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此山有妖气 作者:与风酌 文案: 被封印在伏灵山下一千多年的魔尊燕息突然打碎了无妄咒,破山而出。三界人心惶惶,皆担心当年魔尊血洗天界十二司的事再次重演。 妹想到这货跑回天界,掳走了天机司司命,一溜烟跑了。 爱岗敬业的伏灵山山神林疏辞小盆友义愤填膺:“领导,萧佩是天机司司命,放在凡间,那是国家公务人员。就这么被绑票了,天家颜面何在?六界秩序何在?怎么这么大的事儿,天界屁都不放一个?” 领导脸上笑嘻嘻:“……你牛逼你去放这个屁,上头说了,一个司命换六界千年太平,赚的不是一点点,脸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CP有两对: 甜兮兮谈恋爱幼儿组:爱岗敬业少女山神林疏辞X貌美腿长天机司小奶狗顾思涯 虐恋情深老司机组:六界国民女神天机司长萧佩X怨气深重老(?)狼狗魔尊燕息———————————————— 收藏这个文的宝贝们,我真想给你们打钱…… 内容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佩,燕息 ┃ 配角:林疏辞,顾思涯,荧惑 ┃ 其它: ☆、荧惑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第一章选择放弃的盆友,能否给小作者留个言提提建议呀QAQ真滴很想知道了~ 大恩不言谢,小作者先给您磕一个…… 燕息第一次见到神,是在他应唤作母亲的那只母狼死去的时候。 伏灵山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狂风卷着冰雪袭击了伏灵山一代的村庄,县志上记载那是天谴之年,许许多多的人冻死在了那个冬天。许是山下的猎户缺了挨过这个冬天的米面,便要在山上寻一块能卖出好价钱的狼皮。母狼的后爪落入陷阱的时候,燕息尚在洞中睡得安稳,小小的身体蜷作一团,抵御着风寒,等待着母亲能带回几只兔子之类的吃食。 然而它再没能回来,饥饿促使他一瘸一拐的跑出山洞,在大雪封天的伏灵山里,走几步就要被大风吹的摔倒一次。 年幼得牙齿还没有足够锋利,本能的便要四处寻找吃的,小狼鼻子在风雪中努力的嗅闻着,企图在风雪中闻到一点儿鲜活生命的味道。 气味儿没有寻着,倒是撞上了一个身上一点活气儿都没有的人类。 女人穿了一身破烂的黑裙,漆黑长发顺着耳侧一直垂到脚踝。低头看了一眼撞到自己脚边的小狼崽子。 “呦,”女人歪着头看了看,蹲了下来,伸手将小狼一下抱起来“你是小狗吗?” 年幼的燕息不通灵识,只是本能的用幼嫩的尖牙往女人胳膊上咬。 软软的,好凉,就是咬不动。 小狼崽儿急的呜呜直叫,把女人逗乐了。白得恍如妖精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伸手逗弄那小狼“是不是没有妈妈了,我也没有哦。” “今天我又把山下村里的孩子害死一个……我不是故意的,你的小肚皮好扁,你是不是也要饿死了?”女人抱着小狼崽儿喃喃自语:“给你一点东西好不好?你以后就不会饿了,永远都不会,但是它带着厄运和不祥,永生永世都要缠着你,你愿不愿意?” 小狼崽定定的看着女人,一双漆黑明亮的狼瞳像是在思索什么。 女人伸手在小狼头顶一点,一道幽暗的荧光缓缓注入柔软的皮毛,燕息突然感觉到一股温热柔软的力量将他托了起来,一瞬间,伏灵山上刺骨的风雪吹在他的皮毛上,化成了温柔的十里春风,体内充盈着轻快的气息,饥饿和疼痛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小狼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道猩红的光,女人满意的点点头:“现在是可爱的小狼妖了,” 燕息一愣,恍然间方才在他耳边只是叽里咕噜噪音的人类语言都变成了可以理解的信息,妖……他是妖了。 “万物皆可成仙得道,花草鱼虫,凡人野兽,其中最难得道的莫属于杀生嗜血的兽类,食肉者,凡胎为血肉污浊,杀心最重,最难摆脱贪,嗔,痴,恨,爱,欲,恶,若想得道,需放下心中七情六欲之牵挂……” 女人像个教书先生,喋喋不休的抱着小狼崽子在风雪中念叨,燕息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嗷呜嗷呜的往她怀里钻。 “哎呀,其实成仙也没有什么意思……”女人轻声道:“既然是我点化的小崽子,便要跟了我的姓,从此以后,你就叫做燕息吧。” 燕息这句听懂了,只是成妖成的突然,一时半会儿狼嘴里吐不出人语,只得嗷呜一声应了她。 “你既成了妖,不需要食肉饮水,以后不可随意杀生,但行好事,功德自会圆满,懂了?”女人柔柔小狼的脸儿,认认真真教诲道。实际上是她也不晓得妖精一族要如何修炼,好事做的半生不熟,放下小狼崽子便要溜。 燕息得了灵识,心性仍是个尚不能独立的小狼崽儿,得了人亲近,就不想被人丢下,嗷呜嗷呜的奔过去跟在女人脚边儿,女人走了几步,见他还在,叹了口气。 “不过是救了你一命,可不能讹人啊,我不能带着你,赶快走吧。” 小狼崽不依,委委屈屈的在女人脚边蹭了又蹭。 女人叹了口气,弯腰伸手摸了摸他背上的皮毛:“我要走了,你且在这里呆着,你是一只妖了,要自己交朋友,知道么?” 说罢,女人破破烂烂的裙摆一转,一阵白烟散去,眼前人倏忽不见。燕息呆愣愣的坐在雪地上,山中只闻风雪声,再听不见那人的话音。 *** 萧佩第一次碰上燕息的时候,她的内心是震惊的,是不能理解的。 时年荧惑天星陨落,北海蛟族趁乱起了反心,她作为天机司众神跟着天界断断续续打了快一百年的仗,在仙族记载中上那是一段又臭又长让人懒得再回忆的历史。蛟族归顺以后,她拖着一身伤终于解放,便拉着时年同她关系不错的顾清下界撒欢儿,顾清心有三清,不愿受人间事纷扰,却每天被迫被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拉着到处跑,自是苦不堪言。二人一个兴冲冲,一个丧兮兮的游山玩水,偶然路过了伏灵县,顾清见那山上灵气极盛,想是有什么仙人在此修行,有心上山叨扰。一男一女在山上转了八十个弯儿,却连一根仙人头发都没见着。 萧佩心道怪了,莫不是这山里长了什么珍稀药材成了精?俩人在山里跑累了,萧佩道方才一路上见着几只山鸡,尾巴那么老长,用来做叫花鸡,最是合适。顾清摇摇头道人间这些污秽东西也是仙人能吃的? 这话音还没落,萧佩已经跑出去几百米满山抓鸡去了,顾清无语,在山涧边儿寻了一处清净地方,静静打起了坐。 萧佩盯上了一只尾巴毛最长的,此鸡正在一块岩石上对着溪水孤芳自赏,满眼忧郁,对萧佩的靠近毫无反应,甚至还抬头看了萧佩一眼。 萧佩:??这就有点看不起我了吧鸡兄? 萧佩恶向胆边生,找准时机奋力一扑,快准狠的揪住了山鸡的尾巴! 与此同时,树林里忽然传来嗷呜——一声,萧佩一愣,只见一只通体漆黑,赤红瞳孔的野狼从树林中窜了出来!满眼凶煞的盯着萧佩,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发出威胁的声音。 萧佩皱了皱眉,开口道:“满山都是鸡,你还要跟我抢这一只?” 和畜生说话自然不是为了等它回应的,萧佩丝毫不怵,两手拎起鸡的爪子,气定神闲的要往外走。 黑狼后腿一绷,直接向萧佩扑过来,一下把萧佩扑到在地,嘴边泛着寒光的獠牙抵在了萧佩脖子边儿。 萧佩笑了一声,轻声道:“仙也斗个不休,魔也斗个不休,连你个畜生也不让我安生,” 黑狼威胁一般将她脖子咬的紧了一些。 萧佩左手还掐着鸡脚,安静的等着这狼的下一步动作。 野狼松开嘴,蹲在她身边儿凶狠的嗷呜了几声。 萧佩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这狼的头顶,微微一愣。 “原来是你身上的灵气……我说,能不能说话啊?”萧佩鸡也不抓了,对这只狼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鸡突然被放,一时之间在大喜大悲中难以缓过来,居然昏倒在地。 野狼也是一愣,它又嗷呜嗷呜了几声,小心的用嘴叼起被吓昏过去的鸡,把山鸡护在了自己腿边儿。 “怎么着,这鸡是你的小相好?”萧佩乐了。 油黑的巨狼目光闪了闪,盯着萧佩看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鸡……鸡不能抓。” 声音清澈低沉,是磁性得恰到好处的少年嗓音。萧佩眉毛一挑,心下觉得有趣,开口问道:“为何不能抓,吃你一只鸡这么心疼?” 黑狼犹犹豫豫:“姐姐说了,但行好事,不可,不可杀生……” 头一次见着一只狼劝人不要杀生,萧佩笑得抹眼泪:“觉悟倒是高得很,呐,你变个人型我看看,我就不抓了。” 黑狼全身一颤:“变,变人……” 萧佩托着下巴:“怎么,点化你灵气的人没教你……” 她忽然一愣,方才她便觉得这狼身上的气息微微有些熟悉,在看清这狼的瞳孔时刹那间反应过来。 那股子虚无又强势的灵气,她在荧惑天星身上也察觉到过。 萧佩愣愣的看了它半天,黑狼似乎是纠结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没有教我。” 萧佩伸手摸摸它的头:“……那我便教一教你。” 萧佩手指在空中一绕,幻化出一张纸符来,将那纸符贴在黑狼脑门上,轻轻一点,黑狼脑袋一颤,那纸符在他头顶化成亮晶晶的碎末,一点灵识清清凉凉的灌入他脑海中。 萧佩开口道:“将这诀每日在心中默诵,没事便拿出来练一练,以你的法力,不出三月,便可练成。你倒是好仙缘,竟能碰上荧惑指点,只是这份灵识也凶险,用好了是福泽四方,入了歧途便是为祸六界,那位给你灵识的姐姐就……” 萧佩轻声叹了口气:“也罢,时也,命也。天命如此,做得再好也逃不掉。” 黑狼歪着头,听的半懂不懂,它脚下的鸡似乎缓过劲儿来了,迷迷糊糊的扑腾开膀子,黑狼在它身上舔了舔,仿佛是安慰鸡受到惊吓的心灵。 萧佩问道:“你可有名字?” 黑狼低声道:“我叫燕息。鸟雀栖息的那个意思。” 说完,仿佛是为了证明似的,一只白羽小鸟扑腾着落在他头顶,一鸟一狼同时歪着头,迷茫的看着萧佩。 萧佩轻声笑出来,赞许的点点头:“好名字。” ☆、人间烟火 在大善狼燕息的庇佑下,伏灵山上的小动物异常繁多,狼虫虎豹想要捕个食都要躲得他远远的,更别提上山打猎的村民,燕息得了化形诀,便成日练习,山中孤寂,成妖之后,他无需为吃喝冷暖担忧,便整日无所事事。当年荧惑劝它日行一善,它自己一日能行一百善,功德满得福星路过此地都能看见伏灵山顶儿的红光。 萧佩是个惜才之人,见这妖怪心性纯良,是个修仙的好苗子,便有意提携,蛟族之战结束后天界休养生息,萧佩没事儿就往凡间跑。 凡间好玩儿啊,灯火生动,人情温润,四处有故事,总比那干巴巴清修的天界好一些。 顾清知道她惦记着人间一只狼妖后,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只说畜生天生心性凶残,与七情六欲难划清界限,朽木不可雕也。 萧佩只到他冷血:“妖族一向重情重义,爱也痴,恨也痴,你对人家好,人家心里也有感激。我倒觉得这样好,不像是你,一天拉着一张脸,仿佛要遁入空门一样。” 顾清摇摇头,去侍弄他那一院子仙葩去了。 萧佩看着他,觉得新鲜得紧:“平日里没见你爱侍弄花草,怎么最近上赶子养了这么多?” 顾清一边浇水一边幽幽道:“青浣姑娘所托,最近仙葩园用药紧缺,我寻思便借着这地儿的灵气多帮她种些……” 萧佩笑得揶揄:“顾大仙人也是个痴情人嘛,方才说你冷血,实在是该掌嘴了。” 萧佩绕着院里争奇斗艳的仙葩走了一圈,忽然看到一株玉粉色的花儿,花瓣细小,层层叠叠,周身散发着莹莹灵光,煞是好看,萧佩眼前一亮,开口道:“阿清,你让我摘朵花可好?” 顾清侍弄着一株仙草,百忙之中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蹲在一株佛手莲前,笑道:“这一缸粉莲是青辞种了拿去进献王母的,不过不缺这一两颗,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萧佩用手简单粗暴的掐了一颗道:“这花瓣长得美,我拿着给小狼崽做糕饼,掺进去定然好看。” 顾清脸色一变:“此花本是天界之物,灵气极盛,那等污浊畜生哪有这个福分,吃了也受不住佛莲的灵气。” 萧佩轻笑一声:“人家的福分可比咱们大着呢。”说罢拿着花扬长而去,头也不回的下了界。 萧佩在山里幻化出一座茅草屋院,凡人见不着摸不着,她倒乐得在里面弄些吃食,收集了佛手莲,又采了不少香蜜芬芳的花瓣,正好做一道千丝百花糕。她有近一月没见着燕息,心存惦念,便拿着食盒在这山上寻起狼来。 狼窝里没狼,这崽子指不定到哪行侠仗义去了,萧佩一边溜达一边往嘴里填糕饼,顺着小溪往山上走。影影绰绰的恍然见着一个少年蹲在溪水边,满头长发遮住了面孔和身子。这少年周身荧光闪闪,听见脚步声忽然抬起头来,一双赤红幽暗的眸子,怔怔的对上了萧佩的眼睛。 萧佩一下认了出来,心中一喜,三步并两步的冲那少年跑去。 “嗨呀,小狼崽儿学得这么快,该夸,该赏。”萧佩跟逗小孩儿似的笑眯眯蹲下来:“只是这小耳朵怎么还没收回去?” 说罢,她伸手在燕息头顶一抹,两只狼耳倏然消失。燕息盯着水里的倒影看得出神,溪水中的面孔青涩白皙,是少年将熟未熟的清瘦,若是穿上一身华服,自然是个贵气英俊的小少爷模样。 萧佩这样想着,随手给他幻化出一身衣服,长发高高竖起,干净利落的露出一双眼睛来。 除去那眸色是邪魔成妖的红,燕息的眼睛比她们这些仙人还要干净三分。 无欲无念,直白又清朗,生而无师自通的与万物为善。萧佩不由叹息的摇摇头,这狼崽不过是被那荧惑点化一二而已,若是那个天地无双的女子还活着,得是怎样一个三界神佛也要自愧不如的妙人。 燕息第一次以人形视人,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磕巴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来做什么?” 萧佩笑眯眯把手里的篮子往他面前一送,低头一看,哪还有百花糕的影子,都叫她自己这一路吃光了,遂十分尴尬,道:“拿着,我来这主要是为了夸夸你。” 说罢还真的一本正经得夸起来:“你可晓得凡人喜欢怎样夸少年模样俊俏啊?” 燕息茫然的摇摇头。 “旁人爱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萧佩摇摇头:“我见这话配不上你,配不上你。” “如玉如松,皆是皮相,息儿虽然年幼,却当得君子,不遵六界礼法,却心有万方。行善不求积福,救鸡不求喝鸡汤,我等自愧不如。”萧佩笑得狡黠,燕息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俩字——鸡汤,遂要反驳,被萧佩一句话堵了回去。 “夸是夸完了,赏还没有赏,今日没带什么得体的物件,便赠你些仙气儿好了。”说罢凑过去,在燕息脸颊上吻了一声响的,燕息吓得顿时往后爬了十多米,摸着脸惊愕的看着他,仿佛刚被狼咬了一口。 萧佩笑得前仰后合,夸他可爱,拍拍腿站起来道:“既然有了人形,莫要总是在这山里闷着,给你们伏灵山的虎狼留一条活路吧——我带你下山玩儿去怎么样?” 虽说是个问句,萧佩可没给燕息拒绝的机会,拉着人就往山下走,燕息不习惯走路,一路上被萧佩拽的一步十八弯,萧佩看他走路像跳舞,边走边笑,燕息来气,甩了她的手要自己走,又走得慢,三两步就撵不上萧佩的脚步。两个人嘻嘻哈哈走下山,已是夕阳漫过山头,山下镇子里的门店亮起一盏盏灯笼,街市里到了饭点儿,饭馆酒楼都忙碌起来。 伏灵县就在大景的京城——云梦京,的西北角,乃是西北货商马贩进京的必经之路,当世之人曾留诗云“十里云梦千家灯,玉柱金瓦夜流光。”,伏灵沾了都城的光,打大景建都之后日渐繁华。华灯初上,萧佩拉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燕息在街市里穿梭,这儿塞他嘴里一颗糖葫芦,那儿让他尝尝山下的青梅酒,忽而一转身找不见了人影,燕息焦灼的在人群里搜寻那个白衣的影子,身后有人拍一拍他的肩,燕息一扭头,嘴里多了一只软糯的青团。 小小的团子沾了面粉,白中含青,甜软微酸。燕息咬了一口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忙伸过去拉上萧佩的衣角,半怒道:“你不许再乱跑了。” 萧佩摸摸他的头发,这孩子发丝乌黑柔软,和主人一样好欺负,随便一揉便乱成一团,毁了他工整利落的马尾。燕息用手捋顺着头发,萧佩忽而抬头呆呆望着天出神,燕息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一朵烟火在半空中炸开,如落星一般纷纷扬扬的坠入天幕。 那烟花不大,却引着街上的男女老少纷纷抬头,笑容映着灯光熠熠发光,连空气都温柔得带着香气。 燕息看着出神,呆呆的问萧佩道:“这便是书中说的人间烟火么?” “你看了什么书?”萧佩笑眯眯的指给他看,长街上人来人往,人们脸上形色各异,嗔痴喜怒,尽数映入燕息眼里。 “这才是人间烟火。”萧佩轻声道:“然而太平盛世是人间烟火,乱世仓皇也算,世间万物都有两面,盛世之下也有人家破人亡,乱世之中更多人间真情,息儿只当好好看着,不必为此分出好坏来。” 燕息瞳孔中映照着火光,定定看着萧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关心萧佩长得什么样子,灯光月影下,那人脸上肌肤比月光清透,眸中光彩比烟火耀眼,燕息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震撼和舒服的痒意,明明脚踩着人间的地,眼中却是天上的人,他努力的把这幅如画的景象记在脑子里,预备着回去以后慢慢思忖。 天上人牵着他的手,低头柔声道:“再多看几眼,这天啊……要变了。 ☆、为仙为魔 伏灵山对面山头有个美貌的女蛇妖恶霸,名唤莲落,此蛇毒辣,善用毒蛊惑人心,平日里最爱吃的有烤鸡腿,烤羊腿,烤人腿…… 自家山头的鸡鸭鹅狗抓的差不多了,就跑到伏灵山上来抓。原本好好的抓了几百年了,偏生那年冬天冒出来一只狼妖,周身煞气冲天,妖力深不可测,打百里外就能闻到这妖物身上的戾气。莲落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只得暗地里联合了方圆几十里的狼虫虎豹,配合打游击战,伏灵山上四处派遣小妖侦查这只狼的行踪,发现这只蠢狼日常活动极为规律,不是在喂鸡就是在喂羊,闲的没事还要去山下镇边儿见义勇为,遇着欺凌百姓的恶霸就是一通狂嚎威胁,吓得山下百姓四处逃窜。山里有被扔了的弃婴,他就夜里给叼进寺庙里去。搞得伏灵山下的寺庙一时之间人口大增。久而久之,周边人晓得这狼有些灵性,便把他当做了伏灵山的守护神,逢年过节还有人上山送上整只的烤猪鸡鸭祭拜。 莲落气的牙痒痒,觉得这个二货简直丢了他们兽族的脸。遂义愤填膺,终于难以忍受,找了一群千奇百怪的兽妖壮胆,要上伏灵山教训教训这狼。 那天夜黑风高,伸爪不见五指,美貌的蛇妖带了方圆十里的妖怪,雄赳赳气昂昂的杀上了伏灵山。 此时燕息正在自己的小洞口望着月亮,丝毫不知道危险将近。那晚上月亮圆得很,很适合接受祖先远古的召唤,上伏灵山顶嚎一嚎,放松一下心灵。于是燕息干脆带着萧佩带回来的青梅酒上了山顶,一顿狂嚎之后,便化作人形,坐在山顶喝起酒来。 月光似海,风吹松林,燕息坐在山头,舒服的闭上眼睛,随手喝了一口青梅酒。 那蛇妖杀上山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眉眼凌厉如刀的英俊少年,一身黑衣,月下独酌。狼是最适合独行的动物,月光映在少年脸上,如含霜带雪,燕息一口酒咽进喉中,似醉非醉的看了一眼这个杀到山顶的不速之客。 眸光似刃,危险而孤傲。蛇妖一瞬间呆在原地,挥挥手让众妖怪先往后稍稍。她决定不打人了,她有点想先跟这位小公子谈谈妖生大事。蛇妖变幻出一身红衣,半遮半掩的挂在身上,悄悄凑到了燕息身边儿。 纤长手指夺取他手中酒壶,媚眼如丝道:“小公子独自在这儿饮酒,可是有什么心事?” 不远处被蛇妖带过来的虎妖,远远听到这一句,差点闪到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它决定先不收拾燕息了,先打这个不要脸的蛇精病一顿先。 燕息觉着她穿得奇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将那酒壶夺过来,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与你何干。” 蛇妖柔软腰肢扭得欢快:“公子与奴家说说,不就有得干了~” 燕息没听懂,远处的虎妖听懂了,大脑斧终于忍无可忍,提着两柄斧子就要杀上来削丫的一顿,眼前忽然白光一晃,层层云雾降落。定睛一看一个仙气缥缈的女人忽而出现在山顶,此刻正提着蛇妖的脖颈,任由化成原型的小母蛇来回挣扎。 萧佩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小青蛇,仙风道骨的开口道:“最近想喝蛇汤。” 小母蛇吓得当场冬眠。 燕息把酒壶放下,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仙女,又低头看看蛇妖落在地上的红衣,心里暗想,萧佩总爱穿白,其实这一身红,她穿着定然也好看。 只是那红衣裳裹得不太严实,袒胸露乳的,实在有辱斯文。 燕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有点不自然的扭过头去,不敢看萧佩。 萧佩收拾完小青蛇,将一众妖魔鬼怪踢下伏灵山,回头看了一眼燕息,皱着眉道:“喝多了?脸红什么?” 燕息摇摇头,萧佩冷哼一声道:“真是嚣张,息儿身上功德比伏灵山还高,岂能让那个小皮娘给削减下去半分?” 萧佩看着燕息,从她初次见着小狼崽到现在已经半年,还没来得及教他半分法术,先让人欺负着了,萧佩看他傻乎乎的看着自己,更觉着心疼。便伸手在他头顶点了点。 “如今你空有功德,不会法术,再强的灵力也只能任人欺负了去,我教你一些修炼之术,你可愿意学?” 燕息回过神来,点点头表示愿意。 萧佩柔声道:“其实成仙得道,未必比在人间来得逍遥,我只授你修仙之法,至于要不要入天界,是你的选择,也要看你的机缘。” 萧佩让他与自己席地对座,一句一句教授他修炼心法,月入中天,又很快沉入远处群山。燕息缓缓的感受着天地万物之精华淬入自己体内,周身轻盈的仿佛要飘摇而起。萧佩惊讶的看着他极快的入定吐纳,欣慰不已,修炼讲求心境纯粹,不可受外界干扰。燕息活得没什么欲求,不受七情六欲干扰,自然在修炼中进步神速。 燕息再睁开眼,日光已经倾泻在他身上,身边空空如也,燕息怔怔看了一会儿天,悠悠叹了口气。 从此以往,萧佩每次下凡看他,都会教授他写修仙之法,还有些运用法力的诀窍。燕息修炼时心无旁骛,身上又有当年荧惑天星的玄星之力加持,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旁的兽类要修百年的功法,他几个月便初见成效。 灵力进步得快,人形也难以保持着少年姿态了,匆匆一年多便从个头不到萧佩胸口,到了需要萧佩仰头而视的地步,兽类本体便身形庞大,化作人形也要比其他精怪魁梧高大些。萧佩不满这孩子没当年可爱,从前见着就要亲亲抱抱摸摸耳朵,到现在只颔首示意一下便再无其他动作。 小狼崽长得太高了,想摸个头还要腾云驾雾才能摸着,心累。 萧佩失去了揉弄小狼崽的乐趣,来看燕息的次数就少了许多。此仙做好事图回报,没有回报了就开始蒙混糊弄,助人之心非常不纯粹。 然而蛇妖小美人就非常纯粹了,萧佩不在的日子里,她开始撒欢儿的往伏灵山上跑。 莲落见燕息总跟着那仙人晃悠,猜测着他喜欢清高娴静些的,便褪去一身红裙,换了青衣白裙,手里提着几本小皇叔,深夜敲燕息的洞门,念叨着有不懂的地方要同燕息探讨。 燕息终日无聊,见莲落一心向学,一双丹凤眼眨巴得怪可怜,便引她进了洞口。 莲落倚燕息身边,纤细白嫩的手指一个一个字的指着问燕息:“息哥哥,这个字怎么念,奴家不会。” 燕息觉着她身上冰凉,心下不愿意与她在一处,便把人推出去老远道:“这你也不会念,学的什么玩意,自己回去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莲落心中一喜,光听见最后几个字儿了:“好好好,我以后经常来找你。” 燕息叹了口气,低声道:“她就不知道来找我念书,我也有不懂的话,不知道问谁去。” 莲落心思玲珑,自然之道燕息在抱怨谁,忙附上去劝慰道:“那位大人是天界的仙女儿,我们是凡间的妖,天差地别,岂敢高攀。仙人能活万年,我们妖类,若是渡劫不成就要死,既然没有万年光景可活,莫不如享受当下……” 燕息扒开她的手,道:“我若渡劫成仙,便和她同等地位,那便不算高攀。” 莲落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揽上燕息的肩背:“奴家这些年啊,听过不少前辈渡劫的经历,这前后几千年,莫说成仙,便是堕入魔道,为一方魔尊的兽妖,都寥寥无几。哥哥好志向,也要认一认现实才行……” 燕息低头不语,甩开她的手转身出了狼洞。 他想离开这里。 这山太小了,这人间太小了,六界广阔无垠,在这里,只有他等萧佩下界找他的份儿,也许有一天她忽然不来了,他就再也见不到萧佩。 燕息眸光一闪,心下忽然生出一点哀怨,那一缕怨恨顺着心坎飘向他的脑中,盘旋着难以释怀。 他忽然觉得不再那么轻盈,同时又觉得有些踏实。那个人使他难过,却也安稳的在他心里落地生根。风吹雨淋都会牵动他的心,那滋味儿复杂得难以言说,很多年后燕息再遇见萧佩,那时他终于分清了七情六欲的区别,才知道那不是怨恨,是思念。 思念是酸疼,酥麻而疲惫。怨恨是彻骨的寒,绝望却无法割舍。 燕息平生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萧佩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个话题。 他有一点点,想要成为仙了。 作者有话要说:解锁第三章~不知道屏蔽结束没有啊……改了一下简介。 ☆、陈年浊酒 萧佩那天是夜里才来的。带着一身清悠酒香,手里提着一把修长的刀,歪歪斜斜的拐进燕息的狼窝。 燕息正闭目打坐,见着她难免一惊。三两步上去扶着人坐下来,刚要说话,被萧佩手指抵着嘴:“嘘——”了一声。 萧佩拎起那把长刀,咣当放到燕息怀里。燕息一愣,手中的刀刃极寒,在手中泛着淡淡的雾气,流光如雪。萧佩眨眨眼睛道:“送你了。” 萧佩轻声道:“这刀是当年……是一个厉害的大妖怪的东西。你可认识颜之翳?” 燕息摇摇头。 萧佩叹了口气:“这位可是你们妖界……哎呦,这酒冲得很。”萧佩服了服额头,眉毛微微蹙起,她美目流转,盯着燕息道:“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听不听?” 燕息心道这人都醉成这样了,怎么还想着哄别人睡觉? 萧佩笑眯眯道:“小狼崽儿给我变个原型,天界那只蠢猫不让我摸毛儿……” 燕息坐在榻上,倏忽间变作一只漆黑的巨狼,毛发油亮,看起来像一团昂贵的毛毯。萧佩小心的躲进他肚皮下面,把人家的尾巴盖在自己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洞外夜风带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片暮秋的寒凉。洞里一片漆黑中只亮着两只赤色的狼瞳孔,看着十分渗人。萧佩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开口。 “这位颜之翳啊,说起来还和你有几分渊源。千年前,鸿蒙开篇,人间刚有了炎黄之族,于天地之中生出一只狐妖,此狐灵性极高,却心性顽劣,在人间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他手里拿的,便是这把用朔方之极取出的玄铁打造的朔风刃,那时候六界秩序尚未形成,灵狐在人间独大,号称万妖之王。” “颜之翳,似乎是六界有记载以来,第一位渡劫之后堕入魔道的魔尊。” “听说此妖容貌美艳,一只公狐狸,化了型后比女子还要美。勾魂夺魄的本事不小,不少天界上神因为迷恋痴爱他,误入歧途,跌落九天。” “莫说世间事奇,仔细想来确实有它的道理。正当六界神鬼仙魔都对这道行极高的老狐狸忌惮不已的时候,茫茫天海中,有一颗天煞孤星坠入正宫,遇红鸾星而成劫,此星煞气极重,灵力无边,偏生是初成人形,仍旧是孩童心性,带着一身毁天灭地的神力,飘飘摇摇降落在世间。游游荡荡的行走在山川湖海,地狱天界之间,所到之处灾祸不断,苍生寂灭。” “这一颗星唤作荧惑,便是当年授你灵识的那位天星。” “荧惑心性纯净,不愿见天下因她而灾祸不断,便想寻一处深山老林从此再不见世人。寻来寻去便寻到了颜之翳的山头上——老狐狸的山头上煞气极重,生生压制住了荧惑身上的戾气。荧惑便在那山上住了下来。” “这之后的事啊,略有一些小孩儿不能听,总之,二人在山中有了些情谊,天界要讨伐作恶多端的老狐狸,荧惑硬是要护他,为了抵消他的罪孽,自己灰飞烟灭,重入轮回。荧惑天星一万年一现世,遇机缘才可化形,这下一个一万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颜之翳因此事被天界伽蓝老祖收入座下,化为九尾灵狐,从此心性大变,终日不问世事,修心学佛,静候荧惑天星下一世轮回。” “于是这刀他便赠了人,机缘巧合的落到了我手里。这刀上煞气极重,旁的神仙难以驾驭,我想着你身上有些荧惑的灵识,必然同它有缘,你心性纯良,正好洗一洗这刀上罪孽,用这刀做些好事,护些该护的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燕息听得恍然入境,记忆力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记得不清,但那个女人一身黑裙,长发飘摇在风中,肤色白得与雪融为一体。 “……食肉者,凡胎为血肉污浊,杀心最重,最难摆脱贪,嗔,痴,恨,爱,欲,恶,若想得道,需放下心中七情六欲之牵挂……” 那个女人唇色浓艳如血,轻轻念叨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揉一揉他脑袋上的毛发。 燕息低下头,却发现萧佩已经睡着了,他试探着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脸。那张脸柔嫩细滑,带着微微的暖热,身子细弱柔软的睡在他身上,呼吸匀均,眼角泛着点儿疲惫的青影。 最近到底是在忙什么呢? 燕息缓缓的听着她的呼吸声,心里那一小块儿微微发悸。 他认识萧佩有一年多了,近一段时日,他越来越明显的感到不安,体内的妖力总是不安分的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仿佛要突破什么桎梏一样,蠢蠢欲动。 萧佩忽然挣了眼,燕息惊得忙把头躲开,又怕她躺着不舒服。只得僵硬的抬着头,定定的看着她。 “想什么呢?”萧佩问。 燕息其实想问,我可以化成人形再抱你吗。 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个问题:“旁的妖兽,渡劫要过多少道天雷?” 萧佩道:“凡间妖兽,似乎是九道天雷,挨过去,心性定住了,便可成仙。天雷之下起了邪心,便堕入魔道,挨不过去……” 萧佩缓缓道:“以你之灵力,的确有些危险,自古成仙成魔,除了万年修为,也需要机缘巧合,莫说成仙,便是成魔者,也是寥寥无几,大多数死在了这九道雷下,届时你若挨不过去,便赶紧躲了,继续老老实实当你的妖,逍遥快活,好得不能更好。” 燕息心想,继续这样等着你来找我么?那也不过比死了多一点点甜头而已。 那一点点甜若即若离,似有非无,随时能被萧佩收回去,燕息不喜欢那种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想把一些事情掌握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他摇摇头,忽然一咬牙化成人形,在黑暗里凑进萧佩怀中,下巴埋在她颈窝里,萧佩轻轻推他,反而给抱得更紧,问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出声。萧佩叹了口气,索性又闭上了眼睛。 燕息见她闭眼,心中又来了火,想叫醒她,叫她再多看自己几眼,又怕惹恼了上仙,连现在这点温存也要剥夺,只好把人圈的更紧一点,勉强压着心里的难受。 萧佩根本没对他怀了多大希望。 他活的好好的,七情六欲不识也逍遥自在,就因为这么个人,尝尽贪嗔痴怨,到最后仍然仙妖有别,余下千年万年又如何,他心有贪恋似火,一日不得,便一日不灭,生生世世要灼烧着他。 ☆、王朝千载 于燕息来说,伏灵山的日日夜夜分为两种:萧佩来看他的时候,萧佩没来看他的时候。 然而前者可遇不可求,后者才是生活的常态,这一日,燕息像往常一样修炼了大半日,喂了鸡鸭,浇了花,无所事事,便翻开书念一念,那是本诗集,在山下捡来的,燕息勉勉强强识些字,没事拿着看,诗中描写人间风物,爱恨情思,他大多难以读懂,那日萧佩带他下了一回山,他回来后竟悟出了些诗中兴味,心下喜欢,便不再那么排斥萧佩带他出门。 他正看到几句费解的,皱着眉思索,忽而听见山下一阵哭喊嚎叫。为妖者可听千里,于荒原看山海。燕息耳朵一动,合上了书,便要下山查看一二。结果未至山脚,便看见山下百姓如同赶鸭子一样向山上跑,个个拖家带口,灰头土脸,不少一瘸一拐,伤痕累累。燕息一愣,化作人形,人往山上跑,他向山下冲,随便抓住一个大婶的胳膊,询问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大婶一脸泪水合着泥土,呜呜抽泣着抱着怀里的娃娃,断断续续的道:“完了,完了,贼子打进云梦京了……” 燕息一愣,任由大婶挣脱自己继续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山上跑。他眉间一凛,便要向山下奔去,刚迈出一步,忽然被人抓住胳膊拉了回来。燕息一回头,鼻息间一阵清香,差点撞进萧佩怀里。萧佩仍旧是一身白衣不染尘,盈盈而立,抬头打量了燕息一通,轻笑道:“长得真快。” 燕息皱了皱眉,距离她上次过来给自己糕饼,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燕息生着闷气不愿意看她,梗着脖子问她干什么来了。 萧佩神情沉重的看着山下慌乱一团的百姓:“出了些事情,有一位仙人不听劝阻,触犯了天条……这几个月天下要有场大变动,你且小心一些,没事不要下山。” 燕息道:“天下变动,与我何干?” 萧佩笑得无奈:“你若真这么想就好了,你连只鸡都要护着,若是见着流亡百姓受官兵欺负,还不得和凡人动手?” 燕息眼神一颤:“……他们为何流亡?要在伏灵山上住下吗?” 萧佩摇摇头:“眼下叛军已经打到平泽关,这京城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准是附近的百姓得了消息,赶着往北逃命去了,应是不会在山里停留多久。” 燕息道:“所以你是为那干预凡间事的仙人,跑过来一趟?” 萧佩看懂了他心思,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我是特意绕过来看你,小狼崽子,年纪不大,怨气倒不小。” 说完她忽然愣了一下,荧惑天星出世是在上古,那时候她还没有降世,也不知道荧惑是什么时候点化的燕息,她见着燕息的时候,这狼妖的修为已深厚得不容小觑,也许他比自己年纪还要大一些。 萧佩看着燕息臭着脸盯着自己,脸色活像欠了他八吊钱。心想年纪再大也是小孩儿心性,她还是得看着些,莫出了差错。燕息这一身修为,若用在好处,便是人间的福分,若是走了邪路,便是人间的劫数了。 萧佩从身后拿出一篮子糕饼,递到他手里,转身就要走,被燕息一把拉住了袖口。 “你又要去哪儿?”燕息皱着眉:“若是,若是去办事,不如让我陪你去,我也能帮你些忙。” 萧佩想了想,如今山上乱得很,留他在这她也不甚放心,便应允了。唤过来一朵仙云,带着人乘云驾雾的飞离了伏灵山。 *** 长烟落日,孤城万仞。 平泽关外,硝烟尚未散尽,关门下尸骨累累,血流漂橹,这里刚结束了一场长达数日的攻城之战,关内太守死守关门,终于还是不敌叛军勇猛,城门大开,叛军入城。这是云梦京外的最后一道关门,顺龙图江直驱而下,是江南富庶之地,其中被云梦千泽包围的,便是如梦似幻的水中都城——云梦京。 燕息震惊的看着关门外层层叠叠的将士尸骨,将拳头攥成了一团。城外还有不少士卒在打扫战场,收敛兵器和自家兄弟的名牌。这一支自西北揭竿,平西侯亲自挂帅反叛的“叛军”,也许在不过半月以后就会成为一个新王朝的开国之刃。 萧佩见燕息不出声,回头一看,这平日里面色冷峻的少年,竟然红了眼圈。 萧佩叹了口气道:“天道轮回便是如此,息儿日后,还要看见更多的兴衰更替,不必为此伤神。” 燕息怔怔的看了她一眼。 眼前上万生灵惨遭屠戮,萧佩竟是面色不改,。 城中人影稀疏,想必是都举家逃难,然而城中并无厮杀,叛军并没有对百姓有何迫害之举。街上还有刚刚成队进城的官兵正在安抚百姓。一片空寂之色。 萧佩寻到一处气派府邸,隐去身形,便要进去。见燕息犹犹豫豫,似是有心事。萧佩浅浅一笑道:“想去便去吧。” 燕息眸中一亮 ,转身离开。 萧佩三两步走进府中,府中人来人往,不少丫鬟婆子行色匆匆的端着水盆汗巾往府里走 。萧佩一脚踏进正室大门便闻见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儿,屋内塌上躺着一个女子,周遭的人匆匆穿过萧佩身边 ,只有她神色一变,眸光颤颤的看了萧佩一眼。女子把怀中的孩子送到奶娘手里,声音虚弱却平稳道:“且去照顾小少爷,让我清净清净 。” 废了不少嘴皮才打发了屋里的丫鬟婆子,萧佩静静走到她身边儿,呆立了半晌 ,轻声道:“你呀…” 那女子容貌清艳端方,即使面色苍白仍见眉眼动人之处,脖颈中带着一块点苍玉佩,正是天界那位司药的青浣神女。 