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人无再少年》作者:喵鲜生的猫 文案 这是一场紧张的24小时审讯,剥开层层迷雾,六年前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这是一场权利与良知的较量,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当人性的丑陋慢慢被揭露,你是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与其说这是一本刑侦小说,不如说这是一本有关于青春的伤痛。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第 1 章 一道黄色的光照在了苏梦曦的脸上,她有些不适的侧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与此同时,屋子左面墙壁上的白炽灯也逐渐亮了起来。苏梦曦这才抬起头,张开刚适应光线的眼睛,看向坐在她正对面三米远的两个人。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即苏梦曦脑海中的记忆如零星的碎片般浮现出来。 今天正如往常那三百六十多个小时一样,苏梦曦深夜从酒吧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胡乱甩开了一双搀扶她的手,朝酒吧门前巷子里的花坛跑去。还没等她到达目的地,脚下一个不稳,她整个人摔在了花坛旁边。苏梦曦爬起来,愤怒的脱掉脚上的高跟鞋,用力砸向无人的巷口。 “呕”因为用力过猛再加上吹了冷风,苏梦曦一个没忍住,俯身在花坛边缘吐了出来。一天没有吃饭,又喝了将近四个小时的酒。此时趴在花坛旁的苏梦曦,吐出来的只有胃里的酸水。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酒吧门前安静的巷子里响起,一双擦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梦曦的眼前。好不容易止住呕吐,忍着胃里的绞痛坐直身体,眼睛顺着那双皮鞋一点一点往上看去,直到看清那人的脸,苏梦曦才扯动嘴角,想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用手背擦去嘴边残留的呕吐物,因为醉酒而迷离的眼神却透漏出了隐藏不住的欣喜。 还是那个幽暗的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苏梦曦的回忆。 “苏梦曦,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对面穿着白色紧身衬衣,黑色紧身裤子,扎着马尾辫的女人问道。 “不知道。”身体犹如一滩烂泥软绵绵的靠坐在椅子上,苏梦曦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涉嫌一起谋杀案,我们公安局依法拘捕你,这是你的拘捕令。”还是之前说话的女人,她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举到苏梦曦的眼前又迅速放下,速度快到让苏梦曦没有看清楚上面的一个字。 “杀人?我没有杀人。”苏梦曦浑浑噩噩的脑子有了一丝清醒,仍然带着迷离的眼睛里并没有流落出自己变成嫌疑犯的惶恐与错愕。 “你不要急着否认,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这回是女人旁边,穿着黑色夹克,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说道。 “姓名?”男人继续问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就是一台问话机器。 苏梦曦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嘴角微微勾起,发出了轻蔑的笑声回答道:“苏梦曦。” “年龄?”男人没有被苏梦曦的笑声所影响,语气里依旧没有感情。 “二十二。”苏梦曦的头向后靠去,后脑勺抵在椅背上,她觉得男人没有感情的声音有些催眠,想要就这样睡上一觉。 “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哪里?”男人放大声音的音量问道,惊醒了差点睡着的苏梦曦。 “不知道,我喝的太多了,失忆了,断片了,你们懂不懂?”苏梦曦抬起带着手铐的双手,用左手按压着鼻梁。紧紧皱起的眉头显示,她现在有些痛苦。 男人看着苏梦曦的样子,轻叹口气,对着旁边的女人耳语了一句,女人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一阵沉默中,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女人手里拿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了男人。 男人拿着杯子站起身,走到苏梦曦的身侧,把手里的杯子递到她面前说道:“你叫我郑铎,那个是我同事刘可可。你先喝点蜂蜜水醒醒酒,再好好想想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苏梦曦接过水杯,瞥了郑铎一眼,仰头一口把水喝了下去。感觉水很烫,但是她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忍受着嘴里灼烧的疼痛,强行咽下。 审讯桌后的刘可可有些着急,刚要开口制止苏梦曦喝水的动作,就见水杯已经空了。那可是刚烧开的热水,没有一百度也有□□十度了,这已经超出了人体的承受范围。刘可可皱起眉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对面坐着的脸色苍白的人。 苏梦曦左手拿着水杯,举到审讯桌上投来的黄色灯光下照了一圈。透明的玻璃杯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就像一座金色的城堡,而无数白色黄色的光点就像一个个正在跳舞的精灵。苏梦曦眯起眼睛,城堡消失了,跳舞的精灵变身成了一道道光剑,刺向她的眼球。 把水杯还给郑铎,苏梦曦不以为然的说道:“比这还烫的水我都喝过,这不算什么。”然后又轻蔑的笑了笑。 “还是那个问题,你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在哪里?”郑铎走回到审讯桌后面,把水杯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苏梦曦看了眼右手腕上的表,现在因该是早上六点十分,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大脑里记忆的碎片仍然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 “好吧,我们换个问题,肖漫妮你认识吗?”见苏梦曦迟迟没有说话,郑铎换了一个问题问道。 “认识。”迟疑了一下,苏梦曦才回答。 “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是什么关系?”郑铎继续提问。 “她是我高中同学。”苏梦曦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就只是高中同学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关系?”郑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看上去就好像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苏梦曦不耐烦的反问道。 “当然有关系,因为她死了。”郑铎平静的看着苏梦曦,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案。“当当”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房间里,苏梦曦痛苦的闭上了干涩的眼睛,她想要流出两滴眼泪来表达一下对听见昔日老同学死讯的遗憾,但干涸的眼睛始终挤不出半滴眼泪。 人真的是无情又冷血的动物,心中的冰冷不但冻结了流淌的滚烫血液,还让原本发达的泪腺变成了再也流不出泪水的冰壑。 苏梦曦摇了摇头,甩掉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她睁开双眼,看着郑铎说道:“你们怀疑是我杀了肖漫妮?” “就目前我们警方掌握的情况来说,你有很大的嫌疑。”郑铎说道。 “什么证据?” “你只要交代清楚我们问你的问题就行,至于证据,我们会在后期想你出示。” “我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我忘了。我和肖漫妮也只是同学关系,没有别的。”苏梦曦瞪了一眼郑铎,别过头不再看他。 “我说你这什么态度?”刘可可把埋在笔记本电脑上的头抬了起来,用手指着苏梦曦说道。 郑铎用手拍了拍刘可可抬起来的胳膊,刘可可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没事,你慢慢说,我们这会儿有的是时间。”郑铎看了一眼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然后又微笑着看着灯光下苏梦曦冰冷的侧脸。 “好啊,说我和肖漫妮吗?”苏梦曦转过脸,这一次她冷漠的眼睛里终于蕴含了一抹水雾。 停顿了几秒钟,苏梦曦才缓缓张开颤抖的双唇轻声缓慢的说着那年夏天的事…… 第 2 章 “肖漫妮,是在我最黑暗的时光里出现的一抹阳光。那个时候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可空气却是冰冷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和一双红色皮鞋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的笑很甜很温暖。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苏梦曦平淡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响起,她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你好,我叫肖漫妮,今天刚转校过来的。”扎着高高马尾的女孩儿好奇的看着趴在草地上的苏梦曦,微笑着伸出了右手。 十六岁的苏梦曦如同做梦一般,脑子里嗡嗡回想着女孩儿的声音,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吗?居然也有人会对她说“你好”。 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好。浑身的疼痛让苏梦曦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涣散,但却又让她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强忍着疼痛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女孩儿伸出的右手,苏梦曦刚要伸出自己的左手,想了想忙又把右手在破旧肮脏的校服上面擦了擦后,才轻轻地握住了女孩儿的手。 “你,你好,我叫苏梦曦,是高一七班的。”苏梦曦说话的动作扯动了嘴角的伤口,瞬间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说话也有些结巴。 “我是高一八班的,请问教室怎么走?”肖漫妮礼貌的抽回手,微笑道:“你可以带我过去吗?谢谢了。” “就在我们班隔壁,我带你过去吧。”苏梦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用沾满绿色青草汁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带着淤青的脸颊。 快要上课了,原本还在闹哄哄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陆续回到教室为下一节课做着准备。所以没有人看见,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正默默走着相距较远的两个人,一个白裙飘飘,犹如童话世界里的公主。一个校服破烂肮脏,犹如大街上的乞丐。 “你的脸和衣服怎么了?”肖漫妮眨着她好奇的大眼睛问着苏梦曦。 “我自己摔的。”苏梦曦干笑两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肖漫妮又好奇的打量了两眼苏梦曦,眨眨眼,没再继续问下去。 “我到了。”肖漫妮双手抓着书包肩带,抬头看了一眼班级门口的牌子,说道:“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 苏梦曦有些不知所以然的意外,想到肖漫妮是刚转校过来的,便随口应付道:“当然可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刚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肖漫妮拉起苏梦曦的手,拿出圆珠笔在她的手掌心写了一串数字,说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没事的就打给我吧。”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苏梦曦朝着班级里跑去。 苏梦曦看着手掌上的电话号码有些怔忡,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在刚才,她被一群学校里的小混混“教训”了一顿,这会儿就有人要跟她做朋友。朋友,她这样的人会有朋友吗? 坐在教室里,苏梦曦的思绪早已飞到了那片青绿色的草地上,虽然不想承认,但肖漫妮青涩干净的笑容,还是让她的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掉进冰窟里的人,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惊喜;是濒临绝望的人,抓住了希望的狂喜;是躲在黑暗里的人,终于见到阳光后的欣喜。 苏梦曦被冰封已久的心,不知不觉间炸开了一道裂痕。随着裂痕的延伸,分裂出无数道细小的纹路。 在此之后的每个清晨与黄昏,都有一道不算和谐的两个身影,拉开着一个多人的距离走在学校里的林荫道上。一个女孩儿扎着高高的马尾,一蹦一跳的边走边说着什么。而另一个女孩儿有时僵硬有时跛着腿沉默的走着。 “嗨,苏梦曦。”肖漫妮站在苏梦曦班级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着。 听到声音的苏梦曦快速合上了被黑色中性笔画的乱七八糟的物理书,向门口走去。 “我下节物理课忘带书了,你把你的书借给我吧。”肖漫妮软绵绵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苏梦曦。 犹豫了一下,苏梦曦才开口说道:“等一下。”便转身往教室里走去。 一本封皮皱巴巴的物理书递到了肖漫妮的面前,苏梦曦拿着书的手有些用力,血色退尽,泛起不自然的白色。“书有些脏,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只要不被罚站就好。”肖漫妮快速接过物理书抱在怀里,欢快的朝隔壁的教室跑去,苏梦曦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肖漫妮的背影,干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放学了还你啊。”快要进教室前,肖漫妮最后补充了一句。 回到座位坐下,苏梦曦看着被刻满字的书桌发起了呆。 教室后排几个扎堆的女生又开始了一天的八卦。 “看见没,八班的新生又来找苏梦曦了。”一个短发女生说道。 “就是的,她也不怕苏梦曦把噩运传给她。”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女生说道。 “要我是苏梦曦就离所有人远远的,要不就不要来上学了,她出门就是在祸害别人。”留着学生头的女生说道。 “我跟你们说啊,我听我妈说的,就她家的那点破事在她们家那片已经传开了,每天晚上那骂声,那尖叫声,可渗人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加入了八卦团体中。 “是吗?是吗?快说说。” 几个女生低下头,用袖子掩住嘴,小声嘀咕着,一副怕被人听见般的样子,但是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扎进了苏梦曦的耳朵里。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几个女生才意犹未尽的分开走回到自己的座位。 带着眼镜的男老师板着脸,胳膊里夹着三角尺和量角器走进了教室。“啪”的一声,男老师把手里的书和教学用具放在了讲桌上,浑厚而严厉的声音随即响起:“没带书的,滚出教室。” 所有学生身体都打了一个冷战,乖乖的把书从课桌里拿了出来。 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威严的目光扫射着全班。 一个瘦小的女生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她低着头身体尽量缩成一团,在全班同学和男老师的注目下,步伐艰难的走出了教室。 站在教室走廊窗台前的苏梦曦感觉浑身冰冷,但脸上却似火烧般热的发烫。 这节课,苏梦曦上的也是物理课。 …… 审讯室里的苏梦曦坐在椅子上,眼里布满血丝,双眼空洞的看着墙壁上的白炽灯。 “我们没问你这些。”刘可可粗暴的打断苏梦曦的回忆,语气里夹杂着对她讲起与案件无关紧要回忆的不满。 苏梦曦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角轻声问道:“她,肖漫妮真的死了吗?” “你当我们警方是在跟你闹着玩吗?说,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刘可可突然很恼火,为了这个案子她推掉了男朋友的约会,可苏梦曦却百般不配合,这让她将要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们有证据吗?而且,我好像并没有杀她的理由。”苏梦曦压抑着哽咽的嗓音,讥讽的笑了一下。 “你!”刘可可手掌用力拍桌站起,刚要开口教训苏梦曦,却被身旁的郑铎拦住。郑铎对着她使了一个颜色,刘可可便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喘着粗气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 “刘警官这是才从警校毕业吧?经验这种东西,还是要向郑警官多学学。尤其是,查案。”苏梦曦看着气急败坏的刘可可,语气里的嘲讽,却是对着郑铎说的。 “我们当然有证据怀疑是你杀死了肖漫妮,现在让你说,是给你机会让你主动坦白。”郑铎无所谓的笑了笑,像是并没有察觉苏梦曦的话是针对他所说的一样。 苏梦曦白纸般的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花掉了,也许是哭过的原因,她眼睛周围被晕染开的眼线和结成块的睫毛膏染成了黑色,脸上的粉底也变得黄一块白一块,只有她的嘴唇还是鲜红一片,不知道是本来颜色还是涂的口红的颜色。她还穿着昨天出门去酒吧的衣服,黑色的性感蕾丝长袖衬衫,一条刚能遮住大腿根部的黑色皮裙,外面套着一件粘着呕吐物和灰尘的红色风衣,脚上的高跟鞋不知道去了哪里。总之现在的苏梦曦看起来非常狼狈。 垂下眼帘,苏梦曦左手的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扣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审讯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过了很久,苏梦曦才低着头喃喃自语着。“所以,你们说的证据根本就不存在。”后面的这句话,苏梦曦提高了音量,是对郑铎说的证据发出的质疑。 “哦?那么周辰逸呢?他又和你是什么关系?”郑铎意味深长的看着苏梦曦,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周辰逸。”囔囔的念着这个名字,苏梦曦有些生气的张大了嘴巴,问道:“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郑铎看着苏梦曦冷笑一声,说道:“跟他没有关系,那就是跟你有关系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梦曦瞳孔微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和周辰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也说说吧。”郑铎双手抱胸,身体向后仰着,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梦曦。 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微笑,仿佛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第 3 章 “苏梦曦。”甜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梦曦脚下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学校大门走去。 “苏梦曦,苏梦曦,苏梦曦……”一连串的叫声,苏梦曦不得不停住脚步,僵硬的转动身体向后看去。 阳光下犹如照相机焦距慢慢放大的一张白净小脸,在苏梦曦的瞳孔里逐渐变得清晰,那个女孩儿五官精致,笑起来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你这几天怎么都不理我了?咦?你的额头怎么了?”肖漫妮楚楚动人的眼眸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苏梦曦伸出手,拨弄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想要挡住那块快要结痂的伤疤。 “那你是有多笨?跟漫妮在一起一个月了,你真的是天天摔倒?”一个穿着同样校服,背着书包的男生走到了苏梦曦的左侧,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清晨照在苏梦曦脸上的一缕阳光。 抬头看去,男生正侧着脸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苏梦曦。他有着干净清爽的短发,轮廓立体的五官,笔直修长的身材。“好看”是苏梦曦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形容词。男生又转头看向前方,若有所思的看着学校的大门。 “我不许你这么说苏梦曦,她是我朋友。”肖漫妮嘟着嘴,一把搂住了男生的胳膊对他撒娇道。 男生回过神来轻笑一声,再一次看向苏梦曦。“你好,苏梦曦是吧。我叫周辰逸,是肖漫妮的发小,今天刚转校过来的,和肖漫妮一个班。”男生对着苏梦曦歪了下头,眨了一下右眼,打着招呼。 愣怔了一会儿,一句“你好。”才从苏梦曦语蠕动的嘴唇中发出。语气里的疏离与冰冷,让周辰逸有些意外。 在肖漫妮喋喋不休的话语里,周辰逸自我主观意识的判断苏梦曦是一个喜欢帮助别人,有些笨的女生。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生还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漫妮说你是她朋友,所以就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周辰逸带着标准的微笑,礼貌的征询苏梦曦的意见。 苏梦曦握紧了藏在校服袖子里面的手,快速抬起头,紧张的问道:“我的什么事?” “就是你怎么帮助她啊,怎么笨到每天都摔跤啊。”周辰逸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看来,苏梦曦紧张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到底有多笨而已。他再一次主观意识的断定,苏梦曦的冰冷是装出来的。 “这是今天的早餐,你和漫妮一人一份。”周辰逸挣开肖漫妮的胳膊,从背后的书包里拿出两个塑料袋,分别递给两个人。 看着眼前拿着袋子,光洁皮肤上泛着白光的手,苏梦曦的心脏被刺痛了一下,随即莫名的疼痛就转化为愤怒。她咬着牙,语气里带着一丝恼怒的拒绝道:“我不需要。” 高高兴兴接过早餐的肖漫妮疑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呢?我看你从来都没有吃过早餐,这才让辰逸一起带过来的,你这样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的。” 肖漫妮打开早餐的袋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哇”的惊叫出声:“你们家的早餐就是丰盛。” 周辰逸满意的看着肖漫妮的反应,眼里闪烁着翼翼的光。 “我不用你们关心。”苏梦曦依旧冰冷的话语打破了眼前美好和谐的画面。她的眼睛被袋子反射过来的阳光刺痛,再强烈的光线照进黑暗里终将都会被吞噬,正如再美好的画面在生满荆棘的眼睛里,都是伤人的尖刺。 甩了下肩上的书包,苏梦曦大步朝前走去。 周辰逸吃惊的看着苏梦曦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嗯,我最近听到了她的一些流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肖漫妮合上早餐的袋子解释道,精致的漂亮的脸上满是疑惑。 周辰逸安慰的对肖漫妮点点头,便迈着大步追上了苏梦曦。“我是看你帮助过漫妮才给你带早餐的,没有别的意思。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没那么客气。拿着吧,以后我不给你带就是了。”周辰逸把袋子塞进苏梦曦的怀里,没等她再次开口拒绝,便对着还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肖漫妮喊道:“再不快点走,我们可就迟到了。” “来了来了,不要催吗。”阳光下,背着书包手里提着袋子的肖漫妮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快地向前奔跑着。 夏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苏梦曦面目全非的课桌上,上面被那些无聊的人刻上去的话,看在苏梦曦的眼里每一个字就像一张小丑的脸,扭曲又卑微。 午休的时间本就短暂,可对苏梦曦来说却无比漫长。 她趴在课桌上,尽量让自己一动不动,这样就可以减少热量与脂肪的消耗,能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的饥饿。 又是一个没有午饭的一天,有时候苏梦曦可能会饿上三天,只靠龙头里的自来水营造出饱腹的假相。 趴在座子上,苏梦曦的手不自觉的伸进了课桌的抽屉里,来回摸索着。这是课本,不能吃,这是作业本,不能吃,这是?苏梦曦从抽屉里提出一个牛皮纸袋,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她断定这不是她的东西。 疑惑地打开牛皮纸袋,一个蓝色的印有机器猫的盒子出现在了苏梦曦的眼前,随即一张粉色的卡片也从盒子的底部掉在了桌子上。 拿起卡片,上面用漂亮俊逸的字体写着“今天的菜我不喜欢吃,就请你帮忙吃掉吧。”落款是“周辰逸”。 看着面前的饭盒和卡片,苏梦曦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饿了,反而有种酸涩的液体在胃里翻涌,然后再涌上喉咙。她努力往下吞咽着口水,想要压下这份酸涩,可是她失败了,最终还是让那种酸涩的液体从眼眶中发泄了出来。 一滴两滴……透明的液体接二连三的落在卡片上,晕染开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颤抖着打开了饭盒,里面一半是晶莹剔透的米饭,一半是色泽红润的红烧肉。她拿出牛皮纸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缓慢的放进了嘴里。 肉是什么味道的?苏梦曦已经快要忘记了。 吃完饭,苏梦曦带着饭盒来到了公用的洗碗间。没有洗洁精,没有洗碗布,苏梦曦在贴着“节约用水”的龙头下一遍一遍的洗着饭盒。她总是觉得没有洗干净,而洗不干净就要一直洗。 回到教室,苏梦曦用校服擦干饭盒上的水,小心翼翼的把饭盒放回了牛皮纸袋里。 八卦时间又到了。 “你们刚才看见了吗?高一八班转校来了一个大帅哥哦。”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前的新闻了,但周辰逸的名字却依然占据校园八卦榜的头条。 “看到了看到了,他们班来了一个美女肖漫妮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帅哥,真的好羡慕他们班啊。” 可能肖漫妮的名字是占据了男生八卦榜的头条吧。 “对呀对呀,我要是在他们班就好了。” “你们知道吗?肖漫妮在之前的学校名声可不太好呢,所以才转学的。” “是吗?你听谁说的?快讲讲。” 苏梦曦看着课桌上装着饭盒的袋子,听着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手在课桌抽屉里又开始胡乱摸索着,她多希望此时此刻那些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能够消失,世界能够变得安静。 摸到了一团缠在一起的东西,苏梦曦连忙把手从课桌抽屉里抽出。是一节断了的耳机,她怎么都忘了,她的耳机早就断了。 无所谓的笑了笑,断就断了吧,反正她也没有手机。这个耳机还是苏梦曦在回家的路上捡到的,不是用来听歌,只是用来堵住耳朵防止噪音。 放学铃声响起,快速收拾好书包,苏梦曦提着装着空饭盒的牛皮纸袋走出了教室。 夏日的林荫小路上,看着肖漫妮和周辰逸并肩而行的背影,苏梦曦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过去把饭盒还给周辰逸。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嫌弃她,嫌弃她的家庭背景,嫌弃她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父亲。虽然她也想交到朋友,可是她的身世和外界的蜚语流言,都让她感到无比的自卑。 正当她踟蹰不前时,一个女生拦住了苏梦曦的去路。 “你手里拿的什么?”女生问道。 把手里提着的纸袋慌忙背到身后,苏梦曦低头说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女生对着苏梦曦身后的男生使了一个眼色,苏梦曦背在后背手里的纸袋就被男生抢了过去。 惊呼一声,苏梦曦转过身大叫着:“还给我,快还给我。” “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什么。”男生把手里的袋子举得很高,任凭苏梦曦怎么蹦跶都够不到。 “哗啦”一声,纸袋里的东西全被男生倒在了地上,印着机器猫的饭盒在地上滚动了两下,终于跟它的盖子分开碎成了两半。 跟饭盒一起掉落的还有那张周辰逸写的字条。 女生快走几步,一脚踩在了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的字条上。 “这是什么啊?不会还有人给你写情书吧?”女生讥笑着,嫌弃的捡起了地上的纸条。 当她看到周辰逸三个字时,讽刺的表情逐渐变成了妒忌。 “你真不要脸,不要以为别人是转校生不知道你的那点破事,你就可以勾引别人。我妈说了,野种就是野种,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把手里的字条扔在了苏梦曦的脸上,女生挎着男生的胳膊,气冲冲的走了。 苏梦曦摸着被纸条划破的皮肤,轻微的刺痛从她烧的火辣辣的脸上传来,羞愧和屈辱让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太阳下山晚霞升起,苏梦曦才挪动着站得发麻的脚步,一点点走到饭盒前,把它捡了起来。用袖子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苏梦曦抱着饭盒一步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 “你当时知道周辰逸的身份吗?”审讯室里,把脸隐藏在阴影里的郑铎忽然问道。 “不知道,他和肖漫妮都没有告诉过我,我当时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转校生而已。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我一定会离他们远远的。”苏梦曦冷漠的回答道。 “那你和周辰逸只是朋友关系吗?”郑铎眯起眼睛,似乎不相信苏梦曦说的话。 “不是。我们只是同学,说过几句话的同学。”苏梦曦双手环抱住胸,感觉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身体瑟瑟发抖着。 “给她拿条毛毯。”郑铎对着刘可可说道。 刘可可再一次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你对我好像有很大的成见?”郑铎笃定的问着苏梦曦。 “没有。”苏梦曦语气依旧冰冷。 “你总是放不开自己的内心,把秘密都藏了起来。”郑铎站起身,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地闻了闻。 “你看,我都戒烟了。”郑铎没头没脑的对苏梦曦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郑警官,麻烦你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废话。”苏梦曦歪着头看着郑铎,几缕头发掉下来挡住了苏梦曦的右脸,她没有伸手拨开头发,而是伸着脖子扬着头,静静地等待郑铎接下来的话。 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刘可可对着郑铎点了一下头,说道:“头儿,人来了。” 郑铎收起手里的香烟,把它重新放回衣服口袋里。“把毯子给她,我们去审审别人。” 走到审讯室门口,郑铎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苏梦曦挑眉道:“你在这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审完了别人再回来。哦对了,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今天凌晨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应该知道初犯和二次犯罪定罪的量刑是不一样的吧?” 门被用力的关上,发出一声巨响。苏梦曦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裹紧身上的毛毯,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安全。 第 4 章 一盆冷水从苏梦曦的头上浇了下来,教学楼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声。苏梦曦抬头朝着泼水的方向看去,教学楼阳台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在楼上看热闹的学生,指着苏梦曦捂嘴笑着,而在楼下的学生,都绕着湿漉漉的苏梦曦走开。 苏梦曦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闭上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体内躁动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来的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走的却又匪夷所思。苏梦曦记不起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上学的第一天,也许是开家长会的第二天,也许是决定忍气吞声的第三天……可那种以牙还牙,桀骜不驯的脾气是怎么走的呢?苏梦曦找不出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梦曦睁开双眼,眼里的跳动的火焰,变成了一滩安静的死水。脱下校服外套,使劲用双手拧了几下,又重新穿在了身上。她捋了捋还在滴水的短发,朝着学校偏僻角落的小树林走去。 似乎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小树林,而小树林里都是做坏事的学生。 一群自以为酷到爆的男生蹲在一个角落里,抽着便宜的香烟,一群女生则站在另一边分享着廉价的化妆品。 苏梦曦走到正在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女生面前,掏出校服裤兜儿里的塑料袋,递了过去。女生比苏梦曦高了一个头不止,所以苏梦曦点着脚尖,拿着塑料袋的左手臂高高抬起,显得她的动作滑稽可笑。 女生伸手拿过塑料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个鸡蛋和一个散开的培根三明治。 她有些嫌弃的问苏梦曦:“就这些吗?” “就这些。”苏梦曦眼睛盯着女生手里塑料袋,轻声说道。 “很好。”女生用手拍了拍苏梦曦惨白的脸颊,转头对着其他女生说道:“这个我吃腻了,给你们吧。”然后,她把手里的塑料袋甩给了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生。 这是用苏梦曦攒了半个月的钱买的,也许今后的一个月里,她都不会再见到一分钱。苏梦曦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在等待女生向她发出离开的命令。 女生继续涂着口红,对着手里的镜子照了又照。突然镜子里的女生邪恶的笑了一下,看向苏梦曦的头顶问道:“头发怎么湿了?你这样可不好看,我帮你化个妆吧。”女生伸出右手捏着苏梦曦的下颚,猛的用力抬起了苏梦曦的头,左手拿着口红,胡乱的在苏梦曦的嘴上涂抹着。 苏梦曦紧缩的瞳孔里全是女生狰狞的,涂着大红色嘴唇的笑脸。没有反抗,似乎再看一个小丑,苏梦曦平静的等待着事情的结束。 女生哈哈大笑着,推着苏梦曦的肩膀,把她转到了其她女生的面前问道:“我们苏大小姐美吗?” 其她的女生也大笑着附和,没有人觉察到,被嘲笑的苏梦曦平静的很怪异。 “你走吧,明天我们还在这里等你,你知道你不来的下场是什么。”女生放开苏梦曦,恶狠狠地说道。 苏梦曦没有说话,也没有朝教学楼走去,而是走到了小树林后边的水渠旁边,纵身跳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几个男生吓了一跳,扔掉手里的烟,拍着屁股上的灰尘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几个女生惊叫出声,也跟着男生的屁股后面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直到小树林里没有了声音,直到远处教学楼里传来了上课的铃声,苏梦曦才缓缓地从水渠里爬了出来。 拧了拧头上和身上的水,又看了眼因跳下水渠而崴到肿起的脚踝后,苏梦曦便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一瘸一拐的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 “人生的路漫长而多彩,就像在天边的大海上航行,有时会风平浪静,而有时却会是惊涛骇浪。但只要我们心中的灯塔不熄灭,就能沿着自己的航线继续航行。” 教室门口,站在窗台边的苏梦曦听着教室里女老师深情朗读的声音,不禁冷笑了一下。她用潮湿的袖子又擦了一遍嘴唇,感觉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不是懦弱,她只是在等,等着高考结束,等着离开这座城市。 听说上了大学的人就可以用课余时间打工,可以谈恋爱不怕被老师发现,可以不用被人欺负,可以不住在家里。那么,上大学多好啊。苏梦曦憧憬着往后的大学时光,她决定晚上回家后再多做一套卷子。 女老师的话又一次在教室里响起,她挪动脚步,靠近班级门口,认真的听着,记住了每一句话。 课间操过后,独自一人走在回教室的路上,一道阴影遮住了苏梦曦的视线,她抬起头,看见昨天那个涂口红的女生站在她的面前。 女生拦住了正要回教室苏梦曦,阴狠狠地开口说道:“真看不出来,连跳渠的手段你都使得出来。” 苏梦曦看着女生脸上怪异的妆容,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廉价化妆品散发出来的气味,她有些想吐,摸了摸冒着冷汗的额头,苏梦曦感觉自己的伤风又加重了。 “这个给你。”女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苏梦曦又开始想吐,因为她又闻到了信封上廉价香水的味道。 手忙脚乱的在胸前抓着漂浮在空气中的粉红色信封,女生身后的跟班们看着苏梦曦滑稽的动作,发出一阵大笑声。 女生感觉自己像是受到了极大侮辱,她冲着好不容易抓住信封的苏梦曦大吼道:“你给我拿好了。” 苏梦曦茫然的看向女生,她还是昏昏沉沉的。 “昨天算你狠,以后早饭不用你买了,只要你把这封信送给周辰逸就行。”女生凶狠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可疑的红晕,苏梦曦以为她也得了伤风。 “还有,以后离我家周辰逸远点儿,你的身份不配。看见没?”女生像鸡爪子一样的手指,指向正在挖地基的实验楼,说道:“那个全市最好的实验楼,就是周辰逸他们家出钱盖的,你一个山鸡就别想着当凤凰了。” 拿着粉红色信封的苏梦曦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女生和她的跟班们早就已经走远。 女生的话苏梦曦像是听懂了,却又不懂。她听懂的是周辰逸家境很好,自己不配跟他做朋友。听不懂的是她什么时候跟周辰逸是朋友了?是从那碗红烧肉开始的吗? 苏梦曦看着信封上用红色的笔扭曲的写着大大的英文字母“I love youforever”,嘲讽的笑了一下。如果是她就会写“I\'ll always love you”,会显得有档次些,这样才能配得上实验楼,不对,是周辰逸。 今天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所有人都收拾好书包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只有苏梦曦除外。 手里拿着信封,看了半天。苏梦曦终于下定决心,要把那串英文字母改成她所想的。右手拿起笔刚要写下去,苏梦曦便及时的停止了动作。她想了一下,把右手上的笔递给了左手,这才毫不犹豫的写了起来。 左手的字比右手写的还要好看,苏梦曦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她的内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女孩儿吧,一个无忧无虑,生长在阳光下的小女孩儿。 果然,在学校门口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周辰逸。 看到苏梦曦从学校里走出来,周辰逸兴奋地挥手喊道:“苏梦曦,快过来呀。” 苏梦曦抓着书包肩带小跑了几步,强忍着脚踝上的疼痛,尽量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你脸怎么红了?今天没有涂口红吗?”周辰逸好看的脸凑到苏梦曦的面前,仔细的打量着她。 一股清新的,专属于男生身上的干净香气传来,苏梦曦脸有些微微发烫,她别过脸,躲开了周辰逸的视线。手触碰到了口袋里的信封,刚要把它拿出来,就听见后面有人喊道。 “我回来了。咦?苏梦曦也在呀。”肖漫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绵绵的,就像一杯甜度刚好的糖水,不腻不黏。“怎么办?我只买了两根肉串,我不知道苏梦曦也会来。”肖漫妮看看手中的肉串,又看看对面的两个人,有些为难的说道。 “那就把我的给苏梦曦吧。”周辰逸笑着对肖漫妮说。 “啊?不是你说家里管得严不让吃路边摊,才让我给你买的吗?”肖漫妮责怪的看了眼苏梦曦,噘着嘴说道:“那要不,我再去买一串?” 苏梦曦看着肖漫妮手上散发着香气的肉串,咽了咽口水,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不爱吃肉。” 周辰逸挑起眉毛审视着苏梦曦,他记得每次给苏梦曦带的肉,她都吃的很干净呀。 “哦,那就好。给辰逸,你的肉串。”肖漫妮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一个肉串递给了周辰逸。 周辰逸接过肉串道了声谢,便和肖漫妮肩并肩向前走着。 苏梦曦跟在两人身后,傍晚的阳光迎面照来,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两条拉长的影子,两个影子随着身体的来回摇摆,逐渐融合在了一起。苏梦曦踩着他们的影子,边走边想着什么时候把信给周辰逸才合适。 抬起头,苏梦曦张开的瞳仁以极快的速度缩小着。她看见肖漫妮高挑的马尾辫上扎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蝴蝶结,正随着她走路的节奏上下摆动着。 苏梦曦头痛欲裂,阳光下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那遥远的被尘封的记忆,犹如洪水决堤般涌进她的身体,刺的她千疮百孔。 那个女人用最普通的红布,制作出了最昂贵的东西。那红布里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是女人在每个无眠的黑夜里,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用她自己的双手搓成的。昂贵的不是用真金搓成的线,而是那短暂而温馨的回忆。 苏梦曦艰难的把视线从肖漫妮的蝴蝶结上移开,低着头继续沉默的走着。她没注意到前面的两个人已经停下了脚步,所以苏梦曦便一头撞在了周辰逸后背的书包上。 “啊”肖漫妮张大嘴巴惊呼一声,“你走路是不看路的吗?” “她笨你又不是不知道。”周辰逸好笑的看着苏梦曦,觉得这种事对苏梦曦来说在正常不过。“要不今天我送你和漫妮回家吧。” “太好了。”肖漫妮很开心,拉着周辰逸就要走。 “不用了。”苏梦曦揉着被撞倒的额头拒绝着。 “走吧,一起到前面的路口总行吧。”周辰逸修长白净的手里拿着肉串,他并没被肉串散发出来的香气诱惑,而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踮着脚站在学校门口打量了一圈,肖漫妮眼睛看着马路斜对面,把手里吃到一半的肉串胡乱塞给周辰逸,不高兴的说道:“辰逸,你还是送苏梦曦回家吧,有人来接我了。” 周辰逸挑眉,同情的对着肖漫妮说道:“你去吧,明天见。” “那就再见喽,我们明天见。”肖漫妮挥挥手,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的往马路对面跑去。 苏梦曦低着头,不敢再看她头上的红色蝴蝶结。 “我们走吧,你家在哪个方向呢?”周辰逸滑稽的一手拿着一个肉串,挺直的站在傍晚的余晖里,就像英国的士兵木偶,好笑又好看。 “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苏梦曦扬起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周辰逸的脸。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让周辰逸心里一阵发虚。 周辰逸用下巴指了指两米外的垃圾桶,转身向那边走去。苏梦曦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跟在周辰逸的身后慢吞吞的走着。 看着垃圾桶上的标志,略微区分了一下,周辰逸便把肖漫妮吃剩下的肉串扔进了可回收的桶里。他不知道这样分类到底对不对,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方式扔垃圾。 看着周辰逸的动作,苏梦曦被刺痛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她从来都不懂得什么是浪费。记忆中她最后一次吃肉串,是她偷了那个男人的钱买的,也是她付出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这个我没吃,给你吧。”周辰逸拿着肉串的手伸向苏梦曦,微笑着看着紧皱着眉头的少女。 “拿开,我不要。”尊严是什么,苏梦曦不知道,但是她清楚的知道怜悯和施舍是什么。“还是那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 周辰逸尴尬的收回手,紧握竹签的手不自觉的摩挲着上面的油渍。轻声说了一句让苏梦曦都差点听不清的话,“我也不喜欢吃肉。” 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周辰逸随手把手串丢进了垃圾桶里,这回有没有分类,周辰逸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和漫妮从小一起长大,我们身边接触到的人都和我们一样。小时候还能在一起玩,可长大了有的不在这里了,有的却因为某些原因疏远了。再然后,那些想跟我们做朋友的人都是有目的的,所以我们也就不想再交朋友了。”周辰逸看着远处洒满金色的屋顶,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模糊的脸从他的脑海中闪过,看似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我和你们不一样。”苏梦曦显然不太相信周辰逸的话,在她看来,有钱人的狐朋狗友也是朋友。朋友之间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知道啊,所以你真实不虚伪,所以你自然不做作。”周辰逸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湿巾,仔细的擦着手上的油渍。 要怎么形容此时苏梦曦的心情,她一侧的嘴角向上勾起,强忍着很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她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卑微的接受周辰逸的施舍就不叫虚伪,她每一次吃完饭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油渍就不叫做作。那只是她穷,是她吃不起饭,是她买不起湿巾。 “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亿人口吗?你知道国家的贫富比例吗?你又知道现在大街上有多少人在要饭吗?”苏梦曦冰冷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着周辰逸。 周辰逸有些发懵,他不懂苏梦曦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我只想告诉你,贫穷的人,没有资格虚伪,也没有资格做作。”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苏梦曦止住哽咽的情绪,冷漠的从周辰逸的身边走过。 树梢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天空,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响起,苏梦曦停住脚步,和周辰逸一同向马路对面看去。看热闹的人群逐渐围住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苏梦曦轻哼一声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周辰逸看着黑色轿车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色。他快速跑向马路对面,胸口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 突然从梦中惊醒,苏梦曦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右脚的脚踝也在隐隐作痛。她整理了一下披肩的卷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高中时校门口的那场车祸。具体的经过苏梦曦不知道,但是她记得自从那天起,肖漫妮大约有一个星期没来上学。 她的头靠在椅背上,又拉紧了身上的毛毯,她还是会觉得夏天很冷。 第 5 章 另一间审讯室内,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屋子中间,他穿着一身名牌运动装,脚上却穿了一双看不出牌子的帆布鞋。他手上没有戴手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周辰逸,又见面了。”郑铎绕过男人,走到审讯桌后面坐下。 “郑警官,别来无恙。”周辰逸笑着说道。 “开门见山,肖漫妮死了,你知道吗?”郑铎问道。 “来的路上听说了。”周辰逸答道。 郑铎如见老朋友般,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周辰逸。他的脸和六年前上高中时的样子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少年的阳光与活力,现在的他只有深沉与内敛。郑铎不知道这几年在周辰逸身上发生了什么,才让一个人变化的如此之快。但周辰逸此时表现出来的镇定与平静,让郑铎还是感觉有些意外。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周公子。”郑铎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样呢?是大声痛哭,还是揪着你的衣领,让你告诉我凶手是谁,好让我去报仇?”周辰逸冷笑着反问道。 “说说你和肖漫妮吧。”郑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快速放下。 “有什么好说的,该知道的你们警方都已经知道了,我在你们眼里还有秘密吗?”周辰逸挺起上身,两手摊开轻轻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双膝并拢,小腿垂直落于地面,两脚自然分开成四十五度。 穿着运动服还能保持标准的商务坐姿,这让郑铎觉得不能再把眼前的周辰逸当做小孩儿对待,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比任何一个像他这个年龄段的成年人心智都要成熟。 “之前的你也不用说,就说说高中毕业后吧,你和肖漫妮还在一起吗?”郑铎翘起二郎腿,摆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一副洗耳恭听样子。 周辰逸略微思索了一下,才极不情愿的缓缓开口说道:“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而肖漫妮选择了出国留学。” …… 也许能考上全国一流的大学,是周辰逸在灰暗的高中三年里唯一照进来的一道曙光。被封印在内心深处的希望与期待,也如春天复苏般缓缓苏醒。时光冲淡了多年前的记忆,那个让他彻夜噩梦不断的夜晚,也慢慢被黑暗吞噬。 阳光、草地与少年,是那样的美好。这里没有歧视、没有冷漠,只有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和干净清澈的蓝天。他此时此刻多希望,能永远活在当下,活在阳光之下。 电话铃声响起,周辰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兴奋地按下接听键,“爸,我正在办入学呢,宿舍很好……” 手里的入学通知书被周辰逸狠狠地揉成一团,扔进了操场旁的垃圾桶里。多少人为之奋斗并且梦寐以求的一张纸,在周辰逸的眼里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深夜,满身酒气的周辰逸跌跌撞撞的走在陌生又安静的马路上。凄厉的吼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眼泪从眼眶里不断的流出,从希望到绝望,只是父亲的一通电话。 一群社会不良青年打扮的人看见精神有些失常的周辰逸,互相对视一眼,便一脸奸笑着向周辰逸走去。 无人的巷子里,周辰逸跪在垃圾桶旁边,胃里的酒和着嘴里的血一起被他吐了出来。 社会不良青年们数着钱,吊儿郎当的走出了巷子。 浑身的酸痛让周辰逸几次试图站起来,都没有成功。他回想着早上的那通改变他人生的电话,坐靠在垃圾桶上的周辰逸讽刺的大笑出声。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纤细瘦弱,脸色苍白的身影,泪水再一次涌出眼眶。 以前周辰逸会问,没有得罪别人,别人为什么会为难你?他会说,不要惹事,好好做自己,这样别人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可是,他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做无缘无故,什么叫做不可理喻。 原来满身是伤会是这样的痛,原来这些痛都敌不过心痛。 又哭又笑的周辰逸在那个肮脏的充满腐烂气味的巷子里呆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找他的人带回了家。而一个月后,他就出现在了肖漫妮的眼前。 “欢迎你啊,周大少爷。”机场的接待区,肖漫妮欢快的跑到周辰逸的身边,手臂挽住了他的胳膊。“我就知道,我们从小学就没分开过,所以就算出国留学也还是会在一起的。” 看着肖漫妮真诚而又天真的脸,周辰逸冷笑一声,从肖漫妮的臂弯里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推着行李车往机场门口走去。 肖漫妮有些错愕,随即又一蹦一跳的跟了上去。 国外的月亮并没有比较圆,反而显得更加的清冷。陌生的土地和空气还是会逼得周辰逸想要逃离,尽管他已经来到这里一年多了。 他所在的学校在国外很有名,不比他考上的国内一流的学校差,而且这里每年都会培养出很多优秀的名人。但可笑的是,这里也有很多像他一样,自己掏腰包来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在这里没人看见他的优秀,只看见他鼓囊囊的钱包和满身的名牌。所以,他依旧没有朋友。 有一次在学校食堂,一个黑人学生端着一个只夹了一片青菜的汉堡和几根炸焦的薯条的盘子经过他的身边,没走多远,那个黑人学生便一头栽倒了地上,食堂里瞬间想起了刺耳的尖叫声。几个浑身长满肌肉的白人学生,抬着栽倒在地上的人,匆忙跑了出去。 几天后周辰逸才在校园内部的报刊上得知,那天晕倒的黑人学生来自非洲一个贫穷的国家,那里没有水,不长植物,生下来的小孩儿大多数都会被饿死。而那个黑人学生,是这所学校里唯一一个那个贫穷国家的人,他成绩优秀,还多次拿到了奖学金。他的梦想只是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吃饱饭,他的弟弟妹妹不会再饿死。 很多人都给那个非洲学生捐了钱,甚至那些更有钱的学生还给他在非洲的老家盖了一座房子。可是,从医院回来的非洲学生并不开心,他只是默默接受着学校的捐款,只在媒体的镜头前说着感谢的话。 贫穷的生活就是这么的卑微,富人需要的是名声,而穷人只需要吃饱饭。周辰逸清楚地知道,没有钱,以他和肖漫妮的成绩是绝对进不了这所大学的,就算能进来,他的生活会不会也跟那个黑人学生一样,朝不保夕。 周辰逸又想到了几个问题,他很想知道全球有多少亿人口,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贫富比例是多少,现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在街上乞讨。 是变成一个贫穷的富人,还是变成一个富有的穷人,周辰逸犹如一个走钢丝的演员,颤颤巍巍的走在这两者中间。他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拿不起也放不下。他知道犹豫不决就是他性格上的缺点,可是他却怎么都无法改正。 有时候他的思想会跟他叫嚣着,冲破金钱的枷锁,去拥抱自己想要的未来。可是他的身体却如此诚实,嘴里的美味和身上的名牌,是他怎么都无法割舍的。 周辰逸承认,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矛盾到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最初的他还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现在的他连什么是想要他的都不知道了。 夏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古朴庄严的古堡,用光阴的变换打开了时间的大门。 走进这扇大门的,是带着黑框眼镜,穿着高领T恤和紧身牛仔裤的肖漫妮。 肖漫妮轻车熟路的往图书馆三楼走去,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辰逸,我知道你想学的是法律,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所以,今年的经济学你不要再挂科了,这样你会没办法毕业的。”肖漫妮带着一脸的关切,看着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埋头看书的周辰逸。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里肖漫妮的关心在周辰逸的眼睛里就是在惺惺作态。好不容易他才忘记了四年前那年恐怖的夜晚,可肖漫妮的脸却在时时刻刻的提醒他,噩梦的始作俑者正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身边。“砰”地一声合上手里厚厚的书,周辰逸看着想用眼镜遮掩黑眼圈的肖漫妮,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肖漫妮没想到周辰逸会问这个,便支支吾吾的说道:“没去哪里,就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了一会儿。” “什么样的朋友?”周辰逸紧追不舍的问着。 “就是,上回你也见过的,我们一个宿舍的那几个。”肖漫妮声音越来越弱,她的心虚被周辰逸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样的朋友?”周辰逸又问了一遍,语气阴森冰冷。 肖漫妮打了一个冷战,她有些害怕周辰逸,但是这么多年养成的大小姐脾气,又让她觉得害怕一个人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她恼怒的拍着桌子站起来,不顾旁人投来的目光,说道:“你少来管我,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周辰逸看着气急败坏的肖漫妮,缓缓地站起身,抬起右手,一把拉开了肖漫妮的衣领。肖漫妮的脖子上露出了一块紫红色的痕迹。 惊呼一声,肖漫妮扯回衣领重新遮住了脖子。 周辰逸冷笑着跌坐在椅子上,全身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愤怒的颤抖着身体,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分手吧。” “好啊。”肖漫妮的眼泪从脸上滴落,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说出挽留的话。 …… “然后呢?你们就分手了?”刘可可好奇的问道,她显然把审案当成了八卦在听。 郑铎瞥了一眼身旁的刘可可,没有说话。 “我们分开了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听说她又交了几个男朋友。当我以为我们不会再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天她哭着找到了我。” …… 周辰逸坐在椅子上,看着嘴角带着淤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肖漫妮,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他这一年花着我的钱,居然还敢打我。他前几天认识了一个大屁股的外国女人,回来就跟我说要和我分手,我让他还钱,他就对我动手。”肖漫妮胸口上下起伏着,委屈的愤怒,让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周辰逸拿起宿舍床上的纸,递给肖漫妮。肖漫妮拿着纸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身体一软,就从凳子上滑落,跪在了周辰逸的脚边,肖漫妮抱着周辰逸的大腿哭着说:“辰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吗?”过了一会儿,在肖漫妮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周辰逸才平静的开口。 “对对对,我知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报应,但是你还能原谅我吗?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国好不好?”肖漫妮化着精致妆容的脸已经哭花了,在周辰逸看来滑稽又可笑。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被原谅,那他最该原谅的是将要做出耻辱决定的自己。 “你起来吧,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周辰逸无力的扶起跪在地上的肖漫妮,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关于肖漫妮的传言在他耳边不停地回响,吵得他快要失去了知觉。 “那你是原谅我了?我们还是在一起的?”肖漫妮期待的看着周辰逸,等着他的回答。 原谅她吗?周辰逸不停地在心里问着自己。可能在所有人看来肖漫妮是不值得被原谅的,可是周辰逸却有着原谅她的理由,这个理由是他的父亲从不远千里的地方给他找的,也是他不可推拒的。 “对,我原谅你了,而且以后,我们还会结婚。”周辰逸没有再去理会肖漫妮,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吃力的走出了宿舍。 第 6 章 “我去,肖漫妮都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要跟她结婚?”刘可可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打击到了,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肖漫妮来找我的前一天,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这样的政治联姻在我们的圈子里很多见。你们总以为有钱有地位的人活得会很潇洒,其实我们要放弃很多。”周辰逸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对于这种烂俗的剧情,他早已经变得麻木。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爱肖漫妮?”郑铎怕刘可可真的把审讯变成金融界的花边采访,就抢先开口问道。 “我们这种人怎么配拥有爱这种奢侈的东西。”周辰逸好笑的说道。 郑铎也笑了起来。对于他这个经常加班的已婚男人来说,能早点回家陪陪老婆和孩子才是奢侈,他就是觉得像周辰逸这种不愁吃不愁穿的富二代,就是无病乱□□。 “肖漫妮在国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回国期间都跟什么人有联系?你们有跟苏梦曦联系过吗?”郑铎看着周辰逸,等着他的回答。 周辰逸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苏梦曦这个名字,他六年来从未提起过,不是已经遗忘,而是不敢。 “苏梦曦。”干涩而沙哑的声音念出这三个字,周辰逸都快忘了这三个字要怎么发音。“她,还好吗?” “你明明见过她,不要装出就跟你从来都不知道她的消息一样。”郑铎慵懒的靠着椅背,对周辰逸所表现出的反应不屑一顾。 “你们有证据吗?”周辰逸反问道。 “办婚礼的酒店有监控,用不用我们调出来给你看看啊?”郑铎抬起下巴,一脸真诚的询问着周辰逸。 “不用了,我是问她现在还好吗?”周辰逸尴尬的改口道。 “好得很,就在你的隔壁。”郑铎指了指屋子的右边墙壁。 周辰逸看向右边墙壁,那里只有一盏亮着的白炽灯。 “肖漫妮在国外得罪过什么人我不知道。回国之后跟谁联系过我不太清楚。我们确定没有和苏梦曦联系过。”周辰逸回答了之前的问题。 “你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回国?并且还要这么匆忙的举办婚礼呢?”郑铎双手抱胸,问道。 “回国的日子是肖漫妮定的。结婚的日子也是肖漫妮定的。”周辰逸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头顶上方的光线,阴影覆盖在他的眼睛下方,显得现在的他很是憔悴。 …… 回国的第一天,周辰逸和肖漫妮还没有适应时差,就被人迫不及待的安排着一起去参加聚餐。 聚餐的人员也很简单,只是两家的父母。 “来,我们一起举杯,欢迎两个孩子回国啊。”周父举起红酒杯,站起来笑着说道。他笑的时候喜欢挑着眉毛,左眉里的大痣也随之向上挑着,显得有些滑稽。 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幸福的微笑,只有周辰逸笑不出来。 在他眼里,那些笑容真的很虚伪。 坐下后,周父接着说道:“我们家辰逸呢,能跟漫妮走到一起,我真的很欣慰,不愧是从小培养的感情。漫妮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辰逸,你以后可不许欺负人家漫妮啊。” 又是一阵笑声,肖漫妮脸色微红,害羞的说道:“周伯父,辰逸其实对我很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要是我们家这小子敢欺负你,你就跟伯父说,看我怎么收拾他。”周父颇有一股正义凌然的风采,但只有周辰逸知道,他的父亲背地里其实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很喜欢你们家辰逸,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温柔贴的。既然两个孩子都已经在一起了,不如就把这婚事定了吧。”肖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要不是肖漫妮的爸爸时不时的提醒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才不会先开口说这件事。 “这有些早了吧,毕竟孩子都还没有毕业。”听肖漫妮的妈妈这么说,周母心里产生了疑惑。 周父假装咳了一声,拿起酒杯轻嘬了一小口,桌下的脚却踢了一下周母。 周母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又改口道:“其实毕没毕业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两个孩子也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我主要是怕太仓促,会委屈了漫妮。当然了,这也要看漫妮同不同意呢。” “当然同意了,再过不久我们可都是要当爷爷奶奶的人啦,这婚事不快点定下来怎么能行?”肖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原本和谐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您说什么?什么爷爷奶奶?”周母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这里面有猫腻。 “说出来也没什么的,就是我们家漫妮怀孕了,怀的是你们家辰逸的孩子。两个月了,再不结婚肚子都快大了。”肖母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肖漫妮,又用责备的眼光看向周辰逸。 鸦雀无声的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周辰逸。 周辰逸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愤怒与恶心的两种情绪在他脑子里交织缠绕着,他头痛欲裂,他想大声尖叫。 周辰逸呆愣的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冷汗从他的额头流过脸颊,最后滴落在了桌子上。 肖漫妮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周辰逸,紧张的握着手里的筷子,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周辰逸不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周父的话率先打破了沉寂,“哦,这是好事呀,看把我们家辰逸高兴的,都没神了。辰逸,还不快向你肖叔叔和肖阿姨表个态。”周父对着周辰逸不停地使着眼色,眼里带着警告之意。 周辰逸僵硬的站起身,颤抖的手吃力地拿起酒杯,对着肖家父母说道:“我,我会对肖漫妮好的。”然后,一仰头,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肖父看见肖漫妮笑开花的脸,语气里夹杂着威严与慈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辰逸和漫妮结婚后回国发展,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说就行。至于老周你的那个事情呀,我觉得还可以再考虑一下的,这个项目啊,目前为止……” 之后的话,周辰逸都没有听见。大脑里一片空白,他自动封闭了听觉和视觉,仿佛自己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两眼无神的看着窗外,所有人的谈话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们看辰逸呀……”有人再说他,说了些什么呢?周辰逸把耳朵对着说话的人凑了凑,还是听不清。 感官再一次苏醒,周辰逸看见偌大的包房里只剩下他和肖漫妮。 “他们人呢?”周辰逸眼神呆滞,语气木讷。 “都走了,说是让我们约个会,然后晚上让你再送我回家。”肖漫妮开心的说着,双手挽住了周辰逸的胳膊。 周辰逸僵硬的推开肖漫妮,喃喃的问道:“孩子是谁的?” 肖漫妮收起笑容,有些害怕的小声说道:“辰逸你听我说,孩子,孩子是你的啊。” “你放屁!”周辰逸站起身愤怒的大喊着,摔碎了手里的酒杯。“你都怀孕两个月了,你说孩子是我的,我有碰过你吗?有吗?你当我是傻子吗?” “辰逸你听我说,孩子是我前男朋友的,我也是回国了才知道有了孩子。之前我真的不知道,真的。”肖漫妮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浑身瑟瑟发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辰逸看着肖漫妮梨花带雨的脸,感到无比厌恶,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为什么不做掉?” “本来想呢,但医生说我身体不好,有严重的贫血,怕我流掉这个孩子之后就不会再有孩子了。”肖漫妮捂着肚子,委屈的哭道。 周辰逸干笑两声,苦笑着摇头道:“肖漫妮,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真的让我感觉恶心。”握着桌檐的双手一用力,周辰逸掀翻了圆形餐桌,听着瓷盘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周辰逸一脚踹开包间的门,走了出去。 人在溺死前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会在水里无声的大喊着救命,四肢漫无目的的扑腾着,在水面激起一朵朵的水花,直到胸腔积满了液体,如爆裂般的疼痛着,最后没有了呼吸,世界一片安静。 周辰逸从酒吧盛满水的洗手池里猛地抬起了头,他胸腔上下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没有想死,只是想体验一下濒临死亡的感觉。他想知道死亡和心痛,哪个会更疼。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周辰逸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酒精暂时麻痹了他的意识,他感觉有些快活。 开门的是家里的保姆,他疑惑地看着脸上布满皱纹的陌生脸孔,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姓什么。 保姆担忧的对周辰逸使了一个眼色,便侧身给周辰逸让出了一条路。迅速关好门,她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怀孕,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你知道今天在餐桌上我和你妈有多尴尬吗?”周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怒气冲冲的用手指着周辰逸,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耳光。 “那孩子不是我的。”周辰逸面无表情,仿佛就像在说今天了吃什么一样的云淡风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现在敢做还不敢当了?”周父继续吼着,一阵恍惚间,他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周辰逸,他突然失去了想要再骂些什么的勇气。 “我从来都没有跟肖漫妮在一起过,怎么会有孩子?我的就是我的,别人的我不要。”周辰逸有些激动,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你说什么?那孩子真不是你的?”肖母用手捂着胸口,试探性的问道。 “不是。”周辰逸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他们肖家是让我们背这个黑锅吗?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太过分了,不行,老周,这个婚不能结。”周母气愤的直拍自己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感在她的心里燃烧起来,她现在恨不得冲到肖家去,狠狠的在肖漫妮的脸上扇几下。 “你说不能结就不能结吗?这事就算已经说定了,要是反悔,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周父冷静的想了一下悔婚的下场,这代价是他不能接受的。但是没有自己血缘关系的孙子,他还是能勉强接受的。 “那还真要娶肖家的那个破鞋了?我就不信,没有他们家,我们还过不下去了。”周母把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周父的身上,对着他大喊大叫着。 “行了,你懂什么,你一个女人不要管我生意上的事。”周父吼了回去。 “我怎么管你生意上的事了?