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此岸魂挤,彼岸魂挤 作者:东方樱 文案 方士曾言,雪儿将会给龙域国度带来覆灭性灾难。 龙凌执意要杀,龙溟决意要救,噩言一朝终成谶。 王兄,落得个身死国灭,皇弟,落得个失魂丢魄。 阴阳匆匆,魂去魂归,皆是阴差阳错的孽缘爱恨。 谁是命运的主宰?阴谋、算计,白雪茫茫一场空。 龙溟: 被受奸人蒙蔽的王兄追杀逃亡而丧命,意外身获魔气,王者归来,不死不灭,然龙域遭亡。当他再度夺权为王,却遭逢阴谋者的一再设计陷害,被魔气彻底吞噬,流下至痛至悲的血泪。彻底化魔的他,屠戮百姓,视生命为无物,入无边地狱黑海。他将如何再度救赎?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溟 ┃ 配角:幽浸侵、慕容雪儿 ┃ 其它: 第01章 七月半放灯 “七月半, 鬼门开, 孤魂野鬼撒泼来。 鬼磷磷, 魂挤挤, 黄泉碧落哭不还。” 中元节之夜,月上九衢,万树生凉。一群小孩儿在街上嬉戏游闹,唱着顺溜的歌谣,欢快的调子,和奔跑游戏的步子,充满逢年过节的喜气。有些孩子,一手牵着大人,一手秉着噼噼啪啪的小火树银花,或提着一把悬着的莲花河灯,静默走着,似悟节日的肃穆哀思,有种让人心痛的美。浓重的黑夜中,擦身而过的小光点不停攒动着,一个光点,一个人。 霜气渐染心头,苦月孤零零地挂于黑黢黢的夜空,仿佛诉说着幽咽,及永恒无尽的悲凉,给一些人的心头撒了一把盐。然怀揣凉凉心绪的却不只有月,月下思人数不尽。在远离繁华的京郊,一路走来,路边有小声啜泣的,有悄然买醉的,有对水望月的,有击节恸歌的,有畅谈大笑的……却掩盖不了那一抹长歌当哭的悲。中元之夜,是属于失魂者的狂欢。 黑暗中,一个清脆的少女声轻响,“师父,死去的亲人在阴间过得好吗?” 一粗犷中年男子回道,“会的,他们听到我们的祝福,会很开心。” “哎呀!”那少女忽然被一处坑洼绊了一下脚,险些摔倒在地,只听男子霎时紧张地问柔弱的少女,“雪儿,你怎么了,没事吧?”将一只手在黑暗中扶去,两人关系亲昵。 那盈盈少女清浅一笑,“没事的!” “快要上桥坡了,你拉着我,小心点。”温柔的男人都有些可怕,让人柔软得可怕。那少女听了,也不矜持,急忙就势奔了过去,一伸手,挽在那男子的胳膊弯,两人同步前行。果然,一不留神,又被石桥处的坡道给阻了一脚,打了个趔趄。少女急忙不好意思地提前解释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哈哈,知道你这小姑娘没事。”男子沉重的心情上开了一朵花。 “师父,我想大家了。”男子一路上少言,少女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地独自撑着暗黑的气氛,似是在宽慰男子沉闷的心情。 “我也是。”男子只是轻抿小嘴,惜话如金。 “你看师父,桥下有许多莲灯飘过,一盏、两盏、三盏……总共有五十二盏。”少女已脱开手,跑到桥心,望着飘来的小小莲灯光点,微弱而独特的小船儿。“咦,那边又来了几个——”扭身对着男子指着远方新增的幽冥之灯。 “我们一起去放莲灯吧。”男子指着对岸的河边。 “我听说,这写有亲人名字的莲灯,在今晚能够飘过阴阳边界,让彼岸的亲人们乘船归来,与家人团聚。我好希望幽姐姐、柔姐姐和非哥哥他们,都能够乘船归来,游进我梦里。”雪儿一边放灯一边祈祷。 “傻雪儿,他们一定会的。”男子轻抚少女头发。 “师父,你想他们吗?” “想。”男子稍稍停顿,“想到心痛。” “我也一样好想他们。”放灯后,两人便走至桥上,目送着小灯船,一路飘着,飘到虚空迷惘的远方。沉静的中元,桥上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人从背后踏过,皆是沉寂无言,默然祈祷。站立了许久,男子方沧桑道,“我们回去吧!”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好。”少女又挽着男子的手走向远方寂静的夜。 远处,小孩子们还在通宵地嬉戏,手中摇曳着点点银花,将原本沉静的夜,散成火城。“哈哈”“嘻嘻”的爽朗笑声,天真之趣乐,和永无止境的黑暗,相映成趣,和谐动人。 石桥旁,过了不久,又来一人,只身孤独,持一盏纸糊的莲灯,轻放水中,口中呢喃,“阿姐、阿柔,你们在那边还好吧!”边说,男子手轻掩泪,抚不平哀伤,只是绝望如一泄之汪洋,刹不住口,他双手紧捂心口,微喘着浊气,悲恸不已。“为什么老天爷对我这么残忍,让我和挚亲挚爱永无相见之日,还残忍地抹灭我微薄的希望与幻想,只有绝望,只有绝望啊!心痛啊!”痛哭的夜,男子尽情发泄,或许明日一觉醒来,又当如麻木行尸,踽踽独行,穿过街角喧嚣的闹,一切都那么陌生、遥远。 这座古石桥,见证了龙域代代人的生离死别。 龙域的京畿之地,一直以来,皇权由高贵的龙族贵胄统领,历经人世沧桑,如今的国君是前一任君主龙凌的弟弟龙溟,在他的统治下,国泰民安,一派祥和,但和谐安泰下却掩盖着一股无法平息的忧伤,冷暖自知。龙域国度,几经腥风血雨,如今再次重建,添了些陌生感和无可奈何的味道。还好,龙溟的身边还有慕容雪儿,这是上天的恩赐。想要得到救赎,想要浴火重生,唯有熟悉的灵魂接引,才能重来得安详。 “雪儿,你不会有一天也离开师父吧?” “放心师父,我永远不会。” “一丁点打击,也会击塌吾脆弱的心,你是师父最后一道防线。” “师父,你走到哪,我永远陪您到哪。” “谢谢。” …… 当年,皇兄龙凌执掌龙域君权,弟弟龙溟正意气风发,气概激昂,难得的是两兄弟和睦,互相体谅扶持。龙溟虽存救世济民的善心,但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争名利,守而善藏,常常带着家臣奴仆游荡江湖,乐不自胜,遇需要救济的百姓,便伸出援手,以解人危困,日子甚是自在。 一次严冬冷冽,迎着呼呼的寒风,龙溟在寝殿红泥小火炉旁坐不住,便随性起身,顺手捞了一顶黑狐皮冠帽,披上紫貂翻毛外褂,腰间束一襟带,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瞅着却十分利索,贵气。他收拾好行装,负上箭袋,叫了三五个会骑射的仆人,蹬上马准备出门。正待走时,忽听小厮急匆匆禀告,“国君来访。” 龙溟还未来得及出门相迎,皇兄龙凌已然踏入院中。龙溟急忙跳下马,朝着君主行礼,“皇兄,为何来得如此匆匆,也未提前知会一声,让为弟好好准备一番。” “为兄见天气恶劣,来关心你一下,即兴而出,兄弟之间哪里还需那样的繁缛礼节。不过,好似我来得不是时候?”龙凌见这人裹腰打野的装扮,仰天大笑。 “哪里,我这就让小厮们备些好茶,我与皇兄好好畅快一叙。” “不必了,原本无事。等你打猎归来,记得让为兄开开眼。”龙凌亦不计较,转身便和随从匆忙离去,兄弟情深,众位下人都明眼看得见,不过,龙溟在君主面前还是礼节备至,从不越矩,只有私下无人,方一叙亲情人伦。 龙溟见其远去,才又迎着萧索唿哨的北风,艰难出门了,老少一行人皆是骑射的好手,快马飞驰,哧溜一声穿过闹市街道,只因天气恶劣难耐,街市上人行稀少。天上阴云密布,正酝酿一场暗夜的大变。只是未曾想,飘飘然鹅蛋大雪倾盆而至,说下便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一般,下得淋漓尽致。众人视线受阻,骏马飞奔中,跟在一旁的老仆大声禀道,“少主,我们回去吧!” “既然行了这么远,再折回多没意思,不如趁雪而行。” “可是天恐生大变,阻了归途,我们的行囊备置稀缺。” “不必劝了,这样不更有趣吗?”龙溟少主策马更甚,只在一瞬,便拉开后面的仆人数丈远。闹市的长街,一直延长到黑暗昏黄的远处角落。视野拉近,马在高驰着,龙溟料一路来无人阻挡,便只是稍稍煞马,欲高速驰过十字路口。 心正定,轻拽马缰绳,却不料,奔驰的马踏雪而奔时,那个十字拐街阴暗旮旯处,忽然闪出一个小男孩。眼看顷刻之间,男孩便将被跺为血色肉泥。龙溟心中一惊,腹策顿乱,急忙双手拉缰绳止步,却已是来不及,马脚随着落地一层的白雪道,速度滑溜更快,即刻便要将小孩送入无边死亡。“快躲开,小孩儿!” 呵斥对方,那男孩因被眼前这场突发而来的横祸吓到,脚更是钉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陷入僵死,双眼蹦出吓人的血丝,口盆大张。雪慢慢飘着,无声又无情,两颗心加速跳动,瞬间冲进云霄。 说时迟,那时快,龙溟本能急性运功,纵身向高空一跃,腾空而起,至数十步高,旋即翻了个身,身体微躺,重力全部强压至右脚上,咬着牙,用尽全力,旋风腿从斜侧踢向马腚左侧的地方。脚触马身,马的打滑方向稍斜,被反弹出去的龙溟,又是猛提一脚,这一次,险些与小孩擦身的马,被腾空踢起,那可怜的马儿因遭重击,身体不由自主地痛苦嘶鸣起来,萧萧马鸣,穿过数重雪屏,霎时,飞撞在斜对面的一侧建筑上,胭红的血瞬间飞粒四散,与飘飘的雪毛相容,一时间,红色的雪花如落梅一般,点点坠落,给静谧的夜市增添一些喧嚣。那马只是重重地喘了几次气,便暴毙而亡了。 “你没事吧?”龙溟轻轻卷抱起小男孩,将其安放安全之域。 “没、事。”小孩儿完全被眼前这个男人的神力给惊呆了。 “赶紧回家吧。”龙溟轻轻抚了抚小男孩的肩膀。这时,不远处,那一茬仆人正奔马赶往这里,龙溟忽然飞腾轻起,跃上一个小仆的马上,从这一小队人马,消失在了街市。 那被撞击的人家,忽听轰隆的地动山摇声,还以为龙域又地震了。大人拎着小孩,裹挟着老人,一拥而出,发热的头脑却被劈头盖脑的雪花击凉,大声咒骂,“他妈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大地恢复宁静,顿时有种被这清净的雪、顽皮的夜给戏耍的感觉。“谁家的马,竟然撞到我家后院墙上了。” 雪依旧如此大,掩盖了一切熙熙攘攘的咒骂声。那小孩儿,一动未动,在黑暗的地方冷眼望着一切闹剧。 第02章 冷热激肠断 青冥的天,只在下午,却如同昏夜一般,黯淡无光。黑压压的层云,一层一层覆盖在人心尖儿上,任凭你游心如鸟雀跃,在外行得久了,亦会被压垮的。压抑,一片一片压抑的雪花飞覆下来,不问缘由,或许是苍天发怒了。 雪越下越紧,马蹄在雪地时不时打滑溜,龙溟的眉峰处抹上一层霜雪白,他紧盯着远处,似皱眉头,旋观左右拥仆,个个灰头土脸的,忧心忡忡。他心中悄然想,“原本一时觉得好玩,想来那雪很快便停了,孰知一路奔了这么远,竟然天气恶劣更甚,进退维谷,这可如何是好?”正愁眉间,忽听和他共乘一匹马的小童仆十分兴奋地手指天空,脚乱舞动,“你们看,天上有两只鹰隼,朝着远处的雪山飞掠,快!” 龙溟顺天而望,那两只鹰隼一前一后,从头顶瞬间飞跃而去。垂丧的众人一听,纷纷捞箭挽弓欲射,尚未整待好,头顶“啾啾”两箭如弹丸射出,大步流星地飞向那两只鹰隼,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只在一瞬,远处的猎物,哧溜一下子纷纷歇菜了,被箭刺穿身体的一刻随着箭的惯性,又高飞一阵儿,随即便坠落入茫茫雪地之中。精彩的箭射表演甫止,众人才恍然回神,顾观射者:正是龙溟少主。他赫赫立于马背之上,保持着射箭的威姿。众人目瞪口呆了,与雪一样安静无言,忽被那小童仆的啪啪掌声惊醒,旋即纷纷举起拇指道,“少主,好技法!” 龙溟轻坐马上,“走吧,去取猎物。”心中暗暗寻思,“既然出来猎物,当好好游兴一番,方不负此行,何况回路被封,在附近山头找处避雪之地,歇息马骑,烤些猎物填饱肚子,等雪停后再做打算吧。”雪落匆匆,没有要停的迹象,龙溟的心头逐渐紧绷起来。 寻猎落的方位走了一路,众人四下搜寻,干干净净的,不见鸟兽踪影。方才那两只并飞的鹰隼,好歹会溅些血渍,然而什么也没有,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满目只有苍凉的雪白。“少主,刚刚明明猎物落至此处,为何转眼不见了呢?” “众人再找找看,可能鹰隼飞得比我们想象得要更远些。”马渐疲敝冻馁,缓慢地拖行着马背的人,无力地被驱使着,向着没有方向的远方。众人扩大了搜寻的范围,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刚才的鹰隼没被击落?”仆人们小声嘀咕。 “不可能,大家亲眼所见,怎么会找不到了。” 龙溟望着愈行愈近的雪山,心中的隐忧又增一层。大家都唤山为“龙魂”,同样是“龙”字命名,和附近的皇脉龙族到底是何瓜葛,连龙溟也想不透。望山久之,总觉得龙魂雪山之上,隐隐透着一股邪气,令人心中发毛。 “会不会两只鹰隼是龙魂山中精怪所养的宠物?” “不要说了,这越听越蹊跷了。” “老人言,不可靠近龙魂雪山,否则会被精怪噬吞。” “真的假的?” “不知道,反正大家都不敢往山之幽深处攀爬。”众仆人你一言我一言的战栗声,让龙溟产生了更大的兴致。“这是什么山呢?这么神奇!”以前龙溟多次行经此山小路,倒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不过,确实山顶之处,从未有去过。龙溟静静地端详雪山之貌,不管春夏秋冬四季变幻,雪山顶处的皑皑白雪总是化不了,哪怕炎热的盛夏,远远望着山尖儿,就好似窈窕美女戴的一层素白遮脸面纱,云气氤氲,比雪莲更圣洁美丽、庄严巍峨。千百年来,龙域百姓遵循着约定俗成的不言条规,不入龙魂深山。大家好像皆惧怕着些什么东西,至于那些好奇心的人上山离奇探险结局如何,众说纷纭,难辨真伪。那些传言龙魂中有精怪吃人,龙溟早些听过,但觉不足采信。今日特殊时节,再度靠近龙魂,一股凌厉逼人的阴气让他不得不周身发冷,虽裹得严严实实的,此刻却突然冷得寒彻肌肤,沁入骨髓。奇怪的是,越前行越冷的厉害,那冷气仿佛紧追着龙溟一个人。“是我的错觉吗?”周围人聊起八卦,有说有笑,了无冷意。龙魂雪尖儿,雪如轻烟飘落,便消失不见了,雪峰的雪,依旧如常,不多,亦不少。 龙溟轻问身前小童,“舒尔,你冷不冷?” 那年方十来岁的利落小男孩谨礼回道,“少主,我一点儿都不冷。”边说嘴中呼哧呼哧地吐露着热气,看得出,这小孩儿相当欢悦。舒尔是龙溟家仆的孩子,从小跟着习武游猎,身姿早是不凡,而且他聪慧伶俐,得人喜欢,每次龙溟出去游玩,一定会带上他。野性的舒尔,平日言少而沉稳,对游猎执著无比。连痴迷玩乐的混世魔王龙溟少主,亦是自愧不如。 舒尔一刻不曾忘记扫视地上的猎物。不知不觉间,众人已至龙魂脚下。直仰不可凌威的圣山,众人的咽喉瞬间莫名攫住了,是怕惊动神灵,还是怕惊动魔怪,也许都有吧!一老仆轻轻十指扣心,虔诚祈祷:“希望众人平安无事。” 晚天欲暝,四野无人家。宁静之中,舒尔小童忽击掌摇手,“少爷快看,我们的晚餐有了!”龙溟十分惊讶,“在哪里?”众人亦是四处遥望,没见猎物的痕迹。 “喏,在那里!”舒尔手指不远处的半山腰。 “哪里呢?”众人只见昏暗光秃秃的树林处,竟然有一间破旧的房子,然而并没有见到猎物。 “舒尔,你不会能看见鬼吧?”一个迷信的仆人尖叫一声,大家心中惶惶。 “哼,你们这些老迷信,真是胆小鬼!”舒尔跳下马,对龙溟道,“少主,我去去就来。”龙溟不禁佩服小孩儿的胆量,活力四射,一路踩着雪地朝山上小跑,不一会儿停在那处阴凉的宅前,手中掂起一只鹰隼,朝着大家摇摆着。果然,那猎物身上有一小片红,若不仔细看,真真发现不了。 “你们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勇敢!”龙溟一笑,策马往上奔去。“大家走吧,今夜恐怕要在 那处鬼屋落宿一宿了。”仰天哈哈大笑的声音,惊彻山间,给人一种雪崩将至的感觉。“既然少主下令了,我们去吧!”其余之人亦向上行去,马蹄上行不稳,大家纷纷下马攀爬,不一会儿,便到了破宅处。 “鬼屋探险了。”八卦让人兴奋,大人儿害怕不如小孩儿,于是立马变换口气,好似不再害怕鬼怪。那屋子荒废许久,是唯一的落脚处。 “可是明明鹰隼是在平地被射落的,又怎会出现在山腰上?”一胆小仆人心有余悸,忽然害怕起来。 “或许是鹰隼没立刻死,又挣扎了一段路程。” “也许吧。总之不要再说丧气话了。”仆人们互相宽慰。 雪是渐渐变小了,可天色已暮,倦马难行。走至“鬼屋”处,龙溟拍了拍小童的头,那小孩儿被众人歆羡的目光滋润着,洋洋得意,一手掂着一个见红的鹰隼,地上还躺着一个。 龙溟转身问老仆,“干粮带了多少?” “仅够一顿。” “落宿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去。”龙溟下令。 一仆人早已走至屋中查探一番出来,“宅中好像有供奉的神明,却不知是谁,我已经虔诚地参拜过了,少主进去歇息吧。”龙溟却心中有些膈应,隐隐不适,依旧得冷。他站在宅门外,静静地观望四野的一切,白茫茫中,有股玄机。小孩儿则跟着其他人进屋,很外地用火折子生了一把火,烤起来两只僵硬的鸟儿。 不一会儿,舒尔拿出一大块干饼,给龙溟递了过去,“少主,你裹裹腹吧。屋里生了火,可以去屋中暖和。” “好!”龙溟接过饼,拂了拂小童的头发道,“你先去吧。” 欢腾的火,硬是将瘦落的鸟儿烤出一股肉香味。 “洒些孜然。”仆人虽带的东西少,可是情调却不减。 舒尔正欲拿着一只烤熟的鹰隼给龙溟送去时,那人缓步从宅外踏雪进来,吱吱的雪碎声,此起彼伏,很有节奏。“少主,烤肉熟了。” 龙溟接过粗放地撕下一小块儿,又递给众人,“剩余的你们分吃了吧。” “谢谢少主!” 龙溟小口抿着肉,望着火苗窜动,心中忐忑又生。明明和火靠得这么近,为何身体依旧冻得不禁哆嗦呢!这种冷,不是皮肤的冷,而是一种根心凉,由内到外,散发着寒气,古怪得很!鹰肉进肚子中时,仿佛一下子冻成冰块了。 “喝口烈酒吧,少主。”一个掂出一囊酒,递给龙溟。龙溟就势吞下一口后,小孩儿接过就着倾倒一大口,传给其他人。看得出,大家关系很融洽,并不严格拘泥主仆的礼数。 烈酒入冷肠,愈发让心冷热激荡,凉得难受,又烧得难受。龙溟决定出门走几步,一解这似断肠般的苦痛。其他人,围坐在火架子边,昏昏然睡意袭身,大家各自挪了挪身体,肩并肩或背靠背团在一起,鼾声渐渐升腾。 龙溟刚一脚踏出宅门,刺骨的冻风便迎面扑来,带着哔哔啪啪的枯树摧折之声,着实有些吓人。脚底的雪咯吱咯吱在响,映着星光,隐隐约约能看到空中雪花这白色幽灵仍在游荡,时隐时现。龙溟忍不住仰观星空,透过枝枝叉叉的树,斑驳的星象显现在眼前,约莫是龙魂的空气清新,竟直接能透过小小的雪片,逐渐望见那一颗一颗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古灵精怪的。忽然,龙溟不知为何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目眦欲裂。天上的星星有些怪异,一种不祥的气息渐渐加剧,但龙溟瞪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感觉?只得作罢。 风刀雪剑严相逼,龙溟决定缩回破宅歇息。 第03章 嘤嘤鬼哭声 风啸声、枯拉摧折声,交杂着烈火干柴哔哔啪啪的声音,龙溟惺忪半眼,倦顾着眼前跳动的鬼火舞,逐渐被梦魇牵引,坠入恐怖之中。扫视几人,唯有小童仆舒尔心无尘杂,睡梦舒缓,有节奏地鼾起一张一仰的呼吸。其他的人皆面色渐趋狰狞扭曲,紧咬牙口,仿佛被恶鬼交缠,睡得痛苦不已。 火渐成烬,乍然,一个僵尸一般直挺挺的瘦高仆人站立起来,瞪大眼睛,站在灰烬之上,望着空洞洞没有大门的破落宅院,随即自用双手勒扼住自己的脖颈命门,使劲用力自戕。那人在痛苦中渐渐失去了知觉,手臂却还在不停地加力,喉咙中的新鲜空气被渐渐阻断,忽而咔嚓一声恐怖的扭响声,那人便一招毙命了,倒在黑暗的血色之中,悄无声息。 只是过了稍许,那死悄悄的尸体竟然自己起身,一步一停顿,东倒西歪地踏入门外的雪地之中,咯吱咯吱地,消失在白花花的宅院中了。 唿哨的凛风狠命地撞击着墙的四壁,卷起点点的雪沫,飞溅在半空中,小雪花又源源不断地从黑夜中飘落,带着些冰冷的温柔。又一个脆弱的仆人,堪不起梦魔的吞噬,同样地以死神的双手将自己勒颈自刎了,死得那么干脆,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旋即无声无息地失踪了。谁亦不曾发觉什么,走在死亡路上的人注定孤独,孤独地只有自己短命而已。所以,当一个人能够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准备一场阴谋,蓄意带走几个人同归黄泉,毕竟死亡之路太孤独了,那些活着的人,总让人艳羡不已。然而这些人,根本意识不到死神来临,一切仅仅一场梦而已。 子夜,最黑暗的时刻降临。 龙溟脸上沁出豆大的冷汗粒,嘴角抽搐,轻声低喃,“不要杀我!我从来都无心皇权,更不会弑君夺位。大哥!”很明显,一场惊心动魄的兄弟阋墙之战在梦中血腥上演——“不要大哥!”一阵惊悚的悸动,冰冷的身体被一阵吵杂的声音给惊醒了,恐怖的鬼哭声,时隐时现,是梦或非梦,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可感。睁开眼后,龙溟静静听着周围同伴清浅的睡梦声,如此安详,他伸出手轻抚自己的脸,僵硬冰冷,光是靠近那张脸皮,就感受到冷气的强势侵袭。 只有门口那处雪映星辰的光芒,煞白如鬼冷,让人毛骨悚然。风呼呼吹过,带着俏皮夸张的笑。龙溟轻轻起身,朝着院中白雪之地走去。刚踏出屋门的槛,忽然听到哗嚓一声,一块瓦片被风强势拂下,从龙溟的眼前迅速削过,吊在了一旁。他镇定心思后,走向院子外面,边走边自语,“雪还没停吗?”模模糊糊,空气中迎面扑来的雪沫,不知是空中飘落的,还是风从地上吹起的,只是仰望着天,星光亮敞,给寒冷的心增加一丝温暖。 这时,嘤嘤鬼哭声又响起来。原本龙溟以为是梦中的错觉,却不曾想,远处竟然真的有哭声,不是鬼哭狼嚎式的,而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发出的奶苦声,从不信邪的龙溟便朝着上坡声源处缓步踏去。许是走得久了,身体渐渐回温,穿着的皮袄毡帽耐用无匹。他一步一踉跄,上山的路时而深,时而浅,风虽呼啸,带着鬼般的口哨声,可是助力不少,风向正推着龙溟攀爬。远处,不时传来树枝咔嚓折断之声,那嘤嘤哭声不甚分明,不过攀爬许久,那声音确实近了,近了。 “为什么有种被引诱来此的感觉?”龙溟心中纳罕,总不踏实,不禁止住脚步。方停一刻,哭声又盈盈不绝地传入他的耳中,他此刻就如同那个慈悲为怀的唐僧,“万一是谁家孩儿被弃在此处,此刻离去,那孩儿岂不是命丧于斯?”心中虽然怀疑,可是越想越于心不忍,愣是逼着自己走了一步,又上一步。回看来路,破宅的地方黑乎乎一片,早已分辨不清。 终于,近了。愈是接近那哭声,愈是心中有种悲悯之感,这哭声不是折磨,不是恐怖,不是绝望,相反,是救赎,是希望,是灯塔。龙溟一眼便望见那个孤零零的小婴孩,远远地,襁褓四周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不同寻常,纯洁冰晶,一如雪山圣华。龙溟走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起小婴孩,浅浅的白光映着龙溟冷冰冰的鬼脸,一洗铅华之心。 “雪儿。”不知为何,龙溟望着那婴儿的脸,脱口而出。 那婴儿对望龙溟,似乎对此人心有好感,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喜欢雪儿这个名字吗?” 小孩儿只是不住地微笑,带着甜甜的声音,与周围的污浊漆黑融为一体。 一阵冷风吹来,龙溟忽打了个哆嗦,急忙将小孩儿捂在心口,四下忘了一眼,“你的父母怎么忍心将你丢至此处?”心中对小孩的来历有诸多疑心,可是那孩儿伸出小手锊着龙溟的发丝,让龙溟禁不住喜欢。自从婴孩看到龙溟之后,就再也没有嚎啕大哭了,冥冥之中,这或许便是羁绊。 龙溟盯着小孩儿出神,忽然头顶的枯树枝毫无征兆地削落下来,正好朝着龙溟劈去,只是一瞬,他怕伤了细腻的婴孩儿,便迎头接下树枝的当头棒喝,索性树枝没有那么锋利,只是普通的一击,加上穿着笨重,毫无伤害力。龙溟又旋顾周围,寂静无声,便轻叹口气,“雪儿,这里危险,跟我回去吧。” 约莫寅时,迎着微微白雪的天,一大一小两人儿下山了。人言道,下山容易上山难,此刻却正相反。下坡路上,双脚不住地打滑溜,身上带着块脆弱的宝儿,摔不得、磕不得,龙溟寻了跟长木,一手紧托婴孩儿,一手将拐杖拄进雪中,颠颠簸簸小心而行,不一会儿,脸上的热汗沸腾不已。龙溟轻轻用袖口抹去汗水,对着乖巧的婴儿道,“不知道你是个小公主,还是个小帅哥,叫雪儿是不是有些草率呢!”那小孩儿一听,更是咯咯笑个不停。龙溟完全忘记自己肚子空空的事实,急切地希望赶紧和众人一起下山,给这个小婴孩儿找些奶喝。 破晓时分,黑幕一如既往笼罩破宅,夜的魔咒漫长无比。龙溟怀抱孩儿,肚子干瘪,走起路来有气无力,龙溟真的蛮喜欢这个小孩儿,一路上两人像是心有默契,孩儿自顾自咿咿呀呀,小手时不时地撩一撩那人衣物的毛毛,也不哭闹,也不耍性子。“雪儿,你要是个小姑娘,肯定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我的身边有了一个舒尔,如同小弟一般,你就当我的小妹妹吧。”龙溟累的时候,就倚靠在枯树上,对着小雪儿逗笑。雪儿的小手就在黑暗中来回乱舞,时而故意蹭到那人的髭须,随即就像是发现新航路一样,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欢声笑语,让人听着就心动起来、喜悦起来。 不过确实有些蹊跷。那婴儿身上的不分明的白光如同微弱的萤火光一般,从来时虽然渐渐消散,但还是在黑夜中熠熠放光,如星辰一般耀眼美丽,颇让人不解。不过,这个小可爱有种莫名的魔性,吸引着龙溟无法放手,哪怕是怪物,也是解人心颐的怪物,并不可怕。走在孤寂的雪地中,这是唯一的心仪。远处的雪反射着星空的白光,那破宅落的位置渐次清晰,走得愈近,愈显得十分显眼。昨夜忙着休息,没有来得及思考,如今冷静下来,回想起来这个宅子,无论从位置到方位,皆如一座阴宅,毛骨悚然的感觉生出,心中隐隐不详,无形中加快了步伐。 雪儿亦似感应到什么不好的气息,龙溟刚走入无门的宅院中,原本嬉笑的小婴孩儿便哇哇大哭起了。龙溟亦不顾吵醒众人,打算让大家起身准备离开,抱着哭啼不停的孩子踏入屋内。屋中依旧寂寂无声,心中的一种不安感加剧,婴儿这么大的哭声,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听见?黑暗中,龙溟大叫了几下“舒尔”,小童方才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小声,“少主,怎么了?” “快叫其他人起床,我们准备离开!” “好。”舒尔迷糊中向着左右摇晃叫人,“咦,大家怎么不见了?” “火折子在哪?”龙溟问道。 “我找找。”舒尔彻底醒来,不一会儿黑暗中跳窜出一道小火苗。 “少主,少了两个人。”舒尔亦紧张起来。 “舒尔,先快把他们两个叫醒!快!”龙溟感觉到事情不妙,来时一路上什么人都没遇到,此刻,怀中原本哭啼的婴儿被龙溟的呵斥声给震慑,连呼吸都停止了。 舒尔又是踢,又是打,又是向那两个人耳中吼叫,什么烂招都用上了,却毫无用处。“奇怪,这两个大叔不会睡死了吧?” “舒尔,你快探探两人的鼻息?” 第04章 倒挂枯树枝 舒尔将一戳手指并拢放在两人的鼻孔下,“少主,有灼热粗厉的呼吸。”听了此言,龙溟轻舒了一口气,踏步朝着那两个死气沉沉的睡人走去,单手揽婴裹,小心蹲了下来。舒尔拿着火折子,这才瞅见那个安详的小婴孩儿,见到另一个比自己小的小人儿,舒尔忍不住去逗这个小子,手一晃,火星差点点燃龙溟身上套的皮毛。 龙溟扭头忽笑问,“舒尔,你喜欢小孩儿?” 小童腼腆地点了点头,又朝着那挤眉弄眼幸灾乐祸的小孩儿瞟了一眼。 “来,你帮我抱住。”龙溟便起身将火折子拿起,将小孩儿递给了舒尔。舒尔像个老父一样,小心翼翼地搂抱起来,一个小孩儿搂着另一个小小孩儿,这个画面甭提多温馨。舒尔听那吱吱呀呀的小孩儿咯咯笑了起来,忙乐坏了,“少主,这小子很喜欢我啊。” 龙溟那边眉黑沉沉的,仔细盯着两仆人紧张抽搐的面容,他们如同被鬼附体一般,脸上浸透冷汗。“舒尔,恐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舒尔正逗乐这小孩儿,听到龙溟严肃深沉的话,急忙追问,“少主,怎么说?” “我半夜出门,一路并未见到任何人,也就是说,失踪的两个人多半、回不来了。”龙溟言及“回不来”时透漏着战栗。 “少主,我可不怕什么鬼怪。” “我半夜绕林中走,觉察这地方鬼气森森,一定有古怪。所幸他们二人应该没事,似是中了什么魔咒,等天大亮,或许就能醒来,到时候我们一同搜寻余下两人,早早离开此地。这个地方绝对不简单。”龙溟陷入深思中。 舒尔听了便嘟着嘴,答了个“好”,又去逗小小人儿玩。 忽然,舒尔一声大叫,让龙溟的心又揪了起来,“舒尔,你没事吧?” 舒尔也神神秘秘地咯咯笑了起来,“没事,我只是发现,这个小孩儿原来是个小姑娘啊。”舒尔坏坏的小手从襁褓里面伸了出来,“没有小鸡鸡耶!” 龙溟听了欣喜道,“那你好好照顾这小公主,等你长大了,让她给你当媳妇,好不好?”龙溟望见这对天真无邪的孩童,戏谑地笑了声。 “好啊,以后照顾我媳妇的重任就交给我好了。”舒尔宠溺地朝着小孩儿的脸摩挲了几下,软软的,肥嘟嘟的,透出一丝冰凉。向来不苟言笑的小童,平日一本正经地严肃成熟稳重,此刻倒显出了几分童心。 “她叫雪儿。” “因为在雪地里捡到的吗?” “不,我一眼望见她时,她就如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绽放在黑暗之中,白魄摄人,漱肌濯肤,涤荡魂灵,让我恐惧焦急的心获得一丝救赎。” “好名字。可是,为什么她会被大半夜扔到山坡上?” “不清楚。”龙溟心有存疑,无奈无解。 “没关系,雪儿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父母不要我们要。” “说的对。”龙溟伸手抚了抚舒尔,佩服这舒尔总是言语不凡。舒尔虽是奴仆出身,可是从小就很懂事,虽然少言寡语,身上总能透出一股郎朗清正的男子汉气概,龙溟对他如同亲弟弟一般格外照顾。识字武艺,舒尔样样皆会几手,随着年轮增长,眉宇之间,竟然还透漏出一种威武的霸道总裁之气,与龙溟的贵气同出一辙。小小年纪,有胆量,有主见,和龙溟一样,不信邪。 有舒尔和雪儿陪伴,你一言我一语,龙溟心情渐渐除去阴霾,开怀起来。辰时,东方泛起鱼肚白,初日遮遮闪闪,尚未露出真容,大地的白雪早早映照出晨曦,让天地一白。 舒尔抱着小雪儿正打着盹儿,忽而听到雪儿哇哇大哭起来,无意识地双手箍得更紧,“少主,雪儿是不是饿了?” 龙溟靠在墙边昏沉,听到后起身言,“嗯,有可能。”他走至宅外,天已放晴,初日露出一点点微笑,大地一片洁白爽朗,看样子,黑暗的梦魇消失殆尽了。龙溟又走进屋中,舒尔正在哄着小公主,可小孩儿哭得真是凄惨淋漓。龙溟正准备去叫醒那中邪的两人,乍然,那二人同时直挺挺地弹起身端坐起来,迷瞪一小会儿,才睁开眼睛,问道,“好累啊,天亮了吗?”舒尔和龙溟皆盯着两个神同步的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仿佛撞了鬼!雪儿好似感受到气氛尬然,便停止了哭声。 “大叔,你们终于醒了。”舒尔一脸厌弃地瞅着两个人,老气横秋地鄙视道。 “我们两个怎么了吗?”一人笑嘻嘻地问,被冻了个哆嗦。 “你们半夜睡死了,现在又活过来。”舒尔如同一个沧桑老者。 “屁屁屁,说什么呢!咒我们死啊,小子!” “舒尔说的是实话。”龙溟严峻地答了句话,面沉如死水。 那两人脸上现出惊恐,目瞪口呆,忽然回神问,“其他人呢?” “昨天半夜不见了,我们去找找吧。”龙溟整了整衣裳,起身欲走,又转身问了问舒尔,“你休息好了吗?” 舒尔点了点头。龙溟走过去要接过小孩儿,舒尔伸手拒绝,“让我来吧。” 龙溟笑了笑,望着那个顽强宠溺的大男孩道,“那我们出发吧。” 刚踏出宅院,龙溟便发现了门前不寻常的深脚印,虽被新下的雪覆盖住了,可隐隐可见这杂沓的大脚印,明显是两个大人的。和正常脚印不同的是,这几串脚印力度不稳,深浅不一,歪歪倒倒,和龙溟半夜走踏的路线不同,这些脚印是沿着院墙朝着右后方消失了。 舒尔亦走了过来,“莫非这脚印是两个大叔留下的?”一旁的两个仆人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不会真的有什么精怪吧?”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恐惧感外漏。龙溟和舒尔便沿着围墙的脚印,镇定地绕过尖角,转到宅子阴暗晦涩的后方,忽然止住了脚步,双双脸上现出惊愕的神情。 那个中年仆人缓慢走过去时,亦睁大了血丝满布的眼睛,不禁捂着嘴,恶心地低头深吐了起来。其中一个仆人,身体不稳,还打了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中。眼前那一幕竟然是—— “他们自己走到宅后,然后倒吊树上自缢了。” 失踪的两个人并排如死挺挺的咸鱼一般,倒挂在宅院后方的大枯树枝上,双眼直愣愣地瞪着走来的人,如同警示,如同忏悔,充满蕴意……这两个倒挂的灯笼,如熟透的柿子,只要稍微一碰,或许就会摔落在地上,亦或许与树冻成整体,身上留着一丝残雪,气氛诡异中带着些微冷清的和谐。那两个呕吐的仆人,一旁一动不动,低头捂着嘴,难受得要死,坚决不敢再看一眼那死人的恐怖之相。吐到不能呕吐为止,两人急忙捂紧眼睛,互相搀扶着,腿脚发软踉跄往前面走去。 舒尔则猎鹰一般四眼回望,忽然“啊”地一声大叫,“少主,那里有字!”两人镇定走向墙面,和尸体紧挨着,面对面望着血字,“这好像就是大叔的字迹。只是歪歪斜斜的,字与字间很松散,像是失去了灵魂。难道是他们死后写的?” “他们到底是在哪里死的?”龙溟嘴中脱出不解的心中之问,小声读着墙上书写的血字:“神鹰侍者,乃死神之仆,杀二神鹰,拿此二罪人血祭,以警来者,魂魄已冷,无药可赎。”正在读时,舒尔忽听天空又绕飞一只鹰隼,如同昨日射下的猎物。 “少主,你快看,那只鹰隼。”舒尔对天急言。 龙溟仰望天空,又听小童问,“那些真的是神鹰吗?” 龙溟冷笑一声,“若是神鹰,又怎会成我腹中之餐,何况,杀死鹰隼的是我,吃的肉多的,也是我,死神怎么没有找我呢?若能杀得了我,恐怕昨天半夜我独自出去,不是更好被谋害?” 舒尔亦笑道,“嗯,何况我一个小孩,不是比大人更好杀吗?为什么不杀我,而杀这两个大叔呢?确实疑点重重。” “总之,这座龙魂雪山不简单,或许有人故意操纵。我们需要赶紧下山寻些吃食,要不然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更别说是别人来杀我们了。”龙溟拍了拍舒尔的肩膀,轻声问:“累不累?”单手指着脸被冻得泛白的雪儿。 “不累。”舒尔固执地抱着雪儿。 “好。我去把两个大叔埋了。”龙溟纵身一跃,将两个倒挂的僵硬“柿子”扛了下来,然后挑剑劈开了个坑,将两人埋了进去,白雪掩盖。 “这两个人是脖颈被人勒死的,脖颈上有手掌印。”龙溟走向舒尔,忽听那两个随从在远处紧张喊道,“少主,我们的马都冻死了。” 舒尔小小年纪,不畏生死,一边拍着小雪儿,一边冷静分析道,“雪山封路,无多余的脚印,若无精灵鬼怪,两人恐怕要么便是自戕而死,亦或者是互掐致死。” “有道理,怪就怪在有道理。”龙溟笑了笑,“走吧。”伸手牵起舒尔的衣服,拽着小人儿和小小人儿走向前去。几人又饥又冷,失魂落魄,拖着疲累的身躯,走下了山。 第05章 我要我媳妇 龙溟临走时割了些冻僵硬的马肉,分递给几人。两个中年仆人,先前惊吓过度,如今望着血丝满布的生肉,不自觉会联想到那两位丧命的同伴,便如何也下咽不得。犹犹豫豫,却见小舒尔接过切好的肉片,想都未想直接送入嘴中,劲道地咀嚼了起来,面容淡定,毫无痛苦,一边还轻拍小雪儿,很快地便填饱了肚子,看着挺有滋味的。少主龙溟亦嚼起又冰又硬的生肉片来。 见此,两仆喉结处痒痒起来,一人道,“或许马肉这样吃味道也不错。” 一人听后,肚子随即咕噜噜起了反应,翻江倒海起来。他咽了口吐沫,盯着手中的生肉产生了友好的想法:“要不我们一起尝尝吧。” 两仆同时对视一眼,快速将友好的肉塞入嘴中,翻转着舌头,如游蛇一般,敏感地探触着来自肉片的四面八方无死角鲜味感。脑中一边幻想着烧鸡烧鹅的梦幻味道,舌苔却忠实地记录了来自地狱的味道。“哇”的一下,两人同时面红耳赤,口吐唾液肉酱。“呸呸呸!这是什么鬼东西,好难吃呢!” 小舒尔原本淡定地侧耳倾听行途动静,忽捕捉到两人的呕心对话,便回过头来做了个一本正经的鬼脸,吐舌嬉笑道,“大叔,这匹马可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换得我们一顿饱餐,你们怎么能这么不懂得感恩呢!”那怀抱中不曾放松的小雪儿,听了舒尔的话,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似是在为舒尔鼓劲,又似是在嘲讽两个胆小的大叔! “嘻,你怎么能这样嘲笑长辈呢?”一长仆反问。 “因为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儿!”舒尔接了一句话,雪儿便又高兴地咯咯起来。 “雪儿真是素心明镜!”龙溟亦支援舒尔。 “好好好,我们不跟小家伙计较。”两仆人机智圆场,无奈冷冽的冰风砍向脸上,面子也无济于事,肚子依旧空空也。排山倒海的轰隆声从肚子中雷霆响起,气氛有点好笑。 “要不要再吃点生肉!”龙溟又递了些肉给那两个仆人。 “不了,少主!一想起两个同伴,就什么肉也吃不下去。” 龙溟不再强求。下山后回京的路,比想象得更遥远,只怪皇家的宝马飞奔速度超乎想象得快,回程似龟速,家仍在千里之外。好在城郊荒野,几处客店开门迎客,众人便呼哧呼哧地被吸引过去。龙溟和舒尔走得最快,赶在第一拨入店,随后是第二拨,一进屋便瘫倒在地上的累人儿。 龙溟和舒尔几乎同时道,“老板来些热菜!”“老板有牛奶没?”龙溟一听心中大大震惊,望了望这个小舒尔,立刻改口:“老板,这里有没有热牛奶,这婴儿许久没有进食了。” 那老板望了望泛着红晕的雪儿,满口堆笑道,“哎!正巧哇!我老来得子,夫人正请奶妈在屋中给孩儿喂奶呢,让我抱进去吧。”老板伸手欲端起小雪儿,孰知舒尔十分防备,见那人伸出手掌,还以为要夺孩子,便急忙扭身退后几步,藏在龙溟的身后,眼神中透漏着杀意。 老板伸手扑了个空,甚是尴尬,便堆着笑意道,“算了。” 龙溟急忙调解道,“老板莫生气,这是哥哥护妹妹,还以为您要抱走孩子呢!”边笑着边拉着舒尔的衣袖,俯下身轻轻在耳边道,“放心吧。”随手拍了几下舒尔的肩头。舒尔这才腼腆地走到前面,将孩子递给店老板,“雪儿饿了,麻烦您让她吃饱吧。” “好好好。”那中年男人哭笑不得,“放心吧。”望着眼前紧皱眉头依依不舍的小男孩儿,那老板只得小心翼翼不敢怠慢,将雪儿轻轻抱至帘后屋中,方才走出笑道:“这小孩儿真是乖巧,竟然对生人不哭不闹!” “那是!她可是我媳妇,肯定比一般女子要娴静!”舒尔摆出一副大人模样,对着老板一本正经炫耀,好似让天下人都知道小孩儿是他的小媳妇!龙溟在身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着圆场,“童言无忌呢!老板,给我们上些热菜烧酒吧!” 那老板这才瞄了一眼地上瘫软的两个人,脚下都是碎泥雪,“客官是从龙魂归来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龙溟听了老板无心之语,便顺口一问,“什么怪事?” 老板正襟道,“过去呀!从我这里经过的旅人,从来没见回来的,传言皆道,是山精发怒了,凡是上山者,皆尸陈荒野,无有生门!” 那倒坐于地的两个仆人现出恐怖的神情。龙溟倒是十分舒缓地笑答,“我们住了一夜,这不回来了。或许是店家你没有见到他们回来,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回来。” 那老板忙从老迷信的状态变为满脸疙瘩笑意,“客官说的是啊,或许,旅人从龙魂山的其他下山小路离开了。”说完便转身去厨房整饭菜了。那人走后,龙溟陷入沉思之中,忽问身边小童,“舒尔,你怎么看?” “事出必有因,只是我们现在陷入迷离的幻象中而已。” “确实,直击本源才能破除传言。” 不一会儿,老板端出了第一碟小青菜。两个瘫倒的累鬼即刻着了迷地起身闻菜香而扑去,如同两只饿狼一般。舒尔一直盯着帘子遮掩的后屋一动不动,龙溟便开口问道,“老板,雪儿喂食好了吗?” 那老板笑道,“放心吧,小姑娘吃饱了,在床上睡着了。” “好,舒尔,去吃饭吧。老板,能不能替我们借两匹马过来?” “这个不巧,方圆都没马厩。客官一会儿前行一段路,或许能找到私家院落养的马,可以敲门问问。” “谢谢老板!”龙溟此刻展现出老大的身架,操着所有人的心。 那老板一转身小跑过去,不一会儿,端了一大锅的米过来,“我看各位饿得很,这些米你们先吃着,不够一会儿我继续加。”老板的身影又消失了。一碟小菜哪里够吃,只几秒钟,风卷残云,一切菜影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好,店老板又接连端来好几盘菜,齐刷刷地架上了桌。 舒尔无心品菜,只是盛了一大碗的米,三下五除二,便用筷子将所有米粒捞得一干二净,“我吃饱了,少主,我能不能去看看小雪儿!” 龙溟看了看舒尔嘴上的米粒,便伸手将其抹去,“你这个霸道总裁,将来肯定是宠妻狂魔。”说完大笑起来,随即又补充道,“大男孩要多吃点菜,才能长得更帅气阳光!”顺手抄起好几样菜,塞进舒尔的碗中,“要再吃点,一会儿才能有更多力气抱紧小雪儿。” “哦。”舒尔简洁收尾,不多一句废话。 “又吃完了。”舒尔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又急忙吃饱了。 “竹丝炒肉来了。”老板又上了一盘肉菜,色泽十分鲜美。那两名随从心动一秒,瞬间表现出难堪的面容,一听到肉,就会回想起倒挂的尸体,恶心欲满满,及时停住了抢菜的罪恶之手,笑嘻嘻道,“少主,舒尔,你们吃。” “胆小鬼!”舒尔翻了个白眼,吐了个舌头,一脸无欲无求。 龙溟又夹了几个肉菜递给小童,“舒尔,你把这盘肉菜吃完,我就让你去抱小雪儿。可以吗?” “好啊。”舒尔兴奋地跳了起来,筷子被带到地上,清脆的一声,如环佩叮咚,响彻空中。他粗糙地捡起筷子,便端起肉盘子,把盘中的菜大片大片地扫进嘴中,粗枝大叶地咀嚼起来,还没嚼碎,便一下子咽了下去。 那两人看着舒尔豪放粗野的汉子动作,便纷纷举起大拇指对着舒尔赞叹道,“够爷们,舒尔!”看别人吃肉津津有味,口水忍不住流落出来。那两位“大叔”嘲笑小童,“舒尔,你这吃相,将来媳妇会嫌弃的。” “谁说的!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气魄!”舒尔理直气壮地做了个鄙视的神情,对准两位长辈,其实就是说,“你们没有男人的气魄。”那两个中年男仆便唏嘘道,“哎呦喂,小鬼头,你小小年纪,大道理还不少哇!” “我媳妇肯定就喜欢我的胆量和气魄!”说着又将余下的肉菜全数倾入虎口中,还不忘呵呵蔑视对面的两个人,“连肉都不敢吃,真是胆小鬼呢!”甫一咽菜,便伸出长长的舌头,噜噜噜噜地对着大叔喷洒唾沫,孩童稚气甚嚣。 “好,我们服了你。”那两人不敢言语激怒舒尔,便继续垂下头细嚼慢咽起来,“跟个小孩儿计较,就是一傻子!”龙溟对待下属向来宽厚,尤其是出门在外,大家以平等身份相处,插科打诨、嬉戏笑骂,实属正常,龙溟只静静地感受着这种家人般的宁静与祥和。 待一切平静时,龙溟方才主持大局道,“大家好好吃饱饭,一会儿我们继续赶路。这次由于我的执意玩性,导致失了两名兄弟的性命,我很抱歉。龙魂山确实有些诡异,不宜长待,我们回去再调查此事。” “不关少主的事儿,若是没有少主,我们的命早不存矣。”两个长仆皆是感恩戴德,言出肺腑。 “不管是谁,生命皆是最重要的,我又于心何忍!”龙溟现悲恸之绪。 “那我们就好好找出真相,揪出凶手,还死者一个清白!”舒尔插嘴。 “好!”大家异口同声。 龙溟耐心嘱咐,“大家切不可私自来龙魂寻仇,中了妖邪诡计,失了性命。”这鬼地方,确实没人敢再涉足。 余人点了点头,气氛复归宁静。 “少主,我要我媳妇!”那板正严肃的舒尔忽撒起娇来。两长仆瞪了一眼舒尔,龙溟却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可爱起来一点不输任何人。” 第06章 荧惑守心宿 “舒尔,我郑重地把雪儿托付给你,你要用生命来全身心地爱护她,护她周全,你能做到吗?” “能。”年方十来岁的小舒尔咬紧牙关,紧皱眉头,双腮鼓囊囊的,他伸出细长的小拇指,和龙溟拉钩立誓,放出豪语。“大家都吃饱了吧?”龙溟关切地问了仆随,那两人点了点头。龙溟便招呼老板结完账,将甜睡中的小雪儿抱了出来。 那小女婴一点也不惧生,睡得十分安生,撅起樱桃小嘴,止不住地吐小泡泡。龙溟抱着她弓下腰,舒尔伸出修长粗糙的手,在雪儿的脸蛋两边点了两点儿,随即那肉嘟嘟的柔软塌陷的地方又弹性十足地恢复如常,就这样戏弄这小家伙,她依旧酣睡不已,真真是个可爱的小人儿。 舒尔接过包裹严实的雪儿,准备离去。老板在身后叫到,“小客官,等一下。”众人一脚踏出门槛,急忙回头顾视,“这个小拨浪鼓,不值什么钱,就送给姑娘了。”原本舒尔对这满脸堆肉的油腻大叔不存什么好感,如今却咧嘴笑语盈盈,“谢谢老板!”说完众人踏雪离去。 一顿饱饭撑持许久,过了这家店,一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更别说能遇到什么马影儿。龙溟望见顽强的舒尔,心中轻舒一口气。舒尔是他身边很清奇的一个人儿,洒脱不拘,如同一弯柔韧的小草,狂风暴雨皆撼动不了,他心中想,“将雪儿交给舒尔父母抚养,再好不过了。”心中放下一块操心的疙瘩,现在终于可以冷静地思考昨夜的怪异事了。谜团重重,诸疑烦乱,什么头绪也理不出来。 等等!龙溟脑中忽而飘出不着边的话,“荧惑守心,两火相遇,灾星凶相,乾坤易位。”一时间竟然明白不了,什么“荧惑守心”,什么“灾星凶相”,龙溟拼命爬梳脑海中回旋的灵光,“那是什么呢?又在哪里听过?”苦思许久,眼前乍然升浮出昨夜天象,妖异非常,牙缝中又缓缓吐出那几句熟悉的话语,“荧惑守心,两火相遇,灾星凶相,乾坤易位。”右眼皮子不禁跳动起来,不安之感传染周身血脉。“灾星凶相,乾坤异位。”龙溟隐隐有种不祥预感。龙域向来以巫师祭司为尊,祭巫祀,信鬼神,方士之言,阴阳之事,国君龙凌十分迷信。龙溟虽不甚信,但从小耳濡目染其中,龙域一代一代国家大事,必求神问卜,昨夜星象现出凶兆,朝臣又会牵强附会出许多幺蛾子,龙域百姓舆情不稳,亦或将生出不少祸端。“皇兄不会将我一夜未归与此祸星相联系罢?”寻思细腻处,忽被舒尔的叫喊声打断:“少主,前面有大户宅子,我们去瞧瞧有马匹吧?” “好。”龙溟走向紧闭的门扉,正欲撼掌拍门,忽听院中隐隐有两男子对话,“你听说了没?传闻昨夜灾星降世,祸事连连。龙域一处十字弯路,一匹好马撞墙而死,惊吓了不少过往客。好几处人家的家畜被抽干鲜血暴毙而死,惨状离奇,更恐怖的是人命案,打更的中年男人夜半自掐而死,死后被倒挂于路边一棵古树之上,百姓纷纷传言说,嗜血的鬼怪要来了。” 龙溟身后一仆人见少主伫立凝然不动,便上前询问,被龙溟一掌推回:“无妨!让吾来。”那仆人惶惶地倒退几步。 咚咚咚,龙溟拉着门环拍门。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的人嘀咕,“不会是妖魔来找我们了吧。”龙溟寻思直接坦白更好,便大声喊,“我们是途径此地的百姓,想借口水喝,有人吗?” “来了。”这才看到两男仆模样的人推开门。 龙溟便有礼貌地道,“我们是从客栈出来,因雪大路阻,想来讨杯水喝,顺便请问你们这里有能卖的马吗?” 那男仆看龙溟气宇不凡,便施礼道,“我家主人近日皆不在,故而不能将院中马匹出售给你们,喝水的话,我这边让人去倒些水。”一旁男仆会意,便转身离去了。 龙溟顺势问道,“刚才无意冒犯,只是听到了两位谈说昨夜的怪事,我们正要往城中去,能否详细告知一些。” 那守门人小声地嘘了道,“鬼神之事,不可胡传。昨夜,城中有离奇命案发生,你们前行一阵子,便可以见着了。官府正着手调查此事。”“水来了。”那人将水递出后,便道,“不便留客,敬请见谅。”门又吱吱吱地关住了。 “听此人惨状与昨夜我们所遇一模一样。”龙溟对舒尔道。 “关键,凶手是如何做到的。”舒尔冷冷地回。 “确实。千里之外,操控杀人的隐性人必不简单,不知道会不会是一场精心制造的阴谋?”龙溟惨舒愁云,忧虑更甚。几人继续前行,渐渐逼近远处的龙域京郊,那里几处大庄园坐落于野。 “离龙域越来越近了,可是要走到繁华京畿皇城处,还需很长路途。”龙溟对着小大人儿舒尔道,“你累的话让我抱会儿。” 舒尔瘦长的瓜子小脸略显疲惫,可是依旧执拗地摇了摇头,“嗯啊,不用了。”舒尔从小修习武义,干各种粗活笨活,体力过硬,功底扎实,小小年纪,便能随从龙溟闯南闯北,英姿气魄,不输成人。 “你这小孩儿怪执拗的,让我们这些当叔叔的脸面何以堪放?”一位中年仆人伸出手硬欲替舒尔解乏,孰知刚触碰的一刻,雪儿便发出一阵咿呀哭声。舒尔的犀利狼眼放出一道闪电般的杀意,将那人的手迅猛击缩回去,随即白了个眼严肃道,“雪儿不喜欢你们。”小童抱着小孩儿走得步伐更加欢快了,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 “远处似是朝臣王员外的私宅,我曾来过,我们前去借几匹好马。”越来越靠近庄园处,龙溟忽两眼放光,认出那座熟悉的宅子。 “少主,让我二人先行去敲门拜访吧!”两随从请示。 “好,礼数要周到。”龙溟嘱咐。 那两厮便一路小跑过去,龙溟和舒尔带着小雪儿边聊天边在后慢行。 “少主,我觉得小雪儿异常有灵性,能听懂大人话似的,和一般的小婴儿很不相同。你说谁会大半夜的把小孩扔到那么远的龙魂山上?”舒尔疑惑道。 “不清楚。” “我不得不怀疑,雪儿不是普通人。或许,真是龙魂山中妖魔丢出来的孩子。” “嗯。你信妖魔吗?” “目前看来,有人让我们不得不信。”舒尔将坠落的雪儿在膝盖上蹲了一下,然后又紧紧扣起小襁褓道,“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小雪儿,如果她是妖怪,我们能不能继续抚养她?”舒尔瞪大了眼睛,在等待龙溟的回答,眼神中透漏着烈火一般浓烈的渴望。 “谁说小雪儿是妖怪,即使是,也是一只可爱的小妖怪。”龙溟伸出右手,用手指戳了戳舒尔的额头,笑道:“你这家伙的小脑袋瓜中藏的都是什么东西呢!” “放心吧,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怎么会把她丢掉半路?何况,你不是说她很有灵性,她一定知道我们的心意,会长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公主的。” “谢谢,少主。我回去就准备定情信物,给我媳妇戴身上,谁也不能抢走她。”舒尔又撅起嘴说胡话来了。 “好好好,没人敢抢。” 此时,远远的两仆牵着两匹马而出,向二人招手。待龙溟走过去,一人道,“昨夜,王员外的庄园中马蹊跷死了好几匹,皆是被放干鲜血,十分蹊跷。这两匹是幸免的马,我们向小厮借了出来。”龙溟只见庄园中的小仆迎面跑来道,“恭迎王爷!” “你家王爷在吗?” “不在。上朝未归。” 龙溟又问。“那些死马如何处置了?” “办案有司将其带回衙署了。” “我们先回皇城吧。”龙溟轻轻道,便将舒尔一把捞上马背,自己坐于后方,策马奔走了。身后那两名随从急匆匆地蹬上后一匹马缓缓跟了上去,白雪延伸向远方。 一路上,龙溟看到街镇旁边熙熙攘攘的群众,在交头接耳,讨论着八卦和传言,群体的恐惧感渐渐传染开来。雪地上,人多之地不便于快马加鞭,龙溟便拉着缰绳,任凭马儿哒哒地轻轻走踏着雪地,顺耳倾听着众人之对语。 “灾祸要降临龙域了……” “莫非是谁得罪了神灵,神灵要降罪于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哒哒的马蹄,信步慢慢地走近了昨天撞马之路口十字,那匹骏马早消失不见了,只有围观的群众,三三两两,站在那处墙面的血渍前啧啧称叹,然后开始脑洞大开,想象着鬼怪精灵之事,甚至把昨夜的死人与死畜离奇死亡联系到一起,制造着一种不祥和的气氛。 “这些庸众呢,只知道散播谣言,弄得人心惶惶,毫无明辨是非之心,人云亦云,如墙边草一般随风倒,简直是国家的蠹虫。” “然而大多数人生来平庸如此。”舒尔答道。 “是啊,小舒尔比这些毫无主见、只会恐惧、擅长落井下石的庸众要优秀多了。” “少主,你也是。”舒尔淡淡地一言。龙溟心波微动,冷风吹到耳边,随着鬓边两缕青发飘向身后去了。雪儿在舒尔的怀中咿咿呀呀地,不知道用小手指比划着什么,似乎蕴含深意。 第07章 初胎之凤凰 龙溟策马回到龙域中心的皇城,已是当日未时,早过了上早朝的时间。龙溟带着众人悄悄回宫中居处,将雪儿安置给舒尔父母后,未及落塌休息,便起身赶往国君寝殿处报到。 待侍卫禀报后,龙溟快步走入君王寝殿中。国君龙凌端坐在皇权无上尊荣的北辰之位,眼神凛然,与大巫师低语叙谈。龙溟一见,便惶恐作揖言道,“皇兄,是否吾叨扰的时辰不对,臣弟隔时再访吧。”龙溟正欲退去时,国君睥睨一视,挥了挥衣袖,轻言:“无妨。”眼神中透漏出不可忤逆的龙威。龙溟表现一副十分谦卑的身姿,手隐宽袍衣袖中,垂立于侧。 “龙溟,你且坐于吾旁侧位吧。”龙凌忽意识到被冷落的弟弟。 “皇兄,臣弟来此并无大事,就为报个平安。如今您既有要事,吾先退却吧。”龙溟不欲坐于高位,再次请退。 “此事关乎龙脉,攸关你我,听听无妨。还需你忍耐稍时,大巫师,你且直言吧。”龙凌似乎感受出兄弟之间不可逾越的隔阂,便直奔话题。 “如今吾国百姓惶恐纷纷,皆系昨日大凶之兆,荧惑守心,人畜离奇暴毙。吾据时日在龟甲占卜,卜辞言:甲辰大骤雪,之夕皿乙巳。有祟有梦,允有来艰,来艰自雪,燎闻有从雪,解自在雪,雪不玄冥。天神降旨:大凶。”一个“大凶”,如晴天霹雳,劈在室中人的头上。 “此兆辞何意?”龙凌直问,面色如墨,深沉无底。龙溟恍恍惚惚捕捉到一个字——雪——此雪何意?心中不明,便继续听皇兄与大巫师对话。 “甲辰日降大暴雪,当天晚上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乙巳日,君王将有凶梦,国中有祟害,国运转艰,祸事根源起于雪,与当年先祖传闻行焚烧名闻的巫奴之祭时天降大雪有关,化解一切祸害的根源在雪,此雪到底指什么?答案并不清楚。”大巫师顿了顿,继续道:“据臣所知,夜降大暴雪,昨夜城中有祟害出现,皆已应验。至于君王有凶梦,不知陛下还记得昨夜做了何梦吗?” 龙凌静默,脸上沁出小豆粒般的冷汗,面色苍白。龙溟原本低垂的头,觉察出气氛的冷漠,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皇兄,忽见龙凌正鹰隼一般紧盯着他,一种不自然的战栗感升腾出来。龙溟细腻地觉察出,“莫非皇兄的噩梦与自己有关?”那种杀意的眼神,让一直谨小慎微的龙溟觉得陌生得可怕。 这时,却只听君主开口道,“昨夜朕沉沉入睡,不曾做梦,只是这场大暴雪,倒真是让朕受了些小风寒,颇不自在。”龙凌一听,心中不知所以然,又抬起了头,见到的只是笑意盈盈如常的皇兄,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龙溟趁着空当,开口问道,“大巫师,不知您刚提到的‘行焚烧名闻的巫奴之祭时天降大雪’之事,指的是什么?” 大巫师正欲开口,刚蹦出俩字“据传——”,忽听龙凌捂嘴咳嗽两下,便即刻改口笑语道,“这事我也只是据家族传下的卜书所言直接翻译而出,具体指什么,年代久远,并不清楚。” “大巫师,据你判断,‘雪’会是指什么?”龙凌微闭双眼,昏昏欲睡,忽然像说梦话一般,问了一句。 龙凌高高于上,双眸紧阖,不知在听还是未听,大巫师唠唠叨叨地敬业解释着。“卜辞道,来艰自雪,解自在雪,雪不玄冥。既然龙域发生了大暴雪,这雪当与暴雪相联系,但一定还有更玄奥深沉的象征意义,也许是跟雪有关的一件陈旧的事,也许是跟雪有关的一个人,也许是雪中的一只猫,或其他生灵,但此雪中物一定不寻常,因为它能牵动整个龙域的命脉。据臣观星象,考究古书,荧惑守心之兆,乃是有妖邪入侵主位的迹象,此妖当是新生于世,气息奄弱,若初生之婴孩,含苞之冰莲,初升之月牙,破茧之羽蝶,初胎之凤凰,幻生万物,与雪命格相系,待其长成,必成祸劫。微臣以为——”大巫师正要继续言,缓缓睁开眼睛的国君倦怠地道了句,“朕累了,你们暂且退下吧。” “遵旨。”龙溟如蒙大赦,和大巫师一起扣了个首转身欲走。这时,背后传来一声中正之音,“妖异之言,不可乱传,否则,杀无赦。”龙溟肩背微抖,这声音好似说与大巫师听,又好似说给龙溟,大巫师急忙转身,唯唯诺诺道:“微臣不敢。”龙溟跟着亦转身做了个揖,见龙凌轻挥了挥衣袖,两个如鼠窜离了。出门之时,龙溟摸着额头,这么冷的天,竟然沁出一层冷汗。待两人走至无人处,龙溟便问,“大巫师,方才你还想继续说什么?” 大巫师从唯唯诺诺逃窜弓背的姿态一转,职业戏精上身,傲然挺立迈步淡然言道:“然此初雪亦孕育新生,历经凤凰之涅槃,必是如逢花开,如瞻岁新,一切过后,大道将出。” 龙溟听了勃然大怒道,“大巫师,你竟然口吐大逆不道之言,难道现在就不是大道行世?小心你的脑袋搬家。” “哎呦呦,怕呢!”那臣子摸了摸自己的头,笑道:“微臣出门前早为自己占过卜,今日定不会死于你之手。不过,若是刚才对圣上,我肯定不会如此措辞。” “你这只狡猾的老狐狸!”龙溟笑道。 “不过,吾要提醒你一言。”大巫师直望龙溟。 “什么?” “卦象显示,你将有大祸,因为此雪必与你有关联。至于是什么?我想你心中应十分清楚才对。”大巫师戏言中带着不可违逆的气魄。 “那你方才为什么直接不禀明圣上?”龙溟沉沉问。 “一则为你的忠厚善良,此乃国之利器,未来必有大用。二则你以为我不言,圣上便不会怀疑祸患与你有关?兄弟亲情的分量在圣上心中占了几分,你心中当自清楚,这是上天对龙域、对你们的考验——”那出口洒脱胡乱的大巫师蛮可爱的,说完,双手扣住后脑勺,吹着欢快的口哨大踏步远去。 “为什么告诉我这么多?”龙溟愣了几秒大叫。 “为自己续命!放心,不该说的,我绝不会多说一句,对谁都一样。”龙溟望着略带一点萌的神秘大巫师,消失在了拐角,在冷风林立中轻轻吐了一口气,便径直走回王府。 一路上,心中拿捏着那句:“跟雪有关的初生生命是谁,你不知道吗?”龙溟想着想着,便将思绪往昨夜迁移,昨夜的雪中尽是妖异的怪事,雪中的星象、雪中的尸体、雪中的婴儿——忽然龙溟快走的脚步停了一下,手指不住地紧捏衣袖,嘴唇发白,答案似乎了然于心,“小雪儿吗?她是人是妖?”踏着无力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入王府的宅院中。 忽见舒尔恐怖地跑了过来,“少主,不好了。” 龙溟涌上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小雪儿出事了?” 舒尔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少主,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雪儿的事情。” 龙溟被问噎住,轻舒口气,释放紧张,对小大人儿舒尔道,“因为你最在乎她,你平时很淡定的,但是跟雪儿有关的风吹草动,哪怕一丁点儿,你这个霸道总裁都会大惊小怪的。”舒尔心事被说中了,红通通地低下了头,仿佛做了一件坏事被晾晒在太阳下,众目睽睽。 龙溟心思澄明,见平日一向冷淡的舒尔腼腆无趣的样子,便急忙蹲下身来挽回小舒尔的男子汉尊严,“对不起,舒尔,我刚刚没有照顾到你的心事,未经你答应,直接把你的心事说出来了,我很抱歉。你关心小雪儿,全身心地爱护她,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舒尔被抚平了难得的温柔忧伤,笑道,“没关系的,少主。只是——只是——只是——”一连说了三个“只是”却怎么也接不下后话,像被魔鬼的手噎住喉咙眼儿了。 “只是什么呀?”龙溟透过小孩的脸看到一层动魄的心慌。 这时,身后传来一句妇人的声音,“舒尔,让你去找少主过来,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龙溟一听,是舒尔母亲,便大步流星走了过去。舒尔亦紧跟其后,那妇人见了龙溟,急忙施礼道,“少主,出事了。” “什么事?”龙溟连连受惊吓,心脏腾腾腾地高速乱窜。 “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您跟我来,一看便知。”龙溟便匆匆跟着踏入仆人的房间。 “哎呀,小雪儿又藏起来了。雪儿,你在哪里呢?”舒尔一溜烟跑进去,来回在床底桌子底下俯身乱寻看。 “雪儿只是一个小婴儿,又怎么会藏起来呢?”龙溟问那妇人。 “这正是怪异的地方。我喂了些奶给雪儿,她这个姑娘挺乖巧的,似乎了解我们对她的善意,便一直乖乖的。刚才我出去了一趟,将雪儿放在编织的小柳筐中,固定起来,让舒尔逗雪儿玩。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雪儿一下子长成了两岁多的小姑娘了,还能带着筐子爬来爬去,舒尔一脸惊恐地哭诉着,还以为自己犯了弥天大罪。”那妇人边说边充满自责,一边抹着泪。 龙溟见舒尔俯在地上跟个蜘蛛一般四处搜寻小雪儿,柳筐被扔在一旁地上,忽然听到一声咯咯的笑,这笑声似乎是人心中的笑,其他人都没听见,龙溟却听得十分震颤心魂,“小雪儿,我找到你了。”龙溟朝着右侧踏了几步,停在一处犄角旮旯的地方,那里堆着一片脏衣服。龙溟半膝跪下,对着那片脏衣服温柔道,“小雪儿,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我是龙溟叔叔,就是那天在山上抱你下来的人。你能走出来了吗?”舒尔闻声亦走了过来。 “我知道,你等会儿。”原本干瘪的破衣服中鼓起一个小人儿的形状,乍然,众人从破衣服的缝隙中瞧见一个水灵灵的如白雪一样的小姑娘,迷人地眨巴着眼睛,还甜甜地道了声,“我叫小雪儿。”然后就高兴地呵呵笑了起来,让人以为只是普通的小孩子。 “雪儿,你是妖怪吗?”舒尔直接问。 “雪儿,你是妖怪吗?”那身形有两三岁的小姑娘对着舒尔笑嘻嘻重复,如镜子一般映射原话。 “我叫舒尔。”舒尔又指着自己道。 “我叫小雪儿。”雪儿兴奋地指着自己,随即呱唧呱唧拍起手来。 舒尔脸色红晕一圈,问龙溟:“少主,雪儿她——” 龙溟静静地对了一句,“没事,这样也好。”舒尔不解其意。龙溟对身后的老妇道,“麻烦去把昨夜与我们同行的人,还有一切知道雪儿存在的府中人,全都叫到我屋中,我有话要嘱咐。”那妇人唯唯诺诺,闪电离去了。此屋中只剩下舒尔、雪儿、龙溟三人。 龙溟对趴在破布中的雪儿笑道:“雪儿,那里脏兮兮的,我把你抱出来吧。” 小雪儿似乎十分喜欢龙溟,便伸出怀抱,准备好让那人抱抱。龙溟轻轻将其从破乱纠缠的布中脱出,然后将小雪儿放在椅子上。龙溟便蹲下身来,“雪儿,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什么?” 雪儿点了点头,乖乖的。 “那你为什么忽然长得这么快?” 原本以为雪儿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没想到稚嫩的雪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巴着小口气,如同一块尚未融化的麦芽糖,甜甜道,“因为舒尔哥哥说,小雪儿,小雪儿,你快快长大,长大了我们就能一起捉迷藏玩了。”舒尔刷地红了脸。 龙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雪儿感受出那种愤怒的气息,原本手舞足蹈地兴奋,一下子敏感地撅起了嘴,眼中如喷泉一般泪水如涌,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了。龙溟这才意识到,似乎他的情绪会影响到小雪儿的反应。 龙溟伸出衣袖轻轻抹去她眼眶盈溢的泪水,温柔地道了声,“雪儿,对不起。” 那雪儿一听,阴沉的脸忽而又变成晴空万里,春风满面了。 “雪儿,对不起。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请你认真听。作为一个人,是不可生长得那么快的,要一点一点地长大,我希望你能保持这样的小姑娘姿态,余生慢慢地长大。否则,我怕大家都会把你当成妖怪的,那样龙溟就再也见不到可爱善良的小雪儿了。”龙溟垂下了头,似在恳求。 “我不要见不到龙溟和舒尔,善良可爱的小雪儿会慢慢地长。” “那以后雪儿的名字就叫慕容雪儿。” 舒尔啊了一声,“为什么?” “为了保护雪儿。” 第08章 慕容女雪儿 夜深人静时,两匹骏马飞驰出了皇宫。龙溟的亲信提前疏通好了关系,门禁处的侍卫没有任何阻拦,一路畅通,出了皇城建筑群落,朝着北边关塞奔驰,骑马者恨不得拼却了性命,誓要在湿滑结冰的夜路上越行越狂放。黑夜朦胧,月色舒拢,远处高低冥迷的轮廓,星辉撒光晕,一切如雾般皆不分明。 一马上,龙溟身披黑色立领狐狸毛皮斗篷衣,身前那小小人儿雪儿被捆覆在其腰间,斗篷衣将其护得密不透风,在外人看来,奔跑的只有龙溟一人而已。当然,只有龙溟自己知道,那个如同快三岁的小人儿,一直都未停歇闹腾。一会儿,将小爪子伸到龙溟的胸前,隔着衣服挠痒痒,只是力度不够,冬衣足够厚实,才不至于被抓得发狂笑喷。一会儿,小人儿又用头脚撞击着龙溟的身体,像是感应到金属乐器激荡奏乐一般,悬空跳起了带劲的鬼步舞。 龙溟轻叹了口气,心中感叹:“你这小家伙,还好用绳子将你束固在吾腰间,要不然就要飞出天外了。”孰知那雪儿仿佛听懂龙溟的心声,心有灵犀,便回了一句,“你这大家伙,还好用绳子将你束固在吾腰间,要不然就要飞出天外了。”奶声奶气地说完,便歪着嘴笑了起来。 “小雪儿,以后可不能太调皮了哈。”龙溟担忧起来。 “放心吧。”那小人儿比舒尔还要显得早熟。 紧跟龙溟身后的,便是舒尔和父亲舒奕,两人同乘一匹马。舒尔一家人对龙溟一直感恩戴德,绝对誓死尽忠。龙溟常常带舒尔去外闯荡历练,将其当成亲弟弟一般照顾,舒尔便早早走南闯北,成为独当一面的小男子汉。舒奕则是龙溟的心腹,常帮少主在幕后办些隐秘大事,沉默少语,披立风雨,从不抱怨。 出发前,龙溟、舒尔、雪儿三人于室中。龙溟对惊讶的舒尔道,“今日进宫,圣上要追查与雪有关的新生生命,雪儿待在这里,必会被祸及。今夜无人时,我要将雪儿送至安全之地,可为雪儿保命。” “明明雪儿只是一个小孩儿,圣上为什么要害雪儿?”舒尔一心急,两眼挤出了男子汉从不流的泪水。 “圣上之心,又怎能揣度?若雪儿继续在此,不仅雪儿,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问责,甚至有可能性命不保。”龙溟郑重对舒尔道。 “少主,我知道了。”舒尔镇定心神,抹去泪水,“我们要怎么做?” “我知道你一定想跟着去,你去让你父亲备两匹马,着手准备出宫事宜,我与小雪儿单独有些话要说。你且去吧。” “明白了。”舒尔起身弓腰行了大礼,随即推门踏出,又吱吱合上了门。龙溟只感后背拂来一阵阴气,渗人得慌,见小雪儿坐于椅子上,衣着单薄,便将身上披的皮衣脱下,覆在小雪儿的头上,遮住全身,只露出来了一张可爱的脸。 “雪儿,龙溟有话对你说。” “你说吧。”雪儿见那人严肃十分,亦板起了笑脸,装个大人。 “刚才我与你舒儿哥哥的话你都听见了。龙溟只问你一句,你喜欢龙溟吗?” “我喜欢龙溟。”舒尔又噘嘴笑了起来,像朵绽放的玫瑰。 “龙溟也很喜欢小雪儿。那你想常常见到龙溟吗?” “小雪儿想常常见到龙溟。”龙溟有种错觉,两人竟像是隔世恋人一般。 “如果这样,龙溟需要你委屈一下。如果你继续待着这里,小雪儿和你龙溟叔叔,舒尔哥哥都会有杀身之祸的,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好朋友那里,以后龙溟和舒尔常常去看你,好不好?”龙溟觉得雪儿很有灵性,一定会立刻乖巧地答应,谁知小雪儿敏锐的玻璃心好似被刀刺碎了一般,那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蹦得紧紧的,泪水哗哗地喷发出来,一边还撅着小嘴哭诉,“小雪儿这么可爱,为什么会有人要害小雪儿?” 龙溟的心嘭地一下子轰然炸开,脑中又尾随重复了那一句,“为什么会有人要害小雪儿?”“是啊,为什么?”“任何生灵皆有生存的权利,这种万物平等的论调不是早被证明是对的吗?”“小雪儿只是生长得怪异了点,如此而已。”……龙溟不语,一把搂住了小雪儿,心在逐渐滴血,痛,无比的痛,痛什么?是早已注定渐行渐远的兄弟情?是偌大的人却无法保护身边需要保护的人?原本只会在皇兄面前唯唯诺诺的龙溟,如今灵魂受到震颤,心中一时无法安宁,说服不了自己,又怎能心安理得说服别人?瞧,这世上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希望小雪儿理解。”龙溟眼眶中流下转瞬即逝的一线泪,如流星划过,嘶哑的声音传到雪儿的心头。 雪儿望了望那个流泪的中年男人,沧桑而又温柔。忽而大笑起来,伸出手来擦起龙溟脸上的泪珠,身后的披风亦滑落下来。龙溟任凭那个小可人儿用温柔的手在他脸上滑来滑去。雪儿将蘸着龙溟泪水的拇指伸入嘴中,喃了几口,忽咳嗽几声,“龙溟好苦啊!”仿佛这小小人真的懂得了龙溟的苦楚。 面对这个不知真懂还是假懂自己的小姑娘,龙溟忍俊不禁。 “小雪儿,你能答应我吗?” “小雪儿要听龙溟的话,不让龙溟伤心。” 龙溟忍不住拉着雪儿的手,“傻姑娘,你懂伤心是什么吗?” “懂得,痛,心痛。”雪儿指着自己的心口,笑嘻嘻地回答。赤子之孩,最敏锐的便是五感,对外界的喜怒哀乐最是体察到位,反而越是长大的人,五感麻木,成为凡夫庸人,偶尔放荡大哭,才知晓自己的灵魂依旧存活着,只是心灵沉睡久了而已。 “龙溟的小雪儿真是很乖很可爱!吾喜欢小雪儿。”雪儿一听,瞬间起身抱住了蹲在地上的龙溟,腿脚欢快雀跃跳动不停,“小雪儿最爱的就是龙溟。” “那小雪儿以后在慕容家要乖乖的啊。”龙溟轻轻拍了拍雪儿的头,那一缕柔软的秀发,有种治愈的力量。当晚,龙溟匆匆与众家仆嘱托完毕,夜深便仓促出城。 龙溟忠厚,对下属向来优待宽容,树缘深广。慕容家臣原本是龙溟的随从,因跟随圣上出征时战功卓著而破格超擢为将军,在北边关塞驻守疆土,抵挡野心勃勃的龙北区域外族入侵者。慕容家一直与龙溟保持着良好的主仆情谊。这也是为何,龙溟未曾提前知会,便大半夜闯荡慕容府的原因,龙溟相信:那人必定守口如瓶,是可以生死交契的人。 两匹马荒野疾行,约莫行了五六小时,才望见驻扎营地的慕容府。远远地,有士兵举着火把,夜班来回巡视。舒奕快马奔驰前去,“御弟龙溟少主急事来访,烦请禀报慕容将军。”那边守将一听,奔走流星,急忙将正在熟睡中的慕容家臣慕容墨吵醒了,慕容墨一听龙溟有急事来访,未来得及整理妆容,便草草扣上靴子,披了件皮草大衣迎了出来,层层门闸缓缓剥开,里面的人一关一关跑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王爷!”慕容墨朝着龙溟做了个揖,便将众人一路请了进去。 “此次前来有重要之事,来不及提前告知。”龙溟对着这一身肝胆的将军道。 “我们室内谈。”慕容墨眼掠后方,见老友舒奕两手挽了两个小童跟在身后,一大一小,披着遮盖身姿的斗篷衣御寒,慕容墨带着大家回穿重重关卡,一步一步走入自家的行院。慕容墨指着一处灯火通明的屋子道,“那里是妻女所居之处。” “隔年未见,你家冰儿也有五岁了吧。”龙溟谈笑自若。 “确实,少主好记性。” “当年我和舒奕还一同来喝了小孩儿的满月酒呢。”龙溟回笑,“时光匆匆,让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都越来越过时喽。” “哪里,少主风姿依旧,不减当年!” 身后的舒尔,时不时在夜色中盯着雪儿,雪儿一边倾听龙溟的话,一边忍不住用手撩开盖在头上的宽大斗篷帽子,朝着那处有灯光的窗屋瞅去。忽然,莫名的生杀敌意,让雪儿警觉:正巧有一凛凛的双眼,隔着窗纱的细孔,紧紧盯着自己。小雪儿身体起了些微变化,一双眼睛淡淡地散发着幽灵的蓝光,正对准窗孔内的眼睛。只是她忽而想起了龙溟的话:“小雪儿要一点一点地成长,和其他的小姑娘一样,乖乖的。”身前,龙溟的笑声又爽朗地传入雪儿的耳中,幽蓝的眼睛渐渐恢复正常的黑。“小雪儿答应过龙溟的。”小雪儿在嘴中自言自语道。 舒尔敏锐地捕捉到雪儿嘀咕的话语,便跑到雪儿身后戳了戳她的后背,咯咯笑道:“雪儿,你刚刚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说什么?” “小雪儿说,小雪儿喜欢舒尔哥哥。”雪儿亦跑到舒尔后背,戳了戳舒尔的脊梁骨,笑得很厉害,纯真可爱。舒尔听了,一下子捂着脸红了,缩在一旁羞得不再继续言语,思忖着:以后跟雪儿说话时得格外地慎重。 幽灵般的蓝瞳,在发光的那一瞬,被屋中的一双眼睛捕获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五岁的慕容墨冰,小名慕容冰儿。那小姑娘看到这一幕,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怖,一下子捂住了嘴没有吭声。身后,母亲在床上躺着唤道,“冰儿,别看了,小心着凉。” “知道了。”冰儿望着一行人消失于曲曲拐拐的黑暗小道中。 第09章 夜深喁喁谈 慕容家臣的书房密室,萦绕在乱屋群落曲拐幽深的僻壤之处,慕容氏正欲行待客之礼,冲泡茶水备置糕点,当下便被龙溟阻停,“时间紧迫,我拜托些事情便回,不可耽误明日早朝。”一间小屋中,龙溟四人与慕容氏围坐小火炉,喁喁低谈。纸窗外,冰风呼哨,野马嘶鸣,寒冷在不停地窥伺着屋中欢跃的小火苗。 “兄弟,这次要拜托你件或许是生死交契之事,你接或不接?”龙溟挑眉。 “王爷,这还用客气,生死皆不尤。您是我慕容一脉的大恩人。”慕容氏说罢,旧日情分袭来,感恩之心激动不已,欲起身拜服,被龙溟单手按住,“当是我龙溟行此大礼谢谢你。” 龙溟欲行卑微的跪拜大礼,被慕容氏严拒。“少主,我若接受您的大礼,岂不要当场自刎以报亏欠之恩情,切不可呐!请直言吧。” “事情未必到濒死境地,但需你顶住一切压力,甚至是圣上的猜疑,要将秘密烂在肚中,守口如瓶,方可平安。” “臣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舒尔和雪儿都用无形的手捏紧咽喉,听着那二人生死攸关的对话,不敢发出一丁点呼吸声。 龙溟正欲提口,忽听窗外沙沙的声音,警觉地不住冒出一层冷汗。慕容家臣会意,急忙起身开门四处探视了一眼,又轻拢上门缝,“少主,无事,我这个书房僻静隐秘,是我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一般人不许靠近。” 龙溟点了点头,嘴唇轻轻开合,缓缓讲起小雪儿的事情,言及怪异于常之处。慕容家臣用视线打量着那个两三岁样貌的小姑娘,确实冰晶可爱,不染俗尘,但与常人的小孩似乎无异。 “我驻守龙北边疆多年,那些异域的奇人异事见多了,像雪儿姑娘这样生长迅速,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或许天生体质特异。”慕容墨虽看似粗粝之人,脸颏胡须髭髯虬据,可心思澄净,这般忽大笑起来,以宽慰龙溟,使其舒心。小雪儿被慕容氏坦荡的笑声给吸引过去,寻声仰面看去,心中顿时对那满脸粗犷的中年男人多了几分好感。龙溟是一个宅心仁厚的贵族,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邪思,他因缘救渡的冥冥之客数不胜数,慕容墨、舒奕皆十分清楚其为人,并不多抱怨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人的缘由。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敢保证,小雪儿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可是近日京畿暴雪,雪夜连连发生怪异命案,大巫师言及,一切初生的生命皆可能是妖邪的祸胎,雪儿正是雪中出世,她待在皇宫,迟早会被圣上知晓。”龙溟紧锁眉头,一字一叹气,“是龙溟懦弱无能呢!”龙溟那真诚的坦白,让众人又是一震。 “少主救人,何错之有?”舒奕在一旁厉声道。 “王爷莫忧心,我看这小姑娘跟我很有缘分,让她做我的小女乃是我的荣幸啊,我老来得女,只有一个冰儿,如今来了雪儿,岂不双全?何况雪儿如今并非婴孩之貌,乃是我失落在外的三岁私生女,这样谁能怪罪于我?”慕容墨亦是忠厚老实之辈,性情落落,待人毫无机心。 小雪儿在一旁忽如精灵一般哈哈发笑,“小雪儿会好好听话的。” 众人一见,瞬间心都如雪莲般绽放了笑容。“雪儿真乖,以后你就叫慕容墨雪吧?”那慕容氏伸手去摸雪儿的金黄头发,雪儿并未大哭大闹抗拒。 “雪儿,以后记住,你的家就是慕容府,你的名字叫慕容墨雪,今年三岁了,你的父亲是慕容将军,这是你舒奕叔叔和舒尔哥哥。”龙溟一一对雪儿重新郑重介绍。雪儿一直对龙溟的话记忆犹新,龙溟亦能感觉出来,大概是初见的缘故吧。 雪儿伸出小手,指向龙溟:“那你呢?” “我龙溟就做雪儿的师父,可以吗?” 雪儿静默一小片刻,方才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学着龙溟先前的样子,“拉钩,师父和舒尔哥哥要常来看小雪儿。”舒尔和龙溟便高兴地伸出了手指,勾住雪儿的手,三人立下最神圣无邪的契约。 “说好的,不许反悔。”雪儿坐在凳子上手脚舞动起来。 “那雪儿也要听慕容将军的话,不许表现出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好吗?” “好。”龙溟伸出手掌,一张大手和一张小手击掌为誓。 “我知道雪儿一定会乖乖的。”龙溟笑着站起身来。 暗夜逼近四更天。龙溟忧虑起来,“兄弟,我们得走了。” 慕容墨明白,拉着小雪儿起身,“王爷,请放心,关于雪儿的身世我会对所有人保密,包括妻女。我相信她们会理解的。” 龙溟便撑拳做了个揖,“拜托了。”随即俯下身,双手捂着雪儿冻红的脸蛋,“雪儿,龙溟师父和舒尔哥哥要走了,你要好好地成长,龙溟一有机会便会看望我的小雪儿的。”龙溟正笑着啰里啰嗦地告别,忽地,雪儿阴沉的脸哗然哭出了声音,“师父,我舍不得你们走。” 龙溟一把搂住雪儿的头,贴在胸口,“小雪儿要学会忍耐,这样龙溟才能看着雪儿健健康康长大,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好不好?” “好。”雪儿用衣袖擦了擦泪,又笑了起来。 