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花雨漫天》作者:罗衫筠笠 文案: 虞应是的第一场暗恋盛大而无声,第二次转换策略变成轰轰烈烈的明恋,结果惨遭打击,尽管最后哪个都没得到,但她也并非两手空空,至少学渣变成学霸,拿到了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来她终于明白,那些喜欢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它们让她变成了更好了自己。 一个青春校园故事,源自生活,取材真实,没有DT桥段,没有狗血的撕x,那时的爱情是窗外的丁香开了,你恰巧坐在窗户边上的位置,我遥望着你和丁香,就很美好……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甜文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应是,许知初,文彬 ┃ 配角:那千风,于燕庆,花重隐,柳墨黎,陆秋以,王韬,童雪歌,刘英 ┃ 其它:青春,校园,暗恋,师生 一句话简介:那时的爱情是春天丁香花的香气 立意:真正的喜欢会让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溜号的课堂 多年以后,早已辞去教师职务做起婚庆的文老板收到一条短信消息:文老师,您好,还记得我吗? 文彬下海多年,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他想应该是旧人。于是回复:“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您的学生啊,就是那一年在十三中漫天丁香花雨中给你写情书,闹得满城风雨还被官方点名的虞应是。” 虽然时过多年,但这个人、这件事提起来还是让文彬心头一暖,怎么会忘,那样可爱的她,那样活力四射的年纪,那段为信仰而活的时光…… “记得,那时候的你可真调皮。你怎么找到我的?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您的儿子,在我班上,近期有严重的师生恋行为,屡教不改,我也是束手无策,昨天被校长知道了,您看抽空过来一下吧。” 文彬四十不惑,很少为什么事情上心,唯独对儿子殷殷关切。听到事情关于儿子,立即放下手里的事,驱车赶往学校。 文家少爷就读于市里顶级贵族小学,一砖一瓦都堂皇富丽,时值盛夏,草没马蹄,校园里大树成荫,绿坪遍地,遗憾的是缺少十三中的漫天花雨。文彬从一群学生间穿行而过,慨然忆起从前,又想到即将见到虞应是,心有期待,脚上加快了速度。站在语文组门口,他看到一位扎着丸子头穿纯白色连衣裙的女教师正在专心写字,凭他多年的经验判断,她正在写作文评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伸手敲了敲门。 她抬起头来,隔着经年的阳光从光阴深处向他微笑:“文老师,您来啦。” 再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比眼前的场景更令人怦然心动,她长大了,成为了当年的他,身上却依然残留旧时的影子,声音响亮,笑起来纯白无瑕。他想起了她送自己的千纸鹤和藏在鹤身简短的字,想起那盆叫情人泪的小花,想起她被通告批评时倔强的小脸…… 他站在门边,半步也挪不动,只能任由她看着当年自己崇敬的老师“殿前失仪”,挤出一个激动又压抑地笑来:“好久不见。” 虞应是起身唤他进来坐,用笑脸掩藏眼底的雾气,仿佛一切又回到高二那年,他们在山涧野餐为她庆生,那时候多好,爱的人都在身旁,他们睡在帐篷里看凌晨五点钟的太阳……而今那些陪她一起的人都各自天涯。只是文彬不会知道,现在的她已经是可以随随便便听内涵段子的那种老师,但想到要见他,她还是特地回到宿舍换上了白裙子和球鞋。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一年,虞应是十七岁,雨后初霁,窗外的人间四月天莺歌燕舞,鸟鸣清脆。 她一张脸素面朝天,扎一束乌黑马尾,露出光洁的前额,脸蛋上的痘痘还未消去印记,宽大的蓝白校服罩在她几乎瘦骨嶙峋的身上,有一丝空荡的性感,她趴在课桌上,单只手拄着下巴,一脸沉醉地望向窗外。那里是丁香花的花期,一片片小花朵吐蕊盛开挨挨挤挤的簇成一树紫色,老树不堪重负一般摇摇欲坠,那沉甸甸蓊蓊郁郁的花朵,仿佛是凝聚在窗前的粉色雾气,迷离梦幻,竟有一朵调皮地伸进窗来,正好停留在许知初的侧方,妖冶无双。 许知初在认真听课,偶尔低下头看看书,手中的钢笔娴熟地转动着。 虞应是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遥远又飘渺,继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忽然全班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来,包括许知初的。 她蓦然与他诧异又略带冷漠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尴尬地别过头去,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老师在提问她,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迎着语文老师柔和的视线脸烧的火红,羞愧地再也无法抬起头。 焦湄并没有责怪她溜号,本来她也不是个喜欢生事的老师,何况如今身怀六甲,更不怨与学生动怒。她笑若春风,露出好看的小虎牙,充满了母性的慈悲:“虞应是同学,试卷第五大题的最后一个填空,班上只有你答对了,就由你你来告诉大家吧。”同学们的眼光立即由嘲笑变成了刮目相看。虞应是迅速将试卷翻过来,原来是这首纳兰词,她定定神,朗声读道:“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焦湄满意点头,抬手示意她坐下:“这是纳兰性德的《虞美人》,可能对于纳兰这个人物,大家听到最多的应该就是‘人生……’什么呀,知道的同学大声说出来”。 “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台下的同学紧跟着焦湄的思路,端坐如钟,异口同声。 虞应是落座,惊魂甫定,做了疏通气息的动作,长长舒了口气,同桌柳墨黎赶紧凑了上来。自小家境殷实养尊处优形成了她眉目间飞扬跋扈的气质,加之窈窕的身姿足足高出虞应是半个脑袋,所以与她说话俨然是在俯视:“你看什么了那么入迷,我都拽了你多少下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用的却是一副‘你辜负了我的大恩大德’的表情。 “那你怎么不掐我呀?”虞应是并不领情的样子。 柳墨黎对这种知恩不报的行为出离愤怒了,她柳眉倒竖,一张瓜子脸气的铁青,感情她没能化解她的窘境还是大错特错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难道连句感谢的话都不会说吗?” 虞应是不置可否地将嘴一瘪,甩给她一个“关我屁事”的表情,转过脸去决定不要再同她说话。柳墨黎看着她一脸幸福甜蜜的样子考虑到上课时间不宜窃窃私语,便索性放她一马,等以后多积累她的恶行再秋后算总账也不迟。 虞应是无暇顾及旁边多管闲事的别人称之为校花她称之为八婆的女生,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差了,许知初不会因此而觉得自己很糟糕吧,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分是不是会大打折扣,他该不会因此对自己没有好感了吧?不行不行,以后一定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得要做好预习和复习,上课不能浮想联翩,做到每次老师提问的时候都能对打如流。 她在再度望向窗外的丁香花,这次扫过就走,没有贪恋。她想,刚刚自己一定是被丁香馥郁的香味贯穿、迷醉,才不小心丢失了魂魄。 但始终站在后门观望班级一切情况的班主任刘英可不这么想,她圆圆的黑框近视镜后面那双小而尖锐的眼睛似乎查看出某种异样的端倪,以她多年的教学经验,这样清凉的早上,这样花季的女生,这样的走神绝不可能只是对一片花贪看不已那么简单。她调转思维把自己假想到虞应是的位置,并且沿着她眼神的方向成功锁定了三个人…… 第2章 致命罚写 课间十分钟,虞应是去厕所,洗手的时候听到身边的两个女生在小声讨论校园八卦。班级讨论八卦、厕所讨论八卦、操场上也在讨论八卦,如果没有八卦,菁菁校园就只剩下枯燥的书本,青春便是不完整的,所以人人都爱八卦,虞应是也不例外,于是她一边洗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凝神静听。 “你们的班主任可真是帅,他上课我们都愿意听,要是所有老师都这样就好了。”说话的是一个短发女生,一脸青春美丽疙瘩痘,虞应是见过,是一班的学生,好像叫辛小薇。 “他岂止是颜值高啊,人简直不要太好,从来不舍得给我们施加压力,也从来不会呼天喝地骂我们,我们班有调皮捣蛋的同学,他都是言语感化,以理相劝,以情打动。”接话的这位女生是二班的,五短身材,虞应是也认得,叫冷珂珂,只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说到自己的班主任,她眉飞色舞,两眼放光,红桃心四处乱飞。 “真的假的?还有这样的老师?那能管得住学生吗?”辛小薇一脸怀疑。 “当然管不住了,总有一波学生是软硬不吃的,所以我们班也算比较乱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班那个花重隐,多混账啊,一天到晚不是逃课去网吧,就是打架谈恋爱,咱学校的男学生多少人吃过他的拳头,又有多少美女被他采了花,几乎每个星期都有家长来找,太作了,这也就是我们班主任吧,各种替他摆平问题,开学时候交不起学费,还是老师给他交的,换做别的老师比如三班那个刘英,早给他踢出班级了。”冷珂珂到有些无比幸运的自豪感。 听到有人黑刘英,身为三班一份子的虞应是深以为然,原来刘英臭名昭著已经人尽皆知,群众的眼睛雪亮亮,虞应是腹诽。她们的谈话内容更引起了她强烈的偷听欲望,一双手搓洗个没完。 她们二人在镜子前面不挺地摆弄头发,似乎怎么弄也不满意。辛小薇听到花重隐,眼前一亮,深度追问:“你们班的花重隐是我男神,他的栗色长发,铜色肌肤,结实肌肉,粗壮骨骼,高大身材,无一不令我心驰神往,尤其他打架时候,身手敏捷,霸气十足真叫人崇拜,以后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可一定及时向我汇报,方便我酌情送爱心送关怀,早日拿下男神。” 听到这话,虞应是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两下,她没见过花重隐,也不清楚花重隐都有什么奇闻轶事,但听她的表述,眼中就明明浮现出一个杀马特形象,这样的人也会引得女生趋之若鹜? “他身上确有一种迷人魅力,要不然能学姐学妹手到擒来吗?咱们这一届还真有几个惹人喜爱的男生,排名第一的当然是我们班的花重隐,第二就是你们班的于燕庆,第三名是三班的丁原,一个霸气少爷,一个活泼公子,还有一个是温情学霸。”冷珂珂如同百事通,滔滔不绝。 “于燕庆啊,你有没有觉得他跟韩国那个明星rain很像啊,都是那种不笑自弯的月牙眼。”聊到这么多俊美男生,辛小薇几乎雀跃了。 虞应是大跌眼镜,在十三中学混了两年,竟然不知道坊间还流传着这样的美男排序表,更让她喷饭的是于燕庆也名列其中还高居榜眼之位,那个跟她自小一起长大的男生,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不禁怀疑这榜是谁排的,竟毫无理智、以貌取人至此吗? “对呢,我们私下里也叫他rain呢。还有三班班长许知初也不错,虽然长相稍逊,但综合实力较高,他能排第四。”冷珂珂继续道。 学习之余同学们最喜欢八卦的除了明星,就是班上的某某和谁谁有暧昧,某某某长得帅,某某与谁发生了战争……而虞应是总是能够格外敏感地听到许知初的名字,并瞬间打起精神竖起耳朵,正如同她每次都能够在操场上,在万千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哪个是他的身影。 辛小薇和冷珂珂终于对自己的造型满意了,二人挽着手边走边说,虞应是紧随其后,保持着一个刚刚好能听到的距离,一步也不敢落后,当然也不敢太过靠前。 “许知初还跟你们班的陆秋以相好吗?”辛小薇问道。 “当然了在一起有两年多了,感情稳定的很,陆秋以那妩媚风sao的样子,算是把许知初给吃定了,你可没看到她在班上、在别的男生面前有多绿茶。” “要说起来,男生可是最吃绿茶婊那一套了……”辛小薇的口气里满满的嘲讽,似乎为自己不是此类“男生都喜爱的女生”而故作遗憾。 听到这里虞应是如同遭逢了晴天霹雳,那一声巨大的雷响就在她的脑袋上方炸开,然后她的世界里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许知初,陆秋以,许知初,陆秋以……原来许知初已经有了陆秋以,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虞应是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的失落,陆秋以是谁?是不是比自己漂亮?比自己学习好?人格是不是像她们说的那么糟?他们两年前就在一起了,这么说来他们相识比她认识许知初要早好多年,这样的话她若喜欢许知初就是厚颜无耻吧?满脑子里都是不着边际的问题弄的她心烦意乱。走到教室门口时候一不小心脑袋撞到了门上,“咚”一声,她捂着脑门后退几步,几乎与此同时,被她撞到的那扇反弹的门后也发出一声哀嚎,紧接着许知初整个人五官扭曲地从门后走出来,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撞飞的门板恰好砸中了从教室里往外走毫无防备的许知初,顾不得自己头疼连声跟他说对不起,许知初本来愠怒的情绪因她良好的道歉态度而无处发泄,甩给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扭头走了,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她这才敢抬头看他。他在二班的窗前停住,背对着她。不一会儿一位中等身材体型匀称的女生眉开眼笑地走出来,齐刘海,一双大眼睛微微凸出,还有一只大鼻头,颧骨处有淡淡的小雀斑,不算漂亮,甚至是很普通的女子,不及虞应是十中之一。她从许知初手里接过什么东西,然后开心地与他说话。许知初并未与她有过多亲昵的举止,只在分别时候摸摸她的头发,似是宠溺。 她就是陆秋以吧,许知初不是一个以染指女生人数多为荣的人。虞应是站在原地遐想,他们在说什么,道别会不会是明天见这样的情话,自己何时才能与他这样没有隔阂的交谈?又何时能得到他摸摸头发? 许知初不会知道,她刚刚拨浪鼓似得哈腰致歉,不是在深刻表达她的歉意,而是在掩盖她面对他时的紧张,她与他近距离接触时的手足无措和她不敢直视的他幽深不见底的眼睛。 数学课仍然是听不懂的,老师拿着三角尺在黑板上比比划划、声情并茂,虞应是如听天书般选择性屏蔽掉难懂的原理,视线里只看到他嘴唇上下翕动,迷迷糊糊中开始神游。窗外有上课时间借上厕所之名抽烟的同学,染着黄毛绿毛经过她的视线,眼观六路意气风发,贱笑着向他们班级里张望,然后响亮地吹个口哨,又风一般飘过。再看远一点还有不喜欢穿校服的情侣躲在角落你侬我侬,动情之处忘情接吻,他们都是叛逆而自我的人,她有些羡慕也有些鄙夷却终究看过就忘了。 她在远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什么都看想看,又好像什么都不爱看。时光就这样缓慢过着,一节课总是漫长难熬,虞应是几乎是看着秒针的走动来计算毕业的时间,好早早离开这枯燥的教室。她以为那压抑的气氛是她生命中最晦涩、最难咀嚼的苦难,如若可以逃离,她愿意用她最心爱的连衣裙和头上最漂亮的珠花做交换。 然而那个年纪的虞应是不会明白她所浪费的是生命中唯一一次可以凭实力与人争高低的机会,那些宁可学生对自己怨恨、谩骂也要将知识硬塞进他们衣兜里的人是一去不复返的良臣,而被她弃之如敝屣的知识,成了后来无边的惋惜和悔恨,成了多花十倍时间和精力去追赶也无法补全的一个缺口,那是她再也不能重回的如花流年。 突然,一个粉笔头砸中了虞应是的脑袋,她本能反应腾地站起来,看到数学老师咄咄逼视的目光:“虞应是,上黑板来解题!”栾同安是虞应是的远房姨夫,只这一丁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便让这位数学老师对她更加严厉了几分。 被关注是幸福的事,无论以何种方式,总好过被放弃。 “我……”她想说不会,又怕许知初看不起自己,索性站在那里,垂头丧气。 栾同安也懒得揭穿她叫她下不来台,干脆给她个自赎的机会,她答得上来他自然无话可说,若答不上来再做惩戒:“别磨蹭,不会就给我抄写一百遍明天早上交”。他命令道,毫无缓和的余地。 虞应是吐吐舌头,暗道“天亡我也”。她悻悻走上讲台,对着那满黑板的X、Y、Z,根号,幂,数列……头痛欲裂,只感觉那些工整的白色符号化作压顶的黑云重重向她脑袋压下来,已经压得她要站不稳了,提笔看了又看根本不知道此题应用的原理是什么,手指保持握着粉笔的僵硬姿势,尴尬地挂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听到台下讥讽的声音,似乎是坐在第一排的童雪歌:“这道题都不会,多简单啊”。 还有压低了嗓子提醒的声音,是童雪歌的同桌梁羽灵:“X=……”后面的就听不真切了。 “老师,我来帮她解吧,也让我来负责教会她这一题”。有人举手自告奋勇,虞应是一阵欢喜,心中将这位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好好感激了一番,又偷偷转过头看看是哪位要帮她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局面。 熊成志!这个答案让她非常不满,她宁可被栾同安骂的体无完肤也不愿意熊成志对她伸出援手。就在熊成志从后排走向黑板的这一路上,班级里的同学瞬间炸了锅,大声咳嗽的,打口哨的,无视栾同安威严鼓起掌来的,一时热闹的像菜市场…… 熊成志大概是快乐使他开心颜,这一路走的鸡飞狗跳,脚踢到桌腿,肚子撞飞了书本……总之所经之处“乒乒乓乓”,物品掉落,引得喧嚣声更大,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顾不得回头说抱歉,只是咧着嘴朝前走着,朝虞应是的方向疾步前行。 虞应是听着熊成志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黑板上自我了断。她转过头来对栾同安道:“老师,我拒绝帮助,我选择写一百遍。” 栾同安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看着后排经常扰乱课堂纪律的男生群魔乱舞,又看看熊成志和虞应是,将手中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摔:“这里是课堂!”话音一落,满堂寂静无声,再无人敢叫嚣。所谓气场当如是。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熊成志别激动,稳点。” 同学们闻言,笑得肆无忌惮。 他又对着虞应是说:“你写一百遍总得知道个正确答案吧?” 熊成志站如愿站到了虞应是的身旁,深情地看了她一眼,顿觉二人是天造地设配一脸。他本次上台是有备而来,在下面特地让许知初写出解题过程,然后背在脑子里的,定然不会出错。他给了她一个自信的眼神,然后流利地答题。虞应是最受不了就是他那副情圣的面孔和看她时候“全世界我最爱你”的表情,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哪一点吸引了他,惹的他一见钟情并从高一开始就穷追不舍到现在,如果知道了那一点到底是什么,她定不遗余力改正,殒身不恤。虞应是深深感受到耻辱,连熊成志这种学渣都会的题她居然毫无思路,自己向来自命清高对这位瘟神避之不及,没想到现在竟然沦落到被他捡了个狗熊救美女的机会,太不争气,前几天才刚下决心要奋发向上博得许知初好感,又搞砸了。 幻觉,幻觉,这一定是幻觉。虞应是闭上眼睛自欺欺人。 熊成志成功“救”回女神,心里如吃了蜜一样甜,别提有多得意。而虞应是却闷闷不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偷瞄一眼许知初,他在低头学习,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松了口气,却又感觉更加的心情沉重。 “看到了没有,上课不听讲的结果就是这样,多大的人了,不嫌丢人啊。大家要引以为戒,听到了没有?”栾同安对已经重伤的虞应是补刀。 “听到了!”同学们齐声回应。 惩罚是躲不掉的,一百遍说一不二,九九折都没有给她打,姨夫的确不是亲生的。 柳墨黎趁老师不注意,从座位下边掏出化妆包,然后她的化妆品就哗啦啦的从里边掉了出来。她躲在书立后面捡起镜子,先照照整体形象,然后开始娴熟的补妆:描眼线,涂眼影,擦唇彩,虽然都是很淡的颜色,却顷刻间让她精神了不少。她一边涂画着自己的脸,一边对虞应是深表同情,言明不能替她分担的立场,说什么比赛日期将近她得好好修炼舞蹈,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况且她此次被罚实属自作孽不可活,只能自求多福。 亲闺蜜也落井下石,虞应是人生都晦暗了,人心不古相濡以沫的感情在哪里?都怪自己不会翩翩起舞,飞不出这囚笼去外面广阔的世界翱翔,她长吁短叹几声,最终还是放弃抵抗,受困在这一堆难解的数学题里。 一百遍,一个写到吐血的数字,虞应是将书扣到脸上一头仰了下去。 第3章 替身女友 放学了,一阵稀里哗啦收拾书包的骚动,眨眼的功夫,一哄而散,教室里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虞应是的100遍却只写到了一半,心焦气燥,剑笔如飞。熊成志背着书包走到她的桌前,有些胆怯地问道:“要我帮你吗?” 看到他虞应是心中更加郁结难舒,她拼命控制自己才将意念里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滚”字换成了“不用”,这么久了面对他的锲而不舍,她从没展现过一个笑脸。若不是看在他好歹也是铁杆粉丝的份上,虞应是早就不留余地了。 熊成志踌躇半晌,最终识趣走开,行至门口还回望她单薄的身影,眼神里充满眷恋。而她充耳不闻,完全事不关己,依旧在写她的数学题。他摇了摇头,依依不舍离开。 虞应是机械式抄录,对解题原理仍然一知半解,而她似乎也并不想搞清楚,毕竟先哲也教导过:好读书,不求甚解。天迅速黑了下来,周遭一片寂静,能听见蛐蛐“吱吱”的鸣叫,鬼片里的场景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教室惊魂等画面都是最好的恐吓自己的素材,她的心里素质向来不高,尤为怕黑,直到走廊里最后一盏灯被值班老师熄灭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后背汗毛直竖,冷风阵阵。 “快点,快点,再快点,还……还有20遍;坚持,坚持,一定不能回寝室,看到床肯定就倒下起不来了;不怕,不怕,胜利就在眼前了……”她不停地给自己勇气,终于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数学题。 最后一笔写完,如释重负,扔了笔长长舒了口气,将紧张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突然“喵!”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划破黑夜的寂静,声振屋瓦,穿云裂石,在空荡的走廊里不停回响。虽然虞应是自小养猫,但这平地乍起的尖叫透着诡异阴森还有一点悲凉,直叫她毛骨悚然,百爪挠心。虞应是倒抽一口凉气,抱起书包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生怕惊扰了屋里的神明。一个不小心扑进了陌生的怀抱,结实温暖有力量,散发出好闻的肥皂香和男性汗水的味道,让人心神俱宁。 “额?怎么回事?难道是色~情类惊悚?那我运气也太好了吧?”虞应是暗自窃喜,一颗心因为情况不明而七上八下,“啊?不会是撞鬼了吧?”这么一想果断跳脚,闪身站到一边,定睛一看,矗立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许知初。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跌进她的视野。许知初啊!她刚刚贴着的是许知初的怀抱!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再多躺一会儿呀!到底是不是幻觉?再躺回去还来不来得及?虞应是使劲甩了甩头,确定自己不是被吓得精神错乱,眼前之人就是许知初无疑,而她躺回去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他穿着白T恤,几缕湿了的头发垂在额前,像是随时能滴下水来。她的心跳动得更无规律了,“呼嗵呼嗵”的不知道会不会被许知初听到。 “虞同学,即使逃命也得注意安全。”未等虞应是定神,许知初先开口。 “你,你怎么会在?”虞应是激动地几乎走音,发声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她非常担心如果自己张大嘴巴说话,心脏会跳出来。 许知初微微凝眉,不苟言笑:“我刚刚打完球,看到班级的灯亮着,以为是谁最后一个走忘记关灯,一进教室就看到了你,在关灯,我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你就撞上来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用脑袋撞东西。” 听到他的回答,虞应是贴近他的喜悦感一扫而空,脸比吃了烂柿子还要难看。做为一班之长,他可真是尽职尽责。然而她的失态被心仪对象尽收眼底这件事到底由谁来负责?为什么在喜欢的人面前越想做好就越状况百出,他冒出来的时候为什么半点声音都没有,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出鬼没吗? 她此刻想要骂娘的心情天地可鉴,而眼睛却只能惶恐地看向他,腼腆的对他笑着,含糊地同他讲对不起,因惊吓而撒白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不要紧,你怎么这么晚还在教室,是在写今天的一百遍吗?” “是啊。”虞应是神情无比沮丧,他到底还是知道的。 “虽然这是学校但女孩子独自走夜路也很危险,为什么不回寝室写?” “我粘了床就要睡觉,明天早上又起不来。” “原来是把学数学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虞应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素无交集的班长许知初要与她结伴同行回寝室,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有木有?幸福来的太突然,她愣在原地,不知该拒绝还是答应。 许知初已转身走了,看她还杵着不动,回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虞应是这才如梦初醒,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夜色四伏,广袤的天际疏朗地点缀着几颗星子,一弯新月悬于上空,如同巨大黑幕上的眼睛,一切喧嚣在它的注视下沉寂下来。虞应是得许知初护送,与他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走在发出昏黄光亮的路灯下,凉风吹过,身心惬意。虞应是只到许知初下巴那么高,投在地上的两只影子被拉的老长,却是最好看的身高差。他们谁也不多话,虞应是脑子里在回响刚刚一起穿过的黑暗走廊,他不逾越又不离弃地将她护在身旁,绅士极了。 “你的数学题完全理解了吗?”许知初忽然开口,吓了虞应是一激灵,抬头时候正好撞见许知初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脚上,转瞬便望向远处,无懈可击的自然。 “没,没咋理解。”听到他天籁般的磁音,虞应是言语结巴。 “那你还能记住解题的过程吗?”许知初的言语透着认真,让虞应是不敢与他玩笑。 写了一百遍还没有记住自己在写什么的,智商得低到泥土里了吧?我有那么笨吗?虞应是无语望天,她在他的心中原来是这样形象,真够令人垂泪到天明的。 “记……得。” “好,那我现在给你讲,你仔细听……” 他讲得很耐心很仔细,讲到一个知识点就问问她是否明白,她摇头他就不厌弃烦地再讲,直到她点头才肯继续。虞应是专注地听着,竟意外听懂了数学题,并空前绝后地认为数学一环扣一环原来也挺有意思。 那夜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思维再度天马行空,她甚至想到如果许知初帮她补习数学,那么这一科她肯定不会瘸腿了。人就是这样,给点阳光就禁不住内心多了想象。 * 翌日清晨虞应是破天荒早起,由于心情较好,又去食堂买豆腐脑做早餐。她抱着书一边慢悠悠地去上早自习,一边沿途观赏校园春色。偌大的操场四周,繁花似锦,绿柳阴翳,数长在寝室通往教学楼的这条红砖路旁的最为婀娜。春末夏初的太阳暖意浓浓,透过绿柳的枝条化作千丝万缕透了下来,将小路笼罩在一片柔和静美之中。以前总是赖到最后一刻,然后火急火燎地起床,踩着铃声冲进教室,都来不及看一眼这些生生不息的植物,它们四季变化各有风韵,空负了大好春光,现在看来三点一线的生活如果每天都以享受的心情来过,也是别有情致的。 她行走在树下,校服的裙摆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柳枝不时扫过她的马尾,诗意盎然。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于燕庆远远走来,形色匆匆,不时瞻前顾后,像是躲避什么,看到虞应是登时喜笑颜开。虞应是正要打招呼,嘴还未张开胳膊就被于燕庆紧紧挽住了,她一时不解其意,疑惑地瞪着他。这时,一群美女也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放慢脚步,如同那日虞应是对辛小薇和冷珂珂的跟踪。 虞应是仔细观察,来者各个高挑出众粉面桃花,却不晓得为何冲着她横眉冷对。 “这……”她恍然明白过来,于燕庆又被“围观”了,这并不是第一次。作为一位仪表不凡的校园男神,他具备了奶油小生所有的必备条件,面如冠玉,眼含风情,耳着珠翠,身材苗条,校服都能穿出花样美男的味道。他的“美而妖”吸引了诸多太妹的目光,但凡碰到一定要紧追不舍欣赏一番。 虞应是向来不能苟同那些女生的观点,于燕庆完全可以用“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来形容。她该如何说教才能令那些无知少女不被男人的好皮囊骗了呢? 于燕庆刻意抬高了嗓门:“应是你可真不乖,告诉你了不要自己乱走等等我,偏不听话”。然后不由分说将应是手里的豆腐脑据为己有,“真是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知道我最喜欢喝豆腐脑,但是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些,让我好好爱你就够了。”于燕庆笑意春深,将吸管插入装豆腐脑的口杯中,大口吸了起来,然后一把将虞应是拥入怀里。 虞应是还口的机会都没有,眼看自己的豆腐脑见底,早餐泡汤,只能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内心极度挣扎“这是什么鬼?”眼角余光蓦然扫视到那群美女,她们眼中正燃烧着熊熊怒火,看架势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噬。虞应是顿觉凉意森森,不敢多言,赶紧别过头不去看她们。 美女团从容地自他们身旁经过,不忘频频向虞应是发射毒光,她犹如锋芒在背,十分不安。若是眼神能杀人,此刻她早被千刀万剐。 于燕庆一直拥着她小步缓行,见美女团远去,才放开虞应是,将口杯扔进垃圾桶,双手合十拜起来:“谢谢虞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我说西门庆,你总是这般招蜂引蝶,被女人追着跑还每次都拿我做挡箭牌,非常、很、特别影响我的人生。”虞应是无奈地摊开手,想到豆腐脑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下不为例”。于燕庆嬉皮笑脸,“豆腐脑挺好喝的。” “呸!”虞应是狠狠啐他一口。 “哎?你这个小妞……“于燕庆指着她,见她无惧自己,遂又放低了语气,”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公开场合叫我西门庆,这个名字有损我的正面形象”。于燕庆将‘正面’二字加重读音,以示强调。 “有损形象?西门庆你真是卑鄙又丑陋,恶人先告状,我是女生好不好,我的名节比你重要的多了,我都没有跟你计较,你倒先说我坏了你形象。你知不知道当人家的替身女友很冤啊,就刚刚那些走掉的女生你知道她们心里要多讨厌我吗,这多有损我人缘的建立呀,万一哪天再报复我怎么办?” “你青春年华,貌美如花,为我挨一两顿打就当是你我情比金坚,你为兄弟两肋插刀不应该吗?”由于事不关己,于燕庆说的分外轻松。 虞应是想一鞋底拍他脸上:“谁要为你两肋插刀?我现在恨不能□□两刀。现在那群女生拿一包辣条来让我离开你,我都立即应允。告诉你以后这样的好事千万不要想到我,行不?就当为了咱俩的和谐相处积点阴德吧。” 于燕庆嘴一瘪,眉头一蹙:“这怎么行,我用你用惯了。而且,你千万不要反抗,你应该知道的,我在十三中,人脉甚广,在你们班级,就有我的卧底,你昨天是不是被你姨夫罚了一百遍。” 虞应是花容失色:“你怎么知道?” 于燕庆下巴一扬,趾高气昂:“所以你还应本分做人,对我有求必应,否则我的“卧底”会随时向我透漏消息,我定当纤悉无遗禀报于你爸妈,坐看他们对你“大刑伺候”。于燕庆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以示对虞应是父母的尊敬。 虞应是心理不断权衡,是姑息养奸呢还是委屈求全呢?想想人在班级免不了闹出点是是非非,何况如今她又心系许知初,说不定哪天被人家捅破了窗户纸,一旦被于燕庆知道,他充分发挥“大嘴怪”才能,回家在她父母耳边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真是防火防盗防发小。算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时屈尊换来高中最后一年的安稳也算不赔本,等毕业了不怕找不到机会咸鱼翻身。 “于大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了。”虞应是一脸谄笑,连她自己都厌恶至极。 于燕庆非常满意,心中暗自感慨:“说出利害攸关,瞬间西门庆变于大哥,势利小人横行的年代多多掌握把柄才是王道啊。” 虞应是抽了抽嘴角。 第4章 灰烬 虞应是去数学组去上交罚写的一百遍,发现除了栾同安其他老师还没来上班。他只点了自己头上那一盏灯,正带着旧式老花镜在批阅作业,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这样的场景看他,虞应是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尊敬之情。细细观察,他的头发已经斑白,是半世纪霜雪降落留下的痕迹,皮肤被岁月烙印了深深的褶皱,那是风雨扫过的见证。洗的发白的蓝卡其布长衫整洁干净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熨帖地裹在他身上。他与这个办公室里那些身着花花绿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老师们比起来格格不入,甚至连他的行为方式都保留着与时代不相称的老旧,然而他的崇高令人顶礼膜拜。他把他的全部身心奉献给他的职业,从青春到衰老,从容光焕发到身材佝偻,燃烧了所有的热量为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铺就锦绣之路。 虞应是还记得母亲说过,他也曾经是她的老师,那时他尚年轻,脾气暴躁,班上调皮不学习的男生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后来很多同学出人头地,归来报答恩师,给他提供更优渥的条件去更广阔的平台发展,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三尺讲台是他一生的坚持和荣耀,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这样执拗而有信仰的一个人,固守着逐渐被看淡的师德。虞应是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古板,她喜欢与时俱进。 他觉察到有人走来,抬起头发现是虞应是,便放下笔,摘掉花镜,没有半句繁琐的询问,也没有沾亲带故的热情笼络,直接切入主题:“一百遍完成了,倒是很自觉。”说着伸出手来接她手中拿着的本子,她赶忙递过去。 “一遍也不少”。虞应是回答。 他一张一张仔细翻阅,不住点头,但仍未见任何表情。 “你去把前面那个不锈钢的洗手盆拿过来”。 虞应是脑子里一个疑问闪过:“拿洗手盆干嘛”?想到问太多为什么会很啰嗦,也很有可能触怒这位“无常大师”,于是乖乖执行命令,去将洗手盆端过来。 他旋即合上本子:“很好,全是自己写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你很诚实,也肯为自己的错误甘愿受罚,值得表扬。” 虞应是听到他的肯定,心里喜滋滋,昨日写到手抽筋的辛苦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说完便从抽屉里翻出来打火机,一只手扯着本子的一角,另一只手轻轻一按,“啪”的一声,微蓝色的火苗跳跃着闪现,遇到本子刹那间变成耀眼的黄,继而是刺眼的红,火舌窜动吞噬着干燥的纸张,贪婪而又势不可挡。虞应是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透过那片烧得正旺的红色火焰看到姨夫波澜不惊的脸如同铁面般无情,他顺势将手指一松,燃了大半的本子应声掉进盆里,哔哔啵啵烧了一会儿,火光逐渐微弱,前一秒还好好的本子,此刻已成了一片死灰。 虞应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两节自习课加一个晚上的心血顷刻间付之东流,只剩一片灰烬残余在洗手盆里,心痛难忍。就如同她一砖一瓦一刻不敢停歇好不容易才筑起的大厦,别人只是弹了弹指,就让它轰然倒塌,如此轻而易举地摧毁她的付出,而她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眼前场景发生,哪怕问一句为什么也不可以。 “好了,把这道题背一遍”。 虞应是一愣,虽然满心不乐意也还是强忍住情绪,将题目及其解答倒背如流,他抓起桌子上的手绢擦擦手,看似不经意却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朵里。待她背完,他继而又道:“说一下这道题运用了哪些知识点。” 虞应是捏了把汗,幸亏许知初,要不然又得写二百遍。她流利对答:“韦达定理,方程有共轭复数根。” 他露出浅浅笑靥,她的心里则对许知初又多了些许感念。 “虞应是,老师要告诉你,罚写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我要通过这种手段让你彻底掌握住这个知识,并牢记于心,你明白吗?其实做事也是如此,有时候手段会不容易被接受,但只要目的正确,过程如何不必介怀。” 虞应是心底暗暗佩服老师们的口才,连数学老师都这般能言善辩,可想而知语文老师会是怎样的高谈阔论 她很想说她不明白,可是写也写了,烧也烧了,不明白她还能跳进火盆自焚吗?她本来是想给老师看过之后自己珍藏起来留作纪念的——她第一次的罚写,也因为这个罚写让她得到了与许知初亲密接触的机会,它是那么坏又那么好,无论如何都值得好好对待,但现在……她望了一眼盆子里泛白的灰烬,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深谙老师良苦用心的样子,声音低沉道:“尊师教诲,铭记在心”。 他点点头:“回去吧”。 胖子王韬见虞应是一上午都心情低落,一脸贱笑凑了过来:“虞应是,一百遍挺爽啊?下次老师要是再罚我,你来帮我写哈。” 虞应是狠狠剜了他一眼:“马不停蹄地滚。” “哎呀?你个臭丫头不服你韬哥是不是?”王韬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虞应是的前方,对着她的脑袋就飞过一掌,直接将她整齐的马尾打成了一堆的稻草,扭头就跑。 虞应是正欲发作,赫然看到值周老师姜辉茂油光锃亮的三七分头出现在班级门口,本来嘈杂的班级瞬间就静了下来,虞应是想提醒王韬已经来不及,只见王韬呲牙咧嘴地自投罗网,被姜辉茂“人赃俱获”抓了现行。记名本和笔递过来,王韬登时傻眼了,迟迟不肯动笔。被记分可是大事,不但要在楼下告示板上被通告,还要面对班主任的折磨。记分采取月统计的形式,每月减分最少的前三名班级颁发“文明集体”小红旗,插在教室的门牌上,象征着是一个学生品学兼优的班级。最主要的是小红旗的多少与老师的绩效考核直接挂钩,因此各班主任都很看重这面小红旗,想尽各种方法督促同学不要犯规,于是便有了午休时间减分的同学去擦教学楼大厅、到花坛里拔草、一天八节课全部站着听讲等等五花八门的处罚手段,不停挑战同学的极限。 王韬知道此次是在劫难逃,但扔免不了一番“垂死挣扎”,示好哀求,说尽好话,试图撼动姜辉茂岿然不动的值周教师道德红线,奈何磨叽半天,姜辉茂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不停地告诉他:“课间教室疯闹,你这一分是减定了,不必做口舌之争,快把名字写上,然后你忙你的我也好忙我的。” 王韬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辉茂拿着本子露出轻蔑的一笑转身走出教室。走廊里同学见到他,各个慌不择路,本来开心的玩耍变成了争先恐后的逃窜,然后是压低嗓门地向班里同学示警“老师来了”,几乎就在几秒钟之内所有班级的人噤若寒蝉,个个都在埋头苦学。姜辉茂还在走走停停地视察着,一路走过去,沿途半个调皮捣蛋的人也无,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深深排斥的孤独。 王韬哭丧着脸,蔫头耷脑地趴在座位上,等待母老虎刘妈的裁决。虞应是也为他闭目祈祷,毕竟这件事于自己也有份,虽然责任不在她,但难免有点过意不去。人人都知道减了一分这件事在刘英看来有多严重,从好学生到坏学生,逢减分必体罚,体罚手段不重样儿,也不知道等待着王韬的将是什么样的厄运。 午休,同学们去食堂吃过饭,都在操场上玩游戏,男的打球,女的踢毽子,大家利用这一个半小时的空当与其他班级同学联络感情,增进友谊,所以这个时间整个校园被一片团结友爱,和谐共处的祥瑞气氛紧紧笼罩着。 虞应是为了追补落下的数学,忍住躁动不安的心,静坐在只有零星几个人的教室苦心钻研,经过大半个小时的鏖战,她终于做完了今天的数学习题册,不会的那道大题已经圈好,准备等数学老师自习课过来答疑的时候再做询问。自从上次数学课出糗以后,虞应是每天课后都做充分的复习和预习,为第二天课堂上随时可能降临的提问做准备,她不希望再现回答不出来或者回答不流畅的情景。她要上进,要在考试的时候拉近与许知初的名次,她要与他般配,以树的形象同他站在一起。 由于每天都要学到很晚,上课时候她时常会走神或者打盹,猛然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便会吓一跳,迷糊中站起来的时候却对答如流,很多同学都暗暗称她是学霸,连老师们也夸赞虞应是突然开了窍,进步如此之快,他们没有看到她毫不费力的表面背后藏了多少努力。而这一切的原动力,是她萌动的爱情的初心,她希望把握住每次引起许知初注意的机会,呈现出完美的自己,这大抵便是爱情最好的样子,不堕落,不心猿意马,而是与灵魂深处那个优秀的自己相遇。 第5章 他来做媒 长期用脑过度,虞应是时常头如灌铅,每每及此她便艰难地从书本中抬起眼,望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如火如荼盛开的丁香花,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暗香盈袖,引得蜂围蝶舞,似一个熙熙攘攘的小世界,总能驱散了虞应是头颅的混沌。而同样在窗边思考的许知初衬在这一片唯美的背景上,越发可望而不可即。虞应是注视着,飘飘然又出了神。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一处不可触及的景物,慢慢向她靠近,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清晰,直到她又闻到了那天晚上在他怀中闻到的味道,这才将趴在桌子上的身体坐直,惶惑地目视这几乎从天而降的惊喜,心突突地跳起来,连脉搏都加快了律动。 许知初在她对面坐下,面露窘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碍于某些原因,迟迟不好开口。虞应是看着他奇怪的举止,也不敢发问,一旦他要找的不是自己,贸然说话,等同于自取其辱。 终于他咽了咽嗓子:“虞应是,我想跟你说点事。” 应是喜出望外,能跟他说话,说什么都好:“但说无妨。” 虞应是笑吟吟地,面对许知初,她粗犷的女汉子本性总是能够收到最矜持姿态。 “你觉得熊成志怎么样?” “熊成志?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样?”虞应是想象了无数次的,他们之间的交流应该是相知相惜,脉脉含情的,至少也像那夜的并肩而行,她始终抱定幻想,她对他缱绻的情愫,他一定能感受到,并且也会另眼待她。 “他,他……”许知初吞吞吐吐,眼睛不断向旁边斜视。 虞应是感觉到异常,向着他斜视的方向,正好看到与他唇语交流的熊成志,见虞应是发现,立即别过脸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做。虞应是平静地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许知初身上。 “他其实挺好的一个男生,我们两个初中时候就是同学了。”许知初继续说着。 到此虞应是已经明白了许知初的来意,说来也该感谢熊成志,若没有他恐怕也没有这次单独聊天的机会:“我知道,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说到此,虞应是故意抬高了音调,“他学习一般,上进心不够,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自己喜欢的女孩不敢表白,却让别人从旁撮合,这样算什么男生啊,可惜生不逢时,如果在古代,倒还可以挥剑混个公差……”虞应是越来越起劲儿,、时不时斜扫一眼熊成志,直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知初已经没有任何辩解的力量,他被虞应是过激的言论惊吓到不敢说话,虽然那情绪的宣泄似乎并不是冲着他。只好再度斜寻求熊成志的下一步指示,虞应是保持头不动,面不改色地也跟着他斜过去,发现熊成志正手脚并用地向他传达着什么,苦于许知初始终没听懂,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虞应是莞尔一笑,作奸都不知道提前串好词吗?临时抱佛脚终究是难逃失败的命运的。 “其实就是熊成志他挺喜欢你的,希望你可以考虑考虑他。”许知初终于鼓起了勇气,他的心里特别没底,不知道虞应是会做出什么反应,虽然平时跟她接触不多,不甚了了,但毕竟同班快两年了,也知道她的个性没那么温柔,曾经他还以这个为理由劝阻过熊成志,让他换个好驾驭的女生追,可是熊成志一根筋非要跟她死磕到底,如今更是不惜牺牲他,实在用情至深,若不是被他的一片赤诚打动,他才懒得理这些儿女情长。班长不好当,既要维持班级纪律,还要操心班上男生情感,想他堂堂男子汉,曾为追求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大胆示爱没有半分退缩,但是这种代替他人表白的事情还着实没做过,人生真是充满了冒险和奇葩经历。他此刻只祈求虞应是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否则自己一顿皮肉之苦在所难免。 虞应是怎么会对他动手?虞应是怎么舍得对他动手?许知初小觑了自己的魅力,从这一点上看,熊成志算是找对了人,这个班上唯有许知初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盛怒。 “班长你这是在做媒吗?这样不好吧,如果被班主任知道班长带头牵动班上男女生谈恋爱,是不是后果挺严重的?”虞应是跟他打着哈哈。 许知初没料到她会这样接话,赶紧打圆场:“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替熊儿探探你的口风。” “我的口风……”虞应是实在气恼,她的口风还用探吗,难道她平时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许知初还在斜视,那架势根本就是个受气包,好像在问熊成志,他坚持不住了,要怎么办?撤回去行吗? 虞应是见他一脸难过的样子,完全没有见到陆秋以时的眉飞色舞,好像他面对的自己是洪水猛兽,遂无心跟他虚与委蛇,拍案而起,直奔熊成志而去。熊成志被她雄赳赳气昂昂的神采吓到,双眼瞪地溜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虞应是提着校服后衣领从座位上拎了起来,推出教室。 许知初同样被她霸气的做事方式震撼,自言自语地惊叹:“真是炫酷。” 梧桐树阴下,斑驳的树影,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响动。虞应是独臂撑在树干上,将熊成志堵在自己的臂弯内,一脸坦荡倒让熊成志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你不是要向我表白吗?这种事最不能够假手于人了,你以后不用为难许知初,也不用为难你的任何一个朋友,我给你机会,想说什么大胆说吧。” 熊成志在气势上被压倒半截,虽然身高处于优势,但也自然而然地靠着树滑到了矮她一寸的位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从入学第一天看到你在大厅的走廊看板报那一刻开始就喜欢你了。” “恩这个我知道,挑点重点的说。”虞应是点点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隐晦曲折地表达了“老子时间紧,没工夫听你的恋爱经过”。 “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闹腾,喜欢看你上课走神,感觉你从来不拘泥于任何形式,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哼,哪有那么潇洒,我也很在乎成绩,考试名落孙山的时候也失落,我也想上大学,总之你们喜欢的我都喜欢,你们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我俗不可耐,我不求上进。”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有你喜欢的人,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 虞应是如同挨了当头棒喝,心头猛的一个激灵,目露警惕地审问:“我喜欢谁?” “我刚刚不是把他送到你面前了吗?” 赤日炎炎,空气闷热,虞应是却觉得后背的冷汗都沁出来了,她伪装的这么好,除了天地无人知晓,熊成志是怎么知道的? “何以见得?”虞应是佯装镇定,但目光已经明显有些虚浮。 “如果你每天都在观察一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你一定会知道他的所有心事。” 虞应是仿佛从熊成志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然而知道太多的人总是令人讨厌,熊成志对她的关心由此看来更像是一种监视,让她所有的秘密无处遁形。她放开了熊成志,背对着他:“你让他知道了这件事?” “并没有,那是你的事情,而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熊成志的话,诚恳中透着淡淡的悲凉。 “谢谢,你的告白结束了吗?”虞应是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姿态,尽管心底早已波涛汹涌。 “还没有,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虞应是冷若冰霜,硬如铜铁。 “我先说着,搞不好哪天你心情好了就能答应我了。我希望你以后见到我的时候不要再视若无睹了,哪怕跟我笑笑也行。好了我说完了,很高兴你愿意听我说。” “恩,很遗憾这仍然不能让我对你的态度改变,哪怕一丝一毫。” 虞应是将熊成志款款深情的目光远远甩在身后,烈日当空,万丈光芒炙烤着她的头皮,她感觉到阵阵晕眩,脚步几近虚晃。熊成志知道了,事已败露,果然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许有一天许知初也会知道,难道说许知初也已经洞若观火,今天的做媒不过是他跟熊成志各取所需的试探? 这样想着虞应是的心底燃烧出一朵小火苗,只是眼下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许知初察觉,还是希望他恒久被蒙在鼓里。也可能就像熊成志说的,她喜欢他是她的事情,她所拥有的只是这一种感觉,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回音,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就好。 第6章 有难同当 王韬果然未能幸免于难,自习课的时候,刘英便来宣告对他的处罚方式——绕操场跑10圈,那个尘土飞扬的操场,一圈下来是500米,10圈!的确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决定。 王韬一声不吭出门就开跑。三班同学的心得:与刘英对峙,绝对服从是让事情尽快平息的不二法门,只要她肯指明解决之法,哪怕赴汤蹈火,也彻底执行,否则就等着做长期挂在嘴边的反面教材吧。 刘英颇有杀鸡儆猴之意,一边望着窗外转圈跑的王韬,一边对一众同学敲山震虎:“王韬这十圈跑下来,估计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谁也不准去帮助他。自己做错了事情自然要承担起后果,所以在做事之前一定要思虑周全,谨言慎行。” 见同学们个个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刘英扬了扬眉,一副皇太后睥睨朝臣的端庄姿态,退出了班级。 天际浓云密布,白昼暗沉地像是提前进入黑夜,平地刮起狂风,窗外的丁香树在风中不安地摆动,雷声轰隆隆滚过大地,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王韬还在跑,空荡的操场上,他如同一只蝼蚁,艰难地抬着步子,感受着体力慢慢流失所带来的手脚乏力。大雨倾盆而下,铺天盖地,很快便在地上汇成道道溪流,丁香花被打得蔫头耷脑无力垂在枝头。虞应是坐在教室里,无法沉下心来学习,透过茫茫雨幕寻找到已经模糊了的王韬的身影,他胖胖的像一个球在雨里滚,可是眼下这个肉球好像要滚不动了。这时王韬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草坪里,摔了个狗吃屎,半晌躺在那一动不动。虞应是心悬到了喉咙,王韬是不是撑不住了?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的。 王韬只是借机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他又缓缓地爬了起来,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继续沿着操场一圈又一圈。虞应是心中不忍,想想平日里他时常与自己疯闹,还会从家里带这样那样奇奇怪怪的食物偷偷塞到她的座位下面,给她打打牙祭;她住校无法外出,就托他帮自己带学习用品,他每次跑腿不厌其烦……说来他们也算是私交甚笃的好朋友,现在他一个飘零在雨中,自己竟然为了老师的一席恫吓就袖手旁观,实在不够仗义。她眺望王韬,眼中渐渐聚满了勇气和决心…… 终于,虞应是决定不顾一切,先去救了王韬再做打算,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同样关注着王韬的许知初敏锐察觉。 “你站起来干嘛?要去哪里?“他的声音透着严厉。 “去厕所。“ “坐下。“ “就算你是班长也不能限制人家拉屎尿尿吧?“虞应是顾不得是谁的命令,今天她要出去,天王老子来了,也阻拦不了。 “那我陪你去。“ 班上同学哄堂大笑,班长要陪女生去上厕所,这是平时不近女色的许知初的所作所为吗?虞应是听到这话简直不敢想象,许知初也会开玩笑:“好啊,那你陪我去吧。“ “我让你坐下你就坐下。“许知初疾言厉色,试图以声势压住她,他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让虞应是再挑起事端。王韬再不济一个大男人,五千米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她若一时冲动,事态的发展就不可预估了。 “要你管。“虞应是要出去的决定,即使对垒的是许知初,她也拂逆定了。 她大步踏离壮志凌云,走到门口,坐在门边的童雪歌悄悄递给她一把伞,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向她竖起大拇指。 许知初注意到了这一细枝末节,虽然表面看上去只是一次好心的援手,但他心下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应是撑着伞冲进雨幕快速来到王韬的身边,他浑身已经湿透,像只落汤鸡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她将伞全部遮到王韬的头顶,自己则暴漏在瓢泼雨中,很快也是衣衫尽湿。王韬看到了虞应是,恍然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去抓她,整个人就倒在了她的手臂上:“老铁,是个义薄云天的女子呢。” 虞应是的细胳膊细腿完全撑不住王韬这个庞然大物,她将全身的力量倾注在手臂上,还是被他压弯了身躯,她一手擎着伞一边努力撑起王韬:“来,我扶着你,还差几圈?“ 王韬虚弱地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虞应是一咬牙,将王韬的胳膊扛在了自己肩上,伞晃荡了几下,最后倒在了水泊中。 “我搀着你,我们两个就算是爬,我也陪你给剩下的两圈爬完。“虞应是声音铿锵。 王韬感激地点点头,露出苍白的一笑。他们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承接风雨的洗礼,却是半点逃避和想要求情的想法也没有。 虞应是出去后,许知初便无法集中精力做题,转笔的频率加快,签字笔在他的指尖飞速旋转,每次心神不宁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这样。脑海里再次回荡起刘英说过的话“谁也不准帮助王韬,否则就要自食其果”。刘英从来都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明白刘英是何用意,老师的心学生无法揣测,他只知道这就像是一场没有血腥的厮杀,棋盘上没有正面的交锋,却处处暗藏玄机,刘英的刻意强调,童雪歌的推波助澜,其目的都不过是为了引虞应是进入某个局,那么虞应是如此不管不顾以身犯险,等待她的后果注定是不堪设想的。 不管怎样他决计不能让虞应是一个人承担,既然老师有意针对,那么破解之法就是拉众人下水。一不做二不休,许知初站起来,以班长的身份,以整个班级领导者的口吻,走上讲台发起号召:“我们三班向来以团结被其他班级的同学歆羡,现在老师体罚王韬,又赶上了这样的恶劣天气,想想如果现在冒雨在操场上跑圈的是你自己的兄弟姐妹,你们会不会坐视不理?换而言之,如果明天跑在风雨里的是你,你又希望你的同学怎么做?我非常遗憾给我们起到表率作用的竟然是一位女同学,话不多说,我现在也要出去同王韬风雨并肩,要不要跟我一起,你们自己决定。“ 班级后排的男同学平日里都跟王韬称兄道弟,本来见他受难的情景个个都跃跃欲试,现在班长煽动,立即一呼百应,跟着许知初一蹦三尺高地跑出去了,接着班上那些一直在观望摆不定的同学见大势所趋,自己也不好搞独立,纷纷追着许知初的脚步鱼贯而出,于是大家就看到整个三班同学在班长许知初的带领下冒着大雨一窝蜂似得冲向了操场,包括学霸丁原和教导主任的女儿梁羽陵。大家将王韬围成一圈,然后众志成城合力将他举过头顶,保持着这个姿势气势磅礴地跑完了剩下两圈。 一直四平八稳坐在英语组“看戏“的刘英见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禁愕然失色,握着白色瓷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连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也没能察觉,她心中勃然大怒:“这帮兔崽子,还翻了天了。” 医务室里被整个三班同学挤满了,大家拧衣服、擦头发、模仿甩干机甩袖子……到处都是潮乎乎。刘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除了王韬、虞应是、许知初,其他人都给我回去。” 大家本来也想留下助阵,迫于刘英的淫威只得七嘴八舌地散了,校医跟刘英交代说王韬没什么大事,就是平时运动太少,突然运动较多就会虚脱,不用担心,说完便把屋子让给了刘英。刘英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扫视一眼嘴唇发白躺在病床上呻吟的王韬和靠在墙边无言垂首的许知初、虞应是。 “你俩谁先说?“刘英心平气和道。 许知初抢先一步开口:“老师,我觉得这样的体罚太重了,处罚只是惩戒,没有必要弄的犯错者身心俱损,旁观者人心惶惶。” “我不这样做能以儆效尤吗,咱们班的门上能挂那么多面小红旗?“刘英对许知初的建议不以为然。 “可是我仍然觉得,能够遵守纪律的不管是否体罚都会遵守,不守纪律的将他置之绝地他也还是会不断减分。” “所以,虞应是也认为我做得不对,公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是我让她去的。”许知初将所有责任一肩独揽,正准备”认罪伏法“的虞应是不可置信扭头看他,惊心骇神,而他目不斜视,泰然自若。 “你让她过去的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我喜欢你你就恃宠而骄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刘英不留余地地训斥。 “没有。“许知初不卑不亢地回答。 刘英有她自己的考量,跟许知初对视片刻,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面带微微笑意,阴阳怪气地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咱们班级同学之间有这么强的凝聚力,班长功不可没。” 二人不明其意,具不敢多言。刘英继续道:“虞应是,我知道你对王韬的心思。” 虞应是被点名,心里一哆嗦,脱口反问:“心思?什么心思?” “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上次语文课,我看到你跑神,目光在王韬的位置盘桓,所以我怀疑他是你心仪的对象。” 此语一出,本来已是瑟瑟发抖的虞应是感觉周遭的空气都降到了冰点。旁边的许知初掩面笑了起来,他心中的疑问总算得到解答,原来刘英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在引蛇出洞。