青浣柔声道:“你方才可看见了,是个女孩儿,眉眼和他真像……” 萧佩道:“景端王呢?怎的不见在姐姐身边儿?” 青浣望向窗外:“我告诉他不愿随军颠簸,便留在这一处,待他坐上皇位,再来接姑娘回京。” 萧佩心下了然,青浣自知必躲不过天界责罚,便先与那凡人错开行程,届时她怕是不要性命,也得保住自己的小女儿。萧佩自幼与青浣相识,千年交情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凡事只要认定了,便只有这一门心思,死也不会悔改的。她忧心忡忡,轻声道:“我知道劝不了你,但你也晓得天帝的规矩,这孩子你想留便能留住么?剔除仙骨是网开一面,置于死地也是例行公事。届时天下派人来捉人,可将怎么办?” 青浣面色青白,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萧佩面前。 萧佩闭着眼不忍看,与凡人私通是死罪。她即使拼了命也难以免除青浣要受的责罚。她此行,便是为着这个孩子。 “妹妹,姐姐这一世对不住你,我的确,的确再没有一个能托付的人。我于顾清有愧,无论如何不可让他因我之事再受责罚。我不求我的女儿再修仙得道,若有幸存住了仙骨,便把她藏到一个再没人能找见的地方,若剔除了……剔除了仙骨,我只求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青浣说道此处,已经是泪流满面。萧佩跪下来,缓缓抱住了她,嗓音不住的颤抖:“我自幼同你一处,当然知道你的心思。前几日我听到些风声,天帝已经查办到了此处,我且再回去拖延周旋几日,你心中莫留憾事,这孩子,我便是死,也要给你保下来。……若能只治些轮回之罪,我便等着姐姐回来找我和你家姑娘。” 青浣闭着眼睛,缓缓点头,忽然开口道:“我给她取了名字,无论男孩儿女孩,都叫疏辞,在此不过十几年,匆忙便要辞归,如今有了她,还能给景岺留一些念想……” 萧佩拍着她的肩膀,暗暗下了决心。 ☆、平泽旧曲 平泽关属大景南北交接,向北望是戈壁莽原,驾舟南下,穿过群山,便是水泽漫漫的南地。燕息见惯了南国风景清雅小意,偶然间遥望这北方一马平川的苍茫大地,再想起眼前种种惨象,心中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天下兴亡,人间疾苦,几千年都与他无干系,他偏生见不得这些,别人的悲,只从眼中看,耳中闻,就能唤起他心里的一点儿共鸣。 燕息悄悄变幻出一身叛军装束,跑到城门口去同士卒一起清理战场。 战场不远处的树林里挖了一个大坑,将士们三三两两的抬人将要掩埋。燕息上前搭了一把手,同行的老兵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着有些眼生。 “玄虎营的?咋个从来没见过?”那士兵声音有些嘶哑、 燕息点点头,没有说话。老兵伸手摸到那尸身的衣服里,取出一块军牌,擦了擦,放进腰边的一个口袋里,里面叮当一声脆响,似乎是已经收集许多军牌了。 燕息一愣,开口道:“这人……这人穿的不是咱们的衣裳。” 老兵摇摇头:“咱们王爷说了,皇帝老儿不干人事,同这些将士无关。都是汉家男儿,敢守敢立,都是英雄。埋也同咱们自家兄弟埋在一块儿。收了军牌,同咱们牺牲的弟兄一样慰问家里老小。” 燕息听得发怔:“我……从云梦京来,那里祥和安宁,也没人要反了朝廷。” 老兵有些诧异:“你这娃娃傻呀,不知道为啥就跟着端王造反?想要功名,还是家里有啥冤屈?” 老兵恨恨道:“俺们听说那京城,便跟说书先生嘴里一样,金砖铺地,房檐都是琉璃烧成的,达官贵人住在里面,各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耳,朝廷为保南边儿粮食充足,修河道改了北地的水路,俺老家十年九旱,不知道饿死多少娃娃,上头赈灾的粮和钱都吃进了官府肚子里,活不下去啦!活得下去,谁要造反!” 燕息听得惊愕,又问道:“那端王,难不成是皇帝戍边的将军?怎的他手里有兵?” 老兵差点气笑了,听着他问,便知这就是只想出来混口饭吃的傻小子,他回忆起往事,不由得心生感叹,同他边干活边讲起来。 “端王爷……是皇帝老儿的亲弟弟,景恒王登基之后,便把二爷封到咱们凛州,唉,那哪是他们这些富贵龙种能呆的地儿,凛州在大景最北边,边疆常有蛮族骚扰,每年冬天都要冻死不少人……” “难啊,十三四岁被赶到边疆,这么些年,能活下来便是好的。王爷前年筹谋策反,俺是第一批就入了王爷麾下,跟着王爷征战至此,眼下京城据此不到千里,俺们也算有了盼头……” 燕息认真听着,慢慢伸出手将地上那将士的眼合上了。 晚霞落入平野,天地间覆盖上一片辽阔无垠的深蓝。燕息擦了擦满头的汗和手上的血。一抬头才惊觉已经到了晚上,他慌忙直起腰来,萧佩此时是不是在因为寻不到他而着急?他四处观望,一回头,发现那缥缈的仙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房檐上,拖着脸看向自己的方向。 燕息变幻出一身干净衣裳,有些愧疚的向萧佩走去。 萧佩脸上并无不耐烦之意,只是冲他点点头,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儿。 燕息灿灿的开口:“我……” “我可能,要离开些时日。”萧佩忽然打断他。 燕息心里一闷:“你要回去?要回多久?何时……何时还能回来?” 萧佩看着深蓝夜幕,久久的不应答。月入中天,天地都被笼罩在那一片清冷柔和的月光之下,映得萧佩的脸越发清雅出尘,燕息恍然觉得,她本该是那月中人,远远看一眼该知足,越是近了,越想把大好的月光收进手心里,半寸也不愿意分给别人。 可何人能收住月光呢。 萧佩轻声道:“凡人多好啊,哪怕有这些苦难,也是好的……没有痛楚,便不知舒服是什么滋味儿,没见过死,便不知道生多值得留恋。因为只有百年寿命,所以每一天都拼命的活。夏时疏凉,冬有炭火,春风多情,秋雨遣眷……都是好东西,息儿日后,定不要因着那些贪嗔痴恨,耽误了年年岁岁的风景。” 燕息见她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着急道:“你到底去几时,还回不回来?” 萧佩沉默片刻,苦笑着道:“今晚便走,至于何时回来……那就看天帝他老人家能否网开一面了。” 燕息心中咯噔一下,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要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三年五载,若是忘了,可能就是千年不见!他刚要开口,被萧佩又挡了回去。 “我不晓得你何时能够渡劫,也许一年,也许一百年,那一遭天雷穷凶极恶,不慎还容易丢了性命,莫不如不去挨,大景山水明秀,你便……” “我便老老实实的呆在这儿,几百年几千年的傻等,等着你把我忘个干净,是么?”燕息眸光如火,愤怒的心口都开始疼起来:“你就只知道人间山水好,凡人也好,草木花鸟虫,什么都好,那我呢?我竟还不如这些东西让你惦记?年年岁岁有什么用,我又不能……” 我不能时时刻刻同你一起,人间的风景还有什么看头? 那一句话存在喉咙中,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要被他脱口而出。燕息恨得把拳头握得指节青白,却还是过不去那一道坎。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呢?你护不了她,甚至配不上她。 燕息扭头便走,顷刻间消失在萧佩眼前。萧佩半张着嘴巴,半响,终于叹了口气。 “我知道啊……”她轻声自言自语。 那只小狼妖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萧佩心思玲珑,岂能猜不出个中情思,只是那孩子太傻,始终觉得萧佩是宠着他玩而已。 眸中爱意,眉间心疼,通通被错过的一干二净,然而世间事本无归路,去便去了,遗憾也是空留。 萧佩安静的坐在那里,远处不知何人吹萧,萧音呜咽,婉转苍凉,她似乎听出了那曲子音调,那是首古老的思乡曲,名唤《关山辞》 曲中断肠处,皆是离人路上的山海阻隔。然则在神仙眼中,山海可平,情思却难寄,不可说,不敢想,只能这样年复一年的在心里落上雪,待千年以后,掩埋至心底千尺之下,彻骨封寒,再不见天光。 ☆、生死之托 燕息回伏灵山的时候是带着气的,然而真的化成原型趴到塌上时,他又后悔了。 有那么一晚上,萧佩喝多了酒,任由他化成人形把人圈在怀里一晚上,燕息小心的闻着塌上的味道,然而什么气息也荡然无存了,那股子缥缈清冷的香只有她在的时候才能闻得着,燕息愣愣的盯着床榻入了神,乃至于莲落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他都没有发现。 莲落见他发愣,甜甜的唤了一声:“息哥哥。” 燕息思绪被拖进现实,被眼前的小蛇妖吓了一跳。 莲落从背后拿出一个食盒:“方才我在山脚捡着的,看着眼熟,寻思着是不是上仙总给你带的那一只……” 燕息眼前一亮,开口道了一声谢,把食盒接了过来。 莲落一笑道:“我方才可打开看了……这么多点心,也不说赏我一块儿。” 燕息挠挠头,心想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岂能送人,不好意思道:“我日后送些别的来谢你。” 莲落心细如发,眨眨眼睛便看出燕息心中有事儿,开口道:“息哥哥想不想喝一杯?” 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壶酒来,将酒倒进桌上酒杯之中。燕息沉吟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几日他心绪越来越起伏不平,运功时时常觉得内里灵力时强时弱,他隐约觉得是修炼之中什么重要的时候将要到了,心中又不敢确定,酒水易涣散心性,他怕碰了之后修炼时无法集中,走火入魔。 莲落叹了口气,媚声道:“哥哥心里难过,奴家也跟着不好受。只是哥哥听我一句劝,仙人与凡人私通尚是有违纲常,在仙家眼里,我们这些妖魅精怪,连凡人也不如,他们只道兽族惯会作恶……连千年前那位魔尊,如今也不过归于伽蓝老祖座下,若不是佛祖有意收留,天界岂会容他有登天的本事……” 燕息拧着眉毛,只觉得她越说自己心绪越乱,索性三言两语要送客,莲落看了一眼桌上酒,眼中闪过一点儿恨意,闷声走了。 燕息打开那糕饼盒子,盒子分了三层,每层都被码的整整齐齐,第一层是浅粉色做成花朵状的乳酪酥,第二层是软糯而色彩不一的小团子,每一只都散发着盈盈光点,他知道萧佩每次给自己做糕饼,用的都不是人间食材,这些仙物对修炼极有增益,萧佩随随便便的一大盒一大盒送到他面前,仿佛不过是为了谋他一笑而已。 他小心翼翼的掂起一只,送进嘴里,然后一个一个的数着团子的个数,山里的天逐渐暗下去,洞里一片漆黑,他不用点火也瞧得见室内模样,只觉得今晚没有月光,洞里阴森的发冷,燕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身上忽然一阵冷一阵热,不住的发抖,头烧得晕晕乎乎,他猛的睁开眼,莲落雪白的一张脸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燕息的脖子,嘴中轻声呢喃道:“哥哥身上难受么?” 燕息心里存了一团火,身上忽然被附上这女妖冰凉的皮肤也没能浇灭,莲落贴着他的衣服一路摸下去,燕息猛的一翻身,把她压到了塌上。 莲落轻笑一声,吻着他的指间,等着他的动作。 燕息把头埋了下去,只是一瞬间,他忽然闻到枕头上的一点点清香。 疏离清淡,好像月下才开的幽兰…… 他猛的睁大眼睛,伸手在枕头上摸索了一会儿,莲落有些迟疑,刚要开口,燕息忽然坐了起来,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在月光下看得极为仔细。 那是一根发丝,长而柔软,头发是最容易留香的,不知是什么时候,那根头发被某个睡得不安稳的上仙留了下来。燕息眼中痴缠忽然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伸手扼上莲落的喉咙,压着声音问道:“你放了什么进去?” 莲落脸色惨白,几近说不出话来,两只手无力的抓住塌上被褥。 燕息直接把人推到了地上,脸色差得仿佛要杀人:“说啊。” 莲落跪在地上,久久才顺过气来,呜咽道:“你就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她能记着你什么?哥哥,奴不想害你,只想一直陪着你过几千年……” 燕息手中幻化出一团幽蓝火焰,焰气轰然把蛇妖推出了狼洞以外,他伸手在洞口开启一道屏障,手里冷汗不断地渗出来,他似乎知道莲落往糕饼里放了什么。 有些事,他不敢说,更不敢想,也许只有这药力催着他,他才胆敢在心里把那个人拥进怀里,肆意温存,一遍一遍的诉说心事,那些难言的,隐晦的,自卑又期许,深沉又迷恋。 燕息没有打坐,任由这药折磨着自己,混混沌沌,天昏地暗的在洞里捱了三四天。待到神思终于清明,他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早就化成原型。 他慢慢直起身子,走到洞口,外面早已天光乍泄,门口赫然有一个矮小的精怪,气急败坏的在自己洞口走来走去。 燕息一愣,解除了洞口的妖力屏障,走了出去。 小精怪不足常人小腿高,此刻见着一只幽黑巨狼从洞口走出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惊又喜,哭丧着脸道:“祖宗,你可终于出来了!” 燕息困惑的看着他,小精怪从怀里摸出一根玉簪递给燕息,语速飞快的道:“小的已经在这儿等了一天一夜了,天界的萧佩娘娘叫我给您带话儿,说是十万火急,叫您务必帮她一回。” 燕息接过簪子的手一颤。 “娘娘说……平泽关里头有一个女娃娃对她极为重要,现在危险得很,请您将她护送入云梦京,送到未来的皇帝景端帝手中。” 燕息眉头先一凛,那小精怪解释道:“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那孩子是半人半仙之体,原本是当今皇帝骨肉,只是她娘触犯了天条,现在天界留她不得。不过事事也有规矩,人间天子的骨肉乃是龙种,天界也不可随意伤害的,只要将那孩子守住,守到她爹坐上皇位,天界便奈何不了她的生死。” 燕息急忙道:“萧佩呢?为何不是她亲自来告诉我?” 小精怪叹了口气:“娘娘若能亲自下凡,还用我过来通报?天帝震怒,此事波及上仙众多,娘娘自己尚难自保……” 燕息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萧佩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自己出了天大的事,还要他去护别人?这孩子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 “娘娘让小的务必与您求情,娘娘将这孩子的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请您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拉她一把……” 燕息皱着眉说不出话来,他拼命回忆着前几日在平泽关的景象,他没同萧佩一起,便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难不成她就是去探望这孩子?说了分别,也是为着这孩子? 这孩子是谁的…… 他手中一颤,簪子掉在地上,一声脆响,碎成两断。 那狼瞳中赤红的烈火烧得铺天盖地,周身威压腾的燃起,小精怪被吓的一个咕噜,见着那狼妖要吃人的额模样,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下了山。 *** 平泽关外,龙图江畔。 滔滔江水随波翻涌,浊浪滔天,从平泽关到龙龙图崖这一带的水势极为凶险,流速也极快,驾穿穿越此地,几乎能日行千里,朝发夕至。燕息飞快的穿越一百多里的水路,在茫茫江面中寻着那只金龙尾船的影子。 半日前,他赶到平泽关时,打听那府里孩子的下落,被告知已经被端王派船接走。燕息颤着声询问孩子母亲的去向,一个个下人却噤若寒蝉,不愿出声,燕息近乎威胁的抓了一个扫院的逼问,那人吓得快尿了裤子,道:“夫人走啦,突发了病症走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燕息硬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见着把那护院逼到绝路上,护院终于松了口,跪在了燕息面前:“少侠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此事李总管说了,谁说出去一个字儿,株连九族,眼见咱们二爷要做皇帝了,您大人有大量……” 燕息恨恨看着他,终于没再逼问下去,心里却越来越觉得那位夫人的去向和自己想的一样。他心里又悲又痛,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浪吹垮。 真的是萧佩的孩子? 难道真如莲落所说,他们妖族,连一个凡人也不如? 不过,那凡人是真龙天子,身上带了龙族血脉,和他这样卑劣的兽妖,也算天差地别。 燕息垂着手臂,任那扫院的自顾自跑了,他捏紧拳头,萧佩也许真的只是想扶持他一把,除此之外,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曲解了人家的善意。 燕息起身向打听到的水路飞去。 既然她对自己有恩,那今日便彻底报偿了她,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各自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是啥药应该能看出来,这个糕饼日后还是有用滴,天界出品,保质期一万年~ 今天多了一个收藏,比心心! ☆、天道 锦书抱着夫人留下的小姑娘,侧身去听船舱外的声音。 来接小小姐的这船极其气派,足足有两层高,船内大大小小分了十多个房间。她抱着小小姐,被安排在了一间小侧间中,锦书有些气恼,不明白这些官兵为何如此不重视小小姐,然而当进了房间,随后跟着她进来的人却令她心中一颤。 那位是娴太妃,景端王的生母,自从二爷被哥哥封至凛州,太妃便出宫住进了寺庙,整日吃斋念佛。如今突然归来,想必也是端王的安排。 只是这位老太妃的脸色,可没有一点儿浸染了佛家香火的淡然慈祥,她脸色苍白而充满皱纹,看着小小姐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温情,反倒带着一点嫌恶和恐惧,这种眼神令锦书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孩子小小的身体。她低声同太妃请安,娴太妃漠然的点点头,便去同接她们入京的将士谈话,话语间问到如今的战况。那位年轻的将军对太妃十二万分尊敬,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皇太后。他弓着身子道云梦京的大门已经打开,京城内御林军消极抵抗,不到半日便溃不成军,如今只差一道圣旨,景恒帝便要退位。 二爷乃民心所向,大景江山,蒙尘十年,终于有了重归盛世的希望。 娴太妃不咸不淡的点点头,在那小侧间关门的一瞬间,锦书听到她用苍老而冰冷的语气,叮嘱将军看好小小姐,莫要让她乱跑。 锦书有点儿害怕,小小姐不足满月,翻身尚且困难,哪会乱跑。锦书是夫人带进府中的,当年她落魄街头,是夫人把她带在身边,做了夫人的丫鬟,夫人对她极好,近乎姐妹,如今夫人突然失踪,她必须要护好她的小小姐。 船里一到晚上,温度骤降,锦书把小小姐裹得层层叠叠,拍着她入睡。桌子上一灯如豆,映着这一主一仆的脸。小小姐生下来便聪明乖巧,极少哭闹,锦书看着她,便忽然想起自己来,年幼丧母,何其可怜。 “我的小姐啊……”锦书忧愁的轻拍着小孩儿身上的锦被,只想着尽快入京,待见着了二爷,小姐便安全了。二爷若见着姑娘,指不定要有多高兴呢,她的小姐,当是未来大景的大公主。 她想着,嘴角不由得微微弯起,桌边的灯火倏忽明灭一闪,锦书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她安静的侧耳听着,忽然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细细碎碎,似乎不止一个人,脚步声声音由近及远,停在了她的门口。 *** 燕息闯进那船舱的时候,几个健壮的士卒正围在那个女孩儿身边儿,女子的嘶声尖叫被捂在嘴里,她痛苦的呜咽,小腹上被刺进了一把长刀,鲜血喷涌而出,然而她死死的抱着怀中婴孩,颤抖着不肯放手。 也许是人在临死之前力气会极大,两三个士卒一时之间竟没能把孩子从她怀里抢出来。几个士卒相互对视一眼,竟拿着长刀直直向那孩子砍去—— 燕息瞬间化作原型一跃而进,扑到那持刀的士卒身上,刹那间咬断了他的脖子。众人见一匹巨狼突然闯进舱门,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所措。燕息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之声,将那少女和孩子护在了自己身后。 几个士卒见兄弟暴死,几乎吓得腿也软了,一时之间竟忘了逃跑,愣愣的看着这巨狼。燕息心下一狠,扑上去三两下咬死了这几个人,待确定全部断气,他才踱步走回那满身是血的少女面前。 那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奄奄一息的看着燕息,许是这突然闯进来的黑狼咬死了敌人,女孩儿嘴角流着血,对这狼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轻轻开口道:“你是……你是……夫人派来……保护小姐的,对么?” 燕息心下一痛,他缓慢的趴了下来,一双狼瞳平静的看着女孩儿。 女孩似乎已经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努力的把怀里的婴孩推到燕息面前。燕息凑上前去,用头上的毛发轻轻蹭了蹭女孩的脸。 女孩儿得到了回应,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燕息沉吟片刻,转身隐匿去身形,将那少女的尸体送入了江水之中。随后一把幽火,烧掉了被他咬死的几个士卒的尸体。待清理干净房中血迹和凌乱,他便重新将那小家伙笼进怀中。 小女婴肌肤白得像雪,浑身透着灵气,睁着一双大眼睛,冲燕息忽然憨憨的一笑。 燕息仔仔细细的看着孩子的脸,只觉得这孩子虽冰雪可爱,却和萧佩没什么相似之处,也许是同那“二爷”模样相近,这么想着,他心里有些发闷。便将小孩送到床榻之上,在她周身设下三层幽冥狼火,护她安睡,自己便出了舱门,寻到了船尾处。 天色已暗,江水在夜色中滚滚翻涌,无边无际的与天边的深蓝对接。今晚天色很差,浓云遮月,夜风里透着寒意,他体内的那股妖气越发的躁动不安,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燕息跳到船的龙尾上,半坐在上面,江风把他的发丝吹得飞扬而起。 他在赶去那个侧间之前,第一个闯入的房间是一位老妇人的卧房。他隐去行迹,听见那位老妇人正在同一个年轻男人商量着什么。 “那孩子的母亲来历不明,妖邪得很,我是二爷的亲娘,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孙女儿,只是二爷本就是弑君登基,日后少不了留人把柄,为了我儿日后江山稳固,这孩子……不能留。” 那年轻人一身戎装,眉头紧皱,几次要开口反驳,终还是在老太妃面前不敢多言,只道以差人去办。 燕息匆忙赶到那房间里,险些晚了一步。 他心下后怕,却也有一丝困惑,那个丫鬟装束的女孩为什么宁死也护着萧佩的孩子? 她真的那样的好,好到了无论仙凡都为她甘心赴死的程度?燕息眼瞳一暗,他还是放不下她,待他把这孩子送到端王身边,他要亲自去天界问个清楚。 若她当真因着这孩子不得不死,他也能像这小丫鬟一样,命也不要的护她到底。 燕息混沌的胡思乱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身体极其疲惫,疲惫得仿佛几万年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同时七经八脉里又彻骨的发寒,他隐约觉得不对,一时竟有些站不住。 江水在无声中缓缓涨高,船吃水渐深。天边浓云翻滚,霹雳一声划过一道亮得惊人的闪电,生生将乌黑的云层劈开一道缝隙,天光缓缓从缝隙里露了出来。燕息痛苦的抬头,只见那天色竟赤红如血,倒影着满江的红,一时之间巨船恍若驶入妖异之境,船里的人开始躁动的呼喊起来,不少人从船里出来,惊恐的看着这天色。 船上一位老先生望着这天色,缓缓捋着胡须对旁边的人道:“这天色……倒像是《古阐异闻》里所说,一万年前曾有过,浓云如血,八方雷阵,乃是万年修为的妖鬼即将渡劫之象……万年前曾有一只狐妖……” 旁边的人听得渗人,开口道:“嗨,您可别吓小的了……” 燕息扶着额头,眉毛紧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天上压了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站稳,抬起头向天边看去,那天边血云之中忽然出现了几朵灿若艳霞的云雾,飘飘渺渺的向空中飞来。燕息一愣,一眼看出了那云雾是天界仙人的座驾,他的心猛的一跳,难道是萧佩回来了? 他站起身来,焦急的看着天边。燕息体内的那股子妖力四处乱窜,他如何平心静气都安抚不下来,眼见着似是萧佩的仙云,心头的妖火都压下了三分,他满眼期许,他想跟萧佩说他找到那孩子了。 他想说他之前气过了头,扔下她便走,对不住她。 他想再谢她一次授书之恩,相伴之情。 哪怕那一点点陪伴在萧佩眼里不足为道呢。 燕息定睛看着天边,却发现那灿烂的仙云巨大无比,上面似乎站了不止一个仙人。 ……近乎数千位仙人,就这样向这江中飘摇的船腾云驾雾而来。 燕息眸光一凛,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萧佩要让他千里迢迢的来护着这孩子。 诸天众神堂皇而来,天道昭昭,要这孩子的命。 燕息手中无声幻化出那把朔风寒刃,他眸中赤红,妖力骤然间在这千里江面笼起一道屏障,江水受了万年狼妖的妖力刺激,如暴风雨中的海面一般疯狂的翻腾而上,浪高数十尺,江面上泛着幽幽狼火,如数十万只亡命的海妖,潜伏于海面之上,安静而疯狂的,等待着为燕息的一声调遣而冲锋陷阵。 燕息终于看清了为首那仙人的面孔,那人一身白衣,萧然而立,手执一把玉骨扇,容颜英俊脱俗,嘴角含笑的看着燕息,然而那眼神里无边的清高和蔑视,被燕息看得一清二楚。 船中人瞧不见江面上这仙妖对峙的壮阔战场,只觉得船翻涌的厉害。 燕息眸色越发血红,面若寒霜的看着那为首的仙人。 仙人淡然一笑,远远在天边道了一句:“原来是燕兄,久仰大名。” 声音远远从天边传来,回荡在燕息耳边,燕息嘴边挂着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可以更新的章节了,这个文彻头彻尾的大改了,如果有接着看的(我猜没有……),请您从第一章开始~爱您~ 下一章会歪瑞长,我想一口气讲完这一仗…… ☆、浊浪 仙人淡然一笑,远远在天边道了一句:“原来是燕兄,久仰大名。” 声音远远从天边传来,回荡在燕息耳边,燕息嘴边挂着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九天神佛,除了那位已经湮灭的荧惑,他只认得萧佩一个,这仙人一来便念出自己的名字,燕息心下生疑,莫不是萧佩曾对这人言语过? 那浩浩荡荡的仙云终于挺在了江面,几千双眼睛齐齐看向江面船尾那个眸色赤红的青年。为首的仙人似乎知道燕息在想什么,淡然一笑道:“自大荒之始,这九天玄雷在人间出现的次数,十个手指数的过来。燕兄天赋异禀,又有‘高人’指点,实在令在下羡慕。倘若燕兄日后位列仙班,这修炼之道,小仙还要向您多多请教。” 燕息一愣,又看了一眼那血红天色,心里轰然一声。 他大概是开天辟地以来心里最没数的妖怪,九天玄雷将要劈在他头上了,他才知道这天象是因为自己而异化的。 那仙人模样清俊潇洒,见他似有恍然大悟之意,眼中终于含了三分嘲讽,淡淡道:“怎么,萧佩连这些也要教授阁下?” 燕息脸色一变,低声道:“她愿不愿意教,与你何干?” 仙人的眉目再难放得风轻云淡,他皱着眉,忍了又忍,到底忍下了心底怒气,淡淡道:“今日之事,我劝阁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我等秉天界之命办事,不带回那罪仙的孩子,是不会回去的。” 燕息一愣,心里咯噔一声,她当真是因罪回了天界? 他有好多话想问面前这仙人,然而只得把牙关咬的更紧,无论她罪名有无,先保住这孩子,再想其他! 他抬头向远处望去,以这船的行水速度,预计明日清晨便可到达云梦京,至于那皇帝到底什么时候登基,他也摸不准消息,只是这些仙人来者不善,一个个面色严峻,仿佛都与船里这不足满月的婴儿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人尚有悲悯之心,这些仙人当真一点心都没有么? *** 天界,天机阁内大殿之上 萧佩在百级白玉阶之下长跪不起,好话说尽,四下同她一起跪在天帝面前的足有百余位仙人,皆是念及青浣当年旧情,不忍她废掉仙骨,打入轮回。 萧佩满脸灰败,她到底没能让天帝网开一面,留住那孩子,只得匆匆叫人去找燕息帮忙。她心底知道燕息的深浅,如今六界之内,除去那些早已归隐的上仙长者,真正能跟那领命捉拿孩子的淮钧子抗衡的,恐怕也只有一个燕息。 天帝坐在高台大殿之上,看着跪倒一片的仙人,震声怒道:“若是天界诸位犯下罪名,各个要求一个赦免,天规的尊严何在?本座不认情理,只认是非,私通凡人,该当死罪,孩子的仙骨断不能留,本座已经免除青浣死罪,只将她除去仙骨,打入轮回,诸位还要得寸进尺么?” “今日之事,乱我天界规矩,除了青浣一人受重罚,天机司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提前察觉此事。都有玩忽职守之罪!天机司司命萧佩!” 天帝忽然唤了一声萧佩的名字。 “蓬莱仙尊将这位置交于你不过百年,你便给本座这样的惊喜。你以为你不说,本座便不知?你想为那青浣受罚分担,好啊,天机司所有仙官,都要陪你这个司命受天规之罚!” “天机司司命萧佩,在其位不谋其职,包庇天界仙官触犯天条,秘而不发。当领天雷鞭之罚十道,百年不得离开天机司半步。其余仙官,按官位逐层减半刑罚,自行领罚,立即行刑!” 萧佩跪谢,竟长舒了一口气。 她缓缓站起来,心道此时那景端王想必已经称帝。她打听了消息,此次派去寻那孩子的仙人不过两三人,以燕息的本事,只要不出差错,同天界几个仙官周旋两三日,应该不成问题。事成之后,她再从中动些手脚,将这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掩埋过去,之后自然可以悄悄下界同燕息解释,犯了天条的不是她,天帝怒在一时,总不会一直跟自己过不去。 她作为天机司司命,自然要率先领那天雷鞭之刑,不过伤个个把年岁,留些伤疤,可以为青浣留得一命,她便也不甚在乎。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燕息站在泊泊江水面前,面对的哪里是“两三个”仙官?为首的那位仙官,更是天界千年无人出其右的剑仙,此仙名唤“穹钧”。便是天帝派出来“降妖”的第一位大员。此人对萧佩爱慕已久,对面前这个万年狼妖同萧佩之事早有耳闻,只是捕风捉影,一直难以明晰。 此刻他不过三言两语中提及萧佩,这狼妖脸色都变了,仿佛要用眼神杀了自己。穹钧心下生恨,心中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这畜生成了仙。 自古以来仙界虽有得道便可登入仙籍的传统,然而天界内部权力倾轧复杂。燕息这样万年一现的妖魅,一旦成仙,势必会对仙界诸多人的地位产生动摇。加之妖界地位低下,不少仙人对妖族深恶痛疾,视其为卑劣不堪的畜生,连凡人也不如。 天帝明面要捉拿那孩子,其实真正的矛头,便是今晚即将渡劫的燕息! 燕息隐隐觉得那剑仙对自己敌意极深,他本想着只自卫自保,不伤人性命,挨过今晚便可。然而面前人手中剑带着万钧的杀意,那剑仙眼神倏忽一变,提剑便向自己冲来。 燕息猛然后退一步,手中幻化出朔风刃,刀刃裹着狼火,在燕息胸前一挡,剑刃和刀刃铿然相撞,刹那间引得江水疯狂翻涌而上,江水带着狼火向那剑仙扑去,灼烧得穹钧眉头一锁,手中忽然脱了力。 穹钧被燕息的刀气撞击出十几米,摔落在一片仙云之上。 他口中涌出一点腥甜,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面前的狼妖法力之悬殊,他认出了朔风刃,那刀乃是当年狐妖王颜之翳的兵器,这兵刃年岁快同他自己一般大,多加灵力滋养便可成仙得道,如今竟让萧佩送给了这个狼妖! 穹钧眼中闪过三分怨毒,他抬头看了看那血红天色,又看了看燕息持刀之姿——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九天玄雷将至,此妖即将渡劫! 六界之中,当属凡间兽族最难成仙,其原因便是,兽类的欲望和贪念,要比人类更加强烈和难以控制。想要成仙,先要摒除七情六欲,做到胸有万物,内心清朗无垢。若法力不足够挨过九道玄雷,极有可能被雷火劈个灰飞烟灭。世间多数兽族便止步于此,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然则挨过九道玄雷,仍不能保证成仙,若在渡劫时心中有半分邪念,便会堕入魔道,心性大变,从此与仙界无缘。 穹钧心中冷笑一声,他缓缓站了起来。一双瞳孔忽然盯上了燕息的狼瞳,他开口道:“不愧是万年狼王,燕兄功法了得,在下自愧不如。” 燕息心口发闷,难受得紧,没有回他半句,只是警惕的盯着穹钧的动作。 “燕兄如此功力,便是在天界也难出敌手,只是心思单纯得很,中了我天界萧佩萧司命的计谋。” 燕息冷眼看着他,低声道:“要打便打,我岂会信你这些信口胡说的鬼话?省省力气吧。” 穹钧笑得更加肆意:“要说妖族卑劣,最惹人嗤笑的便是这一点,萧佩的艳名在天界人人皆知,这孩子不过是她一时起兴的结果,不慎被天界发觉,她随便施舍些恩惠,便让阁下为之赴汤蹈火,手段是在是厉害。” 燕息被今晚的天色搅得心乱如麻,再难抑制心中戾气。劈刀便向那仙人割去,然而正当此时,天上翻滚的红云中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众人纷纷向远处望去,只见一道灿若白昼的雷电缓缓在空中浮现,其状如龙,周身卷着雷火,直直向燕息劈来。 燕息猛一转头,抬手便用朔风刀挡去,九天玄雷势如海潮,轰然劈到那刀刃之上,那雷火顿时烧遍燕息全身,燕息痛苦的闷哼一声,扶着刀跪在了地上。抬头再看,仙云上的仙人早已飘出几百米远,唯有穹钧一人仍在船边儿看着他,似笑非笑。 “本仙忽然想起,此次下界除了要你这畜生的命,还要一个小畜生的命。”穹钧笑道。 他走下仙云,站在了船上,弯下腰来低声对燕息道:“这九道天雷自能好好收拾你,我便去看看那个不人不神的小畜生。” 燕息眼中一凛,回身一掌便要向穹钧劈去。 第二道天雷轰然而至,燕息尚未有所准备,生生受了这一道天雷。 恍然中那仙官已经向船内走去,他低下头,若是再这样下去,再挨一道他便会扛不住。此时当平心静气,全神贯注的将内力注入经脉,护住心神。然而他答应了萧佩的,那孩子不能死! “莫不如不渡,莫不如不渡……” 他恍然间想起萧佩曾反反复复的同自己提起,不渡天劫,便可永远当个快活的妖,也保得住她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一万年。 燕息咬牙站了起来,向那仙人走去。穹钧停住了脚步,摇摇头苦笑道:“连我也为你不值当,想必她见着你时,便是给自己寻了条后路,只是这一条后路断了你大好前程,可怜,可惜。” “莫不如不渡……” 燕息瞳孔微微一颤。 为何不渡呢?她明知道他有这个本事。 他当真不过是萧佩的一条后路? 燕息受了两道天雷,心绪狂乱,再一抬头时,连穹钧也不由得心神一颤,燕息脸上神情杀气腾腾,如地狱罗刹。穹钧知道还不到时候,继续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燕息在他面前静静的坐了下来,心中开始默念萧佩曾给他带过的一本《心经》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燕息恍若入无人之境,于风雨飘摇的巨轮上如身处平地。他就这样生生挨过了五道天雷,再睁眼时,那双瞳孔亮而清明,恍若七分心绪以入仙道。穹钧手中剑被江水洗濯的雪亮,他知道快了,再等片刻,待他挨过最后两道天雷,即将飞升得到,便是燕息最脆弱之时…… 燕息原本心中平静得如无风之海,只是当他再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令他忽而困惑起来,眼前江水浊浪滔天,哪有他心中得那样清澈无垢?他细细品味着那《心经》的经文,诸法空相,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他真的参透此种意味了么? 过去萧佩说他心中清净无垢,纯粹明达,此刻七道天雷劈过灵脉,他恍然间明白,那根本不是明达,是蒙昧。 是不谙世事,是无知幼嫩。 倘若他此刻心中以诸法空相,为何他心中仍有萧佩的影子? 为何他还是求不得,放不下?他想要,贪嗔痴恨爱欲恶,他都想要。 