舒尔亦伸手拉住雪儿的手嘻嘻道,“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小雪儿要记得常常开怀大笑啊。” 雪儿牵着慕容氏的手,目视书房的门开了又合了,跟着一行人走入夜色晕染的冷风中,她一直盯着龙溟他们蹬上马匹,消失在了刺骨的冰寒中。那双幽蓝的眼睛,散发着微微的光,如猫眼一般,直直穿透黑夜,龙溟一丝一毫的动作皆收入眼帘,一清二楚。未来,每每雪儿站在荒凉的高城上远眺远方的来客时,是舒尔或是龙溟,只要一出现在天际线时,那人便早已在雪儿的眼中轮廓分明、定格,她有许许多多奇怪的地方,或许龙溟都不清楚。 簸荡灵魂的救赎,或许从从前某一刻你伸出的援手机缘之下,便悄然开始,是开出什么样绚烂的花,只能静待岁月的佳音。龙溟的善良,注定是颠簸。 那天深夜,好奇的慕容墨冰一直如魔鬼般吸食着窗外的动静,她见证了父亲带着一群人消失在视野中,走向曲曲窄窄的书房,又见证了那些人走回院落,走出大门,父亲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比往日更加温柔。或许,第二天,慕容冰儿会发觉,她的一切宠爱被一夕打破,只因自己看到了父亲带来一群人,又送走那群陌生人,自己从此要多了一个小妹妹,家中的情感再难如往日平衡。世间的定律便是如此,三角形具有永恒的稳固性,而平行四边形却会随四角的变化而变化……这是何等的微妙呵。 慕容氏长期驻守边疆,对京畿朝廷的政治变化不甚敏感。龙溟亦不曾想,第二天的朝堂之上,便发生了一系列闹哄哄的大事,似与雪儿有关,又似与雪儿无关,一切如同阴谋一般,僵尸乍现,频出的诡异怪事,只是□□而已。 上早朝时,龙溟身着庄重的黑色朝服,如期赶至。一入朝堂,便发现众人看他的异样眼神,仿佛泄露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只有大巫师,捋着胡须,端立前排,毫无任何动作,龙溟望着他的后背,竟然产生一丝心安,那个人的立场永远那么古怪,没有人能够操控他的心,包括圣上。 “上朝!”圣上身边的御侍一声高吼,金銮殿上如轰霆雷响,在万众敬仰的目光下,迎着群臣卑微的身姿,龙凌着一身华贵衣袍,缓步踏入,殿中静悄悄的,只有踏步的声音,敲静一切喧哗。坐在北辰之位的那人,不怒而威,大概正是这种仪式感,让龙溟觉得那个兄弟愈加疏离。 龙凌端坐朝堂高位,眉目微皱,模棱的眼神隐藏在眼皮之下,让人揣摩不清楚,圣上今日是喜是悲。身旁御侍高声道,“众位大臣,有本请启奏。”一时间,听到这个信号后,众人又哄哄然闹腾起来,朝堂些许有点类似卖菜的集市,买菜人熙熙攘攘,交头接耳。 龙凌原本双眼合拢,那一瞬面容骤然现出烦躁,尚未发言,台下之朝臣急忙纷纷捂住了自己犯贱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出气。 “众大臣,有事请直接禀明吧。”御侍的话语简直比皇帝本人的还要多,众人只听,圣上在这时轻手捂嘴,咳嗽了几下,又垂手于龙椅的把手上。 正当众人扭扭捏捏时,龙溟身后一人高声亮堂喊道,“臣有事启奏。” 龙凌合拢的双眼瞬间似遇到欣喜大事一般,迅捷地睁开了,他吃力地端起一根胳膊,朝着下方挥了一下。一旁的御侍越俎代庖道,“忠义将军,直接讲吧。”龙溟望着这神采黯然的皇兄,心中许多不解,“莫非圣上的伤寒症又加剧了?”正寻思着,下朝后去单独拜访一下圣上。孰知听到那将军轰隆一语,心中坦然的心又腾地跳了老高,缠绕的头绪又绕缠在一起。 “臣玄烈禀明,最近调查的离奇雪案疑雾重重,依照大巫师言,吾等全力搜捕调查甲辰日大暴雪中新生的生命,凡是城中的牲畜降生,吾已命人全数捕杀。凡龙域城中大雪日新生的婴孩儿共有四名,吾全数收押有司,如今请示圣上,这四名婴孩儿要如何处置?” 那意似昏冥的龙凌闭上双眼,并未发出任何指示。却只听台下,忠义将军玄烈扣手道了声,“臣下明白了,下朝后即日处斩。”龙溟一听,心中大惊不已,这和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有何区别?他焦急地等待着皇兄前来阻止台下那个小丑的自作主张,然而那最熟悉的人如同假寐一般,一言不吭。 龙溟正欲站起来阻止,忽又听玄烈高声道,“圣上,只是——” 龙凌方听“只是”一词,便两眼放光,睁大了眼睛。“只是什么?” 第10章 当庭激对簿 玄烈将军抖擞一身肝胆,脸暴青筋,怒目贲张指着龙溟道,“只是据眼线报,乙巳日当天下午,王爷龙溟带一婴孩雪中归城。当晚,也就是昨日夜半,探子来报,龙溟王爷带着两名仆人策马奔驰,朝着龙北边疆踏去,行为实属蹊跷,恐有什么阴谋。” 龙凌耐心听罢,面无悲喜,轻启嘴唇:“御弟,你为诸位大臣解释一下吧。” 龙溟环顾一周,其他众位臣子皆垂头不语,最前排那位历经沧桑的大巫师,他展现着沉稳如山的背,目视前方朝堂,对风云涌动的局势并未有任何表态。龙溟轻舒口气,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下了地,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只是让他有些愤怒的是,这一切好似阴谋一般,那个血缘最亲的皇兄,反而像是阴谋的推动者,深沉似海,此刻却如波涛汹涌一般,袭没整个朝堂。 “确实,那日我上山打猎,被困于龙魂,雪埋当场,我的两名手下亦被大雪冻死。试问,那样的情况下,又怎会有什么婴孩存世?”众人一听“龙魂”,纷纷倒抽一口气。 “你是说——”龙凌面色带深沉笑意。 “玄烈将军所说的婴孩,臣下不曾有听闻。昨夜出城一事,乃是事有因由。其实慕容将军先前邀请吾去龙北关外游赏飘雪,并庆祝一件家中喜事。那日臣下因大雪在龙魂耽搁了一夜,回来后方想起来赴约之事,兴之所至,便趁着夜色刚好,快马出行了。虽然此事听起来蹊跷,可是同僚当知我向来随性,寻友访故,赏月共饮,皆不问时辰。对吾而言,良辰美景,好友美事,行乐当即时。” 龙凌听罢,欣然而喜,“朕相信御弟之言。” “圣上,龙溟王爷带婴孩回城确属事实,有城郊店家老板为证。”玄烈僭越,高声插入一句赫赫威严之句。 “不必多言,吾信龙溟之言。”龙凌一口堵住忠义将军玄烈的辩驳。这倒是忽然让龙溟觉得更加忐忑不安:若是圣上要那证人公堂对峙一番,不免唇枪口舌,但这属于合情合理,可是如今免了这层麻烦,心中却觉得更是骚乱,“是哪里出了问题?” “多谢圣上明察。”龙溟急忙扣首拜服。 “御弟,慕容将军守关边疆,常年在外,不知有何喜事,邀你一叙?”龙凌忽笑意融融问起龙溟。 龙溟原本忐忑的心弦,瞬间蹬得紧紧的:镇守边关多年的慕容氏,与圣上的弟弟常常互通书信,这会不会成为皇兄龙凌更大的猜忌呢?龙溟急忙卑躬屈膝地作揖道,“我与慕容将军这些年联系不多,五年前,慕容府老来得女,名唤冰儿,我等去喝过一次孩子的满月喜酒,没想到前些日子,慕容府来信,慕容将军机缘寻得失散在外的女儿,他一介武夫,想让这小女拜我为师父,将来教她些舞文弄墨的本领。” “那小女刚刚出世?”龙凌清浅一问。 “不,约莫三岁,很聪慧的小姑娘。”龙溟笑了笑。 龙凌听罢,似一震惊,随即全身瘫软下来,轻闭双眸。 玄烈高声搅局,“圣上,既然王爷说的都是事实,何妨让我等去验证一番,若其府中无婴孩,慕容府的情况亦如其所言,岂不安民心、破谣传、解众惑?”只见这时,其他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大臣们蓦地重新焕发光彩,急忙拍手起哄叫好道,“是啊,是啊,玄烈将军说得是。” 龙凌又启开双眼,微喘了口气,“御弟,你怎么看?” 龙溟震声言道,“有何不可!” “那就让玄烈将军负责此事。退朝吧。”龙凌挥了挥手,便在御侍的搀扶中离开了。只留下一群唯唯诺诺的大臣,又如同炸了锅的蚂蚁,纷纷攘攘,喧嚣地吵了起来。那大巫师摇了摇首,转身离开朝堂,远离了一群庸众。龙溟见了,便跟随在其身后。忽听后面玄烈道,“龙王爷,烦请带路吧。” 龙溟轻轻哼了一声,“请吧。”玄烈带了一路精兵随龙溟走了过去。走至龙溟府邸,玄烈一把拽出剑柄,挡住龙溟,嘴中阴笑道,“王爷,暂时委屈你隔离一下喽。” 龙溟双手向两侧一甩,无所谓地道,“请便。” 玄烈带着十几名持剑精锐闯进了府中。正巧舒尔站在院中,见一路陌生人硬闯进来,便大字挺直胸膛站于众兵面前,警觉道,“你们是谁?为何来闯王爷府?” 玄烈咧嘴一笑,“圣上旨意,不容违逆。” “胡说,圣上是少主的亲兄弟,又怎会容你们在此撒野?”舒尔小童一张嘴,横扫千金,风云气不输任何人,这飒飒英姿让站于门外的龙溟颇感欣慰。龙溟急忙现出身影,“舒尔,无妨,这些大人是我请来查探的,你且让开吧。” 舒尔一见龙溟,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了硬朗的步姿。 玄烈傲慢笑道,“小屁孩,去把你府中所有的奴才都叫出来!”舒尔一听,全身的汗毛连同头发都怒直起来,瞪大了眼睛,只斜眼见身后的龙溟笑着做了个点头的姿势,便咽下了那口无礼之徒的叫唤蔑气,转身去将府中之人排成一排,如晒着的鱼干一般,晾在冬日的屋檐树旁,一动不动。 搜查的士兵们哔哔帮帮地摔锅砸铁,毫不客气地翻箱倒柜开来,仿佛如同公然抢劫的盗贼一般,在外面呆立的舒尔听到那些恶人们的无耻行径,咬牙切齿,誓要报复这些狗贼。这些人简直是狐假虎威,凭借着身后的权势,丝毫不尊重堂堂皇亲国戚。 只有龙溟坦然站立于门外,仰望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脸颊上,心中没有怨气、怒气,脸上自是多了一份从容,当皇帝的弟弟,就要有承担风险的觉悟,毕竟亲情和权力权衡起来,分量都很沉重。 前前后后的屋子砸了好几间,士兵禀报,“到处都没有婴孩。” 玄烈断然问,“王爷的房间查了吗?” “没。”那士兵有些顾忌,犹犹豫豫。 “怕什么,王爷就在我们身后支持着我们,大胆查——”所有的兵力一如洪水猛兽,全数涌入龙溟的卧房、书房。舒奕拉着如狂犬一般疯狂的舒尔,阻止那个愤怒的小孩儿做出咬人的傻事。这次倒是少了呯呯的砸锅卖铁声音,但仍然可以想象得到,那一群粗人们对着龙溟屋中雅致的装设动手动脚,让人心中可恶。舒尔一向对龙溟的书房怀揣着神圣的敬仰,每次踏入,都仿佛是一番心灵的洗涤,如今被这些恶徒们肆无忌惮地践踏,小小年纪,尚未懂隐忍之道,他怎能不怒气冲冲? 所幸还好,那些人转了一圈,很快地空手而出。紧接着便是一个个地盘查逼问一群咸鱼干们,“府里的婴孩藏在哪里了?”不出意外,众人皆是异口同声,“没有见过什么婴孩。” 玄烈无奈,碍于面子,方才笑着请龙溟踏入自家府邸,“委屈王爷了,只是明日还需您跟我一起去边关一趟,如何?” “当然。” “撤。”一声“撤”字,意味深长,怒气、浩然解脱之气奇妙地夹杂在一起,好似他们只是来一场发泄而已,结果早已预料。 玄烈带兵众甫离,舒尔瞬间一把抱住龙溟,恸哭道,“少主,他们把家里弄乱了。” 龙溟倒是十分舒坦,笑着以手抚摸着舒尔的头,“没事,他们尽情发泄一下,我们就没麻烦了。不是说,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吗?” 舒尔迷离的泪眼抬头望了一眼温柔的龙溟,继续啜泣道,“可是——”话还没出口,龙溟便言,“没事,是你们的安全重要,还是这些家具摆设重要?” 舒尔仍旧气不过,“可是——” “可是——需要舒尔帮叔叔婶婶们把家里好好收拾一番,你能做到吗?” 舒尔这才笑了笑,仿佛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好。”这家院子里,每个人关系都很好,对舒尔而言,就像是自己温馨的家一样,而龙溟就是舒尔的崇拜,灵魂的导师。院中的众人又纷纷倒腾起来,龙溟静立院中,细思起来,“希望雪儿的事情能够就此告一段落。”龙溟深感,自家兄弟已经走在越来越疏离的路上,也许有一天要刀兵相向,也未可定。他不免伤感痛心起来,可怜那四名无辜的婴儿,还有那些方才出世的牲畜,皆要因一场暴雪而丧命,如此荒唐的国度,未免让人心寒。 “大概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龙溟忽瞥见自己耳鬓边爬了一小缕银发,“面对死亡,权力又能维持几何?” 龙溟的府邸在众人的辛勤努力下,又恢复了往常,可是大家心中的坑,却怎么也填不平,随从们皆异常气愤,一位堂堂的王爷,有时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这是什么浑浊的世道呵。 整整一晚上,龙溟府邸受暗中细作监视着,以免与外界通信。龙溟这一晚倒是睡得无比安稳,一大早,就如同要被提堂审问的犯人一般,让玄烈叫了出去。 龙溟便唤上舒尔,备上一份喜礼,随同忠义将军一同出发了。 路上,舒尔不明,当众问道,“少主,我们去哪里?” “忠义将军想见你墨雪妹妹。”龙溟直接笑答。 舒尔激灵,忙回道:“就是那个慕容府可爱的小妹妹?太好了。” 第11章 玄烈访关塞 那日暮匆匆,舒尔未曾记路。今朝,冬日雪初融,晨曦的光洒在脸上,飘在鬓边,滑落肩头,舒心如斯。龙溟未曾骑带闲杂人等,独揽了一匹健马,携上舒尔,缓悠悠地踏马观赏路途苍凉之风景,虽缺乏水的灵动点缀,但古道西风、苍山荒野,无心以成墨,病恹胜西子,自有一番心境。忠义将军玄烈原本快马加鞭朝前行驶,无奈那位话不投机的王爷磨磨唧唧,两人丝毫没有闲聊之资,玄烈终归碍于圣上颜面,尚需给予此贵胄薄面三分,亦只能按捺强忍心中烧燎之火,暗自叫烦。他的余光时不时瞥向后方,探听那位王爷和小童的对话与动作,更让人生气的是,二人分明把严肃的查案当成娱乐旅行了—— 玄烈狠狠地深吸一口冷风,咽进肚子,小声道,“哼!总有一日,你的那份傲狂会消失殆尽。”哼哼冷笑几声,狠戾气生。一旁的随从纷纷在他耳根边抱怨道,“将军,这样拖延下去,我们何日才能到呐!”一旁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玄烈狠狠瞪着那几个发牢骚的随从道,“心急成不了大事。”随即蹬马瞬间转身,朝着身后那两个面子超级大的人走去,脸上堆着笑意,“王爷,我们这样走了约莫近半日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圣上雷霆发怒。” 龙溟苦笑了声道,“我想着玄将军既专心要查案,不妨今晚住一晚,细细查案,我们明日再回去,也让慕容将军招待你一番,毕竟边疆少有人迹至。” “不必了。”玄烈斩钉截铁作揖道,“办案贵神速,我们速战速决,早点洗清王爷的嫌疑,不是更好吗?” “吾以为将军需要多些时间来搜集龙某的罪证,看来是鄙人错思,那要多谢将军费心了。将军请先快行,龙溟当紧随其后。” 玄烈冷笑了一声,“那王爷可别跟丢了。”满脸的傲气,让舒尔很不爽,怒目瞪眼,警惕十分。 那人远离之后,龙溟方沉下脸嘱咐小童,“舒尔,一会儿过去,要谨言慎行,请注意,龙溟要加速喽!” 舒尔在风中大声吼了句,“好。”只觉光阴如白驹过隙,飞驰从耳边而过。日中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大路人马已来到了边疆城关处。众人并不知晓,高高的城墙上有一个小人儿一直紧紧盯着那从远方而来的人群,感受那熟悉亲近的人堆中夹杂着让人恶心的味道,小人儿心中惶惶不安,当即走入卧房,掩被覆面而眠。守关兵士一路通报慕容墨将军,征得同意,方才开门迎客。 玄烈众人只见,慕容将军身穿甲胄,持兵负剑骑马沸腾而出。 “好久不见,玄烈将军。”慕容墨即刻下马阔步踏向来客,迎面而去时方发觉玄烈身后不起眼的龙溟,便又火速改道绕过玄烈兵士旁侧,下跪叩首参拜,“属下只听玄烈将军忽至,不期王爷亦同行而来,有失礼数,惶恐至极啊。”玄烈背对着,耳听此言,面色凄然冷笑。 “慕容将军,快快请起!”龙溟急忙下马去扶,“今日你要接待的主客乃是玄烈将军,他听说你喜得一女,特地要来祝贺,我是陪同舒尔一起顺便看看小徒儿墨雪的,你可莫要怠慢了玄烈将军呢!”说罢,舒尔将掂的小贺礼递给了慕容家臣。“这是送给小雪儿的礼物!”小男子汉舒尔大声道。 “舒尔小小年纪,真懂礼数啊!”慕容墨直夸奖小童,这才走至玄烈身侧道,“贵客来访,有失远迎!玄烈将军务必在此长住几日,让墨某好好招待一番。” 玄烈尬笑,“还请慕容将军原谅,出门仓促,竟忘记带上厚礼,待我回去,定要让人将贺礼专程送上呀!” “哪里哪里!忠义将军人到,已是令我家门蓬荜生辉呢!何须他物!”一行人骑马慢行入边防城池。玄烈四望,此处守边阵将果然威严,密不可破,便张口夸赞道,“慕容将军守关在外,栉风沐雨,碌碌奔劳,方换得城内人的安宁,将军真是功不可没!” “哪里,我等皆为圣上分忧,只要四方百姓和乐,又有何别!”慕容墨和玄烈皆出身武将,谈起话来甚是投机。 “说的是。”玄烈仰头,细细扫略城墙之上的兵士布阵,不禁啧啧称叹,偌大的龙域北疆,如何抵挡住多个异族部落入侵,着实是一道难题。当年圣上正是看中慕容墨的谋略与气魄,方才破格提拔,这么多年,北疆边关虽有外族不断侵扰,可终归有惊无险,固若金汤,慕容氏的确建立莫大功劳。但玄烈转念一想,嘴角弯出了一抹深沉的笑——此地山高皇帝远,无人问津,倒不如京畿皇城附近的将领,能天天面见圣上,落得个高官盛名,慕容氏终究是寂寞的。玄烈又道,“慕容将军,你长年在外,就没想过要回京师,向圣上申请加官进爵,赢得生前美名吗?” “这——我慕容氏向来以剑证心,无愧天地,加官进爵,对某乃身外物,不值一提。”慕容氏正气凛然,铿锵一语冲入云霄,神鬼动容。 玄烈本欲反驳,忽语塞吼间,变为一声轻笑,“哼。”吞向肚中的那口唾沫,如同千千万万个嘲笑,无声而有力,化为一句腹中默语,“真是傻子!” 沉浸在那种凛然一身正气的感染中许久,慕容墨方才意识到自己不合群的执著与失态,便笑嘻嘻道,“说白了,墨某是一个胸无大志的痴汉而已。不知忠义将军有何鸿鹄之志?”慕容墨撑手反问对方。 “和慕容大将军相比,玄某只是一介庸人,爱名利、爱腰缠万贯、爱被人敬仰的感觉,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大俗人呢。”玄烈仰天大笑,身后落单的龙溟静听二人对话,一言不发,舒尔则在偷听之际默默做出一个鄙视的手势,颜色难堪。 “能撑起这样信念的人注定不凡!玄将军的志向,试问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呢?” “谬赞了。” 边防城池之内,五步一台,十步一巡兵。舒尔顿时面色紧张起来,“少主,好多伏兵哇!”那十岁小孩,紧张中带着掩抑不住的兴奋,手指来回比划,指来指去。 龙溟受到感染,笑道,“慕容府是不是很酷啊。” “超级炫酷。”舒尔撅着嘴,一边说,嘴中一边喷沫沫。 慕容墨听到舒尔之言,便扭头笑道,“舒尔,以后常常来玩,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男子汉的战场!” “好呀!一言为定。”舒尔兴奋不已,在马上摇摆,差点摔了下去,幸好龙溟在他身后,一把拉住那躁动小男孩的手,将偏离星球轨道的舒尔拽回了正常运转行程中。 “舒尔,要淑男点。”龙溟笑言。 “要那玩意儿有啥用!”舒尔又要拉起缰绳在马上晃动。 “你忘了,雪儿可是喜欢温柔的小男生——” 舒尔一下子脸刷红了,“你怎么知道雪儿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舒尔一下子耷拉着脑袋,垂下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因为雪儿偷偷对我说的,她不喜欢太顽劣蛮横的人。” “有吗?”舒尔忽双手搂着两个红红的脸蛋扭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龙溟,“完全不相信。” “不信你见了雪儿自己问问。”龙溟继续胡扯道。 “我——好啊。”舒尔在随后的一路上,再也没有敢动过,屁股坐得僵硬了,也只是轻轻地挪移了一下屁股的两个大饼,不敢生出任何晃动。龙溟在身后,止不住地笑脸盈盈,轻舒着口哨。 一路慢行许久,才远远地看到一片宅落,高高低低,参差不齐。舒尔约莫记得,便失声大叫了起来,“到了!”甫说完,便又双手捂紧了嘴,“我错了,雪儿。” 玄烈和慕容墨听到舒尔的叫喊。一个忍不住朝前远望,一个则扭头憨笑道,“呦呵,舒尔真是好记性!” “那可不!”舒尔经不起夸奖,立刻翻脸变成一副神气兮兮的大侠样,目空一切,威风凛凛,笑傲严冬呢! “哼哼!”龙溟在身后轻咳了两下,用手指捣了捣舒尔的后背。 舒尔不买账,又笑言,“慕容大将军乃真伯乐也!” 慕容墨听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舒尔,咱俩真是性情相投!” “多谢。”舒尔扣手作揖。 一行人刚刚见识过沙场的肃杀之气,顿时心生无限敬畏。这时忽闻远方便是将军宅邸,便齐刷刷地对远处的宅落产生莫名亲切的家的好感。如经严冬料峭,又闻花开,心中热血沸腾起来,疲累感渐渐消散。玄烈一路谨慎思量,觉察这慕容府的精兵布局周密到让人痛恨,除了一路上众人台面见到的,还有很多隐藏于幽暗边角的散兵,化有形为无形。若慕容氏有心密谋造反,今日众人之命恐已休矣。一切直觉在告诉玄烈,这慕容墨绝不简单,将来定成他的强劲对手! 正在大家朝宅落行进时,忽而远处战时紧急军号吹响,迎面浮现快马一骑,马上人高声呼喊,“将军,不好了!有敌来犯!” 龙溟众人皆吃了一惊,“莫不是边防忽起战事?” 众人只见慕容墨波澜不惊,轻挥了挥手安定来客,“无妨!” 远处那报信的骑兵从一个小黑点渐渐晕染成人形,轮廓慢慢增大,嘴中不停慌张重复着,“慕容将军,不好了!” 龙溟心中一揪,略带慌意。玄烈面色沉肃,紧盯来兵,悄然不发一言,他的随从纷纷心中大乱起来,交头接耳。舒尔原本捂嘴的手,颤抖着,捂得更紧了。 那极速奔来的骑兵骤停下来,下马时慌张落马,跌倒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慕容墨未曾下马,挥手示意让身旁人将那骑兵扶了起来。那人镇定站稳后,方才缓缓开口,“将军,蛮夷异族又大批来犯,兵力远超以往,诸将请您前去。” “行,你且下去休息吧。”慕容墨说完,转身对客人们笑道,“原本是要开喜宴的,这群畜生竟然扰了兴致,待我前去杀杀他们的威风,看看他们还敢不敢惊扰贵客!”谈笑之间,叱咤风云气萦绕。 “将军你且去,不用挂怀我们。”龙溟言道。 “走!速战速决!”慕容墨脚一蹬,带着一队人马过去了。玄烈只感到,两侧有一群暗暗涌动的伏兵朝着远处大批大批进发。众人目光中见到的明处哨兵和巡兵,不仅一丝一毫未有减少,反而在来客面前走来走去,数量更甚之前了。玄烈想,若城中有奸细捣乱,哪一路精兵会是慕容氏的王牌呢?心中充满了好奇。 第12章 有女初长成 慕容氏临走时,留下一名亲信,便策马朝疆域北城门方向离去了。那位一丝不苟的士兵将贵客们都安置在议事厅中品茗等待。终归主人缺席,龙溟和玄烈等人便列坐休息。那兵士临走时嘱咐道,“将军有令,战时不可随处乱跑,否则易被流刀所伤,失了性命。” 龙溟和气道了声,“明白,辛苦了。”那位导游士兵便退场了。 玄烈面无喜怒。坐于其侧左右的随从却牢骚起来,“这不是变相地将我们软禁起来,不知要到几时了。”“万一抵挡不住,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抓去做俘虏吗?”玄烈听之任之,不加阻止。 龙溟倒是做起了和事佬,“请大家稍作忍耐,这里的士兵都不认识我们,若我们此刻走出去,或许真会被乱兵波及的,何况龙溟微贱之躯,定与大家同生共死,请耐心等待片刻,我相信慕容将军必不负圣上期望。”玄烈这才出面呵斥道,“嚷嚷什么,你们的命有王爷的命金贵吗?” 场上鸦雀无声,龙溟一时被玄烈的话呛到了,便索性端起茶杯,自顾自地品茗悠然起来。边地的茶水带着苦涩的味道,粗粝得让人警醒,龙溟倒觉得粗茶涩寒,却别有洒脱气,喝上几口,果真能助人从紧张混乱的思绪中梳理几分冷静线索来。心中不禁回想起正事,“慕容家臣必是极有分寸之人,方才听将军口气,雪儿应是没有什么异状。”涩茶再化入口中时,心中又多了几分甘甜,疲惫气渐舒展开来,面色和怡。 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们见龙溟喝起茶来有滋有味,便也三三两两端起茶杯,倾倒入口,却只感舌根处如被刀划割一般,一股粗辣的味道逆流而上,从喉咙冲向牙关处,随即虎口大张,噗嗤几声,众人口中如水枪般穿空而出。“这是什么鬼茶水呢?”众人纷纷破口开骂。 玄烈亦端起一口茶水,抿了一小口,果然那种粗暴的味道和京城上等好茶的细腻无法媲美,勉强咽了下去。“这慕容将军的生活还真是清苦,改日我派人送来些好茶。” 龙溟笑道,“忠义将军有心了,只是这边地饮水苦涩,好茶配上粗水,还是一样会走味的。” “哎呀,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哪里,将军这是美意。” 两人正交谈间,舒尔忽高声指着窗外道,“少主,快看,那是雪儿吗?”龙溟迅速朝窗户处探去,见纸窗外有个矮个子小人影轮廓晃动。龙溟急忙起身,一路小跑过去,那窗外的小人警觉,正准备抽身离开,被龙溟逮个正好:“雪儿,你要去哪里?” 却见那个小人转身之际,听了身后人言,乍然笑嘻嘻地转头:“我不是雪儿。”见那小姑娘长得冰雪聪明,龙溟款步走去,弯下身笑道,“你是小冰儿喽!”慕容墨冰虽出生荒原之上,不过乍看其容颜样貌,皆颇似其母,温婉细腻,心思敏捷。 “龙溟没记错的话,墨冰今年有五岁了吧!” 墨冰瞪大圆圆的小眼睛问,“你是谁呀!” “在下龙溟,是你父亲的好友。”龙溟毫无架子,伸手抚摸冰儿的头发。 冰儿对龙溟甚是感兴趣,便道,“你就是那个父母经常夸赞的文武双全的王爷,当今圣上的皇弟吗?” “哈哈。冰儿真是冰雪聪明。”龙溟竖起大拇指夸赞眼前小姑娘。 冰儿又仰头好奇问,“京城是不是比这里更有趣呀?” 龙溟正张口吐字,“京畿繁华——”尚未竟,屋内一行人蜂拥出来。那墨冰毕竟常年累月和军营粗糙大汉接触,见惯不惯了。但仔细盯着眼前众人,唯有龙溟真是气宇轩昂、光彩不凡,举止眼神间杂以深情款款,眼窝中的瞳仁,暗如深邃的黑洞,仿佛将整个世界吞了进去。 墨冰眼轻瞟其次者,“这位想必便是大将军之类吧?” 玄烈见那姑娘七窍玲珑,便捂嘴大笑当场,“慕容家的姑娘果然好眼力!” “无他,只是将军您的气度如日月之光辉,压盖了住了其余的群星。莫非——”墨冰眼珠子一转,“您就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忠义大将军吗?”墨冰小小年纪,在高官面前不卑不亢,颇有将女之风。 “喔?”玄烈眉角边挑,故作惊讶状。 龙溟却轻笑一声,“冰儿如何识得玄烈将军?” 墨冰摆出一副胸有城府的傲娇身姿,娓娓解释:“家父嘴中常道,龙域国度中值得他欣赏的对手就是忠义将军,他负责国内街巷治安管理、除恶缉凶,办事雷厉风行,方有他在,京畿才井井有条。” 玄烈眼神中转瞬划过一丝傲气,霎时又恢复无情面色,心机深沉。他冷静道,“这些年,你父主外,一直操劳龙域边疆城防大事,抵御无数次野蛮异族的入侵,其功劳可是远甚于吾。” “其实不然,吾父常言,天下事,无大小,只是所辖领域不同而已。”墨冰说得满口道义文章,比小大人舒尔拍马屁的本领更大,这让舒尔在一旁厌恶无比,“小小年纪,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的。”舒尔讽刺了一句,心中略微不爽。 墨冰却意会不到,继续傲答,“那是,我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慕容大将军!连圣上也要敬让三分,我跟着他自然学到不少。”说完,满脸的享受,好似心中获得了满足感。 舒尔吐了个舌头,不屑继续接话。 墨冰最后一句话让原本和谐的气氛散发着一股恶臭味道,“冰块脸”玄烈心中轻飘飘地沉浸在被夸赞中,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被那个夸赞者狠狠煽了一巴掌,从天堂坠入地狱,心中暗暗叫怒:“夸我原来是为了夸自己啊。” 龙溟感受到气氛的尴尬,便急忙拉着冰儿的手,对众人道,“慕容将军的掌上明珠来访,我们一起进屋坐下聊吧。” 玄烈忽转笑道,“是啊,真是失礼了。” 入屋后,墨冰更显胆量过人,她闯入一群陌生大男人的世界中,丝毫没有不自在之感,反而挑了高堂显赫之位,半躺着随意落坐,那眼神中流露着一种睥睨世人的骄横,小小年纪,就有一种威严感,气场逼人。舒尔和龙溟和气地端坐在一侧的客位。舒尔望着那个约莫五岁的小姑娘忍不住开口道,“小孩儿,你坐在玄将军的位置上了,真是不懂礼数!” 墨冰面容华贵,半开了眼光,亦不计较,略微迷瞪一会儿,方才笑嘻嘻地站起身来,见玄烈将军坐于下位,便起身让座,“忠义将军,不好意思,请上坐!” 玄烈并非事事计较于心之人,“无碍,坐上坐下皆是客,没有差别。” 那冰儿一听,便又倒身躺在了木椅上。小小身姿,坐在承载大人们的椅子上,略微有些滑稽,半躺微懒,那个小人儿的魂灵绝对匹配得了这么大的坐席,可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她的所属物。小孩儿的世界,龙溟不是很懂,只觉得坐在身侧的舒尔一直规规矩矩,时不时唉声叹气的。 很快,静默便被打破了。玄烈对慕容墨冰产生了新的宠爱,因为他发现,在慕容墨率众回返前,小小冰儿给他带来了许多更加劲爆的且童叟无欺的真言,这比自己调查要方便得多。 玄烈轻张口问墨冰,“慕容姑娘,听说你父亲最近新寻得一位小女儿吗?我们此行便是为了贺喜的,你能不能带我们探望一下你妹妹。” 慕容墨冰听后,“若想寻她,你们自己去,我不喜欢妹妹。” 舒尔乍听,情绪甚是激动,“是小雪儿吗?” 龙溟望着玄烈,若有所思。却又继续听玄烈笑言,“听说慕容将军特别喜欢新得的小女儿,特请我们来喝喜酒的。你若不喜欢她,不愿意带我们去探望她,不如你告诉我们她的住处,我等自去拜访。” “你们大人为什么这么喜新厌旧?”冰儿忽然发狂似的高声尖叫,对天发怒。 “怎么了吗?你父亲对你没有对她好吗?”玄烈似寻得一丝满足的快意,揪着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人性弱点一直不肯放弃,苦苦逼问,那个小姑娘哭丧的脸,一下子挤出了哗哗的泪水。 龙溟远远地看不下去了,便大步起身走了过去,“玄将军,请手下留情。” “王爷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只是跟小姑娘聊聊天,没有什么恶意。”玄烈满脸耀武扬威之态,晒出了久违的融融笑意。 小冰儿被揽在龙溟的身前,止不住地哇哇哭泣,原本傲娇的姿态荡然无存,她不停地用两只手在脸上搓来搓去,龙溟心中略微摇曳感慨,“若不是慕容家臣要完成我的嘱托,原本冰儿是可以得到父母完整的爱。”想到此处,龙溟自觉有些愧疚,便安慰道,“墨冰,你喜欢去京畿游玩吗?” “喜欢。但父亲总是太忙,不肯带我去玩。”冰儿泪眼汪汪仰看龙溟。 “如果你愿意的话,这次可以跟龙溟一起回去,龙叔叔带你去玩一玩。” 舒尔最听不得女孩子哭泣,那位小丈夫便亦心软下去,“是啊,冰儿,你喜欢京城的话,我可以带你和雪儿常常去繁华的街市玩乐。” “雪儿也会去吗?”冰儿又问龙溟。 “一起去,不好吗?”龙溟细腻反问。 墨冰转泪眼滂沱为阴云消散、雨后天晴,“好。一言为定。” “小冰儿喜欢龙溟叔叔。”慕容墨冰对眼前温润如玉的绅士大叔甚有好感。“我愿意带你们去找小雪儿。”墨冰忽然心中冰释前嫌,主动示好,颇有杨门女将不记前仇的豪爽气。 “你不是说不喜欢小妹妹吗?”玄烈双眼放光。 “嗯,不喜欢。” 第13章 边地硝烟平 远远地,众人时不时能感到地脉撼晃,军角威武。 小冰儿正欲带着群客去雪儿住处,忽听后背一声冷厉的叫喊,“墨冰,你这是干什么?”威严之语让人毛骨悚然,冰儿双足一时间僵滞不动,垂头歪立,默不作声。众人寻声一见,那雷霆之人,正是慕容将军! “墨冰,我不是不准你乱跑!”慕容墨向女儿怒喝。 “父亲,我、我知错了。”慕容墨冰不敢扭头转身,只得凄惨认错,如待宰的羔羊。慕容将军从身后大步流星跨来,欲伸手拖住女儿的胳膊,将其拽回,被龙溟及时拦住,“不可,慕容将军,冰儿她不是有意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孩儿,没做什么坏事。” 玄烈亦道,“慕容将军,你这是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位女将军呢!对一个女儿家何必如此严苛。” “哪里,吾女从小太过顽劣,不好好教育,怕助长歪风邪气。”慕容墨语辞甚是严厉。 冰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倚仗外人在,忽敢顶撞起来,“父亲,你对雪儿可不是这样的态度啊?” 众人吃了一惊,龙溟及时化解道,“冰儿只是一个小姑娘,将军何妨多些宽容厚爱,冰儿一定会听话的。是不是冰儿?” 龙溟轻拍了拍冰儿的肩膀,冰儿心思玲珑透彻,急忙低头认错,拉住父亲血脉贲张的粗手,笑嘻嘻道,“父亲,女儿再也不会顽劣了。” “罢了罢了。”慕容墨自觉过分,便释怀道,“冰儿,你且回去吧。”那姑娘仿佛听到了仙语,一溜烟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将军此行如何?”龙溟突然沉声探问。 “硝烟平,战事已弥,请王爷放心。吾岂容哒哒蛮子在此撒野!”浩然之气荡彻心扉,诸客面对此人,不禁凛然肃穆,垂手静立如斯。 “大家莫介意,请贵客上坐。”慕容墨见众人太过严肃,蓦地爆发一阵哈哈大笑,让肃穆的气氛舒展开来。 玄烈挽手敬佩道,“慕容将军果然好眉角,当世之英豪也。” “若与忠义将军比,实不敢当。”慕容墨负拳回道。 玄烈甫坐定,“慕容将军,我们何时能得见您今日喜得的小女儿?” “你是说慕容墨雪吗?不急,让吾先款待一下众位稀客,要不便显得我这位东道主待客不周了。边塞无他,最是沙场秋点兵时,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让人神魂欣往、豪迈慷慨呢!我方才厮杀归来时,已命众将在外布置了野外烧烤炊具,算算时间,应已差不多了。我们去畅快一饮吧。” 舒尔一听,心中气魄骤升,“好。” 玄烈谦逊言道,“有何不可?”他的左右一帮子随从,听了慕容将军的壮阔描述,口中唾液滚烫不已,喉咙眼儿间痒痒的。众人想,来了边塞,不感受一番边地的豪迈风情,真枉费了辛劳跋涉、一路颠沛至此,皆是一百零一个愿意。行至一处空阔的户外沙地,天边云无心以出岫,黄沙大地与远山、白云、蓝天相映成趣,构成一幅苍凉悠远的山河画卷。 “此处真是威武!”舒尔竖起大拇指对景舒怀。 “小子,可以哇!”慕容墨又表扬小男孩道,“你可比你父厉害!” “那是必然!”舒尔当仁不让,引得周围众人哄然大笑。 仅仅几分钟,众人纷纷嗅到大军帐中传来的烤肉香味。“来吧,入帐畅怀!”慕容墨将一行人引至附近一处军帐中,掀帘一瞬,众人被眼前之饕餮聚餐给惊呆了,舒尔高声叫喊,“慕容将军,我以后要常常来。” “欢迎!”慕容墨请龙溟、玄烈及余下人依次就坐。帐中,众人席地围坐在大圆桌旁,桌上摆放着一圈小菜,中间是一个烤全牛,牛身有一道道划裂的口子,里嫩外焦,耷拉着肥美的烤鲜肉,但整个牛架和骨头的纹路清晰可见,顾自散发出一种诱惑的香味。 龙溟笑道,“这牛当如何吃法?”硕大的牛骨,剥离了文人的斯文气质,可以想见,生吞活剥的吃相会让人秒变关东大汉。 “军中洒脱不羁,当恣意随性而食。不是吗?”慕容墨抿嘴一笑,随即掂起盘中割肉刀站起身朝牛化了一刀,只轻轻地哗啦一声,一大块牛肉摔落至靠近的盘子里,然后将盘递了出去,“舒尔,这是给你的!” 舒尔站起身做了个揖,然后横笑道,“将军,我要自己割肉。” “好气魄!”慕容墨便将一盘子牛肉端至龙溟桌前。“王爷,请吃吧!” 龙溟接道,“好。” “贵客们,请恣意欢享边地的野味儿,这可是纯野性的牛肉,此地野牛的杀伤力抵得过千军万马,故肉中剽悍粗野的嚼劲儿较之京城馆子里的人工饲养加工的牛肉要劲道百倍,入嘴初如钢铁,撞击着舌苔,又感弹性涌起,嚼劲倍增,续之以无穷韵味,配上些许调料,堪比人间美味。”慕容氏一声指令,被新鲜的烤肉味勾魂的人儿纷纷操起割肉刀,站起身狂野地下手划剜起来,随即将肉送入血盆大口中,两腮鼓囊囊的,口中直口水外溢,边嚼边道,“果然好吃!”军帐外的厨师们还在手脚并用地忙碌准备着料、菜、汤、饼。此时,几个兵士从外走入帐中,端来配齐的调味料碟子,一一摆放在众客面前,有胡椒粉、孜然、蒜蓉、芥末……应有尽有,彰显边疆狂野中细腻的情思。 有肉无酒怎能行?牛油滑入喉间,众人正需些饮品解解油腻腥味,几名士兵恰当其时地端来了烧酒,慕容墨扬声道,“边塞粗酒,聊表心意。”众人皆是口干舌油,接过酒来倾倒入口,果然那叫一个痛快,快意恩仇的边塞意气便在这浓浓酒味中一泄汪洋,留下一道红日黄沙孤烟直上的苍凉意境之感。痛快畅饮一壶酒后,方才渐感酒味的粗劣灼烧,逆袭喉咙而上,喷薄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军帐中到处散发着饱嗝的酒味。众人便纷纷又举盘割肉,掩抑嘴中的酒辣味,配上粗酒粗肉和粗俗任性的吃法,果然给人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可惜了,若是晚上,定是更增豪情。”玄烈品评。 “确实,干柴烈火,猎猎冷风,喝着烧酒,吃着烤肉,听着边塞军中乐声,猜拳斗武,剑舞助兴,让人怀念呀——”慕容墨停下嘴,描述起来。 舒尔便问,“慕容将军,我们今晚能体验一下吗?” 慕容墨稍迟钝片刻,大笑道,“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玄烈嘴中嚼着肉,脸上却紧皱着眉头,忽问:“慕容将军,不知甲辰日当晚,北疆边关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大暴雪那晚吗?”慕容墨眼神闪烁,迟疑道:“那日下午边地开始飘雪纷纷,至晚上时已是鸽蛋大的雪片从天际覆落下来,军帐中被雪压垮了不少,索性城中物资完备,并无人员伤亡。若说特别的事,就是死了不少野禽和活猎。”慕容如实解答,“但我想,这么大的雪,气温骤降,或许是动物抵抗不了冰冷,方才会如此,故未上报圣上。难道墨某的处理方式有不当之处?” “不不不,京城中最近怪事连连,起因于那场雪,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没事,我定当知无不言。”慕容墨回复。 “今日要多谢将军盛情款待,哪日慕容将军要去京城,希望能来吾府小坐,让玄某亦尽尽地主之谊。” “那是自然,吾尚未去亲自登门拜访大将军,说来惭愧。今日难得小聚,让我们众人一起干一杯!”慕容墨亲自给龙溟和玄烈斟满酒,其他人各自倾倒一壶,纷纷举杯高声道,“干!”旋即一饮而尽。 龙溟少言,顾自吃着小菜。舒尔亦不加入大人间的对话,只是时不时地立身前倾,割肉蘸料而食,小吃货的气息外溢。舒尔跟随龙溟多年,浸染不少好习性,整个宴席中,两人仅沾染一丁点酒水。 这场塞外肉宴仍继续着,一行人腆着肚子,饱饱的,半坐卧于昏黄的帐中,似醉微醺,面色怡然红润。兵士又送上了一盘盘的拼菜和煎饼,端上肉汤。“来来来,大家快尝尝边关的饼卷肉。” 玄烈第一个推脱道:“大家都吃得很饱了,快让庖兵们歇息吧。” “哪里?还有好些菜没上呢!”慕容墨拒绝道。 龙溟亦言,“众人吃得差不多了,若是浪费了,岂不可惜!”筵席上,牛肉被吞去了大半部分,□□裸的筋骨隐隐若现,新端上的菜无人问津,非是不美味,无奈腹空小。众人亦附和道,“是啊,将军,就这些够了。” “好吧。”慕容墨吩咐下人过后,又笑道:“那请大家尝尝暖胃汤吧。” 众人只低头瞥了一眼跟前的碗汤,深沉的眼色,里面杂有乱七八糟的菜叶,视觉上给人的冲击十分不和谐,黏糊糊的,汤的搭配不是遵循美的颜色搭配,让人产生一股厌恶感。 “这汤是行军打仗时军营的厨师利用野生食材配制出来的,能够解腥去油,喝起来清淡有韵味。大家不妨尝一尝。”慕容墨率先端了汤喝起来,脸上现出怡然的神情。 众人皆不解其妙,放碗观望。 龙溟倒是第二个端起碗来,小口品道,“初入口中,微苦,这汤可去躁火。咦,汤的味道竟然变甘甜了?”龙溟随即又送入嘴中一小口。 舒尔忙反问,“真的吗?”亦端起碗喝了起来,面无痛苦。 “确实,这汤中加入了边地的野生草叶,苦味不涩,不浓,让人喝起来甘之如饴,既可去腥,又能消火,取材方便,便成了我们的军中必备汤品,百喝不厌。” 玄烈未动汤碗,随从们却纷纷喝了起来。玄烈笑言,“没想到慕容将军真是人如其名,诗意优雅,文武全才。” “只不过聊以慰藉枯燥的军营生活呀——”慕容墨正说着,帐门处伸来半个人头,朝着里面如鬼魅暗影般地目光瞅了进来,“父亲,小雪儿生病了!”说完嘻嘻笑了起来。众人的视线视线寻声如木偶般僵硬地朝那帐帘门口聚于一处。 第14章 薄雪映惊恐 “什么?”慕容墨和小舒尔同时紧张脱口接话。闹闹哄哄一场聚会,随冰儿的闯入,瞬间吃氛离散。玄烈站起身道,“慕容将军,小女的病更重要,我们一起去探望一下吧。”龙溟沉坐,脸上沁出一层汗液,是气流沉闷,亦或是芒刺在背,不得而知。慕容墨沉默一刻,抬起头道,“走吧。”出军帐时,天色渐向昏黄,阴沉的光明显得无力。走在沙场上,天色愈加黑暗,缓缓地,薄雪点点飘洒开来,有些人微醉,有些人更清醒。 慕容墨问冰儿:“雪儿到底怎么了?” 冰儿少年不懂世情,嬉笑道,“小雪儿今日一直绝食自闭于闺房中,母亲唤她吃饭,她怎么也不肯开门,叫也不应,好像在使性子。母亲怕出了什么事情,让我来唤您过去。” “是不是你惹雪儿妹妹生气了?”慕容墨语气变硬。 “没有没有。”冰儿急忙双手在胸前胡乱比划。 一路走来,黑云压城城欲摧,落雪是助长黑暗邪气的魔鬼。慕容氏问道,“忠义将军,今日天公不作美,倒是成全了吾留客的念头,你们且安心住一晚吧。” 龙溟亦言,“确实,此刻回去,若半路遇大雪封路,我等便陷危矣。” “那就叨扰了。”玄烈踏着小碎步回答道。 从沙场出来,来回走了许久,走至一处僻静优雅的宅院,众人随慕容氏踏入大门,只见宅院中虽是严冬萧条,一木一景,亦能捕捉到生活的气息。此处与军事训练的沙场风格截然不同,建筑布局精致,几处屋宅坐落其中,各有用处。 “这里就是家中老小的住所。”慕容墨引众人直接走入正宅厅堂中。推门一入,见精神紧张的妻子扑向自己,“老爷呀,雪儿她——”那妇人衣袖不停抹着眼泪,语无伦次。 “夫人,雪儿到底怎么了?”慕容墨双手托起孱弱无力身体半坠的妻子。 “雪儿她今日不知为何,一直不肯开门,躲在屋子中,饭也不吃。老爷,她最听你的话,你去看看她到底怎么了?”那妇人确实是真情流露,慕容将军听到后,急急奔出宅屋,朝着一侧小路绕直后院中,朝着那处僻静精巧的屋子走去。众人皆是疑心,玄烈便问,“为什么雪儿姑娘不和母亲住在一处呢?” 慕容氏一听,叹息道,“雪儿生母并非夫人,更主要的原因是雪儿初来这里,有些怕生,她性格乖巧恬淡,不与人言,所以我便将她安置在后院中。” 龙溟的目光朝着更远处的书房探去,心中思量:“不远处,正是慕容家臣的书房。这里僻静,又有伏兵暗中守护,是慕容墨常经之地,慕容心思确实缜密细心。”雪儿屋子外,两名仆女正值守着,见慕容之主来到,急忙俯身参拜:“慕容将军。” 慕容氏一挥衣袖小声问道,“墨雪还在屋中吗?” “是。”慕容氏立于门前,敲门道:“雪儿,你在吗?” 慕容雪儿窝在床被中,虽是被褥紧掩脸庞,不过,还是敏锐察觉到外界的气息变化,一种噬骨的恐怖气味掩盖了一切亲切,让雪儿周身冷气森然,身体却愈加发烫,她的小嘴中不停哆嗦着几句言语,“不要来啊。”随即将被褥盖得更严实了,听到慕容氏的喊叫声充耳不闻。慕容墨高声喊了许久,龙溟在身后便急忙道,“破门而入吧。” “难道雪儿她昏迷了。”舒尔紧张起来,慕容氏一听,急忙抽剑劈开宅门,一帮子人跟着入内了。 玄烈站于宅外不动,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静观前方人的行为,忽余光瞥见右侧站着一位冷静的小人儿,正是慕容墨冰。 “咦,冰儿,你怎么不去探探妹妹呢?”玄烈咧出一弯嘴角的笑意。 这个早熟的小女孩一脸木然,噗嗤一声,对着玄烈同样发出阴诡的笑意,“她要是死了不好吗?”仿佛小女孩儿知道玄烈正是来谋杀雪儿一样,同样怀抱恶意的两人,对照一眼,产生了心有灵犀的觉悟。 “冰儿,你还真是够无情的。”玄烈大笑道,“在下可是衷心希望小雪儿能身体无恙呀,毕竟你们是亲姐妹。”语气带着嘲讽的魔鬼笑意,让冰儿似乎更加确定,眼前人一定和自己是一丘之貉。冰儿不屑一顾地踏步走入了宅屋中,唯余宅外稀疏微雪中站立的玄烈:“真是有趣至极啊。” 慕容氏入屋后,四眼顾望,不见小雪儿,再扫视床榻处,一双小棉鞋放于地上。“雪儿,你在睡觉吗?”慕容氏渐渐走进床帐处,忽听雪儿尖叫了一声,“不要过来。” 众人惊诧一瞬,空气僵滞了。 龙溟忽轻声细语道,“雪儿,你还记得龙溟吗?” 那边小雪儿在床帐中,轻轻掀开紧捂的蒙头被褥,仔细呼吸感受屋子中的气息,那种恐惧的气息不在屋中,正在不远处,便小心翼翼地道,“雪儿知道。” “雪儿不舒服吗?”帐中的小姑娘不语。 龙溟又道,“你是不是害怕屋子里的陌生人呀?”对面无答。 龙溟小声对慕容氏道,“能不能先让我单独和雪儿聊一聊。”冰儿见龙溟十分关心雪儿,便问道,“雪儿怎么了?” “放心吧,妹妹没事。”慕容墨揽住小冰儿,对众人道了声,“我们先去外面等候吧。”龙溟见众人已全出,倒是奇怪,玄烈一直没有踏入屋中:他不是最想置雪儿于死地吗?为何此时处事倒不积极了?不过此刻无心挂碍他事,他轻掩上门,走向雪儿。 “没事了,雪儿,屋子里只剩龙溟一人了。”龙溟慢慢踏步走近床榻去。“你能出来床帐,跟龙溟说说话吗?” “我——我没力气出来。”雪儿气力虚弱答道。 龙溟依礼道,“可以让龙溟帮帮你吗?” “好啊。”雪儿凋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 龙溟轻轻掀开床帐,轻坐床侧,正见雪儿伸出胳膊欲和他握手,“雪儿想念龙溟。”只是伸出的僵硬胳膊,虚弱无力,龙溟尚未握住雪儿的手,那小手儿便兀自无力地坠落于被子上。雪儿的脸色雪白惨淡,沁着冰冷的雪粒,头发上散发出隐隐的白雪气。 龙溟急忙捡起那手,紧紧握住不放,“雪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冷?”那手隐隐散发着冰晶的光华。 “雪儿害怕。”雪儿哆嗦着。 “害怕什么?”龙溟掏出白绢去擦拭雪儿额头的冰晶汗粒。 “害怕外面。”雪儿口齿不清,但龙溟竟能与她同心相连,一股铺天盖地的强大恐惧感也压抑在了龙溟头上。龙溟轻问,“你是害怕屋外的那些人吗?” 雪儿点了点头。 龙溟继续开导,“雪儿放心,有龙溟在,他们不会伤害雪儿的。” 雪儿原本惊恐的面容,瞬间像是照到了初日的光芒,竟然一下子开颜起来,“雪儿相信龙溟。”小雪儿头顶散发着的雪雾慢慢消散,脸色由苍白渐渐恢复血气。龙溟一则欣喜雪儿总是善解人意,二则不禁忧惧雪儿会对玄烈众人莫名产生恐惧体变的原因,心想若是让雪儿一见他们,雪儿的体质会不会发生变化,这让龙溟更加忧虑起来。 “雪儿,你的身体还忽冷忽热吗?”龙溟见雪儿好点,便扶起小孩儿半坐。 “好多了。”雪儿如蜜开笑颜。 “那你能不能见外面的叔叔们?”龙溟略微迟疑,冷眉轻锁,毕竟此次雪儿不见玄烈,无法解其惑,圣上那边没法交差。“不过没关系,你不愿见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雪儿见龙溟难为,心思玲珑:“没关系,我正好想见舒尔哥哥,有你们在,什么人小雪儿都不怕。” “谢谢你,雪儿。”龙溟便嘱咐雪儿些许事情,替小雪儿穿上棉靴,整顿衣裳,拉着三岁的小雪儿走了出来。虽曰不惧,雪儿还是被那股恐怖的气氛逼退,乖乖地藏在龙溟身后。 众人立于外议论纷纷,忽见龙溟拉一小孩儿径直走了出来,舒尔和慕容氏同时迈步向前,“雪儿,你没事吧?” 雪儿胆怯兮兮地朝着迎面来的人伸出头道,“父亲、舒尔哥哥,我没事了。”然后又迅即如乌龟一般缩至众人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冰儿见此情景,便走上前去,小雪儿,“你和姐姐一起去玩吧。”伸手硬去拉雪儿的另一只手,雪儿亦不回答,只是执著地握着龙溟的手不肯放手。 慕容氏看不下去了,便道:“冰儿,你自己先去玩吧。”冰儿自觉无趣,便又退居一侧,心中暗暗不满。这一幕正好被玄烈收入眼中,心中欣喜道,“慕容啊,你果真不懂女孩之心。” “雪儿,你要不要给其他叔叔问好?”龙溟对身后那只胆怯的小鹿道。 “我——”雪儿心中迟疑。慕容氏在一旁笑对众人言,“贵客们莫怪,小女心性胆怯,最是怕生,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么多人来访。真是失礼了。” 雪儿听了父亲之言,忽挺身壮胆走出了龙溟的身后区域,松开了龙溟的手,朝着眼前众人走去,隔一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俯身行礼道,“众位叔叔们好,希望小雪儿没有失礼。”冰儿在不远处听了,嘴中小声嘟囔了几句。玄烈的随从纷纷道,“没失礼、没失礼。” 玄烈见状,笑道:“雪儿姑娘真是冰雪聪颖呢!慕容将军,你又得一女,不亏了。”言完便行步朝雪儿走去,准备俯身拥抱小雪儿。雪儿见了那人,脸色风云骤变,如遇野狼一般,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撞到龙溟的身前,甫停身下来,而那吞人之狼,还在一点点走来,誓不罢休。 龙溟见雪儿异状渐起,急忙双手轻拍雪儿的肩头,“雪儿,没事的。” 雪儿听了龙溟的话,方才镇定心神,“好。”那狼已走至她的前方,“玄烈叔叔今日是专程来探望雪儿的,雪儿身体好点了吗?”玄烈笑问。 “好、好、好点儿了。”雪儿一字一断,心中大惧,微雪飘零,还好身后能感受到那人的善意,方才化消了些许怯意。雪儿回神时,又急忙跑回了龙溟身后,缩起来再也不出来。 玄烈见此大笑道,“慕容将军,看来是玄某长相不堪,吓到小孩子了。”慕容氏听到亦笑,“雪儿还小,不懂事,望将军莫见怪。”玄烈正回答“不当紧”时,耳中捕捉到冰儿轻唇一启,蚊声细语道:“不过是博得同情罢了。”便仰天大笑起来。 “不知这雪儿是将军如何寻得?何日寻得?” 慕容氏一听,反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莫见怪,圣上知我来访将军。我怕圣上问起此事,瞒不过去,若将军愿意告知玄某,我亦好回去复命。” 慕容墨一一应答,将欲雪儿的来龙去脉详尽告知。 “果真是因缘际会,失而复得啊。”玄烈不再多问。 “天色已暝。我让人安排了晚宴和客房,大家一起去吧。”慕容氏提议。 龙溟道,“慕容将军,我不是很饿,让我一起陪雪儿说会儿话吧。” 舒尔亦道,“我也要留下。” 慕容氏望了雪儿一眼,点点头,带众人离开了。 第15章 方圜何能周 众人一哄而散,黑夜中薄雪依旧兀自悠然降落,给众人晚宴和休憩烘托出更安详的气氛。冰儿随众客享毕晚宴后,又绕过前院,特地看了一眼雪儿的屋子,灯光通亮,笑语盈盈,惹人嫉妒。平日里,那个地方如同鬼屋一样,父亲不允许其他人随意进出,冰儿和母亲住于前院,母亲虽待雪儿宽厚,但冰儿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的爱是更多一分,那种傲娇的自信让冰儿心中还隐隐产生怜悯的情感,可父亲的态度则大不一样了。过去,父亲对自己的严苛是一种完整的父爱,如今父亲只把威严甩给了自己,把亲切和关怀留给了新来的妹妹雪儿,每当母亲通情达理地宽慰冰儿要好好照顾妹妹时,冰儿的心火一蹿而上,直冲云霄。 站在冷雪暗夜中,冰儿竟然想得出神了,窗户上映着龙溟的身影,气质不凡。如今连龙域高贵的皇族亲临,亦将关心全部给了妹妹,不公平。冰儿小口地喘着气,忘记了黑夜中的雪花轻落在肩上,那个舒尔,虽然冰儿很讨厌,看得出那个大男孩是不会轻易关心人的,如今也在雪儿的屋子中,不公平。北疆边塞,向来黄沙漫天,野人出没,少有京城的人访此,如今来了的文明人,全都涌在雪儿的屋子中,为什么?冰儿十分向往京城,无奈父亲如何亦不愿请迁入京,只想守着这一小片天地,驰骋才华。 “明明父亲今日在众人面前说了假话。”冰儿对着自己小声道,方感背后冰风袭来,一阵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久立于雪中,远处可听到那群来客们醉酒回房的说话声,如此刺耳。“为什么大人可以说假话,却不能让小孩说真话。”冰儿心中不平之气蒸腾上脑。一双鬼使神差的脚步让冰儿朝着玄烈所住的雅间走去,不巧的是,走至其屋前时,正听见父亲与玄烈在门口谈话,来自天生对父亲的恐惧感,让冰儿急忙猫下腰,躲在一处黑暗犄角处,一动不动,连呼吸也屏住了。雪风呼啸,两个大人的言谈听得不甚分明,冰儿只觉自己处在风口处,迎面扑来的风如凶兽恶鬼一般一点点侵蚀着身暖,“要不回去吧。”冰儿自觉无趣,那魔鬼般的想法正被劈头盖脸的风雪浇冷。她正欲抬脚,乍闻粗犷的足印渐渐逼近,正是父亲,绕着她的身旁擦身而过,毫无觉察那一边蹲着的小姑娘。 “既然来了,就去解决了。”冰儿感受着越走越远的人儿,咬紧牙关,起身朝着那处灯亮的屋子跑去。“我的心在被魔鬼牵引着前行。”冰儿狡黠地笑了一笑,轻轻敲门,忘却了冷冽寒雪。 玄烈尚未就寝,见窗外没人影,便问:“敲门者谁?” “我,慕容墨冰。”冰儿稚嫩的孩童声传入屋中。 玄烈一笑,一开门,小魔鬼灵巧钻进屋中,两个魔鬼优雅相遇。 “深夜来访,不知慕容墨冰姑娘何事见教?”玄烈做了个揖。 冰儿见此人有礼,便还了个礼道,“就是想请教大将军一些事情,不知大将军可否拨冗赐教。” “当然。吾为客,客从主变。”玄烈邀请冰儿坐了下来,此时此景,玄烈觉得有些滑稽,当朝威武的忠义大将军,竟然和一个五岁孩童一本正经地谈论起正经事,略微不可思议。但一切事实在彰显:此女不简单。 冰儿直问,“将军此行真是来祝贺小妹雪儿回归吗?” “是啊。”玄烈深邃锐利的一双眼紧盯着那个天真无邪的面容。 “好吧。”冰儿见玄烈语带遮掩,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言。”那小小魔鬼的心竟然如此直率,毫无遮掩,没有任何战术,让玄烈心一惊,急忙拉着小冰儿,止其步道:“莫走,实不相瞒,是圣上来派我调查甲辰日当晚出生的新生婴儿,一旦发现,杀无赦。 我来此正为雪儿的身份而来,不过看得出来,雪儿并非前几日出生的。” 玄烈把问题又抛给冰儿,等待其如何回答。 只见那冰儿面色如墨阴沉,像是被鬼魂附体一般,神经兮兮地低声道了句话,这让玄烈不禁毛骨悚然,心中不住怀疑,眼前的五岁小女孩或许是阴间的来使。 “雪儿她不是人。”冰儿压低了语调,如同讲述鬼故事。 “为什么?”玄烈瞪大惊讶的眼睛反问。 “因为我看见了,斗篷里,幽灵的蓝眼,在暗夜中发着微光。” “你父亲没发现吗?” “他们都没有看见。” “这不可能。”玄烈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窗外风呼呼啸动。 “雪儿就是那日来的。”冰儿冷静讲述,让玄烈更加觉得,冰儿才不是正常人。 “但她不是那日出生的,她有三岁了吧?”玄烈反驳。 “不,直觉告诉我,她就是那时出生的。”冰儿的话如同魔鬼的语言一般,攫取着听者的心,那小冰儿好似巫女附体,说话语无伦次,却有种千斤重量,低沉的话语,萦绕在屋中,蜡烛,时不时地摇曳中,此屋,如同冥府。 玄烈正陷入恐怖的遐想中,忽听冰儿咯咯笑起来,童真的儿童气息扑来,冲散了阴沉的恐惧,“总之,雪儿不是人。” 玄烈僵滞刹那,亦大笑道,“这可与你父今日所述不同。不知墨冰姑娘为什么要告知玄某此秘密?” 冰儿露出皎洁整齐的一排小尖牙,“我想让雪儿死。”玄烈脸上堆着的假笑,瞬间被冰雪凝冻,回不去了。 “哦——”玄烈嘴角上扬,眉峰微挑,“我会如实禀明圣上。”随即却又话锋一转,摆出一张阎罗王的僵尸脸吓道,“你知不知道,告诉我这个,你们全家都要死的。你不怕吗?” “请不要牵涉我父母。”慕容墨冰忽而神经紧张起来。 “已经晚了。”一句“已经晚了”,不知是夜色太晚,还是泼了出去的秘密,让意外结果无可回挽。玄烈猛推开门,放出了逐客令。冰儿被那冷漠的表情给逼走,心跳却咚咚更甚了,原本执拗无悔的心,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惨了,会不会被株连沙头呢?” 冰儿回去时,父母皆在屋。慕容父亲问,“冰儿,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看雪儿了。”冰儿脸色冻得青紫,双手合拢。 慕容墨走上前去,伸出自己的暖手护住冰儿,“哦?我方才去时未见你——” 冰儿紧张起来,又一阵闪电抽搐,“我去的时候也没有见父亲呀。” 粗神经的慕容将军哈哈大笑,“好吧。冰儿,我征求你件事,若龙溟王爷明日邀请你与雪儿一起去京城游玩几日,你愿意跟着去吗?”慕容氏问道。 冰儿想了想,“我想去。” “那到时候我派些人一起跟你们去,你要好好照顾妹妹雪儿哦。”慕容将军此刻语气舒缓许多,父女亲情,血浓于水,毕竟割舍不了。 “好。”冰儿忐忑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空中飘散蒙蒙霰粒,如白纱一般,渺然晕染一处人间仙境。慕容墨早早和冰儿一同束好棉毛衣裘,起身去迎来客们用早膳。正至半路,遇到玄烈一行人走了过来,冰儿心怀鬼胎似的朝着玄烈迅速仰视了一眼,没想到那人正鹰隼一般直直盯着自己,设好陷阱,等自己的眼神上钩。冰儿顺势主动抬头迎面一笑,招手道:“玄将军早上好!” 玄烈咧了一弯似笑非笑的嘴角,笑道:“墨冰真是有礼貌!”玄烈正准备伸手去假意拥抱小姑娘,却没想到冰儿一巴掌伸了出来,将那人的虚伪关怀挡在了前方安全位置,随即奶声奶气道,“父亲来叫众人吃早饭去。” 慕容墨听了亦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赶紧去吃饭吧。”慕容父女将一批客人们目送走,慕容墨拉着墨冰,朝着雪儿的后宅踏去。只到附近时,便远远瞅见对面龙溟拉着舒尔和雪儿走来。冰儿挣脱了父亲的手,朝着对面奔跑起来,“我也想让龙溟叔叔拉着。”冰儿嫉妒了,倔强地伸出小手朝着龙溟身侧夺去,龙溟听了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尬笑,“好啊。” 舒尔很激灵,急忙抽出了手。龙溟便将空出的手拉着冰儿。 “王爷,去吃早饭吧。”慕容将军行礼道。 “没关系。”龙溟浅笑了一声,声音很温柔。一行人便同朝远处建筑走去,饭香夹杂着霰雪的白色,落在众人的鼻尖儿,十分欢快。 龙溟开口问,“冰儿,一会儿吃完饭龙溟便和众人要回去了。你和雪儿愿意跟着我们去京城游玩几日吗?” 慕容墨扭头看了看冰儿,只听她道,“可以啊。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好玩的多了,路上可以让舒尔哥哥给你们讲讲。”龙溟大笑。 舒尔在一旁做了个鬼脸,噗嗤一声,“我才不知道女孩子家家喜欢什么。”慕容氏和龙溟一听,同时仰天大笑。“舒尔,你可是要对两个妹妹负责任呢!男子汉大丈夫不仅要有血战沙场的气魄,还要保护好小妹妹们。” 舒尔一脸不解,“当个大丈夫这么难?” “对你还是个事儿吗?”龙溟轻劈了一掌落在舒尔肩头,“未来的舒尔,是任重而道远啊。” “好好好。”舒尔被强行扣上的切云高帽给屈服了。 “那妹妹以后就由你来牵着手。”龙溟将冰雪姐妹的手递给了小舒尔,自己舒了一口气,将沉重的担子卸下,溜到一边偷偷笑了起来,慕容墨见此情形,亦欣慰轻笑。“同龄人果真是一秒混熟啊。” “可不是,未来我们这些老同志不在的时候,就靠他们互相扶持了。” 眼前,微雾迷渺。十岁的舒尔居中,三岁的雪儿、五岁的冰儿杂于双侧,三个小人儿你一言、我一语走在前方,身后拖着两个大尾巴,缓缓散步,朝阳散着白光,一切在时光中融成相对和谐。未来,方和圜能和谐共处吗? 第16章 玲珑巧相逢 踏着雪尘,迎着雾曦,高低参差的一行人走入食帐中。 “你们终于来了。”那边玄烈张口一笑,起身迎接。小冰儿发觉,玄烈在瞄完众人的时候,又特地朝着自己和雪儿都使了个坏笑,如同窥破她们各自的弱点一般。雪儿恐惧不已,冰儿却并不害怕,一笑还一笑,同样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不要紧,你们尽情吃,龙某向来胃口虚弱,昨日吃得腹胀,还得消化一番。”龙溟见雪儿躲在自己身后,脸色染霜白,便顺势将雪儿拉在自己一边,坐于玄烈对面最远的位置上,余者纷纷杂沓落坐。 “正好,这里有热汤,舒缓肠胃。”慕容氏给龙溟盛出一碗。 龙溟接过碗筷后,忙道:“将军,你也赶紧吃吧。” 慕容氏正欲吃饭时,忽外传一兵士,“将军,有事紧急禀告。”慕容墨乍一听,即刻放下手中碗筷正声道,“直说吧,何事?”那兵士目光缭绕了一周,便开口舒道:“昨日大战,蛮人败绩。只是在败退中,蛮夷领军将作战中驱使的大批流民残兵丢弃半路,这些流民又饥又渴,无路可退,全部回流到我方护城门口,哭声喊惨,副将不知如何处理,想请将军过去察看定夺。” “流民中有龙域百姓吗?” “确实有不少过往被抓去劳役的龙域奴隶。” “放他们进来不就可以了。” “副将确实如此作为,但昨夜只有少量流民,可是今晨不知为何,一下子多出来许多,身份难以辨明,有不少蛮夷本国的流民,有我国的奴隶,还有一些其他外族被其抓来的百姓,大批流民入侵,恐怕会是侵略者蓄意施放的阴谋,故意让这些逃难的流民队中混入敌军奸细,试图瓦解我方谋略战局,所以副将不敢轻易开门,无奈天气恶劣,饥饿交加,已让不少老弱病残死于城前,哀嚎凄惨,我等不忍,副将特命我来请示将军。” 嘴中未进一汤一粟,慕容墨便起身道:“我去看看城外情形。” 龙溟听闻惨况,急起身道:“吾亦去看看。”舒尔亦起身绷立。 玄烈也放下碗筷,“我和众人都食饱,让我们去献一份心力吧。” “好。”慕容氏将雪儿和冰儿嘱咐给手下兵士道,“将小女一会儿送至她母亲处。”众人便去马场跨马朝着边关的护城门处腾腾奔去。小丈夫舒尔一人独揽一匹战马,快意凌恣,紧随一行人斩踏飞尘而去,那种当风一般大侠的感觉一瞬间逼格出来。一路上,舒尔一直“啊——”地高声喊叫,泻放豪情,和其他众人心思略不相同。 惊心动魄,飞尘一路掠至沙场远处的护城门。赫赫威武的石砌城墙将边地内外阻隔开来,给城内的人一种安全的感觉。众人随慕容将军登上高高的护城墙上,极目远望,一线天光,消泯在茫茫黄沙间,长期被兵马践踏的远方,寸草难生,一片光秃秃的,带着无数惆怅思绪。 不过,回神时俯身城外周遭,如同人间炼狱。一大批流民背靠着城墙排成混乱的阵仗,蹲坐在地,似示威,又似哀求,毫无精神。冷风凛冽中,依稀可以捕捉到一股风中卷携而来的马骚味和血腥气。那一群流民衣着褴褛,被战争逼迫而来,在等待死神的来临,冷啊、饿啊、渴啊、痛啊……那种死神君临的交杂滋味,是最惨绝的地狱。 龙溟眼神凄惨,于心不忍,仔细盯着,流民中活人,夹带着僵死的人,只有来此或能寻得生机,四目远望,没有救赎的希望。向来两军交战之地,埋葬着无数尸骨冤魂,当兵器无情交接时,或刀光剑影,或放箭投毒,唯余无情。 慕容墨看惯杀场无情,冷面凝视许久,方才问身侧龙溟:“王爷,您觉得应该如何?”慕容氏却不曾想,龙溟眼眶里早已噙满激泪,那洪水般的泪水欲夺眶而出。龙溟沉浸情绪其中,魂神缥缈,当意识到慕容的叫唤时,忽落下了一滴泪,那滴飞速的无声泪,顺着城墙外边沿儿垂直坠落,急急如同星火,片刻间奔落到门外墙根处,那里,蹲着排排乞丐流民。龙溟自觉失态了,冷不丁地回神下探,却与正下方一位穿着破烂的女子眼神刚好对视上,那中年女子仰头一动不动,用饥渴和乞讨的眼神,望穿秋水,好似她将龙溟当做了唯一的救星。随后,龙溟发现,那女子伸出手指在脸上抹了一下,便将手指伸入口中品了品,然后又以厌世虚孱的面容仰视龙溟,两人对视许久,许久,直到慕容氏用手摇了摇他,“王爷,你怎么了?” 龙溟的思绪这才回笼到身侧人。“没什么。”当他又俯身望那女子时,那女子早已缩成一团,低垂着头,泯灭在乞丐们之中,任凭寒风侵袭。龙溟才转身问慕容氏,“有什么事情吗?” “我只是想问王爷,你对这些人有什么看法?” 龙溟惊讶,然后沉痛道,“两军交战,荼毒百姓,不论是吾国或是他国。只是因为他们出生在战乱中,就要遭受这样的痛苦,龙溟见了,于心难安。” 慕容氏甚是冷静,点了点头,又问不远处的玄烈。“玄将军是如何想的?” 玄烈笑了笑,“龙王爷方才说的确有道理,但不免妇人之仁。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总要有牺牲,这些人要怪就怪命运的捉弄吧。何况,这其中定少不了敌方的奸细,若是放他们入护城之中,恐对龙域不利。” 慕容墨亦笑了笑,点头,“玄将军与吾想法一致。” 玄烈又对龙溟道,“王爷,您莫怪我话中无情。作为厮杀于战场上的武将,整日面对兄弟们的死亡,若是不能狠下心来,又如何保家卫国。” “忠义将军说得不错,是龙某人多感了。只是我想,他们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毫无反抗之力,与战士毕竟不能媲美。” “王爷说的是。”玄烈听了只是一笑,不再言语。 慕容将军继续道,“若是以往,战争中的流民不多,我们常常施舍些饭食,可如今这么大批的人,只是施舍些饭食亦无济于事,何况他们即便回去,似乎亦没有活路。” “慕容将军,你有责任在身,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龙溟都会支持,莫因吾之言而难为。”龙溟对慕容氏表态后,便稍稍离开了城墙,不忍再去探视那群正处于地狱中受苦的人。既然自己无法救赎那群可怜人,惺惺作态只会让自己更加虚伪。 慕容氏沉思片刻,叫来了几名守关副将:“准备开城门!” 副将准备执行命令时,忽见将军又沉语道:“不急。先去安排军中庖兵做些烩菜烩汤。或许敌方想让我们民心涣散,我们定不如其所愿,要好好安置流民。但为防人群中有奸细,一会儿城门半开,凡进城者,必一一登记造册,详绘容貌,以免奸细趁乱而入,近期派人密切关注流民动向。凡伤者亡者,亦妥善处理后事。” “领命!”一副将负责去安排食物。 “待我向流民发布军令,你们再去调配兵力,准备开城。” 龙溟只见慕容将军走至城墙正中高台上,轻轻一挥手,“弓箭手,准备!”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无数暗兵手持弓箭手正对着城外下方的流民。龙溟心中一惊。 “城下百姓请听令,念尔等饱经饥渴寒冷,无家可归,特来投诚。龙域仁德,愿为尔等暂供食宿,遮风避雪,无奈尔等之中必有敌方细作混入,故吾在此立威,稍后进城需一一登记信息在册,方可入内领食,若是想趁势作乱,乱箭齐下,你们命不存矣!” 原本瘫软在地的百姓一听,纷纷起身交谈起来,众人忽哗哗跪倒一片,“感谢将军收留!感谢龙域恩德!”那些死翘翘的尸体,此刻感受不到春风沐雨,只恨死的早了。 一副将奔来,“将军,一切准备就绪。” 慕容氏对着四方,大声威武喊道:“开城!”吱吱一瞬,城门开了一小扇缝隙,年轻力壮的人率先挤到了前排,入了城内。年老虚弱的亦是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前涌,怕一不留神就又被关到了希望之外。龙溟又再次走至城墙边,环视一周,眼中锁住先前那个面容憔悴的姑娘。那眼神坚定的姑娘此刻正拉着一个年轻瘦弱的小伙子站在队伍后面排队。那青年当已成年,只是略显稚嫩,身子骨虚弱不已,披散着蓬头长发,脸上污垢隐去了年轻的活力,龙溟看得出来,两人应该是姐弟的关系。 龙溟遐想着,却不曾想,那扎着乱发的成熟女子忽又仰头朝他望去。龙溟不及反抗回转,便和那女子又对视了眼神,一高高在上,一卑微在下,久久的,难以挪开,好似认识了许久的故人。龙溟方意识到,这位中年女子的面容除去污垢,颇为细腻,有种异族的粗犷美,如今饱经风霜,多了些成熟和坚韧。 龙溟一直望着,人群中那个女子。只见那个弟弟拍了拍发愣的阿姐,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了句话,那女子才收敛住眼神,紧拉着身侧人踏向城门。 “命运,只是出身不同,他们就注定了要饱受磨难吗?”龙溟心中不禁泣血。 第17章 命定的羁绊 龙溟一路俯视那姐弟消失在眼帘中,城外仅剩几名衰残者,一丁点儿力气也使不出,只是垂头耷拉着胳膊腿儿,眼睁睁地看他人离去,慢慢闭上双眸,等死。他们间或睁开的双眼皮,和口鼻中吞吐的微弱白气,表明了一脚踏近地狱的老朽者尚是活物。周围歪歪倒倒的,是杂乱横陈的尸体,冻僵硬了,渐趋风干。龙溟沉下心,与慕容、玄烈一道继续冷眼见证。还好,让龙溟揪住的心舒了一口的是,慕容手下的将士很细心。龙溟见几名兵士三三两两,将护城外无法动弹的衰病者扶入城中,而后一群掂着铁锹的人在不远处的土坑掘起土来,很快的,僵死的尸体全部被抬到了坑中埋了起来。这些收尸埋骨的士兵们动作娴熟灵巧,龙溟料想,那片土坑中熙熙攘攘地,应是装着不少病死他乡的无名尸骨,纵是此岸魂也挤,彼岸魂更挤。只一盏茶的时光,空荡荡的战场遗迹,干净得让人怀疑!吱吱吱,护城的守门又合上了。 “我们下去吧。”慕容墨对城上人道,众人跟着下了台阶。 不远处,阴空下,庖兵推来几大锅热饭,流民们一一哄抢着,皆是端起热饭便倾倒入口,顾不得形象落魄,“饿,还要!”入城的百姓纷纷伸碗接饭,狡猾的人来回盛了四五回,方才打了个饱嗝,摸起了肚皮,感叹世间的美好。慕容墨和玄烈等众人立侧旁观。龙溟只一眼,便又自然而然地将眼神定位到那姐弟俩。虽靠着黯淡墙边,两人端碗却是边吃边笑,脸上那么开心。龙溟不知为何,止不住的脚步和神魂,无意识地朝着那两人踏去,到相距十步远的地方停下来,痴痴地望着那两人。 那边,姐弟俩很快喝完了饭汤。弟弟便捞起姐姐手中的碗,步踏轻快,朝着饭锅处跃去,仿佛方才遭遇的一切困境烟消云散。那女子无事,便抬头望向远处,一霎那,目光又与龙溟交接相遇。龙溟双眼中漫出些许湿润,眼神呆滞了,忘记了直视的尴尬。那异邦女子木然一刻,瞬间灵巧化笑,脸上盼倩的双眼,浸着迷离的酒窝,失了先前的渴望乞求,多了些复杂的算计与思考。静立的龙溟,沉醉于那笑意中,久久未回神。直到那女子拍腿起身时,他方才急忙扭头撒身,欲逃离那片尴尬的地方。只是未来得及抽身,身后就感到自己如同被八爪鱼黏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再回看时,那女子已死死拽住他的后衣裳,沉坐于地,力气那么大,龙溟只觉得,自己如何亦逃脱不了那人的罗网。两人眼神又对视上了,一俯一仰,命运的羁绊如此相似,和先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带我走!”那女子虚弱却无比坚定的语气命令龙溟。 龙溟心中一惊,又听那女子道了一声,“你一定会带我走的。对吗?” 远处,玄烈静静笑看闹剧。舒尔、慕容氏和将士们一起帮忙安置流民。 “阿姐,你怎么了?”那边端来两碗饭的青年,忽见姐姐坐倒于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忙将饭碗放地上,跑了过来。 “浸侵,快给公子跪下。”龙溟更是心中一股莫名压迫感觉。 “阿姐,你怎么了?”那青年跑过来,蹲在地上准备扶姐姐,却被推开了。 “快跪下!”女子用严苛急切的语言要求道。 弟弟虽不解意,但听了姐姐的话,便跪了下来。 “请公子带走我们。”女子一手拽着龙溟的裳摆不放,一手按下弟弟的头,卑躬屈膝地给龙溟叩首。 “请不要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龙溟欲俯身去拉年轻小伙,却被劈头粗粝的一声给震慑住,“不,公子不答应,浸侵就不能起身。” “哎,你这是何苦呢!你们在这里,慕容将军会好好安排你们的。” 那女子转而眼中浸出泪水,“我答应过,一定要带阿弟离开这里。” 龙溟心中沸腾的涛水又激起千层浪花雪。“这,你们跟着我未必是福——” “带我们走!”那女子流下了双行泪,脸上污垢阑干。 龙溟压抑的悲悯情绪喷发了,“好吧。龙溟答应你,但请先起身,将饭端过来,你们肯定饿了许久了。”龙溟扶起小伙,那小青年便急忙跑去把地上的两碗饭汤端了过来,姐姐和弟弟蹲下来迅速喝完了。 龙溟望着逃难姐弟,叹了口气,微微笑了起来。姐弟俩越看越不像是本地人,倒有种种族混血的感觉,炯炯有神的目光,高挺的鼻梁,粗犷中带着细腻的气质,龙溟从满脸污垢的两人脸上隐隐察觉不凡之气。 姐弟吞完饭后,姐姐对弟弟要求,“快谢谢龙溟公子。”说完,两人露出了雪霁暖阳的笑容,让龙溟在冰冷的天中心情受感染,晴朗起来。“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龙溟轻柔地问。 青年显活泼主动,“我名幽浸侵。” 中年女子更大胆泼辣,“我是浸侵的阿姐,名唤幽玲珑。” 龙溟正与姐弟俩攀谈,孰知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另一名乞女亦怀抱侥幸,慢走了过来,似恶虎一般欲扑向龙溟。“公子,我——”龙溟正欲转身,探望那名流民,忽感身旁一瞬冷风闪电流过,蹲着的幽玲珑竟大跨步拦截了过去,咔地挡在了那乞女与龙溟之间,阻断了那女子的非分之想,随即,龙溟冷冷地听到一声,“离开!”幽玲珑女王般的蛮横语气,让那乞女不寒而栗,硬生生后退了几步,缩回原来的位置。四周的人望了望这里,又眯着眼睛忽略了一切想法。 龙溟见了,便叹气道:“或许她只是找龙溟谈谈心,玲珑姑娘,你何需如此胁迫她,你们不应该是同病相怜吗?” “和我同病相怜的只有阿弟浸侵,我答应死去的阿父阿母,一定要让浸侵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那人也来仿效,请求公子您带走,一会儿便会有更多人来找上您。您为了公平公正,为难之下,一定会一个都不带走。若您给不了所有人承诺,不如趁早斩断一切非分的念头。我这也是替公子您解忧。” 幽玲珑的这种泼辣强势的态度,让龙溟心中不是滋味,纵然觉得有理。“那幽姑娘,你就不怕龙溟因此生气而弃你们于不顾?” “不会的。”幽玲珑是如此自信,让龙溟又吃了一惊。“为什么?” “因为您终究走向了我们,那滴泪很苦。”幽玲珑有种龙溟缺乏的果断与坚毅,“我相信,公子的善良是真的,公子不会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必定誓死守护。” 龙溟嘴角一抿,苦笑:“无奈啊,还真是被玲珑姑娘说中了。你在嘲笑龙溟懦弱吗?你尽情嘲笑吧,吾确实软弱,无力带大家脱离苦海,所以如你所说,不敢给大家希望。” 幽玲珑一怔,严肃神情:“不,我感谢你拥有的一切,高贵的灵魂。相比之下,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希望,阻断别人的生路。连我自己都嘲笑自己的无耻——” 龙溟一瞬间瞥到了幽玲珑的真心,但那似乎仅是流星转瞬。 “阿姐,你没有——”那个一旁的大男孩听了泪簌簌奔泻而下。 幽玲珑用手指轻轻抹去幽浸侵的泪水,转为笑脸道:“为了你,阿姐什么坏事都愿意干,只要你能安好。” 龙溟大概明白了底层人的挣扎,那不是简单用人性善恶能衡量的。 “龙溟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设法做到。” 幽玲珑捂着弟弟哭泣的头,不卑不亢地笑道:“好。” 这时,舒尔忙完了事情,跑了过来,“少主,玄烈将军让我提醒你,该出发回京了。” 龙溟起身回首,见玄烈在远处望着自己,便踏步走起,忽感衣角又被拉住,他看了看身后的幽玲珑,道了声:“放心,我一会儿回来。”女子便松开了手,直勾勾地望着龙溟远去了。 幽浸侵见阿姐盯着那人,便笑道:“姐姐,你不会迷上那位龙溟了吧?” 幽玲珑听了阿弟的话,莞尔一笑,“他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想方设法与他亲近亲近,又怎能让他对我们怜悯呢!” “果然不愧是机智的勇士。”阿弟亦笑。 “阿姐答应你的,要带你离开,一定说到做到。” 龙溟朝向玄烈走去,“忠义将军,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 “那两个乱民,王爷认识吗?” “不认识,但我想把他们带走。” “王爷,我看那个女子身手矫健,气力不凡,你不怕他们是奸细吗?” “如果是的话,龙溟决不姑息。请将军放心。” “哪里,王爷在上,您想如何便如何。”玄烈又回归一脸笑眯眯的神态。 龙溟道,“我向慕容将军申请下,我们即刻离开。” “可以。”玄烈又目送龙溟朝着慕容墨行去。“好管闲事的人呢,往往下场不好。你和慕容氏还真是一模一样。”玄烈自语道。 慕容墨正与将士一道搭建帐篷,安置流民。见龙溟过来,便即刻停下手中的活儿,作揖道,“王爷,您是要走了吗?” 龙溟点了点头,“是的,不过走之前,想跟你要两个人儿。”龙溟指了指远处的姐弟,“吾答应他们,要带他们离开这里,还望将军成全。” “当然可以,只是——”慕容氏吞吐犹疑。 “我知道,若是察觉他们是奸细,龙溟决不纵容。” “王爷,言重了,我只是怕王爷受蒙蔽。您请随意处置。” “多谢慕容将军。” “我现在安排一辆马车,送冰儿、雪儿和你们一同回京,过些日子,我会派人去接雪儿和冰儿回来。” 第18章 灿灿晴空雪 慕容家臣一直驻守在北疆关塞,凭借曲走龙蛇的山势建立护城,和关外居住的大大小小十几个剽悍民族相抗衡,龙争虎斗不断,形势风云变幻。塞外的天,如同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龙溟住此一日,便感受了时而霪雪纷纷,时而阴风狠戾,时而漠漠昏黑,时而晴日暖照。 回程中,阴霾颓散,晴空一望无垠,点缀荒山孤城,年华方好。玄烈军务繁忙,脚程匆匆,无暇驻足欣赏旅途风光,先行带着一帮子人焦急踏快马回城复命。慕容氏精心安排了一辆舒坦的大马车,为余人送行。龙溟让幽氏姐弟坐于车中,并悄悄嘱咐舒尔在车上护守冰儿和雪儿姊妹俩,自己则独揽一匹悍马,率性而行,迎着舒云晴雪,悠哉游哉地慢踏荒野小道。放眼远方,一片万物凋残,但寥寥几笔的古树剪影,依旧渗透着劲道的美,龙溟便是美的发现者。一行人缓行掠过北疆的分界,进入盆地平途,龙域国度的四面轮廓渐趋清晰起来。 “东风知吾欲山行,吹断檐间积雪声。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冬日挂铜钲。”龙溟吟哦的诗句,宛然一股清香花气溢入众人鼻息。拉开马车的窗帘,舒尔、雪儿、冰儿三人竞相较劲比声,不停地朝着远处呼喊起来,童稚气流露。“小大人儿”舒尔和“大小人儿”幽浸侵一路上聊得很是投机,幽浸侵和不苟言笑的沉稳舒尔不同,他爱逗小孩儿,爱开舒尔的玩笑,三言两语,便和这群小朋友们结下了火热的友谊,混成了一个道上的好兄弟。