而她对早恋的态度,正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漏网一人。想到此,许知初有一丝胆寒。 虞应是蒙受了巨大打击恨不能吞粪自尽,除了讶异更多的是哭笑不得,脸上挂着的表情分明就是一个大写的生无可恋:我滴个天啊,没想到刘英如此明察秋毫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她眼光竟然差到会看上王韬? “老师,开玩笑,你是在怀疑我的审美?”虞应是无语凝噎。 “王韬除了胖一点,长相家世哪也不比别人差,喜欢他怎么没可能,至少从今天这件事,我认为你对他还是有一点苗头的。”刘英坚定自己的看法。 “老师,您放过我吧,这个锅我可背不动,真心是出于人道主义。” “好了不用说了,今天只是一个警告,我日后会加以观察,没有就最好,有的话我希望你们到此为止。许知初你作为班长带头鼓动同学反抗老师,也应该受点惩罚,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对你们要求的确苛刻了些,你们二人下周的午休时间没有了,把我们班的卫生区——教室外走廊每天擦一遍,不要用拖布,拿抹布蹲在地上擦,知道了吗?” 那样岂不是全校同学都知道了!!!这处罚可真轻。早知道跟她理论就是对牛弹琴,让她给同学“减刑”无异于与虎谋皮,除了会让她变本加厉,其它什么也改变不了。虞应是跟许知初异口同声:“知道了。” 聆听完训诫,虞应是和许知初在走廊上一前一后行走,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哗哗雨声是打破沉闷的唯一线索。 “外面的雨可真大。谢谢你啊,帮助我化险为夷。”虞应是伸手扯了扯许知初的袖子。 “没什么,我是班长,谁有事我都会尽量帮忙。”许知初并不客套回身望着她。 虞应是黯然神伤,她多希望听到他说“只是因为你,我才做这些”。不必谈爱情,也不说友情,就仅仅是看待她与看待其他同学稍稍有所不同也好,然而温存无法奢求。 “我没有喜欢王韬。”她神使鬼差地解释,如此多余的解释。 “那和我没有关系。”许知初冰冷的口吻让她明白某些时候她的确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跟童雪歌保持距离。” “为什么?” “她明知道你是去犯错,还助你一臂之力,这样的人居心叵测。” “可是我觉得她很好啊,对每个人都很热情,人又机灵。“ 许知初不解释,定定瞧了她几秒,好像在说“虞应是你是笨蛋”,最后兀自扭头走了。 虞应是怔愣站在原地,窥探他的背影试图发现他更多的心理活动,然而徒劳无功。她深刻感受到许知初是那种人,你靠的越近,越是无法将他看的清楚,而你离得远一点,他就会更远。有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虞应是不知道,她的泥足深陷已经让她不能够耳聪目明了。 第7章 不好欺负的女同学 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外走廊,虞应是与许知初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别占据两头承包整个走廊的人工卫生清洁工作,许知初帮她打好了水,并叮嘱她要换水的时候喊他一声,这才到自己的那一头开擦。 熊成志凭轼旁观这默契的二人,心中腾起羡慕之情,某种程度上他们更像是患难与共的两个人,而自己却没有这个幸运可以跟虞应是共同经历什么。 不时有熟人路过,议论纷纷,“这不是三班班长许知初吗?怎么会在这里擦走廊”、“啊?许知初怎么跟这个女生一起,不应该是陆秋以吗”、“许知初换人了?”虞应是听了忍不住要啐痰,擦个走廊都能引发你们这么多的联想,不去编剧都是对人才的浪费。不过她倒没所谓,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只是苦了许知初,在学校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就这样被扫了个精光。虞应是想到此,瞄一眼许知初,他倒不受打扰,专心致志擦地,让她心安了几分。 于燕庆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虞应是面前,一脸幸灾乐祸的讪笑,妍媸毕露:“哎呀,这不是虞妹子吗?啥情况,跟许知初偷·情,被抓现行了啊?” 虞应是被他吓了一颤,一瞥他贼眉鼠眼的表情,心生厌烦:“你的卧底不会是这样向你禀报的吧?” “那倒没有,这次事件我已经一览无遗,不必卧底出马了。哎?我能帮你做点啥不?看在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情分上,我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 “得了,无福消受,你快别在这给我添乱就行了。” “我怎么会给你添乱呢?”于燕庆一边反问,一边在她擦干净的地面上蜻蜓点水地跳了几下,光可照人的地面瞬间多了几块泥印子。 虞应是瞋目切齿,将手中的脏抹布向于燕庆砸过去,他身子一闪巧妙地躲过了袭击,哼着小曲耀武扬威地从虞应是身边走过:“好好干,别偷懒耍滑。” 虞应是不仅想将他碎尸万段,还想再来个鞭尸。 而那边的许知初同样深陷陆秋以的纠缠:“你怎么会在这擦地?到底是不是为了护那个女生。”她指着虞应是。 许知初不愿为她空穴来风的情绪做解释:“你快走开,让老师看到我们两个在这里拉拉扯扯肯定要起疑心了。” “你不说是吧,那好,我自己去问。”说完陆秋以气呼呼地走了。 许知初与虞应是相视苦笑,无奈地摇摇头,各自蹲下身去。 三班门口,童雪歌绘声绘色向陆秋以讲述着许知初英雄救美的经过:“当时你家老许见虞应是出去了,二话不说就紧随其后,还替她撑伞,你是没看见那画面,幸亏我们都知道他已经有你了,要不然连我也要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秋以胸口剧烈起伏:“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吗,我们全班同学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不信你再去问问别人,我童雪歌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童雪歌双眼瞪得溜圆,认真地看着她。 “这个不用要脸的。”陆秋以大步流星向着虞应是疾驰而去。 虞应是正在走廊尽头的洗手池里洗抹布,擦了半天腰酸背痛,总算是完成任务了。抹布拧干,她拿起放在水槽沿上提前准好的一杯奶茶,咬着吸管津津有味地喝起来,一回头撞见陆秋以铁青的脸和恨不能将自己大卸八块的眼神,虞应是以为她找错人了,左顾右盼,发现这个地方除了她确是没有其他身影。 “你……你是找我的吗?”虞应是试探地问道,指指自己鼻子。 “对,我叫陆秋以,是许知初的女朋友,你是虞应是吗?”陆秋以怒目相向。 看在许知初的份上,虞应是仍旧报以微笑:“对,我是。” “听说你跟许知初走的很近,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虞应是哼笑两声,她倒是希望自己与他之间有点不可说的关系,“大概是相互平行关系。” “少跟我秀数学,我听说他还为了你受到处罚?” “额?他不是为了我吧?” “那他为什么在看到你出去后才发动全班同学,这不是很明显的在帮你掩饰吗?” “这你应该去问他,又不是我煽动同学去分散老师的注意力从而减轻他的责罚,你本末倒置了吧?”虞应是对她的无理取闹无法奉陪,由于失去耐性,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又是她,我刚刚就看到于燕庆跟她说话的……”五个陌生女子出现在她们面前,打断了他们的争辩。 这五名女子清一色的道姑头,在侧面别了颜色不同形状相同的花朵,分别是红色、黄色、绿色、紫色和蓝色,个个忸怩作态,给人物以类聚之感。虞应是看着这几个人有点似曾相识但又一时想不起,快速在脑海里搜寻一遍,有了,正是那天追着于燕庆的那几位。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燕青我今天要是挂了彩,你就坐等当太监吧,虞应是愤懑自语。 “你跟于燕庆男女朋友关系?”戴紫花的先声夺人。 又是关系,短短几分钟时间被两次询问与不同的男人是什么关系,虞应是险些怀疑是不是整个十三中的女生都觉得她是个人尽可夫的人:“额~恩对,我俩是共轭复数关系,这么说能听懂吧?”虞应是心虚承认。 一旁的陆秋以震惊到无以复加,虞应是是于燕庆的女朋友,那这样的一来自己刚刚岂不是冤枉了她? “我看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还油嘴滑舌,于燕庆能看上你?你一定是用了什么勾魂术,告诉你,最好是离于燕庆远一点,他可是我们大姐看上的男人。”戴黄色花的恐吓道。 虞应是心里暗暗吐了一地,的确是一群胸大无脑的家伙,怪不得于燕庆要躲:“这位妹子,有胸有屁股的是猪,现在已经不是靠胸和屁股取胜的年代了,重要的是头脑。你们这样做太不理智了,于燕庆的女朋友换的跟走马灯一样勤,如果你们每次都这么兴师动众找上门去,不是自贬身价吗?” 五人被虞应是说动,面面相觑,一时踟蹰不前。这时她们忽然集体将目光放到了一直没敢出声的陆秋以身上,个个喜上眉梢,一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表情。 “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陆秋以也在,要是收拾不了虞应是收拾收拾她也行,看她平时对着花重隐巧言令色的狐媚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戴绿花的挽起袖子。 蓝花女拽了拽她,小声嘀咕:“算了吧,一班同学,闹得太僵不好。” 虞应是如坠五里云雾,什么情况?陆秋以不是许知初的女友吗,怎么跟花重隐还扯上关系了?吸管送入口中,深吸一口,看来贵圈关系还真是错综复杂。另外她真的很想搞清楚,陆秋以到底是怎么混的,连同班同学都要对她下手。 紫花女咬牙切齿,似乎与她仇深似海一般,喃喃道:“有了一个许知初还不满足,每次花重隐跟我说两句话,她总是恰好出现,打断我们,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不给她点厉害尝尝,她始终以为我好欺负。” 虞应是见势不妙,女生间的争风吃醋若放任自流其后果是会天下大乱的,于是连忙张开双臂将陆秋以护在身后,对着面前五女大义凛然道:“有话好好说”。 那五人一脸不可思议,接着爆发出一阵冷笑:“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替别人拉架?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可是十三中大名鼎鼎的五朵金花。”黄花女无比自豪地自夸。 虞应是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奶茶悉数喷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的确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现在竟然还有这么土鳖的团体名字,你们好歹叫个掏粪女孩啥的。” 五女本来被喷了一脸已经怒火中烧,加上她如此肆无忌惮地对自己团队名字进行诋毁,实在欺人太甚,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连躲在虞应是身后的陆秋以都闻到了战火弥漫的味道,于是她狠狠推了一把虞应是,将她推向了五女面前,自己趁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五女见虞应是扑过来,以为她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要对她们先发制人,五人迅速紧密联合,蓝花女已经抢先一步,一巴掌抽在虞应是脸上,直接打得她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甚至来不及鬼叫一声,脚下已经不稳,轰然就要倒地。 一个肩膀飘然而至,缕缕青丝拂过她的灼热的面颊,适时而又稳妥地将她接住。 虞应是躺在她怀中,手捂着脸,义愤填膺。柳墨黎抱着虞应是,目视前方一群”妖孽“嫣红的嘴唇微微弯起一道弧度。 “狗屁五朵金花打人居然打到我头上来了,真是狗胆包天。” 虞应是从柳墨黎的怀中跳起:“就是啊墨黎,你快去帮我报仇,她们以为我没人撑腰,就使劲欺负我。” “刚刚是哪个打的你?” “就那个,那个戴蓝花的。”虞应是指着躲躲藏藏的蓝花女。 蓝花女如临大敌,吓得魂飞魄散,躲在黄花女的身后不敢看。 “你想让我打几个?” “四个。”虞应是不假思索,可算有人替她出头了,得好好出出气才行,虞应是比划着。 “好,那再赠送你一个。”柳墨黎以绝对毁灭的气势上前一把将蓝花女揪了出来,“啪啪啪”耳刮子扇的震天响,柳墨黎左右开弓半点怜香惜玉的心也没有,只听蓝花女阵阵惨叫,等其他四女反应过来的时候,八个耳光已经全部完毕,四人意识到自己人吃了亏,疯了似得一拥而上。然而她们都没有柳墨黎的身高,砸向她身上的手还没碰到她一根毫毛就被她抓住用力一顶,“噗通噗通”两人就坐到了地上,摔得屁滚尿流。 虞应是看的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朝夕相处的同桌柳墨黎如此身手敏捷,自己那点三脚猫跟这位柳大小姐比起来根本就是相形见绌。有了这样的靠山自己以后就可以横行无阻了。 场面如同比武打擂,紫花女一拳打再了柳墨黎的肚子上,她吃痛,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力量对着那前赴后继负隅顽抗的四人大打出手毫不留情。但见她一阵猛踢猛踹使四人完全无法靠近后,后又扯住带头人紫花女的头发原地转圈,另外四人见“老大”在人家手里皆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把紫花女转的不辨东西南北,柳墨黎猛地一撒手,紫花女满地横爬最后栽倒在四女怀中,将四女全部扑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尖叫。 这一顿胖揍大快人心,让始终目不转睛观看战事的虞应是欢呼雀跃,鼓掌叫好:“墨黎好样的,干得漂亮!”喊完喝一口奶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柳墨黎的小弟见大姐大展拳脚,都凑上前来帮忙造势。 五人终于倒在地上起不来,柳墨黎拍拍手,正要警告她们些话语,姜辉茂拨开层层人群走上前来:“你们跟我去政教处吧。” “我?”柳墨黎瞪圆双目。 “当然是你,怎么架打完了就想拍屁股走人?还有你们五个,加上你。”姜辉茂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正喝奶茶的虞应是的身上。 虞应是翻着白眼仰望苍天,看来注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去往政教处的路上,柳墨黎挽着虞应是走在前面,五朵金花互相搀扶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柳墨黎没有半点紧张害怕的情绪,好像去政教处已是家常便饭,完全不用放在心上,甚至还跟虞应是有说有笑:“你怎么都被打得六亲不认了还能紧紧攥住手中的奶茶杯?你是如何做到的,真是令人费解。” 虞应是傻傻一笑,她只是不舍得这么好喝的东西被糟蹋了。无心讨论自己为什么能够始终没扔下奶茶杯,急不可耐地夸起了柳墨黎:“你刚刚真是太威风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以一敌五的?” “这还不简单,像这种以少胜多的战役,你只要抓住领头的几乎就稳操一半的胜券。” 虞应是惊掉下巴:“原来打架也是有技巧的。” “当然,这世界干什么不需要脑子呀。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抓住了牵头羊,其他的自然一击即溃了。”柳墨黎沾沾自喜。 虞应是将大拇指高高竖在她面前。 陆秋以推了虞应是做挡箭牌后自己一边忙着逃窜,一边回望,不料猛地撞了人,抬头一看竟然是许知初,她立即无比委屈地潸然泪下,八爪鱼一样挂到了许知初身上:“知初你可算来了,我好害怕啊。” 许知初将她从自己身上拿下来,冷漠的像是结了冰:“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做?” “什……什么那么做?”陆秋以目光躲闪,做贼心虚。 “你不用装糊涂,刚刚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陆秋以见瞒不下去,眼珠子一番苦肉计已经上演,她楚楚可怜道:“我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让我跟她们赤身肉搏吗,我肯定是要受伤的呀?” “那你有没有想过虞应是,她会不会受伤?” “你心疼了?”陆秋以话语中尽是浓浓的醋意,本来对虞应是的内疚因为许知初的袒护变成了嫉妒。 “你不要扯开话题,你这样做让我深深怀疑你的人品?” “我的人品?你现在觉得我的人品不好了?”陆秋以挂着泪水的脸上展露一丝冷笑,不甘示弱地反诘。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女朋友,有一颗只会自保的心。”许知初寸步不让。 “是!不仅如此,昨天,我们老师问我是不是恋爱了?” “那你呢,如何回答?”许之初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他已预感到她自己担不起这份责任。 “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文老师一脸悲伤地问我‘居然会为了别班的男人背叛自己的老师’所以我就把我们是事情告诉他了。” 许之初扬了扬嘴角:“好,我知道了。” “你放心,文老师不会告诉你的班主任。我不明白你们那些所谓的义气,我只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虞应是受到欺负你就如此紧张,你到底安得什么心?”陆秋以大喊大叫,最后抹着眼泪跑开了。 许知初站在盛夏的暖风里,陷入反思,为什么他想表达的跟陆秋以所理解的总是不在一个频道上?她的无中生有令他厌恶。或许刚才自己的话太重,伤到她的自尊心,虽然这件事她处理欠妥,身为男友他也有义务帮她纠正,但换一种方式应该会比如此生硬的教育更容易被她接受,至少不会引得她哭成那样。可是到底要如何解释她才能明白,他所言所行都是希望她能够变得更好?许知初心乱如麻。 第8章 怦然心动 政教处,主抓校风校纪的教导主任林昌成审视着面前这一群女学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推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说吧,事件起因、经过、结果。” “就是那个柳墨黎,打了我八个耳光,我的脸都肿了。”蓝花女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呜呜哭出声来。 “你不犯贱我能打你吗?”柳墨黎抻直了脖子反击。 “谁犯贱,你说谁犯贱你?”紫花、黄花、绿花女都竖起眼睛跟柳墨黎争辩。 柳墨黎可从不惯着谁的毛病:“我就说她犯贱怎么了?不但她犯贱,你们什么五朵金花都是一群婊·子,破烂货。”她一边说一边又要对她们动手,若不是虞应是拉的及时,二次大战在所难免。 五朵金花见老师在场,她柳墨黎也不能太无法无天,想到刚刚输得那么惨,又想趁机扳回一局,毕竟报仇要趁早啊。于是她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叫嚣:“我们只想骂人,不想骂你,请你自重。” 这分明就是含沙射影骂柳墨黎不是人,柳墨黎听出来了,当然也不可能吃这个鳖,“机关枪”模式火爆开启:“想骂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看你一眼我一辈子没性·欲,都说红颜薄命,我看你们几个就是祸害遗千年万岁万岁万万岁,丑人多作怪,上帝不但对你们关了门还用门夹了你们的脑袋,把你们都夹成了脑残加面瘫,所以你们才长的跟身份证上一模一样……”她噼里啪啦骂着,语速惊人到稍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她说的内容。她就是要告诉她们,她不但打架厉害,骂人也同样不落下风。 五朵金花五张嘴随时准备都没有逮到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急的直跺脚。林昌成眼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脑袋被她们吵得嗡嗡响,猛的将尺子往桌子上一拍,惊堂木的效果立竿见影,大家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政教主任的存在,纷纷闭口不言。 “我看我是制服不了你们了,等你们班主任过来再说吧。”林昌成向来不擅长与女生斗法,为避免躺很远也中枪,他果断宣布停战。 班主任!柳墨黎与虞应是相顾无言,又是一场灾难啊。 今天学校里有老师结婚,大部分的同事都随礼去了,只留下少数值班老师,所以等班主任也是一件漫长的事。林昌成并不因为她们不守纪律而亏待她们,慷慨的每个人发了一把椅子,让她们坐等班任前来“保释“”。而他自己则继续自顾看书,头也不抬。 教师办公室这一排平房,是整个校园最美丽的地脚。南北通透的门,可以两面进出。南窗下梧桐低垂,密密遮住了房檐,放眼望去,树影幢幢;北窗外是一个花园,花园中丁香、桃树、木槿、梅花、满天星、郁金香、秋菊……各占一隅,让出一条通幽曲径。 虞应是吊儿郎当地翘着脚,叼着吸管,欣赏窗外的天色明净和花事繁盛。柳墨黎百无聊赖,左等没人来,右等还是无人到,干脆打破肃静,拉着虞应是继续唠嗑:“那个陆秋以竟然对你下黑手,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还没想好。”虞应是拿一撮头发到前面来,随意把玩。 “你不会准备学玛丽苏以德报怨吧?”柳墨黎一脸嫌弃,大有“如果这样你趁早跟我绝交,我不认识你”之意。 “当然不会了,我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好吗?虽然我从来不记仇,但那是因为有仇我当场就报了,这次比较棘手,可能要从长计议了。”虞应是果然没有令人失望。 “你的意思是说,你准备慢性折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奥~~~我明白了,背后耍手段,从许知初下手?” “算你聪明,她如今恰好误会我跟许知初,那就让她一直误会下去好了。” 柳墨黎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高,实在是高,有正宫娘娘的气派。” 虞应是阴森一笑,柳墨黎不会知道,她多期待有一天,陆秋以的误会终于不再是误会。 一阵浓郁的花香飘来,虞应是被牵引着目光飘向远方。丁香树梢然萌发了一层鲜嫩的绿色叶片,似一副刚刚起笔的油彩画,珊珊可爱。花已经快要凋谢殆尽了,唯有余香回味悠长依旧沁人心脾,鼻息所闻皆是丁香开到荼蘼的香气,在某个瞬间几乎呛得人无法呼吸。这边丁香意兴阑珊,那边老桃树含苞吐蕊,花的世界也同样遵循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铁律。虞应是微笑望着,等有一天自己老了,也要找这样一个世外山谷,丁香飘落胭脂用完的时候,桃花正好开了。 忽然听到有人说:“文老师来了。” 像是一道光芒突然照进了视线,连同紧闭的心门都被层层抽丝剥茧,露出怒放的心花。日色如金,尘埃围在他周身晶莹起舞。干净的短发整齐竖立,长睫毛下双眸透出淡淡忧郁的光泽,既蕴藏了冬雪飘落的冷清,又弥漫着春风和煦的温暖。灰色V领T恤,质地垂坠棉实,遮住腰带与藏青色休闲裤相得益彰,衬托的他整个人温文儒雅,赏心悦目。声声燕语婉转滴沥在耳边清脆响起,蒲公英自窗户铁栏杆的夹缝飞入屋中,他的面容穿过重重花影而来,在虞应是的心上亮亮地劈开了一道口子,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就是眼前之人吧。 握着奶茶杯的手,已攥的骨节泛白,奶茶顺着吸管汩汩流出,沿着她的校服前襟一路淌下,留下一道或明或暗的黄色印子,而她浑然不觉。 “哎呀,应是。”柳墨黎一声惊叫,召回了虞应是涣散的思绪,她跳起来抖落身上的奶茶,慌里慌张。 文彬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他向林昌成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五朵金花面前,和颜悦色问道:“你们又闯祸了?”声音如同窗外柔风,令闻者身心舒畅。 五朵金花齐点头,个个紧咬嘴唇,立正站好,一副认错态度诚恳的姿态。 “这次发生了什么事?” 紫花女挤出细若蚊蝇的一点声音:“打架。” “为什么打架?”虽是质问,却听不出半分责怪的语气。 “我们打了那个女生一巴掌,然后她的帮手就来了,我们都敌不过她。” “你们打了哪个女生?” 然后大家便统一指向了虞应是,虞应是瞬间羞愧满面,犹如骨鲠在喉,连呼吸都异常艰难,好像她成了所有错误的罪魁祸首。 “还疼吗?”文彬对着虞应是,目光关切询问。 虞应是受宠若惊,忙摆摆手:“没……没……不疼了。” 文彬的目光逡巡于她们五人之间,忽然定格在蓝花女的脸上:“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 蓝花女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见到了家长,不受控制的再度泪如雨下:“老师,她打了我八个耳光。”她指向了柳墨黎。柳墨黎将下巴抬得老高,一副“怎么样?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的模样。 “八个?”文彬被如此之多的耳光数震惊,心里想着这群年轻人真是下手没轻重,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又不能对柳墨黎说什么。他眉头一紧无奈地看向黄花女:“你去洗条毛巾过来,给她敷敷脸吧。” 黄花女去找毛巾了,文彬又让绿花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绿花女一五一十说的客观公正,并没有添枝加叶,只是略去了她们找茬虞应是的原因部分。 听完之后,文彬走向虞应是。她的目光一刻没有停止过仰视,似乎她在很久之前就与他渊源颇深,并心甘情愿地折服于他神祗一般的光辉下,如今再见亦是如此。 “对不起,虞同学,这次是我们班同学有错在先,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虞应是从来没见过如此谦恭下士的老师,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看向旁边的柳墨黎求助,谁知道她也同样目瞪口呆,看来指望她给自己个提示是门也没有,要是千风在就好了,算了还是自己应对吧。虞应是拘谨而僵硬地回答:“老师言重了,都是小事情,您跟我道歉,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的话朴实而可爱,倒让文彬眼角浮现一抹笑意。 这时,“甲方家长”刘英终于姗姗来迟,见到文彬首先挂上“媚而不妖”的笑容:“文老师,你班同学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整个高二年级八个班,本来咱俩班一直是相安无事的,看来咱俩之前是高兴太早了。” 林昌成见两位班任全部到齐,也放下书:“就等刘老师了,现在来了,你俩协商一下吧,这事怎么解决,全校同学都看到了,想息事宁人不太可能。” “那就尽量大事化小。”刘英向虞应是和柳墨黎撇过一个冷眼,虞应是一看到她的圆圈框眼镜就心底犯怵,赶紧低头掩耳盗铃。然而还有一点出乎意料,她为什么没有大呼小叫问她们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黄花女也回来了,把用冷水冲过的毛巾递给蓝花女,又重新站到队伍中去。刘英看着蓝花女的脸,再看看柳墨黎,怒火已经燎到了眉毛:“好好个女生,脸蛋身材都是出类拔萃,跳你的舞得了,就是爱打仗,一提到咱们班有女生打仗,我想都不用想,肯定跑不了你。”刘英终于忍不住臭骂。 “老师,你不要说墨黎了,是我。”虞应是抢白。 “就你?你看看你那个小身板,可不可能打她八个耳光?”刘英果然观察细致,推理分析能力极强,不好糊弄。 不对,她怎么知道耳光的数量是八个? 这次是柳墨黎抢在虞应是前面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你怎么知道我打了八个?” “来之前许知初都告诉我了,幸好挑事的不是你俩,要是你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刘英字字掷地有声,颇有警告意味。刘英虽然对自家孩子极为严苛,但也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她的学生她打骂可以,别人打骂是万万不行的,而此时她确认自己的学生没有受伤,也暗暗在心里得意了一把“小样儿,没给我丢人。” 许知初?听到这个名字,虞应是的心潭微微波动。怪不得刘英没有一进门就大发雷霆,一定是他刚才说尽了好话,帮她摘得干干净净,也顺便美言了柳墨黎,要不然凭她对刘英的了解,看到她们站在政教处,不管什么原因,肯定二话不说先劈头盖脸痛斥一顿再说。想到此,她的心里荡漾起微甜的幸福,许知初,或许也还是关心她的。 “那按照刘老师的意思,咱们大事化小?”文彬问道。 “恩,本来也就是个误会,许知初跟我说是虞应是不小心踩到了那五个女生其中一个的脚,结果那姑娘就不高兴了,有了点小龃龉,就失手给虞应是打了,柳墨黎看到自己同桌被一群人欺负,也没顾不上许多,才打了那个女生,是这样吗?” 许知初是这样解释的?真是完美的谎言,本来七个人都在考虑编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对这场”战争“的序幕自圆其说,没想到早有人帮她们想好了,而且还如此天衣无缝。五朵金花更是对许知初感恩戴德,虽然她们吃了亏,但是如果被虞应是揭穿她们是因为争风吃醋而上门找她的麻烦,那她们的颜面可算是丢尽了,以后还如何在十三中立足? 而虞应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些女生之间的小情小爱搬上台面,也乐得放人一马,毕竟留个余地,大家日后也好相见。 于是七人空前统一,互相眼神交换意见之后,心照不宣地点头,表明的确是这样。 “都是年轻气盛,为了争所谓的面子逞匹夫之勇,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大事,林主任,你看看怎么能把处罚降到最低。”刘英一直向着她们说话,或许出于真心,或许出于对班级的维护,总之虞应是此刻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刘英,由之前的铁面无情变成了庇护学生于羽翼之下的“慈母”。这让她心里更没了底,不晓得会不会是先礼后兵什么的。 “学校有学校的规定,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打仗这个行为如果不处置的话,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打仗,都有理由,都值得原谅,那不乱套了吗?所以记过肯定是要的,最多我不发校令,但是记在谁的身上你们自己商量。”林昌成不让步。 “法不外乎人情,记了过,以后升学考某些专业的时候还受限制,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学生的前途。”文彬说道。 林昌成思忖片刻:“这样吧,就记到柳墨黎的头上,反正她是学舞蹈的,应该不会太有影响。” 柳墨黎立即跳脚:“凭什么呀?我如果做文艺兵呢,不就完蛋了吗?我不管,如果你记到我头上,下个月的舞蹈比赛我就不参加了,爱谁谁吧。”柳墨黎双手抱臂,置气地往椅子上一座,将脸扭到一边,不看任何人。 刘英侧目,柳墨黎虽然经常惹是生非,但不得不承认,她在艺术方面,给学校拿到了大大小小不少奖项,争得了荣誉。某种程度上也促进了学校是招生,所以功过相抵,她应得到一些偏爱:“的确不能记到柳墨黎头上。” “这样吧,给她们五个每人一个警告处分,发布校令,但不记录在档,主任觉得行吗?”文彬提议。 五朵金花紧张地喊道:“老师……”好像对班主任这样的安排并不满意。 文彬回望她们一眼,眼神里传递着一个讯息“不要说话”。 五人缄默不语。 “好,就这么办。”林昌成拍板钉钉。 虞应是还想说什么,被刘英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总要有人为冲动负责,如此“宣判”也算是皆大欢喜,大家就此“各回各家了”。 事实证明这次是虞应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出了政教处刘英虽然没有对她们笑脸关怀,但也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只叫她们快回班级去,有惊喜。 所谓幸福来的太突然就是现在的感觉,不知道是许知初的功劳还是刘英“洗心革面”。虞应是跟柳墨黎大眼瞪小眼,有种“死里逃生”的释放感,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只是这“惊喜”是伏笔还是反话正说,不会是“惊吓”吧? 第9章 我叫花重隐 在刘英手下混太久,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哪怕她说句简单的话,也要拐好几个弯想歪,然后自己自乱阵脚、胆战心惊。 虞应是万万没想到,刘英再一次没有欺骗她们,果然是惊喜!一回到教室,就看到坐在她后座的、刚刚还在思念的那千风同学。她背着双肩包,穿着校服和黑色小皮鞋,金色头发烫成了细小的卷,刚刚及肩,甜美如同棉花糖,温柔可亲。她似乎也是刚落座,包包都未来得及摘下,便看到进门的虞应是和柳墨黎。她朝着她们盈盈浅笑,露出两颗兔子牙和左侧脸颊上深深的酒窝。 虞应是还注意到,本次那千咛回来脸上多了一副巨大的黄框眼镜,显得她一张娃娃小脸更加一掌可握,虞应是心生疼惜,走之前明明还是5.0的视力,才两三个月的功夫,怎么就近视了,这得画多少画才能累成这样,这种为艺术献身的精神实为青年楷模。她不禁冲上前去,万分同情地伸手去摸镜框,没镜片!感情这么大幅的眼镜就是一个大大的套路,大写的装X?虞应是三观尽毁,眉头一皱:“你们艺术界现在都这么玩吗?” 那千风推推眼镜:“这叫做feel。” 虞应是摇头,“又是我不懂时尚系列。” 那千风也不费唇舌解说,只捏捏虞应是的脸颊。 柳墨黎拉着那千风的手问嗔怪道:“千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没有告诉你们我今天回来,就是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那你这次回来,还要再去培训班吗?”虞应是满脸殷切希望得到否定答案。 “不去了,直到毕业都不走了,出去的话也是两三天,写写生什么的。” “欧耶!”虞应是忍不住要跳起高来。 “听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制造了好多的新闻,真遗憾,我都没能参与。” “哎~也不是啥光荣的事,没参与更好。”虞应是一副不提也罢的口吻。 “没关系,你回来了,咱们三再制造新的新闻。”柳墨黎对自己的事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千风咯咯笑了起来:“有我在,你们只许智取,不得强攻。” “一言为定。”虞应是竖起手掌,柳墨黎和那千风相继与她相握,三只手紧紧缠绕在一起,像是宣誓般庄重。 那千风整理好自己的东西以后,忽然想起学画时同寝室的一名女孩托她带两本书给一班的周远同学,名义上是送书,其实不过是室友想给他们二人制造认识的机会,千风懂得这份用心,所幸也并不排斥,于是赶紧将书找出来,掸去灰尘,抱着走向一班。 她在一班的门前徘徊良久,始终不见有同学进出,而她又羞于直接冲到人家的班级里喊名字,所以一直在门外向里张望。 于燕庆从外面回来,见那千风鬼鬼祟祟的样子便在她身旁站定:“这位同学,你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那千风被吓了一大跳,但没有半分失仪,她冲于燕庆甜甜一笑:“请问你是周远同学吗?” 这笑把于燕庆的三魂七魄勾了个精光,他呆呆地望着那千风出神,一时竟忘了言语。 那千风疑惑地蹙眉,又歪了歪脑袋:“同学,同学!” 原来被惊艳到的感觉是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混沌的最初,何事都不懂,又何事都明白。于燕庆被她摇动的手掌拉回思绪,赶忙整理整理校服的衣领,佯装若无其事:“呃……你找谁……周远是吧……内个……我可以是。” 那千风被他这话说的满头问号:“可以是是什么意思?” 于燕庆含笑:“给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你便跟他说是沈希送的就好了。” 于燕庆将双唇一抿,挑挑眉:“好。” 就这样于燕庆成功打发走了那千风,而那名叫周远的同学其实就坐在班级的前排,小声喊一下他便能听到,但于燕庆觉得这样鲜眉亮眼的姑娘不能拱手让人,只能默默地对书拜了拜:“周兄,对不住了。” 由于柳墨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舞蹈室,虞应是经常形单影只,如今那千风回来了,她终于也有了组织,玩耍的时间分分秒秒都不能放过。下课铃声一响,她从座位底下掏出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子,拉着那千风就往操场跑。 青春光彩流溢四射,牵着手的两个女生在风中奔跑,连飞扬的裙摆和长发都是美丽的风景。 虞应是将鸡毛毽花式踢法表演的出神入化,只见对面的那千风稳如泰山站定,应对自如,这边的虞应是已经是上蹿下跳,躁动地如同花果山上的孙悟空,时而回旋踢,时而大劈叉,时而仰望苍穹,时而还要“吼吼哈哈”……专注又专业。一只鸡毛键被踢得这样热闹,吸引路过的同学纷纷过来参与,队伍很快壮大到十多个人,毽子一飞起来,十多只脚便一起伸出去,各种误伤,笑声不断。 虞应是玩的尽兴,双目盯着毽子一刻也不松懈,却忽然感觉有两道异样的目光尾随着自己,她回头巡视,果见一高个儿男生看向这里,以为只是偶然的目光碰撞,并没当回事,准备继续加入“毽子争夺战”,可是那两道目光阴魂不散的,她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盯得她如锋芒在背,猛一回头定定与那男生对视,只觉撞上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睛。 她缓缓挪到那千风面前,用肩膀蹭她:“千风,千风,那个人是谁?” “哪个?” “就那个,没穿校服的,怎么一直在看我?” “他是花重隐啊。” “花重隐?不认识,他看我干嘛?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 “我哪知道,可能被你的美色迷住了吧?” “那也不能因为我长的漂亮就用这么诡异的眼神看我吧。”等等,不对,花重隐?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想起来了!辛小薇说过一次,还有五朵金花也提到过一次。她平静心神,努力回忆那日辛小薇说过的花重隐的长相,“栗色长发,铜色肌肤,结实肌肉,粗壮骨骼,高大身材……”对照一遍,果然全都符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令女生心驰神往的花!重!隐! 可是她明明感觉也就一般般嘛,并没有多魅惑,难道是自己眼光出了问题? 千风从虞应是的身边走过,直接站到了花重隐的面前,和他叽叽咕咕说了好久的话,虞应是心有旁骛地踢着毽子,时不时扫他们一眼,暗想:“怎么个个交际范围都这么广,连千风也跟花重隐颇有交情的样子,看来自己果然是三门不出四户,大大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圈子人员太单一,得开疆扩土才行。” 语文课,那千风偷偷写了纸条,趁老师不注意,捅捅虞应是后背。虞应是察觉到不是手指的触感,立即心领神会,正前仍然规规矩矩坐着,背着的手缓缓抬到那千风桌面上,那千风将纸条放到她手中,她握紧,伺机在座位下打开。 “花重隐刚刚夸你很有趣,想认识你。“ 虞应是鬼鬼祟祟地抬头,见焦湄背对着同学在写板书,并没有注意到她,遂安心地将纸条拿上桌子提笔写道:“认识我干嘛?道不同不相为友。“ “他说早知道熊成志喜欢你,一直没机会看看你的模样,今天无意间看到,果然挺有特点的,熊成志眼光不错。“ “你怎么认识花重隐?“ “他和我是初中同学啊,还有许知初、熊成志都是我们一个初中的。“ 虞应是一看到许知初的名字,根本就再看不到整页纸上的其它字了,于是好好聊着的花重隐的话题猛然偏离:“许知初?你和班长初中就认识了呀?那他和陆秋以谈恋爱的事情你知道吗?“ “当然了,这在我们中学是人尽皆知的事,那时候他们两个是同桌,日久生情。“ 同桌的你?原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那你知不知道发生在她们两个之间的故事,讲给我听听呢。”虞应是对许知初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因为不能够正面了解而显得步步为营。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道听途说的机会,哪怕是走路听到别人不经意的提起,她都会放慢脚步竖耳聆听,并试图从旁人零散的语言中拼凑出一个真实的许知初,因为她凭直觉确定,他不为她所知的另一面,必定是他巨大的魅力所在。因此每收获到一点关于他的事,虞应是就会臆想,当时的他是什么样子、什么感受、什么心情,这样便感觉自己离他更近了一步,为这一点点的成就她往往会反复回味,高兴良久。 “许知初跟陆秋以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呢,不过我知道他跟花重隐是发小,但关系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好像因为花重隐的家庭,在大院里跟邻居处的都不怎么好。“ 虞应是心头一喜,虽然没套到许知初的恋爱细节,但也算得到了一个大收获,既然许知初跟花重隐是发小,那花重隐肯定知道许知初的很多事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跟花重隐做朋友的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虞应是对花重隐的好感度一下子飙升了许多,只要有益于她了解许知初,那么跟谁做朋友,真的无所谓。 尽管如此,态度转变还是不能够太快,以免露出马脚。所以虞应是选择了更为迂回婉转的方式,毕竟“好饭不怕晚“,如果她注定能搭上花重隐这根红线,那么不论多久,他始终难逃手掌心。 她回复那千风的心情平添了几分愉悦,下笔亦增添了情感:“我看花重隐也是个难相处的人。” “不会啊,他的确总是打架,在初中的时候就初露端倪了,但对女生还是很有原则的,只不过风流了一点点。” 那千风如数家珍,显然对花重隐的了解是日久弥深,非朝夕之功。 “你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暗恋花重隐?快从实招来。” “什么呀,我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而已,他可是墨黎的菜。” 虞应是看到了这一行字,震惊到无以复加,眼珠子差点滚到了桌上。这个花重隐还真是神通广大,将她身边的人,里里外外全部扯上了关系,敢情就她自己是漏网之鱼。墨黎什么时候跟他还有交集?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她提起过。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捱到下课,虞应是片刻都不能忍,缠着那千风问东问西,不停八卦:“你上课时候说墨黎跟花重隐还有过一段,怎么我一点也没有听到风声,他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那时候你跟墨黎还不是好友呢,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那为什么分手了?” “花重隐跟我说他是受不了墨黎的大小姐脾气,太不管不顾了,很少考虑他人。” “那他们现在形同陌路吗?” “没有,他们一直互相照顾,有点像兄弟,花重隐有什么处理不来的事,墨黎会帮他摆平,当然如果墨黎受了欺负,花重隐肯定不会隔岸观火,这也是为什么墨黎很嚣张的原因,你看学校有几个人敢动她的?的确,墨黎家世显赫是一方面原因,但大家更为忌惮的是她背后的花重隐啊。” 虞应是倏然明白,为什么那日五朵金花没有跟柳墨黎拼命了,相信如果她们五个人皆是命也不要往死里撒泼,墨黎不管是擒王还是擒贼都不会有用。 “原来那柳墨黎小婊砸是大哥心尖上的女人。”虞应是唉声叹气地,好像为这个女人不是她而挫败。 话声未落,一个“巨人”的影子挡在了虞应是面前,遮住她头顶上的光线,她不禁抬头仰视,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人后不说人,花重隐还真是不经念叨,他好像练就了瞬间转移大法一样,平地烟尘乍起,就已经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虞应是不自觉地起身,一副“我做贼心虚,刚刚说了你坏话”的样子,还没站直,整个人就被花重隐重新摁回到座位上。 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提心吊胆:“晚上放学他不会堵在校门口要打我吧?” 虞应是与花重隐比起来,简直太小了,那么瘦那么小的一个,像是一朵花、一片羽毛、一支翻飞的蒲公英……小到他一根手指就能提得起来,小到他看着就想把她揣进兜里,小到她即使在背后说了关于他的再难听的话,他也不忍心对她下手…… 花重隐露出令山河黯然失色的绝世笑容:“我叫花重隐,我知道你叫虞应是,幸会认识你。”他伸出宽厚的手掌。 虞应是看看,不敢去握,瞥一眼那千风,她肯定地向自己点头。 她极其不情愿地将手在花重隐的手上放一下立即缩了回来,好像他的手是一块滚烫的山芋,她避都来不及,更别说靠前了。 “幸会。”虞应是无比敷衍。 “你毽子踢得不错,改日教教我。” “呵呵呵。” 花重隐无语,自己有那么可怕吗?刚刚她在说自己八卦的时候明明滔滔不绝,怎么此刻这般惜字如金,可能对于她来说自己还是太陌生了,所以应该找一些比较容易缓和气氛的话题。 “熊成志他经常跟我提到你,说了你很多好话,现在看来是名不虚传。”花重隐有很多个女人,但他的情商的确太低了,至少在应对虞应是这种良家女子的时候,他几乎是处处踩雷。 熊成志不是拉进友谊的试金石,只能是将两人关系炸成碎片的□□。 只见虞应是突然之间如同练功走火入魔了一般,360°大变脸。她猛的回头,恶狠狠盯着那个自称做花重隐的男生,倏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花重隐还是草丛隐,你最好告诉熊承志,我不喜欢他,不但是不喜欢,而且是非常讨厌,语言已经无法形容的讨厌你知道吗?叫他不要再上课看我下课看我了,不要再用那个深情款款的、充满悲伤与哀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了,那样真的会看我百爪挠心好吗?还有,叫他赶紧换一个人摧残,他对我这份锲而不舍的喜爱,真的造成了我的困扰,我本人如今是求救无门,请他务必设身处地体会一下我纠结的心情,从而放我一条活路可以吗?”虞应是妙语连珠,一鼓作气中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甚至将‘先跟花重隐搞好关系然后寻找机会探听许知初往事’这么重大的决策都弃之不顾了。 吐槽完毕,长久以来的心事得以释放,真是酣畅淋漓。然而她自己也气的脸红脖子粗,骂完便再也不想看到花重隐一眼,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花重隐直愣愣地杵在那里,他完全没有从虞应是的“枪林弹语”中醒悟过来,堂堂花少,什么时候被人家这样指着鼻子教训。直到那千风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面对那千风不解的眼神,他嘴角浮起一抹微醺的浅笑:“这个小女孩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虞应是还没跨出班级,就大惊失色地发现熊成志站在门口,脸上是那种无比苦涩、委屈、伤不起的表情。她心底暗暗叫苦:“卧槽,真是点背不能怨社会,刚刚那番话不会被他当面听到吧,会不会很伤自尊呢?”果然,熊承志的脸已经红里透着黑,黑里泛着绿……什么色都不是,十分难看。她发誓真的是讲得太富有激情了,忽略了隔墙有耳,不对,是忽略了熊成志的无处不在。 事已至此,想太多也于事无补,她在他面前踌躇片刻,脑海闪过一丝意念,该对熊承志说点什么,随即又不知道说什么最恰当,索性置之不理随他怎么理解。无需解释,以这种方式听到也好,省的别人递话,再添油加醋,又不知道是什么感情色彩。真话总是没有那么好听,长痛不如短痛,早一点死心也好早一些开启新旅程。 这样想着,虞应是负罪感顿无,洋洋洒洒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只不过说出真相而已,她又没有做错。 第10章 暗夜花开 于燕庆的高调“炫妻”,五朵金花的滋扰生事,加上对花重隐破口大骂,虞应是朝夕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她去厕所有人用怪异目光瞥她,她下课踢鸡毛键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课间操战队有人不远万里穿过重重人体障碍向她喷射妒火……真是够够的,一个个黑锅背的没完没了。 虽然万分苦恼,经常要在别人射杀万物的眼神和众口铄金的口水中捂着耳朵往卫生间跑,但是那千风一直从旁劝诫,一定要勿焦勿躁,流言止于智者,越描只能越黑。她觉得那千风所言甚是,所以只是在愿意相信她的那些人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跟他们解释一下,说她跟于燕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有过很多童年的美好记忆:钻山洞,草堆里过滚,石砬子上过家家,大河里捉鱼……他们一直在明修栈道,从未暗度陈仓。而她与花重隐,根本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毫不相干。 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件事情会传到许知初的耳朵里。 那天中午,虞应是津津有味地翻看的娱乐杂志,那一期有她喜爱的歌手羽泉,因此她看得格外认真。王韬趁她不注意,一个眼疾手快,从她手里夺过了杂志,拿在手里一边炫耀,一边振振有词:“你让于燕庆来帮你要啊,或者花重隐也行。”当时班上的人并不多而且都在各做各的事情,掉根针地上都能听得见。 王韬的话便显得尤为高昂和刺耳。她看到许知初微微侧了下头,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去,继续埋头苦学了。 虞应是恨不能扒了王韬的皮,气急败坏地吼道:“王韬,东西可以乱吃,话怎么能够乱说。” 王韬才不知道她的避讳,她越着急他就越兴奋,将手里的书晃了几下:“你要是再不来拿,我就送给咱班老师去了。”说完拿着书拔腿就跑。 虞应是大吼一声:“王八蛋,你给我站住!”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冲到讲台前,拿起门后的扫把,朝着王韬就追了出去,王韬见大事不妙,撒丫子开撩。 虞应是举着扫把狂暴粗口:“王韬,我艹你大爷。” 王韬一边跑一边回望,碰到一个拐弯,闪身消失了踪影。 虞应是穷追不舍,跑得耳旁风声大作,刚要准备拐弯,却突然从转弯处冒出来个人,她发现了,但为时已晚,只能瞪着两只大眼珠子刹不住车,对着那个人一笤帚就拍了上去…… 这是虞应是与文彬的第二次见面,粗野、狂放、满嘴脏话毫无形象可言…… 文彬并没有表现出盛怒或者责备的表情,反倒是她自己把自己吓懵了,傻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文彬弹掉头发和身上的灰尘,无所适从。良久才想起扔掉笤帚,扑上前去帮忙。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以后走到这的时候小心点,撞了别人就不好了。” 文彬的声音依旧温熙,流过她的心上,涤荡所有的彷徨、无措、紧张……他的目光千丝万缕缠绕心旌,让虞应是不自觉的摇晃,面颊灼热燃烧,一路延伸到耳后。映衬着身旁妖娆的桃花,到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味道。 “谢谢老师提醒,以后会注意的。” 她忽然瞥见了被自己打掉在地上的、文彬的书,赶紧蹲下去捡起来,用袖子将灰尘擦干净,恭恭敬敬地递给文彬:“老师,给。” 文彬向她凝眉浅笑,接过书从她身侧打马而过。 虞应是轻抚胸脯,做了个深呼吸,有惊无险,幸好是文老师,如果刚刚这一笤帚打在了刘英或者校长宋学恩的身上……心有余悸。 其实王韬跑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文彬,他本来想折回去通知虞应是的,又怕虞应是不分青红皂白,没等他说话先给他一顿暴打,那样的话得不偿失,于是一番权衡利弊,他毅然选择了明哲保身。 当然这一切已经被虞应是洞悉,王岩没当真的猛士,没敢直面她迎面而来的大扫把害她在文彬面前出糗一事,引起了她对他极度的不满,所以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出于对王韬不敢直面惨淡人生的鄙视,她警告其以后休要来招惹她,否则就友尽,并对其置之不理。 王韬自知惭愧,想尽各种方式来哄她,定期买娱乐杂志、买果冻、主动帮她做值日擦黑板等等,任劳任怨。终于经过不懈努力,虞应是态度稍有缓和,主要是因为他买的有一期杂志里有羽·泉的海报。得罪了虞应是真的很好将功补过,拿羽泉的照片来百试不爽。她将杂志内页羽泉的图片小心翼翼剪出来,用胶水贴在“集星本”上,像是拼凑着一个伟大的梦想般认真。贴好后,她目光缠绵悱恻地注视着自己的成果,不禁喜上眉梢。 “又多了两张。”她自言自语,充满成就感地抚摸着那个本子,密密麻麻的一本都与羽泉相关,他们是她唯一的偶像,他们的歌伴随她走过无数个黑暗的夜,而她唯一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跟年华深处的某个人,牵着手去看一场他们的演唱会。 但它实现的日子,遥遥无期。 * 上学的日子,大致是在三个阶段的盼望中度过的,上课盼下课,下课盼午饭,午饭盼放学。现在虞应是盼到了午饭。 那千风、柳墨黎坐在一起吃饭,少顷,虞应是端着盘子,愁眉苦脸地在她们对面坐下来。 “你怎么了?又被人打了?”柳墨黎在狼吞虎咽的间隙瞥她一眼。 “打打打,你以为我是你啊,整体打打杀杀地。是我最喜欢吃的地三鲜,又没了。”虞应是万分沮丧,欲哭无泪。 那千风将自己的那份端到她面前,淑雅微笑:“来,我吃不完,咱们一起吃。” 虞应是立即二目光放,伸着筷子过去夹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咱们学校这个地三鲜还真是一绝,我吃了那么多家饭店饭馆,没有谁家厨师能做出这个水平。”柳墨黎也吃一块土豆。 “那你也多吃点。”那千风说。 “我听童雪歌告诉我,花重隐来找过你?”柳墨黎话锋一转对着虞应是。 虞应是一边嚼着饭一边点头:“怎么了?她告诉你这个干吗?” 那千风闻到柳墨黎言语调中的警惕,立即插话:“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告不告诉你都没什么大不了。“ 柳墨黎面容淡淡的不悦:“童雪歌说花重隐看你的眼神都暧昧不清的,他是看上你了?“ 虞应是险些喷饭,噎得直翻眼珠:“眼神暧昧?她可真会用形容词。“ “就是啊,哪里看出来的暧昧,我当时就在旁边。“那千风作证。 “没有就最好了,花重隐不是好人,你可得跟他保持距离。“ “难道童雪歌没有告诉你,我也把花重隐训斥了?”虞应是反问。 “说了,她说你挺不给面子的。” “恩,还算她说了句事实。”说到这里,虞应是的心里不禁回忆起那天许知初跟她说的话,对童雪歌敬而远之,看来他还真有先见之明。 柳墨黎大筷夹了两口菜,将碗里的饭扒完:“我吃饱了,你俩慢慢吃,先走一步。” 那千风观察着柳墨黎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发现了某些端倪,那是她对花重隐即使注定无缘也不愿放手的执着。这一发现让那千风心头浮上一层忧虑,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虞应是没有在意那些情绪,除了许知初她从不在任何人身上动脑筋,更何况此刻美食当前,不大快朵颐根本就是对食物的不尊敬。正吃得兴起,忽然眼角余光扫见了一对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丁原与梁羽陵。他们两个言笑晏晏,对视的目光也是含情脉脉。虞应是以为自己眼花了,抬手使劲揉了揉,再睁开的时候,恰巧看到丁原将盘子里的菜夹给梁羽陵,梁羽陵朝他露出羞涩的笑容,赧然低头,一脸幸福地吃着他夹得菜。 食堂窗台上牵牛花攀援而上,绕着铁栏杆百转千回,开出一支摇曳的紫色花朵,宁静而温馨。虞应是的心情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事实,这样的一种柔情蜜意,只能洋溢在情侣之间。可是他们两个的成绩一个班级第一,一个班级第二,二人都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天天挂在嘴边的榜样,活例子,正面教材,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别说刘英经受不起打击,副校长梁永隆经不起打击,就连毫无代沟的虞应是也会觉得这事有点像天方夜谭。 她一直以为,学霸们的爱情就是书本,他们是超凡脱俗的没有七情六欲的大神,什么青春期、叛逆期在他们身上统统都无法作祟。看来他们真的要颠覆她的人生观了。 “应是,你在想什么呢?”那千风换回了她流散的思维。 “没事,你吃完了吗?” “我早就吃完了一直在等你呢?”那千风被虞应是突然的“精神错乱”弄的莫名其妙。 “那我们走吧。” 即使亲密如千风,虞应是也还是没有跟她八卦这一重大发现。她起身的时候再度回头遥望他们,还坐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丁原在帮梁羽陵擦拭嘴角,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暖暖的爱的甜蜜。虞应是心底腾起一股热流,毫无理由地希望他们的爱情能有一片赖以生存的土壤,不要有风雨摧残那将开未开的花朵。就这样,隐晦地、平安无事地生长,直到毕业,直到很久很久的将来,直到可以光明正大的那一天…… 由己及人,有时候有些东西,虽然自己得不到,但看到别人拥有,也是一种慰藉;由人及己,她又想起了许知初,不知道他会不会为那日王韬的话牵动毫厘情绪,不知道他会不会生出半分的好奇,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在等待她的一个解释…… 她什么都猜不到,哪怕管窥蠡测,也没有头绪,然而她还是宁愿相信,他对她一定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她已经把他放在心里一个春夏秋冬,他会有感觉的吧?所以找一个机会,找一个时间,她一定要向他解释一下关于她跟于燕庆的那个以讹传讹的误会。 第11章 花飞蝶舞 柳墨黎的舞蹈大赛近在眼前,她再次跟那千风和虞应是强调届时务必捧场,如有缺席,藤条伺候。可是虞应是和那千风对着日历一算,那天并不是休息日,这可怎么办?难道要逃寝吗? 桃花灼灼盛开,一树粉白,与丁香有着几近相同的色彩,却与丁香有着截然不同的姿态。桃树下,虞应是、柳墨黎、那千风三人并肩坐着,裙摆随意地铺在地上,有两三朵花瓣沾在裙角,散发出幽微的清香。 坐在中间的柳墨黎手捧日历:“我不管,反正你们两个要去,这么大的赛事,我都奔着夺冠去的,要是我最好的姐妹都不能在场分享我的喜悦,那我还跳个什么劲啊。” “可是我不想跳墙出去,一来会摔跟头,二来提心吊胆,被抓住逃寝可是大事。”那千风坚持己见。 虞应是拄着下巴目视前方,她在沉默。 “那要不然你跟着走读生出去……好像不行,走读生放学的时间,比赛都结束了。”柳墨黎不死心地继续想办法。 “要我看就算了吧,这次去比赛谁陪着你去?” “除了亲友团就只有我的舞蹈老师,文武啊。” “对了,文武跟二班的班主任文彬是什么关系,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总是忘。” “他们两个是亲兄弟,文武是哥哥,大文彬一岁,兄弟俩从小就齐头并进,上的同一所大学,毕业以后又一同回到母校,报答这片土地对他们的养育之恩。” “好令人崇敬的两个人,他们两个长得像吗?” “我觉得不太像,文彬气质文弱,就是白面书生的面相,文武更硬朗一些。” 那千风与虞应是意会点头。 “哎呀别说人家了,快想想要怎么办,我的比赛啊~~你一定要来看。”柳墨黎皱着一张脸,拉住那千风,生怕她拒绝。 那千风想问问虞应是的想法,这才注意到她正在专心走神,怪不得最爱八卦的她刚刚一句话也没插,原来又灵魂出窍了。 “应是!应是!应是……”喊了几声,虞应是怔愣地看看她俩,“啊?怎么了?”。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难道是看上了谁家的小公子。”那千风戏谑调笑。 虞应是慌忙搪塞:“不是啊,我在想数学题,有一道数学题解不开,想破解之法呢。” “我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学上进?”柳墨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虞应是面露难为情色:“没有啦,你们一个学舞蹈,一个学画画,将来大考的时候都有加分,我什么都没学,全靠数理化争分,哪敢松懈?你们两个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可不能走入别人的果园子里,还以为收获了自己的秋天,不上进就考不上自己想去的大学。” “你想考哪个大学?”柳墨黎与那千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她,震惊于她也有了理想。 “这个么……暂时还没想好,所以不能懈怠,以免心愿上去了,实力没跟上,空余恨呢。”虞应是抿抿嘴,目光躲闪,她所想去的大学,恐怕要取决于许知初。 柳墨黎与那千风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已经猜到这小妮子突然反常肯定有其他的小心思,但并不急于揭穿:“想的可真远,还有一年多呢,功夫下的挺早,我看你啊,装不了几天。别想数学题了,到底去不去我的舞蹈大赛。”柳墨黎毫不客气地打击。 “我这叫笨鸟先飞。你的舞蹈大赛呢,我是肯定会去的。” “原来你刚刚有听到我们讲话,可以一心二用的高人呐。”那千风对她另眼相看。 虞应是洋洋得意:“学习、交友两不误的,才能做人生赢家。” 柳墨黎两只巴掌直接将虞应是的脸压成了竖长条:“就知道你最讲义气。”随后她又将脸扭向了那千风,“你呢,快表态。” “我……我还是不去了。”那千风仍顾虑重重。 “你呀,永远理智而清醒,始终老成持重,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一人到场足以。”柳墨黎对虞应是爱不释手,瞬间跟她好的能穿一条裤衩。虞应是任她把自己反复搓弄,半点反应也无。脑袋里想着的除了数学题,还有许知初,她该如何寻求解释的机会呢?哪怕只是装作随口一说也行,有了!就拿请假数学题当借口。 回到教室,趁许知初同桌不在的空当,虞应是拿着数学习题册蹑手蹑脚地站在许知初桌子旁,许知初转笔的手停下来,抬头看她:“有事?”漠然处之的口吻。 虞应是厚颜有忸怩:“我有道数学题不会想问你。” 许知初指指他同桌的位置:”坐,什么题?“他说着已经向她伸出手。 