐儿怎么熬成那样了?我头一眼竟没认出来,看着跟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一样,唉,我就说那陈清迈不是个好东西,三姐儿这会儿倒明白些了,你太婆在时不知道亲,你太婆走了,她这会儿总算明白了,你听听她哭的,我听着都心酸难忍。" "她是哭她自己呢。"李丹若低低道,杨氏慢慢叹了口气:"可也是,还有件事呢,她临走时,正好在穿堂里碰上我,也不说话,'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紧着拉也没拉住,她到底给我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也不说话,也不看我,站起来低着头就走了,我看哪,这回是真懂事了,可这会儿再懂事,哪还有回头路走?那个陈清迈,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伯父这一走,三姐姐的日子更得难过,不过,她是要真能想通了,至少心里能不那么煎熬。" "可不是……" 两人一路零零碎碎的说着闲话,回到京城时已近傍晚,李丹若和姜彦明别了杨氏等人,各自回府了。 第六十章有备无患 眼看着大/奶奶赵氏临盆将即,程老夫人借着为赵大/奶奶祈平安,在大相国寺连做了三天水陆道场,为全家人祈福。 水陆道场刚做完没两天,这天半夜,不过一个来时辰,赵大/奶奶就顺顺当当生下了三房嫡长孙,程老夫人欢喜不尽,如今四房子孙,除了姜彦明和李丹若刚成亲没几个月,其余三房,都有了重孙子了。三太太廖氏也算是添了几分欢喜,天刚亮,就忙着打发人四处报喜。 各家接了喜信,这细米炭醋也流水般送到了姜府门上,李丹若因有孝在身,只守在院子里一步不出,午饭前,姜彦明一身寒气回到正屋,李丹若迎出去,见他面色阴沉,怔了怔问道:"出什么事了?" "进去再说。"姜彦明声音低落,两人进了东厢,李丹若沏了茶过来,屏退众丫寰,侧身坐到炕沿上,姜彦明将茶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紧捂在双手间,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敬王府也遣人送了细米炭醋来,还是……一路敲锣打鼓送过来的。" 李丹若一时怔了,顿了片刻才低声问道:"大伯父怎么说?" "大伯父的意思,觉得大皇子还是想拢络咱们家。" "怎么可能!"李丹若失声道,姜彦明眼睛里闪过丝亮光,惊讶的看着李丹若道:"你也觉得不对?我也是这么想!"姜彦明拉着李丹若的手,往前挪了挪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没敢深说,大伯父也太……有些高看自家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在京城哪里数得上?拢络咱们有什么用?再说,这样大打旗鼓送炭醋,唯恐天下不知,这哪象拢络?倒象是警告。" 李丹若微微颤抖了下,看着姜彦明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大哥还告着病假呢?" "嗯,今天还忙里忙外、一身喜气的张罗,添了长子,他高兴的很。"姜彦明皱着眉头道,李丹若看着姜彦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他想……他这是怎么想的?" "他的意思,若是敬王知道他是告病不愿意再做这个长史,一怒之下斥退了他,那就最好不过。"姜彦明无奈非常的说道,李丹若'哈'的一声轻笑,敢情是想着占全好事儿的! "那太婆呢?太婆什么意思?"李丹若又问道,姜彦明摇了摇头道:"太婆一向不管外头这些事。" "敬王府送炭醋的事,她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呢?太婆怎么说?" "太婆的意思,大哥该回去好好做好这个长史,做人要做的问心无愧,别说这差遣当初还是自己求来的,就是朝廷硬派下来的,如今东主不顺,那就更不能弃之不顾,这做人上头不能亏欠,可太婆这话,大哥从来听不进去,他一心只想着一步登天,飞黄腾达。" "三伯娘也极盼着大哥和三伯父他们飞黄腾达,话不过三句,必提到这个。"李丹若苦笑不已,姜彦明手掌朝上,将李丹若的手托在两手之间,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三伯娘从前也不是这样……我听姑母和姚家大姐姐说起过一回,大伯娘进门,连生了大姐、二姐两个姑娘,生了二姐后,身子又不好,调理了三四年,才又怀了三哥,这中间,三伯娘倒先生了嫡长子,三伯娘的性子张扬,那些年,太婆就常有意无意的压着她,大哥两三岁时,三伯娘父亲因渎职被查,竟一根绳子吊死在狱中,她母亲听说,也一根白绫跟着去了,偏这个时候,廖家开祠堂分了家,将三伯娘两个幼弟分出来单过,那时候,三伯娘的大弟弟廖大老爷刚成家没两年,带着弟弟分出来单过,没人管束,学的五毒俱全,没两年就败光了家业,一家人只好时不常的过来寻三伯娘打秋风过难关,时候长了,太婆和大伯娘、二伯娘她们还好,各房的下人难免有些难听话说出来,三伯娘原本就是个要强性子,那性子就越来越……姑母常说三伯娘也是个苦命的。" 姜彦明含糊了一句,看着李丹若道:"小时候我们一处念书,大哥读书上头不怎么好,常被三伯娘打的坐不了凳子,他和三伯娘脾气最象,听到什么话就疑心人家笑话他,有一回我们玩促织儿,我说了一句'你那只是个不中用的',就被他一拳打的口鼻流血,他疑我笑话他是个不中用的。"姜彦明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就是现在,我也不敢多劝他,虽说不至于挥拳,可还是一句话听不中意就拂袖而去。" 李丹若伸手握了姜彦明的手,叹了口气道:"他听不进去,往后也不必多说。" "嗯,二哥也这么说,咱们只过咱们的日子。"姜彦明拉着李丹若的手,仔细看着她问道:"你这两天好些没有?还是瘦的厉害。" "好多了,要胖回去哪能那么快。" "嗯,你中午饭吃没吃呢?"见李丹若摇了摇头,忙接着道:"让人摆饭吧。"李丹若'嗯'了一声,抽回手,下炕吩咐摆饭去了。 两人吃了饭,姚黄沏了茶上来,姜彦明喝着茶,和李丹若说了半天话,才起身往前院书房过去。 送走姜彦明,李丹若站在南窗前,看着窗外那一团光亮出神,眼前的局势也如同隔着这糊着厚纱的窗户看外面一样,能看到的,就是一团极亮的、微亮的和黑暗的光团光影,可外面到底景色如何,却几乎是一无所知,新皇即位也有将近两个月了,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那邸抄上的东西少的可怜,市井间的小报,这一阵子也消沉无声了,一人未升,一人未降……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反常实在让人心惊。 李丹若站在微微有些腿酸,往后退了两步,坐到炕上,转头看着姚黄吩咐道:"请嬷嬷进来说话。"姚黄答应一声,不大会儿,沈嬷嬷进了东厢,见李丹若神情安然,正对着几本帐册子写着什么,见沈嬷嬷进来,忙放下笔笑道:"嬷嬷炕上坐。"沈嬷嬷脱了鞋,在炕上坐了,姚黄和魏紫沏了茶,将帐册放到炕角,端了几样蜜饯、点心放到炕几上,李丹若净了手,掂了块蜜饯咬着,看着姚黄和魏紫道:"我和嬷嬷说几句要紧话,你们两个也听一听,魏紫看着些门口。"魏紫答应一声,站到了东厢门口。 "奶奶要商量什么大事?"沈嬷嬷忙放下杯子关切道,李丹若轻松的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赶在年前把姚黄和魏紫嫁了。"沈嬷嬷拍手笑道:"这是好事,也不用赶在年前,这都快十一月中旬了,六礼一样没过,哪里赶得及?我看好日子定在明年三四月里最好,还一样,两个人也不能一齐嫁了,不然你这屋里不便当,照我看……" "嬷嬷,就年前,越快越好,我问过魏紫了,她对平福也中意的,这一桩,就算定下了,姚黄那个自小的邻居,两家也都议定了,就腊月中吧,嬷嬷帮我走一趟姚黄家,腊月中,两个人都得嫁出去。"李丹若语气轻松安然中,却是不容置辩,沈嬷嬷怔神的看着李丹若。 李丹若咬完了蜜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转头看了看怔怔然的姚黄和魏紫接着道:"这么急着把你们嫁出去,嫁妆上且委屈些,那些虚面子就不要了,我一人给你们五百两银子,那嫁妆,就抬箱银子过去吧,还有你们两个的身契,也一并给你们,成了亲……就不必进来当差了。" "奶奶这是什么话?这是怎么了?"姚黄急了眼,魏紫没说话,只震惊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吸了口气笑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么,你们成了亲之后,想领差使就领,不想当差就不用再进来领差使,咱们常来常往就是,辛苦了这些年,成亲之后,先歇半年,要是还想进来领差使,再进来领就是,你看看你,叫什么?" 姚黄狐疑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敛了笑容道:"只一样,这事,外头就说是我指了亲,这日子也是早就定下的,旁的,一个字不能多说。"姚黄和魏紫忙曲膝答应了,李丹若转头看了眼沈嬷嬷吩咐道:"你们两个到外头守着,我和嬷嬷说几句话。" "出了什么事了?"沈嬷嬷面容凝重的问道,李丹若垂着眼帘,半晌才苦笑道:"嬷嬷,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心里不安,这么做,不过是防着万一,脱籍的事让平福去办,嬷嬷和平福的,也一并脱了吧,只外头不要声张,还有这几间铺子,一处田庄,地契、房契都在这里,嬷嬷拿去收好,备着万一,还有几间铺子和庄子的收成,把银子先收到你那里,到明年年中再说吧。" 李丹若说着,探身取了个极小的黄花梨匣子递给沈嬷嬷,沈嬷嬷接过道:"奶奶放心,虽说预备预备也好,我看奶奶也是想的太多了。"李丹若歪头想了想笑道:"嬷嬷说的也是,不过预备下,我就心安了。" 第六十一章流言四起 李丹若守着孝,不方便到各处走动,只遣沈嬷嬷去寻了趟梁氏,将腊月里要嫁姚黄和魏紫的事说了,这都是李丹若陪嫁的丫寰,梁氏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再说年纪也是不小了,不过恭喜了几句,吩咐封了两个五两的红包让沈嬷嬷带给姚黄和魏紫。 腊月中,姚黄和魏紫低调的嫁了出去,脂红和豆绿接了两人的差使,李丹若和魏紫直忙了大半个月,推平了那几间铺子一年的帐,又和沈嬷嬷商量着,打发平福悄悄买了一处极小的两进院子,将几间铺子、庄子收进来的银子悄悄运进那处小院子藏了起来,沈嬷嬷又悄悄将李丹若陪嫁的压箱银子也运进了那处小院子,直忙到腊月下旬才算妥当,又嫁了姚黄、魏紫,李丹若干脆吩咐沈嬷嬷连同脂红、豆绿也一并悄悄脱了籍,到官府备了案,李丹若这才算舒了口气,好歹留好了一处后路了。 元旦朝贺大典上,总算下了大赦天下的恩旨,随大赦恩旨下来的,还有敬王进封为敬亲王,其它皇子、皇女、前朝老臣也依例各自晋封的恩旨,得了这个信儿,程老夫人连念了几句佛,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看这样子,新朝算是安稳下来了。 大爷姜彦宏更是一口长气舒下来,从初一起,就开始四处忙着吃人吃酒、托人托情,想活动着赶紧离了敬王府再寻别的好差遣。 新年里,各家轮着请戏酒往来应酬,日子过得极快,李丹若因为守祖母的孝,这个年却过的极是清静,连院门也没出过,只在初七先威远开国侯夫人、姜彦明姑母姜氏冥寿那天,和姜彦明一起到大相国寺,为姜夫人连做了三天水陆道场。 眼看着离十五没几天了,姜彦明原本想带李丹若出去坐船沿汴河看灯去,李丹若却没什么兴致,姜彦明知道她这个孝守的虔诚,也不再多劝,只在元夕节前两天,从外面买了几十盏各式花灯回来,看着人挂了满院,傍晚,满院花灯亮起来,随风而动,摇曳生姿,照的院子里一片温暖。李丹若抱着手炉,站在廓下看着琳琅满院的各式花灯,脂红站在后面嘀咕道:"西跨院也挂了一院子的灯……" "你说这个做什么?"豆绿忙捅回了脂红的话,脂红拍开豆绿的手顶了回去:"这事又不能瞒着奶奶!"李丹若被两人吵的心烦,转身掀帘子正要进屋,只见朱衣引着位穿着大红织锦缎银狐斗篷的年青妇人急步进来,是魏家四奶奶卢杏林,李丹若忙将手炉塞给豆绿,急步迎上前去。 两人让着进了屋,卢杏林接过豆绿奉上的茶放到几上,看着李丹若直截了当道:"我跟你说几句休已话儿。"李丹若忙屏退众丫头婆子,意外的看着气色不善的卢杏林,卢杏林往李丹若这边挪了挪,劈头盖脸的问道:"这家里老夫人、太太们对你不好?" "这是哪里的话?"李丹若愕然道,卢杏林紧盯着李丹若脸上的错愕,舒了口气道:"我就说,必是谣传,你这一阵子在家守孝,哪儿也没去过,也听不到这样的闲话儿,外头都传着程老夫人待庶出房刻薄,说是怕你们分家产,早就把你们五爷过继给威远开国侯家,从姜家除了谱了,这事真的假的?" "这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李丹若哭笑不得道,卢杏林重重叹了口气道:"这谁知道,反正满京城都在传这个话儿,也不能怪人家生疑,当初你们五爷以子礼送葬姑母,后来为了守孝,连科举都误了,这事就稀奇,前儿听说你们又给姜夫人做冥寿道场去了?人家正经的亲子亲女还没做呢!你们倒上心,也不怪这话传的快,是让人生疑,这哪是待姑母?明明是待母亲了,连我听了,也将信将疑。" "五郎心里头是拿姑母当母亲待的,你听谁说的这话?这话传了多长时候了?从哪儿传出来的?"李丹若皱着皱眉头连问道,卢杏林一边摆着手,一边端起杯子连喝了几口茶才答道:"我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今儿刚听说的,今儿不是陈翰林家请宴赏雪吗,我陪母亲过去,听陈翰林夫人和母亲她们说起这个闲话,这才知道的,听陈翰林夫人也惊奇的很,看那样子,也是刚听说,这事关着你,从陈府出来,我寻了个借口,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想着你必定不知道,看样子这话也就是这两天才传起来的,谁知道先从哪儿传起来的?谣言哪有根的?反正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真有不少人信这个话,也不怪人信,连我听了都觉得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好好儿的怎么传起这种话?!"李丹若皱着眉头道,卢杏林喝着茶笑道:"谁知道呢,这京城里头乱七八糟的闲话最多,不传这家,就说那家,许是见你们前儿又给姜夫人做冥寿道场,勾起了闲话儿也说不定,行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算不得大事,旁的倒没什么,就是你们家老夫人和太太们那边,你得有个主意,这样的闲话,最容易让人心生罅隙,再说,你们又是庶出房,到底隔了一层,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得赶紧回去了,天也晚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呢。" 卢杏林说着站起来,李丹若也不虚留她,忙起身送她出去。 傍晚,姜彦明回来,两人吃了饭,姜彦明歪在炕上翻着本书,李丹若递了杯茶给姜彦明,屏退众人,坐到炕沿上,跟姜彦明把卢杏林的话说了,姜彦明挪了挪,伸手揽在李丹若的腰上,稍稍用力,想把她往怀里抱,李丹若微微蹙眉,往外推着姜彦明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知道,来,让我搂搂,咱们是夫妻,说正事也要亲热些。"姜彦明又挪近些,将脸凑到李丹若脖颈间,两只手一路抚上去,脸贴着李丹若的脸,吹着热气、语气暧昧的说道:"咱们都好些天没……" "你今儿这是怎么了?"李丹若被他搓揉的浑身别扭,用力推开他站了起来:"你要是想这样那样,去西跨院去,在我这里,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姜彦明呼了口气,一脸没趣的往后挪了挪,双手扣在脑后,往后靠到靠枕上道:"这话市井坊间也传的热闹,别理它,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空穴来风的闲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你细打听没有?就算是全无来历的闲话,要传出来,必定有些缘由,这话传的蹊跷。"李丹若侧着身子半坐在炕沿上,看着姜彦明担忧道,姜彦明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一阵子凡事都思虑太过,你说说,传这个话,能生出什么事来?就算是谁跟咱们过不去,传这样的谣言,也是半分用没有!你别多想,这朝廷赦也赦了,封也封了,我今天在跟孙七爷一处吃酒,听他的意思,说是礼部和几位相公的意思,想推姚相公做明年的主考,你听听,是好事吧?若是这样,你三哥这一科必是能中的。" 李丹若怔了下,想了想,长长舒了口气,五郎说的是,自己这一阵子是有些弓杯蛇影,凡事思虑过度了。 今年的元夕节,因国丧不远,冷冷清清并不怎么热闹,姜府诸人聚在程老夫人院内热热闹闹的开宴吃元宵,李丹若有孝不便,守要东厢炕上,将窗略开些,拿着本书,出神的看着院内刚刚点起灯烛的花灯,从一早上起,她这心绪就不怎么安宁,许是年年元夕节过的太热闹了,今年乍一冷清,有些不自在吧。 李丹若烦躁的扔了手里的书,下炕穿了鞋就往门外走,脂红忙取了斗篷给李丹若披上,李丹若拉着斗篷裹紧,站在廊下呆了一会儿,冷凛的寒风吹在脸上,反又平添了许多烦躁,李丹若深吸了几口气,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吩咐脂红道:"吩咐备车,去李府,我去看看母亲。" 脂红格楞了下,忙答应了,叫个婆子吩咐去要车,李丹若又转头吩咐豆绿拿了几根老参,几包点心,进去换了衣服,刚出了垂花门,正迎上大步进来的姜彦明,姜彦明看到李丹若笑道:"太婆让我回来陪你,你要出去?" "嗯,我想回去看看母亲。"李丹若带着丝笑道,姜彦明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陪你去,嗯,这衣服就行,不用换了,走吧。" 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虽说有些别扭,还是由着他伸手揽在腰间,一起往二门出去。 到了李府,姜彦明和李云直饮酒说话谈文,李丹若和母亲、嫂子说着闲话,逗弄着小侄儿,心里渐渐安宁下来,两人一直耽误到人定时分,才从李府告辞出来,李云直和韩三奶奶一直将两人送到二门,看着车子出了府门才转回去。 李丹若打了个呵欠,姜彦明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笑道:"来,靠我怀里歇一会儿。"李丹若犹豫了下,挪了挪,将头小心的靠在姜彦明肩上,姜彦明胳膊微微动了动温柔道:"靠我怀里来,我搂着你,也舒服些。" "不用,这样就好。"李丹若低低道,她也知道那怀里温暖舒服,太婆说过,不能失了本心,她是他的妻,以礼来待就好,往那温柔乡里靠的太近,总有一天自己会沉溺其中,软弱到站不起来。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如今怎么这么拘谨起来?"姜彦明不敢多动,只无奈的低声道,李丹若闭着眼睛,理也没理他的话。 离姜府不多远,车子突然在一阵呵斥中猛然停下,李丹若猝不及防,一头往前冲去,姜彦明急忙一把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滚倒在车厢里,姜彦明急搂着李丹若爬起来,顺手把她往里推着低声道:"我下去看看,别怕,在车子里等我。"说着,伸手抓起斗篷跳下了车,李丹若急忙扑到车窗前,掀帘子往外看去。 第六十二章祸事 外面站满了一身黑色劲装的虎威军,灯笼火把照的四下通明,李丹若左右看了看,一眼望去都是黑衣虎威军,没等李丹若看明白了,姜彦明跳上车,脸上白的没一丝血色,没等他坐稳,车子就往后急退去,姜彦明示意李丹若噤声,车子退了十几步,一声鞭响,又猛往前冲去,姜彦明伸手搂了李丹若,俯在她耳边,声音颤抖的低低道:"说是抓捕谋逆之人,闲杂人等回避,围的,象是咱们府上。" 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姜彦明忙搂着她安慰道:"就是看着象,不一定是,车夫路熟,我让他绕到大门前的小巷子口,那儿僻静,咱们在那儿看看,看看再回去,许是我看错了,围的……不是咱们府上,你别怕。"李丹若深吸了口气,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这一条巷子,就住了咱们一家……你说的是,咱们绕过去看看,先看看再说。" 姜彦明手软的几乎要从李丹若身上滑下来,李丹若伸手握着他的手,姜彦明看着李丹若勉强笑道:"没事儿,必定没事,咱们家,能有什么事?" "今天还是元夕节……"李丹若恐惧的低低道,姜彦明呆怔的看着她,正要说话,车子猛然停住,车夫隔着帘子低声道:"五爷,五奶奶,前头巷子太窄,咱们这车阔,进不去。" "我过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姜彦明握了握李丹若的手道,李丹若伸手抓住姜彦明道:"我也去!"姜彦明'嗯'了一声,先跳下车,回身扶了李丹若下来,拉着她的手,穿过漆黑静寂的狭小巷子,急往巷口奔去。 巷子外不远外,站满了黑衣虎威军士,不远处的姜府大门口,黑衣军士举着火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府门,大开的府门口,背着手站着名亮甲将军,姜彦明紧紧搂着李丹若,两人紧靠着巷壁,小心的看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正要转身回去,只听到府门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哭叫声,亮甲将军潇洒的甩了下斗篷,小跑下了台阶,大门内,三老爷姜奉礼,大爷姜彦宏、四爷姜彦庆、八爷姜彦英被推搡出来,三老爷姜奉礼被推在最前,边走边拼命扭头看着后面,面容扭曲叫喊着,却听不清喊的什么,姜彦宏连连被台阶绊倒,两个军士架着他拖下台阶,姜彦庆拉姜彦英,象是在安慰他,大门里,三太太廖氏扑出门槛,又被几个婆子拉进去,再扑出来,又被拉进去。 李丹若和姜彦明浑身僵硬,眼看着姜奉礼父子四子被推上一辆黑漆漆的车子,在一群军士的押送下疾驰而去,那名亮甲将军上马紧随其后,人车远去,围着姜府的黑衣军士却依旧围着。 姜彦明手指冰冷的握着李丹若冰冷的手指,悄悄退回车上,姜彦明脸色白的没一丝血色,看着李丹若低声道:"我送你回李府避一避。" "那你呢?" "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也许……我先回去看看,总得想想办法。" "那个流言……"李丹若紧握着姜彦明的手低声叫道,姜彦明眼睛亮了下,又暗了下去,李丹若声音急促的劝道:"象是为了咱们好,你能平安无事,才好想法子……才能想法子,不然……不能让人一锅端了。"姜彦明反应极快:"你说的极是,我先送你去李府,这就去寻姑父,这事,得求姑父。" "我不能回李家,咱们是夫妻,一体同命,你赶紧去威远侯府,我回家看看,这事也得和太婆商量商量。"李丹若低声道,姜彦明怔了怔,突然用力把李丹若搂在怀里,只搂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姜彦明松开李丹若,带着丝哽咽低低道:"成亲到现在,你总远着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姑父胆小怕事,树叶落下都怕砸头,又续了弦,这事,不一定能成,我送你回去,现写份休书留你手上,若事有不协,也不至连累了你。" 李丹若摇了摇头道:"你去威远侯府,我回去,咱们也别想太多,尽人力,且听天命吧,若是姑父不肯,你先偷偷躲起来,若要用钱,你去寻沈嬷嬷,我存了些银子在她那里。" "嗯,你放心,我……" 李丹若抬手按住姜彦明的唇:"赶紧去吧,让豆绿跟我一辆车,你坐后面一辆车去。"姜彦明点了点头,伸手紧搂住李丹若,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转身跳下车,片刻功夫,豆绿抖着手脚爬上车,李丹若掀帘子吩咐了车夫,调转车头,不紧不慢的往姜府回去。 姜彦明急赶到威远侯府偏门,跳下车,刚拍了两下门就开了,一个小厮探头出来,见是姜彦明,惊讶道:"是五爷!五爷快进来!"姜彦明大步进了门,小厮急吩咐门房道:"都警醒些,清泉回来赶紧给开门!五爷这边请,"小厮边引着姜彦明往里急走,边低声道:"小的刚侍候我们大爷回来,知道府上被围了的事,大爷正急的团团转,连打发了好几拨人出去打听府上的怎么样了,五爷竟来了。" 小厮引着姜彦明急步到了内书房上房门前,紧一步上前禀报了,姚德庆急冲出来,一把拉住姜彦明叫道:"你出来就好!外婆没事吧?还有大舅他们。" "我也不知道,"姜彦明苦笑道,姚德庆急拉着他进了屋,屋里,威远侯姚镇江背着手,微微抠搂着背,担忧的看着姜彦明,等他说话,姜彦明自己过去倒了杯茶一口喝了,将和李丹若看到的情形说了,姚德庆咽了口口水,看看父亲,又看看姜彦明道:"我倒听到点信儿,说是,敬亲王谋反,府里已经围上抄检了。" 姜彦明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看着姚德庆呆傻住了,姚镇江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到椅子上,一只手捂在额头,重重叹了口气,姜彦明半晌才缓过口气,看着姚镇江,艰难的开口道:"前两天,京城有一股流言蜚语,说我过继给姑母了。" "这个我也听到了,也不知道谁闲着没事嚼这个舌……"姚德庆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一下子跳起来摇着父亲的胳膊的道:"父亲,父亲,赶紧,咱们假话真做,快,快!快写文书!还有族谱!" "别吵!"姚镇江被儿子摇的头晕,脸苦一团,往下拂着儿子的手:"这是大事,敬王爷说是谋反,那是大罪,今晚上围上的可不只一家,万一……" "姑父,过继的谣传在前,京城诸人十有八九信以为真,侄儿媳妇已经回府和太婆商量,求姑父帮一把,侄儿能脱出大难,也好想方设法营救全家,若是姜家一起陷进牢狱……求姑父看在先去的姑母面上,救救姜家!"姜彦明跪倒在姚镇江面前,磕头不已。 姚镇江忙拉起姜彦明:"你先起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这……杀头的事……"姜彦明顺从的站起来,姚德庆又要冲上去劝父亲,姜彦明一把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姚镇江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十圈,才停住步子,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这是杀头的事……我不能对不住你姑母,还有你,哪能眼睁睁的……你跟我去开祠堂,这能有什么法子?" 姜彦明哽咽着长揖到底,姚德江一把拉起他:"赶紧赶紧!也不知道是谁嚼的这舌头根子,倒嚼对了,快走!" 姜府大门外,守门的军士听说是姜府五奶奶回来了,当即让开路,放车子进去,李丹若的车子顺顺当当进了二门,二门里当值的婆子在车前放了踏步儿,李丹若下了车,也顾不得理会那些惊魂不定的婆子们,带着豆绿,径直往正院急赶过来。 正院灯火通明,却一片静寂,李丹若急步进了正屋,屋里挤挤挨挨都是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着一身寒气的李丹若,李丹若匆匆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去了斗篷,几步转进东厢,东厢炕上,程老夫人脸色青灰,笔直的端坐在炕上,炕沿上坐着大老爷姜奉德和二老爷姜奉义,大太太梁氏和二太太周氏一左一右站在炕前,炕前扶手椅上,三太太廖氏头发散乱,软倒在椅子上,失神的抽泣着,大/奶奶赵氏和四奶奶唐氏一左一右,一站一蹲在廖氏身边,满脸悲凄,泪流不止,二爷姜彦书、三爷姜彦志、六爷姜彦承、七爷姜彦道在炕角或站或坐。 程老夫人直盯着李丹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没看到外面?五哥儿呢?谁让你们回来的?" "五郎去威远侯府了。"李丹若看着程老夫人,声音平和的答道,程老夫人怔了一瞬,转头看着周氏吩咐道:"你扶三郎媳妇回去歇着去,劝劝她,志哥儿媳妇带妹妹们回去歇下,你们哥几个也先回去,不要慌,能有什么大事?回去吧。" 周氏答应一声,弯腰扶着廖氏低声劝道:"你且放宽心,三老爷他们吉人天相,必定平平安安,先回去歇一歇吧。"赵大/奶奶和唐四奶奶也忙上前扶起廖氏,梁氏小声的劝着众人,又低低的交待了吴三奶奶几句,吴三奶奶和二奶奶苏氏带着众姑娘,姜彦书等人跟在后头,见众人退出正屋,程老夫人指了指炕前扶手椅,对李丹若道:"你坐,五哥儿去威远侯府有什么打算?" "三伯父他们……我和五郎都看到了,外面现在还团团围着,只怕这事……不善,前儿不是有流言,说五郎过继给姑母威远侯夫人了,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总要先脱出来一个,才好在外面设法开脱。"李丹若直截了当的答道,程老夫人脸上闪过丝异色,忙转头看向大老爷姜奉德。 第六十三章暗夜 姜奉德欠了欠身子正要说话,程老夫人却先开了口:"若能这样,那可是最好不过,你赶紧去开祠堂,先从族谱上把五哥儿夫妇名字除了,快去,悄悄儿的别惊动人。"姜奉德迟疑了下,程老夫人悲伤的叹了口气道:"别做侥幸之想了,这样围府不撤,不过是等天明抄检罢了,赶紧去吧。" 姜奉德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的起身长揖到底,答应一声出去了,程老夫人转头看着梁氏吩咐道:"你去,叫上三哥儿和三哥儿媳妇,理一理府里还有多少现银,都拿出来分给家下诸人,若有身契,一并拿给他们,打发他们走吧,别跟着咱们受了牵连。" "母亲,何此于……"梁氏说到一半,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程老夫人声音平和的吩咐道:"别哭,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快去吧,那银子与其让人家抄走,还不如分给下人,好歹主仆一场,快去吧,天也快亮了。"梁氏哽咽着曲膝答应出去了, 程老夫人慢慢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二老爷姜奉义低声道:"你四周看看,看看外头……还在不在,有没有哪一处没围严实,能出去的。"姜奉义看着母亲,答应一声,垂着头哽咽了片刻,跪倒在地磕头道:"都是儿子不孝,母亲这个年纪,还受这样的……" "不能怪你们,母亲不怪,这是咱们姜家的命,是母亲的命,去吧,快去。"程老夫人看着儿子,温和的说道,姜奉义站起来长揖到底,起身急步出去了。 程老夫人示意李丹若坐到自己身边,悲伤的看着她低声道:"你说的对,都怪太婆,没听进去。" "这事还不知道来因后果呢,太婆别这么说,谁有前后眼,咱们……不会有事的。"李丹若苍白的安慰道,程老夫人叹了口气:"好了,咱们不说这个,后悔能有什么用?威远侯胆小怕事,人却极厚道重情,五哥儿去寻他,十有八九能成,等会儿你回去打点打点,把金银细软随身带好,那些下人,能托付的别疑心,若有一丝信不过,干脆打发出去,回去把院门关好,你和五哥儿若能逃出生天,纵不能为姜家开脱,也算为姜家留了一支,不至于……"程老夫人说不下去了。 "太婆!"李丹若难过的低低叫道,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扬声叫了流苏进来,沉声吩咐道:"把那只富贵百年的黄花梨匣子拿过来,再取针线来。"流苏一句不多问,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片刻,抱着只匣子进来,放到程老夫人面前,又转身出去取了针线,端了支五头灯台放到炕几上,这才退了出去。 程老夫人打开炕头的立柜,从里面摸出只极不起眼的黄铜小钥匙,打开黄花梨匣子,匣子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厚厚一叠银票子,程老夫人将银票子全部取出来,点了八张出来道:"这几张留给流云她们,余下的,fèng到你贴身小袄里去。"李丹若忙站起来,微微背过身,将贴身的薄绵袄脱下,拿过剪刀低头拆起棉袄来。 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手脚极快的拆开绵袄,将银票子一张张递给她,李丹若飞快的絮进棉袄,絮一两张,就用针线从里面连缀一针fèng住,两人沉默着却配合默契,一个递银票子,一个絮进去fèng好,直fèng了将近一个时辰,流苏在外面禀报,大老爷来了,程老夫人沉声吩咐道:"请大老爷在厢房喝杯茶等一等。" 李丹若心无旁婺的只顾低头细细fèng着棉袄,又fèng了一刻多钟,才重又将拆开的棉袄fèng好,程老夫人看着她重新穿好棉袄,指了指偏门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说着,又指了指李丹若身上的棉袄,低低的吩咐道:"只要护好你自己,旁的,都不要紧。"李丹若会意,微微曲膝答应了,转身从偏门出去了。 李丹若脚下缓了缓,等豆绿提着裙子追上来,才急步往自己院子回去,豆绿这晚上这一连串的变故吓的已经呆怔住,连害怕也有些迟钝了。 满院的花灯顾自随风摇曳出喜庆的红光,脂红等众丫头、婆子蜂涌迎出来,翠羽和红翎也挤在众人中间,焦急惶恐的看向李丹若。 李丹若转头看着众人,平静的问道:"人都到齐了?朱衣把院门关上,都进来吧。"朱衣急奔过去关了院门,再提着裙子奔回来,跟着大家进了垂花门,李丹若站到正屋门前台阶上,环顾着众人沉声道:"姜家有了大难,三老爷和大爷、四爷、八爷都被……带走了,如今府外被虎威军团团围着,等到天明,大约就要抄检了,脂红,去把那个榴绽百子紫檀木匣子取来。" 脂红答应一声奔进屋,转眼功夫,就抱了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出来,李丹若示意她打开,伸手点了点里面的银票子,转头看着众人道:"姜家若是抄检,奴仆多半要变卖,咱们主仆一场,我也不忍让大家伙跟着我受累,这里头除了身契,还有三四千两银票子,脂红、豆绿,你带大家分了分,各人身契自己拿好,银子,这院子里的,有一个算了,平分。" "五爷呢?"红翎惊恐的尖叫道,李丹若看了她一眼道:"我倒忘了,你和翠羽的身契不在我这里,大太太也在遣散旧仆,你和翠羽赶紧去讨了身契,脂红,一人先给她们一百两银子。" 脂红不情不愿的取了两张百两银票子递给两人嘀咕道:"平时个个离了爷不能活,出了事倒跑得快!" "脂红!"李丹若厉声呵止了脂红,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翠羽和红翎道:"你们两人是奴婢身,若是让人抄检了去,就是发卖,就是留下,你们也不能和爷在一处,赶紧去讨身契吧。"翠羽泪水夺眶而出,扑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转身就跑,红翎怔了怔,忙跟在翠羽身后,也急急的跑了出去。 "脂红、豆绿,好好算着把银子分了。"李丹若低声吩咐了一句,自己掀起帘子,转身进了屋,朱衣拉了拉脂红低声道:"我没地方去,银子不用分给我,我去给奶奶沏茶。"说着,转身进屋给李丹若沏茶去了。 "你个不通气的傻妮子!"脂红气的跳脚,转头看着豆绿道:"别听她的,这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分出去。"豆绿目光冷冷的瞥着她,正要说话,脂红迎着她目光跺脚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刚才奶奶怎么说的?若是抄检,咱们都得都人卖了,你想侍候奶奶,也由不得自己,若是拿着银子、身契逃出了生天,回头再去寻奶奶,不是人回来了,银子也回来了?" 豆绿长舒了口气:"是我糊涂了,我当你……烂了心肺呢。" "你才烂了心肺!"脂红一口堵了回去,豆绿好脾气的笑道:"好好,是我烂了心肺,错怪了你,赶紧数数银子分了吧,天也不早了。" 脂红和豆绿仔仔细细的将银子和身契一一分了,翻到最后,却没看到她们两人身契,两人茫然的对视了一眼,豆绿往屋里努了努嘴,和脂红咬着耳朵道:"奶奶必有别的安排。" "我觉得也是。"脂红点了点头,两人抖了抖匣子,看着众人道:"奶奶刚才说了,如今姜家大难临头,奶奶不愿意连累大家,这身契也给了,银子也给了,从这会儿起,大家各寻出路吧,若有良心,奶奶自然是能寻得到的,只看你们的良心吧。"脂红说完,转头看着豆绿道:"咱们进去吧。" 两人转身进了屋,站了满院的丫寰、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了一会儿,站在角落的一个婆子低着头转身出去了,有人开了头,院子里很快走的没几个人,羽妆、湖月和绿萼三人垂头站在一处,半晌,羽妆才低低的道:"我也不回去了,回去也得被哥哥嫂子卖了,奶奶身边总得留人侍候。" "我也不回去。"湖月干脆的说道, "你还是回去吧,我也回去,咱们都有地方去,就留在外头照应,这样才好。"绿萼拉了拉湖月劝道,湖月迟疑不定,羽妆强笑道:"绿萼说的对,这样最好,哪,这是我的银票子,你帮我收着。" 湖月接过银票子,转头看着绿萼道:"那咱们进去和奶奶说一声,免得奶奶以为咱们弃她走了,要是那样,她肯定得难过。"绿萼想笑眼泪却落下来,忙拭了眼泪,连连点着头。 三人掀帘子进了屋,脂红'咦'了一声道:"怎么还不赶紧走?不都跟你们说了?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牛心左性的?!" 李丹若眼角湿润,看着几个丫寰温和的笑道:"脂红都跟我说了,她说的对,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回去吧,若还想跟着我,往后,再来寻我就是。" "我不回去,奶奶也知道,我没地方去,奶奶身边总得留一个两个的,我的银子交给湖月收着了,我不回去。"羽妆上前半步道, "嗯,"李丹若微笑应了,转头看着朱衣道:"你回去,我知道你这片心,先回去,等安稳了,再来寻我,羽妆没地方去,有她留我身边就行,你们赶紧走吧,到天亮就来不及了,你们三个,还有豆绿,你们四个一块儿走,豆绿家离的近,先去豆绿家,让豆绿父亲和大哥送你们回去,快走吧,我这儿有脂红和羽妆,没事。" "快走快走,天要亮了!"脂红挥手道,豆绿等人也不敢多耽误,曲膝告了退,回去穿了斗篷,四人一处出了院门,跟着众人往角门奔去。 姜府大门前,一个银甲中年将军手指慢慢敲着腰间的佩剑,面无表情的听军士回了话,出了一会儿神,重重叹了口气,转身招手叫过个三十来岁的书吏吩咐道:"姜家那几位爷你都认识,跟过去瞧着,只要……没有那几位爷,别的,走就随他们走吧,唉,树倒猢狲散,走就走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能赶尽杀绝了。"书吏答应一声,跟着军士,急匆匆赶往角门处。 第六十四章抄家 辰正时分,一顶官轿停到姜府大门前,一个五十岁左右、微微发福的红袍官员弯腰下了轿,仰头看着沉默的姜府大门,暗暗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了下,几个刑部小吏紧走几步跑上台阶,大门应声而开,姜奉德脸色惨白,镇静的从门里出来,红袍官员忙紧了两步,上前拱了拱手低声道:"姜世兄,实在是不得已。" "沈兄是来抄检么?"姜奉德话音里带着颤抖,沈大人垂下眼皮应道:"接了皇上旨意,已查实,姜奉礼父子附逆敬亲王谋反,要检抄姜家,捉拿其余人等。"姜奉德摇晃着连退了两三步,看着沈大人,张了张嘴,想喊冤却没喊出来,也许……是真的…… "沈大人……大人……请吧……"姜奉德哆嗦着伸手扶了门前柱子,眼泪一串串往下落,沈大人轻轻叹了口气,正要挥手令人进入,大门口急冲过来一辆蓝呢轿子,直冲到台阶前才停下,轿后,姜彦明和姚德庆紧跟而进,没等轿子停稳,威远侯姚镇江就掀帘从轿里出来,直冲上台阶,冲沈大人长揖到底、气喘吁吁道:"沈大人,且慢,且慢,在下有一事得和大人说。" 沈大人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姚镇江,姚镇江抬手抹了把汗,回手指着姜彦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彦明,早就过继给在下为义子,这事,早的很了,小儿没出生前,就过继了,就因为这个,内子去世,明哥儿才得守这子礼,也是因了老夫人的脸面,本来打算等老夫人百年后,再揭开这个话儿,如今,请沈大人明鉴,明哥儿媳妇还在府里。" 沈大人愕然看着姚镇江,又移过去看了眼姜彦明,再转头看向姜奉德,姜奉德急急的点头道:"是是,是过继了,早就过继了,族谱上都记着!"沈大人轻轻呼了口气,垂着眼皮想了想,转头看着姚镇江客气道:"事出意外,这事在下也不能做主,如今也只能先隔开姜彦明和其妻李氏院落不抄,待在下办好手头这差使,进宫面上禀呈,得了旨意,才好依旨意处置。" "那是那是,"姚镇江稍稍松了口气,忙陪笑道, "明哥儿以先回姚府安心等信儿,姚大人,人就着落到您身上,总要等得了旨意,才好定夺。"沈大人看着姜彦明和姚镇江建议道,姚镇江忙拱手答应,姜彦明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会儿,他纵是进去府里,也帮不了谁,姚德庆用力拉着姜彦明就往台阶下退,仿佛唯恐沈大人改了主意,再改口把姜彦明先一并关进去。 沈大人打量着姜彦明,极轻的感叹道:"当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他那女儿刚刚出生,粉装玉砌的一个玉娃娃,转眼也嫁了人。"姜彦明眼睛骤然闪出亮光,一句话没说,只冲沈大人长揖到底,沈大人仿佛没看到姜彦明的重礼,转头看着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兄,时辰不早了,请吧。" 姜奉德直直的看着姜彦明,眼看着姜彦明冲他不停的点头,才直直硬硬的转过头,抠搂着腰背,引着沈大人往府门进去,外面,领头的刑部小吏挥了挥手,诸小吏军士熟练之极的往大门上贴了封条,七八人一队,往府里各处奔去。 姜府诸人都已经聚在程老夫人屋内,沈大人跟着姜奉德进来,程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迎出来,沈大人扫了眼满满一屋男女老幼,紧走几步,冲程老夫人长揖到底道:"老夫人见谅,实在职责在身,不得已之事。" "沈大人客气了,能得大人前来抄检,是姜家的福气,多谢沈大人!"程老夫人微微颌首,沉静的答谢道,沈大人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四周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礼父子丧心病狂,附逆谋反,着查抄姜家,姜家诸人收监待查。"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的低声道:"沈大人,我那三儿荒唐不争气是有,谋反他断不敢有,求沈大人代为转呈。" "老夫人放心。"沈大人恭敬的拱手道:"老夫人,姜家四房姜明彦握言已过继威远侯姚家,暂隔开不抄,待在下禀了官家,领了旨意,再做定夺。"程老夫人嘴唇抖动了两下,感激的看着沈大人,扶着拐杖躬身道:"多谢沈大人周全。" "老夫人客气,老夫人请。"沈大人往旁边退了退,客气的让着程老夫人,程老夫人拄着拐杖,慢慢往外走去,后面,左边,姜奉德居首,后面跟着姜奉义及二爷姜彦书等人,右边,梁氏居首,抱着一岁多的孙女蕊姐儿,脚步有些踉跄,吴三奶奶浑央僵硬的紧跟其后,手里死死揪着五岁的儿子贤哥儿的手,紧哥儿惊恐不安的紧贴着母亲。 再往后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儿姜艳莹身上,姜艳纷虚扶着周氏另一边,惊恐的四下张望不停,二奶奶苏氏紧紧抱着两岁的儿子,一张脸白的没有人色。再后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静,半扶半拖着廖氏,赵氏抱着两个多月的儿子跟在后面,不时后头看一眼被姜艳夏抱着的唐氏的女儿、三岁的枝姐儿,和被姜艳秋、姜艳冬牵着的女儿,五岁的叶姐儿。 一行人凄惶的被押出府门,一路徒步被押往刑部大牢。 这一趟抄检极其顺当,仆从们要么走了,要么已聚在一处,库房东西和帐放的整整齐齐,各屋的差不多已经空了,没有哭喊乱叫,刑部小吏只管清点造册,再顺手装点东西罢了。 李丹若紧裹着细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身旁,脂红和羽妆看起来镇静,手里却下意识绞着帕子,直把帕子绞得没一丝形状。 外面脚步急促错杂,却没人往这个院子里来,李丹若静静站着听了一刻来钟,暗暗舒了口气,转头看着脂红低声吩咐道:"你悄悄去院门口,从门fèng里往外看看,看看咱们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来了。"脂红头没点完就开始跑,却一脚踩在裙子上,羽妆忙一把抓住她,脂红咧嘴想笑,笑出来却象哭,推开羽妆,提着裙子往外奔去。 片刻功夫,脂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话没说出来,先冲李丹若不停的点着头,李丹若闭上眼睛,双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看样子,程老夫人说对了,威远侯不会坐视不救。李丹若深吸口气,转头看着两人温和道:"外头冷,进去坐着吧,羽妆去烧水沏壶茶,脂红去看看,还有什么点心没有,咱们得吃点东西。" 两人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取了点心、沏了热茶过来,李丹若吩咐两人坐下,也吃些点心垫垫,脂红咬了口点心,看着李丹若低声道:"奶奶,您说,老夫人她们怎么样了?"李丹若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监,就是不知道三老爷是什么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脂红忙建议道,李丹若苦笑道:"你还敢出去?这抄家的……都是凶神恶煞当惯的,若是……你就是个丑八怪,也能拿了卖一串大钱,还敢出去?"脂红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多话。 李丹若吃了一块点心,就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妆取了本书来,裹着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经冰冷的炕上,透过半天的窗户,呆呆的看着窗户萧索的冬意,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惊恐和不安,母亲不知道得了信儿没有,她让人带信给沈嬷嬷,让魏紫过去递个信,就说自己没事,让母亲放心……唉,李丹若脸上露出丝苦笑,母亲没看到自己,怎么会放心。 李丹若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从前,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她飘在半空,看着一身烈焰狂笑不停的自己,还有悲痛欲绝的母亲……她飘了好些年,看着母亲就那么一直悲伤着,一直悲伤着……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那时候,多少人劝过她?要放开放开放开……她还有母亲、有朋友、有亲人……她听进去了,到现在,她才听进去了。李丹若低下头,脖子发酸,眼底酸涩难忍。 不能想这个了,这桩祸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谁传出来的?象是专程要脱五郎和她出来一般,谁在帮他?姚家?不可能,那还有谁?能知道这样机密大事的,能是谁呢?这是个知情人,五郎说过,军士说是抓捕谋逆之人,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谋逆!先拿的三老爷、大爷他们,谋逆的,只能是敬亲王,大爷从皇上即位就想着另谋差遣,怎么会跟着敬亲王谋逆?这中间必有缘由……那个散布那传言的人,是谁?他知道有谋逆的事,他知道谋逆事败,他知道姜家的大难,他日子算的很准,他是谁? 第六十五章狱中 忠勇伯世子刘世扬打马如飞,直奔到李府门前,用鞭子指着门房急问道:"三爷呢?" "说是去刑部……"刘世扬不等门房说完,勒转马头,猛抽一鞭,疾往刑部狂奔而去,刑部门口一如往常,刘世扬四下转头没看到李云直,急的眼睛发红,蓦然重重拍了下额头,急抖缰绳往刑部大牢门口奔去,李云直必是守在大牢门口看情形的。 果然,离刑部大牢还有老远,刘世扬一眼就看到了李云直,纵马直奔过去,不等马停稳,翻身滚落下来,拉着李云直急往后退了三四步,喘着粗气低声道:"威远侯府姚大郎寻你没寻到,过来寻我了,前儿那过继的流言你听到没有?不是流言,竟是真的,姜五幼年就过继给姚家了,两家族谱都明记着的,姚家已经把这事往上报了,咱们也得赶紧,帮着打点,我母亲已经去礼部尚书孙大人府上了,不管有用没用,先求了再说,你府上不是和刑部郎中卢万林家来往的好?赶紧去走动走动!" 李云直眼里放出亮光,连声道:"我说怎么没看到四妹妹,我这就去,等等,我先回去取了银票子,还有戴家,也得走一趟!"两人说着,各自上马,一往东一往西,飞奔而去。 午后,宫里旨意传下来,姜彦明既已过继姚家,可令其归宗,与姜家无碍。 守在刑部和宫门口的李家、威远侯姚家和忠勇伯刘家等几家的小厮急奔回去报了信,内侍到威远侯府传了旨意,姚镇江父子和姜彦明送走内侍,急忙赶往姜府接李丹若出府,姜府门口,李云直和刘世扬一前一后都已经到了,姜彦明也顾不得多寒暄,冲两人拱了拱手,径直往府门进去,看门的刑部管事小吏和军士头儿已经得了信了,遣人跟着,一行几十个人,径直赶到李丹若院子外。 敲开院门,片刻功夫,李丹若一身细麻布孝服,裹着斗篷从院里出来,后面,脂红和羽妆一人挽了个包袱跟着,姜彦明紧上前两步握了李丹若的手,仔细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太婆她们呢?"李丹若低声反问道,姜彦明脸上痛苦的抽动了几下道:"都在刑部大牢。" "旨意虽说……这到底是姜五爷还是姚五爷,还真不好称呼,虽说旨意让五爷归宗姚家,这银钱东西上可没给个说法,爷也得体谅,别让小的们为难。"领头的吏部小吏掂着手里的荷包,瞄着众人,话说的阴阳怪气,李丹若拉了拉姜彦明低声道:"院里的东西不用搬了,舍财求个平安吧,免的生出什么枝节来,再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姜彦明'嗯'了一声,拉着李丹若下了台阶,看着竖着眉梢要发脾气的姚德庆和还要再塞银子给小吏的李云直道:"三哥,算了,银钱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人平安就好,咱们走吧。" 李云直看了眼李丹若,冲姜彦明点了下头,手里的银票子却还是塞到了小吏手里笑道:"几位辛苦了,一点散碎银子,就算我请大家喝杯茶解解乏了。"小吏接过银票子瞄了眼,见姜彦明牵着李丹若,脂红、羽妆在后面跟着,竟头也不回,真不要院子里的东西,就这么往府门外出去了,一时竟怔在了那里。 车子重重颠簸着跑的飞快,一行人直奔威远侯府,在二门里下了车,姚德庆脚下绊了下,差点跌扑倒地,小厮急忙扶住,姚德庆扶着小厮站稳,转头看着姜彦明等人郑重交待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这回不同一般,这几天哪儿不能去,那是谋逆的大罪,找谁都没用,能保下你,姜家也算有个后,你不能……连累了大家!" 姜彦明听的脸色惨白,姚德庆瞄了他一眼,上前半步正要说话,姚镇江厉声呵斥道:"还有你!回去读书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出院门!"姚德庆梗着脖子正要反驳,姜彦明忙推着他道:"姑父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姑父说的对,谋逆的大罪,找谁都没有用,你赶紧进去吧,等我安顿下来,过两天吧,我再过来寻你说话。"姚德庆'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世扬站在姜彦明身后,听的一脸气恼,李云直忙伸手拉了拉他,转头看了看李丹若,上前半步道:"姑父教训的极是,五郎夫妻险脱大难,当以自身为重。"姚镇江脸色微微舒缓,点了点头,李云直又笑道:"也得让他们好好歇一歇,丹若还有孝在身,到哪儿都不太合适,要不,先让他们夫妻到直顺街那处宅子歇下,住不住到府里,不管住哪儿,他们都是姚家的人。" "三哥说的是,我也是这个意思,直顺街那处陪嫁宅子虽说小些,可如今……也足够大了,等丹若除了服,我再来寻姑父商量住处的事。"姜彦明急忙附和道,姚镇江沉了脸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记着我的话!千万不可自作聪明!" 姜彦明连声答应了,长揖别了姚镇江,扶李丹若上了车,直奔直顺街过去。 李丹若刚在宅院门口下了车,平福从转角的茶坊里冲出来,直冲到李丹若面前惊喜道:"奶奶果然来了!我去跟我娘说!"说着,不等李丹若答话,转身就跑,李丹若急忙叫住他吩咐道:"跟嬷嬷说,赶紧寻个奶娘,多出银子,要到狱里奶孩子。"平福答应一声,转身又跑了。 李云直站在宅院里转了圈看了看,转身打发小厮雨桐道:"赶紧回去跟奶奶说,姑奶奶在平顺街安顿下来了,这边一应都是不全的,让她赶紧打发人来收拾,该送的东西也送过来。"雨桐答应一声去了。 没多大会儿,沈嬷嬷带着平福、魏紫和姚黄夫妇等人就赶到了平顺街,李丹若见找来了奶娘,也顾不得其它,忙让平福从街角分食铺子里买了茶饭点心,带着沈嬷嬷、姚黄和奶娘上了车,和姜彦明、李云直等一起往刑部大牢奔去,几个孩子大的不过五岁,小的……大/奶奶赵氏的儿子不过两个来月,大人还好,那孩子,从早上到现在都大半天过去了…… 姜彦明去探看姜奉德等人,李云直和刘世扬陪着李丹若去女牢,女牢这边并不怎么严苛,一路银票子开路,并没怎么波折,就见到了姜家诸人。 比起京城府衙大牢,刑部大牢关押的多是官宦读书之人,那牢里虽然也腐臭阴森,可每间牢房里总算有两张歪歪扭扭的白木c黄和一张腿脚不稳的白木桌子,姜家的人占了尽头四五间牢房,程老夫人是有诰封的,一个人关押在最外头能看到几缕阳光的牢房里,往里几间空着,再进去是梁氏和吴三奶奶,梁氏坐在c黄上,斗篷裹在贤哥儿身上,贤哥儿紧紧挤在梁氏怀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另一边c黄上,吴三奶奶用斗篷裹着一岁多的蕊姐儿呆怔怔坐着,脸上两道极深的泪痕。 二太太周氏和女儿姜艳莹关在梁氏对面,周氏蜷缩在c黄上,身上盖着自己和女儿的斗篷,挨着周氏的牢房里关着姜艳纷和二奶奶苏氏,姜艳纷紧紧裹着斗篷缩在c黄角,苏二奶奶用斗篷紧裹着儿子才哥儿,头倚着栏杆,绝望的蜷坐着。 三太太廖氏直直的跪在牢房中间,垂着手仰着头,喃喃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四奶奶唐氏抱着女儿坐在c黄上,面容安静哀伤的看着廖氏,隔壁,赵氏抱着已经饿的连哭声都低弱不堪了的儿子,绝望的看着牢门口,五岁的叶姐儿裹着姜艳夏的斗篷,死死揪着母亲的衣角,对面c黄上,姜艳丰紧裹着斗篷,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再过去,是挤在一张c黄上、共同裹着两个斗篷的姜艳夏和秋、冬两人。 牢门'吱呀呀'打开,李丹若背着夕阳进来,程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李丹若几步奔过去,程老夫人看着李丹若和后面沈嬷嬷等人手里的提盒,急指着里头道:"孩子,都饿坏了,哪里吃得下牢饭……快去,我不饿。" "嗯,"李丹若忙先寻到赵大/奶奶,打点了看守的婆子,看着奶娘接出孩子奶上,赵大/奶奶眼看着儿子手脚并用,吃的'咕咚'作响,一口气松下来,竟瘫软在地上。 沈嬷嬷和姚黄忙着将提盒里的吃食点心递进去,再将一碗碗苏酪小心的递进去,贤哥儿眼睛盯着苏酪,急的低头就往碗里啃,梁氏忙端着碗,小心的将苏酪往他嘴里倒,吴三奶奶用勺子一口口急喂着蕊姐儿。 李丹若转头看着都是空荡荡的c黄板,忙叫过沈嬷嬷吩咐道:"嬷嬷赶紧去趟李府,让嫂子寻十几c黄被褥,赶紧的再带过来,这天太寒,若没有被褥,这一夜可扛不过去,还有大老爷那边,一并拿些来,记着,要半旧或是旧的棉花被褥,干净就行,千万不要好的,免得……招了眼,反惹了祸。"沈嬷嬷答应一声急忙奔了出去。 李丹若取了一碟点心和一碗热汤,端到程老夫人牢门前,隔着手臂粗的栏杆递进来,正要说话,后面传来苏二奶奶一声怒骂:"不要脸的东西,哥儿的苏酪你也抢!"李丹若忙转头看去,嘴里鼓的简直要裂开的姜艳纷正将苏酪碗从里面扔出来,苏二奶奶抬脚还要踹,程老夫人沉声道:"好了,她也是饿坏了,赶紧喂哥儿吧。"苏二奶奶抱着才哥儿坐回去,过去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姜艳纷垂着眼帘,接过碗热汤,又抓了两块点心,只管低头吃喝。 程老夫人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端起热汤勉强喝着,李丹若盯着姜艳纷看了片刻,才转头看着程老夫人低声道:"太婆且放宽心,这一场有惊无险,必是能熬得过去的。" "我也是这么想。"程老夫人拍了拍李丹若的手:"你和五哥儿先护住自己,旁的再说,能有什么大事?" "嗯,"李丹若不敢多说别的,只和程老夫人说着些宽心的闲话,等着沈嬷嬷取被褥过来。 夕阳尚余一线,沈嬷嬷赶的一头一脸的汗到了,一c黄c黄抱了被褥进来,李丹若不敢再多耽误,将被褥塞进各间牢房,就急带着沈嬷嬷、姚黄出去了,看牢的婆子已经阴着脸催过好几遍了。 第六十六章疲惫 李丹若疲惫的坐在车上,姚黄看着李丹若,正要开口劝她,李丹若微微摇手止住她,头靠着车厢板,心头乱纷纷只想静一静。 转进热闹的街巷,车子慢下来,车帘处突然闪开条fèng,一只馒头重重砸在李丹若身上,李丹若惊吓之下,急掀帘看出去,外面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已经看不出一丝异样,李丹若忙放下帘子,姚黄已经拣起馒头递过来:"奶奶您看,馒头掰开过。"李丹若忙接过馒头,照旧痕掰开,里面是一粒小小的纸团,李丹若急忙取出纸团,展开来,一张小纸条极小,上面写着'安心待时'四个字,笔画清晰,字写的极好,李丹若紧攥着纸条,又掀帘子往后看了看,慢慢放下车帘,又看了一遍纸条,想了想,将纸条放下嘴里,慢慢嚼烂咽了。 姚黄看着李丹若低低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李丹若低着头,转来转去看着手里的馒头,这馒头的主人,和散那过继流言的,必是一个人,这是谁呢? 李丹若心乱如麻,刚在二门里下了车,杨氏已经从里面急冲出来,李丹若急忙迎上去,杨氏一把将李丹若搂在怀里,只叫了声:"我的惹儿……"就哭的说不出话来。李丹若忙和韩三奶奶将杨氏扶进去,院子里、屋里已经收拾的温暖可人,李丹若伸手摸了摸已经烧的温热的炕,扶着杨氏坐到炕上,接过朱衣递过的茶,托给杨氏喝了两口,伸手拍着母亲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母亲别急,我这不是好好儿的?没事了。" "姜家……满门……母亲对不起你,千挑万选,竟选了这么家……"杨氏又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李丹若踢了鞋坐到炕上,伸手搂着母亲温声安慰开解着她:"母亲怎么能这么说呢,哪家没有落难的时候?很快就过去了,再说,女儿不是好好的么?五郎也好好的,母亲别哭,别担心,没事,不管姜家怎么样,女儿有母亲,有哥哥、嫂子,再难也有过去的时候,母亲且安心,女儿没事。" "四妹妹说的对,再怎么着,四妹妹有五郎,有咱们呢,母亲得保重自己,母亲若是哭病了,四妹妹岂不是更难过。"韩三奶奶也忙上前柔声劝道,杨氏连连点着头,拉着李丹若的手道:"若儿,你跟我回去,咱们回去。" "母亲!"李丹若疲倦而无奈的低声道:"嫂子说的对,母亲保重自己,别担心女儿,女儿是姜家妇,这会儿置姜家于不顾……于心何忍?只要母亲好好儿的,女儿这后顾就无忧,天也晚了,母亲赶紧跟嫂子回去吧,过几天我再过去看母亲,这几天,母亲不要过来了,不管有事没事,我每天都打发人过去跟母亲说一声。" "若姐儿,母亲不放心。"杨氏拉着李丹若的手舍不得松开,李丹若搂了搂母亲,看着母亲笑道:"母亲且放宽心,没事儿的,过几天就过去了,您留在这里,反倒给女儿添乱,再说,您若是忧心过度病倒了,要把女儿累死么?母亲保重好自己,这就要紧。"韩三奶奶跟着劝道:"四妹妹说得对,您好好儿的,四妹妹才能安心,我侍候您回去吧,四妹妹劳累了一整天,只怕连口热汤也没喝上,让她好好歇一歇。" 杨氏伤心的叹气答应了,李丹若接过斗篷给母亲穿上,将她送上了车,杨氏掀着车帘,又忙招手叫过李丹若道:"你还有银子没有?若用银子,母亲那儿还有。" "我还有,若要用,自然和母亲去讨。"李丹若笑道,杨氏答应一声,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李丹若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吩咐朱衣道:"有多少人回来了?厨房人手够不够?魏紫呢?赶紧让人备晚饭,吃了饭还有事。"朱衣上前扶了李丹若回道:"姚黄姐姐她们,我和湖月她们,奶奶陪嫁的七房家人,俞家和刘家两家回来了,别的许还没听到信儿,厨房人手不怎么够,不过咱们现在也没几个人……" 两人一路说着话刚进到屋里,姜彦明也一身疲倦的赶了回来,李丹若接进屋忙问道:"见到大老爷他们没有?有什么信儿?" "没见到,说事关谋逆大案,不敢私纵外人相见,也没打听到什么信儿,说是敬亲王趁皇上从上清宫返回之际,路架攻城弩,想要行刺皇上。"姜彦明一口气喝了茶才答道,李丹若呆了片刻,惊恐的看着姜彦明低低道:"攻城弩!" 姜彦明瞬间明白过来,手里的杯子'咣'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半晌,才看着李丹若,喉咙干涩的说道:"是三伯父……调的弩?" "三伯父领着兵部器械库主事,京城出了攻城弩,自然要疑他,也许……"李丹若脸色渐渐发白:"五郎,三伯父绝不会帮敬亲王调弩,大哥从皇上即上位,就称病不肯去敬王府应差,三伯父年里年外也正四处活动着想搭上镇宁公府的门路,怎么会突然帮敬亲王调这攻城弩?再说,就是敬亲王谋逆这事……" "我也觉得蹊跷,"姜彦明低低道:"也许三伯父他们真是有惊无险,许是皇上见现了攻城弩,就先把所涉人等拘起审问,这调弩必有别人,一审也就水落石出了。"李丹若低着头,想着那纸条上的'安心待时'四个字,心乱如麻,若真如五郎所说,那之前的流言,就说不过去,李丹若抬头看着姜彦明苦笑道:"说你过继的流言,你说是巧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姜彦明紧拧着眉头,抬手揉着眉间,半晌才苦笑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事,我也想不明白,说不通,象你说的,就是敬亲王谋逆这事,若再想到这流言,也说不通,你的意思?" "只怕一切早有定论,咱们……你也别太着急。"李丹若低声劝道,姜彦明直怔怔的出了半天神,突然捂着脸痛哭失声,李丹若挪了挪,将帕子往他手里塞了塞,张了张嘴想劝,到嘴的话化作一声长叹,姜彦明连帕子带李丹若的手握住捂在脸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悲声,抬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多亏有你,要不然……" 李丹若沉默片刻,才柔声道:"我让人端水,你净净面,晚饭好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太婆她们那边,孩子小,我得多过去几趟,你明天也别再四处走动了,咱们这会儿,也怪不得人家,谁家不怕惹了祸事?也别再上门让人家为难了,明儿一早,我让沈嬷嬷去趟魏家,看看能不能托卢四奶奶回去打听打听,她父亲是刑部郎中,正该管着这样的案子,若能打听到这案子到底如何了,心里也好有个数。" 姜彦明忙点头答应,李丹若叫了朱衣等人进来,姜彦明净了面,两人吃了饭,李丹若叫过回来的诸人,一一分派差使,姜彦明端着杯茶半歪在炕上,看着李丹若有条不紊的安排诸事,见李丹若打发走了众人,迟疑了下低声问道:"翠羽她们……" 李丹若转头看着他答道:"和脂红、朱衣她们一起遣散的,她两人身契不在我这里,一人给了一百两银子,让她们两个去寻大太太讨身契去了,刚在狱里,也没顾上问这个,明天我再问问吧,看两人身契拿到没有,你若担心,明儿去两人家里看看就是,要不,你今晚上就赶过去看看?" 姜彦明忙尴尬的摇头道:"不是,不用问,必是拿了身契回去了,刑部那边没有姜府下人收案,我是说……也不知道……不知道明儿能不能找到……这里不好找……" "你若担心她们找不到这里,就寻个妥当人,今晚上,或是明天都行,过去翠羽和红翎家里说一声就是,我去洗漱了,明儿一早还要去刑部大牢。"李丹若下了炕,径直往后面净房洗漱去了,姜彦明也忙起身下了炕,跟在李丹若后面洗漱换了衣服,陪笑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毕竟侍候了我这些年,就是问一句,知道平安就是了,如今这会儿……还想别的,我哪是那样的人?" "你到外间炕上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李丹若没接他的话,指了指外间,满身疲倦的说道,姜彦明怔了怔笑道:"我不说话就是,也不会扰了你。"李丹若目光沉寂的看了他半晌,突然笑道:"我嫁了你,原本想着你我客客气气搭伴做完这一辈子,如今生了这样的大变,事易时移,我也不必再守那些……从前那些想法,太婆、大伯娘她们待我极厚,我断不会弃她们不顾,独善其身,可我身心俱疲,累极了,实在不想再应付你,往后,你我出了这门还是夫妻,可进了门,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愿替你打点你的红颜知已,看着你们卿卿我我,爱意浓浓还要端茶送水,无微不至,今晚来不及收拾外院了,你先在外间炕上过一夜,明天收拾了外院,你就歇在外院去吧。" "丹若!"姜彦明愕然而不敢置信,李丹若转过身,看着他笑道:"等姜家过了这道坎,等你重又得意发达了,你若嫌这样不好,咱们和离便是,如今,你我只好同舟同济,先过了这道难关再说,我累了,你出去吧。" 第六十七章难中 姜彦明呆若木鸡,脂红等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忙着取了被褥,往来查看了门户、茶水,一处处熄了灯,不大会儿,屋里黑静下来,明亮清冷的月光被窗上糊的棉纸晕成一个个光团,姜彦明动了动,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步履艰难的挪到炕前,颓然坐下,垂着头,呆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往后倒在炕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丹若和姜彦明已经起来洗漱,朱衣和羽妆收拾好外间的炕,摆上早饭,姜彦明喝了碗粥就推开,看着李丹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丹若安静的吃好早饭,屏退众人,取了个匣子放到几上,看着姜彦明平和的低声道:"这里头有两万三千两银票子,抄检那天晚上,太婆让我把这些银票子fèng在衣服带出来的,这银子是姜家的救命银子,要动用得太婆点了头才行。" 姜彦明脸上闪过丝羞恼,看着李丹若道:"我哪是那等不顾大体的人?"李丹若垂着眼帘,顾自接着说道:"你今天有什么打算没有?" "嗯,昨晚上我想了一夜,你说的极是,若那流言是有意为之……这案子,从敬亲王谋逆起,就透着诡异,只怕局中有局,若是这样,咱们如今一无所知,又不知道谁是真正有用之人,到处乱走只会有害无益,倒不如先静观其变,我想还去刑部牢外守一天,看能不能想法子见到大伯父他们,若能见到他们,倒比什么都有用。" "嗯,我也是这么想,那就这样吧。"李丹若说着,叫进豆绿收了匣子,吩咐准备启程去刑部大牢。姜彦明跟着站起来,迟疑了下,往前挪了半步靠近李丹若低声道:"丹若,昨天……是我不是,你若生气,就发作出来,别伤了身子。" 李丹若转头看着姜彦明,轻轻笑了下:"我没生气,就是厌烦了,累了,再说,我不是说了么,事易时移,今日不同往昔。"姜彦明怔忡而茫然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想了想,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姜彦明,耐心的温声解释道:"你没有不是,也别多想,我这性子,看着温婉,其实内里最执拗不过,我父亲对我母亲极好,从不肯伤母亲一丝一分,就是母亲怀我的时候,他也没沾过别的女人,他说要真心对我母亲好,就不能在她心上捅刀子,我的性子随父亲居多,也是个不容人捅刀子的,可象我父亲那样的人,这世间哪有几个?我又是个女子,也只能如此,不管嫁谁,不过求个两相平安,尽人妻之责罢了,如今家里这样的情形,我已是身心俱疲,再让我替你打点那些红颜知已,我也累了,实在顾不上。" "不过两个丫寰……世情……"姜彦明吃力的辩解道,李丹若眯着眼睛瞄着他笑道:"自然是世情如此,我也没说你有不是,可,虽说你生而为玉我为瓦,这人心都是一样的,若是世情倒过来,我招无数才子美男时时相伴,你这为夫的,能不能心怀欢喜,替我打点一众才子美男?看着我与他们同c黄欢好,只要我高兴了,你便喜悦无限?" 姜彦明脸上紫涨一片:"这是什么话?岂有此理?" "我不过说一说,你就岂有此理了,前朝女皇当政的时候,不就是如此?那个时候,不就是这样的世情?"李丹若嘲讽的看着姜彦明轻笑道:"你也别多想了,如今正是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先过了这道难关再说别的事吧,时候也不早了,牢里有老人也有孩子,我得赶紧过去了。"李丹若说着,转身出去,穿了斗篷,带着吃食衣物往刑部大牢赶去。 女牢这边一如昨天,李丹若顺顺当当的进去,奶娘接过饿的大哭的敏哥儿喂上,姚黄、脂红等人忙着往牢里递着饭菜、衣服,李丹若提着小提盒,将饭菜递给程老夫人,眼角瞄着周围,靠近牢栏,程老夫人吃着饭,眼睛盯着牢门口,侧着耳朵凑过去,李丹若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将昨晚馒头纸团的事几句说了。 程老夫人眼睛里闪过丝亮光,停了片刻,才重抿了口粥,低低的交待道:"这事再不可跟别人说起,跟五哥儿说过?"李丹若摇了下头,程老夫人'嗯'了一声:"任谁也不要再提起,就烂在你心里,若姐儿,姜家若能逃出生天,必是托了你的福份。" "太婆不能这么说,咱们家这都是飞来横祸。"李丹若低低的劝解道,程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祸事来了,就来了吧,总得承受,也不怕,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太婆说的极是……"李丹若低声劝着些闲话,见姚黄等人收好了碗碟,这才离了女牢回去。 李丹若刚进院门,李雨菊脸色青灰,眼睛红肿,裹着件灰扑扑的麻布斗篷,从门房里直出来,扑过来抓着李丹若的手,嘴唇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说你没事,不见着你,我……"话没说完,李雨菊哽咽的泪水涟涟,李丹若忙扶着她道:"怎么不进屋等我?这门房里又没升炭盆,咱们进去说话。" "奶奶不肯进去,说坐在这里,您一回来就能看到。"春妍跟在后面解释了一句,李丹若心里酸涩难忍,又软的不能触碰,紧挽着李雨菊进了上房,魏紫忙亲自端了热水过来,侍候着李雨菊净了面,李雨菊长长的吸了口气,这才说出话来:"我昨晚上才听到的信儿,再赶进城也来不及了,一夜也没合上眼,就是害怕,一早上赶过来,先到的姜府,帖着封条,也没人,我吓坏了,后来让春妍打听了,说你和五爷归宗威远侯姚家,又赶到威远侯府,说你搬到了这里,到这儿,说你去了牢里,我不看到你,这心怎么能放得下?" "二姐姐别哭,我没事,好好儿的。"李丹若温软的劝着李雨菊,李雨菊连连点着头道:"看到你就好了,姜家犯了什么事?怎么样了?往后,你?" "只说是附逆敬亲王,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李丹若简单答道,李雨菊紧抓着李丹若的手低低道:"那是大罪!若姐儿,姐姐也帮不上你,你银子够不够?若要上下打点,我那儿还有些……" "不用,银子我有,除了那些笨重家什,嫁妆都带出来了,没事,二姐姐别担心,别说你,我也帮不上忙……" 李丹若和李雨菊说了小半天的话,眼看着临近中午,李丹若要赶往牢里送饭,李雨菊告辞道:"我也不耽误你,隔一天两天的,我让春妍过来听个信儿,若要银子,你只管说,虽说不多,到底能撑些用处。" "我知道,大伯父他们不在,二姐姐也要保重自己,等忙过这阵,我去城外看你。"李丹若起身往外送着李雨菊,转头看着春妍交待道:"多劝劝你们奶奶,身体最要紧。" "是,五奶奶……"春妍答应一声,正要往下说,李雨菊打断道:"四妹妹正是焦心时候,咱们先回去。"春妍咽下到嘴的话,忙曲膝应了,扶李雨菊上了车,看李雨菊和李丹若挥手作了别,放下帘子,才低低的说道:"大爷要让咱们搬出那院子,这事……拖不得。" "搬就搬吧,咱们先搬到婆台庵后院住着去,枯明师太是个好人,咱们这是小事,这会儿不能给四妹妹添心思,这事,别再提了。"李雨菊垂着眼帘,悠远而淡漠的吩咐道,春妍忙答应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傍晚,寒碧一身靛蓝粗布斗篷,沿着墙根闪到院门下,机警的左右看着,轻轻扣了扣门环,不大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寒碧将斗篷帽子往后掀了掀低声道:"是我。"开门的婆子惊讶的看着寒碧,忙让她进来,回身关了门,引着她往里进去。 李丹若和姜彦明惊讶的看着寒碧,寒碧曲膝见了礼,将怀里一个极小的包袱放到几上,看着李丹若勉强笑道:"我们奶奶原本想过来看看五奶奶,可实在走不开,就打发我过来一趟,逢上这样大事,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这里头是奶奶的几件首饰,五奶奶就拿去换些银子用,也是我们奶奶一片心。" 李丹若拨开包袱,包袱里放着几件赤金簪子、披坠和一对赤金镯子,姜彦明怔了怔,伸手盖上包袱正要推辞,李丹若看着寒碧谢道:"回去替我给你家奶奶道声平安,姐妹之间,我也不说谢了,让她也保重自己,来日方长。" 寒碧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出笑容,曲了曲膝笑道:"那我回去了,五奶奶福大命大,大福都在后头呢。"李丹若笑谢了,看着姚黄送寒碧出去了,低头掂起赤金簪,举起看了看笑道:"这是出嫁前一年添的首饰,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枝,你看看,到底是一处长大的亲姐妹,平时虽有闹气的时候,直到有事了,断没有坐视不管的。" 姜彦明呆看着包袱里的首饰,半晌才苦笑道:"落难见人心。" "嗯,"李丹若重新包好包袱,吩咐脂红收起,转头看着姜彦明道:"今天午后,姑姑打发人过来传了几句话,她昨天就去了礼部尚书孙大人府上,也面见了孙大人,孙大人的意思,这事没放到六部议处,听说是几位相爷亲自处置的,可孙大人的意思,这事只怕是官家圣心独裁,让咱们不要四处走动,多走有害无益,你也知道,姑父如今领着永州震武军节度使,姑姑说她就不过来看咱们了,有什么事,只悄悄打发妥当人传话就是。" 姜彦明凝神听着,李丹若接着道:"早上我让沈嬷嬷去寻卢四奶奶,卢四奶奶是个仗义的,当天就赶回去寻父亲问了,才刚打发沈嬷嬷回来,也是这样的说法,这事,刑部上下,统不知情,一应都是奉旨行事。" "今天朱五寻我,他托人打听了,也是这样的话,六部竟统不知情这事,看来……这事只怕是出自宫里,只好安心等一等。" "嗯,这案子象是早就定好了的,只怕也快了。"李丹若低低道,姜彦明打了个寒噤,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姜家,只怕凶多吉少。 第六十八章结案 敬亲王谋逆案结案之快,远超过李丹若和姜彦明的预期,不过四五天,没等两人寻到方向,早朝后就下旨结了案,敬亲王私调攻城弩欲谋不轨事已审明,敬亲王夫妇赐自尽,姜奉礼私调攻城弩,罪不容恕,姜奉礼夫妻赐白绫缢,大爷姜彦宏、四爷姜彦庆斩立决,姜彦英年幼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姜家其余成年男丁流配八百里,遇赦不赦,家产籍没,女眷及未成年男丁逐出京城。 姜彦明得了信,五内俱焚,一边急打发小厮将信儿递给李丹若,自己急寻到这两天刚混熟的一个牢头家里,塞了五百两银子,要见姜奉礼一面,牢头红眼珠子盯在白银子上,咬牙应了,寻了身狱服给姜彦明换上,带着他在阴沟一样的地方钻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关押姜奉礼的地牢。 隔着手臂粗细的生铁栏杆,姜彦明伸手拉着姜奉礼衣襟,泪如雨下,姜奉礼怔怔的看了半天,才认出姜彦明,急扑过来,死死抓着姜彦明的胳膊,嗓子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们……她们……母亲她们……" "她们都好,太婆没事,孩子也好,三伯父!" "明哥儿,三伯父没调弩,没调攻城弩,那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冤哪!不是我调的弩!"姜奉礼声音嘶哑急促,激愤中充满了绝望:"明哥儿,三伯父死不瞑目,不是我!" "五爷,赶紧走!有人来了!"牢头警惕着四周,突然回头催促道,姜彦明不敢耽误,姜奉礼死死拉着姜彦明舍不得松手:"明哥儿,家里……你不能不管,三伯父冤……死不瞑目啊!"牢头不敢多说话,拉着姜彦明就往外走,姜彦明拧着头不停的点着,姜奉礼的脸从栏杆中拼命挤出来,两只手用尽全力往外伸抓着,嘶哑绝望的叫着:"我冤!冤哪!冤……" 姜彦明跟着牢头又从巨大的老鼠群中穿出来,钻出阴沟一样的地道,重又站在阳光下,只觉得头晕目眩,忙用手扶着墙,干呕了几声,看着牢头强笑道:"多谢大叔,您放心,往后,咱们见面亦不相识。"牢头轻轻舒了口气笑道:"五爷是明白人,那就好,五爷往前走,再往东拐,就到西后巷了,咱们这就别过。"牢头拱了拱手,警惕的四下看了看,几步就转进了旁边的巷子不见了。 李丹若得了信儿,急寻到女牢前,程老太太等人已经被驱赶着往城外出去,李丹若缀在后面,不敢上前,程老太太等人踉跄扑跌着被驱出陈州门,又往南驱赶了两三里,几个衙役才呵斥了几句,转身回去,李丹若看着衙役走远了,才带着人车赶过来。 程老太太面色青白,扶着李丹若的手硬撑起来,转头看着跌扑一地的诸人沉静的吩咐道:"上车吧,都过去了。" 梁氏腿脚哆嗦着勉强起来,弯腰要抱蕊姐儿,却一头扑倒压在蕊姐儿身上,压的蕊姐儿咧着嘴,想哭却不敢哭出来,只伸着污脏的手去拉梁氏:"太婆不痛~~"姚黄忙将枝姐儿放下,伸手扶起梁氏低声道:"大太太先上车,我来抱姐儿。"梁氏借力站起来,扶着车辕站住,示意姚黄去孩子。 姜艳夏帮姜艳莹扶着周氏往车上拖,苏氏紧紧搂着儿子才哥儿坐在地上,迟疑的看看车,又看看城门,姜艳纷早就上车寻个角落半坐半躺下了,姜艳丰坐在地上,手抱膝蜷成一团,傻怔怔的看着陈州门方向。 李丹若连看了几遍也没看到四奶奶唐氏,忙转头看着程老太太:"太婆,四奶奶?"程老太太头微微仰着,声音枯干的答道:"以死从夫了,一头碰死的。"李丹若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那么温温婉婉的唐四奶奶,李丹若转头看着头歪在姜艳秋腿上,已经累的睡着了的枝姐儿,忍不住悲从心来,留下这么小的女儿,她怎么狠得下心来?! 众人挤在车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晕沉沉随车晃来晃去,直走了两三个时辰,傍晚才赶到离京城最近的小镇上,姚黄丈夫张旺包下镇上一家客栈,众人沐浴洗漱,总算吃顿热饭歇下了。 李丹若、大太太梁氏、二太太周氏、大/奶奶赵氏、二奶奶苏氏、三奶奶吴氏聚在程老太太屋里,程老太太端坐在c黄上,慢慢舒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开口道:"好了,都别难过了,总算没满门抄斩,这就是幸事,只要有命在,就都好……都好,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姐儿,五郎那边……" "就早上得了他的信儿,说是要一直守在刑部大牢,那边……也得守着。"李丹若低声道,梁氏哽咽一声哭出声来,程老夫人转头看着她劝解道:"别哭了,出仕为官,起起伏伏都是常事,不过流配八百里。" 赵大/奶奶闭了闭眼睛,眼泪一串串滚落,李丹若忙挪过来,伸手搂了搂她低声道:"大嫂一定要想开些,你有哥儿,还有叶姐儿和枝姐儿,都仰头看着你,你得保重自己。" "你放心……放心。"赵大/奶奶用帕子往回按着眼泪,哑着声音答应道,程老太太咽下眼泪,转头看着神情怔怔的周氏,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众人说道:"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这祸事……秋天里若姐儿就提点过我,是我昏了头,如今正是姜家危难之时,里里外外要cao心的事情极多,得有个主事的,我看,就让若姐儿当家作主吧。" "就辛苦若姐儿了,母亲,我得陪着老爷他们,我不放心,老爷有心悸的毛病,这一路上……六哥儿自小娇养……这一路可怎么受?"梁氏泪如雨下,程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才点头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不拦你。" "多谢母亲,媳妇不孝……"梁氏起身就要往下跪,程老太太忙拉住她,长叹了口气道:"你先回去歇下吧,往后还不知道怎么辛苦。"梁氏答应一声,伸手抚了抚李丹若的脸颊:"若姐儿,就辛苦你。" "大伯娘放心。"李丹若起身曲膝郑重道,梁氏点了下头,低着头转身出了屋。 "你们也都先回去吧歇下吧。"程老太太瞄着神情各异的众人吩咐道,众人起身出去,程老太太看着李丹若掩了门,示意她坐到c黄沿上,拉着她低低问道:"若姐儿,这事你说说。" "太婆,三伯父私调攻城弩这事必有隐情,太婆也知道,从年前官家即了位,大哥就不肯再到敬王府当值,年里年外更是到处托情想另寻差遣,大哥这样,三伯父怎么会私调攻城弩给敬亲王?还有元夕节前的流言,"李丹若顿了顿,程老太太微微眯了眯眼睛轻笑道:"散这流言之人,算的如此之准,难不成他知道敬亲王要谋反?不但知道敬亲王要谋反,他还知道敬亲王谋反不成,知道你三伯父有这调弩之罪!" 程老太太轻轻打了个寒噤,直直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挪了挪,握了程老太太的手,正要说话,程老太太看着她问道:"他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救五郎?不会是五郎,你可能想出来是谁?" 