虽时至下午,晴朗的天让心情格外舒畅,缕缕光丝,落在旅人的手背上、额头上,增添无穷诗意,北疆的山岭一点点远离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未间断。 疏远了龙域北疆,西面的龙魂雪山,山脊披着皑皑雪帽,渐渐落入龙溟之眼,惹动他的熟思。阴诡高耸的龙魂雪山绵延万里,形成天然屏障,没有人知道龙魂之外的遥远西域是什么样子,因为从未有人穿越过龙魂,跟龙魂有关的传言唯有死神、恐怖、神秘。龙域国度南北东三面仰仗高高低低的小山,皆有将士守关,无奈外族野心勃勃,边疆形势依旧十分严峻。还好,自龙凌践祚帝位,几世太平,不曾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风波。只是,龙域国人终究心中埋藏着不可言说的刺,锥心刺骨,那就是幽灵般的存在,神秘的龙魂。龙魂中暗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杀机,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千百年来,国民秉承虔诚的灵魂,将龙魂当做不可触碰的禁忌,小心翼翼置于心中的神龛,不可说,绝不说,不点破。龙域与龙魂,长久以来,一直相安无事。和龙魂有关的八卦传言,越传越疯,难辨真伪,上次龙魂山雪夜的遭遇,隐隐挑动着龙溟的神经线。 途行方半,晴朗的天空又飘起了轻雪,雪点不大不小,如精灵一般,跳落到马上,跳落到枯树上,跳落到龙溟的鼻梁上,跳落到雪儿伸出的小手上。和上次龙魂山行中带着恶意的雪相比,这晴空之雪,多了几分温柔与暖意。 “看,雪儿,下雪了。”舒尔大叫了一声。 三个小人和一个大小人儿幽浸侵一同伸出了手,去抓这空中的小精灵。 “我抓到了。”雪儿急忙紧握拳头,收入车中,瞪大眼睛缓缓舒展开拳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了。“雪精灵逃跑了。”小雪儿尖声叫着。 冰儿女王般地厉声喝道,“傻子,是雪化了。” 幽浸侵在一旁点拨道:“雪精灵钻进小雪儿心里了,不信你捂着心口想一想,能不能想出雪精灵的样子。” “能。”雪儿闭上眼睛,双手捂住心口笑得很甜。 冰儿在一旁和幽浸侵辩解道,“你这是大人骗小孩儿!” 幽浸侵摇起食指,对冰儿道:“这是童真之心,小孩子太现实了,可不好!” 舒尔便嚷嚷道,“雪儿,我们一起抓雪精灵。”雪儿和舒尔一起又伸出了嫩白的手掌,呵呵大笑不止。冰儿见了,甚是歆羡,“舒尔哥哥,我也要抓雪精灵。”说完也伸手玩了起来。 幽浸侵在三个小孩儿身后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这才对嘛!我也去抓雪精灵也。”大小人儿也掷出了手朝着外面晃来晃去,一个个小爪子,如同鱼饵,等待着鱼儿的上钩。 车内,只有幽玲珑一声不吭,太累了,一路上倚窗贴头而眠。当被眼前四个顽孩儿的笑声给唤醒时,她恍然隔世,缓缓伸手撩拨开旁侧的布帘,射入眼中的一瞬,是暖阳的白光刺眼,是昏黑的重影扑眼,随即清晰起来,眼前光景变成了晴空飘雪中那个中年男子骑马荡荡的背影,踏实的后背,让人有安全感。幽玲珑痴痴地静望了许久,迷离的晴雪时而顺窗飘入脸上,暖暖的。当龙溟回首看身后的马车时,第一眼照面的,便是幽玲珑那张坚毅又憔悴的带着尘垢的脸,脸侧散乱的鬓发散发妖邪的美。幽玲珑并没有躲开目光,而是任由对方细细欣赏,随即报以意味深长的甜笑,这没什么,却吓得龙溟不好意思地急忙扭身了。 当龙溟整理好心情时,又扭头向马车探头去时,伊人依旧笑意相迎。龙溟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马步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谢你,带我走。”幽玲珑出其不意的回答让龙溟更觉讶异。 “你不必记挂于心。”龙溟头朝着前方背对回答。 “我想去外面舒舒气,你能不能骑马载我一程?”幽玲珑虽似恳求,说话的语气却含有一种强硬的命令感。 “可以啊。”龙溟并不计较,相反,对情感十分迟钝。 幽玲珑合上了布帘,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理了理衣裳,欲起身唤马车夫停车,忽被背对着的幽浸侵叫住,“姐姐,你醒了?”那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语,饱含着亲人们大难不死的激动。 “嗯。”黑暗的车内,幽玲珑微微一笑,温柔无比。 “辛苦阿姐了。”幽浸侵只是背对着姐姐,悄耳侧听。 “没事的。阿姐希望你能永远这样阳光天真,笑得开怀,这可是阿姐忘记苦痛的动力,做的一切都值得。”随即,车内回归了寂静,孩子们嬉闹声中,只听见舒尔道了声,“浸侵哥哥,你哭了!” “没哭,雪精灵飘入我的眼中了。”随即幽浸侵欢快清亮的爽朗笑声在车中回响起来。 “放心吧,龙溟王爷是个好人。”舒尔对幽浸侵宽慰道。 “谢谢小舒尔,真懂事!”幽浸侵顺手拧巴了一下舒尔的脸,笑了起来。 “滚!不允许动我帅气的脸。”舒尔发怒了,孰知越是如此,幽浸侵越是起劲地拧巴起来,紧接着便是昏黑的车内,两个男生的吵架声,和翻滚地震声。雪儿和冰儿在窗边沉浸在雪精灵的欢乐中,尖叫盖过了一切。 “师傅,停一下车。”龙溟见幽玲珑拉起帘布,露出了头,便叫停车夫。 当马车继续行了起来,幽玲珑已被龙溟一把拉上马背,安置于他身后。龙溟原本要提醒幽玲珑抓紧自己的衣服,话尚未脱出口,发现幽玲珑很娴熟地直接箍住了龙溟的腰背,毫不客气,这让龙溟放了一口气,沉默起来,心中不禁遐想,“幽姑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得有些可爱。”马又缓缓踏行,雪片依旧迎着太阳在空中旋舞。后来的那一路上,龙溟的脑中一直浮现出一个奇妙的画面,挥之不去:缠绕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不是一个姑娘的,而是属于一条冰凉的蛇,莫名其妙的是,那蛇口中衔着一朵血红的玫瑰花,当蛇如触须般的冰凉肢体靠近他时,那朵花散发的芬芳渐渐也让他大脑窒息,沉醉在幸福痴呆的感觉中……想着想着,龙溟竟然真的觉得自己眼神涣散,大脑窒息起来,一时间竟没注意到马的前方有块大石头,他紧紧拽着马缰绳,硬是让这马往石头上撞了去。马蹄与石头激烈碰撞的那一瞬,他的意识飞出天外,只隐隐感觉,那蛇已经彻底将其缠绕占有了。 “你没事吧?”幽玲珑双手紧搂其腰轻问。 龙溟顺势打了个哈欠,消散了方才的幻想,借口道:“没事,可能是有些困意了。” “不如让我骑马带你奔驰吧!”幽玲珑豪爽一语。 龙溟以为是玩笑,毕竟他的理解中,女儿家都是温婉如雪的,男人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如水的女孩。正欲张口道,“这哪能——”孰知,幽玲珑轻轻解开扣住龙溟腰间的双手,使劲双手一撑马背,身体跃了起来,翻了个空翻,从龙溟头顶上旋至马头处。 “小心!”龙溟伸手抓住幽玲珑的手,将飞出的姑娘拽回轨道,龙溟稍稍往后挪了挪身体,幽玲珑已然拉住马缰绳,掌握了驾驶的主导权。 幽玲珑准备出发时,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放下了马缰绳,双手伸至后方,摸到了龙溟的手,将其强行箍在了自己腰上,然后大吼一声,“王爷,坐稳了!”便奋力一蹬,马飞跃而起,在荒野上奔腾起来。 “边关的马,果然不凡!”幽玲珑粗声高赞。 “没想到你还会马术!”幽玲珑并不知,害羞的龙溟正用话语来掩饰着脸红的事实,龙溟绝对是一个比君子还正人君子的人,对女子甚是迟钝和排斥,如今龙溟吃惊地感到,自己渐渐被一条狡猾的蛇缠住,入了圈套。那个衔着血红玫瑰的毒蛇,对龙溟究竟是毒还是香,结果都一样,龙溟渐渐感到自己迷醉了。或许,真的是龙溟多想了…… 第19章 带我去汝府 那个姑娘,虽是乞丐一般,却如同女王君临,圣光四烨,想想自己如此普通,龙溟有种配不上的错觉。心中忽觉醒道,“看我想到哪里了。”龙溟一直都是护着别人,今日第一次有种躲在人身后,任凭剑雨枪弹飞来而不怕的任性。两人一路奔了老远,马车在身后变成一个遥远的苍蝇。太阳渐进桑榆,撒出灿然一片金黄,飘雪的小精灵不知道何时停止了,或许精灵们留在了过去的那片地方歇息去了。 马停下后,龙溟和幽玲珑一前一后,跃下马背,龙溟伸手牵着马绳,两人并肩朝前方荒道行走着。忽然,两人同时开口:“你累了吗?”“你累不累?”异口同声的问候,转化为会心一笑,幽玲珑紧绷的弦,在那一刻如雪融化,开出一朵温柔似水的花。 龙溟笑道:“你的骑马术甚是了得,豪气堪与男子争锋!” 幽玲珑展现女子的柔美,静默一笑回敬。龙溟看得出,关于过去的有些事情,她并不愿意亦没打算要说出口,还是不要深问得好,免得尴尬。在这一点上,龙溟并不斤斤计较,他从不与人争性子,对别人的八卦亦不感兴趣,脾性一直宽厚温顺。幽玲珑恰恰相反,性情霸道,从形貌眼神便能看出,她要做的事情,便会不择手段去设法做到,她不愿说的话,誓死也不会说,谁都别想撬开她的嘴。龙溟倒是有些佩服姑娘的果决与狠厉,不左右摇摆、犹豫迟疑。两个人静静地走着,听到身后方马车车轮骨碌碌地滚动声,幽玲珑笑道:“他们来了。” “我骑马载你吧。”龙溟先行蹬上马,俯看不远处的幽玲珑,只见那女子点了点头,便主动伸出了手,龙溟会意,伸手将女子一把拉上了后方。那一瞬间,龙溟感受到强悍的女子柔弱的一面,不知她是有意的,还是真情展露?捉摸不透,是身后人留给龙溟唯一的咀嚼味道。这一次,幽玲珑并没有如先前那样,直接粗鲁地将双手揣到龙溟腰间缠起来,而是静静的。龙溟略微有些好奇,道了声,“玲珑姑娘,抓稳了,我要开骑了。”这一声如同刺激的号令一般,幽玲珑一下子释放开双手,又如狡猾的蛇一般将龙溟缠得死死的。这一次,龙溟心中竟有一些开怀而不是讶异。马哒哒跑了起来,和马车稳当的步调渐渐同步。 马车内,时不时传来哄耳吵闹的笑声。 马车外,静默的只剩下马蹄回旋。 乌走兔升,龙溟定睛一看,京畿近了,一片繁华灯火。“姑娘还是回马车中去吧,不然被有心人瞧见,有损姑娘清誉!”幽玲珑闻声,又重回马车客厢中。 在踏入京城繁华地界时,龙溟忽止步,叫停马车夫,至幽玲珑的布帘窗边扣窗轻问:“京城到了,幽姑娘,你们准备去哪里投宿?”其实,龙溟心中原想,“你们尚未脱离嫌疑,且去龙府住吧。”但毕竟此话张不出口,他心中亦不愿怀疑两人,思着,还是尊重姐弟俩的意愿较稳妥。 “汝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带我去汝府吧!”幽玲珑毫无片刻思考,便斩钉截铁答道,“当牛做马,只请王爷莫赶我姐弟俩流落街头。” “那就宽心住龙府吧。”龙溟一挥手,车夫又朝着宫殿缓行。京城繁华一路,冰儿和雪儿尖叫不断,尤其是冰儿,简直乐不思蜀,这可比荒凉的北疆有趣味多了。姐妹俩对着街上的行人,还有稀奇的店铺,手指比划来比划去。晴朗的冬夜,街上多了十分喧嚣,叫卖声,交谈声,声声不断,仿佛掩埋了平民白日的恐惧,舞动着黑夜中酒神的狂欢。舒尔见怪不怪,不停给身旁两个小姑娘做导游,“这可是龙域最大的游乐场耶!”那两个小人儿睁大讶异的鱼眼,盯着那处儿童天堂,一刻不离。 “舒尔哥哥,你去那里玩过吗?”冰儿半合眼睛轻问。 “那里呢!我早玩腻了。”舒尔露出一副天生不可傲视的神情。 “啧啧啧!”身后的幽浸侵讥笑道,“舒尔小弟,小孩儿可不能吹牛呀!” “我没有吹牛!”舒尔用双手小拇指一勾嘴角,吐了个舌头辩解。 “小舒尔,你幽哥哥还没去过那个游乐场,你有空能不能带我和冰儿、雪儿去游乐场玩玩呢?” “没问题。”舒尔豪爽答应。 幽浸侵倒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冰儿和雪儿一听,兴奋地忍不住跳起双脚丫,高声拍手不止,“欧耶!”幽浸侵这才跟傻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舒尔约莫感到,幽浸侵有一种大智若愚的童心,顺心性而水到渠成,无违年轮。幽玲珑静卧车中,如同死物,静纳一切动静。 “喂,幽哥哥,你从哪里来呢?”舒尔用那成熟的语调相问。 “你说我的家乡吗?”幽浸侵笑了笑,“我的家呀,在遥远遥远的云边,那里,云海翻涌,云中人,以白云为饴,以软云为床,以厚云为田,田垅上种着甜甜的棉花糖,小孩儿坐白云舟上玩耍,累了,拽一把棉花糖,生活悠哉,长发垂髫,怡然自乐呀。真好!真好!” 冰儿听了,失了先前的早熟,大声道:“好厉害哦!”雪儿便模仿姐姐的话,抿着圆溜溜的樱桃嘴,一板正经道:“好厉害哦!好厉害哦!” 舒尔哼了一句:“分明是又在说假话!不说就算了。”正讨嘴间,黑暗的马车中,听到外面熟悉人的叫喊,“少主要回府了!” 舒尔急忙撩开马车布帘,“是到家了。”说完哈哈大笑,便跳下了马车。在外面大声叫着,“冰儿、雪儿,快下车了。”幽玲珑望了一眼龙溟府,素朴的门廊上,隐隐有种龙气缭绕,裹挟着不凡。幽浸侵猫着腰,从蜗居的小空间中走出,捞起冰儿和雪儿,左右胳膊各拎一只小东西,将双脚依次探触地上,随即将两个小东西扔在了地上,那两个小东西又蹦又跳,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龙溟下马后走至车处,“幽姑娘,龙府到了。” 幽玲珑较先前温婉许多,在帘内轻哼一言,“嗯。”龙溟替她拉开帘子,见幽玲珑伸出一只手,本能地,龙溟拉了一把,那女子便跳下来车,端详了一眼龙溟,此刻的那人,多了些尊贵,两人咫尺之距,却无比遥远。可是,幽玲珑忽对龙溟发出一声静默黠伪的诡笑,嘴角咧出一抹神秘:“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幽玲珑心中呢喃,站在她眼前的,仿佛不是高贵的王爷,而是勇士追杀的一个猎物,一旦精准定位,猎物直到死,也逃脱不了勇士的手掌心。龙溟不明幽玲珑的笑意,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楚,眼前的这人依旧衣着乞丐破服,映照着刚刚逃离而出的地狱幻影。心境不同,所思各异。 正巧舒尔的母亲过来,“少主,您回来了,晚饭已备好。” 龙溟点了点头,“烦你带这两位客人去沐浴换身衣服。” “贵客请跟我来。”幽玲珑和幽浸侵随那中年妇人进入府院中。 “冰儿、雪儿,让舒尔哥哥拉你们去府里吧。”舒尔听言,带着两个小妹妹走了进去,龙溟随后踏入府中。 夜黢黢,月胧胧,冬夜星空几净,漫天星子,明暗摇曳。 龙溟脚步轻起轻落,些许沉重感袭上心头,鞋子胶地止步。“虽然和玄烈此行边关,并未有任何怪异事情发生,可是波澜不惊心机似海的玄烈,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丝构陷龙溟的机会吗?”答案很明显,龙溟心中不敢存有任何幻想。“罢了,明日早朝再烦恼吧。” 夜中静立许久,“少主,客人们都去吃饭了。”妇人一语,打破寂寂。 “好。你且休息去吧。”龙溟一挥衣袖,仍是驻足不动,那妇人又渐渐离去。徐徐,又听到相同的匆匆脚步声踏来,龙溟轻语,“我不是让你休息去了吗?”来者不吭一声,继续一步一步接近龙溟的后背。龙溟心中微微躁动,猛一转身,却见眼前是幽玲珑,焕然一新的幽玲珑,只是换了身洁净的素衣,微微梳理了发缕,却惊如仙子降落凡尘,惊鸿一瞥。但龙溟确认那不是仙子,因为幽玲珑的眼神,带着些许世俗和狡黠,让龙溟永远猜不透。 “原来是你啊!”龙溟高挑的眉峰,缓和为一道彩虹弧形。 “你的心中沉甸甸的,愁锁眉头,难怪会辨认不出足音幽微。” “被你看穿心思了。”龙溟苦笑一声,端正脸色。 “你不愿告诉我你的烦恼亦没关系,我来是想说,我和弟弟黏着你,是来讨个生计,你把我当成下人亦没关系,如今府中人将我当成贵客,反而让我心中不自在。另外——”幽玲珑一时凝噎,长不出口,“另外——” “另外什么?”龙溟似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窥得那人心隙。 “府中那大娘看我的眼神甚是不寻常,她嘴中一直嘟嘟嚷嚷,‘姑娘啊,你真是幸运呀,我们王爷可是这全天下最宽厚的人了,他可从来没有带过同龄姑娘来府,你可是唯一一位,可见你气质不凡,让我为姑娘好好梳妆打扮一番。’那大娘笑意连连,话中所指,似乎误会了。我希望你能当众澄清一下,这样我们才能安心住在这里。” 龙溟仔细凝视了一眼伊人,素气中透着玲珑精致,“明白了。” “你,还不吃饭吗?”幽玲珑疑问。 “一起去吧。”龙溟和幽玲珑同行而去。 第20章 风浪心尖藏 翌日早朝,无风无浪。龙溟无论如何也解不透,御兄在大殿上对他的莫名褒奖,回想起玄烈释放的笑容,更是无从释然。倒是临走时,大巫师拉着他暗暗提醒了一句,让他一路走来惴惴不安:雪夜之祸,正在悄然吞噬人心,魔鬼,用黑暗的指爪在向龙域蔓延开来,劫难,加速了播散的步伐,雪,是魔鬼的傀儡。 那大巫师说话神神叨叨,面如苦僧,嘴角颤抖:“一切人,无可遁逃。” 龙溟感知出预言的恐怖,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绘想不出,那可爱的小雪儿会是一切劫难的症结,无从思索的因由,让他迷惘、坚定:他一定不会让雪儿变成那样的恶魔。他又淡淡问道:“不知龙溟在这场劫难中会如何?” “会死、会生、会破、会立,端看你心境际遇如何了。” “那皇兄呢?”龙溟觑得一丝破口。 “不可说。你,好自为之吧。”那大巫师傲气地离开了,余白的思绪飘远。 龙溟路中细思,“大巫师的预言,包含了生命存在的一切对立和谐因素,莫非命运对龙溟的垂青饱含特别关爱,看来自己不用太过忧虑了。既来之,则安之,国家的命运,和人的命运,难道会因为一场雪就彻底乱了秩序吗?一切有定数,心境且宽怀,一切自人为,唯德以安民。何虑之有?”走到自己的府门口时,心中扫却一切阴霾,他沉静地踏入了那道门槛,眼前立刻拥抱他的,是院子斜上方迎面而来的初日辉光,透过层层枯枝,散落下来的点点斑驳疏影。 “你,回来了?”幽玲珑在枯树下正淘洗衣服,见龙溟安详的面容,不禁站起身来,主动问候。龙溟回神时,再见幽玲珑,那人周身的形象,又是一大变,她身上披了一件男子厚厚的棉衣,腰间裹束小弯刀,很是利落,头发扎成高高的半丸子髻发,眉宇之间,倒是显出几分秀气。 “你怎么穿了一身男子的行装?”龙溟好奇地问。 “我嫌当个女子打扮来打扮去太过麻烦,便捞了一身男子便服,如何?” 龙溟哈哈一笑,“遮了女子柔弱,多了巾帼英豪,你不是一个普通人。” “那你是喜欢昨日那套女子装束,还是今日这套男子行头?” “幽姑娘说笑了,你天生丽质,如何也遮挡不了不凡的气质。只是龙溟府中野草遍地都是,唯有清新的花朵,只有枝头这一朵,当然更显与众不同了。” 幽玲珑听了掩不住大笑,“王爷倒是很会哄小姑娘啊。” 龙溟莞尔一笑,换题问,“幽姑娘在此地住得还习惯吗?” “有大家的照顾,一切都安好。府里的人对我们姐弟俩都很和善,和以前我遇到的人很不一样,全系王爷宅心仁厚,舒尔大娘可是在我耳旁一直叨叨王爷您的好啊。” “舒尔大娘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人,他们一家人为龙溟尽心尽力,操持府中的家务,若她哪里失言,你莫与她计较。” “不会,我和大娘相谈甚欢。” “怎么不见冰儿和雪儿她们?” “阿弟浸侵和舒尔带着她们去城中街市玩乐了。” “你怎么不跟着去散散心呢?” “我们已经麻烦王爷很多,为府中做些事情理所应当。” “你不用太过拘礼,把这里当成家就好。” 幽玲珑点了点头,继续淘洗衣物,龙溟漫踏书房,心中装了沉甸甸的重量,脚步却添了不少踏实,不知不觉,府上更热闹了。 “哎呦,姑娘,你怎么又干起了粗活?这些让我们下人做就好。”舒尔母亲路过院子,见幽玲珑亲历而为,干活跟个男人一样,急忙抓急小跑过去。 幽玲珑笑了笑,“大娘,我总要在府中做些事情。” 舒尔大娘止住道,“哎呀,幽姑娘,你的任务是赶紧帮助我们王爷成家安稳,我这操心的人才能放心呀。” “哎呀,王爷成家立业的事怎么是我的任务?”幽玲珑脸蛋通红,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失了先前的沉稳。 舒尔大娘是明眼人,一看神情,“被我说中了心事哇。” 幽玲珑捂嘴小声笑道:“大娘,王爷可是在书房中坐着,你不怕王爷听了害羞!”一声“害羞”,两个啾啾喳喳的欢雀笑得更厉害了。 “那有什么!大娘我说得不对吗?”舒尔大娘捂嘴咯咯笑个不停,并附耳在幽玲珑旁低语,“少主说你与府中仆人地位一样,让大家不必差别对待,我可不相信,你可是王爷带来的第一个年轻姑娘,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又怎与我们这些老古董一样呢?” 幽玲珑一听,耳垂顿红,桃红颜色窜染脸根。 “瞧瞧你!”舒尔大娘拍了拍幽玲珑的衣服,“以后可不要穿得跟个粗俗男人一样,王爷对女人特别怜香惜玉,一会儿来我屋里坐坐,我给你讲讲一些王爷的喜好与趣事,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不偷腥,不滑头,最重要的是坐拥基业深厚,搞定他,你后半生就无虞了。”舒尔大娘满脸遐想,笑靥春风。 “大娘,你要是年轻十几岁,是不是就喜欢上王爷了。” “那肯定了,只是王爷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你可得下一番功夫呦。”两人交谈笑声不止,清亮的妙音,透过窗纱,沁入龙溟宁静的书房中,龙溟端书半卧,口角自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端书出神时,一方退去,又听一群熟悉人儿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叮叮当当的。 “呦呵!小舒尔,你真是长本事了!”幽浸侵怒而不威,恨恨道。 “我哪有你本事大呦!见了貌美姑娘就立刻拥上去,跟个狗尾巴一样摇摆黏糊。”舒尔犟嘴辩解。 “嘿嘿!你这个小滑头,要不是你拉着雪儿和冰儿,都不理我,我又怎么会去找新朋友?” “承认了吧!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舒尔一边说,一边拽着统一战线的冰儿和雪儿,挤眉弄眼,发出讯号。冰儿和雪儿急忙跟着呼喊,“是呀是呀,幽哥哥是个花心大萝卜!”说完三个小人儿嘻嘻笑个不停。 “呦呵!你们这可是对长辈不尊敬呀!小崽子!”幽浸侵众口难辨,奈何自己的阵线中势单力薄。 “谁让你为老不尊,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儿!”三个小崽子嘻嘻爆笑起来。龙溟静静品味被隔离在门外的唇枪舌剑,心中的明媚阳光霎时渲染万丈光芒,温馨柔软,嘴角忍不住上扬,笑意拂来。“年轻真好!”其实,龙溟正当中年,只是对人伦亲切更多了几分领悟,稳重成熟之余,让人感觉些许沧桑味道。龙溟看得出来,幽浸侵是个豪爽的阳光大男孩,虽已刚成年却犹是童心未泯,和舒尔气质很契合,但比小大人儿舒尔多了些活泼,心性亦十分善良,那份通透与童真是从心底流淌开来,不造作,不刻意,少了算计与心机,让龙溟甚是歆羡。龙溟反观幽玲珑,活泼外添了一丝心机,那种老谋深算与泼辣勇猛,她丝毫不加掩饰,反而令人更加捉摸不透了。 “咦,那个美女姐姐来找你了!”舒尔扭头时忽瞥见门口闪过一女子倩影,约莫和幽浸侵在街上遇到攀谈的那位姑娘着装神似,只是一瞬掠过,看得不甚分明。 “哪里?”冰儿急忙转身朝着舒尔所指望去,空无一人。 “没有人呢!”雪儿亦跟着看了过去。 “舒尔,小孩子可不能说谎哇!这可是王爷府,谁敢靠近这里!”幽浸侵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不跟你们这些小鬼头玩了。”幽浸侵转身就扬袖离去了。 “我才没说谎!”舒尔又朝着门口四望许久,确实空无一人,龙府居于皇城权贵建筑区,又怎么会有一般人来访呢,确实不合常理。“难道我看错了?或者,那姑娘不是人?”一想后者,舒尔嘟着嘴打了一阵寒颤。 “那个姑娘是鬼!”雪儿不知何时悄悄掂脚蹑至舒尔身后,对着他后脑勺冷冰冰地喷了一句,增了很多鬼气。 舒尔扭头对视雪儿许久,“雪儿,你说的是真的?”脸色渐染苍白。 “骗你的!”雪儿哈哈大笑起来。 “雪儿,小孩子不可以骗人!”舒儿拧了拧雪儿嫩嫩的脸蛋。 “知道了。”小雪儿一脸委屈。冰儿早已不知道跑往哪里去了。 四下无人,舒尔一看雪儿泪眼汪汪,十分怜人,急忙蹲下来笑道,“雪儿,我跟你开玩笑的,雪儿在我心中最可爱了。等将来小雪儿长大了,要不要嫁给舒尔当妻子呀?舒尔保证,会一辈子保护好可爱的小雪儿。”舒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雪儿道出了甜甜的心思。 “好啊,雪儿长大了要嫁给舒尔!”不知为何,雪儿总是傻兮兮地,一旦感受到周围的善意,心情就会兴奋地快要飞出九霄之外,舒尔恰到好处地放出鱼钩,立刻钓出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鱼儿。小男子汉偷偷吻了自己的鱼儿。 “那雪儿要记住了。”舒尔拉着雪儿走向了里屋。 龙溟在书房里倦意袭来,恍惚中听到雪儿和舒尔的对话,那阵温馨的阳光又再一次射向心田,甜甜的童年,甜甜的童心,让沧桑的大人们总会获得生命的升华与真谛。沉沉入睡时,却乍被噩梦惊醒,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梦魇,一个关于兄弟阋墙的血腥厮杀,一个沉在心底多年的结,龙溟顿时眉头沉重起来,站起身时他仍旧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摸了摸,额头上爬满了冷汗。皇兄总是刻意对他恩赐无限的宽容,那他还在恐惧什么? “王爷,该吃午饭了。”门窗外,幽玲珑轻敲木门,天使一般,带来光明。过去是舒尔大娘负责的事情,如今摊派给了幽玲珑,这是舒尔大娘的诡计,还是幽玲珑的机心…… 第21章 凡尘又扰人 清淡的晚餐,府中人围坐一团喝粥吃菜。在幽玲珑眼中,龙溟简直是一个清心寡欲的魔鬼,粗茶淡饭,足慰金贵的肠腹,他对待府中下人一如家人,毫无五陵年少的浪荡与腐糜,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为了营造温馨浪漫的气氛,舒尔大娘急急咽了饭食,便将一干灯泡暗中支开了,无奈闲杂人等中有几个不识号的,像舒尔、冰儿、雪儿这三个不懂风花雪月的崽子,舒尔大娘无论怎么挤眉弄眼、明令驱赶,皆是岿然不动,他们誓要霸占餐桌一吃到底,一时间,餐桌的气氛异常古怪,充满腾腾杀气。幽浸侵眼明心快,便顺势使出激将法和哀求法,硬是低声下气地将舒尔诱出了门外,雪儿、冰儿无趣,便亦跟了出去。 涩涩的冷夜,让一帮小孩失了游玩的兴趣。“你干嘛让我们出来外面?”舒尔心中不爽,冷冷问道。 “没什么,就是嫌你们这些灯泡亮瞎人眼了。”幽浸侵笑言,舒尔的母亲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叫住舒尔嘱咐了几声,便转身忙活了。 “为什么母亲不让我们打扰王爷吃饭?”舒尔问幽浸侵。 “好舒尔,你没看出来吗?你母亲有意成全王爷与我阿姐的美事。” “你希望你阿姐嫁给王爷吗?”舒尔顿悟,深聊起大人的话题。 “不知道,我只知道,阿姐一个人太辛苦了,龙王爷是个靠得住的人。” “嗯。我们王爷总是一个人,也很辛苦。”舒尔倒是甚明事理。 “看来我们心想一块儿了,拍个掌!”两人击掌表示默契。 雪儿听了,问道:“龙叔叔喜欢幽姐姐吗?” “不知道,应该喜欢吧。”舒尔装作一副很了解的样子。忽然,冰儿提议道,“我们要不去偷听王爷和幽姐姐聊天吧?”众人纷纷一脸坏笑地举起了爪子,异口同声道,“赞同!”悄悄地,一群孩儿都涌到了那间屋子外,只是,阴谋尚未得逞,龙溟刹那推开了门,身后跟着娴静的幽玲珑,一并走了出来。 “你们都在啊!要不要龙叔叔带你们去逛夜市?”龙溟俯身对冰儿雪儿道。 “好哇!”一群孩子兴奋得不得了,“走喽!” “吭哼!”轻咳了一声,幽玲珑在一群小屁孩身后略显无趣地道了声,“王爷,要不我就不去了。” 龙溟听了止住脚步,小听众们亦纷纷胁息静听:“怎么了?” “那个,我——”幽玲珑微浮羞涩,然一转语气道:“没什么,我想帮助舒尔大娘收拾一下府中的杂务,你们一同去玩吧!” 龙溟停顿了一刻,喉结生吞一口空气,道:“今日好不容易有空一起散散心,幽姑娘一起去吧!舒尔大娘的活计,我让人帮忙料理,不用担心。” “这——”幽玲珑眼神中飘过一丝动摇。 “是啊是啊,姑娘,我这里的活还有舒尔他爹帮忙,你来京城了,不去熟悉一下城中情况,又怎么行呢?”舒尔眼看着母亲恰如其时地破门而出,大老远嚷嚷过来,双手硬是推着幽玲珑,鼓动她一起出行。舒尔眼神莫名生厌,口中冷冷道:“母亲,我爹会帮你干杂务活吗?” 霎时,舒尔大娘一个杀意凛然的眼神,瞪得舒尔后退了几步,“小兔崽子,不懂不要乱说话嘛!”舒尔收到恶意的讯息,一路后退了好几步,闪藏到龙溟身后,露出一副小霸道总裁的不服气脸面。夜色中,微风拂过,穿过几人的空隙,凉飕飕的。幽玲珑犹豫小片刻,便笑着道了声,“好吧!” “玩喽!”僵化的气氛一瞬间便和谐开来。 龙溟府邸在皇城中,与繁华的街市隔着几道城门,城里城外,冷热不同。出了禁门,众人便立于闹市街区,雪夜的梦魇消散无踪,欢腾的夜,给人一种迥异于白日的梦幻,灯火烛照一片明亮,连冬夜熠熠闪光的星星,亦显得无比黯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欢诉着不同的故事。 幽浸侵拉着冰儿,舒尔拽着雪儿,龙溟和幽玲珑并邻行走。 龙溟见幽玲珑静默了一路,一声不吭,心中纳罕不已:初见的幽玲珑,可不是这样,强势又霸道,眼神中的坚定决绝,丝毫不带忍让和自卑,为什么回龙府后便和先前气质判若两人?那人不仅收敛了狠辣,还变得温婉许多,这让龙溟适应不了。 “幽姑娘,你性格平日就是如此温婉吗?”龙溟突兀发问。 一边的幽浸侵听了,第一个大声站出来讽笑,“王爷,我姐姐平日里可是河东狮吼,跟温婉一点也不沾边。您可不要被假象蒙蔽了!”话罢,哈哈大笑起来。 “幽浸侵,这世上还有像你这样戳自己亲姐姐脊梁骨的缺心眼吗?”幽玲珑听了不能忍,和阿弟当街互怼起来,怒目贲张,本性张狂,像极了欺压柔弱弟弟的老姐。 “你看吧,这才是真正的阿姐!”幽浸侵清脆的笑声挑破闹市夜空。 幽玲珑听了大笑道,“你阿姐是既有温柔淑女气质又有胆识气魄的好女子!哪像她弟弟,一点也不争气!你说说,这个弟弟是不是娘偷偷捡来的野孩子?” “好阿姐,我说不过您。要不是王爷在,恐怕此刻我的小命早不存了。小弟知错!求阿姐饶命。”幽浸侵完全不服气,躲在龙溟的身后边角处求饶。 “嘿!小兔崽子!你是吃饱了就仗势猖狂。”幽玲珑抡起拳头假装要朝身后老弟劈去。舒尔在一旁起哄道,“原来你也是小兔崽子!”冰儿和雪儿亦跟着起哄起来,“兔崽子!” 龙溟见了大笑,调停道,“看到你开朗起来,我就放心了。原先还以为是幽姑娘在龙溟府不适应,所以才变得如此幽闭,不爱言谈,现在看来,是龙溟这个东道主做得还不够周到,让姑娘拘谨了。” “没有。”幽玲珑哲人一般沉静道,“甫经历一番变故,让我不禁深思过往与未来诸事,心中澄明透彻,心神自然宁静下来。” “幽姑娘对未来有了主张吗?”龙溟问。 幽玲珑转瞬失了温婉,见龙溟一本正经地探问,忽转了个身,绕到龙溟侧前方,面对面,抡起手掌拍在了龙溟的肩头,粗声粗气地道,“那是当然,未来我和弟弟就要靠王爷照顾了,我和这个小兔崽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王爷的收养之恩!”幽玲珑虽是致谢,可是却跟个爷们一样,让龙溟处于被动强行接受的弱势地位中。 龙溟被幽玲珑突兀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心咚咚跳得更猛,“好!” 幽浸侵在一旁咳嗽几声,“阿姐,注意温柔点!” 幽玲珑抽出手掌,哎呀一声叹气,“女子装温柔可太累了。” 幽浸侵一脸绝望的表情,“阿姐,反正我已经对你不抱有希望了,我将来找女朋友可不要跟你一样,一点都没有女人味,简直是个粗野的关东大汉!” “看我不打死你!”幽玲珑假装抽出自己腰间的防身利器,誓要呼死那吃里扒外的小弟。 幽浸侵见形势不对,急忙松开了冰儿的手,激灵地要去躲开大老虎的猛扑。谁知一个踉跄不稳,整个身体被过往的行客往后刮擦,幽浸侵便如被风吹折的大树一般直挺挺地往后跌倒开来。脆弱地,在即将摔成碎末前,只感到一双柔软的大掌托起了他,如羽翼般柔软地护住了幽浸侵。脑中一片空白,惯性地依赖那双羽翼,身体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都懵了。 “幽浸侵,你没事吧?”幽玲珑急忙关切问。 那双羽翼一般的大掌,来自一位女子。幽浸侵起身时,尚未回神,便听到舒尔大声喊了起来,“幽哥哥,那可是你的梦中情人哇!” “说什么呢!我哪里有什么梦中情人?”幽浸侵笑道,一转身,果然,是她。那是幽浸侵带着舒尔他们去游乐场游玩的路上,主动攀谈的那位温婉寡言的姑娘,只不过白日的清新裙裳,换为了一袭红里深衣,气质冷落不凡,“姑娘,你好哇!一日两见,果然很有缘分呢!呵呵。”幽浸侵尴尬地话都表达得参差不齐了。 那姑娘一字未回,将幽浸侵推开,匆匆转身离开了。 “幽浸侵,我看你撩拨的姑娘也是关东大汉的性格啊!” “哪有?” “能双掌接住你这千斤重躯,不是大汉,就是神仙!” “那人家一定是仙子!”黑暗中,伊人消失无踪。 “明日我得请大夫去医一医你的眼疾!”姐弟俩斗起嘴来间不容发,余者只能垂手立于侧,静听二人战火继续蔓延。 “看吧,老姐!这就是大汉和仙子的区别。你真是永远得理不饶人!”幽浸侵满脸写着不服气的意思,不过,姐弟俩的硝烟终于渐趋宁静了。 “其实,你姐姐对你还是挺温柔的。”龙溟终于得插一语,便笑言。 “那只是假象,你们千万可别受蒙蔽了。” “嘿,小子。有你这样当众损姐姐的吗?” 龙溟忽望见远处阑珊灯火旁的食摊,问道:“冰儿、雪儿,你们想吃宵夜吗?” “想吃。” “走,我们一起去吃宵夜。” 街摊边,串丸子、煎里脊、炸牛排、糖葫芦、棉花糖……五花十色的小吃琳琅满目,让人心魂游荡。“幽姑娘,这是京城商业街的特色夜食,你要不要尝一尝?”龙溟想起幽氏姐弟初入京畿,便开口邀请。 “好呀!”幽玲珑一笑,跟着一群小孩儿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点了各种不一的小吃,龙溟走在身后负责结账。幽玲珑和冰儿、雪儿很快领悟逛街的乐趣,三人一路疯跑在前,见了小糖人、精致花簪、剪纸贴、火树银花、泡泡糖,登时就伏在摊主旁,睁大一双眼睛,恍惚在迎接稀世珍宝出世一般。舒尔跟着雪儿屁股后,像个黏屁虫一样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幽浸侵和龙溟笑眯眯地落在后方。 第22章 谣言风中起 一群小孩,蹲坐角隅,拍手吟歌谣。 “棠棣之华,萼足灿灿,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显然,稚子之乐,盖过谣歌的深沉;街市的喧嚣,吞掩深沉的歌谣。 “龙生二子,兄弟祥和,嫌隙渐生,仇雠恨甚。……”龙溟错身而过,风使裹挟着敏感的字,流入龙溟的锐耳中,刹那一瞬言与思的交会,一种恐怖感滋漫周身,隐伏的灵魂亦躁动起来。顾不得贪玩的人,龙溟暗自抽身,迈步黑暗角落,幽浸侵不知因由,急忙去前方止住乱窜的冰儿和雪儿。 幽浸侵和舒尔拉紧了冰儿和雪儿,两个小吃货,左拈小糖人,右握糖葫芦,嘴中满口嚼劲的肉沫,眼巴巴地望着摊架上摆的小玩意儿,一步也不肯废远。幽玲珑听了阿弟的言语,朝着远处的龙溟走去。 龙溟正俯身轻问:“小朋友们,你们的歌谣唱得很好听,是谁教的?” 一个诚实的小朋友噘嘴道,“喏,这边的墙上写着呢!不仅这里,好多地方都有,大家都会唱,我们跟着就唱熟了。”龙溟顺着那个小孩儿眼睛所望处,晦暗的墙壁上稀稀落落地描画几行字,若是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这歌谣是什么时候有的?”龙溟又问。 “今天早上就有了,可能是昨夜风伯伯悄悄写上的。” 龙溟端详墙壁曲词,造作的成分十分刻意,眼光飞掠,定于尾句,龙溟不禁失声读了出来,“祸起萧墙,覆灭之兆!”心神恍惚,不觉又读了两遍,“莫非是雪夜之祸阴谋的延宕?是针对皇室,还是针对整个龙域的江山?” “瞎说!这么难的曲子,你们怎么会轻易就学会了!”轰霆一声,龙溟错愕间,听到背后粗豪的女子声,正是幽玲珑。那人的猛然一劲掌,拍在了半蹲墙角的龙溟,轻飘飘的龙溟,只感双足踉跄,身体差点被拍飞。幽玲珑见龙溟猝不及防,即将歪倒于地,大手灵巧一拉,龙溟又恢复了原状态。 回神后,龙溟方起身扭头,“幽姑娘力气真是浩大雄浑!” 幽玲珑听后噗嗤一笑,急忙辩解,“哪里,是玲珑失态了。王爷不必一直幽姑娘幽姑娘地挂嘴边,叫我玲珑就好。” “嗯。幽姑娘、噢、玲珑姑娘,呵呵,你方才听到了我们对话吗?” “这个嘛!我并没听清,只是感觉你认真的样子,好像被这群小屁孩们给骗了而已,便来制止。你性格温顺,容易受别人欺负,所以我过来看看。”幽玲珑丝毫不觉言语冒犯。 龙溟尴尬一笑,“噢,多谢玲珑姑娘关心。”敏感的龙溟,只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一个妻管严一样,心中倒是窃喜不已。 “应该的。” 龙溟一转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王爷,你真的没事吗?”龙溟一丝愁苦多思的眼神哪里能逃得过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幽玲珑。 “没事了。”龙溟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冰儿雪儿踏去,神色正常。幽玲珑却觉得那人的魂魄早已不知去向,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稍稍朝身后墙壁上探了一眼,便快步跟了上去。 后来一路上,龙溟面无波澜,一言未发。只有幽玲珑猜得,一定是方才古怪之事将龙溟的魂牵走了,她亦不作言语,舒尔和幽浸侵陪着冰儿和雪儿一直买买买、玩玩玩,幽玲珑则静走于龙溟身侧,为其暗中驱赶人群,免得被来往的行人拌到。出来时间渐久,冰儿和雪儿体力不支,嚷嚷着要睡觉,路行方半,幽玲珑便提议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回程中,路至一处小摊,幽玲珑忽跺脚大声道,“哎呀,原本打算回来的时候要去买那支花簪的,怎么就给忘了?” 幽浸侵怼道,“姐姐,你一向不戴花簪的,莫非忽然对自己的容貌失去了自信?”幽浸侵后背拖负着睡成一滩泥泞的冰儿,还不忘调笑阿姐。 龙溟被幽玲珑疏狂的意念给强行回神,便道:“玲珑姑娘,那个花簪店离得有点远,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你再过去一趟。” “不了,我现在去吧。” “那龙溟陪你一起过去。” 幽玲珑强行按捺住龙溟道,“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幽浸侵,你和王爷先回去吧。” “夜晚了,恐姑娘一人在外不安全!”龙溟又言。 “哎,没事王爷,我阿姐壮得跟头牛一样,任哪个男的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不会有事的。” 幽玲珑接话,“是啊,不用担心。”一面心中咒骂着,“死老弟!” 被地主老姐欺压太久的小柔弱幽浸侵,读到了阿姐此刻心中的千刀万剐咒愿和眼神中杀意深沉的决心,却丝毫不在意,姐弟的亲情战场,不趁势报复一番,心中又怎么能甘心呢!既喷了老姐,又帮了老姐,这让幽浸侵心中酸爽无比! 幽玲珑扭身便离开了。 龙溟很不放心,“我们走得慢点,稍微等一下你阿姐。” 幽浸侵劝道,“我阿姐说没事就没事,冰儿雪儿都睡着了,在外面吹风太久,小孩子会感冒的。” 龙溟觑了一眼舒尔的后背,雪儿甜甜的小嘴向外嘟着,脸上酣醉睡态盈盈可掬。 “你姐姐带有回府的令牌吧?” “放心吧。”幽浸侵见龙溟细心可靠,心中舒了些郁气,暗暗道:死阿姐,虽然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鬼,但应是为了龙溟,眼前这个人你可要抓紧了,拿出勇士的狡诈与胆魄,尽情在你的疆场狩猎,你的后半生,你弟弟可就不操心了,我要去追寻自己的浪荡与幸福喽!幽浸侵一边想着,嘴角的笑暗自扬起,口水差一点失禁而奔流。 舒尔瞥见幽浸侵怪异的表情,问道:“幽哥哥,你又在想梦中情人了。” “呦!厉害喽!这都被你发现了。你幽哥哥可没你厉害,你小小年纪,就学会早恋了,屁颠屁颠地跟在雪儿身后,别以为我不知道。”幽浸侵回敬。 舒尔脸刷地全红,“哪有,我要先等雪儿长大了。” “好孩子!”幽浸侵分出一只手,在舒尔的头发上乱搓一通。舒尔虽恼怒,可是被说中了心事,心中怪怪地,不再理会幽浸侵的冒犯。 只有龙溟,止不住地回头,眼看已近城门,少了熙攘的人群,却依旧不见幽玲珑的身影。“你姐姐不会有事吧?” “没事的。”幽浸侵心中好笑,且让龙溟担忧一番。 龙溟将冰儿雪儿安排妥当,其他人各自回屋,龙溟并未回寝屋,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房,那里是龙溟接待朋友和清闲读思之地,离府门甚近,此刻翳云绕眉,龙溟怎么也无法安寝,心中初时,反复想的是带谶的歌谣,随着天色愈暗,幽玲珑迟迟未归,龙溟怎么也坐定不了,脑中回想的,逐渐全变成幽玲珑的言笑点滴回放,思绪如窜动的小火苗,跳动来跳动去,一会儿想起伊人的霸气豪爽,深深羡慕,心中变甜;一会儿想起了夜深未归,担忧之色面露;一会儿又追思尴尬失言的瞬间,心咚咚欲跳出胸壁,越想越担忧,越忧越躁动,最后连自己要想什么都混淆不清了。他干脆走出书房,走向漠漠昏黑,走到府门外,站在一棵枯树下,瞅着远方的来路,魔怔的样子,连他自己都无暇去想原因何在。他清楚的只有一点,从初见那个霸道姑娘时,就开始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远处,打更的声音渐渐隔墙而近,又散失在遥远的夜色中。 立久了,露气湿寒。龙溟脑中渐渐理出一条清晰的记忆,全是关于幽玲珑。初见时敝衣褴褛的脏姑娘,眼神中只有坚定的求生意志,她把龙溟当成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抓住了,便死死不放,哪怕那是一个权倾一国的皇亲国戚,那是初时的震撼。回来龙府后,她时而温婉深沉,时而粗野不羁,让龙溟总是捉摸不定,时远时近的距离,让人无法猜透。龙溟觉得,幽玲珑真是一个有趣的谜,甚至包括她不愿说的一切身世,都是谜。谜一样的圈套,龙溟如同猎物一般,主动投入了勇士设好的陷阱。 冷。空荡荡的夜,给人的只有冷冽,透髓的冰冷。 龙溟的嘴唇在风中僵硬,连张嘴哈气都有些困难,身影直挺挺未动。一树、一人湮没在黑黢黢的空间,构步出一幅包罗万象的墨画。 近子夜,幽玲珑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着走来。迎着稀疏的月光,幽玲珑瞥见府前树下熟悉的鬼魅。“王爷,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心中忧虑何事?” “不,我是担忧你。” “难道你因为担忧我而至今未睡?” “嗯。花簪买了吗?” “嗯,这不,带头上了。”幽玲珑的笑,剥开冷漠的夜,带来温暖感。 “怎么会这么晚?” “又去撒野了一圈儿。” “你肯定冻坏了,走,我去给你烧杯热茶。”龙溟拽了一下幽玲珑的衣袖,走入府中,轻掩上门,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厨房走去。幽浸侵回府后,便灭灯躺下,心中同样忧虑阿姐,便一直静静捕捉墙外动静,昏沉中,不知何时,听到龙溟与阿姐的窸窣对话,笑了笑,方才又沉沉入睡了。 “阿姐,抓紧了,这就对了。”幽浸侵梦话连篇。 第23章 暗夜初定情 两人黑夜相遇,如同战乱中久别重逢的人儿。 夜深人静,一屋暗烛亮。龙溟叮叮咚咚,煮起了茶水。 一旁幽玲珑见了大为惊奇,“没想到啊。” “没想到堂堂王爷竟然还会走进厨房。哈哈。人饿的时候,自己动手做饭感觉很不错,龙溟府里没有下人,只有亲人,天色太晚了,我使唤起大家没有那么心安理得,或许龙溟哪一天也会变成一无所有的平民,这点可是求生本能。”龙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幽玲珑,脸色由安详忽骤变古怪。幽玲珑原本乖乖地双手撑着脸面,做起了淑女貌,顿见那人神色有异,便不依不饶地跟个痞子一般拽起他的衣背问道,“我怎么了吗?” 龙溟扭头又看了一眼,迅速转头间噗嗤一声笑岔气了。 “怎么了,快说!”幽玲珑粗狠之态又增。两人近在咫尺,连吞吐的气息,都腾腾交缠在一起,龙溟却没有任何尴尬的感觉。 “没什么。” 幽玲珑见威胁失效,转了策略,“王爷,到底怎么了呀!”音声嗲嗲的,带着阴里阴气的古怪腔调,如同大男人被阉割成太监后发出的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哎呀,王爷,你不要跟玲珑玩游戏了,好吗?”幽玲珑双手死拽龙溟的衣服角,将那人当成不倒翁晃来晃去。那种高频音波果然让龙溟毛骨悚然,急忙讨饶。“好了,好了,我说。”在龙溟心中,幽玲珑的形象一直高大威猛,如同有力量的雄性一般。 “我终于找到你的弱点了。”幽玲珑的“男子”气概又回来了。 “真是无奈了。”龙溟又收拾心情,瞧了瞧幽玲珑的容貌,“你的花簪戴得——” “太美了,惊艳到让你不能淡定了吗?”幽玲珑心怡颜悦,思绪单纯。 “不。” “哦?” “不是。是很好看,但——” “但?” “嗯,但是插歪了,方令姿色半减。” 幽玲珑一听,失声道:“有吗?”那人如同猴子一般,毛躁地忙伸手欲去头顶拔簪,只是到处摸了几下,都没有花簪的踪迹,急得直跺脚:“戴个簪子真麻烦!” 龙溟道了声,“等等,让我帮你。”龙溟将幽玲珑毛躁的手请下,转身靠近她,伸起手将她蓬乱的头发捋了捋,然后将花簪取下来,又重新插了回去。幽玲珑个头高挑,在女子中已算鹤立,龙溟稍高幽玲珑一头,他轻踮脚尖儿,轻松将花簪放到恰好的位置。随即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直感叹道,“不错!” “你是在赞赏你用簪的手法好,还是插上簪我更漂亮了?” “都有。”龙溟微浅一笑。 “一个大男人会帮姑娘插簪子,莫非你给别的姑娘也弄过?” “没有没有。”龙溟慌张摇头反驳。 “你这么急着解释干嘛?”幽玲珑用右食指戳了戳龙溟的心。 “我——”龙溟鹿心乱撞,终止于情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龙溟如同入了魔咒,怔怔地推着幽玲珑出门,忘记了煮好的腾腾热茶水。幽玲珑平静轻语:“好。”两人熄了灯,世界重新归入黑暗中。龙溟轻掩了厨室的门,心茫茫哄哄,不由自主走踏出来。 幽玲珑心中轻咒:“就差一点了,前功尽弃。” 冷夜更加寂寥了,龙溟的心此时麻木无感。 一步一步,两人步行缓慢,各自心事重重,不一会儿,便走至客房前。幽玲珑站立于台阶上,深情缱绻望向龙溟。 黑纱中,龙溟看不分明,只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节奏略显紊乱。龙溟咽了一口唾沫,清浅道了声,“你早点休息吧。”听者未动,亦未回声。 “那我走了。”龙溟方迈出一步,又回身张口:“玲珑——” 幽玲珑甫一听,好似收到重要讯息,心顿时扑腾一声,便甩出了罗网般的大手,恰好网住龙溟的手。不知是幽玲珑用力过大,还是龙溟的意识崩塌,结果是,当龙溟意识回笼时,他已是紧紧地抱紧了那人,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龙溟欲为失礼的行为辩解,“玲珑,龙溟刚只是想说——”终究是意识迷离,那个“晚安”的荒唐词语未及出口,龙溟突改口道,“罢了。玲珑姑娘,我喜欢你。”狠狠松了一口气,龙溟大概已是认定,自己趁夜色迷蒙众人酣睡时,占了一个姑娘的便宜,成了一个无礼罪徒,心中交杂着爱怜、愧疚。 幽玲珑一言未发,只是双手捂得更紧了。 “玲珑,龙溟喜欢你。如果你愿意,龙溟愿意做永远保护你的那个人,若你不愿意,我亦不会勉强。”龙溟轻轻松开了手,幽玲珑仍旧一声不吭,亦不松手,僵持了许久。龙溟不知道,自己大胆鲁莽的行为是否就是爱的魔力。 “既然你把我当成女朋友了,那就说说吧。你心中忧心的事。” 龙溟心一惊,顿归现实。无意识的荒唐举动,受魔鬼的驱使,表现了出来,可龙溟清醒时发现,触动过后,自己心中仍无法将那人认定为亲密的人,他不禁强行挣脱开来。“对不起,我们的关系,我还没有想明白。” “哦,你是说你反悔了?” “不是的,是我不想把你带入斗争中。” “迟了。”幽玲珑丝毫不罢休,又强行将那人拉回抱紧,“即使我无法替你分忧,但我也可以静静听你抒发心中的忧虑,我能做一个对你有用的人。” “女孩子不需要那么累,做自己就好。”龙溟轻抚那人发丝。 “不,我说过要报恩的。” “你愿意当我的女朋友,就是因为要报恩?”龙溟诧异一瞬,两人又分开了。 幽玲珑捕捉到那一瞬间的敏感,但她丝毫不在意,又强行拉紧那人依偎在他的怀中,“龙溟,喜欢你,顺便报个恩,不行吗?难道你想让我一直欠着你的恩情?” 龙溟吃了一惊,慌笑道,“行,行,好。”但心思转瞬凝重起来,“只是,龙溟的未来,是福是祸,前路渺茫,尚未有定。万一——” “龙溟。”幽玲珑只是激动地直呼姓名,打断了会话。 “玲珑。”龙溟泪眼惺忪,不再语言。 “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墙上所有的谣言都破坏掉了。” 龙溟听了更激动起来,“玲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对龙溟倔强任性又执著关心的人。你先休息去吧,等来日有时,我会将一切忧虑告诉你的。” 幽玲珑揽来那人的脸,狠狠咬了一口,“晚安,龙溟。”对龙溟而言,一切恍然如梦,吱吱的关门声,消失了伊人身影,龙溟只感觉身体被冥冥的力量仓促地牵引着,明明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斋心清念,好像忽然间被逼着失了节,嘴角甜甜的笑,带着虚假的梦幻,一步一顿,他走向寝室,倒在床榻。 “在我们的追逐游戏中,我一定会让你先开口求我。因为我知道,你一旦张了口,一定会信守诺言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不会将诺言轻许的人,而你却有幸,成了我的猎物,走入我的圈套里,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我见过正人君子无数,你是其中最独特的那个。我们国度的勇士,一旦选定自己的猎物,便会誓死捍卫信念,绝不会让猎物失手脱逃。从你对我回头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就是我的猎物,而我,一直在等待你开口求饶的那个时刻。” 龙溟熟睡时,已不知是几何,第二日醒来,日已上三竿,他感到身体滚烫滚烫的,虚弱无力,动弹不得。嘴中乍喊:“惨了,早朝时辰已过。” “不用担心,我已让人去禀明圣上缘由,王爷你安心养病。”幽玲珑温柔细语,让龙溟十分安心,合眼时身心又坠入荒芜的谵妄中。 “圣上来访!”窗外,小厮忽大声禀报。 “啊,皇兄来了。”龙溟又从沉迷中惊醒,欲挣扎起身时,龙凌已踏入屋中来。“龙溟,你没事吧?”龙凌见他嘴唇发白,身体虚弱,勉力撑持着身体。 “参见圣上。”龙溟让幽玲珑从床上将他扶起,欲行大礼。 “我不是说了,只有我们兄弟时,不必做繁文缛节。” 龙溟这才放弃施礼,对幽玲珑道,“你先下去备些茶水吧。”幽玲珑起身,对龙凌行了个大礼,“圣上告退。”她一直垂着头,小步轻步离去,龙凌盯了许久,未曾和那陌生姑娘正面照脸。 “那个下人倒像很贴心的女子。”龙凌调侃道。 “谬赞了,皇兄来此何事?” “听人说你病了,来探望一下弟弟。怎么,不欢迎吗?” “哪里会,我想皇兄应该日理万机,拥揽无数国家大事。不应该为龙溟这等小事儿而分心。” “胡说,你是我唯一的血亲,什么大事都不比你重要。你呀,真是脑子烧糊涂了,连说起话来亦语无伦次。” “哎,是啊。皇兄,不知今日早朝,臣弟有没有错过什么大事?”龙溟支走幽玲珑,正是想问早朝情况。 龙凌大笑,“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养好你的病至关重要。” “多谢皇兄关心。”龙溟面色渐显疲惫,说话吃力。 “我甫脱离那场风寒症,你就亦感染上此症,真是命运捉弄呢?” “所以说,我们兄弟俩是血亲嘛!都对寒冷的抵抗力差。”龙溟冷笑话一出,龙凌笑了许久,“是啊,从小我们兄弟俩就爱流鼻涕,真让人怀念呢。” 这时,窗外传来女子卑微的声音,“王爷,茶水备好了,方不方便端进去?” 龙溟询问龙凌,“皇兄——” “罢了,我看你累了,早点休息吧。”龙凌如风一般,大踏步离去,出门的时候,正见那端茶的姑娘,浓眉烈眼,犀利无情,带着些暗黑的熟悉感。 错身走过,龙凌脑中一瞬,出现个完美的形容词:“杀手!” 第24章 幽柔几多见 “我进来啦!”幽玲珑压抑谦卑的扮相顿消,欢跃的本性舒展,喊叫声带着一丝俏皮。 龙溟欲张口回答,只是喉咙灼烧,吃力得很,口中干燥的恶心感袭来,半倾躺于床侧。 “龙溟,你没事吧?”幽玲珑将茶递了过去。 龙溟微微润了喉舌,方才嘶哑道,“没事。” 幽玲珑将茶杯接过,全放于桌子上,便问:“我扶你躺着吧?” “好。”龙溟干涸的声调无力表达更多。 “你休息会儿,我就不打扰你了。”幽玲珑正欲转身离开。 “玲珑,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你说怎么就怎么。”温顺的幽玲珑垂坐于床侧。 “你,方才不会怪我把你支走吧?”龙溟双眼紧闭,嘴中轻吐热气。 “为什么怪你?”幽玲珑就是直肠癌。 “哈,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敏感。但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我只是不希望圣上对你了解太多,是祸不是福。”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幽玲珑毫不扭捏。 习惯于委婉有礼的龙溟一时适应不了被揭穿的真相,方一听那人□□裸的解答,便睁大了双眼,旋即又盖上双眸,这正是他觉得幽玲珑与众不同的地方,从不拐弯抹角,从不刻意掩饰,哪怕自私,也那么有气魄。 “对,我想让你远离纷争。”龙溟正说着,沉沉睡意袭来,而后他又说了什么胡话,因本人睡死,一概不知了。 第二日,幽浸侵虽不知昨夜发生什么,但能明显感受到阿姐和王爷的关系不一般,便小声叫出幽玲珑,“阿姐,莫非你昨夜以身相许了。” “去你的!思想能不能再无耻点。”幽玲珑朝想入非非的老弟虚掷了一招,便大步流星离去。府中明眼人皆能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舒尔大娘只是笑眯眯地挂在嘴边一句,“幽姑娘人真好呢!”凡是伺候少主的活事,全推给了幽玲珑代劳。王府只是王爷病了,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事,幽浸侵想:“留阿姐一人,足矣。”心思量着,便叫上了“三个小祸害”舒尔、冰儿、雪儿,吃了饭后,一同出府去玩。 舒尔近墨者黑,跟冰儿雪儿呆时间长了,习性倒转,比先前贪玩幼稚了几分,幽浸侵戏称,“损友啊,你怎么不学好的,光学坏的呢。”舒尔怒怼的本事渐增,最关键的是,他买通了机关枪嘴冰儿和雪儿,两个小姑娘亦步亦趋,怼起幽浸侵来毫不脸红。在龙府,时时刻刻都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唇枪舌战,一不留神,幽浸侵便会陷入万箭穿心的困境中,不过,他倒是乐在其中,毫不计较。 入了街市,幽浸侵豪言万丈,“冰儿,雪儿,你们想吃什么?” “这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个——”两个小姑娘一路指了好远。 “好,我们过去喽!”幽浸侵两手牵着两个小人儿往前奔跑起来,舒尔鄙夷不已。“你竟然敢利用金钱收买我方阵营的人,太卑鄙了。”无奈舒尔出门忘带钱袋,锐气大挫,便转而打出情感牌,“冰儿、雪儿,我平日里对你们好不好?” 冰儿和雪儿异口同声道,“好。” “那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吗?”舒尔强拉人头,试图扭转人气。 冰儿问,“舒尔哥哥,你有钱吗?” 舒尔一脸懵逼被问倒,“没有。可是我们关系最铁了。” 冰儿一扭脸,跟着幽浸侵那货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前行着。冰儿是那种可以果敢放弃情感,追逐利益脚步的女孩儿,有斩断一切亲情的魄力。 舒尔心如死灰,转而去拜托小雪儿,“雪儿,舒尔哥哥对你好吗?” 雪儿回头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很好哇!” “那你看舒尔哥哥这么孤单,要不要跟舒尔哥哥一起走?”舒尔伸出了半臂手,十分犹疑地等待答复。 雪儿停下了小脚步,想了想,笑道:“好呀!”松开了幽浸侵的手,将充满爱心的小手递给了舒尔。舒尔见了,心中那个高兴劲儿啊,简直欲向满大街宣扬:“舒尔最喜欢小雪儿。” 雪儿高兴地摇摆身体,“小雪儿最喜欢舒尔哥哥了。” 幽浸侵默观一切动静,随即张口刺激舒尔道,“舒尔,恭喜你,你有了忠实的粉丝!”又换了得意的语态笑道,“可是,我和冰儿要去吃美食了,雪儿,你确定不后悔吗?” “幽哥哥,我吃饱了。可是,你还是会给我买的,对吗?”小雪儿心彻澄明。 幽浸侵一愣,“对的,买买买。冰儿、雪儿都买,就是不给损友舒尔买。” 雪儿忙问,“为什么?” “因为你舒尔哥哥并不想吃我买的东西,不信你问问。”幽浸侵大笑。 雪儿问,“舒尔哥哥,你吃吗?” “舒尔哥哥不喜欢吃那个大坏蛋买的东西。” “舒尔不吃,那我也不吃。”雪儿摆出豪言,冰儿讥笑道:“雪儿,有本事你一会儿真的别吃哈。” 幽浸侵一路笑呵呵地带着一群小孩儿走着,忽仰头见街道前方右侧茶楼二楼的室外观景桌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姑娘,身着灰色系衣裙,俨然一女侠,正是曾一日两见的温婉姑娘,幽浸侵十分好奇,那个姑娘似乎总是躲着他,但身影又无处不见,便仰头伸手打了个招呼:“嗨,温柔姑娘,你好哇,我们又见面了!”那姑娘冷眼瞥了一眼,收拾起桌上一物,起身离去了。 幽浸侵愣了一眼,明晃晃的器物,“是一把剑啊。” 舒尔在后方大声嘲笑幽浸侵,“你的梦中情人可不愿意搭理你,你当初是怎么有勇气厚着老脸皮去打扰人家的。” “小屁孩,干你什么事。”幽浸侵被说中了心事。确实,幽浸侵初次去搭讪温柔姑娘,那姑娘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都是幽浸侵自编自演,当时,他只觉得那姑娘比自家老姐强太多倍了。不过,那姑娘静静听着,有笑哇!要不然,幽浸侵怎么会自我感觉如此良好!现在回头想想,尴尬的是,人家姑娘好像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发出,是幽浸侵太兴奋了,自我脑补了许多好感。自恋这种感觉,对幽浸侵来说,真是致命伤害! “心碎了。”幽浸侵假装悲惨道。 舒尔笑道,“天生缺心眼的人儿,还懂什么叫心碎的感觉吗?” “你才缺心眼呢!”幽浸侵回怼道。 “连你明智大义的姐姐都认定你是缺心眼,你绝对是缺心眼官方认定,这标配气质非你莫属。”舒尔如张扬的孔雀一般,虽然没钱,却是舒展全身的傲气,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俗气的暴发户幽浸侵尾随在后,无奈高喊:“寂寂竟何待,知音世所稀。只应守索寞,还掩故园扉。我幽浸侵真是生不逢时啊。” “你只是一介狗熊,需要什么知音赏识呢!”舒尔神补刀,又戳中后方人的伤心处。 幽浸侵假装伤心道,“舒尔,你真是打击人的专家,小心你未来的老婆听到,提前对你产生失望的情绪。” 舒尔一听,扭头看了一眼雪儿,默不作声了。 “一提这个,你就不发一言,你未来的媳妇果然是你的大克星。”幽浸侵反败为胜,得意洋洋,立刻春风踏遍马蹄疾。 “幽哥哥,我要吃小糖人。”走到一处插满奇形怪状的糖人摊子前,冰儿赖着不走了。 幽浸侵热情道,“好好好,幽哥哥给你买。” 雪儿拉着舒尔亦走到摊前,一句话也不吭,就是赖着不走,神情可怜。 幽浸侵也不主动,等着看好戏。冰儿边吃边嗤笑道,“雪儿,你的口水都流到八丈外去了。”姐姐独占一支糖人,丝毫没有分享给妹妹的意思。 雪儿深情地望着糖人,不住地咽唾沫。舒尔心中难受,问,“雪儿,你是不是很想吃糖人?” “不想,看看就行,反正冰儿姐姐很快吃完,就没了。” 冰儿听了笑道,“傻雪儿,即使吃完了,嘴里会留香啊。” 雪儿给姐姐做了一个鬼脸,生气地转身走开。 舒尔止住雪儿道,“等等,雪儿。”舒尔伸手向那边看戏的恶人道,“借我点钱,快!”幽浸侵原本想调笑一番舒尔,见他鼓囊着青紫的脸,嘟着嘴,便叹了口气道,“我请你们吃。” “不用,算我欠你的。”幽浸侵掏钱,又买了两支,递给舒尔。 舒尔对雪儿道,“我吃,雪儿也吃。”顺手送给雪儿一支,拉着雪儿的手往前走去,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牺牲一些尊严又有什么呢,舒尔的男子气概让幽浸侵佩服不已,“小子,果然好样的。” 冰儿的糖人快舔完了,而雪儿的还是完整一个,冰儿便生气地跺脚,“幽哥哥,我还要再买一个。” “不可以哦,一人吃一个,这样才算公平。” “你不是说不给雪儿买的?”冰儿蛮横反问。 “雪儿只说,舒尔不吃她不吃,现在舒尔吃了,雪儿就可以吃,这不算违规呀!何况,她是你的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她只是从荒地中捡的野孩子罢了。” 幽浸侵望了一眼冰儿,轻轻道,“小孩子不可以被魔鬼吃掉心哦。” 冰儿恨恨地拉着幽浸侵的手,一路红眼盯着雪儿和舒尔高谈阔论,舔着糖人,心中满怀妒意。 幽浸侵一路陪孩子们走了许久,忽敏锐感到身后一双烈眼直盯得后背发毛,他边走边用余光四瞥,那人影在身后一直保持一定距离,走至一处宽广的大道,来往的人稀疏些许,幽浸侵急忙扭身一看:竟然是温柔姑娘! 温柔,是幽浸侵给那个不知名姓的姑娘起的芳名。目光交接,那姑娘又慌忙纵身一闪,轻步挪移,消失在人群错落的远方。 “两日四见,见时不言,不见思念,还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又是你的梦中情人哎!”舒尔一脸冷漠。 “是啊。” 第25章 书信自边关 幽浸侵虽是孩里孩气的青年人,对管教稚童却自有一套,或诱之以利、或屈之以威、或晓之以理、抑或动之以情,总之,他终是将舒尔、冰儿、雪儿唠叨得服服帖帖的,让龙府省了不少心,渐渐成为公认的孩儿王。是日,玩乐尽兴,众娃娃兵们方舒心归来,载歌载舞,载言载笑,恰恰融融。 一踏入府中,舒尔大娘立刻高声笑语相迎,“幽公子啊,辛苦你了。” 幽浸侵一听,急忙笑言,“不敢称公子,大娘您是长辈,又怎能如此降尊呢?” “倚老卖老,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们最要不得的。对了,王爷方才找你。” “好,那我现在过去。这些孩子们要麻烦大娘了。” “放心吧。”舒尔大娘让舒尔领着两个崽子乖乖进屋歇息。 幽浸侵一路小跑,飞跃至龙溟的休憩处,门紧掩,屋内阒静。幽浸侵轻轻敲了敲门,探问:“王爷,您有事找我?”不敢大声扰静,只轻喊了一声,便竖耳等待回应。不一会儿,门轻轻打开了,走出来的正是阿姐幽玲珑。 “王爷他饮了些汤药,又睡着了。浸侵,你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来问问王爷找我有什么事情。” 幽玲珑点了点头,“我知道。”两人话意正浓,听到屋内龙溟的冷颤声,“浸侵,你来啦?” 幽浸侵一听,给老姐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府里的人今日对我的称呼很怪哦。” 幽玲珑听了霎时脸红,猛拍了拍阿弟的脊梁骨道:“赶紧去吧。”便随后缓步走入屋中。 “王爷,打搅到您了。”幽浸侵略施小礼,甚有礼貌。 “没事,派人叫你,就是想请你帮个忙。”龙溟语气非常诚恳。 “什么事情?” “今日北疆慕容将军来信说,边关近期战火蔓延,征伐不停,原本让冰儿和雪儿住两三日便回去的,此刻恐怕无暇来接她们回去,便想让冰儿雪儿多住些日子,等边关稍稍平定,再接两小女回去。我看你跟冰儿、雪儿关系很好,想请你帮忙继续照看一段时间。不知可以吗?” 幽浸侵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喽!” “冰儿性情高傲,雪儿天生柔弱,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龙溟笑道。 “哪会,两个小姑娘都很可爱。”幽浸侵笑言。 龙溟微点头,“原本答应亲自带冰儿、雪儿去京城畅快玩乐一番,无奈不是杂务缠身,就是疾病婴绕,你就放心带她们去玩,钱物不够只管去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行。” “没问题。”幽浸侵打了个领悟的手势,并不忸怩腼腆。 “你帮龙溟大忙了。”龙溟换了个舒适的睡姿,微微合上双眸。 “王爷,不要这样说,是我和阿姐应该好好感谢您的大恩。” 龙溟面色苍白,气息孱弱。幽玲珑便道,“浸侵,你下去休息吧。” 幽浸侵得令,急忙抽身远离,吱吱的关门声响,隔离屋内屋外,随即是余下两人的静默。 “玲珑,你累的话也去休息会吧?”龙溟鼻息不畅,些许难受。 “我打扰到你了吗?”幽玲珑心直口快,直言不讳。 “怎么会呢?”龙溟忽睁大了一双眼,卧看那个站在床侧的人。 “我在这里,至少可以帮你分享些许苦楚,哪怕只是精神上的分担。” “你在,就够了。”龙溟病虚,却更能体会到有人在侧安慰的幸福,谁不希望自己的一生有人愿意理解、共同承担风雨呢?谁是对寂寞侵袭却金刚不坏的人呢?难道只有龙溟矫情?不。龙溟的眼中泪水沁溢出来,带着无数感动和感激。他不顾臂膀无力,硬是伸出了颤颤巍巍的手,递给了那人。幽玲珑丝毫不带犹疑,立刻接过了那个手,握得紧紧的,无言,便是沟通手心温暖的一方桥。 沉默稍许,幽玲珑忽顿首叹气:“你呀,永远都是心太过仁慈,太顾及别人感受,未来一定会吃亏的。” “如果不这样,又怎会遇上你?未来,若我优柔寡断,你帮我当断则断,不正好?” “好好好,那你可不要怪我。”幽玲珑古怪作问,伏在被褥上。 “不怪你,一切吾承担。”龙溟兴许睡意消散,问道:“现在几时?” “刚过未时。” “腹中空空,嘴角无味,想食些甜点。” “那我去让人准备些。” 龙溟挣扎起身,挥手道:“不用了。” “我们去街市餐馆吃,顺便散散心,聊聊天,难得偷出一点清闲。” “走吧。”龙溟披上一身棉褂子,头上扣一毡帽,捂得严严实实,让一辆马车载二人出皇城,送至一处清净的馆子。这家食铺子并不临街,背对繁华街市,隔了几条巷陌,将喧嚣亦隔离在外了。马车停在附近,幽玲珑揽着龙溟的胳膊慢走时,余光忽敏锐地瞥见一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苗条人儿远远尾随而来,样貌不甚分明,又尖又长的个儿让她印象深刻,那人一直目送龙溟他们踏入屋中。那人居心何在,幽玲珑并不清楚,心中隐隐泛起一层不安的涟漪,第六感告诉女子,那人定然认识龙府的人。 店铺内古雅的装饰透漏出高品位的格调,来客不多,皆非凡品。两人挑拣一处角落坐下来,幽玲珑心思漂浮,被龙溟察觉:“你在想什么呢?竟然如此入神。” “在想你呀!”幽玲珑淡淡一笑。 “你总是让人猜不透,明明知道你在说谎,可吾还是敞开心相信。” 幽玲珑微微一笑,“对我可以,对别人不可以哦。” “知道了。”龙溟如同一受诲的人,不温不火。 龙溟问:“这家铺子菜品不错,你看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那我就不客气喽。”幽玲珑便起身去柜台处点菜,龙溟的额头上沁出些豆大的汗粒,意志又开始昏昏沉沉,想入非非。 “龙哥,你困了?”幽玲珑见龙溟双手合拢成拳,撑着额头垂坐。 龙溟这才温吞吞地眯了眯眼睛道,“你叫我什么?不好意思,屋里太暖和了,让我差一点睡着,把我们约会的气氛给搞砸了。” 幽玲珑看了看龙溟那个一本正经胡说的死板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龙溟又道:“女孩子都喜欢吃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晓了。” 龙溟两眼迷离无神,以手叩桌,轻轻敲击出当当的空虚声。 “客官,您要的甜点‘落梅糕’来了。请慢用。”龙溟听了一笑,“这道菜是你给我点的吗?” “只答对一半。我也想尝尝龙域的甜点何味?” “来,我给你夹一块。”龙溟执筷,小心翼翼地夹起糕点最中央的那块,递给幽玲珑。这块糕点与众不同的是,上面撒有两朵盛开最绚艳的梅花,飘出一抹清幽的梅香。 “有心了,你也吃。”幽玲珑顺势夹了一块最大最实在的糕点块儿给龙溟。 龙溟看了一眼,尬笑,“好,吃。”两人同时吃起了甜点。 龙溟抿了一小口,在嘴中细嚼,却见幽玲珑一张口,连娇美的花瓣和整个糕点吞入口中,懒得细嚼,顷刻间便全数送入五谷轮回道中。一个细人被一个粗人的大大咧咧吃相给惊呆了。龙溟咽了嘴中的小口糕点,忙问:“味道如何?” “甜甜的,挺普通的。”幽玲珑嘟囔着嘴,一脸迷茫,“招牌似乎没那么招牌?” 龙溟听了,冷静将未吃完的糕点放下,咳嗽了两声,笑道:“玲珑,落梅糕不是这样吃的。” “不是用嘴吃的,难道光用鼻子闻闻,就能让人如登天堂、如造极乐?” “哈哈,非也。的确是用嘴吃的没错,只是你瞧,这落梅糕是好几层味道的夹心,适合小口小口品,而且初嚼的感觉甜意甚浓,当细嚼几遍时,会生出一股清新的感觉。”龙溟手把手教,忽而顿笑道:“而且,小梅花儿是摆设品,是让人看的,吞到肚子中就破坏了那份意蕴。” “非也,王爷。”幽玲珑右眼快眨一下,坏笑。 “莫非我说得不对,那请指教!” “不敢当。世上除了细嚼慢品,还有一种万能吃法。你听过吗?” “什么?” “老牛饮茶式吃法。” 龙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新奇的名词,便问:“怎么说?” “就像我方才一样,一饮而尽,一吞而空,这便是老牛饮茶式吃法。” 龙溟听了干咳一声,“那不知,幽姑娘你用老牛饮茶式吃法吃落梅糕,吃出什么感觉没有?” “有。” “什么?” 幽玲珑指着自己的肚子,自问道,“你说,是什么感觉,肚子?”只听,肚中轰隆隆的一阵辘辘响声排山倒海而来。“饿,我更饿了。照你那种小口吃法,我早和浸侵饿死街头了。”幽玲珑嘻嘻笑。 龙溟听了恍然大悟,大笑之际悲凉油然而生,自己本身就不饿,便将一大盘糕点全推到幽玲珑面前,“不用担心,这都是你的。” 幽玲珑亦不客气,又吞一口落梅糕道:“所以——”边嚼边道,“所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有钱人,能让我们彻底摆脱饥饿逃荒的悲惨命运。”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连累你们?” “怕,但更怕那种时刻处在死亡边缘的生存状态,太绝望了。” “当然,以你的人品,你必不会连累我们,对吧?” “嗯。若有那一天,龙溟一定独自担下一切。” “客官,您的清蒸鲈鱼到了。”龙溟接过一瞧,径直推到幽玲珑跟前,“这个还是你的。” “你不是喜欢吃鲈鱼吗?”幽玲珑停筷问。 “喜欢,不过今日是想让你尝尝这里的厨艺,你放心吃吧。” “我吃饱了,你也一起吃。”幽玲珑挑出一块细嫩肥美的鱼肉入碗,舀了勺汤,递给龙溟,“龙哥,你感冒了,多喝点汤驱寒。” 龙溟接过小碗,未语,吞了一口汤,和着几滴泪,腹中肝肠烈烈,好似被一条温暖的蛇裹缠得严严实实地,密不透风。幽玲珑则顾自低头又匆匆吞了几口,豪爽地咽了下肚,“好饱!”她看了看龙溟,那温柔地小口抿着鱼肉,无事之余,便往远处掠过一眼,雾花让店铺外的光景览不分明。 第26章 嫌隙默然生 错对面的不远处,马车信守等待。出门时,一场小意外挑起了两人错乱的神经。方走至路的对截线处,龙溟忽然被路边的一个捂得严实的坐地乞儿给缠住了脚步,那人破布缠头蒙面,看不清容貌,只是一直死抱着龙溟的腿哭道,“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 龙溟在冷风习习中半晕半醒,忙俯身嘘寒问暖:“老丈,你是饿了吗?”随即便将手中打包的甜点拿了出来。那原本低垂着头的乞丐,仰头对视龙溟,呆滞的一瞬间。幽玲珑一旁见了,仔细看着那破布中裹缠的头,黝黑瘦弱,是典型的皮包骨头长条脸。虽看着满脸艰辛,爬满皱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有可怜的样子,甚至那人的眼神带着狡黠与虚伪,让幽玲珑觉得有些恶心。 目光交缠片刻,那人对着龙溟,现出豁牙的笑脸。很明显,那人对糕点没有兴趣,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继续傻兮兮地扬起乞讨碗,失礼地靠近龙溟的脸,乞钱。“大爷,给点钱吧。” 龙溟略微尴尬地回收甜点。幽玲珑在一旁仿佛感觉龙溟被那个狡诈的乞儿给戏耍了,便怒冲冲地挺过去,一把抓下龙溟手中的糕点,高声喝道:“龙哥,别理他,我们走吧。”说完,拽起龙溟的衣角朝着马车方向拉去。 龙溟迟缓的意识随着幽玲珑而行,忽而感觉身体又被那身后的大手拉得死死的,止住了脚步,扭头,那乞儿已半猫身体站了起来,硬是不让龙溟走,“大爷,行行好,给点钱吧。” 幽玲珑火气冲天一瞬,见那挺身拦路的乞丐,顿时悟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跟踪我们?”先前那个瘦骨嶙峋尖嘴猴腮苗条人儿远远尾随而来,样貌不甚分明,如今再次联想,又尖又长的个儿正似此人。 “姑娘,你说什么?”乞丐嘻嘻露出缺牙流哈拉的傻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派来跟踪的?”幽玲珑拽住一把刀逼至那人跟前。那人只是不慌不忙,“大姐,我本一个乞丐,每日皆在此乞讨,又怎会认识二位呢?” “实相的话,快离开!” “那可不行,我还没讨到生计,姑娘你不能太霸道了。大爷,给点钱吧。”中年乞丐隔空向龙溟求救,随即猴精一般激灵地绕过刀子胁迫,缠住了龙溟。 “老丈莫惊!”龙溟将口袋中的钱全数摸出,连同钱袋递至那人碗中,嘴中承诺道,“来日,龙溟会多带些钱,再行叨扰。” 忽而,在身后的幽玲珑施展快移轻功,在乞丐猝不及防时,伸手将钱袋挑了出来,“龙哥,这钱不能给。” 那乞丐并不强夺,而是前扑龙溟脚跟前,坐地哭诉,“大爷,我老人家怎么得罪了姑娘,让她如此欺负我?” 幽玲珑见了更加生气,“你身手利落滑溜,会哭会闹,又怎会是乞丐?” 那人就缠住龙溟,“大爷,我只是一个要饭的呀!” 龙溟见此情景,便低声下气道,“玲珑,把钱袋给老丈,我们走吧!” “他不是乞丐,是来跟踪你的人呀!”幽玲珑急躁道。 “玲珑,听我的,给他吧。” “龙溟,人心叵测,防人之心不可无。” “给他。”龙溟的耐心渐渐消磨干净。 “说不给就不给。”幽玲珑起身独自朝着马车处迈步。 “幽玲珑!”龙溟望着那远去的任性背影,心中怒气冲冲。 女子一听,怔住脚步,背对龙溟,静听下文。 “那幽姑娘你说,我当时同样不应该救你们姐弟?”龙溟讥笑一声。 “那我应该感谢你的怜悯喽。”幽玲珑语言镇定,消失了怒火,增加几分冷漠。龙溟吃了一惊,随即见幽玲珑背对驻足一小会儿,冷笑了一声,钱袋向身后抛之于地,将先前敛的一身轻功破体而出,跃身翻过矮墙快步离去,消失在了龙溟眼前。 “对不起,龙溟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失望的人。”他缓缓行至钱袋处,捡了起来,慢慢走到乞丐跟前,放入碗中,又转身走入了马车。乞丐又回坐原位,心满意足地回味方才的闹剧,嘴中咧开了一句戏词,咿咿呀呀的。 幽玲珑的武力过人,防身功夫了得,龙溟是第一次见,但此刻他心中更担心,这恐将是最后一次见到,或许等不到那人会敞开心扉解释的那一日了。独坐车中昏沉,是一种无奈的寂寞。 回府时,龙溟昏睡于车上,被人唤醒。“到了吗?”龙溟见车夫来扶,便强行起身。到院中时,便一眼看到站立的幽浸侵,他此刻正与舒尔谈论着什么,恍惚之间,龙溟大声喊了一声,“浸侵,你姐姐回来了吗?” 幽浸侵听了,朝这边嘻嘻笑道,“王爷,我姐姐永远不会回来了。” 龙溟脑中一轰,眼前的一切消散如烟,原来这一切是梦。他睁眼时,正侧躺于黑黑的马车中,身体随着马车一摇一晃,摸了摸脸上,冷汗淋漓。“如果她是我此生唯一的慰藉,那我是要因为外人而赶走她,还是要无视旁人,冲冠一怒,只为红颜?又想要留住她,又想要顾忌天下人的感受?是龙溟太贪婪了吗?”疾症侵袭时,方才觉得身边有个知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恐怕她已经离开了。”龙溟又微闭双眼,心思沉沉。 马车驶入龙府,幽浸侵和舒尔便走了出来,“王爷,在里面吗?” 车夫点了点头。两人来搀扶时,见龙溟将车帘拉开,先问:“浸侵,你姐姐——”说到这个“不知去向”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嗯,她早回来了。”幽浸侵笑道。 龙溟一听,心中悬的千斤大石落地。“那就好。”便起身走了下来。 “冰儿和雪儿呢?” “我阿姐带了些糕点,两个小吃货在屋中吃糕点。用不用告诉我阿姐你回来了?” “不用了,扶我回寝屋吧。”龙溟在两人的搀扶下,昏昏沉沉走入屋中,躺了下来。一直至入夜,龙溟方睁眼,而后便如何也睡不着觉了,辗转难眠。不知不觉中,他变得很依赖那个人,醒来空空,唯有寂夜。