虞应是立即将习题册放到他手上:“画圈的,第五题。” 许知初低头静心阅读,虞应是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脸,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除了那次撞入他怀中,还是第一次。他专注而认真的表情,他干净的衬衫领口,他不自觉转动的钢笔……他所有的一切她都看的清清楚楚,清楚到令她感觉虚幻,清楚到令她不自觉地紧张。遂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会出卖她的心情,被他觉察到她的异样。她咽咽喉咙,拳头又攥紧几分,努力平复着自己跳动得七上八下的心脏。 “这道题是这样的……”许知初猛地转过脸,不经意间正好与她的目光相撞,她目光骤然一亮,慌忙转向密密麻麻的演算纸上,“啊你说你说。” “你怎么老是一惊一乍的。”许知初表示,他对她的这种形态,非常不喜爱。 虞应是没有回话,她也不好告诉他,自己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年痴呆”病灶,起因是他。 她有一个特点,就是脑袋反应的快慢跟心挂钩,如果她很用心地想要去搞明白一件事情,脑袋就会变得非常聪明,一点即透,反之就特别木讷。所以这次许知初没有费多少唇舌,只是提了个头,她就已经能说出尾,这令许知初颇为满意,他不喜欢笨拙的女生。 题讲完,许知初要做自己的事情,发现虞应是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不禁疑惑:“你是还有别的事情吗?” 说?不说……虞应是的内心此刻正在为这两个观点争执不下,说显得太刻意,又有多此一举的嫌疑;不说倘若许知初心里本来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垂青,就因为王韬这一句话而导致他就此对自己无感了,那岂不是坏事? 好像左右不对,进退两难。就在此时,陆秋以站在了班级的门口,梨涡浅笑地向许知初的位置看过来,正要喊他,蓦地看到旁边的虞应是,表情登时僵在了脸上。 当然虞应是也看到了她,并且就在看到她的一瞬,确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的脸同样挂上了春色无边的娇怯神情,对着许知初轻声细语:“最近他们都在传我跟于燕庆,其实我们两个……” “我跟于燕庆是莫逆之交,他对你存的什么心思我还能不清楚?”许知初早已知晓,所以毫无兴趣听她多此一举的解释。 虞应是精神为之一振,原来他们二人是好朋友,那么于燕庆所说的卧底就很有可能是他!也就是说,他间接害的她受制于于燕庆!这样一想,虞应是看他的眼神就无法淡定下来。这是否意味着真相提早大白,水落终于石出?然而此刻的虞应是却不辨忧喜,不是说人以群分的吗,那么于燕庆与许知初怎么会是一类?想到许知初竟然跟于燕庆那种人臭味相投,一股寒气就透入骨髓。 许知初我该用什么心情、什么眼光面对你啊? 许知初补充道:“燕庆还让我多多关照你。” 于燕庆还做过这么助人为乐的事?真是大爱无言呢。虞应是一扫往日对他的偏见,心理立即将于燕庆十八代祖宗感谢了个遍:“于燕还是菩萨心肠?” “恩,他最仗义。” 我噗~仗义的男生人前英雄好汉,人后专门欺压女同志,群众学亮亮的眼睛在哪里? “他仗义我鲜有耳闻目睹,你的仗义我倒是应该感谢。” “谢我干什么?”许知初已经忘记自己做过的事情,或许是因为从来没觉得那是为谁而做。 “那天,谢谢你跟刘英解释了我们打架的事情。” “那件事,是秋以对不起你在先,就当我是在帮她将功补过吧。” 虞应是怅然若失,无论如何启发她始终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的。”说完虞应是望向门口的陆秋以,脸上有得色,她很佩服她可以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自己表演这么久,“有人一直在看你,似乎找你有事情。”虞应是装作一无所知,对许知初善意提醒,言辞恳切,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好习题册欠身要走。 许知初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陆秋以眼里噙满泪水,紧咬嘴唇,气的整个人都要炸了,见许知初注意到了她,抹一把眼泪,转身就跑。许知初却好像并不着急的样子:“有不会的数学题再来问我。” “好。” 望着许知初走出教室的背影,她的心里激荡着某种刻骨铭心的隐痛,这一局她略施小计赢了陆秋以,如果她想,她有自信每一局都赢过她,可是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不,她从来不想要拆散任何人的感情,即使深深喜欢许知初,她也不想以伤害陆秋以为代价得到一段被人唾弃的初恋。 所以她一直沉默,她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许知初会像知道她不喜欢于燕庆那样,了解她曾经那么深刻地暗恋他。而她满心的渴望,也仅仅是他知道就好。 第12章 师徒情 许知初紧赶慢赶,终于在球场上拽住了陆秋以的手腕,让她奔跑的脚步停了下来。陆秋以回身面对着他,眼圈潮红。 许知初一阵心疼,拭去她腮边泪滴,声音柔和:“秋以,我知道你在乎我,但是我连跟我们班女同学接触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谁都可以,但是虞应是不行。”陆秋以斩钉截铁。 “虞应是怎么了?” “虞应是想要得到你,你就一定在劫难逃。” 许知初啼笑皆非,嘲笑她小题大做:“她哪有那么神,还是雅典娜转世不成?” 这段感情他付出的没有她多,如今被勾引的也不是她,他自然无法感同身受。陆秋以啜泣:“我不喜欢她。” “人家又没对你不利。” “等你看出她对我不利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许知初你有没有搞错,你为了帮一个同学辩护处处反驳着你的女友,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吗?” 许知初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自己完全解释不清:“如果这样你也要打翻醋坛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的同学相处。难道你想要看到我被全班女生孤立的局面?” “我就是不希望看到你跟她走得很近。”陆秋以愤愤不平。 “我们并没有走的近。” “那刚刚在干什么?” “讲一道数学题而已。” “怎么不找别人讲,偏偏找你。“ 一句话提纲挈领,却是正中要害,果然只有女生才更懂女生的小算盘。是啊,为什么不找别人非要找他?论成绩他比不过丁原,轮耐心他比不过梁羽陵,为什么偏偏是他?许知初无言以对,也没有深想,他只知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因为虞应是影响了他们二人的感情。他牵起陆秋以的手对她服软:“好了,我以后尽量避免,可以么?” 陆秋以不依不饶:“不是尽量,而是一定。“ “行,一定。”只要让她不闹,做什么承诺都是好的,男人总有此类随机应变的本领。 陆秋以听他这样保证,惴惴不安地松了口气,抱着许知初的胳膊撒起娇。她想:许知初既然保证了,不管做到与否,以后他的心里至少会有所忌惮。 柳墨黎将入场券正式分发给虞应是与那千风,券的一角印有闪闪发亮的她的照片,长发挽成髻,格外显得下巴如削过一般尖,整个人素面朝天,微闭双目,着一身白色的舞裙,妖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雪落无暇。 “哇~”虞应是发出一声惊叹,顿觉柳墨黎整个人熠熠生辉,光芒万丈,简直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今天晚上6点,文化宫。” “恩,6点是开场,按理来说呢你是应该六点准时到场的,但是前面还有几位选手,我出场大概在七点左右,我去的时候先跟保安通融一下,你就七点左右到,他们会放你进去的。” “好嘞。千风你真不去啊?”虞应是瞅瞅那千风。 “我不去了,你逃寝,我得想办法帮你瞒着,要不然查寝老师一来,咱俩床位都空着,那不是直接歇菜了吗?”那千风思虑周全。 虞应是幡然醒悟:“对对对,这一点我怎么没想到,有军师在就是无后顾之忧,漂亮,那就这么定了,墨黎今晚我去给你捧场,千风,你帮我善后。” “那说好喽,我把最好的位子都留给你了,你旁边坐着的就是栽培我的老师”。 “奥??我看看是什么名师带出这样的高徒”。 “特有男人味儿,你也知道的,三十多的男人,光站在那里就魅力四射的。” 虞应是双眼放光,大叔、小鲜肉……作为骨灰级颜控选手,她都好喜欢。 “不要忘了多多拍照,我等着看呢。”那千风说。 “瞧好吧。”虞应是精气十足。 学校的规定住宿生除放假以外其他任何时间不准走出校门,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虞应是白日就已经在校园内四处寻觅,并且找到了最佳□□地点,暮色一降临,她便鬼鬼祟祟溜至墙根底下,趁四下无人身形矫健从墙头翻了出去。全程异常顺利,只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发生了点小插曲,撞到了人致使自己险些摔倒,幸运的是被那人环腰抱住。虞应是伸着两条胳膊,在虚空中张牙舞爪了两下,猛地一回身站稳,与那人鼻尖碰鼻尖。刹那之间,她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张得能塞下鸡蛋,如此惊诧,只因冤家路窄,怎么这样的情况下,也能遇见熟人——花重隐! 男女授受不亲,虞应是慌忙挣脱出他的怀抱,佯装从容不迫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好像踩到了你”。 “你何止踩到我啊,你把我的运动鞋全部都踩瘪进去了”。花重隐擦拭鞋子。 虞应是一听,竟莫名想笑,早知是他再用力一点,给脚掌踩成鸭蹼:“我赶时间不跟你蘑菇了。” “等等,你不上晚自习,□□出来要去哪里?” “你不是也没上晚自习吗?” “我是惯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就不一样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惯犯?” 他将虞应是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审视一番,啧啧称赞:“刚刚的确轻功了得的样子。” “……”虞应是无语。 “不过连下面有人都没看到,说明精神不集中,心里还是有一点紧张的。”花重隐摸摸下巴,分析的有理有据。 “切~像天桥上算命的似的。”虞应是扭头就走。 “走吧,我就勉为其难当一回护花使者,送你过去”。花重隐说着,已经发动了摩托车。 “不用,你在我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无福消受”。 “我对你这种女汉子没什么兴趣。” “慢走,不送。”虞应是头也不回,甩给他几个字。 “随你,反正我就跟在你后面”。 花重隐果然说到做到,虞应是在前面走,他就开着大灯在后面缓行跟从,如影随形。 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震得虞应是心乱如麻,她走走停停,意图让花重隐超过她,花重隐却始终跟她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她走他便走,她停他就停……一直是那个距离,没有更近一步,也没有疏远半寸。 “花重隐你……”虞应是停下脚步,掐着腰,对他发作也不是,沉默也不是,无计可施。 “上车”。花重隐甩头示意。 虞应是翻着白眼,长长叹了口气,算了,左右拗不过他,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上车就上车吧,省的打车还要花钱。她利落上了车:”文化宫“说完主动搂住花重隐的腰。他一怔,低头看看肚子上她规矩的双手,柔软如絮,触感温暖,凝成未明的情愫,在他心头流溢。 他扭身为她戴上了头盔。 “干嘛,我不要戴,反正一点点路”。虞应是推辞。 他不容反抗地头盔压在她头顶,熟练扣好扣子:“我可不能拿你的安全开玩笑。” “那你呢,你怎么不戴”?她看着他被风撩起的头发。 “我?”他对她的反问始料不及,他的摩托车载过形形色色的女生,他也给很多女生戴过头盔,但没有人关心过他为什么不戴,他明白可能这仅仅是虞应是不经意的一问,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他还是被触动了:“我……我没事的”。他揶揄。 “怎么?你是铜墙铁壁,脑袋百摔不烂吗”? “哈哈,还是会烂的,不过我不喜欢戴,因为戴了它会弄坏发型”。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听上去还不错的理由。 “我噗~为了美,你也是蛮拼的。”虞应是仔细坐好,不再相劝。 花重隐挂档提速,车子风驰电掣向前驶去。虞应是只感觉上天入地,时而腾云驾雾,时而贴地滑翔,生命似乎就悬在一念之间,稍微一个掉以轻心,就能飞出百丈多远摔个支离破碎。她胆颤心惊,抱着花重隐的胳膊加重力道,早知如此宁可步行也不坐他的车,她紧紧箍住他的腰瑟缩成一团躲在他身后,这他·妈哪是坐车,这是拿着生命赌明天呐!花重隐是要她陪着生死与共么?风呼呼顶着,虞应是感觉气也喘不过来,双腿被吹得几近麻木,好大的阻力,像风在掌掴她整个人生。 他大声对她喊到:“你喜欢飚车的感觉吗?还是更喜欢飘移?” “我想要活命”。她亦大声回应。 “多刺激?能坐到我的车也是一种福分”。话音未落又是一个起伏,虞应是心惊肉跳。 “坐你的车真是造孽,你要拉着我同归于尽吗?”虞应是喉咙都要喊破了。 “放心,你坐稳了,不会有事的。” 一个急刹,车轮戛然而止,目的地到了,虞应是逃命似得下车,步履踉踉跄跄如同醉酒,她摘下头盔挂在花重隐的车把手上,转身欲走,花重隐喊住了她: “喂!就这么走了,不说声谢谢?好没礼貌的女生。” “我现在感觉自己宛若劫后余生,实在没法对你道谢。” “胆小鬼”花重隐嘲笑。 “你一直都这么骑车吗?” “恩,如果没有你,还会更快一些。” 虞应是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画面,惊恐地哑然失语。 “你来文化宫干什么?”花重隐问。 “看柳墨黎的舞蹈比赛。”说到这里她恍然想起了什么,”你逃课出来不会也是为了看她的比赛吧?” 花重隐摇摇头:“今天家里有点事情,我必须要回去一趟,所以只能□□。没想到我这前脚刚落地,你后脚就踩了下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奥,既然不同路你赶紧回家吧,别耽误正事。” “好,帮我给墨黎助威。”他脚上用力一踩,车子启动。 虞应是颔首,想对他说一句”注意安全“又觉得有惺惺作态的成分,她不想对他有关心的嫌疑,可还是不能够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思忖再三终于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开了口:“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减速吧,这样太冒险了。” 花重隐一滞,眼眸如天空中隐晦的星子:“危险有时候能给人感官的最大刺激,会麻痹人的神经。” “你有多大的压力,需要用这种方式释放?” 他付之一笑,象牙塔里的她永远也不会懂他的生活:“走了。”车子绝尘而去,留下一声高亢的鸣响,在这繁华之中格外仓皇。虞应是火急火燎跑进文化宫,并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舞台上,主持人站在柳墨黎的旁边正在声情并茂地介绍她的光辉履历。她今天的造型很别致,长发盘起,发际装饰白色羽毛,妆容艳丽精致,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镁光灯聚焦在她的头顶,灯光清冷更衬她美艳不可方物。虞应是被她的美丽形象深深吸引,忍不住朝她挥挥手,她在台上对她嫣然一笑,如此便果真是嫣然一笑百花迟了。 虞应是后方的观众忽然叫嚣起来,举着柳墨黎的照片,摇晃写着她名字的旗帜,挥舞手中的荧光棒,大喊她的名字,应该是助威的亲友团。虞应是见状,深深的使命感笼罩心头,作为同学代表,她更得卖力吆喝才是,于是果断跳起来,手舞足蹈:“柳墨黎必胜,柳墨黎加油,柳墨黎我爱你,你是最棒的,柳……”她本来正搜肠刮肚寻找更夸张的形容词激励柳墨黎,带动现场气氛,却忽然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她低头,发现是坐在她旁边的青年男士,正仰脖看她。 清新俊逸,线条骨感,眼眸深邃,下颚点缀一颗黑痣,竟与文彬老师有相似的神韵。 虞应是诧异之余忽然想到柳墨黎说,她的旁边坐着她的恩师文武,那到底是不是他?虞应是又向另一侧张望,是位中年妇女,肥头大耳,正目视前方,安静观战,完全不像舞蹈老师的样子,如此看来这位男士就是文武无疑了。 “同学,你太聒噪了。”虞应是未发声,文武先开口。 “……”虞应是缓缓坐下来,不敢高声语,恐惊身侧人。 他说完专注看着台上的柳墨黎,目光缠绵,如同看着这世间最值得他珍惜的宝物。 虞应是壮了壮胆主动搭讪:“您好,我是柳墨黎的好朋友,您是文武老师吧。” “是的,你好。”文武假以辞色,回答完毕就不再看她,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 此时伴奏响起,台下一片寂静,柳墨黎的舞伴——同样肢体修长的男士登台,二人合着音乐酝酿情绪,走到某一个旋律的时候,他们相携翩翩起舞,每一个动作都是流畅姿态。虞应是不懂舞蹈,但她觉得这二人的舞姿甚是好看,柳墨黎柔软如同柳枝,惊若翩鸿,那男士则是刚气十足,如同一棵大树任她攀附,二人刚柔相济,力度把握恰如其分。灯光将他们牢牢锁在一个圆之内,柳墨黎踮起脚尖仰面她的舞伴,眼波流转,深情暗涌在眉目间辗转回旋。此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白絮纷飞的世界里,二人纵情挥洒,犹如李苦禅泼墨的灵动飞禽,展开的画卷里,他们跃然纸上,是最动人的色彩。 四座皆惊的表演,让现场所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评委亦相互对视不住点头。柳墨黎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文武对视,四目相对时虞应是看到文武眼中泪光点点。他对着她鼓掌,似乎在对她说他为她而骄傲。 音乐结束,柳墨黎敛衽为礼,观众一片欢呼,连其他选手的亲友团,也忍不住为她叫好。 夺得冠军毫无悬念,她手捧奖杯极目台下挥舞的荧光棒,泪眼婆娑:“每一块奖杯对我来说都有沉甸甸的重量,因为它不仅是我的付出,更饱含了老师的心血,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掌声与鲜花我认为更应该送给我的老师。” 观众掌声雷动,主持人适时举起麦克风:“好,那么老师在哪里,能不能上台来对我们的冠军说几句。” 文武正正衣冠,昂然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麦克,庄严地站在柳墨黎的一侧:“她十岁跟我学舞,如今已是八年又余。从最初那个摔跤、崴脚、终日哭哭啼啼说要放弃的小女孩,到衣袂翩然闪耀在她自己的舞台上,我终于看到她绽放的样子。她是我的第一个学生,那时候我不是入编老师,所以我对她最上心,而同样她也对我有特殊的感情。”文成声音颤抖,他的激动赛过在场任何一个人,“虽然今天不是她第一次参加比赛,也不是第一次获得冠军,但对我而言,她每一场比赛的发挥都比之前更进一步,看到她如此出众,我想对她说的‘你能成才便是我最大的值得,坚持下去,即使跳到最后没有人看,也要给自己看’。” 他们相视默契微笑,柳墨黎情不自禁拥抱了文武。又是一片摇旗呐喊,虞应是在台下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动容,虽然自己不是故事的主角,但她羡慕这样的惺惺相惜,这种只用眼神交流就能心领神会的知己感,有师如此,徒复何求?有徒如此,师复何求? 第13章 逃寝被抓 虞应是看完舞蹈比赛又去了柳墨黎家,玩她的洋娃娃、试穿她的漂亮裙子、跟她坐在屋顶看星星、对瓶畅饮、谈天说地……直到凌晨才依依不舍睡去。一大早,她艰难地爬起来,混在走读生队伍里,睡眼惺忪地来到学校。未到班级门口,遥望见那千宁焦急地踱步,她心生疑惑,千宁不上早自习站门口走来走去干嘛? 她走过去,拍拍那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千宁,你在做什么?” 那千宁见是虞应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大难临头的神情:“你可来了,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虞应是还未从昨夜的逍遥中清醒过来。 “本来叫了一个学妹来顶你的位置,但是查寝的孙老师好像知道不是你似得,直接把学妹从床上拎起来了,就问她‘你叫虞应是?’刚开始学妹还一口咬定是,后来老师又一连问了多次,一次比一次口气严厉,小学妹本来就底气不足,被她一唬,逐渐露出原形,所以你逃寝的事情,已经被孙老师知道了。” 虞应是如遭雷殛,本来神气活现的面容顷刻间成了僵尸脸,无助地看着那千宁,这……这该怎么办? 那千宁也是六神无主,一时之间绞尽脑汁也没有什么应对的计策。恰巧许知初从班里出来,路过她们身边,那千宁灵机一动,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衣襟:“班长……” 许知初停下来,见那千宁一脸哀戚的模样,猜到可能有事,对着那千宁笑容可掬的神色,平静询问:“怎么了?” “有点事情,可能需要你的帮助。”那千宁也是被逼无奈才出口求人,然而这样的事情说了也是增加许知初的负担,因此有些难以启齿。 许知初斜睨了一眼虞应是,隐约闻到了淡淡酒气,她一张苦瓜脸低头一言不发杵在那里。他心下了然,仍是从容镇定的态度对着那千宁:“她又惹事了?” 什么叫“又”?说的好像我是祸头子一样,虞应是心里叫苦不迭,这下在许知初心中的形象算是毁的彻彻底底了。 “逃寝,被查出来了。” “就她自己有事吗?还是连累别人了?” “连累了一位学妹。”那千宁据实相告。 许知初沉吟片刻:“把责任全部揽过来,先保学妹。” “恩,这个我知道。”那千宁说。 “管理女生宿舍的孙老师,不是于燕庆的舅妈么?这件事找于燕庆比找我管用。” 那千宁一拍脑门,对呀,一着急竟然忘了这茬,她满眼感激地看着许知初:“那我先去找于燕庆了。“ “哎!算了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要找于燕庆了,回家再给我大广播,全村人都知道了。”虞应是主动缴械投降,忽然间有了士可杀不可辱的志气。 “都什么时候了,如果给你开个处罚,你觉得于燕庆会不知道吗?”那千宁对这种大事面前还耍小性子的行为表示不解。 虞应是一屁股坐到花坛沿上,蔫头耷脑,深深感受到什么叫做流年不利:“这就是我的人生,没有惊喜,只有意外。别人逃寝几十次从未失足,我就做了一次坏事,立即被发现,哎呀~~~真是没有作奸犯科的命。”虞应是的口吻反倒带了几分超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 “那千宁,虞应是,你们两个都在啊?孙老师找你们。”梁羽陵站在了她们面前,带着不明所以的天真喊道。 “完了,这下也不用找了。”那千宁傻眼。 “问题不大,认错态度好点,毕竟是初犯。”许知初安慰道。 虞应是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尘土,楚楚可怜地凝视着许知初,随后挽着那千宁向政教处走去。 仿佛才几天的时间,政教处,她又去了。 许知初发觉她刚刚的眼神里有某种涵义,即便没有至少也包含了某种情感,但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疑惑爬上了眉头。 政教处林昌成、姜辉茂都在,孙老师正跟姜辉茂核对本月各班级的教室减分和寝室减分情况,见虞应是和那千宁进来,都停止了手头工作,不消片刻,那个替寝的小学妹也来了。 小学妹叫杨丹钦是那千宁的朋友,虞应是并不认识,所以她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歉疚,而学妹却是一脸不畏惧的坦然,站在她们旁边,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璞玉浑金的清明。一会儿对虞应是挤眼,一会儿那千宁坏笑,面部表情十分丰富。 孙老师见这三人,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的样子,真是不知悔改。 林昌成瞧了瞧面前的三位,将目光锁定在虞应是的脸上,眼神忽然一亮:“这不是虞应是吗?” 虞应是紧咬双唇,把头埋得更低了。 “虞同学你‘活动的’也太频繁了点吧?”说着他又好好瞧了瞧旁边的那千宁和杨丹钦,连连冷笑,“这次同伙换了一波人?” 孙老师接话道: “原来还是个惯犯,别的不说了,找家长来吧。” 一说到找家长,三人旋即“精神抖擞”。找家长是治服学生的杀手锏,孙老师知道这群孩子青春叛逆,个个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捅再大的篓子自己都能背,可是一旦牵扯到家长,他们就彻底狂妄不起来。 虞应是上前一步,一改佝偻姿态,浑身洋溢着凛然正气:“好,我找,但是跟她们两个没有关系,就不用为难他们了。” “没有关系吗?帮凶还能摘得一干二净?”孙老师故作不解。 那千宁也上前:“的确不能逃避责任,不过这件事跟杨丹钦没有关系,她本来是走读生,我留她住的寝室。” 杨丹钦也不是缩头乌龟,争先恐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要帮千宁姐的。” “你们倒是团结一致呀?”孙老师对她们的肝胆相照嗤之以鼻。 虞应是停一停:“老师,逃寝的是我,不要追究连带责任了,我在准备逃寝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那你为什么逃寝?” “学校的澡堂在维修,我是……想出去洗个澡。”不知什么时候虞应是扯谎已经面不改色了。 “洗澡?澡堂坏了确实有诸多不便,但是别人为什么都能坚持,就你坚持不了?”孙老师口气缓和下来,如果真是这样,倒还情有可原。 “因为我……我……”虞应是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千宁捏了把汗,这要是编不下去暴露了可就是罪加一等,她观察了孙老师的态度变化,显然去洗澡这个理由已经令她信服了,那么接下来就要一个更能打动人心的理由,说不定就可以大事化小,可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天衣无缝的借口,果然撒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的谎来圆,自己真诚地活了这么多年,在这方面还真是抱残守缺。 “因为她刚刚来完例假。”杨丹钦‘口出狂言’一语中的,完全不顾现场两位男士的感受,给了个不惊人誓不休的答案,正好完美接上了虞应是的欲言又止,当即羞了她一个大红脸。 那千宁也被她的不矜持、不羞口雷的外焦里嫩,心里慨然:“这丫头太机智了。” 林昌成跟姜辉茂面露尴尬,虽然对这些事他们并不陌生,但毕竟是政教主任,不是妇联主任,这事情摆上台面来说到底是抹不开脸面。分析到接下来要谈论的问题可能也是男士不宜,于是二人借故有事,先行告退,不参与讨论。 剩下孙老师一个人,终于可以无所忌惮,畅所欲言了,她们的胜算翻了两倍。 这个答案虽然出其不意掩其不备,但孙老师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为什么不请假?” “还不是因为咱们学校的请假太繁琐吗?事假必须要家长来领,病假必须出示医院的证明,难不成我洗个澡还得花钱去医院再扎一针啊?”虞应是越说越委屈,眼泪呼之欲出。 局势陷入僵持,各种巧合确实堵住了孙老师的嘴,继续反驳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简单的一笔带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况口说无凭。 三人面面相觑,屏息凝神等待着孙老师的赦免。 “你们说这些,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是假的,如果无法证明自己,家长还是要找。”孙老师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14章 一回眸的温柔 三人悬起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摔了个粉碎,燃起的希望化成泡影,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然而此刻却又回到了起点,不禁叫人扼腕叹息。 证据?上哪里找证据?难不成要去厕所里翻找一条用过的姨妈巾?虞应是恨不能仰天长啸,看来这次纵使巧舌如簧也插翅难飞了。可是她不想被找家长,自己丢脸就罢了,父母一把年纪还要替她忍受老师的冷嘲热讽,想想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 “舅妈?”于燕庆吊儿郎当地出现在门口。 三人同时回头,虞应是见是于燕庆,心安了一半,关键时刻他终于挺身而出了。于燕庆的目光扫到那千宁身上时,像是被钉子钉住似得,久久都没能挪开。看得那千宁犹如锋芒在背,不安地扯住虞应是。 “庆庆。”孙老师亲切回应。 虞应是听到这个称呼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一地。庆庆!!昵称还能再恶心点吗? 于燕庆收回神,险些忘了大事,赶紧配上标志性的谄笑跑到孙老师身旁,讨好地给她捶肩捏膀:“舅妈,我妈让我来告诉你,这次休息去我家聚会。” 孙老师对他的手法颇为受用,心情也跟着舒坦了不少:“好,到时候你就别骑车回家了,我们开车一起带你回去。” 于燕庆又是一阵奸笑:“舅妈最疼我。”装作无意间扫到虞应是,一脸萌新“哎?虞应是你怎么在这?” “你们认识啊?”孙老师问道。 “何止认识,舅妈你忘了,她就住在我家不远,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学的时候她还是你们家小广弟弟的同桌,没少给小广弟弟补课呢。”于燕庆一脸无辜表情说着好话,听起来那么自然而然。 孙老师仿佛想到了什么:“奥~~小广那时候回家好像是说过有个同桌对他挺照顾的,姓虞,原来就是她呀。” “那可不,可惜小广转学了要不然俺们三个还能一起玩呢。” 孙老师看虞应是的眼神登时多了十二分好感,不为己甚,看在过去对她儿子帮助不少的情分上,逃寝什么的也不好意思再提,但又不好让人看出明显的营私舞弊痕迹:“那又怎么样,犯了错误还是要一视同仁,可以不叫家长,但惩罚在所难免。” 听到不喊家长,三人相互对视,暗暗松了口气。 “那舅妈想如何惩罚?” “这……”孙老师倒被问住了,惩罚轻了不如不罚,惩罚重了便是不顾及大外甥的情绪,颇为棘手。 “您看,为难了不是,要我说,反正此事也没闹大,不如小事化无,咱们几个肯定也不能出去传扬您包庇同党,都得在心里对您感激涕零,而且本来就事出有因,告诉她们几个下不为例。” 孙老师拿出小本本:“这次的事我给你们记下了,如果再发现一次,决不轻饶” 三人向于燕庆投去谢主隆恩的眼神,于燕庆则朝她们挤挤眼,若不是还在孙老师的视线之内,怕是早已额手称庆了。孙老师看看手表:“回去上课吧。” “孙老师千岁千千岁。”三人一番参拜之后迅速离去,生怕脚步稍慢她便改变了主意。 通过这件事,让她们认清一个真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关键位置上有人实在是重中之重。 她们走后,于燕庆又随口一问:“舅妈,她们逃寝的事是不是有人跟你通风报信啊?” 孙老师冲他翻了白眼:“你如果多给我一些这样的情报,我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于燕庆拱手,敬谢不敏。 “丹钦,你是怎么想到那个来例假的,我当时都要狂甩瀑布汗了。”那千宁边走边问。 “哈哈,因为我正在来大姨妈,所以灵机一动。”杨丹钦洋洋自得。 “对不起啊丹钦连累你了。”虞应是沉湎在陷朋友于不义的自责中,对她真心致歉。 “说什么呢?”杨丹钦一拍虞应是的肩膀,“我跟千宁姐一见如故,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别说做这点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义不容辞。”杨丹钦豪气干云。 虞应是内心说不出的感动,自己如此幸运,每每闯祸总有一些人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边,陪她面对。 “你们两个刚刚真是妙语连珠,我都接不住。”千宁由衷佩服。 “看来我跟应是姐姐相见恨晚呢。”杨丹钦双目向虞应是一抛,“有机会得一起切磋下踢毽子”。 虞应是皱起眉头,她也关注了自己夸张的踢毽子技能? 望着杨丹钦风一般消失桃花树影之间,虞应是问道:“这个小学妹什么来头?” “初中时候一个学校的,她也学了两天画,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材料,放弃了。” “倒是很可爱。” “是啊,真诚、烂漫,精神大条,很讨人喜欢。对了应是,我总是觉得昨天的事情不对劲,我怀疑是有人从中捣鬼。” “怎么说?” 那千宁撇撇嘴:“因为当时孙老师的气势,分明就是有备而来,我们还是收敛一些吧,说不定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 虞应是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难道真如传言所说班上有老师的鹰犬,装在套子里的人? “虞同学。”于燕庆追了上来,端的一副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脸。 “有事?”虞应是冷言冷语。 “不要一见我就跟见了仇敌似得,我们两个好歹也是从小……” “行行行……看在刚才为我解围的份上,有屁快放哈。”虞应是不耐烦。 “臭丫头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那你再把我送回去好了。” “……”听了这种欠揍的话,于燕庆想不顾绅士礼仪上去一拳将其揍扁:“老子要是把你送回去,何苦多此一举救你?” “伪善家,鳄鱼的眼泪,黄鼠狼给鸡拜年,我还看不透你?” “你……”于燕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气的脸色酱紫,“要不是许……”一着急,差点说漏了嘴。 “要不是啥?要不是你找你舅妈有事,还能专程为我跑一趟吗?”虞应是问。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虞应是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表示疑惑。 “哼!”于燕庆气呼呼地不再说话,话多有损,再说下去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将真相和盘托出,于是满眼温存地瞧了瞧那千宁,一步三扭地走了。 那千宁在旁笑不露齿:“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对冤家。” “看到他我就仇富。”虞应是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踹飞老远。 又到了升国旗做广播体操的时间,朝气蓬勃的音乐,配上同学们蔫头耷脑精神和丢上打下的动作,其不协调程度令校长宋学恩咂舌:除了优秀的领操员童雪歌同学神采奕奕,动作规范,其余众人就是僵尸木偶,抱着应付了事的心态,全无精神面貌可言。 他命人掐了音乐,走上主席台,一脸凝霜。 “咱们同学这个广播体操做的好像上绞刑架一样,比如刚刚那个扩胸运动,扩胸、扩胸,首先要扩起来,你们那是在干什么?你们是鸡胸吗,佝偻在那啊。”宋学恩说话一板一眼语速缓慢,完全无法配合他高涨的情绪和大幅度的扩胸动作,像一场天灾。 同学们在下面捂嘴笑,又怕被他看到伤了自尊,憋的相当难受。 宋学恩当然知道同学们背后都说他些什么,听得多了反倒不以为意,他继续淡定陈述,将目光锁定在两个没有穿校服的同学身上,用眼神把他们剥了个精光:“我们学校规定升国旗时候要穿校服,结果总有一些同学搞特殊,不穿衣服的,不穿裤子的,甚至还有同学干脆衣服裤子都不穿了,你咋地,穿便装你就是范冰冰啊?” 此语一出,一直在台下现场活憋的同学终于忍不住喷了,这话说的是luo奔吧?同学们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流出来了,虞应是更是蹲在了地上,原来校长才是深藏不漏的段子手呀。 宋学恩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赶上教育大复苏的浪潮,混了个老师当,后来家里有点人脉,加上自身管理能力突出,又有许多年工作经验,这才步步为营地爬上校长位置,腹中并没有多少才华,因此语言倒有一种通俗的幽默,常常令人捧腹。 “笑什么?你看有的同学,一笑起来鸡冠头乱颤悠,你打扮那么格路,你妈看了都不说你么?”他对新新人类的思想和行为已经不能用看不惯来形容,可以称得上深恶痛绝,“警告你们,回家把你们的那个叫什么‘杀马特’还是‘杀特马’的发型都给我收拾利索了,给你们三天时间,下周一课间操的时候,我发现还有头发一尺长的,看我怎么连毛给你薅掉!”宋学恩搞笑的方言里透着骇人的严厉,让那些奇装异服的同学发笑之余也不由得畏惧。 虞应是这种老实本分的良民,向来是校服不离身,马尾扎整齐,这话她直接可以忽略不听。下意识地寻找花重隐身影,他作为宋学恩口中说的那类同学的典型,听到这个命令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然而放眼过去她只看到了站在班级最后面的文彬,手里夹着一支烟踯躅徘徊,时不时望一眼二班同学,眼底有淡淡的忧愁。 花重隐又没出来站队,他似乎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校园,从来不曾拥有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比如害怕考试一团糟,害怕早恋被发现,害怕被老师放弃等等,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除了自己的喜怒。 被校长训完话,课间操结束,大部队浩浩荡荡走向各自的班级,有男生一路都在满脸忧伤地摩挲自己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本来还想去染个色呢,烫个纹理,就像杂志上明星的那种造型,终究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难以实现。这处处被掌控的青春! 人群走着走着,也不知怎地与虞应是隔了好几排的许知初便走到了她的前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好够虞应是细细端详他走路的姿势。连作业本放在一起都能开心半天的虞应是内心无比喜悦,她控制住自己兴奋的表情使其看起来泰然自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底的爱意在他周身游走。 大概感受到后背有两道炙热光芒,许知初的脚步缓缓放慢下来,走到班级门口他回过头来,正碰上虞应是明亮的目光,虞应是惶然被发现,眼神便怯了几分,本欲躲避,竟看到许知初冲竟她冁然而笑。如此嫣然,恰似春色满园。 虞应是呆滞了,她幸运地捕捉到某些绝美的风景,比如:见水是水光潋滟,见山是山色空蒙,见他是人间灼灼阳光。 她想:如果世间真有桃花源,那么入口一定是许知初笑起来的眼睛。 第15章 洗劫 上了一节自由活动的体育课,虞应是蹦跶的满头大汗,回到教室便沉甸甸地往椅子上一摊,将冷掉的水大口灌入腹中,解渴。猛然发觉书立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赶紧放下杯子去找刚买的娱乐杂志……不翼而飞! 这时,她看到前排梁羽陵也在边翻边询问前后座:“你们谁拿了我的言情小说吗?”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声音“我的《诛仙》也不见了”、“我的《浪漫满屋》呢”、“我的安妮宝贝”……当大家意识到丢书不是巧合的时候,刘英昂着头迈进了教室。 “整个年级就我们班声音最大,你们在讨论什么?”明知故问的口吻,透着某种胜利者的喜悦。 大家立即明白,自己的书恐怕是遭逢不测,凶多吉少了。 “不查不知道,原来大家都对文学都有如此高的热忱,看来明天的考试别科不提,语文方面,全校第一是稳了。” “考试?!”同学们不约而同叫起来。 “对,你们没有听错,明天考试。”刘英加重语气以示强调。 “这是考的什么试?测试吗?”有同学发声。 “期末考,今年的期末考提前,因为接下来大家就要升入高三,所以学校决定提前考试,让大家在暑假之前知道自己的成绩,最后确定哪一科是弱项,趁暑假进行补习。” “太阴了,连个复习的时间都不给我们。”又有同学忍不住小声低语。 刘英面带微笑:“担心什么,大家都没复习,平时谁下了功夫立见分晓。人生也是一样,不是所有事情都等你做好准备以后才发生,总有突如其来让你措手不及的,所以人得居安思危,不能得过且过。再者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不应该是天天保持紧张情绪,争分夺秒复习么?还想等课堂上让出大段大段时间给你自己去看书做题吗? 我听有人反映说我们班上最近看课外书蔚然成风,带动者是谁我就不点名了给你留着面子,听说你那里流行小说,期刊杂志一应俱全,你是把生活费都买书了吧?” 即使不点名大家也马上明白是谁,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虞应是。虞应是大窘,将头埋到了桌子底下,虽然隐晦批评以及点名批评这种事情在她身上时常发生,但自从暗恋许知初之后,她就尽可能地避免触碰刘英底线,毕竟她实在不想许知初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只会充当反面教材。不过这次好像又是被人背后捅刀。她愤愤不平地想,要是把这个告状精给揪出来,她决计给他挠个大花脸。 刘英紧接着转了口风:“阅读是好风气,可惜时候不对。我刚刚初步了解了一下,你们的书还真是五花八门,涉猎广泛,让我也有耳目一新之感,暂且就寄放在我那里,至于它们还能不能物归原主,你们要各凭本事。”刘英略微沉吟,对着虞应是道,“听到了吗虞应是?” 傻子也听得出弦外之音,虞应是点点头。 王韬在旁抹了把冷汗,他那套《诛仙》才从书店借来不久,如果被没收了自己要双倍赔偿,两百多块巨款,一个穷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他暗戳戳下了决心,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也坚决不能将《诛仙》拱手他人。 刘英说完以后王韬便如坐针毡,翻开习题册一道题也做不进去,内心焦急,越急越无法安静下来,气的抱头趴在桌子上半天起不来。物理课有是自习,物理老师在过道上踱步,方便为同学答疑。走到王韬身边的时候,他俯下身来小声问道:“你那套书怎么少了第二册 ?” 王涛疑惑:“什么书?” “《诛仙啊》,你班主任没收的那个,我这半天啥也没干,一目十行光看你那书了,结果第二册 没了,直接三四册,这不是吊我胃口么。” “啊……”王韬有些木讷,“第二册 被别人借走了。” “限你用最短的时间把第二册 搞回来,否则物理考不好要你好看。” 王韬一脸祸不单行的沮丧:“你们这些统治者真是无情又残暴呀。” 物理老师邪恶地扬扬嘴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巡堂。 学生时代的考试就是这样,无论你接受还是不接受,它都在那里,不三不四,由不得你逃避。十个考场各班同学打乱顺序考试,试卷一发下,所有人都埋头看题,教室里万籁无声。监考老师背着手在过道上慢悠悠地走过,时不时看看学生的试卷,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同学们有的剑笔如飞,有的凝眉沉思,有的鬼鬼祟祟……千态万象,学渣与学霸,一览无遗。 王韬运气好,前后左右分别是丁原,一班的数学课代表,二班的物理课代表和虞应是,命运隐隐暗示了这将是一场令他名次突飞猛进的考试。丁原综合实力强,只要抱住这一棵大树,成绩就低不到哪里去,何况还有三位各有所长的神助力。王韬心中默念着“天助我也”,行动上便开始探头探脑,忽左忽右,时高时低,发现丁原露出了答案,立即奋笔疾书,其用眼能力已破天际。 考语文的时候,他认定了虞应是,首先虞应是语文成绩稳坐全校第一把交椅,其次她是自己人,好说话,传个小纸条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儿,所以这一科作弊易如反掌。所谓事在人为,物理和数学这两科,围绕在王韬周围的虽然是其他班级的同学,但大家下课的时候都曾在一起踢过球,见了面也都有打招呼,王韬以苦肉计对二人动之以情,二人均表示可以给他一个便利的抄袭角度,王韬立即千恩万谢,声称明天早上一定给他们带早餐。 就这样,在大家想破脑袋思考答案,写演算过程的时候,王韬已经轻轻松松窃取了别人的劳动果实,有时候还要故意甩几道题不答,逼真的造假,但也有来不及抄完的科目,比如语文,抄到阅读理解最后一道问答题时,答案恰好被虞应是压在胳膊下面,王韬屡次发信号都被她自动屏蔽,情急之下王韬只能趁老师不注意去拉扯虞应是的卷角,两次拉扯失败,第三次卷子应声而裂,虞应是是什么脸色他不敢去看,匆匆忙忙在空白处写下:此题会,答案略。 当然,事后的一顿暴揍并不是他拒绝面对就逃避的了的。 两天时间,考试结束,大家见面互相问候的话题都是:“考的怎么样?” 学霸的回答几乎都是“考的不好”,而学渣反而觉得好像还不错。 十年寒窗苦读,面对成绩同学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学霸和学渣的好坏标准是不一样的,学霸每每都说自己考得不好,结果分数出来的时候总是物理99,化学98,语数外平均140;学渣感觉自己明明都答出来了,可是总是物理59,化学58,语数外平均六七十分,不忍直视。 绿茶婊学霸,永远都不会给学渣翻身的机会。他们永远是那种你问他们数学如何才能考140分,他们说少做一道题就好了的人。 然而当成绩下来的时候,却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匹黑马,王韬——全校第一。几乎一夜之间,王韬由名不见经传变成了人尽皆知。虽然每次考试大家的成绩总会有一些浮动,但是全校前十的位置都被固定几个人承包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他们其中人轮流坐,谁都没有想到,这次居然被一个名次从未进百的人拔得头筹,实在匪夷所思。于是三班的门前,总是有陌生人,目光怪异地在寻找着什么。王胖子趴在桌子上,除了偷偷摸摸上厕所,其他时间均闭门不出,好像鸡鸣狗盗被识破没脸见人,压力之大前所未有。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诛仙》,舍弃二百块钱,也不出这个彩头。 可是即便这样,耳畔仍无从逃脱地响着虞应是的暗讽:“哇塞,王韬,你好厉害嘛,真是没有看出来,深藏不露呢?” 王韬拿着语文卷,看老师“此题对,分数略”的批语欲哭无泪:“大姐你就饶了我吧,我这次真是抄大了。” “没有没有,我个人认为这才是你的实力体现,就是没想到之前还说自己考得一般般的你,居然的第一名,玩了这么久看不出你竟有两幅面孔呢。” “我是学婊。” “我可没这么说。” “《诛仙》也不确定拿不拿的回来了,看来考试也不能集百家之长呐。” “不要这么悲观,刘妈只说各凭本事,那得了第一名也算本事啊,她强调的是结果,你给她的结果是好的呀,她没理由追问你过程吧。再说你看我,我就是抄,我也肯定抄不到第一名去。你说是不是?”虞应是挑挑眉。 王韬咬牙切齿瞪着她,表情皱成一团:“你班级第五名的成绩倒是实打实的进步哈?” “那还用说?人间正道是沧桑,毕竟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见到成果了不是。不过我的杂志也未必能拿回来,刘妈不按套路出牌也不是一天两天,真理都掌握在她一个人手里了,给还是不给还不是她一念心情,幸亏我早早的把羽·泉剪下来了,也不算损失,就是可惜了我那些借出去的书奥……都是我省下来的买零食的钱,就这么付之东流喽。” “我那书物理老师还虎视眈眈盯着呢,怕是凶多吉少,现在已经不奢望它回来了,刘妈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就认了上交组织。” 虞应是胡乱翻了两页书,又搁下:“刘妈不能难为你吧,说你是抄袭她又没有证据,你一口咬定自己是超常发挥,她还能去调查你呀。” “那可不好说,刘妈是谁,查咱们那点事她的破案能力就是福尔摩斯。” 虞应是摸摸下巴,对他的话无可反驳。 “许知初这次好像考的不理想。” 虞应是一惊:“什么?他考的不好?成绩单在谁手里呢?”由于提倡减压教育,学校一改张榜布告的陈规,考完试只给老师一张成绩单,大家传阅完还要收回去。 “我是在丁原那看的,现在也不知道在哪,许知初好像接近30名了,下滑了十多名。” 明明是自习课,班级里讲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大家都在讨论考试成绩,感叹着黑马的完美冲刺,惋惜着白马的一落千里。 虞应是下意识地望向许知初,他此刻正若有所思地对着窗外,眉头紧锁。签字笔在他指尖飞速旋转。她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忽然,许知初转过头来,眼睛因盛怒而潮红,他咆哮起来:“自习课不要喧哗,有完没完!”。 大家皆被班长唬了一跳,立即各就各位,再也没有一声杂音。虞应是也停止了雨王韬交头接耳。然而就在她回身的一刹那,噩梦般地发现了教室后门玻璃窗上的一张大脸,戴着圆圆的眼镜,表情严肃地向她勾了勾手指。 虞应是长叹一声,在任何想不到的时间,班主任的脸都会阴森恐怖地出现在班级后门的玻璃窗上。 第16章 震慑 虞应是在同学们写满问号的眼神注视下昂然走出教室,她开门的时候,有同学从门缝中看到了刚刚走到门口的刘英,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吓得面色惨白,也暗暗为虞应是祈求平安,双手合十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等祷告了一遍,赶紧提笔写字。 适逢桃花意兴阑珊,结出青涩的小果子。木槿盛放,紫色花朵压在枝头夏意盎然。虞应是最喜欢会开花的树,刘英选的地方不错,一会儿她能保证乖乖听她把话说完而不顶撞了。 “听说你前几天逃寝了?”刘英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似乎只是闲聊。 “您知道了?孙老师说的?”虞应是始料不及,班任对他们的动向竟然如此了如指掌?她观摩着刘英的脸,那上面挂着她惯有的掌控一切的笑意。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是想象中的一顿臭骂,这次刘英语重心长,她好像对同学越来越多了耐性和笑容:“虞应是,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我看过了,你非常棒,能在每天滔滔不绝讲话的情况下保证学习,是个聪明的脑袋。” 虞应是笑而不语,安静聆听,在与刘英长达两年的斗智斗勇中她已然学会沉默是保护自己最锐利的武器。刘英见她乖巧懂事甚是喜欢,接着说道:“你这个爱讲话的毛病亟需改一改,每次我来到班级,都能看到你的脑袋,不是转到左右就是转到后边去。你看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两位同学——丁原、梁羽陵,哪里有讲话的时候,一直都在学习。”她说得激动,音调也提了提,“梁羽陵每天每科要完成七套习题册,她的成绩为什么高,就因为那些题型都被她做烂了。你呢,你每天做几套”? 虞应是五雷轰顶,有些凌乱了,七套练习题是什么概念,可绕地球两圈了!她连学校发的那一套习题册都做一半扔一半。每天,每科,七套!虞应是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超级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她不要睡觉的吗?想到睡觉虞应是隐隐又觉得困意袭来。 刘英见此番话对虞应是有所触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你有潜力可挖,如果这次成绩没有水分的话,只要再接再厉,挤进全校前十都没有问题。” 虞应是并拢双指:“成绩绝无半分虚假,除了做对的还有蒙对的,一起使我成为我。”虞应是虽然还在调皮,但这一句肯定使她精神为之一震,周身充满了能量,没有任何一名学生不需要老师的激励,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差生真的不喜欢刘妈吗?他们只是怕被刘妈放弃而先选择了不在意,这样才能把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 刘英微笑点头:“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那些本娱乐杂志还有小说,还打算要回去吗?” 虞应是这才幡然醒悟:铺垫了半天原来坑在这里等着我呢,刘妈你心机这么重到底还有没有朋友啊? 她说要,那么老师刚刚的一番话就当是白讲了,她说不要,那这心就痛到无法呼吸。一刹那虞应是在自己糟心和让人糟心的选择上举棋不定,下一刹那她便两害相权取其轻,脸上笑嘻嘻道:“高考在即,舍本逐末不是明智之举,书就任凭老师处置吧。”虞应是听到心滴血的声音。又咬了咬牙安慰自己,没关系,再囤吧。 刘英对这个答案极其满意,孺子可教:“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你逃寝那件事虽然政教处老师没有做计较,实属侥幸,能告诉我为什么逃寝吗?” “我……”虞应是发现了某些端倪,如果是孙老师告诉刘妈的,不是应该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么,为什么她还会问她这个问题?对孙老师的话怀疑?没理由。 “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刘英看出虞应是眼神的犹疑,给她下一剂猛药。 虞应是本也没打算隐瞒,索性明人不说暗话:“我去看柳墨黎的舞蹈大赛了,然后就住在她家一晚上。” 刘英点点头,再不追问:“回去吧,把许知初叫出来。” “许……”她骤然听到他的名字,心中甜蜜了半晌,再没有什么言语比他的名字更加动听,“好。”虞应是转身离去心花怒放,步伐轻盈而欢快,又有与许知初接触的机会了,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老师找你”。 她进教室之后,迎着同学们一片关切的目光,向许知初的座位瞟了一眼,此刻的她心旌摇曳,夹杂着某些莫名的紧张:“许知初。”声音不大,她面对他的时候,会没来由的底气不足。 许知初抬起头,目光里有深邃难解的愁绪,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老师叫你,在木槿花旁边。” 许知初没有接话,起身往外走,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仿佛没瞧见一般径直而过,她却兀自脸红心跳,呼吸不畅。少女心事,众目睽睽之下难以高明的隐藏,她的目光不敢追随他的身影,生怕不小心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虞应是走回座位的时候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梁羽陵,她此刻正拿着习题册与丁原在讲题,眼里有温存,但却是一脸认真。这是她第一次好好观察梁羽陵,这番重新审视让她对她几乎另眼相待。她是教导主任的女儿,是全校的小公主,是刘英的得意门生,是同学们学习的好榜样;她相貌平凡,皮肤有些黑,又瘦又小,风筝一样的弱轻飘,却毅力顽强,每天每科目完成七套习题册,自己与她的差距,岂止是十条街。 “喂,喂!”柳墨黎用胳膊肘拐拐虞应是,将虞应是的目光从梁羽陵身上收了回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什么,怎么了?” “老师一会儿会进来吗?” 虞应是摇摇头,她本意是想说不知道,谁知柳墨黎理解错误,以为是说不会,立即大喘一口气,从座位下边掏出化妆包,然后她的化妆品就哗啦啦从里边掉了出来。她捡起镜子,先照照整体形象,然后开始娴熟的画眼线,涂眼影,擦唇彩,都是很淡的颜色,却让她顷刻间精神了不少,淡妆浓抹总相宜。 虞应是还在回想刘妈的一番话,并深深为梁羽陵的事例折服,她总是这样,轻易的被鼓励,轻易的就松懈。 她把书立上幸免于难的几本娱乐杂志全部抽出来,塞到了桌子底下。找出经典习题册《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认真研习起来,柳墨黎不明就里看她的一反常态,手里举着粉饼问:“你在干嘛?” “姐从今天开始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虞应是像爆发出某种能量,下定决心勇往直前,打了鸡血一样双眸放光。 “切~~~我还当什么事呢”。柳墨黎一脸鄙夷,又继续涂抹她的盛世美颜,“别犯神经病哈,这话我听了两年,都腻歪了。人家是有志者立志长,你就是无志者常立志”。 “别打击我发愤图强”。虞应是的斗志昂扬不因一瓢冷水而熄灭。 “得了吧,你准备涂哪面墙上?”发愤图强与发粪涂墙,二人之间应该有一道终生难以跨越的沟渠。 “柳墨黎!现在我需要鼓励!”虞应是暴躁起来,真是一交损友误终身。 柳墨黎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认为完美无缺,迅速将化妆品按照原样收好,规规矩矩的放起来:“鼓励鼓励,祝你去麻省。不跟你说了,练舞蹈去,你把你的粪慢慢往墙上涂吧。”说完扬长而去。 “快滚蛋!”虞应是气的脸色酱紫,真想朝这位口无遮拦的恶女丢一块黑板擦,占满粉笔灰的那种。 许知初一脸憔悴地站在刘英面前,萎靡而颓败,只低着头,一声不吭。对刘英,他充满了抱歉,她那么信任他,把整个班级交给他,是对他寄予了很大期望的,然而他就只能给她一个如此潦草的交代,班级秩序不够井然,自己成绩每况愈下,委实有负知遇之恩。 刘英了解这个男孩,他不善言谈,心思却重,不必谆谆告诫,他自己首先自责。她轻拍他的肩膀:“这是什么脸色,生无可恋?” 许知初笑得勉强:“对不起老师。” “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做的非常好了,虽然我总说咱们班级纪律差,但每个月年级减分最少,你功不可没,这些我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 “但是老师,我觉得很疲惫,这几次的成绩您也看到了,一直以来我都在照顾班级与提高自己成绩这两者之间寻找平衡点,使自己不必应付的焦头烂额,可我好像失败了。”许知初将目光投在盛夏潮湿的地面上,心也仿佛能滴出水来,无比气馁。 刘英的脸色亦沉了下来:“许知初,我对你的器重即使我不说你也能感受到,我是把你当成左膀右臂的,悉心教导你、栽培你,今天你实话对我说,你成绩下滑的原因就只是把心思更多放在了班级的管理上?” 许知初舌挢不下,该来的终究要来,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他抬头,目光清澈,坦荡荡地迎上了刘英的眸光:“您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这班级里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何况是关于你的事情。二班那个姑娘,我之所以没有对你行动,一是在等待某天你跟她一言不合一拍两散,这比我横加阻拦要有用,也彻底的多,二是你班长的身份,处理你牵一发而动全身会比较麻烦。” “那么虞应是与王韬那次,你说的话,实则也是意在言外,警告我的?” “你觉得呢,我会真以为美女爱上野兽?二班那个女生我帮你看过了,直言不讳地讲,不怎么样,你们就算走到最后也不是佳偶天成,何况情窦初开,爱如洪水,来得快去得快,尝试过便收手吧,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也是你这个年龄段必修的课程,不要在该一心一意做好某件事情的时候去三心二意,你的爱来的太早了。” “老师,我……” “快刀斩乱麻,对你们两人都有好处,你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想继续你的爱情,顺路辞去班长的职务?” 刘英严厉也令人钦佩,单凭她对学生心里的洞若观火,就值得送上良师称号。或许千百年来,人生路漫漫,代沟一条条,可每个人的成长心路并无太大差别。 你也终将老去,我也曾是少年。 许知初盯着她,一时语塞,他的心事已经被挑明,再说什么不是索然无味? “你觉得谁是最佳的班长人选?”刘英问他。 “丁原。” “理由?” “他学习好,有责任心。” “是吗,可我不这么认为,丁原的确学习好,但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学习提高成绩,其他的我自有斟酌,若你信任老师,听我一句话,放弃陆秋以,放弃你先走所坚持的爱情的初心,以后,以后的以后,时间会证明老师所说的一切。当然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仍然不会为难你。” “我……”许知初想说自己无能为力,显然刘妈不想给他说出来的机会。 “回去吧,我需要的是一个迎难而上的青年,而不是知难而退的懦夫。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还有一年时间,你给我一个好的结局。” 夏天的风拂过校服,拂过许知初稀疏的刘海,却拂不掉积在他心头的阴翳。 第17章 惊天成绩 每次考试的结果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而虞应是发现许知初似乎就此一蹶不振,本来就少言寡语,现在更加惜字如金,更多的时候他目光游离窗外,手上圆珠笔旋转,思绪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她想去问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曾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明亮的眼睛,纯白的衬衫,散发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她想告诉他,他的品质最可贵,成绩只是陪衬,她喜欢着每一个阶段的他,成绩好的喜欢,成绩一般的也喜欢,可是她没有勇气,只能沉默地遥望着他的伤感,无法为他分担,也无法给他取暖。 刘英没有食言,按照约定,成绩稳中有升的同学都拿到了自己被没收的课外书,而原地不动和小幅、大幅下滑的同学则再无缘与书籍缠绵一眼。 英语课代表童雪歌满面堆笑给大家发书,还要附送评语,比如:“这一本你都能看懂,真厉害,我根本看不进去”、“八卦娱乐啊,我也感兴趣,改日借我”、“这本是虞应是的吧,虞应是就跟你亲,我当时跟她借她都不给”、“你也看课外读物呢,真是学习娱乐两不误”……她总能把话说的很好听,让人觉得不管你们之间亲近与否,她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随时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 王韬在惴惴不安中毫无悬念地拿到《诛仙》,生活费保住了,可转头便被物理老师扫荡走,还附加了缺失的第二册 。 刘英来了,将厚厚的一摞试卷咣一声砸在了讲台上,这一闷声震得在座同学心惊肉跳,自知成绩差强人意的,比如柳墨黎;胜之不武的,比如王韬;一败涂地的,比如许知初……纷纷低下头,生怕被揪出来挖苦一番。像虞应是这种眼中钉肉中刺,是不管进步与落后,都自觉收拾好脸面,随时等待着被拎出来奚落一番。 