燕息忽然站在原地,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他眸色雪亮,如世间最锐利的刀,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抬手间将穹钧提在了半空中! 那张清俊的脸上染了三分戾气,朗声道:“你便以为那天道人人稀罕?我若偏不同你这样卑鄙的腌臜东西走一条路呢?” 燕息手中狼火将穹钧的脖颈越箍越紧,紧得那仙人发出了濒死的嘶吼,数千仙家见势不好,齐齐向燕息冲了过来。然而第八道天雷逼近,数千仙家惧怕那天雷滚滚,试探着不敢靠近。燕息盯着他们,嘴角笑意渐深,他手中提着那被第一道玄雷劈出裂痕的朔风刃,迎着那空中天雷,暴起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朔风席卷着烈火砍向天雷,天地间一刹那间为之震颤,数千仙人被瞬间爆发出的滔天灵力轰出江面数十丈之远,燕息顶着那雷电而上,寻着那雷电的来处飞去。 穹钧跪在地上,嘴角带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狼妖去处,嘶吼道:“布阵!莫让那狼妖跑了!” 江面之上,仙云中的仙人纷纷四散开来,在天地间站成一局阵图,阵眼便是燕息的去处。千百人手持一符纸,低声吟唱,那吟唱声引得江面的水波都平息下来。穹钧撑着身子站在阵眼之下,低声念诀化作本体。 穹钧剑悬浮于水天之间,数千道光柱刹那间汇集到剑刃之上,剑尖贴了一张金色符纸,符纸抖动燃烧,轰然一声,在天地间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 燕息只觉得背后忽然被一道火柱灼烧得痛苦万分,只当他还未回身,第九道天雷轰然而至。 燕息瞪大了眼睛,身后的火龙冲击着他的脊背,几乎是生生将他抬到了那天雷面前!他痛苦的嘶吼了一声,恍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的怒火都要烧起来。 为什么? 他处处退让,留了那剑仙一条命。为什么这些人步步紧逼,要将他置于死地? 九天冥火燃遍他全身,燕息在痛苦中猛然看见了那些仙气飘然,不近尘埃的影子。他们美丽得虚无缥缈,又虚伪得让人恶心。 他忽然想,如果真的是萧佩骗了自己,她此时会不会心疼,会不会后悔?她知不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曾想要做仙,只是想顺理成章的和她站在一块儿? 越想,越疼,疼得他发疯,疼得他想要这天地都陪自己一起毁灭。 他伸出手,手中朔风刃带着雷霆劈过的道道裂痕,他迎着那江面上符纸化作的火龙,向满目飘然出尘的仙人冲去。 千万道幽火伴着他冲向仙人之中,众仙被狼火炙烤得几近濒死,仍眉头紧皱,要把这符咒之口诀念完。 燕息劈刀砍向那阵眼的穹钧剑,电光火石之间,那符咒阵骤然收缩,燕息的刀剑触及之处,皆是一片焦火。他痛苦的闷哼一声,刀刃终于劈到了那仙剑之上。 天地间轰然巨响,云雾伴随着火光爆炸般向八方散去,随后终于归入一片寂静。 江面之上,苟延残喘的几十个仙人勉强撑起身子,向那阵眼中小心翼翼的望去。 燕息一身鲜血和焦黑,被困顿在他们数千仙家合力吟唱完成的“无妄咒”之中,二穹钧早已化成人形,被压在燕息身下,小腹上插着那把朔风刃,再没有了声息。 仙人跪在地上,喜极而泣:“成了,成了,这狼妖被困住了!” 远处江面露出灿白一角,纯白如鱼肚。日头从江面缓缓升了上来,金波粼粼的龙图江上,一艘巨轮终于驶入了云梦京水岸。九龙天子御驾候于岸边,当那熟睡的婴儿在娴太妃一干人震惊的目光里被送到皇帝怀中时,年轻的帝王忍不住落下了泪水。他低头亲吻着婴儿的脸蛋,低声唤了一句。 “浣儿……” ☆、无心 待到萧佩领了雷鞭之刑回到天机司,万年狼妖渡劫震动六界之事已经人尽皆知。 萧佩听得传言,身子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送她回司的女官名唤长宁,心疼的扶了一把自家司命,柔声道:“司命要是撑不住,先回去休息几日再来管事也不迟,那天雷鞭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调理不好内里,烙下病根怎么办……” 萧佩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虚:“你可知那渡劫的妖怪渡成了没有……可还活着?” 长宁皱了皱眉道:“已经被人下了无妄咒,困在山里了,渡成了又如何,他便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必熬不住无妄咒的折腾。不过,要我说了,您肯定大吃一惊,那位剑仙穹钧,竟被那妖怪生生打散了七魂六魄,拼都拼不回来了……” 萧佩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心痛得眼泪都要控制不住:“无……无妄咒?这咒文要由几千仙家才能布阵,为何会……” 长宁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此次降妖,天帝派去一千多位仙官,带头的便是剑仙穹钧,怎的您会不知道?” 天界派人做事,必定要走天机司的流程,而萧佩这三四天一直在天机阁,手中竟没有一个关于派出数千仙人下界的文书! 萧佩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她扭头便向殿外飞去,长宁急忙跟在她身后,她身上带着重伤,根本连走路都蹒跚,如今却像不要疯了似的向云霄之上的凌霄殿飞去。长宁跟也跟不上,只能拼了命的在后面紧赶慢赶,开口唤道:“司命,您要去哪啊!” 萧佩杀气腾腾的冲进凌霄宝殿,一时间大殿之上左右护法竟不敢拦住她。天界的权利倾轧自古以来极为复杂,许多万年清修的仙人在法力上甚至比天帝要高,萧佩出身极高,又手握重权,即使是天帝也只能同她讲礼法,绝不能随心所欲的支配她手中的天机司。 天帝似乎早有准备,他淡淡唤周遭侍从仙官暂且离开,做好了准备同萧佩长谈。 天帝摇摇头,缓缓开口道:“佩儿,本座是看着你长大的……” 萧佩脸色冷得像冰,寒声道:“陛下不经司中层层审办,私自派仙人下界,其罪当罚。擅自干预人间妖兽渡劫成仙,其心当惩。此事致使我天机阁剑仙穹钧殉职,陛下该如何赎罪!” 天帝怒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人间尚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佩看着他:“我天界自大荒以来依礼法行事,陛下若不遵礼法,日后我等如何相信陛下之决断?” 天帝气得脸色发白,冷哼一声道:“既然你要依礼法,我便同你说礼法!那狼妖干扰天界执法,打死天界仙官,此一事你也无可辩驳!一经太史司记载,此妖永生永世不得列入仙籍!我不过秉公办事,尔胆敢在此肆无忌惮的胡言乱语,该当何罪,本座看在你有伤在身,精神混沌不清的份上,不与你深究,还不快给我退下!” 萧佩长久的盯着天帝,她忽然笑了,声音颤得不受控制道:“玄明叔公,您好狠的心,他到底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你要用上如此恶毒的手段……从今以后,只要萧佩在天机司任职一天,您便别想借上天机司半分力气。侄女这就告退。” 天帝震惊的看着她缓缓离开的背影,一张脸由青变白,由白变黑,气得几乎捏碎了龙椅的扶手。 萧佩转身出了大殿的那一瞬,长宁忙迎了上来,手刚搭上司命的胳膊,萧佩一口心血涌上喉咙,不可抑制的吐了出来。 长宁吓得手臂一抖,伸手将萧佩勉强扶了起来,急道:“司命,您心脉受损,万万不可动气……” 萧佩淡淡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无妨,陪我回天机司。” 无妄咒,乃是天界用来治罪,最恶毒的刑罚。只会用于犯了滔天罪过的仙人,在此咒之下,禁忌贪念,痴念,爱欲,恶意……只要在符咒中之人心思中带了半分七情六欲,灵脉便会被符咒冥火炙烤,心中欲念越深,咒中冥火越旺,此咒便是用七情六欲滋养,也用七情六欲折磨咒中人。千万年中,被施以此咒之仙人寥寥可数。萧佩性子一向温软,听了无妄咒这三个字,几乎是牙都要咬碎。她随长宁回了天机司,吩咐了几句司中事务,不顾长宁阻拦,当日便去了九霄境。 风入竹林声潇潇,九霄境终年云雾缭绕,草木清幽。乃是当年那令六界胆寒的魔尊狐妖——颜之翳归隐后的住处。 那地方轻易难以进入,只因为萧佩年幼时聪明伶俐,常在伽蓝老祖处念书玩耍,得了老祖几句提点,顺带认识了这只一直郁郁寡欢的漂亮狐狸。老狐狸虽对萧佩不甚关心,倒也把她看在了眼里,连自己的刀也随手送了她。 萧佩找上他时,颜之翳已经在九霄境的竹林中等候她多时。 颜之翳自然知道这丫头要求自己什么,未等萧佩开口,先扔出两个字拒绝了她。 “不行。” 萧佩忍着心口尖锐的疼痛,低声道:“小仙不求您亲自出手,只要告诉我一个方法……” 颜之翳轻笑一声:“哪来得方法,无妄咒也不是不讲理的惩戒,禁断了七情六欲,自然便无伤无痛,你就等着他自己将七情六欲消磨光了那一天,自然解脱。” 萧佩看着他轻声道:“那狼妖受的是荧惑的点化,荧惑天星既然要他活下来,定然不是为了让他受一生一世的折磨。” 颜之翳眼神一颤,冷哼一声道:“她不是乐意普度众生么,净天儿一脸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调调,如此看来,那狼崽子这一遭也算遂了她心愿。” 萧佩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她若真看破红尘,也不会为您一人对抗天界,泯灭神魂。她哪里普度众生了……” 颜之翳红着眼睛瞪了她一眼:“闭嘴吧死丫头。” 萧佩眼也有些红了,执拗的把话说完:“……她只想普度您一人。” 颜之翳长久的瞪着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寒中带艳,艳色中又有些凄凉之意。 萧佩走的时候,怀里揣着了一枚无心莲的种子。 “无心莲千年一开,用心血浇灌,便可得莲心,一千年以后,拿着这莲心去那山下布下无心阵,在阵眼放上莲心,便打开了无妄咒的咒锁,届时那狼妖还有没有命破开咒符,便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颜之翳安静的看着萧佩远去的背影,有些唏嘘,萧佩从来把腰背挺得笔直,一身孤傲清高如高山冰雪。那新雪一样的仙人看上去有些憔悴了,她似乎忍了又忍,才让眼泪始终没有掉出眼眶。颜之翳忽然觉得也许就在她来找自己那一刻,这个丫头哪个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说话时还是那个软软的语调,只是看人时忽然含了三分疏远,仿佛受过伤上过当的小动物,再也不愿意给人暴露出自己的软肋。 他方才随口问了萧佩几句,那狼妖因你而中了天界的圈套,他若是恨你,若是想杀了你呢? 萧佩看着远处竹林,一双眸色清澈的瞳孔,缓缓闪出几分怨毒:“一千年,爱恨嗔痴都变成痛苦罪罚。他戮尽天界,也不为过,何况一个我。” 萧佩割开手腕,皓白手腕上渗出鲜血,缓缓聚成血珠,一滴滴掉进那埋了种子的仙池中。 血液如珠落玉盘,在水中莹莹划开,千丝万缕的红渗入水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掺进了一些咸而温热的水珠,萧佩坐在那仙池边任血液流淌,忽然想起她初次见到燕息,那狼妖看自己时的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泉水。 那泉水中似有月光,她伸手去够,结果将月光也捞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思考接下来现代的部分到底是放前面还是放后面……唉:-( ☆、今夏 立夏还没过几天,暑伏的热气儿就在桐城市城区的地面缓缓涌了上来。 北方小城夏天的日头虽烈,早晚却都是舒爽的,城外山环水绕,是个宜室宜居的宝地。近两年开发扩展城市面积,大兴生态旅游业,建筑工地一直圈到了桐沽河岸边儿,市东头伏灵山上那座建了四五年的温泉度假山庄也赶着入夏前宣布一期工程完成了。 临山脚下的老城区坐落着桐城最老的住宅区,居住人口老龄化的十分明显,人口成分复杂,土建局不敢轻举妄动,硬生生在一片高大建筑室外场馆的包围下留下了这一片老城区,日头稍微落下一些,老区的原住民搬了小板凳老藤椅,在夕阳中享受一点夏日久违的夜风。 “现在这人呐,唉,想钱想疯了,什么钱都敢赚,伏灵山那么点灵脉福气儿,全让这些外地人糟蹋光了。”坐在藤椅上的大爷眯着眼睛望向山里,山上那一片气派的别墅式建筑清清楚楚的在山里露出尖顶来。没一点绿林的掩映。远远看去,那连绵起伏的山上灰突突一片,枯树杂草中突兀的冒出一片雪白高大的建筑来,按他外孙女的说法“像灰太狼住的城堡”。 “前两年我看山上还有点绿影,自打这工程开始建,一年不如一年,现在一看,活像个坟山…”另一个大爷皱着眉看了一眼,像是不乐意提这些破事,突然一拍脑袋“你姑娘家千千呢?不说带回来让你看几天吗?” 做藤椅的大爷直起身子巡视一圈。“刚还蹲我脚边儿看蚂蚁,一转眼跑哪去了这是,千千!千千?” 小区门口的一个小烧烤摊上,几个高矮不一的小孩围着一个带着小圆墨镜小黑帽的人,紧张的睁大了三四双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人低声讲述。 “这伏灵县志记载,一千年前,伏灵山上就有这么一次天色异变,和今天现在这个天色,一模一样——自那一次天变之后,一夜之间,伏灵山上草木枯败,生灵寂灭……” “大师,大师,生灵寂灭是什么……”一个小男孩插嘴。 “嗨呀,就是鸡鸭鹅狗兔子啥的全死了,别打岔,传说这山里啊,封印了一只上古妖兽,咦~这妖兽凶煞的很,乃至于这妖兽一封印进伏灵山,活生生震慑住了方圆百里的妖魔精怪,自此之后,伏灵县这三百年,连黄大仙儿都没闹过,全吓跑啦,逢年过节呀,还有不少知道规矩的,要到山上供上瓜果吃食,原本还有坐山神庙,只是□□时候给砸了……” 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姑娘怯怯的开口“大师,什么是山神庙……” “你别问那些没用的!大师,山上封印的什么妖兽?吃人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带圆眼镜的大师摸了摸下巴“不过爷我今天有时间,就搞一搞文化传承,给你们这些小屁孩讲讲吧。” “这伏灵山下压着的妖兽可了不得,还得从这妖怪受了荧惑天星点化,得了灵识开始说起……”圆眼镜边说边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一个拿蒲扇的大爷气势汹汹的冲自己这边冲了过来“咳……这,这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 “千千,千千!小丫头片子怎么跑这来了!”大爷一把拽过俩小辫小姑娘的胳膊“跟姥爷回那边儿坐着。”说罢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圆眼镜大师,带着小姑娘扭头走了。 “你们跟那听什么呢?”大爷低头问小姑娘。 “姥爷,什么是山神庙呀……” 大师把小圆镜一推“……这狼妖遇上贵人点化,又碰上仙人有心指点,本是天造地设修仙的好料子,奈何心智幼嫩——和你们这些小笨蛋一样。没有成仙成神的愿景,只是傻乎乎的跟着上仙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忽而一睁开眼,这百年光阴就过去了。” 她顿了顿“……后面的内容不适合小孩儿听,带你们长大一点,大师再讲哈,散了吧散了吧。” 原本就听的云里雾里的几个孩子终于毛了“你骗人!什么妖怪不要怪,我妈说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我要告诉我妈去!” 大师似是没听到,突然把小圆眼镜摘了下来,方才还在嚷嚷的小孩皆是一愣,这小圆眼镜下竟然藏着一双年轻好看的眼睛,穿着一身黑袍信口胡诌的大师皮肤白腻,下巴尖尖,笑眼弯弯,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大师”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喃喃到“唔……今晚要加班了,” 说罢把墨镜包里一扔,起身轻飘飘的三两步走了,眨眼间就消失在几个小孩视线之中。 装了一回大师的林疏辞转到小区的拐角,抬头看了一眼伏灵山顶的阴云,口中念了诀,提起一口气向伏灵山的方向飞奔而去。夜色渐浓,光线一点点暗下来,桐城市的天空上不知什么时候聚气了阴云,正缓慢的聚集到伏灵山头上,天色血红发紫,极是诡异,猛的一抬头,荒山如坟,天色如血,仿若骇人的末世之景。 林疏辞喘着气奔到山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山,从包里摸出一片纸符,在上面写了几笔,按到了山腰的泥土上,黄符上顿时渗出些浓黑腥臭的血水来。 “妈的,多大仇多大怨啊……”林疏辞手有点抖,这回事儿可大了,今晚不但要加班,怕是还要给老冰棍致电求援,这山下的东西要压不住了,真要让它翻了身……林疏辞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这个天界下派司灵的职位要保不住了。 周围的妖气浓的化不开,千丝万缕的从这大山深处渗出来,无声又充满压迫感的笼罩在整个山头,林疏辞打了个哆嗦,当年这一道九萧境十二位上神齐力以仙魂为引封下的咒已经要撑不住了,山雨欲来,这山已经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楼,一旦这山下的“狂风”刮起来,怕是整个桐城市都要受到牵连。 林疏辞盯着那符纸上的黑血,没想到当年上头如此阴狠,这山上的封印名为无妄咒,写下此咒的是蓬莱净慈老祖,符咒封印的是七情六欲,符咒之下封印之物,若是动了一丝情,怀了一点恨,便会受到自身法力反噬,蚀心跗骨,痛不欲生。破此灵咒的唯一方法,就是抛开欲念,心归菩提,驱散了自己的贪嗔痴妄,这符咒便会自动解开。 林疏辞感受着周围浓郁邪煞的妖气,这哪像一点六根清净心归佛门的大妖怪该有的样子?当年那场天劫发生时她还没有灵识,只在天界长辈口中听闻一二,这山下的大魔头若是真的给放出来,岂不是又要像两千年那样毁天灭地一次?林疏辞沉吟片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领导……是我,淮北伏灵山一代的灵脉忽然开始异动,这里面还真封印了个厉害的角色啊……” “我知道了,你听好啊,从现在开始,伏灵山的一切事宜交给天机司管辖,迅速撤出桐城,再晚一点,就要来不及了。”电话对面的声音清冷柔和,仿佛刚刚成仙一样缥缈虚幻 早在几百年前,修仙之术在人间还没有失传,百年之中真的会有一两个出类拔萃或者踩了狗屎运的凡人一步登天,列入仙籍。这些人往往内外兼修,不仅法力扎实纯正,整个人的气质也大多不食人间烟火,放在现在的学生里就是那种最热爱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终极学霸。然而当这些学霸终于修成正果,羽化登仙之时,就会崩溃的发现,有好多生而为仙家的神仙非常的不务正业,没理想没抱负,只想在家抠脚。 林疏辞的领导就是个百年前修仙登天的凡人,只比她大了五百来岁,却是她的顶头上司,办事勤勤恳恳,长了一张清冷禁欲的小白脸,却有一颗絮叨婆妈的老妈子心。 林疏辞皱着眉想了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天,天机司有毛病吗?山下压着的这一位爷,三界之内谁不知道他的本事有多大?当年封印魔尊燕息,带头的就是天机司那位剑仙穹钧,如今他要卷土重来,难道能放过天字一号仇家?躲还来不及,赶着过来送人头?” 柳知年快气笑了“你不躲,他就能放过你?你想想,无妄咒啊,这妖怪要是出来了,拆了三界怕也平不了他心头怨。天机司既然接手了,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你就别操心了,啊。” 林疏辞似乎完全没听进去道“领导,我虽然打不过燕息,但我可以智取啊,我可以跟他沟通……沟通是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桥梁,他没法跟天机司沟通,但是可以跟我……” 柳知年在电话对面按着眉头,拼命告诉自己这个傻逼是自己的亲下属,少了残了都是他参灵司的损失“小林啊,你是不是在担心桐城的人?” 林疏辞沉吟一会,终于“恩”了一声。 “天机司办事……根本不在乎凡人死活,上次在潜江收服那只青麟蛟,赔进去潜江几万生灵性命还不够,搞得潜江风水失序,久旱少雨,多少年了,他们管过吗。” 柳知年叹了口气“你若实在舍不得,就替桐城结一个护灵阵,将伏灵山以西尽力拢进阵中,届时我下界同你一起守阵,剩下的,就看这百万苍生的造化了。” ☆、回马枪 “……镇魔第三,风火雷霆,守护吾旁,我奉命令,立斩不详!” 一张符纸在指间点燃,林疏辞缓缓睁眼,将那半燃的纸符贴在书上。她打开地图看了看,提气向下一个阵眼跑去。 九张纸符贴在桐城九个阵眼,形成护心阵,届时以布阵之人的灵力支撑,便可在阵内形成一道屏障,阻挡阵外一切妖魔,九个阵眼互为核心,只要有一个尚未被破坏,屏障就不会被击破。 天色渐暗,桐城东的浓云越滚越深,天空中时不时闪过几道从天劈下的紫电,场面看上去压抑而恐怖。林疏辞赶到第五个阵眼,低声念出法咒。 “安魂第四,帝陵在身,神将在旁,拔除不吉,水火不伤。” 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林疏辞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柳知年,慌忙接通了。 “你怎么才接!来不及布阵了!快走,我们估计错了,那只狼妖等不到晚上了,顶多一个时辰,这无妄咒就要被他破开,天命造化,这桐城的生灵注定是要为他寂灭一回,疏辞,别犟了,赶紧出来!” 林疏辞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守伏灵山,护桐城百万人,也快有一千年,千年够那个魔尊破封出山,也够我享遍这里人间烟火,领导,你出身和我不同,可能不懂这些心思,生而为神,职责就是守护,为守护生,自然也得为守护死。” 对面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良久,柳知年在电话里笑出一声气音“你们这些神仙……怎么活了这么久,六根还是不清净。” 林疏辞眉眼弯弯,笑出两颗小虎牙“做神仙,又不是成佛,哪有那么无牵无挂的,放心吧领导,我不会轻易狗带的,我这还没谈过恋爱呢。” 柳知年在电话对面声音带了笑意“疏辞,你想没想过如果我在天界,这电话是怎么接通的,中国联通业务已经办理到九重天了?” 林疏辞一愣,只听电话对面轻声说“我马上就到了,你继续布阵,我在东南帮你一起下阵眼。” 林疏辞有点没缓过来“可是……” 柳知年道“什么都别说了,小林同志,干革命需要牺牲精神,领导我被你爱岗敬业的精神感动了,也想牺牲一把。” 林疏辞皱着眉“你没必要这样。” 柳知年有点不耐烦“刚才让你赶紧走就是吓唬吓唬你,快点麻溜的下阵眼,我们来得及跑路!” 林疏辞挂了电话,向第五个阵眼跑去。天地缓缓陷入黑暗,狂风卷起沙土扬上天空,林疏辞被越来越浓的妖气压迫的心神不宁。无论是仙法还是妖力,力量强势的自然会对方圆百里的弱者产生影响。这伏灵山下的魔尊妖力邪煞,浓重的气息强烈的煽动扭曲着人心里的七情六欲,林疏辞觉得胸口压着一腔发泄不出的怨气,明知道是受了影响,还是无法控制的烦躁起来。 第七个阵眼贴完纸符时,林疏辞已经快绕回伏灵山了。纸符在烧完时化作一团白色火焰,光芒骤亮,缓缓升上天空。一时间天地间都被符纸照亮了一瞬,想必是柳知年已经把剩下两张点燃,九个阵眼的九朵白焰在空中成结连成了九九护心阵。林疏辞一口气还没舒完,天地霎时间震动起来,不远处的伏灵山上轰然一声,只见那山顶浓云之上腾起一道幽紫色光柱,直直破开云团。山上砾石滚滚,竟有将塌之势。 林疏辞向山脚跑去,最后一道符在山脚,柳知年怕是还没走远! 狂风肆虐,裹挟着凶悍的妖气扑面而来。林疏辞从怀里掏出一纸符咒,念诀点燃,符纸化作一团青火,自动向伏灵山的方向飞去。 这符是追灵符,可感应到方圆百里内携带仙气之人的踪迹,青火行的缓慢,停停走走,似乎是那一道灵力极为微弱。林疏辞心下暗道不好,难不成柳知年已经与那妖兽碰上面了? 她不敢多想,只得引了自己的灵力到青火之上,催促它快一点找到那个人。 此时的伏灵山上已经燃起了妖火,四处是土壤烧焦的味道,山顶那一道紫光越来越盛,只听轰隆一声,天地震颤,妖火随着轰然而降的倾盆大雨一同冲刷而下。桐城的冥界之门被那一股撼天动地的妖力强行轰开,千万年的厉鬼冤魂齐齐不受控制的嘶吼着冲出地府,如潮水一般向伏灵山涌去。 林疏辞听着远处的震颤,一瞬间心凉了半截,万鬼同行,桐城的阴阳平衡一瞬间被颠倒,阴气涌向桐城市中心,被那护心阵拦了下来。试探着冲撞在护心阵的屏障之上,每一下都像敲在林疏辞心口。 那个曾经翻天覆地,六界闻风丧胆的魔尊燕息,已经重新回到世间。 林疏辞咬着牙顶着强势的妖力逆流向前走去,一步一步接近伏灵山脚下。她,活了一千年,看着桐城从荒芜到烟火繁华,灾难和劫数,她见过的太多了,甚至觉得就这样万年永生也没什么意思,她生来六根不净,仙命残缺,永远修不了上乘仙术,可柳知年不一样,她很了解柳知年的过去,七世轮回,尝尽人间疾苦才修成正果。勤勤恳恳做了不到五百年的仙官,本都没有捞够,这条命就要搭在自己手上么? 林疏辞跟着青火向山上跑去,砾石轰隆隆的裹挟着妖火从山上滚下来,在一片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白烟焦土之中,那朵青焰终于停了下来。 林疏辞一愣,忙低头四下看去,别说是人影,连树木都没有完整的一颗了,一个个歪斜干枯的被烧得炭黑。林疏辞小心翼翼的在山中走了几步,无意中竟觉得这山中的妖气正渐渐淡去,妖气的主人似乎已经离开了,桐城的护心阵除了受到一些小骚扰,似乎没有受到大的冲击。林疏辞心下有点奇怪,难不成这魔尊刚准备大开杀戒就被哪路大神一炮打哑火了,怎么一点作妖的痕迹都没有? 林疏辞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她脚步一滞,转身蹲下来,拨开焦土枯枝,一只人手从废墟里露了出来。 “卧槽……老柳!”林疏辞赶紧把焦土拨开,抛了半天,才把这黑成碳一样的人从土里抛出来,身子露出来的一瞬间,林疏辞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这人身上被从肩膀到小腹狠狠用利器弯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鲜血泊泊的从伤口中流出来,伤口边上燃烧着青紫色的妖火,极为骇人。林疏辞的泪水一瞬间盈到眼眶,然而还没等掉出来,就被她人为收回去了。 这不是柳知年。 林疏辞看着那人的腰间,尽管衣服已经被火烧的乱七八糟,这人腰上的黑色玉佩仍完好无损,在黑暗中熠熠闪着莹润光泽。玉身上雕刻着符文咒语,林疏辞伸手将灵力渡到那玉佩之上,一个“天”字缓缓从符文之上浮了出来。 是天机司的人。 一瞬间,林疏辞觉得自己无比平静,甚至想让这个人就这样暴尸荒野然后拍屁股走人。 她一向非常厌恶天机司的人。这个司办事极不人道,捉妖伏魔不分是非,不计后果,伤及无辜无数。桐城因为有上古魔尊镇地,鲜少有精怪到访。三百年前有一只不怕死的小狐狸跑上伏灵山,成为了林疏辞千年来的第一个凡间的朋友。 时年正逢天界十二司总司下界巡查,天机司主管妖魔秩序,不分青红皂白的处理了一大批在凡间流窜的精怪,此间就有这只小狐狸一个。待林疏辞从天界回来时,连这狐狸的一根毛都找不到了,一直到她跑到阴阳司去查妖界生死簿,才寻到了这小狐妖的名字。 林疏辞蹲了下来,把那人的头也从泥土里抛出来。林疏辞将一根手指点在那人额头上,一股灵力渗出这人体内游走了一圈。 这人的状况就像那句老话,就剩一口仙气吊着,才没死个干净。 林疏辞摸了摸下巴,想着要不要直接让他就这么归西。她不是个多么大爱无疆的人,看着对谁都掏心掏肺,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谁对她有几分真情,柳知年待她真心,桐城百万生灵安危是她的职责。可是这天机阁…… 电话在此时不合时宜的震动起来,林疏辞打开一看,是柳知年,愤怒的划到接听,没等柳知年开口,林疏辞一嗓子后了过去。 “你他妈跑哪去了!” 柳知年一愣“我,我和桐城的人民群众一起躲在阵里啊,太好了,疏辞,看来没事,是我们过分紧张……” “你跑的挺快啊,”林疏辞压着声音“老子以为你跟魔尊打起来了,还准备上山救你。” 电话对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在燕息手里救我?小林同志,你很有理想啊。” 林疏辞坐在地上,用树枝戳了戳那个还剩一口仙气的人,这人脸上焦黑一片,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林疏辞犹豫着开口道“天机司的人来过了么?” “疏辞,我跟你说,这事儿老有意思了,长宁姑姑,你记得吧,不是在天机司么,刚才千里传音,给我吃了一个天机司大瓜,太劲爆了,太……太那个了,你想不想听?” 林疏辞听着他八卦的语调,心想估计他是一点事没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态也没有那么崩溃了,她低头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突然有点好奇这位仁兄长得什么鬼样。 她一边应和着表示想听柳知年的八卦,一边念了个净水诀,伸手将那人脸上的焦土一点点抹掉,让脸上的伤口缓缓愈合。 “你知不知道上神萧佩,就是每年都有上神疯狂追求未果的那个天机司女司长。这位司长,说是天界第一美人也不为过。我就见过她一面,哎呀,翩若惊鸿……” 林疏辞“说重点。” “萧佩在天机司掌权两千年,当年魔尊燕息被封印时就是天机司带头下咒,这位魔尊自然最恨的就是天界,据说破开无妄咒之后直接就奔天界去了,天机司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有逼数,知道打不过,愣是被那位司命吩咐不许出一兵一卒迎战,这还不是高潮,高潮是,你猜怎么着——” 林疏辞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贴吧刷多了吧,领导。” “那魔尊本都快要杀到凌霄殿上,竟然半路被萧佩单枪匹马的拦了下来,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魔尊莫名其妙的把萧佩打昏掳走了,天界上上下下几千位仙官眼睁睁看着那魔尊下了界,愣是没有一个人赶上去阻拦,听人说那魔尊下界的方向,好像是要回伏灵山……” 林疏辞惊讶道:“几千仙官居然还不动手?仗着人多势众,打他啊……” 她愣了三秒,忽然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他他他他要回伏灵山?!” 柳知年继续道“方才我听到消息,天机司派下界原本准备结阵收妖的仙官,收妖阵结了一半儿,那魔尊便冲出了无妄咒。这一个个倒霉蛋迎面碰上了魔尊,几乎都受了重伤,逃回了天界,勉强算是讨回一命,唯独萧佩的大弟子顾思涯失踪了……” 林疏辞怔怔的看着净水咒下被洗干净的那张脸,焦土和鲜血掩盖下,一张极为清俊白皙的脸露了出来,青年双眼紧闭,修长的睫毛有些痛苦的颤动着,像两只受了惊吓的蝴蝶。蹁跹翕动。 柳知年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林疏辞对着电话喃喃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神的感召,我突然决定当一次桐城活雷锋。” 林疏辞对着电话那头开口“老柳,你在桐城老房子里么?我带小顾同志去找你哈。” “什,什么?!” ☆、天仙 桐城老市区里仍旧平静而安详,一栋老楼的那户人家中,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桐城局部轻微地震的新闻,厨房里飘出一点饭菜的香,此时此刻,柳知年戴着围裙,正打量着桌子上一只新鲜的大西瓜。他拿手敲了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听着就甜。” 他又看了看一边开着门的卧室,自从那个顾思涯被救回来,林疏辞基本和昏迷不醒的顾思涯同步瘫痪在卧室里,除了吃饭上厕所,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花痴顾思涯的小白脸。 按她的话来说:“人家长得这才是神仙样,怎么我从前看你还挺俊,自从见了小顾,越看越觉得你像是整了容的网红脸呢?” 柳知年闻言,当场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下属暴打一顿,边打边问:“我一个神仙!神仙!整什么容!你有毛病?!” 然而林疏辞沐浴在顾思涯出尘的美貌中,甚至已经忘记了疼痛,顶着一头嘴欠得来的大包,继续锲而不舍的盯着这个不小心堕入凡间的天仙看个没完。 此时此刻,林疏辞又一次坐在了顾思涯床边,盯着顾思涯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顾思涯似乎在昏睡中也感知到了有人对自己图谋不轨,他眉头紧锁,似乎梦见了什么令他痛苦的事情。 柳知年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声,白了林疏辞一眼道:“你小心点,口水不要流到人家脸上。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矜持……” 林疏辞看得美滋滋:“我是看着点小顾不要出什么意外,万一他忽然醒了,口渴要喝水怎么办……” 柳知年正在切水果,他很想把水果刀扔到林疏辞脑袋上,看看里面能不能喷出水来:“电视剧看多了他是仙!是仙!喝你大爷的水啊!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小顾小顾的,你认识人家么?他官衔比我还高!” 林疏辞斜着眼睛看了柳知年一眼:“噫,领导,你生哪门子的气啊……” 柳知年黑着脸,他确实很生气,顾思涯是萧佩的大徒弟,萧佩这些年身体不好,几乎不见人,唯独这小子能天天在萧佩身边儿团团转,他曾经见过顾思涯几面,哪次不是他替萧佩转达这个,转达那个,好像萧佩嘴都长他脸上了。 更可恨的是,这个不要脸的小白脸,刚一到自己的地盘,居然就把自己一手带大……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总之是最傻的下属给勾引得五迷三道。这人还没醒呢,要是醒了,林疏辞是不是立马得跟人家屁股后面回天机司? 柳知年满面阴云,切西瓜切的刷刷作响,不像要切块,倒像要切丝。 林疏辞的注意力有被顾思涯修长的睫毛吸引过去了,他的睫毛忽然翕动了一下,嘴角也微微一动。 林疏辞吓了一跳,喊道:“卧槽,领导,他,他动了!” 听着怎么像诈尸一样,柳知年走了过去,林疏辞赶紧提醒他:“您先把刀放下……” 顾思涯皱了皱眉,嘴巴里模糊不清的发出几个音节来,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柳知年皱着眉,想听听他到底在说什么,然而一边的林疏辞已经疯球了,慌乱的掏出一个镜子道:“卧槽,他要醒了,我头发乱吗?我没化妆啊我!天啊,我怎么穿着T恤大短裤啊……” 柳知年猛的把刀伸到林疏辞脸边儿:“闭嘴,听他说什么。” 林疏辞吓得顿时安静如鸡,默默的抚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跟柳知年一起听着。 “h……花……花……” 林疏辞小声道:“他好像在说什么花儿……” 俩人一起吧头伸到顾思涯嘴边儿,想听清楚一些。 顾思涯忽然猛喊了一声:“师傅!!”眼睛猛的睁开来。听音儿的二人被吓了一个激灵,差点坐地下。 柳知年哼了一声:“这回听清楚了,念叨人家师傅傅呢。” 林疏辞蹲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双眼睛。 顾思涯睁开眼缓了两秒,一扭头便看见一双水灵的杏眼滴溜溜的看着自己。 林疏辞小心的露出脸来,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轻声道:“你终于醒了呀。” 柳知年受不了她那个柔弱的调子了,翻了个白眼。 顾思涯有些发愣,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这……你……你们是谁?” 没等林疏辞开口,柳知年先发话了:“这里是参灵司驻桐城办事处,阁下既然已经醒了,我便通知天机司的人来接你。另外,给你治伤用了些仙药,麻烦你们司报销一下……” 林疏辞完全没听柳知年说什么,狗腿的凑过去道:“你躺了这么久,累不累?这个垫子你靠着,你饿不饿呀?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柳知年刚想翻白眼,顾思涯看了林疏辞一会儿,竟然点点头跟她说了一个好。 林疏辞立马冲出卧室,直奔厨房而去。 顾思涯见她走远了,低声对柳知年道:“那姑娘是个凡人?” 柳知年想了想:“她脑子不太好使,电视剧看多了……我刚才说的阁下听见没有?” 