龙溟不知此刻几时,但料想府中人一定入睡了。忽听,远处两人窸窣的争吵声,龙溟敏锐的听觉辨别出,一是舒尔大娘,一是幽玲珑。 “大娘,你去给王爷端过去吧!” “那可不行,这是你辛苦熬的药汤,大娘不能居功。” “那算了,我还端回厨房吧。”说者无奈一叹。 “可以啊,可是你忍心你龙哥夜半受病痛折磨吗?” “那有什么,我儿时受的折磨比他多百倍,难道我就不活了?” “他跟你不同,你坚强,他虽是王爷,可是却脆弱得很——哎呀——不要犹豫了,快去吧。”舒尔大娘推了一把,小步离去了,只留下幽玲珑立于风中犹豫。“你有这么脆弱吗?呵。”龙溟干咳了几声,竟然苦笑了。吧吧的脚步声随后渐渐靠近,听得出来,那人并不想掩饰她过来了。 立于门口,又是许久,龙溟方听到重重的敲门声。“你醒了吗?龙哥。” 龙溟大声咳嗽几声,方道:“进来吧。” 漆黑中,幽玲珑摸到桌旁,将药汤碗放了上去。 “抱歉,我身体瘫软,无法为你点烛。” “就这样就好。我是来给你送汤药的,要不你喝点?” “嗯。”龙溟从床被中起身,将上衣随意披在身上,坐了起来,静静等待幽玲珑将药碗端了过来。幽玲珑轻车熟路,也不尴尬,直接坐在了床边,两人咫尺之距。 “来,把这药汤喝了吧!” “好。”龙溟伸手去摸,恰触到那双凉凉的手背,即刻又弹开了。 “对、对不起。”龙溟迟疑一字,道了个歉。 “这有什么?”幽玲珑见龙溟甚是酸腐,便厉声道,“把你的手拿过来。” 龙溟便神魂颠倒一般,将手心甘情愿地伸了出来。 幽玲珑便将自己的左手包住龙溟的右手,然后将药汤放于他之手心,两手共托一药碗,碗壁的温度传递开来。幽玲珑右手拿勺,舀了一勺汤,在黑暗中命令道:“张开嘴。”龙溟便得令张开了嘴,只是,黑暗中,汤勺没照准,勺子直撞在病号的鼻子上,然后药汤顺着鼻子流入嘴中,龙溟被呛了一下。幽玲珑如响铃般大笑起来,“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没关系,再来。” 幽玲珑粗手粗脚,汤勺使起来一点也不温柔,这次倒是照准了,只是磕碰到龙溟的牙齿上,尚未张嘴,勺汤一灌而入,药汤顺着嘴角哗哗流了下来。龙溟又呛了一下,才轻轻道,“我来吧!”便伸手将汤碗一倾而尽,“这就是老牛饮茶式吃法。” 幽玲珑一听,噗嗤大笑,将汤碗放至地上。 “谢谢你,没有离开我。要不然龙溟将不是做一晚的噩梦,而是一辈子的噩梦。” “我说过,我不会走的,让我遇上你这个有钱人,至少要祸害到你穷了。” “对不起,你比他人重要,可我总是迂腐地不由自主要管他人的闲事。我当时想留住你,可是我说的话、做的事,却在狠狠地疏远你,连我也痛恨起自己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我开始依赖你了。” “虽然很生气,我知道,这就是你。”幽玲珑哽咽了。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大家都奉我为神圣,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空虚无比,寂寞无比,脆弱无比,那是我最痛恨的懦弱。” “我知道。”幽玲珑攀上龙溟的胸脯,伸出强而有力的胳膊,揽住龙溟的脖子,将其拽到自己的脸前,亲吻了起来。那种发烧的热度,让大脑失去了理智,来啊,造作吧,强势的吻,让人窒息。 “很可笑吧,我就像是你的猎物一般,虽有挣扎,有反抗,但还是乖乖地走入你的怀抱之中,因为我,太寂寞了。你,是魔鬼吗?” “是,因为有一天我会吞了你。” 第27章 第一次开口 翌日,龙溟醒来时,发觉幽玲珑并躺于身旁。 “还好,自己意识涣散时,没有做趁人之危的事。”龙溟见两人裹衣完整,毫无凌乱之态,才松了一口气,但看幽玲珑熟睡的模样憨态可掬,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打扰眼前人安稳的好梦,很显然,龙溟今日热病伤寒去了不少,精神清爽很多。窗外,晨起的光映射屋内一片斑驳的光影,早起的鸟儿在院中的枝丫上欢跃呼情。“第一次感觉,活着真好!”那人清浅的呼吸声,时不时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节奏感。 冬日流光飞舞。幽浸侵一大早便起身晨跑去了,舒尔紧随其后。 “虽然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武力,可是锻炼锻炼身体,是健□□活的基础。” “这点我同意。”舒尔边跑边喘气道。 “舒尔,你太早熟了。” “是你太幼稚了。”两人互怼一眼,跑步的激情直线上扬。 当幽玲珑睁眼时,正见龙溟凝望自己,直视稍许,便坏笑道:“你的小和尚是吃素的吗?昨晚大好时机,竟然拒不合作耶!” 龙溟未解其意。“什么?” “莫非是怕自己被失身了?”幽玲珑在龙溟耳边轻言,叮了一吻,而后纵身潇洒一跳,消失在流光溢彩中。 “啊?!”龙溟耳垂一红,心情五味杂陈,良久,方确定自己被调戏了。脸蛋儿骤时红得跟个小新娘一般,若羞涩含娇的花呀!为了掩饰内心的躁动,辄翻身俯趴于床上,一动不动。 “少主,圣上遣人探问您的病情如何?”窗外舒尔之父舒奕请示。 “病情已渐缓和,明日便能如期上早朝。” “属下明了。” 舒奕方走,又一阵敲门声来袭。“我进来了啊?”幽玲珑未等回应便推门而入。 龙溟未回应,依旧俯身躺着,后背朝天。 “你不舒服吗?”幽玲珑走近床侧关心问。 “没有,只是有些燥热。”龙溟对着枕头回答。 “会不会是又发烧了?”幽玲珑径直过去,“昨晚见你体温稳定下来,我料想今日感冒会退去。来,让我摸摸。” 龙溟用枕头捂着脸道,“不用了。” “你到底怎么了?”幽玲珑不顾那人的执拗,强行将手掌伸至龙溟的额头处,仔细摸了摸,确实有些发热,但应不是那种烫烧的感觉。幽玲珑慢慢伸出手掌,见龙溟一言不发,再观他的脖背和耳缘,如血染一样的红,心思玲珑,一切了然。她便沉默片刻,大笑道:“你,对莫非我产生了非分之想了。哈哈。”龙溟听了,更是羞涩难当,栽头不起。 “你确实是正人君子,不过在情感中,未免有些死板被动。你说,是不是从来没有女孩子喜欢过你?莫非这就是你一直保持大龄单身贵族的缘由?”幽玲珑不停地挑逗龙溟的神经。 “不是的。”龙溟辩解,“过去,我一向喜欢与英雄豪杰结交,却对女子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我还以为是——” “你的性取向出了问题?是吗?”幽玲珑忍俊不禁,“那现在呢?” “遇到你,你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异性,冥冥之中,是我在等你。” “那你还害羞什么?” “没有自信。” “原来如此,以后那就由我来推倒你!”银铃之语,摄人心弦。 幽玲珑如女王降临,“起来,让我看看你的脸。”那声音如不可威慑的军令一般,龙溟乖乖地扭过了头,那瞬间,羞赧含春的脸蛋,让幽玲珑看呆了,忽大笑,“来世,你投胎个姑娘,一定是绝世美颜。嗯,到时候我就当个绝代大侠,你可不要轻易许人哦!” “好。”龙溟缱绻的眼眸与唇角,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温柔。对幽玲珑的话语,龙溟完全没有抵抗力,只是被动地牵着,让走哪里就走哪里,白痴一般,很踏实的感觉。 “走了,乖,一起去吃饭散心。”幽玲珑二话不说,轻捏了一把那人脸蛋,随即一挥手,便将瘫软在床的龙溟拉了起来,然后将外套强硬地套在那人身上,便急匆匆地拉着那人出门了。媚光照在脸上的第一感觉是痒痒的,心中跟着变得痒痒。人生若永远只如初见,没有后来的等闲之事,那该多好! 龙溟心想:“我想永远被你支配,那会不会是一个奢侈的梦想。”一向操心国事的龙溟,如今暂放操心,被别人操心、安排,心中燃起一股快意的火。一路上,他时不时看着身前的姑娘,恍如隔世。中年人每每大病一场,人的心境便会平和许多,满足感和安逸感亦会增加许多。 “哎,你以后要学学舒尔和浸侵,早起去晨跑,强健体格!”鬓发携一缕柔光,幽玲珑忽扭身对龙溟道。 “你要陪我一起跑,要不然我起不来。”龙溟微微一笑。 “我还可以陪你一起练武,顺便揍你一顿,你信不信?” “信,女侠。我的三脚猫拳脚,在你的盖世武功下,不堪一击。” “你说你堂堂一个王爷,在武学上毫无精进,跟个文弱书生一样,你不觉得丢人吗?” “我只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总觉得太平盛世,又何需武力打斗?” “讲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跟我阿弟一样贫嘴,你跟浸侵的想法挺像,他从小就不好好练武,说什么盛世需文生,可我却不这么认为,没有武功,怎么保护爱的人呢?所以,被我威逼之下,他才学了一丢丢防身功夫,整天毛躁得跟个猴一样,四不像。” “你们姐弟俩挺有意思的!性格活泼开朗,姐姐强势,弟弟嘴硬。” “那又如何,不是一样流落街头?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现实总归太残酷。” “哎呀,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浸侵他是一个命格清奇的大男孩,自有属于自己的福气。” “是啊,哪一天,有个老婆管管他,我就放心了。”幽玲珑背对龙溟在前,停了下来驻足冥思。 “说起来,我也需要老婆多管管。”龙溟从身后将两双胳膊钳住幽玲珑的脖颈,将脸伏在其上,享受着那美妙的感觉。两人心意相通,哪怕只是静静地呆着,就能感受到微妙的舒适。不过,幽玲珑总是有种破坏和谐气氛的能力,忽然她伸出双手,朝后一掐,龙溟便感到一股窒息的大力,将自身连根拔起,拖曳在空中,随后传来声音,“那你一直让老婆背着是不是挺不合适的哈?” “不敢了。”龙溟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随即便觉自己整个被倒转乾坤,旋在空中,翻了一圈后,又被那双大手抱在了前面,晕头转向的,接着听到:“我数三声,便把你扔在地上。三、二——” 龙溟感到自己晕乎乎地悬在半空中平躺着,失去了自主的知觉,只感到第三声的审判降临,迷迷瞪瞪的。“我怕——”一声“怕”的怂声,让大力士幽玲珑咯咯笑个不停,“一”的一声,龙溟只感到身体一轻,然而并没有垂直下降,重重地摔落地上。那是什么?一个响吻,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啪啪地发出撕咬的声音,互相吞食着,像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 沉醉,可又急剧被拉拢出来,总不能让人尽兴。幽玲珑忽大笑,阻断了两人甜蜜的吻,“你看你贪婪的样子!我喜欢!”幽玲珑安稳地蹲在地上,将抱着的龙溟置于平地上,两人又稳稳地起身。 “即使有一天,你把我吃了,我也心甘情愿。”龙溟又恢复理智,主动拉起幽玲珑的手,继续向深处散步,一路上,鲜有人行,让龙溟颇为自在,不过,不敢问,幽玲珑的轻功和武力确实强得惊人,一开始,她还想隐瞒,如今,并不刻意隐瞒了。 幽浸侵和舒尔不停竞比,在皇城中溜跑了很远,直到靠近皇宫禁区,这才又折返。皇城里,住的是形形色色的皇亲国戚,而国君龙凌的皇宫,正在核心位置,那是禁区,一般人不得靠近。回途时,两人方发现路漫漫,早失了力气斗气,你一言我一语,不停逗乐子,消磨时光。 “没想到你这小屁孩,体力大得惊人。”幽浸侵摸着舒尔的头发道。 “你以为小孩儿都跟你那么弱吗?”舒尔不屑于争辩。 幽浸侵脑中忽一热,便小声问道,“你们家王爷会武功吗?” “废话,少主是文武全才,不轻易动手而已,哪里是你这只猴子能比的。”舒尔仿佛受了亵渎,挣脱开幽浸侵那个大坏蛋。 “啧啧,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文雅的绅士。”幽浸侵一脸不相信。 “我父亲舒奕一直追随王爷练武多年,改日,我让父亲先挫挫你的锐气,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武骨惊人。” “好好好,我相信得了。”幽浸侵又笑嘻嘻地满怀心思,“其实我倒是希望龙王爷只是一个文弱书生,那样,就和我阿姐互补了。” “真是不知道你们大人咋想的,难道男子武功盖世不好吗?” “对我们家舒尔而言,当然好了。” 两人一时争强,没注意对面来人。“哼哼哼。”一位姑娘的拉嗓子声吵醒了幽浸侵和舒尔,两人同时抬头,满眼惊奇。舒尔见了,拍了拍幽浸侵的肩头,轻巧绕过去跑开了。幽浸侵则是望着那个温婉的姑娘,凝滞了一会儿,笑着道了声,“温柔姑娘,又见面了。”伊人手揽一篮子花布,妆容娴静,笑意融融,并不回答。 幽浸侵又走近几步,“姑娘,你也住在这皇城里?不知你是哪家皇亲国戚的千金?”幽浸侵感到尴尬,便随口胡问。 “不告诉你。”那姑娘虽第一次开口,却是语中含俏,思维跳跃。 “噢,没关系。那我先走了。”幽浸侵更觉尴尬,错步离开。走了没几步,被温柔姑娘叫住,“我叫柔无棱,你叫什么?” “我吗?”幽浸侵感到奇怪,呆呆地道,“幽浸侵。” “好阴森的名字。” 猝不及防的回答,让幽浸侵一愣,笑道:“家乡人的迷信说法,起名字越不好,运气才会越好。让我遇到姑娘你,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幸运呢?” “或许吧。”柔无棱小声答道,安静无比。 “那我走了。”幽浸侵笑了笑。 “你,明天有空吗?”那姑娘止步问。柔无棱心思纯朗,有什么说什么,让幽浸侵一下子联想到阿姐幽玲珑,转念又想,人家可比阿姐温婉多了,连声音都是细声细语的,心中油然生出美滋滋的乐趣。 “正好有!”幽浸侵产生一种骄傲感。 第28章 我可以答应 “你要请我去喝杯茶吗?”幽浸侵挑眉反问。 “没有。”柔无棱柔和的面容和冷酷的回答,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语稍顿,又言道,“但不是应该你请我喝茶吗?我可以答应。”那姑娘毫不顾忌幽浸侵的说话套路和心情,一副超脱的不懂世故人情的神态。 “啊?”幽浸侵讶异之后,方大笑道:“柔姑娘,你还真是不同寻常!”幽浸侵无奈地感叹。 “那你是请我喝茶,还是不请我?”柔无棱低声探问。 幽浸侵被那人的纯真给打败了,原本以为是假天真,或许就是真的不懂人□□理吧。“作为一个大男人,必须请。那明日此时此地,不见不散喽!” 龙溟和幽玲珑散步未远便又回府了。雪儿正在门口发呆,当她仰头望见龙溟时,便急急奔了过来,“小雪儿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龙溟。”她缚住龙溟大腿的那一瞬间,尖声哭了起来。 “没事了,雪儿。龙溟来了。”龙溟抱起小雪儿,和幽玲珑一起回府。 “雪儿是不是饿了?”幽玲珑问道。 雪儿见了见幽玲珑,眼神中带着些敌意,并不回答,泪又扑簌而落。 龙溟见此情景,调解道,“雪儿,这是你玲珑姐姐,不用害怕。” “没关系,可能是舒尔、浸侵、冰儿都跑出去了,没人跟她玩,所以她生气了。你们两人在院子中玩会儿,我去帮舒尔大娘准备午饭。”幽玲珑发觉这个小孩儿和龙溟关系特别,就一闪身,离开了。 雪儿见院中无其他人,便渐渐止住了哭声。龙溟将其轻放在石凳上,然后蹲下身来,细语问:“雪儿,你是怪龙溟没有跟你一起玩耍吗?” 雪儿不语,泪眼滂沱,眼睛却显得更加水灵了。许久方一哽一咽道:“龙溟喜欢玲珑姐姐吗?” 龙溟不解其意,如实回答:“是啊,很喜欢,所以希望我的小雪儿也能喜欢,那样龙溟会很开心的。” “知道了。”雪儿在龙溟眼中,永远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听话,可她毕竟同时是一个小孩子,一个未知的人,将来总归与自己要走的路不同,所以总习惯于用哄的语调来和雪儿对话,或许他忘记了,雪儿曾是一个可能一瞬便能长大的妖怪。“那雪儿以后要不要跟幽姐姐一起去玩耍?” “不要了,雪儿跟舒尔哥哥玩就好,还有,冰儿姐姐不知为何,总是很讨厌我。”雪儿的孩生孩气的鼻腔,发出的话,别有一番凄凉。 “不要太在意,你冰儿姐姐性格太强势而已,你要学会理解。”龙溟默认,雪儿就是一个永远不会叛逆他的意志和话语的乖孩子,事实上,雪儿的表现,的确如斯。 “知道了。”雪儿嘟囔嘴,很可怜,龙溟忍不住手指夹了夹小女孩的鼻梁,一股冰凉之感瞬间从手心窜到心口处。龙溟哆嗦着问,“雪儿,你冷吗?”脑海中渐渐浮现起那个冰冷恐怖的雪夜,那个身如冷雪的小不点儿婴儿,思绪又漂浮至龙魂雪山,那个神秘的地方。 “不冷呀。”雪儿见龙溟面生疑惑。 “那就好。”龙溟自觉多想了,阳光照在雪儿脸蛋儿上,他忽隐隐担心,雪儿会不会被这强烈阳光给融化了。或许吧!龙溟心中只作一个念想,舒尔将来或许是雪儿的依靠,找个机会得好好给舒尔交代一番。 雪儿性情娴静,龙溟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便是静,对谈时,龙溟常常神魂飘飞,心不在焉,情不自禁想到幽氏姐弟,幽浸侵为人闹腾,没有架子,幽玲珑为人霸道,同样闹腾。雪儿见龙溟静坐石凳,她便蹲在地上,爬走来爬走去,寻找土地上的小秘密,有隐秘的蚂蚁窝、鸟屎小粒、轻鸿羽毛、小石头,还有干土湿泥,枯树落叶,小手指弄得脏兮兮的,她回顾望着愣神的龙溟,眉头一皱,那人虽同在身旁,却心不在此,枉顾自己,心中些许落寞。冥冥之中,注定遇到的那个人,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虚无缥缈,他是许多人的,但一定不属于自个儿,那种被冷落的凉凉,小孩儿,更容易感知得到。 “雪儿。”舒尔开朗的笑声惊断静坐的龙溟和蠕动的小雪儿。 龙溟朝着不远处,看见舒尔手里拎着两个大棒棒糖,一跳一跳地跑来。 龙溟会心一笑,“舒尔,你是给我带来棒棒糖吗?” “不是。”舒尔停止跳动,垂头低立。 “那两个棒棒糖是给谁的?”龙溟捂嘴笑。 “那是我母亲捎来的,一个给雪儿,一个给冰儿。”舒尔走到雪儿猫背的地方,递了过去:“小雪儿,你想吃哪一个?可以先选择哦?” 雪儿看了看,高兴地伸出泥泞小手,抓住了一把色彩鲜艳的棒棒糖。 龙溟见了憨笑起来,眼见舒尔又朝自己走过来,“少主,麻烦你把余下的糖给冰儿捎过去吧!” “为什么让我去跑路?”龙溟惊讶一笑。 “我不喜欢冰儿。”舒尔一噘嘴,又掂脚到雪儿处。 “好好好。”龙溟哭笑不得,见舒尔和雪儿玩了起来,便转身放心离去了。去找冰儿时,发觉冰儿很快地和府中的人混熟了,早已悄悄溜出来府城,不知去哪里玩乐了,便将糖放于冰儿住处,径直走回书房,安静地读起书来。 过了许久,听见门口敲门声,是幽浸侵。 “有什么事情吗?”龙溟请人入屋。 “想来向王爷了解一件事情,您认不认识皇城中哪一家的贵族千金名叫柔无棱?” “皇城中的贵胄多为龙姓,间杂以其他的姓氏,都是跟皇族沾亲的人家。不过,姓柔的,倒还真是没有听过。”龙溟又问,“怎么了吗?” “噢,没什么,就是在皇城中遇到一个奇怪的姑娘。” 龙溟听了心中顿明,拍了拍幽浸侵的肩头道,“嗯,一定是个好姑娘。” “哪里好了?就是一个怪里怪气的人,这个姑娘您也见过的。” “嗯嗯。不用解释的。”龙溟假咳道,“我懂的。走吧!你姐姐的脚步声近了,一起去吃午饭。” “还没到饭点呢?” “那一起去谈谈心。” “不了,我想在此读会儿书,王爷,您快过去吧。” 龙溟推门时,门外,正眼映照着幽玲珑,笑嘻嘻的。“厨房没什么事情,我来瞅瞅你,一路寻到书房。你和浸侵聊什么呢,为何如此开心。” 龙溟回头看了一眼,幽浸侵正和他使眼色,“没什么,你家浸侵特别爱读书。不知道他阿姐平常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幽玲珑笑了笑,“爱好嘛,很多呀,女生喜欢的,我也喜欢。” “那可算不上有特色。” “那我就是很没特色的人喽。”幽玲珑一咧嘴,生气起来。 “那倒未必,有个地方,或许你会喜欢,如果无聊的时候可以常去,你要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否则生活会渐渐无趣枯燥的。” “哪里?”幽玲珑一脸疑惑,“难道龙府有什么秘密花园?” “没有。走吧,去了就知道了。”龙溟领着,幽玲珑急忙将手环在那人手心。 “有你就不会枯燥。”幽玲珑撒娇作态。 “那可不行,没我的时候,你要自己成长!我相信你天生不凡。” “好啦,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走至一处灰尘遍布的院门处,见门上环扣落锁,鲜有人迹。 “舒尔大娘说,这里是放杂货的地方,屋院陈物堆积,破落不堪,好些年没打扫。所以我才对这个地方司空见惯,视而不见。” “是那样说没错,不过,是不是杂货,要自己看了才知道。在我心中,那些陈物,都是宝藏。” “到底是什么呀!”幽玲珑撺掇着龙溟,“龙哥,快开门!” “没钥匙。”龙溟冷水泼头一语。 “那怎么进?”幽玲珑一头雾水。 “看我的。”龙溟后退数步,一路奔向矮垣墙,一跃飞身跨入,随即高声喊道:“玲珑,你快进来了。” 幽玲珑心中一笑,“原来是试探我。”便原地一跃,脚一蹬枯树,随即垂直向上,攀入了院墙内。只是在双脚落地一瞬,铺天盖地的灰土扫荡而起,幽玲珑在狂乱的灰尘中踩踏不平处,一个踉跄,身体差点滑倒,被极速而来的龙溟半身接住。 “盖世武功的致命缺陷就是底盘不稳。”龙溟扶起那人笑道。 “要不是你这破落的院中灰尘太厚,遮挡视线,我又怎么会滑倒?” “走吧!带你看看我童年的乐趣。” 幽玲珑四望,院中倒是挺宽阔的,如同一方小广场,三侧的宅屋虽灰尘蛛网遍布,但看着还很结实。龙溟步入一屋中,幽玲珑紧随其后,一阵铺天盖地的灰尘荡起后又飘落下来,眼前竟然一亮。龙溟前方是一排排的兵器插入槽中,尘封的剑戟映着一道道钝光,自诉一个个悠久的故事。 “这是我小时候练武的地方。” 幽玲珑确实心中欢喜,忍不住抽出一支短剑,“王爷的剑果然非凡。”非凡的剑,同时抖落了一缕缕落尘,“就是太脏了。” “哈哈。原本这是我常来的地方,后来对习文读书的兴致渐增,渐渐对战争失了兴趣,便将喜欢的兵器尘封在这里,我猜想你会喜欢。” “你的观察力惊人,你不想问我原因吗?”幽玲珑对一支支利刃兴趣浓厚,摸之又摸。 “不想说,便不必勉强。当我见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便觉得你身上有种不可违逆的凌厉之气,压住了周遭的气场。” “那你不害怕我?” “害怕你吗?怎么可能不害怕?害怕靠近你,更害怕你远离,那种感觉很受虐呵。”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龙哥。” “这个地方空置好久了,你想来的时候,便可以悄悄来,绝对没有人打扰,只是你要做一番劳动,把这里先清理干净。” “你帮我一起清理。”幽玲珑起身跃出墙外,留下一语飘荡,“等我提桶水,拿些清扫工具。”伊人无踪,龙溟痴痴道:“原来是高手哇。”没有钥匙的门,丝毫阻挡不了幽玲珑。 第29章 姑娘招人烦 第二日一早,龙溟上早朝去了。幽浸侵则衣着整洁,如约单刀赴会,去见柔无棱。去时过早,所遇无人,幽浸侵思索着,自己何以要听一个陌生女子的话,是不是智商掉线了?时间一点点捐滴流失,从漫长的时间约期,到渐渐逼近那个点,一路不见来人,只有自己傻站着!一种被骗的感觉涌向心头。倏尔,远处来了一促轻踏的脚步声,幽浸侵望眼欲穿,却非姑娘,只是一个高个儿男仆,心仿如从悬崖跌入万丈深渊,无法释怀,和那人对视的时候,幽浸侵看得出,自己或许被当作一只站岗的猴子了,便心中小声咒骂:“我可不是来耍猴的,我是要见一个以后绝对不会再次见面的人。”其实,那人见其脚尖焦急,只是产生怜悯而已,相比一个无所事事的等待者而言,有着自己行踏目标的人儿呀,总是更幸福。 “还差一刻钟,再不来,以后就老死不见,我生气了。”出声咒骂的时候,还在怀疑自己,“我为什么要乖乖地听那个怪人的话?”空悬的心,一下子尘埃落定,鞋子欲回头。不过,刚迈出一只脚,内心的道德感上升,“算了,还是等她来了,好好向她喷唾沫渣子诉苦吧!不过,我不是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见她了,那还生气什么?!”心思打定,幽浸侵继续为那即来的一刻钟细数着流光。这期间,又有三三两两的中年妇女从他身旁裹挟欢快的风流而过,幽浸侵紧紧盯着她们,展现一脸虚无的傲慢。其中一个妇女还朝着他专门瞥了一眼,然后噗嗤笑了起来,紧接着三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嘲笑些什么,大概是谈自己的吧。 “看来,以后约会喝茶也要找个僻静人少的地方,谁会站在这大街路上,跟个傻子守岗一般,真是煎熬!古人常说‘幽会’,大概‘幽’约,才能不被外人打扰那份甜蜜。不过,谁会再想和那个怪女约会,才真是傻得不轻呦!”时间逼近了,而人还没有来,这表示自我在那人心中分量极差,不仅不值得早来,而且还会迟到两三时,大有甚者,会直接翘会,简直太气人了。 “不要以为所有男人都会唯唯诺诺,男子汉就应当有男子汉的气魄。我最多再多等一盏茶的时间,若你还没影,以后别想让我跟你说一句话!哼。”幽浸侵咬牙发誓。 城墙枯枝爬满两侧,时而野鸟飞过,时间很明显逝去太多太多了,幽浸侵仍在驻足,他不知道他是为何而留恋那种等待的心思。虽然希望傻愣多一会儿,可惜已无此机会,因为对面来人,满目好奇的眼光,逼退了他继续傻站的想法。 “是浸侵啊,大清早你怎么站在这里?” 原本背对着的幽浸侵忽然意识到自己所站之地乃是圣上宫殿与王爷府邸中间的位置,慌张反身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听此地的鸟鸣铃铃,荒树沧桑,有种历史的味道。” 龙溟好奇,朝着四周望了一眼,心中纳罕:没有什么特别地方。便问:“那你是要继续欣赏景物,还是跟我一同回府呢?” “回,必须回府!”幽浸侵斩钉截铁喷唾沫,和着龙溟的步子,快步跟了上去。此路临了,至始至终未见有约之人。柔无棱的印象,在幽浸侵心中暴跌千丈了。此人,必须要轻视淡忘的,他心中这样决定。 一路上,龙溟倒是寡言。 幽浸侵兴起,操心起阿姐。便问龙溟:“王爷,关于阿姐的事情,我想问几个问题,方便吗?” 龙溟原本静思,听后道:“可以。” “我知道王爷是我姐弟俩的恩人,不容猜疑与置喙。但我希望阿姐能够就此找到人生的依靠,那我这个弟弟才可安心。所以,我还是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应该的。”龙溟见幽浸侵心中担忧。 “王爷对我阿姐的感情,是怜悯还是喜欢?”幽浸侵眉头深锁。 “抱歉。”龙溟沉声语,“龙某不曾喜爱过一个女子,不知道此刻心中那种牵挂的感觉,是怜悯或是喜爱,或者两者皆有。只是,中年人的感情也没有那么冲动,情过脑过心后,更多的是经历风雨同行的责任感。我知道,要你阿姐和我一同肩担风雨,是相当自私的,此刻,反而希望你阿姐能远离我,寻找自己的幸福。” “嗯,那不知王爷如何看待阿姐的出身与缺点?” “你指的是她的性格和身世吗?”龙溟反问,幽浸侵深思萦绕,并未答。 龙溟便继续答,“出身什么的,是一个太虚无缥缈的事情,若你们不想细说,我也不追究,若是你阿姐能真正敞开心扉,那我愿意平和倾听。但我相信,那不是心与心交契的障碍。至于性格,你姐姐的性格,确实与我大不同,甚至可能说,我们彼此会因为对事物的见解看法不同,而产生摩擦与矛盾,可是,即使是最亲密的家人,也会有嫌隙,又何况是我们呢?有心化解,一切问题方不是问题。” “为什么你又希望阿姐远离你?”幽浸侵反问道。 “不确定,总感觉龙溟的灾祸将至。” “今日早朝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没事。你们姐弟不是想过平凡的日子吗?远离皇城,那样便会更自在些。” “逃荒的那段日子中,我和阿姐确实曾希望过上普通人安宁的日子。但若是我阿姐现在选择留下,我也会随我阿姐一起。” “嗯,希望你和你阿姐再考虑仔细,毕竟你最清楚的,她是一个喜爱自由的人。若是你们决定不走,我便亦不放手。” “我会与阿姐一谈。” “你是一个好弟弟。” “而你是我姐姐会依赖的人。” “你姐姐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她只要随心而动,自由而行,那才是她。” “王爷,你如何看待你自己?”幽浸侵犀利又问。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并不完美。” “可你对人很宽厚真诚。” “那只是做人的底线而已,你不是如此吗?”龙溟反问一语,幽浸侵倏然会心一笑,哑然无语,路已走至尽头,爽约的不爽,在幽浸侵心中渐渐淡然。当今世上,唯有与他朝夕相依的亲人,才是忧虑的心结,余者,皆如风动影掠,雁过无痕。幽浸侵是一个不会轻易放弃快乐的人,即使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光,因为有阿姐在,他亦未曾失去笑脸。 走至府中,扑面而来的是温馨感。冰儿、雪儿缠着舒尔在院中树下设置好捕鸟的机关,几人在筐子下撒些诱敌的谷粒,藏在了远处,舒尔手中紧紧抓着绳子,可是,此时鸟雀太少,容易受惊。 舒尔少叹气道,“要是下一场大雪就好了。” 幽浸侵走进来时,悄悄踮脚尖蹑至冰儿、雪儿身后,朝着筐子的方向望去。“不赖嘛!小小年纪,什么都熟。”幽浸侵看着没有一丁点鸟影,便轻傲地拍了拍舒尔的头,“可惜,你这种捕鸟的方式不对。” “哪里不对啦。” “没有下大雪,鸟儿就不会轻易被诱捕。现在更适合用弹弓射鸟,若技术好的话,绝对百发百中。” “哪里有弹弓?” “刚夸你就皮了,当然是自己制作了。” “你会吗?”舒尔眼中流露出半分轻蔑、半分期许的眼神。 “当然。走,去找合适的弹弓制材。” 一个“大小人”,带着一个“小大人”,身后跟着两人“小人儿”,一起踏出了大门。 龙溟四顾院子,便径直走至那一方紧锁的破落院。 “你在里面吗?”龙溟站在外面轻轻探问,侧耳倾听,院中更显寂静。 龙溟便施展武学,跳入院墙内,立定一刻,忽见明晃晃,一支剑戟戳向了他的鼻梁。他便急忙高举双手,战栗道:“女侠,饶命!” “要想活命,要好好陪我打个尽兴。”幽玲珑将手上另一支兵器甩给了他,收了自家的剑戟,朝着院中那方练武的小平台移步过去。 龙溟接下兵器,跟着走了过去,“我一直想知道女侠到底有多厉害,如今有此机会,那就得罪了。” 幽玲珑方至平台上,一扭身,两人直面而向,互相挑着利器,蓄势待发。幽玲珑大勇若藏,神情泰然。龙溟率先发出怦然一击,两人刀兵相见,叮当刺响,力道十足。幽玲珑只是步随战移,灵活多变,并不过分张扬,含蓄内敛中,带着一种狠厉。龙溟一直主动打斗,大步快移,酣战久了,身体渐感吃力。 “年纪大了,身体不支喽,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你这就叫老夫了?”幽玲珑正严肃见,忽听逗语,笑逐颜开。 “那可不是,连一个姑娘的三成体力都达不到,简直就是老头了。” “你这是分明在让我这小女子。” “哪里有。”正说着,龙溟又吃了一戟,手中家伙瞬间滑落地上。急忙求饶道:“女侠,停止吧。”幽玲珑便快步前去,利落蹲下,替龙溟捡了起来。 “习文时间久了,方觉得学武的日子只是遥远的梦。” “太平盛世,又何需加身武艺?”幽玲珑因应。 “或许吧。” 第30章 越烦越难甩 日子平淡得如细沙流洒,激不起波涛,却更显美好。生了一场病,龙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一场国家大事,大病初愈,方上朝,便觉气氛怪怪的,昨日朝廷上未见玄烈将军,不知那人被派了什么秘密行动。神神秘秘的元老大巫师亦请辞在家休息,龙溟立于朝堂上,只觉得一切喧嚣的奏折上报声,从耳边掉落在肩上,与自己无关。圣上只是稍微关切了一下,便和大臣们激烈商讨国事,闹哄哄的,龙溟大概听得出,边疆并不安宁,他如同局外人一般,一句也插不进去,更别说献力献策了,于是转为侧耳倾听,捕捉着关于龙北边疆的消息。上次与慕容氏一别,除了那封拜托之信外,就杳无音讯了,边疆似乎不约而同危患四起。 今日,早朝更是哄哄然也,一种火烧眉毛的感觉滋蔓,龙溟看着坐在王位上的皇兄,不禁心中感叹:此时定然如坐针毡,真是难为他了。再仔细看看龙凌,见那人不惊不忧,淡定自如,他心中亦暗暗佩服,若是自己,恐怕早已撑不住了。不过,今年的龙域确实多灾多难,好似一切都在同一阴谋下牵系而出,极不寻常。龙溟大病已愈,有心为皇室出力,只是不知如何张口,便静听朝堂暗流涌动,深水激荡,静待为国筹谋的机会。过了许久,龙凌似乎意识到他的唯一的亲弟弟发言过少,便停止了朝堂官员的一切争论,专问龙溟道:“龙溟,这两日边疆急报,贼人纷乱四起,你认为边疆之患派谁去协助可行?” 龙溟不甚清楚祸患情况,便提问:“不知是北疆祸患,还是东南方战乱?” “乱事纷起,除了龙魂山巍峨隔绝西边一切未知蛮族外,偌大的北疆和东南区域,皆战火纷燃,正肆意荼毒我龙域疆土。慕容将军来书,北疆战事尚在控制之内,但若是北边多国蛮族联合起来持续骚扰,恐战力未能撑持。而东南边疆则是一再告急,无有转圜余地。需立刻派精兵锐将前去支援。” “既然苦战难免,玄烈将军战风厉如雷霆,适合支援东南边关。只是,从昨日到今朝,我便未曾见过玄烈将军身影,不知何故?” “嗯,你我想法果然相同。玄烈将军已先行领兵前去,后续将领会加强兵力支援,确保抗边胜利。” 龙溟心中微微吃了一惊,“既然圣上已有定夺,为何还要征询自己的回答,是试探吗?”不敢多想,他急忙主动请缨,“圣上,臣龙溟虽为文臣,若是国家需要,我亦可带兵上阵,毁家纾难,在所不惜。” 龙凌在高高的皇座上欣喜点头,“御弟真是国之脊梁,朕听闻你与北疆的慕容将军交好,不如你带一方兵力支援慕容,击退边北蛮子。至于东南方偌大的战场,朕决定御驾亲征,前去为边疆战士鼓舞士气,一洗颓气,重振我龙域大国之威。” “臣领命。”龙溟叩拜。 “臣等愿誓死追随圣上。”满朝大臣下跪,异口同声和道。 国君龙凌随后安排好驻守京城的官员部署,便让众人退下准备了。 回程中,龙溟一路细思:“圣上主动提出让我去北疆,不知有何用意?我与慕容氏的渊源关系,圣上一向知晓,为了避嫌,自己一直和慕容氏保持着不远不近距离,为何皇兄今日特意重提?但端坐高位的君王并没有任何特殊神色,莫不是自己多想了。”一路上出神,一阵风,让身后多了些凉意,回笼思绪时,龙溟方恍惚瞥见一道白衣人影从眼前消散了。 “女鬼吗?”四面无人。他又定了定神,忽自嘲道:“真是人到中年总是容易恍恍惚惚、患得患失的,好像一个等待被命运宰杀的猪,境地堪囧呢!”随即,换了一种不慌不忙的步调,对自己道:“且行且珍惜吧,此路风光仍残留一丝风华。”忽想到昨日幽浸侵在此路中间凝滞站立,他便亦不住地止住了脚步,望向冬墙,无叶的爬山虎枯枝上,恍惚隔离一小条一小条的光影,偶尔鸟儿成双跳跃于上,鸣奏出一阙翠绿的歌,风轻轻地,带动枯枝小幅度摇摆,生命,散发出别有韵致的味道。 “冬凋残而沉毅,这或许就是中年人生命的韧性吧?”放慢脚步,安步当车,才能享受到当下的幸福,管他呢!命运如何安排,是未来忧愁的事情,又何须此刻便忧心忡忡? 当龙溟信步走近府第时,见一白衣女子温婉静立墙外,隔墙空望着院子的方向,不知在干什么。终究不是什么坏人,龙溟便没有打扰,朝着门口走时,一簇簇花开一般的银铃大笑声红杏出墙,传到门外的人耳中,那是幽浸侵和舒尔、冰儿、雪儿玩乐的疏朗笑声。那白衣姑娘太过痴迷了,未曾察觉到背后渐近的龙溟,竟然跟着院中的笑声,焕发出了笑意。 “姑娘,请问你是来找谁的?” 龙溟一轻声语,吓了那姑娘一跳。那人有着机敏的警觉感,一瞬间便从受感染的轻快的笑意,转化为肃杀的冷意,迎头转身向龙溟看去。仔细一盯,又显现三分敬意,并不言语。 “姑娘,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那白衣女子淡定的冷面毫无情感。 “不好意思,唐突了,我是这府上的龙溟,只是好奇,才打扰了姑娘的兴趣。不知姑娘是来找谁的?” “幽-浸-侵。”白衣女子表现出很吃力的样子,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人名,似乎胸口有恶疾一般,还带了两声咳嗽。 “要不龙溟带姑娘你一起去府中找他吧。”龙溟仔细打量了一番对面女子,漂白的衣纱下,盖不住血的味道,年龄似豆蔻少女,和幽浸侵样貌上都像是刚步入成年的青涩小青年。可是幽浸侵脸上的青涩,在她身上确是一种无名的伤感和老练,这个人,和圣上一样,敛去了情感,只剩下一副冰冷的面孔。 那白衣女子犹豫一刻,又复归坚定拒绝:“不了,麻烦王爷帮我转告他,昨日那位姑娘,此刻在约定之地等他。”随即,如同一闪即逝的流星,消失在了龙溟的目光中。 忽而,龙溟反应过来,“她如何知道我是王爷的?莫非她认识我?不过,此女真是看着十分面熟,难不成她误解我请她入府的意图了吧。”脸,忽刷得羞红了,比冬日的阳光还要烫。随即自言自语道,“此乃中年人的尴尬悲剧呢!” “你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远处嘀咕什么呢?”龙溟身后,忽跳出一个活泼的人儿,双手扑向他的肩头。龙溟急忙拉住那双落在肩头的蝴蝶,拥在自己手中,很温暖。 “没什么,就是觉得中年人的幸福更加微渺,所以更加值得呵护。青年人不一样,浸侵更像是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顽童。” “喔,你是听到小孩儿们的笑声,所以感慨了。” “可不是吗?还是你懂吾。” “其实浸侵是一个心思很敏感的男孩,但他懂得伪装,喜欢以一种天真烂漫的方式,伪装他成长的艰辛。我们这些人,大概只是连伪装天真亦不屑了而已。” “那是因为有你。” “不说了,你不打算回府吗?” “等会儿,你把浸侵叫出来,我有一件事要告知。” “什么呀,神神叨叨的。”幽玲珑走入院子中,唤出了玩兴大发的阿弟。 “王爷,您有事找我?”幽浸侵笑意盈盈。 “刚刚有一个白衣小姑娘在门外望了很久,然后让我转告你一声,她此刻在约定之地等你。” 幽浸侵一听,啐了一声,“不去。她让去就去吗?真是个烦人精。” “我看她是一个很用心的姑娘,并没有如此不堪啊。你前去赴约吧。” “她想等就让她等吧。”幽浸侵一股脑又钻进府中了,头也不回,那个姑娘的事情被他扔回了门外。 “现在的年轻人心思真是搞不懂!”龙溟有些歉疚,但不知那姑娘住的地方及她的名姓,只得作罢。见幽浸侵还是和舒尔他们玩得正乐,便叹了口气。 “怎么又叹气了?”一旁的幽玲珑十分在意。 “没什么,一个中年人的快乐,总是比不上年轻人。你看他们多开心哇!” “你今天是跟自己的年龄杠上了吗?”幽玲珑边笑边靠近来,“你的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大太多,心思细的人,容易掉头发,小心你的俊俏容颜被光头冲掉了颜值,那你的小和尚,可真的要吃素了。” 龙溟一听,脸又一红,拉起幽玲珑的手。“谢谢你一直支持我,懂我。作为一个中年大叔,我唯一庆幸的是,遇到一个正当时的你,不早不晚,刚刚好,而我,也懂得了珍惜。” “所以,你打算娶我做老婆吗?”幽玲珑毫无套路,说话单刀直入。 “这个,我当然愿意,只是,我想给你些时日考虑清楚。毕竟,我不希望把一只适合天空的鸟儿圈禁在鸟笼中,强留在我的身旁,那样我太自私了。” “你要是更自私一些一定很有魅力,但偏偏我就喜欢你待人真诚的愚笨,虽然不开窍,想想,还是挺开心的。有空陪我去练武吗?” “有。走吧。” 一直到黄昏时分,幽浸侵都没有去关怀一下柔无棱,因为失约之事,让他心中很排斥那个姑娘,他相信,那姑娘应该不会傻到一直等他过去吧。如果真有在等,一定会被路人嘲笑为傻子的,想到这里,幽浸侵不住心中大爽。 “这又能怪谁呢?谁让你言而无信,原本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或许我们在皇城中还能成为好朋友,但是你的轻蔑和失约,让我们的友谊破裂于萌芽之中,以后最好老死不见。”吃完饭后,各自回屋休息。幽浸侵独走,往自己的屋子寻去,走至靠近院墙的小路时,忽听黑夜中传来一声口哨声。 “是谁?大晚上装神弄鬼,是你吗?舒尔。” 那鬼不语。 “哼,不说话,说明是个胆小鬼。” “今天我等你一天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清冷的话语,衬着冷月,苍白得很。 幽浸侵忽仰头,瞥见月光映衬下的一缕白魂,宛如鬼魅飘渺。 “你说找你,我就要听你的吗?讨厌鬼。” 柔无棱坐于墙上,“那当然。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难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呦,我好怕怕哦。”幽浸侵不理她,继续前行。 “怕就对了,明天我还要来找你,老地方,如果你不赴约的话,我每天晚上都来打扰你,直到你听我话为止。”那姑娘的话如同圣旨一般,威严不可触犯,而且撂下话,不管对方答不答应,就直接走了。 “你!”当幽浸侵要较劲喊话时,发现自己对着空空的墙,消失了鬼魅的踪影。“真是个烦人鬼!”心中思索着,明日要不要赴约的事情。 “反正她没有说几时赴约,不如等到接近黄昏再去看看她的行踪。就这样了。”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幽浸侵便醒了,脑海中净是那姑娘撂下的话语。去还是不去呢?幽浸侵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便决定去赴约,彻底说清楚决裂的事情。踏着晨曦的暗光,他独自出门了,到了赴约之地,便见那个姑娘正凛然站立于道路中央,如同一方霸主。 “我就知道你会听我的话。”那姑娘开怀笑道。 第31章 大眼瞪小眼 犀利冷风中,一人怒眼,一人笑眼,小眼瞪大眼。“虽然你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可是这不是你放我鸽子的理由!你知道吗?你这姑娘很不可爱呐!”幽浸侵不管对方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嘴喷薄而出,把一晚上积蓄的郁气喷吐出来。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呀。”柔无棱对其他人都是一副丧气的鬼面脸,只有见到幽浸侵的时候,少了几分防备,脸上阴霾散去。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奇怪,我都说了很烦你,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呢?” “因为看着你生气也很有趣!” 幽浸侵心情更是火上浇油,正欲怒怼时,抬头见柔无棱一脸懵然,似是不懂人情世故,而不是故意找茬的样子。“你这样直肠子的说话方式,谁能够受得了,我猜你一定没有朋友。” “没有。”柔无棱还是一脸僵硬的笑意,并不在意。 “我可不想当你的朋友!”幽浸侵一想就来气。 “可我想跟你交朋友。” “为什么你要一直缠着我呢?” “是你先吸引了我的兴趣,难道不是想让我追着你的吗?” “是这样没错。可那是因为一开始,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可是为什么我们首次约定,你就失信于我,不是对我的蔑视吗?” “我对你一开始确实有些轻视,但你太可爱了,让我忍不住要来找你。” “我拒绝这个理由。” 柔无棱听了,略微显得忧伤,面如增霜,陷入凝思之中,不言。 幽浸侵一看此情景,怕伤了年轻姑娘的心,急忙补正道:“我不喜欢失约的人。”曙光渐现,柔无棱的鬓角,滑过一溜风,带动发丝的飘动。原本暗暗的天,渐入光明之中。 柔无棱似有悔悟,语声沙哑,“我今天是想来解释前天的事情的,不是因为我故意失约,轻视于你,而是因为有不得不违背之事。” “什么事?” “不能说。”凉气袭来,柔无棱轻咳了两声,身体不住哆嗦起来。 幽浸侵一看,不忍心,便怨道:“知道是大冬天,为什么不穿得厚点。”欲将身上的外褂脱下来,罩给柔无棱。柔无棱瞬时伸出手,制止道:“不要紧,我没有那么柔弱。” “哎,不要逞强了。一个女孩子还这么强硬干什么?”幽浸侵眼神中滑过一丝泪光,他想起了那个事事逞能的阿姐,竟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和自己的阿姐有几分神似。正要去双手死拽下自己身上的外褂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硬是挡在了前面,搭上肩头:“不要了,你这么柔弱,怎么能逞能呢?” 幽浸侵虽第一反应是激烈的反抗,自己何时成了柔弱的样子了?但转念之间,心生感激,幸运,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如此坚强,才保住了自己的童心不泯。没有老姐,不会有那个阳光少年。幽浸侵正遐想时,忽被一阵沉重的喘息声拉回现实,只见双手搭在自己肩头的姑娘,此刻面色苍白,眼神痛苦,身体僵硬。 “你怎么了?”幽浸侵急忙摇晃她的胳膊。 “痛,不要动。”柔无棱发出一声无力的命令。 “好,我不动。你到底怎么了?” “我胳膊僵硬了,你慢慢把我的两条胳膊从你的肩头放下来。” “好。”幽浸侵应声,小幅度地去移动那双臂膀,可依旧可听到大口的喘气声。 “你受伤了?” “没事,就是狠狠地摔了一跤,臂膀摔折了。” 幽浸侵这才朝着她的胳膊盯去,白纱衣下,隐隐看到了一层扎的厚绷带。心中吐槽道:怎么可能没事?真是和老姐的德行一模一样。正想着不禁失声:我可不喜欢这样强势的女子哦! “你说什么?”柔无棱虽然略显痛苦,五感依旧发达。 “呵呵。”幽浸侵苦笑一声,“我可不喜欢太过强撑的女子哦,明明都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逞能。” 柔无棱一惊,笑道:“原本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你个子太高,我伸手搭肩时,才牵动伤处,没什么的。” “好吧。看来今天一起喝茶是不行了!” “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好。”柔无棱没有拒绝。 “只是,你家里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柔无棱的住处,在一片犄角旮旯巷中的破落四合院里,走入深处,一片死寂感。幽浸侵止步四望,这里看着十分寒碜,一个皇城中的女子,为何是这样的居所,心中不解。 “和龙王爷府比起来,是不是落魄多了?” “没什么,挺好的。”幽浸侵感到莫名地难受,“你虽然过得很清苦,可是比我和姐姐,已经好很多了。我们是从战场上一路逃荒至此,幸运地被王爷收留,如今也只是寄人篱下而已。想想境况还不如你。只是我疑惑的是,皇城中住的不都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吗?难道?” “不是,我不是贵族后裔,我只是奴仆身份,耻于被人提及的肮脏之人。有皇亲国戚,就少不了奴隶仆人,他们只能住在不显眼的破落处,而我就是这样的人。” 幽浸侵不再多问。“我扶你去屋中休息吧。” “以后你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不会有其他人迈入的。”柔无棱轻语,“当然,如果你愿意来的话。” “好。”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感让他止不住流了泪。 柔无棱见了笑道:“你不要把我当成可怜人而想可怜我,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不是乞求别人的怜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哎,你知不道你太过强势这一点很让人讨厌,既然是朋友的话,你就不能用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不要用冷酷的面容逼压我,还有,说话不要那么直白,让人烦。” “这么麻烦,我改不了。”柔无棱直肠癌上线。 “那我不和你交朋友了。” “你敢,你要是不理我,我就天天晚上去缠你。反正飞檐走壁,翻墙越屋,打架杀人,我什么都干过,我就缠着你。” “你很讨厌哎!能不能温柔点,我喜欢温柔娴静的姑娘,不喜欢天天把打打杀杀放在嘴边的人,何况,你还是个姑娘。” “我说过,我不需要柔弱,不需要怜悯。” “被你气死了。我走了。” “不要走,一起喝点茶。”柔无棱急忙拽住了对方。 “喝茶可以,我们可还不是朋友。等你什么时候懂得温柔了,我们再来谈交朋友的事。” “那我们算什么?” “路人。”幽浸侵孩子气十足,让柔无棱听了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我没事了,去给你泡茶去。”柔无棱起身走入厨室中。幽浸侵在封闭的四合院中四处游走着,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嘴中喃喃道:“真是个禁欲派的狠角色!”但看家中摆设,能少则少,冷冷清清的。只有那方梳妆台上,摆着的镜子、梳子、还有簪花之类的,倒显得喜气洋洋,喧宾夺主,“还好,姑娘们还是喜欢簪花这些装饰品。”除了梳妆台上的精致摆设,还能折射出主人的美感和品味洋溢着青春,其他的一切,显得死气沉沉,如同死墓。 幽浸侵见柔无棱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便道了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对家里的布置很走心。你应该好好用心布置自己的家,这里虽破,但是院中种上些花花草草,搭些葡萄果蔬架,住着就很享受了。” “没必要,反正走出了门,未必回得来,布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你怎么一张口就是丧气话,什么没有意义,活着一日,便要认真活一日。” “是是是,不知道这位路人能不能帮我布置一下。” “你方才不是说自己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吗?” “可我不会布置家具。”柔无棱递过来茶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似乎在哀求。 “你不需要怜悯。” “可我需要路人帮忙。”柔无棱捂嘴笑道。 “算我服了,有机会吧。”天已大亮,幽浸侵忽想到自己独自出门,未与府中人打招呼,便仓促道:“我得回去了,你一个人能照顾自己吧?” “嗯。” “那我走了。”幽浸侵道别。就在他踏出四合院的一瞬时,听到身后传来有力的命令,“哎,路人,你要每天来看我,不来的话,我会每天抽空去拜访你的。” “我拒绝。”幽浸侵一脸懵逼,大声回敬:“我讨厌你。” “可我喜欢你。”柔无棱心中回答。 幽浸侵沿途一路标记,因为这个地方真是太隐蔽了,即使刻意寻找,也未必寻得到。“真是个烦人精,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我可不希望,我身边都是一群跟老姐一样的讨厌鬼,总是欺压着我。” 龙溟今日未上朝,而是准备赴北疆事宜,昨日便已派下属前去探望战事情况。一大早,幽玲珑便去龙溟寝屋敲门,“龙哥,陪我去练武。” 人到中年,更注重养生习惯,按时作息。龙溟闻声便披上便衣,打开了门,两人迎着沉沉暗色,去了那个隐秘的院落。经过一番打扫,这个院子早已被幽玲珑整理得干干静静,加上时常有人访问,所以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灰尘遍布了。 “玲珑,过两日我便带兵去北疆了,你在府中帮我好好照顾冰儿和雪儿,好吗?” “边疆怎么了吗?” “听说,龙域北部的各个部落民族联合起来,一起攻打龙域,边疆如今战事不断。” “你是说好几个部落?”幽玲珑吃惊地问。 “听说如此,详情尚不明。” “那需要我陪你一起出战吗?”幽玲珑语带担忧,话有闪烁。 “无妨,我只是去辅助慕容将军。若兵力不足,圣上会派兵支援的,放心吧。你刚刚走入安定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再靠近那片黑暗土地。” “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知道,耐心等待吧。何况我有私心的,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话,若你愿意为我而永远留下,回来后我们便办理婚事,让你真正有家的感觉。” “你连我家世都不清楚,就愿意相信我?” “我相信你。” 黑暗中,簌簌的泪,顺流而下。幽玲珑心中想:希望命运不要让我太过不堪。“我等你平安归来。” “来,陪我舒展一番筋骨。”龙溟持剑开战,“今日我们要来一场严肃的战斗!” “奉陪打底。”幽玲珑感到这次打斗,对方战力十足,便道:“王爷,您上次可是没用全力呢!” “那这次就来认真的,接招了。”龙溟的武基果然深厚,招招不似以往,幽玲珑便也强力以待,切磋厮杀,不逊于真正的战斗。 “您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幽玲珑回敬,“注意了,暴风雨即将来临。” …… 幽浸侵走回来的时候,家中静悄悄的,他心中十分纳闷:我消失这么久,为什么都没人关心一下我的去向,真是毫无存在感呢!他便去寻声找人,走到龙溟书房的时候,方听到屋中有人的对话声: “冰儿,写字不是那样握笔的!”舒尔的小喉咙发声。 “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冰儿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幽浸侵听了捂嘴偷笑。 “冰儿,小姑娘家要温柔,知道不?要多学学雪儿,总是乖巧懂事。” 冰儿一听,忽然哇哇哭了起来。 舒尔急忙道:“冰儿,你哭什么。”谁知,那哭声如疾风骤雨,更加紧密了。 幽浸侵急忙推开门,主持正义道:“大胆舒尔,你竟敢欺负小姑娘,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我没动她,是她自己要哭的。雪儿知道的。” 幽浸侵看了一眼雪儿,正握笔茫然地看着他。“算了算了,真是啰嗦。我打算下午出去街市玩耍,谁要是乖,谁就能去。” “我去。”冰儿立刻止住哭声。 “那雪儿呢?”幽浸侵问。 “我想写字。”幽浸侵听了点了点头。 “我们要去买小糖人,你真的不去吗?” 雪儿想了片刻,“我去。” “别写字了,走,现在一起去外面寻鸟儿。” “没意思。”舒尔哼了一声。 “就没让你去。” 冰儿、雪儿拉着他要走,“雪儿要去,你真不去吗?”幽浸侵又问。 “去,我怕你把雪儿带坏了。我要监督你。”舒尔呼呼气答。 第32章 初遇离别日 舒尔见小雪儿跟幽浸侵走得太近,便一路上三番五次地转移雪儿的注意力,硬是将雪儿拉回己方阵营。冰儿相对显得落寞,光环颓散,便心中愤恨起来,“不管在边疆,还是在京城,周围人的目光怎么全都放在雪儿身上。”便愈加不给这个野妹妹好果子吃,两眼直冒凶光。 这几日,生活依旧安详,只是龙溟助战的时间悄然逼近。昨日边疆书信言,北部蛮族联军久攻不下,便变换策略,时不时搞些突袭,一会儿此族来犯,一会儿他族来犯,虽不成气候,但让边疆局面略显被动。龙溟便让信使快马先行,告知明日援边战士出发前去支援。 战前这一日,龙溟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心中擘画着,仔仔细细将府中的下属安排妥当,才将一群小的都唤了过来。幽浸侵、舒尔揽着冰儿、雪儿,走入龙溟书房时,幽玲珑在书桌旁伏着,帮忙压着桌上的纸张。 “阿姐,王爷有什么事情吗?” “让我来说吧。”龙溟正坐于桌旁,端笔写字,闻言便停了下来,起身道:“朝廷最近边疆战事连绵,我明日便要带兵去北疆支援慕容将军,今日把大家叫过来,是想要交代一些事情。”龙溟先瞧了一眼冰儿,微微一颔首笑言:“慕容将军骁勇善战,边疆贼寇又何足畏哉,你父亲安全无虞,冰儿,你在龙府安心住下去吧,等待战事停止,到时候我会安排将你送回家的。” 冰儿听了,直言:“希望王爷要保慕容一家平安。” 龙溟上去抚摸了小女孩的头发:“会的。”随后转向大家:“这次事情紧要,我将带几个府中随从和朝廷分拨的战士亲自前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就待在府中,帮我处理府中大小事宜。” 舒尔听了,热血贲张:“王爷,我跟随前往吧。” “不用了,舒尔,你父亲会随我前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帮我照顾好冰儿、雪儿,让她们能够安心等我回来。” 舒尔点了点头,不情愿地道:“好吧。” 当着众人的面,龙溟只是远远地转向雪儿,言了声:“雪儿,要好好听冰儿姐姐和舒尔哥哥的话,好吗?”龙溟早已习惯性地听到雪儿的温顺,事事无事。只是这一次,让龙溟一惊,雪儿惊恐地望着龙溟,面露凶貌,许久不言,这让周围的人竟不知所措了。许久,只见雪儿转身跑了出去,面容泪雨滂沱。这让龙溟心中一颤,自己带回的那个人,第一次忤逆了自己的意志与安排。 舒尔第一个跑了出去,见雪儿蹲坐在台阶上,埋头哭泣。 “小雪儿,你怎么了?”舒尔急忙蹲下来问。 这时,晴空急变墨色昏黑。龙溟和一群人走了出来,冰儿望着雪儿,口中道:“雪儿,你怎么这么任性呢!” 龙溟走至台阶处,并排坐了下来,问道:“雪儿,你是不想让龙溟叔叔走吗?” “不是。”雪儿未曾抬头。 “是谁欺负你了吗?”龙溟随口一问,舒尔忙转身瞪向冰儿。 冰儿远远地,恶意心声,“舒尔,看我干嘛!又不是我惹了她。” 龙溟又问:“那你是怎么了?” 雪儿哭声更烈了。舒尔在一旁不时地推搡着雪儿的肩膀,“雪儿,别哭了。” “雪儿,你怎么了?”气氛安静起来,静默一会儿,雪儿抬起头,龙溟捕捉到这一瞬息,急忙捏着自己的袖口,朝着雪儿脸上抹去,将脸庞的泪擦去多半。“小雪儿,不哭了。” 雪儿听了,方才止住了情绪。 “怎么了,雪儿?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龙溟新知这小姑娘心思太过敏感。 “我怕。”雪儿依旧一副惊恐面容。 “怕什么。”龙溟和蔼笑道。 “害怕龙溟会死。”雪儿总是以一个平等的语气和龙溟对话。 “雪儿,你说什么呢!”冰儿在后方一听,生气叫唤。 龙溟心中一惊,随即转笑,“不会的,放心吧。龙溟绝对不会死。” “不,小雪儿害怕。”雪儿指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得极快,额头又开始冒出冷汗,那是雪儿极度恐惧玄烈时,曾表现出来过。 龙溟对眼一瞬,心中咯噔一下,“不会的。龙溟为了雪儿,要好好活着。” “真的吗?”雪儿情绪稍稳。两人对话,仿佛周围没有外人一般。 “嗯,真的。”龙溟手又拉出了钩,像往常一样,可是这次雪儿没有乖乖地接下,而是站起身来,紧紧抱住龙溟。周围舒尔、冰儿的眼神诡异起来,直勾勾地瞧着雪儿,一个嫉妒雪儿竟然如此张狂,一个羡慕龙溟竟然如此幸运…… 龙溟倒是瞧了一眼对面的幽玲珑,玲珑点了点头,微笑。龙溟亦舒了口气,微笑开来。放下雪儿时,龙溟将舒尔的手牵到了雪儿小手上,“舒尔,你可是答应过我,要一辈子照顾好雪儿的,男子汉要说到做到。” 舒尔一见,精神抖擞,“好。” 随即,龙溟转身对幽氏姐弟道,“龙溟要拜托你们顾守了。另外——”龙溟朝着幽玲珑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好好考虑。” 幽玲珑脸心一红,并没回应。 “行,你们都下去吧。”龙溟叹了口气,对众人道。 幽玲珑接了句:“我帮你收拾东西。” “好。”其余一干人下去了。雪儿望着余下的两人,泪又簌簌而下,似雪晶莹…… “其实,你不用在意刚才——”龙溟和幽玲珑同时张口,又对视一笑,不言了。在阴云之下,站立许久。幽玲珑道:“小姑娘的心思其实很敏感的,或许,雪儿真的是感应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反应。” 龙溟揽住她的胳膊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走吧,一起去收拾行囊。”成年人的信任,或者薄于纸,瞬间崩塌,或者厚于天,默契心间。龙溟和幽玲珑在一起的时候,仅仅是在一起,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他亦会觉得胜过千言万语。他渐渐淡忘了初次相遇时,那个性情完全不同的女子了。 今日的幽玲珑不仅寡言少语,而且性情略与往日不同,龙溟猜想,大概是自己要离开的缘故吧。“玲珑,一直没用问过你,你们家乡在哪里?” “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心中差不多淡忘了。”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要是有机会回到家乡,你会选择离开吗?” “我不会愿意回去。”幽玲珑避开了会不会的回答,这倒让龙溟心中多了些宁静,毕竟,他是在意的。“现在,我只希望,雪儿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对雪儿这个小姑娘的感觉是什么?”龙溟忽问。 “总感觉她是一个很神圣、神秘的存在,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对你毫无抗拒,言听必从,是个很不一般的姑娘。只是,心思过于敏锐了。” “你说得很对,其实,她的身世比较尴尬,所以总是对周围战战兢兢。这次我离开,就拜托你好好安抚雪儿了。若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传书于我。” “哎呦,记住了。你对小雪儿的爱不少啊,我是不是应该吃醋呢!”幽玲珑忽变了娴静,将怀抱倾倒于龙溟,撒起娇来。 “你会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吗?”龙溟哭笑不得,手忍不住捋了捋短须。 “会的。”幽玲珑低声嘘气。 “那就更要拜托你照顾小雪儿了,你照顾好的话,我们可以认她做个干女儿之类的,你就可以不用猜疑了。”龙溟急忙灵思转动,搜寻妙策。 幽玲珑忽哈哈大笑起来,“看你吓的,跟你开玩笑呢!我还怕你被别人抢走不成。”幽玲珑使出五指出招,朝着龙溟的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好好好。”龙溟急忙挽紧了那个人,不松手。难得遇到一个脾性相对,缺点互相都能接受,心灵可以互相体谅的人,人活着,如此,真是不容易。 幽玲珑一起帮龙溟整理了些轻巧的行军便装和生活用品,取舍之间,龙溟看在眼里,便趁机笑道:“你看你,对行军打仗很熟悉嘛!” “你是在试探我吗?”幽玲珑停下来轻快的手脚。 “怎么敢呢?”龙溟急忙辩解。 “不敢就好,小心我斩了你。”幽玲珑抄出身后的防身锐器。 “幽大侠,不敢!小的真不敢了。”龙溟假装请饶。 “这还差不多。你不怕娶了个母老虎吗?” “小的不怕母老虎。”龙溟绕着弯子接骂。 幽玲珑一时没有意识到,便笑了笑,“这还差不多。”龙溟终于见到那个和幽浸侵一样的孩童之心,只是眼前人隐藏得太深了,常常让人难以靠近真心。偶尔,他还是能接近到那个坚强的灵魂——不过,终归看见了,心中便不会再觉得如坠入无间,活于世间,亦没有那么孤单了。感谢,此生遇到的人! 第33章 遥遥无期会 一早,龙溟便趁夜率军出发了。送行的人,迷离在昏昧的夜色中,马蹄扬尘,掩盖了离别软语。舒奕在远处喊了声,“王爷,出发吧!”龙溟应声下令:“出发!”只听到远处,一层层的马骑和步兵缓缓驱动队伍,朝着皇城外挞伐。徐徐,只见流动的火把如星火,渲染远处的夜。 月,愤然慷慨地抵抗着最后的残冷,黎明,该至未至。 幽玲珑带着府中人,远远望着火点消失于荒野中。欢腾的夜,奏起一阙冰冷悲壮的歌。即使心知远行的人定然无碍,但心海依旧摇曳不定,难以归于平静。 “走吧!”幽浸侵用手指戳了阿姐的后背。 “嗯。” 边地战事一直持续月余,初春的小野花渐渐透出了芽儿。原本龙域北部边疆离京畿快马加鞭的话,半晌差不多便能回去,但此次龙溟前去,乃是随军出征,紧张的战事,让他一刻也不可得闲。圣上御驾亲征,前去龙域东南部的关塞支援,听说与敌兵打了十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只吃了一次败仗,眼见再赢几场漂亮的战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耗战了,四面楚歌的局势亦可在一夕瓦解。 龙溟在边疆,号角声依旧不断,北方的蛮人体力惊人,竟是愈败愈勇,三番五次地来边境骚扰,可惜,若是龙域的整个兵力堆于此处,或可将敌人的老巢一锅端了,如今只是不断地抵御蛮人的侵扰,无法釜底抽薪。 天气渐转暖,身处繁华京城的幽玲珑,偶尔能接到一封来自边塞的问候信。一开春,冰儿和雪儿的个头儿猛了一截,幽玲珑心思粗中有细,两个小家伙跟她的关系逐渐亲密。舒尔更是显得身材威猛,胜于往日,原本稚嫩的声线变得浑厚有力。幽浸侵则和土生土长的龙域人不分伯仲,每日早晨饭毕,一溜烟便消失了,有时,大家一整日也见不着他。 这一日,天气清明,幽玲珑带着舒尔、冰儿、雪儿往街市上闲逛。人头涌动,富贵人家完全感受不到边疆的战息。冰儿和雪儿又站在了奇形怪状的糖人摊前,黏着不走了。幽玲珑正等着两个小姑娘挑选时,忽然远处斜上方,穿透嘈杂鼎沸的人声,射来一块小石子,砸中了舒尔的屁股。 “哎呦”一声,舒尔朝着后方看了一眼,未见凶手。幽玲珑却敏锐地朝着斜上方瞥了一眼,堆笑的脸面一瞬间僵化了,那人,正紧紧盯着她,眼如犀利鹰隼,仿佛前世的仇人。 幽玲珑微微颤动嘴角,拍了拍舒尔的肩背:“舒尔,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冰儿和雪儿,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走,好吗?” 舒尔不知何事,只是背对着点了点头,“好。”当舒尔意识到幽玲珑的话语含义时,一转身,幽玲珑已消失了踪影。 幽玲珑径直朝着那处店铺走去,巡视了良久,未见方才射弹人的踪迹。她便出了门,朝着街角处探寻,走至拐角无人时,忽然,从高处闪出一人,死死抱住了她的腰背。“玲珑,原来你也来龙域了。”那人说话带着几分轻薄、几分殷勤,不管是真心或是虚情假意,都让人听了十分愤恨。 幽玲珑双手一戳,奋力推开那人的箍缠。“滚开!”随即敏锐地一转身,正面对着那个中年男人。那人,髭髯修长,面容上似长了一片林木,胡子拉碴的,早已显示不清眉目与神色。只有腰间那个明晃晃的牌子,诉说着主人的名姓与故事。 “我还以为你死了。”那男子欣喜若狂,又欲伸手触摸。 “你就当我死了,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幽玲珑牙咬嘴瓣。 “当你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那男子迟疑片刻,后退几步。 “没什么,我与过去毫无瓜葛,与你毫无瓜葛。” 那男人一愣,带着蛊惑性的笑,言道:“你想背叛自己的过去?”那男人竟将大而有力的手,硬生生地伸向幽玲珑的胳膊。幽玲珑一闪退,抽出腰间的防身利刃,刺向那人的咽喉。“你要敢动我,小心你的命!” “哈哈。”男子大笑一声,“坠入地狱的人,能背叛魔鬼吗?我还记得,你有一个弟弟,叫幽浸侵吧?不知道他在不在龙域呢?”男子嘴唇微微一动。 “你想威胁我?”幽玲珑一听,便反应异常激动。“你若敢动我阿弟,我让你为他陪葬。” “那不更好吗?我们一起赴死,简直是我的荣幸!”男子如同疯子,绝不打算收手。 幽玲珑不再多言语,转身便走。只听背后的男子道了冷沉的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份和宿命!你是逃不掉的,我等你的答复。” 幽玲珑朝着糖人摊处走去,却见舒尔、冰儿、雪儿消失不见了。她心中骤急,脸上沁出了几滴冷汗。“不会出事了吧?”正欲抬脚去找方才那人质问时,忽听见身后舒尔叫喊一声,“幽姐姐,我们在这里!”幽玲珑一时镇静,脸上才慢慢化去惊悚的冷汗,浮出一丝血红色。 舒尔已经小跑了过来,站在幽玲珑面前,“我们就在那里看猴子耍戏,我怕你过来,所以一直关注糖人摊这里的情况。”舒尔见幽玲珑脸色发白,便惊恐问道:“姐姐,你生病了吗?” 幽玲珑见了舒尔,仿佛如见了亲弟一般,只是轻轻地掩盖了内心的不安,温柔道了声,“我没事,我们带冰儿、雪儿回家吧。” 回家时,幽玲珑掩藏深沉,面带严肃,将小孩儿托付给舒尔大娘,便独自漫踏小径,寻找冷寂去了。穿过那个古旧的练武宅院,曲曲折折地往偏僻处前行,埋头沉思的瞬间,偶尔能听到树头上鲜活生命发出的节拍与旋律。行至无人处,幽玲珑缓缓摸出衣裳夹层中裹挟的那块硬邦邦的金属牌子,其上些许的划痕,透漏出冰冷的讯息。她单手高举金属牌子,照着阳光,仔细凝视着上面的字,心中恍惚、迷茫,仿佛发现一件久远的前世遗物。宽松的大掌对那块牌子不知是充满冲冲怒意还是缱绻眷恋,而后,原本疏松柔软的手掌,渐渐狠戾起来,将整个牌子握得死死的,手背暴起的青筋,激起前所未有过的力量,让整个人血脉贲张起来。此刻,她面部狰狞,她,就是一个主宰,一个神,谁能敢她一分一毫,她便要将那人挫骨扬灰,魂灵不存。 “阿姐?”身后一句柔情唤回她的神思。 幽玲珑一反手,急忙将握在手中的铁牌,锁回它应在的暗角,嘴片微微抽搐,随即上扬道:“浸侵,你回来了?”幽玲珑微笑着轻轻扭过身来,两人远远相对。幽浸侵阳光般的笑意,直直冲撞在阿姐的面庞上,柔情万般,似水深沉。幽浸侵还是一副大男孩的声腔,他快步走到幽玲珑跟前,“你刚刚是少女怀春吗?怎么看我的眼神和过去极其不一样。” “那得问你自己是怎么了,自打我刚看到你,就强烈感受到一股流溢光芒的喜气,我的好弟弟,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开心?” “没什么。”幽浸侵嘻嘻一笑,掩了过去,“不谈这个了。” 幽玲珑心思透彻,并未拆穿他的敷衍。这一刻,宁静的风,激荡在两个人中间。 “阿姐,你看,龙域的风来得比家乡温柔多了。”他双眼微醺,忍不住伸出双手,双掌平摆在自己跟前,仿佛端了满满的风。 “那你是更喜欢这里了?”幽玲珑飞快接话。 “那可不。这里的大人都很真诚,小孩儿都很可爱,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鸟儿很欢快,春天很美好,大地很宁静……”幽浸侵跟个咿呀学句的童稚一样,一一细数流光岁月,激动地语无伦次,不嫌啰嗦。 幽玲珑看着那张痴呆的脸庞,会心笑了。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希望你为我而打打杀杀。这样的生活,和我曾经的梦想一模一样,虽然少了些理想与激情,不过平淡地,让灵魂安心。” 幽玲珑听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惘,欲张口却又未言。 “姐姐,我们不会被重新拖入过去的阴影里吧?”幽浸侵忽停止中二的神情,犀利沉静地张口问。 幽玲珑一听,表情冰化了片刻,又瞬间融化为笑容:“放心吧。”“不过,这几日你不要出去乱跑了。” “为什么?”幽浸侵惊觉些许反常。 “因为你阿姐身体不舒服,你要负责照看冰儿、雪儿她们。” “那就不是个事。”幽浸侵一听,开怀笑了,还伸出个圆溜溜的手势,只一转身,溜烟儿又跑了。幽玲珑欲张口,“还有——”没有来得及说完所有的话,就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寂静地立于僻路上,仿佛方才一切的对话只是一场梦。“猴急般毛躁的个性还是没变!”嘴角的笑意又渐渐被冷风抹去,一点点地恢复成僵硬的姿态,此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张杀戮的幻影,那是残忍的过去,又在向她招手!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希望你,不要悲伤,不要寻找,继续在幸福中微笑。那个噩梦,原本不该属于你,我要去亲自终结梦魇……”幽玲珑清浅地唱起了冷寂的歌谣。 有些人生而沉重,便只能负重前行。 第34章 交友怪如斯 幽浸侵对柔无棱依旧不抱有任何好感,他觉得那个年轻姑娘就是一怪胎,可是这个疯狂念头,阻挡不了他前去拜访那人的热情,他自己的理由是,柔无棱总算是半个在皇城中认识的熟人。 昨日,幽玲珑嘱咐过小弟不让他出门后,便刻意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原本早餐过后,幽浸侵和舒尔一起逗冰儿、雪儿玩耍,过了辰时,幽玲珑正打算放弃监督的时候,忽瞥见幽浸侵对舒尔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王府。幽玲珑心中疑惑,便亦跟了过去。一个习武的人,静悄悄地跟在一个不懂武功的人身后,盯得死紧死紧的,眼见着幽浸侵快走到城门口时,她静观其变,却发现,小弟并没有打算出城,而是又继续朝着前路走去,在一个小径交汇处,拐了弯,钻入了细碎的建筑群中,消失了踪迹。 既然不是出城,幽玲珑便放心了,又折身返回王府。正见舒尔瞧着自己,急忙挥手唤舒尔到跟前,小声探问:“你知道幽哥哥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幽玲珑一听,哈哈大笑,用手揉了揉舒尔的嫩黄发丝道:“你以后能不能偷偷帮我留意一下他的秘密行踪?舒尔。” “没问题的。”舒尔柔软的脸蛋,散发出一种童真气息,和那张口而来的成熟语言恰恰相映成趣。 “去和冰儿、雪儿玩耍吧。”幽玲珑每次见了舒尔,都会将他和幽浸侵产生联系,看了舒尔,心中亦温柔不少。今日一早,她又收到了一封龙溟的信,信中言道:一切顺利的话,他应该很快能回来了。摸着那封夹带黄沙的干燥气味的信纸,她眉角微微挑动,心中的期待被压抑的力量侵蚀,反而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上天不会让她太幸福,那种不真实感即刻窜染全身。有些情感太过高贵纯洁,带罪的人,是不能奢望太多的,对她,更是如此,混乱的心,跳得更急更暴躁了。说实话,如今的她,越是听到好消息,越是觉得不真实,越是害怕失去,她尚未作出任何决定,因为犹豫的心告诉自己,任何坚定抉择,在下一刻,可能因为受任何人的影响,而瞬间崩塌摧毁。她暗暗祈祷,上天能够对她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怜悯,怜悯她的过往伤悲,仅此而已。但理智的思想又告诉她:一切的期望往往会变成绝望,这就是现实人生。为了转移慌乱噗咚的心绪,幽玲珑又信步走至那间破落的宅院,门是常年锁着的,可以将人暂时封存在被遗忘的角落。幽玲珑只轻轻一跳,便轻落于院内。走去握兵器的瞬间,她发觉对兵器失了往日的勃勃兴致。于是又黯然垂手,放下了兵器,走至院落中,在封闭无人的小空间中,伫立,随后又淡淡信坐在台阶上,失神落魄。怎么办?若是这些心中的疑惑不能和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诉说商量,那诺大的宇宙,空荡荡地,便无人可以分担痛苦了。事实上,她早已习惯了自我承担,可是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温馨的牵挂让勇士懦弱了。 命运总归太残忍,伺机寻找着脆弱的猎物,肆意报复。 到日中时,幽玲珑才迈出了那个困锁自己的一方思想牢笼,才走至前院,便见那个浪荡老弟神神秘秘地踏入府中,嘴角带着心满意足。这是老姐从未遇到的,不过,那个爱笑鬼兼爱说鬼,若是没有人陪他倾听交谈,相信此刻,他的面部应该是耷拉着无聊的脑袋,无精打采。当两人戏剧性地相撞,幽玲珑便假装问道:“你又出城鬼混了?” “哪有啊,老姐,你把我想得太不堪了。”幽浸侵满脸春分得意,和否定言语词搭配起来,简直是违和。 “那你去哪里了?”幽玲珑便直接杀来逼问。 “哎呀,我就是去找一个怪朋友。”幽浸侵羞于解释,脸上晕染一层红圈圈,如涟漪荡波。 “什么怪朋友?皇城中还有你朋友?”幽玲珑好奇心大增,生怕自己幼稚天真的弟弟被什么坏人给勾魂摄魄,干扰了智商。 “老姐,你想多了,难得我就不能结交新朋友了?”幽浸侵嘴角一扬,对阿姐的怀疑甚是不满。 “我的小弟呀,皇城中都是龙域达官贵族,除了龙府之人,谁愿意跟你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丝交朋友。你不会是被骗了吧?阿弟,你可一定要认清现实啊。” “什么叫我要认清现实?本人又风趣又幽默,又乐观又坚强,任谁见了我都会被吸引过来的。”幽浸侵咧了个鼓囊囊的大脸包,活脱脱像足了一个蓄了满口怒气的小孩子,就是不服输。 “你只会吸引一些蛇鼠蚊虫吧?!”幽玲珑调侃完,一时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 远处的舒尔听了亦是神补刀:“不入流的人吸引不入流的臭虫。是不是,雪儿?” 幽浸侵大怒,啐了一口道:“舒尔,你可不要小瞧我。” “都别吵了,舒尔大娘喊你们吃饭呢。”冰儿加入阻止争吵的队伍中,尖声叫唤起来。一群人活生生地给冷落的院子增添不少斗鸡般的喧嚣与乐趣。 演戏的气氛没了,小观众们都散场了。幽玲珑借机一把拽住了幽浸侵的肩头衣物,轻轻道了声,“浸侵,最近不要出城。” 幽浸侵敏感地神经一瞬间被刺痛,“发生什么了吗?”却又见阿姐嘴角微微一拢,笑得依旧云淡风轻。 “没什么,走,去吃饭吧。”幽浸侵咀嚼感受着那个平静的答复,静静地走在最后,时不时抬头,望着前方那人坚忍巍峨的后背,心中飘过一丝恐惧的念头,又转瞬烟消云散了。忽张口道,“姐姐,放心吧,我长大了。” 幽玲珑停了,骤然扭身回望,须臾间笑意融融。