刘英推推眼镜,开始侃侃而谈:“对于这次考试我本人非常不满意,很多同学都没有考出平时的水平,导致我们班整个英语成绩下降,才考了全校第二名”。 虞应是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与她一样奔腾的同学也不在少数,第二名还吊丧个脸,是不是考第一也要说尚待完善啊? 刘英完全不照顾同学们心中感受,继续大放厥词:“针对这次考试的失误,我总结出存在的几大问题,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记录,不要当做耳旁风。第一点:不认真审题,一个长句子首先你要对它进行拆分,找到主语、谓语、宾语,然后找定语、状语、补语,定语修饰主语,状语修饰谓语,补语修饰宾语,接下来再看什么词可以做什么语,其中最明显的谓语必须是动词,你们看看期末的试卷,选择题第十道,很明显的是缺乏谓语,但是多少同学选择了名词,哪个名师教你们的名词能做谓语?”说到此她已是疾言厉色。 第二点,固定句式掌握太差,填空题第三题,get somebody to do something,keep somebody doing something,多少同学填反了,这都是反复强调的问题,怎么还是一再出错;第三点……”她拿起黑板擦猛敲了几下黑板,吓得本来已经开启‘上课迷糊下课精神’模式的虞应是一个机灵,立即正襟危坐看向前方,这才发现很多同学已经和她一样对刘英的老生常谈昏昏欲睡。 刘英早已经习惯了学生的不虚心,毕竟一届又一届,届届皆如是,课就在这里,就算没有人听讲,她也还得继续下去,所以并不置气。将目光齐刷刷聚拢之后她接着说:“试卷上的哪一道题我没有讲过,你们就是不会举一反三”。 同学们闻言险些吐血身亡,逢考必说的箴言“,真想脱了鞋一鞋底就拍她脑袋上:“讲过又怎样,你还告诉我们全书都是重点呢!” “好了现在开始公布成绩。考了120分以上的5名,梁羽陵136这个成绩呢是比较好的也是咱们全校的第一名;于超132,差了一点,我看了下你的试卷其中有两道题是犯了低级错误,比如单词拼写apologize,瞪着两个眼珠子写成了apologise,一个发z音,一个发s音分不出来吗?许知初128,你这次的英语倒是突飞猛进,出乎了我的意料;魏如玉123,钱硕120。以上五名同学,虽然有小失误,但总体应该表扬,接下来100分以上的,20个我就不一一点名了,现在重点提出应该批评的几名。” 虞应是与柳墨黎如临大敌,刘英尚未开口自己首先灰头土脸起来,向来她俩是反面好榜样,每次都要讽刺几句,这次肯定在劫难逃。 不出所料,她俩的大名首当其冲被读了出来,高居表现极差榜榜首:“虞应是93,柳墨黎80”。说罢狠狠剜了她俩一眼,“就虞应是,填空题十个单词你错了九个。” 虞应是脱口而出:“另一外一个还是照别人抄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整个班级的人都听到。同学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她,没有嘲笑的意味,相反都觉得姑娘蠢萌。熊成志,更是又怜爱又心疼地注视着她,恨不能此刻能取代她被老师骂。 英语方面,单词就是她的死穴,她能记住各种复杂的语法句式,就是记不住单词,记不住那些字母的排列顺序。对此她也表示无奈,迎着大家的目光,她无奈地摇摇头,并不羞愧。不经意间猛然撞上熊成志,凶狠地瞪一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熊成志低头看书,不敢再抬起来。 “还有脸说了,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几个单词,它能有多难,记不住就是你不勤奋,一天背十个现在的词汇量是多少。” 接着她又将眼神转向正在“恭候数落”的柳墨黎:“柳墨黎我知道你是学舞蹈的,将来有艺术加分,文化课不需要多出类拔萃,但是我认为学艺术的未来是相对极端的,要么就出类拔萃,要么就一文不名,如果你现在不努力,给自己更多选择的机会和更高更宽的舞台,那么应该趁早收拾书包回家,否则都对不起自己的付出和父母培养你的高昂学费。”刘英一席话振聋发聩,就算有些言过其实,也是醍醐灌顶,令不管不顾专注顶嘴十多年的柳墨黎深深低下了头,如果她不努力,未来的确会变得被动。“你和虞应是,上课讲话下课讲话,是不是以为我都不知道,你俩没事就在一起鼓捣,学习学习那千宁,人家是美术生,也有加分,但是你看她的成绩,自己不会比较吗?” 柳墨黎与虞应是辛辛苦苦维持的颜面,就在本次期末考试结果中被扫了个精光,真是成也考试,败也考试。最委屈便是虞应是,明明进了好大一步,昨天私底下还受到了表扬,这一晚上的功夫什么都变了。虞应是不禁扶额哀叹:君不见老师课堂骂阿是,人生失意无南北。 “王韬!”如安静天空下的一声巨响,那么尖锐刺耳的声音,炸得人头晕眼花,“119!” 王韬大骇,他从学英语开始,英语就没有及格过,这次考了119,别说刘英不信,连他自己都怀疑了,于是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以头皮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王韬,你这个119分我基本可以断定是来历不明,以前的英语试卷,你的选择题全是C,这回就ABCD都有了。” 在同学们的捧腹大笑、王韬的无地自容中,刘英继续说道:“像你这么喜欢在走廊里疯打闹的人能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大进步,我得刮目相看了,每个人都是潜力股哈。 接着,刘英又把班上所有的活跃分子统统打击一遍,见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了,这才志得意满地分发试卷开始讲题。 虞应是与柳墨黎经历了英语课的打击之后,都是悄悄滋长了奋发向上的决心,这是每位同学在考试失利后都会出现的短暂的回光返照现象,比如埋头苦读、沉默是金、不再没形象地哈哈大笑……如果有人以为他们就此痛改前非,那就是太年轻真真假假分不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身体力行着什么叫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得过且过。 过了两天,托高三填报志愿的福,高二同学放假半天,虞应是打算回宿舍挺尸一下午,好好睡大觉,正要问那千宁有什么安排,一转头发现她整理了厚厚一叠做过的试卷 “不扔了留着添堵?”她问。 “花重隐没参加这次考试,我问了他班同学,他已经一星期没来上课了,我想去他家看看,顺便送些复习资料过去。” “他……跑路了?” “操碎了心。你和我一起去不?” “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去。” “不好奇许知初的家么?” 许知初?虞应是忽然想到之前听千宁说起许知初与花重隐是发小,瞬间精神百倍。整个下午的光阴躺着也是浪费,倒不如去探索一些想知道的事情,如果不能对许知初正面了解,那么走一走他走过的路,看一看他看过的风景也会更贴近他的温暖,离他更近一些吧。 她欲盖弥彰道:“倒不是好奇谁家,主要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一起去吧。” 那千宁深谙一切地笑了笑。 第18章 你们的家 虞应是跟随那千宁来到了花重隐居住的大院,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坛,花坛里各色月季花开得正艳,密密簇拥在正中央一棵大枣树的根上,花坛外沿,几只肥猫伸着懒腰晒太阳,眯起眼睛神态惬意,并没有被外来的陌生人惊动。院子四面都是住户,有点像四合院,分不清哪一户才是花重隐的家。那千宁之前虽然来过几次,但一时也不大能记得清楚,好像在南面那一排第二个楼梯上去,可是又好像是从北面上去,东面看着也挺像……踟蹰间,虞应是发现西面的一排楼下停着花重隐的摩托车,她为自己的眼观六路而得意,朝那个方向一指:“花重隐的车。” “但他家好像不在这一间吧。”那千宁挠挠头,正迷茫,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院子中的水井旁洗菜,自来水开着,水流潺潺。 那千宁走过去,在奶奶的身侧蹲下来:“奶奶您好,请问您认识花重隐吗?” 奶奶年纪不小,却耳不聋眼不花,她扭头看看那千宁,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指着西面那排楼对她说道:“第二个楼梯上去左拐第三家就是小花家了。” “好的谢谢奶奶!”那千宁刚起身,虞应是一个箭步冲上来,笑嘻嘻接着问,“奶奶,那您知道许知初的家吗?” “知初啊,他可是个好孩子,就在那边。”奶奶指了指南面,“第一个楼梯上去第一家就是他家了。” 虞应是顺着老奶奶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紧闭的门上贴着显眼的大红福字,这明明是她素日里最讨厌的画风,此刻竟也觉得别有韵味。原来这就是许知初长大的地方,可惜这门后的风景她难以遥望。如果此时许知初恰好推门而出,四目相对满眼惊喜,凉风乍起中他笑着问她要不要来屋里坐……虞应是的白日梦做得自己都信了,嘴角弯起了似有若无的弧度,那千宁不晓得她又中了什么邪,挽起她胳膊拖向花重隐的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她们二人面面相觑,徘徊不前,一会儿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间或爆出脏话及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那千宁打起了退堂鼓:“我们好像来的不合时宜,要不然改日吧。” 虞应是摩挲着下巴:“来都来了,还能袖手旁观么?这浑水咱们是趟定了。”言罢,她径直来到门前“咣咣咣”敲了几下,没反应,屋内也归于寂静,等了片刻,她再度抬起手敲门,手指还未落下,门被打开了,很幸运开门的是花重隐。她的视线刚刚能看到屋里的一切,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只白瓷碗迎面飞了过来,她瞪圆双眼,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即将砸中自己的碗上,大脑忘记了支配双脚逃跑,眼看虞应是就要被开瓢了。千钧一发之际,花重隐闪身而出,将虞应是的头摁在自己胸膛,随手将门一带,只听“乓”一声响,碗砸在门板上,散落满地的碎片,如同花重隐破碎的心。与此同时,虞应是感觉到抱着她的花重隐,身体猛地一震,紧接着那千宁手里的书“哗哗”掉了一地,她飞一般跑过来,扳过花重隐,满脸焦急与关切。 “重隐你受伤了!”原来是碗的碎片,划破了花重隐单薄的T恤,将皮肉划出了很深的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衫。 屋里的人闻声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与花重隐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只是较花重隐更为憨厚,女的神情冷漠,额前垂下来两缕头发,邋遢而憔悴,这两位应该就是花重隐的父亲与母亲了。可是这个女人如果是他母亲,又显得颇为年轻。 “叔叔您好,我们是花重隐的同学,来给他送复习资料的。”那千宁自我介绍,落落大方。回头要拉出虞应是,发现她正在拾那掉落的书。 男人露出热忱的笑容,赶忙让她们到屋里坐,一边对着女人说:“赶紧去洗点水果,把医药箱拿来给小隐包扎一下。” 女人“切”了一声,带着满满的不屑,本来纤瘦的身材却像是无力的面条,吊儿郎当一步三扭地向厨房走去。 “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带他去医院吧,要打破伤风针的,如果感染就麻烦了。”那千宁担忧道。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简单处理一下,死不了的。”花重隐淡淡的,嘴角还挂着微笑,那种超然似乎已将伤痛置之度外。 “皮……皮糙肉厚又抗揍吗?”虞应是谨小慎微,将复习资料放在茶几上,在她看来,这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家庭,气氛却十分古怪。 花重隐被她的话逗笑,那笑容里隐藏了太多悲凉与心酸:“总结精辟”。 这时花重隐的母亲将洗好的水果端出来,随意往桌子上一扔,瞧也不瞧她们二人,转身就进了卧室,“嘭”一声门被摔上。虞应是与那千宁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这番姿态是对她们的不欢迎还是对花重隐的不友好,总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花重隐的父亲万分抱歉,一直解释希望她们不要介意,说花重隐的妈妈就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心肠不坏。随后他打开医药箱,命花重隐脱去上衣,用碘酒为他消了毒,一边包纱布,一边劝他不要惹妈妈生气,顺着她就好了。 花重隐似乎不为所动。一切收拾妥当,他拉着虞应是与那千宁就往屋外走,话也没有交代一句,虞应是搞不清楚状况,踉跄跟随花重隐的脚步,那千宁不忘礼仪,不停朝花重隐的父亲摆手:“叔叔再见。” 花重隐的父亲也笑着同她挥手:“下次让小隐带你们来家里玩。” 花重隐把她们两个扶上车,一骑绝尘驶出大院,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这应该是全院邻居都厌恶听到的声音。虞应是恋恋不舍地注视一眼许知初的家,心渐渐沉了下去。 湖畔绿柳摇曳,浅草没径,几多野花点缀在草坪之中,珊珊可爱。鹅卵石路面上花重隐手插口袋与那千宁、虞应是并肩行走:“你们两个怎么突然来了?” “我是看你没有参加这次考试,好不容易等到放假,拉了应是一起来,马上就高三了,你得抓紧复习。”那千宁说。 花重隐无奈地笑:“对我来说,复不复习已经意义不大了。”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放弃?”那千宁追问,忧心如焚。 花重隐转向她,又恢复了桀骜不驯的姿态,嘴角带着一丝狡黠:“我何曾拿起来过?” “重隐,还有一年,只要你肯努力,一定有机会的。” “谁给我机会,你们的班主任已经在劝熊成志退学了,为了升学率,谁会留肯定会拖后腿的同学呢。”话未说完,花重隐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虞应是。 “可是我听说你们的班主任文彬老师,是不会轻易放弃和抛弃任何一个学生的。”那千宁的心拧成了千千结,恨自己没有雄辩才能,劝他回头是岸。 “恩,他对我不薄,也一直在试图感化我,我跟别人打架闹出多大的事,他都替我兜着,一力承担,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拖累他。” 虞应是对后面的话没听进去,虽然她不喜欢熊成志,但听到他被劝退学,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五味陈杂涌上心头。她躲避开花重隐的目光,先行两步,走到他们两个前面去了:“你看我干嘛,关我什么事。”虞应是抓起一根柳条,佯装不以为意的摘柳叶扔进湖里。 “你就这么无情?”花重隐凑到了她身边。 “你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明白了还操心别人。我能不能冒昧的问一句,你妈怎么回事,你都受伤了,她还不理不睬的,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虞应是问出了憋在肚子里半天的话,再不说出来,她就要憋死了。 花重隐似笑非笑:“对,不是亲生的。” 这个答案惊得虞应是与那千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张口瞪眼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母亲早已经离开我了,现在想想,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走向了堕落。现在这位是我后妈,她跟我父亲经常吵架,动不动就摔东西,再小一些的时候还会打我,现在我人高马大她不敢轻易动手了,但仍然看我不顺眼,我们之间几乎不说话。”花重隐像是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张脸半分感情色彩也没有。 “为什么呀?你不过是个孩子,她不明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吗?”那千宁问,虞应是跟着点头。 “就因为有我,所以我爸爸一直没有跟她再生孩子,她巴不得我早点死。”说到这里花重隐满满的轻蔑,又带着一丝复仇般的快感,“然而世界就是有这么多的不公平,万事都的有个先来后到。” “越是这样你越要努力,争一口气,让你父亲看到他的坚持没有白费,让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为你骄傲。”那千宁鼓励他。 他却只是疲惫地笑着:“千宁,你真的以为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不大吗?你们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家庭的,永远体会不到我在写作业他们在为鸡毛蒜皮争吵时候我的心情,间或也会波及到我,说一些伤及我自尊的话。以前我经常大半夜正睡觉就被他们屋子里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音吵醒,听不下去,爬起来披上衣服往海边跑,对着大海喊我妈妈的名字,边喊边哭,然后在那里坐一晚上,哭喊累了就睡,不怕感冒不怕黑夜不怕被人掳走,当然也没人来找我。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放弃了,就只剩下一条命,一具千疮百孔的肉身,我连活下去都难,还谈什么人间理想。” 听到这番陈述,虞应是与那千宁沉默了,因为实在想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话,她们劝他不要放弃,的确是为他好,但道理花重隐何尝不懂,这些苍白的语言,与他的经历比起来相形见绌。或许这些都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正确的态度应该是迎难而上,披荆斩棘,可当虞应是看到花重隐脸上那若隐若现的痛苦神色,她好像忽然懂得了他的绝望。 他真的已经放弃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不知道该如何重新捡起来。 “我送你们俩个回家吧,一会儿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 “又是打架吗?”那千宁杯弓蛇影。 花重隐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难道我除了打架就不能有点其他的正经事了。” 由于车后面载了女生,花重隐降低了车速,尽管如此,她们两个还是吓得一动不动,毕竟他所谓的慢速已经是别人的极限了。先到家的是那千宁,花重隐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的腿已经打颤了,扶着路边的一棵树木立着,气喘吁吁:“这是不要命的骑法,重隐要注意安全啊。” “我命大。”说完一踩油门,驮着虞应是飞速向前。 到达虞应是家门前不远处,虞应是拍拍他肩膀让他停车。他一个急刹,虞应是稳稳撞到他后背上。 “这么快就到了?”花重隐问。 虞应是脸都被吹木了,跌跌撞撞下车:“没有,你不要送我到家门口了,被邻居看到又要闲话。” 花重隐谑浪笑傲:“你还惧怕这个?” “人言可畏呀。”虞应是一挥手,“走了。” “等一等。” 虞应是回头:“怎么了?” “我今天替你挡住飞来的横祸,你要怎么感谢我?” “这也算?你怎么不说我冒着生命危险去你家送复习资料,你该感谢我呢?” “你过来一下。” “干嘛?” “靠近我一点。” 虞应是向他挪了挪,花重隐勾住她的脖子,向下用力一压,将她的脸压到自己面前,轻轻一吻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这毫无预兆的一吻,吓得虞应是魂飞魄散,她大脑一片空白,脸滚烫通红,如同涂了胭脂,耳畔风声呼啸,像是一种诡异的吟唱,让她的盛夏转瞬变成了数九寒冬。她慌忙推开了花重隐,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死死盯住他,这是她的初吻,难道初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有了?下意识的用手去摸自己的唇瓣,那种毛毛虫触过的麻痒的感觉犹在,提示着她已经是一个被吻过的女孩子了。她不敢相信刚刚花重隐的所作所为,他的目的何在,他对自己又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不是跟柳墨黎惺惺相惜吗?风闻又与多名女同学纠缠不清,在这校园里他几乎建立了自己的后宫团,那她竟也在这其中被安排了角色?还是他是一个随心所欲人? 花重隐脸上仍然挂着邪恶的浅笑,那笑虽不讨喜,却也让人恨不起来。可虞应是丢掉了初吻,这件事她无论如何无法平静,她恶狠狠地看着花重隐,用尽了她所有的恨:“你……你……你,是不是神经病?”她恼羞成怒了,那明明是她想要留给最为珍视的人的东西。 “非常抱歉,我只是情不自禁。” “你……”虞应是眼圈红了,甩手就是一巴掌。 乱了乱了,花重隐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虞应是心乱如麻,她无心理会他突然的亲吻因为什么,她只知道她的初吻没了,基本等同于被夺去了贞操,这样自己不纯情,还能配得上许知初吗? 她的眼里喷射出怒火,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删除记忆:“希望你守口如瓶,不要说出去,要不然我要你好看。”虞应是气急败坏地扭头逃开,恐惧已经占据了她的心灵,花重隐吻过她这件事会不会被许知初知道?如果被他知道他又会怎么看、怎么想?然而伴随着这种恐惧她的内心又有某种甜蜜的东西在萌发,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的,很微妙,带着那么重的心灵的震颤,如果对方是许知初,便完美了。 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来有些遗憾是命中注定。 那一掌打得不轻,花重隐摩挲着自己半边胡茬青染隐隐灼烧的脸,咬唇而笑大声喊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第19章 青春的胡同 “初初,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林荫小路上,陆秋以像一只小鹿欢快地蹦跳,折一朵海棠花别在耳后,俏皮的甜。 许知初最近心情不佳,他纠结在一些杂事的漩涡中,成绩、班级、未来的方向……无法抽身而出。他深刻的知道,如果以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他就与他想去大学无缘了,如果去不了想去的大学,他宁可选择半途而废。若有闲事挂心头,便无人间好时节,对女友难免冷淡:“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到。” “我说你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呀?”陆秋以心情很好,她眨眨眼,笑容如同棉花糖。 许知初眉头一皱,今天不是星期五么,有什么特别? “今天有纪念意义?” “当然了?你不会忘了吧?”陆秋以一撅嘴,脸上渐现愠色。 许知初不说话,他的确不记得。 “那就是说我的礼物也没有喽?”陆秋以柳眉倒竖。 “今天不是端午、不是国庆、不是九一八、不是你我生日,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今天到底该纪念什么?”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啊,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 许知初大跌眼镜,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明白这种日子有什么可纪念的。 “我当是什么举国欢庆的节日了。”许知初无所谓的一言彻底激怒了陆秋以,她狠狠一跺脚,指着许知初的鼻子,梨花带雨大声控诉起来。 “许知初,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我,最近一段时间你对我多冷漠,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写信,不同我牵手,甚至连牵手纪念日你都觉得无关紧要,我真不知道我们之间什么对你来说是重要的,是分手吗?” “……” “别否认了,你的魂魄都被虞应是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好,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成全你们狗男女!”陆秋以大声哭诉,她这是一脚踹翻醋缸了,还溅了躺在八百里开外的虞应是一身,好酸好酸的味道。 “陆秋以你没事吧你,这关虞应是什么事啊,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殃及他人,能负点责任吗?”许知初百爪挠心,因这解释不清的无理取闹。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我说错了吗,你忘了我们的纪念日就是负责任吗?你跟虞应是瓜田李下,我又看不到,谁知道你们又没有背着我做什么苟且之事。”陆秋以越说越离谱。 “那你的意思是你要一天24小时都监督我才有安全感了?你不用借题发挥,我问心无愧。一个纪念日而已,我们之间如果相处的好,每天都是纪念日,相处的不好,纪念日准备再奢华的礼物也是徒劳,形式主义。” “强词夺理,渣男,你就为自己的变心找借口吧!”陆秋以抹着眼泪转身跑了,不知谁的足球滚到了许知初脚边,被他狠狠踢飞出去。渣男,他苦涩地笑了笑,是个中肯的评价,自己倒有些想履行这个词的意义。 是日,大雨瓢泼,雨季伴随暑假一起来了。同学们热热闹闹的,一边开心快乐,一边依依不舍,地下情人们纷纷找好角落,缠绵相依。毕竟要整个暑假不能见面,太漫长了。 许知初与陆秋以依旧冷战,各不服软,即使相逢也形同陌路。 花重隐跟熊成志靠在一面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砖墙下面避雨抽烟,本来红色的砖头因为雨水和常年的阴暗潮湿而布满苔藓,他们毫不在意,并列靠着,直视雨帘。 “你怎么打算,这学期读完,就走吗?”花重隐将嘴张开,任烟雾自己散发出来。 “最多把下学期读完,总之不会参加高考。”熊成志吹气将烟吐了出去,似乎所有情结都可以随着这一口烟的消散而被彻底清除。 “走到这里了,要不要试一下,说不定就考上了。”花重隐反倒鼓励起别人来,只是他不懂一个从来不自我救赎的人是没有资格救赎别人的。 熊成志摇头一笑:“开什么玩笑,我是什么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刘英能容得下我?你呢,文彬没有赶你?” “他当然不会赶我,他不会赶任何一个学生离开,他希望他的每一个学生都能好好的。”提到文彬,花重隐的眼睛里泛起暖意。他是自母亲走后,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他会一辈子记得他。 “这样的老师不多了,你不应该让他失望。” “已经失望这么多次了,早早晚晚总要分别,不如趁早吧。”花重隐吸了口烟,转变话题,“上次被我们堵胡同里揍了一顿那小子好像也退学了。” “哪个?是被你抓到给杨丹钦写情书的那个矮子?” “对,就是他。” “退学了好,你也少了个情敌嘛。” “切~我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么快就给小学妹握在股掌之中了?” 花重隐的烟已经快要燃尽,他最后深吸一口,将烟蒂丢进汇成河的水流中,火光熄灭发出嘶嘶的声响:“没所谓,顺其自然。” “我觉得柳墨黎之后,你好像对谁都是玩玩而已。” “可惜我与她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花重隐虽然是个混球,但他有自知之明。一个顽劣不堪的混混,如何配得上终日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千金。 熊成志当然懂得他压抑而隐忍的情感,以及得到之后又必须放手的迫不得已,正如他对虞应是,虽然全班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但他却不敢光明正大展开追求,因为他清楚,自己与她同舟不同路。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只不过很多人妄想从粗粝的青春中榨取些许温柔,使回忆不那么空洞。 二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哗哗雨水拍打地面,雨帘如珠硬生生将他们与对面的世界隔绝两边,那个世界里有教室,有老师,还有他们心里惦记的人,而他们无法奔向那里…… 明天正式开启暑假模式,本学期最后一次课间操同学们精气十足,做操时候紧紧跟随童雪歌动作,一板一眼,有木有样。校长的话果然字字珠玑,目前板寸全面普及到每一位男生的头上,这致命的官方造型。他放眼自己的成果,频频满意点头。 课间操结束回班级,同学们发现桌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试卷,躲在角落里蒙头大睡的王韬脑袋已经湮没在试卷当中,茫茫题海,可以遨游一个暑假。大家都在紧张有序地将各科试卷分类整理好,班级里到处纸张乱飞,白花花的一片,像极了童年的纸飞机,在又一个即将远去的时光里来来回回。 焦湄在讲台上跟大家亲切道别,过了这个暑假她就要休产假,最起码高三上半学期同学们是见不到她的。平日里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女同学已经偷偷地抹眼泪,而本次期末考中侥幸得了全年级语文第一的虞应是不管怎么酝酿,也生不出来悲伤的情绪,她跟焦湄朝夕相处两年,感情始终淡淡的,焦湄是那种永远把笑挂在脸上的人,她从不指摘你的错误,你永远看不到她发火,她充当着好人的角色,你却无法对她露出一颗真心。虞应是认为做人如果这样就少了点什么,或许少的是爱憎分明、个性棱角,就像童雪歌,她看上去像每一个人的朋友,又像一个朋友都没有。她不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了,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你们大概都已经毕业了,这节我们把试卷讲完,希望你们都能认真听讲,好吗?” “好!”同学们回答的声音格外响亮,比以往任何一堂语文课都充满激情,人总是这样,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开始珍惜和怀念。 “期末咱们班级的语文成绩非常好,全校第三,其中虞应是同学考了全年级语文第一,值得表扬。” 同学们发出“哇”的声音,又纷纷看向虞应是,虞应是美滋滋故作淡定,脑子里都是关于鲜花与掌声的幻想,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忽然听到某个男生起哄:“哎!熊成志,你看啥呢?” 望着虞应是出神的熊成志好像偷窥被发现一般,束手无策,无地自容。全员明白他的心思笑的更加肆意大声,他脸红心跳,慌里慌张地躲闪,发现虞应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她在压制冲冠的怒火,她甚至有些讨厌见到这个人。 熊成志啼笑皆非,无奈之下用眼神向焦湄求救,焦湄心领神会,敲敲黑板:“好了别闹了哈,我们开始讲题,把试卷打开。” 失控的场面恢复秩序,熊成志在风平浪静后鼓起勇气,重新正大光明地迎上虞应是的眼睛,她容貌可人,品学兼优,性格幽默,灵魂有趣,是他的妄想,可他还是想看一眼,再看一眼,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他难得不怂了,对虞应是竖起大拇指,其实他还想由衷地对她说一句:我没爱错人,你是最棒的。虞应是对他抱了抱拳,如此礼仪,大家都是兄弟。 熊成志粲然一笑。 第20章 背影不转身 虞应是乐不可支,终于盼来假期,身心大解放。回家好,可以吃妈妈做的菜,可以追剧,可以搂着大花猫,他俩能仰卧、俯卧、侧卧各种姿势睡到日上三竿……这隐隐有种不劳而获,财色兼收,坐以待币,醉生梦死的意味。 还要带书,带什么书呢,虞应是思忖着,头蜷在课桌下一顿乱翻,数学习题册?嗯!要带,昨天讲的那一章习题还没做呢,果断放进书包;物理?物理要的,本来物理就是薄弱的一科,回家可以静心研习一下;化学?化学一直不错,扔掉一天就会被人家落出好远,这个也得带,又一本被塞进书包;英语?英语是要带习题册呢还是带单词表呢还是带课堂笔记呢?做习题册肯定会遇到句式和单词的问题,这样一来三个都要带…… 最后一番挑选,虞应是几乎把所有的书本都带了回去。 “你要不要把我的书和习题册一并带回家去”。柳墨黎在化妆,不屑地看她忙的热火朝天。 “那你就打算背着一堆化妆品回家描眉画黛?”虞应是反唇相讥。 “这是自然,毕竟我不会驮着沉重的书本走那么远的路,只为了求心理上的安慰。” “懂个屁,井底之蛙。” “好好好,你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啊,就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了,我就想每天都美美的,形象气质佳那种,然后见过我的人都过目不忘。” “作为姐妹奉劝你一句,内外兼修,走得更久。” “劳您费心。各自安好,便是晴天。” 虞应是随手一支口红,在她眉心重重杵了一记:“臭美吧你。” “你这浪蹄子……” 虞应是背起塞得鼓鼓的书包一溜烟跑出教室,她要去画室跟那千宁告别。 画室里大家都在忙着收拾,虞应是探头探脑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眼便看到那千宁在收画。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她背后,悄悄蒙住了她的眼睛。 “哎呀,谁呀。”那千宁伸手去摸放在她眼睛上的双手,一猜即中,“应是,你又调皮。” 虞应是嘴一嘟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没劲,毫无悬念。”无意间瞥见放在画架旁的一堆画,它们被精心卷起来,每一卷都用红绳工整捆好。她随意拿过一卷,“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那千宁眼睛里尽是紧张的神色,慌忙去夺:“你给我,别乱翻。” 虞应是侧身躲避,那千宁便扑了个空,这下她更好奇了:“什么东西啊鬼鬼祟祟的,连我都不能看。”说着她解开红线,手指一抖,整幅画卷垂直铺展开来,她细细端详,画中是一个人打篮球的侧脸,看不出是谁,却似曾相识。再打开一幅,仍是此人,低头读书的侧脸,再开一张,还是此人,背书包的背影,看这身材和姿势……虞应是瞳孔逐渐放大,一个猛然的聚焦,脑际闪过一个人。 “丁原!你画的是丁原!” 那千宁慌里慌张地把画夺了过来,小心地收好,装到袋子里:“你,不要告诉别人。” 虞应是被自己的这一发现惊呆,那千宁清心寡欲,对所有事情都是淡淡的,她一度认为她情感迟钝,不曾有过情窦初开的体验,没想到竟然也在心底最深处藏了这么大的秘密,想来她的暗恋也是非常卑微吧,否则怎么会如此之多的画像,却没有一张正脸,她也忐忑于直视他的表情吧。虞应是又想起了那天在食堂看到丁原跟梁羽陵吃饭的事情,如果千宁知道爱郎早已心有所属,会伤心还是会放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记不得,应该没多久,又好像过了好久好久。”那千宁带着幸福的口吻叙述,暗恋是煎熬在自我满足的时间里度日如年,没有回音,希望渺茫。然而她似乎并不介意这样沉默不语地喜欢。 “他不知道?”虞应是明知故问,她的心里还是有一种盼望:丁原知道,只是他拒绝了。 “当然,我不用这么事情增加他的困扰,他那么优秀。” “他……”虞应是很想告诉那千宁,他没有想象中那么超凡脱俗,他也在谈恋爱,他也会给女友夹菜,可转念一想,告诉又能如何,自己不也是知道许知初与陆秋以郎情妾意,但还希冀与他一晌贪欢么? 有时候,单恋是一场苦役,自己单方面宣布开始,却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除非某一天,茅塞顿开,经过痛苦的放下,立地成佛。 “好,我给你保密。” 那千宁微笑着冲她眨眨眼,又继续收拾美术用品了。 “那暑假你会想办法跟他见面吗?”虞应是问她,实则是对自己的灵魂拷问。 “不会,有些人是在心里的,不用天天见面。” 那千宁的暗恋是有异于虞应是的,她喜欢丁原,沉默无声,一直惦念,无需见面,恒久如同在身边。而虞应是喜欢许知初,则想要天天见到他,想溺死在他的眼神里,想千方百计引起他的注意,想他对自己也偏爱……四十多天不能观赏他真颜,虞应是已开始担心自己每天要把他的音容笑貌想念多少遍。 “不去和他道别吗?” “刚刚路过他座位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道过了,反正都是明天见,也不必兴师动众。” “放学自己走吗?” “我爸爸来接我。” “那……我们高三见。”虞应是弯起嘴角,对千宁张开双臂,千宁紧紧抱住了她。 终于放学了,虞应是跟于燕庆推着单车在操场上缓慢行走,他们相约一起回家。身旁同学风一般穿梭而过,嘴里唱着歌的,打着口哨的,高声喧哗的……群魔乱舞。 “那千宁和你挺亲密?”于燕庆笑嘻嘻问道。 “非一般的。” “非一般的是什么程度?” “就可以穿一条裤子的那种程度。”虞应是的语气好像跟她好的是某响当当的大人物一般。 “这样啊,那改日你把她约出来,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我请客。” 虞应是猛地甩给他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什么?这只铁公鸡要拔毛了?平时可是连一包辣条都舍不得请她吃的:“不会吧,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于燕庆一本正经:“我能打什么歪主意,介绍介绍认识一下嘛,大家都是朋友。” “打住,你可放过她吧,上次我就因为是你朋友,险些被那些母夜叉暴揍,我们这种小民高攀不起您这号大人物。” “虞应是……你!” “聊什么呢,吹胡子瞪眼的?”于燕庆正要对虞应是发作,许知初从后面走上来,向他打招呼。 许知初?虞应是双目秒变红心,果真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整个下午都在盘算放假前如何找话题跟许知初道别,可是用找他讲数学题这种手法又显得太刻意,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计策,只能悻悻作罢,没想到最后的时刻,他主动送上门了! 这无异于从天而降的惊喜,虞应是不能自持,立即戏精附体,扮做娇羞腼腆的姿态:“是呀是呀,一跟我说话就吹胡子瞪眼,看我好欺负。” 许知初露齿一笑:“肯定是你又激怒了他,燕庆才不欺负女生。” “还是我哥们了解我。”于燕庆伸手与他勾肩搭背。 “刚刚明明说他态度不好的,怎么到这又临阵倒戈了,还能好好做同学吗?你要明确一点,咱俩才是同班的,兄弟阋墙外御欺辱。” 许知初频频点头,从谏如流道:“老于,警告你不要欺负虞应是,否则我们都去那千宁那边给你放黑料,比如不爱洗脚……。 “许大爷,你不会吧,这是人干的事吗?” 于燕庆为许知初的“背叛”大惊失色。 “于燕庆你老实交代,和千宁到底怎么回事,连许知初都知道了?” “我倒期望有点什么事呢,再说这事许大爷知道有毛病么?我俩的关系,可是比你和那千宁都亲,我俩……可以穿一条裤衩。” “断袖?龙阳之好?” “滚滚滚,腐眼看人基。所以哪天你要是看上了许知初,就包在我身上,我就硬拉也把他送到你面前。”于燕庆拍胸脯保证,“这么讲义气的人,你要不要深入结交一下。” 于燕庆无心的一句话,虞应是眼神心虚起来,仓皇中不小心撞上许之初也有些恍惚的目光,二人心底都泛起了某种涟漪,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还是许知初开口打破僵局:“我怎么听出来包办婚姻的味道。” 大家就这么说说笑笑很快到了门口,这是虞应是第一次与许知初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交谈,身份是朋友的朋友。她发现许知初不是冷漠的,他有他的幽默。这个发现让她对他又多了几分爱的深度。就要分道扬镳了,虞应是跟于燕庆上了车,整个高二因为临别时与许知初 “联袂出演”而画上了完美的句点。 “高三见喽。”虞应是摇手。 陆秋以已经在后面观察了许久,她眼看许知初也一条腿跨上了单车,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对着他的后轮狠狠踢了一脚。 这一幕把虞应是和于燕庆弄的一头雾水,许知初吓了一跳,以为谁这么大胆公然挑衅他,回头一看陆秋以正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从他身边经过,看也不看他一眼。 于燕庆迷惑不解:“怎么了这是?兄弟,你后院起火了?” 许知初一闪而过的怒色,再看向于燕庆的时候已经换上云淡风轻的笑容:“没事,不要在意。” “没事人家能踢你车?实事求是。” 许知初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凝重的表情,随后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等你也有了,你就明白,女生生气的原因有几百几千种,而几乎每一次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一方面触怒了她。” “奥?”于燕庆整张脸皱成一团,似是大惑不解,又似是跃跃欲试。 “走了。”许知初唉声叹气。 “快去看看吧。” 虞应是与于燕庆一齐目送许知初快步离去。夏天的风拂过单车与少年不施粉黛的侧脸,额前的头发在面颊上轻柔的扫过。望着许知初紧紧追随的身影,虞应是百感交集,对于陆秋以,别人再多中肯的评价在许知初看来都是恶意中伤,她的人品即便被所有人诟病,只要许知初喜欢,她便是万里挑一的良人。 第21章 制造机会 暑假的前几天极其有趣,虞应是给房前屋后的树林、果园、大山、小河又玩了一遍,大花猫心情好的时候就跟着她一起,心情不好就抓不到它的影子。山上的芍药花都开了,野生的芍药花朵不大却美艳无双,虞应是采了许多插在家中的花瓶里,每天清晨都被芍药淡淡的花香唤醒。 她还鼓起勇气给许知初打过一次电话,号码是从于燕庆那里意外获得的,接电话的是许知初的妈妈,她生涩的问了声阿姨好,然后就听到了那头许知初低沉的声音,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之前想好的词也大多忘光了,哽了半天只问出一句不痛不痒的“你在家做什么”,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有关于学习的话题,碍于他父母在家也没敢多说其他的,草草挂断。 慢慢的日子渐渐无聊,虞应是收了心每天都按时学习,做试卷,因为她想到许知初这个期末考的不理想,暑假他肯定会废寝忘食的看书补习,自己不能松懈,要跟他齐头并进。这样想着虞应是便充满了动力,也有耐心认真思考每一道试题。 学累的时候她会看两集电视,暑假的大荧幕有各种穿越、宫斗、青春偶像剧,她也迷恋,也会追一两部看看,但绝不沉迷。大多时间整个上午于燕庆都会在她家跟她一起写作业,不过这是他母亲的要求,并非他自愿。这就导致了他在虞应是的家里,一会儿耍耍怪,一会儿逗逗猫,一会儿在虞应是的床上睡大觉,一会儿又去院子里捉麻雀……搅得周围气氛十分聒噪。 虞应是懒得告状,也不屑于做扶烂泥、雕朽木、翻咸鱼、烫死猪这样费力不讨好的蠢事,有时碰上他母亲也会帮着他一起撒谎,比如描述一下他在自己家是如何用功,如何不懂就问等等,这样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让虞应是恍然错觉自己简直就是手握小金人的实力派影后。 这天,于燕庆又来,他把书往虞应是前面一放,双手捧着脸,坐在她对面。直勾勾盯着虞应是,也不做声。 虞应是正在聚精会神算题,许久,发现前面的一团黑影一动不动,抬起脸来,正碰上他一丝不苟的眼神,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虞应是全身发毛,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应是,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恩。”虞应是又低头做题,随意应和着。 “那你有没有打算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呀,年年都有的事情,幼稚。” “话不能这么说,而且这是十八岁生日,多值得纪念,如果你来年就没了……” 虞应是猛地抬起头,向他投射了一个“你说这话是不是不想活了”的眼神,吓得他到嘴的话戛然而止,立即噤声不语。 少顷,见虞应是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又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胳膊:“哎哎?不如这样,我呢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我不要,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别捡了个红枣,结果赔上了西瓜,得不偿失。”虞应是斩钉截铁打断了他。 “你怎么这么没耐性啊,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行行行,你说。” “是这样的,你生日那天,我想请你去秋游。” “秋游?我生日还有十天,是夏天你秋游个毛线?”虞应是又忍不住抢白。 “好好好,夏游夏游。” “去哪游?就咱俩?不尴尬么?”虞应是抛出扎心三连。 “我还没说完呢。” “好好好,请开始你那天马行空的幻想。” “我们主要的地点呢,就是咱们后山的那片枫林。” “停车坐爱枫林晚呐?” “虞应是你能听我好好把话说完,不打叉吗?”于燕庆狠狠一拍桌子,做出极其威严的姿态来。 “抱歉抱歉,您老接着说。”虞应是拱拱手。 “所有的食物都由我来准备,你负责约人和想节目。” 虞应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她对他十几年的了解,这件事情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于燕庆是阔少爷不假,但他也是葛朗台,怎么这次出手阔绰了? “没有其他附加条件了?”虞应是满腹狐疑。 “额……嗯……”于燕庆支支吾吾,看眼神就知道确是另有算盘。 “不说哈,那好,告诉你,我!不!接!受!滚开滚开,我要学习了。”虞应是没心情跟他蘑菇,故意将书本翻的啪啪响,让他不要影响自己。虞应是早就知道于燕庆这个人,一旦碰上比自己硬气的人,就一点原则都没有,她就吃准了他这一点,果不其然刚开始赶他,他就举手投降了:“最美的虞姑娘,我交代,我交代。” 虞应是面无表情:“愿闻其详。” 于燕庆又忸怩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你给那千宁叫上。” 虞应是一头冷汗:“不会吧,你真看上千宁了?” 于燕庆羞涩地点点头,那娘里娘气的模样叫虞应是看罢只能无语望天,她仰面摊倒在椅子上,手无力低垂,如断了气一般:“这噩耗太要命了。” “给句痛快话吧,到底帮还是不帮?” 虞应是脑海里闪过那日看到的那千宁所画的丁原肖像,这于燕庆太能给人出难题,那千宁是死磕到底一条路走到黑的人,除非自己撞了南墙,疼了,可能还会再撞两次,直至脑浆迸裂……不是她不帮,只是帮了也没有大效果。 “不行,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 “因为千……”虞应是忽然想起来答应过那千宁要保密,眼珠子一转,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不要问了,总之就是不能帮你的。” “你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于燕庆上演苦肉计。 虞应是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有话直话,别拐弯抹角。” “咱俩这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情谊还不敌你和那千宁半路闺蜜吗?再说,趁这个机会给咱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聚一下,多难得啊,你觉得上了高三,还有时间搞这些吗?你找那千宁,我叫上许知初,花重隐什么的,你不是还跟那个叫柳墨黎的很要好吗?都可以一起叫上呀,咱们人多热闹。” 许知初?这个名字让整件事充满了诱惑感。于燕庆为了追那千宁当真是不惜血本,借着虞应是生日的由头,放大手笔,找这么多人当陪衬。不过能接触到许知初,虞应是蠢蠢欲动,自己是主角还是客串显得无足轻重。 何况有许知初这样的诱饵,那么自己就不是在违心与仗义间两难,而是被投其所好。 “你能叫来许知初?”虞应是怀疑。 “我一句话他能来我家住一暑假信不?” “有这么大力度?” “必须的,上次你逃寝,你以为我真是去找我舅妈有事啊,那是许知初来找我的,让我去替你解围。”于燕庆洋洋得意地说着,浑然不觉自己泄了密。直到撞见虞应是直勾勾的目光,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 “你说什么?是许知初去找你的?”虞应是努力掩饰着心里的欣喜如狂。 于燕庆见隐瞒不过,无法再三缄其口,只能招供:“额……恩。”倏尔,他发现了某种异常,“咦?虞应是,不对呀,怎么每次一提到许知初,你就神采奕奕,激情澎湃的样子?莫非?你对我兄弟有意思……” 虞应是微微一笑:“对,你可算发现了,我正准备挖陆秋以的墙脚呢。” 于燕庆见她承认的如此轻易,就知道她一定在虚张声势,女生喜欢一个男生都矜持的很,如此从容坦白定是光明磊落,见调侃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于是言归正传:“管你喜欢谁,你就告诉我这事能成交不?” 虞应是知道自己已经成功遮盖过去了,正应了那句“世人角色都是为谎言而上,谁又分得清哪个是真相”。于是一拍桌子:“成交!” 虞应是很快组织了人,夏游那天,那千宁,柳墨黎,童雪歌,王韬悉数到场,个个穿的神清气爽,青春洋溢,而虞应是仍是万年不变的白色棉布裙,球鞋装扮;那边于燕庆不但找来了许知初,花重隐,还顺路带来了一位特殊嘉宾——文彬老师,他的到来让女生们感到意外,并惊叹于燕庆的超能力。原来只是他们去找花重隐的时候正好赶上文彬在做家访,便一起把他绑了过来。文彬始终谦谦有礼,见到大家第一句话就是“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任课老师,但对你们几位却并不陌生,尤其是许知初……我指的不是学习方面。” 看来他与陆秋以的事情,在文彬那里早已不是秘密,此语一出,抛砖引玉立即活跃了现场气氛,大家瞬间明白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老师相处。 童雪歌鬼马精灵,顺势接过话茬:“那老师说的是……哪一方面呢?” 文彬对答:“是学习之外的方方面面。”大家哄笑起来,围着许知初齐喊:“那你应该怎么称呼文老师?” 虞应是夹在其中,表情古怪。 “至于称呼,不可描述。”文彬老师挺身而出为许知初解了围,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别闹了,今天大家就把我当成是一个蹭饭的,不要受拘谨,尽情吃,尽情玩。” “文老师英明!”大家齐声欢呼,说完就各自收拾东西,野炊正式开始。 后山层峦叠嶂,高树森森,遮天蔽日,蝉在树间愉悦欢鸣。因为刚下过雨,溪水丰沛,顺着大山的腮边潺潺流过。芳草地上,斑斑野花,香气幽幽,蝴蝶翩然起舞,不知名的云雀叽叽喳喳在树梢间流窜。 这样清新的空气,直叫人身心俱宁,整个人都沐浴在干净极乐的世界里。虞应是找了一块空地将毡布铺好,开始摆放午饭,文彬过来帮忙。由于晚上要露营,王韬主动在一边帮大家支帐篷,花重隐跟柳墨黎自告奋勇去摘果子,于燕庆一会儿追着蝴蝶跑,一会儿又想捉住树上鸣叫的那只蝉……他心里想着如果把这东西送给那千宁,她一定很高兴。童雪歌寸步不离地跟着许知初,此刻正在小溪里翻腾着石板,不知在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情,媚眼横飞,笑意盈盈。 虞应是时不时地会偷瞄一眼许知初,尽管从没有一次目光相接,但可以随时随地看到他,又和他隔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足以令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叫嚣起来。他蹲在河边手里在编着什么东西,专心致志,忽然童雪歌脚底一滑,许知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他们相视一笑,画面温馨而又含情脉脉。虞应是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沉,为什么那个在捉鱼摸虾的人不是自己,他怀里的温度是不是比这夏日的天气更加灼热? 那边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数次摔跌以及声嘶力竭的惨叫之后,于燕庆终于捉到了一只蝉,兴高采烈地向那千宁跑去,跑到她身后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止住脚,轻拍她肩膀。那千宁一回头,他猛地把手里的蝉举到她面前,那千宁甫一看到蝉两只瞪圆的双目,吓得“嗷”一声怪叫,撒腿就跑。于燕庆本以为能逗得美人欢心,却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虞应是见此情景已经笑得快就地打滚。 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之间围着一个三层的蛋糕,可见于燕庆这次走心了,还有熟食,小菜……面对这一堆可以果脯的玉盘珍馐,饥肠辘辘的同学恨不能立即大快朵颐。 餐食摆放完毕,大家迅速围成一圈坐好,文彬提议:“用饭之前我们先来请今天的主角说两句怎么样?” “好!”立即得到一众响应。 “等一下。”许之初自群众中站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做工粗糙的花环,就用这山间谁处可见的小野花缠成的。他庄严地走到虞应是跟前,临渊履冰一般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退后一步仔细观察,瞧着确实端正了,才露出一口如雪洁白的牙齿,“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这只花环送给你,祝你永远十八岁。” 虞应是始料未及,她闻着花环飘过的清香几欲落泪,这绝对是她十八岁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许之初退回到自己的位置,虞应是站在那里,无处安放的双手捂住脸,悄无声息揩掉了眼角一滴泪。自己向来不擅长侃侃陈词、舌绽莲花,现在连准备发言稿的时间都不给,如何是好?她沉思片刻,清清嗓子:“花哨的语言呢也就不多说了,就是感谢大家今天来为我庆生,当然更要感谢今天的赞助商于燕庆同学,他在没有潜规则的情况下,慷慨解囊,替我大宴群臣,此举实在是雷锋在世感人至深,啥也不说了,先干为敬。”虞应是举起一瓶康师傅绿茶晃了晃,饮了一大口,众人看向于燕庆并拍手叫好,于燕庆立即惺惺作态,一副“事了拂衣袖深藏功与名”的谦逊姿态,让在场人无不作呕阵阵。 王韬不落人后,赶忙插话进来,将一个尖端套了可乐瓶的枯树枝伸到于燕庆嘴边,堂而皇之地访问道:“那么问题就来了,请问是什么支持你走上学习雷锋好榜样之路的。” 于燕庆低头沉思,又唉声叹气,最后在下巴方向虚捋一几下,一本正经答道:“可能是因为高尚的情操以及孜孜不倦的为国为民热情吧。” “呕,呕~”又是一顿喷饭。 “还高尚情操,我看你是没节操还差不多。”童雪歌一边尖声说着,一边捂嘴笑。 在一片嬉笑声中,虞应是不忘扫视许知初,他这个人本来不多话,此时也不例外,那一身清冷的气质,似乎与这样喧闹的聚会并不合衬,但虞应是看到他时不时扬起的嘴角,便觉得世间最美丽的景色莫过于此了。她又想起了那日于燕庆说的,她闯了祸是他替她解围,还颇有英雄救美的意思呢!虞应是心潮翻涌,恨不能跟童雪歌调换位置,坐到许知初的身边去。这样的距离到底还是有点远了。 “花重隐,你们给蜡烛点上,我们开始唱生日快乐歌吧。”文彬像一个主持人,进退有度地把握着整体行进的节奏,而大家也乐于听从他的指挥。 蜡烛噼里啪啦燃着,尽管是与这白昼浑然一体的亮光,也仍然映得虞应是瞳孔一片光明。拍着手掌唱生日快乐歌,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今天的主角身上,虞应是内心的甜蜜幸福之感已经膨胀到极致,笑着笑着竟是泪花晶莹了。摇晃的烛火中她双手合十许愿,喉头一度哽咽,这样的一个party,无论原因为何,她不是不感动的。 那时的虞应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本是他人打着她的旗号掩人耳目追美女的一次庆祝,会意外成全了她生命中最难忘的一个聚会,她同她最不劳而获的岁月,最美的青春,最爱的少年,最尊敬的师长,最纯粹的友谊一起,绿茶当酒,零食为菜,共享盛宴。 后来这些生命之最再也没有聚齐过。 第22章 跌落山坡 “我还有一个问题。” “王韬就数你问题最多,我看让你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了。” “快说快说。” “刚刚虞应是的演讲中提到,于燕庆本次是在没有潜规则的情况下,主动义务出资,那么请二人证明,你们之间是清白的。” “他们并不清白,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还谈什么清白。”柳墨黎吊儿郎当地嗑着薯片,一副万分了解的姿态。 话音一落,引来众人捧腹大笑,于燕庆与虞应是尴尬其中,二人俱是偷瞄心上人,生怕他们有何误会,但那二人皆是随波逐流,未见神色有丝毫异样。 “这问题也不能都让王韬提了,许知初,你也来问今天的主角一个问题吧。”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哄,让虞应是满面羞红,许知初倒是光明磊落的样子,像是那人正替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那就问一下,虞同学刚刚许的什么愿吧。” “……”虞应是许的愿望未必隐秘,但实在不方便昭告众人,可不说又怕许知初觉得她小气,说了又怕众人讥讽,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班长你这个问题应是有权保持沉默,生日愿望是不可以让别人知道的,否则就不灵了。”童雪歌解了她的为,不知是看出她的难处,还是怀了别的什么心思。总之她一说完就得到了众人的认同,大家喧嚣着,指责许知初的直男行为,虞应是也在微微尴尬的气氛中就此蒙混过关。 “咱们来做个游戏吧。”文彬将话题扭转。 同学们一致鼓掌响应。 他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对着男生勾勾手:“这样,我们所有的男生站过来,面朝着我,背对女生,然后呢所有的女生藏起来,等到藏好以后,由男生去找,被找到的女生要与男生共同表演节目,或者对这位男生说一些肺腑之言,怎么样?” 大家脑补了一下游戏场景,觉得生动有趣,尤其男生,更想知道自己会找到谁,她会跟自己表演什么样的节目,又会说什么肺腑之言,这些着实令人好奇。于燕庆首先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老师,快开始吧。” 女生闻言也都自动自觉在隔着男生一丈远的地方站成一排,文彬见大家都已准备好,向着远处女生微微笑道:“好了,你们可以藏起来了。” 几乎是“嗖”的一声,偌大的草地上便不见了一众女生身影,唯独一个人孤零零在清风里站着,身姿窈窕,体态婀娜,裙摆飘逸,微风拂过,乌黑的长发在耳后浮动着,美的遗世独立,硬是让周围的花木扶疏都黯然失色了。文彬幽幽叹了口气:“花重隐,你先转过身去。” 大家相视狐疑,这个情节似乎在前头说的规则里并没有出现,而花重隐也隐隐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息在自己身后。 他回过身来,她自信从容,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四目相交,她并不躲闪他的目光。 花重隐微微讶异:“你怎么不藏起来?” 柳墨黎浅浅一笑:“我只想要你知道,无论何时,你回头,我都在,不需要千辛万苦去寻找。”所有人都回过头,许知初与于燕庆欢呼起来,在花重隐身边扮起鬼脸来,为渲染气氛,还额手称庆,直闹得的两位当事人百爪挠心,才勉强罢手,于燕庆还不忘加一句:“你俩好好想节目奥~”。 女生们都藏得非常隐蔽,清幽的林子中唯有风吹叶子沙沙作响的声音,很难发现哪里藏着人,男生们四散开来,在大树、怪石和矮灌木中间认真的搜寻着,不放过每一个蛛丝马迹……正聚精会神,于燕庆忽然发现那千宁穿过重重树影跑了出来,行色匆匆。他以为又一个柳墨黎式的人物诞生了,上苍果真是聆听百姓心声,上一秒还在心里祈祷希望也有女生那样对待自己,下一秒女神就自动投怀送抱了,这样的良机岂能白白错过。他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冲过去,拽住那千宁袖子,给她拽了个360°大回旋。 “我先发现你的,看你往哪跑。” 那千宁用力将他甩开:“你可真会守株待兔,文老师呢?” “在那边空地上啊,怎么了。” 那千宁也不多说,眼睛里尽是焦急神色,扭头就跑了,于燕庆赶忙跟了上去。 隔了老远那千宁看到文彬,大声喊道:“老师不好了,虞应是不见了。” 大家闻声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那千宁跑到文彬面前,眼圈微微泛红,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老……老师,你……你快……快去看看,虞应是不见了。” “别着急,怎么回事慢慢说。” 那千宁喘了口气,接过王韬递过来的水,一颗心才算稍稍平静了一些:“是这样的,应是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俩正在寻找好的藏身之处,我突然听到她叫了一声,一回头发现她整个人就不见了踪影,我喊了半天,一点回音都没有,我只在她消失的地方捡到这个花环。”那千宁将花环展示出来,正是许之初送的那个。 听完那千宁的叙述,大家顿时乱作一团:“怎么办……分头找吧。”有人提议。 文彬望了望天空,眼看日暮降临,如果分头去找,找到了这个又不见了那个只会更麻烦,他拍拍手:“大家安静一下,这样,花重隐柳墨黎你俩就在这里不要动,如果虞应是自己回来了,马上打电话给我,那千宁还有所有男生跟我一走。” 大家意会点头。 那千宁拐过几棵参天大树,绕过几个嶙峋怪石,很快带领大家找到了虞应是消失的地方,只见这一处灌木簇居,草木深深将斜坡隐藏的如同平地,对于这一带的地形大家都不熟悉,也不敢贸然前行。 “这个沟真是害人不浅,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上山采蘑菇,我就是从这摔下去的,还摔断了腿。”于燕庆愤愤说道。 文彬眼睛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你知道这下面的路。” 于燕庆看看文彬,又望向了斜坡之下,点头道:“嗯,从前这山谷下面荆棘密布,这么多年过去了草也高了,树也壮了,底下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知道路就好了。