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橘子为什么只剥一半 作者:滋溜 ⚝文案: ❈ 开局追妻火葬场 ‎发表于:1个月前 修改于:1天前 ‎浏览量:3.4千 收藏:110 评论:26 江苓的温柔是一条河,像他的人一样温和、坚定、汩汩不绝。 周述直到现在还无法摆脱那种模糊的荒谬感。 ……他从没想过, 一条河原来也会被斩断。 * 不换攻/HE ‎原创小说 - BL - 中篇 - 完结 - 现代 - HE - 狗血 - 星际 - ABO - 边限 第1章 “……你谁?” 周述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他看到江苓眼眶通红地坐在病床边,放在床上的手也被对方一瞬间攥紧了。 江苓的声音是颤抖的,甚至带了一点哽咽,“你终于醒了……” 周述下意识用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他忍不住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说,“你怎么在这里?” 闻讯赶来的医生给周述做了身体检查。 周述不想看到江苓的脸,江苓便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等待,直到医生推门出来。 “他的头部受到撞击,脑积血压迫到了记忆神经,因此导致了失忆,”医生顿了顿,“具体能否恢复还要看病人的情况,我们会尽量帮助治疗。” 江苓沉默地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对医生道了谢。 周述很讨厌江苓,他觉得所有omega都是没用的、只知道攀附alpha的菟丝花。身为帝国的少将,他拥有超s级的精神力,也因此被逼迫着留下基因同样优秀的后代,被迫娶了跟他匹配度高达99%的妻子——也就是江苓。 周述很讨厌身不由己的感觉,也就把这种厌恶的情绪转移到了江苓身上。在他记忆里,昨天是他刚刚和江苓结婚的日子,而他在当天晚上没有回家,去了另外一处房产留宿。 对周述来说只是一觉睡醒而已。 但一切都变了。 来病房看望他的下属和朋友告诉他,他前不久在战场上出了事,昏迷了半个月,直到今天才醒来。 他们说他失了忆。 他们说他已经跟江苓结婚五年。 他们说他跟江苓日久生情,感情很和睦,所有人都看在眼底——他对江苓宠溺到了叫人没眼看的程度。 周述觉得很好笑。 他倒不是质疑这些人话语的真实度,正是因为知道是真的,他才觉得很荒唐。 失忆前的他,居然会爱上这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omega。 周述把这视为自己的错误。 既然他失忆了,就是上帝在给他重来的机会。他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犯下这个错误。 周述身上的伤势未好全,他还不被允许出院。江苓每天都来看他,给他带饭和水果,却被周述一一拒绝。 “下次不用给我送了,”周述坐在床上,垂眼看着终端屏幕,没有抬头看江苓一眼,“没必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江苓沉默地站在床头,抱着饭盒的手臂微微收紧。 “我做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他执拗地把饭盒放在了床头,“你现在生病,不适合吃太重口的食物,我做的都是比较清淡的……” 周述终于抬了眼。他眼里的冷漠让江苓心惊。 他伸出手,拿起床头的饭盒,哐当一声,将它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我不吃。”他的嗓音很温和,“你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吗?” 江苓咬着嘴唇看他。片刻后他垂下眼,转身,慢吞吞地走出了房间。 周述不知道,他以前吃到江苓做的饭,会开心得弯起眼睛,像只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大狗。 “但是下次别给我送饭了,”周述攥住江苓的手,眼里有几分心疼,“你的手不该为我做这些事,我不舍得。” 走出房间的江苓抬起手,看着手指上贴着的创口贴,半响后垂着眼,一言不发地将它撕掉了,随手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 被菜刀割出的小伤口渗出几滴血珠。江苓好像看不到似的,又好像感觉不到疼。 他的左手还提着一袋橘子,个个饱满又圆润,是周述最喜欢吃的水果。 江苓提着袋子的手悬在垃圾桶上方。他顿了很久,像是终究狠不下心,最后只是弯下身,将那袋橘子放在了门口。 朋友走进病房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橘子。 “门口怎么放着一袋橘子,”他有些迷惑似的,随手将那袋橘子放在了周述的床头,开玩笑道,“哪个田螺姑娘送给你的啊。” 周述目光瞥了那袋被放在床头的橘子一眼。他记得很清楚,江苓进来的时候,右手好像是提着一袋橘子的。 周述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吃橘子。他可以跟江苓过不去,但不会跟橘子过不去。 于是他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垂着眼睛,慢吞吞地剥了起来。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朋友说因为他昏迷太久,他的政敌落井下石,传出了他精神力受到损伤的谣言,现在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说要让更有本事的人来当这个少将。 “等你伤好点了,抓紧做个检查报告吧。”朋友这样说。 周述早在他说话的时候便沉了脸。 他说:“不用等。现在就可以做。” 检测结果是周述的精神力确确实实受到了损伤。大概周述的政敌也不会想到,他的随口诽谤,居然会歪打正着。 周述捏着报告的手背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暴起了青筋。他的脸色难看得可怕,直到医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说了一句。 “想恢复并非没有办法,只需要从跟您匹配度达99%及以上的omega的腺体里提取出信息素,对您的精神力进行疏导。” 说到这里时,医生顿了顿,在对上周述投过来的、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时,才犹犹豫豫地接了下去。 “但这样做,会对那位omega的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也就是说……他将无法再被任何alpha标记。” 周述让医生销毁了这份检测报告。 等医生离开后,他静静地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过了半响,拨通了一个人的终端。 江苓赶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周述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他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的病服,却因为高大挺拔的身材,依旧给人一种压迫感。 “找我有什么事吗?”江苓轻轻地问。 周述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苓的脸,把医生说的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 在他说话的时候,江苓仔仔细细地看着周述的脸,用目光描摹着对方熟悉的五官。 半个月前,这还是会在每个早晨,温柔地给他一个早安吻的丈夫。 现在,他却要自己成为一个无法被标记的omega。 江苓沉默得实在太久了。他甚至看到周述不耐地皱了皱眉。 “好啊。”一片寂静中,他突然扬起嘴唇,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句。 像是怕周述听不清似的,他又吐字清晰地、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好啊。”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 当含有江苓信息素的药剂被注入周四述身体时,他体内紊乱的精神力开始缓缓回归正常。 一并回归正常的,还有他的记忆。 他想起他在每一个清晨对江苓说的早安。 他想起他是怎样在相处间被江苓吸引,最后爱上了对方。 他想起江苓对他展露的每一次笑容,和在他前去战场前,江苓给他的告别吻。 他想起江苓走进手术室前,最后向他投来的平静眼神。 椅子在慌乱间被推倒在地上。 周述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下了楼,步伐慌乱地找着江苓的病房。 医生正站在病房门口,和一个护士说着什么。周述跑过去,没注意到医生欲言又止的眼神,急急地推开门闯了进去。 “我……” 周述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 在他视线里,穿着病服的江苓坐在床上,低着头,正动作缓慢地剥着一个橘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向周述看来。 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 “……你谁?” 第2章 橘子好酸 周述是怀着满腔的不情愿和厌恶和江苓结的婚。新婚当晚,他甚至没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处房产留宿。 也是这一举措,让很多本该一开始就被发现的事情,到后来才露出端倪。 既娶回了妻子,哪怕碍于表面功夫,周述也不得不跟江苓接触。只是越接触,周述越发现,他这位妻子,好像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对方和他一样充满棱角,一样对这桩婚姻感到不悦,甚至一样地厌恶他。 周述开始觉得有意思了。 也许江苓也是这般想的——隔着餐桌,他望向周述的眼神兴味盎然。 大概是命运作怪,偏偏要将这两个充满棱角的人凑成一对。 偏偏让他们抑制不住地对彼此生出兴趣,再消磨棱角,直至他们柔情蜜意、如胶似漆,为了彼此收敛所有的锋芒,终于做成一个好丈夫和好妻子的时候——以两次阴差阳错的失忆将他们打回原形。 失忆的周述和江苓隔了五年。 失忆的江苓亦和周述隔了五年。 再次生出棱角的周述将江苓弄得遍体鳞伤。等他终于清醒过来,接收了他所历经的事后,这场荒唐的定局已然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失忆时所有的毫无所谓都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变作了排山倒海的恐慌。狼狈地跑下楼时,周述的五脏六腑都在惊惶地翻搅。他明明是最理智冷静的人,却在此刻踉跄得几次差点摔倒。 心底还未生出补救的办法,身体却已经诚实地向周述传递了他在最脆弱时刻的诉求:他想要拥抱江苓,想要亲吻江苓,想要跟江苓进行身体接触来给予他安全感——哪怕仅仅是一秒的碰触。 周述是带着这样的想法推开的门。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便听到他遍体鳞伤的爱人坐在病床上,对他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你谁?” 有些许微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将橘子的清香送入江苓的鼻腔里。从他话音落下后,房间里突然就变得很安静。 被他望着的陌生alpha用一种不敢置信的、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的目光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几乎可以被称得上是心碎。 挺可爱的。 看着周述被医生拉出房间,江苓漫不经心地在心里这样点评,随手把撕干净橘络的橘瓣塞入了嘴唇。 “他失忆了。”医生直视着周述失魂落魄的眼睛,也不绕什么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周述抬了眼。 他的嗓音很哑,“为什么?” “手术后遗症,”医生说,“或者说,这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 周述定定地看着他。 医生有些不忍心看他的表情,于是别开视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不好奇,对腺体做的手术怎么会影响到记忆吗?” “也许,”最终还是忍不下心——这不能怪医生,从他问出上一句开始,周述的表情便脆弱到了让他心惊的地步——医生说得很含蓄,“……只是他自己不想记得了。” 回答医生的是周述在一阵沉默后的转身。 他的背影依旧高大挺拔,冷淡光线照彻落在身后的一截伶仃影子,像是不给面子地揭示了他强撑表面下的落寞与寂寥。 他的步伐很快,几乎像是落荒而逃。 医生望着周述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不知道医生和周述说了些什么,从那天过后,江苓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对方。 医生后来告诉江苓,他失忆了,周述其实是他的丈夫。 “什么丈夫?”江苓托着腮望着医生,随口说,“真要是我丈夫,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一眼?” “他可能需要时间来冷静。”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挺复杂的,望着江苓的眼神莫名让他很不舒服。江苓突然有些烦躁,他找了个借口把医生支开,说他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医生说,好。 他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并在离开房间的同时,体贴地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时候,江苓就停了剥橘子的动作。 其实他并不喜欢吃橘子。江苓嗜甜,尝到一丁点的酸都要皱眉,可他不知为何,从醒来的那一刻,就格外地钟情这种水果。 将橘子上的橘络一点点撕干净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坏情绪都被连带着从他身体里剥离了,江苓感觉很安心。 可他现在看着手里的橘子,却莫名有几分心烦。 橘子好酸。 江苓把没剥完的橘子随手放进了床头柜上的塑料袋。 ……他突然不想再吃了。 第3章 不像是在讲他 江苓大部分时间是独自一人待在病房里。他其实并不喜静,相反,过分安静的病房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恹恹。 医生走进病房的时候,便看到江苓靠在床头,随意地翻着一本书。惊讶地挑眉过后,医生注意到了江苓的表情——他眼皮耷拉着,一副懒散的模样,显然对这本书并不感兴趣。 觉得有趣,医生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声笑招来了江苓的注意,他抬头,懒洋洋地朝医生瞥了一眼,“您笑什么呢?” “没什么。”医生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收了笑意,走到江苓身边,示意对方伸手,一边拔着江苓手背上的针头,一边随口说,“你恢复得不错,大概很快便可以出院了。” “是吗。” 没有得到预想中对方应该有的欣喜反应,医生不由得抬头看了眼江苓的脸,却看到对方表情平淡,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像是猜测到了医生的想法,江苓盯着自己的手背,在针头拔出的一瞬,伸出另一只手按上了棉花,“待在这医院里,我还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是正常的。出了这医院,人人都会知道我是一个无法被标记的、不健全的omega。” 他笑了一声,“不,我说错了——我甚至不能被称为omega。” 他刚醒来的时候曾问过医生有关自己的事情。医生说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无论他问什么也不松口,隐瞒着他一切。 再后来,医生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坦诚地告诉了江苓他失忆的缘由,和他将无法再被标记的事实。 江苓平静地听着医生讲述,像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他面无表情地想:他错了。 对方哪里是什么可怜的小狗。 是没良心的白眼狼才对。 江苓话音落下后,医生的表情便沉凝了下来。 从他开口告诉江苓事实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对话了。只是它来得太晚,江苓最初的反应太平静,让他也被蒙蔽了,竟真的以为对方不在意。 ……也是,怎么可能会有omega不在意。 知道这对一个omega来说有多重要,他最初也想过隐瞒。 但周述对他说,“全部都告诉他。” 