她心中想,不知阿弟参透几分她的话,她不愿解释太多,因为,那个人的笑容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遗忘,是最好的自由,解释,只会让泥泞的双足步履蹒跚,让过往的爪牙绊得更紧。 餐桌上,幽浸侵还是一样,和冰儿、雪儿、舒尔不停地拌嘴逗乐,仿佛没有口角,自己便活不下去了。舒尔总是说不过幽浸侵,绅士般的气度让他总落得咬牙切齿,甚是不甘心。冰儿和雪儿,时而站在舒尔的阵营中,时而又被幽浸侵收买,几个人,搞得餐桌上气氛一片乌烟瘴气。窗外的舒尔大娘,每次走过时,都会隔窗骂几声:“舒尔,好好吃饭!”然后舒尔一脸委屈和懵逼地埋下头,往嘴中塞着石头粒儿般无味的米。 幽玲珑失了活泼与狠戾,带些诗意的宁静。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因为大家觉得,那个人或许仅仅在思念远方的人,不喜欢被打扰了沉思。她倒是无所谓,看着桌上的硝烟隆动,心中惬意起来。 幽浸侵吞完了饭,便起身又匆匆出门了。幽玲珑急忙对舒尔道,“舒尔,快去帮我刺探一下军情。” 舒尔得令,如蒙圣恩,高兴地跑了出去。幽浸侵俏皮的口哨声,在渐渐冲向远处。舒尔对皇城布局如鱼得水,派他去跟踪,再合适不过了,即使被发现,两个人原本就是一对小冤家,无非多些口角,便又江湖一笑泯恩仇了。 冰儿问道:“幽姐姐,舒尔哥哥去干什么了?” 幽玲珑抿了抿嘴,回答:“顺藤摸瓜。”一边的小雪儿还在津津有味地嚼着米粒,那雪花白粒儿粘得满嘴都是。雪儿的玲珑之心,从未染上风尘,只有龙溟能让她动容,其他的,她很少关心。从那专注的神情上,幽玲珑感受到丝丝嫉妒。 幽玲珑忽心头起念,对着正在吃饭的雪儿问,“雪儿,你讨不讨厌幽姐姐?” 雪儿听到名字,方才微微抬头,“雪儿不讨厌。” “为什么?” “因为龙溟叔叔不讨厌幽姐姐。” 冰儿插了一句:“雪儿,你这叫答非所问。” 幽玲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便继续问:“你是不是非常喜欢龙溟叔叔?”明知故问的问题,幽玲珑心中还是很想问一问,她莫名其妙地跟一个3岁的小姑娘较起了劲儿。 “雪儿喜欢龙溟。” “是什么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因为雪儿一出生,遇到的便是龙溟。雪儿能感受到他的开心而开心。他喜欢幽姐姐,总是很开心,雪儿也会因此而开心。” 幽玲珑觉得这小姑娘是一个不可侵犯的神明。“雪儿记得出生的事情?” 雪儿皱紧眉头,“他是恶魔的恩赐。” 谁也听不懂雪儿说了什么,但幽玲珑却从雪儿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负罪感,像被灌了迷魂汤般,问到:“你是背负十字架的罪人吗?” 雪儿又咽了几口米,一本正经回道:“我是罪人。” 冰儿在一旁快被逼疯了,“雪儿,你又说胡话了。”雪儿并不反驳,只是继续低头吃饭。 “雪儿,有一天,我消失了。你能替我照顾他吗?”幽玲珑确认雪儿不是凡人,便开口问道。 “会的,但,他一定不希望你消失。”两人神神秘秘,却心有灵犀,无需言明指谁。 冰儿在一旁装作大姐的模样吼道:“雪儿,不要乱说话。”餐桌上又归于寂静,幽玲珑沉默不语。 第35章 顺藤摸到瓜 幽玲珑势必要查出老弟所谓的怪朋友才会放心,所幸,舒尔这小线人果真不负所托。他追随着远去的幽浸侵三转六绕,终未迷失方向。这片皇城贵胄生活区园林景致设计复杂,小桥流水花园环绕,越深入纵里,偏僻小路越多,舒尔只对地形深谙,至于居住着哪位皇亲国戚或高门大户,他并不晓得。以前,龙溟曾告诫过他,整个皇城中的住户,多多少少都跟圣上有些瓜连,不可随意得罪,所以舒尔再怎么任性,也不会随便翻墙入别府。偌大的龙溟府,坐立于皇城边缘,离圣上的宫殿间,一路是坦荡阔途,了无阻隔,若要出城门去外面的街市,亦简简单单,一条大直路,容易辨识,故连冰儿、雪儿这些外来的小家伙,也不曾迷路过。 远远地,舒尔跟着幽浸侵绕了很久,才步入那条荒芜僻静的胡同巷,终点臻于最简。那条路是个死胡同,视线望到的尽头,一定就是目的地。舒尔歪嘴灿然一笑,止住步子,小手对着远处打了个响指,他便如偷得米粒的老鼠一般,又激灵扭身回去了。 冬末,不少绿植散发着枯死的气味。 怀揣令人激动的秘密,舒尔一路跑得很野气。不一会儿,便望见龙府的前路上,雪儿正蹲在枯树下,身后,冰儿亦俯身半蹲,不知为何。舒尔便嘶吼了一声,“雪儿,我来了。” 那边的冰儿、雪儿并未察觉,仍旧兀自蹲着,或许,是正和小蚂蚁聊天。舒尔却甚是激动,又加足脚力,哼哧哼哧跑更猛了。只是,奔命一刻,忽被脚下一根小树枝滑溜一下,狠狠摔了个狗吃屎,脑海中浮现了许许多多飞翔的小星星,一眨一眨地,失去了意识。 那边雪儿见了,急忙跑了过去,“舒尔哥哥,你怎么了!”她不停地晃动着那个五体趴地的人儿,把迷迷糊糊的舒尔晃得脑仁发胀,渐渐恢复了意识。只听到身后一声,“舒尔,你怎么了?”那正是幽玲珑,将迷糊的舒尔,从地上抱回府中,或许跑得太累了,他又昏昏沉沉睡着了。舒尔大娘听了,急忙过来看儿子,见幽玲珑在床头守着,又见舒尔胳膊处有些擦伤,不过似乎并不痛苦,这臭小子半张小口,轻轻地吞吐着呼吸,脸上有种怡然神情。舒尔大娘便笑着道:“没事,不过就是摔了一跤,这小子皮糙肉厚,睡睡就没事了。” 幽玲珑听后叹了口气:“大娘,舒尔可比我那个弟弟懂事多了。” “哪里,舒尔可是一个浑小子,哪里有幽公子知书达理!”舒尔大娘声如洪钟,一声数落,一下子把在甜梦中沉睡的舒尔吵醒了,“母亲,我早就不是浑小子了。”舒尔骤然起身,跟母亲杠了起来。 “是是是,你不是。”舒尔大娘欲哭无泪,转为大笑。“你看你刚才,把大家吓坏了。” “我刚刚明明听到雪儿的声音,雪儿呢?”舒尔忽然问。 “我在这里。”众人回头,只见雪儿从门外伸入了头,朝着屋子慢步走来。 冰儿亦迎面笑着走来:“舒尔哥哥,你没事吧?” 舒尔便走了过去,“冰儿,雪儿,我没事。” 幽玲珑对舒尔大娘道:“大娘你看,舒尔多懂事。一直帮忙照顾着冰儿、雪儿,这种男子汉的担当,是我那阿弟根本就没有的。” 舒尔一听,后背脊梁骨瞬间挺直,那种自豪感,让他对冰儿、雪儿一言一行,更加温柔。 “姑娘谦虚了。舒尔,我还有事儿,好好照顾冰儿、雪儿。”舒尔大娘见儿子没事,起身去忙活了。 “好。”舒尔等母亲走后,撅起个嘴,两腮硬邦邦的,烦恼地道,“总是把我当个小孩儿。” 幽玲珑听了,微笑问:“舒尔,姐姐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舒尔一听,双臂往胸前一交叉,俨然一副大人貌:“妥妥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两人正欲深入谋划时,便看见门外翩然走近的幽浸侵。幽玲珑一示意,舒尔便闪开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冰儿、雪儿云里雾里,毫不掺和。 “我的浪荡老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幽玲珑戏言。 舒尔见到脸上无光的幽浸侵,噗嗤大笑一声,“浪荡老弟回来了。”雪儿和冰儿登时会意,便也跟着重复了一声,“浪荡老弟回来了。”说完咯咯笑个不停。 “哎,你们怎么都欺负我!”幽浸侵一脸颓丧,双手捂面假装悲伤哭泣。 “老弟,其实我还有更坏的事要告诉你?” 幽浸侵好奇,抬头嘻嘻笑了起来,“什么事?” “我打算以旧换新,把旧弟弟换了,换个更好的。” 幽浸侵满脸自信,急忙呵呵问:“换谁?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体贴温柔的弟弟吗?” “有,我打算把你卖了,换舒尔做我的阿弟。” “卖给谁?”幽浸侵质问。 “垃圾回收站。” “阿姐,连你也欺负我,不跟你们玩了。”幽浸侵又捂着脸呜呜踏出了舒尔房间。身后一片哈哈大笑声。 幽浸侵边走边叹,“那个怪朋友没在家,连亲情的小船也说翻就翻,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他信步走向自家屋子。 待幽浸侵一走,幽玲珑去将冰儿、雪儿交托给舒母,便和舒尔神神秘秘地出府了。 幽玲珑为人细致缜密,跟着舒尔曲曲拐拐一路走来,掏出腰间小弯刀,不停地在枯树上刻划记号,暗记于心,终于来到了那条偏僻小巷的对面。幽玲珑并未立刻走入,只是嘱咐舒尔原地不动,便起身一跳,跃入高处回首,望了望龙府的位置,约莫感知到此处的方位。 只是,下方的舒尔简直惊呆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姐姐,如此豪气,如此潇洒,一下子吸引住了他的兴趣。舒尔小声喊道:“幽姐姐,原来你武功这么厉害!”男孩儿的眼神散发着光芒,不住地竖起大拇指,激动地手舞足蹈。 幽玲珑听不分明,见舒尔一直向她挥手,便亦舞了舞手,纵身跳跃下来。 “幽姐姐,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舒尔甚是兴奋。 幽玲珑还沉浸在前一个话题上,“你说那个宅子就是他去的地方,对吧?” 舒尔听了,道:“是。幽姐姐,你当我亲姐姐吧?” 幽玲珑这才反应过来。“傻孩子,我早就是你姐姐了?” “真的吗?那你要教我武功。”舒尔拽着幽玲珑的衣袖,死不放手。 幽玲珑低头看了看那个脸色红通通的男孩,笑着道:“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要答应我,别把我会武功的事情跟别的人说。” “一诺千金。”舒尔伸出了大巴掌。 “好舒尔,你真可爱。”幽玲珑和舒尔击掌为誓。 “走,咱们先回去吧。” “咦,咱们不是前来要大闹一场的吗?” “当然不是了。”幽玲珑被那小弟弟一片冰心逗笑了。回程途中,幽玲珑手拉着舒尔,两人一蹦一跳回去。舒尔第一次发现,原来身边藏着个女大侠,心中喜不自胜,嘴中不停地问各种“奇形怪状”的问题。幽玲珑时而一本正经吹嘘,时而答复完便自觉滑稽,笑喷了,那个小子跟幽浸侵小时候一个德行,小脑瓜中装着奇奇怪怪的爬虫般的念头,不停地涌出来,幽玲珑很想挥出利剑,一起一落把所有爬虫般奇怪的念头斩断,忽又忍不住自顾自开心起来,眼前这个小人儿简直就是一本正经时的幽浸侵。 不过,伴随着童年时快乐记忆潮袭的,还有不堪的回忆,这将幽玲珑从单纯的喜悦中又瞬间拉回现实。不想了,什么都不能奢望,她告诉自己。 只是,舒尔的手,紧紧握着她,硬生生把她和过去牵连,脸上的冷汗,渐渐沁满脸心。 “幽姐姐,你怎么了?”舒尔对女性从来温柔。 “姐姐没事,只是冷风吹得有些不自在。” “有风吗?”舒尔略微迟疑,“幽姐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那样才能教我更多功夫,让我将来有机会去厮杀战场、保家卫国。” 记忆与现实交迭,幽玲珑耳边泛起同样的一句话:“阿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过平和的生活。” 幽玲珑便问:“舒尔,你为什么喜欢打打杀杀的生活?” “因为当一个为家为国的大侠,很威风哇。”舒尔满面春风,忍不住挠了挠头。 “如果最终没有成为大侠,却成为了杀人的刽子手,那你还会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大侠为什么会变成刽子手?”舒尔眼中闪烁着迷茫。 幽玲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舒尔,你说杀了人,和杀了敌人有区别吗?” “当然有。” “那杀了敌方阵营中的好人,是大侠还是刽子手?” 舒尔越听越糊涂,垂下了头,不言语。 幽玲珑见垂头丧气的舒尔,瞬间心情一转,“舒尔,不要听幽姐姐方才的胡话,要坚持自己的初心和梦想哦,姐姐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舒尔顿时又恢复生机,“嗯。” 第36章 你也是杀手 当日夜半,各自就寝。幽玲珑悄然起身,出门了。她途经阿弟的房侧,一片漆黑寂静。而后便径直小步走至低矮的院墙,翻身出府,行至远处。 乌漆嘛黑的,幽玲珑凭着白日敏锐的直觉,逐渐逼近那处陌生的巷子。一路上,她心中思绪良多。自己从未期望阿弟能黏着她一辈子,可是她预料不到,如今阿弟彻底独立了,对她话有保留,她隐隐有些不自在,大概操心惯了,总是强迫性地要包办小弟的一切。那个人对她说“放心”时,对她而言,不是解脱,而是一阵痛。 冷风拂着脸庞,人清醒了大半,她心中道:只要确定那个朋友对幽浸侵无害,她便不会再多过问,毕竟逃难至此,身份有些危险,对所有人都要警觉。 透着凉水夜月,她一步一步走入那条胡同,四壁反射着斑驳的光影,气氛肃杀如鬼,四周一片死寂,连细微的步踏声,在光影的放大下,仿佛成了雷鸣巨响,这是夜行人的考验,灵魂,时刻要被魔鬼揪出来,百般折磨,乃至痛不欲生,一切不好的记忆,渐渐从遗忘的角落被释放开来,肆意撒野。 走至院中时,她的脚步声几近于无,甚至连轻微呼吸,她也想掐死。鹰隼的眼睛,在盯着面前的宅院,枯刮搜寻,猎取活物。一切如此寂然,屋中仿佛没有了声息。可是,直觉告诉她,里面或许同样住着一位猎食的魔鬼。许久没有这么警觉了,幽玲珑一步一顿,稳中前行。影子在月光下,离体了,惊悚地躺在地上,流沁出血的味道。 “有人。”幽玲珑恍惚嗅到清浅的打呼声,或许是错觉。她轻轻推开门,跂着脚尖,飘入屋中。只是,刚踏入屋中的那一瞬,那个清浅的呼吸声,又彻头彻尾消失无踪了。她伸手轻轻摸至腰间,一把夺命利器紧紧握在手中。这时,均匀的呼吸声似乎又传出来,幽玲珑便朝着那间卧房渐渐走近。 屋中,至始至终都有一种古旧潮湿的气息,这与皇城外围的华宇气质甚不相符,这点,让幽玲珑心中更加怀疑此地之人的来历。 一步一步,近了。那个卧房的帘子,垂在月影中,那是死神,诱惑着面前的奴仆。幽玲珑无所畏惧,一手抽出快刀,一手推帘而入。只在掀帘一瞬,手隔着那层布纱碰到了一个更冰冷的手,那手上传出的冷意,瞬间让幽玲珑哆嗦不停。说时迟,那时快,幽玲珑抡出飞刀,朝着那冷物旋去,霎时,帘子被腰斩落地。对面,正是一个人影。那人毫不惊恐,亦是反手将利器直刺而来,明晃晃的刀光,在交接相划之时,发出刺啦一声刺音,幽玲珑只感觉双耳暂聋,在未恢复听觉前,又是一击相向,幽玲珑不敢轻视。原本只是来打探对方底细的,如今若不好好接招,或许便命丧当下。 “你是谁?”那人女子狠戾一语,让人毛孔发冷。 “一个女杀手罢了,你又是谁?”幽玲珑冷然一笑,她嗅到了与己相同的冰冷气味,可惜不是同病相怜,而是你死我活。 “你死了,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女子不再言语,只是拼命地砍杀。两人借着月光,在坟场前争分夺秒,为自己夺得生机。 “那就各凭本事活命吧。”幽玲珑撂下一语,便是咣当一声刺响。两个人互不相让,打斗正酣,皆省下了废话的力气,直奔杀人主题。 战场渐由暗室转向户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此处过于僻静,周围没有住户,即是一个人死了,都不会有任何人来收尸的。 飘动的阴云笼罩了一半的月光。幽玲珑打斗长了,渐渐左支右绌,边打边退时,被一个坑洼绊了一下,即刻,便见那个人挥刀索命而来,直劈她的脸面。危机之时,她不敢大意,急忙伸出单手,强硬地握住了那破血利刃的刃尖,一股沸腾的血,从这个手掌中汩汩沁出。她用力一推,趁此间隙,将另一手掌中的刀又劈至那人胸前,那人冷笑了一声,两把利刃顿时又狠狠撞击在一起,难分彼此,擦出轰鸣的雷响。在这静止的一瞬,那人似是发狠起来,“在我的战场上,你就是猎物。去死吧!”又是铺天盖地的厮杀声,混成一曲悲壮的奏鸣曲。 “让我死,未免太天真了吧,小姑娘。”幽玲珑冷冽一笑,又恢复了常人的体力。那鲜活的血味,只是让勇士更加勇猛。 那人一讶,觉察对手确实强悍,她渐由攻变为退,一跃身,跳上了瓦房顶,咯吱咯吱的砖瓦,在两人如雨密集的踩踏下,化成一阵霹雳雷响。 那人以退为进,渐渐与幽玲珑拉开距离,她想,待那个猎物追来时,寻思欲以最后猛然反身一击,杀个措手不及,结束幽玲珑的性命。果然,猎物入彀了,幽玲珑天真地直冲而来,她心中一定,戛然而止,凌厉高空一跃,反身持刀劈来,“去死吧!” 时空僵持,天地是两人战斗的舞台。用尽了全部赌注,那人誓要直取猎物,她将命抛于脑后,顾不得到底谁成为了最终的猎物,谁成为了死神。只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劈去,借着迷离的月光,她眼前的猎物忽然变成了幽浸侵的面孔,错身惊愕,她迷离地喊了声:“浸侵,你来了。”那句话失去了杀手的味道,十分温柔,十分开怀。渐渐地,无力感袭身,她合上了眼,跌落下来,只感到腹上有些阵痛,痛渐渐湮没了知觉,她觉得自己,飘飘然入了地狱,而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姑娘,你没事吧?”幽玲珑喊了几声,便托起了她,迎着惨白月光跳了下来,“如此年轻,却是一个拼命的勇士。” 幽玲珑毕竟老练,她在迎击的一刻,早就觉察出那个姑娘的心思,便顺其心意,出其不意。原本刀朝着那人心脏,瞬间便可将其毙命,但,她听到了。那个人最真实、最温柔的声音,或许,是她错怪那人了。慌乱中,将夺命刀锋硬是拽偏三分,刺中了那人的小腹。伤口不致毙命,痛苦却夺走了那个姑娘的知觉。 幽玲珑摸黑带其入屋,置于床上,四处寻了寻,果然什么都有。点上了蜡烛,便看到桌子的抽屉半开着,翻开一看,里面药草、绷带、棉花等等,杂七杂八的止伤物一应俱全。 幽玲珑细细擦拭伤口,上下打量了那个姑娘,叹了口气:“幽浸侵,你还真是跟杀手有缘呢!你口中的怪朋友是个死神,你知道吗?”说着说着又笑了,那个神经大条的男孩子肯定什么都不清楚,可照样,随随便便跟别人交朋友了。 “原来是她!”幽玲珑认出了那个并非初见的面容。 一直守到后夜,那个姑娘才从痛苦中醒来,脸上冰冷,四肢僵硬。幽玲珑听到痛苦的吟喊声,从迷糊中惊醒,“你醒了,姑娘?” 柔无棱忍住阵痛,不解地问:“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幽玲珑直回:“姑娘,先收起你的敌意吧。” “渴。”柔无棱微微合掩双眼皮,嘴中吹着微弱气息。 “我去给你倒水。”幽玲珑秉烛寻水,不一会儿,端着一个大碗过来了,“没有热水,你先喝点凉水解解渴吧。” “足够了。”柔无棱慢慢起身,忍着腹痛半弓起腰,嘴朝着那碗口移去,微微饮了些水,才抿了抿干枯的嘴唇,又安心躺了下来。 “你接近幽浸侵的目的是什么?是谁让你做的?”幽玲珑用带着锋刃的语气质问。 “没有目的,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有意思罢了。” “你的话有几分能让我相信?” “你可以杀了我,解决掉我,不就彻底解决了隐患,你作为一个专业杀手,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总是嘴边挂着杀杀杀。” 柔无棱冷酷道:“要么生存,要么死亡,要么被杀,要么杀人,这不是暗夜杀手的宿命吗?” 幽玲珑吃了一惊,那冷酷的语言,毫无情感。“你这么年轻,还有很多选择。” “这你不用操心。说说吧,你和幽浸侵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姐。” “那他是杀手吗?” “你不是他朋友吗?难道你分辨不出来?”幽玲珑反问。 “你放心,我暂时对他没有威胁。”柔无棱叹了口气,吃力地扭了扭身,发出了逐客令,“请离开吧。” “幽浸侵既然把你当成朋友,希望你能好好帮我守护着那颗信任的真心,那是这世间用生命也换不回来的珍宝,他会带你走出黑暗。”幽玲珑趁着夜色仍浓,消失了。 身后,柔无棱侧躺着,哭得一塌糊涂。小腹依旧很痛,只是渐渐麻木了。夜消弭了一切,好似刚刚什么人也没来过,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幽玲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当一个夜归人,就要有长眠于夜的觉悟。 第37章 远行客将归 边疆战事渐弥,幽玲珑的隐忧与时俱增。隔日,龙溟又寄来了一封信,兴奋之情跃然纸上。龙溟道,圣上亲自抵御东南外侮,多次获胜,北疆士兵欢喜雀跃,战斗士气高涨,故在和北部悍族对抗的时候连连赢战,战事,应该马上就可以结束了,远行的他,不日便要归来。信封最后的那行字,让幽玲珑心头砰然柔软下来:吾给了你时间许久,不知君心似故否,若是,待吾归来,愿携手与子,共结连理,还龙溟一个美满的梦。念罢书信的那一刻,幽玲珑是异常兴奋的,她心中反复回答:“好啊。”可是,转念之间,眉头又深锁。“可是——”心思烦躁起来。 正在院中踱步愁思的幽玲珑,忽见雪儿闪身从屋中溜了出来,便走向那小姑娘:“雪儿,你龙溟叔叔要回来了。” 幽玲珑很意外,没有从雪儿复杂纯粹的眼神中读出任何激动高兴的意味,那反而是一种更深的恐惧。 “我知道。”雪儿如同一个大人一般,对话深沉。 “能不能陪我去聊一聊?”幽玲珑伸出友善的手。 雪儿并未有丝毫迟疑,只是很自然地伸出了手,被那大手牵引着,走到了府中一处僻静的地方,那角落蹲放着两个大石头,幽玲珑便优先坐了下来,雪儿倚在旁侧。 “雪儿,为什么你听了一点儿也不高兴?” “因为真正的魔鬼要来伺机报复了。”雪儿天生带着巫女的神秘气质,让人不得不信。 “你的到底是谁,雪儿?” “我是雪儿,但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个小雪儿。”奶声奶气的孩子貌,任谁听了都觉得不真实,可幽玲珑却深深有了共鸣。眼前忽来的战事,绝非偶然,而战争,从来就没有结束,所以那天,她又碰到了那个人。 “雪儿,你是神吗?”幽玲珑祈望,身边的神能指引她。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沦为魔鬼的帮凶。又怎么可能是神呢?”雪儿一双迷惘的眼睛,透漏着深刻无奈。“我死了,别人或许能重生,可我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只能任由宿命的摆布,直到看着一切悲剧发生,却不能自主。幽姐姐,你说我活着为了什么?” 幽玲珑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幻影,那姑娘大概是长大后的雪儿,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雪儿小小的身躯中,装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或许,此刻她应该吃醋,两人都喜欢上了一个龙溟。但幽玲珑反倒是心中有些许宽慰,“为了你爱的龙溟,不是吗?若是你能永远陪着他,不是很好吗?” 雪儿面色一惊,“可是,龙溟有幽姐姐,就够了。” “不,我未必是那个能陪他走完一生的人。” “为什么?”雪儿不解。 “以后你就知道了。每个人活着,都要背负无奈的命运,可雪儿,你心地善良,或许有一天,你能挣脱命运,为自己的本心而活,为身边的爱人而活,那不是很好吗?”雪儿听了,点了点头,“谢谢你,幽姐姐,你也要为自己而活。” “会的。”深沉一声,微带几分犹疑。 幽浸侵一大早就又去寻友了,不过,吃了个闭门羹。柔无棱屋门紧掩,他站在门前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便灰土灰气地回去了。 回府时,舒尔和冰儿正在四处寻找雪儿。舒尔一见幽浸侵,问道:“小雪儿有没有跟你一起?” 幽浸侵扯笑:“雪儿不是你未来媳妇吗?你怎么连媳妇也看不好。” “有什么好笑的。”舒尔被说中了心事,脸色火辣辣得红。 “好了,好了。我帮你一起找。”幽浸侵破口大笑。 一行三人绕至后院,见幽玲珑拉着雪儿的手静静地迎面走来。舒尔如同见到久别重逢的妻子一样,急忙撒腿跑了过去,“雪儿,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小雪儿没事。”雪儿一副稚童的腔调,甚是柔软。幽玲珑暗暗观察雪儿一言一行,此时的她,完全与其他小孩无别,但和方才,却是天差地别。雪儿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非比寻常。关于雪儿的身世和来历,龙溟一直讳莫如深,府中的人也绝口不问。倒是冰儿,总是对雪儿的怪异大呼小叫,嫌弃得很。幽玲珑心想,龙溟真是对任何人都敞开了心扉,无怪乎雪儿那么黏糊他,况且,雪儿对龙溟的依赖,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尊敬,那是一种带着甜蜜的少女隐思。 “雪儿,你和舒尔一起玩吧。”幽玲珑主张。 “好。”雪儿跑向舒尔。 幽浸侵提议道:“阿姐,我带小不点们去城外转转吧?” “怎么突然想去外面?”幽玲珑心中一慌。 “没事,只是许久未出城了,有些闷。” “你今天去找那个朋友了吗?”幽玲珑问。 “去了,她今日好像没在家。” “我陪你们一起出城游玩吧。” “走喽。”幽浸侵听了,带着一群孩儿娃娃蹦着跳着跑向远处。 大街上,人来人往,幽浸侵身边,一片欢声笑语,只有落在后方的幽玲珑,心中沉甸甸的。每次上街,冰儿和雪儿都喜欢站在糖人摊前看小糖人。幽玲珑瞥向身后斜上方的那个位置,又旋顾一周,并未见到那人的身影,便松了口气。或许,他会离开,不再纠缠吧。 将至正大街口,幽浸侵遇到迎面走来的柔无棱,便在人群中呼喊了一声,“嘿,怪友啊!” 柔无棱停了下来,微微一笑,随即便将目光转移到幽玲珑身上,“幽浸侵,这是你说的阿姐吗?” 幽浸侵尬笑,“嗯,我的野蛮阿姐。”幽玲珑听了,伸出手掌,狠狠地拍在小弟肩膀上,然后大声怼道:“说什么呢,小子!” 幽浸侵急忙溜到柔无棱的身后,低头俯身道:“看吧,我阿姐野蛮得很。” 幽玲珑正好面对着柔无棱,眼前直直映入这个年轻沉稳的姑娘样貌,便向前挪移了两小步,问候:“姑娘,你还好吧?” 柔无棱脸色略带苍白,不过还是笑了笑,“没事,多谢阿姐关心。” 幽玲珑一听,又怼了怼背后那个人,“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你看看你,对自己阿姐没有半分尊敬。” “那是因为怪友她不了解你。”幽浸侵依旧藏身于后。 “别丢人现眼了,快跟我走。”幽玲珑一把抓住了幽浸侵的衣角,然后扭头对柔无棱道:“姑娘见怪了,有空来找浸侵玩。” “好。”两班人擦身而过。 舒尔乐得看幽浸侵的笑话,插话道:“啊呦,大哥哥,这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吗?”洪亮的话语穿透人群,流入有心人的耳中。 “才不是呢!”幽浸侵反驳。 “怎么看都是你一直追着人家姑娘,死缠烂打,难道不是吗?” “你们都搞错了,可是她一直粘着我的。” “完全不信。”舒尔吐了个舌头。冰儿和雪儿手握糖人,分秒必争地舔着糖衣,似是观赏了一场滑稽的逗乐表演。 “幽浸侵,你暗恋人家姑娘吧?”幽玲珑忽然问。 “不喜欢。”幽浸侵刚一说话,舒尔又吐了个舌头。 “那她喜欢你吗?” “这我怎么知道!先声明,我可是喜欢温柔、阳光、开朗,和我一样兼具美貌的女孩子。那个姑娘嘛!蛮横无理起来,一点也不温柔,而且心理太过阴暗,没有一点阳光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要和她走得那么近?”幽玲珑调侃地问。 “我说了,是她总粘着我的。还有,我不忍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怪可怜的。” “是吗?”幽玲珑絮絮叨叨道:“如果你喜欢她,阿姐也不反对,多一个人照顾你,阿姐总是开心的。” “都说没有啦。”幽浸侵感觉别人根本听不进他的解释,便气呼呼地往前先走了。 “等等我们,幽哥哥。”舒尔一脸幸灾乐祸,小跑过去。 幽玲珑正笑着,忽感觉身后有人,急忙转身去寻,并不见可疑者,“难道是错觉吗?”随即,快步跟上了大队伍。 远处,逛街的人堵住了街道。 “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舒尔问幽浸侵。 “不清楚。”一行人朝着密集人群处走去,只听到喧嚣声愈加急烈,“圣上御驾亲征,胜利归来了,行人避让。”一声传两声,两声传百声,许多人口中纷纷重复着,“圣上凯旋归来啦!” 冰儿问幽玲珑:“幽姐姐,龙溟叔叔也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很快了。” 群众纷纷有序避让,恭敬立于两侧。幽玲珑便去拉冰儿和雪儿,在碰到雪儿的手指时,忽被一股强大的寒气冻了手掌。 “雪儿,你没事吧?”幽玲珑见雪儿全身散发着冷冻的气息,趁大家没注意,急忙将雪儿捂在自己胸前,用衣袖遮挡住雪儿脸庞,并嘱咐阿弟道:“幽浸侵,拉好冰儿和舒尔,莫要被人群冲散。” 远处,气势磅礴的阵仗一点点逼近,雪儿的体温愈降愈低,幽玲珑不停地呼着哈气,给雪儿传送些温度。再观雪儿的脸色,煞白如妖,上面散发着冰晶的雪气。 “雪儿,你没事吧?”幽玲珑不停呼喊着,雪儿只是盯着远处的来阵,一言不发,如同中了魔咒。周围的喧嚷声,盖过了一切异常。 “雪儿,你怎么了?”幽玲珑挤在人堆中,动弹不得,她只能不停地为失魂之人呼唤魂魄,可是,雪儿直直瞪着远方来人,如同僵死之物。 第38章 噩梦将开启 大闹似无声,幽玲珑深深感受到雪儿身上那股带着敌意的冷气,源源不断地窜流到己身。圣驾越行越近,赫赫威严的那一骑马者,束髻加冠,特立于众军之中,华气流溢,那便是当今龙域圣主龙凌——龙溟的亲兄。此时,百姓惊见圣颜,立刻双膝下跪,俯身参拜。幽玲珑不愿惊扰了圣上的阵仗,急忙半膝下跪,双手捂紧雪儿,微微俯下半身,泯于众人之中。 只是,原本冻僵的雪儿,此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幽玲珑顾不得掀袖去看,便感雪儿的心跳又来了,那小姑娘硬是将头从密不透风捂得严实的衣袖处拱了出来,眼神直直落于龙凌身上。 “雪儿,你没事吧?”幽玲珑呼唤那个头在微动的小孩儿。雪儿丝毫无反应,依旧望着龙凌,由远及近,直到两人间距最近的时候,忽而,雪儿身上那股流动的雪气,好似一瞬间从她的身上全部抽走一般,冷冰冰的体温,即刻恢复了温暖。 幽玲珑正欲开口问雪儿,却见跟前不远处的龙凌,踏马止步,一动不动,似已僵住。两边的百姓立刻骚动起来,“圣上怎么了?”大家纷纷仰头观看,圣驾前后的仆从急忙前去,正准备详询圣主情况时,忽然,那个九五之躯颓然倾倒,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圣上落马了,快请御医。”指令一声声地传递着。周围的百姓人头攒动,喧嚣盖过了先前的宁静。远处的玄烈将军,听到消息后,急忙策马奔来,“快将圣上送至寝宫,请御医医治。”众人七嘴八舌,纷纷猜疑着是何缘故,御驾又缓缓移动开来。 幽玲珑将一切收入眼帘,正在沉思时,听到雪儿一声细语,“幽姐姐,我们回去吧。” 幽玲珑讶异无比,“雪儿,你没事了?” 雪儿点了点头。 幽玲珑探了探身后,有些许空隙,便喊了喊不远处的幽浸侵他们,“浸侵,带着大家回去吧。”几人在摇摆的人缝里三穿五翻,很快地便挤出了人堆。此刻,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圣上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少了谁,也不会有人关心少了谁。 路上,雪儿气息孱弱,幽玲珑一直抱着她。舒尔十分担心,不停地问东问西,幽玲珑只是说,雪儿得了感冒,并无大碍。幽浸侵嫌舒尔吵闹,便拉着他和冰儿往前先行。 等其他人稍稍远离,雪儿才开口:“幽姐姐,噩梦要降临了。” 幽玲珑吃了一惊,“雪儿,你到底是什么?”那个“什么”意味深长,仿佛雪儿是魂魄妖怪之类。 “对不起,幽姐姐。我不能说。雪夜的诅咒马上要降临了,你快带着大家离开龙域,或许,还来得及。”雪儿眼睑流出了雪色的泪渍。 “雪夜的诅咒?”幽玲珑更觉不安。雪儿无力回答,渐渐昏睡过去,半开的小圆嘴,像小金鱼一般轻吐着均匀的泡泡气。 幽玲珑忽觉此人与自己太相似了,内心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等待阳光的救赎,又害怕黑暗的反扑,太压抑了。她轻轻拨开小指,朝雪儿脸上亲昵地摩挲了两下,“活在地狱之中,祈求阳光的爱抚,感受情感的沉沦,走向死亡的未来。这会是我们的宿命吗?或者,这会是我的宿命吗?”幽玲珑沉想,想必此刻国君的寝宫中已是喧嚣得炸开了锅,不知圣上如今安好?幽玲珑是住于皇城之中的宫外人,她并不为龙凌什么的担心,只是,若是龙凌出了什么事情,龙溟会袖手旁观吗?一切渐趋不明朗。 回府后,雪儿熟睡了一整天,舒尔受命陪在身旁,时刻注意雪儿的身体状况。不过貌似没啥事,雪儿只是单纯地困意顽固。舒尔大娘鉴于前车之鉴,坚决不让人给雪儿看病,等雪儿醒来视病情而定。 雪儿睡得很踏实,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没有痛苦,幽玲珑中间来探望了一次,就匆匆去书房忙活。她要写一封书信寄给北疆龙溟,告知今日圣上的怪异情况,后转念一想,朝廷的突发情况也许龙溟比她讯息更灵通,便匆匆一笔带过此事,模凌两可地言及雪儿情况不太好,顺便问龙溟的具体归期。寥寥数行字,有种匆忙收尾的感觉,闪烁语辞之间,透漏着些许不安,幽玲珑已顾不得慌乱的细节。 今日之事,细思极恐。雪儿的暴躁状态与龙凌的意外落马有直接关联吗?直觉告诉她,一定有的,只是这是生平未见之怪异,她不敢多加揣测,何况雪儿那么无辜,龙溟又一直护着她,不让任何人猜疑她,幽玲珑即使开口,一定不会有人重视的,她选择三缄其口,一切等龙 溟回来再定夺吧。这封急就信在黄昏时便草草送出,信使,大概要明日一早方会出发。 不过,信并未亲自赶到龙溟手中。因为龙溟趁着深夜时光,已走在了归途中,黑暗中,行军队伍显得十分稳重。春草苏醒,漫发出活泼的气息,龙溟在半醒半迷的状态中,心神摇曳,见面之期是约期。 “王爷,皇城那边传来消息,国君忽然大病不起,群臣惶恐。”舒奕从传讯兵那里得来急讯,骑马奔来。 龙溟被轰霆一声意外惊醒,“皇兄怎么了?” “具体尚不清楚,据说白天圣上得胜归来时,在闹市街区忽坠马,而后昏迷至今。此事,在京城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了。” “宫殿中此刻谁主持大局?” “是玄烈将军负责向四方大臣传召消息。” “舒奕,命令下去,加快行军。” 只听舒奕高声一令,军士们纷纷加足马力,快步朝着远处行进,荡荡的灰尘扑入众人的鼻息。龙溟派了一名先行骑兵,快马加鞭回府报信,自己则带领大部队,预备回城后安置好军将,直接回宫复命。 寅时,一骑马蹄哒哒,飞驰而过。杂乱的敲门声,引起了龙溟府中喧嚣一阵。 “是谁?”府中一名男仆前去开门。 “王爷让我捎急信前来。”外面的报信人喊话粗野。 男仆急忙打开了门。 “龙溟王爷率领的军队不时便会回到京城,他嘱咐我先行告知府中人此消息。”那士兵简洁两语道毕,便骑上快马离去了。 那男仆径直走至幽玲珑的房间,叩门轻喊:“幽姑娘,有事禀报。” 幽玲珑方才听到声音时已醒,这便答了声“稍等”,然后披衣出来了。月色胧,黑夜浓。 “王爷很快便要回来了。”那男仆兴奋地道。 幽玲珑一听,亦是高兴,便慌乱吩咐,“一会儿早些做饭,等待王爷归来。”那人听罢,即刻离去。 幽玲珑直感到耳中轰鸣作响,小声抿着嘴,“要回来了。”再回去躺下时,怎么也睡不着了。黑夜笼罩在屋外,喧嚣又归于宁静,可是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贼快,以手抚膺,拂不平兴奋。思绪无端,又飘向过往,记忆再次回到那个初见的护城前。 那天,幽玲珑衣着褴褛,携着幽浸侵在流离的乱民中挣扎,那时的她,已经彻底放弃生还希望,两军交战,这些被遗弃的百姓,自然性命贱如蝼蚁。又饥又饿,又冷又渴,眼前堆着一群半死不活的同伴和已死的尸体,她和阿弟绝望地靠在城墙外缘石阶上,静静地等死,作为一个杀手,她相信,自私不过是人的本性而已。在那时,她遇到了龙溟。 她看过数不清的人、走过无数条路,也看过最美的风景,她自认为,对人性的恶透彻无比。可让她意外的是,龙溟竟然保有着清澈的善意,不以种族歧视外人,不以等级分别流民,那种纯粹的善意,第一次让她震惊了。那时的心情,幽玲珑难以忘怀:她躺在肮脏的人群中,看着那个站在城墙之上独一无二的人,高贵得难以接近,如太阳般光芒四射。那时,她产生了一种自私的想法,想要将那个万丈光芒的人变成自己的私有猎物,她想方设法,想要靠近那个人,依赖那个人,她成功了,他属于她了。那种感觉,竟然如此幸福,幸福得让人觉得不踏实。幽玲珑心想,或许自己太贪婪了,龙溟原本不属于任何人,他的温柔和善良,可以给任何人,给雪儿、给府中人,或是给龙域的百姓……这种无私的善意,让幽玲珑有些忌妒、不安。 “我想嫁给他,哪怕他不会永远属于我。”幽玲珑对自己小声说,“只是片刻的拥有,便足够了。”为了光而消耗尽生命的飞蛾,寻找到了幸福。 昏昏沉沉,不知几时,幽玲珑又迷入睡梦。一阵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沉睡,“幽姑娘,刚才龙溟王爷传信,他直接去朝廷复命了,暂时不会回来,让姑娘不用担心。” “知道了。”幽玲珑一看,天已大亮,便起身走了出来。今早的阳光有些刺眼,不过,挺温柔的,光线实实在在地抓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些许的痒。 “老姐,你睡懒觉了?”幽浸侵在背后喊了一声。 “是啊。”幽玲珑竟然没有带着充满□□味的话语怼回去,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阿姐,你没事吧?脸这么红。” 幽玲珑听了,捂了捂自己的脸,有些烫。“没事。雪儿怎么样了?” “雪儿没事,你是不是发烧了?”幽浸侵看着阿姐脸色红得过火,说话不似往日有力。 “我没事。”幽玲珑淡淡地笑。 “不成,我必须要带你去看看病。”幽浸侵硬是拽着幽玲珑去找舒尔大娘帮忙去了。 第39章 且遇且珍重 待龙溟从皇宫中归来,已是黄昏时。踏入府中,竟没有一人来迎接,冷落的院中散发着些许寂寥,远处依稀可辨的烛光屋子,正是幽玲珑的房间,他悄然踏近,见屋内静悄悄的,便直接推门而入,这才惊讶,屋中装载着满满当当的人,幽浸侵、舒尔大娘、舒尔、还有冰儿、雪儿,围坐在一处,无一例外,悄咪咪的。是雪儿最先听到龙溟的声音,喊了一声,“龙叔叔。”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 龙溟感到久违的亲切感,内心瞬间沸腾,“你们都坐在这里干什么?玲珑呢?” 幽浸侵言,“我阿姐她发烧了,还在昏睡。” “医生诊过了吗?她睡了多久了?”龙溟急忙快步走来。 舒尔大娘回道,“少主放心,已经吃过药了,不过幽姑娘足足昏睡有三个时辰了。” “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冰儿道,“吃过了。” 舒尔大娘起身,“少主,我这就去给您准备饭菜。” 龙溟摇了摇手,“不用,我解决过了,你们也累了,都下去吧,让我在这里守会儿。” 雪儿道了声,“我们不累。”立于原地不动。舒尔大娘急忙辩道,“是啊是啊,我们累了,舒尔,快带冰儿、雪儿去休息吧。” 幽浸侵会意,便拉着小孩儿,一起走了出来。龙溟见人走了,才拉了张座椅,靠近幽玲珑的床头,坐了下来,带着疲累,他径直斜着身子歪倒一边。一时间,龙溟感到语塞口中,便咬紧了嘴片,屏住了气息。他调整好心绪,才慢慢将目光投身在了幽玲珑身上。那个人睡觉很轻,不带齁声,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的。龙溟望得出神,“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呢?”约定之期虽至,龙溟却感觉与幽玲珑生疏许多,想要伸手去触摸那个人,又自觉不妥,缩回了手,不知该把二人关系放在何种位置上,只能等到那人醒来,向他亲口说明,方能放心。 烛光摇曳,一穗灯花,照得人昏昏沉沉。当龙溟夜半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盖了一个毯子,而幽玲珑已不知去向,身体忽感一阵瑟瑟发冷,他大喊了一声,“玲珑。”却觉,身后脖子上架了一把寒刀,挨着的皮肤,汗毛直起。 “你是谁?为什么闯入我龙府?”虽未扭头,龙溟已感到一阵敌意。那人并未回答。 龙溟忽心神不宁,“你把幽玲珑怎么了?”那人依旧未有回声。龙溟却感到铺天盖地的恐惧裹挟黑暗而来,“幽玲珑怎么了?” 那人一声冷笑,龙溟不顾脖子上搁着的刀,硬是反身抡拳冲撞过来。脖子上划破了一层皮,血染红一片,给灯火铺了一层凄美。 逛逛当当的声音,两人打斗相当卖力。龙溟只见那人蒙面而行,身材细瘦,行动却凌厉无匹。他找准空隙,抽出身上佩剑,主动出击,试图扼住对方的命门,逼其张口。可那人不慌不忙,一声不坑,出招却无懈可击,如同永远无法驱散的影子。 “你到底是谁?”龙溟再次发话。 那人谨慎地不留任何把柄和讯息给别人,两人只是刀锋相对。龙溟感觉,那人挥刀尚带有保留,遇狠变狠,遇弱变弱,目的似乎非是将自己置于死地,正匪夷所思间,忽见院中幽玲珑远远喊了一声,“龙溟。” 那蒙面人顿吃一讶,抽身便离开了。 幽玲珑见此情景,急忙跑入屋中来,“那人是谁?你没事吧?”隐约见瞥见龙溟身上的血,她便急忙抽出手帕朝着衣服上的血渍捂去。 “没事。你刚刚去哪了?”龙溟轻拍了拍风干的血渍。 幽玲珑道,“我醒了,肚子很饿,怎么也睡不着,便起身去厨房做了些面。”正说着,肚子咕噜噜一阵轰鸣响声。“饭还没吃,听见声音,急忙跑了过来。龙哥,刚才那人是谁呀?” “不知道。”龙溟舒了口气。 “你饿不饿,一起去吃点饭吧。” 龙溟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了出去。院子中倒是明亮得很,映着月光,干净无暇。 一路通向厨室,龙溟走得很慢,拖着很长的脚步,幽玲珑在前,慢慢亦放稳步伐,快至厨房的时候,龙溟一把拽住了幽玲珑的胳膊,两人便瞬间僵直不动了。“我走的时候,跟你的约定,还记得吗?” “记得。”一向大气的幽玲珑,直垂下了头。 “那你如何想?” “我愿意。”如蚊细鸣,字字有声。 龙溟哽咽了一时,然后推着幽玲珑的肩膀,“走吧,一起去吃饭。”踏入屋中,明亮的烛光冲淡了一切诗意。幽玲珑端出两碗面,放在了小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圣上的情况,如何?” 龙溟详细谈了起来,“无碍,御医说是累了,半道晕厥。如今歇息了许久,已渐渐苏醒,侧旁有人照料,不用担心。” “我寄予你的信,你应该未见吧?” “什么信?”龙溟失声询问。 “没什么,只是雪儿——” “雪儿又有什么怪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雪儿言谈举止不同三岁孩童,其他倒也正常。” “什么不寻常的言行?” “雪儿说,龙域将有厄运降临了,让你尽快离开这里。” 龙溟吃了一口面,嘴唇边的短髭须一动一动的,若有所思,嚼了许久,待食物咽下,方微微笑道,“雪儿只是个小孩儿,她说的话,不要当真。” 幽玲珑表情一滞,随后亦跟着笑道,“是啊。”气氛有些尴尬,幽玲珑很希望,龙溟能对她解释一些关于雪儿的事情,可事实证明,两人的心扉无法完全向对方打开。 龙溟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事情,还需要些时间才能说得出口。” “我也是。”幽玲珑眼眶中泪水溢出。 “等圣上痊愈,我便着手成婚之事。” “好。”幽玲珑轻歪了歪头,将目光投掷于空旷的地面。 “吃饭吧。”…… 第二日一大早,龙溟醒来后,便去找舒尔大娘交代婚事的操办事宜,舒尔大娘一脸喜气,咿咿呀呀,手舞足蹈,仿佛在办自己的终身大事,逢人就念叨,将龙溟嘱咐她要低调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龙溟起身去上朝,这是战后首次群臣会面,朝中一如往常,只是圣殿上端坐的国君龙凌,神色有些恍惚。边疆战事稍歇,今日大臣清一色地庆功,歌功颂德,溜须拍马。龙凌任凭朝中喧闹沸腾,只是冷眼看着朝堂,欣然接纳。 龙溟想起了慕容氏临别时深怀隐忧,紧皱眉头,说的话,“这些年,圣上所拨的军用设备和兵力补给少之又少,边疆战事虽分离开荒,自给自足,可经此一役,终究供不应求,迟早会出问题的。”他听着满朝虚夸的陈词,心中顿时焦灼,在臣列中高声启奏,“圣上,臣龙溟有事启禀!” 龙凌瞪了一眼,挥了挥衣袖,场上一片安静。“何事?” 龙溟撑持威严板正的脸,不合时宜地道:“圣上,虽然边疆四面战事稍停,但隐患仍未消除。尤其是北疆,慕容将军与北边的蛮族联军一抗过后,元气大损,若是不及时提供补给,恐怕再次爆发战事时,北疆边防将彻底崩毁。事关龙域存亡,请圣上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大殿上,一片阒静,大臣们张口哑然。 龙凌沉静一刻,冷笑道:“御弟啊,你倒是与慕容将军交好,替朕考虑得真是周到。” 龙溟心中一惊,惶恐道:“臣子不敢,请圣上裁夺。” “既然你不敢,以后北疆的事情,就交由玄烈将军负责,你安心休息一段时间。” 龙溟压抑住心情,沉沉道了声,“好。”心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奇怪。他知道,圣上忌讳他与慕容将军的关系,可是过去从不会明显质问,今日挑明的回应,未免有些冲动了,和往日那个捉摸不定的皇兄,产生了些形象的裂隙与冲突,不过圣上此举,的确表面,是不信任他了。 龙溟心想,既然他没事,自己便可以安心着手自己的大事了。 他回府后,先去雪儿那里,见舒尔在,便支开了舒尔,独自和雪儿聊了起来。 “雪儿,你为什么说龙域将有厄运降临了?” 雪儿一听,身体忽然不由自主地发起了微光。一会儿面色宁静说“我不知道”,一会儿神情痛苦说,“快走!”如此反复了几下,才渐趋稳定,回归稚童,“小雪儿不知道龙叔叔说什么。”龙溟捕捉到了一切的微妙变动,问:“雪儿,你身体不舒服吗?” “雪儿挺好的呀。”虽是笑脸洋溢,龙溟却觉得,这个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雪儿。 “雪儿,你到底怎么了?”龙溟如同对牛弹琴,希冀能从一个小孩子的身体上看到一个成熟的灵魂、交心的灵魂,然而没有。 雪儿并没有继续回答,而是缓慢起身,“龙叔叔,我想去找舒尔哥哥玩。” “雪儿,你——你去吧。” 吱的,门转了一声,又安静了。 第40章 幸福将来临 又一日早朝,圣上神色更威严,和龙溟对视,好似陌生人一般。往常朝上,国君总会照顾一下龙溟,无论大小何事,最后皆会问一句,“龙溟,你怎么看?”今日早朝,倒是接了几件案子,国君果决异常,直接拍案定当场,没有咨询任何人,龙溟无声地缺席。直到朝堂结束,龙溟方才站立出来道,“圣上,臣最近颇感疲累,想请假一月,在府中休养,不知圣上可否恩准。” “准。”龙凌竟不多问。 “多谢圣上。” “无事退朝。”龙凌高声一喝,大殿上众人皆唯唯诺诺,俯身参拜,国君徐步踏出了大殿。 龙溟感到身体被掏空,过往,自己无论多么微弱的事宜,龙凌皆会过问。如今,少了些兄弟亲情,让龙溟感到凉薄。原本打算告知皇兄成婚之事,如今想来,倒也不必了。 正筹思间,被门口处一只大手抓了一把,龙溟差点踉跄跌倒。反身一瞅,旁边站着大巫师,衣袖连袂,有些古板。 “圣上对你神色有异呀。”大巫师和龙溟并肩回去。 “从何而知?”龙溟问。 “但凡上朝的大臣,皆能感知得到。” “那又如何?”龙溟一脸满不在乎。 大巫师正欲凑上去小声说道时,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便戛然而止,朝着身后的那人祝贺道,“玄烈将军,祝贺啊。” “祝贺什么?”玄烈高声问。 “荣获圣上新宠,岂非喜事。” “哈哈。”玄烈豪放一笑,“大巫师说笑了。”随即便擦身快步离开了。 大巫师望着玄烈远去的背影,方才又提口:“龙域不妙啊。” 龙溟十分惊讶,“怎么了?”此语和雪儿说得不谋而合。 “雪夜之祸,已经蔓延了。” “雪夜不祥之兆过了许久,还能有什么祸延?” “阴谋者种下的恶魔种子,开花了。” “此祸怎解?”龙溟慌忙问道。 “迟了。必经灾劫,或许才能涅槃重生。” “可我龙溟能做什么?” 大巫师早已扬袖而去,“做该做的,你不是一向如此吗?”“可是”,龙溟尚未开口,那人已走远。 “一个个都这么神经兮兮的。”龙溟心想,既然有事,不如早做准备,趁着休假,派些人暗中去市集打探讯息,找找异状,或许能及时化解未到的危机。 大难压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龙溟此刻理会不清,而成亲的喜悦,确是能让人心中一振奋,尤其还是和欣悦的人一起,龙溟不觉间步子轻快。 春天的脚步来得特别慢,特别轻盈,但若要寻春,处处有春,龙溟心中早已是百卉含英的烂漫春景了。树头鸟儿报春晓,带着一种自在与喜气。龙溟忍不住朝着一枝含春的树头鸟儿处驻足倾听了片刻,很清爽。 人到中年,光棍一条,原本不企盼有什么好的姻缘,只求活得充实,不虚度光阴,若是能得遇知己,当是可遇不可求的念想,更加虚无缥缈。龙溟对那只鸟忍不住诉说起了心思:“龙溟啊,你原本只求一生无愧于龙域,无愧于己,谁知上天如此眷顾,让你兼有双美,岂不快哉!只盼这种平凡的幸福,能够永远拥有,不知道这个小心愿算不算奢侈。人呢,一旦拥有了幸福,就会更渴望永远拥有幸福,有欲有求,便多了痛苦,可是明明记得,记忆中的幸福,哪怕只拥有了一瞬,已是无价之宝。”沉思驰骋间,不觉忘了时间,待回神时,急忙加快了脚步,希望能早早得遇幸福。 府前依旧,舒尔、冰儿、雪儿在嬉戏。雪儿最近对龙溟没有那么依恋了,兀自玩乐,只有冰儿,抬头见了龙溟,便跑了过来,“龙叔叔,我父亲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 “乖冰儿,快了。一会儿我便写信询问汝父。” 冰儿点头,又去玩了。龙溟望着雪儿对舒尔依赖更深,心中自然放心,但又隐隐恐惧,是什么事情已然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雪儿心性的转变或与此有关。 “罢了。”龙溟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还是先操好自己的事情吧。” 走入府中,不见幽玲珑。龙溟便问舒尔母亲:“大娘,玲珑去哪里了?” “哦。她一早说有事要去街市一趟。” “还没回来吗?” “应该是。” 龙溟想到昨晚的蒙面人,忽感不安,心中思忖,“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便去马厩处拽了一匹马,朝着皇城的出口奔去。及至闹市区,正见幽玲珑返回,不过,看她神情,垂头丧气的,不似去逛街游玩,手中亦空无一物。龙溟骑马退居一侧,幽玲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错身经过而不自知。龙溟心中不安,“她这是怎么了?”便一直踏马小步跟行。幽玲珑那样心事谨慎的人儿,却未能察觉出异样。忽而,龙溟只听,身后一匹快马袭来,那马的碎步声十分急促,眼看正朝着幽玲珑冲撞而去,然而,幽玲珑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踮着轻步飘往远方。龙溟产生了一丝错觉,那个人莫非是一缕鬼魂?愣神的时候,那马已经跑了过去。龙溟急忙一蹬马,朝着幽玲珑冲去,口中高声喊道:“玲珑,小心!”幽玲珑被一声惊雷吓响,扭身时,左侧一匹马擦身而来,右侧,龙溟一把拽住了她,捞了上马。幽玲珑惊魂未定,恍恍然,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幽玲珑小声发问。 “没事了。”龙溟待马平静后,才将马缰绳放在幽玲珑手中,自己侧身下了马。 “你怎么在这里呢?” 龙溟见幽玲珑毫无察觉,便笑道,“我正在想你,这不,就见到你了。” 幽玲珑这才稍稍回神,噗嗤一笑,“你什么时候也学滑头了。” “这不高兴嘛!今日我已向圣上告假,在家休息一个月,今后我们便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啦。” 幽玲珑并未回答,只是看了看远方。 走近府中时,两人远远地被红灯笼的喜气吸引。“那是?”幽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府中有喜事?” “有啊,你不知道吗?”龙溟见她迟钝许多。 “我怎么不知道?” 龙溟听了,实在是被身边的人给逼疯了,一把揽住幽玲珑的胳膊,“这件喜事可是跟你有关啊。” 幽玲珑一听,红了脸。 “玲珑,你今天很不寻常呀,要按往常,你早就顶嘴回去,哪还有我说俏皮话的机会。”幽玲珑一听,笑而不言。 两人入府中,谁见了都会道贺一声喜。龙溟在京城中向来少与人交好,常常深入简出,自我规束,此次婚事,亦不打算宣张,府中自己人细致操办,摆摆场面,庆祝一番便罢。原本想入宫告知皇兄龙凌,后来细想,朝廷琐事太多,看圣上心情亦不甚佳,便放弃了。 龙溟对幽玲珑解释,“我意,婚事从简,但该少的物品和礼仪,能不减则不减。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幽玲珑微微一笑,“听你的。” “那明日有空,我们去城外裁量喜服吧。” “好。”幽玲珑显得特别温顺,不似往日。 幽浸侵听闻消息,跑了来,“阿姐,祝贺你终于有人要了,我这操碎了心的老弟,以后不用见人推销我姐了。” “说什么呢!”幽玲珑狠狠捏了捏幽浸侵细长的胳膊。 “不不不,不敢了。” 龙溟在一旁笑道,“你阿姐还是很抢手的。浸侵,这几日,你帮你阿姐好好选些衣物。” “知道了。” “玲珑,你先回去休息吧。”龙溟见幽玲珑心不在焉,便让其先行回房去,自己则走向书房,翻开了一张信纸,开始向慕容将军写起信来。上次一别,边疆不知何如,圣上又十分忌讳,闭口不谈,恐怕情况并不乐观,如今玄烈得势,那死对头慕容氏必然要因此势力消减了。此信翌日方送至北疆,又隔了一日,龙溟方又收到回信,信中言少,只说不用担心,并提到,会派人于大喜之日前来庆贺,顺便将冰儿、雪儿接回边疆。此事不提。 龙溟近日只觉,幽玲珑落落寡欢,对于婚期和诸多事宜,都没有那种喜悦的情绪,他心中隐隐有忧,难于熟睡。天气渐渐转暖,这一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便起身从床榻下去,披上了外衣,站在门口。谁知,正见一黑影,坐于对面的屋檐上,淋雨。他隐约识别出,是幽玲珑。 “玲珑,你怎么了?” “我没事。” “下雨了,你下来吧,小心着凉。” “我想淋会儿雨,没事的。”幽玲珑头也没扭,只是望着远处的黑暗。 “那我陪你一起淋雨。”龙溟起身,跳上了屋角,许久没说话。 幽玲珑才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看你需要安静呀。”龙溟这才开始絮叨,“说说吧,或许你的烦恼是我能解的。” “没事。”幽玲珑又闭口。 “如果你有急事,我们便先将婚事暂缓吧。” “那不行。”幽玲珑忽然活过神来,“不准。”便一把拽着龙溟笑了起来。“你看今夜的雨,打在身上,挺舒服的。” “是啊。” 第41章 忧喜两重殇 婚期将至,龙溟府的婚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操办。龙溟料想此事一定传入皇兄那里,不宜隐瞒,便决定趁着下早朝的时候,去宫中亲自拜访一趟。 去龙凌的寝殿处与往日景象大不同,国主龙凌的守卫加重了一重,巡逻的兵队隔三差五来往。当靠近寝殿院门时,被一路守兵拦截下来。 “干什么的?”那当头的兵挑声质问。 龙溟觉得生疏得很,这些守兵和过往来访时的那一拨面孔不同。龙溟只得解释,“在下龙溟,是当今圣上的御弟,今日有事来报。” “圣上玉体欠安,在屋中休息,下令谁都不准进入,王爷请回吧?” “圣上身体有恙?不知什么情况?” “近日来,圣上夜夜连做噩梦,睡不安稳,加上白日国事操劳,玉体减损,御医要求圣上要多加休息。” “可否请守卫大哥通融一下,让我前去探访圣上病情,如何?” “对不住。”守卫的兵士强硬赶人。 忽身后传来厚重的一声,“弟弟看哥哥,还需要禀报吗?”此人正是玄烈将军。 守卫的士兵急忙后退一步,唯唯诺诺跪道:“拜见玄烈将军!” “我要带龙溟王爷入圣上的寝殿,你放还是不放?” “不敢!将军请进。”龙溟见那守卫二话不说,便放人进入,心中已然明了,恐怕这一拨守卫是从玄烈培养出来的心腹。龙溟心中更增疑窦,“难道一向谨慎的皇兄,如今竟然糊涂到让外将越权了吗?”要弄明白,今日必须一见圣主。 两人走至寝殿屋门口,玄烈止住了脚步,扭头笑道:“王爷,在下就将你送至这里吧。” “你不进入吗?”龙溟奇怪地问。 “我只是看不下去那守卫如此欺负王爷软弱而已,如今,你可以好好地以胞弟身份,去探望自己的皇兄,我相信,亲情人伦,圣上不会怪罪的。” “多谢将军。”龙溟卑微感谢。 龙溟敲了几下门,却不见屋中有人回应,心中焦躁,便轻唤了一声,“皇兄,我入屋了啊。”吱吱地,门推开了。龙溟朝着床榻处瞄了一眼,空无一人也。正怪异时,忽然自己的喉咙被一双狠戾的大手从背面掐住,痛苦感和缺氧感一下子冲上脑头。龙溟的两臂胡乱地挥舞着,那双大掌不给他一刻停息的机会,又加重了掌力,龙溟渐渐意识昏迷了,轰地,听到一声,“想杀我,就得死!”这句怨毒的语调,好似百年的仇人,让龙溟生还无望。却不曾想,过了一会儿,那双如蛇一般箍紧的大手,又渐渐离去了。龙溟意识清楚时,身后站着的便是威严的圣上龙凌。 “皇兄,你情况如何了?” “无碍。”龙凌语中充满冰冷。 龙溟瞥了一眼龙凌的手,手心红晕满布,便问:“皇兄,方才?” “方才我做了什么怪事吗?哦,最近可能是常做噩梦的缘故,我竟将梦中景象与现实心境分辨不明了。”龙凌虽是陌生了许多,可龙溟觉得,他应还是那个心性不定的兄弟,只是性情更趋激烈了。便有心继续刺探,“皇兄,方才我见门口的守卫都换了,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玄烈新换的士兵。如何?” “哦,没事,那就好。”龙溟自觉多心,看神情,一切都还在龙凌的掌控之中,自己何必操那份心呢。“今日臣弟前来,是为向皇兄报备一件喜事,龙溟过几日便要成婚了。” “哦,恭喜皇弟,你我向来不近女色,如今你要破戒了。不过,吾近日心神不安,恐难以喝你的喜酒了。” “圣上玉体为要,不必挂怀。” “行,没什么事情,你便退下吧。”龙凌不愿继续交谈,发出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龙溟拜退,小心地出了屋,关了门后,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恐惧方化浮为点点冷汗,脖颈处隐隐有一股热辣感,那种逼近死亡的痛苦,让他又发了一瞬战栗。皇兄看着倒也没什么事情,但却又与往常有些不同,让他摸不着头脑。 抬首刹那,风疏疏,云悠悠,只是心境有些奇妙。“罢了,都休假了,还操心那么多事情干什么。皇兄这些年与他维持的也只是表面的和气罢了,如今疏远了,倒也正常。”龙溟微微苦笑,“习惯的感觉,会变成一种可怕的杀人武器。”不过,今日会面,让龙溟暂且放下了俗事,打算安心成婚。 这两日,幽浸侵陪着阿姐去集市试穿喜服,购置喜具。龙溟偷得空闲,路上,便拉着幽玲珑,又去街市转悠,幽玲珑的心思开朗许多。 龙溟调侃道,“前几日,你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 “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幽玲珑假装捂着脸蛋羞羞。 “成婚的日子马上到了,现在还紧张吗?” “那肯定啦。”幽玲珑委婉笑道,“喜服试了好多次,还没定下来,走,你去帮我决定吧。”女子牵着男子的衣袖,走向婚服店。 幽玲珑试穿了一套大红裙子,走了出来。龙溟上下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温婉儒雅,淑女!” 幽玲珑咧嘴一笑,又换了一套带有异域特色的粗犷烈红袍子,裙边夹带细腻的雕花野兽饰纹,龙溟只看了一眼,便浮想翩翩了,记忆中,这个女子来自异域,两人初见时,龙溟确实曾被那种异邦的气质给吸引了,只是时间久了,竟然渐渐以为,她就是龙域的人。如今再披上这豪放的衣袍,一种华贵和潇洒的气质油然中生。 “如何?”幽玲珑不解地看着龙溟。 “就这套了。” 幽玲珑一听,原本要说话,忽即改口:“好。” 一旁的店家笑着走来,“客官好眼光。这款喜服融合了外邦别族与龙域独有的服饰文化,这两年特别流行,穿上去会彰显一种独到的美。” “你呢?”幽玲珑噘嘴问道。 “一种本色美,淑女风格不适合你。”龙溟抿嘴。 “难道我不是淑女吗?”幽玲珑反问。 “是,肯定是。可是,你穿上这套衣服,竟然让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副美好的画面:一个异域女子,骑在马背上,狂野地奔跑于草原中,自由自在。我一直以为,你是一只自由翱翔空中的猎鹰,如今困住你,不是我的本意。” “你——”幽玲珑泪花频闪,不过泪没流下,便又消泯在狡黠的眼珠中,“我一直纳闷,像你这样的高贵公子,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婚?是你太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龙域的女孩眼光太高傲?” “我凭借高贵的气质单身。” “那你如今又如何要成婚?” “因为不想单身了。” 幽玲珑一听,忍不住大笑。“就这件了。”幽玲珑揽了喜服,问道:“你不试试吗?” “我的喜服,舒尔大娘早备好了。” 欢乐时光过得飞快,龙王爷要结婚的事情,虽是低调操办,可消息依旧不胫而走,成婚当日,龙府并未大请外客,但还是来了不少生疏的面孔。因幽玲珑未有远亲,繁琐的仪式略去不少,对拜仪式放在了黄昏时。龙府中,来来往往穿梭的人流不断。这一日,舒尔大娘将幽玲珑当成自家姑娘,对拜之前将其隔离在后院,不与新郎相见。幽浸侵高兴得不得了,带着冰儿、雪儿来回晃悠,免得她们惹事,舒尔屁颠屁颠地跟在雪儿身后,感受着别人成亲的快乐。 幽玲珑穿上喜服,独自闷在床头,听着远远的喧嚣声,不平道,“死浸侵,竟然也不来看看你阿姐,你还真是放心呀。”随即起身,去把床头对着的那扇窗户打开了,这样虽是聒噪了,但透透气,才自在了些。远远地,舒尔大娘匆匆朝这边走来,不一会儿,屋子外阵阵敲门声。 幽玲珑喊道,“进来吧。” “哎呀,姑娘,你怎么将窗户打开了。”舒尔大娘急忙关了窗户,“婚前是不能见人的,若是有登徒浪子瞥了一眼美色,恐怕便要兴风作浪了。” “大娘,你这也太谨慎了。” “礼多事不乱嘛!姑娘,吉时马上到了,你且再忍耐些。我过去准备哈。”舒尔大娘屁股尚未落座,就又匆忙离开了。 那边人一走,幽玲珑又嘻嘻一笑,随手推开了窗户。她趴在窗口,对着的正是一户房屋,仰望,足以瞥见彩霞的光芒,和着美妙的风景,她多舒了几口气。正恍惚,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见不分明。 “是谁?”定睛时,只有宁静的微风拂面。 她还以为是错觉,又渐渐放下了警惕心。突然,眼前从上往下突吊落一个黑衣男子,倒悬于她窗前,眼神直刺幽玲珑。 “玲珑,想我了吗?” “我不是让你滚了。”幽玲珑听到浮夸的语言十分反感。 “原本我是给你机会,可你不珍惜。我已经将你的消息告知了上头,若你去,便可两两相安,若不去,你将失去你唯一的亲人。” “浸侵。”幽玲珑失声一喊,“你威胁我?” “是你威胁你自己的,我对你永远宽容,迷途的羔羊,要懂得知错回返。” “若我不去呢?” “你的答复,便是我回去复命的答复。如果不跟紧我,你会找不到我的呦。”那放浪的声音随即向上一窜,远离了。 幽玲珑心中慌张,顾不得思考他事,换掉了累赘的喜服,提着剑,飞出窗外。两个一路踩踏片片砖瓦,一前一后,流入僻静远方。 窗外的唢呐声奏响,迎亲的喜轿,渐渐临近。客人们,开始围坐在宴席上,享用美食。今日来得客人还不少,龙溟在前院招呼着,慕容府也果真派人来接冰儿和雪儿了。 第42章 新娘不见了 “新娘不见了。”夜幕垂临,院中人如惊鸟乱飞。舒尔大娘急忙拉着龙溟过去那间屋子,刚踏入屋内,一股从窗外的冷风拂面而来。 “玲珑,你在吗?”没有回音,没有因应。 “少主,你看喜服扔在床上,莫不是幽姑娘被绑架了。”说完,舒尔大娘捂嘴呜呜哭了起来。 “没事,大娘你先不要慌,或许玲珑有急事出去了。”虽是安慰舒尔母亲,可是龙溟心下一凉,说得特别没底气。 “哪个新娘子会在成亲日出去办急事呀。” “没事啦,大娘,你去帮我疏散客人吧。”舒尔大娘无奈,只得颓丧离去。 龙溟四处留意,忽听窗外对面的屋顶,一个瓦片脱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崩裂的碎声。“难道有人来滋事?那天晚上的蒙面人,莫非果真是来寻她的?”虽说当时有这样猜想过,但基于信任的原则,不做过多揣测。如今出了事情,龙溟忧心起来,顿时捶胸叹气:“我应该多问一句的,好过如今人失踪,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幽浸侵听了消息,亦寻声而来。“王爷,我阿姐怎么了?” “消失不见了。你可有什么线索?” “我阿姐在龙域没什么朋友,她也从未提及什么人。可她不可能糊涂到在成亲日失踪啊。”幽浸侵一想,莫非是那些人追来了?他想到了,但不敢对龙溟说。 “浸侵,先别担心。这些喜服,像是你阿姐自己脱下来的,她常带的佩剑也跟去了。说明她是有什么事情,必须亲自处理一趟,才跃窗而走。你好好想想,你阿姐最近有接触什么人,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或许跟你们的过去有关。” “哎呀,王爷,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你快帮忙找找我阿姐。” “放心吧。我马上派人去城中找。你安心守在这里,或许,她办完事情,会自己回来的。” “好。” 这时,慕容将军府的人前来道别。那仆人拉着雪儿和冰儿道,“王爷,府中有事,我们便不久留了。” 龙溟道,“也好,真是不好意思,原想让你们住一晚的。”他看了一眼冰儿,冰儿脸上笑嘻嘻的,满脸写着,我终于回家了。龙溟便问,“冰儿,以后还来玩吗?” “来。”冰儿竖起大拇指,“这里好玩,我要带母亲一起来。” 龙溟又转而问雪儿,“雪儿,你呢?” 原本没心没肺的雪儿,不知为何,忽然刷刷泪流两行,好似受了什么委屈,“龙溟,你会来看我吗?” 冰儿急忙怼妹妹道,“雪儿,要叫叔叔。” 龙溟从不礼貌的称呼中恍惚瞥到了那个最初相遇的灵魂,“会的。”正当他要去伸手抱雪儿时,雪儿忽然变了脸色,收了眼泪,退到了慕容家仆的身后,一瞬间,三八线疏远了龙溟和雪儿。 “小雪儿,你要走了吗?”舒尔在门口跑了进来。 雪儿听了,急忙跑去舒尔跟前,忘了离别的煽情。 “雪儿。”龙溟心中更不安:“你怎么了?” “王爷,天色已晚,我们还需赶夜路,便不留了。” “路上注意安全。”幽浸侵、舒尔、龙溟目送着慕容府的人走入黑暗中去。一边人方走,龙溟便慌张道,“舒尔,快去把你父亲唤过来。”舒尔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舒奕出现在这间屋子。 “舒奕,麻烦你派人暗中寻找幽玲珑,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舒奕领命,即刻出发。 府中渐渐又归于寂寥,一拨一拨的人散场离开,府中人则焦急不已。龙溟去前院候着,过了许久,舒奕中途回来报告进展,“少主,全城搜了一遍,未见人影。” “扩大范围,继续找。”舒奕领了命令,又离去了。 黑暗中,雾气不知何时,渐渐扩散开来。幽浸侵正坐在那间屋子的床头窗户处发呆,忽听到窗外口哨声响,“是阿姐回来了。”他高兴地急忙歪头朝着屋顶望去,黑暗雾气中,映着星光的,竟是柔无棱,手中托着剑把,像个杀手。 “你怎么爬上去的?” “先不用管我,你姐姐怎么回事?” “我姐姐失踪了,不,或许是被什么坏人给抓走了。” 柔无棱见他情绪激动,便宽慰道,“不用担心,我去帮你找,京城的猎场属于我。” “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幽浸侵急忙站了起来,动身。 “不准,你跟着我,会拖累我的,乖乖等我消息。” “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我。”幽浸侵抱怨。 柔无棱一听,温柔笑道,“因为你太弱了。”幽浸侵原本要反驳一句“你比我强吗”,却见柔无棱施展凌厉身手,早已飞出了天外。 “杀手?!”老姐是个杀手,没想到,交个朋友也是杀手,自己还真是跟杀手有缘分。苦苦想摆脱的,却不曾想,自己一刻都未曾远离。不过,幽浸侵庆幸,这个怪朋友是一个杀手,因为遇到的杀手,都是重情重义,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努力做到,这让他此刻很安心。 柔无棱一路未曾落地,翻墙踏瓦,一直以夜鹰的敏锐捕杀能力,去搜寻一家一户的异动。 “杀手,夜晚往往不会睡得那么踏实,要实施犯罪,一定在时间和空间中,她既然是一个杀手,必定不会那么容易中招。何况,能吸引一个杀手的,必定是另一个未知的杀手。他们到底是谁?”柔无棱坐在城中至高点,向四面八远望,这个地方,是她常常蹲据的思考点,凭借着老练的经验和熟悉的路线,她往往能够快速定位出猎物的位置。如今,幽玲珑到底是何许人也,她一无所知,只能一一摸索排查了。 “幽浸侵,欠我太多,你会不会选择以身相许报答呢?”柔无棱竟然思绪开岔,联想到了那个啰嗦的男生,他给了一个杀手很多快乐,今日身份暴露,他又会怎么想呢?果决收束了情感,柔无棱跳下地面,朝着一条隐秘的街市走去。“既然是失踪,被人引至偏僻之地,方才好办事,不是吗?既然不是本地的杀手,可能是从其他地方流入的奸细,那么客栈,是必不可少的谋划地。” 轻巧的脚步,无声前行,她走了一条嫌疑最大的街道。然而,一路走来,寂静无声,偶尔会听到远方的狗吠,断续传来,随即又消失了声音。夜行,陪伴的只有孤独,她不会傻傻地大喊,那样只会惊动杀手。毫无思绪,她便回想起那日夜半两人的交缠,幽玲珑虽是上了年纪,但手法老练警觉,吃不了什么亏。可幽浸侵却毫无武功,一个杀手姐姐,一个糊涂蛋弟弟,只会贫嘴,柔无棱想想就觉得好笑。 “莫非有人以幽浸侵的性命威胁她?”柔无棱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呢?他们在龙域没什么朋友,除非是过去认识他们的人。”正走着,忽听一户院中传来异动,她急忙起身贴耳附听,许久,并没有什么异常,或许只是家中人起夜罢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被监视了,身后起了鸡皮疙瘩。她扭身往后方绕了一圈,两家高楼客栈,挡在眼前。黑乎乎,并未有任何奇怪。她又盯了许久,四周皆再无动静。 忽而,隔街传来一队士兵的巡查声。“那帮狗腿子,莫非也出来寻人了。”幽玲珑纵身一跳,沿着墙檐,往远处走远。 夜已深,龙溟焦急万分,便去报了官,负责整个京城防卫的,正是玄烈的部属,黑夜中,玄烈便发动了几拨兵力前去搜寻。他们兵力强悍傲慢,只抄大路巡查,犄角旮旯,丝毫不屑一顾。 柔无棱将那条嫌疑最大的街路探查了一遍,又朝着下一条路追踪,一路上仔仔细细,生怕错过任何线索。过往,她遇到过的大部分猎物,皆是出没于走过的第一条街市,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其中不乏奸诈狡猾之辈,今日的情况会例外吗? 时间点点流失,柔无棱寻了许久,依旧无果。“莫非两人都睡了,咦,最好不要这么恶心。”当她脑中浮出一个男子对女子用强的画面时,嫉恶感炸开。“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情,那个小男生会哭天抢地找娘的。”柔无棱觉得,有必要尽力帮助幽浸侵找回阿姐,毕竟她很喜欢,看见那个男生笑得那么灿烂,让人欢喜。 越来越疲累,每换一条路,连她自己的脚步都松懈下来,因为可能性越来越小,她心中根本不信,那个杀手会来这里。走了许久,她终于将所有的线路丝毫不漏地排查了一遍。此刻,精疲力尽,更多的是心中微渺希望落空。她决定重回起点,坐在那个最高的思考点,再次细细梳理。 “希望能不辜负你的期望。”那个阳光少年的脸浮现在脑海中。 “排查的地点应该没错的,筛子式的找寻,但凡有任何蛛丝马迹,应该会容易发现的。一个杀手,即使遇到危险,不会不留下任何线索的。莫非是她自愿跟去的,所以乖乖地听从安排,她能睡着吗?不,肯定睡不着的,那她在等什么?” “等什么?”柔无棱灵光闪现。 “对,是等约定时间,时间未到,所以没有露出蛛丝马迹。任凭我们踏破了铁鞋,想要找到一个主动藏得好好的杀手,恐怕很难。” “所以说,错误的不是地点,而是时间。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寻找,要等到我们都放弃离开的时候,再开始活动。”柔无棱立刻起身,捞出一把剑,决定将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 远方,巡逻的队伍都散去了,只有柔无棱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离黎明到来所剩不多了。 第43章 血腥的一夜 幽玲珑决定随那人夜闯虎窝,一探虚实,便假装死心塌地跟着,再想办法见机私了此事。她跟着那个男子来到一处院子里,黑糊糊的,那人对她说,“不准说话,等到夜半,我带你去见同伴。” “他们在哪里?” “一会儿你自然明了。你当知道,龙域的猎手满天飞,就是为了找我们这些潜伏的异域奸细。你想长久地待在这里,恐怕会是痴人说梦。” “你不必惺惺作态,猫哭耗子。” “过去,你我可是勇士村的双秀,可你如今却叛变了大家,真是令我这未婚夫寒心。” “我和阿弟在被你们当弃子抛弃时,我们便已恩断义绝,彻底死心,那个鬼地方,我和阿弟绝不会再踏入半步。” “你当清楚,那时亡命情况迫不得已。” 幽玲珑丝毫不为所动。正在蹲伏时,她忽见院墙上跃出一个伶俐身影,正是柔无棱。她不觉地动了一下身,便见墙上那个人影朝着院中四处瞥掠,“难道是浸侵让她来找我的?”幽玲珑这才想起了,她没来得及给府中人留下些讯息,恐怕大家现在都急疯了,她心中道了句,“对不起,龙溟。”正欲起身时,却被那个男人从后背搂住,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地,“闭嘴!出了事,你知道后果的,谁都不得好死。” “放开我。”幽玲珑暗中倒转一拳,将那轻薄之徒驱开,柔无棱并未发现院中异动,停了小会儿,便又跃身离去。 待猎手走后,那男子方问,“玲珑,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找寻你们姐弟——” “那又如何?”幽玲珑恨意十足。 “你当真如此恨我。” “恨到想现在就杀了你。”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那男子话带惋惜。 “那时,你选择跟随大部队逃走,狠心放弃我和阿弟的时侯,一切便注定无果。如今,你的行为在我眼中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滑稽游戏罢了。” “哈哈,原来你竟是如此看待我的。”那男子仰天长叹,“原本我以为,我们只是缺乏一场好好谈谈的时间。是我错了。那么我们便不续私情,只论族规吧。勇士村的勇士杀手,一旦签订契约,到死都不得叛离家族,若有违背,株连手足血亲。你应该记得吧?”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你终究不肯放过我?”幽玲珑用绝望的眼神望着那个早已不熟悉的人。 “那又如何?”那男子冷笑一声,“你作为一个杀手,难道在杀无辜百姓的时候又何曾有过怜悯,何需五十步笑百步呢?” “是啊,带我去吧。”幽玲珑心一横,不再辩论。 黑夜加剧,远处消失了人声,那男子朝着对面的客栈高楼吹了一声口哨,忽然一处高窗打开,幽玲珑便见男子跃上窗台,被拉入了屋中。幽玲珑往身后四望片刻,在跃身时,悄然将头上的饰物削下一片,跟随着跳入高处黑暗的屋室。她刚一入屋,窗子两侧埋伏的人立刻上去将其按住了。 “别动!”幽玲珑瞬间被紧紧缚住,她借着月光,扫视了屋子,“同伴呢?” “我们不是吗?你这个叛徒。”那男子的身旁,一女子点了一盏蜡烛,愤然发怒咒骂。映着微暗烛光,幽玲珑看清了一张张鬼罗刹似的脸,加上身旁扣着自己的两名男子,总共有四名杀手。 幽玲珑嘲笑道,“原来你们也被他们遗弃了。” “你说什么。”一旁男子气愤不过,直接上手扇了一耳光。幽玲珑笑得更猛烈了,“难道不是吗?那你们让头儿来制裁我。”啪地,又是一耳刮子。 “二黑,不要冲动。”男子制止道。 “大哥,我们为什么要跟这个叛徒说这么多话,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杀了她,我们如何壮大势力,颠覆龙域?” “那总不能放任她,万一她告发我们怎么办?” 为首的男子冷笑道,“她不会的,今日我便彻底解决此事。” “如何做?” “她不是想和龙域的王爷成婚吗?我偏要阻止她。今夜,我就让她成为我的夫人,一个勇士失去了操守,她回得去吗?即使回得去,谁会相信她的话呢?” “老大,你果然够狠。” “老大,你竟然要纳这个黄脸婆为夫人?”一侧那女子面有愠色。 幽玲珑听了,登时暴跳如雷,“丁瑞,你敢动我!” “很好,玲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兄弟,封住她的嘴,动手!” 幽玲珑棋行险招,决定同归于尽!