顾思涯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一道致命的伤口已经愈合,他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有些僵硬,已无大碍。顾思涯曾和柳知年有几面之缘,此时神智逐渐清晰了些,认出他是参灵司的司命,皱着眉着急道:“柳司命可知道现在天机司的情况如何?” 柳知年道:“除了你和你师父,都很好。” 顾思涯脸色一变:“我师父……她怎么了?” 柳知年漫不经心的道:“你师父被妖怪抓走啦。” 顾思涯顿时身子一颤,他忽然摸了摸身上,脸色又是一变,低声道:“遭了……” 林疏辞从厨房鼓捣出来一碗瘦肉蛋花粥,端着碗走了进来,问道:“什么遭了?” “花……无心莲,无心莲似是落在山上了!”顾思涯眉头紧皱,转头对二人抱拳深深鞠了个躬道:“多谢二位今日相救,思涯没齿难忘,待此事了结,定备厚礼去参灵司道谢,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柳知年挑了挑眉:“你是去找你说的那东西?巧了,你好好在山上寻一寻,没准还能找到你师父。” 顾思涯一愣。 “燕息早就带你的宝贝师父回伏灵山了,此时山上定然已经设下了屏障,你若硬闯,我们怕是还要再救你一回。” 柳知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我且先去打探一番,再做行动。” 柳知年笑了笑:“天界数千仙官不敢拦路之人,你倒要去上门招惹。果然是师徒情深。既然如此,疏辞,送客吧。” 顾思涯闻言一怔:“你说,她叫……什么?” 林疏辞迅速播报道:“我叫林疏辞,女,一千岁整,至今未婚,在桐城有车有房,平时无不良嗜好,喜欢小孩儿……” 顾思涯惊讶的看了看林疏辞,正好一千岁,年龄分毫不差。 他张了张口道:“敢问,敢问姑娘的父母……” 林书辞迅速补充道:“父母双亡,不要彩礼~”她犹豫了一下,心想此事还是第一次见面便说了为好,不能欺骗人家青年才俊呀,她开口道:“不过……我算不上十成十的神仙,老司命爷爷说我只有一半儿的仙脉……” 顾思涯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他曾听师傅说过那孩子已经嘱托给了参灵司的朋友。萧佩位高权重,身边几千双眼睛盯着,这么多年未敢同这女孩相见,没想今日便被他碰上了。 原来师傅平日里常念叨的姑娘是这幅模样。他心下一喜,眼神热切的看着林疏辞:“姑娘能否帮我个忙?” 林疏辞一个被请求的比求人的还热络,激情开口道:“我这个人,从小就乐于助人,热爱劳动,小公子尽管说。” 顾思涯看着林疏辞的眉眼,思忖了一会儿,一千年,师傅说,待此事有了结果,便亲自来将这一切告诉这姑娘,然而如今情况紧急,由他开口,应该也无妨。 他沉声道:“我从师父那里,知道一些姑娘的身世,姑娘信我么?” 林疏辞有点害怕了,这,这个神仙不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吧…… 她酝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晓得我,我的身世……我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顾思涯:“……关系倒不大。” 林疏辞长舒一口气:“那就说说,我听个乐子便好。” 顾思涯见她对自己的身世如此不关心,只当是随便听听,心下有些疑惑,莫不是这个林疏辞根本不相信他? 林疏辞开口道:“我听老司命爷爷说,我是他从云荒陨星原无意中捡回来的,想必是因着仙脉不纯,被亲爹娘给扔出来了,父母既然不想要我,那他们姓甚名谁,是何许人也,我倒不甚关心。” 不过说归说,顾思涯既然认得自己,没准自己和天机阁有些关系,她有点小期待,若她亲娘是萧司命,那她可就是九重天尾巴最翘的富二代了。 顾思涯见她端着粥,不免笑了一笑,把粥接了过来道:“姑娘先坐下,我和二位慢慢说。” 一旁看了半天的柳知年嘴角弯了弯:“怎的又不着急救你师父啦?” 顾思涯道:“也许此次,只有林姑娘能救得了我师父一命了……” “那位魔尊,曾在千年前救过你一命……” 落日余晖渐渐淡去,靛蓝色的夜幕笼罩上桐城的上空,千年前这里的炊烟悠悠,那位总是着青白衣裳的仙人曾拉着一双稚嫩的手走过大街小巷,低头冲少年笑得眉眼温柔。 窗外是桐城的万家灯火,故事之初天崩地裂的那一声巨响丝毫没有影响到凡间的和平,桐城的九九护心咒和伏灵山上妖力设下的屏障,将相隔不到百里的两个地方分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这边是被月光温柔笼罩的人间烟火,那边是相隔千年的爱恨情仇。就在此时,伏灵山上那只掳走了天机司司命的狼妖正无声的坐在山顶眺望。 燕息身边躺着一个似乎睡着了的女人,月光将她柔和的侧脸映衬的如透光的白玉,长发柔柔的散落了一地,女人眉毛轻轻蹙在一起,似乎睡的很不安稳。 燕息垂眸看着萧佩,指间轻轻划上她的脸蛋,他弯下腰来,低声在萧佩耳边喃喃出声, “要好好跟你算这笔总账,知道么?” ☆、前世 顾思涯讲故事没什么水平,一点也不声情并茂,三言两语平铺直叙的把林疏辞错综复杂的出身讲完了,林疏辞一下接收了如此多的信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良久,她低着头道:“萧佩姑姑竟为了我,付出如此多的心血,我和娘亲,都对不住她。” “而那位魔尊,你们整个天界,都对不住他。” 顾思涯一愣,开口道:“天道轮回自然是公平正义,那狼妖为祸人间,天界若不狠心除害,岂能……” 林疏辞道:“我却没听出燕息做了什么错事,倒是天界咄咄逼人。只不过现如今燕息已经堕入魔道,心思恐怕在没有当年那般仁善,他若是对此事心有芥蒂,姑姑此番性命堪忧。” 她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瞳孔亮晶晶的看着顾思涯:“我和娘亲,欠了那魔尊一条命,欠了萧佩姑姑一千年心血,两头都是恩人,我定然不能为了姑姑去害那狼妖,恕我不能帮小公子这个忙。” 顾思涯哭笑不得,开口道:“害人之事,也要有了把握才做。如今去山上找麻烦,岂不是自寻死路。姑娘以为我对那狼妖深恶痛疾?” 他朗声道:“他当年为了师傅不惜自己的性命,而今又能在没有无心莲的情况下靠一己之力破开无妄咒,我心中佩服,然而无论是谁,伤害我师父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林疏辞惊讶的看了看他,这青年人长得眉目端方,浑身上下充满了正义男主角的光环,没想到还是个如此帮亲不帮理之人。她见顾思涯眼神坚定,语气却从容冷静,必然是不会随意去送命的,这才放下心来。 她眼睛转了转,开口道:“你方才虽说的简单,但萧佩姑姑既然能为了那魔尊耗费一千年心血,心中定然是有他的,既然这二人两情相悦,为何不干脆成全了这两个,何必非要死伤?” 顾思涯显然是一怔,眉目间顿时有些愠怒,他开口道:“我师父是个清清朗朗之人,用心血浇灌无心莲,自然是为了还那狼妖的恩情,岂会有什么情份在其中,姑娘还是慎言得好。” 林疏辞心里暗自哂笑,妈啊,这位简直是个钢筋水泥浇筑成的大直男。 她笑道:“好,我自然不能乱说,待我们见了姑姑,再断对错。” 顾思涯低头沉思道:“我们的确要见师父一面,届时只要你亲自同那狼妖道出真相,证明你不是姑姑的女儿,我再将这血莲拿给他看一看,也许这一千年的误会便可以不动兵戈的解开……” 林疏辞摸了摸下巴,开口道:“那山上既然已经设下屏障,我们只要一只脚踏入伏灵山,魔尊便会知晓,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先悄悄的上了山再说……”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开口道:“夜里阴气重,是那魔尊妖力最旺盛的时候,我们且等到明日正午,再想法子上山。” 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林疏辞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面色一变,开口道:“桐城西南边似乎有些事发生,我得去看看!” 顾思涯还没反应过来,林疏辞已经起身把窗户一开,瞬间翻身跳下了楼。他怔怔的看着打开的窗户,又扭头看了看一边慢条斯理喝粥的柳知年。 柳知年见怪不怪,淡淡道:“这是她的地盘儿,出了事儿她自然感知得到,这几天因着燕息破咒,六界都有些不太平,冥府跑出来不少四处作乱的小鬼,这几日有她忙的。” 顾思涯有些惊讶:“既然是冥府出了差错,为何当地山神还要去捉鬼……” 柳知年哼了一声:“若是都跟你说的一般严谨有条理,那小鬼没过黄泉河便被捉回去了。参灵司主管人间妖魔精怪秩序,活多着呢,哪像你们一样清闲。” *** 林疏辞一阵风似的冲到桐城西南,此地里伏灵山不远,想必又是因着燕息的动静趁乱跑出来的小鬼在作祟。她闭目开启神视,四下探查着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周围空寂寂,明明阴气重得化不开,面前仍旧没有孤魂野鬼的影子。 一只小爪子忽然扑上林疏辞的背,她一惊,未等看清,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扑进了她的怀里。 林疏辞低头一看,又惊又喜,这是那只小狐狸阿签啊! 林疏辞一把把小狐狸抱起来,惊喜道:“你,你居然还活着!” 阿签被抱的快要窒息了,它把小包袱放在胸脯前,呼吸困难的开口道:“咳……我,我难道还会死啦……” 林疏辞欣喜中又有些气:“你怎么说走就走,我还以为你被天机阁的人捉走了。傻狐狸,你怎么又回来啦?” 阿签揉揉小脑袋,两颗豆子一样的眼睛贼亮亮的:“你知不知道妖界又有一个魔尊了?” 林疏辞点点头。 阿签抱着小包袱,一脸的自豪和感动:“我们妖界还是有希望的,呜呜呜,终于不用到处受欺负了……” 林疏辞瞪了它一眼:“你这是来投奔山大王了,墙头草,有我罩着你还不够?” 阿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是,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嘛……”它用小爪子抱着林疏辞的脖子,忽然看到林疏辞背后闪过一个阴测测的影子,吓得它一身的毛顿时炸开。 “小辞,你身后,好像,好像有东西……”它慌乱的开口。林疏辞茫然的回头,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浑身怨气的鬼魂!那鬼的身形遮天蔽日,嘶吼着用利爪向林疏辞抓来,阴风把林疏辞刮翻在地,她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反应,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住脸。刹那间,她没等到那致命的一爪,倒是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那嚎叫声像是泄了气一般,越来越小。林疏辞缓缓放下了胳膊,看清面前人影的时候,着实楞了一下。 顾思涯手里拿着一把周身光华的仙剑,站在那被仙锁束缚住的厉鬼面前,胸膛起起伏伏的喘着气。 林疏坐在地上,傻乎乎的道:“你怎么……过来了?” 顾思涯拿手臂抹了一下下巴,喘着气道:“那股阴气太重了,我觉得不对劲。” 他走过来蹲在林疏辞身边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放心的笑道:“还好赶上了,这一只鬼聪明得很,若是你一个人,很容易被它偷袭成功。” 地上的鬼哀怨的嚎了一声,被仙锁上的魂刺扎得十分痛苦,林疏辞站了起来,上前打量了一下那鬼的样子。 那只鬼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形态也恢复了正常,那是个死了很久很久的男子鬼魂,身上穿着古代的衣服,面容苍老,看起来应该是寿终正寝。 林疏辞看向鬼魂,轻声道:“您老没事儿出来溜达就溜达,为何要偷袭我?” 那苍老的鬼魂怔怔的看着林疏辞,遍布皱纹的眼角忽然掉出一滴泪水来。 它声音嘶哑,似乎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期期艾艾的开了口:“疏……辞,你是疏辞……” 林疏辞有点震惊,为何一夜之间全世界都认识她,难不成她力挽狂澜拯救桐城于危难的英雄事迹登上了六界新闻网? 它低着头,终于低声道:“父……皇……对不起你……” 阿签被吓得窜出去老远,这时候终于小心翼翼的爬了回来,它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左边那位一身白衣气度不凡的仙人,又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鬼魂,忽然“呀”了一声。 “这个老头,不就是当年元治年间的景诚帝么?” 阿签十分笃定:“我们狐狸的记性一向好,你这皇帝老儿,做了鬼还要害人么?” 林疏辞想起顾思涯同自己说的身世,她未成为仙人时,的确是一位大景的公主。 然而那公主做了不到五年,便因“意外”夭折了。 之后她便被老司命带回了参灵司,做凡人的记忆不过五六年,她的印象极其模糊。然而面前这忽然要向自己扑过来的鬼魂,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 给了她一半凡人血脉的父亲。 顾思涯也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好好的救个人,还打了人家的爸爸。 他见那鬼魂没什么作恶之意,便把仙锁放了下来。 林疏辞蹲在地上,想哭,嘴边却不由自主的想要苦笑,她小心的伸出手,放在那位皇帝鬼魂的肩上:“你怎么会对不起我……” 景诚帝抬起头,喃喃道:“我对不起青浣,更对不住你,做了皇帝,却连心爱的女儿都无法保护,我心有愧……后来我听冥界之人提起你的名字,便时时刻刻想着要再见你一面……” 这一等,便等了上千年。 林疏辞眼眶不由得发红,她也算见过沧海桑田,自诩能游戏世间,自在逍遥,然而终究还是败在了一个“情”字上。 血肉之亲的情分,即使失去了那副皮囊,仍旧刻在灵魂。 林疏辞开口道:“我过得很好,有人挂念,有人关心,有朋友,有要守护的人,现在见了你,也有了亲人。若是算起来,如今我们年岁也差不多。” 林疏辞笑了一下:“您还有什么未了之愿,便告诉我,只要不有违王法,定能为您做到。” 景诚帝的泪水划过干涩的眼角:“我……既然已经见了你,便没有什么别的愿景……对,我记得……我记得……我死时与你娘亲的衣冠同陵,但我在滁州为你母亲建了一座寺庙,那寺院的槐树下,埋着你母亲当年赠与我的玉佩,还有她的手书,你若想要,去拿便是。” 林疏辞笑得越来越难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来,一千年,哪还留得住一纸书信。她和父亲没有轮回,苟延残喘的存着这些记忆,然而她的母亲呢?生生世世轮回辗转,一碗又一碗忘川河水,前尘往事早就消散不见。 景诚帝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我记得那年我在大漠之中,迷了路,你娘亲忽然出现在我身边,穿着一身青衫青裙,似是下了凡的仙女儿……” 顾思涯静静的看着坐在路边的一仙一鬼,一时间有些不忍打扰,然而冥界丢了未轮回的魂魄,自然会来寻回去,一刻钟后,冥界终于来了办事的鬼官。 鬼官见着顾思涯,吓得立马在地上扣了几个头,顾思涯冲他们点点头,示意那两个鬼官先莫要上去打扰。 那一晚快得像是流星飞逝,年少的端王和那青衣少女终于从大漠中走了出来。少年眉目英气,瞳孔幽深,他说他哥哥荒淫无度,不理朝政。他不忍见大景不过二百年便沦落到亡国的地步。 他说他想要这世间,贵族和平民都能吃饱肚子,云梦京的香风顺着龙图江吹到大漠,戍边的将军真心为民为国,他能回到那个春风十里的故乡,再见一次自己的母亲。 青衫的少女笑容恬淡,认真的跟他点头:“我信你。” 后来,滁州,兖州,踏遍山河万里,反了天道不仁,安稳四方民心,她一直守在他身边。 时间总是太短,看不够眉间温柔,眼中深情,他即将实现年少理想之时,那青衫女子忽然消失了。 她太纯净无垢,行事总令景诚帝看不懂,她留下一个女儿,忽然离开,即使别人不信,他心里总是有些预感,青浣,也许不属于凡间。 后来他等到了女儿,却无法护这孩子一个周全,他因着青浣,不愿再选秀女,年复一年的拖延,终于触怒了他的母亲,他的女儿,还是“夭折”在了自己的亲祖母手中。 天色将明的时候,景诚帝的魂型受不了日光,开始变得虚虚晃晃起来。 林疏辞偶然间抬头,才看见角落里那两个哆哆嗦嗦等了一宿的鬼官。她心中一沉,见着自己老泪纵横的父亲,忍着泪水道:“我娘亲入了轮回,若是你二人还有缘分未尽,总会再见,您留恋此生这么多年,该歇一歇了。” 两个鬼官哆哆嗦嗦的凑过来,如同皇帝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一样站在了景诚帝身后。 景诚帝身形已经几近看不清,他笑得释怀:“我心愿已了,疏辞,你可愿,可愿再唤我一声父皇?” 林疏辞伸手抱上他干枯的脊背,轻声道:“爹。” 来世愿一生安稳,免去枕戈待旦,妻离子散,兄弟相残之苦,清贫度日,也再不入帝王家。 ☆、执念 送走了父亲,顾思涯说要回天界取些重要的东西,林疏辞便带着小签先奔伏灵山而去。 伏灵山这些年在民间传说中一直邪门的很,因为燕息被关在山中,这山上常年煞气极重,草木枯败,种不了树木,开发旅游只能开发荒山冒险恐怖项目。于是就这么年复一年的荒着,前些年忽然有传闻,一个资金相当雄厚的集团,有意在这山上建一座伏灵山庄。一时间被桐城的人当做笑话传来传去,据说是那个集团的老总是个土豪,不知在哪位大仙口中听说,在此荒山建宅,不出五年,必然财源滚滚。 于是这山东头便多了一项工程,施工了四五年,如今搞的林疏辞心惊胆战,若是那燕息一个不开心,把这个一期工程连带着工程里的人都搞死了可怎么办。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签,忽然灵机一动道:“签儿,你想不想当个护宅狐狸?” 小签警惕的看了林疏辞一眼,小脑袋摇出残影:“不想不想不想……” 林疏辞步步引诱:“这山里的山庄要建完了,你若是当了此地护宅的妖精,我能给你登记在册,从此以后,你就是参灵司有身份的狐狸了,还给你上保险……” 小签小耳朵竖了起来:“……上什么保险?” 林疏辞笑眯眯道:“从此以后,别的妖精欺负你,那就是欺负天界底层工作人员,参灵司是会去抓妖惩戒的。” 小签有一点点心动,它眼睛转了几圈,支吾道:“可是我就要投奔当世最厉害的大妖怪了,我认了他当大哥,谁还敢欺负我……” 林疏辞挑挑眉:“人家没准看你毛茸茸的很漂亮,先给你做成一锅狐狸汤……” 小签有点害怕了,开口道:“小辞,一会儿见了魔尊,若是势头不好,你可要护着我呀……” 林疏辞翻了个白眼,抬头看了看伏灵山脚下的草木,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伏灵山上居然已经有草木冒了青色的嫩芽,莹润可爱得很。她想着顾思涯口中的燕息,若是他和当年一样,自然很好解释,但堕入魔道后,突然大增的妖力会腐蚀心性,他又在无妄咒下不明不白的受了千年折磨,必然一身的怨气和煞气,她二人此次上山,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回来。 林疏脑海中忽然想道,燕息会恨自己么? 毕竟是因着她,燕息才中了天界的圈套。 她陷入纠结的思考,一时间竟没发现顾思涯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古香古色的食盒。林疏辞一转头,便迎上了顾思涯的目光。 林疏辞看着那食盒道:“你回天界,就是为了拿些吃的?” 顾思涯摇摇头:“这东西说起来还有些故事,我们先上山再说。一会儿跟在我身后,我们小心行事。” 伏灵山上被燕息设下的了结界,走到半山腰基本上就到了结界的核心,强势的妖气浓郁得林疏辞喘不过气来,方才一路尚可靠一口仙气扛着,走到这里彻底没法再前进了。小签早就在两分钟前彻底告饶,表示要在山下等她二人。顾思涯回头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林疏辞,开口道:“这里阴气太重,坐下歇歇,不要硬撑。” 林疏辞终究是仙魄不完整,和顾思涯这样的人有天壤之别,她头昏脑涨的坚持道:“没事儿,在这里待久了,更会受不了,不如迅速上山。” 往好了想想,若是说通了燕息,没准还能让他解除了屏障,顺便大家其乐融融的喝一杯。 若是萧佩看自己忠厚老实,没准还能当场把徒弟许配给自己。 林疏辞看着顾思涯,忽然嘿的笑了一声,她的表情太陶醉,活生生把顾思涯笑得脸刷一下红了,有些无措的道:“你,你没事吧?” 林疏辞摇摇头,刚要走,手臂忽然被一只冰凉干爽的手握住了,林疏辞一怔,抬头看了看顾思涯,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平和又厚重的灵力源源不断的顺着自己的手腕向体内流去。 顾思涯在天界自持庄重,从来和仙界女子保持着距离,头一回拉女孩儿的胳膊,难免有些紧张和缺乏经验,如同扶着太皇太后的凤体一般端着林疏辞的胳膊,俩人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继续向山上走去。 林疏辞有了顾氏Buff加持,状态立刻好了许多,低头看着山上的花草,眉眼含笑的同顾思涯道:“伏灵山上的草木终于有些起色,我这个当妈的很是欣慰……”,说完还不禁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山上的画面顿时从太皇太后携宫女上山,变成了怀孕妻子在老公的陪同下爬山锻炼。 二人低着头欣赏新长出来的花草,,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枝丫被踩断的声音。 林疏辞和顾思涯同时闻声转过头去。 面前忽然多了一个一身玄色衣袍的高大男人。 林疏辞心里咯噔一声,一只手忽然反手握住了顾思涯的手掌。 面前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眉目英俊,轮廓锋利,眉骨下一双修长的丹凤眼如同欧洲人一样深陷,瞳色赤红,闪烁着幽光,他蓄着一头鸦黑的长发,不羁的随意散着。 林疏辞咽了口唾沫,这位大哥难道就是燕息?眼下他身上的妖气完似乎完全收敛了起来,乃至于他这样靠近,她们二人都没有察觉。 玄衣男人盯着面前的这二人,面色冰冷,略带警惕、 林疏辞想了一会儿,磕磕巴巴的开口道:“大,大哥您好……” 貌似是燕息的男人眉头一皱,林疏辞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是不是辈分没安排好,刚还有点和谐的气氛不到三秒就给自己破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在下,在下是伏灵山的工作人员。”林疏辞从包里摸出东西:“在此守护伏灵山千年,听说您前两天去天界串门啦?哈哈,哈哈哈。我寻思着您是前辈,特地携员工来,来慰问一下您。” 那男子盯着林疏辞看了一会儿,脸色忽然一变,声音低沉的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疏辞心想,又到了全世界都想知道我是谁环节了。 她微微低着头,恭敬的应道:“在下姓林,名唤疏辞。” 燕息冰封着的一张脸上终于有了一道裂痕,他似笑非笑的道:“姓林?” 林疏辞有点蒙圈,她的凡胎死后,为了避嫌免得被天界发现,便跟了老司命爷爷的姓,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母亲娶的,只是燕息为何要纠结自己姓什么呢? 她心想,这位爷是不是跟哪个姓林的仙官有仇,于是间接性的看自己有点不爽。 顾思涯同这魔尊见过面,还和当时刚冲出无妄咒的燕息交过手,然而终究敌不过这万年修为的魔尊,受了重伤。他心中也有些困扰,为何当时燕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放任天界其他人四处逃窜,偏要来取自己的命? 然而如今事关萧佩的安危,他便是要和燕息再战一场,也得硬着头皮上,他咬了咬牙,出了声:“我二人此次上山,是有要事与前辈相商,之前与前辈交手,个中多有误会,还请您先……” “你便是她的那个宝贝徒弟?”燕息忽然打断他,嘴角挂着一弯笑:“模样倒是俊,难怪她一直念叨,还因着我伤了你跟我生气。” 林疏辞和顾思涯心下顿时一喜,还能生气,证明这人还好好的活着,二人心下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说话也顺畅了许多。 顾思涯从背后拿出那个古香古色的食盒,递到燕息面前,朗声道:“师父此次下界……总有几位难忘旧情的仙人惦念,个中忧虑思念,皆放入师父曾经爱吃的几样点心里,一同送与前辈和师父。” “师傅因着前辈被困之事,千年间耗费心血无数,只希望前辈看在当年旧情,莫要为难她……” 顾思涯一口气说了一堆,抬头一看,燕息脸色差的都快黑成碳了。 林疏辞有点方了,顾思涯说的挺客气,挺委婉的呀。就是来看看您,没有责难您公然绑票仙界重要司长的意思…… 燕息阴沉着一张脸,看了看这两个呆若木鸡的小朋友,开口道“她人缘倒是一贯的好,东西我替她收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顾思涯开口道:“前辈且慢……” 燕息忽然一转身,身上的妖气忽然增强了数十倍,他眼神阴冷的看了这二人一眼,仿佛顾思涯再说一句话,他就要杀人灭口了。 林疏辞吓得一身冷汗,心道见好就收,日子长着呢,既然有对话的可能,那么不妨下次再来。 一来二去,总会有机会将这千年的误会解开。 *** 伏灵山,夜凉如水。 洞外呼呼吹着邪风,洞里没有燃篝火,阴湿的像是地窖。一千年,燕息困顿于此,身心被贪嗔痴妄无休止的折磨,越是疼,越是忘不了,越是想解脱,越是纠缠不清。爱与恨杂糅进彼此的血肉骨骼,无论如何都拉扯不清。 燕息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姿容冠绝,万人敬仰? 燕息嘴角不咸不淡的弯了一下,半蹲下来伸手捞过萧佩的下巴,女人眼神空洞的看了他一眼,看清是谁之后又合上了眼眸,燕息手里一沉,萧佩把整个头的重量都托在了他手上,昏昏沉沉的又要睡过去。 青白衣裙被撕扯的凌乱脏污,雪尖的下巴上也沾染了灰尘,乖巧安静被他托在手上,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燕息皱着眉,轻声在她耳边道:“真不像你。” 萧佩眉毛紧蹙,轻声开口:“息儿,我累……先容我歇一会儿。” 燕息似是没听见一般,伸手把她头抬的更高,在她耳边低声道:“本来是想让你歇一歇,只是今天当初你叫我救的那个小丫头,还有你那宝贝徒弟,竟然找上门来了。” 萧佩微微一怔,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要你救的……” 燕息很有耐心的帮她回忆“是当年你执意要我护着的,那个不人不神的小崽子。” 萧佩微微睁大眼睛:“疏……疏辞?”她忽然撑着身子坐起来,紧紧盯着燕息“你把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里?” 燕息哼的一声笑出来,拉着她的手腕顺势往自己怀里一带:“你可真是不忘旧情,那皇帝明明不姓林,她到底是你和谁生的?这般心疼,是做了娘心有愧疚了?那我呢?你除了恨我,有没有觉得一点愧疚?” 萧佩皱着眉,燕息身上的妖力毫不收敛,如同千万顷大山一样故意的压在她的身上,萧佩喉咙里存着一口腥甜,迟迟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撑着身子继续问:“那孩子人呢?燕息……你就做了这一件好事,莫要自毁功德……” 燕息用力咬了一口她细白的脖颈,犬齿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你倒是做了不少好事儿,功德圆满得紧,把六界的人都骗的团团转。” “燕息……你早就不信我,那还问我做什么。”萧佩垂着眸子,嘴角终于溢出一点点血来。 燕息冷冷盯着她:“要吐就吐干净,我顶烦你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萧佩转过头不看他,拧着劲儿不肯吐,燕息眉毛轻轻一挑,整个狼洞里的妖气骤然强势了好几倍,萧佩瞳孔骤然增大,嘴里一口血不收控制的涌了出来,血溅到衣裙上星星几点,萧佩伸手擦了一下,唇角红的浓艳欲滴。燕息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心里叫嚣着空荡荡的那一块儿似乎又被填上了一点点。 那种意味着受伤,疼痛和脆弱的红,附着在萧佩唇角,让他心里一悸一悸的发痒,说不出是心疼还是痛快。想要再在她身上填几分艳色,又舍不得,只用妖力一点点儿的毁坏她的内力经脉。萧佩生了一副好皮相,温婉清艳的一张脸,天生让人想要偎在她身边儿好生亲近一番。把萧佩带回狼洞后,燕息有无数个瞬间想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仇恨,只拉她在怀里,闻着她和当年一样好闻的发香叫一声阿姐,若她能温温柔柔的问自己一句冷暖,他这一千年的恨和痛就能一笔勾销。 可燕息出山后奔到天机司,萧佩只是沉默的向他低下头,低声求他不要再与天界十二司过不去。 燕息用手指揩了一下萧佩嘴边儿的血,有些着魔的看着她,轻声道:“吐不干净也无妨,我最熟悉的就是血腥味儿,这一千年,无妄咒下,只要我一想起你,就要体味一次万蚁噬心的疼,我打破无妄咒可不是为了立地成佛,是要让你把这些年我身上的痛也经历一遍。” “至于你的那个丫头,长得倒是不像你。” 萧佩沉重的喘着气:“你到底有没有把她……” 燕息探过头去狠狠咬上她的嘴唇,纠缠着不肯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洞外是万籁俱寂的凉夜,枯枝被风吹断后掉落在地上,发出一点点脆响,黑暗中那人仍是当年相貌,眉眼中却多了七分戾气,两分混沌。剩下一分,大概就只剩那一点经年难改的眷恋和执念。 ☆、遇险 萧佩醒来的时候仍旧是被那个人紧紧笼在怀里,浑身上下酸痛而疲惫,连带着加重了她这几日越来越严重的头疼。 燕息跟她一处的时候,有意的拿身上的妖气压迫着她,萧佩总是苦笑,她经年用心血浇灌那株无心莲,仙脉内气血亏空的厉害,一点儿动荡都受不住,如今被燕息折腾了这一通,那点法力早就衰弱的可有可无。 燕息仍旧觉得不够,使了些小招数彻底封了她的法力,现如今她连一个健康的凡人都不如。 洞里太湿冷了,除了燕息抱着她的那一点温度,她觉得脚下凉得像是没了知觉。她低头看了看燕息的睡颜,他睡的极为安稳,她下界这几天,燕息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睡,好像几千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一样。 她小心的动了动,燕息的眼睛忽然睁开一线,有些疲惫的看了看她。 萧佩轻声道:“你让我出去走走……” 山下四处都有燕息设下的屏障,萧佩踏出一步,他都能知晓。燕息看了她一会儿,松开了手放她出去。 萧佩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小心的走出了洞穴,阳光如瀑布般撒到她头顶,她总算有了些暖意。萧佩光着脚走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残破的衣服,刚要变幻出一身干净衣衫,才想起她已经没了法力。她苦笑一声,心道这山上有了燕息,想必也没别的人敢闯进来,索性就这么缓慢的四处散步。 走了十几分钟便觉得呼吸不上起来,萧佩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安静的休息。林中有鸟鸣和风声。她一向喜爱人间,此刻虽有些狼狈,但也要苦中作乐一会儿。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处雪白的颈项和锁骨之间有一道已经结痂了的伤口,燕息昨晚咬得很深,真的下了力气要她疼,好像惩戒一般。 她总觉得这些感官的痛楚无所谓有无,也许燕息也是这么想的,嘴上说疼的是皮肉,心里真正难过的是背叛和欺骗。 情思还是恩怨,她说不清楚,燕息也不愿意信。背叛和欺骗要如何补偿呢? 也许就只能这样年年岁岁的陪着他耗,耗到他终于不恨了,肯听自己说几句话,再做打算。 萧佩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阳光如流水般落入她手心。她缓缓闭上眼睛,享受这一点点自己的时间。自从燕息被关进无妄咒后,她开始喜欢长时间的独处,呆在一个地方安静的看一会儿书,或者发呆,或者想一些想不清的事情。有时候她知道顾思涯很担心自己,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说她并不难过,她只是有点累而已。 青浣打入轮回后,顾清和天界的另一位女官结成仙侣,生下了顾思涯。顾清带着妻子云游四方,索性把这个成日喜欢念书的安静小孩推给了自己。萧佩见到顾思涯时其实有些惊讶,那孩子眉眼清俊,竟然有点燕息幼年时的模样。 萧佩兀自东一块西一块的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听到远处有些人声。她惊讶的站起来,便发现林中跑出了几个衣着有些脏污的男人。这几个人身上都湿淋淋的,似乎是刚在这溪水中洗了澡。 打头的那个男人头上戴着一个像头盔一般古怪的黄色帽子,第一眼看见了萧佩,他脚步一顿,嘴里低声说了一句:“哎我操……” 那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背心,皮肤黝黑,见着萧佩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后面的几个男人跟上来,也是一怔。 中年男人和善的笑了一下,开口道:“姑娘,你这是……” 萧佩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衣服残破不堪,连忙伸手挡了挡,向后退了几步。 那男人一见这美貌得如同天仙一般的女人怕了,心里底气顿时上来三分,上前一步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这荒郊野岭的,跑这来干啥?” 身后一个胖墩墩的男人呲牙一笑,见她穿得破旧古怪,神情警惕,像是从未见过人一样,开口道:“没准儿是早年被人扔在山里的,命真大啊,长这么大了都。” 萧佩皱了皱眉,扭头便要跑。 这几个男人是伏灵山庄工程的工人*,今日放了假,便进山溜达溜达,没想到竟然在山里碰见个漂亮又衣不蔽体的女人,简直像小说里的情节。 萧佩跑,那就是怕了,自然没什么本事。那戴帽子的男人心里腾起一点儿邪火。说追便追了上去,大声笑道:“唉妹妹,你跑啥啊,哥哥们问你话没听见?” 不到十几步便追上了萧佩的脚步,手腕被一把扯了不去,萧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仰头有些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几个男人。 那几个男人看着地下的美人,她足尖被尘土染污了,摔倒在地时露出了雪白如霜的脚踝和小腿,那腿的线条修长而完美,每一寸皮肉都或纤细或丰盈的恰到好处,打头的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操他妈的……” *** 萧佩走了之后燕息原本准备再睡一会儿,然而这几日睡时怀里都有个柔软的人,如今手臂中空落落的,总是觉得睡不安稳,他翻来覆去的辗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穿上了上衣。 洞外已经是正午,日光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萧佩走了快一个时辰了,怎的还不知道回来? 他忽然想到,萧佩现在没了法力,难道是掉进了溪水里,或是山路崎岖,她不小心摔伤了腿,回不来了? 他心里忽然腾的冒出一点冷汗,他折磨她归折磨,从来没真让她伤过什么筋骨。一想到那个仙人无助的坐在某个地方,腿上是淋漓鲜血,他心中便一紧。 他慌忙的走了出去,大声喊起萧佩的名字。 林边不在,溪水边也没有人影。燕息脚步一顿,在不远处地上看见了一个明晃晃的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来,心中咯噔一下,那是萧佩的头发上的银坠儿。 地上明显有挣扎过的痕迹!这山上来过人? 他眼中顿时腾起幽深的杀气,飞上山顶,将整个伏灵山的领域囊括在自己眼中,一眼便看到了那西南角林中有人影颤动。 他凝眸一看,那几个人影之中分明露出一直雪白的胳膊,手腕上带着玉坠,萧佩…… 燕息疯了一般飞向那林中,现出原形,几百米的间距,刹那间到了那群人的面前。那几个人尚在解开裤带,惊恐的看着这突然从林中扑出来的巨狼,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脖子已经在那狼口中干脆利落的断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鲜血喷溅在草丛上,落在萧佩的腿上,她怔怔的喘着气看着燕息,手肘支着草地,手腕上柔嫩的皮肤被草划伤了好几道,流出一点鲜血来。 