他说这话时,眸色很沉,一同晕在他背后沉寂的夜色里,让大半夜被他叫出来的医生也消散了怨气,并奇迹般地和对方产生了情绪共鸣。 周述在哀伤。 他的哀伤那样浩大,那样渺茫,借由他的眼睛笼入夜色,夜色又笼入整个城市,将众生——连同天台上的两人一同地罩进去。这实在太平常了,那种哀伤被刻意地遮蔽了界限,于是让医生也快以为这只是夜色给予他的错觉。 但周述的声音是颤抖的。 隐藏极好的界限,被他发颤的尾音撕开一道明晃晃的口子。所有情绪都避无可避地泄了出来,距他最近的医生怎么能看不见。 他再次叹了口气。 而后说,好。 回忆里的夜色收束为眼前的、从窗外投入室内的天光。医生收回那些繁杂的念头,沉默地盯着江苓的脸,几次想开口,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安慰对方的话来。 只有当组织字句时,人才会发现言语能达的意有多苍白。 在切实的、已然造成的伤害面前,所有的安慰都近乎累赘。 许是医生沉默太久,让江苓也察觉到了医生不甚平静的情绪。他抬起眼,朝医生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 江苓扯了扯唇角,笑得轻松,“……你以为我真的会在意这些啊。” 医生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一软,忍不住更怜惜对方了。 江苓如此知情达理,对比周述,简直骂对方一句狗东西也不为过。 即便那个狗东西也算是受害者。 医生越想越觉得这真不是个事——明明是好好的两个人,为何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又想叹气了,但因着自己还在江苓面前,生生憋了回去。 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谁。 医生简直感到难受又憋屈。他甚至不敢对上江苓的眼睛,怕不小心窥见对方笑容下隐藏的脆弱,于是只草草地向江苓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空了的输液瓶出了房间。 门一关,江苓便无奈地扬了扬唇。 他当然能看出医生在想些什么,觉得好笑,又不知道如何告诉对方自己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虽然失忆了,但他并非什么都不记得。命运似乎是一个刀工很好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无形的刃恰好落在他遇见周述那天。于是江苓的前半生依旧完整,后来的记忆却被尽数斩落出他脑海,所余只剩空白。 所有人的时间轨往前滚动着,只有江苓在命运的操纵下倒退,停滞在了五年前。 于是最初听到医生说他将无法再被标记后,江苓感觉是很荒谬的。 但听医生讲完后,江苓又平静下来了。 只是因为这不像是他的故事。 不像是在讲他。 那些情绪间隔他太远……已然叫他没法将故事的主角认作他自己。 也许医生觉得他听完会恨周述,也许他的丈夫也是这般想的,不然怎会连出现在他面前的勇气也没有。 但江苓并不恨对方,或者说,他对此无感。 他从客观的角度评价,对方的所作所为确实很混账。 他也同情医生口中的人,却独独无法将这些情绪落实到自己身上。 只是无法再被标记而已…… 江苓摇摇头,失笑。 他巴不得能不被哪个alpha掌控呢。 第4章 “你让他来吧” 【前言: 取了个名,alpha叫周述,omega叫江苓。 】 周述其实并不像江苓想的那样,从来没有看过对方。 他来过医院很多次,走到江苓所在病房的门口,却从来不敢进去。即便在门口碰到医生,他也只是摇头,示意对方不要泄露他的到来,然后转身,慢慢地离开。 他最大胆的一次是在某个夜晚,没忍住走进了江苓的病房。夜深人静,周述落在瓷砖上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他已经将步伐压得很轻,鞋跟落在地面,却仿若他加速的心跳,鼓噪地一声一声敲击在他耳膜。 周述有点耳鸣。 他屏着呼吸走到病床边,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江苓的脸颊。 江苓比他想象中过得更好,对比他在短短几天就消瘦憔悴下来的脸颊,江苓的脸庞依旧漂亮,睡颜恬静而安宁。 发愣地盯了好一会,久到逐渐覆上来的寒意冻僵了周述的脸颊,他才魂不守舍地找回了眼睛的所属权,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江苓脸上移开。 他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的,移开的目光却划过了床头柜上塑料袋里的橘子。 抬起的脚在空中停顿一瞬,又慢慢落下了。周述僵硬着身躯,缓慢地向床头柜走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那塑料袋里的,剥了一半后又被厌弃地放回去的橘子。 露在空气中的橘瓣,因为久置,已经有些干瘪了,橘衣浮起细微的褶皱。 周述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橘瓣一样,被江苓攥在手里揉捏,又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丢弃。 疼。疼极了。 他失魂落魄地想:他怎么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因为他,江苓连橘子都不想吃了。 周述想起被江苓放在门口,又被朋友带入病房的那袋橘子。 又想起,被他扔进垃圾桶的,江苓精心准备的盒饭。 黑暗中,他的脸色接近煞白,像刚刚经历一场溺水的人一样,明明已经不再是濒临窒息的状态,却仍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被剥了一半的橘子被周述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捧进手心。 离开病房后,周述轻轻带上了门。他站在走廊里,没动,只盯着自己的影子发愣。 走廊上没开灯,窅冥一片。如洗的月光自窗外透进来,被夜色稀释了,于是地面上的影子也色泽微淡。 周述看到自己的影子抬起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将剩下的橘皮剥完了,连同橘络也一点点撕干净,然后掰下橘瓣,塞入了自己嘴里。 哪怕是很喜欢吃橘子的周述也不得不承认,放久了的橘子是不好吃的。 因为口感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了,余下的每一次咀嚼,都只是自我厌倦的堆叠。 但周述垂着眼,一点点把它吃完了。 他把手里剩下的橘皮扔进了走廊边的垃圾桶。 然后抬脚,慢慢地往楼梯口走去。 “你吃我橘子了?” 早晨,医生像往常那样走进病房时,却听到床上的江苓向他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我吃你橘子干什么?”医生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生气,甚至开了句玩笑,“我再没钱,也不至于偷病人的橘子吃。” “……对不起。”江苓像是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不太礼貌,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感觉这袋子里少了只橘子,大概是被我在没注意的时候吃了。” 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只剥了一半就放回去了啊。 一头雾水的江苓坐在病床上,看着医生拔下他手背上的针头。 拔完后,他像往常那样伸出手指,按在棉花上,等医生带着空了的输液瓶离开。医生却停在原地没动,望着他张了张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又犹豫着说不出口。 江苓很耐心地等待着,但医生几次张了嘴唇,又几次闭上,让江苓也觉得有些好笑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医生?” “啊,是、是这样,”没料到自己会被江苓一眼看穿,医生说这话时,心虚地将目光从江苓的脸颊上移开了,转而闪躲地往地面看去,“那什么……你的丈夫,之前跟我说过,在你出院的时候通知他一声。” 他没等江苓回音,便接着一股脑地说了下去,“但我想着,虽然他是你的丈夫,我还是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如果你不想见他,那我便不告诉他了。” 话音落下,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医生为他出口的话而感到有些懊恼——他明明知道提及周述是颗不能踩的雷,却还是傻乎乎地在江苓面前说了出来。 现在好了,江苓怕是又被他勾起伤心事了,才半天不回答他。 医生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试图从江苓面上窥出一点答案。 对上江苓视线的时候,他却发现对方的面色并不像他想的那样难看,相反,江苓甚至还微微勾着唇角,似乎全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到心情。 这还不够。 医生恍恍惚惚地听到江苓轻飘飘地说了几句。 “不用。” “你让他来吧。” 刚好他有事情想跟对方提。 第5章 “毕竟——您可是精神力超s级的… 其实周述也没想过江苓真的会愿意见他。在听完医生的复述后,他几乎是受宠若惊的。 “我这就过来。”周述仓促地挂断电话,在玄关拿了车钥匙就匆匆地出了门。开车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忐忑不安地揣测着江苓这样做的理由。 这段时间他不去见江苓,其实不全然是因为胆怯,更多的是因为自责、愧疚和难以抑制的负罪感。他一看到病床上的江苓,便会想起对方的腺体因为他所遭受的伤害,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他回忆起自己所犯下错的同时,像湿潮一样地覆上来。 再后来,他只要看到江苓的脸,便会感到无从排解、没有源头的冷。冷和潮都是自骨缝漫上来的,又森森地涌进他气管,让他感到窒息。 在江苓面前,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接近于经历一场溺亡。 将车子停进车位后,周述匆匆地下车,进了停车场的电梯。 到达所按楼层后,他没有迟疑地往江苓所住病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周述看到紧闭的房门,下意识伸手握住了门把,却又因为顾虑到什么而生生停住了。门把被松开,周述迟钝地屈起指节,对着门板,轻轻敲了下去。 但他还未碰触到门板,门便从里边开了。 猝不及防的开门让周述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他大脑仿若宕机,脑海只剩一个念头:他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江苓——他是该笑呢,还是该抿着嘴唇? 短暂的考量过后,周述故作自然地牵起了唇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我……” 话未说完,他的笑容,便随着房门的完全打开而僵在了脸上。 门内站着的、跟他面面相觑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护士。她身后有一辆推车,里面装着一些清洁工具,手上也提着一袋垃圾,似乎是刚刚清理完房间。 年轻护士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举止奇怪的男人。 “您是来找江先生的吗?” 她迟疑地指了指走廊的另一端。 “他刚离开不久,现在应该在前台办出院手续——您如果要找他,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见惯了风雨的周述也只是尴尬了一瞬,便从容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不改色地向护士道了声谢,随后转身,匆匆地往前台走去。 还未走到前台,周述就看到了站在那边的、穿着病服的身影,他眼睛一亮,加快速度往那里走去,嘴唇发颤,江苓的名字已经涌到他喉间,却又在那人转过头来时,狼狈地咽了下去。 转过来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庞。 ……不是江苓。 周述心底的苦涩感更重。他站定在原地,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的迷茫感。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声音自周述背后传来。他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脑海中将这道声音的熟悉感和那个在他喉间的名字冥冥对上后,他僵硬着身体,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江苓站在他身后,手上拿着一张纸,正面露疑惑地看着他。 “我只是……” 只是看到江苓的脸,周述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似的。被压抑至深的情绪在他开口的那一瞬,便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周述顿住话音,他竭力按耐着喉头的哽咽,平复着呼吸,在确认泄不出半点的失态后,才重新开了口。 “我只是……在找你。” “哦。”江苓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随手把那张纸放入了口袋,顺带着把手也放了进去,随口说,“走吧。”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自然了,让如临大敌、全身紧绷的周述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走哪?” “我出院了。”江苓抬头,似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看着江苓跟在他身后走进家门的时候,周述仍有种做梦般的恍惚感。 “呃,你的房间在楼上,”周述站定,局促不安地看着江苓,“我们平时是住在一起的……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搬到客房去住,你不用担心。” 江苓却说,“不用。” 他随意地扫视了一圈,插着兜站在客厅里,没再往前走一步。这里是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在他眼里,却陌生到让他感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我是来收拾行李的。” “——什么?”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周述的心脏像被抽去了一直提拽着的丝线,于是猛然往不见底的深渊坠了下去。迫切的恐慌叫他大脑发白,几乎快忘却了那些压抑他至深的愧意,以至于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有些失控地,在江苓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发出了这样接近质问的语气词。 对比他的失态,江苓的反应却很平静。他没有理会周述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我已经将我的情况上报给了国.家分配局。现在的我,是一个残缺的、无法被标记的omega,按照法律程序,已经有资格向上面申请离婚。” “您不用担心,我们离婚以后,他们一定会帮您找到一个更健康,更适合您的omega。” 江苓轻松地笑了笑,眉眼弯弯,“毕竟——您可是精神力超s级的少将啊。” 第6章 他也不再有机会了 “我不离婚。” 周述垂眼看着他,过了半响,又执拗地、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离婚。” 明明是在说服江苓,他说这话的语气,却绝望到像在说服他自己。 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江苓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认真地看向周述的眼睛——他这才发现,周述沉沉盯着他的眼睛已然湮灭了光,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 周述的长相是偏冷肃的,过于凌厉的面部线条,总让他在别人眼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现在眼眶通红,连带着颧骨的位置也因此泛上点粉,这般难见的模样…… 竟让他显得有点可怜。 “我知道我做的事很混账,”不知是不是江苓的错觉,他总觉得周述的声音似乎都是带颤的,简直都要怀疑对方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但……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它?” 哀求、脆弱、恐慌……种种情绪集杂在周述的眼睛。他用这般可怜的眼神望着江苓,像是乞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江苓沉默地回望他,不置可否。 