你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说什么了吗?你还要不要脸?”周母指着周父的脸,气的手指不停地颤抖着。 “够了,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想过我的感受?你们让我转学,让我出国留学,好,我无话可说。但是结婚,是我一辈子的幸福,我居然连个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吗?”周辰逸痛苦的看着对面的父母,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辰逸,我们……”周母的怒火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平缓着语气想要说些什么。 “别说了,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呆一会儿。”周辰逸没有在理会父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了二楼的卧室。 躺在宽大的床上,周辰逸拿起手机,看着那条刚收到的信息,他把头深深的埋进了被子里,放声哭了出来。 短信是肖漫妮发来的,上面写着:“周辰逸,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干嘛还要退婚。我爸都跟我说了,你家之前投资的项目失败了,现在急需拿到我爸手里的项目回拢资金。就算你不在乎以后过那种没钱的生活,但是你别忘了,你们家破产之后的债务,可是你们全家几辈子都还不上的。婚期我和我爸妈商量过了,苏梦曦回来的日子不错,正好她也能赶上我们的婚礼。我们是好朋友,她会祝福我们的。你说对吗?” 第 7 章 “那你们就是奉子成婚了?”郑铎承认他有时候也很八卦,都是显而易见的事,他还是没有控制住心中的好奇问出了口。 周辰逸除了父母,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肖漫妮肚子里孩子不是自己的事。出于父母的告诫也好,还是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作祟也好,他都不愿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件肮脏不堪的事情。他不愿意再见到肖漫妮,甚至每天都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肖漫妮和她肚子的孩子尽快消失。所以当听见“奉子成婚”这几个字时周辰逸的脸上瞬间阴沉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就是这快到不能用时间计算的瞬间,还是被郑铎捕捉到了。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说道:“郑警官,周辰逸的律师来了,想跟他单独谈谈,领导已经批准了。” “好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郑铎对着门口的警察说道。 “今天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哪里?”郑铎对着周辰逸问道。 周辰逸没有说话,靠着椅背,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看着郑铎。 “我的当事人有权保持沉默,郑警官,你的问题等我和我的当事人谈过之后会回答你的。”从审讯室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他大概三十岁左右,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年轻,但他却是一位很有名的律师,余杭。 “好吧,你们谈。”郑铎站起身,走到余杭的身旁停下脚步,说道:“余律师,怎么感觉有些憔悴呢?” 余杭挑挑眉,对郑铎能知道自己的身份感到毫不意外。 “我可以见苏梦曦吗?”周辰逸绷紧身体,急切地问着快要走出审讯室的郑铎。 “这个问题你还是问问余律师吧,可可,我们走吧。”郑铎带着抱着文件夹和笔记本电脑的刘可可走出了审讯室。 “我可以见苏梦曦吗?”又把目光转向了余杭,周辰逸把相同的问题对着余杭重复了一遍。 余杭紧抿的薄唇微微一笑,冷冰冰的吐出了几个字:“不可以。” …… 审讯室外,郑铎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大口大口的喝着里面早已凉了的浓茶。 刘可可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是中午一点二五分。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桌子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三桶泡面。她分别把泡面倒上热水,然后拉住一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让他把桌上的一桶泡面拿给审讯室里的苏梦曦。 郑铎仔细的看着手里的文件,没有觉察到刘可可已经端着两桶泡面坐在了他的对面。 “头儿,有什么发现吗?”刘可可出声问道。 郑铎被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正散发着香味泡面,便打消了想要给刘可可一点教训的想法。 “目前看来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郑铎放下手里的文件,打开泡面的盖子,用叉子搅了两下就往嘴里送。“嗯,这泡面有点硬啊。对了,尸检那边有什么发现吗?”郑铎嘴里嚼着没有泡开的泡面,囫囵的说着。 “尸体检查还需要一些时间,暂时没有发现。”刘可可也打开泡面的盖子吃了起来。她已经不在乎泡面有没有泡好,饥饿让她学会了将就。 “那视频呢?”郑铎问道。 “现场视频还在调取中,案发现场比较偏僻,监控录像也比较难找。”刘可可答道。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手上的证据就只是在肖漫妮的手机上提取到了苏梦曦的指纹。”刘可可继续说道。 “没有杀人动机,证据也不充分,要是还问不出来,十二个小时之后就只能放人了。”郑铎伸了一个懒腰,把没有吃完的泡面扔进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目前来看,苏梦曦好像没有杀人动机,倒是周辰逸的表现很可疑。”刘可可端起泡面桶,喝了一口汤。 郑铎没有说话,挑着眉示意刘可可继续说。 “一个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女人,因为放不下自己的那点自尊,一怒之下就有可能杀人,这种案例好多地方都有。”刘可可脑子里都是电视剧和小说里的情节,某某事业有成的男人,因为妻子出轨还谋夺他的家产,一气之下把自己的老婆杀了还分尸,真的是太残忍了。 刘可可想到分尸的画面和自己第一次勘察现场看到的尸体,差一点就把胃里泡面吐了出来。 “你这满脑子都在想什么?”郑铎看着刘可可把自己恶心到的表情,真的有些佩服现在年轻人奇思妙想的脑回路。 “一个怀了自己的孩子,刚跟自己结婚十五天的老婆死了,周辰逸的淡定的确很奇怪。但是一个富二代,怎么也不会就因为这点动机杀人吧。” 郑铎想要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心里他与周辰逸互换了身份,以同样作为男人的角度来看,他要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虽然在谈恋爱时期背叛过他,但毕竟没有结婚。不爱又怎么在乎出不出轨,况且都有孩子了,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离婚或者各过各的不也挺好的吗?有钱人还怕没有美女和帅哥投怀送抱吗?郑铎怎么想,也想不到周辰逸有杀人的理由。 “要是再加上用家里的生意威胁呢?这种手段,就是在逼良为娼。”刘可可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郑铎,忿忿不平地说道。 “政治联姻互惠互利,谈不上威胁吧。”郑铎看到了桌子上的文件,上面还残留着他刚才吃泡面涧出来的油点。 “这是刚送过来的文件,证实案发现场出现在水潭边的车胎痕迹属于周辰逸的商务车。”郑铎把刚才看过的文件递给刘可可。 刘可可接过文件看了一眼上面的鉴定结果,说道:“这就可以结案了吧?很明显凶手就是周辰逸呀。是他开车把肖漫妮送到东郊废弃工厂的,然后再从工厂的二楼把人推下去的。”说完,还比划了一个推人的姿势。 郑铎伸出右手,在刘可可的脑门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这点证据还不够。别忘了案发现场发现的肖漫妮的手机上有苏梦曦指纹。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还需要再查查。” “头儿,肖漫妮是从楼上摔下来的,你说她会不会是自杀?”刘可可一脸天真问着郑铎,如果真被她猜中了是自杀,那她也算是个神探了。 “你要是肖漫妮你会自杀吗?”郑铎都快被刘可可的话给气笑了。 刘可可茫然的在心里面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如梦初醒般说道:“不会。”如果她是肖漫妮的话,一定不会跟周辰逸在一起,原因很简单,就是周辰逸不喜欢她。在肖漫妮死后,刘可可多少还是了解过她的背景的。这种出生就自带王冠的人生,是刘可可羡慕不来的。更何况不管肖漫妮用了怎样的手段,她还是如愿的跟周辰逸经结婚了,并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精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肖漫妮又怎么可能选择自杀。 “那不就得了。”郑铎瞪了一眼刘可可,转而又好奇的问道:“可可,你警校毕业了吗?” “当然毕业了呀,而且成绩还不错呢。”刘可可自豪的说道。 郑铎右手扶住额头,不可思议的问道:“这些年警校都培养了一群什么人?” “头儿,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可可又开始扑闪她的大眼睛。 “说好听了,你就是大智若愚。说不好听了,你就是傻。”郑铎语重心长的开导着刘可可,“脑子是个好东西,记得出门带上。” “哎头儿,你这是要干嘛去呀?”刘可可还没有把郑铎的话消化完,就看见郑铎已经站起身要走。 “再去审审苏梦曦。”摆摆手,郑铎示意刘可可跟上。 看着桌上没有吃完的泡面,刘可可心一横,便把泡面丢进了垃圾桶里。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吃泡面一定要再快一点。 “头儿,等我一下。”刘可可拿起整理好的文件,一边用手背擦着嘴上的油,一边向郑铎的方向追去。 郑铎和刘可可相继走进审讯室,看着苏梦曦桌子上的泡面,刘可可有些意外的问道:“怎么不吃?” “没有胃口。”苏梦曦犹如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椅子上。 “那好吧。”刘可可端起泡面,扔在了审讯室门口的垃圾桶里。 “我最后问你的问题,你想起来了吗?”郑铎问道。 “我应该在酒吧里,就是我经常去的那个酒吧。”苏梦曦答道。 “我们对酒吧工作人员进行了走访,也调取了酒吧的监控录像,凌晨四点到五点,你根本就不在酒吧里。直到今天早上五点三十分钟接到报案,我们六点钟才在酒吧里找到你。”郑铎双手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观察着苏梦曦脸上的表情。“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在哪里?而且,肖漫妮的手机上为什么你的指纹?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苏梦曦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过了几分钟,苏梦曦才开口说道:“我真的喝多了,我不是道我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手机上的指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吧。没关系,我们采集了你的血液样本,喝没喝多,等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了。”郑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新的消息,又放回了桌子上。 室内又陷入到了沉寂之中。 苏梦曦感觉自己就像泡在黑夜里的海水中一般,浑身都被湿漉漉的海藻包裹着,冰冷又黏腻。 “能说说你和周辰逸的事吗?他就在隔壁,他的律师正在和他谈话,他表示很想见你。你想见他吗?”手不自觉的摸向了上衣的口袋,里面正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支香烟。每当遇到这种解不开的难题时,郑铎都想再抽支烟。 “我为什么要见他?”苏梦曦反问一句。 “你为什么不想见他?”郑铎又把问题一脚踢了回去。 “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周辰逸,从来就没有。”苏梦曦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她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年周辰逸的父母是怎样鄙夷的看着她,用尖酸刻薄的话说着,她是怎样不要脸的缠着他们的儿子,让她离他们儿子远一点的话。可任凭苏梦曦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 人们总是喜欢拿自己的主观意识去编造故事,他们会认为像苏梦曦这样穷酸人家的女孩儿,就应该会用尽各种手段,贴上英俊帅气的富家少爷。也许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相信,他们的故事是相反的。 “像周辰逸这样家世好,又长得帅的,你会不喜欢他吗?”郑铎可不相信苏梦曦的话,像周辰逸这样的完美少年,会有哪个女孩儿不心动呢?如果换做是他,他肯定会一头扑进周辰逸的怀里。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感动。我分得出两者之间的区别。这样说你应该就懂了吧。”苏梦曦淡淡的说道。 她怎么都无法理解郑铎所说的喜欢。也许是受家庭的影响,苏梦曦认为真正的喜欢是不离不弃,是真心相待,而并非郑铎口中的家世好,人长得帅。那些都只是肤浅的外在,而她苏梦曦看中的是有深度的内在。 对于周辰逸,苏梦曦的感情是矛盾的,但在苏梦曦的心中,那点微妙的感觉已经认定为不是喜欢。在年少的时候,苏梦曦的自卑让她连朋友都不敢交,又怎么会去喜欢一个人。虽然在分开的六年时间里,她也曾想过周辰逸,但是也只限于对过往的追忆。 所以,她很感动,在她灰暗的人生里,能有一个少年帮助她,用很拙劣的方法安慰过她。对,这种微妙的感觉可能就是感动。 “有点懂了。那你说感动会不会杀人呢?”郑铎的脸隐藏在灯光后的阴影里,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苏梦曦感到毛骨悚然。 第 8 章 似乎所有人都会把每天披星戴月的学生比做早上升起的太阳,因为他们年轻有活力,是一个家庭和国家的希望。而苏梦曦希望的是,每天可以多睡一个小时。 已经一个星期了,苏梦曦还是会第一个来到学校,站在还没有开门的学校门口,看着东方的日出,看着脚下搬家的蚂蚁,看着行色匆匆的学生步入校门。而她却是最后一个进入到学校学生。 她在等人,等她心中的阳光。 很多次当她满怀惊喜的看向那刺眼的光线里走来的身影时,都会以失望而告终。那不是她阳光,是所有人的。 周辰逸也不知道苏梦曦这反常的举动是怎么了,每天早晨看到她这个样子,周辰逸都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然后再递给她一个鸡蛋。 鸡蛋是周辰逸每年早晨的必须完成的任务,可偏偏他却不喜欢鸡蛋的味道。所以在每天父母的监督下,周辰逸都会拿着鸡蛋匆匆出门,说是去学校吃。 有的时候,周辰逸其实已经习惯了苏梦曦的拒绝和冷漠,但就是这样的苏梦曦对周辰逸来说又是那样的神秘和孤独。周辰逸很想接近苏梦曦,甚至想走进她的世界,看看里面会是一幅什么样的风景。 懵懂的心脏跳动在年轻的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生根发芽。 周辰逸用手摸了摸胸口,他想着自己的心里到底长了什么。这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心跳加快并且焦躁不安。 他有些气苏梦曦对他的熟视无睹,所以今天周辰逸没有跟苏梦曦打招呼,便走进了校门。 “苏梦曦,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软软的声音夹杂着哭过的哽咽声。肖漫妮从一辆黑色轿车上出来,就看见苏梦曦站在已经打开的学校门口,低着头,看着脚上来回踢动的石子。 苏梦曦猛地抬起头,对着向她走来的女孩儿勉强扯出一抹陌生的微笑,她有些紧张的说道“你来了,我们一起进去吧。” 肖漫妮眨着红肿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苏梦曦,我没来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谣言呀?”肖漫妮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问着苏梦曦。 苏梦曦停下脚步,脑海里回想起了,肖漫妮不在的那一个星期发生的事…… 那天做完课间操,苏梦曦独自走在回教室的楼梯上,路过楼梯的转角时,她看到了两个男生正在低头讨论着什么。他们声音由小到大,钻进了苏梦曦的耳朵里。 “你知不知道那个八班的肖漫妮为什么没来上学吗?”个子矮的男生用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故弄玄虚的说着。 “为什么呀?你又知道了些什么?”个子略高一点的男生问道。 “那天学校门口的车祸你还记得吗?就是一个黑色的轿车把人撞了的那天?”矮个子男生压低声音,眨巴着他不大的眼睛。 “记得记得,你快说,跟那个肖漫妮有什么关系?”高个子男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那天是肖漫妮开车撞的人,有人亲眼看见她坐在驾驶室里。”矮个子男生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墙角里的苏梦曦。 “我靠,这么劲爆?她疯了吧,为什么撞人?”高个子男生拔高声音问道。 “你小声点。”矮个子男生不满的瞪了一眼大声说话的男生,继续说道:“我听我在肖漫妮之前上学的学校里的铁哥们说,肖漫妮在他们学校时可风骚了,跟好多男生都那个过。那天被她撞的那个男生就是她之前学校的,听说她们还经常钻小树林呢。” “我去,真看不出来呀。肖漫妮平常看起来挺单纯的,真没想到是这样的人。”高个子男生感慨道。 “人不可貌相,要不是我那铁哥们跟我说,我也不相信呀。我跟你说啊,越是那种表面看起来清纯的女生,就一定是个□□,贱人。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啊。”矮个子男生得意洋洋的说着。 “□□,贱人”苏梦曦听到这两个词语的时候,两眼瞬间燃烧起了熊熊怒火,她失去理智般冲了过去,双手抓住那个矮个子男生的衣服,把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站在楼梯口,苏梦曦扶着楼梯把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摔下楼梯的男生,她才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坠入无边的地狱。 后背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在一阵惊叫声中,愣在原地的苏梦曦向着楼梯的方向栽了下去。没有好透的右脚踝,重重的磕在楼梯的台阶上,剧烈的疼痛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事情的最后,是在那个矮个子男生家长刺耳的谩骂声中,苏梦曦在教导处写了检讨,罚站了一天而结束的。 苏梦曦不想让肖漫妮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听到什么。” “哦,那就好。”肖漫妮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但是我却听说了你和辰逸的谣言。”肖漫妮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冷着脸看着苏梦曦,说道:“你喜欢辰逸,是真的吗?” 沉默着,只有两个心跳的声音充斥着耳膜。一个心跳快速有力,好似将要跳出胸口;一个心跳缓慢轻柔,好似将要停止跳动。 过了好一会儿,肖漫妮才缓缓开口,“我就知道是假的对不对?我的好朋友就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辰逸,因为我们都是好朋友,是吗?” 苏梦曦看着肖漫妮无辜清纯的脸,她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心里发闷,张开的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短暂的失语过后,苏梦曦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说:“没有,我没有喜欢周辰逸,我们也不是朋友。” 可能是接连的两个消息都达到了肖漫妮想要的结果,她的脸上终于展开了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她破天荒的张开手臂搂住了苏梦曦的胳膊,拽着苏梦曦继续往前走。 今天没有鸡蛋,没有午饭,也没有周辰逸的消息。但是他的名字却一直回响在苏梦曦的耳边。 “上回让你给周辰逸的信你送了吗?”还是那个涂着红色嘴唇,化着奇怪妆容的女生,她在放学后的操场上,拦住了想要回家的苏梦曦。 “还没有。”苏梦曦发了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女生拽着苏梦曦的书包带,把她来回的拉扯着。 “我忘记了。”苏梦曦随着拉扯的动作,身体前后摆动着。 “你忘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了啊?”女生生气的吼叫着,一只手高高的扬起,重重地打在了苏梦曦的脖子上。 苏梦曦脚下不稳,跌坐在了操场的塑胶跑道上。 此时放学回家的学生看到了这一幕,都匆匆的绕着他们跑远了,没有人过去帮忙,也没有人去告诉老师。 “大姐,我看就是她喜欢周辰逸,才不把你的信给他的。”女生身后的一个跟班幸灾乐祸的说道。 “哦?是吗?”女生蹲下来,抓住苏梦曦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周辰逸,你是不是故意不把信给周辰逸的?” 一个巴掌连着一个巴掌扇了苏梦曦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苏梦曦怒火冲天而起,她奋力挣扎着推开了女生。 凌乱的短发遮住了苏梦曦半张脸,她愤怒的看着女生,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听好了,我不喜欢周辰逸。” 女生错愕的脸上随即浮起了一丝嘲笑,她恶狠狠的说道:“我管你喜不喜欢周辰逸,你敢推我就要给我去死。”女生对着她身后的跟班们挥挥手,“给我打她,打死了算我的。” 一哄而上,苏梦曦不知道被谁推倒在了地上,无数的脚,无数的拳头向她挥了过来。 苏梦曦用手抱着头,任由拳头和脚落在她的身上。此时她脑子里滑稽可笑的想到了一句话“别低头,皇冠会掉;别流泪,坏人会笑”。所以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 学校操场上,苏梦曦平躺在塑胶跑道上,看着空中缓慢飘动的云朵。她有时候很想知道,那么像棉花糖的云朵会不会是甜的,而此时嘴里的苦涩让她很想吃到甜的东西。艰难的举起还在疼痛中的双手,一下又一下的在空中抓着,她真的很想抓一片云朵下来,然后再迅速的塞进嘴里,因为这样她就会觉得,往后的生活里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苦痛了。 “你在做什么呢?”周辰逸身上洒满了落日的余晖,俯下身,好笑的看着苏梦曦。“起来吧,我们回家啦。” 苏梦曦缓缓放下双手,以“大”字形的姿势躺着,她自嘲的说道:“我现在站不起来。” “那好,我陪你躺着。”周辰逸躺在了苏梦曦的身边,头枕着胳膊,看着天空。“你,还好吗?”周辰逸侧过头,看着脸上带着淤青的苏梦曦。好像他每次和苏梦曦说话,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你觉得我会好吗?”苏梦曦反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可以……”周辰逸用胳膊撑起半个身体,看着苏梦曦想要说出他的解决办法。 “可以什么?”苏梦曦打断周辰逸的话,嘴角挂着冷漠的笑容,“可以动用你家的关系吗?就凭你家给学校捐了一个实验楼吗?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欺负别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欺负别人。”周辰逸彻底坐起身,低头看着苏梦曦解释道。 “算了吧,我们非亲非故,你还是不要跟我这个晦气的人走的太近。”苏梦曦撇过脸,没有让周辰逸看到她眼角滑落的一滴眼泪。 “我们是朋友啊。”周辰逸急切的和苏梦曦确定着关系。 “我这种人,怎么配做你周少爷的朋友,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自嘲的哼了一声,苏梦曦冰冷的声音刺痛了周辰逸的心脏。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天上的云朵不再飘动,被微风吹动的柳树枝也不再摆动,周辰逸坐在地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苏梦曦。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苏梦曦晃动着身体,慢慢的站了起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周辰逸一眼。 “等一下。”周辰逸也站了起来,双手插进校服兜儿里,脸上带着羞涩,欲言又止道:“苏梦曦,我,我喜欢你。”他低着头,眼睛却向上看着,偷偷地观察苏梦曦的反应。 苏梦曦终于看向周辰逸,少年羞涩的脸被余晖映照出一片红晕,他有些不安的用脚踢着塑胶跑道上的石头,等着苏梦曦的回答。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苏梦曦想笑,却始终没有笑出来。眼泪不争气的从眼中滑落,她哽咽着问道:“周辰逸,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能喜欢我什么?” 周辰逸抬起头,看见苏梦曦流出的眼泪,有些不知所措。他拉起校服袖子,就向苏梦曦的脸上擦去。苏梦曦却一拳打掉了他伸过来的手。 周辰逸不知所措的手在裤子上抓了抓,又胡乱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里的汗,最后他终于给他的手找到一个隐藏尴尬的位置。 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周辰逸着急的劝着苏梦曦,“你别哭了。我也是想了一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姑娘,所以我喜欢你。”周辰逸语无伦次的说着。其实他真的想了一天,早上那种奇妙的感觉,让周辰逸每节课都没有心思去听。直到刚才,他在回家的路上旁敲侧击的问了肖漫妮,他才直到,那是一个叫喜欢的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 他借口甩掉了要和他一起回家的肖漫妮,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没有看见苏梦曦出来,他就又回到了学校,寻找着苏梦曦。好在,让他在学校操场上看到了躺在跑道上的那个人。 “你是喜欢被别人打却不吭一声的坚强?还是喜欢被别人欺负后第二天还能坚持上学的勇敢?”苏梦曦突然激动地大喊道:“前者是懦弱,后者是胆怯,你就是喜欢这个吗?” 周辰逸不可思议的看着苏梦曦,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是这样的。”周辰逸摇着头否定着苏梦曦的话。 “那是怎么样的?我还能怎么样?”苏梦曦擦干眼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找你的麻烦?如果你没有惹他们,他们为什会针对你?”周辰逸说道。 “你知道吗?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无缘无故的事情和许多不可理喻的人。他们针对我就是无缘无故的事情,而你,就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苏梦曦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不要惹事,做好自己就行了,这样别人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周辰逸怜悯的看着苏梦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说道。 “周辰逸,你就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你不用担心明天是否有阳光,你也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你当然可以想怎么生长就怎么生长。可你从来都不知道,温室外面的风雪有多大,它就如刀子一般摧残着像我这样的杂草,我没有办法违背这样的环境肆无忌惮的生长。我也很想快乐,我也想每天可以充满希望,可是我做不到,阴暗的墙角才是我最好的归宿。”苏梦曦颤抖着声音,眼泪如同散落的珠子,滑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周辰逸,花朵就要跟花朵在一起。所以,我不喜欢你。”苏梦曦逐渐平静了下来,她擦掉脸上的泪水,一字一句说道。 没有再看周辰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苏梦曦迈着艰难的步伐,与周辰逸擦肩而过。 周辰逸呆愣在原地,灵魂仿佛从身体中抽离,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转过身,跟着苏梦曦向前走了两步,直到插在口袋里手里碰到了一样东西,他才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等一下。” 苏梦曦止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周辰逸。 周辰逸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蝴蝶结,递到苏梦曦的面前,说道:“这个送给你的,是我妈亲手做的,本来有两个,上回肖漫妮去我家看见了,就要走了一个,这个就送给你吧,就当做你上回帮肖漫妮的谢礼。” 苏梦曦犹豫了一下,颤抖着接过红色蝴蝶结,她双手紧紧地握着蝴蝶结的带子看了很久,以至于她的眼睛都被蝴蝶结的颜色染成了鲜红色。 这个蝴蝶结和肖漫妮的一模一样,可能是为了好区分,所以这个蝴蝶结的正中间粘了一粒如同黄豆大小的白色珍珠,而肖漫妮的蝴蝶结上什么都没有。 周辰逸母亲亲手做的,苏梦曦感觉到又好笑又愤怒。如果她不认识这对蝴蝶结就罢了,可她正是看着这对蝴蝶结是这么从她母亲的手里面诞生的。 “无耻。”苏梦曦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理会周辰逸,她拿着红色蝴蝶结,冷漠的转身,向前走去。 周辰逸想到了什么,跟在苏梦曦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跟着。 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天也已经黑了,周辰逸感觉自己的脚都到快要报废了。直到看见前面苏梦曦的背影走到了一个破旧的院子门前停下,他才慌张的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 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苏梦曦深吸一口气,打开院门走了进去。 周辰逸悄悄的溜到靠近院子里房屋的围墙下,竖起耳朵,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刚开始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声音。当周辰逸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起,吓得周辰逸又缩了回去。 屋里子里传来了一个喝醉酒的男人大喊大叫的声音:“你这么晚干什么去了?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就跟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妈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又一阵声音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抽打在了人的身上。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再次想起:“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样回报老子的,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贱人,你们都是贱人。” 周辰逸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哪里,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门再次被打开,随即又被重重关上。周辰逸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让意识逐渐回归到了脑子里。他跌跌撞撞的绕过围墙走到了院门前的土路上,看见前面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一瘸一拐的背对着他走着。 周辰逸吓了一跳,快速躲在了黑暗的院墙下面,伸出头,偷偷地看着前面的身影。 没走几步,那身影便重重地跌坐在了土路上。周辰逸的脚向前迈出一步,想要冲过去扶起那个身影。可是他想到了下午在学校操场上苏梦曦对他说的话,他便又把身体重新缩了回去。 周辰逸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般,疼的他忍不住想要流泪,他右手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院墙,他恨自己的胆小与懦弱,他讨厌现在的自己。使劲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周辰逸再一次看向那个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的身影。 尝试了三四遍,苏梦曦都没有爬起来,她索性放弃了。她慢慢挪动着身体,爬到不远处的路灯下艰难的坐了起来。 抬起头看着散发出暖橘色光晕的路灯,苏梦曦带伤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她伸出手举到头顶,像是在抚摸着那微弱的光线,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眼泪最终还是从苏梦曦的眼角滑落,她放下举着的手,双手抱住膝盖,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双腿之间。 眼泪在她的脚下凝聚成了一条悲伤的河流。 周辰逸紧咬着颤抖的下嘴唇,眼泪终究还是流了出来。转过身不忍再看下去,他的身体背靠着院墙缓缓滑落在地上。 周辰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疼痛,双手捂住张开的嘴,无声的痛哭着。 第 9 章 郑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有很多,但这些并不能成为一个人违法作恶的而理由。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也不会因为同情和怜悯,放过任何一个杀人凶手。 郑铎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屏幕,上面显示有二十七条未看信息,七个未接电话。他打开信息,有十五条是妻子发来的,另外的是同事发来的。 郑铎右手拿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着。审讯室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很久,郑铎把手机重重地仍在桌子上,发出愤怒的声音,他仰头闭着眼睛,满脸的疲惫之色。 “十五天前是谁接的你?去哪儿了?都干了什么?”郑铎仍然保持着闭眼的姿势,他在等,等更多的证据。 “这个跟案子有什么关系?”苏梦曦反问道。 “你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我们当然有权利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刘可可看着苏梦曦不配合的样子,心里的怒火又一次窜了出来。“你最好配合我们,争取宽大处理。” “你不说我们也能查到,但最好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如果你没有杀肖漫妮,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郑铎起身坐好,像是满血复活般,脸上已经看不出疲惫之态。 苏梦曦轻哼一声,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微开双唇,苏梦曦又想起了十五天前的事情。 …… 女子监狱的大铁门自内而外被缓缓推开,一个身材消瘦的身影提着一只硕大的编织袋走了出来。身后的铁门又被缓缓关上,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个声音还是在她六年前听到过的,但现在听起来,仿佛每天都会出现在脑海里。那是不曾忘却的,悲伤与绝望的声音。 抬起头,让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在脸上,她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仿佛出现了一丝血红色的光晕。微风吹动着她齐耳的短发,好似一个个黑色的精灵,踩着阳光,借着微风,在翩然起舞。 “苏小姐吗?”一个好听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 她用手遮挡住了一缕照射在眼睛上的阳光,微圆的杏仁眼警惕地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 “我是周辰逸先生公司的律师,是他派我过来接你的。”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面前呆愣住的人。 她回过神,把手里的编织袋放在了地上,双手接过名片,低头仔细地看着上面的信息。 “我叫余杭,请允许我再次确认一遍。请问您是苏梦曦吗?”余杭看着面前还在看名片的人露出的白色头皮的头顶,缓缓问道。 “我是,苏梦曦。”她微微扬起头,看着余杭逆着阳光冷峻的脸,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余杭盯着苏梦曦的眼睛,在她的眼里他看到了一片被黑夜笼罩的汪洋,无风无浪,波澜不惊。而在余杭的眼睛里,湿润的雾气逐渐凝聚成了一片霜花。 对视良久,余杭抬起有些僵硬的左手向苏梦曦伸去,刚要触碰到苏梦曦肩膀时,又收了回来。看着苏梦曦洗的有些发旧的衣服,余杭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摘下脸上的金丝眼镜,从做工精致的深蓝色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暗红色丝巾擦了擦,又戴了回去。看了眼右手腕上的手表,余杭开口说道:“我们上车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拉开身后越野车的车门,示意苏梦曦上车。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坐在后排座位上苏梦曦警惕地问道。 余杭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苏梦曦,说道:“今天是周辰逸和肖漫妮结婚的日子,他们邀请你去参加婚礼。你座位旁边的,就是他们给你的邀请函。” 苏梦曦看向座位旁边,拿起一张印着玫瑰花,系着红色蝴蝶结的白色卡片,慢慢地打开了。 卡片上印着周辰逸和肖漫妮的婚纱照,苏梦曦看着穿着礼服的两个人,他们笑的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幸福。 看着周辰逸变得成熟更加好看的脸,一张带着羞涩的脸浮现在她的眼前,他说:“苏梦曦,我喜欢你。”那是高中时期的周辰逸,他有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和对爱情懵懂的向往。随着时间场景的转变,那张脸又流露出了不安与焦急,他说:“苏梦曦,我等你出来,我会一直等着你出来。”那是知道苏梦曦被判刑后的周辰逸,他有着少年独有的做事不计后果的冲动。可是,那两个曾经让苏梦曦感动的周辰逸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这一张薄薄的卡片。 一滴眼泪从苏梦曦的眼中涌出,滴落在卡片上,晕开了肖漫妮裙摆上的红色玫瑰花。 余杭又看了一眼流泪的苏梦曦,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穿成这样不行,我先带你去买身衣服吧。” 随着余杭说话的声音,越野车拐进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繁华喧闹的街上,苏梦曦仰着头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眼里流露出了一丝惊恐,她熟悉的城市在这六年里已经变得陌生了。 走进了一家服装店,余杭跟在苏梦曦的身后,看着她好奇的摸着衣架上的衣服,不知道怎么挑选。 终于苏梦曦从衣架上拿出一条白色连衣裙,看了一眼吊牌上的价格,对着余杭小声说道:“这也太贵了,我买不起,要不算了。” 余杭笑着看着苏梦曦,嘲讽的说道:“苏小姐说的算了,是不去参加婚礼吗?” “不是。”苏梦曦左手紧紧地攥着白色连衣裙的下摆,她不是想逃避,只是这条裙子她真的买不起。“要不,再看看别的。” “不用,就这条吧。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拿去换上吧。”余杭一把扯掉衣服上的吊牌,朝着收银台走去。 苏梦曦被余杭扯吊牌的动作吓到了,她不安的低着头,直到看见余杭穿着的高档黑色皮鞋从她的眼前走过,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条裙子她不用付钱了。 苏梦曦咬着嘴唇,跟在余杭的身后向试衣间走去。 试衣间的门帘被掀开,苏梦曦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她站在一个落地的镜子前面,来回的转动着身体。裙子真好看,可惜她瘦弱的身体撑不起裙子的美感。 “小姐皮肤白身材好,穿这身真好看。”一个穿着制服,笑的甜美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我看小姐脚上的鞋跟这衣服不搭,要不我给你再找双鞋换上吧。”没等苏梦曦同意,服务员便急忙走开了。 坐在服装店沙发上的余杭,看着手机里的电子财务报表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他关上手机站了起来。 站在茶几对面的苏梦曦穿着一身蕾丝镂空镶钻的白色连衣裙,她露出的半截右手臂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疤,就像一条丑陋毛毛虫,从手腕上一直蜿蜒到胳膊肘。 裙子长度刚好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有刚结痂的伤疤,和青紫色的淤痕。 苏梦曦低头看着脚上洗的发黄的白色帆布鞋,脚尖上下动了动,看着余杭问道:“这样可以吗?” “我们走吧。”余杭把手机揣进西装裤子的口袋里,在苏梦曦看不到的一侧,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他手上的青筋像是要爆裂开一般。没有再多看一眼苏梦曦,余杭转身走了出去。 感觉到余杭是在生气,苏梦曦有些莫名其妙,便跟在余杭的屁股后面也走了出去。 “小姐,你的鞋和衣服。”身后传来了女服务员的声音。 余杭停下脚步,平静地在服装店门口站了几秒钟。“在这等我。”撂下一句话,便又从新走进了服装店。 “旧衣服不要了,把鞋给我吧。”余杭对服务员说道。 服装店外,余杭把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扔在了苏梦曦的怀里,“换上吧,有了新的,旧的就扔了吧。” 苏梦曦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一下,她蹲在地上脱掉了脚上的帆布鞋,换上高跟鞋。 踩着高跟鞋在地上走了几步,苏梦曦很稀奇穿高跟鞋走路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难受,她开心的向余杭道谢。虽然这双鞋比她的脚大了一个号码。 苏梦曦从地上提起旧的帆布鞋,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的丢了进去。她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只是觉得余杭说得对,该扔的就扔了吧。 路过一家美发店门,苏梦曦突然停住了脚步。 感觉到身后的异样,余杭回过头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苏梦曦。 “我能进去接个头发吗?”苏梦曦恳切的看着余杭,征询他的意见。 “为什么?”余杭疑惑的问道。 “我从来都没有留过长发,我就想知道我留长发好不好看。”苏梦曦低着头,小声说道。她心里在默默地祈祷,余杭不要拒绝。 “为什么?”第一个为什么是疑问,第二个为什么却变成了质问。余杭有些生气,他自己都觉得怒气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只要我的头发变长了,就会被他们剪掉。”苏梦曦面向美发店的玻璃窗,看着玻璃上自己的短发。她以为余杭问的第二个为什么,是在问她头发为什么留不长。 “他们,都是谁?”余杭的心闷得发慌,这种感觉让他皱起了眉头。 “同学,监狱里的人,还有爸爸。”苏梦曦用手抹掉玻璃上的哈气,自嘲的笑了一下。 “去吧。”余杭看了眼手表,又恢复了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 “我没钱。”苏梦曦惊喜的转过头,看着眼里泛起红血丝的余杭,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去吧,我给你结账。”忍不住摸了摸苏梦曦的短发,余杭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柔和微笑。 第 10 章 连续半个月的加班,让郑铎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报废了,他回想了一下最后一次从家里出来上班的日期,才发现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郑铎拿起手机,又有几条未读信息,他的大拇指在显示信息的图标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刘可可看着郑铎被手机屏幕照亮的脸,关心的问道:“头儿,有事吗?” 郑铎关掉手机屏幕,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仍然如同小猫一般蜷缩在椅子上的苏梦曦,说道:“那个律师余杭,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苏梦曦双手抱着膝盖,轻声说着。 “在肖漫妮的婚礼上,你们有没有发生过冲突?”郑铎接着发问。 “没有。”苏梦曦把头埋在双膝中间,瓮声瓮气的答道。 她真的好想安稳睡去。 身体内好像有一个叫“瞌睡虫”的东西,正在和苏梦曦的大脑神经叫嚣着。“瞌睡虫”说,快睡吧,睡着了就没有烦恼了。而大脑神经却说,不要睡,睡了就永远也不会醒来。 “我和那个接我的余律师到了婚礼现场之后,他就放下我一个人走了。我看着酒店的大门,心里问着自己来到这里到底对不对。可是我还是来了,也许是为了心理的那个疑问吧。”苏梦曦的大脑神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在还没有失去意识前,她没有做完的事情还有很多。 …… 婚礼酒店的金色大门向外敞开着,一条奢侈华丽的红色地毯从门口的台阶铺到了酒店大厅两侧的门口。门的里边,就是举行婚礼仪式的现场。 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插满了大厅右侧的墙面,花海的正中间,一对金童玉女般的新人,正笑靥如花。那是一幅巨大的婚纱照,是所有人都要抬头仰望的幸福。 优美的音乐响起,苏梦曦穿着比她的脚大一号的高跟鞋,走在去往酒店大厅的红毯上。 “看看这是谁呀?”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响起。 “呦,这不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苏梦曦吗。怎么,这是从监狱里出来了?”另一个尖酸刻薄的女声响起。 苏梦曦皱着眉头,双手握成拳,没有理会那两个人,继续向酒店里面走去。 一双手在苏梦曦背上狠狠地推了一下,苏梦曦踉跄了几步,站稳脚跟后,转身愤怒的看着那个手还伸在半空中,脸上带着掩饰不住得意的始作俑者。 “哎呦,我可不是故意的。”女人收回推苏梦曦的手,放在眼前来回翻看了一下,又掩唇做作的笑了两声,说道:“别人跟你打招呼,都不搭理别人,从监狱里出来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还是监狱里的人没有教好你呢?” 苏梦曦皱起眉头,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穿着红色性感蕾丝短裙,打扮俗气还很风骚的女人。她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才确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监狱里什么都教我了,可就是没教我怎么对垃圾有礼貌。”苏梦曦冷哼一声,不想再理会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苏梦曦。”女人尖锐的叫声在转身将要离开的苏梦曦身后响起。 没有理会女人的喊叫,苏梦曦迈步继续向前走着。 “苏梦曦,你有什么好嚣张的,你这几年在监狱里可不好过吧。”女人带着嘲讽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她双手环胸,得意的对着苏梦曦的背影翻着白眼。 苏梦曦停下脚步,她低着头,握成拳头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 “你说什么?”深吸一口气,苏梦曦转过身,快速走到女人面前,犀利的眼神盯着女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女人被苏梦曦的举动吓了一跳,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恢复了之前高傲的姿态,轻蔑的看着苏梦曦,说道:“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监狱那是什么地方啊,有钱呢可以让人过得很舒服,但也可以让人过得不舒服。” “你什么意思?”苏梦曦的脑海里接二连三的浮现出了她不愿再回想的画面,是恐惧,是屈辱,是卑微。她时常会蜷缩在那一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眼睛睁得很大,看着被黑暗吞噬的房顶,想要参透她多舛的命运。 “是苏梦曦吗?” 好听的声音打断了女人刚要说出口的话,她一脸谄媚的看着苏梦曦的身后,故作娇羞矫揉造作的咬了一下嘴唇,说道:“今天的新郎真帅呢。你看,我光顾着跟梦曦叙旧了,都没有进去跟你说一声恭喜呢。” “是你吗?苏梦曦。”没有理会旁边自我加戏的女人,好听的声音带着疑问、惊喜和期盼,又一次如同沉重巨轮般,碾压过苏梦曦的心脏。 苏梦曦缓缓地转过身,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男人死寂般的眼睛瞬间有了光亮,因过于期待而紧绷的脸上,瞬间阳光明媚。 那个曾经阳光稚嫩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这一刻,苏梦曦也终于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周辰逸,恭喜你。”苏梦曦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松开紧握的拳头,在裙摆上偷偷地擦掉了手掌里的汗水。“也恭喜肖漫妮,你们真的很般配。” 周辰逸脸上欢喜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落寞与凄凉。他想从苏梦曦的眼中看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物是人非的伤感,可惜苏梦曦让他失望了。 “辰逸,司仪让我们再去确认一下流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还是那个软软的声音,只是不再是苏梦曦熟悉的声音。 穿着奢华婚纱的肖漫妮带着抑制不住的幸福笑容,从大厅的侧门走了出来。 肖漫妮走到周辰逸和苏梦曦的中间,伸手为周辰逸整理了一下并没有问题的领结,甜甜的笑着。“我们走吧。” 肖漫妮拉起周辰逸的手,想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开。 直到周辰逸的手从肖漫妮的手里滑落,周辰逸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尴尬的笑了一声,肖漫妮转过身挽住了周辰逸的胳膊,头轻轻的靠在周辰逸的肩膀上,惊喜的看着苏梦曦,说道:“真没想到你能来,但能收到你的祝福我就安心了。” “不是你请她来的吗?”周辰逸扭动着肩膀,把胳膊从肖漫妮的臂弯里抽了出来。他冰冷的语气,不像是在对他将要结婚的妻子说话。 “不是啊,难道也不是你请的吗?”肖漫妮依旧维持着幸福的假笑。对周辰逸的冷漠视而不见。 “也不是我。”从和苏梦曦的见面到肖漫妮的出现,周辰逸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苏梦曦的身上,他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梦曦。好像只要他将目光移开,苏梦曦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既然不是你们两个人请来的,那就是不请自来了。”大厅的侧门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金色礼服,颇有气质的中年女人,她优雅的走到苏梦曦的面前,用刻薄的目光打量着她。“你就是苏梦曦吧,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但是我不管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要再对辰逸抱有任何幻想。今天是漫妮和辰逸的婚礼,没有请帖的人就请离开吧。” 没人注意到,刚才还站在不远处穿着红色裙子看热闹的女人,在看到肖漫妮妈妈出来的时候,就悄悄溜走了。 “妈,苏梦曦是我和辰逸的朋友,没有请帖也没有关系的。”肖漫妮扶着中年女人的肩膀,撒娇道。 “好好好,还是我女儿心地善良,就只会为别人着想。”肖母宠溺的看着肖漫妮,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在肖漫妮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苏梦曦这才想起来,给她的请帖还放在余杭的车上没有拿出来。看着空着的两只手,她也懒得解释,想要转身就走。 “她是我请来的。”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穿着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左眉处有颗明显的大痣。 “爸,你请苏梦曦来想要干什么?”周辰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父,他真的没有想到,他的父亲居然在今天想要跟苏梦曦见面。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苏小姐聊聊。”周父慈爱的看着周辰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紧张,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去好好准备一下吧。”转过头,又对着苏梦曦说道:“苏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能否跟我聊几句?” “爸,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周辰逸局促不安的看着周父,想要阻止他的行为。 “对呀周伯父,有什么事等到婚礼结束了以后再说也不迟呀。”肖漫妮的心里咯噔一声,她惴惴不安的看了眼周辰逸的父亲又看眼自己的母亲,希望母亲能出来阻止这件事情。 肖母没有收到肖漫妮投来的求助眼神,她仍然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苏梦曦。 “好呀。”苏梦曦看着几人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笑出了声。 “那我们就去会客厅吧。”周父对苏梦曦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便率先走在前边带路。苏梦曦没有理会其余的人,紧跟在周父身后走去。 会客厅内,周父走在茶几前的单人沙发上,苏梦曦则坐在转弯处的双人沙发上。 “第一次见苏小姐,没想到是如此的秀外慧中。”周父笑眯眯地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苏梦曦倒了一杯热茶。 苏梦曦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父,没有说话。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苏小姐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笑的一脸慈爱的周父,就像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者,用拉家常的语气询问着苏梦曦家里的情况。 “既然知道是冒昧,就不应该问。”苏梦曦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并没有为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抱歉。 “呵呵。”周父尴尬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是你母亲的老朋友。可能你母亲没有在你的面前提起过我,但是你父亲应该多少跟你说过一些我们的事情吧?”周父背靠着沙发,眯起眼睛,打量着苏梦曦。 “说过什么?”苏梦曦歪着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周父。 “你父亲没有跟你说过我和你母亲的事吗?”慈父般的笑容始终挂在周父的脸上,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错觉。 苏梦曦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因为努力保持人设而变得油腻的脸,感觉有点想吐。 听着周父那云淡风轻的话语,苏梦曦强压下心头窜起的无名怒火说道:“说过,在他每天晚上喝多打我的时候说过。他说我妈是个贱女人,她跟着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跑了。周先生,你说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是谁呀?” 周父目瞪口呆的听见苏梦曦的问话,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老一辈的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吧,不值得一提。” “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苏梦曦讥笑的看着周父尴尬的脸。 “是这样啊,你进监狱的事情,我都了解了,那不是你的错。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作为你母亲的老朋友,我愿意给你一笔钱,这些钱省着点花,也足够你用的了。”周父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推到了苏梦曦的面前。 苏梦曦拿起银行卡,上下翻看了两下,问道:“条件是什么?” “条件就是,你拿着钱是去外地也好,还是出国也好,总之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跟周辰逸联系。”周父身体向后靠去,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小腹上,继续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苏梦曦。 “我要是不同意呢?”苏梦曦把银行卡扔在茶几上,不屑一顾的说道。 “年轻人不要太意气用事,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周父语气里带着有钱人对穷人说话的自信,他肯定苏梦曦到最后一定会选择拿钱走人。 “这里面不光有周先生的意思吧?”苏梦曦看着周父自信满满的神情,鄙夷的问道。 “这还能有谁的意思?”周父有种被苏梦曦看穿的感觉,但是他的自信仍然让他继续坚持着他的判断。 “还有肖漫妮的,对吗?”苏梦曦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冰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周父,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第 11 章 “周辰逸的父亲为什么要给你钱?”郑铎用手揉捏着眉心,他觉得肖漫妮的死好像没有那么简单,而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这之间有什么联系,郑铎现在暂时还想不出来。 “不是说了吗,为了让我离开。”苏梦曦淡淡的说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表面上的意思。”郑铎看这个苏梦曦面无表情的脸说道。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苏梦曦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保持了很久。要不是她还会回答问题,郑铎会真的以为苏梦曦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周辰逸的父亲和你的母亲是老朋友,这件事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提起过?”郑铎坐直身体,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梦曦。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的。”苏梦曦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郑铎。 郑铎还是被苏梦曦转动的眼睛吓了一跳,他烦躁的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苏梦曦的身边说道:“你先休息一下吧。可可,给她一杯热水,我们走。” 刘可可疑惑的起身,抱着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跟在郑铎的身后走出了审讯室。 公安局的会议室内,三男两女分别坐在会议桌的两边,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郑铎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了进去,身后依然跟着抱了一堆文件的刘可可。 讨论声戛然而止,会议室里的人都齐刷刷的站起来,看向最先走进来的人。 “都坐下吧,先说说你们查到的消息。”郑铎对着站起来的五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等所有人都落座后,郑铎看向坐在他右边转角处,离他最近的穿着制服的年轻男警察,说道:“秦简,你先说说。” 秦简正襟危坐,环视了一圈后,轻咳一声,说道:“我和朵朵走访了死者肖漫妮的家人和朋友,证实她刚从国外回来三个月。在这期间肖漫妮一直忙着准备和周辰逸结婚的事情,除了跟婚纱店和酒店的服务员有过无关痛痒口角之外,并没有与其他人结仇。在国外,肖漫妮虽然生活作风有些问题,但是也没有听说她跟任何人有置于死地的仇恨。” 郑铎点了点头,又看向坐在秦简身边的大眼睛圆脸的慕容朵朵。慕容朵朵回忆了一下补充道:“据肖漫妮的父母说,肖漫妮是一个很孝顺乖巧的孩子,待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但她的闺蜜却说,跟肖漫妮平时相处时感觉她很有心机,还仗着自己的出身经常做些过分的事情。闹得最凶的一次,就是她上高中时,在没有驾照的情况下开车撞残了一个外校的学生,事后他们家给了那个学生家里一大笔钱,对外封口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件事情之后,肖漫妮虽然有些小举动,但也没有再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我们也调查了那个学生最近的情况,他们家在拿了钱之后就搬到了外省,近期也没有回来过的记录,所以没有作案时间。” “案发当天肖漫妮去了哪里?都见了什么人?”郑铎问道。 “肖漫妮和周辰逸结婚后并没有住在一起,两人分别住在各自的家里。据肖漫妮母亲说,是因为结婚太仓促,两人结婚用的新房还没有装修好。案发的前一天,肖漫妮下午大概三点左右出去逛过一次商场,买了一些东西回来。直到晚上九点左右,肖漫妮再一次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于见过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慕容朵朵答道。 郑铎轻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坐在他左边转角处,穿着皮衣,打扮前卫的男人问道:“江源,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江源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身体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说道:“酒吧那边我去看了一下,有很多人证明苏梦曦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到的酒吧,期间上过几次卫生间之外,就只有今天凌晨一点多出去过一会儿,好像是出去吐了,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这期间她有没有见过什么人?”郑铎皱眉问道。 “有啊,除了她约好的几个人外,她还见了死者肖漫妮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江源舔了一下右手的食指,在本子上翻了一页。“大概是昨天十一点五十分,据酒吧工作人员回忆,肖漫妮来的时候他刚好看了一眼时间。” “据酒吧工作人员回忆,当时肖漫妮是跟一个穿着西装带着眼睛的男人来的,她看到苏梦曦在和几个男人喝酒,就走了过去。然后苏梦曦、肖漫妮和那个男的就坐到了酒吧最里面的一个空桌上,没有点东西,说了大约十几分钟的话,肖漫妮就和那个男人走了,苏梦曦就再回到之前的桌子上继续喝酒。”江源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摸着白皙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渣。 “他们说了什么?有人听见吗?”郑铎拿出了衣服口袋里的香烟,放在鼻子下面慢慢的闻着。 “当时酒吧就只有苏梦曦一桌客人,他们坐的地方离吧台和苏梦曦喝酒的桌子有些距离,再加上酒吧一直放着音乐,所以没有人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江源又在本子上翻了一页继续说道:“酒吧的监控录像我也看了,今天凌晨一点十二分的时候,苏梦曦出了酒吧的大门,直到凌晨两点零三分的时候被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扶着走了进去。十分钟后那男人又扶着苏梦曦去了酒吧的卫生间。但奇怪的是三分钟之后,只有那个男人走了出来,苏梦曦却不见了踪影。直到今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苏梦曦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也就是说,今天凌晨两点十三分到五点四十五分,苏梦曦一直呆在酒吧的卫生间里。”江源利索的合上本子,侧过头看着郑铎。 郑铎皱着眉,把江源的汇报重新梳理了一遍,然后问道:“酒吧的卫生间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没有,但是有一个通风口距离地面三米左右,我目测了一下,以苏梦曦的身材,勉强可以爬出去。”江源双手比划着通风口的大小说道。 “酒吧两天前刚进行了一次大扫除,通风口也被打扫的很干净,看不出有人爬过的痕迹,但是却提取到了苏梦曦的指纹。”江源想了一下补充道。 “和苏梦曦喝酒的那些男人都是谁?还有那两个男的身份确认了吗?”郑铎从鼻子上拿掉香烟,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经酒吧工作人员辨认,和苏梦曦喝酒的男人都是酒吧的常客,有一个叫方不同的还有一个叫甄言的他认识,其余的都不认识,哦他们也都不认识肖漫妮。跟肖漫妮一起到酒吧的男人是一个有名的律师叫余杭,而扶苏梦曦回酒吧和去卫生间的男人是周辰逸。”江源双手环胸,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一前一后晃悠着。 江源话音刚落,会议室暂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梳理着案件的线索,并把这些线索慢慢拼凑起来,形成了不同版本的故事。当然,这只是每个人的猜测,所以并没有人站出来,对案件做出分析。 “白薇,尸检那边怎么说?”郑铎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尸检报告上显示,肖漫妮是从高空坠落,因为后脑着地所导致颅骨碎裂后的休克性死亡。除了脑部上的伤,身体上没有其余的外伤。还有就是肖漫妮怀孕了,有四个多月。”穿着白色大褂的白薇把桌上的验尸报告推到了郑铎的面前。 郑铎拿起报告,仔细的看了起来,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他刚上当父亲时的场景。 当手术室门上显示手术中的光熄灭时,等在医院走廊上来回不停走动的郑铎紧张而又激动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他大脑一片空白,两只手叠握在一起,不自觉的来回揉搓着。 大门终于被缓缓打开,带着消毒帽,穿着防护服的女护士抱着一个被包裹着的婴儿出现在了郑铎面前,她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喊道:“27号卢晓燕的家属是哪一位?” 感觉浑身像触电般,郑铎颤抖着双手,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我我,我就是。” 女护士好笑的白了郑铎一眼,把手里的婴儿小心翼翼的递给郑铎,说道:“母子平安,孩子七斤八两,恭喜你当爸爸了。” 郑铎激动地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他掀开盖在婴儿脸上的花布,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用手轻轻抚摸着婴儿皱皱巴巴还有些发黄的小脸。 郑铎的父母此时也快速的小跑了过来,争抢着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还在沉睡的婴儿。“快看我的小孙子呦,这鼻子眼睛,长得跟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子。”郑铎头发有些花白的母亲看着怀里正在吐泡泡的小孙子,乐呵呵地说着。 “我和你妈带着孩子先回病房了,郑铎,你就在这等着你媳妇儿出来吧。”郑铎年过半百的父亲见自己抱不到孙子,不高兴的瞪了他老伴儿一眼,便催促着向病房走去。 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但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那时的郑铎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妻子和儿子。 同样是要做父亲的人,想到周辰逸冷漠的表情,郑铎有些同情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 一个大胆的猜测电光石火般一闪而过,郑铎“砰”的一声把手里的验尸报告拍在了桌子上。“去查一下肖漫妮肚子里孩子的DNA,看看孩子是不是周辰逸的。” “头儿,你的意思是肖漫妮怀的孩子不是周辰逸的?”刘可可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郑铎。 “对,以周辰逸对肖漫妮的态度来看,很有可能。”郑铎觉得自己在无形之中抓住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这一丝一缕的线索,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好的,我现在就去查。”白薇站起身,就要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等一下,苏梦曦血液检查的报告出来了吗?”郑铎叫住白薇,招了招手,示意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还没有出来。”白薇回到座位上,坐下答道。 “案发现场还有什么发现?”郑铎又拿起桌子上的验尸报告看了起来。 “由于案发现场是在离市区三十公里外的废弃工厂,因此没有安装监控。案发前一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场周边环境不是很好。经过工作人员仔细排查,除了现场十米外的水沟旁发现了周辰逸商务车的车印,和尸体旁死者随身携带的包里有带着苏梦曦指纹的手机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并且死者的财务并没有减少,因此排除抢劫杀人的可能。不过我们在周辰逸的车上发现了这个。”白薇把一个装着红色蝴蝶的透明袋子递给了郑铎。 郑铎接过袋子,来回仔细的看了看,又把袋子递给刘可可说道:“你先拿着。” “这个不就是苏梦曦提到过的红色蝴蝶结吗?”刘可可看着袋子里的东西,想到了苏梦曦提到过的蝴蝶结,便把它拿到阳光下照了照,果然红色的布料里面隐藏着几条金线。 “还不能确定,只有问过苏梦曦本人才能知道。”郑铎又把目光移向白薇身后的男人问道:“老刘,你调查的怎么样了?” 看起来快要退休的刘卫东停下在本子上勾勾画画的动作,放下手里的笔,整理了下警服的领子才开口说道:“我了解了下周辰逸身边的关系,他出国之前就没有几个朋友,出国之后也没有什么朋友。回国后的这三个月,他也没有联系过什么人,连婚礼的事都是他父母和肖漫妮准备的,他一天除了在家呆着,就是一个人在他家院子里躺着发呆。偶尔出去一会儿,五六分钟也就回来了。” “案发当天呢?”郑铎问道。 刘卫东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补充道:“哦,案发当天凌晨十二点多他开着商务车出去了,据他家保姆回忆,周辰逸的确是急急忙忙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走的,但具体去了哪里周辰逸没有对她说。” “对了,郑队,我们还在商务车的车印旁发现了一枚脚印,经现场人员初步断定是属于男子的。”白薇看着手机,皱着眉头说道。 “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不早说?”郑铎对这一个迟来的线索有些恼火。 “这是现场人员刚给我发来的照片,由于之前天还没亮,脚印又比较浅,所以没有发现。”白薇把手机递给郑铎,解释道。 郑铎接过手机,看着里面的照片。在商务车停车不远处的小水坑旁,用白色的线条标示出一个很浅的脚印,其大小在41码道44码之间,脚尖处踩得较深,脚后跟处较浅。 从照片上的脚印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看样子只能交给技术人员去处理。郑铎用拿着手机的大拇指来回滑动了几下照片,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又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和中指在照片上一滑,照片瞬间被放大了两倍。郑铎紧皱着眉头看着离脚印大约六十公分的泥地上有一个两米左右直径的小洞,直觉告诉他,这个小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郑铎拿着手机,指着照片上的小洞跟白薇说道:“这个小洞是什么?” 白薇接过手机,又放大了一倍仔细的看着。“这也许是原来建厂房时,施工留下的吧。” “去查一下吧。对了,现场只发现了这一个脚印吗?”郑铎问道。 “是的。