王韬,你陪着那千宁回帐篷那面去。” “不,老师,我要跟你们一起下去找应是。”王韬满眼急切,甚至比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情绪都要激动。 “是的,老师我也要一起去。”那千宁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已经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我们带着你下去寻找很不方便,你们两个不要意气用事,虞应是失踪了大家都很着急,但是你们要相信老师,一定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你们的朋友。” 听文彬这样的保证,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乖乖站到一边:“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你们要小心。”那千宁一脸担忧地叮嘱道。 文彬、许知初、于燕庆三人拨开树枝缓缓向坡下行进。他们的身影很快被墨绿的植被遮住,渐渐连树木的晃动都没有了。那千宁跟王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片祥和的树海,心跳的七上八下。 虞应是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似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钝钝地疼,抬手摸摸额角,鸡蛋大的包吓得她整个人一个激灵迅速坐起,放眼四周全是厚厚的青草以及树木皲裂的树皮,而身上的白棉布裙和球鞋蹭满了青草鲜嫩的绿色汁水,胳膊和腿上有几处划破的皮肤悄然渗出血来,此刻被注意到,竟有些辣辣的灼痛感。头发上一枚枯黄的叶子掉下来,她慌忙摸摸头发,又捡下来几枚枯枝,当真是狼狈不堪。 她只记得刚刚不小心一脚踩空滑了下来,然后就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滚到了哪里,小的时候经常在这片山上玩耍,但眼前却全然是陌生的场景。她想到妈妈说后山上这些年封山育林成果显著,大家看到过野猪,野狗,猴子等动物,顿觉后背凉风阵阵,似乎四周就有绿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像盯着满汉全席,盯着一场饕餮盛宴。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试图站起来却猛然摔倒下去,脚踝剧烈的痛感传来,原来是崴脚了,也不晓得有没有骨折,脚很快肿了起来,天色渐渐暗了,她坐在那里大声呼救: “文老师,许知初,于燕庆,王韬,千宁,墨黎……你们在哪啊,快来救我啊……” 正在仔细搜寻的文彬隐隐听到声音,他立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驻足凝神静听,虞应是又喊了几嗓子,文彬很快确定了声音的方向,叫上许知初和于燕庆寻着方向赶去。 虞应是见喊了半天没人响应,等人来救不如自救,于是攀树折枝站了起来,艰难向山上挪步,每一脚都如同踩着钢刀,疼痛入骨。 “你再这样喊下去,大灰狼、大狗熊统统被你召唤出来了。” 这么熟悉的声音,虞应是以为幻听,猛地抬起头,却见文彬正微笑而来。她凌乱着头发,惊诧地使劲揉揉眼,见确实是文老师他们。好像飘在大海的孤舟忽然看到了远方的灯塔;像是一个即将溺水而亡的人伸手抓住了一个救生圈……这样的时刻见到同行的伙伴,虞应是内心的情感如流泻的洪水,自持不住,流着眼泪向他们伸出手,文彬大步上前扶住了她:“慢点慢点,哪里有受伤?” “脚扭了。”虞应是委屈道。文彬见她头顶还顶着一根杂草,心中不觉好笑,伸手帮她取下来,再看看她周身裸露的皮肤,胳膊上、腿上都是细小的划痕和几块淤青,看来摔得不轻,而她如此轻描淡写,也是个坚强的女孩。 “应是,你额头上的包是怎么回事。”于燕庆关切询问。 虞应是摸了摸脑袋:“好像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哪了,当时就晕过去了。” “你看起来不能走路了,我来背你。”许知初说着就要将她架到后背上。 平时意yin了一万次与许知初亲密接触的桥段,眼下就要落实,她反倒瑟瑟发抖起来:“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上去的,你们扶着我就行。” 许知初也不多言,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去抄她的腿弯,将整个人打横抱起来,虞应是惊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能背的话,就抱着吧。” “……” “于燕庆你给其他同学发个信息,都担心这么久了。”文彬道。 于燕庆适才想起来,忙掏出电话要给那千宁报平安,可手机显示无服务,又只得揣回兜里,跟文老师一前一后,帮他们开路和“善后”。辛亏文彬发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小路,走上去倒也没有来时那么辛苦。 虞应是在许知初略微颠簸的怀中,近距离感受他加速的心跳、粗重的喘息和逐渐上升的体温,糯糯开口:“我的……花环,你们有看到吗?”她惦记着她得来惊喜的礼物,无论何种境况。 “在千宁那里。” 虞应是暗暗松了口气,扶着他后背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第23章 只影为谁开 呼哧带喘将她抱上山顶,虞应是满怀歉意跟许知初道谢,发现他汗如雨下的脸,忍不住拿出纸巾一寸寸替他擦干,而许知初神使鬼差的没有躲闪,面对她的目光又有些心虚。此时,大家都围了上来,对虞应是问长问短,王韬摸着她额头的鼓包问疼不疼,虞应是一个大甩手:“不疼你撞一个试试。” 童雪歌拉了虞应是的手,抱歉自己后知后觉,没能在她最危急的时刻陪在她身边,花重隐见她摔得鼻青脸肿嗤笑不止,柳墨黎看她活着知道没大事,便叫她描绘事情的来龙去脉,虞应是也不遮掩,她详细叙述了自己如何一脚踏空滚下山坡,撞了石头昏迷不醒,最后被文老师许知初于燕庆救上来的过程,从遇难到得救的过程,添油加醋,俨然将三人说成了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英雄。 那千宁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在她身边问长问短,只是在她说完这些以后,默默地走过去把花环重新戴在了她头上。虞应是摸了摸依旧鲜艳地小花,对那千宁露出笑涡,那千宁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世上最温暖的词便是失而复得和虚惊一场,虞应是全体验过了。文彬找来两只木棒,将虞应是崴到的那只脚固定住,并用绑带缠得严严实实,虽然有些粗糙,但能帮她熬到明天。夜色浓重,山间夜晚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就连月亮的周围也微微洇了一层水渍。篝火熊熊燃起,大家围了圈坐着,虞应是拖着残躯仍神采奕奕,同大家一起进入下一环节。 按照事先讲好的规则,花重隐与柳墨黎先站到了中间,火花在夜色中狂乱飞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小小的银色飞蛾络绎不绝地投身火海。 “我们是表演节目,还是真情流露?”柳墨黎小声与花重隐耳语。 童雪歌耳尖,马上听到了他们私语的内容:“可以先真情流露,再表演节目,漫漫长夜,我们有时间的。” “哇哦~”又是一阵挥手欢呼,很显然这一提议得到了群众的拥护。 柳墨黎见花重隐一直拧着眉不说话,不禁急了,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喂,想什么呢,都在那看笑话呢。” 花重隐忽然转过身面对柳墨黎,收敛了平日里郎当少年的嘴脸,露出少有的庄重与严肃的神情:“有些话,我是要对你说的,一直没有机会,今天大家都在,也算做个鉴证。可能大多数同学第一次认识你是在高一元旦的联欢会上,你的一曲黑天鹅征服了无数人的眼睛,但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是新生军训第一天,你暗地里收拾了两个欺负弱小的男生,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与你成为特别的朋友,我不自卑,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真的不自信,然而我还是无法否认,徜徉花丛的这几年,你是唯一的红颜,了解我,支持我,鼓励我,我对你的感情已经由爱上升到敬畏,即使心中万般不舍,也明白这辈子,只能陪你走到这,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非常感谢你给我的关心、温暖和惦念,这些回忆足够陪伴我走过余生。” 柳墨黎在情感流露方面向来是极能支持的,此刻听了这番话也不禁动容。 花重隐将一瓶可乐开启,雪白的泡沫汩汩流出,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淌下来,他将整瓶可乐往她面前一举:“这一瓶祝你岁月无波斓,敬我余生不悲欢。” 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来,女生具已是泪水潸潸。 花重隐又回头对着文彬:“老师,或许等到高三秋季运动会结束,我就离开学校了,借此机会,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会好好做人。” “说什么傻话,老师不会放弃你,但如果你真的做出了决定,老师也永远支持你,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对我们所有人做出的承诺。” 由于虞应是的突发状况,除了柳墨黎与花重隐,其他人的找到都非常牵强,于是文彬思路一变,将原定的规则改成即兴发挥,有话要说的、有节目要表演的可以随意搭配,大家这可浪了起来。童雪歌邀请许知初同唱情歌,王韬邀请于燕庆同演二人转,轮到虞应是了,她有很多话想对许知初说,比如他转笔娴熟又好看,比如每次下雨他都不带伞,被雨水淋湿会不会冷,比如她很想和他牵着手,放学一起走……可是这些话即使她敢说,也没有人喜欢听吧。 她收拾好心情,隐藏好情绪,转头面向文彬:“文老师一晚上无人问津,难免寂寞,而且刚刚也的确是你先找到我的,我想对你说,希望有机会做你的学生。” “我知道你语文成绩突出,我也很期待有你这样的学生。”文彬道。 然后他们二人同饮一瓶绿茶。 交流平淡无奇,她想的那些话终因羞于启齿而被彻底埋没,没有噱头自然不受注意,所以虞应是的官腔告白被一笔带过,毫无波澜。 “终于到我啦!”于燕庆跳出来,他正正衣冠,一本正经地走到那千宁面前,绅士地伸出手,那边王韬点燃了篝火,小火苗以燎原之势迅速燃起熊熊烈焰。星空浩瀚,银月千里,晚风习习。于燕庆拉着那千宁站到圆圈中间:“还有一年我们就毕业了,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正式认识你,我叫于燕庆。” 那千宁有些懵懂,只能礼貌回应:“我叫那千宁,很高兴认识你。” 虞应是本以为借此机会,于燕庆能说出什么重度中二病的酸腐情话来,没想到就只是简单的一句“我想认识你”,何时开始这小子提升了把妹段位,竟然连她也瞒过了。 于燕庆又拉起文彬的手:“来,咱们大家牵着手去跳篝火舞吧。” 所有人的手牵到了一起,阴差阳错虞应是被挤到了许知初的身侧,许知初并未在意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浑身犹如电涌流过,几乎不敢相信节目接近尾声还有这样的福利,于是小心翻转手掌与他掌心相对,十指紧扣。虞应是一边跟随着大家的舞步,一边单腿蹦,情难自控地笑出声来,在人声鼎沸的欢喜里,独独望向了许知初。她无比感激这片漆黑的夜色,可以隐藏掉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更感激这个环节的设定,可以让她笑得不加掩饰。 她想,即使未来爱情会千疮百孔,此刻她握住了他的手,便是抓住了岁月所有的温柔。 那一晚的月色格外清凉,那一晚的蛐蛐叫格外响亮,那一晚的帐篷里虞应是与那千宁聊的最欢畅,那一晚的每个人都看到了青春的形状。 第二天一早回家,虞应是把花环挂在书桌前,她知道它们会枯萎,但她要看着它们最好的样子,晚些时候给许知初去了电话,有了上次经验,她也不紧张,凑巧接电话的许知初,又少了许多应付。她问他到家了没有,又将昨天的事感谢了一遍,然后自顾喋喋不休说了很多话,比如她新养的花,她给猫咪做的衣服,她新学的Jay的歌……他说唱给他听,她便提腔唱起来了,他在那头给她鼓掌,听声音也在敛笑。她欣喜若狂,直到听到开门声响,她才止住话痨,小声说:“挂了,我妈回来了。” “你的脚怎么样?”他柔声道。 “没事,已经不痛了。” “嗯,少走动,照顾好自己。” 虞应是听言,心如蜜甜,匆匆挂掉电话,幸福地万物可亲。 此后,每隔三五天他们便要通一次电话,有时候是许知初打过来,有时候是虞应是打过去,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如果接电话方的父母在家,就少说几句,主要谈论内容是数学题,如果父母不在家,便是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月底交话费的时候,虞应是家里话费贵出好几倍,被父母一顿盘问,她也并不否认,只是态度诚恳地表达跟几个要好的女同学通过电话,大家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搞得父母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抓着。 夏色将阑,莺声渐老,流光容易把人抛。一个月的暑假说起来飞快,过起来漫长,也终于熬到了入学的一天。 大家收拾书本在许知初的指挥下声势浩大地搬入高三教室,又进入新一轮计算与心爱人距离的循环,虞应是手舞足蹈,这次的座位调整,她与许知初公用一条过道,也就是说她下课的时候可以路过他的座位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可能会不小心就撞到一起,然后她嫣然巧笑,侧身对他说:“你先走。” 虞应是幻想着闭上眼睛,感觉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毕竟他们之间又悄无声息地近了一步。 新教室里一片人仰马翻的抄作业场景,各科课代表站在台前催促,一脸生无可恋:“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呀?” “马上,马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兵荒马乱。 半个上午都在忙碌的誊抄中度过,大家互相帮助、互通有无、共同完成“霸业”的精神令闻者感动,听者落泪。 只是在祛除陈卷旧题的同时,大家再也没有等到他们的新书。 将近中午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隆隆,很快滂沱大雨倾斜而下,得了暑期综合征的大部分同学痴痴望着窗外雨幕,神情委顿:“完了,下午的体育课多半得泡汤。” 果不其然,上课铃声一响刘英便过来通知,体育课体育老师有事,改上自习。 同学们直跳脚,小道消息传播说高三的教师队伍有所调整,怎么不把这可恶的刘大娘调整下去,体育老师也不知道是替谁背了锅,一天到晚有事,从高二开始几乎就没同体育老师打过照面,难道高三要得寸进尺了? “老师,体育老师不在我们可以自己去玩。”王韬敢为天下先。 大家不可思议地向他投去景仰的目光,然后纷纷举手:“老师我们赞同王韬的说法。” 刘英的眼睛里又燃烧起熊熊火焰:“这大雨天你们出去能玩什么,对上学期自己的成绩都相当满意了是吗?” “满不满意也不是一节体育课就能改变的了的。”熊成志本来以决心退学,现在也索性放飞自我。 “好,谁想去上体育课现在就走,告诉你们只要出去了就不准进屋。” 话音未落,同学们欢呼着涌向门口,眨眼的功夫班级里仅剩下丁原、梁羽陵、童雪歌等几名勤奋的学霸。刘英望着那一群青春期叛逆少年,即使形势千钧一发,也没有将学习放在首位,气的将书怒摔在讲台上。 所谓风里雨里,我在操场玩起。所有男生自觉分成两队,篮球竞技正式开始。女生则自觉充当啦啦队,为喜欢的人助威。 骤雨携着狂风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淌水的头发垂在脸颊,纯白薄透的校服紧紧贴着□□,可是没有人感到冷。球场上少年的裤脚在飞扬,驰骋抢夺的身影沸腾了啦啦队女生的热血,她们的喝彩声穿透厚厚的雨帘响遏行云,又激励了两队人马更加全神贯注地攻城略地…… 不得不说许知初是个中高手,无论对手半路截胡,还是展翅阻挡,他总能从各个角度三分或者篮板,看得虞应是惊喜欲狂,嗓子都要喊哑了。 眼看许知初又进一球,叫嚣之余她忽然想到一会儿打完球的许知初或许有点累,或许有点渴,或许能够喝一点热的东西会更加舒畅,于是她趁旁边人不注意,悄悄退出了队伍。 淋了雨的虞应是一进小卖部便感受到丝丝入扣的温暖,她兴冲冲地来到柜台前,掏出五块钱:“老板,来个奶茶。” 老板一脸抱歉:“对不起这位同学,由于夏季并没过去,所以小店无热饮出售。” “啊?”虞应是徘徊不定,“那怎么办呢,可是我好想要一瓶热的东西,哪怕是饮料也行。” 老板摇摇头。 虞应是本着“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的原则认真思考,一杯热饮而已,有多难啊。正思考着,一晃瞥见了墙角的热水壶,耳畔又不自觉响起了广告词“冬天要喝热的露露噢~” 她灵机一动,有了:“老板一瓶露露,帮我用那个烫一下。”她指指墙边的热水壶。 老板领悟,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大步跑到篮球场,看到打篮球的同学正在拿毛巾擦头发,她正要上前,发现童雪歌已捷足先登,一手将伞举到他头顶,一手递过去红牛:“补充□□力吧。” 许知初犹在迟疑,转头发现虞应是,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他接过童雪歌的红牛,转手送给了旁边人,又拿了童雪歌的伞,飞快向虞应是奔去。他站在虞应是面前,将伞尽数遮在她头顶,挡住了绵绵雨丝。看着她护在怀里的露露,面有得色问道:“是给我的吗?” 虞应是言语支吾,忸怩不安,说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就显得自己过于殷勤,说不是为他准备的又口是心非的明显,左右为难:“啊,好像……是吧?” 许知初也不客套,主动上手夺过来:“哎呦,还是热的,谢啦。” 童雪歌站在后面,气的直跺脚。 回到教室没多久,一张叠成小狐狸的纸条飞到虞应是手边,打开只有一行小字:“今天的比赛你没有看到最后,是去给我买露露了?——许知初。” 虞应是托纸条的手微微颤抖,这是许知初给她的信件,他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然而这是他们两个人首次秘密交流,多么珍贵,她无法形容此刻雀跃的心情,就好像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表白,她这深刻的感受总是拙於言词。 她将纸条按照原来的纹路重新叠成小狐狸的形状珍藏好,用另一张纸轻描淡写地回复了四个字“顺路而已”,给他飞了过去。 她不想他知道由于怕冷掉,她是一路将露露暖在怀里抱回来的,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庸人自扰成为他的负担,她只想做自己喜欢对他做的事情而他无需介怀,她用全部的温柔爱着他,他可以有勇气去做任何事,如果在这过程中她意外得到他哪怕是一点点的回应,她都会更加坚信一切值得。 第24章 运动会前奏 语文课,文彬带着书本迈入了三年三班的教室,本来叽叽喳喳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女同学个个游心寓目,窃窃私语:“帅到没朋友啊。” 文彬单手支着讲台,沉声道:“焦老师休假,本学期的语文课由我代上,我是文彬。” 虞应是张目结舌,她怎么也想不到,生日会上的官腔竟一语成谶,早知道如此灵验,就该许愿中彩票。而今天的文彬、站在讲台上的文彬,正式成为她任课老师的文彬,较那日一起夏游的文彬更添了几分威严与疏远。 “时间有限,我就不一一认识大家了,接下来有一年的光景彼此熟悉,希望可以配合默契。因为所有的课程在高二的时候已经讲完了,所以这一学期主要是带着大家复习,我在来咱们班任教之前有对你们的语文成绩做过简单了解,大致也清楚你们的弱项和强项在哪里,所以说你们如果想取得好的成绩,就必须跟上我的步调,比如那些作文不好的同学,或者说对文学有爱好的同学,你们可以每天写日记,然后交给课代表,我给你们批阅修改,日积月累会有意想不到的进步,当然如果你们有谁想要放弃语文这门学科,也请你不要影响到其他人,但就我来说,我不会放弃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好,闲话少说,打开课本52页,今天我们复习《罗密欧与朱丽叶》这篇小说。”文彬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课文名称。 他的字苍劲有力,极其舒展,如果字如其人,那这副形销骨立的身板内定藏着一颗大刀阔斧的心,虞应是看文彬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 难道是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男子? “那么接下来咱们请两位同学来分角色朗读。”文彬看着座位排名表,点名:“虞应是,许之初。” 虞应是恍恍惚惚地站起来,隔着两排座位望向许之初,心醉神迷,这算是他们的首度联袂么?从未想过有这样的机会,他是罗密欧,她是朱丽叶,对读台词,像说着绵绵情话……此刻虞应是对文彬的感谢无法用语言描述,果然文彬一到,百福具臻。 首先是她的台词,因紧张声音都变得低沉,只好不断调整声线使感情听上去更加饱满,而对词的许之初如行云流水,不见任何情感的起伏。 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将大段对白读完,虞应是觉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落座之后稍作平复,就去询问边上的柳墨离自己发挥如何,柳墨离一脸不想实话实说又不得不实话实说的难为情:“你的确蛮不适合朗读。” “看来两位朗读者都比较着急哈。”文彬调侃做出评价。 虞应是羞愧地吐了吐舌头,她十分清楚朗读是自己的短板,反正她又不想做主持人,那些与许之初搭档的过程,才是弥足珍贵的。 下课以后,梁羽陵见老师走了,又提醒大家踊跃记日记,给老师留下积极上进的印象。收到了同学们热烈的反馈,都表示要实现心中的文学梦。 第二天,梁羽陵果然收上来一大摞子日记本,抱在怀里勉强能露出两只眼睛。 王韬路过,打趣道:“呦?这对你的小身板来说可是不能承受之重啊。” 她真诚笑笑:“你们要是能坚持下去,我可以多跑几趟腿。” 忽然她感觉手上一轻,三分之二的日记本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丁原一米八五的个子与她一米五五的身材形成巨大落差,她抬头仰望。 “我帮你送到语文组。”他说。 梁羽陵与他目光交汇,眼睛里满是蜜意:“嗯。” 童雪歌在旁目睹,露出讳莫如深的笑来。 不出梁羽陵所料,自第三天开始,日记本的数量开始骤减,不足一个月便只剩下五六本,梁羽陵支着脑袋望着桌子上那少的可怜的日记,感慨大家热情消弭的速度未免太快。 这五六本日记中有虞应是的,没有署名,文彬并不知道是她。她也奇怪自己竟然会坚持下来,而这份坚持的最初只是学习任务,她拿起本子,推开窗户的一瞬间,院子里的槐树飘了一片落叶进来,就此开启了她写作的灵感,每天放学回家不自觉地提笔,总是文思如泉涌。 秋风乍起,校园里开始有果实的芳香,混合着作物成熟的味道,让人想把秋天狠狠咬上一口。银杏树叶开始飘落,青黄的叶子缤纷如雨,铺了一地悠远的畅想,如梦中爱丽丝的仙境。走在树下偶尔会被银杏果砸了脑袋,抬头透过繁茂的枝桠仰望,能看到密密麻麻照射下来的光束和被“丑陋疤痕”碎裂成一片一片的蔚蓝天空,那样轻柔的质感,探手触摸,遥不可及。 虞应是踏进那千宁的画室,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零星几人散落在相距甚远的位置,面对各自不同的静物临摹作画。那千宁在画水彩,她粉红的套袖上沾了一块一块的颜料,手指上也是,看似狼狈却独有另一种风情在身间。 虞应是蹑手蹑脚走过去,蒙住了她的眼睛,又换上假嗓怪腔怪调问:“猜猜我是谁?” “虞应是同学,你这个举动好幼稚”。 “……你怎么知道是我?”虞应是拉了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看着她的画板。 那千宁却并不看她,一会儿描几笔,一会儿调调色,忙的不亦乐乎:“你的手一入秋就冰冰凉了。” “你知道的当真比百度还要多。” “这叫做交友要走心。” “怎么今天画室里没什么人呢?” “都写生去了,预备交毕业作品,我赶着给这幅画做好,所以就没去。” 虞应是这才注意到她描绘得这幅油彩,是一张人物侧脸,由于还差进一步的完善,所以很难辨认出画中人是谁,只感觉十分眼熟。或许是哪位明星? “千宁你很擅长画人物吗”? “是啊,我很少画风景,除非是老师要求。 虞应是回头看看墙上,属于那千宁的那个专栏里,挂着许多人物的侧脸,侧脸,侧脸,背影,背影,背影……始终没有转过身。 然而那些画里的人物,虞应是是认得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几乎一眨眼他便可以回头对你笑。 “丁原……” 千宁有一刻的羞涩,那种羞涩饱含了幸福的成分,她不反驳,也不回避,仍在仔细地涂着,像是在雕琢她的一颗心。虞应是做梦也想不到,永远人畜无害,清新可爱,无欲无求的那千宁原来心里也深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他是她多深的眷恋虞应是无法窥测,但她知道一个画者,万千颜色玩转指间,如今却只偏爱能描绘出他的那几缕,这应该算是情根深种了吧。 “你认出来了?” “他并不知道吧?” 千宁摇头,不觉得苦涩,亦不见愁容,甚至有些满心欢喜。 “他无需知道。” 虞应是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或许知道与不知道终究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可她还是努力着、盼望着成为许知初心中唯一的不同,但千宁似乎只想把这一切变成少女无法晾干的心事。 “他知道与否真的不重要吗?” “嗯,因为不说出来就始终存有一线希望,说出来遭到拒绝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之间隔着这样安全的距离,也挺好的。”几多惆怅,几多无奈,她多想告诉她,丁原爱着梁羽陵啊。可是说了又能怎样,许知初与陆秋以在一起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自己还不是幻想着与他之间的无限可能? 或许每一个暗恋的人,都有飞蛾的笃定与决绝,被前方一片光明的火海吸引,时刻做着灰飞烟灭的准备,心痛欲死仍含笑说:“我不后悔”。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只是不知道在这棋盘之上,谁能步步为营,谁又能招招精明。 “我想我总能等到他转身看我的那天,哪怕一眼。” “为了这一眼你等过了几个秋天,也不知那一眼能不能万年。” “这种感受你不是比我更懂么?” 千宁目光炯炯盯着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穿透力,虞应是被反问的语塞,立即躲开她目光,心里咯噔一声:怕是千宁看出了什么? “我……我……啥也不懂,先走了。” 虞应是仓皇逃开,出去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淅沥小雨,气温骤降,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冷雨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放学了,走读生推着单车陆续从她身侧走过,她抱着书冻得瑟瑟发抖,踩着路面坑坑洼洼的积水飞快地向宿舍走去。瞬间擦身而过,她蓦然看见穿雨衣、撑雨伞的人群中,一位少年鹤立鸡群,没带任何雨具,在这恶劣的天气里缓慢骑行着。 她心头一亮,脱口而出:“许知初!”然后追着他狂奔数米将其拦下来。 他的刘海已经湿透,分成几缕贴在脸上,水滴不断淌下来。 “你怎么不穿雨衣呀,是没带吗,我宿舍里有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拿。” “不必了,谢谢。” “为什么呀,你家离学校也不近,淋着到家都成落汤鸡了。” “我从来不带伞,雨天、雪天……” “是穿了影响你颜值吗?” “因为我喜欢雨雪,所以从不躲着它们。” “?????” 这时陆秋以走了过来,撑着伞,满面堆笑,无视虞应是对着许知初说:“初初,走吧。” 他朝她微微一笑,骑上车载着陆秋以离开了。 “再……”虞应是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目送他们远去,站在深秋冰冷的雨水里,一句再见未来得及说出口。他的伞有人为他撑,他淋湿了有人心疼,她的关怀被拒绝的掷地有声……冷风打穿了校服,浑身寒毛直竖,她却并不感觉那么冷了。如果一切的关怀在意仅仅是她单向的奔赴,的确索然无味。 金秋十月,对学生来说每年最大的盛事——田径运动会即将如期举行,学校领导商议决定废除高三参加的传统,没想到引起整个高三同学的暴动,大家倾巢而出将校长室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与宋学恩、林昌成等据理力争,主要围绕三点:一、高一高二比赛校园里锣鼓喧天,广播齐放,高三同学根本无心听课;二、这是在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大家想好好感受一次集体的力量;三、高中三年时间,而高考成绩如何完全不在这三天,反之劳逸结合更能提高学校效率。 校领导召开紧急会议,经过高层仔细探讨得出结论,这群小祖宗不好惹,现在又正值冲锋陷阵的关键时刻,尽量不要惹得他们不开心。最后愉快的决定,允许他们参加运动会,但取消参加元旦晚会的资格。 得到消息的学生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用元旦晚会换运动会算是不亏,于是欢天喜地的开始筹备运动会相关事宜。 体委丁原一下子忙碌了起来,订班服、采购比赛所需用品,时常被校方召集开会,还要利用课余时间统计参赛名单,男女子合计三十多项赛事,运动天赋较好的却只有少数几名,如何说服大家踊跃报名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下课,丁原与值周老师要了特权,将大家留在教室里,目的是互相推荐,确定参赛人选好要让大家尽早安排训练。 他站在讲台上,又搬了把椅子让梁羽陵坐在边上负责记录,堂下一片热烈的讨论之声…… 丁原大声道:“首先是走方队的领队,也就是举牌人员,大家认为谁比较合适?” 大家都知道运动会举牌历来是班花的事情,因为代表了整个班级的精神面貌,三年二班虽然美女如云,但说要评出个一二三,也确有难度。 “柳墨黎。”一个声音喊道。 柳墨黎立即推诿:“哎……别叫我啊,我都举了两年了,你们没看腻观众还看腻了呢。” “就因为举了两年有经验,这个提议我觉得OK。”王韬接话。 “k你个头啊,我还觉得应该给新人机会呢。” “那千宁!”又有人喊道。 千宁摆摆手,一头趴在桌子上,开启鸵鸟式自我保护模式。 大家见没戏又高呼:“童雪歌!” 童雪歌微笑着,先对大家鞠了一躬,大大方方道:“谢谢大家的举荐,但是今年运动会我有事情做了。” “什么事?”熊成志问。 童雪歌不疾不徐,像卖关子似得,缓缓说道:“主……持……人。” 顿时引来班级一片“哇~”的羡慕之声,大家从来不知道童雪歌还有主持的特长,更何况校园广播的主持人,每年仅有一名,每次竞选都颇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气势,据说有土豪家长花钱打点校方才让孩子得到这个锻炼的机会,而童雪歌就是普通家庭的小孩,她是如何凭实力排除万难的呢? “那男主持是谁呀?” “是……文老师噢~” 整个班级再一次沸腾起来,空气中充斥着醋意与桃心。 “那要不然……虞应是吧。”童雪歌像虞应是投去鼓励的眼神。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吃瓜群众虞应是此刻正在吃辣条,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名字,一大口辣条没嚼烂直接咽了下去,噎得翻了半天白眼。 童雪歌,你是想笑死老子好继承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是吧? 第25章 她剪了发 童雪歌的建议引来全场喝彩,梁羽陵笑嘻嘻道:“好,那我就写你了。” 虞应是立即站起来制止:“等等等等……”她将嘴里的食物吞干净,“我认为这件事怎么说都轮不到我头上,就算你们不在乎谁来撑这个门面,也不能不在乎整个集体的形象吧,不行不行,不堪重任。”坐下的前一秒她慌忙看了一眼许知初,恍惚间发觉他竟然对她露出微笑,她整个身体如遭雷殛,瞪圆双目僵硬地坐下去。 刚刚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丁原望一眼柳墨黎,她坚决地摇头。他沉思了片刻,像鼓起勇气似得看向那千宁:“那千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那千宁骤然抬头与丁原遥遥相望,身边喧嚣的世界寂然无声,这是他第一次恳求她一件事情,别说领队举牌,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亦是无法推辞的。 她嫣然巧笑,再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肯定的点了点头说:“好。” 梁羽陵在领队栏里飞速写下了那千宁的名字。 丁原继续说:“方阵队员就从我们的运动员中选,这个项目暂且往后放一放,咱们先从男子赛事开始,男子100米、400米、1500米、4x400米接力,跳高、跳远、铅球、铁饼……” 王韬报了铅球和铁饼,熊成志与其他三名男生4x400接力,许知初1500米长跑,那千宁女子800米,柳墨黎跳高,梁羽陵跳远……全员报名完毕,梁羽陵整理完发现还是有些赛事人数不够,丁原再次语言发动,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毕竟能参与的已经积极报名,不想参与的说再多也是无用。 虞应是在运动方面可以说一无是处,所以同往年一样,没有报任何项目。 王韬得知后可嘚瑟起来了:“呀?虞应是,你是啥项目也没报吗?这是干啥啥不行呢,不对呀,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追着我满操场跑的时候,速度可不慢啊。” 一席话逗得同学哈哈大笑。 虞应是反唇相讥,并配上怨毒的眼神:“你的忘恩负义毁了我好多温柔。” 王韬双手合十拜了拜她,再不自讨没趣。 下午刘英急匆匆走上讲台,无半句赘言:“体委,怎么回事运动员名单还没给我呢,等着运动会结束?” 丁原起立:“不是老师,还差点。” “差点?差啥呀?” 丁原捏着手里的名单,一时不知该先说哪项,刘英走过去把手一伸:“你给我吧,我看看还差啥。” 一目十行扫过,刘英的脸黑了三个色号,把名单往讲桌上一摔,抱臂而立:“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多项目都不参加呀,平时那能耐都哪去了,占你们一节体育课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允许高三参加运动会集体跑去校长室闹,咋的?争取来机会又打算卖呆了啊,告诉你们不报名你们也别出去看了,都在屋里上自习。”刘英瞟一眼名单,继续道,“男子足球,□□一天球不离手的,上回不还砸五班同学脑袋干了一仗吗,这关键时刻为集体争光怎么还退缩了,没出息。” “老师,我内个球鞋不行,影响发挥,再说那么多小姑娘都看着呢。”张建辩解,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了书后面。 “你别找理由,我不管你那事奥,想让小姑娘注意你就想想办法,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帮你定了。”她大笔一挥在足球一栏写下了□□的名字。 “足球就算解决了,下一个项目两人三足,这咋没人报呢,这不就是让你们玩去了吗,咋都不想玩了呢,平时下课总愿意你推我一把我杵你一下子的。” “也没有吧……”堂下不知谁小声嘀咕,被刘英灵敏的听觉捕捉到。 “谁说没有,祝芸珍,就你了,领着你的□□一块。好,下一个拔河,纪明上,那么大的块头不上都浪费资源了。女子跳高,杨秋月你那大长腿不跳光留着充身高啊。” “我弹跳力不好。” “没事,弹跳力好还进国家队了。” 很快项目报名结束,同学们就这样在反抗无效的情形下一一被安排上了任务。 晚自习下课,从高一到高三报了运动项目的同学利用睡前半小时的时间纷纷出来训练,昔日气氛冷清的操场也热闹起来。虞应是陪着那千宁一起出来跑步,眼下温度适宜,换上秋季校服在晚风中锻炼身体,感觉极其美好。 虽然平日的校园也喧闹,但虞应是觉得运动会这个月真有种举校欢腾的热闹感,全员精神饱满的,是整个学期状态最好的时间。 “你的日记写完了吗?”二人一起跑着,那千宁气喘吁吁地问虞应是。 “写完了,今天写了一千字,并不多。” “什么呀一千字还不多,你匀我五百个呗。” “行啊,明天撕给你一半。” “哎?我说你是不是恋爱了呀,人家不都说大师们的灵感源泉往往来自于爱,古龙更因此辗转花丛之中,以酒色激发创作热情。” “你听谁说的这无稽之谈,一点都不官方。”嘴上打着哈哈,虞应是心里却明白,她所写的文章,每一字每一句,无论抒情还是记叙,真实还是杜撰,主角都是许知初。 她边跑步边四下张望,看看人群中是否能搜索到许知初的影子,结果没看到许知初却意外发现了梁羽陵与丁原,他们在远处跳高的场地,丁原在练习,梁羽陵为他擦汗递水,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受到柔情蜜意。素日里根本看不到他们放学后一起压操场的情景,果然是高智商恋爱,当黑暗遮挡住光明,在大庭广众下发乎情止乎礼的恋爱更不容易让人怀疑。 “应是,你在看什么呢?”那千宁见她心猿意马,开口问道。 “啊……没……没什么,内个千宁啊,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们再来一轮晨跑,早睡早起,好不好。” 那千宁并没有发现丁原,立即同意了虞应是的提议。 这时,她们迎面撞见了又在故技重施的校长宋学恩,他正穿着校服在来来往往的同学中潜伏,敏锐的目光逡巡于每一处角落,试图捉住更多对亲昵的小情侣。二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一同在宋学恩面前站定,深深行了个礼,用上达天听下覆万民的嘹亮嗓音大喊:“校长好!” 这毫无预兆的一嗓子把毫无防备的宋学恩吓得一哆嗦,也给了某些阴暗处卿卿我我的情侣们一个及时而重要的提示,他们瞬间做鸟兽散。 校长满脸不喜欢、很嫌弃地看看虞应是与那千宁,眉头紧蹙,摆了摆手叫她们快点走。 虞应是拉起那千宁,二人一边往宿舍跑一边捂着嘴,到了宿舍门口终于憋不住,双手拄着膝盖,笑得像个二傻子。 一连几天虞应是都早起陪那千宁晨练,虽然睡眠不足,但明显感觉到身体轻盈,活力四射。跑完步去食堂的时候于燕庆早已给她们打好了早饭,有时候是粥、包子、小菜,有时候是浮着荷包蛋的青菜面,有时候是蛋炒饭和汤,还有的时候是现烤面包和新鲜牛奶,豆浆和油条……总之我们的早餐可以说是全校顶配,是那些每天只能啃饼的校友想都不敢想的,因为这些都是于燕庆托走读同学从校外带进来的。 虞应是每天蹭吃蹭喝问心无愧,那千宁却有吃人嘴短的不安,每每总是拒绝,要不然就拽住于燕庆硬给他塞钱。于燕庆的殷勤某种程度上造成了那千宁的困扰,他对她没有任何要求,本着一心付出的原则,从不对她说一句暧昧情话,做一件越礼之事。比如早餐这件事,于燕庆见她俩来,也不多徘徊,只寒暄几句就走,好像照顾她俩本就是他应该做的事。 虞应是却有歪理,她义正辞严的告诉那千宁,平民吃土豪几顿饭能咋样,就当他扶贫济困行善积德了,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土豪是有社会责任的,现在他自己有这样的觉悟,要不然还准备道德绑架他呢。 那千宁也表示要全面学习她这种厚颜无耻还振振有词的精神。 临近运动会的某天早上,虞应是照常跟那千宁晨跑,有说有笑回到教室,忽然发现前排梁羽陵同学飞扬的小辫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齐耳短发,双眼红肿的像核桃,她认真看着书本,右手举着做安培定律的姿势,似乎在解一道物理题,判断电流与磁场的方向。外界任何声响都与她无关的样子,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摆在她眼前的厚厚一叠习题册。她瘦瘦小小,不施粉黛,换季皮肤有些干燥起皮,从前扎一个短短的马尾辫,朴素到没有一朵花来修饰,而今连那一点小小的累赘都没有了,是为了她自己的前程吗? 虞应是知道很多女同学为了不耽误学习选择剪去长发,一来方便打理,二来节省时间,但从梁羽陵哭红的眼睛里她感觉这不是一场心甘情愿的割舍,更像是一种倔强、一种宣誓、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证明,难道是削发明志? 虞应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故作轻松地来到她座位前,用一种同学之间关注的口吻问:“头发怎么剪了?” 梁羽陵抬头对她笑,像个小孩子一样纯白,然后用浓浓的鼻音告诉她:“为了省下更多的时间学习,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我们可以……”她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刚刚还只是怀疑,现在虞应是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不明白的是如此秘密的一件事,甚至连她都在暗处帮忙打掩护,怎么就被老师跟家长知道了。她揉揉梁羽陵的头发,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不哭了,你们一定可以的。” 十年寒窗,埋头苦读,她一晚上七套习题册的故事是她终其整个求学生涯都无法企及的梦,如果他们不可以,还有谁有资格可以…… 这时,丁原背着书包进了教室,一脸乌云,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虞应是感受到一丁点的情绪不佳,但他的眼睛没有哭过。男生到底是更坚强的。 那千宁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们,终于在四下无人到时候忍不住问虞应是她怎么了。是呀,没有同学知道她怎么了,两位成绩、品行不分伯仲的佼佼者谈恋爱了,这是多么助长不正之风的一件事,又将老师的面子置于何地,所以只能采取捂住的方式,私下里痛下狠手,将爱情的小火苗熄灭在燎原之前,以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效果。 可是,谁能阻挡别人去爱呢? “她,或许也跟我们一样有青春期的烦恼吧,即使我们都以为她除了书本习题册之外,什么都不在乎。”虞应是喃喃地说。 梁羽陵同往常一样发日记本,大家也同往常一样拿到本子先看老师的评语,没有人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只是剪了短发而已,可能因为太累赘,可能因为想要另一种美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也没有给人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红着眼依然笑眯眯的,这应该就是成长。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虞应是的日记由于不落窠臼、措辞优美吸引了文彬的注意,她发现他对她的文字修改之处越来越少,只偶尔补苴调胹,使文章更加行云流水,相反给她的红色批语却越来越长,皆是溢美之词,充满了鼓励与肯定。而这一次,文彬除了夸赞她的文章如阳春白雪以外,还在批语的最末尾用大字写了一句话:“请把你的名字写在首页。” 文老师想要认识她了,可是她还不想现身,于是合上日记本,无论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先暂停几日,等运动会过后再拾笔。 第26章 运动会剪影 经过近半个月的筹备,运动会于十月二十日正式拉开帷幕。 虞应是作为后援团主力,一早上陪那千宁去校外选礼服化妆,一个古朴小镇,可选择的店面及服装并不多。她们在一家装修相对豪华,面积较大的影楼里翻腾了半天也没有一眼即中的衣服,好不容易看上的几件还全被其他班级预定了。 二人正站在衣服前面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发现店员在挂一件纯白魏晋风汉服纱裙,虞应是顿时眼前一亮,指着衣服便问:“这件没租出去吧?” 店员说:“没有,这是昨天到的款,今天刚刚挂上。” “就它了。” 那千宁拉住虞应是的袖子,犹豫道:“这件恐怕不合适吧,你看被租走的那些,都是简洁又不失隆重的款式,我穿这样太显眼了。” “那你就穿着高领毛衣上去走吧,什么思想你这是,今天不就是要怎么惊艳怎么来吗。来来来这位姐姐,麻烦帮她换上,快快!” 由不得那千宁反抗,参谋团虞指挥便将她推进了更衣室,接着化妆造型……一切完成之后,站在虞应是面前的分明是古墓小龙女,褒衣博带,苹果脸、瀑布发、杨柳腰,百媚千娇。 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围着那千宁转了一圈:“太妙了,你这个装扮啊,一准让全校师生都眼直。” “你就吹嘘吧你。” 虞应是看看表:“时间不早了,王韬他们去拿班服怎么还没来?”向门口望了望,没有熟人的影子,“算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刚走到门口,一辆小车在他们面前停住,车窗落下,柳墨黎的大墨镜露了出来,她嚼着口香糖,轻轻一摆头:“上车。”依旧是炫酷闪耀的画风。 有位土豪朋友就是方便又带面儿,虞应是与那千宁欢天喜地地唤了声“墨黎”,先后钻进车子,一路绝尘而去。 各班班服皆为球队的球服,是体委们开会决定的,款式简单、便于区分、价格便宜,很适合学生党,而选哪个队主要取决于体委是哪个国家的球迷。比如三年一班体委喜欢梅西,所以班服是阿根廷球服;三年二班体委崇拜欧文,班服就英格兰球服;唯独三年三班体委喜欢武侠,所以三班的班服画风注定清奇…… 所有同学换上了自己的班服坐在观礼台上,由于天气微凉,大部分人选择披一件校服外套。体委给每个人发一面代表自己班级的小旗子,并叮嘱大家一会儿方阵走过来的时候一定要大声欢呼,大家当场就示范了一下,震得体委掩耳遁走。 欢腾活跃的场面仿佛在举行奥运会。 运动会开始首先升国旗,虽然与□□广场的仪式相比堪称简陋,但随着国旗冉冉升起,所有同学都感受到庄严神圣的气氛,不禁敬礼仰望。然后是走方阵,文彬雄厚有力的嗓音响遏行云,丝毫不像他身体般纤瘦孱弱:“我宣布第五高级中学二十八届田径会正式开始。” 童雪歌甜蜜清澈的声音有绸缎般的质感,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三年一班:我愿,把最美好的青春凝成这一刻的精彩;我愿,用满腔热忱换取这一天胜利的果实;倘若,生命是一场无法预测结局的电影,我将剪辑这一帧画面存成永恒。” 只见一班方阵头举红旗,迈着整齐的步伐铿锵而来。班花脚踏小蛮靴,身着空姐服,一头手推波盘发,黑色大孔网纱装饰蒙住半截脸,斜顶一枚礼帽装饰发卡,满眼都是她莹白如雪,细长如竹竿的美腿。全场男生一片唏嘘,个个如痴如醉,称赞不已。 即将走到一班前面的时候,班级同学全体起立,挥动手中粉色的班期,齐声喊道:“勇攀高峰,舍我其谁!耶~~~~~~” 班花朝同学们飞了一个媚眼,露出俏皮巧笑,又引的场上一片沸腾。 坐在旁边的二班同学一脸蔑视地望着他们,心中暗暗较劲:嘚瑟什么,我们的声音肯定比你们大。 文彬的声音适时响起:“此时走到主席台前的是三年二班:在同一片晴空下,我们相聚在这片操场上,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交汇便能读懂彼此的心。来吧,发挥你的特长,展示真我风采。” 二班同学挥着蓝色班旗歌唱着:“这第一名到底有多强,我会全力拿到这个奖。”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三年四班:不为鲜花的围绕,不为冠军的荣耀,只为心底的信念,我用掌声陪你一同奔跑。” 已经憋足一口气做好呐喊准备的三年三班瞬间泄了气,大家不明就里,互相询问,却没有人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其他班级也在交头接耳:为什么跳过三班班直接到了四班? 一连四五六七八班威武雄壮地走了过去,却迟迟不见三班的影子,大家都已按捺不住,眼看十个班级全部走完,三班同学纷纷起身准备去查看情况,与此同时,三年三班的方队终于姗姗来迟。 “用知识记录时光,三年枯槁岁月,因你们我看见了太阳;这是十八岁最后的较量,有人失败,有人受伤,有人站上领奖台接受最高的奖赏,像那些流逝的过往,有欢笑,有迷茫,有爱而不得的渴望,也有患得患失的彷徨;但是啊,怕什么风起云扬,用汗水铸就希望,用成绩回馈梦想,携起手来齐飞翔,三年三班我们青春不散场!” 一段文字令高三许多同学泪水潸潸,二班同学更是激动地飞出手中班旗,爆发出空前团结的力量,像黄河水一样去咆哮:“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游目骋怀,三班最帅!” 那千宁弱柳扶风,绑在头上的丝带被风吹起,宛若古墓丽人。带领身后三十二名铁血真汉子:分别是乔峰、段誉、郭靖、杨康、杨过、洪七公、令狐冲、林平之、岳不群、胡斐、陈家洛、谢晓峰、李慕白、傅红雪、叶开……在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背景音乐下齐步走来。只是那千宁不知缘何眉头紧锁,面色苍白,只余唇间一抹鲜红,既是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又妖艳诡异的魅惑女郎。清风徐来,扬起她飘飘欲仙的衣裙和鬓边两缕墨色长发,恰似迤逦而来的画中仙。过往班花虽个个秀色可餐,但千宁一出皆黯然失色。 看得观众只觉这是武侠群雄互相乱入齐聚光明顶了,这样盛大的场面电视剧里没有,如今竟活色生香摆在眼前,早已顾不得是长他人志气还是灭了自己的微风,短暂的万籁俱寂后全场欢呼起来,沸反盈天。那千宁却全无得色,脚步虚乏,似乎在痛苦地坚持,一小段路也走得格外漫长,终于下了方阵,大家向自己班级的区域走去,她靠边扶住一棵柳树弯腰而立,再也直不起来。路过的同学将她围了一圈,七嘴八舌询问她怎么回事,而她满头大汗,一直不开口说话。虞应是跟于燕庆在她经过班级面前的时候都察觉出异常,匆忙赶去终点接应。他们拨开层层人群,前后脚到达她身边。 虞应是看她痛苦的表情,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来那个了?” 那千宁虚弱的点点头。这时,她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露出染了小块血迹的裙底,被于燕庆敏锐发觉,于是二话不说脱下校服裹在她身上,将半迷半醒的她打横抱起送去医务室。 医生给她开了缓解疼痛的药片,虞应是帮她冲了杯益母红糖水,约莫半小时过去她感觉好些了,便坐起来与虞应是说话。 “今天真是吓死我了,险些上不去场。刚刚在那边等的时候忽然肚子疼的要命,这次提前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然后我跟丁原说身体出了点小状况,让童雪歌把我们班的出场顺序排到最后,然后他又去协调了其他班级,这才留给我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么惊心动魄?” “对呀,咱们班的方阵还是清一色的男生,我当时真叫一个无计可施,最怕闹出尴尬。” “哎……但是,还是闹出尴尬了。”虞应是遗憾宣布。 那千宁花容失色:“怎么?你们都看到了吗?” “没有,你蹭衣服上了一小点,被于燕庆发现了。” 那千宁五雷轰顶,面如土色,赶忙四下搜寻,没有发现于燕庆。 “他接下来有比赛项目,所以放下你就走啦,我还真没发现他竟然是个事了拂衣袖,深藏功与名的人,小时候我毽子挂树上了他帮我勾下来,还去我妈那邀功换个苹果吃呢。” 那千宁“噗嗤”笑出声:“还是个可爱的心机boy呢。”不过万幸,此时不用面对,日后再见就可以全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对了应是,我下午的女子800米你替我上吧。” “啊?” “那怎么办,你看我现在拖着一副残躯,我能去找谁?” 虞应是酝酿了半天,毕竟心里没底,再跑个倒数第一,面子上又过不去。可是班上能报项目的女生都出动了,如果不接千宁就得忍痛上场,那岂不是不仁不义? “重在参与,不要有压力嘛。”千宁趁热打铁,循循善诱。 “为什么我有种我是陪你练得,结果把你练下去了,把我练上来了的感觉。” “哈哈哈……那我帮你准备发言稿。” “告诉你啊,接你这个差事全靠我这一腔义气,到时候你可得犒劳犒劳我。”虞应是拍着胸口道。 “行,羽泉新专辑。” 虞应是大喜过望:“玩儿命也得上了。” 第27章 郎情妾意 男子1500米的比赛安排在下午,虞应是与那千宁坐在看台上悠闲地晒太阳、吃零食、聊八卦……有说有笑地当着吃瓜群众。花重隐突然冒了出来,凑到虞应是跟前将她困在用自己胳膊搭建成的包围圈里,坏笑道:“一会儿男子1500我上,你会帮我加油吗?”呼呼热气喷在虞应是脸上,她慌忙向那千宁怀中躲了躲。 那千宁一把将他推开:“干什么你,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生。” 花重隐看了看那千宁,转身下了台阶,不忘回头对她们吹一个响亮的口哨:“别忘了帮我助威。” 虞应是朝他扔了颗瓜子:“助你奶奶个腿儿~” 许知初在后排换上跑鞋,开始做赛前热身,扭扭手腕脚腕,估摸着马上要开始了,他脱下校服外套,想交给同学保管,却发现四下无人,路过虞应是身边的时候,顺手甩给了她,不偏不倚校服稳稳落入她怀中,他说:“帮我拿一下。” 只因为三班的看台上坐着的人很零散,而她恰好在最方便的位置,他才把衣服交给了她,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她却如获至宝,紧紧抱在怀里,半点也不敢马虎,尔后愉快回应:“坚决不辱使命。” 她总会反复斟酌他说的每一句话,看她的每一个眼神,对她做出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找到一丝回应她的线索,然后凭借着这条线索,寻到光明的出口和一直支撑下去的理由。即便多数情况下铩羽而归,她还是宁愿相信,他看她还是与别人有一些不同。比如拿衣服这件事,就一定是他隐晦地表达信任。 这样想着,她整个人如沐春风。遂校服展开重新折叠,无意中发现袖口抽了一尺多长的线,内里翻露在外面,她仔细瞧了瞧,想着也不知道是在那里刮坏的,许知初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千宁站了起来:“应是我回趟教室拿点东西。” “哎帮我把针线带过来呗?” “带针线干嘛?” 虞应是将许之初的校服袖子展示给她看:“做回不留名的好事呗。” 那千宁暗自窃笑:“知道啦,我马上回来。” 虞应是像个小贤妻穿针引线缝起了夫君的衣服,用一种隐形的缝法,针脚细密,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线头。那千宁瞧着,啧啧称赞,不敢相信粗枝大叶的虞应是竟有如此心灵手巧,这么精致的针线活恐怕妈妈辈也未必赶超的过。缝好以后,她使劲抻了抻两边,确定不会破,满意地收好针线,把衣服叠地整整齐齐放在腿上。 “郎情妾意。”那千宁情不自禁吐露。 “你说什么?” “没什么。”那千宁假笑。 各就各位。随着一声枪响,十名运动健儿如离弦箭矢在跑道上飞奔。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掀起了赛场又一大高潮。 花重隐堪称飞毛腿,迅疾如风,很快便遥遥领先其他选手。而许知初始终保持在中间位置匀速前行,似乎并不急于求成。 两圈以后大家便逐渐拉开了距离,有的步伐沉重,有的叉腰扭臀,有的跑跑停停……花重隐稳居第一,并甩出第二名一圈半,许知初位列第四名,成绩稳定。 “下面是三年三班虞应是同学的来稿:你将汗水挥洒在1500米的跑道,浇灌终点胜利之花灼灼燃烧,你的发丝在阳光下飞飘,成为我心中最美的符号,努力过就是骄傲,我在终点等你微笑。”童雪歌在广播里激昂诵读,仿佛这篇稿件也写出了她的心声。 虞应是没有想到,她写给许知初的话竟然会被选中,只是望着赛场上体力渐渐透支的许知初,他应该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吧。她鼓足勇气跳了起来,双手做出喇叭的形状,声嘶力竭地喊道:“许知初,加油,许知初,你可以的!” 跑在最前头的花重隐听到了她的叫嚣,回头朝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恬不知耻的承接了发给许知初的信号,而此时的许知初仍在昂首快跑,对一切声音充耳不闻。 她眼里的光芒黯淡着陨落,秋风吹拂着校园外涌动着金色麦浪的田野,也同时吹动着十八岁少女脆弱的心,如果是陆秋以他一定听得到吧。 一声哨响,拉起的红丝带被花重隐拦在腰间,从开始笑到最后,他做到了。举着双手一路跑到了自己班级前面,又向同学们打了个飞吻,三年二班同学满堂喝彩。一人冠军,全班荣耀。 许知初在最后一轮冲刺里卯足劲抢先第四名一步,拿到了季军的成绩,终点陆秋以在等他,给他递水,帮他抚背,毫无避李嫌瓜之意,其恩爱之情即使嘴上不说,也早就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羡煞旁人。 下场准备女子八百米的虞应是从他们身边经过,心如刀割。 “小是,你怎么过来了?”刚完成跳高比赛的柳墨黎与虞应是打了个照面,停下来攀谈。 “千宁的八百米跑不成了,我替她。”她整理好穿着的英格兰球服,脚不停地晃动,检查钉鞋是否合脚。 “你肩膀挂件校服干什么?” 虞应是这才想起来,她怕衣服转给别人许知初找不到会着急,打算顺路把衣服还给他的:“啊……许知初的衣服,刚帮他拿的,正要还给他呢。你这是干嘛去?” “跳高结束,准备去休息呢,第一名噢。”柳墨黎洋洋得意。 “哎呦~~~德艺双馨呢。” “那还用说,走啦~~~”她们挥手告别。 虞应是径直来到了许知初面前,也学着他把校服交给她时候的样子,塞到他手里便走,一句话也没有留。她是有些置气的,尽管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置气。 八百米如她所料,跑的异常艰难,到了四百米的时候已经是呼吸不畅,胸闷气短,鼻子又干又痛,眼看着其他选手纷纷从她身侧跑过去,扬起的灰尘被她大口吸尽肺里,颇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感觉。她听到千宁和柳墨黎在为她打气,嘈杂的助威声里没有许知初的,他大概根本就无视自己吧,也好,这样狼狈的姿态她也不希望他看到。 掐着腰,虚浮着步子,她终于咬着牙满头大汗抵达了终点,从来没有想到八百米的距离竟然有这么长,长到怎么也跑不到头,长到坚持跑完后彻底虚脱,她顾不得面前的人是谁,“呼嗵”一声抱了上去,随后整个人便面条一样瘫软。那人一把撑住了她,将她的胳膊扛在肩膀上,那千宁和柳墨黎都在左右跟着,大家七手八脚将她弄到了休息区。坐稳以后她才发现,扛她的是文彬老师,登时变貌失色:“老……老师。” 文彬笑:“好好休息吧,我本来是接我们班冷珂珂的,还没走到她面前你扑过来了,幸好她状态不错。” 虞应是难为情道:“不好意思啊老师。” “没事儿,那千宁你帮她打点水,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老师慢走。”那千宁跟柳墨黎鞠躬相送。 “你平时跟我一起锻炼的时候也还行啊,怎么上场以后状态那么差,竟然跑了个到第三。”那千宁递给她一杯水,不心疼反而哂笑。 她运了运气,平复躁动的五脏六腑,喝了一大口水道:“一点没有做秀的成分。” “我看你这演技挺逼真。”柳墨黎帮腔。 “那你们说我演脆弱给谁看呢?” “这我们怎么知道?” 忽然一个人递了个苹果给她,上面还挂着水珠,很明显洗过了。抬头一看,居然是许知初。蜂虿作于怀袖,勇夫为之惊骇! “你尽力的样子很漂亮。”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只这一句肯定,对他所有的怨气都消了。她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傻笑道:“真甜。” “老班,我也为班级争光了,怎么苹果没我的份。”柳墨黎趁机搞事情。 许知初指指前面:“那边一堆,自己拿。” “偏心。” “就是呀,班长大人递过来的苹果,味道一定非比寻常吧。”那千宁的眼珠子在他们两人之间滴溜溜地转着,含沙射影。 虞应是将手里的苹果塞到那千宁口中,逼迫她咬了一口:“怎么样,是不是格外别有味道。” 这一口咬得太大,那千宁嚼了半天,噎了个白眼乱翻:“又不是特地给我洗的,我哪能吃出什么别的滋味来。” 说说笑笑间许知初不经意地扭头,发现陆秋以就站在不远处,怫然不悦,将虞应是还回来的校服狠狠掷在地上,拂袖而去。 许知初难以为情地与她们点头致歉,随即追了过去。 三名吃瓜群众一边嗑瓜子一边注视着大戏,忍不住啧啧赞叹:“这陆秋以的狐媚之术炉火纯青呀,老班算是被吃的死死的。” 那千宁撇撇嘴:“御夫之道在于严防死守。” 柳墨黎嗤之以鼻。 “如果他是我男朋友我也会在乎的多一些。”虞应是下巴放在栏杆上,双目迷离地感慨。 柳墨黎与那千宁不约而同地将关爱傻子的目光送给她。 “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能成为别人防范的对象,现在的择偶标准真是越来越低了。”柳墨黎媚眼如丝对虞应是说。 虞应是不屑一顾:“花重隐那种货色都有人死心塌地,我又不差啥。” 柳墨黎瞪圆双眼:“喂!花重隐颜值很高的好不好?” “肤浅!幼稚!可笑至极!像我这种人,靠的向来都是才华。内涵!Knowledge!Understand?”说罢虞应是起身。 “去哪里?”那千宁问。 “反正进不了决赛了,我回教室把前天发的那套数学题做完。” “她……什么时候变这么用功?”柳墨黎诧异。 那千宁摇摇头。 第28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虞应是风尘仆仆地走向后排教室,低矮的平房里清冷无声,空荡的走廊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去水房洗了个手,刚要转弯往班级方向走,被几声争吵逼停了脚步。 “你不要理我了,快去帮她洗苹果吧?”陆秋以的声音,带着三分怒气,七分醋意。 “你说什么呢。” “我就说你,你怎么不帮别人洗苹果,偏偏帮她,你就是图谋不轨,居心不良,被那个绿茶婊迷昏了头。” 躲在墙后面的虞应是乍然听到既没勾三搭四,又不矫揉造作的自己竟被别人骂是绿茶婊,火冒三丈,可如果贸然跑过去与她正面开撕许知初会比较难堪,于是强忍住满心愤怒,屏息静气,静观事态发展,只有口型没有声音地骂了句“WCNM”。 “你说话注意措辞,不要总是诽谤别人。” “怎么,你心疼了,我就知道你满肚子花花肠子,还把校服给她拿着。” “我都说多少遍了只是恰好她坐在那……” “你不用解释了。”陆秋以懒得听,转身欲走,许知初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自己怀中,拦腰抱住,不由分说就是深情拥吻。 虞应是差点尖叫出来,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她十八年人生里第一次看现场版接吻,她最心爱的人搂着最讨厌她的人,在无人的教学楼,在她情窦初开的心间,在他们十八岁春华秋实的绮梦幻境……一瞬间气血上涌,喉头如同卡了铅块令人窒息,眼泪不自觉地涌上来。 