双臂被按住,她发力单腿一蹬,从一男子的□□踢去,那人嗷的一声,跟个太监一样,发出尖尖的高音,随即痛倒在地,捂着私密处,恨恨不停咒骂“贱人”。幽玲珑一手臂得空,便抽出头上的金钗,朝着另一个人插去,距离过近,那人避闪不得,胸口被狠狠地插了一针,痛得要命,松开了手。 丁瑞身旁的女子率先反应,跃身而来,挥剑朝幽玲珑劈去,削下一缕头发。那女子越发狠厉,朝着幽玲珑再次近距离刺去,幽玲珑向偏侧避闪,不及,中招,臂膀血流不止,热辣辣的。她顾不得止伤,操出佩剑,急忙向来者戳去。忽然,冷眼相视的丁瑞,吹熄了蜡烛,屋中一片黑漆漆。 “你死或我亡,今日各凭天命。”丁瑞亦操剑混入战局。 幽玲珑微微浅笑,“正好。”心中放出了胆子,趁黑搅局,反正就她单枪匹马一个,也不怕砍错了人。正走神时,忽觉耳边呼来阴戾的疾风,幽玲珑急忙一俯头,身后一人哇地中招吐血,“谁砍的?”一男子呼呼生气。 幽玲珑哈哈大笑,“小心劈死自己人。”虽说是有傲慢的资本,幽玲珑却不敢大意,丁瑞及那名女子可说是身姿矫健,招式变幻,即使在黑暗中仍旧游刃有余。她只能不停地被动应战,还好有两个猪队友时不时搅局,幽玲珑便移花接木,将伤害顺势迁移到那两人身上。 那女子听到两人的惨叫声,痛恨道:“大黑,二黑,闪一边儿。”战场由四对一,渐渐化为二对一,除了叮叮咣咣的刀剑声外,还有桌子掀开、凳子劈开的声音。 夜寂寂,这伙人打通了整间客栈,即使外面有人听到打斗声,不是官府的人,恐怕不敢轻易靠近。 咣当,劈剑声交杂错乱。丁瑞和女子配合默契,将幽玲珑堵得密不透风,渐入下风。女子请示,“老大,还要留这贱人小命吗?” “不要动她。” 那女子呸地一声,叫道:“她有什么好的。” 幽玲珑一听,便有心言语相激。“啧啧啧,是啊,我有什么好的,都要嫁作别人妇了,他还要赖着我,追着我,求我跟他在一起。” “闭嘴。”那女子愤怒了,挑剑劈来,直削幽玲珑的胳膊,顿时一片肉随衣片横飞。幽玲珑“啊”的一声,痛楚不堪,可是嘴中又笑道,“可叹你红颜薄命,只知暗恋丁瑞,而不知主动争取,任由他胡作非为,招惹别的美色,真可惜了!” “你说什么!”那姑娘已然发怒,又挥剑劈斩幽玲珑。 谁知,丁瑞一把挡住了那把怒火之剑。“你的激将法真不错,可惜对我丝毫无用,不过,你倒提醒我了,我们的事情确实应该我们自己了断。” “红珠,你退下。” 那女子愕然,“我不退下。” “我的事情自己了断,与你无关。” “你。”红珠又欲拔剑相助,被丁瑞半身拦住,“退下。” “小心。”那女子心有不甘地退回了偏侧。 “来吧。”丁瑞对幽玲珑冷沉道。 “小心你的狗命。”幽玲珑誓斩此人,此刻逐一击破,正是好时机。可以说,幽玲珑前些日子便做好了觉悟,若是再被人胁迫,便与那些人玉石俱焚,相信龙溟一听到自己的死亡,必定会好好保护幽浸侵的。今日此屋此战,要想活命,余者全部得死,才不会走漏风声。 兵器甫一交接,幽玲珑就显劣势,衣袖又被划了一道红。她要趁着体力未曾枯竭,发出狠招,制胜对方,就必须招招夺命。于是,她又趁势折回,连番劈杀,丁瑞丝毫不感吃力。 “没想到你的武功已堕落到这种地步了?”男子笑言。 “你的武品也好不到哪里去!”幽玲珑又主动出击。 “发挥你的极限杀我吧。” “恭敬不如从命。”幽玲珑耍了个小心思,假装右手劈去,那人便往左避闪,孰知幽玲珑左手已握住一把小弯刀,守株待兔,正好截住了丁瑞,刺中其腰身。 “你的左手招式也不过如此吗?”丁瑞言语之中,还是带着些隐忍的痛苦。 红珠见势,“老大,让我助你吧。” “不必。”丁瑞稍作喘息,便又恢复如常。 幽玲珑渐渐气力不接,却见丁瑞忽然发招,剑尖横贯她右臂肩头,疼痛至极,幽玲珑右手握的剑直落于地。 “你说,你我之间何必要到这种地步?”丁瑞的笑声狰狞惊悚。 幽玲珑不言,强忍疼痛,操控右手,又捡起了地上的剑,“多说无益,来吧。”抽搐的手掌,又紧紧握着剑,朝着丁瑞刺去。 丁瑞持剑只是轻轻一挡,那剑弹回的力道,牵动了幽玲珑臂膀根处的伤痛,一时间,剑又颓然落地。 “你若是还能打,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丁瑞毫不怜香惜玉,又拿剑朝着幽玲珑的左肩头狠狠刺去,深扎入血中,只一拽,汩汩鲜血随臂膀滑下,一滴一滴,滴入人的神经,只是幽玲珑左手上的小弯刀,仍然倔强地握于手中,不松。屋子中又寂静了。 丁瑞笑道,“如何,可以用心听我一言了吗?” 幽玲珑不语。 “你之意图,无非救弟。我之目的,全在于你。若你今日答应跟我走,你弟弟的命便无人敢动。相信扎心的痛苦,会让你做出正确的抉择。” “你不怕未来我伺机杀了你?” “你会谋杀亲夫吗?况且,我可以保护你弟弟。” 幽玲珑沉寂。红珠亦紧绷神经,等待答案。 众人只听一声,“我答应。”随即,幽玲珑便散尽全身力气,垂坐于地,瘫软无力了。 “很好,我相信你。”丁瑞便走了过来,将幽玲珑一把抱入怀中,满心欢喜地获得了他的猎物。幽玲珑微微舒缓着呼吸,吐着热气,毫无抵抗力。浊浊气浪腾腾冲撞到丁瑞的脸上,他径直将嘴唇贴到幽玲珑的脸上,吻起来,秀色让人昏沉,为了这一刻,他已然忘记付出的一切代价。周围人略显尴尬,时空凝滞在这一刻。“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我也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幽玲珑微微吐出热气。 丁瑞沉溺于昏沉萎靡,尚未回神时,忽然,一把刀从后背直插入胸口心脏处,贯胸而去,正是幽玲珑的左手招式。 “你终究接纳不了我吗?”男子强忍痛苦,抱得更紧,死活不放开。 “下辈子吧。这一世,我只想让你死。”幽玲珑捡起地上的剑,又是沉痛一击。“去死吧。” 黑咚咚的一边,原以为是浓情蜜语,正欲回避,没想到终究红颜祸水,是突来的谋杀。红珠全身的神经都被刺激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嫉妒的阴狠。“贱人,去死吧。” 幽玲珑拉开丁瑞强硬的手,将其推倒在地,置之不理。那两个大汉亦加入战局,暴徒搏命。幽玲珑强忍痛楚,又抡起剑乱舞,激响。红珠毫不留情,每过一招,便在幽玲珑身上留下一抹红,加上另外两人相助,幽玲珑逐渐左支右绌,全身乏力。一直后退,直到踩到丁瑞的手,却感到那手又箍住了她的腿,随即,她便被狠狠拌倒在地。 红珠找准时机,逼命而来。却亦被一双大手缚住一脚,正是丁瑞。男子小声地喘着气,“不要杀她。” 红珠登时眼红,怒斥,“你和她共赴黄泉吧!”脚一抽,狠踩住丁瑞的手,挥剑又朝瘫软在地的幽玲珑劈去。窗外的光,映着地上的血红与惨白。 乍然,一鬼影破窗而入,挡开夺命剑。 “是谁?”红珠奋力一喊,却听到鬼一般凄惨的笑,“无常。” 幽玲珑意识昏聩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便彻底放心昏了过去。梦里,只感到漫长的一阵咣咣当当声,随后便来了一群人,而后便不知何如。 就在鸡鸣时,全身浸血的柔无棱,肩挑着身带无数刃伤的幽玲珑,走回了龙府。方入府中,两人便昏倒在了地上。 第44章 以身相许吧 第二日,蛮邦奸细被全数清缴的消息传遍了京畿。当然,掺杂着王爷夫人失踪的各种小道消息漫天飞。 那日当晚,柔无棱又重回那条路,果然发现了异常。她飞身入窗,正挡住刺杀幽玲珑的那夺命剑。红珠的身手凌厉阴狠,柔无棱不敢怠慢,两人斗了几个回合,谁也讨不到便宜,无奈对方身边有帮手,若是死拼,恐怕最后不仅救不了幽玲珑,反而还要倒贴性命。她渐渐推至窗口处,趁间隙时刻,放出来宫中侍卫的求救信号。 红珠一看,大叫,“不好。大黑,二黑,快解决了这贱人,我们要迅速撤离。” “想逃,没门。”柔无棱嘴角一笑,开始变守为攻,打得对方不得反扑的机会。只是,那三人察觉危机逼近,出手更显凶狠,围剿配合起来,默契十足,将柔无棱困锁在死神的界限内。 “红珠,夺她的剑!”一旁男子叫嚣。 红珠阴险笑道,“知道了。”便不住地变幻花式挑拨柔无棱的剑,加上腹背受敌,柔无棱握紧的剑慢慢与手掌松动开来。 “很好,我看你还能撑多久。”红珠继续以剑撩剑,灵活地流转手中的剑柄。 柔无棱心中惊恐道,“不妙。” 正在紧张时,身后的男子忽抡出飞毛腿,从背后踹了过去,柔无棱趁势一跳,借飞腿之力飞出了包围圈,瞬间,柔无棱扭身,和那一帮子人两两相对,中间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大黑,二黑,快劈杀贱人!”红珠成了主心骨。 柔无棱拼死耗着时间,心中不停念叨,“快了,马上就得救了。”即使知道有救兵,但作为杀手,惴惴不安的心绪一刻也不曾消除,救人先要自救,她心中将目标锁定红珠,思忖,“杀了那个女子,两个猪头必不成气候。” 心思落定,柔无棱便挥剑刺红珠,未中。红珠身材苗条柔软,要想斩杀,有些难度,若是能利用那两个猪友困住她,便好办了。 柔无棱变换策略,改攻为退,径直绕到两个大汉身后,两男子跌跌撞撞去追踪,却是越砍越乱,反而扰乱了红珠的刺杀。红珠气得跺脚道,“大黑,二黑,快闪开。” 那两个大汉闪避的时候,一男子被柔无棱戳了一剑,屁股开花。嗷地又往前跑了几步,恰巧将红珠撞倒在地。柔无棱鹰隼般黑暗的眼睛,抓住一瞬时机,手将剑从大汉背后一直用力直刺入红珠的胸腔,顿时,两人如同冰糖葫芦一样,黏在一起了。 不及再斩一剑,忽然后背利刃劈来,柔无棱急忙退避开来。这时,屋门被蛮横地跺开了,一个个举着火把的士兵跑了进来,迅速将男子和地上的人团团包围,控制住了场面。柔无棱起身走向窗户处,去扶幽玲珑,身后那个领头的兵士挥剑直指她的后背,“别动。” 柔无棱毫不动容,扶起幽玲珑后,那面苍白狠戾的脸笑了,口中道,“你敢动我?” 那领头的兵士脸色僵硬,强忍怒气,一旁的小兵拽了拽他的衣服袖子,“怕是圣上统辖的人,身上才会有那样的信号弹。” 领头士兵问道,“是你发的求救信号?” “没错。”柔无棱一脸疲惫,欲踏步离去。 “名字?”又被阻止住。 “暗夜杀手,影子。”柔无棱便多费了几句口舌,“此四人身手特异,身份可疑,你们搜一搜此屋,想必会有更喜人的发现。这个被伤的姑娘是龙溟府王爷的新妻,可此汇报玄烈将军。” “原来如此,让道。”那领头一挥手,黑压压的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道。柔无棱拖着幽玲珑伤残的身子,缓慢地踏出了客栈,此刻,她也来不及检查一下那红珠是死是活。 玄烈的众军领了头功,客栈的包裹中搜出异族奸细的信物,玄烈将此事急忙禀报国主龙凌,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第二日,柔无棱昏睡至夜半,醒来时发现幽浸侵在一旁坐受着睡着了。“还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柔无棱看了看,自己身体伤口处包扎得严严实实,其他并无大碍,她便摇醒幽浸侵道,“呆子,送我回家。” “医生说你要多多休息。”幽浸侵睡意浓重。 “快,送我回家。”柔无棱狠狠扇了一巴掌,打在幽浸侵的肩头,一下子便将那人拍醒。 “好好好,咱能不这么粗鲁吗,怪友?” 两人出来的时候,幽浸侵往阿姐的屋子看了一眼,灯还在亮着,能瞥见龙溟站立窗前沉思的身影。 “哎,你姐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姐这么好,哪会得罪其他人。” “那些人可是要置你姐于死地的。” “那些人呢?”幽浸侵一惊,“死了吗?” “有死有活,全部被玄烈将军的人带走了。” 幽浸侵显得惴惴不安起来,“你说他们要污蔑我姐怎么办?我们是从边疆的流民中出来的,这可怎么办?” 柔无棱心中明白严重性,便抓住幽浸侵的胳膊,“你说龙溟王爷是真心喜欢你姐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 “若是龙溟王爷是真心喜欢你阿姐的,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或许能保护你阿姐,此事便可解。” 幽浸侵一听,心中稍稍安心,“你说的对,我去求王爷。”说着就要立刻折身回府。 “哎,呆子,你要去哪里?” “找王爷。” “你得先送我回家。” 幽浸侵一笑,“不好意思,我忘了。”男子抓耳挠腮,尴尬起来。“多谢你,救了我姐一命。如果我姐能安然度过难关,我给你打包票,你让我干什么脏乱差的活儿,我都会干的。” “我这里没有脏乱差的活儿可给你干。” “那你缺啥东西,我想办法给你弄。” “你说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诺言都是真的。” “以身相许吧,我正好缺个人陪伴,一个人太寂寞了。”柔无棱直爽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戏弄我呀!毫不给人情面。” “没关系,不急,打个欠条,你的身体可以先借给别人用一段时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怪人。” “大丈夫一诺千金,莫非你想反悔?” “我不喜欢你,不是,我不喜欢你这么类型的。” “没关系,我看着你顺眼就行。” “你怎么和我老姐一样蛮横?” “我可不要弟弟。” “你又欺负我?”一向嘴巴不饶人的幽浸侵,如今遇到天敌,怎么都说不过,脸羞羞地红。 “你都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舍得欺负呢?” “我看你身体好多了,我先走了。”幽浸侵正准备转身,柔无棱挑开一把剑,挡了回路。 “我讨厌你。”幽浸侵着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就是怕你心中郁结,所以逗逗你开心,走吧。”柔无棱这大力士拉着柔弱的青年男子一直往前拖行。“不过,你男子汉大丈夫,说到还是要做到的。”幽浸侵一听,无赖地笑了。“这个嘛!”……柔无棱一回家,身子落在床上,倒头又睡着了。幽浸侵见她熟睡,方才离去。 第三日,幽玲珑依旧处于昏迷中,清早,龙凌派人宣召龙溟入寝殿觐见。 “臣弟拜见皇兄。”龙溟行礼。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你的婚事我听说了,原本好好的喜事,竟然成了灾祸,皇兄为你感到内心难安。” “多谢皇兄挂念。好在,都过去了。”龙溟小心回答。 “小时候你我向来无话不谈,可如今你在我面前话少了许多,真是形势逼人呢!” “皇兄,莫要见怪。龙溟只是年事增长,没有那么多牢骚感慨罢了,非是皇兄之过。” “今日就当我们兄弟叙谈人伦,过去从未听你和哪家姑娘交好,为兄一度曾认为,你不好女色。如今,你忽然要成婚了。说说吧,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如此改变?” 龙溟心知皇兄这不是谈心,而是探事情,便如实禀来。“玲珑是我在北疆遇到的,当时她和弟弟只是无辜流民中的逃难者,我见他们姐弟生活可怜,便带回了府中。相知久了,便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彼此合适的人。” “你知道他们的家世吗?” “不清楚,他们是逃荒过来的。” 龙凌顿了顿,继续平静言道:“昨天审问嫌犯,那个活着的男子对设计伤害幽玲珑一事供认不讳,并说她是家族叛徒,不得好死,随即撞墙自杀了。” “或许是男子垂涎美色,趁着结婚将新娘劫走了,也未可知。毕竟亡命之徒,比乱狗还会咬人。” 龙凌望着龙溟,点头,“确实可能。” “皇兄,那几个人身份确定了吗?”龙溟问道。 “据搜出的证物推测,应是异族奸细。若是她醒了,我想当面与她聊聊此事,看她知道什么否。” “她仍在昏迷中,若她苏醒,我会转达。” “行,回去吧。” 龙溟欲做辩解,见龙凌面容深沉,便止口离去。出了门,方口中吐出一句话,“我相信她。” 第45章 再续夫妻缘 幽玲珑伤得太重,一时卧于病榻,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医者定时来换药,为病人减轻痛苦。龙溟回府,轻拍了拍衣裳的灰土,又踏入幽玲珑的小屋中。 “吾妻玲珑啊。”龙溟看着她脸上沁满的汗珠,心中悲恸不已,“还好,没事了。”伸手轻轻帮他拂去了冷汗。 到正午时,幽玲珑才稍稍苏醒,嘴中喊了声“饿了”,龙溟一听,欣喜不已,急忙出门去找吃食。舒尔大娘已闻声端来一碗荷包蛋清汤面,递给龙溟,而后急忙出去了。 龙溟呵呵一笑,端面朝着幽玲珑走去。幽玲珑欲强撑半身坐起,牵动了全身的伤口,无奈,便又躺了下来。 “我来吧。”龙溟将一床被子叠成方块,塞在幽玲珑的后背处,将她扶了起来。 “多谢。”幽玲珑吐出两字。 “你已是我妻子,不必过于客气。” 幽玲珑便坐着不动。龙溟小心把碗伸过去,“吃点东西吧?” “好。”幽玲珑自觉张开了嘴,小口小口抿着送来的饭食,嘴角虽略有抽搐,但是真的饿了,一碗吃完,她又笑了笑,“我还饿。” 龙溟大笑,“我去盛饭。”却见门外舒尔大娘喊道,“饭又来了。”龙溟和幽玲珑一听,顿时笑开花了。龙溟走了出来,接过了大娘的饭碗,笑呵呵地入屋。 “舒尔大娘真是个热心肠的人。”幽玲珑笑言。 “可不是嘛!” “我自己来吧。”幽玲珑强伸双手,双肩忽又剧痛发作,双手跌落被子上。 “还是我帮你吧。”龙溟一口一口舀起面汤来。幽玲珑正吃时,脑中忽想到一事,便急忙停下嘴来,喷沫道:“溟哥,那些人如何了?” “死了。”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圣上已找我谈过话,言这些人是异域奸细,而其中一男子自杀前道你是叛徒。其余的便不清楚了。” “那你的想法呢?” “我相信你,来,先吃饭吧。”龙溟不多言,幽玲珑便亦不再多问,两人之间又隐隐漂浮一层疑云,谁也不解释,谁也不挑破。一向谨慎敏锐的幽玲珑,顿觉心中不安。 “我能出去走走吗?”幽玲珑提议。 “不可,你全身伤处太多,波折会牵引痛楚。” “可是屋里实在太闷了。”幽玲珑睡时过长,再难入睡。 “你再等等。”龙溟走了出来,唤家仆吩咐了几句,便乐呵呵地走入屋中。 “何事如此开心?”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幽玲珑见龙溟跟她聊了起来,便不再追问,两人谈天说地,有些虚扯。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个家仆回来了,“王爷,搞定了。” 幽玲珑盯着那人消失了,然后又推了个高脚椅过来,样子简直要丑爆。 “那个椅子是让我坐的?”幽玲珑爆笑不止。 “这是让木工师傅专门给你做的,时间仓促,只能临时在椅子上装了四个轮子。” “有心了。”幽玲珑笑到紧捂肚皮。 “别看它丑,但却很温柔。我小时候受伤了,也是被这样推着走的,别是一番怀念。” “好了,大道理不听了,我坐。”幽玲珑让龙溟小心地扶起她,一屁股按在了椅子面上,粗糙的木材接缝处,吱吱呀呀地奏起一支曲子,带着嘲讽和欢快。身体上的伤口碰触到木头上,痛如电光,滋染全身,她咬紧牙关,未叫喊一声“痛”。 “走吧。”幽玲珑稍稍镇定。 “若是磕磕绊绊,疼得厉害,你可以随时叫停。” “我没有那么衰。” 龙溟在屋中推着这个带轮子的高椅,还稍舒服点儿。只是过门槛和台阶不太容易,龙溟和那家仆便合力将高椅抬了出去,放于院中平地。阳光有一瞬刺眼,幽玲珑好似许久未得阳光滋养了,脸上舒缓开来。“活着真好!阳光强烈,水波温柔,能活着真好!” 幽浸侵早已看见了阿姐,便叫了一声,“老姐,你醒了?” “死小子,我很老吗?” “不老,但也不年轻了。”幽浸侵高兴地跑了过来。 “要是我能活动自如,此刻先拿你开刀。” “野蛮,粗暴!”幽浸侵赶紧远离阿姐十来步。 “你跟那个姑娘进展得如何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觉得那姑娘挺不错的,关键时刻还能保护你这文弱书生。” “你觉得不错,你嫁给她算了。”幽浸侵吐了个舌头。 龙溟在身后听了,笑道:“那可不行,你姐名花有主。” “那天是你让她救我的吗?” “不是,是她硬要帮我忙的。” “浑小子,还嘴贫!”幽玲珑伸胳膊时,挌着肩膀了,脸色顿时惨淡下来。幽浸侵见了,急忙靠近,“姐,你没事吧?” “阿姐没事,姐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幽浸侵哽咽道,“我长大了。” “那你还不快成家立业!”孰知画风一转,幽玲珑抓着小弟的胳膊,将他逮个正着,“听了没?” “知道了。”幽浸侵不敢大动,怕惹动阿姐伤口,不过,趁着老姐手酸放松的时候,立刻挣脱魔爪,逃之夭夭。 “放心吧,浸侵他懂得分寸的。或许在他眼中,是那个任性的老姐,反而不太懂事,让人操心。” “我哪里任性了?” “你这一出门便负伤而回,只余半条命,不是任性,是什么?” “对不起。”幽玲珑心中一酸,泪直垂而下。 “没事了。”龙溟继续推着小椅子往前走。忽然,咯噔一下,一个小石子滚入轮子中,幽玲珑“啊”的一声,啸声直冲长空。 “没事。”幽玲珑急忙笑嘻嘻扭头,“只是借着痛宣泄了下。”龙溟心一揪,又回归正常,他摇了摇头,笑了。 中年人的快乐,是细数流光点点,平凡而温柔。或许只是贪恋那一口缱绻而凉爽的小猛风,从生命的旅程中吹过而已。但那风,扫去了天空的阴霾,抹出一片焕然霞光。轰轰烈烈,意气风发,随年轮增长而渐渐褪色,代之而来的是,点点滴滴的琐碎,和从中挑拣意趣的兴奋。幽玲珑的心境渐渐变了,变得和龙溟一样,喜欢那一言一笑,一米一茶中带来的韵味,自由自在的过去,仿佛一场未曾绽放便凋零的梦幻。 “希望未来在茶米油盐的琐事外,我们还能有时间谈天说地,沟通灵犀,那样的生活,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望呀。” “会的。”龙溟只回答淡淡两字。 “龙哥,若有一天,我去了远方,变了面貌,再相遇时,你能认出我吗?”幽玲珑异想天开。 “说什么傻话呢!”龙溟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 “快回答我。”幽玲珑抓耳挠腮,不依不饶。 “你的灵魂,我不会认错的。” “你这是规避问题。你会不会认出我?” 龙溟被缠得烦了,直接回答,“可能会认错的,毕竟你变了容貌,我还不知道你成为老太婆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一定会认出你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太遥远的事情,太难以捉摸,我们珍惜当下,如何?”龙溟理智地回答。又道,“今晚我们补办个成婚礼,如何?” 幽玲珑点了点头,忽又咋呼道,“哎呀,我的新娘服没了,我现在要去找找。”说完,便欲起身去屋中寻找。 龙溟将其按下,“放心,我都留着呢。” 幽玲珑便又安心坐下,笑得如蜜痴迷,“好,好。” 春色又添了三分,龙溟拣了条平整的小道,自然而行。幽玲珑暂时忘了烦忧,被这清新的景色带入欢乐中。两人在一起时,话越来越少,心灵反而很自在,想说就说,有话则说,无话沉默,不说亦互不冒犯,亦不胡乱猜疑,各自成就,彼此安好。 “到头了。”龙溟去看幽玲珑时,却发现,她一路上太过舒服,又被摇摇车摇睡着了。龙溟停下步伐,观察她许久,轻轻道,“好好睡,晚上见。”便又吱吱呀呀地推着小椅子,返回屋子。 舒尔自从冰儿、雪儿被带走后,便被母亲束缚于屋中,不让乱出门,他整日无聊地呆坐,偶尔帮忙干些家务活,嘴中还不停念叨,“母亲,小雪儿什么时候来?”舒尔大娘见怪不怪,不搭理他。他又去找幽浸侵,竟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见到龙溟从屋子中走出来,舒尔急忙跑了过去,“少主,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雪儿玩?” “等过了这一阵忙时吧。” “哦。”舒尔不情愿地回应。 “怎么,我们的舒尔想小雪儿了。” “是啊。” “要不,我派人送你去看望雪儿。” 舒尔兴奋不已,脱口而出了个“好”,忽又耷拉了小脑袋,“不好,母亲说龙王爷忙,不要去打扰王爷。”舒尔模仿着母亲的口吻学嘴。 “那舒尔说怎么办?” “等过一阵子也行,只是,太无聊了。”舒尔对天吼叫。 龙溟听了哈哈大笑。“放心吧,你的小雪儿不会跑的。而且,你可以写信给雪儿,我让人帮你寄过去。” 舒尔一听,两眼放光,“这个主意好。”蓦地,一溜烟跑回房里了。 日暮将临,幽玲珑还在昏睡中,龙溟让舒尔大娘备桌精致酒菜,端正地摆入自己屋中,便又走进了幽玲珑屋中。 第46章 见阿爹阿娘 夜半,静悄悄的,幽玲珑方醒,便喜见龙溟守在床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忘了今晚的事情没?” 幽玲珑微微一笑,伸出爪子做了个手势,“没忘。” 龙溟用干手抹了抹脸,起身捞来身边的推椅。“我扶你去婚屋。”正要去拉幽玲珑,却被她一把推开,“我要试着自己起来。”幽玲珑脾性倔强,双肩刺痛感不时发作,她硬是用胳膊肘撑着床面,勉力起身,坐上了小推椅。 “幽女侠果然厉害!”龙溟手扶推木,朝着屋门口走去。门槛和台阶依旧如山,推椅至槛处,停了下来。 “我背你过去。”龙溟提议。 幽玲珑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你弯下身。”龙溟闻言,慢慢俯下上身,忽一个扑棱,坐着的那位激灵猴女立刻伸手抓住了低弯的树干,四肢紧紧攀援上树干,喘着大口气,两人便黏在一起。 龙溟吓了一跳,又转为镇定,“你的肩膀不痛吗?” “好多了。”那树干慢慢起身,直挺前行,一手托着猴子,一手拖着推椅,摸黑小心走下台阶。至平地时,把椅子摆好,正欲将那猴子放在椅子上,谁知那猴女嘻嘻笑了起来,“我不下去。” 龙溟无奈,便将推椅丢下,双手怀抱猴子朝着己屋行去。“说好了,我武功胜不过你,将来你可不要欺负我。”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幽玲珑将脸贴着树干更紧。 龙溟走入屋中,将幽玲珑小心放于床榻。他起身将红烛点燃,瞬间,几支喜烛将整间屋子照得华光溢彩,炫人心神。中堂前,端然摆放着小桌,上置小菜和酒杯。幽玲珑被这软侬的气氛陶醉了,冰冷的脑海中,竟然幻想起了天长地久、儿孙满堂的情景。这一刻,什么都不去担忧,只有窜流周身的感动和欣悦。 忽地,龙溟轻拍一掌,讶然道:“你没法起身,还得去把推椅带过来。” 幽玲珑被他这一掌打乱思绪,笑道:“我们可以不必拜堂,直接入洞房就好。” “那可不行,没有仪式,如何能留下美好的回忆?” “说得也对。还是你的想法成熟,我可以走路,你瞧。”幽玲珑说完便直接颤颤巍巍起身。 “你真的不要紧吗?你坐椅子上也可以行夫妻礼的。” “那可不行,太丑了。” “那我们换婚服吧。”龙溟走至床头衣柜处,将柜中的两套红服端了出来,“我先帮你套上。”龙溟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双臂伸入喜服中,用飘带裹缠住裙子的腰身,发冠束于头髻上。 “虽素朴了些,佩在你身上,依旧光彩夺目。” “你什么时候也如此油嘴滑舌了。”幽玲珑噗嗤一笑,又道:“我也帮你穿上新郎服。” “好。”龙溟半蹲,幽玲珑坐于床边,慢慢地动手将衣服披在他身上。 “你说,你遇到我,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幽浸侵探问。 “幸运,赌上一辈子的幸运。” “你呢?”龙溟反问。 “不清楚,看你日后表现评定。” “遵命,夫人。”龙溟牵起幽玲珑的手,“我们去行礼。”幽玲珑披上红盖头,变回淑女,跟着龙溟一步一步地走至拜桌前。“原本打算等你身体痊愈再行礼的,可又怕你会突然消失,所以就委屈你,仓促了些,你一向很强,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但未来有什么事情,我永远希望你能让我一同承担。” “好。”盖头底,泪夺眶而下。 “龙哥,你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你因为遇到我,而错过了其他的好女子。若你这样想,请一定告诉我,我会成全你的,因为拥有一个太完美的你,让人心中总是不踏实。” “傻子。”龙溟敲了敲她的头。“我都中年大叔了,还有想其他女子的心思吗?你不知道吗?我之所以一直单身至今,冥冥中就是为等你的到来。没有你,我会寂寞的。” 幽玲珑一听,匆匆掀下盖头,“真的?” “嗯,真的。傻姑娘,你怎么自己掀下了盖头?” “我兴奋太甚。”幽玲珑又嘻嘻合上盖头。 “古人有三拜仪式,如今你我皆无长辈,便二拜天地,再夫妻对拜罢。”龙溟牵着新娘的手,两拜天地,方行了夫妻对拜之礼。龙溟轻轻掀开盖头,眼眸流情,他缓慢端起两杯酒,递给幽玲珑,两人交杯饮尽,缔结婚契。 “龙哥,你以后就贴上了我的标签。” “你身体有恙,我送你回房休息。”龙溟拉着新娘的手欲往外行。 “我们仪式还没办完。”幽玲珑止于原地。 龙溟吃了一愣,被大力士一把拉到床边,两排床躺于塌上。“既成夫妻,我们以后就不分房睡了。”幽玲珑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种痛苦的甜蜜,飞蛾扑火的幸福。 两人脸贴着脸,龙溟喷吐,“你身体不要紧吧?” “早没事了。”幽玲珑便主动吻了上去…… “吾妻玲珑”,这是早上醒来的龙溟对甫睁开眼的幽玲珑诉的第一句话。龙溟沉思许久,才道:“吾妻,圣上待你痊愈后会宣你问话,你提前谋好应对。” “是那件事吗?” 龙溟点头道,“我会全力替你周全。” “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相信你的决断。”龙溟俯身亲了一口。 “谢谢,你是一个正人君子。” “你是吾妻,亦不赖嘛。”龙溟苦笑。 “你要信任我,但你以后不可轻信其他女子,会吃亏的。”“好好好。”龙溟哭笑不得,“听闻女子爱吃醋,果真连威猛的幽女侠亦不例外。” “去!我不负你,但怕你上其他人的当。不过——” “什么?” “谁若敢打你注意,我就杀了她。” “不聊了,我推你走走,吃点早饭。” 幽女侠欣然答应,“那本女侠要好好享受一番被推乐趣。” 两人出来时,天尚早,不过,破天荒地遇到一位稀客来了。柔无棱走入院中,她原来打算直接来找幽浸侵的,正巧遇到龙溟推幽玲珑出来,便立定,问了句:“你好了?” 幽玲珑感谢道,“多亏姑娘相助。你来找小弟吗?” “是啊,他醒了没?” “姑娘,你不如去他屋前敲敲门。”幽玲珑笑了笑。 “你们不要误会啊,他答应要帮我干杂活的,我屋顶瓦片脱落了,需要他去帮我修补一下。”柔无棱脸一红,急忙解释。 “没事,你可以多找他干点活,他有时间。” 柔无棱打了个手势,“那我过去找他。” 幽玲珑欣喜地望着那姑娘远去,心情怡然。龙溟见了,“你又替浸侵瞎操心了?” “哎,这么好的姑娘,幽浸侵不赶紧搞定,是打算等到黄花菜凉了吗?” “人家或许早有进展,说来,这姑娘还是第一次来府上吧?” “确实是,以后你帮我多盯盯。” 龙溟边推边敷衍道,“好好。” 幽浸侵还在睡懒觉,便听到阵阵巨响的敲门声,刺痛神经。“舒尔,是你吗?”幽浸侵不见回应,翻了个身,又睡着了。又是一阵轰隆响声,将他从幻梦中惊醒。门外传来喊叫声,“猪头,睡醒了没?” 幽浸侵一个激灵,回神时,自己已警觉地立于地上,打着哈欠,“怪友啊,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暴力?” “起来了,就快开门。”柔无棱又挥出鼓点般的敲门声,扰得幽浸侵哭爹找娘,赶紧披了衣服开门,“真是服了你,找我何事?” “不是你说的,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来找你。” “呵呵。”幽浸侵无奈不已,“我确实允诺,何事如此急?” “你快穿好衣服,去了就会知道。” “你这暴躁脾气,将来谁能受得了你。”幽浸侵加快动作,稍作收拾,被柔无棱拉走了。 让幽浸侵奇怪的是,柔无棱没拽着他回家,而是出了城,朝着一处偏僻巷院走去。 “你带我去干什么?”幽浸侵不解。 “帮个小忙。”柔无棱神秘兮兮。 来到静僻的一户,柔无棱上前敲门,“阿爹、阿娘啊,小柔回来了。”喊了几声,方听见院中杂沓的脚步声。 “快进来吧。”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子。 那人看了看幽浸侵,柔无棱急忙叫他喊“阿爹”。幽浸侵莫名奇妙,身后被那人捏得疼痛,只得叫了声“阿爹好”。那两眼昏花的老头子看了看他,然后笑道,“一起进来吧。” “我阿娘呢?” “在屋里。” 柔无棱跑了过去,“小一、小二也在啊。”屋中传来孩童的笑声。 幽浸侵跟着老头子慢悠悠走了过去,看到屋中一个老妇人,正在择菜,身旁坐着两名小孩儿。柔无棱亦帮忙择菜。 那老妇人笑道:“小柔,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是啊,阿娘。”柔无棱起身拽着幽浸侵道,“喊娘。” “又喊?”幽浸侵悄悄问。“这就是让你帮我的忙。” “呵呵,阿娘好啊。”幽浸侵走上前去,主动帮忙择菜。 “小柔,你老大不小了,你们两个何时成婚?” “明年一定结婚。”柔无棱敷衍两句,“阿娘,放心吧。” 幽浸侵在身后尬笑不已,“是啊,结结结,明年结。” 摘完菜,柔无棱便提议道,“阿娘阿爹,我们走了。” “不吃点饭吗?” “不了,阿娘。” “你呀,总是忙。” 柔无棱顺手掏出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送至老妇人的手中。“这个钱你留着,给小一、小二买些新衣服。” “不用了,你之前留的钱够我们用好多年了。” “拿着吧。小一、小二,我们走了。”幽玲珑捏了捏幽浸侵的后背,幽浸侵急忙向老人家拜别,“阿爹阿娘,我们走了。”一场敷衍之会,速战速决,果然是杀手的风格。 出了门,幽浸侵便黑着脸,“你占我便宜,我与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柔无棱大笑,“你答应要帮我忙的。” “看二老年事已高,不似你父母,他们是谁呀?” “确切地言,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和那两小孩儿都是孤儿。” “那你也不能欺骗老人家呢!” “二老见我一次便催婚一次,我都不敢独自回去。但又甚是想念,只能请你帮帮忙,了却二老的愿望。何况,你早已允诺归我了,并非是欺骗呢。” “谁说的,我只属于我自己。”幽浸侵双臂交叉捂胸口,脸色红透透,忽忽地往前走得飞快。 “等等我。”柔无棱望着前方小可爱,木然的脸笑开了花儿。 将幽浸侵送至龙府时,龙溟正推着小椅,和幽玲珑在门前散步。 柔无棱走上去,“幽浸侵借毕,完璧归赵。” 龙溟只见,幽浸侵气呼呼地跑入院中,一言未留。 幽玲珑问道,“你们吵架了?” “你问他吧。”柔无棱笑着转身走了。 幽玲珑笑道,“这什么情况?”龙溟推着小椅,继续吱吱呀呀前行。 “说起来,许久未自由畅快地打猎了。”龙溟仰天慨叹。 “我亦是一名骑射好手,有机会一起去。”幽玲珑附言。 “若是天下太平,我们就此携手天涯,去游历大江南北风光,何如?” “可以。不过,要等我弟成婚了,要不然我去哪里都得带着个拖油瓶,不自在呀。” “就这样约好了。” “龙哥,你今晚有什么要事吗?” “没有。” “那你陪陪我呗。” “当然没问题。” 幽玲珑今早便已暗下决心,要将和自己过往有关的一切,告诉枕边人。 第47章 勇士村秘密 夜晚,龙溟陪幽玲珑用餐后回房间休息。到床榻边上,幽玲珑直接一骨碌转到床上,跟个爬虫一般滚了几圈,挨着里墙侧躺下了。龙溟尚未有困意,便站着消食,随即听到床上之人拍床榻木板的清响声。他的注意力转至声源处,正听幽玲珑喊话:“郎君,我都躺床上了,你怎么如此不识趣呢?” 龙溟一笑,恍然大悟,便随即并排躺于床边。 “郎君,烛火太亮,晃眼,你去吹灭了,我们好办事呀。” 龙溟心中好笑,任其胡闹,只得起身去熄了蜡烛,抹黑寻至床处,安静躺了下来。 两人默契沉静了一会儿。 幽玲珑方才换了嗲嗲的娇羞语调,转为冷沉的悲调:“龙哥,你有心情听我讲一讲家乡的故事吗?” “乐意之至。”龙溟很安静,喜欢倾听。 “谢谢。”两人之间,静默得连一吸一吐的呼吸声亦能觉察。 幽玲珑整理了须臾思绪,方缓缓张口叙述:“我们的村落在龙域北疆境外的远方,那里住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部落,几个临近村落部族间会联合统治,共同抵御其他部落。但毕竟部族之间差异太大,所以千百年来,内忧外患不断。我的家乡更靠北些,其名勇士村。村中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名孩童,他们从小被送去集中营,苦练武术本领,成为护村勇士,无一例外。有些还派为卧底,刺探别族军情,以期强壮部落。” “若是那户人家正好没有孩童当如何?” “地位一落千丈,将被逐出村落,下场可想而知。那个村子容不下弱者,更容不下渴慕和平的人。” 压抑的气氛渐上龙溟心头,他轻轻握住了幽玲珑的手。 “吾弟浸侵从小体弱多病,厌恶战斗,无奈勇士村的规则,不得不从,我便承接了命运的安排。射狼斩虎,杀人如麻,竟渐渐失去了悲悯的情感,以为一切的安排都是最好的。直到那一年,整个村子一夕之间覆灭,没有武力的村民被烧杀殆尽,我父母亦死于此祸。我带着浸侵和村中存活的勇士一起逃亡,一路南下,隐姓埋名、颠覆政权、策动阴谋,想方设法要恢复勇士村的政权。却不曾想,有一天,我们被人出卖,阿弟和我被擒,其余人散落四方。那时的我,原本灰心丧意,等待死亡的降临,只是可惜阿弟,大好的年华,却要陨落于夺权之中。未曾想,命运的捉弄如此奇怪。在押解的途中,看管我们的兵士被一大群逃荒的流民冲散,我们便混在一群饥饿绝望的流民中,一路逃命,直到被那些士兵驱赶至此。死的死,伤的伤,哀鸿遍野,悲惨至极。死亡如同魔鬼,变身成最恐怖的面貌,肆虐着我的心神,折磨着我的精神,消磨着我的意志……那时的我,只想活着,哪怕屈辱苟且活着。直到,我遇到了你。” 龙溟未置一词。 “我从未说过,你对于我而言很重要。但我一直很想亲口告诉你,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便走进了我心。我知道,你是一根救命稻草,我要紧握一生的救命稻草。” “圣上宣我,恐怕是猜疑我的身份。若我不得不去赴死,希望你能照顾好阿弟浸侵,他是无辜的。” “放心吧。你和阿弟都不会有事。”龙溟黑暗中亲吻了幽玲珑的额头。 “原本我无惧生死,可如今,我很害怕,怕失去了你的温柔。地狱那个地方,或许比童年的家乡更加冷冰冰。我怕了。” “都过去了,你是吾妻,以后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 “谢谢你,龙哥。我贪恋了你的温柔,而这温柔,让一个勇士开始畏惧起死亡,我早已失去了战斗的资格。” “那些人是你的伙伴吗?” “是曾经的伙伴,却亦是背叛我的敌人。有时候,我倒感谢他们,若不是他们抛弃了我和阿弟,我便不会遇到你,这一切的因缘关系,我不知该以什么心情来看待。” “成婚前夕,我便见你魂不守舍的,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龙域发现了我,以阿弟的性命威胁,让我跟他们走。我当时无所适从,心中便萌生玉石俱焚的想法。” “你就这么放心我?” 幽玲珑不解,又重复道:“放心你?” “放心你阿弟一人,放心我一人,在这世间孤零零的?” “我……”幽玲珑竟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我一直觉得,我对你的爱,更甚于你对我的爱。你位高权重,理智完美,对谁都很温柔,又有什么理由要单恋一个身世不明不白的人呢?” “我没有理由反驳你。未来,我们彼此见证吧!”龙溟不再言语,而是死死将幽玲珑揽在怀中,一刻不松开。 “龙哥,这些话我只跟你说,与圣上解释太多,反更惹祸。” “嗯,你好好谋思应对之辞。” 一夜,两人皆安安静静,抱团在一起,互相尊重各自心情。 幽玲珑一夜思绪高速游荡,一早便醒了,她一直从晨光熹微,数着时光,等待晨曦来临了,那一刻很让人兴奋。龙溟一手搭在她的身上,虽全身酸楚,但她不敢动一丁点儿,直到看着龙溟睁开了惺忪的双眸,才哈哈大笑,翻腾了全身。 “何事如此开心?”龙溟甫一醒,便见幽玲珑神经兮兮的笑。 “第一次盯着你的眼睛这么久,没有人打扰。仔细看来,你的星眸还真是迷人,眼睫毛长得很是妖娆,你天生适合投胎做女子,一定是倾国倾城之貌。” “下辈子我投胎成女子,你变身王爷,在茫茫人海中将我挑出来,让我亦感受你的心情。如何?” “下辈子太遥远,你还是做你的王爷吧。”幽玲珑使力将整个身体一翻,以五体投地之姿,趴在了床的里侧。 “吾妻,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我不是王爷了,你要如何?” “何以这么说。”幽玲珑微微转了头。 “一种不好的感觉,萦绕不散。” “为何会这样担心?” “总觉得,圣上终容不得我。”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明日之烦心事,明日再说。今天你陪我去踏青罢,初春临,我听说龙域的古石桥处春水潺流,岸边草尖绽青,风景大好,我想去放风筝。” “你的胳膊能上抬吗?”龙溟将手放于女子肩头包扎处。 幽玲珑硬气道,“这点小伤,对我不算什么。” “不过……”“你负责帮我去和幽浸侵斡旋,让他带着柔姑娘一起去,如何?” “你这阿姐又操心了。” “行不行嘛?”幽玲珑双手推搡着龙溟,晃得他脑仁疼。 “好了。夫人都开口了,不行都得行。” 幽玲珑听了,嘻嘻笑了起来。 果然,龙溟一出马,幽浸侵不得不卖姐夫一个面子,他只得去柔无棱的家里邀约。走至半路,便见柔无棱一身女子清爽的打扮,手提着篮子,盈盈踏步,迎面走来。幽浸侵便一声吆喝,将那人拦截下来。 “你要去哪里?”幽浸侵笑语款款,充满心机。 “你说呢!女孩子通常喜欢干什么?” “踏青,对不对?”幽浸侵明知柔无棱的酸冷,耍了个心机。 “踏什么青?踏青是得和家人一起去的。” “正好,上次我们假扮夫妻,我陪你去见了你家人,今日你得陪我去踏青,如何?”说完,拉着柔无棱往龙府那边走去。 “我还得去逛街买菜呢——”这一声拉得好长,柔无棱发觉那臭小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抽风抽得厉害。 “是好兄弟,就得帮我忙。你说我是你的,那你也是我的。” “好好好,你别拽我了,疼。”柔无棱满脸嫌弃。 “你今日的饭我帮你解决。”幽浸侵果然是个单纯的男生,说话办事不带脑子。 古石桥处,见证了龙域从古入今的历史。破旧的古桥,诉说着一阙阙悲欢离合的故事。初春时节,外出的行人越来越多,鸟鸣清幽,溪流欢跃,这片地方是一处没有硝烟的净土。 “传说桥中水沟通阳世与阴间,故中元节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来这里放灯祈福,将思念飘送给逝去的亲人。自我出生,这桥便存在了,可以说,古石桥是龙域之人精神的象征。”龙溟站在桥边讲解。 “这桥水真是温柔的存在。”幽玲珑望着那从远处汇入的水流。 “姐姐,怎么连你说话也老气横秋的。”幽浸侵嫌两人说话太过伤感,“我可不听你们的感伤。”幽浸侵叫了一边发呆的柔无棱,“怪人,走了,我们去放风筝。” “你不去放风筝?”龙溟指着幽玲珑手中拿的风筝。 “我现在倒是更喜欢听你讲故事。”春风拂面,水光粼粼。 “老人家说,放灯的时候,写上亲人名字和思念,彼岸的亲人会以梦为凭,乘梦与家人团圆。不过这些总归无稽之谈。小时候,我曾经长时间沉迷于放灯寄哀思,后来渐渐明白,那些只不过是遥远的梦而已,便渐渐不再坚持了。但中元节的时候,成千上万的彩灯在河中汇聚,从远方飘向未来,那壮阔的景象,华光溢彩,无比震撼!” “听得我都想来看看,可惜了,离中元节还早。” “总会有机会的。” “龙哥,听你说话总能给我带来宁静,很开心。”幽玲珑以手托腮望着龙溟,现出痴迷之态。 “彼此。” 第48章 圣上宣玲珑 踏青回去,龙溟便收到圣上传讯幽玲珑的消息,幽玲珑倒是坦然。翌日,她只身赴龙凌的寝殿答话。一入殿,便听到高高在上的那人阴森的一句问候,“弟妹,你来了。”龙凌的面色带着一层腐气,好似一夜未眠。 幽玲珑肩头一颤,跪了下来,忙失神应对:“拜见圣上。” “赐座。”龙凌一旁的侍者搬座而去。 “贱妇不敢。”幽玲珑急忙推辞。龙凌瞪了一眼侍者,那侍者心生恐惧,连番劝她道,“圣上赐座,莫要推辞,辜负圣心。” 幽玲珑推却不得,便垂坐于龙凌眼皮子前不远处。 “正逢皇弟大婚,为兄原不应有所怀疑,无奈连日边疆异族扰人,细作滋生,若不细查,恐失君威。故请弟妹前来解惑。”那龙凌话虽平和,却带着深深的威严,压抑着屋中所有人。 “贱妇明白,定当知无不言。请圣上尽管问。” 幽玲珑自是胆识过人,只不过,如今亦怕牵连身边人,说话不免卑微小心了些。 “不知龙溟新婚之夜的那些偷劫你的歹徒,你可曾认识?” “说不认识,圣上必是不信。那些人我只认得死去的那位男子,名曰丁瑞,是吾同乡人,其余的两男一女,吾皆不识。但我二人多年未见,因为多年之前,家乡遭遇战祸,我便逃难出走,从此未曾回去。” “弟妹家乡在何处?” “吾为异族人,家乡在龙域北疆外更北的荒塞,族人以游牧迁居为业。那里部落氏族众多,争斗不断,多年前,我族众多族人一夕间被杀,我侥幸逃出了那里,跟随逃荒的难民南下沿路乞讨多年,行至龙域。遇到王爷龙溟收留,得保小命,真是上天垂悯。贱妇知道,吾的身世,有莫大嫌疑,若圣上怪罪,要杀要剐,我都接受,请勿责怪王爷,他只是怜悯我这逃难的可怜人而已。” 龙凌不为所动,又冰冷问:“丁瑞为何要劫走你?” “我来龙域许久,并不知他们的存在。只因儿时,父母曾为我与丁瑞结下婚约,后父母死于战祸,我一直流落在外,死生无依,此事不了了之。谁知,他竟多年未死,亦来到龙域,还意外发觉我要成婚,便起了歹心,欲逼我与之成亲。我假意答应,趁机夺刀,将他捅死了。我本性命无望,忽然龙域军士来援,我才捡得贱命,不尽感激。” “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龙凌脸色疲惫,微合双眸。 “贱妇心中惊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请圣上直问。”幽玲珑急忙下椅叩首。 “好,朕累了。你回去吧。” “那贱妇退下。”幽玲珑惴惴下去。 幽玲珑方出龙凌寝宫,便见玄烈匆忙走了进去。两人匆匆一瞥,对视一眼,又错身离开了。“他竟如此受圣上礼遇?”幽玲珑无心他事,沉思方才,很明显,龙凌对她的答辞并不满意。但此事无解,无论怎么解释,都不会让他安心,只能赌命了。回府路上,幽玲珑心思轻松不少。她心想,趁着龙溟休假,好好撺掇大家,玩乐一番。 近府,见舒尔独坐门口树下愣神,她悄然走去,那小大人竟未察觉。幽玲珑便拍了一掌,那人竟吓了一跳,蹿立起身,“谁!”周身散发着紧张的气息。 “舒尔,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幽姐姐。” “咦,你那痴情的眼神,早出卖了你,是不是想雪儿?” 舒尔嘟着嘴,并不发言。 “一时半会儿你是见不到雪儿了,不过,你想去哪里玩,姐姐可以想办法带你去。” 舒尔眼中一闪,“我想骑马去荒野射箭。” “我看西面的龙魂雪山远接天边,那里一定会有许多小猎物。要不咱们去那里打猎吧?” 舒尔一听,眼中惊恐万分,黑脸道,“不去。” “怎么了,舒尔。”幽玲珑怎么晃动,舒尔都不答应。 这时,身后传来龙溟一声,“你们在聊什么呢?” 幽玲珑道,“我提议要去龙魂雪山那边骑射,舒尔坚决拒绝,这是何因?” 三人同望着远处的龙魂,幽灵般的雪山一直都在,巍峨不动。“龙魂是龙域百姓传称的禁山,据说里面住着夺命索魂的魔鬼,一旦入山,后果不堪设想。” “可我入龙域,并未听人提到龙魂的禁忌,这又为何?” “不言龙魂,是龙域人恐惧的默契。人传,凡涉足龙魂,必是有死无生。龙域与远方巍峨的龙魂山脉相连,以其为西方天然屏障,但从未有人见过,山那边的人能翻过龙魂,来到龙域的。过去,从龙域上山的外乡人,亦是人间蒸发,而后尸体横陈,曝尸荒野,传言纷纷。” “这么离奇,会不会是有心人的玩笑?” “初时,我亦不知有此禁忌。去年冬雪天,我带着舒尔他们一起硬闯龙魂雪山,只是行至低山腰处,大雪封山,阻隔道路,我们找了一间破屋落脚,谁知一夜间,竟有两名家仆愣生生蹊跷自杀了,雪下了一夜,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足迹。若非鬼魂神灵,又是何物所为?” “其他人是怎么说的?” “我遍问宫中有经验的长者,他们亦不知何由,只是摇头劝我,莫再靠近龙魂,那里是死神的地狱。” 幽玲珑听完,揪心道,“没想到那么美的雪山,竟然如此阴森,枉我对它产生了神圣的向往。天天对着白色的幽灵,怪瘆人的。” “习惯了就好,如今龙魂山脚住着不少人家,他们谨守分界,不越山线,多年来倒相安无事。或许,龙魂里,有我们未曾知晓的秘密罢了。”龙溟清浅一笑,脑中联想起了雪儿,便转身问舒尔道:“小僮,你给雪儿写的信寄到了吗?” 舒尔点了点头,“有收到回信,将军说雪儿挺好的。” “明日你父亲回府,我让他带你去边疆一趟,替我问候冰儿和雪儿,可以吗?” “好呀,少主不亲自去吗?” “圣上对我与慕容将军的交好有猜疑,我不方便亲自去北疆。” “那我将王爷的问候捎给冰儿和雪儿。”舒尔硬气的模样,颇有种小男子汉的威风。 “多谢舒尔帮忙。” 龙溟和幽玲珑挽手散步,画风温馨甜美。龙溟心想,若是未来一直是这样的田园生活,不问世事,心中亦能欣然接受,倒也自在无拘,他隐隐产生了辞官退隐的念头。“找个合适时机,和皇兄谈谈此事,提早杜绝他对我猜疑的想法也好。”他心中胡乱思索。 远远望着龙魂雪山,山中雪华不染,不管春夏秋冬,山尖的雪气从未消逝,远离它,它便是最美的点缀,靠近它,它便成邪恶的魔鬼,真是匪夷所思之地。龙溟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命运会跟整个龙魂产生交集,走向地狱的深渊。 二人正走着,龙溟忽然问,“吾妻,你猜将来我们的孩儿会是男是女?” “尚未有之事,猜了亦是白猜。”幽玲珑用手轻抚肚子。 “那你希望是男孩是女孩?”龙溟死死追问。 “若是一男一女,不是最好吗?”幽玲珑反问。 龙溟忽大笑,“确实如此。我们提前给小孩儿想个名字吧。” 幽玲珑仓促言道,“这好办,女孩儿叫小花,男孩儿叫小草。或者,女儿叫小幽,儿子叫小龙,好听好记。” “这可不行,名字太随意。” “你博学多才,那你说起什么名字?” “女儿叫瞻瞻,男孩叫默默。如何?” 幽玲珑咧嘴笑,“你起的名字也很普通嘛!不过,挺有田园风味。就叫这名字好啦。” “你可以再好好想想,只是不要那么随意就好。” “不过,以后我们就有事儿可干喽。”幽玲珑揽紧丈夫。 “什么事?” “马不停蹄地造小人儿。我们不努力,他们能出来吗?” 龙溟一听,如花笑开怀。“有意思。” 原本天一派晴朗,却在须臾一瞬间,顿时狂风奏起,天地变色,乌黑的云骤然积聚,酝酿一场大变。龙溟见此,便拉着幽玲珑往回走去。“看这天色似有大雨倾盆,夫人,要加快脚步回府。”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些乏力。”幽玲珑略显气力不足,快步走时大喘嘘嘘。 “莫非是身体的伤口感染?” “不知道。” “那我们慢些走,等回去后,我叫医者帮你检查伤口。” “嗯。” 天色愈加黑沉,这突来的剧黑仿佛要遮天蔽日,带来刻骨铭心的震撼。空气越来越稀薄,在人间行走,你会不住地绝望,想要窒息。远处的龙魂,冰天雪地的上空,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黑气。暴风雨,随时可以降下,但迟迟未下,一直到龙溟和幽玲珑安顺走入府中,都未有降临。这可怕的诡氛,逼得行人匆匆回家,关门推窗,将异变隔离在外。初时,可怕的闷热,不知不觉间,渐渐被袭来的寒气取代,天色一样的黑,在外的人,忍不住高喊“好冷呀”。龙溟中途出了门,忽被那股冰冷的气息搅动五脏六腑,随即狠狠打了个喷嚏,料峭冬雪要来了吗? 乍暖还寒,冬天的魔爪未曾远离。恐怖,和冬雪,要来了。 第49章 天降血红雪 狂风呼呼刮了许久,来自冬天的问候,让整个龙域变为冰冷之城。门缝中,时不时刮来阵阵寒风,敲动门窗,吱扭吱扭响动。黑暗中,幽玲珑开始噩梦不断,雪儿的话在她脑海中上演成腥风血雨的灾难,龙溟全身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拿着刀,刺向她肚中的孩儿…… 龙溟被呼呼的风震得眠浅,听到幽玲珑凄惨的尖叫声,立刻喊了两声,却怎么也叫不醒惊魂之人。他起身点了蜡烛,映着烛光,看见幽玲珑上齿紧咬着下嘴唇,唇破血流,脸上苍白,嘴中念着闪烁恐惧的言辞。他伸手摸了摸那人额头,烧得滚烫。 他又轻唤了几声,陷入梦魇的人,无论如何醒不过来。龙溟急忙穿衣起身,将一床被子给幽玲珑捂好,便准备去找舒尔大娘帮忙。手禀蜡火欲夜行,甫一开门,火光便被袭来的风瞬间熄灭,而他眼中,似乎捕捉到了阴诡的景象:红色的、幽灵吗?他微微掩上门,又找火折子点了蜡烛,轻开一丝门缝,透过缝隙,他看到了门外诡异的景象:一片片鹅毛般的雪飘落下来,一如来自幽冥的彼岸花,皆为血红色,绚丽又悲壮,阴森又恐怖……而地上,积了一地红毯。那瓣瓣血红雪,如同翩跹的美貌幽灵,不合时宜地在人世起舞。 “这雪为何如此怪异?”龙溟心中正惶恐,火苗瞬间又被熄了,连心中坦荡的龙溟又关紧了门,望之生畏。他踱步至床头,手心冰冷。不安着,又瞧了瞧幽玲珑,被子的温度,似乎让其从梦魇中渐渐回温,脸上沁满的冷汗渐渐被哈气蒸散。再观神情,面容祥和许多。龙溟便道,“应无大碍,且等明日。” 他走至床头柜处,取出两床被子,摊在床上,自己又滑溜钻入被窝,这才感觉暖和很多。只是方躺下,他脑海中不住地回映那片模糊的血红色,神识顿时被拉入炼狱中,饱受煎熬。“这雪怎会如此蹊跷,如血猩红,到底是何缘故?”过不久,身侧的女子清浅有节奏的呼吸声,又让他紧张的神经缓和开来,他小声喊了一句,“玲珑。”不见伊人答,他笑了笑,随即便化入梦中,很安详,一切都没发生。 当一个人很寂寞、很害怕的时候,只要身边有个活物,哪怕是一处绽放的花吐露幽香,哪怕是一只猫打着呼噜叫声,哪怕是一个让你放心的酣睡熟人,都会带来救赎的温暖。地狱,是一个人的煎熬,为了摆脱地狱,天地之万物,无不纷纷抱团取暖,祈求怀抱。你正好是我的天堂,真好! 一大清早,龙溟便被院中的尖叫声惊醒,可以说,这是整个龙域沸腾起来。舒尔和母亲在外争吵。“天竟然下起红雪了,又有得玩了。”“舒尔,这雪不能碰的,血雪会带来灾祸的。”“可是,好不容易下一场雪,我想玩。”“回去。” 幽玲珑睁开了迷瞪的眼,打着哈欠问:“龙哥,外面怎么了?” 龙溟忽意识到幽玲珑夜半状况,急忙伸手先去摸了摸那人额头,“咦,你的烧竟然退了。” 幽玲珑一把抓住那个手,笑嘻嘻地伸到嘴边亲了下,“糖醋排骨,真好吃!” 龙溟急忙抽手,“玲珑,你醒了没?” “醒了,我跟你开玩笑呢。” “你昨夜做噩梦了,你记得吗?”龙溟笑问。 “或许吧,梦中虚虚实实,又怎能记得清?”幽玲珑正酝酿情绪,准备起床,忽然察觉身上盖了千斤重的棉被,压得闷热,便双手推开被子,“你怎么盖了这么多被子?”衣袖撸开的双臂,原本在半空中撒野,晃来晃去,忽打了个哆嗦,又急忙如八爪鱼一样,收回了两臂,伸入千斤重的棉被中。幽玲珑不禁感慨,“怎么忽然跟过冬一样冷?” “昨夜下雪了,但这雪十分不寻常。”龙溟盯着门窗沉思。 “雪有什么不寻常?” “天降血红之雪,你曾见过吗?”龙溟淡淡一言。 幽玲珑瞬间痴呆了,半身如弹簧,瞬间蹬直了腰身。“血红雪!”她急忙起身穿上衣服,又套了厚厚的一层冬服,推开门来,惊见:惊鸿一瞥的红海,美轮美奂的绚烂,真是猩红色的雪。若是大自然正常造就的人间奇景,此刻绝美的景象一定会让人心动不已。可惜不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此时此地,不应出现如此怪异景象。细细一想,只觉心中掠过万千重山,沉重无比,骇人无比。 龙溟亦套上冬服,踏上冬靴,缓步走了过来,望着院中一片火红,心绪止不住地联想、骚动。 “龙哥,这雪能摸吗?会不会是什么毒雪?”幽玲珑小心翼翼外探。 “不知道。玲珑,你别出门了,我去外面查探一番,等我。” 幽玲珑点了点头,门外风吹得头晕,她全身不住地打颤发冷,又将身子缩回了屋内,脱了外套,躺入棉被的温柔乡中,呼呼睡了起来。自从婚后,她就特别能睡,大概心灵有了皈依,便高度嗜睡起来。 龙溟穿着棉靴踏出府门,不住朝着皇宫迈去,他心想:此事如何定论,宫中当有应对。走至半路,正好碰见大巫师,那个一向深入简出,擅长明哲保身、三缄其口的前朝元老。龙溟追了上去,问道:“大巫师是要上朝吗?” “呦,是龙王爷,您不是请长假了吗?” “确实。”龙溟行礼恭问,“龙某非是来上朝,只是打听一事。正好,长辈您睿智博学,帮我解惑吧。” 大巫师笑而不语,手指天指地,故弄玄虚道:“你需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题?” “万物皆有阴阳,道之一体双面也。阴阳者,思维之利弊也。现有一物,本身有阴有阳,利弊皆等,如何断定其终是利,还是弊呢?” 龙溟听了道,“若其物本身利弊相同,那就要看,其对谁利多,对谁利少;对谁弊多,对谁弊少。权衡众生意志,不外乎人性也。” “众人之意志汇聚,形成一国政权。若执掌国权,不为众民之意志,当如何?若阴谋窃国之权柄,不为众民之意志,当如何?” 话锋犀利,龙溟被直击灵魂,“这——当诛。” “好好记住你的回答。”大巫师笑道。 “那我问的答案呢?” “答案你自己已经说了。”大巫师踩着红雪,走远。 “按照大巫师的言论推断,天降血红雪,此物有利弊,利弊且相等。那对谁利更多,对谁利更少,就是问题的关键。雪本身既然暂时无害,那我便放心了,希望一切不是噩梦的征兆。”龙溟放宽心思,便折身回府。 地上,一层红雪未化,诉说着昨夜狂躁的故事。天倒是渐渐放晴了,气温骤冷,红雪一时半会儿化不开,无味,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白日里,红雪显得没那么阴森,反而带一丝光华灿灿。 龙溟回府后,舒奕向他请示毕,便带着舒尔骑马去北疆了。舒尔父子一出龙域的荒郊,便不见红雪的踪迹。这雪似乎只为下在龙域京城的土地上,去往北部边疆的路途,热气蒸腾,一片雪影都没有,两人恍惚从童话世界中,踏入了荒芜的现实。快马加鞭,两人在日中时便赶到了边塞之地。 舒尔见了冰儿、雪儿,立刻兴奋地讲起了红雪的景象。那两个小家伙一听,羡慕不已,心瞬时便被牵走了,非要嚷嚷着去京城玩雪,三个人还约定好,回去便堆一个红雪人。 慕容将军拉着舒奕唠起了嗑,隐隐舒心中不快:“前些日子一战,龙北边疆消耗物资巨大,如今圣上不仅未能及时补充边疆供给,还克扣军饷,长此下去,边塞堪忧矣。” 舒奕如实言道,“王爷曾禀明军情,圣上不仅未当堂解决,还明言,让王爷不要再插手北疆之事,如今玄烈将军负责军营大事,无奈呀。” “吾恐北疆将有一场大变。你是我的战友,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 “何忙?” “最近北疆情况堪忧,我与众将无法离开,请你将冰儿、雪儿带走,等过了这阵子危机,我再将小女接回来。麻烦了,好友。” 舒奕拍了拍慕容墨的肩膀,宽慰道:“王爷宅心仁厚,你不用担忧女儿。边塞这边,你要挺住!” 慕容墨豪气道,“我历经沙场无数,还怕这点挫折?”他端起两大白酒,递给舒奕一杯,两人一干而尽。 “好友,保重!趁着天尚亮,我便即刻启程吧。” 舒奕又牵了一匹马给舒尔。雪儿塞给舒奕,冰儿塞给舒尔,两人身后分别挂了个小家伙,操近路快马回京城了。 龙溟回去时,幽玲珑又在昏昏沉沉地睡。他走到床头,蹲下身来,去喊幽玲珑,那姑娘的回笼觉睡得更酣畅,迷糊地回答:“乖,别打扰我睡觉。”然后又睡死了。龙溟摸了摸她的脸,并没有那么烫,便无奈道,“这么能睡,可不像幽女侠的风格!” 正巧,舒尔大娘端来两碗热姜汤,“少主,您和夫人喝点姜汤,可以祛除体内寒气。” “大娘,玲珑她最近特别嗜睡,这是怎么回事?” 舒尔母亲嘻嘻一笑,“新婚的女人嘛,嗜睡无非两种。” “哪两种?”龙溟正色端问。 “要么房事太多,累着了。要么便是有孕的征兆,偏于疲累。” “呵呵。”龙溟听得脸红心跳,只夸道:“原来如此。” “那不打扰少主了。”舒尔大娘急忙退出屋子。 龙溟则痴痴地望了望熟睡的幽玲珑,“是我们的孩子来了吗?” 第50章 京郊染疟疾 猩红的雪,是停了。埋藏在人心的惶惶,总不散。红雪的出现,根源在哪里,又是终对谁有损,龙溟无法明白,心中难定沉。 昨日,夜深时,舒奕、舒尔父子将冰儿、雪儿带回府中,两小女孩一路舟车劳顿,睡成泥人儿,舒奕便将其安置好,方去休息。 今日上午,龙溟正信坐在幽玲珑一边,忽听院外,舒尔高声叫喊:“冰儿、雪儿,快过来,堆红雪人喽!再慢,雪就化了。” 龙溟方知舒奕已回府,还附带了两个熟人儿。他见幽玲珑熟睡,便轻轻带上门,走了出来。三小孩儿在雪上飞跑,十分开怀。晴空当照,空气中,一层层红雾蒸腾。雪,慢慢在蜕变,消失。龙溟一笑,走向客人处,“冰儿、雪儿,我们又见面了。”冰儿性格活泼暴烈,一见龙溟,急忙跑了过来,双手抱住龙溟的腰,“龙溟叔叔好!”雪儿愣了一小会儿,才卸下手中的红雪团,亦步亦趋跑了过来,模仿着冰儿的动作,抱住龙溟,口中呢喃不清。两个姑娘将一手的血水抹在龙溟的衣袖上。龙溟哭笑不得,“好好好。”他手摸了摸那雪化的红渍,没有什么异状。莫非这雪真是自然现象?龙溟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不要有什么坏事发生。 龙府多了两个猴孩儿,便热闹甚于往常。舒尔和冰儿、雪儿来回移运院中的雪,堆积在门口的枯树下,不一会儿便渐渐成了雪堆。只是天公不作美,地雪晒得越来越稀薄,空中原本淡淡的红纱,渐成遮天蔽日的红雾,在视觉上让人窒息,感染到鼻息,更是让人焦虑不安,仿佛吸了什么毒物。其实,这红雾和人们无时无刻不仰赖的空气一样,没有什么异味,吸入口中,并无大碍,可是血腥的红色,给人的感觉却不那么妙。 幽玲珑补了酣畅一觉,方才走出院子,一时间,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吓到,痴立不动:“又变天了?”伸手看不清五指,她听到雪儿、冰儿的笑声,恍如做梦,问了句:“雪儿,你来了。” 龙溟站立并不远,隔着红雾,听到幽玲珑的话语,便悄悄踱步过去,直到能看见她的脸,才发声:“吾妻,你醒了?” “这是不是梦?”幽玲珑移身向前,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你说呢!”龙溟笑了。 “我觉得是梦,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遇到你?”幽玲珑又将双手收回,手指在红雾中乱舞,脸上嘻嘻笑,如同孩子般幼稚。 “我送夫人回屋。”龙溟显得温柔甚于往常。 “不用了,我想去看看冰儿、雪儿。” 龙溟一时竟不放心她如此,便坚持扶她走出了门外。一个不留神,她正被奔跑的冰儿撞到了腿,滑溜溜的雪地,让幽玲珑差点倾倒。一双有力的大手,在后背处将她撑得死死的。“你没事吧?” “没事。” “小心点。”龙溟不知怎么了,脑中回旋的,一直是幽玲珑肚中孩儿的情景,仿佛幽玲珑真的怀孕多时,痴痴念头久久不散。 幽玲珑并未体会这层意味,伸手拉开莽撞的冰儿问,“你们在干啥?” “堆红雪人。”冰儿无心回答,一转身,又溜去铲雪运雪了。 “我也要堆雪人。”幽玲珑快步走出大门,便见舒尔和雪儿两手红兮兮的,在揉搓那雪人的身体细部,雪人的轮廓成形,腰身臃肿肥胖,是个富态美人。只是通体一红,有些恐怖。幽玲珑不作细想,亦蹲下身,伸手翻搅起来,“我来帮你们揉鼻子,捏嘴巴,好不好?” 舒尔便提议,“那我去运雪过来。”一闪身,那小家伙消失在了红雾中。 龙溟见两个女孩儿面容怡乐,便和颐问道:“玲珑,你喜欢堆雪人?” “是哇。北塞偏地干燥而少雪,遇雪难得。” 龙溟顺着眼前雪,思绪四散,竟又想起了捡到雪儿的那夜大雪,记忆凝聚为一点:雪祸。想着想着,身体不禁如电闪一般,哆嗦不已。记得大巫师曾言,雪儿是灾祸。可目前为止,雪儿的表现纯洁无暇,如何可以为祸?那些怪异的言论无法直接构成灾难,这并不能印证预言。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雪儿?” 雪儿反应迟钝,听到熟悉的声音未立刻因应,稍许,才回答:“龙溟叔叔好。” “雪儿,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雪儿的心思全系于雪人身上,无心多说话,那样子跟三四岁的孩子无大差别,亦不似作伪。幽玲珑心思透彻,便接着问:“雪儿,你最近有想你的龙溟叔叔吗?” 雪儿对着同在玩雪的人儿,这才稍稍停下了手中活儿,“想。” “你说说怎么想了?” “冰儿姐姐天天说,京城的龙溟叔叔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比边疆有趣多了。所以,我和冰儿姐姐都想来龙溟叔叔家里。”那小孩儿哼哧哼哧,呼着断断续续的浊气,失了过往的灵气,仿佛一夕间,那个深刻的灵魂不复存在,孩子还是孩子,又不是熟悉的那个孩子。 龙溟又问,“雪儿,你记得我们初见时候的样子吗?” “上次来龙府,龙溟叔叔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玩了好多有趣的地方,父亲、母亲让我和冰儿姐姐要好好感谢叔叔。” “你记得出生时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雪儿失了耐性,正好舒尔和冰儿运来了一大块雪球,三人又迅速进入分工合作的游戏模式中,该补的补,该捏的捏,默契晃动起来,忘了周身一切。 龙溟摇了摇头,否定自己:雪儿变正常了,我怎么还追究过往不放呢?一言过后,顾自摇头晃脑地笑了。空气中的红雾渐渐又稀薄开来,人的视野便放得更远,只是龙魂雪山,模糊了容貌。幽灵时时都在,又时不时地被淡忘了。传言终究止步于传言,龙魂雪山的秘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对龙域的百姓造成灾难性的不可挽回的后果,大家以为,只要闭口不提,便没有灾祸发生。 应冰雪双客之请,龙溟答应,雾散去后带着大家去街市游玩。不过,在家赋闲久了,五感闭塞,趁此机会,一并去大街上听一听近期消息动态。 幽浸侵连日来野得很,难得一见,见了亦是匆匆一瞥。幽玲珑去屋中找他,空无一人。“莫非两人有戏?”为姐心中偷乐,寻思着,找个时间打探一下阿弟的情感近况。 申时,红雾消失殆尽。只有门前孤零零的红雪堆,表示曾下过这么一场荒唐可笑的雪,那雪人早已化得不成人形,七歪八扭,跟个歪瓜裂枣无敌丑女一般,极度可笑。 一辆马车从雪堆边腾驾而出,一溜烟儿跑了老远。车厢中,挤了满满的人,唱着欢快的歌儿。至闹市边上,马车便停了下来,从里面漫自走出一个个人,并立车旁,听候指挥。雪儿、冰儿听舒尔,舒尔听龙溟,龙溟听幽玲珑。幽玲珑不似先前,对街上的小摆设亦没有那么兴趣盎然,她和龙溟走在最后。可冰儿、雪儿依旧兴致满满,见了一个有趣的小摊,便咋呼着跑了过去。雪儿总是模仿着冰儿的话。冰儿做了个吃惊的姿势道,“哇啊哦,那是什么?”雪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哇啊哦,那是什么?”两人不厌其烦地七折八折,在大路中间蛇形穿走。舒尔如同保姆一样,唠唠叨叨,“冰儿,你不要跑得那么快!”“雪儿,你慢点呢!”操碎了心,却阻挡不了,那两个小家伙乱窜的生猛势头。只是,到了熟悉的糖人摊前,两人便不动了。“这个猴子的糖人好好看!”“那个小猪的糖人好丑哇。”两人对着摊上形状不一的糖人指指点点,垂涎已久。 舒尔率先跟上去,“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好这口。”他从胸前摸出钱道,“老板,要四个糖人。” “为什么四个,我们总共有五个人呀。” “吃货,你们一人两个。” “舒尔哥哥不吃吗?”雪儿问。 “我不吃,吃多了牙就没了。”舒尔张开了虎口,手指着虫牙。 “舒尔哥哥的牙真难看。你不吃我们吃。”冰儿抢了两个好看的糖人,舔了起来。雪儿又挑了两个,一手握一个,心满意足。 “雪儿,高兴不高兴?”舒尔偷偷问。 “高兴。”雪儿情溢余表,两腿直蹦达。 一行人汇聚后,又开始往前推行。冰儿、雪儿吃着糖人,注意力便没那么浮躁了。幽玲珑行进时,忽瞥见一茶馆二楼窗户处,坐着幽浸侵和柔无棱,两人载笑载言,心情快哉! 幽玲珑便拉着龙溟他们往茶馆里走去,径直踏上二楼。舒尔见了远处那货,正欲大口叫名,被幽玲珑止住,“我去吓他一吓!”老姐化身伶俐卧底,悄然逼近阿弟,在侧坐了下来。那窗边的两人聊得太尽兴,竟没有觉察危机临近。 “怪人,你很喜欢小孩子嘛!”男道。 “你不是也很喜欢小朋友吗?不,我应该说,你不就是小朋友。” “我才不喜欢小屁孩!尤其是舒尔,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幽玲珑正听得酣畅,心中喜悦,却被舒尔高骂声打破:“幽浸侵,你竟然在背后说我坏话!真可恶!”舒尔跑到窗边,恨恨地捏了幽浸侵的鼻子,报复一番,跑开了。 幽玲珑便笑着站起调解道:“小弟,你和柔姑娘约会呢?” “这不是约会,老姐!” “没关系的,懂的。” 柔无棱倒是很识趣,急忙起身,“幽姐姐,您请坐。” 幽玲珑一瞧,推辞:“没事,那边还有一群人,我不打扰你们喝茶。”转身便走向远处。此时,龙溟坐于喧闹处,喝着茶,正听着陌生茶客的聊天。 “听说了吗?今天,龙域郊野的住户中,出现了大批感染瘟疫的怪事。感染者,最初是手背皮肤溃烂,逐渐扩散至全身,速度惊人,十分恐怖。” “还好,目前只是偏僻村落有此疫症,还未扩散到京城。” “只怕也快了。虽说圣上封锁了从城郊往城中心的路,但搁不住病菌的大面积扩散啊。只今日一天,得病范围便从老人小孩,扩散到中年人群。连京城的医馆,都无奈呀。” 龙溟发呆,“为何只有郊野地区出现怪病?” 第51章 北疆传噩耗 旅途并未畅兴,龙溟忧虑病毒传染,便将众人送回府中,方一人踏马出城,朝着京城一家最大的医馆寻去。果然,馆中座无虚席,只是眼前见到的并不是感染疫病的恐怖人群,而是一群正常人,门外排队求医的长龙已然伸至很远的地方。龙溟想挤进医馆去,此刻是一件相当为难的事。他便找了一位正在排队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哥,请问您是来求医的吗?” 那人见龙溟衣着斯文,便以礼相待,“我没有病,来医馆是求药的。” “替何人求药?” “当然是给自己和家人了。” “求什么药?” “京城郊区疾病肆虐成疯了,听说药铺有预防疫病的神药,这些人全都是来求药的,我们在这里排队了许久,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药,哎!” 忽后面一人喊道,“磨蹭什么,快往前挤。”这人急忙推着前行。 龙溟望了望长龙,延伸甚远。他又踏马转了其他的小药铺,亦是人满为患,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径直行至远方,至城区与郊区的关卡处,大门紧闭,巡逻的兵士皆面纱遮目,面带丧色。他便走至士兵将领处,下马叩首道:“在下龙溟,是当今圣上之弟。” 那领头一听,见此人气质不凡,忙堆笑:“是龙王爷啊,你怎么到了这个疾病横行之地?” “想问一下大哥,关外便是疫病传染的源头吗?” “是的。”正说话,便听到木门被撞击的声音,“开门呢。” “这些人感染疫病,可有人为其医治?”龙溟行礼问道。 “那些人呢,早死早超生,哪还有人敢给他们医治。王爷您不知道,那些人的症状十分恐怖,面皮溃烂,形同腐尸,近之臭味熏天呀。何况,此病无解。要不然圣上怎么会让封锁城门?” “那万一有没有染病的,放任其在外,岂不是任由他生死吗?” “是残忍了些,可有什么办法!城中您也瞧了,谁都怕死,人心惶惶,若是开了城门,只怕人心暴动不可!那些人还不如回家烧烧高香,祈求老天爷保佑。” “那能否阁下通融,让我出城一视!” “那可不行,您千斤贵躯,万一沾染疫病,我等岂能活命,何况,上头下令,不准任何人出入。” 咚咚咚,城门外,敲门声如洪钟,发了疯,势不可挡。“快开门呢。” 龙溟无奈,转身离去,“想来那些纯真稚童,只能等待此生绝望矣!”心中悲戚更甚。龙溟细想,此关卡向来不闭,如今,不只是隔断郊区村落与城区的路,还隔断了勾通北疆的要道,冰儿和雪儿还在龙府,若是她们知晓,一时回不了家,必会哭闹不已。龙溟心中思绪沸腾,眼见着休假还有几日,心中却是焦急得一刻也不能等,想去探探朝廷是如何应对。 “先回府吧。”龙溟心思打定。 原本是踏花时节充满希望的时候,人心却比寒冬还冷冽。龙溟一路无心风景,愁死满容,无法昭展。想着想着,更是忧虑不已,吾儿若是出世,龙域会是什么样子呢? 回来时,幽玲珑立于门口,翘首等待。 “你回来了?”幽玲珑先问。 龙溟将马缚住,笑着凑来,拉着她的手,“回去吧。”庭院中,冰儿和雪儿玩得正乐,追逐打闹,没有什么烦恼。 “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幽玲珑见龙溟心思飘离。 “龙域出了些事情,我明日不得不提前上朝。这几日吾妻不要去街市,也尽量别带冰儿和雪儿去。” “发生什么事儿?” “龙域的郊区村落疫病肆虐,大面积传染,圣上封锁了出郊城门,大家尽量不要到人流密集的地方去,以免感染。而且,冰儿、雪儿她们还不知道回不去家的消息。” 幽玲珑唇瓣微动。“好,你不要太过勉强。” “知道了。”龙溟拉幽玲珑散步,只是心中一直绷得很紧,消闲也消得难自在。 幽玲珑见他眉头紧蹙,如两山撞击,便调侃道:“你心里总是装着那么多人,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他们不值得你忧悯,甚至他们还要反对你,诽谤你,你会不会后悔?” 龙溟笑道:“你说我心中装着你,错了。” “除了我。” “未曾见过那样的情景,所以体会不到那种滋味。只不过,龙溟一直认为,占据高位,当无愧于心耳。” 幽玲珑拍手喝彩,“好。支持你!” “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有些事心中希冀别人的理解和支持,甚至同样的赤诚,那样我心里会平衡些。但上天待我终究未亏,我遇到你,真是幸运了半生。” “你的嘴越来越甜了。” “那是因为心中没有那么苦了。” “哎,很多人觉得你性格沉闷,清心寡欲,少言多思。我倒是觉得你比性格活泼的人好很多。譬如我弟弟,整天只知道没脑子地咋呼,性格冲动,容易急躁,有什么好的。” “可我倒愿意和他一样,做个简简单单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思,心中不就快乐更多了。” “那可不行,你变成他那样的,我不同意。”幽玲珑翘嘴道。 “那我还保持我的性格。”龙溟不继续打缠。 幽玲珑这才松了气,笑逐颜开:“我可是因为你的高贵沉稳品质,才喜欢上你的。也是因为老弟那个活跃的性格,才讨厌他的。你要是跟他学,那岂不是我要讨厌你们两人了吗?” “好了。”龙溟被逗乐,“你这个嘴硬心软的老姐。” “不说了,我看你面色疲累,你去休息会儿。” 龙溟点了点头,走向书房。 第二日一清早,龙溟便着好深色官服,走入早朝大殿。来得太早,还没有人到,他只身立于空荡荡的大殿中,总觉得连踏出的脚步声都能几番回声的清冷大殿,有些渗人心慌。不知道权谋之人,到底觊觎它的什么好?是能给人添寂寞吗?还是死后带不走的皇权?龙溟心中动摇。 继龙溟后,最先来朝的是玄烈将军,他一入殿,便见龙溟端正立于殿中。 “呦呵,龙溟王爷不是新婚休假去了吗?”玄烈笑入殿。 “假期即将结束,也没啥事,就提前来销假。”龙溟扭身回话。 “王爷您可真是工作狂呢!”玄烈竖起大拇指。 “那也比不得忠义将军,征南闯北,打理龙域大小事务,诸事缠身,还来得这么早。” “王爷,我们就不互相虚夸了吧。”玄烈站到对面。 “不知将军是否知晓,城中最近忽传的怪病?”龙溟直问。 “当然。圣上为此事焦头烂额矣。” “可曾商量出解决之策?”龙溟好奇地问。 “王爷说笑了,疫病疯传,只要阻隔了病源,便会阻止传染。如今阻断病疫区与城中心的交通关卡,这不是最佳的解决之策吗?” “那——”龙溟有心继续探问,忽被殿外一波官员的嘈杂议论声给打断,顿时,殿内变得人声鼎沸,失去了寂寥与冷清。 大巫师随后亦慢悠悠地双手负背走入殿中,笑眯眯地,优哉游哉,跟个世外大仙儿一样。大巫师一族是世代袭官,龙域这一朝的大巫师,年纪老掉牙了,是个前朝遗老,只是失了过去入世的热情,混迹在其余汲汲营营的官员之中,保持着田园风味。龙溟虽与他错身谈过几次话语,终究稀里糊涂,听不懂那老家伙玄奥微妙的预言。 龙溟立于臣位,总觉得今日的大殿无比喧嚣。龙凌尚未露面,大臣们已讨论得热火朝天,听起来都是关于疫病的消息。疫病造成的恐慌,深深地感染了龙域的百姓,连上朝的大臣,亦如同得病了一样,惶惶不安,互相感染着恐惧。那些人精神恍惚,忽喜忽忧,让龙溟觉得,这里是群魔乱舞的地狱。 一声高喝,让龙溟苏醒了过来,所立尚在人间。 龙凌气势腾腾走入高台,王者一振袖,满殿的邪气一扫而空,顿变静悄悄的。“上朝!”侍者刺耳的尖声一呼,众人俯身下跪,叩拜九五之尊。 龙凌一入大殿便瞥见龙溟,只是并未表现特别关注。他直入议题,“众位爱卿,北疆之事,可有上策?” 龙溟心中奇怪,“什么北疆之事?不是应该解决京郊疫病吗?” 大殿中,一瞬悄咪咪的,无人敢言。 龙溟便斗胆站了出来,“圣上,龙溟近日无事,特来销假。方才听北疆之事,北疆发生了什么吗?” 龙凌扫视一眼,微闭眼道,“玄烈,你叙述一下北疆灾祸。” 玄烈便站出来,“龙王爷有所不知,红雪散后,北疆便传来噩耗,军营中大面积出现疫病感染,传播速度很快,死伤不少兵士。连御医都无法医治此病,如今圣上虽是关闭入城区的大门,可终究不是办法。若是被异族趁虚而入,直捣黄龙,龙域堪忧矣!” 龙溟心中一急,直问:“不知慕容将军如何?” “此次疫情甚是凶猛,将军亦不例外,感染了此症。” “那为何不想办法医治,而是直接阻断了救治的道路。那些北疆的士兵,岂不是要绝望而死?”龙溟顾不得避嫌,心中大躁。 玄烈转忧为笑,“龙王爷说笑了。此病传染太快,染者周身溃烂,痛苦万分。如今龙域的城郊村庄已有全村感染,若是不阻隔疫病,岂不是整个龙域子民都要濒临灭亡?” 龙溟见圣上怒目而视,方才稍稍压抑心中怒火,沉静道:“是臣疏忽急躁了。” “王爷忧国忧民,有贵胄之遗风!”玄烈的高声一语,让大殿更显空荡。