她脸上脏污,却没能掩饰住出尘清艳的容貌,燕息化成人形,一双瞳孔几乎要烧起来。他一把幽火烧了那几具尸体,半蹲下来拉过萧佩仔细的检查了一边,见都还好好的,才按着她的肩膀把人扑到在草地上。 他吼道:“你是哑巴么?怎么连喊都不喊!叫人啊!我能听得见!” 萧佩咬着嘴唇,眼神冷静得如同刚才的事完全没发生过,她别开脸,不愿意承受燕息的愤怒。 燕息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伏在她身上用力抱住她。 她是萧佩啊,六界都知晓她的清傲和强势。她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过去她不需要,现在她即使需要,也低不下那个头。 燕息心里一疼,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会因为萧佩的一个表情而开心或难过,他张了张口,那句“对不起”终究没有说出来。 萧佩被压得肩膀疼,推了推他道:“起来。” 燕息起身,看着她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来。萧佩以为他要拉她一把,便伸过手去,结果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是那种很温柔的抱法,和她刚被他带下界时候不一样。燕息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回走,两人都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萧佩忽然向他怀里靠了一下。 燕息心中一颤,低头看了她一眼。萧佩喃喃道:“那洞里太冷,不如在外面睡。” 她眉头紧蹙的合上了眼睛,睫毛修长的合在眼下,像两只小扇子:“我真的很累了……今晚莫要再难为我……” 燕息总觉得心里酸得要命,他想问问萧佩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她是不是根本没抱有希望自己回去找她?他把萧佩放在塌上,伸手拂过她手臂上的伤口,让那伤口一点点愈合。她手指真凉,以前不是这样,以前那只手温暖,柔软而有力,拉着他时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存在。这一千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变得这样脆弱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手腕下隐隐带着血管青色的纹路,她瘦了很多,安静了很多,变得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太关心,除了在床上被逼得不行,基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燕息便总愿意逼她,逼她念自己的名字,逼她看自己,这样她才会露出一点表情来,悲悯的,或者沉沦的,总好过这幅麻木不仁的样子。 然而今晚她连麻木也做不到了,那微微蹙起的眉中清晰的写着脆弱和疲惫,不爱暴露感情的人,偶然间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人的心弦,燕息伸了伸手,终于放了下来,把被褥盖在她身上,自己转身走出了洞口。 他坐在洞口边儿看着月光,一千年前月光也是这样,那年他心爱的人也是这样睡在洞里,温热而鲜活,唇间含笑,嘴角眉梢都是纵容和宠爱。 当时明月在,彩云胡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写的是工人,但是绝对没有对建筑工人有偏见的意思,这个世界上各个行业里都有好人坏人,都是剧情需要,鞠躬…… (好吧虽然没人看得见但我还是要说一下嘛) 心疼萧佩佩,不过没关系,他们就要有大房子住了,下一章亿万富婆林疏辞上线,给佩儿姑姑买大房子! 燕息就不要住了,蹲门口看门吧!(叉腰) ☆、山庄 伏灵山庄施工组莫名其妙丢了几个人,尽管工程管事严防死守,此事还是被传了出去。山下的居民惊愕之中也带一点恐慌,这山的确邪门得很,当处投资方想必是脑袋让某种倔强生物踢了才投了几个亿。 人间解决不了的问题,自然会牵动仙界,林疏辞又忙活了一通,晚上冥界的人来勾魂,果然在山上发现了那四五只倒霉鬼。将生前记忆一调,林疏辞咬牙切齿的看了个一清二楚。她跟冥界交接了工作,便将此事在人间压了下去。免得有好事着特地来寻。 只是这工程倒了霉,丢了人自认是要触动警方的,算作重大工程事故,工程负责人都有连带责任。二期工程也被暂缓了下来,然而此事没头没脑,耐警方如何侦查,这几个人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成了伏灵山一个永远存档的迷案。 林疏辞处理完了事情,晚上回老房子时便开始琢磨此事,伏灵山荒郊野岭的,方才看得记忆走马灯里,萧佩衣着破烂,神色疲惫,一看就是严重的没休息好。林疏辞躺在沙发上,厨房里炖着排骨汤,炒饭在微波炉的微光里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相比之下,萧佩姑姑那个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玻璃杯里的冰块碰撞,叮当作响,林疏辞开始安静的思索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刚想了一个开头,自己客厅的窗户忽然被人猛然从外推开,狂风顿时灌进来。 林疏辞吓了一条,只见那被风吹得翻飞的窗帘里钻出来一个人,白衣佩剑,模样清俊斯文,可不就是顾思涯么? 林疏辞抚着胸口:“您老为什么要从窗户进来啊!” 顾思涯摸了摸头:“我记得你上次便是从这里出去的……” 林疏辞想了想,觉得给仙人造成了错误的引导,开口道:“我家也就算了……在凡间进别人家,要先敲门才行。” 自从那天他们二人见了燕息一面,得知萧佩还活着,顾思涯便赶回了天界。萧佩不在,天机阁总需要人维持运转,许是知道自己的师傅还活着,顾思涯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眼里有了点儿笑影,他开口道:“天界这几日总算安稳些了,我便寻思着过来看一看。” 林疏辞其实很关心天界对于萧佩被掳走的反应,开口道:“天帝可因为此事动了大气?什么时候派人来救人?萧佩这么高的官职,想必要惊动天界十二个司了……” 顾思涯眸中一暗,开口道:“天帝确实十分生气,我将此事上报之后,天界却总是一拖再拖,明面上是商讨对策,实际上没有仙人愿意动自己的人来降妖,师傅虽对人好,可这是要命的事情,他们不愿帮忙,也无可厚非。愿意为她不要性命的,有一两个就够了。” 林疏辞心里一酸,心想这一两个里一定有一个小公子你了。 唉,看看人家这女人做的,万年魔尊因为她为爱痴狂,面前这个清雅得谪仙一样的少年也一口一个不要性命。 林疏辞想了想,她父亲是九五之尊,母亲是天界神女,要死的时候有天下独一个儿的魔尊相救,这妥妥的女主角剧本,怎么她就莫名其妙混到了这个地步呢,每天忙得屁滚尿流,到头来一个CP也没有。 她悲愤的吃了一口泡面,让顾思涯先坐下,自己去厨房倒茶拿炒饭和排骨汤。 她十分技巧性的同时拿着一杯冰茶一盆汤一盘炒饭,还从容的开口道:“幸好今天热的多,你要是不嫌弃,一起吃一点吧?” 顾思涯看了看她桌子上的泡面:“你不是已经吃了这个面……” 林疏辞皱了皱眉:“嗨呀,我们是神仙,吃不饱,又不会饿,就是吃着玩玩。” 林疏辞拿来两个小兔子图案的碗,给顾思涯盛炒饭。她见顾思涯尚可,开口道:“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顾思涯认真的看着她。 “魔尊和你师父现在住在山上,想必住的很破。伏灵山上前两年建了个温泉度假山庄,若是开始营业了,定然人来人往的,打扰那魔尊的清净,他若是一不开心搞死几个人,我的工作量又多了……不如我们把那个山庄买下来,专门给你师父用。” 顾思涯思忖了一会儿:“所以,你觉得我们三年五载是救不出师傅的?” 林疏辞慈爱的看着顾思涯,觉得他像是要救爷爷的葫芦娃,并且完全不知道其实爷爷早就和洞里的蛇精两情相悦。 她点点头;“还是要从长计议,要不然你我二人先用三个月的时间修炼出千年内里,然后我们上山找那只狼正面刚?” 顾思涯笑着摇摇头:“差距岂是短短几日能弥补的。”他跟林疏辞道了谢,接过炒饭,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夸赞了一句:“好吃。” 林疏辞笑得得意:“我做炒饭的技术可是一绝,个中配方都是不外传的,若是拿出去当专利用,我肯定会成为亿万富婆,炒饭的分店开到世界各地……” 顾思涯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然而见她摇头晃脑的,不由得笑着跟她点头。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何同林疏辞相处如此轻松随意,仿佛说什么都不为过。林疏辞长得白净娇小,面庞只能算是清秀,唯有一双眼睛长得大而水灵,顾盼之间婉转可爱。 林疏辞道:“那我就研究一下,怎么把那个山庄买下来,整个桐城只有我一个天界工作人员,只能算在我名下了。” 在人间伪造身份,天界是有所限制的,仙人在人间当差,天界会限定伪造身份的名额,萧佩是桐城的守护神,自然分得一个人间的身份,身份证,户口本,保险,学历一应俱全,然而她年纪小,模样像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身份证上也是十六七岁的光 景。由她出面买那么一坐巨大的庄园,很有可能引起凡间的骚动啊。 林疏辞很愁苦:“没办法,我现在就只有几十万,得再中一个奖了。” 顾思涯道:“中奖?” 林疏辞道:“我的钱都是中奖中来的,一般中个十几万,就够生活很久……这一次,得中一个大奖了。” 一天以后,中国神秘少女在□□澳洲分部中了十一亿美元大奖的消息,不温不火的上了当天的新闻。 照片中的少女带着口罩墨镜,看不清面容,一众吃瓜群众随便羡慕一下,转发一下她这条锦鲤,此事就不咸不淡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林疏辞复杂的办好收钱的一系列手续,砍掉乱七八糟的税金,到手里还是有十忆美金。她虽然没谈过生意,但还是觉得得有几个人和她一起,显得其实雄厚一些。 林疏辞叫来小签同志,让这个小狐狸精变作一个美貌秘书,顺便又带着顾思涯,三个人整整齐齐的捯饬了一遍,便准备去和投资方谈收购。 她看了看小签,怒道:“让你变个美貌秘术,你怎么变个男秘书?” 美貌的男秘书十分委屈,推了推金丝眼镜道:“男秘书就不美貌吗,你这是职业歧视!” 林疏辞翻了个白眼,当天就飞到了美国,见了那位十分迷信的投资大佬。 一身中式对襟衬衫,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脸上带着小墨镜,表情嚣张的迷之中国少女,挽着一个一身西装的英俊年轻人,带着一个美貌而专业,一身西装的男秘书,这个一看起来就哭笑不得的组合,就这样出现在了那位总裁面前。 总裁的表情非常不好,开始怀疑门口的保安是怎么把这三个奇葩放进来的。 他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人和秘书,这两人身上的西装一看便是私人定制,极为合身和体面,心下稍微有了一点动容,也许真的有些东西可谈。 穿着对襟衬衫的少女把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化了妆的浓艳眼睛,开口道:“我家宝贝儿看中了你在中国桐城的那座庄园,李总有没有兴趣卖给我?” 她说完,还十分宠溺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西装青年一眼,一脸的“老子什么都没有,就TM有钱。” 李总心中十分惊讶,那位大师说的还真有些苗头,那个山庄他本就没准备赚钱,单纯的想试试那位大师准不准。没想到,还真来了买家。 李总笑了一笑:“眼光不错,那座山庄我们投资了4个忆……” 林疏辞歪着头看了看他:“我这个庄园,买的不是它的的房子,是我对我家宝贝儿的真心,懂不懂?” 她扭头看了顾思涯一眼:“十个亿,买你一笑,给不给笑?” 顾思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尴尬而僵硬的配合着林疏辞笑了一下。 李总顿时心脏有点颤抖,看来来了个人傻钱多的妞,他笑了一笑:“这个山庄建成之后,我们每个月的利润能达到……” 林疏辞一根手指拿出来摇了摇:“我说的是美金。” 一周后,人傻钱多的神秘中国少女带着合同飞回了国,不仅拿到了那座庄园,李总顺带把周围方圆五百里的山头都赠送给了这位财神爷。 林疏辞叫停了二期工程,直接宣布完工,将剩下的施工队伍打发明白,整修了一个星期。终于顺利把这个庄园安排的明明白白。 伏灵山庄虽然备受诟病,却是一笔一笔人民币实打实建出来的,按照投资方的要求,一应服务设施非常先进和全面。背靠温泉眼,温泉水直接导入酒店山庄内部,庄园里完全按照古朴沉静的中式风格建造,外部设施能用木质绝不用化合金材料。古香古色,科技内藏,十分精品。 林疏辞寻思着能容纳千人的山庄只用于两个人住,也不能用凡人做员工,拿着钱辞退了所有准备上班的人员,让一座庞大的山庄顿时安静无比。 燕息自然晓得林疏辞二人上了山,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这一个星期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一直猫在山东头不出来。他懒得去探查,因着萧佩最近心情似乎越来越不好,原来还知道骂他两句,现在连骂也懒得骂了。每天厌厌的坐在溪水边,问她想要什么,有什么事,也不说话,燕息一生气,就把人往床上拉,然而之后又是一个死循环——萧佩更不开心了。 ☆、红衣之一 萧佩一不开心,他便心里更加有火气,果然她在自己身边是如同受刑一边儿的,自己的家对她来说就是个牢房,她每天能开心的那几个时辰也是在他陪同下出去散步的时候。 这件事直接导致林疏辞和顾思涯再去见这位魔尊的时候,更加的战战兢兢。 他身上的煞气实在太骇人了。 那位魔尊周身散发着幽幽的杀气,仿佛随时准备一个不开心杀仙灭口。 林疏辞说道萧佩身体不好,主要是因为心病难愈。也许换一个环境,对她会更好一点,比如小的新给二位买的这个山庄,您要是不嫌弃捡漏不如携夫人去小住一番…… 也许是夫人这个词取悦了燕息,他破天荒的允了。顾思涯则有些生气,觉得污浊了她师傅的英名。林疏辞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两个人复杂的感情,索性哄一哄他便糊弄过去了。 于是当晚,燕息便把萧佩带了出来。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林疏辞和顾思涯终于见了萧佩一面。 她换了衣裙,清爽干净,可脸上的倦容却难以掩饰。她看了看顾思涯身边儿的女孩儿,脱口而出道:“……疏辞?” 林疏辞惊讶的看了看萧佩:“……是我,姑姑你怎么……” 萧佩脸上难得有了温柔的笑意:“你的眼睛,和阿浣一模一样。想必……思涯已经与你说过了。” 林疏辞点了点头,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萧佩那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笑容俘虏了,她莫名其妙的异常想哭,想要抱着萧佩好好哭一场,那样温柔如水的人,臂弯里一定也是柔软清香的…… 萧佩轻声道:“姑姑一直很想见你,只是身边人多嘴杂,如今见你好好的长大了,我也终于能给阿浣一个交代。” 萧佩抬头看了看山上的这座庄园,美目中略带惊讶。林疏辞不到两分钟就喜欢上了这个女人,此刻只恨这庄园太小,实在配不上萧佩这样的神仙,恨不得当场变作一个小太监,服着这位女皇进宫。她言语都不由得轻了许多:“宅子有些小,姑姑和……前辈先将就住着,日后我和小顾再加以打算,换一栋宽敞些的……” 萧佩笑着摇摇头:“难为你费心了,还在此处变幻了座宅子,只是时时要耗费着你的灵力,我岂能……” 林疏辞笑着跟她解释,这山庄是真金白银建出来的,建了三四年了,想必是天道专门为您准备的。 燕息和顾思涯听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说着越凑越近,在一边干站着就显得有些尴尬。 顾思涯张了好几次嘴,终于把这俩个女人的叙旧打断了,带着二人进了庄园。 庄园的花园中是园林山水,内部则每一层都通了温泉水,庄园后院专门有露天的温泉,周围以花草山石装点,精巧雅致。林疏辞见萧佩脸色不好,便建议她先莫要去泡温泉,待顾思涯从天界把她常吃的药带回来,气血恢复一些再说。她带着萧佩上了楼,无情的把顾思涯小白兔留给了燕息。 顾思涯突然和气场如此强势的前辈独处,脑海里总是疯狂循坏自己和燕息交手之后接不住三招就被完爆的画面,一时之间十分紧张。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于是智障的邀请前辈体验一下温泉。 他说完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紧张了,若是燕息要泡温泉,那他岂不是也要陪着!到时候赤诚相见!那他岂不是要尴尬到窒息! 然而已经晚了,燕息也觉得可以尝试,于是这一仙一妖就十分突然的去泡了个温泉。 林疏辞在此前让人把客房重修,打通了好多小客房,换成了几个大的套间。她带萧佩走到庄园最大的独栋,这一座独栋里每一层都是一个庞大的套房。萧佩没说,她也隐约猜到了燕息封住了萧佩的法力,现在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她走了一会儿呼吸便有些粗重了。美人蹙眉,谁见了都会心疼。林疏辞拉着她坐在床边,撩开落地窗的窗帘,在十楼陪她眺望整个桐城。 原本便是山上,此刻萧佩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高楼大厦的海洋,下午的日光照在那些高楼的镜面玻璃上,美丽的如同湖面的光波。 林疏辞耐心的解释:“桐城现如今虽离首都不算近,但也是一处交通要地,这些年的经济发展的飞快,市中心向北边转移,西南边儿就相对落后了些,不过落后有落后的好处,清净。” “远处的高楼里办公楼居多,晚上人就走空了……不过到了晚上,霓虹灯亮起来,万家灯火流光溢彩,也十分漂亮。” 萧佩眼睛微微一亮,她多年未来过人间,人间的灯火也没怎么见过了,如今林疏辞说起,心中倒是有些许期待。 林疏辞见她容貌清艳无方,越看越觉得看不够。忽然瞧见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安排,拉着萧佩的手走到衣帽间。 灯光一打开,一整个房间的衣裙鞋帽,整齐的挂在两端。大部分是现代装束,她没想到萧佩会失去法力,只是想买些现代的衣服逗她开心,没想到她真的需要换这些东西。只好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姑姑若是穿不惯,我便去定制一些类似天界的衣裙……” 萧佩拉开一件裙子看了看,笑着跟她摇摇头:“不用,疏辞有心了。” 看起来她并不排斥现在人穿的衣服,林疏辞顿时来了劲,拉着她试了几条裙子。萧佩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自然穿什么都是美的,萧佩换了一身黑色纱裙,裙摆垂到小腿,定制礼服裙的垂感极佳,衬得萧佩肤色雪白,小腿纤细。 “姑姑实在是太美了……”林疏辞趁机扑到美人怀里,求美人一抱。 萧佩笑眯眯的揽着她,夸她衣服选的好。 **** 顾思涯紧张的坐进了温泉水里,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燕息。 他和燕息其实身量差不多高,然而奈何对方气场太强,顾思涯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有点矮小。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燕息一番,发现前辈肤色比自己深一些。其实不怪燕息肤色黑,完全是因为顾思涯实在太白,白到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娘的地步,常常因此而有些愤慨。燕息虽不算太壮,确实肌肉线条流畅,每一个小动作都有种力量美,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有些单薄。 顾思涯默默想着给自己多变幻一些肌肉之类的,燕息垂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顾思涯吓了一跳。他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燕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到底怎么了?”燕息忽然开口。 顾思涯愣了三秒,恍然间意识到也许这是自己和燕息谈谈萧佩那朵无心莲的最好时候,千载难逢,他心里只求林疏辞再晚一点下来,让他跟这个狼妖说完。 顾思涯认真开口:“师傅身体不好,确实是因为您。” “千年前前辈因天界之事困入无妄咒,师傅为了救您出来,去九霄界求得了无心莲的种子,此花需要用心血浇灌,千年才能开花,届时以此花为引,在伏灵山下设下灵阵,便能打开无妄咒的咒锁……在下一个月前去伏灵山,便是听师傅之命,前去布阵救前辈出来。” “只是没想到,这阵刚布了一半,您用自己的法力强行破开无妄咒……因此误会至今。” 顾思涯眼神一暗:“只是当时混战中那朵花被遗失在阵眼之中,在下在山中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寻到。” 燕息怔怔的听着他讲,其实心里已经信了七分。他心里那块坚冰有了些许松动,然而还是心存疑虑,既然萧佩愿意为了他付出千年心血,为何如今见了自己,反而如此和厌恶和郁郁寡欢? 顾思涯开口道:“我所说之事,千真万确,然而也属实拿不出那朵花作为证据,前辈既然千年前与师傅相识,应该知晓师傅的秉性,她是只许别人亏欠她,决不许自己亏欠别人的……” 燕息沉默了一会儿,破天荒的对他说了一个谢。 顾思涯心想,那朵莲花,极有可能是在混战中,加之六界动乱,被什么人捡去了。然而见此刻燕息脸上似乎有了几分动容之意,总算放下心来,心中一喜,嘴上也怂了许多,忽然开口道:“岂用道谢,不过前辈,您身材真好……” 现场又陷入了蜜汁尴尬。 顾思涯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心里默默祈祷林疏辞赶紧心有灵犀的出现。 远处传来几声说笑声,少女咯咯的轻笑越来越近。顾思涯如释重负,开口道:“师傅她二人也下来了,不如我们先去会合。” 两个人起身换了浴袍,上楼和萧佩二人会合。燕息一眼便看见了萧佩的一身黑裙,这裙子无袖,明晃晃的露出两只白腻的胳膊,不免眉头皱了一皱。 然而他虽认识萧佩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她穿白色以外的颜色,黑纱衬得她肤色莹白,如拢月光,燕息不免愣了一下。 林疏辞看顾思涯已经换了浴袍,第一反应是哎呀新鲜出浴的小仙男真是又美又白嫩,头发看起来湿漉漉的好可爱嘤嘤嘤……她自顾自花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你怎么先去泡啦,我也要体验一下!” 顾思涯摸摸头发,就算他不先去泡,也不能跟林疏辞一同泡啊。 林疏辞嘿嘿笑道:“你知不知道日本有一种温泉,就是男女同泡的,什么遮挡也没有……” 顾思涯脸一红:“那……那成何体统……” 林疏辞边笑边继续逗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索性走下了楼,林疏辞有意拉着顾思涯不要当两千瓦电灯泡,执意要他带自己去泡温泉的地方。 萧佩见二人走远了,不免一笑对燕息道:“难得见思涯同姑娘这般热络。” 燕息不想谈顾思涯,他只想谈谈这个裙子,他开口道:“这衣裙无遮无拦的,以后莫要在外面穿,危险得很。” 萧佩挑挑眉,轻声道:“你天天跟着我,才是最大的危险,哪会有人比你危险的。” 燕息心中一颤,萧佩居然跟他开了个玩笑! 语气中带着埋怨和温柔,将燕息的心顿时化成一滩水。他忽然有点不自在,狠狠道:“说了不能穿便是不能穿,危险多着呢。” 萧佩懒得和他口角,自顾自坐在窗边儿,看着外面的日落,安静的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那一点儿笑太过珍贵,燕息不忍打扰,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日落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打在萧佩脸上,她瞳孔里倒映着远处的城市和慕蓝色的天,燕息怔了一会儿,看着她的黑裙,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愿景。 他轻声道:“萧佩。” 萧佩转过头来,燕息又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强行用法力让她穿,他总有些于心不忍,然而这个要求,又很难开口。 他忽然道:“你身上这件,从哪里来的?” 萧佩指了指那个衣帽间,片刻后,燕息拿着一条红裙子走了出来,有些别扭的将裙子扔在了床上,咳嗽了一声道:“那件黑的,看着晦气,不,不如换一条为好。” 萧佩看了看那红裙,总觉得太艳丽,她穿不惯,便皱了皱眉眉头。然而她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燕息的表情,这个人的脸色居然有些不正常,眼神中分明带着些期许。萧佩不由得无奈一笑,点点头道:“也好。” ☆、红衣之二 萧佩看了看那红裙,总觉得太艳丽,她穿不惯,便皱了皱眉眉头。然而她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了燕息的表情,这个人的脸色居然有些不正常,眼神中分明带着些期许。萧佩不由得无奈一笑,点点头道:“也好。” 萧佩提起那条裙子看了看,也是条柔软的绸裙,领口开的很大,袖子如同装饰,毫无遮挡的效果。她抱着裙子走进衣帽间,换好了裙子,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燕息在门口等了半天,就是不见人出来,担心萧佩是身体不好又晕过去了,轻轻敲了敲门道“萧佩,没事儿吧?” 萧佩轻轻应了一声,小心的推开门走了出来,有些不舒服的捂着胸口道:“这裙子有些紧……” 腰线臀线裁剪得严丝合缝,许是林疏辞买小了一号,燕息怔怔的看着她,美人垂着眸子,眉间眼里都是害羞和隐忍,他忽然有了点罪恶感。萧佩那样清傲干净的人,他曾经将这人捧在天边,伸手触碰一下都像玷污了她的神圣。如今为何逼着她做了这么多她根本不愿意的事情? 还让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差点断送在一群凡人手里。 燕息心里带了点罪恶感,想要同她说不喜欢就换掉。然而她真的太适合明艳的正红,那蛇精穿着,总有种糜艳之感。然而这红落在萧佩身上,艳得端方内敛,清韵暗藏。叫他挪不开眼,不舍得让她换掉。 萧佩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坐在床边向外看去,日落得更沉了,燕息回头看着萧佩的背影,她坐在床边,床单蓬松而轻柔的陷下去一小块,她将长发拢到胸前,露出一点点白皙的颈项和肩背来,安静得像一幅画。 人间灯火终于逐渐的亮了起来,起先是一排排大道两侧的路灯,如同金色的长河,然后是霓虹灯,一个个小窗里或柔和或明亮的灯光,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人间成了灯火的海洋。 萧佩轻轻歪着头,嘴角弯出一点点笑来,她扭头想要与燕息说话,却发现这人一直在衣帽间旁边站着,长时间的一动不动。萧佩抿了抿嘴角,招手让他过去。 “人间……”萧佩轻声道,房间里暗了下来,她身上的红变得幽深而神秘,燕息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燕息想起今晚顾思涯说的话,他希望那是真的,若真是如此,也许他这些怨和气就能一并消除掉,她萧佩就再也不欠自己什么。 人家清清白白,只有他满脑子坏心思,一心想要她这样那样的赔偿自己。 好像是个和家里大人赌气的孩子。 于是他又希望那是顾思涯骗自己的,这样他便有了公允的理由,长长久久的让萧佩陪着自己,不管她愿不愿意。 “息儿……不要怨我了。”萧佩看着灯火轻声道:“成仙成魔,不是善恶之分,莫要因为身份,就把自己过糊涂了……” 燕息也陪着她看向窗外:“糊涂的是你。” 萧佩有些听不明白,转过头困惑的看着燕息,张了张口要说话,眉间忽然被他轻吻了一下。 不带欲望的,温柔而遣眷的一个吻,短得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累就早点睡,今晚不折腾你了。”燕息起身,变幻出一身自己常穿的衣裳,打开门走了出去。 萧佩看着关上的门怔了一会儿,她发现燕息身上的那身黑极为熟悉,模样怎么看都是自己当年为他变幻的那一套,只不过颜色由青变成了黑,当年是鲜嫩风流的小公子,如今像个要随时隐匿到黑暗里的杀手。 萧佩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灯光,索性穿着那身裙子,翻身睡了过去。 *** 顾思涯在露天温泉外面站得十分生气,夜已经深了,林疏辞偏要泡温泉,泡温泉就泡吧,还说这里阴森森的害怕,一定要自己给她看门儿。 林疏辞首先是极力推荐顾思涯和自己同泡,这样大家可以聊聊天划划水,并表示自己的节操其实还没有碎完,一定会穿泳衣和他同一个池子,顾思涯看了一眼她变出来的泳衣,当即满脸通红七窍生烟的扭头就走了,林疏辞作战计划失败,只得委委屈屈的自己泡温泉。 然而泡的自然不会让顾小公子安生,硬是要与他隔墙对话,从天界八卦谈到人间各地的美食,时不时还要他进来送点东西。 顾思涯其实脾气不错,最后爆发,是因为方才聊着聊着,墙里忽然一声尖叫,伴随着通吃一声巨响。顾思涯一惊,连忙问怎么了。林疏辞表示自己忽然滑倒。 “不要紧吧?能不能站起来?”顾思涯紧张道。 “还好还好,就是有点晕……晕乎乎的,啊……”说完就彻底没声音了。 顾思涯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林疏辞穿着她那个“泳衣”,以一个非常优美的造型躺在地上。 “哎呀,小辞摔倒了,要小公子一起泡温泉才能起来……” 顾思涯要不是碍于身份,真相当场把林疏辞踢进温泉里冒泡泡。 折腾了一六十三招,终于从温泉走了出来,顾思涯心道这回可以走了吧?林疏辞忽然说这个山庄最高的楼顶建了一座瞭望台,要站在上面看看桐城的大好河山。顾思涯心道你都在这呆了一千多年了,城里哪个下水道又几窝老鼠都明明白白,看个鬼的大好河山啊。然而奈何不了林疏辞眼睛眨巴眨巴的像个小兔子,拉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要上顶层。 “你又不睡觉,这会儿不找点乐子,还能做什么?” 顾思涯没什么表情道:“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林疏辞一拍他肩膀:“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找了个好地方。” 说罢拉着他就跑到瞭望台上,平台之下便是绵延千里的龙图江,泊泊漆黑的流水在玻璃台下无声的流过。林疏辞终于得偿所愿,消停了一会儿。顾思涯站在那被微风轻轻的吹着,两人一时无话。 林疏辞忍不住了:“顾小公子,要不我放个烟花给你……?” 顾思涯赶紧到:“不用!” 林疏辞哼哼一声:“你都不晓得烟花是什么,就拒绝我。” 顾思涯神色冷峻的随手一挥,天上顿时流光溢彩,几百朵烟花次第绽放,一时间亮如白昼。 林疏辞陶醉道:“哇,好看好看。” 顾思涯皱着眉轻声道:“满意了?” 林疏辞点点头,不说话了。 半分钟后。 “顾小公子,你喜欢玫瑰吗?” 顾思涯皱了皱眉:“你到底还有几个要求,一起提出来。” 林疏辞睁大了眼睛:“我没有要求,我是在使你快乐!” 顾思涯冷静的问她:“你看我快乐吗?” 林疏辞嘴角终于撇下去了,她搞的顾思涯很不快乐,于是她自己也不太开心起来。蔫头耷脑的坐在了平台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叹气。 顾思涯放了一会儿空,忽然看见桐城东南角的群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的亮了一下,那光芒如白昼,转瞬即逝。他刚要开口同林疏辞说,女孩儿已经站了起来,眼神警觉的开口道:“东边好像有强烈的妖气异动,难道燕息离开这里了?” 二人神色皆是一凛,几乎同步的冲下楼去,赶到萧佩所在的楼层,却发现燕息正在门口,刚要进房间。 顾思涯神色一变:“这么晚了,您进我师父的房是做……” 林疏辞跟燕息赔笑了一下,拉着顾思涯就向楼下跑去。顾思涯被拉着不说话,只唤了仙云带着林疏辞向东南飞去,林疏辞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顾思涯道:“你看,他二人定然有些什么。” 顾思涯黑着脸,良久才说道:“他定是逼迫着我师父……” 林疏辞笑道:“得了,若是逼迫,姑姑岂会容忍他?你最晓得她是什么性格。” 顾思涯心道,是啊,我最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温柔和气,其实清高自傲的紧,平时教导他,从不会纵容他的分毫差错,萧佩板起脸来,那模样也冷得吓人。 可他竟没看见萧佩对燕息有一丝一毫的疏离和冷漠。动作神情,都像是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管东管西,态度再差,也不见萧佩有真正生了气的时候。他的确有些感觉,师傅在燕息面前,同在自己面前是不同的。她惯于端着天界总司的仪态和威严,在燕息面前荡然无存,她柔软的更加真实,法力全失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之态,仿佛完全信任着燕息会时时刻刻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可全被顾思涯看在眼里。他自幼拜了萧佩为师,处处以萧佩为榜样,也处处以萧佩为骄傲,六界皆知他是那位容貌冠绝的天界总司唯一的徒弟,也是她未来的接班人。 萧佩对他真心,也对他疏离。顾思涯想着她是为了在自己面前有些威仪,故意端着师傅的架子。然而这么多年以后,他才见到了萧佩不是“天机司司命”的一面。 他沉默不语,心中总觉得有一块空落落的。林疏辞见他烦闷,心中也猜出了一二,又不好点破他那一点心思,只好悄悄拉了拉他的手。 一点温热从掌心传来,顾思涯抬头看了看林疏辞,迎上了一个露出小虎牙的微笑。 林疏辞眼睛弯弯,有些不着调的道:“顾小公子你这么英俊,天界一定有大把的女孩惦记,我今日能同你一道当差,回去要同那些仙女吹上三天三夜才行。” 顾思涯苦笑了一下,心想这世上有这么多姑娘,他为何就大逆不道的看上了最不可能的一个。 林疏辞如同会读心术一般,开口道:“六界之中,萧佩姑姑的容貌和本事,的确都是上乘,莫说男人,我见了都要倾心。只是我晓得我只是佩服她,想要亲近她,却不能同她一块儿过一辈子。姑姑这个人心思深沉孤高,占有欲强却又被动,若是真同她一块儿,想必也要受不少伤,吃不少苦,才能修成正果。” 顾思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评价萧佩,不免惊讶道:“为何……会吃苦呢?” 林疏辞歪着头道:“因为她不爱回应,她就算对你好,也只能是在大处上,要命的时候,肯为你牺牲。然而生活不是时时刻刻是生死一线的,你对她再好,她也不拒绝,就淡淡的,没什么感情波动,时间久了,你说你不会灰心丧气么?遇到心态不好的,没准会被她折磨崩溃了。” 林疏辞想了想:“你看燕息,不就折磨成变态了,唉,可怜呐。” 顾思涯想要开口反驳,仔细思忖一番,又觉得师傅的确是那样的性格,他成年之后,对萧佩的感情变得古怪起来,处处更加体贴她,萧佩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该怎么对他好,还怎么对他。搞得他这几年一直十分苦恼。 林疏辞摇头晃脑的分析了一会儿,见顾思涯兀自陷入沉思,也不再说话,心里又有些罪恶感,一咬牙又给他支了一招:“其实姑姑这个人,在感情上也有软肋。” 顾思涯认真的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敬仰。 “知道姑姑为何偏爱燕息么?原因就是你平日里太听她的话了。”林疏辞道:“你看燕息,姑姑一不随他的愿,他就生气气,明明白白让姑姑知道他不开心了,姑姑就依着他,你呢,想必你打碎了牙也会往肚子里咽,忒傻。” 顾思涯似懂非懂,惊讶的看着林疏辞:“为何你见了他二人一晚上,就看出来这么多?” 