周述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他大概以为这便是江苓的默认,又或者纯粹是出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期冀——总之,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想要给对方一个拥抱。 不,应该说——周述像是在祈求一个拥抱。 明明他才是主动的一方,却因着紊绕在他周身的那股脆弱感,让人没法把他的举动和强势那样的词汇联系起来。 江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在周述将要碰触到他时,他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周述凑近的身躯。 他抬头,迎上周述陡然变得苦楚而绝望的视线,面色出奇得平静。 “你应该对五年前的我很熟悉才对。” 江苓缓缓地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不明白——我说出口的话,从来不会考虑被拒绝的可能?” 这句话太熟悉,熟悉到连此刻痛彻心扉的周述,也分出了一丝心神,恍惚地顺着这些字眼,从过去的记忆里揪出这么一抹遗留已久的痕迹。 “……我说出口的话,从来不会考虑被拒绝的可能。” 面部轮廓更为青涩的江苓坐在周述对面,扬着下巴,像只矜贵的猫似的,语气傲慢又懒散,“所以,你要么接受,要么被我逼着接受,自己选择。” 周述觉得好笑。他并没有因遭到挑衅而生气,甚至觉得对方这副模样很是有趣,“所以,你是想跟我签一份协议,约定我们在婚姻期间各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就这样形式主义地过完一辈子?” 看着江苓点头后,周述笑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呢。” 他凝视着周述的眼睛,悠悠地问。 “……你打算用什么方式逼我?” 江苓神色一冷,向他投来的视线已经带了点杀气。周述笑吟吟地迎着他的注视,最后似乎是觉得再逗下去,就要把人惹毛了,于是慢吞吞地补了一句。 “开玩笑的。” “……我会签的。”他笑眯眯地说。 顶端印着“离婚协议书”这几个字的纸张被江苓从口袋里翻出来,展开,摆在周述面前。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江苓盯住了周述的眼睛,显然是在等着他签字。 周述动作僵硬地接过了江苓递来的笔。 对外界的感知在他打开笔盖的同时,便如褪下的树皮一般,层层地从他身上被剥离开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在操控着他的手完成了签字,所有的感官在笔盖“啪嗒”合上的那一瞬间,才如潮水般地向他涌回来。 周述盯着纸张上刚刚被他写下的,还泛着水迹的签名。 他想起他在五年前和江苓签的那份协议。那张写着荒唐内容的纸,在他和江苓两情相悦后,便被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来,撕碎在了垃圾桶里。 周述现在很想把撕碎的过程再做一次。 他却不敢了。 江苓当着周述的面,在纸上签下了他的名字,然后放下笔,叠起纸,重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做这些时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在转身前,落了句轻飘飘的“再见”,充作一声潦草的道别。 周述在他转身的瞬间就被抽干了力气。他甚至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对江苓的这声告别做出回应。 他只是盯着江苓离开的背影,惶惶地想。 ……他也不再有机会了。 第7章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江苓以前也有自己的住处,只是和周述结婚后就再没回去过。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时,江苓弯腰,从地毯底下摸出藏着的钥匙。 放了五年的钥匙因为一直被压在地毯下,表面光洁,依旧一尘不染。江苓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钥匙冰凉的表面,攥得久了,直到钥匙染上他手心温度,才如梦初醒地松开。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种重回世间的真实感。 从江苓醒来那天,他就一直被迫地接受着一些别人口中属于他的记忆。好像没了自由,他只是一场梦醒,便被别人张嘴说出的三言两语下了定义。 江苓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将手探进口袋,摩挲了一下那张离婚协议书,这才恍然找回一丝安心感。 钥匙在锁孔里旋转,太久未运转的门锁,连响声都似乎是缓慢而迟钝的。伴着咔哒一声,房门被江苓轻轻推开。 这房里许久没人住,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潮气和尘土气,呛得让人头晕目眩。江苓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眼尾也沁出一点泪花,但他却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唇,真实的笑意从他眼里流淌出来,比眼角泛着的细碎泪光更动人几分。 他恢复自由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先前的那五年,江苓身为少将夫人,基本上是被周述养着的。 江苓心知肚明离婚会是什么后果,却不屑于占周述的便宜,给周述签的那份离婚协议也定了他净身出户——现在他除了自己名下的账户里那些可怜巴巴的存款,几乎可以称得上身无分文。 江苓开始盘算着找点什么能让他填饱肚子的工作了。 他年少的时候叛逆不懂事,不认真读书,打架喝酒也没少干,一点不像个要嫁人的omega,跟其他贤良淑德的omega比起来算是一股清流。 比起穿针引线、烹饪甜品,他对那些只有alpha和少数beta才能操纵的机甲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趣。 但碍于身份,他再感兴趣也仅限于感兴趣,没有资格,也没有选择余地去做他喜欢的事情。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一样了。 医生对他说,他的腺体受到损伤,既无法再被标记,遇到发情期的时候,也不会再散发出会让alpha失控的信息素。 也就是说……即便他遭遇了发情,也不会影响到其他的alpha。 只要他按时服用阻断剂,就可以完完全全地伪装成一个beta。 江苓手里随意转着的笔停了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眉梢微挑,唇角愉悦地扬了起来。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这样想着的江苓伸出手指,在终端屏幕上随意点了点,一份修改完毕的个人报告便被发送到了一个电子信箱里。 堆积了众多报告的电子邮箱,在次日才被它的主人打开。 “这次的新生怎么这么多?”他嘴里嘟囔着,睡眼惺忪地扫过去,一同打包发给了军校总部。 招生办的工作人员收到信件的时候,正聚在一起聊天喝茶。听到消息提醒后,他们没做过多的考虑,直接便打开了。 他们都是很有职业素养的社畜,早茶现场很快变成了办公现场。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将分到他手头的报告一份份浏览过去,视线扫得很快,合格的便同意,不合格的便拒收。 扫到其中一份时,他的目光在这位beta的脸上停了停。 对比其他alpha或beta或是过于锋利,又或是过于平庸的长相,江苓偏于柔软,又糅杂着瑰丽的脸庞,似乎很容易引起人的特别注意。 “长得还挺漂亮的。”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移开视线,继续往下扫去,目光在触及其中一行字时疑惑地停了停,“……嗯?” “要求外住,和……包餐食?” 第8章 “接下来就多麻烦你指教了,学长… 朋友推开房门的时候,因为室内的昏暗而一下子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勉强从地面上辨出个人形,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扯着布料,一把拉开了窗帘。 他走过去的时候,一路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绊着脚,丁零当啷响了一路。等窗帘被拉开,天光照彻这昏暗房间时,朋友回头,才发现地上全是东倒西歪的空酒瓶,里头还坐着个同样东倒西歪的周述。 他低着头坐在地上,垂下的头发挡住他大半张脸,仅露出一截削瘦的、长着泛青胡茬的下颌,像颗蔫巴又阴郁的草,颓到连阳光都不屑于落在他身上。 “他不要我了,”随着他的抬头,朋友看清他通红到吓人的眼睛,心下不由得一骇,“陆明,你说,我是不是活该?” 周述对着他扬了扬唇角,几乎是硬挤出了一个笑容,眼里却是哀戚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被他生拼硬凑在一起,竟显出一种矛盾的悲凉感。 “别这么说,”陆明有些看不下去,低声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周述只是笑。 房里全是浓郁的酒气,陆明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印象里的周述都是意气风发、受人敬仰的,何时见过对方这般颓唐的样子。 “你也别待在这房里了,”他说,“你想追回江苓,也好歹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看着周述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陆明忍不住加了一剂猛料,“还是说,你想让江苓更加讨厌你么?” 这话似乎终于有了见效。 周述的眼睫颤了颤。半响,他支起身子,终于晃晃地从那酒瓶堆里站了起来。 一个月前。 江苓现在正整个人处于一种不悦的状态。 “不是我说,”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我不住宿,对你们来说不是更好么?节省电费,还能多空出一个床位。” 面色严肃的工作人员坐在他对面。“这是学校的规定,”他一板一眼地说,似乎全然不为江苓说的话所动,“你必须要遵守。” 闻言,江苓的神色变得有些恹恹。美人做什么表情都是生动的,他本就漂亮的脸庞,似乎因为他的蹙眉,更有了一种忧愁的漂亮。工作人员忍不住心下一动,他鬼使神差地开口,安抚般地说了一句,“你要求的包餐食,我们可以满足,但就这个不行。” “好吧。”江苓这样说,插着兜懒洋洋地站起身,朝着工作人员扬了扬嘴唇,“麻烦你了。” 他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房间,背影潇洒,全然看不出刚刚那副因为没法外宿而黯然神伤的样子,让人哪还不清楚那些都是刻意的伪装。 只是…… 被他那个笑容晃了眼的工作人员坐在原位,直到关上的门阻隔了视线,依旧愣愣地回不过神。 刚刚整理完的行李箱又要被重新放回去,让江苓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行李重新打包装好后,才慢吞吞地拖着行李箱去了学校宿舍。 循着收到的房号,他一间间地往门上扫过去。走到一间宿舍门口时,他照例地将目光投过去,门却恰巧地开了,一个腰间围着浴巾,正拿毛巾擦着湿发的男人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了视线。 江苓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对方却似乎比他更尴尬几分,毕竟光着上半身还被陌生人看到的,是他而不是江苓。 “呃,你是来报道的新生吗?”对方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行李箱,像是想撇开这份尴尬,有些局促地说,“请进。” 他说这话时,江苓因为尴尬而别开的视线恰巧落在门板上。看清这正是他要找的那个门牌号后,他朝着对方礼貌地弯了弯嘴唇,拉着行李箱,在对方侧身让开的同时,往宿舍里走了进去。 收拾完东西后,室友似乎也从那种尴尬中缓过来了。他热心地提出帮江苓铺被子,在江苓婉言拒绝后,也没再坚持,重新坐回自己床上,拿着本书看了起来。 他这个举动倒是让江苓多看了他一眼——毕竟在星际时代,已经很少有人会看纸质书了。 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室友从书页抬起眼,向着江苓笑了笑。 “个人爱好。”他解释道。 被戳破偷窥的江苓淡定地向他点点头,重新转回头,继续折腾手中的被子。 撇开初见那一眼的冲击感不谈,江苓慢慢发现,他这个室友还是挺不错的。从室友口中,他得知对方叫韩毅,也“跟他一样”,是个beta。 韩毅要比他大上一届,他原先的室友在上个星期因为私事而退学,学校才因此把作为新生的江苓和他安排在了同个宿舍。 “对学校有什么不了解的,你可以问我。”韩毅笑着对江苓说。他长得并不特别出色,温润的眉眼却独有一种别致的味道,让人看着感觉很舒服。 “好啊。”江苓同样向他扬了扬嘴唇,弯着眼睛说,“接下来就多麻烦你指教了,学长。” 第9章 他已经可以考虑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大概因为江苓是新生,他被安排到的课程比大他一届的韩毅要少的多,并且都是些理论性的课程,实操课少得可怜。 上完一节机甲理论课的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回了寝室,恰巧遇上刚刚完机甲实操课,出了一身汗的韩毅——江苓推门的时候,他正打算去洗澡,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浴室。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向走进宿舍的江苓,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韩毅刚刚出了一身汗,身上蒸腾着热意,脸颊都是泛红的。汗湿的碎发零落地搭在他脸侧,他的模样有几分狼狈,唇边却挂着畅快的笑意,叫因为理论课而犯困的江苓看着他的模样,心下忍不住生出几分艳羡来。 “好想摸一摸机甲。”他随口说道,语气里带了几分抱怨。 韩毅本转回去的头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又偏了回来,他翘了翘唇角,笑着看向江苓,“不让新生碰机甲是为你们着想——机甲没有你们想的这么好操控。” 江苓蔫蔫地应了声。他这副模样,让韩毅忍不住弯起了眼睛,“等过几天放假了,我带你去我家,把我的机甲借你摸。” 大概韩毅自己都没察觉,他说这话时嗓音轻柔,俨然带了点哄人的味道,“……但不要告诉别人。” 江苓眼睛一亮。他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朝着韩毅笑了起来。 “一言为定。” 韩毅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江苓正趴在书桌边上写作业。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后,他没有再围浴巾,而是在浴室里就把干净的衣服换了上去。他一边弯腰在柜子里翻找着烘干设备,一边随意地瞥了眼全神贯注地盯着光脑屏幕的江苓,状似不经意地问,“待会一起去食堂吃饭吗?” 江苓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面前的这道题上。听到韩毅的问话时,他一面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搜刮着学过的知识点,一面随口应了句,“好啊。”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头,于是没看到韩毅注视着他的目光从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倏地柔软了下来。 韩毅将烘干设备戴在头上,按了开关。几秒之后,他觉得差不多了,便将它摘了下来。简单地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确认自己的着装已经一丝不苟后,他走到江苓身后,伸出手,轻轻地在江苓头上揉了一把。 “走吧。” 他们到达食堂的时候,人还不是很多。买了饭后,韩毅和江苓端着餐盘,一同找了个空位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随口闲聊几句。 “韩毅!”有人叫了声韩毅的名字。坐在韩毅对面的江苓比韩毅更先抬头,他看到来人笑着拍了拍韩毅的肩膀,“这不是巧吗,正说着你呢,就看到你人了。” 韩毅跟着笑了起来,“说我什么,说我坏话吗?” 那人嘴唇弯着,对此避之不谈,目光落在对面的江苓身上。江苓和韩毅一起走的时候,也见过他这些朋友几次,于是在对方看过来时,他礼貌地弯了弯唇,向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人挥了挥手,算作是跟江苓打招呼。 他回头叫一起来的朋友,一齐在韩毅和江苓两人身边坐下了。坐在韩毅身边的是最开始叫韩毅名字的那位,他搭着韩毅的肩,笑容有些不怀好意,“好啊你个韩毅,拒绝跟我们一起吃饭,原来是跑来跟别人偷偷约会了。” 