“不过,堵塞,只是我们的下下策,王爷今日既来,不知有何更高妙的办法,解决北疆疫病之事?” 龙溟俯首,“圣上,臣只是想,北疆兵士亦是我们的子民,何不派医者去支援北疆,若是解决不了根源,至少缓解他们的病痛,亦显圣上仁心悲悯呀。” 龙凌咬唇不语。玄烈又笑:“王爷真是爱开玩笑。请问谁敢出城?明知赴死,有谁敢去呢?请问在列的御医,有敢去的站出来。” 第52章 臣推荐龙溟 龙溟叹气,“虽然如此,不查查病因吗?” 一御医站出来,“恕臣等无能。不过,观古医书记载,久远之前,龙域亦曾发生过一次大的疫病,感染症状与当今病况一致。只是,书中并未有此病的解法,无奈呢!” 龙溟又问:“那没有缓解或预防的药物吗?” “疫病太过凶猛,只一两个时辰,便能造成皮肤溃烂,烂毁的皮肤,哪里还有什么还原的解方?真有此神药,我等亦想吃上一吃。” “那书中有没有提到最终如何化解了这场危机?”龙溟问道。 “有。”朝廷众人纷纷转目而视,屏息而听。 国君龙凌坐于高位,呵斥:“快说!” “火焚之法。漫烧过后,疫病当除。”众人骇然。 龙溟尚不解,“那得病之人呢,如何解决?” 御医不言。玄烈解围,“龙王爷,此法是将一切携带疫病的事物烧光,那些得病死亡的躯体,自然包含在内。” “万一有得病未死者,当如何?” “王爷您这是为难在下了。”玄烈不再接话,堂上众人默然。今日朝廷上,龙溟再三振振有词,咄咄逼问,喧宾夺主之势,压盖国主龙凌。 沉静许久,龙溟又叩首问道:“圣上,臣听闻,疫病传播如此迅速,可为什么只在北疆和郊野大面积扩散,我想,如此洪水猛兽之灾,须臾顷刻之间,便能染遍整个龙域。又怎会有区别对待?或许,调查清楚缘由,便可阻断疫病。” 御医忽站出来,“王爷所言有理。只是医馆报告,今晨京城中亦有两名百姓染上此症,不过,病症较之稍缓,目前只有手背处出现些许皮肤溃烂的现象,医者正在研究应对中。” “那岂不是有救了?”龙溟急问。 “非也,若郊区疫症面积扩大,一夕之间,龙溟亡矣。” 玄烈站出来道,“若无法解决病源,无奈之下,只有火焚一法可行。” “不能再等等吗?”龙溟眉角高扬。众人一片默寂。国君龙凌忽高声道,“若行火焚,可有合适的人选执行此事?” 到处默然。大臣们心中嘀咕:这可是天怒人怨之事,阴损功德。 玄烈高声应,“圣上,臣原可主动请缨。不过,臣心中有一更好的人选。臣推荐龙溟王爷。” 龙凌问道,“怎么说?” “此事应交由德高望重者,方能稳民心,抚民慰。臣听闻,龙溟王爷与北疆边士交好,若他执行此事,当不会有人心暴动。只是,此事凶险,有染病之危,尚需三思。” 龙溟不语。龙凌瞧了一眼,徐徐道:“我皇室子弟,当有王者之危,临危不惧,此事便交你了,龙溟。” 龙溟绷紧了嘴,许久方道:“圣上,臣自是不惧生死,只是火焚之法,是否有转圜的余地?此法太过残忍,让人难以执行。” “御弟,我知你宅心仁厚,不忍眼睁睁看百姓被烧死。但你应以大局为重,我可以给你两天的时间,寻找解决的方法,若能彻底根治,自是最好。若两天已过,依旧无法,便由你亲自执行火焚。”龙凌一气呵成,龙威尽显。 “若只龙溟一人,毕竟无法寻找到病源,即使侥幸找到,我无医学之技能,无法完成施救工作。” 龙凌下令,“调兵处和御医府,分派一队精锐士兵、一支医者队伍,随从龙溟前去解祸,违令者,斩!” 御医皱眉道,“两日过长,恐怕会衍生其他事端。” 龙溟正欲辩解,“可是——” “今日早朝到此,退朝吧。” 龙溟捏了一把汗,待国君离席后,出了大殿,快步回府。第一日上朝,他便揽上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御医院的人摇头嘀咕:“真是要命呢!何必如此折腾!”大巫师眼观朝局一切,意似怡,而后慢悠悠地哼着小调回去,纵使火烧眉毛,也烧不到他心中。只是他盯着走远的龙溟,眉头稍皱,晃了晃头。关键时刻,人性暴露得一览无余,丑陋的面孔,让人只觉生疏。退朝了,有人庆幸,有人不幸。 龙溟疾步回府,收拾了行囊,欲离府时,被幽玲珑叫住:“你去干什么?莫非朝廷真出了大事?” “是北疆出事了。北边关塞那边,兵士皆感染了疫症。” “那你是去救人?” “圣上派我去解决此祸。” 幽玲珑急问:“你又不是行医之人,去那里又能如何?” 龙溟听了,心中怒火大开,“那里可是故人之地,我即使无法救他们,去探望一下他们的情况亦是应该的吧?” 幽玲珑亦不在意,又问:“你就不怕自己染病吗?” “怕又如何,总要有人去解决。” “那你也不能逞能强出头。” 龙溟瞪了一眼幽玲珑,心中火燎,“若你不理解龙溟,倒也罢了。”他转身便走,幽玲珑急拉住他,“你非要去救那些人?哪怕自己死了,都无所谓?” “是,这就是我。”龙溟心一凉,稍稍镇静。 “你就不怕将来孩儿出世,没有了阿爹?”幽玲珑又问。 “玲珑,你真有孩儿了?”龙溟从悲转喜,又由喜入悲,“对不起。” “你真放心我独留人世?”幽玲珑眼泪溢出。 龙溟悲戚中生,“我对不起你。但若如今我不做些什么,我将余生有憾。”他强力挣脱那手,大步出走。 “龙溟!”幽玲珑撕心裂肺的一声,震住了那双留不住的脚步。 龙溟回首时,幽玲珑小跑过来,“那我也跟你去。” “不行。”龙溟推开双掌阻止,“你腹中有孩儿,体质正弱,决不能去。” 幽玲珑大笑,“哪有什么孩子,刚才骗你的。” 龙溟听了,停滞一瞬,生出些许失落。“即使如此,此行危险重重,你绝不能去。” “我管不了你,那你也不能管我。”幽玲珑撂下话来。 龙溟听了,“你去,我会有后顾之忧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在家,你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龙溟低头。 “那不用劝了。”幽玲珑揽住龙溟的胳膊,往前拖着并走。 正巧幽浸侵走来,见龙溟手提包裹,问道:“阿姐,你们去哪里?” “圣上派王爷去北疆解决瘟疫之事,我必须跟着去。冰儿、雪儿她们还不知道家里出事的消息,你好好照顾她们。” 幽浸侵听了说:“我也要去。” “不准去。”幽玲珑伸手指一戳,点住幽浸侵的胸膛。 “好了,我知道。那你们注意安全。”幽浸侵不再蛮缠,送出两人,急急奔向柔无棱处,商量对策去了。 龙溟便带着幽玲珑,领着救援队伍向城门处进发,一路上,唠里唠叨地劝妻子回府,只是总劝不动。幽玲珑放下话来,“只要你去,我就一定会去,你让我回去,你得回去。”一句话,堵住了龙溟。幽玲珑便道,“既然我不回去,你不妨说说朝廷的状况,或许我能帮到你。” 龙溟不再勉强,便将早朝的议论与圣上的命令细说与幽玲珑。 幽玲珑听罢,问:“如果两日期过,事态更加严重,你要如何?” 龙溟未答。 “若你刚至,便染上了疾病,你要如何?” 龙溟只道,“你回去吧。” “若真要火焚病者,你下得了手吗?” 龙溟不语。忽又张口:“我若无能,感染疫病而死,也是好事。” “如果你侥幸未得病,死不了,你如何面对呢?” 龙溟未言。 “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幽玲珑忽伸手握住龙溟冰冷的手。 “不过,圣上摆明是要你摊上此事,借机为难你。” “皇兄应只是无奈吧?” “他若照顾你的情绪,断不会派你前去,他那么信任玄烈,那玄烈才是更好的人选。” “事到如今,谈什么亦无济于事。何况,我去了北疆,事态或许会朝着好处发展,可是他们去了,必定粗暴对待,那多让边士寒心。” “你总是太考虑别人,若你觉得为难,就应该提出来。” “罢了。若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我打算永远不涉政事纷扰,我们找一处清净的地方,远避红尘,过田园生活,好不好?” “好。”幽玲珑心虽答应,脸上却阴云满布。 队伍渐至城郊关卡。龙溟下马前去要求放行。那边的兵士道:“王爷,朝廷下令,若你们两日后,无病归来,我们便可放你们入城。请珍重。” 守城士兵去开门,只觉门被千斤重的石头抵住了一般,如何推硬是推不开,众人便齐去帮忙,众志成城,方将那紧闭的门破开了个大口。只是,眼前的景象让人惊呆了。 门口齐刷刷的一排死人,纷纷如醉人卧倒在地。那些人脸上肉削骨现,一条条小蛆虫,在血肉模糊间,来回穿行。守关的兵士急忙退避三舍,捂紧了鼻子。 龙溟众人出城门后,门在身后匆匆关紧,那扇门,带着决绝,仿佛永远不会再为生者开门。龙溟下令,一把火,将一排死尸烧得骨灰飞扬,一干二净。解决完这边的尸体,龙溟便朝着附近的稀疏村落行去。这是一帮有去无回的敢死队! 第53章 地狱太拥挤 荒渺的几户村落,略显寂寞。一路上,横陈几具尸体,死状类似。那些人朝着城门,想获得拯救,可惜被堵在门外,有的死于半道。人世拥挤,地狱拥挤,匆匆来往于其间,像赶集一般,投生赴死。龙溟带着瘦弱的一群人,寻着郊野小道,来到最近的一处村落。这里,稀稀拉拉,没有几户人家。隐隐,中有院落升起炊烟。 龙溟便挨户走去,第一户院中,家门未锁,他踏入其中,喊了一声:“有人吗?”没有人回应。他便走入柴屋中寻了个遍,确实没有人。烧火的炤台飘落一层薄薄的灰尘。龙溟便又走去隔壁第二户,一入门,便有一股臭气熏天的味道,铺天盖地入脑。幽玲珑这时,亦跟了过来,龙溟急忙退步,将她挡在门外,“你不要过来,有尸臭味。” “没关系的,我可是从小练胆。”幽玲珑走入院中,靠近臭味源头,乍见,一条胳膊在旮旯角露了出来。她心中咯噔一下,又渐渐靠近,见那胳膊所在的身体,被一条脏乱的床单,裹盖住一切。“龙哥,你快来看。” 龙溟跟了过来,看了一眼,口中一股恶心感袭来,急忙退后几步,口中喊道:“来人呢。” 后方一兵士畏畏缩缩过来,“王爷,怎么了?” “把那块布掀开。” 那人刚一掀布,就瞬间嚎叫起来,哭爹喊娘:“好恐怖!”龙溟看了一眼,果然死得让人恶心。人死了,还以死亡的真实面目示人,真是残忍至极,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幽玲珑原本看惯了杀人场面,不知为何,一时间见了,适应不了,随即而来的,便是翻江倒海的呕吐不止。龙溟叫人烧了尸体。屋中还有个躺在床上的,亦气息已奄,失了生机。 龙溟便吩咐兵士,将几户人家翻寻一遍,找到了唯一的活口。一个小男孩,在生火做饭,全身穿得破破烂烂,污浊不堪。不过,除了饿得饥肠辘辘,身上倒是没有染病的迹象。那家中,余者皆已死翘翘。龙溟便命人烧了村子,带着小孩儿离开了。 龙溟见那小孩儿腼腆,路上便一直跟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面色黑瘦,啃着面饼回答:“小四。” “那小四,你这几天一直在村子里吗?” “嗯,城中关了门。一直和父母在一起。” 幽玲珑一听,哇哇又呕吐了起来。“你父母?” 那小孩似乎失了悲伤,心中麻木。“我们村子的人都死了。” “那你没有去其他地方吗?” “没有。”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感染疫病吗?” “不知道。” 一路上,随行人忧心惶惶,担心染上疾病。又踏向另一处偏郊村落,一路上,春暖花开,景色倒是怡人,偶尔一具死尸,从草丛中露了出来,让人觉得恶心难闻。 幽玲珑一路上呕吐不止,不知为何。她对龙溟说:“龙哥,这病的死亡率高得吓人。万幸的是,我们竟然没有染病,不知这是为何?” “有可能是京城内外的某些物质起了免疫作用,但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空气?” “不至于,山野之地的空气不比城内清新吗?” “是水源?” “我也曾想过如此,即使有人下毒,可是为什么只害郊区和北疆呢?若是自然所致,如此大面积扩散的病情,同饮一河之水,必会波及到城内的人,怎么可能分得如此泾渭分明?” “城中不是也有疫情发生?” “但症状发作却比城外慢很多,是受什么物质影响了吗?” “那这个小男孩又怎么解释?” “他一定是与其他染病者有某种程度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龙溟自问,思索许久,他转而问小孩儿,“小四,你去过城中吗?” “去过。” “什么时候去的?” “常常去,我常和几个伙伴一起溜去玩耍。” “那其他小朋友——”幽玲珑张开口又半止。 “死光了。” “那你最近一次去城中是什么时候?” “城中下红雪的那天,我约他们一起去玩。可他们都被父母看得很紧,出不来门。我就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在雪中玩了一整天,到黄昏时分才回家。” “红雪?”龙溟愕然。 “就是像鲜血一样的雪,很奇怪吧。”小四道。 “你们住的村子离城并不远,难道没有下雪?” “没有啦。” “北疆应该没下红雪吧?”龙溟小声揣问,舒奕父子还有冰儿雪儿都没在身边,心中按下这个疑问。 “若是北疆的疾病一如这里凶猛,恐怕慕容将军性命堪忧矣。” 龙溟带众人扫视了附近几个村落,除了尸体,皆是空荡荡的。日至正午,无心逗留,龙溟命人放火烧了空屋,便率大家快马加鞭,往北疆赶去,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荒凉边塞,风中掺着一种血腥的味道。趁着日落前,龙溟众人快步赶到边地。门大开着,守卫空无一人,夕阳的斜影,映出一丝诡异气氛。龙溟吩咐众人分力寻找残存的活者,他和幽玲珑一起,朝着城堡中的慕容府第寻去。一丝鸟影都不存,哪里还有什么活人出没。偌大的将军院中,一个兵士都找寻不到,不仅如此,龙溟推门入屋,将军夫人和丫鬟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容去哪里了?”两人又来到慕容氏的书房,军机大事,都在此处理,是慕容墨常去之地。入屋探视,一样地无一人也。“厨房,走,我们去厨房看看。”龙溟快步去军营的庖室一视,灰尘落满厨具上。边地的风沙扬起,灰尘特别得多,或许这里只是一日未有人,或许好几日未有人,连民生大计都抛却了,他们去哪里了? 龙溟又回到门口,一个个的检查人员归队,皆报:“军中无人。” “不可能。北疆既染疫病,又怎会一个死人都没有!” 众随从议论纷纷,自是心中窃喜,至今未被染病。幽玲珑道,“或许他们知自己命将绝矣,便离开了此地。” “边塞是他们的家,又怎能轻易离开?”龙溟反驳。 “对兵士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哪怕是死也会捍卫的?” “他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荣誉和贞洁比生命更重要,即使知道了可能被朝廷遗忘,但他们一定会誓死保家卫国,这一定是他们的遗愿。”龙溟眼泪横流。 “那或许我知道他们在何处了?”幽玲珑心机一动。 “在哪里?” “龙哥,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哪处地方,是既能望见龙域,又能看到外族的军事情况?” “倒确实有一处地方,离这里不远的隔壁高丘上,有一片空旷的平地,那里视野开阔,绵延很远,我曾和慕容去那里仰观家国,探讨边防部署,那高处常年吹着呼呼的风,有些豪迈与寂寥。” “就去那里。快!”幽玲珑揽马同龙溟先行,其余人心中匪夷所思,亦渐次跟了上去。 荒塞上,这一处高地很显眼,但上山丘的路,只能步行。大家便弃马徒步攀登,一阶一阶,慢慢逼近那处高地的顶端。幽玲珑原本快步先行,中途渐渐体力不支,龙溟便扶着他。幽玲珑喘气道,“不知为何,我最近怎么体力如此差?”龙溟倒是有一丝欣喜,“没事,我扶你上去。”两人最先登顶。 散入眼中的,是一处凄惨而悲壮的景象。 一排排死去的兵士,整齐而有序地摆在眼前空旷的高地上。风吹着残破的衣袖舞动,这些士兵皆是脸上血肉模糊,渐风干为木乃伊,和初时在村落所见之人死状一致。如此壮烈的景象,一直延伸远处望不见的地方。烈士躯体的一侧,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卫国护家心不悔,魂魄毅兮为鬼雄。” “怎么不见慕容将军?”龙溟眉头一皱。 幽玲珑宽慰道,“我们再找找,这片高地绵延数里,远处石头遮挡视线,或许他们在那边。”后方跟来的随从,亦一个个冒了出来,无人不被这壮烈的画面震撼凝滞。 龙溟高声道:“大家分头去寻找,有慕容将军下落,立刻报告!” 日暮昏黄,残阳带血。龙溟和幽玲珑循着侧沿往前行,心中凝霜加重一层。高丘过了平地,有些绕弯,龙溟跟着士兵尸体的走向,一路脚步凝重漫踏。忽然听到远处一人高喊:“王爷,这里有活人!” 龙溟寻声望去,那处地方模糊不清。他一路快跑,找到了声源处,那是低洼阴凉的坡道边沿儿,一排排将死未死的士兵靠在石头沿上,等待着生命的救赎。龙溟寻了一眼,不见慕容氏。他高声撕喊,“懂医术的,全部过来帮忙救援。”那些兵士的眼中充满了光芒,好似终于得救了,得遇甘霖。那些兵士嘴唇干裂,龙溟命人将水运过来,挨个喂水止痛。 龙溟走到一个兵士跟前,那人直直盯着他,口中万千话,却无力张口。龙溟轻轻问,“你渴吗?” 那人眼珠子上下跳了跳。龙溟将水拿出来,给那士兵倒了一口,见他脸色稍颐,便问道:“你知道慕容将军在哪里吗?”那士兵干涸的眼眶中盈满泪水,他无力点头或抬手,只是将眼珠子朝向不远处的旮旯处。龙溟寻着那边,看到了蹬直的一条腿。 龙溟下令,“想办法让所有活着的士兵喝上水,填饱肚子,帮他们尽力解决痛苦。”他嘱咐幽玲珑不要乱碰乱动,自个儿便带了些水和食物,朝着那条伸出的腿处走去。幽玲珑默不作声,亦跟了过去。 第54章 星火寻救援 眼前的凄惨,足令鬼神动容。只是人间多恶魔,无鬼神。 慕容氏的衣服残破不堪,脸上青紫红灰,多色杂糅,不成人样。只凭着身着的战袍,便能辨出是他。原本那人双目闭合,听到有声音靠近,才微微倦懒地睁开了残破双眸。一代护边大将,竟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没有尊严的模样。他并不是在等救兵,或许,只是在数落着希望的陨落,圣上春风不渡来,边士彻底被遗忘,他不甘心的是,连死前,都没有人来探视他们一眼。 龙溟站立不动,昏暗渐渐降临,不过,将死之人终于等到了温暖拂过:“王爷,你来了。”颤颤巍巍的话语,随风摇落。幽玲珑已站立其后,坐于石阶下,但那方空间中,只有龙溟和垂死的慕容氏。 “慕容,你喝点水儿。”龙溟什么都说不出,掏出水袋,靠近那人。 “别过来,你会染病的。” “染了又如何,我们一起下地狱,我陪你,不好吗?”龙溟递水过去。黑暗中,有水哗哗落地声,夹杂着喉咙咕咚声。慕容干涸的喉咙一下子顺过了气儿,“谢谢王爷。” “只怪我,边疆这么大的事情我才知道。” “你来,我很高兴。我们兄弟们要死,命中该如此。” “你们不会死,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不,你不用勉强,我知道,我们终会陨落此处,只是没想到,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如此的潦倒情景。王爷,你告诉我,圣上是不是遗弃了北疆?”寒气甚嚣尘上,掩盖了黑暗,充满死寂。 “没,圣上派我来帮助你们。”龙溟觉得说话带些违心,远处随从们点起了火把,他们手持火把,一个个照料着将死人。 “我原本打算将众位将士火化,只是失了力气去做。让他们曝尸于野,成为荒魂,是我之过错。他们跟错了队,终招致杀身之祸,是我慕容氏对不起他们。我希望拜托王爷,将我们的躯体火化,让灵魂得到安息。” “不可以。你们会有救的。” “将我们火化之后,赶紧离开这里,免得被传染疫症。边疆空荡荡,恐怕离亡国不远了。若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知道了空城守卫,不日便将踏破龙域的大门。” “不,我要带你们活着回龙域。” “一身病躯,即使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 远处飘来一个火把,两人这才看见静坐于后方的幽玲珑,慕容氏借光一直盯着幽玲珑,耐人寻味。那持火把的兵士前来汇报,“王爷,我们已一一喂食于病者。” “去那边等我吧。”龙溟让那人留下火把,离开了。 慕容氏微微喘气道:“冰儿还好吧?恐怕要让王爷费心了。” “她很好,不用担心。” “麻烦王爷将我扶到我的兄弟们身边。” 龙溟同意,将火把递给独坐的幽玲珑。自己用胳膊撑着慕容氏的肩头,朝着不远处,一小步脚步、一小步脚步地踉跄前行。 “慕容啊,你我主仆那么多年,你和舒奕,一直都是我的兄弟,你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知道吗?” 慕容氏走得疲累,不语。龙溟亦能明白他的心情,那些残存的活者,也是慕容的多年战友,他又能轻易离开吗? 龙溟将慕容氏放在众位战友的身边,他才面色舒缓。短暂的一片宁静,慕容氏忽用尽力气发声道,“兄弟们,你们都在吧?”黑暗中回荡着风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你们都在听。你们都是好样的,保家卫国,远走边塞。圣上并没有放弃我们,你看,派人来就救我们了。如今我们所有的兄弟,死的,还有残命仍在的我们,都在这里。我慕容墨会陪兄弟们至死守护着边疆。下辈子,还做兄弟!”如此的义气,可惜天妒多情。只有无畏的风,在呼啸喝彩。那些无力的人,抿着小口,无声念叨:还做兄弟! 龙溟听了,捂泪轻言:“慕容,你们一定会有救的!”他起身道:“玲珑,我回京城一趟。” “你去干什么?”幽玲珑理智问道。 “我推测,或许红雪所化的水,是解药。我去取来。” “红雪早过去许久,何况,守边的人不会给你开门的。”幽玲珑劝阻。 “那你想让我等他们都死吗?”龙溟一言,让所有人战栗。他的心情此刻太过复杂,温柔变成了魔鬼的利刃,直刺所有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幽玲珑深沉道歉。 “对不起,我一定要努力去做,或许会失望,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也许,一切都来得及……”龙溟起身带了几名随从,骑马下山折回。 幽玲珑心中过万重山。“即使你救了他们,对你对他们会是幸福?”等不到那个人的回答,因为他已经离席远了。 龙溟发誓要尽快趁夜赶回京城,让那些人免于死亡,一路上紧赶慢赶,差点搞得人仰马翻。夜路,并不那么平坦,心中焦急,便装不下任何的思绪。过了子夜,一行疲惫不堪的人,拖着累躯,靠近了城门。龙溟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值守的士兵喊话:“谁呀?” 龙溟口干舌燥,一时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敲击着大门。士兵心中惶惶,不禁尖叫:“难道是鬼敲门?”吓得捂上了耳朵,不敢听外面动静。好大一会儿,唾液滋润了咽喉。龙溟方才轻轻喊道:“我是龙域的王爷龙溟,请开门!” 里面人许久回道,“你是谁都不能开门。” 龙溟便叫上那几个随行的人,敲门更甚。“快开门呢!” “别敲了,玄烈将军有令,两日后,若一行人无染病迹象,上报圣上后,方能开门。我们不能轻易开门的。” “我是圣上的亲兄弟,你要得罪我吗?”龙溟听了怒道。 “王爷,小的不敢。只是,我们实在没有权力放你们进来。” “那你快去通报玄烈将军让他定夺此事。” “大半夜的,玄将军会迁怒于我们。” “你就不怕我回去后,迁怒于你们。”龙溟恐吓。 “小的不敢。王爷请耐心等待,等天亮时,我们自会上报处理。” “现在去,要不然来不及了。” 龙溟在外气得直跺脚,这玄烈的军士办事过于迂腐官僚,一直耗着也没有办法,他打算看看这城门外围,有没有能翻过去的可能。 守兵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方松了松口:“玄烈将军可是专门交代过的,他们一定会染病而来,不让放他们进来。” 另一守兵回道:“若是他们没有染病,回到城中怎么办?” “你怕什么,现在玄烈将军的权势如日中天,还怕一个小小的王爷不成。你真是个胆小鬼。” 城内,有两个人正好偷听了那些人的谈话,偷听鬼正是柔无棱和幽浸侵。幽浸侵假意答应阿姐待在家里,其实是表面上答应,而后立刻去找柔无棱,让她帮忙。柔无棱被他大半夜地撺掇过来。她借了两套守卫的衣服,女扮男装,两人穿了上去,从附近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提着水桶走了过去。 “大哥,我们是宫中来慰问两位的。辛苦了。” 那两个守兵半信半疑,“你们是宫中哪个部门的?” “其实,我们是太医院的小弟。御医连夜研制出了一款药物,能够抵抗疫病侵袭,效果十分明显。只要喝了,就可以不受感染。” 一守卫心神动摇。一个则精明十分,“你说这是神药?我们怎么没听过呢?” “我们连夜研制,还没来得及昭告百姓。” “为何送我们这里?” “全龙域最需要这神药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那人听了,心微摇。“你喝一口试试?” 幽浸侵道,“你怕我们毒死你们,出城逃跑吗?你以为我们两个是神经病,没事找事,去外面想送死吗?” 柔无棱道,“算了,上好的药,他们不要。我们喝点,剩余的,明日卖了,能赚上个好价钱。”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咕咚清水下咽,还发出凉爽宜人的声响。 那两个人正好渴了。 柔无棱不给他们机会,拎着水桶便要走,幽浸侵上前帮忙,“走喽!” 忽被后面两人叫住,“站着,水桶留下,你们离开。” “好好好,你们是玄烈将军的部下,算你们最大。”两人放下桶嘻嘻藏了起来。 一人便舀水喝了一口,没什么异状。两人便喝了许多,只是没过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便颓然倒地了。 这时,龙溟又砰砰砰地敲起了大门。幽浸侵急忙上前,推开了城门。“王爷,我正要去寻你们,您怎么会来了?” “快,帮我去备一辆马车,去城中的井里打几大桶水,我们去北疆救人。” “我姐没事吧?” “无碍。” 幽浸侵和柔无棱急忙去龙府找舒奕,子夜时分,舒奕拉了一辆大马车,车厢中装了满满妥妥几大桶吃的井水,和龙溟一行众人在出城门口会合后,急匆匆朝着北疆驶去。 疾驰中,龙溟策马问舒奕:“你去北疆的时候,那里下雪了吗?” “没有。北疆干燥得很。王爷,那里情况如何了?” “有救了。”龙溟舒了一口气,一挥马鞭,跑得更快了。舒奕驾着大马车,紧跟其后。柔无棱和幽浸侵坐于马车的车厢中,两人紧挨着,挤在水桶间,左摇右晃,快被水桶挤成了双层烙饼。柔无棱紧紧拽着他的胳膊,一路未松手。 第55章 信任生裂隙 天色曛黑,快至黎明,龙溟最先赶至山丘脚下。只是冲天的大火,烧得他心中腾腾,呼吸几窒息。眼前恍惚如阿鼻地狱,人都在火浪中煎熬。他弃马朝着高处的火台走去,一步一沉重,心情多了无力感。或许,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身后的舒奕三人,将行头放在山丘下,亦跟了过去。初登上,眼前火光熏面,热浪扑人,视觉在这极热极黑中短暂失明,等龙溟回神时,瞧见,那堆满木材的大火前,站着那帮人,为首的是幽玲珑。而通向纵里的路,早被熊熊大火堵住。 龙溟咬牙喊了一声,“慕容将军怎么样了?” 幽玲珑如听惊天雷劈,她扭身道:“走了。”她身后,火舌以漫天铺地的势头,要将她一起吞没。 “走了,是什么意思?”龙溟心中不祥,骤然愤怒。 “你走之后,慕容将军便没了呼吸。” “不可能。”龙溟右掌拍腿愤然道。 “是他要求,将他们与死去的将士一起火化,祭北疆天地。” 龙溟绝望沉声回道:“这到底是你的主张,还是慕容的主张?” 幽玲珑听了一怔,喉头微动,失了底气小声道:“你若生气,可以理解为是我的主张。” 龙溟听了高声怒道,“为什么这么狠?他们还没死呢!” “你只顾你的想法,有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真正想法,作为一个战士,即使他们侥幸得命,后半生残废如此,昏昏度日,那样更会生不如死。失了骨气,还能称为是战士吗?何况,若你救不活他们,圣上一定会怪罪下来,你难道就不考虑你自己?” 龙溟听之更怒,“幽玲珑,你难道就是这样想的?”血脉贲张,他当场气得晕了过去。周围人原本一声不敢吭,见龙溟昏倒,急忙冲了过去。黎明的辉光一点点散落在这片大地上,和冲天的火光,交织出一曲悲壮的交响乐。 “阿姐,你做得有些过分了。”幽浸侵忽言道。 幽玲珑冷沉道,“他们活着,更将是彼此的痛苦和地狱。”队伍中的医者将龙溟搬至风小的地方。熊熊火焰将一具具壮士的身躯烧成灰烬,又吹入风尘中,直至一个残渣都不留。只有浓浓的骨灰和尸臭味,让人遐想连篇。 过了一个时辰,龙溟方缓缓睁开了双眼。幽玲珑正立于不远处的边沿,看着荒漠的天空,空荡荡的堡垒和城防,那些景物带着过往的记忆,历历在眼。 “王爷醒了!”一陪侍人员欣喜叫了一声。 幽玲珑急忙跑了过去,“你醒了。” 龙溟盯了她许久,方道:“你让我失望了。”随即闭目闭口,拒绝交谈。幽玲珑识趣,泪,簌簌流下,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逼出依旧的语调,狠戾道:“对不起,但若重来一次,我一样如此。” 龙溟合眼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沉重的呼气声,充满着决绝的无奈,两颗交契的心,或许要从此天南海北,分道扬镳,不再交汇。 “知道了。”幽玲珑压抑的心,瞬间爆发开来,她只是慢慢地走开,嘴中喃道:“你下不了狠心,我只有替你斩断烦恼。”一个杀手,刀起刀落间,就是一条人命,做了任何事情,不祈望别人理解,也不祈望能够获得亡灵的原谅,既然要下地狱,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多一份信任,少一份信任,又有什么关系!幽浸侵走到阿姐面前,伸手扶了扶对方的胳膊,道了声:“姐,不要太勉强自己,不要什么都揽到心里。” “没事,是我的错。” 这时,众人在高台上忽听远处震声轰轰,号角声紧张响起。舒奕跑到对面,远望,只见一片片移动的黑点朝着龙域袭来,“是敌人突袭,怎么办?” 龙溟见事态严重,立刻起身走了过去:“我们快移步护城墙上。”龙溟带着舒奕众人先行,幽玲珑心思笃定,便和柔无棱亦奔了过去。幽浸侵快步紧跟在后,一时间,感觉到自己是个多余人。 龙溟和舒奕到了沙场,命人将弓箭和其他利器带至护城墙上,若射箭无法吓退敌人,一旦开城门,便是亲自领兵厮杀,打斗应战。主仆两人配合,立刻将重要位置布上了弓箭手。幽玲珑和柔无棱请求参战,各自领了军箭,立于中央,等待敌方到来。 由远及近,远处的黑点变成一个个野蛮的骑兵,气势腾腾奔了过来,双方形势一触即发。 龙溟发令:“大家藏起来,不要暴露位置。等候命令。”城防上寥寥的兵士,皆蓄满弓弦,等候发令。 龙溟正欲张口发令时,忽见敌军在城门前方停了下来。为首的头目一挥手,开始高声道:“接到密令,龙域边关无人守卫,我们趁机袭击,便可直接拿下此地。” 其阵中一人道,“此消息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我们破开城门,便立了大功。兄弟们,进击!” 龙溟一听,便道:“开始射杀!” 那敌方头目正欲踏马时,因其位置显眼,即刻便被幽玲珑和柔无棱的快箭,一前一后射中,当场毙命而死。 忽时,那些剽悍的马骑顿时阵脚自乱。龙溟看准时机,命人连番射箭,击毙无数乱转的骑兵。很明显,这一支队伍过于轻敌,一时不知如何还击,尚未破门,转身便弃城而逃。 龙溟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大队人马硬闯,要不然,我们今日全部要毙命于此。舒奕,敌人一时应不会立刻前来,你帮我在此留守,我要即刻去朝廷请求支援。” 幽玲珑欲言,又止。心中想:我跟你去。 龙溟并未看她,而是对幽浸侵道:“浸侵,你带着你姐,还有柔姑娘,一起回去吧。” 幽浸侵点了点头。龙溟快步下了护城墙,独自先拎了一匹快马,朝着京城奔去。幽玲珑看了看,方对幽浸侵道:“我们也离开吧。”其余的人全部留在北疆,等待救援队伍的来临。 路上,幽浸侵为了缓解气氛,便对身边的两个女子言道:“阿姐、无棱,你们教我武术吧!我想学些功夫。” 幽玲珑无心言谈。柔无棱问:“你这书呆子,不是最不愿武力解决问题的吗?” “现在我彻底改变想法了,没有功夫,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 幽玲珑忽道:“即使有功夫了,也未必能保护得了身边人,反而让人的心性变得冷酷无情,那不是你最讨厌的样子吗?” “我的想法变了。” “而我的想法也变了。”姐弟俩打起了哑谜。 “我能理解你,杀手也好,战士也好,都是靠厮杀来获得价值。可是他们如今变成了废人,如果活着,对他们太痛苦,对身边关心他们的人,一样太痛苦。有时候,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幽玲珑看了一眼柔无棱,“或许,我太自私而已。我把他们视为累赘,而龙溟,是把他们视为亲人。是我错了。” 幽浸侵最怕阿姐流泪,便问道:“姐,你说实话,是不是慕容将军恳求你这样做的。是的话你跟王爷好好解释一下,他会理解你的。” 幽玲珑道:“事到如今,任何理由都打动不了王爷,很多事情做了,就注定回不到当初那样。”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幽浸侵反问。 “不必了。” 马车徐徐无声前行,一颠一跛,让人心跟着一摇一晃的。 龙溟行至城门处,高声一喊:“开门!”那门竟毫无阻挡地缓缓打开了,迎面而立的是玄烈将军。 “王爷,北疆的疫病解决了?”玄烈客套问道。 “我有急事找圣上。”龙溟亦不申请,直接策马闯入城中,直向国君行宫。玄烈亦未阻止,只是命令打开城门,然后捞一匹马亦奔向朝廷。龙溟急匆匆拜访国君寝殿,龙凌命守卫放行。 “圣上,北疆陷危矣。”龙溟未曾喘气,便直慌忙道。 “细细说来。”龙凌面容镇定。 “慕容将军和边关将士全部染疫病而死,我已火烧烈士遗体。今日突逢敌军犯边,还好我们临时应对,躲过一劫。如今北疆边关如同空城,若再无兵力支援,恐怕敌军将突破我龙域防线,直捣京城,那龙域不存矣。” 龙凌并未立刻因应。这时,玄烈在院外求见,守卫的士兵前来请示。龙凌命:“宣玄烈入。” 龙溟心中泛起一层隐忧:莫非玄烈是要追究我硬闯城门的罪? 玄烈大踏步入殿。“臣拜见圣上。” 龙凌便命令道:“你来的正好。北疆兵力空虚,你即刻领兵去北疆部署边疆事宜,不得有误。” 龙溟在侧欲言又止。龙凌看到了龙溟的表情,便言:“御弟,你顺利解决了疫病之事,辛苦了。为兄给你放几天假,你回府好生休息。” 龙溟欲言,又吞了话。“臣领命。” “你们都下去吧。”龙溟和玄烈并肩离开。龙溟在出门的一瞬,回首又望了望那个熟悉而不熟悉的人,总觉得怪怪的。龙溟独自踱步回府,心绪如翻江倒海,总也难平。他替慕容氏不值。慕容和玄烈一直是朝中互相较量的两位大将,即使不明说,慕容氏一直领兵在外,独守寂寞,为朝廷建立汗马功劳,足可封侯,可突来一场疫病,便将堂堂一国大将瞬间搞垮,然后玄烈顺顺利利领着自己的人马,进驻了北疆,何其容易!一切就如同摆放好的多米诺骨牌,一个牌倾塌,瞬间满盘倾塌。是谁得益? 第56章 若醉生梦死 龙溟细想一切事情始末,总有一种被上套入瓮的感觉。一瞬间,心灰意冷,对国事心灰,对婚姻意冷。自从他和幽玲珑回去,便再没交谈一句,各自分房而睡,浑浑度日。龙溟每每见了冰儿和雪儿,都不忍心告诉她们,北疆覆灭的事情。这几日,他一早昏昏睡醒后,便径直躲入书房之中,闭门喝起酒来,直至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模糊中,有人替他盖了件衣服,又离去了。他知道那是谁,他更不愿意醒来。舒尔大娘不知夫妻间发生了何事,常在他们面前唠叨,两人亦各不在意,各自行各自的事情,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龙溟冷静一阵,心中思绪逐渐清晰。红雪若是疫病的解药,它本身便是无害,最终谁得益最多?很明显,是忠义将军玄烈。或许还有背后阴谋的擘画者。谁受损最大?是慕容氏。红雪的阴谋,莫非真的是针对慕容氏。想清楚了利害关系,反而疑点重重。皇兄龙凌到底在这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总觉得一切发生的事情都不单纯,可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只能被动消极逃避。如今龙域边疆守关大权在握者,皆系于玄烈手中。皇兄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大意放权?龙溟每每见了幽玲珑,便急忙闪身回避,不愿正面交谈,如今谈什么,也改变不了那些糟心的事实。 幽玲珑近日总觉得自己身体怪怪的,经期一月未来,常常头昏眼花,特别嗜睡,胃口不好,还总是呕吐。她去找舒尔大娘聊天时,大娘拍了拍她的肩头,高兴道:“姑娘这是有孕的征兆,要做好迎接新生命的准备。”她便常常深思遐想,闷在自己屋中,不常出门。 一日晴天,幽浸侵怕阿姐心中抑郁,便带着幽玲珑和舒尔、冰儿、雪儿去柔无棱家做客。柔无棱近来外出事务少,闲来无事,便在家中备了些酒菜,等着客人们的到来。冰儿、雪儿在京城呆得乐不思蜀,一时间未有要求过要回北疆。一路上,众人各怀不同心思。 去柔无棱家的路,一向寂寥,踏入今年,最多的客便是幽浸侵。幽浸侵简直快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出入相当自由。柔无棱除了对他言语犀利毒辣外,其他的,倒都挺宽容的。 幽玲珑入了院子,正见柔无棱待立,便笑语盈盈道:“烦扰阿柔姑娘了,小弟乃一鲁莽糙汉,他在你面前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出格的事情倒没做,出格的话是说了一箩筐。”柔无棱笑言。 幽浸侵正在不远处,偷听谈话,急忙立了出来:“你们可别说我的坏话,要不然我是会生气的。” “不用怕他,我们继续说。”幽玲珑拉着柔无棱的手,“你和我弟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办了?” “什么、什么事?”幽浸侵扭身捣乱,柔无棱微微一笑。 “成婚呀!你再拖延,就成老男人了。” “我这么优秀,还怕没人要?” “这不,有个现成的贤妻。”幽玲珑指着柔无棱。 “什么贤妻?她可比男生都生猛,我才不要呢。” “呵呵。”柔无棱瞪了幽浸侵一眼,眼神瞥出高能预警:你惨了。 “我知道你是喜欢人家的,要不然怎么整天跟哈巴狗一样,往这里跑,黏着人家,你总是扭扭捏捏的,会错过美好的姻缘,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往这边跑不是因为你吗?姐。” “关我什么事情?” “上次为了救你,除了卖身,我可是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都接受了。总之,为了报恩,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得来干。你以为我这个弟弟,是整日在这里风花雪月了吗?” “那你就更得以身相许才行。” “难道跟你一样,以身相许给王爷?”幽浸侵正哈哈大笑,忽觉言辞失当,气氛尴尬。幽玲珑一时间心被堵得慌,说不出话,面色如大染缸一般,五花八门的心情一拥而来。 “对不起。”幽浸侵自觉鲁莽。 柔无棱听了,感觉解围道:“阿姐放心,他早卖给我了,还怕跑了不成。” 幽玲珑握住柔无棱的手,语重心长说:“以后要让姑娘费心了。” “乐意。”柔无棱小声一言。 “怪人,不赶紧去做饭待客?”幽浸侵嫌两个女子婆婆妈妈。 “去,不过你得打下手。” 冰儿、雪儿在陌生的院墙内,发现了新奇的乐趣。舒尔便陪着两个小姑娘尽兴玩耍。幽玲珑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独自仰望远方,阳光新晴,清新扑人。撒落的光芒,让整个懒洋洋的身体,跟着舒坦起来。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只是心里,却变得更加柔软起来。 未到饭点,冰儿、雪儿就喊着饿了。幽浸侵便帮忙将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让小孩儿们先充充饥。大家没想到的是,柔无棱这样阴晴不定的人,也会做得一手好饭。虽然院子和房屋破落了,可是坐在院子中,阳光充足,一桌团圆饭,有男有女,有一群小孩子,倒是特别有温馨的家味儿。幽玲珑帮忙炒了几个小菜,匆匆端了出来,大家围坐一起,动起了碗筷。 “今天的菜合口味吗?”柔无棱问道。 “好吃呦。”雪儿笑道,舔得嘴巴周围脏脏的。 幽浸侵端起米饭,对着众人吹嘘:“这可是我的功劳,要不是我洗菜择菜切菜,能有这么好的味道吗?” “这可不是你的功劳。”舒尔是一个正直的孩儿。 “这里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柔无棱说道。 “那让幽浸侵以后常常来给你洗菜、切菜,我把他送给你了。”幽玲珑笑眯眯地补充。 “买卖人口,这可是犯法的。”幽浸侵厌恶说。 “你算一口人?”舒尔神补刀。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人了,并且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有什么可质疑的。”幽浸侵一咧嘴,众人笑了。 “我可是大丈夫,不跟你们计较。”幽浸侵又搂着饭碗吃了起来。 冰儿忽问道:“幽姐姐,你们去北疆,我父母怎么样了?” 幽玲珑怔了一下,既然不知道,自己不便说得太清楚。幽浸侵急忙开口忽悠:“你父母好得好,就是太忙了,让你们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 “哦。”冰儿并没有怀疑,又沉下头吃饭。 幽浸侵又开口笑道:“舒尔,我们有空带冰儿和雪儿去街上看表演,怎么样?” 舒尔无心,“好啊。” “可我不知道冰儿、雪儿愿不愿意去,要不还是不去了。” “去。”冰儿和雪儿同时抬头,同声回答。周围的大人们跟着莫名笑了起来。心慌,又心酸。 筵席热闹一场,又匆匆而散。一行来客蹭了一顿饱饭后,将幽浸侵抵押在那里,余者又散步回府。府中静悄悄的,幽玲珑有些疲累,便朝着己屋走去。忽见门口静立一人,背对着她,正望着那间屋门。她咳嗽了两声,那人警觉,扭身一视,又匆匆远去。幽玲珑忍不住泪簌簌下流,回了屋中,卧塌而轻眠。不觉间,已昏昏入睡,身累心更累,梦中情感奔泻,正是解脱。 人生若只如初见,便不会生出后来各种烦心事。刚刚立于幽玲珑门前的便是龙溟,他一早便听舒尔大娘的喜讯,说幽姑娘怀孕了。只是,一上午,他都未听到她的动静,便独自走到了她的门口。毕竟,心中的结还在,龙溟听见人来,便匆匆又远离。 一切如常运转,北疆的天,没有因为慕容氏的覆灭而塌下来。可是,龙溟待在府中,无论如何亦没有了去朝廷复命的心思。龙府渐渐远离了尘嚣,清净得无外人来访,这正好合了龙溟的愿。辗转在家休憩了一月有余,有一日,龙溟将冰儿、雪儿叫至书房,然后合上了门。冰儿、雪儿不知缘由,还心中欢喜,以为有什么好事情发生。龙溟方张口道,“冰儿,以后你就把龙府当成家吧。” “那我就有两个家了。”冰儿扳指头数了数。 “龙溟叔叔想跟冰儿和雪儿说一个坏消息。” “能不能不听呢!”冰儿故意绕开。 龙溟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没听从冰儿的意愿,还是继续叨叨:“冰儿、雪儿,你的父母不在了,他们为国捐躯,战死北疆。临死前,他们将你们托付于我。” 雪儿方听,便哇哇地大哭起来。 冰儿听了,冷静地笑道:“龙溟叔叔,你开玩笑,我要回家。”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龙溟正色道。 “不可能的。”冰儿顽固辩解。 “叔叔很想骗你,可是却骗不了你。”龙溟颓丧道。 “你骗人。”冰儿又是一笑,试探。 龙溟紧紧盯着冰儿,不语。 “父母什么时候死的?”许久,冰儿方冷静地问,一滴眼泪未落。 龙溟回答,“一个月前。北疆突发瘟疫,战士们全部染病而死,遗体全部火化北疆。” 冰儿拽着龙溟的衣领,狠戾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对不起。”龙溟心中防线瞬间又崩塌了。 这时,雪儿哇哇哭得更烈了,顿时让人心烦。冰儿朝着雪儿大吼道:“死丫头,闭嘴!要不是你来北疆,父母或许就不会死了,都是你诅咒的。” 雪儿被吓得,紧紧闭上了嘴,可还是被冰儿扇了一巴掌。 龙溟抓起冰儿,怒道:“冰儿,不要欺负妹妹!” “她不是我妹妹,都是她,害死我父母的。”冰儿手尖指着雪儿,恨不得要把她削了肉啃啮了骨头吸食了血才罢手。 “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冰儿这时大哭,“就是雪儿,她是个会发光的怪人!” 龙溟更加生气,大声压慑道:“冰儿,不准你这样说雪儿。” 冰儿一气之下,推门离开了。 龙溟急忙拉着痴痴的雪儿,将其送至舒尔那里,又急急去追冰儿,一路追了许久,才将其哄了回来。只是,冰儿和雪儿的关系彻底恶化,从此冰儿再也没给半道来的妹妹好果子。 冰儿和雪儿渐渐把龙府当成了家。可是龙府的田园生活未过多久,平静的日子又激荡起了涟漪,那将是一场撕心裂肺的痛。 第57章 龙魂怪事传 一向平静如死的龙魂雪山,在龙溟赋闲府中第二月时,忽然怪异频频传出。白雪皑皑的山头,偶尔会喷发出浓黑的烟雾,带着死气,笼罩着山头。山下的住户中,接连有夜半失踪的人,被发现死于山脚。龙溟虽忧心国事,如今无权无位,想了想,倒不如做个悠闲之人,便又作罢。只是,他放下了,却有人不放下他。很快,龙溟便被国主龙凌传召上朝。他去朝廷的路上,右眼皮子跳得心慌。 今日早朝,朝中议论纷纷,皆为攻占龙魂之事。 龙凌青筋暴跳,情绪甚是激动:“先祖虽有言,龙魂有恶灵,若得罪此山恶灵精怪,必遭其屠戮杀虐。可如今,这龙魂一再发生死伤怪异之事,若是放之任之,恐怕龙域永无安宁之日。不管这龙魂山中,藏的是神是鬼,我们照样要铲之灭之,以正民风。” 大巫师站出来道:“圣上英明。只是龙魂之地,阴气缭绕,若是强行闯入,恐怕徒招横祸。毕竟,关于龙魂的恐怖传闻不计其数,死者皆是死状凄惨,让人不寒而栗。这征伐龙魂精怪的事情,恐怕太过仓促吧?臣以为,不如先派人慢慢调查,再徐徐图之。” 龙溟难得见皇兄情绪慷慨激昂,心中又不禁泛起隐忧,龙魂的可怕,先前他见识过。如此神秘的龙魂,派谁去,恐怕都是要命的苦差事。圣上召他入朝,莫非与他有关? 龙凌道:“龙魂之事,势在必行。我左思右量,决定派皇弟龙溟前去刺探龙魂山中奥秘,顺便剿灭一切祸患。龙溟,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带一小队兵出发吧。” 龙溟不容拒绝,便又被上了套。“臣领命。”朝堂散后,只有他与大巫师延迟,仍立于空荡荡的殿中。大巫师笑眯眯地朝他走来,“王爷,你是能力大责任亦大呀!” 龙溟回想过往的经历,心中没底。便问:“据闻大巫师擅长占卜,不知可否为龙溟占卜此行吉凶?” 大巫师捋了捋胡须,推脱道:“此事不用占卜,我便知道结果。” “是何?” “大凶。” “龙域与龙魂的渊源圣上知晓一二,可他故意避而不提,硬是让你去送死,你此行当然是大凶之兆。” “皇兄难不成要害我?”龙溟调笑。 “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巫师露出神秘的笑意。“不过,等你真正从龙魂归来,我便将我巫师一族知道的龙魂之秘告诉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龙溟追问。 “我所知与圣上所知大致相同。圣上不告诉你的,我便亦不方便告诉你。不过,你可以寻着一个线索去调查——巫奴之祭的雪祸。” “又是雪?与龙魂的雪有关?” 大巫师负手踱步而离。“或许,你进入龙魂便知道了。” 龙溟回府,便将要探访龙魂山,调查死亡怪事的行动告知了府中众人,大家皆忧心忡忡。最躁动不安的是雪儿。原本雪儿正在院中自玩,忽听舒尔传来消息,说王爷明日去挞伐龙魂。舒尔满脸兴奋,雪儿听了,却一瞬失了颜色。“龙魂”在她嘴中念出时,全身已开始瑟瑟发抖。脸上的汗珠豆大,直冒冰冷的白气,散发着幽幽的白光,和先前遇到玄烈时的恐惧反应一模一样。她忽直起身,嘴中喃喃道:“我要去找龙溟。”舒尔在身后喊着“小雪儿”,可怎么也跟不上雪儿的脚步。 此刻,龙溟正在书房静思。忽听一人直闯而入,正是小雪儿。那小姑娘眼神惊悚,“不要去龙魂,会死的!” “为什么?”龙溟隐约读出了雪儿与龙魂的联系。 “我——”吐出一个字后,后面的字怎么亦表达不出来。 “不要去。”雪儿身上的白光,在微暗的书房中,显露无遗。 “雪儿,你怎么了?”龙溟急忙起身走了过去。 “不要去。”雪儿一边说,身体一边哆嗦。 雪儿确实是龙溟从龙魂半夜拣回来的,但龙溟从来没将她当成古怪的小孩看待,一直很保护她。不过,许久了,雪儿一直是普通孩子的样貌,没有什么异样。可今日,雪儿骤然显得不同寻常,龙溟亦感受到了雪儿那种极度的恐惧。 龙溟便宽慰雪儿道:“没事的。” 雪儿又重复了一句,“不要去。” 龙溟握起雪儿双手,又道了声:“没事的。” 雪儿激动渐平,眼色变得暗淡无光,性情归于正常。她挣开龙溟的手,保持了与龙溟生疏的距离后,昏昏沉沉走了出去。龙溟感到轻微的失落,只一瞬,灵魂从交契变成了陌生。正常的小孩儿,更喜欢和小孩儿玩,不会愿意和大人混在一起。雪儿从不正常状态,又回归正常。 龙溟行事,有些懦弱。他想辞官,却又一直被牵着走。无奈,又解决不了。他想找一找“巫奴之祭”相关的书籍,便将龙氏的家仆和史书翻了出来,寻找巫奴的线索。确实,在久远前的传记中,史官有零星提到龙氏皇脉与巫奴的记载,只是并未详细说明。时间过于久远,让巫奴更加扑朔迷离。 “为什么巫奴到后代检索不到了呢?”龙溟寻遍古书,从遥远的某一代始,巫奴一词便从古书中彻底被抽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为什么大巫师和龙凌会清楚?” “难道跟如今的巫师一脉和皇族掌权者有直接关联?” 正在翻看时,忽瞥见野史逸闻中飘出两行字:传闻,先祖火焚巫奴于龙魂,天降不祥大雪,巫奴中偷生者逃走龙魂,下落不闻。此书传者缀名无名氏,乃龙域后代一不知名者。龙溟急忙翻了翻全书,多是些不着边际的怪谈,再没提到巫奴之事。他又爬梳了一遍其他相关书籍,皆一无所获。 “为什么龙域人要害怕龙魂呢?”龙溟细想,除了龙魂发生的怪事外,就是谣言的散播。谁是其中的暗手呢?是龙魂山上留存之人?时间太过久远,即使巫奴一族还在,肯定早遗忘了。莫非跟龙域的历代掌权者有关? 龙溟记事起,便是其父龙瑾掌权,父死,其兄龙凌即位,并未有什么怪异。龙溟信手翻开皇室家谱,翻至其父一代,眼前忽现陌生的名字。“原来父亲龙瑾尚有一弟,名叫龙珩,龙珩下有一子,名龙轩。”只是,自打龙溟出生时,就未曾听过有这个皇叔,更不用说见过表哥龙轩。这是近代之事,可是书中关于龙珩、龙轩的记载空无一言。 “龙轩若还活着,应该和皇兄龙凌一般大吧?”龙溟脑中浮想起这个未听过的表哥形象,如果他们还在,皇室不至于如此凋零。龙溟忍不住感叹。正发呆时,他听到门外一人踏来,门轻响一声,又失声了。龙溟便走了过去开门,只见门上塞了一张纸条,其上描写娟秀小字:龙魂之路,我亦同行,不必劝我。 龙溟一猜,便知是幽玲珑。只是透过秀气的小字,竟觉得与认识的那个杀手,形象气质有些不符。人说,字如其人。许久未曾交谈,龙溟竟觉得生疏了。其实,他心中的怨恨早已消失,亦不曾有怪谁?两人习惯了冷漠,时间久了,便将冷漠当成了正常。 “该去收拾东西了。”龙溟自言自语道。他起身离开了书房,径自走去寝屋,将吃食、衣物、防身用具准备齐全,此行龙魂,少则数日,多则月余,必会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御寒是其中一项。龙魂雪山,常年散发出冰冷逼人的气息,即使如今春天烂漫,到山林深处,恐怕还会冷的,行头要做足。 幽浸侵知道阿姐必去,便去柔无棱处告假,至她家寻了一圈,未见人影。他便悻悻道:“这可是你不在家,非是我没向你告假。我要离开一阵子,恐怕有一段时日轻松了。”幽浸侵留了一张便条,其上写着:怪女,我要离开龙域了,失去了我这个干活的杂役,你应该会伤心吧! 冰儿交际能力胜于雪儿,她自从知父母双去后,便常常混迹于龙域繁华处,去结交一些街角的朋友,仗着王爷的旗号,在街上混得游刃有余,很快,便将龙域的旮旯角落摸得一清二楚。雪儿并没有那么多心思放于交际之中,发育显得迟钝,除了舒尔仗义,总是护着她外,其他朋友一个都没有。冰儿常常不在府,雪儿则总是在府中呆着,两人性情偏离甚远。冰儿回来后,跟府中其他人叫得特别亲,可总不给雪儿好脸色,私下里,趁着无人发现,会冲着雪儿吼叫一番。雪儿嘴拙,噘着嘴总说不清受了什么委屈,什么都忍在心中。倒是舒尔,是一个明眼人。他不在的时候,常提前去嘱托雪儿,冰儿是个狡猾的主儿,不要离冰儿太近。舒尔深长于京城,却保留着质朴的品质,和其父舒奕,一样是个靠谱男子汉。 龙溟将冰儿、雪儿交代给舒尔和舒尔母亲,交代好府中大小事宜,翌日一早,便带着舒奕和圣上分拨的随从,去龙魂深访。幽氏姐弟亦跟从其后,远远随行,龙溟并未说什么。 第58章 杀手半路逢 去往龙魂山沿路,花香四溢,众人踏马意自迷,竟觉恍入仙境。各样小野花,在百卉含英的春季,怒放争妍。清晨的空气,出奇得新。在郊途一处大开门的人家,隐约有哭声。龙溟束了马,走入院中,只见一具尸体横陈旁边,一个妇人在抹眼泪。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龙溟走近问询问。 “死了。”那妇人悲恸道,“今早在山下发现了我丈夫的尸体,昨夜他还在家睡觉,好好的。可一醒来,却跑出去那么远,还莫名被杀害,太恐怖了。” 龙溟端看这人尸身,衣物完好无损,一处明显的外伤都没有,面部表情怔怔的,好似被精怪吸了神。仔细想来,和去年雪夜死的两个仆人一模一样。杀人者完美不在场,死者如同被摄魂了一般,主动投入死亡的罗网。莫非龙魂真有吸食人魂摄人性命的精怪?龙溟想起所见的那两行文字,既然先祖在龙魂可以居住,为何如今龙魂怪事连连,莫非真的是巫奴制造什么邪术操纵了人的意识? “官府有人来处理吗?”龙溟问那妇人。 “他们一会儿回来调查登记。” 龙溟起身离去。“走吧,上龙魂。” 众人寻了一处舒缓的上坡路,便踏着马斜往上行。枯树逢春,枝叶冒出,遮盖了视线,让龙魂山隐映于青翠的绿意中。莫名的小花、小草,没了马蹄,马时不时俯首咬一口嫩绿的叶尖,把这里当成了放牧场,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被拖慢一大截。趁着天色尚早,龙溟不敢耽搁,要往上不停前行,找一处安全的落脚点。雪夜的阴霾还在脑海中盘绕,可是那间熟悉的小破屋消失了。龙溟顺着原路踏行,找到了那处曾经呆过的地方,倒是后方那几棵树,参差错落,未曾有变,树旁正是记忆的交汇点。龙溟前去埋尸之地,吊祭一下,又上马前走。他回望时,瞥见幽玲珑就跟在不远处。 他对众人道了声,“我们趁着天亮,找一处遮风挡雨之地。” 一路上,林间鸟鸣声喳喳啼叫,这里安歇着许多跳脚小动物,它们并不恐惧龙魂,反而将其当成栖息乐园。远处,听到一阵阵的溪流声,勾起了大家的兴奋感。龙魂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一切好似很近,可绕起来着实不容易。众人寻声走了许久,反而渐渐迷失方向,依旧未找到泉水的源头。龙溟将余光微微侧斜,还好,幽玲珑姐弟一直紧跟在后,并未消失。绕的时间久了,人心便稍稍浮动起来。有人怀疑,眼前的一切莫非是谜瘴幻觉?龙溟听了,并不信邪,只是继续往前赶路。又行了数百步,方豁然开朗,众人果望见一处瀑布溪流,流水奔落到岩石上,激起万千水花,冰莹明亮。悬崖峭壁高处,直挺挺向下悬垂万千的长藤条,如蛇一般曲曲绕绕,将瀑布遮挡了大片。此处路途平坦,众人便下马行走,临溪流,水清澈晶莹,翕尔有鱼流过。那些鱼一下子吸引住了行客的目光,“溪深而鱼肥,这鱼烤起来吃一定很不错。”众人小声议论。 舒尔探了探,对龙溟道:“王爷,我给你打些水吧。” 龙溟望着溪流和肥鱼,心中有些隐忧,对舒奕道:“让大家不要乱吃乱喝这山里的东西。”还未阻止,众人早喝了溪中清水,并将足已踏入溪流中,捉起鱼来。龙溟松了一口气,心想或许是己多心了,便道:“众人原地休息。”舒奕警惕心较强,亦没有食龙魂一果一肉。此时正日中,空气有些闷热。龙溟掏出自己带的水,喝了一口,忽想起跟在身后的人,便命舒奕将一袋水和一些干粮送了过去。溪水粼粼,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芒。能将大自然保存得如此美好,难道山中真的没有人?有,或许有习性同动物类似的野人,晚上休憩于此,务必做好巡逻戒备。 那些圣上划拨的随从,贪吃好懒,开始烤起了鱼,浓烟滚滚,他们渐渐将此行当成了烧烤野味、观光旅行享受,放松了对周围环境的戒备。龙溟心中讥讽,这派来的兵力是来办案的还是来纵乐的?只有舒奕,一如既往地谨慎。歇息过日中,龙溟又命众人快步赶路。过了这处一马平川的地方,山路变得崎岖不堪,偶尔能瞥见龙魂雪山顶皑皑的雪帽,和晴空白云相映,几乎远在天边。挞伐龙魂,注定不易。一直赶路至黄昏,都未再见方才的溪流肥美之地。随行之人,嘴中抱怨喋喋,黑翼逐渐笼罩山林,光影斑斑驳驳,远处犹如万千鬼魅,关于龙魂的恐惧逐渐从人的内心,由内而外,蒸腾开来。那一行众人白日吃鱼的时候未觉不舒服,如今肚中仿如翻江倒海,涌动起苦水来,加上马一路折腾,颠簸劳顿,一时间不少人开始痛苦□□起来。 舒尔急忙汇报龙溟:“王爷,这些人腹痛不已,疼痛难行。” “莫不是吃鱼的结果?”龙溟反问。 “扶他们下马休息。”还好有未吃鱼的,便一起帮忙将人扶到石头上。龙溟望着一群三心二意的幼稚成年人,心中唏嘘不已。这时,见幽玲珑和幽浸侵走了过来,稍稍安心,嘱咐了声:“晚上不要走远。” 幽玲珑点了点头。幽浸侵跑过来帮忙,将人聚堆摊好,便提议道:“王爷,我们赶快寻些火柴生火,可以驱赶蚊虫野兽。” “可以,不要跑远。” 幽浸侵便和无事的随从一起,去附近捡了许多木柴。幽黑寂静的山林中,浮泛起了一层湿气浓烟。那些腹痛的人,有些症状轻微,呕吐下泄一番,便又正常。有些捂着肚子,虚弱得很。所幸龙溟带有些寻常药物,便让舒奕安排,一一挨个服了些草药。吃惯京城油腻食物,偶尔吃些无污染绿色野味,肚子也无法坦然消化。林中过于清幽,一堆燃烧的火,反而更加显眼。不知何时,众人鼾声大起。龙溟和幽玲珑浅眠,随着火堆慢慢熄火,月光女神的辉光,将大地山林着上一层银白,那是仙女的魔法,将一景一物,勾勒成让人心动的颜色,情流溢而出。幽玲珑坐于不远处,龙溟更是心中骚动不止。龙溟借着月色辉光,凝视幽玲珑,模糊的黑色背景中,静卧不动的轮廓,很熟悉,让人看着心安。他心中默默祈祷起来,希望她不要出什么事情。远处,偶尔有鸟啼叫,动物在月下快速移动身形。 幽玲珑正看着龙溟,不曾想,他亦盯着自己。或许因迎着光的缘故,幽玲珑将龙溟的嘴角眉形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忧伤的表情也猜出七八分,可龙溟却并未觉察。 幽玲珑忍不住喊了声,“龙哥,你睡了吗?” 那边转瞬间闭上了眼,合上了嘴唇。对龙溟来说,这是绝佳的和解机会,他心中骚乱起来。静了许久,才慢吞吞张口道,“没睡。”其实,心中早就翻江倒海,吞天蔽日了。 “对不起。”幽玲珑喉咙沙哑,轻轻道了一声。 龙溟没再接续此话题,而是稍停顿一下,转而问,“你有孕了?” “应该是吧,只是肚子还没有什么反应。”幽玲珑竟笑了一下。 那笑的甜甜的声音,足以在暗夜清冷中给人温暖。“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龙溟不知说些什么。 “没事。龙哥,你原谅我了吗?”幽玲珑趁机逼问。 确实,龙溟心中仍然无法彻底释怀,他并未急忙回应。 幽玲珑趁他心思柔软,急忙又重复逼问:“你原谅我了吗?” “早原谅了。”龙溟头脑发慌,胡乱应答。 “以后我不会擅自替你决定了。”幽玲珑冷沉道。 “先过了龙魂这一关,再想以后的事情。” “那可不行。以后有很多事情,我都想好了。譬如咱们的孩子,不管女孩男孩,我想好了名字。就叫续缘,如何?” “龙续缘,很好。”一向深沉的龙溟竟流下了泪。他或许不知,幽玲珑在对面望得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幽玲珑悄悄起身,蹭了过来,贴在龙溟的旁边。龙溟眼前昏黑,丝毫没注意,被吓了一跳。而后方镇定了,让幽玲珑靠着他的腰,躺了下来。 月升头顶,忽然,远处草叶间有巨物穿行的声音,且不止一个,声音随即从四面八方传来,缜密的阵仗,好似提前布置好了,正等瓮中捉鳖。龙溟一行人,聚在火堆旁,全被困在了这阵网中间。“是谁?”龙溟高喊了一声,幽玲珑凌厉一撑手,急忙起身,一手抽出腰间防身利器,一手将幽浸侵拍醒。其他睡得轻的,亦朦朦胧胧起身应对。幽玲珑望向不远处,忽见一物反射月光,明晃晃的。“不好,是刀,快准备应战!” 果然,眨眼间,十几个黑影抡着刀劈了过来。行动慢的,便成刀下冤魂。幽浸侵尖叫了一声,便觉一人拉住他的胳膊,挥刀朝着他的头刺去。那是毙命前绝望的尖叫声,幽玲珑不及赶去,被其他的黑影拦住。她痛苦地喊了声,“浸侵,你没事吧?”没人回应。 “浸侵,你怎么样了?”幽玲珑急火攻心,奔命刺杀。那边已失了声音。 第59章 生死瞬诀别 幽浸侵觉得自己要没命了,然而,那人的剑刺向他肩头的一瞬,穿过耳畔,刺中了身后的黑影。他尖叫了一声,便被击昏,失去知觉。然而,黑暗中,战斗还在持续白热化。幽玲珑边战边移步至阿弟失声的地方,却不见人影,她心中焦急万分,口中不停喊道:“幽浸侵,你在哪里?”黑暗中,没有回声。龙溟亦跟着叫喊,“浸侵、舒奕,你们在吗?”只有舒奕在远处回了一声。龙溟不忘嘱托道:“你小心点。”打斗的刀剑声越来越清冷,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龙溟高声问:“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冷冽的杀手不松一口话,挥刀抡剑,只拼命斩人。这些杀手都是夺命好手,准备充分,杀人不留情,是经过长期组织训练出来的,他们从头至尾目的唯一,要杀光所有的人。虽然武功不差,无奈,搁不住对方人多,龙溟渐渐气力不竭,他慢慢靠近幽玲珑,背靠背,闻声,双面斩杀来者。“再这样斗下去,我们铁定吃亏。” 幽玲珑砍了一人,拉着龙溟的手,趁着空隙,说跑便跑。“逃命要紧。”龙溟边跑边喊道,“舒奕,快逃命吧。”那边舒奕没了回声。两人撒腿死命跑,可是敌手仍是一拨一拨追了上来,容不得喘息和大意。那些杀手对他们逃亡的路线好似很透彻,虽是一路上障碍重重,却总能很快跟上猎物。 两人一路奔命,来到一处绝境,背靠大峡谷,他们立于此岸,通向峡谷彼岸,似有一条细瘦的铁索,架于其上。只是,龙溟远望彼岸,紧张道:“那边也有人,我们被包围了。” 幽玲珑冷笑一声,“看来龙魂一行,是一场阴谋。” “果真是王兄留不得我。”龙溟喟然一叹。 彼岸伏兵,开始蠢蠢欲动,那一条黑黑细长的索绳摇摇晃晃。这边,残余的杀手举着霍霍利刃,从三面悄然包抄逼近。龙溟四处探视生机,忽见一旁大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惨白得很,上面写着三个字:噬魂谷。他心中震颤,对幽玲珑道:“是我害了你。” “说什么害不害呢。浸侵恐已遭不测,我偷生于世,必浑浑噩噩。不如一死,来得痛快。我们准备一场快战!” 一杀手准备扑击,被幽玲珑一剑劈死,又快又准又狠。 “天下对我不仁,不如多拉几个亡魂去地狱垫背。”龙溟痛悟。 两人又蓄足力量,挥刀斩落间,便送去地狱亡魂。只是,一层一层的杀手如云聚合,只增不减。二人要想突破重围而出,希望渺茫,便只有血战到底。幽玲珑斩杀甚剧,可依旧落得满身伤痕,龙溟更气空力竭,颓然倒地。眼见众人趁机劈向龙溟,幽玲珑飞身一跃,挡在前面,正被几把刀剑同时刺穿胸膛,那几名杀手合力一甩,将其飞抛入噬魂谷中。杀手抽剑出体一瞬,血红的雨点喷洒到半空,幽玲珑撕心裂肺尖叫起来。龙溟高喊了一声,“吾妻。”便用剑强撑起身,挡下众人的杀击,缓缓移步悬崖处,纵身跳入谷中,消失了身影。 一名杀手一挥剑,黑影们纷纷趁夜离场。噬魂谷早归于寂静,或许,曙光来时,这里又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鲜血,会被清晨的露水濯洗干净,染红的露珠,宣告,暗夜时分,这里曾有一场最激烈的狩猎游戏。龙魂雪山,对龙域的百姓依旧是一个谜。任何想试图登山探险的人,都会死于非命,目前为止,无人例外。 龙溟从未想过,他对天下温柔,天下却要让他陪葬,若他真正遇到这样的问题时,他要如何应对呢?而后,他也不必面对人性这样复杂的问题,因为没机会了。 幽浸侵醒来时,他身在龙魂深山中一处不知名的密林中。晨曦的光,张开羽翼,包裹了他。好刺眼的强光,在他睁眼的一瞬,全部如剑雨般射入他的身体中。他躺的一块石头旁边,放着一些果子。幽浸侵忽听到,有人从远处踏步而来的声音。“是谁?”幽浸侵高喊了一声。那边的人回道:“你醒了。”这熟悉而冷漠的声音,不是柔无棱是谁。他转为冷眼看待那个提剑款步走来的女子,身着干净浅蓝衣裙,只有裙摆处沾湿了露水,其他地方依旧光鲜素洁。只是,干净之下,掩盖不了浓浓的血腥味道。幽浸侵对那味道太敏感了,“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朋友啊。”柔无棱用树叶裹了些水,脸僵硬笑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幽浸侵咬牙切齿。 “执行任务。”柔无棱转笑为木然。 “我阿姐他们呢?” “死了,谁知道呢?” “你!你是杀人凶手。”幽浸侵气得怒目贲张。 “你不早就知道我是杀手吗?” “可我从没想过你会挥刀指向我们,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如果我说,我是到了这里,才知道要杀的人是你们。而我力量微薄,只能救你一个,你会相信吗?” “是谁派你来的?你难道接近我们,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了。”柔无棱冷然一笑,将水甩地上。 “是谁派你来的,快说。”幽浸侵怒道。 “对,是圣上一直派我监视你们,又是圣上,派我们在龙魂半路埋伏,击杀你们,我这样解释,你心里好受点是吗?”柔无棱几乎欲哭,强行忍了下来。 幽浸侵不回,只是转身离开了。“我要寻阿姐。” 柔无棱想大声呼喊,然而没有发出声音。她望了望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思量间,决定跟上去。 山林之中,常年的古柏,不曾凋零颜色,年年只添了风霜的厚度。幽浸侵随着自然道路随意而行,身后,柔无棱一直跟着,一言不发。幽浸侵听着身后的声音,心中更加反感:“你离开吧。” “我确定你安全再走。”柔无棱不管对方态度如何恶劣,仍是一直跟着,走了一路。幽浸侵饶了一圈,找不到路,便抱头坐于地上,垂头丧气。 “我知道昨天打斗的地方。”柔无棱转身离去。幽浸侵一咬牙,急忙起身跟了过去。果然,不一会儿,走到了那处熟悉的石头处。已经熄灭的火堆,熟悉的场景,只是多了许多尸体,被砍断胳膊的,被刺中心脏的……幽浸侵在方圆寻了一圈,忽见一具熟悉的尸体,正是舒尔父亲舒奕,身体僵硬许久。幽浸侵将其尸体埋了,急忙又去草丛中寻找其他人。他的心一直七上八下,咚咚急跳不止。忽然,柔无棱察觉到远处有异动,她急忙拉着幽浸侵,藏在一处低洼地处,用草树掩盖。“那边有人。”幽浸侵照着她所指的方向,只见,几只灵动身形,披兽毛皮衣的粗糙怪人,朝着此处跳来,那些人个头矮小,面容黝黑丑陋,如同野人。幽浸侵只见,那些矮人,将这些死人尸体,一个个搬了起来,有的挂在肩头,有的夹在胳膊之中,三下五下,便轻松将这些尸体又运往远处。柔无棱便对幽浸侵道:“你在此等候,我去看看他们的动向。”柔无棱起身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幽浸侵心急如焚,哪里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亦匆匆忙忙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跟了一路,最终见那些矮人在噬魂谷的悬崖边停了下来,然后便将身上那些负的尸体,全部仍进了谷中,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从谷中时不时传来。 那些小矮人正欲上铁索,往峡谷彼岸行去,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如猛兽一般朝着柔无棱躲藏的方向扑了过来,柔无棱正准备提剑砍杀,忽见那些人不是朝她攻击,她扭身一看,来者是幽浸侵,他此刻成了一群野人的袭击目标。 柔无棱便猛跳出来,准备开刀。谁知,一把被那群人扑倒在地,利刃失手,幽浸侵亦瞬间被制住。两人原本以为要没命了,却不知为何,那些人并没有张牙舞爪,把他们当场撕成碎片。一野人,不知从何处摘了一朵奇怪的花,朝着幽浸侵和柔无棱的鼻息间绕了绕,两人便失去了知觉。 当二人醒来时,顿时感受到空气中冰冷的气息,此地如盆地,四周不远处全是雪丘,只有脚下这片,没有冰雪覆盖,光秃秃的一片黄土。他们被绑在木架之上,动弹不得,幽浸侵见柔无棱意志昏沉,便大声地喊着,“怪人,醒醒。”柔无棱这才稍微睁了睁眼,“放心,还没死。” “谁关心你死不死的。” 呼喊声引来了一群人。嚇,一群黑矮人。为首的几名长者,皆面带青铜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那群矮野人指着柔无棱,嘀嘀咕咕说着听不清的话。为首的一长老道,“这女子是块好料。” 幽浸侵听懂了,“你们在打什么盘算。” 那长老持杖道,“姑娘,你与这男子是何关系?” 幽浸侵听了,大声喊:“没关系。”那些人并不听幽浸侵说什么,而是等待柔无棱的回答:“他是我丈夫,你们不要动他。”柔无棱意识混沌。 “很好。现在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们其中一人自愿献祭神灵,我们便可以放了另外一人。” “我来献祭,你放了她。”幽浸侵奋力摇晃。 那长老对他没有什么鸟意,依旧等柔无棱的回答:“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那长老冷冷道了一言。 “好,我答应。你们放了他。” “会的。”那人拿出一把古旧迟钝的青铜剑,慢慢走近柔无棱,嘴中念了几声听不懂的咒语。那人便将钝剑拼力插入柔无棱的心脏。幽浸侵见那些人残忍至极,便极度痛苦道:“不要动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面具者喊了声,“抽魂索命,敕。”那青铜钝剑,一瞬焕发出了奇光异彩,这时,柔无棱如同失了魂的软皮囊一样,四肢悬垂,头歪斜着,失了活气。 “阿柔。不要死!”幽浸侵使尽全力,想要挣脱木架绳索,却无力撼动一切束缚,他太柔弱了,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赴死?” 那长老笑道:“你有用吗?” 幽浸侵脸色青黑,怒道:“为什么要残害性命?为什么?” “因为你们两个只是猎物。”那人一挥手,身后的矮人,手执火把,将柔无棱的躯体点燃,一股尸臭味,从躯体上,传入了幽浸侵的鼻息,他彻底心如死灰。“阿姐,阿柔,你们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幽浸侵如同废物,等待着被宰杀,失去了活下去的想法。 那些人,又将其迷晕,不知所行。 第60章 龙域突逢变 幽浸侵又醒来时,他已被扔在了龙魂山脚,被附近村民救起,他神情恍惚,万念俱灰。村民们如何摇动他,他都不说一语。大家以为他是傻子,有些痴呆。不过众人不免议论纷纷,他是第一个被弃荒地未死的人。在农家休息了一日,黄昏时分,他孤身离开。城郊的门禁又启开了,他走在街道,繁华的夜市,衬得他有些落寞。他信步走着,往日的记忆一点点凋零,不知不觉,来到那处古城桥。今日非中元节,可昏黑的河上,依旧飘着零星莲灯,照亮一小片路途。那如萤火般渺渺的莲灯,逐渐又被黑暗包裹,变成黑暗的一部分。“我如此无用,活着有什么意义?”他就这样,在河边信坐了一夜,饥肠辘辘,心中想着,不如饿死算了。凌晨,一阵饥饿感将其从睡梦中拉醒,那种铺天盖地的痛苦,盖过了对生命的麻木,“难道我真的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废物?”他起身走过桥,双脚在下台阶的时候,忽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盯着一看:竟是一整块脏馒头。这馒头可能是来此郊游的人胡乱丢弃的,他第一反应是喜,生存本能的喜。双脚无力前行,眼里只有馒头,虽然脏得不行,却足以充饥保命。他站着不动,心中万般纠结,肚子甚是不争气,发出轰霆的呼噜声,更让他自己觉得恶心。终于,他还是俯身执起馒头,送入嘴中,留着泪啃了起来。“我就是个废物。可是,阿姐尸体未寻得,我不能就此丧失信心。”他打定心思,朝着街市走去,想回龙府报信。只是一到街市,发现大量士兵排布,镇守每一道街,每一家店,幽浸侵刚一踏入,便被士兵扣在路边,恐吓道,“不准乱动。”他左右瞟了一眼,其他人也都被控制住,不知城中发生何事? 众人静静等待着消息降临,龙域似乎将有大异变,这异变恐怕来自宫廷。众人在兵士后面小心嘀咕,“发生什么事情了?”其余人纷纷摇头晃脑,“不清楚。”幽浸侵便忧心起来,“莫非是舒尔他们出事了?” 不一会儿,远处频传呐喊声,听不分明,直到近处,方才使人听清:“先王龙凌驾崩,新帝玄烈登帝,统辖四方疆土。若有人私论朝政,不服管教者,杀无赦。全体龙域子民,跪请龙域新国主登位。”那马骑宣毕,四处一片哗然。“凡有不跪服者,斩!”那些镇街士兵,纷纷抽出腰间佩剑,要斩杀硬骨头。此时,一群百姓利落下跪服从,失了胆量。幽浸侵亦被身旁的士兵压伏在地,心中匪夷所思:龙凌驾崩,不是应该龙溟即位,为何玄烈会即位?难道刺杀王爷和阿姐的人,就是玄烈?想想那个城府极深之人,幽浸侵顿时咬牙切齿。那宣召的马骑,见众人拜服,便又策马奔向远处。街上的守兵一直固守不动,在向愚民宣示,谁敢造次,必是不智之举,何况变了天,再怎么挣扎,还不是一样活。到日中时,城中百姓方可自由流动,可街上守兵,依旧未散。幽浸侵去皇城建筑区的入口一探,层层重兵看守,若是硬闯,必是自投罗网。他便驻守在门口不远处的街角,等待出来的人。等了一整天,到黄昏时分,忽见舒尔大娘拉着舒尔和雪儿,被赶出了城门。幽浸侵见了,急忙迎了过去。“大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舒尔大娘见幽浸侵衣着凌乱,便拉着他走至僻静无人地,方说:“新帝登位,让我们入宫侍奉。我们不愿,便从龙府被赶出来。” “冰儿呢?”幽浸侵看了看雪儿。 “那个叛徒,别人一吓唬她,她就叛变了。那人答应,只要她乖乖听话,以后她就是龙府之主。府中其他人不愿离开的,便留了下来。” “舒尔,不要说了,人各有选择。”舒尔母亲道。 幽浸侵这才喘了口气道:“大娘,王爷、阿姐还有舒奕叔叔,都没了。” 舒尔高声问,“我父亲怎么了?” “在龙魂遇埋伏,全部被杀了。” 舒尔大娘捂着嘴,眼泪刷刷流,“我早猜出来了。” 舒尔急走,“不行,我要去找我父亲。” “你父亲的尸体是我埋的,我阿姐和王爷的尸骨被丢入峡谷,至今都没找到。” “我要去龙魂。”舒尔哭丧着脸,别扭着嘴。 “不准去。”舒尔大娘拉紧舒尔,擦了擦泪。“舒尔,如果你现在出事,那我孤苦伶仃,要怎么活呢?男子汉大丈夫,不光要懂得显露锋芒,还要懂得收敛锐气,学会隐忍。” “龙溟死了?”雪儿原本静静无声,忽然爆发出一身寒气,性情狂乱,面色狰狞,闪着鬼一般的白光。她猛一闪身,迅速跑开了。幽浸侵和舒尔母子三人一连寻找数日,翻遍龙域所有街市,都没有见到雪儿的身影。从此舒尔母亲与舒尔在城中找了一处破屋子,住了下来。母亲在一家醉春楼中找了份后厨的苦工,挣钱养家,舒尔渐渐长大,后来亦在醉春楼中做起端茶倒水的跑堂。 宫中变了天,百姓一时适应不了。玄烈便采用高压政策,谁敢反抗,就掂出来杀鸡儆猴给其他人看,很快地,大家便从内到外一致信服,龙域不是龙氏的天下,而是玄氏的天下。朝堂之上,亦是如此,大臣们心中有服有不服的,可皆无敢明说玄烈篡位弑主的。大巫师依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为新朝堂卖命。官方宣称,龙凌是暴疾而死,龙溟是征伐龙魂,诡异身亡。龙族伶仃,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幽浸侵自从帮忙寻找雪儿,几日无果,便告别了舒尔母亲。他又寻着记忆,独上龙魂山,来到熟悉的地方。忽然,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个如花女子,约莫二十岁,面容憔悴,错身往另一方向走去。这女子侧颜和柔无棱有几分相似,待她行至背后,幽浸侵急忙回身喊了一声,“姑娘!”那女子痴痴前行,并不回头,一直走入远方。幽浸侵心想,是自己造次了,竟然心生对陌生女子的轻浮想法?便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那女子面容太过抢眼,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说不上来感觉。正当他往前又行路时,身后霎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句喊声,响彻附近山林:“龙溟啊,我终于自由了,你在哪里?”幽浸侵忽觉,这声音和雪儿有些相似,但又不能确认,急忙折身去寻,却找不到了那女子身影。他一度怀疑,他方才遇见了女鬼。 幽浸侵一直希望回到龙魂那处先前被绑的雪谷中,可怎么也进不去,每每一旦爬至雪的边缘,就会出现雪崩路滑,怎么也往上爬不了,去那里的路总不得门法,更没有再遇到山中野人。