李丹若摇了摇头:"这事我翻来覆去不知道想过多少趟,这几天我和五郎四处想法打听,姑姑也帮着想方设法,可六部竟是全无一丝信儿,上上下下只知道一切皆自宫内旨意传出,太婆,这事……必是圣心独运,谁能知道?" 程老太太叹着气点了点头,李丹若接着说道:"太婆且放宽心,这趟……八郎说是未入仕,流配三千里,可见上头网开一面,并不是赶尽杀绝,咱们也只是逐出京城。"程老太太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这已经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嗯,刚才路上我也想了,大伯父他们流配八百里,差不多正好是永州一带,姑父正领着永州震武军,咱们先在这里耽搁几天,明天我回去一趟,看能不能托卢四奶奶寻寻她父亲,把大伯父他们流放到永州去,跟五郎交好的朱五爷,有个哥哥也在刑部做主事,也一并寻寻,若能流配到永州,也能让人放心些。"李丹若和程老太太细细说着,程老太太轻轻舒了口气点头道:"嗯,那两万银子,咱们留三千两就行,再辛苦也有限,余下的,都留着给他们爷们打点用,唉!"程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先顾大头,英哥儿那头……" "八郎那边,先看看流放到哪一处,我陪房里俞大早年四处做生意,极南极北都去过,为人灵活,身子也健壮,若是八郎那边定下来,就让他带上银子一路打点,太婆也别太担心。"李丹若低声说着自己的打算,程老太太连连点着头,伸手拉了李丹若,哽咽了下才说出话来:"你太婆……说的极是,你是姜家的福星,若姐儿,太婆对不住你。" "太婆这么疼我,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李丹若忙笑着岔开道:"太婆劝别人,也要劝自己,您老给我镇着,我才好当这个家呢!" "好好,你放心,太婆一定好好儿的给你做这个镇山太岁!"程老太太收了泪强笑道。 第六十九章人情 李丹若辞了程老太太出来,转楼梯下到大堂,站着想了想,三老爷他们……只怕姜彦明天就带着棺木过来了,大老爷和八爷要分两路启程,大太太也要跟着去,这一处又全是女眷……这些事得和姜彦明商量商量才行。 自己这一处,孝服等诸事得赶紧准备起来,二太太看着象是有些不对,得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这一群妇孺,要去江宁还是坐船最便当,还得赶紧让人去寻大船,母亲那边还是过去一趟,当面跟她说一说的好,还有银子上的事……不能急着赶路,就在这里多盘恒几日,等一应事情料理清楚了再启程才好。 李丹若打定了主意,叫了姚黄等人进来,一一分派了差使,第二天天刚亮,诸人自去忙碌,李丹若遣了豆绿去程老太太身边侍候,绿萼随吴三奶奶照顾贤哥儿和蕊姐儿两个,湖月随赵大/奶奶照顾叶姐儿几个,李丹若辞了程老太太,带了脂红等人准备赶回京城。 转进客栈后院,苏二奶奶抱着才哥儿,紧跟着李丹若进了客栈后院,李丹若惊讶的看着她,苏二奶奶下意识的回头瞄了眼,努力想大大方方,却极不自然的说道:"你带我去京城,我想回娘家看看。" 李丹若明了的看着苏二奶奶,迟疑了下,低声劝道:"二嫂还是过一阵子再回去好,昨儿才刚出城,苏府只怕难为,再说……" "有什么难为的?有什么难为的?"苏二奶奶紧抱着才哥儿,浑身紧张,竖着眼睛叫起来:"往年帮她们多少?整天求着我回去,我这才有点事,她能难为什么?她有什么好难为的?"李丹若被她叫的往后退了半步,暗暗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好,二嫂既打定了主意,咱们走吧。" 李丹若的干脆让苏二奶奶意外的怔了怔,忙扑过去将才哥儿放到车上,自己也忙爬上车,李丹若想了想,让人又寻了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客栈,往京城赶回去。 进了内城门,李丹若看着苏二奶奶道:"这辆车就给二嫂用,我让刘庆家的送二嫂过去,等看着二嫂进了苏府再回来,二嫂若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到平顺街留话。" "嗯,"苏二奶奶拧着头,似是而非的答应了一声,李丹若也不多理她,戴上帷帽跳下车,低低交待了刘庆家的几句,就上了后面一辆车。 李丹若下了车,苏二奶奶长长舒了口气,嘴角露出丝笑意,搂着才哥儿低声道:"咱们回去你外公家,外公外婆最喜欢咱们才哥儿了。"才哥儿余惊未褪的仰头看着母亲,苏二奶奶心疼的亲了亲儿子:"别怕,到你外公家就好了,等你父亲回来咱们再回去,等会儿让外婆给才哥儿做点苏螺儿吃好不好?" 苏二奶奶搂着儿子说着话,不大会儿,车子就到了苏府门前,苏二奶奶掀帘看着富丽的苏府大门,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车子又往前走了一射之地,正要转进二门,却被人拦下了,苏二奶奶忙掀起帘子笑道:"还不赶紧开门,是我!" 门口的管事婆子往后退了两三步,警惕的看着苏二奶奶叫道:"等着,我去回了我们太太。"边说边转身吩咐几个看门婆子道:"看好了,没太太吩咐,任谁也不能进来!"几个婆子忙重重答应,苏二奶奶怔怔的看着管事婆子,往日里她恨不能跪下给她当踏步儿,今儿这是撞了什么客了? 没等苏二奶奶怔过神来,管事婆子已经奔了出来,上前推了把车子呵斥道:"赶紧走赶紧走!" "混帐东西!"苏二奶奶又气又急,放下才哥儿,掀帘子跳下车,扬手就要打在管事婆子脸上,管事婆子敏捷的往后闪过去,再退了两步,眯着眼睛看着苏二奶奶笑道:"我们太太说了,只听说我们姑奶奶满门被官家驱出京城,姑奶奶自然是守王法的,哪还敢再进城?若有人敢冒充,只管报官!" "你!叫你们太太出来!我当面问她!"苏二奶奶脸白一丝血色也无,指着管事婆子尖叫道,管事婆子掸了掸衣服,看着苏二奶奶挑了几个眉梢笑道:"我们太太是你说叫就能叫的?去个人,到京府衙门说一声去,有人冒充钦犯呢!"旁边几个婆子干答应着,袖手看着热闹,苏二奶奶往后退了半步,靠着车子,抖的几乎站不住。 刘庆家的叹了口气,上前扶着苏二奶奶低声道:"二奶奶上车,咱们回去吧。"苏二奶奶用力甩开她:"不用你管!"刘庆家的轻轻一声'嗤'笑,往后退了半步道:"我们奶奶吩咐过,若是二奶奶觉得我们多事,就让我别多事,赶紧回去,我们奶奶那边还有好多事呢,二奶奶,车上还有才哥儿呢,是您抱下来,还是我带回去交给老太太?" 苏二奶奶不敢置信的看着刘庆家的,刘庆家的却不理她,绕过她走到车前跳上去坐下,转头看着苏二奶奶道:"二奶奶抱不抱孩子?"苏二奶奶死死拉着车,眼泪滚瓜般落着,车子微微晃动了下,苏二奶奶急扑到车上,连滚带爬的上了车,一把搂住满脸惊恐的才哥儿,正要放声大哭,刘庆家的掀帘子说道:"这可是京城,二奶奶要是不想再进刑部大牢,还是省点事吧。" 苏二奶奶冲到喉咙口的哭声硬生生被吓了回去,紧紧搂着才哥儿,往车厢后退了退,又退了退…… 李丹若回了趟李府,出来又转到魏家后角门,和卢杏林在车上低低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转回平顺街,刚进院门,一个婆子从门房出来见礼道:"五奶奶,我是二姑奶奶身边侍候的,姓朱。"李丹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姜家二姑奶奶姜艳树身边侍候的婆子,忙客气让道:"是朱嬷嬷,请里面说话。" "五奶奶客气,不知道老太太她们现在哪一处?" "在城外,我一会儿就赶回去,你跟一块儿过去看看?还是你们……" "我去我去,我跟五奶奶去。"朱婆子忙连声应道,李丹若点头应道:"那嬷嬷且坐着喝杯茶等一等,我还有几件事要忙,等忙完了,咱们一起过去。" "五奶奶客气,多谢五奶奶。"朱婆子恭敬的谢了,李丹若点了下头,径直往里间进去。 不大会儿,姜彦明急急赶回来,李丹若忙迎出来,姜彦明一身棉布素服,面色青灰,两腮塌陷,眼睛里满是血丝,看着李丹若点了点头,两人进了屋,姜彦明连喝了三四杯茶,连吐出口长气,看着李丹若低声道:"都收殓好了,大哥、四哥身首异处,总不能就这样……寻了好些人都不肯,后来寻了府衙里的刽子手,总算……好了。" "棺木,现在何处?"李丹若沉默半晌才低声问道, "没敢留城里,现在北婆台寺寄着。" "大伯父和八郎那边有信儿没有?" "嗯,大伯父他们发配永州军中效力,八郎,去雄南。"姜彦明顿了顿:"大伯父的事,多亏卢郎中,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大伯父他们,不过一路上辛苦些,到了永州就无碍了,就是八郎,刚才我去寻了趟安南侯家三公子,他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处,如今在安南也还有几房家人,生意往来更多,三公子是个仗义的,答应给我寻几个常走安南的稳妥家人,一路送八郎过去,只能先这样了。" "这样已经是万幸了,太婆她们都好,就是大伯娘,说是要和大伯父他们一起去永州。" "嗯,"姜彦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去也好,有大伯娘一路照应,六郎他们也能好些,大伯父他们明天一早启程,我今晚上就留城里打点,你明天让人送大伯娘到卫州门外等着。" 两人又细细商量了一阵子,将银票子等物备好,李丹若看着憔悴非常的姜彦明,迟疑了下,低声道:"你歇一个时辰再去吧,别累坏了。" 姜彦明呆了下,看了李丹若一眼,却又往下垂了垂视线,温和的低声道:"我没事,这一阵子,难为你了,你保重自己。"姜彦明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李丹若,想再说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还跟小时候一样,笑盈盈的趴在桌子上看他写字,说话却象个大人:"……歇一歇吧,看看,臂搁把胳膊都硌红啦,你姑母看到要心疼的……" "有一回,你也让我歇一歇,说臂搁把胳膊都硌红了。"姜彦明低声道,李丹若茫然的看着他,姜彦明莫名其妙的脸上红了红解释道:"从前的事,刚回到京城那年,你母亲带着你到威远侯府……" "噢,好多年前的事了,我不记的了。"李丹若想了想,带着丝歉意笑道,姜彦明忙解释道:"我也是刚想起来,从前的事了……你刚才说要走水路,那我这就去趟东水门,那儿船多,得找条稳妥的,你歇着,我去看看。"姜彦明说着,垂着头下了炕,也不等李丹若说话,抓起斗篷就出去了。 第七十章途中 午后,李丹若带着朱婆子赶回城外客栈里,刚上了楼梯,俞嬷嬷从程老太太屋里迎出来笑道:"五奶奶回来了。"李丹若惊喜的看着俞嬷嬷道:"嬷嬷好,怎么找过来的?这儿可不好找。" "我一直让儿子打听着,昨天他跟着老太太她们后头出的城,看到五奶奶接了人安置在这客栈,我就赶过来了。"俞嬷嬷忙解释道,李丹若又和俞嬷嬷说了两句话,就引着朱嬷嬷进了屋。 朱婆子忙上前磕了头,程老太太让着在小凳子上坐了,朱嬷嬷眼泪在眼眶里转着,低声禀报道:"出事那天一早,奶奶就得了信儿,就打点着要过去探望您和大太太她们,可爷……爷死拦着不让奶奶出门,说姜家犯了大罪,奶奶要是敢出了家门半步,就算是弃家而归,他就休了奶奶,奶奶丢不下两个孩子,差点哭死过去。" 程老太太又惊又怒又痛的看着朱嬷嬷,李丹若叹了口气劝道:"嬷嬷回去劝劝二姑奶奶,也是……世之常情,且保重自己,还有孩子呢。" "若姐儿说的是,回去劝劝二妮儿,太婆和她母亲,都不怪她,让她先护好自己,往后日子长着呢。"程老太太也跟着劝了一句,朱婆子抹着眼泪,连连点头道:"我回去劝劝奶奶,劝劝奶奶,奶奶被爷看在屋里,拘着奶奶的陪嫁丫寰媳妇不准出院门,……奶奶急的满嘴泡,爷昨儿喝酒没回来,我才得空出来,老太太平安,太太平安,总算平安。" "既是这样,这会儿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你们爷发觉,又生事,回去好好劝劝二姑奶奶,保重好自己就是孝敬。"程老太太叹了口气吩咐道,朱婆子不敢耽误,站起来又磕了个头,赶紧寻了辆车赶回京城了。 程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问道:"见着五哥儿了?" "嗯,都收殓好了,现在北婆台寺寄放着,大哥和四哥也……全到了一处。"李丹若艰难的说道:"太婆节哀,我和五郎商量了,咱们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女眷,走陆路不顺当,不如寻只大船顺河回江宁,那棺木就先寄在北婆台寺。" 程老太太强忍着眼泪,连连点着头,李丹若接着道:"大伯父他们流配到永州军中效力,五郎说,多亏了卢郎中从中周旋,八郎流放到雄南,五郎和安南侯家三公子交好,太婆也知道,安南侯家祖籍安南,和雄南都是一处,五郎说三公子是个仗义的,已经答应寻几个常走安南的稳妥家人,一路护送八郎过去,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这就好这就好,你大伯父他们能去永州,这就是菩萨保佑了,八郎福大命大,必定平平安安回来,好好,天不绝姜家。"程老太太用帕子掩着脸,一时泪如雨下。 隔天半夜,李丹若将梁氏送到卫州门外,远远看着梁氏缀在姜奉德等人后走远了,才和姜彦明一起赶往客栈。 连忙了十来天,收拾停当,一家人从东水门外上了船,带着五口棺木,顺流而下,往江宁回去。 一行人不赶行程,晚发早歇,倒也不怎么辛苦,三月初,船行进了濠州境内,停在一处大码头处,姜彦明下了船,寻地方买了邸抄、小报和新科进士名录回来。 大船舱里,众人做着针线,说着闲话,程老太太抱着枝姐儿教她认字,姜彦明将邸抄等物交给魏紫带进来,站在船舱外兴奋道:"太婆,李家舅爷中了二甲三十四名!真是大喜的事!" "是吗?快拿过来我看看!"程老太太忙搂着枝姐儿吩咐道,豆绿将新科进士名册递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远远举着,顺着豆绿的指点,眯着眼睛总算认出了李云直的名字,忙放下名录笑道:"真是大喜的事!五郎,快去买些酒ròu回来,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人家李家中举,关咱们什么事!"苏二奶奶用力抖着手里才哥儿的春装褂子嘀咕道,程老太太脸色沉了沉,正要说话,李丹若看着苏二奶奶微笑道:"三哥这趟能中举,那就是说姜家诸亲并没有糟嫌弃,下一科,五郎或许也行,这不是值得庆贺的好事么?二嫂总不会说,五郎的事是姚家的事,不关咱们事吧?" 苏二奶奶轻轻'哼'了一声,心里有话也没敢顶回去,这李丹若面上温柔,其实最脸酸心狠不过,她真不怎么敢惹她,程老太太生气的'哼'了一声,目光又扫过拿着针装模作样戳来戳去的姜艳纷和姜艳丰,冷冷的看了几眼才移开去吩咐道:"扶我到后舱上柱香去。"豆绿忙接过枝姐儿,俞嬷嬷陪着程老太太去后舱上香去。 朱衣端了周氏的汤药进来,姜艳莹忙放下针线站起来接过谢道:"多谢朱衣姐姐。"朱衣笑着将汤药递给姜艳莹,又取了茶水、漱盂过来,姜艳丰重重放下针线,看着朱衣吩咐道:"朱衣,给我倒杯茶。"朱衣回头扫了她一眼,没动也没说话,姜艳丰狠瞪着朱衣咬牙道:"连你也瞧不起我?欺负我是个孤儿?" 李丹若烦恼的看着她道:"七妹妹若不欺负自己,没人欺负你,你看看,你们姐妹,哪个使唤丫寰了?大家都没有,怎么欺负你了?" "我就让她倒杯茶,顺手的事!"姜艳丰硬嘴道,李丹若盯着姜艳丰冷冷道:"姜家败落了,没人顺手侍候你,这事你学到现在还没学明白?"姜艳丰脸色瞬间青白一片,死盯着李丹若,大/奶奶赵氏叹了口气,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姜艳丰道:"你五嫂说的对,你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看看你这衣服,做了四五天了,连半个袖子还没做好。" "不用你管!"姜艳丰的怒气找到了出口,冲赵氏吼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高举起扔到地上,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姜艳纷正兴奋的看着热闹,见姜艳丰直冲出去,挑着眉梢,斜了赵氏一眼,笑眯眯的低下头,继续慢腾腾做起自己的春装来。 李丹若也不理会两人,见周氏吃了药,侧身坐到周氏旁边笑道:"二伯娘看什么呢?" "看水,这不是咱们家,怎么出来了?见着二老爷没有?我好几天没看到二哥儿和七哥儿了,也不来请安……"周氏突然顿住话,眉头拧的紧紧的,呆了半晌,眼里浮出恐慌,看着李丹若急道:"抄家了?" "没有没有!二伯娘又做噩梦了,没有的事。"李丹若忙安慰道,姜艳莹搂着周氏柔声安慰道:"母亲别怕,没事,父亲去衙门了,二哥和七哥,母亲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会文什么的,五哥刚不是还来说,他们都去会文了。" "噢!"周氏长舒了口气,紧拉着女儿的手轻松道:"看到你,我就知道做了噩梦,莹姐儿,我这会儿也象做梦……"李丹若悄悄站起来,看着颠三倒四的和姜艳莹说着话的周氏,一时悲从心来,忙低下头,悄悄出了船舱。 姜彦明背着手站在船头,见李丹若出来,忙解下斗篷递过去道:"外头冷,别冻着。"李丹若摇头推回去,脂红已经取了斗篷送出来,李丹若接过披上,戴了帷帽,转头看着姜彦明低声道:"大伯娘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唉!"姜彦明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才低落的说道:"大伯娘最疼六郎,六郎没了,她哪里扛得住,六郎……走前我去看他们,就是八郎,也能淡然应变,可六郎……那时我就担心他。" 两人沉默了半晌,李丹若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转头看着姜彦明道:"六郎也是太婆的心头ròu,这事,瞒到江宁,六郎的棺木也就该运到了,到时候……" "一步步走吧,到时候先请好大夫再跟太婆说。"半晌,姜彦明才低声答道,李丹若苦笑着点了下头,也只好如此。 船离江宁还有十来天的行程,这天刚停靠落下了锚,岸上一个穿着古铜色绸斗篷的中年管事,牵着马挨船大声询问着哪是京城姜家的船只,姜彦明忙应让张旺上岸问了,引上船来,中年管事一眼看到姜彦明,惊喜非常,急跳上船,长揖到底道:"五爷安好。"姜彦明认出是大姐姜艳湖府上的大管事,忙拱手还礼,让进了船舱。 管事给程老太太磕了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斜签着身子坐在圆凳上答着话:"……大/奶奶知道的晚,还是大爷看到的信儿,大/奶奶连夜打发小的回京打听老太太的信儿,柳管事去了永州,孙管事往雄南去了,小的先赶到姜府,又从姜府寻到威远侯府上,再寻到平顺街,这才知道老太太是水路南下往江宁回来,小的就沿着运河一路追过来,原以为要一路追到江宁,倒是巧了……大/奶奶让小的转告老太太,且想开些,来日方长,大/奶奶说大老爷在永州必是好的,就是八爷,我们大爷已经在寻相识的同年同乡,看能不能寻到人照应一二,老太太且放心……" 直说了半个多时辰,管事从怀里掏出个极小的包袱,递到程老太太面前道:"这里头有两千三百两银票子,大/奶奶让带给老太太,大爷做官清廉,柳管事和孙管事那两路也要银子,大/奶奶说让老太太先用着,回头她再筹些银子送过来。" "回去跟你们大/奶奶说,让她多cao心些八郎那一处,三房就余了他一个,我想看着他活生生的回来,至于银子,五郎媳妇的嫁妆保全了大半,我这里不少银子用,这些你也带回去,你们大爷要托人,也要用银子打点,让你们大爷和大/奶奶放心,我和她母亲都好,五郎把我这意思写封信,让他带回去。"程老太太温和的说道,管事连连应了,跟着姜彦明下去歇息了。 第七十一章江宁 三月底,总算进了江宁地界,还有一天,就能到江宁城了,李丹若悄悄起来,裹了灰白麻布斗篷,出了船舱,左右看了看,坐到主桅下,仰头看着满天星辉。 姜彦明见是李丹若,忙熄了灯,穿了斗篷出来,李丹若听到动静,忙转回头看,姜彦明离李丹若不远坐下,低声问道:"睡不着?" "嗯,你还没睡?" "看会儿书。" 李丹若没接话,双手抱着膝,着迷的看着岸上青瓦粉墙在星光下静谧的剪影,轻轻叹了口气,这里,是她从前的家乡,她爱过无数年,恨过无数年。 姜彦明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岸上低声笑道:"江南与京城气象不同,看这景象,倒象一幅水墨画儿,京城宏大壮阔,这里清秀柔美,物产富饶,极宜于居家,咱们要是能在江宁长居下去就好了……也不知道你住不住的习惯。" "嗯,"李丹若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低低的赞叹道:"比画儿好看。"姜彦明转头看着她,也不再说话,只陪她看着星辉下岸边的风景屋舍。 过了好半天,李丹若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把什么过往甩开,转头看着姜彦明问道:"你来过江宁?" "没有,姑母回来过一回,我常听她说,她极喜欢江宁。"姜彦明解释道,李丹若慢慢'噢'了一声,姜彦明接着解释道:"你也知道,姜家如今分了三支,其实这三支也就是从曾祖时候才分的,"姜彦明顿了下,接着说道:"这些都是姑母给我讲的古话儿,曾祖那时候,天下还乱着,长房曾祖带着幼弟跟了当时的晋王,后来晋王战败,曾祖也被俘斩首,临死前留了遗言,他的子孙,三代之内不得入仕为官。" "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李丹若接了一句,姜彦明看着李丹若笑道:"你一听就能明白这深意,可有人不明白,咱们祖上从长房附了晋王起,就迁居到京城,一心读书,不问谁王谁寇,新朝立后,祖父进士及第,直做到太子侍读,参知政事,这中间,三房倒还好,长房进京寻过好些回,想求个进身,都被祖父拒了,怕生出是非来。" 李丹若皱了皱眉头,看着姜彦明,姜彦明低头看着她苦笑道:"咱们这么回来,就怕万一。"李丹若看着河里的粼粼波光,想了想笑道:"也不怕了,不过刁难几句,又能怎么?" "嗯,我也是这么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姜彦明看着岸边,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在江宁只怕也耽误不了几年,大伯父他们是遇赦不赦,可太婆她们不是,我离京前特意寻卢郎中问过这事,太婆她们这么轻的发落,只要遇赦,必是能赦免的,朝廷的赦免又勤,运气好,不过一两年就有大赦,若是那样,咱们只怕就得赶紧启程返回京城,只有回到京城,才好谋划大伯父他们的事,总不能让他们老死在流放地。" "嗯,"李丹若不舍的看着岸边,有些低落的答应了一声,姜彦明仔细看着她,低声问道:"你喜欢这里?" "嗯," "那等这事了了,咱们两个到江宁来住着?" 李丹若转头看着姜彦明,姜彦明接着道:"我知道你性子恬淡,我也从来没想过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你要是喜欢这里,等家里的事了了,咱们就搬到江宁来住着,买几亩田我去打点,若还有余暇,再教几个学生,夏天咱们泛舟湖上,秋天登高远眺,到冬天拥炉夜话,春天咱们到处看花看柳去,还可以走的远些,苏杭都离江宁不远,你说,好不好?" 姜彦明期待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眼睫抖动了几下,垂下去没有说话,这是她要的生活,可是…… "丹若,从前是我为人不谨,你的话,这些天我时时想起,"姜彦明有些艰难的接着说道:"往后,我不会再伤你的心,你放心。"李丹若抬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说道:"让我想想。" 隔天午后,船在江宁码头停下,头一天就赶到姜家大宅报信的张旺引着两人往船上上来,两人中,头前一个三十四五岁,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留着两络胡子,一件紫酱色织锦缎长衫,腰间系着根黑玉带,阴沉着脸,看着倒很有几分威严,看年纪,这个应该是长房嫡长孙,如今的管家人姜彦武了,后面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背着手摇着折扇,一件翠绿的织锦缎长衫,没系腰带,长衫飘飘忽忽的,很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派头,李丹若倒一时辨不出是哪个。 李丹若隔着帘子看着两人装束,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是没出五服的,明知有丧事,还穿成这样,看来,昨天担心的事,倒没白担心。 两人进了船舱,李丹若悄悄隐在帘后,仔细听着前面的动静。 "老太太安好。"听声音应该是年长的姜彦武, "大郎安好,一恍又好些年没见面了,这是三郎吧,长这么大了。"程老太太温和的应道, "啊?哈!难为老太太还记得三郎,真是难得,啊?难得,我还记得老太太当年,真是威风八面……"还是姜彦武的声音, "大哥这些话,等回到家里再叙吧。"是姜彦明的声音,跟着姜彦明的话的,是一声讥讽的轻笑,应该是三郎姜彦斌:"回哪个家?是你们想回就能回的?" "老太太,前儿接了信儿,我就禀报了父亲,这是大事,父亲也拿不定主意,也只好开祠堂请大家伙儿议一议,这事也不好议,昨晚上总算议定下来,我们姜家诗书传家,奉公守法,断没有违逆不法之徒!族里议下了,此等不肖子孙,不得入姜家祖坟,姜家,也不认这样的子孙,这话,少不得我亲自过来传一趟,还请老太太见谅。"姜彦武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痛快和得意。 "原来姜家还有这规矩,我倒是头一回听说,照这么说,不知道令曾祖要如何自处?"姜彦明答的极快, "你!"姜彦武的声音里透着怒气:"敢污rǔ先祖,我对你不客气!哼,族里已经议下了,爷亲自过来通传一声,这就是天大的脸面,别给脸不要脸!" "明哥儿,算了。"程老太太声音平和淡然:"既是这样,也不过就是个另立门户,他们在城南,我们就到城北买宅买地安置就是,坟地买大些,回头把你祖父也迁过来吧。"姜彦明恭敬答应了。姜彦武一声冷哼,一阵脚步声远,想是拂袖而去了。 李丹若从帘后转出来,程老太太示意她坐到竹榻上,叹了口气道:"一路上我就担心这个,唉!" "我和五郎也想到了。"李丹若低声道:"既是这样,得赶紧去城北寻处合适的宅子,咱们先安顿下来,把棺木在城外找家寺院寄了,正好做几天水陆道场,趁这功夫,再看着买几亩地。" "好,你和五哥儿商量着去办,不急,也不过多在船上住几天。"程老太太拍着李丹若的手温和道。 "那我和张旺这就去看宅子。"姜彦明站起来道,见李丹若点头应了,出去叫了张旺,下船往城北找经纪行看宅院去了。 连看了两三天,姜彦明看好了两处宅院,接了李丹若一起过去定夺。 头一处是一间五进的宅院,很阔朗,还有处不小的园子,可房屋却有些旧了,李丹若仔细看着房屋各处,若要住人,不油漆修整怕是不行,第二处是一处三进院子,极紧凑,院子密密盖的都是屋子,只有中间一个不大的院子,可里里外外都很新,说是刚修成没两年,主人家就被接到福州老家去了。 李丹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指着垂花门东边几间高大的厢房道:"难得这里有几间大厢房,回头让人把那堵墙拆了,在这里打一堵墙,就跟里面隔开,成了个单独的院中院,你进来也便当,我看,就这一处吧,那边一处虽好,可若要住进去,修房子的银子费的银子只怕比买房子还多。" "那好,既这么定了,我去做房契地契,"姜彦明停了下,低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就写在你名下,用的都是你的嫁妆银子,丹若,以后,我一定把你的嫁妆补齐。"李丹若抬头看着姜彦明,想了想笑道:"也好,钱财都是身外物,古人不是说么,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事,你先别放心上。" 姜彦明伸手抚了下李丹若的斗篷,忙又缩回来笑道:"那我先送你回船上,回来再去做契书。" 李丹若看着人收拾宅院,姜彦明雇了人将姜奉礼等人的棺木寄在城外的灵谷寺,连做了七天水陆道场,直忙了十来天,一家人才搬进了新宅院,姜彦明日日往城外奔波着到处看风水之地,还没等看定地方,永州那边有人带着两具棺木,寻到了江宁城。 第七十二章相煎 送棺木回来的,是大姑奶奶遣去永州的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斜签着身子仔细说着六爷姜彦承和大太太延医送药的种种:"……小的寻到大老爷时,六爷已经没了,听李府的闵管事说,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爷就病倒了,因为离京城近,差役们说什么也不肯歇几天让六爷调养,大太太和闵管事每到一处就紧着延医诊治,可那些大夫,说什么的都有,那药吃的也乱,赶了十来天的路,进了卫州府,才算歇了几天,闵管事寻了当地的名医叶大夫诊了,说是内结郁气,外感风寒,又失于调养,当时就说不大好,不怎么肯开药,到第三天,六爷就没了。" 程老太太轻轻抖了下,低低的问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没的?"柳管事怔了怔,忙答道:"是。"程老夫人悲伤的一声长叹:"我知道,六哥儿来跟我作别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连着三夜梦见他,陪我说话,说他要走了,往后不能孝敬我了,我的六哥儿……"程老太太泣不成声。 屋内帘后哭成一片,好大一会儿,程老太太止了悲声,示意柳管事接着说,柳管事擦了眼泪接着道:"小的寻到大老爷时,大太太已经病的极重了,说是六爷走那天病倒的,闵管事本打算陪着大太太在卫州城歇下来,卫州有叶神医,必是能调理好的,等好了再去寻大老爷,可大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说死……也要死在一块儿,闵管事一路上可着银子打点的周到,从离了卫州城,一天不过三五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也没留住大太太,进了河东路地界没两天,大太太就晕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震威军节度使刘大人得了信儿,遣人急带着大夫赶过来,大夫是黎明赶到的,可大太太,半夜里就没了,大老爷给大太太和六爷做了几天法事,就打发小的送大太太和六爷回来,闵管事跟忠勇伯府上下都极熟,大老爷说有他留在那儿照应就行,让小的回来跟老太太说一声,让老太太别牵挂,他和二老爷,还有其它几位爷,已经平安到了永州府,身子骨都好,刘大人也极是照应,让老太太放心。" 程老太太微微仰着头,强咽回眼泪,半晌才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回去也跟你们奶奶说一声,我很好,嫂子侄儿、诸姐妹也好,在江宁也安顿下来了,让她别牵挂,永州那边,让她且安心,就是雄南八哥儿那里,一定请她烦你们大爷多费费心。" 程老太太说一句,柳管事答应一声,见程老太太没别的吩咐了,才退下去歇息。 一家人直忙了一个多月,才将六七具棺木入土为安,已经是六月酷暑了。 李丹若一身宽大的麻布衣裙,戴着帷帽,带着杨全夫妇,和姜彦明出了院门,往江宁城最繁华处逛去。 "昨天逛了东和西城,今天咱们咱们把南城和北城逛了,这江宁城,也就逛一遍了,有什么看中的生意没有?"姜彦明背着手,看着李丹若笑问道,李丹若点了下头:"咱们在江宁也不能长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好做些小生意,一来本钱要小,二来流转要快,开张就能挣钱,也不求多挣,只要能贴补些日常用度就行,你想想,这样的生意,还能有什么?" 姜彦明用折扇敲了敲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生意上的事,我是一窍不通,都得辛苦你了。" "唉,你们姜家,从太婆起,都不擅经营钱财,也不怎么把这个看眼里,我母亲也清高,从前宁氏太婆在的时候,常常说她,纵吟诗作对,那也得吃饱了才能吟得出不是!"李丹若叹了口气说道,姜彦明用折扇挠着头嘿嘿笑着没话可说,李丹若也不多说,指着前面不远处一家极小的点心铺子道:"去那里看看。" 铺子极小,只有三尺来长一条柜台,上面放着糙米糕等几样刚蒸出来的点心,李丹若示意杨全家的上前细看了,又一样买了一点,才离了铺子,又往前逛去。 姜彦明看着杨全手里提着的点心,福至心灵的笑道:"你想开家点心铺子?这倒是,本钱小,流转快,当天做出来,当天就能挣钱。" "嗯,杨全媳妇从小就在李府点心房学工,做点心的手艺极难得,当初陪给我,大伯娘心疼的不得了,也是因为她,才有这个打算的。" "三代知吃穿,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出来的点心,肯定能挣大钱。"姜彦明转头看了眼腼腆的杨全夫妇,拍着折扇兴奋道,李丹若白了他一眼:"不是点心做得好就能挣钱的,一来咱们那是京城的口味,这里是江宁,十里不同风,这点心得合得上江宁人的口味,再者,也要知道这江宁都是哪些人家常出来买点心,买了点心做什么用?是自己吃,是待客,还是送人?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一点也不比你做文章容易。" "那是那是,你的文章也比我做得好,记得有一回,你到威远侯府,帮我破过一回题,先生赞不绝口,说我有大才,"姜彦明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接着道:"先生夸了我好几天,我没舍得说是你帮我破的。" "我只会破题,不会写文章,那文章讲究太多,太拘束人,我写不好。"李丹若笑道,姜彦明挑着眉梢笑起来,两人说笑着,直逛到夕阳西下,才将江宁城逛了个遍。 城南姜家大宅,大爷姜彦武跷着二郎腿,一脸烦躁的喝着茶,冲姜彦斌抬了抬下巴道:"你那头打听明白没有?" "没十分明白,也差不多了,"姜彦斌摇着折扇笑道:"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帮妇人,还有几个孩子,都小得很,银子倒看不出有多少,买的那处宅院位置倒是不错,可就是个三进的院子,连个园子也没有,倒是买坟地挺大方,周围一百四五十亩地都买下来了,说是做祭田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小瞧了。" "嗯,前儿那姜五在丰乐楼边上盘下了一间极小的铺子,昨天开张了,就卖几样小点心,我让人去买了几样回来,哪,在这里。"姜彦斌推了推几上包的极好看的白棉纸包道:"贵的很,就这一小包,就用了百二十个大钱,这么贵卖给谁去?看样子也开不了几天,还有,那天她们下船,我特意站在茶楼上看了一天,看样子,还有六七个丫寰、两三房家人跟着,那几个丫寰都戴着帷帽,我是数人头数出来的,看身形,个个都出佻,大哥说的对,还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彦斌摇着折扇,带着丝兴奋道。 姜彦武紧拧着眉毛,慢慢抿着茶,半晌才冷'哼'一声,将杯子重重砸在几上咬牙道:"白管事从京城回来了,那个姜五,不是姜五,该叫他姚五!说是过继给威远侯姚家,怪不得他敢往官府报姚彦明的名字立户,我还当他更名改姓做了逃犯……" "我就说,他敢明目张胆报姚彦明的名字,这中间必有蹊跷,大哥还等着白管事带了文书回来捉人呢,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赶他们出去,留在族里,就姓姚不姓姜这一样,就能逼着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无用妇人,还不是任咱们拿捏?这一破门立户,反倒不好管了。"姜彦斌晃着腿道,姜彦武斜着他,姜彦斌忙陪笑道:"我没说大哥不是,谁能想到那姜五过继给了姚家呢?如今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在江宁城里,咱们想治他还不容易?" "嗯,"姜彦武站起来,背着手烦躁的来回转了几圈,姜彦斌看着姜彦武建议道:"要不,我去寻寻海捕头?就说涉嫌窝赃,先查他个底朝天再说。" "这是什么馊主意?那姜五是举人,举人!你花多少银子,海捕头肯替你出这个头?"姜彦武一口堵回了姜彦斌的建议,姜彦斌两根眉头蹙在一起往上挑着,咳了几声道:"咱们不商量吗,不行,就再想别的法子,还能治不了他?" "你刚才说,那点心铺子开在丰乐楼边上?" "对,就在丰乐楼东边,再过去是会仙楼,就开在两家中间。"姜彦斌忙仔细解释道,姜彦武眼睛渐渐眯起,错着牙,阴测测的说道:"丰乐楼可是张衙内常去的地方。" "张衙内?" "嗯,那可是个无事生非的主儿,你这几天守着丰乐楼,看能不能寻到机会,把张衙内这个惹事的祖宗往那点心铺子引一引,借个刀用一用。"姜彦武冷笑道,姜彦斌忙抚掌道:"大哥真是妙计安天下,这主意好!惹了张衙内,他就别想在江宁城呆着了!" 第七十三章打算 李丹若的点心铺子选在江宁城最大的两个酒肆之间,杨全夫妇带上刘庆家的四个人管做点心,沈嬷嬷和俞嬷嬷两个在前头看铺子,两人都是做惯了管事婆子的,李丹若先头还有些担心,怕她们气派太足,偷偷看了一天,见两人倒还真是客气有礼,不松不紧待客待的恰到好处,这才放了心,外头就交给张旺张罗。 头天出了点心,李丹若就吩咐张旺拿到丰乐楼和会仙楼,给两家酒肆从掌柜到铛头到茶饭量酒博士品尝,酒肆要用点心,本就是替客人外叫,两家酒肆诸人尝了点心,赞不绝口,也就肯替张旺向客人推介,这点心的销路渐渐打开,李丹若却不让多做,每天每样定量那些,有时候吃了午饭就没有了,也不让再做,只让杨全媳妇试做别的点心。 渐渐的,丰乐楼和会仙楼之间有家极讲究的点心铺子,这名声渐渐的传开了。 七月流火,八月添衣,姜家干活的人手紧张,刚进七月,李丹若就让姜彦明买了十来匹江夏白棉布回来,准备裁制秋衣和冬衣,脂红和朱衣抖开一匹量着幅宽,仔细比划着一匹能裁几件大人衣服、几件孩子衣服,怎么裁才最划算。 十娘子姜艳冬一边逗着枝姐儿玩耍,一边不时探头看着脂红和朱衣商量,枝姐儿原本跟着赵大/奶奶,可赵大/奶奶亲生的叶姐儿今年不过五岁,敏哥儿才不过几个月,自己又连病了几场,程老太太原本要把枝姐儿带在自己身边,李丹若不放心,干脆把枝姐儿要到自己院子带着,从接来了枝姐儿,姜艳冬从原来隔三岔五,就成了几乎天天呆在李丹若小院里,陪枝姐儿玩,喂她吃饭,给她洗澡,倒真是帮了李丹若大忙。 李丹若看着姜艳冬笑道:"等会儿她俩个要动剪刀了,你带枝姐儿离得远些,回头让她们先给你裁,裁好了,你自己fèng件夹衣穿。" "好啊,谢谢五嫂。"姜艳冬忙笑应了,抱着枝姐儿往后躲了躲,枝姐儿冲李丹若扬着手,两只手在空中转了转,胆怯的叫道:"五婶婶,抱。"李丹若忙笑着抱起枝姐儿,枝姐儿两只胳膊抱着李丹若,连头脸带身子紧贴在李丹若怀里,打了个呵欠,李丹若怜惜的看着她,抱着她轻轻拍着,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趟,枝姐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丹若小心的将枝姐儿放到榻上,姜艳冬抱了薄被过来,熟练的给枝姐儿盖好,李丹若侧身坐在榻前看了一会儿,小声吩咐姜艳冬看着,自己站起来,往正屋寻程老太太商量秋衣冬衣的事去了。 程老太太住在正屋东厢,周氏住了正屋西厢,周氏如今身体好了许多,就是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的记忆象是停留在抄家前,再不肯往前走,偶尔清醒,就惊讶不知身在何处,除了女儿姜艳莹,就数程老太太待她耐心而温和,整天陪她颠三倒四的说过往。 赵大/奶奶带着孩子住在东边一明一暗两间耳屋,吴三奶奶住了西边耳屋,二奶奶苏氏只带着才哥儿一个,就住了东厢头一间,隔墙一间住着姜艳莹和姜艳丰,西边两间厢房则住了姜艳夏等四位姑娘,李丹若和姜彦明占了那处隔出来的极小院落。 为了这个,苏二奶奶有事没事就得抱怨几句,三奶奶偏越过她住了耳屋,这是欺负她还是瞧不起她,不过这话,她不怎么敢在李丹若面前说,程老太太面前更是提也不敢提,不过私底下发发牢骚罢了。 姜艳夏从通往后厨的月亮门正要进来,一眼看到李丹若,忙闪到月亮门后,看着李丹若进了正屋,又等了片刻,才脚步轻捷的越过月亮门,沿着游廊几步进了西厢自己屋里。 姜艳秋正坐在榻上低头做着只极精致的荷包,见姜艳夏进来,忙站下榻给姐姐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怎么说?" "姚黄答应试试。"姜艳夏喝了茶,站在窗下左右看了看,见艳阳下,院子里寂静无人,才转回来,和妹妹并排坐到榻上低声道:"她肯让张旺大哥帮咱们买这些料子,我就知道必能说的通。" "五姐,你说,姚黄姐姐会不会把这事告诉五嫂?她可是五嫂最得用的心腹管事嬷嬷。"姜艳秋担忧的低声道,姜艳夏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道:"说了也不怕,又没有月钱,咱们挣几个零用钱怎么啦?公中的活咱们也做好了,也没耽误哪一处,还有连公中活也不做的呢。" "嗯,那倒是,刚我去对面给才哥儿送布老虎,七姐姐正在她那屋发牢骚呢,说这个月中说什么也要闹一闹,凭什么一分月钱没有,还得替别人干活?" "哈!"姜艳夏一声冷笑:"她还有脸说,她替谁干活了?自己的衣服还是大嫂帮她fèng出来的呢,当别人不知道?" "可不是,不过她闹一闹也好,说不定真能闹出月钱呢!"姜艳秋笑道,姜艳夏伸手弹了下姜艳秋的鼻子:"别做梦了,你看看五嫂,是闹一闹就能闹出来东西的人?今天五月里,大家都换了夏天的衣服,就她穿着夹衣到处晃着想扎人眼,五嫂眼角都不扫她,你没听五嫂说,她是大人了,衣服裁好了给过去,针线件件齐全,若还是穿不上衣服,就怪不得别人了,她闹成那样,说她光着身子五嫂也能当没看见,这话倒是真的。" 姜艳秋靠到姐姐身上闷声笑着:"我看着可解气了,活该!" "解气是解气,可见五嫂这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觉得五嫂这样挺好,见事明白,一碗水端的平平的。"姜艳秋看着姐姐认真道,姜艳夏瞥了她一眼道:"我没说她不好,如今这日子虽说穷,可认真说起来,倒比从前舒心,我就是觉得她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凡事看的明明白白,才打了这做针线挣钱的主意,咱们凭辛苦挣几个钱,想来她不会说什么,到底……" 姜艳夏忧虑的叹了口气,姜艳秋忙劝道:"姐姐别愁,咱们在孝中,怎么说亲呢?太婆……还有五嫂,总不会不管。" "我倒不是怕她们不管,就是管,如今姜家这样,等出了孝,我也快二十了……算了,咱们先不想这个,好好做些荷包、扇套什么的出去卖,给你多攒些嫁妆,只要你好。" "姐姐,还有六姐姐呢,她跟姐姐同岁,二叔二婶都好好儿的,她又不用象咱们这样守孝,咱们且看着她。" 姜艳夏眼睛亮了亮,,弹着妹妹的额头,抿嘴笑道:"有时候,你还真能说到点子上,可不是!咱们且看她,不过,你平时离她远着,别跟她说话,她见谁都挑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从前虽说不讨人喜欢,可也没现在这样惹人厌!咱们不管她,可也不能让她连累了咱们,可要躲她远着些。" "嗯,姐姐放心。" "唉,"姜艳夏长叹了口气:"这会儿看起来,咱们姐妹,就数十妮子最精怪,你看看,天天泡在五嫂院子里,抱着枝姐儿不松手,这天天相处的情份落下了,往后五嫂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她年纪又小,等她议亲时,姜家这日子肯定就好过多了,五嫂挣钱的本事可没话说。" "这事……"姜艳秋迟疑了下,往姐姐身边挪了挪,低声说道:"我跟姐姐说,姐姐就当没听到,咱们出城头天晚上,不是在客栈里么,有人在外头寻冬姐儿,冬姐儿害怕,就拉着我一起去的,来寻她的,就是朱姨娘,姨娘跟她说话,我就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姨娘没交待几句话,就让她跟紧五奶奶,好好侍候五奶奶,当丫寰那么侍候。" 姜艳夏惊愕的看着妹妹道:"朱姨娘到哪儿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也没说,就说了几句话,车里一个婆子,凶得什么似的催她,她就上车走了。"姜艳秋摊手道,姜艳夏呆怔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朱姨娘一手点茶的好功夫,从前也是小有名气,但愿她过得好,怪不得,我想冬妮子怎么这么精怪起来了,往后,你也别光埋头做针线,五嫂那里也常去玩玩去。" "嗯,我听姐姐的。"姜艳秋忙笑应道。 第七十四章小衙内 隔天,李丹若将姜艳夏叫到自己屋里笑道:"想请五妹妹帮个忙,五妹妹先听听,看看做得做不得。"姜艳夏忙点头答应,李丹若见她点了头,这才接着笑道:"咱们家那间点心铺子,现在也能做出十几样点心了,这帐就一天比一天繁琐难记,我有些顾不过来,想托五妹妹帮我管管这帐。" 姜艳夏呆了下才反应过来,满脸惊喜的看着李丹若,张口想答应,却又迟疑道:"能跟五嫂学着管帐,是我的福份,可我从来没做过帐,连算盘也不会,就怕……" "谁不是从不会学到会的,那帐容易,算盘也容易,只要用心仔细,别粗心记错算错了就能做好,你若肯,等会儿就跟姚黄先学一学怎么记帐打算盘,学好了,我再教你点心铺子里的那些帐怎么做。"李丹若笑道,姜艳夏忙连连点头答应道:"这是五嫂疼我,才肯教我这些,五嫂放心,我必定用心学,好好做好这个差使。" "嗯,这帐每天要做,连写带算的,一天也要些时候,可咱们铺子本小利薄,请你这个帐房,一个月只能给五百个大钱,你看行不行?" "不用给钱,五嫂肯教我管帐,妹妹心里就感激不尽了,怎么能要钱?妹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姜艳夏急忙摆手推辞道,李丹若看着她笑道:"要是我自己的事烦你,你要钱我也不给,可这铺子是公中的,就得公道,你出了力,领一份月钱也是应该的,别推辞了。" 姜艳夏这才应了,脸上泛着潮红,辞了李丹若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回来,一声不吭的跪倒冲李丹若磕了个头,没等李丹若反应过来,姜艳夏已经飞快的起来,抓着裙子转身就跑出去了。 傍晚,黑粗短胖、穿着件半旧的茛绸长衫,如同一只小黑丸子般的张衙内在丰乐楼前翻身下了马,将缰绳扔给殷勤迎上前的迎宾小厮,甩着小短胳膊,在众人簇拥下,昂然进了丰乐楼。 已经干守了六七天的姜彦斌急忙挤上去笑道:"可有好些天没见衙内了。"张衙内被姜彦斌问候的恼怒的'哼'了一声,往上翻了翻白眼,'哗'的抖开折扇,一边大步往楼上去,一边恼火的嘟嚷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彦斌怔了下,忙伸手拉住一个小厮,顺手塞了块碎银子,冲张衙内努了努嘴咬耳道:"衙内这是?" "府学考试,衙内……又陪了末座,被老爷太太拘在府里读书,今儿好不容易才出来,您可真会问。"小厮捏了捏银子,一边往荷包里塞,一边低声回道,姜彦斌心里有了底,忙拱手谢了,跟着小厮继续往楼上奉承。 茶饭量酒博士已经摆了四五样开胃小食出来,姜彦斌忙凑过去笑道:"衙内来了,你们怎么不把最好的小食拿上来?衙内不知道,这丰乐楼和会仙楼之间,新开了家点心铺子,做的新鲜样的冰雪凉水,与别家大不相同,里头掺了应季的果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那叫一个酸糯慡口!一杯下去,不知道多凉慡舒坦,衙内若是尝了这个,别的冰雪凉水,就入不得口了,还有他家的黄冷团子、鸡头穰,对了,还一味羊ròu馅苏麻饼,啧啧,那才真叫入口即化,那味道,啧啧,衙内若尝了,这些点心,这些,就是脚底泥了。" 一番话只说的张衙内口舌生津,忙用折扇点着茶饭量酒博士叫道:"快去,姜三爷说的这些,都要!"茶饭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狠瞄了眼姜彦斌,忙陪笑解释道:"大爷听小的说,那点心铺子每天做的……" "你啰嗦什么?让你去叫人送点心,不过传个话,你这话倒多!别耽误事,快去!惹了张大爷不快,你还活不活了?"姜彦斌指着茶饭量酒博士厉声训斥道,茶饭量酒博士咽了口口水,垂手退下,飞快的往点心铺子寻张旺传话去了。 张旺几个人已经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正准备关门回去,如今点心铺子生意好,不过卖到日昃时分,也就沽清了,茶饭量酒博士和张旺平时来往的熟了,急叮嘱道:"要说没了,那位大爷指定让你现给他做!要不你现在就赶紧做吧,这张衙内可是个惹不得的,他有点二五眼,性子又暴,好了还好,若拧了筋,一点道理不讲,满城就数他惹不得,一个不好就得砸了你家铺子,我回去帮你拖一拖,你赶紧。" 茶饭量酒博士急匆匆回去了,张旺呆站着傻了眼,现做哪做得出来?他家的食材都是当天买当天用不说,那冰雪凉水要发一夜才行呢!张旺忙关了门,飞奔回去寻姜彦明去了。 姜彦明跟着张旺,一路急往丰乐楼赶去,刚到江宁城没几天,他就细细打听过这江宁城里的的各样人物,这张衙内,确实是最惹不得的一个,张衙内是江宁知府张继文的独养儿子,张继文年近四十才生了这个儿子,这张衙内从小简直是捧凤凰一般养大的,如今长到十五六岁,文不通武不能,只爱吃喝玩乐,惹是生非,是江宁城头号祸害。 姜彦明上了丰乐楼雅间,一眼看到陪坐在下首,幸灾乐祸狠盯着他的姜彦斌,目光移过,也不理会他,笑意盈盈冲着满脸别扭的张衙内拱了拱手道:"这必是张衙内了,真是丰神俊朗,气宇不凡!"姜彦斌听的怔了怔,看看张衙内,又看看姜彦明,这张衙内,哪一处也跟丰神俊朗沾不上边哪,张衙内打量着真正玉树临风的姜彦明,迟疑了下拱手道:"哪里哪里,您是?" "在下是点心铺子的主家,刚小厮回报说,衙内想尝一尝在下铺子里的小点心,在下真是荣幸之至,这都是衙内的厚爱,衙内一看就是极有品味的雅致之人,我这眼睛看人从来不错。"姜彦明语笑如春风,张衙内忙用折扇点着道:"坐坐,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在下姚彦明,威远侯姚镇江乃在下义父,刚从京城随侍几位长辈到这江宁城小住,闲住无趣,就开了下面那家点心铺子,也不为挣钱,不过借着这美食,结交些朋友,对了,这家丰乐楼与京城丰乐楼倒有几分形似处,"姜彦明转头看着茶饭量酒博士笑问道:"也是京城朱家的本钱?" 茶饭量酒博士怔了怔,恭敬的答道:"回爷,小的东家是江宁本地人。" "噢,"姜彦明抖开折扇,转回头看着张衙内笑道:"衙内不知道,京城也有间丰乐楼,也是极奢华繁盛之地,那间丰乐楼,是宁国公朱家的本钱,这朱家,就数五公子最讲究……" "衙内要吃你家的点心、冰水,不是听你废话!"姜彦斌忍不住打断姜彦明的话呵斥道,姜彦明皱了皱眉头道:"三哥,咱们自家兄弟的事,回去再说,在衙内面前,不可失了脸面。"张衙内惊讶的来回点着两人,姜彦明往张衙内身边凑了凑,抖开折扇半掩着脸低声道:"那是我本家三哥,唉,这中间,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真就跟话本一样传奇,这会儿不妥当,回头我寻了衙内,咱们喝着酒,听着曲儿,慢慢再细说这个闲话。" 张衙内忙点着头,姜彦斌不知道姜彦明和张衙内说了什么,急的站起来解释道:"衙内别听他一派胡言,他……" "三哥别吵,再怎么着也不能失了姜家的脸面!" "他没说你!你别理他,接着说,那朱家五公子最讲究什么?"张衙内的兴致只在那奢华繁盛上,姜彦明抿了口茶笑道:"那朱家五公子风流俊逸、锦心绣口,极讲究的一个人,平时吃穿用度,绝不肯将就,尤其讲究一个吃字,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不知道多少酒肆想得他一句赞赏而不能,我们常一处寻欢取乐,尤爱说这吃食上的讲究,这吃一字上,要讲究的极多,要合时令,合天时,就是早晚,也有讲究,譬如那冰雪凉水,这会儿必要加桃汁,取个温和之意,不能用冰,也不能加水进去,要喝,只好在正午,早了晚了,不光不合宜。那味道也差得远呢。"一番话说的张衙内连连点头。 姜彦明接着笑道:"衙内也是极讲究的人,我看衙内倒和朱家五公子有七八分象,都是一样的雅致讲究之人,也就衙内这样的雅致讲究之人,才能品出我这点心的好处来,不如这样,晚上回去,让内子亲自下厨做几样点心,明儿我给衙内送到府上品尝,衙内看如何?" "怎么好意思?"张衙内黑脸上泛着红光笑道,这姚彦明把一个吃字说的如此堂而皇之,真是说的他心花怒放,京城真是好,吃也能吃出名堂来,这姚彦明真是我辈同道中人。 "咱们还客气什么?明天巳初,我就到府上拜访。"姜彦明紧跟着定了时辰,张衙内拱手应了,茶饭量酒博士上了菜,姜彦明也不急着回去,陪着张衙内,一道道的品评着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把张衙内哄的一脸的相见恨晚。 第七十五章赌好 直到黄昏将过,姜彦明才回到家里,李丹若忙迎出来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姜彦明显得有些疲倦的坐到榻上,接过茶抿了一口,将事情经过细细和李丹若说了一遍,看着李丹若道:"又是城南寻机找事,这半年,大大小小生了十来件事了,不能总这样下去,不然早晚生出大事来,咱们这会儿不能出什么事,免的被有心人趁机利用了。" "嗯,我也这么想,你有什么主意没有?三哥虽说求了隔壁无为府丞的差遣,可他再怎么快,也要秋天才能到任,要不……" "你不用担心,刚才我倒生了个主意,那个张衙内也就是惯坏了,不是个有心机真恶毒的,我干脆约了明天到他府上送几样点心,寻他再攀谈攀谈,看一看能不能搭上张大人,张大人官声不错,他是至和六年的进士,我查过了,那一年是苏大学士的主考,他就算是苏大学士的门生,正巧,苏大学士致仕前,我跟他学过一年,明天寻机见一见张大人,看能不能攀一攀交情,若能时常往张大人府上走动一二,也就不怕了。"姜彦明忙低声解释道。 李丹若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坐到榻上,轻轻叹了口气道:"从前姜家兴盛时,也是有些持强太过了,城南这口怨气也积了好些年了,我原想着,若都是那些零碎小事,就不必理会,退一步让一让,随他们去,也好让他们出一出那些怨气,这口气若能平了,往后就算不能礼尚往来,能彼此相安也好,看今天这事,竟把张衙内这祸水往点心铺子里引,咱们有心忍让,就是不知道人家打的什么主意了。" "嗯,等我明天往张府看看情形,再打算下一步,敬着不行,也只好打一巴掌过去,让他们也清醒清醒。"姜彦明放下杯子,错着牙道,李丹若'嗯'了一声,站起来看着姜彦明道:"好在城南姜家这些年一年比一年败落,这一辈和上一辈人里也没个有出息的,早就大不如前,要打也容易,这事就等你明天回来再商量,你先去沐浴吧,天也晚了,早点歇下。" 姜彦明低头下了榻,走了两步,又站住转身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你上回说要想一想,你~~想了没有?"李丹若怔了下,看着姜彦明,一颗心提起来猛跳了几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些日子,她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这事,她不怎么愿意去想,世事易变,从前,那样哄哄烈烈的爱,也抵不过日积月累下来的一个'疲'字,这多出来的一世,她原本死了心的,若没有这一场变故…… "丹若,从前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也没能看到你的好,是我不好,咱们是结发的夫妻,这辈子要同甘共苦,白首偕老,往后,我决不伤你的心,你放心,"姜彦明顿了顿,放前挪了半步:"我说的都是心腹话,绝没有半句虚言,丹若!"姜彦明又往前进了半步,低头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移开目光,下意识的想转过身去,又觉得不妥,满身不自然的低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不是不信你,这会儿都是真心话,可人……跟这世事一样,总是变个不停。" "我这心意不变,丹若,"姜彦明忙接口道:"我知道这桩亲事,是你选了我,你既选了我,必是觉得我还有可取可信处,你说的极是,这世事变幻极快,将来怎样,谁也不知道,就是为了这个,咱们才要好好过好现在这日子,不管外头怎么变,我这心意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往后一直都是这样,丹若,你就信我一回,一直到我死了,都不会让你失望。" 李丹若仰头看着姜彦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姜彦明趁着几分酒意,伸手握住李丹若的肩膀,声音低低的温柔似水:"丹若,你这样,折磨我,也是折磨自己,你看,若是等你我老到不能动,你纵明明白白看到了,青春已逝,也……来不及了不是?" 李丹若低下头,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挣开,他很会说话,说的都对……是的,她若不赌,就连机会也没有了,从前自己又没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求个相敬如宾,如今……总比从前好…… 姜彦明见李丹若垂着头没有挣开,大喜过望,用力将李丹若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额头温柔低语道:"丹若,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不会伤了你的心,咱们少年夫妻,当恩恩爱爱,不能辜负了这大好时光。"一边说,一边试探着弯腰抱起李丹若,径直往屋里进去,李丹若将头紧埋在姜彦明怀里,不说话也不动,再赌这一回,若输了,从此海阔天空。 姜彦明抱着李丹若放到c黄上,低头吻着她,胡乱脱了自己的衣服,紧贴着李丹若,半边身子压着她,慢慢拉开李丹若的衣服,一只手温柔的探进去,握着胸前,又往下一点点抚下去,李丹若身子轻轻颤抖了下,动了动,伸手挽在姜彦明脖颈间,姜彦明得了回应,那吻渐渐浓烈而炙热,从唇间一点点吻下去,李丹若微微有些羞涩的迎合着他,搂着他的脖颈,带着渴望接纳他进来,那一寸寸的充满让两人缠绵而热烈,在幽暗的光线中,纠缠在一处的两人如剪影般,动静之间,有如舞蹈。 第二天,送走姜彦明,李丹若坐在榻上写着封信,脂红笑吟吟的端了杯茶过来,凑到李丹若耳边嘀咕道:"总算好了,我和朱衣都担心死了,又不敢说,唉!可算好了。"李丹若脸上泛起层红晕,轻轻啐了口脂红道:"什么好不好的,乱说什么呢。"脂红嘻嘻笑着,转进净房,抱出换下来的衣物出去洗衣服了。 杨全家的做好点心,寻了只精致的提盒装了,姜彦明一身素白绸长衫,令张旺提着提盒跟着,一路往江宁府后衙过去。 小厮脸上带着丝慌张,到正门接了姜彦明,两只眼睛不停的溜着左右抱怨道:"姚五爷也真是,你该到后角门,让人传个话,小的偷偷带你进来,这正门上,我们太太专放了人看着我们大爷的,回头让太太知道了……老爷太太正拘着大爷读书呢,不让出去,昨儿大爷出去的事,姚五爷可千万别提,姚五爷也别多耽误,当心我们太太……唉,到了,大爷,姚五爷来了。" 说话间,到了一处隐在几棵高大银杏树下的书房前,张衙内拖着鞋迎出来惊讶道:"姚五兄真来啦?可可准准的,正是巳正!快进来坐。"姜彦明和张衙内让着进了书房,小厮接了张旺手里的提盒放到几上,将里面的点心一样样取出来,姜彦明站在书房内,环顾着四周笑道:"大郎果然是清雅之人,这书房真是书香逼人。" "别提书,一提这个书字,我头疼,嗯嗯,这冰雪凉水果然好!好极了!是桃子味,象是有牛rǔ?不对,怎么一点膻气也没有?嗯嗯,好喝,好喝!"张衙内正喝的眉飞色舞,他对书和学问,半分兴趣也没有,姜彦明收回目光,坐到张衙内对面笑道:"用的酸rǔ,朱五公子吃的冰雪水,也用的这个法子,你喜欢就好,这个过凉,入了秋冬就不能喝了,回头我让人做了姜撞rǔ,到时候衙内就去铺子里尝,那个要现做现吃才好。" "这个也好,你果然是个讲究的。"张衙内掂了块点心,一口咬去小半,品了品敬佩道,姜彦明打着呵呵,暗暗盘算着怎么才能顺理成章的见到张大人。 离书房不远的正院里,婆子正垂手和张衙内母亲赖太太禀报着:"……这位爷从前从没见过,说是大爷刚结识的,奴婢原本想上前拦下的,可一恍眼,正看到那位爷腰间系着银鱼袋,奴婢就没敢莽撞,先过来请太太示下。" "银鱼袋?你看清楚了?"赖太太惊讶的问道,婆子忙应道:"回太太话,奴婢一路跟着,一直看着那位爷进了大爷的书房,看的清清楚楚。" "嗯,我去瞧瞧。"赖太太按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带着众丫寰婆子,大步往书房过去。 张衙内一听小厮说母亲来了,吓的从榻上跳下来,推着姜彦明道:"快走快走!从后门走!我母亲是河东狮,快走!" "衙内别慌,咱们朋友往来,有什么好慌的?再说,给太太请个安也极应该,衙内别慌,有我呢。"姜彦明却拉着张衙内往门口迎出去,赖太太步履极快,两人一拉一推间,赖太太已经带着众人进了屋。 第七十六章收徒 赖太太站在书房正中紧盯着姜彦明打量不停,姜彦明笑容如春风,上前长揖到底见礼道:"在下姚彦明,给太太见礼。"赖太太盯着姜彦明腰间偏后挂着的银鱼袋看了片刻,直截了当的问道:"这位爷是官身?" "官身倒不是,在下是至和二十一年考的京城秋闱,有幸得了第三,这才得了这银鱼袋的赏赐。" "春闱也考过两回了?" "两回都错过了,至和二十一年九月,在下养母、威远侯姜夫人过世,在下守孝误了一期,今年春闱,在下又奉长辈返江宁小住,这一期也误了。"姜彦明带笑解释道,张衙内惊讶的看着姜彦明,没想到新交的这姚五爷会吃会玩,书还读的这么好!赖太太脸色和缓许多,客气的让着姜彦明道:"在京城秋闱能得第三,若是考春闱,必是一考既中的,连耽误两期,可惜了。" "太太说的是,虽说有些可惜,倒也不是大事,咱们这样的人家,走科举虽说是正途,可也不是非考不可,在下内子大伯父,便是恩荫出身,做到枢密院副都承旨,若不是丁忧在家,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在下好友,宁国公家朱府五公子,自小极恶读书,世事上却清明非常,交流广阔,大前年求了恩荫,如今已经领了礼部一个主事实缺,堂堂的六品衔,若是非要求着入阁拜相,自然是非走正途不可,不然,这科举还是恩荫,区别倒不大。"姜彦明侃侃而谈。 赖太太满眼欣赏的打量着姜彦明笑道:"说了这半天话,还没问这位爷家在何处?听您这话意,是从京城刚到江宁的?恕我这眼拙,看着您眼生,是刚和我们大郎认识的?" "在下姚彦明,是威远侯姚侯爷的养子,先威远侯姜夫人,是在下嫡亲的姑母,今天春天刚奉长辈从京城到江宁小住。"姜彦明带着恭谨的笑容答道:"在下和大郎也是刚刚结识,那天大郎去丰乐楼,与在下正好遇上,在下见大郎年纪虽小,却举止大方,谈吐有致,心下极是仰慕,就攀谈了几句,没想到在下和大郎虽差了几岁年纪,却谈的极是投契,这两天正好闲瑕,特上门拜访。" 赖太太原本对姜彦明已生了五分好感,再听姜彦明夸张衙内举止大方,谈吐有致,竟是仰慕儿子才结交,那笑就打心底里透出来,忙矜持的客气道:"姚爷客气了,大郎哪有那么好?" "在下行五,太太就称在下小五吧,大郎年纪虽小,却锦心绣肠,世事洞明,宅心仁厚,在下和大郎聊的极是投契,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都是太太平时教导的好。"姜彦明接着往下奉承,当娘的,没个不爱听人夸奖她自己孩子的,况且这夸奖还直夸到自己心里去了,赖太太听的眉眼都是笑,压着高兴,矜持的客气道:"五郎过奖了,大郎这孩子,聪明尽有,也是极厚道的,就是不肯用功念书,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也听不进去,唉,为了这个,我跟他不知道呕了多少气,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五郎往后可得好好劝劝他。" "大郎还小呢,我一见大郎,就觉得他极似宁国公家朱五公子的品格儿,"姜彦明转头看了眼怔怔的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张衙内,接着笑道:"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也真是越看越象,那朱五也是个不喜读书的性子,跟大郎一样,可却是见事明白,交游广阔,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大郎往后这前程也差不了,太太也别太忧心了。" 张衙内听的挺了挺胸膛,赖太太连声笑道:"托你吉言,五郎今天就在舍下用过午饭再走,也见见我们老爷,好好跟他说说话儿,来人,去前院看看,老爷忙好了没有,若得空,请他见一见姚五爷。" 旁边婆子忙答应了出去了,姜彦明暗暗舒了口气,陪着赖太太说着闲话,只说的赖太太笑声不断。 没多大会儿,张大人跟着婆子进来,姜彦明急忙站起来,逼着手迎到屋外,长揖到底见着礼。张大人五十四五岁年纪,面容白皙,皱纹却很密而深,身体微胖,一件深蓝色素绸长衫,也没束腰带,看起来很是威严。 张衙内挤上去,指着姜彦明得意道:"父亲,这是我新交的好友,姚彦明,姚五郎,京城来的,秋闱考过第三的!" "噢,"张大人上下打量着姜彦明,微微抬了抬手,姜彦明让过张大人,再跟进书房,分上下落了座,张大人接过茶抿了几口,才看着姜彦明慢腾腾道:"你姓姚?这江宁姓姚的旺族,我倒没听说过。" "小可是奉姜氏长辈回江宁小住。"姜彦明恭敬回道,张大人端着杯子的手呆滞了下,直盯着姜彦明,姜彦明坦诚的看着他,张大人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又喝了几口茶,才看着姜彦明道:"姜家的案子,我听说了,你是哪一年的举子?" "至和二十一年。" "噢?"张大人惊讶的上下打量着姜彦明道:"五郎贵庚?" "今年虚长二十二岁。" "难得,难得,十七八岁就中了举人,极是难得!"张大人脸色一下子和缓下来,连声夸赞道,张衙内得意捅了捅姜彦明嘀咕道:"我父亲最喜欢年少有才的。"张大人瞪了儿子一眼,看着姜彦明和气的问道:"不知五郎师从哪位?能教出五郎这样的俊才,必是名儒大家。" "小可的先生,确是一代大家,姓苏,苏大学士,做过一任礼部尚书,如今致仕在家。"姜彦明拱了拱手答道,张大人惊讶的睁大眼睛,转头看着赖太太道:"你看看,巧成这样,我就说,这样的少年才俊,必是师出名门,原来是先生的弟子。"赖太太眉眼都是笑,连连点头道:"我就看着这姚五郎是个极好的,这心里就想着得让你见一见,你看看,真是巧得很。" 张大人转头看着一脸茫然的姜彦明解释道:"苏大学士是我的座师,我是至和六年的进士,那一年正是苏大学士主考,我得苏大学士指点极多,可惜这些年一直辗转外任,说起来,也有十来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先生可好?" "先生致仕回家已经有四五年了,我年年打发人过去看他,先生身体康健,精神也好,如今在乡下教了几个学生自娱。"姜彦明忙笑答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先生早年弟子,真是彦明的福份,真是让人惊喜。" "哈哈哈,可不是,让人摆酒,咱们好好喝一杯,庆贺庆贺。"张大人眯着眼睛看着姜彦明笑道,姜彦明忙答应了,赖太太忙起身吩咐下去。 张大人居首,姜彦明和张大郎一左一右打横陪着,一边说话一边喝酒,酒过三巡,张大人看着姜彦明又劝慰道:"姜家这事,你别忧心,不过一场大赦,也就过去了。" "多谢兄长宽慰,京城的长辈也是这么交待的。" "嗯,我看你临事豁达淡然,往后必成大器,兄有个不情之请。" "师兄请讲!" "你看看,"张大人指着儿子叹气道:"我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逆子,他母亲疼爱太过,如今竟养成了这么个纨绔性子,我想把他交给你,让他跟你好好学学。" 姜彦明手里的筷子几乎掉到地上,这是哪跟哪?张大郎瞄瞄父亲,又瞄瞄姜彦明,眨了几下眼睛,看着姜彦明道:"你要是给我当先生,我还真挺服气。"姜彦明哪敢接这个烫手的热山芋,这张大郎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没天赋不说,又半分功夫不肯下,只贪玩爱吃,就是神仙来了也教不好,又是这样娇养的独苗,要是学不好,那错必定都是先生的。 姜彦明忙摆手推辞道:"弟自己尚未出师,哪敢托大耽误了大郎?这江宁府多少饱学大儒,就是师兄,这学问见识也让弟只可仰视,弟哪敢班门弄斧?实在担不得。" "明弟不必多推辞,唉!"张大人看着儿子叹气道:"这孩子小时看着还好,我原本寄他于厚望,谁知道……进学多年,一无所成,如今也不敢奢求太多,不过让他跟着你学个眼高手低,知道个深浅,免得日后闯了大祸,也就算是成才了,这孩子性子又倔,难得他肯跟你习学,明弟就别推辞了。" 姜彦明飞快的转着心思,看来这推是推不脱了,算了,收就收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走看一走再说,姜彦明站起来拱手道:"兄既吩咐了,弟不敢不从,只是弟才薄德浅,若有不是之处,还望兄长多多海涵。" 第七十七章传话 送走姜彦明,张大人转进屋,赖太太忙迎出来道:"老爷怎么想到哪出是哪出!这先生说认就认了?" "你懂什么?"张大人接过茶,挥手屏退了众人,看着赖太太道:"你看看这姚五郎,跟大郎那样的,说吃说玩,说的投机吧?陪你说话,你听着也中意不是,再跟我说起文章世事,谈吐清雅,极有见地,这就叫八面玲珑,长袖擅舞,他又有才,京城秋闱第三,往后一个进士出身,也不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这是二,他如今托在威远侯府门下,娶的又是先头枢密院副都承旨的侄女儿,我看他早晚能发达,如今先攀上些交情,有什么坏处?" "老爷真是能石头里挤油。" "唉,你我都年过半百,奔六十的人了,大郎今年才十六,又不争气……" "怎么不争气了?刚才那姚五爷还夸大郎呢。"赖太太最听不得说儿子不好,张大人气的咽了口气道:"你就是癞痢头儿子自家好,生了满头疮你只当看不见,行了行了,我不跟吵,我的话,你还听不听?" 赖太太气哼哼的点了点头:"好,我也不跟你吵,你说。" "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前程了,大郎,唉,别说进士,举人都想不得,明年给他要个秀才的虚名,我也就这点本事,你一直想着恩荫,你也不想想,就我这品级,就是求下来,大郎也不过一个小吏,你说说,有什么用?他又没心眼,我思来想去,想想就睡不着觉。" 张大人攥着拳头重重捶着高几,赖太太眨着眼睛想了想,也难过起来:"老爷,那您说怎么办?咱们就这一个儿子,总得替他打算好……" "我这不就是替他打算吗!那姜家如今落难到江宁,咱们跟那姚五郎结识结识,让大郎拜下这个先生,哪有什么坏处?往后若是姚五郎发达了,不说拉扯,好歹也能照应照应大郎,我这都是长远打算,你平时糊涂,这事可不能犯了糊涂,回头好好跟大郎说说,得敬着先生。" "我啥时候糊涂过?这事不用交待,我看大郎对姚五敬佩得很,说到这个,也真是,你说咱们大郎服过谁?从前请了那么些先生,别说中过举的,中过进士的都有,咱们大郎服过谁?就这一条,我看这姚五就是个有本事的,要不然咱们大郎也看不上。"赖太太从另一个方面去看看姜彦明的好处,张大人斜了她一眼,也懒得再多跟她解释,反正她觉得姚五郎不错就行了。 "姜家如今守着孝,也不用多应酬,后天你不是要去城外结社迎秋?下个帖子请上姚五媳妇,你和她也亲近亲近。"张大人又交待道,赖太太慡快的答应道:"你不说我也想请呢,姚五这么出众的人品,也不知道媳妇是个什么样儿,要是能配得上,倒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了,我就喜欢看这样年纪青青一对一对儿的。" 赖太太两只手并在一起比划着,笑的眯着眼睛,张大人无语的瞄了她一眼,低头喝起茶来。 姜彦明收了这么个弟子,只好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能教导的好歹上点路,这一番辛苦,可比自己读书难为多了,好在难为了他一个,姜家和那间铺子却清静了,城南姜彦武和姜彦斌就象李丹若和姜彦明议论的那样,都是没什么大本事的,一心想坏,可没本事这一条限着,实在坏不出什么花样来,听说张衙内拜了姜彦明为师,姜彦斌吓的躲进城外的庄子,好几个月不敢露头。 李丹若往赖太太处来往了两趟,这天在正屋陪程老太太就说到了姜艳夏和姜艳纷的亲事上:"……五姐儿和六姐儿都不小了,五姐儿有重孝,亲事也只好推一推,六姐儿的亲事,太婆看?" "六姐儿今年也十七了,是不能耽误了,咱们家如今这样的情形……她又是庶出,也不能想的太高,家世人品样样都好,唉,就是从前也难得,我看,就挑个人品好的吧,日子过得去就成,让五郎日常留心留心,看府学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好就行。"程老太太叹了口气,低声交待道。 李丹若点头应道:"太婆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如今……大伯父他们罪名未脱,从前往来的那些人家……也不能再提,只求个人品好,若能再有些才华,那就更好了。" "你说的极是……" 两人说着闲话,旁边西厢房里,周氏正沉沉睡着,姜艳莹到后厨熬药了,苏二奶奶举着只花棚,紧靠在帘子后,支着耳朵听李丹若和程老太太说话。 姜艳莹端着药进来,苏二奶奶忙用花棚掸着衣襟笑道:"刚看到只飞虫子,一路追过来又看不见了,你怎么才回来,我正急的不行,才哥儿该哭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苏二奶奶说着,也不等姜艳莹答话,掀帘子就出去了。 苏二奶奶进了东厢,姜艳纷正歪在榻上半睡半醒的,苏二奶奶脸色沉了沉,几步过去c黄边仔细看了看熟睡的才哥儿,帮他把踢开的被子盖盖好,这才转到榻前,用力推醒姜艳纷道:"好醒醒了,你猜我刚才听到什么话儿了?" "能有什么好话儿?唉!这日子烦透了。"姜艳纷打着呵欠道,苏二奶奶眯着眼睛瞄着她笑道:"你的亲事,算不算好话儿?" 姜艳纷一下子翻身坐起来,紧张的盯着苏二奶奶问道:"说给哪家了?" "说给哪家了?"苏二奶奶学着姜艳纷的话,嘴角眼梢全是嘲笑:"你看你急的,好歹还是姑娘家,你也好意思?" "好嫂子,你快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姜艳纷急的拉着苏二奶奶道,苏二奶奶不紧不慢的拍开姜艳纷的手,又过去看了眼才哥儿,这才坐回榻上,看着姜艳纷笑道:"还没定呢,那位管家奶奶,在跟老太太说给你挑个什么样的婆家呢。" "挑个什么样了?好嫂子,您就一口气把话说完了,急也急死了。"姜艳纷急切的问道,苏二奶奶示意姜艳纷倒了杯茶给自己,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说啊,要给你挑个人品好的,"苏二奶奶顿了顿,见姜艳纷面露喜色,这才慢吞吞接着说道:"人品好就行了,别的统不计较,那位管家奶奶准备从府学的穷酸里,给你挑个人品好的。" 姜艳纷脸上喜色瞬间化成愕然,再化成愤怒:"我就知道她不是东西!" "你轻点,吵醒了才哥儿!"苏二奶奶伸手堵着姜艳纷的嘴道,姜艳纷扭头挣开苏二奶奶的手,气的喘气不均、眼泪汪汪,只盯着苏二奶奶哽咽道:"我就知道,她这是嫌弃我,这是成心要害死我呢!我可不能由着她摆布,她说嫁谁就嫁给谁啦?休想!她自己怎么不嫁?那夏妮子?她也这么打算的?" "人家夏姑娘要守孝呢,等守满了孝,也攒够嫁妆了,自然要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这你就没法跟人家比了,谁叫你傻呢!"苏二奶奶拖长着声音,说不出是讥讽还是挑唆,这中间,多多少少还透着股酸味,姜艳纷却没心思去品这话里的味道,只穷酸两个字,就让她惊慌而又愤怒了。 "不行!我不能让她摆布我!没那么容易!"半晌,姜艳纷错着牙低声愤怒叫着,跳下榻,一阵风般跑回自己屋里了。苏二奶奶满眼兴奋的看了场戏,舒服的叹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好了,得有好一场热闹看了,多点热闹,这日子也好打发些。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中元节,江宁城的中元节,虽不比京城的奢华繁盛,可也是满城锦绣,别有一番趣味在,程老太太虽说自已不愿意出去,却打发了众人都出去看看热闹、散散心去,这大半年,姜家经历的苦难太多,如今总算稍稍安定了些,也该让大家松泛松泛,赏一赏这江宁城的中元节。 周氏还是那样颠三倒四,程老太太就没敢让她出门,姜艳莹陪着母亲一步不肯离,赵大/奶奶因为敏哥儿小,不敢带出去,只把叶姐儿交给姜艳夏领着,吴三奶奶虽说万事没心思,可耐不住贤哥儿兴奋着要出去,只好抱着蕊姐儿,和李丹若、夏、秋、冬姐妹,苏二奶奶、以及姜艳纷、姜艳丰出门看中元节灯去。姜彦明和张旺、刘庆、杨全跟在前后看护着。 江宁城里红男绿女,热闹非凡,却都拎着一点红羊皮小水灯,往河里放河灯去,李丹若等人也一人买了一只,一点红红的火光燃着,挤挤挨挨的挪到河边,小心的放到河水里,再退后,看着浮满河面的万盏小灯,在夜幕下如同银河落到了人间。 一行人顺着人流慢慢沿河逛着,姜艳夏拉着妹妹姜艳秋的手,不前不后的走在众人中间,姜艳秋一边走一边兴奋的赞叹不已。 第七十八章情生 "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儿!这有什么好看的?跟京城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姜艳丰冲姜艳秋鄙夷不屑道,姜艳秋不客气的一口堵了回去:"那你去京城看去啊!我说一句好,怎么就没出息了?哼!" "反了你了,你个小娘养的!"姜艳丰冲上去推了姜艳秋一把,姜艳夏忙挡在妹妹身前,李丹若和姜艳冬牵着叶姐儿和枝姐儿走在最前,人声鼎沸中,并没留意到外面的吵架,吴三奶奶抱着蕊姐儿腾不出手,就是腾出手,她也懒得管,见牵着贤哥儿的绿萼要往前劝架,忙一把拉住绿萼道:"好好看着贤哥儿,别一乱丢了!" 苏二奶奶和姜艳纷笑不可支的看着热闹,脂红忙冲过去隔在两人中间,转头冲李丹若喊了一声,李丹若忙回过头,姜艳夏护着姜艳秋忙往后连退着,姜艳丰被脂红伸手挡住,一股恶气冲上来,冲着脂红扬手就挠过去,脂红一时躲闪不及,脸上就带着条血痕来。朱衣急了,扑过去一把把姜艳丰推倒在地。 姜艳丰呆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是号啕大哭好,还是跳起来再扑打过去好,李丹若深吸了口气,冲姜艳丰冷冷的吩咐道:"先起来,这事咱们回去再分辩。"说着,转头看着苏二奶奶和吴三奶奶道:"二嫂、三嫂这是看别人热闹呢,还是看自己的热闹?"苏二奶奶满不在乎的昂头轻'哼'了一声,吴三奶奶浑身不自在,只顾低头和蕊姐儿说着话,仿佛没听到李丹若的话。 "你们都欺负我!没一个好东西!"姜艳丰从地上跳起来,转身就跑,姜彦明急追过去,姜艳丰没跑几步,一头撞在一个锦衣小厮身上,小厮一声怪叫:"撞天婚哪?"姜彦明赶上去一把拉过姜艳丰,忙陪笑道:"这位小哥,真是对不……" "姚先生!"没等姜彦明说完,那小厮已经认出了姜彦明,忙长揖道:"是小的莽撞了,快跟大爷说,小的遇到姚先生了。"小厮忙又转头叫了一声,姜彦明认出是张衙内身边的小厮,眼光及处,小厮、长随群中围着的好几个惨绿锦衣少年,姜彦明急警告姜艳丰道:"别惹出事来!有话回去再说!"说着,将姜艳丰推到身后,李丹若伸手拉过姜艳丰,正要往回走,张衙内一行人已经呼啦啦冲过来。 "先生!真巧,我就说,这江宁城就这么大点,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先生,什么第几个?我就认过这一个先生,先生可是京城来的,什么都懂,可厉害了!先生也出来放河灯,咦,这是师娘?张承福给师娘磕头……那就长揖,张承福给师娘见礼。"张衙内一眼看到姜彦明一行,兴奋不已,跟在张衙内身边的四五个惨绿少年也跟着恭敬的长揖下去见着礼,眼睛却溜过去看着李丹若一行人。 "我给先生介绍,这是上元县知县衙内何德庆,这是……"张衙内拉着众人一一介绍给姜彦明,姜彦明春风满面的一个个见着礼,说着客气话儿,最先介绍的何德庆随众人打着呵呵,眼睛却死死盯在姜艳夏和姜艳秋身上,江宁城里还有这样的美人儿,真让人心痒难耐! 姜艳纷站在姜艳夏侧前方,失神的看着那一群仿佛发光一般的富贵锦衣少年,这江宁城有的是锦绣少年,他们和五哥如此熟悉,竟要把她嫁给穷酸!庶出怎么啦?他老五/不也是庶出房的?她决不让她们毁了她!大不了……有人在看她? 姜艳纷羞涩的迎向何德庆的目光,却见那何德庆眼神直怔怔傻了一样,姜艳纷心头狂跳,慢慢垂下眼帘,微微侧过身子,羞涩温柔的揪着帕子,她的侧面看着最美…… 苏二奶奶抱着孩子,顺着姜艳纷的羞涩看向何德庆,又顺着何德庆的目光看到姜艳夏身上,再看住羞涩可爱不已的姜艳纷,眉梢一点点挑起,直挑出个眉飞色舞来。 八月底,李云直带着家眷赶到无为府,信送到姜家,李丹若和程老太太商量了,要过去看望母亲,住上一两天再回来,姜彦明哪里放心,无论如何也要送过去再陪着一起回来,两人匆匆打点了行李,姜彦明和张大人说了陪李丹若到无为府探亲的事,托了张衙内照看铺子,这天一早,就和李丹若启程赶往无为府。 江宁离无为极近,过去也不过一天半的路程,这一路过去又都是人烟阜盛之地,宽阔的官道上人来车往,原本想卷起帘子看看风土人情的李丹若只好放下车帘,好挡住尘土,只隔着纱帘看着外面隐隐约约的景色。 姜彦明凑过去一起往外看了一会儿笑道:"这车帘子还是用绡纱做才最好,又能挡土,又看的清楚。"李丹若瞄了他一眼没说话,姜彦明个手搂了李丹若笑道:"你这心里又怪我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了?我怎么不知道?丹若,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这么苦,你从小到大,哪吃过这样的苦?" "这也不算苦,不就是个车帘子,就是粗茶淡饭,心安神宁,就是享福。"李丹若话里有话的笑道,姜彦明手下用力搂了搂李丹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放心,粗茶淡饭,锦衣玉食,我都让你心安神宁,说来也怪,我只要跟你在一处,就觉得心安神宁,从小就这样,你还记得吧,有一回你到威远侯府,站在旁边看我写字,还帮我磨墨,夸我字写的好。" 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摇头:"你总提从前,我都不记的了,威远侯府我去的多,真记不得了。" "嗯,我记得,你穿着藕合色衣裙,一只赤金大花戒指戴在小指上,就那么磨墨,我总担心那戒指太重,会把你手指压坏了,又不敢跟你说,你不知道,你来前,我正烦闷的不知道怎么才好,你给我磨墨,趴在桌上说要看我写字,你在旁边,我一下子就觉得安宁了,一直到现在都是,只要你在,我就觉得安宁。"姜彦明搂着李丹若,低下头,脸在李丹若鬓边贴了贴。 李丹若靠在姜彦明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就记的姚家大姐姐最喜欢教训你,而且一教训必以'我是你姐姐'开头。" "可不是,"姜彦明也笑起来:"虽说只比我大一岁,姐姐架子可是足的很,现在还这样,正月里事情急成那样,她也着急的很,训过我两趟,一开口也是,'我是你姐姐'然后再往下说别的。"姜彦明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是打心眼里把她当姐姐待的,还有大郎。" "嗯,"李丹若嗯了一声,两人随着车子摇晃着,停了好一会儿,姜彦明才又开口道:"我五岁才回姜家常住,那时候难过的很,只要有机会就往威远侯府跑,后来大了,就有些不学好,也不肯好好读书,有一回跟人在外头胡闹的过了,正好让二伯父撞见,我现在还记得二伯父那张脸,眼睛都是伤心,脸色青的吓人,提着我一路回到家,把我往大伯父书房一扔,拿了本书就打,一边打一边骂……" 姜彦明停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本书没打几下就散了,二伯父气的大哭,大伯父请了家法,打的我足足半个月下不了c黄,从那往后,大伯父和二伯父盯我盯的极紧。" "那是为了你好。"