她感觉自己失恋了。 从未有过这般心痛之感,如被利器贯穿而后生猛地绞着,又被车轮辗转碾压,碎成一地殷红,血肉模糊的空隙里,仍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许知初……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你不是最为遵规守矩的吗……” 她重新拧开了水龙头,疯狂地向脸上扑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心若雪,他人风月,何须介怀。扶着洗手池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没有眼泪流出来,她抬头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勇敢走了出去。她要直面他们的缠绵,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 大步流星走到正在干柴烈火的二人面前,虞应是头也不抬地说:“麻烦让一下。” 热吻骤然被叫停,二人松开彼此,脸上都挂着一抹潮红,可能因为某种兴奋的反应可能因为激情被撞破……虞应是从他们中间昂然走过,努力让自己步伐稳健。 虞应是抱着数学试卷怎么都无法沉下心去,咬着笔帽出神,难掩伤怀情绪。许知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上进的?聪明的?仗义的?正直的?坐怀不乱的?薄凉的?热情?对她偏爱的?也许哪一个都不是,是自己鬼迷心窍给他上了滤镜吧。 她懊丧地趴在桌子上,并不因为看不透他而悲戚,只因他所做的一切终不为她。 下了晚自习,虞应是约那千宁去操场上打篮球,那千宁喜欢篮球,体育课的时候经常与丁原切磋,所以技术勉强过关。但虞应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唯一热爱的运动是踢鸡毛键,其他的时间她宁可躲在角落里看娱乐杂志,或纠结一群女生八卦谁谁班的小谁又爱上了谁家的小谁,也绝对不会尝试体育项目。 她说:篮球、足球都要抢才能胜利,她从小到大就不喜欢跟别人抢东西。 所以站在篮板下的那千宁,望着咣咣砸篮板却一个球也进不去的虞应是几乎怀疑她疯了。而她还在不知疲倦地用力猛拍,渣技术投篮。不消片刻,已累的满头大汗。 那千宁上去夺过她的球护在怀里:“篮球不是你这么打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虞应是长长喘了口气,呈大字型仰倒在操场上,望着星子密布的天空:“你说我走你走过的路,做你做过的事,是不是就能离你更近一些。” 那千宁在她身边躺下来:“你有心事?” “没有。”秘而不宣的情结,即使千宁询问她的烦忧,她也不敢说出他的名字。 “你最近情绪有点反常。” “是吗?”虞应是喘着粗气,“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吧。” “你不说我还忘记问你,你怎么突然变这么用功呀,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你还在被子里挑灯夜读呢。” “我啊……我……我……为了好好读书,去看羽泉的演唱会呗。”算是一个不太容易被看穿的借口。 “偶像正能量?” “算是吧,他们都是那么优秀的人。” “依我看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现实是你错过了我花满枝桠的昨日,又将错过蔚然成荫的今朝。” “如果我始终都走不进你的心里,那到底是放弃,还是坚持呢?” 那千宁将头枕在双手上,仰望夜空:“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知道不爱你的人,比你想象中还要不爱你。” “看来这道不是送分题了。” “就怕是道送命题。”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天更深一天的喜欢,眼睁睁看着自己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不爱你的人比你想象中还要不爱你”虞应是何尝没有这种感受,很累想放弃,可是提起的重量放下有那么难,即使伤很重,双手很痛,也忍住微笑提着,告诉自己等一等,再等一下或许就有希望。 为其三天的运动会结束,统计获奖名单,得冠军最多的是一班,获得奖牌最多的是三班,各班代表在一片鲜花与掌声中上台领奖。花重隐在本次赛事中各种奖项拿了个大满贯,长跑短跑接力跑、跳高跳远扔铅球……凡是参与的项目,必得冠军。说他是四肢发达也好,本末倒置也罢,总之每逢体育大会他总能一枝独秀。此刻他与柳墨黎站在一起眉目传情,若单单只看外表,倒是名副其实的佳偶天成,惹得知情者一顿尖叫。许知初与童雪歌也站在领奖台上,接受鲜花与奖牌,虞应是在台下仰望着他的光辉,恨自己没有飞驰的能力,获得此刻与他并肩而立,交相辉映的机会。 校长宋学恩来来回回为大家颁奖,只有这个时候,大家会敬他校长的威仪,他也乐意趁此机会展示自己。 天空又暗了,飘起小雨。许知初照例来去一阵风,出入不带伞,虞应是偷偷将自己的雨具藏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在雨中穿梭,结果晚上回宿舍便发起了高烧,幸被那千宁用两片扑热息痛救回一条小命,自此病了一周,再也不敢随意模仿。 语文课,文彬将课本摊开在讲台上,旁边放了虞应是的日记本:“上课之前我说件事情,咱们班的梁羽陵同学主动提出辞去课代表职务,我挽留未果,所以说还得另寻新的语文课代表。” 满堂一片唏嘘:“不是干的好好的吗,怎么不干了呢……”同学们瓮声瓮气地讨论着,忽然有人发现后门玻璃上刘英的脸阴森森地出现了,立即做出“嘘”的动作,击鼓传花,半秒钟,所有人噤若寒蝉。 文彬向扫视后门,哑然失笑:“梁羽陵觉得做课代表多多少少会耽误学习,毕竟需要帮助老师操点心,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也同意了。那么大家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放眼望去,无人响应。 “老师,我来。”童雪歌举手。 “可惜你已经是英语课代表了。” “就是呀,身兼二职还以为我们班级没有人了呢。”王韬反对。 同学们立即同意,童雪歌瘪瘪嘴落座。 “机会难得,大家踊跃一点哈。” 每个人都希望选到自己,每个人又害怕选到自己,这种又羞涩又想建功立业的心情令同学矛盾,干脆在底下互相推荐了起来,王韬熊成志许知初等纷纷成了推荐对象,课堂一度成了大型举亲不举贤现场。文彬见民主无益,还是按原计划靠谱,于是敲了敲黑板,待大家安静下来,他举起讲台上的日记本,分别在南北中排停顿展示了几秒:“这本日记是谁的?” 大家抻着脖子仔细瞧,均摇头否认。沉默了几秒,虞应是站起来:“老师,是我的。” 虽然之前有过几次交锋,但本次似乎是他们正式认识对方,窗外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零零散散,如同点点落花许久都未能盖住地面。屋内火炉生的极旺,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光,她束着马尾,乌黑浑圆的眼睛似一潭清澈的湖水,内心里却蕴藏着那样细腻而柔软的情感。 他嘴角凝笑:“那么,就是你了,我的课代表。” 群众呼声很高,毕竟她的语文成绩在全校也是名列前茅,得此职位,众望所归。文彬亲自将日记本交到她手上,柔声道:“本子要记得写名字,这样也能早些相认。” 若有人懂你的文字,懂你文字中的情怀,那一定是志趣相投的两个人。 “我……” “梁羽陵下课以后把课代表工作事项交接给她。”文彬打断了她的欲说还休。 “好的。” 虞应是在嘈杂的恭喜声中坐定,习惯成自然地瞄向许知初,他在低头看书,忽然回过头来,对她竖起大拇指,她抿抿嘴低下头,两朵红晕飞上脸颊。意料之外的情景,大家似乎都不计前嫌,他忘了她带给他的尴尬,而她原谅了他赠与的伤痛。 第29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运动会的余热还未散去,一模考试的脚步已然来临。进入高三以后,每一天都无比紧张,每一堂课都在考试,分数成了衡量学生好坏的唯一标准,它以最直接的方式刺激每个人的神经。复杂的题型万变不离其宗,成绩却总有浮动,可以升至顶峰,也可以跌落谷底,直叫人心惶惶。 另一方面,同学们怅然发现所有事情在高考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了,小到同家长耍脾气,大到与老师顶嘴,甚至犯错违反校规,看在即将高考的份上,校方也会从轻发落。这本都是令人鼓掌叫好的事情,不知为何,心底竟忧伤起来。 首次模拟高考,一切程序按照高考标准严格执行,考场布置,答题卡,英语听力题的语速……监考老师巡堂次数也增加了,他们个个眼神锐利,开考没多久便没收了几个人的小抄,任你是5.0的视力也难以望见前后左右的答案,数学大题只能写一个“解”的同学偶尔也能扫到点边边角角,但一目十行照搬答案是想也不要想。结果每一科考完大部分同学都哭丧着脸,聚集到一起,讨论答案。 “选择题第五道你选的什么?” “好像是A吧……” 捂脸:“完了,我问了好几个同学都选A,我本来选的A后来改成D了,手贱……”啪啪打几下自己的右手。 “填空题第二道,你等于多少?” “25。” 兴奋:“哇,我也得25,耶耶耶!” 虞应是从未如此自信地面对考试,尽管达不到每晚七套习题册的超高标准,但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勤勉,考试的大部分题型都见过,各科算得上应对自如。而许知初便不同了,语文全靠蒙,英语全靠撑,理化生还需抓阄,成绩全凭运气。 考了一天,考得外焦里嫩,好在接下来就是周末,可以放松精神。 那千宁父母出门了,这个假期她去虞应是家里过,于燕庆乐不思蜀,无比感谢虞应是为他提供与那千宁暗通曲款的机会,积极跟随虞应是等在校门口,好像那千宁是要和他回家见父母一般,虞应是以袖覆面,羞与地主家的傻儿子为伍。 一边是望眼欲穿焦灼期盼,一边是千呼万唤仍不出,直到人群散尽,那千宁才推着单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 她呼哧带喘地道歉:“久等久等了,不好意思,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文老师,说了几句话。” 三人一同骑上车,虞应是望着那千宁的车筐问道:“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对呀,去你家不能玩,还是要学习哒。” “啧啧啧……作业带回去就等于做了,我理解的。” “虞同学,我这周也要去你家写作业。”于燕庆与她们并排,腾出一只胳膊搭在了虞应是的肩膀上,虞应是的车头紊乱地摇晃了几下。 “那你得给我家花猫拎两条鱼。”虞应是趁机“斗地主”。 “这是问题么?想吃什么零食,随便点,还有千宁,不要客气,我请你们。”于燕庆大献殷勤,壕情冲天。 “千宁,听到了没,我这是跟你沾光呢。” 那千宁脸红:“你就闹我。” 三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很快行驶到路口,忽然发现转弯处的书店门前聚满了人,他们停下车子,驻足观望,然而吃瓜群众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后脑勺什么都看不见。 “发生什么了?”虞应是问道。 那千宁摇摇头:“怎么感觉事情挺严重的。” “那不是你们班王韬吗?”于燕庆在人群中发现了熟人,眼前一亮。 “咱们去看看吧。”虞应是提议。 三人刚要停稳车子,只见花重隐出现了,他扔掉摩托车大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随后抱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冲出重围,柳墨黎也赶来了,她帮助花重隐将那女孩安置在车后座,发动引擎转眼消失不见。 那千宁惊耳骇目,机械地拉着虞应是的衣袖,声音微颤:“应是,我怎么觉得花重隐怀里的女生像杨丹钦……” 被她一说虞应是也骇了一跳:“不会吧?”可是见花重隐如此焦急愤怒的神色,不是杨丹钦也八成是对他至关重要的人。 正在三人满腹疑云,感觉事态严重又无人可问的时候,虞应是一眼逮到从人堆里晃着脑袋走出来的王韬。 “wuli韬韬,过来过来一下。”她老远冲他招手。 王韬见虞应是叫他,小跑来到他们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于燕庆问道。 “别提了,太惊悚了,辛小薇跟杨丹钦为花重隐吵起来了,说好像是辛小薇介入了杨丹钦与花重隐,杨丹钦没找辛小薇算账呢,辛小薇反倒小三叫板正牌,约杨丹钦放学后书店门口见,谁知道见了面话还没说上,辛小薇跟冷珂珂一起就给杨丹钦打了,杨丹钦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激烈反抗,辛小薇一怒之下,露出藏在袖子里的刀,把杨丹钦的脸给划了,幸而被大家及时拉开,要不然杨学妹的脸恐怕是保不住了。” 校园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令闻着咂舌,虞应是与那千宁更是惊得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杨丹钦是那么简单乐天的女孩,没想到也会遭遇校园霸凌,不知道她目前伤势如何,那一刀会不会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纯洁善良的心里留下无法修复的疤痕。 虞应是心底闪过一丝怅惘,有这么多女生愿意为花重隐插别人两刀,那他曾经来招惹他又是意欲何为?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吗?她下意识地抿抿唇,感觉空气逼仄。 晚上虞应是与那千宁吃完饭,便一同躲进她的小屋里做题,窗台上的虎刺梅开花了,在台灯昏暗的光线里,绿叶配红花格外娇艳。大花猫感受到寒意,老早上床帮助虞应是暖被窝,此时正发出“呼噜噜”的鼾声。夜很深了,屋外刮起狂风,树叶混着沙子撞击四处撞击的声音给屋内温柔的夜带来丝丝恐怖,虞应是打了个冷战,做完两套习题册的她终于无法集中精神学习,忍不住又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千宁,你说丹钦会不会有事。” “我也很担心,但愿没有大碍,我现在回忆起她满脸血的样子,还是惶恐不已。”那千宁心绪不宁,索性放下笔。 “这个辛小薇是疯了吗,这么心狠手辣。” “或许爱情真的会让一个人发狂吧,尤其在青春期的时候,辛小薇垂涎花重隐也不是一两天了,兴许是花重隐给了她一些甜头,她一发不可收拾了。” “花重隐这样的同学……你会喜欢这样的男生吗?” 千宁仔细斟酌,最后摇摇头:“太危险了,我不想每天都担惊受怕。” 又一阵飓风刮过,撼动窗棱,凉风顺着窗缝透进来,寒意入骨。 虞应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搓胳膊:“千宁,咱们睡吧。” 那千宁正有此意,合上习题册:“好。” 关了灯,二人钻进被窝,大花猫已将被窝暖的温热,虞应是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幸福道:“怪不得人家说被窝是青春是坟墓,真希望倒在这里永垂不朽。” 那千宁撸了几下睡在她们中间的大花猫,大花猫随着她的动作伸展四肢,把自己的抻成一根面条,两只前爪巴在那千宁脸上,撒的一手好娇。 “坟墓里有一直大花猫,这才是最富有的人。” “哎哎,你知道吗,前几天我撞见了许知初跟陆秋以kiss。”虞应是不改八卦本色,主动讨论起儿女情长。而她能藏得住对许知初的暗恋,却藏不住讨论他的热情,她感谢这一片黑暗掩盖了她加速的心跳,发光的眼睛和那略显别扭的神色,她热衷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话题引到许知初的身上,从而于他人口中得知更多与他有关的故事,尽管那些未经证实的情节经常给她带来创伤,但她隐约可以从拼凑的剧情里体会到一种虐恋的快感。 如果你也曾喜欢一个人,你一定明白这种横也是斯竖也是斯的惦念。 “奥?什么时候啊?”那千宁表现出兴趣。 “就是运动会那天,我本来要去班级学习的,然后就在卫生间那边,撞见了。” “那岂不是很尴尬?” “我装作不看他俩,然后从容淡定地从他们中间横穿过去。”虞应是陈述着,像说一件英雄事迹。 “许知初平时看上去挺斯文的,没想到背后也这么激烈。” “如果不是亲眼撞见我也不相信呢,现在我每次见到许知初都有一种披着羊皮的狼的感觉。”虞应是哂笑,年轻时候的爱恋,总是无法抑制地讨论喜欢的人,好的方面坏的方面,只要话题在这个人的身上,便眉飞色舞起来。 “你知道吗,文老师还没有结婚呢。”千宁也透漏一个新闻。 “你怎么知道?消息很灵嘛,我这个语文课代表对他的情感隐私都没有一点猛料。” “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他比我们大十五岁,有女朋友了,家住在市里,跟梁羽陵家离得近。” “你不会把目标从丁原身上转到他身上了吧?” “你这样讲话可是对师不尊哦!” “都什么年代了大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哪有什么阶级差别。对了,你说童雪歌是怎么得到与文老师一起主持的机会的,这件事我觉得并不是靠才华那么简单。” “我也奇怪,而且听说最近要开一个校园广播栏目,叫粉色信笺,读一些同学们的原创稿子,播放同学们点的歌,午休时间播出,也是她与文老师主持。” “这简直是开挂的人生啊。” “小女孩可不一般,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班上有点风吹草动刘妈都了如指掌,我怀疑童雪歌是不是刘妈的人。” “如果说她是老师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奸细的话,那这一切就能解释通了。前几天梁羽陵的事情,你知道吗?” “什么事情?” “就她谈恋爱啊,被老师批评教育了,她还因此剪了短发。” “她剪短发是因为这个?那男生是谁呀?” 虞应是意识到失言,支吾其词圆话:“额……这……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也是听说的。” 那千宁长叹:“是丁原吧?” “你怎么知道?料事如神啊。” “一来如果你知道有这件事,你还不千方百计把那个男生的身份挖出来?二来,我曾经有所耳闻,他们之间有点暧昧。” “他们之间也有风闻?” “彼此喜欢哪能掩盖的住呢,而且我是听童雪歌说的,你别忘了童雪歌可是梁羽陵最好的朋友。” 虞应是只觉得童雪歌腹黑的可怕:“梁羽陵剪短发也是运动会期间,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最好的朋友出卖了好朋友的秘密,换来一次与文老师共同主持的机会……这个推理丧心病狂。” “但愿只是咱们脑洞太大。” “那么你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是不是特别伤心,要劝自己放手了。” “伤心?失落倒是会有一点点吧,不过会希望他们可以走到最后,毕竟觉得他们俩才是最般配的人呢。” “那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我们一起去旅行好吗?” “好呀,我陪你去看羽泉的演唱会。” “真的吗?”虞应是狠狠地搂住了那千宁,“见证我整个青春的人陪我去完成青春的最后愿望,那真是太叫人期待了。” 她们就这样聊着,从过去聊到未来,从他人聊到自己,从班里聊到班外,从学业聊到人生……任凭窗外风声呼啸,少女心事如同开盖的香水瓶子,彻夜长谈也倾诉不完。直到虞应是母亲睡醒一觉听到隔壁屋还有夜半私语的声音,起来提醒她们该睡觉了,二人这才恋恋不舍睡去。 第30章 写在成绩上的流年 老师们经过两天加班加点批卷整理,一模考试成绩在周一公布了,站在成绩榜面前,虞应是与那千宁从后头开始数自己的名次,那千宁考了第四十名,这对一名美术生来说可以稳进中央美院了,再看虞应是,第十三名!比预期前进一倍,那千宁抱着她跳起来:“应是你真的太棒了。” 还没有被幸福完全冲昏头脑的虞应是忙寻找许知初的名字,第三十六名。从上一学期开始,他的成绩便开始呈下滑趋势,每次几名,从未回升过。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协助老师管理班级?还是爱情的曲折?虞应是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妙。 果然,一连几天许知初心情沉闷,面色阴郁,更多时候不在转笔就在发呆。虞应是发现自己拼了命的变优秀,而她的军旗却好像倒下了,她不知该怎么办,给他鼓励?安慰?或者像平常一样谈笑?似乎都有点自讨没趣。 这天刘英匆匆走上讲台,对大家摆摆手:“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下面我公布一下考试成绩。”她低头翻卷子,没一会儿便听到台下讲话声,瓮声瓮气,她缓缓抬起头,目光阴森,爆发出尖锐的叫喊:“讲什么?都考好啦!那个王韬,英语考了20分还一天到晚叭叭叭叭的,不讲话能少块肉啊!讲!讲!都不学了大家都在这讲!” 堂下一片寂静。她将卷子交给童雪歌:“课代表给卷子发一下。” 转脸继续怒吼道:“再抓住谁天天叭叭滴给你家长找来,当着父母面叫你讲个够,让他们也看看自己省吃俭用供上学的孩子在学校都干啥。” 很快童雪歌将试卷发完,刘英推了推眼镜:“考试之前我就知道,你们这次不带考好的,看你们天天关注点都不在正确位置上,不是校园八卦就是娱乐明星,还跟我演认真学习呢,怎么样,成绩直接就反应在卷面上了吧,还口号喊得贼响亮要超越这个班超越那个班,你们拿什么超越!我给你们总结一下,拿一班举例,大榜前二十名,一班五个,咱班三个,这个相差不大,再往后看,前五十名,一班二十个,咱班六个,就六个呀,我挺失望的哈许知初。” 许知初的头埋得更低了。 刘英继续道:“再看后五十名,咱班可是大满贯了,二十个,人家一班一个都没有。这二十个人你们想怎么滴,想不想好了?能不能学,不能学赶紧回家,回回要拖班级后腿吗?”刘英情绪极其暴躁,嗓门提的老高,讲桌敲得砰砰响。“本次英语成绩梁羽陵班级第一也是全校第一,145分,第二名丁原,第三名是课代表,英语总体水平还算可以,希望大家保持,但还是有大部分同学错在了不该错的地方,比如选择题的第二道,咱们有半数以上同学都错了,就这题讲没讲过?嗯?王韬……讲没讲过?” 王韬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神心虚地望向她:“讲……讲过……吧。” “讲过吧?”刘英将“吧”字加重了读音,“我告诉你,没听就说你没听啊,别说我没讲。”她在黑板的一边画了个圈,“也就才上周的事,我在黑板的这个位置给你们画的重点,是不是忘了?叫你们记点正八经的东西就啥也不是,外国六一套一套的,坐下!” 刘英越说越气,将手里的半截粉笔撇出老远:“好了,看试卷吧。第一题,有没有人问?”她抬眼扫视一圈,“没有人问啊,这题怎么都会了啊,王韬你做对了吗?” 王韬二度站起来,摇摇头。 “你做错了你不问?这多好的题型你不问呐,来来来这题谁做错了举手我看看。” 只见齐刷刷一片举手的。 “不是我说你们,这不典型的高考题吗居然一个问的都没有,我还寻思你们都会了呢。这道题选A。”然后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知识点,又飒爽地转过来 “都讲多少遍的内容,不啰嗦了,下一题。有人问没?” 王韬环顾左右,缓缓举起手来。 “王韬?咋的你有问题啊?” “啊,我没选对。” “就这题你还问啊,一个词组的事,我说你就该问的时候不问,不该问瞎问,坐下吧,这题不讲了,谁会告诉他一声得了,再下一题。” “……”王韬感觉自己真的太难了。 虞应是整节课心不在焉,听讲一半神游一半,她不时望向窗边上许知初那空空如也的座位,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 这一次模拟考试过后,大家震惊地发现,它带来的结果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老师震怒、罚写、罚站、罚背、批评教育、单独谈话……而是分别。许多同学开始装点行囊,把书本习题册赠送给素日里关系较好的同学,像是决然地甩掉沉重包袱那样,潇洒舍弃,不再回头。 本以为那句不参加高考只是戏言,分别却一转眼就来到,每个人的心都是慌得,但他们故作淡定,假装去留无意,或许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熊成志终于鼓起勇气在全班同学的瞩目下光明正大站到虞应是面前,他温柔地握住了她的双手,虞应是要抽回,却发现被他牢牢地攥住,他微笑吧:“应是,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叫你,我知道这一举动对你多有冒犯,还请你原谅一个莽夫拙劣的表达。感谢你像一束光,让我的青春有梦可以仰望,我不遗憾没能同你早恋,我遗憾的是没能变成更好的自己,再陪你多走一段路。” 虞应是红了眼睛。这样的感情与她对许知初,有何不同? 熊成志摸了摸她的头:“祝你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转身离去,她目送背影,泣涕如雨。三年三班最爱她的那个人离开了。虽然这两年他一直很沉默,她也甚少注意他,但很多时候她也仗着他无条件的偏爱放肆过,因为他的关系,很多人不敢惹她,她就曾亲眼看到他将欺负她堂哥的一个刺头教训了一顿。 好像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她倏然想起了熊成志的大概背景:他的父亲因入室盗窃锒铛入狱,母亲与之离婚,带着熊成志独自生活,迫不得已做了小姐。他父亲出狱后,千方百计找到他们母子,想要破镜重圆,他的母亲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如果我想等你,当初就不会跟你一刀两断了。”就这样熊成志没有了父亲。 他自小就活在别人的白眼里,小朋友都嘲笑他是□□的儿子,这大概也是他与花重隐意气相投的原因。互相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而他之所以喜欢虞应是,只因她是第一个对他坦然微笑的女孩,在开学的第一天,彼此完全陌生的情况下,更像是路过的一声“嗨”,到底有多草率,虞应是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早上,而熊成志却已经铭记一生。 大概有些人,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只是在那里,便足够令别人充满希望。 这些都是八卦时候听别人说起,虞应是从未放在心上的,如今拼凑到一起,竟也是一个令人垂泪的故事。忽然感觉有些凉薄,对她用情最深的人,是一个来去都不能使她情绪产生太大波动的人,一个再过不久她就会完全从记忆中抹除的人。这便是爱情不公平的样子,以及深情错付的样子,也是她自己的样子。 那一天,虞应是在日记中写到:“如果注定无疾而终,何苦在开始便将自己置于绝路。” 文彬评语:不曾努力,怎知会无疾而终? 虞应是去语文组送日记本,满腹心事,文彬一边整理试卷一边表扬道:“这次你的语文成绩很棒,全校第一,课代表这个见面礼我很喜欢。” 虞应是干笑了两声:“您送我的见面礼,我也喜欢。” 文彬忖度了一会儿,想不出她所指为何:“见面礼?” 虞应是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唯一一次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对白:“在我心里就好。” 文彬无意深问,继续夸赞道:“同时你的作文水平也进步的非常快,现在你的试卷已经被一班老师借走了,她要在语文课上当做范文来读。” “都是老师的功劳。”虞应是谦虚道。 “哪里,是你天赋所在。怎么,你好像不开心?” 虞应是鼻子一酸,又差点哭出来:“恩,班上走了好几个同学。” 文彬霁颜微笑:“千里搭长棚,哪有不散的筵席,逐渐地你也要学会接受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失去,洒了的可乐,遗失的钱币,走散的爱人,断线的友情……当你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时候,唯一应该做的就是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是老师,真的好难过,有一种大家都要散了的危机感,连班长许知初也消失无踪了。” “许知初?他不是要复读么?” 听闻这个消息,虞应是顿觉寒意蚀骨,几乎站立不稳:“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吧,他的父母也来过,跟林主任商量去二年级哪个班比较好。” “都办理手续了?” “差不多吧,你们班任这几天正在处理这事情。” 虞应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班级的,一路上被好几个疯闹的校友撞到也浑然不觉,她准备去个厕所,也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座位上,呆呆望着窗边空荡的位子,感觉心也空出好大一块。丁香花的枝桠仍随意杵在屋檐下,而她的梦想却不会再开了。 他复读了,决定之前没有与她商量,决定以后没有与她告别,她就是这样无足重轻的人物。而最要紧的是,她那么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虽不是为了他,却全都因为他,可当这一切实现的时候,那个人已放弃与她同台。她不能再借故难解的数学题找到与他亲近的机会,她甚至再不能远远地望一眼丁香花旁锦衣少年的后脑勺,在她疲累的时候,在任何她想要看一眼的时候。 这真是一件令人无比沮丧的事情。难道他们的情谊就浅薄至此?她斟酌了许久,矛盾了许久,纠结了许久,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要确认、要挽留、要抓住他的手一起走。 她飞奔回宿舍,从箱子里翻出格子裙,半截袜,浅棕色会磨破脚的小皮鞋,快速套上身,编好新学的鱼骨辫,揽镜自照,确定自己清纯又美丽后,去推出单车,紧随食堂送货车冲出学校大门,任凭保安在后头吆五喝六,头也不回。 第31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语文课,她逃了。骑着单车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从村落到市里,车轮轱辘辗转,寒冷的空气拂过她面颊,远山脉脉,黑色的轮廓在阳光下变得极浅极淡。她想起了高一那一年的夏令营,她穿着白棉布裙,顶着正午阳光的炙烤骑车去找他一起出发,热的汗流浃背也顾不上抹一把,一路撩开闷热的空气,急匆匆穿过一望无际的碧绿稻田,穿过欣欣向荣的玉米地,穿过花红柳绿的树林,穿过潺潺流动的小河水,穿过残破的青石桥,穿过整个夏天野草的清香,准时抵达他们约见的湖边。相似的场景重演,如今却是秋末,换了一种心情,换了一个地点,换了一双会哭泣的双眼。 她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他,他们约好在大院的外墙下见面。今年的天气令人摸不着头绪,上周明明飘过雪,这周又下起雨,被雨水冲刷过的灰砖墙色彩透亮层次分明,蔷薇花从深深的院落里爬出来,将墙头密密覆盖,几只粉色的花朵尚在冷风中顽强盛开,令人心生垂怜。初冬的云漂浮在灰蒙蒙的天空,洁白如絮悠悠远去,梧桐干枯的叶子在风中翻滚着降落。 他们的单车并排放在一侧,安静的,像是她不被问起的暗恋。虞应是倚墙而立,脚尖因紧张不停地踢着枯草,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有消退下去,许知初站在一旁,单手插在裤兜里,沉声问:“找我有事?” “听说你要复读了。”她微喘,声音夹杂着颤抖,急急说出。 “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你应该在上课,为什么跑出来?” “我想听过到你亲口确认。” “那现在你听到了,就赶紧回去吧,现在你逃课我可保不了你了。” “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别为我做会危及自己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复读,以你现在的成绩,在经过半学期的努力,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考上别人理想的大学有希望,但考上我自己理想的大学不可能。” “可是多少个复读的例子告诉我们,从头再来未必如你所愿。” “试一试吧,现在我只是想停下来,感觉走不下去了。” “你不要和陆秋以一起考大学了吗?”如果能用她留住他,虞应是乐意一试。 “我跟她分手了。” “分手?昨天刚刚吻过,今天就分手,你做事情都如此仓促吗?” “并不仓促,问题很多,积累已久,只不过旁人看不到而已。”他有些无奈。 “那刘妈呢,她同意你降级吗?” “不同意。” “那你为什么一意孤行?” “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虞应是被他的固执气到跳脚:“班上的同学也很关心你,难道你忍心离开大家吗?” “会有新的人代替我,大家也会很快淡掉忘许知初这个人。” “如果你走了,就没有人给我补习数学。”她想说,如果为了我你会不会留下来。 “你的数学已经用不着我了,相反,以后我可能还要多多求助你,学姐。”他回答的干脆,否定了她所有幻想,甚至还带一点与他气质不相称的挑逗。 “我一直都会很需要你的帮助啊,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也许……也许你只是这次考试失利,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扶摇直上啊,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啊。”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结了一层冰,太阳细碎的光线浮在冰面,割裂出暗影,他的脸上慢慢浮起笑意来:“我看到你的成绩突飞猛进,加油。”她看见他莹白如玉的手指拿捏着一只黑色钢笔,然后拉过她的柔荑放入其中。她一眼认出来,是他平时玩转在手心里的那一只,“希望你保持下去。” 曾经她不敢直视他的脸,怕他明若星辰的眼睛会让她的暗恋无处遁形,怕他灿若日月的笑容会让她的春心欲罢不能;曾经她不敢靠近他的身体,怕他吐气如兰会麻痹她的神经,怕他一举一动会牵扯她的遐想,怕他汗水的味道,怕他男性的体香,最重要是怕他同样也喜欢着自己,她该如何接受承受这份感情。 但如今,一切被证明她实在自作多情,他的去意温生绝裾。他所在乎的不是朋友,不是班级,不是爱情,更加不是她,而是他自己的感受。多么残酷的事实,她终于可以勇敢地仰视他的脸,他的眉眼,他毫无特点但是令人感觉舒服的五官。他的眼睛依旧深邃而清澈,空荡而遥远,那里面没有她一丝一毫的踪影,有的是坚决,果断和他雷雷风行的人生。 她终于认输了,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她的心宛如九月初寒,阡陌之上飘若碎砾的沉滓,在微凉的秋日黯淡着陨落。她本来想好的,跟他去同一所大学,或者同一座城市,为此她拼命努力,怕分数令他们失之交臂,怕日后回忆都是“我本可以”的遗憾,现在看来皆是虚妄。 “许知初,我终于……” 一切都要远去了,她终于可以告别和遗忘,那些丁香飘落的春天,这个不带伞的少年,那些充满苦涩的甜言,那句被雨水打落的再见。 许知初,我终于不能够再喜欢你了。 青春这样短,年轻的心那样易变,他如此决绝的回答,足以毁掉她对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终于败给你的固执了。” “谢谢你,帮我缝好校服。” “你知道?” “我知道。” “那我说,不客气。” 那些她在课堂上偷偷看过的侧脸,在操场、上下学路上偶尔擦肩时抬高的声调,在他给了她一个笑脸时激动的呼号,都化作了离开时一句无可奈何的客套。 她独自离去,那双小皮鞋终究是磨破了她的脚跟,痛得她屡次眼含热泪。 初冬的大地,枯枝败叶,是一年里最荒凉的季节,一如此时虞应是的心。她让那千宁帮她向刘英请假,自己称病回家了。 那一夜,虞应是整理关于许知初的东西,发现除了一堆写着他名字的日记外,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何足纪念,这本是一场庸人自扰的单恋。她一张一张撕碎了那些带有他名字、记录她心事的日记,任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知为何她恍然想起那天办公室里姨夫焚毁的数学题,一个前功尽弃,一个彻底记在心里,相同的是她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生过的事情灰飞烟灭。 她捂住脸向隅而泣。 她的年轻而单纯的倾心,她藏起的秘密,不是罪,也不见得羞耻,却永远不足为外人道。虞应是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却毫不悭吝地把一颗少女心全都献给了许知初,如今让她放弃他等于放弃一直坚持的真理,所以她万念俱灰。 书桌前的花环已经风干,那个她曾经爱若珍宝的礼物,如今脆弱的不堪一击,不触碰也有死去的花瓣一片片落下来,书桌上时常飘落几片残破的叶和花,母亲不止一次劝她扔掉,她始终护着,即便它早已变得难看。而今她终于肯舍弃,用力折断,扔出窗外,她对许知初的贪恋正式宣告死去。 许知初我很喜欢你,认真且怂,不能从一而终,就当我是说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大军中的一员吧,毕竟我也想不暗恋你这件事,终究是血本无归的结局。 次日,她独自一人来到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山谷,空荡荡的,荒草丛生……那些片段历历浮现,满目却只剩空山绝响,细水流长,飞鸟在空中自由翱翔。她打开袋子,将满满一袋碎纸片洒向苍穹…… 第32章 最初和最后的拥抱 虞应是逃课的事被刘英巡查发现了,虽然事后那千宁及时代为补假,刘英也果断认为这属于先斩后奏事件,情节严重,即使成绩上升大也不能将功补过,于是她利用下课时间来到教室兴师问罪,虞应是只一口咬定是身体不适回家去了,任她问什么都拒不回答。刘英猜到她说谎,又苦于没有证据,索性搬把椅子坐到她跟前唾沫横飞开训,难听的话不绝于耳,从方方面面旁征博引打击她的行为。虞应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止不住的呜咽最后干脆嚎啕大哭,刘英被她如此伤心的悔过之意弄的一头雾水,以她素日坚持不要脸的毅力总不至于这么两句话就大彻大悟并痛改前非,一时惶然,只好稍加安慰几句起身离去不再舍本逐末。 没有人知道她哭的到底是哪一桩。 一声响亮的口哨从窗外传来,虞应是循声望去,发现花重隐打开半扇窗将整个脑袋探了进来,正冲他讪笑:“妞儿,给大爷笑一个。” 她擦了擦眼泪,怒道:“看什么看!” 花重隐对她勾勾手指,过来过来。虞应是眉头一皱,朝他走去:“你笑起来的样子就跟含笑九泉似的。” 花重隐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口无遮拦。” “杨学妹怎么样了?” 他递给她纸巾:“你都知道啦。” “这么大的事我就是聋子也能听到动静了。” “没大事,伤口不深,医生说不会留疤的。” “那学校怎么处分的?” “辛小微赔偿医药费而且被开除了,冲动真的是魔鬼。” 虞应是斜睨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话一语双关,有影射她的意思:“我以为经历此事你会悲痛一阵子,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虞应是“啪”一声关上了窗户。 刘英把提前毕业的同学和要降级的许知初约在同一天来校收拾东西,顺便给他们举行个小型的道别仪式。谁说刘妈不通人情。 许知初与熊成志从两个方向过来,在学校门口碰头,彼此在单车上碰碰拳头,算是重逢的问候。 “怎么会想到复读?”他们将车子停在车棚,看时间还早,就沿着铺满落叶的青砖路漫步闲聊。 “要不然我还能做什么,去工作好像又太小,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已经联系好了技校,过了年就去上学。” “也算是一条出路。” “你……复读的事情……虞应是同意吗?” “她?”许知初对他的问题费解,“我复读不复读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知道?”熊成志大惊。 “知道什么?” 熊成志唉声叹气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如此看来你真的是一点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我喜欢虞应是整整一个高中时代,却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现在我要走了,仍然没有什么值得珍藏的东西可以送给她。也罢,我想这件事如果我不告诉你,虞应是可能打死都不会说的,那就在临别时刻帮助她一回吧,这或许是唯一能为她做的我认为对的事情。” 许知初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骚动,隐隐向着他期望的那样发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应是,她喜欢你。” 如同挨了一记闷棍,脑袋嗡嗡作响:“你……开玩笑吧……”许知初期期艾艾假笑。 熊成志继续道:“那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你知道的我不爱学习,上课时候望着虞应是发呆是我最大的乐趣,我就觉得她好看,有一股机灵劲儿。然后我就发现她的目光经常在你那里打转,时而笑,时而忧愁,时而甜蜜,时而看一眼就走好像很欣慰……她寻找一切可以接近你的机会,然而你回应她的一直是冷漠,可能因为你有陆秋以吧,她才是你的瑶池仙女。我经常怀疑,为什么我看成女神的人,在别人的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许知初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激动?欢喜?悔恨?意外?还是能安然的就当它是个笑话?许知初猛然记起了许多小事,她名字的寓意: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她家的电话号码后三位是她的生日,她曾在很多个周末跟他聊过学校里的趣闻,她时常跟自己讨教数学题,举止得体保持距离,却好像也很关心他的情绪……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后来以为她或许对自己有好感,但应该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虽然熊成志一脸认真,但许知初思前想后总觉得难免有捉弄之嫌,于是故作不然道:“既然你观察她这么仔细,怎么不见你搞出轰轰烈烈地追求?” “因为我知道她不是属于我的,我钟爱一枝花,未必要把它摘下来。” 诚然这不是虞应是亲自表白,但从他人口中得知许知初更加气血上涌。不能够再泰然自若,想马上冲到她的身边听她证实,原来陆秋以的猜忌并非无中生有,他可能也是喜欢她的,在他们共同承担惩罚时,在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泣的心疼里,在他见她闯祸忍不住要替她解围的焦急中……爱情早已绽放出蓓蕾。 你以为的单恋明明是两情相悦,却非得要另一个人说破才能察觉。许知初的拳头握紧了复又松开,知道真相又如何,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受折磨。 要离开的人还是坐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虞应是望着那个暂时被填满的座位,这次不同的是,许知初也望向了他,然后他们迎上彼此的目光沧然微笑。刘英在讲台上致送别词,尽是细细的叮嘱,比如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之类。随后同学们沿着走廊一侧列队站齐,离开的人走出教室依次与大家击掌,一拍两散,后会无期。许知初最后走出来,他本想也跟前人一样,击掌与过去告别。可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起了熊成志说的那番话,忽然很想抱抱虞应是,就像个绅士那样。他偷瞄了她一眼,她安静地站在童雪歌和那千宁中间,被她们两个挡住了大半边身体,两只手半虚虚握着拳垂在身侧,黯然神伤。 如果只抱她一个人意图太明显了,他不该给她带来非议。许知初这样想,便将击掌改成了拥抱……他逐个人抱过去,大家都红了眼睛,当走到童雪歌面前的时候,他还未张开手臂她便扑了过来,良久没有放开,他屡次试探起身都被她小小的力量拽回去,无奈只好在她耳边说“老师在看呢”,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松手。 终于走到你面前了。面对虞应是,许知初想。 他对她敞开怀抱,她踟蹰不敢上前,许是不懂得如何拥抱,许是胆怯与他拥抱,许是怕这一个拥抱会把她隐藏的很好的情感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千宁见场面僵住,用胳膊肘拐了拐虞应是,她这才慌里慌张地看看他,缓缓将手伸向他的腰,而他早已如饥似渴地在她刚抬手的那一刻心急火燎地将她用力拥入怀中。她很瘦弱,一马平川,肩胛骨硌的他掌心疼,可是她那么温暖,心跳贴着他的右胸膛,快速有力。他闭上眼睛,享受此刻柔肠百结的爱潮。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动情的…… 为了拥抱一个人,堂而皇之拥抱了整个班,最后忍不住掉下泪来。许知初后悔了,他不想复读了,可是他的固执己见已经伤害了许多人,包括父亲由坚决反对到最后妥协帮他找关系去好的班级,长路迢阔,怎能频频回首。他将嘴唇贴了贴她的头发,能闻到淡淡洗发水的清香。他很想跟她说:感谢你的深情厚谊。 虞应是瞪圆眼睛抑制眼泪不要流出来,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濡湿了许知初的校服:“保重。” “后会有期。”他说。 虞应是努力让自己接受同学中再不会有许之初的事实,过程很难,充满痛苦,但她有自己治愈的方法。下了晚自习,她收好数学习题册,想起许久没给家里报平安,于是攥着几枚硬币,去电话亭排队给父亲打电话。电话亭里人很多,大多数煲电话粥的都是打给爱人,虞应是在边上听着,那些肉麻的情话,哄得对方眉开眼笑,心情也渐渐晴朗了一些。 等了许久终于轮到她,她先向父亲汇报了一下学习情况,又讲了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父亲在那头听着时而哈哈大笑,时而与她一同谩骂,最后又叮咛嘱咐不要太劳累,按时休息好好吃饭、受委屈了同他倾诉……虞应是压抑的情感终于控制不住,抱着电话失声痛哭起来,孤身一人在乎另一个人久了会累,当得知其实自己还有后盾的时候,才能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冷暖自知。 许知初走了以后,虞应是精神恍惚如同被掏空一般,偶尔发呆经常走神,窗边的座位一直空着,丁香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横在玻璃窗前,像一道裂痕,她想,等到来年花开的时候,那个位置就会坐上其他的同学了吧。没过多久,虞应是大病了一场,三天两夜反复高烧,昔日一片退烧药就能解决的问题本次挂水都无济于事,只能在燃烧中等待热浪退去,偷得片刻体温的如常,咬牙迎接下一轮更激烈的侵袭,像绑在绞刑架上被放下的人,片刻的解脱都能换取生的喜悦。她的脑海里不停上映零碎的噩梦片段,她半梦半醒着,梦到自己拿着刀赤脚奔跑在荒野,后面是一群追杀的人,她挥刀一坎,就砍掉了几个人的头颅,而她毫无畏惧……又梦见一望无际的海上,巨轮向她驶来,她用双手死死抵住船身……惊吓中醒来,满头大汗,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头重脚轻栽倒在地上,来势汹汹的病情令她忽略了内心的难过。她想,或许这就是身体宣泄悲伤的一种方式。 烧退掉了,她的脑子也清醒过来,出人意料的好似忘记了曾喜欢许知初这件事,再提起这个名字,只余一个空泛的微笑,完全没有之前心花怒放的姿态。她在日记中写道:鲜衣怒马的少年,你的车轮自我青枝绿叶的时光打马而过,别记得我曾经那样爱过你。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虞应是一边做题一边擤鼻涕,纸巾很快堆了满满一桌。那千宁抽两张递过去,担心道:“应是,你不要紧吧,我都从来没见过你生这么严重的感冒。” “你没见过?我自己还没见过呢。”说着又是一声揩鼻涕的巨响。 “看来这换季可得注意,不能贪凉。” “嗯,我这病因主要就是因为没穿秋裤。”虞应是打趣道。现在的虞应是是一个勇敢而阳光的好学生。 许知初走了,班长由丁原兼任,一切按部就班,似乎人的本性就是淡漠了生命中谁曾来过谁又走了,分别的阴霾没有笼罩太久。班级空出一大块,高考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嬉笑打闹的同学不在,班风一下子正经起来。只剩活跃分子王韬始终不畏将来。虞应是去了趟厕所的功夫,回来便发现语文作业本的姓名前面加了“倒霉”二字,歪歪扭扭,似曾相识。抬头,看到王韬正不怀好意地冲她笑,心下腾起一团怒火,竟然放肆到这个地步,实在恶贯满盈,抄起书本向他砸去,被他凌空接住,得意地向她招摇,她知中计又追着他要书。 许是压力太大需要缓解,王韬又变得非常喜欢上课讲话,有时候遭到群众举报,有时候是与刘英确认过眼神我遇上班主任,总之最后他的史诗级灾难是座位每周都要变动一次,从中间调到最后,又从最后调到最前,时而南时而北……其他科老师提问他的时候都会说:“王韬,又移驾啦?” 这是一场权利的游戏,是势弱与势强的死磕,并毫无悬念的以王韬的妥协告终,他主动找刘英谈话,跟她说:“老师,你不用费心给我调座位了,我坐哪都能聊。”从此,讲台边的单人位成了王韬私人订制,无人撼动。 像是一个梦境,逃不脱被尘封的宿命。后来听说熊成志在技校偶遇了真爱,柳墨黎送别花重隐,那千宁无动于衷于燕庆的苦追仍迷恋丁原的背影,梁羽陵在书海里与丁原的未来相遇,童雪歌还对许知初残存着期许,好像最后大家都匆匆与这世界潦草的和解,而虞应是很少再想起许知初…… 第33章 各自安好 几乎每天都在考试,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让课代表协助批阅部分试卷,以保证不耽误教学进度。于是放学以后,经常会看到老师带着课代表在办公室挑灯夜战的场景。文彬在备课批卷子的同时还加了一项批阅学生日记的工作,即使案无留牍如他也不免分身乏术,不得已叫了虞应是帮忙。 她坐在文彬的对面,旁边摆着一摞一摞的语文试卷,单手支着脑袋,参照答案每道题认真仔细核对,另一只手转着笔,发现错误便在试卷上画个红叉,在边上标好要减得分数。 文彬观察了半晌,问她什么时候学会了转笔技能,还应用的如此娴熟。虞应是怔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转笔?她怎么毫无意识? 原来喜欢过一个人的心并不像大雁飞过、鸟儿也飞过的天空,很多东西潜移默化的已在生命中留下痕迹。 虞应是赧然一笑:“很久很久以前,跟一位……朋友学的。” “你日记里的那位主角?” “没……有的事,日记都是虚构的。”她说完自己都不信,若是虚构何来这样情真意切的语句。 文彬陌然浅笑,了然于胸却并不戳破,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水晶般玲珑的心。 再见到许之初已是冬天,校园里飘着雪,虞应是与同学在操场上追逐,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不是刻意为之,不是心机的表演。有些偶然当你不需要的时候,它总要出现。虞应是朝他点头致意继续与同学玩闹。这次换许之初站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曾经她不过是被丁香花迷了眼,而今他再不是丁香一样的少年。 虞应是回看了他一眼,目光交接,渐行渐远。世界上最令人激动的一件事就是你原本以为没有机会靠近的人,竟然爱上了你;世界上最无奈的一件事是你虽然知道他爱上了你,但是你已经不爱他了。 许之初,我们稚嫩的身体终于在时光里慢慢长出鳞片,你不再是我的软肋,我已有自己的盔甲,而我对你的情感,是年少的怦然心动也好,是成长的日久弥新也罢,都将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粉色信笺》正式开通,每周三中午,文彬与童雪歌略带磁性的声线从广播中传出,令人不禁要停下笔来,闭目静听。开篇便是虞应是的稿子,可是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并没有投稿,那只是日记本里寻常的一篇散文,被文彬一读竟有一种文不加点的美感。 听到半路,意外收到点歌,《七里香》,署名:Mr C。 短短半小时,虞应是成了班上的红人,大家一边膜拜她的文,一边询问Mr C是谁。虞应是已经查阅《汉语大辞典》所有C打头的字,又翻了翻有关于C的单词,再结合实际情况,最后得出结论:怀疑是花重隐,如果不是他那应该是别人点错了。毕竟熊成志已走,她在这个校园里早就没了脑残粉。 同学们不信,用怀疑的眼神斜视她,她只能无奈地摊开手,她也想知道Mr C是谁,或者不知道也好,就让真相不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错误也好,有心也罢,她永远记得高三这一年的冬天,一位不知姓名的少年曾对她说“七里香的名字很美,而此刻我只想亲吻你倔强的嘴”。 语文组,虞应是来取批完的日记本,见文彬在整理下一期《粉色信笺》的稿子,随口问道:“老师是你帮我投稿的吗?” “恩,对!我觉得还不错。” “不知该如何说感谢。” “再接再厉就好。” “那……你们能知道那些匿名的来稿者的真实身份吗?” 文彬停下笔,抬头望着她:“Mr C?” 虞应是窘迫地面色绯红:“你……你怎么记得住?” 文彬笑道:“你是我的课代表呀。”他理了理手上的稿件,“但是很抱歉,我们也无从得知。有些事儿不知道恐怕比知道更适合。” 虞应是呶呶嘴:“也对。” “今天晚自习来帮我批一会儿卷子吧,昨天的课堂测试作文部分我已经批完了,剩下的交给你,可能又要耽误你学习时间了。” “不会,优秀的人不应该是合理安排时间,让每一项工作都能在规定时间范围内高质有效的完成吗?” 文彬朝她竖起大拇指。她朝他调皮地一眨眼。 虞应是给那千宁传了张纸条,告知她放学后不能同她一起回寝室,那千宁说回信:晚上于燕庆有约,讨论学习问题,她也不能立即回寝。 虞应是一口老血喷出来,感慨现在男生追女孩的套路深不可测。 放学后教学楼内供暖不足,批完卷子的虞应是冻得手脚冰凉,文彬看看表,离寝室关门时间尚早,便提出要请她去学校附近吃火锅,虞应是本来拒绝的,却终究难负盛情,跟他一同去了。 文彬的可贵在于即便他是老师,你与他对面而坐,依旧不会觉得地位低下,或者无话可说。 “最近有没有读课外书?” “当然有了。” “哪一本?” “《简·爱》” “感想如何?” “玛丽苏神剧的鼻祖。” “……歪理。” “相较于外文经典,我还是更喜欢国学,古诗文才是越读越有味道的。” “就你的文风来看,你应该是喜欢惆怅派的诗文吧,比如李煜、柳永?” “筹知己。”虞应是举起果汁杯,二人碰杯畅饮。 “看你最近的日记不再抒情了,是决心放弃了?” “是已经埋葬了。您呢,什么时候结婚,我想去参加。” “我过年过节都被长辈逼问这话,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也这么老套。” “这是人类得以延续的永恒话题,不分年纪的。” “等我缘分来了再通知你。” “好嘞,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多批改作业,给你省时间回家陪师母。” “懂事。” 二人聊聊文学,又聊聊情感,不知不觉便吃到了打烊,从火锅店出来,忽然听到路边吵吵闹闹,走过去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推推搡搡,拳脚相加。文彬不顾个人安危上前劝阻,虽然也吃了几掌,但好在及时制止了他们人身攻击的行为,把那个被推倒在地的人扶起来,一看竟是花重隐。 虞应是不假思索前去搀扶,一想到他可能是Mr C眼神便多了几分柔情。他浑身酒气,站立不稳,脸上有新鲜的淤青和血痕,昭示着面前这些人的恶行。 “你们一群人打一个,算什么英雄?”虞应是先声夺人,倒也气势汹汹。 那群人本想调戏调戏虞应是,但将文彬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后,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又不敢放肆,只是还嘴道:“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人不大底气倒是挺足。” “你们哪个学校的?”文彬昂昂自若,沉声道。 “十五中的,怎么?想来挑战吗?” “我是花重隐的班主任,你们有什么恩怨可以跟我说。” 几个学生闻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到底还是学生,打架碰见老师无异于作案遇到警察,再有理气势上也弱了三分。唯打头身穿白衣的同学怀疑有诈,案剑瞋目道:“开……开……开什么玩笑,你是老师,我还是校长呢。” 文彬从大衣兜里掏出工作证,在他们面前亮了一下,又仔细收好。 白衣同学便辞巧说:“这个花重隐前几天把我们一个兄弟打伤了,我们让他尝点皮肉之苦怎么了。” “他欺负你们兄弟,你们可以到学校来找老师,为什么要擅自处理,以暴制暴,恐怕平时你们也没少惹他吧。” “我们……”他们又看向花重隐,“如果老师不去我们学校找我们麻烦的话,我们就放过他。” “你们安宅正路,谁会去找你们的麻烦,一味惹是生非,即使我不找你们的麻烦,你们也肯定会有麻烦。” 几位同学面露羞愧,再不与文彬争辩,识相地收兵离去。 花重隐摇晃着站起身,抹了把脸:“不好意思,今天让妞儿你看笑话了。” “没想到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哥也过着你来我往的生活。” “他们趁人之危,要不然我哪会输得这么惨。” “既知常在河边走终究会湿鞋,便应该回归正途,好好读书。”文彬道。 他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文彬拉住他的胳膊:“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这便是我的正途。” 他搂过文彬的脖子抱了抱,油门松开,飞驰而去。 夜已深,镇里的路上早已没有车辆往来,文彬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先把虞应是送回寝室,又向花重隐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花重隐到家一定要通知他。 谁都没有想到,等来的会是花重隐的噩耗。 接到消息那一刻,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片惊恐之中,大家都无法接受事实,明明昨天才打过招呼,还一起吃过饭,一起闹,一起约好周末去郊外骑车……怎么睡了一晚上醒来便阴阳相隔? 然而无论信与不信结果摆在那里,花重隐骑摩托车撞向路边一棵碗口粗的树,树木拦腰折断,当场车毁人亡。生前小弟前呼后拥,临终无一人陪伴在侧,未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来不及对这个他无比厌恶的世界做最后的道别,他曾说自己是不愿意见光的人,越是黑暗越能燃起他的欲望,最后连离开都选在了深夜。 或许从失去母亲、家庭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成了死掉的小孩,素日种种,呼风唤雨热闹假象,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深深的孤独。 这一场车祸是意外吗?还是一时兴起的自杀?抑或筹谋已久?无人在意。 他潇洒风流、放荡不羁的年华在他十八岁冬季的一个平凡的日子画上句点,默默地如同他不被瞩目的出生一样,而所有与他有关的故事都将随着他户口的注销,□□的瓦解,灵魂的飞散长眠于土壤,消逝于风霜雨雪。无论是否圆满,一代校园传奇就此黯淡地陨落,令人不胜唏嘘。 虞应是赶到时,发现医院的走廊里那千宁与柳墨黎依偎在一起,万分悲恸。那千宁眼睛哭肿了,从小长大的情分,承受不起爱别离苦。柳墨黎眼圈通红,眼泪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他始终在绝望地活着。 虞应是双腿打颤冲进病房,护士已经在整理治疗他的仪器。冰冷的病房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冰冷的阳光从冰冷的白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冰冷的铁床上,她看到一张冰冷的白布凹凸折线的轮廓,听说那下面覆盖着一具曾与她有过纠葛的同学的冰冷尸体。他们曾那样近,他们又那么远。 她拖着虚晃的步子挪过去,心里恐惧又跳跃着希冀的火焰,她仍旧怀揣着众人都在与她玩笑的幻想,眼前不过是虚惊一场的误认,或者花重隐只是假寐,一会儿还会对他笑,对她说:“小妞儿,给大爷笑一个。” 第34章 星星的陨落 虞应是的手抖如筛糠,轻轻揭开一角白布,熟悉的、英俊的、苍白的还带着伤痕的脸缓缓在她面前展开,几乎是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淌了一脸。 他的面容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狰狞的色彩,连平日皱成一团的眉,此刻也完全舒展开来。他活着,或许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他死了,或许此刻才是新生。虞应是扶着床头的栏杆颓然滑到在地,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花重隐,我那句含笑九泉是无心的,你不能让我戏言成真! 虞应是抱着膝盖,低声呜咽。 确认他离开了,在一年岁末的季节,轻如鸿毛。她回忆起与他的过往,虽然很少的交集,但每一次都印象极深。他生长于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拥有一张颠倒众生的天使面孔和一颗桀骜混世的魔鬼之心;他爱博而情不专,与各种女同学暧昧不明,但仿似从未付出过真心;他打过很多场架,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他从不爱惜羽毛,拳头便是规矩,可心底却潜藏了许多无法倾诉的情感,如同阳光照耀不到的晦暗角落,长满苔藓、虫子,滋生细菌和毒疮,是病毒繁殖的温床。 他的身上有很多人成长的缩影,一面生机勃勃,一面黯淡无光,一面被歆羡成蝶的优美,一面承受着破茧的痉挛,一面是渴望怒放的鲜花,一面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得圆满。 回去时候路过三年二班的教室,同学们都在埋头学习,花重隐的位置空悬,书本还凌乱地铺在桌子上,来不及收走的应该还有椅子上花重隐残留的温度。虞应是想起了那一日辛小薇跟冷珂珂在洗手间里的对话,话里尽是她们对花重隐的崇拜,或许每个女生的青春时光都曾与一个坏男孩发生过关联,有的人得到了男孩的爱情,有的得到了男孩的友情,还有的远远观望也觉得心满意足。生命的年轮因为这个坏男孩而更添了浓墨重彩,有了更多的谈资和可以缅怀的过往,所以他也是让人不能拒绝的香饽饽。 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意气风发,目光穿越人群,直刺她的眼睛。 花重隐,愿你在一个新的、没有杀戮的、既藏污纳垢又卧虎藏龙的城重头来过。 