林疏辞笑道:“因为我这一千年都在人间啊。” 两个人说话间便到了伏灵山东南的余脉,此处与外县相接,受伏灵山上燕息的妖力影响若些,倒是有一些妖兽占山为王,平日只要不造出什么大的响动,两地的守护神基本都睁一只按闭一只眼——总要给妖精一条活路。 然而今晚的妖力波动十分古怪,林疏辞不敢再放水,心道定要探出个究竟。 ☆、动荡之一 然而今晚的妖力波动十分古怪,林疏辞不敢再放水,心道定要探出个究竟。 他二人落了地,四下一看,这附近是城乡结合区域,山脚下散落着七八户农家,是小签常来作案的地方。方才那股异动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林疏辞再没有了感应。她飞到山顶,开启神视,四处查探。却发现这山上只剩下一处有三两点妖气弥漫,那妖气将散未散,颇有些奄奄一息的意思。林疏辞向那妖气的中心飞去,刚一落地,见到眼前场景,心下顿时一骇。 那片林子的深处,躺着一只野猪的尸体,此刻毫无生机的倒在地上,身边溅了些鲜血,而骇人的是,那本应该死了不过几个时辰的野猪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身上泛着血液干涸的青色,直挺挺的睁着眼睛。 林疏辞走进看了看,这野猪周身围绕着将散未散的妖气。她闭目回忆了一番,这西南的山上大大小小都有哪些妖精,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名字,密邪。 就是这只野猪精的名字。因着小签常往人家的地盘跑来找吃食,这妖精和小签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然而却也算没犯过什么大奸大恶,眼前的场景明显是被别的妖怪吸光了妖力和鲜血。在燕息未归之前,伏灵山上能数得上名字的几个大妖怪里,密邪算得上一个,这野猪精的年纪和林疏辞差不多大,怎的会无顾招人暗算,这山里空荡荡的,似乎是其他依附于密邪的妖精全跑光了。 林疏辞蹲在地上回忆,顾思涯被她上天下地的一顿乱跑跑晕了,这一会儿才又找到她,气喘吁吁的跟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也是一愣。开口道:“想必是有妖怪妄图短时间内提高妖力,便把同类给算计了。” 林疏辞也是头一回听说,惊讶道:“还可以靠这种方法提高妖力?” 顾思涯摇摇头,他眉头一紧道:“光是靠妖血自然是不够的,还要靠些仙药灵丹。天机司曾处理过这样的事情,天界的仙药流入妖界,有点妖怪吃了之后,受不住仙药强大的内力,便要以妖血中和内力,加以修炼,一步一步吸收仙药。待仙药吸收干净,自然可以法力大增。” 他眼中忽然多了点杀意,狠狠道:“如果我没猜错,那日我们在伏灵山下布阵,不少妖精因着燕息归来赶到伏灵山,燕息和我交手之事,山上乱得很,定是有妖怪拿了那朵血莲,不然一般的仙药,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妖力异动,强烈到了连你我二人都感受到的程度。” 林疏辞听得脸色发白,按顾思涯的讲述,那朵血莲是萧佩养育,滴的也是她的心头血,若作为仙药,自然威力无边,这妖精吃了之后居然没立刻被反噬致死,想必也有些本事。有这样本事的大妖,在伏灵山一代不超过三个,虎妖无钧,蛇妖莲落,还有狐妖墨桃。 林疏辞当即摸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写了几笔,划出一道火苗烧了,符纸在空中变作一只纸鸟,轻盈的飞了出去。林疏辞道:“我所知道,伏灵山附近能吃了这血莲还安然无恙的,只有三个妖怪,其中一个大狐妖同小签有些亲信关系,我已经吩咐它去查探。剩下两个妖精本是一家,在伏灵山威势强大得很,经常钻着我们的空子明里暗里犯事,若是这血莲让他们二人得了,便是一件大患。” 自己的师傅心血浇灌的灵物因着自己的失误,被妖精拿走了,顾思涯心下自责不已,只得握紧了手中的剑,认真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定然要同你一起解决。你且告诉我剩下这两个妖怪的住处,我去探查。” 林疏辞心思不在此处,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山头的位置,喃喃道:“我得去查查这几日华南的妖怪的流动情况,若是让别地的妖精拿去了,那更麻烦了许多,还要联系其他地区的守护神,我不能单独捉拿。” 顾思涯点点头,林疏辞千里传音唤来了天机司驻此地的仙官来将这妖精的尸体记录在案。那仙官见顾思涯也在此处,吓得不轻,顾思涯在天机司的地位仅次于萧佩,未来的大总管亲自监察此事,那仙官恨不得连同尸体周围方圆十里的土地状况也详细记录下来。待二人一个去了天界查找档案,一个去找那妖精的山头,天已经蒙蒙亮了。 结果未灯二人把手头的事查明白,第二个妖尸被人发现在了城北的杏林里。发现尸体的妖精,正是小签,死的妖怪,便是他的姐姐墨桃。 林疏辞在天界轮回境里昏头涨脑的查了一夜,刚刚捋顺出一点眉头,便被一纸传令叫回了人间。她匆匆忙忙的赶到杏林,刚一落地,便被一个毛茸茸的小白狐狸扑住了腿。林疏辞蹲下来问他怎么了,小狐狸也不说,一个劲儿的把眼泪鼻涕糊在她小腿上。顾思涯走了过来,告诉林疏辞小签在杏林里发现了墨桃的尸体。 哄了一刻钟,小签终于断断续续的开了口:“那日……我收到你的纸鸟,便准备去姐姐那里看看,我阿姐平日除了勾引个男人,连修炼都懒得修,怎么可能会去伤人!我,我不过是去提醒她小心些,莫要被人暗算了,没想到刚到洞口,便看到姐姐化作原型躺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我过去一看,唔哇……” 林疏辞大概晓得怎么回事了,摸摸它的头,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她眉头紧皱,询问顾思涯道:“那晚上你去山里,可有什么发现?” 顾思涯道:“我按你说的地方寻去,那里的确有一处不小的洞穴,洞里一股腥臊味儿,妖气弥漫,然而里头没有一点妖精的影子。莫不是也已经被……” 林疏辞扶着头,皱眉道:“我昨日去查了这几日进入伏灵山地界的妖精,数量是这一百年里最大的高峰,不少厉害的大妖来到此地关注燕息渡劫,许是后来因为看他跟天界打起来,便都作鸟兽散了,至于这中途有没有拿了血莲之后留下来的,实在难以查出。” 林疏辞迅速散播了消息要附近大大小小的妖精这几日警惕一些,若是谁见了蛇妖狐妖的踪影,禀报上来,当即有赏。小签伤心过度,抽抽噎噎的眼泪就没停过。林疏辞陪着他葬了姐姐,干脆把小狐狸带回了家。 “有我和顾公子在,定为你姐姐报仇,莫要哭了。”林疏辞安抚了一会儿小签,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她带小签回家,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小签和墨桃都是人间罕见的三尾白狐,灵性极高,很容易成为那丧心病狂的妖精的目标。她仙脉不完整,灵力也要比同她年纪差不多的仙人差上许多,幸好顾思涯没回天界,他们两个人,也许还同那妖怪有一战的机会。 两个人面面相觑,其实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然而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林疏辞皱了皱眉:“也许……真的不用,我们若是这一点儿事都解决不了,还怎么当天界未来的接班人嘛。” 顾思涯听得苦笑,然而还是点点头,他心里只觉得难过。他在天界虽资历小,但头上顶着萧佩徒弟的名号,哪位仙家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听得最多的就是夸奖,天赋异禀,成绩斐然。然而真的下了界,见到了这些千年万年的老妖精,才知道自己的斤两,此刻只希望自己快一点修炼得像萧佩那样,起码还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两个小朋友互相看了十几眼,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们有骨气,不去找燕息搬救兵! 林疏辞打起精神来,忽然开口道:“此刻那妖精定然在四处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们不如设个陷阱试试看……”她看了看腿上的小狐狸,心里默默道,就算拼上命,也会护你周全,只是在此之前,要让你冒一次险了! 她叫醒小签,问他愿不愿意为了姐姐帮自己一个忙。 小签抹了抹眼泪道:“疏辞,我知道你是要做什么,放心吧,我去,我若是死了,你定要为我阿姐报仇啊,不然我做鬼狐狸也要缠着你的……” 林疏辞苦笑道:“好,若是让你伤着了,便是你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小签一转身变幻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桐城二中的校服,背着书包,跳出了窗外。他在那老街区的巷子里胡乱溜达着,有意让自己的妖气四散开来,他慢慢绕过大街小巷,忽然有一瞬间,似乎闻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 那妖气极为强势,吓得他浑身的寒毛瞬间竖起。慌乱见,他隐约听到背后有一点儿极细的声音在喃喃自语,那声音像是猫爪子划玻璃,又尖又刺耳,说着听不清的话,一点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小签眼泪盈满了眼眶,颤颤巍巍的不敢转身。一股妖气如同触手一般缓缓绕到他身后,触摸到了一点他的皮肤。 小签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的一转身,只见一条浑身泛着青麟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冲自己扑了过来。小签“啊——”一声尖叫出来,刹那间一柄泛着银光的剑挡在了小签和那蛇的獠牙之间。顾思涯咬着牙一剑纵劈了过去,将那蛇的嘴角划出一道极长的创口。 青蛇凄厉的嘶叫了一声,一阵青烟化之中化作一个女子。 那女子碧瞳黑发,模样妖异美艳,一身半遮半掩的红裙。捂着滴血的脸颊站在了顾思涯和小签面前。 是那只蛇妖——莲落。 那蛇妖看上去容貌极其年轻,一身妖气却雄厚得顾思涯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这妖怪瞳孔虚虚晃晃,迷离错乱,口中喃喃的念着:“疼……好疼……” 她一瞬间竖起蛇瞳看向顾思涯,定神了两三秒,忽然受惊了一般喊道:“仙人……你是仙人!走开!你走开……” 顾思涯警惕的看着她,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萧佩的灵力和自已一样属寒,而妖精的妖力多属火,想必这妖精猛然服用了血莲,体内被萧佩的灵力冻得寒冷透骨,才四处寻找属火的妖血缓解融合。然而这妖精此刻已经喝了许多妖血,妖力定然在自己之上,他心下着急,既想赶紧呼喊林疏辞带小签快跑,又怕这一喊之间暴露了林疏辞的存在。 她似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美艳的大眼睛忽然有了几分清明,眨了眨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思涯,鲜艳的红唇微微一勾,轻笑道:“呦……好俊的小公子,可有什么美貌仙人护着你?这一次我定要同那人分个胜负 ……” 她朱唇微启,声音柔媚的道:“若是我赢了,公子莫要赶我出去可好……” 顾思涯听得一头雾水,然而那蛇瞳像是带着魔障,顾思涯盯着她,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刹那间,莲落转身向小签扑去,身形在空中化成巨蟒,一张巨口直直向小签咬去!林疏辞终于再不愿藏身,电光火石间向小签扑去,一把把那少年扑进怀里,反手念了一个护心诀,然而那脆弱的法术哪里能挡得住此刻这个法力通天的蛇妖,只在片刻间便被那獠牙刺破,顾思涯缓过神来,狂喊着向那蛇妖冲去,生生拖住了那巨蛇的身体。然而那獠牙还是在林疏辞背后狠狠划过一道。林疏辞磕磕绊绊的站了起来,把小签护在身后,艰难的冲他道:“快走……去找燕息……” 小签哭得抽抽噎噎:“疏辞,可是,可是你背后在流血……” 林疏辞推了他一把,手中摸出一张震火符在手中点燃,刹那间,千百道雷火扑向那蛇妖,蛇妖吃痛,转身要攻击林疏辞,身后又被顾思涯狠狠刺了一剑。她哀嚎一声,飞上了天空,左看看,又看看,舔了舔唇角道:“仙人……不能吃的废物。” 说罢转瞬间飞上了高空,留下一地妖血。林疏辞剧烈的喘着气,忽然跪到地上,顾思涯扔下剑冲过去,一摸她的后背,那血液竟然黑得发紫!当即封了她的几个穴道。冲她喊道:“不要再运功,疏辞,睁开眼睛看看我!” 林疏辞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那蛇毒让人生了幻觉,林疏辞似乎有点不认识他了,只是痛苦的喘着气。顾思涯再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法,生生撕开林疏辞背后的衣服,露出那小臂长的一道骇人伤口,坐在原地,刚要运功替她把毒逼出来,忽然被一双手拉住了手臂,硬是给他拉了起来。 顾思涯气极了,猛的甩开了那手,吼道:“滚开!没看她要死了吗!” 他又将要去扶着林疏辞,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了一个一身漆黑的身影。 顾思涯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燕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笑道:“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 ☆、动荡之二 顾思涯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燕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笑道:“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 燕息看了看林疏辞,道:“你这一点儿功力,怕是等到你把毒逼清,蛇毒都进入这丫头的心脉了。” 说完,他坐了下来,手中忽然多了两团幽黑火焰,抵着林疏辞的后背便烧了起来,林疏辞痛得唉昏迷中闷哼一声。听得顾思涯心里一颤,这简直他一生中经历过最无奈的时候,他心里有怒火,却又没理由烧起来。他想埋怨燕息为何不早点出来,转念一想是他自己不够强大,凭什么怨得别人。林疏辞低着头,白净的脸上染着斑驳血迹,她安静的没有了一点点声音,只能听见微弱又急促的呼吸声。燕息眼神一凛,手中幽火猛然燃烧得骤亮,林疏辞吐出一口浓黑腥臭的血来。呼吸声顿时平稳了起来。 顾思涯一颗心终于不再要跳出胸口。燕息低声道:“若不是你刚才那一拉,这倒霉丫头就要被毒牙豁个对穿了,真是笨的可以,死活要护着那狐妖……” 顾思涯看了看林疏辞,沉声开口道:“也许是因着你早年做妖的时候,也救过她一回,我师傅说,世间事总有因果轮回,多谢前辈出手。” 燕息眉间轻轻动了一下,良久,忽然道:“你说,那蛇妖现在奔哪儿去了?” 顾思涯一怔,想必是去捉小签了,然而他刚刚,分明听林疏辞说,要小签去找燕息! 燕息嘴角带了一点儿笑,开口道:“定然是奔伏灵山去了,萧佩在那等着她呢。” 顾思涯心中猛的一跳,开口道:“……师傅她身上有伤,万一遇到那蛇妖……” 燕息有意让他上火:“你可知道,那蛇妖当年还和她有些过节……” 顾思涯惊讶道:“师傅一向和气,缘何与这妖怪有过节?” 燕息愉快的道:“因为我。” 顾思涯:“……” 燕息低头看着林疏辞的脑袋,轻声道:“这丫头……还算有情有义。” 顾思涯又紧张林疏辞,又紧张他师傅不敌那蛇妖,一时之间十分痛苦,他想,林疏辞在燕息这里,总是安全的,自己虽法力不行,但岂能放着师傅不管,就算是拼着一条命,也要帮师傅一把,他一咬牙,抬腿便要走。 燕息忽然道:“你给我回来。” 顾思涯眉头紧皱,刚要开口,被燕息怼了回去。 “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个屁。你师父那个人,自己的恩怨不愿意让别人插手,你看她因着我的事动用天界的力量了么?况且她若是连一个蛇妖都收拾不明白,那就不是千年前我撞的上那个女人了。” 顾思涯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一时间又总是无法信服,燕息口中的那个萧佩让他觉得陌生,燕息见他困惑,忽然道:“我问你,若是萧佩此次死了,你可怎么办?” 顾思涯有些迟疑,喃喃道:“若是师傅死了……若是她死了,我定然为她报仇……报了仇,若是还有命,我定然不会辜负她的希望,回天界接替她的位置,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像她在时一样好……” 燕息轻哼了一声:“你倒是能忍辱负重,那若这丫头今天治不好了,死了,你可怎么办?” 顾思涯心中一颤,不免更加伤心:“小林受伤,是因为我没能保护好她。她要是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燕息忽然笑了一声,手一收,站了起来。顾思涯急忙去扶着林疏辞,燕息活动了一下脖子,懒洋洋道:“丫头就交给你了,我救了她两条命了,总当得了她半个亲爹,你若是照顾不好,便是给我脸色看……” 燕息忽然看了看天:“多少年没见萧佩打架了……我去偷偷瞧一眼,你不许跟着。” 说罢,燕息丢下顾思涯,纵身消失在夜色之中。顾思涯看了看林疏辞,她呼吸很平稳,像是睡着了,然而眉头仍然皱在一起,似乎梦见了不好的东西。顾思涯想了想,将她背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的向老房子走去。 林疏辞嘴巴里忽然不清不楚的喃喃念了几句,顾思涯侧耳去听,却总是听不清。他把耳朵凑近了林疏辞的嘴,一股温热的气吹到他耳蜗里,顾思涯耳朵边顿时起了一点儿鸡皮疙瘩。 林疏辞还是皱着眉,低声道:“那你……喜欢……” 顾思涯一怔。 “喜欢……不喜欢……” 顾思涯回头看了她一眼,女孩儿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线眼睛。 林疏辞轻声道:“你还没回答我啊,喜欢不喜欢……” 顾思涯怔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方才燕息问他的两个问题。 若是林疏辞死了……那他此生定然会带着歉疚和懊悔过一辈子,不如下幽冥给她作伴。但万幸的是她还活着,那他便向天发誓,再没有下一次,让她步入此惊险的地步。 林疏辞眨巴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顾思涯咬了半天唇,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喜欢……” 林疏辞恍若如释重负:“那真是太好了……” 说罢,就又昏睡了过去。 *** 萧佩坐在落地窗边,有些疲惫的看着窗外妖气笼罩的山林,她穿了一身雪白衣裙,腿上抱着一个同样白净的小狐狸。 一刻钟之前,这只小狐狸慌慌张张的闯进了山庄,茫然四顾,似乎没找到它要找的人,委屈的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萧佩在窗边儿看了一会儿,觉着那小狐狸哭得可爱,索性下了楼去问他发生了什么。 许是看着萧佩太温柔可亲,小狐狸哭得更厉害了,豆豆眼里眼泪一颗颗的掉了出来,萧佩将它托着小屁股抱了起来,轻声哄劝道:“好了,好了,到底怎么啦?” 小狐狸抽抽噎噎的说了几句话,萧佩终于搞明白了。她无奈一笑,前几日燕息曾对她道这山里的妖气有些动荡,她便唤燕息去看看,这狼妖死活不肯管闲事,方才感觉那妖气实在有些无法无天,才出门去看了一眼,没想到竟没来得及。 “别哭了,姐姐已经叫他去帮忙,你且在我这儿呆着。呦,三条尾巴?你可认得颜之翳是谁?” 大名颜小签的小狐狸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是它祖舅爷的名字。 萧佩乐了:“这回疏辞救了他老家的小崽子,我必须要坑他一笔。”说罢抱着小狐狸就上了楼。 那窗外的妖气越来越浓,妖风终于刮得落地窗的玻璃颤抖起来,那颤抖越来越剧烈,一瞬间,玻璃忽然碎成千万粒玻璃渣,哗啦啦的掉到了窗外。萧佩把小狐狸放在床上,起身站了起来。 窗外,一直青麟泛着幽火的巨蛇,将足有半面玻璃墙大的头颅,缓缓移动到了萧佩面前。 那蛇见到萧佩,猛然一惊,顿了片刻,忽然化为了人形。 红衣的蛇蝎美人悬浮在半空中,将萧佩深深的看进了自己的蛇瞳里。 “萧……佩……”莲落缓缓开口,她忽然眼睛睁得极大,狞笑道:“你还敢回来?” 萧佩弯着嘴角,道:“你还在这里蠢蠢欲动,我岂能不回来清理干净。” 莲落愤怒而狰狞的看着她:“当初便是因为你!燕息他在那个折磨人的无妄咒里呆了一千年!你还敢回来招惹他!” 莲落眼中忽然有了泪水,她轻声道:“我等了他一千年……那一日,我听闻他要回来了,特地杀了虎妖,跑过来寻他……我哪里爱那个老蠢货,我心里一直只有燕息……” 萧佩冷哼一声道:“我原本还想念在旧情,饶你一命。没想到,你还有这痴心妄想,那自然留你不得。” 莲落的话语中忽然带了颤声:“萧佩……你什么都有了,四海八荒都知道你的名字,天下不知有多少神鬼妖魔对你爱慕敬仰,你为何,为何还要同我抢……” 萧佩柔声道:“四海八荒皆知我无能,抹黑了天界的脸面和一个妖尊妥协,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对我嗤笑谩骂,我下界那一日起,天界就不会再留我,能彻彻底底容忍着我的,就燕息一个,那是我的命,你想要,我岂能给你?” 莲落听得要笑出眼泪来:“哈哈哈哈……你的命,你说得好听,你的命连你的法术都封住了,他如今不来救你,你自然会死在我手上。” 萧佩摸了摸头发,轻声道:“要杀你,还用什么法力。” 莲落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疯狂和恶毒:“你还以为我如当年一样?如今我服了你们仙界的血莲,杀了你,我便要成仙!” 萧佩一怔,忽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她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凌冽,手中霎时间幻化出一柄泛着幽蓝光芒的仙剑,莲落嘶吼着化成原型,蛇瞳泛着幽光,亮出满口淬着毒液的獠牙,直直向萧佩扑过来! 萧佩足尖一点,踏着那蛇头便飞出了窗外,悬立于云海月色之上。眸光中杀机暗涌,她缓缓张开手心,背后缓缓出现了几千柄雪亮的仙剑,割开空气齐齐向那青蛇刺去。蛇妖身边展开一层青绿屏障,死死抵抗。萧佩眼神一凛,一柄仙剑破开了屏障,刃待寒霜的割开了那青蛇的蛇皮。 莲落哀嚎一声,屏障终于溃不成军,千万柄剑刺入那蛇的身体。莲落忽然睁大了蛇瞳,厉声道:“不……等等!” 萧佩看了她一眼。 “我……我不跟你争了,求求你,放过我。”莲落化成人形,那美艳女子浑身是血,楚楚可怜,脸上挂着泪水,低声哀求。 萧佩无奈的摇摇头:“你真是糊涂……” 萧佩话音未落,莲落忽然眼神一变,手中一枚细针闪电般向萧佩门面飞了过来。萧佩倒退一步,天上仙剑像是有灵性一般,刹那间飞到萧佩面前,为她挡过一击!那剑身顿时黑了一角,萧佩眉头一凛,手中剑再没有一点垂怜,她低声道:“见你也是痴情之人,只是心太毒,那虎妖陪了你一千年,你怎么忍心说杀就杀?” 莲落吐出一口血来,冷笑道:“因为……我是……妖,没有你们仙人那么多顾忌……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萧佩将剑伸到了她的胸口:“那你,你真是给妖界丢了脸面。” 长剑一动,萧佩的剑刺入了她的心口。 莲落倒下的时候,燕息终于肯从萧佩身后走了出来,萧佩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还没死绝,有什么话快去说罢。” 燕息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半跪在莲落身边,认真看着她。 莲落眼中忽然流出一点泪水来。 燕息叹了口气,道:“若有来生……” 他脖子边上忽然一凉,燕息身形一僵,感觉萧佩那柄剑已经轻轻蹭破了自己脖颈的皮肉。 “你有来生,和我也没关系,我没有来生了……”燕息力挽狂澜,脖子边儿的剑终于缓缓移开了。 莲落轻声道:“若有来生,我……要做人,一生……就百年,不用再等……” 她说得断断续续,轻轻闭上了眼睛。 燕息无言的站在原地,也许是莲落和萧佩的距离太远,他对这小蛇妖没什么恨意,眼下这蛇妖化成了原型,那条青色的小蛇忽然张开了嘴,口中吐出了一朵残破不堪的莲花。 燕息怔怔的看着那花,情绪忽然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身心,他低头将那花捡了起来。手有些颤抖的站了起来。 萧佩别过头去,转身要走。 燕息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颤,他喃喃道:“顾思涯说的是真……那丫头不是你女儿,这……这莲花也是你为着救我才养育的?” 所以她才那么虚弱,所以她才任由自己怨了她那么长的时间?燕息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微微伸出手,刚要抱上萧佩,被她一把挡开。 萧佩冷冷道:“听山里的妖怪说,当年她还爬过你的床。要动我的那几个人,你可是全都一把火烧光了,既然如此,这蛇妖,我自然不会给她留全尸。” 燕息点点头道,好,说罢便要伸手烧。萧佩又给他拦下了:“等一下。” 萧佩摇摇头:“死都死了,一把土埋了吧。” 两人无言的葬了那蛇妖的尸体,萧佩总是很怕燕息知道了血莲的事后便成日拿这事当口头禅,便从一开始就没多加解释。如今更怕燕息说来说去,一想到那小狐狸还在房里,回身便要去寻。 果不其然被那个喜极而泣的傻子抓住了手腕。 那狼妖英俊而挺拔,眼睛有些红,睫毛上挂了泪水,脖子上还有自己刚划出来的血痕,看起来又好气又好笑。 萧佩踮起脚揽住他的脖子,燕息以为她要索吻,轻轻俯下身。在月色下被狠狠咬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燕息疼得茫然,萧佩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你咬的,留了疤痕,你这个也要留,晓得么?” 燕息点点头,心想若是不留疤痕,他要再划深一点,这样就和萧佩的疤是一对儿了。他看着萧佩雪白的颈项,又心疼,又莫名的有种满足感,那道小齿痕是自己留下的,她到哪里都要带着,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看见。 萧佩见燕息眼里竟然有笑意,气到:“你笑什么……” 燕息拉过她的手,边笑边道:“我不笑了,你别生气,你若气不过,在我身上多留几道也行,最好是拿剑,刻一个你的名字。你说刻在我哪里好……” 萧佩被他三言两语说得脸红,一边往后退一边道:“怎的如此不要脸……我当初怎么教的,让你读诗书礼乐,你便读成这混账样子?” 萧佩再生气,语调到底柔软,燕息怎么听都听不出教训之意,倒觉得这是在冲自己撒娇。 月光洒下树林,投下斑驳树影,萧佩到底敌不过他,被抵在树边亲吻,温柔的,遣眷的,混杂着一点点咸味。萧佩垂着眸子,心里酸软的说不出话来。 当时明月仍在,云中那些隐藏压抑了千年的感情,终于清朗的显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颜小签:这里风好大,我好冷,来个人把我拿走啊QAQ 写这里的时候不小心被舍友看见了,太尴尬,我从此再也不能直视这一段儿……唉 ☆、天界 林疏辞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宿,她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房顶,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一点乳白色窗帘翻飞。天已经没那么黑,朦胧晦暗的光线把视线里的一切变成青白两色,林疏辞身上盖着薄被,脚在柔软的床面上蹭出一小点凹陷。 她腿脚有些发麻,轻飘飘的用不上力,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烧得她心急火燎,特别想赶紧喝上一大杯冰水再冲个凉水澡,里里外外清爽一番。她扭过头,想撑着起身,才发现右手被人攥在了手心里。 林疏辞这才抬眼看见了顾思涯,她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忽然被顾思涯扯进怀里紧紧抱住了。 林疏辞淡淡笑道:“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干嘛呀……” 顾思涯忽然开口道:“我要走了。” 林疏辞一怔:“回天界么?下来当差的话……记得找我玩。” 顾思涯低声道:“方才天界传书,颜无翳前辈到底劝通了天帝,我回去以后,正式替我师父的位置。” “天机阁资格和法力高于我的前辈大有人在,这次人选想必也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我……对不起,若不是燕息前辈赶过来,你可能就……” 顾思涯说的东一句西一句,林疏辞勉强听了个大概,到底还是听出他的难过来,开口道:“若不是因着你,我也不会再见到燕息,我还要说谢,你不要道歉……” 顾思涯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话还没出口,一张白净的脸先红了个六分熟。 “疏辞……你且等我几百年,待我像师傅那般法力,我,我再回来找你……” 林疏辞困惑道:“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呀,几百年,那也太长了,虽然我是神仙,可我也不想等那么久。” 顾思涯垂着眸子:“我是说,我是说……你还记着我背你回来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林疏辞低头想了想,似乎有了点印象:“我好像惦记着你喜不喜欢……” 顾思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是,” “你喜不喜欢玫瑰的事儿……” 顾思涯一愣,顿时气结:“……你当时都要死了,还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 林疏辞脖子缩了缩,小声道:“可是这很重要,如果你喜欢,我就可以种给你,不是变幻出来的,我一点一点亲手种,等它发芽,长叶,开花儿……我应该会种白的,因为你爱穿白色。” 顾思涯变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还特意把刺变没了,没什么表情的递给林疏辞。 “我变的也是这样,闻起来是玫瑰味,摸起来也是玫瑰的触感,而且如果你想,它就不会凋谢。” 林疏辞气得脸色发青,想了半天,觉得这个钢铁直男需要引导,于是绘声绘色的举例道:“你说萧佩姑姑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把一根仙草连泥巴带露水的直接塞到燕息嘴里,反而要花那么多心思做成小糕饼送给他呢?仙草直接吃,功效也是一样啊!” 顾思涯皱眉道:“你说的有理,我也不晓得为何不直接吃草。” 林疏辞要疯了:“因为她肯在燕息身上花心思!你懂吗!萧佩会缺几颗仙草吗!她什么都有,连时间都是近乎永恒的,所以她最值钱的就是那一点心思了,一个仙人,把最宝贵的东西都付出在我身上,如果我是燕息,我自然也感激萧佩啊。” “难道我不会变玫瑰吗?”林疏辞恶狠狠的反问道。 顾思涯怔在那儿,想了半天,忽然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林疏辞当场傻眼:“好什么?” 顾思涯笑眯眯的捏了一下林疏辞的脸,开口道:“那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日后我来看你。” “等等,你这就……走了?你有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林疏辞从床上爬起来。 顾思涯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是径直离开了,这一次他终于记得要走门,留林疏辞一个人傻在原地。 一直到有人敲门,林疏辞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爬起来,心想莫不是顾思涯又回来了。然而刚打开门,一只小狐狸扑进自己怀里。 “呜呜呜……疏辞,我被一个仙女姐姐扔在房里不管了,那个房间风好大,我好冷。” 林疏辞面无表情道:“我也觉得冷冷的冰雨在脸上狠狠地拍,我不是让你去找燕息?他人呢?还有那只蛇妖……” 小狐狸QAQ的看着林疏辞道:“我也不晓得……疏辞,你为了救我,居然连命也不要了,我怎么办,要不我以身相许?” 林疏辞捏它的脸,道:“后悔了,不如救顾思涯,这样他还能……” 林疏辞看他身上毛没秃,那蛇妖定然也不是燕息的对手,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叹了口气道:“咱们两个单身汪吃点什么,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吧。” 颜小签小爪子开心的乱扑腾:“好耶,汪汪汪。” *** 天界.九萧境 那小仙官第一次来这云山雾绕的灵狐居所,紧张又激动,心中暗暗感叹此地静谧,比仙境还仙境。 颜之翳赏了仙官的茶,安静的听着天帝给的答复。 “陛下口谕,若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此事不能……轻易罢休,只是念在萧佩对天界多有贡献,便让顾家那位仙官暂替她的位置……” 颜之翳嘴角挂了三两分的笑,轻声道:“他老人家,除了罢休,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仙官的头又低了两三分。 “陛下还说,要萧佩姑姑回天界一趟,他有事亲自交代。” 颜之翳点了点头,吩咐他回去复命。竹林中的人影终于影影绰绰的走了出来。那二人一个一身白衣,气质清艳动人,一个玄色衣裳,容貌英俊。分明就是萧佩二人。萧佩走过去拜谢道:“多谢大人成全……” 颜之翳摇摇头,叹道:“我成全了别人,谁来成全我啊。” 萧佩眉头一皱:“还是……没有她的那一颗天星么?” 颜之翳低着头,银白长发垂下几束,衬得他有些妖异的脸沾了几分落寞。他抬头看了看燕息,眼神一顿,忽然站了起来。 “你身上……有她的灵力。”颜之翳说道。 燕息知道他说的是谁,只是沉默的向他点点头。 “佩儿,把你养的狼给了我吧,我事事亲自教,你又不是妖,怎么知道妖如何修炼……”颜之翳嘴角带笑,轻轻摸上燕息的下巴,他眼睛太媚太亮,闪得燕息心里霎时间漏了一拍。 狐妖蛊惑心魄的能耐可太厉害了,更别说颜之翳这种祖师爷级别的狐妖。萧佩赶紧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谨慎道:“大人,您莫要负了荧惑一片心意……” 颜之翳看着她护犊子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瞧给你吓的,我至于么?我就是有点想她,我可没这么寂寞过……” 萧佩眨了眨眼睛,心里一下酸得说不出话来。 颜之翳什么时候开始独自一个住在这竹林里的?荧惑没有陨落的时候,他绝不是喜静的妖精,天上地下都有朋友,走到哪里都是笙歌觥筹不断,原本就是个会勾人的,六界爱慕他的神神鬼鬼,数不胜数。 荧惑天性孤寂,命里带着煞气,生时六界不留,死时十方相逼。她短暂的那几百年里,想必没有几个人会对她好,都是怕和恨,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也许只有颜无翳这样来者不拒的人才愿意收留她一遭。 一边一直沉默的燕息忽然开了口:“我头一回见天星,她穿了一身黑,身上的寒气比那年冬天的雪还冷。但是她冲我笑了,说了很多话,我只记得寥寥几句,然而现在想来,她当年一语成X,我后来的万年,都是在为情仇欲念挣扎罢了……” 颜之翳定定的看着燕息,颤声道:“她……说了什么?” 伏灵山,雪落于枯木之间,那女人明眸红唇,明明是最浓艳妖异的长相,一双黑瞳却像被天底下最干净的雪水洗过一般,亮得当年的燕息不敢直视。 “……以后不可随意杀生,但行好事,功德自会圆满。” “……其中最难得道的莫属于杀生嗜血的兽类,食肉者,凡胎为血肉污浊,杀心最重,最难摆脱贪,嗔,痴,恨,爱,欲,恶,若想得道,需放下心中七情六欲之牵挂……” 那女人指间温暖,笑容恬淡。很多话,燕息没有跟萧佩说,其实当年萧佩第一次冲他笑,他恍惚间看到了荧惑的影子,那一瞬间的震颤,几乎造就了他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的感情。 