韩毅下意识地看了江苓一眼,但江苓在他朋友说这话时,恰巧低着头,正拿着筷子夹菜,即便是听到了也没抬头。 他心下莫名生出几分失落,又很快地将这些情绪敛下去。韩毅转回头,轻轻推了朋友一把,笑道,“别乱说。只是我刚刚在洗澡,担心让你们等我。” 朋友唇角笑意不变,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毅一眼,却也住了嘴。 他们在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江苓看着餐盘,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 朋友不提醒还好,他一说,江苓才后知后觉发现,韩毅对他的态度,确实是有点过于暧昧了。 他本来没想到那方面去,只把韩毅当朋友看待。但若是从别的角度看的话,韩毅温柔又体贴,完全是一个很适合做恋人的人选。 江苓想,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后,他已经可以考虑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无法被标记。 伴侣是一个beta的话……对他来说似乎再合适不过了。 第10章 簇簇的光 江苓心心念念地想着摸机甲,但他也没想到机会竟来得这么快。 学校组织了一个全校范围内的机甲挑战赛,无论年级,无论是否会操作机甲,学生都可以自愿报名参加。 因为比赛是以全息模式进行,所有的受伤和死亡,除了传达同等的痛楚外,都不会降临到所有人在真实世界的身体上。 江苓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兴奋得眼睛一亮——他实在是太馋机甲了,以前因为距离远,倒也没有太迫切的渴求,只是现在来了军校,近在咫尺而又无法触及,实在是让他有些扰人心乱的难受了。 坐在他身边的韩毅注意到了江苓的表情。他戳了戳江苓的手臂,“你要报名吗?” 江苓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韩毅闻言,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那我们一组吧。” 迎着江苓疑惑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伸手在面前的光屏上指了指。江苓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那些字眼上,注意到赛事通知下方被他忽略的一行小字——“本次比赛采取两人组队制,可自由组队,也可由系统分配。” 韩毅还在说着,“你没操纵过机甲,我跟你一队的话,你也可以有个照应。” 江苓偏转过头,向韩毅看了一眼。他敏锐地捕捉到韩毅眼中的期待,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动。 只是一瞬的停滞,他便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很快又重新勾起唇角,笑容轻快。 “好啊。”他这样回答。 “……你要带我去哪里?” 因为宿醉,周述的头正一阵阵地发疼。他皱着眉,扶着自己的额头,向陆明发问。 陆明瞥了他一眼,“不管去哪里,总比窝在你那垃圾堆似的家里强。” 他本欲移开的视线,在注意到周述苍白颓废的脸颊时,又倏然停住了,“……能不能把你那张帅气的脸收拾一下?” “我已经给你叫了钟点工来打扫你的房间,”他顿了顿,又说,“算了,我还是叫个人来把你也打点一下吧。” 周述闻言,抬眼向他看来。陆明无视了周述沉沉的视线,吩咐驾驶星舰的人掉转了方向,往另一侧开去。 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往后移去,映在周述眼里,被他晦涩的目光拉扯成了一幅荒诞的、模糊的画作。头脑的晕眩感让他闭了闭眼,将上半身的重量落在靠背上,不再同陆明计较了。 陆明说他这副模样很糟糕。他确实知道自己很糟糕,甚至不只是模样,还有死气沉沉的内里。 周述现在已经很难再抱有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他缺失的那一部分心神,从他合上笔盖的那一瞬间,便随着那些渐渐风干的笔迹,连同着那张苍白的离婚协议书一起,被江苓轻飘飘地抽走了。 “好了没?”已经在房门前踱步三圈的陆明没忍住,向房里发出了第三遍询问。 “快好了。”不出预料地,他得到了一份同样的回答。陆明失望地收回视线,正郁闷地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却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渐渐向门口靠近,不禁倏然抬了头。 映入他视线的是衣装笔挺、英俊逼人的周述,对方沉着脸,插着兜从房里走了出来——除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的打扮,已经完全看不出陆明在刚刚见到对方时所感受到的,包裹着对方全身的颓丧感。 陆明不由得满意地勾了勾唇。他的视线迎上跟在周述身后走出房间的人,自然地说,“账单记在周述名下。” 周述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轻飘飘地往他脸上瞥了一眼。陆明面色不改,他弯唇笑着,搭上了周述的肩膀。 “走,”他笑吟吟地说,“让你陆哥带你去散散心。” 他搭在周述肩膀上的手臂,下一秒就被周述甩开了。周述无视了他,插着兜往外走,步伐却是向着星舰的方向去的。 陆明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毫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由于被周述大力甩开而隐隐作痛的手臂,小跑着跟了上去。 “哎,你等等我啊——” 乳白色的血液从虫族被激光击穿的胸口,汩汩地流了出来。操纵着机甲的江苓从显示屏上看到缓缓倒下的、身躯巨大的虫族,不由得舔了舔唇,眼底仿佛窜着火苗,兴奋感伴着愈发鼓噪的心跳灼烧至他全身。 机甲里很安静,于是他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正连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耳膜。 “注意右边。”韩毅的提醒声从通讯仪传来。江苓反应很快,他操纵着机甲,在转身之前便挥出了一道光刃。等他对上那只放大在他眼前的、面目狰狞的虫族时,对方在他注视下被光刃拦腰斩断,汩汩的白从它黑亮的躯壳下喷涌而出,甚至溅到了江苓面前的显示屏上。 “漂亮。”韩毅的赞叹从通讯仪里传了进来,江苓偏转了视线,看到他身旁的、正干脆利落地砍下一只虫族的头颅的银色机甲,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也不赖。” 他们在这边热血沸腾地厮杀时,全息显示屏前的众人里,一部分人也将视线投到了他们身上。 “这个学生还不错,反应能力很快,”其中一个人这般评价道,随手在那显示屏上点了点,调出了对方的资料,“……嗯?居然还是个新生?” “带你来看看今年的机甲挑战赛……”零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有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正看到他们的副校长,带着面无表情的少将走了进来。 “少、少将!”那人一惊,连忙向对方弯了弯腰。周述平淡地向他点了点头,移开视线,随意地往显示屏上扫了一眼,却突然看到了什么,呼吸一滞,本欲移开的目光胶住不动似的,死死地落在了其中一个屏幕上。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机甲的内部。发亮的显示屏上,一只虫族正从脖颈处被齐齐斩断,它的头颅,沿着渐渐消散的光刃掉落在了地上。 面对如此血腥的一幕,屏幕上眉眼漂亮精致的omega却弯起了唇角。 他的眼里,正燃着簇簇的、从他醒来后周述便再也没见过的光。 第11章 一个过去的人,是不该、也不可能… 周述的眼神直勾勾的,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让人想不发现他的异常都难。察觉不对劲的陆明盯了他一会,迷惑地顺着周述的目光望去,“你在看什……” “没什么。”周述陡然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挡住了全息显示屏,于是将视线投过去的陆明只看到其他屏幕上毫无异常的、厮杀着的画面。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些没什么好看的,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陆明还想说什么,周述却不由分说地引着他往外走去,“不是说,军校里新买了一批机甲吗?” 陆明果然被他说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噢,你想看那个啊。”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稀里糊涂地被周述拽出了房间,还没察觉到不对,乐呵呵地说,“你早说啊。我给你带路。” 周述敷衍地点了点头。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眼房门,目光晦暗不明。 刚刚那随便一瞥所看到的,江苓面带笑意,整个人因为愉悦而容光焕发的模样,实在是太耀眼了。他就像久处黑暗、陡然迎接光明的囚徒,因为阳光的过于耀眼,睁眼闭眼都是对方残存的痕迹。 挥之不去。 “还愣着干什么,”已经走出一段路的陆明回过头,发觉周述还站在原地,不由得奇怪地喊了一声,“快点跟上来啊。” “来了。” 周述收回视线,随口应了一声,双手插着兜,慢吞吞地向他走了过去。 江苓最近总感觉有人在偷窥他。 也不能完全说是偷窥,只是他走在路上,坐在教室,或是在食堂吃饭时,总会有种若有若无的被窥伺感。 可他循着目光找去,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似乎毫无异常的人群。 这让江苓感到有些烦躁。 好在韩毅最近的课程似乎挺少的,平时没课的时候,他俩就结伴散步,或是一同在食堂吃饭。 每当他和韩毅在一起时,被窥伺的次数就会少些。 江苓本来就起着接近韩毅、和对方试试的心思,在这个小插曲的作用下,他跟韩毅变得愈发亲密了。 他们现在处于一种暧昧的临界状态,对彼此的念头心知肚明,却并不戳破,只差那么一个合适的突破口。 江苓一向是随心所欲的性格,韩毅不挑明,他便享受着这种状态,也借由这些时间,尝试着将自己的打算理得更清楚。 如果韩毅现在跟他表白,他是会答应的。但更长远的事,他并没有考虑过。 韩毅在留给他时间,他便认认真真地捋清自己的心思。 不急。江苓心想。 反正他自由了,他有的是时间。 周日的时候,韩毅邀请江苓一起去听一个讲座。 这个讲座,先前江苓也有听闻——据说主讲人的身份很厉害,因此处于保密状态,只有去现场听了才能知道。 江苓一向不耐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他本对这个讲座毫无兴趣,但韩毅的邀请,却足以让他改变想法。 于是他欣然地同意了邀约。 只是事情发生了变故——周六早上的时候,他们接到通知,说由于报名听这个讲座的人太多,参与听讲的方式由报名制改为了抽签制,将从报名人选中抽人去听讲。 戏剧性的是,江苓被抽中了,韩毅则没有。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江苓甚至都想把这个机会让给韩毅——他本就对这个讲座毫无兴趣,眼下连跟韩毅培养感情的理由都没了,这个“珍贵”的听讲名额,便成了一个他万般嫌弃的烫手山芋。 最后还是韩毅劝他,说既然抽到了,就去听一下试试吧。 江苓勉强同意下来,憋着气,不情不愿地在周日上午去了讲座所在的会场。 他来得已经不算早,到会场的人密密压压坐了一片,前排更是人满为患。江苓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在后排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刷起了光脑。 会场里本全是喧闹的说话声,江苓扫着新闻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会场里的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咙似的,整个寂静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然后看到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衣装笔挺的周述,从会场大门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不急不缓地走到讲台上,才转过身,彬彬有礼地向观众席点了点头。会场里骤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江苓听到他前排的人正激动地喊着周述的名字,不敢置信般地喃喃,“居然是少将……” 所有人的狂热,似乎都与一脸冷静的江苓无关。明明他坐在最不起眼的后排,似乎是随意地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的周述,却将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身上。 江苓隔着欢呼的人群,平静地跟他对视。 周述似乎真的只是随意地瞥了这么一眼,很快便将目光移开了。 他清了清嗓子,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便开始了这场讲座。几乎全场的目光都专注地胶在他身上,唯独江苓,他一没有军校其他学生对周述这个少将的狂热崇拜,二对周述讲的那些军事理论,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身旁的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时,江苓伸手挡了挡嘴,兴趣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他对周述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并不感兴趣。尽管刚刚那似巧合又似别有用心的一眼,已经足够成为他揣测周述是为他而来的依据。 但这未免也可笑了。 江苓哑然失笑。 即便他失去了和周述相处的记忆,但无论是他人的传述,还是周述自骨子里散发出的、紊绕在他周身的气度,都足以让他判断,周述是一个骄傲的人。 他的权利、他的名声、他的一切都是他骄傲的资本。 江苓从未考虑过这般骄傲的人会对他纠缠不清的可能性——只是当这可能性真的发生了,他也不觉得新奇,而是莫名地对对方生出了几分怜悯的同情。 毕竟……一个过去的人,是不该、也不可能参与进他崭新的人生的。 第12章 “不认识” 几乎是讲座一结束,江苓便起了身,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周述讲得他直犯困,他用手臂支着下巴,眼睛都已经快阖上了——好不容易熬到讲座结束,他瞬间清醒过来,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其他人也纷纷动了。所有人争着往前面涌去,狭窄的过道上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路通畅无比地走到没有人的后门时,江苓轻飘飘地回头,往讲台上被围了一圈的周述看了一眼。 周述似有所感似的,抬眼向他看来。 江苓仔细地看了眼这张对他来说还算陌生的面庞。 很短暂的瞬间,他的目光划过对方不甚熟悉的眉、眼、鼻、唇,将每一点起伏得看得清清楚楚,像在铭刻,也像在忘记。 看完之后,他平淡地收回了视线。 然后面无表情地回头,不带任何留恋地走出了后门。 “讲座怎么样?”听到开门声的韩毅将视线从书本移到走进来的江苓身上,问了这么一句。 “睡得很香。”江苓恹恹地回答他,一面在柔软的沙发上仰躺下来,“你说怎么样?” 韩毅的眼底浮上几分笑意。“是我错了,”他举起手,开玩笑道,“之前应该主动请缨替你去的。” “为了弥补我这被荒废的一上午,”江苓忍不住弯起唇角,睨了韩毅一眼,“请我一次客,不过分吧?” “当然。”韩毅说。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一起去试试?” 最近天气有些转凉,仅穿了一件薄大衣的周述感觉冷风好像从他衣摆底下刮进来了一些。宿舍楼的大门处,有少数人在进进出出。偶尔有人会向高大挺拔的周述投来注目礼,目光却在看清他脸庞的同时,陡然变得犹疑不定,显然在惊讶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述无视着这些打量,插着兜站在树下。他正踢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低头踢一下,抬头看一眼大门,低头踢一下,再抬头看一眼。 有很多人在看他,他知道。他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讨论说少将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在等谁。这些声音被他用一只耳朵收进去,又从另一只耳朵出来。他脑中的念头很杂,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整场讲座,从开始到结束,他和江苓对视了两眼。 