在三年二班的门口遇见许之初,他受人之托,来拿走花重隐的东西,见虞应是面色憔悴,心揪成一团。 “好吗?”他问。 “一切如常,你呢?” “安于故俗,溺于旧闻。” “月考成绩怎么样,有没有突飞猛进?” “还是老样子。” 虞应是露出未卜先知的笑来,但还是送上安慰的话语:“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好好学吧,多做习题册,成绩总会上去的。” 许之初从校服衣兜里拿出一张叠成心形的纸递到她面前:“这是童雪歌前两天给我的,我竟不知文中意,既然遇见了你,我就不必再跑一趟,你帮我带给她吧。” 虞应是望着躺在他手心里那颗粉色的心,少女心事不必看已是跃然纸上,她干涩地笑:“何苦还回去呢,也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递给你。” 虞应是一边从他身旁路过一边自嘲,原来自己才是胆小鬼,大家都那么有勇气。 那天的日记,虞应是写道:阴阳相隔看上去是一转身便会发生的事儿,所以一些人诗酒趁年华,多方争取把值得珍惜的东西攥在手里。而我走过岁月斑驳的诗情画意,流年也付之一炬,却从不敢对你说一句“曾喜欢你”。直到如今,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 文彬评语:如果一切都来得及,放手一搏,或许会有另一种结局。 时间不会因任何人的离去停下足迹,所有的悲伤和快乐都将它的掌心得到慢慢抚平。黑夜已经消逝,黎明拨开重雾。晨光熹微,漫天星子隐去,启明星闪闪发光,新的一天开始,太阳照常升起。 同学们同往常一样早自习,晨跑,吃饭,上课。谁的离去都将无声无息。 粉色信笺的第二期,是珍爱生命的主题,读了一些缅怀与珍惜的文章,多是与花重隐感情深厚的人所投,比如那千宁的投稿“天堂的孩子”,把文彬读得数次哽咽,各班级更是眼睛红了一片。年轻的心最容易伤感,何况离开的还是他们故事里的人。 最后仍是Mr C为虞应是点歌,来自JAY新专辑《十一月的萧邦》里的《夜曲》,彼时虞应是正在将一道不会的数学题圈好,听到自己名字,若有所思地收住笔,花重隐走了,Mr C还在点歌,到底是另有其人。转起手中,在脑海中重新排查熟悉的人,最终认为可能是某个平时不注意的暗恋者的恶作剧。 数学课,栾同安拿一个大三角板姿势扭曲地在黑板上画几何图,王韬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这才想起最近为了省钱买小说,午饭都舍不得吃,想来是能量不足,他咽了口唾沫,咬牙坚持。可是肚子响的频率越来越高,王韬觉得手脚开始发麻,再饿下去可能就要昏厥了,他望一眼座位下的泡面,决定铤而走险。 他将保温杯传给侧后方同学,向饮水机的方向示意一下,同学立即领会,又传给下一个同学,直到传给离饮水机最近的那名同学,帮忙接好水,又原地传了回来。 此时王韬早已将泡面袋打开,调料油包一股脑全部加好,热水“哗哗”倒进袋子里,熟练地在袋口挽了个结,五分钟过去,王韬打开袋口,浓郁的泡面香气在教室里蔓延开来,他劈开方便筷,准备速战速决。 童雪歌轻轻踢了两下他的凳子,对着他掩住口鼻,示意他味道已经扩散出来,大家都闻到了。王韬转过头来看看栾同安,仍在黑板上书写,加之实在腹中空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铤而走险将头埋在桌子下面,大口吃了起来。 泡面的香味越来越浓,栾同安面色也随之阴沉,他停止书写,将三角板仍在讲台上,“咣”的一声,吓得王韬一口泡面没嚼便噎了下去。 “谁!自觉点,你当我是嗅觉失灵吗?”栾同安怒气冲天。 坐在后排的同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无辜脸,不知道老师怎么讲题讲的好好的,忽然就发起了脾气。 半晌无人回应,栾同安更是恼火:“我再问一遍,是谁!主动站起来,别耽误大家时间。 ” 王韬抹了抹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栾同安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可置信:“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做这样的事?” “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王韬申辩。惹得课堂笑声一片。 栾同安也没心情与他油腔滑调,他素来厌恶不守纪律的人,但又不想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耽误课程进度,于是只说了句:“你把东西拿着去外面吃吧。”便转身继续画图讲题了。 王韬磨蹭半天,见没有转圜余地,索性拿起剩下的半袋泡面昂然走出教室。 见四下无人,他蹲在墙根下,将泡面全部吃完了,还拎着口袋一角将汤也悉数倒入口中,吃完后无比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抬头望望天空,碎碎念了一遍: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一节课都在窗外站着,偶有上厕所的同学路过,他还主动打招呼,不见任何忧戚的神色,栾同安瞄了他几眼,面色如铁。 又过几日,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王韬在别人的座位上将吃剩的苹果核远远抛向垃圾桶,正巧栾同安推门而入,那果核擦着他的头发尖飞了过去,砸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一块难看的污渍。栾同安火冒三丈将他狠狠斥责一番,并认为此人寡廉鲜耻,自此数学课王韬被永久打入冷宫。他倒是无感,毕竟放弃他的老师多了,都放弃才好,这样他就不用在课堂上表演认真听讲的样子了。 * 去语文组送作文本的时候,虞应是带了一盆小绿植,她察觉自从花重隐出事以后,文彬便闷闷不乐,她想,或许送他一些具有生命力的小玩应,能让他心情好一点。文彬没有在座位上,她想兴许是去卫生间了,便将作业本放好,把绿植放在显眼的位置,离开语文组。出门没走多远,遥遥望见文彬正扶在领操台的栏杆上吹风,略微踟蹰,还是快步跑了过去。 “老师,在看同学们?” 文彬见她欢容至前,层层郁恼舒展开一些,只是继续望着操场,目光所及之处,一群同学正在踢足球:“以前花重隐也是这么活跃。” “所以你最近心情不好,也是因为他?”虞应是试图解忧。 “那天……如果我能陪他的话,一定不会出事了。”文彬无比自责。 “您能陪他多久呢?或许在这之前他侥幸逃过了很多次酒驾,只有出事那一次偏巧让您赶上了而已。” 文彬凝视虞应是,又深深垂下眼睑:“花重隐一直是这样一个信马由缰的人吗?” 虞应是深深点了几下头。 “可惜了这么好的年华,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我最终还是没能渡他到对岸。” “人若无心自救,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文彬摸了摸虞应是的头发:“你小小年纪,倒是通透的很。” “我从书上看到的,大概也是纸上谈兵噢。”她冲文彬粲然一笑。 上课铃响了,虞应是匆匆与他告别,文彬也回到办公室,看到虞应是送来的绿植,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很高兴与你见面,你要好好养着我奥,我不喜欢喝太多水,但喜欢阳光。他将绿植托在手心里端详良久,在窗台上找了个阳光充足且触手可及的位置放好,望着望着终于露出笑颜。 第35章 十八岁的额头没有粉 听说许之初在新的年级风生水起,名列前茅,学妹争相送情书,而童雪歌更是在他与陆秋以分手后发起猛烈攻势,日日都是别出心裁的小礼物,虞应是就见过几次他们二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画面,只觉得粗鄙不堪。 这几日又听说他与后座的女生经常疯闹,满操场追着跑,有一次女生摔倒了他还帮忙系鞋带并送去医务室,关系不清。这些八卦总能时不时地飘进虞应是的耳朵里,她也奇怪,是不是无论何时,许之初的名字都像是魔咒一般,只要响起,她必然听得见,虽然她早已对这个名字失去知觉。 第三轮模拟考如期而至,首科语文考完,虞应是与柳墨离相约去厕所,正聊着试卷上的题目,柳墨黎忽然猛拽了虞应是的衣服让她注意看旁边的女生,虞应是循着她目光所示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女生皮肤略黑,五官平庸,偏偏一双漆黑的眼睛里跳跃着浮光,像是整个春天的花事都藏在她的瞳孔里。 这时,许之初快步从后面走来,与她擦身而过,她发现,悄悄跟上他脚步,趁其不备,往他的脚上轻轻一踩,白鞋上瞬间多了一个灰印子,许之初莫名被踩了一脚,抬头便要发作,却发现她端着一张明媚笑脸早已躲在女生厕所的门口,像一只软糯糯活蹦乱跳的小兔,朝他扮鬼脸。 许之初吃了哑巴亏,也拿她没办法,做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唬她,一转头恰与虞应是目光交接,顿时方寸大乱。 虞应是看着此刻目光闪烁的许之初,权当做一位相熟的同学在与她不认识的女生嬉戏,平淡无奇,见惯不怪,而他们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是否存在情窦初开的暧昧,亦或者是否私下里认定了彼此,她都毫无兴趣了解。她朝他浅笑而过,再不多看一眼。她已然明白,那些后来可有可无的人,最开始都是踩着七彩云朵而来,照亮过整个世界。而他身上的光芒,不过是她看他时眼里的光。 柳墨黎说:“她就是许知初的后座,听说跟许知初关系不一般。” 虞应是“奥”了一声:“看起来比陆秋以明媚一些。” 虞应是最了解,许知初的魅力,虽不比城北徐公,但胜在秉节持重,眼神里又夹杂了几分忧郁冷漠,使人有种想要对他一探究竟的冲动。而今她就在他的身后,如何能不被他吸引。 三轮模拟考的成绩张榜,于超、梁羽陵位居榜首,虞应是看到这次他们两个人是手牵手站在大榜前,满面春风,目光灼灼,似乎签订了某种契约,要把源源不断的力量输送给对方,许诺在高考这条路上并肩作战,不放任何一人孤单。 而那边的画室里,那千宁还在一笔一划描绘着于超的背影,球场上的、走路的、做习题的……她知道这些背影永远都不会转过身来。 虞应是语文成绩再度大魁十三中,蝉联第一宝座,作文在各个班级被当做范文来读,收获了许多小粉丝借阅她的日记本。因为成绩稳中有升,爸爸奖励了她一部诺基亚手机,这在当时班上人人靠书信联络的时代,可是一件无比威风的大事,那意味着她再也不用去电话亭排队等打电话了。 虞应是从于燕庆处获得了文彬的电话,语文课的时候,文彬在讲台上讲课,虞应是便趁他不注意拨通号码,文彬感觉兜里电话在震动,放下书本刚走到门口电话就被挂断了,打回去,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等到他再回到讲台上,电话依旧响起,他还是接不到……如此循环了三次,文彬只好关机,心下已然有数,定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这个套路虞应是又连着玩了几天,屡试不爽,乐不思蜀,直到有一次,她眼看文彬正在读一篇课文,悄悄从座位底下翻出手机又拨通了他的号码,没成想她找手机的空档,他早已悄然行至她身边,她刚按下拨通键便被文彬一把擒住了手腕。文彬将书合上:“大家自习五分钟。”然后将虞应是的手机夺过来。 小声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走廊里文彬举着手机对低着头无地自容的虞应是道:“原来这些天总骚扰我的是你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虞应是摇摇头。 “怎么?就是笃定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吗?” “也不是,我就是刚得了新手机,没忍住想撩一撩老师。” “别仗着语文学得好,就跟我没大没小。”文彬点了点她的脑门,说着严厉的词却是满满溺爱的口吻。 “再不敢了。”虞应是喃喃低语,认错态度诚恳。 文彬将手机放回她手中:“收好,下不为例。” 虞应是笑着狠狠点头。只觉得心底腾起一阵软绵绵的情意,见他时欢喜,就连训斥都有一种关怀的味道,又想起老师给她日记做的那些批语,更觉得自己已经深深依赖上他的点评。 元旦下起了第一场大雪,午休时候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引来了全校半数以上同学蜂拥而至,大家在《粉色信笺》柔美的音乐中,打雪仗混战成一团。不问来者,不分敌我,见人就是雪球伺候。一时间,操场上尖叫连连,欢声笑语一片。于燕庆一边跑着一边环顾左右,不小心与同样如惊弓之鸟的那千宁撞在一起,摔的浑身是雪,慌忙爬起来,看到是对方,不禁哈哈大笑,那千宁将手里的雪球打到于燕庆怀中,嗔怪他吓着了自己,于燕庆赶紧接住那一团碎成渣的雪球,兀自傻笑起来。起身弹掉身上的雪,于燕庆看到那千宁的头发上沾了几朵雪片,含情脉脉地帮她取下来,又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等我一会儿。” 少顷,那千宁见于燕庆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跑了过来,塞到她手中:“给,你最喜欢的,草莓。”接着又从另一只手里拿过两串小山药豆的,“这个给虞应是。” 那千宁面容扭曲:“要不要反差这么大,确定这小小的一串是应是喜欢的。” 于燕庆只管塞给她:“她顶需要的,滋阴。” 此时的虞应是正腹背受敌,王韬领着几个别班的男生对她痛下杀手,她握个雪球的功夫便被他们打的满头包,雪顺着她的衣领淌进身体里,寒意刺骨。她一边碎碎念要把王韬凌迟处死,一边手上加紧赶工,雪球“啪啪”甩出去却一个人也没打着,引来敌人更疯狂的攻击。广播里Mr C又为她点歌了,这次是《发如雪》,她本来凝神静听着,刚听到“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便被不知何方飞来的一个雪球砸倒在地,顷刻间白发婆娑,紧接着自己被一个强有力的人裹在胸前,快速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虞应是憋得喘不过来去,挣扎着从那人怀中探出头,一看:许之初! 虞应是觉得这短短的几分钟如同遭逢人生巨变,貌似整个学校的人都在团战打她,然后自己又被暗恋的人所救,丢人现眼。她狼狈地用手拍打着头发试图将未融化的雪抖落下来,一张小脸因愤慨而憋得通红。许之初静静望着她,笑意渐浓。 “哎~学弟,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落魄的我,我之前可一直都非常注意自己的女神形象。”不爱许之初了以后,她可以更随意的同他说话。 为她的夜郎自大,许之初忍俊不禁:“你如此称呼我,那我也需得唤你一声学姐了。” 多么暧昧的称呼,有种缠绵而黏稠的腻。虞应是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嗯嗯嗯!” “技不如人还敢挑战全场?” “那不都随便打吗,怎么我乱打就不行?”虞应是整个人装在大大的羽绒服里,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孩,气鼓鼓的样子十分讨人喜爱,许之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现在上自习课还讲话吗?” “讲什么呀,我那时候总讲话是为了引你跟我唇枪舌剑啊,这都看不出来还真是蠢钝如猪。”说完虞应是便后悔了,她素来珍惜所有的相遇,也尊重所有的失去,如今再说这番话,到有几分撩拨的嫌疑。她吐吐舌头,想趁许之初惊悸时溜走,却被他一手揽了回来。 她惶惶然注视他,熟料一个吻随即落在了她脸颊。十八岁的脸上没有粉,有的是雪花膏奶香奶香的气息。然后他听到许之初凑过来耳语:“那天故意踩我一脚的女生跟我是纯粹的同学关系,我想了很久还是应该跟你解释一下。” 风雪还在继续,刮在身上如刀子般凌厉,她整个人立地成冰,用冰冷的手指抚上被他吻过的脸,那里烧起一片熊熊火焰,像是挨了岁月一记狠狠的耳光。 她幡然醒悟,MR C,不变的Jay,许之初,他喜欢听Jay。那么《粉色信笺》里那些点歌,便是是他绵绵情话。而这些都在刚刚的一吻中得到验证。 可是他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第36章 你把我出卖 上了高三以后,虞应是每天都会给自己折一颗星星,雷打不动,折好了就扔到桌子上的星星瓶里,每一颗星星里都有她的愿望,她希望可以去一个好的大学。文彬上课时候无意间发现,觉得甚是有情趣,便故意拿起来端详,连夸精致,又舔着脸问可不可以送他一串,他的书桌前正好缺一个吊坠。 虞应是一口答应,然后那千宁就看到虞应是如同魔怔一般,下课叠、放学叠、连课间操时间也能趁校长致辞的功夫叠上几个,问她缘何如此急切,恐怕文老师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要求时间,虞应是只言想早点挂在他的案前。 还差几只就够九十九,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虞应是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快马加鞭赶工。那千宁坐在她边上,静静看她行为异常,终于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怕不是喜欢文老师吧?” “对呀,喜欢。” 那千宁没料想本来是开句玩笑,她却大方承认了,一时惊得哑口无言。 “其实就是喜欢与他一起讨论写作,期盼他每天的评语,像吸了鸦片一样,可能是一种孺慕之情吧。”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虞应是手上叠着星星:“愿闻其详。” “我最近总看到童雪歌跟刘妈秘密交流,有时候是走廊,有时候是花坛,有时候在洗手池……然后前天,我又看到她们在英语组外面说着什么,童雪歌东张西望的,下午自习课王韬逃出去买梨就被刘妈追着跑了几条街,然后给他堵在胡同里了。” “堵在胡同里?还有这事?” “当时王韬跑的丢盔弃甲,梨也都撒了,刘妈站在胡同口手掐腰,洋洋得意地说‘你跑啊’,王韬当场就怂了,拱手而降束手就擒,听说刘妈只是私下里骂了王韬,所以我们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挺悲伤的但为什么我还是想笑。”虞应是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你别笑嘛,我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童雪歌。班级里的事大大小小都被刘妈一手掌握,包括你的逃寝,会不会刘妈安排在我们中间的卧底就是她呢。” 虞应是的心咯噔一下,陷入沉思,她将最后一只星星折好,扔进了许愿瓶。想起梁羽陵隐秘的爱情莫名其妙被曝了光,想起她的短发和哭红的双目,突然间串通起了什么。 “梁羽陵最好的朋友是谁?” “当然是她的同桌童雪歌啊。” “也就是说如果她有什么秘密要倾诉,肯定会选择童雪歌?”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可是在大家都没发现端倪的情况下,梁羽陵与于超的事情已经被刘妈知道了,事发后不久,童雪歌喜提校园之声主持人这一职位……”虞应是说不下去,出卖好友换机会,这不是素日里与人为善的童雪歌做的事情。 “要不然,我们俩试探一下?” 虞应是望着那千宁的眼睛,一直看到她心里去,然后沉重地点点头。 “你们俩坐在那里干什么,来一起踢毽子啊。”王韬扬扬手里彩色崭新的鸡毛毽召唤他们。虞应是转头,发现文彬又倚在语文组门前的栏杆上抽烟,于是收好许愿瓶与那千宁一起加入踢毽大军。 一圈人围在一起,毽子踢得非常投入,王韬同学尤为专注,眼看毽子飞到自己面前,他屏息凝神,做好充分接毽准备,一个“但使龙城飞将在”他肥腿一撩,毽子稳稳落地,与此同时他感到脚上冷风嗖嗖,定睛一看,毽子没有接到,倒是自己的鞋已经甩了出去。 虞应是笑得花枝烂颤,却没有意识到危险悄然来临,那鞋冲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等到虞言萝意识到大事不妙已为时晚矣,她瞪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睛,呆若木鸡望着鞋击中她额角,一股恶臭熏得她头冒金星。 她瞋目切齿指着王韬大喊,我与你不共戴天!然后在边上同学的语笑喧阗里,对王韬穷追不舍。 许知初坐在高二的教室里,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玻璃,远远地目睹全程,莞尔一笑。 “许知初!许之初……”老师的声音由远而近,同桌扯他校服的裤兜,将他溜号的灵魂拉回课堂,他迷迷糊糊站起来,同桌将老师提问的问题指给他看,他木讷地照读一遍。 “注意听讲,请坐吧。” 许知初坐下来,今日种种仿如昨天,只是身份对调。他幸福地眯起眼睛,多希望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还是从前的那个课堂,那间南北通透的教室里,看见她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他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说:同学,上课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浮生一轮大梦三生,应是,我们的爱若是错误,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然而虞应是这样夸张的动作,这声如洪钟的喧哗,不过因为她想让站在台阶上的文彬注意自己而已。与运动无关,与青春的旋律无关,与许之初,无关。 整个体育课都在运动的虞应是看见文彬夹着书本准备去上课,顶着满头大汗呼哧带喘地追了过去,她得意地将星星瓶递到文彬手中,一句“给你”仿佛她完成了多么重要的任务一般,声音高亢。 文彬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观看,满面惊喜:“我不说就给我编一串就好了吗,这多费神,我都不好意思收了。” “送你的怎么能马虎。” 文彬喜滋滋,满意地点点头:“这看上去倒是比你的那瓶还要好看几分,感谢我的课代表,每一颗星星都叠的整整齐齐。”他又将瓶子举到阳光下,晃了晃,里面捆扎妥当的纸笺露了出来,“这些纸笺是什么东西?” “这个是许愿瓶,里面的纸笺可以写字的,等老师有什么愿望,就把它拿出来写在上面。” “创意不错,能实现吗?” “心诚则灵嘛。” “你的无价之宝,我该送你点什么作为回报呢?” 虞应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看:“要不然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文彬将星星瓶抛起,又牢牢接在手中,“那我去上课了。” “老师再见。”虞应是朝他挥手,她不会告诉文彬每一张小笺都被她写了字,是她的心愿,也是对他最虔诚的祝福。她想文彬不是一个会在纸张上许愿的人,或许他永远都没机会发现那些字。 虞应是一回头被站在身后良久的于燕庆吓一大跳,她边拍着自己心脏边抱怨他怎么像鬼一样无声无息,他却振振有词说跟班主任学的,最近流行这种出场方式。她气得狠狠在他胸口揍了一拳。 于燕庆满脸猥琐凑到她耳边:“你送给文老师什么东西,要么也送我一个呗?” “做梦吧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神助攻呢?”于燕庆委屈巴巴。 “什么神助攻?” “我知道你喜欢文老师,有一天我同桌生病请假了,上自习课的时候,文老师就坐在我旁边,我帮你跟他告白了。” 虞应是愕然失色:“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对老师很是孺慕,前两天还跟我要了您的电话。” “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问我,你告诉她了吗,我说当然,老师又问你的电话多少,我立马做出汲汲营营的样子,翻出你的电话,亲眼见他存到了手机里。所以我断定,老师对你也并不讨厌。” 虞应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文彬能一举将其抓获,原来是这厮在背后捅刀,捅破了她的老底。虞应是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晕过去,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她抓狂咆哮:“于燕庆!你TMD的除了会在各种人物面前曝光我的身份,还能帮我点什么忙?” 于燕庆眉头一皱,发觉此次事件看上去比较严重,顿时不敢言语,静观其变。 虞应是颤抖地指着于燕庆,磨牙凿齿怒骂:“竖子不足与谋。” 于燕庆耸耸肩,眼看她对着空气抓狂气冲冲离开,不知女生情绪为何如此难以捉摸,余桃啖君。 数学课,栾同安发现试卷上一道定理题错误率非常高,课堂上大发雷霆,便从中间排第一个人开始提问背诵定理,结果第一名同学文不对题,跟其他定理混淆了,栾同安压抑着心头燃烧的怒火,镇定地打断他:“后面。” 后面的同学应声而起,同样背的支离破碎……栾同安不断地喊“后面”,一排人齐刷刷地站成一溜,除了不会背的就是不够准确,轮到第二排的虞应是,她志得意满,流利背出,却被栾同安反复质疑:“你背的对吗?” 虞应是起初还非常坚定,被问的次数多了开始动摇,杵在那里局促不安。 “你打开书看看!” 虞应是把书发到定理那页,发现果然错了一个字,满脸通红对着栾同安吐吐舌头。 栾同安将书往讲台上一扔:“就是这么学知识的,一点不扎实!” 站着的同学像被人抓了一把的含羞草,纷纷低下头去。 “这些人把定理一人默写五十遍,明天早上数学课代表帮我处理一下。” 再次被罚的虞应是没有了之前的抱怨,相较于那被尽数焚毁的一百遍,栾老师此次也算天恩浩荡。没错,栾同安性格易怒,却很少骂人,最喜欢用罚写惩罚错误,相对比刘英的谁不服骂谁,堪称沉默的简单粗暴。 而今,虞应是再也不是看到数学就迷糊的女同学,各种难题都不能轻易将其绊倒,何况是五十遍定理。她坐下以后翻开一个崭新的本子,从容默写。 第37章 路过你的爱情 中午课间休息,本来各自游戏气氛欢快的操场忽然发生骚动,紧接着大批男同学聚在一起,撕扯、推搡、抡起拳头……原来高二与高三部分同学饭后踢球,因为犯规不承认的事双方大打出手,本来就是小团体矛盾,不知怎地竟发展成年级行为,变成团战,高三高二全体男同学倾巢而出,打成一片,连王韬这种口头英雄都提鞋上阵,据说敌友不分还揍了于超两拳…… 铅灰色的天空阴云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如烟迷蒙的雾气,虽然无风,却有一股凛冽的寒意。童雪歌站在花坛边上,时不时望向高二的那排房屋。她的脸是寒冬里唯一的粉色,像一朵孤单摇曳的桃花,等待着闻香而来的蜜蜂或蝴蝶。 虞应是裹了厚厚的羽绒服仍觉冷的彻骨,与那千宁紧紧挽在一起,一边八卦一边向童雪歌靠近:“今晚放学以后有一场大战你听说了吗?”虞应是故意压低声音神秘道。 “什么大战?”那千宁十分好奇。 “就是今天中午的事呀,还没完呢,双方都不服。” “都惊动校方了,他们还要闹呢?” “不清楚,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咱班好多男生都藏了刀。”事态严重,那千宁吓得慌忙掩住口,才没有惊叫出来,她四下逡巡一番,压低嗓音:“那不会真的动刀动枪吧。” “希望宋爹能在下午给这件事解决了。” 童雪歌一直注视她们并侧耳倾听,直到她等的那个人来到,这才无暇顾及其他,对眼前人谄媚地笑:“信你看过了?” “嗯。” “那你可想好了?” “嗯。” “真的要做我男朋友?” “嗯。” “做了我的男朋友以后,你的眼里就不能再有其他人了。” “我答应你。” 这一句“我答应你”恰巧被路过他们身侧的虞应是听见,她一回头看到许知初正含情脉脉与童雪歌对视,一刻钟的惆怅与失落,若不是看见他眼底清波,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童雪歌兴奋地跳起来紧紧搂住他脖子,他偷瞄虞应是,与她目光交汇,只见她唇间一抹嘲笑,似乎在说:许知初,你就是这样一个耐不住寂寞,滥情寡义之人,喜欢过你是我做过最失败的事。 难道这一步,自己缘木求鱼,终究要将他们的关系推向无底的深渊吗?许知初的心充满不安与挣扎。 虞应是仿佛第二次目睹陆秋以与许知初接吻,虽然没有第一次那般椎心泣血,但心里依旧隐隐刺痛,她宁愿许知初选择后座那位淘气的女生,也不愿他爱上童雪歌。 “你怎么了?”那千宁晃晃虞应是的胳膊,虞应是这才发现自己未能收拾好情绪,不小心让悲伤流溢出来,她露出难看的笑来,“没事,就是刚刚听到童雪歌跟许知初告白,有点震惊。” 那千宁也回望一眼:“许知初的眼光不会一直这么令人担忧吧。” “男生最不懂得鉴别人间绿茶婊,盛世白莲花了。” 放学前半小时,刘英先在班级后门露了一下脸,又在前门观察几分钟,才昂首阔步走进来,她一来便让全员起立,然后挨个座位检查,最后一无所获,她看上去疑惑又气馁,接着给大家发了一套题,说是临时测试,结果一测试便拖了半小时,这期间她频频望向窗外,疑惑的神色越来越重,直到操场上只余三两个住校夜跑的同学,她才收卷宣布放学。同学们一头雾水不知她在做什么,唯有虞应是与那千宁笑得阴险狡诈。 刘英做梦也没想到,大战会在第二天晚自习下课爆发,再次重演了昨日中午的局面,由于没有组织者,无法将惩罚落实到具体人员头上,宋学恩盛怒难平,将高二高三所有班主任本月奖金全部扣除。然后虞应是与那千宁躲在墙脚,远远看到刘英指手画脚地跟童雪歌说话,似有怒容。 虞应是回头便给那千宁竖起大拇指:“昨天咱们的对话到底是被听见了,现在没点顺风耳都当不了间谍,你这一招既揪出内奸又成功离间了他们的关系,一石二鸟,实在是高。” “我也真的不敢相信与所有人都是朋友的童雪歌,竟然是所有人的敌人。” “那我们要不要让大家知道?” “还是不要了,毕业在即,留点颜面和好印象吧。” “那你知我知?” “我们还要让她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了她,警告她以后不要在你我身上做文章。” “好。晚上叫上墨黎,宿舍后面老地方,喝点。” “老规矩,你买酒,我买卤味。” 虞应是与那千宁击掌相和。 冬天的夜寒冷非常却抵不过三闺蜜相聚的热情,啤酒瓶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像是为梦喝彩的音乐,一声“干”之后是仰脖豪饮,有几分左手红尘右手江湖的气势。 “咱三好久没一起喝了。”柳墨黎道。 “自从花重隐走后你一直郁郁寡欢的,我们都不晓得如何安慰你。”千宁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走以后我可以说是潜心舞蹈,再无其他。” “北舞是有把握喽?”虞应是鼻音浓重。 “十拿九稳吧,你们呢,都想好了考哪里吗?” “我……” “中央美院,我知道的。”柳墨黎一边喝酒一边眼睛雪亮地盯着那千宁。 “也不一定,还没想好呢,也许……就不画画了。” “你学了这么多年,弃之可惜呢。” “哪有必须坚持一辈子的事,当成一门特长也挺好的。应是你呢?” “我要考华东师范学院。”虞应是骄傲地说。 那千宁与柳墨黎俱是满头惊叹号,柳墨黎惊到结巴:“不……不是吧,你什么时候换的目标,要……要为人师表?” “华东师范学院……是……是文彬老师的毕业院校吧?”那千宁低语,她并不确定,只隐隐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虞应是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文老师的母校。” “什么情况?”那千宁与柳墨黎异口同声。 “就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故事呗。”虞应是喜滋滋饮酒。 她们寻找的这个地方极其隐蔽,冬日里寒风吹不进来,且人迹罕至,三人正说笑,柳墨黎面色一沉,听到了极轻极浅的脚步声,她大吼一声:“谁!”然后整个人便窜了出去,在拐角处捉住了童雪歌,此时虞应是与那千宁也跟了上来。 童雪歌面对她们三人:“我去打热水,就听到这边好像有声音,想着过来看看谁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没想到是你们呢。”她兀自假笑了几声,因无人应和略显尴尬。 “怎么了,刚刚失去班主任的信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到下一个情报么?”那千宁拉下脸来,虞应是都没有想到,面对敌人,那千宁竟如此凌厉,一下手便将遮羞的纱布悉数揭去,半分情面也不留。 “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太懂呢?”童雪歌心虚回避。 “都明人不说暗话吧,应是逃寝如何被抓,梁羽陵与于超隐秘的爱情如何被揭露,你又是怎么当上《粉色信笺》的主持人,相信你比我们清楚,我们给你留着颜面,省的以后同学聚会你都没脸参加,你自己也要安守本手,今天我们喝酒的事如果被刘妈知道了,你就等着在三年三班遗臭万年吧。”柳墨黎本就与童雪歌多有龃龉,此刻更是疾言厉色,恨不能对她破口大骂。 虞应是本打算三缄其口,毕竟以三敌一胜之不武,但想到童雪歌可能在背后捅了自己不知多少刀,便忍不住想要报复出口恶气,她声音低沉:“你和许知初的事,若是被刘妈知道,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理?” 这一张便是童雪歌的底牌,不曾想竟被虞应是掌握并亮了出来,如果说那千宁与柳墨黎的恐吓与威胁还不足以打击她嚣张的气焰,那虞应是的这一瓢冷水便彻底浇灭了她强撑的火苗。 她收敛起笑容,面有不甘:“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那千宁:“猜测,昨天那个不实的消息是故意叫你听见,验证到底是不是你,你果然就跳了进来” “倒是聪明,我答应你们。” “虽然你是个小人,但我还是相信,你没有变的不是人,说到做到。”柳墨黎道。 “放心。”童雪歌亦是斩钉截铁,不似揶揄。 许知初,我也从未想过真有一日,你会成为我交换的筹码。虞应是无比悲凉地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一连几日,盛世太平,童雪歌遵守了她的诺言,为刘英当鹰犬的几载寒暑,她终于有了软肋,再不能孑然一身,来去自如。 第38章 官宣终结 《粉色信笺》虞应是再度收到Mr C的点歌,这次不再是Jay,而是陈小春《独家记忆》。与Jay所有歌曲她都能哼唱不同,这首歌她第一次听,新鲜而优美,尤其歌词,她大为喜欢: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埋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在我感情的封锁区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关系。 这一首歌,刚好适合道别。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关系。 她将歌词提在贴满羽·泉的集星本上,当做是许知初了解了她的感情所给出的回应,她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两个人互相成为彼此的独家记忆,不曾看到对方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她至今回忆起许知初都是他给她讲数学题时身上散发出的肥皂香气,那香味芬芳了她整个十八岁,她想,他回忆起她的话,应该全是对着数学习题册愁眉苦脸的样子和成功解题后喜不自胜的傻笑吧,虽然不够美丽,但总是萌的。 算是无憾,毕竟偌大的校园,动荡的岁月,并非她一人爱而不得。最后一期《粉色信笺》,她为Mr C点了一首歌,羽·泉《哪一站》,并留了寄语:感谢你的点歌陪我走过高三学海苦行的日子,我不知你是谁却明白谁是你,你的祝福铭记于心,送上偶像新曲作为回馈,在全校同学的见证下,祝福你呼啸而过的青春从不记怀昨天停留在哪一站,不必搭上谁给的明天就能一路奔向美好终点,所有错过的,都在下一站等待你出现。 当文彬诵读这一段的时候,虞应是的眼角有泪珠闪烁,她低头做题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眼睛却早已模糊到看不清任何字迹,她最后选择了用这种方式向他告别,她相信他一定听得懂。长久以来他们用各种另类的方式隐晦表达着自己的真情实感和能给予对方深情厚谊,却适得其反的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而坐在高二教室里的许知初,听到了虞应是类似于昭告天下的诀别诗,一滴眼泪濡湿了习题册的字迹,他的悲伤也同书上的字一样被放大了。答应童雪歌,激发虞应是的嫉妒心,逼迫她坦诚对自己的心意,这是他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他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他用自己的愚蠢,压垮了他们之间残存的最后一线可能。 曾经,虞应是站在许知初的后面,以含蓄的方式,看他开心,失落,无助的背影,心情也跟着他起伏不定,这些他或许有所察觉,或许一无所知,她不断猜测,自我折磨,想尽办法希望能离他近一步,再近一步,更近一步,最后无功而返。而今,她再也不要爱得卑微,爱得默默无闻,她喜欢别人了,并且要站到他的前面去。她想若爱情沉默不是最好的解答那就让她选择一种更为热烈的直白的方式吧。 “所以说这篇文章的主题思想是……什么啊……以善良的心对待他人,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出路……对,这就是现代文阅读第五题答案。”文彬在黑板上讲解,同学们在下面小声附和,题刚说完,下课铃声“叮铃铃”地响起来。 文彬将粉笔头往讲桌上一抛,拍掉手上的粉笔灰,精神抖擞地说:“下课。”合上书走下讲台,昂首阔步躲过走廊内疯闹的同学,向语文组走去,忽然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他回头,是虞应是。她疾步跑到了自己跟前,小脸因为运动而透着红润。 “课代表有什么事?” “老师,我要给你个东西” 文彬喜上眉梢:“嗯?又是小星星?” 虞应是摇头,碍口识羞,脸颊蓦的绯红起来,如同五月桃花飞贴在两腮,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只管咬住双唇,踧踖的样子。她紧张的浑身发酥,掌心沁出细密的汗珠,洇湿了握在手中的一方情诗。少顷,她终于鼓起勇气,扭捏地将东西放到文彬的手里,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身小鹿似的逃走。 文彬左右打量手里湿漉漉的东西,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蹙得极深。 虞应是一整天都如坐针毡,幻想着文彬会给她怎样的答案,接受?拒绝?置之不理?或是避重就轻?然而直到晚上放学了,她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就寝前,那千宁拎了一袋零食从外面回来,见虞应是无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泡脚,丢给她一包薯片,虞应是被飞来的薯片吓一激灵,本能伸手接住,见不是炸药,拆开便吃。 “画到这么晚还买零食?” 那千宁卸下肩膀上的画架放在墙边:“于燕庆送过来的。” “啧啧……真是个贱婢。他对你攻势挺强啊,有进展吗?” “我有所爱之人,隔在遥远他乡,而且我高中之前不打算早恋的。”那千宁淡然道,“你怎么回事啊,今天表白受挫了?” 虞应是无比懊恼:“哎~被雪藏了。” “不应该吧,我们用词很委婉的,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找你聊聊。” “或许他是以不变应万变吧。”虞应是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第二天,虞应是拄着下巴望着眼前高高一摞日记本出神,面色蔓延成愁云惨雾,以前她找个理由就去语文组晃一圈,跟文彬说上三言两语,此刻她却祈祷文彬不要在办公室,这样她就可以放下日记悄悄溜走。表白之后无回音,再碰面的尴尬虞应是不会应对,磨磨蹭蹭半天,终于没时间再拖延。 “哎千宁,咱俩是朋友不?”虞应是拽住路过她座位的那千宁,亮出友情牌。 那千宁扫一眼她桌子上的日记本,猜透了她的心思:“自己的活自己干。” 虞应是见她态度坚决,继续央求也是多说无益,索性硬着头皮,直面风雨。通向语文组的路走得异常艰难,文彬的座位没有像期待的那样空着,相反他似乎到来已久,正沉湎于案牍之劳。 虞应是将日记本放到他桌子上,正要灰溜溜地逃走,却被文彬叫住。 “课代表等一下,我有事儿问你。” 虞应是的心上千只鼓在锤,脸上火辣辣的一直烧到耳根,也不晓得自己脸皮的厚度够不够面对随时可能蹦出的重伤的话语。该来的总会来吧,她转过身,嘴角抽搐地笑:“老师您说。” 文彬的眼神向桌子上一投,问她:“你昨天往我手里塞个五块钱是什么意思?我想了一天一晚上都没想通,所以决定问你了。” 虞应是的脸由红变青到最后惨白,此刻展开放在老师桌子上的五块钱不正是前几天商店老板找给自己的吗,缺了个角,她还盘算着这几天要赶紧拿去花掉。 “怎……怎么……”虞应是脑袋“嗡一声”双目瞪成铜铃,吞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慌乱中想起翻腾自己的校服兜,果然五块钱没了,只有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 文彬狐疑地望着她,索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早已阵脚大乱,演技不在线,抓起桌上的五块钱塞进兜里,似乎想彻底藏好自己的幼稚与拙劣,结结巴巴道:“没……有什么,您就当没有这回事,这五块钱我就……就先拿走了。”来不及看文彬的表情,也不理会文彬的追问,虞应是狼狈逃走。 听完事件经过的那千宁跟柳墨离险些笑掉大牙。 “应是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同学。”柳墨黎笑趴在椅子上起不来。 “好了,咱俩就别打击她了,她这第一次就出师不利,也是非常值得同情。”那千宁强忍住不笑。 虞应是懊恼至极,将那情书隔空向垃圾桶撇过去,差了一点手法,情书掉到垃圾桶边上,她并不理会,垃圾桶周围向来垃圾堆成山,第二天值日的同学自会一并扫走。 “我们几节课的心血呢,就这么丢啦?”那千宁惋惜。 “留着更生气,左右是不可能再送一遍了。” 始料未及一周以后,整个十三中人尽皆知,虞应是曾与死去的花重隐纠缠不清,现又爱恋文彬老师左右逢源,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无不为此事津津乐道,幸而喜欢许知初这件事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虞应是的第一反应是童雪歌泄密,她怒气冲冲跑去质问,没想到童雪歌竟不伪装,一口承认,并告诉她可以随时向刘英举报她与许知初的事。虞应是虽对她深恶痛绝,却终究不能这样做。嘴上说与行动一码归一码,无论承受怎样的中伤,她都不可能伤害许知初。她问童雪歌为什么,她的回答令她勃然变色。 “因为你们三个威胁我,你运气不佳给我制造了机会,最重要的是,许之初明明跟我在一起却时时都要提到你,我听着就心烦。我这次不但告诉了刘妈,还全校散播,舆论多可怕,已经有人添加了你与花重隐的绯闻,一传十十传百,击鼓传花,啧啧……好一杯纯情绿茶。” 虞应是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少TM在这里放屁!”虞应是本质上排斥许之初喜欢自己的事实,她无数次确认过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她与许之初在一起。可为什么在她心死以后,人人都要将她二人组CP。 童雪歌捂着半边脸,笑容诡谲,她将目光一斜,忻忻自得:“泼妇,这一局你又输了。” 她循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许之初目睹了她欺人太甚的所有经过,她应感到栗栗自危么?她早已不在乎许之初面前自己是什么人设。 虞应是骂了句“疯子”愤然离去,许之初在教室前拦住了她。 “干嘛,替你女朋友报仇啊?” “我想问你传言是真的吗?” “不是。” “我不信。” “你看,你不相信我,却相信别人口中的我,然后还来跟我要官宣,如果你是我,你要怎么说?”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关于你与文老师……” “你都可以与童雪歌在一起,我喜欢文老师为什么不行?” “你在生我的气?”许之初心底的废墟上又长出了生命的痕迹,如果虞应是因此置气,证明她心中还有自己。 “我吃饱了撑的生你气,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让开!” 她明白,待会儿童雪歌一定要向许知初哭诉,并添油加醋将她描述成一个擅长伪装的人面兽心的女子,加之许知初本就亲眼所见她甩出去的那一耳光,又听了她这番狠话,会更觉她是一个暴力蛮横的人。她不申辩,由他去吧,大敌当前,她也照顾不了任何人的情绪。 第39章 满城风雨 刘英拿到情书后第一时间送给文彬过目,随后找来虞应是对峙,问她这情真意切字字珠玑的美文是不是出自她手,她全程沉默,因为不想否认。连她自己也不懂抵死不认就能摘干净的事,为什么要如此坚持。最后气的刘英放下狠话,若不持以友好而配合的态度,就只能请家长。 她不希望自己的事麻烦到家人,也不想对外否认喜欢文彬的事实,这一次她想让他知道,她喜欢他,可以与所有人为敌。她将手里的演算纸绞成一股绳,虽然焦虑,但心底里却信任文彬可以把外界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师生恋这种事历来发生的概率非常小,即使有也都隐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如此大张旗鼓搬上台面的十三中建校以来从未发生过。听到风声的宋学恩再不能坐视不理,马不停蹄宣文彬觐见,部署下一步战略。 文彬端坐在宋学恩的对面,神色如常,翘起二郎腿:“校长您别紧张,孩子只是弄混了爱情与孺慕之情,这种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足为虑。” “文老师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助长了学生的贪心,怎么没有学生暗恋我?她这影响太坏了,直接损害了学校的声誉,成何体统。” 文彬用抓头发的姿势挡住满面笑容,若有暗恋校长的学生,那他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位肯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必成大器。 “十八九岁,正是人生爱情萌芽的时期,我们不能阻止他们去爱,但可以向正确的方向引导,比如:为了能成为跟对方实力相等的人而刻苦学习,这样不是求之不得吗?” “文老师到底年轻,处事太过理想化,现在是你评优秀教师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被负面新闻纠缠太久,而且师生恋这个话题太敏感,我认为还应快刀斩乱麻,据经验来看,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家长找来。” “我觉得对于这种事件,师长应该做的不是打压,而是告诉他们爱本身没有错,如果能把它变成信仰,那便是最无坚不摧的力量。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事情处理妥当。” “别给我摆你那套师范学院出身的大道理,从现在到寒假还有半个月,如果这段时间里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我就用我的方式处理了,你是我最器重的后起之秀,绝对不能让一个黄毛丫头毁了你。” “您言重了,不至于。”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除了偶尔能在操场上感受到八卦女生的指指点点,虞应是没有受到任何人的为难。连刘妈都肯放过她了,她坚信定然是文彬在其中周旋。然而令她疑惑的是,本次绯闻事件的男主角——文彬,就像被蒙在鼓里一般,依旧上课、批改日记、给她布置任务,却从未主动向她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夜,窗外的天空飘起雪来,不消片刻,北风烈,雪势渐浓。极深的夜里,许知初始终在回忆虞应是的那一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是说他的两任女友都非善辈吧,而怒其不争是鄙视他即使降级也不能程门立雪。她的话可真是一针见血,忽然想听一听她的声音,于是趁父母熟睡偷偷出门,借着雪光来到公用电话亭按下她的号码。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他的手在寒风里冻到十指僵硬,呵了口气,暖和过来,再次拨过去……终于,她接了,带着困意满满的声音,糯糯地“喂”了一声。 原来睡了的虞应是如此温软,他开心得笑红了眼睛:“虞同学,我……你睡了吗?” “是……许之初?” “是我。” “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你在外面?好像听到那边有风的声音。” “我在外面,想跟你说说话,我……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楼下踢毽子。” “恩,体育课不让站着。” “你踢毽子很厉害,像在跳飞天舞。” 虞应是笑了两声:“是吗,下次咱俩踢。” “期待那一天。虞同学,上次的事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 “许知初信不信我没关系,重要是你要相信你自己,如今你还要把学习的心思分到别的事情上的话,真的……对不起很多人。” “我明白。” “那我先睡了。” “等等,我还有话说。今天陆秋以找我了,她想跟我复合。” “那童雪歌怎么办?” “你以为童雪歌是真的喜欢我么?不,她只是希望有好多的男生都围着她转。” “许同学魅力无限到让人头疼,要不然干脆两个都收了?” “虞应是,我其实,都不喜欢她们。”那句“我喜欢你”酝酿再三,不好意思对你说。 “那正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不浅不淡地说着,事不关己,“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徘徊在她们之间,总不能狠心拒绝韶华女子的一片爱意。” “都不是,我想告诉你我又是单身了。” “那要恭喜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许之初欲言又止,那句告白在唇边一直打转,最后转回到肚子里。 “你要说什么,没有什么事的话我睡了。” “没有了。” 虞应是将电话放在床头陈旧的桌子上,翻身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想想这边陆秋以,那边童雪歌,这三个人就够唱一出大戏,还是不喜欢他比较好,睡得早,也常常会笑;还是不再想念他比较好,也省的将一片真情狗尾续貂。 许知初挂掉电话,心里比这无边雪夜更空寂。 出了电话亭,大雪漫天,落得他满头满身。许知初独行踽踽走在雪地里,他终于确定,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以前他们打电话,她会唱歌给他听,会跟他说好多好玩的事,她永远精力充沛,声音响亮,不会困,不会累,不会忙,她始终乐意用最宝贵的时间陪他。然而现在,她似乎对他的所有事情都不以为意。 虞应是,多想重新认识你,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 那千宁出去写生,柳墨离去市里加试艺考,这周又是虞应是一个人在食堂吃午饭。 梁羽陵端着餐盘绕了几圈都没找到位置,最后发现虞应是的对面有一个空位,勉强挤了过去。她素日里与虞应是并无太多交集,对面吃饭只有寒暄。 “你也是一个人?”虞应是嘴里含着饭问她。 “是啊,解一道题出来的晚,没想到不但没有了伙伴,没了饭菜,位置都没了。” “迟到的代价。” 几句客套之后,二人相对默默吃饭,倒也不觉十分尴尬。眼看饭要吃完,听到旁边低年级的女同学开始私语:“你听说了吗,咱们高三一位学姐喜欢老师,还大胆告白了,勇气可嘉。”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别说,那老师长得还真挺帅,给我们代过一节课呢。” “那老师同意了没?” “不可能吧,不道德啊。” 虞应是觉得任由她们继续说下去不知会蹦出什么污言秽语来,于是重重叹了两声嗓子,学妹发觉好像撞到了枪口,二人忙收拾餐盘匆匆离去。 坐在对面的梁羽陵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主动打开话匣:“你跟文老师的事,另有隐情吧,就算你跟他告白了,总也不至于传的沸沸扬扬。” “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谁?” “我同桌,童雪歌呀。” “就是她了。” “她……怎么会,她那么热情,善良,与班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好朋友。” “你跟于超的事何其隐秘,刘妈不是照样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俩的事?我明明就只对童雪歌说过。”梁羽陵惊慌不已。 “我很多次看到你们并肩而行,还看到你们一起吃饭,在你剪发前很久。但这件事的确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你,你应该也怀疑过吧。” “当时刘妈找我谈话说是她观察出来的,但我觉得不可能,毕竟我与于超非常谨慎,我是怀疑过,也质问过,她都否认,我也没有深究,因为当时我爸爸跟我谈了很久,那天他告诉我不用做习题册,然后我俩坐下来喝茶,他问了我对这段恋情的态度,我跟他保证绝不耽误学习,也不做出格的事,他选择相信我,并和我说如果我真的信守诺言,高考完后可以带于超来家里玩。我没想到我爸这么开明,所以也就没有挖掘出幕后黑手。” “只能说那些很危险的人,往往都藏身于友善的外表下。” “没想到我也是看走了眼。”梁羽陵忧伤得剩饭粒米未进。 第40章 新年快乐 三天期末考结束,各科课代表大举发卷,寒假正式开始。虞应是站在文彬的桌子前,心事重重地看他翻弄每一摞试卷,告诉她哪些是每天必做,哪些是周做,哪些是重点做……她认识他许久,他一直这样瘦,每一缕发丝都有清爽的香,衣着文艺暗藏格调。她幻想过他未来妻子的模样,总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与他最合衬,想来想去想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还有半个学期的时间,本可以安稳的升到大学,她却非要闹出一点声音来,或许她只想成为他满天下的桃李中能被他铭记的那一个,用她为数不多的花季时间,在他生命的雪泥鸿爪里留下印记。 “都记下了?”文彬收拾着桌上散乱的纸张。 “嗯,记下了。” 文彬抬眼望着她,额头上三条纹路清晰可见:“那走吧,有事?” “明人不说暗话,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但说无妨。” “我看上你了。”这是虞应是第一次当面表白,铆足了劲儿,可是短短的五个字说完她发现自己早已手脚冰冷。 文彬怔愣片刻,也不恼,随后笑眯眯地说:“我有所耳闻,不过着对我来说应该是坏消息,然后呢?” 文彬的这个反问难倒了虞应是,是啊然后呢?他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文彬的身份由她崇拜敬仰的老师变成给她爱情的男朋友?这好像也并不是她想要的结局。这一刻的虞应是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喜欢一个人,只是希望知道而已,其他的她什么都不想要。 气氛有些尴尬,她挠挠头:“然后……然后,就我想先预约半年以后有个恋爱想跟你谈谈,你看要不要接受,不接受的话我想想其他办法。” 文彬抬起手左手,停在她的脑门前本想重重敲一下,最后舍不得下手,转为勾起食指在她眉心轻弹一下:“调皮。” “我是认真的。”虞应是急忙申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心实意。 文彬咧嘴笑:“我也是认真的,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你既得不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给你一个寒假的时间考虑。”虞应是鼓起腮帮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直视着他,神情微现挫败。 “我很确定,不用考虑呀,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能对身边人下手。” “即使你再优秀,遇到了我,也算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在劫难逃?” “所以劝你先接受我的好意。” 文彬朗声大笑,少年的爱情多简单,不过是喜欢或者讨厌,选择沉默还是让你听见。 “接受,全部好意我都接受。” “那说定喽。”算是二战告捷,虞应是愉悦地抱起试卷离开,出了语文组,感觉周围的空气里都是爱的香甜。 寒假来临,隆冬季节没有什么可以玩耍的地方,虞应是干脆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以习题为乐。虞老妈怕她累坏了身体,水果不间断供应,变着花样烹饪营养膳食,短短几周,虞应是便胖了一圈。那千宁和柳墨离时常打电话过来问候,聊聊八卦,倾吐无聊,偶尔也讨论数理化题目。间或接到许之初的电话,三言两语都是闲谈,虞应是感觉他们现在的关系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倒有一种胜过旁人的默契。 欢欢喜喜又新年,集市上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年货,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妈妈的粘糕蒸满锅,又炸了热气腾腾的丸子,豆腐也做好了……整个村庄进入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刻。 大年三十晚上,到处燃放鞭炮,虞应是穿着新衣坐在屋脊上,仰望着五彩斑斓的夜空焰火,也鸟瞰整个村庄。眼看二十年了,这个村庄还如同与世隔绝一般,一点都没有变。她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几个小伙伴就急不可耐地穿上新衣服,一起站到村子的最高点上看烟花,而今长大了,新衣服不再是殷切期盼,曾经的小伙伴也离散天涯,只余她一人独看烟花。夜色里能隐约看到她每天上学的那条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道能否通往文彬的家。 她掏出手机给文彬打了个电话:“喂,老师,新年快乐。” 文彬那头闹哄哄的,有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有孩子嬉笑追逐的声音,有老人说话的声音,文彬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吐字也不那么清楚:“是课代表啊,好好好,也帮我向你家人问好。” “老师家里好像很热闹。” “是啊,我叔叔今年在我家过年,正吃饺子呢。” 文彬的声音极其愉悦,虞应是能感受到团聚的其乐融融,她也很想分享他的快乐,但又不忍心打扰他的快乐。 “那……您吃饭吧,拜拜。” “好好好。” 虞应是收好手机回家吃饺子,刚踏进家门就听到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的倒计时,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与此同时她收到许之初的短信新年祝福,她想给他回一条,但移动太忙了,短信发不出去。于是先向父母拜了年,接了压岁红包,并成功吃到一枚包了大钱的饺子,咯的她牙疼。虞老妈喜笑颜开:“吃第一个饺子就吃着钱了,老姑娘今年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爸爸听了也跟着憨笑,虞应是虽不迷信,但讨了个吉兆也暗自欣喜,咯疼的牙也好了大半。她想到了文彬,不知他是否也吃到了带钱币的饺子,他人品那么端正即使吃不到也一定会走好运的吧?不知他被家里催婚了没有,表哥跟他一样大,尚未婚配,逢年过节总要被左邻右舍的大叔大婶盘问一番,弄得他不想回家。文老师那么幽默,即使被催,也有好的语言化解吧?每每想到文彬,她都要崇拜良久。 过年虞应是给自己放了五天假,陪同父母走亲访友,也在家接待来宾,大人间无话可说的时候总要拿她来缓解气氛,打听她的年纪、问问她的学业,当听说她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时都投来赞许的目光,一种虞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惊艳感。 于燕庆买了新衣服,派克羽绒服,黑色小脚裤,小白鞋,穿上就是精神小伙,自认为是整个村最靓的仔,由于美貌无处安放,过年期间他频繁往返虞应是家,打着向三好学生学习的幌子,进出女子香闺如入无人之境,顺路还要向她撒狗粮,比如他三十的晚上去找那千宁给她放了烟花,他们在河沿滑冰,千宁的手很柔软;他给千宁发了红包,千宁快乐地像个小孩子;千宁给他画了一幅肖像,惟妙惟肖已经被他装裱好挂在床头…… 虞应是感觉这颗白菜就要被猪拱了:“她……肯画你了?” “对呀,有兴趣到我家看看?”于燕庆喜眉笑眼。 “不看。”毕竟连我都没画过,虞应是气愤。 “那我给你拿过来点评一下?” “滚滚滚滚……”被于燕庆扰得不胜其烦,送了年虞应是便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学习,分秒必争,累了就打开随身听,放一盘羽泉的磁带,听听歌开始写日记,写完了继续投身题海。 时常深更半夜虞爸虞妈还能看到她屋子里亮着一盏灯,过去提醒她睡觉,她只说马上,又继续发愤忘眠。这一个寒假她极少想其他事情,甚至连迷恋的青春偶像剧也忘了追,只一心发掘新题型,研究解法,她比之前任何时间都更为用功。 连于燕庆都锲而不舍终获女神垂青,她有什么理由松懈呢。华东师范大学是一个伟大的目标,她想为这个目标留足分数,为了长大后顺利成为你,拼尽全力。 第41章 你是我的忧愁 风传花信,雨涤春尘,摧枯拉朽地将枯萎披上青绿,又一年草木兴荣。 新学期十三中也发生了大事件——兴建新的教学楼,这也意味着送走这一批学生,平房将被彻底拆除,几代人的青春失去可以依傍的具体形象。同学们望着打好的地基和架起的钢筋混凝土,有人欢喜有人忧,原来“你一毕业学校就装修”这句话是真的。 高考就这样仓促地到来了。黑板一角被写上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100天,似乎还是漫长而遥远,如果每节课都是数学,那么它行走的速度好比一百年;如果每一节都是体育课,那么它行走的速度好比十天。回忆人生十八年,走过了多少个一百天,仿若弹指一瞬间。 虞应是又给文彬带来一株生机勃勃的多肉,名作情人泪。夏天时候她从邻居家的墙头上掰下来一串,把它盘在小盆里,精心养护半年,终于爆盆。她把它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它垂满盆沿的小珠子,实话来说她并不喜欢它的长相,但她喜欢它的名字。悄悄把它放在文老师的电脑旁,幻想着他上班时看到它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的表情,如果再笑一下,就更加令人精神振奋。 