废弃工厂周围的地面上全部都是小石子和废弃的零件铁块等,所以并不容易留下脚印。这一个脚印和车印能留下是因为头天下雨的原因,积水的水坑旁沙子比较松软。工厂二楼和台阶处有明显破坏痕迹,所以也没有提取到脚印。”白薇在手机上把郑铎需要调查的事情编辑成文字,发给了处理案件的相关人员。 郑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脑却在正飞速的转动着。他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想着整个案件的突破点。 敲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住,郑铎坐直身体,转头问刘可可:“苏梦曦被拘留多久了?” 刘可可看了眼左手腕上的表,说道:“再过五十分钟就十二个小时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刘可可睁大了眼睛看向郑铎,“要是再不能定案,那就要无罪释放苏梦曦了。” 郑铎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安排着接下来的任务。“我去向领导申请对苏梦曦拘留的时间延长为二十四小时。可可,你去签一份正式拘捕周辰逸的拘捕令。白薇,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和现场的脚印你接着跟进。秦简、朵朵,你们去查一下余杭的行动轨迹。江源,再去查一下周辰逸的车,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对了,找找看有没有行车记录仪。老刘,你就先留在局里,等候调遣。大家都打起精神,我们争取在十二个小时之内破案。” “是。”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齐声答道。 第 12 章 局长办公室门口,郑铎拉住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小姑娘问道:“小李,局长呢?” 叫小李的姑娘看着郑铎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眨巴了一下眼睛,轻声说道:“局长开会去了,都走大半天了。” “开什么会,这么长时间?”郑铎疑惑不解的问道。 “还不就是你们的那个案子,听说死者的父亲是市里的一个高层领导。”小李姑娘把脸凑近郑铎的耳边,小声说着,好像生怕被别人听见。 肖漫妮的父亲是高层领导的事情,郑铎是知道的。但是就因为这件事把局长都叫去,还开这么长时间的会,就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那你知道局长什么时候回来吗?”郑铎看着小李姑娘怕被人听见自己说话时的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难得的笑了一下。 “我估计是快了。”嘟着嘴,翻了一下白眼,小李姑娘点头肯定的说道。 “那我就在里面等一会儿吧,你去忙吧。”郑铎打开局长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去。 转身刚要关门的时候,郑铎看见小李姑娘对着他右手握拳,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姿势说道:“郑队长,助你早日破案,加油哦!” 郑铎无奈的摇摇头,慢慢关上了门。 坐在局长办公室宽敞的皮沙发上,郑铎拿出了手机翻看着。他点开信息图标,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后,关掉了手机屏幕。 郑铎疲惫的身体深深的陷入到沙发里,他闭上眼睛,继续梳理着刚刚得知的线索,给他的时间好像并不多了。 想到苏梦曦,刚出狱十五天就又被卷入到谋杀案中,看似没有杀人动机,但有些线索已经指向她。如果这次苏梦曦再被判刑的话,等待她的就只有死刑。想到苏梦曦的经历,郑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情她,但是作为一个警察来说,又怎么可以去同情一个杀人犯。郑铎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他不应该把时间和经历用在争论同情别人的问题上。 再想到周辰逸,一个为了钱可以跟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的富二代。在他听见自己怀孕的老婆死讯的时候,没有悲愤的追问杀人凶手是谁,反而表现的过于冷漠。想着周辰逸波澜不惊的脸,郑铎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周辰逸的。 孩子,再过两天就是郑铎儿子六岁的生日了。前几天,老婆还给十几天没有回家的郑铎打电话说,儿子过生日的愿望是想要一把玩具□□。郑铎满口敷衍的答应下来,因为他正在审理的案子已经到了重要阶段。他想尽快办完这个案子,就应该可以提前回家给儿子过生日了。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就在上一个案子结束的时候,肖漫妮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郑铎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人民警察。在警校毕业后,他就被分到了现在这座城市的公安局,而且一干就是十四年。在这里他奉献了自己最好的年华,没日没夜,无怨无悔。 没有时间谈恋爱,因为他睡觉的时间都不够。遇到妻子的时候,他都已经三十二岁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龄剩男。 三十三岁结婚。 三十四岁有了儿子。 而今年,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从小时候穿上父亲的警服时起,郑铎便励志做一个优秀的人民警察,他要除暴安良,为民除害,他要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 可是,郑铎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他没有在妻子脆弱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他亦没有见证儿子的成长。 圆圆的小脸,天真无邪的眼睛,可爱稚嫩的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玩具□□,指着一个灯红酒绿的玻璃大门说道:“爸爸你看,那里是什么?” 还没等郑铎看清小男孩儿的样子,他的身体变不受控制的飘向了那个玻璃门。 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没有星光烂漫,没有虫鸣蛙叫。有的只是炫彩霓虹和车马喧嚣。 一个穿着红色风衣,披着波浪长发的背影穿过繁华街道,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小巷的院墙上被绿色的爬山虎覆盖的严严实实,墙下的花坛里种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 巷子南北通透,离酒吧最近的一端还有微弱的灯光闪烁,而离的较远的一端,黑漆漆的就像无底的深渊。 巷子的光线很幽暗,只有一扇玻璃门上的七彩变色灯,正在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枯瘦苍白的手推开了玻璃门,伴随着一连串的风铃声,红色的身影走了进去。 “呦,终于把我们的大美女等来了,快过来坐。” 屋子右手边的第二张桌子上,正在喝酒的五六个男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挥着手,对着门口的人打着招呼。 撩拨了一下散落在胸前的卷发,她微笑着走了过去。 “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遍,这位大美女就是苏梦曦,我前几天刚认识的朋友。”穿黑色外套的男人站起身,双手扶着苏梦曦的肩膀说道。 “哎呀我去,大家都认识了好吧,每次来都要介绍一遍,你不烦,人家苏梦曦都烦了。”坐在桌子最里面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抓了一把瓜子皮,扔在了介绍苏梦曦男人的身上,打趣道。 苏梦曦被他的话逗乐了,她笑着坐在了两个男人中间,说道:“我可不烦,我就喜欢听别人叫我美女。好啦,今天我们要喝个尽兴,谁没醉谁买单啊。” “好。”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琥珀色的液体流转于形形色色的玻璃杯中,一群男女嬉笑怒骂,推杯换盏。 摘下脸上的假面,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寂寞犹如潮湿的碎片,不敢拿出来晒晒,只能让它慢慢腐烂。 假快乐,真悲伤。 “你好,欢迎光临。”吧台后面的酒保擦着手里的酒杯,看见有人进来,习惯性的说出了礼貌用语。 进来的一男一女并没有理会说话的人,扫视了一圈,他们径直走向还在喝酒的那桌客人。 拿着菜单的酒保刚走出吧台,看着两人走去的方向,耸了耸肩,便又走了回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吧台墙上的钟表,十一点五十,看来今天他又要加班了。 身旁穿黑衣服的男人用胳膊肘怼了苏梦曦一下,扬起下巴示意她抬头看。 苏梦曦抬起头,用喝醉了的迷离眼神看着站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她眯着眼睛,脸颊绯红,很像一只正在微笑的狐狸。 “苏梦曦,我们谈谈吧。”女人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挑衅。 “苏梦曦,他们你认识吗?”带着黑框眼睛的男人,不耐烦的看着说话的女人。要是苏梦曦说不认识,他就会第一个站起来跟这两个找事人理论理论。 “哎呀,认识认识,都是老朋友了,你们就不要管了,我去说说话就回来。”苏梦曦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双手在几个男人的头顶上虚晃了几下。 “那你去吧,有事就跟我们说一声。”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站起身,给苏梦曦让出来一条小道,扶着她走到了桌子外面。 女人瞪了几个男人一眼,转身向后面角落里的空桌走去。 苏梦曦坐在了一张沙发椅上,那两个人并肩坐在了她的对面。 “肖漫妮,找我有事吗?”苏梦曦开心的笑着,看着面前的肖漫妮想要拉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却被肖漫妮一把挥开。 看着肖漫妮涂着红色指甲油修长白嫩的手指,苏梦曦尴尬的把自己枯瘦的没有血色的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旁边这位是余律师,你应该见过的。我就长话短说了,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辰逸,离开这里?”肖漫妮冷漠的看着苏梦曦,冰冷的语气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苏梦曦趴在桌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苏梦曦用手擦掉眼角的泪珠,坐直身体,抱歉的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肖漫妮,说道:“对不起,太好笑了,我没忍住。” “苏梦曦,你不要装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开个价吧。”肖漫妮怒火中烧,但仍然保持着她大小姐的做派。 “肖漫妮,你误会了,我跟周辰逸没有关系。”笑过之后的苏梦曦心里瞬间被酸涩填满。 “你不要再装了,就算你跟辰逸没有关系,我也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这座城市。”肖漫妮像是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对苏梦曦施舍着她的怜悯。 “我不要你的钱。”苏梦曦低下头,眼泪滴落在了她紧握的手背上。 “那你要什么?”肖漫妮咄咄逼人的姿态如一把利刃,刺穿了苏梦曦的心脏。 “我只要能留在这里,看着你们幸福就足够了。”苏梦曦抬起头,挂着眼泪的脸上满是请求。 肖漫妮看着苏梦曦,满脸的厌恶之色。她终于压抑不住愤怒,用保养得当的手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够了苏梦曦,收起你那副可怜的嘴脸,辰逸不在这里你装给谁看?我告诉你,我已经怀了辰逸的孩子,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 从包里拿出手机,肖漫妮对苏梦曦说道:“说吧,你要多少钱,我现在就打电话安排人把钱给你送来。” 肖漫妮讽刺的笑了一下,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看着苏梦曦,等待她的回答。 苏梦曦惊慌失措地从肖漫妮的手里抢过手机,并挂断。她失望的看着肖漫妮,直到现在才明白,曾经的友谊与信任都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她还在天真的以为,肖漫妮还是那个主动跟她握手,第一个对她说“你好”的人。 冷笑一声,苏梦曦把手机丢还给肖漫妮,对她说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好,苏梦曦。”肖漫妮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苏梦曦说道:“你别后悔。” 看着肖漫妮的背影消失在酒吧门口,苏梦曦自嘲的笑着。只是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肖漫妮的憎恨。她苏梦曦是卑微,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她,但是肖漫妮不行,因为她是苏梦曦唯一的朋友。 回到之前的座位上,苏梦曦狠狠地灌了自己几杯酒。火辣的灼痛感从喉咙一直向下蔓延到胃里,但是比起这些,心里的灼痛才更加难受。 胃里一阵翻涌,苏梦曦猛地站起身,从来不及给她让路的男人腿上跨过。她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向酒吧门口走去。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见状,马上冲了过去。男人扶住苏梦曦,担心的问她:“你还好吧?” “我好着呢,我出去透透气,你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透透气。”酒精麻痹了苏梦曦的舌头和她的大脑,此时的苏梦曦说话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甩掉男人的手,苏梦曦打开酒吧的玻璃门冲了出去。 男人站在酒吧里面,透过玻璃看了眼门外的巷子并没有什么人,便安心地回去继续喝酒了。 趴在花池旁边的苏梦曦,吐的昏天暗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不停的往外流。 一双高档的黑色皮鞋停在了苏梦曦的面前,她止住继续呕吐的冲动,擦了一把嘴角残留的呕吐物,缓缓抬头看去。 满眼惊喜的苏梦曦,看着来人呵呵傻笑着,她混沌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清醒。 来人扶起趴在地上的苏梦曦,搀扶着她向酒吧走去。 酒保看了一眼七扭八歪走进来的两个人,见一个是刚才出去的女人,也就没有再招乎他们。他现在只盼着那桌唯一的客人赶快走,他好早点下班。 来人扶着苏梦曦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空桌上,他看着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苏梦曦,说道:“你还要这样继续多久?” “哪样?”苏梦曦单手托着腮,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不要再颓废下去了,你这样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苏梦曦?”来人双手托住苏梦曦的脸,看着她合上又睁开的眼睛说道。 “你认识什么样的我?”苏梦曦打掉她脸上的手,一只手扶着桌子,尽量不让自己倒下,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还是依旧喜欢着你的坚强,你的勇敢,因为这是我身上所没有的东西。很早以前我的路就被我的父母铺好了,我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无论是转学还是出国留学,甚至是和谁结婚,都是他们给我选择的,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在乎过我的感受。所以,苏梦曦,我想今天为你勇敢一次,这也是我想了很久的计划。”来人郑重其事的对着喝多了的苏梦曦说道,好像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 “什么计划?”苏梦曦使劲的在大腿上捏了一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肖漫妮现在就在我车上,我们之间也应该做个了断了。”来人低下头,把嘴凑到苏梦曦的耳边轻声说着。 苏梦曦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瞬间睁大,她推开凑近她的那张脸,警惕地问道:“周辰逸,你想干什么?” “你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周辰逸语气里的郑重与坚毅的眼神,让苏梦曦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疯了吗?你不要乱来。”苏梦曦惊讶的看着周辰逸,提醒着他。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周辰逸冷静的说着。 气氛僵持着,分别坐在桌子两边的人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想先移开目光。 最终还苏梦曦败下阵来,她眼睛看向吧台旁边的走廊说道:“我想去洗把脸。” “好,我陪你去。”周辰逸站起身,扶着苏梦曦的胳膊,往酒吧的卫生间走去。 苏梦曦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用手接了一捧水往脸上撒着。冰冷的水让苏梦曦的酒醒了一大半,她用手胡乱的在脸上抹掉水渍,转身看着一脸关切的周辰逸说道:“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了因为我要为你勇敢一次。”周辰逸眼里满是深情的看着苏梦曦。 打了一个冷战,苏梦曦冷笑一声,说道:“我何德何能,还是有别的原因吧。” 深深叹出一口气,周辰逸苦笑着说道:“肖漫妮肚子里怀的孩子不是我的。” 这个消息着实让苏梦曦消化了好一阵子,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排风口,可能是因为刚打扫完卫生的原因,排风口的换气盖被人卸了下来。 苏梦曦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手指着排风口对周辰逸说道:“你扶我上去,我从排风口出去。我在巷子的另一个出口等你,那里没有监控。” 周辰逸看着墙上的排风口,点头答应了。 商务车里,周辰逸正开着车,苏梦曦坐在后排座位上看着窗外,肖漫妮则躺在另一边座位上沉沉睡着。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梦曦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辰逸通过后视镜,观察着苏梦曦的表情。 沉默着,一路不再有话。 商务车开过喧闹的市区,停在了郊外一个废弃工厂的水坑旁。 周辰逸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转身对后座上的苏梦曦说道:“你不用跟来,在车里等我就行。” 打开车门,周辰逸走到后排的另一个车门前,伸手把门打开,把还在沉睡的肖漫妮拖了出来。 呆在车上的苏梦曦如同失去知觉般,机械的看着周辰逸拖着肖漫妮走远。 静谧黑暗的空间里,苏梦曦像是失去力气般,静静的看着周辰逸一步一步的把肖漫妮从车里拖到了工厂的楼梯旁。然后再一点一点的从一楼挪到了二楼。 感觉力气又回归到了身体里面,苏梦曦快速的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只是苏梦曦没有发现的是,随着她的动作,一个红色的东西从她的外套口袋里掉在了车座的缝隙里。 工厂的二楼,周辰逸把肖漫妮放在了没有玻璃的平台上。 他身后,苏梦曦从黑暗里慢慢走近。 “你还是过来了。”周辰逸对苏梦曦能够过来,并没有感到很意外。 月光下,苏梦曦惨白的脸显得更加的没有血色。黑色的月夜配上她瘦弱的身体,苏梦曦就像是从棺材里复活的吸血鬼。 “最后交给我吧。”苏梦曦蹲下身体,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肖漫妮精致的脸颊。 苏梦曦闭上眼睛,她脑海里浮现了肖漫妮甜甜的带着梨涡的笑容,她对她伸出右手说道:“你好……” 她说过,肖漫妮是她灰暗日子里的一抹暖阳。可是今天,她的暖阳熄灭了,过往付出的所有都变成了不值得。 突然,苏梦曦睁开了眼睛,她双手猛的用力一推,肖漫妮的身体犹如断翅的蝴蝶一样,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鲜血在肖漫妮的身后蔓延开来,犹如一朵正在黑夜里慢慢盛开的曼陀罗,妖艳而神秘。 “一切,都结束了。”苏梦曦冰冷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在黑夜的上空。 有比看到这一切更加恐怖的事情吗?如果有,那便是周辰逸脸上的那一抹诡异的微笑。 郑铎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很想冲过去看看肖漫妮的情况,可是他的身体现在完全不受控制。他想要大喊,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声,他只有不停的挣扎着,想要冲开这种束缚。 圆圆的小脸,天真无邪的眼睛,可爱稚嫩的小男孩儿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玩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郑铎的身后,看着郑铎奋力挣扎的样子,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着:“爸爸……” 第 13 章 郑铎突然睁开了眼睛,呆滞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怎么,睡觉睡到我这来就算了,还做起噩梦了?”一个浑厚威严的声音把失魂的郑铎叫了回来。 迅速翻身坐起,郑铎尴尬的开口问道:“局长,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的,你怎么在这睡觉呢?”局长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郑铎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才想起他来的目的。 把手里的文件双手放在局长的办公桌上,郑铎简明扼要的说道:“肖漫妮被杀一案,苏梦曦有重大嫌疑,我现在申请二十四小时拘留苏梦曦。” 局长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现在主要是时间问题。”郑铎看了一眼局长身后的钟表,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嗯。”局长回应了一声,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文件的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郑铎接过文件,转身便要走。就在刚要走到门口时,局长又叫住了他。 “郑铎啊,你一直是局里最优秀的警察,你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个案子你要好好查,对你明年能不能当上副局长至关重要。” “局长,听说你去开会,是与这个案子有关?”再次走回到局长办公桌前,看着局长郑重其事的脸色,郑铎小心翼翼的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件事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但是我想可能对你破案有所帮助。”想了想,局长才做出决定,要把会上说的内容告诉郑铎。 “有人匿名举报肖漫妮的父亲涉嫌收受贿赂,泄露政府竞投标的数据,今天开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市领导已经知道了肖漫妮的死讯,怀疑肖漫妮的死跟这件事情有关,所以把我叫去命令我们尽快破案。”局长右手揉捏着眉心,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的压力很大呀。” “匿名举报,收受贿赂。”郑铎低头轻声念叨着,这让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周辰逸。 “虽然有匿名信,但还没有证据,市领导已经派人秘密调查了,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局长看着郑铎呆滞的脸,摆摆手说道:“你出去吧,等这个案子结束了,我给你放几天假。” 走出局长办公室,郑铎拿着文件的手终于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他有些步履艰难的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想要伸手拿桌上的水杯,连续抓了几下都没有拿到,索性就放弃了。 转过身,靠在了办公桌后面的墙壁上,郑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这回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但郑铎还是点开了信息图标。与妻子的对话框里,是半个小时前妻子给她发的信息,和他回复的信息。 妻子:你快回来吧,儿子丢了,我从超市出来就找不见他了,怎么办啊? 郑铎:别着急,在附近找找看,不行就给幼儿园的老师和同学打个电话。 妻子:你现在能回来我们吗?我需要你。 郑铎:我这里还有个案子,回不去。如果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没找到的话,就报警吧。 …… 另一间审讯室内,两个男人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你想好了吗?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五分了,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就帮不了你了。”余杭冰冷的眼神透过眼镜的玻璃镜片,看向坐在对面的周辰逸。 “我已经跟你说三遍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没有杀人。”周辰逸看着余杭冰冷的眼神,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余杭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掌合十抵在鼻梁处,安静的看着周辰逸。在他的眼里,面前坐着的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典型的富二代。所以,余杭也很看不起周辰逸。 周辰逸同样看了一会儿余杭,才逐渐发现,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他觉得余杭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扒光了,他内心隐藏的所有秘密正在被对面那个目光冰冷中带着讥讽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好像对余杭没有什么印象,周辰逸突然就对余杭的来历产生了怀疑,“你是什么时候来公司做律师的?我怎么不知道?” 余杭微微一笑,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说道:“我半年前就来公司了。你从回国后就一直在家呆着,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 “你既然是公司的律师,精通的应该是经济纠纷之类的案件,可现在是刑事案件,我怀疑你的专业性。”周辰逸双手抱胸,身体向椅背靠去,他平复着内心复杂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 余杭从桌子上拿起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叠文件,一一摆在周辰逸的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律师资格证和这五年我所接手官司的判决书,为了对当事人隐私的保密,真实姓名和一些重要的信息我做了处理,但是事件的经过及判决结果你都是可以看见的。在此之前我所涉及的领域就是刑事案件,并且无一败诉。这也是你爸爸派我来做你律师的原因。” 周辰逸随机拿起几个文件看了看,的确跟余杭说的没有错,其中有几个近期发生的较大刑事案件,他在新闻上也看到过,回想了一下,胜诉方的律师好像就是叫余杭。 “这样你就可以相信我了吧。那就请你把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给我听,必须是真实的。”余杭又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一支笔,放在桌子上说道。 屋内一片死寂,周辰逸看了一眼余杭,又看向审讯室房顶墙角处正对着他的监视器。 余杭顺着周辰逸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道:“在律师会见当事人是时,监控录像会一直开着,但录音器是关闭的。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周辰逸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我可以说,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相信你。”余杭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但他身上总有一种超出实际年龄的城府。 睿智的眼神,苍白的皮肤,不苟言笑的脸。周辰逸觉得余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熟悉之感,具体这种感觉是怎样产生的,周辰逸没有找不到答案。 …… 自从那次聚餐后,周辰逸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出门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害怕,怕别人会知道他的秘密,而他的秘密就是他的耻辱。 他知道这是在逃避,可是也只有他在逃避。 周辰逸还是从家里保姆钟阿姨的口中得知了他和肖漫妮婚礼的一些消息。“前天肖小姐来过了,她说举办婚礼的酒店已经订好了。菜品和婚礼布置都是肖小姐亲自设计的,她跟先生和太太描述了一下她的想法,我在旁边听了都能感觉到你们结婚当天的场面一定很气派。”钟阿姨一边收着刚晒好的衣服,一边跟躺在阳台藤椅上看手机的周辰逸说道。“我呀从小就生活在农村,这好不容易儿子大学毕业了才把我和我家那口子接到城里来住。我那儿子跟你一样,长得可英俊了。我就盼着有一天我儿子也能办一个气派的婚礼,娶一个像肖小姐一样漂亮的老婆,再生个大胖小子,那我就辞职不干回家带孙子去喽。”钟阿姨忙碌的身影一上一下的,照在周辰逸脸上的阳光也是忽明忽暗。 周辰逸的眼睛被闪的有些难受,他索性放下手机,看着钟阿姨干活的动作,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要我说呀,你也不能总是在家呆着呀,也出去走走。你们年轻人不是讲究什么,就是结婚前要举办个单身派对吗,对就是单身派对。你也和你的朋友出去玩玩,这要是结了婚啊,可就真没时间玩儿喽。” 钟阿姨把收好的衣服叠整齐,放在了墙角的一个大篮子里,然后又把阳台中间盆子里刚洗好的衣服往晾衣架上挂。 看着钟阿姨挂上的几件还在滴水的衣服,有些衣服是周辰逸穿了没几次的某奢侈品牌的限量版,只能干洗,不能水洗。 周辰逸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钟阿姨,他只是觉得心里堵得很难受。他以为只要不想不听不看,就不会愤怒悲伤,他以为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解药。 可是,他错了。当他听到肖漫妮名字的时候,还是会愤怒,当他听到还有人关心他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周辰逸看着钟阿姨那平淡无奇的脸,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是她的笑容却是那样的阳光明媚。 这可能就是一个平凡母亲的样子,她省吃俭用供自己儿子读书,就算儿子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她还是闲不下来,只为了能减轻儿子的负担。不管以后会怎样,她还是会单纯的希望,她的儿子能找到一个漂亮的老婆,不论身份和地位。 曾经他也有一对平凡的父母,在他父亲创业初期的时候。 那个时候母亲也会辛勤的做着家务,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那个时候父亲会轻轻抚摸他头发,用一双睿智的眼睛解答他所有的奇思妙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周辰逸从藤椅上站起身,往二楼的卧室走去,身后钟阿姨的声音无情的传到了他的耳中:“太太说你明天要和肖小姐拍婚纱照,早上六点就要去的。” 没有停下脚步,周辰逸像是没听见一样,消失在了二楼转角。 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终将要面对。 时隔五年,当周辰逸又一次看见苏梦曦的时候,他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又全部都回来了。他多么想冲上去抱住那个白色瘦小的身体,在她的耳边倾诉过往的经历,任由眼泪汹涌滂沱。 周辰逸眼睛干涩,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他小心翼翼的问着:“是你吗?苏梦曦。” 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冰冷的一句:“周辰逸,恭喜你,你和肖漫妮真的很般配。” 仿佛是心脏碎裂的声音。 浑浑噩噩的周辰逸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婚礼,他忘记了婚礼的所有流程,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他的父亲会跟苏梦曦说些什么。他害怕那件事情的真相会被苏梦曦知道,他害怕今后的生活再也无法面对苏梦曦。 婚礼结束后,周辰逸坚持要和肖漫妮分开住。肖家父母也觉得自家女儿怀孕了正是要专心修养的时候,所以也就同意了。 在肖漫妮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周辰逸义无反顾的坐上了回家的商务车。 回到家,周辰逸脱下礼服外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仿佛是把浑身的耻辱感砸在地上一样。 “你这是摔给谁看呢?都是结婚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儿?”周父喝得醉醺醺的,他今天很高兴,因为肖漫妮父亲手里的项目,他已经拿下了。 “我跟你说,我们家很快就会渡过难关了,这次多亏了肖漫妮她爸,当然了,我儿子也给我争气。你今天就应该让肖漫妮来我们家住,哪有一结婚就回娘家住的道理。”喝多的人总是会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周父也不例外。 “要我说呀,不来住也挺好的,就让肖漫妮肚子里的野种生在她们家好了,免得我看了闹心。”周母搀扶着周父坐在了沙发上,为他脱掉了外套,松开了脖子上的领带。 周父一把推开周母,用手指着她的脸,说道:“你懂什么?在我们家还没有彻底翻身之前,还是要供着肖漫妮的。你等我翻了身的,什么肖家,都是屁。” 周辰逸冷眼看着父亲因为喝酒而涨红的脸,还是问出了自己心理最想问的问题。“我想知道,你今天跟苏梦曦都说了什么?” 周父愣怔了一下,好像在想苏梦曦是谁。 “大喜的日子你提她干什么?我今天叫她来就是为了让她看看,一个进过监狱的杀人犯,就不配和我儿子在一起。”周父借着酒劲大喊大叫着,他一想到今天苏梦曦说的话和她的表情,心里就不痛快。 “你都跟她说了什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怒气,周辰逸冲着周父大吼了起来。 “你看看你这孩子,你对你爸爸喊什么呀?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为了一个小杂种,把你爸的身体都气坏了。”周母一只手扶着被气得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的周父,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好,你们不说是吧,那我就自己去问苏梦曦。”没有理会身后还在继续骂他的父母,周辰逸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杀人犯,小杂种。这样形容苏梦曦的父母让周辰逸感到冰冷又绝望。苏梦曦曾经对他说过,她就是一颗生长在寒风里的杂草,任由风雪摧残看不到希望。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也可以像温室的花朵一样,被人珍惜,被人呵护。只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在骂她是杀人犯,骂她是小杂种。 没有手机号码,没有社交软件,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周辰逸想找到苏梦曦犹如大海捞针。 他去过苏梦曦以前的家,那里已经被推翻重建。周辰逸看着外围墙上的广告,他明白这里就是他父亲从肖漫妮父亲手里拿到的项目。 十五天过去了,正当周辰逸打算放弃的时候,一条显示未知的号码发来了一条信息。 周辰逸来不及多想,胡乱拿起一件黑色风衣穿在身上,便开着他的商务车出门了。 找到信息上发的地址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周辰逸把车开进了离酒吧最近的巷子入口处。车灯照亮了昏暗的巷子,也照在了一个趴在地上的红色身影上。下车前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分。 周辰逸看见趴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的苏梦曦时,心脏还是被刺痛了一下,他快速走过去蹲下身,想过要扶起苏梦曦,却被苏梦曦狠狠地推开了。 “你喝多了,我扶你起来。”周辰逸再次伸出手,抓住了苏梦曦的胳膊。 “我不需要你关心,你走吧。”再次打掉周辰逸的手,苏梦曦挣扎了几下,还是没有站起来。 “不要这样好吗,我们有事去屋里说吧。”这回苏梦曦没有再拒绝周辰逸,乖乖的让他把自己扶了起来。 酒吧门口的沙发上对坐着两个人,一个眼神迷离昏昏欲睡,一个满脸关切欲言又止。酒保看了两人一眼,摇摇头,继续擦着手里的透明酒杯。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苏梦曦倚在沙发靠垫上,用手支撑着脑袋,看着周辰逸。 “你要注意身体,不能再这样喝酒了。”周辰逸担忧的脸上满是关切。 “你担心我?算了吧,你还是去担心你怀孕的老婆吧。”苏梦曦被周辰逸的表情逗乐了,她的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指着周辰逸,来回晃动着。 周辰逸抓住苏梦曦指向他的手,轻声说道:“我是真的关心你。” 看着被周辰逸抓住的手,苏梦曦突然感觉到恶心想吐,她奋力把手挣脱出来,冷哼一声,说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婚礼那天,我父亲都跟你说了什么?”双手握拳,周辰逸紧张的看着苏梦曦。 “你爸给我钱啊,说要我离开你离开这里。你们所有人都要给我钱,都要让我离开你,我今天就问问你周辰逸,我有缠着你吗?有吗?”苏梦曦的身体向前倾,趴到了桌子上。她凑近周辰逸的脸,讥讽的看着他。 “你可能误会了,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周辰逸被苏梦曦看的有些不自在,想着她刚才说的话,继续问道:“你说的他们,还有谁?” “还有你新婚燕尔的老婆啊,刚走,你们怎么没扎堆来呀?”苏梦曦又坐回到沙发里,不停变换颜色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让周辰逸看不清苏梦曦是在笑还是在生气。 “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和肖漫妮做得不对,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既然你已经出来了,我就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帮助你。” 六年的画面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了苏梦曦的脑海中,那天晚上周辰逸莫名其妙的纠缠和肖漫妮不假思索的谎言,就是烙在苏梦曦心上永久的伤疤。 痛苦的闭上双眼,泪水还是在它不该来的时候流了下来。 “那晚你果然是故意跟踪我,你应该什么都看见了吧。我说的没错吧,你和肖漫妮真是绝配。你走吧,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苏梦曦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吐出来了,她站起身,想要去酒吧的卫生间,但是脚上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看到捂着嘴,却走不动的苏梦曦,周辰逸也站起身扶住了她。 也许是真的忍不住了,苏梦曦没有拒绝,就这样任由周辰逸把她带到了卫生间。 一扇门阻隔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吐过的苏梦曦背靠着卫生间的门坐在了地上,周辰逸则站在门的另一边轻轻的叩着门:“你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进去看看?” “你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从今以后我们各不相欠。”苏梦曦用手捂住嘴,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她压低了声音,不让周辰逸听出她语气里的哽咽声。 还想再说些什么,周辰逸犹豫着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拿出口袋里的本子和笔,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他把写着号码的纸撕了下来,从门口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深深的叹了口气,周辰逸转身走了出去。 …… 余杭皱着眉,看着周辰逸脸上的表情,他还是不确定周辰逸没有撒谎。 “离开酒吧后你又去了哪里?”余杭问道。 “我开车随便转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周辰逸从酒吧的回忆中醒来,他抿了抿嘴唇又咽了一下口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撒谎,我要听实话。”余杭依旧是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我,我没有撒谎。”像是被人看穿,周辰逸突然有些紧张。 “要是你没有撒谎,那怎么解释案发现场有你商务车的轮胎印?”余杭没有给周辰逸喘息的机会,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兜风的时候不小心开到那里的。”周辰逸眼神躲闪着,语无伦次的说道。 “那你是几点回到家的?回家后都做了什么?”周辰逸的话音刚落,余杭的问题又来了。 “大概是今天早上五点半左右回的家,到家后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周辰逸想了有两秒钟的时间,就在余杭冰冷眼神的注视下开口说道。 “从酒吧到废弃工厂要经过市城区,虽然凌晨街道上车辆比较少,但是也需要经过七个红绿灯,按照平均每个红绿灯一百二十秒的时间计算,你从酒吧到工厂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从工厂回到你家,不但要经过市区,还要再开车二十五公里左右,所以你回到家需要两个小时。这样算下来,你回到家刚好是早晨五点三十分钟。”余杭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平静的说着。 周辰逸的冷汗流了下来,他眼前的余杭精细的算着每一段时间,让他突然感觉到不安和畏惧。 “我来的时候去了一趟你家,根据保姆说你是今天早上六点四十左右回的家,小区门口的保安也证实了这一点。也就是说,你在案发现场呆了一小时十分钟左右,你在那里都干了什么?”余杭犀利的眼神看向周辰逸,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只是在市区转了一个小时之后才去的那里。”周辰逸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他无所适从的双手握拳又松开。 “如果你没有在案发现场呆那么长时间,那你商务车里与案发现场一样的小石子和零件碎片哪里来的?”余杭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像是在催促着周辰逸快点回答。 “也许是我不经意间打开车门,踩了一脚地面。对,好像是踩了一脚地面。”周辰逸眼神恍惚,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如果只踩了一脚地面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石子和碎片,所以,你一定是在工厂里来回走动了很久。”余杭的语气被慢慢放缓,他仔细的观察着周辰逸的面部表情。 “我只是就走了那么几步而已,没有那么长时间。”周辰逸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他在一片白的刺眼的空间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每走一步便会留下黑色的痕迹。 “如果你只走了那么几步,为什么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余杭放低了声音,仿佛只在跟周辰逸窃窃私语。 “我只是在一个冰冷的石阶上睡了一觉,醒来后才走动的。”周辰逸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的滴在了桌子上。他脑子里的黑色人影走动的步伐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一道黑色的光影把白色的空间全部变成了黑色。 眼前一黑,周辰逸很想就这样睡去。 一阵敲门声响起,周辰逸的眼前瞬间变成了彩色的画面。他看着眼神依旧冰冷的余杭,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一个年轻的警察推开了审讯室的门,他对着屋里的两个人,说道:“余律师,周辰逸的拘留证已经批下来了,你需要现在离开,稍后会有我们的同事对周辰逸进行审讯。” “我知道了,请在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余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微笑着说道。 年轻的警察思索了一下,道:“那好吧,也麻烦你快一点。” “好的。”余杭脸上的微笑,随着审讯室的门缓缓关上而消失。 “他们为什么要拘捕我?”周辰逸的心里七上八下,刚才和余杭的对话让他快要失去了理智。 “案发现场有你商务车的轮胎印,这就可以作为拘捕你的证据。至于警察掌握了多少有关你在案发现场的线索,我就不知道了。”余杭整理着桌子上的文件,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办?”周辰逸耷拉着头,萎靡不振的语气,让余杭停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案发现场的吗?”余杭突然问道。 “我记得我上车后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然后脑子就开始发晕,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鼻子和嘴。总之在失去意识前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我醒来后就躺在了废弃工厂二楼地面上。”周辰逸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如果余杭不提这个问题,他也许会永远的忘记他是怎么到的废弃工厂。 “最后一个问题,肖漫妮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余杭看着周辰逸的眼睛,不放过他眼里的任何一丝情绪。 “我没有杀人。”周辰逸也看着余杭,诚恳的眼睛让余杭知道,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拍了拍周辰逸的肩膀,余杭起身说道:“怎么跟我说的就怎么跟警察说。我相信你,我也可以帮你。” 第 14 章 余杭手里提着公文包走出了审讯室,他站在审讯室门口的走廊上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人。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余杭便自己朝着走廊右边的入口走去。 一抹微笑出现在了余杭的脸上,他看到不远处的郑铎正带着刘可可向他走来。 “郑警官看起来有些疲惫,是案子很难查吗?”余杭看着郑铎可疑的脸色,略带挑衅的问道。 之前因为一些刑事案件余杭也是经常往警察局跑的,虽然没有正面跟郑铎打过交道,但是他也听说过这个铁面无私的警察一些事迹。说他正直不阿,屡破奇案,工作起来不要命等等。但是,此刻郑铎现在脸上的担忧,纠结,挣扎的表情,让余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余律师可以提供一些线索的话,我想这个案子就会好查一点。”郑铎觉得余杭脸上的微笑有些刺眼,所以便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余杭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他盯着郑铎粗糙蜡黄的侧脸很久没有说话。 感觉现场的气温下降到了零点,刘可可抱着一堆文件的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她不明白,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话,这两个男人到底在较量什么? 时间是公平的,它给与每个人的一分一秒都是相同的。同样,时间也是可怕的,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无论是郑铎也好,还是余杭也好,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只剩下了那么短短的几个小时。 “这个是苏梦曦的委托书,她委托我为本次案件的代理律师,你看一下。”余杭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到了郑铎的面前。 郑铎没有伸手接文件,只是用眼睛在那上面扫了一眼。他真的想不明白,余杭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说余杭是周辰逸的律师,郑铎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有钱人能请到知名的律师一点也不稀奇。但余杭要做苏梦曦的律师,郑铎就怎么都理解不了。一个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杀人犯,无权无势,无亲无故,是什么可以让余杭为苏梦曦辩护呢? “你想怎么样?”郑铎不想跟余杭绕圈子,他还有很多的问题要去问周辰逸。 “没什么,我只是要求见我的委托人而已。”余杭把文件重新放回了公文包里,轻轻拉上了拉链。 “你们律师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懂查案。要想见苏梦曦,去问我的领导吧。”郑铎不知道在一个案件里,两个嫌疑人共用一个律师到底合不合规矩,所以他把这个问题留给了他的领导。 “我这也是在帮郑警官破案。”余杭丝毫没有被郑铎的态度扰乱自己的情绪,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次最平常的对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铎认为余杭是在拖延时间,他应该是在周辰逸那里知道了什么,为周辰逸争取时间。 “意思就是,本案只有一个凶手。郑警官,你想多了。”余杭笑了笑,提着公文包,步履从容的从郑铎身旁走过。 “头儿,他什么意思呀?”刘可可抱着文件,身体微微前屈,把脸凑近郑铎的后背,小声问着。 “走吧,先不要管他。”没有回头,郑铎带着刘可可走进了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 …… 门又一次被推开,屋外的阳光照在了审讯室的地板上。随着门又一次的被关上,阳光也随即消失不见。 “我给你带了牛奶,你喝一点吧。”把一瓶牛奶放在苏梦曦前面的桌子上,余杭便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苏梦曦惊讶的看着坐在桌子对面余杭,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申请了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拘留,不过没关系。”余杭从桌子左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苏梦曦的面前,继续说道:“这个是你委托我为代理律师的文件,你现在把字签了吧。” 苏梦曦疑惑不解的看着桌子上的文件,没有说话。 余杭把一支随身携带的钢笔脱去笔帽后,放在了苏梦曦的左手边,面无表情的对她说道:“签了这份文件,我会帮你的。” “为什么?”苏梦曦把头从文件上抬起来,警惕地看着余杭问道:“我没有钱付律师费。” “我说过,钱不是问题,你只要签字就行。”余杭用手点了一下文件的右下角,示意苏梦曦快点签上她的名字。 左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钢笔,苏梦曦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签字。 苏梦曦不知道余杭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也只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交集。苏梦曦不懂余杭为什么会帮她,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余杭这样为她付出的东西。 想到了余杭是周辰逸父亲公司的律师,也许这会是周辰逸父亲的阴谋,但是直觉告诉她余杭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至于为什么有这种信任,苏梦曦也说不清。 想了很久,苏梦曦最终还是在委托人的一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看着苏梦曦签字的动作,余杭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收回文件,等上面的墨水完全干掉之后,才把签了苏梦曦名字的委托书装回了公文包里。 “能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吗?”余杭收起了身上的冷漠,现在的他看来就像一个大哥哥,正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如同受惊的小猫般可怜的妹妹。 “有什么好讲的,那些对我来说就是噩梦。”苏梦曦蜷缩着身体,把身上的毛毯往脖子的方向拉了拉。 余杭仿佛感受到了从苏梦曦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可想而知苏梦曦的童年生活是多么的让她胆战心惊。 脱下身上灰色的西装外套,余杭把它披在了苏梦曦的身上。 “你要是为难的话可以不说,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余杭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违背自己心愿而活的人,他可以尊重苏梦曦的意愿,可他更想遵从自己的内心。 眼里的真诚和余杭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苏梦曦感到了熟悉又安心,这很早就从她记忆里消失的感觉,让苏梦曦慢慢放下了戒备,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六岁之前,我有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父母慈爱,哥哥顽皮。那时候我们一起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却很温馨。我最喜欢每天傍晚的余晖照在院子里向日葵上的样子,它们努力的感受着太阳最后赐予的温暖,然后再默默地期待着黎明的曙光。每当这个时候,哥哥就会骑着他的单车,从院子的门口冲进来,用满是泥污的手抱起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讲着在他身边发生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次,领居家的小朋友骂我是野种,哥哥知道后就跟他打了一架。直到邻居找上门,父母才知道哥哥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那天,哥哥被罚跪在院子里,父亲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不停的抽烟,母亲则坐在他的身边流着怎么都流不完的眼泪。我不知道什么是野种,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会被罚跪在院子里。但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才和别人打架的。那天晚上我偷偷地把我攒下的糖全都放在了哥哥的枕头下面,我希望哥哥的以后的生活可以更甜一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叫我野种的人也越来越多。父亲有了爱喝酒的习惯,母亲再也没有了灿烂的笑容。直到我六岁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翻天覆地的劫难。” …… 还在睡梦中的苏梦曦被一声巨响吵醒,她忍住想要哭的冲动,蹑手蹑脚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卧室门口,苏梦曦悄悄地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暖色的灯光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借着灯光看去,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酒,一边喝一遍砸着茶几上的空酒瓶。 轻轻的关上门,把门从里面反锁上。苏梦曦迅速地跑回到自己的床上,抱起前几天她过六岁生日时母亲送她的玩具熊,惊恐的小声呜咽着。 也许是听见了卧室里的动静,在客厅喝酒的父亲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转动着门把手,想要把门打开。转了几下之后才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父亲不甘心的用拳头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的怒火便跟着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直接改成了用脚踹门。 卧室里被吓得浑身发抖的苏梦曦抱着玩具熊往墙角缩了缩,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敲门声伴随着怒骂声在门外响起,苏梦曦拽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了头上。 “你这个小杂种,快点给老子开门,要不然老子把这破门给卸了。你听见了没有,快点开门。你就跟你的妈一样,都是贱人……” 门外不堪入耳的谩骂声还在继续,苏梦曦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 两天前,她的母亲和哥哥都不见了,家里所有关于他们的东西也都不见了,就好像这个家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两个人一样。 苏梦曦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和母亲、哥哥经常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身影。要不是床上还放着那只玩具熊,苏梦曦会真的以为之前的生活就是她臆想出来的美梦。 也就是从那天起,喝醉酒的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蜷缩在角落里女孩儿的脸上,她缓缓的睁开了红肿的双眼。 丝丝缕缕的阳光幻化成金色的精灵,伴随着空气里的尘埃翩翩起舞。那是时空的年轮,是打开时间城堡的钥匙。灰姑娘水晶鞋,白雪公主毒苹果……这是童话故事里的世界,也是孩子们向往的世界。 六岁是一个爱幻想的年龄,就像年幼的苏梦曦天真而固执的认为,太阳是她的保护神,阳光是陪她玩耍的精灵,而院子里向阳而生的向日葵,就是太阳之神派遣到人间的侍卫。 有的时候苏梦曦会把白嫩的小手放在阳光下,看着可爱的精灵在自己的指尖跳舞。有的时候苏梦曦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着向日葵,母亲和哥哥都去了哪里。 肚子里传来了饥饿的叫声,所有的童话最终都会被现实打破。没有王子骑着白马来接他美丽的公主,也没有一根火柴划出的火苗可以看见美味的食物。有的只是客厅里七零八落的酒瓶,和厨房里发霉的残羹剩饭。 六岁的苏梦曦还没有橱柜高,她只能搬来一个小板凳踩在上面,笨拙的点着灶台的火苗。放上盛满冷水的铁锅,然后再把一包泡面连着调料一起倒了进去。 母亲说,这样煮出来的泡面才好吃。 对于苏梦曦来说,最难的不是煮泡面,而是怎样把泡面从锅里盛到碗里。尝试着端起煮泡面的锅,却怎么都端不动。 无助的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滴在了散发着热气的泡面汤里。苏梦曦抽泣着用小手抹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脚下没有站稳,她和盛着泡面的锅一起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短暂的愣怔之后,苏梦曦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隔壁的邻居,那个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顶着一头的卷发冲进了厨房。 她哎呀呀的叫着扶起了趴在地上的苏梦曦,用手拍了拍苏梦曦衣服上的汤汁,说道:“这是怎么了,看看把孩子摔的,你爸爸呢?” 苏梦曦抽泣着,用手背不停地在眼睛上来回蹭着,断断续续的说道:“爸爸,上班去了,我饿。” 女人皱眉看了眼地上倒扣着的锅和溅的满地泡面,叹了口气,说道:“幸好你们家没锁门,我才能跑进来看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以后可千万不能动火了,这多危险呀。你煮完面,煤气关了没有呀?” 苏梦曦停止了哭泣,看着灶台,嘴唇一抽一抽的说道:“关掉了。” “关掉就好,那你就等你爸爸下班回来收拾吧,我先回去了。”女人的脚刚迈出去两步,又不放心的走到煤气罐旁边,用手在煤气的阀门上拧了几下,确定是真的关上了,才继续往外走去。 看着满地的泡面,苏梦曦无助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她的肚子没有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放过正在哭泣的苏梦曦,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捡起地上的锅,苏梦曦踩着小板凳,把锅又重新放在了灶台上。她又拿起灶台旁边的空碗,从小板凳上跳到了地上。 苏梦曦把空碗抱在怀里,蹲在地上,用白嫩的小手笨拙的把泡面捡到了碗里。 用凉水冲了几下碗里的泡面,苏梦曦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泡面往小嘴里塞着。 虽然没有味道,但是却能让她感觉不再饥饿。 下班回家的父亲手里提着装满酒的塑料袋,刚路过领居家的门口就被在院子里洗菜的女人叫住了。“哎,我说那个谁她爸,你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在家自己煮泡面呢?小孩在家动火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万一煤气罐爆炸了,你家炸没了不要紧,那我家可是要受到牵连的。” 女人尖酸刻薄的嗓音刺的男人耳膜生疼,他怒气冲冲地瞪着掐着腰,颐指气使的女人说道:“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哎,你这什么态度呀,还你们家的事,就你们家的破事我才懒得管呢。”女人气势汹汹的骂着,看见男人走进了自己家的大门,重重把门关上后,才又回到洗菜池旁,一边继续洗着菜,一边嘴里嘀嘀咕咕着“呸,就这德行,活该被戴绿帽子,活该给别人养孩子。” 听到大门的响声,苏梦曦像一只偷食的小老鼠般,迅速从客厅跑回到了卧室里,并把门从里面反锁住。 父亲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客厅,把刚买的几瓶酒放在了茶几上。想到刚才邻居说的话,他又走到厨房,看见地上已经干涸的泡面汤,便拿起拖把拖了起来。 拖完地,他走到苏梦曦的房门前,用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问道:“你饿不饿,出来吃点饭吧。” 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又重重的敲了两下门,音量也调大了一些,父亲继续问道:“你吃不吃饭?” 门里依旧没有声音。 “你不出来是吧,你不出来就永远都别出来,最好是饿死你。”父亲怒火中烧,他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茶几上酒瓶,打开瓶盖狠狠地往嘴里灌了几口。 卧室里,苏梦曦放在门把手上,刚要开门的手慢慢的收了回去,她踮着脚尖小跑着回到了床上,小小的身体快速的钻进被子里,瑟瑟发抖着。 时间就像这样猫抓老鼠般的流淌着,父亲除了每天晚上醉酒后的大骂,也没有再打过苏梦曦。而幼年的苏梦曦学会了用开水泡面,学会了把思念藏在心底。 就在苏梦曦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卧室的门终于被父亲踹开了。 坐在地上拿着童话书的苏梦曦,惊恐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人,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从客厅照进来的灯光。父亲的脸埋在黑暗的阴影中,就像故事书里的坏人一样,阴森恐怖。 一年了,这是父亲第一次看见苏梦曦,要不是每天厨房的泡面都在减少,他还真的以为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苏梦曦七岁了。比起一年前,她长高了许多,瘦了许多,皮肤白了许多。逐渐长大的苏梦曦,五官更像她的母亲了。 浓密的弯眉,大大的圆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尖瘦的下巴,这些都汇聚在了那一张永远没有血色的脸上。而这张脸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的眼睛。 把手里的校服和书包,狠狠地砸在了苏梦曦的脸上,就在父亲转身出门的时候,一个陌生而又冰冷的声音传入了苏梦曦的耳中,“明天开学,你自己去吧。”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的关上。惊魂未定的苏梦曦呆愣愣的看着怀里的校服和书包,心里却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酸涩。 从今天开始,苏梦曦的房门再也不能从屋里反锁上了。 第 15 章 第一天上学的苏梦曦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她忐忑的尾随着一对同样办理入学手续的母子身后,办完了自己的入学手续。 坐在教室里自己的位置上,苏梦曦好笑的看着教室门口正在上演的一幕幕“生离死别”的画面。 有的学生家长瞪大了眼睛,训斥着自己的孩子;有的家长抹着眼泪,轻轻拍着孩子的脑袋;有的家长拿着一大包零食,往孩子的书包里面塞着……而所有的孩子都是抱着家长的大腿,仰面干嚎着。 直到面相严肃的女老师站到讲台上时,教室里的哭泣声才全部停止。 苏梦曦咧嘴看着女老师拿着名单一个一个的点名,和被点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做自我介绍。她想哥哥第一次上学也是这个样子的吧。她想自己可能会交到朋友,从此以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吧。 放学时候的校门口总是很热闹,有的家长伸长了脖子,透过大门的栏杆向里面张望,而有的家长笑着接过孩子肩上的书包,牵着他们的手,一步步走远。这其中就有苏梦曦邻居家的孩子和那个卷发的中年妇女。 一年级的苏梦曦知道了她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而是祖国的花朵儿,知道了没有守护公主的侍卫,而是懂得了有事找警察叔叔的道理。 “再见。” “下学期见。” 苏梦曦跟同班的小朋友在路口挥手告别。今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她考了全班第一,因为哥哥上学的时候也是第一。 被老师表扬了的苏梦曦,高高兴兴的背着书包一蹦一跳的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家里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同,苏梦曦隐约听到了从屋子里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忐忑的打开屋子的大门,苏梦曦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是母亲和哥哥回来了。 结果总是不遂人愿。 卷发女邻居和藏在她身后穿着校服的小男孩儿站在客厅茶几旁边,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下班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的父亲。 听到开门的声音,三人齐齐转头看向站在门口,一脸失望表情的苏梦曦。 “呦,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就你们家苏梦曦这一头长发也不扎起来,像什么样子。我儿子只不过就轻轻揪了一下她头发,至于跟老师说嘛?害得我今天开家长会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家长的面数落。”卷发女邻居的手指着站在门口缩成一团的苏梦曦说道。 父亲沉默的坐在沙发上,落日的余晖随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忽明忽暗的照在父亲阴沉的脸上。 苏梦曦由起初的失望,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她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她企图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卧室。 可是这个企图被卷发女邻居识破了。卷发女邻居甩掉抱着她胳膊还在小声哭泣的儿子,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拽着苏梦曦的校服衣领把她拖到了茶几旁边。 “你看看你女儿这长头发,哪像一个学生该有的样子。”卷发女邻居放开苏梦曦的衣领,又用手扯着苏梦曦刚到肩膀的头发。 苏梦曦吃痛的惊呼一声,随即便条件发射的用力推着卷发女邻居的胳膊。 小孩儿的力量哪里及的上成年人,推了几下苏梦曦都没有推卷发女领居。 “你给我滚出去。”一声暴喝,卷发女领居抓着苏梦曦头发的手哆嗦了一下,苏梦曦停止了挣扎,邻居家的小男孩儿脸上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惊恐的张大了嘴巴。 愣怔了几秒,卷发女领居才抑制住心中的惊恐,继续用她尖细的嗓音说道:“怎么着,还让我滚出去,你教不好你的女儿我替你管教怎么了?以前你儿子经常打我儿子就算了,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也想欺负到我儿子头上,我告诉你,没门。” “你才是野种,我不是。”苏梦曦乘着卷发女领居说话的间隙,趁她不备,抓起扯着她头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卷发女领居惊呼一声,一甩手,一个巴掌重重的甩在了苏梦曦惨白的小脸上。 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五个红色的指印清晰可见。 苏梦曦捂着自己突突直跳并且正在火辣辣疼痛的脸,还是没有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野种就是野种,学习再好有什么用,还是个没教养的。”捂着被苏梦曦咬出牙印的手腕,卷发女领居恶狠狠地盯着哭的一脸委屈的苏梦曦。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梦曦也渐渐懂得了“野种”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不明白,她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哥哥,但为什么还是会被叫做“野种”。 “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滚出我家。”父亲一掌拍在了茶几上,“砰”的一声把茶几上的酒瓶震得跳了起来。 “你今天不让苏梦曦给我儿子道歉,我就不走。”在卷发女领居眼里,一个被带了绿帽子还给奸夫养孩子的男人就是个软蛋,苏梦曦父亲的这种行为就是在演给她看而已,要是就这样走了,那她就是输了。 一道银色的光从卷发女领居的眼前闪过,之后便是酒瓶碎落在地上的声音。父亲横眉怒目地看着被吓得搂紧儿子的女人,没有说话。 卷发女领居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但她仍然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牵着儿子的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大门。 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中,苏梦曦低着头无声的抽泣着,她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此时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安慰她。 一个身影挡住了照在苏梦曦脸上的光线,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她身边阴沉着脸的父亲,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你觉得很委屈吗?”父亲阴沉的声音从苏梦曦的头顶上传来。 “爸爸,我……”苏梦曦颤抖着声音,小声的哽咽道。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父亲暴怒的声音再一次在苏梦曦的头顶上方响起“不要叫我爸爸,我不是你爸爸。” 苏梦曦被父亲的话震得愣住了,她瞪大眼睛,豆大的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 父亲走到电视机柜旁,蹲下略显沉重的身体,从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剪刀。站起身,又走回到苏梦曦的身旁,他用右手一把抓住苏梦曦的头发,用拿着剪刀的左手贴着苏梦曦的头皮,狠狠地剪了下去。 过完这个暑假,苏梦曦就是一个要上小学二年级的八岁小姑娘了,而这个年级的孩子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好看。有的同龄的小姑娘会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在镜子面前扭来扭去;有的会偷偷在嘴上涂上口红,却还要撒谎说自己的嘴唇就是这么红;有的会用零用钱买各式各样的头花,每天不重样的扎在自己的头发上。 