对视的时候,他在掐着手心压抑欣喜,而对方望过来的眼睛寡淡、平静、几乎不含感情。 周述想,他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明明他早就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明明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可为什么…… 在他对上那双澈透的眼睛时,心脏还会传来仿佛被碾在地上似的、钝钝的痛感呢? 有谈笑声从远处传来。周述本是低着头的,却在听清其中一道声音时,倏然将头抬了起来。 正笑吟吟地偏头同韩毅说着话的江苓没看见,但跟他并排走出宿舍楼大门的、随意地往前方扫了一眼的韩毅却看见了。 站在树下阴影处的周述,眉目里也敛着一片阴郁——这让他本就被深邃线条勾勒着的五官,似乎显得愈加凶戾和不可接近了。 骤然看到这张只在屏幕上看过的脸,让韩毅不由得一怔。可他很快便发觉了异样——周述那双晦涩、暗沉、集杂着种种情绪的眼睛投来的目光,竟是不加掩饰地、直勾勾地落在他身边的人身上的。 “怎么不说话了?”察觉到他目光的停顿,江苓敏锐地顺着他视线望去,“看什么……” 江苓顿住了话音。 他跟周述对上了视线。 对方投来的眼神蕴含了太多情绪,有悔意、有愧疚、有落寞、有怀念——他的情绪实在太沉太重,让人没法不通过他那双哀戚的眼睛产生共鸣。 这不是看一个陌生人应有的眼神。 韩毅沉默了一会,问,“你认识他吗?” 他的问话很轻,却顺着风,被清晰地送进周述的耳里。 周述本欲上前的脚,倏然停住。 他看着江苓张了张嫣红的嘴唇,唇瓣抿起的弧度柔软,说出的话,却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冷漠和锋利。 “……不认识。” 第13章 他从没想过,一条河原来也会被斩… 从接受了那次让他后悔万分的注射后,周述所有忘却的记忆都被重新唤醒。本就铭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经过这一次的刺激,更像被水冲洗了一遍,让周述可以清楚地从水里捧出来,湿淋淋却崭新。 他珍重地将它们捧在手心,企图献给另一个当事人,却被对方弃若敝屣——不过是一摊被他忘却的垃圾。 周述不怕留着垃圾,但他怕江苓嫌自己脏。 于是那些记忆,又沉甸甸地被周述投掷回海里。 而现在他开始慢慢地回想。 江苓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从他们最初认识就不是。他有棱角,有想法。他聪慧又大胆,耀眼又漂亮。周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omega——江苓以这样张扬的姿态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让他过去二十多年对omega的刻版印象,都被慢慢打碎重塑,潜意识里无形地拼凑成了江苓的模样。 他是帝国的少将,没错,他的身份让他有资格傲慢,有资格看不起这个除了拥有和他匹配的信息素,家世和背景都平平无奇的omega。但他却没料到会滋生出的另一种情感,毕竟在此前的二十多年,他对这种代表了软肋、不安和弱点的情感都嗤之以鼻。 于是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沦陷。这种变化是侵蚀性的,以至他发现的那一刻—— 已经无可救药,病入膏肓。 命运唯一眷顾他的一点是,它将他爱的人也锻造进了和他一样充满爱恋的心肠。 只是一个昏暗灯火下难以抑制的吻,所有压抑着的情感便无处遁形。周述在感到江苓同样热情的回应时,才倏然明白,他所惶恐不安的一切都不再成立——因为他也是被爱着的。 这种爱在同样不适于这种情感的他们身上,造成的变化是显著的。他们肉眼可见地被赋予温度、被赋予柔软,于是冷硬的少将会在每天早晨温柔地亲吻他妻子的眼睫,而渴望天穹的omega会温顺地敛下羽翼,走进厨房为他的丈夫洗手作羹汤。 也许周述已经习惯于这种温柔、习惯于这种一成不变的脉脉温情里了。 等命运残忍地收回他的所有时,他才骤然想起,对方原本是什么模样。 “……不认识。” 将这句吐字清晰的话收入耳廓后,慢半拍地意会到这简单三个字所蕴含的意思时,周述先是一愣,而后心底涌上几分酸楚的自嘲。 江苓的温柔是一条河,像他的人一样温和、坚定、汩汩不绝。 于是周述直到现在还无法摆脱那种模糊的荒谬感。 ……他从没想过,一条河原来也会被斩断。 第14章 一个劲地追着他不放……很好玩吗… 江苓不明白周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副等待他的姿态,并在他说出“不认识”这三个字时,脸上出现那样受伤的表情。 他处事一向干脆利落,看不懂、也不想看懂对方这样纠缠不清的意义。 也许“不认识”说得确实有些过分了,但江苓是在以这种方式逼退对方。 他说完这句话便收回了视线,主动地看向身旁的韩毅,说,“我们走吧。” 韩毅跟着收回了视线。 “走吧。”他说。 从那天之后,江苓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周述。 大概是他说的那句话起了作用——也是,没有人在遭受那样的对待后,还会腆着脸凑上来,何况是那样骄傲的周述。 江苓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他很满意,也逐渐忘却了周述的存在。 在先前的机甲挑战赛里,他作为表现出色的新生,被学校邀请加入一个特级训练营。营里培训的都是有潜力的新生,表现好的,甚至能提前获得加入联邦军队的资格。 江苓倒不是想加入军队,他本来就不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军校,只是单纯对机甲感兴趣,又恰好缺一张长期饭票,仅此而已。 本来想拒绝的他,却在收到排列着训练内容的单子时瞬间改变了主意——训练课程里有机甲操作课,而如果他拒绝这次的邀请,还要继续上好几个月的机甲理论课程。 江苓实在不想再听那些枯燥的理论了。 唯一让他感到些许遗憾的是,作为高年级学生的韩毅也收到了邀请,和他参加的却不是同一个训练营。训练营的训练又从凌晨持续到傍晚,他们的见面时间几乎被削减了大半。 韩毅却看得很开——“等放假了,多的是可以待在一起的时间。” “不要担心。”他笑着对江苓说。 江苓受他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 大概几天之后,江苓收到通知,叫他前去参加训练营的第一次集练。集练时间很早,江苓起床的时候,天色几乎还是黑的。从宿舍楼出来,路上也只能看到零星几个人。 江苓赶到集练场地的时候,却看到已经来了很多人。 在江苓走进来的时候,那些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的人,因为江苓过分出众的容貌,频频地向他投来视线。江苓目不斜视地往里面走,却很快有人走过来跟他搭讪。 “你好,我叫李元。”向他介绍自己的beta有着一副普通的长相,眼睛却出奇得发亮。他向江苓伸出了手,江苓却只是礼貌地弯了弯嘴唇,“江苓。” 他几乎不愿多说一个字——对方眼里透露出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但名叫李元的beta仿佛察觉不出他冷淡的态度似的,在几次挑起话题得到他不冷不热的回复后,依旧充满热情。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听说了么,我们这次的教官居然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突兀的开门声所打断,字句的后半截被尽数吞没进这过于巧合的消音里。 喧杂的场地几乎是在一瞬间归于静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从大门走进来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骤然投入室内的光芒有些刺眼。江苓在看清来人背光的面庞后,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似曾相识的画面。 款款而来的、英俊逼人的周述,似乎又是不经意地,目光从他脸上匆匆而过。 但这次江苓却能确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这样很有意思吗。江苓想。 一个劲地追着他不放……很好玩吗? “今天先不进行训练,”黑亮的军靴落在地面,清脆的扣响声,让军装笔挺的周述光是走过来就平白生出几分压迫感,“我让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对彼此有个初步的认识。” “虽然这只是一个短期的训练营,但在训练期间,你们所有人都是战友。没有一个联邦军人可以孑然一身。他们需要并肩作战,也需要有团队精神。我要教给你们的第一课,就是让你们懂得合作,懂得注意你们在这里最亲近、最重要的人。” “记住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脸和名字,这就是我今天布置给你们的任务。” “我会在下午两点来检验你们的成果,在此之前,你们可以自由安排时间,但不能离开训练营。”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人在迎上周述凌厉目光的时候,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在周述移开目光的时候瞬间松懈全身,宛若被赦免。 周述平淡的嗓音落下,“最后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你们的主教官,周述。” 他说完这句,便伸手戴上了军帽。帽檐半压下来,将他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一并遮在了后头,“余下的时间,我便不打扰你们。” 清脆的扣响随着军靴落地,再次响在寂静的空气里。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周述的背影。 ……他竟是说完这些话,便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 第15章 “证明给我看——你说的做不到… 周述看似是离开了,其实也并不全然——他走出门后便转了身,向着拐角走去。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道隐蔽的房门被周述推开,他没做任何犹豫地,抬脚踏入了门内。 房里没开灯,密密麻麻的监控显示屏却荧亮一片。 周述打开灯,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他盯着显示屏上他刚刚离开的大厅——确切来说,仅仅盯着一个人。 一个他曾拥有过的omega。 omega,想到这个词汇,周述的思绪忍不住飘远,他想起昨天所经历的一切。分配局的人消息总是最灵通的,在感情生活上,更是对他这个精神力超s级的少将给予了让他至高荣幸的特别关注。信息素适配的、年轻漂亮的omega的资料被一沓沓地送过来任他挑选,而他仅仅是一天没有回音,就被对方找上了门。 “少将,我们希望您能着重考虑一下,”站在他面前的工作人员看似毕恭毕敬,说出来的话却算不上多好听,“您的精神力极为优秀——这对整个帝国都十分重要。” 言下已经隐隐地带了点逼迫的味道。 周述在心里嗤笑。 他抬起眼,看向这个眉眼温顺的工作人员,咧了咧嘴唇,露出他的牙齿。 而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虎牙。 本该有尖锐棱角的地方,已经被他的主人用一场手术残忍地、故意地磨平。周述摸着这样一处预示着他将无法再标记任何一个omega、无法再往任何一个omega的腺体里注入信息素的地方,却是咧开了唇角,露出一个冷冷的、讥讽的笑。 尤其是站在他对面的人骤变的脸色,让他唇角扬起的弧度不由得更大了一些。 “这里的信息素腺体,我已经做手术抽掉了,”周述用着一种轻描淡写的表情,说着这样接近于把自己阉割了的话,让站在他对面的、直观地感受这种冲击的工作人员,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我想——应该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omega需要像我这样的,即便来了发情期也无法得到对方标记的丈夫。” 工作人员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正朝他微笑的周述。 活久见。直到他走出房间,听着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依旧没从这种恍惚的状态走出来——真是活久见。 被磨平的牙齿触感很奇怪,周述总是忍不住拿舌尖去抵自己的齿床——比方在此刻,他的眼睛盯着监控显示屏,舌尖却是在虎牙钝钝的底端上停留,若有若无地感受着这表明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alpha的证据。 可是这不是刚好吗。在手术前,周述签下那张免责单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江苓因为他不再是个完整的omega。 他便除去自己作为alpha的权利。这很公平。 “江苓。” 江苓几乎不记得,自己是第几遍对着陌生的面孔说出这两个字,唇角都因为不断扬起的礼貌笑容而有些僵化。他不得不承认周述说的很有道理,但不等同于,他赞成对方所做下的决定。 江苓讨厌学习机甲理论,可不只是因为理论的枯燥,另外一个原因,正源自于他糟糕透顶的记忆力。 他扫视一圈,大厅里大概有一百多个人。要他在这几个小时里记下这么多名字,并一一对上号,做到或许可以,但过程绝不会容易。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江苓的脸庞笼入阴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有些不耐烦了。 周述布置的任务,等同于是给了那些想要搭讪他的人一个恰到好处、完美无比的借口。好不容易甩开一个在互相介绍后、不甘心地试图跟他继续说话的人,江苓躲开人群,匆匆地往角落里走去。 他太烦躁了。无论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些人,都让他感到厌烦。他只想要离开一小会,无论去哪里都行。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江苓低头看着路,却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是在后知后觉地发现光线越来越少的时候,他慢半拍地,倏然抬了头。 昏暗的走廊里,江苓最先看到的却是站在窗边的人影。 大抵是这里实在太暗了,以至于被窗户笼入走廊,又落在那人侧脸的光线,竟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勾勒出几分矛盾的柔和,却又柔和过头,堆积的光晕造成的模糊感,让他看上去仿佛下一瞬便要消失。 直到对方转了脸,低垂着的眼向他瞥来。半边的脸依旧被笼在光里,半边的脸却坠入黑暗——他的面部被光影扭曲地切割,过于荒诞,这一眼让他被生生从那种将要消逝的错觉中拉回来,又好像没有。 他好似只回到一半的人间。 江苓顿住脚步。一瞬间所有的声响都退避了,被两道相望的视线无所遗留地斩断,只剩起伏的轻浅呼吸。 周述在看他。 先开口的却是江苓——看着周述这副模样,说不清道不明地,他所有积攒着的烦躁感突然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周先生,联邦应该已经为您匹配了对您来说最合适做伴侣的omega。” 明明不该这样生气,那些负面情绪却被江苓不管不顾地拉扯放大,他好像被宠坏的小孩,又好像只是不满地向着搅乱他生活的罪魁祸首发泄——“您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这样一个残缺的omega不放?” 他的话音很平静,字句里却有几分怨怼。相异地,他心下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单纯在烦心。 周述做过了。只一次两次也罢,偏偏他讨厌多余的纠缠。偏偏他讨厌纠缠本身,于是哪怕以爱作借口,也只让他觉出一种荒诞的滑稽感。 你不该,他望着周述,眼睛在说,不该这样惹我厌烦。 周述看出来了。 他却反问:“合适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么?” “信息素的完全匹配就能抵消感情吗?”周述的眼神同样平静,后知后觉发现这一点的江苓有些愣怔——他是第一次,记忆力第一次看到周述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清醒透彻,仿佛彻底想清,“也许信息素会驱使着我去标记一个omega,但在爱你的前提下,我做不到。” 他是这样轻松地对着他过去的妻子,说出那个无论如何都不适于眼下的他们的字眼。 真奇怪,江苓想,明明是对方把他弄成现在这副残缺破败的模样,现在又是对方在口口声声地说,对他的爱能胜过信息素天然的勾引。 “那就证明给我看。” 和爱这个字一样,这句话同样不该说,但江苓确确实实地、不管不顾地说了,说得同样轻松,罔顾人伦,也罔顾他们之间早就被撇清、被干脆利落斩断的关系。 他抬眼,迎上周述晦涩不明的视线,极为随意地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明白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周述心里,会产生多么惊心动魄的重量。 “证明给我看——你说的做不到。” 