颜之翳张了张口,半响,忽然笑出来:“这个女人便知道四处信口胡言,到处劝人放下,她便放下了么?当年她就是被伽蓝老祖踢出佛门的……哈哈,哈哈哈……佛法不渡她,她还要拿着佛法那一套说辞去渡别人……” 几千年来,颜之翳在九萧境苦苦思索的一个问题就是,荧惑到底还会不会转世? 按天地法则来讲,万物往生皆有因果,若是荧惑心里还有他,那就是没有放下,他二人情仇未断,荧惑便还有来生。 若是她心里没有呢? 颜无翳一般不去想这个可能,荧惑为了他陨灭,怎么会心里没有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燕息一脸的平静,心中竟有了一个这几千年都没冒出过的想法。 荧惑放下世间万物,心里终于通达清明,和心中有没有他这两件事,冲突么? 颜之翳手中的佛经掉在地上。 燕息低头帮他捡起那佛经,开口道:“也许天星说的佛法不过是个引子,放下的方式有很多,不必非要求这一种。” 颜之翳看看他,忽然道:“佩儿,你可知道我从前有个闺女?” 萧佩点点头:“您说的是百花娘娘桃酒上神么?” 颜之翳明显一愣:“上……上神?这死丫头什么时候成了上神?” 萧佩苦笑道:“娘娘成神的时候我还没诞生,您真是……” 颜之翳忽然来了点劲头:“……我最大的悔,便是没和那个蠢货有个孩子,如今一点念想也没有。小酒是我自小养大的,自从荧惑走后,我便没再见过这孩子,她心里,想必也恨我吧。” 萧佩说不出话来,她同桃酒相识,这位百花娘娘性格开朗健谈,几千年了还是小姑娘性子,然而每每说到颜无翳之时,都会掉眼泪。虽不是亲生父亲,总是自小养育她长大的人,闭门不见她几千年,她心中有多少落寞,萧佩一个外人自然不能完全体味。 “若是我同娘娘说,您愿意见她,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萧佩轻声道。 颜之翳愣了半响,没有应答。萧佩心下有了数,便也没追问下去。二人辞别了颜之翳,萧佩要去面见天帝,还要去天机司最后指导一遍顾思涯的工作,便叫燕息自己先随便在天界四处走走。 “不要随便欺负仙官,见人家躲你,莫要生气,他们是怕了你。”萧佩边走边嘱咐道,眉毛紧紧蹙着,生怕燕息又闯出什么祸事来。 燕息仿佛没听见一样,脑子里完全在想另一件事,他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道:“你听见前辈的话了吗,他说他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来着……” 萧佩知道他在想什么,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会抓重点。” 燕息从背后搂住她,蹭了蹭萧佩的颈窝:“我觉得前辈的话有道理,你说日后我若是不在了,你多孤单啊……” 萧佩反问道:“你为什么会不在呢?” 燕息沉思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换了个理由:“要是要孩子,最好是容貌随你,性格随我,不然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萧佩无奈得很温柔,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胳膊:“以后再做打算,先放我出去,好不好?” 燕息惊讶道:“你这是答应了?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的……你就这么想给我生个孩子?” 萧佩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赶快松手,我要走了。” 燕息好像没听到一样,把人抱得更紧,轻轻吻着颈项道:“萧佩,你怎么这么听话,以后不能这样,我容易膨胀。” 萧佩终于忍不了了,用了个小法术脱身出来:“你现在就膨胀得不行。” 她随便嘱咐了燕息几句,把人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唤了片仙云,直奔凌霄殿而去。 ☆、天界之二 她随便嘱咐了燕息几句,把人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唤了片仙云,直奔凌霄殿而去。 那座上人毕竟是她的叔公,萧佩的父亲是龙王一脉,母亲和西山王母一宗,从从诞生那天起便被两宗势力捧在手心长大的。是故自幼清高傲气得很,萧佩不晓得颜无翳到底对天帝说了什么,然而她好奇若是天帝执意降罪,到底有没有仙官心甘情愿的去捉拿她。 这事情本就错综复杂难辨对错,再加上得罪了萧佩便是得罪了王母一宗,若是萧佩有翻身的那一天,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年捉拿自己的仙官。再进一步说,真有正义之士看不惯她要和妖族通婚,到时候拿什么捉拿萧佩呢?自己刀枪不入的铁头吗? 这案底压着燕息这一尊大爷,旁的仙官去了也只有壮烈牺牲的份儿,唯一能收拾的了燕息的那只灵狐,反而还暗中顺水推舟一番。天帝心中郁结,然而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萧佩请了仙官通报,不卑不亢的走进去低头行了个礼,便不再说话。天帝见她这几日竟比在天界胖了一些,不由得苦笑。 “还是人间适合修养,天机司司命倒是好福气。” 萧佩低了低头:“陛下过奖。” 天帝看着殿下低头的女人,恍然间记忆起这孩子尚小的时候,萧佩一诞生就是好模样,然而性子清冷,不爱与人说笑。长大了一些,除了在学府读书,便三天两头往人间跑。不知道为什么,自那时起,性格倒是开朗了许多。 “你在人间多加监管些那魔尊,倒也算一桩好事。”天帝道。 萧佩微微皱了皱眉:“燕息不痴不傻,懂人情世故,我下界之后,他既然没与人间过不去,何来监管一说?” 天帝微微愠怒:“难道你还真想要本座名正言顺赐你个婚约不成?” 萧佩笑了一下:“臣岂敢心存这样的妄想。” 天帝叹了口气道:“本座既然不加以追究,你也莫要再同天界置气,毕竟你做这事实在惊世骇俗,当年捉拿燕息的决定,并非我一人可以左右。这世间事,哪有那些对错可言……” 萧佩低声道:“可我只记得那一千年……您知道那无妄咒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他虽然不说,我却晓得那疼是刻在骨头灵魂里。臣知道陛下心有苦衷,只是天界伤了他,再多少年我都会替燕息记着这笔疼。” 天帝有些疲惫,他看着萧佩,这孩子在执着什么呢?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得不愿意再同这些小辈争执什么,也许万年以后,能左右天界权力的就换成了萧佩这一代仙官。他原是十分看重萧佩的,甚至觉得若是太子未来的王后是这个女孩儿,他也十分满意。 然而不知为何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孩子执拗又骄傲,他动之不忍,忍了还要生气。 天帝摇摇头:“本座不愿再在此事上做纠缠,只要你母家不反对就好,只是顾家那孩子还小,你多扶持着他些,待他位置坐稳了,再去享你的福也不迟。” 萧佩沉声道:“臣父母早就云游四海,便是臣自己也千年未见他二人。臣的家事中只有臣一人做决断即可。顾家既然将那孩子交给我,我自然会负责到底,天机司的事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天帝闭着眼点点头,终于准了她辞退天机司司命一职。 *** 天机司. “你说了一个好,然后就回来了?”萧佩听完顾思涯的叙述,简直哭笑不得。 她自己的徒弟,她自然看得出来,顾思涯挺喜欢林疏辞。她知道顾思涯这孩子木讷,没想到木讷到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地步。人家姑娘天文地理的暗示了个遍,就差上一句告白,结果这孩子竟然就应了一句好。 “怪我,平日总叫你念书修行,男女之事一点儿没教,可你也不能……” 顾思涯皱了皱眉:“不那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呢?疏辞……我同她虽年岁相当,但她常年在人间,心性比我要成熟许多。我修为浅薄,心性又不成熟,纵然再……再喜欢她,也不能随便同她许诺啊。” 萧佩觉着这孩子忒死板,她不由得想起燕息当年,修为不也同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半夜还敢把她往怀里扣,看来这些事儿得让燕息去教,她总是拉不下脸来说这些的。 顾思涯看萧佩一脸有苦难言,忽然凛然道:“师傅,难道您当时决议要同那魔尊在一块,不是要守上一生一世么?” 萧佩楞了一下,开口道:“你想得太远,时间于仙人最不珍贵。若是心动,只要享受当下的感情就好,无需让自己肩负那样的担子。” 顾思涯沉吟片刻,忽然道:“可我喜欢林姑娘,希望几千年几万年都能护她周全,现在我做不到,便不说,待我修为同您一般,我自然有千万句要同她说,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就要沧海桑田绝不转移,我得做得到才能说出。” 萧佩想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也罢,世间情思该是这样不同,师傅只是希望你莫要太委屈自己,若是觉着想念,自然可以见面,莫要因着你这些原因,阻拦她过来见你。” 顾思涯脸涨的有些红,低声道:“我心意如此,尚不知她对我做如何想法。万一有了比我更合适的……我自然,自然不能……” 萧佩抱着手臂,心想必须要让燕息过来同他谈谈心了。 八卦到底是女人的天性,萧佩也难以免俗。同自己徒弟绕来绕去谈了一个时辰的“感情问题”,才想起交代工作来。之前在天机司,萧佩身体不好,固不常见人,大事她拿主意,普通的工作都由顾思涯自己办。她倒不担心顾思涯的分寸,只是担心他资历小,背后没了自己撑腰,难免镇不住人。她一句句的嘱咐,什么样的仙官如何对付,什么样的事能躲便躲,天界十二个司,莫要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揽到自家头上…… 千言万语,到底如同送自己的孩子一般,怎么嘱咐都觉得不够。燕息已经绕着第九重天来来回回飞了十几圈,还顺带又去了一趟颜无翳的九萧境,被老狐狸扔出来之后,终于百无聊赖的靠近了天机司。 天机司一个月前才被这位爷威胁过,上上下下几千个仙官都目睹了萧佩低声求他那一幕,不免对他胆寒得很。见他溜达过来,情报不通畅的,还以为他由来找麻烦,吱儿哇乱叫的到处躲。还有甚者,惊恐万分的跑过来同萧佩和顾思涯禀报。萧佩这时候工作总算交代的差不多了。一听那魔尊跑到这来,不免眉头一皱。 “同他说了不要四处吓人,怎么就是不听……” 说罢放下笔便走出去,来报的仙官十分惊恐,猫着腰道:“司命,那魔尊可不是好对付的,不如我们先禀报天帝,教他老人家加派人手……您先莫要去冒此风险!” 未等仙官说完,萧佩已经走到了天机司大殿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悬浮在半空中吓人的燕息。 萧佩皱着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燕息对私下逃窜的仙人采取无视政策,只安心的盯着门口的动静。只见那慌张的仙官冲进大殿以后,不多时萧佩便走出来了,光是看着她走路的姿势,燕息就知道,完了,生气了。 燕息飞身下来,先是极为技巧性的随手变了一件大氅,雪白毛绒绒的殷勤盖在萧佩肩上,蹙着眉头道:“身子骨不好还穿这么单薄,这天界风多大啊。” 四处躲藏并悄咪咪围观魔尊的众仙家,此事躲在各种建筑物旁边,内心是数不尽的愤慨:???我们天界有个鬼的风啊??您做狼要讲良心的好伐!! 萧佩愠怒道:“我不是说了,莫要来我这儿吓人……” 燕息委屈道:“您老都晾了我四五个时辰了,我趁着这时间,都能剥个皮给你做件大氅,你说我有多无聊。” 萧佩摸了摸那软毛,轻哼一声道:“你哪有这么白的毛儿,惯会嘴贫……” 悄咪咪围观魔尊的中仙家大脑短暂的停机了,那个绕着自家司命转圈圈的狗腿子真的是一个月前过来毁天灭地的魔尊吗! 这不科学!呸,这不玄学啊! 那日萧佩同那蛇妖对峙,燕息自然也听到了写她的话。萧佩“在天界颜面尽失”,既然是因为自己,那他定然不能让萧佩留下这么一个污点,是以故意要在众人面前哄人,要是露出个尾巴,他此刻早就摇上天了。萧佩懒得理这个戏精,冷言冷语的不想给他面子,没想到燕息还演上了瘾,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朗声带着颤音道:“什么……你真的,真的要抛下我一个?萧佩……你好狠的心……” 萧佩纹丝不动的看着他:“别演了,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燕息一怔,缓缓道:“可我在意别人怎么想你。” 萧佩忽然把一只白皙的手凑到了燕息嘴边。 燕息楞了一下,托着那只手轻轻吻了一下。 悄咪咪躲藏,并看到这一幕的众仙家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这是什么霸道总裁掳走傻白甜然后变忠犬的迷之剧情! 燕息还嫌秀得不够□□,忽然转身对顾思涯道:“为何你还叫我前辈?” 顾思涯咬着牙恶狠狠道:“师傅,和,师娘,走好。” 萧佩叹了口气:“你看,方才还同我谈心事呢,这一会儿就要送客,打今天后……我便是天机司的客人了。” 萧佩退休退得如释重负,她总算要回到儿时最喜欢的人间。她想起千年前那个晚上同燕息感叹人间的好,“夏时疏凉,冬有炭火,春风多情,秋雨遣眷……都是好东西,息儿日后,定不要因着那些贪嗔痴恨,耽误了年年岁岁的风景。” 她想,日子还长,总算是没有耽误了他年年岁岁的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快结束了,还有一些几百年后,林疏辞和顾思涯的事情,以及颜无翳和荧惑的事情,萧佩和燕息基本就甜甜的打酱油啦~ 想写番外,萧佩和燕息那盘糕饼还没用上呢嘿。 ☆、冥界 林疏辞仙人掌开花的事情,还要从她被萧佩燕息刺激的跳槽换了差事开始说起。 那时候顾思涯回到天界已经二百年,两人彼此杳无音信。燕息见顾思涯迟迟不下界看林疏辞,险些上了九重天把人打一顿。被林疏辞拦下了,她想得自然明白,人家既然不下界,那就是不愿意再见了。和萧佩说的那些“觉得他不够好配不上自己”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到底是谁配不上谁?他顾思涯根正苗红,在天界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而林疏辞呢,一个仙脉不全的小地仙罢了。 从科学角度来看,人类一旦到了有婚恋意向的年龄儿迟迟找不到对象,很容易因为自我否定,过度孤独,疲惫迷茫而在体内产生一些畸形激素,从而导致人演变成另一个物种——单身狗。 再从社会学角度来看,当一个已经参与进社会生产的大龄单身狗受到社交圈内其他有对象人士的刺激(比如萧佩和燕息),长此以往,非常容易产生厌世情绪,颓丧心理。该狗会开始逐渐的陷入自我挣扎——“我不想要对象”和“不,我想” 两者在单身狗脑内进行花式挣扎,无论哪一方胜利,都不能改变单身狗是狗子的事实。 林疏狗厌世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出一本闺怨诗集,或者思妇诗选。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林疏辞递给柳知年的辞职书上的第一句话。 柳知年从烟海般的卷轴里抽空看了林疏辞一眼:“小林同志,你又出什么毛病了?” 林疏狗无欲无求的摇摇头:“领导,我好得很,此刻,我的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打一套太极。” 柳知年挠挠头,规劝道:“组织也知道你失恋了不好受,可你这都失恋了200多年了,净天找人买醉吟诗也得有个限度,就这么不干了,你舍得你桐城的父老乡亲吗?” 林疏辞听得更想哭了:“我在桐城呆了一千多年,桐城的父老乡亲没一个认识我,过年过节还给那个狼妖上供,我他妈……呜呜呜……我不活了……” 柳知年赶紧力挽狂澜:“这样吧要不你换个环境试试,也许你是在桐城待的太久了……你想去哪儿工作?领导给你安排。” 林疏辞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望着天忧伤的道:“我想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里都是我这样,被世俗放逐的流浪之人……” 柳知年听得头皮发麻,眼睛转了转道:“好办,你回去等着,我给你安排。不能哭了嗷,你这二百来年哭的次数顶上一千多年的好几十倍了……” 当晚,林疏辞就背着小包袱,被送到了,冥界。 被放逐,与世隔绝,柳知年,我&()T^R(P^…… 她被编排到了往生涧做往生记录的工作,大概就是整理每个人生前经历的档案,方便日后因果轮回时查阅。这项工作忙得很,但总归比她原来轻松许多了,林疏辞整日看着一个个哭鸡鸟嚎的鬼,人生一张长卷铺开,比自己惨的数不胜数,于是她心里得到了很没有同情心的迷之安慰,倒是也逐渐适应了这个工作。 林疏辞在冥界待久了,整个仙也丧了很多。冥界有不少有意思的鬼魂,闲来无事和人诉苦,怎么死的,死状多么悲凉,死后没有人惦念,说得痛哭流涕,幽幽叹息。林疏辞就开导人家:“你想啊,你虽然只活了那么几十年,但是生前是不是也有过亲人爱,恋人爱,社会关怀你,国家补助你,而我孤苦伶仃无人关怀,当了仙人也没有个清闲,上司还是个没人性的,没爹没娘,一千多年了,好不容易喜欢个男同事,丫还为了功名利禄回天界了,留我一人凄凄惨惨的在冥界听你们磨磨唧唧。试问上天入地,还有谁比我更惨吗?” 一群鬼听了,也不禁动容,开始发挥活着那几十年的经验安慰她,一个出了车祸的大姨就劝道,这世上啊,甭管是人是鬼是仙,俩人想在一块,还是得门当户对才行。人家在天界,你在冥界。就好比对方是全球五百强企业CEO,你是城乡结合部小台球厅服务员,俩人就算有感情,到时候真处在一起,那也过不下去啊。 林疏辞觉得大妈说的有理,誊抄记录的速度更慢了,整个仙都颓唐的很。 大妈看这小姑娘老实巴交的,怪可怜,索性开始在冥界操办起自己的终生爱好——给人介绍对象。 “我觉着刚才送我过来那个脸色煞白的小伙子挺不错,还知道扶着我一把,工作态度好,说明脾气不错,大妈给你介绍介绍。” 林疏辞老实巴交的点点头,吸了吸鼻子:“谢谢大妈。” 轮值结束后林疏辞刚倒了杯茶缓缓神,还真有个脸色煞白的小伙子过来找她。林疏辞抬头一看,被他脸上的冷光白吓了一跳,以为又来了个被冻死的鬼。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问林疏辞叫什么名字。 “我看你在这写了十几个时辰也不说话,轮完班不如和同事们认识一下,我叫焕央,负责阴阳两界护送鬼魂。” 林疏辞看了看他,这位男同事除了脸有点白,长得十分妖异英俊,人间总说魔鬼身材,那冥界的男男女女定然是身材极佳了,林疏辞想了想,点了点头。 结果说是和同事认识一下,直接就被一帮身材特别好的鬼官扯到了冥府外面的餐馆,林疏辞战战兢兢,心道要真让她吃些血粼粼的东西,她一时间还有点接受不了。心惊胆战的等饭菜都上了桌,才放下心来。 这些人好像吃素啊……全都是素菜,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被煎炒烹炸摆了一桌。林疏辞小试了一口,竟然走的还是小清新风格,异常的清淡温甜。 桌上认识了同事,那个叫焕央的鬼倒是十分健谈,不断的把林疏辞带入到对话中去。大家无非抱怨一下工作累,精神比较丧,因为常年沾着冥府的阴气不好随便回地上人间之类的。林疏辞觉得这种氛围很适合失恋200多年的自己。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拍一部电影《失恋220年》 电影里的死渣男形象就由顾思涯负责出演,至于她身边这个男同事,那自然就是“白小贱”了,林疏辞想着想着,不免有些伤感,然而还没等她多喝几杯酒消愁,一杯敬过往一杯敬远方,就听见门外面鬼哭狼嚎,刚才还在桌上嚎哭生活辛苦的同事顿时如同一支特种部队一样迅速的从桌子边跳了起来,一窝蜂的冲出了饭馆。林疏辞杯还没撂下,就听见外边儿喊:“歹徒已经制服了!!” 林疏辞哑然,这效率和速度,天界没脸见鬼了…… 她一出门,便看见七八个神情冷峻的同事压在一个满头是血的大爷身上,另外几个人似乎正在抢救一个年纪不大的鬼魂。 林疏辞沦为吃瓜群众,凑到一边问那些看热闹的鬼,发生什么了。 “嗨,都是误会,这大爷胸口穿了一把剑,刚才一不小心撞这小孩儿身上,给这孩子扎了个对穿。” 林疏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哦:“那还有救吗?” 那鬼跟看傻子一样看着林疏辞:“没救还要再死一回吗?” 林疏辞哦了一声,看着几个同事迅速把孩子送走,对那大爷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三两句便放了。 林疏辞被这一套操作秀晕了,待焕央忙完,才凑过去问了问:“平时打架斗殴的很多吗?你们也太熟练了啊。” 焕央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耸了耸肩:“那是自然,在冥界待的哪个没有点怨气,今天这是个以外,平日每天要有七八十起打架斗殴发生,冥界没有保安人员,轮班即保安,这群鬼凶得啊,我同事有好几个,因为调解矛盾,被打得频频回人间修养。” 林疏辞哭笑不得:“你们真是高危职业,既然这么惨,为何不换一换工作呢?” 焕央看了看她:“我也觉得奇怪,你为何来这儿当差?你也有要找的凡人?” 林疏辞一愣,焕央给她解释道,在冥界工作的仙人,大多是为了等某个人的轮回,在冥界工作的鬼,基本是对人生无望,不乐意投胎了,若是资质不错,没啥污点,冥界就会收编。 “而且这个应聘,惨是可以加分的,比如你死的特别惨,领导就会有同情分。比如我,是被冻死的。” 林疏辞嘴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我……那一世应该是被我亲奶奶下了药毒死的,我觉得我在感情上也惨得很,毕竟是我的亲奶奶唉。” 焕央耸耸肩:“我先是被我亲生父母扔在大山里,后来被猎户捡了回去,结果当年不知道为什么下了弥天大雪,天寒地冻的,我就和猎户一起冻死了,那时候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吧。” 林疏辞恨恨道:“我其实不止被杀一次,前一次我奶奶想找人做掉我,但是没成,倒把我的丫鬟害死了……” 焕央来劲了:“我死之前可是几天都没吃东西……” ……冥界这个比惨的习俗真的太魔性了……一不小心就被带进了沟里。 林疏辞自认不够惨,焕央顿时露出了矜持的围笑。 “所以,你有要寻的凡人么?档案都在你们往生涧,若是近日刚死的,告诉我名字,我叫哥几个注意着些……” 林疏辞摇摇头道:“我的确有个想要寻的女子,只是那女子似乎在六界之外,不受冥界管控。另外,我要寻的另一个人在天界,我算是寻不到他了。” 焕央十分惊讶:“那是你的心上人么?” 林疏辞点点头,叹了口气:“不过我同人家门不当户不对,还是不要妄想得好。” 焕央看她委委屈屈的叹气,不免心疼这小丫头,拍拍她的肩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冥界爱岗敬业的大好青年也多着呢,你还小,日后多谈几场恋爱就晓得了,这情情爱爱的也不过就那么回事,跟谁不是过。” 林疏辞问道:“那你可有过日子的对象了?” 焕央笑道:“我这不是正想找个老实人接我这个盘吗。” 林疏辞老实巴交的看着他,焕央摸摸她的脑袋:“不如你考虑考虑,我初五轮休,到时候带你出去玩,冥界有意思的地方多着呢。” 林疏辞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结果初五就出了事,冥府上上下下乃至阎王爷都没休假成功——上头来人视察工作,所有神神鬼鬼都得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决不能让这些鬼作乱作到天界的人面前去。各位鬼官一个个面色凶狠,一副谁砸我饭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架势。 林疏辞在往生涧负责记录档案,半天也没见着领导的影子。一起写福祸记录的大姐长长舒了一口气,跟林疏辞道再坚持半天就可以嗑瓜子唠嗑搓麻将了。林疏辞点点头,继续誊写记录。忽然门外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林疏辞当即窜了出去,没想到还是晚了别的同事一步,两个打起来的鬼已经被摁倒捂着嘴迅速拖走,快得林疏辞连那鬼长啥样都没见着,她暗暗发誓道,下次要更快一点儿…… 心里还没琢磨完,面前忽然多了几朵金光灿灿的仙云。 林疏辞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二次死亡。 领头的居然是顾思涯。 多长时间没见了?林疏辞反应不过来,总是有200多年了,这人似乎变了一点点,五官没有从前那么清秀,变得更英气成熟了。还是那么好看,就是太渣。 她看了看顾思涯身边跟着的小仙女,嚯,身边还悬着纸笔,这是自带小秘书来的了? 以上这些内心吐槽不过用了两三秒,林疏辞不冷不热的看了顾思涯一眼,把顾思涯看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下。身形一个不稳,身边的小仙女赶紧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顾思涯的腰背:“司命,小心。” 林疏辞看着她迅猛的动作,心想这小仙女以前在冥界练过吧? 往生涧的同事大妈也赶紧过来了,热烈欢迎顾思涯来往生涧视察工作,并且回头瞪了一眼林疏辞。这么大的领导,不赶紧热烈欢迎,在那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呢? 林疏辞拖拖拉拉的不乐意走进去,顾思涯被一群仙仙鬼鬼簇拥着走进往生涧,不自在的回头看了一眼林疏辞。 林疏辞心想,他一定是觉得认识我丢人了,不愿意跟我打招呼。 七七八八的心思还没捋顺清,老远就听见焕央中气十足的喊自己的名字,惹得门口一条街上的鬼都回头看他。 “疏辞!!!!我们部门检查完了!!走啊!带你出去玩!”焕央一脸笑容,跑过来站在她面前。 林疏辞心想,不是我背叛爱情,是对比产生了痛苦而已。 “你站门口做什么呢?放假了?”焕央问道。 林疏辞点点头道:“嗯,放假。” 焕央嘴角向上扬了扬,像个英俊的吸血鬼。拉着林疏辞的手道:“这边没什么好吃的,冥界最繁华的是鬼街,我带你去吃鬼哭丸子,看鬼戏表演,好不好?” 林疏辞眨巴眨巴眼睛,同意了。二人前脚刚走,后脚顾思涯就带人出来了,看着远处拉着手走得欢快的一仙一鬼,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的一个作者,把一个写了七八年的小说,写崩了……那位大大真的很有才华,知识和阅历都深厚丰富,我崇拜了人家好多年…… 有时候小说最核心的还是善良真诚的人性吧,不过现在我也没啥资格说这个…… ☆、真理 万鬼街除了有点阴森,二十四小时都需要灯光照明以外,整个画风很像人间普普通通的小吃街,每隔几家小菜馆会有一些卖手工品和小玩具的小店,很是可爱。焕央拉着林疏辞东逛逛,西逛逛,买了好些零七八碎的小玩意。古时候女孩儿束发的簪子啊,带着香气的工笔扇子啊,一打开就会有一缕幽魂嘤嘤嘤哭出声的鬼盒……吃得多是素食,各种糕饼点心居多。林疏辞二人带着一堆零七八碎在一个小店做了下来,叫了清酒和素包子。林疏辞丧丧的开口道:“我今天遇见那个扔下我跑了的渣男了。” 焕央挑挑眉:“今天那波下界审查的人里?” 林疏辞点点头,她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失恋过呀。” 焕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自然,失恋不到两天,心里愁苦,所以要和漂亮妹妹一起出来玩才能好。” 林疏辞冲他一笑,被人夸自然是开心的,焕央知道她想问什么,悠悠开口道:“起初是有些难过,不过仔细想来,吵架是因为有解决不了的分歧,大家都活了几百上千年了,何必为难自己。于是也就好些了,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能若无其事的跟她打招呼。” 林疏辞想,也是呀,上千岁了,按照人类的标准,能谈十几场算得上“长情”的恋爱,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念念不忘呢。 于是她想,她要若无其事的跟顾思涯打招呼,200年了,说出来都矫情,她作闹也要有个头才行。 “我跟她……是在人间认识的,那时候她刚死不久,傻乎乎的,总说有想要做的事没有做完。那孩子长得太可爱了,我差事不多,就陪她在人间逗留了一阵子。她想见父母,回学校,再吃一次什么学校附近的咖喱饭……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说,自己长了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就死了,很不甘心。” “我心想那有什么稀奇,就亲了她。” “其实她死得太早,按说这样的鬼魂必须轮回。但是她因为我,就执意留在冥界,后来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们有了分歧,就分手了。然而她还是留在这里干活,我总是能瞧见她。” 焕央的目光虚虚晃晃的望着前面,林疏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对面小店的玻璃窗里,一个正在揉面团的女孩儿。 的确可爱得很,头上绑着一块纱布,渗出点血来,想必死亡原因和头部受创有些关系吧。 “她……是你第几个喜欢的姑娘啊?”林疏辞怔怔的道。 焕央也有点愣了,沉默良久,低声道:“……第一个。” 林疏辞心想,这哪是像走出失恋隐形的人啊,这不是找人出来喝酒回忆伤心事了,和前两天的自己简直一毛一样。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该出手时还是要拉一把。站起来扭头就向对面儿的小店走去。焕央拉了她一把,问她去干什么。 “我帮你再试一次,不行的话我再接盘。”林疏辞开口道:“两头都给你堵上了,要是人家不乐意跟你在一起,你可要彻底想开了知道吗。” 林疏辞上对面点了几个小蛋糕,溜进了人家后厨,那个女孩还在挤奶油。 “你就是焕央前女友是不是?”林疏辞拍了拍她的肩。 女孩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迟疑的看着她。 “我听说你因为他不能轮回,这个大渣男还不要你了,是不是” 女孩儿有点慌乱的摆摆手:“不是不是,这不关他的事……” “嗨呀,真是个好姑娘,分手了还知道护着他,这样,我是天界下派来访查的,你这种情况,我可以帮你重新回到轮回。”林疏辞打量了她一下:“看你这么漂亮,下辈子给你安排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家世,受万千宠爱,可以任性妄为,也不用担心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行不行?” 女孩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疏辞:“姑娘,你开玩笑的吧……” “她没开玩笑,我替她给你安排。”一个男声忽然参与进对话里。 林疏辞一抬头,正好对上了顾思涯的眼睛。 女孩儿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在后厨的仙气斐然的男子,略有一点点信了,然而还是觉得这是在整自己:“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疏辞看也不看顾思涯,低声道:“因为我和你一样,受过爱情的伤,决定重新起航,忘掉所有的过往……呸,你入了轮回,我也要去,这个仙我不做了,下辈子我也要当霸道总裁的千金小姐,和你当闺蜜。” 顾思涯想笑不敢笑,只得哑火站在林疏辞身后。 女孩儿愣了半天,对顾思涯道:“你是冥界的领导吗……其实焕央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我们想法不同而已。” “我们之间没什么阻碍,唯一痛苦的就是想法不同,吵架的次数多了之后,就没法再喜欢的像当初那样纯粹。” “其实我说这些,可能你会觉得而我很幼稚,毕竟你们都几千岁了……而我才十□□,爱情它……有一个容忍度,你们一起经历过特别艰难的事情,这个对彼此的容忍度会上升,但是也会用完。很多生离死别之后情爱不改的情人,最后都会败给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日子和爱情是两回事。” “我还是不想走,我猜我走了,焕央会记着些我的好,忘了那些龃龉把吧,毕竟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但是我舍不得,我宁可他一直对我疲惫厌倦,也想偶尔能再看他一眼。” 林疏辞不说话了,两个以前来岁的仙人被一个小姑娘说的一愣一愣的,她叹了口气,有点羡慕这个女孩儿。 林疏辞看了一眼顾思涯,开口道:“您怎么跑后厨来啦?” 顾思涯皱着眉道:“当然是来看看你为什么跑后厨来了。” 林疏辞心想,看我有个屁用,你又不喜欢我。 顾思涯轻声道:“我觉得我准备好了,我现在已经和师傅当年的功力差不多,我学会和天界那些人周旋谋划……所以现在,你能试着喜欢我一下了么?” 林疏辞瞪大了眼睛:“……你……我……我当然……就算你没有那些什么功力地位,我也喜欢你啊!” 顾思涯摇摇头:“但那个时候我不喜欢我自己,就算……就算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因为自卑,把你推开。我不希望是那样,所以做好准备再来。” 林疏辞心想,这人怎么说的和应聘一样,然而她心里还是有点开心,更多的是怨气:“那你为何不同我好好沟通呢?如果是这样,我当然可以理解你,你知道这几百年我有多难过吗?你为什么要自卑啊?该自卑的不应该是我么?” 顾思涯盯着她:“我特别想你。” “我们先把这些事说清了再叙旧好么?该自卑的是我,人家姑娘都说了,过日子和爱情是两回事,咱们俩根本门不当户不对,你日后要管着天机司的,到时候我还是在别的地方当差,咱们俩根本凑不到一块儿去。” 顾思涯有点震惊了:“疏辞,你在人间呆多了,我们是仙人,不是凡人,过什么日子” “我这么多年,觉得自己幼稚,不敢见你,但是一见到你,我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搞的这么复杂?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也想被你喜欢。师傅她二人更不合适,经历了那么多事儿,不也在一起这么多年。吵架没法容忍,因为她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姑娘能承受什么?你是么?你等了我200年,换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那不是早就上吊自杀了。” 林疏辞气结:“你居然还有脸说,你以前也这么能说么?我怎么没发现?” 顾思涯轻轻拉了一下林疏辞:“我们不要在这里说了,先出来。这位姑娘,刚才我说的你也听到了,既然你不想走,希望你能和那位焕央重修旧好吧。” 那姑娘一句话把他打断了,对林疏辞道:“我听明白了,姑娘,他不来看你,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你们俩,但凡谁在这几百年迈出一步,都不用蹉跎这几百年。也别说什么女孩儿要多矜持的,都是仙人,哪有男女高低?姑娘,这位大哥说的对,你就是在凡间呆了太久,被他们那一通烂规矩给污染了。” 林疏辞听得一愣一愣的,开口道:“……你是他派来的群众演员么口才这么好?” 姑娘笑了:“我是经历过生死,所以想开了,没什么好拧巴的。” 顾思涯简直想给这位女同志发点儿工资,林疏辞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走吧,出去再说。” 二人带着那姑娘走出来,出门就遇见了焕央,林疏辞对姑娘说:“实不相瞒,我实在没有把你送回轮回的本事,只是焕央忘不了你,便让我再来试一试,既然你们俩彼此留恋,不如好好谈谈,说通了,若是你真的想轮回,就去找我身后这哥们,他办得了。” 姑娘点点头,目送顾思涯跟着林疏辞走了。两人一前一后,顾思涯心里有点儿虚,又不好意思同她并肩而行,只得在后面跟着。跟了一会儿,顾思涯忽然拉了拉林疏辞的衣角。林疏辞扭头一看,青年指了指道边的一家餐馆:“要不要吃点再走……” 林疏辞古怪的看着他:“你又开始装人了哈。” 顾思涯想起她从前说的:“就是吃着玩一下,我已经审查完了,明天就得回天界了……” 林疏辞翻了个白眼:“那你回去好了,最好再200年不回来,我给你拍个电影纪念一下,就叫《一渣二百年》” 顾思涯忍不住想笑,抿着嘴拉过她来:“那拍之前先同我吃一顿,日后还可以给你当拍摄素材。” 