而苏梦曦不是故意要披散着头发的,而是她的家里没有扎头发皮筋,没有好看的头花,也没有人教她怎么扎头发。 被父亲的举动吓傻了的苏梦曦,在自己的头发快被剪完时终于反映了过来,她一边哭喊着用拳头打着父亲的胳膊,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你放开我,我要妈妈,我要哥哥,你们都在哪呀,快回来救我啊……” 最后一缕头发被剪掉,父亲一巴掌打在了苏梦曦的另外半边脸上,这一巴掌的力度比卷发女领居打的还要重。被打的苏梦曦眼睛直冒金星,嘴角也流出了一丝鲜血。 “以后要还想在这个家里呆着,就少提那个贱女人。”父亲怒气冲冲的走回沙发旁,一屁股坐了下去,他把剪刀往茶几上一扔,拿起酒瓶仰头便往嘴里灌了两大口的酒。 苏梦曦摸着参差不齐的头发怒火中烧,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梗着脖子,倔强的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能提?你到底把我妈妈和哥哥藏哪去了?” 又是“咣当”一声,酒瓶从苏梦曦的头上滑落到了地上,在苏梦曦的脚边跳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从苏梦曦的额头滴落在了地上。 鲜血一滴比一滴大,一滴比一滴的速度快,直到一条红色的小溪蜿蜒着从额头流淌过脸颊,染湿了胸前的衣襟。 苏梦曦捂着流血额头,跌跌撞撞的从门口跑了出去。 “能看清这是几吗?”医院里,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在苏梦曦的眼前晃动着。 “这是二。”苏梦曦头上缠着绷带,老老实实的回答着医生的话。 “血已经止住了,脑子也清醒着,也没有脑震荡,回去养几天就好了。”医生抬起头,语气冷淡的对站在苏梦曦身后穿着制服的警察说道。 “好的,麻烦您了,谢谢。”年轻的男警察扶着苏梦曦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领着她坐上了开往警局的警车。 警察局里,父亲正坐在一张办公桌旁边,醉醺醺的样子让做笔录的警察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打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警察语气严厉的问着父亲。 “我没打她。”父亲低着头,打着酒嗝狡辩道。 “你没打她,她头上的伤是哪来的?”警察继续问道。 “我怎么知道。”父亲的声音也来越小,似乎是要睡着了。 “砰”的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响起,让眼皮打架,头脑昏沉的父亲瞬间清醒了过来。 抹了抹唇角流出了口水,四周打量了一下才知道他这是哪里。父亲转过头,凶神恶煞地瞪着坐在窗户下面长凳上的苏梦曦,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苏梦曦害怕的缩了缩身子,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转过身,父亲一脸讨好的笑着对警察说道:“是我不小心用瓶子砸到了她的头,是我不对,我这就把她领回去好好教育。” 父亲刚要起身,就被正在做笔录的警察叫住了。“站住,让你走了吗?坐下。” 父亲谄媚的笑着,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她妈妈去哪儿了?”警察低着头,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着,因此他并没有看见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我们离婚了。”父亲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话,犹如一颗炸弹,让苏梦曦已经停止疼痛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 什么是“离婚”,年幼的苏梦曦还是知道的,因为班里的一个同学的父母,前段时间也离婚了。 “为什么离婚?”警察问道。 苏梦曦身体不自觉的向前探去,她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和别的男人跑了,把我儿子也带走了。”父亲双手握成拳,恼恨的一下一下砸着他的大腿。 “行了,你别这样,这可不能成为你打孩子的理由。你前妻叫什么名字?她现在在哪你知道吗?”警察看着父亲,想起苏梦曦头上的伤,没有半分同情眼前这个男人的遭遇。 “童映岚,离婚后她就带着我儿子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父亲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这是苏梦曦第一次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她把这三个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童映岚,哪三个字?”警察握笔的手在本子上停顿着,问着父亲。 “儿童的童,日字旁加个央的映,山风岚。”深深叹出一口气,父亲用手按压着脑门。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再提起这个让他背负着耻辱的名字。 警察在本子上记下了这个名字,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抬起头看着垂头丧气的父亲严肃的说道:“我们会尽快联系到孩子的母亲,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们会把孩子交给她母亲抚养,你就暂时先把孩子带回去。在找孩子母亲的这段时间如果你再动手打孩子,那么根据《儿童保护法》所规定的,我们将依法逮捕你。情节严重的话,你也有可能坐牢,你清楚了吗?” “清楚了,清楚了。”父亲点着头,从警察的手里接过笔录,用左手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警察的话让苏梦曦又有了希望,她盼望着他们能尽快找到母亲和哥哥,然后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个没有一丝温暖的家。 命运总是在唾弃所有幸福,摧毁所有美好,在不经意间,把希望推进黑暗的深渊。 五天后,苏梦曦被一阵哭声吵醒,她战战兢兢地打开卧室的门,惊恐的看着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掩面痛哭的男人。 父亲在哭,他为什么会哭?苏梦曦转身靠在门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伴随着恐惧迎上了她的心头。 第 16 章 “你相信流言可以杀人吗?” 苏梦曦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余杭,她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余杭没有回答苏梦曦的问话,因为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这个答案与苏梦曦的不谋而合。 泪水滑过苏梦曦的脸颊,滴在了她紧握成拳的双手上。余杭看着在黄色灯光下跳动的水珠,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破旧篱笆院子里的那一株向日葵。 …… 向日葵死了。 一株株褐色的枯萎枝干,带着花托低垂着脑袋,伫立在院子里。它们不再昂着头,追随着太阳的脚步,而是佝偻着身体,想要尽快没入淤泥之中。 这可能就是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吧。 微风吹动着短发,带着淤青的嘴角扬起了一条好看的弧线。 少年的苏梦曦褪去了身上的稚嫩,变得更加的亭亭玉立。 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但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苏梦曦身上好了又出现的伤。 “你是不是又跟同学打架了?”父亲暴怒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他抬起脚踹开院子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嘴角带着微笑的苏梦曦。 他都快要忘记了,曾经的那个女人,也是用这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笑着跟他说:“我们在这里种上向日葵吧。” 心头的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每次看到这张和那个女人极其相似的脸,父亲的理智就会被烧的荡然无存。 “他们都该打。”苏梦曦收起脸上的笑容,阴沉着一张脸,冷冰冰的说道。 “我看该打的是你。”父亲彻底被苏梦曦的态度气到了顶点,他扔下手里的塑料袋,拿起院子门口放着的铁锹,向苏梦曦冲了过去。 看着向自己头顶挥来的铁锹,苏梦曦惊愕的忘记了躲闪,她本能的伸出胳膊抱住了头。 剧烈的疼痛从胳膊上传来,苏梦曦跌坐在了地上。右手边的衣服袖子快速的被鲜血染红,苏梦曦用左手捂住右臂,鲜血便从她的指缝中冒出。 原本是初秋的天气,额头上的冷汗却还是一滴滴落在了她的衣领上。咬着牙慢慢拉开衣袖,一条从手臂到胳膊肘深可见骨的口子,正通过翻开的皮肉往外冒着鲜血。 苏梦曦强忍着泪水,没有让它流下来。 如果说受伤的那一瞬间是痛苦的,那么缝针和每次的换药,都让苏梦曦疼的想要去死。 “对不起警官,这次真的是我冲动了,下次不敢了。”穿着工作服的父亲把他有些脏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出去想要握住对面年轻男警察的手。 警察有些嫌弃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躲开了父亲的手,说道:“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不会有下次了。”尴尬的收手,父亲谄媚的举起左手保证道。 “按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现在是法治社会了,如果你再把孩子打成重伤,那你就等着坐牢吧。”警察合上手里的记录本,从凳子站起来继续说道:“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 “是是是,我知道了。”父亲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伸向门口,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势。 警察看着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不用送了,你回去继续上班吧。” 送走了警察,父亲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戴上已经快看不出颜色的手套,他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机器的把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已经开始让他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背靠在机器上,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愤懑,父亲闭上了眼睛,他好想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 身后的机器被人敲了两下,随即一个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说完,那个人背着手,朝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父亲迅速地睁开了眼睛,转过身,看着车间主任的背影,他大概猜到了主任找他的原因。 “我知道你家的情况,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气撒到孩子的身上。”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双手环胸,看着站在对面的父亲厉声说道。 “我知道是我不对,刚才警察局的同志也说过我了。”父亲搓着手,一脸歉意的说道。 “光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要改知道吗?”主任拿起桌子上的茶缸,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我一定改。”父亲低着头保证道。 “你呀,以后就少喝点酒。”主任把茶缸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不管以前你前妻做了什么,但孩子是无辜的,如果你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就去做个亲子鉴定吧。” 父亲原本带着歉意的笑脸逐渐变得阴沉,做亲子鉴定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的他还承受不起鉴定后的结果。 看着办公桌对面男人阴晴不定的脸,主任突然觉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他摆摆手,示意父亲可以出去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背叛他的女人只带走了她的儿子。可想了这么多年,又看了这么多年苏梦曦的变化,他就越来越肯定,那个女人留下苏梦曦就是为了羞辱他,因为苏梦曦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却一点也不像他。 回到家,父亲看着正坐在老式书桌前,吊着一只胳膊,用左手写字的苏梦曦,脑海里又回想起了初遇那个女人时的画面。 …… 那是一个初春晴朗的午后,郁郁葱葱的小草刚发出尖尖的嫩芽,金色的阳光被潮湿的空气折射成一圈圈的光晕,照进了本就昏暗的厂房里。 “请问,苏文成是哪位?”清脆的声音穿过轰隆隆的机器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厂房的大门口。 背对着阳光的童映岚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探着头正好奇的往厂房里面张望着。她梳着整齐的学生头,零碎的刘海下是一张苍白的瓜子脸。合身的白色碎花连衣裙,在阳光的勾勒下,形成了一条曼妙的曲线。 如风拂玉树,冷浸溶溶月。当时只有二十二岁的童映岚,无疑是一个美人儿。 厂房里所有年轻的小伙子都涨红了脸,有的害羞的低下了头,用余光偷偷瞄着童映岚;有的胆大的,已经吹起了口哨。 “我就是苏文成。” 一个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一堆机器中间,挥着手大声地喊着。 童映岚低下头,从别人的目光注视下,绕开地上散落的零件,向还在挥手的年轻人跑去。 “因为你上个星期没来,所以你要给我补签一下工资确认单。”童映岚翻开手里的文件夹,递给苏文成一支笔,示意他在指定位置上签字。 苏文成脱掉沾满机油的白色手套,又把手在工作服上蹭了蹭。接过童映岚手里的文件夹,他用嘴咬开笔帽,用左手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把文件夹还给童映岚,苏文成用手取下来嘴里咬着的笔帽盖好后,递到了童映岚的面前。 “这个笔,就送给你了。”童映岚没有接苏文成递过来的笔,而是看着笔皱起眉毛说道。 “不用,车间里用不上。”苏文成更近一步的把笔递到了童映岚的面前。 微微后退一小步,童映岚尴尬的笑着说道:“你拿着吧。那个,我也是左撇子,我们俩还挺有缘的,就送给你吧。” 说完,童映岚抱着文件夹,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直到童映岚的身影消失在厂房门口,厂房里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起哄的叫好声,羡慕的调笑声,嫉妒的讥讽声,充斥着厂房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些声音中,苏文成略显刚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绯红色,他用手挠着头,露出一口大白牙,呵呵的傻笑着。 ……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苏梦曦回过头,看着不知是喜是怒的父亲的脸。她因为做作业而分神不觉疼痛的胳膊,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走吗?”父亲盯着苏梦曦的脸,像是在和别人说话,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苏梦曦木讷地摇摇头,这也是她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也曾猜到了一些,但那些毕竟只是猜测,她还是想要一个正确的答案。 “因为她跟一个畜生跑了。”父亲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颤抖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脸上的五官因为愤恨而变得扭曲。 曾经有多么的深爱,如今就有多少的仇恨。 “她生下你哥哥之后,就跟一个有钱人好上了,她为了那个有钱的畜生非要跟我离婚。好,离就离,可她偏偏把我唯一的儿子给拐跑了,真是个贱人,贱人。”父亲的脸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通红,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颤抖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苏梦曦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她迅速的站起身往门口跑去,却被身后的父亲一把抓住衣领,扔在了地上。 父亲用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在地上打滚的苏梦曦,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苏梦曦的身上。如果说之前动手打苏梦曦让他的良心还有一丝负罪感,那么现在打苏梦曦只会让他感觉到很痛快。他知道这是一种病,可是这种病就像吸毒一样支配着他,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地上的苏梦曦用身体护着她受伤的右臂,来回滚动着不让自己的要害被脚踢中。 这么多年,不管是谁打她,苏梦曦都不会流泪和哀求,她只会默默的承受,之后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自己疗伤。而正是她这样的反应,就会让那些打她的人更加生气,下手更加的重。不过这对苏梦曦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索性她还是苟延残喘的活着。 在门口听了半天墙角的卷发女领居,见屋里没有了动静,便直起身敲了两下门,推门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梦曦,卷发女领居心想“来得真不是时候”,刚要悄悄的转身离开,就被站在苏梦曦身边喘着粗气的父亲看到了。 “我来就是问问你,你们家拆迁的协议签了吗?”卷发女领居仍然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昂首挺胸,用鼻孔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男人。 “没有。”父亲的身体往卧室门口挪了挪,挡住了躺在地上的苏梦曦。 “没有?我说你不要拆迁费不要紧,可你不能挡着不让我们去住新房子吧。有人能看上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容易,你就行行好吧,别再让我们邻居陪你住这破房子里了。”卷发女领居的音量突然拔高,显然她对父亲没有签拆迁协议很是生气。 “我说不签就是不签,你给我出去。”父亲把手放在卷发女领居的肩膀上,把她往门外推去。 被父亲推的一个趔趄,卷发女领居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推了父亲一下。 被分开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屋子里阴沉着脸,像是想要杀人,而另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指着父亲的脸破口大骂。 “苏文成,你居然敢推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签协议,你还不是就想等你的儿子回来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了,你做梦,你那个骚狐狸的老婆带走你儿子就是为了报复你,让你绝后。你不签协议也可以,我们照样可以住上新房子,你就跟你家的小贱货死在这里吧。” “你给我闭嘴。”一声怒吼传来,父亲的大脑里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快速的流动着,让他的身体如触电般发麻。 他一步一步,犹如死神降临般走到了卷发女领居的面前,抓住她的衣领,伸手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然后把她拖到院门口丢了出去。 这两巴掌把卷发女领居打的两眼直冒金星,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门被重重关上,门外才传来卷发女领居凄厉的喊叫声。“大家都快来看看呀,苏文成杀人啦,他不但打了我,还杀了他们家的苏梦曦。快来人呀,快来人看看呀……” 第 17 章 “那天,我没有被苏文成打死,是不是很幸运?”苏梦曦突然开心的大笑起来,她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大难不死而庆祝一般。 余杭看着从苏梦曦眼角滑落到嘴里的一滴眼泪,他知道那一定是苦涩的味道。 “之后呢?”余杭有种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听下去了,可是心里的想法和嘴里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 “之后苏文成被拘留了十五天,出来后他就没有了工作。从此以后他就更加名正言顺的喝酒了,我们的生活也就更加艰难了。”苏梦曦擦掉眼角的泪水,激动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 “为什么不签拆迁协议?”余杭停顿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敏感的问题,“想过,死吗?” 苏梦曦看着余杭郑重其事的脸,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想过,我也想等哥哥回来。” 余杭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翻看了几页,问道:“为什么你的同学会欺负你?” “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个野种,被欺负了也没有人撑腰。”苏梦曦拿起桌子上的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小口。 “肖漫妮欺负过你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余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苏梦曦。 “没有。”苏梦曦又喝了一口牛奶,面无表情的说道。 余杭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握成拳抵在下巴上,对苏梦曦说的话不置可否。 “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是想杀掉欺负我的人,死的就不止肖漫妮一个了。”话题又回到了肖漫妮的案子上,对于自己被怀疑成为凶手,苏梦曦表现出来的冷静及淡然,让余杭也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肖漫妮是第一个,如果你没被抓的话,也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苏梦曦看着余杭冰冷而又惨白的脸,大笑了两声说道:“余大律师,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你们都认定了我是凶手,那证据呢?你们拿出证据,我就承认。” “当然,我们律师办案讲究的就是证据。”余杭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堆文件,一张一张的翻阅起来。 “你是想说肖漫妮手机上有我的指纹吧,这一点余律师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苏梦曦看着余杭埋头翻文件的样子,讥讽的笑了一声。 “没错,从目前来看,是没有什么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但警方是不是只有这一个证据,我想苏小姐比任何人都清楚。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任何的蛛丝马迹都能将一个隐藏在黑暗里的凶手曝光在阳光之下,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余杭承认他手里并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苏梦曦就是凶手的证据,他只是单纯的期望苏梦曦能够自己主动交代。 “你是想听在你和肖漫妮离开酒吧之后,我就偷偷地把肖漫妮约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然后就把她从工厂的二楼推了下去?”苏梦曦好笑的问道。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个。”余杭严肃的看着苏梦曦,希望她也能够严肃起来。 “那你要听什么?听我是怎么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把肖漫妮带到工厂的?” “我希望你能够严肃认真的对待这件事情,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余杭略有些微怒的说道,他对此时苏梦曦表现出来的漫不经心有些生气。 “你帮我?你怎么帮我?你也是周辰逸的律师吧,别忘了周辰逸的嫌疑可比我多呢。”苏梦曦冷哼一声,对余杭说的要帮她的话嗤之以鼻。 余杭冷笑一声,他转过头,不想让苏梦曦看到他眼里的失望。 “你说的话有漏洞。”苏梦曦疑惑地看着余杭的侧脸,没有说话,她在等余杭继续说下去。 “第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肖漫妮是从废弃工厂二楼掉下去的?”苏梦曦刚要开口回答,余杭突然转过头,伸手制止了她。 “第二句,你是怎么知道肖漫妮是被交通工具带过去的?而不是自己过去的?” “我……” 余杭打断了苏梦曦的话,继续说道。“第三句,你是怎么知道周辰逸也有嫌疑的?” 余杭的三个问题犹如一道惊雷,震得苏梦曦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的疑惑也变成了震惊与恐惧,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你就这样对警察说的话,那就真的没有人能救你了。”对于苏梦曦之前的不信任余杭并没有生气,他打算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那我应该对警察怎么说?”好一会儿,苏梦曦才问出了这一句话。 “只要你相信我,对我说实话,我可以叫你。”余杭胸有成竹的保证着。 “你是周辰逸父亲派来的吗?你是周辰逸的律师吗?你做我的律师,就是为了说服我洗清周辰逸的嫌疑吗?”如果余杭能够回答她的这三个问题,那么苏梦曦就会从单纯的相信自己的直觉到真正的相信余杭这个人。 “我是周辰逸父亲派来的,但是我没有和周辰逸签订委托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洗清你的嫌疑。”余杭诚恳的看着苏梦曦的眼睛,眼里的坚定让苏梦曦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你要怎么帮我洗脱嫌疑?”苏梦曦同样诚恳的看着余杭的眼睛。 余杭唇角微微勾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 18 章 “你是说,你是被人迷晕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案发现场的吗?”郑铎的脸隐藏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皱着眉头凝视着周辰逸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劳神的事情太多,还是太过于疲惫,郑铎觉得自己的脑子犹如生锈的齿轮,正在慢慢的停止转动。做了十四年的刑警,这十四年的经验就算不能让他用充分的证据证明谁是凶手,但也会让他从一个人的眼神及一些微妙的行为举止来判断,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撒谎。可是这次,他却从周辰逸的眼里什么都看不出来。此时他屡破奇案的主观意识及判断,全部都失效了。 这些让平时不管遇到多大案件的郑铎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他烦躁的扭动着脖子,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头儿,你没事吧?”刘可可一只手握住了郑铎的胳膊,脸凑到郑铎的面前,压低声音关切的问道。 被刘可可的声音叫回了一点理智,郑铎拉开了身上皮衣的拉链,又撸了下胳膊上的袖子。 “我没事,要不你先问他几个问题吧。”郑铎也压低声音对刘可可说道。 “我问?头儿,这不好吧。”刘可可用手指着自己,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没什么不好的,别忘了你也是警察。”看着刘可可大惊小怪的样子,郑铎打算不再理会她,索性身体向着椅背靠去,闭上了眼睛。 刘可可不知所措的看着郑铎的举动,不是说好要十二个小时破案吗,怎么这会儿郑铎就当起甩手掌柜的了。 看了郑铎好一会儿,见他好像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刘可可也只能迅速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上学时老师讲的一些审案的技巧,她发现其实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难。 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后,刘可可才勉为其难的开口继续问道:“还是之前的问题,你是被人迷晕了,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吗?” 周辰逸也察觉到了郑铎有些不对劲,但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探究郑铎为什么会有这些举动。他只想按照余杭的吩咐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让警察还他一个清白,至于郑铎表现甚至是肖漫妮的死,他都不感兴趣。 “对,我说的都是事实。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因为觉得不对劲,就开车离开了。”周辰逸又把跟余杭所说的事情的经过对郑铎和刘可可说了一遍,按照之前余杭所交代的,没有一丝的隐瞒。 “是谁给你下的药,你知道吗?”刘可可皱着她粗黑的眉毛问道。 “我要是知道是谁给我下的药,我一定会跟你们说的,因为那个人有可能就是凶手,不是吗?”周辰逸有些轻蔑的瞪了刘可可一眼,他觉得郑铎让刘可可审案就是在浪费时间。 “也是。”刘可可赞同的点点头,小声的嘀咕着。 “那你是怎么晕倒的?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还是吃了什么东西?”刘可可突然意识到认同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话,是犯了大忌,于是她坐直了身体,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学着郑铎之前审案的样子,用严厉的语气问道。 “好像是味道,又好像不是。”周辰逸漫不经心的答道。 刘可可的样子在周辰逸的眼中就是在装腔作势,所以他并不觉得刘可可有多厉害。 “那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刘可可被周辰逸的态度惹怒了,她再一次拍了一下桌子,疾言厉色的问道。 “找证据不是你们警察应该做的事吗?如果什么证据都要我们当事人提供,那要你们警察有什么用?”周辰逸微笑着看着发怒的刘可可,两手摊开耸了耸肩,冷嘲热讽的说道。 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努力平复心情的刘可可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无奈的点了几下头。 把头转向一边,刘可可看着坐在她身旁的郑铎仍在保持原先的动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没人知道,此时郑铎的脑子里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啃咬着他的每一条神经一样,那种一点点蚕食般的痛楚,让他头痛欲裂。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冷汗已经浸湿了他贴身的衣服,忽冷忽热的感觉让郑铎产生了幻听,他仿佛听见儿子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叫着爸爸。 “你既然不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那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呢?”郑铎缓缓地从椅子上坐起身,他眼里的红血丝和带着鼻音的声音,都在传递出他的不正常。 “头儿,你生病了吗?”刘可可小声的问着郑铎,伸手向他的额头探去。“头儿,你发烧了。”刘可可吃惊的看着郑铎,差点大叫出声。 “我没事,继续审案吧。”郑铎伸手把还在摸着他额头的手拿了下来,安慰似的冲一脸关切的刘可可点点头。 “如果你不配合我们警方查案的话,那么我们将会怀疑是你杀了肖漫妮。”郑铎又变成了那个冷面无私的警察。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晕过去的。”周辰逸看着郑铎的眼睛,表现出一副真诚的样子。 “你再仔细想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或者喝了什么东西?”显然,郑铎并不相信周辰逸的话,因为他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可寻。 周辰逸沉思了很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终于在紧抿过后,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话。“晚上在酒吧,喝了一杯苏梦曦递给我的啤酒。” “这样看着来,如果不是你晕倒了的话,那就会再多一条酒驾的罪名啊。”郑铎哼笑了一声,对着刘可可说道:“这条给他记上,回头提供给交警队。” “好的,头儿。”刘可可认真的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笔,在本子上写了起来。 周辰逸低下头无所谓的笑了一下,又仰起头看着郑铎。 “你是说,这件事情苏梦曦也是有嫌疑的?”郑铎借着捋头发的姿势偷偷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的意识正在逐渐变得模糊。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目前我只能想到这一点。”周辰逸皱眉打量着郑铎,他内心深处并不想把嫌疑引到苏梦曦的身上。 “你在案发现场醒来之后都发现了什么?”郑铎放在桌子下面的用手使劲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想要用这种办法让脑子清醒一些。 “我醒来后四周都很黑,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周围很诡异。”低下头,周辰逸双眼看着地面,回想着那种诡异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什么诡异的感觉?”没等郑铎发问,刘可可便好奇的睁大了双眼,问出了口。 “好像是有人,对是有人一直在看着我的感觉。”猛地抬起头,周辰逸看着郑铎和刘可可肯定的说道。 “那是什么人?你知道吗?”刘可可迫不及待地又问出了口。 郑铎突然觉得刘可可有些无药可救的感觉,他疲惫的向后靠去,想先听听周辰逸的回答。 “我能感觉到那个眼神很冰冷,就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子,让人不寒而栗。” 周辰逸闭上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黑暗笼罩的工厂里,他站在工厂二楼的平台上,疑惑不安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远处的黑暗里出现了一道闪烁的白色光点,周辰逸突然转身向光点看去,只见那个光点正一点点的变成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然后便急若流星般的向他的心脏刺来。 郑铎没有想到周辰逸会真的回答刘可可的问题,但就凭这一点并没有让他对周辰逸的怀疑少一分。就一个眼神说明不了什么,除非周辰逸看到了那个眼神的脸。 “除了这个,你还看到了什么?”郑铎把这个诡异的眼神暂且抛到了脑后,这是在审案,不是讲鬼故事大会。 “没有了。”周辰逸又想了一下,回答道。 郑铎对着刘可可使了一个眼色,刘可可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从一堆文件里面找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清晨拍的,灰蒙蒙的色调预示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照片的正中央仰面躺着一个女人,她上身穿着一件领口系着蝴蝶结的白色衬衣,衬衣外套着一件黑色的长款西装外套。她下身穿了一条与外套颜色和材质一样的黑色短裤,短裤下露出了一双修长白嫩的大腿。红色的高跟鞋只有一只还穿在她的脚上,而另一只则静静地躺在她身体的另一边。 女人及肩的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布满石子和铁片的地面上,一团黏糊糊的红色液体从她的后脑炸裂开,包裹住了她的头发,染红了地面。她脸色安详,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刘可可把照片拿给周辰逸看,周辰逸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死了的肖漫妮。 “好好看看,肖漫妮昨天是不是穿着这身衣服出去的?”没等周辰逸反应过来给他看照片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郑铎便提出了问题。 “是的。”同样,周辰逸也没有多想,随口便答了出来。 “据你之前所说,你婚礼之后就没有见过肖漫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死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的?”郑铎冷笑一声,看着周辰逸由晴转阴的脸,继续说道:“你是想说婚礼后没见过肖漫妮的话是假的,还是想说你在昏迷之后醒来,没有看见肖漫妮呢?” 周辰逸现在才明白过来余杭所说的话,与其隐瞒不如实话实说。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周辰逸开口说道:“我是在醒来之后看到肖漫妮尸体的,因为我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没有报警,但我真的不是凶手。” “你一次次的隐瞒,一次次的不说实话,你认为我们还会相信你吗?”郑铎强打起精神,努力睁大想要闭上的眼睛。 “我真的没有杀肖漫妮,我也没有理由杀她。”周辰逸拔高声音,反驳道。 郑铎看着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周辰逸,微微一笑说道:“你有杀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周辰逸似乎是觉得郑铎的话说的有些好笑似的,居然轻轻地笑出了声。 “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郑铎的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开了周辰逸的心脏,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带着一抹诡异微笑的郑铎,感觉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痉挛着。 满意的看着周辰逸的反应,郑铎此刻自信满满地认为他的状态又回来了,这才是一个有着十四年经验的老刑警应该有的状态。 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郑铎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即他便更加自信的说道:“证据来了,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果然不是你的。” “你们胡说,即便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可能杀肖漫妮。”此时的周辰逸终于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在所有证据都不利于他的情况下,他只会拍着桌子站起身,大声的吼叫着。 “你还不老实交代。”郑铎也一手拍着桌子站在了起来,他的声音比周辰逸的大了不少,也因此让他感觉到缺氧,大脑出现了一阵空白,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没有就是没有,我要见我的律师。”周辰逸也坐回了椅子上,他的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着。 周辰逸的表现在郑铎看来就是在欲盖拟彰,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这样的犯人郑铎见的太多了。 至于隔壁审讯室里的苏梦曦,郑铎认为只要是周辰逸交代了,那么离苏梦曦交代也就不远了。 这个案子周辰逸一个人完成不了,苏梦曦一个人也完成不了,所以,杀死肖漫妮的凶手一定就是他们两个人。 郑铎拿出在周辰逸车上找到的装在袋子里的红色蝴蝶结,举到周辰逸的面前问道:“这个是肖漫妮的吧。” 周辰逸疑惑地看着袋子里的蝴蝶结,不知道这又是什么证明他是凶手的证据。 即便是有所怀疑,但周辰逸还是仔细的看着袋子里的东西。 “这个好像不是肖漫妮的。”周辰逸记得这个蝴蝶结好像是有两个,一个是肖漫妮的,一个是他送给苏梦曦的。虽然两个蝴蝶结一模一样,但他记得还是有区别的,是什么样的区别,周辰逸暂时还想不起来,但是直觉告诉他,郑铎手里的蝴蝶结应该不是肖漫妮的。 郑铎收起了手里的袋子,把它又丢给了刘可可,他看着周辰逸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不是肖漫妮的?还是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从你车上搜到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现在要见我的律师。”周辰逸别过脸,不再看郑铎。 “可以见,不过恐怕是要在……” 敲门声打断了郑铎接下来要说的话,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急冲冲的推开门闯进了审讯室,他气喘吁吁地大声对郑铎说道:“苏梦曦招了,说人是她杀的……” 第 19 章 “你说什么?”郑铎和周辰逸同时站起身,对着刚刚进来说话的警察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苏梦曦招了,说人是她杀的。”穿着警服的年轻人,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看郑铎,又看看周辰逸。 郑铎混沌的脑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苏梦曦到底是不是凶手,而是这个案子终于可以结案了。他甚至想好了结案后的安排,让刘可可写结案报告,他会给妻子打个电话,然后一起去寻找儿子,等找到儿子后,他要好好的睡上个一天一夜。 而周辰逸并没有因为苏梦曦的招供表现出欢呼雀跃,如释重负。紧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周辰逸怎么都不会相信苏梦曦就是凶手,在他的印象里,苏梦曦和肖漫妮一直都是好朋友,她也没有理由杀肖漫妮。如果自己不是凶手的话,那么苏梦曦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 “难道,是为了那件事。”周辰逸突然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心里想着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他局促不安的双手握紧了运动服的衣角。 正在和年轻警察说话的郑铎,并有看到周辰逸这及其不正常的反应,他简单的询问了一下情况,便转头示意刘可可跟他一起离开。 “等一下,苏梦曦她和……”周辰逸适时地叫住了郑铎,想要为苏梦曦辩解些什么,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被郑铎打断了。 “你不是要见你的律师吗,现在就可以见了。”郑铎一半的身体已经走出了审讯室的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对着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说道:“给周辰逸抽个血,检查一下。” “好的。”年轻的警察看着郑铎走远的背影,不明白还要查周辰逸的血液做什么。 刘可可从背后拍了一下年轻警察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多抽他几管啊。” “好的。”年轻的警察又看着刘可可走远的背影,更加不明白了。 …… 另一间审讯室的门口,郑铎遇到了刚要走出门的余杭。余杭的脸上带着一抹郑铎看不懂的微笑,这个让郑铎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辰逸要见你。”郑铎率先开口说道。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余杭微笑着,礼貌的侧过身,给郑铎让出了一条小道。 郑铎没有表情的脸对余杭点了下头,毫不客气的往门里走去。 余杭目视着郑铎走进了审讯室,他也转过身,往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走去。 “余律师。”郑铎突然转过身叫住了余杭。“你都跟苏梦曦说了什么,让她这么快就认罪?” 余杭也转过身,看着郑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说道:“说了我该说的而已。” “你不是苏梦曦的律师吗?你们不是签了委托书吗?”郑铎不明白,律师不就是为了给当事人脱罪的吗,为什么余杭会不阻止苏梦曦认罪。 “我也是周辰逸父亲的律师。”余杭似笑非笑的对郑铎点了下头之后,便转身继续向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走去。 “头儿,我去给你拿些退烧药吧。”刘可可看着郑铎疲惫的脸,说道。 “不用了,吃药容易犯困,你去给我倒杯热水吧。”郑铎边说边往审讯室里走去。 坐在椅子上的苏梦曦脸色苍白的吓人,她此时就如一个傀儡娃娃般,显得诡异且了无生气。 “你承认肖漫妮是你杀的了?”郑铎走到审讯桌旁,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开口问道。 “对,是我杀的。”苏梦曦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只有嘴巴在一张一合的发出声音。 在余杭走的时候,苏梦曦就把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还给了他。因此,苏梦曦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时刘可可推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两个杯子,她把一个杯子放在了郑铎的桌子上,把另一个杯子放在了苏梦曦的桌子上。 郑铎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的水。也许是吸取了第一次的经验,刘可可这回倒的水,水温刚刚好。 “这一天只喝牛奶就可以吗?”进来的时候郑铎就发现了苏梦曦面前桌子上放着的牛奶瓶,这只可能是余杭给苏梦曦的,这就让郑铎更加的摸不清余杭的目的了。 “可以的。”苏梦曦仍然只是动了动嘴。 “还是喝口水吧,喝完了就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杀了肖漫妮的。”郑铎看着牛奶瓶子,想着要不要让人拿去检查一下。 想得太多,让郑铎的头又一次剧烈的疼了起来,他用手揉了一下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努力地听着苏梦曦飘在空气中的声音,因为这很重要。 “昨天晚上我约了人在酒吧喝酒,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我到了酒吧……” …… 安静的巷子里,五颜六色的彩灯在酒吧的墙上不停的闪烁着,一盏昏暗幽黄的灯光照亮了酒吧的玻璃门。苏梦曦站在酒吧门口,左手握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右手插进红色风衣的口袋,那张薄薄的A4纸静静地躺在口袋里。苏梦曦死死的攥着口袋里的纸,几次想要把它拿出来再看一眼,却始终没有勇气。 眼里泛起了泪花,仰着头快速的眨着眼睛,终究没有让泪水流下来。深吸一口气,苏梦曦对着酒吧玻璃门上的影子练习了几个微笑之后,终于推开门走了进去。 “久等啦,抱歉我来晚了。”苏梦曦笑的很开心,说着抱歉,但脸上并没有一丝歉意。 酒吧里唯一的一桌客人瞬间停止了喧闹,齐刷刷的往门口看去。 “不晚不晚,来了就好。”坐在最外边穿黑色衣服的男人显得有些局促的站起身,说道。 “对呀不晚,快过来坐吧。” “就是的,快过来坐。” 其他人也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 苏梦曦很自然的走到了桌子旁,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腿优雅的向前一迈,便坐在了刚站起来的,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的座位上。 “我可以坐这儿吗?”苏梦曦挑眉,有些蛮不讲理的问着站在她身边的黑衣男人。 “当然可以了,只要你想,坐我腿上都没问题。”黑衣男人笑呵呵的走到桌子对面,用屁股拱了一下卡座上的人,示意他们往里面挪一下。 “哎呦我说方不同,你怎么能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呢,再说了坐谁腿上也不能坐你腿上呀。”坐在苏梦曦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撇着嘴嫌弃的看着黑衣男人方不同说道:“本来苏梦曦来晚了要自罚三杯的,你要是这么说,那就你替她喝了吧。” 在座的所有人都开始起哄着,齐声叫嚣着让方不同替苏梦曦喝酒。 方不同的脸瞬间便红了起来,他害羞的看了眼苏梦曦,低下头窃笑着欲言又止。 “哎我说,你怎么还脸红了,刚才那个色胆包天的劲儿呢?”黑框眼镜男嘲笑的看着方不同,眨巴了几下眼睛。 桌子下面,方不同狠狠地踢了一下黑框眼镜男的腿,用口型对他说道:“别说了。” 黑框眼镜男毫不理会方不同的暗示,拆台般的说道:“你踢我干什么呀,你到底喝不喝?” “就是的呀,你喝不喝?” “你不喝我们就替苏梦曦喝了啊。” 所有人又开始起哄道。 “甄言,你别什么话都往外说啊,我哪有色胆包天。”方不同瞪大了眼睛,警告着黑框眼镜男。 “怎么了,我甄言就是要说真话,你要是不喝,来,我替苏梦曦喝了。”甄言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对着苏梦曦说道。 “你放下,我没说我不喝呀。”方不同伸手按住甄言酒杯的杯口,又端起桌子上自己的酒杯,放在唇边一饮而尽。 一阵叫好声响起,有人拿起装满啤酒的瓶子,往方不同的空酒杯里倒满了酒。 “好了,别再让他喝了,剩下的两杯我来喝。”苏梦曦拿起酒瓶,往一个新杯子里倒满了啤酒。 “你放下,让我来。”方不同伸出手,想要拿苏梦曦的酒杯。 苏梦曦皎洁的一笑,灵巧的躲过了方不同的手,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苏梦曦再一次一饮而尽。 “自罚的酒我喝完了。”苏梦曦把空酒杯倒过来,依次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下。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好酒量。”甄言看着苏梦曦,一边自叹不如地摇着头,一边赞叹地鼓着掌。 苏梦曦笑着给了甄言一拳,说道:“我怎么听出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感觉。” “噗呲”一声,方不同大笑了起来,他看着甄言憋屈的脸,也拍起了手。“说得好,狗嘴里也吐不出真言啊。” “你们两个够了啊,再说我这顿酒我就不请了啊。”甄言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瞪着方不同,接着又把视线移向苏梦曦说道:“我说大美女,你也太奇葩了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连这个手机都没有,我们想约你出来真不容易。” “想约我,是要靠缘分的。”苏梦曦挑眉看着甄言,打趣道。 “我说你是不是不想把电话号码给我们呀?不想就直说,也别撒谎啊。”甄言只图自己一时嘴快,并没有看见苏梦曦逐渐阴沉下去的脸。 桌子下面,方不同又踢了一下甄言的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酒桌上的氛围霎时有些凝固,苏梦曦轻哼一声,赌气般又连续喝了几杯酒。 “你看我这嘴,都怪我爸妈给我起的这个名。”甄言用手轻轻地在嘴上扇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我失言,我自罚一杯啊。” 看着甄言喝完满满一杯酒,苏梦曦这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还怪起你爸妈了,他们没给你起名叫甄傻就不错了。”苏梦曦拿起酒杯,在甄言的空杯子上碰了一下,喝掉杯子里的酒后继续说道:“我是真的没有手机,没有骗你们。” “为什么不用呢?这样别人找你多不方便呀。”方不同忍不住好奇,先问出了口。 “我从来都没用过手机,也没人找我。”苏梦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后说道。 “从来都没用过手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甄言大惊小怪的叫出了声。 苏梦曦一连喝了三杯酒后,手握着空酒杯用力的砸在桌子上,眼神有些迷离的苦笑着说道:“以前上学是家里穷用不起,后来我进去了是管得严不让用,出来后我才发现我不会。”苏梦曦呵呵的笑着,就像一个得了精神病的小傻子。 “什么进去了?什么出来了?是什么意思?”甄言看着有些迷糊的苏梦曦,不明白她话里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你们见过杀人犯吗?”苏梦曦面色潮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别喝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方不同伸手抢过苏梦曦手里的酒杯,他有些后悔没有阻止苏梦曦,让她喝这么多的酒。 “杀人犯?没见过,难道你见过?”甄言显然是对苏梦曦的话比较感兴趣。 “当然见过,而且你们今天也会见到的。”趁着方不同不注意,苏梦曦又抢回了酒杯,喝光了里面的酒。 “你说谁是杀人犯?”甄言似乎明白了苏梦曦所说的话。 酒桌上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苏梦曦,等待她答案的揭晓。 没有人注意到从门外走进来的两个人,高傲精致的女人走在前面,清冷儒雅的男人走在后面。正在吧台后面擦着酒杯的酒保说了一声“欢迎光临”后,顺其自然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十一点五十分。 “杀人犯就是……”苏梦曦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虚了一声,看着其余的人一脸期待的样子,她阴森而又狡黠的一笑,伸出手指的手突然向外甩去,打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苏梦曦,我们好好谈谈吧。”冰冷的声音在苏梦曦的头顶上响起,她沿着甩出去的胳膊慢慢往上看去,肖漫妮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的手指正按在肖漫妮的手机上。 “是你呀,我没打到你吧?”苏梦曦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语气里却没多少歉意。 “没有。”肖漫妮把手机放进了黑色的皮包里,阴沉着脸对苏梦曦继续说道:“我们去那边谈谈吧。” “好啊。”苏梦曦对着肖漫妮阴沉的脸嫣然一笑,站起身向酒吧远处角落里的桌子走去。 苏梦曦一边走一边对方不同说道:“等我啊,我去去就来。” “那你快点啊,我们等你。”方不同对着苏梦曦的背影大声说道。 走到一张空桌子旁边,苏梦曦冲着站起来往这边张望的方不同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睛,便转过头不再看他。 苏梦曦歪歪扭扭的坐到了桌子的一边,肖漫妮和她身后的男人一起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位是余杭,余律师。”肖漫妮指着身旁的余杭介绍道。 “见过,我知道。”苏梦曦礼貌的对余杭点了点头,又看向肖漫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来找你,是为了把这个给你。”肖漫妮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用两根手指缓缓推到了苏梦曦的面前。 这张银行卡苏梦曦见过,正是肖漫妮和周辰逸结婚当天,周辰逸的父亲给她的那张卡。 “你想要找我谈什么?”苏梦曦身体向后靠去,似乎对那张银行卡并不感兴趣。 “还是像周伯父说的那样,离开这里,离开周辰逸。”肖漫妮的脸被酒吧房顶旋转着的灯球照的忽明忽暗,就像是一个人内心住着的天使与恶魔的脸来回的交换着。 是啊,苏梦曦又何尝真正的看清过肖漫妮的脸。从肖漫妮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对她说出“你好”的时候,肖漫妮就是一个掉落人间的天使,承载着所有的能量,给苏梦曦带来了光明。可是在那天之后的肖漫妮长出了尖尖的獠牙,她双眼充斥着猩红的鲜血,狠狠地把苏梦曦打入了地狱。 对于肖漫妮,苏梦曦至今的情感是复杂的。就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关爱的心,仍然在卑微的乞求着那少得可怜的温暖。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周辰逸在一起,也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你们为什么就这么的容不下我?”苏梦曦看着肖漫妮,她多么希望肖漫妮可以读得懂她眼里的诚恳与祈求,可以真正的相信她。 肖漫妮沉默的看着苏梦曦,就像一个没有满足愿望的小孩儿,满脸的愤怒。 “你还是拿钱走吧。”瞪了苏梦曦一眼,肖漫妮别过头,不再看她。 苏梦曦的右手插进了红色风衣的口袋里,静静躺在口袋里的那张纸就像被火包裹着,深深的灼伤了苏梦曦的手。那种煎熬犹如噩梦般折磨着她,闭上眼睛,苏梦曦看到了一片的火海。火海中不断有燃烧着的灵魂涌出,他们飞到苏梦曦的身边,狠狠地缠绕在了她的身上,想要用他们罪恶杀死她。 “我要是不同意呢?” 突然睁开血红的眼睛,苏梦曦死死的盯着肖漫妮,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第 20 章 “你要是不同意,我也会有办法把你赶出这座城市。”肖漫妮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寒光,她如同一只优雅的猫,突然尖叫着露出锋利的牙齿。 苏梦曦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看着肖漫妮扭曲的脸,冷哼一声说道:“就凭你那个当领导的父亲吗?以前是我傻,可现在不一样了,别再用你父亲威胁我,我不怕。还有,你来可不只是为了周辰逸吧,你这张心虚的脸就说明了一切。” “你到底想怎么样?”肖漫妮愤怒的拍着桌子,眼里的寒光变成了一把利剑,深深地扎进了苏梦曦的心脏。 “我不想怎么样。”苏梦曦拿起桌子上的银行卡,慵懒的靠在沙发靠背上,她把玩着手里银行卡继续说道:“你们真够奇怪的,都急着给我卡,却都不告诉我密码吗?” 以为苏梦曦改变了主意,肖漫妮鄙夷的瞪了她一眼,说道:“密码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肖漫妮适时地停止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她转头对着一直安静的坐在身旁的余杭使了一个眼色。余杭心领神会的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递给了肖漫妮。 “想要知道银行卡密码,就先把这个协议签了吧。”肖漫妮把文件夹放在了苏梦曦面前的桌面上,然后又在上面放了一支笔。 把银行卡随手丢在桌子上,苏梦曦拿起文件夹,用询问眼神看着余杭,没有说话。 “余律师是我请来的,协议也是他拟定的。你签字拿钱,余律师将会是公证人。”肖漫妮不耐烦的对苏梦曦解释道。 大概看了眼协议,苏梦曦就把文件夹扔在了桌子上,她冷笑着瞥了瞥嘴,说道:“我不签。肖漫妮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不然六年前的事情我可就兜不住了。现在麻烦你拿着这个破协议和你的臭钱,给我滚。” “苏梦曦,你不要太过分,你以为我会怕你吗?”肖漫妮的眼睛里瞬间迸射出愤怒的火花,要不是当着余杭的面,她真的想狠狠扇苏梦曦一记耳光。 站起身,肖漫妮恶狠狠地对苏梦曦说道:“我们走着瞧。” “等等。”苏梦曦叫住了正欲往酒吧门口走的肖漫妮,对着她停住的背影说道:“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就告诉你父亲,他当年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肖漫妮转过身,她觉得苏梦曦的这句话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苏梦曦瞪了肖漫妮一眼,转身便向着之前喝酒的桌子走去。 “怎么说了这么久?”方不同一脸关心的问着苏梦曦。 “那个女人有点难缠。”苏梦曦无奈的耸耸肩,端起酒杯说道:“我们继续喝呀。” 接连喝了几杯酒,所有人喝的都有些上头,甄言好像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一样,他脸色绯红,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的玻璃镜片看着苏梦曦,嘴里叽里咕噜的说道:“你说什么杀人犯?我都喝成这样了,都没看见,你又在骗我们。” 稍微清醒一点的方不同,又用脚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甄言的大腿。 “你今天老踢我干什么,我跟苏梦曦说话呢,你有意见啊?”甄言拍着桌子,原本绯红的脸上因为用力,变得红一块白一块。 方不同恨铁不成钢的对耍酒疯的甄言摇了摇头,又着对苏梦曦说道:“你别理他啊,他喝多了。” “没关系,我就喜欢甄言的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苏梦曦半睁着眼睛,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傻笑着。 “那你说说,谁是杀人犯?”甄言打了一个酒嗝,咽下了想要吐出来的东西。 “咦”所有人嫌弃的发出了一阵叫声,捂着鼻子,用手在面前扇着风。 苏梦曦呵呵一笑,拍着甄言的肩膀,嘴里囫囵的说着:“你们谁都猜不到,我是从哪里出来的。” “你是从哪里出来的?”甄言又喝了一杯酒,压下了想要吐的冲动。 “嘘”苏梦曦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比划出禁声的姿势。她身体往前挪了挪,趴在了桌子上。所有的人也都好奇的趴在了桌子上,头往苏梦曦所在的方向聚拢着。 “我呀,是从监狱里出来的,你们都猜不到吧。”苏梦曦看着众人脸上震惊的样子,哈哈大笑着,高兴的拍着手掌。 “你又在骗我们,你就是不爱说实话。”甄言举起酒杯,在苏梦曦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喝光了杯子里酒。 苏梦曦也没有推脱,拿起桌上的酒杯,也一口喝完。 “我没有撒谎,我也从来不撒谎。”往空杯子倒满酒,苏梦曦又一口气喝完了。 “你说你没撒谎,那你说你犯了什么罪?”所有人都盯着苏梦曦看,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苏梦曦的脸由晴逐渐转阴,她沉着脸又喝了几杯酒。 方不同尴尬的笑了笑,举起酒杯,打着圆场说道:“这个话题就过了吧,我们继续喝酒。” “为什么不说了,我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苏梦曦突然又笑了起来,指着所有人的脸说道:“你们都什么脸色呀,知道我从里面出来的,就不想和我喝酒了吗?” “没有,没有……”众人都摇着头,否认道。 苏梦曦笑的更加开心了,她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擦了一下眼角,苏梦曦憋住笑,故作正经的说道:“我是因为杀了人才进去的。” 听到苏梦曦的话,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梦曦。 没有人再说话,酒吧里播放的音乐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一梦便造多一梦,直到死别都不觉任何阵痛,趁冲动能换到感动,这愉快黑洞苏醒以后谁亦会扑空……” 醉生梦死,真是一个好的词语,短短的四个字,说出了多少人的无奈和心酸。醉了,还有生的希望,梦醒了,还会留下什么?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梦曦,是每天都可以梦见清晨的意思,清晨又是每天的希望。所以母亲希望苏梦曦可以每天都能够充满希望的活着,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寓意,可是母亲的希望终究是在她离开之后,落空了。 “怎么?这就被吓到了?都是我的错,我自罚一瓶。”苏梦曦拿起桌上的酒瓶,仰头便往嘴里灌着。 “苏梦曦,你别喝了。”方不同伸手想要夺过苏梦曦手里的酒瓶,却被苏梦曦轻松的躲过了。 一滴眼泪从苏梦曦的眼角滑落,方不同皱眉看着还在往嘴里灌着酒的苏梦曦,心里突然难过起来。他不太相信苏梦曦是杀人犯,可苏梦曦反常的表现,又让他觉得苏梦曦说的都是真的。 一瓶酒喝完,苏梦曦打了一记饱嗝,她把空了的啤酒瓶重重的砸在桌子上,用手背抹掉了嘴角残留的酒渍。 “好”,叫好声和掌声同时响起,甄言佩服的对着苏梦曦竖起了大拇指。 头上的灯球快速旋转着,迸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忽明忽暗的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滑过,酒桌上的气氛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苏梦曦摸着咕咕乱叫的肚子,她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少天没有吃饭了。 又喝了几杯酒,苏梦曦感觉自己真的是快要死了。她烦躁的用手挡着头顶的灯光,眯起的眼睛看着几个站起来的男人嬉笑着往嘴里灌着酒。终于苏梦曦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跑去。 甄言对着方不同使了一个眼色,方不同心领神会的追着苏梦曦的背景跑去。 “你不用管我,我出去吹吹风。”苏梦曦的舌头已经被酒精麻痹,说出来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陪你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方不同扶住苏梦曦的胳膊,搀扶着她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去。 伸手推开玻璃门,一丝冷风吹开了挡在苏梦曦眼睛上的一缕头发,身上不适的潮热推去,混沌的脑子里犹如注入了一股清流,冲开了堵塞的淤泥。 甩掉了方不同搀扶的手臂,也许喝醉的人力气都比较大。在方不同看来,苏梦曦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狠狠地把他甩开一样,眼里的关心被失落取代,他呆愣在原地,看着苏梦曦走出酒吧大门,往墙角的花坛跑去。 方不同自嘲的笑了一下,双手揣进裤兜,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摇摇晃晃的苏梦曦在吹过冷风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胃里的波涛汹涌,她急急忙忙的向花坛跑去,脚下却一个不稳让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苏梦曦,右手轻轻捂着右脚踝,在酒精的作用下那股钻心的疼痛很快便消失了。自从在高中跳渠之后,她的右脚踝便留下了后遗症,像这样对正常人来说很平常的崴脚摔倒,都会让她的右脚踝疼上好一阵子。 这是她第二次穿高跟鞋,第一次是在周辰逸的婚礼上。那天她小心翼翼的怕自己出错,就算穿了一双比她的脚大了一号的高跟鞋,她也没有让自己摔倒。可是这回不一样,酒精不但麻痹了她的神经,也让她失去了平衡。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但让她的舌头失去了知觉,让她的身体不再畏畏缩缩,而且还让她感觉没有那么的疼了。 但是,苏梦曦不喜欢高跟鞋,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那一双洗的发黄的帆布鞋,因为那是她朴实无华的青春,是失去了就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模样。 可是,她丢掉了那双帆布鞋,在一个让她感觉到屈辱和愤恨的日子。 脱掉脚上红色的高跟鞋,苏梦曦像发泄般用尽全身力气,把鞋扔向了巷子口。 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苏梦曦向花坛爬了两步,便一股脑儿的把胃里的酒全部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只剩下了胃里的酸水,苏梦曦仿佛是要把心里的酸涩一并吐出一样,仍在不停地呕吐着,眼泪也不合时宜的流了下来,滴在了干涸的花坛泥土里。 “你,还好吗?” 迟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梦曦用手背抹掉了唇角的水渍坐起身,一双黑色高档皮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慢慢向上看去,一张熟悉的好看的脸便映在了苏梦曦的瞳孔里。 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只能用迷离的眼神看着来人,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到微笑或惊喜。 “周辰逸,你来啦。” “我有话跟你说,我扶你到里面去吧。”周辰逸冷着脸,平静的说道。 “好。”苏梦曦抬起了一只胳膊,示意周辰逸扶她起来。 酒吧的玻璃门再一次被打开,这回进来的是苏梦曦和周辰逸。 酒保没有招呼他们,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凌晨两点零三分,为了这一桌客人耗到现在,他真的已经很不耐烦了。 周辰逸扶着苏梦曦在酒吧里扫了一眼,那一桌唯一的客人,都齐刷刷的看像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周辰逸索性在离酒吧门口最近的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 “不去看看吗?”甄言好奇的问着方不同。 “不用,应该是她朋友吧。”从两人亲密的程度来看,方不同显然是不相信苏梦曦和那个搀扶她进来的人会是普通朋友,与其过去招人烦,还不如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保留住最后的一点体面。 甄言看着方不同苦瓜一样的脸,同情的摇了摇头,举起酒杯大声嚷嚷着一起碰杯。 “我不喜欢你这样。”周辰逸看着瘫软在对面沙发上的苏梦曦,皱着眉头。 “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啊?”苏梦曦妩媚的撩了一下头发,故作轻浮的样子。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个样子,这不是真正的你。”周辰逸有些生气。他对那些天天泡在酒吧里,满身酒气的人没有一丝好感,尤其是女人。这种反感是肖漫妮给他的,这也让他想到了国外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生活。 “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我?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有妇之夫了。”苏梦曦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的看着周辰逸。 “对不起。”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这三个字却还是冲出了口。 “对不起?”苏梦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拍着手大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掉所有恩怨吗?你们周家的对不起太廉价了,不足以偿还你们欠下的罪。”苏梦曦止住了笑声,眼里的水花瞬间凝固成了冰霜。 “那你想怎么样?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周辰逸看着苏梦曦冷若冰霜的脸,说道。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们给我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偿命。”苏梦曦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着。 她的表情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犹如一只来自地狱索命的恶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周辰逸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犹如溺水般浑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就像被无数根钢针穿透般,剧烈的疼痛着。他的右手捂着胸口,有些疲惫的说道:“你果然都知道了,是我父亲跟你说的吗?” “事到如今,谁说的还重要吗?”冰冷的语气幻化成冰针,再一次刺向周辰逸的心脏。 “对,已经不重要了。”周辰逸苦笑着摇摇头,无力的感觉在身体里疯狂的蔓延。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苏梦曦这才想起来,周辰逸在酒吧外跟她说的话。 “我本来想问我父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现在看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周辰逸目光柔和的看着苏梦曦,他以为他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么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苏梦曦站起身,感觉一阵的头晕目眩,胃里被酒精刺激的胃液,再一次向上翻涌着。 “我来之前约了肖漫妮想要跟她谈谈,我希望你也能来。”周辰逸也站起身,看着前后摇晃的苏梦曦,伸出手扶住了她。 “带我去卫生间。”苏梦曦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周辰逸黑色风衣的袖子。 再一次皱起了眉头,周辰逸揽着苏梦曦的肩膀,扶着她向酒吧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门口,周辰逸听着里面流水的声音,用右手食指关节敲了三下卫生间的木门后,说道:“你还好吗?用我进去吗?” 没有人回答,卫生间里仍然只有流水的声音。 周辰逸叹了一口气,又把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我今天晚上约了肖漫妮,我希望我们三个能够好好的谈一下,可以吗?” 