第16章 他深陷于一种名为爱的束缚 吱嘎—— 房门被推开,江苓站在玻璃墙外,冷淡地注视着周述走进去。他看着周述在房间中央的那把木质椅子上坐下,向他点头示意。 江苓将目光移到面前的操纵仪。就在前几分钟,周述已经向他一一讲明了这些摇杆和按钮的作用。而江苓伸出的手,停在一个旋钮上方,此刻,指针对准的指数正是0%。 周述告诉他,房间里是全然密闭的。指针所对应的数值,代表着房内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含量。而此刻,他把这个旋钮的操纵权交给了江苓,只身进入了这个即将产生对alpha天然性压制的房间里。 江苓隔着一面玻璃和周述对视。 他柔软的指腹落在那个旋钮上,然后毫不犹豫地,捏住旋转。 1%。 江苓的手微微用力。 10%。 周述的面色开始泛红,呼吸变重。房间的隔音相当不错,江苓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能感受到周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神。 20%。 周述望着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 哪怕他手上攥着束缚对方脖颈的枷锁。 40%。 江苓看到周述的额上浮出几颗汗珠。对方死死咬着牙,用力到脸颊都有些扭曲,目光却依旧炽热、坚定,一动不动地凝在江苓的脸庞。 60%。 周述已经开始颤抖,江苓看得很清楚。他的全身都在抖,抖得可怜,像只雨天的流浪狗。汗水已经润湿了对方的衣衫,泅出大片的湿痕。周述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有种湿淋淋的狼狈,那双望着江苓的眼睛却依旧很亮,被从他额上滑落的汗水,洗出一种执拗的、耀眼的光。 80%。 周述手指死死攥着椅把手,手臂鼓起的肌肉上青筋暴起。他的脸颊早就浮上潮红,眼睛也几乎是通红的,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他的表情——似乎只能让人想到狰狞。被最原始的兽欲所操纵的alpha接近于失去理智,那张英俊的面孔也被欲望逼得扭曲,可是江苓对上那双眼睛,里面的光、里面的爱欲却让他心惊。 100%。 江苓倏然松了手。 隔着一面玻璃,他跟周述都能清晰地看到彼此。周述像只狼狈的困兽,被囚困于这小小的房间,只能用目光千遍万遍地描摹他的爱人。 ……可是房门却没上锁。 甚至不需要一个alpha,哪怕是一个柔弱的omega,只要轻轻拧动把手,就可以打开这扇门。 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束缚,没有绳索,也没有铁链,有的只是一把空空荡荡、普普通通的椅子。 周述却从头到尾都坐在那把椅子上。 100%的omega信息素浓度,对于一个成年alpha而言,几乎是致命的。他在忍受着那种叫嚣着让他撕碎一切的欲望的同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把椅子上,甚至没有离开半步。 哪怕门外就有一个能解决他欲望的omega。 哪怕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对方。 他的身上空无一物。 却深陷于一种……名为爱的束缚。 第17章 他似乎很懂得怎么让人心软 江苓觉得自己有病。 明明周述此刻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衣服被汗水泅成深色,潮红的脸上全是汗,手臂上鼓起的肌肉一跳一跳的,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比起对方在公众面前展露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这般狼狈的少将,已然把最不堪的姿态呈现在他面前。 可江苓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胸膛。皮肤底下的器官在加速地跳动,怦怦地向他彰显着此刻不正常的心率。 他在兴奋。 很难得的,江苓维持不住他淡定的面孔了。 他在心底咒骂了一句——他为什么会因为周述的这副模样而兴奋? 他是变态吗? 因为这个想法,江苓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下意识地移开盯着周述的视线,落在操作盘上,才骤然想起什么,懊恼地伸手把旋钮调回了0%。 余光里,他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浑身紧绷的周述,几乎是一秒便泄了力,动也不动地瘫在椅背上,只剩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看着他这副模样,江苓莫名有些不忍。明明提出要进这个房间的人是周述,明明在他皱眉拒绝过后,执意要证明到底的人也是周述。可他依然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说出那句话而感到几分后悔。 他走过去,想要拉开房门,门内的周述却若有所感似的抬了眼,向他摇了摇头。 房间里全是我的信息素。 他似乎还未从那种疲惫的状态脱离出来,连做个口型都极为费力,只是慢慢地向着江苓的方向张合嘴唇。 会影响到你。 ……所以不要进来。 江苓的手悬在门把手上方。 他用一种莫名的目光定定地看了周述几秒,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开。 回到大厅的时候,江苓看到本来密密地聚着人的大厅,此刻已经不剩几个人。他逮着一个眼熟的人询问,才得知其他人都去了食堂。 江苓恍然。他丝毫没注意时间的流逝——居然已经到了饭点。 他谢过这个似乎是叫做李元的beta,在礼貌地拒绝了对方陪去的提议后,插着兜慢吞吞地走向食堂。 周述重新回来的时候,所有人已经重新聚在大厅,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江苓坐在一把椅子上,屈肘抵着膝盖,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并不加入话题,却也坐在人群中央。 在一众beta和alpha中,江苓那张皎白的小脸实在引人注目。周述已经控制着自己不刻意去看,但却依旧在向人群投去视线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坐在里面的江苓。 他顿了顿,才移开视线,快得让人捉摸不透他目光曾经的着落点。然后他迈开步子,军靴落在硬质地面,清晰的扣响声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在所有人转头看向周述的时候,江苓也不例外。 经历上午那件事后,重新见到周述,江苓却并没有感到半分的不自然。相反,他大大方方地,用目光将对方从头扫视到尾——上午那副狼狈的模样,在对方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痕迹。熨帖的军装衬得周述身高腿长,军帽又极好地修饰了他凌厉的侧脸线条,让他只是看着便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似乎是无可挑剔的英俊。 可江苓却总觉得,对方身上还欠缺了点什么。 甚至不足上午那副模样对他有吸引力了。 “两点了。”被他用目光打量的周述抬起手臂,看了一眼腕上的终端,“我来验收你们的任务完成情况。” 在他重新把视线投向人群时,江苓又极为自然地把目光移开了,就好像刚刚那个用视线把对方从发顶扫到脚腕,又在心里做出点评的人不是他一样。 “所有人围成一个圈。” 江苓是第一次发现,周述冷漠下来的声音居然能如此有威慑力——几乎是在他命令落下的瞬间,所有人都纷纷动了,不出一分钟,就自觉围成了一个圈,而后坐下。 “从你开始,”周述似乎是随意地指了一个人,“从你右手边的人开始报名字,一直报到你左手边的人,然后换他来报。” 被指到的那人先是懵了懵,而后流畅无比地说出了身边之人的名字。他们报名字的时候,周述就在一边抱臂站着。江苓用余光瞥过去,却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和一道紧绷的、利落的下颌线。 因为所有人都要轮过去,有些记性不好的人还要卡壳,报到一半便开始磕磕绊绊——这圈逆时针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转完。周述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在结束后,迎上所有人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报出了有过失误的人的名字。 “你们几个,过来跟我领罚。”他的面色冷淡,叫人看不出他情绪如何,于是被他点名的几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其他人就散了吧,可以留在这里熟悉环境,也可以离开。明天早上同一时间来这里集合。” 眼看着他要转身走人,江苓目光晃了晃,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有所察觉的周述转过头——这次他成功捕捉到了江苓的小动作,眼里划过几分迷惑。 怎么了吗? 大概周述实在是被前几次的受挫弄得有些慌张了。他只是看到江苓异于寻常的反应,胸膛里的心脏就开始扑通乱撞,惴惴不安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 想询问,又因为担心暴露和江苓的关系而克制,只能通过一道看似没什么情绪的、随意瞥过去的视线发疑。好像面无表情,却只有江苓清晰地明白,对方所有的慌张无措都藏在投过来的这一眼里。 这种反差,竟让江苓莫名从对方眼里觉出一种委屈巴巴的可怜感。 这个想法让他突然有些啼笑皆非。 怎么办。江苓想。 ……他似乎很懂得怎么让人心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苓:……好像被勾引到了。 周述:【摸不着头脑】我做啥了? 第18章 “现在你们可以进入这片森林了… 接连进行了几天的基础训练后,周述突然对所有人说,明天要去野外训练。 先前的训练即便强度再大,也只是在室内的训练场做的。眼下听到周述说要去野外训练,不少人都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大家明天准备好个人物资。”穿着军装的周述站在所有人面前,扫视一圈,沉声道,“我们会在训练地点停留一个星期。”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周述——在周述发令之前,交头接耳之类的无纪律行为,都不会发生在这些已然训练有素的新生里。 显然周述对这一现象很满意。他难得地弯起唇角,说,“今天就解散吧。” 很快就有人大声地喊着“教官再见”,然后在精神抖擞地朝周述敬礼之后,小跑着出了训练场。 江苓慢吞吞地缀在人群后面,跟着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周述正在看着他。用一种很专注的眼神。 明明之前没什么感觉的,此刻的江苓却心脏突然狠狠地一跳。 他第一次主动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加快脚步,步伐略显狼狈地离开了。 隔日早上,带着行李的新生们接连上了接送的星舰。 江苓站在队伍前边,上星舰的时候,座位基本全是空的。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出神地盯着窗外。察觉到身边有人落了座,他也没转头。 直到他无意从舰窗的反光瞥见一双有些眼熟的军靴。 他的身躯陡然变得僵硬——坐在他身边之人的身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昭然若揭。本来毫不在意的江苓突然无法表现得若无其事了。他下意识地攥住自己的手指,慢慢地摩挲。 座位之间没有空隙。他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在竭力克制着不碰触他,靠近的衣角却依旧若有若无地发生互相碰触。衣物摩擦发出细微的,像是叶片落到地面的声音。 空间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狭小,吵闹的声音也好像逐渐从江苓耳边退去。他甚至能听见对方轻浅的呼吸声——因为他看不见,所以这种细小的声音便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星舰里明明开了空气置换器,江苓却能闻到一股浅淡的、木质的香气。他在大脑感到有些微微的晕眩时,才骤然反应过来——这是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怎么突然这么热。 江苓盯着舰窗,不易察觉地伸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同时呼出一口气。 星舰行驶的全程,他都没有往身旁投去一眼。 直到星舰抵达目的地,江苓听到身边之人起身的动静。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后,他才松懈了已经紧绷很久的身躯,拎着背包,也起身下了星舰。 “本次训练是自由进行的,”周述站在排列整齐的新兵面前,说,“猎杀的虫族数量,是你们唯一的计分标准。” “未达到一百分的,便会被惩罚。”他顿了顿,“得分高的,便有机会获得优先进入帝国军队的资格。” 没有人说话,却有不少人在周述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亮起了眼睛。 “好了,开始吧。”周述简单地结束了关于训练内容的说明,往身后指了指。 “现在你们可以进入这片森林了。” 第19章 这份充满笨拙的可爱好像可以被特… 这次训练没有分配机甲,人手一把的短匕首便是新生们拥有的唯一猎杀虫族的手段。好在前段日子的基础训练也大大提高了所有人的身体素质,用冷兵器猎杀虫族,难度虽高,大部分人却也能完成。 银亮的光弧自匕首的尖端一闪而过,在脖颈处横陈长长一道伤口的虫族摇晃着倒下的同时,江苓足尖点地,轻盈地落在地面。 在他垂下的细瘦手腕上,光脑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跳了跳,从“3”变为了“4”。 到现在,他已经猎杀了四只虫族。 江苓低头擦着匕首上的血,神情似乎很专注。 四周无人,偶尔有微风吹过树叶,带来一阵窸窸窣窣声。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祥和。 他却突然开口,“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良久的寂静过后,远处的草丛隐隐传来了叶片被拨动的声音。有人从里面走出来,黑亮的军靴踏过沾着泥的软草。 来人的表情有些肉眼可见的局促,“对、对不起。” “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他话说一半,又欲言又止地吞了回去,像是也察觉到自己这样有些欲盖弥彰,于是懊恼地改口,“如果打扰到你了,我很抱歉。” 一直低头认真擦着匕首的江苓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周述像是被抓到干坏事的小狗似的,局促不安地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在他抬眼的瞬间,狼狈地躲开他视线。 江苓的唇角,一瞬间忍不住地向上轻轻一扬。 不能怪他,他实在觉得有些好笑了——从那次不管不顾地对他表白心迹后,周述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彻底放开了一样。 在星舰上主动坐他身边,现在又像个痴汉一样地跟在他后面。偏偏他们现在又是教官和学员的身份,那么这些不合时宜的行为,都显出一种笨拙的可爱。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江苓眯着眼睛这样想。 世间万物并不平等,总有什么会受到偏爱。江苓从不认为自己是会给出偏爱的人,但这份充满笨拙的可爱好像可以被特许。 所以他说出了一句不太理智的话。 “跟着吧。” 周述在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不敢置信地去看他的眼睛,江苓却在话音落下的片刻便已经转身。 “想跟的话,”上扬的唇角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被匿入阴影,“就跟着吧。” 坚硬的靴底陷入柔软的泥。 江苓单手插兜地往前走,周述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遇到虫族,江苓便握着匕首冲上去。周述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不发出任何动静,紧紧盯着的视线却比任何声音都让江苓体会到他强烈的存在感。 总是这样被盯着,让一开始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的江苓也有几分隐隐的后悔了。他沉默片刻,才忍不住出声问,“你难道不需要去看看其他新生的表现吗?” 明明周述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江苓却莫名从他眼睛里觉出了几分委屈,“他们猎杀的虫族,终端里都会显示,我能收到。” 言外之意是,他不需要亲自去看。 来看江苓是出于私心。明目张胆的私心。 江苓又沉默下来。 之后他便没再跟周述说话了,视线也刻意避开对方所站位置。 只是他在猎杀虫族时,位置的更换总让他在某些片刻,避无可避地对上周述的眼睛。