不过,他在龙魂山里转悠许久,皆没再出现什么怪异死亡的事情。他去噬魂谷转悠过好几次,过了峡谷的细长铁索,彼岸并没有什么特别,依旧是山高水绕,林草杂生。他每次去,都会在噬魂谷边缘凭吊许久,既然那些尸体是被扔在谷中,恐怕阿姐和王爷亦无例外。他时常坐着出神,呆的久了,便遗忘了许多事情。 幽浸侵这段时间,在山中呆了三个多月,心思平静许多。他下了山,决定离开龙域,一路朝着南边行去,去陌生的地方闯荡一番,顺便求师拜门,习得一身武术!出发前,他照着舒尔母亲给的地址,探望舒尔母子。一踏入老院中,幽浸侵便见舒尔手禀木剑,在练剑劈杀。“舒尔,你母亲呢?” “她去街上做活儿了。” “好好帮助你母亲。”幽浸侵点了点头。“我决定要离开了。” “和你一样,我想去闯荡江湖,学习武术,让自己强大起来。” “不想和我们一起住吗?” “我本浮萍,不适合扎根一处太久。或许有一天,我争取抽空回来看你们,你们好好保重。” “你以后真的要长大了。”舒尔对幽浸侵期许道。 幽浸侵哈哈大笑,“舒尔,你总是比我坚强。”他忽想起一事,便告诉舒尔,“前些日子,我上龙魂寻找。忽遇见一女子,是二十来岁的妙龄姑娘,我竟然听她喊了一声‘龙溟’,便不知所踪。那姑娘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跟雪儿有些像,这种感觉是不是怪怪的。” “你是说雪儿变成了年约二十的大姑娘?”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那姑娘脸面熟悉,可她怎么可能是雪儿?” “或许,她就是雪儿。”舒尔眼角带一丝欣喜。 “怎么会是雪儿?” “当初,雪儿是我和王爷从龙魂山腰捡到的小婴儿,她天生不凡,身上总带着白色的光华,如冰雪一般。一开始,她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精灵一样,我和她玩耍,我失言说了一句,让她快快长大,她就真的,一瞬间从小婴孩,长成了三岁的小姑娘。王爷怕人知道,这才将其送入慕容将军府。雪儿一直都很喜欢龙王爷,他说的话,她一直都听得懂,王爷不让她表现得那么奇怪,她便再也没有做出那样匪夷所思的行为了。只是,如今她受了刺激,从快四岁的小姑娘,变成二十岁的大姑娘,也不无可能。” 幽浸侵听了,“原来雪儿是个仙子,怪不得我姐老说,雪儿心思透彻玲珑。” “我会去龙魂山上找找。” “不要逞强。”幽浸侵拍了拍舒尔的头,转身走了。 第61章 吾身即是黑 龙魂山噬魂谷旁一处参天大树上,住着一位野兽男子,他全身披着兽皮,爬起树来,就如同一狂躁野兽,上蹿下跳间,利落无比。他无声无言,穿梭在这片奇幻的森林中。不管去往哪里,总会回到这棵参天古树上,坐于树枝最高处,隐藏身形,望着噬魂谷周围喧嚣的故事,他的窝儿就在树上。他冷静地目睹了这里的一切生死别离,望见了人来人往,噬魂谷边,常常会有野人抛尸谷中,他冷眼穿透一切无情。他如同野兽一般冷冽,好似这森林中自然的神,带着野性。 自从那晚事情后,他常常见到一位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失神落魄地坐在谷边树下,对着眼前的绝望之谷,哭哭啼啼地诉说着悲情,有时又疯狂地在谷边寻来喊去,那喊声撕心裂肺,让他心中一颤。他竟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只是着迷,没有动容,没有心慌。那女子面容清瘦,容貌未曾随一年一年的时光而改变,只是沧桑的哭诉声,一日高似一日。就这样,那姑娘一直对着断谷,诉了三年的悲伤,而后失了踪,再也没有回来过。树上的兽男,有时会听着谷中吹来的风声,随手摘一细叶,吹起忧伤的乐声。那叶笛中饱含着无数深情,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怀念起噬魂谷的往事和陌生故人,但再没有人来了。 这野兽并非一直坐在参天古树上,有时候他会消失一段时间,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里,亦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真实面目。但他不管走多远、走多久,总会回来的,藏在树上,望着谷底,眺着远方,这里永远是他旅程的终点,心灵的归宿。 那天林月森浓,他倾听了树下发生的一切厮杀,就像见证一场野兽间残酷的生存搏斗,剧烈痛嚎,他心中毫无波澜起伏。那一群肮脏的暗夜杀手,提前布置好了陷阱,在树下,将这一男、一女围堵在悬崖谷壁的唯一吊索前,一步步将猎物逼杀至绝境。直至听到那女子痛苦撕喊的声音,他的眼稍稍望了一下,只打了个哈欠,他又闭眼躺下。一切围猎游戏,与自己丝毫无关。他的目光放到那个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毫不思索,追随女子跳入了悬崖之中。他们是一种什么关系呢?野兽男子偶尔会躺在树藤上,想起那夜的事情,失神失魂。 噬魂谷是龙魂雪山最神秘之地。那些野人们,时常会做一些古怪的跪拜仪式,然后将动物活体或人的躯体献祭谷中,催动神秘的咒语。谷底时常会有魔气骚动、咆哮,那邪气的魔鬼,大概被山中野人,尊奉为神明。不过,与谷比邻的野兽男子,一直都能感受到谷中那摄人心弦的恐怖力量,只是,那力量禁锢于谷底,从来没有冲出森林。这么多年,噬魂谷附近,一切相安无事。不过,自从那晚月夜厮杀后,谷中怪物频繁翻涌起来,常常震动着地面,万物如临噩梦。 一年以后,噬魂谷渐渐趋于稳定。只是,古树上的兽男,开始时不时地听到谷底的怨念声,凄惨而绝望,那是来自恶魔的回声。 “吾妻玲珑,我想你了,若续缘安然,如今应该出世了。” “龙溟寂寞了,空虚了,玲珑。” “龙凌,我恨你呀!我要报仇——”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兽男能感受到婴儿的哭声与笑声,心脏跳动的声音,这参天古树,仿佛有了灵性,让他总是在梦中,被这些恍惚的声音惊醒。这声音极致细微,只有他,敏锐的五感捕捉到微妙的声波。从此,他常常坐在高树边上,或走到古树的边缘,往噬魂谷下方雾气缭绕的地方俯瞰。听到声音的时候,他便从树上摘下一叶,吹奏起撩人心思的乐声。“是谁在上?”偶尔,谷中怪物还能和他互动,晃动地脉,他只不言。 从此,他像是受了好友鼓舞,又开始用一片叶,吹奏着动听的曲子。无言,依旧是他的交流方式。后来这慢慢成为习惯,每日夜晚,他辨听着谷中怪物的撕喊声或是倾诉声,白日,他一睁眼,便开始吹奏起心中的忧思,抚慰魔鬼的心灵。一日往复一日,一年又过一年……每年都有一些日子,兽人会消失一段时间,噬魂谷便开始了喷薄的怒意,爆发着寂寞的回声,直到他又回来,吹起了叶声。 自从舒尔搬离龙府后,他便帮助母亲干活养家,身形渐渐壮实起来,他坚持练剑习武,气质与一般人比起来,散发着隐隐不凡。他曾独自上龙魂去过,至黄昏都未找到雪儿的踪迹,他便失落地下山。从此他常常去龙魂山脚附近等待,希望有机会碰到雪儿。 舒尔和母亲落脚的醉春楼是京城中一家有名歌舞酒馆,那里平日酒客来往不绝,是京城中热闹非凡的地方。馆中的女妓以舞乐助兴为营生,酒馆客人多是龙域京城的达官贵人。母亲就在后厨负责干些杂活,因为踏实能干,逐渐在这家酒馆扎了根。而舒尔,便在酒馆中做起跑堂的伙计,他年龄虽小,但能屈能伸,做事稳重,深受馆中人的肯定。纵使这样的工作,和他的理想有些许不同,但他想,如今世道与往日不同,他并不乐意入朝为官,卑躬屈膝,不如在这酒楼中打探些消息,或许还能找到雪儿。 那是三年后的一日,刚满十四岁的舒尔正在店中忙活。忽然,门外有个小孩儿捎来一张纸条给舒尔,他不明所以,找人替了自己,便出了门。只见酒楼对面的巷子中,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袭一身素白,静静地望着他。他心中呐罕,并不认识这女子,便走了过去,开口问道:“大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那姑娘一听,眼泪盈盈,沉默不语。 舒尔总觉得似曾相识,便问:“姐姐,你是受什么委屈了吗?”舒尔年纪虽小,可是长得少年老成。 “舒尔哥哥,是我啊,小雪儿。” 舒尔怔了一下,眼前的人是雪儿,一时间难以相信。先前听说幽浸侵的描述,可想象不到,那个小小的姑娘,竟然真长成了大人。 舒尔轻轻回了声,“雪儿,你等我几年长大。” 雪儿依旧柔弱,可是眼神中,多了些倔强与沧桑。“没用,我以后永远会是一个二十岁的怪物,从我自由时,时间就定格在了二十岁。应该说,这才是我原本的面貌。其实那时,你去龙魂山找我,我看见你了,那时的我情绪太过激动,谁都不想见,便避开了你。我在龙魂找了无数次,依旧找不到龙溟的下落。如今,我回来了,为了复仇。” “你知道是谁害了他?” “知道。一清二楚。” 舒尔便将雪儿带到母亲面前,他尚未介绍,谁知舒尔大娘一眼就认出了雪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哭道:“傻姑娘,你怎么不回来找大娘呢。” 雪儿沉静的面容瞬间崩塌,“对不起,大娘,是我害了你们。”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舒尔大娘和舒尔提前请了个假,便带着雪儿回住的地方,路上,舒尔大娘嘱咐她,“雪儿,你以后跟我们一起住吧。” 雪儿答应了。最高兴的是舒尔,他将自己住的干净卧室让出来,又去收拾了一间杂物屋子住下。舒尔大娘难得高兴,上街买了些菜,做了一顿丰盛的美食。晚上,三人坐在一起,谈起往事。 雪儿问:“冰儿去哪里了?” “她投靠玄烈,正在龙府乐呵呢。”舒尔讥讽道,“没有骨气的人。” “她不知道父母是被谁杀死的吗?”雪儿反问。 舒尔道,“不是得暴疾死的?” 雪儿摇了摇头。 舒尔大娘听罢,便拉着雪儿的手道:“雪姑娘,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 雪儿哭泣起来,“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们。” 灯火摇曳,一盘盘未动的佳肴,更让人觉得悲凉。 一天清晨,噬魂谷中压抑的黑暗力量,突然躁动不已,遍憾大地万物,简直快要破除峡谷的束缚,冲霄而出,里面不停呐喊着灵魂的嘶吼,痛彻心扉,“吾寂寞啊”“吾妻你在哪里”“我要复仇啊,我恨啊”……这些日复一日的倾诉,以一种独特的音波在空中传递,除了树上那个兽男,皆不入其他人的心。野人们大概只能感受神怒的惩罚,继而扔更多活物献祭。小动物们更是,只知大地骚动,四处流窜。 那日,野兽男子站在树上,听着发毛的声音,竟对着晨曦,开口说话了。 “吾身即是黑,何需用墨染?”一开口,便文采斐然,出口成章,丝毫没有野兽的狂暴。他没有照旧在晨曦中吹起叶声,而是径直去清河中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斯文的人类衣服,远行了。那邪魅的背影,自带一种风流。 “我厌烦了,整日听你的唠叨。”斯文男子自语。 “寂寞的话为什么不出谷呢?愚蠢的怪物。”他邪笑了。他决定永远不再回来,可没过多久,他又想念起那谷中勾魂摄魄的声音,他回来了,重新披上野兽的皮毛,装成野兽的样子,封住了嘴,又开始了月夜倾听、清晨吹曲的生活,不知不觉,从那种遥远的灵魂交流中,获得许多平静。 第62章 雪儿诉身世 那树上兽男和谷底魔鬼待久了,双方便以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方式,比邻而居,和谐相处。整个龙魂山中一草一木,似乎都有奇妙的灵魂,由于龙域人的敬畏,林中的动物精灵们便以最野性的原始状态生存着。这里仿佛充满了巫术与魔力。相处时间久了,谷底的魔鬼,好似感受到一丝善意,从怨气蒸腾的倾诉,渐渐转为细水长流的陈情。那噬魂谷的怪物,并非一直都心情暴躁。有时候会心情放晴,对着无人的天空,讲其过往的点点滴滴。 “儿时,我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那时总觉得世界一切都应是美好的样子,父子兄弟间其乐融融,没有那么多机心。后来长大后,越来越觉得不自由,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又总被生活的束缚拖累。我总是盼望着能有个人全部理解我的思想,可哪会有那么多的美好,渐渐地,我放弃了。直到我一天,我遇到一个邋里邋遢的姑娘,她紧紧抓着我,硬是不放手,虽然她和我心中的期望并不相符,可是,还是渐渐走进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下雪了,想起了那个雪夜,我捡到了一个小孩儿,她的名叫雪儿。雪儿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儿,大晚上不知被谁丢弃,跟个怪物一样,全身还散发着幽白奇异的光芒,可我却没有觉得她是幽灵,因为她如此地美,甜甜地总对我笑,我无法丢下她,在那漫漫冰冷的雪夜中。我将她带回了家,她说长,一瞬间竟长成了三岁小姑娘,可她还是那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总是喜欢黏着我,听我的话。我总觉得,她永远不会远离我。有一天,她突然不理我了。每每见她对我那么冷漠,我心中有些许失落。或许,是我太贪婪了。” “我曾小心翼翼将自己包裹,举止言行畏畏缩缩,未有一日尽情畅快过,为的是能躲祸避世,得一时安稳。你越是对我在意,我心中越是焦躁不安,生怕言语不当,招来杀身之祸,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夺皇位,又何曾想过要背叛你,而你,终究是放不过我,让我杀死兄弟,葬身龙魂。你的心机勾起我的恨呢!我恨,我为什么不早早夺得皇位,或许还有生机;我恨,因为我的懦弱,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个含恨而死。我恨呢!若我下辈子还能遇到你,我会毫不留情地直接杀了你,让自己成为王,那时,我便可以保护爱的人了。” “寂寞,思念,让我痛不欲生。玲珑、续缘,你们在哪里?” 谷底镇静的时候,树上的兽男,便躺在树干上,嘴中嚼着绿叶,沉迷地听着来自谷中心声。然而,魔鬼的情绪会随着仇恨而渐至极端,继而,谷中开始喷发出一种震天动地的怒气,复仇之火啊,只能燃得更旺。唯有以仇报仇,方能获得灵魂的安息…… 雪儿在烛灯摇曳下,讲述起一段尘封的往事。 “我知道,杀人凶手一定是玄烈。我生于龙魂,那个魔鬼雪山,却是记录我童年快乐时光的家乡。我巫奴一族,千百年来在龙魂避世不出,与外界断了交流。渐渐地,我们家族失去了和外族沟通的能力。直到父亲救了一个外乡人,他一直赖着不走,还蛊惑担任村长的父亲,助族人主动迁出龙魂,和龙域人一样平等地生活。确实,久远前,先祖便住于龙域,可重回龙域,一直是大家心中挥之不去的想法。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父亲不惜联合外人,与魔鬼交易,牺牲了我这个女儿。” “魔鬼?”舒尔一语反问。 “那是龙魂山的噩梦。千百年来,在噬魂谷底深处,住着一个可怕的魔鬼,没有人见过它真实面目,它亦从未离开过峡谷。可它心性狡诈,喜欢蛊惑族人,我很讨厌它,常常去那里丢石头骂它。族中人却把它当成神明来供奉,常常抓林中动物扔去献祭,族中有人死后,躯体会被扔入噬魂谷,成为魔鬼的食粮。父亲和那人为了达到重回龙域的目的,去谷边交易。那魔鬼提出,将我这个正满二十岁的姑娘抽魂剥体,躯体献祭噬魂谷,便可重新塑魂入体,新生的婴孩儿将身负诅咒,直到诅咒之人死,婴孩儿方能获得新生。我如今,获得了新生,可却把大家都害死了。” 舒尔大娘问:“你诅咒的人是王爷?” “不是,是龙凌。” “可你从没有见过龙凌啊。” “有。他从南疆征战凯旋时,我见过他。一旦目光交汇,我身上的噬魂诅咒便会降临到他身上,即使我不动手,他亦会因心魂折磨,心力交瘁而死,或许他对王爷的相逼,是心性扭曲的结果。” “为什么你说幕后凶手是玄烈?” “感应,身体的感应,他是让我背负诅咒的人之一。” “你没见过他吗?” “没有。” “那个外乡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一直带着面具,父亲从不让我接近他。” “你没有去寻你家乡吗?” “在我自由前,身体无法自由而行。如今我自由了,却不愿意回去,我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的刽子手,连他的女儿都不放过,那个地方,是我这辈子永远都不想再回去的噩梦。我只是在噬魂谷附近寻了一段时间,王爷和幽姐姐的躯体,或许在那里能找得到。” “雪儿,你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母亲早就不在了,我小时候曾有个哥哥,他对我特别好。只是,有一日,他与父亲口角,从此消失了。我就再也没找到哥哥的下落。” “莫非你哥哥也被……”舒尔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或许吧。” “雪儿,你不用自责,这些都不是你的过错。你安心在这里住下。”舒尔大娘抚慰少女。 “我要报仇。”雪儿沉沉说了声。 舒尔嘘了一声,“雪儿,小声点。玄烈要是发现你,肯定会杀了你。”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雪儿起身欲离开。 “不要走。”舒尔喊来了一声。 舒尔大娘起身拉住雪儿,叹了口气,“雪儿姑娘,要报仇得有力气,有能力。你现在离开去找他们,以卵击石,不仅枉送了性命,还辜负了舒尔的关心。何不好好谋划,待他们松懈之时,一击毙命。舒尔的父亲被他们杀害,我们不想报仇吗?”舒尔大娘情绪激动,竟哭了出来。 雪儿怔了,将舒尔大娘扶至凳子上,道了声:“对不起,我错了。”她亦忍不住泪水,哭了出来。舒尔见两位哭泣不止,亦不知所措,急得亦哭了出声:“你们别哭了。”他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舒尔大娘慢慢止住哭泣,“不哭了,吃饭。”三人便又围坐饭桌,手持筷子,夹起了饭菜,缓缓送入口中。泪滴入菜中,带着涩涩的咸味。 翌日清晨,雪儿早早起床,将屋子轻快地打扫了一遍,将床单被罩拿出来晾晒,锅中煮好了粥。舒尔大娘或许精神疲累,待醒来时,见到家中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心中欣喜不已。她对雪儿道,“姑娘,有你在,即使哪一天我这老骨头没了,我对舒尔也放下心来。请你以后多多照顾我家舒尔,他可是很喜欢你哦。” 舒尔方醒,听到屋外的对话,急匆匆红着脸跑出来,“娘,你不要在雪儿面前乱说话,雪儿如今是我的长辈。” “不要紧的。”雪儿笑呵呵问,“大娘,你能帮我找个活儿干吗?” “重活儿、累活儿怕你承受不了。不如你就在醉春楼里学唱曲跳舞吧。”舒尔大娘提议。 舒尔道,“不可。那工作会辱没雪儿的人格,将来怎么办?” “好,就这个。我看酒楼人来人往,正好适合打探消息。只是,我的容颜永远不会变了,过几年,我要离开这里,要不然大家就会知道我这个怪物的。” “能不走吗?”舒尔挑了挑嘴片。 “必须走。我不想拖累你们。” “哎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舒尔大娘将雪儿的手搭在自己手掌心。 随着岁月流逝,山中的一切,忽然变得太寂寞、太漫长。有一阵,噬魂谷显得特别躁动,谷中散发着浓浓的黑气。“我要报仇、我要报仇。”那种摄人的恨意,让龙魂山中的野人们避之不及,没过一两天,龙魂便发生一次大规模的雪崩。住在龙魂山脚的人,望见龙魂山顶黑气缭绕,震动声音如雷轰顶,便纷纷迁离更远。“龙魂要疯了。”山上年复一年的躁动,让整个龙域之人,畏惧不已,忧心忡忡。谣言又纷纷四起,玄烈为避免众人的嘴中乱跑马,便直接下令,随意散布谣言者,死。龙魂山中的那一群野人们,肆意捕杀,纷纷来请求神明的原谅,然而,没有用,神明似乎要降罪了。 那日,谷中晃得厉害。矗立在噬魂谷吊索桥边的参天大树上,那人又吹起了乐曲,曲声随躁动而躁动,渐渐逼至情绪极限,让周遭的小动物们纷乱尖叫,狂起不安,鱼儿跳上了岸边挣扎,蛇肆意地咬杀着猎物,一群乌鸦啼叫不已,遮天蔽日地胡乱往树上撞击,龙魂山中的自然万物乱了序,失了魂。直到乐曲终于爆破了,泻尽了心中的愤,瘫软了,变得有气无力。谷中的浓烟才渐渐缩回谷底,蛇弃了撕烂的猎物,钻回了洞中。挣扎的鱼儿,又跳入了水中,动物们抬头四望,不知发生了何事。 “我带你去复仇,如何?” 野兽男子对着泄了气的平静谷底远诉了一声,噬魂谷彻底失了声音。 第63章 我带你复仇 从此,悠悠十二载,噬魂谷早变成了一处死寂之地。野兽男子时常坐在参天大树上静听,或吹曲子,那谷底却一如既往,失了声音。山上的野人们偶尔拎着活祭来祈祷,谷中亦是没有任何响应。兽男等啊等,却等不到任何腾闹。有一天,他无聊了,便卸去野兽的披衣,换上一身俗世衣裳,化身翩翩男子,走入了龙域,他想着,这一次要离开得久一点儿。 他不是一个脱离人世的野兽,每每入世,他也穿着光纤,入于繁华酒肆中,醉梦红尘。他周游许多地方,没有人问过他从哪里来,要去往何方,他无所顾虑,一直游荡在红尘中,若是厌了、倦了,便又返回参天大树中,蜗居,对着噬魂谷,冥思,静默,修行。只要一踏入谷边,他的心会特别安静,随即失了言语的能力。大自然有着天然的疗愈功能,他只是每天对着晨曦雨露,便觉心中爽怡。可待久了,又会寂寞的。寂寞了,便又换上人世的华美衣裳,踏入俗世,醉生梦死。噬魂谷中的魔鬼,不知不觉中,成了他心灵的家。谷中躁动,他反而能更安宁。他们都被尘世遗忘太久了…… 男子在龙域边郊的酒肆连醉好几日,渐渐连醉酒的状态亦厌倦了。那天他隔着窗,望见钩月特别亮,特别撩人。他伸手去揽,那月儿对他笑了笑,又避得更远了。他连忙跳窗去追,他想起了谷上之月,清冷而高贵,酒劲儿来袭,心中更加痒痒。他一路迷迷糊糊,追着月,慢慢走回了噬魂谷。那是唯一一次,他以那样潦倒迷茫的方式回到了心之故乡。追到那棵树下,他终于握住了月,心满意足地靠着虬据的树根躺了下来,昏昏而睡。 晨曦降临大地,他仍身穿人世华裳,姿态雍容,抱树而眠,酒劲仍未彻底褪去。身照灿然华光,男子现出一丝邪魅的笑容。晨曦随着疏漏的落叶,点点降下金银雨光,照在那张面容上,他竟有如此翩然惊鸿之颜,简直如女子一般不可方物,那一笑便缀浮脸颊两旁的酒窝,散发着阵阵迷人,鼻息间,酒香时不时吐出,让人不觉自醉。他只是轻轻地舒展了袖摆,双眼眯了小小的缝隙,继续沉浸在醉的狂欢中,身体被阳光照耀,太舒服了。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渐渐,一片黑暗慢慢将洒在他双眼皮子上的金光夺走,那片黑暗向他潜潜袭来。他在沉迷中,欲伸出野兽般的爪子去拨开眼皮上那恍惚的黑暗时,未及睁眼,便感受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抑,窒息了魂魄,窒息了生命。那是什么?男子心想,那片黑暗翳云,虽然蒙蔽了双眼,原本能让人压抑绝望的黑雾,可为什么那么温暖呢?他竟产生了一种同情。如同拥有了一个从未曾拥有的朋友一般,让人心中高兴。他觉得,他和谷底那怪物,都是被遗弃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沟通,只有一个人的孤寂。他想伸出手,去握住那片云时,想和他成为朋友时,忽然,那片黑暗又瞬间抽离。眼前现出一个正常的男子,端正如君子,正是龙溟。 男子听龙溟浅浅道了声,“玲珑,是你吗?” 男子瞬间醒来,破惊为笑,嘲笑眼前的人:“你如此寂寞吗?” “对不起。”龙溟急忙道歉,“我认错人了。” 男子又古怪笑道:“但我可没有认错你,你就是那个魔鬼!” 龙溟听到“魔鬼”一词,瞬间眼珠变赤,左右侧的脸庞上现出了几道浓黑的粗厚龙纹,如同凸起的浮雕艺术品,如此雍容华贵。魔鬼的全身散发着浓浓的黑气,让人心乱。这是一个和方才谦谦君子心性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男子对魔化的龙溟道,“你是那阵温柔的黑雾吗?” 那龙溟道:“我等了你万年,你不认识我吗?” 男子怔了片刻,方笑:“那我从小到大,可是将一生都赌在了你身边。我叫非墨染,怎么叫你呢?” “魔鬼,我喜欢你叫我魔鬼。” “我可是在树上听谷中的你说,你叫龙溟,你喜欢的人是玲珑。” 那魔鬼哈哈大笑,“不准你叫那个名字,你以后叫我龙魂,或王。” “我们都是魔鬼。”非墨染回敬。 “可我不需要一样的朋友,我要做你的王,万魔之王。”龙魂只是一挥手指,瞬间,非墨染的肩头热辣的鲜血中,又腾起了一股躁动和魔气。“我把你也变成了魔,从此,你当我的臣,若谁敢动你,龙魂将其碎尸万段,如何?”魔脸上的文路,如此得美。 非墨染盯着龙魂,不一会儿,见他脸上躁动的黑色龙纹散去,心智又归向沉稳的龙溟。非墨染对着眼前完全不同的人,只道了一声,“龙兄,我带你去复仇。” 离那次撕杀的月夜有十五年了,龙溟感慨万千,他竟然意外成了魔鬼的宿主,一个永久不死体。他和非墨染一同行走,一路无语。 非墨染张口问道:“你听到过噬魂谷底的婴儿哭声吗?” 龙溟一时错愕,急忙问道,“是女是男?” “难道听婴儿的哭声还分男女?” “我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吾妻玲珑。你确定听到了哭声?”龙溟欲转身回去。 “没有。可能是梦中的错觉。” “也是啦,都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生还?” “那你不是还活着?” “这是我与谷底恶灵做的交易,我借他为宿体,他助我重生。”龙溟顿了顿又道,“我让他答应,不得干涉我的意志和事情,不得做荒诞残忍之事。” 非墨染扭身看了看,心中想:那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龙溟的心性时而受龙魂影响,但还是渐渐理智稳定了下来。非墨染一路跟随他,来到了龙域一处客栈,两人本是普通人,但此次行走,却快了许多步。 “你可以不用跟着我的?”龙溟张口提议道。 “我听了你在谷中的悄悄话,我以为,你需要朋友的。而我正好亦需要朋友,我们结伴而行,便不会寂寞。” “谢谢君。”龙溟故意不与之靠近太多,保持安全距离,只是心中开始有两种分裂的声音在回旋,一种是警惕那人,一种是关切那人,很复杂,龙溟亦分不清哪种是他的想法。只是,他目前尚清楚,他要找皇兄龙凌寻找真相,并探查冰儿、雪儿她们的下落,他答应过慕容墨,要好好照顾冰儿的。 刚到客栈,便听到伙计兴奋喊道:“国主要娶妃了!听说那妃子长得是个倾城美人,是前朝慕容将军的女儿慕容墨冰。” “什么?”龙溟失了一下神,喊住小二,“什么娶妃、什么前朝、什么慕容将军,说清楚。” “街上方传来消息,国主玄烈要娶前朝慕容氏的女儿慕容墨冰为妻。” “说什么胡话,龙域的国主不是龙凌?”龙溟问。 那小二急忙摇首吁气,“客官,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杀头的。十五年前,先帝龙凌便暴毙而亡,龙氏无后,玄烈将军便继了王位,成为新一任国主。慕容将军是前朝的大臣。慕容墨冰是他的女儿。” “那慕容墨冰不是一个小孩儿吗?” “客官说什么胡话,慕容墨冰如今是个亭亭玉落的大美人。” “那玄烈岂不是个糟老头子了?” “客官,小声点。这人家郎才女貌的,年龄上差距有些大,干我辈何事?”那小二觉得在跟一个山顶洞人交谈,心中糟心,便趁空档离开了。 龙溟顿时觉得一阵昏天暗地袭来,自己心心念念恨的那个人,当年就离开人世,尘封于尘埃了。而他找谁报仇呢?但一切来得太过巧合。龙溟原本觉得,一切事件的得益者,是皇兄。他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皇兄设计逼迫的,可是现在看来,得益者全在玄烈一人。而冰儿,又为什么会跟玄烈这个虚伪的人搅在一起呢。他又走到店小二跟前,“你知道慕容墨雪在哪里吗?”那小二听了,顿时觉得自己面前站的是个白痴,他强忍笑容,“客官,哪有什么慕容墨雪,您说笑了。” 非墨染拉回他,安排一间房道,“龙兄莫急,你好好休息一日,明天我帮你探访。” 龙溟睡于床榻,非墨染则倚靠在木椅上,对窗外敞亮的月冥想。忽然,他敏锐的鼻息,嗅到一股黑暗的气息。从身后包抄而来的浓烈魔气,展开羽翼,侵袭而来,他微露一抹笑,那个熟悉的魔鬼又苏醒了。非墨染便道,“你醒了,坐下来,我们一起对月闲谈吧。” 第64章 相逢避不识 第二天,龙溟一醒,发现两人并肩躺着,虽然没什么奇怪,但他觉得以后还是得避避嫌。他对非墨染总归不过是个陌生人,还不至于混到很熟的地步。归来之后,他不相信任何人。非墨染感受到那种隔离感,他并不嗔怪,而是依旧跟着他。 十五年如一日,龙溟的容貌还是一样,不减当年端厚,只是脸色的髭须疯长。龙溟出门时,特地带了一把黑纱遮面的斗笠,怕遇熟悉面容。一路上,他小心翼翼走着,非墨染跟在身后,姿态自然洒脱,两人一前一后,十分不和谐。当又踏上那条熟悉的繁华闹市街时,龙溟多了些踌躇和落寞。熟悉的建筑楼阁依稀如旧,可是记忆烙印中的那些人却如何亦寻不到了。龙溟走至一半,便打了退堂鼓。 非墨染见他折回身来,便忙问:“龙兄,你怎么不去皇宫了?” “不好意思,我不舒服,想回去一下。” “可那个地方已经不远了。”非墨染拽住了他的衣袖。 “改日吧。我想静静。”龙溟撒开步子快步溜走。只是,身旁恍惚的一声叫喊,让龙溟停下了脚步。“雪儿,你在哪里呢?”一个青年男子喊道。远处穿梭在杂乱的人群中,有个姑娘回应:“舒尔哥哥,我在这里买东西。”龙溟急忙朝着那边走去,嘴中哆嗦起来,“雪儿,雪儿。”他喊了一路,直至靠近那个姑娘。只是,身影相差太大,那个身穿素白的陌生姑娘,正瞅着他。隔着面纱,他欲前去问候故人,不料,身后快步跑来一名男青年,拉着了姑娘的胳膊,问道:“东西买过了吗?我们走吧。”那姑娘点了点头。龙溟失声叫了一言,“舒尔?”错身不远处,姑娘好似听到了声音,急忙扭身瞅他。龙溟见了故人,内心正翻江倒海,又见雪儿朝他走了过来,慌乱无比。 “龙溟、王爷,是你吗?”那姑娘悄步走来。 龙溟隔着黑纱,张口欲回,或许是过于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姑娘见此人默不作声,便又重复问了句,“是王爷吗?”龙溟正欲回答,嘴被外力莫名阻挠,张不开嘴。龙溟站立不动,全身哆嗦。雪儿的情绪变得不安起来,脸色顿时苍白不堪,她不顾陌生与否,快步走来,伸起手欲径直挑开他的斗笠黑纱。只是,未及掀开之时,龙溟周身黑气窜染,他一把伸出了有力的大掌,推开那个女子的手,又抽回嘴咳嗽了几声,“姑娘,老朽患有传染之症,怕传染给姑娘,望见谅。” 雪儿情绪更加激烈,“那你说,你是不是龙溟?”舒尔亦走步过来,“雪儿,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走吧。”雪儿拽着龙溟的胳膊不放,依旧死死逼问,“你快说!你是不是龙溟!”龙溟意识涣散,萦绕周身的隐隐黑气,将他卷入黑暗之中。 这时,看完戏的非墨染拍手叫停,“姑娘、公子,你们两个确实认错人了。这个老头啊,他是我家父,他的脑子有些问题,意识不清晰,老是去街上装成别人的熟人,偷听别人的说话,以此为乐。我这当儿子的,只能一直追着他,亦没有办法呀。”非墨染一本正经地哭诉着,那边的雪儿和舒尔听了,只得无奈道了歉,转身离去了。 非墨染对着离开的两人,正欲喷口大笑时,一把被龙魂握住了手,“你小子还挺会给我身上泼脏水的啊。”龙魂的龙纹突显,面色显得狰狞无比,不过,总算被面纱兜住了,没有吓坏到大街上的人。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相认?”非墨染问。 “我利用他的仇恨和怨念附身,但如今还没有完全掌控他的身体,若是他因此而放下仇恨,岂不是没有我发挥的余地了?” “他若是放下仇恨,你会如何?” “不怎么样,只是会无聊喽。” “有仇恨你就不无聊了吗?” “我是魔鬼,难道我还要去做好事吗?” 非墨染啧啧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心软了呢!” “不想活了。”龙魂引动非墨染身上的魔气,非墨染肩头开始剧痛不已,他嘴中不停求饶:“饶了我吧,龙魂大爷。” “你!”龙魂更是怒气不已。 非墨染全身更加难受,肢体痉挛起来,摔倒在地,口吐唾沫。只是,他依旧很有骨气,话噎在嘴里,没有一句求饶。这来往的人,见了都围观过来,“这人怎么了?” 龙魂见人纷拥而来,甚是不耐烦。便一把抓起非墨染,将其拎了起来,携带而走。身后那帮吃瓜群众见了,更加稀奇不已,言论纷纷。龙魂将非墨染甩到地上,恼羞成怒道:“你不是好了,快起来。” 非墨染躺在地上大笑道,“我的伤口痛得要命,你要觉得拖着我不好意思,那你背我啊,我不会介意别人笑话的。” 龙魂一声不吭,闷着步子,甩袖走远了。非墨染如同醉酒一般,躺在地上呵呵傻笑了一场,撑手起身亦跟了过去,“你还真是见死不救呀。” 走至客栈门口时,龙溟的意识渐渐苏醒了。 非墨染跑了过来,“吾王,你根本就不等自己的臣子,你这算是哪门子的王?” 龙溟听了心中怪异,摘了帽子,扭身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非墨染见他脸色清秀,失了魔气,便笑道:“是龙兄哇。”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龙溟揪着不放。 “我在自己和自己聊天,自问自答,很有意思的,你试过吗?” “你是说,你在和自己聊天?”龙溟好奇。 “对的,自己假装两个角色,一个是王,一个是臣。自演自导,时而做王,时而做臣,就和刚才一样。” “我曾经在谷中整日对着自己倾诉,犹如一个失魂落魄的人,那时,我觉得,一个人就是地狱。对着自己聊天,只不过是孤芳自赏而已。”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言自语,挺有意思的。”非墨染笑道。 “不扯了。”龙溟甩袖回到客栈,他又点了一间屋子。 非墨染推门进入问道:“龙兄今日欲去宫中探寻,如今无功而返,你不打算调查那件事了吗?” “去,夜深时,我独自去探问。” “带上我吧。若是被人认出来,我可以帮你。” “谢谢。没事的话——”龙溟拖长了一音。 “好,我回去休息。”非墨染自觉无趣,自行回屋。 一直等至入夜,龙溟才悄然起身,原本他欲自行离去,走至非墨染的房间时,心中犹疑,便去敲了敲门,“你醒了吗?”龙溟不见里面有动静,便横下心,独自走了出来。不过,尚未走远,身后非墨染便喊道:“龙兄,等我一下,方穿好衣服,就不见你了。” “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答应你的事情又怎么不做到?” “可你并不了解我,没有义务帮我。” “怎么不了解,你在谷中倾诉的这些年,我都听着,我知你一直想念着妻子和孩子,你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我都知道的。” 龙溟听了,并不回应,步子走得更快了。非墨染便像跟屁虫一样,一路跟了许久,嘴中不曾停下唠叨,龙溟一句都未搭理。行至皇城,龙溟从一处矮墙跳了进去,健步逼近过往其兄龙凌的寝宫。那里如今并不如当年那般寂寞了。一路上躲过层层巡逻,从暗处渐至那处地方。如今,如此大的阵仗守卫,入住的一定是玄烈。 不知为何,夜意深锁,而玄烈的寝宫内依旧烛火通明。仔细辨听,可见屋中锦瑟箫声悠扬,喧闹不已。非墨染靠了近来,“听说这国主年龄可老大不小了,这样天天花天酒地、熬夜通宵,他老人家不怕折寿吗?” 龙溟听了咬牙不语。 “不如我们干脆直接杀进去,砍了他的头,你的烦恼不就斩断了?” “我杀了他有何用?如果当年之事,与他并无关系,我岂不是错杀冤魂?何况,杀了他,龙域百姓将面临亡国劫难。” “那不正好,你夺回龙氏政权,从此当王,不遂愿吗?” “龙某没有此等想法。” “当年你们皇室政变与他必有关联,你若只想用优柔寡断的方式探听当年之事,岂不是太憋屈?” “你怎么知道他和此事的关联?” “不明显吗?”非墨染嘴角嗫动。 “皇兄失了天下,我并不生气。我只是想知道,和我关联的事实如何。” 非墨染嘴中露笑,“你的脾性真是清心寡欲,是我小看你了。走,去上房揭瓦。”非墨染身形凌厉,在黑暗中三挪四移,便悄无声息地避过院中的守卫,跳上了屋顶,殿宇的四面八方小道都是来来往往的巡逻。龙溟不敢耽搁,急忙亦纵身而上,如今他藉由魔气,轻功了得。 两人掀了一块屋子角落的瓦片,屋内冲天的光芒照得刺眼。透过一孔,可视见一妙曼女子的轻歌曼舞。不见玄烈的人影,他们又掀开了一处瓦砖,倒是正对着一个衣着款款的女子。那女子有说有笑,面容有一丝狡诈。 “一旁那个背对着我们的就是玄烈吧?”非墨染一问。 “看不清楚面容,但看穿着,及身旁站立的侍女,像是。” “正对着我们的那个坐着的华丽女子,是不是新纳的那位皇妃?” 龙溟听罢,一时失了神。“你说那个是慕容墨冰?”只是盯了一会儿,感到那妇人一言一笑,皆生疏无比。 “龙兄,要怎么调查?”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龙府探一趟。”两人欲走时,忽惊觉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眼神带着肃杀与冷意。 “龙溟,你终于来了吗?”那男子冷冽一语,抽出利刃,对准龙溟。 龙溟倒吃了一惊,“时隔多年,你为什么知道就是我?” “宿命,就与当年龙凌注定会死,是一样的。” “我皇兄是你杀的?” 那人未答。 “留下名字!” “君魂冷。” 龙溟不敢恋战,拉着不明所以的非墨染,朝着远处的黑空飘去。军魂冷并未想惊动正在花天酒地的玄烈,亦奔了过去,双方将战场移至一处空荡无人的小道。龙溟此时功力了得,正立于道上等着来者。 第65章 物是人已非 夜色昏拢。君魂冷与龙溟的战斗,非墨染并未插手,他一直冷眼在边瞧着。君魂冷的身手凌厉狠毒,招招毙命,若是过往的龙溟,毕竟招架不住。如今借着不死之身,龙溟进退自如。 “小兄弟,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何要如此逼杀我?”龙溟不愿狠毒。 “想活命,就杀了我,否则,你就得死。”君魂冷的武力和魄力惊人,龙溟使劲全力,亦无法占得上风。他便咬牙定决心,“看来你是非杀不可了。” “做好死的觉悟吧。”君魂冷一刀劈来。 龙溟避闪不及,当下中招。只是他,没有死。痛彻的一瞬过后,身体中的魔力又染遍刀痕处,伤疤即刻愈合。龙溟淡淡一笑,“如何,你还要杀我吗?” “杀!”君魂冷不屑。 “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不妨成全你。”在侧的非墨染渐渐感觉到,龙溟的魔气越来重,不过,他的意识似乎只是受了影响,并未完全丧失。龙溟亦抡出手中利刃,朝着君魂冷砍去,两股刀在火点交叉间,爆发出强大的冲击力。龙溟顶住了冲击,继续大步杀去。却见君魂冷只是一横身,丢了刀,等着龙溟的利刃刺入他的胸口致命处。一边在黑暗中站立的非墨染,惊呆了。 君魂冷手握那刺入胸膛的刃,破空大笑一声,“龙溟,没想到你会杀人了?” 龙溟哼唧一声,“不杀你,难道等着你来杀我吗?” “你杀不了我的。”君魂冷自己抽出了胸口的利刃,甩到地上。俯身捡起自己的兵器,一跃身,跳上一边的高墙,消失,只留下几声高冷的笑,还在回荡。 龙溟激荡的心性,逐渐凉了下来。 “我以为你不会杀人的?”非墨染自暗角处言。 “人一旦杀了人,便会上瘾的,我已成魔,谈善良岂不虚伪!” “方才那个人中了一剑致命伤,可是丝毫未受影响,古怪得很。” “我还以为你是认识他的。”龙溟瞧了一眼非墨染。 “哈哈,我又未见过他,又怎么认识他呢!”非墨染心知肚明,故意打哑谜。确实,那人身上的气息,和龙魂的魔气,简直如出一辙,难不成,那人是龙魂放出来,故意捣乱的吧。 “去龙府。”龙溟朝着皇城中曾经入住的府邸走去。府中转了一圈,人丁寂寥。 “你打算如何应对玄烈,总不至于直接找上门去质问当年之事。” 龙溟脾性更缓和些,“我去找找当年之人,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我。” “谁?” “大巫师。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如何。罢了,你回客栈吧。” “你要现在一个人去?” “我的事情不要你插手。”龙溟怒声道。 “我以为你会开心有个朋友跟着的——” 龙溟不语。非墨染叹了口气,笑道,“那我走了,哈哈。” 一股浓重的魔气和怒气,从龙溟身上渐渐浮出,又慢慢褪去了。他纵身消失在黑暗中,朝着大巫师府的方向走去。大巫师的宅邸,离皇城倒是不远,但隔着好几条街,有种大隐隐于世的感觉。谁能想到,远离政权中心的一处闹市区,有一个古老的家族在熠熠发光。不过,自从龙凌死去后,大巫师便未再入朝政,而是整日蜗居城中,做闲云野鹤,兀自自在。 夜深人静之时,龙溟潜入巫师府。院子四周有几间宅子,比邻坐落。人已寂静,只是有一间偏屋,里面还亮着一盏烛光。龙溟信步走近,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便轻推门而入,屋中并未有人,可为什么要亮着一盏烛光呢?龙溟不解,那处地方有一个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龙溟似乎看到了隐约的黑字,便走了过去。桌上一张信纸,写着:远道而来的朋友,请在此休息一晚。 龙溟四望一眼,困意袭来,躺在一边的床榻上,昏昏入睡。迷糊中,听到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小时候一个样,那不知是梦,还是真的。等龙溟醒来时,桌子旁坐着一个垂朽老者,穿着粗布衣裳,背对着他,握笔写字,那人的头发大半染白了。 “龙王爷,你醒了。”老者背对,停笔轻言。 “大巫师,你是大巫师吗?” “呵,我早就不是什么大巫师了,我只是一个远离红尘的老头。” “不管你是谁,都无所谓,我想听听当年之事。” “当年之事啊,记不清了。你想听哪一段的,给我个提示。” “我皇兄龙凌怎么死的?” 大巫师胡须蠕动,“不知。宣称是暴毙。” “你认为龙域异变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最怪的地方,莫过于为什么不是你即位呢?龙氏的皇权可不姓玄呦!” “你是说,玄烈早断定我已亡。” “若非他指使策划一切,他也肯定知晓此事实情。其实,当年他与旧国主关系亲密,无非有三种可能,一是两人合谋杀你,二是旧国主指使新国主,三是新国主指使旧国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必当事人最清楚的。” “当年你对我的占卜暗示到底何意?” “老头子我记性不好,记不清了。”大巫师呵呵一笑,打马虎眼过去。 龙溟又和大巫师交谈几句,便发现,他言不由衷,说话支支吾吾,不愿透漏真相,大有明哲保身之态。龙溟便好话说尽,“大巫师真是好脾性!”扬袖拂衣而去。龙溟悄然去拜访了几家旧交,那些曾经的朋友,见了他面皆惶恐,支支吾吾,他便匆匆离去。信步走在街上,龙溟眼光四散,寻找着过去的记忆。走至一家酒楼门口,正听到楼中姑娘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酒客们时不时拍手叫好。龙溟瞥了一眼那姑娘,正是雪儿。“她怎么会沦落至此?”龙溟心中起了怜悯,正想踏入酒楼门槛,忽听到舒尔端着酒水,朝着那处酒客倒酒,那种压抑的笑意,让龙溟更觉心有不甘。他止住了脚步,在转身离开时,被昨夜那人拦了下来。 “王爷,我们又见面了。” 龙溟见眼前君魂冷仪容整洁,毫无伤病累赘。“你倒是不怕死!” “我生来为了杀你!” “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心甘情愿当他的走狗?” 君魂冷噗嗤一声大笑,带些无奈。“你说玄烈?我怎么可能是他的走狗?” “难道不是吗?” “我说了,我的宿命只为杀你,杀了你我才能自由。” “不知龙溟何曾得罪过你?”龙溟带些谦卑和不解,垂手问。 “命运就是这么无奈。你没有得罪我,你亦没有伤害我。” “那我们非一场死战不可了。”龙溟抽刀,跃身行至人少处。 君魂冷冷笑,“我们之间,早早结束谁死谁活最好。” 龙溟丧失了过往的善意和懦弱,如今的局势,他只能化被动为主动,找到对方的弱点,毙了他,自己才能活命。若是过去,龙溟并不觉得生命如此荒诞,竟然有人生来要杀另一个人,如今时过境迁,一切怪异,见怪不怪了。 龙溟横刀一砍,君魂冷的胳膊处多了一片红,那人只稍稍弱了片刻,又瞬间恢复体力,杀了过来。“你是不死人。”龙溟怒问。 “不死人,若是将你挫骨扬灰,魂魄打散,又怎么会不死呢?”君魂冷招式更加冷厉,以牙还牙,奋力削砍龙溟的右臂,“啊”的一声剧痛,龙溟的右臂顿时飞入半空,掉落于地。这次,龙溟怎么也恢复不回来,胳膊无法挥刀,疼得半蹲于地。君魂冷又斩利刃劈头而来,龙溟莽撞一闪,头戴斗笠被劈成两半,摔落在地。龙溟清秀沧桑的面容,显现在外。君魂冷又欲趁势袭来,直取龙溟的性命时,咣当一声,正被龙溟后方飞来一剑挡下。朝着剑来的方位一看,一人飞身跃来,那人又一剑,将君魂冷恰好挡开了,劲力霸道,君魂冷连连后退好几步。 三人目光交视一瞬,时光凝滞了。 君魂冷吃了一惊,然后握刀对龙溟道了声,“我会再来!”而后消失了。 “王爷,你怎么样了。”男子收好自己的剑,扶着龙溟坐于墙侧。 龙溟额头直沁汗水,胳膊断口处十分疼痛。男子将断开的那股臂膀捡了过来,“我们去医馆接下断臂吧。” 龙溟摇了摇头,“不用。”他用尽身上的力气,渐渐逼出身上的魔气,萦绕在断臂伤口处,慢慢地,断臂渐渐生长,等了一小会儿,身边恢复了正常,疼痛感消失无踪了。龙溟不愿魔气的侵染,一直压制着身体中恶魔的力量,可如今,不得不逼出魔气,让那恶魔沁入每一滴血液之中,渐渐与自己成为一体。 龙溟喘了口气,问道:“浸侵,是你吗?” “是啊。王爷,你这是怎么了?”幽浸侵带着一撮小胡子,样貌倒是未变太多。 “没什么,回头我慢慢讲。” “王爷,我阿姐、还在吗?”幽浸侵冰冷的眼神中又现出一丝激动。 “不在了。”龙溟仰头靠墙叹气。 “刚刚那人是谁?为什么非要杀你?”幽浸侵问道。 “你不认识他吗?”龙溟惊奇。 “不认识。” “我看刚刚,他好像认识你。” “不管他了,我扶你回去。”幽浸侵瘦弱的小身板强壮不少。 “浸侵,你学武了吗?”龙溟眉角微展。 “嗯,学了很多年。无奈资质平平,只能打打小混混罢了。” “你这些年去哪里了?”龙溟淡淡地问。 “我离开龙域去了许多陌生的地方,见了很多人,不过,有空的话,便会回来龙域,去祭拜一下我阿姐。” “王爷,你呢?” “一言难尽。” 第66章 全城大搜捕 龙溟将当年之事,告知幽浸侵。幽浸侵问,“当年舒尔大娘带着舒尔一直在龙域一处破宅子过活,不知道王爷你见过他们没?” 龙溟道,“最近见过,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舒尔。” “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住,好多年未见,我明日想去拜访,要不我们一起吧。” 龙溟急忙制止,“你去吧,先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我怕连累他们。” “好。”幽浸侵点了点头,“我这几日亦住在这个客栈,我们互相照应。” “谢谢。”龙溟第一次感受到故人的温暖撒在身上。 第二日,幽浸侵刚踏上大街,便见到人群扎堆,议论沸腾。他上去一视,竟是新任国主龙溟的特大通缉令,令上画像,正是龙溟。只是上面未提及姓名,只说这是监狱的死刑逃犯,如有私藏,定当受株连之刑,希望广大龙域子民,积极举报揭发罪犯动向。幽浸侵在匆匆外挤时,撞到一个老太婆。那婆婆见了他,露出错愕表情,并不嗔怪,还关怀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幽浸侵将老婆婆扶出杂乱拥挤的人堆,这才施礼道歉:“婆婆,您没事吧?”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幽浸侵似乎从那婆婆眼中看到了些许久违的温情。“我没事,没事的。” 幽浸侵便问:“婆婆,您认识画像上的人吗?” 老婆婆一怔,又堆笑道:“你说什么?”顺手指了指耳朵,“耳背,声音听不清楚。” “没事。婆婆。”幽浸侵急忙离去。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消失在远处的拐角。老婆婆心神落魄,忽又急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跟了过去,只是一瘸一拐的,腿脚不甚方便。幽浸侵一路朝着舒尔大娘的破宅院走去,寂静无声的路,显得有些漫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大娘身体可好?”他低首漫想。到了那户人家,他轻敲一阵门环,无人开门。又重重地摔了几下,依旧未有人开门。难道都不在家吗? 幽浸侵不嫌忌讳,他起身跃入院墙之中。转悠了一圈,果真屋中没人,不过,眼光逡巡,总觉得家里有些奇怪。出了门,他又去那家酒楼寻去。繁华街区,酒楼更是喧嚣,不远处,坐着那个婆婆。他瞟了一眼,便随进进出出的人,踏步走入。一小二见他衣着普通,楼中人满为患,便急忙拦住道,“客官,我这酒馆没有空位了,真不好意思。” 幽浸侵便质问,“那一处不是空着一张桌子吗?” “那个有人已经预定了。”小儿十分卑微地劝他走。 “谁啊?在我之前吗?” “不好意思。” “我不管,我今天就要进去喝酒,怎么了?”幽浸侵见那小崽子年纪轻轻,便十分势利。这时,一个挺着大肚腩的富人,走了进来。这小二急忙领着那人,“客官,您这边请。”说着便将 那人带到空置的那张桌子上。 幽浸侵便走了过去,讨理,“店小二,他预约了吗?” “老子还用预约?”那大肚男叫嚣。 “不用不用,王员外,您说笑了。您是我们的贵客。”店小二硬是拉着幽浸侵回到门口,“客官,您真想喝酒的话,就在这里等会儿吧。” 幽浸侵听了,大骂道:“嘿,你这是小瞧顾客。”他便和那店小二理论起来,吸引了馆中的人。一个长着一小撮胡须的大高个儿年轻男子小跑过来,“怎么了?” 小二便在他耳朵旁嘀嘀咕咕,抱怨许久。那大高个男子拍了拍小二的肩头,让他忙活其他了。幽浸侵满脸晦气,见那大高个子盯了自己一眼,朝着自己走来,两人互相打量对方。幽浸侵便笑道,“看你倒像是个明理的人儿,我今天就要在这里喝酒,你怎么解决?” 那大高个子并不生气,招了招手,“我带您上楼去三房包厢。”幽浸侵在其身后仔细掂量,总觉得这人眼熟得很。他便问道:“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叫舒尔的学童,他还有个母亲,以前都在这里工作过。” 那人微微耸肩,并不作答。幽浸侵跟着他来到一处安静优雅的包间前,那男子作揖,让他进去屋中感受。幽浸侵便先走入房中,那包间里面的摆设和壁画,带有浓重的贵族气息。他正盯着墙壁一处小艺术品凝神观察,忽然感到一阵风撞击后背。他急忙一闪,扭身,见那高个儿飞腿踢来。他冷笑一声,“这么快就想杀我灭口了?你们这是什么黑店?” 大高个儿不言,又劈掌前来,两人正面交接。在这个狭小的包间中,不适合抽刀动剑,幽浸侵便抡拳头还击,正好打中大高个的腰身。大高个儿健壮硬朗,并不放弃,只一笑,又劈掌而来,招式比先前力度更大,似乎要试探眼前人的水有多深。 “我只是来喝个酒,没想到如此晦气,还要招来杀身之祸呀。”幽浸侵力感不足。 “少废话。”大高个儿身姿倒是矫健凌厉,不过,招式有些凌乱。 “这酒我不喝了,行不?”幽浸侵假装夺门欲出。 大高个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后方拽去。幽浸侵嘴角一笑,抓准时机,腿脚向上空一踢,翻身冲击过来。双拳正好撞到高个儿男的胸口处。那人猛地松手,后退三步,开始大笑起来。 幽浸侵心有疑惑,“你笑什么?” “我笑你武功精明了,可是脑子变差了。” “此话何意?”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高个儿男比划了个鄙视的动作。 “啊?舒尔!”幽浸侵亦大笑,朝前方人拥抱过来。 大高个儿男舒尔一把将其推开,“跟你走太近,智商会被带偏的。” “你这个家伙!还假装不认识我。”幽浸侵扇出一巴掌,拍在舒尔的头上。 “小人动手不动嘴!”舒尔接话凌厉。 幽浸侵破口大笑,“你小子真是个势利眼呢!你说刚才那小二是不是看着我穷,就不让我去喝酒。” “那是当然,这里的酒可比皇宫的菜都贵,你有钱吗?” “没钱,这不有你。先端一壶好酒让我尝尝。” “没问题。幽大哥,你先在这里坐会儿。”舒尔离开了厢房。不一会儿,那个势利眼小二端来好酒好菜,堆着笑意,招待起了穷人。“这位老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特来给您献上好酒压压惊。” 幽浸侵招了招手问,“舒尔,是你们这里的什么人?” “他是我们酒楼的小掌柜。那他母亲呢?” “大爷,小的刚来这里做事,没有听过他母亲的事情。” 幽浸侵心一沉,挥了挥手,那小二唯唯诺诺离去。不一会儿,一个姑娘伸着头,朝里面看过来。幽浸侵一愣,正是当年在龙魂山上遇到的那个幽灵般的姑娘,只是如今的她,一样的面貌,莫非真是幽灵。“你是?” “幽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雪儿,我是雪儿。”姑娘指着自己的衣服。 “雪儿,你多大了?”雪儿走了进来,笑嘻嘻地,“你猜。” “雪儿正当二十岁。”舒尔一脸汗渍,踏步而来,“这酒楼此刻正是人多的时候,只能偷些空隙来陪你喝杯。” “雪儿在这里做什么?” “陪我。”舒尔抢话道。 雪儿忙解释,“不要听舒尔哥哥胡说,我在这里给客人唱歌奏乐,挣些生计。” “你舒尔哥哥这么能干,他还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幽浸侵话中一顿。舒尔蔑视了他一眼。 “有他在,现在只是偶尔帮帮忙。”雪儿笑了笑。 “你们知道街上的事吗?” “今天还没来得及上街,发生了什么了吗?” “没什么。”幽浸侵想到龙溟嘱托的话,堵住了事情外漏,只是他不知道,玄烈的佣兵,此刻正在大肆搜寻那人的下落。舒尔正在说话,门外有人敲门,“小掌柜,门外有士兵来访?” 舒尔高喊一声,“马上出去。”便急急跑了出去。只见楼下满目卫兵,持械入内,排查客人们。舒尔赶紧跑去斡旋,“大哥们,这是怎么啦?”他急忙塞了些钱,给那些“大爷们”。那些人收了钱,态度好些,可依旧不怎么鸟他,“圣上宣布全城戒备,要搜捕一个画中之人。” 舒尔急忙笑道,“配合,小的非常配合。不知是哪个画中之人?” 领头的那个士兵身后,传来一张画像,舒尔展开一看,愣是吃了一惊。“大人,这人是杀人犯吗?”舒尔只一眼,便认出了龙溟。 “别管那么多,反正所有地方都要例行公检。” “好好好,大人莫急。”舒尔便去安排下人,“备一张桌子,供大人们休息。告知客人们,依次来这里检查。”舒尔便请为首的那人坐了下来,摆出一桌好酒好菜,那领头吃着小菜,颜色稍解。舒尔站在一旁服侍,看着一楼的客人一一来这里照脸,不一会儿,一检查的小兵报告,“一楼全部检查完毕。” 那坐着享福的头头,朝着楼上一瞥。舒尔急忙笑道,“小二,领着大人们去二楼三楼全部转一圈。只不过,里面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敲门的时候要小声点。”舒尔亦是给那士兵传达信号。那领头的挥手,“快去看看,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就这样,这家酒楼被官兵堵得水泄不通,谁都不得出门。那上楼的卫兵们,一会儿下楼,摇了摇头。舒尔见状,“今日大人们辛苦了,若是需要喝酒放松,随时可以来我家酒楼,小的立刻招待。” 那领头又喝了一大口酒,捞了个肉,塞入嘴中,起身哼了一声,“走,去下一家公检。” 第67章 老朽名幽姬 酒楼门口,那老太婆正坐在石头处,望着酒楼的兵士一拥而出,一双眼皮耷拉,眯成一条线。官兵方走,舒尔急忙回到三楼包厢,“幽大哥,你说的大街上发生之事,是不是关于龙溟王爷的?” 幽浸侵微点头。雪儿听了“龙溟”一名,脸色刷白。幽浸侵此刻的心如同缺口的沙堤,满腔洪水,眼看着就要一倾而泻,可是他转念一想,此刻更不能告知龙溟之事,要不然真的就牵连舒尔和雪儿了,他们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为什么突然要全城搜捕王爷?”雪儿见幽浸侵满脸黑青,似有隐瞒。 “不清楚,或许是龙溟王爷未死吧。”幽浸侵淡淡道。 “雪儿,我知你一定会寻找王爷的。幽大哥,你陪雪儿去街上打听消息,她一个人去的话,我不放心。”舒尔俗务缠身,一下子抽不开身。 幽浸侵点了点头。雪儿去屋中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和幽浸侵走出酒楼。门口,那老婆婆见到幽浸侵后,急忙起身迎了过去,幽浸侵二次见这婆婆,感觉有些熟悉,便心血来潮问:“婆婆,你叫什么名字?” 那婆婆倒是听懂话了,“婆婆名幽姬。” “婆婆你姓幽,是幽微的幽吗?” 那婆婆嗤牙一笑。“或许吧。” 雪儿问,“幽大哥,你认识这位阿婆吗?” 幽浸侵枯索脑肠,摇了摇头。雪儿道,“这婆婆最近一直在酒楼门口,我见了好几次,感觉挺可怜的,可能是无家可归吧。” 那婆婆拉着幽浸侵的衣角,“公子,行行好吧。”幽浸侵忽然想起了一个片段,久远之前,阿姐带着他行乞漂泊的时光。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婆婆和阿姐联系在一起,眼前幽姬,脸皮干糙,口耳不清,行将就木。他便从口袋中掏出一袋钱,“幽姬婆婆,这是些零花钱,你留着,好好去吃顿饱饭。” 两人走后,幽姬流下了两条渐趋干枯的河流。 幽浸侵和慕容墨雪去先前住的客栈之时,发现那里早被官兵堵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别想挤进去。幽浸侵便问一边的看客,“老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说,圣上缉捕的逃犯就窝藏在这间客栈中。” “逃犯此刻还在客栈?” “方才被羁押入宫了,这些官兵在搜捕客栈中其他的可疑同犯。” 幽浸侵便同雪儿回酒楼找舒尔商量。 先前,龙溟正在客栈,被店小二举报,引来了官兵。龙溟不想趁机躲藏,借着这个机会,他要直接面见玄烈,质问当年之事。非墨染便随他一同被羁押入宫,两人一路并未负隅反抗。 宫中一处大殿高堂上,玄烈布重重护兵,等待鱼饵前来,君魂冷便藏于暗处。两人羁押入殿,玄烈端坐在当年龙凌的高塌上,赫赫威严。押解的兵士喝令龙溟下跪,龙溟未有回应。那兵士为了显示威严,抄起兵戟,朝两人腿弯处扇去。龙溟只一转头,一股黑气萦绕,吓得那士兵离步许久远。玄烈在上方看了,笑道:“不必强求,二人站着回答即可。” 龙溟看了看玄烈,身体倒是苍老不少,不过,被权力熏染的人,自是霸道了许多。 “没想到,你还活着,竟如此年轻?”玄烈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龙溟瞥了一眼那人骨碌的眼珠子,“我也没想到,曾经的同僚,如今竟成了王,真是世事沧桑。” “你今日来,不是为了叙旧吧?” 龙溟笑了笑,“一个真相,当年的真相。慕容将军和皇兄龙凌的死亡真相,以及我受逼杀的那些勾当。” “你能活着,不好吗?何不好好享受一番田园之乐,过去的,就让其随风而逝,留在过去。” “当年之事到底是谁布置的连环套?” “如果你知道真相了,心中反而更加痛苦,即使如此,你还要坚持?” “真相。”龙溟怒道。 一边的非墨染打了个哈欠,“莫非此事是您玄烈将军的大手笔?” 站立一排的军士顿时紧张道,“圣上尊严岂容冒犯。” “这位小兄弟倒是有些面熟,他真是忠心护主哇。”玄烈讥讽龙溟。 “若你执意绕弯子,今日我们便是要玉石俱焚了。”龙溟周身黑气缭绕,一股怪异的力量冲击着玄烈的面庞,他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好,作为故人,你执意询问答案,我即刻可告知。只是,你亦需回答我一问题。” “什么?”龙溟直截了当。 “如今的你,到底是什么?”玄烈从龙溟眼中看出了诡异。 “我无意于你的王权。只要你未曾犯我,我便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好。”玄烈面部夸张地痉挛一下,“当年之事,可是你皇兄一手策划,包括慕容墨的死亡与你被追杀的事实。” “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制造瘟疫?”龙溟面色加霜,感到仿佛被骗了。 “他是不能,可是若与龙魂雪山的巫奴族合作,铲除你们便不是难事了。” “你又为何一清二楚?” “我受龙凌指使,又怎会不知?” “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那皇兄之死又是何由?”龙溟抽了一口气,冷笑。 “这就要问你救的那个雪夜之女,慕容雪儿了。你那么信任她,她没有告诉你身世的真相吗?”玄烈一句话噎住了龙溟。 “为什么是雪儿?” “她可是巫奴族长的女儿,龙魂雪山出来的一个怪物,刻意靠近你,就是为了颠覆王室。”玄烈压低了语气。 非墨染一听,失声问道,“雪儿是巫奴族长的女儿?” 龙溟惊问,“她跟皇兄的死为什么有关联?” “这是巫奴族利用龙凌的阴谋,他们想占领龙域,夺回昔日的领地。” 龙溟不解,又欲张口详问,被玄烈一把堵住了胃口。“这一时半会儿我也解释不清,而你也未必会信,你何不自己去问慕容墨雪呢?” 龙溟听了,脚步怒气腾腾,转身欲走,忽被殿中一圈的士兵围住。龙溟周身的魔气又慢慢散溢出去,越来越浓。 玄烈笑道,“龙兄,没什么的。只是想请你身边这位俊俏的小兄弟来皇宫做做客,等三日过后,你了解一切的真相,回宫访我,我们再平心静气地围坐筵席之前,快意畅谈一番,何如?” 龙溟脸上的黑纹渐渐突显,玄烈正面睥睨。那群围立的士兵们,见了如此景象,不禁惊叫,“他是怪物!”纷纷后退,举兵更甚。 非墨染见此,便握住龙溟的袖口,笑道:“不过就是在皇宫中享受三日的美酒佳肴,有何不可?龙兄,你安心去办事吧。” 性情压抑的龙魂按捺住魔气,只道了声,“小心,三日后见。” 龙魂一出大殿,君魂冷便从一侧持冷刀飞了过来,将冷兵器搁在非墨染的勃颈处。非墨染急忙举双手求饶,“饶命,一切好说。”士兵们将其身上的利锐搜寻走,他便被羁押了下去。坐在大殿之上的玄烈,久久未动,心中盘算着一场精细的阴谋。 出了皇宫,龙魂便又恢复为龙溟。“三日,玄烈这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他没走多久,便被幽浸侵和雪儿找过来。雪儿见了龙溟,心中喜悦之感显露无遗,然而龙溟只是瞥了瞥她,未作多余回应。 幽浸侵便问,“跟你一起去的那个小兄弟呢?” “被玄烈扣押在皇宫中。” “他不要紧吧?” “应该没什么事情,三日后我便去皇宫接他。” 雪儿见龙溟对她生疏许多,便窃窃开口,“不如,王爷来舒尔哥哥家住几日吧。” “好。”龙溟未加推阻,便一口答应了。回去的路上,三人未语。直至行至那个破落大院,关上了门,龙溟才整理了心思,开始起高速的思维运转。雪儿,如今在他的印象中,已渐渐由彩色单纯的姑娘,褪色为一个阴谋家,一个利用了他的情感,造成如今悲剧的罪魁祸首。龙溟竟忍不住心生厌恶。 三人走入屋中,雪儿见龙溟态度冷淡,心里有几分底。她走入厨房,去泡了壶茶,然后端了过来,给两人依次倒了杯。幽浸侵见气氛有些肃杀,不太对劲儿,随便找了句话问:“龙王爷,今日入宫情况如何?” 龙溟未语。忽地,雪儿双膝跪在了龙溟跟前,吓得坐着两人皆是一怔。龙溟并未急着去扶雪儿,想听一听她的忏悔和解释。幽浸侵确是十分不好意思,去拉雪儿起来,可那个姑娘无论如何亦不起来。雪儿哭着道,“我对不起大家,当年之事,都是我的错。” 龙溟只坐不语。幽浸侵大吃一惊,“你有什么错?” “你们可以把慕容将军、幽姐姐还有圣上之死,全都怪在我的头上。” 幽浸侵更加不解,“你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龙溟却用冷淡的话语,拂了拂袖道,“让她说。”这一声话语,将雪儿驱赶到了天外最遥远的地方,一切亲密的信任,再也回不去了。 第68章 【终章】身负十字架 “这一切皆来自巫奴族久远的宿命与愿想。巫奴族原是龙族先祖的奴隶,他们因懂得些诡术而被器重,只是慢慢地,龙族觉得巫奴族势力逐增,便参与设计了一场大型祭祀,趁着当时瘟疫,将全部巫奴献祭于噬魂谷中的神灵,企图团灭之,并获佑于天。冥冥之中,或许天不亡巫奴。一场突来的灵异大雪,浇灭了祭祀,未死的族人便逃于龙魂雪山。每任巫奴族的族长,皆深知遥远的仇恨,伺机夺取龙域。无奈,时间过于久远,很多族人早已和山下之人的习性格格不入。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外乡客,他逃难于此,请求我父亲,亦是族长的庇护。作为交换,他答应帮助复辟巫奴,带领他们回到龙域,长久地居住。我父亲从此便被迷惑了,在复仇的宿命中越走越远……甚至不惜牺牲了我。在我二十岁之时,将我抽魂剥皮,躯体献祭噬魂谷中的魔鬼,得以让我背负永生诅咒的宿命,入注婴儿躯体,我的意识便不由自主,直到完成诅咒,才终于获得自由。” “受诅咒之人是谁?” “龙凌。要么他死,要么我死,我们才能解脱。我曾想过要结束自己的残命,可是如何做都不能自已。” “诅咒之法,太过诡异了。那龙凌最终是怎么死的?”幽浸侵一旁问。 “放大的心魔,让他神志困顿,行走极端。” “他的心魔,无非便是亲弟弟要谋害他,慕容将军要谋害他。”龙凌叹气。 “玄烈是谁?异乡客是谁?” “那人常带面具,我并不认识。从我第一次见玄烈,我便知他参与了父亲谋害我的行动。所以我的灵魂才会那么恐惧他。不过,异乡客一定不是玄烈,因为他的声音比较老朽,我多年未回龙魂族中,或许那人已踏入黄泉,也未可知。不过,这玄烈一定与他有关系。” “不好!”忽然龙溟猛地起身,对空失声一叫。顿时,幽浸侵和慕容墨雪感到一种恐怖的气息源源不断渗入身体。龙溟祥和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脸部黑色龙纹显赫,无异于魔鬼,“不好,玄烈说谎,他有危险。”没有告别,龙魂便在魔气簇拥中,消失在了两人视线中。雪儿跪在地上,脸色发青,愣着道了声,“他就是噬魂谷中的恶魔。” 幽浸侵听了,惊问:“雪儿姑娘,你知道该怎么办吗?王爷这是去哪里了?” “恐怕宫中有变,或许得上龙魂一趟。我要去求父亲。” 幽浸侵便拉起双膝僵硬的雪儿,“事不宜迟,我们去龙魂吧。” 龙魂以最快的飞速,飘至玄烈寝宫,冲过重重守卫,却不见了玄烈的人影。又去巡视了皇宫中所有角落,连非墨染的踪迹亦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他又回到大殿之上,一人一袭黑衣,立身等待。 “你终于来了?”君魂冷抱刀等待。 “你到底是谁?”龙魂怒问。 “杀你的宿主。” “想杀我龙魂,你太天真了。” “管你是龙溟还是龙魂,要么你死,要么我死,彼此才能解脱。” “迷失的亡魂,别忘了我是你塑魂造体的救世主。”龙魂一把捏住了君魂冷,如同捏到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鸡仔。“说,非墨染被玄烈带到什么地方了?” 君魂冷只感周身压抑着呼吸,局促地道,“龙魂雪山。” 龙魂哼了一声,冷笑:“你的命暂记于头上,若不珍惜,尽管来惹我。”砰的一声,鸡仔摔落地上,差点失了半条命。君魂冷望着那道黑气消失了,嘴角抽搐开来,“可怜的宿命,却是不由自主,我想摆脱命运的束缚,去真正地任性一把,哪怕粉身碎骨。可是,你还记得我吗?”意味深长地说完这句话,他亦起身,朝着街上快步奔去。 龙魂焦心如焚,身上的魔气愈加浓重,这副躯体限制了他的行进速度,他只能拼命地狂飞,黑色魔气渐渐笼罩了龙魂雪山之顶,铺天盖地而来,散播着绝望的气息。他循着黑色魔气的嗅觉,飞身寻至一处充满古老祭祀的仪堂,那里四周无人,处于丛林密布之中,只不过,龙魂捕捉到他先前在非墨染身上灌注的一缕幽幽魔气,那魔气如今变得模糊不已,夹杂着鲜血的味道。站在祭堂之前,他感受到强烈的抑制力量,在消弭他身上的魔气。他心中啐了一口,“原来这山中贪婪的巫人呢,一方面利用他的力量,做一些诡异之事,另一方面又暗中设置这些怪异的阵法,来抑制着自己的力量。”龙魂顿时怒气冲冲,觉得自己被骗了。可它越是激发自己的力量,全身越是虚弱不已。他收敛了身上的魔气,踏入门槛中。祭堂前,祭祀着不知名的原始神灵。屋中,到处扯着五彩的小旗子。走到深处的黑暗处,方才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忽然,他听到滴答一声,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那似水滴落的清脆响声,可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仔细端详黑暗处的地方,忽然眼神中充满痛苦。“非墨染,是你吗?”那边架着的十字架上,垂头无力地叉着一个人,这时,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滴落。 龙魂仔细辨听,那声音是从非墨染身上流出,顺着手指,摔落到下面。龙魂眼中带着晶莹,他慢慢靠近,才看清,非墨染背负十字架下面,正是一个血池坑,他被立于坑中,全身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坑中,脸上乱划的刀痕血流,不成人样。原先穿的白色衣服,也和黑暗的猩红成为了一色。阴氛、厉瘴、诡咒、奇祭,遍布在十字架边,等待着龙魂这个魔鬼的自投罗网。龙魂静默走去,泪扑簌而下。他去轻轻解下十字架上的囚徒,在碰到非墨染的时候,身体中的魔气被源源不断地抽了出来,往池中灌注。他只是端下非墨染,帮他拂去脸上沾染血迹的头发,轻轻问这个即将断气的人儿,“我来了。” 非墨染受到魔气感应,竟抽搐地笑了。 “你会没事的。”龙魂拼命将自身力量往非墨染身上灌注。 “他们是我族人,你不要——”话尚未说完,拖了很长,无力地摔落下来。龙魂愤怒地手捂住了他的嘴,“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和你不一样。我曾经是龙族和巫奴族祭祀的神灵龙魂,可不是一样被他们遗忘、设计、恩将仇报……而你,拯救了我,干枯、寂寞的灵魂。”龙魂身上的力量还在被诡阵一点点地抽走,可他依旧无动于衷。 龙魂松开了手。非墨染又痛苦地笑了笑,“我喜欢和你——”话未说完,便断了气。任凭龙魂将灵力注入那人身体中,都回天乏术。龙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爆发出巨大的爆破魔气,那魔气浓烟滚滚,向着四面八方冲去,将死人的躯体包裹,将整个祭堂震得粉碎,所有的阵法都失去了效力,这爆破的轰隆声顿时引发龙魂的雪山崩毁,山颠肆无忌惮地震荡着。 “我喜欢听你吹曲,我喜欢和你隔雾对视,我喜欢听你在有月光的时候嘶吼——从很早的时候,我便开始听你讲心事,对着谷底呐喊,你常常会来,有时候心情低落,有时候心情欣悦,直到有一天,你将家搬到了谷顶的树上,我们便常常无声地交流着……我恨呢!”龙魂将非墨染的躯体带至噬魂谷边,静坐了许久。直到他从悲恸中恢复了神志,便将自身的魔力大量送至躯体之中,然后,他看到了躯体,从死人的状态,睁眼醒来,全身的伤口迅速愈合,那人还听懂了他的指令,一并坐在旁边,一声不吭。 龙魂便拉着非墨染的手,笑道:“你回来了。” 非墨染僵硬地回了个,“我回来了。” “说你喜欢和我怎么?”龙魂一脸痴笑。 “我喜欢和你。”非墨染僵硬地回了句。 “我喜欢和你一起聊天,游山玩水,自在逍遥。”龙魂提醒。 非墨染才跟着无感情地道,“我喜欢和你一起聊天,游山玩水,自在逍遥。” 龙魂高兴地点了点头,“来,拉着我的手,你永远做我的臣。” “我永远做你的臣。”非墨染一脸麻木。 龙魂拉着非墨染的手,坐于噬魂谷边,迎着微风,心中道了句:“哪怕你是一个无灵魂的行尸走肉,你也是我的快乐。”复活后的非墨染,成了一具能行走说话的不死体,只是失了灵魂。 “龙溟!”身后一位婆婆忽然喊道。 龙魂扭身,见慕容墨雪、幽浸侵和一个老婆子走来。 那婆子又喊了声,“龙溟!是你吗?” 龙溟脸上黑纹依旧,拉着非墨染的手道:“你认错人了。” “你就是龙溟。” “那你又是谁?朋友。”龙魂笑道,仿佛看穿了一切。 “我是龙续缘,龙溟的女儿。”幽姬坦白,只是吓坏了周围人。 幽浸侵忙问,“你是谁,婆婆?” “我是幽玲珑与龙溟的女儿。”雪儿和幽浸侵不敢置信。幽姬是他们二人上山路的时候碰到的,他觉得幽姬婆婆应是故人,但想不起来是谁。 “已死之人,借着我的魔气归来,却不珍惜生命,真是可惜了。” “当年我靠着母亲的半魂与谷中神灵力量,从腐朽的躯体中挣脱,却被困谷中十五年,没想到,一出谷,身体迅速老化,成了谁都不识的陌生人。我感谢你救了父亲和我的命,可是希望请求恩公你,另找寄体,放了吾父,感激不尽。” “若我不呢?”恶魔一笑。 幽姬扭身望了望旁边,大声道,“鬼鬼祟祟的东西,都出来吧!” 众人一看,噬魂谷三面藏满了伏兵。玄烈、巫奴族族长、君魂冷,领着漫山遍野的野人和兵士,围包了噬魂谷边的一群人。 龙魂冷笑了声,“来得正好。”龙魂脸上龙纹慢慢褪去,龙溟意识回归,问道:“玄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设计陷害龙族?” 玄烈蔑笑,“你此言差矣。难道只有你和龙凌是龙族吗?” 龙溟一怔,“你是谁!” 玄烈化笑为厉,“一切都是汝父之过。当年龙瑾、龙珩为亲兄弟,原本龙瑾死后,龙珩要继承皇位,可龙瑾却起了私心,要将皇位留给大儿子龙凌,便追杀亲弟龙珩。吾便是龙珩之子,龙轩。我和父亲逃命龙魂,改名玄烈,隐姓埋名一直为龙凌效命,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颠覆龙域,回归我应得王位。” 龙溟冷笑一声,又变为龙魂。“那你呢?为了别人的皇位,杀死亲生儿子,献祭亲生女儿,开心吗?” 那名拄杖的带面具族长听了反应激烈道,“杀死亲生儿子,不可能的,那个不孝子违逆我的意思,早就离家出走了。” “是吗?”龙魂将痴呆的非墨染推出,“你看看他是谁?” “一个陌生人而已。” 正在倾听的雪儿听了,走过去道,“他真的是我哥哥?” “是啊,是被你亲生父亲害成行尸的亲哥哥。” 雪儿握着那个人冰冷的手,唤了几声“哥哥”,可是那具站立的躯体,虽与活人一样,可消失了对话交契的能力。 “他怎么了?” “被你父亲放血至死,你们是不是开心了?”龙魂哈哈仰天狂笑,吼声震彻山谷。“他说过,让我放了你们族人,可是放不放,取决权在你们手中。你们要离开的话,现在离开,我们相安,若是强行进犯,便是死路一条。” 雪儿听了,对族长喊叫,“父亲,罢手吧!我们和族人一起离开龙域,远走他乡,寻找新的居所,行不行?” 那边老父抽搐一声,“不可能,回不去了。”一挥手,漫山遍野的野人,从三面冲击过来,好似欲撕咬的狼群,猛烈无比。幽姬对幽浸侵道,“浸侵,保护好王爷。” 幽浸侵听了,奇怪念头闪过,“婆婆的话语,怎么和阿姐的口吻一模一样。” 龙魂不慌不忙,散发出黑暗强大的魔气,封锁了整片山谷。君魂冷又挥剑朝着龙魂而来,被幽浸侵一剑挡下,他愣了一下,“浸侵,你要护龙溟?” 幽浸侵听了,“你是谁?” “我是一个跟雪儿一样的身负诅咒之人。” 幽浸侵分神,“塑魂造体。” 君魂冷不再说话,而是孤注一掷。“杀吧,杀了我,他就能解脱。” 幽浸侵心中扰乱,一边打,一边想,脱口而出,“你是阿柔?” 君魂冷不言,又是一劈,更加猛厉。幽浸侵不敢分心,卖力对打。那边,龙魂手执非墨染,在一边笑看一切混乱,强烈的魔力让无人能近二人之身。幽姬和雪儿不得不执杖被动卷入其中,龙魂似乎在暗中保护着她们,方不至于被乱剑劈杀。 幽浸侵与君魂冷之战,欲战欲猛,两人接挥出猛厉的攻势,将对方置于死地。或许,这也是君魂冷之愿,他在引诱幽浸侵拿出杀招,直到最后一刻,被对方的夺命之剑刺中咽喉,当场毙命。幽浸侵方愣过神,死前那一刻,他分明在笑,终于可以不用为难了,终于从宿命中解脱了。“阿柔——”那声长吼,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龙魂看完了一场大戏,这才眼露凶光:“一切都结束了。”只在一瞬,魔气笼罩住那些人,全部窒息。眼前只剩下,玄烈和族长,两人惊视而立,“明明魔气被抽干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量。”龙魂不容他们思考,便将魔爪伸向了两人,片刻之间,两人亦失了性命。 这时,幽姬又一颠一颠走了过来,跪在魔鬼前面,“恩公,放了龙溟吧。”幽浸侵放下君魂冷的身躯,和雪儿一起,走过来,跪了下去。 龙魂蔑视一眼,“和魔鬼交易,要掂量好代价。” 幽姬大叫,“代价由我来承受。” “我的灵魂和龙溟早已渐趋融合,撕裂灵魂,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若他要活命,你便不存,你身上的魔力全部回归于我。” “我答应。” “不可,让我承担吧。”幽浸侵大喊。 雪儿亦道了声,“我,罪人是我。” “可惜,只有她。因为她分了我的灵力,才苟延残喘至今。” “好,来吧。”幽姬闭上了双眼,身体被魔气包围,雪儿和幽浸侵被隔离在外。幽姬身上残存的灵力被全数抽了出来,连同龙溟身上撕裂出来的龙魂魂魄,全部注入非墨染的躯体中……待浓烟散去,噬魂谷旁躺着龙溟,雪儿和幽浸侵走了过来,其余人消失了踪迹。 “阿姐啊!”幽浸侵破天一吼,抱着君魂冷的尸体踉跄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