门里仍然没有人回答。 大约等了三分钟,周辰逸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便签本和笔,在上面写了几下之后,撕下便签本上的纸,从卫生间的门缝塞了进去,“这是地址,我现在到车上等你,十多分钟之后你不来,我就走。” 说完,周辰逸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向着酒吧大门口走去。 门里的苏梦曦捡起地上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地址,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第 21 章 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刺骨的寒冷要把血液冻结。又像是走在炎热的沙漠中,炽烈的阳光要把肌肤融化。郑铎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只有干裂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忽冷忽热的无力感始终在摧毁着他的意志。 “谈谈?”刘可可反问了一句,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见郑铎没有说话,她继续说道:“周辰逸到酒吧找你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你和肖漫妮谈谈?” “我不知道。”苏梦曦闭着眼睛,蜷缩在椅子上。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杀了肖漫妮的?”刘可可显然对审讯中嫌疑犯经常说的“我不知道”和“我不是凶手”的话没有应对的能力。 苏梦曦睁开眼睛,缓缓转过身体,把一双没有穿鞋的脚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身体会变得没有知觉。 “我在卫生间里想了一会儿,决定接受周辰逸的意见,和他们好好谈谈。正当我要走出去的时候,有一道灯光从卫生间没有安装换气扇的墙洞里一闪而过。我以为是周辰逸开车走了,所以就踩在马桶的水箱上通过墙洞往外看,想要叫住周辰逸。那不是周辰逸的车,我也因为用力过猛从墙洞上摔了出去。我没有再回到酒吧和别人打招呼,而是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纸条上的地址,就赶了过去。” “然后呢?”刘可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她知道苏梦曦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下了出租车,我就看见一个黑影在废弃的工厂二楼平台上站着,我以为是的周辰逸先到了,走近才看清是肖漫妮,她穿的和来酒吧找我时一模一样。我和她先聊了几句,然后我就……” “然后你就怎么了?”刘可可引导着有些激动的苏梦曦说道。 “然后我们聊得很不愉快,是她先动手的,对是她先动手的,我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结果就把她推了下去。”苏梦曦十指穿过头发,狠狠地揪着。她把头埋在了手肘中间,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刘可可看着痛苦的苏梦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安慰一个杀人犯;她想说些指责的话,但是她又怎么能够再去刺激苏梦曦。 沉默了好久,审讯室里只有苏梦曦小声抽泣的声音,和郑铎吸鼻子的声音。 曾经有一篇报道说,人三天不吃饭就会死,七天不喝水就会死,十天不睡觉就会死。看到这个报道的时候郑铎很想笑,在这个物质横流的时代,怎会有人不吃不喝不睡去验证一个结论,这样的报道就是在占报纸的版面,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一天只吃了一桶泡面,喝了不到五百毫升水的胃和一天只睡了半个小时的大脑告诉他,这都是真的。这世界上还有一种死亡方式,叫做过劳死。 无意中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工作狂,是郑铎不情愿的,但是面对一个嫌疑犯的谎言,是郑铎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 “不要再演了,你根本就没有说实话,因为你话里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刘可可吃惊的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郑铎,脸色蜡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眼里的红血丝几乎覆盖了整个眼白。 虚弱,无力,死气沉沉。郑铎很想发怒,但这样的他就像露出獠牙的小野兽,只有表面上的凶狠,却实在是没有威慑力。 苏梦曦也抬起头看向郑铎,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郑铎的不正常是因为他生病了。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年前郑铎的样子,干练,精明,威风凛凛。可是这些词在生病的郑铎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人就是这样,害怕强势,不惧弱小,再凶猛的野兽也有倒下的时候。苏梦曦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可是谁又对得起谁呢? “我就是凶手,是我杀了肖漫妮。”苏梦曦倔强的坚持着之前的结论。 “那好我问你,你是在哪里打到的出租车?车费是多少?周辰逸给你写了地址的纸条在哪里?是什么颜色的车灯从酒吧卫生间的墙洞里照进来的?你又是怎么回到酒吧卫生间里的?还有这个是怎么出现在周辰逸车上的?”郑铎颤抖的手拿过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蝴蝶结,仍在了苏梦曦的身前的桌子上。 看着在幽暗的灯光下依然鲜红刺眼的蝴蝶结,苏梦曦害怕的瞪大了眼睛,嘴唇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在哪里打到的出租车,忘记付了多少钱的车费,纸条,纸条我扔了,扔进马桶里了,还有黄色的光,我又爬回卫生间的,蝴蝶结我不知道在哪儿。”苏梦曦面色潮红,紧张到语无伦次。她感觉到身上没那么冷了,一股暖流不断地从体内向外涌出,苏梦曦拉掉盖在身上的毛毯,散发的热气与室内的冷气相互碰撞着,瞬间让她的全身如触电般麻到失去知觉。 “你喝酒的酒吧在主干道后面的巷子里,周围没有小区没有商业街,酒吧也只有那一家,所以平时就很难打到车,就更不要说凌晨了。就算你真的打到车了,速度也不可能比周辰逸快。酒吧卫生间墙后是一片树林,车道离树林也有两百米,所以任何一辆车的车灯都照不到卫生间里。卫生间上的通风口距地面三米,以你的身高只能踩着马桶向外看,绝对不能翻出去或者翻进来。最后,这个蝴蝶结是你的吧,周辰逸就是这样说的。”郑铎虚弱的说完这些话,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放在嘴边才知道里面的水早就被他喝完了。 病痛使人变得迟钝。在郑铎的判断里,他始终认为是苏梦曦和周辰逸一起杀害了肖漫妮。可是刚才的一番问话,除了最后一句,好像每一句都是在为苏梦曦洗脱嫌疑,这绝对是郑铎十四年刑警生涯里最失败的一次问话。 “不要再问了,我就是凶手。”苏梦曦双手捂着额头,大叫着。 “你这样一意孤行的把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再加上你之前的案底,你知道你将会被判的有多重吗?”郑铎愤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 男人怒吼的声音在审讯室的上空回响着,震得墙上的白炽灯“呲呲”的发出了两声尖叫。 “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六年前也没有杀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苏梦曦也站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拍打着桌子。她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郑铎和刘可可被苏梦曦的样子震撼到了,他们甚至对苏梦曦产生了一丝的恐惧。底线,这就是触犯了一个人底线的样子吗? “你说什么?”过了好久,郑铎才轻声的问出了一句这样的问题。 “我说我没有杀人,苏文成不是我杀的,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杀人犯。”冷静下来的苏梦曦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眼里的血色退尽,又被一层霜花掩盖。 郑铎听着苏梦曦的话,感觉身体里面的血液被凝固成了无数根细小的钢针,飞快的向他的大脑扎去,他本因生病而颤抖的双手越发的抖个不停。支撑身体的力量终于被抽空,郑铎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狠狠的跌坐在了椅子上。 “证据呢?你没有杀苏文成的证据呢?”只有郑铎知道,他问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这足以说明他认可了苏梦曦六年后来给自己翻案。而如果翻案成功,这将会给当年主审这件案子的郑铎一记沉痛的打击,足以让他沉入泥潭。 苏梦曦看出了郑铎的想法,也明白了他的意图。果不其然,有些人真的优秀到不让自己犯一丁点的错误,郑铎就是这样的人。 从红色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直躺在里面的A4纸,像打开尘封已久的宝贝一样,苏梦曦小心翼翼的把纸张舒展开。她把纸递给郑铎,说道:“这就是证据。” “亲子鉴定报告”这六个大字首先映入了郑铎的眼帘,从泛黄的纸张来看,他大约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不到最后的亲自认证,又怎么能真正的解开谜底。 长篇大论的文字郑铎没有心情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他迅速的把目光移到了最下面的结果上,99.999964573%的数字深深的刺痛了郑铎的眼睛。 再往下看去,鉴定时间是六年前,苏梦曦还没有进监狱的时候。鉴定人签名处,是苏文成潦草的签名,和三个大字“对不起”。这是苏文成的忏悔,当他决定去做鉴定的时刻起,他就已经在忏悔了。男人的泪水滴在了报告上,破碎成无声的“对不起”。 腥甜的感觉在嗓子眼里翻滚着,下一秒就要冲出喉咙涌到嘴里。郑铎不停地咽着口水,压抑着这种感觉。 “这个就是我和苏文成的亲子鉴定,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是他亲生的。”苏梦曦语气有些哽咽,其实在她知道所有事情之后,她就不再恨苏文成了,只是还没等她说原谅,那个男人就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刀。 “这个只能说明你没有杀苏文成的动机,但是还不能证明你不是杀人犯。” “我当然有证据。我们家有个遗传,苏文成和我母亲都是左撇子,所以我和哥哥也都是左撇子。我为了和其他人一样,一直在偷偷地用右手练习写字,可是做别的事情都是用左手。以我右手的力气,根本就不可能把刀插进任何人的胸口。”苏梦曦抬起她的左手,上面的老茧与比右手粗糙的皮肤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可可在她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快速的打了几个字,六年前的记录马上便呈现在了她的眼前。翻找了几页图片,一张带着血渍的长柄尖头厨师刀的照片被找了出来。鼠标在图片上滑动了几下,图片下的文字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确认了一下结案报告上的文字,刘可可为难的对等待结果的郑铎说道:“六年前的案子,报告上说从刀柄上提取到的指纹是苏梦曦右手上的。” 喉咙里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郑铎侧过身弯下腰,干呕了起来。此刻他脑子嗡嗡作响,一根叫做脑神经的弦紧绷成一条直线。 弦断了,郑铎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感觉到有人在他的后背拍打着,却怎么也听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手握住桌子一角,郑铎想要坐起来,手上一滑,却让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不能就这样倒下,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就凭这一点也不能证明苏梦曦就不是杀害苏文成的凶手,一定还漏了什么。还有儿子,儿子还没有找到,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还好吗? 爸爸,你是最棒的。 爸爸,振作起来。 爸爸,加油。 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儿子的声音,这就是他不能倒下的动力。 反复深吸了几口气,郑铎擦掉了眼角的水渍,再一次坐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力气。 “人类利用左右手的概率各不相同,你也说了你在用右手写字,就算你用左手干活,也没法证明你两只手的力气是不同的。” “除了这个我还有证据。”苏梦曦没有放过郑铎的打算,尽管刚才郑铎的反应也着实让她大吃一惊。 “什么证据?” “就是这个,你给我的证据。”苏梦曦又把装着红色蝴蝶结的袋子扔回了郑铎的桌子上,她知道这将会是最为致命的证据。 生病加上被人推翻之前判定的案子,这对自信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苏梦曦的心有一瞬间软了下来,但是这不是一场游戏,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较量,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她不能输,为了关心她的人和她想要保护的人。 第 22 章 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老化的荷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刺激着耳膜让听见的人牙根发痒。 “听说苏梦曦招了,她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周辰逸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都没有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就把藏在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对于自己的鲁莽,周辰逸感到有些后悔,他责备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还好,进来的人是余杭。 “我也听说了,是她自己承认的。”余杭不紧不慢动作优雅的绕过审讯桌,坐到了周辰逸的对面。 像是受到了沉痛的打击,周辰逸呆愣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如同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嘴里囔囔的念着:“该来的,终归会来。” “你在说什么?”余杭疑惑地看着周辰逸,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 “没什么。”周辰逸回过神来,摇摇头,想要把脑子里所有的念头都甩出去。 “说说你吧,有没有说漏什么?”余杭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摊开放在桌子上。 “警察怀疑我了。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那天晚上我其实看到了肖漫妮的尸体。”周辰逸双手捂着头,懊恼的不敢看余杭的眼睛。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不跟我说?”余杭把手里的笔摔在了桌子上,被人欺骗或者隐瞒之后得知真相的气恼,让余杭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对不起,我……”短时间内,周辰逸找不到隐瞒的理由,索性闭嘴不语。 “苏梦曦承认她就是凶手了,你也可以无罪释放,所以你也不需要律师了。”余杭迅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把它们一一放进公文包里,拉上拉链,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周辰逸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余杭的胳膊,他知道在警方没有定案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仍然还是嫌疑犯。所以,余杭还不能走,他还需要律师。 “我知道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不应该不信任你,我现在仍然是嫌疑犯,我还需要律师。” 余杭气愤的冷哼一声,甩掉周辰逸的手,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这是你让我留下来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对我隐瞒任何事,必须完全信任我。”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父亲派来的人会全心全意帮我的。” 余杭看着周辰逸的眼睛讽刺的笑了一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警告,威胁和拉拢。周辰逸和他的父亲在某一方面还真的是很像。 “既然拿了你父亲的钱,我就一定会帮你。”余杭笔直的腰板端坐在椅子上,像是在参加一场冷漠的商务谈判。 “警察是怎么怀疑你的?”余杭继续问道。 “他们给我看了肖漫妮死亡的照片,我认出了她身上的衣服。”周辰逸含糊其词的说着,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当时的场景,回想起来却是心有余悸。 余杭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郑铎是怎样让周辰逸露出破绽的,审讯那些技巧,他早就摸透了。 “你认为苏梦曦有可能是杀了肖漫妮的凶手吗?”周辰逸以为余杭会给他一些应对的技巧,就像每次考试后老师都会给出正确答案一样,但余杭话题转变的太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也有可能,是的。”想了想,周辰逸还是犹豫着开口说道。 “为什么?”余杭是想问“你都知道什么?”,但是问出这样看穿人心的问话,他怕周辰逸会再起疑心。 “到底要不要说出来?”这是周辰逸一直在反复问自己的一句话。他不知道这件事被揭露出来会有怎样的后果,也许他和肖漫妮都将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区别就是肖漫妮已经在地狱了。 欲言又止,是心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想说又不敢说的表现。犹豫不决,不够果断,就是周辰逸性格上的最大缺点,是一个完美的富二代身上唯一的败笔。 “来的时候你父亲都跟我说了,这些事我想苏梦曦也知道了吧,能跟我说说你知道的吗?” 余杭没有咄咄逼人的继续刚才的问题,想要让一个人放下戒备,还需要从另一个问题入手。一个能够说出口的问题。 “这是我的家事。哼,我父亲居然还跟一个外人说了。”周辰逸话里的冷嘲热讽是对他父亲说的,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最为一个当事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跟别人说出口吗?也许可以,因为他唯一的指望儿媳妇死了,唯一的儿子还涉嫌杀了她。 既然父亲都不觉得羞耻,那他也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 周辰逸是别人眼中那种极少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但是他的出生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少欢乐。 金融危机让白手起家的父亲欠下了巨额的债,让他没时间顾及刚出生的孩子,整天忙的焦头烂额。 母亲整日哭哭啼啼,闹着要上吊自杀。医生说那是产后抑郁症,其实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那是她抓住了父亲出轨的证据。 是的出轨,父亲犯了一个男人有钱之后都会犯的错误。但是他说他的出轨是有原因的,是情有可原的。 年轻时候的父亲脸庞深邃立体,棱角分明,黑色如墨的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虽称不上是标准的帅哥,但也足够吸引一群无知的小姑娘。当然,还要加上他的财力。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出轨的对象居然是个已婚并且生过孩子的妇女,虽然那个女人有着一张美丽的容貌和曼妙的身材,但这一切还是让母亲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随着时间慢慢的流淌,这件事情在父母吵吵闹闹中,如同被浸泡过无数遍的茶水一样慢慢淡去,直到六年后的那一天…… 客厅里的气氛就像刚办完丧事的殡仪馆,沉重的令人窒息。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就像一只发了疯的豹子,弓着身体,随时准备着对猎物发起攻击。 “你给我滚,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咆哮的声音震得房顶上的水晶厅隐隐作响,也震得正在二楼偷窥的周辰逸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我是来找周泽瀚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就走。”站在客厅里的女人被吓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却死死的护住了身后一脸不知所措的十几岁男孩儿。 “想见我老公,你做梦。”母亲把“我老公”三个字说的很重,像是对着女人示威。 身后的男孩儿轻轻地拽了一下女人棉衬衫的衣角,茫然的对她摇摇头。 女人慈爱的摸了摸男孩儿黑亮的短发,冲他微笑着点点头。 那是来自母亲的微笑,它能给孩子所有的力量。 “我知道他是你的老公,我只是想找他说句话。”女人恳求的看着母亲,眼里满是期望。 “你知道还来找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快点给我滚。”母亲气冲冲的站起身,用手推着女人肩膀,企图把她推出门外。 女人执拗的不肯走,她踉跄的后退两步,还是摔在了地上。 男孩儿看见女人摔倒,稚嫩的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他顾不得地上的女人,拳打脚踢的冲向了母亲。 十四岁的小男孩儿终究不是大人的对手,母亲单手掐住他细小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脸上甩了两巴掌。 “你们都给我住手,这像什么样子。”西装革履的父亲,以一个商业成功者的形象穿过带泳池的院子,出现在了三个人的战场上。 母亲松开了掐着脖子的手,得到自由的男孩儿跑到女人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女人心疼的用手轻轻抚摸男孩儿出现五个红指印的脸,眼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男孩儿伸手为女人擦掉眼泪,裂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个笑容就像是夏天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灿烂而又温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个笑容,周辰逸至今难忘。 “说吧,你来干什么?”父亲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他摘掉领带,解开了白色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 这几个动作成功的打破了他在外人眼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形象,粗鲁的举动就像一个随时准备打架的莽夫。 “我是来要钱的。”女人的话犹如惊天霹雷,炸开了本就紧张的空气。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像这种狐媚子的女人就不要招惹。怎么样,管你要钱来了吧。”母亲阴阳怪气的看着父亲,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翘起腿,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我跟你早就断了,你还要什么钱?”父亲嫌弃的看了眼女人,不耐烦地说道。 “周泽瀚,我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好,要算账是吗?那我就跟你算,你把六年前借我的五十万还给我。”女人失望的看着父亲,懦弱的泪水不断的从眼眶里流出。 “什么?周泽瀚,你那周转的五十万是这个女人借给你的?”母亲再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着对面的女人,眼睛却看向父亲。 “你闭嘴。”父亲对着母亲喊了一声。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你六年前不是说周转的资金是你问朋友借的吗?怎么又变成这个女人的了?”母亲也对着父亲喊着。 “你给我闭嘴。”要不是有外人在,父亲真的很想给母亲一记耳光,他见过愚蠢的女人,却没见过如此愚蠢的女人。 “你说,资金周转过来之后,你要还钱的五十万去哪了?”母亲的喊叫变成了撕心裂肺,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那个女人看笑话,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算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的钱,你管我放在哪里了。”父亲也不甘示弱,喊出的声音比母亲的还要大。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养女人了?你说啊。”没等到父亲回答,母亲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给了父亲一巴掌。 “你这个疯女人。”父亲捂着脸,抬脚踹在了母亲的胸口上,把她踹到了沙发上。 母亲起身还想反抗,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够了,周泽瀚,你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燃烧着的烈火上,如火如荼的夫妻战场瞬间被浇熄了,理智也回归到了脑子里。 “童映岚,你有证据证明我借了你的钱?”父亲冷笑一声,流露出的表情就像一个地痞流氓。 “对呀,你说我们欠你钱,你有欠条吗?”母亲也反映了过来,附和着父亲的话。 父亲厌恶的瞪了母亲一眼,他真的后悔娶了这个女人。 “你当时是怎么对我保证的,你都忘了吗?你明明说等资金周转过来就把钱还我的,我当时那么信任你没有让你写借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女人的眼泪越流越多,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没有借条就是没借钱,再说了就你这副穷酸破落样,哪来的钱?就算真的有钱,那也不干净。”母亲轻蔑的瞪了一眼女人,看她的穿着就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指不定那钱就是自己老公给的,一想到这里母亲的怒火又蹭蹭的往上窜了起来。 “好,就算我求你,就算今天不能全部把钱还给我,那你可以先还我一半吗?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问你要钱,你就当救个急好吗?”女人擦干眼泪,祈求卑微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下跪一样。 男孩儿又拽了拽女人的衣角,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 女人对男孩儿摇了摇头,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跟你说,我也没钱。不过看在咱俩好过一场的份儿上,这有一万块钱,你拿着滚吧。”父亲从皮夹子里拿出了一沓钱,一甩手砸到了女人的脸上。 红色的纸片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父亲和母亲扬着高傲的头,鄙视的等待着女人下一步的动作。 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有受过一丁点的委屈,她的爷爷奶奶乃至叔叔阿姨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就算最后她和家里断绝了往来,和苏文成结了婚,日子过得清平了些,也没有受过任何屈辱的。可是今天,她看了眼身后只有十四岁的儿子,这份屈辱她就算承受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对不起了爷爷,你的孙女给您给童家丢人了。 女人弯下腰跪在地上,一张一张的捡起地上的钱,每捡一张就会有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上面。 男孩儿看着女人的举动,也想跪下来捡钱,却被女人一把拦住了,屈辱她可以受,但是她儿子不行。 散落在茶几底下的钱,女人几乎是整个身体贴在了地面上才掏出来的,父亲母亲嘲讽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了女人的耳中,刺痛了她的耳膜。无所谓,这是最后一张。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拉起男孩儿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走。 “哦对了,你欠我的四十九万,终有一天我儿子会找你讨要回来的。”女人站在门口,转头对着一脸阴沉的父亲说道。 “还有,我的钱是怎么来的,你老公最清楚。”女人妩媚的对着父亲笑了一下,又挑衅的看了一眼母亲,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钱是不是你给她的?”女人最后的话和表情刺痛了母亲的神经,她发疯了似的再一次抡起胳膊打了父亲一巴掌。 父亲也不甘示弱的抓住母亲的头发,打了回去…… 客厅里的两个人打做一团,世间所有污秽的词语漂浮在客厅的上空。电视,水杯,花瓶,各种装饰品都已经落在地上碎成了粉末。家里请的保姆急的上蹿下跳的劝着架,周辰逸冷漠的看着,心里却想着,保姆应该不是害怕父母打架,而是害怕一片狼藉的客厅不好收拾。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既不害怕也不难过。周辰逸缩着身体,静悄悄的爬回了自己的卧室。 女人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是男孩儿那张清秀的且刚毅的脸,一直出现在周辰逸的脑子里。 那是似曾相识,却又陌生的脸。 第 23 章 时间就像坏掉的水龙头,疯狂的流逝着,曾经的小男孩儿转眼就变成了阳光俊逸的少年。 自从六岁那年父母大战之后,这十年来家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父亲还是那个成功的商人形象,母亲还是那个得体的贵妇太太。 也许只有周辰逸知道,自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正如隐藏在地下汹涌澎湃的暗河,等待着某一天的彻底爆发。 第二年,七岁的周辰逸进了一所贵族小学,听说每学期的学费就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那里的老师就像家里的保姆阿姨一样脸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同学们也都彬彬有礼相敬如宾,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这种薄如透明纸片的关系,需要每代人去保守和维持。 渐渐地周辰逸才明白,他们这代人有一个统称,叫做富二代。但是,只有一个人例外,她就是肖漫妮。 肖漫妮是一个官二代,她的父亲掌管着全市的财政大权,母亲掌管着全市的信息资源。财政与信息的完美结合,造就了完美的经济结构和完美的肖漫妮。 年幼的周辰逸是喜欢过肖漫妮的,就像喜欢易碎的陶瓷娃娃一样,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是呀,那个时候谁不喜欢肖漫妮呢?她天真烂漫,心地善良,聪明可爱,是老师和同学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是世间所有美好词汇的完美结合。就是这样的肖漫妮却和同样长成瓷娃娃般的周辰逸成为了好朋友,他们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手牵着手穿过无数豪车,坐上周辰逸家里派来的车,一起回家。 也就是在那天,周辰逸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一年前带着男孩儿来讨债的女人死了,男孩儿也不知去向。母亲说,可能也死了吧。 人性格与内心总是在潜移默化中而改变,周辰逸一直以为是国外的生活改变了肖漫妮,其实他错了,改变的不是人,而是生活。 别墅的装修在两个月以前就完成了,本来母亲提议要换个更大的房子,可是父亲的一次重大投资再一次失败了。也许父亲本就不是一个能做生意的人,可他却依旧坚持着他那个体面的身份,甚至不择手段,也不惜任何代价。 周辰逸清楚地记得十年前的今天,那个女人就站在如今放着豪华鱼缸的位置上,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一样,留着眼泪向父亲要钱,他记得那个干净清澈的十四岁男孩儿就站在女人的身后,不卑不亢,表情淡漠的看着一切。 客厅的灯光突然变得很暗,刚从国外运来的水晶灯在闪烁了两下之后彻底熄灭了。周辰逸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借着水晶折射出的冷光看着楼下的闹剧。吵闹声越来越小,直至无声。楼下的男孩儿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楼上的目光,他机械地抬起头,目光与周辰逸四目相对。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的脸在幽暗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的突兀,他张开红的像要滴血的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父债子还。” “啊”,一声低吼叫醒了正在睡觉的周辰逸,迅速从床上弹起身,愣怔了几秒后他才看清这是在哪里,刚才的喊声是睡梦中的自己发出的。楼下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这已经不知道是父亲投资失败之后父母第几次争吵了,似乎只有钱才能够让他们发生这么激烈的争吵。周辰逸起身穿上睡衣和拖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包养狐狸精了?”母亲用手指着父亲的鼻子,脸色涨的通红,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父亲粗鲁的打掉了母亲指着他手,也大声喊道:“没证据你不要胡说八道,再闹下去我就跟你离婚。” “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母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在外面找了年轻的就不要我这个老的了,你忘了当初是谁跟你白手起家的,我任劳任怨的为这个家付出,就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母亲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细纹缓缓流下,冲掉了脸上涂的厚厚的脂粉,不再光滑白皙的皮肤被烙上了岁月的痕迹,时光带走了青春,也带走了最初的记忆。 往昔的点点滴滴又一幕幕的重演,它就像老旧的电影胶片,播出的画面透漏出时代的昏黄,且无声无息。 年轻时的母亲明眸皓齿,小家碧玉。第一次与她见面,父亲变成了她的偶像,她会赞美父亲吟唱出来的每一句诗,会为父亲说的每一句话激动不已。那是一种被人崇拜的满足感,是一个青年男人虚伪的自尊心。 一张清丽脱俗,倾国倾城的脸出现在银幕中,黑色如墨的长发和似雪苍白的脸颊,一身学士的服装,这是父亲的女神。她会给父亲讲她在国外的所见所闻,也会背诵泰戈尔的诗集,她会捧着一本张艾嘉的小说泪流满面。只可惜上穷碧落的仙女太遥远了,父亲不想再弓起身体顶礼膜拜了。 终有一天女神死了,能够与他共度余生的,也就只有面前这个平凡的女人了。 “起来吧。”父亲叹了一口气,把母亲从地上扶到了沙发上。他佝偻的不再挺拔的身体也坐在了沙发上,沙哑疲惫的嗓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但是这些年你要什么我也都在尽量满足你。可是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是要紧紧地抱在一起渡过难关,是不是?” “那你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找小三了?”母亲见到父亲的态度软了下来,噘着嘴撒娇般的继续胡搅蛮缠。 父亲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小女孩儿撒娇那叫可爱,年轻女人撒娇那叫性感,半老徐娘撒娇那叫惊悚。 “我都说了没有的,就现在的情况我也没有钱去找小三呀。” “那意思就是,有钱你就去找了呗。”母亲抓住父亲话里的漏洞,不依不饶道。 对牛弹琴,这是父亲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词语。后悔是什么滋味?是自作自受,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不可言说的疼痛。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又想歪了。我这几天没回家真的是在外地出差。你也知道我投资的项目失败了,我这几天当然要拉投资找新的项目。”父亲搂过母亲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真的没骗我?” “当然没骗你了,都老夫老妻的了,我身体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呢。”母亲娇羞的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手握成拳头在父亲的胸口上轻轻锤了两下。 “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件正事。”父亲推开母亲,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的表情。 “什么事?” “肖局长家的孩子转学了,我打算也给辰逸转学。” “他们家孩子转学跟辰逸有什么关系?”母亲弯下腰,从茶几上端起一只掐金丝珐琅的茶壶,又拿出两个相同款式的茶杯,给她和父亲分别倒了一杯茶。 “辰逸和他们家肖漫妮一直都是好朋友,这次听说是上头查得太紧,所以才把肖漫妮从贵族学校转到公立学校的。”父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的细品着。 这套茶具是从国外拍卖会拍回来的,据说是哪个国家的皇族用过的。茶叶是君山银针,应该是去年的存货。 “你别喝了,快说呀。”母亲沉不住气的催促着。 “肖漫妮父亲手上有一个大项目,从十年前就开始规划了。当时碰巧遇到了金融危机,也就暂时搁置了。最近我又听说要重新启动这个项目了,我已经跟外地的投资商谈好了,只要我能拿到这个项目他们就会投资,这样我们的窟窿也就能填上了。” “那你就去找那个什么肖漫妮的父亲谈啊,要不花点钱送个礼也行啊。”母亲着急的给父亲出着主意,好像晚一步这个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了一样。 “不着急,从启动到规划再到招标,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再说了,现在全国查的都很严,人家能不能收礼还是一回事,要是被抓到受贿的,那可就不光是倾家荡产那么简单了。” “那要怎么办?”母亲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没了底气。 “从小学到高中肖漫妮就和辰逸在一起,我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孩子感情不一般。这次就借着转学的机会,让辰逸和肖漫妮多培养培养感情,也向肖家表个态。”父亲从桌上拿起另一只茶杯,递到了母亲的手里。 “那不行,这不就是早恋吗?”母亲有些激动,茶杯里的茶水洒在了手上她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早恋不早恋的,这叫前期投资。要是两个孩子真培养出了感情,那项目不就是我的了吗。到时候啊,连礼都不用送了。”父亲脑海里憧憬着未来,呵呵的傻笑了两声。 “那,这不是官商勾结吗?”母亲想了一下父亲的建议,思忖了一下说道。 “你们女人呀,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父亲被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手指点了母亲几下,有种无语的感觉。 “好啦好啦,你也别生气了,那就转学吧。对了,转到哪所学校啊?” “市重点,放心吧,亏待不了你儿子。到时我再给学校捐个实验楼,一来可以让肖家看看我们的实力,二来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更有权利的家庭孩子跟辰逸做朋友。”瞪了母亲一眼,父亲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母亲若有所思的举起手里的茶杯,她把嘴唇抵在杯沿上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不对呀。”母亲把茶杯放到了桌子上,表情严肃的看着父亲。 “又怎么啦?”父亲很是无奈,他现在对母亲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几年我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就怕有人来闹事。”母亲傲慢的看着父亲,脸上带着自作聪明的骄傲。 “哪边?”如果有可能,父亲真的不想再跟母亲多说一句话。 “就是童映岚的那个鳏夫。”母亲嫌弃的呸了两声,好像那个女人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会脏了她的嘴一样。 父亲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这个女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们家的那个女儿,叫什么来着?哦对,叫苏梦曦的,也在市重点上高中。” “那又怎么样?”父亲松了一口气,只要不一直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他们两的战争就打不起来。 “怎么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个村子和学校都传遍了,那个苏梦曦就是个野种。”母亲的怒火又被点燃,她现在恨不得上去给眼前的男人两个耳光。 “你又生什么气?莫名其妙。”父亲真的快要被母亲逼疯了,他摊开双手,不耐烦的说道。 “苏梦曦和辰逸一样大,你跟童映岚好上不就是在我怀辰逸不久吗,既然有那样的传闻,你说苏梦曦是谁的孩子?”母亲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很久,有时在半夜醒来睡不着的时候,一想到这个秘密,她就恨得牙根痒痒。今天说出来,她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不可能吧。”父亲被这个消息打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和童映岚有孩子。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怎么不可能?就为这,那个男人每天都打苏梦曦,几年前还被厂子开除了,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要真是他的种,他能舍得天天打吗?” “他们现在住在哪儿?”父亲突然很想见见苏梦曦,他想看看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儿长得像他还是童映岚。 “你管他们住在哪儿呢,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儿子上学的事。”母亲翻了个白眼,父亲的那点花花肠子她多少还是知道的。 “人家只知道她是个野种,又不知道她亲爸是谁。再说辰逸上学也未必能认识苏梦曦,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凡事以大局为重。”父亲站起身,双手捋直了裤子上的褶皱,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往门口走。 “我说大中午的你去哪儿呀?我跟你说,你如果敢去见那个野种,我就跟你没完。”母亲对着父亲的后背大喊大叫着。 “知道了,不见就不见。我去托关系给辰逸办转学的事,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 通过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周辰逸看着父亲的身影走出大门,再走过泳池,直到消失在院墙外。 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周辰逸背靠着卧室的门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今天父母的对话给了他太多的冲击,他的脑子尽然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父亲生意失败,与肖漫妮的感情,转学,童映岚,还有他居然有一个妹妹。 双手抱住头,周辰逸痛苦的低吼了一声。后脑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撞着门,他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照进卧室里的阳光正在一点点的消失,直到被黑暗所取代。没有开灯,房间里的人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 保姆敲了两次门都没有人应答,母亲坐在餐厅的饭桌上独自享用着美味的晚餐。偌大的一个房子里,她好像忘记了除了保姆以外的另一个人的存在。 周辰逸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成透明,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直到最后消失。 第 24 章 “我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周辰逸就像是一个失忆很久的人,又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一样,痛苦的拒绝接受过去的人生。 “你有反抗过吗?”余杭冰冷的面容隐藏在黑暗的灯光下,金丝眼镜发出幽暗的光芒。 “没有,我接受了转学的事实。” “为什么不反抗?”余杭冷冰冰的问道。 “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就没有反抗的能力。”眼泪流了出来,周辰逸咬着下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你的眼泪是你懦弱的表现,还是你用来反抗的武器?”余杭冷静漠然的态度,就像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冷血动物。 “我知道我很懦弱,但是我别无选择。”周辰逸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泪是对不能自己选择人生的无奈。 “那不是懦弱,是你对生活的妥协和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无能为力并不是你无力反抗的借口,水到尽头是瀑布,人到绝境是重生,你的想法和看法决定你的生活。就像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永远无法让一个生活在顺境的人去反抗生活。”余杭语气淡淡的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辰逸,这让周辰逸感觉到他不像是在审讯室里和一个律师谈话,而像是在白的刺眼的房间和一位心理医生探讨人生。 “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转学,不喜欢出国,更不喜欢肖漫妮,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周辰逸懊恼的用拳头砸着桌面,他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样的表达方式在余杭看来正是周辰逸对他心理谎言的自我肯定,当一个人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秘密被无情揭开后,他只能用相反的秘密作为仅存的一块遮羞布。 “那你喜欢苏梦曦吗?”余杭话题转变的太快,让周辰逸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周辰逸微张着嘴巴呆愣的看着余杭,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略带害羞的轻咳一声低下了头。这是一种第一次见女朋友家长的感觉,严厉审视的目光,直击灵魂的拷问,答对了这最后一道题目,就可以顺利通关。紧张,兴奋,喜悦……这种感觉是周辰逸第一次见肖漫妮父母时所没有的体验。 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吧。 “喜欢。”周辰逸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错,你不喜欢。” 通关失败,周辰逸的眼前出现了这红色的四个大字。失落,懊恼,遗憾……所有的负面情绪统统涌向了他的心脏,最后变成了愤怒。他恼怒自己失败后想到的居然是选错了答案,而没有坚定自己的立场,他气愤余杭在没有事实的根据下,否定了自己的感情。 “你凭什么这么说?”周辰逸咬着牙,低沉的声音像是野兽发怒时喉咙里的低吼。 他又犯了一个错误,感情只有两个选项,是和不是。周辰逸已经不知道他的内心到底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在寻求余杭给他的答案。 “苏梦曦不是你的妹妹吗?你怎么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余杭冰冷的目光散发出睿智的光芒,他就像森林里的猎人,寻找着猎物的蛛丝马迹。 “不是的,她不是的。”周辰逸脸上挂着泪水,拼命的摇着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转学不久,学校就组织了体检,我无意中在教学楼下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被人撕碎的苏梦曦的体检报告,她的血型跟我们的不一样。”周辰逸握紧拳头,过于的用力使他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在你知道苏梦曦不是你妹妹之后,你又故意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吧?”余杭摘掉了脸上的金丝眼镜,捏了几下鼻梁,抹去了鼻托在鼻梁上留下的印记。 周辰逸看着余杭没戴眼镜的脸,突然发现他好像并没有仔细打量过余杭的样貌,那副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征的金丝眼镜就像一张面具,让余杭的脸变得毫无辨识度。 “我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觉得她很神秘,想要接近她罢了。” “你错了,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苏梦曦的秘密,毕竟你知道她母亲出轨的对象是谁。你接近她无非就是想探听她母亲信息,那个女人才是你想知道的秘密。”余杭把金丝眼镜的镜腿折叠好,握在手里没有再戴回到脸上。 “一个死了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周辰逸不屑的冷嗤一声。他无所谓的态度反而让余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一个你父亲没有完成的目的,因为这个目的他做了很多让你觉得很卑鄙的事情。” “你胡说。”周辰逸双手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他双眼通红身体前倾,恶狠狠地看着余杭隐藏在黑暗里的脸。 那张脸白的出奇,在幽暗的灯光后面散发出一团白蒙蒙的光晕,周辰逸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余杭脸上的五官。 “苏梦曦家里的老宅,不就是你父亲想要从肖漫妮父亲手里拿到的项目吗?”余杭红色的嘴唇微微勾起,不加掩饰的摘掉了这块遮羞布。 周辰逸颓然的坐回到了座位上,在这安静的审讯室里,他听到了自己不规则的心跳声。侧耳倾听,他也想听听余杭的心跳声,可是对方就像是没有心脏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周辰逸就像是一台复读机,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的父亲十六年前就知道了苏梦曦家里老宅要拆迁,当时所有人都在同意书上签了字,除了苏梦曦的父亲苏文成。而那时你的父亲正好赶上了金融危机将要破产,他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有人想跟政府合作的消息,他想成为这个中间人,得到这笔中间费,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难缠的钉子户。有人放出风声说,只要谁能让苏文成在同意书上签字,谁就有可能拿下这个项目。你父亲经过多方打听与筹谋,终于决定从苏梦曦的母亲童映岚下手。只是他没想到老宅是苏文成祖辈传下来的,童映岚没有做主的权利。到最后协议没签成,你的父亲却招惹上了童映岚。也算是童映岚识人不清,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五十万借给了你父亲,这才让他免于破产。当时的政府也在开发老宅和西郊之间徘徊,遇到了难题索性就把目光投向了西郊,所以这个项目也就搁浅了。只是在十年后项目又要启动,你的父亲又是因为欠债的原因把主意打到了项目上,而就在你和肖漫妮结婚后不久,这个项目也终于被你的父亲拿到了,对吗?”余杭就像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悠闲自若,不紧不慢。 周辰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电影幕布般的黑暗中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剥洋葱的画面。 那是初中时生物课上的实验,年轻的男老师站在讲台的放映机下面,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剥掉了一小块洋葱,他又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取下了附着在洋葱内壁的一层薄膜,轻轻的放在了显微镜下面。调好焦距,偌大的放映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圈圈不规则的椭圆形,随着液体的流动,变换着大小与形状。 所有人都对着第一次看到的植物细胞感兴趣,除了周辰逸。 他带上橡胶手套,学着老师的动作剥掉了一层洋葱皮,又一层黄色的洋葱皮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很好奇为什么洋葱会有这么多层皮,他很想知道洋葱的里面包裹着什么。 周辰逸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孩子,只是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来说,作为配菜的洋葱,他都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吃过。 一个浅黄色的类似于圆柱体的细小葱苗握在了周辰逸的手中,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这是窥探秘密所要付出的代价,而现在剥洋葱的人没有哭,反倒是洋葱因为被一层一层剥掉了外衣,疼痛的悲泣着。 “你只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因为爱情付出全部,甚至知道被骗了也无怨无悔。因为这些是你所认知的世界以外的感情。你的父母因为自己的利益互相争吵,甚至可以牺牲你的幸福,所以你渴望无私的关心与爱,想要去触碰它。你自以为是的认为苏梦曦就是这样的人,她可以不计回报的对肖漫妮好,就也会对你好。可是外界的干扰及肖漫妮的阻拦,苏梦曦在刻意的回避你,甚至在你对她表白的时候也遭到了她的拒绝。渴望爱情的心变成了征服欲,对于想要什么动动嘴就能得到的你来说,又学到了一点,那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余杭没有放过周辰逸,继续说道。 “你还知道什么?”周辰逸看着审讯室里的水泥地,有气无力的问道。 “就算拿到这个项目,你父亲也还不完所有的欠款。而肖漫妮的父亲也没有因为你和肖漫妮结婚的关系而放过你们家。他反而狮子大开口,要的回扣你父亲给不起。”余杭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就像是钉在椅子上的石像,就连因为喘息而带动的胸口起伏也没有。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被骗。你父亲这么快就把公司交给你是为了什么?欠巨额债务不还也是要坐牢的。” 余杭说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双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周辰逸的心脏,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心脏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一瞬间被捏得粉碎。 一周前父亲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一是让他去肖漫妮家住,以后的一切都要听从肖家的安排,二是接手公司,用实力证明他有能力可以不听从别人安排。周辰逸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哪怕是他对父亲的决定也产生过一丝怀疑。 如果肖漫妮没有死,他没有来到公安局做笔录的话,明天他将会办完所有手续,正式接管公司,而父亲欠下的债就变成了他的债。他很后悔没有把财务清算这一项重要的工作放在之前完成,而是接受了别人的建议放在了最后。什么信任,都是狗屁。 周辰逸看着余杭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什么别人的建议,他没记错的话,正是余杭通过公司财务负责人转告他财务上有些小问题,需要延后清算。 都是圈套,无处不在的圈套。他年少时也曾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也曾看不起那些出身普通见到自己就羡慕嫉妒的人。他天真的以为有了足够的钱就能站到食物链的顶端,可笑的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所有人都是捕猎者,只有他是待宰的猎物。而此时所有人都围成一个圈,举着□□,枪口正指向他。 绝望中的人也会有一线希望,父母都老了,而他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拼命的说服自己这只是余杭的挑拨离间。收起大笑的表情,周辰逸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笑得僵硬了,他尽量大张着嘴,说出来的话却断断续续。“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之前还说会相信我,怎么一到说实话的环节就又不相信了呢?”余杭终于有了动作,他坐起身,又把自己的身体回归到了灯光下,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金丝眼镜,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了周辰逸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公司的财务报表,你可以看一下。” 周辰逸舒展了一下麻木的双手,拿起了桌上的文件看了起来。 报表上最后一页的数字触目惊心,周辰逸不敢再看下去,他迅速的合上了文件,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颤抖着。 “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周辰逸只能对余杭大喊大叫道。 “还有一件事情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余杭疑惑地看着周辰逸,就像是被冤枉的小孩儿,满脸都是无辜。 “还有什么事?”周辰逸怒吼着。他不觉得余杭那是无辜的表情,而是幸灾乐祸。 “你还有个哥哥,你父亲最近正在找他。” “轰”的一声巨响,周辰逸整个大脑仿佛遭受了重击,嗡嗡作响。尽管这几年来他有过无数次的幻想,父亲可能真的在外面有过孩子,但是他从来都不曾对母亲对他提起过,周辰逸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他在,父亲是绝对不可能把外面的孩子接回来的,可是这一切都在他即将成为弃子前拉开了帷幕。 “你还有个哥哥。”这句话就像上了永久发条的弦一样,一刻不停地在他的脑中震动着。 周辰逸茫然的看着余杭,他觉得余杭的脸是那样的陌生,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忍住心里巨大的悲伤,周辰逸仍旧不死心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还有个哥哥?” 余杭微笑着,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了周辰逸面前的桌子上,说道:“慢慢看吧,上面的英文你应该认识。” 那是一张国外权威机构的鉴定书,上面用英文写着“其累计亲权指数为99.9999%”,父亲名字的一栏中是周泽瀚名字的拼写,孩子名字的一栏中是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字。 “还用我说些什么吗?”余杭适时地拿回了快要被周辰逸揉烂的纸,问道。 一行眼泪在震惊中流了下来,周辰逸干张着嘴,使劲抽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是不需要了。”余杭摇了摇头,把纸折叠好又重新放回了公文包里,看着说不出一句话的周辰逸,他继续说道:“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第 25 章 郑铎拿起苏梦曦扔过来的蝴蝶结递给刘可可,虚弱的说道:“拿去让鉴定科的检查一下。” 刘可可点头,拿着蝴蝶结走出了审讯室。 苏梦曦嘴角挂着冷漠的微笑,冷冰冰的看着郑铎。 凌乱的长发,苍白的脸,猩红的嘴唇,被化妆品晕染成黑色的眼眶,还有那一身红色的衣服,这让郑铎想到了韩国的恐怖电影《人形师》,讲述了一个鬼娃娃复仇的故事。 “真快啊,六年都过去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再见到你。”郑铎的鼻子里发出浓浓的鼻音,他又扮演起了老朋友的角色,就像是久别重逢般感叹着时间的飞逝。 “我也没有想过。我曾在心里发誓,未来的人生绝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也绝不会再和你见面。”苏梦曦冰冷的语气深深的刺痛了郑铎的心,他以为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他的内心也是问心无愧的。他知道做刑警也一定会遭到别人的嫉恨,可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苏梦曦会恨他,而且一恨就是六年。 “你恨我?”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郑铎还是问出了口。 “还记得六年前吗?那时我才十六岁,是多么美好的年纪。我本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像一颗含苞待放的花朵,汲取着知识的营养。可是我却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他们骂我什么?杀人犯,不孝子,畜生,野种,你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手铐站在生活了十六年的家里指认现场的滋味吗?”苏梦曦激动地说着,一连串的泪水从悲痛欲绝的脸上无声的流下。 “我知道,可是你杀了人。”郑铎表现出一个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对苏梦曦说道。 “那时候我苦苦哀求你说我没有杀人,让你再查查,而你无动于衷。我甚至跪下来求你相信我,可是你说了什么?证据确凿,就算我不承认也没关系,根据你们找到的证据也可以对我判刑。”哽咽着哭出声,苏梦曦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天,所有的悲愤与屈辱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当时的证据全部都指向你,我没有办法不怀疑你。而最后你不是也承认了吗。”郑铎苦口婆心的辩解让苏梦曦觉得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的自负。 “这也要拜你所赐。是你让那个无良的律师和我见面,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经得住别人的威胁?”苏梦曦眼中的恨还是爆发了出来,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已经放下了仇恨,可是再一次说起时,她才发现已然恨入骨髓。 “什么律师?他威胁你了?”此时的郑铎大脑一片空白,他就如一个白痴一样,努力的消化着苏梦曦所说的话。 “真正的凶手请来的律师,他怀揣着事实的真相从你的眼皮子底下走过,而你却像个白痴一样让他和我见面。”不屑的冷哼一声,苏梦曦无声的眼泪早已流干,被恨意所取代。 “他都威胁你什么了?” “你不觉得事到如今问出这样的话很可笑吗?如果当初你能这样问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后悔有什么用,时间过去了就不会再重来,人都要向前看不是吗? 门被推开,刘可可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她蹑手蹑脚的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坐下,低头凑到郑铎的耳边轻声说道:“局长叫你快点破案,好像是上头施压了,他刚才还发了一通脾气呢。哦对了,局长说两个小时之后开会,让我们动作快点。” “东西送去了吗?多久能出结果?”显然郑铎关心的不是局长施压和开会,而是那个可以作为两起案件证据的蝴蝶结。 “我已经加急了,最多一个半小时之后出结果。”刘可可直起身体危襟正坐,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晚上十点整。再过两个小时就是凌晨十二点,看来今天晚上又回不去了。她想到了自己刚交不久的男朋友,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又因为她工作忙的关系再一次告吹呢? “为什么选择在六年之后说出真相?”郑铎感觉手脚麻木,仿佛身体里的血液已经凝固,浑身灼热般的疼痛一直在侵蚀着他的意志。 “因为我做的这一切都不值得。我以为我的付出换来的是感激与真心,没想到却是仇恨与背叛。”苏梦曦闭上眼睛,脑海里又出现了肖漫妮和周辰逸婚礼当天的画面。“钱可以让一个人在监狱里过得很舒服,也可以让她不舒服。”重复了一遍婚礼上那个女人的话,苏梦曦睁开眼睛,眼里的雾气幻化成了冷冽的冰霜。“她想让我死在监狱里。” 苏梦曦的话不但惊呆了郑铎,也吓傻了刘可可。这样的话不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尤其是在警察面前。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一起凶杀案,如果是假的,那就是诬告。没有把握苏梦曦怎么能说出口。 “你不要乱说,这话我们就当没有听见。”郑铎好心的提醒着苏梦曦,诬告也有可能是要进监狱的。 “想知道我在监狱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肮脏,丑陋,屈辱,绝望……你的尊严每天都会被人无情的踩进卑微的尘埃里。”苏梦曦眼神空洞,又回想起了六年里的那段时光。 …… 蓝灰色的囚服就像雾霾下的天空,让人感到压抑以及寒冷般的窒息。苏梦曦不喜欢这样的颜色。 坐在简易架子床上铺的她,背对着监舍的铁门,呆滞的目光看向窗外。月升日落,她就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除了每天吃饭和洗漱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下过床。 窗外一只喜鹊飞了过来,落在了窗外的护栏上,它左右摆动着头,好奇的打量着一动不动的苏梦曦。它也许以为窗子里面的人是死了吧,所以它才不会害怕,甚至还用尖尖的嘴敲了两下玻璃。 呆滞的眼球滚动了一下,喜鹊惊愕的瞪大了它的小眼睛,惊慌失措的拍着翅膀飞走了。 苏梦曦没想到,在固若金汤的牢笼里,居然还有能够自由飞翔的鸟儿。 一个星期前她以杀人的罪名被判了有期徒刑六年。 还有一个月她才满十六岁,现在的她还是个未成年。卷发女邻居出奇的为她作证,证明苏文成有暴力倾向,经常殴打苏梦曦。因此,经法庭研究决定,苏梦曦免除死刑,因情节较轻等原因,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庭审的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这个年轻的杀人犯身上,希望看到她痛哭流涕的讲述她悲惨的人生,最好再大骂她父亲两句。可惜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苏梦曦没有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毅然决然的接受了法院的判决,带上手铐的那一瞬间,她依然沉默着被人押送出了法庭。 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她怕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杀人”是六年来苏梦曦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对自己说的话,她真的害怕在这里呆久了,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我们的衣服洗了吗?”从五号监舍外走进来三个同样身穿灰蓝色囚服的女囚犯,她们的头发被统一剪成齐耳的短发,乍一看上去分不清楚谁是谁,除非看她们胸前的编号。 苏梦曦僵硬的身体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了下来,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红色的直径大约有一米的洗衣盆,盆里灰蓝色的衣服堆成了小山。 吃力地端起洗衣盆,苏梦曦低着头驼着背,绕过站在门口笑得不怀好意的女人们,走出了监舍的铁门。 “哼,杀人犯。”女囚犯们双手插进裤兜儿,摇头晃脑的往自己的床铺上走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女人,在苏梦曦走出门后,朝着她的后背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走廊上的女囚犯们哄堂大笑起来,她们看着趴在地上的苏梦曦,没有人表示同情。 监狱的牢房关住了她们的自由,也锁住了她们善良的心。 傍晚熄灯的铃声响起,苏梦曦也在水房的阳台上晾好了最后一件衣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五号监舍,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所有人都已经躺在各自的铺位上睡着了。 苏梦曦蹑手蹑脚的脱掉了身上的囚服和脚上已经湿透了的黑色布鞋,折叠好放在了贴着“8537”数字的柜子里。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起,她便没有了姓名,狱警和教官叫她“8537”,囚犯们叫她“杀人犯”。 小心翼翼的爬到上铺的床上,迫不及待的躺了下去。冰冷潮湿的感觉传遍了四肢百骸,苏梦曦不禁打了个冷战。 感觉到不对劲,她坐起身,双手在褥子上摸索着。触手可及的冰冷通过手掌刺激着神经,苏梦曦抬起手借着从窗帘外透出的月光,看到了手掌上的水渍。她们把水倒在她床铺上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把本就不厚实的被子紧紧地裹在了身上,苏梦曦身体贴着墙面,尽量避开床铺上的水,倒头躺了下去。眼睛睁得很大,上眼皮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始终不肯跟下眼皮汇合,即便已经很困很累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了眼眶,滑过眼角和脸颊,打湿了枕头。看着被月光穿透的蓝色窗帘,就像是宇宙中的时空之门,她多想能有人从那扇门里面走出来,伸出手带她离开这里。无论是谁,哪怕是死神也好。 六点整,早晨起床的铃声如约响起,所有人都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有条不紊的开始洗漱穿衣。 一个星期的适应期已过,苏梦曦也要跟其他人一样准时起床,上早课,放风,做工。水房里进来久一点的犯人先洗漱,新来的只能在后面排队。 老犯人们洗漱完毕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后面新来的囚犯一拥而上,占领了各自的水龙头。苏梦曦手里拿着洗漱盆,挤了几次都没有挤进去,她只能等到别人都洗完之后才开始洗漱。 回到监舍,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偌大的牢房里面找不到一个人。 苏梦曦摸索着走了将近十分钟也没有找到教室在哪儿,直到她看到了一个女教官,才被带着来到了上早课的教室。 “报告。”细小的声音在教室外响起,教官停止了讲课,眯着眼睛看向教室门口。 “进来。”是教官的怒吼声。门外的人哆嗦了一下,唯唯诺诺的走进了进去。 监狱的教官和学校的老师不一样,对待迟到的学生,同样是一句“进来”,老师是长辈般的严厉,而教官是恶魔般的杀气。 “为什么迟到?”手里拿着教鞭,教官走到苏梦曦的面前,问道。 “我找不到路。”苏梦曦的声音就跟蚊子发出的声音一样,尖细微弱。 “你说什么?大点声!” 耳朵被教官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苏梦曦都能感觉到教官的吐沫星子喷在了她的脸上。 “报告教官,我第一次来,找不到路。”铆足了十二分的力气,苏梦曦低着头闭着眼睛高声喊道。 看着苏梦曦的头顶,教官右手握着教鞭的把手,一下一下的在她制服的裤子上拍打着,那声音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教室里的囚犯们低声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的还会发出一声奸笑。 女教官大约四十岁的样子,眼角处已经爬满了细纹。她脸上的粉浮在略微松弛的皮肤上,发出不自然的青白色。粗黑的眉毛向上挑起,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嘴角略微下垂。黑灰色的瞳孔里瞬间燃烧起怒火,她转过头对着教室里面的犯人们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再叽叽喳喳的就扣你们的分。” 怒吼声在教室的上空形成了一阵阵的回声,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包括站在门口的苏梦曦。 “你的编号。”