就是这样偶尔的对视,一些平白的眼神交错,更给人一种朦胧的暧昧感。 江苓飞快地避开视线,心里又一次感到懊悔。 他怎么觉得…… 他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呢。 第20章 那些话是……真的吗? 到了夜晚,江苓便没再继续往前走。他找了一处平地,把统一发放的帐篷架好,又回头看了周述一眼。 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晚上睡哪里?” 身上空无一物的周述慢半拍地应了一声,神情有些局促,“不用管我,”他在一颗树旁边坐下,抬头看着江苓,“你自己睡吧。” 江苓沉默地盯了他片刻,随后转身进了帐篷。 拉上的门帘将周述恋恋不舍的视线连同月色一起隔绝在了门后。 江苓躺下之后,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明不该在意的。偏偏就是在意。 帐篷的遮光效果很不错。周围一片漆黑,江苓也无法确认过去了多久。 他定定地盯着帐篷顶,确切来说,因为看不清,他只是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而已。 很久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地起身,拉开门帘,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夜色已然完全降临。如洗的月光从树叶的间隙降下来,江苓一眼看到靠在树上的、眉目紧闭的周述。 他放轻脚步,慢慢地走过去,目光扫过对方安恬的睡颜,确认对方是真的睡着了,便又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哪有人这么睡的。 江苓莫名感到有些烦躁。他随意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面无表情地盯着躺靠在树上的周述看了一会,想,他管这么多干什么。 算了,不管了。这关他什么事。 这样想着,江苓伸手插进兜里,正要不在意似的转身,余光却突然瞥到周述手腕上亮起的终端。 似乎有消息框弹了出来。 江苓本该直接把目光移开的,但极好的视力,让他瞬间看清上面的几个字眼。 他身躯一僵,缓缓地蹲下身,凑过去看那些字。 [周先生,您的药还有在坚持吃吗?] 一条新的消息很快便替换上来。 [将腺体牙中的腺体提取出来,是对您的信息素影响很大的,如果不按时吃药的话,可能会导致您的信息素发生紊乱。我们这边收到的身体数据显示您已经四天没吃药了,请您务必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苓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似的,轻微地动了一下。 ……什么? 他难以理解似的,反复地读着这些字眼——腺体牙,提取,吃药,明明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竟让他感到如此陌生。 江苓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到周述的嘴唇。对方即便睡着也嘴唇紧闭,叫他根本无法证实这些话的真假。 犹豫片刻后,江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往对方的嘴唇碰去。 只是看一下。 他这样说服着自己,指尖离周述的嘴唇越来越近。还未碰到,周述却突然动了动,江苓看到他的眼皮在微微颤着,好像下一秒便要睁开眼睛。 短暂的愣怔过后,江苓飞快地站起身,逃跑似的钻进帐篷,又飞快地拉上门帘。 黑暗又寂静的帐篷里,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得清晰分明。他钻进被窝后,连细碎的织物摩擦声也消失,只剩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 那些话是……真的吗? 周述真的,把腺体牙里的腺体取出来了吗? 第21章 他不该 周述总感觉江苓对他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从早上醒来便是这样——一直躲闪着他的视线也就算了,整个人还魂不守舍的,几次走神,连在跟虫族搏斗的时候也差点因为失神而掉落握在手中的匕首。 “你在想什么?”走神不要紧,但在跟虫族搏斗的时候走神也实在太危险了,周述看得心焦,眉峰也不自觉蹙起来,“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没、没什么。”被他的声音拉回神的江苓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躲闪开视线,刻意地扫视着四周,“你要不别跟着……” 说到一半,他又咽回去,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算了。当我没说。” 周述紧皱着的眉从头到尾没松下来过,他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事情吗?你这样让我很担心。” “真的没有。”江苓也有些无奈了,他终于看了对方一眼,认真地说,“我很好。我什么事都没有。” 有事情的是你才对。他心说。 移开目光后,他在周述看不到的角度,眉眼间又流露出些许烦躁。 他依旧对昨晚看到的那些消息很在意。 只是在意,却又无法证实。他没有机会看到周述的牙齿,毕竟他总不能光明正大地扒开对方的嘴唇。 抽掉腺体牙中的腺体,多么荒谬又疯狂的一个举动。 大概是因为周述所表现的对他的爱意实在太过明显,江苓总是忍不住地冒出一些念头。 会不会…… 会不会对方是为了他,才会这样做? “砰!” 这次的匕首是真正地从走神的江苓指间滑落,掉在地上。江苓愣在原地,面前的虫族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突然放大。眼看着就要面临危险,腰间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一阵天旋地转后,江苓的脊背挨进一片柔软的草丛。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撑在他身上的周述——对方的手掌甚至还护着他的后脑勺。 周述却在把他扑倒后便收回手,一边站起身,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利落地跃起,借了旁边树干的力,跳到虫族身上,又重重地、用力地落下一刀。 一颗狰狞的头颅滚落下来的同时,周述重新落在地面。虫族庞大的身躯在他身后倒下,他看都没回头看一眼,直接走到了江苓身边,向他伸出摊开的手掌。 江苓迟疑了一秒,搭上周述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 周述的面色很沉,肉眼都能看出他现在正酝酿着多大的怒意,“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几乎是吼出声的,又停下来,极怒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这里是训练场,不是你可以随意走神的地方!” 江苓出神地盯着他的脸庞。 周述这样感情强烈地数落他,他却不合时宜地透过对方含怒的眉眼,想起刚刚被推倒在草丛的那一刻。草叶柔软,泛着清香的气息紊绕在他鼻尖,笼罩在他身上的周述面庞落入阴影,在那充满惊慌的一瞬,被光影衬出一种深邃的英俊。 草香,周述和光,总有一个犯了罪过。 不然,他不该…… 周述蕴怒的瞳仁,突然狠狠地一缩。在他视线里,江苓的脸突然放大在他眼前。 唇瓣相贴。 做出这样一个疯狂举动的江苓,感觉自己好像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在谴责自己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举动,一半的他则冷静地看着自己亲上了周述的嘴唇。 不然,他不该…… 不该这么早地让身体诚实地表达出他不愿承认的欲望。 第22章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江苓很清楚地看到,在他吻上周述嘴唇的时候,对方的瞳孔微缩,一副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 但这也只持续了一瞬。 江苓的脸很快被对方捧住。周述又急又狠地吻回来,撬开他的嘴唇,不断加深着这个吻,动作急切到叫人很难不感受到他的喜悦和不敢置信。 “唔……” 没反应过来的江苓下意识地回吻过去,在换气的间隙,他骤然想起什么,借着这个吻,舔了舔对方的虎牙。 平的。 周述真的做了手术。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江苓心上,哐当一下,将他倏然砸清醒了。 他猛地推开周述,急促地喘着气。 “我……” 猜测成真,却让江苓突然感到深深的不知所措。他有些茫然地盯着周述的脸,骤然被推开的周述却比他更茫然,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唇。 “你……” 江苓猛然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在周述反应过来前,抄起放在一边的背包,跑得没了身影。 直到跑得气喘吁吁了,江苓才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停下来。他撑着自己的膝盖,弯腰站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像被弄破了一个缺口,有种莫名的空落感。 周述怎么会去做那种手术啊。 他慢慢地捂住自己的脸颊,将喘息埋入手心。 ……是为了他吗? 江苓的心跳好快。不知是因为刚刚跑得太累,还是别的什么。 是因为……他没法被标记了么? 远处的草丛隐隐传来些动静。江苓警惕地抬眼,攥紧手中的匕首。 一只虫族突然从草丛里冲出来,几乎是转瞬便到了他面前。 江苓用一个后空翻利落地躲开虫族的攻击。 ……不管那些了。 他晃了晃脑袋,抛去那些繁杂的心思。 先把注意力集中到训练上吧。 猎杀到指定数目的虫族后,江苓便往出发点的方向走去。他本就没对加入帝国军队抱有多大的兴趣,何况训练中途又出现这样的变故——只是怎样再面对周述,就几乎占据了他除却猎杀虫族的所有心思。 已经有一些人聚集在出发点,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着话。江苓没走过去,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找着某个人的身影。 周述不在。 江苓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啊,终端有消息了,”人群中,突然有个人喊了一声,“教官说,完成训练任务的人,可以先自行上星舰休息。” “等人员到齐了,他再喊我们集合。” 一阵喧杂的讨论声过后,很快便有人走进了星舰的大门。 江苓犹豫了一会,才抬脚走进去。 座位号刻在座位旁边的扶手上,江苓打算坐回来时的位置,于是他微微低头,仔细地辨认着边上座位的号码。 却因没看前方,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江苓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跟正盯着他的周述对上了视线。周述只虚虚地扶了他一把,在他站稳之后,便很快将他松开了。 看到周述的脸,叫江苓下意识又想起那场让他心烦意乱的手术。他还未移开视线,周述却先一步低下头,将视线避开了。 “注意看路。”周述低声说,声音冷而沉。 江苓反应片刻,愣愣地应了一声。 周述说完便绕开他,继续往前面走。江苓发愣地盯着一处扶手,在辨清这正是他来时所坐位置的同时,突然转过头,看到正往星舰外面走的周述,冲动地跟着走了过去。 “周述!” 他看到周述走进森林,追了上去,一边喊出对方的名字。 周述顿住脚步,回过头,平静地向他望来。 “有什么事吗?” 江苓本因冲动而燃着的心,忽然因为对方的这样一个眼神而冷却下来。 “……没什么。”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在这种沉默的对视中欲言又止。 “你……” 周述突然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本欲说出口的话被打断,江苓愣愣地回了一句,“……啊?” “是,是我太卑鄙,”周述没管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明明……却还不管不顾地缠着你。是我做错了。是我妄想太多。” “你放心,”他垂着眼说,“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江苓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一松。 他的心底莫名涌上一股酸涩感,因为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止不住地想要借由某种方式发泄出来。他却只是忍着。 千般万般的情绪,最终只凝作一个干巴巴的字。 “……好。” 第23章 “去找你真正喜欢的人吧,江苓… 这次训练结束后,所有人都获得了一个一星期的短假。 在得知消息之后,江苓便回了宿舍。他魂不守舍地坐在窗边发呆,却听到韩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苓。” “……恩?”江苓回过头,看向韩毅,问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韩毅笑起来,“怎么感觉你从训练营回来便魂不守舍的?” 江苓下意识地沉默下来。 韩毅静静地望着他,唇角的笑容也敛下来。他突然开口,“听说你们的教官是周述少将,对吗?” “啊,对,”江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吗?” “没怎么。”韩毅却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那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等放假了,我带你去我家,把我的机甲给你摸,”韩毅再次朝着江苓笑起来,“虽然你已经摸过机甲了,但是我的机甲很酷哦,错过这次机会,我可不会再给下次了。” “进来吧。”走进门的韩毅回头看了江苓一眼,“拖鞋就在你的脚边。” 换上拖鞋后,江苓跟着走进了韩毅的家。他东张西望,忍不住地感叹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家还挺有有钱的。”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觉得有些好笑,“也是,都有自己的机甲了,家里怎么还会缺钱。” “来,茶水。”韩毅递给江苓一个玻璃杯,江苓接过,说了声谢谢,“我带你去看机甲吧。” “好啊。” 韩毅带着江苓往里面走。 机甲储藏室在最里面。韩毅推开门,打开灯,泛白的灯光便照彻屋内,一架亮色的机甲被格外引人注目地陈放在屋中央。 它的设计并不夸张,甚至很低调,却有一种内敛的高级感。江苓瞬间就被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在伸出手的时候忽然顿住,回头朝韩毅确认了一遍,“我真的可以摸吗?” “当然。”韩毅点了点头,唇角忍不住地扬起来。他觉得江苓的反应实在太可爱。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江苓便真的毫不犹豫地摸了上去。因为太过喜欢,他连触碰都小心翼翼,却又爱不释手,像撸猫一样地把机甲整个撸了一遍。 撸完之后,便露出一种幸福的表情。 “它真的好帅,”江苓忍不住感叹,“太酷了,简直是我的梦中情甲。” 韩毅忍俊不禁。他默默地注视着江苓的脸庞,对方本就雪白的脸颊,被屋内的灯光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漂亮,又因为弯着的嘴唇而显出几分生动来。 他的心也不由得感到动容。 “江苓。”韩毅突然地叫出了江苓的名字。 “恩?”察觉到他异样情绪的江苓偏头向他看来,眼里有几分疑惑。韩毅喉结动了动,莫名感到有些紧张。 “我……”他干咳了一声,认真地盯着江苓的眼睛,“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韩毅的态度太认真,让江苓也有了隐约的预感。他唇角挂着的笑容还没放下来,同样认真地看向韩毅的眼睛,“你说。” “我喜欢你。”韩毅说,“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出口的话明明在江苓预料之中,却在传入江苓耳中的时候,依然让他心脏跳得快了几分。江苓不是没有想象过这个场景,却在它真正到来之时,好像也并没有为此感到开心。 明明说喜欢他的是韩毅,他脑中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周述的脸庞。 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江苓的目光晃了晃。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到韩毅身上,对方正温柔地注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江苓却说,“对不起。” 他以为自己会接受的,却好像没办法接受了。 