李丹若低声道,姜彦明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就挨了那一顿打,挨完了,心倒安了,大伯父和二伯父待我,跟二哥他们一样,要不是这样……咱们就在这江宁安宁富庶之地终老,比什么都好。" 李丹若慢慢伸手按在姜彦明手上,姜彦明将李丹若的手握在掌心,脸贴在她耳边,半晌才低声道:"我是姜家最有福气的人,从前我总觉得六郎比我命好,可我娶了你,你是我的福气,等姜家的事了了,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陪你过。" "嗯,好。"李丹若低声应道。 江宁府衙门口,何德庆在角门前下了马,不大会儿,小厮出来引着何德庆进去,书房里,张衙内正百无聊赖的站在廓下逗着雀儿,何德庆凑过去看着雀儿笑道:"新得的?倒挺俊俏。" "哪是新得的,你今天怎么得空?" "听说你那个先生出门了?" "是啊,先生出门了,母亲就把我拘在家里,这日子无聊透顶!"张衙内烦恼的叹了口气,何德庆眼神左右溜了溜,凑到张衙内耳边,低低的建议道:"先生出门了,那先生家里,你得用心照应照应才是,不如,我陪你,咱们到先生府上探望探望去?都说师徒如父子,先生不在家,你得替先生尽尽孝心,先生家,还有位七十来岁的太婆呢。" 张衙内连眨了几下眼睛,重重拍了下手道:"对呀!我差点忘了,先生临走前,还托我照应他那间铺子呢,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一说指定就能准,这是先生托付的事!你在这儿等我,回头咱们一起去铺子里看看去。" 第七十九章猎艳 果然,这事和赖太太一说就准,张衙内带着众小厮长随,和何德庆一起出了门,往丰乐楼边上的点心铺子转了一趟,两人不分多少,一口气买光了铺子里的点心,问了张旺几句,眼看着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好照应的了,何德庆和张衙内出了铺子,捅了捅张衙内低声建议道:"先生不在,那府上你不也得照顾一二?听说那家里不是老就是小,全是女眷,你不多照应点哪行?" "府上不用!"张衙内干脆的挥手道:"先生走前跟我父亲说过了,若有事,让人去我家寻门房说一声,没去说就没事。" "你看看,说你实在吧,还真是实在,那是有了大事,那平常些许小烦难,难道也要上门烦张府尊去?这些小烦难不就得你这个学生费心了,你得时常过去看看,问候问候,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没有,看到小难处就顺手帮一把,这才算你用到心了。"何德庆转着心思劝道,张衙内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拍着何德庆道:"你年长几岁,果然想的周到,说的有理儿,走,咱们瞧瞧去!" 何德庆大喜,忙上了马,一起往姜家过去。 在姜家门口下了马,小厮上前扣门,扬声禀报了,不大会儿,姚黄出来进去,又出来,二门开了一半,在门内冲张衙内和何德庆曲膝见礼道:"我们老太太说了,家里一切都好,谢衙内费心,五爷不在家里,家里如今只有女眷,又在孝中,就不请衙内进屋喝茶说话了,还请衙内见谅。" "没事没事,我就是来问一句,没事就好,要是有事,别管大小,千万别客气,让人到我们府上寻我去,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张衙内挥手道,姚黄笑应了,也不多送,见张衙内转过了身,就关上二门回去了。 何德庆满脸失望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二门,磨蹭着不肯往后转,张衙内转身出了大门,回头见何德庆没跟上来,往后退了两步,扭头看着何德庆叫道:"何大,看什么呢!?走啦!" "唉,来了。"何德庆磨蹭着正要转身,只听二门里传来说话声:"我的帕子!唉呀,掉到门外面去了!"何德庆急转头左右寻找,可二门里只有树叶,哪有帕子?正四下乱看不停,二门极轻悄的开了条fèng,姜艳纷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果然是何德庆,脸上飞起一片绯红,忙从二门里闪身出来,回手将门稍关了些,不敢抬头,半侧着身子,揪着帕子耳语般问道:"衙内可见到我的帕子了?" 何德庆见不是那两个绝色女子,正失望间,见姜艳纷如此作派,他可是游走花丛的猎艳老手,一眼瞄过去,已将姜艳纷看透了十之八九,忙从怀里抽出自己的帕子道:"小娘子看看,是不是这块?"姜艳纷瞄了眼何德庆手里的帕子,扭了几下身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何德庆是多明白的人哪,忙上前一步,伸手抽出姜艳纷手里的帕子,将自己的帕子塞到姜艳纷手里,顺手又揉了把姜艳纷的手,低低的说道:"若帕子不对,明儿这个时候,我再来寻小娘子,这里不便当,可有角门?" "嗯。"姜艳纷一张涨得血红,低垂着头,只用手指往后院指了指,何德庆喜不自胜,他只要她一个'嗯'字就够了,这角门,他自己会去寻。 "何大!怎么还不走?"外面,张衙内已经上了马,不耐烦的又叫了一声,何德庆应了一声音,冲姜艳纷拱了拱手低声告辞道:"明儿这个时候,小娘子可别忘了。"说着,紧走几步出来,上了马,和张衙内大声说笑着回去了。 姜艳纷闪身进了二门,东厢屋内,苏二奶奶靠着门框,笑眯眯的看着一张红涨的粉脸中透着喜气的姜艳纷。 隔天午后,姜彦明和李丹若的车子在李云直新居大门口停下,李云直得了信,拎着长衫,大步迎出来,和姜彦明见了礼,让着他往书房说话,李丹若的车子则径直进了二门。 韩三奶奶已经迎到了二门里,李丹若忙下车见礼,也不多客气,跟着韩三奶奶径直往后面正院进去。 "府衙后头狭小,你三哥去看了,说是住不开,就赁了这处院子,没想到这无为的房子一点也不便宜,就没敢赁大院子,好容易挑了这么个有园子的,母亲平时也好有个地方走动走动。"韩三奶奶委婉的和李丹若解释道,李丹若笑道:"小有小的好处,家里人又不多,也不用那么大宅子,不然宅子大人少,太空了也不好。" "母亲也这么说,前面就到了。"韩三奶奶忙笑道,两三句话间,两人已到了正院门口,说是正院,其实就是三间正屋连着左右各两间厢房,前面一处花架充作影壁,并没有真正围出院子来。 杨氏正站在正屋门口张望着,一看到李丹若,沿着游廊急赶过来,李丹若忙提着裙子跑了几步,扑过去搂住杨氏笑道:"母亲,见到你真好。" "这傻孩子,见到母亲当然好!"杨氏脸上泛着红晕,将李丹若往后推开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长长松了口气道:"虽说瘦了些,还好,精神气色都好,五郎好不好?" "好,太婆她们也好,都好,我还在江宁开了家点心铺子,生意好得很呢,咱们进去,我跟母亲好好说说话儿。"李丹若笑颜如花,扶着杨氏进到正屋,韩三奶奶张罗着沏了茶,摆了满桌的点心,李丹若也不避她,将这半年来的大事小情一一细说了一遍,杨氏只听的笑起来:"五郎还收了个弟子?他才多大?" "有才不在年高,五郎若不是守孝,早就该中进士了。"韩三奶奶笑道,三人笑了一会儿,李丹若笑问道:"三伯娘她们好不好?我在江宁,京城的信儿竟是一点不知。" "唉!"杨氏叹了口气:"也说不上好不好,从年后姜家出了事,她就不大跟咱们往来,好些事,我和你嫂子也都是听别人说起的,也没什么旁的大事,就是五姐儿的亲事,去年不是订了敬亲王侧妃岳氏的七堂弟,这趟敬亲王坏了事,岳氏一条命也搭了进去,这岳家也跟着倒了霉,你三伯娘因为这个,烦心的很,我来前,听说岳家上门请期请了好几趟了,两家孩子也是到年纪了,按理说,十月里五姐儿出了孝,这亲事也就该办了,可你三伯娘说今年冬天没有好日子,明年上半年也没挑出好日子来,这门亲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李丹若微微蹙了蹙眉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当初三伯娘要定岳家这门亲,太婆就不赞成,跟敬王亲府上的牵连倒不是大事,太婆是看不上岳七的人品,那是个败家不成器的,三伯娘真要狠下心退了这门亲,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亲事可是五妹妹一辈子的事,就是……"李丹若停了停,才看着杨氏苦笑道:"再寻下一门亲事,三伯娘别再象这次这样,光看一时的煊赫,得好好挑一挑人才行。" "退亲哪是说退就退的,这可不是容易事,岳家一直上门催着,闹不好,五姐儿的名声就毁了,算了,不说这个,你三伯娘也是个厉害的,她家的事不用咱们cao心,倒是二姐儿,出京前,你嫂子去看过她一趟,二姐儿如今在婆台庵借住着呢,这事你知道吧?"杨氏不愿意多说三房的事,岔开了话题。 "她怎么住到婆台庵去了?"李丹若惊讶的问道。 "说是正月十七那天,狄家大/奶奶就去了她那里,立逼着她还出赁院子的银子来,要不就得搬出去,二姑奶奶就借了婆台庵后面几间房子,搬到那儿去了。"韩三奶奶接过话头解释道:"也就是二月里,你们启程没多长时候,三郎回来说,狄家老爷也罢官了,说是回京待参,象是四月里就回京城了,回来到我去看二姑奶奶,这中间也两三个月了,没去接二姑奶奶回去,也没打发人过去看过一趟。" 李丹若呆了好一会儿,怪不得那天春妍欲言又止,算了,就算她说了,那个时候的自己,自顾不瑕,哪还能帮得上别人,李丹若慢慢叹了口气,韩三奶奶看着她,犹豫了下,接着说道:"三姑爷五月里点了外任,带了两个侍妾上任去了,把三姑奶奶留在了京城,你也知道,三姑奶奶那处宅子是赁的,五月底,三姑奶奶就搬到城外陪嫁的那处小庄子里住着去了,来前匆忙,我也没顾上去看她,只打发婆子过去看了一趟,说三姑奶奶正在院子里喂鸡,都认不出来了,我让人给她送了五十两银子,她倒收下了。" "三妮子这都是自作孽不是,当初那几家少年,哪一个不比这姓陈的强?"杨氏叹气道,李丹若沉默了半晌,才勉强笑道:"看看,今年我们姐妹个个流年不利。" "呸呸呸!"杨氏急忙连'呸'了几口:"都过去了,哪有什么流年不利。" "母亲说的是,往后只能越来越好。"李丹若忙笑道,韩三奶奶也跟着岔开话题,说起京城相熟人家的那些大事小情来。 李丹若和姜彦明没敢在无为多耽误,住了一个晚上,隔天吃了午饭,就启程往江宁赶了回去。 第八十章得手 午后,姜艳纷心神不宁的歪在苏二奶奶屋里榻上,苏二奶奶将才哥儿哄睡下,拿了才哥儿一件夹裤过来,也坐到榻上,和姜艳纷说着话儿做针线。 "又到九月里了,若是在京城,又得整天往城外跑着登高赏景了。" "嗯,"姜艳纷看着窗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苏二奶奶满眼鄙夷的瞄了她一眼,眼睛微微眯了眯,笑吟吟的接着说道:"这进了九月,我又想起前年听你二哥说的一件天赐姻缘来,"苏二奶奶一边说一边瞄着姜艳纷的神情,姜艳纷一听提到姻缘,忙转头笑问道:"什么天赐姻缘?二嫂说给我听听。" "这是前年九月里的事,兵部有个小吏,姓艾,就在三老爷手下做事,叫什么名字我倒没记住,九月里,赶着金明池开放,正好又是旬休,这艾小吏就去金明池闲逛去了,这一逛,竟看中了一个年青小娘子,巧就巧在那小娘子看他也看对了眼,这艾小吏也是个胆子大的,就上前搭话,请那小娘子到樊楼吃饭说话儿,那小娘子还真跟他去了,两人关在雅间里,说了一下午的话,"苏二奶奶吃吃笑着,暧昧的冲姜艳纷挑着眉梢道:"樊楼你去过没有?那雅间里都设着榻呢,一应俱全,说是供客人醒酒用,两个人,就那么,关了整整一个正午,到天黑透了出来时,就定下终身了,这艾小吏回去,就托了人到小娘子家求亲,都这样了,自然是一求一个准,没到年底就成亲了,你二哥还特意过去讨过杯喜酒喝呢,你说,是不是天赐姻缘?" 苏二奶奶举起裤子比划了两下,斜睨着又喜又惊的姜艳纷,姜艳纷眼睛亮闪发光,抬手按在胸口,看着苏二奶奶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笑道:"真是假的?二嫂肯定说笑话呢,两人家里怎么肯的?" "这有什么不肯的?那艾小吏看中了,他家里能管得了?肯不肯都是个肯字,这男人哪,只要他就一心要娶,谁能管得了?一个要娶,一个愿嫁,这谁能拦得住?最要紧的,就是得两人看对了眼,只要人家两个人情投意合了,谁说也没用,这桩亲事,就是天赐好姻缘,这样的,别说别人家,咱们府上也有,那边那位,"苏二奶奶冲着李丹若院子方向努了努嘴道:"当初老太太是替六郎求的亲,她没看中六郎,自己选了五郎,不也是自己做的主?那才是个真正心眼多的,你看看,如今这日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五郎见天看着她脸笑。" "五嫂自己选的五哥?我怎么没听说?"姜艳纷惊讶道,苏二奶奶白了她一眼:"你一个未出门子的小娘子,谁跟你说这个?她们李家三姑奶奶,也是自己挑的女婿,大街上看中人家,就上去递了信物,堂堂一个进士呢,上门求亲不就嫁了。" 姜艳纷听的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咬着嘴唇,细麻布帕子在手里绞来绞去绞了半天,看着苏二奶奶欲言又止,止了又要说,苏二奶奶眼角嘴边都是笑,看着姜艳纷有意无意的打趣道:"看看你这样了,倒象戏里的怀春少艾了。" "二嫂又笑我!"姜艳纷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象是下了决心般,跳下榻,掂着脚尖,轻快的跳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见院子里安静一片,这才跳回来,坐到榻上,挪了挪,紧挨着苏二奶奶低低道:"我跟二嫂说,二嫂给我出出主意,这事,可千万不能让第二人知道。" "你放心!"苏二奶奶满口应承道,姜艳纷通红着脸,扭扭捏捏的将中元节和何德庆两双眼睛看对了眼,昨天又撞见找上门的何德庆的事挑能说的含含糊糊的说了,说完,垂着头,揪着帕子低低道:"二嫂得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真是……羞死人了!"姜艳纷用帕子捂在脸上,低头抵在苏二奶奶肩膀上,直羞的连脖子都是粉红的。 苏二奶奶下意识的往后面挪了挪,推着姜艳纷笑道:"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这事儿啊,还真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艾小吏,可不是一模一样的事儿!" "二嫂真这么觉得?"姜艳纷眼睛亮的发出粉红光来,苏二奶奶笑的眼睛挤到一处道:"一个模样,半分不错!倒不如那艾小吏还好,怎么说也是上元县知县衙内,这姻缘,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过了这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姜艳纷一只手紧握着胸口,看着苏二奶奶又是羞涩又是兴奋道:"二嫂真是……羞死人了!若真是这样,往后我若是……若是我好了,必定多拉扯二嫂和才哥儿,大家一起过好日子。" "唉哟,那可是托您大福了。"苏二奶奶这玩笑里透着鄙夷和不屑,姜艳纷却没听出来,脸色粉涨着跳下榻,垂着头道:"我先回去了,二嫂……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你放心。"苏二奶奶笑着满口答应,看着姜艳纷出了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之褪尽,冲着门口'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哼,小娘养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倒要睁着眼睛看看,这姻缘怎么个好法!"苏二奶奶挪了挪,将窗前低垂的帘子掀起条fèng,有一下没一下的做着针线,凝神瞄着廊下,只等着看姜艳纷要做什么。 没多大会儿,姜艳纷打扮的娇艳欲滴,眼睛不停的溜着四周,贴着廊下,轻手悄脚的往后角门溜过去,苏二奶奶忙闪到帘子后,眼看着姜艳纷转过屋角,又忙拖了鞋下来,悄悄跟在屋角,眼看着姜艳纷出了角门,一个小厮探头进来看了看,缩头带上了角门,苏二奶奶高挑着眉梢,悄悄回到屋里,无声的大笑起来。 何德庆坐在车上,车帘半掀,伸长脖子直盯着姜家那扇小小的角门,又回头瞄了眼车子一角的沙漏,等了有小半刻钟了,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不来了?不可能,看她那样子,必定是要来的,再等一等,何德庆抖开折扇,刚摇了没几下,角门缓缓从里面拉开,姜艳纷满脸紧张的探出半个头来。 何德庆大喜,忙跳下车,几步窜到姜艳纷面前拱手道:"小娘子,小可等候多时了。"姜艳纷的脸一下子涨的粉红一片,何德庆一把拉过她圈在怀里,给小厮打了个眼色,那小厮是跟着他四处猎艳惯了的,往角门里探头看了看,拉上角门守在旁边。 何德庆半拖半抱着姜艳纷低声道:"咱们到车上说话,站在这里,万一让人看见,岂不伤了你的清誉?" 姜艳纷紧挨着何德庆,她从来没被男人这么搂着过,只觉得心慌气短,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何德庆搂着一身柔软的姜艳纷上了车,回手掩好车帘子,两只手紧搂住姜艳纷,低头就亲了下去,姜艳纷更是心慌气短,心里乱纷如麻,想挣扎,身上却没半分力气,又觉得不该挣扎,慌乱间,已经被何德庆吻住嘴唇,辗转吸吮不停,何德庆是老于此道的高手,只吻的姜艳纷一颗心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浑身软的动不得,心里乱的早就没了方寸。 何德庆压着姜艳纷倒在车上,香艳缠舌吻着,一只手从背后探进姜艳纷衣服内,另一只手熟练利落的拉开姜艳纷的裙带,只三两下,就将姜艳纷褪得半裸,伸手拉开自己的裤子,骑到姜艳纷身上就往里顶,姜艳纷身软心乱,晕的分不清怎么回事,何德庆用力往里顶/进去的同时,用嘴满满堵在姜艳纷的嘴唇上,把姜艳纷那声痛呼按在了喉咙里。 这一趟顺利的让何德庆兴奋无比,伏在姜艳纷身上喘息着用力大动,姜艳纷痛的紧咬着嘴唇,又不敢喊叫出声,只拼命忍着,只忍的将要忍不住时,何德庆才浑身一阵抽动,软软的压在姜艳纷身上,痛快的叹了口气:"心肝儿,你这身子可真软,爷痛快得很。" 姜艳纷满腔的委屈冲上来,泪流两行,用力推着何德庆想要坐起来,可哪里推得动,何德庆用舌尖舔了舔姜艳纷的唇间,满意的笑了几声,这才翻身坐起来,一把将姜艳纷抱在怀里,低头看了看垫子上一片鲜红血渍,轻薄的吃笑着,伸手抓了夹被盖上,低头在姜艳纷唇上琢了下轻薄道:"小心肝儿,别怕,你这是头一回,下一回,你就知道痛快了,男女之道,人生至乐,你放心,下一回,爷保证让你好好领略领略这至乐是怎么个乐法,爷的好处,在后头呢。" "你!"姜艳纷声音发着抖,忍着羞愤,看着何德庆问道:"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什么时候娶我?我?!"姜艳纷垂眼间正看到自己赤祼的下身,一时羞愤的说不下去了,何德庆面色呆滞了下,轻轻咳了一声,低头吻回姜艳纷的话,一只手探进姜艳纷上衣里忽轻忽重的捏着她胸前,含含糊糊的答道:"等我回家跟父母禀明了,就回来娶你,你叫什么名字?这身子真好,鸡头小/rǔ惹人怜,爷喜欢。" "我叫姜艳纷,行六,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我身子都给了你,万一……你须得赶紧。"姜艳纷努力挣开何德庆的嘴唇道,何德庆低着头往胸前吻着含糊不清道:"那是自然,心肝儿只管放心,来,让爷好好瞧瞧,肤若凝脂,一点嫣红,心肝宝贝儿,让爷再快活一回,再来一回。"何德庆只看的身热兴起,按倒姜艳纷,这一回倒比上回温柔了一丝丝,可姜艳纷刚受了伤,哪里缓得过来,只痛的咬牙生受。 第八十一章撞破 何德庆尽了兴,姜艳纷抖了手穿了衣服,带着哭腔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提亲?什么时候来娶我?" "你放心,我哪会委屈了你,这根金簪子你收着,我特意给你买的,你先回去,且等我两三日。"何德庆从车子旁边小隔子里摸了只赤金镂空花筒簪,顺手给姜艳纷cha在头上调笑道:"爷先给你cha簪。" 姜艳纷脸色通红,伸手摸了摸簪子,心下微定,看着何德庆追问道:"你两三日就来提亲?" "嗯?过几日我再来寻你,咱们再好好说话取乐儿,我若来了,就在那角门fèng里塞条粉绿绸儿,你看到赶紧出来。"何德庆根本不答姜艳纷的话,姜艳纷急道:"你要提亲,怎么到后角门?" "卿卿,这事不得先跟你说好了?咱们两个不得先说好乐好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我送你回去,你安心等我几日。"何德庆又搂又揉的哄着姜艳纷,半拖半抱着她下了车,推着她往角门过去,姜艳纷进了门,又伸手拉了何德庆叮嘱道:"三两日就得上门提亲!" "卿卿放心,放心!"何德庆将姜艳纷推进角门,顺手替她关上门,轻轻呼了口气,眯着眼睛回味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上车回去了。 李丹若和姜彦明隔天就回到了江宁城,姜艳纷心虚又焦急,推说不舒服,门也不肯出,苏二奶奶想方设法探问了不知道多少回,可这事,姜艳纷怎么能说得出口?任凭苏二奶奶各式各样的话儿说尽,也没能从姜艳纷嘴里套出半点细节来。 狄老爷去职待查的事,李丹若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邸抄上见到过,问了姜彦明,也是记不起来,两人回来将今年的邸抄重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姜彦明一张张卷着邸抄道:"这样去职待勘,不上邸抄也是常事,明天我去张大人那里问问,江宁在京城进奏院也放了人,他那儿也许能有什么信儿。" "嗯,不用去问了,不是大事,他那个官职,听说是敬王荐的,去了职又没怎么样,不会有别的事,再说,"李丹若顿了下才接着说道:"他好不好跟二姐姐也不相干,我只怕他连累了二姐姐。" "嗯,"姜彦明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姜艳纷连等了四五天,后角门一丝动静也无,心急如焚却又说不出道不得,只急的夜不能寐,这天傍晚,一眼看到后角门飘着段极细的粉绿绸条儿,一颗心几乎从嘴里跳出来,也顾不得梳妆打扮,见四下无人,急急出了角门,何德庆那辆车子果然停在角门不远的树荫里。 何德庆一身粉蓝长衫,看起来神清气慡,也不下车,伸手拉了姜艳纷进到车子,搂着就亲上去。 姜艳纷拼命推开他急道:"你说好了没有?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心肝儿,别急,爷明儿就回家去说。"何德庆两只手已经探进姜艳纷的衣裙下,姜艳纷急的眼都红了,声音也尖厉起来:"你还没回家?你骗我?" "没有没有,心肝儿,我怎么会骗你?我从来不骗人,你听我说,这几天府学考试,我不是想考个好名次,回去说的高兴,咱们的事,也能一求就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你放心。"何德庆被姜艳纷的尖叫吓了一跳,一边掩着她的嘴,一边陪笑解释道:"我若是不考试就回去,父亲一生气,怎么肯答应咱们的事,你说是吧?" 姜艳纷眨了几下眼睛想了想,好象有几分道理,何德庆见她面色和缓下来,陪着笑接着哄道:"你是我心肝上的人,我怎么会骗你?你放心,我明天就回家,等我回来就有信儿了,也就三两天,本来今晚上就要启程赶回去,我想你想的日夜不成眠,若是不见你一面就回去,只怕就得想死在路上了,卿卿,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好好怜惜怜惜,解解这相思苦。" 何德庆满嘴的甜言蜜语,只说的姜艳纷红涨着脸,心里却甜甜的如同饮了蜜水般,何德庆见姜艳纷渐渐面柔身软,甜话儿不住口,两只手也没停下,转眼功夫,就把姜艳纷脱的干净,姜艳纷挣了几下,何德庆下了功夫,轻揉慢捏,咬着耳垂说着情话儿,只揉/搓的姜艳纷任他施为。 何德庆倒不象上回猴急,慢慢进去,慢抽慢送,姜艳纷心里早就情动,何德庆这回又是用心要奉承,只勾的姜艳纷浑身燥热难耐,喉咙里哽咽作声,何德庆轻轻笑着,偏又退了出去,姜艳纷急的搂着何德庆紧跟上去,何德庆咬着她耳垂含糊道:"心肝儿,你说进去好,还是出来好?我都听你的,你不说,我就不动。" 姜艳纷又羞又急:"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进来吧。"何德庆得意的轻笑着,猛然压进去,用力耸动,姜艳纷拼命压着喉咙里的呻吟,紧紧搂着何德庆,两个人恨不能合到一处去。 云收雨散,车厢里弥散着浓浓的欲念之气,姜艳纷甜蜜的伏在何德庆怀里,揉着他的衣服带子,低低的交待道:"路上要小心,赶紧回来,到我家来提了亲,咱们就能日日在一处了。" "嗯,你放心。"何德庆打了个呵欠:"安心等我,我送你回去,这只金竹节钗是我特意买给你的,来,我给你cha上,安心等我。"何德庆半推半搂着姜艳纷到角门旁,将她推进去,转回身,打了个呵欠,上车走了。 姜艳纷将金钗紧握在手里,透过门fèng看着何德庆的车子走远了,低着头刚转过屋角,迎面撞上苏二奶奶,苏二奶奶挑着一只眉梢,脸上似笑非笑,冲着角门努了努嘴道:"走了?"姜艳纷脸涨的通红,闪过苏二奶奶,急往自己屋里奔回去,苏二奶奶一眼看到姜艳纷手里金光闪过,上前一把捉住姜艳纷的手,极利落干脆的掰出了那只金竹节钗。 姜艳纷急扑过去要夺回来,苏二奶奶高举着金钗咯咯笑道:"这可是好东西,要不……我拿给你五嫂瞧瞧去?"姜艳纷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下意识的往李丹若院子方向看了一眼,不敢再扑,只拉着苏二奶奶央求道:"好二嫂,给我吧,这玩笑开不得。" "那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是为了你好。"苏二奶奶最后一句话拖的长长的,手垂下来,却紧握着金钗背到了身后,姜艳纷不敢硬夺,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苏二奶奶进了屋。 姜艳纷日昐夜盼,又盼了四五天,没盼来上门的媒人,天近傍晚,眼看着夜幕垂落,又看到了角门上的粉绿绸条。 苏二奶奶这几日天天紧盯着姜艳纷,见她躲躲闪闪往后角门过去,压着兴奋,将才哥儿抱到赵大/奶奶处,寻个借口出来,躲在个阴暗角落里死盯着角门。 角门处,姜艳纷极慢的走过却没停,慢腾腾转了个圈子,经过角门,又没过去了,再转了一圈,苏二奶奶急的简直要骂出来,姜艳纷连转了两三圈,直转的天色浓黑下来,才在角门前停住,两只手揪在胸前,深吸了口气,拉开了角门。 何德庆等的不耐烦正要上车回去,见角门打开,大喜过望,忙几步过来,伸手拉住姜艳纷,姜艳纷一只手撑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往外去,只盯着何德庆低低的一遍遍问道:"你说好了没有?媒人呢?" 何德庆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浓黑,干脆闪身进了角门,一把搂住姜艳纷凑上去就亲,姜艳纷又气又急又不敢出声,这才觉得不出去说话这事更不对,何德庆一把拉起姜艳纷的裙子,抽开亵裤带子,再撩起自己的长衫,一把抱起姜艳纷就往里顶,姜艳纷初还奋力挣扎,等到何德庆顶/进去,就全身苏麻的动弹不得,她是尝过味的,所谓食髓知味…… 偷情这事,越惊险刺激越令人兴奋,何德庆偷香偷进了人家院子,抱着美人顶着墙成就好事,这还真是头一回,心跳胆颤之余,又觉得别有一番野趣,七下八下中兴奋异常,搂着姜艳纷正奋力冲撞,突然一只灯笼挑的四周大亮,苏二奶奶/尖声叫的简直整条街都能听到:"来人哪!有小偷哪!快来人哪!" 尖叫声未落,张旺、刘庆和杨全提着朱漆棍,从后院直冲过来,姜彦明也从院子里冲出来,李丹若紧跟其后,厉声吩咐道:"都在屋里别出来!关好门。" 赵大/奶奶和湖月拢着几个兴奋的要往外跑的孩子,急忙关上了门,吴三奶奶关好门,掀起帘子伸头往外看着热闹,姜艳夏拉回姜艳秋,栓上了门,姜艳丰和羽妆轻声安慰着满脸惊恐的周氏,程老太太示意豆绿别跟出来,自己拄着拐杖,稳稳的站到门口,往角门看去。 角门口,何德庆顶着姜艳纷,亵裤掉在脚踝处,四条腿光溜溜的亮在灯光下,傻若泥塑木雕。 第八十二章弥补 冲出来的诸人也傻住了,这种香艳的捉贼场面,满院子众人,连程老太太在内,都是头一回遇到。 李丹若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推了把姜彦明:"把他拉开!"姜艳纷和何德庆还纠缠紧贴在一处,姜彦明立时明白了李丹若的意思,一步上前用力拉开何德庆,李丹若抱住羞愤欲死的姜艳纷,转头看着提着灯笼、满眼兴奋紧盯着姜艳纷和何德庆的苏二奶奶厉声吩咐道:"把灯笼放下,过来帮一把!" 苏二奶奶不敢违了李丹若的话,不情不愿的将灯笼放下到地上,上前和李丹若一左一右拖着姜艳纷送回屋里,李丹若扬声叫了姚黄和沈嬷嬷过来看着姜艳纷,推着苏二奶奶出去道:"你回屋看着才哥儿,别出来了,当心吓着孩子。"苏二奶奶恼怒的死盯了李丹若一眼,却不敢顶回,气哼哼的从赵大/奶奶屋里抱着才哥儿出来,'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角门前,张旺提起地上的灯笼,刘庆和杨全两人已经扭住何德庆,踢着他跪在地上,程老太太往后退了两步,扶着门框站稳了,指着何德庆吩咐道:"带他进屋。" 刘庆和杨全将何德庆拖进正屋,姜彦明和李丹若跟进来,李丹若转头吩咐张旺道:"取纸笔。"说着,拉了拉姜彦明示意道:"先让他落了笔。"姜彦明会意,程老太太也垂了垂眼皮以示赞同。 片刻功夫,张旺取了笔砚过来,姜彦明将笔塞到何德庆手里厉声道:"先把今儿这事写下来,若慢一慢,打断你的腿!"何德庆偷情多年,也仅限于私窠和那些丈夫不在家的风流媳妇,偷黄花姑娘能得手的时候极少,得了手又被捉,这是头一回,片刻功夫,从偷情至乐落到被捉被打,只晕的找不着北,听了姜彦明的话,提着笔的手抖如筛糠,哭丧着脸哀求道:"爷,饶了小的,小的写不成字,求爷饶了小的,小的再不敢了。" "那好,我替你写,你画押按指印。"姜彦明伸手从何德庆手里抽出笔,笔走龙蛇,写的极快,片刻功夫就写了好,拉着何德庆的手画了押,又按上了红红的手印,站起来将纸交给李丹若,李丹若仔细折好收在荷包里,程老太太看着何德庆冷冷道:"朝廷是有律法的,强奸良家女子,是什么罪过?" "革了功名,服刑两年。"李丹若紧跟了一句,姜彦明拉了拉何德庆还缠在脚踝上的亵衣示意道:"先穿好衣服,我记得你是上元知县之子,姓何?" "小的何德庆。"何德庆抖着手胡乱穿了衣服,看救星般仰头看着姜彦明哀求道:"小的撞了邪昏了头,求姚先生救命。" "你做下这样的事,谁能救你?你是瞎了眼还是压根没长眼珠子?偷到我姜家,你真当姜家落了魄?姜家就是落魄到了这江宁,姜家大姑爷如今领着信阳府,二姑爷、三姑爷都是京城仕宦之家,你又犯下这样的大罪,谁给救得了你?你说说,这事若告到张大人案前,张大人是帮你压了我姚彦明,替你挑下这重罪,还是要治了你这罪?"姜彦明不急不慢却极阴狠的说道。 何德庆急的只是磕头不已,姜彦明抬头和李丹若、程老太太交换了眼色,抬手拍着何德庆道:"这事,只好一c黄锦被盖鸡笼,你多大了?成亲了没有?" "姚先生救救小的,小的今年二十一,成亲两年了,有一个女儿还没满周岁,求求姚先生救我。"何德庆磕头不止,姜彦明'忽'的站了起来,脸色难看之极的看着程老太太和李丹若,程老太太脸色青灰,闭了闭眼睛,手里的拐杖重重的地上捶了几下,李丹若忙上前耳语道:"太婆别生气,我先去问问六妹妹。"程老太太无奈的点了下头,李丹若冲姜彦明示意了,转身往姜艳纷房子过去。 姜艳纷痴呆呆的坐在榻上,姚黄和沈嬷嬷一个站在榻前,一个站在榻角看着她,李丹若推门进来,示意两人道:"到门口看着。"姚黄和沈嬷嬷出去,李丹若坐到榻上,看着傻子一般的姜艳纷,停了半晌,才低声道:"别难过了,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后头的事,那人,你认识?" 姜艳纷困难之极的点了下头,直直的看着李丹若,突然伏身在榻上求道:"求五嫂成全,我跟他……情投意合。" 李丹若咬着嘴唇,看着姜艳纷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半晌,才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既认识他,他家有妻室,还有个女儿,这事你也知道?要怎么成全你?"姜艳纷愕然呆住,半晌,才直起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丹若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闭嘴!"李丹若厉声喝斥道,姜艳纷余下的尖叫在喉咙里卡的咕噜着,头摇的如拨浪鼓般,李丹若深吸了口气,看着姜艳纷道:"从前的事我也不问,这会儿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办?他是有家有室之人,你若跟他,只能为妾,若不跟他……我先找个庵堂送你进去避避难堪,等过了这一阵子,再想法子给你寻门亲事,只是,往后也没什么好亲了。" 姜艳纷无声抽泣的浑身颤抖,抖了好一阵子,渐渐安静下来,眼里的羞愤一点点沉下去,转头看着李丹若低低道:"我跟他,跟他……" "你仔细想好了,一脚踩出去就没有回头路。" "我那一脚……都这样了,我哪还有路?我……就跟他。"姜艳纷头垂下去,两只手住肩膀,寒缩成一团。李丹若也不多劝,站起来退后半步道:"那好,我跟太婆说说。"说着,转身出了门,吩咐姚黄和沈嬷嬷依旧好好看着,站在院子里想了片刻,示意张旺叫出姜彦明,两人低低商量了几句,姜彦明点头应了,这才一前一后进了正屋。 李丹若站到程老太太身边,仿佛给程老太太捏着肩膀般示意了下,看着何德庆道:"这事,一c黄锦被盖鸡笼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你成了亲,这法子也行不得了,我家六妹妹是个性子烈的,宁一头吊死了,也要你身败名裂,偿她还欠,拖他去府衙。" 姜彦明抬手叫过刘庆和杨全,手臂反扣,架着何德庆就往外走,何德庆急的眼睛都红了,姜彦明忙示意他别急,一行人出了大门,姜彦明示意刘庆和杨全放开何德庆,指着不远处几个满脸恐慌的小厮道:"是你的小厮?"何德庆忙点了点头。 几个小厮奔过来,姜彦明也不理会,只看着何德庆道:"你放心,再怎么着,你也是上元知县衙内,在牢里这两年,总能混个饱暖,两年也快,不过一晃。" "姚先生,您是好人,求求您,救救学生,求您救救学生,家父明年这一任就满了,这两年学生熬不过去,求求您!"何德庆急的拉着姜彦明跪在地上,姜彦明拉起他叹气道:"你这聪明劲儿都用到偷香窃玉上去了?这事谁能救你?就你自己能救你,我不是跟你说了,这事,一c黄锦被盖鸡笼,万事皆休,除此之外,姜家怎么肯善罢干休?就是虎落平川,也不是随随便便哪条狗都能欺负的,至少你就不行,我的话,你听明白了?" "听……好象明白了,先生,我家媳妇是个贤惠人,没法休啊!"何德庆哭丧着脸道,姜彦明气的咽了口闷气,看着何德庆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没让你休你媳妇,你把六妹妹接回去做个贵妾什么的,不也是一c黄锦被盖上鸡笼了?" "那成那成!"何德庆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着姜彦明长揖不停:"学生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只要六娘子肯。" "六妹妹怎么肯?就是她肯,姜家老太太也不能答应!" "先生您明说,学生愚笨,您指点指点,学生该怎么做?"何德庆被姜彦明说的一头雾水,姜彦明无语的看着一脸白痴相的何德庆,闷了半晌只好指点道:"人家姜家就是要张脸,你回去,让你母亲上门来求,摆上酒宴,吹吹打打接六妹妹进门,除了那正妻之位,旁的让你母亲都应下,不就得了!" 何德庆恍然大悟,转而又满脸苦相:"先生,父亲能打断学生的腿,母亲……" "若是你父亲执意要你和在牢里住上两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这认罪文书你可都写下了,这事,已经做到了板上钉钉子,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到时候往张大人案子上一递,你就收拾收拾东西,等着进府衙大牢住着吧!"姜彦明背着手冷冷道。 何德庆哆嗦了下,姜彦明停住步子,转头看着何德庆问道:"我给你指了条明路,走不走在你……" "我走,我走,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何德庆带着哭腔道,姜彦明暗暗松了口气:"嗯,这事可是我私纵你的,回去还没法跟姜家交待呢,我也帮不了你多长时候,上元县离江宁快马不过半天,明天未正前,若不见何家太太过来,我也替你拖不得了,这状子就只好递进江宁府衙门。" 何德庆一张脸苦成一条苦瓜,不停的点着头,连和姜彦明告辞也忘了,垂头丧气的叫过小厮,上马就往上元县方向急奔回去。 第八十三章子息 第二天午后,何德庆母亲钱太太赶到姜家,给程老太太陪了无数好话,能应下的都应下了,当天就定了日子,摆酒抬姜艳纷进门做贵妾。 李丹若和姜艳纷说了,取了五百两银票子递过去道:"这是太婆给你的,原本是给你备嫁妆用的。"姜艳纷红着眼接了银票子,李丹若又取了三百两银票子递过去道:"这是我添给你的,收着吧。" 姜艳纷攥着银票子,泪眼汪汪的看着李丹若:"五嫂,我……" "往后凡事仔细些,你这过去……"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低声交待道:"何家也是……也不是欢天喜地抬你进门,何德庆成亲才两年,小夫妻正是要好的时候,她是妻你是妾,你万事小心,钱太太这么样上咱们家陪礼求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恼火,也要小心,做姑娘时是娇客,一旦……出了娘家门,就得多忍让,别由着自己性子,说话做事前,多想一遍。" 姜艳纷连连点着头,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冲李丹若连磕了几个头,李丹若忙弯腰拉起她,姜艳纷泪如雨下哽咽道:"五嫂,从前是我不好,听了别人的调唆,也是我自己不成器,我对不起姜家,对不起……" "别哭了,过去的事,多想无用,往后过好日子,你自己过得好好就好。"李丹若暗暗叹息,又安慰了姜艳纷几句,才转身回去了。 隔了两天,何德庆带着小厮、婆子,一顶小轿抬走了姜艳纷。 这一年的春节,姜家过的静悄悄没有半分喜气,只有腊月末接到的雄南姜彦英的来信,说一切皆好,算是灰暗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正月末,吴三奶奶写给母亲的信总算得了回复,说是因为母亲身子不适,没顾上打发人过来看望,吴三奶奶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去请程老太太示下,要带着贤哥儿和蕊姐儿,跟着来看望的婆子回娘家侍候患病的母亲去,程老太太沉默了好半晌,才看着吴三奶奶道:"你想回去我也不拦你,替我问你母亲好,等三郎回来了,我让他去接你回来。"停了停,程老夫人才接着说道:"若住的烦了就回来,到底,这里是你的家。" 吴三奶奶垂着头答应了,转身出来,回去收拾了东西,隔天一大早就启程回娘家了。 二月初,李丹若就诊出了身孕,这让灰暗了一年的姜家添了无数喜气,姜彦明亲自跑了趟无为府报了喜信,杨氏又喜又怕,当天就要跟姜彦过来江宁府看望女儿,韩三奶奶好说歹说劝住,隔天准备了些吃的用的,李云直告了几天假,陪着到江宁走了一趟,住了两天才回去。 傍晚,沈嬷嬷早早从点心铺子里回来,掀帘进来,李丹若正坐在榻上fèng着件小衣服,见沈嬷嬷进来,忙笑让她坐下,沈嬷嬷探头看了看笑道:"这样的精细活就别做了,当心累着。" "没事,嬷嬷今天回来的早,铺子里都忙好了?" "还差点尾,我有话跟你说,就早回来一会儿。" "嗯?出什么事了?"李丹若惊讶道,沈嬷嬷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什么事也没出,我就是……"沈嬷嬷起身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这才坐回来,看着李丹若道:"本来,我不该说这个话,可我怕奶奶没经过这样的事,就多嘴一句。" "嬷嬷有什么话只管说。"李丹若笑道,沈嬷嬷眼睛盯着李丹若还根本看不出来的腹部,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如今有了身子,五爷身边侍候的人,得挑一个才行。" 李丹若怔了怔,看着沈嬷嬷低声问道:"多前母亲怀我的时候,也给父亲挑身边侍候的人了吗?" "那是,这小一年的光景,爷们身边没个人侍候哪能行?是太太陪嫁的丫头,你三四个月的时候,老爷就让太太就打发她嫁人了,那时候老爷在任上,就嫁到了任上,如今咱们在江宁,早晚也得回去,等你出了月子,给她寻个好人家嫁在江宁就是了,照我看,就让朱衣过去侍候,脂红一来性子强,二来,她往后倒比朱衣有用,朱衣性子绵,又随和,长相也过得去,最合适不过。"沈嬷嬷说开了也干脆了,一番话说到了底。 李丹若手里捏着小衣服,垂着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沈嬷嬷摇头道:"我不给他安排,我从怀了孩子到现在,就没一天好受过,闻到什么都难受,这还是小事,回头要生了,你也说过,那就是一脚生一脚死,我受这样的大罪给他生孩子,他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忍?我不给他安排,我的丫寰个个都是清清白白的小娘子,不给他糟蹋,他若忍不得,自己想法子去。" 沈嬷嬷深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点头道:"那成,我是怕奶奶忘了,我也觉得没这个理儿,可满世间都是这个理儿,有什么法子?算了,我不多说,你自小有主意,我看五爷也算是个好的,如今这样的日子,也能过的安安稳稳的,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这针线活别做了,好好歇着,我还得让人明儿多送几斤莲子过来,今天张府来人,说明儿让多送几斤莲子苏过去,我下去了,你好好歇着。" 李丹若送走沈嬷嬷,低头扎了几针,就烦恼的将小衣服放到一边,下了榻,来回走了几趟,倒了杯茶慢慢喝着静心。 晚上吃了饭,李丹若有些心不在焉的对了帐,交给脂红收了下去,转头看着歪在榻上看着本书的姜彦明,犹豫了片刻,侧身坐到榻上,看着姜彦明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倒想起来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姜彦明放下手里的书问道,李丹若不怎么自然的从姜彦明手里拿过书翻了翻道:"我这会儿有了身孕,你看看,要不要给你安排个人侍候,你自己有看中的人没有?"姜彦明满眼意外的看着李丹若,怔了片刻才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我没事,你不是说……"姜彦明停了停,拿过被李丹若拿在手里折来折去的书笑道:"我这会儿收了房内人,就不伤你了?"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没有答话,姜彦明将书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笑道:"三年的孝我都守过,这才一年,你也别……想的太多,你今天好些没有?明天我去一趟放生桥早市,说那里有新鲜的瓜菜卖,看看能不能给你买些回来。" "好些了,这会儿新鲜的瓜菜多贵呢,算了,你昨天带回来的酸枣吃着好,明天再买几斤回来,我让姚黄试着做些点心尝尝。"李丹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姜彦明点头应了,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洗漱歇下。 十一月底,李丹若顺利生下长子,杨氏抢在程老太太头里抱起外孙,心疼的摸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看着李丹若安慰道:"不怕瘦,越瘦长的越快,哟,你看看,这就睁眼睛了,这眼睛多黑多亮啊,看的外婆心都苏喽。" 直到天近中午,四下收拾干净,姜彦明才被放进屋里,急的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进屋,却被沈嬷嬷伸手拦住:"五爷别急,那儿有衣服,先去换了衣服,净了手脸再进去,大人孩子都娇弱,一丝脏东西都不能带进去。" 姜彦明虽说心急如焚,还是老老实实被沈嬷嬷盯着净了手脸,换上衣服,这才转进里屋。 屋里,李丹若已经倦极睡沉了,姜彦明轻手轻脚走到c黄前,俯下身子,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屋。 西厢,程老太太、杨氏守着孩子,正稀罕的不行,程老太太见姜彦明过来,忙笑着招手道:"快过来看看,这孩子必是个聪明的,从生下来到现在,这眼睛就四下看个不停,你说说,这么大点孩子,他能看见什么?这精神头真是好,刚往他嘴里滴黄连,他咂着嘴,吃黄连也吃的香甜。" 姜彦明探头看着榻上锦绣包袱里那张巴掌大、皱巴巴的小脸,忍不住惊讶的低声叫道:"这么小!" "不小啦,虽说瘦,个子可大!这还算小?"杨氏目不转睛盯着外孙笑道:"你看看,那眼睛生的多好,跟若姐儿一个模样。" "还是象五郎多,你看看,这小脸,跟五郎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就是一个小,一个大。"程老太太看看孩子,再看看姜彦明笑道,姜彦明抬手抚了抚脸笑道:"前儿丹若也这么说,说孩子一生下来最象父亲,好告诉大家,谁才是他爹。" "看看这说的什么傻话,这谁是他爹还用看?我看你是欢喜傻了,对了,赶紧扶我去给观音菩萨上柱香,都是菩萨保佑,平平安安。"程老太太想起大事,忙示意豆绿道,豆绿扶着程老太太过去正屋上香,杨氏和姜彦明看着孩子,越看越觉得好看。 第八十四章返京 杨氏直住了四五天,才恋恋不舍的返回无为府。 平静的日子过的飞快,隔年姜家刚除了服,京城就传来喜信,刘美人平安诞下皇长子,大赦天下,姜家女眷也是赦免之列,一家人得了信儿,就忙着打点行李,准备启程赶回京城。 诸事妥当,只余下宅院和那间铺子,李丹若和赵氏商量了,到正屋和程老太太商量道:"前儿五郎问过几个行老,说是出手不易,当初买的时候就便宜,这会儿自然也卖不出什么价钱,还有那间铺子,虽说挣钱,其实没什么本钱,我和大嫂商量着,想把这两处留给六妹妹,咱们一回京,就她一个人在这儿了,她们母子两个也不容易,留给她们,也是个傍身,太婆看呢?" "这是你对六姐儿一片心,难为你能掂记着她,都好,你和大郎媳妇商量过的事,都妥当。"程老太太伤感的点头答应道。 李丹若出来,打发人到上元县接了姜艳纷过来,办了书契,又吩咐杨全夫妇在江宁多留一个月,将姜艳纷寻来接管点心铺子的人教得差不多了,再启程返回京城。 一路上极顺当,七月初就进了京城地界,算着还有一两天就赶到京城了,这天傍晚,一家人吃了饭,程老太太留下李丹若和姜彦明商量道:"眼看着就进京城了,有件事,我想了这几天了,进了京,咱们得分开住。" "分开住?"李丹若惊讶的看着程老太太,还没等她再说话,程老太太叹了口气止住她道:"我知道你要说的话,这一门老弱妇人,一来无以为生计,二来家里连个顶户应门的男丁都没有,这分开了,日子怎么过?可不能不分开!"程老太太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五郎必是要下场的,若住在一处,指不定生出什么变故枝节来,只怕要耽误了五郎的前程,这是大事,五郎得了前程,才好筹划后头赦免的事。无论如何耽误不得。" 姜彦明看向李丹若,李丹若想了想道:"太婆想的周到,要不,我看这样,就买两处连在一处的宅子,这样,分也是分开了,平时也好照应,太婆看呢?"姜彦明忙点头道:"这样最好,若离得远了,我实在放不下心。" 程老太太犹豫了下点头道:"也好,门最好另开在一处,大门总要离远些,这样的宅子不好挑……" "一来不是急事,二来,京城必竟不比江宁,买宅院、卖宅院的都多,也不至于太难买,不过多费费心,进了京,五郎安心读书,让平福跑一跑就是。"李丹若忙笑道,程老太太应了,又细细嘱咐了姜彦明几句,两人才告退出去。 隔天进了京城,姜彦明只赶着天黑后,往威远侯府和忠通伯府各去了一趟报了个平安,旁的,也没敢多走动。 一家人直忙了一个来月,才挑到处正好后园隔了堵墙的一大一小两处宅院,程老太太四下看了,坚持住了那处小的两进院子,李丹若和赵氏看着人将各处修整收拾停当,又在后园开了个角门方便两个院子往来,直到八月将末,李丹若和姜彦明搬进大些的三进院子,程老太太带着赵氏等人搬进了隔壁的二进小院。 这天一早,李丹若就坐车出了门,往城外婆台庵看望李雨菊。 车子出了陈州门,又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婆台庵前停下,沈嬷嬷上前打听了,一行人跟着个小尼姑,出了庵堂,沿着庵堂墙外走了一刻多钟,才到了一处简陋的青砖院子前,小尼姑引到院子前,双手合什行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李丹若站在院子前打量着,跟这院子紧挨着的,大约是庵堂的后厨间,有处角门开着,门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几个女尼正弯腰劳动其间,院子就是乡下的青砖小院,门前扫的很干净,油漆斑驳的两扇小门紧闭着,小小的一个门楼有一角已经露出了檩条,李丹若站了好一会儿,才示意朱衣上前敲门。 没过多大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春妍从门里探出头来,朱衣忙笑道:"春妍姐姐,是我,我们奶奶过来看二姑奶奶了。"春妍怔了怔,忙往后看去,一眼看到李丹若,脸上惊喜交加,转身就要奔进去报信,刚转了身却又硬生生扭回来,将两扇门推的开开的,几步奔出去,连福了两福,却说不出话来,李丹若伸手拉了她道:"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 "唉!"春妍答应一声,忙又挣开李丹若,三步并作两步奔进院子叫道:"奶奶,奶奶!奶奶!四姑奶奶回来了!四姑奶奶来了!" 话音刚落,屋里冲出三四个人,李丹若忙紧走几步迎上去,李雨菊冲在最前,看着李丹若又象哭又象笑:"四妹妹……你平安就好……"话没说完,就泪如雨下,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李金蕊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李雨菊的后背,看着李丹若道:"我和二姐姐正说着你,你就来了,刚回来的?咱们先进屋,进屋说话,寒碧去沏茶,看看还有什么点心没有。" 李丹若跟着两人进了屋,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了,李雨菊用帕子按着眼角,眼睛红红的看着李丹若道:"刚和三妹妹说起你,也不知道你在江宁好不好,这些年连个信也没有,你就回来了,什么时候进的京?安顿好了没有?" "我都好,七月初到的,要现买宅子,一直忙到现在才安顿下来,二姐姐一直住在这里?"李丹若接过茶,先递了杯给李雨菊道,李雨菊点了下头道:"先头住在后面庵堂,后来三妹妹搬过来,我们两个商量着,就借了这处院子搬出来了。" 李金蕊苦笑接道:"我和二姐姐是一个藤上结的苦瓜,二姐姐是命不好,我是……唉,"李雨菊拉了拉她,李金蕊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不说了,我是自作孽,你离开京城那年,陈大郎走了镇宁公……现在改了,叫镇定王了,走了镇宁王邹家的路子,求了外任,就带他那两个小妾上任去了,走了这两年,一封信没有,一个大钱没往家捎过。" 李丹若双手握着杯子,凝神听着李金蕊的话,李金蕊哂笑了一声:"我早就猜到了,那是什么货色,这几年我早看的明明白白,要想不饿死,只能靠自己,他走后,我就退了京城的院子,搬到了陪嫁的那处庄子。"李金蕊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那个庄子,就几户庄户人家,总算……人都朴实,虽说中间……总算平平安安,那屋子一下雨就漏水,没多长时候,我就病了,也多亏三嫂让人送了五十两银子……后来我就搬过来和二姐姐一处住着了。" 李金蕊几句话说了自己这几年的事,李丹若却听的惊心动魄,半晌说不出话来,李雨菊怜惜的看着李金蕊,低低的叹了口气道:"三妹妹吃的苦头多,我还好,一直就这样。" "听说狄老爷早就回京城了,打发人过来看望过没有?"李丹若看着李雨菊,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李雨菊脸上的表情一时无法形容,半晌才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回来了,他回不回来,不都那样。" "那也是头恶狼!"李金蕊咬牙道:"他回来,我和二姐姐还是听庵里的师太说的,回来就让春妍回去报个信,门房上没人给通传,春妍守在大门口,等着他在门口下车,谁知道他看见春妍,跟没看见一样,昂着头就进去了,我跟二姐姐说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当他死了,我和二姐姐都是守孝的未亡人!干脆!" 李丹若一时心里五味俱全,半晌说不出话来,三个人一沉默了好一会儿,李雨菊强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四妹妹回来了,咱们姐妹能聚在一处,都平平安安,这就是大喜的事,四妹妹这几年好不好?有孩子没有?" "有了,是个哥儿,去年十一月生的,到今年十一月就满周岁了。"李丹若应道,李金蕊转头看着李雨菊笑道:"我就说,四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你看看,都好好的吧,四妹妹往后指定有大福!" "托三姐姐吉言。"李丹若笑起来,三个人说笑了一阵子,那股子愤然和郁气渐渐淡薄。 不大会儿,春妍和寒碧等人摆了饭上来,姐妹三个说笑着慢慢吃了饭,重又歪在榻上,李丹若捧着茶,看着李金蕊笑问道:"二伯父他们还好吧?" "还好,大伯父走了没多长时候,他那差使就不好做,父亲是个好脾气、绵性子,和母亲商量了,干脆求了城外看糙料库的差遣,连家也搬过去了,五月里我去看过一趟,他在后面园子里种满了菜,糙料库又闲,日子也过得去。" "那五哥儿?" "他原本就没什么出息,前年母亲厚着脸皮求了姑奶奶,让他补进兵部做了小吏,父亲干脆把他求到糙料场,如今跟着父亲管糙料场,也没什么不好。"李金蕊神情微微有些冷漠的平平说道。 "那也好,平安是福。"李丹若停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李金蕊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道:"从前我总觉得父亲和六哥儿委屈,这会儿才知道,也没什么委屈的,祖父留了福荫,象大伯父、三伯父那样的,借着点儿福荫,就能一路青云,父亲这样的,他就是那样,这几年我常想起从前,父亲除了衙门就是家,到了家,就是侍候那些花糙,再没别的事做,他从来就没上进过,他就盼着六哥儿出息,给他争脸,可六哥儿,脾气性子,跟他竟是一模一样!" 李金蕊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李丹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雨菊推了推李金蕊道:"你不是说想开了,二叔二婶自己觉得好就行?你看看你。" "你说的是,没事,我早想开了,唉,这人,要是能重活一回该多好……"李金蕊转了话题,三个人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眼看着天色渐晚,李丹若告辞出来,上车回去了。 第八十五章故旧 隔天,李丹若去李家三房府上给严三太太请了安,在客厅喝了好一半天的凉茶,严三太太才匆匆出来,和李丹若抱怨了几句家事繁难,也没问什么时候到的京,住在哪儿,就客气的将李丹若送了出来。 忠勇伯府里,姑母李绾细细问了起居,听说依着程老太太的意思,如今算是分开居住,叹了好几口气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五郎过继这事,也算是呈过上的,在江宁也就算了,如今京城是非多,你们老太太想的周到,如今姜家也就靠五郎了,明年春闱,无论如何五郎得得个彩头才好,你姑父这一任满了,只怕要调任,再说他年纪也大了,我也不想让他老在外头,你们大老爷得赶紧想法子脱了罪才成,不然你姑父回来了,唉,后头的事就没法说了。" "嗯,说起来真快,姑爷镇守永州,这一晃竟三年多了,还有两年,回去我和五郎商量商量,得赶紧把人周旋出来。"李丹若忙应道,李绾摆了摆手道:"这会儿别去烦五郎,让他安心念书,春闱是大事,等考出来才好周旋呢,你别急,我明儿进宫,看看能不能托一托刘贵人,她若肯帮一帮,这事就容易了。" "刘贵人?是刘家的姑娘?" "真不知道这该怎么算,五月里刘贵人生了皇长子,皇后突然把我宣进宫里,说刘贵人身世坎坷,就知道姓刘,别的,父母家乡一概不知,如今生了皇长子,总要有个归宗附族才好,挑来挑去,高了不行,低了也不好,就挑中了咱们家,让你姑父认了侄女儿,这么算,这刘贵人,算是忠勇伯府的姑奶奶了。" 李丹若听呆了,心里突然涌起股奇异的感觉,忙盯着李绾追问道:"刘贵人长的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的极好,不好也不能得了皇上欢心,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上来,虽说见过三五次面,有礼法拘着……就没有礼法拘着,我跟她素不相识,也没什么话说,话不多,很和气,听说学问极好,连太傅都夸过她,学问见识让人敬佩。" 李丹若心里涌起股失望,学问极好,那必定不是她了,她没读过什么书,见识也许有,学问能让太傅夸奖……自己想多了。 李绾留李丹若吃了晚饭,才送她回去,隔天又到了李丹若处,穿过后角门,给程老太太请了安,陪着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告辞回去。 往大姑奶奶姜艳湖处报平安的信刚送出去没两天,程老太太就收到了姜艳湖送来的书信,大姑爷孙民华这一任满,求了京城六部之职,年底是到京城了,程老太太大喜过望,姜家上下皆一团喜气。 李丹若和程老太太、赵氏三人商量了,又和赵氏坐着车四下看了几天,决定开间南北货铺子,在江宁那个点心铺子,因为卖的是京城的时新点心,这才生意兴隆,如今在京城,这样的点心铺子就让人看不上眼了,旁的利润大的行当,姜家也没有懂行的人手,两人看了好几天,能开的,也只有南北货铺子,只要用心和气些,总能挣些油盐钱,程老太太并不多话,只任由两人拿主意。 又忙了几天,两人看好铺子,商量了大半天,干脆买下了那处铺面,李丹若又从自己的铺子里挑了个稳妥的掌柜过来帮忙,直忙了一个来月,铺子总算开张了,开张几天,生意不算好,可也不坏,赵氏很是满意,这南北货铺子原本做的就是口碑,只要价低货好,这生意必定会越来越好。 李丹若忙过这一阵,打发沈嬷嬷去魏家寻了趟卢四奶奶,卢四奶奶听说李丹若已经回到京城,惊讶非常,忙约了李丹若在会仙楼见面。 李丹若带着脂红、朱衣,跟着茶饭量酒博士进了雅间,卢杏林已经到了,李丹若进了屋,取下帷帽,卢杏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好好好!总算还是那样,没脱了形!" "瞧你说的,我不过到江宁住了两年,又不是发配边疆,哪能脱了形?"李丹若笑应道,卢杏林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头凑到李丹若面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道:"哪有什么分别?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你回来就好,五郎明年春闱考不考?" "哪能不考。"李丹若边说着话,边和卢杏林让着坐下,卢杏林看着李丹若笑道:"阿弥陀佛,一定要保佑他一举得中!你也好脱脱晦气,你看看,当初你、我,还有戴七,三个最要好不过,你那时上门求亲的人最多,也最顺当,我也还好,虽说魏家不比当时的姜家门第儿……唉,后来的事谁也没长前后眼,那时候就觉得戴七不好,挑来挑去,摊上明远侯家那档子恶心事,如今倒数她最好了,嫁了个良人,生了长子,这会儿又怀上了,是男是女都好,你看看,世事难料,谁知道再过两年又是什么样子?你也想开些。" "我哪有想不开?"李丹若抿嘴笑道:"虽说姜家出了事,我倒觉得因祸得福了呢,说起孩子,这两年没见了,是儿是女?" "女儿,要是儿子就好了。"卢杏林笑道, "先女后子是大福气,正好一个好字……"两人说笑着,慢慢吃了饭,撤下饭茶,重又上了茶水点心,卢杏林仿佛想起什么笑道:"你跟你三伯父家,走动的可好?" "还过得去。"李丹若含糊道,卢杏林明了的挑了挑眉梢,接着道:"他家五娘子的事,你听说没有?"李丹若忙摇了摇头:"我进京这几个月,先是忙着置办收拾房子,后头又忙着铺子的事,什么事?" "嘿嘿!"卢杏林干笑了几声道:"敬亲王坏事前,她和岳家定了亲,听说那岳七爷见过她两回,极看中她的品貌,一出了孝就赶紧上门求娶,可这一求,就求到了现在,那个岳七爷原本就是个无赖,这几年失了势,越发往烂泥里滚,"卢杏林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什么无赖招儿都使出来了,天天缠在李府,可去年六月里,这门亲事突然就一拍两散了,这是好事,岳七那样的污糟货,也配不上李五娘子,可谁知道,后头连说了几门亲,都被人回了,上个月我跟戴七去姚大人家赏花,这才从戴七那儿听说,那岳七到处跟人说,去年六月,李五娘子往观音院进香时,他混进去跟李五娘子早就成了好事了,你听听,这算什么事儿!" 李丹若一口茶呛出来,咳了几声才气愤道:"这不是胡说么!五妹妹身边从不离人,哪能让他得了手?再说,若真得了手,三伯娘再怎么也只能捏鼻子嫁了五妹妹,这是坏人名声。" "可不是,我和戴七也这么说,可这事儿到底太难听,这亲事也没什么非娶不可的,你三伯娘也真是,当年瞎了眼还是让人给骗了?怎么能定了岳七这样的人?别说敬亲王坏了事,就是……这样的泼皮无赖也不能嫁。" 卢杏林脸上带着丝幸灾乐祸,李丹若皱了皱眉头道:"这算什么事?就由着他这么污人名声?" "这事也是难办,又没说到明面上,再说,严太太和李五娘子知道不知道还是两说呢。"卢杏林笑道,李丹若歪头看着她,卢杏林忙摆手道:"你别看我,我就是知道了,也不能跟严太太说这个话去,我也不瞒你说,咱们归咱们要好,我可不喜欢严太太和你那个五妹妹,李五娘子跟你一点也不一样,品貌出众,才华出众,处处要出到众人头上,就连说话,也必定要压你一句才行。" 李丹若重重呼了口气,卢杏林爱说爱笑,性子要强,若跟她相处,得会听她说话才行,李凌波跟她是合不到一起去,可这事也不知道三伯娘知道不知道,那岳七一个落魄子弟,也没什么难对付的,设个局让他流放个几百里也就结了,可这事,怎么跟三伯娘说?上回去她也是待搭不搭的…… "你想什么呢?"卢杏林推了推李丹若道:"怪我啦?" "没有,这哪能怪得着你?我就是觉得女人难为,云英未嫁时还好,一朝嫁了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多少为难处。" "可不是!"卢杏林一下子感慨起来:"你不知道,我刚成亲的时候,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两人再没提李凌波的事,又牵七杂八的说了好半天话,眼见天色渐晚,才从酒店出来,各自上车回去了。 李丹若回到家里,叫了沈嬷嬷进来,屏退众人,将卢杏林的话低低的说了,接着交待道:"嬷嬷看看能不能寻到三太太心腹的婆子或是丫头,把这话透过去,既知道了,总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是,怎么说都是一个李字,这事容易,五娘子身边的教引嬷嬷周婆子和我熟,我就去寻她,就说听魏四奶奶身边的心腹婆子说的,奶奶就别搅进去了。"沈嬷嬷干脆的应道,李丹若舒了口气点了点头,沈嬷嬷也不耽误,这就出了门寻周婆子去了。 第八十六章大姑奶奶 李丹若托了卢杏林帮着留心姜艳夏和姜艳丰的亲事,卢杏林倒也上心,可连说了不少家,不是姜家看不上对方人品门风,就是人家嫌弃姜家的门第,姜家如今也没有什么门第可言了,姜艳夏又是庶出,更难了几分,姜家守着人品门风不肯松口,这门第一条上就一路往下落。 直到进了腊月,卢杏林又打发婆子过来,说魏家有个远房亲戚,叫魏延书,自幼失怙,只有母子两人,家境虽说贫寒了些,可难得这魏延书是个懂事肯上进的,李丹若先和姜艳夏商量了,见她并不嫌弃这贫寒二字,这才和程老太太说了这事,两边回了话,约了在大相国寺彼此见个面。 魏家母子虽然衣饰简陋,却是知书达礼的明白人,这魏家是贫寒无依,可难得魏延书和魏母两人言谈举止都没有挑处,程老太太、赵氏和李丹若都看的满意,魏家母子也看中了姜家和姜艳夏,贫寒之家也不多讲究,两家当场就换了八字,各自回去寻人合吉凶。 四个人挤了一辆车回来,刚进巷口,远远就看到狭小的巷子里挤挤挨挨塞了辆华丽的大车,四个人在院门口下来,没等程老太太看清车子挂着的铭牌,侍立的车旁的婆子已经满脸笑容的迎上来见礼道:"老太太可回来了,我们奶奶到了有一会子了,正等老太太等的着急呢。" 程老太太见是大姑奶奶姜艳湖的陪嫁婆子,喜不自禁,也不用人扶,几步就上了台阶,刚转过影壁,姜艳湖已从小跑着从里面迎出来:"太婆回来了!正要打发人去寻您呢,等得我急死了。"说话间,姜艳湖已经冲到程老太太面前,程老太太一把搂住姜艳湖,话没说出来就泣不成声,姜艳湖眼泪一串串往下落,搂着程老太太安慰不停,劝了好一会儿,才和赵氏一起,将程老太太扶进屋里。 姜艳莹侍候着周氏坐在榻前扶手椅上,程老太太和姜艳湖坐到炕上,赵氏和李丹若沏了茶,端了点心上来,程老太太和姜艳湖两人长篇大论的细说了这两年各自的种种。 姜艳湖转头寻到李丹若笑道:"若姐儿没大变,就是比小时候好看了,过来我瞧瞧。"李丹若忙笑着上前几步,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姜艳湖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两年多亏了你。" "大姐姐可别这么说……" "我知道,虽说是一家人,可一家人能做到你这样的也不多。"姜艳湖截回了李丹若的话,李丹若笑着没再多说,这个大姑姐姐的脾气,她从小就领教过,最是说一不二脾气大的,好在待人真诚仗义。 垂手站在炕角的苏二奶奶嘴角往下扯了扯,忙又陪出满脸笑容,这个大姑姐,别说落魄成现在这样,就是从前,她也不敢招惹半分。 "对了,说你们刚才去大相国寺了?要给母亲他们做道场?"姜艳湖笑问道,李丹若忙解释了姜艳夏的事,姜艳湖皱了皱眉头道:"这也太小题大做了,五姐儿的亲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说太婆,就是你和大/奶奶也是多去的,人家差不多就行了,倒是丰姐儿和莹姐儿的亲事,得好好上上心,正好我回来了,明儿我就打听打听,一定得寻个好人家。" "我现在不嫁。"姜艳莹接过话道:"母亲……离不得我。"姜艳莹握着周氏的手,周氏点了几下头,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莹姐儿还小呢,到她十六七岁再说亲也不迟,她这会儿才多大?也太早了!" 周氏的话说的姜艳湖一脸愕然,李丹若忙低声解释道:"二伯娘记不清年月,莹姐儿在她心里,才十四五岁。"姜艳湖怔了怔就明白过来,忙看向程老太太,程老太太叹着气点了点头,姜艳湖呆了片刻才低声道:"我记的太医院有个姓宫的大夫,治这……病最拿手,等我回去就托人去请。" "已经请过了。"李丹若低声道:"一到京城,就托姑母去请了,来看过几趟,如今正吃着宫太医的药。" "那好些没有?"姜艳湖转头看着姜艳莹问道,姜艳莹点了点头解释道:"好多了,母亲知道自己忘了些事。" "莹姐儿跟我说了,我忘了好些事,也不知道还想得起来不。"周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咬的重而慢,姜艳湖看着周氏,连眨了几下眼睛,才将涌到眼眶的眼泪眨回去,姜艳莹看着姜艳湖笑道:"母亲离不得我,等父亲和哥哥她们回来,我再嫁人。" "咦,三奶奶呢?"姜艳湖忙转头问道。 "她哪受得了这样的穷日子,早回娘家了!"苏二奶奶酸溜溜接了句,赵氏横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姜艳湖笑道:"三奶奶母亲病了,让人捎了话过来,她牵挂母亲,带着贤哥儿和蕊姐儿回去侍候母亲了。" "去了多长时候了?"姜艳湖紧拧着眉头道,程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姜艳湖的手道:"你呀……这母女连心,母亲病了,这当儿女的,哪个不是心揪成一把?你看看莹姐儿,不都是这样?是我让她回去的。"姜艳湖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看着程老太太皱眉道:"我昨儿就打发人到二妹妹府上传了话,说我今天一早进了京城,就回家来看您,让她一块儿过来,她竟没过来。" 程老太太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指着李丹若道:"你跟你大姐姐说说。" "嗯,"李丹若斟酌了下才开口道:"家里出事那天,二姐姐就急着过来看看,胡家给拦住了,这也是常理,三伯父定的是谋逆的大罪,太婆她们出城那天,二姐姐身边的朱嬷嬷偷偷出来看过一趟,今年七月回到京城,我让人往胡府打听过,说二姐姐如今在家庙清修,不见外人。" "胡昆这个混帐东西!"姜艳湖气的骂了出来:"当年二妹妹嫁给他,多少委屈!就他胡家那样的门第儿,若不是他家费尽心思苦求,二妹妹能嫁了他?这会儿一张脸竟翻成这样,他还是不是个人哪?枉披了一张人皮!" "要不是二姐姐给胡家老太太守过孝,说不定就给休回来了。"苏二奶奶满眼的兴奋,忙在旁边添了一句,赵氏恼怒的狠盯了她一眼,李丹若转头扫了苏二奶奶一眼,不冷不热的接道:"攀高踩低,落井下石,人之常情,那婆家遭了难,回娘家连门都不让进的,也有的是,不算什稀奇事。" 苏二奶奶脸色铁青,拧着头一声不吭,姜艳湖扫了眼苏二奶奶,又转头看了看正温声软语喂周氏喝着红枣汤的姜艳莹,目光再移到苏二奶奶身上问道:"你母亲病了,平时都是谁侍候的?"苏二奶奶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低低的嘀咕道:"才哥儿小,二房可就这一个男丁……" "二弟和七弟都好好儿的,难道不是男丁?二伯父也好好儿的呢,怎么叫就一个男丁了?"姜艳湖盯着苏二奶奶道,程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姜艳湖,示意她别再说了,苏二奶奶脸涨的通红,却不敢顶回去,姜艳湖余怒未消的'哼'了一声,转头看着程老太太道:"太婆如今脾气倒好了。" "大家都不容易,算了。"程老太太伤感的低低叹息了一句,姜艳湖脸色变了变,呆了半晌,跟着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道:"明儿你若有空,陪我去一趟忠勇伯府,我想去给忠勇伯夫人磕个头,多亏了她,要不然,父亲他们……" "那我这就打发人过去忠勇伯府跟姑母说一声。"李丹若忙笑应道:"姑母前儿还过来和太婆说话儿,见了大姐姐必定高兴,姑母从小就喜欢大姐姐。" "两个炮仗么。"姜艳湖接了一句,程老太太跟着笑道:"可不是,你这脾气跟忠勇伯夫人年青时一个样,你也得收敛些,如今到底不比从前。" "太婆放心,我知道,你孙儿女婿是个好的,这趟回六部任职,也是他自己提的,还想想活动活动,基能在刑部求个差遣就最好不过了。"姜艳湖笑道,众人这话题又转到了差遣和京城的各种八卦琐事上,姜艳湖只待到吃了晚饭,才辞了众人回去。 第八十七章私语 李丹若回到自己院子,掀帘进屋,姜彦明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手拿碗一手执勺喂姜敬默吃苏酪,姜敬默刚满周岁,已经学会摇摇晃晃的走路,也会说些不成句的话了,这会儿穿着件宝蓝色江夏细布薄绵袄,一条同色裤子,推着姜彦明的胳膊,将那勺子苏酪往旁边枝姐儿推着叫道:"姐姐。"示意枝姐儿吃那勺苏酪。 姜彦明本就笨手笨脚,再被儿子用力扑推在胳膊上,那勺子苏酪就扑出去撒在枝姐儿裙子上,朱衣忙上前帮枝姐儿拭干净衣服笑道:"还是我来吧。" 一旁边看边笑的沈嬷嬷见李丹若进来,忙上前侍候她去了斗篷笑道:"你看看,爷非要喂哥儿吃苏酪,这一碗苏酪都撒了大半碗了。"姜敬默看到李丹若,胖胖的双手撑着地,撅着屁股站起来,奔着李丹若跌撞着扑过来。 李丹若忙抱住姜敬默,枝姐儿也奔过来笑道:"五婶回来了,默哥儿非让我吃苏酪,还要五叔吃,我说吃过了,他还让我吃。"边说着,边紧挨着李丹若坐下,李丹若一只手抱着姜敬默坐在自己怀里,腾出手搂了搂枝姐儿笑道:"大姑娘给你的那套金头面让你脂红姐姐给你收好了没有?" "收好了!脂红姐姐说,以后可以放到嫁妆里。"枝姐儿欢快的脆声道,沈嬷嬷'噗'的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脂红又笑又气道:"哪能教姐儿这么说话的?姐儿不懂事,回头说出去,岂不惹人笑话?"脂红缩了缩肩膀,没敢答话,李丹若一边笑一边搂着枝姐儿道:"刚才枝姐儿跟大姑娘见礼说话儿,说的多好啊,大姑娘也夸枝姐儿了是不是?" "嗯!枝儿知道,嫁妆就在屋里说,不能出去说!出去照嬷嬷教的说话。"枝姐儿被李丹若夸的脸儿红扑扑的答道,李丹若低头亲了下枝姐儿笑起来,姜彦明将碗递给朱衣,接过湿帕子擦着手道:"默哥儿长大了必定性子宽厚,象你的很,这一碗酪,让了枝姐儿,还得让我吃,枝姐儿说吃过了,又不肯多吃,真是难为我。"李丹若抱着姜敬默亲了下笑问道:"默哥儿喜不喜欢吃苏酪?" "嗯嗯!"姜敬默窝在李丹若怀里,重重点着头。 "那下次你和姐姐一人一碗,自己吃,好不好?" "好!"姜敬默仰头看着李丹若,拍着手,奶声奶气的答应道。 "我喂弟弟吃!我最喜欢喂弟弟吃东西,弟弟最听我的话!"枝姐儿又是兴奋又是得意的叫道,姜敬默看着枝姐儿不停的点头,直点的李丹若和姜彦明都笑起来,李丹若将姜敬默放到旁边道:"枝姐儿哄着弟弟玩一会儿吧,再玩一会儿就该歇下了。" 姜彦明爱怜无比的盯着咿咿呀呀和枝姐儿说着话的姜敬默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大姐姐回去了?" "嗯,你回来的这么早?"李丹若接过红枣汤喝了一口应道,姜彦明伸手摸了摸李丹若的手道:"手还是凉,光喝红枣汤只怕不行,明天还是请个大夫过来诊一诊。" "没事,我自小这样,身子寒,一到冬天手脚就凉。" 说话间,脂红已经送了手炉进来,李丹若接过捂着,和姜彦明说着闲话,看着姜敬默和枝姐儿玩了一会儿,看着奶娘和脂红等带两人下去歇下了,才和姜彦明洗漱更衣,准备歇下。 李丹若出去看了趟姜敬默和枝姐儿转回来,姜彦明忙将手炉递过来,看着李丹若接过手炉,才低声说道:"孙大郎这趟回来,是想在刑部求份差遣,我陪孙大郎去了趟卢郎中府上,卢郎中说刑部现在没有合适的空缺,倒不如往户部和吏部寻寻,这两处今年空缺都多,品级又相当。" "嗯,我听大姐姐说了,大姐姐说是为了大伯父他们,才想在刑部求个差遣。"李丹若靠着姜彦明,半坐半躺着应道,姜彦明点头道:"大郎也是这么说,我觉得倒不必,刑部有卢郎中仗义援手,就是自家人也不过如此,大郎不过正六品,就是进了刑部也难说得上话,再说如今也没有合适的差遣,我劝了他,先以自己的前程为重,他有了前程才能帮得上姜家。" "嗯,八郎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 "他那边收到的信和咱们收到的差不多,不过他府上有个管事跟在雄南侍候着,前儿传了信回来,说八郎跟侯将军往西南追击阿蛮部去了。"姜彦明担忧的低声道,李丹若急抬头看着姜彦明,没等她说话,姜彦明忙轻轻拍了拍她安慰道:"别急,八郎不是个莽撞的,再说,八郎和管事信里都说了,侯将军极常识八郎,这回跟着他出征,必是做幕僚或是文书,不过在中军跟着辛苦一趟,八郎连马都骑不好,又是个书生,哪会冲到前头去?他冲上去有什么用?你放心,这事别跟太婆她们说了,大姐姐也知道,太婆年纪大了,别让她担惊受怕。" "大姐姐今天没提这事。"李丹若慢慢躺回去,头枕在姜彦明胸前,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什么时候大家都能回来,象从前那样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姜彦明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慢慢揉着李丹若的头发,半晌才叹息道:"敬亲王的事,蹊跷处极多,三伯父断不会做这调攻城弩的事,这中间是谁动的手?敬亲王的事,不能多想,除了……今上,也生不出这样的大事,这个不能多想,可三伯父必是有人借机生事,可这人是谁?谁能在敬亲王的事中借机生出事来?我最怕这个,他在暗,咱们在明。" "能在这事中生出事来,必定身在中枢。"李丹若低声接了一句,姜彦明忧虑的叹了口气,李丹若看着姜彦明,迟疑了片刻,低低的将从刑部女牢回来那晚,馒头中藏纸条的事低低说了,姜彦明'呼'的一下坐了起来,李丹若吓了一跳,姜彦明忙搂了她,眼睛里闪烁着亮光,盯着她道:"这过继的流言,那时候我就觉得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救我,他把纸条扔给你,你可能想起来是谁?跟大伯父有关?大伯父身居枢密院副都承旨,必定……"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摇着头,姜彦明呆了片刻,搂着李丹若倒在枕上,叹了口气道:"是我急了,散布那流言的人知道敬亲王要谋逆,知道要牵连到姜家,再看这纸条,他连姜家诸人的下场都知道,大伯父……就是不丁忧,也不能清楚至此!丹若,我真想不出,除了今上,还有谁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白?" "有许多人,听说今上脾气宽厚柔和,身子也不大好,皇后常常帮着处置政务?" "嗯,皇后怀了身孕,现在正全心保胎,听说如今是刘美人在勤政殿侍候笔墨。"姜彦明低低的应道,李丹若想了想低声道:"我从前在娘家时,认识一个极不一般的风尘女子,她待我极好,也姓刘,那天我听姑母说刘美人附族忠勇伯府,就猜着也许这刘美人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风尘女子,可后来听姑母说,这刘美人学问极好,连太傅都赞过好几回的,我认识的那个姐姐,她就识几个用来记帐的字,没读过什么书。" 姜彦明凝神听着李丹若低低的话语,望着窗外的清冷月光想出了神,好半天,才低头看着李丹若道:"忠勇伯府一来子嗣不丰,二来,这两三代人,也就姑父是个能干出色些的,虽贵却无势,姑父虽领着永州节度使,可到了这个年纪,也指不得了,几家姻亲,也就是李家还算好些,如今大伯父丁忧在家,三伯父……不足为虑,只要再压大伯父几年……刘美人生了皇长子,也就附上这样的人家,皇后才能放心。" 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他说的极对。 "可世事难料,这刘美人能生下皇长子平安至今,这会儿趁着皇后怀孕,又进了勤政殿侍候,也不是个简单的,皇后占尽天时地利,邹家如今更是如日中天,国丈邹应清无功封王,长兄邹书瑞封了福远侯,邹书明也封了福清侯。"姜彦明轻轻嗤笑了几声:"身无寸功受此大禄,这不是福兆,如日中天自古都不是好兆头。" "嗯,"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姜彦明眼睛亮亮的看着屋顶,半晌才轻笑道:"这邹家风水只合女子,邹家父子三人加一起,也抵不上皇后一半。"李丹若微微抬头看着姜彦明,姜彦明伸手揽着她道:"丹若,这天下之事,没有无缘无故,那人肯这样帮咱们,要么是前缘今报,要么……就是要咱们报还这份大恩,若是明年春闱我侥幸得中,你就写信请大伯父进京吧。" 李丹若沉默半晌,伸手搂着姜彦明,轻轻'嗯'了一声,如今的他们和姜家,退不得停不得隐不得,也只好放手搏一回。 第八十八章安心 姜艳夏和魏延书的八字合的大吉大利,魏家老太太请了媒人,年前就下好了细帖子,准备明年四五月份就给两人成亲,姜艳夏过了年就二十岁了,魏延书还要大两岁,都算年纪不小,也是该早些成亲了。 春节安安静静的过去了,二月初八日,天还没亮,程老太太就到大相国寺烧了头香,初九半夜,李丹若将姜彦明送到贡院门口,远远的看着那盏小小的红灯笼淹没进贡院门口那一片灯笼之中,再也分不出了,才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回去。 这一考就是九天,贡院开门那天,平福早早就挤在贡院门口,伸长脖子一个个看着出场的那些囚犯般的举子们,看了好半天,才看见姜彦明蓬头垢面,脸色青灰,提着篮子从贡院出来,平福忙挥着手叫道:"五爷!这边!这边!"姜彦明听到平福的声音,忙挤过去,将篮子递给平福,平福忙接过篮子,一把扶着有气无力的姜彦明,挤出众人,往旁边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上了车。 李丹若等在二门里,见车子进来,忙打发豆绿回去跟程老太太报平安,自己上前扶了姜彦明,姜彦明靠在李丹若身上,打了个呵欠苦笑道:"可算熬过来了,这漏夜赶考场真不容易。"李丹若仔细看着脸色青灰、明显瘦了一圈的姜彦明,心疼的笑道:"这考试也真是,怎么能考这么多天?这不是考文章,是考体力呢。" "可不是,身子弱的,熬死的都有,还好还好,三篇文章总算做了个花团锦簇,照你说的,尽了人力,余下的且听天命。"姜彦明打了个呵欠道:"那号房阔三尺,深六尺不到,今年这天真是冷的邪乎,我这几夜就没睡好过,中间还下了两天雨,我得好好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气,然后好好睡一觉,真比囚徒还不如!"姜彦明一路走一路感慨。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沐浴好睡下,这才穿过角门,和程老太太禀报去了。 姜彦明直睡到第二天一早,才起来吃了饭,往隔壁给程老太太请安,陪着细说了一阵子考试的事,直到近中午才回来。 刚转进垂花门,迎面撞到正和枝姐儿玩的跑的咯咯笑个不停的姜敬默,姜敬默看到姜彦明,眼睛睁的溜圆,满脸惊讶的看着姜彦明,突然扑过去一把揪住姜彦明的衣襟,转头看着枝姐儿兴奋的大叫道:"呀!父!" 枝姐儿笑着奔到姜彦明面前,伸手拉了姜敬默,仰头看着姜彦明,每个字都裹着笑,清脆的往外蹦的飞快:"五叔你去考试,我跟默哥儿说,他就是听不明白,拉着我到处找你,桌子底下也找,柜子里也找,铜钱大的角落都得找找,连针线筐里也要翻翻,一边找一边念念有词'父呢?'可好玩了!" 姜彦明蹲下身子,一手搂着姜敬默,一手搂着枝姐儿笑道:"默哥儿想父亲啦?" "嗯!"姜敬默大脑袋往后仰的连身子也往后倾在姜彦明手上,仰到仰不下去了,再重重的点回来,以示想的很厉害,姜彦明被儿子这头点的心软的要化开去,笑着亲了亲儿子,又捏了下枝姐儿的脸颊,一只手抱起姜敬默,一只手牵着枝姐儿,往屋里进去。 李丹若进来时,姜彦明正和姜敬默、枝姐儿在炕上玩笑成一团,沈嬷嬷掀帘子让了李丹若进来,冲姜彦明抬了抬下巴道:"你看看,默哥儿把他当马骑了半天了,人家都说抱孙不抱子,他这倒好,往后哥儿大了,哪还有个怕劲?这无法无天可成不了才,你也劝劝他。" "这有什么劝的,没事,怕也不在这上头。"李丹若去了斗篷,看着炕上笑道,沈嬷嬷接过斗篷,呼了口气道:"就知道跟你说没用,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儿性子纯良,人又聪明,往后再怎么着,断不会不成才,这榜什么时候放?平福说得半个多月,得那么长时候?