还是一样大小的喊声。 “啊?”没有反应过来,苏梦曦以为不是在跟她说话。 “编号。”比之前的声音更大了些。 “8,8537。”这是苏梦曦声音颤抖着,结结巴巴的回答着。 这是苏梦曦的编号,也是她在这里的名字。 “8537扣三分,下不为例。滚出去站着。” 教鞭没有征兆的抽打在了苏梦曦的肩膀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苏梦曦不敢用手捂住肩膀,只能强忍着疼痛转身,快步走出了教室。 两个小时之后早课就结束了,犯人们排着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她们在经过站在走廊上的苏梦曦时,都发出了讽刺的嘲笑。直到队伍快要走完,苏梦曦才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走了出去。 队伍来到了监狱的食堂,前排的人拿着自己的饭盒依次打着饭。队伍的排名决定了打饭的顺序。 站在最后面的苏梦曦也是最后一个打饭的,看着饭盒里的米汤和一个硬邦邦的馒头,苏梦曦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吃完早饭,苏梦曦跟着大部队来到了监狱的车间里。空旷的厂房大约有三百平米,里面放了几十台电动缝纫机,缝纫机的下面放着一个绿色的大筐,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 苏梦曦询问了管理车间的教官,找到了自己的工位。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缝纫机旁的凳子上,好奇的打量着。 教官随便给苏梦曦讲解了一下缝纫机的使用方法,便扔下一本说明书走了。 工位正对面的黑板上写着今天的任务,今天每人要做三百条裤子,做不完的不准吃晚饭也不准回监舍睡觉。 又是一个大任务,所有人都在心里抱怨着,却没人敢说出来。 苏梦曦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缝纫机她不会用,裤子她不会做。别说三百条了,就算三条裤子她今天也是做不出来的。满心的疑问,苏梦曦却不敢问。 手被扎破了,流出来的血弄脏了白色的布料,苏梦曦害怕的用手搓着布料上的血渍,眼泪不听使唤的流了出来。越搓越脏,越脏越搓,没有人来帮助她,也没有人来关心她。 午饭的一半要孝敬同监舍的“老人”,所以分到苏梦曦的就只剩下一点菜汤和几片菜叶,就着早上剩下来的半个硬邦邦的馒头,苏梦曦沉默的吃完了午饭。 晚上下工,只有苏梦曦和几个犯人没有完成任务,因此她们没有吃完饭,也没有参加下午的放风,仍然留在车间里继续赶工。 苏梦曦知道,那几个跟她一起留在来的人也是刚来不久的新人,她们手里的裤子是给那些“老人”做的。 不知不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了苏梦曦一个人。她隐约听到了熄灯的铃声,车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苏梦曦尖叫一声,一个白色的圆形光晕便照到了她的脸上。 “你在这干什么呢?”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厂房,吓得苏梦曦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我,我在做工,没,没有完成任务。”苏梦曦眯着眼睛,侧着脸躲避着手电筒的光线。 “还不快回去。”那人晃了晃手电筒,驱赶着苏梦曦。 “哦,好好。”收拾了一下缝纫机的桌面,苏梦曦站起身,急忙向门口跑去。 车间与监舍有一段距离,也许是苏梦曦跑得太快,跑步声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它们尖叫着拍着翅膀,呼啦啦的飞上了黑夜的天空。 脑海里瞬间想到了外国的恐怖电影,每当吸血鬼夜晚出来吸血时,树上的鸟儿也是这样飞上夜空的。 听别人说,监狱里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没人会追究一个犯过罪的人的死活。好像在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有一个女人死去了,还是跳楼自杀的。越想越害怕,苏梦曦脚下的步伐愈加快了起来。而每当在她做剧烈运动的时候,右脚腕就会剧烈的疼痛着。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 六年的刑期过去了一半,苏梦曦学会了用缝纫机,学会了做裤子。每天还是一个样子,排在队伍的最后面打饭,午饭和晚饭永远吃不饱。放风和下工后要给监舍的人洗衣服,晚上熄灯前给监舍的“老人”倒洗脚水。 虽然有人走也有人来,但她仍然是那个新来的。 这些她都可以忍受,甚至还会以为这六年的牢狱时光就会这样慢慢的过去,可惜天总是不随人愿,直到那天她见到了那个人…… 第 26 章 三年零六个月,离出狱还有两年零六个月。 今天上早课的时候,苏梦曦把监狱的管理条例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四十多岁的女教官满意地点点头,破天荒的夸奖了苏梦曦几句。快到下课时,女教官宣布了明天市里领导来女子监狱检查的事情及全员的注意事项,并亲自点名让苏梦曦参加检查后的总结大会。没有拒绝的权利,就只能被迫接受。 参加的人也不是只有苏梦曦一个,其中还包括嘴甜会说话的,和平常不爱说话做工积极的人。被选上的犯人们都很高兴,因为据说在领导面前表现好,还会有减刑的机会。 能被选上的当然很高兴,而没被选上的自然就会变得尖酸刻薄。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长得没有辨识度的女犯人,端着饭盒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了苏梦曦的旁边。 其中一个女人看着苏梦曦饭盒里少得可怜的饭菜,阴阳怪气的说道:“看看,一个杀人犯都可以见领导了,这世道真是变了。” “你可别这么说,什么杀人犯不杀人犯的,人家表现好想着减刑呢。”另一个女犯人对着刚才说话的人抛了一个飞眼,然后又对正在低头吃饭的苏梦曦努了努嘴。 “就她这个德行,领导也能看得上?”得到同伴的示意,先说话的女犯人伸出一只手,捏住了苏梦曦尖瘦的下巴,另一只手夺过苏梦曦的饭盒,扔在了地上。“每天都吃得这么少,怪不得长了个妖精的身材和狐狸精的脸蛋。这么努力就等明天勾引谁呢吧。” 女犯人捏着苏梦曦下巴的手来回晃动着,看着她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也跟着来回晃动,似乎是不解气一般,又用手在那张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可千万别把这张脸打坏了,人家可是明天要见领导呢。万一人家表现好减刑了,我们还指望她回来看我们呢。” 话一说完,两个女人一起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及自己是在监狱里。 被打的苏梦曦低着头,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五道红色的指印。没有理会两个像疯子一样的女犯人,她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饭盒,朝着洗碗池走去。 在监狱里,这种小矛盾狱警和教官是不会管的,只要不是打架斗殴或是越狱,她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梦曦也没有想到,她会被那个第一次见面就抽她鞭子的教官钦点参加检查大会。她努力背出监狱条例的初衷只是为了能够少挨教官的训斥,还有就是攒够足够的公分换一个轻松点儿的工作,毕竟能够一字不落的背出条例可以加五分。至于传闻说的可以减刑,苏梦曦是不敢奢望的。 既然没有想要参加检查大会,那么说苏梦曦勾引领导的话就是无稽之谈。她的愿望很简单,刑满之后可以平平安安的走出监狱的大门。其实在她固有的杀人偿命的思想里,作为一个杀人犯的她,没有判死刑而是被判了有期徒刑六年,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下午的做工任务很轻松,许是明天领导来检查,今天故意让犯人们可以好好休息。 黑板上的任务是今天每人做五十条裤子,做不完的下场还是经久不变的不让吃晚饭,不能回监舍睡觉。 苏梦曦喜欢做裤子,这要比做衣服简单的多。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五十条真的是很轻松了。 “这不是我们监舍的模范吗,既然这么有能力,就帮我们把裤子做了吧。”同监舍睡在苏梦曦对面下铺的女犯人,抱着一堆布料从车间的后面走了过来,把布料往苏梦曦的头上扔去。 “就是就是,都是要见领导的人了,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同样把布料扔在了苏梦曦的身上。 “走吧,我们回去睡觉。”三个人没等苏梦曦答应,便都走回了自己的工位上。 停顿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再过来,苏梦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还好两百条她也能做完。 晚饭没有吃,放风没有参见,在熄灯铃响之前,苏梦曦赶回了监舍。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晚上没有人叫她打洗脚水,也没有人让她洗衣服,匆匆洗漱了一下,苏梦曦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进入梦乡的人并不知道,今晚过后她的命运将会迎来一个巨大的转折点。 领导检查的流程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早上六点还是要起床上早课,只是在洗漱的时候会有狱警在旁边监督纪律。 没有人迟到,犯人们穿着整齐的衣服,留着相同的发型,端端正正的坐在马扎上,聚精会神的聆听女教官的讲话。 还是那个女教官,只是她的声音比平常小了一点儿,柔和了一点儿。 监狱长引导着一群穿着西装的中年人走进了教室,女教官笔直的站着,对着门口的人敬了一个军礼。 放下敬礼的手,她又对着坐在教室里的犯人们大声喊道:“起立。” 所有人一同起立。 “鼓掌。” 整齐划一的掌声响起。 领导们微笑着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示意掌声停止。 “坐下。” 掌声停止,所有人一同坐下。 穿着制服的监狱长看着彩排了很久的这一幕,也很是满意。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把领导们又往门里让了让。 “这就是监狱里上早课的教室,也是集中对犯人们进行思想教育的地方。这里我们配备了先进的教育设备及优良的师资力量,让每一个犯人们都能够正确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更好的进行改造。”监狱长殷勤的向领导们介绍道。 “嗯,这一点你们做的很好。看来我们的财政部也没少支持你们啊。”站在一群人前面,大约五十多岁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说道。 “近年来本市的犯罪率相较于往年有所增加,无论是对于未犯罪的人还是犯罪的人来说加强法制教育刻不容缓。经市领导与财政部研究决定,对本市的学校或集体增加了多项教学设备,开设了普法课堂,效果显著。但对于已经犯罪的人来说法律及思想教育也是不能忽视的,因此财政部决定也给全市各监狱增加了教育方面的输出。”站在队伍中间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听取汇报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背着手一脸严肃的走到了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女犯人的面前,问道:“你们平时看新闻联播吗?” “啊?”也许是因为紧张,或者是没有反应过来,女犯人莫名其妙的“啊”了一声。 回过神来,女犯人看了眼站在斜对面角落里的教官,才又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的回答道:“看,看过。” 中年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眉头上的肌肉深深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知道犯人说错了话,监狱长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平常是看的,只是这两天设备升级,就没有看,后面还是会组织观看的。” “你们再好的设备和教育水平,能比得过国家的教育吗?有些事情就不能搞形式主义。” “是是是,领导批评的是。”监狱长对着中年人的后背一顿猛点头,他不悦的看着女教官,示意她想办法解围。 “报告领导,这几天我们虽然没有组织观看新闻联播,但是我们组织学习了监狱的管理条例,有些人都可以把条例一字不落的背下来,请领导检查。”女教官站在角落里,对着中年人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卑不亢的说道。 “哦?那我可要检查检查了。”中年人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犯人们的手都紧张的握起了拳头,有的还偷偷地把手心里的汗擦在了裤子上。她们都低着头,生怕教官点到她们的编号。 扪心自问,她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把长达一百多条的条例背下来,并且还是一字不落。要知道这个时候犯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轻则关禁闭,重则加刑,甚至再也走不出监狱也是有可能的。她们不知道是谁会倒霉的被点到。 “8537。”女教官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嘴里吐出了一串数字。 还好不是自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那个被叫做“8537”的人。 苏梦曦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好在等她反应过来并站起来的时候,别人没有看出来她的异样。 “到。”双手垂直于身体两侧,手掌紧贴裤子的中缝,抬头挺胸,就像刚上高中军训时站军姿一样。 “背。”女教官干脆利落的发号着施令。 “女子监狱管理条例,第一条……”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苏梦曦贴在裤子上的手心里都是汗,她不敢去擦,只能机械的往下背着。 早就有人把管理条例的小本子拿给了所有领导,他们一边听着苏梦曦背诵,一边看着手里的本子。 “第六十三条……” “好的好的,可以了可以了。”中年人打断了苏梦曦的背诵,他欣慰的对苏梦曦点点头,给她一个极大的肯定。“表现的很好,值得你们大家去学习。” 教室里再一次想起了掌声,苏梦曦就在这一片掌声中浑浑噩噩的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领导我们再去食堂看一看吧,那里我们每天都会采购新鲜的蔬菜,保证每个人都能吃饱,并且还会定时消毒……”监狱长领着领导们走出教室,声音逐渐消失在了走廊里。 领导走后,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女教官严肃的脸拉的很长,她走到前排第一个回话的女犯人面前,大声吼道:“编号。” 女犯人吓得从马扎上摔在了地上,她嘴唇哆嗦着发出细微的声音:“8510。” “关禁闭五天,只许喝水不准吃饭。”女教官的施令一发布,不一会儿就会有狱警过来带她去禁闭室。不敢求饶,因为这里的规矩就是越求饶罚得越狠。 苏梦曦认出了被罚禁闭的女犯人,就是昨天第一个让她做裤子的同监舍的人。 食堂里,中年人一边听着厨师长的介绍,一边询问着食堂的情况。趁着别人不注意,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拉着监狱长的胳膊后退了两步,问道:“那个背条例的犯人是谁?” 监狱长跟眼前的男人打过几次交道,见是一位市里的大领导,便谄媚的说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要问她的教官。” “能查一查吗?”男人问道。 “我现在就去打个电话,下午开会的时候给您回话。”监狱长笑着走到了食堂的角落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他一边打电话,还一边往领导所在的地方瞄着,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因为领导检查,所以午饭吃的比较晚。今天没有人来找苏梦曦的麻烦,她终于吃饱了一回。 下午,苏梦曦和几个被选中的几个女犯人坐在临时由车间改装的会议室里,听着台上领导滔滔不绝的讲话,想睡却又不得不强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比起开会,她更喜欢做裤子。 监狱长坐在台上,小心翼翼的把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传给了上午同他说话的男人。 男人接过文件袋,观察了一下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便打开了袋子。 里装的是几页文件,第一页的右上角有一张女孩儿穿着囚服,手里拿着个一个黑色板子的照片。左上角是一串数字“8537”,数字的下面是一个名字:苏梦曦。 匆忙的看完文件,男人悄悄起身,拍了拍监狱长的肩膀,就往车间的大门走去。 监狱长想了想,便也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男人把文件袋还给监狱长,从西装的裤兜儿里掏出了一盒烟,从里面拿出两根烟,一根放在了自己的嘴里,一根递给了监狱长。 监狱长受宠若惊的接过烟,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男人嘴里的烟点着,安静的等待着领导的发话。 狠狠地吸了一口,男人对着监狱长说道:“这个女孩儿我认识,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一下。” 监狱长楞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领导的意思,随即他又笑了起来,嘴里叼着烟,点头哈腰道:“这个我明白。” 第 27 章 月光照在监舍冰冷的地面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中间。她双手被两根裤腰带分别系在了高低床的架子上,嘴上被一块破布堵着。只要她动一下,就会惊醒床铺上睡着的人,那样她就会遭到一顿毒打。 人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着幽幽的白光,近距离看去,她的身上□□。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枯瘦如柴的身体经不住寒冷的侵袭,正瑟瑟发抖着。 离领导检查大会已经过去半年了,被领导夸奖的苏梦曦并没有得到所谓的减刑,反而遭受了更为过分的侮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跟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就熬不到出狱的那一天了。 实在是抵抗不住睡意的侵袭,月光下的女孩儿终于沉沉的睡去。 头皮上传来一阵刺痛,苏梦曦睁开红肿的眼睛。天还没有亮,也就是说她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唯一的光线被几个人的身影挡住,苏梦曦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拳头像雨点般密集的打了下来,她蜷缩着□□裸的身体,双手抱着头躺在地上嚎叫着。拳头改成脚踢,还是没有惊醒一个狱警过来看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每次狱警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来都没出现过。 清晨,一盆冷水泼下,躺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苏梦曦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死了没有?死了没有?”一个女犯人焦急的问着。 “好像没有,眼睛还睁着呢。”手里拿着盆子,泼水的女犯人试探性的用脚踢了一下苏梦曦的屁股。 “我靠,这都没有死。都在地上跪了半个月了,没被打死也该被冻死了吧。”另一个女犯人没好气的说道。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吧。”手里的盆子狠狠地砸到了苏梦曦的头,三个人转身走出了监舍。 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苏梦曦擦掉身上的冷水,颤颤巍巍的穿上了衣服。 不管怎样,早课还是要上的,车间也是要去的。没人管你受到了怎样的待遇,她们只管你有没有迟到,裤子有没有做够。 自从半年前领导检查过后,那个严厉的像是地狱修罗的女教官就被调到了狱政管理科,据说是因为检查期间表现好,升职了。所以苏梦曦的教官就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教官,他长得细细高高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张普通平凡的脸,说话的声音却低沉浑厚富有磁性。 此时男教官正站在教室门口,厚厚的眼镜片下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只到他胸口的苏梦曦。 衣服遮住了身上的伤,但苏梦曦的脸依然还是那张苍白的尖瘦的好看的脸。 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稳重,踏实,夺走了一片的女犯人的芳心。“为什么迟到?” “对不起教官,我起晚了。”苏梦曦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反正无论什么理由,结果都是站在走廊里。 “下不为例,进去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男教官居然没有罚苏梦曦,反而让她进教室。这让等着看好戏的人大为失望,也让那些想象力丰富的人认为苏梦曦和男教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对苏梦曦更加的嫉恨一分。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女犯人们依依不舍的排起了长队,目光火辣辣的盯着男教官,她们从来都没有觉得早课的时间这么的短暂。 当苏梦曦走进车间时,她看到一个身影快速的从她的工位上跑开,她疑惑地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缝纫机,觉得没有问题,这才坐了下去开始穿针引线。 线还没有穿过针孔,电动缝纫机便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看着缝纫机的针快速的一上一下出现又消失,没等苏梦曦反应过来,尖锐的机针突然被折断,针尖打着旋转直直的向苏梦曦的左眼飞去。 惊叫一声,苏梦曦身体后仰跌坐在了地上。左眼睛的眉毛上一滴血珠冒了出来。伤口虽然不大,但是苏梦曦的反应再慢一点的话,她的左眼可能就保不住了。 “你怎么回事?”负责厂房的女教官跑到苏梦曦的工位上,语气不悦的问道。 “有人动了我的缝纫机,要不是我躲得快,断掉的机针就扎进我的眼睛里了。”苏梦曦从地上站起身,有些委屈的低着头说道。 “你们谁动她的缝纫机了?”女教官大声问着车间里的人。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低着头,做着手里的工作。 教官很满意这样的状态,这表明犯人们都很有组织有纪律。没有思想的呆头鹅才是她们想要管理的人,只要不惹事就好。 “你别多疑了,机针断了就换一个,再没事找事就关禁闭。” “可是我明明看见……” “闭嘴,你今天多做五十条裤子,做不完就别回监舍。”女教官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轻轻的嘲笑声很合时宜的传到了苏梦曦的耳朵里,却没有传到女教官的耳朵里。 默默地坐下,回想着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事情,苏梦曦混沌的大脑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故意没有完成任务,苏梦曦果然被锁在了车间的厂房里。黑暗里,她的身体蜷缩在板凳上,脑子里都是今天早上同监舍犯人的话,原来她们是想让她死。 她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们,她们为什么要至她于死地,她发誓在进来之前,她并有见过她们。无缘无故的仇恨与欺凌,让她想到了学校里欺负她的小混混。他们的伎俩跟监狱里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怀念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高高的围墙外面,有没有一个人在翘首以盼的等她出来,可是她明明已经没有亲人了。她一直都知道,在母亲走后的第二年,在她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死了,哥哥也失踪了。他们都说哥哥也已经死了,虽然她很不想相信这个消息,但是多年的不曾联系,渐渐地也让苏梦曦认同了这一观点。 她好像还有朋友,可是她的朋友肖漫妮和周辰逸还记得她吗?如果记得为什么却从来都没有来看过她。 越想越绝望,苏梦曦第一次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也许这样死去,也挺好的。 再一次醒来,是被冻醒的。苏梦曦仍然是被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了高低床上。 今夜的月光格外的清冷,仔细一看竟然是下起了雪。在这座城市里,下雪是很少见的。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窦娥冤死许下六月飞雪,那时的苏梦曦还没有见过雪,也不知道下雪对一个含冤的人寓意着什么。 缓缓站起身,感觉身上的血液也开始逐渐的流动了起来。她拖动着手上的绳子,把高低床拉的吱吱作响。走到窗户边,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上,鼻子里呼出的气体在玻璃上形成了一片水雾。 看着窗外徐徐降落雪花,脑海里浮现出了第一次哥哥送她水晶球的画面。胖胖的雪人站在白色的雪地中间,它身后的木头房子里有一个可爱的小孩儿伸着头向外张望着,哥哥说把水晶球倒过来晃一晃就会出现下雪的画面。当时笨拙的她倔强的要自己晃动,却一不小心把水晶球掉在了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水晶球,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哥哥却没有生气,反而安慰着她,说以后等他赚钱了,会再给她买一个摔不碎的。坐在地上的人破涕为笑,幸福的笑容通过时间的变换,出现在了多年后的苏梦曦的脸上。 “你是不是有病?”身后女犯人的声音响起,她的叫声惊醒了监舍里的其她人。 “我看她就是找打。”另一个声音叫嚣着。 所有人都站起身摩拳擦掌的向苏梦曦走去。 一个人抓住了苏梦曦的头发,把她摁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人,一个猛扇苏梦曦的脸,一个掐着苏梦曦身上敏感的部位。 绝望的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却一直大叫着,不能死,你还不能死。 躺在地上的苏梦曦突然双手抓住了摁着她肩膀的手,狠狠地在那人的胳膊上咬了下去。凄厉的惨叫声如同杀猪般响了起来。其余的两个人都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苏梦曦会反抗。 “还看着干嘛,快让她松口。”被咬住的人撕心裂肺的大叫着,另一只手不停地抽打着苏梦曦的头。 傻愣着的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人用手掰着苏梦曦的嘴,另一个人捏住了她的鼻子。 终于把胳膊抽了出来,借着月光看去,上面已经是血肉模糊。 苏梦曦满嘴鲜血的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呵呵的大笑着。月光下,□□着身体的苏梦曦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死死的盯着她的猎物。 女犯人们惊恐的后退了两步,等认清眼前人是苏梦曦而不是恶鬼之后,她们的恐惧被愤怒所取代。嘴里大叫着“神经病”,又一次冲向了苏梦曦。 就像是咬住了一个猎物死死不放一样,不管谁的拳头和脚踢打在苏梦曦的身上,她的拳头都只打向被她咬掉一块肉的女犯人。 眼看就要落于下风,苏梦曦急中生智,双手拿起绳子套在了那个女犯人的脖子上。一个转身,苏梦曦闪到了女犯人的身后,两人一同向床铺上倒去。 快速挪动着身体,苏梦曦用力调整好姿势。她背靠在床铺紧挨着的墙面上,女犯人紧贴在她的身上,她脖子上的绳子被苏梦曦越拉越紧。 “住手。”另外两个女犯人急了,她们看着床上被苏梦曦勒住脖子的人,大喊着让苏梦曦住手。 像是没有听见,亦或是打红了眼失去了理智,苏梦曦咬着牙恶狠狠地拽着绳子的两端,好像不勒死前面的人誓不罢休一样。 被勒住的人大张着嘴,舌头已经伸了出来。她满脸通红,翻着白眼,双手不停地拍打着苏梦曦的胳膊。 “好了,你快住手。”两个女犯人都快哭了,强硬的语气瞬间变成了哀求。 苏梦曦双眼通红,面部的表情扭曲着。 “我让你们看看什么叫杀人。”冰冷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世界传来,它经过每个人的皮肤,炸开了皮肤上的毛孔。 “啊”,终于忍不住了,两个女犯人都被吓的哭了出来。 她们踉踉跄跄地跑到了监舍的门口,用力拍打着铁门。 “来人呀,救救我们,快来人呀……”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监舍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铁门也被人从外面打开。女狱警们吹着哨子,拿着电棍跑了进来。 她们抓住苏梦曦的胳膊想让她放手,可是怎么拽都拽不动。电棍打在了身上,苏梦曦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在被人盖上了一件衣服,从床铺上抬了出来后,苏梦曦看见被她勒住的女犯人,身体软绵绵的滑落在了地上。在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想到的居然是,真的会有狱警来啊。 这已经是在禁闭室的第五天了,除了每天的一次送饭能看到光亮之外,苏梦曦一直蜷缩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子里。她已经够瘦的了,可在这个小屋子里她也只能卷曲着身体,不能动弹。 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犯人那么害怕被关禁闭了,因为这样真的很难受。 第七天的时候,苏梦曦终于被放了出来。双脚踏出禁闭室的时候,麻木的大腿像是被无数根钢针扎过一样,让她险些忘记了怎样走路。 还好,她的意志力比较顽强,苏梦曦硬生生的从禁闭室挪到了监舍。 回到监舍,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躲避着她,同监舍的三个人见她进来都惊恐的从床上站了起来。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们才反应过来,苏梦曦其实是一个杀人犯。 没有理会她们,苏梦曦爬到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 冬天似乎过得很快,自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下过雪。院子里的柳条发出了嫩芽,时光就像晴空里的云,飘走了就再也回不来。被时光带走的还有人们的记忆。 “你,新来的,今天的裤子你给我做五十条。还有你,也给我做五十条。”一个女犯人对着两个刚来一个月的新犯人,指手画脚的安排着。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一个工位上停住。“还有你,给我做五十条。” 没有理会她,工位上正在工作的人仍然在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我说你听到了没有?你是不是聋了?”女犯人大叫着,一把抢过了缝纫机上快要完工的裤子,“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苏梦曦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突然站起身,眼里如冷箭般的光芒向女犯人射去。 手里拿着半条裤子的女犯人惊恐的向后倒退了一步,她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上,有一块凹陷下去的深坑,那是半年前一个下雪的深夜,被苏梦曦咬掉的。 那天苏梦曦并没有被勒死她。 “我不做,滚。”苏梦曦一字一顿的说道。语气里的冰冷,让身处于闷热厂房里的女犯人汗毛倒竖。 胳膊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女犯人又回忆起了那天晚上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没有战胜心中的贪念。想着那些巨大的诱惑,她就像病毒对抗体免疫了一样,继续挑衅着苏梦曦。 “我让你做你就做,不做你就给我去死。”女犯人面目狰狞的叫嚣着。 没有理会她,该干活的继续做着手里的活。 女犯人有些气恼,她拉开缝纫机旁的抽屉,拿出一盒机针,用力向苏梦曦砸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人苏梦曦只能做出用双手捂住眼睛的反应。 疼痛从脸上和胳膊上传来,有几根机针擦过脸颊和手臂,在上面形成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还有几根机针,深深的扎进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里。 女犯人急红了眼,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了苏梦曦的头发,狠狠地用膝盖顶着苏梦曦的腹部。 腹部的闷痛几乎让苏梦曦窒息,她疯狂的扭着身体,想要摆脱女犯人的束缚。 苏梦曦脸朝地面,几个挣扎下来,右手的胳膊成诡异的姿势抓住了女犯人的头发,左手却在缝纫机的桌面上不停地摸索着。 终于摸到了一把裁剪布料的剪刀,苏梦曦本想着拿着剪刀向女犯人的腹部捅去。可转念一想,拿着剪刀的左手却伸向了女犯人的头部。 一剪刀下去,头发就像落叶般一撮一撮的掉了下来。女犯人的手松开了苏梦曦的头发,双手向自己的头上摸去。 扔掉了右手握着的头发,苏梦曦看着女犯人滑稽的样子站在原地冷笑着。 背后被人踹了一脚,猝不及防的向前面栽去。苏梦曦胸口重重的贴在地上,感觉肺部的空气都被摔了出去,剪刀也从手里脱落。 女犯人眼疾手快的捡起地上的见到,一伸腿,骑在了苏梦曦的身上。她一手抓起苏梦曦的头发,一手拿着剪刀剪了下去。边剪边骂道:“贱人,让你剪我的头发,我让你剪……” 吹哨声响起,狱警赶来的时候,苏梦曦的头发只剩下了狗啃般的发根,还好她的头皮都还在。 地上的两个人被分开,苏梦曦平静的低头站着,不发一言,女犯人却对着空气又打又踹,还在高声叫骂着:“贱人,我打死你,你个贱人……” “闭嘴。”终是狱警的声音有威慑力,女犯人停止了动作,也闭上了嘴。 “你们两个人打架斗殴,都给我关禁闭。”狱警拿着对讲机又叫来了三个身穿制服的人,她们一左一右架着苏梦曦和女犯人的肩膀,把她们拖了出去。 夜晚,幽黑的小屋子里隐约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胆小的人听见了一定会以为禁闭室里闹鬼了。 一个细长的黑影鬼鬼祟祟的摸进了禁闭室,他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银色的钥匙,打开了一间屋子的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眼前传来了一丝光亮,苏梦曦半睁着不太适应光线的眼睛,脸上还挂着眼泪。 来人普通的长相,鼻梁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教官的制服。 “嘘,我来带你出去。”男教官右手食指在嘴上比了一个禁声是手势,左手抓住了苏梦曦的胳膊,便把她往外拉。 “我不走。”苏梦曦警惕地看着男教官,摇头拒绝着。 “你要听话。”男教官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的诡异。 “我不走。”挣扎了两下,苏梦曦还是没有挣脱男教官的缚束。 “由不得你。” 终究是敌不过男人的力量,苏梦曦还是被男教官拉出了小黑屋。 “你要带我去哪儿?”紧紧把住小黑屋的门,苏梦曦与男教官抗衡着。 “本来想带你去一个好的方舒服一下,你要是喜欢在这里也行啊。”男教官面露狰狞,他□□着向对面的人扑了上去。 苏梦曦惊恐的尖叫着,却被男教官用手捂住了嘴巴。她拼命的挣扎着,却还是被撕开了衣服。 黑暗中,苍白细嫩的脖子正发出白玉般的柔光,虽然上面有一大片的淤青,但这依然不影响它的美。 男教官目露贪婪之色,低头向着苏梦曦的脖子咬了去。 牙齿深深的埋进细嫩的皮肤里,苏梦曦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她的尖叫求救声被堵在了嘴里,细长的双腿胡乱的在空中踢踹着。 男教官的手一路向下滑去,一把抓住了苏梦曦的裤腰往下扯着。裤子被脱到了膝盖下,苏梦曦感觉到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正顶在她的小腹上。 意识到这样挣扎下去是没有用的,苏梦曦趁着身上的男教官脱衣服的时候,双手在身体周围摸索着。 也许是上天的保佑,让苏梦曦摸到了一根像棍子一样的东西。来不及多想,苏梦曦抄起棍子就像男教官的头上砸去。 “咣当”一声,男教官和棍子一起应声倒地。苏梦曦连忙站起身,穿好裤子,才发现那个棍子是一根钢管。 男教官头上血流如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苏梦曦害怕的不敢上前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气,她只能转身回到了小黑屋里,关上门卷曲着身体瑟瑟发抖着。 这一夜她没敢睡觉,耳朵始终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小黑屋子外,安静的如同黑夜里的坟墓,她始终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第 28 章 “这些都是真的吗?”刘可可同情的看着苏梦曦,想要试图安慰她。 作为一名警察,她的职责就是把犯人抓进监狱,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她不曾想到,监狱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苏梦曦的话打破了她固有的思想,说实话她有些不太相信苏梦曦,但是心情的沉重是真实存在的。 “你说呢?”苏梦曦嘲讽的反问道。 “那个男教官死了吗?”郑铎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额头上的冷汗不停地往下流着。 他用手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我不知道,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人再提起过他。”苏梦曦淡淡的答道。 “照你说的,既然有人想要你死在监狱里,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郑铎继续问道。 突然抬起头,苏梦曦一脸冷漠的看向郑铎,缓缓开口道:“怎么?郑警官也想要让我死在里面吗?”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郑铎有些着急的辩解着。 “我只知道,要是我真的死在了监狱里,那么六年前的真相就会石沉大海。没有人再出来翻案,你郑警官的英明也就保得住了。”苏梦曦嘲讽的笑着。 “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如果你在监狱里的生活是真实的话,我只能表示很遗憾。可是作为一名刑警,我不会想着去杀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如果你是冤枉的,就算杀死你父亲的凶手是多大的人物,我也会把他绳之以法。” 苏梦曦打量着郑铎,迟迟没有说话。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警察还能不能相信,毕竟六年前他就没有相信过她。 “我还能相信你吗?郑警官。”找不到答案,那就直接询问答案吧。 “你当然能相信我,而且你现在就要把肖漫妮被杀的经过好好交代清楚,我也会给你争取戴罪立功的机会。但是,我也相信我的判断。”就算身体的不适,也丝毫没有影响到郑铎的自信,没有真正的证据又怎么能推翻他的判断。 真是一个自负的男人,苏梦曦如是想着,她已经不再奢求别人的信任,与其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如还是把话挑明了说吧。 “有一天食堂的伙食特别的好,听其他犯人说监狱长升职了要调到别的监狱去,所以就大发慈悲的也给我们做了顿好的。那天我还是最后一个打饭,我看到盛菜的盘子里明明还有很多,他们却在旁边的碗里给我打了菜。当时我就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吃,却被那个与我过不去的女犯人抢走了我的饭盒,也许他们并不知道,我的饭并不是我一个人吃吧。” “然后呢?”郑铎问道。 “然后她就死了,口吐白沫的那种。你们可以去查,她就是被我咬掉胳膊上的一块肉的女犯人,编号8510,也是领导检查那天说错话被关禁闭的。”苏梦曦平静的叙述着,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说着一件令她开心的事情。 “头儿,有了。”刘可可把电脑屏幕转向郑铎,上面密密麻麻的出现了一堆小字。 李慧,女,36岁,因犯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两年前在监狱里畏罪自杀,死因为□□中毒。至于监狱里怎么会有毒药,报告上没有说明。 滑动鼠标接着往下看,李慧死后没几个月,监狱长因为渎职罪就被免职了,接替他的监狱长名字叫凌丽敏。 “这个凌丽敏就是苏梦曦的第一个教官。”刘可可指着屏幕上的名字,小声的对郑铎说道。 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郑铎犀利的目光看向了苏梦曦。“之后呢?” “从那天起,虽然还会有人为难我,但是也没有再置我于死地。” “你监狱的故事也说完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杀了肖漫妮吗?”郑铎的心里很乱,他被苏梦曦的故事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案子。 “我不知道是谁杀了肖漫妮。”苏梦曦别过脸否认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个小时前是你说的,你就是凶手。”郑铎冷笑一声,他的耐心真的就快要用完了。“你怎么现在又说不知道了?你当我们警察耍着好玩吗?”郑铎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他站起来一脚踢在桌子上,桌子上的台灯瞬间掉在了地上。要不是对面坐的是苏梦曦,他真的想上去给她两拳。 “我没有觉得耍你们好玩,我还是不明白同样的错误你为什么会犯两次,你为什么要让周辰逸的律师跟我谈话?”苏梦曦也不甘示弱,她站起身喊叫着,双手使劲的拍着桌子。 刘可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怒气冲天,一个崩溃嘶吼,这哪像是在审讯,简直就是在对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铎烦躁的围绕着他的椅子走了两圈,听见苏梦曦的话,他伸手指着她的鼻子问道。 “什么意思?六年前你让肖漫妮的律师跟我见面,威胁我让我顶罪,如今你又让周辰逸的律师跟我见面,难道不是又让我顶罪吗?好我认了,不就是死吗,反正我也没有亲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要把杀死苏文成的凶手说出来,我怕到了下面没有办法面对他。”苏梦曦颓废的坐在了椅子上,泣不成声的说着。 “凶手是谁?”郑铎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已经知道了苏梦曦要说出的名字是什么,只是他要让她亲口说出来。 “凶手就是,肖漫妮。”苏梦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泪水接连不断的从眼中滑落。她头靠着椅背,又突然笑了起来。 她终于把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但又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悲痛。 果然就是这个名字。郑铎恍恍惚惚的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有气无力的问道:“六年前为什么不说?” “他跟我说我还不满十六岁判不了几年,要是我敢把肖漫妮的名字说出来,就让我死的很惨。他还说肖漫妮的父亲是做大官的,可以在监狱里面照顾我,只要我出狱还可以给我一笔钱远走高飞,可是他们都骗了我。我知道周辰逸父亲和肖漫妮给我的钱是我家老宅的拆迁款,那本来就是我应该得到的。”平复了一下心情,苏梦曦又恢复了平静。 “那余杭都跟你说了些什么?”郑铎追问了一句。 “同样威胁的话,几乎没有没什么区别。”苏梦曦答道。 “我猜,两年前的领导检查,里面一定有肖漫妮的父亲吧?”郑铎说道。 “直到参加肖漫妮的婚礼我才确定,那个给监狱拨款的财政部领导,就是肖漫妮的父亲。”就是那天婚礼上那个女人的话,让苏梦曦更加确定了是谁想要让她死在监狱里。 郑铎已经不知道应该再问些什么了,他忽然感觉到了很无力也很无奈,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还好,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一个男警察应声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到苏梦曦面前拿出袋子里的盒饭,放在桌子上后,又对着郑铎和刘可可说道:“郑队,局里定了盒饭,先把吃饭了再审吧。” “好吧。”郑队对着来人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苏梦曦说道:“你也先吃饭吧,别把自己饿坏了。” 直到审讯室的门被关上,苏梦曦才慢慢打开了桌子上的盒饭。一荤一素,看起来很是诱人。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苏梦曦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 手机响了两声,埋头在盒饭里的郑铎抬起了头。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他还说懂得。即便再不想吃,他还是要强迫自己吃上两口的。 手机里第一条信息是妻子发来的,说儿子还没有找到,已经发动全家去找了,如果明天还没有消息,她就会选择报警。 这条消息让郑铎有些坐不住了,他知道这一刻他应该陪在妻子身边和她一起找儿子。可是他还有工作没有做完,今天下午局长的话不止是施压,还说明了肖漫妮的死跟市里领导的腐败案有关,他知道举报信的事是查不出来的,能查出来的就不会匿名举报了。 看了眼时间,还剩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了,很快就能下班,去和妻子一起找儿子了。 第二条信息是鉴定科发来的,他们从红色蝴蝶结的上面提取到了一些皮屑组织,经过对比确认是肖漫妮的。在仪器的放大下,蝴蝶结金色的丝线上出现了一点红色的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不是近几年沾上去的。与血液样本库里的样本对比了一下,确认是六年前死去的苏文成的血液。 这两条信息在别人的眼里没有什么异样,只有郑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错案,冤案,六年前他郑铎抓错了人。 对,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让一个人枉死,是他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是他差点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他双手抱头,眼前出现了十六岁的苏梦曦惊慌无助的眼神。 …… “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稚气未脱的少女身上,还穿着本市重点高中的校服。干干净净的校服上,胸前却被鲜血染红。 原本穿上让人感到骄傲自豪的衣服,却被眼前少女的不齿行为所玷污。这不是他见过的年龄最小的杀人犯,也不是第一个说自己没有杀人的杀人犯。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甚至有一丝看不起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别装可怜了,证据确凿。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人证,物证都在,没有你的口供也能定你的罪。”郑铎语气冷冰冰的说道。 “可我真的没有杀人啊,你们要相信我。”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掉,青涩的声音无力的为自己辩解着。 那时的苏梦曦一定是被吓傻了,她不知道应该跟警察说些什么,只会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句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对于你的遭遇我表示很同情,但是杀人了就是杀人了,你再怎么说也抹不掉这个事实,你还是尽快招了吧,还能少判几年。” 那时的郑铎很想尽快结案,因为他的妻子正在医院待产,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要进手术了,他此时的心情是既紧张又兴奋。 “我没有杀人。” 相同的话让郑铎变得心情烦躁,他宝贵的时间不是用来听苏梦曦重复喊冤的。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决定就这样定案了。 “我再给你半个小时,你好好想想吧。”郑铎站起身,就要往门口走。 “噗通”一声,苏梦曦哭着跪了下去,她往前爬了两步,抱着郑铎的大腿,就像是一只祈求同情的小猫。 “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求求你一定要相信我。” 郑铎被苏梦曦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一边使劲把抱在苏梦曦怀里的腿往外抽,一边警告道:“你别来这一套啊,我们警察可不会因为你可怜而放过你的。” “那你们再查查好吗?再查查,我真的没有杀人。”苏梦曦终于反应了过来,现在就是应该说实话的时候,可是她真的不想把那个人名字说出来,因为她是她的朋友,哪怕她杀了她的父亲,她依然还是她的朋友。 如果是警察查出来凶手是谁的话,就不算她出卖朋友了吧。少年人的想法,有多天真就有多可笑。 “我看你还是冷静一下吧。”终于把自己的腿抽了出来,郑铎逃也似的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外,一个男警察凑到郑铎的面前问道:“怎么样?她招了吗?” “还没,我给她点时间冷静一下,毕竟是个学生,情绪有些崩溃。”郑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男警察,又抽出一支放在了自己的嘴里。 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烟,郑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我说这个案子破了,你就可以升官了吧郑队长。”男警察嘴里叼着烟,用胳膊肘怼了怼郑铎打趣着说道。 “应该是吧,有听局长提起过。”郑铎毫不谦虚的答道。 “嫂子也快生了吧,双喜临门呀,这回你可要请客了。” “请啥呀,万一生个儿子就要勒紧裤腰带生活了,哪有请客的钱。”郑铎白了男警察一眼,嘴里埋怨着,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我去接个电话。”郑铎拿起震动着的手机,匆匆的吸了两口烟,把烟屁股摁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便匆匆往办公室门外面走去。 “喂妈,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啊?”接通电话,郑铎关心的问道。 “一切都好,就等你来了。”电话那头,郑铎母亲喜滋滋的说道。 “那就好,我这边也快了。” “哎郑铎,里面那个女学生说她有证据证明她没有杀人。”刚才的男警察走过来,对着郑铎大声说道。 郑铎连忙用手捂住了手机的话筒,有些不满的说道:“你就不能小点声,万一被我儿子听见杀人什么的,多不好。” “不是还没生呢吗。”男警察看着大惊小怪的郑铎,撇撇嘴小声嘀咕着。 “隔肚皮也能听见。”郑铎依旧捂着手机强行辩解道。 “行行行,这个我不懂。对了,刚才来了一个律师,说要见那个女学生,你看让不让他见?”男教官无奈的说道。 “她能有什么证据呀,让他见。”郑铎不耐烦的对男警察挥了挥手,又把手机放在了耳朵上,说道:“喂妈,我刚才有点事。” “你要忙就先忙吧,医院这里有我和你爸呢,你就别操心了。” “没事儿,我这边也快完了,我一定能赶过去的。”郑铎自信满满的说道。 挂掉电话,郑铎往办公室里面走去,一个秃顶略胖,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提着公文包和他擦肩而过,普通的长相与打扮,让郑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半个小时时间已到,郑铎又重新回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的少女已经停止了哭泣,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吓人。 “怎么样?想好了吗?”郑铎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招了,人是我杀的。”苏梦曦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整个人变得了无生气。 苏梦曦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冷漠与疏离,这让郑铎倍感意外。他忘记了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这个案子结了他可以去医院了。 就在这一天,他的儿子出生了,全家都沉浸在欢乐的喜悦中,而也就在今天他却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第 29 章 内心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心里的牢笼,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流泪的男人终于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是悔恨的眼泪。他后悔当初没有相信苏梦曦,如果那时他再多点耐心,能够听她说的证据,留意那个律师的举动该有多好,那么苏梦曦就不会判刑,就不会背了六年的杀人罪名。他恨他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让他变成了一个白痴。 这六年来,每当他陪儿子度过每一个生日的时候,监狱里的苏梦曦都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也是别人的孩子,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她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游乐场,有的只是吃不饱的肚子,做不完的工作,暗无天日的折磨。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儿子,对了儿子丢了,就在今天不见了。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让他以这样的方式补偿苏梦曦,偿还他所犯下的错。 “头儿,你怎么了?” “郑队,没事吧?” 不明所以的人统统围了过来,他们震惊的看着蹲在墙角抱头痛哭的郑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郑铎吸了下鼻子,擦干眼泪,站起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往卫生间跑去。 “可可,郑队这是怎么了?”没有得到答案的人,又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刘可可。 “我怎么知道啊。都别在这杵着了,不忙吗?”刘可可打发走了人群,担心的往卫生间门口看去,她也不明白郑铎这是怎么了。 身体向桌子上靠去,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样东西。刘可可拿起来一看,原来是郑铎的手机。 手机屏幕没有上锁,一条来自技术科的消息出现在了刘可可的眼前。皱着眉读完,刘可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她再一次看着卫生间的方向,眼里的担忧更深了一层。 …… 卫生间的洗手池里被人放满了冷水,郑铎深吸一口气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他因发烧浑身滚烫,现在他正需要一盆冷水降降温。 嘈杂声被阻隔在了脑后,水里的世界无比寂静。郑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巨大的鸵鸟,用可笑的方式逃避着他犯下的错。 他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想着就这样结束也挺好的。肺叶里空气逐渐被排空,郑铎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死神没有来,来的是儿子稚嫩的童声。 “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爸爸,你不想陪我一起玩了吗?” 巨大的水花喷溅到了地上,也打湿了郑铎的衣服。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郑铎喘着粗气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蜡黄的皮肤,深陷的眼眶,起皮的嘴唇。因为经常皱眉的缘故,眉毛间已经形成了三道深深的皱纹。这张脸要比他的同龄人看起来老了许多。狠狠地在脸上扇了两巴掌,郑铎一边对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哈哈的大笑着,一边流着眼泪。 他怎么会想到了死,这是懦弱的人才会做出来的决定,没想到他郑铎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懦弱。 “头儿,你没事吧?” 门外传来了刘可可敲门的声音,她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里面郑铎发出的声音她都听的一清二楚,她知道现在的郑铎一定非常的自责与难过。 门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刘可可又敲了两下门。 “头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苏文成和肖漫妮都已经死了,六年前的案子就已经是死无对证,你也不能只听苏梦曦说的一面之词啊。” 又敲了两下门,门里依然没有动静。 “头儿,其实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责任啊,要不是苏梦曦乱招供,你也不会失去判断的。再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现在的案子才最重要的,而且我们都需要你。” 刘可可苦口婆心的劝着郑铎,要是里面的人再不出来,那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叹了口气,刘可可转身刚要走,身后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从外向里打开了。 以为郑铎想通了,刘可可惊喜的回过头,却看见了头发尽湿,还在浑身滴水的郑铎。 “头儿,你这是怎么了?”刘可可不解的问道。 郑铎沉默着,一只手扶着墙,慢慢的往前挪着沉重的步伐。 刘可可见状想要上前搀扶郑铎,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郑铎转过头,用沙哑呀的声音对刘可可说道:“余杭还在周辰逸的审讯室吗?” 刘可可瞅了一眼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说道:“应该还没出来。” “把他叫出来,他跟这个案子有关,不能再让他见任何人。” “好的头儿。那你?”刘可可很担心现在的郑铎,她感觉现在的郑铎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郑铎,那个不可一世,自信满满的人,不见了。 “我没事,你先去吧。” 刘可可应了一声,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到自己办公桌的座位上,郑铎抽了一张桌子上的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水,又擤了一下鼻子。他想到了抽屉里还有一板止痛药,便打开抽屉翻找了起来。 黄色的胶囊就着早上泡的茶水,郑铎努力吞咽了几下,才把药丸咽了下去。 他很累,很想睡一会儿。 “听说郑警官找我?”余杭手里提着公文包,步履优雅地走了过来。 郑铎刚要闭上的而眼睛挣扎着睁开了一小道缝隙,他看着余杭由远及近的走来,然后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我没有找你。”郑铎手掌摸了一下额头,自测了一□□温,应该有三十八度了吧。 “那为什么不让我见我的委托人?”余杭问道。 “这件案子中除了周辰逸和苏梦曦,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你。难道肖漫妮的死跟你没有关系吗?” “郑警官,话不能乱说,我可以告你诽谤的。”余杭嘴角噙着微笑,像是在说着笑话。 “离开酒吧后,你去了哪里?有谁能够证明?” “我回家了,没有人能够证明。哦,也许小区的监控录像和门口的保安可以为我作证吧。” 目光在办公桌上扫了一眼,余杭看着郑铎手边的一个银色塑料板接着说道:“生病了就要对症下药,光止痛是没有用的。”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郑铎的心,被压一下去的痛苦,又翻江倒海般的涌了出来。 “余律师,我总是觉得你好像知道些什么?”郑铎试探性的问道。 “我知道什么?”余杭反问道。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可以说是阅人无数的郑铎,此刻却看不懂眼前笑着和他说话的男人。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的目的就是赚我委托人的钱。”余杭开心的笑了一下,好像郑铎的问题让他觉得非常好笑。 郑铎也笑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好笑。 “我查过你的资料,你三年前从国外回来,就在本地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前才进了周辰逸父亲的公司。我不明白,一个擅长刑事诉讼的人,怎么会突然间转变为公司处理经济纠纷案件?” “开拓不同的领域是我的兴趣。”余杭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双腿交叠在一起,像是聊到了他喜欢的话题。 “我看过你之前的刑事诉讼,非常精彩,不愧是一名优秀的律师。”郑铎是真心的夸奖余杭。 “谢谢夸奖,你也是一位优秀的人民警察。”余杭同样也是真心的夸奖郑铎。 苦笑一声,郑铎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一个像你这样的律师杀了人,会不会就永远无法破案?” “我也有时候在想,如果像我这样的律师杀了人,遇到了你这样的警察,会不会破案呢?”余杭饶有兴致的回问道。 认真的想了一下余杭的问题,郑铎暂时没有答案。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一个人犯下的罪,一定会留下不可磨灭的证据。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郑铎也一定会让真相浮出水面。 见郑铎没有回答,余杭便继续说道:“如果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我不会逃避,而是会寻找真相改正错误。我们律师可不像你们警察,只要正确的答案。有时不论答案是对是错,只要坚信心中的正义就行。” “正义不就是正确的答案吗?”郑铎有些不解的问道。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谁还会为犯罪嫌疑人做辩护呢?” 余杭的话又让郑铎变得哑口无言,他思考了很久,突然站起身,没有理会余杭询问的目光,就向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余杭看着郑铎的背影,嘴角微扬笑了起来。 …… 推开审讯室的门,苏梦曦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空荡荡的盒饭,想着心事。 “告诉我六年前的案发经过。”郑铎没有一刻停留,迫不及待地说道。 苏梦曦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郑铎刚才说了什么。 “六年前,苏文成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郑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又把刚才的话明确的重说了一遍。 “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苏梦曦别过头,淡淡的说道。 “说出来,我会为你翻案。”郑铎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梦曦保证着。 “人都死了,劳我也坐了,还怎么翻案?”苏梦曦消极的问着,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可以,相信我。”郑铎再一次保证道。 苏梦曦看着郑铎,似乎在确定他话里的可信度。 想了很久,她才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回忆起了六年前那个恐惧而又绝望的夜晚…… …… 另一间审讯室里,周辰逸就像坐了过山车般,从悲伤到绝望。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余杭说的话,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失去了宠爱的小孩儿,无助的在深夜里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余杭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是他从来就没有听过的故事。 他以为不能自己做主的人生真的很可悲,但是余杭却告诉他吃不饱饭的人才可悲。他享受着优渥的物质生活,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原来他不明白并且怨天尤人,现在他才懂得,却已经太晚。 身在泥潭,越陷越深。 对于父母,他只是一枚棋子,是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他是懦弱的,从来都不敢反抗父母的安排。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被驯服的野兽,习惯了别人的投食,忘记了捕猎的技能。没错,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废物,一个被丢弃的废物。但他还是会感谢抛弃他这颗棋子的父母。 想到苏梦曦,她就像是一汪冰冷的泉水,滑过他的心间。高中时,他不是没见过别人欺负苏梦曦,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帮助过她。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只能等到苏梦曦变得伤痕累累的时候,走上前去安慰她指责她,还大言不惭的说喜欢她。他真的是一个无耻的旁观者。 在余杭走的时候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苏梦曦是杀了肖漫妮的凶手,他会不会替苏梦曦顶罪。 他沉默了,因为他心里有个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答案,不会。他可以等苏梦曦从监狱里出来,可以请最好的律师为她辩护,但是绝对不会为她顶罪。余杭说的对,他不喜欢苏梦曦,他自始至终爱的只有自己。 多么可笑的感情,就像肖漫妮对他的喜欢。他喜欢过肖漫妮,就是喜欢漂亮玩具的那种喜欢。可是随着时间慢慢的打磨他才发现,漂亮玩具的内心并不像她表面那样的美好,所以他想要扔掉这个玩具,却发现怎么也扔不掉。 肖漫妮死了,可他的人生并没有因此改变。他还是一枚棋子,只不过是已经用到最后的棋子。 再次想到余杭说的故事,他内心感到了深深的自责,虽然那并不是他的错。 擦干眼泪,周辰逸向审讯室右边的墙壁看去,一盏白炽灯正挂在墙面上,透过一闪一闪的光线,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那个被母亲护在身后的十四岁男孩儿苍白的脸…… 第 30 章 昏暗的巷子里被清晨的阳光照出了一圈圈的水雾,头顶上是敞开的一排排木头窗户,和晾晒着的衣服被套。青砖墙上长满了青苔,墙根下是一条淌着污水的排水沟。 来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湿漉漉的空气和永远干不透的被褥,让他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 一个星期前,母亲为他找到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并交了一笔数目不算小的转学费,他终于又可以去上学了。 讲台上的老师吐沫横飞的讲着一道数学题,他手里拿着一支笔,低头看着数学书,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是他上课走神,而是他听不懂这里的方言。 …… 期末考试之后,他不再是年级第一名。看着成绩单上第十名的位置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羞耻的哭了起来。 母亲端着一碗红枣粥站在门口呆立了很久,她的眼睛里也逐渐氤氲出了一层水雾。 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母亲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把这碗粥吃了吧,吃完了也出去走走,今天的太阳很足的。”母亲把碗放在了铺着一块玻璃的木头桌子上,又走到窗户前,拉开了被虫子嗑了无数小洞的黄色窗帘。 中午的阳光很快便洒进了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和着空气中的潮湿,在灰色的床单上升腾着水雾。这里的阳光没有了热烈,变得软绵无力。 快速擦干眼泪,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的脆弱,因为他是母亲最后的依靠了。 “我,我没有考好。”低着头,他羞愧的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没关系,你已经很棒了。”母亲走过来,摸着他柔软黑亮的头发,满脸的慈爱。“你可以多交几个朋友,也像其他男孩子一样玩游戏,踢足球,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 “可是,我……”后面的话堵在了嗓子里,他转身,双手抱住母亲的腰,把头埋在了母亲的怀里。 轻拍着他的后背,母亲无声的眼泪滴落了下来。 这的冬天真的很冷,半干的衣服整天都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套上宽大的羽绒服,阴冷的湿气围绕着身体出不去也进不来。 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他就学会了这里的方言,也交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母亲用在餐馆打工的钱,给他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他偶尔也会和几个同学偷偷地躲在男厕所里打游戏。只是,他的成绩从年级第十名,上升到了第一名,并且居高不下。 母亲问他,这样累吗?他说,不累,他很开心。但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的回答,母亲就越难过。 “上学别忘了带瓶牛奶。”声音从背后响起,母亲穿着还没换下的睡衣,手里拿着一瓶牛奶,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十分钟之前你就给了我一瓶呀。”挥挥手里的牛奶瓶,他转过身,笑着看着母亲。 “哦,这样啊,你看我又忘记了。”母亲看着手里的牛奶瓶,疑惑地挠挠头。 “没事我就去上学了,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冷。”深冬的太阳从他的背后缓缓升起,暖色的阳光照着他干净清爽的面庞,帅气的少年挺拔而又充满朝气。 “你真像你的父亲,而她像我……”看着越来越优秀的儿子,母亲失神般的喃喃念叨着。 “别说了。”没等母亲说完,他便大声打断了母亲的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他又把声音放小,柔声道:“不是说以后都不提了吗?” “对对对,都怪我,又提他干什么。你快去上学吧。”母亲回过神,对他摆了摆手后,便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难过,失落与绝望,就像这个头上总是挂满衣服遮挡住阳光的巷子一样,昏暗的看不到希望。 母亲回到屋子里,在她卧室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了一杯水,她走到一个实木的梳妆台前坐下,从药瓶里倒了几颗白色的药丸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 梳妆台跟着母亲喝药的动作晃动了两下,母亲疑惑地低下头,才发现梳妆台的一条腿已经被老鼠啃掉了一小节。 起身走到儿子的房间,她很轻易的就找到了一本儿子写完的练习册,从上面私下几页纸折成一个小方块,母亲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折好的方块纸垫到了梳妆台的下面。 晃动了几下梳妆台,果然变得稳当了不少。 完成这项工作,母亲坐在凳子上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不用去餐馆打工,那她要干些什么? 梳妆台上红色的笔记本引起了母亲的注意,她伸手拿过笔记本,打开翻了起来。 笔记本中间的页面上最后一次记录了一个时间和一句话,早上七点十二分药已吃,日期是今天的。母亲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整。 苦笑了一下,母亲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带锁的日记本,就是那种学校门口就能买到的带锁的日记本。摸着有指甲盖大小的锁头,恐怕有人想看里面的内容,不用钥匙也能轻松的把它拽开。 还好钥匙就在笔记本的下面,母亲拿着钥匙,就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般,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笔记本的锁头。 日期,又看了眼手机,填上今天的日期。天气,看了下贴着窗花的窗户,写上晴。 …… “你怎么又上错菜了?还能不能干,不能干就给我滚。”带着厨师帽子,穿着红黑色厨师服的男人对低头的女人,指手画脚的大叫着。 女人没有说话,任由男人大喊大叫着。 当他走进母亲打工的餐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甩掉肩上的书包,他快速走到母亲面前,挡在了母亲和男人的中间。 “我妈妈做错什么事了?我向你道歉,请你不要再为难她了。” “这都一个星期了,每天都上错菜,天天都有顾客投诉她。我们这是小饭馆,小本生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男人看着眼前十几岁的少年,气鼓鼓的说着。 想了一下,他略带歉意的说道:“你看这样行吗?我母亲这个月的工资就不要了,就当是对你的赔偿。从今天开始我妈妈就不在你这里干了,可以吗?” 听到儿子的话,母亲惊恐的抬起头,抓着儿子的手臂摇头说道:“不行不行,我要是没工作了,谁来养你呀。”她又看向男人,对着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老板我错了,损失多少钱我来陪,请你不要开除我。” “行了行了,我看你儿子的主意不错,你还是走吧。”老板挥挥手,打发着母子二人离开。 母亲还要说什么,就被他伸手制止了。他轻拍了几下母亲的手背,捡起地上的书包,搀扶着母亲走出了餐馆。 昏暗的灯光下,他在用过的旧本子上默写完了最后一个英文单词。摘掉耳机,母亲的叹气声便从客厅里穿了过来。 打开卧室的门,他看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看着一张报纸。 装作去厨房倒水,他绕过沙发,伸长脖子看了眼报纸,上面都是招聘信息。 