在考虑未来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不是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更适合他的韩毅,而是那个曾跟他离过婚,有过一段复杂关系的周述。 哪怕对方不是那个最优选。 但是也许周述说的对——合适的不一定是最好的。 江苓想要顺从自己的内心试一试。他想要试一试自己选择的答案。 他望着韩毅的眼睛,再次充满歉意地说了一遍。 “对不起,韩毅。” “没关系。”得到他的拒绝,韩毅反而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 江苓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韩毅弯唇笑着,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不要对我感到愧疚,也不要同情我。你有做出选择的自由,也有权利拒绝我的喜欢。” 他收回手,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做超出朋友界限的事。” “以后不会再有了。”韩毅重新将目光落在江苓脸上。他笑得很放松。 “我很小气,没法衷心祝你幸福,但我至少拥有放手的大度。” 他说,“去找你真正喜欢的人吧,江苓。” 第24章 他好像……又一次地喜欢上周述了… 江苓飞奔在前往训练营的路上。 听完韩毅的那些话后,他突然非常、非常地想要见到周述。在打听到周述的住所后,他得知对方最近住在训练营里,便立刻从韩毅家出来,乘飞船回了军校。 他跑得心跳都加快,怦怦跳得厉害,一双眼睛却亮得要命——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内心。 他好像……又一次地喜欢上周述了。 跑进训练营的大门,江苓没有停顿地上了楼,来到周述的房门前。他喘着气停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有应答。 他又加重力道地敲了一遍,喊了一声,“周述!” 走廊里一片安静。江苓的呼喊没有引起一点回音。 满腔的兴奋感在这种寂静里被渐渐削弱,江苓站在门口,将视线投向了门边的密码锁,不自觉地伸出手。 他回忆着周述的生日,输了进去。毫无悬疑地失败了。 江苓盯着显示屏,输入自己的生日。又一次失败。 他皱起眉,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打开终端,翻出自己的电子结婚证,然后按照结婚证上写的,输入了他跟周述的结婚日期。 叮的一声。 江苓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大门——解锁了。 他有些恍惚地抬脚走了进去。 “周述。”江苓一边往里走,一边试探地喊着周述的名字。客厅里没人,他把其他房门一间间推开看过去,在推开其中一扇门后,看到屋中央的大床。 这里应该就是周述的卧室。空荡荡的,没有人。 江苓正要把门关上,却突然听到什么动静,又猛然将门打开了。 床边是一个巨大的、紧闭的衣柜,江苓一步步地、慢慢地向着衣柜走了过去。 他停在衣柜前面,然后伸出手,猛然拉开了柜门。 柜门后的场景让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视线里,周述整个人都蜷缩在衣柜里面,身上裹着衣服,怀里也抱着几件,将脸,不,是整个脑袋深深地埋了进去。 江苓甚至听到他在抽泣。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尤其是那些衣服还让他感到该死的眼熟。 ……怎么好像是他的衣服。 仔细地打量过后,江苓有些恍惚地想。 去掉好像。确实就是他的衣服。 听到动静的周述终于舍得将头从那些乱糟糟的衣服抬起来,江苓看到他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鼻尖甚至泛了一点可爱的粉。 周述懵懵地看着他,忽然从衣柜里钻出来,一把扑到他身上。 “……老婆!”他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我来易感期了,你为什么都不陪着我……” 从周述扑到江苓身上的那一刻,江苓就被对方身上这股浓郁的信息素味熏得打了个喷嚏。他安抚地搂住对方,任由周述委委屈屈地在他颈窝里乱蹭,身体有些僵硬,“我这不是来陪你了吗?” 周述却比他想象中更委屈。他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江苓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述的身体都在发抖,“我都闻不到、闻不到你的信息素……” 大颗大颗的泪水又一次地从周述的眼里溢出来,“衣服放了好久,我把整张脸埋进去都闻不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哭得接近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连老婆身上都闻不到了……” 江苓正打算安抚地轻拍周述后背的手,忽然停顿下来。 周述还在用那种委屈至极的目光看着他,忽然低下头,轻轻咬了江苓的后颈一口。江苓没反应过来,便又看到周述抬起了头,眼里再次蓄起一片水光,“标记不了了……” 他张开嘴巴,向江苓指着自己平坦的虎牙,在一瞬间哭得不能自已,“老婆,为什么我连标记你、标记你都做不到了……” 江苓的心脏忽然软了一片。 他往周述的嘴巴上亲了一口,对方的哭声瞬间停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江苓让他张开嘴唇,他便乖乖张开了。江苓伸手摸了摸他钝钝的虎牙,又往周述脸上亲了一口,“很可爱。” 周述茫然地看着他,江苓笑得眼睛弯弯,伸手揩了揩他眼角的泪水,说,“你的虎牙很可爱。” “所以不要再哭了。” 第25章 “不要再在意过去了” 来了易感期的周述实在难缠,江苓把人亲亲抱抱地哄了好一会,才终于把人哄好了。 眼泪没再掉,却产生新的麻烦。 周述搂着江苓,小声地在他耳边说,“老婆,我好难受。” 江苓正要下意识反问“哪里难受?”,却倏然感受到了什么,意会的同时,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 “不可以。”他有些严肃地说出这么一句,看到周述瞬间委屈起来的表情,又忍不住地凑过去亲了一下周述的嘴唇,“乖,听话。” 倒也不是他不想,只是……只是他还有一些话没和周述说清楚,他想等周述清醒了,再跟对方确定关系。 “你这里有没有抑制剂?”江苓往四下望了一圈,询问道。他没等到回音,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周述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江苓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他在想什么,居然跟一个易感期的alpha讲道理。 对狗弹琴。 他想要站起来去找抑制剂,却在试图起身的第一瞬便被周述抱住了。周述红着眼睛看他,像只可怜巴巴朝主人咬晃尾巴的小狗,“不要走。” “……”我只是想帮你找抑制剂。 江苓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给周述打完抑制剂,看着对方最终挡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江苓终于放松下来,想要伸展一下僵硬的身体,却发现周述的手依旧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 像是害怕他离开。 江苓沉默地低着头,看着那只攥着他衣服的手,终究还是没忍心让对方松开。 他没有办法脱衣服,便直接钻进被窝,和周述靠在一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也一起睡了过去。 周述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江苓,在一瞬的愣怔过后,才慢半拍地想起睡前的那些记忆。 他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悬在闭着眼的江苓嘴唇上方,终究没有落下去。 来易感期的时候,他的神智不太清醒,却能清晰地保留那些记忆。他记得自己是怎样狼狈地钻进衣柜,躲在那些想方设法收集来的江苓的衣服里面发抖,又因为闻不到江苓的信息素而哭得肝肠寸断。 他却不记得自己就是那个让江苓失去信息素的罪魁祸首。 被他望着的江苓忽然颤了颤眼睫,而后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睁开眼睛。 周述一愣。 江苓只是看到周述的表情,便什么都反应了过来,“你醒了。” 他说完,发觉自己还窝在周述怀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出来,“我们谈谈。” 周述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好。” 江苓和周述面对面坐着。先是漫长的、尴尬的沉默,江苓半低着头组织语言,周述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明明说要谈的是江苓,最先开口的却成了周述。 “你来找我,”他问,“有什么事吗?” 江苓抬起头,却给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回答,“我喜欢你。” 周述的手指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吻你是喜欢你,想见你是喜欢你,终于定下决心来找你,也是因为喜欢你。” 江苓认真地望着周述的眼睛。 “我想明白了——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周述。” 周述的喉结再次滚了滚。他酝酿很久,才终于问出藏不住颤音的一句。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他迎着江苓陡然变得惊讶的视线,似乎是明白这里面好像有误会,却也坚持把话说完了。 “你那天,不是因为把我认做别人才吻我的吗?” 江苓张开嘴唇,因为这些荒唐的话而忍不住地有些啼笑皆非,“你在想什么。” “我没有男朋友,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任何人。我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你,都是周述。” 他几乎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回答他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周述紧紧地抱着他,江苓感到对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他出口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我好高兴。” “实在太高兴了,让我抱抱你。”周述将头搭在江苓的肩膀,姿态小心翼翼,“像是做梦一样,不,我连做梦都不敢想,”他再次抬头的时候,江苓看到他已然红了眼睛,望着江苓,突兀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江苓抱着他的手臂,在这一瞬微微收紧,“我知道。” “对不起。”周述下一秒却又道歉,江苓有些愣怔地望着他,听到他说,“对不起,是我害你无法被标记。” 他红着眼睛,细碎的泪光在他眼角隐约地闪烁着,“你之前说要跟我离婚,说我缠着你不放,其实我从来没有生过气,我知道是我自己活该。” 江苓打断他,“我知道。” 他在周述茫然的视线里,轻轻凑过去,吻了吻周述的嘴唇。 “不要再在意过去了。” 极低的一声安抚。 “如果实在对我觉得抱歉……那就拿你的余生来偿还我。” 第26章 橘子为什么只剥一半? 训练营结束的当天。 所有新生最后一次集聚在一起,相视着的目光里都有太多感慨。周述还没来,新生们便在大厅等待,像初来那天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话。 江苓没有融入进去,而是坐在人群边缘,看似在发呆,其实已经在想结束训练营后的假期要跟周述去哪里玩。 走神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一下,江苓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beta对他展露一个有些羞赧的笑容。 “我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与第一次见面相似的搭讪场景,终于让江苓回忆起面前的人是哪一位。只是他的态度却未变,礼貌地笑了笑,“抱歉。” 意思便是拒绝。 名叫李元的beta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失望,“没关系,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我没意思。”他轻松地耸了耸肩,“只是不说出来会让我感到遗憾,所以还是说了。” 这让江苓也不由得有些愣怔。他张了张嘴唇,还未说什么,便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哨声。 “集合。” 江苓转过头去——他很确定,门口站着的alpha,扫过来的视线格外久地停留在他跟李元身上。 他忍不住地笑出来。 明明对方在吃醋,他却不合时宜地觉得可爱。 结束前的最后一次集合,周述哪怕想要简洁地结束,要说的话也不得不比以往多。他说得嗓子发干,最后把可以提前进帝国军队的新生名字报了一遍,才宣布解散。 离开训练营的时候,江苓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等没人了,才凑到周述身边,朝他笑起来,“我们走吧。” 他笑得太灿烂,本想翻旧醋的周述看到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不但忘却自己本来想说什么,直愣愣地被江苓拽着走出好一段路,才后知后觉地发疑,“走去哪里?” “去逛街。”说完话的江苓故意似的,像小女生一样地抱着他的手臂摇晃了几下,仰着下巴看他,“怎么?你不陪我去啊?” 被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的周述心跳都快了半拍,喉结滚动,眼神直勾勾地移不开,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去、去。” 他都没发觉自己这副痴态,好像看着江苓便走不动路似的,实在有违他身为少将的形象。 将这些看在眼底的江苓弯起嘴唇,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更愉悦了些。 周述被江苓拉进机甲店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江苓哪里是那些普通的omega,逛的街也和别人不一样,扒着橱窗,对里面的一架架机甲两眼发光。 一旁的店员为江苓介绍着里面的机甲,目光却时不时地向周述瞥来,迟疑半天,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声,“请问您是少将吗?” 江苓回头看了周述一眼,皱了皱眉。他都忘了,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给周述那张辨识度太高的俊脸做点伪装。 本完美的逛街计划,因为认出周述的人越来越多而泡了汤。机甲店里,无论是店员还是顾客都不住地凑过来,想要签名或是跟周述合照。江苓好不容易才拉着周述冲出人群重围,跑到一处无人的角落,面上依旧止不住地蕴怒。 周述哄他,“不要生气。下次再陪你好好逛街。” 江苓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下落的唇角终于不情不愿地拉平。 “想要什么机甲跟我说,我叫人给你定制,”迎上江苓投来的惊讶视线,周述的唇角忍不住带上笑意,“什么样的都行。” 现在江苓是真的不生气了。周述捋毛捋得正到他舒服的点,叫他有些愉悦地弯起眼睛,凑过去往周述的脸上亲了一口。 “谢谢老公。” 这次愣怔的人换成了周述。 亲了他一口的江苓看到周述脸上呆怔的表情,便弯唇笑起来,小步地往前面跑去了。反应过来的周述无奈地摇头,正打算跟上去,余光却忽然瞥到什么,顿住脚步。 他停在一家水果店前,定定地注视着橱窗里的橘子。 橘子。 周述想起他在走廊上吃的那个、被江苓剥了一半的橘子。 他走进水果店。 又提了一袋橘子出来。 往前面走去的同时,周述拿出一只橘子,边走边剥,剥到一半却停住了,看着街对面的江苓向他跑过来。 飞奔的身影撞入他视线,鲜艳而明亮,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对方一人。 “走啊。” 江苓跑到他身边,看到他手里的橘子,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只剥一半?” 说完,便随手拿过来,手指动了动,帮他剥完后,掰下一片橘瓣塞进周述嘴里。 ……橘子为什么只剥一半? 嘴里被塞进一瓣橘子的周述望着笑得眉眼弯弯的江苓,忍不住跟着勾起了唇角。 答案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本来只是想给微博发的一个小段子写点后续,一不小心就写这么长了…… 没啥想说的,欢迎大噶来微博@滋溜溜 找我玩!⸜(๑'ᵕ'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