我记得前些年没两天就放榜了。" "都是这么长时候,没放榜还有个盼头,放了榜……" "呸呸呸!奶奶这话说的,放了榜必定高中,名列前茅!" 李丹若笑起来:"我也这么想,托你吉言。" 程老太太和沈嬷嬷一样数着日子,到了放榜这天,天还没亮,程老太太就摸黑起来了,豆绿刚推开门,赵氏就穿戴整齐的从厢房出来,看着豆绿笑道:"老太太起来了?今天早了快一个时辰。" "大/奶奶也早呢。"豆绿笑道,赵氏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儿放榜,天倒也好。" "放榜也是那院的事,大清早就吵得人睡不好觉!"隔壁厢房里,苏二奶奶没好声气的呛了一句,豆绿嘴角往下扯了扯,赵氏沉下脸张嘴想堵回去,转念又想到今天要求个吉利喜庆,大清早也不犯着为这点子事拌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当没听见,转回头看着豆绿笑道:"我跟老太太说说话去,二伯娘醒了没有?" "还没呢,不过九娘子已经起来了,正在后头茶房看着熬银耳羹呢,大/奶奶陪老太太说说话,也省得她等的心焦。"豆绿笑着让过赵氏,帮她掀起帘子,看着她进了屋,才往后面看早饭去了。 隔壁院子,上房已经亮起了灯,李丹若洗漱好进来,姜彦明也起来了,看着李丹若,微微有些不安的笑道:"好了,今天就得准信儿了,若是……" "我前两天悄悄让沈嬷嬷换了一筐铜钱,也不知道够不够。"李丹若象是答非所问,姜彦明高挑着眉梢笑道:"你就这么笃定?" "嗯,我的夫君,自然是人中龙凤。"李丹若笑语盈盈,姜彦明怔了怔,伸手按在李丹若肩上,低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笑起来,李丹若抿嘴笑道:"从前宁氏太婆托人给我批过命格,说我是难得的旺夫帮夫命,你看看,我这么好的命格,你这么高的才华,不中岂不是没天理?就是不中,那也是天时未到!" 姜彦明大笑起来,一把搂住李丹若,抱起她转了半圈笑道:"既是这样,为夫定要给你挣个一品夫人回来!" "夫人不夫人的,有最好,没有也好,你只别让我悔劝夫婿觅封侯就行了。"李丹若轻轻的滑过一句,姜彦明低头在她额头点了下,声音低而慢:"不会,我姜彦明立过誓,这辈子绝不辜负你。" "你什么时候立的誓?"李丹若惊讶的仰头问道,姜彦明一只手点着自己胸口道:"从你说你我夫妻同体,要一体进退那天起。"李丹若慢慢抬手点在姜彦明胸前,低低的含糊道:"倾城之祸,只为成全一对人?" "你说什么?"姜彦明将李丹若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问道。 "没什么,你去洗漱吧,早饭也该好了,吃了饭,咱们安安心心等着好信儿。"李丹若抽出手笑道,姜彦明高挑着眉梢:"安安心心等着?你能安下来心?" "嗯,"李丹若认真的点了下头,姜彦明拧着眉头,身子往后稍倾看了她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吧,安安心心,我也安安心心。" 姜彦明心神不宁的吃了饭,出门看看天色尚早,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跟着李丹若去了隔壁院子,陪程老太太没说几句话,就被程老太太赶了回去,万一报喜信的来了,姜彦明不在家可不好。 再转回来,眼看着天色大亮,太阳明晃晃的一点点升上来,离放榜的时辰越来越近了,姜彦明背着手在院子里看了会儿天,又进屋拿了本书,看了几页又实在看不进去,扔下手,研墨铺纸,提笔蘸了墨,呆了半天,又将笔架起,甩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干脆又出了屋,站在院子里,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 远远的,一阵欢呼声中夹杂鞭炮声响起,姜彦明的心一下子揪成了一团,放榜了! 第八十九章新科 程老太太也坐不住了,扶着赵氏从后角门转进来,李丹若忙接进正屋,朱衣上了茶,程老太太侧着耳朵笑道:"你听听,鞭炮声响起来了,咱们离的远,要过来是得一会儿。"赵氏纠着手,焦灼的的看着垂花门外,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这么一直盯着,总觉得好象不那么焦躁。 "可不是,咱们这里只怕也不好找……"李丹若被两个人紧张的也跟着心神不宁起来,一句话没说完,院门口已是一片喧嚣,李丹若两步出了屋,程老太太'呼'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赵氏忙上前去扶,却在平平的地上绊了下,连扑了两步才稳住。 三人出到门口,魏紫已经提着裙子飞奔进垂花门,隔着院子叫道:"五爷中了!中了!" "中了第几名?"程老太太喜气盈腮,忙指着魏紫问道,魏紫怔了怔笑道:"忘了问了,我去问!"话没说完,又飞奔出去,不等她回来,姚黄已经奔进来笑叫道:"五爷中了第十七名,在头一张榜上,门口全是人,这一会儿功夫,来了四拨报喜的了!" 程老太太长长透了口气,双手合什,嘴唇抖了半天,话没说出来,眼泪却涌了出来,李丹若忙递过帕子笑道:"太婆早上说今天必定有喜信,果然如此,咱们进屋去吧,五郎只怕还要忙一阵子才能进来给太婆磕头。" 赵氏用帕子按着眼泪,哽咽着说道:"过去了,往后就好了,我扶太婆……进屋坐着说话。" 程老太太重又进屋坐下,长长叹了口气,这才说出话来:"十七名,这名次殿试多数不会动,这是二甲进士出身,我原想着,能考中就行,这两年,出了那些事,都是五郎在外头奔波,这书本也荒废的差不多了,我没敢多指望,能中了就行,没想到,还是二甲,你们不知道,这进士出身和这同进士出身,可差的远!" "进士是正房,那同进士就是如夫人。"赵氏满脸喜色的说了句俏皮话,程老太太哈哈笑道:"这话虽俗,可把这分别说的再明白不过,就是这样,二甲十七名,一个进士出身是稳稳的了,阿弥陀佛,天不绝姜家,若姐儿,等会五郎进来,看着他,这几天哪也别去,好好准备殿试,虽说殿试多是过场,可也不能大意了,哪一年都有大意失了功名的。" "瞧太婆说的。"赵氏轻轻推了推程老太太嘀咕道,程老太太忙笑道:"我年纪大了,这话就乱说,不作数不作数,你看着五郎,这几天也别太用功,别把眼睛熬抠了,回头官家看了不欢喜,人要精精神神的,五郎学问这样好,再怎么考也没什么怕的……"程老太太兴奋的叮嘱个不停,说一句李丹若笑应一句,程老太太叮嘱的话还没说完,魏紫额头带汗的掀帘禀报道:"老太太,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李丹若忙迎出来,大姑奶奶姜艳湖喜气洋洋,提着裙子,大步溜星的直奔进来,看到李丹若笑道:"一早上我就让人备好车子,就等着放了榜,赶头一个上门贺喜,就是这巷子太窄,外头都是人,不然我还能早些!"说话间,姜艳湖已经拉着李丹若进了屋,程老太太指着姜艳湖大笑道:"看你伶俐的,你就知道五郎必是中的?" "那是,五弟那样的学问,不中岂不是没天理了?父亲从前一夸起五弟就停不下来,我料的准准的,若姐儿,这是五百两银子,你拿去用,回头殿试放了榜,那才是大赏呢,早上我和大郎说,要替五弟买点笔砚送过来,大郎净笑我了,说人家上门讨的是新科进士的彩头,倒讨了我买的假货去,回头考不好,全得怪我,我一想可不是,就没敢买。" "银子我这里有,大姐姐……" "拿着!"不等李丹若客气完,姜艳湖将装着银票子的红封硬塞到李丹若手里道:"就这红封儿,那可不是谁都能封的!多少人想封还没机会呢!"李丹若也不再多让,收了红封,曲膝谢了姜艳湖,看着人上了茶,叫过姚黄吩咐准备宴席。 紧挨在姜艳湖后面,威远侯府、忠勇伯府、卢郎中家、魏家等各家贺喜的管事来过,婆子又过来一趟,李丹若连轴转着答礼封赏道谢,这中间,还有狄家贺喜的婆子,李丹若一样的答礼封赏,婆子回去没多大会儿,狄老爷一身青衣,亲自上门道了贺,和姜彦明亲亲热热说了好长时候的话才回去。 四月里初还有殿试,省试放榜也就喜庆了一天,隔天考中的继续埋头温书,没中的,哀叹之余,各寻门路。 殿试却快,也就一天功夫,隔天,天还没亮,宣德楼左掖门外就聚满了等着看榜的人众,平福挤的满身都是汗,再怎么掂脚,怎么跳脚同,一眼看去,还都是乌压压的人头和各色幞头,平福急的转身四下张望,一眼看见旁边树上爬满了小厮、随从,顿时捶胸跺足懊恼不已,怎么忘了这个?自己来的那么早,要是想到这个,指定能在树上占一席之地,如今……平福四下张望了半天,能看到榜的树,上头全都占的满满的。 正当平福急的挤来挤去,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时,宣德门方向响起一阵尖叫和骚动,人群叫喊着,'哄'的一声往宣德门方向涌过去,衙役厉声呵斥声此起彼伏:"后退!后退!都后退!"刚涌到前面的人群又挤在一处潮水般往后退,再'哄'的一声往前涌去,平福在人群中前进后退再前进,也顾不得那些讲究了,紧咬着牙,拧着身子拼命往前挤,挤掉了幞头,又掉了一只鞋,总算挤到近前,那张一丈多长的大金榜已经张帖好了,平福正好挤在大金榜末尾外,忙将脖子伸的老长,睁大眼睛仔仔细细一路看过去,看到目光尽头处,没有姜彦明的名字,五爷省试是第十七名,肯定在前头,可要再往前面挤,哪里挤的动,平福只好挤出去,飞奔到前头,再厚着脸皮,忍着推搡呵骂,只管用力往里挤,只挤的衣衫零乱、浑身汗透,这一张榜总算看完了,可从头看到尾,就是没看到姜彦明的名字。 平福呆傻住了,光着只脚站在稍远处,两只手用力揉着眼睛,他看的仔细,肯定不会看错,五爷哪儿去了? 平福怔怔的呆站了好一会儿,这回去怎么跟奶奶禀报?平福有气无力的往后跌撞出人群,一边退到远处的福泽桥边,半靠半坐到桥头栏杆上,正垂头丧气怔神间,宣德楼下又传来一阵欢呼,又是一阵呼呵声,平福目光无神的斜着人群,靠着城墙处,一群衙役群里护着的官吏内侍,又张出小小的张金黄的皇榜来,帖在了那张大金榜前头上面。 没等平福反应过来,一声尖细的声音从人群中透出来:"三鼎甲……"后面的声音不等传出来就淹没在喧嚣非常的叫声中,对啊,还有一甲呢!平福从桥栏上窜下来,刚跑了没几步,就听到前面整齐起来的念诵声:"……一甲第三,姚彦明……"平福眼睛睁的溜圆,呆站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叫道:"是我家五爷!"说完,也顾不得周围惊讶羡慕妒嫉等等目光,光着一只脚,飞奔而回。 平福没跑过头一拨报喜的,连那第七八拨报喜的,也都赶在了他前头,没巷子还老远,就听到巷子里面鞭炮锣鼓喧天,空气中弥满了喜庆的硝烟味,离巷子口几十步远,就挤满了看热闹讨喜气的人群。 平福从宣德楼挤出来,再用力挤进巷子挤回去,等他挤掉了另一只鞋,挤进院子,那几大筐笔砚都已经派光了。 垂花门内欢声一片,程老太太脸上泛着红光,她原本只打算着能考中就行,能考中二甲最好,没想到姜彦明竟名列三鼎甲,成了这一科的探花郎,这份喜气中又掺杂着更多的期盼,朝廷既然让名为姚彦明,实是姜家人的姜彦明中了探花郎,那姜家的罪责,是不是有松动的意思了? 这一天直热闹到半夜,第二天一早,姜彦明就往礼部报到,这殿试过后,还有无数的荣耀要领。 姜艳湖一大早就赶过来,直接寻了李丹若悄悄道:"咱们去接艳树去,这么大喜的事,她若远也就罢了,就在京城,你陪我去一趟,这事从去年腊月里我就想着了,无论如何得把她接出来。" 李丹若怔了怔道:"这得看二姐姐自己的意思……" "我和她从小一处长大,最知道她,你放心,必是她自己的意思,走,咱们这就去,我都让人打听好了,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接回来了,走吧。"姜艳湖拉着李丹若就往外走,李丹若忙叫了魏紫等人跟着,出门上了车,跟着姜艳湖往胡家奔过去。 第九十章抢人 两人各坐各的车,到了胡府门前下了车,李丹若紧走几步上前,拉了拉姜艳湖低声问道:"咱们到底怎么个章程?" "跟他们还要什么章程?就是来接个人,他好就好,不好我也不怕他!他胡家算什么东西!"姜艳湖一边示意婆子上前通传,一边错着牙狠狠道,李丹若听的连眨了几下眼睛,敢情这是打上门了? "大姐姐,咱们把二姐姐接回去,那还送不送回来?若是送回来,就得讲讲章程,不然岂不是让二姐姐为难?"李丹若拉着姜艳湖急忙道,姜艳湖恼怒的回道:"这样的混帐人家,有什么好回的?"李丹若怔了下,正要说话,姜艳湖转过身,和李丹若面对面道:"这事从去年腊月我就盘算了,因为五弟要考试,那个时候不便当,你看看,艳树在家庙里住着,那是什么日子?这事我不能不管。" 李丹若叹了口气点头道:"大姐姐说的是,先把二姐姐接回去,若是胡家来接,咱们也就有话说了。" "哼!"姜艳湖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大门口急步出来两个穿戴讲究的婆子,堆了满脸笑容迎上前道:"原来是两位奶奶来了,请进请进,我们大太太在二门里候着了。"姜艳湖昂脸而进,李丹若冲两个婆子微笑示意了,跟在姜艳湖后面进了胡府。 胡家大太太袁氏已年过四十,微微发福,面团团的一张脸上全是笑,却眼神警惕的看着两人见礼道:"不知道两位奶奶来,也没先打发人说一声,我好迎出去,恭喜李奶奶,这样大喜的事,满京城谁不惊叹?两位奶奶请。" "我妹妹呢?"姜艳湖声音不高,却极不客气、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和丹若是来看我们姑奶奶的,袁大太太不必客气,只带我们去见我们姑奶奶就成。" 袁大太太只犹豫了半瞬,就慡快的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四太太如今在家庙小佛堂清修,平时我也不敢多打扰她,我带两位奶奶去。" "嗯。"姜艳湖冷着脸应了一声,李丹若却含笑道:"烦劳大太太了。"袁大太太忙笑着还着礼,在前头引着,转了几转,从一门僻静的角门处出去,沿着条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灰白围墙的夹道走了一刻多钟,才又进了一道角门,这是个幽静的有些荒凉的小院子,袁大太太走到一扇漆色有些发旧的月亮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谁啊?"过了片刻,里面才传来一声显得很悠远的问话声,袁大太太答应了,里面响起阵脚步声,门一下子拉开,一个脸上生了几丝横ròu的粗壮婆子堆着满脸笑容急迎出来:"大太太来了,大太太怎么来了?大太太快请,快请进!" "你们太太呢?"袁大太太并不理会婆子的殷勤,只管微微探头看着院子里问道,姜艳湖打量着院子里那几间简陋败落的屋舍,眼里发热,心里酸涩无比,抬脚就要冲进去,李丹若一把拉住她,转头看着袁大太太笑道:"这院子破败成这样……二姐姐大约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这样苦修才能赎了大罪,我们就不进去了,烦您请二姐姐出来见一见吧,就在这里说话还能好些。" 袁大太太脸色的尴尬闪了闪,看着婆子吩咐道:"去请你们太太出来说话吧,是姜家来人看她了。"婆子惊讶非常、极没分寸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姜艳湖和李丹若,往后退了几步,一脚绊在门槛上,才忙转身跑进去叫道:"四太太快出来,姜家来人看你了!" 姜艳湖听的满脸恼怒,连喘了几口粗气,李丹若轻轻拉了拉她,有意无意的转头看了看,见姜艳湖带过来的几个粗壮婆子都跟过来了,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那婆子话音刚落,东边厢房里不知道什么东西跌落地上,一声响之后,一个头发花白,瘦削憔悴非常,一身灰黑辎衣的中年妇人扑出来,奔了两步,又呆站住,怔怔的看着敞开的院门,姜艳湖试探着叫了一声:"艳树?" 姜艳树急奔出来,扑在姜艳湖身上,头抵在姜艳湖肩膀上一动不动,不哭也不说话。 "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咱们出去说话吧。"李丹若看着袁大太太道,袁大太太干脆的笑道:"李奶奶说的极是,咱们回去说话。" 姜艳湖搂着姜艳树转身就走,一行人回的比来的还快,疾步出了夹道,进了角门,袁大太太往里让道:"四太太,两位奶奶,咱们到那边花厅喝茶说话吧。" "不用了,既然你们胡家把我妹妹不当人看,这人,我就先接走了,咱们回头再好好说说这话。"姜艳湖紧拉着姜艳树的手,看着袁大太太咬牙道,袁大太太笑道:"姜大/奶奶可不好这么说话,至少我们这一头,没人敢拿四太太不当人看,这进家庙佛堂清修,是四太太自己的意思,至少是四房自己的意思,我虽当着家,可也不能管到人家院子里头去,姜大/奶奶您说是不是?您要接人,总得有个接人的说法,一来,四太太是夫有子,这事,总得四老爷点了头才行,二来,就算来接,也得姜家人来接吧?您虽姓姜,这会儿可是孙家的当家大/奶奶,李奶奶那夫家可姓姚,这事……" "大太太替我们想的真是周到,我和大姐姐虽说算不得姜家人,却是得了姜家长辈委托的,我和大姐姐算不算得姜家,姜家若不说话,别人也不好替姜家发这话,您说是不是?至于四老爷,我们都是内宅妇人,您纵是让人把他叫回来了,我们也不能见他,若有什么事,请四老爷到姜家说话吧,他到底是姜家女婿,和姜家又一个城住着,过去给七十多岁的太婆请个安,也是应有之理之情,大姐姐,我们走吧。"李丹若见姜艳湖气的脸色发白,忙接过袁大太太的话,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袁大太太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从前儿听说那个名姚实姜的五爷中了探花,她就知道早晚得有今天这事,老四那个半分眼光没有,只知道巴高踩低的货,当初这事做的也是太过了,这是四房的事,老爷子不发话,她也不犯着当冲头,反正该说的也都说了,人家这是有备而来,这老四怎么还没回来? 姜艳湖见李丹若堵回了袁大太太的话,横了她一眼,扶着姜艳树低声道:"咱们回家。"姜艳树眼泪流个不停,咬着嘴唇,半晌才点了下头,李丹若看着姜艳湖扶着姜艳树出了二门,和袁大太太客气道:"多谢大太太款待,胡四老爷若有什么话,请他到姜家来说就是,先告辞了。" "李奶奶真是客气,等四老爷回来我就跟他说,都是一家人。"袁大太太客气着跟着送到二门。 李丹若和姜艳湖的车子都停在大门外,姜艳湖扶着姜艳树刚出了大门,胡昆带着两个小厮,骑着马疾冲到门口,在大门口翻身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几步冲到姜艳湖和姜艳树面前,迎着姜艳湖恼怒的目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调转目光,盯着姜艳树道:"这是要去哪里?没我的话,谁让你出来的?" 姜艳树扭过头,不答话,也不看他,胡昆火气上冲,黑着脸,竖着眉毛吼道:"你给我回去!"这一声吼的姜艳树轻轻抖了下,把姜艳湖气的脸都白了,一只手直指着胡昆尖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胡昆恼怒万分,连喘了几口粗气,上前就要拉姜艳树,姜艳湖推过姜艳树,护在她身前尖声叫道:"人呢?给我打!打死这个混帐王八东西!" 姜艳湖带的那些个粗壮婆子,大约来前就交待好的了,听到一个打字,七八个婆子冲到车前抽出乌油油的水火棍,冲着胡昆就打将过去。 李丹若晚了几步,要拦已经来不及了,那群罗刹般的婆子挥着棍子已经冲前打下,李丹若急忙高声尖叫道:"四老爷打人啦!大姑奶奶被胡四老爷打死啦!"紧跟在李丹若身边的魏紫反应极快,接着李丹若的声音尖叫不停:"不得了了,胡四老爷打人啦,我们大/奶奶要被打死了,快护住大/奶奶!快上车!快来人哪,别让他跑了,胡四老爷打女人啦!" 袁大太太比李丹若还晚了两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门口外的乱棍齐舞,李丹若不停她反应过来,上前推着她一边摇一边大哭大叫:"我们大姑奶奶被胡四老爷打死了!一个大男人打女人哪,他凭什么打我们大姑奶奶?我们大姑奶奶要有个好歹,我跟你们胡家没完!孙家也跟你们胡家没完!大姐姐呀!快来人哪,快请太医!" 李丹若一通大哭,松开袁大太太,仿佛站立不稳,往下连退了几下,直退到台阶下,抬手点着袁大/奶奶哭叫道:"咱们见官!我们大姑奶奶要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公堂上见!" 袁大太太晕的扶着个婆子,指着已经被打的扑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胡四老爷叫道:"快去!快去叫人!快去救四老爷!快去!" 泥塑般看傻了的门房和众婆子们听了吩咐,你往里我往外,人挤人连撞倒好几个,门口,姜艳湖和姜艳树早上了车,魏紫推着李丹若跳到车上,车夫不等吩咐,一声响鞭,车子只往前窜去,那群婆子提着棍子奔在车后,魏紫急的叫道:"棍子扔车上,快!" 七八个婆子七手八脚将棍子扔上车,车子驶的飞快,上是上不去了,只好跟在车后跑的狼狈不堪。 第九十一章变色 胡昆被一通乱棍打的血淋淋晕迷在地,一家人乱成一团抬了人进去,袁大太太只吩咐赶紧请大夫,旁的却一点不敢多作主张,只等老爷子和大老爷他们商量章程去。 李丹若和姜艳湖回到姜宅,忙遣人盯着各处,警惕万分的等着应对胡家的反应,谁知道夜幕垂落后,袁大太太竟亲自上门来了,带着不轻不重的四样礼,先和程老太太陪了没及时来请安的不是,又慰问了姜艳湖和李丹若,再说了胡昆的伤势之重,含含糊糊的透了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大家伙谁也别再往大了闹。 程老太太早听说了这事,和李丹若交换了下眼色,满口答应下来,这事姜家也没吃亏,再不提起对姜家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姜彦明回来,听李丹若说了早上的事,凝神想了想笑道:"这是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真闹开了,一来也难分出个结果,二来,这事真细说起来,是他胡家行事为人上头有亏,姜家遭了难,胡家袖手远避这事且不说,胡昆如此苛待二姐姐,这是大忌,象这样娘家失势的,照常理,应该更加厚待,以免落人口实,就冲这一件,咱们接回二姐姐,谁也不好说什么,胡家老爷子是个明白人。"姜彦明顿了顿,看着李丹若低声感叹道:"就是胡家袖手旁观这事,做的,可说不得,真说出来计较上了,胡家必招人诟骂,人都是这样,责人严待已宽,只要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责备起别人来都容易的很。" 李丹若叹了口气'嗯'了一声,可不是,古往今来,世情皆是如此,虽说自己也做不到,可责备起别人来,照样义正辞严。 "还有件事,"姜彦明斟酌了下,带着丝谨慎接着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在巷子转角那家茶坊门口碰到翠羽了,看样子她一直在茶坊里守着我。"李丹若怔了下,一颗心仿佛停顿了片刻,茫茫然开始往下飘忽坠落,姜彦明小心的看着李丹若,见她垂着眼帘,脸上仿佛有表情,又仿佛什么表情也没有,忙接着说道:"我就站在茶坊门口跟她说了几句话,她一家子都逃出来了,如今家里开了间生药铺子,说是生意还不错,看她穿着神情,日子过的不错,她说一直打听咱们的信儿,昨天看了榜才知道咱们回来了。" 李丹若心里一点点往外涌着酸涩,嘴角轻轻扯了扯,一直打听?姜家的信儿可打听的地方可多的很,她若有心,哪还用等到看榜?姜彦明留神着李丹若的神情,见她仿佛露出丝讥笑,忙紧跟着解释道:"随她怎么说,不过听听罢了,也不会认真理会。" 姜彦明顿了下,李丹若坠落的心停了停,若不关已,自然不必认真理会,姜彦明掂量着接着道:"我看她那意思,是想回来,我已经回绝了她,让她挑个好人家嫁了,往后好好过日子。"李丹若抬头看了姜彦明一眼,眼里闪过丝意外和惊讶,姜彦明笑道:"我从前是有些荒唐,那时候也没人管束,如今有妻有子,与家与族都担着重责,哪还能象从前一味胡闹,这事,本来不想跟你说,今天遇到的若是红翎,这事我就不提了,可翠羽心眼多,主意又大,我怕她又来寻你,回头生出误会来,我这日子就难过了。" 李丹若飘忽的心渐渐落定回来,暗暗舒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笑着点了点头。 新科进士风光忙碌了几天,开始各寻门路以求个前程远大的差遣,一甲三人,榜眼邵明诚外放了淮阳通判,状元吕正元和姜彦明都进了翰林院任翰林学士、知制诰。 姜彦明领了差遣喜之不尽,这翰林学士虽说品级不高,却是极好的晋身之处,何况又兼了知制诰的差遣。 傍晚回来,吃了饭,姜彦明和姜敬默玩了一会儿,看着奶娘抱走姜敬默,接过李丹若递过的茶,抿了一口笑道:"今年真是顺当的不能再顺当了,这翰林学士、知制诰的差遣,我真是想都没敢想过。" "可不是,"李丹若笑盈盈接道:"原来就想着不做外任,能在六部寻个差遣就好,没想到能做了知制诰,只是……"李丹若顿了顿,委婉的笑道:"越顺当越要小心,这知制诰随侍在官家身边,有好处,也有坏处。" "嗯,"姜彦明敛了脸上的笑容,沉思了半晌才低声道:"要搁过去,就求个外任……如今没有办法,姜家这样,不能不搏一搏。" "嗯,"李丹若慢慢叹了口气低声道:"姜家的罪……连在敬亲王谋逆上,极不易脱,就是能脱身回来,这仕途上也不能想了,只能盼着贤哥儿他们了,你这一踏进去,要卸下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可又没办法,也只好如此。" 姜彦明沉默了好半天,伸手拉过李丹若道:"别想这个了,荣华富贵,是天下人都梦想的事,你放心,我不是莽撞之人,这当官,也有当官的乐趣。"李丹若听的笑起来:"可不是,一呼百应,威风凛凛,大丈夫当如是!"一句话说的姜彦明跟着笑起来。 隔天,李丹若刚送走姜彦明,小丫寰跑进来禀报说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来了,李丹若忙迎出来,刚出了门,就看到魏紫引着李雨菊和李金蕊,已经转进了垂花门。 李丹若让着两人进屋落了坐,脂红和朱衣忙着奉了茶,摆了满桌点心上来,李金蕊探头看着满桌的点心笑道:"四妹妹别笑话,早上出来的早,正饿着呢,若有薄粥,也给盛碗来。" "快去备早饭。"李丹若一听,忙站起来吩咐道, "不用,就这些就行。"李雨菊忙拦道,魏紫听了吩咐,忙亲自过去厨房吩咐了,不大会儿,就带着个婆子,端上了银丝卷、素包、鸡ròu苏饼等四五样点心和两碗粳米粥上来。李雨菊和李金蕊吃过,脂红带人收拾下去,重又沏了茶上来,李金蕊歪在炕上,长长的舒了口气道:"都是托你的福。" "这一顿饭就托上福了?"李丹若笑道,李雨菊双手捧着杯子,抿嘴笑道:"不光这一顿饭,真是托你的福,该说托五爷中了探花的福。"李丹若惊讶的看着李雨菊,忙直起上身问道:"狄老爷去接你回府了?" "嗯,"李雨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两颊的ròu抽动了几下,垂下眼帘,李金蕊重重叹了口气:"我跟二姐姐在城外,什么事都知道的晚,那天狄家大/奶奶突然就来了,非要接二姐姐回去,你想想,平白无故的,二姐姐吓坏了,我也吓的不轻,好容易把狄家大/奶奶打发走,赶紧让春妍和寒碧进城,本来想寻你问一问,可那天你们府上人山人海,那两个妮子硬是没挤进来,当天回去一说,我和二姐姐就猜到怎么回事了,狄家大/奶奶要接二姐姐回去,那也是看在五爷中了探花的份上。" "那二姐姐?"李丹若一句话没问完,李雨菊就连连摇头道:"那府里,我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想再进去,我这心也死了,从哥儿没了,我这活着都是多活的。" 李丹若看着李雨菊,又转头看向李金蕊,李金蕊笑道:"我不劝她,你也别劝她,各随心意吧,说不定过一阵子,那陈清迈也要打发人接我去呢,哈!"李金蕊的笑声酸楚而凄厉,李丹若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金蕊看着她笑道:"不用开解,我想得开,这天下男人,有情有义的许是真有,可多数是那没情没义的,我和二姐姐也算命好,早早看明白了,正好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若是象……姜家二姑奶奶的事,我和二姐姐也听说了,若是象姜家二姑奶奶那样,一头受着折磨,一头又牵挂着孩子……" "别说了。"李雨菊用帕子紧按着眼角道,李金蕊叹了口气,看着李丹若笑道:"你看看,我和二姐姐是来道贺的,一句喜庆话儿没说,净说这些个事了。" "嗯,"李雨菊忙按回眼泪强笑道:"那天晚上,我和三妹妹听到这个喜信儿,高兴的一夜没睡好,隔天就想过来,想想又不合适,五爷刚中了探花,到府上道贺的人必定极多,我和三妹妹……不便当,昨天让寒碧先过来看了一趟,说看着跟平时差不多了,我和三妹妹这才赶过来。" "二姐姐想的太多了,哪有什么便当不便当的,你和三姐姐想来就来,哪还有比你们两个更要紧的人了?"李丹若笑着嗔怪道,李雨菊脸上微微泛起丝红晕道:"我知道,我也得替你想想,还有五爷,真是不合适,我和三妹妹……" "四妹妹也没怪你,你看看你,"李金蕊白了李雨菊一眼,转头看着李丹若道:"这趟来,一是道贺,二来,还有件事想寻你商量商量。" 第九十二章进宫 李丹若点头示意李金蕊只管说,李金蕊看了看李雨菊,李雨菊低声道:"你说吧。" 李金蕊转头看着李丹若道:"是这么回事,昨儿个狄家大/奶奶又过去了,好说歹说说了半天,见二姐姐咬死口不肯搬回去,就退了一步,说让二姐姐搬到原先的院子里去住,或是搬到狄家一处庄子里住,说庄子那边也是新修的屋子,二姐姐先是一口回绝了,我就劝着狄家大/奶奶先回去,我的意思,二姐姐还是搬到原先那个院子里住着好,一来日子也好过些,二来,二姐姐再怎么说也是狄家太太,不肯回府,再不肯搬过去住,一味这么苦着,倒成了咱们一味固执失了礼。" 李丹若看着僵硬的扭着头的李雨菊,想了想,看着李雨菊笑道:"二姐姐的意思呢?"李雨菊转过头,汪着满眼泪呜咽道:"你不知道,这些年,一想到哥儿,我就悔的夜不能寐,是我没护住他,我再想想你的话,那时候我竟没听进去,没听进去……我对不起哥儿,这么苦着,我心里好受……好受些。" "二姐姐别这么说,"李丹若心里涌起股浓烈的自责和懊悔,当年都怪她想的太多,她若是把话说明白了,二姐姐也不是一味愚倔固执的人,那个可怜的孩子,李丹若咽下那股自责和懊悔,叹了口气低声道:"二姐姐想开些,都说父母子女是前世缘,哥儿走了,这都是命,就是没这事,也会有那样的事,二姐姐也学了这些日子的佛法,要想开些,再说,你总掂记这事,对自己不好,对哥儿也不好,哥儿早该投生到福气之家了,你保重自己,就是替哥儿积福。" "四妹妹说的是,过去了,就别想了,还是想想眼前,咱们还年青着呢。"李金蕊跟着劝道,李雨菊用帕着按着双眼,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帕子,看着李丹若,长长的透了口气道:"我听你的,为哥儿积福。" "这就对了,三姐姐说的有道理,你搬到原先那个院子里住着好,我看这样,三姐姐若是也搬到那个院子里,听起来不好,我记得那院子隔壁还有个院子,不如赁下来让三姐姐搬进去住,这样,说是两个院子,其实和一个院子住着也没什么分别。"李丹若边想边说道。 李金蕊眉毛飞起又落下,看着李丹若正要说话,李丹若看着她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赁院子要银子,这银子我先垫上,说到银子,我正要去寻你们,五郎中了进士,这进了仕途就得用银子,我盘算了好长时候了,光靠庄子那点收益不行,还是得做做生意,两位姐姐要是信得过我,也入个股吧,三姐姐早先给过我一包金子,就折做五百两,我再借给你五百两,算一千两入股,二姐姐要有就多拿些。" "信得过,怎么信不过?求之不得,就是……"李金蕊一下子直起了上身,李雨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点头道:"我也一千两。" "那就这么说了,"李丹若面容轻松的笑道:"还一样,往后想来就来,咱们是嫡亲的姐妹,没人比咱们再亲了。" 李金蕊忙笑应了,李雨菊迟疑了下,也笑着点了点头,三个人直说到天色将晚,李金蕊和李雨菊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四月里,李丹若和赵氏忙了大半个月,将姜艳夏嫁了出去,这边满月酒还没喝过,四月底,皇后生下了嫡子,喜信刚从宫里传出来,邹府就响起震天的鞭炮声,鞭炮声还没响完,宫里又下了旨,为了贺今上这头一个嫡子的出生,文武百官三品及以上准加恩荫一人,四品及以下加发一个月俸禄,京城开放关扑、纵情欢庆三日。 姜彦明忙到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将托在手里、包了块明黄绸的匣子递给李丹若笑道:"这是宫里赏给翰林院的,一人一只。"李丹若接过打开,掂起里面那串红通通的翡翠平安串儿,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赞叹道:"这样上佳的翡翠珠儿真是难得,这也……" "嗯,奢华的很,"姜彦明低声道:"内司诸人、库子医官等人的银绢除了常例上翻倍,每人又加了一对金锞子、一对银锞子,今天掌院就诸翰林都得写一份净胎发祝寿文,要挑出篇最出彩的。" 李丹若手指抚着翡翠串儿,看着姜彦明,沉默了半晌才摇头道:"一个小孩子……" "是啊,生在天家,也不脱天地之道,惜福才好,"姜彦明从李丹若手里接过翡翠串儿,对着灯光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将翡翠串儿扔到几上,转头看着李丹若低低道:"听说皇后难产,这一番大庆,只怕和刘美人脱不开干系。" "就是皇后自己安排,也要这么大庆大贺吧?" "嗯,皇后……"姜彦明顿了顿,叹了口气道:"邹家张扬太过,皇后若是有大智慧的,哪能容邹家如此?二皇子满月,宫内必定大庆,可惜我品级太低,你若能入宫见一见这位刘美人和皇后就好了。" "要我去相面么?"李丹若笑起来:"我相中了哪个,你心里就有底了?"姜彦明伸手拉了李丹若的手,笑着点头道:"对,特别是这个刘美人,皇后还有邹家可看,这刘美人就没法子了,忠勇伯府跟她其实不相干。" "那政务上头?不是说她帮着官家理政的么?" "我如今还够不上这个,分到我这儿的,都是些抄抄写写的活。"姜彦明苦笑摊手道,李丹若仔细想了想道:"姑母常去宫里请安,要不,我跟姑母说一声,看能不能跟她进宫一趟,总能见一见刘美人。" "若能这样最好。"姜彦明忙点头道, "那我明天去一趟忠勇伯府。"李丹若笑道。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洗漱歇下了。 二皇子满月礼前两天,李绾让人急叫了李丹若过去笑道:"真是巧了,刚我进宫给刘贵人请安,正想着怎么说才合适,刘贵人倒先提起这事了,说一甲三人,就五郎是位少年郎,五郎她看到过了,风流俊俏,是个极难得的,就想看看这探花娘子是个什么样的,要我满月酒那天带你去见见她,你说说,是不是正巧了?真是心想事成。" 李丹若也是喜之不尽,回去和姜彦明说了,满月礼这天一早,就赶到忠勇伯府,和李绾一起,扣着时辰往宫里去了。 李绾的车子一路进了会通门才停下,李丹若扶着李绾下了车,早有小内侍迎上前笑道:"小的给夫人见礼,刘贵人吩咐了,夫人若到了,先请到和凤阁喝杯茶。" "烦劳你了。"李绾带着端庄的笑容客气道,李丹若上前半步,不动声色的从袖子里顺了只小荷包塞到小内侍手里笑道:"烦您等了这些时候。"小内侍手指夹过荷包收进袖内,看了李丹若一眼,恭敬热情的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李绾一边和周围相熟的众命妇微微点头致意,一边低低的说道:"和凤阁是刘贵人的起居之处。"李丹若低低的'嗯'了一声,落在李绾后面半步,低眉垂手,树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目光却分毫不斜,恭谨非常的跟着李绾进了和凤阁。 侍女迎出来,接了李绾进了和凤阁,奉了茶,李丹若垂手侍立在李绾身后,李绾端坐在扶手椅上,端庄的抿着茶,李丹若微微低着头,只转动着眼珠,打量着自己周围那小小的一片。 地上铺着的墨绿地毡非常厚软,地毡上几乎没有花纹,看着素淡简朴却很是舒服,李绾坐着的扶手椅大方简单,却厚重朴拙,配着地毡极是搭配,离扶手椅不远,是一张比一般的榻宽大许多的紫檀木流云万字透雕罗汉榻,榻上的坐垫、靠垫都是半旧,微微有些褪色,看起来却更加柔和悦目,榻角放着张直角矮几,几上堆着五六本书。榻前靠墙处,放着只高脚花架,架上一盆浓绿碧透的佛珠扑垂而下,流溢着浓浓的生机,榻的另一边放着只不大却极厚重的古鼎,鼎上轻烟袅袅,看来是香炉,香炉鼓起处闪着柔和的光泽,凹进去处却有着一块块微绿的铜锈,这是件久远的古物,原先大约不是做香炉用的。 李丹若的目光在香炉上停了片刻,才移回来,垂目看着李绾椅子上的靠垫,垂下的手指轻轻触了触那靠垫,果然,这是素纹缂丝,怪不得看上去厚实非常,李丹若暗暗赞叹不已,这里看着简朴,处处透着非同一般的家常和舒适,可从地毡到这靠垫,却是处处精心非常,只怕这靠垫的半旧,也是洗出来的,这份简仆,是奢华到了极处的简朴,这个刘美人,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第九十三章重逢 一杯茶没喝完,就有内侍过来请了李绾和李丹若,往前面大殿观满月礼。 转了个弯,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入内省副都统服饰的内侍迎面而来,李丹若一眼扫见内侍脸面,满眼愕然,脚步滞了下,忙低下了头,这不是那年替红云要三千两银子的妇人么?难道……此刘真是彼刘? 李丹若愕然间,内侍已经客气的和李绾见了礼:"李夫人安好,好一阵子没见您了。" "郭都统安好,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来了两回都没碰到郭都统。"李绾忙陪笑客气道,郭都统微微蹙着眉,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大哥儿病了大半个月了,时好时不好,真让人忧心。" "大哥儿还没好?"李绾急道,郭都统苦笑道:"可不是,大哥儿一直这样,这大半年,好的时候少,唉,时辰不早了,李夫人别晚了,您先请。"郭都统往边上退了半步,侧身客气的让着李绾,李绾谢了,微微侧身过去,李丹若跟着李绾,经过郭都统时,脚步似有似无的慢了下,抬头往郭都统看去,郭都统正背着手,带着笑看着她,眼睛里仿佛什么表情也没有,又仿佛什么表情都有,李丹若垂下眼帘,越过了郭都统。 "这是入内省副都统,皇后身边的红人。"走了十几步,李绾慢了慢步子,低低的和李丹若解释道,李丹若'嗯'了一声,他是入内省副都统,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大皇子病了,他去看护…… 他替红云寻自己要过银子,红云必定极信任他,才遣他寻自己,他又是皇后面前的红人,这不是个简单之人,他在这里碰到自己,不可能是巧合,那他,为什么要选在这里遇到她?是要告诉她什么?难道是要先提醒她,此刘就是彼刘? 红云在这宫里,只怕不容易,自己不知道她是她,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这会儿突然要见自己,必定不是平白无故,她出什么事了?有什么危机?李丹若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低眉垂目的跟在李绾后面,进了行满月礼的大殿。 大殿四周的门和窗户后都挂着大红厚实的实地纱,这已经是五月中了,寻常洗儿礼,多半要设在外头,这洗儿礼在大殿内,还挂了这样厚重的实地纱帘子,是谁经不得风?二皇子,还是皇后? 殿内的内侍引着李绾站在右边队伍中间,李丹若落后一步,站在李绾侧后,她没有品级,没有资格站在队伍中,后面又进来七八个衣饰华贵鲜亮的贵妇,中间夹着几个同样光鲜的年青小娘子,从中间穿过已经站好的队伍,都站到了最前面。 等这七八个贵妇站好,赞礼官柔和的声音响起,李绾等人跪下再起来,再跪下再起来,行着三磕六拜大礼,李丹若等没有品级的随侍家人也在队伍外跟着跪拜。 一时礼成,殿内诸人三两成群,在红绸围成的木台前围成半圆,台上正中放着只描金嵌宝的赤金浴盆,赤金浴盆靠近众人这一面,转成半圆放着三只素银盆。赤金浴盆侧后两三步远,放着张宽大非常、雕刻精美的金丝楠扶手椅,皇后一身盛装端坐其上,邹后浓眉大眼,眼睛极是明亮,只下巴略方,使整个脸看起来多了丝刚强,少了分柔美,这会儿,嘴唇上嫣红的胭脂和两颊那一片胭脂打出来的红,显得整个人精神而喜庆,金丝楠扶手椅旁边侍立着一个穿着桃红裙子、长身玉立的美人儿,正是红云。 李丹若若有其事的移开目光,侍立在李绾身后,看向那装饰奢华的洗儿台。 最后进来的七八个先冲邹后福了福,这才依次走到赤金浴盆前,将那些或亮光闪烁、或古朴非常的洗儿礼轻轻丢进盆里,这些,必定是邹府女眷了,大约只有她们才有资格把洗儿礼放下那只要给二皇子沐浴的赤金浴盆里。 果然,等她们放好洗儿礼,后面的贵妇开始依次将各自准备的洗儿礼放进那三个素银浴盆中,李丹若跟着李绾,也将一只赤金嵌宝麒麟放进银浴盆,放完洗儿礼就到了吉时,李丹若眼角瞄着红云和邹后,邹后专注而爱怜的看着抱在奶嬷嬷怀里的孩子,红云正从侍女托盆中托起只盖盅,弯下腰,恭敬的递给邹后,邹后蹙着眉头,仿佛很不情愿的抿了几口,头也不回的将盖盅递给了红云。 奶嬷嬷抱着二皇子,不过沾上赤金浴盆里的水在孩子额头点了下,就算是成了礼,抱起孩子冲邹后行了一礼,在众嬷嬷女侍的簇拥下退了下去。 红云满脸笑容的弯腰和邹后说了几句,邹后点了点头,红云直起身子,笑容灿烂的宣布道:"娘娘说了,今天是喜庆事儿,请大家不必拘礼,都玩得高兴才是。" 众人恭谨非常的应诺了,内侍引着众人往后殿宴饮,李丹若不敢多张望,只跟在李绾后面,刚走了两步,一个小内侍几步过来,冲李绾和李丹若拱手道:"刘贵人吩咐了,请李奶奶到这边饮宴。"李绾正要说话,李丹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那我过去了,一会儿再过来侍候夫人。"李绾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看着李丹若跟着小内侍出了大殿,才和相熟的贵妇说着话,一起往后殿过去。 李丹若跟着小内侍穿过四五个门,转进一处五尺见方的抱厦间,小内侍侍立在门口,李丹若进了抱厦间,抱厦间内陈设简单非常,正中一桌,桌旁对放着两把椅子,屋角放着花架、熏炉等物,李丹若站在桌前,桌子前已经摆了几碟小菜,一碗米饭,只有一双筷子,边上暖窠里有茶壶,旁边放着两只杯子。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垂着眼帘坐下,端起碗,慢慢吃着饭,刚吃了大半碗饭,厚重的帘子突然掀起,一条桃红裙子闪进来,红云神采奕奕的站在靠门处,眼睛亮亮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扶在桌子上,怔怔的看着红云,红云冲李丹若调皮的眨了眨眼,绽放出满脸笑容,双手叉腰,冲李丹若抬了抬下巴道:"过来,让姐姐瞧瞧!" 李丹若想笑又想哭,两步奔到红云面前,微微仰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红云轻轻笑着,伸手揽过李丹若搂了搂,松开她,推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轻捷的转到另一面落了坐,伸手提了暖窠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自己端了一杯,推了一杯给李丹若笑道:"先把饭吃了,吃好咱们再说话。" "我吃好了,吃不下了,你怎么?你扔下个纸片,说回家了,把我吓坏了,不知道你回了哪个家……"李丹若看着红云又是感慨又是抱怨,红云被她一句不知道回哪个家说的差点呛着,放下杯子,指着李丹若嗔怪道:"死妮子,什么回哪个家?我哪是那样想不开的人,那时候艰难,没法说。" "你到底?"李丹若看着红云疑惑道,红云端起杯子,垂下眼帘喝了茶,叹了口气道:"人生际遇最让人难料,官家……那时候还是端王,也不知道哪儿听说我胡旋跳的好,去看过一回,就让人悄悄问我,愿不愿意到他府上,你知道我,原本没打算过给人当小星,可那会儿,神使鬼差吧,我就答应了,也没敢跟任何人说,拎着包袱就跟人家进府了。" 红云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神使鬼差,进府后端王对我很好,官家是个宽厚温和的,待人体贴,很能替人着想,我能跟他,是我的福份,后来……出了点事,我只好暂时出府……没有银子,多亏了你那三千两银子,我在外头住了一年半,后来总算又回去了,再之后,官家成了官家,我就做了刘美人。" 李丹若伸手按在红云手上,她说的轻描淡写,这中间却不知道有多少惊涛骇浪、生死毫发,红云抽出手,轻轻拍了拍李丹若的手道:"后来我生了儿子,"红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才不得不再多打算些。" "嗯,"李丹若心里无数疑问却不敢多问半句,只看着红云,等她说话,红云看着李丹若问道:"你大伯父什么时候进京?" "五郎考中后,我就写信给他了,前儿接到回信,算着日子,后天就能到京城。" "那就好,阿若,我一个人不行,你和五郎得帮帮我。"红云的话极其干脆直接,这话在李丹若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只怔神的看着红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红云深吸了口气:"别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我知道你性子恬淡,不过这一回是我的事,我有儿子,你不能不帮我。" 李丹若看着红云,简直哭笑不得,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股子赖皮味儿,她有了儿子,她和她儿子,自己就不能不帮,唉,也是,还真是不能不帮。 第九十四章谋事 可她要自己帮她什么?她是宫里的贵人,能帮官家理政的贵人,她有了儿子,李丹若目光凝重的看着红云,红云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抿嘴笑道:"你明白就行,这事是长远打算,从内到外,都得一步步走好。" 李丹若听的惊心而乱,这新一轮的争斗又开始了么?自己和姜彦明,真要牵在中间?她有儿子,自己也有儿子……还有姜家,风雨飘摇的姜家,还有李家……这一脚踏进去,可就是生死难料,邹后精明强干,占着天时地利,也许还有人和……可是,那天晚上,姜彦明和自己是怎么说的?姜家既然不能退而守其田,那也只好放手搏一回…… "嗯,你这会儿叫我进来,是有打算了?"李丹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声音却极平稳,红云愉快的低声笑起来:"我就说,你是个能谋大事的,"红云顿了顿,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才接着说道:"圣人三十多岁才生孩子,虽说百般小心,可还是差点血崩死了。" 红云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轻轻眯起,嘴角露出丝讥笑来,李丹若恍然悟道:"怪不得殿里四处挂着实地纱帘子,我还以为是怕二皇子受了风。" 红云抿着嘴只管笑,李丹若看着她疑惑道:"皇后成亲十几年无所出,我还以为她不能生,怎么等到现在才生孩子?女人过了三十,骨头渐硬,再生头胎太险了。" "这是她精明处,"红云慢悠悠的声音里带着丝讥讽:"若是早些年就生了,子大夫壮,岂不是祸端?这会儿生了儿子,到儿子成年,官家也五十开外了,皇家……能活过五十就是高寿了,官家身体又弱,她是要占这个好处,可惜忘了另一条,眼看着要把命搭进去。" 李丹若听的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的打算确实极有道理。 "她不生,也不让别人生,倒便宜了我。"红云挑了挑眉梢,带着丝得色低低的笑道:"虽说费了无数周折,可大哥儿到底平安生下来了。" "对了,来的路上遇到郭都统了,听他说大哥儿病了?"李丹若关切道,红云摆着手道:"没事,这一两年我一直让他病着,病着才好呢。"李丹若立时明悟过来,看着红云露出丝明了的笑容,可不是,一个病病殃殃,几乎不能长成人的孩子,也好让那些眼睛盯着他的人,安心的等着他病死。 "这事多亏郭树,嗯,就是郭都统,就是他。"红云看着李丹若,仿佛知道她的疑惑,接着解释道:"他原是端王府小黄门,因为做事稳妥仔细,话极少,得了圣人欢心,圣人不喜欢话多之人,当年就是赖他援手,我才能平安出府,又寻到你要了那些银子,后来再入府,也是他一力所成。" 李丹若拧着眉头看着红云,红云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下死力的帮我,早先问过两回,他一个字没答。"李丹若眉头展开,却没说话,红云接着道:"姜家的信儿,是郭树透给我的,圣人性子猜忌霸道,是个卧榻旁不容人酣睡的,官家能容得下敬亲王,她可容不下,那时候我还没得她十分信任,这样的事沾不上边,姜家也牵在其中的事,因为关着你,郭树就过来和我说了,那时候我也没有旁的法子好想,好在你福大命大,总算逃出来了。" "姜奉礼没有调过攻城弩。"李丹若低声道,红云并不怎么在意的点了点头:"嗯,敬亲王也没谋反,李玉靖丁忧回乡了,要不然,只怕也得一窝子进去,圣人要把枢密院握在手里,枢密使、副都承旨得是自己的人,容不得挡路之人。"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红云看着她道:"李玉靖为人谨慎,长袖善舞,人缘极好,也算是个能用一用的,这一趟回来,我看还是让他回枢密院好。"红云停了停,看着李丹若道:"你出城去接一接,探一探他的意思,若肯就这么打算,若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那也就算了。" "嗯,"李丹若点了点头,红云看着李丹若接着道:"姚彦明机敏通透,很有见地,有几份书呈官家很欣赏,过不了几天,官家许要召他见一见,朝廷如今也就那几件大事,让他好好想一想应对,记着,官家是个极宽厚温和的性子。"见李丹若点头应了,红云接着道:"这是一,还一件,如今圣人生了嫡子,立了太子才最好,让他上密折吧。" 李丹若怔了下才点了点头,红云站起来,双手叉着腰回来急转了几圈,重又坐下来,看着李丹若道:"你如今那处宅院太小,换处宅子吧,最好离禁中近些。"李丹若苦笑着摊手正要说话,红云抬手止住她笑道:"我知道,姜家抄家,把你的嫁妆也抄去了不少,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也缺银子用,缺的都要咬人了,姚彦明上了立太子的密折,必能得了圣人的欢心,邹家若示好,这也不用我多教,你们夫妻都是聪明人。" 红云往李丹若这边探过身子笑道:"圣人倒不是小气之人,咱们就把茶牌接下来。" "那洪家?" "嗯,洪家也骄横张扬的太过了,这两三年恶行累累,都在我手里,这一趟,李玉靖若有雄心最好,若没有,还得再挑个人出来,洪毅中这个枢密副使也做到头了。"红云气定神闲的说道,李丹若听的眨了眨眼睛,红云侧头看着她笑道:"圣人今天连话都不肯说,怕人听出来她气息虚弱,到今天,这都一个月了,她那下红还没止住,若能立定太子名份,她必定欢喜,旁的,于她就都是小事了。" "嗯,"李丹若呼了口气应道,红云想着说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红云这才站起来道:"好了,不能再多说了,你这趟趁着观礼进来,下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你小心……保重自己。"李丹若也跟着站起来低声道,红云笑着拍了下李丹若的肩膀,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李丹若慢慢坐下,端起杯子喝了小半杯茶,引她过来的小内侍掀起帘子,引着她往前殿过去。 前殿宴席已经散了,李丹若寻到李绾,两人一前一后出宫上了车,李绾将帘子掀起条fèng,看着越来越远的宫门,直到转个弯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转头看着李丹若道:"引你去哪儿用的饭?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就在后殿抱厦间里。" "就你一个人?" "嗯,"李丹若点了下头,李绾皱了皱眉头道:"我总觉得今天不怎么对劲,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宴席上,邹府老夫人和夫人陪圣人进去就没出来,往常陪侍进来的女眷也就是抽空进几块点心,今天倒都请到后殿用饭了。" "圣人妆画得浓,许是身子还没太好,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又是头胎,"李丹若斟酌着陪笑解释道:"至于用饭,今天是二皇子满月喜事,自然不好让客人站着吃点心。" "还客人呢,"李绾笑道:"你呀,进宫的哪有敢把自己当客人的?你这话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可别外头说去,圣人没说自己身子不好,她身子好不好不知道,脾气是真不好。"李丹若一边笑一边点头应了,两人只挑着谁家添的什么礼之类的闲话说着,一路到了忠勇伯府,李丹若将李绾送进后院,才告辞出来回去。 晚上,李丹若屏退众人,将遇到红云的事低低说了,姜彦明愕然了半晌才恍过神来:"这刘美人经历竟曲折至此,明远侯家老六的事,竟也是她的手笔!"姜彦明抬手连连拍着额头感叹道:"真是奇女子,后天我休沐,陪你去接大伯父他们,正好和他好好聊一聊。" "嗯,"李丹若把头埋在姜彦明怀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今天刘贵人让我问问大伯父,我也没多说,我知道大伯父……一心要做个使相,那是翁翁的心愿,你劝劝他,就算往后刘贵人得了势,这个使相也不容他多想,大伯父虽长袖善舞,却不够精明强干,担不得这使相之责。" "嗯,你放心。"姜彦明抚着李丹若的头发答应道:"昨天邹府文会,也差人送了张帖子给我,看来,明天得去好好应酬应酬。"李丹若没答话,只往姜彦明怀里挤了挤,姜彦明伸手搂住她,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低声道:"别多想,你不是常说因果天命,这也是因果天命,争也罢,不争也好,那祸事福事若在那里,就在那里。" "我知道。"李丹若仰头看着姜彦明苦笑道:"就算不争,姜家不也遭了无妄之灾?我就是觉得,人人都象是棋子,却不知道执棋子的手在哪里。" "在天道,别多想了,睡吧,照你说的,尽人力,且听天命。"姜彦明手指抚着李丹若的面颊,温柔的低声安慰道,李丹若'嗯'了一声,挪了挪,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五章病 隔天,李丹若和姜彦明一早出城接了李玉靖一家离了驿站,不紧不慢的走了两个时辰,中午包了间小分铺子用午饭歇息。 刘夫人和戴氏等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已经很是疲惫,吃了饭就回车上小睡歇息去了,李丹若和先宁老夫人心腹陪嫁婆子黄嬷嬷坐在分茶铺子窗下,喝着茶,微微有些伤感的说着往事。 "先老夫人常说,十分的福享七分,福不可享尽,这话……"黄嬷嬷话说到一半,见李丹若微微欠起身子,蹙着眉头、疑惑而惊讶的看向窗外,忙住了口,也转头看着窗外,她们坐在分茶铺子朝外的窗户旁,后面是小一片不怎么茂盛的林子,林子后面,是大片的农田,这会儿,树林里跌跌撞撞跌出个五十岁左右,须发皆白,干瘦矮小的老头来,老头穿着件有点象道服的宽大白袍子,若是干干净净站着,应该很有几分道骨仙风,可如今长袍污脏,左下角还划了个大口子,双臂紧紧缩在怀里抱着只小包袱,满脸仓惶的站在林子外四下张望,,看起来狼狈中带着几分滑稽。 "咦,这不是姚天师吗?!"黄嬷嬷惊讶的说道, "姚天师是谁?"李丹若转头看着黄嬷嬷问道, "姚天师是京城出名的相师,都说他是神算子,批八字卜吉凶,从来没说错过。"黄嬷嬷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摇头:"都说他算得准,我看是都是瞎传,您刚出生那时候,先老夫人就让我带着您的八字寻他批过,他说您是夭折命,活不过五岁,您看看,这不是胡说八道?" 一番话说的李丹若手里的茶差点撒出来,李丹若深吸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黄嬷嬷笑道:"五岁上我可不是大病了一场,沈嬷嬷说,我都死过去好大会儿才又缓过来,照他们算命的说法,这就算是死过一回了。"黄嬷嬷拍手笑道:"姑奶奶倒替他说话,照这么说哪还有个算不准的?" 一句话说的李丹若笑起来,转头又看向窗外,姚天师满脸惊惶的左右看着,往分茶铺子奔过来,临近分茶铺子,长随忙拦上去,姚天师勉强扯着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下,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急乱不堪的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垂头缩脑,抱着包袱就往旁边跌撞过去,李丹若心里微微一动,忙转身吩咐婆子道:"赶紧去请姚天师进来喝杯茶。" 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出去传了话,两个长随两步追上姚天师,不大会儿,两个长随一边一个,连拉带拽,将惊恐不安的姚天师拉进了分茶铺子。 李丹若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会意,站起来福了福笑道:"天师安好,不知道还认得我不?"姚天师睁大眼睛,半张着嘴盯着黄嬷嬷看了一会儿,合上嘴唇重重抿了下,眉毛跟着高抬起,喉结动了几下,重重点了下头道:"角楼大街李府的。" "正是!"黄嬷嬷笑应道,姚天师仿佛松了口气,连包袱抬起在脸上抹了把,也不等人让,一屁股跌坐到旁边凳子上,接过婆子递上的茶,仰头喝了,示意还要,婆子又满上,姚天师连喝了四五杯,才咂着嘴舒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微微皱了皱眉头,黄嬷嬷看着他笑道:"这是我们姑奶奶,早先寻您批过八字,不知道天师还记不记得,您批的可是五岁上头不好。" "噢!"姚天师一脸的恍然而悟,点着李丹若道:"怪不得我看她面相不对,哪位高人给姑奶奶改的命?真是神仙手段!" "天师这是要往哪儿去?怎么……象逃荒一样?"李丹若没接姚天师的话,却笑着反问道,姚天师脸色连变了几变,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李丹若顿了下,挥手屏退了旁边侍立的丫头婆子,只留了黄嬷嬷,这才看着姚天师笑道:"出了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你一把。" 姚天师紧盯着李丹若,沉默了好半天,才左右转头看了看,看着李丹若道:"今天天刚亮,有人拿了两个八字来批,我只好避一避。" "那两个八字你看到了?"李丹若怔了下才追问道,姚天师依旧盯着李丹若,慢慢点了下头,李丹若呆了下低声道:"什么八字能把天师吓走?"姚天师还是盯着李丹若,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李丹若一只手下意识的紧捏着杯子,心念电转:"能把天师吓走了……禁中?" 姚天师垂下了眼皮,李丹若轻轻吸了口气,紧接着问道:"那八字有什么说不得处?"姚天师抬头看着李丹若,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说话,李丹若转头看着黄嬷嬷低声道:"烦嬷嬷到外头看着些。"黄嬷嬷忙站起来,走到门口站着去了。 "天师号神算子,咱们今天相遇,也是天道缘份,还请天师指点一二。"李丹若停了停,接着直截了当的问道:"禁中,能让天师如此仓惶,是后么?"姚天师抬眼皮看了李丹若一眼,眼皮又慢慢垂下去,李丹若屏着口气紧问道:"天师既远遁避祸,后……不祥?" 姚天师抱着包袱站起来,紧盯着李丹若道:"你是改命之人,何不寻替你改命之人细问?小老儿告辞了。"说没说完,姚天师转身就走。 李丹若站起来追了两步又退回来,呆呆的靠着桌子出了神,看来,寻姚天师卜卦之人来么来自邹后宫中,要么,就是邹府心腹……不会是邹府,邹府没有邹后能托付之人,看那天邹府女眷满身的喜气,只怕一样不知道邹后的病情,……困顿不得转机之人,最想问问前路,邹后病重至此了么?还有一个八字,只怕是二皇子,母亲若是病重,最忧心放不下,就是自己的骨ròu,红云说她产后血崩,到现在血没止住……姚天师逃了……若有吉音,自然不用逃。 邹后必定极忧心自己的病,不然也不会让人出来问卜,问卜不问钦天监,却问到姚天师……红云说她那天不肯说话,是怕别人听出她中气不足……邹后一定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的病情…… "姑奶奶?"黄嬷嬷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李丹若恍过神来,忙摆手道:"我没事,想出神了。" "姚天师说的……没什么事吧?"黄嬷嬷看着李丹若试探着问了句,李丹若摇头道:"没事,大约是八字没批好,怕人家寻事罢了。" 黄嬷嬷眼里闪过丝忧虑,却点头笑道:"可不是,都说他是神算子,可人这命在天,哪是他能算得准的,人家寻事也是常理,看他那样子,也是逃惯了的。"李丹若重又坐下,笑着点了点头。 傍晚,李丹若和姜彦明将李玉靖一家送到府门口,车子往回走到御街,李丹若突然拉了拉姜彦明道:"我得去一趟郭树府上。"姜彦明疑惑的看了李丹若一眼,正要说话,李丹若低声道:"回去再说。"姜彦明点了点头,掀帘子往后看了看道:"我陪你去,坐后面的车吧。"李丹若看了眼后面脂红和朱衣那辆青油布小车,点了点头,自己这辆车围着墨绿绸,还是显眼了些,那辆满街都是青油布小车才最好。 车子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李丹若吩咐脂红和朱衣先回去,和姜彦明上了后面一辆车,往郭树府第处赶去。 隔了两条巷子,姜彦明叫停了车子,扶着李丹若下来,两人连穿了几条巷子,到了郭树府后角门,姜彦明上前扣了两下门环,片刻功夫,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长相极清秀的中年内侍探头出来,姜彦明忙拱手笑道:"郭都统可在府中?" "在,你是?"中年内侍上下打量着姜彦明,姜彦明笑道:"在下姓姚,内子李氏,有事要寻郭都统。"中年内侍轻轻'噢'了一声道:"都统交待过,您稍等。" 角门轻轻关上,不大会儿,门又悄无声息的从里拉开,郭树站在门后一两步处,中年内侍探头招手道:"都统说,进来说吧。"姜彦明转身拉着李丹若进了角门,李丹若转头看着小内侍关了角门,这才回头看着郭树道:"能不能给洪毅中府上透个信,就说圣人身体不适,需用极品阿胶,越多越好。" 郭树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李丹若,半晌才点了下头道:"好。" 李丹若见他应了,拉了拉姜彦明,姜彦明笑容可掬的冲郭树拱手告了辞,这才拉着李丹若出了角门,穿过几条巷子上车回去了。 郭树看着内侍锁了角门,背着手慢腾腾的往回踱去,给洪毅中府上透话送阿胶,她想做什么?一石二鸟?圣人忌讳别人知道她的病情,自己也是从用药上猜测出来的,也只跟刘贵人说过,她怎么知道的?刘贵人?只能是刘贵人,她和她是患难之交,透话诱洪毅中送阿胶,圣人会有什么反应? "去,透话给洪毅中夫人,咱们的阿胶不够好,圣人要用极品阿胶,要小心,别漏了行踪。"郭树停住步子,转头看着中年内侍吩咐道,中年内侍一句不多问,低声答应了,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奔了出去。郭树站着呆了片刻,叫了车回宫里去了,这事,得和刘贵人说一声。 第九十六章内外 回到府里吃了饭,李丹若将中午遇到姚天师的事和姜彦明说了,姜彦明皱起眉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你的意思?" "嗯,洗儿礼那天,邹后连话都不肯说,邹府女眷又只有一身喜气,她这病情,必不欲让外人知道。" "你说的是,邹府日日欢宴,不是文会,就是赏茶赏景,若是知道邹后病重,邹王爷必定没有这日日宴饮的心情。"姜彦明点头道,李丹若递了杯茶给他,接着道:"穷卜卦,富烧香,邹后必定心情烦躁困顿狠了,才会让人寻姚天师批八字,如今能让邹后困顿的,也就这病了,看来,邹后这病只怕比咱们想的还重,困顿之际,脾气必定不好,再说,邹后本来就是个性子刚硬急躁的。" 姜彦明眉毛挑起又放下,看着李丹若笑道:"让洪毅中呈阿胶,是要他碰这个碰不得的地方去?嗯,"姜彦明一边思量一边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刘贵人虽有洪毅中不法之据,可洪毅中嚣张不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他最早投靠邹后,今上即位后,他从一个六品礼部堂官直升枢密院副使,这几年不知道多少人弹劾却毅立不倒,可见恩宠,再说,邹后是个极精明的,这会儿病重,当以稳为重,若没什么意外之事,断不会容人动了洪毅中这个枢密院副使。" "嗯,上回我跟姑母去邹府贺邹大爷小妾生子,洪家礼送的极重,洪毅中夫人最是巴结不过,重礼奉承必是有所求,洪毅中必是盯上这枢密使的位置了,枢密使海大人病了一个多月了,谁不想做这个使相呢,有欲有求就要钻营,也许能把他套进去。"李丹若声音平缓的低低道,姜彦明轻轻呼了口气,半晌才点了下头道:"洪毅中不是个很聪明的人,那个郭树,我一直不怎么放心的下,他是邹后的心腹,怎么倒帮上刘贵人了?让人想不通。" 李丹若抬手揉着眉间苦笑道:"我也想不通,可看刘贵人的样子,很是理所当然,这是她的人,我信得过她。"姜彦明伸手揽过李丹若,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下,揽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李丹若伏在姜彦明怀里,沉默了半晌,姜彦明轻轻拂着李丹若的脸颊,几乎贴到她耳边,低低的问道:"沈嬷嬷已经启程了?" "还没有,跟外头说是回乡养老,倒不能急,已经卜了吉日,十六日启程,路上报个病亡,再折往南方,唉!"李丹若伸手圈在姜彦明腰间,伤感的叹了口气:"但愿用不上。" "肯定用不上,别多想。"姜彦明低头吻着李丹若,温柔的安慰道,李丹若圈着他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在宽解她,她也希望用不上,一想到那个天天欢乐的只知道笑的柔软小人儿一朝没了父母……她这心就如刀绞一般,她的孩子,就是托付给假死以遁的沈嬷嬷,她也放心不下。 "嗯,不想了,大伯父明天去邹府?"李丹若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她不愿意想这件可怕的事,姜彦明点头道:"大伯父为人和气,丁忧前就和邹王爷有几分交情。"李丹若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两人相拥着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进屋歇下了。 富丽耀眼的宫殿内,层层帘幔低垂,邹后歪在松软的榻上,背后垫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明黄缂丝靠垫,腰以下盖着条明黄龙凤呈祥薄被,瘦削的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连嘴唇上也褪的几无血色,因为瘦而显得分外大而亮的眼睛紧盯着女使手里托着的那一堆黑里隐隐透着紫色的一块块阿胶,盯了半晌,邹后抬了抬手指,示意女使退下,这才转头看着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心腹女官咬牙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回圣人,别的没说什么,就说这是陈年极品阿胶,呈给圣人补身用。"女官小心翼翼的躬身答道,邹后闭了闭眼睛,搭在锦被上雪白的手指紧攥着被子又慢慢松开,女官惊心不已的看着邹后十指溢满怒火的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邹后干脆闭上眼睛,调整着已经有些不稳的气息,是谁把自己的病情泄漏出去的?谁这么大胆子? "她怎么知道我要用阿胶,问过没有?"半晌,邹后虚浮的声音满透着寒意问道,女官躬身道:"回圣人,奴婢未奉旨,没敢直问,只和洪毅中夫人说,圣人一向不喜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吃,洪毅中夫人说,阿胶乃补血之物,正合圣人这会儿食用。" 邹后眼底闪过丝厉色:"正合这会儿食用,她倒笃定!"邹后一句话说急了,止不住咳了几声,女官忙倒了杯热水端过来,邹后烦躁的挥了挥手:"阿棠,你说说,这是谁把信儿漏给洪毅中的?" "奴婢也说不好,"阿棠小心谨慎的答道:"不过,奴婢觉得必定不是咱们宫里的人,一来咱们宫里的人进出不易,二来,不瞒圣人说,这些人,奴婢都信得过。" "嗯,我也信得过,除了这宫里侍候的人,那就只好太医院了。"邹后声音冷静平缓的说道:"你说胡太医要和洪家攀亲?" "回圣人,奴婢是昨天听郭树说起的,郭树和奴婢闲话,说等胡太医家三娘子和洪毅中堂弟家四子相好亲cha了簪,又得破费破费,备份厚礼送到胡府了。"阿棠小心回道,邹后眼睛一点点眯起,目光狠厉的看着屋顶的藻井,半晌,突然轻轻冷笑道:"胡济深晕了头了!去,传我的旨,调胡济深至西北军中服役,即刻启程!" 阿棠吓了一跳,纠结了片刻小心道:"圣人,胡太医最擅妇科,圣人的病离不得他,还是……"阿棠话说到一半,后头的就被邹后凛厉非常的目光扫了回去,只扫的阿棠下意识的退了半步,曲膝恭敬答应道:"是!"说着,阿棠退出大殿,到门口叫内侍过来传了话,又轻手轻脚的回到榻前。 邹后白的如一张纸般靠要靠枕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沉默了好半天,才突然低低问道:"姓姚的还没找到?" "回圣人,还没有。"女官屏气敛声,小声的回道,邹后睁开眼睛,恼恨异常的看着阿棠,喘了好一会儿,又往后靠下去,声音里没了狠厉,透着浓浓的虚弱无力,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道:"阿棠,你说,是不是我……不都说那姓姚的是神算子,他是不是算出什么了,这才跑了?你说我能不能……" "圣人一定能好,肯定好好儿的,您这几天不就比前几天好多了?圣人千万别乱想,那姓姚的谁知道为了什么事,这样的江湖骗子本来就信不得……圣人肯定好好的,过几天就能好,还有哥儿。"女官急急的安慰宽解道,邹后闭着眼睛,靠着靠枕,仿佛睡着一般,半晌才睁开眼睛咬牙道:"你说得对,我有儿子,有儿子,我不能死,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阿棠胆怯的看着邹后,没敢接话,邹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往后靠着沉默了半晌,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又象伤感又象自嘲的笑道:"听说邹府日日欢宴?哈,哈,阿棠你看,你家姑娘多可怜,摊上这样的父兄,这样的蠢货,怪不得先皇传位给官家,说外戚无忧,这样的蠢货,有什么忧的?可怜哥儿……"邹后凄凉的笑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这样的父兄,这样的夫君,都是混帐。" 阿棠听的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 李丹若带着脂红,穿过后角门进了姜宅,刚转进正屋旁边的月亮门,正迎上往后院去的豆绿,豆绿见是李丹若,忙曲膝福了福道:"奶奶来了,大姑奶奶也刚过来,这会儿正发脾气呢。" "怎么回事?"李丹若停下步子问道,豆绿瘪了瘪嘴道:"还不是为了七娘子的亲事,前儿大姑奶奶又给说了一个,还是嫌不好,大姑奶奶正发脾气呢。"李丹若'噢'了一声,让过豆绿,示意她去忙,自己在月亮门下停了片刻,才往正屋过去。 李丹若示意脂红守在门口,自己掀帘子进了正屋,就听到大姑奶奶姜艳湖怒气冲冲的训斥声:"……姜家如今不比从前,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说说,家里从上到下,哪一个薄待你了?你看看你……" "五妹妹来了。"侧身坐在炕沿上的姜艳树一眼看见李丹若进来,忙起身招呼道,姜艳湖咽下后面的话,看着李丹若先招呼道:"五妹妹来的正好,你看看她!"姜艳湖错着牙点了下满身别扭不服的七娘子姜艳丰,程老太太歪在炕上,满脸无奈伤感,微微欠身示意李丹若坐,看着七娘子姜艳丰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前前后后给她说了五六户人家了,她不是嫌这个就是嫌那个,你倒说说,你想嫁个什么样的?"姜艳湖这口气还没顺下来,姜艳丰拧着头,顶着姜艳湖的目光看回去叫道:"那都是什么人家?再说一百户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们嫌弃我,欺负我是个没父无母的孤儿!我都知道!谁也不是傻子!我就是孤儿也不能由着你们欺负!" "你!"姜艳湖气的指着姜艳丰说不出话来,姜艳树忙上前劝道:"有话好好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姜艳树转头看着姜艳丰薄责道,姜艳丰眼泪滚珠般掉着叫道:"我怎么不能这么说?你们能做,我就不能说了?别当我傻,谁欺负我,我心里明镜一样!"说着,姜艳丰用力甩开姜艳树,转身哭着奔了出去。 第九十七章怒火 "你看看,你看看!"姜艳湖气的嘴唇抖着、语成不句,姜艳树忙递了杯茶给姜艳湖劝道:"大姐姐消消气,等会我去劝劝她。" "算了,别劝了。"程老太太疲惫非常的挥了挥手:"随她去吧,从她父亲母亲没了,不知道多少人劝过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唉,这是姜家的命,有这样的子孙,姜家……"程老太太喉咙哽住,连连眨着眼睛咽着眼泪扭过头。 "老祖宗别急,七妹妹脾气是执拗了些,也不用急,她还小呢,我看这样,往后我和大姐姐出去会客什么的,就带上她,七妹妹心里存了偏见,咱们的话,她自然听不进去,出去看看,四处碰一碰,许就能碰醒了。"李丹若忙笑劝道,程老太太点了点头,姜艳湖气恼的呼了口气道:"这话是,她不信,就出去看看,如今她这个姜家七娘子和从前的姜家七娘子到底一样不一样!别说她,就是我,因为姜家落败,这日常应酬往来……" "大姐姐!"姜艳树瞄着脸色青白的程老太太,语带责备的轻声打断了姜艳湖的话,姜艳湖醒悟过来,忙陪笑道:"谁家没有个起起伏伏?你看看,现在五郎中了探花,又做了知制诰,谁不知道这知制诰是最难得的好差遣?五郎又有才,不过几年就出息了,说不定还能做了咱们姜家头一个相公呢!" 程老太太强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谁家没个起起落落。" "就是就是……"姜艳湖殷勤的说着吉祥话儿,姜艳树和李丹若也挑着高兴的话儿陪程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才告退出来。 转过正屋屋角,姜艳湖伸手拉了李丹若站到月亮门角落里,左右探头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有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这事,唉,都怪我急躁了,胡家,那个胡昆,说是昨天到府衙备了案底,把身边一个姓黄的姨娘提了贵妾,那姓黄的生了庶长子,我让人打听过了,她还是良家出身,你看看这事……我也没敢跟艳树说,这事,唉!" "咱们到我屋里说话吧。"李丹若左右看了看,这宅院极小,不是说话的地方,姜艳湖点了点头,两人穿过角门进了李丹若正屋,李丹若看着满脸烦恼的姜艳湖道:"二姐姐的事,大姐姐是怎么想的?二姐姐自己是怎么想的?跟大姐姐说过没有?" "我哪想到这胡昆是这么混帐的货!原本以为他怎么也得过来接几趟,咱们给你二姐姐撑足了面子,让胡昆往后不敢乱来,这事也就过去了,可现在……他竟然一声不吭的提了个贵妾!这混帐王八羔子!"姜艳湖气的错着牙道,李丹若怔神而无语的看着她,她当初那样气势汹汹的上门抢人打人,她以为她一条两条拿定了主意,原来竟是先抢了打了再说! "那现在呢?大姐姐是什么主意?"李丹若苦恼的揉着太阳穴道,姜艳湖摊开双手道:"这会儿再送你二姐姐回去……不行,这会儿送回去,你二姐姐这条命都保不住!可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长住娘家,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呢!我这不是找你商量来了。" "我看这样,"李丹若低头想了想,看着姜艳湖谨慎的建议道:"这事得听二姐姐自己的意思,这是她的事,咱们不能一味越俎代庖,这黄姨娘升贵妾的事,也不好瞒着她,大姐姐不如都跟她说了,听听她自己的意思,二姐姐若是牵挂两个孩子,觉得还是回去好,那咱们再谋划下一步,看怎么让二姐姐体体面面的回去胡家,二姐姐若有旁的打算,咱们再想别的法子,二姐姐的事,她觉得好才是好。" 姜艳湖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才点头道:"也是,那我去问她。" "大姐姐,"李丹若伸手拉住即刻就要下炕的姜艳湖,委婉的提醒道:"二姐姐性子柔,和大姐姐不一样,大姐姐别着急,先把事说给她听,让她自己好好想想,她的日子要合了她的心意。" "我知道了,我不逼她,她要是有我一成脾气,也不用受这样的腌臜气!"姜艳湖点头应道,李丹若跟在姜艳湖后面,将她送出月亮门,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回来。 胡府,邹后的谕旨自宫里出到刑部,这一趟转的极快,那一道雷霆般的谕旨打的胡府上下惊恐一片,寂静一片,胡太医呆若木鸡的坐在正屋,直直的看着面前的谕旨,他无论如何想不出这谕旨的缘由,为了邹后的病,他耗尽了心血,若不是他冒险下针,邹后产子那天,也许就血崩而死,这一个多月,他几乎不眠不休,全部心神都在邹后的病上,他吊住她的命,再一点点治回来,如今眼看着一点点往好了走了,却接到了这样的谕旨,这是为什么? 夜幕一点点垂落,胡太医茫然无觉的被人侍候着躺下,大睁着眼睛看着那团黑暗,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也许走不到军中了……他到底错在哪里? 静静的胡府,静静的正屋,窗口象是人影,又象是树影闪动不停,一道黑影鬼魅般贴到门上,片刻,门悄无声息的移开条fèng,黑影蹲下缩成一团,将一支头上亮着点萤虫之光的线香小心的放到门内地上,轻轻带上了门。 过了一刻钟,黑影又闪到门前,推开门飘了进去。 绵长的呼吸明示着屋内诸人的沉睡,黑影紧贴在门外,凝神听了一会儿,这才轻悄的如一片树叶般滑进内室,凑近胡太医c黄头仔细看了看,将一撮粉末散在胡太医鼻下,胡太医毫无知觉的任他施为,黑影直起身子看了一会儿,从旁边衣架上挑了条长长的丝绦甩到梁上,绾了结,转身掀起胡太医的被子,拦腰抱起他,利落的将脖颈挂进了丝绦里,胡太医只微微挣扎了几下,就绷紧脚尖,浑身一阵抖如筛糠没了动静,黑影仿佛舒了口气,转身寻了张凳子,放到胡太医脚下比划了下,将凳子轻轻放倒,闪身出了屋,没入了阴影中。 富丽的福宁宫内,邹后疲惫的半躺在c黄上,皱着眉头一口口喝着苦涩难吞的汤药,女官侍候邹后漱了口,邹后含了粒蜜饯,闭着眼睛往后靠着,也不睁眼,含糊的问道:"还是胡济深的方子?" "回圣人,是,刘医正说,这个方子最对圣人的病症。"女官小心的回道,邹后皱了皱眉头,仿佛在思量什么,没再说话,女官悄悄退后几步,垂手侍立在榻前。 "去,看看胡济深启程了没有,带他来见我。"过了好半晌,邹后吩咐道,女官答应一声,退出宫殿,刚招手叫了个内侍要传邹后的谕旨,阿棠急匆匆进来,看着女官低声问道:"圣人醒了没有?" "醒了。"女官忙应了一声,阿棠随口'嗯'了一声,刚走了半步,就听女官吩咐道:"圣人要见胡济深。"阿棠猛的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女官苦涩道:"不用去了,我去跟圣人说,不用让人去传胡济深了。"女官怔住了,看着阿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正殿,呆了一会儿,挥手屏退内侍道:"等会儿再听吩咐吧。" 阿棠进了正殿,放轻脚步走到榻前,看着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邹后试探道:"圣人?" "嗯,什么事?"邹后闭着眼睛应道,阿棠曲了曲膝回道:"回圣人,胡济深昨天夜里吊死了。" "你说什么!?"邹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这一下起的太猛,邹后只觉得两眼全是金花,只恍得她几乎要晕死过去,阿棠急扑过去抱住邹后:"圣人,圣人!您不能这么急,您别急。" "怎么死的?"邹后强忍着眩晕,咬牙问道,阿棠扶着邹后躺好,小心的回道:"说是自己吊死的,奴婢赶着来禀报圣人,没来得及细问。" "让郭树……让郭树去一趟,仔细给我查,他怎么会死了?快去!"阿棠答应一声,急奔出去传了话,再转回来,邹后面白气弱的躺在榻上,阿棠一声不敢吭,半晌,邹后突然开口道:"我让你问的事,问清楚没有?" "回圣人,奴婢寻了洪毅中夫人细问了,洪毅中夫人说,是宫里一个小内侍到她们药铺寻极品阿胶,说是圣人要用,药铺掌柜禀了她,她这才进上了。" "内侍!?"邹后双手抓紧薄被又松开:"这宫里……是了,她翅膀硬了,我小看了她,好好好!好一个刘美人!算计到我头上了!郭树回来没有?胡济深是怕死之人,他会自己吊死?好一个刘美人!郭树回来没有?" 邹后声音尖厉的叫道,阿棠惊恐的摇了摇头,邹后抬手抓住胸口,一时间,被欺骗后的羞恼和愤怒在身体内膨胀,直冲得她头目森森,下身一股热流猛然涌出,邹后喉咙'咯咯'了几声,直直的往后倒在榻上。 第九十八章后陨 中午,姜彦明急匆匆回到府里,屏退众人,拉着李丹若坐到炕上低声道:"胡太医昨夜里悬梁自尽了。"李丹若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没怎么打听清楚,说是昨天正午左右,刑部转了邹皇后的谕旨,责胡太医到边地从军,当天夜里,胡太医就悬梁自尽了。"姜彦明阴郁的解释道,李丹若眉头蹙起,看着姜彦明道:"胡太医曾得翁翁照拂,先宁氏太婆在的时候,他常到李府诊脉说话,我从小就认得他,胡太医和气胆小,宁氏太婆常说他是那种最惜命的人,不过是到边地从军,怎么会悬梁了?" 姜彦明眉头渐渐拧起,握着李丹若的手,烦恼的叹了口气道:"咱们能听到的信儿太少,照你这么说,胡太医之死必有蹊跷,是谁下的手?" "胡太医死了,谁利益最多?"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低低道,姜彦明握着李丹若的手僵直了下,突然伸手揽过她道:"我早该想到,能从市井舞伎爬到如今的高位,岂是简单慈悲之人?看来邹皇后……" "嗯,我也这么想。"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道:"胡太医那么和善的人,他的医术,活人无数……" "别想这些了,"姜彦明柔声安慰道:"都说伴君如伴虎……"李丹若转身将头埋在姜彦明怀里,姜彦明轻轻拍着她道:"别怕,放心,等这些事了了,我就辞官,咱们回江宁住着去。" 直到午后,邹后才在几个太医的惊恐忙乱中悠悠醒来,下身还在缓缓的往外流淌着细细的温热,邹后动了动手指,阿棠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仓惶恐惧,低声问道:"圣人,您醒了?