慢慢地走回到屋里,他没有惊动母亲。关上灯,躺在潮湿的床上,冷气瞬间包裹住了身体。母亲一个月前就说过要给他买一条电热毯,可是直到今天都没有见到过电热毯的影子。以前钻进被窝睡觉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如今却变成了最痛苦的事情。 直到客厅的灯光熄灭,他才缓缓的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 “今天放学去游戏厅吧,我昨天玩推币机赚了不少的游戏币。”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后面勾住了他的肩膀,兴奋地说道。 “今天那么多的作业你都写完了?”他打掉男生的手臂,不耐烦的说道。 “真扫兴,本来想轻松一下,都被你把好心情给搞没了。”男生从兴奋变成了沮丧,他不悦的瞪了一眼扫了他兴致的人,继续说道:“怎么就有那么多的作业要写,玩的时间都没有了。” “今天都有几科留了作业?”他像是不经意的问着。 “啊?”男生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人,这可是年级学霸呀,怎么连留了几科作业都不知道了。“有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历史,化学,地理。嗯,好像就这些吧。”男生掰着手指头数着。 “还有政治和美术。” “连美术也算啊,这个不用做,中考又不考。”男生嫌弃的摆摆手,这么多的作业再加上美术,那要做到几点呀。 “也算,德智体美劳要全面发展。” “我可不像你,做作业就跟玩儿似的。我一科作业就能做两个小时,一晚上能有几个两个小时。” “除掉美术,一科作业十块钱。”他看着男生,面无表情的说道。 “啥?”男生愣怔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急忙说道:“太贵了吧,少点。” “那就五十,不再讨价还价。” “成交。”男生咬咬牙,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五十块钱,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作业本递给了他。 接过钱和本子,他拉开自己的书包,一股脑的把东西都塞了进去。 “那就拜托你了啊,我放学就好好的去游戏厅爽一下啦。”男生高兴地拿起课桌上的书包,就要往教室门口跑。 “过几天的期中考试,想不想考全年级前十?”犹豫了一下,他冷冰冰的开口问道。 男生收回刚要迈出教室门口的腿,转过身,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说话的人,一个不留神手上的书包掉在了地上。 …… “你们这几天作业是不是很多呀?”母亲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对着趴在写字台上奋笔疾书的儿子说道。 “快要期末考试了,我想多复习一下。”他抬头看着母亲疲惫的脸,眼中闪过了一抹心疼。“我马上就写完了,你快去睡觉吧。” 母亲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开口说道:“我明天下午出去一趟,晚上放学你自己煮包泡面吃吧。” “好的。”没有多想,他随口答应道。 这几天,他都背着母亲把他替别人写作业和帮别人考试作弊赚来的钱,偷偷地放在母亲的钱匣子里。对于钱匣子里多出来的钱,母亲好像并没有察觉到。 他并不经常进母亲的房间,也只是在客厅里喝水的时候偶尔看见母亲把钱放进床头柜里的匣子里。他知道母亲并没有防着他,只是害怕把钱存入银行后又会像上一次一样忘记了密码。 今天晚上,母亲果然不在家。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把书包放在写字台上,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零钱。数了一下,一共是三百六十块钱。果然,没有考试就会影响他的收入。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打作业本,今天晚上要写三个人的作业,加上他是四个人的。 即便母亲不在家,他还是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溜进母亲的房间,偷偷地打开钱匣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来不及看里面还有多少钱,他迅速的把钱放进了匣子里并盖好盖子,又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厨房里,他心情很好的一边哼着歌一边煮着泡面。今天的音乐课上,他被老师点名清唱了一首刚学会的歌。好听的声音和帅气的样貌,让全班的女同学尖叫了起来。老师也面带笑容满意的拍着巴掌,还说他像一个偶像明星。第一次他害羞的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在一个长满向日葵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女孩儿,她每天都会偷偷地穿着大人的高跟鞋,对着站得笔直的向日葵边唱边跳。那个女孩儿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明星。 吃完泡面收拾好厨房,母亲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大的牛皮纸购物袋,纸袋上印着一个服装品牌的标志。他曾在班级里一个有钱人家的同学衣服上,看到过这个标志。 母亲把他从厨房招呼到客厅,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对着他比量了一下说道:“快拿去试试,不合身了还可以换。” 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母亲,接过新衣服说道:“给我买衣服干嘛?旧的还能穿。” “好久都没有给你买新衣服了,今天路过服装店看到了就买了。” 翻开衣服的吊牌看了看,他惊讶的说道:“这个太贵了吧,明天还是去退了吧。” “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拿去试试吧。”母亲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催促着儿子赶快回屋试衣服。 难得见母亲这么开心,他不想扫了母亲的兴致,便乖乖回屋换衣服去了。 再次回到客厅,母亲忧郁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儿子的身边,用手拽了拽衣服的下摆,上下打量着说道:“衣服有点大了,不过没关系,男孩子长得快,过个一两年也能穿。” “好看吗?”他看着比他矮了半头的母亲,这才发现,他已经长大了,而母亲却在不知不觉中变老了。 “好看,我儿子穿什么都好看。”母亲乐呵呵的看着儿子,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我就是长得像你了,才会这么好看。”他也笑了起来,少有的贫嘴道。 母亲“切”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不见。她的眼睛有又蒙上了一抹暗淡之色。“你是长得像我了,可是你知道你这么聪明像谁吗?” “不知道。”摇着头,看着神色凝重的母亲,他知道接下来要从母亲嘴里说出的人名,对母亲很重要。 “你的曾外公,你和他一样的聪明。”母亲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继续说道:“后天是周六,我们去看看你的曾外公吧,就穿这身衣服。” 第 31 章 黑色的铁门,白色的房子,绿油油的爬山虎爬满了围墙。这是一座位于郊区,隐于林间的独栋小别墅。看起来不起眼,却散发出历史的气息。 站在别墅门口,他疑惑的问着母亲。“曾外公就住在这里吗?” 母亲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着说道:“是呀,一会儿进去不要紧张,你曾外公人很好的。” “嗯。”他郑重的点点头。 虽然心里还有好多疑问,但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如果母亲不想说,他就不会问。 黑色的铁门被打开,一位穿着银灰色老式旗袍的妇人走了出来。看样子她大概六十多岁,头发已经全白,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 “进来吧。”妇人沙哑的嗓音就像老式鼓风机,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上好久。 佝偻着的身影在前面带路,母亲和他则跟在后边。 别墅院子里的草坪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不远处的石子路上停了一辆颇有年代感的绿色越野车。再往里走有一个不算大的葡萄架,架子下面放了一张玻璃圆桌和两张躺椅。整个院子充满了民国时期的特色。 站在白色别墅的门口,母亲拘谨的拉了拉衣服的领口,又整理了一下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她提了提手里的礼盒,像是缓解紧张般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紧张的母亲,也学着她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红棕色的木头门自内而外打开,门上的木屑伴随着合页的吱嘎声在阳光里飞舞着。就像一扇很久没有开启的大门,终于被尘封的历史所记起。在木屑没有完全落地之前,他闻到了木头的香气。 “进去吧。”还是那个妇。只是这次她说完话,便转身向着院子里的小屋子走去。 “谢谢你,吴妈。”母亲的眼里包含着泪水,像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长辈,恭敬地对着妇人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妇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背对着母亲说道:“回来就好。”佝偻的身体又继续向前走着。 玄关的尽头是一个大约五米高的落地窗户,窗户对面红砖垒成的壁炉里正燃烧着火焰。一面白色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是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人物画像,画像下面檀木的柜子上放着用相框装裱的各种奖状和奖章。另一面的白色墙下,摆着一张檀木的沙发,上面坐了两男两女。 母亲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勉强的笑了一下。她把手里的礼盒放在檀木的茶几上,低头小声的叫了一声:“爷爷。” “哼”母亲得到的回应只是一声冷哼。 “爷爷,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好吗?”母亲的眼泪徐徐落下,她哽咽着祈求原谅。 “你还有什么脸回来,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和我们脱离关系吗?”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原本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人。 坐在中间的是一位穿着中山装的老人,鹤发童颜看不出实际年龄。这应该就是母亲口中的爷爷吧,他默默在心里推算了一下,老人今年也有八十多岁了吧。 “我知道当年是我太任性没有听爷爷的话,是我错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您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母亲声泪俱下,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满与委屈。 “爸,我看这事就算了,这人也回来了,您就别老记恨着了。”坐在老人右边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他大约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梳得文丝不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衬的他皮肤苍白得吓人。 “怎么能算?就她当年犯下的错,就算她死了我也不会原谅她。”老人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吼着,语气里的怒火像是要点燃整个房子。 “爸,您消消气,安国不是故意要气您的。”坐在中年男人身旁的妇人说道。她显得比中年男人年轻一些,黑色的长发高高盘起,肩膀上披了一条白色的皮草披肩,印着红色牡丹的长款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你也少说几句吧,当年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主要看爸的意思。”推了中年男人一把,她小声的说道。 “嫂子,我看你也少说两句吧,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坐在老人左手边的女人瞥了妇人一眼说道。她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卷发,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嫁到你们家来,就是你们家的人,我看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才是外人吧。”妇人指着刚才说话的女人,大声嚷嚷道。 “我就算嫁人了我也姓童,这家一日不散我就有发言权。” “你有我也有,我就说了怎么了。” …… 趁着女人吵架的空隙,他大概分析了一下他们和自己之间的关系。 老人就是自己的曾外公,中年男人应该是自己的舅公,他旁边穿旗袍的妇人应该是舅公的妻子,而那个与舅姥吵架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姑姥。那他的外公外婆呢?为什么母亲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行了,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还吵个没完。”老人拄着拐杖敲打着地面,大声吼道。 听见老人的话,两个女人才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停止了争吵。 像是没有吵够,有气没处撒一般,女人又把矛头指向了一直没吭声的母亲。“我说你也是,你还回来干什么,还嫌这个家被你搅得不够乱吗?” “就是的,当初你父母死的早,我和你舅舅二话不说的把你养大,你却不懂的感恩干出那样的事来。”妇人白了母亲一眼,难得的与女人统一战线。 “我知道舅舅舅妈一直都对我很好,做出那样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也请你们能原谅我。”母亲卑微的祈求着。 “跟人私奔,还和家里断绝关系,我们童家可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妇人嫌弃的看母亲,就像是在看一件廉价的物品。 “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我知道错了。”母亲低着头,不停地忏悔着她的过错。 “算了吧,私奔断绝关系都不算什么,母亲的失踪才是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女人用手指着母亲,恶狠狠地说道。 “行了安琪,你别说了。”中年男人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女人的脸,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为什么不说,到现在你们还要瞒着她吗?”女人也站了起来,挥手打掉了中年男人指着她的手,愤恨的说道。 “对,就跟她说,也让她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妇人拉着中年男人的胳膊,附和着女人的话。 女人回过头,用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母亲,咬牙说道:“你知道吗,当初你离家出走之后,你的外婆为了找你走丢了,至今都下落不明。你说你是不是罪大恶极?” “外婆怎么会,怎么会走丢了呢?”母亲眼里含泪,茫然的看着女人。 “怎么会?你当年就知道谈恋爱,有关心过你的外婆吗?她早就患了老年痴呆症,两年前就记不住事情了。但她还记得你,还记得去找你带你回家。”女人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是呀,你倒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说走就走,还说你再也不是童家的人了,你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伤了多少人的心吗?”妇人也随声附和着,想到以前的事,她也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两人的话犹如晴天惊雷,彻底击垮了母亲的意志。她缓缓地跪了下去,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此时的母亲除了一句“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行了,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拿着你的东西赶快滚。”女人走到茶几旁,拿起上面的礼盒,扔在了母亲的身上。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他,走到母亲身旁,蹲下来轻轻拍着母亲因悲伤哭泣而颤抖着的后背。 似乎是想到了今天来的目的,母亲直起身,拉着蹲在她身边的儿子也跪了下来。 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母亲哽咽着声音说道:“爷爷,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求求您收留他吧。他很聪明,就像年轻时候的您。” 震惊的看着母亲,原来她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曾外公收留他。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明明和母亲生活的很好,不是吗? 老人通红的双眼终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少年,他苍白的脸,眉宇间还带着一抹英气,是这个好看的孩子。 这让老人不经意间又想到了他的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同样苍白的肤色,是他们家族的遗传。他的大儿子就是这个少年的祖父,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在孙女两岁的时候,他的大儿子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不久后儿媳妇也跟着去了,所以他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眼前的这个孙女。只是没想到,这一切都被一个会说花言巧语的男人毁了。 当他知道孙女喜欢上一个男人后,他便动用了关系查了那个男人的背景。一个抛妻弃子,整天花天酒地的男人生的儿子,怎么配得上他的宝贝孙女。所以,他要阻止这一切。 就跟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他的孙女执迷不悟的不肯回头。想了很久,他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他找到了那个男人,给了他一笔钱,并让他做出承诺离开他的孙女。男人高兴地收了钱,却还是拐走了他的孙女。 别人不知道的是,当他看着孙女写的断绝关系的信时,他只有失望。可他的妻子在找孙女走丢,至今下落不明时,他就这剩下了恨。 冷哼一声,老人用冰冷的声音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孩子吗?” 母亲闭上眼睛,绝望的点了点头。 “那好,你听好了。让我原谅你除非他死,让我接受他,除非你死。”老人手里拿着拐杖,指了指母亲,又指了指少年。 老人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的母亲的心千疮百孔。她崩溃的跪在地上不停地对着老人磕着头。“爷爷求求你了,收留他吧,孩子是无辜的。他还那么小,以后我不在了,谁来照顾他啊。” “他不是还有父亲吗?”老人对母亲的祈求不为所动,他冷眼旁观的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母子。 “那个男人抛弃了我,在我怀着孩子的时候抛弃了我。所以我的孩子不能跟着那样的男人一起生活。”母亲痛苦的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吃。安国,送他们走,我不想再看见他们。”老人拄着拐杖站起身,冷漠的绕开母亲,慢慢的往卧室走去。 “你们走吧,别再让你爷爷为难,他这几年过得也不快乐。”中年男人扶起跪在地上的母亲,无奈的说道。 “舅舅,对不起。你能不能收留他?”母亲擦着脸上的泪水,拉起跪在地上的儿子,祈求着中年男人。 抿着嘴,中年男人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打扰了,再见。” 幽暗的卧室里,老人手里拿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那时的大儿子一家都还在,妻子也还健健康康的坐在自己身边,最疼爱的孙女也才刚刚满月。所以他提议在客厅的壁炉前照一张全家福,没曾想这居然是他们家最后一张全家福。 “老伴儿呀,你到底在哪儿呀?如果你还活着就回来吧,如果你不在了就托个梦给我,你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是在折磨我的心呀。还有啊,今天那个孩子回来了,还是那样的好看。我其实也不怪她了,可是就是放不下当年的事。你总说我脾气倔,我也承认。我会让人留意着他们母子的,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我还是会接他们回来的。她没说错,那个孩子长得真的像我……”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苍白的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拂过照片,一滴眼泪落在了照片上老伴儿笑颜如花的脸上,模糊了她的容颜。 回到家,他把疲倦的母亲扶到了床上,脱掉母亲的鞋,他拉起被子盖在了母亲的身上。 没有壁炉的屋子,真的很冷。 “我去给你倒杯水。”做好这一切,他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母亲又哭了起来。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我们在一起生活不好吗?”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怒火和疑问统统的发泄了出来,他转过身质问着母亲。 “我只是想要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不应该过现在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怎么了?不就是穷吗?我不怕,我也会挣钱的。” “你挣钱?你怎么挣钱?就是这样挣钱吗?”母亲翻过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钱匣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钱匣子被摔得七零八落,无数张零钱从里面飞了出来。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滚向他的几枚硬币,就像是燃烧着的木炭一般,灼伤了他的双脚。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不需要你挣这样的钱。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学习,钱不是你操心的问题。”母亲哭着,放软了语气说道。 “我知道了,对不起。”他仍然低着头,不敢看母亲失望的脸。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我只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恨我。”看着低头认错的儿子,母亲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你出去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点了点头,他收拾好地上的钱匣子和零钱,便走了出去。 轻轻关上房门,他的眼泪才终于掉了下来。 从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给别人写过作业,也没有再帮别人作弊。他不再玩手机游戏,只是更加努力的学习。 一个月后,母亲终于走出了悲伤。她突然兴致勃勃的爱上了做饭,虽然有些菜很淡,又有些菜很咸。每当这时母亲都会抱歉的说忘了放盐,或是忘了已经放过盐了。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快乐,就算是淡了或者咸了,他依旧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 阴暗的天空在憋了五天之后,到底还是下起了冬雨。冰冷的屋子里只能靠穿上羽绒服取暖。 在手上呵了一口哈气,他拿起写字台上的手机,看了起来。 今天是中考放榜的日子,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他不愿意去学校看榜,只能让去学校的同学给他发信息。 全校第一,全市第二。他看着自己的成绩,不满意的摇摇头。 “成绩怎么样了?”母亲站在门口突然间开口问道。 他被母亲吓了一跳,最近他发觉母亲有些不正常,走路悄无声息的,还时不时的出现在他卧室的门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不太理想,看来重点中学的教学水平还是比我们学校的好。还好高中我就可以上重点学校了,听说成绩优异的还有奖学金。”他笑着对母亲说道。 “能上重点高中就好,我为你高兴。”母亲从身后拿出一杯热牛奶,走到写字台前把牛奶递给他说道:“喝杯牛奶休息一会儿吧。” 接过杯子,里面的牛奶还冒着热气。不管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多窘迫,母亲每天都热一杯牛奶给他喝。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身高才会长得这么快吧。 一口气喝完牛奶,上嘴唇还残留着一圈奶皮,就像一个长了白胡子的老头儿。 母亲笑着用手擦掉了他嘴上的残留物,宠溺的说道:“以后别喝这么快了,又没人跟你抢。好了,上床躺会吧。” 直到看着他乖乖上床,母亲才慢慢走出了卧室。 也许是喝了牛奶这种助眠的东西,或者是知道了自己成绩后就放松的原因,他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渐渐地陷入了沉睡。 而也就是那一天,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 第 32 章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的天空很蓝,白色的云大朵大朵的飘着。一望无际的草地上,一男一女分别牵着一大一小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奔跑着。 跑过清澈的小溪,跑过美丽的花海,跑过低头吃草的羊群…… 男人消失了,女孩儿消失了,女人也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男孩儿还在不停地奔跑。绝望与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他边跑边寻找着消失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 惊恐的尖叫着,躺在床上的他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脸面向窗户,背对着卧室的门侧躺着。双眼透过斑驳的窗户看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原来他不知不觉的睡到了晚上。 身后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他想翻过身看看来人是谁,但任凭他怎样挣扎,身体却像被束缚住一般,没有知觉。 梦魇,他在书上看到过的,是因为梦中受到惊吓突然惊醒时,产生的大脑已醒而肌肉神经还未苏醒的一种状态。 闭上眼睛,也许睡过去再次醒来就会好的。 一滴冰冷的水珠滴在了他的侧脸上,又滑向了他的眼角,没来由的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很久,就在他以为来人已经走了的时候,一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他突然害怕的屏住了呼吸。 伴随着一声惊呼,手指也被抽了回去。身后传来了写字台上东西掉落的声音和身体碰撞在门上的声音,那股熟悉的气息也随即消失不见。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挣扎了几下身体仍然动弹不了。想要呼喊母亲,尝试着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索性放弃的闭上了眼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永远也忘不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清晨的阳光就像小猫毛茸茸的爪子一样,挠得他脸上发痒。尝试着动了动身体,他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起身下床,他看见原本在写字台上的台灯掉在地上摔了,手机和几本学习资料也在地上安安静静的躺着。原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是幻觉。 小心翼翼的绕过台灯碎片,以免割破他的脚。捡起地上的手机,用手擦了一下屏幕,按开看了看,早上九点十分,还好手机没有坏。 “妈,都九点了,你怎么没叫我起床呢?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啊?”他走出卧室的门来到了客厅,没有母亲的回答声,一切显得安静又诡异。 客厅和厨房的过道里,一个穿着白色裤子和灰色毛衣的身影正趴在简易的餐桌上,他随意的辨认了一下,便认出那是母亲。 “你怎么趴在这儿啊?回房睡吧。”他走过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母亲没有动。 疑惑的又拍了几下,母亲仍然没有动。 无名的恐惧涌上了心头,他顺着母亲的身体向桌面看去。桌子上透明的玻璃杯里还剩下半杯水,水杯的旁边有一个倒了的空药瓶。 拿起桌子上的药瓶,上面的标签上写着艾司唑仑,他知道这是一种叫佳静安定的安眠药的学名。 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他又把药瓶放回了桌子上,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母亲脖子的动脉上,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 “妈妈。”一股巨大的悲伤夺眶而出,他跪在了母亲的身体旁,双手捂着脸颤抖着身体。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母亲会死,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是他不够优秀不够听话吗?还是母亲不再愿意承担他这个负担了。 黄昏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就像是鲜血的颜色。母亲苍白的脸颊被染红,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涂上粉红的胭脂。裹尸袋的拉链被缓缓拉上,母亲美丽安详的容颜再也逐渐消失。 又是半个月后的雨天,他怀里抱着黑色的骨灰盒,站在殡仪馆的门口,茫然不知所措。他想带着母亲回到他们来时的地方,去找父亲和妹妹。但是他不确定那个长满向日葵的院子还是他的家吗? …… 回到家,摆好母亲的骨灰盒,他从门缝的地板上捡起了一张纸。纸上是他所在地社区的通知,因为他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所以他将被送到本市的孤儿院暂住,直到找到他其他的监护人为止。孤儿院,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去那里。 卧室里,地上碎掉的台灯还躺在那里,房间里的摆设也一点没变。手滑过写字台的玻璃,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学习文具还在,复习资料还在,装牛奶的杯子不在了。 空气里充满了潮湿腐烂的味道,他看见母亲站在高高的凳子上,头上还带着一顶废旧报纸做的帽子,她手里拿着鸡毛掸子,一边掸着房角的灰尘,一边说道:“你不要嫌弃这里啊,收拾一下还是蛮不错的。” 卧室外,母亲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青椒肉丝,冲着卧室里的他说道:“快出来吃饭吧,等会儿再学习。” 他转过头快速的走到餐桌旁,又听见母亲的卧室里传来哭泣声。 “妈妈。”他推开母亲的房门,哭泣声戛然而止。 茫然的坐在了梳妆台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呢喃道:“妈妈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一股熟悉的味道包裹着他的身体,他寻找了一下,确定了味道的来源。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味道瞬间更浓烈了一些。原来是母亲经常用的化妆品的味道。 一个带锁的日记本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着眉从抽屉里拿出了笔记本。找遍了整个抽屉都没有找到钥匙,他索性用手捏住了不堪一击的锁头,用力一拉,锁头便断掉了。 这是母亲的日记本,从第一天到这里的那天起,母亲便开始写日子。里面的内容无非是每天的琐事,还有他成长的记录。眼睛微微泛酸,原来母亲每天都会忘记这么多的事情,也终于有一天忘记了对他的爱。 日记看到一大半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他起身走到卧室的门口,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老式的白炽灯管在屋子里闪了几下便彻底暗了下去,他又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日记本往客厅走去。 什么东西从日记本里掉了出来,他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小本子。 拉开客厅的灯,他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掉在地上的小本子。 这是一个本市较大医院的病历本,里面还夹了一张诊断报告。 姓名:童映岚,性别:女,年龄:36岁。这是母亲一年前的诊断报告。 快速的看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叙述,直到看见报告最下面的临床诊断结论:阿尔兹海默症。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再看向诊断报告,那六个又黑又粗的大字依然在那里岿然不动。 老年痴呆症,他的母亲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样的病?不可能,这一定是医院的误诊。 虽然心里否定着,但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却不会欺骗他。怪不得母亲总是会忘记一些事情,怪不得母亲要把他送给曾外公抚养。可是母亲又为什么要吃安眠药自杀呢? 放下病历本,他又拿起母亲的日子本快速的翻动着,就在日子的最后一章里,他找到了答案。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因为我要完成一个很大的计划。 说是很大,可能也只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吧。 我发现最近我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了,但一年前医生对我说的话,却越来越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它就会像单曲循环般折磨着我。 是的,我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曾经我也不相信才三十六岁的我也会得这样病。可随着时间慢慢地推移,我却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医生说,不按时吃药的话我还有两年的时间。但是这句话他是在一年前说的,所以说现在的我可能会在一个未知某天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怕死,我只怕我的儿子会孤苦无依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死了,他要怎么办?爷爷和舅舅因为嫉恨我,不肯收留他。想要告诉他真相,让他去寻找他的亲生父亲,可是那样的男人又怎么能照顾好我的儿子。至于那个跟我离婚的男人,我亏欠他的太多了,我又怎么忍心再骗他,让他抚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所以,经过这么多天我想到了一个计划。我在牛奶里面加了安眠药,一个小时之后的,它将被我的儿子喝下。 对不起了儿子,请原谅妈妈的自私。 ……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就在刚才我的儿子停止了呼吸,我杀人了,我亲手杀了我的儿子。我是个罪人,我有罪,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母亲。一年前我丢掉了我的女儿,一年后我杀死了我的儿子,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日记的话,那就请你把床头柜里的磁带交给我的女儿,那是我给她的最后的留言。 我现在好累,我又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吃药。不过管他呢,我现在就要去陪我的儿子了。 看完日记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泣不成声。他又想到了母亲自杀的那天晚上,他喝了母亲为她准备的放了安眠药的牛奶便睡了过去。见他好久没有醒来,母亲便走进他的房间用手指在他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他的呼吸。在发现他没有了呼吸之后,母亲以为他死了,所以才会在孤独与自责中自杀。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要不是他当时屏住了呼吸,让母亲以为他已经死了,母亲就不会自杀。是他害死了母亲,他是个杀人犯。 “妈妈,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心里的罪孽减轻一分。 可是一切,都太晚太晚了。 故事随着余杭紧抿住的双唇而结束,而听故事的周辰逸却已冷汗直流。 “然后呢?”周辰逸问道。 “没有然后了。”余杭答道。 “那个男孩儿,他最后去哪儿了?” “他一直在孤儿院住着,直到二十二岁的时候出国留学。” “那他的亲人就一直没找到吗?”周辰逸无神的眼睛终于迸发出了一点光亮,他急切的问着。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因为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余杭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真的没有亲人了吗?”周辰逸小声低喃着,像是再问余杭,又像是再问他自己。 此时的周辰逸内心是复杂的,他知道余杭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讲这个故事。还有那张写着英文名字的亲子鉴定报告,原来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他真的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还记得那五十万吗?”余杭的话拉回了周辰逸的思绪。“当年她去找你父亲要钱就是为了治病,可惜你父亲却不肯认账。你说,你的父亲是不是害死童映岚的凶手呢?” 周辰逸的心脏被刺痛了一下,他难过的喘了一口气粗气,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你可以不知道,但你必须知道的是,有一句话叫做父债子还。哦对了,你已经不是你们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这跟肖漫妮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周辰逸显然被余杭的话刺激到了,他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他还不想承认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好,终于可以说案子了。正如你说的,你们有杀肖漫妮,但这又是什么?”余杭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后,摆在了周辰逸的面前。 漆黑的画面来回的晃动着,直到周辰逸看的头晕眼花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晃动便停止了。突然两道黄色的光亮了起来,周辰逸这才看清灯光下黑色的引擎盖和布满石子零件的路面。过了一会儿,画面又开始晃动了起来,黄色的光忽远忽近的照在地面上,显得安静又诡异。 随着最后一次晃动,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头戴黑色鸭舌帽的黑影。他双脚微微分开,膝盖弯曲着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着。 直到黑影走到了一个废弃工厂的楼梯下转过身,周辰逸才模糊的看到那个黑影的前面还有一个人影,与其说是走在黑影前面,不如说是紧贴在黑影的胸前被他往前推着。 有些艰难的走到了二楼的平台上,来到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阳台边缘,黑影的双手向前一推,紧贴在他胸前的那个人便重重的落了下去。 周辰逸惊恐的捂住了嘴没让自己尖叫出来,他知道余杭给他看的是什么了,这一切都被他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拍了下来。 余杭并没有拿走手机,他微笑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让周辰逸继续往下看。 做完这一切,黑影惊慌的向停车的方向跑去。他还没忘记边跑边用脚在地面画着,破坏了现场遗留下的脚印。 终于跑到了车的旁边,黑影气喘吁吁地趴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喘着粗气。突然他抬起头看向了行车记录仪,仿佛他正在从屏幕的一端与在屏幕另一端的周辰逸对视着。虽然他带着黑色的口罩,但他眉毛上的黑痣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周辰逸一眼便认出了伪装背后那张脸。画面就此停住。 “我赶到警察去你家之前,就把你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拿了出来。怎么样?这个场景你熟悉吗?”余杭收回手机,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周辰逸,问道。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周辰逸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余杭,摇着头说道。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你无法抵赖。” “可是,那个人不是我。”周辰逸大喊着,似乎声音越大余杭就会越相信他一样。 “不是你,又会是谁呢?你想想谁会知道你昨天晚上出去做了什么?谁会有你一模一样的衣服?又有谁有你商务车的备用钥匙呢?那不是你又会是谁呢?”余杭冷冷的笑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周辰逸。 “是谁?会是谁?你说会是谁?”周辰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抓住了余杭的手。 那是一双冰冷刺骨的手,冷的周辰逸经不住身体瑟瑟发抖起来。 “我怎么知道会是谁,你不妨问问你的心,它已经有答案了。”余杭从周辰逸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他觉得两个男人这样握手真的有些奇怪。 “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是来帮我的吗?”绝望的流着眼泪,周辰逸哽咽着说道。 “如果一开始你就肯信任我,那我就是来帮你的。只可惜你一直都在怀疑我,让我不得不拿出了这最后的证据。因此我现在就是代表着公司来见一见未来的继承人而已,嗯顺便也筛选一下谁更有资格继承公司。哦对了,你一天没接手公司,我就还是你父亲的人。还有我已经跟苏梦曦签了委托协议,在法庭上我也不可能给你和苏梦曦两个人辩护。” 余杭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敲醒了周辰逸的头脑,让他不得不认清眼前的现实。 “所以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对吗?”周辰逸像是在质问余杭,又像是在质问着另一个人。 “随你怎么想。”余杭笑了笑,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我应该怎么做?” “就算你接手了公司,你还是要因为负资产而坐牢的。听出来的人说过,里面的日子可不好过。”余杭调整了一下坐姿,做得太久他的双腿已经变得麻木了。 “坐牢吗?”周辰逸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那个瘦弱的有着一张苍白面孔的女孩儿,六年前正是因为他的懦弱害得她进了监狱。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辰逸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仰着头看着审讯室的天花板,自嘲的笑着。 余杭平静的看着周辰逸,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冷漠,他在等周辰逸的决定。 “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周辰逸止住笑声,平静无波的问道。 “请讲。” “不要把这段视屏给警察看。” 看着周辰逸死气沉沉的眼睛,余杭知道从这一刻起周辰逸已经跌到了无底深渊。 “好,我答应你。”余杭说道。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没有说明是谁的名字,但是周辰逸知道余杭会听明白的。 “不能。”余杭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还想要再问什么,审讯室的门就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和郑铎一起审讯的刘可可,她看到余杭和周辰逸都没说话,便催促着余杭尽快离开。 余杭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站起身走到了周辰逸的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知道你父亲给我的律师费是多少吗?”笑了一下,余杭继续说道:“不多不少,刚好四十九万。” 审讯室的门又被重重关上,周辰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像是行尸走肉般慢慢地走到了安装摄像头的墙脚下,缓缓地举起了双手。没有一刻的停留,他怕过多的时间会让他失去足够的勇气。 他欠的债和他父亲欠的债就让他来偿还吧,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脸上一片湿润,他早已泪流满面。 第 33 章 这半月的父亲有些奇怪,失去工作的他每天都早出晚归,而且不再喝酒了。 那是一个星期之后,苏梦曦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知道身后一直有一个人在跟踪她,她还知道跟踪她的人是周辰逸。 这已经是第十一次了,苏梦曦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再有下一次她就会找周辰逸谈谈。 刚走进院子,苏梦曦就看到她卧室的灯光亮了起来。太阳已经落山,一弯月牙正含羞带怯的钻出云层。每家每户炊烟袅袅,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了窗户下的一小片花圃。 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苏梦曦看着自己卧室里父亲的身影,不敢进屋,也不敢出声。 他,在找什么?这是苏梦曦此时最大的疑问。 房间里的父亲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又把枕头翻开,仔细寻找着什么。 一根很细很短的黑色头发被父亲用两根手指夹了起来,有点短,他不知道这点够不够。又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十来根头发。他有些生气,气恼苏梦曦的头发为什么会这么短。 眼睛在房间里胡乱的扫视着,他看到了书桌上放着一把梳子。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父亲拿起梳子看到上面残留了几根头发,便赶忙把头发揪了下来。 看来差不多了,父亲把头发装进了一个小袋子里,又找到了插在书桌上笔筒里的剪刀,拽着自己的一撮头发,剪了下去。 又把自己的头发装进另一个袋子里之后,父亲才满意的关上灯走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牙已经完全挂在了夜空中,身后也感觉不到周辰逸的气息。 深吸一口气,苏梦曦鼓足勇气走进了家门。 听到门响的声音,坐在餐桌前的父亲担忧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但看到苏梦曦后又变成了冷漠。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饭做好了,过来吃饭吧。”父亲冷冰冰的说完,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一遍遍的换着台。 这是母亲和哥哥走后,父亲第一次下厨做饭,这让苏梦曦感觉到有些不可置信。 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卧室,放下书包脱掉校服外套,苏梦曦这才有走回了客厅,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一口一口的吃着饭,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了桌子上。饭很好吃,母亲也曾经夸过父亲的手艺。苏梦曦心里酸涩,她不知道是因为受宠若惊还是因为感动。 吃完饭,苏梦曦乖巧的站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父亲用眼角余光看着这一切,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苏梦曦每天晚上回家都能吃到父亲做的饭,偶尔父亲还会问她学习上的问题。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拨开乌云见明月,苏梦曦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但是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每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影子。 今天的天气似乎比以往的天气都要好,期中考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她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得到了老师夸奖。在回家的路上她想着父亲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也夸奖她。 跟在苏梦曦身后的周辰逸有些心事重重,一整天他心里都在想着一件他昨天从父亲那里得知的事情,他不知道他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苏梦曦。 路很漫长,天黑的很快。就在刚亮起来不久的路灯下,苏梦曦停住了脚步。 她突然转过身,看着来不及躲避的周辰逸,大声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就像是小偷在偷东西时被人当场抓住了似的,周辰逸红着脸,尴尬的拉了拉肩上的书包带,小跑着跑到了苏梦曦的面前。 “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那你跟着我干嘛?”苏梦曦问道。 “我,那个,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事情告诉苏梦曦,周辰逸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支吾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苏梦曦歪着头,疑惑不解的看着周辰逸。 “哦对了,我听说你这回考的不错,我考的也挺好的,你打算上哪所大学呀?”周辰逸没话找话的问着。 “我们才上高一,现在就考虑这个问题有点太早了吧。” “所谓未雨绸缪,现在想也不早。”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着周辰逸没头没尾的话,苏梦曦没好气的说道。 “我就是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周辰逸嘿嘿的笑着,坚持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等我们上了高三,你再来问我这个问题吧。” 苏梦曦不想再跟周辰逸这样没头没尾的胡乱说下去了,她双手拉着书包带子,转身就走。 被扔下的周辰逸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就算不告诉苏梦曦,能让她晚点回家错开那一拨人也好。 看着苏梦曦越走越远,他赶忙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我说了,你不要在跟着我了。”苏梦曦也往前跑了两步,想甩掉身后的周辰逸。 “我没跟着你呀,你别跑啊。”周辰逸始终跟在苏梦曦的身后,她快周辰逸就快,她慢周辰逸就慢。 再一次停住脚步,苏梦曦一脸严肃的对着周辰逸说道:“你要是在跟着我,我就报警啦。” 没等周辰逸回话,苏梦曦便迈着大步向前走去。也许是苏梦曦的话威胁到了周辰逸,或者是苏梦曦的脸色让周辰逸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一次,周辰逸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再跟上来。 就在苏梦曦和周辰逸纠缠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面包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一个小院子的门口。 “就是这吗?”车里副驾驶位置上的少女问道。 “是的小姐,你不应该来的,我现在就叫人送你回家。”坐在驾驶室里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说道。他的这身打扮,就像是□□里的杀手。 “我不,要不是我昨晚听见我爸爸的谈话,我还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本事,我就是要看看你们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我在这也为了是帮我爸爸监视你们。”少女傲慢的说道。她怎么会听她爸爸手下人的话,虽然她知道这些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但她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有种兴奋的感觉。 “那你就在车里呆着别下车。”男人冷冷的说道,没有了之前的关心。他就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一眼鼻孔朝天的少女,要不是跟她父亲有交易,他一定会让这个目中无人的少女长点教训。 冲着排座位上的人打了一个手势,他便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紧接着车后排的门也被打开,四五个穿着同样黑色衣服,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纷纷走了下来。 车里的少女看着那群人踢开了院门,嚣张地走了进去,每个人的手里居然还拿了一根小臂粗细的钢管。 香港犯罪电影里的镜头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她感觉到浑身热血沸腾,便鬼使神差的拉开车门悄悄地跟了上去。 还好,这些人为了犯罪后能快速的逃离现场,并没有锁车门。 漆黑的院子里,被黄色灯光包裹着的屋子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打杂声,还有男人的叫骂声。 领居家的卷发女人从门缝里探出头往隔壁的院子里张望着,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院子里正向她这边看过来,便吓得她缩回了头,把门紧紧地反锁住了。 站在院子里的少女好笑的看着隔壁卷发女人惊慌失措的样子,身体里的骄傲与自信心又一次膨胀了,她昂首挺胸抬起脚就往屋子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男人愤怒的喊道:“你们都是谁派来的?想要干什么?” 没等黑衣人回答,少女的身影便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前,挑了一块干净的位置坐了下去。 分散着站在屋子里的黑衣人,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眼里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但随即就变成了不屑与厌恶。 当然,少女并没有看见那些黑衣人的神色,她四仰八叉的翘起二郎腿,以为这样很酷很有气势。 做完这一系类的动作,她才缓缓开口说道,语气里满是傲慢与嚣张。“他们是我爸爸派来的。听说你们家拒绝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所以我就带着他们来找你谈谈。” “小丫头,你还是叫你家大人找我谈吧,你别在这瞎胡闹。”男人已经被气到了极点,他对着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少女也没有什么好态度。 “就你这点破事,还用让我爸爸来,太好笑了。”少女轻蔑的笑了一下,说道。 “我看你穿着校服还是个学生,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着他们赶快走,要不我就报警了。” “报警?”少女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哈哈的笑了起来,“警察都要看我爸爸的脸色,你居然说要报警,你是不是傻。” 男人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上,红色的泛着一丝金色光芒的蝴蝶结正一上一下颤动着。 男人的瞳孔瞬间紧缩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抓住少女的肩膀把她从沙发上提了起来。 “你是谁?你说你爸爸叫什么?”男人像是看见了仇人般,横眉怒目地看着少女,狠狠的抓着她的肩膀。 少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终于感觉到了害怕,男人怒火中烧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肩膀被抓的生疼,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男人拧断。她低着头身体来回扭动着,大声喊道:“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你说你爸爸是不是叫周泽瀚?你说。”男人像是失去了理智,他的手越捏越紧。 “什么周泽瀚,我不知道。你弄疼我了,你快放开我。”少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扎着,两行眼泪最终还是流了出来,刚才的嚣张与跋扈完全消失不见。 “你们还愣在那干什么呀,快来帮我推开他呀。”少女终于想到了还有几个黑衣人站在屋里,她连忙开口命令道。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刚有一个人想要上去帮忙,就被之前开车的人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你是不是周泽瀚的女儿?你说你们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男人撕心裂肺的大吼着,震得少女的耳膜都快要炸裂开了。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你快放开我,求求你快放开我。”少女彻底被男人吓傻了,她号啕大哭起来,双手抓住男人的胳膊哀求着。 “你快说呀,说呀,我儿子在哪儿?”全然不顾梨花带雨般哀求的少女,男人用力晃动着少女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甩出去。 见时间差不多了,之前开车的黑衣男人对着几个人努努嘴,示意他们把失去理智的男人来开。 肩膀上的力道一松,少女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被黑衣人钳制住的男人,眼里满是凶光。她从地上站起来,像没头苍蝇般冲进了厨房,从放刀的架子上抽出一把厨师刀,又跑回了客厅。 客厅里男人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喊道:“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儿?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几乎是没有犹豫,少女身体里汹涌着愤怒的血液冲上了她的大脑,她闭上眼睛双手握着刀狠狠地刺向了男人胸口。 谩骂声停止了,世界都安静了。 再次睁开眼睛,男人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与愤怒,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球正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瞪着行凶的少女。 “啊”少女惊恐的后退了两步,手里的刀也从男人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一瞬间滚烫的鲜血喷溅到了少女的脸上和身上,她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双手还紧紧地握着杀人的刀。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这四个字不停地在少女的脑海中重复,拿刀双手举在胸前,仍然保持着杀人的动作,她想扔掉手里带血的凶器,可是僵硬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杀人了,快跑。”一个黑衣人大叫一声,惊醒了还在目瞪口呆看着地上尸体的其他人。 顿时,所有黑衣人都跌跌撞撞的向门口跑去。 上了黑色面包车,快速的关好车门,之前开车的男人,一脚猛踩油门,面包车便向黑夜中冲了出去。 杀人,开什么玩笑。他们虽然是混□□的,但是也只限于打架斗殴,威胁别人,杀人他们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今天这趟本来也以为是个小任务,没想到还真闹出了人命,这能不吓得他们抱头鼠窜吗。 成功的甩掉了周辰逸,苏梦曦颇有些开心的往家里走去。 今晚安静有些不同寻常,邻居家的电视好像没有开,因为每天放学的时候路过这里,都能听到他们家电视发出的声音,而今天却没有一点声响。 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越接近家里这种预感就越强烈。 走到院子门口,院门不知道被谁弄坏了,一半边门斜斜的挂在院子的围墙上,一半边门躺在了地上。 站在院子门口,苏梦曦皱紧了眉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来不及多想,苏梦曦扔掉肩膀上的书包,飞奔向被黄色灯光照的明亮的屋子。 眼前的一幕吓得苏梦曦魂飞魄散,她惊恐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坐在尸体旁举着刀的少女。尸体是她的父亲,少女就是肖漫妮。 飞扑到肖漫妮的身旁,苏梦曦跪坐在地上,看着双眼充血,表情狰狞的父亲,她“啊”的一声尖叫了出来,不敢上前触摸父亲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啊?”苏梦曦又把目光投向了肖漫妮,在看到苏梦曦的那一刻起,肖漫妮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肖漫妮终于能把目光从地上的尸体上移开,她僵硬着身体,脑袋就像生锈的机械般艰难的转向了苏梦曦。 “那是谁?你说是谁?是谁杀了我爸爸?”苏梦曦哭了出来,她的父亲就这样的死了,她还不知道是谁杀了他,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肖漫妮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的动了一下。她嘴里否认着,脑子里却飞快的旋转着。 “那是谁?是谁杀了我爸爸?”苏梦曦质问着肖漫妮,在她的心里她真的不愿意相信肖漫妮就是凶手。 肖漫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重复了几遍后变成了剧烈的喘息。浓烈的血腥味被吸进了肺里,肖漫妮一手拿着刀,一手捂着嘴差点吐了出来。她的身体能动了。 看着苏梦曦干净的校服再看看自己身上带血的校服,肖漫妮轻轻地把刀放在了地上,她小心翼翼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又嘱咐苏梦曦道:“快把你身上的校服脱了。” 苏梦曦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的脸上眼泪不停的流着,她不知道肖漫妮想要干什么。 见苏梦曦没有动作,肖漫妮索性自己动手把苏梦曦的衣服脱了下来。 她快速的穿上苏梦曦的衣服,又把自己带血的衣服套在了苏梦曦的身上。捡起地上的厨师刀,她用校服的袖子擦了擦刀柄,便把刀塞进了苏梦曦的右手上。 “你和我不是好朋友吗,反正你爸爸对你也不好,他死了就死了,这回你就帮帮我,你进去也判不了几年的,我等你出来我们还做好朋友好吗?”肖漫妮看着苏梦曦,语无伦次的说着。 苏梦曦仍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想拒绝肖漫妮,可是嘴唇却在不听使唤的颤抖着,怎么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父亲的尸体,肖漫妮早就消失不见了。 抬起头漫无目的的扫视着客厅,凌乱的餐桌上摆着几道菜,那是父亲的做的。苏梦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往餐桌走去,手里还握着那把杀人的刀。 今天晚上的菜好丰盛啊,如果父亲没有死的话,那么现在她和父亲应该坐在餐桌前吃着晚饭吧。今天父亲好像很高兴,是什么让他这么高兴呢? 一张压在盘子下面的纸出现在了苏梦曦的眼前,她缓缓地把纸抽了出来。鲜红的血印在了纸上,亲子鉴定报告,这就是今晚父亲高兴的原因。 扔掉手里的刀,苏梦曦终于还是趴在父亲的尸体上哭了起来。她看见了那句被父亲写在报告上的“对不起”,在那一刻,再多的仇恨都抵挡不住父亲的一句忏悔,哪怕它来得晚了一些。 蓝色和红色的灯交替的在院子门口闪着,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他们强行把苏梦曦和父亲的尸体分开,冰凉的手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一切都止步于眼前的一片漆黑,她再也看不到父亲了。 黑色的面包车在路上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才有人惊呼道:“那个女孩儿没上车吗?” “没有吧,我没看见她啊。” “你们跑的时候就没人拉她一起跑吗?” “我倒想,那你怎么不拉她一起跑?” “哎我说,你们都来劲是吧?”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开车的黑衣男人看了一眼后视镜,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说道:“你们都别吵了,现在回去接她还来得及。” “老大你疯了吧,现在回去被警察发现了怎么办?” “对呀,太冒险了,我可不想坐牢。” “你们别那么多废话,我自有安排。”没等其他人再说什么,开车的黑衣男人猛打方向盘,来了个急转弯。 车里的人东倒西歪的撞着车门,嘴里骂骂咧咧的。 黑暗的土路上,肖漫妮一步三回头的跑着,也许是坐了亏心事的心里作用,她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她。 再次确认了后面没有人,肖漫妮回过头,一道强光直射在她的脸上,她本能的抬起手挡住了眼睛。 急刹车的声音刺激着肖漫妮的耳膜,她缓缓放下手,才看清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在了她的面前,还差一公分就要撞到她的身上。 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她才看清开车的是那个穿黑衣服男人。 肖漫妮气愤地上了车,狠狠地把车门甩上。“你们居然敢扔下我跑了,还想不想活了?我回去就告诉我爸爸,让他好好地教训你们。” 黑衣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车里瞬间笼罩了一层杀气。 肖漫妮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觉得再说下去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一路上她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路上的灰尘随着面包车驶远逐渐落了下来,不远处的树干后面,一个少年走了出来。 是的,今晚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是去警察局把真相都说出来,还是把真相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冷风吹起空荡荡的校服,他现在只想回家把自己藏起来。 第 34 章 “你知道警察侦破一起案件的三要素是什么吗?”郑铎惨白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他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苏梦曦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郑铎会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人证,物证和口供。”果不其然,郑铎回答了他自己的问题。“现在看来我们只有物证,人证还需要大范围的走访排查,如果你的女邻居和周辰逸可以作证,这也会成为有力的证据。至于口供,可惜肖漫妮已经死了。” “我知道这是有一定困难的,还是算了吧。”苏梦曦心灰意冷的说道,“就算翻供了又能怎么样?劳也坐了,父亲也死了,肖漫妮的死就算是她的赎罪吧。” “这是两回事。”郑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梦曦死气沉沉的脸,他犯的错他会改正,至于肖漫妮的死他也会去查的水落石出。“你要有信心,我们警察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对于肖漫妮案子,我们警察也一定会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 “我知道关于肖漫妮的死,你们对我的怀疑更深了。即便是这样我也不后悔说出六年前的事,因为我没有杀任何人。” “好,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郑铎站起身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审讯室。 …… 审讯室门口,郑铎又一次看到了余杭。 此时的余杭手里正拿着一个一次性水杯,他从容不迫的穿过忙碌的人群走到了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 相对于嘈杂的办公室里,打电话的,查阅资料的,和互相争辩案情的人来说,余杭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领导,冷眼旁观的看着这一切。 “余律师,还没走吗?”郑铎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还差五分钟就凌晨十二点了,余杭居然还在这里。 “案件还没解决,我的当事人仍然是犯罪嫌疑人,我怎么能走呢?”余杭被郑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那余律师还真是敬业,看来这回你的律师费应该不低吧?”郑铎也拿起了一个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润了一下他沙哑的喉咙。 “是不低,要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陪你们警察卖命了。”余杭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真够辛苦的,尤其是你郑警官,生病了也还要继续工作。哦,你们警察的工资也不低吧?要不然都这个时间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忙。”余杭用手指了指办公室里的人,表示他说的是他们。 “跟你们律师是没法比,累死累活的也只能养家糊口罢了。”郑铎自嘲的笑了笑,也许在别人眼中他们的辛苦付出会得到相等的报酬,其实不然。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警察呢?现在有很多的工作都是付出和回报对等的,甚至还有回报大于付出的。像郑警官这样的人才,我想会是后者。” “你说的回报大于付出的就是律师吗?”郑铎玩味的笑着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你是个有名的律师,那就是这样的。”余杭把手里的水杯放在了饮水机的桶上,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到郑铎的面前说道:“郑警官要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在本市还是有一些人脉的。身为公务人员,有些事你做不到的,兴许我就可以做到。” 郑铎的瞳孔骤然缩紧,心里如同坠了千金大石般沉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接过余杭手里的名片顺手揣进了皮衣的口袋里,不客气的说道:“好啊,到时候余大律师可别嫌麻烦。” “头儿,周辰逸的血检报告出来了。”刘可可抱着一堆文件,边走边看,差点就撞到了郑铎的身上。 轻咳了一声,刘可可这才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郑铎对面的余杭。 “那个余律师也在啊,余律师吃饭了吗?我们刚订了夜宵在办公室中间的大桌子上,你要不要去吃点儿?”刘可可假笑着,找了一个尴尬的理由想把余杭支开。 “余律师怎么会看得上我们的夜宵,人家一顿吃的东西可比你吃一年方便面还贵。”郑铎真的是对这个从来到警局就跟着他的小姑娘服气了,他有时真的是不知道刘可可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不过,满是缺点的刘可可还是有一个优点的,就是她在电脑方面很厉害,有时她还可以查到局里历来的一些保密文件。 “没关系,我正好也有些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下,你们继续。”余杭难得的露出牙齿笑了起来,他似乎是被郑铎和刘可可的话逗得心情大好。 