可惜她等了一天文彬都没有出现,语文课是其他班级语文老师轮流带的,他们讲期末考试的试卷,虞应是的作文已经是不知第多少次被当做范文来读,那些老师纷纷对她抛来宠爱的眼神,可是虞应是听着他们毫无特点的声线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只感觉味同嚼蜡,看来知识的“食材”是否珍奇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文彬端上来的才是饕餮盛宴。 第三天,文彬终于来了,他抱着一摞试卷,裹得像只粽子,步履蹒跚走上了讲台,虞应是见到他,内心的冰雪悄然春暖花开。他刚在讲台上站稳便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同学们哄堂大笑。他掏出纸巾来擦了擦鼻子,哑着嗓子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把我狼狈的一面展示给大家了,希望大家能忘记今天的画面,永远记住我高大光辉的形象。” 一番戏谑自嘲又惹得同学们捧腹。他在喉咙位置狠揪两把,声音稍见清晰:“我这嗓子也讲不了课了,这是寒假做的一套卷子,这套试卷的题型比较好,所以准备重点给大家讲一下。”他将卷子随手递给了王韬,示意他发下去,王韬最喜欢做这种差事,还能顺便调戏下同学,欢蹦乱跳就去了。 文彬继续道:“课代表上来给大家对答案,有能讲解的地方可以大胆讲解,错了我负责纠正。” 虞应是本来有些怯生生的,被他鼓励,信心十足。她站到三尺讲台上,底下什么细微末节的动作都被一览无遗,这才震惊地发现,原来素日里自己课堂上做的那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早就被老师们尽收眼底,只不过为了息事宁人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到这里她脊背发凉,竟有些惭愧不已。文彬拿了把椅子坐在讲台后面,类似垂帘听政的老佛爷,虞应是与他确认眼神讲课正式开始。起初虞应是心中顾虑重重,担心讲错了丢人,十几分钟过后竟逐渐放开了,还能时不时引入自己看课外读物时候知道的一些故事,以及八卦时学到的一些歇后语、名言,带的课堂气氛活跃,连文彬也时不时展露笑颜。 与堂下的学生互动成一片,虞应是第一次感受到当老师的心情,将自己学到的知识育人,传播文化,诲人不倦,是一件快乐事。在那一节课上,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长大后我要成为你。 下课了,虞应是战战兢兢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回头问文彬:“怎么样?” 文彬对她竖起大拇指:“非常棒。”起身将椅子回归原位,“我桌子上的盆栽你放的?” “是,减少对你的辐射,让你永葆青春。” “我铮铮铁汉岂需这个,不过正好跟你先前送我的那盆作伴,好事成双嘛。” “铁汉……也会在春天重感冒?” “那也不怨我,过年家里催得紧,又给我安排了相亲,姑娘不错,我得主动增进感情啊,隔三差五约人出去玩,这才风寒入体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枚石子投入了虞应是的心谭,一石激起千层浪,等闲平地起波澜,层层涟漪在她心上荡漾开来。他有女朋友了?姑娘还不错?这真是她听过最难听的话。 “你似乎很喜欢养花啊,这个叫什么名字?” 她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情人泪。” “悲情。” “那你是要谈恋爱了么?”她忿忿得,带着质疑。 “正在接触,还没最终确定。” “不行,你答应过要等我上大学以后做我男朋友的,还有不到一百天,不能出尔反尔。” 文彬一脸懵懂:“我……何时跟你有过这样的约定?” “哼,那就祝你恋爱失败。”虞应是怫然不悦,扭头就走。 “……” 学校后面的樱花林中有一汪水潭,用于蓄水灌溉校园里的草木,一泓如镜,倒映着高天流云,澄澈、平静,清可见底。学艺术的同学经常会去那里练习,无艺术细胞的同学也自觉主动不去涉足,因此那一整片位置终年弥漫着浓浓的文艺气息,是清心宁神的好地方。柳墨离一大早便在潭边跳舞,春天来了,在室内窝了一冬天,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纱裙,去外面迎风展翅,她的旁边是一位拉小提琴的男生,二人动静相宜,形成一道绝佳美景。那千宁也背着画板来了,她找了极好的位置,能看到樱花待放的花蕾,也能看到丁原打篮球的背影,铺开宣纸,远处那个跳动的小人儿便在心里、眼睛里、作品里…… 虞应是坐在水潭边的木椅子上,无聊的向水里投石子。樱花林在阳光的照耀下云蒸霞蔚,变幻不定的光影如同海市蜃楼的幻象,愁眉不展的虞应是眼底也滚动着万千云翳。于燕庆撑着她的双肩从后面跳到她身侧,顺势将她搂住:“发什么呆?” 虞应是吓了一跳,一见是他,狠狠在他肚皮上拧了一把:“你吓死我了。” “怎么,心里有鬼呀?” “有你。” “虞同学,你再这么说话咱俩这竹马之交可就离翻船不远了。” “行行行,于大少,为了跟您成为刎颈之交,我以后定字句斟酌,谨言慎行。” “那倒不必。”于燕庆看向远处的那千宁,眼睛里蓄满温柔,“像千宁那样就好。” 虞应是冲他狂翻白眼:“不是肖像都画了吗,还没抱得美人归?” 于燕庆摇头:“她说不想在高中谈恋爱,没关系,我可以等。” 虞应是心底一声冷哼,果然那些幌子都是用来敷衍不爱的人。虞应是怔怔望着于燕庆,旧时光在记忆里缓缓雕刻出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他四岁的时候爬墙头摔下来,屁股上留了一道疤;五岁偷邻居家刚孵出来的小鸭领到河里玩冻死了被妈妈一顿毒打;冬天滑冰车掉进河里怕回家挨打在她家躲了一天;弹弹珠最厉害,每次都能把其他小朋友的弹珠统统赢过来;玩捉迷藏总是第一个被逮住;玩过家家最喜欢跟她一组,由她呼来喝去;自幼儿园开始成绩居低不上,功课始终由她耐心辅导……长大以后,他成了翩翩少年,美的妖艳,是引得少女争相失足的王子,也曾叛逆跋扈换女友如换衣服,而她看来他依旧是唯唯诺诺的小兵。爱情真是奇怪,他一切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可为什么她对他,亦或者他对她就从来没有萌生过红豆衷肠。 于燕庆的手在她眼前一阵乱晃,他高声喊道:“喂!喂!虞应是你干嘛用这种六亲不认地眼神看我?” 虞应是回过神来:“我只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你还记得吗,我们经常去河里抓鱼,我喜欢一种叫不上来名字的美丽小鱼,身上有彩色线条,放在玻璃瓶里养着像会动的彩虹。可是它不好养,抓一条回来,不超过三五天就死了,然后我就再去河里到处翻找,抓到了拿回来每天喂食,换水,尽职尽责,可是它们仍然日渐萎靡,毫不快乐,抑郁而终,我也心痛哭泣,不明白它们为何离我而去,我是那么爱它们。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有些美好的东西,即便你非常属意,也要保持一个互不侵犯的距离,有时候握紧不代表拥有,只会让彼此痛不欲生,我想那些小鱼一定对我充满了恐惧,尽管我给了它们衣食无忧的天堂,但它们更向往自由自在和清澈河流。” “我们总是在年幼时候痴迷一个自以为是的美丽的梦,醒来之后才发现错过了身边最踏实的幸福。” “所以你要做她踏实的幸福?” “对。” “现在的小孩可真难教,十年寒窗怎么没把你冻死。” “那些冻不死我的,终究使我作妖。”于燕庆远眺恰巧看到正在晨跑的许之初,朝着他大喊一声,许之初应声停步,见是于燕庆,大步跑过来。 “虞应是也在呀?”许之初颇感意外,似乎许久未见,她又靓丽了三分。 虞应是朝他礼貌微笑,继续愁眉紧锁。 于燕庆拍拍许之初的肩膀:“兄弟,最近还凑合?” “越来越感觉就如同没降级之前一样。” “早就料到你这是兜了个大圈子找不自在,眼下我们都快毕业了,你还得奋战一年。” “你想考哪里?” “我?我认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大学选我的份,没有我挑大学的资格。” “虞同学呢?”许之初把目光转向虞应是,他很想知道她的心烦意乱所为何事。 “华东师范学院。” “雪北香南,好地方,把握几成?” “十成。” “这么自信?” “因为我会全力以赴,不留退路。”虞应是站起来,弹去裤子上的灰尘,“不陪你们闲聊了,回去看书,你们在这里好好欣赏最心爱的人儿吧。” 许知初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忽然想到一句诗:皓腕凝霜雪。虞应是感觉一股电流从手腕直涌入头顶,身似浮云,心如飞絮,她惶惑地回头问他:“你……” 许知初慌忙松开手,张口结舌:“我……就是……那个……” “稳住老铁。”于燕庆在边上讪笑着打趣。 “没……没什么。”他眼睛里的火苗渐渐熄灭,尴尬地低下头。 虞应是停顿几秒钟,确定他是真的不想对她说什么了,对他俩挥手拜拜。 许知初望着她的背影,她的步子还是那样大,没有一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的风范,可就是这样的她转身离开以后,他还是很想告诉她:他站在原地没有走。 于燕庆:“你刚才想说什么呀,急死个人。” “我只是想问她为什么看上去不开心。” “那跟你有关系么?” “所以我忍住了。” 第42章 山海不可平 王韬吃过午饭回教室的路上,一只毛毛虫擦着他额前的头发“吧噔”一声掉在地上,摔得不轻,身体拧了十八个劲儿,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翻过身来,一曲一曲向着树的方向蠕动。 人间四月天,果然是好季节。王韬抬头向树上一望,密密麻麻的毛毛虫聚在一枝柳条上,叶子已经快被吃光。他摸摸下巴,心生一计。 下午第一节 英语课,虞应是正写笔记,水性笔没油了,甩了两下不奏效,她拉开笔袋要取一只新的。谁知随着一声拉链响,数条圆滚滚的毛毛虫便从笔袋里翻涌而出,她瞪圆了眼睛甚至没来得及呼叫就晕了过去,“呼嗵”一声跌倒在地。 正在黑板上写句式的刘英闻声回头,发现虞应是大头朝下窝在地上,而她的桌子上各种颜色的毛毛虫乱爬,把前后左右的人吓得跳出座位。王韬意识到这次玩笑开大了,此时面如死灰,火速冲过去扶虞应是,班里其他男生见状也上前帮忙。刘英又差丁原去请医务室的老师……掐人中、拍脑门、揉胳膊揉腿……总算把虞应是叫醒过来,她迷迷糊糊苏醒,第一件事就想到刚才的恐怖画面,一高跳起来疯狂抖落校服:“毛毛虫,毛毛虫。” 毛毛虫已被男生们处理掉,她看着自己干净的桌面心上仍有抹不掉的阴影,又将书立、课桌下都翻腾一遍确认毛都没有一根这才松了口气。见虞应是没有大碍同学们也都各自归位坐好。 刘英把手上的试卷一摔:“大家先自习,王韬你出来一下。” “王韬是真凶?”柳墨黎将信将疑。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我们大家都乱作一团了,刘妈居然还能镇定断案,冷静分析。”那千宁回应。 “你们是说我笔袋里的毛毛虫是王韬的杰作?”虞应是脑袋隐隐作痛。 这时,走廊里传来刘英尖锐叫喊:“有没有脸,你多大的人了还吓唬女生,有意思啊,有意思吗?”闷闷地拳头怼人声。 本来恨不能对王韬扒皮拆骨的虞应是也对他心生同情,刘英的批评可远比她的报复严重多了。心下不禁感慨,这个蠢材,挑什么时间放不好非要等英语课。也不对,自己已有小半天没拉开笔袋了,难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想到此虞应是忍不住要仰天大笑了,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说的正是此事。 “应是,你胆子这么大怎么会被毛毛虫吓晕过去?”那千宁道。 “我正找笔记呢,你直接就倒地了,我也愣住了。”柳墨黎接言。 “你们是有所不知,我是不怕蛇不怕鼠,见到虫子就打怵。就因为虫子都太丑了,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生物,丑的我恨不能去死。” “……” 没多久王韬回到教室,出去时还整齐的头发现在已经龙飞凤舞,脸上没有任何悲伤色彩,家常便饭一般,白眼翻几个此事便成云烟。 刘英随后走上讲台,碎碎念道:“真是我教过最不省心的一届。看什么看,都会啦?郑伟高,呲牙咧嘴地笑什么?试卷第二题哪个答案你告诉我来。” 郑伟高站起来,左右逡巡,甚至不知道刘英说得是哪道题。刘英用尽丹田之气发出一声怒吼:“给我站着!” 又是气鼓鼓的一节课。 高考越来越近,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剩下50天,还有五十天,他们将结束三点一线的生活,那些被封为炼狱般的时光将成为永远回不去的曾经。有人欢欣鼓舞,有人多愁善感,有人依依不舍。 明日周末,由于大局已定,所剩无几的日子再督促学习也不能对成绩起到决定性作用,按照惯例高三周末不再补课,正式进入考前放松时间。虞应是将人头高的一叠同学录放在文彬案前,甫一放下便在他面前散了一桌,他慌忙张开双臂环抱住,有一本还是“啪”一声掉落在地。 虞应是俯身拾起,拍去灰尘,扉页书写着名字:童雪歌。她特地恭恭敬敬地递到文彬面前,拿腔拿调地说:“这些都是同学们的小心思,大家很诚恳地希望老师能百忙之中拨冗提笔,写下寄语。” 文彬在堆积如山的同学录中翻腾了一阵,粗略扫视:“没有课代表的吗?” “是的,我不写同学录,因为不会看。” “奥?不为青春留下一些可以珍藏的东西?” “向前走所有的以前都是回忆,如果件件珍藏,未免成了沉重的包袱。” 文彬没再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笑:“周一来取。” 虞应是故作洒脱地离开,像要与他决裂一般,她用置气的方式隐藏即将与朝夕相处的文老师分别的戚戚无欢。 从语文组出来已经过了放学高峰,她独自骑车回家,路上空无一人。春季艳阳天,白昼漫长,虞应是在路上缓慢骑行,却发觉车子不对劲,后轮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声响,心下担忧可别在这样的时间坏在路上,于是加足马力,快速往家骑。谁知没走多远,只听一声“咯噔”巨响,车子随即缓缓停下来,故障了。她下车左右查看,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可是上车重新启动,又确实纹丝不动。 她推着车子走了两里路,来到常去的修理铺,老板检查是电机出现故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修好。虞应是恨自己平日里对小蘑菇车疏于照顾,连它病了也未能及时察觉,如果早有防微杜渐的意识,也不至于在这么不乐观的境遇里抛锚。她粗略计算一下到家的路程,步行的话保守估计一小时。可是乡村的路上没有TEX,她又错过了同学结伴回家的大潮,除了步行,她想不出另外一种可以回家的方法,运气好的话遇上几个晚走的同学,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寻求父亲大人支援,无人接听,许是都在地里干活。她收起电话,既然无力改变眼下,不如迈着轻快步伐,沿途还可看看野花。 虞应是的心情明快了不少,脚下也加紧赶路进程,走了许久前方山脚下一片盛开的小野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左右日暮前赶不回家,便信步上前观赏,折下几枝,闻一闻,桂馥兰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你在做什么?” 虞应是在花阴日影之下转身,落日余晖洒在她发间,微微有些刺眼。万万没想到停在路边喊她的会是许知初。 她捧着花向他飞奔过去:“车子坏了,刚送去修理铺,要步行回家。” 他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小脸,怀中野花发出的暗香让他心神不宁:“所以你真的打算步行?” “那我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给家里打过电话了?” “嗯,没人接。” “上来吧,我送你。” “不用,我们两个不同方向,你送我的话自己回家太晚了,不安全。” “如果我俩分别独自走夜路,我认为我比你安全。” 像是情话,悄悄暖了虞应是的心,某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的话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担心她孤身女子,夜路不好走。 “可是我很重,不知道你的车子能不能驮动。” 许之初浅笑,他与她之间驮不动的是回忆,从不是躯体。 “上来吧,它载过熊成志呢,不也还是好好的。” 她蹦跳地上了他的单车后座,开心不已。他的后车座,曾是她最向往的远方,而今机缘巧合,终于可以走一趟。调整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她振臂一呼:“出发。” 春天的晚风里有萌发的气息,一轮残阳在山头黯淡地陨落,虞应是只扶着车座不敢把双手伸向他的腰,他的校服被风鼓噪,有清香的洗衣粉的味道,虞应是有些心猿意马。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动他地将脸贴过去,感受着他的校服摩挲她面庞的触觉,幻想着那就是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 许之初,多希望你曾经属于过我,哪怕一刻钟也行,而我却只能让我的喜欢披着绝无此事的外表,衣锦夜行。 “你怎么这么晚走?” “去帮同学们送同学录给老师。” “时间过的可真快,你都要毕业了。” “总算熬出了头。你呢,为什么也这样晚?” “跟同学讨论题来着,误了时间。” 许之初骑得不快,他们就这样各怀心事,沐浴在黄昏的夕阳下,一路除了虞应是偶尔的左拐、右拐、直行之外,没有其他言语。野花的香气时不时诱惑着许知初的嗅觉,他想到海子的那首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方向握在他的手里,她说去哪,他们便出发是够美好,可此刻她在他后座,中间却隔着银河。 “你去大学以后……会偶尔想起我吗?”许之初问她,用怅惘的口吻。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毕竟你是我十八岁那年心之所向的少年。 由此回答便已足够,许之初露出笑颜。 快到家的时候,虞应是远远发现爸爸在村口张望,心中慌乱不安,生怕被误会了什么,后来想想身正不怕影子斜,谁说男女之间不能正常交往了。 见到许之初,虞老爹果然拉下了脸,无视许之初的存在,对着虞应是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虞应是刚要开口却被许之初抢白,他端着一张笑脸,对虞老爹毕恭毕敬道:“叔叔您好,我是虞应是的同学,叫许之初。她放学走晚了,车子又在半路上坏了,我恰巧路过顺便把她载回家的。” 虞老爹这才有了好颜色,连声对许之初道谢,又问虞应是:“你车弄哪去了?” “送修理铺了。”虞应是噘着嘴,不满老爹的盘问,好像她能把坏掉的车子扔路边一样。 “那什么时候能去拿?” “明天就可以拿了,我让于燕庆载我去。” “如果你们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代劳。”许知初自告奋勇。 父女俩异口同声:“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 虞老爹又客气地询问许之初家在何方,许之初据实相告,他又赞叹许之初高义,不顺路还前来相送,并表示要留他在家吃晚饭,还是虞应是强调天色已晚,人家父母也要担心,这才拦住了虞老爹的盛情。 许之初走后,虞老爹望着他的背影不住点头,交口称赞,直夸小伙子符合当代青年典范,谈吐爽利,有前途,不似虞应是浑浑噩噩,进取心弱。虞应是嘴角抽动,不知刚才是谁见人第一眼便充满警惕,以为是癞□□要吃自家的天鹅肉,这才说了两句话便倒戈相向,男人的名字,不也叫做嬗变。 第43章 昭告全校 虞应是在水房抢了个好位置,攒了多天的衣服终于可以一次性洗完,正细致搓着袖口,忽然嗅到一阵花香,留心搜寻,发现是边上的同学向洗衣盆里加入的一种液体散发出的味道,她笑嘻嘻地凑过去:“这位同学,你往水里加的啥,怎么这么好闻?” “这个是熏衣服的,洗完以后衣服上会沾有这种香气,而且比较持久。” “真的吗?这么神奇?哪里买的?” “我妈妈给我的,我也不太清楚呢,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加点。” “好好好,你可真是个热心肠。”虞应是开心不已,不知道自己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的花朵香气能不能引起老师的注意,她怀揣期待,不禁手上更使劲,力图将香味揉进每一丝纤维里。 第二天,虞应是穿着香喷喷的校服去上学,每走两步就要闻闻自己的袖子,似乎也闻不出什么味道。结果上课的时候,香气渐渐浓了起来,别人喜不喜欢这个味道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一节课下来自己被熏得头晕脑胀,而她幻想的与文彬擦肩而过,文彬因为这香气驻足的画面也的确发生了,只不过文彬的表情不那么好看,他的鼻翼翕动着:“夏天还没到就要喷花露水了?” “……”虞应是把嘴一憋,“那你是不喜欢这个香味了?” “你们的年龄层最适合的味道是纸香、墨香、书香。” 神使鬼差地虞应是一个饿狼扑食便扑进文彬怀中,文彬毫无防备节节倒退直到贴在墙上,他呼吸都停止,却见虞应是媚眼如丝:“那就让你的身上沾染一些这种香气吧。” 这一系列行为被宋学恩撞了个正着,他脸色铁青,双目血红:“那名女生你干什么?” 撞枪口了,虞应是怛然失色,赶忙放开文彬,恭恭敬敬对宋学恩道:“宋爹,不不不,校长,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文彬刚要开口解围,被宋学恩呵退:“你别插手,我回头找你算账。你跟我到教导处来。”宋学恩狠狠剜一眼虞应是。 糟糕,出师未捷身先死。 宋学恩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虞应是垂首而立,内心忐忑。 “你跟文老师的事去年就闹得沸沸扬扬,文老师给压下来了,你是当校规是摆设么?” “学生不敢,也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学习好就不敢动你吗?还是快高考了无法无天。” “严重了,您当年不也跟女同学去小山头约会过么。”虞应是嘟哝着,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宋学恩听见了。他气急败坏,感觉有被冒犯到,一拍桌子,“哪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于燕庆说的。” “……”宋学恩像泄了气的皮球,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疼爱的外甥竟在背后疯□□到,把他的一级机密都泄露出去,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别东拉西扯,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当着我和文老师的面,说你没有喜欢老师,只是好奇心强,想逗他玩,并写一份检讨,签字交给我。” “另一个呢?” “现在你喜欢文老师的事已经起到了极坏的影响,低年级好几个班都有学生向老师表白的现象,还大言不惭地说虞学姐开了先河,我们为什么就不行。为了警示大家,给你开校令,全校通报,你站在领操台上接受批评。” “选择二。” 宋学恩震惊道:“这么痛快?不再想想?” “不用了,我自承担,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说什么话。”虞应是目光坚定。 但凡有选择,我绝对不会承认我没有爱过你。 北风呼啸,本来宁静的校园飞沙走石,一片混沌。操场上从高一到高三,千余名学生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好,新奇地观望着台上昂然而立一言不发的虞应是。她的背后校长宋学恩等校领导以及班主任刘英正襟危坐,宋学恩昨天被揭了老底,想到可能还有一些羞于启齿的秘密也都掌握在她手里,更加闷闷不乐。而刘英则始终愁容满面,虽然她平日对虞应是百般刁难,但教不严师之过,要□□她的学生她也是颜面无光。 台下的同学见此情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疑惑,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生到底犯了什么“滔天罪行”竟然被拎到主席台上等待裁决,历来站在这个台上的受惩罚者,不是校园大哥就是太妹一姐,有丰富的、屡教不改的搞事史,难道她会是太妹,不带范儿呀? 虞应是的头上国旗迎风招展,似乎以正义涤荡着一切猥琐、阴暗的事物,包括她引以为傲别人嗤之以鼻的恋师情结。 台下,千百人的队伍中,许知初渺如蝼蚁,静静远眺着台上的形势,拳头不由得握紧。 正当同学讨论的热火朝天之际,麦克风传来教务主任林昌成的声音:“大家安静一下,接下来宣读一条校令,全体……立正!” 随着正字的出口,“啪”一声双脚并拢的响动,整支队伍横看成岭侧成峰。林昌成满意地点头,开始读校令,声音洪亮,响彻天宇:“校令,查我校三年三班虞应是同学,明恋老师,并有过激行为,对个人、老师以及学校形象影响较坏。为整顿校风,教育其本人以警他人,特处虞应是记大过处分。XX市第十三中学。” 全场一片哗然,讨论声寒冷的空气炸开了锅,“实锤啦?还以为只是流传呢”、“暗恋的哪位老师啊?”“是名壮士”…… “好了,大家肃静。”坐在后面的校长慢悠悠开口,他说话的语速总能让人想起蜗牛爬行,那样迟缓。然而这位铁面无私的校长大人不以为意,继续义正辞严地说道,“对于谈恋爱这个问题,我们明令禁止、三番五次强调,但某些同学还是在背后偷偷摸摸,不要以为我耳聋眼瞎不知道,有时候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希望你们收敛自己的行为,必要时刻应该快刀斩乱麻,毕竟纸也保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等我给你揪出来,你的脸上可就不那么光彩。”说到此,校长话锋一转,加大音量,提高嗓门,“然而,最可恶的就是那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但要谈恋爱,还非要把恋爱谈出花样,谈出境界,谈的全世界都知道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这样的人你让我说你蠢还是说你幼稚。” 虞应是安静聆听,不敢抬头,她爱上她的老师,是她错了,然而她并不为此感到羞耻。茕茕孑立站在风口的位置,风鼓噪着她宽大的校服,更显得单薄而瘦弱,像一只摇摆的花朵。许知初站在人群中,额头青筋暴起,心中一股气流在横冲直撞,催动着他上台解救他的初心。 虞应是,你为了文彬受尽羞辱与诟病,当你独自一人站在高台之上承受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鄙夷目光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爱上自己的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心里怎么想,他们花钱供你上学就是为了让你过来挑对象的吗?” 应是感受到脑袋嗡的一声,气血上涌,顶的她手脚战栗,风扬起的沙尘迷了她眼睛。她是爱上了她的老师,但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这份爱说得浅薄而游戏,像是一个玩笑。她回过身去,恶狠狠地注视着宋学恩,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反驳:“请你在批评我的时候,不要借题发挥带上别人。” 虞应是的反击顿时掀起了全场的高潮,大家都没有预料到自始至终沉默寡言的女生竟会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公然顶撞校长。果然是精彩纷呈,惊喜不断,只见宋学恩腾一声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指着她的鼻子怒吼:“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对,我就是说你。”虞应是歇斯底里,“我有什么错,谁规定学生不可以追求老师,谁寓言我爱我的老师我就一定会走下坡路,谁能笃定我的爱情就一定是反面教材而不是正面能量。你们都说,我喜欢老师,我错了,那你们呢,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我只爱上文老师而没有爱上你,你们是不是也错了?” 刘英一见虞应是这幅豁出去的架势,赶忙站出来调停:“虞应是,这件事你怎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吗?“她朝着应是挤眉弄眼,示意她适可而止,不要将事情闹大。 然而搭好的台阶应是却并不肯下,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很单纯的以为爱就表达,恨就远离,痛就呼喊,不开心就哭泣,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内容:“爱情是自由的,我可以喜欢任何人,包括校长,都不能被评判成是无耻的。“ 面对虞应是如此疯狂激烈的言语,亵渎了宋学恩最高领导者的威严,校友们直接目瞪口呆,许知初也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虞应是有如此强劲的爆发力。宋学恩简直怒不可遏了,当着全校上千名同学的面慷慨陈词,还出言不逊以他做比,实在大逆不道太不要脸,他暴怒之下抬手就要甩虞应是一个耳光,却在手掌即将落在她脸上的刹那,被一只手挡住了。 他愤愤回头,发现文彬一贯温和的脸上结了一层霜,他一手甩开宋学恩想要施暴的手掌,一手将一件外套裹到了虞应是的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话也不说扭头走下台去。 校会秩序空前混乱,这样的场景别说几年,几十年估计十三中的建校史上统共也没有发生过几场,同学们津津乐道,那些本来对虞应是不看好的纷纷临阵倒戈,为他们突破世俗的举动点赞。 林昌成见势不妙赶紧出场控制局面,让大家迅速站好,宋学恩紧随着文彬追了上去,而刘英根本无法相信刚刚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样的场面,无异于明星专访,半路出状况,明星在经纪人的拥护下迅速离场,只留下满场疯狂的粉丝意犹未尽。 第44章 春泥护花 终于在花坛前,宋学恩拦在了他们的前面。 “文老师,你是我们学校的语文组组长,骨干力量,中流砥柱,是省级优秀教师,教委主任多次在我面前夸你为人稳重和气,是栋梁之才,怎么如今你竟然为了这个丫头毁坏自己的名誉吗?” “我说过了,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请你给我时间,我自己会妥善解决,但是今天你支开我,把她拉到众人面前,语言羞辱打击,你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同学,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她留下什么样的阴影,这很有可能会影响她一生。”文彬毫不畏惧,为虞应是据理力争。 经历了刚才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刻虞应是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听到了这番话已是泣不可仰。文彬所给她的家长、朋友、爱人等所有角色拼合在一起感情,那是一种安全感、懂得感和被爱感,叫她如何不飞蛾扑火。 文彬感受到她的眼泪,轻轻拍了拍应是的后背,像是在说“别怕,有我在,没有人会伤害你“。那些外表强硬的人,你打他骂他都不能使他示弱屈服,一旦你戳破了他的伪装,读懂了他的内心,他所有的伪装就会瞬间崩塌。 “那你认为,你这样拖拖拉拉,解决了一个月毫无进展的方式会凑效?” “校长,我很敬重您,但是我知道您与他们这一代人之间有代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立竿见影,您总要给事情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我是怕你自毁前程,你一个模范教师,要是被市里知道你与一个女学生不清不楚,交往甚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晋升的空间。是,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但这件事总归好说不好听,瓜田李下的闲言碎语湮不死你,白眼斜眼也剜死你了。” “我并不在乎能否晋升,我只希望我的学生都能成为乐观阳光的人,没有扭曲的心里,更不会有极端的思维。” “我劝你好好想想,前途重要,还是别人的一己私欲重要。” “我的学生重要。”文彬坦荡荡道。 “好自为之吧。”宋学恩拂袖而去。 文彬帮虞应是擦了擦眼泪,柔声劝慰:“好啦,别哭了,眼睛肿了。” “老师,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文彬摇摇头:“听说校长给了你两个选项。” “是。” “为什么不选另一个。” “遵从我心。” “我也希望你明白另一个词,权宜之计。好了去上课吧,别再莽撞了。” 虞应是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思考,呆呆地望着桌上的日记本出神,忽然发现她用透明胶带封上的几页被打开了。那几页是她与文彬的对话,虽然不是机密,但象征着两个人的私语,也是不容侵犯的隐私,而如今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仔细想想这本日记传出去好几天,一传十十传百也不知过了多少人手,到底是哪个人无耻的窥探欲也很难查证,她瞬间腾起的火慢慢熄了下去,何必去计较呢,事情已经人尽皆知,查明又能怎样。 她忽然领略了那句话的意义:成年人的平和一半是理解,一半是算了。 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她仍旧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也无谓他们是何种眼神看她。 五月的天渐渐热了,外面晴朗的太阳让人捋臂张拳。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工人们在热火朝天施工,叮叮当当的捶打声、轰隆隆的吊车声组成了校园嘈杂的交响乐。数学课在上,栾同安正在讲“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题目,忽然蝉鸣从窗外的梧桐树上传来,清脆嘹亮似乎就在耳边,这么早就有蝉了?虞应是好奇地向窗外望去,自枝繁叶茂间寻找蝉的影子。 一个粉笔头正中脑袋,虞应是“哎呦”一声,发现栾同安正横眉瞪目对着她。她慌忙站了起来,低眉垂首。 “不是转笔就是溜号,什么时候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你出去,爱上哪上哪。”姨夫就是这样对她从不温柔。她见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但也明白他的命令并不是将她放逐,他只是希望看到她诚意认错的样子,于是带上数学书站到窗外丁香花树下,这是一个他随时能观察到自己的视角,果然他远远地瞥一眼自己,立即别过头去。 虞应是第一次发现这位看似铁面无情的师长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而隔壁班,文彬正在上课。 粉笔在黑板上疾走,雪白的尘垢随着字迹翻飞,他声情并茂讲述着别人的故事,蓦然转头看到丁香树下虞应是捧书默读的纤瘦背影,她漆黑如墨的马尾流泻在薄薄的脊背上,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发间,光影闪烁,浮光跃金。 她的裙摆摇曳在五月丁香无风自飘零的季节,花瓣微雨,在她的身旁轻柔旋转。她漫不经心的背着题目,时而朱唇轻启,时而愁眉不展,不知她又如何调皮被罚了。 文彬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裂开条缝,阳光照射进来,尘土掉落进来,喧嚣的声音飘了进来……他微微眯起眼睛,睫毛覆盖住心底一座水波兴起的城。 耳畔传来其他班级同学朗朗的读书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下课以后,栾同安来到虞应是身侧,他仍是一脸“严父看逆子”的表情:“知不知道为什么罚你?” “精神不集中。” “我观察了,你最近恍惚的很,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那个手不停地转笔,一心不能二用不明白吗?” “知道了,姨夫。”这是虞应是第一次在校园里对他用这样的称谓。 栾同安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似要震碎心肺一般:“应是,不要责怪姨夫对你严厉,你性格张扬,如果我总是夸你难免要膨胀,但平心而论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每一次考试我都留意你,成绩从中游一路爬到上游,你每进一步我都非常欣慰。”他又轻咳了一会儿,“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本来想送你们毕业的,但身体情况不允许,所以只能提前退了,好在也没多久你就毕业了,自己一定要自律。” “您是说您要退休?为什么?是生了什么病?”虞应是喉头发干,她又惊又急,连声调都变了。 “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难愈需要休养。” “那怎么不跟班上的同学告别?” “何必兴师动众,我尤其不喜欢这些。还有,你跟文老师的事情……适可而止吧,你有你的天空。” 兴许是受理工男表达的限制,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枯瘦如柴的身形,不复往日精神矍铄。 虞应是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在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格外苍老,心生酸楚,也生景仰。他是她的表姨夫,也确因这一层关系时常对她差别对待——当众让她颜面全无,可他的心从来都向着自己的职业和责任。她极少看到他笑,更加不会像文彬那样与同学打成一片,他是古板的化身,严格到几近苛刻是他半生注解,可他带出的两个班级数学成绩名列一二也是事实……没有人可以将他诟病,他对得起每一位家长的嘱托,亦对得起每一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所以他光荣得在花朵即将绽开之前悄然退场,甚至不需要掌声和欢送,园丁本心即如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可以作为他毕生的总结,而他即便离开了三尺讲台,也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谢谢你,姨夫。”虞应是由衷地说。 时间是上足了发条的钟,没日没夜地跑,醒来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已经变成了3。宿舍拉起了横幅:以后没有我21:00关门禁了,但要记得早点回家;食堂拉起了横幅:毕业后没有这么便宜又大份的饭了,但也要按时用餐;教学楼拉起了横幅:以后没有大家一起学习了,但要相信天道酬勤。 整个年级都弥漫着分离的气氛,一些情侣抓住最后时光抵死缠绵,谁也无法预测未来在一起的时光有几年、几个月还是几天。 刘英将手上厚厚的一叠同学录放在讲台上,那是她熬夜为大家写完的。一回头,发现黑板上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迹 请假条 亲爱的刘妈: 因为毕业我们要永远离开三年三班,以后的日子里希望有人爱您,体谅您,带的学弟学妹比我们省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请予以批准! 请假人:三年三班全体同学 批准人: 然后同学们印象里那个最严厉、最坚强的班主任哭的一塌糊涂,她擦着奔涌而出的泪水在黑板上签下自己的姓名,转身朝大家深鞠一躬,半晌才直起腰来。谁说刘妈不温柔,她也是爱他们的,只是隐藏在一种狠厉的方式之下,不易觉察。 她又把强调了千百遍的高考注意事项嘱咐了一遍,首先要带伞,带两套换洗衣服,可以不用是校服,书就不用带太多了,临时抱佛脚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心情放松;试卷发下来以后写姓名、涂答题卡、不要着急答题,先把试卷粗略读阅,阅读理解先看题,再去文中找答案,不要整体读完因为时间不一定够用……面对高考,她似乎比同学更紧张,却还在反复告诉同学们“不要紧张,像往常一样”。直到感觉没有什么遗漏,才缓了口气,说出最后要说的那句话:希望在座每位同学未来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作为职业,因为Only love can resist the long years(唯有热爱能抵御岁月之漫长)。 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她从未讲过一堂课得到学生们的掌声,而今天这一个掌声的奖赏,足以叫她泪湿眼眶。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第45章 你说的离别 最后一节语文课,同样的告别,文彬站在讲台上笑容灿烂:“这是老师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帮你们写好的纪念册相信课代表已经发到大家手上了,不知道你们认真看了没有,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你们个人中肯的评价。这节我们不讲课,来一个互动,我教了你们一年,这一年里我们互相对彼此都有一个认知,我对你们的已经写在了纪念册里,接下来,你们每人拿出一张纸,写下最想对我说的一句,然后虞应是你帮我收上来,在看到你对我说的这句话的时候,我会跟你说出我想对你说的话,三年三班五十名同学,我都记得你们的名字,也对你们的喜好略知一二,现在到了你们把你们心中的那个我告诉我了。” 这样的场景,几乎是一年前焦湄休产假时候的情景再现,但不知为何,此刻的虞应是心已经痛的连呼吸都费力,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提笔了,她左右看看,自己明明有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可是又怕那些话沉闷而冗长。 所有载着心里话的白纸都交到了文彬的手上,文彬一一读过,搞笑的、深情的、留恋的、平淡的……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很好看很好看的弧度,最后他轻轻喊了一声:“虞应是,你没有话要对老师说吗?” 虞应是缓缓站起来,摇头。。 文彬招手示意她坐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沓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块纸,虞言罗认得那些纸,是放在星星瓶里的她的肺腑之言。到底隐藏再好也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的话早就写给老师了,可惜我现在才知道。” “读一下,读一下……”同学们举起双手,热烈欢呼。 虞应是红着眼睛目光穿过摇摆的胳膊与文彬交接,点了点头,文彬微笑致意。 第一张:我初次见你因为江湖恩怨,你是天空的一片云,投影在我的波心; 第二张:第二次见你意外伤害,你是我心里的忐忑,却给了我温柔的笑涡; 第三张:还记得跌落山崖那天满面狼狈的我,被你第一个发现,我趴在你的背上拥抱住整个夏天; 第四张:后来,我是你的课代表,你是我八百米跑终点的停泊,是我日记结尾红色的心魔; 第五张:我知道我的非分之想会陷你于两难之地,可是,我掩藏不住地喜欢你啊,用一个学生能想到的,最文艺的方式。 读罢,全班哗然,她的情感表白使得别人的千言万语相形见绌,文彬眼睛潮红,平时他只道虞应是调皮,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竟然有这样重要的位置,她把他们的每一次相遇牢记并用这样的方式送给他。 而虞应是满脸释然地面对着众目睽睽,毕竟她觊觎文彬这件事已经身体力行地昭告校园了,现在不在乎加上一个不知悔改的罪名。她走上讲台拥抱了他,小手抹掉眼睛里的泪水:“感谢你一年来对我的提拔和鼓励,我不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可耻的,哪怕它遭到了全员的唾弃,我一定考出好成绩,然后骄傲地对着天空说,是借了你的风。” 眼看着虞应是回到座位上的背影,十年从业,未曾有过的经历。文彬压抑住心底的狂风和海啸,对全班同学沉声道:“出征在即,我亦没有什么人生箴言可助你们发展的更好,如果有的话,我现在也不能站在这了哈。只分享自己一点浅薄的经验,那就是以后无论你们考不考得上大学,考上了什么样的大学,未来你们走多远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男生请记住有梦想、有责任感是你最吸引人的美德;女生经济独立不要被家庭牵绊丢失自我,请记住努力工作的你在每一个年龄段都具备迷人的气质。” 台下同学们都哭了,文彬侧到讲台旁向同学鞠躬,他能陪伴他们的一段路到此为止。虞应是泣涕如雨,不忍告别,不舍分离,他曾是她黑暗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 六月是告别的季节。 与朝夕相处的人告别,与心中所念之人告别,与自己一去不复返的花季告别。每个人都心情沉重,每个人似乎都格外珍惜在一起的几小时时光。班上出现了难得和谐的景象,曾经互相敌对的人握手言和,刘妈的卧底童雪歌也得到了全员谅解,连吃饭都彬彬有礼地谦让“你在我前面吧。” 高考有求雨神器的称号,可是虞应是忘记了带伞,那千宁说不要紧,她们可以公用一把。殊不知许之初一早就为虞应是选好了雨伞,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上面画着小朵小朵白云图案,他第一眼看到便觉得适合她,那种清新香甜的味道。 怀着甜蜜的心情挨到下课,他拿上东西要走,被同桌拦住去路,问明了他的去向,直言要一同前往,只因听了太多次这个名字,想见一见真人。许之初应允。 三班门外闲逛的同学看到他来,立即意会,慌忙跑进教室大喊:“虞应是有人找。”然后笑得讳莫如深。 虞应是很快出来,见是许之初,异样的情绪萦绕心头:“找我?” 许之初将雨伞递给她,腼腆地笑,甜似初恋的味道:“嗯。” 虞应是接过伞打开转了两圈:“送我的?” “是我,我听说高考都会下雨,怕你忘了,提前帮你备好。” 虞应是欣然一笑:“我还真……忘记带了。” 他又忸怩地将背着的另一只手拿出来,一束盛开的小雏菊明晃晃地出现在虞应是面前。 “哇,好漂亮的小雏菊,你昨天去野地里摘得吗,还是今天起早了?”虞应是捧在掌心闻了闻,蒿草健康的幽香。 “野地里的雏菊哪有这么大?”许之初的同桌解释道。 虞应是笑眯眯的斜睨他:“这代表了天真浪漫,纯洁无瑕的花也送我?” 许之初低头,抿嘴笑:“祝你高考顺利。雨伞和花,祝福和好运,都送给你。” “借你吉言,希望十八岁送我花的你,二十八岁的时候还能请我喝酒,友谊长存。” 上课的铃声响了,前去高考的队伍也即将出发,虞应是想对他说些什么,琢磨半晌终于开口:“有个问题,我觉得还是应该回答你。” “什么?”许知初不记得自己问过她什么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略微迷惑,又心有期盼。 “十八岁生日那天,你问我许的什么愿,我当时羞于启齿,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许的是愿大家各得其所,愿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如果那很难,愿他岁岁平安。”虞应是面带笑意,把昨日深渊说成今日浅谈。 许知初定定望着她,眼底热泪潮涌。胃里阵阵绞痛。 虞应是像往常一样对他挥挥手,心平气和地:“许之初,前程似锦。”她想,应该告诉他的,不是要他对自己念念不忘,而是希望今后的他,在遭遇成绩低谷的时候,不会灰心放弃,至少有人曾经沉迷于他的魅力,曾经是,以后也会是。 而前程似锦的真正含义是:如果没有意外,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 许之初哽住呼吸:虞应是你知道小雏菊的花语是天真纯洁,你可知道它的另一个花语——深藏在心底的爱?然而千般情万般爱,最后也只是轻轻吐出一句:“虞……谢谢。” 许之初的视线里,虞应是嫣然转身,马尾扬起擦着他的睫毛边缘飘过,他闭上眼睛看到她在他的眼波流转里转了身,在他的经年花雨里转了身,在他的朝露人生里转了身,而这一转身似乎是诀别。他猛然睁开眼睛,心里默言:虞应是,如果你回头看我一眼,此生天涯海角,我跟你走。 然而,虞应是没有回头。 回去的路上许之初同桌终于将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来:“原来你们经常提到的虞应是学姐长这样,你是喜欢她吧?” 许之初惊诧不已,他不曾对旁人提起过对虞应是的情感,怎的会被同桌看穿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看她的眼神跟看别的女生不一样。” 他醍醐灌顶,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宣之于口别人才有洞悉的机会。藏住的感情会不经意间从眼神流露出来,那么自己看虞应是的时候是不是多了温柔,而这样的温柔掩盖在朋友的身份下被顺理成章地忽略了。 “是,我爱她,很爱,很爱。”许之初性格谨慎低调,哪怕曾经和陆秋以的关系人尽皆知,他亦从未同任何人亲口承认,那时候也不是不爱的。然而此时此刻,没来由地,他不想再隐瞒了,想大声告诉所有人,他爱一个人,名叫虞应是。 虞应是在那千宁好奇的目光中将伞装入书包,即将出发她志在必得,理想的大学已经为她敞开大门。窗外的丁香花又开了,虞应是沉醉在满室馨香中,望向那个已经坐了其他人的位置,仿佛看到许之初回眸朝她温柔又羞涩地笑了。 许之初,不是我刻意对你冷漠,而是不想再继续打扰你。也许我心底依旧对你余情未了,但再没有了追着你跑的执着。那千宁从她身旁路过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出发的时间到了,她说:“你先走,我试试新买的笔流不流畅,一会儿就追上你。” 虞应是扯下一张粉色信纸写下两行字,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粉色信纸安静地躺在书桌上,一角被修正液压着,微风吹来,另一角微微翕动,像展翅欲飞的蝶。仔细看那信纸上,虞应是工整的小楷字写着:愿你余生战绩彪炳,像我爱你那样多;愿你余生烦恼稀薄,像你爱我那样少。 或许散在风里,或许被他人拾去,终究连一句祝福都不能让他听到。 高一高二的同学全体列队从教学楼门口通向学校大门,整齐地站成两排,欢送学长。高三同学以班级为单位,首尾相接排成一排依次从学弟学妹祝福的目光中穿过,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壮士出征的豪情,却也无限伤感,一个时代结束了。 宋学恩站在崭新的教学大楼顶层俯视学生整装待发,沧桑的面容上写满庄严。送走一批迎来一批,像割韭菜一茬又一茬,他每年都要经历这样的送别,也说不出怀揣怎样的心情,唯一的希望是全员凯旋而不归,为十三中成为优质高校扬名立万。 第46章 结局 六月七日那天果然下了雨,像大家一起为王韬挨罚那天一样大。下车进考场的虞应是却无论如何也撑不开伞,头发被淋湿了,情急之下狠狠抖动伞架,伞“嘭”一声开了撑出一片晴空,与此同时伞架上的螺丝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顺着雨滴滴到地上的溪流里融入不见,虞应是疼得牙缝里嘶嘶:许之初,你果然不是让我流泪就是要我流血。 考场里尽是别校的同学,陌生的面孔,熟悉的表情,同样前途未卜的心情。虞应是用纸巾裹住伤口,见红如见财,吉兆。水滴从额前的两缕发丝垂下来,滴答,滴答……虞应是提着一口气,分秒必争,幸好大多题目她都见过。 命运眷顾每一名努力的孩子。 三天里有人因为考得不理想而焦虑地睡不着,有人因为过分紧张而昏厥在考场,有人因为饮食不当而坏了肚肠……那千宁、虞应是二姐妹展示出了强大气场,食欲大振,谈笑自得,按时就寝,笑傲考场……一个因为看淡,一个因为成竹在胸,只是幸运了柳墨离,因为舞蹈成绩过于优秀,被保送舞蹈学院,无须参加高考,令人羡慕、嫉妒、恨。 三天一晃而过,三年高等教育在最后一科英语的铃声中全部交卷完毕,接受组织检验。三年是否努力,结局不会陪任何人演戏。大家默默收拾好书包乘坐来时的大巴车回家,这一天算是正式毕业。没有欢呼,没有撕书,没有眼泪,没有告别,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考完回家以为明天还能见到。 再聚首已是二十天以后,大家带着自己的分数来校填报志愿,考的好与坏全在脸上。虞应是坐在教室里,她遽然发现窗外的丁香树悉数不见,只剩下一棵还在挺立,但树下也有几个人挥舞着镐头正在动土,她慌了神,急急忙忙冲出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应是望着穿背心挥汗如雨已经在丁香树底下抛出一圈深沟的几个男人大声呵斥,她因紧张和愤怒而满面通红。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扬起脸看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要盖楼了,他们碍事,所以都要拔了。” 这时另外一个男子大吼一声:“好!”几个人便一同跳到了地面上,迅速用绳索绑住了丁香树干,然后在绳子的另一头站成一队,像拔河的姿势,齐声喊着:“一、二、三……拉……” 繁茂的丁香树轰然倒塌,应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她的心紧紧地拧成一个结。这时远处一台铲车开了过来,挥舞着巨大的铲子在丁香树身上”咣咣咣“拍了数下,鲜活的树枝被打的四分五裂,树叶浓稠的汁水将土地染上斑斑绿迹,最后铲子一收,整株丁香树被装到了车上,铲车突突开走,挖树的人欢快打着口哨吃饭去了。只留下虞应是一个人,傻傻站在黑乎乎的窟窿前,仿佛凝视着她的青春一点一点丧失体温。它们那么艰难地从小苗长成大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而毁灭仅在十分钟之内。她曾在这片树的花影中望着她最爱的人,她曾在这片树纷落如雨的花瓣中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背诵难懂的数学定理,而今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像一个槐安未醒人。 空气中弥漫着丁香树伤口辛辣的香气,似它生命的最后一缕暗香,周围笼罩着满满的死亡的恐惧,虞应是想哭却哭不出了,原来岁月的堆积终于让她柔软的心变得坚硬,她会难过,却也能够接受不可避免的失去。 丁原与梁羽陵第一次手牵着手步入校园,落落大方,光明正大,梁羽陵依偎在丁原的胳膊上,脸上扬起的笑比满园花朵更娇俏,水木清华是他们给这段感情最好的交代。 他们欢喜地冲虞应是打招呼,虞应是的心忽然就像吃了柠檬一样,原来真的有人正在过着你想要过的那种人生。这分明是她曾幻想过的与许之初一同毕业的场景。而今,她数学比语文还高出五分的成绩算是他来过的证据。 那千宁与丁原在校园相遇,她低着头,原以为又是之前无数次那样,默默地悄无声息地从他身边走过,那一场悸动的心事,激烈的脉搏跳动都是自己品尝,却不曾想过有一天丁原会叫住她。 他说:“千宁?” 似乎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她从来不知道他叫自己的名字原来声音这么动听,她停住脚步,不敢回头,长期忐忑的期盼在实现的那一刻反而惊悸不安,那千宁转过身,丁原上前轻轻抱了抱她:“你画的我真是位俊杰少年,哪里有那么好。” 只这一句,那千宁泪水决堤,三年苦恋,也不是无疾而终。他不必说,她自然明白他所能回报的止于此。她一直画的,他的侧脸与背影,终究成了她绘画生涯最美好的色彩,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除了他,她此生再也无法为任何人提笔。 她的志愿没有填报美术院校,尽管她的分数已经可以进入重点高校,她决然选择了医学,封笔从医,与虞应是去了同一座城,她说她们要成为彼此永不分离地陪伴。医不好灵魂,那便医治身体。当于燕庆再度跟她表白的时候,她看着他急切到恼火地控诉:“你曾跟我说,高中时期不想恋爱,所以我等你,现在毕业了,死生昼夜,水流花谢,我仍在原地,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忍不住扑倒在他怀中,原来被人在乎和牵挂是一件如此温暖的事,她忽然不想失去。 爱一个人太久会累,我们最终选择的,会是对自己好的那个人。 虞应是用艰苦奋斗换来心想事成,以高出招生标准二十分的成绩考入了华东师范学院,成为文彬相隔十几年的学妹,他曾走过的风景她都要一一看遍。 本想去找文彬通报喜讯,没想到他先一步来了,他说他订婚了,婚礼择日举行,风流云散以后,他仍不愿做她的男朋友,哪怕她终于站到了可以同他比肩的位置上。 她问:“你真的不等我毕业,现在我是你的学妹,不是学生。” 他答:“那要恭喜你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喜欢的不是我,仅仅是你臆想中的我,那个站在讲台上衣袂飘飘给你们传道受业的师长,你一定要相信,现在的你只是崇拜我。” “所以,不可能的事,别想;不可能的人,别等。” “优秀。”他从兜里掏出两张演唱会的门票,“临别在即不知有什么东西好送你,知道你的偶像是羽泉,特地买了两张他演唱会的门票,在上海。你叫上你最好的朋友一起,去看看、去感受另一种人生,你会发现大千世界丰富多彩,还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等你去做,任何人都不值得你纠缠太久。”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羽泉?”虞应是欢喜地接过两张演唱会门票,翻来覆去欣,门票上三个大字非常显眼:在一起。 “你们这一届喜欢追星,我哪能不了解一点啊,你们班还有一位女生喜欢周杰伦到疯狂,曾经她妈妈来办公室问你们班主任她女儿是不是恋爱了,因为她看到女儿的本子上书上全写了一个男生的名字。刘老师问她那个男生的名字是不是叫周杰伦,她妈妈立即拍手说正是,还问刘老师是不是认识,哪个班的,刘老师说放心吧,他是你女儿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虞应是没忍住笑喷过去:“刘妈竟有两副面孔,还是个段子手呢。” “哪个人还没有两面性呢?” “是啊。”谁没有呢,她自己也有。 文彬说:“情人泪我会好好养着,千纸鹤会一直挂在我的书桌。” 她看着文彬远去,瘦弱的身形说不出的落寞。怪自己有本事喜欢别人,却没本事让别人喜欢自己。她紧紧捏着两张门票。心如山头残阳,逐渐下坠。她青春期最后的梦想,竟是他帮忙圆上。 她想把另外一张票送给许之初,他在她的心里始终有很重的分量,若他能陪她看偶像,便正是青春不留白。思虑再三为避免暧昧的嫌疑,她还是将票给了那千宁。她的闺蜜是从高中到大学对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她曾陪她度过每一次忧患,当然应该站在她身旁分享她的巨大喜悦。 她们在一起实现了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购置闺蜜装,第一次牵手坐飞机,第一次住宾馆的大床房,第一次看演唱会现场挥舞的荧光棒……那千宁给虞应是买了一只闪光的蝴蝶结戴在头上,她们并排坐在中间的位置,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嘈杂的体育场灯光忽然黑暗,台上的雾气冲天而起,虞应是看到多年偶像“从天而降”,久违的笑容和煦,羽长发垂肩抱着吉他,泉短发清爽谈着钢琴,一动一静大声吟唱熟悉的歌曲。她想同旁边的歌迷一样失声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是声响,只有抑制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她日思夜想的他们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真人比碟片上器宇轩昂,歌声比磁带中悦耳嘹亮。虽然高高在上,虽然遥不可及,但足够她沉沦与着迷。他们是第一个教会她听歌的歌手,对她的人生有着非凡意义,她一直把他们的言行作为努力的雏形,立志有一天也要成为他们一样光芒万丈的人。 身边的歌迷都在放声跟唱,虞应是也一起引吭高歌,每一首歌的旋律都清晰印在心底,过往片段胶片般闪现,许知初、花重隐、文彬、闺蜜夜半私语的夜晚、上课答不出问题被罚站……她这才明白,离主台的远近没有关系,她不必为偶像摇旗呐喊,也不渴望签名或者觐见,她在这现场,享受视听盛宴,可以放肆地流眼泪,身临其境地怀念歌声里自己的故事以及无法重头来过的人生,这才是意义。 梅雨季江南烟雨蒙蒙,演唱会出来,天空飘着沥沥小雨。过马路的时候,她听到后面两个人在聊天,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像极了许之初。她好奇又惊喜,明知道不会是他,却又幻想着是他,想回头确认是不是他……一颗心摇摆不定。 然而,虞应是终究没有回头。 文老师说的对,花花世界还有许多新鲜的事物等待经历,怎能执着眼前风景。就在这里,等红灯,等雨停,等下一个路口与你擦肩而过吧。 下一季许之初便要升入高三了,期末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坐的桌子正是虞应是的,他认得她字迹,娟秀,舒适,写着羽泉的歌词:多年以后寥寥知己,能在一起,好好珍惜。他考完一科,在众同学关爱傻子的眼神中搬起桌子就往外走,行至门口被回教室找东西的桌子新任拥有者堵了个正着。 她单手抵在桌子另一边狠狠向后推了一把,直接将许之初推到了讲台边缘:“你谁呀,搬我桌子去哪?” “这位同学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跟你换一下桌子。”许之初好言相商。 “不换。”女生愀然道。 “你出条件。” “没有。” “它对你来说就是一张桌子。” “那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我不能说。” “神经病。”她上前要夺,许之初抱紧不撒手。 二人一番拉扯,各不相让,许之初又顾忌不能伤到她,始终占不了上风。最后,女生做出让步: “这张桌子的前任我认识,你还记得她吗?” “早忘了。” “可我还没说她是谁。” 许之初被她制住,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孩,纤瘦身躯大校服,漆黑长发扎马尾,一双杏眼满面无邪,站直刚好在他的下巴处,伶牙俐齿会与他唇枪舌剑的争锋。倒有几分虞应是的气质。 在不见她的校园里浑浑噩噩一个月,见到千百人,像她的发,像她的眼,却都不是她的脸。许之初忽然明白,他还是会为这样的女孩子心动,却再也不会爱上她们。虞应是在许知初心里成了标杆,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这个时代他眷恋却不能靠近的一切美好。 女生见他神色忧戚,眼睛里执拗不舍,猜到即使今天不跟他换,日后也免不得被他骚扰,于是勉强答应:“你不能弄一张破桌子来糊弄我。” 他笑笑说:“一定比它更好。” 许知初抱着心爱的桌子像班级走去,脸上又有了笑意。爱我们的,我们爱的,终将离我们远去,但我们庆幸着,曾经有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