喝两口参汤吧?"邹后想摇头,却发现头沉的摇不动,银匙轻轻递到嘴边,邹后烦躁的闭了闭眼睛,却张开嘴咽了参汤,她得活着,好好的活着,她有儿子。 连喝了几口参汤,邹后闭上眼睛喘着气,下身在的温热还在细细的流淌,她从来没这么清晰的感受到过这种流淌的滋味,不是血,是生机,她身上的生机,正这么细细的从身子里流出去,虽慢,却一刻不停…… "太医呢?"邹后气若游丝, "下官在。"太医正和几名太医抖着身子躬身应道,邹后问了这一句,后面却没了吩咐,能银针下去止了这生机流淌的,只有胡济深,胡济深……死了! 邹后突然急咳了几声,阿棠红着眼睛盯着束手无策的太医正和几个太医,又急转回身,跪在榻前,轻轻拂着邹后胸前,邹后咳过一阵,睁开眼睛,目光凄厉的盯着阿棠道:"去,取鸩酒,传我的旨,刘美人自裁!杀了她!去!给我杀了她!" 阿棠吓的脸色雪白,喉咙咯咯了两声,指着太医道:"圣人,您?"她要提醒邹后,这殿内还有外人,邹后连喘了几口气,用尽力气抬手打到阿棠胳膊上道:"快去!杀了她!她死了我才能死,快去!"阿棠被邹后拼尽力气的一巴掌打的仓惶失色,急退了几步,连声答应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领旨,奴婢这就去!" 太医正和几个太医个个脸白如纸,只恨不能缩到地fèng里去,听到了这等皇室秘辛,说不定自己就是下一个胡太医! 阿棠取了鸩酒,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往刘美人宫里急步赶去。 刘美人不在宫里,刘美人在勤政殿侍候笔墨! 阿棠不过踌躇了片刻,就带着两个婆子,转身往勤政殿急步过去,她侍候圣人快二十年了,她是最明白圣人的人,圣人病的极重,也许……真活了了,刘美人得死在圣人前头,刘美人死了,哥儿才有活路…… 勤政殿内,刘美人端坐在榻上,转身看过来,满眼的讥笑,好象她什么都知道了一样,阿棠直直的站在榻前,直直的盯着刘美人,身后,两个婆子跟她一样直直的盯着刘美人,刘美人笑的如春花绽放:"阿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圣人好点没有?" 那春花般的笑容里藏的全是毒箭,阿棠眯起眼睛,抬了抬手道:"圣人吩咐了,刘美人辛苦,喝杯酒解解乏吧,侍候刘美人饮酒!" 刘美人的笑容不减,两个婆子扑过来,侍候在刘美人身边的丫头尖叫着扑拦在前面,和两个婆子扭打在一处,刘美人端坐在榻上,好整以瑕的端起杯子抿着茶,却仿佛神思不在殿内,阿棠铁青着脸,正要过去帮忙,却见刘美人突然将杯子砸在几上的一堆折里上,伸手拉过护着自己的丫头往后倒在榻上,惊恐的哭叫起来。 没等阿棠反应过来,后殿门'咣'的一声被人踢开,皇上怒气冲冲急冲进来,一眼看到榻前的混乱和凄惨的哭叫着的刘美人,只气的浑身哆嗦,抖着手指,指着榻前,急气之下,话也说不清楚了:"贱奴!滚!拉开,拉开!" 两个婆子不等内侍扑到跟前,已经抖成一团跪在地上,刘美人浑身惊恐,抖的如风中的树叶,死死拉着丫头,泪水盈睫看着皇上,委屈的干哭说不出话。 皇上几步奔到榻前,伸手搂着刘美人温声安慰道:"别怕,有朕在,谁也伤不了你!别怕,你放心!"刘美人依赖的伏在皇上怀里,抽泣哽咽着点了点头,皇上又搂着她柔声细语的安慰了一会儿,见她渐渐止了抽泣安稳下来,这才松开她,走到跪在地上的阿棠面前,抬脚冲阿棠胸口踢了一脚道:"你和你的主子,眼里都没有朕是吧?好,朕成全你,你也给朕尝尝这酒!" 内侍悄无声息的拣起酒壶,将壶里余下不多的酒倒了半杯,两个内侍熟练的卡住阿棠,端着酒的内侍将酒稳稳的倒进阿棠嘴里。 "送回去!"皇上阴阴的吩咐道,两个内侍抬着还在挣扎的阿棠,一溜烟往邹后宫中送了回去。 当天,邹皇后留下了刚刚满月的儿子,撒手西归了。 姜彦明跟班办理邹皇后丧礼,直忙了四五天才回到府时。 李丹若忙接进去,侍候着姜彦明沐浴净了头脸,姜彦明换了身家常旧衣,舒服的叹了口气正要躺倒,仿佛想起什么,又忙直起身子问道:"对了,那张折子?这事来得太突然。" "我已经替你理过一遍了,那份折子已经烧了。"李丹若笑着应道,姜彦明这才轻松的往后倒在炕上,先前那封请立太子的折子已经用不上了。 姜彦明躺下不过几息,呼吸就渐渐绵长,李丹若轻轻探头过去,一禁笑起来,看来是累极了,这眨眼功夫竟睡着了,李丹若示意朱衣取了被子过来,轻手轻脚的给姜彦明盖好。 邹皇后的丧礼很快就过去了,邹家依旧煊赫,可进进出出却没了底气。 宫里那个刚刚满月的婴孩抱进了刘美人宫里抚养,刘美人升了婉仪,邹后一直强势非常,她为美人时,是除了邹皇后外品级最高的宫人,如今邹皇后西归,升不升婉仪,她都是宫内品级最高的那个,除了几乎代批皇上九成的折子,她还一如邹皇后产后那样,兼管着宫内大大小小的事,只是,如今没了擎制…… 从早到晚,她几乎没片刻空闲,可她忙碌中神采奕奕。 姜彦明经常被召到皇上身边糙拟诏书,偶尔也应对些政务,姜彦明的谨慎让皇上很是欣赏。 宽敞的寿成殿里,皇上作疲惫的歪在榻上,手指轻轻揉着眉间,看着恭谨端正的坐在圆凳上的集贤殿大学士、门下平章事范文浦和中书平章事、司空魏仁朴道:"中宫空虚,刘婉仪温柔恭顺、明悟通达,晓书明礼,朕意立刘婉仪为后。" "陛下,臣不敢苟同,"范文浦欠了欠身子,沉声答道:"刘婉仪出身卑贱,难当母仪天下之任,再则,"范文浦顿了顿,拱了拱手接着道:"刘婉仪乃再嫁之身,若立为后,有损皇室体统脸面,臣以为不可!" 皇上阴沉着脸,转头看向魏仁朴,魏仁朴欠了欠身子道:"刘婉仪生了皇长子,如陛下所言,性情柔顺,知书达礼,若立为皇后未为不可。"皇上面色微善,魏仁朴看着他接着说道:"刘婉仪虽说出身寒微,却才智出众,机谋过人,陛下若要立刘婉仪为后,还要立了大皇子为太子才好,如此,与国与君,才好稳妥些。" 垂手恭谨侍立在魏仁朴身后的姜彦明几不可见的打了个寒噤,都说魏仁朴是蜜里藏毒,果然名不虚传,这几句话看似附和,却直指刘婉仪立后后将生不臣之心,也是,如今政务多半数出自刘婉仪,若立为后,只怕尾大不掉……皇上身体虚弱,性子疏懒,却不是笨人。 "姚卿觉得呢?"姜彦明正思量着,只听皇上问了上来,姜彦明忙躬了躬身子,沉声应道:"臣也觉得不妥,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当自名门望族中挑选为好。" 皇上阴沉了半晌,冷'哼'了一声,起身下了榻,拂袖而去。 第九十九章三分秋色 姜彦明匆匆回到府里,抱起扑过来的姜敬默,敷衍的亲了下道:"默哥儿乖,跟姐姐们出去玩,父亲有要紧的事和母亲说。"脂红忙上前接过姜敬默,李丹若屏退众人,姜彦明附耳过去,将刚才寿成殿的争论细细说了,看着李丹若着急道:"你得赶紧想法进趟宫,一是把这事告诉刘贵人,二来,要劝劝她,现在立后不是时机,范相公性子方直倔强,先皇在时只认先皇,今上即位又只认今上,位居中枢多年,位高权重,声望显赫,不能硬顶,魏相公心机阴沉,邹皇后将他从六部郎官一举提到副相之位,这份知遇……现在不是时机。" "嗯,我现在就去忠勇伯府。"李丹若凝神听了姜彦明的话,干脆的答应道,姜彦明扶着李丹若的肩膀,关切的看着她嘱咐道:"小心些,刘贵人今非昔比,那些旧情份……不能太依持,若实在劝不动就算了,回头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我知道,见机行事吧。"李丹若仰头看着姜彦明低声应了,叫了朱衣进来,吩咐套了车,换上衣服出门往忠勇伯府寻姑母李绾去了。 李绾带着李丹若在宫门口下了车,递了请见折子进去,不大会儿,小内侍一溜小跑迎出来,接了两人,往刘婉仪居处过去。 李绾坐在榻上,和两个女官喝着茶说话,刘婉仪和李丹若转到后面静室,两人落了座,女侍送上茶,退出去远远侍立着,刘婉仪端起茶让了让李丹若,看着李丹若问道:"这么急着见我,出什么大事了?" "姐姐肯定已经知道了,就是今天寿成殿的事。"李丹若抿了口茶,直截了当的说道,刘婉仪毫不迟疑的点了下头,李丹若放下杯子,看着刘婉仪笑道:"五郎也在,中午到家就着急让我进宫来跟姐姐说一声,他附议了两位相公的意思。" "说一说?是怕我怪他?"刘婉仪的话说的直接干脆,李丹若心底微微松驰了些笑道:"是,这是一,还有其二,五郎让我来跟姐姐说,现在立后不是时候,范、魏两位相公位高权重,左右着朝廷绝大部分官员,范相公方直,眼里只有皇上,魏相公是先邹皇后一力提拔上来的,这份知遇之恩算得上罕见,立后这事上,两位相公是一个主意,姐姐根基尚浅,又是以一对二,硬拼不合适,不若暂时避让,且等一等。" "嗯?"刘婉仪未可置否的应了一声,将杯子举到嘴边,咬着杯沿却不喝那茶,眯着眼睛出了好一会儿神,脸上浮起层冷笑道:"哼!一条线,我看未必。"刘婉仪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接着道:"我知道,这事哪有那么容易?这一趟就是试试深浅,也没什么避不避的,只是,"刘婉仪顿了顿,挑着嘴角,带着丝讥笑道:"先让他们闹去,好好闹一闹,看看各自有多少本钱。"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刘婉仪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转头看着李丹若道:"这事确是急不得,好在来日方长,五郎……"刘婉仪轻轻蹙着眉头,看着李丹若道:"我信得过你,自然要信得过他,往后你想见我,自己过来就是,如今没从前那些忌讳了。" "我知道了。"李丹若笑应了,也不多说,喝了茶,站起来告辞回去了。 傍晚,姜彦明听了李丹若的回话,来来回回细品了半天,长长的舒了口气道:"照这么说,这一场立后的风波才刚开始,刘贵人要看本钱,必定要闹到各家不得不露出本钱,没想到刘贵人能让官家宠幸至此,官家性子温厚,听范相公说,这还是头一回见官家如此执拗。" "性子温厚之人倔起来最难说服。"李丹若低声接了一句,姜彦明'嗯'了一声,出神的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丹若道:"刑部郎中孙先忠今天特特过来寻我说了半天闲话,还一定要约我明天樊楼宴饮。" "孙先忠?" "嗯,刑部吕尚书病了大半年了,一直不见好,他这个年纪其实早该乞骸骨了,魏相公和官家说过一回,刑部不能一直无人主事,吕尚书就算病好了,这个年纪也该静养去,刑部要新委一个尚书,其实这小半年,孙郎中和卢郎中就各走门路,两人年纪相当,在刑部资历相当,刑部没有侍郎,两位郎中几乎平分秋色,这一趟若能选上刑部尚书,这一步就进了中枢之地,若选不上……大约也就在郎中位子上终老了。" "卢杏林嫁进江南魏家,江南魏家有位姑奶奶嫁的就是范相公堂弟,卢郎中和范相公算是有点拐弯亲戚。"李丹若想了想道,姜彦明点头笑道:"卢郎中走的就是范相公的门路,刑部虽说是魏相公分管,可范相公毕竟是左相,听说早年魏相公曾为儿子求娶过孙郎中女儿,孙郎中嫌魏相公门第不高就没答应,魏相公最记仇,大仇小恨,不管多久远,件件记的清楚,看样子孙郎中也是急了,不然也不能找到我这里。" "那你?"李丹若看着姜彦明若有所悟,姜彦明点了点头道:"我想给他指条明路,你看看,如今朝里三分秋色,刘贵人虽说势单根浅,可占着天时,由官家在背后撑着,足以和范相公、魏相公三分秋色。" "嗯,刘贵人需要外廷的支持,孙郎中需要上头的提携,倒是两全。"李丹若低声道,姜彦明直起上身,眼睛亮亮的看着李丹若道:"就看这刑部尚书花落谁家了,刘贵人若能提携孙郎中做了这个尚书,有这个先例在,想依附过来的人就多了,你看看,"姜彦明说的兴奋:"范相公为人方正冷峻,极难交接,魏相公睚眦必报,他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为人又不讨喜,得罪过他的人极多,这会儿躲他还来不及,哪敢凑上去巴接,刘贵人占着天时,正好拣了这个人和!" 李丹若侧头看着姜彦明笑道:"这话要不要跟刘贵人说一说?" "不用,刘贵人能生了皇长子,做到婉仪,又……独宠宫内,这事她自然能看明白,不用咱们多话,刘贵人是聪明人,跟着她,笨点好。" 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姜彦明伸手搂住她,脸贴在她脸上蹭了下,柔声安慰道:"别想太多,有我呢。"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往后挪了挪靠进姜彦明怀里,她和他跟在刘秀身后,已经上了战场,也只好一路杀出去。 隔天午后,李丹若哄着姜敬默歇了午觉,轻手轻脚从厢房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姜艳树转过来,姜艳树看到李丹若,忙紧走了两步,两人见了礼,李丹若让着姜艳树进了正屋,朱衣奉了茶,瞄了眼李丹若,带人退了出去。 姜艳树抿着茶,见朱衣等人出了屋,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苦笑道:"本来不想过来烦五妹妹,可我……"姜艳树难过的哽了哽,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大姐姐那天跟我说了,可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大姐姐骂我没窝囊,我也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可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姜艳树用帕子掩着脸无声抽泣。 "二姐姐别哭,"李丹若柔声安慰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嗯,大姐姐问我往后的打算,我也知道……"姜艳树抽泣一声,用帕子按回眼泪,才接着说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娘家住着,也不是长法,可我……能有什么打算?" "这里是二姐姐的家,只是二姐姐和胡家,总是有个说法的好。"李丹若劝道:"说难是难,可说简单也简单,二姐姐只要想想,还要回胡家过日子,还是留在娘家。" "你也知道,我性子懦弱,没心眼没本事,从前……家里没出事前还好,他虽宠黄姨娘,可再怎么着没乱了妻妾尊卑,到后来……如今又提了贵妾,一提回去,我就怕,怕得夜里睡不着觉,可不回去,哥儿和姐儿怎么办?"姜艳树泪眼盈睫的看着李丹若哭道。 李丹若抬手揉着眉间,也是,回去吧,姜家如今落魄不能替她支撑,胡家又是那样的混帐人家,她又没本事辖制黄姨娘和那些妾侍,回去也是受罪,可不回去吧,就是和离,两个孩子她再也别想见到了,再说,一旦和离,两个孩子只怕更苦。 "二姐姐多长时候没见到两个孩子了?" "大半年了,就过年的时候见过一回,连话都没说几句,姐儿瘦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那黄姨娘……" "二姐姐别多担心,胡家又不是黄姨娘当家主中馈,胡家老太爷和大太太不是那种糊涂到底的人,哥儿和姐儿是胡家正经的嫡出子孙,再怎么也不会刻薄他们,要不这样。"李丹若一边说一边盘算道:"这事也确实缠手,回头我和大姐姐再商量商量,咱们先打发人时常去看看两个孩子,有外家照应,两个孩子日子也许更好些。" "那烦劳五妹妹了。"姜艳树忙欠身谢道,李丹若忙拉着她坐下道:"客气什么,就从我这边打发人过去,五郎虽然说起来是过继到姚家了,可这血脉之亲斩不断。" 姜艳树忙连声谢个不停,李丹若送她出了正屋笑道:"我等会就让姚黄走一趟,回来让她去寻你说说话儿。"姜艳树忙答应了,告辞回去了。 第一百章立后 隔了两天,刑部郎中孙先忠明折上了请立刘婉仪为后、立大皇子为太子的折子,这一折上的朝野震惊瞩目,折子递进禁中,皇帝留中不发,却在当天召见了孙先忠,封了从三品龙文阁直学士,这一召一封如投石静湖,在京城激起了千层浪,附议孙先忠和弹劾孙先忠的折子雪片般飞进禁中,这些雪片般飞进禁中的折子,却都如泥牛如海般不见了动静,皇帝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使这场争辩从折子上往四下漫延,以御史台为中竖的反对派和以孙先忠为中心的支持派在朝堂上下吵成一片。 这一场史上有名的立后之争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只吵的范相公和魏相公焦头烂额,最后,总算是各让半步,皇帝同意册立新后,范相公和魏相公同意册封刘婉仪为贤妃,刑部吕尚书在京致仕养老,委孙先忠接任刑部尚书之职,加封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李玉靖实补枢密院枢密副使,李云志赐进士出身,补户部主事,其余十几个支持立刘婉仪为后的皆有封赏,姜彦明补左拾阙,仍兼知制诰。 这一场争吵,姜彦明一边奉了范相公之托两边协调,一边暗中使力,只忙的心力交粹,人几乎瘦了一圈,好在各有所得,这事总算平稳过去了,姜彦明靠在榻上,疲惫里透着轻松笑道:"好了,总算过去了。" "是呀,这一阵子吵得人心惊ròu跳。"李丹若也松了口气笑道:"总算平安过去了。" "嗯,这一趟,刘贤妃占了大便宜,光收拢的这些人心人手,就足够了,何况还封了贤妃,与皇后之位只差了半级,往后新后入宫……"姜彦明突然叹了口气,李丹若看着姜彦明道:"选哪家娘子为后,范相公和魏相公有什么想法没有?" "没听说起过,范相公大约没多想,魏相公心机深,这好不容易争来的彩头,魏相公不可能不掂记,再说,魏家合适的嫡支娘子也有四五位。" "这算什么彩头?邹后那样的心计手段都折在她手里,那些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娘子,送进去就是个死字,再说,这会儿的禁中,天时地利人和,她已经抢先占全了,就算千挑万选个心计手段上能比得上她的,进了宫能凭借的,也不过一个皇后身后,可她如今是贤妃,又生了大皇子,嫡出的二皇子又养在她那里,又差什么?这不是彩头,这是牺牲。"李丹若低声道,姜彦明也跟着又叹了口气:"往后咱们生了女儿,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嫁进皇家。" 李丹若被姜彦明一句话说的笑起来,姜彦明跟着笑道:"这回大伯父也算得了彩头,一个枢密副使,还有大哥一个进士出身,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的眼睛红,这也好,正合了大伯父的心愿。"李丹若听的连连苦笑摇头。 姜彦明拉过她的手笑道:"你就是这样,凡事想的太多,刘贤妃附族忠勇伯府那时候起,忠勇伯府,李家,甚至我们姜家,都和她脱不开干系了,别说如今远景光明,就算是进退皆死,那也得猛力往前冲,总要尽力拼一拼,就算是十成十的死局,也要猛力冲个破绽出来!" "嗯,我知道,我不是想这个,是想下一步,大伯父……你有空委婉些劝劝他,一个枢密副使也够了,宁氏太婆在的时候常说,大伯父才能有限,那时候太婆说他一个枢密院副都承旨都是高就,如今做了枢密副使已经是意外之喜,做上一两任就乞骸骨吧。"李丹若低声道,姜彦明呼了口气,看着李丹若苦笑道:"说劝哪那么容易?识人易识已难。" "唉,也是,算了,不说这个,姑父任期也快满了,有什么说法没有?他若回来,大伯父、二伯父他们就难了,可姑母不愿意他这么长年在外,一直想他这一任满了就回来。"李丹若转了话题,姜彦明点头道:"看样子还得再做一任,闹过这场事,如今忠勇伯府炙手可热。" "姑母烦的不得了,"李丹若笑起来:"昨天还到咱们这儿避了大半天!" "多少人求之不得,她还烦?"姜彦明挑眉笑道,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歇下了。 第二天,李丹若刚送走姜彦明,魏紫引着个小内侍进来传话,刘贤妃要见她,让她这会儿就进宫。 李丹若忙换了衣服,上车往禁中赶去。 刘贤妃虽说从美人一路晋到贤妃,却没换居处,仍住在原来那处并不怎么宽敞的宫室内。 李丹若跟着女侍转进正殿东厢,刘贤妃正端坐在榻上看折子,见李丹若进来,抬手示意道:"不用多礼,你先坐着喝杯茶,等我看完这几份折子。" 李丹若微笑应了,顺着刘贤妃的示意在榻上坐下,接过茶慢慢喝着,等刘贤妃看完折子。 不大会儿,刘贤妃看好最后一本折子,叫内侍进来,吩咐将折子送到勤政殿,这才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找你来是有件要紧的事交待给你。" "什么事?" "官家不是要立新后吗,皇后那是要母仪天下的,这是大事,你先看看这个。"刘贤妃取了张折成几折的金栗纸递给李丹若道:"这上头列的是两位相公圈出来的皇后人选,你先替我把这些人看一遍,品行如何,性格如何,还一件,我想了,这一趟不能光册个新后,还得好好选几个美人进来,官家的后宫空虚,正好多选几个美人进来充实充实。" 李丹若接过折子,展开扫了一遍,微微蹙了蹙眉头道:"有十几家,你的意思呢?哪家娘子最适合母仪天下?" "范家最好。"刘贤妃答的干脆:"听说魏家几位娘子个个品貌俱佳,也得选个上佳的进来,封个婉仪什么的,这样宫里才热闹不是?其余几家你再看看,最好能多挑几个进来。" 李丹若手指划过纸上列着的范家几位娘子,点了点头道:"好。" "我已经让郭树挑了几个人送到你府上给你用,等回去你仔细看看,合用就留下,不合用退回去,让郭树再挑。" 李丹若点头应了,刘贤妃看着她笑道:"这事越快越好,中元节后就得赶紧定下来,我的意思,美人们先进宫,这样等皇后嫁进来的时候才热闹呢,往后,有什么事你直接进来见我,这会儿我忙着,也没空多说话,等忙过这一阵子咱们再说话。" "嗯,"李丹若应了一声站起来告退回去了。 隔天一早,遴选六品及以上官员嫡女充实后宫的旨意就下来了,午后,李丹若刚在二门里下了车,大伯娘刘夫人的心腹婆子金嬷嬷就急迎出来笑道:"姑奶奶可算回来了,夫人有急事要和姑奶奶商量,让我无论如何请姑奶奶过去,夫人在家急等着呢。" 李丹若吓了一跳:"什么事这么急?" "夫人没说起,就吩咐我赶紧请姑奶奶过去。"金嬷嬷笑答道,李丹若又上了车,往李府赶去。 戴大/奶奶接了李丹若进去,屏退众人,亲自端了杯茶递给李丹若,刘夫人笑容里带着丝丝烦恼,看着李丹若道:"叫你过来,就是今天这遴选贵人的事,一大早,你三伯娘就到我这儿来了,说要送你五妹妹进宫应选,中午你大伯父回来,我就和他说了这事,你大伯父的意思,这事和你商量商量最好。" 李丹若吓了一跳:"凌波?她怎么想起来要进宫?那……她怎么生出这样的念头?"刘夫人嘴角往下扯了扯,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进宫有什么好?你三伯娘的意思,如今老夫人不在了,家也分了,都是各家顾各家,她也知道,她也不能怪谁。" "三婶说了好些不咸不淡的话,从五妹妹的亲事说到三叔的差遣,说她们三房离京多年,五妹妹的亲事也没人帮一把,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说三叔是个实心眼的,当年夺情都是为李家往后着想,谁知道一个两个只当没看见,过了事各奔前程,这样的人家她有什么法子,也只好靠自己,送凌波进宫去。"戴大/奶奶接过话道。 李丹若听了戴大/奶奶的话,转头看着一脸无奈叹气的刘夫人,想了想笑道:"三伯娘和五妹妹都是有主意的人,这事我也说不上话,昨天五郎和我说起这趟选新后和充实后宫的事,一个劲的感慨不停,说家里若有女儿,说什么也不能送她进宫,不能让她去受那样的罪。" 第一百一章相看 刘夫人神情微微一怔,戴大/奶奶也意外的看向婆婆,刘夫人打着呵呵笑道:"五郎说话真有趣儿,真是有趣,进宫当贵人,多少人求不得,到他那儿竟成受罪了?五郎说话就是有意思。" "我和五郎想的一样,"李丹若带着笑接着说道:"别说宫里那样的地方,就是王侯富贵之家,若是妻妾成群,那做妾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己嫡亲的女儿,总是盼着她过的好,荣华富贵怎么才算够?光鲜背后不知道藏了多少血泪,若不是走投无路逼急了,何苦为了那些子虚荣华,受这样的罪去?不过这是三伯娘和五妹妹的事,我一个外人,哪好多说什么。" 刘夫人和戴氏对视了一眼,脸上笑容有些勉强道:"也是,说的也是,你说的是,你三伯娘说的也是,到底是分了家的,她们家的事,咱们也不好多管,你三伯娘和五姐儿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就随她们去吧。" 李丹若笑着没接话,刘夫人也不再提这个话题,戴氏张罗着上了点心,热情的让着李丹若,李丹若掂起吃了两块,陪刘夫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辞回去了。 晚上,李丹若将李凌波想要入宫应选的事和姜彦明说了,姜彦明皱了皱眉头道:"刘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她心里也愿意五妹妹进宫,大伯娘心眼转的多,不过不知道这事深浅,想探探我的话。"李丹若有些怅然的低声道,姜彦明眉头拧得更紧了,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事就随她们?" "也由不得咱们,当年三伯娘要把五妹妹许给敬亲王侧妃娘家弟弟,太婆说什么就不肯,因为这个还把三伯娘叫过去骂了一顿,可三伯娘不还是偷偷许下了亲事?那时候太婆还在世呢,到后来闹成那样,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怪别人不肯帮衬她,所以才出了那些事,太婆自己断了药,留下遗言,让大伯父和三伯父丁忧回家,可三伯父还是应命夺了情,三伯娘和三伯父,连太婆的话都不往心里去,我的话,只怕她连听都不肯听,三伯娘的脾气,是要人家完完全全照她的心意用力帮衬出力,但凡有一点没做到她心意处,就是你对不起她,再说,五妹妹的脾气也是个劝不得的。" 李丹若烦恼的叹了口气,姜彦明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声道:"虽说是这样,也不能一味随她们去,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刘贵人不是好惹的,再说,"姜彦明顿了顿接着道:"再说五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人品才情俱有,何苦去掺这趟混水?" "嗯,五妹妹自小就比一般人略聪明些,唉!"李丹若又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姜彦明苦笑道:"最怕她这样的聪明人,眼睛就盯着鼻子下面那一点点小利益,整天摆弄自己那点小聪明,眼高于顶,目无下尘,自觉能玩弄天下人于股掌,凡事都是自己对别人错,她进了宫……"李丹若苦笑着连声叹气,姜彦明伸手搂着她安慰道:"刘贤妃……会不会网开一面?她好歹是李府嫡女。" 李丹若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刘贤妃肯不肯,是她自己肯不肯安份守已,可她那脾气,再说,这会儿自己要进宫,必是有打算有企求的,怎么肯安份守已?不行,不能让她进宫,宁氏太婆以命搏了李家的平安,不能毁在她手里,我明天进趟宫,求一求刘贤妃,还是让她落选算了。"李丹若下了决心道,姜彦明伸手揉着李丹若蹙起的眉间笑道:"这样也好,釜底抽薪,彻底了结她这个心思,她死了心,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好了,别烦心了,你看看你,眉间都皱出纹路了。" 李丹若由着他轻柔的揉着眉间,不再提这件事,又烦恼起那张纸上的一堆小娘子来。 郭树遣过来的几个人都是精明能干的,就是这样,李丹若也四处奔波忙了十几天,找各种借口机会,才将刘贤妃那张单子上的小娘子们私里明里细细看了个遍,晚上回去细细理了一遍,隔天进宫寻刘贤妃回禀差使。 "……范家有五位小娘子年纪相当,这张纸上写了三位,还有两位,一位说是庶出,不敢应选,一个年纪还太小了些,今年只有十四岁,这两位我顺便也看了看,没什么出奇处,先说纸上这三位,三娘子是范相公幼弟嫡女,性子柔顺温和,识书达礼,稍嫌懦弱,四岁那年生母就过世了,隔年父亲就续了如今的太太,继母进门连生了两个儿子,听说三娘子父亲性子也弱,很有些惧内,这位太太对三娘子很是一般。" 刘贤妃提起笔,在范三娘子的名字上涂了一笔笑道:"范家庶女不敢应选,看样子这眼睛是盯在皇后位子上了。"李丹若笑了笑,手指往下移了一行,接着说道:"范五娘子是范相公嫡出幼女,范相公夫人年近半百才得了这个老生女儿,自小疼爱非常,范相公教子极严,偏对这个小女儿极偏宠,这位四娘子被宠的象只螃蟹,到哪儿都要横着进进出出,人还算聪明。"刘贤妃笑盈盈的在范四娘子名字后画了个勾。 李丹若歪头看着她,刘贤妃笑道:"你接着说。"李丹若这才接着说道:"范六娘子是范二爷嫡女,天真娇憨,爱说爱笑,说话不看人脸色,人家恼了,她也看不见,还只顾自说自笑。"刘贤妃高挑着眉毛,一边笑一边在范五娘子名字旁画了个圈笑道:"这个备着,还有两个也说说。" "庶出的是四娘子,谨小慎微,说话行事处处小心翼翼,不该说的一句不说,不该听的一句不听,还有个七娘子,慡朗活泼,很能体查人意,范家几位娘子,就数她最讨人喜欢。" "这两个就算了。"刘贤妃笑道:"魏家的几位小娘子呢?" "魏家几位小娘子都生的极好,个个都比范家女儿好,其中魏六娘子生的最好,风姿楚楚,我见犹怜,真如朵嫩生生半开的荷花一般,这位六娘子的父亲魏三爷是庶出,六娘子很有几分心计,就是过于小家子气了,比六娘子略逊色一点点的是魏家二娘子,二娘子是魏相公嫡女,生的艳丽非常,就象只骄傲的孔雀一般,多数时候下巴都是冲上的。" 刘贤妃笑出了声,提着笔在两人名字间犹豫了一会儿,却没勾下,只示意李丹若接着说,李丹若笑道:"三娘子四娘子都是庶出,生母都不得宠,魏家没报上来,这名单上的五娘子是魏二爷嫡女,是个才女,走到哪儿都拿着本书,说不了两句话就得带出一句诗来,常常无端悲风伤月、感慨流泪,听说琴弹的不错,不过从不轻易弹奏,若有人请,她就得着恼了,嫌人家把她喻作乐工,要听她弹琴,得等她琴意大发、自己肯弹了才行,我等了这些天,她也没有琴意大发的时候,就没听到。" 李丹若摊手道,刘贤妃笑出了声,李丹若接着说道:"还有个七娘子,是六娘子嫡亲的妹妹,这嫡嫡亲亲的两姐妹却差的极多,这位七娘子生得竟不及六娘子一半好看,生性挑剔,说话刻薄的出奇,看谁都象人家欠她几百贯钱一样。" "我最喜欢范家那个螃蟹女和魏家这孔雀女,"刘贤妃拍了拍手,仿佛拿定了主意,提起笔在纸上边勾画边笑道:"可巧又都是两位相公嫡出之女,这身份上势均力敌,至于这位六娘子……"刘贤妃沉吟了一会儿,用笔在魏六娘子名字后多画了圈问道:"魏六娘子和二娘子情份如何?" "魏二娘子极瞧不上魏六娘子的'装腔作势',魏六娘子却待二娘子极好。"李丹若应道,刘贤妃撇了撇嘴道:"极好?谁知道心里想什么呢,两个一起进来最好,这种半开的清雅荷花,也许能对了官家的脾胃也说不定,其余几家有没有出色的?" "有几个,"李丹若指着名单一个个细说了一遍,刘贤妃勾勾圈圈又选了六七个,李丹若看着那些或勾或圈的名字,斟酌着词句笑道:"还有件事,得求您帮一帮。" "什么事?你说就是。" "我娘家五妹妹,怀州知州李玉绍嫡长女李凌波,也报了名字想进来应选,"刘贤妃惊讶的看着李丹若,将手里的笔放到笔架上,看着李丹若皱眉道:"你不想让她选进来?" "嗯,"李丹若点头应道,刘贤妃蹙了蹙眉头:"是她自己要应选的?你劝过她了?没劝住?" "没劝,我没去见她,是她母亲执意要应选,唉,也是她的意思吧,她母亲极疼她,若她不肯,断不会强她应选,五妹妹向来以才女自居,眼高于顶、目无下尘,进宫不合适。"李丹若苦笑解释道,刘贤妃瞥了她一眼道:"你劝不住又管不了,就想了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行,这是小事,我应下了。"李丹若忙笑谢了,刘贤妃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指着纸上的人名道:"这些人你记一记,中元节我请这些小娘子们进宫赏菊,让官家过过眼,你也进来帮我看着些吧。" 李丹若忙应了,又和李贤妃说了些细务,这才告退回去。 第一百二章异途 离中元节还有四五天,刘贤妃请各家小娘子进宫赏菊的邀请就送到了各家,李凌波望眼欲穿的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传话的小内侍,三太太严氏急坐车赶到长房寻刘夫人询问,刘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商量了好大一会儿,严氏从长房出来,直奔忠勇伯府寻忠勇伯夫人李绾去了。 李绾听了严氏的话,拧着眉头思量了好一会儿,忠勇伯府和李家同气连枝,凌波这一趟若能进宫,与李家可没什么坏处,与刘贤妃也没什么不好之处,与其别人进宫,那还不如让自己人进宫呢,李贤妃已经生了大皇子,以后凌波若再能生个皇子……今上子嗣单薄,有了一个大皇子,若再有一位皇子,这成数就又加上不少……凌波识书达礼,人生得又好,也是!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让凌波跟我一起进宫赏菊就是。"李绾满口答应道,严氏大喜,忙谢了又谢,奉承了好一会儿,才心满意足的告辞回去。 早上,李丹若刚给程老太太请了安回来,婆子热情的引着李雨菊和李金蕊进了垂花门,李丹若忙迎出来,让着两人进到东厢落了坐。 李金蕊接过茶放到几上,看着李雨菊气恼道:"从昨儿到今天,我被她气的……胸口痛!"李丹若忙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看着李金蕊笑道:"先口茶消消气,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说来我听听。" "让她说!"李金蕊咬着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李丹若看向李雨菊,李雨菊脸涨得通红,局促不安的挪了挪含糊道:"我自小就是个没出息、没气性的,这事……他到底……我能怎么样……" 李丹若听的糊里糊涂,李金蕊眉毛倒竖,指着李雨菊和李丹若道:"你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昨天那姓狄的到城外别院,说是去看她,她开了门不说,还恭敬亲热的不行!好,这也就算了,你搁不下脸,我也不怪你,可昨晚上,你怎么把他留下了?" 李雨菊被李金蕊质问的满脸紫涨,低着头拧过去,一声不吭,李丹若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拉住怒气冲冲的李金蕊劝道:"你先消消气,到底怎么回事?昨天狄老爷到城外看望二姐姐,又住了一晚,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天亮才走!你说说,这叫什么事?你看看她!"李金蕊气的眼泪差点汪出来,李丹若一边劝着李金蕊,一边看着低着头拧在一边,一声不吭的李雨菊,李金蕊这几声叫出来,气象是消了些,接过李丹若递过的茶一口气喝了半杯,李丹若看着她喝了茶,才温言劝道:"你先别发火,那狄老爷再怎么说也是二姐姐的夫……" "那是个混帐王八东西!"李金蕊急截过李丹若的话,梗着脖子气极骂道, "你说的极对,那是个混帐王八东西,可那混帐王八东西是二姐姐的夫啊!"李丹若哭笑不得道,见李金蕊还要叫,忙按着她的手道:"你先消消气,先听我说,好不好?" "哼!"李金蕊勉强压住怒气,连哼了几声,端起杯子又喝了几口茶。 "你看看你这脾气,怎么还跟从前一样?"李丹若看着李金蕊无奈道:"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也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二姐姐脾气性格跟你、跟我都不一样,你有的主意,我有我的想法,她也有她的日子过,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硬压给她。" "这怎么硬压给她?那姓狄的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姓狄的一家都没一个好东西!她还没看明白?"李金蕊叫道,李丹若无奈的呼了口气道:"她看明白了,那又能如何?" "不理他总行吧?" "唉!你先听我说完。"李丹若推着李金蕊道:"你们今天不来,等过了中元节我也想寻你们两个说说这话,你和二姐姐都还年青,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在城外一直这么住一辈子,总得有个打算,这事,你和二姐姐想过没有?" 李金蕊怔了怔,呆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能有什么打算?能怎么打算?再要我跟那个混帐再一个屋里过日子,还不如一刀杀了我!还能怎么样?" "还可以和离啊。"李丹若轻飘飘的说道,李金蕊愕然看着李丹若期艾道:"那家里……李家……" "你已经嫁了人,李家是李家,你是你。"李丹若看着李金蕊道:"你好好想想。"李金蕊呆呆的出了神,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气,挪了挪,拉了拉李雨菊低声道:"二姐姐是怎么打算的?狄老爷昨天怎么说的?" "他说从前的事他前几天才知道,往后他不会再亏待我。"李雨菊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李丹若皱了皱眉头,李雨菊飞快的扫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他骗人,他这话是骗人,从前的事他肯定都知道,他这是看着父亲升了枢密副使……我都知道,可是……" "嗯,二姐姐心里明白就好,二姐姐的意思呢?"李丹若温声问道,李雨菊脸上青红不定,低着头绞了半天帕子才低声道:"我性子懦,又没本事,我原本也没想许多,能安安稳稳过过日子就行,姨娘又没了,我……"李雨菊眼泪夺眶而出,忙用帕子紧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李丹若挪过去抱了抱她低声安慰道:"二姐姐别哭,姨娘没了,还有我们,还有我和三姐姐呢,别哭,二姐姐若是觉得和狄老爷这日子还能过,就搬回来,这一趟不比从前,大伯父这差遣不会再有事,往后咱们只会越来越好,你想搬回去就放心搬回去,只要李家好,只要我在,狄家断不敢再欺负你。" 李雨菊渐渐止了哭泣,垂着头抽泣了半天,才抬起头看着李丹若,眼睛红红的问道:"我知道你和三妹妹气我没出息,我……" "不是气你没出息,三姐姐是怕你回去受苦受罪,三姐姐说是不是?"李丹若转头看着李金蕊笑问道,李金蕊气'哼'了一声道:"你别后悔才好!" "回去是回去,可也不能就这么回去,"李丹若接着道:"昨天狄老爷怎么说的?什么时候接你回去?" "说过了节,二十日就让大/奶奶过来接。"李雨菊揪着帕子低声道,李金蕊气的错着牙,李丹若忙按了按她道:"这不行,你要回去,前面得先办好两件事,其一,狄家大爷和大/奶奶凶悍不孝,你受不得这个闲气,要回去,得先分家,把狄大郎一家分出去,二郎一家也一起分出去,回头三郎成了亲也得分出去,其二,狄老爷妾侍成群,你哪有闲心管这些,这些妾侍,要么让狄老爷别宅另养,要么都遣散了出去,总之,你不能和这些妾侍一处住着。" 李雨菊愕然而不敢置信的看着李丹若,李金蕊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李丹若意外的说不出话来,这两件也太苛刻了些,父母尚在就分家的,哪有几家敢?还要把妾侍都赶出去……李金蕊重重咽了口口水,那姓狄若肯答应这两件,二姐姐回去这事,她半个不字没有! "四妹妹,这也太……"李雨菊勉强说出话来,李丹若看着李雨菊正色道:"若他不肯,二姐姐就不能回去,若还和原来一样,二姐姐回去也是受罪,这两件事,一是让二姐姐往后的日子好过些,可最要紧的,是要重重的打狄家一巴掌,得让他们痛的记牢了,得罪了二姐姐,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下次他们再想对二姐姐不敬,就得好好的掂量掂量了!" "这主意好!他姓狄的若肯了,我没二话!"李金蕊拍手赞成道,李雨菊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我听四妹妹的。" "二姐姐心软脸嫩,这事三姐姐得帮衬一把,二十日狄家大/奶奶过来接人,你替二姐姐压这一阵,把这话说给她听。"李丹若看着李金蕊道,李金蕊错着牙笑道:"你放心,还怕了他狄家不成!" "三姐姐的事呢?"李丹若突然转话题问道,李金蕊凝滞了下才低声答道:"你让我想想。" "嗯。"李丹若应了,转头看着李雨菊交待道:"三姐姐替你冲前发话,你在后头,这个阵角要压好了,只应了三姐姐说话,不管狄家大/奶奶到时候怎么个闹法,都别理会,你和三姐姐同声一气,你放心,依狄老爷的性子,他必会答应下来,至于分家怎么分,他那些妾侍怎么安置,咱们就不管了,只随他去。" 李雨菊连连点头答应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我想好了!"李金蕊突然开口道:"我跟他和离!"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李雨菊吓了一跳,可话说到一半,又忙咽回去道:"你想好了?" "嗯,我原想着就在城外住一辈子终老,和离总比这个强!反正我是不能再跟他一个屋里住着!"李金蕊断然道,李丹若也不多劝,只点头干脆道:"陈清迈一任三年,也快回来了,等他一回来,咱们就办这和离的事。" 李雨菊怔怔的看着两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四妹妹说的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第一百三章美人入宫 中元节的禁中一片花团锦簇,李丹若陪刘贤妃站在花园东边的疏风楼上,隔着绡纱帘,看着园子里那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们。 刘贤妃指着一身大红的范五娘子笑道:"还真是螃蟹一样,就是不该穿这红衣!"李丹若抿嘴笑着没有接话,刘贤妃盯着魏二娘子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到魏六娘子身上,看了好大一会儿才笑道:"魏家这位六娘子是个尤物,她母亲倒生的一般。"刘贤妃打量着魏六娘子身后的中年妇人,又看了看挽着妇人的魏七娘子笑道:"鸡窝里飞出只金凤凰。" 李丹若笑应了一声,正要说话,却一眼看到李凌波挽着李绾转进来,李丹若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郁闷的盯着李凌波,李凌波打扮的极其精心,一件月白底满绣丁香花的紧腰宽袖夹衣,下面一条丁香色素纹长裙,裙子看着素净,裙幅却极宽,微风掠过,微微扬起的裙袂间,有隐隐的光泽闪动,梳着妩媚的堕马髻,发髻中间饰了串深紫淡紫相间的宝石花串,脸上带着雅静的笑容,整个人显得风姿绰约,气质不凡。 刘贤妃顺着李丹若的目光看向李绾和李凌波,转头看了李丹若一眼问道:"那位就是李家五娘子?" "嗯,"李丹若闷闷的应道,刘贤妃又仔细打量了一遍李凌波,这才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看这样子是志在必得,算了,你也别多cao这个心了,你看看,你想拦也拦不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忠勇伯夫人真是个热心的,两个儿子都大了,也是该好好谋划谋划。" 李丹若听的心里连跳了几下,叹了口气道:"姑母就是这样的脾气,热心太过,宁氏太婆在的时候常说她,该管不该管的都管,该热心不该热心的都瞎热心,经常因为太热心了,生生把事情给帮坏了,你看看,这回也是。" 刘贤妃似笑非笑的瞥了李丹若一眼没再说话,两人又站着看了一会儿,刘贤妃见时候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双手扶着腰晃了晃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官家也快该过来了,我得下去应酬这帮尊贵的小娘子去了,你在这里好好看看这场热闹吧,等会儿散了,让阿荷先送你出去,明天再进来说话,今天只怕不得空儿。" 李丹若应了一声,将刘贤妃送到楼门口,看着她下去了,这才转回来站在窗前,烦恼无比的看着下面园子里美丽不凡、气质不凡的李凌波。 大约皇帝也爱煞了这些个美人儿,中元节后没多长时候,旨意就从宫中传出来,范家五娘子人品贵重,迎为皇后,钦天监选来择去,定了明年三月里迎娶,皇帝娶妻礼数之繁杂说都说不清,自然是快不得,可抬进几个美人,却快速非常,上午下了迎后的旨意,下午,魏家二娘子就被抬进宫封了德妃,一起进宫的,还有魏家六娘子,李凌波、孙先忠侄女孙三娘子,忠勇伯族侄女刘十二娘子,都是一样封了美人。 一群美人进宫不过两三天,魏六娘子就从美人封了昭容,昭示了她脱颖而出,最为受宠的境况。 李丹若坐在炕上,靠着只靠垫,听斜签着身子坐在炕沿上的随嬷嬷说着宫里的闲话,随嬷嬷是郭树遣过来的人,宫里宫外各种曲曲弯弯、陈年旧事,各家与各家的恩恩怨怨,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也不知道郭树从哪儿发掘出来这样的人才,可就这样,随嬷嬷还说,她知道的少,又没本事,才不得近身侍候宫里的贵人。 "……这一个来月里头,昨天这件已经是第四件事了,今天早上,刘贵人赐死了那两名女使,算是把这件事压下去了。"随嬷嬷轻声说道,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这四件事,两件都有李凌波的影子,她到底想干什么?当真觉得能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么? "嬷嬷费心了。"李丹若温和谢了句,随嬷嬷忙站起来,连称不敢,恭敬的告退出去了。 李丹若挪了挪,舒服些靠在炕上,看着蒙着一团光亮的窗户出了神,郭树升了禁中总管太监,整个禁中都在刘贤妃手里,李凌波但凡聪明一点,就应该能看的明白,她到底要打算到哪一步?皇后之位?李丹若轻轻打了个寒噤,是的,若不是图着皇后之位,李凌波也不必这么卖力,若只求个妃位,只要平安熬上几年,以枢密院副使嫡亲侄女的身份,一个妃位还是熬得上的,这个五妹妹,自小就志向不凡…… 李丹若苦笑起来,这短短一个月,四件事里已经死了十几个人,有几个是死在她手上的?什么时候李凌波历练到如此程度了?三房不说了,只怕一心指着李凌波飞上枝头做凤凰,那天听大伯娘的意思,对李凌波其一很是看好,其二,他们自然是是乐于其成的,忠勇伯府……李丹若咬着嘴唇,不行,李家三房和大房她没有法子,忠勇伯府却是能摘出来的,只要忠勇伯再做一任震武军节度使……这差不多是内廷议定的了,那就让姑母随到永州去!刘家大郎和二郎都是能劝的……嗯,就这样,李丹若打定了主意,心下微松,又细细想了想,轻轻舒了口气,就这样了。 还有二姐姐和三姐姐的事,狄家大/奶奶回去就没了音信,这一晃都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二姐姐这一阵子是否煎熬,唉,人和人不一样,二姐姐凡事不肯多想,就象小时候,不管什么事她都不往深了想,三姐姐却是个刚烈执拗的性子,她既打定主意和离,也就没什么能劝的余地了,也不用劝,若是自己也必和她一样和离的,就是要怎么才能和离,如今大伯父风光复出,陈清迈怎么肯吐口和离?唉,还是得想想法子,明天得出趟城,一来宽解宽解二姐姐,二来,得和三姐姐商量商量这和离这法。 对了,还有艳丰的亲事,李丹若一想起这个,烦恼的眉头拧成一团,这位七娘子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这来来回回带她出去七八趟了,她一概昂着脸只等别人上前巴接,一趟两趟趟趟无人理会,她竟归结于都是那些人门第低下,够不上跟她说话,自然不敢上前,李丹若苦笑着揉了揉眉间,若是那一世,她还能寻个心理医生给姜艳丰瞧一瞧,这个世间,谁会把这个当病呢?算了,就让她在姜家做一辈子老姑娘吧,这样子,也没法嫁人了。 李丹若想了一堆烦心事,烦的坐不住,干脆站起来,穿了斗篷,叫朱衣拿了个斗篷来,往隔壁院子寻大/奶奶赵氏说话去了。 晚上,姜彦明回来,李丹若将对李凌波的担忧和对李绾的打算说了,姜彦明想了想道:"嗯,这样也好,能摘一个是一个,五妹妹那边……唉,说都没法说,今天孙先忠寻到我,说他手里握到了吏部尚书黄大人卖/官贪/腐的铁证,准备寻机会弹劾,黄明扬是先邹皇后的私人,邹皇后崩后,他想往范相公门下钻营,可范相公厌他做人不检点,对他虽客气却淡的很,他和魏相公又交恶多年,孙先忠若真有铁证,这一弹劾必是准的。" "孙先忠跟你说这个必有用意,他要你做什么?"李丹若谨慎的问道,姜彦明搂了搂李丹若道:"黄明扬卖/官贪/腐若成案,吏部一个侍郎,两个郎中都脱不出来,还有几个主事也在其中,他找我,是想让我荐他堂弟孙先庆为吏部主事,我答应了。" "让你荐?刘贤妃寻过你了?" "嗯,让我细心物色人选,既要忠心,又要能干,如今吏部正忙着年考,先不动,等过了年,一出正月,她就让孙先忠上折子,那时候正好离皇上大婚不远,有大婚这件热闹事,吏部这事容易压下去,不至于过于哄动,二来,刘贤妃的意思,那会儿,她正好有和范相公和魏相公商谈的本钱,刘贤妃的意思,吏部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两个郎中,都得是她的人。"姜彦明低低的解释道。 李丹若凝神听了,仔细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有和范、魏两相公商谈的本钱?什么本钱?噢,"李丹若恍悟般'噢'了一声道:"和范相公商谈的本钱,必是归还禁中的主事权,二月里弹劾,这又不是小案子,到结案,正好赶上新后嫁进去,这是一石数鸟之计!怪不得如今禁中的混乱她只一味压下,却不梳理,新后进了宫,更得乱了,她和魏相公要谈什么?" "内廷和朝堂向来一体难分,你看看,刘贤妃如今羽翼已丰,且智计过人,五妹妹若安份还好,若心思过重,只怕要招来大祸事。"姜彦明叹了口气道。 "算了,随她去吧,大伯父和大伯娘做事向来圆滑非常,又经了一朝更替,更是滑不溜手,再说,大伯父从刘贤妃身上得了枢密副使的大好处,必不肯得罪刘贤妃半分,也就是个左右逢迎,凌波纵坏了事,也伤不了大房多少,姑母若去了永州,也就脱开了,至于三房,不过就不做官。"李丹若烦恼的摆了摆手道,姜彦明点了点头:"姑母的事,赶早不赶晚?" "嗯,明天我就请姑母过府说话。" "好,正好明天没什么大事,我告半天假。"姜彦明笑道。 第一百四章妒嫉 隔天,忠勇伯夫人李绾过来,陪程老太太长篇大论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临近午后,姜彦明遣人叫李丹若回去,说有急事,李丹若一去不返,李绾在姜家也是常来常往,和程老太太闲话说过瘾了,想起还有寻李丹若的事,也不用人陪,自顾穿过角门去寻李丹若。 李绾甩着手,转头看着虽小却收拾的生机勃勃的小花园,转过正屋屋角,见院子里空无一人,皱了皱眉头正要扬声叫一声李丹若,隔着窗户,却听屋里传出李丹若显得有些恼怒的声音:"……这叫什么事?!纳小也不是不能纳,可哪有这么个纳法?" "……又不在,唉!"是姜彦明的声音,李绾一颗心'呼'的一声提了上去,这是说谁呢?怪不得院子里没人,李绾忙掂着脚尖往后退了半步,挥手示意随行的大丫头悄声后退,自己躲在窗户旁,支着耳朵听话。 "就是在永州再做一任,那还是得回来,到时候怎么办?"李丹若的话里透着火气,姜彦明又叹了口气:"其实这妾在永州以大妇自居倒不是大事,就是……准备让她生孩子,若是女儿还好,这一任五年,真生几个儿子出来,这事……"姜彦明一阵长吁短叹。 "这话又没法说……" 李绾听到这里,哪里还按捺的住,几步冲过去,重重的推门而进叫道:"谁要纳小?谁以大妇自居了?" 屋里,李丹若和姜彦明乱成一团,哐铛几声也不知道咂了什么东西,李丹若脸带仓惶的奔出来,看着李绾堆了满脸笑容道:"姑母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 "我要是吭声,还能听到这些话?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姑父纳了小了?还让她以大妇自居,还要生儿子?" "姑母听的这是哪跟哪啊?"李丹若一脸的哭笑不得道:"姑父那样的人……姑母还不知道,说有是……是别人……是一个偏将……五郎,你跟姑母说,不是姑父,是别人。" "姑母息怒,真不是姑父,是姑父身边的一个禆将,姓……" "你们两个别跟我打马虎眼儿!当我老糊涂了?一个禆将纳妾管你们什么事?你姑父纳了几个?" "真没有。"姜彦明苦笑着连连长揖不停,李绾只气的脸色发青,李丹若忙倒了杯茶奉上前道:"姑母平平气,真不是姑父,是老……七,七郎来信说的闲话,就说这个禆将做的那些个荒唐事,姑母您坐,喝口茶顺顺气。"李丹若仿佛语无伦次的劝着:"真没骗您,您要是不信,永州又不远,一看不就知道了。" 李绾一下子听怔住了,抬手推开李丹若手里的杯子,恼恨的喷了口气道:"永州就是远,我也能去!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当初就该随他一块儿去!" "可不是,就是这样,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成了家,家里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姑母过去,姑父日常饮食也好有个人照料……"李丹若忙殷勤无比的劝道,李绾瞄着她气恼道:"幸亏我听到了,要是没这个巧宗儿,你就准备一路瞒下去了?" "我早就想劝姑母去永州陪陪姑父了,比起京城,永州怎么说清苦得多,姑母去了,姑父这日常起居上也能舒心些。"李丹若避而不答李绾的话,却又话里有话的算是答了,李绾呆坐了一会儿,重重的拍了下炕几,站起来道:"我后天就启程!"说着,转身大步而出,也不理会李丹若和姜彦明跟在后面一串的劝这劝那。 李丹若看着李绾的车子转出了胡同,抬手抚了抚额头,长长的舒了口气,后天启程最好不过,就算路上知道确实是禆将纳的妾,可有了这疑心,这永州就是必定要去的了,等这一任回来,宫里的事应该消停了。 "姑母气恼得很。"姜彦明站在李丹若身边感叹道:"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这么大气性?看样子,不说生几个儿子的话,姑母也得赶过去。" "就是老夫老妻了才气呢,"李丹若转头看了姜彦明一眼道:"姑母和姑父感情甚笃,夫唱妇随了大半辈子,突然听说丈夫纳了小,眼看着自己的夫跟人家卿卿我我,这心里怎么好受?" "感情笃深不是更该替丈夫……"姜彦明话说到一半,见李丹若似笑非笑的斜着他,忙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李丹若轻轻讥笑道:"圣贤之书你读的通透,都说做人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人家敬你爱你体贴你对你好,你自然也要加倍回报,夫妻之间不也是这样么?女人也是人哪,算了,"李丹若说到一半,突然烦恼颓然的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了,世情如此,多说何益!?"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必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姜彦明忙笑着解释道,李丹若神情微微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又失笑道:"君子一言是吧?若……算了,你还回衙门吗?"李丹若转了话题,姜彦明却又将话扯了回来:"不光是君子一言,我不想让你心伤难过。" 李丹若脚下仿佛滞了滞,没接姜彦明的话,却笑道:"从前听大伯娘说过一个譬喻,说的好极了,她说这妾生女,就是硬生生扎进ròu里的一根深刺,若是女儿还好些,忍着痛等她大了,要嫁人了,也就等于伸手拔了刺,那刺留下的疤虽然还在,可刺到底是没了,可若是个儿子,这根刺就要在你ròu里生根发芽,再从你身上ròu里长出来,长大生枝生叶开花结果。"李丹若一边往回走,一边慢条斯理的和姜彦明说道。 姜彦明听的打了个寒噤道:"这譬喻……血淋淋。" "可不是,就是这样,老祖宗不容易。"李丹若突然转了一句,姜彦明脸色微变,两人直沉默到进了屋,姜彦明接过李丹若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才低声说道:"怪不得我做的再好,老祖宗也不会打心眼里高兴。" 李绾行动极速,隔天一边让人收拾行李,一边进宫见李贤妃和李凌波辞了行,又往李玉靖等几处辞了行,果然是后天就启程上路了,长子刘世扬哪里放心母亲独自上路,亲自带了几十个长随跟着上了路。 李丹若十里长亭送走李绾,长长松了口气。 十月中,孙先忠母亲过六十六寿,孙先忠刚升了刑部尚书,正春风得意之时,母亲又是六十六岁寿辰,这一场寿宴办的极是热闹喜庆。 李丹若和姜彦明的车子刚转进孙府门前大街,就看到前面车子一辆挨一辆,挤的简直水泄不通,好在有十几个一身崭新靛蓝绸衣的孙府下人精神十足的来回跑着指挥着车子,就是这样,两人在大门口直挪了将近两刻钟,才挪到大门口,姜彦明下了车,车子在孙府下人的指挥下继续前行了一射之地,这才进了女眷进出的偏门,李丹若也不等车子进二门,就扶着姚黄的手下了车,从一辆辆车子旁边步行进了二门。 孙先忠夫人邢氏带着两个媳妇和几个有头脸的婆子正站在二门内迎客,一眼看到李丹若,邢夫人忙紧走几步过来,亲热的握住李丹若的手笑道:"怎么才到?你再不到,我可就打发人去接了。" 李丹若被她亲热的诧异而意外,面上却丝毫不露,忙笑着曲膝见了礼正要答话,邢夫人却不等她说话又道:"今天来,可得好好乐一天,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千万别拘束见外,来,我带你进去。" "哪敢劳动夫人,再说,夫人这里还忙着呢,我自己进去就行。"李丹若忙笑道,邢夫人顺势笑道:"什么劳动不劳动的!咱们两家又不是外人。" "就因为不是外人,不用讲究那些个俗礼,这会儿夫人哪得半分闲空儿?我不能给夫人代劳招待诸贵宾,也只好替夫人照顾好自己,好歹给夫人省一点心。" "就是这话,咱们娘俩可不用讲那些个俗礼。"邢夫人被李丹若的话说的满脸笑颜,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嘱咐她引李丹若往后园进去。 孙府今天宾客极多,后园分了四五处宴客,李丹若一路行一路度着主次,看来正中的轩敞的大花厅应该是主席了。 婆子引着李丹若转过花厅东面的暖阁,在暖阁门口正遇上三伯娘严氏,严氏忙亲热的招呼李丹若道:"四姐儿也来了,寻到座次没有?这孙府真请了不少人,我看的头都晕了。"李丹若忙见了礼笑道:"还没呢,邢夫人让这位嬷嬷带我过去。" "姚五奶奶在大花厅里头。"婆子忙恭敬的笑应了一句,严氏面色微变,扫了眼身后的暖阁,又看了眼大花厅,哈哈了两声道:"你们府上这座次排的有意思,竟让人看不出门道来,怪不得这么乱。" 婆子陪笑没接话,李丹若瞄了眼暖阁,三伯娘必定是在这暖阁中的,这孙府的座次排的是有意思,三伯父虽说品级低,可李凌波毕竟是宫里的美人……孙先忠走的可是刘贤妃的路子,李丹若心思转了数圈,脸上温和的笑着,紧了紧斗篷道:"也不知道大伯娘来了没有,我这一路过来一路寻,竟没看到。" 婆子是个机灵的,见李丹若将斗篷裹紧,忙笑道:"外头冷,太太、奶奶到里头暖和暖和吧。"李丹若趁机曲膝辞了严氏,跟着婆子进了前面大花厅。 第一百五章意外 李丹若进了大厅,一眼就看到刘夫人微微起身,满脸笑容的招手叫她。 刘夫人正和礼部尚书孙大人的夫人姜氏等几家世交夫人们说话,都是李丹若极熟的,李丹若忙上前一一见礼厮见了,正要往下首落坐,姜夫人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坐下笑道:"我有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怎么不去看我去?我们老夫人没了,你就不到我们家里去了?" "是怕扰了夫人。"李丹若委婉道,姜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那些事都过远了,谁还理会?等下个月我们园子里梅花开了,我让人请你和你大伯娘过来赏梅吃酒。" "好。"李丹若乖巧的笑答道,姜夫人又问起李丹若母亲杨氏,李丹若一一答了,没说多大会儿话,花厅后面门帘掀起,一个丫头脆声禀报着,孙先忠母亲江老夫人穿着件大红寿字暗纹底,满绣花开富贵缂丝长衣,花白的头发上一边cha着支通体碧透的翡翠如意簪,一边戴了朵饰着金边的红绒宫花,江老夫人满脸笑容,看起来精神还算好,只是行动回顾间,明显看得出眼睛已经不怎么管用了。 邢夫人扶着江老夫人到上首铺了大红腥腥毡的扶手椅上坐了,众人热热闹闹的上了寿,邢夫人贴在江老夫人耳边,声音极大的向江老夫人介绍着诸人,外面,孙先忠领了家下诸人在外面院子里磕了头退出,园子里的几处戏台就开始热闹起来,各厅堂暖阁里,菜品酒水流水般端上来。 李丹若被排在和刘夫人等几位一品夫人一桌,是最紧挨着主桌的一张桌子,主桌上陪着的是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老太君和几位老公主,李丹若不动声色的瞄着厅内位次,能进这间花厅就坐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老夫人们,没有品级的也就自己一个,不知道姜彦明在外面坐在哪里,看样子这孙先忠在刘贤妃那边也算是个心腹的了。 李丹若陪在一桌末座,凝神留意着四周,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一时席散,丫头婆子很快撤了酒席,厅内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喝着茶,或说话,或看戏,或听曲。 李丹若还是随着刘夫人、姜夫人等人坐在一处说话,看外面那些热闹的杂耍,一时一个将碟子扔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艺人下去,厚重的鼓点响起,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窈窕红衣女子赤祼的脚踝上套着金银相间的铃铛,在清脆的叮铛声中,一路急旋着转进舞台,是个跳胡旋儿的,李丹若有些怔神的看着台上旋转成一团火一般的红衣女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宁老夫人的寿宴上,红云也是这样,在台上就这么热烈的旋转成一团火…… 红衣女子随着急促的鼓点跳了一支舞旋下台,不大会儿竟出现在花厅门口,一个婆子引着她和一个四十岁左右、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一同进来,先到邢夫人面前磕头谢了赏,红衣女子曲膝笑道:"求夫人恩典,允奴家借杯酒,奴家最敬慕姚探花,想给姚探花娘子敬杯酒,求夫人恩准。" 邢夫人惊讶之余笑起来:"你敬慕姚探花,那刚才在前院怎么不去敬姚探花酒?"红衣女子笑容灿烂却没答话,喜庆的日子,又不是大事,邢夫人乐得大度,抬了抬手,小丫头托了杯酒过来,红衣女子连托盘接过,掂着脚尖、轻快而妖娆的走到李丹若面前曲膝道:"奴家娇娥儿,河北人氏,自幼学舞,也识得些字,爱慕姚探花才华出众,余生愿侍候姚探花和娘子,求娘子恩准。" 李丹若愕然看着已经扑跪在自己面前的娇娥儿,什么时候世风这么彪悍开放了? 花厅里一时鸦雀无声,齐齐看着李丹若和跪在李丹若面前的娇娥儿,李丹若转头看了眼邢夫人,见她也是一脸的错愕,心底微松,转回头看着娇娥儿笑问道:"你先在前院跳过舞再过来的?" "是,"娇娥儿高举着托盘,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李丹若笑道:"姚探花就在前院,你没看到他吗?怎么没去跟姚探花说这个话?" 娇娥儿脸上红了红道:"姚探花说这事得请奶奶做主。" "噢,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美娇/娘,又跳得这么好的胡旋舞,竟没能入了姚探花的眼!你既敬慕姚探花,也该知道他的脾气性格儿,他中探花前就是出了名的风流洒脱,不拘哪家歌伎舞娘,看中了,向来是搂着便走的,从没有让别人替他作主的时间,不过姚探花是个极怜花惜玉的,必是不忍当面拒你,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李丹若声音柔和而清晰,厅内诸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笑声四起。 刘夫人转头看着姜夫人笑道:"你看看这五哥儿,没看中人家也不明说,倒让咱们妇道人家替他做恶人!" "可不是,这事可恶!可怜这位小姐,竟被他诳的真来寻若姐儿了,你说说,要是若姐儿拿不准五哥儿这等脾气,真替他收回去了,那不成笑话儿了?"姜夫人拍手道。 "可不是!"邢夫人忙接了一句,满厅的人又跟着哄然而笑,李丹若冲娇娥儿虚抬了抬手,在一片笑声中低声道:"姑娘起来吧,探花虽好,却非你能近,想也无用,往后抛开这份心思,好好过日子吧。" 娇娥儿托着托盘,满脸通红的站起来,转身走了半步,又折回身,冲李丹若胡乱曲了曲膝,将托盘塞给旁的婆子,急转身奔了出去。 这件突出其来的笑话儿给大家添了不少谈资,邢夫人陪着李丹若和刘夫人等人说笑了好一会儿,才过去招待旁的女眷,刘夫人见邢夫人离得远了,扫了眼李丹若,起身要更衣,李丹若忙随着一起出了花厅,两人往净房转了一趟出来,刘夫人放慢脚步,见左右无人,拉着李丹若低声道:"你留心些,这事让人生厌,他们府上怎么请了这么个人?一会儿那邢夫人若寻你陪罪也就罢了,若就这么一声不吭算了,你心里要有个数,断没有欺人至此的,这是一,还有,五郎让那女伎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的女伎,就是收回去了,收拾起来也容易的很,你可别一时负气,为了这么个物件儿伤了你和五郎的情份。" "大伯娘放心,五郎的脾气你也知道,真要收人,我拦也拦不住,邢夫人的事我记下了,多谢大伯娘。"李丹若挽着刘夫人笑道,刘夫人抬手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李丹若挽着刘夫人回到花厅,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看了一出戏,就几位老夫人起身告辞了,刘夫人等人也准备告辞回去,李丹若也跟着告辞。 邢夫人悄悄拉了拉李丹若道:"你且慢一步,我有句话跟你说。"李丹若点头应了,落后半步,邢夫人将刘夫人等人送出花厅,这才拉着李丹若站到一处僻静的转角处低声道:"是要给你陪个礼儿,今天竟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惭愧的很,我已经罚了请这胡旋班儿的管事,你可别往心里去,实在没想到,如今外头这些女伎竟猖狂至此。" "夫人言重了,这是小事,风尘女子爱慕才子,这不是那些鼓儿词里常说常唱的?那个娇娥儿,大约是听鼓儿词听傻了,才做出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外头也多,您这一陪礼,我哪里受得住?倒成大事了。"李丹若忙笑着回应道,邢夫人见李丹若言语神情真诚,这才松了口气,跟着笑道:"可不是,你今天这话回得再好没有,你看看,真是世风日下,这些风尘女子竟……到这样的份上了。"李丹若笑应了,又敷衍了几句话,这才辞了邢夫人出来,在二门里上了车,打发人过去和姜彦明说一声,车子出了二门,却看到姜彦明已等在大门外,见李丹若车子过来,掀帘上了车。 姜彦明仔细打量着李丹若的脸色笑道:"喝了几杯酒?看你脸有点红。" "没喝几杯。"李丹若顿了一会儿,才不怎么高兴的应了姜彦明一句,姜彦明瞄着她,犹豫了下问道:"你不高兴?……园子里没出过什么事吧?" "嗯?"李丹若转头斜着姜彦明,有些冷淡的答道:"不知道你说的事是什么事,倒是有个跳胡旋儿的,说敬慕你这个探花郎,要进府侍候你,不过让我回掉了。" 姜彦明长长的呼了口气,恼怒的拍了下车厢气道:"她跳舞的时候就不安份!从台上竟一路跳到我旁边,一开口就要自荐枕席,我哪能要她这样的?当时就回绝了她,她临走时眼珠一个劲的转,我就怕她到里面再生是非,果然!她怎么跟你说的?" 李丹若神情微微缓和了些道:"说你让她进来寻我做主,"李丹若顿了顿,接着道:"她先跳了舞再进来跟我说的这话,我想着,若是你在外头已经意动应下她,只等着我点头,孙府的人断不会再让她上台跳这个舞,必是遣人引着她直接过来寻我的。" "噢!"姜彦明懊恼的抬手拍了下脑袋:"原来你早猜到是我拒了,唉!我看你不高兴,还当是你翻了醋坛子才没答应,丹若,你别看回回都看这么明白,我还是觉得你翻了醋坛子好。" 李丹若白了姜彦明一眼,心底的那一片莫名其妙恼怒和不快消散了个大半。 第一百六章姐妹 临近腊月,狄老爷竟真的将成了亲的狄家大郎和二郎两家分了出去,又别院安置了诸妾侍,亲自去城外将李雨菊接回了城内狄家大宅。 李雨菊被接回狄家隔天,李丹若让人把自己在平顺街那处陪嫁院子收拾干净,将李金蕊暂时接入平顺街住着。 午后,李丹若坐车进了平顺街宅院,李金蕊眼睛微红的迎出来,李丹若仔细打量着她,进屋落了座才关切的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是我,就是想想二姐姐,想想自己,这女人……有点难过。"李金蕊强笑着却笑不出来,低下了头,闭了闭眼睛,压下又要涌上来的眼泪道:"你看看我,二姐姐……我就是觉得难过,难过的很,狄家那样,狄老爷那样,狄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二姐姐心里不是不明白,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就硬装着不明白,她就装糊涂,她觉得回去好……" 李丹若悠悠的叹了口气,李金蕊用帕子按着没忍回去的眼泪接着道:"二姐姐的话我也驳不得,非要明白活着又能怎样?除了苦自己,又能怎么着谁去?就是和离了……到哪儿寻一心一意的人去?我和二姐姐命不好……" 李丹若忙安慰道:"二姐姐性子懦,这是她自己的意思,你往开了想,不都说难得糊涂才是大福气,别多想二姐姐的事了,你放心,只要李家好,咱们好,她就好,咱们不说她了,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打算的?想好了没有?" "嗯,"李金蕊用帕子按去眼角的眼泪点头道:"想好了,我不象二姐姐那么好气性,我想过多少遍了,就是那陈清迈一步三磕头求我回去,我也不能再跟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个屋檐下呆着!" "那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是干脆一拍两散,一了百了,还是就这么分开住着?" "能一了百了自然最好,我不想再跟姓陈的沾边。"李金蕊恨恨道,李丹若点了点头:"嗯,倒也是,你既然伤到如此……这一了百了,最好的法子是两相情愿,他写个放妻书,不过那陈清迈必定不肯,如今大伯父升了枢密副使,陈清迈怎么舍得和李家这样决绝相断?要说义绝,一来他父亲亲戚都不在京城,二来,义绝多半要服刑,这不行,那只有最后一条路,咱们递状子到府衙和离,可若是这样,这事就没法不闹出动静来,到时候你就得成了满京城的闲话,你要想好了,真要这样?" "我现在还在乎这些?我不怕,就是大伯父那边,还有三房……要是他们不肯,真发了话……"李金蕊担忧不已,李丹若笑道:"三伯娘肯定要说话,不过她必定不肯深管,你如今生活无着,她好脾气,还怕沾上甩不脱呢,至于大伯父和大伯娘,陈清迈将你抛之不顾,这事做的极过份,不管从前如何,你到底是李家的姑娘,这伤的是李家的脸面,大伯父心里必定窝着股子气,等明儿你去寻一趟大伯娘,把这些年的委屈好好哭一哭,陈清迈这样视李家女子如泥土,这rǔ的是李家的脸面,你有这份气性也不是坏事,再说,也不用劳烦他们。" "好,我明天就去!"李金蕊仔细听了,忙点头答应,李丹若笑道:"咱们自家的事都是小事,就是这和离的由头……总有些牵强,法出于礼,可这世间,他尊你卑,这律法上与男与女本就不公平,从上回知道你这意思,我就抽空将刑统细细翻了好几遍,也让人寻了京府这十来年和离的案子都翻看过了,咱们女人提出来和离能用的律令也就两条,一是夫失踪六年,这一条没法用,不提了,第二条是夫挟妻财失踪,妻无以自给,准改嫁,也就这一条上可以想想法子,能改嫁,也就能和离,咱们再往义绝上靠一靠,你看,陈清迈赴任前,你的嫁妆就散失殆尽,养家糊口本是他陈清迈的本份,如今用光了你的嫁妆银子,这一条往挟妻财上靠过去也不自太勉强,他上任一走两年多,半分音信没有,算得上失踪,这样就算凑齐了,他拿了你的嫁妆又音信全无,这叫挟妻财失踪,你一直依附姐妹为生,自然是无以自给,咱们再寻个积年的老刑名,这一条上必定可以做出篇好文章来。" 李金蕊听的眼睛一点比一点亮,看着李丹若正要说话,李丹若又盘算道:"按规矩,得告到京府衙门,可陈清迈是官身,再说,你到底是李家姑娘,府衙必定不敢自专,肯定要往刑部报,如今刑部孙尚书与五郎有几分交情,真报到刑部,这案子就又多添了几分把握……嗯,最好年前把状子递进去,年后……一来年后陈清迈三年任期就要满了,若他回来了,这挟妻财失踪一项就用不上了,那就麻烦了,二来,年后只怕朝里事多。"李丹若含糊了最后一句话,李金蕊连连点头道:"那好,我明天先去寻一趟大伯娘,后天就到府衙递状子,就是状子寻谁写好?我怕写不好。" "状子的事我回去问问五郎,这状子得好好写才行,要写的悲惨苦楚,让人看了流泪同情才行,你再想想,真打定主意了?这状子一递上去,你跟陈清迈可就是恩断义绝了,再没有回头路了。"李丹若最后确认了一句,李金蕊坚定的点头道:"嗯,我宁可死,也不能跟他再做一家人!" "那好,你明天先去寻大伯娘,我准备好状子让人给你送过来看看,你最好背熟了,后天我让张旺送状子过来,让他留这里帮你打点打点,你不用去府衙,让张旺递进去就行,张旺常跟五郎出门,各个衙门里都熟,也知道那些官场衙门里的规矩和路数。" 李金蕊眼神透着兴奋,脸上带着喜悦谢了,李丹若也不多耽误,又问了几句起居是否妥当,就告辞回去了。 傍晚,李丹若将和李金蕊的打算跟姜彦明说了,姜彦明直呆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这不是坏人婚姻吗……" "这婚姻要坏也是陈清迈自己坏的,宁氏太婆过世,大伯父丁忧,李家正艰难之际,他不但不善待三姐姐,反倒嫌弃李家没用了,变卖三姐姐的嫁妆,携妾赴任,两年多音信全无,全然不管三姐姐死活,这样的作为,还是个人吗?别说一个读过圣贤书的人,就是那一个大字不识的走卒贩夫,也不会如此无情无义无耻,他陈清迈对三姐姐已经是义绝了。"李丹若打断了姜彦明的话道,姜彦明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闷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倒也是,她真打定主意了?这样诉夫和离,往后想改嫁可就不容易了。" "嗯,我知道,三姐姐自小脾气刚烈执拗,打定了主意谁也拦不住,当初她要嫁这陈清迈,家里就没人赞成,唉!"李丹若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姜彦明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既是这样,也就只能这样了,状子我帮她写吧,这事不好托别人,正好孙尚书明天约我吃酒,我把这事先跟他说一说,这事既办了,就得办的干脆利落。"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么顺利,她倒小瞧了他,他是这个世间最正常最正统的思维方式,她最怕他固执于这个世间的礼法,没想到几句话就说通了,她准备的那许多譬喻和说辞一件还没用上呢。 "对了,三哥下一任的差遣已经差不多了,"姜彦明转了话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愉快道:"今天范相公跟我说了这事,三哥这三年考绩风评都极好,正好明年杭州知府任满,范相公已经具折进呈了官家,三哥明年升任杭州知府。" "杭州知府?"李丹若吓了一跳:"哪有升这么快的?" "怎么没有?比这快的多的是。"姜彦明笑容明朗:"这事我谋划了大半年了,三哥这会儿出身好,这一任差遣都是因为咱们才屈就了的,他这会儿官职不显,就是这么速升,也不算太显眼,再说,等过了年,这转迁的批文下来时,正好赶上户部和官家大婚这两件事,大家都盯着这两件,哪还有人注意这个?得抓紧机会让三哥赶紧升上来,越快越好。" 李丹若半晌才呼了口气,怔怔的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开口道:"昨天接到母亲的信,说想让三哥下一任谋个京职,还说原本想回来过年,三哥和三嫂劝她年后一起回来,这回三哥转任杭州知府,这一任可就是五年,母亲说不定闹着要回来……"李丹若停住话呆呆了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不行,我得写信劝住母亲,让她好好跟着三哥,别惦记着回来,她若回来,三哥必定要让三嫂带着孩子陪她回来住,这可不行!" 第一百七章钦差 "什么不行?你三嫂在家侍候公婆不是人之常情?"姜彦明不解的问道:"这做外任的多了,有随任的,可多数不能随在任上,嫁为人妇,侍候公婆为首,母亲若能回京城荣养,你也好时时侍候在身边,这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让夫妻、父子一分数年,当然不好!"李丹若抬手按着额头,刚觉得他孺子可教,李金蕊和离的道理一讲就通,这会儿又跟他鸡同鸭讲了,是,这个世间婚姻是通两姓之好,媳妇的第一要务是侍候好公婆,第二要务是传宗接代,余下有空了,才轮得着夫妻之情,他讲的是这个世间的正理,不过她可不这么想:"三嫂要是侍候母亲回来,那就是三哥一个人在任上了,这饮食起居上头必定不便当不周到,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一连数年生活无着,三哥身子哪受得住?再说三哥可正当盛年……所谓饮食男女么,若是为了这个纳了妾收了通房什么的,三嫂岂不伤心?母亲其实很喜欢各地走走住住,杭州又是个好地方,总之,还是母亲随三哥赴任的好,反正三哥在哪儿,三嫂就得在哪儿!我这会儿就写信给母亲,不能让她回来,好在杭州离京城也不远,等明后年家里安稳了,我去看她就是。" 李丹若的话一会儿明白一会儿含糊,姜彦明却句句听的明白,只听的先惊讶而后失笑,抬手抚额道:"你也真是……三哥就是纳个妾,能有什么大……当然、自然还是不纳的好,不纳最好,"姜彦明一句话没说完,见李丹若脸色要变,立即改口道:"这纳妾有什么好?都是祸根,你说的极是、极是的很,你真要去杭州看母亲?先别急,你等我忙过这一阵,告了假,我陪你去。" 李丹若也不理他,顾自磨墨铺纸写信去了。 李玉靖和刘夫人果然对李金蕊要和离这件事不置可否,隔天,张旺就替李金蕊将状子递进了京府衙门,妇告夫要和离的案子虽说有,可极少,这案子里挟妻财失踪的,又是现任的官员,女方又是枢密副使李家的姑娘,如今日日出入禁中,在官家面前极能说得上话,两位相公都亲亲热热以世侄相称的新科探花姚彦明又亲自来递过话,京府权知府和推官嘀咕了半天,隔天就以此案情重大,难以审明为由,将案子移送到了刑部。 孙尚书接了案子,寻了个积年的老刑名,花了小半个月,仔仔细细将案子办成了铁案,年前,这一纸判离文书就悄悄的送到了李金蕊手里,李丹若思前想后,等姜彦明回来,将和离文书拿给他看了,和姜彦明担忧起陈清迈要是回来,会不会跳脚叫屈的事,姜彦明答的极干脆:"那就别让他回来,这一任满,调他到个更远的地方去,满了再换个地方,他这个品级既不用述职又不用面圣,这么再调上两三任,十来年就过去了,那时候说不定三姐姐嫁也嫁了,孩子说不定都生好了,他就是再回京城,又能怎样?你也担忧的太过了。" 李丹若听的连眨了半天眼睛,说的也是,他不仁在先,欺负也就欺负了,欺负他还不容易?! 李金蕊拿到和离文书,从和顺街先搬回了娘家,赶着过年,该去不该去拜年的人家都走了个遍,将被陈清迈挟财遗弃无奈只好和离的事说的人尽皆知,虽说成了新年的大八卦之一,可也就此告知了京城诸人这和离之事,这一场和离算是顺顺当当办妥了。 还没出正月,从禁中到京城,就从春节的忙转进了皇帝大婚的忙碌中,这一场忙碌又有些不一样,将要嫁入皇家的范五娘子挑剔非常,偏禁中统管婚礼的刘贤妃对范五娘子的挑剔一个'不'字没有,凡范五娘子觉得不好、不满意、看不上之处,统统照范五娘子的意思重新来过,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得多花多少银子,多花多少功夫,只管顺着范五娘子的意思来,这一场原本就时候紧、繁忙非常的婚礼,因为范五娘子的挑剔任性,几乎忙成了一场灾难。 繁乱中竟又传出喜信儿来,德妃魏氏诊出了喜脉,这让子嗣一向艰难的皇帝喜悦非常,诊出喜脉的当天,这个喜信儿也传进了范府,接下来的十多天,凡送到范五娘子面前的,不管是什么,统统被驳了回来。 二月中,刘贤妃遣人请李丹若进宫。 李丹若跟着女使转进偏殿,刘贤妃看起来很是疲惫的歪在炕上,见李丹若进来,抬手示意她在炕上坐下,看着女使上好茶退了出去,也不寒喧客气,叹了口气抱怨道:"从年前到现在,就没一天消停日子,这事儿真是一件接一件,大事套着小事,没一个省油的。"李丹若满眼疑问的看着刘贤妃,却没接话。 "小事不说了,大事就不少,德妃怀了身子,这害喜害的啊,那叫一个不得了,一天到晚折腾的简直不知道怎么折腾才好,一会儿头晕,叫太医,一会儿恶心,叫太医,一会儿又说闷气,要出去走走,不去看她,她掉眼泪说自己可怜没人理,去看望她吧,她又嫌吵得她没法歇着,这一通闹啊,直闹的官家一听是她阁里来的人,直摆手不肯见,她怀的是龙种,没法子,我只好小心侍候着!" 李丹若看着嘴里抱怨,脸上却满是讥笑的刘贤妃,刘贤妃似真似假的叹着气:"唉!没法子,这一个不省心也就算了,还一个更不省心的,范家五娘子也不知道想什么呢,看什么都不顺眼不中意,不管什么,不换上个三遍五遍不算完,你看看,里里外外折腾我一个,偏二哥儿前天又病了,屋漏偏逢连阴雨不是!还有大哥儿,我叫你来,就是为了大哥儿,从年前到现在,大哥儿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太医诊来诊去,换了多少个,都诊不出个究竟,我急了,昨天让钦天监过来看了一趟,还是钦天监看的准,说大哥儿这是犯了灾星,你看看!"刘贤妃一边揉着眉间一边烦恼道。 "犯了灾星?"李丹若惊讶道,刘贤妃嘴上担忧着大哥儿,脸上却笑意盈盈,看着李丹若点了点头道:"可不是,说是灾星当头,宫里这会儿这样,可不是灾星当头,钦天监说了一堆要忌讳的东西,说来说去,说是最好搬出禁中避一阵子。"李丹若心中微微一动,放下杯子,明了的看着刘贤妃,刘贤妃微微直起上身,看着李丹若道:"唉,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如此,你也知道,这宫里,这会儿,我一刻也不能走开,大哥儿交给别人我断不能放心,所以请你来,得烦劳你替我看一阵子大哥儿。"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正要说话,刘贤妃抬手止住她接着道:"我知道,这事我早就准备下了,钦天监说,大哥儿犯的灾星请新科三鼎甲挡一挡最好,状元和榜眼都不合适,合了八字,就你最合适,这可是钦天监批的,官家也点了头,你放心。" 李丹若抿着嘴笑,刘贤妃也笑道:"这面上的功夫得做足,这会儿宫里朝里都乱,我最担心大哥儿,你帮我把大哥儿看好了,我就没了后顾之忧,唉,"刘贤妃说到宫里朝里的乱,又是兴奋又是烦恼的揉着眉间接着道:"等新后进了宫,这宫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我一只眼睛盯着宫里,一只眼睛还得看着外头,你也知道,三月里还有几件大事要做,都是要紧的事,大哥儿这样小,不能留他在宫里,万一我一眼没盯住……"刘贤妃寒噤般顿了顿:"得先把大哥儿安置妥当,有你看着他,我才能安心办宫里和朝廷里的这几件大事。" "要避到哪里去?"李丹若问道,刘贤妃舒了口气笑道:"不远,搬到西山的离宫去,那一处前年刚刚翻修过,地方不大,年前我已经让郭树把宫人都换过一遍了,外头你不用cao心,你只管看好大哥儿,把默哥儿也带上,正好让他们哥俩个好好亲近亲近。" "你准备……让大哥儿这灾星避多长时候?" "一时半会的还说不准,我想着也不过一年半载,那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急性子,大约也快,里头又连着外头。"