林疏辞哼哼唧唧的同意了,俩人绕进这小餐馆,顾思涯点了一桌子东西,林疏辞没什么心情吃,只能气呼呼的盯着顾思涯,他动一筷子就瞪他一眼,仿佛他吃的不是饭,是劳动人民的血和肉。 顾思涯终于吃不下去了,他嗓音同原来似乎也有了变化,含着山泉的少年音变得更加低沉略带沙哑,低声道:“疏辞,我没法丢下天机司来陪你在人间,也没法丢下你为了天机司活着,你若是生气,就骂我一通好了,骂完了你想去哪都可以,大不了我这样暗恋你一辈子。” 林疏辞在桌上想了一会儿,她……虽然没说着厌倦,然而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竟然已经开始想念桐城的一草一木了…… 她也离不开桐城。 她想了想,人好不容易回来,总之先带回去见见燕息二人。至于以后。 她眨巴眨巴眼睛,纠结得死去活来。 二人收拾了一番便回到人间去寻萧佩和燕息,到了伏灵山庄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只在大床上摊着小肚皮睡觉的小狐狸。 似乎是含着眼泪睡着的,睡梦中还在抽抽搭搭。被她二人惊醒,睁开眼一见林疏辞,立马“呜哇”一声抱着扑了上去。 “疏辞你跑哪去了,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林疏辞问道:“新守护神见过了么?” 小签含泪道:“新个鬼,柳知年太凶了,他找不到人代替,非要逼着我做事,昨晚整理档案到天亮,南山头一对儿虎妖非要分家,我去两头说情……吓死我了,差点没命QAQ” 林疏辞摸摸它脑袋:“看来压力真的能激发一切生物的潜力,我还以为你除了吃就没有别的能耐了。” 小签想了想,含泪道:“还是吃比较开心,我再也不要干活了。” 林疏辞道:“你这样真的不会无聊?不是吃就是睡?” 小签震惊道:“吃和睡还会无聊?这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两件事!” 林疏辞无奈的摇摇头:“我回来了,你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小签还是有点良心,没忘了问问林疏辞:“疏辞,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柳知年那个老变态说你下地狱了,他怎么这么恶毒……” 林疏辞心想,她的领导只是言语有些不委婉,她可不就是去下地狱了。然而现在没时间跟它解释,把话题拉了回来:“燕息和萧佩姑姑呢?” 小签道:“他们二人出去云游啦,让我看房子……我就在这里整理档案了……” 林疏辞傻眼了,如果萧佩在,此时此刻一定会拉着自己安慰一通,然后告诉自己要怎么做才好。林疏辞低着头,叹了口气。 顾思涯一听,心中暗暗有些高兴,他内心对于见燕息,是拒绝的。虽然他如今功力强了许多,看见燕息还是会头疼的。他想了想,对林疏辞开口道:“既然师傅二人不在……陪我故地重游一回,好不好?” “不好,”林疏辞想都没想:“我忙着呢我……我,我去看看那对儿虎妖家庭矛盾调节的怎么样了……” 顾思涯心想,你自己的家庭矛盾这么大,还有心关心人家大脑虎的矛盾,心怎么这么大呢?便拉着她不让她走:“你等等,不行,我……我也有矛盾,你先给我解决一下。” 林疏辞皱眉道:“你又不是伏灵山的神仙,你的矛盾和我有一毛钱关系啊!” 林疏辞虽然有一颗直男的心,却长了一张萝莉的脸,即使生气也是鼓着小脸瞪圆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怎么看都像卖萌,顾思涯被萌得总是想笑,又顾及林疏辞的面子,不敢笑,忍的表情十分狰狞。 林疏辞哼了一声:“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不会陪你瞎玩的,你假装很可怜也不行。” 顾思涯叹了口气:“我这个家庭矛盾是解决不了了,疏辞,你知不知道其实燕息前辈几年前去天机司找过我。” 他摸摸头:“也没打起来,只是他觉得我怂的很,让我勇敢点。我同他说,我当时就下界找你,那才是真的怂,我不能拥有不配拥有的东西。” “现在想想,也许是错,也许是命,我说不清。不管你现在还能不能接受,我都会再来找你,反正仙人情长,我此生是不会喜欢别人了……” 顾思涯见林疏辞没什么反应,终于叹了一口气,悠悠过头去,准备离开。 林疏辞心头一酸,终于忍不住动了动。 顾思涯眼睛一亮,迅速的扭过头来:“你动了,我听到了!” 林疏辞眉头一皱:“我没有,你快走!” 顾思涯一笑:“口是心非。” 林疏辞抓狂,顾思涯一步步凑上去,嘴角淤着笑意:“你不要皱眉了,一会儿眉间要挤出个川字了……” 他上去硬是亲了一下林疏辞的额头,把人拉进怀里,林疏辞一下子僵住了,也不挣扎,傻乎乎的被抱着一动不动。 “不要紧张……你一紧张,我也紧张了……”顾思涯低声道:“对不起啊,疏辞,我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关,就没法给你一个交代。” 林疏辞说不出话来,她有点不喜欢和人有什么肢体接触,然而顾思涯抱的很虚,手轻轻笼着她的肩背,不敢实实按下去。好像害怕他一个不小心没抱好,自己就会推开一样。 林疏辞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肩:“我真的配得上你吗?” 顾思涯惊讶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道:“你当初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配得上你么?” 林疏辞也是一怔,想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这悬了200年的一口气,终于落回了心底,她伸手慢慢回应了他一个拥抱。 顾思涯身上一僵,两人就这样无言的虚抱了一会儿,顾思涯试探着把手按在她肩背上,见林疏辞没拒绝,终于放了心。 两人就这么僵持良久。 顾思涯摸摸她的头道:“我们先出去走走?” 林疏辞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不要。” 只好就这么一直抱着,林疏辞慢慢把头靠在顾思涯胸口,小动物一样闻了一下:“是仙气。” 顾思涯要笑不笑的在林疏辞头上闻了一下:“恩,是傻气。” 林疏辞心想,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聪明人是不会跟好看的男仙生气的。 她这样想着,小心的垫脚亲了一下顾思涯的嘴角。 ☆、九霄 颜之翳每百年离开九霄境一次,不为别的,只去西方拜访一回那位伽蓝老祖。 当年就是他一脚把荧惑踹下人间,用这灾星压住了颜之翳一颗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心。荧惑湮灭后,也是他将颜之翳收入座下,教的还是当年教荧惑的那一套东西,色即是空,空即使是色……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给本儿书就叫人家念,念念叨叨到了一百年,老祖任务终于完成,刚想抬脚丫子踹人,想起来不能送颜之翳回人间。 然而这狐狸长得一派妖媚,性情乖张,油盐不进,天天在自己身边蹲着,实在碍眼。 老祖想了想,想起来自己的竹林子,一脚把颜无翳踹进了九霄境。 颜之翳当时痛失挚爱,身心俱损,整日恍惚颓丧,根本不在乎自己身在何方,浑浑噩噩,在这竹林中一呆就是一千多年。 他百年只出一次门,去伽蓝老祖那里求一个星算卦象,算一算那荧惑天星有没有重新现世的迹象,年复一年的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他便点点头,连口茶也讨不得,多说一句老祖就要伸脚踹人,只得转身继续回九霄境蹲着,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老祖那一句干巴巴的:“恩……时候还不到。” 时候还不到,时候还不到。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伽蓝老祖纯粹是骗自己玩儿,给自己留一个念想,防止他忽然想不开自行了断,出家人慈悲为怀,踹他归踹他,总是不希望他死的。他心甘情愿受着骗,也许哪一天那老头子就算出点什么值得他等的星象了呢? 就在颜之翳自己数着日子要去找老祖求卦的时候,萧佩偶然得了一纸书信,同燕息一起赶往了西方佛界。 伽蓝老祖搓了搓手,看见燕息的时候眼神颤了颤,脚下有了种不可抑制的踹人冲动。 然而他和蔼且高深,此形象定然不能随意破坏。冲二人点点头,对萧佩说道:“本座……也不知是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 萧佩规矩的坐在小蒲团上:“老祖慈悲,颜之翳这些年,全靠着您这一句话的念想活了下来,此刻既然有了消息,定然要……” 伽蓝老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只是那天星刚刚成型,天性凶恶,还需我调理个几百年,若让那狐妖晓得,自然不肯轻易再等,我叫你来,便是为着此事。” “荧惑星虽有轮回,每一次轮回却如同新生,形貌秉性都不尽相同,本座担忧届时他见了后大失所望……” “本座偶然得了些感应,这位魔尊身上,似是带了些当年荧惑的灵力。若是你肯,将这灵力归还到新生的天星身上,便能恢复她将灵力附着在你身上以前的记忆,我就省去几百年的麻烦……不,我就能将荧惑直接放手到人间,重历一遍后来之事。” 萧佩看了看燕息,燕息怔了半天,当年荧惑放于自己体内的灵力微弱,他借助这灵力的天分修炼速度大大提升,现在他自己本身的灵力早就压过了荧惑的那一点。如今这一点灵力在他体内无所归属,若能归还原主,自然是好的。 燕息默默点点头,谦声道:“我自然愿意。” 老祖放心的点点头:“大约明年此时,那荧惑便会重新进入七十二宫轨道,若是轮转顺利,届时成了人形,我便去接它回来。只是届时这荧惑连是男是女也不确定,若是个男子……” 萧佩心想,颜之翳当年差点因着燕息身上那点灵力,对燕息下手。这个男女,根本不能影响颜之翳对荧惑的感情。 然而单纯而和蔼的老祖并不知道,他忧心忡忡,若是颜之翳到时候见了个男子,内心崩溃,将他的住所拆了,那着实是一个灾难。 得了燕息应允,二人破天荒的在老祖清居之所得了两杯茶,待遇比颜无翳一千来年都要好。 喝完茶,二人跟老祖告辞,老祖想了想,还是同萧佩嘱咐了几句:“本座知晓你同那狐妖相识,这一年没事多劝劝他,若是到时候……也不要太过伤心,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来。” 萧佩应了他的嘱托,同燕息下了界回到人间,此后萧佩每隔一段儿时间就去叨扰颜之翳一次,绕来绕去同他回忆往昔,荧惑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都来来回回的问个清楚,刚开始颜之翳还有兴致同她谈,时间一久,颜之翳这一千来年清静惯了,见着萧佩就烦,燕息也有了意见。 他原本是不会担心的,只是那狐狸生得太妖邪英俊,看谁都像是要勾人魂魄,燕息便要跟萧佩同去,万一发生点什么,他还可以力当场挽狂澜一下。 萧佩自然不许,淡淡道:“那狐狸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带你去,我又打不过他,他抢了人不还,我找谁说理去。” 燕息听得想笑,他是明着占有欲强。萧佩是表面不温不火,其实谁动了她的东西一根手指头,她也不能容忍的主。见萧佩因着他吃醋,便想逗逗她:“萧司命在天界姿容冠绝,谁不知道,守着这么个美人,我担心些也是正常。” 萧佩精致的鼻子里轻哼一声:“你也许当时灵识微弱,记不得那荧惑长得什么样子。在她面前,六界没有女子能抬得起头,荧惑容貌妖而艳,肤如冰雪,眸若明霞,当年我只惊鸿一瞥,便彻底忘不了那张脸。荧惑在天界也没有画像流传,因着没有仙人能画出她三分颜色……” 燕息按照萧佩说的,融合着自己的回忆,脑海中总是合不成一张荧惑的脸。他想,也许天地间真的有容貌比萧佩还要美的女人,然而他怎么看萧佩,都觉得她浑身上下哪里都恰到好处,增一分,减一分,都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萧佩性子含蓄清淡,最适合伴在身边红袖添香,护在手心一世长宁。 萧佩内里强势包容,苦闷时猫进她怀里,外边儿的风雪便都不算做风雪。 萧佩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燕息心里有点酥,忍不住又抱着美人在她下颌吻了又吻。 从某种程度来说,燕息这个狼非常的恋爱脑,喜欢萧佩时候就满脑子是:萧佩真好看真好看脾气也好人也温柔还会做饭好贤惠好有归属感想抱抱她想亲一下想扛回窝里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弹幕,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里刷屏,别的什么都看不见,直接导致了萧佩拼命咳嗽的快背过气去,燕息也没看见此时林疏辞尴尬的站在他俩身后,看着这两位为老不尊的长辈。 萧佩用了全身力气把怀里这只脑袋推出去,终于转过身来跟小孩打招呼。 林疏辞回来后,见两个人终于重修旧好,萧佩也算放下心来,专心忙活荧惑将至的事情。 那荧惑星虽是凶星,但每一世的命格不同,这一次荧惑降世是凶是福,还要看它会落入哪一宫中。降世之时天象异动,届时天机司也会严加防守,避免这凶星给六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萧佩三天两头的往九霄境跑,就是为了给颜之翳打预防针,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萧佩同他谈了这么多天荧惑,他也没有一句问问萧佩,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佩边走边同林疏辞交代,近日她二人会常常出门,若是不在山庄,无需惊慌。 林疏辞脚步一顿,忽然道:“姑姑,我现在就有点惊慌了……” 燕息眼神也是一闪,停下脚步,轻声道:“有人来了。” 林疏辞有些惊恐的看着燕息,方才在几秒钟之间,她感受到有些厉害的东西踏入了桐城的地界,厉害到了……她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的地步。 燕息怔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点轻松的笑容:“萧佩,你终于露馅了。”他转头对林疏辞道:“不用慌,是自己……” 燕息话音未落,天边青云呼啸着挟来,云上站着一个高大身影,倏忽间便飞到了三人面前,林疏辞连那人的脸还没看清,便听他朗声道:“谁同你是自己人。” 林疏辞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她长大了嘴巴——这人长得太英俊妖冶,让她回不过神来,只得呆呆的看着。 六界之中魔尊的数量不超过五个,然而今天林疏辞竟然在自己的山头有幸见了两位。 她简直有些后怕,幸亏都是友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萧佩没想到他会直接找过来,扶额给林疏辞介绍:“疏辞,这位是姑姑的前辈,灵狐……” 颜之翳显然对林疏辞认不认识自己没什么兴趣,淡淡的看了林疏辞一眼,便对上了萧佩的目光:“她在哪儿?” 萧佩讪笑道:“您终于肯问我了。” 颜之翳一怔,不免有些心虚,其实他长久的一个人呆惯了,于人情世故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日才忽然晓得了萧佩的意思,那一点儿猜测在脑海里炸开,下一秒,他就忍不住追上了萧佩的步伐。 颜之翳冷哼一声:“别再让我问第二遍。” 萧佩安抚道:“既然您问了,佩儿没有哄骗的道理,按老祖的说法,荧惑尚未落入星宫,至于落入哪一宫,是什么样的命格,都还无人知晓。前辈稍安勿躁,届时老祖还要收敛天星心性,燕息也要把当年天星送的东西还了,待这一切尘埃落定,前辈与荧惑,自然会重逢。” 颜之翳看着她,他想,萧佩只经历过生离,却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死别。曾经你以为生生世世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忽然被人告知还能复活,那种心境,令他甚至有些害怕,她真的回来,还能接受已经变了模样的自己么? 当年荧惑身上带着穷凶极恶的煞,所到之处生灵寂灭,灾祸四起。自己在六界中躲躲藏藏了千年,受尽了白眼和辱骂,明明一根手指就能让人灰飞烟灭,她却只会躲,只会愧疚,愧疚自己的不祥和凶煞。 他是九尾妖狐魔尊,妖邪中的妖邪,。荧惑误闯入自己山里的那一日,他刚同天界的一位上神打了一架,一身是伤的逃回山里洗澡。荧惑小心翼翼的躲在树后看着他,奇怪这妖怪的妖气竟然能压制住自己身上的煞气。颜之翳看着那张漂亮得令人呼吸一窒的脸,索性笑眯眯的凑到她脚边调笑:“哪里来的美人儿,是不是看上我了,要给我做媳妇?”荧惑脸上一红,竟然不谙世事的点了点头,颜之翳见她有趣,干脆三言两语把人骗得留在了山里。 在后来荧惑看他为非作歹,顶着一张妖冶勾人的脸非要一本正经的教他念佛经,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时他听得想笑,他若是成佛了,第一个收的就应该是荧惑这样行走的祸害。 荧惑眨眨眼睛,一双狐媚的丹凤眼光华流转,然而眼珠子里那一片黑纯净的像是被水洗过的夜空,怎么瞧都瞧不出一丝一毫的污秽。她在老祖那学过琴棋书画,笔墨丹青,手指纤长柔软,翻飞成一局棋局,她教了颜之翳黑白之道,却从颜之翳搞清规则那一天起再没能赢过一盘。这女人美则美,却是一副空架子,脑子单纯到了蠢的地步,别人给她买了,她可能还要傻笑着给人家数钱。 这样的女人,若不是遇见自己这个“大善狐”,被人骗去毁灭天地,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她就因着自己那一点可有可无的感情,拿了刀与六界为敌,拼着自己灰飞烟灭,也要渡颜之翳成佛。 颜之翳下了决心,这一世若是能再见荧惑,他绝对要从她降世那一瞬间死死盯住她,决不能放任她自己在山川江海中游荡了。他要把人带在身边儿,再强的煞气他也可以化解,他得跟那个前世受了好多好多不喜欢的女孩儿,慢慢的说一说自己有多喜欢她,她有多值得被人喜欢。 六界之中无她族类,天地与她没有分毫血脉之联,他必须给她创造一个归宿。 颜之翳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方才说……要这狼妖还什么?” 燕息道:“当年天星将灵力送入在下灵脉之中,这一点存留的灵力可以唤醒荧惑当年的记忆,待天星降世,我便亲手将灵力归还……” 颜之翳一怔,道:“她遇见你时,和我还没什么交集,那时候她有什么好回忆,不要也罢。” 燕息和萧佩无言,颜之翳,是想创造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荧惑么? 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认知和成长,然后顺理成章的爱上他? 燕息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话来。他想起当年萧佩对待自己懒洋洋的态度,成不成仙,学不学仙术,都由他自己定夺。若是当年萧佩依仗着自己的法力强大,逼迫诱引他做那些事情呢? 以他当年的柔顺性子,想必是会听话,毕竟萧佩是为了他好。然而萧佩在他眼里就永远的成了一个老师,不会是一个可以用来爱的人。 然而世间的感情千奇百怪,燕息自知不应该干预别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颜之翳绝对不会害了荧惑,却有可能在无意中让荧惑错过了自己。 时间匆匆过去,很快就到了天星降世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一点就大结局了…… ☆、【终章】星河 桐城总是那个寒冷的北方省份里降温最早的一个,前一秒还在哆哆嗦嗦的思考着要不要穿秋裤,下一秒一场小雪就猝不及防的飘落到人们的发丝上。初雪总是薄而轻柔,尚未落地便消逝在风中。正是清晨,街道上人影寥寥,只有些上学的高中生匆匆踏雪儿过,街边的早餐铺子摆好了新炸的油条和豆腐脑,香味顺着街角一直飘到了桐城老城区的楼上…… 林疏辞趴在窗户旁看着纷纷扬扬的落雪。把窗户打个全开,面朝着远处晨雾霭霭的伏灵山喃喃道:“又是一年冬天啊……” 在她古老而陈旧的印象里,桐城并不常下大雪,千年间,这里难得的落雪总是预示着丰收和吉祥,于是她心里那一点点不安也被这场雪稍稍的抚平,那位荧惑,的确曾给这里带来过如灭顶之灾般的大雪,而如今千年过去,那些陈旧的人命恩怨早就清得清散的散,桐城没理由再承受一次那样的天灾人祸。 她看着清朗无云的天色,伸了个懒腰,自己在这里担心也毫无用处,索性决定去伏灵山溜达一圈,此时燕息和萧佩应该已经赶往伽蓝老祖的清居之处,山上无猛虎,想必是小签正在那里称霸王。 她打开窗户,刚伸出一只脚要跳下去,下面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林疏辞一低头,便看见顾思涯笑眯眯的在下面仰头看着她,轻声道:“好久不见。” 林疏辞索性一跳,果然被楼下的人接住抱了个满怀。林疏辞咯咯的笑了半天,惊讶的询问他为什么会来人间。 顾思涯把小女孩圈进怀里,用冰凉的脸贴到她的脸颊上,道:“没什么大事,我部署完就偷偷溜下来了……” 林疏辞神神秘秘道:“怎么,你有什么内部消息?” 顾思涯挑挑眉:“那是自然。” 林疏辞期待又忧虑的看着他。 顾思涯故意要吊着她,任林疏辞盯着自己看了快半分钟,仍旧不说话。 林疏辞傻了吧唧的问道:“怎么不说呀?” 顾思涯反问她:“你在看什么呢?” 林疏辞虔诚的道:“我在看你眼中的我自己,一个充满对知识的渴望的年轻有为的守护神……” 顾思涯冷着脸道:“回去找面镜子慢慢看,我走了。” 林疏辞犯愁道:“哎,别走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天星到底能不能顺利降世?你们天机司不是严防死守担心出事吗?你自己擅自跑出来真的好么,司命大人?” 顾思涯心想,人在说话的时候往往就能暴露他们的内心,比如林疏辞,此时她心里只有工作,她根本就不关心自己是不是因为被忽略而难过。 论工作忙,顾思涯应该可以上天界最忙上神TOP榜前十了,好不容易下界看看林疏辞,还要被问工作,他痛心疾首,心在流泪,然而还不能说。 林疏辞看他不理自己,只好在他屁股后面追啊追,她个子娇小些,如果不动用功力,光靠两条腿,真的走不过顾思涯的大长腿。走了一会儿就越差越远,林疏辞急了,干脆念了个诀御风跑,终于撵上了顾思涯的脚步,赶紧两只手一下抱住他的腰,像个树懒一样趴在他身上。 “哥,别走了,别走了,我跟不上了……”林疏辞气喘吁吁。 顾思涯生气归生气,又觉得林疏辞这个哥叫的自己很舒服,于是低头道:“叫一声哥,我就不走了。” 林疏辞眼含热泪,仿佛一个饥荒逃难的可怜女人,哇的一声的扑在他身上:“大哥呀,行行好吧……” 顾思涯又生气又想笑:“你怎么戏这么多……叫得不合格,重来。” 林疏辞被顾思涯从身上扒下来,乖巧站好。大冬天,女孩儿仗着不会感冒,硬是穿了毛衣配短裙,露出百褶裙和长袜之间一点白嫩的皮肤,看起来就是个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女。 顾思涯在视觉上总觉得她冷,很想给她变一身军大衣捂得严严实实。 林疏辞觉得别扭,怎么也叫不出口,急的不行,最后眼睛都要红了,配合着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尖,简直像要被顾思涯逼哭了一样,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哥……” 顾思涯听得哭笑不得,觉着她既傻又有点可爱,把人拉进怀里安抚道:“好了,好了,不愿意就不叫了……伽蓝老祖算出了荧惑此次会落入天喜宫,这是大吉大利的征兆,此次荧惑降世,是福泽人间,老祖嫌天机司去的人太多,乱哄哄围着他,他厌烦,索性就全透露给我,叫我把跟着他的人撤去一些……” 顾思涯摸了摸她的脸,觉着小丫头滑嫩的脸蛋冰凉,低声道:“我今天真的没事儿了,我们不说这些差事好不好?” 林疏辞上一秒还泫然欲泣,下一秒惊喜的擦了擦眼泪道:“真的,她真的会福泽人间?她怎么福泽?让庄家都高产高收吗?” 顾思涯深吸一口气,直接亲在她嘴唇上,林疏辞宁死不屈,还想发表意见,顾思涯索性把她的手握在自己一只手里,这么足足僵持了两分钟,待林疏辞实在呼吸不上来,才放开她。 林疏辞缓了缓,微微红着脸,轻声道:“哥……那……那荧惑……” “林疏辞!你不准给我讲话!”顾思涯咬牙切齿。 *** 萧佩,燕息和颜之翳等在须弥海之外,望眼欲穿的等待着伽蓝老祖的身影。 每一位有了灵识的天星,都会降生在须弥海,要由西方诸位佛菩萨亲自深入须弥境,才能将混沌中的天星带出来。 晦暗的海面漂浮着烟雾一般朦胧的光影,须弥境内天色嫣红,天海相接处是一线如深渊般的漆黑,颜之翳咬着牙,忍着自己飞过去的冲动,他心里紧张又担忧,这几日的狂喜全被自己现在乱七八糟的思虑打乱,她若是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也不再认识自己,那她……还是荧惑么? 她……还会再爱上自己么?也许不爱才是最好的,让她平淡快活的过一辈子,当初若不是因为自己的招惹,她也不会…… 远处的海面忽然腾起一点亮光,如江面上的渔火般忽明忽暗,岸上的三个人忽然紧张起来。第一个有了察觉的是萧佩,她分明感应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向自己笼罩过来,那灵力蓬勃热烈,却丝毫没有恶意。远处的光芒越来越亮,平静的漆黑的海面上,一片巨大的菩提叶子悠悠的向三人的方向驶来。那叶子上分明只站了菩提老祖一个人。 颜之翳心中咯噔一声,刚要冲过去,耳边的长发忽然被空中的一只手捞起一缕。颜之翳一愣,抬头一看,一个一身破烂朱红色衣裙的女子,幽幽悬浮于半空之上,长□□缈散漫在空中,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的看着他。 颜之翳一愣,他迟疑片刻,轻颤着手指向那女子的脸颊触摸上去。 手指沾染到温热的皮肤,女孩儿舒服的闭了闭眼睛,竟然在他手指用脸颊上蹭了蹭,许是脸上传来的痒意令她惊喜了,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柔媚的丹凤眼,三分好奇,七分娇懒的半眯着,红唇上勾着一抹笑,毫不掩饰的看着颜之翳。 颜之翳被眼前的景象震颤的说不出话来。 “唉……等等,等一下。”老祖终于颤颤巍巍的下了菩提叶子:“荧惑,莫要胡闹,为师还有事相告。” 老祖喘了喘气,显然是刚才没有看住荧惑,一不小心让她自己飞跑了。 “这孩子灵智未开,尚不会人语,道先知道亲近人……”老祖难得的笑了一声:“比上一次聪慧许多。” 燕息和萧佩怔怔的看着天上那朱红裙摆的女子围着颜之翳转圈圈,伽蓝老祖叹了口气,忽然叫了一声颜之翳的名号。 颜之翳闻声转了过来。 “这孩子有些记忆在燕息手中,若是让他还给荧惑,也算为她开了灵识……你若担心她记着那些龃龉伤心的事,让燕息把这些抹去再点化她便可。” 颜之翳一时间没能冷静下来,只是颤声道:“她……还记得我么?” 伽蓝老祖摇摇头。 颜之翳看着女孩,她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眉目间没了当时的戾气,少了两分妖媚疏离,方才她忽然对自己弯起了唇角,那一瞬间,颜之翳眼圈红了一大片,哽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眼前的女孩真的是荧惑,即使轮回千百次,他也认得那双瞳孔,眼神里不带一点点污垢,干净得让自己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自觉形秽。 她本当如此,颜之翳忽然想,他也许根本不配去塑造面前这个女孩的一生,她生于天地之间,未染半分尘埃时,就已经比他自己要强上千百倍。他凭什么要让她硬是属于自己? 那样得来的喜爱,还有意义么? 颜之翳扭头看了一眼一边的燕息,沉声道:“……你若愿意,便还给她吧,她上辈子一身煞气,总要用这一世的天喜来压一压。” 燕息怔了怔,慢慢向那女孩儿走过去。女孩儿飘在空中,好奇的看着他。 那年伏灵山的大雪忽然又盈满了燕息的眼眶,寒风呼啸而过,那女人的手指冰冷。他一步步走向穿朱红衣裙的女子,嘴边努力的弯出一点点笑意。 女孩好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她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识的凑到燕息面前。燕息伸出一只手来,闭上眼睛,轻轻的在女孩儿额头上点了一下。 那些不带风雪的旧意缓慢的送入了荧惑的脑海之中,儿时念了千百遍的佛经,千年前人间的高山大川……她曾信步走过江河湖海,她似乎总是独自一人,她却怎么都不觉得孤独,好像路的尽头始终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她,那人一身戾气却眉眼弯弯,一头灿金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耳边,他笑得轻佻,眼中却含了千般深情。 燕息轻轻抽出手,身体里最后一点属于荧惑的灵力,如今也尽数奉还。 荧惑呆呆的立在空中,最后一点神思收进她的灵识里,她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喃喃道:“你们……是谁?” 她忽然看见了伽蓝老祖的身影,忙追过去:“师傅……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我不是下界了么?” 伽蓝老祖沉声道:“你可还记得下界都做了什么?” 荧惑眉毛微微皱起来,她仔细思索,那记忆却是一片空白。 “万物轮回因果,自有天道安排……既然记不得,便不要去想。如今你已经通晓佛理,为师不再留你,六界之外也好,大荒之中也好,天地间都是你可以涉足的地方,莫要因着情缘际会停下了脚步,也莫要为着躲开这些而刻意逃脱。扣问本心,自有答案……” 伽蓝老祖似是累坏了,越说声音越小,他飘乎的离开了须弥海,声音还在荧惑耳边回荡。她落在那满脸泪水的男人面前,微微张开口:“你……又是何人,为什么要哭?” 颜之翳笑中带泪的摇摇头,他看着荧惑,将手伸到她面前,轻声道:“姑娘见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 “后来呢?”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抬头看着萧佩。 “后来呀……后来荧惑姨姨就跟着狐狸回了家,两人成了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娘亲也和爹爹一起回家啦,然后就有了小桃,”萧佩捏捏小丫头水嫩的脸,轻声哄道:“宝贝,你要睡觉了。” 燕小桃的小手委委屈屈的拉住萧佩的衣角:“娘亲陪着桃桃睡……” 萧佩无奈,只好又上床躺下来,把闺女搂进怀里,小丫头这才靠在萧佩身上,乖乖闭上了眼睛。 燕息在门口打开一个门缝,结果收获了萧佩一个无奈的摇头,做口型对他道:“闺—女—不—放—我—走。” 燕息眼神顿时一暗,索性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萧佩把闺女小心的挪了挪,让燕息靠在自己身边歇一会儿。他拉着萧佩的手,两个人无声的通过灵识交谈起来。 “后不后悔?” 燕息无声的问她。 萧佩皱了皱眉,叹气道:“小丫头太黏我,累……” 燕息小心的给萧佩揉了揉肩膀,苦笑道:“我倒想替你照顾,她不亲近我,我也没辙……” 萧佩柔声道:“你对她多笑笑,说话柔软点,孩子便不怕你了……” 燕息叹了口气,看着萧佩怀里的女儿,小丫头像一只白净软糯的小团子,乖巧的团在萧佩身边,似乎是睡着了。燕息拉了拉萧佩,轻声道:“她好像睡着了,我们走吧。” 燕小桃耳听八方,准确的听到了没良心亲爹的声音,睁开大眼睛,嗷的一声哭出来。 “呜哇——不要,不要娘亲走……” “好了好了,娘在,娘不走——”萧佩赶紧又把孩子抱进怀里,两个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开始了新一轮的哄孩子大计。 山中岁月总是长,她闲散的惯了,无聊便同燕息商量着要一个孩子陪着,结果当这小丫头真的呱呱坠地,两人就彻底没了清闲时候,整日围着燕小桃转。林疏辞闲来无事,还会跑过来帮着照应,然而终究他二人独处的时间少了。燕息活了几千年,遇上了自己最强劲的情敌——燕小桃,这孩子只凭借一个法宝,就把萧佩安排的明明白白——嚎啕大哭。 燕小桃小小年纪,就这么耳聪目明,还是被燕息训练出来的。她经历了太多次午夜睁开眼睛,发现偌大的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情况,她惊恐的跑出门去寻,往往会在爹爹的房间里准确的寻到娘亲。 燕息小动作被发现,心有愧疚,频频企图代替萧佩哄姑娘睡觉,然而燕小桃不买他的帐,连林疏辞都能把燕小桃哄睡,燕息这个亲爹本爹却不行,往往是他讲完了睡前故事,爷俩就大眼瞪小眼,瞪到后半夜,这丫头也能跟根本不知道困一样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亲爹。 燕息终于受不了了,问这熊孩子到底为什么不睡,小桃从容的开口道:“我等娘亲来了再睡。” 哄到后半夜,终于哭哭啼啼的睡着了,萧佩重新确认了叫不醒,这才和燕息轻声聊起来。 月光绕进玻璃窗,燕息搂着萧佩的肩,轻声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整日在这山里,我也怕你无聊……” 萧佩明显是个能宅在一处就绝对不动的人,轻笑道:“我在天界的时候……哪里没有去过,到头来,还是只有这山里让我想留下。小桃长大了,若是想出去,那便随她,我呀,是不想再离开这里了……” 燕息摸着她的头发道:“又不是不回来,我是说,陪你出去散散心。” 萧佩无声的躺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翻身趴在燕息胸口,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哪儿都不如这里让我舒心,不过,若是你想,我自然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我方才实在不晓得同姑娘讲什么,就胡乱编了些颜无翳前辈和那荧惑的事儿给她听,她竟然还听懂了……” 燕息喃喃道:“自那日从须弥境分别至现在,也有一百来年了……我倒是从未听过谁说起他二人的踪迹……不知去了哪里云游。他们俩聚得突然,走的也莫名……实在摸不清头脑。” 萧佩喃喃道:“其实颜前辈和上一世的荧惑恩怨颇多,天界流传的只是冰山一角,他既然不愿意计较,我们也没必要再操心下去……” 燕息低头看着萧佩,月色下那张自己年少时肖想了一万遍的脸安静的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温柔而恬静。他在心里无声的问萧佩:“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也许是当年初见时惊鸿一瞥,也许是那夜狼洞里依偎而眠,也许是平泽关外残月如霜下,也许是云梦京外人间灯火灿若艳霞里,他偶然间一个眼神暴露了自己的不安和喜欢,被那双常年含霜带雪的瞳孔捕捉到了纷飞的心思,然后三生有幸的得来了她的回应。 当初辜负,他可以毫无原则的原谅遗忘,后来龃龉,萧佩也选择了全部包容和忍让。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啊,总是喜欢戏剧性的杂糅在一起,相爱的人最容易因爱生恨,怨恨中往往也带着求而不得,情为苦,爱为痛,然而世间人却总是离不开这是非不分的爱恨纠缠。拨开分得一清二楚,便活的没了意思。 他求仁得仁,所以珍之重之,此生无憾无悔。 窗外月仍是当年月,怀中人也是年少心动之人,燕息轻轻将毯子盖在一大一小身上,听着萧佩轻微的呼吸声,缓缓进入了酣眠。 梦里他踩着一船清梦,要去星河之上寻他的心上人,那晚月色正好,星河灿若灯火,他的心上人站在路的尽头,低头对他笑得遣眷而温柔。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啊,结束了。 今晚看到多了一个收藏,是哪个小可爱收藏的,过来我给你打钱!! —————————————————— 承诺了编编十万字,也算是完成了。 这一个月我一直在反思,一开始挺痛苦,基本除了每天写的几个小时以外,都是痛苦的。后来想开了,决定还是慢慢来,我会坚持。如果真的有人看到这里,先给你深深鞠一躬,谢谢你看完这个故事,请尽情的提意见。我会拼命努力,多读书多看报,多观察生活,创作出让人能学到知识,产生共鸣,心情愉快的小说来。 接下来会写一个小短篇,然后把同人的坑填了,然后我在准备一个星际ABO言情。 就这样,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