往前走了两步,余杭又突然回过头,他看了看饮水机侧面的局长办公室,又看着郑铎说道:“郑警官,这是要拨乱反正吗?” 没等郑铎回话,余杭便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怔怔的看着余杭的背影越走越远,郑铎有种被人扒光后看得一清二楚的羞耻感。在这种感觉之后,还有着对余杭的探究与好奇。 “头儿,你又怎么了?”刘可可担心的问道,她这一天好像都在为郑铎担心。 “没事。血检怎么说?”回过神,郑铎问道。 “并没有在周辰逸的血液里面检测出任何类似于安眠药或类似于安眠药的成分,他的血液是正常的。”刘可可答道。 “那就是说周辰逸被人迷晕后,在到犯罪现场的言论并不成立。”郑铎低头沉思着,“余杭的行踪查到了吗?” 刘可可翻了几下手里的资料,说道:“有监控录像显示,他在酒吧巷子前跟肖漫妮分道扬镳后就开车离开了,晚上十二点五十四分回到了位于市中心的家里后,直到今天早上八点三十分才离开。” “肖漫妮离开酒吧后去哪儿了?查到了吗?” 刘可可摇摇头说道:“她跟余杭分开之后便一个人独在与酒吧巷子平行的大路上走着,直到走到酒吧巷子的另一端时就没有监控录像了,肖漫妮也就此失踪了。” “失踪了?”郑铎皱着眉头重复了这三个字。 “对,巷子的另一端是个十字路口,我们调了四个路口的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肖漫妮的身影。” 郑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局长在办公室吗?” “还有两分钟就开会了,应该在吧。”刘可可伸长脖子看着了眼局长办公室的门,不确定的说道。 “嗯。你先去会议室吧,我找下局长。”说完,郑铎便往局长办公室走去。 “哎头儿,你不开会了吗?还有啊,脚印是周辰逸的。” 没得到郑铎的回话,刘可可噘着嘴看着郑铎的背影不情愿的往会议室走去。 …… 敲了两下门,里面便传来了局长浑厚有力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进去,屋里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郑铎不经意间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多年没抽烟的他,对烟味也开始变得反感了。 “你来了,拿凳子坐吧。”局长指了一下角落里的凳子,说道。 “不用了,我来是想跟您说件事。”郑铎摆摆手,看了眼局长办公桌上插满烟嘴的烟灰缸说道。 “什么事?肖漫妮的案子有结果了?”局长身体靠在椅背上,看着郑铎。 “有些苗头了。” “哦?说说看。”局长对着郑铎扬了扬下巴说道。 郑铎想了一下,他本来要说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要说的是给苏梦曦翻案的事情。可是见到局长对肖漫妮的案子这么上心,郑铎想还是把这个案子给局长捋一遍,然后再说苏梦曦的事情也不迟。 “那就先从肖漫妮说吧。本案死者肖漫妮死亡时间是在今天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已排除自杀的可能。”郑铎清了清快要冒烟的嗓子说道:“肖漫妮于昨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和律师余杭来到嫌疑人所在的酒吧,并与嫌疑人苏梦曦在酒吧里交谈了十分钟后离开,就此下落不明。今天早上五点左右接到报案电话,在位于本市东郊的废弃工厂内发现了肖漫妮的尸体。在案发现场不远的积水处发现了一枚男士脚印和商务车的轮胎印,在被害人手机上面提取到了苏梦曦的指纹,除了这些并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哦对了,肖漫妮的手机被人用外力砸碎,没有修复的可能。” 也许是止疼药的药效发挥了作用,郑铎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脑子里仍昏昏沉沉的。 “嗯,继续说。”局长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知道的。 “接下来是本案的两个嫌疑人,周辰逸和苏梦曦。”郑铎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先说周辰逸,他于今天凌晨两点三十分到达酒吧,十三分钟后离开。视频有拍到他的车是往东走的,但是由于东郊位置过于偏僻,所以并没有监控拍到他到底是不是去了东郊废弃工厂。据周辰逸交代,他是从酒吧出来后上车被人迷晕的,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废弃工厂,并被人放在了工厂二楼的平台上,他醒来后也看到了肖漫妮的尸体,但是由于害怕所以没有选择报警。他是今天早上六点三十开车回到家的,也就是说案发的时候他是在现场的。至于现场留下的脚印和轮胎印都是周辰逸的,我们也在他的车里发现了肖漫妮的发饰,一个红色的蝴蝶结。” “昏迷?”局长疑惑的问了一句。 “是,他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给周辰逸做了血液检查,并没有发现安眠药或者是类似于安眠药的成分。”郑铎答道。 “那就再说说苏梦曦吧。” “苏梦曦是昨天晚上十点到的酒吧,十一点五十与肖漫妮见面,今天凌晨一点二十从酒吧出去过,两点零三被周辰逸扶进酒吧,两点十三分又被周辰逸搀扶进酒吧卫生间后直到今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才从卫生间里出来。我们在肖漫妮的手机上和酒吧卫生间的通风口处都发现苏梦曦的指纹,从她的血液里也检测出了大量的安眠药的成分。” “照你这么说,那周辰逸的嫌疑最大了。”局长略微消化了一下郑铎的话,觉得还是周辰逸最有嫌疑。 “我倒不这么看。我之前怀疑过是周辰逸和苏梦曦一起作案,但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周辰逸,我却觉得周辰逸的嫌疑反而不是很大了。” “哦?怎么说?”局长坐直了身体,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一,犯罪现场除了水坑旁的一个脚印外,工厂二楼平台的脚印都被故意破坏了,所以这个脚印留在现场就显得有些刻意。第二,周辰逸的商务车是以点段的时间出现在监控里的,这可以看出开车的人是有意在避开监控。周辰逸刚从国外回来三个月,再加上他这段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他是不会知道哪些段路有没有监控的。第三,虽然肖漫妮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周辰逸的,但是这是他结婚之前就知道的,如果选择不接受就可以不结婚,但既然都结婚了,也就没有必要选择杀人,这也是我实在是找不到周辰逸要杀肖漫妮理由的原因。”郑铎把他脑子里的观点重新理了一遍,说道。 “那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在陷害周辰逸了?”局长问道。 “有这个可能。” “那么苏梦曦呢?是她杀的肖漫妮吗?” 郑铎低头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苏梦曦看似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也没有人看到她是不是真的在酒吧卫生间里呆了一晚上,卫生间通风口上的指纹就是很好的证明。” “那苏梦曦血液里的安眠药呢?怎么解释?”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这么大剂量的安眠药,就算不至死也会让人昏迷很长时间。”郑铎右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嘟囔着。 “但是,苏梦曦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郑铎突然大声说道:“现在有证据证明,杀死苏梦曦父亲苏文成的凶手就是肖漫妮。” “什么?我记得这个案子几年前审理的结果不是苏梦曦杀了她父亲吗?”局长吃惊的问道,他有些不敢相信郑铎所说的话。 “当时是我的失误,苏梦曦不是凶手。”郑铎把六年前的案子给局长大概讲了一下,并且表明希望局长可以让他重新审理此案。 良久的沉默中,局长拿起了桌子上的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深深的吸了几口烟后,局长才语重心长的对着郑铎说道:“这个案子我之前也关注过,但是都已经过去六年了,还是不要再查了吧。” “可这关系到苏梦曦的清白,这也是我犯的错,我没有理由不查下去,还苏梦曦一个公道。”听见局长的话,郑铎有些生气的说道。 “你要知道,肖漫妮已经死了,这个案子就是死无对证。你现在的重心就是要放在眼前的案子上,你懂不懂?”局长拍着桌子,大声训斥着郑铎。 “我不懂,但是我觉得六年前的案子和眼前的案子可以一起查啊。” “怎么查?你难道要去停尸间录肖漫妮的口供吗?” 郑铎被局长说的有点无言以对,查案有可能是他的强项,但是对于耍嘴皮子,他绝对不如混迹多年官场的局长。 “你说六年前的案子你关注过,是什么意思?”郑铎突然间抓住了局长话里的重点,对审了这么多年案子的他来说,认真倾听和分析别人话里的每一个字和句,就是他的职业技能。 又吸了几口烟,局长把还剩下小半截的烟狠狠的按在了烟灰缸里。 “郑铎你要知道,当年肖漫妮的父亲手里有着多大的权利。”局长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吧我承认,苏文成的案子是有人跟我打过招呼。这也是我为什么把看似很简单的杀人案交给你去办的原因。我也是在赌,如果你当年查到了肖漫妮的头上,我也会顶着压力支持你的。如果你坚持认为苏梦曦是凶手,那么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局长的话犹如惊天霹雷,瞬间炸开了郑铎的脑子。在他的认知里,警察是什么?就是惩恶扬善,大公无私,不畏强权的象征。官场上的那些事他也略有耳闻,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只腐败的大手有一天也会伸向正义的所在。如果为民伸冤的警察局也和那些人官官相护的话,那么这个社会岂不是就要笼罩在黑暗的阴影下,郑铎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么现在呢?肖漫妮的死又有谁跟你打招呼了?”郑铎有气无力的问道。 “郑铎啊,你还是太年轻。你要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查案可以,但是要查的让所有人都舒服。” “舒服?”郑铎冷笑了一声,“可是我不舒服。” “你这样想就不对了。”局长又点燃了一支烟,说道:“你要想坐副局长位置的话,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只知道警校里教官教我的知识,察己修身,从严治警,忠诚为民,知行合一。至于你让我学的东西,我学不会,也不想学。副局长的位置我不要了,六年前的案子我还会查下去。”没等局长再说什么,郑铎转身就要走。 “郑铎,你给我站住。我现在就告诉你,六年前的案子我不同意你查,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的话,我就只能停你的职。”局长站起身,把手里的烟扔在了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后,手指着郑铎的后背大声说道。 “停职?你随便,复职之后我也会继续查的。”郑铎停住脚步,背对着局长说道。 “郑铎,你是不是以为局里没了你就不行?” 苦笑了一下,郑铎无奈的摇了摇头,“是啊,并不是没了我就不行。”转过身,郑铎又重新走回办公桌前,从脖子取下工作牌仍在局长办公桌上,说道:“这个警察,我不干了。” 第 35 章 摔门而出,郑铎发泄般地用拳头在墙上狠狠地砸了两下。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仰着头使劲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几个深呼吸后,郑铎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虽然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但他相信妻子一定还没有入睡。 果然电话接通了,郑铎边讲电话边往前走。 “喂。”妻子沙哑而疲惫的声音从电话一头传来,郑铎突然有些心疼的攥紧了拳头。 “儿子,找到了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郑铎的眼泪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妻子哽咽着说道:“没有。” 郑铎的手机险些从手里滑落,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对不起郑铎,是我没有看好儿子,都是我的错。”电话那边的妻子已经泣不成声。 “这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对不起,老婆。” 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妻子呢?自从儿子出生以来他为了工作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陪儿子的时间也屈指可数。妻子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他是知道妻子有多辛苦的。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有感情也会难过和心痛。 “都一个晚上了,你说儿子会在哪儿啊?就算是被人绑架了,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啊?” “不会的,没人敢绑架警察的儿子,他一定是迷路了,你就不要多想了。”郑铎站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后,朦胧的双眼无助的向里面看去,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人正坐在办公室中间的大桌子上吃着一碗泡面。 郑铎用手胡乱的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打断了妻子的话:“老婆,我认识一个人,也许他会帮我们找到儿子。” “真的吗?” “嗯,真的。” 看着那人把泡面碗扔进垃圾桶里,又从公文包里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并把桌子擦干净。郑铎生怕他就这样走了,便连忙对妻子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先不跟你说了,一有儿子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挂上电话,郑铎双手插兜儿,径直向那人走去。 …… “没想到余律师也会吃泡面。” 余杭本来打算拿起公文包就走,听见身后有人这样说,便笑着转过身,说道:“我们忙起来的时候也是会吃泡面的。” 郑铎不打算跟余杭废话,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余律师这是要走吗?” 余杭歪了一下头,说道:“郑警官,有事?” “是,能不能请你跟我过来一下。” “可以啊。”余杭挑了挑眉,答应道。 跟在郑铎的身后,余杭来到了办公室角落里的一个玻璃房子前,要不是郑铎带路,也许这个隐蔽的小房子余杭永远都不会注意到。 推开门,郑铎率先走了进去。 …… 玻璃房一面靠墙,三面全是落地玻璃,玻璃上没有窗帘,从里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但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两张沙发分别摆在一张长方形木头茶几的两边,郑铎走到靠墙一面的沙发上坐下,余杭则坐在了另一边。 “郑警官找我有什么事吗?”见郑铎迟迟没有说话,余杭便先开口问道。 “叫我郑铎就行,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余杭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外的表情,心里却没多大波澜。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不方便跟你说。”略微沉吟了一下,郑铎接着说道:“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恐怕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的。” 郑铎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他原本是想着掏钱请余杭帮的,但是就他和妻子的那点存款,恐怕是请不到余杭的。想了一下,他能跟余杭交换的也只有肖漫妮案子的信息,除掉已经辞职的事实不说,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的。所以,他才会先跟余杭说了自己辞职的事情。至于余杭会不会帮他,那就要看余杭的意思了。 余杭好笑的看着郑铎扭捏的神态,随口说道:“肖漫妮的案子警方负责查案我负责辩护,不冲突。但是请我做咨询的话,费用还是有点高的。” “那你要多少钱?”郑铎松了口气,只要不问他有关案子的事就好。 “这要看难易程度定价了,不妨先说说你的事吧。”余杭背靠着沙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是我儿子,他昨天下午在市中心的超市走丢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郑铎把手机打开,在上面翻找了一下,递给了余杭。 手机里是一张照片,一个笑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的小男孩儿,咧着一张少了门牙的小嘴,手里还抱着一个足球。小男孩儿开心的坐在一个躺在草坪上的男人肚子上,那个男人仰着头憋得一脸通红。虽然照片拍的有些变形,但余杭还是认出了那是郑铎的脸。 “找人不应该是警察的事情吗?”余杭放下手机,笑着问道。 “我知道,可是失踪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报警,我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但我只是个律师。” “你给我名片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在本市也有几个朋友吧,找个人应该不难。”郑铎看着余杭,眼里除了请求还有一丝试探。 余杭微笑着,同样他也意味深长的看着郑铎。 沉默了片刻,余杭终于开口道:“把照片发给我。” 郑铎连忙拿起手机,又从皮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余杭的名片,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便把照片发到了余杭的手机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手机铃声,余杭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图片转发给了另一个人,又发了一长串的文字。 “好了,不出三个小时就会有结果的。”余杭收回手机,自信的说道。 郑铎有些吃惊,三个小时找人的效率超出了他的想象,看来他猜得没有错,余杭真的不简单。 屋内的灯光有点暗,郑铎看着余杭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感觉有些模糊。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认真的看过余杭。闭上眼睛回想一下,他的脑子里都是苏梦曦梨花带雨的脸和周辰逸强装镇定的脸,可却找不到余杭的脸。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什么样的脸他都见过,像余杭这样让他记不住的,还是第一个。 “时间还早,余律师能给我讲一下你对本案的看法吗?”郑铎突然对余杭感兴趣起来,他想从余杭的角度看一下肖漫妮的案子会是怎样的。 “我没有看法,但是却有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郑铎好奇的问道。 “关于一个真相的故事。” “能讲来听听吗?” 余杭的眼睛扫视了一下玻璃房子,笑着没有说话。 “这个屋子原本是会客用的,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和监听器,玻璃也是隔音的。我已经不是警察了,至于想听听余律师的想法,纯属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会客室?”余杭又打量了一下像是被遗忘很久的玻璃屋,说道。 “本来以为警察局会有客人来,可是没想到来的人都进了审讯室。”郑铎自嘲的笑了一下。 在余杭所坐的位置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办公室的大厅和一排排审讯室的门。外面的人好像比刚才更忙了,他们不停的出入周辰逸所在的审讯室,有人在兜兜转转了几圈后去了局长的办公室,有人在大声说着什么。 可惜外面发生的一切余杭看到了,郑铎却没有看到。 …… 余杭的故事是从他和肖漫妮进了酒吧后开始的。 酒吧是二十多年前的歌舞厅翻修的,从里面仍然保留的土黄色的瓷砖和掉了几块墙皮的墙面来看,这里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翻修完成的。 一进门,酒吧里劣质的假酒混合着啤酒的味道扑面而来,余杭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又用手捂住了口鼻。他真的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来这种地方喝酒。 “欢迎光临。”吧台后,酒保礼貌的对着他和肖漫妮打了一声招呼,余杭打量了一下打招呼的人,他从酒保的脸上看到了失落与不耐烦,这个酒保有些有趣呢。 跟在肖漫妮的身后找到了喝得有些神志不清的苏梦曦,就在她们两人说话的时候,余杭暗中观察的眼睛看到了对面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那个男人看苏梦曦的眼神充满了关心和担忧,他看到了什么?可笑的爱情,余杭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想要站起来,在看到余杭的时候,他却又莫名其妙的坐了回去。余杭挑着眉,感觉这群人一样很有趣。 又跟着肖漫妮来到了酒吧角落里的空桌子旁,他坐在了肖漫妮的旁边,而苏梦曦则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这位是余杭,余律师。”肖漫妮指着身旁的余杭介绍道。 “见过,我知道。”苏梦曦礼貌的对余杭点了点头,余杭也礼貌的对着苏梦曦点点头。 “我来找你,是为了把这个给你。”肖漫妮从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子上。 余杭看着桌子上的银行卡,又看着苏梦曦不屑的脸,他知道女人的战争开始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他也学着苏梦曦的动作,向后靠去。 “你还是拿钱走吧。”肖漫妮瞪了苏梦曦一眼,别过头,不再看她。 前面你来我回的说了那么多,余杭真的很不感兴趣。直到肖漫妮说完这句话时,余杭注意到苏梦曦的手插进了红色风衣的口袋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苏梦曦之前的失望,在她口袋里的东西碰触到她手的时候,就变成了愤怒。可笑的是,肖漫妮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我要是不同意呢?”果不其然,苏梦曦拒绝了。 “你要是不同意,我也会有办法把你赶出这座城市的。”听着肖漫妮的话,余杭差点笑出声。保持冷静是他的职业素养,所以余杭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酒吧里的气味加上头顶旋转着的灯球,让余杭有种想吐的感觉。他真的受不了五颜六色的光在他的脸上来回的扫射,这让他的大脑变得不够冷静。 直到肖漫妮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余杭才坐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 文件是一个让苏梦曦拿钱走人的协议,是余杭亲自拟定的,上面有好几条看起来很可笑的不平等条约,那是肖漫妮让他加上去。 大概看了眼协议,苏梦曦就把文件夹扔在了桌子上,她冷笑着说道:“我不签。肖漫妮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不然六年前的事情我可就兜不住了。现在麻烦你拿着这个破协议和你的臭钱,给我滚。” 余杭看着肖漫妮气到扭曲变形的脸,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在场的话,肖漫妮的巴掌一定会狠狠地扇在苏梦曦的脸上。 六年前的事?余杭笑了笑,也许他很快就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等等。”就在余杭和肖漫妮将要走到酒吧门口的时候,苏梦曦便叫住了他们。 疑惑的回过头,就听见苏梦曦说道:“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就告诉你父亲,他当年对我做过的事情,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酒吧外的巷子里,肖漫妮的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踩在石砖地上,余杭感觉到了肖漫妮的愤怒。 巷子口,肖漫妮没好气的对余杭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去。” 余杭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没有理会肖漫妮。要不是有人拜托他,他才不会管肖漫妮的闲事。 车就停在巷子口,来的时候是余杭带着肖漫妮来的,所以肖漫妮并没有开车。 坐回到自己的车里,余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凌晨十二点十五分。虽然这么晚了不送同行的女士回家,会显得余杭很不绅士,但是如果那位女士是肖漫妮的话,不绅士一次又能怎样。从后视镜里看到肖漫妮前行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余杭发动车子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去。 埋头走在路上的肖漫妮,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慢慢向她靠近,死神也随之降临。 第 36 章 午夜的城市道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车辆偶尔经过,被树枝遮挡住的路灯下的小道上,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咚咚的响着,两个人的影子分别跟在他们的身后,被路灯越拉越长。 前面就是酒吧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肖漫妮走过了路灯照射的范围,突然停住了脚步。 黑漆漆的巷口就像一个巨大的旋转黑洞,仿佛随时都能把人一口吞进去。 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肖漫妮还是走进了黑洞。 随着肖漫妮身影的消失,跟着她身后的另一个人也消失在了黑洞里。 抬头看了看巷子的围墙和远处的电线杆,没有监控录像,真是个完美的杀人场所。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从黑色的风衣里拿出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他一身的黑色衣服完美的跟漆黑的夜色融合,只是除了他的那张惨白的脸。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手里的石头便狠狠地砸在了肖漫妮的后脑上。 前一刻还在气冲冲往前走着的女人,下一刻便软绵绵的瘫软在了黑衣男人的怀里。 双手夹着肖漫妮的胳膊,黑衣人四下打量了一下,酒吧门口的垃圾箱旁有一堆废弃的纸盒箱子,他便毫不费力的拖着昏死的肖漫妮走了过去。 靠着墙让肖漫妮缓缓滑落在地上,整理了一下的手和脚的位置,黑衣人一点点在把纸盒箱子盖在肖漫妮的身上,直到从外表看不出任何端倪后,他才蹲下身把手指放在了肖漫妮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人还活着。微微抬起肖漫妮的头,摸了她的一下后脑,没有流血,他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几天没白练,他的技术越快越好了。拿过最后一个纸盒箱子,他冷笑了一声,把它盖在了肖漫妮的头上。 看了眼空荡荡的巷子,时间还早,他起身往巷子幽暗的深处走去。 …… 脸隐藏在风衣的帽子下,漆黑的眼,白色的脸,红色的唇。如果吐得昏天暗地的苏梦曦此时能往漆黑的巷子另一边看去,一定以为自己看到了鬼。 一个凌晨在酒吧门口地上呕吐的女人,会是他的第二个目标吗? 笔直站立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开着远光的车灯便直直的射了过来。 还好他闪的比较快,不然他就会被车里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车里的周辰逸看着到地上趴着的苏梦曦,连忙关了车灯走了下来,他就像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怜悯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可怜人。 谁会高谁一等呢?没有人。那就让他也跌入尘埃吧。 周辰逸有些嫌弃的扶起了地上的苏梦曦,他的身体尽量离苏梦曦的远一点,像是怕弄脏了他的衣服。然而这一切都是周辰逸下意识的动作,但看在别人的眼里就是蕴含着深意。 当两个人进了酒吧的大门之后,他才从电线杆的后面走了出来。 把肖漫妮从纸盒箱子下面拖了出来,他又架着肖漫妮一点一点的往周辰逸停车的方向挪去,边挪还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手在车门的把手上拉了一下,门应声而开,车内的灯也随之亮了起来。真是幸运啊,遇到了一个蠢人。他不禁感到了一阵的庆幸。 把躺在地上的肖漫妮拖到车的后排座位下,他也闪身上了车。轻轻关上车门,车里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从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在了脸上,又拿出了一块白色的布和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小心翼翼的把瓶子里的水倒在了白布上,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做好了这一切,他便一点点躺在了后排的座椅上。 本以为他会等很久,没想到周辰逸这么快就出来了。 带着酒气的周辰逸拉开了车门坐到了驾驶室里,酒吧里混杂的酒味麻痹了他的嗅觉,周辰逸并没有发觉汽车里奇怪的味道。 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周辰逸似乎是在等人。 后排座位上的人缓缓坐起身,就在周辰逸看表的瞬间迅速用沾染液体的白布捂住了周辰逸的口鼻。没有任何的挣扎,周辰逸就这样闭上了眼睛,不省人事。 把昏迷的人放在后排的座椅上躺下,他不紧不慢的坐在了驾驶室里,简单的了解了一下车里的情况,他便启动车子慢慢驶离了巷子。 这一路上有几个摄像头他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因为这一天他做了一年的功课。无数次驾车从酒吧开向废弃工厂,每一次他都计算的精准无误。 这就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谋杀,是他反复实践的计划。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十六年,母亲的自杀父亲的惨死,妹妹的坐牢,每一件事都让他夜不能寐,恨之入骨。 他是不幸的,孤儿院的每一个夜晚刺骨的寒冷都会把他从睡梦中唤醒。但他又是幸运的,孤儿院里每个孩子清澈天真的眼神,总能带给他无限的温暖。 …… 再一次拉开车门,昏黄的车灯下静静的躺着一男一女,十五天前的他们刚刚结婚。本来他们应该一起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可惜却以现在的姿势躺在了一起,真是有些可笑。 残忍的冷笑声在空荡荡的废弃工厂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他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俯视着躺在车里的两个人,就像是审判者在做最后的判决。 脱下身上黑色的风衣外套,换上周辰逸的衣服,打横抱起仍在昏迷的肖漫妮,一步步向厂方的二楼平台走去。那是肖漫妮最后的处决地。 黑色的夜幕里,下落的身体犹如一朵黑色的大丽花在空中缓缓降落。沉寂已久的灰尘随着身体与地面的碰撞扑面而来,他嫌弃的身体向后仰着,用手扇着在脸上飞舞的灰尘。 待视线变得清晰后,他俯身来到天台的边缘向下看去,肖漫妮黑色的头发像海藻般四散开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通过黑色的口罩刺激着他的鼻腔。 走下楼梯,他蹲在肖漫妮的身体旁边伸出一只手指,在她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几个小时前还在气冲冲的与人叫嚣的女人,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冷笑一声,这种愉快的感觉是他十六年来不曾有过的。 “爸爸,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杀你的凶手已经死了,你可以安息了。”静谧的黑夜里,冷冽的身影这样说着。 站起身看向车灯照射出的方向,现在是该轮到周辰逸了。 把周辰逸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肖漫妮黑色的皮包也掉了出来。他捡起地上的皮包看了看,便把它挂在了周辰逸的脖子上。 车前的水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前几天下雨时留下来的。思忖了一会儿,他脱掉了周辰逸的鞋穿在了自己的脚上。走到水坑旁,穿着比自己小了一号的皮鞋的脚踩在了水坑边缘的泥里。 抬起脚,借着灯光看着鞋印,因为鞋太小的原因,踩在泥里的脚会不由自主的往前滑,就跟女人穿高跟鞋的原理是一样的,因此这个脚印也是前深后浅。 再次回到周辰逸的身边,把鞋给周辰逸穿好,他双手架着周辰逸的胳膊慢慢向前拖去。 再一次来到工厂二楼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了。 从周辰逸的脖子上的皮包里胡乱翻找了一下,他拿出肖漫妮的手机放在了地上,又从穿在周辰逸身上他的外套里拿出砸向肖漫妮后脑的石头,再一次砸向手机。瞬间手机屏幕便出现了蜘蛛网般的裂纹,并伴随着咚咚的响声,四分五裂。 把皮包和手机一起扔下楼,他又把身上的外套和周辰逸的调换了回来。 看着仰面躺在地上的人,他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姿势。蹲下身,他费力的把周辰逸的身体翻了过去,并把头伸向了平台外面,这样周辰逸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就会是肖漫妮的尸体。 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他满意的看着这一切。 用脚划着地面上的痕迹,他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后便彻底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余杭的故事就此结束。 …… “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去抓真正的凶手吗?”郑铎从故事的余音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余杭这个时候给他讲这个故事出于什么目的。 “这个故事我是讲给郑铎听的,不是讲给郑警官听的。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余杭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说道。 “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我的辞职是假的?” “我不怕落入别人的任何陷阱,因为我挖的陷阱还等着很多人去跳呢。” 余杭自我打趣的话让他和郑铎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可怕的人,郑铎笑声的背后是对余杭的一丝畏惧,第一次他觉得棋逢对手。 “苏梦曦的哥哥现在在哪儿?”郑铎突然停止了笑声,用犀利的眼神看向余杭,凛冽的语气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余杭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几乎是同一时间,郑铎和余杭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他们都收到了一条不同的信息。 嘴角再一次扬起好看的弧度,余杭轻轻开口说道:“我的是好消息,你的是坏消息,你想先看哪个?” “好消息。”想都没想,郑铎的直觉就替他做了决定。 余杭拿出手机,点亮的屏幕在他的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倒映出了一串密密麻麻的文字。郑铎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上面的文字,却被余杭抬起头的动作打断了。 “郑天阳,男,今年六岁,就读于本市第一小学,母亲卢晓燕,小学老师,父亲郑铎,是名警察。郑天阳于昨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在与母亲逛市中心超市时不慎走丢,现在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是扫了一眼,余杭便记住了手机里的内容。 随着余杭每说出的一个字,郑铎的额头就会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什么?是对他的威胁吗?一股愤怒油然而生。他站起身,手掌把桌面拍的“啪啪”作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想干什么?” 余杭看着愤怒中的郑铎沉默着,心里却在倒数。 果然在数到一的时候,郑铎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拿起手机接通来电,电话的另一端响起了妻子兴奋的声音:“郑铎,儿子回来了,是一个好心人把他送回来的。” 郑铎拿着手机迟迟没有说话,他直勾勾盯着余杭的眼睛由愤怒变成了疑惑。可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时,妻子的话又让他的心忐忑不安了起来。 “快进来喝杯茶吧,大晚上的真是辛苦你了。”显然妻子的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好的,真是太客气了。”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妻子电话的话筒传到了郑铎的耳朵里。 浑身如被雷击,郑铎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脸色苍白的男人身影。他就是午夜的杀人者,他就是余杭故事里的凶手。 “不要让他进门。”手机里的忙音告诉郑铎,他的这句话说的太迟了。 “他是谁?”挂断手机,郑铎看着余杭怒目圆瞪。 “帮你找到儿子的好心人。”余杭云淡风轻的说道。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名律师,绑架勒索,打家劫舍的事我是不会干的,是你想的太多了。”余杭对着郑铎摆摆手,示意他稍安毋躁。“你不看看你手机里的坏消息吗?” 经余杭的提醒,郑铎这才想到他手机里还有一条信息在等待他的阅读。 打开手机,上面是刘可可给他发的信息。半个小时前为了听余杭的故事,郑铎挂掉了刘可可的电话,所以刘可可才给郑铎发了这条信息。 “头儿你在哪?我们都快找你找疯了。周辰逸招了,说人是他杀的,我们都在找你去做审讯呢,可就是不见你的人。没办法我只能去找局长了,局长说你辞职了是真的吗?还有,由于你不在,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是局长亲自定案的。头儿,你到底在哪儿?看到请给我回个话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一遍遍的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郑铎就像是要把手机看穿一般。就这么没来由的结束了,他的心里犹如被人掏空般,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 “你明知道周辰逸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郑铎盯着余杭的眼睛质问着他。 “山体滑坡的时候,没有一粒石子是无辜的,一个悲剧的背后,也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余杭瞳孔微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回家去看看孩子吧,父母的爱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没来由的,余杭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像是对郑铎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听见余杭的话,又想到了这几年他对妻子和儿子的亏欠,郑铎的眼泪在眼眶里徘徊着,抵不过地球的引力,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不会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他的脆弱。 “你是个好警察。”说完这句话,余杭便起身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他知道现在的郑铎需要时间和空间,来一点点的弥补他的伤痛与亏欠。 第 37 章 在被人推醒前,苏梦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走在漆黑一片的黑夜中,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拨开眼前的迷雾,一道昏黄的光线出现在了前方。 带着疑惑向光发出的地方走去,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 顺着车灯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巨大的二楼平台上默默地站着一个人,他就像是在与谁对话般笔直的伫立在那里。突然他双手向前一推,一个身影如断翅的蝴蝶冲出平台,轻轻飘落在了地上。 没有惊恐,没有害怕,苏梦曦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夜幕中无声的画面。 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苏梦曦从红色风衣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在残光的照射下,蝴蝶结的翅膀正散发着点点金色的光芒。 “多好看啊。”轻轻抚摸着蝴蝶结的翅膀,苏梦曦轻声低喃着。 红色高跟鞋笔直的鞋跟从湿润的泥土里拔起,两个圆柱形的小洞便留在上面。 来到车后排的门口,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无论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周辰逸,这张脸依旧是这样的好看。闭上的眼帘遮盖住了眼里的成熟与世故,周辰逸仿佛还是六年前的那个阳光不谙世事的少年。 冰冷的手指慢慢滑过眼睛,鼻梁和嘴唇,这是苏梦曦第一次抚摸周辰逸的脸,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人就是这么的可笑,表面上的拒绝其实就是接受,嘴里说的不喜欢其实就是喜欢。 再见了,我的少年时光。再见了,我的朋友。再见了,周辰逸。苏梦曦手里拿着红色蝴蝶结,双手握实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祷告着。 再次睁开眼,把手里的蝴蝶结塞进汽车座位下的缝隙里。没有再看一眼周辰逸,苏梦曦双手插兜儿,头也不回的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幽暗的路灯下,苏梦曦脱掉她永远都穿不惯的高跟鞋,并把沾着泥土的鞋毫不怜惜的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里,有人教过她,这样就是在对过去告别。 偷偷溜回酒吧的卫生间里,她清楚地知道酒吧监控的死角,这是她往常的三百六十多个小时,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测试过的。 站在马桶的水箱上,苏梦曦从通风口的墙面上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零星的白色药片。她的母亲就是吃了这种药才死的吗?呵呵的笑了起来,苏梦曦一仰头便把药片全部倒进了嘴里。 瘫软着坐在冰冷的地上,一阵睡意汹涌而来。没有痛苦也没有烦恼,母亲你死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好梦总是短暂。 朦胧的双眼先是睁开一条缝,然后刘可可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苏梦曦快起来,案子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突然睁大双眼,墙壁上正发出滋滋响声的白炽灯直直的照射在了她无神的眼睛里。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就像是将要失去最后一刻的光明。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过,五彩斑斓的世界又回到了眼中。 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早已麻木的四肢,刘可可解开了苏梦曦手腕上的手铐。光着脚,苏梦曦一步一步走出了审讯室。 “你在这坐一下,办个手续就可以走了。”刘可可指着办公室中间的桌子说道。 默默地坐下,苏梦曦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动物,低着头,不敢左顾右盼。 又过了很长时间,刘可可才拿着几张A4纸打印的表格走了过来。她一点点的指导着苏梦曦填表格,双眼的目光却落在了苏梦曦握笔的左手上。 很熟练的动作,很好看的字。这样的字没有几年的功夫是练不成的,刘可可心里的最后一点疑问也随即烟消云散。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清晨六点整。忙活了一天一夜,又是一天新的开始。 “头儿,你在哪儿啊?”刘可可在心里沉默的问着。 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了,本来老婆也是闹着要来的,结果在临出门前被他又骂了回去。就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只能把事情越搞越糟。 一路上猛踩油门,在闯了几个红灯之后,周辰逸的父亲才开车来到了警察局。他真的想不通,他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杀人犯。 “你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问道。 “我儿子在哪儿?我要见他?”周泽瀚抓着拦住他的警察,抻着脖子往里面焦急的张望着。 “你是周辰逸的父亲吧?我刚想通知你来着,没想到你先来了。”穿着制服的老刘从办公室的门里出来,示意拦人的同事放周泽瀚进来。 “是谁通知你来的?是你的律师吗?”老刘在前面带着路,边走边问道。 “什么律师?”周泽瀚疑惑的问道。 “就是余杭啊。”老刘接着说道。 “什么余杭?不是你们通知我的吗?”周泽瀚对警察不紧不慢的问话显得很不耐烦。此时的他现在只想见到儿子,哪有心情管什么律师。 无奈的摇摇头,老刘在心里嘀咕着:“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然,那个贵人在他的心里是打着引号的。 “你就在这等一下吧,犯人要不要见你还要看他的意思。”扔下一句话,老刘便消失了。 审讯室里,周辰逸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办完了全部的手续,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杀人犯。 “周辰逸,你父亲来看你了,你要不要见他?” “父亲?他是谁的父亲?”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周辰逸便仰头大笑了起来。一滴滴眼泪从眼角滑落,那是无助和绝望的泪水。 老刘皱着眉头看着周辰逸,心想难不成他是疯了?可是,却又不太像。 “跟我出来吧。”叹了口气,老刘单手扶着周辰逸的胳膊走出了审讯室。 看到一个晚上就憔悴了不少的儿子,周泽瀚缓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辰逸,你真的杀了肖漫妮吗?”周泽瀚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心疼与关心。 “是我杀的。”很奇怪,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的面孔,周辰逸的心里没有感动,反而觉得父亲很虚伪,让他想吐。 “为什么?” “为什么?那就要问问你自己都干了什么。我把这条命还给你,也请你不要像对待童映岚那样对待我的母亲,她是无辜的,要是我知道你对她不好,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周辰逸对着父亲大声喊着,他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身体在不停地瑟瑟抖动着。 “你。”周泽瀚被周辰逸的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这么多年我是白养你了。”周泽瀚一手撑在椅子上,一手抹着脸上的眼泪。 “我不想再见他了。”这句话是周辰逸对着身后的老刘说的。 “那就走吧。”老刘伸出手,推着周辰逸的胳膊往办公室的门口走去。外面早已有警车在等着他,他们最后要做的事就是把犯人压上警车,递交给法院。 这里的气氛充斥着悲伤与压抑,周辰逸怕在这里待久了他的心脏就会碎掉。他不是不想见到父亲,说出那样的话也只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再犹豫不决。在他的心里他始终深爱着他的父亲和母亲,哪怕是他们做出了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余杭的话看似在一步步把他往死胡同里引,其实他知道是那个被父亲害的家破人亡的孩子回来了,就是那句父债子偿,才让他心甘情愿的背负了杀人的罪名。肖漫妮杀了他的父亲,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肖漫妮已经死了,那么用他的命换父亲的命吧。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周辰逸看见了苏梦曦,她还是那样用清冷的眼神看着他。 脚上下意识的挪动着,他不自觉的走到了苏梦曦的面前。 “你,还好吗?”周辰逸用低沉的声音问着苏梦曦,就像是在路上见到个熟人,平静的打着招呼。 “我很好。”苏梦曦也平静的回答着。 看着苏梦曦苍白的脸,周辰逸突然有种想要伸手抚摸的冲动。 牵扯着嘴角苏梦曦终于对周辰逸笑了一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一次对周辰逸笑,可是这个笑却显得那么的苍白与牵强。 周辰逸也张开好看的嘴唇,对着苏梦曦笑了起来,只是眼里的泪水流进了嘴里,让这个笑变得异常的苦涩。 “走吧。”身后的老刘推了一下周辰逸,说道。 抬起带着手铐的双手,周辰逸擦掉脸上的泪水,再没说多余的话便转头向着他该走的路走去。 他最后留给苏梦曦的是一个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有些人就是这么的奇怪,表面上的接受却是心里的抗拒,嘴上说的喜欢却是致命的毒药。 “你可以走了。”身后的刘可可对着出神的苏梦曦,说道。 “好。”苏梦曦点点头,发出了猫一般细小的声音。 站在公安局门口的台阶上,清晨第一缕的阳光照在了苏梦曦的脸上,暖暖的就像是在亲吻着她的脸颊。 一双黑色的高档皮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顺着皮鞋往上看去,余杭的脸清晰的印在了她的瞳孔里。 “恭喜你,无罪释放。”余杭微笑着说道。 “谢谢你。”苏梦曦轻声说道。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余杭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苏梦曦道:“送给你的,听听里面的录音吧,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余杭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在刚好与苏梦曦平行的高度上停了下来。他把插在手机听筒里的耳机轻轻的放在了苏梦曦的耳朵里,瞬间熟悉的声音填满了苏梦曦的整个耳朵。 光着脚,苏梦曦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带着耳机的她时而微笑,时而悲伤。 “妹妹,快来呀,到妈妈这里来。” “别去妈妈那,到哥哥这里来。” “你们都别跟我抢啊,妹妹一定先找爸爸的。” 这是苏梦曦刚刚学会爬的时候,父母作为纪念为她录的音。那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好,买不起录像用的DVD,就只能用老式的磁带录音机录音。 “哈哈,妹妹果然爬到爸爸这里来了,真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看把你乐的,哎,别用你的胡子扎她,她会哭的。” 咯咯的响声响起,男孩儿兴奋的尖叫声传来。 “妹妹会笑了,爸爸妈妈你们听妹妹会笑了。” “爸爸。”奶声奶气的声音,这是苏梦曦第一次说话,也是第一次叫爸爸。 “爸爸。” “妈妈。” “哥哥。” 奶声奶气的声音逐渐变成了轻灵悦耳的童音。不知不觉中,苏梦曦已经长大了。 安静了很久,就当苏梦曦以为播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妹妹,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想必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那就请你原谅妈妈的不辞而别。 我知道,当你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不到妈妈时,一定是害怕难过的。但是你一定要坚强,在没有妈妈和哥哥的日子里,你的人生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要好。 有些事是那样的难以启齿,但是我还是要给你一个交代。请你相信我,妈妈和哥哥是永远爱你的。 对不起,你看我怎么又哭上了。 还是说说妈妈的事吧。在我年轻的时候啊,妈妈犯过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不顾你曾外公的反对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他用花言巧语骗我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并和他一起私奔到了现在的城市,我以为我的付出会是幸福的开始,没想到这正是我劫难的开始。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弄到了一笔钱,开始做起了生意,眼见生意越来越好,赚的钱越来越多,他反而先变了心。就当他跟我提出分手和别人结婚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可能你心里还会觉得我下贱吧。 哎呀,你说这眼泪怎么就流不完呢。 好了,我们继续说。 就当我打算生下这个孩子,自己一个人抚养时我却遇到了你的父亲。他虽然有时憨憨傻傻的,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真心,这是我离开你曾外公后不曾得到的真心。 你现在可能已经猜到了,没错,我隐瞒肚子里孩子的事情,跟你的父亲结婚了。七个月后,我以早产的借口生下了我与那个人的孩子,他就是你的哥哥。正因为这样,我抱着心里的愧疚,便加倍的对你父亲好,当然,你的父亲对我也很好,我们真的很幸福。 就这样过了十四年,谢天谢地你终归来了。你的到来让我心里对你父亲的负罪感少了一些,你是他的孩子,真真正正的孩子。 你的到来让这个家变得充满了欢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都是发自内心的爱着你。可是就当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的时候,一件在我怀着你的时候犯下的另一个错误被人揭发了出来,并传的沸沸扬扬。 是的,还是我和那个男人的事,他做生意失败了,为了还钱,他盯上了拆迁老房子的项目,要拆迁的房子就是我们住着的房子。当时你父亲不愿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为了完成任务,他便找到了我。 我因为没办法做主你父亲房子的事就拒绝了他,没想到他却拿我们之前的事威胁我。没有办法,我怕你哥哥的身份被人揭穿,便把我这几年偷偷攒下的钱借给了他,他也像我保证不再提以前的事,还会尽快把钱还给我。 可就在你出生没多久后,这件事还是被居心叵测的人传了出去。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们全家,家里的欢乐也在一点点的减少。你的父亲不再逗你玩儿,邻居们都管你叫小杂种。你知道吗,那时我的心里就像被无数把刀子割着一样,真的很痛很痛。 面对你父亲日渐冰冷的脸,我想到过要拿着刀子去找那个畜生拼命,可是你和你的哥哥还那么小,我又怎么忍心抛下你们不管。这个时候我就想到了离开。 就当我下定不了决心犹豫不决的时候,在你五岁时我查出了重度老年痴呆症。我开始忘记很多事情,医生告诉我如果不按时吃药的话,不出两年的时间,我会逐渐的遗忘,忘记过去,忘记所有人,直到忘记自己后就是死亡。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会忘记你们。所以在你六岁生日后的那一天,我决定跟你的父亲离婚,带着你的哥哥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妹妹,请原谅的我的自私,我不能留下和你父亲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也不能带走你父亲唯一的亲生骨肉。跟着我,你的哥哥只会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而把你留下,你的父亲会明白你才是他的孩子,他也会好好待你的。 这就是我不辞而别的原因,你可能会笑我很傻,也可能会选择不原谅我。但是,请你相信,妈妈是真的真的很爱你,离开你和你的父亲是我这辈子所承受的最大的伤痛。 走的时候为了不让你伤心,我带走了所有有关我和哥哥的东西,除了你生日时我送你的玩具熊。看着你抱着它熟睡的样子,我的心都化了。还记得我为你做的那两个红色蝴蝶结吗?我知道你很喜欢,可惜我却把它们弄丢儿了。对不起,如果有生之年我们还能见面的话,我会为你从新做一个的。 我不后悔我有过这样的一段人生经历,还好你的性格像你的父亲,不会像我一样陷在感情的泥潭无法自拔。 最后,妈妈祝愿我最爱的女儿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愿你冬天有衣,下雨有伞,愿你在往后的余生遇到良人,有好人相伴。” 第 38 章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这个城市比六年前变得繁华了许多。苏梦曦看着街道上陌生的高楼大厦,她第一次有想要逃离的想法。 路的前方,一个颇有些年代感的喷泉正在往天空中喷着水花。苏梦曦走过去,看见喷泉旁立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因本市发展需要,将于本月末拆除天使喷泉,望广大群众在拆除期间积极配合有关单位工作,谢谢!城市规划局宣。 移开目光看着喷泉的重心,一个光着屁股,舒展着翅膀的天使正笑着看着苏梦曦。时间重叠,在那个黄色的旧时光里,母亲每年都会在她生日的时候,抱着年幼的苏梦曦来这里许愿。她说妹妹,快把硬币扔进去,然后在大声说出你的愿望,这样愿望才能实现。 我想要个芭比娃娃。 我想要哥哥考试考第一名。 我想要个玩具熊。 小时候的苏梦曦惊喜于每个硬币丢进池子里的愿望都会实现,而现在她才懂得,这又是母亲的谎言。 从红色风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白色珍珠。手掌上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它就像记忆里母亲温柔的双眸。 轻轻抚摸着珍珠,苏梦曦毫不留恋的把它向喷泉里扔去。就像儿时一样,苏梦曦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大声的说出了她的愿望。 愿在天堂的母亲能听到我说的话:我不会原谅你,因为我从来都不没有怨过你。 …… 就在苏梦曦大声许愿的时候,在她身后的马路上,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绕着奇怪的路线冲出了马路中间的防护栏,撞到了路边的石墩上。 车的前盖被撞的扁平,后盖被撞击后的冲击力掀了起来,一股白烟正往外冒着。 车祸现场瞬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惊呼着讲着他看到的车祸过程,有的则打着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突然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快跑,车要爆炸了。” 车上的油箱被撞破,正往外流着汽油,被装出一个窟窿的石墩里露出了一节打着火花的电线。 像蛇一般游走的电线终于遇到了像溪流一般流淌的汽油,“轰”的一声,火光犹如一朵红云瞬间吞没了汽车,还有车里的人。 在周泽瀚被大火吞没之前,趴在方向盘喷出的气囊上的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背影,站在天使喷泉前双手合十默默许愿。逐渐放大的瞳孔里出现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红色衣服,同样的背影,那是刚跟他私奔到这个城市的童映岚的背影,她还是来向他索命了。 …… 直到手机里出现了爆炸的声音,余杭才把手机从耳朵旁拿了下来。 他向上扬起的嘴唇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想着刚才那通打出去的电话,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喂,你谁呀?”开车的周泽瀚态度一点都不好,他给肖漫妮的父亲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没人接,这就是翻脸不认人吗?周泽瀚愤怒的敲打着方向盘,脚上猛踩着油门。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电话的另一端,男人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他妈的哪知道你是谁,没事别来烦老子。”就在周泽瀚刚要挂电话的时候,男人冰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还记得童映岚吗?被你害死的可怜的女人。” 听到那个多年不曾提起的名字时,周泽瀚的心脏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你提那个女人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提醒你,她就要回来向你索命了。” “什么他妈的索命不索命的,我跟那个女人没有关系。”车停在了路口,此时正处于上班的高峰期,红绿灯前面的车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还记得童映岚借给你的五十万吗?” “什么五十万?我不记得。”见前面的车迟迟没有动作,周泽瀚暴躁的按着喇叭。 刺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余杭皱着眉头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的耳朵。 “那可是她救命的钱。”电话里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刺激着周泽瀚的耳膜,这让原本被气的浑身燥热的周泽瀚打了一个冷战。 “你听这是她的声音。”电话里又传来了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周泽瀚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周泽瀚愤怒的大声叫喊着,他明知道这是别人吓唬他手段,可他却真的开始害怕起来。 车辆再次启动,周泽瀚踩着油门穿行在车辆中,差点被他撞到的车都猛地打着方向盘,并按着喇嘛叫骂着。 “我是谁?我是童映岚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周泽瀚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子已经被他开的来回摆动着。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你杀了我的母亲,我要让你用命来偿还。”余杭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越来越多的喇叭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继续说道:“看你的右边,她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周泽瀚没有听明白余杭话里意思的时候,本能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待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便向右边看了过去,那抹红色的身影彻底让他乱了分寸,他因恐惧而变得颤抖的手已然握不住方向盘。失去方向的汽车在马路上如同脱缰的野马般飞驰着,终于在撞到了路边的石墩上停了下来。 随着轰鸣的爆炸声,周泽瀚的视线永远停留在了那抹红色的背影上。 …… “我叫什么名字?”余杭嘴角的弧度慢慢褪去,他低着头在心里也在问着他自己,“我是叫苏辰曦,还是应该叫周辰曦?” 无解的答案就让它默默的藏在心底吧,还是曾外公起的名字好听。余杭,这将会是他往后余生唯一的名字。 …… 郑铎浑浑噩噩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家里,他不停抖动的手想要拿出钥匙开门,却怎么都插不到锁眼里。 他跪在地上惊恐而又绝望的怕打着门,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门被缓缓从里面打开,妻子不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问道:“你这是这么了?” 看着妻子红肿的眼睛,郑铎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家里。 “人呢?人在哪儿?”郑铎像只无头的苍蝇满屋乱转着,一边走一边喊道。 “你喊什么?别吓到儿子。”妻子责怪的看着郑铎,提醒着他。 “儿子?对儿子,儿子在哪儿?”郑铎双手抓着妻子的肩膀,问道。 “在他卧室里睡觉啊。”妻子指着儿子卧室的方向,看着郑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疑惑的说道。 “爸爸你回来了。” 欢快的声音响起,郑铎转头向后看去,卧室的门口,儿子正眨巴着他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他。 饶是再坚硬的心,在看到眼前可爱的儿子都会被慢慢融化。他三两步走到儿子的面前,大手一挥便抱起了他。 “快让爸爸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郑铎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在儿子的脸上身上摸索着。 “哈哈哈,爸爸你弄得我好痒。”儿子在郑铎的怀里边笑边躲着他的大手。 “回来的时候我检查过了,没事的。”妻子从郑铎的怀里接过了儿子,宠溺的看着失而复得宝贝。 “那个送他回来的人呢?”郑铎终于想起了这个家里可能还存在着一个危险的人物。 “早就走了呀,喝完茶就走了。” “走了?怎么走了?”郑铎低声嘟囔着,忽然又大声问着妻子,“那人长什么样子?” “嗯……我没多大印象,好像是长脸,寸头,穿着运动衣,很标致的一个小伙子。” “他的皮肤呢?苍白的还是黑的?”郑铎看着妻子的眼睛,焦急的问道。 妻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不是姑娘,一个大小伙子哪有苍白皮肤的。”妻子抱着儿子坐在了沙发上,摸着儿子滑嫩嫩的小脸,噘着嘴逗得儿子哈哈大笑。 “难道不是他?那他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吗?”郑铎转过身,走到沙发旁问道。 “哦,这个我记得,名字还挺特别的,叫方不同。”妻子随意的答道。 这个名字郑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具体是在哪里听到的,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方叔叔说还给爸爸留了纸条,就在我卧室的桌子上,我去给爸爸拿来。”儿子从妻子的腿上滑了下来,蹦蹦跳跳的往卧室跑去。 纸条儿?郑铎无神的眼睛亮了起来。 再次从卧室里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儿子把手里攥着的纸条递到了郑铎的面前。 看着儿子踮着脚尖,努力伸长的胳膊,郑铎笑着宠溺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打开纸条儿,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而就是这句话让郑铎汹涌澎湃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虽凝望着深渊,但心依旧向往着光明。 …… 一个月后,郑铎坐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正看着手机里的新闻: 据本报消息,昨日本市高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本市财政局局长肖某涉嫌受贿一案。 据本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肖某在担任财政局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企业项目审批、工程项目承揽等事项上提供帮助,直接或间接非法收受相关人员给予的财务。 庭审中,检查机关出示了先关证据,被告人肖某及其辩护人进行了质证,控辩双方在法庭的主持下充分发表了辩论意见,肖某进行了最后陈述并当庭认罪。庭审后,法院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再往下就是对肖漫妮父亲的介绍,无非就是说他之前是这么一步步走上仕途的,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犯罪的。这样的内容,让郑铎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情。 “头儿,你这不上班之后变得年轻了许多呀。”刘可可穿着一身连衣裙,像个仙女般飘落在了郑铎面前。 “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淑女点儿。”郑铎看着坐在草地上,盘着腿的刘可可,嫌弃的说道。 “哎,是谁跟我说当了警察之后,就要忘记自己性别的?”刘可可撇着嘴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怎么找我来了?放假了不和男朋友约会去吗?” “哎别提了,刚分手。人家嫌我工作太忙,说一个月见我的时间就跟见明星一样难。”刘可可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丝毫没有难过的表情。 “这都第几个了?我觉得秦简和江源都挺不错的,要不你考虑考虑。” “拉倒吧郑队,我才不会找个女警察呢。”穿着一身机车服的江源从一辆拉风的摩托车上下来,边走边说道。 “爸爸,江源叔叔,可可姐姐。”漂亮的小男孩儿眨巴着大眼睛,怀里抱着一个足球,气喘吁吁地往郑铎坐着的方向跑着,一头扎进了郑铎的怀里。 刘可可拍着巴掌哈哈大笑着,“阳阳真的是越来越乖了,看到没我们都不是一个辈分的,当然不能在一起了。” 郑铎和江源瞠目结舌的看着在草坪上,和儿子打成一团的刘可可,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就刘可可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从警校毕业的?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郑铎看着这江源,一本正经的问道。 “内部消息,前几天局长被撤职了,警局新调任的负责人希望你能重新回到警队。”江源看着郑铎,满眼都是期待。 郑铎捡起草地上的小石子,向着没人的空地上掷去。石子在草地上跳跃了两下便没入了草丛里。 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陪着儿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学会了做家务,看着下班回家的妻子吃着他做的饭,心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感。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简单,一日三餐,一荤一素,一妻一子,不论富贵,无畏贫贱。 还要回去吗?妻子说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他。他知道这就是妻子给予他的,不求回报的爱,同样,他也深爱着妻子。 这辈子他是幸运的,他的前半生已经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虽有遗憾,但他问心无愧。今后余生,他想多陪陪家人,弥补儿子成长中他缺失的父爱。 “我不会回去的。”看着远处草地上跑得满头大汗的儿子,郑铎感到内心很满足。 “先不要急着回答我,看过这个再说吧。”江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郑铎,他早就知道郑铎会拒绝他,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 接过手机,郑铎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幢破旧的房子大约有两层高,巨大的平台上只有几根水泥石柱支撑着,没有多余的防护措施。虽然是在幽暗的月光之下,但是郑铎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东郊的废弃工厂。 画面晃动了一下,厂房下的地面上一个身影双手抱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左顾右盼着,好像是在辨别她所处的环境。 就在此时,另一个黑影从画面的右上方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他走到第一个人影身后,悄悄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着她的后脑,狠狠地砸了下去。 画面就此停止。 “这是什么?”郑铎放下手机,问道。 “这是前几天周辰逸判刑后发的到警局邮箱的视频。我们做了技术处理,发现这个视频拍摄于肖漫妮死亡当天。也就是说,有人用手机拍下了肖漫妮死亡的过程。”江源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郑铎继续说道:“我们查到发视频的地址和发举报肖漫妮父亲匿名信的地址是一样的,都是来自国外的一个城市,也就是说,应该是同一个人发的。” “那又怎么样,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郑铎轻哼一声,不屑一顾的说道。 “还没有结束,如果按照周辰逸所说他是杀人后驱车离开的,那么刚才的画面里没有出现周辰逸的车,和车所发出的灯光。郑队,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拍的视频吗?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江源的话如一记重锤,重重的敲在了郑铎的心上。把案件一层层剥开寻找真相是郑铎乐此不疲的爱好,他有着强大的探取精神以及对待困难的倔强与执着。人生还很漫长,他又何惧艰险。此时的郑铎不得不承认,江源的话让他动心了。 站起身,郑铎双手卷成弧形,放在嘴边向着远处奔跑的儿子大声喊道:“儿子,爸爸再去当警察好不好?” 满头大汗的儿子转过身,红扑扑的小脸对着郑铎的方向,挥动着小手喊道:“好,爸爸是全世界最好的警察。” -完-