刘贤妃话语含糊,李丹若却听的明明白白,这宫里魏妃与范后的争斗,也是朝廷里魏相一系与范相一系的争斗,她是要占渔翁之利,李丹若干脆的点头道:"嗯,一年半载也算很快了,什么时候动身?我想多带几个人过去。" "大后天吧,这是钦天监择的吉日,你好好收拾收拾,人你只管带,大哥儿就交给你了,你只护着他平安就行。" "嗯,"李丹若不再多说多问,刘贤妃又细细交待了几句,又说起旁的闲话来,没说几句,,外头就有内侍来传话,说官家让刘贤妃赶紧去前殿议事,李丹若忙起身告辞,刘贤妃穿了斗篷,和她一起出来,到了路口,李丹若辞了刘贤妃,出宫上车回去了。 第一百八章煎熬 姜彦明回来听了李丹若的话,一张脸一点点拉长,沉着脸半晌不说话,李丹若奇怪的看着他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合适处?刘贤妃担忧的是,大皇子在宫里确实不安全,能到离宫避一避最好,我带默哥儿过去,两个孩子一处有个玩伴,也不至于太寂寞。" "那我怎么办?"姜彦明突然忿忿道,李丹若惊讶的看着脸已经拉得老长的姜彦明,心里涌起股好笑的感觉来,这样子、这话,怎么象个孩子一样! "什么叫怎么办?"李丹若好笑道,姜彦明一脸的忿然:"你和默哥儿去离宫,就留我一个人在家?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李丹若看着姜彦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了片刻才笑道:"你这话奇怪,怎么是你一个人在家?太婆跟咱们就隔了道角门,你日常起居有姚黄打点,有什么怎么办的?前儿你说,那领了外差的,多数是媳妇孩子留下侍候公婆,这一个人赴任和一个人留下,有什么分别?你这留下好歹还是在家里呢,在家总比出门好,你这话真是奇怪!" "这哪能一样?这不一样!咱们从成亲就没分开过!"李丹若说的是东边,姜彦明却答非所问往西边一路跑,李丹若有些莫名的看着姜彦明,姜彦明脸上的忿忿然更浓:"我说的不是日常起居,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怎么办?默哥儿也不在家,要是默哥儿在家,那我们爷俩更可怜!你就留我一个人在家?" "那你说怎么办?"李丹若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姜彦明反问道,姜彦明没答李丹若的话,自顾自接着道:"这还不是光搬到城外,我能天天过去看你,那是离宫!我又不能去看你,你又没有休沐,别说半年、一年,就是一个月都难熬!我不想让你去!" 李丹若被姜彦明最后一句话叫的心里微微一软,声音也跟着温柔下来:"你怎么……象个孩子?这事,想不想去也由不得咱们,接了差使,我也烦心着呢,大皇子身子还不知道围了多少人,我这么cha手进去管着,还不知道有多少烦难,还有默哥儿,平时你回来的晚点,他就得跑到垂花门外等着去,这一去又不是一天两天,默哥儿还不知道怎么想你,可这事,不是没法子么?怎么推脱?" 姜彦明一声没吭,李丹若停了停,无奈的笑了笑接着道:"好在……我觉得用不了一年,刘贤妃那意思说的明白,她是要等范五娘子和德妃两败俱伤,宫里消停下来,她就能接大皇子回来了,范五娘子和德妃的禀性脾气我也跟你说过,不是能耐得住性子做长远打算的人,德妃如今又怀了身子,这孩子……哪能让她生下来?肯定用不了一年,也许半年就差不多了。" "唉!"姜彦明直直的看着李丹若,烦闷的长叹了口气:"半年也是煎熬,你又辛苦,丹若,等姜家安稳了,咱们就辞官回江宁去,咱们不住江宁城里,就在城外置些田地,好好修个宅院园子,咱们小隐于野。" "好。"李丹若笑着垂下眼帘,温和的答应道,姜彦明挪过来,从背后伸手搂住李丹若,下巴抵在她肩上唉声叹气道:"这官身有什么好?我不自由不说,连你也要受牵连,你在离宫勾心斗角,我在这里凄凄凉凉,这官做的有什么意思?丹若,等熬过这一阵子我就辞官,多一天也不做,咱们辞官归故里!" 李丹若抬手搭在姜彦明手上,轻轻'嗯'了一声,干脆换了话题:"吏部的事什么时候发动?" "今天孙尚书已经递上折子了,正巧官家召我看几幅古画,官家翻开折子没看几眼,就吩咐赶紧请刘贤妃,命我退下。"姜彦明闷闷答道,李丹若'噢'了一声,大约就是她走前的那个传请了。 "这事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李丹若心里浮起层寒意低声道。 "嗯,肯定要罢免不少人,血雨腥风倒不至于,官家性子宽厚慈悲,吏部这个案子孙尚书跟我细说过,虽说涉案银钱巨大,却不涉人命,照我看,最多也就是抄家籍没,勒令赔出,不会大开杀戒,再说,"姜彦明嘴角往下扯了扯笑道:"两位相公,一个女儿怀孕要修福积德,一个女儿嫁入皇家想求个喜庆吉祥的兆头,谁也不想大杀四方,刘贵人是个聪明人,更不会做这个恶人,这一场大案,也许一个人也用不着杀。" "嗯,这样也好,这杀人的事越少越好。"李丹若叹了口气道,说到杀人,姜彦明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三伯爷一家头身分离、血光四溅的场面,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忙摇了摇头道:"杀人……太惨了,若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之人,这杀头的事越少越好,毕竟人生不能复生。" "嗯,对了,大伯父有没有信来?姑母上回来信,把你我一通好骂,这会儿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李丹若感觉到姜彦明的寒噤,猜想他必是想起了姜家三房诸人杀头的惨状,忙岔开话题问道,姜彦明摇头道:"大伯父一个月一封信,姑母也不是真生气,不用担心……" "嗯,"…… 两人说着永州的事,又说到姜家诸人,细细碎碎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才收拾安歇下。 转眼到了启程的日子,李丹若一早进宫接了大皇子,出了禁中,姜彦明骑着马一路跟着,将李丹若一行送到离宫山门外,直到被侍卫拦住,不能往里进了,才勒住马,眼巴巴的看着李丹若等人的车子沿着古树参天的甬路转弯看不见了,才怅然若失的拨马回去城里。 默哥儿趴在车窗前,惊奇的看着路两边一棵接一棵的参天古树,一会儿'咦'一会儿'呀'的惊奇不已,李丹若从后面抱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着默哥儿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车子连进了几道门,在一处粉墙红柱、疏落有致的院落里停下,车帘掀起,李丹若下了车,回身抱下默哥儿,默哥儿在车上困了这大半天,一下了车就用力推甩开想要拘住他的朱衣,咯咯笑着,掂着脚尖沿着游廊跑的飞快。 前面大皇子车边,奶嬷嬷小心翼翼的抱着大皇子走下踏步,大皇子身边的总管事嬷嬷姚氏双臂下意识的微微张开,紧盯着奶嬷嬷,唯恐她不够小心谨慎,伤着了大皇子,李丹若紧走几步过来,姚嬷嬷有意无意的挪了挪,挡在李丹若面前吩咐奶嬷嬷道:"赶紧抱哥儿进屋,别着了风。" 李丹若看着在奶嬷嬷怀里扭着头,眼神紧随着默哥儿的大皇子笑道:"大哥儿坐了这半天车,也拘坏了,今天阳光好,这院子里也没风,让他下来走动走动对身子更好,小孩子就是要跑跑跳跳才长的结实。" "还不快抱进去,着了风可不得了!"姚嬷嬷仿佛没听到李丹若的话,只管厉声吩咐奶嬷嬷,奶嬷嬷扫了李丹若一眼,低头抱着大哥儿急步进了垂花门,沿着游廊往正屋进去。姚嬷嬷转身冲李丹若一丝不苟却不带半分恭敬的曲了曲膝,甩着帕子,也跟进了垂花门。 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慢腾腾走到垂花门下站住,微笑着看着又叫又笑,从院子里跑到游廊下,又从游廊跳到院子里的默哥儿,只等默哥儿玩够了,才牵了他的手进了垂花门,往东厢进去。 朱衣和脂红按住默哥儿净了手脸,换了衣服,又喂了半杯水,墨哥儿就坐不住了,朱衣忙带着两个小丫头跟着他到后面园子里玩去了。李丹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吩咐小丫头叫了随嬷嬷进来,屏退了众人,李丹若看着随嬷嬷喝了半杯茶,才笑问道:"嬷嬷可认得这位姚嬷嬷?" 随嬷嬷明了的看着李丹若笑道:"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姚嬷嬷不是我们这种自小入宫的女使,她原是吴才人的奶嬷嬷,做得一手好针线,最擅双面绣,说是一绝,吴才人的双面绣也绣得极好,是庆丰元年跟吴才人一起进的宫,庆丰二年秋天,吴才人犯了事,贬到长乐宫清修,庆丰三年年初,刘贵人要给大哥儿做衣服,想起了姚嬷嬷的针线,就让人把她从长乐宫领出来,专一给大皇子做衣服,就这么着,姚嬷嬷就跟在了刘贵人身边,她原来专管给大哥儿做衣服的事,后来大约侍候的好,刘贵人就让她做了大哥儿身边的管事嬷嬷。" 李丹若心跳的如擂鼓一般,刘贤妃从前说过,她不能生育,后来却生了大皇子,她还以为是后来遇到名医调理好了,看来不是……大皇子生于庆丰三年四月初……庆丰二年秋天吴才人犯事,庆丰三年初,姚嬷嬷出来给大皇子做衣服,又做了大皇子身边的总管事嬷嬷,刘贤妃这么信任她?把大皇子交到她手里,是的,她是吴才人的奶嬷嬷…… 第一百九章压服 李丹下意识的抬手用帕子按着嘴轻轻咳了几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觉得喉咙舒缓了些,李丹若放下杯子,抬手掩着喉咙,又咳了两声掩饰道:"我最怕跑马扬起的土,吸一点就咳嗽,这吴才人我竟也没说过,要不是你说,还真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人,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事?" "吴才人是安远县知县吴运才的嫡长女,因为生的好,她父亲就托人将她送进了宫,早先我在宫里当差时看到过她几回,生的真是好,柔柔弱弱,一根水葱似的,眉眼细长,媚气得很,皮ròu细嫩的少见,说话柔声细气,温柔的能汪出水来,刚进宫时没有品级,邹皇后就让她住进了刘贵人院子里,到底犯的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说是大不敬,这事说不清楚,她长成那样,却不怎么得宠。"随嬷嬷细细答道。 "长乐宫……是个什么地方,日常供奉上可还过得去?" "长乐宫,怎么说呢,跟间大庵堂差不多,奶奶也知道,太祖以仁孝治天下,宫里的规矩,侍候过先皇的宫妃,若生有一男半女,都允儿女接生母到府里荣养,住进长乐宫的,都是侍候过先皇,又没有生过一儿半女的宫人,日常供奉上倒不差,就是……供奉再好,那也是座活死人墓,长乐宫宫门三年五年都不开一回,困在宫里的人,就是等死罢了。"随嬷嬷叹着气解释道。 李丹若暗暗呼了口气,看来是了,果然是这样! 打发了随嬷嬷,李丹若换了身干净衣服,往后面园子里看着默哥儿玩了一会儿,吃了午饭,大皇子和墨哥儿都歇了午觉,李丹若坐在炕上,仔细想了想,吩咐脂红去请姚嬷嬷过来说话。 不大会儿,姚嬷嬷跟着脂红进来,李丹若随意家常的坐在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看着墨哥儿午睡,见姚嬷嬷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笑道:"嬷嬷请坐。"姚嬷嬷带着满脸毫不掩饰的戒备,屁股在炕沿上稍稍沾了一点点,一幅根本不准备久坐多说的样子。 李丹若却仿佛没看到般浑不在意,看着脂红给姚嬷嬷倒好了茶吩咐道:"你到门口守着,我和嬷嬷有要紧的话说。"脂红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站在门外守着。 姚嬷嬷狐疑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放下针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姚嬷嬷打量了一遍,直看的姚嬷嬷几乎忍耐不住,才悠悠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家姑娘把哥儿托付给你,就是把她们娘俩这两条命交到了你手上,你这样意气用事,怎么对得起你家姑娘?" 一句话说得姚嬷嬷直挺挺跳起来,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雪白的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并不看她,却转头看着默哥儿,爱怜的帮他掖了掖被子,轻轻理了理墨哥儿散乱在枕上的头发,这才转头看着姚嬷嬷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因为你是个明白人,刘贵人才将哥儿托给你日常侍候,往后哥儿一天比一天大了,刘贵人为哥儿打算的也就越来越多,今儿托付我来照管哥儿,明儿还会托付更多的人来照管教导哥儿,刘贵人对哥儿寄以厚望,断不能容谁挡在哥儿前头,逆了她的安排,误了哥儿的前程。" 姚嬷嬷死死盯着李丹若,李丹若居高临下的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道:"你为了哥儿,搭上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这我知道,可你,"李丹若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是个没有眼光见识的奴婢,你除了将哥儿日常起居侍候好,还能做什么?你能教他什么?你觉得刘贵人肯容你这样么?哥儿不是你的。"李丹若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姚嬷嬷却听的半边脸抽动不停。 李丹若轻轻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叹息低声道:"看你今天这行事,就是个没半分眼光见识的,哥儿身边没你不行么?刘贵人非用你不可么?你就没想过,刘贵人用你,是给你们的恩典,你却如此强势,一定要逆了刘贵人的意思么?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有什么打算?要把长乐宫翻转成慈宁殿么?" 姚嬷嬷喉咙里咯咯响了几声,身子一软,滑跪在地上,伏地磕头不已,李丹若垂着眼帘瞄着她,一声不吭的任她磕头,只看着她磕的额头青紫一片,才慢吞吞的吩咐道:"起来吧。"姚嬷嬷又磕了两个头,双手撑地,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来,趔趄了两步,靠着炕沿稳住身子。 李丹若盯着她,声音阴冷的低低道:"你记着,这样的教导只此一回,从现在起,我的意思若逆了半分,再没有下回!"姚嬷嬷喉咙紧的几乎说不出话,只垂着头连点了几下,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温柔的拍了拍默哥儿吩咐道:"好了,你下去吧。" 姚嬷嬷退后半步,哆嗦着深曲膝行了礼,慢慢退了几步,才转身出去了。 大皇子虽小,倒比墨哥儿还早醒了一会儿,李丹若站在炕前,仔细打量着大皇子,大皇子生的极好,大眼睛长睫毛,如洋娃娃一般,只是显得稍有些苍白细弱,看样子很乖巧,并不似刘贤妃的生机勃勃,几个奶嬷嬷给大皇子净了手脸,换了件衣服,李丹若拿过只布偶,半蹲到炕前,将布偶送到大皇子面前,笑盈盈看着他,大皇子怯生生的扫了李丹若一眼,眼睛盯在布偶上,看看布偶,又抬头看看姚嬷嬷,两只小手紧紧揪在一起,想拿却又不敢伸手,身子却往后缩了缩,拉过奶嬷嬷的手,推着她去拿布偶,奶嬷嬷只看着李丹若不敢去拿,李丹若将布偶塞到奶嬷嬷手里,示意她递给大皇子,大皇子飞快的接过布偶,抱在怀里,又往后缩了缩,胆怯的扫了眼李丹若就急忙垂下眼帘。 李丹若站起来温声吩咐道:"今天天气好,带大哥儿到外面走一走,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能长得健壮。"奶嬷嬷忙看向姚嬷嬷,姚嬷嬷额头还青紫一片,垂着眼帘,手脚利落的取过大皇子的小斗篷递给奶嬷嬷,奶嬷嬷仿佛松了口气,忙接过斗篷给大皇子披上,抱着他下了炕,弯着腰,牵着他的手往门口过去。 大皇子斯斯文文的跨出正屋门,一眼看到墨哥儿正甩着双手,用力从东厢门槛里跳出来,大皇子吓的紧抓着奶嬷嬷的手,惊讶而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胖嘟嘟、明显精力过剩的小人儿。 墨哥儿跳出门槛,大叫着直扑往李丹若,李丹若忙蹲下身子抱住他,墨哥儿在李丹若脸上响亮的亲了下,推着李丹若的肩膀,借力在她怀里利落的转个身,看着正大睁眼睛、好奇无比看着自己的大皇子叫道:"阿娘,你说的那个小弟弟就是他吧?" "是他,好好陪弟弟玩,你比他大,要处处让着弟弟,听到没有?"李丹若温柔的叮嘱道,墨哥儿不等李丹若说完,就推开李丹若的手叫道:"听到啦听到啦,弟弟长的真好看!走,我带你去玩,咱们去玩,后面有个好大好大的园子,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鸟儿,咱们去抓,快走!" 墨哥儿从奶嬷嬷手里挖出大皇子的手,拉着他就往后园去,大皇子又是兴奋又是茫然,一只手被墨哥儿牵着,一只手抱着布偶,被墨哥儿拉着,一路跌撞的往后面园子过去,奶嬷嬷惊恐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笑道:"没事儿,你们跟过去看着,别让跌伤了就行。"几个奶嬷嬷和众丫头婆子们急忙扎着手跟在后面,一起往后园涌进去。 李丹若不紧不慢的穿过月亮门,寻处高地站着,看着墨哥儿拉着大皇子,一会儿奔到这边看新发的叶芽,一会儿奔到那边看一只乱爬的虫子,一边仰着头,惊喜的看树上欢快跳跃的艳丽鸟儿,大皇子苍白的脸上泛起层红晕,手里的布偶早不知扔哪儿去了,李丹若目光不离两人,直看着两个孩子痛痛快快玩了小半个时辰,才吩咐朱衣叫墨哥儿带着大皇子回去。 回到正屋,大皇子脸上带着薄薄的兴奋的红晕,鼻尖颌下隐隐有一层密密的汗珠,紧攥着墨哥儿的手不肯松,墨哥儿片刻不肯闲,两人直玩闹到晚饭前,才肯坐下来和朱衣脂红玩了会儿翻绳,吃了晚饭,大皇子从没这么玩过,只累的比平时早睡了小半个时辰。 夜幕沉落,李丹若从正屋出来,下了台阶,站在院子里,紧了紧斗篷,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的繁星,这一趟差使顺利到远出乎她的想象,可大皇子的胆怯内向也一样远出乎她的想象,唉,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他被保护得太好太过了,这位皇子,他有那样的母亲,不出什么意外,他将是下一代的君王,亿万子民的主人,可一个胆怯内向的君王并不是诸人之福。 李丹若低下头,出神的看着灯影在院子里那座精致的假山上轻轻晃动,院子里寂静的听得到星星滑动的声音,也许,她可以试着爱他,推着他欢乐一些,勇敢一些,毕竟,他还那么小。 第一百十章混乱 第二天辰末刚过,姜彦明的信就被急急的递进来,李丹若吓了一跳,急忙拆开,厚厚四五张纸却写的都是庭院寂然,人孤影独的伤感和思念,李丹若担心的大事一件也没有,李丹若松了口气,笑着摇着头,又气又是笑,心里却暖暖的仿佛洒满了冬日暖阳。 李丹若犹豫了好一会儿,走到桌前,慢慢研了墨,提笔回了封信,压了漆封打发人送回去。 离宫仿若隐居的日子在姜彦明一天一封长信和两个孩子的玩耍中缓慢而安静的流淌,吏部的案子如姜彦明所料,果然没有大开杀戒,不过撤了许多官员,查抄了许多座府邸,皇上赏了姜彦明一处,李丹若接了信,想想那府里过去也是自己常去之处,那曾有过的别家的安逸与欢乐留在一糙一木间,自己若是住进去,这心里只怕难以安宁,姜彦明接了信,隔天就跟官家辞了这处赏赐,一番说辞竟说的皇上赞赏不已,叹他有情有义,收了这处宅院,另外赏了处荒废已久的前朝公主府,又赏了一万银子,让姜彦明自行修缮改建。 得了彩头的,除了姜彦明,还有刑部尚书孙先忠,孙先忠调任吏部尚书,刑部尚书由郎中卢万庆接任,新任刑部郎中黄源深却是魏相公的私人,这一趟中,得益最大的自然是刘贤妃,新的吏部尚书和吏部空出来的众多要紧位子,在两位相公的默契中,由着刘贤妃调度安cha人手,整个吏部顺顺当当落在了刘贤妃手中。 三月里,沈五娘子风光无限的嫁进了皇家,随嬷嬷每天的准点八卦及时而祥实:"……新圣人样样事情、件件东西都讲究的不得了,官家那么随和的人,圣人这么讲究……这么风光热闹的一场大礼cao办下来,可真是不容易,亏得刘贵人能干,可再能干也是人身ròu体,这场大事一毕,刘贵人这一口气松下来,人就病倒了,这人哪,就是这样,若是心事未了,屏着口气一直忙一直忙,那倒还好,最怕忙好了,这口气一松下来,那病就找上来了,好在如今宫里有了圣人,那就是有了主心骨,这万事有皇后打点掌管,自然万事妥当,也不能不妥当不是……" "……圣人这规矩、这脾气比先头邹皇后可厉害多了,听说魏德妃头一天去给圣人请安,就生了龌龊,这事……也说不上,说起来圣人进宫也有小半个月了,魏德妃这才是头一回过去给圣人请安呢,可翻过来一想,魏贵人怀着身子,怀着龙种呢,又害喜的厉害,这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就是得多体谅些个,可再换一头说吧,圣人到底是新妇,足足过了小半个月才去请安,又是个怀上身子的……唉,咱不说这个,说不好,魏贵人头一回拜见圣人,自然要磕头,圣人也没免了她的礼,她就得磕头不是,磕了头,也得圣人吩咐了,魏贵人才能起来道谢呢,可巧,听说那会儿圣人正好跟站在旁的魏昭容说话,一时就没顾上叫她起来,魏贵人怀了身子,害喜又害得厉害不是,就自己个儿站起来,谁也不理,顾自转身甩帕子走了,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儿!圣人气坏了,听说抄起只杯子就砸中了魏贵人,幸亏是只杯子,砸身上最多也就是青一块,也伤不着哪里,可魏贵人从怀了身子就娇嫩得很,平日里,就是没事都得几个太医随时等着听传唤,这挨了一杯子,没砸着可吓着了,这事闹得啊,连官家都发了大脾气。" "……如今宫里就没个消停时候,这事不是一件一件的出,都是几件迭一起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波跟着一波,前儿魏贵人挨了一杯子,这会儿还一个劲儿的病着呢,昨儿一天又出了两件事,一件出在早上,圣人当廷杖责了孙美人,说是僭越,也真是……这事咱们说不好,说是孙美人穿了件深桃红衫子去请安,就挨了廷杖,圣人还说了,往后宫里除了她,别人不许着红,粉红、桃红也不行,孙美人委屈的什么似的,她穿这桃红衫子时,圣人还没吩咐过不许着桃红不是,这是一件,还一件,午后李美人陪圣人逛园子,正看到魏昭容带人折桃枝,圣人训斥魏昭容不知爱惜花木,魏昭容说是官家爱看折枝桃花,想着晚上官家要过去,特意折几枝cha瓶,这一来一往,也不知道哪一处没说对,圣人就打了魏昭容好几巴掌,听说一张脸打的红肿紫涨,魏昭容几乎哭死过去,官家差点气病了,您看看,这一个月不到,七七八八、大大小小生了几十件事,官家今儿早上只好发了话,刘贤妃病着不好理事,就让魏昭容和李美人帮着圣人协管宫务,不管什么事,得三个人都点了头才行,唉!看吧,这往后就更没个头了。" …… 李丹若细细品着随嬷嬷那些看似随意却从不多余的闲话,一点点梳理分析着宫里的情形,看随嬷嬷说的如此气定神闲,也看这一个月间生出的无数事,宫内众人诸事,都按着刘贤妃的指挥在走,刘贤妃的病只让她没法处置后宫,却半分也没影响她代官家处理朝政…… 如今的宫里,沈皇后只怕是独自一派,不对……李凌波陪她逛园子,这些件事中,她从来没发作过李凌波,李丹若苦笑不已,果然,李凌波又在玩弄她的聪明了,在一群站在台上的傀儡中玩合纵连横,亮在台下看戏者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沈皇后是个惯坏了的坏脾气小娘子,娇纵中长这么大,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算计,若是嫁个好脾气的本份世家子,这一辈子也能福气美满,可她一步登天了,风光无限的嫁给了后妃无数的皇帝,偏偏她嫁入前,宫里已经先进了几个妃嫔美人,那些妃嫔美人,都是往常和她常来常往、或处得来或根本处不来的熟人,她从来不屑于、也想不起来花心思去了解别人,可人家却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了解她,她和她的后位,如同一个三岁稚童抱着夜明珠蹒跚行于信奉弱ròu强食的丛林中…… 魏德妃和魏昭容同出魏家,如今一个怀孕一个得宠,却看不到同心协力之处,唉,同心协力又怎样?魏德妃自负才华美貌,原本就没把沈娘子看在眼里,如今虽说她为后已为妃,可她毕竟先入宫又怀了身孕,…… 那个美丽的昭容,如今宠冠后宫。 还有两个美人儿,不声不响却绝不是毫无动静…… 李丹若长长叹了口气,宫里这份混乱不知道要乱多长时候,也不知道要搭多少条人命进去,也不知道凌波……凌波两个字如同冰块般堵在李丹若胸口,她安份便能安稳,可她伸了手,她难道不知道,这一伸手后头的血雨腥风…… 隔没两天,外头的婆子来报,李凌波的母亲、三太太严氏过来看望李丹若,已经到离宫门口了。 李丹若片刻惊讶之后,不禁苦笑,她来,要干什么? 离宫外院花厅里,严氏端着气势坐在榻上,微微抬着下巴,春风满面、居高临下的转头欣赏着花厅窗外盛开的花糙,李丹若上了台阶,垂手侍立在花厅门口的使女曲了曲膝,严氏忙转头看向花厅门口,见李丹若进来,伸直双腿就要下榻:"你看看你,怎么自己来了,叫个嬷嬷引我进去就是了,大哥儿好些没有?这孩子身子一直弱,真是让人挂心,我早想来看他了,听说墨哥儿也跟过来了?有个孩子陪着大哥儿好是好,可就是得看好了,孩子不懂事,万一吵吵闹闹的伤了大哥儿,那可就是大事了!" "劳三伯娘惦念,三伯娘的教导我都记下了,三伯娘也知道,大哥儿年纪小,身子弱,这会儿正忌着灾星,来这离宫前官家和贵人都吩咐过,不许见外人,咱们就在这花厅说话吧。"李丹若恭敬的曲膝见了礼,笑着解释道,严氏已经下了榻,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快道:"怎么着?我倒成了外人了?照你这么说,我想看看大哥儿,还得领了旨意才行了?" 李丹若微笑垂手立着,并不理会严氏的斥责,严氏悻悻然重又坐回榻上,李丹若从女使托盘里捧起茶放到严氏面前几上,又吩咐送几样点心过来,严氏斜着李丹若道:"算了,这也不能怪你,我带了几匣子点心给大哥儿,你让人送进去吧。" "不敢瞒三伯娘,大哥儿从不吃外头的东西,也不穿不用外头送进去的衣物,三伯娘这份心意等会儿我和大哥儿说一声,再打发人跟贵人说一声,三伯娘看可好?"李丹若温和却无余地的笑道,严氏脸色变了变道:"也是,官家子嗣少,二哥儿正病着,这一个也病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自然要多当心,回头官家子嗣多了,也就好了。" 第一一一章游说 "三伯娘说的是。"李丹若态度恭敬的微笑道,严氏端起茶抿了一口,均了几口气,放下杯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用眼角瞄着李丹若笑道:"早就想过来看看大哥儿和你,可这一阵子,你不知道,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宫里宫外就没消停过,好在从昨儿起,宫里的事总算有了个头绪,我这就赶紧过来看你了。" 严氏的话仿佛有些没头没脑,李丹若却听的心惊ròu跳,暗暗叹气,看来她这一趟所谋甚大,第一盯到大皇子身上,第二只怕是盯在了姜彦明身上,先从自己这儿说起。跑到人家的地盘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谋人家孩子、橇人家墙角,是说她没脑子好呢,还是说她无知者无畏好? "三伯娘客气了,我在这里陪侍大皇子,照理说会不得客,三伯娘是个知礼的,哪里能常来?!"李丹若态度谦和,却极明确的堵回了严氏的话,严氏却从自己愿意的方向会意着李丹若的话,连声笑道:"可不是可不是,"说着,冲门口的使女婆子挑着眼角示意李丹若,道:"你看看,还是咱们娘俩自在些说话儿好,不用人侍候。" "这都是这里的规矩,三伯娘也知道,我不懂皇家规矩,过来这边陪侍大皇子,须得事事经心,步步守矩,皇家的规矩哪是咱们能违反了的。"李丹若心里叹着气,委婉的解释道。 严氏脸色立进就变了,冷冷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按压住心里的怒气,深听了口气,脸色仿佛缓和了些,这才放下杯子,看着李丹若似笑非笑道:"若姐儿从嫁了人,还真跟从前大不一样,你看看,你母亲不在京城,这京城里最疼你,跟你最亲的,也就我和你大伯娘了,大姐儿、二姐儿,你们姐妹几个才是嫡亲的姐妹,都说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若论亲,还有什么能亲得过血脉?真要有什么事,也就是我和你大伯娘,还有你这些姐妹兄弟能靠得住,旁的,你还能指望谁去?" "三伯娘说的极是,姜家遭难这几年,多亏了三伯娘照应。"李丹若听的腻歪,带着笑却极不客气的应道,严氏一下子咬住嘴唇,脸色青了青,抬手掸了掸衣襟道:"瞧瞧这话,姜家的事那是姜家的,五郎姓姚,又是自小过继的,你跟姚五郎非要那样重情重义,这名声是好了……照我说,姜家是姜家,姚家是姚家。" 李丹若无语的看着严氏,这心里已经不是腻歪了,沉默了片刻,直视着严氏,半是奉劝半是警告,直截了当的说道:"三伯娘识书达礼,又这个年纪,这话说出去让人笑话,三伯娘也说过,这血脉之亲乃天下至亲,姜家也罢,姚家也好,那血脉也是血脉,长辈兄弟,过继可继不断血脉。" 严氏后背僵直直挺起危坐盯着李丹桂,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恼怒的眼睛冒火,正要张嘴说话,李丹若紧接着道:"血脉乃至亲,我们姐妹不管怎样都是姐妹,三伯娘这句话说的极是,因了这句话,我这做姐姐的也有一句话奉劝,太婆在世的时候常说,李家无惊才绝艳之人,后人当守份知足,别做好权倾天下,位极人臣之想,那是非份之想,只能招祸,三伯娘好自为之。丹若还有事要忙,就不多陪三伯娘说话了。" 李丹若说完,也不等严氏说话,站起来曲了曲膝,转身出去了。 严氏只气的手指发凉,脸色铁青,笔直的端坐在榻上,好半晌才愤恨异常的呼出口气,抖着手用帕子拭了拭鼻尖,勉强用手撑着榻下来,径直出离宫上了车,青着脸端坐在车上,直走到半路,才均过口气吩咐道:"直接去禁中。" 第二天傍晚,三四辆车在姜家门前停下,严氏从最前一辆车里下来,见姜家大门应声开了条fèng,回头冲心腹婆子点了点头,婆子退后几步,带着后面几辆车,往前面姜彦明和李丹若府门口绕过去。 几个粗使婆子捧着礼盒跟着,严氏春风满面的和程老太太见了礼,分主次坐了,寻着话儿聊起了家常,程老太太谨慎的应着话,严氏不时瞄着屋角的滴漏,申末刚过,姜彦明果然从衙门回来,过来请安了。 姜彦明见严氏在座,眼底闪过丝意外,恭敬的上前见了礼,严氏亲热的笑道:"都是自家人,快别多礼,我们老爷不在家,你也不往我们府上走动,往后可得常到我们府上走动走动才行,我们庆哥儿和慧哥儿最爱你的文章,前儿还和先生说,若论学问,满京城也没有比你强的!往后你可得常过去指点指点!" "三伯娘过奖了,庆哥儿和慧哥儿极聪明,学问文章都好,若说指点,我还真是担不得,不过比两个哥儿痴长几岁,有个好运气罢了。"姜彦明客气道,严氏眉头舒展,脸上从里到外透出喜色笑道:"你看看,这就是咱们世家子侄的风范,五郎这么大学问,你看看,多少谦虚!我们李贵人最欣赏你这一条,前儿还跟我说起你呢,我们贵人说了,官家跟前的知制诰,就数你才气最高,最得圣心,虽说说着只是个知制诰,可在官家面前说一句算一句,比那两位相公都不差什么呢!" "三伯娘过奖了,官家不过觉得我诰书写的通顺,字写得工整罢了,我一个知制诰,哪敢多言半句。"姜彦明不动声色、声音里却隐隐透出疏离和不快,程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停了停,抬起眼皮扫了严氏一眼,明了的微微眯起眼睛,脸上仍旧是一片慈祥笑容,严氏笑声飞扬:"这就不易了,官家可不常夸人,五郎这样的人品才华也夸得,你不知道,我们贵人常在官家面前夸你呢,贵人如今协理宫务,这是官家的赏识,五郎是个明白人,你也该知道,这宫里若有人肯替你时常说说话,就是提点几句,可比你外头瞎忙强得百倍千倍去,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一个相公了呢!" "不敢当不敢当,三伯娘请慎言!"姜彦明忙离座躬身客气不已,严氏说的兴奋,满笑容、亲热的招手示意姜彦明坐:"你看看你这孩子,咱们一家人说话,不会讲究那许多,快坐快坐,你看看你,气色看着象是不大好,怎么会这样?若姐儿如今远在离宫,你身边侍候的人有几个?够不够?" "多谢三伯娘关爱,都好。"姜彦明不愿多说话,站着拱了拱手正要告辞,严氏打断了他的话,抬手嗔怪的点着他道:"你看看你,跟三伯娘还不说实话,这孩子就是腼腆,你不说三伯娘就不知道啦?若姐儿那孩子我还不知道,脾气大脸酸,心小不能容人,你身边根本就没个伏侍的人,是不是?唉!"严氏重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程老太太痛心道:"说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若姐儿自小失怙,她母亲又是那样的性子,只知道一味的娇生惯养,从小也没人教她个礼法规矩,把她这脾气给惯得不在好歹、没个上下,亏得姜家……要不然哪容得下她这样的?你看看,哪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就该本本份份的守着丈夫孩子,这也不说,好歹让她扯着皇命这张大旗,可你看看,去也行,那五郎身边你得安置好吧,你看看,五郎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这成什么话?我这个做长辈的都觉得丢脸,是我没好好教导她,老太太千万见谅则个。" 严氏一番话说完,昨儿那口恶气总算出了点,舒心的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程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笑道:"三太太说的是若姐儿?若姐儿是跟在你们老夫人身边长大的,你们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常说,她那些孙子孙女儿里头,就数若姐儿最懂事知礼,噢!"程老太太仿佛刚醒悟般长长'噢'了一声,转头看着侍立在旁边的大/奶奶赵氏和俞嬷嬷笑道:"我倒忘了,三太太随外任十来年,这些事她哪里知道?" 赵氏轻声笑应了,戒备的看了眼严氏,程老太太捻着佛珠,转回头看着严氏接着笑道:"不瞒您说,我这些媳妇、孙儿媳妇,最让人挑不出一丝半分不是的,就数若姐儿了,你不知道,当初我费了多少心思口舌,才得让宁老夫人点了头,把若姐儿给五郎娶回来,若姐儿嫁过来这些年,我这老太婆就不说了,怎么看她怎么好,就是家里的妯娌、姐妹,也没一个不敬她服她的,和五郎,五郎在这儿,你自己说说,人家说什么琴瑟合鸣,就是那样,三太太想想,若姐儿是你们老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哪能不好?三太太也太客气了。" 严氏干笑了几声道:"这是老太太疼她,"说着,转头看着姜彦明笑道:"五郎正当盛年,这身边无论如何不能少了人侍候,这事我想到了,让人挑了两个知书达礼的美貌丫寰,已经让人送到你府上了,你留着使唤,都说长有赐不可辞,可别跟我客气。" 第一一二章拉拢 姜彦明敛尽笑容,阴沉着脸,强压下心里的恼怒,站起来拱手道:"这是三伯娘的好意,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这二门以内,都得由丹若做主才是,如今丹若不在家,三伯娘若执意要留下,"姜彦明转头看着程老太太道:"请太婆替孙儿做主。" "这也是你三伯娘一片心,"程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严氏,笑容可掬道:"五郎说的极是,这大规矩不能错了,我看这样吧,你那府里也不缺人侍候,若姐儿走的时候诸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这两个丫寰,都让人带到太婆这里当差吧,我这里人手不够,你大嫂忙不过来,就让这两个丫寰侍候我一年两年的,过两年我再替她们寻个好人家,打发她们好好嫁了就是,三太太,您看这样好不好?" 严氏一肚子恼火,却又不好翻脸,勉强笑道:"老太太要缺人使唤,我再人送几个丫寰过来,这两个可是专程挑出来侍候五郎的。" 姜彦明似有似无的冷'哼'了一声,冲程老太太拱了拱手道:"太婆,三伯娘,我还有几件事要处置,先告退。" "去吧去吧,有太婆陪你三伯娘说话呢。"程老太太不等严氏答话,忙摆手道,严氏看着转身就走的姜彦明,想叫回来一时又想不出合适说辞,不叫又不甘心,一时直着身子呆住了,程老太太笑眯眯的看着她,再不提两个丫寰的事,只长篇大论说起从前和宁老夫人如何如何的往事来,严氏强扭了几回话题,程老太太只装听不见,顾自把那些陈年旧事说个不停,严氏强压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勉强应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赵氏将严氏送出二门,看着严氏的车子出了门,脸色一点点往下沉,低着头想了片刻,转身进来,悄悄寻了俞嬷嬷道:"嬷嬷,您看今天这事?要不要跟五奶奶说一声?" "还是说一声好,明儿一早我去一趟吧,等晚上我跟老太太打个招呼。"俞嬷嬷仔细想了想应道,赵氏舒了口气笑道:"那我去寻姚黄借辆车去。"俞嬷嬷应了,看着赵氏往后园角门过去,才转身进了屋。 严氏的车子一路进了李府二门,严氏一张脸铁青下了车往正院进去,心腹婆子吴嬷嬷小心翼翼的落后半步跟着,严氏突然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吴嬷嬷问道:"前儿让你打听的事,有着落了没有?" "回太太,打听倒是打听到了,从前姜家的仆人都散居在京城各处,我寻了好几个人打听,从前姚五爷身边是有两个得宠的心腹通房大丫寰,一个叫翠羽,一个叫红翎,红翎早就嫁了人,孩子也生了,翠羽也定好了人家,再有十来天就出嫁了,我想着不中用了,就没急着跟太太说。"吴嬷嬷忙仔细答道,严氏紧拧着眉头走了几步,转头吩咐道:"你去,破着多花点银子,把翠羽的亲事退了!" 吴嬷嬷一句多话不敢问,垂手答应一声,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去办差使去了。 严氏转头看着吴嬷嬷的背景,出神的想了半晌才转过身,一脸烦躁的仰头看着已经晕暗到看不清楚的树梢,一时心乱如麻,凌波是能干的,如今协管了宫务,得了官家的信任和爱宠,在宫里已经站稳了脚跟,自己这头,这两天净惹气了,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可这李丹若也太不是东西了,不帮自家人,胳膊肘净往外拐!这姚彦明也这样,他们想干什么?攀上刘贤妃了?刘贤妃出身下贱,满朝官员和这天下读书人断不肯让她做了皇后,就生了皇子又如何?官家春秋鼎盛,往后还能少了子嗣?再说还有个嫡子在呢…… 哼!严氏恨恨的错了错牙,给脸不要脸!那就走着瞧! 严氏阴着脸边走边想个不停,沈皇后是个蠢货,魏昭容又没有脑子……嗯,凌波说的对,定了宫内,再谋朝堂,可能用的人手太少,姚彦明这个知制诰深得官家信宠……算了算了,看样子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回头跟凌波说说,这样的蠢货没法用! 大老爷虽说做到枢密副使,可胆小如鼠,这会儿又不好强压,自家老爷又在外任,这手里可用的人盘来盘去竟没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严氏低低的骂了一句,来日方长,咱们以后再慢慢算这笔帐!算了算了,凌波说的对,成大事不拘小节,再看这一回,且忍一忍,往后再说!有让他哭着喊着巴接上来的时候! 严氏恨恨的走一路想一路,直到进了正院上房。 白虎桥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一处干干净净的两进院子里,正屋东厢炕上,翠羽一身粉紫衣衫,垂头坐在炕里,手里捧着只白瓷杯慢慢转着,翠羽娘一条腿盘在炕上,一条腿垂在炕沿下,看看女儿,又看看双手抱膝,、身子蜷成一堆蹲坐在炕前小凳子上的翠羽爹老孙头,再转过去看看袖着手、靠墙站着的两个儿子,一只手用力拍着炕沿叫道:"你个死老头子,你倒是说话呀,该拿大主意的时候你咋没音儿了?这事,到底应还是不应,你总得有个话!" "我不是说过了?张家这门亲事好不容易才攀上,这定也下了,礼也过了,还有几天就成亲了,还有啥应不应的?"老孙头生气道, "死老头子!咱翠羽嫁张家那是下嫁!攀什么攀?他张家攀咱们还差不多!"翠羽娘连啐带骂,转头指着两个儿子道:"你俩也说句话!" "我听娘的意思。"老大答的干脆,老二扫了眼众人,将手往袖管里笼了笼附和道:"我也听娘的。"听了两个儿子的话,翠羽娘心气稍平了些,转过身,看着翠羽,脸上不由自主的带出七八分讨好的笑容道:"大丫儿,娘就听你一句话。" "娘,"翠羽眼神清亮的看着母亲道:"把张家的亲事退了吧,反正也不用咱们出银子,这是好事,您想想,早些年,我拨到五爷院里侍候五爷前,咱们家里是什么情形?一家五口挤在一条破炕上,冬天连烧炕的柴都买不起,屋里冷的水都结冰,到后来,爹能当庄头管上庄子,大哥能到铺子里学徒做管事,不都是那些大管事看着我在五爷身边侍候的好,看着五爷对我不一般,要不是这样,咱们家如今能这样置了宅子、铺子,做了生意,还能买几个奴儿用?" "可不是!就是这话,咱们全靠你,靠着五爷,可惜后来姜家出了那事,不过也好,如今这样更好,又有银子,又脱了籍。"翠羽娘笑道,翠羽点了点头道:"娘这话明白,就是因为咱们脱了籍,我才想着多替家里、替哥哥谋划谋划,娘,你想想,如今姜家虽说败了,可五爷倒比从前更了不得了,这一场就考了个探花,听说现在天天在官家身边侍候,五爷是个有本事的,往后必定能出将入相了,说不定还能封侯封王的。" 翠羽娘听的连连点头,翠羽眼神迷离的看着炕几上的烛光,出了一会儿神才接着说道:"五爷的脾气我最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五奶奶性子清冷,从来不管五爷身边的事,就是对爷也不大搭理,娘你想想,这样的人家,到哪儿找去?我跟五爷是自小的情份,要是能回到五爷身边侍候……过几年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在府里就站得稳稳的了,那时候,咱们家还能往上走一走,大哥就是想求个官做做,只怕也不是难事。" 翠羽的话说得翠羽娘两眼放光,搓着手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靠墙站着的哥俩也直着身子,兴奋的互相看了眼,又一起热切的看着翠羽,翠羽长长呼了口气笑道:"我也不多想,就本本份份的在五爷身边用心侍候,往后生了孩子,也就替孩子想想,替家里想想,也就够了,也不碍了谁的眼,也不跟谁争宠去,这日子有什么不好?那张家是殷实,可跟五爷怎么比?就是为了咱们家,也是退了张家的亲事好。" "成!这话在理儿!她爹,你都听到了?你听听,生了这么个好闺女,是你的大福气!大丫儿,咱们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吴嬷嬷的话去!"翠羽娘兴奋的拍了下大腿,利落的跳下炕笑道,老孙头一张脸拧成一团,看看翠羽,又看看翠羽娘,猛的站起来指着翠羽道:"你一个女儿家,这心咋这么高?你就老老实实嫁个人吧,爹求你了!" "死老汉!你瞎嚎的啥?你懂啥?滚一边去!"翠羽娘被翠羽爹一句话说的怒火中烧,点着翠羽爹的面门跳脚叫骂道,翠羽仿佛没听到她爹的话,只冲母亲笑道:"娘别跟爹计较,爹就这脾气,天不早了,娘快去吧。"翠羽娘冲翠羽爹啐了一口,叫上大儿子跟着,出门寻吴嬷嬷回话去了。 第一一三章冒犯 姜艳湖在姜家二门里下了车,看着婆子将端午节礼一样样取下来送进去,这才转身沿着檐廊往正屋去。 赵氏迎出来,替她打起帘子,姜艳湖停住步子,打量着一脸烦恼的赵氏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烦恼成这样?" "大姑奶奶进去再说吧。"赵氏苦笑道,姜艳湖进了屋,给程老太太见了礼,侧身在炕沿上坐了,看着程老太太,没等她问,程老太太就叹气道:"你来的正好,正想寻个人商量商量,看看这事怎么处置才妥当。" "出什么事了?"姜艳湖上身微微前倾,着急的问道,程老太太忙摆手道:"你别急,没大事,是这么回事……"程老太太先将昨天严氏突然上门,又送了两个丫寰给姜彦明的事细细说了,见姜艳湖眉毛一点点竖起来,忙伸手拍着她道:"你看看你这性子……先听我说完,昨儿那两个丫寰领到我这儿,我想着也就这样了,谁知道,今天一大早,三太太竟又遣人将翠羽连身契送来了,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翠羽是谁?这名字我象是听说过。"姜艳湖出嫁多年,哪儿还记得清早先府里的丫头婆子,赵氏忙解释道:"是从前五郎屋里的通房大丫寰,一共两个,一个叫翠羽,一个叫红翎,家里出事前一晚,这两个丫寰也跟家里那些下人一起逃的可快,其实五郎那一处倒没什么事,听说红翎早嫁了人,孩子也生了,这翠羽也不知道怎么还没嫁人。" "通房大丫寰!?"姜艳湖眉梢倒竖,看着程老太太道:"这位三太太把咱们家、把五弟打听的这么清楚,连通房大丫寰是谁她都知道了,她想干什么?叫翠羽来,我先问问她!"程老太太示意赵氏,赵氏忙转身出去,片刻功夫,就引着翠羽进来。 翠羽小心谨慎的跪倒磕了头,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垂手立着,姜艳湖的目光从眼角斜下来打量着她问道:"你叫翠羽?" "回大姑奶奶,奴婢翠羽。" "你也不小了,又打发出去这么些年,说过人家没有?"姜艳湖的问话直截了当,翠羽犹豫了下,她订亲张家这事凡有来往的人家都知道,这来往的人家中又多是姜家旧仆,这事瞒是瞒不过的,翠羽垂头低声道:"回大姑奶奶,说过一家,姓张,已经退亲了。" "什么时候定的亲?什么时候退的亲?" "去年冬天订的,昨……昨天退的。" "是严太太遣人替你退的亲吧?这退亲银子也是她替你出的?" "是。" "好了,你下去吧。"姜艳湖不再多问,挥手打发道,翠羽满心焦躁,抬头看了眼程老太太,程老太太捻着佛珠,眼睛似睁非睁,仿佛根本没留心屋里的事,翠羽心里七上八下,不敢妄为,只好不情不愿的曲膝退了出去。 姜艳湖转头看着程老太太道:"太婆,这翠羽无论如何不能留,这亲事都定了大半年了,昨儿退了亲,今天就进了咱们府上,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再传出五弟仗势强纳人妻的话来,咱们有嘴也说不清,五弟的名声前程就得让这事给坏了,这是一,再说,这样不能与主家共患难,有点事先顾自己保命的奴婢,还能容她回来侍候?何况,"姜艳湖顿了顿才道:"最要紧的,因为李家三房,因为这么个贱婢,让五郎媳妇心里生了不快,这可划不来!" "我也是这么想,这人是断断不能留,得送回去,既送了,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干脆把昨儿那两个也一起给三太太送回去,等俞嬷嬷回来让她走一趟。"程老太太连声赞成道,姜艳湖笑道:"不用俞嬷嬷,把人交给我,我替五弟送回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给三太太听呢!" "你?"程老太太捻着佛珠想了片刻才点头道:"也好,只是你说话直,记着点到就行,别说的太过,那到底是五郎媳妇娘家长辈,她不懂规矩,咱们不能不知礼。" "知道,太婆放心,行了,那我不耽误,这就把人给她送回去,后天我再过来陪太婆说话。" "去吧去吧,要是忙就别总过来,太婆好得很,记着,说话别太过了。"程老太太眼看姜艳湖已经掀帘子要出去,跟在后面又交待了一句。 姜艳湖一辆车拉上翠羽和昨天那两个美貌丫寰,不大会儿就到了李玉绍府上,婆子急忙通传进去,姜艳湖也不等人请,寻个婆子引路,带着翠羽三人,径直进了上房,三太太严氏意外的看着姜艳湖和姜艳湖身后的三个丫寰,没等她问出声,姜艳湖一边曲膝见礼一边扬声道:"三太太安好,遵了我们家老太太的吩咐,把这三个丫寰给三太太送回来,我们老太太说了,我家五弟命小福薄,消受不起这样顶顶好的三个美人儿,让三太太费心费银子了。" "这是什么话?你……" "好话儿!"姜艳湖不客气的截断了严氏的话:"老太太的话说完了,我还有两句话跟三太太说,三太太好歹也是识书达礼的大家出身,又嫁了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满京城您打听打听,有一个当伯娘的伸手侄女婿房里事的没有?您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往后还请三太太自重,再有这样丢人现眼的事,这亲戚真没法认了!" 姜艳湖说完,重重甩着帕子掸了掸衣襟,转身昂然而去,严氏被姜艳湖几句话说的面皮紫涨,只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姜艳湖的背影,直看着她走远了,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端午,夏天的热气一天比一天浓起来,阴凉微暗的勤政殿中,刘贤妃端坐在榻上,正凝神听郭树回话:"……官家说李美人这一阵子宫务料理的好,要升她昭仪,李美人却辞了。"刘贤妃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挑出丝笑意,郭树扫了眼她嘴角的笑意接着道:"李美人昨天又跟官家说担忧您身子不好,要到勤政殿给您和官家分忧。" 刘贤妃轻轻呼了口气低声道:"这是第几次跟官家提这件事了?" "第五回。"郭树准确的答道,刘贤妃轻轻笑了一声:"外头呢?" "严氏还在四处走动,李云志自己没出面,却帮着在六部寻了几个小官,圣人前天给范相公写了封信,为李美人父亲谋中书侍郎之位。" "这两个蠢货!中书侍郎!她还真敢想,真是无知者无畏!"刘贤妃讥笑道:"她也折腾的够了,虽说……算了,不能再让她闹下去,闹大了不好收拾,她一个就够了,李家……就算了,打老鼠不能伤了玉花瓶,李云志……哼!以后再说。"刘贤妃冷冷'哼'了一声,郭树瞄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刘贤妃手指轻轻扣着榻几,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挥手道:"你去吧。" 夏天里的皇家园林繁花盛开、美不胜收,李凌波陪着小意,一路曲意奉承着范皇后,沿着繁花夹道的青石路,停停走走赏着花,往园子东边的湖边过去。 湖里绿波荡漾、沿岸栈道旁青柳繁花,景色比别处更胜一筹,一行人众星捧月般奉承着范皇后,沿着湖边逛了一会儿,见不远处一处凉亭位置极好,范皇后也走的累了,就要往凉亭处歇一歇。 走了没几步,刚转了个弯,迎面撞上魏德妃挺着还不怎么明显的肚子,在众多女使内侍的围侍下,正沿着湖边散步,范皇后看到她,她也看到了范皇后,四目相对,魏德妃一只手下意识的扶到腰后,冲着范皇后挺起了肚子,那是她傲视范皇后最大的依持。 范皇后停住步子,恶狠狠的盯着昂首凸肚的魏德妃,昂然站在路中间,下巴一点点抬起,等着魏德妃上前行礼,魏德妃瞄着范皇后,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嘴角一点点往下撇,脚步放慢,由着两个女使扶着,一只手依旧扶在腰后,一只手轻轻抚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娇弱中透着傲然和得意,慢腾腾挪到范皇后面前站住,也一样高抬着下巴道:"圣人有礼了,官家吩咐过,我怀着身子,就是见了官家也不必行礼,还请圣人见谅。" 一句话说的范皇后脸色铁青,一口怒气直冲上喉咙怒道:"胡说!官家会这么吩咐?官家断不会说这种没有礼法规矩的话!" "官家断不会说~~会不会说,那你得去问问官家,"魏德妃拖着长腔,眼角往下鄙夷的瞄着范皇后,又接了半句:"唉哟,我又忘了,你也见不着官家,自然不知道官家怎么吩咐。" 范皇后脸色由铁青而惨白,两只眼睛仿佛能喷出火般死盯着魏德妃,魏德妃看着范皇后暴怒的样子,心里快意之极,脸上笑容比路边的春花还灿烂,指着亭子娇滴滴的吩咐道:"你们说说,这有了身子怎么这么容易累?我累坏了,这腰都要断了,扶我到亭子里歇一歇去。" 第一一四章归去 魏德妃在范皇后面前慢慢转过那尊贵无比的肚子,戴着闪亮宝石戒子的手在肚子上得意的抚着,傲然越过范皇后,往亭子过去。 范皇子怒气直往上冲,直冲的晕头涨脑失了理智,突然上前半步,在魏德妃侧后猛推了一把,魏德妃将将绕过站在正中的范皇后,正好走在栈道边上,全无提防之下,被这猛力一推,干脆利落的一头跌下栈道,扑进了清澈的湖水里,扶着魏德妃的两个女使尖叫一声,一个扑倒在栈道上,另一个跟在魏德妃后面扑跌进湖里,正好砸在魏德妃身上,两人翻着水花直往下没,内侍们反应倒快,急扑下湖救人的救人、急奔出去报信的报信,请太医的请太医,这一通乱从湖边飞快的往宫内各处漫延。 李凌波脚底发软,手脚冰凉,喉咙又干又紧,满腔惊恐卡在喉咙间,下不去上不来,范皇后扎着手傻站在栈道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刚才,她真是气晕了…… 宫里乱成一团,连一直闭门养病的刘贤妃也跟在皇上后面,一路急奔到魏德妃宫里,七八个太医一人顶着一额头冷汗忙得心惊胆颤,魏德妃人暂时无碍,可孩子却没保住。 皇上气的面白气短,嘴唇青白的几无血色,坐在扶手椅上几乎动弹不得,刘贤妃冷静的站在皇上身边,垂下头低声和官家商量了几句,直起身子,目光慢慢扫过浑身僵硬的坐在扶手椅上的范皇后和侍立其后、浑身瑟瑟发抖的李美人,这才看向跪了一地的使女内侍,声音平和的问道:"魏贵人怎么跌进湖里的?说!" 范皇后猛抬手死死攥住椅子扶手,惊恐万状的看着皇上,瞬间面如死灰。李凌波缓过口气,同情的看了眼范皇后,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 跪了一地的使女内侍磕头不已,连磕了四五个头,跪在最前一排的一个使女仰头看着刘贤妃,突然指着李凌波检举道:"回贵人话,是她,是李贵人推的。" "是是是!是李贵人推的,奴婢看的清清楚楚!"紧挨着检举李凌波的使女跪着的是范皇后的心腹使女,听了检举,不过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急切的抬头附和道,这一声附和带出了后面一片附和声,开始还零零落落,片刻功夫就几乎是众口一辞。 范皇后愕然而不敢相信而惊喜,李凌波由愕然而不敢置信而惊恐万分,只觉得寒气入骨,如坠冰窖,李凌波恐惧而茫然的转身四顾,直直的盯着皇上猛扑过去,凄厉的叫道:"不是我,是她!是圣人,是她推的!不是我!不是我,官家明鉴,不是我!" "胡说!就是你推的,就是你!"范皇后被李凌波凄厉的分辩声刺的直窜起来,指着李凌波颤抖着尖利大叫:"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来人,勒死她!快勒死她!" 皇上被直扑过来的李凌波摇的面色惨白无血色,刘贤妃急扑过去扶住皇上叫道:"快拉开她!快!"话音刚落,两个内侍已经上前拖开李凌波,刘贤妃半跪在皇上面前温声道:"官家息怒,您先回去歇一歇,这里就让妾来处置可好?" "嗯。"皇上怒气上攻,连带着失去孩子的痛心,又被李凌波这么一叫一摇,早已经头目森森,眼睛晕花不能视物,听了刘贤妃的话,一边答应着,一边手摸索到椅子扶手撑住站起来,刘贤妃架着皇上一只胳膊,忙示意内侍抬了凉轿进到殿内,两个近身内侍小心翼翼的连扶带架着皇上上了凉轿,刘贤妃跟着送出去,又细细吩咐了几句,叫过几个太医紧跟过去诊脉,看着皇上的轿子走远了,刘贤妃才慢慢转身回来,站在宫殿门口,冷漠的看着被堵了嘴的李凌波,和惊恐不安的范皇后,直看了好半晌,才慢声细气的吩咐道:"把她押下去吧。" 深夜的明心殿一片静寂,李凌波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可还是觉得冰寒刺骨,从她被诬推魏德妃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冷的透不过气,那团在心里烧了大半年,越烧越旺的火一点点却飞快的低落以至熄灭,不是自己推的,不是她!那么多人看着,怎么会查不出来?怎么会!李凌波浑身哆嗦着用力紧抱着自己,额头抵在双膝上,低低的呜咽起来,她们故意的,自己碍着她了?她不是不争的么?她…… 殿门轻轻的'吱'了一声,李凌波一下子弹起来,紧闭的殿门慢慢推开,清冷的月光洒在乌沉沉的青砖地上,两个身影阴森,面无表情的中年内侍脚步从容的跨进门槛。 李凌波死死盯着中年内侍手里托着的红亮的雕漆托盘,清亮的月光下,那团光泽柔润的白绫被通红的漆盘衬得格外显眼,李凌波仿佛被那团白绫定住一般,喉咙里'咯咯'了几声,想叫却叫不出声,想逃,腿却一步也迈不动。 两个内侍走到李凌波面前,放下托盘,看着李凌波道:"上头吩咐了,请李贵人自裁。"李凌波拼命摇着头,直摇的头发散乱如鬼,两个内侍默契的连对视一眼都不用,一个上前困住李凌波双臂,一个拿起托盘上的白绫,熟练之极的绕上李凌波纤细美丽的脖子,只一下,李凌波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头就以一个奇异的角度软垂到胸前。两个内侍一人架头一人架脚,悄无声息的将李凌波抬了出去。 李丹若双手交错紧抱在胸前,仿佛寒冷般靠在暖阁窗框上,怔怔的看着远处嬉笑玩耍的大皇子和墨哥儿,李凌波死了,从听随嬷嬷说她在为她父亲李玉绍谋中书侍郎的位子,说她一心要到勤政殿侍候起,她就知道她已经踏入了死路。 唉!李丹若长长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暖阁边上碧绿柔软的柳条,她眼睁睁看着她走上死路却无能为力,李丹若心里仿佛塞进了无数绵花团,只堵的喘不过气来,李丹若往后退了退,退坐到扶手椅上,端起茶用力喝了两口,闭着眼睛,慢慢平息着心中的郁结和伤痛。 过了好半晌,李丹若转身叫过朱衣低声吩咐道:"你回去一趟,给我取几件衣服过来。"李丹若顿了顿,看着静待吩咐的朱衣道:"跟五爷说,宁氏太婆走前吩咐过,让三伯父给她丁忧守制,太婆的吩咐他不能不守,让他回去好好守着太婆去。" 朱衣也不多问,只将李丹若的话重复了一遍,见李丹若点了下头,就曲膝告退出去,要了车回城传话去了。 隔没两天,就有御史弹劾李玉绍未遵母训丁忧,乃为大不孝,刘贤妃明了的捏着折子,看着郭树笑道:"你看看,我跟你说过,她比你我都看得开看得破,富贵功名她是真当过眼烟云看的,可惜这一个,"刘贤妃晃了晃手里的折子道:"那么重的功名利禄心,哪能体会明白她这份良苦用心?不知道也就算了,若是知道,必得衔恨她一辈子!她真是何苦?唉,算了算了,她想这样就这样吧,就放他一马,便宜他去官回乡,逍遥富贵终老乡下吧。" 郭树抬头看了眼刘贤妃,垂下头没接话。 姜彦明得了责令李玉绍去官归乡闭门思过的旨意,长长舒了口气,傍晚,刚从衙门出来,正要上车回去,就看到李玉靖远远笑着叫道:"五郎,"姜彦明忙急步迎上去长揖笑道:"大伯父安好。" "好好,我过来寻范相公说几句话,出来看着时辰不早了,专在这儿等一等你,今天早上我得了几尾子鱼,可不能偏了你,走,去我府上,咱们好好小酌几杯。"李玉靖拉着姜彦明的手,亲热的笑道,姜彦明也不多推辞,叫小厮过来吩咐回去和程老太太说一声,就上车跟李玉靖往李府去了。 车刚在李府门前停住,就看到狄老爷满脸笑容,一只手拎着袍子角,小步紧趋恭敬的迎出来,狄老爷先长揖到底给李玉靖见了礼,又转身冲姜彦明也是一个长揖到底见礼,姜彦明忙深揖还礼,李玉靖笑让着两人,一起进了府门。 小厮仆从们在李玉靖内书房院内正堂摆了宴席,李玉靖居上首坐了,狄老爷非按着姜彦明坐在李玉靖下首左边,姜彦明哪肯坐,力辞不就,到底推着李云志坐了左手第一位,自己挨着李云志坐下,对面,李云深却没争过狄老爷,紧挨着李玉靖在右手第一坐了,狄老爷陪了末座。 酒过三巡,李玉靖脸上泛着红红的酒晕,端起杯子冲姜彦明举了举,先喝了半杯,放下杯子,伤感的叹了口气道:"前儿接到你三伯父的信,唉!"李玉靖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泪透纸背啊!唉!大半辈子的辛苦付之东流。" 姜彦明放下杯子,看着李玉靖,斟酌着劝道:"大伯父也劝三伯父看开些,都说福祸相依,三伯父这一场也就是免了官,余皆无伤,能这样平安回乡诗书耕读,这是求也求不得的恩典。" 第一一五章废后 李玉靖伤感的微微眯着眼睛,却极专注的品着姜彦明话里话外的意思,慢慢品了片刻,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姜彦明,姜彦明冲李玉靖举了举杯子,笑容里带着深意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生死,魏相公也伤心得很,这是宁氏太婆为子孙积下的福德,是三伯父的大福气,能这样富贵平安读书自娱,多少人求还求不得呢,这都是官家的恩典。" "那是那是!"李玉靖听的心惊,忙哈哈笑着急应道,仿佛抛开了那片刻的伤感,又举杯让了诸人一回,指着狄老爷笑道:"狄大郎早就想寻你说说话儿,一直不得机会,今天正好,这会儿咱们不讲公务,就是自家人说话,大郎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狄老爷忙站起来先谢过李玉靖,这才看着姜彦明拱了拱手笑道:"父亲既然吩咐了,今天自家人说话,我就直话直说,五郎也知道,当年我从任上回来听查,这一听就听了这好几年,因为担着这糊里糊涂的'听查'两个字,头两年我不敢狠四下走动托人,这两年,内内外外变动得快,我这个年纪,这么一年年的蹉跎,真是蹉跎不起,唉!"狄老爷叹了口气接着道:"五郎和刑部尚书卢大人、吏部尚书孙大人都是极好的交情,能不能替我周旋一二,看看能不能领份合适的差遣,有份差遣就行。" 姜彦明被狄老爷这直的不能再直的直说一下子顶在杠头上,倒不好虚言推脱,凝神想了想道:"狄兄这差遣关着两处,一是从任上回来听查的事,这事若没有个了结,只怕吏部那边不敢派差遣,这事得先从刑部打点起,不瞒狄兄说,卢尚书跟我倒没什么大交情,是内子和卢尚书夫人和他们家几位姑娘、奶奶们交好,您看这样行不行?"姜彦明言语真诚的建议道:"我今晚回去就写信给内子,请她写封信跟卢尚书夫人说一说这事。" 狄老爷目光闪动,也不纠缠,忙拱手笑道:"那是再好不过,这真是拨开云雾之言,烦劳五郎,旁的我也不多说,来,我敬五郎一杯。"姜彦明忙端起杯一口饮了,李玉靖扫了长子李云志一眼,若有所思的看了姜彦明一眼,热情的让着众人吃起酒来:"来来来,今儿高兴,大家放开量吃酒,且醉这一回!" 李凌波的死和李玉绍的罢退,在宫里、在京城如同石块落入湖中,不过惊起了几丝涟漪,也很快就消散了,魏德妃失了孩子,大病了一场,直到夏天将过,才勉强从c黄上起来,能在宫院里走动一二,身体虽说渐渐恢复,可往日的骄傲却落入尘埃,人也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魏昭容比从前更加得宠,除了魏昭容,原来李凌波宫里的使女陈氏也得了圣眷,封了美人,很是得宠,秋末,禁中又传出了更大的喜信,沈皇后诊出了身孕。 李丹若在离宫已经住了大半年,秋天的离宫让人神清气慡,可随嬷嬷慢声细语的闲谈中却流出浓浓的火烈之气: "……圣人诊出了身孕,这可是大喜的事,若是圣人再生个皇子,官家就有两个嫡子了,说起来圣人也真是有福气,这才嫁进皇家多长时候?一年没到,这就怀上身孕了,听说圣人也害喜害的厉害,比魏贵人当年还厉害,常常半夜里难过的睡不着觉,传太医叫人,整个宫里都跟着担心害怕,官家虽说……药没断过,可官家最心疼孩子,常常半夜过去看望圣人……圣人真是有福气哪!" "如今官家十天里头能歇在魏昭容那里的一两天呢,陈美人隔个十天半个月的,也能见一回皇上,这就不容易了,官家身子不怎么强健,太医说要惜福养身,多数时候是刘贵人侍候着歇在昭福殿的,说起来,还真就刘贵人最知道官家,听说官家就在昭福殿里能睡得安稳……这都是不该说的话,奶奶别怪,咱们就是说说闲话儿……" …… "这回真是出大事儿了!"秋末的一天傍晚,随嬷嬷的声音头一回失了淡定,仓惶害怕中却又透着浓浓的兴奋道:"唉哟,这回真是出大事了,这事还得从昨天夜里说起,昨天夜里官家歇在魏昭容院里,刚入夜,圣人就头痛肚子痛的厉害,就让人去魏昭容那里请官家,谁知道这人跟话竟都被魏昭容拦下了,说官家吩咐过了,任谁也不能扰了,这一晚上倒没什么,谁知道," 随嬷嬷兴奋的抚掌叹了口气,接着道:"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圣人就冲进魏昭容院里问罪,魏昭容极得圣宠,平日里连刘贤妃也退让三分,这脾气也大得很了,圣人就不说了,本来就那样的脾气,这又怀了身子,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就说恼了,圣人气的扬手去打魏昭容,也不知道魏昭容怎么想的,就往官家身后躲,这一躲,圣人这一巴掌没打着魏昭容,竟划到了官家脸上!你看看!这还得了?!"随嬷嬷一声长叹,这回是真的一声叹息了。 李丹若听傻了,一巴掌划到了皇帝脸上,沈皇后打了皇上!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名字都不让人写、不让人说的皇帝,沈皇后打了他!李丹若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随嬷嬷低声道:"咱们能回去过年了。" 随嬷嬷眼睛连连眨了好一会儿,看着李丹若抿嘴笑道:"奶奶说的极是,都说这离宫雪景最好,看来这回是没福气看了,咱们也没多少行李,等宫里传了信儿再收拾东西,这事急不得。" "嗯,这大半年,大哥儿健壮了不少,三字经也背下了大半,回去见了刘贵人,刘贵人也能欣慰些。"李丹若笑道,随嬷嬷忙奉承道:"可不是,这大半年,大哥儿跟变了个人似的,也跟咱们墨哥儿一样,一天到晚笑个不停,这孩子就得这样,让人看了多少欢喜!" 十月中,刘贤妃让人传了话,李丹若将大皇子送回到宫里,郭树亲自接到宫门口,一路引进刘贤妃居处,等了大半天,刘贤妃过来和李丹若也就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先回府去了,倒是大皇子,拉着李丹若和墨哥儿不肯松手,李丹若哄了好半天,答应隔天就带着墨哥儿来看他,才算哄的他松了手。 李丹若带着墨哥儿出了宫门,天色已经晕暗下来,宫门口,姜彦明穿着件靛青暗纹素绸斗篷,正前着手站在车旁,仿佛有些焦急的看向宫门口,见李丹若出来,急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弯腰抱起墨哥儿,在墨哥儿脸上猛亲了几口,转头看着李丹若道:"你可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等了多长时候了?这里是风口,你该在车上等着。"李丹若看了眼呵欠连天的墨哥儿问道, "没等多大会儿,在车上坐不住,墨哥儿累坏了,你也该累了,咱们赶紧回去,回去再说话。"姜彦明一边说着,一边紧走两步将墨哥儿先送到车上,再回身扶着李丹若上了车,自己也跟在后面挤进去,车夫抖动缰绳,车子转个头,往姜府回去。 墨哥儿攀到李丹若怀里挤进去,打了个呵欠,几乎立时就睡着了,姜彦明挪了挪,挤到李丹若身边,伸手搂着她,手从李丹若背后伸过来摸了摸墨哥儿的头笑道:"这大半年可算熬过来了,墨哥儿跟我都生份了,你也瘦了。" "我还好,你这一阵子要忙公事,还要看着人修宅子,肯定累坏了。"李丹若侧头看了眼姜彦明,姜彦明见墨哥儿睡沉了,低头飞快的在李丹若脸颊上点了下,笑着低声道:"不累,我告了一天假,明天陪你去看看宅子,都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修的,还有些帘子帷幔什么的,等你回来挑。" "嗯,"李丹若低低应了一声,姜彦明用力搂了搂她,低头在她额头深深亲了下,满足的低低叹息了一声,李丹若被姜彦明揽在怀里,只觉得背后的温暖如水般漫上来裹住自己,李丹若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墨哥儿,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往外漫着温暖和踏实,有夫若此,有子若此,也就够了。 娇纵的范家五娘子当年风光无限的嫁入皇家,母仪天下,一年不到却被废为静妃,挪进了清心殿居住,范相公夫人听到信儿当天就病倒了,范相公几乎一夜白头,没几天就上折子乞了骸骨,并荐孙先忠入主门下省,作为回报,静妃从清心殿搬进了长乐宫里一处清静的院子里,这昭示着她可以如那些太妃般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了。 第一一六章姐妹 十一月中,李丹若准备乔迁新居,刘贤妃在一场隆重的皇后册封礼后,也迁入了皇后居住的蕴秀宫。 姜彦明和李丹若乔迁新居原本是一件小事,却因为刘皇后的册封而变得引人注目,新任相公孙先忠一年间从刑部郎中直升至翠文阁大学士、门下平章事,做了百官之首,这一番意气风发到简直无以言表,那浓烈的喜悦偏又不好大张旗鼓的表达,旗鼓一张就落了下乘,孙先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压抑的喜悦赶在姜彦明乔迁新居这件事上,仿佛沸腾的火山找到了一个再合适没有的出口,以一种让人惊诧的热情,根本无视姜彦明的反对,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好好张罗出一场盛宴,来贺这乔迁之喜。 原本根本不打算惊动任何人的李丹若和姜彦明只好随着孙先忠的炽热,忙了好几天,去张罗那一场热闹到让两人郁闷的乔迁之喜庆。 偏偏皇上又写了新府正堂匾额,赶在乔迁吉日一大早遣内侍送来,刘皇后更是照京城世家旺族的规矩,遣人送了份厚礼,以示荣宠之余,又用这种方式,向众人昭示她和这一对夫妻之间明显不寻常、却又让人无从猜测的情份。 这两份赏赐让原本就惊动甚众的乔迁之喜更是火上浇油,满京城和姜彦明、李丹若有过哪怕半面之交的自然都备了厚礼,那没有交情的也想方设法硬是攀出了许多曲里拐弯、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情,就算人进不去,那份礼单无论如何也得递进去。 这一场乔迁之喜热闹到不堪、也风光到无限,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京城再没有哪家的乔迁之喜能比这一场更热闹、更风光的了。 送走满堂宾客,已经夜深,李丹若累的扶着腰,看着姚黄吩咐道:"吩咐下去,都先回去歇着,明天再收拾吧。" 姚黄笑应道:"就等奶奶这句话呢,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这么累过了,我这腿都跑的不是自己的了,也亏的这宅子大,要不是这么大宅子,哪容得下这么多人?东西能明天收拾,那些贺礼得过去看着收起来,堆满了好几间屋子,亏得大太太遣了好些人来帮忙,不然直得乱了套了。" "姚黄姐姐当初还嫌这宅子太大,抱怨得多添多少人手,多花多少银子,你看看,现在不嫌大了吧?"脂红上前给李丹若轻轻捶着背,看着姚黄笑道:"我就喜欢大宅子,这宅子多好,那树都那么粗,还有那藤,好几架都粗得吓人,还有那些花花糙糙,还有房子,房子更好,咱们爷亲自看着修的,就是不一样,还有后面那片湖也好,那么弯过来再弯过去,照奶奶说的,是自然的味儿……" "行了,你倒说出精神头了,你要是还有力气,就留下来看着人收拾东西好了。"李丹若回身拍了下脂红笑道,脂红忙摆手道:"看人收拾东西是姚黄姐姐的差使,我还是赶紧侍候奶奶回去歇下吧,奶奶都累了半个多月了,咱们赶紧回去歇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都让姚黄姐姐cao心去!" 李丹若笑着交待了姚黄几句,就扶着脂红回去歇息了。 歇了一天,李丹若和姜彦明将程老太太和姜家诸人接到府里盘恒了一天,程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搬过来居住,姜大老爷等人还发配在外,姜家上下能指望的只有姜彦明,姜彦明如今姓的是姚,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添了麻烦和把柄。 姜艳丰却不肯走,说枝姐儿没人带,非要留下来陪枝姐儿,程老太太气的脸青,吩咐俞嬷嬷和苏二姐姐拖出姜艳丰,回到家里吩咐赵氏,不许姜艳丰出二门半步。 李雨菊和李金蕊过来的最晚,李金蕊如今住在城外娘家,到的却比李雨菊还早了一刻来钟,两人接进李雨菊,李丹若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着李雨菊,李雨菊被狄老爷接回狄府这一年,中间有大半年她陪大皇子住在离宫,回来又一直忙新宅子的事,这竟是头一回见她。 李雨菊胖了不少,气色极好,唇上点着淡淡的胭脂,带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披着件枣红色织锦缎银狐里斗篷,去了斗篷,露出里面的大红石榴裙,和石青底花开富贵缂丝小袄,李金蕊接过茶递给李雨菊,看着她笑道:"不用问,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日子过的不错。" "嗯,"李雨菊接过茶放到几上,脸色微酡的点了点,细细打量着李金蕊,关切的问道:"二婶的病好利落了没有?你还是那么瘦。" "好利落了,刚好了没多长时候,我还没养回来呢,没事。"李金蕊坐到炕上,端起刚才吃了一半的苏酪又吃了一口应道,李丹若吓了一跳,忙问道:"二伯娘病了?怎么回事?我竟不知道。" "也没什么大事,"李金蕊几口吃了苏酪,放下碗,看着李丹若解释道:"她是自己想不开,大伯父不是做了枢密副使么,今年春天里,兵部就来人说匠作监有个六品主事的缺,想让父亲补进去,父亲在城外种菜种的不愿意再回城里,就和母亲商量,想让玮哥儿去领这个缺,谁知道玮哥儿说什么也不肯,说现在这个差使还不想做呢,他就是不想当官,旁的做什么都行。" "这机会难得,玮哥儿也真是。"李雨菊叹了口气,李金蕊看着李雨菊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丹若接着道:"我没劝玮哥儿,你也知道,玮哥儿跟我父亲一个样,一来没那个才,二来,那性子也不是个做官的料,就是出来做官,也不过靠着家里,仰仗着大伯父他们罢了,父亲临老了才明白这个理儿,玮哥儿现在就能明白,这是他的福份,不想做也没什么可惜的,就是母亲想不开,气的病倒了。" 李金蕊转头斜着李雨菊似笑非笑道:"虽说我母亲这场病多亏狄老爷张罗帮忙,可该跟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能少说,他这份人情我记着,往后必定还,可他对你、还有我跟你,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能因为他帮了我,我就说他的好话!" 没等李雨菊说话,李金蕊转头看着李丹若解释道:"母亲的病起先也不重,就是说头痛胸口闷,城外也没什么好大夫,拖了两个来月,药汤吃了无数,病没见好,倒一点点重了,我急了,就和玮哥儿进城去寻大伯娘,想求大伯娘看看能不能寻朱太医出城看看,我们来得早,正好在大门口遇到大伯父,大伯父一听就急了,把我和玮哥儿好一顿说,正要让人去请朱太医,狄老爷却出来应承了这事,让我玮哥儿先回去,他陪着朱太医随后就到,果然,我和玮哥儿刚到家,狄老爷就陪着朱太医到了,这往后,刚开始母亲病的重,狄老爷就陪着朱太医隔两天去一趟,后来渐好,才慢慢隔的远了,十来天半个月才过去一趟,一直调理到上个月,母亲才算大好了。" 李丹若舒了口气,李雨菊看着李金蕊突然感慨道:"你不用记他的情,他也不是为你,他是为他自己。"李丹若听的抿嘴而笑,李金蕊高挑着眉梢,'嗤'了一声道:"你也是个明白人,算了,你也别明白了,还是糊涂着好,你既然打算过糊涂日子,就不要再把事情想明白,也怪我,往后不跟你说这样的话了。" 正说话间,春妍在门口禀报了,用极小的彩画盖盅托了丸药送进来,李雨菊见李丹若和李金蕊惊讶的的看着自己,忙摆手道:"没事没事,等我吃了药再跟你们细说。" 春妍弯眼抿嘴笑着,侍候李雨菊吃了丸药,退了出去,李雨菊连喝了半杯蜜水,去了嘴里的苦味,看着李丹若和李金蕊,脸色微红的低声道:"没事,我好好儿的,这是调养的药,你们也知道,我……"李雨菊脸上更红了,轻轻咳了两声,努力显得自然的接着道:"想要个孩子,我喜欢孩子,一直也没有,老爷请人诊了脉,说是宫寒,要吃点药调理调理,不是病。" 李丹若轻轻呼了口气,李金蕊高挑着眉梢叫道:"你还要孩子……"李丹若紧拉了李金蕊一把,将李金蕊后面的话拉了回去,李雨菊脸色微微泛白,李丹若笑道:"宫寒倒不难调理,除了吃药,饮食上也要用心。" "嗯,"李雨菊脸色泛回些红意,忙点头道:"老爷也这么说,天天吃什么,他都要亲自看过。" 李丹若横了李金蕊一眼,见她面色虽有些不忿,却抿着嘴不再开口,心下微松笑问道:"还有件事,狄老爷那些个妾侍,过来给你请过安没有?" 李雨菊眼睛里闪过层光亮,点了点头道:"先前是一个月过来两趟,上上个月,老爷最后纳的一个姨娘,和我顶了两句,我倒也没什么,后来老爷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生气的很,上个月干脆把那些姨娘都打发了,如今也没有来给我请安的人了。" 第一一七章示好 李金蕊圆瞪着李雨菊,惊讶不已,李丹若也有些楞神,这狄老爷突然下了这么大本钱,想做什么?李金蕊移目光看向李丹若,满脸困惑,李丹若却看着李雨菊笑道:"狄老爷也不年青了,是该敛了那些玩乐的心,好好保养保养身子了,这是好事,也是你的福气。" "我也是这么想,"李雨菊欢喜里透着羞涩道:"原本我想要个孩子,是打算着不管他怎样,我就指着孩子过活,如今……"李雨菊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多想,也不想往深了想,如今他能这样对我,就是我的福份了,旁的我不想多想,想得再明白,就是想透了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得过日子?他也这把年纪了,算了,我只一心想着早点生个孩子,看着孩子就什么都有了,等他老了,孩子也大了,我就看着孩子过日子,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二姐姐说的是……"李丹若心里酸酸的,却无话可劝,只好顺着李雨菊的话应答,李金蕊端起杯子,低头专心喝起了茶。 两人从狄老爷和孩子的话题上渐渐聊到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李金蕊也跟着聊起来,直到午后,李雨菊先告辞道:"我就不多扰四妹妹了,晚一晚胡太医还要过来诊脉,我先告辞了。"李丹若和李金蕊忙起身相送,刚出了正院大门,外头婆子进来禀报,狄老爷在府门外询问太太这会儿可回去,他正好经过,若太太这会儿回去,就接了太太一路走,李雨菊脸上透出层微羞的喜色,李金蕊眼皮往上翻上翻,不置一言,李丹若顺着李雨菊的心意笑了几句,送李雨菊在二门里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才和李金蕊往回去。 "姓狄的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李金蕊恨恨道,李丹若转头看了她一眼叹气道:"还能打什么主意?无非一个官字。"李金蕊错了错牙,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用力甩了下帕子,重重叹了口气,李丹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她劝道:"想开些吧,李家若没有这样的起伏,若不是因为这起伏显露了人心,大家不都觉得好好儿的?这是看见了,多少看不见的的呢,二姐姐和你脾气不一样,你有你的活法,她有她的活法,你别替她烦心,糊涂有糊涂的好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回?"李金蕊愤恨而担忧道,李丹若伸手挽了李金蕊的胳膊,低低叹息了一声道:"没想着让他移了本性,他也移不了了,只要李家好好儿的,只要咱们好好儿的,二姐姐就好好儿的,咱们不怕他变。" "不是咱们,是你,你好好儿的,我和二姐姐才能好好儿的。"李金蕊连连叹了着气,感慨里透着浓浓的伤痛:"算了算了,二姐姐自己觉得好就是好,我不替古人担心,这趟来,想寻你商量点要紧的事,在家这一年,我反来覆去想了无数趟,我不愿意象个姑子一个终老李家,我想做点事,这趟来,打的是贺你乔迁新居的旗子,其实是想寻你商量商量这事。" "嗯?你有什么打算?"李丹若惊讶道, "咱们进屋细说。"李金蕊说起自己的打算,眼睛里闪动着莹莹亮光,拖着李丹若紧走几步进了正屋,李丹若悄悄挥手屏退众人,给李金蕊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李金蕊接过茶放到一边,看着李丹若道:"我想做生意去!"李丹若被李金蕊一句话说怔了,李金蕊呼了口气接着道:"我想了好长时候了,总得给自己寻点事情做,你看,我是不想再嫁人了,你看看,我是想,我……" 李金蕊话说的急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才好,李丹若忙接过话道:"你还年青,总得有个寄托处。" "对对对,就是这话!"李金蕊连连点头应承道:"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看,象我这样和离回了娘家的女子,哪有几条出路?能有什么事好做?要么在娘家养着等死,父亲母亲自然愿意养我一辈子,玮哥儿也不会有二话,可我不愿意,要么吃斋念佛在家修行或是出家当姑子去,这我也不愿意,要么改嫁,可我死也不想再嫁了,你看看,这几条路我都不想走,我又想有点事做,不让自己闲着难过,想来想去,也就能做点生意,你看呢?" 李金蕊期待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想了一会儿笑道:"你这么想倒是正理,我赞成得很,可这生意里头的门道极多,很不容易做,你打算从哪儿做起?" "我知道,生意也不是说做就能做起来的,我想先寻个积年的老管事跟着学学,然后寻桩小生意先做个试试,本钱不要大,就是赔了,也赔得起的,至于从哪一桩生意起手做,我想听听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自小跟着太婆和大伯娘学着打理生意,这上头精通。" "生意不精通,我只精通查帐,"李丹若笑道:"还有一样,你这生意打算怎么个做法?是做来打发打发时辰,还是一心要往大了做的?" "我想好好做,要做多大倒没敢想过,可不管做到多大,我是打算一门心思放到这生意上的,反正我也没有旁的牵挂,就一心一意打点生意好了。" "嗯,要是这样,那是得先选好从哪一行入手,做生意入对了行当,事半功倍,嗯,让我想想,要不,你试试从茶叶生意入手?"李丹若沉吟了半晌建议道,李金蕊惊讶道:"茶叶?这个我可半点不懂!" "这生意里头,三姐姐懂哪一行?"李丹若笑问道,李金蕊呆了下摇头笑道:"这倒真是,我是哪一行都不懂。" "那就是了,反正都是不懂,那就选个最有前程的行当,茶叶这一行有几条好处,其一,茶叶是官卖,茶牌不好拿,能入行的人就少,这么一来,生意也就能好做不少,二来,三姐姐平时爱茶,很能品出茶叶的好坏来,有了这条,再学着看制茶什么的就容易入手,其三,这茶和酒一样,是个奢侈物儿,三姐姐干脆只做那最上等的好茶,这样的茶,也只有富贵大家才能常常饮用,这富贵大家的喜好作派三姐姐自然知道,咱们就又占了一条便宜。" 李丹若曲着手指,一一数着做茶叶生意的好处,李金蕊听的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只一样,这茶牌哪里拿去?" "茶牌我倒有几张,到时候分一张给三姐姐就是了。"李丹若笑道,李金蕊楞了下,看着李丹若问道:"这茶叶生意你已经在做了?" "还不算开始做,刚接了几张茶牌,只一样,这茶山多在江南,三姐姐要做好这门生意,只怕要去趟江南才成。"李丹若应了一句,就将话题又拉回李金蕊的生意上,李金蕊迟疑了下,也不再纠缠在李丹若如何有了茶牌这件事上,顺着李丹若的话应道:"这不算什么,若是这样,我就住到江南也没什么。" 李丹若笑道:"三姐姐有这样的打算,这生意必定能做得好,这做生意千头万绪,一时也说不尽,得三姐姐自己一点点学,我这边的茶牌都交在平福他们几个手里打点,明天我让平福给你送张茶牌过去,若有什么不明白处,或是要寻什么管事、帐房的,三姐姐只管叫平福过去吩咐。" "茶牌先不用!我连门还没找到呢,拿了茶牌有什么用?你既说到这里,我就厚着脸皮,一事不烦二主,还烦你发句话,让我跟着你那几个懂行的老掌柜学学生意经,等我学出点门道,再来寻你说茶牌的事也不晚。"李金蕊喜的眉飞色舞道,李丹若笑应了,又和李金蕊细细说了好一阵子生意和帐上的门道,眼见天色将晚,李金蕊才告辞回去了。 姜彦明这天回来的早,吃了晚饭,李丹若将狄老爷上个月遣散诸妾侍的事说了,姜彦明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咱们这位二姐夫年纪一把,偏这颗官心还烧得旺炭一样。"姜彦明一边笑一边将前一阵子在李府喝酒,狄老爷当面直言所托之事说了一遍:"……我这也是推脱的话,他必定是听心里去了,大约想着这事的关节在你这里,这才生主意示了这样的好。" 李丹若重重呼了口气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事就能圆过来了,这个人,他的妻也罢,爱妾也罢,统统抵不过一个官字,爱官爱到这个份上,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他这样的人多了,你有什么打算?这份礼也够重了,若没有半分回应,只怕对二姐姐不好。"姜彦明看着李丹若道,李丹若抬手揉了揉眉间,看着姜彦明道:"你的意思呢?" "让他起复不难,吏部管这事的老曹跟我提过好几回,都让我支吾回去了,你看看,让他做外官好,还是做京官,这一阵子孙相公几乎将大小官吏动了个遍,趁这个乱安置他不是难事。"姜彦明稳稳的说道。 第一一八章坦诚 李丹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他原先做京府推官就很合适,你上回不是说这一任推官也正好想求个外任,若是行,就让他补上去吧,再连做两任,也到了乞骸骨的年纪了。" "两任不过十年,狄老爷也就是六十来岁,"姜彦明笑起来:"看他这官禄之心,只要有口气,他都得恋栈留着!"停了停,姜彦明接着笑道:"这是长远话,暂且不提,有件事得和你商量商量,礼部孙大人前儿上了乞骸骨的折子,宫里留中了,昨晚上又召见了孙大人,今天午饭前,孙相公寻我,说孙大人老病,他想荐我到礼部做侍郎,帮一帮孙大人,我当时没敢应承。" 李丹若高挑着眉梢,抚了下掌笑道:"这就是了,今天傍晚,姜夫人打发婆子过来送了一盒子点心给我,说是孙大人最爱吃的糕点,专程送些过来,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看样子,这不是孙相公要荐,这是刘皇后的意思。"李丹若说着,扬声吩咐脂红将姜夫人送过来的那盒子点心送进来。 姜彦明掀开点心盒子,掂了起点心咬了口笑道:"孙大人既然有这份雅意,这差使倒接得,孙大人人老了,想的也多。" "也不怪他想的多,这事,谁不怕,孙大人和范相公一辈子交好,两家也是通家之好,旁枝子侄通婚的也不少,范妃出了那样的事,范相公这么干净的归了故里,他能不怕?想想咱们家……"李丹若话说到一半,叹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姜彦明放下点心,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低声道:"大伯父他们还在戍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大伯父这罪在,偏还沾着谋逆这十恶之首的边儿,唉!" "总会有法子,你别太着急。"李丹若轻声劝道。 "怎么不急,太婆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天天盼着大伯父他们能脱罪回来,虽说当着咱们一句没说过,可是……唉!做这礼部侍郎也好,这一步虽说走的急了……我爬得越高,越方便想法子脱了大伯父他们的罪罚。" "嗯,也不怕太急,本朝一步登天,几年就升到一二品大员的数不可数,先帝以才任官,也没什么。"李丹若轻声劝解道:"我明天去趟宫里,狄老爷的事,得先和刘皇后打个埋伏,免得落了把柄,越往上去,小事小节上头越是要当心。" 姜彦明低声应了,犹豫了下,看着李丹若道:"还一件棘手的事,孙相公今天还说了件事,说他有个小妾,帐上生意上都有些天份,听说你擅长这个,又做着江南茶山的生意,想请你指教一二,我本想婉拒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孙相公最爱奢华,又没有家底,这话意明白得很,他是想从江南的茶山生意上分一杯羹,若一口拒了,怕埋下祸端,范相公是君子,孙相公可不是,可这事又不能答应,我想了好几个借口,都觉得不怎么稳妥。" "孙相公是心机精巧之人,你这几个借口不好用给他,倒是以拙对巧的好,就告诉他,这生意其实是刘皇后托在咱们名下的,他若想cha手进来,咱们得先问了刘皇后才行。"李丹若听了姜彦明说了几个借口,想了半晌才应道,姜彦明拧眉细想了一会儿笑道:"确是你这么回话好,很能见咱们坦诚,我明天就这么回他,那明天你和刘皇后?" "不用提这事,孙相公靠着刘皇后得了这么大的彩头,这会儿他哪敢从刘皇后手里抢银子,你这话一回,一时半会他绝不敢再起这样的心思。"李丹若抿嘴笑道,姜彦明也笑起来:"那倒是。" 隔天,李丹若在偏殿喝了两杯茶,刘皇后才忙完召她进去。 "坐这里,"刘皇后坐在榻上,微微往后靠在靠枕上,拍着自己身边道:"不用多礼,咱们两个没那些规矩,让你久候了,一堆急事儿,咱们也不见外,我才让你等了会儿,把那些事儿处置好了,咱们也好安安心心好好说说话儿。" 李丹若见了礼,也不拘束,在榻上坐了,刘皇后不等她说话接着道:"你今天来的正好,不然我就让人叫你去了,大哥儿天天吵着要你,你有一阵子没见他了吧?这些天精神明显不如刚回来时好,你到底是自己带过孩子的,那些嬷嬷、奶娘当他是主子,你说这带孩子若是当主子敬着,怎么带得好?这么大点孩子,他懂什么?算了算了,她们就是奴儿,我说这些都是白说。" 李丹若笑着只不接话,刘皇后看着她道:"这事只能烦你,你也别推脱,你能天天进宫最好,至不济,也要隔天进来一趟,把墨哥儿带上,先帮我这一两年,等我把朝廷的事稳一稳,能腾出手来照料大哥儿再说,我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说也不能看着他让那帮奴儿养坏了。" "嗯,"李丹若心里飞快的衡量了下,笑着点头应了,刘皇后舒了口气道:"我想过了,这事就是咱们两个私下的事,这封诰差使的不好提,宫里你放心,都在我手心里,明天我吩咐下去,大哥儿那一处,一切听你调度,不管是人还是物,你只管吩咐郭树。" "这样最好。"李丹若笑道,顿了顿,看着刘皇后,转了苦笑道:"我来也是有事的。" "你说!为了你家官人调礼部侍郎的事?这是我的主意,让他放心去,孙尚书老了,礼部的事往后就让他担着,磨练几年,也好做大用处。"刘皇后笑盈盈道。 "不是他的事,"李丹若摇头道:"这是他的事,我不管,我来是因为二姐姐的事。" "二姐姐?"刘皇后一时想不起这个二姐姐是谁,李丹若忙解释道:"就是嫁给狄推官的那个姐姐。" "噢!"刘皇后一听狄推官就想起来了:"怎么?狄家又欺负你姐姐了?你只管带人打上门去,如今咱们怕谁?!" 李丹若被刘皇后一句话说的差点呛出咳嗽来,连咽了两口口水才失笑道:"好姐姐,要是欺负倒好了,照姐姐说的,就是一顿棍棒,可那狄老儿人老成精,这会儿哪敢做这事?不是欺负,是捧在手心里了,我说让他先把两个成了家的儿子分出去再接二姐姐回府,他就真把儿子分出去了,前一阵子又散了所有妾侍,一心一意把二姐姐捧在手心里,二姐姐一心想要孩子,他就请医延药,用心给二姐姐调整身子,就是这样,你看看。" "他这是想起复!"刘皇后明白之极,立刻断然道,李丹若点了下头。 "是个聪明人,为了官禄,连儿子也能扔到一边。"刘皇后鄙夷的嗤笑了一声道:"可也笨到极点,也不想想,这样连儿子都能舍下的人,谁敢用他?当年易牙蒸子以进恒公,可最后,恒公还不是活活饿死在他手里?自古忠臣出孝子,为了荣华富贵,连妻儿父母都能不顾的人,能忠君守义?" 李丹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刘皇后对狄推官没什么好印象,可没想到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道理她极是赞同,可若是这样,她和姜彦明商量让狄老爷起复仍做推官的事岂不是不成了? "好在他还没有易牙的狠劲儿。"刘皇后撇了撇嘴道:"你是什么意思?照我看,他既有这等炽热利禄之心,一点好处不给也不行,让他起复个小官,最好放在眼前看着,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他,他一辈子都得把你家姐姐捧在手心里当亲爹亲娘一般侍候着。" 李丹若暗暗松了口气,抿嘴笑道:"我跟姐姐想的一样,他从前做京府推官也算做的不错,昨儿我问了五郎,他说这一任推官正想谋外任,姐姐看?" "嗯,"刘皇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出了一会儿神笑道:"也是,当年他做推官时,最擅整治京府那些流氓无赖,小人就得小人对付,我看,就让他终老这推官任上吧,他年纪好象也不小了。" "嗯,五十出头了。"李丹若见刘皇后的处置正合上自己的心思,绽放出笑容点头道,刘皇后歪头看着她道:"这事用不着我出面,你回去跟你家五郎说一声,让他周旋就成。"话刚说完,刘皇后伸手弹了下李丹若的额头道:"你这小妮子,你今儿来,不是寻我求这事,是来打埋伏的吧?怕日后我从别处知道这事生气?" "嗯,"李丹若点头坦诚道:"这不是小事,一来是想跟姐姐商量商量,看这样合适不合适,二来,这样的事,都得先让姐姐知道,点了头,才好做,我不欺瞒姐姐,纵有错事,也是小错,若是生了欺瞒之心,有了小错姐姐又不知道,一点点小错积累起来,早晚捅出收拾不得的大错。" 刘皇后盯着李丹若看了好一会儿,身子轻松的往后靠着笑个不停。 第一一九章闲话 年后,姜彦明升了礼部右侍郎,这样令人侧目的越级升迁使原本就耀眼瞩目的姜府更是成了满京城的焦点。 请李丹若过府的帖子飞来无数,可李丹若除了几家世交和不得不应酬的人家外,别处却极少应酬,也极少在家招待宾客,就连姜彦明,也一样极少应酬诸人,除了常傍晚悄悄至孙府,陪礼部尚书孙大人小酌几杯外,别处都极少走动,李丹若和姜彦明两人几乎是一样的早出晚归,姜彦明到衙门,李丹若则带着默哥儿到禁中陪大皇子。 姜府这个焦点很快被孙相公大刀阔斧的人事调整吸引开去,这场调整几乎关切到京城的每一户世家大族,这一场看似温和的变动中却含着杀气,落马被抄的人家接二连三,京城一片风声鹤唳,也就没人再去多留意姜彦明和李丹若一家,直到秋初,这一场调整才算渐渐尘埃落定,可这身外心内的动荡,却一直延续到庆丰七年春天。 春末,婆台寺内香烟缭绕、钟鼓齐鸣,庄严齐整的诵经声从寺内往周围漫去,李丹若和孙相公夫人邢氏跪坐在大雄宝殿内的蒲团上,双手合什,垂着眼帘虔诚的行着祈福礼。 官家半月前偶感风寒,谁知道几幅药下去没见好,倒一天比一天沉重,直病的起不得c黄,刘皇后急的一边自己斋戒祈祷,一边命人四处烧香许愿,邢夫人从刘皇后那儿求了到婆台寺祈福的事,让人请了李丹若,一起过来行祈福礼。 两人叩拜了几轮,行好了这一轮祈福礼,起身跟着知事僧往后面净房暂时歇息。 知事僧送到净房院门口,合什礼停住步子,垂头等邢夫人和李丹若进了院子,后退几步离去了。 邢夫人让着李丹若在榻上坐了,接过茶抿了几口,看着丫头婆子摆好了满桌点心,屏退众丫头婆子道:"都退下吧,我和李夫人说说话儿歇一歇。" 众丫头婆子应了,脂红扫了李丹若一眼,见李丹若垂了下眼帘,带着丫头婆子,也跟着退了下去。 "唉,刘皇后也是命苦,"见丫头婆子都退了出去,邢夫人闲闲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有点幽怨般的叹了口气:"你看看,官家……就那么病了,娘娘急的什么似的,我前儿去给娘娘请安,娘娘脸颊都塌下去了,你看看,都急成什么样了。" 李丹若双手捧着杯子,跟着叹了口气,却没接话,邢夫人掂起块点心咬了一口,慢慢咽了,又接着说道:"咱们女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整日家劝着丈夫作养身子,不都是为了他们好?这妒嫉不妒嫉的,你说说,咱们有什么好妒嫉的?那些妾侍伎婢就是个物件儿,妒嫉她们,那不成了大笑话了?劝他们,都是为了他们好,唉!"邢夫人又是一声长叹:"你看看,哪有一个能听得进去的?官家着了凉,偏还……"邢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轻咳了两声,扫了李丹若一眼,见李丹若垂着眼皮抿着茶,接着说道:"那周答应也是个天生的狐媚子,照我说,刘皇后就该一顿棍子打杀了,唉!刘皇后也是太贤惠了,宫里才生出许多周答应这样狐媚烟行的贱人!" "这不是咱们该说的。"李丹若轻轻咳了一声低低道,邢夫人摆手笑道:"你呀,跟我还有什么好谨慎的?咱们娘俩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说了尽让人堵心,对了,前儿朱翰林夫人到我们府上说话儿,她家小儿媳妇,和你同岁,还比你晚一年成亲,如今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你怎么还就默哥儿一个?" 李丹若没想到她突然转到这个话题上,迟疑了下,正想着怎么答话,邢夫人却自顾笑道:"要不是你生过默哥儿,我还当你不能生呢。"李丹若一口气呛进喉咙里,忙含了口茶在嘴里慢慢咽下,邢夫人挪了挪,靠李丹若近些,看着李丹若好奇道:"你回来京城这也好几年了,又不是在外头动荡飘泊,怎么也不赶紧再要个孩子?虽说默哥儿是个哥儿,可到底独木不成林,独苗难养,你得赶紧给他生几个弟弟,这成了林,孩子多了,就好养活了,还一样," 邢夫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可那话咽到喉咙口,却又忍不住再吐出道:"还有一样,咱们不外,这话我才跟你说,你家老爷身边没个侍候人,到底不合适,这话既说了,我也不怕你讨嫌,就说到底,这庶出子不能有,可这庶出女,有几个也没什么,到时候不过破费几个嫁妆银子,咱们也不少那点子不要的银子不是。" 李丹若有些无语的看着邢夫人身上的淡青衫子,这几年孙家是发达了,邢夫人也学会了低调奢华,今天过来祈福,一件淡青衫子看着素净朴实,可仔细看,才看得出那衫子上的暗纹都是用同色丝线破成十六股,一道道绣上去的,光这一件衣服的绣工,就抵得过一件同样的缂丝衫子了,李丹若垂下眼帘,手指转着杯子低声道:"不瞒夫人说,当年宁氏太婆肯让我嫁给五爷,就是因为五爷肯答应往后不纳妾,不收通房,不然,"李丹若抬头看着邢夫人坦诚道:"夫人也知道,姜家五房到底是庶出房,后来过继到姚家,这继子……姚家可是有嫡子的,要不是这个,那时候太婆也不能让我嫁过去。" 邢夫人轻轻拍着手道:"我就说呢,当初你们李家那样的声势,你又受宠,怎么嫁了五爷,原来是这样,那倒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何况这是当初许亲的盟誓,你真是福气,是旺夫的命格儿,人这命哪,不信真是不行,我跟你说,当初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有个算命的……" 邢夫人不是个很精明有心机的,这几年养尊处优被人捧惯了,说起话来,一向只顾自己痛快,越发说到哪儿算哪儿,这话题也不知怎的,就一路流到命格儿上,李丹若暗暗舒了口气,她只要不再和她纠缠这纳妾的良好建议,旁的什么都好说。 "……对了,你听说没有?听说大哥儿命格儿尊贵无比!"邢夫人一路信口流,说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李丹若正一脸认真听讲的暗中走着神,被邢夫人一句话吓了一跳,邢夫人仿佛想起什么,抬手拍了下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大哥儿的命格儿你肯定最清楚不过,听说是钦天监看的,说是极尊贵的命格儿?" "这我倒没听说,这样的事儿,要知道也就宫里和两位相公知道,不过大哥儿身为皇长子,自然是极尊贵的命格儿。"李丹若谨慎的应了一句,正想岔开话题,邢夫人却盯着她笑问道:"听说你天天进宫陪侍大哥儿?你跟刘皇后从前就认识?" 李丹若吓了一跳,看着邢夫人,一时有些发怔,邢夫人这样心眼不多,有时候反倒更让人头痛,这话,若是碰上有心眼的,必不会这么直通通问的这么干脆,必是拿话试探来试探去,她不怕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不是难事,可这样直截了当问的,答起来才最让人头痛! "夫人从哪儿听来的这话儿?"李丹若苦笑道,邢夫人满是兴致的看着李丹若道:"你先别问我从哪儿知道的,等会儿我肯定告诉你,你只说,是不是吧?" "也是也不是,要是天天进宫,今天咱们也不能这么坐着说话了,前年因为大哥儿避灾星的事,我不是受命照顾过大哥儿几天么,后来娘娘就让我有空去看看大哥儿,娘娘既然有话,咱们自然要遵从,有时候就递折子进去看一眼,说两句话。"李丹若只好清楚又含糊的答道。 邢夫人瞥着她笑道:"那就是真的了,怪不得,总不见你出门,原来要往宫里去。" "夫人这话从哪儿听说的?这么不实不尽的。"李丹若笑着追了一句,邢夫人笑道:"我们相公前儿跟我说的。" "孙相公?"李丹若心里跳了几下,脸上笑容不变道:"孙相公那么忙,怎么听起这个闲话来?" "谁知道,说是一个小黄门说的,他跟我提一句,让我问问你,我们相公说了,若是这样,倒是你家五郎的大福份,听说默哥儿也跟你一块去的?有这份跟大哥儿自小的交情,往后你们默哥儿这前程可是不得了了,不瞒你说,我还盘算着,等大哥儿出来读书了,看能不能求求娘娘,让我那个大孙子跟着大哥儿做个伴读去,我那大孙子又聪明又懂事,你也见过的,跟默哥儿也合得来,多少好!" 邢夫人越说越兴奋,掰着手指头又算着别的几家有资格做皇子伴读人家合适的子弟,李丹若不敢多答话,只含糊应着,想方设法岔开了话题。 第一二零章未雨绸缪 祈福礼一直到第二天午后才算圆满,李丹若赶回城内,没回府里,却径直往程老太太居处赶过去,从开了春,程老太太的身子就不怎么妥当,吃了几个月的药,却总不见起色,成了压在李丹若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李丹若赶到姜家时,已近傍晚,大/奶奶赵氏刚亲自摆了饭上来,李丹若忙净了手跟过去侍候程老太太吃饭,程老太太慢慢嚼着,硬是压着自己吃了大半碗稠粥,才放下碗,李丹若看得心里酸苦,老太太其实没有吃饭的胃口,她这么勉强自己吃饭,是不想这么倒下,她要看着儿子和孙子们回来。 赵氏收拾了碗筷,李丹若奉了半杯淡茶上来,陪着程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告辞出来,赵氏提着灯笼将李丹若送到二门,拉着李丹若往旁边闪了闪,低低道:"五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看老太太……能不能想想法子,就是回来一个也好。" "我知道,回去我就和五郎商量商量这事。"李丹若点头应了句,话说出来,却又想叹气,这话怎么听着都不过是安慰宽解之语。 "嗯,"赵氏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烛光摇动的正屋,一边送李丹若出二门,一边低低的伤感道:"你不知道,一想老太太万一……我就害怕,这个家要是没了老太太,谁能撑起来?"李丹若握住赵氏的手轻轻拍了下安慰道:"别多想,老太太不过一点不自在,哪至于呢?太医不也说没什么大事么,你放心,就算有什么事,还有我和五郎呢。" 赵氏点了点头,看着李丹若上了车,车子出了二门,才闩了门回去。 李丹若疲倦的靠在靠枕上,闭着眼睛苦恼不已,回去得好好和五郎商量商量,这事不能再拖,一定得想个法子,象赵氏说的,能回来一个也好。 姜彦明已经回到府里,正抱着默哥儿看他写的大字,见李丹若进来,默哥儿欢呼一声从姜彦明怀里挣脱出来,跳下炕扑到李丹若怀里,姜彦明将默哥儿的大字收到几上,跟着下了炕笑道:"去看过老太太了?好些没有?你也累坏了吧?" "嗯,还好,"李丹若牵着默哥儿坐回炕上,朱衣等人忙着上前侍候着净脸更衣,一会儿就摆了饭上来,三人吃了饭,默哥儿缠着姜彦明说了几个故事,才不情不愿的跟奶娘回去歇下。 李丹若打发默哥儿睡下,总算得了空儿和姜彦明说话儿。 姜彦明听李丹若说了昨天和邢夫人那一番话,眉头一点点皱紧,看着李丹若道:"这事得让郭树好好查查……算了,一查起来倒是欲盖弥彰了,本来也不是要瞒着人的事,再说,时候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这事,你得寻个合适的机会和娘娘透一透。"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李丹若应道:"这不是大事,大皇子伴读的事,娘娘断不会让任何人cha手,他们要打算就随他们打算去,我忧的是大伯父他们,老太太这病,我总觉得是思念忧虑而起,她又要强不肯说,大伯父他们这罪名沾着谋逆的边,就是大赦,也多是不赦十恶不赦者,得想想法子。" "嗯,"姜彦明直起上身,凝神想了想道:"你说的对,这一阵子我也在想这事,官家如今身子不好,万一有个万一,这案子就成了先皇定案,新皇年幼,娘娘稳妥起见,必不愿意翻动先皇所定之案,那时候再想什么法子就难上加难了。" 李丹若忧愁的叹了口气,姜彦明端起杯子,出神的低头抿着茶,沉思了半晌,抬头看着李丹若道:"这罪若不能赦,就只能脱,干脆想法子把三伯父冤枉的事翻出来,虽说动静大了些,可胜在脱的彻底,我刚才细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为。" 李丹若眼睛亮了亮道:"若能这样自然最好不过,你有法子了?" "嗯,大主意有了,我明天去一趟刑部卢尚书府上,先探探他的意思,若他肯援手,这事就有一半的把握了。"姜彦明眼珠微动,飞快的思量道,李丹若轻轻舒了口气笑道:"若是能替三伯父他们翻了这冤案,三伯父就是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丹若和姜彦明先后出了门,姜彦明去礼部衙门,李丹若带着默哥儿上了辆蓝绸围子大车,往禁中一处侧门过去。 默哥儿安份的坐了没半盅茶功夫,就站起来,从背后搂着李丹若,头从李丹若肩膀上伸过去问道:"阿娘,阿娘,你心痛了没有?"李丹若伸手拉过默哥儿,按着他坐到自己旁边笑道:"阿娘为什么要心痛啊?" "我刚才咬了自己的手指头,阿娘你心里肯定痛得很!"默哥儿将食指举到李丹若面前,给她看自己小手指上那两个红红的牙齿印儿,李丹若捏着默哥儿的手指又气又笑道:"你要是再咬重些,咬出了血,阿娘看到血肯定要真心痛了。" "阿娘,你刚才心痛没有?痛的厉害不厉害?"默哥儿脸上带着丝严肃追问道,李丹若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你咬手指头,阿娘又没看见,怎么会心痛呢?" "嬷嬷说了,母子连心,母亲要是有病痛,儿子就会心痛,要是儿子生了病,母亲也要心痛,嬷嬷说,我和大哥儿要是咬痛了自己的手指头,您和娘娘都要心痛的。"默哥儿认真的解释道,李丹若心里闪过丝异样,轻轻揉着默哥儿的手指笑问道:"你咬手指头,是要看看嬷嬷说的对不对么?" "不是我先咬的,是大哥儿先咬的,就是前儿我跟大哥儿给娘娘背书的时候,大哥儿偷偷咬的,咬的可重了,可娘娘跟阿娘一样,一点也没心痛,我和大哥儿回来和嬷嬷说,娘娘一点也没心痛,嬷嬷说,只要是亲生母子,肯定痛的,阿娘你刚才真没心痛吗?"默哥儿话说的清晰非常,李丹若心头猛跳了几下,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抱过墨哥儿笑道:"这是嬷嬷没跟你们两个说清楚,这里头啊,有个故事,是个比喻的话儿,阿娘现在不给你讲,等会儿见了大哥儿,阿娘一起讲给你们两个听,好不好?" 墨哥儿连连点头笑应了。 午后,看着大哥儿和墨哥儿歇了午觉,李丹若打发个小内侍请见刘皇后,没多大会儿,一个小黄门就过来引着李丹若往刘皇后日常起居的栖云阁过去。 李丹若见了礼,看着刘皇后眼珠瞬了下,刘皇后立时会意,打发众女使,李丹若放下杯子,看着刘皇后直言道:"该给大哥儿换个管事嬷嬷了。" 刘皇后上身一下子挺得笔直,眉眼间的怒气时隐时现:"又有妖蛾子了?真是不想活了!" "您看看您,这脾气怎么这么大?没出什么事,不过是未雨绸缪,大哥儿已经五岁了,他又聪明,大人说的话,他都听的懂,就是那些话外之音,有时候他都能听的明明白白,大哥儿的聪明懂事,常常吓我一跳,都不敢相信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李丹若声气平和,刘皇后呼了口气,上身松缓下来靠到靠枕上,凝神听李丹若说话。 "姚嬷嬷是知情人,又上了年纪,我是怕她万一哪儿露了破绽,让大哥儿生了疑惑,虽说也不怕什么,可也犯不着不是,再说,用人没有用到老、用到死的,劳苦功高后送出去荣养不是更好。"李丹若也不多说,只点到为止。 李丹若话未落音,刘皇后已经明白过来,干脆的点头道:"是我疏忽了,亏你想到提醒我,晚一会儿我就让郭树打听打听,看看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不过多赏点银子,打发她回去好好养老去。" 刘皇后的话里透着丝凉意,李丹若那口气没等松下来又被她这话里的凉意吊了上去,低头抿了口茶,急转着心思笑道:"姐姐性子宽厚,这姚嬷嬷哪有什么家人亲戚?她是自小卖身的,后来做了奶娘,自己的孩子也没保住,要我看,姐姐不如把她打发到李贵人身边侍候着好。" 刘皇后瞄着李丹若,停了有一会儿才笑道:"好!就依你,我就勉强宽厚一回,你也别乱捧我,我这性子一点也不宽不厚,要宽厚你去宽厚就行了。" 李丹若听刘皇后应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刚才若是一句没应好,只怕姚嬷嬷这条命就悄无声息的没了,她这么谨慎的人,若肯放这么一个知情又不是自己的人到手心之外的地方去,那这个地方,就只能是活人去不得的地方--阴间地府。 可姚嬷嬷得好好的活着,还有李贵人,她们两个都得好好儿的活着,不管是谁,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个死,早晚得沉淀成刘皇后和大哥儿母子之间的裂痕和心结,往后,一后一帝,谁知道这样的裂痕和心结会生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她托付给她,她就得尽力不负所托。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第一二一章风起萍末 初夏的京城,傍晚,一条狭小破旧的巷子里,一树浓绿的凌霄攀上巷子一边长满青苔的屋顶,又从屋顶倒垂下来,一直垂落到巷子半人高处。 卖酸文儿为生的吴秀才喝得半醉,拖着脚步一路趔趄进巷子,歪歪扭扭一头顶在凌霄上,茂盛的绿叶扑了他满脸,吴秀才双手一起抬起扑开凌霄叶,往后退了半步,就靠到了巷子对面。 吴秀才背靠着巷子另一面,仰起脖子看着那一树生机勃勃的凌霄,这凌霄什么时候长这么好了?这凌霄跟那些世家子们一样,爬的真快! 呃!哈哈!吴秀才打了个酒呃,干巴巴的笑起来,他也走了运了!吴秀才抬手摸进怀里,摸到那个硬硬的绸布包,停了停,两根手指慢慢的温柔的一点点捏上去,从下到上捏了一遍,长长的吐了口气,手仿佛突然失去了生命,从怀里颓然垂下来,直直的落下去,打到巷子墙上,又被反弹回来,仿佛一只铅垂般来回晃着。 走了运了…… 吴秀才后背一点点往下滑,一屁股坐到地上,仰起的脖子无力的垂下去,一直垂到下巴抵住胸口,胸口的绸包抵在皮ròu上,硬生生硌的痛进心里,刺进心里,吴秀才抬手沾满尘土的手,隔着衣服,温柔的抚着绸包,仿佛抚着一个幼弱的婴孩般。 夜幕渐渐垂落,巷子里一点点晕暗,吴秀才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扶着墙,拖着自己站起来,甩着袖子胡乱拍打了几下身上一片片尘土和青苔,几步冲过一个拐角,冲到一扇极小的角门前,双手一起用力拍着角门,直拍的响满巷子内外。 "谁?"院子里传出一声惊恐至极的询问, "是我,别怕,青娘,是我!"吴秀才被那一声惊恐的声音问的心被摘掉般痛,急忙高声应道,门几乎立即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二十七八岁,面容平常白净,神情柔顺,挺着肚子,看样子已经有八九个月身孕的女子看到吴秀才,下意识的抬手按上胸口,没等按实,又反应过来,忙闪到门后,让进吴秀才,也不敢探头往外看,只侧耳凝听,见四下并无动静,急忙关了门,回过身,见吴秀才正呆呆的看着她。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喝酒了?我去给你熬碗醒酒汤。"青娘伸手掸了掸吴秀才衣服上的尘灰,看着衣服下摆处那一片青苔印,眼里闪过丝痛惜,这青苔印洗不掉,除了这件,吴秀才几乎没有出门能穿的衣服了……米缸又空了…… "你还没吃饭?不用熬,我没醉,来,咱们进屋说话。"吴秀才温柔的揽着青娘,两三步就进了屋,这个院子小的简直不能算是院子,一明一暗两间厢房,门前三面墙围了两三步一个院子,往巷子处开了个角门,就这样的院子,也是接出青娘后才不得不赁的。 "青娘,你看。"吴秀才按着青娘坐到一把旧椅子上,从怀里摸出绸包,推开青娘面前的碗筷放下,又向着青娘推了推,示意她打开。 "这是什么?"青娘解开绸布包,包里是一叠折的整整齐齐的契纸,青娘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屏着气,手指却止不住抖个不停,吴秀才脸上闪着光彩,看着青娘抖着手指翻开最上面那张契书,哑着嗓子道:"这都是你的,报了病亡,你看看,一色都是全的,往后再不用害怕了。" "你怎么……怎么……我是乐伎,几代在籍的乐户……你怎么……"青娘又惊又喜又疑又怕,语无伦次。吴秀才拖过张凳子,紧挨着青娘坐下,伸手揽住她,一只手轻轻抚着她鼓起的肚子,轻声解释道:"别怕,咱们遇到贵人了,你看看下面,下面还有。" 吴秀才圈着青娘,拿开那张消籍单子,又翻开下面一张笑道:"青娘你看,这是你的新户籍单子,就落在双溪镇,就是有白云书院的那个双溪镇,我给你选的地方,还有这个,你看,这是一处小庄子,足有五十多顷地,一多半是上好的水田,这儿还有,这是两千两银子,见见票即兑的银庄票……" 青娘越听越惊恐,盯着吴秀才说不出话来,吴秀才下巴抵在她肩颈处,双手按在她鼓起的腹部安慰道:"别怕,都是正经门路得来的,咱们明儿就走,明儿一早就走,去庄子,我要看着你安顿好,看着你生了孩子,我得把你安顿好……" 他活了四十年,浑浑噩噩了四十年,为一口饭一碗酒挣扎了这些年,遇到她那天,象是突然活回了十几年少年时,天蓝云白,花是香的,糙是绿的…… 她是在籍的乐伎,她为了他什么都肯,她偷偷出来见他,跟他缠绵,这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直到她怀了身子,乐伎不能与人私通,她们再怎么说也是在籍的官伎,是供奉皇家和朝廷的艺人,她和他,都是被人踩在脚底的人,让人知道了,她死,他削了功名流放…… 他带着她隐匿在这里,提心吊胆的隐匿在这里,直到今天早上,有人找到了他…… 吴秀才躺在c黄上,轻轻搂着紧靠着他的青娘,了无睡意,能换她和孩子一世平安无忧,怎么都值得…… 一个月后,双溪镇不远一处绿水环绕的三进院落里,响起阵清亮的婴孩啼哭声,没多大会儿,稳婆满脸笑容的抱着裹在大红绸布包里的婴儿奔出来恭喜道:"恭喜老爷,母子平安!是个男孩!老爷看看,又白又胖,多壮实的男娃儿!" 吴秀才抖着手想接孩子,手碰到孩子柔软的身子,吓的一下子缩回来,稳婆哈哈笑着,示意吴秀才坐下,将孩子放到他怀里,吴秀才悲喜交加,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柔亮的绸布包里,儿子一张脸皱巴巴的通红,嘴扁着打了个呵欠,吴秀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有儿子了,吴家有后了…… 吴秀才低下头,小心翼翼的亲了下儿子的额头,将儿子交给稳婆,站起来抖了抖长衫,径直出了院门,院门不远处,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他了,吴秀才上了车,车夫抖动鞭子,车子猛的往前一冲,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京城狄府外,一个刀削脸,吊眉梢,眼睛稍稍有点三角,虽一身锦衣,行动举止却透着浓浓的猥琐的中年男人几步上了台阶,门房看来对他很熟,说笑了几句,就转身进去替他传话去了。 不大会儿,一个小厮过来领了猥琐男进了外书房,狄推官正站在书房外廊下,左手托着只已经把玩的包了浆的紫砂壶,撮着嘴逗廊下的画眉儿,猥琐男在离狄推官两三处止住步子,塌腰低眉敛气,不敢上前打扰。 狄推官逗够了画眉儿,慢慢啜了口茶,这才转头看着猥琐男道:"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回爷的话,"猥琐男急忙上前先半蹲长揖见了礼,话顿了顿,三角眼飞快却极明显的左右扫了扫,狄推官'嗯'了一声,略抬手屏退众小厮,猥琐男上前半步,声音压到极低道:"爷,今儿小的在韩三儿茶铺听到句要紧的话,西城豆腐巷有个落魄不着调秀才,姓吴,卖酸文儿的穷酸,酒喝多了,也不知跟谁置了闲气,在茶铺里嚷嚷,说当年敬亲王求过他,还说什么他也厉害过的,提提笔就灭了姜家满门,小的一听姜家,就留了心,过去攀了话想打听打听,谁知道这吴秀才再不肯提半句,再问竟仓惶就走,小的一琢磨,只怕这事有蹊跷,得跟爷说一声。" "提提笔灭了姜家?"狄推官有些茫然,猥琐男忙跟了一句:"爷,这姓吴的除了卖酸文,还一样长处,最擅仿人写字,仿谁象谁,小的见过他仿的一张爷的字,简直一模一样。"狄推官呆了片刻,左手的紫砂壶猛的抖了下,茶水淋了一手,狄推官将紫砂壶随手放到窗台上,怔了片刻,喉结突然上下动了几下,眼睛眯着放出光来,真是天助我狄某! "姓吴的秀才着人看着没有?"狄推官兴奋的咬着牙问道,猥琐男知道自己这回摸到大鱼了,急忙点头道:"让人看紧了,爷放心!走不了他!" "好!好!"狄推官抬手重重拍了拍猥琐男的肩膀:"这事……"狄推官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这事他若是先出头……不妥当,姚彦明虽说这会儿姓姚,可还是姜家人,他和姜家也是拐个弯连着亲的,若是自己出面发首这事,难免招人疑心,这事要做,就得做它个滴水不漏,嗯,有了! "你立即去寻伍知府,就说事情紧急,四下里没寻着我,不敢耽误,只好禀报给他,跟他说,那姓吴的秀才妖言惑众,说当年姜家的案子是个葫芦提的冤枉案,请他示下,该怎么办。"猥琐男眼珠和心思转的一样快,忙奉承道:"爷英明!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小的办事,爷您只管放心。" 狄推官'嗯'了一声,抬了抬手指,猥琐男逼着手退了几步,转身奔了出去,狄推官看着他出了院门,急急的来回踱了几步,扬声叫过小厮,正要吩咐,话到嘴边,却又吩咐道:"备车,去礼部衙门。" 第一二二章翻案 吴秀才的出现让当年敬亲王谋逆案中的姜家现出清白迹象,夜半审结得了口供,第二天一早,刚下朝的孙相公就得了信儿。 打发下去报信的小厮,孙相公眼睛下意识的眯起,透过宽大车窗上的绡纱,看着外面刚刚苏醒的街市。 好一个姚彦明,这一招亏他想得出,敬亲王门下宾客如云,要伪个文书,还用的着到外头寻吴秀才这等落魄无能之辈?可敬亲王府早就烟消云散,他寻了这么个人来脱罪,要证伪倒还真不容易……难道当年姜奉礼调攻城弩之事真是被人诬陷? 孙相公困惑的捏了捏眉间,当年他不过是刑部郎中,这件泼天大案轮不到他手上,这案子是官家亲自审理定的案,案子发生的快,结的更快,他当年还腹诽过,案中诸多疑点未明,怎么就匆匆结了案,唉,这谋逆不过是骨ròu相残……又想远了,不对,这调弩手书,必要见过卷宗里的那份才能仿,若不是姜奉礼所写,那姚彦明怎么知道所书何字? 这案件的卷宗!孙相公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来人!"孙相公厉声道,小厮上前应了,孙相公掀帘吩咐道:"去问,当年敬亲王谋逆案的卷宗藏在哪一处,快去!"小厮答应一声,急上马奔出,孙相公缓缓靠到靠枕上,卷宗当在刑部,姚彦明敢出此招,当年的调弩手书必能仿得一丝不差,若要仿的一丝不差,他必得从卷宗中抽出这张手书,要从这样的卷宗里抽手书……卢万庆!没有卢万庆相助,他断抽不出手书来,卢万庆竟肯助他至此,他和卢万庆还有这份交情,他竟没觉察到。 孙相公后背闪过丝凉意,小黄门的话一下子浮上心头:"……大哥儿亲敬李夫人如母……"孙相公脸色微微发白,这姚彦明夫妻二人好深的心机,看样子姚彦明这一任侍郎做满,就要入中书门下了,他若入了中书门下,自己……孙相公下意识的握紧双手,他姚彦明一甲出身,世家子弟,交好皇后和大皇子,心机又如此深沉,自己却是个同进士的底子……他若进了中书门下,哪还有自己的前程?这相公,这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握住了怎么舍得再松开?不行,姜家冤枉也好,不枉也罢,这事,他姚彦明想翻案可没那么容易…… "来人,"孙相公扬声呼唤,听到小厮应声,接着吩咐道:"去请礼部姚侍郎过府,就说我得了包上好的夏茶,请他过来品一品。"小厮答应一声,上马传话去了。 孙相公回到府里一盅茶的功夫,姜彦明就跟着小厮进了孙府大门。 相府内书房,孙相公一身本白夏布长衫,也不束腰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素白纸扇慢慢摇着,正站在窗前闲闲的欣赏着窗外的繁花,听到门口小厮的禀报声,收了折扇转回身,眼睛微眯,看着姜彦明微微低头进了屋。 "五郎好快的手脚,坐,老夫昨儿得了一罐绝好的夏茶,要不是晚了,昨儿就请你过来一起品鉴了,快坐。"孙相公笑容轻松的让着姜彦明,姜彦明执晚辈礼笑让孙相公先落了座,小厮奉了茶上来,两人慢慢品了一杯,姜彦明放下杯子,细细品了品笑道:"真是绝品好茶,托相公的福了。" 孙相公哈哈笑了几声,姜彦明敛了笑容,看着孙相公道:"今天相公若不召,我也要过来寻相公。" "噢?"孙相公放下杯子,胸有成竹里又带着点儿讥讽般看着姜彦明,姜彦明拱了拱道:"我是今天一早得的信儿,昨儿京府衙门捉了个姓吴的秀才,三木之下竟审出大事,这吴秀才供说,敬亲王案中姜奉礼调城弩的手书,竟是他仿写。"姜彦明仿佛激动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停了停,才接着道:"相公知道,姜家因为这一纸手书,家破人亡,我早上听了这个信儿,只是五内俱焚!" 姜彦明抬手按着双眼,半晌才接着道:"所谓天网恢恢,老天有眼,让这恶人落网,我虽过继姚家,可这血脉割不断,如今真相已明,我必要还了姜家这份清白!"姜彦明忍着眼泪咬牙道。 孙相公目光阴翳的看着姜彦明,伸手拿过折扇,慢慢抖开干笑道:"敬亲王果然是谨慎之人,府里养了那么多清客相公,这般要紧的事却从外面寻一个穷秀才写,果然是匪夷所思,心思不同一般。" 姜彦明一言不发的看着孙相公,孙相公笑容里透着阴冷接着道:"贤侄这事做的不大妥当,一来,你该先寻我说此事,二来,此计拙劣,有些过了,可如今事已至此,我想替你弥补都来不及了。" "多谢相公,"姜彦明沉默片刻,突然转了话题:"还一件事,昨天孙大人吩咐我寻一寻皇子读书的仪礼规矩,大皇子明年就六岁了,也到了进学读书的年纪,前一阵子听内人说相公几个孙子都是极聪明懂事的,若选了陪大皇子读书,倒是份大福缘。"孙相公怔了下,看住姜彦明,两人沉默了半晌,孙相公淡然笑道:"皇子伴读,自然是从世宦读书之家挑选。" 姜彦明淡淡笑着没说话,孙相公阴阴的看着他,屋子里一时静寂一片,姜彦明倒了杯茶,垂着眼皮抿了,抬头看着孙相公道:"好茶出江南,当年我和内子奉姜家祖母到江南小住,至今怀念,这一任满了,若能求一任江南地方官,这样的好茶许就能常常喝到了。" 孙相公眼眶微缩,看着姜彦明哈哈笑道:"五郎果然是个雅人儿,好好!来人,把这茶给五郎包好带上,五郎说的极是,天网恢恢,姜家的冤如今能明,这是姜氏一族的福气,于这天下也有好处,那戾气总是越少越好,这天下没了这等冤气戾气,才是清明之世么?" 孙相公将姜彦明送到书房门口,看着他出了院门,转过身,一个微胖的中年幕僚从暗门中闪身出来,看着孙相公道:"相公准备抬手放过姜家的案子了?" "嗯,卜先生坐。"孙相公示意道,卜先生和孙相公一起落了座,看着孙相公道:"大公子若能做了大皇子伴读,和大皇子一处长大,这个情份确是难得,可姚五郎这一任要五年,一来四年后他肯不肯外任尚不可知,二来,就算他肯,也要四年后,相公怎么就答应了他?" "唉!"孙相公叹了口气:"我纵不答应,也不一定拦得住,他这局虽做得拙劣,可要证伪却极难,刑部卢尚书既给了他卷宗,帮他做了这局,必是肯全力助他,有刑部全力以助,头一个经手的京府推官又是他联姻之亲,这一条路他上下已经打点通了,至于禁中,他夫人既能照顾大皇子,必是极得皇后娘娘信赖,也许禁中他也打点好了,门下中书,我不赞成的事,魏老儿必定拍手称好。" 孙相公咬了咬牙,恨恨道:"这朝廷没收拢干净前,怎么拦?若我和他翻了脸,魏老儿立时就能联他攻我,这姜家的案子他既志在必得,这顺水人情也只能做了。" "唉!相公骤起六部,毕竟为政日短,确需缓缓图之,这样也好,姚五郎过于年青,入仕为官不过几年,若要入中书门下,尚需历练,魏相公年寿已高,还能支撑几年?相公只需耐着心,再用心经营个三五年,这朝廷也就稳稳的握在相公手心里了。"卜先生顺着孙相公的意思道,孙相公点了点头,重重吐了口浊气,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凉茶。 姜家之冤案情明白,真如春初之雪,不过几个太阳,就消融去,七月初就审定了案子,朝廷照抄家册子发还了一直封着的宅院和田产等,虽说除了那个已经杂糙丛生宅院和田产还算完整,别的家产所剩无几,可姜家上下却如拨开云雾见了日头。 姜府,李丹若和赵氏侍候程老夫人歇下出来,转出程老夫人所居的院子,李丹若转头看着不过稍稍收拾出来几条主路的院子感慨道:"真跟重历了一世般。" 赵氏远望着从前三房的院落方向,半晌才'嗯'了一声,强忍着眼泪道:"物是人非……"李丹若轻轻搂了搂赵氏,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站了半晌,赵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转头看着李丹若强笑道:"你看看我,如今都是喜事儿……"赵氏喉咙又要哽住,忙用力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笑道:"对了,还有件,算是喜事儿吧,你接到六姑奶奶的信儿没有?说是十一月里就能到京城了。" "接到了,"李丹若有些感慨的应道,赵氏也感慨的叹了口气:"她也算……也算命好,刚到何家就生了儿子,去年正室没了,又扶了正,也算熬出来了,听说何家姑爷也比从前懂事些了。" "可不是,这都是她的福气。"李丹若笑接道,赵氏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李丹若低声道:"五妹妹,吴氏还在娘家呢,你说,咱们要不要打发人去接?" 李丹若看着赵氏,沉默了片刻道:"这事,还是等太婆的吩咐吧,"顿了顿,李丹若接着道:"姜家的事,三奶奶也该听说了,她若一定要等着人去接才回来……一来有太婆在呢,二来长房老爷、三爷也快回来了。"李丹若话说的虽含糊,赵氏却听的明明白白,缓缓叹了口气道:"三妹妹这会儿就是回来,也难避开不能共患难这等闲话,可若这会儿再不回来……"赵氏又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 第一二三章娘家与婆家 吴氏娘家离京城毕竟隔着一个来月的路呢,这信儿得的晚,可三奶奶苏氏娘家就在京城,这信儿得的不比姜家晚多少,苏氏继母邵太太在屋里转了几万个圈子,思来想去想的头如斗大,只悔得肠子青,当初要是眼光放长远点……唉,谁有前后眼来!当初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谁知道这几年功夫竟脱了罪,竟是误伤!等姜家爷们回来,那还不得官复原职!只怕还得高些呢,她家四房,眨眼功夫都做到三品侍郎了…… 不行,一定得去一趟,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这门亲不能断了,邵太太拿定了主意,出门寻了吴氏父亲,关了门,嘀嘀咕咕商量了大半天,出来叫了管事和管事婆子,一切准备停当,隔天一早打点好了,坐了车往姜府过来。 赵氏得了禀报,想了想吩咐道:"去跟三奶奶说吧,听她的意思。"婆子答应了,转身去寻了苏氏说了,苏氏没等婆子说完就竖眉大骂:"忘恩负义不要脸的腌臜货,她还有脸上门!她怎么有脸上门?!给我打出去!一顿棍子打出去!" 如今姜府的丫头婆子多是新来的,从前那些陈年旧事并不知晓,被苏氏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几步,连连答应着往后退个不停,没等婆子退出屋门,吴氏缓过口气,突然又叫住婆子道:"慢!"婆子吓的赶紧停住,苏氏两根手指飞快的点着榻几,这么打出去太便宜那个老虔婆了,她即上门找骂,不叫进来恶骂一顿,再打几下如何能消这心头之恨? "去,叫她进来!"苏氏厉声吩咐道,婆子也顾不得头晕,急忙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大会儿,婆子引着邵太太到了院门口,离院门还有十几步,邵太太放慢步子,不动声色的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到婆子手里笑道:"多谢嬷嬷通传。"婆子捏了捏荷包,瞄了邵太太一眼低低道:"三奶奶这会儿声气不大好,太太且劝劝。"邵太太自然明白苏氏这声气为什么不好,笑谢了婆子,暗暗调了调气息,这是一场硬仗。 苏氏端直的坐在榻,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掀帘进来的邵太太,邵太太春风满面,顶着苏氏那如刀般恨不能把她穿的遍身血洞的目光,离榻四五步,倒先冲苏氏福了福道:"我来看姑奶奶了,姑奶奶大喜,往后必是大福大贵!" "你怎么有脸进来?"苏氏咬牙切齿道,邵太太又曲了曲膝陪笑道:"姑奶奶总是苏家姑奶奶,从前都是我眼皮子浅没见识,那么大的事,我这见识,吓坏了,委屈了姑奶奶,为了这个,老爷天天骂我,都是我活该,姑奶奶是有大福的,大人大量,这福都是姑奶奶大人大量修来的,姑奶奶别跟我这样的一般见识。" "你还知道!"苏氏被她这话倒勾起满心怒火来,顺手拿起榻几上的杯子,用力砸了出去,邵太太竟不躲闪,硬生生受了苏氏这一茶杯,茶叶沾了满身也不拭,只陪笑道:"若能让姑奶奶出了这口气,再怎么着都是该的。" "滚!我没你们这样黑心烂肺的娘家!从那天起,咱们就断了这门亲,滚!给我滚!"苏氏声音带着哭腔痛骂道,邵太太咽了口口水,举了手里提着的极小的包袱陪笑道:"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也不敢辩,也不敢求姑奶奶饶过,这个,这里头是老爷和我给姑奶奶又备的一份嫁妆。" 苏氏火气上冲,正左右寻着东西要再砸过去,听了邵太太的话,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定在了那里,邵太太紧盯着苏氏,见她呆住了,心里暗暗松了半口气,忙接着道:"姑奶奶的嫁妆遭了劫,这女人没有嫁妆傍身怎么行?你父亲和我就替你又备了这份嫁妆,姑奶奶看看,家里这几年生意上不顺,若是象前几年银子充裕,还能给姑奶奶多备点,如今姑奶奶先拿着,等年底各处进项来了,我再给姑奶奶补些合用的进来。" 苏氏目光复杂的看着邵太太,沉默不语,邵太太小心谨慎的瞄着苏氏,往前走了几步,将包袱递到苏氏手里,声音温和小意的笑道:"姑奶奶看看,虽说不如姑奶奶出嫁的排场,也差得不多,你父亲哪舍得委屈你?这娘家就是替姑奶奶撑腰拿银子的,要是没了娘家,那女人还不得任人欺负?"苏氏想把包袱摔到邵太太脸上,再甩她几个大巴掌,可那包袱仿佛有千斤重,压的两只胳膊无论如何抬不起来。 "姑奶奶刚回来,各处都要收拾,我就不多耽误姑奶奶了,姑奶奶这一处若少什么,只管打发人家里拿去,姑奶奶是有娘家的人,咱们断不能让人家轻看了,姑奶奶忙,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望姑奶奶。"邵太太是个精明人,见好就收,柔声细语的告了辞。 苏氏看着邵太太出了门,低头盯着手里的包袱看了半晌,慢慢打开,包袱里的册子整齐厚重,苏氏翻开刚看了一页多,她这一处的管事婆子莫名其妙的进来禀报道:"三奶奶,苏家管事抬了好多箱子过来,说是姑奶奶的东西……" "我知道,"没等她说完,苏氏就打断了她的话:"拿了这册子,一件件仔细对好收起来吧,嗯,先去跟大/奶奶说一声,这是我娘家补的嫁妆。"管事婆子惊讶而羡慕的看着苏氏,急忙接过册子答应了,转身出去了,苏氏轻轻吁了口气,只觉得窝在心口的那口恶气散的无影无踪。 和邵太太前后脚到姜府的,是姜艳树夫家嫂子袁大太太,赵氏客气的迎到二门里,袁大太太正一脸疼爱的从后面一辆车上接了两个孩子下来,大的男孩子十四五岁,小姑娘十岁左右,赵氏一眼认出这是二姑奶奶姜艳树的一双儿女,忙上前见礼道:"好久没见大太太了,一向可好?这是珏哥儿和琳姐儿吧?好些年没见了,我有点不敢认。" 袁大太太脸上闪过丝尴尬和不自在,忙笑道:"可不是,孩子就是长的快,几个月半年不见,就不敢认了呢,珏儿、琳儿,快去给大舅母见礼。" 珏哥儿拉着琳姐儿上前见了礼,中规中矩的叫了声'大舅母',显得很是生份,赵氏忙伸手拉起来,没想到袁大太太会带两个孩子来,见面礼也没备下,她穿戴又简素,身上一件值钱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无,只好先不得见面礼的事,只拉着两人的手笑道:"咱们进去见太婆婆去。" 姜艳树得了信儿,急奔到程老太太处,连和袁大太太见礼都顾不得,一把搂住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程老太太和袁大太太说了一会儿话,送走了袁大太太,却将珏哥儿和琳姐儿留下了,袁大太太仿佛已料到一般,一句多话没有,只笑着说回去打发人送日常用的东西过来,就告辞回去了。 胡府正院,胡老太爷半闭着眼睛靠在扶手椅上,胡大爷和四爷胡昆垂手站在椅子侧前,胡老太爷听了胡大爷关于袁大太太这一趟拜访的禀报,咳了几声叹气道:"这姜家真让人想不到,不过几年功夫,这身翻的利落,告诉你媳妇,把黄氏打发了,打发的越远越好。" "爹!"胡昆急叫道,胡老太爷猛睁眼瞪着他道:"你想落个宠妾灭妻的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姜家翻身了,你眼瞎啦?" "四郎!"胡大爷也皱着眉头责备了一声,胡昆缩了下脖子,一声嘀咕也压在喉咙里不敢发出,胡老太爷气恼的深吸了几口气,往后靠到椅背,闭着眼睛想了想道:"你明儿去趟姜府,接你媳妇回来。" 胡昆喉结动了动,看着胡老太爷低声道:"那是一门泼妇……" "要是再打,你就受着。"胡老太爷眼皮也不睁的截断了胡昆的话,胡大爷扫了脸上透着不服和气恼的胡昆一眼,看着胡老太爷低声道:"爹,那珏哥儿和琳姐儿怎么办?就让他们留在姜家了?琳姐儿也就算了,珏哥儿可是男丁,也放在姜家?" "放在姜家怎么啦?你还能吃了亏?我看这一回姜家不但翻身,还能翻得比从前高,珏哥儿再怎么着也姓胡,他也大了,跟姜家多亲近亲近,有什么坏处?你们兄弟也没一个有出息的,我就指着孙子了,珏哥儿聪明,往后若是姜家肯帮衬,说不定胡家就指他了,告诉你媳妇,隔三岔五的去看看两个孩子,月钱银子都别省,幸亏还有这俩孩子,你,"胡老太爷手指指向胡昆:"从明儿起,隔天去趟姜府接你媳妇回来,要骂你就听着,要打你就受着,听到没有?" "爹!"胡昆哀求的看着父亲,见胡老太爷面色阴冷,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好又看向胡大爷,胡大爷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胡昆呆了片刻,只好一脸哭丧的答应了一声。 第一二四章两个媳妇 第二天,胡昆不骑马也不要车,带着两个小厮,一步挪不了三指的往姜府挪过去,挪到姜府巷子口,胡昆停下步子,用折扇烦躁无比的拍着头,当初要不是父亲说姜家算是彻底败了,大哥又让他拘着姜氏不许回去探望,他又怎么会那么待姜氏?说起来,成亲这么些年,他对姜氏没什么不满,姜氏性子柔顺,他讨妾收通房都没二话,也从不掂酸吃醋,还生了嫡子嫡女,再说嫁妆也丰厚,平时他没少从姜氏手里打秋风…… 唉,姜家翻了身,这错竟都是自己的了!若没有那个泼妇,胡昆轻轻打了个寒噤,姜大娘真是个泼妇!要是自己,非休了她不可!要是没有那个泼妇,接姜氏打发个婆子就成,唉,要不是那个泼妇闹事,姜氏也不会回娘家。 胡昆避在巷子口的角落里,正烦躁的胡思乱想,不远处一阵清脆的鸾铃声传来,一辆围着明蓝绸围子的明亮大车奔姜府巷子转进去,胡昆眼尖,一眼就看到车子一边挂着的孙府牌识,只吓得将身子紧往角落里贴进去,车里肯定是那个泼妇!算了,今天流日不利,还是回去吧,胡昆说什么也不敢凑着姜艳湖回娘家的时候去姜家,从巷子口的角落里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带着两个小厮,径直寻个离姜府远远的酒店寻欢作乐去了。 姜家洗冤脱罪的信儿没几天也传到了吴家,吴氏母亲袁老夫人欢喜的连声念佛,吴氏却听的有些神情恍惚,姜家这一翻竟翻得如此彻底干净…… "你赶紧回去吧,"袁老夫人转头看了眼苏氏长嫂--大太太陈氏吩咐道:"你去给亲家收拾些贺礼带上。"陈大太太柔顺的起身应了,看着她了门,袁老夫人招手示意苏氏坐过去,陈大太太下了台阶,低低的吩咐随身侍候的陪嫁婆子道:"好好听着。"婆子会意,寻了个由头,径直往后面茶水间过去。 苏氏坐到袁老夫人身边,袁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唉,你当初……算了,不说这个,你回去后得陪一阵子小心,你婆婆的孝没守完,这是大过错,你大嫂子当家就让她当去,先别争这个,她孤儿寡妇的,再当家又能怎么样?好好侍候老夫人,把三郎伏侍好,旁的先别管,听到没有?"苏氏心思重重的点了点头。 袁老夫人接着道:"我还有点压箱底的东西,你都拿去,虽说跟你当年的嫁妆不能比,唉,这抄家返还,可窑里哪还倒得出柴来?你得有点银钱傍身。" "娘!我不要,那是您傍身养老的银子,我哪能……"苏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袁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憨妮子,娘百年后的东西一色都是齐备的,还要那些死东西做什么用?我就是一分银子没有,你哥哥嫂子还能对我不孝顺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年青着呢,再说还有哥儿和姐儿呢,我只盼着你过得好。" 苏氏连连点头,袁老夫人舒心的吁了口气道:"等会儿我让你嫂子先打发个婆子过去道个贺,说一声,你收拾收拾就动身吧。" "嗯,娘,"苏氏犹豫了下道:"倒不急这一时半会了,三郎他们从永州回来还得好些日子,蕊姐儿正病着,等她好些再走也不晚,我还想多陪您几天。"苏氏伤心不舍的看着已经病的几乎不能下c黄的袁老夫人,她这一走,也许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袁老夫人抬手抚了抚女儿的面颊,到底没忍心再催,点了点头道:"好,这一路到京城也就一个来月,那就等蕊姐儿好了再启程,赶着三郎他们到家前回去就成。" 院外议事厅,陈大太太听了陪嫁婆子的禀报,只气的脸色发青,半晌才冷笑道:"听这话,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就咱们家姑奶奶是老太太亲生的,当初姑奶奶出嫁,已经抬了老太太一多半的嫁妆去,但凡好一点能看得上眼的,她都挑进自己嫁妆了,如今婆家抄了家、抄了嫁妆,老太太竟连压箱底的银子也拿出来了,合着老太太的嫁妆都是她一个人的了!" 婆子瞄了陈大太太一眼,叹了口气道:"太太消消气,要不,跟老爷说一说?" "跟他说有什么用?"陈大太太正要再发作,外面小丫寰传话道:"老太太请太太过去。" 陈大太太忍着气站起来,到袁老夫人院子听了吩咐出来,心里这口气窝得更浓,阴着脸在议事厅坐了半晌,才转头看着陪嫁婆子阴沉沉吩咐道:"去,照老太太的话,挑个'会说话'的去,姑奶奶在家住着这几年,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又是请先生又是请大夫,如今姐儿还病着呢,人参玉桂不知道吃了多少,连老太太都让着她呢,我们苏家替他们姜家养孙子孙女养的可不容易!" 陪嫁婆子心领神会,忙点头道:"太太放心,太太的意思必定一丝不差、稳稳妥妥的传到他们姜家去。" 京城,刚出了夏天,姜彦明从衙门回来,天还明亮得很,姜彦明脸上透着喜色,脚步轻快的进了二门,顺口问守门的婆子道:"夫人回来没有?" "刚进去半刻钟。"婆子忙曲膝答道,姜彦明听说李丹若已经回来了,加快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往正院回去。 李丹若刚换了衣服,还没净好手脸,姜彦明进来,趁着水净了手,又接过帕子擦了脸笑道:"今天官家突然召见我,你猜猜是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看你这脸色,肯定是好事儿。"李丹若看着姜彦明笑道,姜彦明踢了鞋坐到榻上大笑道:"知我者,夫人也!" "什么知你也,你看看你,脸上喜色跟外面的太阳一样明晃晃的,任谁都能看出来。"李丹若忍不住嗔怪道,姜彦明伸手拉过李丹若的手道:"我说的实心话,能知我的只有你。"李丹若脸上莫名有些发热,姜彦明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看着她接着笑道:"官家特特召见我,竟专为了咱们归宗的事,官家说,姜家因为这一场无妄之灾人丁凋零,让咱们归宗以壮宗族,你说,是不是求之不得?我早就想这事了,就是没想好合适的由头,没想到官家发了话。" "嗯,官家生性宽厚,连这样的小事都替姜家想到了。"李丹若叹了口气低声道,姜家这一场血淋淋的灾难也是禁中所出,这样的年代,那是皇帝,所谓雷霆雨露皆恩泽,杀头要谢恩,回头说杀错了,还是要谢恩。 姜彦明的归宗让程老太太痛哭失声,一场凄惨的巨变,姜彦明如今已经是姜家唯一的撑家之人,姜彦明的归宗,让这份支撑总算名正而言顺了,姜家,会因为这样一个撑家人的归来,很快恢复元气,再次挤身于京城的名门大家之列。 好事坏事也爱扎堆,也就是姜彦明归宗隔天,二太太周氏族嫂乔四太太风尘仆仆赶到了姜府,赵氏急带着众人接进去,乔太太给程老太太见了礼,见周二太太那样糊糊涂涂的样子狠哭了一阵后,净面喝了杯茶,看着程老太太道:"这趟来,除了看望您和姑奶奶,还有件事,就是我那三妮子和七郎的亲事。" 程老太太端着茶的手一时僵住了,看着乔太太,声音干涩的问道:"睛姐儿……还没嫁?" "唉!"乔太太重重拍了下手道:"也不敢瞒老太太,当初姜家呼哧啪啦出了那事,谁不害怕?我也是怕的不行,这沾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谁敢往现在想?我想着这门亲事也就只好算了,得赶紧给三姐儿另外寻婆家,老太太别怪我,这是我这当娘的私心,只盼着自己的孩子好。" "我不怪你,不能怪你,这哪能怪你?哪个当娘不是这样?换了我也要这样。"程老太太忙感慨道,乔太太叹了口气接着道:"谁知道三姐儿哭死都不肯,说只要七郎在……唉,就是七郎不在了,她也要守着,你听听,三姐儿自小就是个烈性子,我哪敢逼她?只好先放一放,原想着过一阵子她想开了就好了,谁知道,她没想开,我倒想开了,这事三姐儿做的对,我和她父亲倒不如她,原本想着等她父亲这一任满回来,我就过来寻您,干脆挑个日子把她送到永州成亲去,没想到,没等她父亲任满,七郎这就要回来了。" "这是睛姐儿有情有义,亲家太太宽宏。"程老太太忙谢道:"能娶睛姐儿这样的,是七郎的福气。" "老太太看在为人父母这份难心上,别怪我眼皮子浅才好,唉,当年那样的大罪,谁敢想这会儿呢?说起来都是五爷有本事,这才几年功夫,就做到三品了,又给家里洗了这样的冤曲,儿孙如此,老太太往后就都是福气了。"乔太太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和程老太太说起家常来。 第一二五章添乱 乔太太一家还在任上,京城虽说有宅子,也不过几个老仆看着,也没来得及让人收拾,程老太太就留她在姜府住了两天,赵氏亲自带人过去了几趟,帮着收拾好宅院,乔太太才搬回自家住着,她这个先行官要开始筹备女儿婚礼诸事了。 送走乔太太,李丹若和赵氏寻了处安静的屋子,李丹若看一眼进屋先叹了口气的赵氏先笑道:"大嫂是愁七郎成亲的银子吧?" "可不是,这家产虽说返还了,那些现银不说了,当初也散的差不多了,就是咱们从前那些家俱古玩,也没寻回来几件,总不能变卖庄子铺子吧?"赵氏烦恼道,李丹若拉着她先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大嫂别急,我那儿有银子。" "怎么能用你的银子!这几年用的都是你的银子,你就是银子再多,也不该这么用。"赵氏急忙摆手道,李丹若笑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这银子不白给,自我借出来的就是,大嫂合计合计,看看这一场喜事得多少银子,公中该摊多少银子,就算我借出来多少银子,其余的,"李丹若顿了顿,看着赵氏道"我想把这场喜事办的热闹些,一来,太婆这个年纪,又熬了这几年,譬如那灯……只怕这是她能看到的最后一场喜事了,二来,乔太太不去说她,可周家三娘子是真让人疼爱敬佩,为了她这片赤诚,这婚事也不能马虎了,你说呢?" "我也是这个意思,可这……"赵氏两相难为的看着李丹若:"都得银子。" "你也知道,这几年我接了茶牌,江南茶叶上没少挣银子,银钱这东西,真有了,也就不值什么了,我天天往宫里跑,也没空cao心这些事,大嫂就多cao心些,这一场喜事就照着风风光光的办,也洗一洗咱们姜家这些年的晦气。"李丹若笑道,赵氏想了片刻才点头道:"好吧,别人我不管,你对我,对姜家这份心,我心里记得牢牢的,虽说没本事报……" "看大嫂这话说的,"李丹若急忙打断赵氏的话,把话题扯开,直接和她商量起姜彦道的聘礼种种,赵氏仿佛想起什么,突然拍了下手道:"唉哟,是我疏忽了,这是二房的喜事儿,如今二房又不象长房,没个当家人,二太太不去说,二奶奶那头,不跟她商量商量怕不好吧?" "不用,"李丹若也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苏氏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你要是找她商量,她先得疑心你要打她娘家刚送的那份嫁妆的主意,若是这聘礼备的略过眼一点儿,她就得泛酸,从前不过说说怪话,如今……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不让她沾手的好。"李丹若说的直接,赵氏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字字对,赵氏想了想道:"全越过二房也不好,要不,我去寻九娘子去,嗯,就这样,"赵氏转头看着李丹若笑道:"我先去老太太那里说一说这话,再去寻九娘子帮忙办这场喜事儿,说起来,如今二太太那里只有九娘子说得进话,若说九娘子的意思就是二太太的意思,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还是大嫂想的周到。"李丹若忙赞成道,两人一齐松了口气,却又面面相觑,李丹若苦笑道:"姜家脱了难,本来是好事,可这人心,唉,我不住府里还好,大嫂多担待些,也要想开,千万别生闲气。" "你放心,我如今……还有什么闲气生,只要哥儿好,往后枝姐儿、叶姐儿嫁个好人家,我再没有别的心思。" "这你放心。"李丹若握住赵氏的手安慰道:"我和五郎,还有姜家上下,谁也不能亏待了他们姐弟三个。"赵氏垂了垂头,轻轻摇了摇头,又和李丹若细细商量起姜彦道成亲的诸般杂事来。 三奶奶吴氏娘家嫂子用心挑选来的闪婆子一路不紧不慢,直走到九月中,才赶紧京城姜府。 磕了一圈头见礼毕,闪婆子拿捏着在小杌子上坐了,应了程老太太的话笑道:"我们老太太听到贵府的喜信儿,欢喜的什么似的,说这都是老太太的福气,是府上老爷、小爷们的福气,是太太、奶奶的福气,我们老太太说了,都说否极泰来,祸去了大福就到了,往后老太太和贵府必定万事都顺顺当当。" 程老太太听她说的喜庆,笑着谢道:"回去替我谢谢你们老太太,让她担忧了。" "是!这都是老太太的鸿福,我们老太太还说,老太太这些个孙子,个个都好,五爷中了探花,这不过几年功夫,就做到了三品的侍郎,二爷、三爷他们更不会说了,这是耽误了,要不然,说不定一个状元都考上了!"程老太太听她说的有趣,笑着点了点她,闪婆子兴致十足的接着道:"老太太这孙子个个好,这重孙子啊,往后一个个肯定还得青出于蓝,老太太您不知道,贤哥儿书读的好的不得了!学里的先生天天夸他,几个重孙子里头,我们老太太最疼他了,怕学里的先生学问不好耽误了他,又特特花大银子到外头请先生教他,我们老太太说了,哥儿这么聪明,若不请好先生教着,指定得耽误了,说起来这都是你们贤哥儿的福气,我们老太太这样从来都拿他当重孙子一样疼,要不然也不舍得花那些银子外头又请大先生去,这几年要不是在我们老太太身边精心照料着,再好的苗子也耽误了。" 程老太太虽说听的有些刺心,脸上笑容却没变,苏氏满脸兴致的看着闪婆子,姜艳湖手里的茶碗顿住,眉头往一起蹙了蹙,姜艳树担忧的看着程老太太,赵氏眼底闪过丝烦恼,笑着打断闪婆子的话问道:"蕊姐儿也长大了吧?" "可不是!"闪婆子话接的极快:"都这么高了,"闪婆子抬手比划了下:"就是身子弱,老婆子来前正病着,唉,我们老太太说了,咱们家这样的女孩儿,怎么受得了下狱那样的苦?都是那一年多折磨的,可怜我们姐儿这身子就亏空下来了,亏得我们老太太舍得,那银子就不当银子一般给姐儿补身子,就这么着,这两年姐儿身子才补回来些,我们老太太说了,哥儿和姐儿这么好的孩子,要不是有外家照应着,哪里长的起来?" 赵氏一口闷气看着闪婆子,程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已经淡得看不到了,苏氏用帕子按着嘴角,忍不笑了一声道:"这婆子真会说话,原来三妹妹连婆婆孝都不肯守满,是赶着回去给姜家的重孙子、重孙女请先生、补身子去了,唉哟,原来三妹妹才是咱们姜家媳妇里最有孝心的,您听听,连同她们家老太太起,都是一门心思为了咱们姜家……" "三奶奶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姜艳湖厌烦的斜了苏氏一眼,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看着闪婆子问道,闪婆子陪笑道:"原本一听到喜信儿就要回来的,偏蕊姐儿病了,我们老太太说了,等姐儿病好了就打发我们姑奶奶带着哥儿、姐儿回来。" "赶了这么远的路,她也该累坏了,先让人带她下去歇着吧,要好生招待。"程老太太看着赵氏吩咐道,赵氏忙站起来答应一声,招手叫过闪婆子,自己亲自带着她出去吩咐安歇了。 坐在姜艳树下首的姜艳纷眼珠瞄来瞄去,瞄过苏氏时,眼珠停了停,阴阴的盯了苏氏看了片刻,调回目光,拉了拉姜艳树笑着嘀咕了几句话,姜艳树皱了皱眉头惊讶道:"有这事?" "啊?你不知道?"姜艳纷也惊讶一声,两人的话声惊动了程老太太,看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太婆,是这么回事,我以为大姐姐和二姐姐商量好了,就瞒着没跟我说,"姜艳纷笑道:"谁知道大姐姐把二姐姐也瞒下了,是这么回事,昨儿九妹妹说母亲想吃郑家满麻饼,我就现出去买了,回来在门口隐约听到九妹妹和大嫂说大姐姐刚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添补七哥的婚事,我一进门,偏她俩个就不说了,我怎么问,九妮子就是不肯说,我又不敢打扰大嫂去,刚想着这事二姐姐必定是知道的,就想问问二姐姐添了多少,我知道家里如今不宽裕,大伯父、父亲他们又在路上没回来,这银子大姐姐若添,我多少也得添点,可不能落下我。"姜艳纷笑语盈盈一口气从头说到尾。 姜艳湖看着她笑道:"你这耳朵倒长!银子够了,哪用你们再添?你们两个哪有银子!" "这添礼的事,我刚还想寻大姐姐商量的,"姜艳树温柔的笑道:"银子我有,这么着,我也添五百两。" "唉!"姜艳纷叹气道:"我比不得大姐姐、二姐姐,二嫂和五嫂这几位大财主,我添三百两吧,九妹妹说,五嫂添的最多。" 第一二六章团聚 "谁能跟你五嫂比?人家可是正经的三品夫人!你也好意思,倒跟你五嫂比上了!"苏氏忍不住,尖刻的接了一句,程老太太冷着脸道:"这添不添礼,怎么扯上三品不三品的了?!" "别说五嫂,我连二嫂也不能比,二嫂多福气呢,不但发还了一幅嫁妆,娘家又添了一幅嫁妆进来,二嫂如今是咱们姜家最有银子的人了!"姜艳纷好脾气的笑接道,姜艳湖看着苏氏不客气的说道:"这是你们二房的喜事,二嫂也不缺银子,总不能真袖子旁观,一分银子不出吧?" "我哪有银子?!咱们家如今这样,照我说,马马糊糊娶进来就行……"苏氏急的一下子跳起来叫道,叫到一半,却被程老太太盯的不敢再往下说,众人一时无人说话,只看着急赤白脸的苏氏,苏氏呆了半晌,ròu痛万分的咬牙道:"你们既然商定了……我就随六妹妹……" "哟,二嫂可不能跟我比,我一个小妾出身,哪敢让您随我?您这一随,那成什么了?"姜艳纷不等她说完,截断她的话堵了回去,苏氏气的脸青,盯着姜艳纷错了错牙,掉转目光看着姜艳树道:"二姐姐是有钱人,我不能比,我就添三百二十……三百五十两吧,也凑个整数。" "二嫂真有意思,三百五,七哥这是成亲的大事,都要凑成双双对对才吉利呢!"姜艳纷成心和苏氏过不去,苏氏恼的想翻脸,又碍着程老太太在,姜艳湖又神情不善的盯着她,虽说恼的恨不能替那三百五十两银子咬姜艳纷一口,也只好扭过头不理她。 程老太太看着不管不顾的苏氏,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姜艳湖岔开了话,不大会儿,赵氏进来,程老太太看着她吩咐道:"打发几个妥当的婆子去一趟吴家,把贤哥儿和蕊姐儿接回来,亲家太太病着,你让人到外头寻两根百年老参带过去,贤哥儿和蕊姐儿多亏她照应了。" "是这个理儿,咱们不占他们吴家这银钱上的便宜。"姜艳湖眉宇间带着恼怒道,苏氏正心疼ròu痛着那三百五十两银子,这会儿也没功夫关心这个。 赵氏答应了,出去忙去了,姜艳湖陪程老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告退出来,慢下脚步等了姜艳树,两人出了院子,姜艳湖看着姜艳树道:"胡昆从你陪嫁铺子里挪用的银子还回来没有?" "还回来了,前儿大嫂打发人送过来的,说是老太爷发的话。"姜艳树忙答道:"说是前两年被他当出去的几件摆件也赎回来了,问我要不要送过来,我没让送,让锁进库房了。"姜艳湖舒口气点了点头:"嗯,胡家这堆墙头糙顺风倒的倒快,这嫁妆你要守好,往后你要单守着哥儿姐儿过,若有什么用银子这处,也没有再寻到胡家要钱的脸。" "我知道,姐姐放心。"姜艳树自从接回两个孩子,气色精神都喜色多了,忙笑应道:"我如今在娘家住着,七郎这事不好不添。" "嗯,你别想多了,有空往五郎那边走动走动,一来丹姐儿是个好的,二来,说白了,就是姜家,也都是靠着五郎,丹姐儿那一头打理好了,旁的,别得罪了就行。"姜艳湖的话直白之析,姜艳树忙点头应了,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姜艳树将姐姐送到二门上了车,看着车子走远了,才依依不舍的回去。 姜家百废待兴,姜彦道的婚期又迫在眉睫,赵氏忙的脚不连地,连中元节都马马虎虎过去算了,这天正和姜艳莹对着单子一样样查看金银铺子刚送进来的器具首饰,苏氏无聊的甩着帕子走进来,一眼看到铺满长案和矮榻的各式首饰,两眼放光的紧几步过来,站在两人旁边,跟着一件件看着那些精美的首饰,只觉得两眼刺痛,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这都是睛姐儿的聘礼?这也太过了!赶上娶公主了。"苏氏实在忍不住道,赵氏斜了她一眼,理也没理她,姜艳莹转头看着她解释道:"这是照从前二嫂进门的聘礼置办的。" "这怎么能比?"苏氏声音尖利, "怎么不能比?"赵氏声气平和的笑道,苏氏捏起枝赤金累丝百花簪道:"我进门那会儿姜家什么情形,这会儿咱们家什么情形,没那么银子,非要撑这个脸,前儿我想吃个燕窝,程嬷嬷竟说没有……" "二嫂别把簪子捏坏了。"姜艳莹不客气的说道:"二嫂是来闹事的?二嫂若觉得哪儿过了,去跟太婆和五嫂说去,这送多少聘礼,花多少银子,都是太婆和五嫂吩咐下的,我和大嫂不过照吩咐行事,五嫂说了,若谁有什么话,只管寻她去说。" "那燕窝的事,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如今咱们姜家不比从前,这燕窝冰糖的,咱们府上吃不起,就是老太太现在吃的那些,也是五嫂和大姑奶奶孝敬的,二妹可怪不到程嬷嬷头上。"赵氏放下手里的册子,看着苏氏不咸不淡的解释道,苏氏紧捏着帕子,闷了一肚子邪火却无从发起,重重的甩了下帕子,转身出去了。 看着她走远了,赵氏重重叹了口气,姜艳莹拉了拉她道:"大嫂别理她,等二哥回来我跟二哥说说,她从前虽说小气尖酸些,好歹还顾点脸,如今连脸也不要了。" "唉,"赵氏又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姜艳莹低声道:"前儿和你五嫂说话,听她那意思,老太太想等过了年就分家,要是分了家,她怎么样,离我也远了,你……"赵氏停了停:"五嫂这一阵子正忙着帮你寻合适的亲事,你不能再耽误了,也就半年一年,你也出嫁了,也不用管她,就是睛姐儿……" "大嫂别担心,睛姐姐那脾气,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她这么进门,七哥必定极敬重她,也不怕。"姜艳莹想了想笑道,赵氏抬手揉了揉眉间笑起来:"也是。" 九月底,姜奉德等人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姜彦明和大姑爷孙民华、五姑爷魏延书、六姑爷何德庆,带着墨哥儿和才哥儿,直迎出几十里外。 程老太太无论如何在屋里坐不住,扶着赵氏望眼欲穿的等在二门口。 姜奉德等人进门见了程老太太,直哭的伏在地上站不起来,众人劝进去,程老太太拉着众人,一个个细细看了又看,姜奉德哭的双眼通红,忙解释道:"忠勇伯一向照顾有加,儿子们没受过半分委屈,就是母亲……苦了母亲和媳妇们。" "好……都好……"程老太太一个个看过去,想起惨死的三儿子和长孙姜彦宏、姜彦庆夫妻,还有病死的姜彦承和大儿媳妇,只觉得悲从心来,却不愿意再提起这个让大家一同伤心,到嘴的话又忍回去,只是眼泪无论如何止不住。 一翻悲喜交加,众人稳下来心,姜奉德打量着众人问道:"贤哥儿他们呢?怎么不见吴氏?" "吴氏母亲病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住着去了。"程老太太含糊道,苏氏扫了眼脸色有点不对的姜彦志接道:"刚给大伯娘守了半年孝,听说是她们家老太太病了,从那回去,忙的连封信也没空递,真是不容易!" 姜彦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苏氏看的痛快无比,赵氏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却没开口,姜艳莹扫了苏氏一眼,也没说话,姜艳湖拉了拉张口想替吴氏解释的姜艳树,转头看着姜彦志道:"你也别放心上,前儿打发了个婆子过来,说是蕊姐儿病了,等姐儿病好了就回来。" "她还回来干什么?母亲的孝她都不守,姜家没她这样的媳妇儿!把贤哥儿和蕊姐儿接回来……"姜彦志气的脸色发白, "行了,她也不容易,"程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姜彦志劝道:"她是为了孩子,行了,也快到家了,等她回来再说吧。"姜彦书过去拍了拍姜彦志的肩膀,低声宽解道:"等回来再说吧。" 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示意着赵氏,先招呼众人回去洗漱换衣,准备婆子就在程老太太院子调开桌椅,准备接风洗尘。 夜幕已垂落,姜府门房挑起灯笼挂上,又虚掩上门退了进去,胡昆躲在胡同转角,伸长脖子看着姜府大门,想去又不敢,回去也不敢,今天姜家大老爷等人到家,听说除了自己,几个女婿一个没落都去了,大清早已经挨了父亲一顿棍子,说是今天不给岳父磕了头就别回去了,唉!胡昆长长的叹了口气,咬紧牙挪出半个脚尖,再挪出半年脚尖,一寸寸往姜府门口挪过去。 挪到离姜府几十步远,胡昆停下步子,咳了几声清清喉咙,又理了理衣服,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一鼓作气冲到门口,却见侧门打开,一片光亮涌出,孙民华骑着马跟在一辆车旁边,从侧门里出来,胡昆吓得几步窜回巷子角落处,紧贴着巷子隐在 第一二七章可怜人 眼看着姜艳湖的车子走远了,胡昆才缩着脖子从黑暗中闪出来,却袖着手,远看着姜府门口发呆,眼看夜色越来越深,唉! 胡昆头靠着巷子墙,正唉声叹气苦恼无奈间,何德庆甩着袖子、带着个小厮从姜府边门出来,胡昆盯着何德庆,脑子转了下,又转了下,盯着何德庆进了巷子,闪身从黑暗中出来,上前陪笑拱手道:"何兄。" 何德庆吓了一跳,往后错了半步瞪着胡昆,胡昆干笑两声,上前半步揖了半揖,三言两句介绍了自己:"……何兄若不嫌弃,咱们寻处酒店,再叫上两个美貌小姐儿,好好说说话儿,如何?"何德庆一听美貌小姐儿几个字,眼睛就亮了,忙一迭连声的答应了,和胡昆两人,亲亲热热的寻酒店寻欢去了。 姜家内宅,姜奉德等人已经回去歇下,上房程老太太屋里,程老太太疲惫伤感的歪在榻上,李丹若和赵氏一站一坐,姜艳丰鬓发散乱坐在地上,脸上带着鲜红的五个指印,正低一声高一声的哭个不停。 李丹若看了赵氏一眼,上前冲程老太太低声道:"七姐儿一时失仪,我和大嫂先带她回去教导教导,您别难过。"程老太太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下头,看着李丹若道:"都怪我,从前想着她父母哥哥都没了,一个姑娘家可怜……谁知道这是害了她,一个姑娘家,连脸都不要了,你教导教导她吧,这是你替我描补这错,别的我也不敢求了,只求她……"程老太太哽了下才接着说道:"我也没什么求的,你带她下去教导吧。" "嗯,我知道分寸,太婆放心。"李丹若柔声答道,程老太太无力的挥了挥手,李丹若站起来,看了眼赵氏,迟疑了下才道:"大嫂,您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我送七姐儿回去就行。" "嗯,"赵氏看也不看姜艳丰一眼,站起来郑重的冲李丹若福了福,又和程老太太告了退,转身出去了。 李丹若和程老太太曲膝告了退,转身冲姜艳丰抬了抬下巴道:"架上七娘子,跟我回去。"姜艳丰怒目瞪着李丹若正在叫喊,李丹若看着她抢先道:"太婆累了,七姐儿可不能再吵了。"说着,冲婆子抬手示意,两个婆子上前架起姜艳丰,顺手用帕子塞到她嘴里堵的严严实实抬了出去。 李丹若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姜艳丰在两个婆子手里用尽全力猛烈的扭动,两个婆子抬着她出了正屋门,看了李丹若一眼,得了许可,干脆扯下腰间的丝绦,将姜艳丰直接捆成一只棕子,两人抬着,一路快步往姜艳丰院子回去。 进了院子,两个婆子将姜艳丰扔到屋里地上,李丹若在上首椅子上坐了,看着被一脸泪痕弄的花着一张脸的姜艳丰道:"你若是能安安静静说话了,那咱们就说说话,若还一股子邪火冲着,就先静静心,我明儿再来寻你说话。" 姜艳丰哪受过这样的捆绑之罪,目光狠毒的看着李丹若,只恨不能咬她一口,李丹若见她不言语,示意婆子抽出她嘴里的帕子,姜艳丰张嘴正要骂,李丹若悠然道:"你若不肯好好说话,就再堵回去。" 姜艳丰到嘴的恶骂硬生生咽了回去,只狠狠的盯着李丹若,李丹若看着她,慢声细语道:"你刚才说的对,你没有父母了,三个哥哥去了两个,没人理你,更没人把你放心上,没人cao心你的事,这话说的太对了,要是你父母在,我怎么敢这么捆你?" "呸!"姜艳丰狠狠的啐了一口,李丹若轻轻笑了声,接着道:"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你看,你敢放肆,大姐姐就敢甩你耳光子,打得你一个脸上五条指印,你又能怎么样?是啊,我也罢,大姐姐也罢,给你说了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烂亲事,你不肯作践自己,我们就不管你了,你说的对,我又不是你亲爹亲娘,不管你了,你又能如何?" 李丹若愉快的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要作践自己,反正作践的是你自己,这随你,不过,姜家可由不得你抹黑,今天这一场,大姐姐给过你一个耳光子,我就不赏你手板子了,不过,你如今这个样子,在家里住着不合适,明天我让人送你去城外苦荷庵,好好住着清清心,若这心静不下来,你就在苦荷庵终老吧。" 姜艳丰脸色变的死灰,恨意透出恐惧叫道:"你敢?!" 李丹若站起来,掸了掸衣襟吩咐道:"你们两个留下,看着收拾几件衣服,旁的都不用,苦荷庵是清修的地方,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送七娘子过去。"姜艳丰的尖叫声刚出喉咙,旁边的婆子箭步上前,利落的用帕子又塞住了姜艳丰的嘴,李丹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怎么又忘了?你是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你既然给自己这么定下了,放心,大家都会成全你。" 姜艳丰看着李丹若,只恨的眼里仿佛要滴出血来,李丹若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她以为,她是可怜人,所有人都必须担待她的可怜,可除了父母,谁会无条件的爱你、担待你呢? 李丹若发落了姜艳丰,带着股说不出的低落,出到二门口,见姜彦明正背着手,仰头赏着半轮残月,听到脚步声,忙转过头,见李丹若过来,紧走几步迎过去,扶着她的手上了车,自己也随后上去。 车子出了姜府大门,姜彦明才揽着李丹若低声问道:"七妹妹怎么样了?" "一直闹,我让人明天送她到苦荷庵住一阵子去。"李丹若叹了口气低声道,姜彦明搂了搂她,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下道:"这一阵子委屈你了,家里脱了罪,大伯父他们也回来了,谁知道……是非反倒多出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李丹若沉默半晌,往姜彦明怀里靠了靠道:"从前生死关头,能活着就不错了,哪有功夫想别的事,如今……能想的东西就多了,所谓共贫贱易,共富贵难,大伯爷他们有什么打算?"这个话题让李丹若伤感,也不愿多说,干脆转了话题问道,姜彦明手臂下落,从腰间圈住李丹若,下巴轻轻枕在她肩颈处道:"大伯父和二伯父都不想再出仕为官,大伯父竟流露出几分出家的意思来,二伯父要在家照顾二伯娘,二哥他们原本就没做过什么官,怎么安置倒没多想,就是七弟,想下场考一考,看能不能搏个正经功名出来。" 李丹若靠在姜彦明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昨天娘娘和我提起过这事,说听说二爷、三爷学问都好,想赐个进士出身给他们,若能赏个进士出身,虽说跟正经考出来比差了些,可总比恩荫官强出不少,他们到哪个衙门好,你想好了没有?" "嗯,若是这样,明天我再和七弟说说,听听他的意思,是自己考,还是领这个恩赏的进士,至于衙门,前儿大伯父……李使相寻到我,说听忠勇伯说,三哥在永州帮着打理军需极是井井有条,想要他到枢密院统理军需,至于二哥,户部正好有个主事的缺,我已经和吏部的老曹打过招呼了,先留一留。"姜彦明握住李丹若的手轻轻揉着低声道。 李丹若'嗯'了一声,轻轻舒了口气,姜彦明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二哥今天酒多了,出来就痛哭失声,当年……"姜彦明意味复杂的叹了口气:"当年大哥往敬亲王府走动,二哥和我说过好几回,商量着是不是要劝劝大哥,后来……你也知道,那时候,大家心思都多,二哥怕大哥想多了,我也想的多,也劝二哥别多事,谁知道,后头竟招来那样的祸事。" "这不能怪你们。"李丹若搂着姜彦明的胳膊宽解道,姜彦明头抵着她的头点了下:"我知道,可这心里……二哥难过,我也难过,七妹妹今天这么一闹,二哥心里难过的很,幸亏八弟好好的,要不然,二房这一支就要断了。" "怎么会?还有敏哥儿呢。" "嗯,你说的是,还有敏哥儿呢,还有大嫂。"半晌,姜彦明才伤感的低声道,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车子进了府门,姜彦明握着李丹若的手一边往正院回去,一边低声道:"七妹妹的事……" "先让她在苦荷庵住着吧,她这个样子,油盐不进,等八郎回来,让他去劝劝看看,若他也劝不进去,"李丹若停了停,冷漠的低声道:"那就让她在庵里终老吧。"姜彦明低着头,只叹了口气。 姜奉德等人回到京城隔天午后,吴氏的车子到了南熏门外,吴氏掀着帘子看着外面,一直到进了城,也没看到来迎接的婆子或小厮,昨天已经打发人到府里说了今天进城,吴氏心里浮起丝说不出情绪,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还是大嫂瞒下了?如今家里是她当家理事,自己回来,也没打算夺她的权…… 吴氏的车子进了二门,下了车,二门里除了几个陌生的婆子,一个迎上来的人也没有,吴氏正皱着眉头,却看到三爷姜彦志一脸寒霜的大步过来。 第一二八章添彩 吴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怎么先到了?吴氏陪笑刚曲下膝,姜彦志伸手拉过两个孩子,看着跟在身后的丫寰婆子吩咐道:"带哥儿姐儿给老太太见礼去。"一边说,一边将吓的脸色发白的贤哥儿和蕊姐儿推进月亮门,转头看着吴氏,伸手从怀里掏了张扔过去道:"不守母孝,不奉长辈,我姜家没你这样的恶妇,这是休书,从此你我就是陌路!" 姜彦志扔了休书,看也不看吴氏,只吩咐吓的屏声静气的众婆子道:"赶她出去!"说完,转身扬长而去,吴氏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从吴家跟过来的婆子丫寰急上前拖的拖,掐人中的掐人中,吴氏脸白的没半分血色,呆站了片刻,缓缓跪在地上,垂着头一声不吭。 赵氏半路接了贤哥儿和蕊姐儿,贤哥儿已经懂事了,用力拉着赵氏哀求道:"大伯娘,我母亲还在外面,求您……让她进来。" "咱们先去见太婆婆,"赵氏温言道:"得先去见了太婆婆。"贤哥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反过来拉着赵氏,急急忙忙往正院奔去。 二门内不远,苏氏隐在一棵石榴树后,满脸笑容、幸灾乐祸的看着直直的跪在二门里的吴氏,看了好半天,满足的叹了口气,甩着帕子进去了。 正院上房,贤哥儿拉着蕊姐儿跪在程老太太面前,哭得泪人儿一般,程老太太心疼的看着两个孩子,忙示意姜艳树道:"快把孩子拉起来,唉,去叫三郎,叫三郎来,我跟他说,来,乖孩子,到太婆婆这里来。" 姜艳树急忙上前去拉贤哥儿,姜艳莹也忙跟上去拉起蕊姐儿,不大会儿,去传话的婆子回来,曲膝回道:"回老太太话,三爷说了,吴三奶奶犯了七出之条,他已经休了,让老太太不用再理会吴氏。" 贤哥儿吓的眼泪直流,程老太太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有太婆婆呢。"说着,程老太太抬头吩咐赵氏道:"你去一趟,看吴氏走了没有,若没走,就请她进来一趟吧。"赵氏答应一声,忙往二门过去。 赵氏引着吴氏进了上房,贤哥儿正要扑过去,一眼看到姜艳树冲他悄悄摆手,忙拉着蕊姐儿坐在榻上,没敢多动。 吴氏进来,跪下只管磕头不已,程老太太松开贤哥儿的手,示意姜艳树带两人下去,姜艳莹等人也忙跟着悄悄退了下去,只赵氏垂手侍立在程老太太榻前。 "唉!"程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吴氏道:"当初你母亲刚走不过半年,你还服着孝,说要回去,我也不好说什么,姜家败了,六郎死在路上,你母亲死在路上,谁知道下一个走的是谁?我不敢留你,你走了,我也没指着你还能回来,也没敢指望姜家这冤还有洗雪的一天,那时候……" 程老太太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是想留下贤哥儿和蕊姐儿的,可母子连心,你怎么舍得?我怕你疑心我是借这个拿捏你,不让你走,这会儿。"程老太太看着伏在地上、两个肩膀抽动着哭个不住的吴氏,又重重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三郎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高气傲,性子又拧,我就算强留下你,可也没法子强压着他跟你在一处,你又如何自处?" 吴氏涕泪满脸,抬头看着程老太太,连连磕头求道:"求老太太恕了我这回,求……" "我不怪你,"程老太太示意赵氏扶起吴氏,赵氏忙上前去拉,吴氏摇着头,无论如何不肯起来,程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咱们女人不容易,男人做不到的,咱们得做到,谁让咱们是瓦呢?我不怪你,你起来听我说,我劝过三郎,五郎也劝过他,他是铁了心了,我能留下你,可没法子让你们夫妻和好如初,你说你在姜家,这日子怎么捱?你听我说,也别说休,就是和离吧,你还年青,再寻个合适的,这日子……" "老太太,我宁可死……死也不离姜家,从前是我错了,求您恕了我这回!"吴氏伏地磕头有声。 程老太太垂着眼皮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道:"既然这样,你就留下吧,你带她去见见大老爷,就说我的话,吴氏回去是我答应了的,算不得不孝,这休书让三郎拿回来吧。" 赵氏答应一声,上前扶起吴氏,扶着她往姜奉德居处过去。 姜彦志听了程老太太的吩咐,接过休书撕了,却看也不看吴氏,只冲赵氏恭敬的拱手道:"烦劳大嫂,给她寻间屋子另住,我与她恩断义绝,此生只同陌路。"赵氏点了点头,姜彦志冲赵氏长揖一礼,转身就走。 傍晚,李丹若从宫里回来,赵氏拉了她,低低将吴氏回来的事说了,和李丹若苦笑道:"其实太婆也是为她好,可这女人……左右都是难,况且还有孩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说话,一味只是哭,当初她也不大理人,我让人留神看着她,怕她万一想不开……岂不是苦了两个孩子?" 李丹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赵氏低声道:"你多虑了,再怎么说她也还是姜家三奶奶,等年后分了家,长房,除非大伯父再娶,否则也只能是她主持主馈,她又有儿有女,至不过没有夫妇之实罢了,真要是和离回去,也许还不如这样呢。" "也是。"半晌,赵氏叹了口气道:"只是三郎身边总不能这么一直空着,这妾侍好了还好,若是……" "太婆想把豆绿给三郎,"李丹若也不瞒赵氏,把刚才程老太太和自己商量的事低声说了:"这样也好,豆绿自小跟着我,是个厚道知礼的,往后再怎么得宠,也不至于过了份,太婆这是替三嫂着想。" 赵氏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就怕她想不开,算了算了,我也别想那么多。" "嗯,"李丹若低声应道,两人低低的又说了会儿话,李丹若才起身告辞回去了。 十月中,周睛川十里红妆,热热闹闹的嫁进了姜家门,忙完了这场大事,李丹若松了口气,歇了一天,李丹若依旧日日进宫照料大皇子,这天中午,看着大皇子和默哥儿两个都歇了午觉,小内侍过来请道:"娘娘请夫人过去说话。" 李丹若跟着小内侍转进小山上一间暖阁里,刘皇后正歪在炕上,抿着茶看外面萧索的秋色,见李丹若进来,笑让道:"坐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咱们两个都松快松快,喝喝茶,说说话儿。" 李丹若在炕上坐了,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刘皇后看着她问道:"姜家这一阵子可都是喜事,你也能轻松轻松了。" "轻松?"李丹若抬手揉着眉头苦笑不已:"唉!" "怎么了?说来我听听。" "一言难尽,"李丹若又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先将姜彦志和吴氏的事说了,看着刘皇后摊手道:"你说说,这算什么?别的也就算了,我就是心疼两个孩子,可这夫妻间的事,旁人有什么办法?这还不算最烦难的,最让人头痛的是莹姐儿的亲事,她今年都二十一了,旁的统不说,就这个年纪,到哪儿寻合适的人去?再说,莹姐儿这几年一心一意照顾母亲和太婆,这份懂事,说起来都让人心疼,这嫁人上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委屈她,可到哪儿寻这么合适的人家去?" 李丹若苦恼的拍着额头,刘皇后微微仰头想了想道:"我也想不出来合适的人家,二十一岁,这年纪也是太大了,别急,姻缘这事,都是前世定好的,回头我给你们莹姐儿添些体面,也许这亲事能好议些。"李丹若点头谢了,李丹若不再多说旁的事,只和刘皇后说起大皇子和墨哥儿两个的趣味笑话儿,两个说笑了大半天,李丹若才告退回去。 果然,十一月初下头一场雪,刘皇后请京城女眷进宫赏雪,特旨请了程老太太,又当着众人将姜艳莹叫到面前,细细问了半天二太太周氏的病情,对姜艳莹的孝心赞不绝口,末了赏了姜艳莹一堆东西,又笑着嘱咐程老太太,若姜艳莹出嫁,一定得告诉她,她是要添妆的。 这一通体面让登姜家门给姜艳莹提亲的人家大增,可李丹若和程老太太挑来挑去,一家合适的也没能挑出来。 第一二九章是非 忙碌和发愁中,新年临近,刚进腊月,远在杭城的李金蕊就打发管事拉了几十车各色年礼送到李丹若府中,李金蕊很是块做生意的材料儿,跟几个老掌柜学了几个月就上了手,极用心又肯吃苦,如今在杭州茶叶行里做的风生水起,年初,弟弟李云玮干脆辞了官,也到杭城和姐姐一起做生意去了。 李丹若吩咐将东西各样稍留一点,余下的都打发人送到了姜府。 大/奶奶赵氏亲自过来看过一遍,吩咐婆子仔细点好收到库房里,苏二奶奶不管正事,闲事却一件不漏,听说前院收了几十大车东西,忙甩着帕子冲过来看热闹。 "哟!谁这么大方,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苏氏挤过去飞快的翻看着笑道,管事婆子从背后斜了苏氏一眼,嘴角往下扯了扯,陪着笑容道:"还能有谁?是五奶奶着人送过来的,说是杭城的三姑奶奶打发人送的节礼。" "杭城的三姑奶奶?杭城哪有什么三姑奶奶?三姑奶奶送节礼,怎么送到五奶奶府上了?她是姜家姑奶奶,还是她五奶奶家的姑奶奶?这巴接的也太过了吧?!"苏氏用力打着篓子里的茶饼子,阴阳怪气道,管事婆子抿嘴笑道:"是我没说清楚,不是咱们府上姑奶奶,是李府三姑奶奶,五奶奶娘家三姐姐,听说如今在杭城做茶叶生意,不知道多挣钱呢!" "茶叶生意?"苏氏呆站了片刻,眼珠慢慢转了两圈,突然问道:"大/奶奶呢?" "在后头议事厅……"苏氏不等婆子说完,扔下一块杭绸,甩着帕子急急的往后面去寻赵氏。 赵氏正跟管厨房的婆子商量年三十守岁的菜品,苏氏一阵风般冲进来,推了把婆子道:"你先出去,我和大/奶奶有要紧的话说。"婆子被推的踉跄了两步,恼怒的斜了苏氏一眼,只看着赵氏一动不动,赵氏好脾气的示意婆子先退下。 苏氏旋身坐到榻上,压低声音,看着赵氏神秘道:"老五媳妇娘家姐姐在杭城做茶叶生意,这事你知道吧?" 赵氏点了点头,苏氏又手一拍:"我还当你不知道!你看看,这节礼一送就是几十车,这还是送到咱们府上的,那送到老五家的还不知道多少呢!这一年得挣多少银子?!那李家二姑奶奶从哪儿拿的茶牌子?肯定是从老五手里拿的!你看看,老五这是失心疯了,咱们府上穷成这样,他不照应自家,有便宜送给别人!那李家二姑奶奶算什么?咱们这头穷巴巴、苦巴巴,这算什么?!" "这是哪跟哪!"赵氏紧皱眉头,烦恼的打断了苏氏的话:"李家大老爷做着枢密院使相,就是五郎手里这茶牌子,说不定也是李府帮的忙呢,退一万步说,李家二姑奶奶这茶牌子就算是五妹妹给的,她的东西,她爱给谁就给谁,咱们也管不着。" "你可真是高风儿亮节儿……"苏氏斜着赵氏,用力撇着嘴,拖长声音说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盯着赵氏冷笑道:"我又傻了,你跟在老五媳妇后头巴接成那样,这好处还能少了你的?就我是个实心眼儿傻的,这会儿才明白这事,你们都发了财,单把我们二房撇下。" "你这是什么话?!"赵氏直起上身,盯着苏氏严厉道,苏氏从鼻腔里冷哼了几声,站起来,帕子甩着衣襟,仿佛拍打着看不见的灰般,拖着声音道:"当我真傻哪?!哼,人在做,天在看,咱们走着瞧!" 赵氏看着扬长而去的苏氏,只觉得胸口发闷,半晌透不过气来。 苏氏怒气冲冲回到院里,一只脚踩着垂花门门槛,错着牙骂个不停,却一时想不出什么主意来,这事能寻谁呢?寻老太太?老太太也不是个好东西,寻老爷?算了,刚从永州逃命回来,看他们看着老五一脸媚笑的样儿就恶心!寻老五媳妇讨个说法?苏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说不出为什么,她打心底怕她,要不,晚上回来跟二郎说说这事…… 赶在春节前,八爷姜彦英日夜兼程,从雄州赶回了京城,看着晒的乌黑,却高大健壮,显得英气勃勃的姜彦英,程老太太高兴的说不出话,只拉着姜彦英不停的流泪。 跟姜彦英一起到姜府的,还有雄州吉守备的嫡长子吉青河。 吉守备武进士出身,也算是个有才能的,辗转辛苦了十六七年,一步步熬到从四品守备这个位置上,这一任眼看着还有半年期满,他在雄州这样的蛮荒之地一驻五年,立了不少军功,有苦劳有功劳,满心希望着能往上升一升,最好再调个好一点的差使,十月里听说姜家洗了冤,姜彦明又归了宗,不禁拍额庆幸,亏得当时自己有先见之明,待姜彦英如自家儿子一般,有了姜彦英这份人情,也许能和李使相搭上几句话,就是搭不到李使相那里,姜家还有个姜彦明呢,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天子宠臣,看来,自己这再熬上一步的心愿许就能成真了了。 吉守备和夫人商量了几天,打点了两万两银票子交给长子吉青河带上,细细嘱咐过,打发吉青河和姜彦英一同进京打点下一任的前程。 程老太太一边听姜彦英细说这些年的经历,一边打量着吉青河,二十出头,个子很高,比姜彦英还高出半个头,身材挺拔,英气十足,言语诚恳知礼,反应极快,是个好孩子…… 傍晚,李丹若掀帘走进程老太太上房时,程老太太正满脸笑容的和赵氏不知在嘀咕什么,一见李丹若进来,忙直身笑道:"你来的正好,正要寻你商量。"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李丹若曲膝见了礼笑问道,赵氏抿嘴笑个不停,程老太太招手示意李丹若坐到炕上笑道:"和八郎一块儿回来的吉家大爷,你见过没有?" "远远看了一眼,看着英气十足,老太太看中人家了?"李丹若反应极快,程老太太哈哈笑道:"可不是,我仔细问过八郎了,今年二十三了,早先说过一门亲,后来吉家驻到雄州,女家心疼女儿不肯远嫁,这亲事就退了,吉家老爷太太不愿意娶雄州本地女子做媳妇儿,可一家人在雄州,别的地方又不好说亲,就这么才拖到现在,八郎说那孩子人品好,性子温和,重情重义,若光论人品才干,是个极难得的,你看看,是不是正正巧?跟咱们莹姐儿哪儿都合适,他又是嫡长!" "老太太既看中了,我去问问莹妹妹的意思去。"赵氏笑道:"若莹妹妹也觉得好,吉家大爷那边,就让八郎去探个话,就是吉家长辈都不在京城,这说亲……" "吉老爷明年年初就满了任期,他是从四品,要回京述职的,也就明年年中,他们一家就进京城了。"李丹若忙笑道,程老太太笑着冲赵氏摆手道:"你去寻莹姐儿问问去,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可莹姐儿不一样,咱们谁也不能想委屈了她。"赵氏一边笑一边曲膝答应,出去寻姜艳莹探话去了。 苏氏蹬着块山石,站在假山后的凉亭边上,看着赵氏笑容盈腮的从姜艳莹院子里出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心里犯起疑惑,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寻九妮子还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得了好亲?这两天没见有人上门,哪来的亲事?老五媳妇给寻的?这到底是哪家?苏氏想的出神,直到风吹的后背一阵凉,才裹紧斗篷,慢吞吞晃着步子往正院过去。 刚转过月亮门,苏氏一眼看到姜彦英迎头过来,苏氏忙笑着招呼道:"八郎这是往哪儿去?你妹妹好些没有?" "二嫂,"姜彦英忙长揖见礼:"妹妹没事,劳二嫂牵挂。" "瞧你客气的,这几年丰姐儿日子过的可怜,一想起她我心里就难过,我们姑嫂两个就是最苦的那两个,对了,这事吧,也只有我交待你,丰姐儿的亲事,你可得上心,说起来,她也就靠你了,这家里除了你,谁还把她的事放心上?要不是你回来,她还在庵里住着呢。"苏氏的话语重心长,姜彦英垂着眼皮拱手道:"这是二嫂偏疼妹妹。" "唉哟,我不疼她还疼谁呀,你看看,莹姐儿比丰姐儿还小两岁呢,你看看她这亲事,从老太太到你五嫂,一门心思只忙莹姐儿一个,听说快有好事儿了……"苏氏甩了甩帕子咯咯笑道,姜彦英陪笑道:"二嫂还须慎言才好,九妹妹和吉兄的事老太太不过提了提,还没议定呢,吉兄父母都在雄州,来往不便,就是吉兄那边也没敢提呢。" 苏氏眼睛一下子亮了,原来议的是吉家大爷,苏氏咯咯笑着正要再多说,姜彦英又敷衍了两句,借口有事,长揖告了辞。 苏氏兴奋的眉梢舞动,来回走了几圈,转身奔进月亮门,往姜艳丰院子里去了。 第一三零章女人心 苏氏寻了姜艳丰,凑过去兴奋的嘀咕了吉家大爷要和姜艳莹议亲的事,接着推心置腹道:"你瞧瞧,这偏心也偏的太过了,你这亲事还没定呢,一家子全掂记着九姐儿去了,到底是有爹有娘的人……" "你跟我说这话什么意思?"姜艳丰斜着苏氏,没好气的打断道:"吉家行商出身,满家门就出了吉老爷一个从四品官,在外头混了几十年,连京城都没进过,这样的人家……哼!"姜艳丰推开苏氏站起来道:"别拿我当傻子,我可不是纷姐儿,由着你使坏,我是没爹没娘,就算我没爹没娘,也不能让你这样的欺负了!你想哄我做什么?也跟纷姐儿一样?" 苏氏狼狈中带着仓惶,忙甩着帕子急赤白脸道:"我不过跟你说说闲话……你看看你,这几个月的经算是白抄了,不知好歹……算我多事。"苏氏边说边退,姜艳丰叉着腰呸了口道:"你给我出去!想欺负我?做梦吧你!" 姜彦英奉了程老太太的吩咐,和吉青河说了这桩亲事,吉青河远远看到过姜艳莹一回,很是中意,却不敢自专,忙写了信,八百里急递送往雄州父母处。 眼看着年关将近,胡昆被父兄日日催逼,只急的满嘴火泡,鼓足勇气往姜府门上去了几回,偏门房一个个势利眼生的刁钻无比,别说通传,干脆连正眼也不瞧他,连塞银子都没用,说上头交待了,不敢惹二姑奶奶生气。 他只好守在府门口,两位老爷几乎不出门,就是出门也是坐车,车帘子垂着,一圈小厮长随团团围的紧,,他也不敢往前凑,五爷姜彦明倒是常进常出,可他怕他,躲还来不及呢,三爷姜彦志进进出出脸阴得能滴出水,他从前就跟他不对脾气,估摸着凑上去也没用,倒是二爷和七爷见过两回,哈哈的倒也客气,就是没半句实话也不办事,老八更客气,笑的跟朵花一样,更不办事,上回说替他传话,从一早他就伸长脖子等,直等到天黑,连个回音都没有,成不成总得回句话吧……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偏偏还净撞见姜艳湖那个泼妇,有两回躲不及,还挨了打,胡昆摸了摸胳膊淤青处,悲伤的叹了口气,笼着手缩着肩膀转了几圈,唉!还是去寻寻何家大爷,他倒是个实心肯办事的,就是够不上去。 何德庆喝得醉醉熏熏晃回家,闯进上房一头倒在炕上,姜艳纷忙扶起他,侍候着他换了衣服,净了手脸,递了醒酒汤上来,何德庆一口气喝了,长舒一口气,伸手拉过姜艳纷道:"让丫头们做,你过来,我有事问着你。" 姜艳纷将碗递给丫寰,自己坐到炕上,何德庆脑袋晃了几下说道:"你二姐怎么老在娘家住着?没这个理儿,这都要过年了,她得回家!"姜艳纷皱了皱眉头,斜着何德庆道:"这酒跟胡昆喝的?他跟二姐的事轮不到咱们管,以后你少见他。" "这是什么话……" "来前爹和娘怎么交待你的?"姜艳纷眼里带着丝厌烦的看着何德庆道:"你这选官的事,全得靠着五哥他们,那胡昆能帮你?你别站错了地方管,这闲事你也敢沾手,你就不怕得罪了大姐和五嫂?我告诉你,得罪了五嫂就是得罪了五哥,你擦擦眼睛看明白了!" "你这是跟我说话呢?反了你了,我明年下场……"何德庆被姜艳纷驳了面子,眼睛竖起,红着脸梗着脖子叫起来, "行了行了,你那举人怎么得的,你自己还不知道?姜家的事你少管,今早上老太太打发人过来说了,让咱们今年到姜府守岁过年,你回头去北桥张家单订几盒点心去,老太太和五嫂都喜欢张家的苏饼,还有……" "何姜氏!"何德庆'啪啪'拍着炕几横眼叫道:"反了你了,跟爷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啊?爷看你低眉小意侍候的好,把你扶了正,你就不得了了是吧?啊?姜家,姜家怎么了?啊?你姓一百个姜,爷不给你脸,你就是个妾!妾!" 姜艳纷脸上青红不定,何德庆抬手打在姜艳纷头上,接着叫道:"贱货,爷看你是忘了本了,爷要不是看你侍候得好,让你舔哪儿舔哪儿……爷这才抬举你,如今反了你了,我告诉你,别惹了爷!" 姜艳纷抖着身子站起来,抱着肩膀垂头站在炕前,等何德庆骂过瘾了,倒了杯茶给他,低着眉眼问道:"这事也不能白白帮他,胡昆可许你什么好处了?" "嗯!"何德庆斜着姜艳纷舒了口气,果然是个贱货,何德庆接过茶喝了,舒了舒胳膊,这才答道:"爷爱上翠轩楼的行首柳眉儿了,只要让他好好进门拜了年,见到你二姐,这柳眉儿他就送给爷了!另外还搭两个绝色丫头。"何德庆大喇喇的说道。 姜艳纷眼角连连抽动,眼睛眯了眯,眼底的恨意和怨毒几乎压不住,半晌,姜艳纷缓缓舒了口气,看着何德庆笑道:"这礼倒不算重,二姐姐的事后头有大姐姐和五嫂撑着,这事不容易,不过……" "有主意快说!你要是帮爷办成了这事,爷打幅金头面谢你。"何德庆急急道,姜艳纷咬牙笑道:"这事得找对人,大姐姐和五嫂不说了,大嫂跟五嫂最好,若寻了大嫂,她必和五嫂说,也寻不得,老太太……咱们也不敢惊动……" "行了行了,别废话,直接说!"何德庆一想到柳眉儿,心里一片炽热猴急,姜艳纷阴阴的看着何德庆,笑容倒渐渐轻松起来:"能寻的,也就二嫂子了,不过……"姜艳纷极其为难的拖长了声音。 "快说!"何德庆急切道,姜艳纷十二万分难为的摊手道:"二嫂眼里只有黄白之物,寻她帮忙,得有银子,再说,你也知道,你也知道……我是庶出,从前在府里,她从来不正眼看我,也就是跟了你,她才肯正眼跟我说句话,这事,我若出面不一定能成,只怕得你亲自求一求二嫂才行。" "嗯,"何德庆捻着下巴,对姜艳纷的话显得很是满意,姜艳纷接着笑道:"我的意思呢,二嫂是大家出身,嫁的又是姜家,再怎么爱银子,这爱得也讲究得很,若是直接送银票子就落了下乘,不如……花个几百两银子买支上好的簪子送过去,你说呢?" 何德庆连连点头,姜艳纷眯着眼睛笑语盈盈的接着道:"二嫂名叫盈兰,小名兰儿,她用的帕子首饰上,都有支小小的兰花儿,我这里有她的帕子,回头你拿了,买好簪子再让人镌上这支兰花儿,这才显得咱们用了心,你说呢?" "对对对!"何德庆抚掌赞成:"我告诉你,这女人就喜欢这个,就这样,我这就去马行街看看去!" "这天都黑了,要去也得明天不是。"姜艳纷忙笑道。 何德庆花了四百两银子选了支簪子,让人照着姜艳纷给的帕子镌了兰花儿,刚镌好取回来,程老太太就打发人过来请姜艳纷和何德庆去赏雪说话。 两人在姜府二门里下了车,姜艳纷斜了眼踌躇满志的何德庆低声道:"你等我的信儿。"何德庆忙应了,各人一往前一往后,各自进去。 姜府请的人并不多,不过几家亲戚和平时来往频繁的几家世交。 姜艳纷到的早,也不把自己当客,听赵氏的吩咐,忙前忙后忙到人都到齐落了座,这才稍稍舒了口气,不动声色的四下寻找苏氏。 家里待客,苏氏的规矩,一向是侍候在程老太太身边,陪着应酬各家诰命夫人,旁的一向不肯理会的,可这会儿,程老太太和众诰命身边并不见苏氏,姜艳纷寻了没多大会儿,就在离程老太太不远的一处暖阁里看到了苏氏。 暖阁是园子里除了程老太太她们那一处之外,看雪景最好的地方,暖阁里四五个年青媳妇儿或坐或躺,正热闹的说笑着,姜艳纷站在远处悄悄打量,坐在最上首的,是孙相公家嫡长媳万氏,旁边是忠勇伯府嫡长媳孙氏、李枢密家二媳妇戴氏,打横坐着的,是魏相公孙媳妇陶氏,姜艳纷掂量了下,这暖阁里的几位媳妇身份不是自己能应酬得起的,站着想了想,姜艳纷转身去寻赵氏和李丹若去了。 暖阁里,万氏笑道:"丹若忙什么呢,好不容易得了这会儿空闲,她也不来陪咱们说说话儿。" "唉哟,她哪得空?别说你,就是我,等闲也见不着她。"苏氏甩了甩帕子,酸酸的笑道,万氏兴致十足的瞄着她,戴氏扫了她一眼笑道:"若姐儿从前在家脾气就好,那时候也是,家里宴客,老夫人们就拉着她陪说话,倒省了我们好些事儿。" "都说李家娘子教得好,真是一点不假,我们五奶奶这份好,满京城可数得上头一份,咱们哪,谁也比不上!"苏氏夸张的干笑道:"我们五奶奶还最会知恩图报,有什么好事儿头一个先想到娘家,二一个还是娘家,最难得不过!" 第一三一章狠毒 戴氏皱了皱眉头,孙氏垂下眼帘,掂了只滴苏泡螺儿放到嘴里慢慢咬着,却凝神听着苏氏的话,她嫁进忠勇伯府没几个月,就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丈夫刘世扬对表妹李丹若的那份心思,虽说明知道不过是丈夫的空念想,可这空念想却实实在在、时时刻刻摆在眼前,他若听到她有什么事,连孩子都能置之不顾,他那间书房至今不许人进,她知道书房里有什么,她去看过无数回,无数回想一把火烧了那间书房!他醉了酒做了梦就喊若妹妹……他待她无可挑剔,可她心里却一直血ròu模糊,新伤连着旧伤…… 陶氏年纪最小,悄悄瞄了圈众人,端起杯子,带着笑专心品着茶,万氏眼底闪着笑意,看着苏氏惊讶道:"丹若母亲哥哥不都在任上?倒是怎么个顾法?" "那娘家也不光是亲母亲哥哥不是,"苏氏看了眼戴氏:"李家三房,那可都是嫡嫡亲亲的娘家人,别说李家这三房,就是李家嫁出去的姑娘,那也是娘家人呢,都得顾着不是。" "瞧你说的,若妹妹这些年从京城到江宁,再从江宁到京城,也不容易,cao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物件儿,"戴氏脸上隐隐露出丝不悦,可那费了多少银子的话到底不好直接说出口,只含糊了过去:"我们老太太说起这个就心疼,若不是我们老太爷回乡守孝,哪能让若姐儿受这份苦?" "二太太说的极是,可不是,你们老太太、老太爷拿我们五奶奶当亲闺女疼,这谁不知道,我们五奶奶要孝敬,也不过是份心,唉哟,你看看我,说到哪儿去了,今儿这茶叶你们喝着可好?不瞒你们说,这茶叶外头可喝不着,这是李家三姑奶奶打从杭城送过来的呢,都是从茶山选的头一轮叶子,看看,我又糊涂了,别人家没有,二太太家断少不了。"苏氏盯着戴氏,见她面色微变,痛快的接着笑道:"李家的姑娘个个都是极懂事知恩图报的,我们五奶奶给李家二姑奶奶开了茶牌,到杭城做这茶叶生意发了财,李家二姑奶奶这年底的分成银子成车的往我们五奶奶府上送,唉哟……" "我们二姑奶奶摊上那么个忘恩负义的人家,在京城睹景伤心,到杭城住着散散心,到你这儿,怎么成了这么大的事了?二姑奶奶这年礼各处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些杭城的土物儿,二奶奶今儿这是怎么了?说出这样的话来!"戴氏又惊又怒,这话就不客气了。 万氏眼底划过丝笑意,来回看着两人打岔道:"这么好的雪景,你们偏说银子,让你们这么一说,我看那雪,怎么一片银光了?" 孙氏被戴氏的话警醒过来,不敢再想自己心底的刺痛,忙笑道:"可不是,咱们看雪,苏二奶奶偏说银子,表姑奶奶从杭城送来的年礼我们府上也有,这茶叶我刚才就喝出来了,一样的味儿,还有好些泥娃娃、木娃娃,我们爷看了心酸的不行,说表姑奶奶不容易,还这么掂记我们。" 戴氏点头道:"可不是,老太太也心酸的什么似的,前儿还掂记着打发人去杭城看她呢。"说着,戴氏用帕子按住了眼角,众人忙真真假假劝着戴氏,转了话题。 苏氏正恼怒尴尬间,程老太太院里的粗使小丫头小杏进来传话,大/奶奶赵氏请她过去一趟,苏氏忙辞了众人出来。 转了个弯,小杏停下来曲膝道:"回二奶奶,是二奶奶院里的黄嬷嬷让婢子过来请二奶奶,说是苏家舅爷要见二奶奶,有极要紧的事,黄嬷嬷领了苏家舅爷现在暖香坞等二奶奶。"苏氏烦躁的皱起眉头,这趟府里请人赏雪,偏偏就没请她娘家人,人家不请,还凑上来干嘛?!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苏氏恶声恶气道,小杏垂手躬身没有答话,苏氏吸了口气,挥手帕子道:"行了行了,你去吧,我知道了。"小杏退了两步,转身走了,苏氏站了一会儿,想了想,也不叫人,绕过假山往紧靠着外院、偏在园子一角暖香坞过去。 姜艳纷隐在假山枯藤后,看着苏氏往暖香坞方向过去了,悄悄抽身退出来,吩咐心腹婆子道:"随便寻个人跟爷说一声,好了。"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去了,姜艳纷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提着裙子,从小路往暖香坞奔过去。 暖香坞里静悄悄关着门,苏氏径直上前推开门,一股浓浓的甜香扑面而来,这么个空屋子,熏这么浓的香做什么,这是什么香?一股子怪味,闻着就让人头晕,苏氏厌恶的挥了挥手,扬声叫道:"大郎呢?"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回应,苏氏心里的恼怒烦躁被这香一熏,更是心头火起,抬脚就往屋里冲,屋里香气烟气更浓,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两扇门,悄无声息的从外面关上了。 苏氏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被香味熏的头晕目眩,心头警惕骤起,急忙往外退,却见两扇门紧闭,苏氏呆了呆,扶着桌子站定,用力摇了摇头,自己刚才进来的时候关门了?好象没关,这门怎么……苏氏抬手扶着头,怎么回事?她这头怎么晕成这样?不对……苏氏心里一阵慌乱,可头晕目眩一阵比一阵更厉害,只晕得心头躁热、恶心欲吐,张嘴叫了几声,就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又过了一会儿,门轻轻开了一条fèng,姜艳纷用湿帕子掩着口鼻,见苏氏软瘫在地上,忙关了门进去,先将四处窗户推开,这才用力将苏氏拖到矮榻上,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手脚利落的帮苏氏整理衣服,理好苏氏的衣服,姜艳纷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氏,心念微动,伸手抽开苏氏腰间的丝绦,将外面的长衫往左右拉了拉,又将抹胸带子抽开,将抹胸拉松,露出半边胸,退后几步看了看,又上前理了理,这才飞快的退了出去,躲在暖香坞对面的假山后紧盯着前院方向。 片刻功夫,就看到何德庆醉的一步三摇,急匆匆往暖香坞过来,姜艳纷直盯着何德庆推门进了屋,脸上绽放出笑容,眼睛里闪着亮光,跳开假山,掂着脚尖,轻快如同一只鹿般飞快的往回跑了。 前院正是热闹时,一个小丫头到姜彦志身边,恭敬曲膝道:"回二爷,六姑奶奶让跟二爷说一声,六姑爷喝酒常无度,让二爷看着些,别让六姑爷喝多了。" "知道了。"姜彦志答应一声,打发了小丫头,转头却没寻着何德庆,忙招手叫了个小厮过来问道:"何家大爷呢?" "回二爷,刚说酒多了,要出去散一散。"小厮忙笑回道,姜彦志'嗯'了一声,想了想,站起来叫过小厮道:"去问问何家大爷去哪儿醒酒了。"小厮答应一声,八爷姜彦英挨着姜彦志,忙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看看去。" 两人出来,小厮奔过来躬身回道:"说是往暖香坞去了。"姜彦志应了一声,和姜彦英说笑着往暖香坞过去。 暖香坞前安静无人,门关着,两人离了十来步停住,姜彦志皱着眉头看着姜彦英道:"前儿你嫂子还说家里的仆妇下人没有规矩,你看看,明知道何家大爷醉着酒,怎么连个跟过来侍候的人都没有?" "都是新进府的,这规矩上头急不得。"姜彦英摇头笑道,两人走到门前,刚上台阶,就听到屋里一片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低叫,姜彦英抬手掩着脸,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这个六姐夫,这好色真是名不虚传,这是偷上家里的丫头了? 姜彦志一脸无奈的苦笑着正要退下去,钻进耳朵里的那片女子娇/喘让他心里一阵恐惧发麻,脸上笑容僵住,眼睛越瞪越大,突然疯了般抬脚踹开了门。 姜彦英见姜彦志脸色大变,已觉出不对,急打发跟在后面的小厮道:"退下!快退下!没有爷的吩咐,谁敢上前半步,爷一剑捅了他!"几个小厮吓得急退了几十步,姜彦英两步跳到门口,只看了一眼,就硬生生转过头,不敢再往里看。 屋里,姜彦志疯了般上前去扯正趴在苏氏身上兴奋大动的何德庆,何德庆醉了酒,已经兴奋的不知身在何处,偏苏氏跟他一样兴奋,紧紧搂着他,两人合在一处如同一体,姜彦志扯下何德庆,苏氏也跟着滚下榻,趴在何德庆身上,两人还是紧密的一体,何德庆还在努力不停…… 姜彦英只觉得喉咙发干,喉咙里却都是苦水,往后退了半步,虚掩了门,跃下台阶,几步奔过去,揪住个小厮吩咐道:"快去,叫……"姜彦英顿了下吩咐道:"叫五奶奶过来,悄悄的,让她赶紧过来,就说我有急事,跟谁也别说,还有,叫了五奶奶,再去叫五爷过来,也是不准声张,快去!" 第一三二章处置 李丹若带着脂红等几个丫寰赶到暖香坞,姜彦英站在台阶上,正急切的伸头张望,看到李丹若,跃下台阶,几步就冲到李丹若面前,回头指了指暖香坞,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只叫了声:"五嫂,"就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伸着手,不停的点着暖香坞。 "你们在这里守着。"李丹若见姜彦英如此,知道必是出了事,头也不回的吩咐了脂红一句,示意姜彦英道:"八郎别急,过去看看。" "唉!"姜彦英侧着身子,护着李丹若般到暖香坞门口,低着头推开了屋门。 姜彦书额头青筋暴起,正发疯狂踢着紧抱着头,团成一团的何德庆,何德庆半祼着身子,被踢的哭嚎着拼命往角落里挤,矮榻另一边,苏氏衣裙散乱,光着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屋子里弥满了欢后的气味,渗着股古怪的甜香,闻起来让人有种作呕的感觉。 李丹若瞬间就明白了,下意识的抬手扶着头,这算什么事儿!李丹若退出屋门,示意姜彦英关上屋门,远远的,姜彦明也大步赶过来,李丹若下了台阶,招手叫过脂红吩咐道:"叫姚黄过来,再让人请俞嬷嬷过来,再叫个小厮,到外头叫张旺过来,都悄悄的,要快。"脂红跟着李丹若见多识广了,一句话不多问,也不看暖香坞,退下点了几个稳妥的小丫头,各自叫人去了。 姜彦明看着李丹若吩咐完,疑惑的看看她,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姜彦英,再看向暖香坞,李丹若叹了口气,拉了拉他的手,上了暖香坞台阶,姜彦英抢一步帮他们推开门,自己却别着头不肯往屋子里看。 李丹若示意姜彦明道:"劝劝二哥吧。"姜彦明不敢置信的看着屋里的情形,下意识的看向李丹若,李丹若垂着头,只推了推姜彦明的胳膊道:"劝劝二哥,旁的都不要紧,别气坏了二哥。"姜彦明忙点了点头,上前抱住暴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姜彦书,连声劝道:"二哥,二哥,你静一静,静一静。"除了让姜彦书静一静,旁的,饶是姜彦明探花出身,平时算是舌灿莲花的,这会儿也实在不知道劝什么好。 李丹若退出门槛,示意姜彦英道:"你也去劝劝,实在不行,"李丹若看着暴怒的两眼通红的姜彦书,低低的接着道:"二哥得静一静,把他打晕了回去缓一缓吧,轻点。"姜彦英怔了下才'唉'了一声,垂着头冲进屋里,示意姜彦明道:"五哥,我来。"姜彦明松开姜彦书让了让,姜彦英利落的一个掌刀砍在姜彦书脖颈间,姜彦书应手而倒,姜彦明和姜彦英两人急忙抱住。 李丹若站在门口,冲何德庆努了努嘴示意姜彦英道:"打晕了捆紧。"姜彦英这回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也不近前,只一把撩起长衫,飞起一脚踢在何德庆脖子上,只踢的何德庆连晃都没晃一下,就直接面朝下扑倒在地上,姜彦英上前抽下何德庆的腰带,将他双手双脚往后背搂住,用腰带绑住系紧,一脚将他踢转的面朝上,把何德庆自己的衣襟团了团,捏住鼻子堵进了嘴里。 姜彦明和姜彦英架着姜彦书出来,李丹若招手叫过自己带来的一个小丫头吩咐道:"你跟过去侍候着,记着,这是二爷酒喝多了,发酒疯呢。"小丫头曲膝答应,忙跟着三人往不远处的姜府内书房过去。 看着三人转了弯,李丹若转身进屋,扯下厚重的桌帷将苏氏罩在下面,冷淡的道:"别动。"刚盖好苏氏,姚黄和张旺就一前一后赶到了,李丹若叫进张旺,指着何德庆吩咐道:"何大爷发酒疯,把他扛到旁边杂物房锁上,你好好看着,一步不能离,别让他出声,也不能让人知道。"张旺看了眼鼻青眼肿血淋淋的何德庆,知道必是出了大事,忙答应一声,上前拦腰扛起何德庆,出门直往不远处的杂物房看着何德庆去了。 姚黄看看李丹若,又看了看矮榻角落那块鼓起的桌帷子,李丹若叹了口气,上前扯开桌帷,指着紧搂着自己缩成一团的苏氏吩咐道:"给她理一理,你和脂红一起,侍候她到老太太院里去,别让人看见,也别让她说话。"眼前这些,只看的姚黄心里只能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了。 李丹若安置好,将空空的暖香坞连窗带门全部推开,从里到外细细看了一遍,从矮榻一侧拣了只崭新的嵌宝赤金簪,簪尾隽了朵小小的兰花,下面刻着金铺和成色,李丹若将金簪摊在手心里呆看了片刻,取出帕子包了金簪,转身出门回去。 陆陆续续送走众宾客,李丹若叫过姜艳纷,留神着她的神情道:"你等一等,何家大爷酒多了,我让人送他在后园子里醒酒呢。"姜艳纷抬头看着李丹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就一个字也没有了。李丹若心里划过丝明悟,低声道:"你先到太婆院里歇一歇等着吧。" "我听五嫂的。"姜艳纷郑重的曲了曲膝,退了两步,才转身往正院过去。 赵氏看着人收拾要紧物事儿,李丹若上前扶着程老太太,笑着吩咐扶着另一边的大丫头明月道:"我和太婆说说话儿,你们后面跟着就行。"明月忙答应了,带着众丫头婆子落后十几步,远远缀着。 "出什么事了?"程老太太关切的问道, "太婆,"李丹若艰难的将暖香坞的事说了,程老太太身子摇了摇,李丹若吓了一跳,忙用力架住程老太太道:"太婆,太婆别急,都稳住了,您别气着,您……" "若姐儿放心,我……还撑得住。"程老太太咬牙道:"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这点子烂事?!这事,纷姐儿知道不知道?" "看样子……"李丹若心念微转,含糊的低声道:"不象知道的样子。" "嗯,"程老太太顿住步子,闭了闭眼睛,压下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停了片刻,才继续抬步前行,李丹若扶着程老太太的胳膊被压的往下沉了沉,心也忽的往下沉落,太婆气狠了,只怕……李丹若心里一阵发苦,也顾不得许多,回手招了招,明月提着裙子上前,李丹若沉声吩咐道:"去,跟五爷说,请胡太医过府,老太太累着了。" "我没事……" "太婆,就是没事也要诊一诊。"李丹若打断了程老太太的话,明月眼皮极活,忙答应一声,提着裙子,急跑往前传话去了。 离姜府不远的孙相公府邸,孙相公长媳万氏下了车,扶着邢夫人一边往里进,一边低声将李家三姑奶奶李金蕊拿了茶牌在杭城做茶叶生意的事说了,邢夫人一下子停住了步子,万氏陪笑道:"苏二奶奶酸得很,看样子这生意没她的份,她那么爱钱的人,那么多银子晃到眼上,真是晕了头了,这样的事也敢往外说。" "当初咱们家……她说那是宫里的生意,不过托在她手上,她还真敢说,来人。"邢夫人一脸的恼怒,扬声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道:"看看相爷回来没有,就说我有急事寻他。"婆子忙去了,邢夫人气的'哼'了一声,万氏忙劝道:"母亲消消气,如今不比当年……"万氏陪着小意、细声慢语的劝着邢夫人进去了。 李丹若扶着程老太太进了上房,在炕上坐了,程老太太提了口气吩咐道:"请大老爷、二老爷,二爷,五爷过来说话,把老八也叫上,还有大/奶奶,旁的,传我的话,今天累了,都早点歇下吧。"李丹若忙传了程老太太的话,不大会儿,大老爷姜奉德等人就进了正院。 二爷姜彦书面如死灰,进屋就跪在了地上,程老太太眼圈一红,手指抖动指着姜彦书吩咐道:"八郎扶你二哥起来,别难过,啊,别难过!"姜彦英上前搀起姜彦书坐下。 赵氏惊讶中带着丝惊恐,小心而茫然的站到李丹若身边,李丹若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俞嬷嬷亲自在门口守着,姜彦明扫了李丹若一眼,垂着眼皮,将暖香坞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赵氏惊的喉咙里'咯'了一声,急抬手捂在嘴上,大老爷姜奉德不敢置信的看着姜彦明,二老爷姜奉义呆若木鸡,姜彦书双手抱着头垂在胸前,程老太太清了清喉咙:"家门不幸,苏氏……留不得了,何德庆,你们说说吧。" "照理说,出了这事,这门亲事也没法做了,"姜彦明见众人寂然,咳了声开口道:"可若是这样,这事只怕瞒不住……" "阉了他!"姜彦英咬牙切齿道,姜彦明面容古怪的看了眼姜彦英,轻轻咳了两声道:"嗯,他有三个儿子……" "我去!"姜彦英拉起袖子就要往外冲,李丹若忙低声道:"先慢一慢,先和六妹妹说一声,她……也可怜。" 第一三三章欺负得起 "八郎别急,前前后后得安置妥当,这事中间还有蹊跷,若姐儿辛苦辛苦,去查一查,都妥当了再动手。"程老太太也叫住姜彦英吩咐道,李丹若答应一声,屋里又沉寂下来,半晌,程老太太挥了挥手道:"都回去歇下吧,苏氏我亲自处置,八郎陪陪你二哥,若姐儿去忙吧。" 众人退出,李丹若站在廊下想了想,先往外院厢房寻姜艳纷去了。 姜艳纷迎着李丹若站起来,李丹若侧身在炕上坐了,示意姜艳纷坐下道:"你有话跟我说?" 姜艳纷'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了李丹若面前,将胡昆如何寻何德庆说项,何德庆如何贪念胡昆给的美人儿,如何威逼自己,自己无奈之下如何出的主意,今天又是如何借着苏氏娘家的话儿叫出苏氏,又是如何给何德庆送的信儿,说到给何德庆递了信儿,再往下,就摇头只说一无所知。 李丹若沉默着从头听完,看着姜艳纷低声道:"何德庆是什么人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后头会出什么事,你心里明白的很,苏氏为人虽说刻薄可恨,却不是糊涂混帐不能自制之人,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姜艳纷拼命摇头,突然伏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泪流满面看着李丹若道:"五嫂,我真就知道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我知道当初都是我犯贱,才出了那事,可苏氏她……她是我嫡亲的嫂子,她跟我说樊楼,说兵部小吏艾万里夫妻的风流事,说那些……男女之事,我那时一个姑娘家,她跟我这些事,还跟我说家里没人管我,说老太太眼里哪有我们这些庶女,说要嫁人只能靠自己,说何德庆怎么好姻缘,是我贱,我犯贱,我傻,五嫂,我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她是我嫡亲的嫂子,是我嫂子……" 姜艳纷伏下身子,低低的哀哭不已,一边哭一边诉:"我虽是庶出,从老太太到丫头婆子,哪个不爱惜不尊重?她是我嫂子,教我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她若是个矜持尊重的,她说的,那些,能说出那些事?我恨自己,跟了姓何的畜生,做妾……五嫂,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我什么都做,他让我……我比窑子里的婊子还下贱,我……不是人,他不把我当人……五嫂,我是姜家的姑娘,不是窑子里的婊子,我有脸……我……我恨自己。" 李丹若被她哭的满心凄凉,弯腰伸手拉起她,将帕子递给她道:"擦一擦,别哭了,都熬过去了,我还有话跟你说。"姜艳纷忙站起来,接过帕子擦了眼泪,乖巧的站在李丹若旁边,李丹若将刚才议下来对何德庆的处置说了,姜艳纷长舒口气道:"我听五嫂的,他作恶多端,留条命都是多的,他活该!" "也苦了你,"半晌,李丹若口齿含糊的低声道,姜艳纷迎着李丹若的目光,眼睛里却闪着亮光:"我知道五嫂的意思,心疼我从此守了活寡,五嫂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畜生,跟从前的日子比,我才是真熬出头了。" 李丹若'嗯'了一声,低头想了想道:"过了年你得陪他回去一趟,何家那头要交待,这事只能你陪着回去,嗯,他一个病人就足够你路上cao心了,几个孩子就留在府里,有孩子在,纵有什么事,何家也不敢怎么着你。" 姜艳纷眼里泪光闪闪,曲膝跪下,一声不响的连磕了几个头,李丹若站起来,伸手拉起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从前的事,因因果果也难算清,也都过去了,你往后……守着孩子,多积福报,也别委屈了那几个没娘的孩子,你记着,种了因就会结出果,今天这事,何尝不是有因才有的果,我的话,你可听明白的?" "嗯,我都听明白了,我听五嫂的。"姜艳纷垂着头,恭敬答应道。 胡昆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十遍到何德庆院门口张望了,说好的今天肯定能个准信儿,这从一大早到一大晚了,别说人了,连院门也没开过!胡昆错着牙,低声骂个不停,也不知道在骂谁。 李丹若从宫里出来,径直去了姜艳湖府上,姜艳树和胡昆的事,得和她商量才行。 姜艳湖接了李丹若进来,进屋刚落了座,姜艳湖就挥手打发了众丫头婆子,看着李丹若急切的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李丹若垂着眼帘抿了口茶笑道:"什么出什么事了?"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儿!"姜艳湖顺手给李丹若的杯子添了茶:"昨儿好好的,怎么今天一大早苏氏就病了?她除了心眼不正,哪儿都好的不能再好了!她有什么好病的?我打发人去看,连院子也没进去,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丹若用手指慢慢划着杯沿,停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姜艳湖道:"我来寻你要件要紧的事,先说了这件事,咱们再说闲话。"姜艳湖疑惑的看着李丹若,点了点头。 "是二姐姐的事,您别急,二姐姐好好儿的,我是说,二姐姐和胡家的事。"李丹若一句话没说完,见姜艳湖眉头就要竖起,急忙解释了一句,见姜艳湖眉头落下,才接着道:"二姐姐这么不明不白在家住着……家里没人嫌弃她,她就是这么在姜家住一辈子,从老太太到默哥儿,绝没有一丝半点嫌弃的心,就是这事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的拖着。" "你这意思我明白,"姜艳湖摆了摆手,示意李丹若不用多解释:"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住着,咱们倒没什么,还有胡家那头呢,我本打算过了年寻你商量这事,看样子,你既想到了,也是该好好商量商量。" 李丹若舒了口气道:"胡昆整天在府门口晃悠,这也不是事,再说,狗急跳墙,人急了什么主意都能想出来,这胡昆也不知怎么搭上了何德庆,大姐姐也知道,这两个是一路货,昨儿,听六妹妹说,胡昆说要送几个美人儿给何德庆,求何德庆替他说项,好歹让他见二姐姐一面,这何德庆就晕了头,竟去求二嫂子帮忙……"李丹若的话嘎然而止,端起杯子,低头看着水面。 姜艳湖先是怔了,片刻之后,眼睛渐渐睁大,突然抬手紧捂在嘴上,好半晌,才放下手,看着李丹若,口齿难张的含糊问道:"闹出丑事来了?" 李丹若垂了垂头:"何德庆也病了,八弟看着他在自己院里养着,过了年六妹妹陪他回去,我怕六妹妹路上要照顾病人,再带着孩子顾不过来,和六妹妹说了,让她把孩子留在府里,让大嫂看着,好在,何家也有三个孙子了。" 姜艳湖凝神听着,细细品着,一个字一个字掰着李丹若的话,屋里静寂了半刻钟,姜艳湖重重咽了口口水,看着李丹若哑声问道:"二郎……知道不知道?" "是二哥自己撞见的。"李丹若声音细平,简单的几个字里却透着酸苦寒气,姜艳湖抬手连连拍着额头:"这作的什么孽啊!二郎……这是苦上加苦,这算什么事!这都怪……" "谁也怪不着,"李丹若打断了姜艳湖的自责:"该来的躲不过,这事不提了,胡家的事,二姐姐和大姐姐说过没有?有什么打算?" "说过几回,你二姐姐那脾气,你也知道,软的提不起,想的又多,左不行右不好,照我的脾气,一个人就一个人,可她舍不下孩子,这和离,断没有带走孩子的理儿,若不离,让她回去,那胡昆,狗改不了吃屎!"姜艳湖说了句粗话:"你二姐姐这软脾气也改不了,往后,咱们还能天天打上门去?再说,她也不想再跟胡昆一处住着过日子。" "析产分居呢?"李丹若直截了当的建议道,姜艳湖怔了怔,李丹若接着道:"分居不离家,二姐姐在京城的那处陪嫁院子看看能不能再扩一扩,若不能,再买一处也不是大事,二姐姐带着两个孩子住到那里,二姐姐还是他胡家的媳妇儿,逢年过节带着孩子回去尽礼就是。" "那胡家?得胡家肯点这个头。"姜艳湖连连点头赞同道,李丹若挑了挑嘴角,冷笑中带着丝不屑低声道:"好好说是要好好说说,胡昆人品有亏,胡家也亏着礼亏着心,这孩子在他们胡家也学不好,他们若肯,往后哥儿大了,就跟着五郎习学,若咬死不肯,"李丹若眼中带着丝冷意:"胡家咱们还欺负得起,若糊涂不开眼,就打发胡昆做个千里外的外任去,连胡家大郎也一并打发出去,什么时候胡家肯了,什么时候再回京吧!" 姜艳湖吸了口凉气,咳了两声笑了一声,又笑一声,连声笑个不停:"我就觉得你跟我对脾气,果不然,那成,就这么办,这事儿不用你出面,你在后头当菩萨,我和三郎先去寻他们胡家说话,既这么着,也不用等过了年,明儿我就去,麻麻利利年前办好这事,也好让你二姐姐带着孩子回去过年,还一样,这胡昆又挑出这么件恶心事,偏又说不得道不得,我非打他一顿不可!" "这随你。"李丹若笑道。 第一三四章祸延 胡家要的就是不要断了这份姻亲,对于姜艳湖的提议几乎没有二话,也没让姜艳树去住自己的陪嫁宅院,而是在离姜家两条胡同的地方现买了一处宅院,给姜艳树母子三人居住,只有胡昆,挨了一顿胖揍,自己这一房应得的年例银子一分没留都被送到了姜艳树处,这一年在外头欠下的银子没了出处,外头要帐的成堆,他连门都不敢出,这个年过的从未有过的窝心。 姜府的年也过的窝心,二奶奶苏氏年前一病死了,何德庆一直在姜府养病,初六那天才悄悄搬回自己的宅子。 离元宵灯节没几天了,孙相公亲自去自家灯棚看了一趟,官家病着,这灯棚太喜庆了不好,可不喜庆又不好,过于素净,要是让官家看见,有了什么不吉的联想,这事就算砸了,孙相公细细看满意了,这才回到府里,心腹幕僚马先生正坐在内书房等他,一见他进来,忙站起来见礼,孙相公净了手脸,打发了小厮,这才喝着茶问道:"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了,"马先生笃定的笑应道:"姜府不比从前,还没来得及调教下人,要打听什么信儿容易的很,姜苏氏确是那天夜里病的,没请太医,从东城请了治心痹最拿手的王大夫,王大夫统共去了三趟,一趟是第二天午后,一趟是隔天一早,再一趟是当天傍晚,那天夜里,姜苏氏就死了,他这头倒没打听出什么来,这也不用管,也不要紧了。" 马先生脸上闪过丝暧昧的笑意,接着道:"姜家还另外请了治外伤的跌打大夫,不过是悄悄请的,他们府上六姑爷,就晚了一天,也病倒了,在姜府一直养到初六才回去,原我倒没敢多想,谁成想盯着胡昆的刘容昨晚上得了要紧的信儿,胡昆昨天总算寻到空儿见到了姜家六姑爷何德庆,相爷,您猜猜,这何德庆,得的什么病?" "嗯?"孙相公示意马先生赶紧说,马先生嘿嘿笑了几声道:"他被人阉了,这何德庆还让胡昆看他那下头,求胡昆给他寻个好大夫,看能不能再接回去,刘容细问过胡昆,说是前头割了个干净,后头两粒倒没动,断口齐整,下刀极狠,往后别说行人道了,就是尿尿……比女人还不如,相爷,这两下一对……" 马先生声音里透着股子浓浓的暧昧和笑意:"还有件事,姜苏氏娘家贱而富,如今的当家主母又是姜苏氏的后娘,听说当年姜家落难时,对姜苏氏闭门不见,姜家脱罪后,这苏家重又备了份嫁妆送给了姜苏氏,两家这才重又走动,姜苏氏死后,姜家竟把这份嫁妆原封不动送回了苏家,那姜苏氏有一子,小名才哥儿,今年十岁了。" 孙相公缓缓抚着颌下的几缕胡须,眯着眼睛前后想了想,轻轻笑道:"就一条想不通,姜彦书现就在家,这姜苏氏怎么倒这会儿偷上妹夫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偷上的,"说起这个话题,马先生兴致浓厚:"不过这会儿撞破的罢了,姜家这位六姑奶奶,当初是何德庆的小妾,抬过去做小妾时,何德庆早就娶了妻室,姜家这样的人家,就算是落败了,就算是个庶女,也断没有给人做妾的理儿,再说,何家也不过一个知县之家,何德庆又是个荒唐浪荡子,若不是早通了曲款,能做了妾?这何德庆当时偷了几个,这谁知道。" 孙相公笑的身子抖动:"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群如狼似虎的寡妇,也难免" "可不是!"马先生用扇子掩着嘴,闷笑附和。 "这事容不得他们瞒下,"孙相公笑够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着马先生道:"让人去寻苏家,让苏家到府衙告状去,就说姜苏氏是姜彦书谋害至死。" "这官司?"马先生皱了皱眉头,这官司哪里打得赢? "这官司没什么打头,"孙相公居高临下的看了马先生一眼,耐心的解释道:"不是为了官司,苏家,那样的人家能豁得出脸去,让他们豁出去闹,就说姜彦书偷人,被他们姑奶奶撞破,这才被杀的,反正怎么难听怎么说,还有,告诉苏家,姜苏氏被姜彦书所杀这事,姜府六姑爷何德庆亲眼所见。" 马先生挑着眉梢,想了一会儿才抚掌赞赏不停:"妙!妙极了!这官司打的不是官司,打的是脸!姜家帷薄不修,子弟荒唐,家不能齐,何以治天下?妙呀!" 孙相公眯眼笑着轻轻'嗯'了一声,马先生兴奋的用折扇敲着头,仿佛在努力的思考,片刻,放下折扇,看着孙相公笑道:"相爷,等这官司一闹起来,再让人外头放放风,就说那姜彦书和何德庆……"马先生拖着声音笑着,两根手指并在一处比划了下:"这就更有看头了,等传开了,再慢慢把真相放出去,这何德庆,谁知道在姜家偷了几个呢?说不定……都全了呢。" "好!"孙相公重重拍了下椅子扶手笑道:"这一篓子屎泼出去,我看他姜彦明如何脱得干净!这事就烦请先生多费心。"马先生忙起身拱手答应。 年后开衙头一天,唐府尹就头大如斗,狄推官捏着状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这会儿也不用去姜家报信了,苏家这状子是一路敲锣打鼓摆着出丧的架势送进府衙的,他能做的,就是随便寻了个由头,把递状子的苏家大爷先打了一通板子,旁的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姜府正院上房门口,大/奶奶赵氏惊恐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拍了拍她的胳膊,转头看着三奶奶吴氏和七奶奶周睛川周氏道:"你们先进去吧,老太太病着,这事就别惊动她了,我和大嫂说几句话。"吴氏一直垂着眼帘,这会儿也不抬头,只'嗯'了一声,周氏担忧的看着李丹若,李丹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没大事,一点小事罢了,二爷和五爷他们在处置呢。" 周氏忙连点了几下头,掀帘子进屋了。 李丹若看着两人进了屋,拉了拉赵氏,两人出了垂花门,在游廊下站住,李丹若左右看了看,这才低声道:"太婆只怕不行了,今天出了官司这样的事,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京城只怕要流言四起,这几天你看好仆从下人,这事,外头这些事,府里不许议论半句,但有犯的,你只管下狠手重罚,你只管稳住府里,旁的事,他们爷们自会处置。" "苏家怎么?嫁妆也还了!"赵氏惊吓中带着愤恨,李丹若叹了口气摇头道:"这肯定不是苏家的主意,苏家……二嫂也是个可怜的,苏家哪有人真心关心她的?苏家哪会为了她得罪姜府,这背后……算了,这些事是他们外头爷们的事,咱们不管,你先出去转一圈,等心情平了再进去侍候太婆。" 赵氏答应一声:"嗯,我去趟议事厅,把这禁令再说一遍,若有敢犯的,也别怪我不客气。" "咱们一起出去,我得去趟六妹妹那里。"李丹若和赵氏低声说着话,出了正院门,赵氏往议事厅,李丹若出门上了车,往姜艳纷家里去了。 晚上,李丹若和姜彦明都是很晚才到家,姜彦明疲倦的靠在c黄上,伸手揽过李丹若,低落的说道:"查过了,是孙相公,我原以为还能平安几年,谁知道。"姜彦明烦躁的挪了挪,李丹若抬手抚在他胸前,轻轻叹气开解道:"早就预料到的事了,他哪肯再多等,若是再等几年,姜家重再站起来,他就更难动你了,他哪肯让姜家缓过这口气。" "他这是要把姜家的脸打下来,再踩到脚底下!"姜彦明咬牙道,李丹若'嗯'了一声没答话,孙相公打落了姜家的脸,也就是把姜彦明的脸踩到了脚底下,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你有什么打算?"李丹若转头问道, "这事破局不易,"姜彦明沉声道:"我和大伯父,还有二哥他们商量了一下午,这等丑事,瞒是瞒不住了,与其让他们放流言,不如咱们自己放出去,就说苏氏不慎落水,被何德庆撞见轻薄了几句,苏氏气不过寻了短见,虚虚实实,这丑闻也不算太难堪,何德庆那头已经让人守着去了,先不要送他们回去,免得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嗯,"李丹若凝神听着,姜彦明接着道:"旁的事,我有些主意,得跟你商量商量,朝廷这一阵子还算平静,孙相公这才有心思拨弄出姜家这份热闹,我想着,他既然容不得姜家,一定要踩死姜家,他出了手,咱们也只有应着,这一场也不必再留手,咱们就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李丹若轻轻'嗯'了一声,姜彦明手指缠着李丹若的头发接着道:"头一件,今年这主考之位,我想借这主考之位,把范相公请出来。" 第一三五章下套 "要推范相公再入阁么?"停了一会儿,李丹若才低声问道,姜彦明点了点头,手往下移到李丹若腰间低低道:"我和二哥细细议过这事,我和孙相已断无相安之势,这些年他如毒蛇般处处紧盯咱们,你我如履薄冰,我今年年近三十的人了,还只有墨哥儿一个孩子,就是怕你若有了身孕……我不想再等了,如今有二哥他们帮手,干脆搏上一回,打落这条毒蛇。" "嗯,你有主意了?"李丹若的手被姜彦明握住,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 "你放心。"姜彦明握着李丹若的手往怀里揽了揽,李丹若伏在姜彦明怀里低声道:"孙相深得娘娘欢心,还得有点什么事,让他碰一碰娘娘的逆鳞,这事,我来想法子吧。" "好!你我夫妻同心,才是真正的其利断金。"姜彦明笑容绽放,伸手抱住李丹若,侧着身子半压着她,面颊轻轻贴在李丹若脸颊上,在她耳边含糊道:"丹若,我想要个女儿,跟你一样。" 第二天一早,姜彦明的请罪折子就递进了宫里,干脆之极的承认了家里的这桩丑事,半篇痛心自己治家不谨,半篇形容苏氏的贞洁性烈,一篇文章写的令人泣下,直把刘皇后看出了一把心酸泪,叫了李丹若进宫,感慨了半天,给了苏氏一个节烈夫人的诰封,苏家和姜家这官司自然不了了之。 同一天一早,八爷姜彦英护送三奶奶吴氏到城外婆台寺替程老太太到庙里斋戒祈福,祈福法会热闹间,姜彦英带着两个心腹小厮,悄悄下了后山,往沈相公闲居的潮安县疾奔而去。 苏家和姜家这场糊涂官司开始的满城风雨,结束的干脆,极是虎头蛇尾,官司虽结了,可这闲话却传的满天飞舞、各种各样,这闲话经由各个途径渠道传进京城各处,这各种各样的流言中,有一种说法是大家更倾向于相信的,那就是姜家六姑爷酒醉乱性,冲撞了苏二奶奶,到底冲撞到什么程度,这就看各人的想法了,毕竟这也是宫里认可的说法。这样的事是丑事,可名门大族里,比这更丑更臭更龌龊的事多得多了,虽说看笑话的、愤慨的、同情的不一而足,却都没怎么当回事。 孙相公对这个结果不是非常满意,他没想到姜彦明坦诚的这么干脆直接,简直直接把底端了出来,可有姜彦明那份请罪折子在手,这结果也不算太差,不管怎么说,姜家还是闹出了人命,他姜彦明要入阁,本来就资历太浅,年纪太轻,再出了这样的事,入阁的事三五年内他是不用想了,魏相老弱多病,已经撑不了多长时候了,这左相之位……孙相公心里一阵发热,左相,这是真正的百官之首,这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这几年做梦都在想的位置。 百官之首!孙相公心里热的坐不住,这右相自己早有人选,刘后,妇人耳!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如此么?那一人何足虑? 孙相公紧绷着脸,背着手在屋里快步转着圈子,半晌,才平息了心里的激动,背着手站在窗前,窗外,新绿乍现,一派生机盎然。 除了这中枢之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大哥儿已经六岁了,今年必定要进学读书了,这先生至关重要,自己要不要亲自教导? 孙相公紧凝眉头,垂着来回转着圈子仔细斟酌,自己政务太繁,只怕没有空教导大哥儿,也就能隔几天讲讲书,说说政务,那就推国子祭酒宋翰文,他是自己人,也就是学问好,孙相公舒了口气,他最怕的,是刘后把大哥儿交给姜彦明,姜彦明那个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刘后的法眼,日日进宫随侍大哥儿,若再让姜彦明做了大哥儿的先生……自己要目光长远,得替孙家作百年计。 幸好姜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不能齐家之人,焉能做未来的皇帝之师,嗯,要不要给姜彦明升一升,把他远远打发出京城?他走了,自然要带着夫人孩子。 还有今年的主考,看礼部孙尚书那意思,做过这一任主考,就安心退养了,不如遂了他的心意,若是他肯推荐自己选中的人…… 孙相公抬手抚着额头,只想的心热头痛。 一个诰封让苏家再没了闹事的由头,程老太太的病这几天也渐平稳,李丹若心下微定,带着七奶奶周睛川和姜艳冬到吏部尚书黄明扬府上,给黄明扬夫人崔氏祝寿。如今姜家人口凋零,大/奶奶赵氏寡居,只在家打理家务,等闲不肯出来应酬,三奶奶吴氏一来没有应酬的心思,二来,大老爷姜奉德和三爷姜彦志也不愿意让她出来,这各处应酬的事,只好落在李丹若和周睛川身上,好在周睛川家教极好,只是和京城各家诸人为熟,跟着李丹若出来几趟,就渐渐上手。 至于姜艳冬,姜艳莹的亲事差不多算是说定了,姜家未嫁之女,也就余下一个姜艳冬,姜艳夏、姜艳冬姐妹两个当年的懂事,让程老太太和赵氏、李丹若等人都一心想给她寻份好姻缘,这一阵子李丹若常带着姜艳冬四处走动,不过就是想替她寻一门好亲。 姜艳冬脾气随和,又经历过大变,和京城诸小娘子相处,极能容让,各家小娘子倒都愿意和她交好,一进黄府,就被几个相熟的小姐妹拉走说话玩儿去了,周睛川头一回见忠勇伯夫人李绾,这会儿被李绾拉过去细细相看说话,李丹若难得空闲,和魏四奶奶卢杏林并排坐着,低低的说着闲话,并不怎么看前面戏台上的热闹大戏。 孙相公嫡长媳万氏隔了几个人,眼角余光不离李丹若。 脂红侍立在廊下,姚黄匆匆从外面进来,微微掂着脚尖,四下张望寻找,寻了好一会儿,才在戏台下看到脂红,忙紧走几步过去,脸上透着焦急,拉了拉脂红问道:"奶奶呢?有急事。"脂红惊讶的看着姚黄,也不多问,忙往李丹若方向指了指道:"正和卢四奶奶说话,你?" "你跟奶奶说一声,有要紧的事,得赶紧跟她禀报。"姚黄焦急道,脂红答应一声,不动声色的溜到李丹若身边,俯耳低低禀报,李丹若惊讶的回头看了眼姚黄,笑着和卢杏林道了不是,起身往后面姚黄处过去。 万大/奶奶眼里闪过丝惊讶,忙寻了个由头,也站起来,不远不近的跟了过去。 万大/奶奶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直盯着前面李丹若三人,只好用眼角余光溜着,她可从没做过这跟梢的事,只跟着转了两个弯,一身汗就跟出来了,前面一座高大假山挡了视线,等她几步过了假山,前面竟看不到李丹若三人的影子了,万大/奶奶掂着脚尖左右看了看,一丝动静也没看到,呆站了一会儿,呼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就听到大假山另一边传出低低的话语声。 万大/奶奶急忙掂着脚、提着裙子凑过去,是李丹若的声音,可隔着假山,那边声音又极轻,这话就听的断断续续:"……跟奶奶说……李贵人病重……叫大哥儿……是姚嬷……来……" "到底是亲生母子。"是李丹若的声音,仿佛意识到声音高了,后面的话就低的根本听不到了,万大/奶奶急的伸长脖子,却只听到一片嗡嗡声,一个字也听不瓷实了。 假山后话语一停,万大/奶奶急忙提着裙子闪到旁边一片浓密非常的花丛里,看着李丹若和姚黄、脂红三人脚步匆匆走远了,才拍着胸口,从花丛后闪身出来。 等万大/奶奶回来,李丹若已经辞了主人家,早早回去了,竟连跟周睛川说一声都没来得及。 万大/奶奶将那十几个字细细嚼了半天,只嚼的一片茫然,可这话传到孙相公那里,不过片刻功夫,孙相公就品出了味道,'忽'的一声站起来,只激动的脸色发白。 幕僚马先生也品出了味,愕然而不敢置信的看着了孙相公,孙相公深吸一口气,已经缓过了一丝心神,看着马先生咬牙笑道:"你也想明白了?我就说,大哥儿那相貌,和娘娘竟半点不像,原来如此。" "这位李贵人……"马先生仿佛吓的口齿也不利落了,孙相公嘿嘿干笑了几声:"李贵人,原来如此,姜彦明夫人就姓李,原来如此,我说娘娘怎么如此信任李夫人,原来如此!" "这位李贵人现在何处?" "这容易,好查得很,就从姚嬷嬷身上入手,姚嬷嬷去了哪里,她就在哪里!"孙相公激动的心头乱纷纷一团,原来不是亲生!原来还有个生母! "这事,咱们得好好计议计议,得先把这事查清楚,现在不能动,这是大事,有这个在手,官家百年后,等大哥儿即了位,有这个在手……"孙相公思绪跳跃极快,竟有些语无伦次。 第一三六章逆鳞 禁中,郭树垂着眼皮,笔直的站在刘皇后旁边,刘皇后脸色铁青,半晌才看着郭树问道:"他从哪儿听来的信儿?" "没查出来,我细细理过,有七八处嫌疑,宫内黄门例由门下中书管束,他只要留心,这是早晚的事。"郭树沉声道,刘皇后深吸了口气,轻轻冷笑了一声吩咐道:"姓李的不能再留了!" "娘娘!"郭树眉头紧皱,看着刘皇后劝道:"这不合适,万一……我看,还是给她换个地方吧,外头就报个病亡。" 刘皇后冷眼斜着郭树,郭树坦诚的直迎着她的目光,半晌,刘皇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好,随你随你,别呆在宫里头了,就……把她挪到姜彦明府上去。" 郭树呆了片刻才苦笑着点了点头。 李丹若跟着内侍一路转来弯去,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后园湖心水阁里。 刘皇后懒懒的歪在榻上,见李丹若过来,烦恼的摆手道:"行了行了,别多礼,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儿。" 李丹若在榻前椅子上落了座,侍女上了茶,就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水阁,刘皇后看着李丹若问道:"安顿好了?" "嗯,安置在后园碧云天,那一天景色好,又疏郎,便于养病。"李丹若苦笑答道,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烫手红炭竟被刘皇后送到了自己府上。 "唉!"刘皇后长长叹了口气:"这几天灰心的很,你说说,我这一通忙,最后是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李丹若一时怔住了,仔细打量着没精打彩的刘皇后笑问道:"哥儿的事?" "嗯," "哥儿是娘娘亲生儿子,娘娘心里,还有什么比哥儿要紧的?哥儿很懂事,每回做错什么,或是什么没做好,就难过的不行,说娘娘要伤心了,说娘娘一伤心,他就难过,这母子连心,也是心对心换来的。"李丹若停了停,看着刘皇后继续道:"五郎生而无母,是姑姑养大的,他心里头,姑姑就是娘亲,回回一说话,我说我母亲从小怎么怎么疼我,他就说姑姑小时候如何如何待他,有一回我俩说的晚了,他半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爬起来就往外走,说梦见姑姑来了,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城去给姑姑上香,我有时候细想想,我对母亲还不如他对姑姑情深呢。" "虽说知道你是劝我,不过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刘皇后挪了挪笑道,李丹若也笑起来:"不光是劝你,这是实话,都说人心换人心,别说人了,你看看后面园子里养鸽子,那小雏鸽被人嘴对嘴的喂大,它就当那喂它的是娘亲,围着他又叫又蹭的,上回娘娘不还感慨,说这鸟儿也有灵性,知道是谁喂大的。" "这人跟鸟儿能一样?"刘皇后拿了只靠垫放身后,稍稍坐直了些,看着李丹若道:"要是平常人家,这事我不想,可这是天家,就是亲生母子因了那个大位,都能生出龌龊、生出深仇大恨,何况……就怕小人挑唆。" 刘皇后说到皇家传承这样的事,李丹若谨慎的笑着没开口,刘皇后沉默了片刻接着道:"官家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哥儿还小。" "哥儿本性纯良,"李丹若斟酌着笑道:"这一条先定了根本,再往后,不过就是让哥儿远小人近君子,等哥儿长大定了性,也心明眼明了,再有什么魑魅魍魉,一来他也能分辩了,二来也惑不动他,你也别想的太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礼部推了范文浦做这一任的主考,范文浦虽说迂腐了些,倒是个正人君子,为人师表也当的。"刘皇后突然转了话题,李丹若心思转的飞快,想了想笑道:"范先生人望极厚,从前也做过太子太傅,做这一任主考也是众望所归,可范先生崖岸高峻,不易亲近,给那些举子进士们讲学自然好,可这样的先生教小孩子。" 李丹若的话坦诚而直接:"小孩子心性未成,活泼好动,再说他们这个年纪,哪里分得出先生学问深不深,是不是正人君子,是不是大儒,他只凭心性,范先生这样的,您想想,哥儿能喜欢听他讲学教训么?" 刘皇后呆住了,半晌才抬手抚额道:"这也是,哥儿这年纪,是得寻个他肯听进去的。" "是啊,就象上回,哥儿咬手指,黄嬷嬷一天不知道说多少遍,哥儿理也不理,娘娘就跟哥儿说过一遍,哥儿就记住了,再没咬过,那是哥儿跟您亲近,信服您,这寻先生也是这个理儿,若是能寻个哥儿又喜欢又信服的,那先生教的东西,他必定肯用心学,若哥儿看到先生就厌烦,您说说,能学个什么好?那毕竟是孩子。"李丹若接着劝道。 "嗯,"刘皇后赞同的'嗯'了一声,低着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看着李丹若道:"知道你不大听朝堂那些事,有件事我跟你说说,你帮我看看。" "嗯。"李丹若点头答应,刘皇后眼睛微微眯了眯道:"孙先忠该挪一挪了,我想让姜彦明入阁,你看呢?" 李丹若吓了一跳,看着刘皇后呆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若照我的意思,不想他入阁,我不知道他的意思,这事我和他从来没想过,不过,男人么,总想建功立业,能做到首政大臣,这是做臣子最大的荣耀,这梦天下男人都做,他必定也做过,只不过。"李丹若停了片刻,仿佛整理着思路道:"他何以服众?这百官之首,首要就是众望所归,他这年纪要众望所归,那怎么可能。" 刘皇后半晌才慢慢呼了口气,抬手揉着额头道:"我就知道你不赞成,我知道范文浦是众望所归,可我就是不想用他。"李丹若微微转过头,抿嘴笑起来,刘皇后探手拍了她一掌嗔怪道:"死妮子,笑话我!" "我哪有,谁笑你来!"李丹若往后闪了闪,忙摆手否认,刘皇后白了她一眼,往后靠着连叹了几口气:"从前在望京班跳胡旋儿的时候,就想天底下没有比当皇帝更好的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敢逆了自己的意,那才叫自由自在,现在才知道,还是当初跳胡旋儿的时候最自由自在。" "嗯,责任越大,牵绊越多,一举一动越要慎重,哪能自由自在。"李丹若也跟着叹息道,刘皇后没答话,只闭着眼睛,脚尖轻轻点着,仿佛在跳动,李丹若微微有些感伤的看着那只动的节奏分明的脚尖。 好半晌,刘皇后才睁开眼睛,看着李丹若道:"好啦,跟你说一说,我心里舒坦多了,哥儿寻先生是大事,你也帮着留意留意,嗯……"刘皇后边想边说道:"这样,挑几个出来,让哥儿一个个跟着学学看看,看看他喜欢哪个。" "这样最好。"李丹若抚掌赞成道,刘皇后又交待了几件闲事,叫了使女进来,吩咐点茶,两人看着湖里湖边的春景,喝了两杯茶,李丹若就告退回去了。 初夏热的有些凌利,丞相孙先忠长子孙世庆科举中给人说项,被范文浦查到,先是按下了,谁知道孙世庆心中不忿,买通帮闲污范文浦清名,被人告到府衙,很快就查的一清二楚,连孙世庆和范文浦为何交恶也查的明白,刘皇后大怒,锁了孙世庆下狱,孙先忠教子不严罢了相,在家闭门思了一个多月的过,被贬为利州路观风使。 范文浦重返相位,姜彦明和姜家诸人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场仗明里暗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回手,总算搬走了孙先忠,姜家刚能喘口气,程老太太的病拖了大半年,强撑着分了家,又遗言分家不分居,就撒手走了。 姜奉德跪在母亲灵前长跪不起,痛心疾首,程老太太的丧礼风光大办,满了一月后,姜奉德侍奉母亲棺木返乡,三爷姜彦志也随父同去,直留在江宁侍候父亲两三年才重又回到京城。 秋末,朝廷的动荡已平,姜家也从丧事中渐渐恢复,二爷姜彦书不愿意呆在京城,选了秦凤路凤翔县知县,不等过年就启程赴任了,姜彦道埋头苦读,准备两年后的省试,姜彦英一心要奔赴边关,却被姜彦明强留下,要他成了亲再说,姜彦莹和吉清河过了小定,只等姜彦莹出了孝就成亲。 姜家暂时平静,可姜彦明却领了教导大皇子读书的差使,这叫姜彦明和李丹若对坐生愁肠,他们一家都系在大皇子身上,异日若大皇子即了位,姜家就是众矢之的,站的高,跌起来也重。 第一三七章光阴 姜彦明领了教导大皇子读书的差使,隔了几个月,就上书辞了礼部的差使,以专心教好这份书,李丹若也几乎闭门不出。 隔年春天,姜府除了孝,姜彦英成亲后去了永州军效力,吉清河调驻河南路,姜彦莹随夫赴任,隔年姜彦道考中二甲后,也选了外任,姜家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 兴平元年暮春,姜府后园碧云天院内,李丹若三岁的女儿静姐儿双手撑腮,晃着胖胖的小短腿,正趴在半躺在廊下躺椅上的一个中年病弱女子身边,认真的和她说着话:"不不,花开了。" "什么花开了?" "湖里,白花。" "噢,是荷花开了,好看吗?" "好探!" …… 离碧云天不远的水阁里,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一坐一站在水阁里钓鱼,戴着幞头,站在水阁边上的,是默哥儿,另一个没戴帽子,用一根黄玉龙纹簪绾着发髻,坐在扶手椅上,一只脚踩在水阁栏杆上,正悠悠闲闲的看着水面上的鱼浮。默哥儿转头往碧云天方向看了看,拉起鱼钩,一边收一边冲坐着的少年道:"官家,您一会儿还得听议政,赶紧回去吧,我得去侍候姑姑吃药了,晚了母亲又得发脾气,母亲最近脾气很大。" 这会儿已经是新年号,新皇帝了,去年秋天先皇驾崩,大皇子没有丝毫异议的继了位,刘皇后由皇后升为太后,因为皇帝年幼,这庞大的帝国,暂由太后代为管理。 这是小皇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春天,姜彦明的远房姐姐、默哥儿的姑姑病重,默哥儿跟小皇帝请了假侍疾,小皇帝却一直想不起来默哥儿是告了假的,照旧揪着他不放,这会儿听了默哥儿的话,转头瞄了他一眼道:"又不是你母亲病了,还得你亲自过去侍候汤药?!" "母亲吩咐的,错不得。"默哥儿看起来很憨厚,一边将钓杆递给小厮,一边解释道:"姑姑人特别好,她一直病着不好,母亲和父亲都很难过,我得赶紧过去,晚了肯定得罚跪。"默哥儿说着就要往外走,小皇帝扔了钓杆道:"走,我陪你看看去。" "那怎么行?!唉!"默哥儿哪里喊得住,小皇帝跳起来,一溜烟往岸上去,边走边挥着手道:"快走,我一会儿就得走了。" 默哥儿眼波微转,没再多话,两人没走多大会儿,就进了碧云天院内,静姐儿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哥哥,两只胖胳膊撑着站起来,挥着手冲哥哥跑过去:"德德,德德!抱!" 小皇帝跳到默哥儿前面,弯腰拦住静姐儿笑道:"还有我,还有大哥哥,来,大哥哥抱。" "大德德!"静姐儿乖巧的叫了一句,一把推开他,往后面默哥儿身上扑去,小皇帝站起来,抬手捏着静姐儿两边腮帮又气又笑道:"小妮子,就是不让我抱!" 廊下的病弱女子突然直直的坐着,眼睛闪着两团明亮之极惊喜之光,直勾勾贪婪的看着把静姐儿捏的又踢又打的小皇帝。 小皇帝逗够了静姐儿,转过身,病弱女子已经重又躺下,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 默哥儿的孝心没能留住病入膏荒的姑姑,刚过了乞巧节,姑姑就病故了。 人来人去,浮世的繁华兀自热闹。 李丹若捧着杯茶,站在窗前看着窗的萧然冬色,一年年的日子流的太快,一转眼,静姐儿已经七岁了,李丹若转过头,怜爱的看着安静的坐在桌前临字的静姐儿,静姐儿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给了母亲一个甜甜的笑容。李丹若心里泛起股温暖,慢慢转过头,看着窗外,继续安静的等候。 到冬天,皇帝就要大婚了,那个幼小的孩子,长大了,他真象娘娘,锐利而不容人觊觎,李丹若轻轻叹了口气,这两年,那日渐强硬的翅膀日益要挣脱所有的束缚,不安的拍着翅膀,有意无意的亮着爪牙,这就是成长,默哥儿也是,他跟自己说的事情越来越少,他自己拿的主意越来越多,孩子都要长大,母亲都要失落。 李丹若抿了口茶,她愿意站在默哥儿身后,看着他渐行渐远,宫里的那一位,其实想的更明白,只是,默哥儿跌倒了不过再爬起来,皇帝若是跌倒了,也许再没机会爬起来,她想的很对,可成长,都在头破血流后…… 时辰不早了,也该来了,李丹若仰头看了看已经斜落的太阳,转头看着静姐儿柔和的吩咐道:"今儿就练到这里,去后园玩一会吧。"静姐儿清脆的答应一声,仔细放好笔,站起来冲李丹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气度安然,不急不缓的出了门。 李丹若心里微微有些酸楚,她的小女儿,那个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的小女孩子,被她一点点约束成了一个这个时代标准的名门闺秀。放纵,在任何时候都不是长久之爱,她生在这个时代,幸福就是她适应这个时代,她不要她出类拔瘁,不要她卓然不群,不要她人见人爱,也不要她踩步至尊、留芳千古,她只她一辈子幸福,内心安宁感恩的享受一世世俗之福。 唉!李丹若重重叹了口气,所有辉煌背后,都有浓浓的痛楚与血腥味。 垂花处一个修长的人影急步而进,李丹若轻轻松了口气,来了。 十七岁的皇帝已经长大成人,虽然面容还青涩,可那神情却已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上位者的冷漠和凌利,李丹若一时有些心驰神摇,一晃已经二十年了么?李丹若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都说她保养的好…… "阿姆!"李丹若杯子抖动了下,茶水洒了一手,他喊她'阿姆',象小时候那样,李丹若满眼爱怜的看着一身明黄、身材高大的皇帝,如同看着另一个默哥儿,皇帝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低头看着她,脸上那片冷漠突然崩裂开,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榻上,看着李丹若泪眼道:"阿姆,我不是娘娘生的?" "嗯。"李丹若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安然的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皇帝脸上先是怔神、愕然、又到不可置信、最后却是一片茫然。 李丹若侧身坐到皇帝身边,声音平和温婉:"娘娘小时候过的苦,进宫前身子受过重伤,那个时候就不能生育了,后来,有了你。" "我的生母,她在哪里?"皇帝一把抓住李丹若的手急切的问道,李丹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仿佛小时候一般,温和的笑道:"你要是想见她,我带你去,她已经过世了。" 皇帝如木雕般呆了不知道多长时候,才缓缓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李丹若,看了半晌,突然失笑道:"她死了,我竟连一碗水都没侍候过她!" "走吧,我带你去看她,她在大相国寺。"李丹若伸手拉起皇帝,如同十几年前,她牵着那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幼儿。 厚重的木门开了一重又一重,一直开进大相国寺最深最里的一间,屋子里静寂的垂着明黄的帘幔,仿若宫中的哪一处奢华的宫殿。 屋子正中,放着具宽大厚重的金丝楠棺木,李丹若为了熟谂的上前燃了香cha在香炉里,看着茫然四顾的皇帝道:"给你母亲上柱香吧。"李丹若退后半步,看着皇帝恭恭敬敬的行好磕拜礼站起来,这才缓步走到棺前,伸手抚着棺木,像是在和棺木里的人说话般:"你母亲故去前和我商量过,她想让你送她送土,我也没让人钉上这棺,也许你想看看她。" 皇帝呆站在离棺木四五步处,楞楞的看着巨大的棺木,这里头,就是他的母亲么? 李丹若走到殿门口,抬手叫了几个护卫进来,示意了下,几个护卫上前,垂着头移开棺盖,垂手退了下去,李丹若站在棺前,失神的看着棺木内水银中仿佛睡着一般的李贵人。 皇帝一步步挪过去,手指碰着棺壁,又呆了半晌,才又近前一步,往棺木内看去。 那浸在水银中,栩栩如生的,正是那年暮春和初夏,碧云天那位让他倍感亲切的姑姑,他陪她说过很长很长的话,他给她熬过汤药,也递过汤药…… "娘娘知道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皇帝垂着头问道。 "嗯,连我,都是她安排给你的。" "阿姆,让姑姑入土为安吧。" "嗯。" "我回去了,娘娘昨天……胸闷,我还没给她熬过汤药,我回去了。"皇帝垂头看着脚尖,面容青涩,神情青涩。 "嗯,回去吧。"两人看着盖了棺盖,从遥远的大相国寺最深处一道道门出来,大相国寺外,晚霞明媚。 (每日更新精彩小说,敬请关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